《日本战国,从庶子到魔王》 第一章 魂穿 “轰隆——!” 一道惊雷撕裂天幕,惨白的电光照亮了泥泞中一个倒伏的年轻男子。 男子一动不动,任由暴烈的雨水无情冲刷著身体。泥浆裹挟著枯叶,肆意黏附在他淌血的额角。 驀地,男子的指节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紧接著,隨著一声闷哼,他挣扎著抬起头颅,茫然四顾,宛如从一场大梦中惊醒。 自己……不是车祸重伤,正被推进手术室抢救吗? 可眼前,只有无边的荒野泥泞!不远处,一棵扭曲的枯树上,掛著半幅早已被暴雨浸透的长条形褪色旗布。更远处,坟塋在风雨中连绵起伏,野草在狂风中剧烈摇摆。 目之所及,儘是荒凉破败的古旧景象。 “病人东信义,车祸严重失血,血压70/40!准备肾上腺素,快!” 剎那间,医生急促的呼喊仿佛还在耳边迴荡,与此刻狂烈的雷鸣暴雨声交织炸响!鼻腔里,四周荒野的腐败气息与残留的消毒水气味绞缠在了一起,令他更加的茫然无措。 “我到底是……在哪儿?” 唰啦——! 踩踏泥水的声音猝然逼近! 东信义艰难地偏过头颅,透过层层雨幕,看见一个身著粗陋麻衣的矮小老者,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他奔来。 “彼は生きている!”(他还活著!)一声苍老的惊呼响起。 东信义懂些日语,但这口音古朴生涩,绝非现代日语。可诡异的是,他竟听得分明,毫无障碍! 还来不及反应,老者粗糲的大手已猛地攥住他的衣领,粗暴地將他拽了起来。 “东家の若様!”当老者看清东信义的脸孔时,不禁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 “东家的少爷!”隨著老者的这一称呼,一股陌生的记忆洪流瞬间衝进脑海!东信义顿觉脑中剧痛,眼前一黑,再次昏了过去。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隨著一声闷哼,东信义悠悠醒转。 他吃力地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低矮的茅草屋顶,泥墙裂缝中钻进的微风,拂动著屋顶结满的破败蛛网。耳边传来了轻微的柴火爆裂声,鼻腔里充斥著枯草燃烧特有的呛人气味。 “唉……” 感受著周遭无比真实的一切,东信义无奈地长嘆一声,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他终於认清了现实——自己穿越了! 昏迷时翻涌的陌生记忆,清晰地告诉了他身在何方。 这里是日本战国时代,弘治元年(1555年),美浓国。 此刻他占据的这具身体原主,是美浓豪族东氏的二子,名字恰巧也叫东信义。刚刚元服不久,母亲是老家督东常庆的侧室。虽是庶出,但作为美浓国主斋藤道三麾下重臣之子,原主平常的日子本也算安稳富足。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一天前,原主父亲在家中离奇暴毙。隨后,原主便被兄长东常尧骗至郊外的鹰取崖,惨遭偷袭,坠崖毙命。这才被他魂穿顶替了。 “真是……活见鬼了!”东信义咬著牙,低声咒骂。既是对原主悲惨遭遇的感慨,也是对自己命运的愤懣。 虽然他也看过不少穿越小说,可身为现代人,谁乐意穿到这么个鬼时代? 没有电脑手机,也看不到机器人在春晚甩红手绢,普通人的日子怕是连新时代的一条狗都不如! 哪怕这里是小日子国……可现在也没有苍老师啊! 东信义心头窝火,但转念一想:若非穿越,就凭自己车祸那伤势,此刻怕也已经死透了。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吧。好歹自己年轻时,《太閤立志传》和《信长之野望》没少玩,对日本战国史也算有所涉猎,多少算是点优势。而且这“投胎”技术也算过关——虽然只是个武家庶子,但怎么也比穿成一个小屁民强万倍。 “大人,您醒了?请……请喝些米汤吧。” 这时,一个裹著褐色麻布的老妇跪爬过来,將一个粗陶碗高高捧到他面前。碗中是浑浊的汤水,碗底沉著寥寥几粒稗子,碗沿还沾著点点炭灰。 老妇明显很惶恐,额头都快贴到地面了,根本不敢抬头看他,捧著陶碗的手也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多谢。” 儘管这浑浊的汤水让他明显不適,但饥渴感已压倒一切,他顾不上嫌弃,一个翻身坐起,接过碗喝了一口。隨后,他就瞥见老妇正用震惊的目光偷覷著他,尤其在他胸口处多看了好几眼。 东信义顺著她的目光,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胸口缠著一圈染血的粗麻布,布下就是自己被穿胸一击的致命伤。 可奇怪的是,此刻伤口处並无剧痛,只有轻微的刺痒感。 很显然,老妇是在惊诧:受了如此的重伤,怎么还能如此利落地坐起来? 东信义自己也觉诧异,抬手便扯开了绷带—— 一看之下,他顿时僵住了! 胸部的伤口依旧狰狞可怖,但边缘处竟已奇蹟般地开始结痂,全然不似昨夜还血流如注的致命伤! “难不成……穿越还附赠了自愈buff?”东信义惊疑不定地喃喃自语。指尖刚想触碰那结痂的边缘,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啊!大人,您醒了?!” 雨夜中救下他的那位老农疾步走了进来。一眼看到甦醒的东信义,赶忙甩下背上的竹篓,抢步到床前,“噗通”一声伏倒在地:“大人您能醒来,可真是佛祖保佑啊!” 东信义压下心中疑惑,打量对方。粗布短打上沾满了泥点,指甲缝里嵌著黑泥,是个普通农人的模样。 脑海中原主的记忆翻涌,东信义瞬间认出了来人——自家领地野尻村的村头,五兵卫。 东信义心头同时一凛,暗自庆幸:幸好是个熟人!若是昨夜遇到个生人,依著这战国时代“落武者狩”的风俗,自己昏迷时恐怕就被割了脑袋重新投胎去了。 “五兵卫,”他模仿著记忆中豪族武士的语气,沉声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回大人,”老农额头紧贴地面,“昨夜暴雨时,小人路过鹰取崖,恰好在崖底发现重伤的您……” 他话音顿了顿,声音里带著委屈和愤怒:“今早小人本想赶去东殿山城报信!可城门守兵见我是农人,根本不听分说,就把小人轰了出来!” 说著,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偷瞄了一眼东信义的神色,才囁嚅道:“不过……小人在城下町听到些风声,说您的兄长常尧殿下……正在悬赏搜寻……搜寻您的尸身。” 东信义捏著陶碗的手指骤然一紧,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悬赏……搜寻尸身?” 他冷笑了一声,將碗底剩余的米汤一饮而尽。滚烫的液体滑入胃中,却丝毫未能驱散他心底泛起的寒意,“看来我这位『好兄长』,是等不及要让我入土为安了。” “大人……”五兵卫的声音似乎也颤抖了起来,“小人在东殿山的城下町……还听到了一些別的事……” 东信义眼角一眯,锐利的目光盯上五兵卫:“什么事?” 第二章 惊雷 “小人在城下町听到他们说……说常尧大人已经继承家督之位了。” 五兵卫的声音打著颤,额头细密的汗珠不断渗出,“似乎……还听说要让武士们举著白幡前往稻叶山城……” 话音刚落,老农那乾枯如柴的手指死死抠进地面,再不敢多说半句。 东信义的瞳孔骤然收缩,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 白幡报丧! 这是兄长要坐实他的死讯!一旦丧报传遍美浓,哪怕他重新出现,也会东常尧一句“冒名顶替”重新摁死。 想到这,东信义的脑中如闪电般地思虑著。 如今是弘治元年,也就是1555年。东信义清楚记得在歷史上,美浓蝮蛇斋藤道三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在长良川之战中死在自己儿子斋藤义龙的手中。 而原主父亲东常庆忠心斋藤道三,此刻兄长杀父夺权,怕是早已投靠了那位虎视眈眈的蝮蛇之子斋藤义龙了。 不行!必须赶在东常尧彻底掌控局势前,將事情给揭露出来! “五兵卫,拿笔来……不,算了。”东信义突然开口,隨即又立即改口。而后,他解开身上胴服的白色束腰缎带,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殷红的血珠滴落在缎带边缘,触目惊心。 接著,他以血为墨,在缎带內侧疾书。“东常尧弒父夺位,图谋不轨……”写到最后,他用尾笔拖出的一道鲜红的血线,狰狞刺目。 “五兵卫,你拿著这个,去鷺山城下町找油商藤吉郎,务必让他转交给道三公的近侍堀秀重大人。” 东信义將缎带和一枚金小判塞进五兵卫颤抖的手中,“若能送到,东殿山城下的良田,由你挑选。” 话音未落,他眼神骤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刀锋,紧紧盯著五兵卫,“可若是办砸了……误了我的性命……” “噗通!”五兵卫的膝盖砸在地上,嚇得声音颤抖,“请大人放心!小……小人拼死……也一定送到!” “好!即刻出发!”东信义不再多言,目送著五兵卫跌跌撞撞地衝出茅屋。隨即,他也身形一闪,大步跨出。 屋外的天空,依旧是阴霾如墨,沉沉地压在东信义的头顶,仿佛在预示著即將到来的风暴。 东信义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前已被鲜血浸透的绷带。伤口处残留的隱隱刺痛清晰地提醒著他现实的残酷。 “只有活著走出这场死局,”他心中无声吶喊,“才能在这乱世的棋盘上,爭得一席落子之地!” …… 当夜色彻底笼罩美浓时,东信义来到了稻叶山城之下。 这座號称“难攻不落”的巨城,如同洪荒巨兽般匍匐在山巔。城门前高高悬掛著两具早已发黑乾瘪的尸体——这是上个月妄图私通越前朝仓氏的小豪族,已经付出了血腥的代价。 浓重的尸臭混合著晚风的寒意扑面而来,东信义却深吸一口气,眼神如磐石般坚定,径直向城门走去。 “站住!来者何人?”守门足轻厉声断喝,手中长枪一晃,冰冷的枪尖几乎顶到了东信义的鼻樑! 东信义豁然止步,昂首大声道:“东殿山城东氏次男——信义!特来拜謁守护代殿下!有要事呈稟!” “东……东信义?!!”守门足轻瞪大了眼睛,“你、你不是已经坠崖身亡了吗?” 就在不久之前,他亲眼见到东家高举白幡,前来报丧!可眼前这活生生的人,难道是……? “嗡——”城楼之上,看到这一幕的弓足轻也拉紧了弓弦。数十支冰冷的箭簇,齐刷刷地瞄准了城下的东信义!只要他稍有异动,顷刻间便会被射成刺蝟! 面对这森然的杀机,东信义神色泰然,从容不迫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南蛮怀表,將表盖“啪嗒”一声弹开,露出了怀表背面的一个用精金镶嵌的蝮蛇纹章! 这个怀表是东信义元服之时,隨父亲覲见斋藤道三时得到的御赐之物。背后铭刻的蝮蛇纹章,正是斋藤道三的御判! 见纹章,如见道三公亲临! 那守门足轻看清纹章的瞬间,顿时嚇得脸色一白,“大人……恕罪!请……请进!快开城门!” 沉重的城门“嘎吱”打开。 东信义冷笑一声,看也不看眼前的足轻,昂首阔步,踏入了稻叶山城。 …… 稻叶山城天守阁的最上层。 身形魁梧的斋藤义龙,正慵懒地斜倚在一张虎皮铺就的臥榻上。他的手里捏著一把华贵的金箔檜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著掌心。狭长的眼眸带著戏謔的笑意,正看著在下方恭恭敬敬跪坐的东常尧。 “这么说,”斋藤义龙的声音低沉,带著一丝玩味,“你那碍事的弟弟,也被你顺手料理了?” “是的!殿下!”东常尧立刻俯身叩首,“如此一来,即便有人心中存疑,知晓家父之事乃臣下所为,也再无他人能与臣下爭夺东氏家督之位!大事定矣!” “呵呵……哈哈哈……”斋藤义龙发出了一阵低沉而愉悦的笑声,仿佛听到了极其有趣的事情。 笑声渐歇,他用手中金扇虚点了点东常尧,戏謔道:“你啊你啊……东常庆那老傢伙再怎么顽固,终究是你亲生父亲。你怎么说的,好像是宰了只不识趣的鸡一样轻鬆?” “殿下容稟!”东常尧的声音里立刻充满了愤懣和委屈,“父亲他何曾將臣下视为亲生骨肉?只因他说我暴戾残忍,就想將我东氏家督之位传给那小畜生东信义?!” 说著,他声音逐渐高亢,“更可恨的是,他竟敢忤逆殿下您的意志,私下妄图向斋藤道三告发殿下意图!如此行径,实乃背主弃义,死不足惜!” “无礼!”斋藤义龙脸上的笑容突然如潮水般退去,手中的檜扇“啪”的一声重重拍在矮几上,怒喝道:“我父亲的名讳,也是你这等身份可以直呼的?放肆!” “臣下罪该万死!殿下息怒!”东常尧嚇得魂飞魄散,浑身发抖地磕头求饶。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阁楼。 过了许久,斋藤义龙似乎才將怒气压下,他重新拿起檜扇,轻轻挥动了一下,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东常尧小心翼翼地再次抬起头,脸上堆上了諂媚討好的笑容,“殿下……虽然道三大殿……已將美浓守护代之职和家督之位都传给了您。” 他顿了顿,压低了几分声音,试探道:“但……但终究还是加上了『暂代』二字啊……况且那位孙四郎公子……” “够了!”斋藤义龙猛地厉声打断,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额头青筋隱隱跳动! 东常尧的这番话,精准地戳中了他心中最深的毒刺! 作为道三的庶长子,他从小备受冷眼和苛责。而他的两个嫡出的弟弟——孙四郎和喜平次,却集万千宠爱於一身。 孙四郎,被道三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被当作真正的继承人来培养的。喜平次也是被赐予“一色”的苗字,尊称“一色右兵卫大辅”,前途远大。 而反观他自己?即便名义上被託付了权力,却始终顶著“暂代”这个屈辱的头衔!若不早做准备,这到手的权位,终究也不过是镜水月啊! “记住了,这些话休要再提!”斋藤义龙强压住心中翻腾的杀意,声音冰冷道,“尤其是在万事尚未齐备之前!不可妄动!” 东常尧连忙应是。 就在这时,一个小姓推门而入,来到斋藤义龙身前,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斋藤义龙先是一愣,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隨后低声嘱咐了一句,挥手让小姓退下。 隨即,斋藤义龙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盯著东常尧,嘿嘿一笑,道:“说说你那个弟弟吧。你丧报上写的是坠崖?他尸骨可曾找回?是当真死了吗?” “绝对死了!”东常尧也鬆了口气,立刻信誓旦旦,“他胸口挨的那一刀,可是臣下用您亲赐的那柄赤贝胁差扎的!绝对透心凉!” 他越说越得意,“不但如此,我还一脚將他踹下了鹰取崖!那悬崖您知道的,深不见底,猿猴难攀。就算他当时没死透,此刻也早该摔成肉泥,餵野狼了!” 东常尧脑海中浮现出弟弟中刀时那难以置信的绝望眼神,以及坠落悬崖时的身影,他的眼底深处不由地掠过一丝变態的快意。 “是吗?”斋藤义龙听著他的描述,脸上玩味的笑容愈发浓郁。他慢悠悠地拖长了语调,金扇轻轻敲打著手心,“那可真是……见了鬼了呢……” “见……见了鬼?”东常尧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茫然不解地望向主君,“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 “轰——咔!!!” 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撕裂了浓重的夜空,接著,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响起! “哗啦——!” 踏著这撼人心魄的雷声余韵,阁楼的纸门被猛然拉开! 狂风裹挟著冰冷的雨气瞬间灌入! 一个身影,如同从地狱中挣脱的修罗,踩著惊雷与闪电的奏鸣,踏入了天守阁——这权力的核心之所! 东常尧愕然地扭过头去—— 隨即,就是嚇得魂飞魄散,惊骇欲绝! “鬼……鬼啊!!!” 隨著悽厉惊恐的的尖叫声,东常尧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第三章 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鬼……” 东常尧直勾勾盯著门口那道人影,眼神中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亲手將利刃捅入弟弟胸口,而后將人推下悬崖,那温热鲜血喷溅在崖顶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可如今,对方却活生生站在这里! “东氏次男,东郡次郎信义,拜见守护代殿下。” 隨著清朗的声音响起,东信义迈著沉稳的步伐,走进了屋內。 他先是朝斋藤义龙恭敬地施了一礼,隨后看向东常尧,意味深长的笑道:“兄长大人,今日安好?” “你,你……这不可能,绝不可能……”东常尧惊魂未散,死死盯著东信义,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 斋藤义龙从榻上坐直了身子,魁梧的身躯微微前倾,眯著眼,先扫了一眼惊恐万分的东常尧,旋即饶有兴致地盯住了东信义,像是在打量一只误闯狼窝的幼鹿。 “哈……哈哈……”片刻之后,斋藤义龙突然大笑,“你说你是东家次郎?可常尧却说他家次郎已经死了。怎么,难道今天是亡魂出游的日子?” 他笑的畅快,可盯著东信义的眼神里,却透著股森冷的杀气。 “殿下明鑑!”东信义神色镇定,不慌不忙地掀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那道带著残留血跡的狰狞伤口,“亡魂可不会淌著活人的鲜血,在下正是东信义。” 说著,东信义声音陡然转冷,目光直刺东常尧,“昨日,承蒙兄长盛情,邀我同赴鹰取崖祭奠亡父,却不料……” “一派胡言!” 东常尧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疯狗,“蹭”地一下暴跳起来!他双目赤红地嘶声狂吼:“你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盗,竟敢在这里冒充我家次郎!今日,我定要取你性命!” 说著,他癲狂四顾,猛地扑到一旁的一个刀架上,拔出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太刀,双手高举,朝著东信义狠狠劈了过来。 刀风呼啸间,仿佛要將空气撕裂。 “慢著!”斋藤义龙陡然一声断喝,令东常尧的动作瞬间僵住,手中刀也停在了半空。 “主公,”东常尧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连忙放下太刀,伏地向斋藤义龙重重叩首请求,“请容臣下斩杀此獠,以正视听!” 斋藤义龙没有理会东常尧,而是盯住了东信义胸口的伤,眼里闪过一丝惊疑,才幽幽道:“有些事口说无凭,你要是想证明自己的身份,还要拿出確凿的凭证来。” “此物可证!”东信义拿出南蛮怀表,轻轻放在斋藤义龙面前。 斋藤义龙瞳孔猛地一缩,脸色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东常尧也看向怀表,当看到表盖內侧的蝮蛇纹章时,神色当即变得极为难看。 他很清楚,今天无论如何都要除掉东信义,否则后患无穷。可斋藤道三的信物摆在眼前,他哪敢轻举妄动? 他心中挣扎,最终,还是將全部的希望投向了斋藤义龙——自己弒父杀弟,那可都是殿下的暗中授意,为的就是对付斋藤道三。此刻,殿下岂能袖手旁观? 果不其然,“哼。”斋藤义龙一声冷哼,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他手中的金箔檜扇“啪”地一声展开,有意无意地遮住了眼前的怀表。盯著东信义,冷笑道:“怀表倒是不假,可这是我父亲的珍爱之物,怎么会在你这?” 旁边东常尧听到这话,眼睛一亮,连忙接口道:“正是!一定是这个贼子从道三殿下那偷来的,想要藉此假冒我弟弟,实在是罪该万死!” 说著,他又跳了起来,手中太刀再次高高举起,恨不得立即杀了东信义。 这次斋藤义龙没有阻拦,而是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好啊,既然確定是假冒的野盗,那就……杀了吧。” “是!”东常尧兴奋得几乎要发狂,眼中凶光大盛,手中太刀裹挟著破风之声,朝著东信义狠狠劈了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是谁要在天守阁里杀人啊?” 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缓缓在门口响起。 声音不大,却仿佛蕴含著无尽的力量,瞬间將屋內几乎凝固的空气撕裂。 东常尧的刀再次止住,身体如同被电击一般,僵立当场。 斋藤义龙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僵住,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著,死死盯著门口。平日里以勇武著称的他,此刻的呼吸都急促起来,眼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哗啦——”唐纸门被拉开,一个身著墨色僧袍的光头老者,迈著沉稳的步伐,走进屋內。 他身形枯瘦,面容阴鷙,身上却散发著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非凡气度。 不是別人,正是美浓蝮蛇——斋藤道三! “呵呵,好热闹啊。”斋藤道三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让人不寒而慄。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屋內眾人,最后落在东常尧身上,似笑非笑道:“看来,要杀人的……是你咯?杀谁?杀……我吗?” “噹啷啷——!” 东常尧手中的太刀瞬间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嚇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地,磕头如捣蒜:“大殿饶命,饶命啊!” 在斋藤道三面前,他就像是一只卑微的螻蚁,心中的恐惧让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父亲大人。”这时,斋藤义龙已经回过神来,连忙开口,试图为东常尧辩解,“常尧绝非对您不敬,只是因为这里有冒充……” “我让你说话了吗?”斋藤道三冷冷打断了儿子的话,浑浊的目光转向斋藤义龙,“才当了几天家督,就忘了自己是谁了?是不是觉得……能爬到老夫头上来了?” 斋藤义龙的嘴角微微抽搐,强忍著心中怒火,深深俯首,恭恭敬敬地说道:“是孩儿失言,请父亲大人责罚。” 斋藤道三没有理会斋藤义龙,而是將目光转向一旁一直恭敬沉默的东信义,缓缓道:“你……来说。” “是,大殿。” 东信义立即躬身回应,声音平稳道:“家父新丧,在下隨兄长在鹰取崖祭奠时,不幸失足落崖。但幸得苍天垂怜,大难不死,特来向美浓守殿下稟告。却不想兄长已先一步上报噩耗,等我来到之时,兄长一时惊疑,误以为在下是假冒之人,情急之下,这才刀兵相向。” 东信义的话音一落,屋內一下子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没料到,东信义竟会如此轻描淡写,將一场血腥的谋杀,粉饰成一场“误会”。这分明是在帮东常尧开脱啊。 “就这些,没有其他了?”斋藤道三微微扬起眉毛,目光扫过东信义衣襟里那道狰狞的伤口,浑浊瞳孔里闪过一抹隱晦的讚赏。 “没有其他了。”东信义认真地点点头,神色坦然。 斋藤义龙心中也暗鬆了一口气,猛然起身,走到东常尧身边,手中檜扇“啪”地一下狠狠抽在东常尧脸上,厉声斥骂道:“你个混帐东西!连自己亲弟弟都不认识了?” 隨后,他又转身,意味深长地对东信义笑道:“不过,次郎你最好还是拿出凭证,以便彻底消除这个误会。” 东信义正要开口,斋藤道三突然在一旁接过话,对斋藤义龙悠悠道:“那……老夫替他作证,够不够?” 斋藤义龙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死死盯住自己的父亲。片刻之后,他又突然大笑:“哈哈哈!父亲大人金口玉言,自然……足够!” 笑声未落,他猛然抬脚,狠狠一脚將东常尧踹翻在地,骂道:“还不滚过去!向你弟弟赔罪!” 东常尧哪敢有丝毫违抗,连滚带爬地来到东信义面前,深深鞠躬赔礼:“弟弟,是兄长我错了,请弟弟原谅。” “这样就够了吗?”斋藤道三阴惻惻地看著东常尧,声音如同寒冬冷风,“这等轻飘飘的赔罪……你不觉得,太没诚意了吗?” 东常尧嚇得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地,向东信义土下座趴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板,嘶声喊道:“愚兄知错了!请弟弟恕罪!” 东信义看著像狗一样趴在自己面前的兄长,心中暗暗冷笑。 他心里清楚,兄长根本没有半点歉意,有的只是满满的恨意和杀心。可他也明白,现在还不是算帐的时候,他需要忍耐,等真正站稳了脚跟,再让这个虚偽的兄长付出代价。 “还不够。”这时,斋藤道三又开口了,“东常尧在天守重地持刀行凶,意欲戕害亲弟,这可是大罪过!罚你禁足家中三月,不得踏出家门半步。” 隨后,斋藤道三话锋一转,看向东信义:“东信义,你可敢接下你父七日丧仪之责?” 斋藤道三的目光中闪烁著一丝狡黠,他这是要东信义在东常尧的眼皮底下操办父亲的葬礼,彻底打击东常尧作为新家督的威严。 东信义毫不示弱,抬头迎上斋藤道三的目光,坚定地说道:“若蒙殿下赐墨染麻衣,信义自当竭尽心力,操持亡父丧仪!” 墨染麻衣,那是只有家中继承者才能穿戴的丧服。东信义的这个请求,无异於在眾目睽睽之下,向东常尧的家督之位发起最直接的挑战,他要夺回属於自己的“名分”。 “好。”斋藤道三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东常尧,“东常尧,你觉得如何啊?” 东常尧牙都要咬碎了,心中恨意滔天,却不敢泄露分毫,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颤抖的音节:“……诺。” “新九郎,你呢?”斋藤道三又看向斋藤义龙。 “父亲的决断,自然英明。”斋藤义龙强顏欢笑,咬牙说道。 “好,就这么定了。”斋藤道三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眾人,脸上终於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东信义,把你兄长扶起来吧。东家的基业,往后……还需你们『兄弟同心』,方能维繫啊。” 东信义听了吩咐,走上前去,將东常尧搀扶起来。东常尧的身体微微颤抖,起身的瞬间,他飞快地瞥了东信义一眼,那眼神深处满是愤恨的毒焰。 一旁的斋藤义龙,也在暗暗瞥著父亲,眼中流露出暗藏的浓烈杀意。 “哈哈哈。”斋藤道三突然发出一阵大笑,笑声里充满了洞穿一切的嘲讽与冰冷的快意。 “嘿嘿!好一派……”他拖长了尾音,如冰刀一样的目光刮过每个人的脸,“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热闹景象啊!哈哈!” 第四章 雄鹰之志 清晨。 崇福寺隱匿於晨雾之中,仿若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寺內禪房之中,道三缓缓摆开面前一块桐木棋盘。枯瘦如柴的手指轻轻拨弄著一旁莹润的玉石棋子,棋子碰撞间,发出清脆而幽微的声响。 东信义安静地跪坐在一旁,静静地凝视著道三的一举一动。 “知道我为何要救你吗?”道三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因为臣下家中不能一支独大。”东信义微微低头,声音不高,却沉稳篤定。 道三轻轻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讚许,紧接著又拋出第二个问题:“那昨夜你为何不说实话?你明明是被人所伤!是你兄长所为吧?” “因为臣下家中不能一支独大。”东信义的回答跟刚才一模一样,可这一回,道三却从中品出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道三浑浊的瞳孔不由猛地一缩,片刻后,才捏起了一枚黑子,“聪明人吶,往往可以活得很久,可要是太聪明了……” 话没说完,他手中黑子“啪”的一声,重重落在了棋盘中心的天元位,才接著说道:“就会变成棋盘上,最先被围剿的孤子。” 东信义终於抬起头,拿起一颗白子,稳稳落在棋盘角落的三三位,“所以,应当先寻安身立命之道。” 道三看了看棋盘上黑白棋子,又將目光投向一脸镇静的东信义,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异色,“哈……哈哈哈!”片刻沉默后,他突然仰头大笑。 爽朗的笑声驱散了所有的拘谨与沉闷,让这古寺的清晨多了几分別样的生气。 过了好一会儿,道三才止住笑声,慢悠悠站起身,走到一旁的经卷柜前,从里面取出一件墨染麻衣。 那麻衣色泽深沉,纹理细腻,一看就知道绝非寻常之物。 道三將麻衣递给东信义,目光中带著一丝期许:“好了,你回去吧。记住,莫要让我失望。” “是!”东信义恭敬地接过麻衣,隨后起身,稳步离开禪房。 道三望著东信义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对著禪房的角落轻声发问道:“你觉得他如何啊?” 角落隔著一道纸门的厢房里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幼雀之身,却藏有雄鹰的志向,就是不知有没有搅动长空的力量?” 道三听了,嘴角泛起意味深长的笑意,低声喃喃道:“雄鹰的志向吗?呵呵,且看他究竟能翱翔多高。” …… 东信义策马穿过了墨俁川,踏上了薄雾轻拢的东殿山,抬头便看见了石阶蜿蜒尽头的东殿山城天守。 “信义大人回城了!” 东殿山城守门的足轻扯著嗓子大喊起来。紧接著,厚重的城门缓缓推开。 但迎接东信义的並非是恭迎的家臣,而是三十柄寒光闪闪的薙刀。刀刃在微光中闪烁著冰冷的锋芒,倒映出了门楼上东常尧那狰狞扭曲的脸庞。 “信义大人,您回来了。”东家的笔头家老长瀨內膳手按太刀,缓缓走到东信义面前。 他的话语虽然恭敬,可脸上的神色和眼中的目光却毫敬意,仿佛东信义是一个不受欢迎的闯入者。 尤其他看到东信义身上的穿著,神色更是一狞,又上前迈了一步,“不过,您身上这墨染麻衣……怕是穿不得。” 话音刚落,“咔嗒”一声,他的太刀已出鞘半寸,“常尧大人身为嫡长子,已继任本家家督……” “啪——” 东信义突然扬起手,一巴掌狠狠地抽在长瀨內膳的脸上。 这一巴掌力量极大,抽得长瀨內膳踉蹌著后退几步,捂著红肿的脸,眼中满是惊骇地看著东信义。 “我从没否认兄长的家督之位。”东信义冷冷地说著,一步步逼近长瀨內膳,“可禁足兄长、由我主持丧仪的命令,是主家两位殿下共同颁下的。难不成你想抗命?”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把利刃,直刺长瀨內膳的要害。 东信义又向前踏出一步,手指著自己身上的麻衣,一字一顿地道:“而这件墨染麻衣,是道三殿亲手赐给我的。你要不要去崇福寺,当面问问道三大殿?” “这……”长瀨內膳瞬间失声,没了刚才的凶狠与傲慢,也不敢再为难东信义。 东信义没再理会他,抬头望向城楼。只见东常尧满脸怒容,狠狠地一甩袖,转身消失在城楼之上。 “让开。” 东信义微微一笑,推开挡在面前的家老,昂首踏入东殿山城。 …… “信义!”刚踏入自家宅邸,东信义就听到一声带著哭腔的呼唤传来。 隨著呼唤,一个身姿婀娜的美艷妇人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一把攥住东信义的袖口,忧急的目光迅速扫过东信义全身,道:“昨天……他们都在传你坠崖身亡……娘的心都要碎了!” “让母亲您担心了。” 东信义赶忙搀扶住自己的母亲阿杏夫人,扶著她走进宅屋,將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简略地讲了一遍。当然,一些不宜让母亲知晓的关键信息,他巧妙地略过了。 儘管东信义说得轻描淡写,但阿杏夫人还是敏锐地听出了不对劲。她急忙上前,颤抖著双手扯开了儿子的衣襟,一眼就看到他胸口那道狰狞可怖的伤疤。 “啊,这……”阿杏夫人瞬间就红了眼眶,泪水滚落,捂住了嘴才没有哭出声来。 “母亲,不用担心,您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东信义连忙安慰母亲。 虽然阿杏夫人只是他的便宜母亲,但此刻,看著对方眼中真切的母爱,他心里还是涌起了一股暖流。 过了好一会,阿杏夫人才强忍住悲伤。左右瞧了瞧,確定四下无人后,才又凑近,压低声音颤声问道:“是你兄长乾的?” 东信义没有瞒她,轻轻点了点头。 阿杏夫人的脸色霎时间惨白如纸,仿佛被抽乾了所有的生气。屋內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又是一阵沉默后,阿杏夫人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拉起儿子,快步走进內宅,紧紧关上房门,然后小心凑到东信义面前,声音低若蚊蝇,道: “信义,有件事……娘一直瞒著你。如今,不能再瞒了。”她深吸一口气,“我……其实是大明人。当年隨父出海,遭遇了海难,父亲被海贼所杀……我侥倖活命,被三河吉良家收养,才嫁给了你父亲。” 听到这话,东信义驀然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著母亲。自己竟然是大明血脉?一股莫名的兴奋在他心底悄然涌动。 阿杏夫人见儿子一脸震惊,以为他被嚇到了,连忙解释道:“信义莫怕!娘今日告诉你此事,是因为我父亲临终前,曾將一份重宝藏於伊势湾熊野滩附近。他说过,若能善用这些宝物,足可富甲一方!” 她殷切地凝视著儿子,眼中全是孤注一掷的期盼:“如今你兄长步步紧逼,欲置你於死地……我们又何苦在此担惊受怕?不如速速离去,找到宝物。到时,即便是只做一介商贾,也好过在这里每天如履薄冰啊!” 东信义沉默了许久,才从这一连串惊人的信息中回过神来。 他望著母亲眼中满溢的关切与祈求,却缓缓摇头,语气斩钉截铁,道:“母亲,孩儿此次死里逃生归来,绝不是为了……如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窜。” “可信义!你在家中地位卑微,连本家的通字都未能继承,还是娘写信恳求养父,才为你拜领了吉良家的『义』字!如今你兄长他……”阿杏夫人焦急劝阻,却被儿子轻轻按住了双肩。 隨后,东信义站起身,指著窗外山崖,“母亲,你看那石缝中的岩牡丹。根系深扎於破碎的岩石,却绽放得比园中的牡丹还要绚烂。只因它们明白——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说著,他目光转向远处那些奉命监视的足轻身影,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况且,道三殿赐我墨染麻衣,便是要我在家中牵制兄长。此刻若逃,就是拂逆於他。那时,我母子二人面对的,將是天涯海角,永无休止的追杀!” 他缓缓转身,回到母亲身边,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所以,宝物固然重要,但眼下最要紧的……”他的眼神犹如磐石般坚毅,“就是像那岩牡丹,把根须……牢牢地扎稳在这乱世的石缝之中!” 第五章 野望 阿杏夫人最终还是被东信义说服了。她离去后,屋內陷入一片死寂。 东信义静坐原地,內心却似翻江倒海,久久难平。 这不仅仅源於刚刚知晓的身世秘密,更源於他所处的复杂漩涡。 作为一个来自21世纪、熟知日本战国歷史的穿越者,东信义很清楚——斋藤道三此刻看似威风八面,实则大限將至。不出十个月,这位“美浓蝮蛇”便会惨死在亲生儿子斋藤义龙的背叛之下。 这既定的歷史轨跡,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横亘在他面前,几乎难以撼动。想要改变道三的命运,需要难以想像的强大力量。而此刻的自己,不过是这战国乱世苍茫大海中的一滴水,渺小得不能再渺小。 想到这里,东信义抬起头,目光穿透重重山峦,望向南方尾张国的方向。 那里有个现在被世人称作“尾张大傻瓜”的男人,日后却將成为威震天下的“第六天魔王”,登临战国顶点。 是否该早点去投奔他?东信义心中泛起嘀咕。 “信义大人。” 就在他凝神思索时,门外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呼唤,打破了沉寂。东信义起身拉开房门,只见母亲的老侍女正跪伏在走廊上,额头紧贴地板,声音透著焦急:“米仓里的精米……都空了!” “怎么回事?”东信义眉头紧锁。家中米仓向来储备充足,少说也有百十石精米,怎会突然见底? “昨晚……有人偷偷把精米都运走了。我们派人去城下町找米商,可他们……”老侍女声音发颤,“都不肯卖米给我们……” 东信义瞬间明白了——这是东常尧的手笔。 那傢伙虽被禁足,麾下重臣却仍听他號令。他们是想用断粮之计打压自己的威信。若在宾客弔唁时拿不出精米招待,这场丧仪必將沦为美浓的笑柄。 “备马!”东信义略一思忖,即刻下令,“去城下町!” …… 城下町的酒屋內,瀰漫著浑浊的酒气和汗酸味。 藤吉郎像只机灵的猴子蹲在条凳上,一仰头,將碗中浊酒饮尽。隨后,他抓起一块酱菜丟进嘴里,香甜地嚼了嚼,微笑著对桌对面的东信义道:“信义大人,买米这事儿,找我就对啦!就算美浓国所有米商都说没米,我也能给您弄来最上等的精米。” “当真?我急需,越快越好。”东信义审视著眼前这个瘦小的男人,语气里带著怀疑。 “那当然!”藤吉郎的眼睛滴溜一转,凑近东信义,压低声音神秘道,“我和川並眾的蜂须贺小六头领,那可是过命的交情!几十石精米?呵呵,小菜一碟!” “蜂须贺小六?”东信义心中猛然一震,目光再次仔细扫过藤吉郎黝黑瘦小的面庞,那股像猴子一样的机灵劲儿…… 渐渐地,这张脸与记忆中《太閤立志传》里的“木下藤吉郎”完美重合了。 原来是他! 惊涛骇浪在东信义心中翻涌。剎那间,两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杀了他?还是……收了他? 直到藤吉郎告辞离去,东信义仍未拿定主意,只是静默地目送他消失在酒屋门口。 …… 次日清晨,东殿山城御殿內,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刺破寂静。 东常尧暴跳如雷,將最心爱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废物!”他指著跪倒在地的长瀨內膳破口大骂,“你是怎么办事的?!那个庶出的小杂种,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弄到精米?!” “主公息怒……属下实在不解……”长瀨內膳面如死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属下明明严令所有米商,一粒米也不准卖给他们……” “滚!给我滚出去!”东常尧一脚將长瀨內膳踹翻,轰出御殿。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恶狠狠地瞪向佛堂方向,低声咆哮:“小杂种,这次算你侥倖!走著瞧,看我怎么收拾你!” 与此同时,佛堂之中。 东信义静静跪在父亲灵龕前,口中轻声诵念《般若心经》。僧侣们低沉的梵唱伴著裊裊升起的硫磺熏烟,庄严肃穆的氛围笼罩著整个空间。 “远藤六左卫门大人到——!” 隨著一声高亢通报,四周铜磬齐鸣,清脆的迴响在佛堂內荡漾。 东信义连忙起身,迎向一位三十余岁的男子,恭敬施礼:“见过义兄。” 来人是他的姐夫,远藤六左卫门盛数。 远藤盛数面色阴沉地頷首,走到灵龕前,捻起点燃的线香拜了几拜,插入香炉。 东信义看著对方难看的脸色,心中瞭然。其实父亲生前说要將家督传给自己是假,事实是有意收远藤盛数为养子,託付家业。谁知事情还没开始办,父亲就被杀了。这位便宜姐夫的心情可想而知。 “信义,”远藤盛数声音低沉,“你姐姐听闻岳父噩耗,伤心过度臥病不起,无法前来。你家中的事,我也听说了几分。若常尧做得太过……记得来找我。” “谢义兄。”东信义口中称谢,心下却警醒:这恐怕是对方想插手东家事务的藉口。 唉,这令人窒息的战国世情。 远藤盛数不再多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明智家使者到——!” 远藤盛数前脚刚走,通报声再次响起。 东信义猛地回头。 只见一位头戴立乌帽子的男子稳步踏入佛堂。他身著浅葱色袍服,上面绣著飘雪般精致的纹样。鼻樑高挺,短须齐整,举手投足间透著一股公卿子弟特有的清雅气度。 “明智十兵卫光秀,奉叔父宗寂公之命,前来弔唁。”明智光秀声音清越,如冷泉击石。 他行至灵龕前,將一个素雅的白木箱轻轻置於供案之上。箱盖开启,露出一件温润如玉的青瓷茶器。“此乃越前朝仓公赐予鄙家的秘藏唐物,”明智光秀向东信义道,“愿令尊於彼岸净土,亦能品茗自得。” “多谢十兵卫大人厚意,烦请代信义向宗寂公转达谢忱。”东信义连声称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锁定在明智光秀身上。 眼前此人,日后將以一己之力终结“信长之野望”,彻底改写战国歷史! 再想到这两日接连遇见的斋藤道三、斋藤义龙,还有昨日的木下藤吉郎……短短时日,数位搅动风云的战国豪杰接连走入他的视野。 命运的安排,何其奇妙。 “定当转达。”明智光秀也在打量著东信义,微微頷首,脸上浮现出一抹若有深意的笑意,“不过,信义君在天守阁的事跡,在下偶然听闻,实在令人钦佩。” “十兵卫大人过誉了。”东信义未料对方竟然知道此事,坦然一笑,“不过是绝境求生罢了,不值一提。” “绝境求生?说得好。”明智光秀眼中精光一闪,点头赞道,“这让我想起了《新古今和歌集》中的一句诗,” 隨即,他清冽悠扬的嗓音仿佛天籟般地吟诵起来: “暴雨將至时,朝露最易消散。” 吟罢,他目光再次落回东信义脸上,微笑道:“在这风雨欲来的乱世,我等武家子弟,便如清晨朝露。若寻不到真正的庇护之所,转瞬之间,便会消散无踪啊。” 话音未落,明智光秀不等回应,微微頷首,身形一转,飘然离去。 东信义望著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此言何意?是察觉到了斋藤家父子相残的危机,出言试探?还是出於善意,给予警示? 但无论如何,东信义心中明晰:在歷史上,明智家的结局並不美妙。斋藤道三一死,明智城便会被斋藤义龙攻破,明智一族惨遭屠戮,明智光秀也只能携家带口亡命天涯。 这位看似看透局势的明智十兵卫,本质上,也不过是这天下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要想真正挣脱命运的枷锁,唯有……成为执棋之人! 东信义心中的信念,愈发如磐石般坚定。 …… 当夜,尾张国,清洲城天守阁的茶室內,新茶飘散著淡雅清香。 刚刚夺取清洲城不久的织田信长隨意坐著,把玩著一把南蛮短刀,眼神轻蔑地扫过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藤吉郎。 “猴子,”信长声音冰冷,带著刺骨的嘲讽,“你说的美浓大事,就是指东家的那点內斗?” “主公明鑑!正是!那东家次男正和他兄长……”藤吉郎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急忙解释。 “混蛋!”信长骤然暴怒,手中的刀鞘如毒蛇般甩出,重重砸在藤吉郎头顶!“唔!”藤吉郎疼得眼泪在眶中打转,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区区美浓小豪族的內斗,也配劳烦老子召见你?”信长满面怒容,厉声呵斥,“哼!就你这马鹿脑子,还想当武士?痴人说梦!” 信长豁然起身,大步流星走到窗前,锐利如鹰的目光扫过清洲城下广袤的浓尾平原。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震响在茶室: “猴子,记住!你在美浓,只需死死盯紧那对蝮蛇父子!他们,才是美浓的关键!” 紧接著,他的目光仿佛穿透夜色,投向更浩瀚的天地,胸中豪情喷薄而出: “可即便是他们,还有那骏河的今川,在这偌大的天下棋局里——” 信长倏然转身,睥睨四方,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著吞天噬地的野心与霸气: “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而我,绝不做棋子!我要做执棋之人!要做那……天下人!” 藤吉郎撅著屁股趴在地上,悄悄抬头,仰望著那道高大伟岸、仿佛笼罩天地光芒的身影,眼中燃烧起狂热的火焰。 同时,一颗名为“野望”的种子,悄然在他心底破土、滋长。 第六章 麒麟儿 鷺山城二之丸庭院內,“美浓蝮蛇”斋藤道三静跪於青石板上。 周遭一片沉寂,只有落叶偶尔擦过他腰间胁差,发出细碎的簌簌声。 “將此事交给那小子,也不知是对是错……” 斋藤道三眉头微蹙,凝视著案几上墨跡未乾的检地令,低声沉吟:“不过,既然他已崭露头角,倒不妨让他一试身手。若真有能耐……” “殿下,东信义求见。”小姓的声音骤然打破了寧静。 “让他进来。” 片刻后,东信义被引至斋藤道三面前。 “此次丧仪,你主持的很好。”待东信义施礼完毕,斋藤道三神色温和地讚许道,“宾客们都讚许你举止得体,没有墮了东氏的威名。” “殿下过誉。”东信义再次俯身,姿態恭谨,道:“若没有殿下赐予机会,信义何来施展余地。” “不必过谦。能抓住机会,也是你的本事。”斋藤道三唇角微扬,旋即话锋一转,语气陡然严肃起来,“眼下,还有一桩差事,就要看你能否把握了。” 说完,他拿起那道检地令,递了过去。 东信义恭敬地接过,徐徐展开一看,神色不由就是一怔。 “由我主持……青木家检地?”他抬起头,眼中带著疑惑望向斋藤道三。 “怎地?是不敢,还是自认无能?”斋藤道三目光如电,冷冷逼视著东信义。 东信义略作沉吟,恭声应答:“信义虽初行元服之礼,但自问才具不输於人,也有武家子弟之胆魄。故而,既非不敢,也非不能。只是……” 在斋藤道三凌厉目光的压力下,他迟疑片刻,终於还是继续,道:“只是觉得……此时推行检地,时机……恐未成熟……” 话音未落,斋藤道三脸色骤然阴沉,眼中透出了明显的不悦之色:“哼,连你这黄口小儿,也敢置疑本家的政令?” “绝无此意!”东信义急忙摇头,言辞恳切,“只是信义听闻,国內尚有土岐旧臣暗中勾连豪族,蠢蠢欲动。而外部,殿下虽与织田上总介大人结为姻盟,但今川和武田依旧虎视眈眈。值此多事之秋,如果强行检地,必然触动各方利益,恐怕会让一些人心生背离……” “啪!” 斋藤道三猛拍案几,打断了他的諫言。 “正因为豪族离心已显,才更要借检地之机,震慑宵小!”斋藤道三狭长的眼眸寒光一闪,犹如蛰伏暗夜的毒蛇,“如果连几根杂草都不敢拔除,这庭院何时才能整飭乾净!” “殿下明鑑。”东信义连忙垂首,“是信义目光短浅,思虑不周了。” 然而,他心中最重的那份忧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斋藤义龙已是名义上的美浓守护,斋藤道三此刻跳过斋藤义龙推行检地,岂非要逼亲子反目? 斋藤道三扫了他一眼,脸上的阴翳渐渐消散,隨后又浮起一丝淡笑:“倒也不能全怪你,年纪轻轻能有如此见地,已属难得了。” 他缓缓起身,走到庭院的门口,凭栏远眺城下广袤的美浓沃野,抬手遥指,语气中充满著不容置疑的威严与豪迈: “老夫出身微末,凭一己之力夺下这美浓一国。在这片土地上,谁敢违逆我意,老夫定教他身首异处,满门尽诛!” 他的声音鏗鏘,仿佛在向整个天地宣告他的绝对权威。 东信义望著他的背影,心中却在暗暗摇头。 看来,这条“美浓蝮蛇”確实已经垂垂老矣,沉醉於往日荣光,既轻看了对手,更未察觉迫在眉睫的危机。难怪……一年后他会毙命於长良川畔。 心念转动间,他口中已肃然应道:“殿下雄略无双!此次检地,信义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就在这时候,庭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殿下,竹中远江守大人求见。”隨著近侍的通传声,一名年近五旬的男子步入庭院。男子身后,还跟著一位约莫十一二岁的清秀少年。 男子上前伏拜:“竹中重元拜见主公。” 斋藤道三转身,目光掠过竹中重元,落在了那少年身上,含笑问道:“这少年,莫非便是竹中家的麒麟儿?” “正是犬子。”竹中重元连忙应声,转头示意,道:“半兵卫,还不速速拜见殿下。” 少年连忙整肃衣袖,声音清亮地跪拜行礼:“竹中半兵卫重治,拜见道三殿下。” 看到这一幕,一旁的东信义不禁睁大了眼睛,心头剧震。 眼前这半大的少年,竟然就是日后名震日本战国的天才军师——竹中半兵卫! …… 一日之后。 东信义与竹中半兵卫各乘一匹骏马,並轡缓行在林间田道上。 “半兵卫,你当真只有十二岁?”东信义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侧头频频打量著身边的少年,眼中的探究之意异常浓烈。 “你这么年少,元服是不是太早了?” “还有,你为什么声名鹊起,就连道三殿下都以『麒麟儿』称呼你?” 他连珠炮似地拋出一大串问题,投向竹中半兵卫的目光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嘆与好奇,仿佛在审视一件稀世奇珍。 “信义大人,”竹中半兵卫自幼教养良好,举止稳重得体,但终究还是少年心性,脸上已经浮起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我身为竹中家长子,虽年仅十二,元服也是本分之事,如此便能辅佐家父,分担族务。” 这个东信义,实在是太聒噪了!自启程之后,他那双眼睛和连串的问题就没停过!尤其那眼神,炽热得叫人头皮发麻……简直就像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一样! 听闻近来国中盛行眾道,不少武士沉溺其中。莫非……这东信义也是此道中人,对自己心怀齷齪? 一念及此,竹中半兵卫只觉后背发凉,心底一阵阵恶寒翻涌,恨不能立刻和东信义拉开距离。 可无奈斋藤道三殿下竟然命自己为此人的检地助手,要一起去青木家执行检地。 唉……少年心中无声嘆息。这差事,实在是令人头疼啊! 第七章 庶子的血 穿过晨雾还未散去的林间,东信义和竹中半兵卫,来到了青木乡的田垄之上。 东信义並未急於著手丈量,而是目光如炬地缓缓扫视著四周。 竹中半兵卫却截然不同,他那张小脸上满是按捺不住的兴奋,迫不及待地就掏出了算筹。 只见他全神贯注,细细丈量著水田的每一处边角,由十五根漆木细棍製成的算筹,在他灵活的指尖上下翻飞,如蝴蝶般翩翩起舞,精巧而美妙。 “田亩测算,当用九章之法。” 半兵卫一边飞速运算,一边难掩得意之色,口中念念有词,“先以步弓丈量外延,再依照四不等田术分割测算,我绝对能將误差控制到最小。” 东信义看著眼前这个自信满满的少年,恍惚间,那专注又清秀的侧脸,竟让不觉想到了自己前世记忆中的那个初中数学课代表。 “呵呵。”东信义不由地轻笑出声。 半兵卫疑惑地抬头,正撞见东信义眼中那尚未敛去的促狭笑意——就如同家中师范看待淘气学生般的神情。 “信义大人!你笑什么?”半兵卫白玉般的面庞顿时泛起一抹恼怒的緋色,狠狠瞪向东信义。 “没什么。”东信义摆了摆手,也无意解释,接著道:“你先在这儿算著,我到四周转转。” “转转?”竹中半兵卫的眉头一皱,强忍住心头涌起的一丝怒气,不屑地讥讽道,“信义大人,您要是想偷懒,不妨直说便是。” 东信义笑了笑,依旧不做任何解释,抬脚便径直离去。 竹中半兵卫气鼓鼓地盯著东信义的背影好一会,才恨恨地继续埋头工作。 大半天的时光悄然流逝, 突然,竹中半兵卫紧紧將算筹攥在掌心,那还带著几分稚嫩的脸上,此刻已布满怒容。 “这里明明有五十六町水田,可他们上报的居然还不到三十町!隱瞒这么多?青木家的这些人实在是可恶至极!不行,我得马上去找东信义那个傢伙。” 说完,他把算筹往怀里一揣,撒腿就跑。 可当半兵卫满身泥泞,在一间农庄別院里找到东信义时,却瞧见对方正悠然自得地与一个青年男子相对而坐,品茗聊天,检地文书就那么隨意地扔在一旁,仿佛全然將检地之事拋到了九霄云外。 “信义大人!” 竹中半兵卫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大声喊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们身负检地重任,怎能在此閒聊,把正事忘得一乾二净?我已经发现田册上的诸多问题,可你却……” 他的小脸因激动而变得通红,眼中满是对东信义的不满与失望。 东信义却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微笑著对竹中半兵卫说道:“半兵卫,別著急嘛,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青木家的二男……” “我不想知道他是谁!”竹中半兵卫直接打断了东信义的话,激动道,“我们当下的首要任务是处理检地之事,还望信义大人以大局为重!” 说完,他將手中的田册重重地拍在桌上,一扭头,气呼呼地大步离开。 东信义望著竹中半兵卫渐渐消失的背影,摇了摇头,轻笑一声,又转回身重新坐下,对著青年男子笑道:“右卫门大人,我们继续饮茶。” 那男子却是摇头苦笑:“信义大人,您可別再喊我什么大人了,我哪里担得起您这般称呼?” 他面容消瘦,神色憔悴,语气中透著无尽的萧索,眼神深处更是隱匿著一丝难以言说的落寞。 东信义和他皆为各自家中的庶子,但东信义却能得到斋藤道三殿下的赏识,委以检地奉行的重任,可他青木右卫门却只能在家中担任一个小小的田守,整日侷促於这农屋之中。 二人的境遇,犹如云泥之別。 “右卫门大人,我懂你的意思。” 东信义喟然长嘆一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诚挚地看向青木右卫门,“我也是家中庶子,这其中的艰难滋味,自然深有体会。嫡系子弟占尽家中各种机会,你我二人的前程,可谓荆棘丛生啊。” 青木右卫门微微点头,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落寞之色愈发浓重。 东信义提起了素陶茶壶,为其续水。在茶汤倾泻的声响中,他突然低声问道:“右卫门大人,你的右肩,每逢阴雨天气,便会酸痛难忍吧?” 青木右卫门身形猛地一僵,本能地伸手按住右肩,那里有道狰狞的伤疤,一直延伸至脖颈处。 “这……这是我三年前秋猎时,不慎从马背摔落留下的伤痕,让信义大人见笑了。”他沉默许久,才低声说道。 “是吗?”东信义微微一笑,“可我怎么听说,这是你的那位嫡兄用大弓砸断的……” “够了!” 青木右卫门突然怒吼一声,脖颈处青筋暴起,犹如一只被激怒的受伤野狼,“信义大人,您今日前来,莫不是想要羞辱我?” “羞辱?不不不!” 东信义神色一正,猛地拉开自己的衣襟,一道狰狞的十字疤赫然呈现,“这道伤,是我兄长亲手所致,当时他的胁差离我的心臟,只差半寸。” 他的指尖划过凸起的疤痕,狠笑道:“我们庶子的血,向来都是滋养嫡系功勋的养料。” 右卫门呆呆看著东信义胸口的伤疤,他自己肩头的旧伤在这一刻似乎也再度剧痛起来。恍惚间,右卫门仿佛又看见了自己嫡兄高举大弓,厉风裹挟著“庶子也配爭功”的怒吼狠狠劈下。那天,他不过是比兄长多猎到了一只野兔罢了。 “现在,您能想像我在家中的处境了吧?”东信义紧紧盯著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青木右卫门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可如今,东家的庶子,是道三殿下亲自委任的检田奉行。”东信义话锋陡然一转,“而青木家的庶子,却在为嫡兄看守偷来的田地。” 青木右卫门默不作声,但喉头髮出了困兽般的呜咽,指节更是攥得青白。 东信义又凑近了几分,幽幽道,“你我所受的屈辱,不该是蜷缩在阴影里的藉口。若是將这屈辱化作业火,烧穿嫡庶的界限,你我又何尝不能染指家督之位?” 话一出口,对面青木右卫门的呼吸陡然粗重了起来。藏在心底角落中的欲望,被这一番话彻底点燃。 这时,东信义將竹中半兵卫扔下的田册推到了他的眼前。 田册上,“实有水田五十六町,上报不足三十町”的醒目墨字,仿佛正在化作燎原的火种。 “你们青木家藏匿的真正田册,就蕴含著能烧穿嫡庶之別的业火。”东信义已经走到了青木身前,声音轻如耳语,“而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青木右卫门浑身剧烈颤抖。 “信义大人!”他突然一把抓住东信义的手腕,力道大得仿佛要將其骨头捏碎,双目血红,仰头问道,“若我献上真田册……有可能扳倒他们吗?” “不是可能。”东信义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如修罗般的笑容,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是必定。” 青木右卫门猛地起身,伏地叩拜,决然道: “愿为大人前驱,执火开道!” 第八章 要量的是人心 “五十六町中隱田十二町,河滩新垦地八町……” 当暮色即將到来时,竹中半兵卫仍蹲在泥泞的田埂上。袍服下摆早已被斑驳泥浆浸透,可他却浑然不觉,依旧咬著笔桿,对著帐册上未乾的墨跡低语著。 “啪!” 一团黏腻冰冷的果肉突然砸在帐册上,猩红的汁液瞬间將“八町”二字洇成了一片污浊。 竹中半兵卫猛地扭头。就发现东信义正悠然斜倚著老树,慢条斯理地啃食著一个熟透的柿果。蜜色的汁水顺著对方的唇角流下,像针一样刺进半兵卫的眼中。 “东信义!你到底想做什么?!”少年再也顾不得礼数,厉声嘶吼。 东信义不紧不慢咽下最后一口柿肉,似笑非笑,道:“省省力气吧,该回宿屋了。再耽搁,天可要黑了。” “我不回!”半兵卫气得面颊涨红,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信义大人!检地乃是道三殿下託付的重任,怎能懈怠?今夜我定能將田册……” “你能量出田亩,但能量得出人心么?”东信义截断他,眼中掠过一丝怜悯,“你以为道三殿下是真的在意这几町零碎的田地?” 前世沉浮官海二十载,他太熟悉半兵卫此刻的模样了——就像他前世那些熬夜核算报表的下属,都以为精准的数字便能换来一番业绩,却不知真正决定功过的,是人心幕后的棋局。 这位未来的“日本战国第一军师”,还是太嫩了。 可竹中半兵卫听了,却怒极反笑:“呵!大人你不过比我年长区区四五岁,也敢妄论人心?” 东信义摇头失笑。若非深諳人心之道,他前世在官场早就被吞的渣都不剩了。 “半兵卫,我们赌一局如何?”他指了指少年手中紧攥的帐册,“你要是执意这般『兢兢业业』,那青木家的獠牙,很快就会亮出来了。” “荒谬!”半兵卫先是一怔,隨即冷笑,“青木家敢悖逆道三殿下的检地令?哼!他们不要家名存续了?” “是吗?”东信义眉梢微挑,“那你不妨……去看看水田边那些农夫的祖墓再说。” 竹中半兵卫狐疑地望向不远处的一座石碑古墓。可除了石碑周围的泥土似乎有些新近翻动的痕跡外,並没有其他的异样。 等他还想再追问的时候,东信义已悄然远去。 …… 深夜,竹中半兵卫拖著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踏入宿屋,就看见了东信义四仰八叉地躺在榻榻米正中,鼾声如雷。 “东信义!”少年彻底破防,怒吼道,“你终日游手好閒,怎么还能在这里安枕高臥?就不怕道三殿下的雷霆之怒?!” 东信义懒洋洋翻个身,睡眼惺忪地瞥他一眼,含糊道:“此时不睡……待会儿你怕是想睡都睡不了咯……” 话音未落,他的鼾声再起。 半兵卫气得七窍生烟,可整日的疲乏如潮水般袭来,终究还是草草洗漱后一头栽倒。 万籟俱寂。 突然,刺耳的喧囂声在宿屋外,犹如惊雷般炸响! “怎么回事?!”半兵卫悚然惊醒,就听到有愤怒的嘶吼声,如汹涌的潮水一般袭来: “天杀的检地官!连我们的祖坟也要丈量课税——就不怕八百万神明降下雷罚吗?!” 半兵卫踉蹌地扑到窗边。就看到上百支松明火把將窗外的夜空,燃成了一片炼狱般的血红。 火光下,农夫们手中锄头、镰刀闪烁著冰冷的寒芒。 “他……他们竟真敢作乱?!”少年惊骇失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衣。此刻,他终於明白了东信义之前的那句警告。 “现在你懂了吗?” “比起丈量土地,更需要丈量的,是人性贪婪的边界。” 东信义清淡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半兵卫猛地回头。发现在火光摇曳中,东信义早已束带整装,面沉如水,丝毫不见半分的仓惶。 “不过,来就来了吧。”东信义已走到了门边,“道三殿下的检地令本来就是个诱饵,现在既然豺狼已经露头,就该亮刀了。” “錚——!” 突然,十二道黑影如鬼魅般自梁间和暗角处无声滑落!寒光暴起,他们的太刀尽数出鞘。这些本该在屋外护卫的精锐,竟不知何时已经潜藏在了屋內! 东信义在森冷刀光映照下,“哗啦”一声拉开了木门。 “掘人祖坟的恶鬼!滚出……”门外的咒骂骤然鼎沸。 下一瞬,当十二柄雪亮太刀组成摄人心魄的刀墙,簇拥著东信义踏出门槛时,所有喧囂戛然而止。农具在武士刀面前,终究还是显得苍白而怯懦。 “诸位乡亲,” 东信义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张被火光映得狰狞的面孔,声音却温文尔雅,“你们此来,只是为了你们先祖的坟塋,而不是为了烧在下这棲身之屋,对吧?” 人群一阵骚动,交头接耳,最终还是迟疑著纷纷点头。 “既然是这样,那么请听我一句话,”东信义的声音陡然转沉,清晰说出了一句话:“道三殿下要在下来量的——是活人耕种的土地!” 那“活人”二字,东信义咬得极重,带著不容置疑的份量。 可人群中却突然爆出一声厉喝:“不要信他!检地官惯会欺诈!今日说不动我们的祖坟,明日就会翻脸无情!他们就是要榨乾我们的血汗,逼我们无家可归!” 这极具煽动性的吶喊瞬间点燃了刚被压下的火种,人群再次沸腾! 东信义眼神骤冷,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声源——一个头戴斗笠、身形矫健的男子正目光闪烁地缩向人群后方。 “哼!”东信义冷哼一声,猛地再向前一步!十二柄太刀组成的刀阵也隨之同步推进,寒光暴涨之际,迫得喧囂声再次被压低。 “明日辰时!”东信义挥手大喝,斩钉截铁地道:“我將亲至祖墓地界,立碑定规!凡祖墓十步之內,永不录册!二十步之內,年贡减三成!此诺——” 他目光如炬,扫视眾人,“立字为据!”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低语,许多人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喜色。 “乡亲们別上当!神明定会降……”那斗笠汉子的尖叫声再度响起。 “住口!”东信义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他直指那人,“假託神意,煽动百姓,依道三殿下检地令第三条——当诛!” “唰!” 离得最近的三名黑衣武士立即如离弦之箭扑了过去! 刀光织成的死亡之网,根本不容那人反应。 “噗嗤!” 血光冲天! 斗笠滚落,一颗剃著標准月代头的武士首级,在无数双惊恐瞪大的眼睛注视下,“咕嚕嚕”翻滚了几圈才停下。 东信义踏著粘稠的血泊上前,俯身抓住那个鲜血淋淋的头颅,高举过顶! “诸位如果还有存疑,明日辰时,可我共立界碑!祖墓十步內,永不课税——” 话音未落,他手臂猛地一抡,那颗头颅如炮弹,狠狠砸入人群! “啊——!”眾人惊恐的惨呼声响起。 东信义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地扫过每一张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孔,一字一句道: “谁——还——有——异——议?!” 噗通!噗通!噗通—— 回应他的,只有黑压压一片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背脊。 竹中半兵卫僵立在窗前,瞳孔因巨大的衝击而微微扩散。他的眼中是犹如修罗般佇立的东信义,还有那泥泞中死不瞑目的头颅,以及跪满一地瑟瑟发抖的农夫。 一股彻骨的寒意与前所未有的悸动,如同电流般贯穿了他的身体。 “原来……墨写的规矩,终究还是要以血来淬炼!” 第九章 对峙 清晨之时, 东信义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紺青色羽织袴,腰间悬著斋藤道三亲赐的念珠。少年竹中半兵卫怀抱连夜赶製的文书,紧隨其后。 两人踏著湿润的田埂,走向村西那片沉寂的农户祖坟之地。 十名黑衣武士静立两侧,宛如幽影。昨夜还在饮血的太刀,此刻的刀柄末端却已经繫上了洁白的驱邪纸垂,在微凉的晨风中簌簌翻飞。 “净手。” 东信义將双手缓缓浸入冰冷的井水中,刻意地放缓了每一个的动作——他就是要让那些观瞧的农户们,看清这每一步的细节。 舀水三次,先左后右,最后含漱净口。这是標准的稻荷神社祓禊仪轨,东信义做的一丝不苟。 “信义大人!”竹中半兵卫忍不住低呼,声音微颤,“您真要向这……这些庶民行大祓之礼?” 在武士贵族特权根深蒂固的日本战国,平民祖坟能得武士一躬已经是莫大的恩典。至於大祓之礼,那真的是闻所未闻! “死者为大。”东信义语声平淡。虽然他已经彻底融合了这个战国武士的魂魄,但骨子里他还是那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 僭越与否他根本不在乎,只要有效就好。 他接过竹中半兵卫手中的文书,开始朗声宣读:“青木乡祖墓十步之內不录田册,二十步內年贡减三成……” 宣读完毕,文书被郑重地铺陈在供案上,东信义当著所有人的面,將朱红的印信重重按了上去。 “取酒来。”东信义隨即吩咐一声,然后抽出胁差,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左手食指。 殷红的血珠滴落,在盛满清酒的陶碗中晕开。 “东氏次男信义,在此以血为证!青木乡凡立此约之地,永不课税!” 隨著话音落地,东信义將血酒泼洒在坟前。暗红的液体顺著龟裂的卒塔婆蜿蜒而下,就如同是菩萨的悲悯垂泪。 噗通!噗通……! 周遭的农夫们尽数匍匐在东信义的面前,拼命磕头,带著哭腔地喊道:“殿下英明!如佛祖降世!” …… 回到了宿屋,竹中半兵卫终於按捺不住了,问道:“信义大人,您昨日施展出雷霆手段,今日又是怀柔之策,莫非这便是您说的……『人心』?” 东信义微微一笑,低头审视自己的左手食指。片刻前才被割破的伤口,此时竟已结痂癒合。 “这具身体的自愈能力真的神奇……”他心中暗道,面上却不动声色。 竹中半兵卫见他不答,眼中炽热更盛,突然单膝跪地,“请大人教我!” 东信义放下手,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笑道:“半兵卫,你可曾听说过『治民如治水,堵不如疏』的道理?” 竹中下意识地点点头。 “但是我要说的是,该堵则堵,该疏则疏。”东信义缓缓道,“昨夜的杀人立威就是堵,而今日的坟前立约就是疏。” 他话语微微一顿,低声道:“不过,昨晚上的杀人,可不仅仅是为了那些农夫……”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竹中半兵卫眉头紧锁,咀嚼著东信义话中的深意,眼中突然一亮:“大人是要故意激怒青木家!给他们调动亲兵旗本的藉口……製造衝突,好让道三殿下师出有名,削其封地!” 他越说越兴奋,目光灼灼! “哈哈哈……”东信义朗声大笑,连连頷首。 不愧是被后世誉为“第一军师”的苗子!小小年纪,稍加点拨便能洞察全局。 未来可期啊! 然而,竹中半兵卫的眉头又迅速皱了起来:“可是信义大人,如此一来,若青木家恼羞成怒,真对我们痛下杀手,那……” 可他隨即又抬起眼,得意地看向东信义:“不,您是有后手的!昨夜的事情过后,我就见到您派遣了两个人秘密离去,肯定是去联络了!对吗?” 东信义微微一笑,正要回话,但突然却神色一凝,转向了屋外。 “踏踏踏——”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门外响起! 竹中半兵卫霍然起身,推开窗户,就见二十余个披著青木家纹阵羽织的骑马武士,簇拥著一辆朱漆牛车,已经杀气腾腾地將宿屋正门给堵死了。 “信义大人!他们来了!”半兵卫急声道。 但东信义却半点都不慌张,他慢悠悠地落座在茶桌旁,端起一盏清茶,轻啜一口,悠閒地问道:“半兵卫,你猜猜看,青木家主进来后,是先拔刀呢,还是先讲理?” 话音未落,沉重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了门口。 “砰!” 屋门被粗暴踹开。 “东家庶子!你好大的狗胆!”隨即,一声暴雷般的怒吼传来,震得屋樑上的灰尘都簌簌飘落。 青木的家主青木贞重身披墨色阵羽织,腰间佩著备前长船太刀,气势汹汹地走进来,森冷的目光隨即死死钉在了东信义的身上。 “青木殿下。”可东信义依旧安稳端坐,只是向青木贞重微微頷首,行了个浅礼,然后將另一盏清茶推上前,“何必这么生气呢?来来来,且饮一盏。” 青木贞重的眼角狠狠一抽。眼前这个东家的庶子,年纪也就是十六七岁而已,但是竟然能在自己面前还稳如泰山? “放肆!你个区区庶子,也配与我共饮?!”青木贞重强行压下心头的一丝异样,怒喝道:“昨夜你擅杀我青木家的武士,今天又施展诡计蛊惑我的领民!哼,你真当我青木家的刀是摆设?!” 他一边吼,一边已经將腰间太刀拔出了半寸! 他身后的二十余名武士也齐刷刷地抽刀出鞘。霎时间,狭小的宿屋內寒光暴涨,杀机凛然! 东信义一眼扫过四周雪亮的刀锋,然后重新看向青木贞重,笑道:“青木殿的刀自然锋利,否则当年又怎么能一刀斩了道三殿下派来的使者?” 青木贞重瞳孔骤然紧缩,握刀的手也不由一松。当年他为表示忠心土岐家,曾亲手斩杀了斋藤道三派来的使者,虽然他在事后降服,但这事却始终都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剑! “至於说到我昨晚杀的人……”东信义隨后话锋一转,讥誚道,“那人明明是煽动百姓抗拒检地的暴徒?怎么就成了青木家的武士?” 说著话,他一把抓起茶案旁的检地令,高举过顶,冷眼直刺青木贞重:“难不成青木大人,是要公然违抗道三殿下之命?!” 青木贞重彻底鬆开了刀柄,下意识后退半步,嘴角抽搐道:“你休得血口喷人!我绝无此意……” 他眼珠急转,立即从怀中掏出一本帐册,“啪”地一声重重砸在茶案上,“我昨晚只是派人过来查证你污衊我青木氏的证据!” 竹中半兵卫一见那帐册,心中猛地一沉——这明明就是他昨天在田埂上用来登记丈量数据的一本帐册,怎么就到了青木贞重的手中? “哈哈。”但东信义却只瞥了一眼,大笑起来:“巧了。说到帐册,在下也有一本,请青木大人过目。” 说罢,他不疾不徐地取过身边一个漆木盒子,从里面捧出一捲纸张泛黄的旧簿册。 “这……这是你从哪里得来的?!”青木贞重脸色剧变,瞳孔都缩成了针尖——这正是他深藏於自家地窖夹层中的核心田册之一! “看来青木大人认得这个帐册咯?” 东信义微笑著展开帐册,点在帐册里的一处批註,笑道:“天文十八年,令郎巧取豪夺了四町的山林……嘖嘖,竟然划作了『鹿狩场』?” 他指尖重重敲了敲“鹿狩场”三个字——那可是美浓特许免税的皇家猎苑! 青木贞重的呼吸陡然粗重,握住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一股暴戾的杀意几乎都要破体而出了! “来人,送青木大人回府。”东信义突然大喝一声。 “嚯——!”屋外传来整齐的暴喝声! 接著,十二道黑影闪入屋內,长刀交错,在青木贞重一行的身后瞬间架起了一道森然冰冷的刀墙! 青木贞重牙关紧咬,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著,一双眼死死地盯著东信义。 半晌,他突然挤出一声阴寒彻骨的冷笑:“好!好得很!既然如此……我就祝两位,回程一路顺风!” 说完,他猛地一挥手臂,带著满腔屈辱与杀意,转身大步离去。 他身后的武士们慌忙收刀,簇拥著面色铁青的家主,狼狈退出了屋外。 第十章 蜂须贺头领 “信义大人,那青木贞重当真就此作罢了?” 在回鷺山城的路上,竹中半兵卫策马紧隨著东信义,语气中难掩他心中的忧虑。 东信义没有立即回应,他还在思索著青木贞重之前的举动。青木贞重在明知他是奉了斋藤道三之命前来检地,却敢公然质问他,甚至拔刀相向!可以肯定,对方背后必有倚仗——这个依仗非斋藤义龙莫属了。 道三想必也清楚青木的底细,才派他来查探虚实,想要抓住对方把柄,敲山震虎。但是,这番的敲打,当真只会惊动虎豹?恐怕到时候……是要把整座山都震塌了。 一想到这,东信义才开口反问:“半兵卫,你意下如何?” “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竹中半兵卫斩钉截铁,“必定择险设伏,伺机动手!” 话音未落,半兵卫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开路的十二名黑衣武士,隨即勒住韁绳,指向狭窄的山谷:“大人请看!此处谷道不足三丈,两侧竹林密如枪阵,若青木家欲行不轨……”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著惊恐,“信义大人——!” “必在此地!”东信义厉声接话,右手已紧握腰间太刀的刀柄。 几乎与半兵卫的惊呼同时,刺耳的破空声袭来,瞬间撕裂了寂静! 十数支箭矢裹挟著凌厉寒风,自竹林深处攒射而出!紧接著,二十余名蒙面武士如鬼魅般跃出,手中薙刀寒光如瀑,直扑而来! “护住半兵卫!”东信义暴喝一声,太刀出鞘,凌空將射至面门的箭矢劈成两段! 黑衣武士们早有准备,拨开来箭,瞬息结成圆阵,將竹中半兵卫护在垓心。但阵势未稳之际,三名凶悍的袭击者已经隨著箭雨杀至! 年轻的竹中半兵卫惊惶滚落马鞍,缩到了坐骑的腹下。他仓惶抬起头,只见东信义猛夹马腹,座下战马嘶鸣著人立而起! “砰!” 铁蹄如锤,狠狠踏碎了当先一个敌人的锁骨!咔嚓的碎裂声令人胆寒。 接著,东信义的幽冷刀光犹如银弧乍现,第二名敌人喉头也在一瞬间绽开了淒艷的血! 就在这时,第三柄薙刀挟风劈落! 东信义猛地侧身下鞍,刀锋险险擦过他的鼻尖,而他手中的太刀已如毒蛇般刺入对方腋下甲片缝隙! “噗嗤!” 血喷溅!一蓬猩红色飘洒半空。 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酣畅快意自东信义的心底陡然炸开! 前世今生,他从未有过如此热血激盪! “信义大人当心!”半兵卫的尖叫再次传来。 东信义眼角余光扫过,发现两桿长枪已撕裂圆阵,毒龙般朝他猛刺! “来得好!”东信义无暇细想,身形疾旋让过枪尖锋芒,太刀顺势贴著枪桿横削而出! “啊——”惨叫声中,几根裹著碎甲的手指飞了出去! 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刺激得他浑身战慄!这身体的战斗本能仿佛已融入骨髓,每一次闪避、每一次挥斩都精准如刻入灵魂。 这是原主千锤百炼的烙印?还是穿越带来的馈赠? 当他反手斩断第四个敌人手腕的剎那,“铁炮!东南方!”半兵卫的预警声在他身后响起。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东信义心头猛沉,电光石火间,一把揪过身前仍在哀嚎的敌人挡在身前! “噗嗤!咔嚓!” 铅弹狠狠贯入肉盾,肋骨碎裂的闷响令人头皮发麻!东信义的心沉到了谷底。 可就在他飞速思忖对策之时,不远处的山崖突然传来一阵猿啼般的尖啸! 紧接著,数十条绳索垂落!数十名头缠葛布,形如恶鬼的野武士从天而降! 为首的大汉手持一桿七尺朱柄长枪,甫一落地,长枪就如怒蛟出海,“噗”地一声,竟將刚才开火的铁炮手钉死在了岩壁之上! “东殿莫慌!蜂须贺小六在此!” 隨著声若洪钟的咆哮声炸响!野武士们亮出各式各样的兵刃,整个场中有人飞舞著锁链缠向了敌人,也有使用苦无疾射敌人喉咙,甚至还有四人合力拋出一张巨网,將数名来袭武士兜头罩住,动弹不得! “蜂须贺头领来得及时!”东信义精神大振,趁机突入敌群!手中太刀化作夺命银光,劈面门!断膝骨! 刀锋所向,血肉横飞! “蜂须贺头领,留活口!”东信义厉声喝道。话音未落,蜂须贺小六的朱枪已將最后一个顽抗者挑飞了出去。 地上只剩下一片哀嚎呻吟的青木家武士。 野武士们也收了手,开始嬉笑著收缴地上武士的武器,同时手脚麻利地翻检敌人的口袋,偶尔摸出几枚铜钱,便毫不客气地塞入自己的怀中。 “哈哈!东殿好俊的身手!”蜂须贺小六提著犹在滴血的朱枪,大笑著走到东信义面前。 这位名震美浓的川並眾首领,身披著简陋的掛甲,鬚髮蓬乱,脸上有一道蜈蚣般的明显疤痕。敞开的衣襟下,狰狞的“百鬼夜行”刺青在他的胸膛上若隱若现,这正象徵著他是“无主之刃”。 东信义向蜂须贺小六郑重施礼:“多谢蜂须贺头领援手!今日方知『河原之虎』的威名,真是名不虚传啊!” 他特意提起了对方在美浓流传的称號,听得蜂须贺小六咧嘴大笑:“东殿客气了!某家可是收了酬金的!不过……下回再有这等的好买卖,记得要多带两罈子好酒才是啊!” “信义大人!”竹中半兵卫这时候从马腹下钻了出来,快步上前,脸上满是惊喜,“原来昨夜您遣人出去,是去寻蜂须贺头领了!果然神机妙算!” “嘿,小子!”蜂须贺小六忽然抬起了仍然带著血珠的枪尖,直指半兵卫,“你这娃娃可不大行啊!你家大人浴血奋战,你倒好,钻了马肚子?这算什么武士?” 竹中半兵卫听得登时面红耳赤,吶吶无言。 东信义朗声一笑:“头领莫要取笑他。半兵卫年少,武艺未成,但是智计过人,其实是我的……军师!” “军师?”蜂须贺小六上下打量半兵卫一番,咧嘴笑道,“娃娃,可愿来我川並眾当个军师?” 半兵卫慌乱摆手,连耳根都红透了。 蜂须贺小六与身后的川並眾发出一阵鬨笑,隨即和东信义告辞,便呼啸离去。 “谢……谢大人为在下解围。”望著川並眾远去,竹中半兵卫这才红著脸向东信义深深一揖。 “谢什么。”东信义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目光深远,“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我真盼著有朝一日,你能真的成为我的臂助。” 竹中半兵卫听得怔立原地,喉头髮紧,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流在他的胸中奔涌。 第十一章 赏与諫 暮色低垂,天边低悬的火烧云,將鷺山城的天守阁浸染成一片惊心动魄的血色。 东信义踏著石阶缓步而上,空气中瀰漫著新伐木材的松脂气息——这座美浓巨城仍在扩建,每一根樑柱似乎都浸透了斋藤道三那永无止境的野心。 竹中半兵卫捧著装有青木家真田册的漆木盒,心头暗涌著兴奋。 此次青木乡检地,他不仅成功掌握了青木家隱匿田產的铁证,更在东信义大人身边学到了许多在家中学不到的宝贵经验。 但等到两人刚踏入天守阁广间时,却听到了一声暴喝: “跪!” 广间之內,十数名侧近眾的薙刀柄尾重重砸落在地板,发出了沉闷而慑人的巨响。 气氛不对!竹中半兵卫心头倏然一紧。 只见斋藤道三正踞坐於条几之后,狭长的眼眸眯缝著,幽冷如冰,死死地盯住了东信义。 “殿下!” 竹中半兵卫慌忙跪倒,欲抢先为东信义辩解几句。 东信义却抬手制止了他,隨即深深向斋藤道三跪伏行礼。 “好你个东信义!”道三一声冷叱,抓起条几上的一份文书狠狠摔在东信义面前,“是谁准许你擅自减免年贡?!是谁准许你许诺永不课税?!又是谁准许你用血酒玷污我的朱印?!说!” 竹中半兵卫惊得浑身一颤。殿下竟已派人暗中盯梢!否则他们还尚未稟报,殿下怎么会对內情如此瞭然?更不妙的是,殿下明显是震怒异常,信义大人危矣! “青木乡查实隱田二十八町,检地后应增赋五百石,”半兵卫急忙开口,企图为东信义爭功,“此外,青木家还……” “闭嘴!” 道三的怒吼声震得屋樑簌簌作响。 他骤然暴起,欺身上前,腰间胁差如毒蛇一样出鞘,瞬间架在了东信义颈侧:“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僭越?不尊上命,独断专行!更以武士之尊,向贱民行大祓之礼?你当神道宫司是摆设不成?!” 冰冷的锋刃轻易地割破了东信义的皮肤,一缕鲜血顺著刀刃蜿蜒淌下。 东信义却面不改色:“臣下所为,皆为殿下收揽民心。” “况且……”他这时竟抬起头,直视道三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当年殿下夜夺稻叶山城,不也曾耗费百贯永乐钱买通神官,偽造神諭么?” 整个广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两旁持刀的侧近眾,纷纷怒目圆睁,只待斋藤道三一声令下,便將这口出狂言的逆臣乱刀分尸。 竹中半兵卫嚇得魂飞魄散,恨不能立刻捂住东信义的嘴。这傢伙,怎敢说出如此诛心之言?! 道三手中的刀锋忽然微微颤抖,眼中闪动的並非暴怒,而是一种如同毒蛇发现同类的、令人心悸的兴奋。 “说下去。”他缓缓抬起了胁差。 东信义心中暗暗一松。他知道,赌对了。 “青木家庶子右卫门,献上家中秘藏真田册,证实青木家不仅隱匿田產、侵占公地,更私藏军马,偷蓄铁炮,罪在不赦。” 东信义从竹中半兵卫手中接过漆木盒,取出田册,恭敬呈上。 斋藤道三一把抓过,眯眼扫过上面的字跡与数字,喉咙里骤然发出夜梟般的尖利笑声:“光凭这个,怕是分量不够吧?” 东信义不慌不忙:“臣下今日下午返程途中,遭遇青木家伏兵截杀。幸赖殿下威名护佑,已尽数擒杀。俘虏现押於城內,只待殿下定其谋逆之罪。” 广间內再度陷入短暂的沉寂。 旋即—— “哈哈哈……!” 斋藤道三收刀,仰天狂笑。 笑声戛然而止,隨即,化作了森然厉喝:“传令!青木家长子谋逆不轨,即刻切腹!青木贞重教子无方,退隱鷲丘山!家督之位,由次子右卫门承继!” “是!”侧近眾领命退下。 东信义低下了头,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气——这明显是斋藤道三早就准备好的后招,而自己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等吩咐完一切,斋藤道三便挥手屏退竹中半兵卫。等广间內只剩他与东信义二人,他才转身来到了案几旁,抓起酒盏猛灌了一口,然后冷冷地看向东信义: “东信义,好手段。减免贡税收买人心,以真田册为饵诱青木家动手,再全歼伏兵献功邀赏……嘿嘿,比你那只会窝里斗的兄长,强了不止百倍。” 话音刚落,他猛地將酒盏向东信义脚下掷去!“砰!”陶片四溅飞散。 “但你给我记住!”道三的声音如同利刃,阴森冰寒,“在美浓,只有我斋藤山城守能决定谁该上青云,谁该下黄泉!” “是。” 东信义没有作一句爭辩,但最终还是犹豫著开口,道:“不过殿下,臣下以为对青木家的处置……是不是过重了?只怕会令义龙殿下不悦,毕竟他现在才是……美浓守。”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大胆,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此言稍有不慎,便是取死之道。 但他仍想尽力一试。若斋藤道三能及时警醒应对,凭这“蝮蛇”几十年来对美浓的掌控,或许能先发制人拿下斋藤义龙。如此,他也能留在根基所在的美浓谋求发展了。 “丰太丸?哼哼。” 斋藤道三非但没有恼,反而一脸的轻蔑,甚至直呼斋藤义龙的乳名,“那小子空有几分蛮力,却无半点胆识谋略,行事还像个孩童。他要是真的敢反抗,我还倒欢喜了,省得他日后去给我那女婿牵马坠蹬!” 东信义心底深深一嘆,不再言语。 斋藤道三话锋又一转:“东信义,你兄长这些日子禁足不得理事,东殿山城的城代之职,就由你来暂代吧。” 东信义猛地抬头,眼中掠过一丝惊愕——这奖赏远超预期!这意味著在兄长东常尧禁足的三个月里,东殿山城將由他掌控。 “还有……”斋藤道三將手中胁差递了过来,“这柄虎彻胁差赐给你了。明天,带著它去找孙四郎龙重殿,他的军法指南役一职,也由你一併担当了。” 东信义又是一怔,旋即恭敬应诺,接过那柄寒光內蕴的虎彻胁差,转身离去。 刚踏出天守阁,等候已久的竹中半兵卫立刻迎了上来,紧张询问。 等到东信义將在天守阁內发生的后续一一道出,半兵卫不由地双眼圆睁:“大人!您要担任孙四郎龙重殿的军法指南役?这可是……重用了啊!” 东信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的確是重用。斋藤道三此举,是想將他培养为嫡子孙四郎的亲信侧近,待日后孙四郎取代斋藤义龙时,便可辅佐新主了。 然而,这位少主哪里还有什么取代的机会?用不了多久,孙四郎就会死在斋藤义龙之手。 当然,这种逆耳之言,东信义自然是深埋心底。 他已经彻底明白,有些人的命运,就像是滚滚洪流,绝非人力可逆。 既然如此,从此刻起,他只能为自己,好好筹谋了。 送別竹中半兵卫后,东信义勒马回望鷺山城—— 那座耸立於悬崖之巔的天守阁,此刻正在被暴风雨前翻涌堆积的浓密黑云,一点点地吞噬。 第十二章 殿下……不要啊! 清晨。 东信义盘腿坐在东殿山城居所外的走廊上,膝头横放著一桿南蛮铁炮。 这铁炮正是昨天遇伏时所缴获的。斋藤道三没有多问,他也就闷声不响地將铁炮截留了下来。 青幽色的铁炮銃管里还残留著淡淡的硝烟气息,让东信义耳边不由自主地迴响起昨日那震耳欲聋的枪鸣。 忽然,他手腕一翻,铁炮骤然端起,銃口瞬间锁定了二十步外树梢上的一只雀鹰。 “砰!” 他口里爆出一声模擬的枪响,隨即意犹未尽地摇摇头,放下了铁炮。指尖摩挲过銃管上冰冷的“国友”铭文,心中不由地感慨翻涌: 这样足以扭转战局的利器,自然是多多益善。可惜眼下只有孤零零的一桿,连火药和铅弹都没有,也只能过过嘴癮了。 但是就在这一刻,前世那些他在小说、视频、论坛角落看到的一些记忆碎片——黑火药的精確配比、簧片式扳机的设计、纸壳定装弹的製作……这些超越时代的秘密,这时候都无比清晰,在他脑中翻涌起来。 东信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了当场拆解这杆铁炮,一探究竟的衝动。 “罢了,局势未稳,刀剑还是更靠得住些。” 一想到这里,昨天那场惊心动魄的廝杀又浮上了东信义的心头。一股灼热的战意从胸中腾起。 倏忽间,东信义猛地弹身而起,如猎豹般窜入了院中空地。 “鏘——!” 他反手抽刀,刀鐔与鞘口摩擦的金铁啸叫声,惊飞了树梢的燕雀。 “喝!” 断喝声落,明晃晃的刀光斜劈而下! 声势如电! 但刀光却在触地前的毫釐之处,骤然悬停。 东信义维持著这凌厉的姿態,仔细感受腰胯间传来的精妙力量。这具身体对发力的掌控堪称完美,如果换作前世那副久坐办公室的身子骨,就这么一下,怕是连腰骨都要当场断裂。 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东信义身形再动。刀光犹如瀑布不断闪动,破空声连绵不绝,仿佛要將空气撕裂。 与此同时,前世於东京国立博物馆所见过的那些古道流演武的画面,竟然在东信义的脑海中一一闪现,鲜活地仿佛就在昨天。 “斩!” 又是一声断喝! 东信义的刀刃横斩,却在破风的剎那间诡异地连颤了三下——这正是香取神道流秘传的“破甲”技,刀锋在触及甲片的瞬间连续变向,专寻甲片扣合的缝隙切入! 紧接著,他足尖点地,身形旋动如风!太刀借势抡圆,宛如一轮淒冷的满月轰然斩落! “咔嚓!”一声脆响,用作靶子的木桩应声裂为两半。 ——阴流秘传,“月影”! “哈哈,再来!” 笑声未歇,他手中长刀在砂地上拖曳出了一道深痕,然后自下而上地悍然撩起! 悽厉的刀锋眼看就要劈中另一根木桩,却在电光石火间陡然变向,化作三道银弧,先后掠过假想敌的咽喉、胸甲缝隙与膝弯! ——这正是后世传说中的绝技,“燕返”! 在前世的演武视频中,所谓的剑道大师只能用慢如蜗牛的演示,来復刻这绝招,但此刻在他的手中,竟然像呼吸一般自然流畅。 东信义的气息渐渐粗重起来,体內仿佛有某种无形的桎梏正在寸寸碎裂。 “噹啷!”东信义將手中刀一拋,隨即探手一抓,攥住了枪架上的一把十文字枪。 “呜——!” 枪尖撕裂空气,发出了裂帛般的锐响。 舞动的十文字枪在初升的朝阳下,化作一道矫健的银龙,这正是宝藏院流枪术的绝技——“飞鸟落”! “起!” 暴喝声中,东信义的身子猛然一转,枪桿横扫,精准地挑飞了一旁的箭筒!数十支箭矢应声腾空洒落。 下一刻,他的枪尖化作了漫天的暴雨梨,挟著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扫向坠落中的箭矢! “啪啪啪啪……” 密集的撞击声仿佛疾风暴雨。当最后一支箭矢被凌空击落的瞬间,东信义的身影骤然凝定。 扫目过去,院內是一片狼藉。 而东信义的胸腔里,心臟如同战鼓般轰鸣。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慄和狂放的快意从东信义的心底奔涌出来,让他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 …… 简单地收拾了院落,东信义带上昨日斋藤道三赐下的胁差,离开了东殿山城。 他要去謁见斋藤道三的嫡子——斋藤孙四郎龙重。 虽然东信义本身並不愿意,但既然是道三的严命,他便不得不去。 鷺山城,二之丸的御殿外, “信义大人,”两名孙四郎的侧近武士拦住了东信义。 其中一人语气冷淡地说著,“少主殿下今日不见客,您请回吧。” 东信义眉头微蹙,並没有离开:“在下是奉了道三殿的御令,恳请向少主通报。” “……也罢,大人请。” 两个武士不再阻拦,侧身让开了道路。但奇怪的是,两人的唇角,都勾起了一抹令人难以捉摸的古怪笑意。 东信义心中疑惑,但还是沉默地跟了上去。 穿过了幽深的长廊,东信义便听到了一阵明显带著醉意的俳谐歌谣,远远传来: “所谓露水情,恰似朝顏……” 东信义脚步一顿,眉头挑了起来。这吟唱的腔调倒是不差,只是这词句…… 紧接著,一声少女柔弱惊惶的哀求声刺入东信义的耳中:“殿、殿下……不要啊!” 剎那间,东信义就明白了。再回想起方才武士们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心下彻底恍然。 他脚步彻底停了下来,几乎就想立即转身离去。但仅仅是瞬间的犹豫,他还是迈步向前。 御殿广间的门大敞著。 穿著浅黄小袖和水色袴的斋藤家嫡子孙四郎,这时候正手执摺扇,贪婪地將目光死死盯著一个正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少女。 那少女拼命低著头,双手用力拽著洗得发白的衣角,纤细的身子不停地颤抖著。 “浮世如露水,偏要沾衣襟……”孙四郎还在吟唱著,摺扇一伸,就挑起了少女的下頜,露出了一张梨带雨的面容。 湿漉漉的刘海下,一双惊慌的杏眼像是露珠般晶莹,但挺俏的鼻樑却如玉琢般精美,这种略带矛盾的美丽出现寻常农家女儿身上,实在是令人惊艷。 “姑娘可知,这朝露……何时最销魂呢?“孙四郎的声音越来越轻柔,摺扇顺著少女白皙的玉颈稍稍下探,抵住了如雕刻一般的美丽锁骨,眼里的淫邪几乎都要溢出来了,“不如……让我来给你细细说说吧?” 在那看似风雅的言辞下,少女感受到的却是刺骨的寒意。她拼命地又向后缩了缩,紧咬住红唇,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玉兔,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孙四郎见状,眼中的兴奋之色更浓了,又將摺扇向下伸了伸,眼见著就要探入少女的衣襟里了。 “殿下!“ 东信义的声音这时突然响起,如同一把冰冷的刀锋,骤然撕开了四周糜艷的空气。 第十三章 当世剑豪 “殿下!” 东信义突如其来的声音嚇得孙四郎手中一顿。他原本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侧转过头,用眼角冷冷地盯住了东信义。 “臣下东信义,奉道三公之命,为殿下作军法指南。” 东信义却仿佛视若无睹,慢条斯理地將该说的话一口气说完。 “哦……东指南?”孙四郎终於站直了身子,走向东信义,冷笑道,“东家的庶子嘛。前几日不是还差点死在鹰取崖下?靠家父的施恩才在家中勉强站稳脚跟,” 他走到了近前,用手中摺扇不客气地戳了戳东信义的胸口,眼神充满讥誚,“就凭你,也敢来当本殿下的军法指南?” 孙四郎不屑地嗤笑了两声,挥了挥手:“赶紧走吧,本殿下还要与美人吟风弄月,没空听你囉嗦。”说完,他已迫不及待地转身再次面向那名少女。 然而,身后又响起了东信义不卑不亢的声音:“道三公命臣下传授殿下军法要义,臣下不敢违命。若殿下耽於逸乐,荒废职责,臣下只能如实向道三公稟报了。” 孙四郎猛地转身,毒蛇般的目光死死锁住了东信义。 蜷缩在角落的少女也止住了颤抖,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东信义,试图看清这个竟敢为她顶撞美浓少主的武士。 “好,好得很!”孙四郎咬著牙,发出冷笑,抬手一指少女,“既然东指南如此坚持,那就给这个村姑讲讲军法吧!让她明白明白,该如何敬畏尊卑!”他挑衅地看著东信义,“如何啊?” 东信义神色不变,朗声道:“《六韜》盈虚篇有言:『君圣贤,则国安而民治;君不肖,则国危而民乱。』今道三公一统美浓,正当治民安国之际。殿下身为道三公嫡子,岂能弃圣贤而效不肖,置美浓於危乱之局?” 他目光直视孙四郎,继续道:“再者,《六韜》將威篇有云:『诛大为威,赏小为明。』殿下位尊权重是为『大』,此女孱弱贫苦是为『小』。若为凝聚人心,自当『赏小』而『诛大』……” 听著东信义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孙四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当听到“赏小而诛大”时,他再也按捺不住,勃然暴怒: “东信义!大胆狂徒!你还敢为了这个贱婢教训本殿下?!” 东信义昂首,淡然回应:“若殿下行止乖张,且不听劝诫,身为军法指南,臣下只能尽责出手纠正了。” 他凝视著眼前这位“蝮蛇”的嫡子,心中暗嘆:除了浮华的表象与眼中的阴鷙,此人全无半分斋藤道三的气度风骨。 死在其兄斋藤义龙之手,半点不冤。 也正因如此,他才刻意地激怒对方,以求脱身。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为救这不相识的少女而一再挑衅。 “无礼!太无礼了!来人!”孙四郎果然彻底被点燃,厉声咆哮,“给我把他拿下!” 候在屋外的几名侧近武士应声扑入。 但东信义身形更快!未等这些武士太刀出鞘过半,他已如鬼魅般切入几人之间,信手两击,几名武士便闷哼倒地。 “住手!” 一声炸雷般的厉喝骤然响起。只见一名身著道场袍服的剑士缓步踏入庭中。 “长尾师范!”惊魂甫定的孙四郎眼中爆发出狂喜,“来得正好!用你的剑道,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庶子!” 说著,孙四郎转头朝东信义露出狠毒的笑容,“东家庶子,既然你执意为这村姑出头,想来也是怜香惜玉之人……好!你若能胜过长尾师范,人你带走!” 话音未落,孙四郎飞快地向那剑士递去一个眼色,手在身侧隱秘地比了个“斩”的手势。 剑士心领神会,先向孙四郎恭敬施礼,隨即转向东信义。 “在下近江新当流皆传,冢原卜传大人再传弟子,长尾隼人。”他弯腰行礼,目光却如鹰隼般死死钉在东信义咽喉处,“阁下无礼冒犯殿下,身为殿下的剑道师范,既然让我遇到,便不得不管。请拔刀赐教!” 东信义也行了个折腰礼,微笑著摇摇头:“空手即可。” 长尾隼人当即怒极反笑,不再多言,刀光如匹练般瞬间出鞘! 起手便是新当流秘技——“一心斩”! 凌厉的斩击,瞬间撕裂了晨雾。 东信义却纹丝不动。等刀锋几乎及身的剎那,他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拧身避让,待到刀身错过,他右手食指精准地点在了对方手腕的筋络! 长尾隼人只觉手腕一麻,手中不觉一松,太刀长柄瞬间脱手! 东信义顺势抄住刀柄,反手就是一记沉重的柄底撞击,正中长尾隼人的胸口! “呃——!”长尾隼人如遭重锤,身躯轰然倒地。 庭院之內,霎时间落针可闻。 长尾隼人甚至忘了腕骨断裂的痛苦,只是失魂落魄地仰望著东信义。孙四郎更是惊得摺扇脱手掉落,嘴巴张得能塞进拳头,活像见了鬼怪妖魔。 “得罪。”东信义向地上的长尾隼人欠身致意,將刀轻轻放回其身旁。隨即转向目瞪口呆的孙四郎,微微施礼: “殿下,胜负已分。这个女孩,我便带走了。” 言罢,也不理会孙四郎是什么反应,他径直走向屋內角落,拉起了同样看得呆住的少女,转身便欲离去。 “大人请留步!”倒在地上的长尾隼人挣扎著跪起,俯首叩问,“敢问大人,方才所用……是何等神技?” “无刀取。”东信义脱口答道。 “无刀取……”长尾隼人喃喃重复,眼中震撼更深,“恕在下孤陋寡闻……此技闻所未闻……莫非……是大人您自创?” 东信义脚步微顿,沉吟片刻,方才缓缓頷首:“算是吧。” 他心念电转:根据前世史料记载,柳生宗严那空手夺白刃的传世绝技,此刻应尚未问世。 “当世剑豪……真乃当世剑豪……”长尾隼人彻底失神,口中只剩梦囈般的低语,目送著东信义带著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庭院之外。 第十四章 赐给你了 “民女感谢大人救命之恩。” 东信义刚刚领著少女走出御殿,少女便伏地拜倒,口中称谢。 “民女?” 东信义却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抬手捏住了少女的下頜。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少女条件反射般地一下挺直了腰背,呈现出极为优雅高贵的標准端正跪坐之姿。 “別装了,说说你的真实身份吧。”东信义將少女的下頜抬的更高,逼著她和自己对视。 少女浑身剧震,挣扎著低下头,颤声答道:“大人,您是什么意思,民女不明白。” “还不明白?呵呵,普通民女可没有你这么標准的行礼。”东信义笑著鬆开手,“而且我听说,飞驒国的贵女似乎喜好用山葵染甲。对吗?” 少女惊得猛然双手一缩,將泛著淡青的指甲慌忙藏进了袖中。飞驒国贵女间流行的染甲术,是用山葵汁混合铁浆涂抹,即便是在盛夏也能保持七日不褪。 接著,东信义又將手一伸,一把拽下了少女腰间悬掛的一个银铃,在少女眼前晃了晃,笑道:“这铃鐺上的绳结样式,是武家女才会使用的『菊纹结』,我说的没错吧?” 话音刚落,他的神色陡然转厉,冷笑道:“要是到了现在,还不说实话……那我就只能亲手將你再送回孙四郎殿下身边了。” “不用!” 少女突然低喝了一声,宛如雪中青竹抖落积雪般,脊樑骤然挺直,秀美的脸上也渐渐褪去了惊慌怯懦的神色,眼眸里更是燃起了战国武家女特有的傲气。 “妾身……飞驒国司姊小路弹正少弼藤原高纲之嫡女綾,拜见大人。” 她振袖行了个標准的座礼,即便只是一身普通麻衣农装,也有著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清贵和温婉。 “姊小路弹正大人是你父亲?”东信义已经有了猜测,但是有些吃惊,“那你怎么会在这?还这样的打扮?” 綾姬挺直了脊背,用標准的京腔答道:“家父欲拒三木氏兵锋,与美浓守大人议定,於三日前將妾身送往稻叶山城为美浓守大人侧室。不想在路上遭遇三木良赖的截杀,使者俱死,唯有我偷扮成农家女才得只身逃到了美浓,却又不想被孙四郎殿下......” “那你为什么不和孙四郎殿下说明身份,如果他知道……”东信义疑惑地打断对方话语,突然想到了什么,惊问,“莫非这事,你们瞒著道三公?” 綾姬张了张口,便低下头去,没有再说。她心中確实也很奇怪,不知道她父亲到底和斋藤义龙之间到底还有什么约定,但这事,確实是瞒著斋藤道三的。 “你们好大的胆子!”东信义怒斥一声,一把抓住綾姬,“走,跟我去见道三公!” 说罢,由不得对方反抗,拉著她就往鷺山城本丸而去。 刚来到鷺山城的天守阁下,抬头就看到斋藤道三的近习头堀秀重,正在门廊下擦拭著他的朱漆长枪。 这位斋藤道三的侧近头目也看到了东信义,还有东信义拽著的綾姬,顿时咧嘴一笑,用枪柄敲了敲地板。 “我说东信义,你不是去给少主作军法指南了吗?”他故意拉长尾音,调笑道:“怎么才半日不见,就捡了只小野猫回来?” 这堀秀重也就是二十出头,同样是家中次子出身,平日里和东信义也算有些交情,上次他让藤吉郎送信求援,也是送到了对方手上。 东信义却没时间和对方开玩笑,躬身道:“劳烦通报,就说有飞驒国司姊小路弹正公嫡女求见。” 堀秀重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盯著一身粗麻衣服的綾姬好一会,就突然转身,急忙跑进天守阁。 斋藤道三此刻正在天守阁的內室练习香道。当綾姬跟著东信义来到他面前,匍匐著陈述完所有的事情和遭遇时,“咔嚓”,老蝮蛇手中的线香已经被他不知不觉地夹断了。 “义龙要娶飞驒国的女人?”道三的声音嘶哑,像是毒蛇吐信,“嘿嘿,娶个侧室都要瞒著我这个当父亲的?好啊,真好啊!” “啪!” 他突然一挥袍袖,打翻了面前的香炉,燃烧的香火溅在綾姬的手背上。少女痛的咬破了嘴唇才勉强忍住,没有叫出声来。 但隨即,她又听到了头顶上传来刀刃出鞘的摩擦声,道三已经拔出了他的佩刀妙法村正,闪亮的刀尖挑起了她的下巴。 “抬起头来。” 綾姬被迫直视这位“美浓蝮蛇”。就见斋藤道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突然森然笑道:“倒是个美人胚子,难怪义龙动心。不过......” 说著,斋藤道三转头看向跪坐一旁的东信义,“你带著她来,是想让老夫阻止这场婚事?” “臣下不敢。”东信义连忙低头,“但臣下斗胆,想请大殿您將守护殿下请来对质,或许其中还有什么隱情,是綾姬小姐不知晓的。” 斋藤道三沉吟片刻,点点头,“来人,去给我把新九郎那个傢伙给我……请来!” 当即有人领命而去。 接下来,斋藤道三不再说话,而是收拾了一番,又开始练习他的香道。 东信义和綾姬也不敢吭声,就在一旁静静地坐著。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突然,有人来报! “报!” “守护殿下突发恶疾,已经是重病不起,无法前来……” 噌的一下!斋藤道三猛地站了起来。 他面目狰狞,肉眼可见的怒火让屋內的空气都变得无比灼热。捏住爱刀的手也因为震怒,在微微颤抖,仿佛隨时都会拔刀饮血。 好一会,他才深吸一口气,转身,盯住了东信义,“你怎么看?” 东信义赶紧垂眸,避开了斋藤道三那鹰隼般的目光。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歷史的车轮已经开始加速转动。前世,斋藤义龙正是借著装病之际,广泛联络豪族,並在两个月后假称病危,將孙四郎和喜平次召到身边,直接杀害! 但他不能说实话,只能斟酌著措辞,道:“守护殿下前几日还很健康,偏偏在这个时候……” 说到这,东信义没有再说了。 “不就是装病嘛,有什么不敢说的!”斋藤道三却冷笑一声,直接接话,“哼,我二十多年前就玩腻了的把戏,也敢在我这里献丑?笑话!” “哈哈哈……” 斋藤道三说著,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眼中满是阴狠的血光,“有本事,他就病到死!否则,只要他敢病癒,我就让孙四郎换了他,让他滚蛋!” 接著,他又猛地用刀尖又指向一旁微微发抖的綾姬,“至於你,既然是义龙想要的,那我就偏不能让他隨心……东信义!这个女人赐给你了!” “啊?不,不可以……”綾姬惊的目瞪口呆,脱口还想反对。 “你要是不答应,我立即发兵,討伐你父!”斋藤道三一脸冷笑。 綾姬立即嚇得闭上了嘴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东信义在旁边也是一脸的愕然,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斋藤道三明显已经烦躁不堪,一挥手,就让两人出去,然后把屋门带上,將自己一个人锁在了天守阁內。 …… 第十五章 我敢杀你吗? 东信义带著綾姬回到东殿山城,將她安顿在自己的居馆后,便径直去寻母亲阿杏夫人。 “信义,听闻你带回一位绝色女子?”阿杏夫人眸中带著探询。 东信义並无隱瞒,將事情原委向母亲详细道明。 阿杏夫人听罢,不禁轻嘆:“唉,如此说来,这綾姬也是个可怜人。既是道三殿將她赐予你,你自当好生善待。” 东信义略显侷促地笑了笑,避开此话题,转而问道:“母亲,听闻家中的几位忍眾,原是您娘家的侍从?” 阿杏夫人頷首:“正是。他们都是我嫁入东家时从吉良家带来的,一直忠心侍奉你父亲至今。为何突然问起?” “母亲明鑑,”东信义神色郑重,“我与兄长嫌隙已深,绝无转圜可能。如今道三公又將东殿山城代一职委任於我,正可藉此契机整顿家业。孩儿想向他们探听些家中虚实。” “他们都是我的故旧,忠心当然没有问题,定当知无不言……”阿杏夫人连连点头,隨即又忧心忡忡,“只是,你当真要与兄长相爭?那太过凶险了。” “母亲宽心,孩儿自有分寸。”东信义温言安抚,目光却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幽然低沉,“况且,美浓变局迫在眉睫,不爭……便是死路一条。” 见儿子心意已决,阿杏夫人不再多言,转身吩咐贴身侍女前去召唤。 …… 转眼间,夜色如墨。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綾姬抱膝坐在居馆的廊下,凝望著远处巡哨足轻手中摇曳的火把,怔怔出神。隨后,身后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令她一惊。 “还没歇息?”东信义的声音隨之而至。 綾姬慌忙转身,眼神中带著紧张:“东君,今日之事,我……” “不必多言。”东信义摆手打断,同样走到廊边,望向城下町寥落的灯火,“道三公將你赐给我,不过是想借我的手,折损守护殿下的顏面罢了。” 他忽然侧首,目光落在綾姬脸上:“从明天开始,你便是我的侧室了。” 綾姬身躯剧震,猛地抬眼,便要爭辩。 却听东信义紧接著道:“但我保证,绝不损你清白。待局势安定,你便可自行离去——无论是回飞驒,还是去守护殿下处,悉听尊便。” 綾姬再次愕然,怔怔望著东信义许久,才咬著下唇低下头去:“您为何……要如此?” “美浓即將天翻地覆。”东信义的声音低沉下去,“这是眼下……我唯一能护你周全的方式。” 话音落下,两人间的空气骤然凝滯。 许久,綾姬倏然抬首,月光映在她澄澈的眸中:“东君,您让我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她的声音轻若鸿羽,“在这战国乱世,能活下来的,並非最勇武的武士,而是最清醒的赌徒。您……当真要押注道三公么?” 东信义凝视著眼前这兼具美貌与慧黠的武家之女,心中暗赞。 “不是我要选择道三公,而是眼下,我別无选择。”他再次转向那无边夜色,声音斩钉截铁,“但我相信,面对这乱世迷局,没有人能比我,看得更透。” 说罢,他转身离去。 綾姬痴痴地望著那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耳畔迴响著那不容置疑的断言。眸中不觉荡漾起一片迷离的涟漪。 许久,她轻声呢喃起来:“我也想……看清这乱世。” …… 第二天清晨。 东氏的十数位家臣谈笑风生,结伴走向二之丸的评议间。 家督东常尧虽然遭到了禁足,却仍能通过笔头家老长瀨內膳遥控领內事务,所以这晨议的规矩,並没有丝毫的鬆懈。 “诸位,你们迟了。” 可当眾人甫一踏入空旷的广间,一道清朗之声便当头落下。 眾人愕然抬头,剎那间尽皆僵立! 只见东信义身披绣有东家九耀纹的深蓝直垂,端然稳坐於正座的八曲屏风之前。他嘴角轻笑,目光沉静,正悠然扫视著他们。 短暂的死寂后,广间內木屐声纷乱杂沓!所有家臣惊怒交加地涌了进来。 “放肆!东信义,你好大的胆子!”长瀨內膳第一个发难,如蛮熊般衝上前来,指著东信义怒喝:“家督尚在,岂容你这庶子鳩占鹊巢!” 他身后的家臣们亦是群情激奋,斥责咆哮之声震得梁尘簌簌。 “道三公之虎彻在此!” 东信义一声清叱,手中短刃应声出鞘! 寒光凛冽,瞬间斩断了满堂喧囂! 胁差独有的波浪刃纹,在晨光穿窗而入的光柱中流转生辉。不少家臣瞳孔骤缩——这正是斋藤道三从不离身的名刀“虎彻”无疑! “兄长禁足期间,道三公命我为东殿山城城代,总领军法政务!”东信义声音悠然,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有异议者,可亲自去道三公面前申诉!” 家臣们面面相覷,噤若寒蝉。去向“蝮蛇”道三申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往日那些敢於当面质疑的人,早就尸骨朽烂了! “既是道三公钧命……”家中目付官石彻白兵库率先伏地叩首,“臣下谨遵钧令,愿效犬马!”礼毕,他便起身,端正地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东信义心中暗赞,这位自己幼时启蒙的亲族恩师,果然是他最坚实的依靠。 在石彻白兵库的引领下,又有两名家臣吉田翔太与高桥大辉陆续拜倒,归坐本位。 余下的眾人,却依旧面现不忿。 “哼!仅凭一柄佩刀,如何能確认是道三殿的旨意?”另一名家老远藤胤隆冷笑发难,“况且家督禁足,理应由我等重臣共议政务,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庶次子越俎代庖?” 除去已归位的三人,其他人纷纷附和,广间內再次鼓譟起来。 东信义却不急不躁,脸上反而浮起一抹温和笑意。他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沓怀纸,置於案上,缓缓展开其中一张,朗声诵读: “去年秋天,远藤大人借採买军粮之名,以百石军粮换取商人唐物茶器三件,可有此事?” “你……你这是血口喷人!”远藤胤隆勃然色变,吼声震天,却难掩其中惊惶。 东信义恍若未闻,径直转向石彻白兵库:“村上大人,您身为目付,不妨查证一番。我记得……那商人,是来自近江的河源屋?” 远藤胤隆的咆哮戛然而止,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东信义不仅洞悉其私弊,连商號都了如指掌,这分明是握有铁证! “遵命。”石彻白兵库躬身领命,抬头时眼中亦难掩震惊。 “长瀨大人。”东信义目光如刀,转向长瀨內膳,“听闻你上月购入硫磺三十石?为何城中库房,却连一石都看不到?” 长瀨內膳本想上前再次呵斥,却被这轻飘飘一句话钉在了原地。此事千真万確,他却无法辩驳——那些硫磺,早已被东常尧秘密献给了斋藤义龙。 东信义未给眾人喘息之机,矛头直指另一位家臣: “福野大人,上一次你奉命押运兵粮前往稻叶山城,途中接连遭劫三次。军粮损失倒也罢了,只是不知为什么你的福野城,近两个月却凭空多出了数百石的米粮?” 福野正清顿时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东信义又接连念出数张怀纸,每一张上,都清清楚楚记载著这些家臣损公肥私的桩桩劣跡。 “还要我继续念完么?”东信义轻轻拍打著那厚厚一沓纸张,笑意盈盈地看著眼前面无人色的家臣们,“这里,可还有几十张呢。” 整个评议间死寂无声,落针可闻。家臣们冷汗涔涔,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最前方的长瀨內膳,都希望这位笔头家老出来说两句。 “一派胡言!这都是你捏造的偽证!”长瀨內膳终於还是爆发了!他双目赤红,状若疯虎:“你这个狼子野心的庶孽!不过是趁家督被困,构陷忠良,图谋篡位!老夫岂能容你!” 话音未落,这暴熊般的武士猛地拔出腰间太刀,寒光一闪,直扑东信义面门! 他身后的家臣见状,无不面露喜色。 长瀨內膳乃东家武力第一的笔头家老,当年的加纳口合战,他曾率百名足轻切断织田后阵,阵斩三名大將,勇名震慑美浓。东信义这初出茅庐的小儿,如何能挡其锋芒? 纵使长瀨不敢当场格杀东信义,但只要將其制服,是非曲直,还不是任由他们拿捏? 然而,眾人臆想中的碾压並没有出现! 只见端坐原地的东信义身影倏忽一闪,眾人视线尚未捕捉清楚,他已如鬼魅般贴近长瀨內膳身前! “唰!”虎彻冰冷的锋刃,已经精准地抵在了长瀨內膳的咽喉之上! “长瀨大人,你这是想要谋逆?”东信义脸上笑意尽敛,声音寒彻骨髓。 “你……你敢杀我?!”长瀨內膳色厉內荏地嘶吼。 就在此刻! 评议间门口骤然响起沉重急促的脚步声! 身披朱红胴丸、外罩玄色阵羽织的堀秀重,率领六名甲冑森然的旗本武士,杀气腾腾地闯入广间! “奉道三公御意!”堀秀重展开朱印状,冰冷的目光像剃刀般刮过眾人,最终钉在长瀨內膳身上,“即日起,东殿山城一应军政,皆由东信义裁定!抗命者……” 他声音陡然拔高:“视同谋逆,杀无赦!” 东信义笑了。他微微凑近长瀨內膳,声音轻若耳语,但字字却如冰锥刺骨:“长瀨大人,现在……你觉得我敢不敢杀你呢?” “噹啷!” 长瀨內膳手中的太刀,沉重地跌落在地,发出刺耳的清响。 第十六章 恩威並施 东殿山城评议间內,落针可闻。 东信义立於主座前,目光如刀,缓缓扫过下方跪伏的十几名家臣。 片刻之前,这些人还在此地喧囂叫嚷,此刻却已尽数俯首。虽然其中还有不少人依旧心怀愤懣,但没有关係——这仅仅是他计划的第一步而已。 “诸位,请归座。”东信义挥手示意,自己也从容在主位落座,將那把寒光凛冽的虎彻啪地放在了案几之上。 依序跪坐的家臣们顿时喉头滚动,瞥向虎彻,再瞥瞥东信义,不由地都暗自咽下了口水。 长瀨內膳尤其狼狈,脖颈上被虎彻压出的血痕犹在,嘴角下意识地微微抽搐。 “城代大人,”长瀨內膳终究按捺不住,率先开口,“即便有道三公的朱印状,您的兄长东常尧仍是东氏家督……” “我对兄长的家督之位绝无覬覦!”东信义一摆手,斩钉截铁地截断他的话,“待兄长禁足期满,我就会卸下城代之职,奉还权柄。” 这话一说出来,评议间內紧绷的气氛骤然鬆弛,绝大多数家臣都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东信义接下来说出的话,瞬间將这份鬆弛击得粉碎: “现在,下达我身为城代的第一道政令。”他环视眾人,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即日起,东殿山城领內,实行四公六民!” 惊愕的抽气声在寂静中炸响!所有家臣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瞪视著东信义。 “荒唐!”长瀨內膳如同被点燃的爆竹,猛地吼道,“应仁之乱以来,诸家都是六公四民,乃至七公三民!大人此举,是要让东家沦为整个美浓的笑柄不成?!” 东信义丝毫不为所动,淡然反问:“哦?我听闻关东霸主、执掌四国之地的北条氏,实行的正是四公六民。但我只闻其赫赫威名,什么时候听过他们沦为了旁人笑柄?” “这……”长瀨一时语塞。 “城代大人,您这是要將东氏基业毁於一旦啊!”家老远藤胤隆也连忙起身反对,“今年开春本就风寒不利,稻穀歉收,如果再减赋……” “远藤大人,”东信义直接打断他,嘴角噙著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您的私领不在此列。不仅如此,今年您的军役减免两成,临时米也一併免除。” “嘶——!”远藤胤隆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仿佛被定住了一样怔怔地看著东信义,“城……城代大人是说,在下知行地的税贡不变,军役与临时米皆……皆免了?” “正是。”东信义頷首,目光扫过全场,“诸位的知行地,一律照此办理。” 评议间再次陷入死寂,唯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城代大人的意思是……”片刻沉寂后,年逾五旬的福野正清声音发颤地询问確认,“我等私领,也……也一样?” “当然。” “哎呀呀!城代大人英明啊!”福野正清老脸瞬间绽开了一朵,几乎是“噗通”一声扑倒在地,向著东信义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其余家臣也无不喜形於色。年贡直降两成,而他们自家知行地的税率却可维持原状,这一进一出,所得增益何其丰厚!连长瀨內膳那阴沉的面孔下,也压抑不住地掠过一丝暗喜。 然而,石彻白兵库面带忧色地提醒道:“城代大人……此事您可曾向道三公与守护殿下稟报?若无请示擅自更改领地税政,恐遭大祸。” 此言一出,眾家臣脸上的喜色淡去,纷纷露出忧虑。 东信义大手一挥,朗声道:“此事我自会亲往稟报!日后若两位殿下有任何责难,一概由我东信义承担!” 这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楔子般牢牢钉入每位家臣的心底。不少人脸上已浮现敬佩与感激之色——如此为家臣著想、勇於担当的当主,何其难得! 就在这时,东信义伸手拿起案几上那叠厚厚的怀纸,霍然起身。 眾家臣心中一凛,面色发苦——这位城代大人,莫非又要用这些罪证来敲打他们了? 然而,令眾人目瞪口呆的是,东信义竟径直走到一旁的地炉边,手腕一翻,將那叠足以论罪的怀纸尽数投入熊熊炉火之中! 火光猛地腾起,在眾人惊愕的注视下,那叠记录著他们种种不堪的罪证迅速被火焰烧的蜷曲、焦黑,最终化作了缕缕青烟与灰烬。 “诸位。” 东信义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沉声道:“我等武家,身处此乱世漩涡,为保家名存续、家业昌盛,谁敢说心中无一丝私念? 但是,有私心並不可怕!只要我等能同心戮力,尽心奉公,则心中所愿,终有实现之日!” 他抬手一指那尚未熄灭的炉火:“愿此烈焰,焚尽诸位心中芥蒂!过往恩仇,就此了断!望诸君从此尽心竭力,为我东氏基业,亦为诸君家业,同心同德,砥礪前行!” 话音落地,他双膝一屈,双手按地,向著所有家臣,深深拜伏下去—— “诸君,万事拜託了!” 评议间內,再一次陷入彻底的寂静。 所有家臣都怔怔地望著眼前这位向他们行此大礼的年轻城代。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酸涩衝上许多人的眼眶,视线瞬间模糊。 “殿下——!” 石彻白兵库眼圈骤红,嘶声大喊,跪行两步扑到东信义面前,额头重重叩在地板上:“臣下石彻白兵库,谨遵殿下之命!自当尽心奉公,同心戮力,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吉田翔太、高桥大辉也紧隨其后跪行上前,深深叩首:“我等亦当尽心奉公,同心戮力,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福野正清再次伏拜:“尽心奉公,同心戮力,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一个,两个,三个……家臣们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纷纷向东信义身前跪倒。 便是家老远藤胤隆,也终於躬身跪伏。 长瀨內膳脸色变幻,片刻踌躇后,最终也深深埋下了头颅。 “尽心奉公,同心戮力,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誓言之声,在评议间內久久迴荡。 …… 当夜。 当家督东常尧听完长瀨內膳的稟报,他当即將又一只心爱的茶盏砸成了满地的碎片。 “东信义!好一个收买人心的混帐!” “待我禁足期满,定要將他这些乱政统统废除!” 接著他一抬脚,狠狠將长瀨踹翻在地,“还有你……废物!连一个庶出的杂种都拦不住,废物!全是废物!” 长瀨內膳仰面倒在地上,听著东常尧歇斯底里的狂吼。生平第一次,他对这位自己侍奉多年的主公,心底翻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厌恶。 第十七章 父子阴谋 “四公六民?!” 鷺山城天守阁的茶室內,斋藤道三的怒吼声犹如惊雷般炸响,“东信义!你这是要掘我美浓的根基吗?!你意图谋逆不成!” 话音未落,斋藤道三一把掀翻了面前的矮几。滚烫的茶汤,直接泼溅到了跪伏在地的东信义面前。 东信义甚至能清晰听到身后近侍们因骚动而导致鎧片相撞的声响。 “大殿!臣下的忠心,天地可表!” 他强压住本能的惊惧,挺直了脊樑,目光炯炯地直视道三:“真正包藏祸心、意图谋逆者,是那称病蛰伏於稲叶山城的凶虎——您的嫡子,美浓守殿下……” “住口!”斋藤道三厉喝打断,隨即,刀光乍现。 等到斋藤道三欺近,冰冷的刀锋已经抵住了东信义的喉结,那刺骨的寒意激得东信义喉头一紧,仿佛都能感受到铁锈般的腥甜。 东信义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反击的本能几乎就要衝破他的理智。但他还是硬生生压了下去。 一股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斋藤道三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依旧是试探。这条老蝮蛇暂时还不会杀自己。 东信义早已心如明镜:斋藤道三的败亡已经难以挽回,自己也不可能转投斋藤义龙。所以,此刻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姿態,都只是为了向这个垂暮的梟雄展现出自己无可置疑的忠诚! 而这份“忠诚”要换来的,是他要在道三这棵大树倾倒之前,获得最大程度的支持,以便在东殿山城从容布局,攫取足够的资本,为乱世中的未来铺路。 东信义暗暗深吸一口气。前世宦海沉浮磨礪出的强大心志与炉火纯青的演技在此刻爆发出来。他的眼眶开始慢慢发红,然后硬生生地逼出了一滴滚烫的泪珠。 “主公!”他声嘶力竭,字字泣血,“信义一片赤诚肝胆,日月可昭啊!我……实在是不忍见您被奸佞蒙蔽,等到山穷水尽之时,追悔莫及啊!” 这一声“主公”,喊得斋藤道三心头剧震。 主公?东信义並非他的直臣,本没有资格如此称呼。但这二字此刻从东信义口中喊出,却带著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尊崇与悲愴。再配上那双通红的泪眼和泣血的呼喊,斋藤道三只觉得眼前这年轻人对他的忠诚,简直感天动地,足以海枯石烂、万死不悔! 太难得了! 终於,斋藤道三阴沉的老脸上裂开了一丝笑意。 “鏘”的一声,太刀归鞘。道三枯瘦如柴的手掌重重拍在了东信义肩头:“好!不愧你名字里的『信义』二字!果然是忠肝义胆!” “哼哼,至於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嘛?” 隨即,他那笑意化作了不屑的冷笑,“他那点狼子野心,我又岂会不知?我不过是让他暂且代理家督与守护之职罢了。只要我一声令下,美浓举国兵民,谁敢不尊我號令?只要顷刻,就能叫他滚下马来!” “你啊,还是太年轻,忧虑过甚了。其实,我不过是在等一个万全之机,好將这逆子彻底清扫出门庭罢了。” 斋藤道三的自负都在东信义意料之中。而自己的忠心既已表露完成,也就不能把戏演的太过火。 於是,东信义不再多言,深深俯首:“主公英明神断。” 又是一声“主公”,斋藤道三也无意纠正,望向东信义的目光已满是欣赏与信任。 “罢了,此事暂且不提。”道三的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对待心腹重臣的郑重,“你且细细说来,为何在东殿山城施行那『四公六民』之政?” 东信义恭敬答道:“回稟主公,此举正是为了您!我那嫡兄与守护殿下过从甚密。一旦守护殿下与您反目,他必为急先锋。” “故此,我趁兄长被您禁足家中的时机,在领地上强行推行此策。等他禁足结束重掌权柄,依其性情,必定会废除『四公六民』,重开重税。如此一来,领民怨声载道,家臣离心离德……” 东信义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下来。 斋藤道三眼中精光一闪,接口道:“届时,我便可以此为由,顺势废黜其家督之位,扶你为东氏之主?” 东信义立刻以大礼扑伏於地,鏗鏘的誓言脱口而出:“若得主公恩典,信义执掌东氏,此生此世,定为主公效犬马之劳,纵赴汤蹈火,亦万死不辞!” “哈哈哈哈……”斋藤道三放声大笑,豪迈地从案上漆盒中抓起一把小判金,撒向东信义身前:“好!赏你了!去吧,让老夫看看你今后的手段!” “谢主公厚赏!”东信义欣然收起金判,恭敬告退。 …… 与此同时, 稻叶山城天守阁深处,苦涩的药香正在空气中幽幽瀰漫。 身裹素白僧衣的深芳野捻动著手中念珠,目光忧虑地凝视著臥榻上假寐的儿子——斋藤义龙。 “新九郎,我的儿啊……”她声音轻柔,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连母亲我也要欺瞒么?告诉我,你这病……可是真的?” 斋藤义龙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病態?接著,他猛地扯下额上布带,冷冷看向母亲:“母亲大人,您不是在持是院清修,来这里作什么?” “自然是听闻我儿病重,心急如焚,特来探望。”深芳野眼中的忧色更浓,“可我看第一眼就知道了,你並没有生病。儿啊,你究竟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斋藤义龙骤然起身,逼近母亲,英俊的脸庞因憎恨而极度扭曲,“自然是为了对付那条老而不死的蝮蛇!” 深芳野骇然失色:“新九郎!你怎能如此称呼道三殿!他可是……” “他是什么?!”斋藤义龙厉声打断,眼中早已是怒火熊熊,“母亲大人您还记得吗?当年您还是土岐赖艺大人的侧室夫人!是那条蝮蛇强夺了您,驱逐了赖艺公!他带给您无尽的屈辱,却连一个正室的名分都吝嗇给你!” “而我!”他指向自己,声音因悲愤而嘶哑,“因为这个污点,生来便註定是庶子!一个连继承权都微乎其微的庶子!” 深芳野慌忙抓住儿子的手臂:“新九郎,慎言!道三殿不是已经將家督之位和美浓守护职都传给你了吗?” “传给我?”斋藤义龙猛地甩开母亲的手,目光如刀锋般锐利,“那不过是套在狗脖子上的锁链!他就是要我永远在他面前摇尾乞怜,做他的孝子贤孙!” 深芳野仰视著儿子狰狞的面容,心如刀绞。她深吸一口气,摇头嘆息:“儿啊,为娘知你心中苦楚。可道三殿终究是你的父亲,他在美浓积威如山,你如何与他相爭?” 斋藤义龙突然死死盯住母亲,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冷笑:“母亲大人,斋藤道三……他真是我的父亲吗?” 深芳野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斋藤义龙步步紧逼,声音如同从地狱中传来:“当年,蝮蛇强占了您后,仅仅七个月便生下了我!我怎么可能是他的儿子?告诉我,我是不是土岐赖艺公的儿子?身体里是不是流淌著土岐名门的血脉?!母亲大人,请您亲口告诉我!” 深芳野听著儿子的咆哮,浑身剧烈颤抖,手中紧攥的念珠绳结骤然崩裂!檀木珠粒噼啪一下滚落满地。 斋藤义龙看到这,根本就无需再等待答案,隨即发出了狂狷的大笑:“哈哈哈!您不说,我都也知道了!我就是土岐赖艺公之子!堂堂土岐名门之后!” 他猛地转身,眼中燃烧著野心的烈焰:“有此大义名分在,一旦我高举光復土岐的义旗!整个美浓,必將群起响应!定要將那窃国的梟雄——斋藤道三,彻底碾为齏粉!哈哈哈哈!” 深芳野的嘴唇剧烈翕动,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她绝望地仰望著儿子那张被仇恨与野心扭曲的脸庞,仿佛又一次亲眼目睹了当年斋藤道三驱赶土岐家的残忍景象。 歷史,竟要以如此残酷的方式重演。 深芳野失魂落魄地起身,一颗颗冰冷的念珠被她踩在脚下,步履蹣跚地,一步步踏入殿外漆黑的暮色之中。 第十八章 菩萨在世 “大人,您回来了。” 东信义刚刚踏入东殿山城的居所,綾姬便迎了出来。 儘管东信义对她始终以礼相待,没有任何的侵犯,但在外人眼中,她已是这位新任城代的侧室了。 此刻她迎上来,不仅仅是为了表面功夫,更是为了心底的一丝好奇:“妾身听闻,您昨日宣布了领內將施行『四公六民』的税政?” 东信义抬眼瞥了她一眼,反问道:“政令初定,印状尚未下发,你是怎么知道的?” 綾姬掩唇轻笑:“大人仁政,只是稍稍泄露了些许风声,就已经传遍城下町了。” “哦?是么?”东信义心中瞭然。昨日会后,他特意留下了石彻白兵库,命其稍作宣扬。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不过大人,”綾姬眼中的好奇更甚,“您就不怕道三公降罪?” 虽然只是相处短短数日,她已经察觉这位大人与她所认识的任何武士都截然不同。 “我已参见道三公,他应允了。”东信义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綾姬霎时惊得朱唇微张,难以置信地望著东信义。纵使她深知对方的不凡,但如此轻描淡写便说服了老谋深算的斋藤道三,仍让她心头剧震,一时失语。 “我去城下町走走。”东信义却浑不在意,转身便走。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綾姬方从震惊中回神。她秀眸流转,也悄然起身跟了上去。 此刻,东殿山城下町的夯土道路两侧,许多身著褐色麻衣的町民蜷缩在墙根阴影里,躲避著灼人的烈日。 “听说了吗?新城代大人要行四公六民的税政啦?”一个跛脚老农喝了一口浑浊的米汤,一抹嘴,难掩兴奋地说著。 “呸!我才不信!继位的是东常尧那恶鬼!他扒你三层皮按三七收租就算开恩了!”一个年轻樵夫模样的汉子啐了一口,恨恨道。 周遭顿时一片死寂。东常尧的暴虐,在东殿山城早已恶名昭彰。去岁秋收,仅因一名领民未能缴足年贡,他便当眾砍下其右手,將人钉在城门示眾。 “不对不对!”终於有人打破沉默,“我兄弟在城里当差,听说东常尧被软禁了!这善政是暂代城主的东氏次郎信义大人颁下的!” “当真?若是真的,那东信义大人就是菩萨转世啊!我家二郎就因为前年收七成租……生生饿死了……”一个声音哽咽了。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起来,议论纷纷。 忽然,那年轻的樵夫竖起满是老茧的食指,紧张地指向街角——两名佩刀武士,正带著几名足轻朝这边走来。 议论声戛然而止。町民们慌忙匍匐在地,额头死死抵住被烈日晒得龟裂的泥土,连呼吸都屏住了几分。 为首的武士正是东信义。竹斗笠下,他的眉头微微蹙紧。即便已穿越多日,但面对这森严等级的鸿沟,他仍然感到非常不適。 “大人,是否需要清道?”隨行的足轻组头平田小五郎躬身凑近,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如鹰隼般扫视著俯首的平民,手掌还紧紧握著刀柄。 “不必。”东信义摇摇头,径直向那群町民走去。 町民们头颅压得更低了,几个抱著孩子的农妇更是將孩子的头死死按进怀中,唯恐孩子的目光触及武士,犯下了“直视”的大忌。 东信义走到跛脚老农跟前,蹲下身,带著温和的笑意问道:“老人家,你看今年的收成如何啊?” 老农身体瞬间僵直,嘴唇哆嗦著,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过往相遇的武士,哪个不是高高在上?能不用刀架脖子问话已算客气。可眼前这位身份明显尊贵的大人,竟如此平易地蹲在自己面前?简直匪夷所思。 周遭一些胆大的町民偷偷抬眼,正撞见东信义含笑的眼眸。那目光里没有寻常武家惯有的戾气,倒像是春日暖阳,叫人心中莫名安定。 “大……大人!”旁边的年轻樵夫猛地直起身,黢黑的脸庞涨得通红,“小人想问,那四公六民的政令……当真……?” “放肆!”话音未落,平田小五郎的刀鞘已狠狠砸在他的肩头!樵夫惨嚎一声栽倒在地,额头撞在硬土上,鲜血迸溅。 “谁许你抬头说话的!”平田小五郎厉声呵斥,刀刃“噌”地出鞘三寸,杀意凛然的目光扫过眾人,“都给我低头!此乃城主大人!” 寒光闪烁的刀光嚇得所有町民魂飞魄散,恨不得將脸都埋进泥土里。但他们都听到了一个词——“城主大人”。 “够了。”东信义起身按住平田小五郎,並未责备。这是时代的铁律,武士苛责平民才是常態,像他这么亲民的,反是异数。 他正感意兴阑珊时,眼角的余光却突然一滯——那被打翻在地的年轻樵夫,竟蜷缩著身体剧烈抽搐起来,浑浊的白沫不断从嘴角溢出。 癲癇发作了!东信义瞳孔骤然收缩。 “啊!他触怒了武士大人,妖魔附体了!”人群中不知谁尖叫一声,骇得眾人轰然四散。 不远处一名护卫的年轻足轻,竟挺起长枪冲了过来,想要刺向发病的樵夫:“请大人闪开!待小的净化此等污秽!” “退下!”东信义暴喝一声,拦住了士兵,隨即朗声向四周宣告:“这是疾病,並不是邪祟!” 紧接著,他不顾平田小五郎的惊呼和町民们惊骇的目光,一个箭步衝到樵夫身旁。迅速將对方抽搐的身体调整为侧臥,再一把扯下自己的腰带捲成布卷垫在对方颈下,然后双手沉稳有力地按压抽搐的脊背。 而后,他又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开始清理对方口中不断涌出的白沫与秽物。隨即,开始了標准的心臟復甦按压。 整条街道陷入了一片死寂。 身份如此尊贵的城主大人,竟不顾骯脏污秽,亲自俯身拯救一个卑贱如尘埃的平民? 而那些他们全然无法理解的奇异救助动作,在眾人眼中,仿佛是神佛才能拥有的玄妙秘术。 东信义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目光如芒在背,交织著恐惧、震撼,以及一种近乎宗教般的震撼。 但他顾不得这些,只专注於每一次按压。 按压到第四下之后,樵夫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身体的痉挛也渐渐平息。东信义顺势掐住对方合谷穴重重一按。 “咳……呃……”濒死的樵夫猛地睁开了双眼! “药师如来……药师如来显圣了……”旁边的跛脚老农失声惊呼,隨即以最虔诚的姿態,五体投地拜伏於东信义足边。 东信义连忙起身想要去搀扶解释,可四下散开的町民们,竟如风吹麦浪般纷纷跪倒,此起彼伏的“菩萨显灵”呼喊声,瞬间点燃了沉寂的街道。 眼见此地已无法停留,人也已经救活,东信义只得迅速带人离去。 町民们久久匍匐,直至他的身影远去,才敢抬头。那身沾染污跡的阵羽织,在炽烈的阳光映照下,非但没有显得半点狼狈,反而折射出细碎而神圣的金光。 “快去看!四公六民的印状贴出来了!” 又过了片刻,消息传来,人们如潮水般涌向告示牌。在確认无误后,整个城下町再次沸腾,人群又一次虔诚地跪倒在那张印状前。 “菩萨在世啊!” 第十九章 神代的气息 转眼,夕阳西斜。 东信义站在城中居所的窗口,向下眺望。 暮色中,依然有零星的町民朝著城池的方向跪拜,晚风甚至能送来断续的赞诵声。 “大人,我实在有点看不透您了……” 綾姬忽然来到了他身后,面上依旧带著下午在城下町看到那一幕时的震撼之色,“您居然能为那些平民做到这样的地步?是为了爭取民心吗?” “只是救人而已。” 东信义摇摇头。那一刻,他脑中確实別无他想,仅凭本能的善意就伸出了援手。只是没有想到,竟会引发这么大的反响。 效果……似乎不错。 不过,他也確实需要爭取民心,但不是为了现在,而是为了將来。 “还有啊,大人,”綾姬就像是个好奇宝宝,继续发问,“这两日我在家中也稍稍打听了您的事,您以前似乎从未显露过医术方面的才能。可今日怎会……” 我是穿越的!东信义心里嘀咕了一句。前世他是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后面通过关係才步入官场的,所以一个简单的急救手段,很难吗? 当然这话不能和綾姬说,他转头看著綾姬,调侃道:“怎么,已经这么晚了,你还赖在我这问东问西的……是想通了,要给我侍寢了?” 一句话,便臊的綾姬脸色涨红。那好奇宝宝立刻落荒而逃。 东信义这才低声一笑,回身坐到了案几旁,取出一卷画纸,徐徐展开。纸上赫然是一幅手绘的日本列岛图。 这是他依据前世的游戏记忆,耗费多日心血精心绘製的。说来也奇,穿越之后,前尘往事反而愈发清晰。这幅图,几乎分毫不差。 绘製此图,正是为长良川之战后撤离美浓所做的准备之一。 地图上,美浓境內的重要据点都以硃砂標记,边界则用炭笔反覆勾勒,异常醒目。 “尾张……织田家……” 东信义的手指划过浓尾平原,点在清洲城上。 此刻的织田信长尚未完全掌控尾张,那场传奇的桶狭间奇袭还要等上五年。如果撤出美浓后投靠织田信长,东信义相信,凭他的能力一定可以崭露头角。 但东信义不想去。 诚然,追隨这位“第六天魔王”前程似锦,甚至在等到本能寺烈焰焚天后,或许他还能与那“猴子关白”一较高下,成为第二个天下人。 然而,东信义心底涌动著一股难以遏制的野望:既然来到这个时代,为何要隨波逐流,任由歷史沿著旧轨滑行?为何不能……亲手改变它呢? “飞驒……” 东信义的手指又在北陆的崇山峻岭间稍稍顿了顿,隨即又轻轻摇头。纵然白捡了一位飞驒国司的女儿作侧室,但现在投向那块贫瘠的山国,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信浓、越前、近江……”东信义的指尖在地图上缓缓游移,最终都是暗自否决。 “伊势……”他的手指猛地停住了。 突然他想到了母亲曾经提过的,在熊野滩藏有宝物。如果能依託伊势湾的贸易往来,快速积累財富,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他的指尖在伊势国上点了点,旋即沿著蜿蜒的海岸线,滑向东美浓下方的区域。 “三河!” 东信义的手指在冈崎城的位置重重敲了两下。 母亲曾是三河吉良家的养女,以此为纽带或可搭上关係。更重要的是,五年后的桶狭间一战,今川义元授首,三河就將陷入剧烈动盪。 歷史上,德川家康也正是在此地淬炼了“三河魂”的根基,最终以超凡脱俗的“忍术”夺取天下。 此地,大有可为啊。 但是,他也不会去投奔德川家康,反而有一种想要弄死这只“老乌龟”的衝动。如果真的可以成功,这份成就感,怕是比成为天下人也不遑多让! 东信义著实畅想了一番,但很快便冷静下来。眼下空想无益,解决现实的困境才是首要。 撤离美浓后的去向,他已大致心中有数,还要寻机亲自去探查一番。 而撤离之前,还有几件要事迫在眉睫。 首先,加紧笼络人心。这不是为了要立即夺取兄长东常尧的地位,而是为了日后可能的捲土重来埋下伏笔。 颁布推行善政,这是他早就想好的手段。但今天在城下町无意中的救助,引发的轰动,似乎带给了他一个更好的思路。 剩下来的,就是要抓紧利用家族资源,筹集足够的资金。他绝不愿两手空空地离开美浓。 “大人,柘植疾风求见。”贴身侍从的声音打断了东信义的思绪。 他当即召见这位隨母亲来到美浓的家中忍眾首领,命其前往周边诸国的大町物色合適的商人。得到指令后,柘植疾风隨即如风般悄然退去。 …… 十天后,东殿山城的城下町。 东信义正在一座掛有“信义施药屋”牌匾的崭新店铺內,忙的不可开交。 “这个你拿好。”他將裹在粗麻纸里的一份大蒜素抗菌剂,递给面前脸色枯黄的农妇,“你家次郎退热后,还要早晚各服三钱。按时服用,两日后就应能好转。” 在这个连合格青霉素都无法製造的年代,这种用现代微生物学改良的古法抗菌剂,效果已经非常惊人了。 “扑通!”农妇伏地不起,额头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大人慈悲!” “去吧,救孩子要紧。” 东信义温和地目送她离开,隨即也走到了施药屋的门口。 抬眼望去,屋外蜿蜒百步的长队里,有著按住肚子的中年农夫,有紧搂孩童的年轻母亲,甚至还有一位老者高举著溃烂流脓的右臂。 “大人!”当先一位农妇膝行上前,將怀中幼儿高高托在东信义面前,“求您摸摸五郎吧!您是现世药师如来,指尖沾著仙露呢!” “还有我……”“我也是……” “放心,我会尽心救治你的孩子。”面对此起彼伏的恳请声,东信义又对其他人大声承诺道,“我也会尽力帮助你们每一个人。” 他无法保证治癒每一个病患,唯有全力以赴。 但哪怕是这样,他的话依然换来了极为热烈的欢呼声: “药师如来降世了!” “信义大人大慈大悲!” “天佑东殿!” …… 看著眾人激动的神情,东信义也莫名地感动著。 虽然他心中存著收揽人心的谋划,也想著藉机试验他以现代知识製作的各类药剂,但面对此情此景,他依然在心底立誓——无论如何,必当尽心竭力! 恰在此时,不远处,一位不知从何而来的盲眼巫女,摇响了手中的神乐铃。沙哑而悠然的祝祷声,自她口中幽幽唱出,伴著铃声,飘散在旭日东升的空气里: “吉田川旁,东殿山上,神代的气息在此復甦了……” 第二十章 等我回归 时光如水,转眼已是秋收的季节。 东信义走在乡间,望著不远处领民们正挑著新收的稻穗走向代官所,四公六民的善政让他们的腰杆都直了许多,欢声笑语中,这座边境山城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城代大人!” 田埂上,正在綑扎稻穗的几个农妇见到了东信义,慌忙就要跪下,却被东信义伸手虚扶:“秋收时节不必多礼。” 一旁,有两个白髮老嫗也看到了东信义,直接跪在了路边,將手中装满了晒乾柿饼的竹篮,捧给了东信义:“请大人务必收下,这是我们用新政省下的稻米换的……” 东信义笑著拿起其中一个柿饼,咬了一口,哈哈笑道:“好,真甜!不过,我已经吃到了,剩下的你们还是带回去,哪怕有新政,你们的日子也苦。” 说完,便吃著柿饼,转身离去。在他身后,此起彼伏的“菩萨大人”呼喊声,响彻了起来。 “城代大人,真是深得人心吶。”隨行的几个足轻看著田间跪拜的平民,感慨地脱口赞著。 “报!” 可就在这时,一个信使的厉呼声从东信义身后传来,“大殿请东殿山城城代大人,立即前往鷺山城参见,不得延误!” 东信义捏在手中的柿饼微微一颤,瞳光已经凌厉了起来。 信使没有说是什么事情,但是,东信义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该来的怕是已经来了! …… 东信义疾驰鷺山城,很快便踏入了城中的佛堂。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谈笑间平定美浓的“蝮蛇”正佝僂地枯坐在佛龕之前。 “斋藤义龙杀了他们,杀了我两个儿子,孙四郎和喜次郎……” 东信义刚刚参拜,就听到了斋藤道三这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声音。 该来的,果然来了!东信义身子一颤,心中不禁暗嘆。 歷史此刻並没有改变,斋藤义龙借病危有遗言要交代的理由,誆骗了孙四郎和喜次郎去稻叶山城,手起刀落,全都杀了。 现在,斋藤道三的唯二的两个嫡子全死,再也没有人可以和他爭家督了。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东信义沉声道:“请……主公节哀。” “我节什么哀!” 斋藤道三突然暴起,抓住了佛前的供果狠狠砸向墙壁。熟透的果子爆裂开来,鲜红的汁液顺著墙壁流淌下来:“老夫十五岁杀师,三十五岁弒主,四十五岁夺国!这辈子杀的人还少了吗?” “哈哈,当年老夫毒杀土岐赖满时,那逆子就躲在屏风后偷看,那模样,就像一只嚇破了胆的鵪鶉……” 斋藤道三双目血红,口中发出夜梟般的惨笑:“可我真的没想到啊……他,他居然学会杀弟了!哈哈哈……” 东信义保持著低伏的姿势。透过那疯狂的笑声,他能感受到斋藤道三心里翻涌的愤怒与悔恨。 两个月前他最后一次諫言时,斋藤道三还曾用太刀抵著他的咽喉,几乎就要杀了他。可如今,再想悔恨,也已经无法挽回了。 “东信义,听说你这两个月……” 斋藤道三沙哑的声音突然转向东信义,手指无意识地还在摩挲著腰间太刀,“將领地治理的不错啊,还得个现世药师如来的名號?” 说著,他死死盯住了东信义,阴森道:“是不是要趁我们父子相残时,学我当年的手段,夺了美浓?” 东信义连忙伏身,额头紧贴著冰冷的地面:“自蒙主公收留,臣下便是您最忠实的犬马,誓死追隨您!” 说话间,他能感觉到斋藤道三的目光在他后颈游移著,犹豫著。 许久许久,斋藤道三如枯叶般的手掌才按在他肩头,声音变得温和起来:“你做的很好!” 隨后,斋藤道三从怀中取出一张印判状,道:“即日起,你便是东氏的正式家督。至於你的兄长,你自己看著办吧。” 东信义双手捧起眼前的印判状,深深一礼,“臣下谨受御命,纵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此生定当完成討逆之举,此誓神佛共鉴!” “好!”斋藤道三点点头,声音已经虚弱了下去,挥了挥手:“去吧,带著你的忠义,回去备战!” 东信义起身告退,刚刚走出佛堂,就听到身后突然传来声嘶力竭的嘶吼:“逆子!等老夫斩了你,定要把你的头颅做成酒杯!” 东信义脚步稍顿,心中暗暗一嘆,隨后捏紧了手中的印判状,大步离去。 …… 东殿山城的评议间。 当家臣们满脸愕然地被召集到这里后,就亲眼看到了东信义手中的印判状。 片刻沉默后,评议间里忽然掀起了一阵欢呼的热浪。 隨后,几乎所有的家臣都纷纷正式向东信义见礼,高呼:“参见主公!” 唯有满脸茫然的长瀨內膳,呆呆地站在一旁,看著端坐上位的东信义,不知道是该拜还是该走。 其他人倒也不奇怪,长瀨內膳是东常尧亲手提拔的笔头家老,真正的心腹。 “主公!” 这时候,有人突然提议,“恭贺您继任家督,但为了家门名誉,依循旧例,恳请您赐前代嫡子东常尧殿下切腹之荣光。” “此言甚是,恳请主公赐他切腹!” “赐他切腹……” 其他家臣也纷纷响应。 他们没有说错,这种时候,就应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再者了,切腹可不就是武士的最大荣光吗? 就在整个评议间杀气蒸腾的时候,东信义却摆了摆手,“不必了,放逐我兄长即可。” “主公不可啊……” 家臣们还要进言,却被东常信抬手拦住,“我意已决,去通知我兄长明日一早离开东殿山城。” 说罢,他便挥退了眾家臣。 整个评议间內,只剩下了他和依旧呆立的长瀨內膳。 “噗通!” 忽然,长瀨內膳跪倒在地,然后一个標准的土下座向东信义施礼,“臣下自知过往罪孽深重,但如蒙殿下不弃,臣愿將犬子献作质子,肝脑涂地以明忠节!” 此刻,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拋弃东常尧,侍奉东信义。 “不必了。”但是东信义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长瀨內膳猛地抬头看向东信义,眼中满是失落和悔恨。 殿下果然不肯收留自己,是自己以往太过和殿下作对了,怨不得殿下。只是,往后再也没有像殿下这般的明主可以侍奉了,那个东常尧和殿下相比,简直犹如萤火与皓月。 就在他失望地准备告辞离开时,东信义却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 “內膳大人,你的武勇冠绝我东家,你若肯侍奉於我,我是发自內心的高兴。” 一句话,让长瀨內膳听著有点懵,愕然看著东信义。 就听东信义继续道:“但是如今,你却不能待在我这里,因为你肯定也听说了,道三公和美浓守殿下已经公然决裂,二人之间必有一战。而我已明示立场,將为道三公执旗奋战,可是……” 东信义深吸一口气,才一字一句道:“道三公,必败!” 长瀨內膳当即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著东信义,不明白为什么东信义会这么篤定? 可莫名地,他相信了东信义。 东信义继续又道:“而我之所以不令兄长切腹,就是我知道,他被我放逐后,必会投奔美浓守殿下。届时,待道三公败亡,他又会持著美浓守的印信,回来重掌家门。” “所以,你必须跟隨兄长,与他共同投奔美浓守,然后再跟著兄长回归东家,维护好东家的基业,成为他忠实的犬马,直到……” 说到这,他停顿了几秒,视线看向远方,缓缓道: “我回归之日!” 长瀨內膳先是一愣,继而眼睛大亮,隨后深深一拜:“谨准主公御命!” …… 第二天,一大早。 东殿山城外,东常尧对著天守阁破口大骂:“东信义,你以为你真的可以坐稳家督之位吗?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的!” 他的身旁,长瀨內膳幽幽地看著他,然后深深一躬,道:“请主公放心,我一定会陪著您,一起回来!” 第二十一章 杀光再说! 弘治元年,十一月。 秋收已经结束,整个美浓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斋藤道三和斋藤义龙都没有任何动手的跡象,仿佛一个月前斋藤义龙弒弟的事压根没有发生。但事实上,沉默之下暗流涌动。双方都在疯狂地沟通美浓豪族,逼迫他们站队。只等来年开春,便要一战定生死。 但东信义早就知道了结果,“蝮蛇”道三必死! 如果不是因为斋藤义龙肯定不会放过他,或许他也会站到斋藤义龙那边,然后苟到桶狭间之战后,转投织田信长,也未尝不可。 可现实不饶人,所以,他还是按照已有的计划,做好长良川之战后撤离美浓的准备。 於是,他就带著柘植疾风等几人,来到了东海道伊势国的津町。 在津町,他找到了柘植疾风联繫的,一位常年与美浓有商业往来的大商人。 在和大商人一番磋商后,商定了在明年三月底,这位大商人將派人前往东殿山城,接手东殿山城的部分资產。 是的,他要变卖城內的资產。 在保证东家基业不被动摇的基础上,其他的如茶器、字画以及精美刀器等奢侈品,还有多余的军粮和具足等,他要统统卖个精光。 为的当然是为撤离后的生活筹备充足的资金,其次,他也要借著这位大商人的往返之际,安排人员悄悄离开美浓。 至於东常尧那里,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都將家督之位奉还了,那让自己这位兄长稍微“艰苦朴素”一阵子,想必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而离开津町后,他就按照计划开始游歷伊势国。 “主公,那里便是伊势神宫了。“柘植疾风的声音打断了东信义的思绪。 东信义勒住韁绳,举目望去。 在松林间隙中,伊势神宫的朱漆鸟居若隱若现。作为天照大神的本宫,这座神宫在战国乱世中始终保持著超然地位,就连织田信长也会定期遣使参拜。 不过,这时候东信义没有参拜的心思,挥了挥手,“走吧。“ 几人刚转上官道,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金铁交鸣!透过灌木丛望去,只见山坡下,二十余名裹著蓑衣的野武士,正疯狂地围攻一支商队。 被围在中间的商队,正依靠著几辆牛车艰难地抵挡著。其中,一个穿著緋红袴裤、外罩锁子甲的女子格外醒目,手中七尺薙刀舞动如浪,带起海潮般的呼啸,令数名野武士都难以近身。 “大人,看袖纹!三浪九字纹,是志摩九鬼家的人!“身旁的柘植疾风眼尖,直接点破了商队来歷。 东信义眼中精光一闪,略作沉吟,隨即指向西侧不远处的山坡:“疾风,你带几人绕到那山包后,砍些树枝捆在马尾上,让马匹来回奔跑。待烟尘扬起,你们就在其间穿梭,大声喊杀!” 柘植疾风领命,带人手疾驰而去。 片刻后,西侧山坡陡然烟尘大作!嘶鸣声与喊杀声震天响起,恍若有数十骑奔袭而来! 那薙刀女武士精神大振,娇叱道:“定是兄长援兵!隨我杀光他们!” “不好,有伏兵!“围攻的野武士也是阵脚大乱。他们的头领当即分出十人前去拦截。 见状,东信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抄起缚在马背的大身枪,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战场! 骇人的马蹄骤然迫近!电光火石间,他已杀至敌前。 枪隨臂走,幽冷的棱形枪尖如毒蛇吐信,瞬间撕开了一名野武士的咽喉,热血喷溅! “挡路者死!” 暴喝声中,长枪顺势前递,寒星般的枪尖洞穿一名持刀武士的简陋具足。东信义手腕急旋,竟將那尸体当作战锤,狠狠砸向目瞪口呆的敌群! “砰!“ 十余名野武士被砸的东倒西歪,四散开来。 东信义果断弃枪落地,“鏘”地拔出腰间太刀!反手便是新阴流的秘技“水月切”——寒光划出一道游鱼般的冷弧,精准切开一名敌人的喉管,血雾腾空,化作一道悽美的赤虹! “围住他!杀!” 野武士的头目惊魂甫定,眼中凶光毕露。他看出了东信义勇悍异常,当即嘶吼著改变了策略,捨弃商队,率眾向东信义猛扑而来! 霎时间,寒光繚乱,十数柄利刃劈头盖脸地斩向东信义! 东信义不敢硬撼,施展新阴流圆转如意的身法,在刀光剑影中闪转腾挪。掌中太刀却毫不留情,每一次挥洒,必带起一蓬血雨。 商队护卫也趁机反击。那薙刀女武士更是悍勇,一个纵跃抢至高处,长刀挟风劈下,几乎將一名野武士的头颅斩飞! 同时,她转头看向东信义,扬声喊道:“喂!你可是我兄长派来的?” 东信义正挥刀格开一记劈砍,顺手又削伤一人,不耐地喝道:“你哪来那么多废话!杀光再说!” 薙刀女武士闻言不恼反笑,重重点头:“有理!杀光再说!” 言罢,她一边奋力廝杀,一边向东信义靠拢。 两人背脊微靠,互为犄角,刀光薙影交错,配合虽无章法却异常默契。 与此同时,被疑兵引开的十名野武士也察觉受骗。眼见山坡上不过寥寥数骑与三四个人,顿时羞怒交加。留下两三人缠住柘植疾风等人,其余人咆哮著再次衝杀归来。 战局瞬间又有了陷入胶著的態势。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另一侧山坡上,突然爆发出震天撼地的喊杀声。十数名身著赤红胴丸的武士,手持战刀,如神兵天降般衝下来,直扑野武士。 “北……北畠八幡旗!“ 野武士的头目惊恐地大喊一声。他深知北畠家武士的厉害,最后一丝斗志彻底瓦解,带著残余手下四散溃逃。 东信义眼中寒芒一闪,猛然发力,將掌中染血的太刀像掷標枪般,朝著那亡命奔逃的头目背影,狠狠掷出!! “噗嗤——!“ 寒光挟著风雷之势,精准地贯穿了头目的后颈!巨大的衝击力將头目死死钉在了地上,抽搐两下,便不再动弹。 第二十二章 东氏殿,请赐教! “唰!” 东信义手腕一震,太刀从敌人尸首上应声拔出,带起了一串粘稠的血珠。 他面无表情地拭净刀身,利落归鞘。 “喂!”清冷的质问声从他身后响起,“你现在总能说了吧?你到底是不是我兄长派来的?” 那薙刀姬武士大步走近,隨手將溅在乌髮间的血珠甩落尘土。等她利落地重新束紧鬆脱的抹额,一张轮廓分明的美丽面孔彻底显露出来。 浓眉如剑,凤眸深陷,挺直的鼻樑犹如刀削,饱满的唇瓣殷红似火。英武与野性的气息在她的身上奇异交融,形成了一股极具侵略性的魅力。 东信义目光扫过,心中暗赞,正要开口—— “嘚嘚嘚……” 整齐而沉重的马蹄声骤然传来,打断了他们两人的对话。 只见二十余名背插“剑付菊轮纹”靠旗的骑马武士,簇拥著一辆饰有八叶莲华纹的精美牛车,缓缓行至近处停下。 “大人,”一名参与战斗的北畠家武士疾步上前,单膝跪在牛车旁,“看旗印,是长野家的人。” “哼,”一声冰冷的嗤笑自车內传出,“长野家的爪子,也敢伸到神宫脚下?不知死活。” 隨著话音落下,牛车的帷幔掀起。一位头戴立乌帽,身著丝威胴丸,外罩雪白直垂的英挺男子踏下牛车。 待到双足落地,他一扶腰间的菊纹太刀,气宇轩昂地扫视全场。 那薙刀姬武士一见此人,脸色骤变,毫不犹豫地伏身行了个標准的土下座:“志摩九鬼氏汐凛,拜见国司大人!” 东信义瞳孔微缩,也知道了此人是谁。 正是伊势国司,北畠家当主,名震天下的剑豪大名——北畠具教! 北畠具教的目光丝毫未在九鬼汐凛身上停留,径直锁定了东信义,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激赏之色:“適才在山丘之上,目睹了阁下的手段。区区数骑,布阵如棋,斩击似电,瞬息间翻覆战局……好手段!却不知阁下出身哪家名门?” “美浓斋藤氏麾下,东氏家督,信义,拜见国司大人。”东信义不卑不亢,向对方行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半礼。 眼角余光瞥去,他能清晰看到,北畠家几位高阶武士的嘴角已经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讥笑。在这些自詡高贵的公家奉公眾眼中,美浓的国人眾,不过乡野村夫罢了。 北畠具教眼中也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望,但语调依然温和:“哦,那东氏殿远道来我伊势御国,所为何事?” “晚辈新近继任家督,深感见识浅陋,故欲游歷诸国,增广见闻,瞻仰天下英杰雄主之器量风范。”东信义从容应对。 北畠具教微微頷首,正欲再问。 “大人!”另一名北畠武士快步上前,大声稟报:“在拦截的商队货物中,发现夹藏禁运之物!疑似……弗朗机炮的构件!” 九鬼汐凛脸色瞬间惨白,急切抬头:“国司大人,我们这是……” “是从国友村那些铸炮师手里私购的吧?”北畠具教直接截断她的话头,手中檜扇如利刃般指向她,冷笑道,“你们是打算装在安宅船上耀武扬威?还是……用来轰开我北畠氏的城门?” “不!我们绝无……”九鬼汐凛还想爭辩。 “所有货物,即刻没收!”北畠具教不容置疑地一挥檜扇。 “大人!您怎可如此!”九鬼汐凛的怒火“腾”地直衝头顶,身形猛然弹起,就想扑上前理论。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小姐!万万不可莽撞!”她身旁的护卫嚇得魂飞魄散,死命拽住她的手臂:“冷静!千万冷静啊!” 北畠具教却恍若未见,又转向东信义,脸上重新浮起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微笑,“东氏殿既是从美浓远道而来,可愿隨我同行,往大河內城小坐?” 声音轻柔,却蕴含著上位者不容抗拒的威严。 东信义自然不会拒绝。 一行人隨即启程,前往那座扼守了伊势山谷要衝的险峻山城——大河內城。 当来到飘扬著“八幡大菩萨”旗帜的二之丸时,北畠具教忽然停下脚步,悠然问道:“东氏殿觉得,我这大河內城,比之美浓的稻叶山城,如何?” 东信义再次环视四周。 险峻的地势,坚固的石垣,严密的布防。记忆中,未来织田信长八万大军围攻数月,竟被八千守军硬生生拖到了粮尽! “虎踞龙盘,易守难攻!不愧为『伊势之虎口』!”东信义由衷讚嘆,脱口说出了这句后世公认的评价。 “『伊势之虎口』……”北畠具教低声咀嚼著这五个字,眼中精芒越来越盛,隨即爆发出一阵爽朗大笑:“哈哈!说得好!这正是我北畠家扼守伊势的『虎口』!” 此刻,他再看向东信义的眼神,已经多了几分不加掩饰的亲近。 二人行至城內的演武场,场中肃立著北畠家精挑细选的武士。 北畠具教停下脚步,忽然话锋一转,“方才在神宫之外,见东氏殿剑术卓绝,令人心折。不知……可否与本家这些不成器的儿郎们切磋一二?” 东信义嘴角微扬。真正的考验,来了。 他隨手脱下阵羽织丟给柘植疾风,露出內里的紺青小袖,沉稳地接过侍从奉上的竹刀。 第一个对手是名宛若铁塔的巨汉。人还未近前,沉重的竹刀已经被他舞的撕裂空气,发出呜呜的厉啸! “中条流,平八郎,参上!” 东信义刚摆出一个沉稳的起手式,那巨汉便如猛虎出柙,伴隨著一声炸雷般的暴喝,庞大的身躯裹挟著劲风,狂扑而来! 就在巨汉突进至身前咫尺的剎那,东信义的身形诡异地一旋!手中竹刀仿佛活了过来,顺著对方的刀背如灵蛇般疾速滑上—— “啪!” 一声清脆的爆响! 竹刀精准无比地斩中了巨汉的右手小指! “呃啊!”剧痛之下,巨汉的竹刀脱手坠地。紧接著,不等巨汉反应过来,东信义冰冷的竹刀刀尖已抵住了他的咽喉! 全场譁然! 眾人难以置信——家族中赫赫有名的“熊之武者”,竟连一招都没能接下? 快!太快了! 但第二场同样短暂。 “新当流,野之助!”这位武士报號的同时,手中竹刀已舞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刀网,兜头罩向东信义。 然而东信义竟不退反进!竹刀如一道凝练的寒光,精准无比地刺入那看似绵密的网眼中心! “中!” 刀网应声破碎!野之助踉蹌后退,捂著被击中的手腕,满脸惊愕。 “宝藏院流,岩伊兵参上!”第三名武士挺著包扎了枪头的十文字枪,枪尖毒蛇般,刁钻狠辣地直刺东信义咽喉! 东信义身形骤侧,枪尖险险擦身而过!同时,就在这旧力未尽、新力未生的瞬间,他手中的竹刀陡然反转,厚重的刀背挟著风雷之势,狠狠砸在枪桿发力最不稳的“七寸”之处! “咔嚓!” 长枪猛地一沉!岩伊兵重心顿失,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扑跌,咽喉正撞在东信义早已等候的刀柄末端! “咚!” 岩伊兵捂著喉咙,痛苦地轰然倒地。 三场较量,总计不过四招!三名北畠家精挑细选的武士,就已经尽数败阵! 演武场上,只剩下一片倒吸冷气的嘶嘶声。 “哈哈哈!好!痛快!” 豪迈的大笑声打破了沉寂。 北畠具教已经褪去了华丽的直垂外袍,只著內衬的胴丸小袖,手提一柄同样坚韧的竹刀,龙行虎步般踏入场地中央。 一股凌厉无匹的剑豪气势,瞬间笼罩全场。 他目光灼灼,直视东信义,朗声道: “东氏殿,请赐教!” 第二十三章 败者,是我! 北畠具教踏入了场地。 手中竹刀轻握,仅仅是隨意站立,一股令人胆寒的气势已然瀰漫开来。 他目光如炬,锁定东信义,竹刀缓缓高举过头顶,摆出一个完美如雕塑的上段构。 东信义在对方气势的逼迫下,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对方全身。 隨后,东信义的眼角眯了眯。他发现了北畠具教那看似平衡的肩线,右肩却比左肩沉落了半寸! 这绝不是疏忽,而是经年累月、千锤百炼留下的身体印记——左手剑! 东信义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判断。或许,这是足以影响胜负的砝码。 想到这,东信义缓缓抬手,將竹刀举至胸前,指向北畠具教,摆出了最朴实的中段构,双目则紧锁对手的肩颈要害。 两人相距三步,肃杀之气却仿佛凝固了周遭空气。 “香取神道流皆传,北畠权中纳言具教!” 浑厚的报號声响起,这位以“剑豪”之名威震畿內的公家大名,將刀尖向下压了几分。耀眼的阳光,恰好凝聚在了刀尖之上,化作一道刺目的杀气,直逼东信义。 东信义下意识地眯紧了眼睛,指节紧扣刀柄,刀尖遥指对方咽喉。 空气骤然紧绷,万籟俱寂。 “呼!” 北畠具教右足倏然踏前半步,竹刀化作一道力劈华山的厉影,快到几乎消失,当头斩落! 东信义瞳孔猛缩,视线已无法捕捉到对方竹刀的轨跡,只能凭藉周遭气息的震颤,本能地將竹刀猛地一偏,刺向身前的右侧虚空。 “鏗!” 金铁交鸣般的巨响炸开!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衝击波,瞬间席捲整个道场!惊的远处大树下繫著的一匹久经沙场的战马,也发出了惊恐的嘶鸣! “好眼力!”北畠具教兴奋地大喝一声。他势在必得的雷霆劈斩,竟被东信义这精准突刺生生截断,简直匪夷所思! 但北畠具教非但没有被挫败,眼中战意反而更炽,“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心眼』?!” 话音未落,他右腕一拧,竹刀顺势沿著东信义的刀脊滑落,电光石火般斩向其刀鍔! 东信义不假思索,旋身抽刀,反手一记凌厉的逆风斩! “咻——咻——!” 两道几乎重叠,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同时响起! 东信义的刀锋带著冰冷的锐气,险之又险地擦过北畠具教肩袖的布料;而北畠具教那诡变的刀尖,亦堪堪划过了东信义的鬢角,几根髮丝被悄无声息地斩断,飘落尘埃。 好险!一丝凉意猝然窜上东信义的脊背,冷汗瞬间浸透了內衫。 这简直是生死一线!终究还是小覷了这些在尸山血海里磨礪出来的战国剑豪!东信义心中暗凛。 “八神八意!” 不容东信义有丝毫的喘息,北畠具教的暴喝声如同平地惊雷,轰然炸响! 东信义只觉眼前一,对方手中的竹刀仿佛打破了空间的限制,剎那间幻化出八道虚实难辨、吞吐不定的凌厉刀影! 如同八位持刀降临的神祇,带著沛然莫御的威势,將他所有的闪避空间彻底封死! 正是香取神道流不传之秘,“八神之太刀”! 强烈的危机感犹如冰水浇头!东信义没有丝毫犹豫,脚下急退一步,同时,手中竹刀向上疾翻,在头顶划出一道玄奥的圆弧轨跡。 “鏗!鏗!鏗!鏗——” 密集如骤雨般的撞击声接连爆响! 刀影翻飞,寒光闪烁,令人眼繚乱,目不暇接。 转瞬之间,两人已不知交换了多少惊心动魄的攻防回合! “鏗!”又是一声激鸣,两人身影乍分即合。 北畠具教刀势却猛然一变! 那原本灵动诡譎的刀影骤然一收,顷刻间,竹刀化作一桿凌厉无匹的刚猛长枪,带著横扫千军的惨烈气势,拦腰横扫而来! 东信义瞳孔再缩!躲闪已来不及! 他的身体瞬间后仰到了极限,冰冷的刀尖裹挟著劲风,擦著他鼻尖横扫而过! 这一刻,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刀锋上那冰冷的死亡气息! 但就在这千钧一髮的瞬间,东信义的眼角余光,瞥到北畠具教在这旧力未尽新力將生的短暂空隙,其右肩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下沉了那么一丝! 东信义之前观察到的右肩略低的记忆,在这一瞬猛然放大! 捕捉!反击! 生死之间的压力,让东信义早就只剩下纯粹的本能反应!他握刀的手腕猛然翻转,自下而上,羚羊掛角般第向上一挑! 这角度、这时机、这力量,妙到毫巔! 刀尖精准无比地刺中了北畠具教因全力横扫而悬空的右腋要害! “嗤啦——!” 北畠具教腋下的小袖被撕出一道的醒目破口!竹刀破空而入! 但是,北畠具教不愧是歷经百战的剑豪!剧痛?破绽?这些仿佛都与他无关! 他的眼神冰冷如亘古寒冰,没有丝毫动摇!手中竹刀如鬼魅般反手一撩!原本刚猛的长刀横扫,瞬间化作了柔韧却又致命无比的斜劈! 这一变,彻底封死了东信义所有的后续变化和闪避空间! 冰冷的竹刃,稳稳地抵在了东信义咽喉的要害之上!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东信义的身体僵在原地,感受著喉间竹刀刀尖的冰冷触感,他苦笑一声,缓缓鬆开了刀柄。 “噹啷”一声,竹刀脱手。 “我输了。”东信义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喔——!!!” 短暂的沉寂之后,道场四周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热欢呼! 北畠家的武士们激动得面红耳赤,挥舞著拳头,为他们主君的胜利而疯狂吶喊! 但是,被欢呼簇拥的北畠具教,脸上却没有丝毫胜利者的得意。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我输了。” 欢呼声如同被利刃切断,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惊愕地看著他们的主公。 北畠具教脸色坦然,抬手指了指自己腋下那道长长的裂口,露出由衷的讚嘆之色:“那一刀,无论是时机、角度,还是切入的精准,都已臻化境。”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欣赏交织的光芒,“若你握的是真刀,此刻,我的右臂筋络已被切断,剧痛之下,我绝无可能再做出后面的反击。所以……” 他看著东信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败者,是我北畠具教。” 第二十四章 真武士! 北畠具教的话语声在寂静的道场中迴荡,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北畠家的武士们面面相覷,看著他们坦然认输的主公,最终將目光复杂地聚焦在东信义身上。 有不甘!有敬佩,也有震惊! 然而,北畠具教本人却毫不在意这胜负之名。他喜欢的是这久违的,酣畅淋漓的战斗所带来的纯粹快意! 他忽然仰天长笑,“痛快!真是痛快!许久未曾遇到如此对手了!哈哈哈!” 笑声渐歇,北畠具教目光灼灼地看向东信义,“东氏殿!你剑道通神,胆识过人!若肯捨弃美浓,入仕我北畠家,南伊势五郡,可任君挑选一郡作为知行!” 话音未落,他手中竹刀猛地划地,坚硬的夯土被他刻划出一道清晰的沟壑! 裂土封侯的豪气尽显! 东信义却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位剑豪大名的剑术超绝,这画饼的功夫亦是绝顶高手啊。 不过,东信义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俯身,恭谨地深深行了一礼,“权中纳言公厚爱,信义铭感五內。但是,武家安身立命之本,首在『忠节』二字。在下既已奉斋藤家为主,便当尽忠职守。若非主家背弃,在下断无叛离之理!” 这番话掷地有声,冠冕堂皇,充满了传统武家推崇的忠义勇烈之气。 但是,话中的“若非主家背弃”——这六个字,就是东信义为自己预留的“后门”。 北畠具教听得却是连连頷首,大为感动。 身为公家大名,他本就是最为崇尚传统礼法的人。在这“下克上”成为常態,礼乐崩坏的战国乱世,见到东信义武艺超群,还“忠义可嘉”,对其好感更又是增加了几分。 “东氏殿,真武家也!”他大讚一声,越看东信义越是满意,当即对身旁侍立的近侍大手一挥:“取金来!” 当即有侍从將一袋沉甸甸的金砂送到东信义面前,足有五十两。 东信义却没有立刻去接,话锋一转,肃然施礼道:“权中纳言公,在下其实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恳请您归还扣押九鬼氏的弗朗机炮组件。” “好胆!”北畠具教瞬间翻脸,手中竹刀一翻,杀气如潮地锁定了东信义。 东信义却不慌不忙:“我想,这弗朗机炮组件您本来就是要归还九鬼氏的。在下不过是斗胆,代您开这个口罢了。”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见北畠具教眼神一凝,他又继续道:“您扣押货物,绝不是图谋那些铁器,不过是想施压九鬼家。正如您不断地修筑大河內城,想要的,是掌控熊野滩与志摩海域,在下说的对吗?” 北畠具教眼中精光愈盛。 东信义这时候抬起手,接过那袋金砂:“在下愿为权中纳言公为说客,说服九鬼当主前来謁见……此金砂,便权当是您预付的酬劳,如何?” “哈哈哈……”北畠具教终於忍不住纵声大笑,“斋藤那条老蝮蛇,哪里来的如此好运?得你这等人物效力美浓!” 他目光灼灼,欣赏之情溢於言表:“若我將舍妹千鹤姬许你为正室,你可愿入仕我伊势?” 东信义深深一礼:“谢中纳言公厚爱,但请成全在下的忠义之心。” “唉,可惜了。”北畠具教失望地摆摆手,“去吧,我静候佳音。” “是!”东信义领命退下。 …… 咸涩的海风裹挟著浪沫,狠狠拍打在志摩半岛的礁石上,扬起细碎的水雾。 田城就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矗立在这半岛顶端——这便是雄踞熊野滩的海贼大名,九鬼氏的居城。 “喂!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找死呢!!” 在田城外,九鬼汐凛嘟著红唇,第三次地拽住了东信义的阵羽织后摆,“我都提醒你三遍了!兄长他最恨別人在他面前指手画脚!你还要说服他去见北畠具教?你是不是傻了?再想想別的法子不行吗?” “我也回答过你三次了。此计可行,且別无他法。”东信义瞥了她一眼,无奈地將衣角从她手中抽回,依旧沉稳踏上了田城湿滑的石阶。 “好吧好吧,算我白说了!”九鬼汐凛气鼓鼓地跺了跺脚,用眼神狠狠地剜了东信义一下,“不过丑话说前头,你要是被我兄长砍了脑袋,变成怨灵可別来找我哭!” 东信义忍不住又瞥了她一眼。海风扬起少女微乱的髮丝,小麦色的英气脸庞,美丽中带著別样的率真。这少女嘴上说得似乎凶恶,但东信义却能够感受到对方真心的关切。 不过,这姑娘却根本不知道,他之所以来田城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就在这熊野滩的深处,埋藏著他母亲说过的神秘宝藏。可是要想找到这个宝藏,如果没有九鬼氏这种地头蛇的帮助,只怕是无异於大海捞针。 而更重要的是,他对这支號称“志摩海鬼”的精锐水军心存覬覦。毕竟,这可是战国时代最负盛名的海贼大名——九鬼嘉隆的基业所在。 当然,他眼下还无力收服九鬼家,但他深知,歷史中九鬼家將遭遇大难,他只需要静待时机即可! 此刻,田城的御殿窗口。九鬼氏六代目当主——九鬼净隆,正用刀尖挑开木窗,冷眼俯视著自家妹妹领著一个陌生武士,穿过三重櫓门走进城內。 “呸!”九鬼净隆將口中嚼碎的鱼骨狠狠地啐在了地上,“哼,居然带了个北畠家的说客来?汐凛这丫头的脑袋是被海蜇的毒蛰傻了吗?” 他身后两名彪悍水军闻言一咧嘴,露出了森白的牙齿,“当主,跟这些陆上的狐狸废什么话!不如把那傢伙直接剁了手脚,装进铁笼沉了海湾,给兄弟们助助酒兴!” “急什么?”九鬼净隆摆摆手,“北畠具教我爹在时也得敬三分,面子多少得给点。况且……” 他眯眼再次审视一番东信义的背影,回身大马金刀地坐在虎皮褥子上,抄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咧嘴狠笑一声: “我还要看看,这只狐狸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 第二十五章 三句话 当东信义踏入御殿的广间时,就看见九鬼净隆袒露上身,歪斜地倚在凭几上,正拎著一条烤得焦黄的鮪鱼大快朵颐,对他的进来视若无睹。 东信义面不改色,来到主位前,从容跪坐,五指併拢撑地,深深俯首行礼。动作標准得如同京都的公卿。 “美浓郡上郡东氏,郡次郎信义,奉伊势国司北畠权中纳言公钧命,拜謁九鬼殿下。” “呵,北畠家是没人了吗?派个美浓的山猴子来当说客?稀奇。”九鬼净隆嗤笑一声,眼皮都懒得抬,隨手將啃光的鮪鱼骨“啪嗒”一声甩了过去。 带著腥味的鱼骨在地板上弹跳了几下,最终停在东信义的膝前。 东信义瞥了眼面前的鱼骨,没有丝毫慍怒,反而摇头嘆息:“唉……看来传闻果真不虚。九鬼氏,是真的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堂堂雄踞熊野的豪族,竟然只能用这残羹冷炙来款待远客了?” “混帐东西!” “你找死!” “鏗!鏗!鏗!” 顷刻间,整个广间里,怒骂和刺耳的金铁摩擦声同时炸响! 广间里的几名九鬼水军目眥欲裂,纷纷拔出了腰间的太刀,直指东信义。只等当主一声令下,便要將其乱刃分尸! 九鬼净隆捏著酒壶的手指也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他缓缓抬起头,死死盯住了东信义,声音冰冷道:“东氏殿…你最好把刚才那屁话给老子吞回去,咽乾净!否则……” 他扫了一眼四周杀气腾腾的家臣们,“我敢保证,你的骨头今天晚上就该沉在田城的湾底了!” “哦?”东信义却仿佛没有感到对方的愤怒,而是惊讶地反问,“难道在下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些愤怒扭曲的脸孔,“遥想当年,贵祖九鬼泰隆公凭手中刀劈波斩浪,逐七岛眾,定鼎志摩,是何等威风啊!可如今呢?” 突然,他声音陡然拔高,“九鬼氏困守孤城,七岛眾却死灰復燃!敢问殿下,若无强援,单凭您田城这几艘船,几百號兄弟,撑得过几年?五年还是三年?而如果外力介入七岛眾,只怕你九鬼氏城破族灭——只在朝夕了!”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话音落地,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广间。 接著,下一秒,“鏗鏗鏗……”连绵不断的刀刃出鞘声纷纷响起。这些海贼莽夫被彻底激怒,所有家臣的眼睛都红了,就等著九鬼净隆下令杀人! 而九鬼净隆则死死攥著拳头,满是杀气的眼睛盯著东信义,胸膛剧烈起伏。好一会,他才將即將沸腾的杀意强行压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好……很好……老子给你最后三句话的机会!说服不了我……就去死吧!!” 东信义直视著九鬼嘉隆暴怒的眼睛,缓缓竖起了第一根手指: “第一,北畠家可重启通往堺港的铁炮商路,同时稳固伊势湾的盐运航线,確保您的钱袋子不会漏风。” 接著,他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北畠家可以出动伊势水军,配合贵方清扫七岛眾残党,为您斩草除根,永绝熊野滩的后患。” 最后,他竖起第三根手指,斩钉截铁,道: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权中纳言公可以上奏京都,为殿下求得『志摩守』的朝廷敕封!给予殿下镇守志摩的大义名分!” 三句话,如同三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九鬼净隆的心坎上! 铁炮商路……扫灭仇寇……志摩守…… 九鬼净隆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眼中的暴怒被强烈的渴望取而代之,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脱口追问:“这些……北畠具教当真能允诺?!” 东信义微微一笑,如同渔夫看著咬鉤的大鱼:“殿下如果不去大河內城,这些当然都是镜水月。但如果殿下前去……”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权中纳言公能答应的,或许比您想像的还要多。” “好——!!!” 九鬼净隆猛地一拍大腿,霍然站起,发出一阵震天豪笑,“痛快!备船!点齐人手!老子今天就去会会那位权中纳言公!” …… 目送著九鬼净隆的座船“鬼丸號”驶离田城港,东信义站在码头上,心中畅快。 他的使命已然完成。 歷史上,野心勃勃的九鬼净隆始终不肯屈居人下,最后还是被北畠家暗中扶持七岛眾攻破田城,饮恨而亡。 但这些歷史的预言,他这一刻只会深埋心底,静待事態的发展。 与此同时,他婉拒了九鬼净隆的邀请,只是请九鬼净隆安排了一艘快船,准备前往三河。至於母亲口中的熊野滩宝藏……时机未至。 “喂!你傻站在这里发什么呆?”九鬼汐凛的声音將他从思绪中拉回。 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旁,海风吹拂著她的鬢髮,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奇和佩服,“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忍不住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东信义,“除了我爹,我还从没见过谁能用三句话,就说服我那个倔得像礁石一样的兄长!” 说著,她拍了拍自己胸前的雄厚资本,心有余悸地继续道:“刚才,在广间外我听著你说的那些话,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差点就要衝进去救你了!” 东信义暗笑,这个丫头还真是个心直口快的善良女孩。 他刚想开口说两句,突然,一个敏捷的身影猛地从旁边堆叠的渔网后躥了出来,拦在两人面前! “哈哈!可被我逮到了!”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皮肤黝黑,顶著乱糟糟鸡窝头的少年叉著腰,得意洋洋地指著东信义,囔囔道:“汐凛姐!这就是你偷偷藏起来的野男人吧?怪不得你回来都不去找我了!” “九鬼嘉隆!你个浑蛋胡说什么!”九鬼汐凛的脸“腾”地红透,羞恼地伸手就要去揪少年的耳朵。 “我才没胡说呢!你看他的眼神都是黏糊糊的!”少年九鬼嘉隆灵巧地一矮身躲开,然后瞪著东信义,小脸上满是挑衅,“哼,你想当我姐夫?得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话音未落,他毫无徵兆地拧腰沉肩,一记直拳,又快又狠地捣向东信义的心窝! “哎呀——痛痛痛!!!” 可拳头刚挥出一半,就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稳稳地给擒住了!九鬼嘉隆只觉得腕骨剧痛,顿时痛的齜牙咧嘴起来。 东信义眼中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他哈哈一笑,鬆开手,在少年惊愕的目光中,用另一只手,狠狠揉了揉九鬼嘉隆乱糟糟的鸡窝头,像在擼一只炸了毛的小海豹! “哈哈哈哈!原来你小子就是九鬼嘉隆啊!好!好得很!!” 笑声未落,东信义已纵身跃上备好的船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九鬼嘉隆和岸上的汐凛,他与柘植疾风等人扬帆起航,乘风破浪,驶向三河! 第二十六章 败……才要举兵! 三河国,西条城天守阁的广间內。 吉良氏的当主吉良义安手持茶盏,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地落在面前一份印有水野家押的密函上。 此刻,他內心的天平摇摆不定,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倾向任何一方。 “兄长,你还在犹豫什么!” 其下首的左侧,胞弟吉良义昭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焦躁,“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声音如同炸雷,急道:“那水野家,向来是织田家安插在三河的看门犬!如今无非是想趁著东三河大乱,来拉我们下水,能安什么好心?” 他再一伸手,指向远处骏府城的方向,声音里满是敬畏,“去年,今川、武田、北条已然缔结了甲相骏三国同盟!这东海的天,已经变了!” 吉良义昭又踏前一步,逼近兄长:“就在八月,治部大辅大人的赤备铁骑刚刚踏平了尾张的蟹江城,接著,那投诚过来的山口教继更是接连策反了织田家多位领主!这等威势,我们要拿什么去抗衡?” “义昭殿下,”右侧,鬚髮斑白的家老富永忠安眉头紧蹙,一巴掌重重拍在面前的案几上:“今川虽然势大,却也欺人太甚!” 他眼中喷火,愤恨以极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来:“当年三河,谁不知我吉良氏守护之名?便是那松平广忠也曾拜领我吉良家赐下的偏讳!可今年,他那个儿子松平竹千代元服,竟敢绕过本家,直接拜领了今川义元的『元』字……” 话至此处,富永忠安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更可恨的是,今川义元竟……竟让主公去担任那松平小儿的理髮役,为其捧木盆……这等羞辱……” “够了!” 吉良义安一声怒吼,茶盏被他狠狠摜在漆案上,茶水四溅。他脸色涨得如同猪肝,额角的青筋剧烈搏动,仿佛隨时都要炸裂。 广间內一时间陷入死寂,沉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良久,吉良义安才强压下胸口翻腾的屈辱怒火,声音冰冷地拋出另一个消息:“昨日,今川使者送来朱印状,要我西条城……再徵调五百石军粮。” “嘶——” 整个广间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就连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一门眾家老荒川义广,也是连连摇头,面如土色:“七月才征过粮,如今又来?!今川家莫非真要逼反我三河豪族?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这下,一直亲今川的吉良义昭,也有点哑口无言,一时语塞了。 恰在此时,廊下传来侍童的通稟:“启稟主公,美浓国郡上郡东殿山城城主求见,自称是老家督养女阿杏之子,主公的甥侄。” 吉良义昭正有满腔的憋闷无处发泄,闻言立刻朝门外吼道:“没见正在议事吗?!让那乡野之人滚去马厩候著!” “慢!” 吉良义安眼中精光一闪,抬手制止了弟弟。“阿杏虽为养女,终究是你我姐妹。况且……”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水野家曾言,东三河之乱或有美浓势力插手。让他进来,正好听听。” 侍童领命而去。不多时,东信义手捧一个刻有吉良二引两纹的梳匣,步入广间。 “美浓东氏郡次郎信义,代母亲向两位叔父大人问安。” 郑重参拜后,东信义將梳匣呈上。 吉良义安接过打开,取出一封旧信略看了看,又递给吉良义昭,隨即頷首道:“確是家父手跡。甥侄无疑了,坐下敘话吧。” 待东信义在最下首恭敬跪坐,吉良义安简单问了妹妹阿杏的近况,又对东信义以庶子之身继任家督略有好奇,隨口问了一句。东信义並没有详细说明,只是含糊带过。 吉良义安倒也不太在意,隨即话锋一转:“不知……美浓近来的国势如何啊?” 东信义闻声,嘴角微扬,反问道:“叔父大人所问,可是在关心如今的东三河之乱与美浓国的牵连?” 作为一个洞悉日本战国歷史的穿越者,踏上三河土地稍作打探,东信义就已经知道,此时此刻发生在东三河的,正是后世所称的“三河忩剧”的动盪。所以,对于吉良义安的提问,他心知肚明。 “呃……正是。”吉良义安微露讶色,但仍是坦然承认。 霎时间,屋內所有武士的目光如同利箭般齐刷刷看向东信义,屏息凝神,等待著这位美浓来客的答案。 东信义迎著满座审视的目光,从容说道:“美浓早已內乱不息,自顾尚且不暇,何谈牵连东三河?” “危言耸听!”老臣富永忠安猛地一拍身前案几,“你有何凭据?!” 东信义轻嘆一声:“美浓守斋藤义龙弒杀亲弟,公然与其父道三公决裂!此事在美浓,早已人尽皆知了。” “什么?!”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哈哈哈……” 吉良义昭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放声大笑起来。“兄长!我早说了!绝不能听从水野信元那廝蛊惑!必须立刻向今川殿下上表效忠,与那些叛乱之徒划清界限!” 吉良义安等人闻言面面相覷,陷入死寂。就连反意最炽的富永忠安,此刻也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东信义的声音再次响起: “请叔父恕小侄多嘴。依小侄愚见,吉良家……当响应水野家,立即举兵!” “放肆!”吉良义昭勃然大怒,一手按上刀柄,双目圆睁,死死盯住了东信义,“你可知你在胡说什么?再敢妄言一句,信不信我……” “二弟且慢!”吉良义安一把按住弟弟即將拔刀的右手,眼中闪过一丝异彩,饶有兴致地看向东信义,“让他……把话说完。” “谢叔父。”东信义向吉良义安欠身施礼,隨即朗声道:“小侄以为,此番三河之乱,举兵的诸位豪雄,最终都是必败无疑。今川家,必將重新平定三河。” 整个广间霎时间落针可闻,连吉良义昭都听得懵住了。 既然明知必败,刚才为何还要鼓动我们造反?! 东信义环视眾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掷地有声地道: “正因必败——我等……才更当举兵!” 一句话,令满室之人尽皆愕然,如坠迷雾。 第二十七章 惊天预言! 西条城的广间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瞠目结舌地望著东信义,仿佛是看到了一个神经错乱的疯子。 东信义所说的“必败才更要反”的言论,令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办法理解。 在眾人呆滯的目光中,东信义再次沉稳开口,“小侄自幼听母亲提及,我吉良氏乃『清和源氏足利嫡流』,受赐『二引两』家纹,享『下马札』尊荣,更兼领三河国守护职,实乃名门中的名门,尊贵无双!” 一句句颂扬先祖荣光的言语,如同一支支火把,瞬间点燃了在场吉良一门心中沉寂的骄傲。 眾人的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几分,脸上难以抑制地浮现出怀旧与自豪的光晕。是啊,祖上是何等煊赫! “可现在呢?”东信义话锋陡转,凌厉如刀,狠狠劈碎了那层虚幻的荣光,“依小侄所见,吉良家在三河,领地不过区区数千石,兵马难超千人!论威势,连水野、松平、户田等国眾都大有不如了吧?” “我堂堂吉良家,何以……竟沦落至此?!” 字字诛心!如同无形的耳光,扇得眾人脸上青红交加,火辣辣地疼。这小子,就差指著鼻子骂他们这群当主家臣全是废物了! 而东信义根本不给他们喘息回神的机会,声音再度拔高,“值此家业颓危之际,我吉良家岂能坐以待毙?理当奋发图强,顺应天下大势,为本家谋取最大之利,图谋再起之机!” 吉良义昭在一旁早已被东信义的话刺激得面红耳赤,在听到“大势”二字时,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嘶声吼道:“既知大势,就该彻底归附今川!这才是真正的……” “归附……自然是要归附的。”东信义轻蔑一笑,打断了他的咆哮,“然而,即便是做狗,也得叫的足够响亮,足够凶狠,主人才会丟下更多的肉骨头。” 在眾人疑惑时,东信义盯住了吉良义安:“叔父!如果我们轻易地卑微效忠了今川氏,只会令他们更加轻视!非但不会在意我们的利益,反而会变本加厉地侵蚀我吉良氏在三河的大义名分,步步紧逼,最终……將我们的家名彻底碾碎、吞噬!” 吉良义安的瞳孔猛地一缩,手指死死抠进榻榻米的地缝之中。 “所以……你才说……本家当反?”这位优柔寡断的家督,似乎从东信义的这番话中,触摸到了一丝极其危险却又无比诱人的“道理”。 “当反!”东信义霍然起身,宽袖一振,气势逼人,“不过,我们要反得轰轰烈烈,更要……败得恰到好处!” 在眾人更加错愕的目光下,他压低声音,诱惑道:“当今川平叛军到了东三河,水野家绝对不敢螳臂当车,必然会引尾张织田来援。届时,我们加入其中,再等到最后关头——” 他的拳头猛地捏紧,在眾人震惊中,一字一句,道:“我们反戈一击!重创织田联军!到那时,我吉良家便是……三河平乱的首功!” 剎那间,广间內落针可闻,只有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妙!反而再反,败中求胜!妙啊!”荒川义广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这样既可扬我吉良武威,又能顺应今川大势……一举两得!一举两得啊!” 吉良义安苍白的脸上骤然涌起病態的潮红,看向东信义的眼神炽热如火,仿佛在看一块从天而降、价值连城的瑰宝。 就连一直持重的富永忠安也罕见地没有反驳,只是愣在一旁,眼神变幻不定,显然內心正经歷著剧烈的衝击。 “荒谬!太荒谬了!你们全都中了这黄口小儿的妖言邪术!” 唯有吉良义昭再次暴跳如雷,他指著东信义,怒吼道,“这是弄险!十足的弄险!你们可曾想过,太原雪斋禪师一旦亲征,三河国眾谁敢不服?到时兵临城下,我等连投降都来不及,哪还有什么机会玩反戈一击的把戏?!” “雪斋公面前,一切诡计皆是虚妄!” 吉良义昭口中的这个名字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荒川义广等人的兴奋之火。 太原雪斋!那位今川家的黑衣宰相,这些年横扫三河,用兵如神,威名早已深入人心,令人闻之色变! 然而,面对这致命的质疑,东信义却笑容更盛,转向暴怒的吉良义昭,悠然开口道:“义昭叔父,不知您……可相信星象之说?” 不等对方回答,他抬手指向广间外深邃的星空,“小侄不才,略通占星。近来夜观天象,发现岁星犯冲,北落师门黯淡……这是大將陨落之凶兆。而星陨所指,正是骏河的方向!” 他微微一顿,便斩钉截铁道:“我敢断言——今川家的擎天之柱,那位黑衣宰相太原雪斋……必亡於本月之內!”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所有人,包括吉良义安在內,再一次像看疯子一样看著东信义。这番话,已经不仅仅是惊世骇俗,更是荒谬绝伦! 他们无人能信,也无人敢信! 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歷史上,太原雪斋就死在弘治元年十一月!就是本月! “东信义,你……”吉良义昭再次咆哮。 “够了!”吉良义安却怒喝一声,强行压下了弟弟,“此事干係重大,还需召集重臣,细细商议……容后再说吧!” 他虽然根本不信太原雪斋將死的预言,但东信义那番“反戈一击”的毒计,却已经深深植入他的心中。 吉良义安深吸一口气,勉强换上和缓的语气,转向东信义:“贤侄,你这次远来三河,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东信义当即俯身,恭敬道:“小侄先前已经说了,美浓大变在即,我东氏恐被殃及池鱼。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信义希望能携母前来投奔叔父,万望叔父收留庇护!” “哈哈,这个好说!好说!”吉良义安一听是这种小事,立即满口答应,“真有那日,贤侄与阿杏妹妹只管前来,有我吉良义安在,定然保你们母子周全!” 东信义再三拜谢。 之后,他在西条城內外稍作盘桓了两日,便告辞离去。 然而,就在东信义离开西条城不过一个时辰,一名失魂落魄的使番,便撞开了西条城大门,带来了一个惊雷般的消息。 “报——!骏……骏府急报!” 使番脸色惨白,神色无比惊惶:“太原雪斋禪师……於昨日……圆寂了——!” “什么?!” “禪师……圆寂了?!” “这……这怎么可能?!” 吉良义安、吉良义昭以及在场的所有家臣,几乎同时都从座席上弹起! 他们死死盯著那名使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脸上写满了荒谬绝伦的震惊与无法置信! 死了!太原雪斋……真的死了! 东信义……他……他竟然说中了! 巨大的虚幻般的事实让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许久!吉良义安才猛地惊醒过来,一转头,望向东信义离去的方向,眼中的最后一丝犹疑尽数化为了一种近乎癲狂的炽热: “吹法螺!!” 他用尽全身气力嘶吼, “即刻召集所有地侍!告诉他们……” “我吉良家——起兵了!!!” “呜——呜——呜——” 苍凉雄浑的法螺號角声,传遍西条城的每一个角落,也远远飘向旷野。 已经行至远处的东信义勒住了马韁,回望西条城的方向。耳边,那悠远而充满战意的法螺声清晰传来。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 “乱吧……乱起来吧……” “如果不够乱,我又如何……乘乱而起呢?” 第二十八章 末路梟雄……且舞且歌 弘治元年,十二月初。 东信义策马衝出木曾山脉的隘口,终於踏上了美浓国土。 他信马由韁,目光扫过这片斋藤道三统治了二十年的土地,只见大地一片铁灰,暮色沉沉, “主公!您看!”身后突然传来柘植疾风惊愕的声音,颤抖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稻叶山城。 东信义猛地勒紧韁绳,抬眼望去。 稻叶山城的城头上,一面面崭新的九条桔梗旗正迎著朔风猎猎狂舞! 昔日斋藤道三亲手设计的二条波纹旗已经荡然无存。 这些桔梗旗,彻底撕裂了斋藤道三苦心经营二十年的法度,宣告著土岐氏血脉在美浓的回归。 东信义凝视著那些刺目的旗帜,久久不语。驀地,他调转马头,沉声道:“去鷺山城!” …… 与稻叶山城蒸腾的锐气不同,鷺山城此刻正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踏入广间,东信义一眼便看见了斋藤道三,看见了他布满老年斑的脸上,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眸。 而斋藤道三的面前,稀稀落落地跪坐著石谷对马守、明智光安、明智光秀等寥寥数人。 东信义无声地跪坐到了末席。 道三浑浊的瞳孔扫过这几个屈指可数的忠诚者,喉咙里突然爆发出夜梟般刺耳的笑声: “哈哈!美浓五十四万石……如今就剩你们几个还认我这个『蝮蛇』咯!” 他话音刚落,陡然起身,越过俯首的眾人,一把扯开厚重的纸门! 屋外,夜色渐浓,远处的稻叶山城早已隱没不见。但道三仿佛还能看见那无数刺目的桔梗旗就在眼前翻飞。他遥指虚空,声音嘶哑,道: “看!那是我打下的江山!为了这片疆土,为了这国主之位,我赶走了土岐赖艺那条丧家犬,踩碎了织田、六角、朝仓那些虎狼的獠牙!” 话音未落,他一把扯开束带,將布满刀枪伤痕的胸膛,裸露在了寒风之中。 这些疤痕是他毕生的伤痛,也是他毕生的骄傲! “可我万万没想到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我的好大儿!那个流著土岐家污血的孽种!他现在叫什么?哦,一色左京大夫!他拾起了他那个贱婢母亲深芳野的娘家姓!等我咽了气,他恐怕就该堂而皇之地改姓土岐了?!” 道三突然张开了双臂,发出悽厉的笑声: “我斋藤道三!拼杀一世,阴谋算尽!到头来,却是为我仇敌的儿子做了嫁衣?你们说,等我入了土,这天下人会不会指著我的坟头笑骂——看吶!这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大傻瓜』!哈哈哈哈哈!” 听著道三的悲鸣,明智光安等人的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梟雄末路,其声也哀! “主公!”明智光安膝行上前,伏在道三脚下,声音哽咽却坚定,道:“请您放宽心!我等必联络四方,定会让那些被蒙蔽的国眾豪族,重归您的旗下!” “主公!我等必誓死效忠!”其余几人也纷纷伏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板。 斋藤道三却只是摇头,笑声渐歇,只剩下了无尽的疲惫和讥讽:“没用的,我那好儿子,正在用他那高贵的土岐血脉四处招摇,蛊惑人心。而我这个打下美浓江山的『蝮蛇』,在他们眼里已经彻底成了窃国的反贼!呵呵……可笑啊!” “主公!还没有到山穷水尽之时,万万不可轻言放弃啊!”明智光安等人再次恳求,期盼著老主公眼中能重燃一丝火焰。 广间里迎来了长久的沉默,只剩下穿堂的寒风呼啸。 许久,斋藤道三深吸一口气,仿佛凝聚了全身的气力,缓缓系好衣襟,步履蹣跚地回到主位。 “老朽……多谢诸位了。美浓……就拜託诸位了。”他竟向著几位家臣,深深伏下了他苍老的身躯。 “请主公放心!我等必竭力奉公!”沉重悲壮的誓言再次响起后,眾人行礼告退,唯有东信义被道三抬手留下。 “听说你这一个月……离开了美浓?”道三的声音恢復了低沉。 “是。去了尾张、伊势和三河。”东信义垂首应答,心中飞快思忖著应答之策。 但出乎意料的,道三並没有追问缘由,只是道:“那你就和我说说……外面的情形吧。” 东信义当即简要稟报了行程:伊势北畠具教的动向,志摩九鬼家的海贼势力,三河国的內乱纷爭…… 道三听得异常专注。末了,他发出一声悠长的嘆息: “这天下……真的乱了。可惜啊,我已垂垂老矣……那能踏碎这乱世、一统山河的人……註定不会是我斋藤道三了。” 他话锋突然一转,瞥向东信义,原本浑浊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东家的小子,依你看,这能一统天下者……会是谁?” 东信义心头一凛,立刻俯身埋首:“臣下……愚钝,不敢妄测天机。” 斋藤道三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看著眼前这个俯首的年轻人,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突然! “东家的小子!”道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你可会击鼓?” 东信义愕然抬头:“呃……略通。” “好!”道三猛地站起,声音里竟罕见地透出了一丝亢奋,“取鼓来!奏平曲!老夫要舞一曲……《敦盛》!” 小姓匆匆捧来一面羯鼓,递给东信义。 东信义將手腕悬於紧绷的鼓面,想了想,然后手腕翻动,轻拍了下去。 “咚……咚……咚……” 沉浑的鼓点敲响了《敦盛》的调子。 “平家沉浮二十载,不过梦幻转瞬间……” 斋藤道三展开檜扇,踏著鼓点,身形缓缓舞动起来。沙哑的歌声迴荡在广间里: “寿永秋叶舞狂风,浮州臥浪未梦归……” 歌声渐高,舞步渐疾。老迈的身体开始摇晃,步履踉蹌。东信义的鼓点也不由自主地隨之急促起来。 “笼鸟恋云离归雁,旅?对空嘆岁月……” 歌声慢慢攀至了顶峰,舞姿也彻底癲狂!时而如醉汉顛扑倾倒,时而如狂犬暴起扑击,时而模仿著平清盛位极人臣的威严,时而又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东信义看得心惊肉跳。这不是舞蹈,这是一个垂死的梟雄正在用残存的生命——燃烧! “又是归来春开——” 接著,另一段的歌词还没有唱完,道三整个人突然一个趔趄,重重摔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主公!”东信义赶紧甩开羯鼓,扑上去扶住老人。 斋藤道三並没有起身,而是蜷缩在地,剧烈地喘息著。萎靡枯槁的身体就像是一条濒死的蝮蛇。 “你……知道么?”他气息奄奄,声音却带著一种迴光返照般的癲狂,“当年……我第一次……拜见土岐赖艺那蠢货时,跳的……就是这支舞……” 他浑浊的眼中迸射出扭曲的亢奋光芒: “可他……他不知道……我根本不是在给他跳……我是为了……他身边那个女人……深芳野……跳的!” “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我要夺了他的女人……要……夺了他的国!哈哈哈哈……” 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癲狂大笑,彻底迴荡在广间之中。 许久,癲狂到了极致的斋藤道三,才瘫软在地上,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东信义退下。 …… 刚踏出鷺山城冰冷的大门,一个声音从东信义身后传来: “东殿。” 东信义回头,发现是去而復返的明智光秀。 “道三公……他……情形如何?”明智光秀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东信义的手。这个素以冷静睿智著称的男人,此刻脸上正笼罩著浓重的阴霾。 东信义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明智光秀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也隨之熄灭。他失魂落魄地鬆开手,仰头望向鷺山城黑沉沉的天守阁,目光里儘是绝望。 忽然,他转过头,死死地盯住东信义,声音颤抖道:“东殿……你如此年轻,难道……就已经有了殉死的觉悟?” 他问得忐忑,仿佛並不是在问东信义,而是在叩问自己的內心。 东信义心中瞭然。眼前这位绝代才俊,根本不甘心为了註定灭亡的蝮蛇陪葬。 而他更清楚,明智光秀绝对不会、也绝对不能死在明年的长良川! 於是,东信义想了想,忽然一笑,缓缓摇头,道:“我有忠义之心……但绝无寻死之意。” 他直视明智光秀的双眼,笑容明朗:“我还记得……在家父丧仪那日,兄长你曾赠我的一句俳句。今日,小弟也想回赠兄长一句。” 说著话,东信义抬起头,目光越过了木曾山脉,投向已然纷乱的三河方向,声音悠远而坚定: “我知这人生, 本如朝露般短暂, 然而…… 露水坠落前, 也能映出整片天空。” 吟罢,他不再看光秀的反应,翻身上马,一抖韁绳,骏马嘶鸣一声,绝尘而去。只留下明智光秀怔然呆立原地,咀嚼著那句诗句。 此刻,寒风掠过鷺山城头,隱约传来了天守阁上,斋藤道三那嘶哑断续的悲歌声: “平家沉浮二十载,不过梦幻……转瞬间……“ 第二十九章 大战帷幕 弘治元年的除夕,东殿山城的领地上飘起了细雪。 东信义带著十名隨从,扛著装满糙米的米袋,敲响了他治下最贫苦的佃农竹次郎家的木门。 当老人颤抖著打开门时,映入眼帘的,是领主大人亲手递来的米袋。 “竹次郎,新年要吃年糕的哦,来,这是给孩子们的。”东信义温和地说,“顺便道一声,新年好。” 说完,他微微頷首示意,便一挥手,“走,去下一家。” 竹次郎愣愣地解开面前的米袋,满满一袋糙米让他瞬间泪如泉涌。噗通一声,他和身边的妻子跪倒在地,朝著东信义远去的背影连连叩首,带著哭腔的“菩萨领主,菩萨领主”的呼喊,混著热泪,滴落在东殿山城的土地上。 隨著最后一袋糙米发放完毕,东信义回身望去,身后已聚满了闻讯赶来的农户们。 他大手一挥,朗声道:“子民们,安心过年!今年除夕,家家户户都会有一袋米!” 人群轰然沸腾! 欢呼声、笑声、讚嘆声交织升腾,最终都化作领民们发自肺腑的齐声祝祷:“谢菩萨领主恩典!祝领主岁岁安康!” 翌日,新年的酒宴设在了天守阁內。漆案上盐烧香鱼与味噌渍萝卜散发著香气,广间里瀰漫著屠苏酒特有的辛香。 东信义盘坐主位,与家臣们谈笑风生。他清喝一声,举杯向眾人致意:“诸位!” “主公!”满座家臣齐齐举盏回应。 那些隨父兄前来的年轻武士们,目光灼灼地聚焦在主位的身影上。几个月前,这位年轻主公还看似一个任人可欺的落魄公子,如今却已让一眾重臣都心悦诚服。 “去年承蒙诸君鼎力相助,我东殿山城虽不是五穀丰登,却也领民安康,其乐融融。这都是有赖诸君同心戮力,共克时艰……” 东信义將他前世作年终总结时的精髓,融入了抑扬顿挫的日语中。隨后,他高高扬起手中杯,“来!让我们共饮此杯,愿来年再创辉煌!” “共饮此杯,再创辉煌!”家臣们齐声应和著这稍显新奇的祝词,欢笑著饮尽杯中酒。 此刻,人人心中激盪。这些时日来,他们不必再如以往在主君面前那般战战兢兢、唯唯诺诺。主公的赤诚坦荡,就如同这滚烫的屠苏酒,从喉头直灼心田,激起一片肝胆相照的热意。 这时候,有一位年轻的武士上前敬酒,东信义含笑问道:“你是井上高广吧?来,赐给你!” 话音未落,他已解下腰间的胁差拋了过去。 捧著胁差,年轻武士一时手足无措。却见东信义已起身走到他身旁,拍著他的肩膀转向眾人:“诸君可曾知晓?他的父亲,当年正是为我父亲殿后而殉难的忠义之士!” 井上高广浑身一震,主公竟记得他父亲的事跡?还当眾褒扬! “值此乱世,最是难能可贵的,便是这份忠义赤诚!”东信义目光扫过全场,隨即转向井上高广,“井上,我將我的偏讳『信』字,连同这柄胁差一併赐你。望你不负少年赤忱,永怀忠肝义胆!” “臣……井上信广!愿为主公效死,万死不辞!”井上信广声音颤抖却无比坚定地高喊。这一刻,他的心中再无他主,唯有眼前之人——东信义! “好!再共饮此杯!”东信义朗声大笑,將井上信广敬上的酒一饮而尽。 广间內再次被欢声笑语与觥筹交错的豪情淹没。 傍晚,当最后一名沉醉的家臣被扶上牛车,东信义独自站立於城门口。远处,那块写著“四公六民”的告示牌还在暮色中矗立。他嘴角微扬,不自觉地哼起前世那首熟悉的歌谣:“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 天守阁的窗边,少女陵姬倚著窗欞,痴痴凝望著他挺拔的背影…… 光阴流转,转眼已是三月末梢。春风吹拂著浓尾平原,带来了泥土的芬芳。 东信义踩著湿润的田埂,在老农悠长的吆喝声中,仔细地规整著田中的垄沟。 “大人,这垄沟啊,还得再深些才好咧……嗯,大约再深两指宽就妥帖了。”满脸沟壑的老农佝僂著凑近,笑呵呵地指点。 东信义抹了把额角的汗水,眉眼弯成了月牙:“说的是,我这就改。”言罢便弯下腰,继续劳作。 “大人大人!这边田埂也要加固呢!”刚忙完一处,又有满脸泥巴的孩童举著竹竿欢快地跑来。东信义大笑著应声,一把將孩子扛上肩头,大步流星地跟了过去。 正在插秧的农妇们偷眼瞧著,纷纷捂嘴轻笑,几个胆大的还在窃窃私语,想著何时能將这般好的领主大人“拐”回家去共度一夜良宵,那绝对是世间最美妙的事情呢。 陵姬跪坐在一旁新搭的草棚下,指尖轻捏著软糯的饭糰,目光掠过泥水中与农人一同忙碌的身影,耳畔迴响著他爽朗的笑声。 她不禁想起了在飞驒家中见过的那些涂脂抹粉、吟咏和歌的公卿们。 他们的辞藻纵然风雅,却远不及眼前这带著泥土气息的笑声,更加的动人心魄。 “要是能接父亲同来,拋却那些勾心斗角,与东殿在此相伴一生……”念头想及此处,陵姬突然脸颊飞红,心湖也泛起层层涟漪。 “报——!大人!道三公急令,命大人火速点兵前往!” 传令兵急促的呼喊,如冰水一样泼下,瞬间冻结了田间所有的欢笑,也打断了陵姬旖旎的思绪。 东信义缓缓直起身,目光投向了长良川的方向,嘴角那一抹温和的笑意渐渐凝固。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一场决定命运的决战,已然拉开帷幕。 田埂上的农夫们望著城主策马远去的背影,纷纷跪倒在地,向著苍天虔诚祈祷:“求神佛保佑我们的菩萨领主吧,让他平安归来,长命百岁……” 陵姬亦怔怔地望著那远去的烟尘,仿佛从一场温暖酣畅的美梦中陡然惊醒,迷茫的喃喃低语: “他分明早就知道这一战一定会来,又选择了必定败亡的一方……那他这般苦心经营,耗尽心血地守护这片土地,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第三十章 出阵! 东殿山城的评议间內,东信义褪去了沾满泥巴的简装,换上了具足,披上阵羽织,坐在主位上,扫视刚刚闻询而来的眾家臣们。 “诸君,长良川的河水,该红了。” 眾家臣们浑身一颤,隨后,“臣等愿誓死追隨!”石彻白兵库第一个伏地高呼。 紧接著,此起彼伏的甲冑碰撞声,所有家臣的额头都紧贴著冰冷的地板。没有一个人有任何的异议,他们都愿意为东信义而战。哪怕此战……胜算渺茫。 “诸君请起。” 东信义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你们应该都知道,这一战究竟为何,我的敌人是谁。甚至,你们可能也都知道,此战,道三公必败!” 眾家臣的呼吸都沉重了起来,但是依旧没有任何一个人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东信义继续道:“若是你们跟著我出阵,那么战后,我们的美浓守大人就会带著他的士卒,来到我们的东殿山城,將你们所有人一一清算。” 井上信广在下面俯身大喊:“臣等不怕,若是他们敢来,臣等和他们笼城,拼死一战!” 话音未落,东信义已经起身,上前扶住他了颤抖的肩头:“你等的忠心,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我要的不是你们的拼死一战!我要你们……替我守住这份家业,守住东家的根基!” 就在眾人有些愕然的时候,就听东信义坦然宣告道:“因此,此战,我將仅率本家足轻五十人奉召前往。你们所有人,都留守本城,在道三公与美浓守大人之间,严守中立!” 眾人听得都是一惊,有些不明所以。 “您这是要去赴死?”石彻白兵库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衝上去,抓住了东信义的衣袖,大呼道:“主公,万万不可啊!” “主公,万万不可!” 其他人也瞬间醒悟,骇然失色,纷纷扑上前劝阻。 东信义却岿然不动,目光灼灼地扫视眾人:“诸君!道三公於我恩重如山,此战我非去不可,以全我忠义之心!此乃我的天命!但我承诺……”他斩钉截铁,“我不会死!” 这话让家臣们揪紧的心稍稍放鬆。紧接著,他又拋出了更震撼的决定:“然而,此战之后,我將不再返回东殿山城。今日一聚,便是与诸君暂別之时。” 说罢,他郑重地朝眾家臣深深一拜,“东殿山城,东家的基业,就此……託付给诸位了!” 这一下,大家都听明白了。东信义是要在战后出奔了! “主公!” 石彻白兵库猛地扑跪在东信义脚边,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恳请主公恩准,让臣隨您一同出奔!” “我亦恳请隨主公一起出奔!” “恳请隨主公一起出奔!” …… 隨著话音,又有井上信广、吉田翔太和高桥大辉几人跪下恳求。 看著这些忠心耿耿的家臣,东信义不禁暗暗感慨,自己这几个月来没有白忙。 他劝说了几人几句,然后实在劝不过,也知道这几人家中都还有其他人可以继承家业,不至於让家业荒废,所以也就同意了下来。 隨后,他又对其他家臣道:“我知道尔等也是忠心之辈,只是家业羈绊难捨。无妨!且听我一句:诸君在此安守基业,静待天时。终有一日,我东信义必当归来!” “我等……静候主公归来!”家臣们齐声回应,声音哽咽。 而后,眾家臣散去,石彻白兵库几人留下。东信义迅速交代了联络即將到来的伊势商人,出售部分家產以及安置母亲与亲信等机密事宜。几人领命匆匆离去。 东信义最后检视了整装待发的五十名本家足轻,目光决然,隨即翻身上马,直奔鷺山城。 …… 不久后,东信义策马来到鷺山城。 天守阁內,他见到了斋藤道三,不由的就是一惊。 此时的老梟雄已经不复数月前的颓然苍老,而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態,深紫色的直垂衣襟隨意敞开著,正用摺扇笑吟吟地逗弄竹笼里的云雀。 “东家的小子,你带了多少人吶?”道三头也不回地问著。 东信义俯身答道:“五十骑。” 道三回眸瞥了东信义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没有再多问一句。 这时候,明智光安捧著朱漆军配快步走了进来,“稟主公,城下聚集总军势,共计两千七百人。” 这位以智谋著称的家老话音发颤,带著绝望,“稻叶山城那边已经聚兵万余……” “很好。”道三轻笑一声,透著洞悉世事的从容,“该来的,都来了嘛!” “请主公允许我等吹响法螺!”明智光安突然起身,声嘶力竭地喊道,“或许还可以再召集两千人!”这呼声,仿佛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道三却轻轻摇头,轻摇摺扇,道:“不必了。该来的自然会来,没来的……也不必强求了。” 他转身面向稻叶山城的方向,缓缓道:“准备出兵。” 东信义跟著披掛整齐的斋藤道三,步出城门,忽听南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接著就听一声急切的大喊:“尾张藤吉郎求见!” 道三闻言笑道:“哦,是我那女婿派人来了?好啊,让他过来。” 满脸尘土的藤吉郎几乎是滚到了斋藤道三马前:“稟道三公,织田上总介大人將会亲率兵马来援,求道三公务必等待援军,暂避锋芒!” 道三用手中军配点了点藤吉郎,“你回去替我回覆信长,他的心意,老夫收下了。但美浓的家务事,还得由美浓人自己了断。让他不要来了,还是好好经略他的尾张吧。” 藤吉郎还要再劝,道三已策马扬鞭: “出阵——!” …… 大半天后,藤吉郎才回到了清州城,连滚带爬跑进了天守阁內,向焦急万分的织田信长匯报了一切。 “混帐!” 织田信长一把扯开自己衣服的领口,怒吼道:“蝮蛇这是要拿自己的头颅给斋藤义龙当踏脚石!” 他抓起刀架上的“压切”宝刀,就要衝出去,被闻讯赶来的丹羽长秀死死拽住了衣摆。 “请主公三思啊!”丹羽长秀跪在地上哀求,“我家军势不足,此刻出兵,无异於以卵击石,而且道三公大半日前已经出兵,只怕此刻已然兵败身死……” “滚开!”织田信长一脚將丹羽长秀踢翻,“若是蝮蛇死在长良川,美浓就真要落入斋藤义龙那个蠢材手中了!” 话音刚落,他已衝出天守阁。 不久后,清洲城下町的百姓们惊恐地看到,他们的“尾张大傻瓜”身披单衣策马狂奔,池田恆兴为首的五名小姓气喘吁吁地在后面狂追不止。 与此同时,悽厉的法螺声,在他们身后的清洲城头骤然响起。 策马狂奔中,织田信长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那年第一次见道三的景象——那位油商出身的梟雄岳父,將名刀“压切”郑重交到他的手中,目光如炬:“若你哪天真能让我看到一统天下的器量,那就持著这把刀,来取美浓吧!老夫……等著你。” 道三的话,言犹在耳! 信长眼眶瞬间通红。 他明白了。 那个用亲身经歷教会了他乱世生存之道的蝮蛇,正在用最惨烈、最决绝的方式,给他上最后一课! 这世上,无人可信!唯有手中的力量,才是压倒一切的真理! “蝮蛇——!你不能死!!!” 信长仰天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啸,手中马鞭狠狠抽落!胯下战马长嘶一声,带著悲愤与不甘,疯狂地冲向美浓。 第三十一章 梟雄……还是梟雄! 稻叶山城下, 斋藤道三正勒住战马,眯著眼眸看著远处那巍峨耸立的天守阁。 那里的一砖一瓦、一木一石,都是他当年亲手设计,呕心沥血而成。 不曾想,今日竟会陈兵於自己一手建造的巨城之下。 “主公,军势已占据两侧高地。“这时候,东信义策马前来匯报。 斋藤道三忽地扬鞭指向城头,嗤笑道:“你看!我那逆子,连派个人出来迎战的胆量都没有。可笑!” 东信义顺著马鞭望去,稻叶山城外看似空空荡荡,但箭櫓的阴影下,守军身影绰绰,武士们正焦躁地来回奔忙,呼喊声隱约可闻。 “东家小子,”道三的声音忽然响起,带著一丝玩味,“如果我那逆子真敢派兵出城,你当如何应对?” 东信义沉吟片刻:“敌眾我寡,当固守本阵后翼,再將铁炮队埋伏在两侧高地。待敌军锋锐直扑本阵,就以铁炮压制其两翼,分割敌阵。最后……遣一敢死小队绕后突袭敌军本阵,斩將夺旗……” “哦?”斋藤道三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侧首凝视东信义,“此策甚妙!如果能够成功,我军的胜算或有五五之数……可惜啊,” 他猛地回头,朝城头啐了一口,语气中的讥誚更甚,“我这逆子,终究只是个无胆鼠辈!” 旋即,他对身旁旗本厉声道:“传令!焚毁城下町!全军后撤,渡过长良川!” 旗本领命疾驰而去。 不多时,城下町烈焰冲天,浓烟滚滚,映红了半个天际。 “东家的小子,你知道吗?”道三哑然笑道,“这里的每一间町铺,都浸透著我的心血。今日……却是我亲手將其付之一炬。” 他手中的军配又遥遥指向鷺山城的方向,声音里透著一股奇异的平静:“还有鷺山城,也是我耗尽心血所建,此刻……想必也已化为焦土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仰天失笑。笑声中带著无尽的苍凉与自嘲:“东家小子啊,你说说,老夫这一生……究竟所为何来?” 东信义心头一震,脱口而出:“您以野心筑就了它们,又以觉悟……亲手將其埋葬。” 斋藤道三猛然回头,盯著东信义的眼中精光暴涨,放声长笑:“哈哈哈哈!” 笑声在空旷的战场上空迴荡。 旋即,他猛一拨转马头,“走!”策马朝著长良川的方向奔去,不再回头。 …… 夕阳沉入远山,將长良川的粼粼波光染成一片血红。 斋藤道三的军队渡过了冰冷的河水,终於在鹤山脚下扎住阵脚。 “报——!” 斥候飞驰而至,滚鞍落马,声音急迫地稟报:“逆贼斋藤义龙已率大军自稻叶山城出阵!” 东信义与道三闻言,同时回首。 远方的地平线上,一股庞大的黑色洪流正缓缓蠕动,朝著他们一步步压来——势若山崩。 道三笑了:“呵,看来我那逆子倒不是胆小,他是想用这万钧之势,將我碾碎在这河滩之上,不留半分生机啊。” 明智光安这时候疾步上前,额头重重叩在砂砾上,鲜血渗出:“臣请主公移驾大桑城!允许臣率亲兵卒在此死战殿后,拖住……” “不必了!” 道三不等他说完,用马鞭轻轻敲打掌心,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传令全军:就地扎营!布阵迎敌!我等……就在此地,与他们堂堂正正一战!” “主公!”明智光安几乎扑倒在地,声音悽厉,“长良川畔地势开阔,无险可守!恳请主公移阵大桑城!否则我军……” 道三的目光依旧锁定著远方那吞噬而来的兵潮,缓缓摇头,语气中带著磐石般的决绝:“不用再劝了。这里……便是我的归宿了。” “扎营!布阵!”道三的命令斩钉截铁。 明智光安深知主公心意已决,最终长嘆一声,黯然起身去布置防务。 “东家小子,”道三叫住了本也想退下的东信义,“你留下来,陪老夫坐坐。” 两人步入最先搭好的本阵幕府之中。 此刻,已是夜幕低垂,繁星渐渐点亮了苍穹。 斋藤道三仰望星空,声音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你知道吗?当年,我逼走了土岐氏的两代国主,最终他们都客死异乡。如今……轮到我了。这大约就是冥冥之中的报应吧。” 他笑了笑,带著一丝释然,“不过,我比他们强些,至少……能死在美浓的土地上。” 说著,他又顿了顿,语气转为一种超然的平静:“说到死,我也该留下一首辞世诗了。” 道三缓缓起身,手中军配如笔般在空中虚划,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吟诵道: “法妙諦间,终生老病死之苦,舍人世之虚无,得佛果於战场。” “哈哈哈……妙!妙极!” 吟诵完毕,道三仰天大笑,转头看向东信义,“小子,你觉得如何?老夫自认这辞世诗,比那些酸腐公卿的强多了吧?明日即便粉身碎骨,也可战场成佛……妙哉!妙哉!” 东信义望著眼前这位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此刻更显豪迈悲愴的老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敬仰。 纵然是一代梟雄,也终究难逃这天命既定的归宿。 只是……前世为何从来没有听闻过这首诗?是没有人將其带出这修罗场,还是……歷史的轨跡,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偏转? 思绪翻涌间,只听斋藤道三又道:“东家小子,这首辞世诗,你可要替老夫牢牢记住了。日后……將它刻在我的墓碑之上,让世人知晓,『蝮蛇』斋藤道三,死亦壮哉!” “明日若臣下幸得不死,定当……” 东信义还想著表一表誓死的决心,却见道三眼中倏地闪过一抹洞悉人心的狡黠与玩味:“不要再装模作样了,你这小狐狸的退路……怕是早就已经安排妥当了吧?” 东信义悚然一惊! 可还不等他开口辩解,就听道三已悠悠续道:“我已命堀秀重,將我的幼子千鹤丸,託付给了你的母亲阿杏夫人。此时此刻……他们应当已隨你暗中联络的那位伊势商人,踏上路途了。” 这话犹如一道惊雷,炸的东信义脑子发懵! 东信义不由地双眼圆睁,难以置信地望向眼前这位笑容莫测的老人。 原来,他早已经都知道了! “主公!我……”东信义心思被彻底看穿,猝不及防之下方寸大乱,本能地想要解释。 “哈哈哈哈!”看到东信义罕见的慌乱模样,斋藤道三仿佛得到了莫大的乐趣,放声大笑打断了对方,“慌什么?老夫早已吩咐堀秀重,待我身死之后,他便认你为主!” 他微笑地看著东信义,“去年末你离开美浓四处『游歷』之时,便已在绸繆退路了吧?让老夫猜猜……”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是……三河?” “那日听你谈及三河大乱,我便料到了你的用意。你想藉机投靠吉良氏,在三河站稳脚跟,积蓄力量,以待他日重返美浓,夺回家业……甚至,”道三的声音陡然一转,带著穿透人心的力量,“染指整个美浓!” “多么精妙的筹划啊……让老夫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他微微仰头,將目光投向浩瀚星河,仿佛在追忆往昔崢嶸,“那一夜,也是有这样的星辰璀璨,老夫对著苍穹立誓:此生必当国主!” 他的目光倏地收回,再次定格在东信义身上,那眼神深处,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与一丝复杂的期待: “你也是这样……不,你的野心,或许比那时的老夫更大!你想的……是整个天下!” “还记得吗?那日你来到鷺山,我曾问你,何人可一统天下?你没有回答。那今日,老夫便来告诉你!” 道三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有力,“在老夫亲近之人中,便有两个人——一个人是老夫的女婿织田信长!而另一个,就是……你!” “你与织田信长,命中注定……终將为敌!” 轰隆!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东信义脑海中炸响!他骇然失色,望向这位睿智得可怕的老人。 他曾暗自以为对方垂垂老矣,早已不復当年。可哪曾想,自己深藏的谋划与滔天野心,在对方眼中,竟如掌上观纹,洞若观火! 此刻,老人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封早已备好的书信,递了过来:“这是『美浓让渡状』,是我留给女婿织田信长的,助他夺取美浓的大义名分。交给你了,替我转交给他。可好?” 东信义深吸一口气,无比郑重地伸出双手接过那封沉甸甸的书信:“主公厚托,臣下粉身碎骨,亦不敢有负所望!” 道三饶有兴致地观察著东信义的表情,问道:“怎么?你竟没有半分怨言?老夫可是在这让渡状里,將整个美浓都託付给了信长那小子!” 东信义神色坦荡,目光灼灼:“您將千鹤丸殿下託付於我,这本身便是助我未来夺取美浓最有力的『大义』。而您命我將让渡状送予信长大人,更是替我向他討要一份天大的人情。臣下心中唯有感激,何来怨言?” 说罢,他倏然整衣伏地,向著斋藤道三深深叩拜:“主公在上!无论臣下今后身处何地,立於何位,必善待千鹤丸殿下如手足兄弟。若违此誓,天地共戮,神佛共弃!” 此刻,东信义已心如明镜。 眼前这位將世事看得通透的梟雄,正在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惊天豪赌——在织田信长与他东信义之间,同时押下了重注! 这是在前世的歷史洪流中从未出现过的。 歷史的车轮,已然在这一刻,因为他东信义的存在,而悄然转向! 而他,必將紧握这份赌注,以此为基石,撬动整个天下! 斋藤道三听著东信义掷地有声的誓言,眼中露出欣慰与瞭然的笑意,微微頷首:“好……好。你比我那女婿,更多了几分慧智与深沉……嘿嘿,” 他忽然促狭地笑了笑,带著一丝临终前的幽默,“若老夫早些遇见你,说不定……便把归蝶那丫头许配给你嘍!哈哈哈哈!” 这豪迈而苍凉的笑声,穿透了本阵的帷幕,在肃杀沉寂的军阵上空久久迴荡。为即將到来的决战,奏响了一曲梟雄末路的绝唱。 第三十二章 今日,老夫殿后! 第二天,清晨。 微风缓缓吹散薄雾,斋藤义龙排山倒海般的军势,在长良川对岸显现。 无数战旗烈烈招展。军阵最后方的山丘上,耸立著义龙的本阵,阵前象徵土岐源氏嫡流的水色桔梗纹旗,在破晓霞光中迎风飘扬。 “呵呵,不错。” 斋藤道三坐於马扎,微笑望著对岸军势,由衷地赞了一句。 旋即,老梟雄一抬手臂,军配团扇猛地一挥:“传令!铁炮队沿河岸两侧列阵,薙刀队前出,长枪队持三间枪殿后!” 母衣眾策马疾呼,穿梭军阵,军令迅疾传达。 “吼!吼!吼!”足轻们震天回应声中,道三的军势迅速调动。 东信义紧盯著眼前景象。他虽然拥有这个世界从没有过的超前见识,但对於真正的战国军阵,他却是初阵的新手。 此刻,他正如饥似渴地揣摩、分析著。 “呜——咚!咚!咚……” 对岸斋藤义龙的阵中,震天的法螺號与太鼓声骤然响起!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十数骑武士率领数百先锋,如潮水般衝杀过来。 “迎击!”斋藤道三挥动军配,厉声下令。 己方的太鼓应声擂动! 河堤两侧,数十名铁炮足轻急促填药,举枪待命。义龙军甫近河岸—— “砰!砰!砰!” 连珠般的炸响迸发。 瞬间,数人仰面栽倒。 薙刀足轻立刻顶上,寒光闪烁的薙刀狠狠斩落,对面又有数人毙命。 便在此时,敌阵一员骑將突前,手中打刀翻飞,连斩数人,厉声咆哮:“我乃竹腰道镇!受死吧!” 竹腰道镇的骇人武勇震慑了前方足轻,眾人慌忙避退! 转眼间,刚有起色的防线便被撕开一道缺口。 “混蛋!” 斋藤道三气得拍案而起! 这竹腰道镇曾是他的爱將,道三委以重任,赐封大垣城城代,甚至將自己名字中的“道”字赐给了他。 而今,这昔日宠將竟率先倒戈! 何其讽刺!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间,本阵前方,一道骑影如离弦之箭般杀出,直扑前线! ——是东信义! 斋藤道三瞳孔骤缩,目光死死锁住那道疾驰的身影。 只见东信义一人单骑,手持大身枪,迅疾穿过薙刀队列,眨眼已到了囂张的竹腰道镇马前! 竹腰道镇眼角瞥见疾影,下意识地勒马大喝:“来者何人?” “东信义!” 声至,枪至! 一点寒芒已刺到了眼前! 竹腰道镇惊骇抬刀,却为时已晚。 “噗!” 枪尖洞穿咽喉,鲜血喷溅! 长枪毫不停滯,化作一道银龙,闪电般刺穿了紧隨竹腰道镇的五人咽喉,绽开了朵朵刺目的血! 直到此刻,竹腰道镇那死不瞑目的尸身,才轰然跌落尘埃。 “竹腰道镇已被討取!” “吼——!” 周遭道三的足轻眼见此景,士气大振,嘶吼著跟隨东信义,疯了样地反扑! 顷刻间,义龙先锋军崩溃,哭嚎著狼狈奔逃。 “好!” 本阵中,斋藤道三猛拍军配,开怀大笑。 不曾想,这东信义武勇竟也如此惊人! 河对岸的本阵內,斋藤义龙紧锁眉头,盯著远方那个几乎单骑杀穿他先锋军阵的东信义,心中惊愕。 “东常尧,那是你弟弟?”他转头问道。 东常尧也已经是目瞪口呆,怔怔点头:“是……是,主公……” 斋藤义龙当即吩咐:“你去招降他过来。我保他东家家督之位!” “啊?”东常尧懵了。“保我弟弟家督之位?那我呢?”他慌忙道:“主公,他……他素来怨恨主公,断不会归降的。” “哼!废物!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他杀了你!”斋藤义龙怒哼一声,不再理会。 东常尧如同一只受了惊的鵪鶉,瑟缩在一旁,噤若寒蝉。 斋藤义龙不再看他,高高扬起手中军配,隨即狠狠向前挥落: “由我亲率中军,出阵!” 號令既下,黑压压的义龙军主力如乌云压境,开始推进。 左右两翼以快马与薙刀足轻为主,疾速涌向河岸两侧。中军则儘是长枪足轻,步步为营,稳如山岳般压来。 斋藤道三目睹此景,眉头深锁。这军势,正是他年轻时惯用的鹤翼阵。 “莫非……今日竟要亡於自家的军法之下?”他不禁攥紧军配,心中苦笑。 可此刻也没有时间多想,隨即振臂一挥。道三军中法螺长鸣,足轻们疾速后撤,聚拢重组枪阵。 东信义勒马回奔,瞥了一眼身后那铺天盖地压来的敌军,暗自摇头。方才的胜利不过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喘息。如此悬殊之局,斋藤道三已回天乏术。 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望向尾张方向。 织田信长,你到了吗? …… 此刻,木曾川畔。 织田信长正疯狂地催促著军队渡河。 昨夜他赶到木曾川,恰逢春雨暴涨,浅渡处已被义龙大將稻叶一铁扼守。无奈只得迂迴,此刻方才寻得渡河之处。 “蝮蛇!撑住!我来了!”甫一登岸,信长便朝著长良川方向咆哮。 身旁一身甲冑的佐久间信盛忽地一侧耳,听了听,道:“主公!美浓军的法螺號!” 紧接著,铁炮爆鸣与太鼓擂动之声,隱隱传来。 长良川大战,已至白热! “我军距离战场还有多远?” “至少四里!” “可恨!冲!” 信长心中焦灼如焚,恨不能肋生双翅飞过长良川。 …… 与此同时,长良川畔。 义龙军的太鼓声震耳欲聋。 压倒性的兵力优势,使其渡河后迅速占据上风,將道三军团团围困。 儘管斋藤道三竭力集结兵势,一次次地发起衝击,但人数的鸿沟让一切努力化为徒劳。包围圈,正一步步地无情收紧。 “主公!请您速退!” “我等为您殿后!” 明智光安、石谷对马守等忠臣跪倒在地上,泣血恳求斋藤道三撤退。 “今日,老夫这副甲冑既已穿在身上,就从未想过再脱下来。”道三收回投向战场的目光,平静而柔和地看向眼前这群至死不渝的家臣。 “昔日,多少如你们这般的家臣,为我战死沙场。” “他们的名字,老夫一刻都不敢忘怀。” “而今,该轮到老夫……为你们一战了!” “尔等速退!守护各自家业去吧!” “就由老夫来殿后!虽死而无憾!” 话音掷地,眾家臣悲呼扑上:“主公!不可啊!” 但斋藤道三死志已决,推开眾人,翻身上马。將手中军配掛在胁甲上,整肃衣冠,提起那柄伴隨他多年的长枪,一声断喝: “杀——!” 第三十三章 蝮蛇,陨落! “杀——!” 斋藤道三那声穿透战场的决绝嘶吼,如同最后的雷霆,震动著长良川的薄雾。 正在前阵奋力搏杀的东信义,心头猛地一悸,倏然回头。 视野尽头,斋藤道三的那杆熟悉的朱漆马印正猎猎向前! 二十余名誓死追隨的旗本武士,如同最后的血肉屏障,簇拥著他们的主君,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敌军最密集的核心! 道三怒目圆睁,策马挺枪,猩红的阵羽织在刀光血影中翻飞如涛。 而他的口中,竟还在高唱著狂放不羈的和歌: “此身本似草上露……” 歌声苍劲,穿透了战场上的金铁交鸣! “轰——!” 惊雷般的铁炮轰鸣骤然响起!一枚灼热的铅弹,带著死神的尖啸,瞬间贯穿了道三那身象徵无上权威的猩红阵羽织! “不好!”东信义瞳孔紧缩,清晰地看到道三魁梧的身躯在马背上剧烈一晃,鲜血迅速在羽织上洇开一片更深的暗红。 然而,老梟雄的钢铁意志竟未被击垮! 只见他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闷哼,手中那杆曾叱吒美浓的长枪非但未被震落,反而借著身体的晃动,反手一挑! “噗嗤!” 寒光闪过,一名正欲趁机偷袭的义龙方武士咽喉洞开,惨叫著栽落马下。 道三根本不看那倒毙的敌人,双腿狠狠一夹马腹,再次催动坐骑,向著前方那片更加汹涌的敌潮,义无反顾地撞去! “……溅落泥中亦不悔!” 他的口中,嘶吼出了第二段和歌的尾音,竟盖过了兵刃的鏗鏘与垂死的哀嚎! 此刻,他已逼近斋藤义龙的本阵,距离那逆子不过百步之遥! 东信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敏锐地察觉到,道三的左臂已不自然地微微下垂,显然那致命的铁炮伤及了筋骨。 可是老梟雄此时却爆发出更为凌厉和疯狂的杀意!仿佛將毕生的怨愤、不甘与最后的骄傲,全都灌注在了枪尖之上! 银龙般的枪影在他周身翻飞,每一次刺出都会带起一蓬淒艷的血。 可是越来越多的敌军,疯狂地扑了上来。道三身边忠诚的旗本,那些陪伴他走过半生征伐的勇士,一个接一个地在惨烈的搏杀中倒下。 每一名旗本的陨落,都意味著道三身侧的屏障又薄了一分,死亡的距离又近了一分。 然而,那杆长枪,那道猩红的身影,却依旧如同激流中的磐石,顽强地一步步向著目標挺进! “今日散作长良川……” 当第三段和歌的悲愴词句从道三染血的唇齿间迸发时,他终於杀透了层层叠叠的敌军,孤身一人,犹如燃烧殆尽的彗星,衝到了整个战场的最前沿! 这里,视野豁然开朗。 斋藤道三与斋藤义龙,这对反目成仇的父子,终於仅隔著最后数十步,遥遥相望。 空气仿佛凝固了。 道三身后,最后一名扛著他朱漆马印的旗本武士,眼见主君已直面仇敌,猛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將象徵著美浓蝮蛇威权的马印狠狠插入泥土之中! 旋即,他反手拔出背负的巨大野太刀,刀光如匹练般横扫,將三名扑来的敌兵如割麦般杀死! 然而,更多的长枪如毒蛇般攒刺而来! “噗噗噗……” 密集的枪尖,刺透了这最后一名旗本的身体,他终於沉重地倒在了他誓死守护的马印旁。 斋藤道三没有回头。 他那双浑浊却燃烧著最后火焰的眼眸,正死死钉在斋藤义龙那张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滴血的枪尖,也如审判的权杖,笔直地指向他的儿子。 “哈哈哈——!”道三仰天,爆发出一阵疯狂,却又带著无尽轻蔑的大笑: “逆子!吾之子!汝睁大眼睛看好了!这便是刻在美浓蝮蛇血脉里的最后毒牙!为父今日,再教你这最后一课——何为武士之魂!” 道三的字字如雷! 横枪立马,浑身浴血,梟雄独立! 那惊天气魄,竟让周遭所有想要扑上来的义龙军士兵,动作齐齐一僵,手中的武器竟不由自主地缓缓垂落。 整个战场的气息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斋藤义龙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抽搐著,握著军配团扇的手指捏得骨节发白,手臂僵在半空,一时竟无法挥下。 那道血色的身影,那柄滴血的枪,那穿透灵魂的斥责,仿佛勾起了他心底最深处长期被支配的情绪! 但这剎那的停滯,也仅仅持续了数息。 斋藤义龙眼中复杂的光晕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寒芒。 他知道,他必须抹杀这一切,抹杀这道让他心神骇惧的身影,抹杀这无法直视的过往!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军配团扇,然后带著决绝的狠厉,朝著斋藤道三,狠狠地一指! “吼——!!!!” 义龙军的杀意被他的动作再次引爆,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吶喊,无数的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涌向那孤立的梟雄! 斋藤道三仰天长啸,毫无惧色! 他將残存的生命化作了最后的力量,长枪狂舞,血肉狂飞。他以一己之力,竟硬生生在汹涌的兵潮中撕开了一道小小的缺口! 然而,人力终有穷尽时,梟雄末路悲歌起! “道三公!小真木源太,前来討取您的首级!” “斋藤入道殿下!长井忠左右卫门,奉义龙殿下之命,前来取汝性命!” 两声刺耳的吶喊几乎同时响起!两道身影,一左一右,如同捕食的饿狼,从人群缝隙中猛然扑出! 道三正挥枪格开正面袭来的长矛,却再也无法兼顾两侧致命的夹击! “嗤啦!”“噗!” 隨著刺耳的声音!一道刀光重重劈在了他的肩胛,几乎斩断臂膀;另一柄长枪则狠狠刺入了他的侧腹! 剧痛瞬间吞噬了全身!斋藤道三浑身剧烈一颤,手中那柄伴隨他半生的长枪,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凝滯了下来。 强大的惯性让他依旧挺立在马背上,但生命的火焰正以惊人的速度熄灭。 在最后一丝清明中,他怀著对武家宿命的最后感慨,呢喃地將他那首未曾吟完的和歌,缓缓吟出: “……来生还做武家郎。” 声音轻若嘆息,隨即消散在了风中。 一代梟雄,美浓蝮蛇,斋藤道三,倒下了! 他带著无边的沉重与解脱般的轻飘,轰然坠下马背,重重地砸在长良川畔这片他为之奋斗、背叛,並最终葬身的土地上。 尘烟微腾,鲜血缓缓浸入泥土。 蝮蛇,陨落! 第三十四章 落幕与序幕 长良川畔,不远处的山峦之上,明智光秀,一身远行的粗布衣装,正如同石雕般地跪在冰冷的山巔之上。 他的手指深深抠进身下潮湿的泥土,指节因用力而变得一片惨白。 在他的视野尽头,那杆熟悉的朱漆马印已然倾倒,那道曾指引他方向的伟岸身影也已轰然倒下。 再也忍不住的泪水,从他充血的双眼中汹涌而出,滑过脸颊,滴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殿下……” 他仰天痛哭, “请恕光秀……无法为您尽忠,无法替你手刃仇敌,血洒疆场……明智一族,已悬於利刃之下,斋藤义龙必不容我……光秀背负著存续家名的重任,不得已才行此背弃忠义之举……” 他將额头重重地砸向地面,狠狠地磕了几个头。再抬起头时,他眼中的泪痕尚在,但悲痛却已化为了一种近乎冷酷的坚毅。 “殿下!请您放心!您所授之乱世纵横之术,您所言之天下制霸之道,光秀一字一句,皆已刻入骨髓!” “此去天涯,纵使荆棘满途,光秀必以此身为刃,以智谋为甲……” “继承您的遗志……亲手夺下一片属於明智的天空!” “此誓,天地共鉴!”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明智光秀猛地起身。 他不再去看那血肉战场最后一眼,决绝地拂去衣摆上的尘土,如同孤鹤般的身影,飘然隱入苍茫的群山之中,再无踪跡。 …… 与此同时,就在战场侧翼不远处的赤松林中,竹中重元勒住韁绳,沉默地驻马在这里。 他深邃的目光穿越树林,落在长良川畔那场註定载入史册的惨烈战场上。 年仅十二岁的竹中半兵卫,单膝跪在父亲的马旁,小小的身躯因激动和无力感而微微颤抖。他正死死攥住腰间的胁差刀鞘,原本清澈的眼中满是对道三陨落的巨大衝击与困惑。 道三的死,已深深刺痛了他稚嫩的心。 “父亲……” 半兵卫终於忍不住,仰起苍白的小脸,声音颤抖,带著痛惜和不甘。 “道三公……乃美浓之脊柱,智勇无双!您……您为什么不助他?您教导孩儿的忠义之道,难道……”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眼中倔强的泪水已滑落脸颊。 竹中重元没有立即回答,缓缓收回目光翻身下马,轻轻用手按在了儿子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稚嫩肩膀上。 “半兵卫,”他的声音沉静,“道三公今日的结局,非战之罪,也不是我等袖手旁观之过。在他以雷霆手段放逐主公土岐赖艺大人,篡夺美浓之时,这命运的轮盘就已经决定了今日的结局。”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扫过那片修罗战场,悠然道: “这纷乱的天下,芸芸眾生,任你王侯將相,豪杰梟雄,终究都逃不过两个字——”他缓缓吐出,字字千钧,“天命!” 感受到半兵卫身体的震动,竹中重元语气稍缓,却更加凝重,续道: “半兵卫,你要记住。斋藤义龙弒父杀弟,禽兽之行,其势虽盛,其德已衰,终非长久之主。” “我竹中家,今日不助道三,也绝不助义龙。” “在这大乱之世,我族所求者,绝不是一时的忠勇虚名,而是在这惊涛骇浪中保全自身,积蓄力量,洞察时势……”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然后,耐心蛰伏,等待……那个真正承袭天命,能终结乱世,开创太平的英主出现!” “届时,我竹中家之力,我儿之智,方能有真正的用武之地!” 竹中半兵卫眼中的迷茫与悲愤,在父亲沉稳的话语中,渐渐沉淀。他似乎捕捉到了父亲所说的含义。 他再次望向那片尸山血海,望向斋藤道三倒下的方向,小小的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那个能承载天命的人……究竟会是谁? …… “杀——!!!” 木曾川畔,织田信长如同受伤的猛虎,疯狂嘶吼著!他双目赤红,疯狂地鞭打著坐骑,不顾一切地冲向拦截在前方的义龙军阵线! 前方,前田利家挥舞著十文字枪,捅穿了两名敌兵的胸膛,然后便下意识地看向长良川主战场的方向—— 只见斋藤义龙本阵那醒目的马印,正缓缓转动方向!紧接著,刚刚还在围攻道三残部的敌军主力,竟然开始掉头,向著他们这支尾张援军的方向,汹涌而来! “主公!!”前田利家骇然失色,声音都变了调,“道三公……道三公败了!敌军主力压过来了!” 话音未落,森可成已如旋风般从前阵杀回,他头盔歪斜,甲冑上满是血污刀痕,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惊惶与悲慟: “主公!!!道三公他……他……薨了!我亲眼看到了他的……他的首级!!”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 刚刚还因衝杀而血气上涌的织田信长,身形猛地一僵。那张总是张扬狂放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与不可置信。 “主公!大势已去!速退!!”丹羽长秀嚇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死死拽住信长坐骑的韁绳,惊恐道,“再不走就全完了!!” “主公速退!!请允许末將拼死断后!!”佐久间信盛更是双目尽赤,疯狂地大吼著,已然调转马头,准备带人扑向逐渐压来的敌军。 织田信长猛地仰头,双拳攥紧,喉咙里像是有团火在灼烧——他想要嘶吼,却只挤出几声嘶哑的气音。 他身体剧烈一晃,牙关紧咬,下唇瞬间被咬破,腥甜的鲜血混合著无处宣泄的悲愤,顺著嘴角缓缓流下。 “主公——!” 周围眾將嚇得惊叫,纷纷上前想要扶住织田信长。 但信长却一低头,一把甩开了眾人,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了长良川方向最后一眼,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撤——!” 军令如山崩! 早已没了军心的尾张军,瞬间崩溃!丟盔弃甲,爭先恐后地转身,狼狈不堪地再次涉过冰冷的木曾川,向著尾张的方向亡命奔逃。 织田信长在亲卫的簇拥下,也隨著败军退到木曾川对岸。 就在他即將踏上尾张土地的瞬间,他猛地勒住躁动不安的坐骑! 战马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长长的悲嘶。 信长霍然转身! 他张开那犹自残留著血跡的口,用尽全身的力气,朝著长良川的方向,朝著斋藤道三陨落的地方,朝著斋藤义龙本阵的所在,发出了震动河川的咆哮: “蝮蛇——!!!你在天之灵……好好看著!!” “终有一天!我织田信长!必亲率铁骑,踏破此川!定將此城此国,尽收掌中!以祭汝魂!此誓——天地为证!!!”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长良川畔! 这不是败者的哀鸣,而是征服者提前吹响的號角! 吼罢,信长再不回头,策马冲入败兵洪流,身影很快消失在尾张方向的烟尘里。 …… 几个时辰后。 长良川那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硝烟依旧没有完全散去,浓郁的血腥与焦糊气味,瀰漫在微凉的晚风中。 东信义策马,独自回到了这片沉寂的修罗场。 他披著被敌人鲜血反覆浸染凝结的甲冑,拖著疲惫的身躯,默默地来到了那杆折断的朱漆马印旁。 半截染血的残杆,如同不屈的脊樑,倔强地指向血色苍穹。 隨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斋藤道三那没了头颅的躯体上。曾经威震美浓的一代梟雄,如今只剩下这具残缺冰冷的遗骸,孤零零地躺在血污之中。 巨大的悲凉,瞬间淹没了东信义的心。 他翻身下马,不顾疲惫与伤痛,沉默地收敛起道三的残躯,连同那象徵其一生荣辱的马印残骸,埋在了附近的一棵苍劲的老松之下。 接著,他找来了一块还算平整的木板,用道三赠予的“虎彻”,將道三的辞世诗刻好,竖在了坟前。 斋藤道三那充满智慧与霸气的笑声,那策马衝锋时狂放的歌声,似乎还在耳边盘旋迴盪。但一代梟雄,终究还是如同宿命般,倒在了这长良川畔。 东信义在坟前缓缓伏地,给斋藤道三行了最后一个隆重的大礼。 “道三公……安息吧。您未竟的天下大棋……便由我来替您继续落子。” 礼毕,他缓缓起身,翻身上马。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孤独的木碑和沉默的苍松,然后猛地一抖韁绳,决然向西而去。 当他纵马跨过木曾川,勒马驻足,又一次回望那片被血色浸染的美浓大地时,嘴角忽地勾勒出一抹微笑。 隨即,他再无留恋,双腿狠夹马腹,身影如离弦之箭,消失在了苍茫的暮色之中。 日本战国时代极具传奇色彩的梟雄,已然逝去。 但是,一个崭新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第一卷:流血的长良川!】完! 第三十五章 爱与恨 尾张国,清洲城。 御馆的臥室內,归蝶(浓姬)跪坐在榻榻米上,正捏著绣针,在一件尚未完成的阵羽织上细细勾勒著。 这是她献给丈夫织田信长的礼物。一想到他披上阵羽织的英姿,甜蜜的微笑就在她秀美绝伦的脸庞上悄然绽放。 “哗啦!” 一声刺耳的锐响打破了屋內静謐。唐纸门被猛地拉开,冰冷的夜风裹挟著甲冑碰撞的鏗鏘声灌入室內。 归蝶惊诧地抬头,只见一身血腥与泥泞的织田信长,面色阴沉如铁地闯了进来。 “殿下……”她连忙转身,恭敬问安。 “岳翁大人……”织田信长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慢慢地挤出,“已在长良川畔……被你兄长斋藤义龙斩杀。” 归蝶手中的绣针猛地刺入掌心,鲜血瞬间涌出。可她浑然不觉,巨大的悲痛早已吞噬了所有知觉。 “父……父亲……”她的泪水如决堤般滚落。 “斋藤义龙!你个弒父的畜生!”归蝶猛地站起,嘶声尖叫。她拋下手中阵羽织,衝到一旁的刀架,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太刀,“我要亲手割下你的首级,祭奠父亲在天之灵……”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太刀已被织田信长粗暴地夺下。手腕更是被他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 “现在去报仇,就是送死!”信长双目赤红,美浓一战留下的脸上伤口骤然崩裂,鲜血染红了半张脸孔,狰狞可怖。 他在长良川畔亲眼目睹了斋藤道三的陨落,更见识了斋藤义龙的强盛兵锋。立刻与这样的强敌开战,无异於以卵击石。 他瞪著归蝶,低吼道:“美浓诸將几乎尽数倒向了斋藤义龙!他与岳翁一战,麾下兵力已近两万!” “那就让妾身做先锋!”归蝶嘶吼著,奋力挣脱钳制,髮髻在激烈的挣扎中散乱开来,状若疯魔,“我们斋藤家的血还没有流干!我……”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断了她的嘶喊,在她白皙的脸上烙下一个鲜红的掌印。 “你还不明白吗!”信长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咆哮道,“岳翁大人的仇,我必报!但现在,重要的是稳固尾张,抵御今川!这才是燃眉之急!” 吼完,他猛地將归蝶推开,任凭归蝶踉蹌跌倒在那件未完成的阵羽织上,捂著脸颊,痛苦而无助地望著他。 死寂在室內瀰漫。 良久,织田信长深吸一口气,缓缓背过身,望向窗外美浓的方向,声音沙哑地开口道:“浓姬……我们暂时分开吧。” 归蝶惊得彻底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著丈夫的背影。隨后,她就像被刺伤的野兽般扑了过去,死死抓住信长的裤管,撕心裂肺地哭喊:“不!殿下!为什么?为什么啊!” 织田信长依旧凝视著窗外,並没有回头,“因为……你我成婚至今,你始终未能有孕。我需要纳侧室,延续血脉,固守基业。” “不,不是的!”归蝶慌了神,急忙仰头解释,“殿下,我们成亲以来,您征战四方,聚少离多……我们……” 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信长那冰冷如寒潭的侧脸时,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袭来,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底轰然炸开。 “不……你不是嫌我不能生育……”归蝶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你是觉得……父亲一死,我与你的联姻就成了烫手山芋!你要刻意疏远我,向斋藤义龙表明,你绝不会因联姻而兴兵復仇,好换取他的按兵不动……” 她猛地站起,指甲深深掐进信长的手腕之中,“殿下!你是要牺牲我,来换取尾张的喘息之机……对不对?!” 那声音颤抖,充满了被至亲背叛、被爱人拋弃的锥心绝望! 织田信长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双眼,牙关紧咬。片刻后,他再次睁开眼,眼中已没有了一丝挣扎,只剩下冰冷的残酷:“浓姬,这便是乱世的谋略……是你父亲教会我的。” 他用力甩开归蝶的手,声音冷硬如铁:“明日,你先迁往西馆暂住。再过几日,就去那古野城吧。” 话落,他再不看归蝶一眼,决绝地转身离去。 “噗通!” 归蝶颓然地扑倒在冰冷的榻榻米上,伏地慟哭。 父亲的死,不仅夺走了她的至亲,更摧毁了她的家。这段曾联结尾张与美浓的婚姻,在父亲死后反而成了负累。而织田信长,面对残酷的现实,做出了最冰冷也最理智的抉择。 而承受这所有伤痛的,唯有她一人! 也不知哭了多久,早已披头散髮的归蝶终於缓缓抬起头。凌乱的髮丝间,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信长消失的方向。 那一刻,她心底曾经的爱意如同燃尽的灰烬,已经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唯有……刻骨的恨! …… 三日后,伊势国。 几十骑人马风尘僕僕地踏上了津町外的土地。 “堀大人!搭把手?”石彻白兵库看著陷入淤泥中动弹不得的牛车,扭头朝身后端坐在马上的堀秀重大声喊道。 这位前斋藤道三的近习头领,嘴角狠狠抽动了一下,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不情愿地翻身下马,帮著石彻白兵库、井上信广等人,合力將牛车推出了泥沼。 鬆开手,堀秀重心头的憋闷无处发泄,狠狠一脚將旁边的石块踢飞老远,低声咒骂道:“在美浓时,老子也是统领百名足轻的大將!哼,现在倒好,成了运货的贱役!” “总好过被斋藤义龙清算吧?”石彻白兵库深知他满腹怨气,连忙劝慰。 “哼,清算?”堀秀重不屑地冷哼一声,压低声音,“別以为就你们那位主公精明,晓得提前逃命。我堀秀重也不是傻子,道三公若有不测,我岂会坐以待毙?我其实也早就准备好退路了……” “哦?堀大人,你的后路……莫非是打算投奔尾张的织田上总介大人?”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石彻白兵库与井上信广等人闻声惊喜回头,齐声高呼: “主公!” 第三十六章 永远都不走了 “主公!” 石彻白兵库与井上信广等人看到策马而来的东信义,激动地围了上去。 “辛苦诸位了。”东信义微笑著下马与眾人见礼。隨即分开人群,走到一脸愤懣的堀秀重面前。 “哟,信义大人?”堀秀重阴阳怪气地开口,发泄著心中不满,“没想到你还能活著赶来?我还当你死在长良川了呢!” “鏘鏘鏘!”井上信广等人瞬间拔刀,怒目而视。 东信义抬手虚压,安抚住家臣,仍旧掛著平和的笑意,看向堀秀重:“堀大人安心,我肩负道三公託孤重任,岂会轻易赴死?” “我就是弄不明白!”堀秀重脸上的愤恨更浓了,“主公怎么会把千鹤丸殿下,託付给你这样只知道亡命逃窜的人!织田上总介大人是他的女婿,坐拥尾张一国,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 东信义闻言,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若真如此,那道三公便是亲手將千鹤丸殿下推入死地!” “你此言何意?”堀秀重一愣。 “织田上总介大人,看似掌控尾张,实则內忧外患。內有豪族掣肘,外有今川氏虎视眈眈。道三公死后,他绝不可能立即就和兵强马壮的美浓开战。” 东信义目光沉静,缓缓分析道,“因此,若道三公將千鹤丸殿下送去尾张,信长大人最可能的做法,便是立刻將其送回美浓求和。到那时……你觉得斋藤义龙,会放过他这个最年幼的弟弟吗?” 堀秀重如遭雷击,彻底呆立当场。 他並非蠢人,甚至称得上智勇兼备,歷史上更能教导出深受织田信长与丰臣秀吉器重的名將堀秀政。所以,稍加思索就明白东信义所说极为有理! 想通了关节,堀秀重心中虽已信服,嘴上却不肯认输:“哼!就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也休想让我真心效忠於你!我不过是遵从道三公遗命罢了。待千鹤丸殿下元服成人,我自当……”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牛车里忽然爆发出响亮的婴儿啼哭声。紧接著,一个妇人掀开车帘,焦急地喊道:“当家的!菊千代又尿了!” “哎哎!来了来了……”堀秀重脸上的倨傲瞬间消失,慌忙转身爬上牛车,手忙脚乱起来,“婆娘,孩子给我抱著,你快给他换尿布!唉……你別把湿尿布甩我脸上啊……” 东信义看著这一幕,嘴角笑意更深。 牛车里那个嚎啕大哭的两岁尿娃娃,想必就是那位日后名震天下的堀秀政了。 嗯,这笔买卖,很划算。买一赠一了! “主公,接下来我们前往何处?”此时,石彻白兵库凑近,低声询问。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东信义抬眼望向伊势湾苍茫的对岸,轻声道:“三河国。不过……”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在这之前,我还需去取一件重要的东西!” …… 来到津町,一行人总算在一处宿屋安顿下来。 东信义先去看了看四岁的千鹤丸。这小傢伙刚经歷丧父之痛,又背井离乡,但毕竟年幼,有好吃好喝哄著,倒也没怎么闹腾。 隨后,他又去向母亲阿杏夫人问候几句,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拉开房门,一个靚丽的身影正在榻边俯身整理被褥。 “啊,殿下。”听到动静的陵姬转过身,连忙恭敬地俯身行礼。 东信义有些意外地看著她:“陵姬?你怎么也跟著来了?出发前我不是说过,此战道三公凶多吉少,正是你离开美浓、返回飞驒故里的良机么?” “我……”陵姬低下头,声音微涩,“不想走了。” “为何?”东信义追问。 “前些日子,家中有忠僕冒死送来消息……”陵姬將头埋得更低,声音几不可闻,“飞驒那边……城已被三木家攻破,父亲大人和兄长……都战歿了。” “啊……请节哀。”东信义虽然早知歷史轨跡,此刻仍不免生出一丝悵然的伤感。这乱世,不知吞噬了多少家族。 “不必如此。”陵姬抬起头,眼中虽有泪光盈动,却透出武家女子特有的坚韧,“在这乱世,能以武士之姿战死沙场,是父兄的荣耀。” 东信义微微頷首,不禁又想起斋藤道三慨然赴死的模样,喟嘆道:“说得是。若我將来也……” “不!”他话音未落,陵姬竟猛地起身,衝到他面前,在他讶异的目光中,用纤纤玉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急切地脱口道:“您不能死!妾身不能没有您!” 话音刚落,她便意识到失態,玉白的脸颊飞起两团红云,慌忙鬆开手,屈膝跪下:“万分抱歉,殿下,是我失礼了。” 东信义低头看著这个“捡来”的侧室,脸上掠过一丝玩味的神情,嘴角勾起:“这么说,你不走了?” “不走了。”陵姬摇头,语气坚定。 “永远……都不走了?”东信义笑吟吟地追问。 “唰”的一下,陵姬的脸彻底红透,贝齿轻咬下唇,许久才用细若蚊吶的声音答道:“永远……都不走了。” “哈哈!” 东信义朗声一笑,伸开双臂:“那便来帮我宽衣吧。” 陵姬轻颤著站起身,垂著头,微抖的指尖探向东信义阵羽织的系带。 屋內,烛火轻轻摇曳,在墙壁上投下纠缠的光影。 陵姬深知接下来將发生什么,但她心中並无悔意,只有初尝情事的娇羞与一丝隱秘的雀跃。 她的动作渐渐流畅起来,褪下阵羽织,解开小袖,露出东信义精壮的上身。一道暗红色的新疤,赫然出现在他的手臂上。 “这是……长良川之役留下的?”凌姬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指尖轻柔地抚过那道疤痕,轻声问道。 “嗯,流矢擦伤,小事。”东信义顺手將胁差置於枕边,毫不在意,甚至有些隱隱得意——穿越带来的超强癒合力,已得到了充分验证。 陵姬的指尖轻轻抚摸著伤疤。东信义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迫使她直视自己的眼眸。 “確定要做我真正的女人?”他眼中光芒灼灼。 “確定。”陵姬迎著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妾身很早以前……就愿意了。” 清冷的月光悄然渗入纸窗,为她如雪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清辉。东信义恍惚间想起前世在京都博物馆见过的浮世绘——月光下的陵姬,就像那画中走出的绝代佳人。 “其实不必如此,”他声音异常温柔,“即便不是我的妻子,我也会护你周全。” “妾身知道,”陵姬將发烫的脸颊轻轻贴上他坚实的胸膛,“但妾身想成为您的女人……永远都是。” “啪!”东信义一把將轻盈的陵姬拦腰抱起。 隨后,东信义挥手拂灭烛火。顷刻间,窗外的月光如轻纱般垂落,温柔地照进屋內。 …… 第三十七章 赔钱货 “殿下,我们今日……还不启程前往三河么?” 清晨,面颊犹带春韵的陵姬,正轻柔地为东信义穿上小袖,声音虽然温柔,却还有些微哑。 “叫我信义,”东信义的手指仍流连在她玲瓏的腰线上,心神仍有几分荡漾,“这样显得更亲近些。” “是……信义様……”陵姬扭动著身子,躲避著他不安分的指尖,俏脸羞红,“您……您的手老实些嘛……这样妾身无法为您更衣了。” “哈哈!” 东信义畅快地大笑。昨夜云雨,身心俱酣。身边有如此绝色佳人相伴,实乃乱世难得的慰藉。 笑罢,他才接上陵姬之前的问话:“今日我还需去一趟志摩,寻访九鬼家,请他们带我去找一件东西。” “是何物?”陵姬好奇追问。 “我也不知道。”东信义摇摇头,心中也对母亲提及的,那位海商外祖父留下的遗物充满了好奇。 很快,他整装完毕,辞別陵姬,策马直奔志摩国。 然而,当他风尘僕僕赶到志摩田城时,却扑了个空——城主九鬼净隆並不在城中,他连城门都未能踏入。 “咦?这不是美浓的信义大人吗?”驀地,一个清脆如铃的少女嗓音自身后礁石上传来。 东信义循声看去。 只见九鬼汐凛一手拽著弟弟九鬼嘉隆的后领,灵巧地从礁石上跃下。 她赤著双足,稳稳地立於地上,藤色小袖的下摆隨意地掖在腰带里,露出一双健美修长的麦色小腿。 “东殿!”九鬼嘉隆像条活鱼般挣脱了姐姐的手,窜到东信义面前,满脸兴奋:“您真是神了!上次听了您的建议,兄长去拜会了北畠殿,果然得了重用!今日前来,莫非又有好事关照我九鬼家?” “嘉隆!不得无礼!”汐凛紧隨其后跟过来,屈指毫不留情地弹在弟弟额角,痛得他嗷嗷直叫,捂著脑袋跳到一旁。 “信义大人此来,应该是寻家兄有事吧?”汐凛转向东信义,爽朗一笑,“不过兄长清早便带著船队去帮北畠家押运年贡了,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东信义无奈一笑,正待开口说明来意。旁边的九鬼嘉隆突然抽动了几下鼻子,眼睛猛地一亮:“有鯛鱼群!” 话音未落,他已麻利地摘下腰间的鱼叉,急切地对姐姐喊道:“阿姐!潮水正好!快拿网来,赶紧捞它一网!” 汐凛反应极快,转身便冲向不远处的晒网架,利落地抽出一张粗麻渔网。 “信义大人,你也来搭把手如何?” 汐凛说著,手臂一扬,將网绳一端精准地拋向东信义。东信义下意识接住,隨即被姐弟俩的热情所裹挟,登上了他们那条隨著海浪轻微摇晃的小船。 “哟呵!” 九鬼嘉隆高叫一声,撑篙猛地一捅海底,小船瞬间如离弦之箭般躥了出去。年仅十四岁的他,动作之嫻熟却远超寻常少年。 东信义好奇地望著跪坐在船头整理渔网的汐凛,她的动作同样行云流水。“汐凛,你们不是海贼吗?也打渔?”他忍不住问道。 汐凛用那双迷人的大眼瞥了他一眼:“信义大人,你跟我兄长一样,总说我们不像海贼。可我们九鬼家,本就是渔夫出身嘛。” 话音未落,她手臂猛地扬起,“看好了!”渔网凌空撒开,恰似一轮满月骤然绽放。 渔网沉入海水。九鬼嘉隆抄起了木槌,用力敲击船舷。受惊的鯛鱼群隨即跃出水面,纷纷落向网中。 汐凛连忙奋力拽紧网绳,同时衝著东信义喊道:“信义大人,你別光看著啊,快来帮一把!” 东信义急忙上前抓住网绳,与汐凛一同向后猛拉。可他生疏此道,脚下不稳,一个踉蹌撞进了汐凛怀里。怀中柔软的触感,让他几乎忘却了手中渔网传来的剧烈震颤。 “哈哈,七条!”九鬼嘉隆也上来助力,三人合力,终於將沉甸甸的渔网拖上了甲板。看著活蹦乱跳的鯛鱼在船板上噼啪拍打,嘉隆乐开了。 汐凛却没那般好气,揉著胸口,脸上飞霞,狠狠瞪著东信义:“哼,真不愧是武士老爷,劲道不小啊!要不是我……” 她咬住下唇,话语戛然而止。 “要不是我姐的胸太大,你这下就把她撞散了。是不是啊,阿姐……哎哟,我的头!”一旁的九鬼嘉隆却嬉皮笑脸地接过了话茬,臊得汐凛满脸通红,抓起手边的鱼篓就砸在他头上。 东信义见状,也忍不住开怀大笑。 汐凛没好气地又瞪了东信义一眼,“说吧,找我兄长到底什么事?看在你帮我们捕鱼的份上,兴许我们能帮上忙?” 东信义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份泛黄的羊皮海图,“我想找到这个地方,里面有我必须取回的东西。”这正是阿杏夫人父亲,二十多年前遭遇海难后埋藏宝物时留下的地图。 汐凛接过海图,仔细端详片刻,蹙眉道:“你这是……哪年的志摩七岛图啊?少说也有二十年了吧?”她突然一把扯过九鬼嘉隆,“嘉隆,你看这图上標的点,是不是鬼怒窟?” 九鬼嘉隆用手指在海图上来回比划丈量了一番,点头道:“没错,就是鬼怒窟。” 他抬手指向一个方向,“鬼怒窟以前是片布满窟洞的岩礁。可这些年地震频繁,尤其是五年前那场大震,把整片岩礁都震塌了。你要找的东西,现在怕是都在海底躺著呢。” 东信义心头一紧:“能带我去看看吗?” 姐弟俩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要是帮你找到宝贝,分我们九鬼家五成(两成)!” 喊五成的是九鬼嘉隆,喊两成的是汐凛。 “姐,我看出来了,你就是个赔钱货!”九鬼嘉隆登时瞪圆了眼,指著姐姐嚷嚷。 “闭嘴!”汐凛脸上更红了,“信义大人好歹帮了我们大忙,我们哪能太贪心?再说了,鬼怒窟就在近海,不远。” 她转而看向东信义,“信义大人,您觉得如何?” 第三十八章 希望曲 听著九鬼汐凛的话,东信义沉吟了片刻。 “並非我小气,只是此物是我母亲生父遗物,我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何物,且需原封不动地交还母亲……”东信义说出了自己的条件,“这样吧,若能成功寻获,我奉上五十贯,酬谢你们姐弟,如何?” “行!(不行!)”两人再度同时开口。答应的自然是汐凛。 “嗤……赔钱货。”说不行的九鬼嘉隆翻著白眼別过脸去,低声嘟囔,却不再爭辩。 “好,一言为定!”汐凛一拍手掌,隨即又一个巴掌拍在弟弟的后脑勺上,“还愣著干嘛?撑船去!” “你就知道欺负我!”九鬼嘉隆捂著脑袋,委屈巴巴地去撑篙了。 小船悠悠行於碧波之上。汐凛心情似乎极好,哼起了志摩渔女补网时哼的调子,曲调简单,算不上悦耳。 “难听死了!”本就憋著气的九鬼嘉隆趁机挖苦,“阿姐,上回你唱这曲,方圆十里的鱼都嚇跑了!” “嘉隆,你今天存心跟我过不去是吧?信不信回去我揍烂你屁股!”汐凛气急,恨不得立刻衝过去教训弟弟。 东信义看著姐弟斗嘴,忽地想起前世听过的日本船歌,心念一动,手指在船舷上敲出一种奇异节拍:“要不要听听我唱的船歌?” “你还会唱船歌?”九鬼嘉隆不屑地撇嘴,汐凛也笑著摇头。 “嘿,索兰……索兰……” 然而东信义粗獷的《拉网小调》一起,那混著海浪节奏的旋律,瞬间让姐弟俩瞪圆了眼睛,竖起耳朵,安静下来。 “男儿气魄不在身高在胆识,乘风破浪而上,迎著汹涌波涛前行吧!” 听到这一句,九鬼嘉隆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这歌太对他的胃口了! “渔家妹子不施粉黛,如同银鳞般,素顏也放光芒。” 而这一句,让汐凛的眼神也亮起了光彩,恨不得跟著东信义一同哼唱。 一曲终了,汐凛再也按捺不住,扑到东信义面前追问:“你这到底是什么曲子?比能剧里的谣曲可带劲多了!” “是不是能剧的变调?听著有点怪,但真好听!”九鬼嘉隆也丟下撑篙,兴奋地凑过来。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不是。我不喜欢能剧。”东信义摇头,沉吟片刻,“算是我写的吧,一首唱给平民百姓的希望曲。当生活压得他们连渔网都拉不动时,希望这调子能让他们重新振作。” 他望向三河国的方向,“终有一天,我要把这首歌连同希望,带给我所有的领民。” 九鬼嘉隆愣愣地看著东信义,“东殿大人,您真的……和其他武士都不一样。我都快要喜欢上您了。” “滚!”东信义断然拒绝。 汐凛深深凝视东信义,深吸一口气,突然一把扯下发间的红绳。乌黑的秀髮如瀑布般散落,披在她麦色的肩头。 她学著东信义方才的调子,对著海面仰头高唱:“嘿,索兰……索兰……” 就在这时,一个浪头猛地打来,船身剧烈倾斜!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后仰倒,眼看就要落海—— 东信义眼疾手快,伸出手,拦腰將她紧紧抱住! 湿透的內衬异常滑腻,东信义的手瞬间滑了进去,直接贴上了少女光滑紧致的腰肢曲线。掌心传来的美妙触感,让东信义的心跳骤然加速。 “信义大人,您这手,倒比浪头还快呢。多谢啦!”汐凛故作爽朗地大笑,挣脱了怀抱,慌忙地整理衣衫。然而她的耳根,已然红得如同海底的红珊瑚。 “喂,我说东殿大人……”鬼精鬼精的九鬼嘉隆又笑嘻嘻地蹭了过来,在东信义耳边悄声道,“我姐的身子……好不好摸?加把劲哦,把我姐娶回去,我看好您!哈哈……” 少年的笑声,隨著海风在海面上飘荡开来。 …… 鬼怒窟转眼即至。 汐凛爽利地褪去外衣,仅剩贴身內衬的美好身材跃入眼帘,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泽。 “就你一个人?”东信义下意识地拉住了她。 “不然呢?”少女挑眉嗤笑,瞥向东信义,“嘉隆得看著船,难不成你这位武士老爷也要跟我下水?” “没问题啊。”话音未落,在汐凛愕然的目光中,东信义已利落地剥掉上衣,露出精悍的上身,噗通一声扎进海里。 “佛祖啊!”汐凛惊得轻呼,急忙叮嘱九鬼嘉隆守好船,紧跟著也跃入水中。 初春的海水刺骨寒冷。饶是东信义前世水性颇佳,也需屏息片刻,方才让身体適应这冰寒。 水下,汐凛瞪大了双眼,看著前方东信义舒展自如的姿態,眨了眨眼,突然加速游到他前方,冒出头喊道:“信义大人,藏得够深啊,真会游水!那……我们下去吧……” 话音未落,她一个灵巧的翻身,潜入幽蓝的深处。 东信义紧隨其后。可是到了水下,他的动作明显笨拙起来。前方的汐凛已如游鱼般滑出老远,一个迴旋,见到他迟缓的模样,不禁唇角微扬,又折返回来,猛地拽住他胳膊,带著他一同又浮出了水面。 “原来……还是个笨手笨脚的旱鸭子嘛。”汐凛笑弯了眼,甩头將水珠溅了东信义一脸。 东信义难得的老脸微红,“自然比不过你。” “行了,在没发现具体目標前,你別潜太深,跟紧我就好。”说完,她再次潜入碧波。 东信义依言跟上。只见汐凛双腿轻摆,惊散鱼群,姿態宛若海中精灵。湿透的內衬紧贴肌肤,勾勒出曼妙流畅的曲线。海面透下的阳光笼罩著她,周身泛起了点点流萤般的光晕。 美不胜收! 汐凛的水下功夫確实了得,灵巧穿梭,仔细搜寻著可能的痕跡。不知往返了多少次,她忽然停下动作,转头朝远远跟在后面的东信义指了指某个方向。 顺著汐凛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在一处珊瑚丛生的窟洞底部,一个几乎被珊瑚完全包裹的铁箱,死死卡在缝隙中。若非汐凛眼尖,极难察觉。 东信义连忙下潜,凑近细看。 第三十九章 你猜 东信义下潜到了铁箱附近,仔细看去。 被卡在珊瑚丛中的铁箱,表面上锈跡斑斑,但隱约可见铁箱上蚀刻著一个大大的“林”字——正是母亲阿杏夫人提及的家徽標记! 东信义按捺住心中激动,在水中向汐凛打了个肯定的手势。 汐凛迅速游近,从腰间拔出小胁差,与东信义一同动手。铁箱被珊瑚坚硬的外壳包裹得严严实实,剥离不易。两人只得奋力劈砍珊瑚,试图鬆动箱子。 不料,汐凛用力过猛,不慎惊扰了旁边沉睡的一只鬼海星,锐利的尖刺瞬间划破她的脚踝,鲜血顿时涌出。 东信义一惊,但汐凛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手下不停,最终砍断关键处的珊瑚,与东信义合力將沉重的铁箱抬出水面,推至船边。 “你没事吧,汐凛?”刚爬上船,东信义便焦急问道。 “能有什么事?本小姐可不是娇生惯养的主儿!”汐凛嘴上倔强,还想要站直身子,但脚踝不断渗出的鲜血却出卖了她。 东信义二话不说,抓起自己一旁的阵羽织內衬,“刺啦”一声撕下布条:“別逞强,坐下!” “这点皮外伤算什么?本小姐以前断了肋骨都……”汐凛嘴上硬撑,身体却乖乖地顺从,坐下来,任由东信义小心翼翼握住她受伤的小腿。 少女的小腿肌肉骤然绷紧,耳尖悄然染上緋红。 九鬼嘉隆早已凑了过来,对姐姐的伤浑不在意,反倒盯著她通红的耳根,故意把船舷拍得砰砰作响:“我说东殿大人!我姐为了你这箱子,又是伤又是痛的,还被你又摸又看……您难道不该负点责吗?” “找死啊你!”汐凛抓起手边的鱼篓就砸了过去,涨红著脸转向东信义,故作凶狠地埋怨,“都怪你!要不是替你找这破箱子,也不会让嘉隆笑话了。不行,五十贯我觉得吃亏了!你得……再拿一首怪曲子来抵债!” 她不过是想找个台阶下,並不真指望东信义还能拿出媲美《拉网小调》的曲子。 东信义本就心怀愧疚,闻言未加思索,便在脑中搜寻起来。他会的日语歌確实不多,很快就想起一首。 他一边轻柔地为汐凛包扎,一边低声哼唱起《打上火》的旋律。 那前所未闻,清澈又带著梦幻感的旋律,瞬间攫住了汐凛和嘉隆的心神。歌词描绘的景象,更让两人渐渐沉醉。 当东信义唱到那句“啪的一声,光芒绽放”时,那奇特的节奏感让两人再也按捺不住,身体不自觉地隨著韵律轻轻摇晃。 而当那句“受伤之事,喜悦之事,周而復始的浪涛与激情”流淌出来时,汐凛脸颊倏然又烧了起来。偷偷瞥了眼正专注为自己包扎,轻声哼唱的信义,慢慢將滚烫的脸埋进了膝盖。 一曲终了,余韵悠长。 “东殿大人,再唱一遍!”九鬼嘉隆激动地揪住东信义的衣袖,“太好听了!” 东信义仔细打好最后一个结,检查了下包扎好的伤口,摇摇头:“回航吧。以后……会有机会再唱。”他的目光扫过汐凛埋著的脑袋。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九鬼嘉隆失望地撇著嘴,不情不愿地回去撑船。 汐凛这才抬起眼,眸中柔波荡漾,看向东信义:“信义大人,你不是美浓人吗?怎么唱歌时口音怪怪的,有点像关东武藏那边?还有,歌里的『列车』……是什么东西?我听不懂。” 东信义心头一紧,暗叫不妙。现代日语以东京方言为基础,而东京正是如今的关东武藏国江户地区。“列车”更是他唱顺了嘴无意吐露的现代词。这该如何解释? 可还不等他开口,那边撑船的九鬼嘉隆已高声嚷道:“阿姐,我看吶,东殿大人压根不是什么美浓人!他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人!不然哪来这么多好听的歌?听不懂才正常!” 汐凛竟意外地没有反驳,心底甚至掠过一丝认同。 东信义也只能笑著摇头,將这小小的“破绽”含糊带过。 回到岸上,东信义將五十贯交给九鬼嘉隆,约定次日派船接他们前往三河,隨后扛起沉甸甸的铁箱,转身告辞。 就在这时,九鬼嘉隆突然衝著他背影,用尽气力大喊:“喂!东殿大人!您真不想当我姐夫啊?” 汐凛一把揪住弟弟,力道之大让嘉隆痛的齜牙咧嘴。但她自己却没有出声,目光紧紧锁住了东信义。 东信义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越过嘉隆,落在汐凛那微微绷紧的脸上,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冲嘉隆扬声道: “你猜。” 说罢,他扛著铁箱,大步流星地离去。 汐凛凝望著他的背影,只觉自己的心跳声,已盖过了身后汹涌的波涛。 “阿姐,我看你也挺想嫁给东殿大人的吧?”九鬼嘉隆揉著被掐痛的胳膊,凑上来嬉皮笑脸,“不过,怕是有点难哦。我听说,兄长正盘算著把你许给北畠家的重要家臣,当侧室呢。” 汐凛的眼神骤然一冷。 她驀地抓起旁边一个盛酒的粗陶壶,仰头猛灌了几口,旋即狠狠向地面一摜! “啪!” 陶壶应声粉碎! “他敢!”汐凛抬手抹去嘴角琥珀色的酒液,俏目圆睁,犹如一只被激怒的雌豹。 她汐凛要么不嫁,要嫁就嫁她心甘情愿的人! 谁也別想强迫! …… 回到了津町宿屋的东信义,抱著沉重的铁箱回到房间。 隨后,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铁箱表面层层包裹的珊瑚彻底清理乾净,露出了底下锈跡斑驳但依旧坚固的金属箱体。 接著,他请来了母亲阿杏夫人。 “母亲,您说的宝物,应该就在这里面了?”东信义指著铁箱,声音里带著一丝压抑不住的期待。 “嗯。”阿杏夫人凝视著铁箱,轻轻頷首,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追忆之色。她很快收敛心神,从怀中取出一把古朴的铜钥匙,郑重地递给儿子。 东信义接过钥匙,插入锁孔,用力一拧。 “咔噠”一声轻响,箱盖应声弹开。 第四十章 三宝 铁箱被打开了。 得益於铁箱出色的密封性和珊瑚层的保护,渗入的海水並不多。 箱內,最耀眼的是一堆金银珠宝,歷经岁月和海水侵蚀,依然在昏暗的室內折射出令人心醉的光芒,璀璨夺目。 “仅是这些財宝,价值怕是不下数千贯!”东信义心中狂喜,这笔横財对他起步阶段的发展至关重要,无异於雪中送炭。 然而,在金银珠宝的簇拥下,一个更为精美的墨玉匣子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好奇地將之拿起。 玉匣通体由温润的墨玉雕琢而成,匣盖上盘踞著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玉龙,雕工精湛绝伦。 匣盖与匣身严丝合缝,浑然一体,乍看之下宛如天成。 更令人称奇的是匣底,以错金的技法暗刻北斗七星,只需稍一转动角度,暗纹便如同流淌的星河般熠熠生辉。 “这匣子……能打开吗?”东信义將这巧夺天工的玉匣反覆摩挲、端详,却始终找不到任何开启的机关。 “这是『璇璣龙匣』。”一旁的阿杏夫人缓缓开口,声音带著遥远的记忆,“乃是大明內府专为皇帝呈递密函所用。” “母亲,您如何得知?还有,外祖父怎么会有此等大明御用之物?”东信义惊愕地看向母亲。 阿杏夫人似乎又陷入了追忆,半晌才道:“你外祖父……本是明朝寧王的心腹,掌管王府內府机密。大明正德年间,寧王谋反事败,被王阳明大人所灭。你外祖父便趁乱携带了一批王府珍藏,逃离了大明。” “后来,他流落到了濠镜(澳门),依附佛郎机人(葡萄牙人)谋生。直到出事那年,才带著我离开濠镜,欲借海贸立足日本,谁知……丧命在这里。” 她声音微哽,抬手轻轻拭去眼角泪光,强笑道,“这些財宝和这璇璣龙匣,都是他从寧王府带出的。他教过我开启之法,不过匣內都是空的,小时候我常拿著玩耍。” “母亲,快教教我!”东信义迫不及待地將玉匣递过去。 阿杏夫人点点头,接过玉匣。只见她先用左手拇指稳稳按住匣底“天枢”位的星点印记,隨后,指尖如行云流水般依次拂过摇光、玉衡、天璣、天权、开阳六星之位,最后轻轻点在天璇星位。 “嗡……” 匣身內部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的机括运转声。与此同时,匣盖上那威严的玉龙龙首微微震颤,严丝合缝的匣盖竟奇妙地向上滑开了! “这玉匣暗藏三层机关,当年……”阿杏夫人正欲向儿子介绍其中奥妙,话音却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这……里面怎么会有东西?!” “母亲,我看看!”东信义也看到了,立刻从母亲手中取回玉匣。 匣內果然设有精巧的三层暗格!然而,只有第一层和第二层暗格中放置著物品——一枚厚重异常、形似铜钱的物件放置在第一层,另有一卷小巧的丝绢捲轴放置在第二层。第三层暗格,则空空如也。 东信义目光首先便被那铜钱状物件吸引,直接拿了起来。 此物通体呈现金灿灿的黄铜色泽,比寻常铜钱沉重许多,其上“永乐通宝”四字钱文雕琢得异常细腻,字口深峻,如刀劈斧凿。 一枚永乐通宝?为何值得如此珍藏? 东信义心中疑惑,便拿起第二层的那捲小巧丝绢捲轴展开细读,双眼瞬间瞪圆! 原来这枚“铜钱”,绝非普通的永乐通宝!丝绢上赫然写明:此乃一枚永乐通宝的雕母! 雕母,亦称祖钱,是铸造钱幣的原始模具,可用於翻砂铸造出母钱,再由母钱批量生產通行天下的永乐通宝。 更惊人的是,这卷丝绢上,竟然完整而详尽地记录了大明官方的翻砂铸幣全套工艺!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发了!这次是真的发大了!”饶是东信义一贯沉稳,此刻也忍不住低吼出声。 掌握了这枚永乐雕母和全套铸幣工艺,意味著他可以批量铸造真正的永乐通宝! 这简直是点石成金的神器! 要知道,在如今的日本,永乐通宝是绝对的硬通货。整个日本的贸易结算,半数以上依赖永乐通宝。其对日本本土粗製滥造的“鐚钱”兑换比例,甚至高达两倍以上! 如今,手握雕母祖钱和正统的大明工艺,东信义等於扼住了铸造真幣的命脉,財富之门已在他面前轰然洞开! 东信义心情激动地放回雕母和丝绢,小心將璇璣龙匣放在一旁,又扫视铁箱內,忽地眼中一亮。伸手拨开了箱中的一部分財货。隨后,便见在珠光宝气之下,稳稳地躺著两个扁平的硬木漆盒! 漆盒表面都有精美的螺鈿装饰,盒口处涂著厚厚的防水蜡封,显然也是精心保存之物。 东信义將两个漆盒拿起,撬开蜡封,揭开盒盖。 两个盒內都放置著数卷较大的绢帛捲轴。每一卷还用油纸仔细包裹,再以丝线綑扎,显然是极其重要的文献图纸。得益於多重防水措施,捲轴保存得相当完好。 东信义连忙取出这些绢帛,逐一展开研读。每多看一行,他眼中的光芒便更盛一分! 原来这两个漆盒中的东西,其价值丝毫不在璇璣龙匣中的雕母之下! 第一个漆盒的绢帛上,赫然是两种火枪的详细製造工艺图录与说明: 其一为奥斯曼帝国火绳枪,其二为日耳曼帝国转轮打火枪! 东信义前世对这些有所耳闻: 奥斯曼火绳枪是当世第一流的火器,射程远、威力大。明朝火器专家赵士楨曾据此仿製出著名的“鲁密銃”,其有效射程远超日本仿製的葡萄牙式“铁炮”,达到惊人的一百五十步以上。 而那转轮打火枪,则是后世燧发枪的前身。由德国钟錶匠发明,其精妙的发条转轮摩擦点火的机制,彻底摆脱了火绳枪在雨天难以击发的致命缺陷!史载1544年德法之战,装备转轮打火枪的德军便曾在滂沱雨夜中,几乎全歼法军! 看著这两种堪称当时尖端武器的製造秘术,东信义內心的激动几乎无以復加! 即便他穿越后拥有超强的记忆,但前世也並不是全知全能的专家,更没有带著“度娘”而来。前世的他也只知火枪之名,其核心构造和工艺细节,他也没法凭空復现。 如今,完整先进的工艺蓝图就在眼前,对他未来大业的助力,无可估量! 当然,这份助力也非立等可取。无论是寻找技艺精湛的铁炮匠人,还是攻克转轮打火枪那复杂无比的结构工艺与精度要求,都需要很长的时间。 即便如此,东信义也已经心满意足。 而第二个漆盒的绢帛展开。上面记载的则是大明、朝鲜、日本以及佛郎机等各类船只的构造图样与製造工艺。对此,东信义前世涉猎不多,兴致不免稍减。但他深知,未来若要在战国乱世的海上爭雄,这些图纸同样是不可或缺的基石。 將所有物品重新小心收好,东信义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位未曾谋面的血缘外祖父……看来也是一位胸怀大志的人物啊! 从他精心收集的这三样东西——足以撬动巨大財富的铸幣权、领先时代的战爭兵器蓝图、掌控海洋的造船之术!可见,此人当年决意携宝东渡扶桑,所图的绝不仅仅是富甲一方。其心中所谋,只怕也是那逐鹿天下的霸业! 只可惜天意弄人。如今,这份沉甸甸的野心与宝藏,尽数落在了他的手中。 “信义,这些东西……有用吗?”阿杏夫人看著儿子变幻不定的神色,在一旁轻声问道。 “有用!母亲,太有用了!这些都是无价之宝!” 东信义语气斩钉截铁,“我这就去处理那些財宝,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前往三河国!” 第四十一章 遇军 咸涩的海风拂过津町码头。东信义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布囊,里面装满了甲州金,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 昨日,铁箱中的財宝出手,获利四千余贯,加上此前在东殿山城的买卖,他的总资產已逼近八千贯大关。 这笔巨款若全数换成糙米,足以堆满整整十艘关船,堪称巨富。要知道,当年西国强者毛利元就买下右马头官职,也不过就费了四十贯。 “大人,您要的铁炮都在这儿了,全是堺町最上等的货色。”津町的商人龟田屋三郎堆著諂媚的笑容,凑到东信义身边。 看著对方呈上的九支崭新铁炮,幽冷的金属光泽在阳光下闪烁,东信义心情更佳。加上之前缴获的萨摩筒,他足以组建一支十人的铁炮队了。 “大人,此铁炮加上火药和铅弹,承惠四百贯。”龟田屋三郎伸出手,笑容愈加灿烂。 东信义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几分。这就去了四百贯?八千贯听著是不少,可真不经! 然而,为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三河国抢夺先机,这笔开销势在必行。只是下次,非得亲自去国友村或堺町採购不可,定能省下不少。 打发走商人不久,九鬼嘉隆驾著一艘猪牙船靠岸。东信义立即率领眾人登船,朝著三河国方向驶去。 “姐夫,这铁炮给我玩玩!”九鬼嘉隆目光灼灼地盯著东信义手边的铁炮,不等应允便自顾拿起一支,利落地解开防潮布。 “別乱叫。”东信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有阻拦,问道:“你会用铁炮?”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当然会!”九鬼嘉隆猛地转身举枪,左眼微眯,枪口对准掠过船帆的海鸥,食指在扳机上虚扣了一下,兴奋道:“我们这些海上討生活的,不少都会使唤这玩意儿。就是太贵,我们也没几支。” 他忽然泄气地垂下枪管,嘆道:“我跟兄长说过多少次,要多备些铁炮,可他死活不听。” 东信义瞥了他一眼,不愧是未来的最强海贼大將,眼光確实独到。 九鬼嘉隆又道:“我说东殿,你去三河干嘛?不如来我们志摩吧,我觉得你准能帮我劝劝兄长……” “我有我的打算。”东信义打断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日后若遇麻烦,记得来三河找我。” “嗤,我能有什么麻烦?”九鬼嘉隆不以为意,不再多说,转头继续摆弄铁炮。 东信义笑了笑,也不再言语。猪牙船破开海浪,直指三河。 …… 船只驶入矢作川,即將靠岸的剎那,东信义身边的井上信广突然指向前方:“主公,前方似有战事!” 东信义立刻起身远眺,果然望见远处腾起的烟尘,眉头隨即紧锁:“是西条城方向!” 九鬼嘉隆如灵猴般敏捷地攀上桅杆,手搭凉棚瞭望了片刻,高声喊道:“有两支军势正在交战,各有数百人!打著『二引两』旗的吉良家败相已露,对手的旗帜是『松皮菱』,三河松平家的!” “松平?”东信义心头一凛,一个名字瞬间闪过脑海——松平元康。 但他旋即微微摇头。那位未来的德川幕府开创者,此刻不过十三四岁,应当还在骏府城做人质。 “嘉隆,松平军本阵规模如何?”东信义忙问。 “稀稀拉拉几十人,主力都在前阵与吉良军廝杀呢!”九鬼嘉隆喊道。 “可有后阵或预备队?”东信义追问。 “没有!就长庆寺那边有点小部队,估计是輜重队!” 得到答覆,东信义眼中精光一闪,猛然转身,果断下令:“全军准备,救援西条城!” 令下,甲板上顿时骚动起来。抱著千鹤丸的乳母及其他妇孺慌忙躲进船舱。“嗬!”家臣们则齐声应喝,太刀纷纷出鞘。 “东殿,且慢!”堀秀重突然横身挡在东信义面前,拖长了音调道,“松平军可有数百之眾啊!咱们满打满算,能战之士不过三十余骑。贸然上去,怕不是解围,而是送死吧……” 说完,他斜眼看著天空,那意思再明白不过:送死的勾当,老子不干! 此言一出,周遭武士哪怕对东信义忠心耿耿,也不免被打击了士气,心中打起鼓来。 “你说的没错,松平军人多势眾,远胜於我。”东信义看著堀秀重,反而笑了笑,“然而,其本阵空虚,且鏖战多时,必然疲惫。我军以逸待劳,奇兵突袭,正可效仿源义经的鵯越逆袭之策,打他个措手不及,令其全军崩溃!” “况且,”东信义话锋一转,抓起一把铁炮掷向刚跳下桅杆的九鬼嘉隆,“嘉隆,这十支铁炮都借你用!你带人炮击松平军。此战若胜,我承诺日后送你五支,如何?” “哈哈,包在我身上!”九鬼嘉隆接住铁炮,喜不自胜,恨不得立刻衝上去杀敌斩將。 东信义再指向远处正狼狈溃退的吉良军:“除了嘉隆,我们还有他们!只要松平军阵脚一乱,吉良军必会反扑。届时反败为胜,易如反掌!” 堀秀重听得一脸不忿,仍想爭辩:“我……” “啪!” 东信义猛地从布囊中抓起一把大判金,扬在手上,朗声道:“我在此立誓:此战若胜,人人重赏!夺得一番功者——赏钱百贯!” 堀秀重衝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那耀眼的金光堵了回去,他瞬间瞪圆了眼睛,改口咆哮道:“我……必爭先!杀!” 一个“杀”字吼出,他的眼珠子都红了。 一百贯啊!那可是普通下级武士十年的俸禄! 傻子才不干!老子干了! 其余武士也纷纷眼冒红光,齐声怒吼。远方那些松平军,此刻在他们眼中,都成了一枚枚移动的金判! 见士气已成,东信义不再犹豫,命令所有武士披甲。待最后一匹战马与武士踏上海滩,他猛然挥手。 “柘植疾风!你率两名忍眾,潜入长庆寺放火!不求烧毁輜重,但求声势骇人!” “得令!”柘植疾风领命,与两名忍眾如鬼魅般没入岸边的芦苇丛中。 “九鬼嘉隆!你率手下携铁炮,埋伏於前方竹林!待松平军前阵回援,即刻狙杀袭扰!不求歼敌,但乱其军心!” “放心,瞧我的!”九鬼嘉隆大笑,点上九名会使铁炮的海贼眾,带上铁炮疾驰而去。 东信义环视左右忠心的家臣郎党,猛地拔出腰间太刀,刀锋直指前方烟尘滚滚之处。 “诸君!隨我直取松平本阵!斩將夺旗!” “嗬!” 第四十二章 瞬间逆转 松平本阵,八幡马印在风中轻轻摇曳。 松平忠茂斜倚在折凳上,眺望著远处濒临崩溃的吉良军阵线,歪头向身旁的鸟居忠吉笑道:“伊贺守大人,你说这吉良氏哪里还有將军家血脉的威严?分明就是一群丧家之犬嘛,哈哈。” 鸟居忠吉捋著白的鬢角,脸上同样带著笑意,“是啊,西条城指日可下。只是……”他浑浊的老眼忽地一凝,“但愿此战告捷后,治部大辅大人能恩准少主归藩。我等老朽,已多年未见少主英姿了。” 松平忠茂也頷首道:“是啊,我这个名代也盼著……” 话音未落,身后陡然爆发出了巨大的骚动,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松平忠茂惊愕回头,只见长庆寺方向火光冲天,浓烟犹如孽龙腾空! “怎么回事?!”松平忠茂猛地站起,眼珠圆瞪。 然而,更骇人的变故接踵而至! “敌袭!敌袭!!!”传令兵悽厉的嘶喊撕裂空气。松平忠茂循声急转,心臟骤然收紧——右侧的芦苇盪中,如鬼魅般杀出一彪人马,大约三十余骑,锐不可当! “一番功是我的!一百贯,拿来!” 一骑当先的堀秀重,双目赤红如血,掌中十文字枪化作噬人的银蟒,每一次横扫都掀起一片血雾,挡路的足轻如同草芥般倒下! 紧隨其后的吉田翔太,野太刀势若疯虎,劈开人墙;高桥大辉的薙刀捲起腥风,所向披靡! 落在后方的井上信广,却反手从马侧擎起一桿“南无药师如来”的旗印,稳稳插在身后,口中高呼:“天佑主公!”旋即挺起七尺朱枪,如离弦之箭直扑敌军本阵! 战旗烈烈,在血雨腥风中呼啸。 松平本阵的马印之下,一员头戴金箔桃形兜的年轻將领见到情况不对,当即怒喝一声,跃马而出:“鸟居忠广在此!逆贼受死!” 此人正是鸟居忠吉的三子。他的怒吼声稳住了阵脚,几十桿长枪齐刷刷前指,阵型开始向鸟居忠广靠拢收缩。 “为了松平家的荣……”鸟居忠广开始高呼豪言壮语。但还没有喊全—— “滚开!” 一声雷霆般的断喝,突然炸响! 东信义犹如一道赤色旋风,纵马杀至!大身枪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枪身挟千钧之力,狠狠扫在鸟居忠广的胴具之上! “砰——咔嚓!”“啊——” 甲片爆裂的脆响和惨叫声清晰可闻! 在松平足轻们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们的勇將鸟居忠广如同被巨锤砸中的木偶,整个人横飞了起来,重重砸进了后方密集的足轻队伍中,顿时撞翻一片! 东信义根本不做停留,纵马继续衝杀,同时朝著正欲扑向鸟居忠广的堀秀重厉喝:“堀秀重!莫管杂鱼!取其总大將首级,一番功便是你的!” “嗬!”堀秀重眼中凶光大盛,毫不犹豫地拨转马头,十文字枪直指松平本阵核心,如闪电般扑去! 此刻,松平本阵已乱作一团。 松平忠茂惊骇站定,死死盯著阵外如狼似虎般逼近的敌军,嘶吼道:“他们不是吉良家的人!他们是谁?!” 鸟居忠吉亲眼见爱子被一枪扫飞,早已惊得面无人色。他看著那面猎猎作响的“南无药师如来”旗印,茫然颤声道:“不知道……三河境內,从未听闻如此凶悍的虎將!” 就在这惊骇瞬间,杀红眼的堀秀重已然衝破残余旗本的阻拦,直扑到本阵面前! 为了一百贯,他状若疯魔,神挡杀神!佛挡弒佛! “名代大人!速隨我等移阵长庆寺!”一向沉稳的鸟居忠吉此刻连声音都变了调,他一把抓住松平忠茂的衣袖,只想护著总大將撤离险境。身边剩下的寥寥几个旗本武士也手持薙刀准备迎敌。 “不!”松平忠茂却一把甩开鸟居忠吉的手,双眼布满血丝,指著远方战场吼道:“你看清楚!这只是支偏师,人数不多!只要守住本阵,等酒井忠尚彻底击溃吉良军回援,我们就能反败为胜!绝不能退!” 与此同时! 远处战场,正率军猛追吉良败军的酒井忠尚心头猛地一跳,狠狠勒住战马,骏马人立而起! 这位松平家的先锋大將回首望去,顿时魂飞天外! 长庆寺方向,烈焰浓烟翻涌直上九霄!本阵方向,更是杀声震天,兵戈交击之声清晰可闻! “大人!輜重队起火!本阵危急!”亲卫武士惊恐的声音印证了他的所见。 酒井忠尚又急又怒地望向近在咫尺,早已成溃散之势的吉良军,再看看身边士卒脸上同样浮现的惊惧惶然。他猛地一咬牙,嘶声咆哮:“全军转向!不惜一切代价,驰援本阵!!!” 而正在亡命奔逃的吉良军残部,愕然发现紧追不捨的死敌竟突然掉头了。 “牧野大人,您看这……莫非是诱敌之计?”狼狈不堪的荒川义广勒住惊马,惊魂未定地回望,朝身边的牧野成定询问。 “我等已溃不成军,松平军何须再诱?”牧野成定策马靠拢,也是一脸难以置信。他並非吉良家臣,乃东三河牧野氏一族大將,驍勇善战。因与家主牧野贞平不合,便反出了今川家,率领百余兵卒依附西条城吉良。 两人惊疑不定之际,火光冲天的长庆寺和松平本阵中不断倾倒的旗指物,瞬间点亮了牧野成定的眼睛! “是松平本阵遭袭!”他兴奋地大吼! 荒川义广也狂喜大笑:“哈哈哈!天降神兵!天不亡我吉良氏!” 恰在此时—— “砰!砰!砰!砰!” 如闷雷滚过的铁炮声,在回援松平军的左翼竹林突然炸响! 几名松平军的足轻应声倒地! 虽然伤亡不大,但这突如其来的銃击,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將本就因本阵告急,仓促回援而军心浮动的松平先锋部队彻底打乱! 恐惧如瘟疫般蔓延,松平军足轻开始丟盔弃甲,四散逃命! 牧野成定眼中精光暴涨,鏘然拔刀,振臂高呼:“诸君!天赐良机!全军——反攻!杀!!!” 残破的“二引两”纹旗再次倔强扬起,溃散的吉良士卒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纷纷转身,挥舞著刀枪,向混乱的松平军后背扑去! 战场的天平,在这一刻彻底逆转! …… 第四十三章 斩將夺旗 战势逆转! 策马疾驰的东信义將这一幕已尽收眼底,狠狠一点头,挥枪怒吼:“松平军先锋已败!隨我討杀松平总大將!” 眾武士齐声应和,声震四野:“松平先锋已败!討杀松平总大將!” 这吼声如同魔咒,钻入了松平本阵每一个士卒的耳中。他们起初不信,但下意识地回头望去——看到的却是自家先锋部队溃散的狼狈景象,以及紧追其后,猎猎招展的吉良战旗! 先锋大將酒井忠尚……败了? 绝望的念头如同冰水浇头,松平本阵的最后一点抵抗意志瞬间瓦解! 阵中,鸟居忠吉也看得真切,老脸煞白,再次死死拉住松平忠茂:“名代大人!军心已崩!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松平忠茂却恍若未闻,眼神空洞地望著远方战场,喃喃自语:“酒井忠尚……误我……误我松平家啊……” 就在此刻,一声如雷暴喝响彻本阵: “堀久太郎秀重,奉令討取松平总大將的首级!” 声未落,人已至!堀秀重如猛虎入羊群,策马衝破了最后两名旗本的阻拦,十文字枪毒龙般刺向手持军配的松平忠茂! “伊贺守!你快走!”松平忠茂猛地將鸟居忠吉推开,眼中闪过决绝,“替我转告竹千代!我等不到他归藩亲政之日了!” 说罢,他拔出腰间太刀,迎向死亡,吼出了自己的名號:“三河松平家名代,此战总大將——松平藏人佐忠茂!” “哈哈哈!果然是你!”堀秀重狂喜大笑,“松平殿下,请你觉悟吧!你的人头值一百贯!” 话音未落,十文字枪挟著刺耳的风声,毒蛇吐信般狠狠刺出! “噗嗤!” 松平忠茂闪避不及,长枪直贯腹部!巨大的痛楚袭来,他却用尽最后气力死死攥住枪桿,嘶声喝问:“告诉我!你主君的名號!” 堀秀重兴奋得浑身颤抖,翻身下马的同时,大声吼道:“我主乃美浓郡上郡东氏信义殿!受死吧!” “美浓……东信义?”剧痛中的松平忠茂眼中闪过巨大的惊愕与难以言喻的失落。自己堂堂松平名代,竟败亡於一个无名豪族之手? 但他已无暇深思。堀秀重落地瞬间,胁差寒光一闪,精准地刺入他的脖颈,奋力一割! “松平总大將,松平藏人佐忠茂——已被我討取!!!” 堀秀重翻身上马,將那颗仍在滴血的头颅高高挑在枪尖,如同最耀眼的战利品,纵马在本阵残骸中狂奔,將胜利的宣告响彻整个战场! 当松平忠茂那沾满血污、双目圆睁的头颅出现在枪尖的剎那,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紧接著—— “哗——” 松平军……彻底总崩! 足轻们尖叫著扔掉武器,扯下具足,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亡命奔逃! 已逃出本阵的鸟居忠吉惊骇回首,老泪纵横,口中反覆咀嚼著那个给他们瞬间带来毁灭的名字: “美浓……东信义……” 在他绝望的目光中,那面象徵著松平家在此地权威的八幡马印,轰然倒塌! 一面崭新的“南无药师如来”旗印,在瀰漫的血雾与硝烟中,骄傲地插上了松平本阵的废墟,迎风狂舞! …… 不多久之后。 荒川义广与牧野成定已经快马赶到了松平本阵的旧址,“快快引路!我要当面拜谢你家主君!”他们压抑不住好奇与感激,一把拉住堀秀重等人要求引荐。 然而,当阵幕捲起,荒川义广的脚步却猛地停在了原地。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只美浓的小狐狸!”他一眼就认出了正在擦拭胁差的东信义,脸色瞬间阴沉如水,冷笑出声。 话音未落,他竟不待东信义有任何反应,更未踏入幕府半步,就霍然转身,拂袖而去! 东信义望著这突兀离去的背影,心中微愕,却没有深究,目光转向阵幕外那位进退维谷的年轻武士——牧野成定。 牧野成定早已满脸尷尬,心中叫苦。他万万没有想到荒川义广竟是这样的態度!显然这两人早就相识却素有嫌隙。 但荒川义广可以一走了之,可他却不行,所以他只能一个人僵立当场。 片刻后,牧野成定终於深吸一口气,步入阵中,对著东信义深深躬身:“牛久保城侍大將,牧野成定,拜谢足下救命之恩!” “美浓郡上郡,东信义。”东信义微微頷首,语气平和,“所谓救命之恩牧野大人不必介怀,不过是武者本分罢了。” 二人刚刚寒暄几句,阵外却突然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荒川义广的怒喝穿透幕布,刺耳无比:“吉良家的武士都死光了吗?!还愣著干什么!速將首级搬回本阵!检首要即刻开始!” 牧野成定顿时麵皮发烫,羞愤难当。无论如何,是东信义救了他们性命,岂能如此翻脸无情,撇下恩人自行检首? 简直是无礼至极! “牧野大人,荒川將军处的检首仪式还需您参与,请自便。”东信义却主动为他解围,语调依旧从容。 “是!在下……失礼了!”牧野成定再次深深一躬,带著满心的无奈匆匆离去。 马蹄声远去,“主公!”石彻白兵库猛地掀开幕布闯入,身后跟著一眾家臣,个个面罩寒霜,怒气勃发。 “吉良氏欺人太甚!”吉田翔太双拳捏得骨节爆响,眼中喷火,“若非我等奇兵突袭,他们早已身首异处!” 井上信广“鏘”地拔出肋差,厉声道:“主公!请允许末將去教训那群忘恩负义之徒!” 高桥大辉等人亦按刀怒喝,帐內霎时响起一片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连九鬼嘉隆都跳了出来,端著铁炮嚷嚷著要去轰散那群人。 “够了。”东信义抬手制止,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意气之爭,何其无谓?检首时的首级,才是最有力的回击。” 他安抚住了激愤的部下,率先步出了本阵。目光所及,却见堀秀重正斜倚在马旁,手中长枪的枪尖赫然还挑著松平忠茂那血污斑斑的首级! “东殿,你那承诺……没忘吧?”堀秀重眼中凶光未褪,死死盯著东信义。 东信义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说过的话,重若千金。” 他话锋一转,眼中寒芒乍现:“不过,在领赏之前,该让吉良的败军之將们好好看看——到底是谁击溃了松平军,又是谁,討取了松平的总大將!” 话音落下,东信义翻身上马。 堀秀重这才咧开嘴,露出满意的狰狞笑容,將首级用素绢仔细包裹好,与其他家臣一道,紧隨东信义之后,策马直扑吉良军检首之地。 第四十四章 当赏! 西条城外不远处,一株千年银杏巨木巍然矗立。 这里本是供奉战死者英魂,祈求冥福的圣洁之地,此刻却瀰漫著一股仓促与敷衍的死寂。 就在这神圣的树下,荒川义广命人草草铺了几块木板,搭成了一个简陋至极的检首台。 台上,隨意堆砌著十余颗足轻的首级。这些头颅面容扭曲,凝固著死前的惊恐与痛苦。其中別说是侍大將级別的武士头,连一个穿戴稍显齐整的足轻组头首级都没有,其价值微薄的可怜。 “好了好了,”荒川义广的声音中有著压抑不住的烦躁,“所有討取首级者,都赏一贯!速速分发下去,莫要在此耽搁了!” 他身旁,一个捧著崭新《首级注文状》的小姓手足无措。那记录军功的捲轴上一片雪白,荒川义广连记录一个有功者的心思都欠奉,仿佛眼前这些首级和辛苦搏杀的士卒,都是亟待清扫的垃圾。 这场本该是值得大书特书的逆转大胜,却偏偏撞见了东信义,让荒川义广兴致全无,只想草草结束,然后回城復命。 就在他挥手示意亲信,快点处理完散场时—— “荒川殿!松平总大將忠茂的首级在此!” 堀秀重雷霆般的吼声突然炸响!一个染血的素绢包裹被狠狠掷在荒川义广的脚边!包裹一角散开,露出里面一颗瞪圆了双眼、鬚髮凌乱的头颅——正是松平忠茂! 荒川义广瞳孔骤缩,眼中寒冰凝结,猛地一指堀秀重:“拦住他!区区美浓浪人,也配染指我三河军功?!” 他麾下旗本横枪立马,瞬间挡住了堀秀重去路。堀秀重却咧嘴狞笑,毫无惧色,手中长枪蠢蠢欲动。 一旁的牧野成定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心中像是堵了一块巨石,憋得难受。他正要不顾一切上前劝阻。却见,东信义已缓步越眾而出。 “松平忠茂的马印,也在此处。” 话音未落,一面血跡浸染,象徵著松平军威严的八幡马印战旗,“唰”地一声,精准地飞掷到检首台上! “还请荒川殿——验看!”东信义声音平静,却字字如锥。 “验看?!我看你是在找死!”荒川义广瞬间暴怒!腰间太刀呛然出鞘,寒光一闪! “咔嚓!”一声脆响! 那马印的旗杆竟被他一刀劈断! “我说过了!三河武士的荣光,无需尔等美浓人来见证!滚!”他额角青筋暴跳,嘶声咆哮。 “哈哈,荒川殿所言极是!” 东信义非但不怒,反而放声大笑,同时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堀秀重即將愤而抬枪的手。 “只是,”他话锋陡转,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所有眼神闪烁的吉良武士,“若无我等美浓人襄助,荒川殿今日口中这『三河荣光』——又从何而来?!” 荒川义广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竟一时语塞。他手下不少武士更是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东信义目光相接。 “不过,荒川殿也无需动气。”东信义不等他回答,迈步上前,俯身拾起地上松平忠茂的首级包裹,高高举起! “我等此来,非为爭功,”他目光扫视全场,朗声道:“只为將此贼首,献与荒川殿!区区薄礼,敬请笑纳!” 全场譁然!吉良武士面面相覷,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这份“薄礼”的分量,重逾千斤!它既是无可辩驳的大功,更是对荒川义广最辛辣的讽刺。 东信义对於周遭的譁然恍若未闻,他几步走到那寒酸的检首台前,郑重地將那颗价值连城的松平忠茂首级,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最高的位置。然后,他轻轻拍了拍手,就像掸去了一缕微不足道的浮尘。 做完这一切,他倏然转身,面向自己那些经歷了血火搏杀的家臣郎党: “至於此战当中,我东氏之功——也无需三河武士的认可!” 他声音陡然拔高,清晰传遍全场, “诸君!今日尔等追隨於我,浴血奋战!” “於友军败逃之际,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以悍不畏死之姿!以寡击眾,斩敌酋於阵中!” 他每说一句,家臣们的胸膛就挺直一分,眼中的火焰就炽热一分。 “此等赫赫战功,岂能不赏?!” 他猛地指向堀秀重: “堀秀重!冒矢石,陷敌阵,率先討取敌总大將松平忠茂,居功至伟,一番功!赏金——百贯!” “哗!”围观的吉良武士中爆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惊呼! 百贯!这赏金对於他们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堀秀重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野兽般的嚎叫起来:“谢东殿厚赏!!!” 东信义目光移向其他家臣: “其余诸位!石彻白兵库、井上信广、吉田翔太、高桥大辉、九鬼嘉隆及其麾下勇士,奋勇杀敌,皆有斩获,各赏——二十贯!” “谢主公厚赏!!!” 整齐划一、如同山呼海啸般的怒吼轰然炸响! 石彻白兵库等人激动得脸色通红,轰然跪倒,以额触地,行最隆重的大礼! 九鬼嘉隆带来的海贼眾更是兴奋地怪叫起来,二十贯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巨款!当即他们也伏地谢恩,声如咆哮,震得旁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东信义身后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吉良的武士们,许多人早就被东信义话语中“友军败逃”的字眼,刺激的麵皮滚烫,羞愧得抬不起头。而此刻,面对如此丰厚的重赏,更是艷羡的几乎发狂。 与此同时,再想到刚才荒川义广所发放的那可怜巴巴的一贯铜钱…… 这差距,何止是天壤之別? 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甘和怨懟,在吉良武士们的心中悄然滋生蔓延。 而这时,荒川义广的脸色早就黑如锅底!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示眾的小丑,每一秒的停留都是在接受酷刑。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等奇耻大辱,猛地一甩衣袖,对著身边的心腹旗本,咬牙吩咐道:“给我看紧了!不准他们——靠近城池半步!违令者……杀!” 说罢,他狼狈不堪地爬上战马,如丧家之犬般狂奔而去。 牧野成定也是无奈至极,只能歉然地望了东信义一眼,嘆了口气,然后翻身上马,匆匆追赶荒川义广而去。 …… 西条城天守阁內,此刻早已摆开了庆功盛宴。 家督吉良义安与弟弟吉良义昭,以及家老富永忠安,俱是满面春风,等候功臣归来。 待荒川义广与牧野成定更衣入席,宴席启动。 觥筹交错间,欢声笑语充斥殿阁。 酒过三巡,吉良义安红光满面地开口问道:“义广啊!先前我在天守阁上看得分明,我军被松平军追击,眼看就要溃败。怎料松平本阵突然大乱,战局竟奇蹟般逆转!此等神机妙算,事前未曾听闻,莫非是你等临阵所设的奇谋?” 正唾沫横飞自吹自擂的荒川义广,闻言如同被掐住喉咙,脸色瞬间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牧野成定再也无法坐视,起身离席,將战场实情原原本本道出。 顷刻间,满殿欢腾如潮水般退去,被一片死寂所替代。 吉良义安兄弟的笑容也凝固在脸上,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家老富永忠安同样是满脸惊愕。 就在牧野成定以为荒川义广即將遭受重罚之时—— “噌啷——!” 一道刺耳的金铁摩擦声撕裂了沉寂! 吉良义昭竟猝然拔刀! 雪亮的刀光如匹练般斩落! “咔嚓!” 厚重的酒案一角竟然应声而断! “那东信义何在?!” 吉良义昭双目赤红,鬚髮俱张,刀锋直指殿外,发出疯狂的咆哮,“把他给我押上来!我要亲手斩了这个混帐!以泄我心头之恨!!” 第四十五章 叔父大人,此言差矣! “吉良大人!这……究竟是何道理?” 牧野成定望著吉良义昭近乎扭曲的面容,心中惊愕困惑,“东氏殿分明是贵军的恩人啊!” “哼!”吉良义昭从鼻孔里挤出冰冷的一声,拂袖不答。 “成定有所不知?”吉良义安接过话头,声音苦涩地將去年东信义如何劝诱他们反叛今川之事简略道来。 末了,吉良义安猛地一拍案几,牙关紧咬:“如今,我吉良家被他生生架在了谋逆的火堆上炙烤,进退维谷!而他却摇身一变,成了我们的救命恩人!何其荒谬!” “可御所殿下……”牧野成定更加茫然不解,“吉良氏乃堂堂清和源氏嫡流正统,今川不过是吉良的分支庶脉。如今,今川逆势而上,倾轧三河,反压嫡宗,令吉良久居其下,受尽折辱。此等境遇,吉良氏为何不反?” 吉良义安脸上猛地涨红,眼神闪烁,声音低哑道:“唉,成定啊……自应仁之乱后,这三河,早已不是源氏栋樑的庭院了。我等无非是確保家名血脉的存续,至於这先祖的荣光,那是……不敢奢求了。” 言语间,满是末路名门的颓唐与无奈。 牧野成定一时语塞,心底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对名门的最后一丝敬重。这等畏缩,如何配称源氏嫡流? 就在屋內一片死寂之时,一个清朗的声音穿透门扉,传入室內: “可即便是为了存续家名,也该將祖传的甲冑擦拭得更亮些才是。否则,他日我吉良氏的旗印,怕是连被別家大名充当装饰的资格都没有了!” 话音未落,东信义的身影已踏入厅中。他步履从容,向吉良义安和吉良义昭两兄弟,微微一躬:“侄儿拜见两位叔父大人。” “小畜生!你竟真有胆量前来?!”吉良义昭像被点著的火药桶,刚刚归鞘的太刀“鏘”地一声再次出鞘,室內顿时寒光四溢。 “侄儿为何不敢来?”东信义站直身体,目光坦然地迎上吉良义昭几欲喷火的双眼,毫无惧色。 “去年!你信誓旦旦,断言织田家必遣援军!届时我等便可顺势倒戈,重振家名!” 吉良义昭的太刀已经拔出,刀尖几乎戳到了东信义的鼻尖,怒吼道:“可结果呢?!上月织田军倒是来了三河!可只是远远地兜了一圈,连鸣海城的边都没碰到,便掉头回了尾张!这就是你口中的时机?” “誒,叔父大人此言差矣。” 东信义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口,“松平忠茂的首级此刻正悬於西条城上,我军大破松平军,这难道不是向义元公展现我等价值的绝佳机会吗?” “一派胡言!!”旁边的荒川义广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跳起来,“你当治部大辅大人是吃斋念佛的妇人?我等若是大肆宣扬诛杀松平之名,届时他必將尽起骏远精兵,大军所至,我吉良氏区区数百將兵,顷刻间便会被碾为齏粉!” 此言一出,吉良义安两兄弟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一直沉默的家老富永忠安,眼神中虽有愤懣,但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嘆息,无奈地摇头。 牧野成定在一旁悄悄垂下眼帘,藏住了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轻蔑与鄙夷——这就是昔日镇守东海道的源氏嫡流?竟都是些毫无脊樑的懦夫! “哈哈哈……” 可此刻,东信义突然大笑起来,以一种近乎疯狂的自信,道:“两位叔父、诸位大人,你们实在是多虑了!” 他笑声一收,环视四周,道:“我敢断言,若无织田家明確的参与,义元公是绝不会大动干戈派遣骏河、远江的精锐主力前来的!真的要来,也只会是以松平家为首的三河国人眾!” 眾人尽皆愕然。不知东信义是哪里来的自信。 吉良义安死死拉住几乎又要暴起的弟弟,强压心中惊疑,沉声问道:“你这话究竟有何凭据?” 东信义在广间內缓缓踱步,片刻后,他忽然停下,拋出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敢问诸位,可知义元公亲率大军,首次踏破三河国境,是在何时?” 厅內眾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十年前。”这时,牧野成定阴冷的声音响起,“当年,今川义元打著扶持我牧野家的旗號,挥师进入三河,攻打占据了我家今桥城的户田氏。结果,城池虽然是被打下来了……” 他话音一断,眼中闪过浓浓的恨意,“可今川义元却並没有归还我牧野氏!反而占为己有,更名为吉田城,直接派驻了今川家的城代!” 这正是牧野成定深恨今川义元的根源。 吉良义安脸色微变,显然也知晓此事,追问东信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东信义微微一笑:“叔父大人莫急。侄儿还想请问叔父大人,您看,今川家当下的实力如何?” “自然是强!”吉良义昭抢先吼道,语气中带著敬畏之色,“治部大辅大人『东海道第一弓取』之名传遍诸国!今川家坐拥三国之地,兵精粮足,可谓东海道的擎天之柱!” 其余眾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没错!”东信义猛地击掌,“可如此强盛的今川家,为何耗费整整十年光阴,至今仍未將三河彻底收入囊中,如臂使指?” 厅堂內再次陷入一片沉寂,眾人皱紧眉头,陷入思索。 “这正是因为义元公的治国方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是蚕食而非鯨吞!” 东信义自问自答,声音清晰有力,“当年他初入三河时,骏河本土和远江也不过是刚刚平定。他用的,乃是『驱虎吞狼』之计!驱使麾下的骏远国眾来攻打三河豪族,借战爭之手,不断消耗其力量,同时调整和掌控骏河和远江的地方势力。等到三河大部被压制时,骏河和远江內部已被梳理得服服帖帖了。” “而如今,” 东信义目光扫视眾人,继续剖析:“义元公的雄心已指向富庶的尾张!他攻略尾张的手段,与当年在三河所用之计,如出一辙!” 眾人倏然一惊,不由竖起耳朵,细听东信义接下来的言论。 第四十六章 连消带打,连哄带骗 “义元公確是雄才大略,但他不喜激进猛攻。” 东信义在广间內,面对眾人侃侃而谈: “在攻略尾张之时,他依旧会驱使三河的豪族们去充当先锋!藉此机会,一面剪除三河內部的反抗势力,一面扶植壮大亲善今川的力量。而后彻底稳固其在三河的统治根基,拥有一支真正唯今川是从的三河军团!” “故而,诸位又何惧今川倾巢而出?” 东信义鞭辟入里的分析如同重锤,一句句敲打在眾人心头。 无论先前如何的惊惧疑虑,此刻,东信义清晰的逻辑已经完全穿透了他们的恐惧,让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的洞见,直指核心。 连一直沉默的家老富永忠安,也禁不住捻著鬍鬚,老眼中迸出精光,失声惊嘆:“此等政略之见……洞察入微,非大才不能及也!” 牧野成定更是难以置信地盯著东信义。之前他在战场上看到了东信义的武勇,在检首时看到了东信义的气魄,而如今,他又看到了东信义的睿智! “如此年少,便有这般吞吐山河的眼界格局!真有几分当年源平爭霸时,神武大將的气象啊!” 然而,短暂的震撼后,牧野成定依旧疑虑地问道:“信义大人所言令人豁然开朗。既然如此,我等何不索性趁此机会,直接投靠织田?” 东信义断然摇头:“乱世洪流,我等国人眾犹如风中浮萍,唯有倚靠强力大名,方能稳固根基,图谋发展。眼下之势,今川仍是庞然大物,尾张织田不过是初兴的豪雄罢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投向吉良兄弟,“既然顺势难挡,不如借势而起!这正是小侄为两位叔父大人苦心筹划的最大转机!” “松平忠茂一死,后续必有一战!但所来者,当以松平为先锋,再加上今川的三河驻军,想来也就是千余人罢了!又有何惧之?” “而此战过后,无论胜败,我们都將与今川议和!” 他气势逼人地向前一步,自信满满:“若胜!则让义元公看清,谁才是三河真正值得信赖的头狼!我吉良氏远胜松平!” 顿了顿,东信义微笑又道,“若败……吉良氏也只不过重回臣属之位,境况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如此一件利远大於弊,近乎『稳赚不赔』的大事,诸位……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这一番话是连消带打,鞭辟入里,同时还为吉良氏铺好了后路。眾人心中的犹豫与恐惧,瞬间被一扫而空,也点燃了他们心底残存的一点野心。 “哈哈哈!好!好!好!” 短暂的沉寂后,吉良义安猛然爆发出一阵洪亮的大笑! 他霍然起身,三步並作两步地走到东信义面前,一把紧紧抓住这位“贤侄”的手臂,激动道:“贤侄真乃上天赐予我吉良氏的麒麟儿!来来来!快快入席!今日我等叔侄,当浮一大白,再细细谋划!” 吉良义昭虽然依旧不忿,但此时也是无奈,只能恨恨地盯了东信义一眼,收刀归坐。 转眼间,东信义也到了主位旁就坐,畅谈欢饮,之前拔刀相向的衝突仿佛从未发生,只剩下一片“其乐融融”。 …… 从西条城天守阁喧囂的酒宴中脱身,东信义便有条不紊地安顿好了麾下將领和千鹤丸。然后他將承诺的每人二十贯的赏金给了九鬼嘉隆,又特意將他拉到僻静角落,低声嘱咐了几句。 看著九鬼嘉隆欢天喜地离去的背影,东信义又召来了石彻白兵库与柘植疾风,各自布置下了隱秘的任务。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他才陪著母亲阿杏夫人重新拜见了两位叔父,礼节周全,这才算在西条城彻底安顿下来。 回到居所时,灯火已经昏黄。 陵姬柔情依偎在东信义身旁,柔软的指尖轻轻抚过他坚实的胸膛,“主君,您在想些什么呢?” “没什么,一些琐碎事罢了。”东信义隨口应道,手掌下意识地摩挲著陵姬光滑如缎的后背。 然而,他的思绪却早已回到了白天的战场——亲率三十骑,如雷霆般直贯松平军本阵的瞬间,仍然在他脑海中沸腾翻滚! 这场战斗,双方投入的战兵不足千人,最终的伤亡也不过数十人而已。那些足轻手中锈跡斑斑的竹枪,豁口卷刃的薙刀,还有那瞬息就土崩瓦解的士气……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极了前世网友们戏謔的“村级械斗”,充满了原始的粗糙感。 然而,仅仅数日前长良川畔的血战景象,却截然不同! 斋藤义龙的赤备骑兵如同锐利的尖矛,狠狠凿穿阵线;铁炮在土垒后方轰鸣,硝烟瀰漫;道三军层层叠叠的三间长枪,更是如同一片令人胆寒的钢铁荆棘…… 这一切,无不昭示著这个狭小的岛国,已经在百年的战火中,淬炼出了精纯而残酷的战爭技艺。 更让他警醒的是,这种技艺,还將隨著歷史的洪流不断进化攀升。甚至,在不远的未来,那位“猴子”太閤,將驱使二十万大军登陆朝鲜半岛,將大明都拖入了恐怖的漩涡! 因此,他绝不能被一场微不足道的小胜而蒙蔽双眼,小覷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將是致命的错误! 而眼下,最迫在眉睫的危机就是今川义元即將派来的平叛大军。即便如他所说,来的只是以松平残部为首的三河眾,但对实力羸弱的西条城而言,依旧是一场足以吞噬性命的滔天巨浪! 虽然,他在天守阁內看似“智珠在握”,但那不过是为了稳定人心的表演。他內心深处,其实也是忐忑不安。 吉良义安的支持已经爭取到手了。九鬼嘉隆、石彻白兵库、柘植疾风也各有重任。 但这还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更深的筹谋…… “主君……”陵姬见他眉头深锁,心疼地柔声问道,“妾身……可有能为君分忧之处?” 东信义正想婉拒,却忽然心念一动:“你先前提及,有你中旧臣前来送信?他是否也在城中?” 陵姬眼眸一亮,点头道:“是的,川尻秀景大人隨妾身一同来了。家国已亡,他亦不愿返回飞驒故地,便留在妾身身边隨侍。” 东信义闻言一喜:“甚好!明日能否请他前来一见?我有事相询。” “主君但问无妨,他必知无不言。”陵姬欣然应允,隨即又补充道,“若蒙主君不弃,能收他为家臣,亦是他的福分。” 东信义自然点头答应。 陵姬的眸光愈发温柔如水,声音低婉缠绵:“夜已深沉……请主君且將烦忧暂放……让妾身好好侍奉您吧……” 隨著话语,微微泛红的娇媚玉颈缓缓低垂,温热的吐息拂过。 月光悄然探入窗欞,只余下满室旖旎的春意与腻人的细语…… 第四十七章 筹谋 翌日,东信义在居所召见了川尻秀景。 甫一见面,他便开门见山,向对方提出了家臣邀约。 “承蒙主公不弃,臣下川尻秀景,愿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 这位四十余岁的武士没有丝毫犹豫,以最郑重的姿態,额头深深贴地,向东信义献上了忠诚。 主从之礼既成,东信义便径直问道:“秀景,我久闻飞驒大工有夺天地造化之功,化腐朽为神奇之术。不知你能否延请几位真正的飞驒大匠师,来为我效力?” 川尻秀景闻言,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色,沉吟片刻后,谨慎答道:“主公明鑑,飞驒大工技艺超凡者確实不少,但是……他们多受聘於京畿豪门,月给至少需三贯永乐钱……” “钱財之事,无需多虑!”东信义轻笑著摆摆手,神色篤定,“若有真才实学者愿来,我必有重金相酬!” 他话锋一转,又问道:“那……普通的木工眾与掘金眾又如何?” 川尻秀景的脸色明显鬆弛了许多,展顏笑道:“若论木工眾,飞驒国不说遍地皆是,也是大有人在。木工眾此事主公请放宽心。只是这掘金眾……” 他略显迟疑地停顿片刻,才道:“飞驒矿脉精华,多集中于归云山脉深处,那里是內岛氏的领地。如果贸然延揽其领內掘金眾,恐生事端……” 东信义微微皱眉,便听川尻秀景话锋一转,“不过,若主公確实急需,臣下或许能通过家兄设法斡旋一二。” “哦?”东信义眼中闪过一丝讶色,“令兄是?” “家兄川尻氏隆,现任內岛氏笔头家老。”川尻秀景恭敬回答,语气中带著一丝家族的自矜。 东信义心中微震,未曾想陵姬身边这位忠僕,竟有这般出身。 內岛氏,这虽然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豪族大名,领地石高不过数万。但是,其名號却在东信义记忆中,有著一个离奇而悲凉的传说。 后世的史书中,曾將內岛氏定为日本战国“最悲催的大名”! 因为,內岛氏虽小,但其领地却奇蹟般地熬过了武田信玄、上杉谦信、织田信长、丰臣秀吉等人的覬覦!这些超级大名在內岛氏的归云城下无一例外,全败了! 但內岛氏却意外地败给了天灾,在一场地震引发的泥石流中,连城带人尽数活埋,举族覆灭!一同被埋的,还有传说中巨大的归云金矿和堆积如山的黄金! 不过,这一切现在都还没有发生……机遇仍在! 东信义迅速收敛情绪,展顏笑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秀景代为周旋联络了。掘金眾之事並非燃眉之急,眼下还请先著力延揽大工和木工眾为上。” 川尻秀景肃然领命而去。 东信义也没有多作停留,即刻动身离开了西条城。 大战在即,他不能有片刻懈怠。接下来的时日,他必须踏遍城池周遭的山川河谷,將每一处隘口、每一片林地都烙印於心。 他要为即將到来的风暴,谋划出一个万全之地! …… 几日后,骏河国。 骏府城御馆深处的某间和室內,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了年仅十四岁的松平元信身上。 此刻,他正卑微地跪伏在冰冷的榻榻米上,膝盖早已麻木,但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挪动,只是深深地低著头,死死盯著自己已经汗湿的手背,再偷偷用眼角的余光,胆战心惊地偷瞥著在上座慵懒斜躺的一人—— 今川治部大辅义元! “次郎三郎,”今川义元的声音悠然响起,像是一缕掺了蜜的绸缎,轻柔地打破了室內的死寂。他漫不经心地翻动著手中的书卷,“听说你近来正在用功研读《太平记》?” 松平元信的身体猛地一僵,赶紧將身子压的更低,稚嫩的声音微微发颤:“回……回大殿,確实如此!只是……只是臣下愚钝,只能略略翻阅……” “啪!” 突兀的书卷合拢的脆响,却如同惊雷炸响,嚇的松平元信猝不及防,浑身剧烈一颤,险些瘫软下去。 “慌什么啊。”今川义元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缓缓站起身,赤足踏上地板,迈步向松平元信走来。 最终,那涂著艷丽凤仙汁的脚趾,停在了松平元信鼻尖前方,“三河的武士,读读军记物语,也是应有之义。只是……” 他的尾音拖的很长,带著一丝玩味,“不知你读到『新田义贞举兵』那一节时,心中作何感想啊?” 松平元信的心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拼命控制住身体的颤抖,脖颈僵硬地向后缩了半分,生怕额角的冷汗不慎滴落在那涂著丹红的脚趾上。 “臣……臣下愚钝,”他声音乾涩,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咙里挤出来,“臣下只知……为大殿尽忠死节,別无他想……” “哦?”今川义元突然跪坐下来,歪著头,將那张俊美却阴柔无比的脸庞凑近了松平元信,“可我怎地听说……冈崎城里那些松平的旧臣,私下里都在传唱什么『八幡宫前新苗生』的童谣呢?” 话音未落,松平元信已如遭重锤,额头重重地砸在了地席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几乎是哭喊出来:“大殿明察啊!此乃宵小构陷!谣言!全是谣言啊!” 说著话,涕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面对这近乎崩溃的哭诉,这位东海道的霸主恍若未闻。他只是静静地看著,目光冰冷。 直到松平元信的呜咽声渐渐嘶哑无力,他才悠然地伸出手,轻轻按在那剧烈颤抖的稚嫩肩膀上。 “次郎三郎,”今川义元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极具压迫感,“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至今还留著冈崎城里那些松平家的旧臣吗?” “是……是大殿仁慈……”松平元信的声音细若蚊蚋。 “仁慈?咯咯咯……”今川义元忽地肩膀抖动,捂著红唇笑了起来。 可很快,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將白皙如玉的手指一抬,勾住了松平元信的下巴,迫使那张已经布满泪痕和恐惧的稚嫩脸庞迎向自己。 第四十八章 想回去……就去吧 “我可不是什么仁慈,” 今川义元勾住松平元信手指稍稍用力,將少年的头颅抬的更高,“那是因为我相信——活人嘛,总是会学著感恩的。” 说著,他微微歪头,咧开红唇,露出黑齿,给了松平元信一个『极美』的笑容,“但若是学不会感恩……我也不介意,让他们都变成死人。” 松平元信的瞳孔猛缩,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颤抖著,却一个音节也吐不出来。 今川义元近距离地欣赏著少年的恐惧,似乎很满意这效果,继续道:“我记得……你的祖父清康公,著实是了不得啊。年仅二十一岁,便已横扫三河,所向披靡……” 说著话,他锐利如刀的指尖仿佛漫不经心般,沿著少年脆弱的脖颈缓缓转了一圈,才最终拍了拍那颤抖的肩膀,“只可惜……天妒英才啊。” 松平元信浑身颤抖,根本不敢有任何回答。 “嗯……”今川义元从鼻腔里长长地拖出一个音节,缓缓站了起来,突然地话锋一转,“我想了想,觉得你还是换个名字吧。不如……就叫元康吧?” 他这突然的转折,令松平元信一阵错愕,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今川义元。 今川义元微笑地看著少年惊愕的眼睛,“继承清康公的『康』字,才配得上我赐予你的『元』字。总比那尾张织田信秀赏赐的『信』字……要好得多。你说,是也不是?” 松平元信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隨即,一股难以言喻的解脱和更深沉的恐惧悄然涌起来。 他將自己的头颅再次撞向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表现的极为激动:“臣……臣下松平元康!叩谢大殿赐名厚恩!” 今川义元看著仆俯在他脚下,卑微叩谢的身影,嘴角不禁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隨后,整个人又恢復了那副慵懒淡漠的姿態:“对了……我记得你半年前,似乎提过想回冈崎祭扫祖坟?” 松平元康的动作骤然僵住,血液也仿佛在这一瞬凝固了! 回祖地扫墓的请求,是半年前他鼓起毕生勇气提出的。可换来的,却是今川义元微笑著砸来的酒盏,將他砸的头破血流,也將他所有的希望砸灭。 可如今,这个恶魔为什么还要再提? “想去……就去吧。”今川义元漫不经心地续道,“你的叔父松平藏人佐忠茂……很不幸,被吉良家的人討死了。” 松平元康的心猛地一沉。 “他的官位『藏人佐』……”今川义元的声音陡然转冷,“就由你来继承吧。” 他顿了顿,居高临下地俯视松平元康,“还有他带给松平家的耻辱,也一併由你继承下来。元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松平元康將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席上,异常清晰地回答:“臣……松平元康!定当肝脑涂地!荡平叛逆,一雪前耻!以此……报效大殿恩德!” 他根本不敢抬头,因为他怕一抬头,今川义元就能从他的眼中窥见他心底已经无法掩藏的野望! 今川义元静静地俯视著脚下这具卑微又隱忍的身躯,久久不语。 许久,他才又重新开口,以一种掌控一切的淡漠语气道:“去吧……我会命三河的两千驻军为你助力。”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少年的身体,看到了他的內心。 “莫要让我失望。” “去做一个如同你祖父清康公那般……能为我今川家衝锋陷阵的猛將吧。” “哈……哈伊!” 松平元康再次重重叩首。 他的额头紧贴著冰凉的地席,但他的內心,已经无边的狂热! …… 几天后,当松平元康再次踏入了阔別八年的冈崎城,迎接他的是一群衣衫襤褸的家臣们。 “恭迎少主归城!” 老臣鸟居忠吉身著洗得褪色的蓝直垂,跪在最前方。身后几位家臣的阵羽织破损不堪,露出內里泛黄的木衬里。更触目惊心的是,不少人的身上、脸上还带著新鲜的血痂,伤痕纵横。 看到这一幕,松平元康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这些家臣他虽已无法尽数认出,但却能清晰地记得,八年前他被送往骏河为质时,父亲麾下的家臣团是何等衣甲鲜亮。而如今,这些曾叱吒三河的武士,竟如同从坟塋中爬出的饿鬼一样。 松平元康强忍泪水下马,扶起为首的鸟居忠吉,向眾人頷首道:“诸位……辛苦了。” 眾家臣纷纷伏地还礼。 “先去大树寺吧。”鸟居忠吉连忙指向城外,“主公的灵位,一直等著少主祭拜呢。” 很快,松平元康与家臣们来到了大树寺。他跪在祖父清康与父亲广忠的牌位前,虔诚祭拜。狭小的佛堂被家臣们挤得满满当当,更添了几分淒凉破败。 “诸位,这些年,苦了你们了……”祭拜完毕,在鸟居忠吉逐一引见后,松平元康的声音再次哽咽起来。 “少主!” 家中以枪术卓绝,被称作“血枪九郎”的长坂信政猛然起身喝道:“我们三河武士的骨头比刀还硬!少主岂可效仿妇人,一味哭泣?吃点苦算什么!当年小豆坂一战,我身中六创,可是连眉头都不曾皱过的!” 老將太久保忠俊也重重顿首:“彦五郎所言极是!便是老臣我,前些时日攻打吉良家,负伤而归,亦不曾叫过一声苦!” 眾家臣纷纷应和,神色激动。 “但你们本不必打这种仗!”松平元康的声音中有著难以压抑的悲愤,“今川家就是要我们三河眾自相残杀,像熬鹰一样磨尽松平家的爪牙……” 松平元康在骏府压抑多年的情绪,此刻如躁动的火山,几欲喷发。 “砰!” 家臣榊原长政拍案而起,双目通红地怒道:“少主,你以为我们想打?这两年,反叛今川的人还少吗?我与酒井忠尚大人也曾举旗反抗!可有什么用?如今的三河,早被今川家搅成了一盘散沙,为求活命,只能互相撕咬!” 松平元康闻言,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他看清了家臣们的苦痛,感受到他们无处宣泄的怒火。然而,他却毫无办法。 “够了,都出去吧。”鸟居忠吉突然开口,挥手示意,“老夫与少主要单独敘话。” 待其他家臣消失在迴廊尽头,这位家中最资深的老臣猛地攥住松平元康的手腕: “少主,请跟我来。” 第四十九章 让他们再多囤些 穿过了大树寺破败的藏经阁,鸟居忠吉带著松平元康来到一处极为偏僻的角落。 隨即,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然后撬开了一块活动的岩石。一个幽深的密道入口,赫然出现在松平元康眼前。 “少主,当心头顶。” 鸟居忠吉举著火摺子,拉著松平元康进入密道,来到一个密室门前,推开了沉重的房门。 火光碟机散黑暗的剎那,松平元康的呼吸骤然停滯。 几十副朱漆胴丸整齐排列,旁边堆叠著成串的永乐通宝。两侧刀架上,寒光凛凛的太刀上百柄。密室中央的漆箱里,大小金判更是闪耀著夺目的光芒。 “这……这是?”松平元康震惊得几乎失语。 “老臣当了八年的冈崎奉行,”鸟居忠吉抓起一把金小判,任其叮噹落下,清脆的撞击声在密室中迴响,“上缴今川家的每石军粮,我剋扣两升;每次徵收的年贡,我截留一成。日积月累,便有了少主眼前之物。” “为何要如此?”松平元康双膝微颤,声音发抖。 “只为恭候少主归来!”鸟居忠吉猛地转身,枯瘦的双手如铁钳般扣住松平元康的肩膀,“今川义元想將松平家当成看门犬豢养,我们就要扮作最驯顺的忠犬!” “但父亲他们……”松平元康想起父辈的勇烈。 “广忠公就是不懂『装狗』!”鸟居忠吉低沉嘶吼,“他妄想在织田与今川间左右逢源,攫取机会,自以为得计!结果呢?被今川家指使岩松八弥暗杀,冈崎城顷刻易手!” 老臣的指甲几乎掐进了元康的皮肉,字字泣血:“所以啊,少主!装狗就得会忍!忍到獠牙锋利,忍到猎物鬆懈……” “您要我继续当狗?”松平元康的嘴唇咬出血来。 “对!而且要当最忠心的狗!”鸟居忠吉重重拍打他的肩膀,“今川家此刻令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待今川义元深信松平家的忠心,便会將更多领地交给我们……” 松平元康死死咬住嘴唇,任凭血腥味在口中瀰漫。 良久,他才缓缓鬆开,深深吐出一口气:“那么,我当下该当如何?” 鸟居忠吉咧开缺了门牙的嘴,露出透著几分狰狞的笑意:“明日出征,少主需亲手处决所有吉良家俘虏,以血祭旗。记著——做得越残忍,今川家就越放心。” “……我懂了。” 当两人重新走出密道,神色已恢復如常,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然而,他们未曾察觉,就在他们离去后,远处一棵古树茂密的枝叶间隙,一道人影如壁虎般悄然滑落,悄无声息地潜近,最终消失在密道入口的阴影里。 不久之后,那人影又从密道中出来,將一切还原,左右四顾之后,便悄然离开了大树寺。在离寺庙一段距离,寻得自己藏匿的马匹,翻身上马,拍马向西条城方向疾驰而去。 西条城外,矢作川。 此刻,夕阳已经西下,残阳泼洒在矢作川的河面上,將翻涌的流水染成一片斑驳的血色。 东信义就静静佇立在河滩的芦苇丛外,目光沉凝地望著奔涌的川水,等待著约定之人。 “主公!”如同鬼魅般,柘植疾风拍马疾驰而来,到了近前,直接跳下马鞍,兴奋地来到东信义面前,“果然如您所料!紧盯鸟居忠吉,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他压低了声音,却难掩激动,“那老傢伙竟在大树寺密室藏匿了无数財宝!绝对已超万贯!” 东信义的嘴角勾起一抹瞭然的笑意。歷史的记忆在他脑海中飞速翻滚。 鸟居忠吉的私藏,正是松平元康日后崛起的基石之一。但既然他东信义来了,这基石,就不再是松平家的了。 “主公,要不要现在就……”柘植疾风做了个动手的手势,声音因激动而微颤。 “不急。”东信义抬手按住他的肩膀,“让他们再多囤积些。眼下,他们不敢动用这笔钱。” 柘植疾风深吸一口气,强自平復心情,接著稟报:“另外,已按您的吩咐,將属下在大树寺的所听所见散播开去了。一是说榊原长政等家臣在大树寺痛斥今川义元苛待松平家;二是將『今川借吉良之手磨灭松平』的风声,吹进了松平家的足轻耳中。” 东信义微微頷首。今川和松平联军势大,远胜吉良,所以必须先在他们之间种下猜忌的种子。 倏地,身后又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柘植疾风告罪一声,率先离开。 很快,牧野成定策马狂奔而至,人还没有下鞍,便嘶声大喊:“东殿!您怎还有閒心在此观川?吉良兄弟要分兵了!” 他狼狈地翻身下马,几乎摔倒在地,“义安大人决意退守西条城笼城!义昭大人则要带二百人撤往东条城!他们……他们这是怯战自溃啊!” 说著话,他衝到了东信义身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竭力压低声音:“更可恨的是,荒川义广那廝已擅自退兵回了荒川城!方才竟派人来联络我……” “荒川欲降?”东信义眉头骤然锁紧,截断他的话。 “正是!”牧野成定眼中喷火,“他说松平元康挟两千今川军,再加松平本家五百精锐,我军必败无疑!与其战败受辱,不如……不如早降……”他几乎说不下去。 东信义的拳头也在袖中狠狠攥紧。 吉良家本就兵力孱弱,两兄弟分兵无异自断臂膀,如今竟又出了荒川义广这等临阵叛变的叛徒! “那你想隨荒川同去吗?”东信义的声音陡然变冷,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刺向牧野成定。 牧野成定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倔强的光芒:“纵然切腹,我牧野成定也绝不屈膝降敌!” “不,你要去。”东信义却缓缓摇头,声音轻缓,却带著不容抗拒的威压。 牧野成定顿时愕然僵住。 东信义凑近了他的耳边,低语了数句。 牧野的眼睛越睁越大,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才嘶哑问道:“此……此计可行?” 第五十章 今川殿有令 “天意难测。” 面对牧野成定的疑问,东信义平静摇头,抬手指向河心一个翻卷的漩涡,“吉良家便如此刻漩涡。你若依计而行,或能將吉良家拖出深渊,亦可能与之一同沉没。你,敢赌吗?” 牧野成定凝视著那吞噬一切的漩涡,又深深望向眼前这个远比自己年轻的男子,仿佛要將他的心思彻底看穿。 良久,他猛地开口:“我愿赌!但非为吉良家,而是为了您!东殿,此战后若您得胜,请容我牧野成定,成为您的家臣!” 东信义笑了:“一言为定。” 牧野成定闻言,毫不犹豫地俯身,向东信义郑重行了一个大礼:“谨遵主命!”话音未落,他已翻身上马,身影迅速融入了苍茫暮色。 目送牧野远去,东信义忽然对著空荡的河滩轻声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到了。” 芦苇丛中沙沙作响,浑身湿透的井上信广钻了出来,咧嘴一笑:“主公!按您吩咐,用那笔钱雇了八十名河原眾。几百个麻袋都已用沙土拌著乾草填实,藏在了支流那边的芦苇盪里了!” “做得漂亮。”东信义讚许地拍拍他肩膀,“明晨便让他们去搬麻袋,依计行事。记住了,好生款待他们,但在开战前一个都不许走脱!若有人愿留下加入我军,事成之后,加倍封赏!” “遵命!”井上信广领命,刚要再说什么,脸色忽变,指向河面,“主公,快看!” 东信义顺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矢作川上游漂来三艘快船。 船未靠岸,九鬼嘉隆標誌性的爽朗大笑已先传来:“哈哈哈!东殿,嘉隆又来叨扰了!可惜啊,家兄只肯借一百水军……”话音未落,他矫健的身影已跃上河岸,身后还跟著石彻白兵库。 到了近前,石彻白兵库拱手道:“主公,时间紧迫,只购得五十支铁炮,火药十桶……” 话未说完,九鬼嘉隆已凑到东信义面前,满脸热切:“东殿!这次铁炮队定要交我指挥!我可是爱死这铁炮……” “哼!整日只知摆弄铁炮,岂不知武家之本在於弓马刀剑?!”一声清越的娇叱打断了他。九鬼汐凛英姿颯爽的身影从眾人身后走出,手中的薙刀刃光流转。 “汐凛?你怎么来了?”东信义看到她,著实意外。 “怎的?东殿是瞧不起女子上阵?”汐凛手腕一抖,薙刀挽出一个凌厉的刀,“我的刀法如何,您可是亲见过的!况且……” 她目光扫过眾人,语气转为凝重,“听闻今川军势足有两千余眾,我得在您身边护著。万一……万一事有不济,我便立刻带您杀回志摩!” “嗤!姐姐你还敢回去?”九鬼嘉隆在一旁嗤笑出声,隨即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对东信义道:“东殿,我姐实则是逃婚来的!她死活不肯听兄长安排,嫁给北畠家的老朽家臣做侧室。她心里想嫁的是……” “九——鬼——嘉——隆!” 汐凛瞬间面红耳赤,羞恼的尖叫声中,薙刀带著风声直劈向弟弟! 九鬼嘉隆怪叫一声,连蹦带跳地逃出老远。 看著这对活宝姐弟追逐打闹,东信义忍不住开怀大笑。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阴霾,仿佛也被这笑声驱散了几分。 他已穷尽所能,布下了此刻他能布下的所有棋子。若最终仍不能胜,那便是天意使然。 然而,在尘埃落定前,他还有最后一处棋眼必须落子。 待到夜幕低垂时,东信义来到了吉良家老臣富永忠安的宅邸门前,抬手叩响了门环。 “右京大夫大人,东信义前来叨扰,还请一见!” …… 与此同时,在冈崎城中。 “藏人佐殿下,城代大人召见。” 小姓的传唤声落下,松平元康深吸一口气,跟隨对方,迈步踏入了评议间。 评议间內,气息凝重。 冈崎城代山田新右卫门元益端坐上位,六名按刀侍立的今川家武士如同冰冷的雕塑。扫视周围,原本是松平家的城池广间內,垂掛的却只有今川家的旗帜,这令松平元康不觉一阵刺目。 但他无暇思虑这些,连忙上前参拜,“松平藏人佐元康,参见城代大人。” “松平殿,我们的客套就免了。”山田元益挥了挥手,开门见山,声音冷硬,“经查实,前番贵军与吉良军交锋失利,根源在於酒井忠尚阵前擅自溃退!” “城代大人明鑑!”松平元康急声辩解,“据闻……当时是忠尚大人发现本阵突遭奇袭,不得已才……” “哦?”山田元益冷笑一声,“莫非你是想说,我今川家的军目付,有意构陷酒井忠尚?” 松平元康连忙摇头,不敢再多言。 “酒井忠尚暂且不论,”山田元益话锋一转,寒意更甚,“另有一事,本城代也是刚刚听闻。据说榊原长政於大树寺內放下狂言,称『三河国人遭我今川氏戕害』!此等悖逆之言,松平殿可曾听闻啊?” “绝无此事!榊原长政对今川家绝无二心!”松平元康心头剧震,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他万万没料到,对方竟连松平家的菩提寺內都安插了眼线!回想自己当日在寺中也曾失言,恐惧便如同冰冷的毒蛇袭上心头。 山田元益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脸色惨白的松平元康,冷冷一笑,隨后拿出一卷密令,展开宣读道:“今川殿有令:酒井忠尚上野城知行,削减三成,划归冈崎城直领。至於榊原长政嘛……” 他轻轻抖动手中密令,对著松平元康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既然松平殿力证其清白,本城代也不好贸然上报。这样吧,便以『火起请』自证如何?” 满座皆惊!松平元康难以置信地抬头:“火起请?!这……凡人肉身如何……” “身正之人,神火岂会加害?”山田元益语气森然,“明日巳时,大树寺佛前,本城代將亲临见证……退下吧。” 松平元康脚步踉蹌地退出大广间。鸟居忠吉那句苍老而冷酷的话语,此刻如魔咒般在他耳边炸响:“我们要当最忠心的狗!今川家现在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难道……真的只能如此屈身为犬? 强烈的屈辱感撕扯著这位年轻家督的心,那不甘的火焰几乎就要破胸而出,却很快又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实力不如人,再大的屈辱也得承受! 第五十一章 火起请! 半个时辰后, 冈崎城一处偏殿內,松平元康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才將山田元益的命令艰难地复述给了酒井忠尚与榊原长政听。 酒井忠尚瞬间暴怒,猛地起身!几步衝到松平元康面前,粗壮的手指几乎戳到了元康的脸上,咆哮道:“松平元康,你是疯了吗!帮著今川家夺我的领地?还要让长政堂堂武士去接受火起请?我看你是要帮著今川家逼我们造反啊!” 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著年轻的少主,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剥。 松平元康垂著头,巨大的屈辱早就在他的心头縈绕,但他只能沉默,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泥塑,一句话也不说。 “酒井大人息怒!”鸟居忠吉急忙拦住酒井忠尚,“少主也是身不由己啊!” 酒井忠尚怒哼一声,恶狠狠地剜了松平元康一眼,甩开鸟居忠吉大步离去。 鸟居忠吉没有去追,而是转向一旁始终沉默的榊原长政:“榊原大人,您看这……” “不必多言。”榊原长政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这火起请,我去。” 隨即,他目光扫过松平元康,带著一丝蔑然的冷笑,“区区一块热铁,何足道哉?明日,无论是神火焚身还是血溅佛前,我榊原长政的清名,还轮不到他山田元益来玷污!” 他突然站起了身,向前逼近了松平元康,俯视松平元康,语气已经变得冰冷刺骨:“倒是少主您……还有松平家武士的脊樑吗?呵,令人失望至极。” 说完,他亦决然转身离去。 屋內死寂得可怕。松平元康僵在原地,榊原长政那句“令人失望至极”如同鞭子一样抽打著他的灵魂。 良久,他才的身子才微微一晃,失神地抬头看向鸟居忠吉,喃喃问道:“伊贺守大人……我们这般……当真对吗?” 鸟居忠吉脸上不见丝毫波澜,只有磐石般的冷酷:“少主,今日您做得极好。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唯有隱忍!” 他向前一步,扶住了松平元康的肩膀,冰冷而又坚定道:“今日不过只是让二位家臣受辱,他日,即便要献上您的妻子,您的儿女,您也必须甘之如飴!唯有活著,松平家才有重新抬头的曙光!” 松平元康愕然望向老臣那近乎麻木的坚定眼神,喉头像是被什么扼住,竟发不出一丝声音。 …… 翌日。 大树寺的佛堂前,肃杀之气瀰漫。榊原长政赤著双足,仅著单薄白衣,袒露出胸膛上交错的昔日战场疤痕。那是他为松平家流血的勋章,此刻,却是莫大的讽刺! 松平元康率领家中眾臣跪坐在一旁,他牙关紧咬,深深低著头,根本不敢去直视榊原长政。 山田元益悠閒地坐在廊下的胡床上,手中摺扇轻摇,目光扫过榊原长政,再看看松平元康他们,最终目光落在了那火盆中烧得赤红髮亮的铁块上,眼底不禁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残忍笑意。 “榊原长政,今怀疑汝心怀怨望,谤议主上。”主持仪式的僧侣合十宣道,“若你自认心怀忠诚勇毅,便捧起神火之铁,行三步至我佛如来座前,以证清白。若神火中途坠地……” 僧侣余光瞥了一眼山田元益,才继续道:“则请……破腹谢罪。” 榊原长政双目死死盯著那跳跃著致命光焰的铁块,扑面而来的灼人热浪已经令他的睫毛微微捲曲。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他深吸了三口气,猛地一伸手,一把握住了那烧红的铁块! 手掌与赤铁接触的剎那,就听“滋啦”一声爆响!皮肉瞬间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混著佛堂的檀香,形成一种诡异而残酷的献祭气息。 “嘶——!” 围观的眾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敢惊呼出声,只能个个咬牙,眼中含泪地盯著这一幕。 榊原长政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变得惨白如纸。他的牙关已经咬到了极致,坚硬的后槽牙都被咬碎了!鲜血混合著一声如濒死野兽般的嘶吼,化作血沫,从他的口中喷出! “啊……!” 隨著这一声吼,这个钢铁般的汉子,用尽全身力气將那块滚烫的惩罚铁块捧在手心,踉蹌著,踏出了第一步! “长政……”松平家的家臣们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了,內心的悲愤与无力感如同洪水决堤,喷涌而出!隨后,他们齐刷刷跪在地上,无声地痛哭著,向著榊原长政叩首祈祷。 酒井忠尚更是目眥欲裂,紧握的拳头抵在唇边,牙齿深深陷入皮肉,滚烫的泪水也滚落指缝,砸在脚下的砂地上。 松平元康的头垂的更低了,恨不得立即逃离这里。 第二步踏出,榊原长政单薄的衣衫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双足在洁白的砂砾上留下深陷扭曲的足跡。 第三步落下!榊原长政几乎是耗尽了他生命最后的本能,身形一歪,“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佛前的蒲团上。那块灼红的铁块隨之从他血肉模糊的手中滑脱,“噹啷”一声砸入香炉! 火星、香灰、焦黑的皮肉碎片,以及尚未凝固的鲜血……混杂著溅洒开来,触目惊心。 “成了!成了……”不知是谁带著哭腔喊了出来,松平家臣们纷纷叩首,个个泪流满面,衣襟尽湿。 榊原长政盯著自己白骨隱现、焦糊一片的手掌,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惨笑。他抬起头,目光如染血的刀锋,直射廊下的山田元益:“城代大人……您可满意了?” 山田元益手中摇动的摺扇骤然停顿,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旋即,他竟抚掌大笑起来:“满意!自然满意!” 笑声未歇,他已站起身:“既是忠勇之士,自当为今川殿下奋勇效死。明日出阵討伐叛贼,先锋重任,便由榊原大人率五十足轻担纲吧。” 榊原长政脸上的惨笑瞬间冻结,化为一片惊怒:“城代大人!我的手已废!至少数月……” “手废了,还有脚嘛。”山田元益不容分说地打断,语气轻佻中带著刻骨的恶意,“若是这点伤势都受不得,还配称松平家的猛將?” 他旋即转向松平元康,笑容冰冷刺骨:“松平殿,明日便有劳您担任先手大將,以榊原大人为锋矢,率松平全军踏平西条城!本城代自会率两千今川精锐,为您二位擂鼓助威!” 言毕,他不再看任何人,拂袖转身,扬长而去。 松平元康伏在地上,指甲已深深嵌入掌心,几欲滴血。身后,家臣们则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了摇摇欲坠的榊原长政。 偌大的寺庙庭院,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第五十二章 你信他……会胜? 返回上野城的酒井忠尚面沉似铁,瞥了眼身后榊原长政那双缠满绷带的双手,鬱积在胸的怒火更盛,几欲喷薄而出。 “大人……啊,父亲!” 稚嫩的呼喊声中,忠尚的侍童龟丸迎上行礼,目光触及自己父亲榊原长政的右手,小脸霎时惨白,“您的手……” “无妨,龟丸。”榊原长政勉力一笑,用手背拍了拍儿子的肩头。 忠尚却厉声喝道:“龟丸,速取药酒来,替你父亲敷伤!再烫几壶浊酒!今日烦闷,定要喝上几口!” 御馆广间內,榊原长政跪坐在地炉旁,藉著火光,用药酒小心擦拭著自己焦黑的伤口。龟丸则捧药跪坐一旁,眼中噙满泪水:“父亲,您这伤究竟是……?” “还能是谁?自然是冈崎城的那个狗城代!”酒井忠尚猛地將手中酒碗摜碎在地,吼道,“今川氏当真把我们当成了三河野犬么?山田元益那廝,迟早有一天我要將其梟首曝尸!” 说著,他突然又咬牙切齿道:“还有那松平元康,懦弱无能!在山田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 “忠尚殿,”榊原长政抬眼,沉声嘆道,“少主所为固令人不齿,但他或许意在隱忍……” “隱忍?哈哈!”酒井忠尚的笑声悽苦尖锐,“我等忍得还不够么?今川义元索要三河年贡,我们忍!要子弟为质,我们忍!如今连武士的尊严都要践踏……” 话音未落,他猝然拔出胁差,“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动摇!学那吉良家竖起反旗,死战到底!” “可是……”榊原长政欲要再劝。一旁的龟丸忽然想起,连忙道:“大人,此刻正有吉良家的使者在城內求见。” 忠尚的刀悬在半空,片刻后,他狠狠劈在面前的漆案上,冷笑:“不见!吉良家此时遣使,能安什么好心……” “大人,”龟丸急忙补充,“来者自称堀秀重,正是斩杀松平忠茂之人。” 忠尚瞳孔骤然收缩——他被削去三成知行,正是山田元益以西条城败仗为由。一股邪火顿时直衝顶门,他怒极反笑:“好!既有胆来,就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是何等不怕死的角色!”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片刻后,纸门轻启,堀秀重垂首入內,行了个標准的武家礼,神色泰然自若,毫无挑衅之態。 酒井忠尚上下打量对方两眼,冷笑道:“怎么,堀大人此来,是欲献上你的项上人头么?” “酒井大人,”堀秀重声调平稳,毫无惧色,“您乃是三河名將,必不会因为两军交兵而迁怒来使。但我也知道,大人今日受那今川鼠辈折辱,胸中必有雷霆之怒。若因此迁怒於我,命在下引颈受戮……” 他抬眼看向酒井忠尚,微微一笑,“大人若真意因此而取我性命——请。” “你!”酒井忠尚被噎得几乎背过气去,怒吼道,“休在这里巧舌如簧!哼,你来这里无非就是想要策反!我告诉你,松平家的武士,绝不会屈膝于吉良……” “吉良家?”堀秀重打断了酒井忠尚的话,摇头笑道,“我家主君乃美浓郡上郡东氏一族,仅是与吉良氏为盟而已。” 他话锋一转,续道:“今川氏一统三河乃大势所趋,我家主君早有洞见。为此,他曾多次劝诫吉良二位殿下,降伏今川,免遭灭顶之灾。” 此言一出,忠尚顿时惊愕不已:“那你家主君让你来,究竟所为何事?莫非是想借我之口向今川投诚?” “非也。”堀秀重失笑,隨即看向榊原长政,“我家主君听闻榊原左卫门尉大人在火起请中之忠勇壮举,深为感佩。” 说著话,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囊,置於地推向榊原长政,“特命在下奉上其秘制伤药,愿大人早日痊癒。” 不待二人反应,他又转向酒井忠尚:“同时,主君亦托在下问酒井大人一句话:『大人,您可希望取回被削夺的知行……乃至更多?』” 酒井忠尚愣了半晌,忽地嗤笑出声:“东信义?不过是美浓的无名之辈罢了!有什么资格口出此等狂言?” 堀秀重不恼,含笑反问:“当日西条城下,酒井大人本已稳操胜券。若非我家主君介入,何以逆转乾坤,反斩松平忠茂,更令大人您遭削知行?大人仍觉我家主君无此资格?” 酒井忠尚被狠狠噎住,嘴角抽搐了几下,强作不屑,道:“他不过是侥倖得手罢了,有什么可以夸口的!” “大人所言极是。一战的胜负,確实侥倖。”堀秀重身子微倾,直视酒井忠尚双眼,“所以我家主君尚有第二句话相告:『酒井大人若不信,且待我军此番击破今川和松平联合军势,再议不迟。』” 酒井忠尚微微张口,看著对方篤定的神色,一时竟语塞。今川军加松平军足有二千五百余眾,吉良氏区区五百之兵……想胜?岂非痴人说梦! 广间內,陷入一片沉寂。 片刻,榊原长政率先开口:“堀大人之意,我们已经知晓。请先回吧。” “好。”堀秀重起身行礼,“在下告辞。待我军凯旋之日,盼大人能赐浊酒一杯。” 等堀秀重离去良久,酒井忠尚忽问榊原长政:“长政,你怎么看?” 榊原长政看著堀秀重送来的药散,忽然笑道:“那位东信义殿下遣使传话,倒有几分意思。我们……不妨静观其胜败?” “胜?他凭什么?”忠尚冷哼一声,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不过……他要是真能胜,我倒也痛快!最好连山田元益那狗贼也一块斩了!哈哈……” 当忠尚的狂笑在御馆中迴荡时,堀秀重已策马驰出上野城门。他回首望了一眼御馆方向,方才的镇定荡然无存,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呼……总算活著出来了。东信义教的这番话,真能打动那暴烈的酒井忠尚?哼,还说什么『胜了再来』?鬼才信!” 他撇撇嘴,旋即又眉开眼笑起来,“管他呢!话已带到,东信义许诺的十贯钱总跑不掉了。哈哈……驾!” 快意的大笑声中,他扬鞭催马,朝著西条城方向绝尘而去。 第五十三章 拦截 “东殿?” 堀秀重返回西条城外,意外发现东信义正坐在马上等候著他。 这位永远挺直脊背的年轻家主,此刻正將目光投向冈崎城的方向,左手食指轻轻叩击著胁差刀柄,那节奏宛若敲击著即將擂响的战鼓。 东信义察觉到身后动静,回首看向堀秀重,微笑问道:“东西和话都带到了?” “悉数带到了。”堀秀重点头,隨即想了想,犹豫片刻,还是道:“不过,您不会真指望这些墙头草,仅凭三言两语便倒戈相助吧?” “我从未奢求他们阵前倒戈。但是每种下一颗种子,来年总是会有收穫的。”东信义摇头,话锋忽转,“对了,你在酒井忠尚处,可曾见到一个叫做龟丸的侍童?他是榊原长政之子。” “……確有一个叫龟丸的童子。”堀秀重微怔,不明白东信义为何突然问起一个无关紧要的侍童,“约莫七八岁的年纪,颇为机灵可爱。” “哈哈,竟是真的!”东信义突然朗声大笑。根据前世史料记载,那位赫赫有名的“德川四天王”、“刚毅大將”、“双壁猛將”榊原康政,幼名竟是叫龟丸?他一直將信將疑,不曾想还真有其事。 堀秀重望著莫名其妙大笑的东信义,愈发错愕。猛然间,他又想起那个捧著药酒,虎头虎脑的俊秀小侍童,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恶寒。 『莫非东殿……竟有那等古怪癖好?』他暗自警醒,『不妙!大大的不妙!往后可得让儿子菊千代离他远些……』 东信义完全不知道堀秀重心中的齷齪念头,一扯韁绳调转马头,扬声道:“好了,堀秀重,隨我来!去见一人!” 堀秀重愕然还想再问,但东信义已策马远驰,他只得匆匆跟上。 西条城郊,十余骑武士簇拥著一乘漆金牛车,率领一两百名士气低落的足轻,正缓缓向东条城的方向行进。 倏然,后方烟尘大起!数骑武士已经策马飞驰,直追上来,赫然拦住了吉良义昭的去路。 为首者,正是东信义。 “东信义,你什么意思?!”吉良义昭掀开轿帘,眼神阴鷙地盯著拦路者。 东信义勒住坐骑,目光扫过牛车后萎靡的士兵,不禁对吉良义昭冷笑:“叔父大人,你这是要裹挟军势前往东条城……餵乌鸦么?你莫不是忘了,今川大军转瞬即至!” “东信义!你莫不是忘了自己只是条丧家之犬!有什么资格在此质问我?”吉良义昭脸色铁青,厉声斥骂,“要不是兄长听信你的谗言起兵,何至今日危局?眼见西条城败亡在即,你还想阻我退守东条不成?” “败亡?”东信义猛地驱马逼近吉良义昭,“未战先怯,何言败亡?!” “如何能不败!”吉良义昭目眥欲裂,“今川军势加上松平军,足有二千五百!我军有多少?区区五百!” “五百对二千五百,就必败无疑?”东信义嘴角微扬,“昔日一之谷合战,源九郎义经以三千破平氏万余!田中井手之役,毛利右马头元就的初阵,就以千人胜五千,阵斩武田元繁!此等以寡敌眾之胜,莫非叔父不知?” “荒谬绝伦!你当自己是源义经?还是毛利右马头?”吉良义昭嗤之以鼻。 “我不是源义经,亦不是毛利元就!我乃东信义!”东信义声震四野,“然我深知:此战必胜!否则,吉良家將永世俯首!” 话音甫落,吉良义昭身后队列骤然骚动。 两鬢染霜的老臣富永忠安策马而出,沉声道:“殿下!东殿所言极是!今川若破西条,纵使我等乞降,亦不过砧上鱼肉!” 义昭脸色瞬间铁青:“富永大人!你不要忘了——你是我吉良氏的谱代重臣!” “臣绝不敢忘!” 富永忠安滚鞍下马,跪地顿首,“正因如此,臣才不忍见吉良氏沦为任人宰割的板上鱼肉!” “东殿昨夜曾到臣的居所,深谈了一晚。他让臣明白了一个道理:若西条陷落,必为今川直领!此乃其一贯伎俩!届时,吉良氏歷代先祖之灵位,都將遭其肆意践踏!” 说罢,他霍然起身,转身面向队列,“唰”地抽出长刀直指西条城方向:“诸君!西条城一旦易主,你我世代封地將尽化乌有!彼时,我等皆为丧家之犬!” 武士们顿时躁动起来!有人紧握长枪,有人目光灼灼望向吉良义昭。虽然他们不敢公然抗命,但脚步已如生根般钉在原地。 吉良义昭见此情景,心知大势已去,颓然跌坐牛车里。 东信义瞥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不再多言,先是朝老將富永忠安投以感谢地目光,然后便看向了远方矢作川支流的方向。 此刻,矢作川支流处。 井上信广正督率麾下八十河原眾在河道中奋力奔忙。 浸满河水的沉重麻袋层层垒压在狭窄河床处,浑浊的河水肉眼可见地上涨著,沉闷地拍打著临时堤坝。 “大人!再填二十袋,即可漫过滩涂!”河原眾头领赤脚卷裤,浑身泥浆,高声稟报。 井上信广頷首,目光如炬望向西条城方向,低语如誓:“主公,我这里已经万事俱备,只待您一声號令!届时,水漫河川!” 与此同时,矢作川河口。 数艘小早船静静停泊在这里。九鬼嘉隆斜倚著船舷,口中叼著草茎,遥望月色下蜿蜒的河川,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只待水涨……便可溯流直入內河……哼,定让今川小儿尝尝厉害!哈哈,真是令人期待啊。” 沉沉夜色中,不知有多少人,正为此难眠。 …… 翌日清晨。 东信义披掛整齐,正欲离开居所,身后忽传来綾姬温柔而清晰的呼唤: “主君。” 东信义转身。 只见綾姬身著华服,恭谨地跪伏於地,向他深深一礼。 “恭祝主君旗开得胜,武运昌隆!” “嗯!” 东信义自信应声,旋即转身,大步流星,踏入晨光之中。 第五十四章 第一步棋 弘治二年(1556年),五月。 矢作川东岸,两千五百联军正缓缓推进。 山田元益的两千今川精锐甲光耀日,与松平元康略显单薄的五百松平军涇渭分明,沉重的脚步声与金属摩擦声在河风中迴荡。 “报——!” 刚从冈崎城西南的丘陵地带转出,一骑胸前插著羽箭的探马便跌跌撞撞衝到山田元益马前,嘶声稟报:“前方二里河道转弯处!遍布陷坑!拦马柵纵横交错!两侧山坡……还有吉良弓足轻埋伏!” “哗——!”军阵中顿时响起一片惊疑的低呼与战马的躁动嘶鸣。 山田元益双眼微眯,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了一抹不屑的冷笑:“哼,雕虫小技。凭这点沟坎就想阻我大军?痴人说梦!” 他猛地一抬手,厉声下令:“传令!全军渡河转进,绕开此地!” 松平家的老臣鸟居忠吉急忙趋马近前,拱手急諫,道:“山田大人!我们如果渡河转进,势必会和吉良军隔河对峙,只怕到时候会首尾难顾,恐……” “鸟居大人多虑了!”山田元益毫不客气地打断,马鞭径直指向东北方向,“看见荒川城了么!荒川义广的投诚信已然在我怀中!我军逼近,其必然易帜响应!以此城为依託,何惧隔河分断?” 他目光一转,落在松平元康身上,语气不容置疑:“松平殿,届时烦请你部武士先行渡河,扫清对岸之敌。本將亲率两千大军为你殿后。此战,定要一举荡平吉良氏!” 松平元康按住刀柄的手指关节已然发白,却只能沉声应道:“……遵命。” 他身后的松平家臣们面面相覷,鸟居忠吉之子鸟居忠广更是低声咒骂:“混帐东西,分明拿我们当探路石!” 然而无人敢违抗军令。松平军只得默默转向,在浅滩处开始涉水渡河。 远处山坡隱蔽处,石彻白兵库伏在半人高的灌木丛后,透过枝杈缝隙,死死锁定河边转向的队伍。 片刻后,他確定对方已经开始渡河转进,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压著嗓音对身旁仅有的十几名弓足轻低喝:“撤!按原定计划,把障子草人扶正!” 足轻们迅速点头,將身边一些披著破旧具足的稻草人仔细扶稳,远远望去,儼然就像是一队严阵以待的伏兵。隨后,眾人悄无声息地遁入山林,消失无踪。 西条城头,东信义手扶冰冷的城堞,极目远眺。当看到今川军旗帜转向矢作川时,他紧绷的神经终於微微一松—— 第一步棋,落定了! 此刻,在西条城下,三百足轻正紧张整队。这些人每人背负弓箭,手持竹枪。而在两侧松林深处,铁炮队业已埋伏就绪。 为了备战此役,东信义几乎搬空了西条城武库所有弓箭,悉数免费地配发给了足轻。 而对於临时集结的铁炮队,他更採取了前所未有的“分业协作”之法:身材高大、经验丰富、眼力精准者专攻瞄准射击;其他人则反覆操练装填弹药——这正是后世铃木重秀赖以对抗织田信长的战术雏形。 与此同时,在河对岸的芦苇盪中,还有少量的伏兵潜藏。渡河浅滩的水下,也埋藏著不少削尖的竹桩。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东信义深知兵力悬殊,唯有迫使敌军渡河,將其优势兵力限制在狭窄河滩,使其无法全面铺开强攻,方有一线胜机。 这时候,疑兵之计已经奏效,接下来,便是赌上一切的背水血战! 东信义大步走下城头,直奔吉良军本阵。 此时,晨雾尚未散尽,空气中到处瀰漫著鎧甲的冰冷气味,战马的汗息以及足轻们压抑的低语。 他扫视这一切,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潜藏的些微忐忑,抖擞精神,掀开了阵幕。 “报——!敌军先锋距河岸已不足两町!”传令兵的声音恰在此时刺入。 东信义脚步未停,径直走向肃立的老將富永忠安,厚重的手甲重重按在对方肩甲上:“右京大夫大人,本阵的安危,就託付於您了!” 富永忠安面色凝重如铁,頷首道:“老朽必死守於此!大人亲临锋鏑,万望珍重!” “放心!”东信义沉声应道,隨即从侍从手上接过一顶鹿角胁立兜,稳稳戴了上去。 出了本阵幕府,东信义翻身上马,直奔城下校场。 校场里,数百足轻已经列队完毕。简陋的竹製胴丸难掩他们身上的破旧布衣,手中的素枪还透著一股新削的木茬气。那一张张黝黑的脸上,恐惧清晰可见。 东信义策骑缓缓行至阵列前方。他目光如电,扫过这片充满惶恐的面孔,骤然开口,声震全场: “诸君!尔等大多不认识我!然十日前,矢作川滩涂之战,大破松平军者,便是我!” 说著,他一抬马鞭,猛地指向城櫓,“松平忠茂的首级,此刻还悬在那座望楼之上!” 队列中一阵骚动,足轻们浑浊的眼中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光。 “但是今日!今川军和松平军,他们又来了!” 东信义话锋陡转,猛地策马踏前一步,俯身逼视著前排几名面色惨白的足轻,“我看到了!看到你们的膝盖在颤抖!握著枪桿的手在发软……你们在怕!” 他忽然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胸甲,发出沉闷的响声,“实不相瞒!此刻,我的后背也在冒冷汗……我也怕!这种恐惧,我懂!” 这近乎剖心的话语,如同暖流涌入冻土。无数低垂的头颅猛然抬起,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映出了信任的光芒—— 这是一个敢说真话的大將! 剎那间,东信义的腰杆如標枪般挺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的双目横扫全场,发出一声裂帛般的怒吼:“但是,今川军此来,非为掠財!乃是要刨你们的根,掘你们的坟!” 吼声如雷,震得所有足轻瞪大了双眼! “他们要夺走你们妻儿口中最后一口稗粥!烧毁你们仅能遮身的茅屋!掳走你们的母亲、姐妹、妻女!” 他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寒风,刮过每个人的心尖,“而后,更將世代奴役你们,视尔等为牛马!永世不得翻身!” 整个校场瞬间死寂! 第五十五章 诸君!隨我踏平敌阵——! 校场中,一片死寂! 足轻们的沉重呼吸声陡然粗重,不少人都死死咬住了牙关,咯咯作响。 此刻,东信义的声音忽又低沉下去,带著悲悯的嘆息一声:“我其实只是来自美浓的一名客將。若败,翻身上马便可远遁……可你们呢?又能退向何方?跳入大海餵鱼吗?” 他目光如刀,刺向眾人,“抑或……亲眼看著家园化为焦土,亲人沦为猪狗,然后缩著头,继续跪著为他们耕作,连一声哀鸣都不敢发出?!” “不——!” “绝不!” 震天的怒吼猛然爆发,所有人的目光如火焰般聚焦在他身上! 就在此刻,东信义骤然拔出腰间胁差,寒光一闪! “噗嗤!” 锋利的刀锋瞬间划破了他左掌!殷红的鲜血如同泉涌,喷溅在泥土与前排足轻赤裸的脚背上! “啊?!”全场骇然! 足轻、家臣、吉良的武將们,无不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与抽气! 没有人知晓东信义此举,意欲何为。 然而下一刻,所有人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为之停滯! 只见东信义掌心中那翻卷的伤口,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收缩! 涌出的鲜血迅速凝成细密的血珠,继而变成暗红的血痂! 不过数十息之间,那道狰狞的伤口竟已癒合大半,只余一道刺目的疤痕! 仿佛方才的血光飞溅,只是一场幻梦! “为了今日一战,我已经去参拜了神佛,以我的性命向神佛恳求胜利!而神佛也允肯了我的请求,將金刚不坏之力,注於吾血之中!”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东信义高举那只几乎癒合的手掌,初升的朝阳透过指缝,在他周身洒下神佛般的光晕! “不要质疑我为何这么做!因为,我降临三河,便是要为尔等杀出一条血路!我是来拯救你们的!” 他的声音已化作滚滚雷霆,在每个人耳畔炸响: “与我同行!我將赐予你们佛陀的光辉护佑!” “听我號令!我將带领你们碾碎所有仇敌!” “隨我怒吼!我將引领你们劈开万般业障!” 足轻们的枪林开始剧烈震颤,麻木的脸庞被滚烫的血色点燃,一种名为狂热的火焰在他们体內轰然甦醒! “噗通!”一名足轻率先重重跪倒,额头深深叩入泥土。 紧接著,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浪,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足轻匍匐在地。 家臣和吉良氏的武將们也纷纷单膝跪地,仰视著沐浴在金光中的身影,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堀秀重的膝盖也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仰视的目光中交织著极度的震撼与难以置信。 本阵之內,富永忠安如遭雷击般僵立,苍老的眼中闪烁著奇异的光芒。 城头观战的吉良义安与吉良义昭兄弟,更是面面相覷,嘴角抽搐,喉头滚动,唯有彼此粗重的喘息声在风中清晰可闻。 “鏘啷!”东信义猛然收刀入鞘! 紧接著,他狠狠一勒韁绳!战马长嘶,前蹄腾空而起! 在铁蹄轰然踏落尘埃的瞬间,他手中马鞭如復仇之矛,直刺矢作川对岸: “诸君!隨我踏平敌阵——!” 这声怒吼,如同点燃火药桶的最后星火,重重砸在每个人的胸腔! “吼——!!!” 积压的恐惧与怒火瞬间转化为冲天的战意! “杀!” 一声战吼引爆山呼海啸! 整片大地都在这狂暴的声浪中战慄! …… …… …… 与此同时,矢作川的另一侧。 刚刚抵达河岸的今川与松平联军,就听到山崩海啸般的喊杀声骤然从对岸炸响! 山田元益端坐丘陵高处,闻声先是一怔,隨即嘴角勾起不屑的冷笑:“哼,虚张声势!不过是无能的败犬之吠,徒增聒噪罢了!” 他抬手指向东北方,声音陡扬:“诸君且看!荒川城已然易帜!荒川义广已为我今川氏擎旗!大局已定!” 看到手下眾人心思安定,他便猛地挥动军配,厉喝道:“松平殿何在?令你部即刻渡浅滩,出击!势必荡平当面之敌!” “咚!呜呜呜——!”沉重的太鼓与悽厉的海螺號角隨即响起! 松平军五百人的军势,开始缓慢向前涌动,来到浅滩边,哗啦啦的渡水声,甲冑的金属碰撞声与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大战,悍然爆发! “放箭——!”富永忠安苍劲的吼声穿透喧囂! 吉良军阵中,令旗疾挥! 剎那间,密集的箭矢撕裂稀薄的晨雾,带著死神的尖啸,倾泻而下! 正艰难跋涉於浅滩中的松平军前锋,如同被狂风扫过的芦苇丛,惨叫著倒下一片! 不但如此,还有不少渡河人猝不及防,突然感到脚下剧痛传来,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有削尖的竹桩刺穿草鞋。 鲜血顷刻染红浑浊的河水! 丘陵今川本阵上,山田元益嘴角的冷笑骤然凝固。他瞳孔骤缩,死死盯著那远超预期的箭雨密度。 “百名弓足轻?呵……”他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之前半路上诡异的“伏兵”,一股被愚弄的怒火直衝顶门! “上当了!”他的军配狠狠拍在大腿甲冑上,发出了沉闷的巨响!他鬚髮俱张,嘶声咆哮道:“传令下去!松平军,必须不计伤亡的强攻!给我碾过去!” 军令如山!松平军的进攻瞬间变得疯狂! 大將们的身影也开始躁动向前! “呜哦——!”隨著一声震耳欲聋的战吼炸响,一道赤红如血的闪电率先突入浅滩! 正是松平家赫赫有名的“血枪の九郎”——长坂信政! 他那柄狰狞的长枪挟著恶风,狠狠挥扫! 前排吉良足轻的素枪应声而断!枪尖顺势划过两名足轻的脖颈,喷涌出滚烫的血箭! 足轻们骇然向两侧退缩! 吉良家的阵线顿时被撕开一道缺口! 东信义眉头微锁,正要喝令亲兵上前堵截,眼角却瞥见一道靛青色的疾影如鷂鹰般从侧翼掠出! “汐凛?!”东信义心头一惊。 只见九鬼汐凛娇叱一声,手中薙刀划出一道冷冽弧光,精准地斩向长坂信政的枪桿! 第五十六章 松平军先锋,崩! “鐺——!” 两兵相交,火星四溅! “女人?!”长坂信政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看清敌手竟是一名姬武士,莫大的羞辱感瞬间点燃了狂暴的怒火! “你找死!”他双臂筋肉賁张,长枪挟著排山倒海之力,朝著汐凛横扫而去! “砰!”沉重的撞击声中,汐凛娇躯剧震,竟被硬生生扫落马下! 东信义瞳孔猛缩,策马欲救! 千钧一髮之际,落地的汐凛展现出惊人的柔韧性!她顺势一个翻滚,险险避过那夺命一刺,薙刀反手向上撩起! “嗤啦——!”一声裂帛般的闷响,薙刀刀锋竟在长坂信政战马腹部划开一道血口! 战马顿时吃痛长嘶,直接摔倒!“血枪九郎”也猝不及防,狼狈不堪地从鞍上摔落! 四周吉良足轻见机,数柄素枪立刻攒刺而来! 长坂信政怒吼著就地翻滚,长枪奋力横扫,逼退数人,才勉强在乱军中站稳脚跟。 “看刀!”汐凛清喝再起,步若游龙,凌厉的刀光直劈对方面门! 她本就精於步战,失了坐骑的长坂信政,长枪在泥泞河滩施展不开,竟被这娇小的女武士死死缠住,一时难分高下! “哈哈!『血枪九郎』?不过如此!尚不及我家女中豪杰!”东信义豪迈的笑声如滚雷般传遍战场!吉良军士气顿时为之一振! 战场另一侧,早已渡河的酒井忠尚冷眼旁观长坂信政的窘境,非但不援,反而勒紧韁绳,低声吩咐左右:“都给我稳著点,犯不著为今川家的野心把命搭进去!” 麾下百名足轻心领神会,脚步明显放缓,开始“消极怠战”。 最为惨烈的搏杀发生在左翼! 榊原长政双手缠满了浸血的布条,火起请留下的焦痕触目惊心。他咬碎了钢牙,才勉强攥住长枪,每一次挥动都牵动了伤口,剧痛钻心。 山田元益刻意將他置於先锋,借刀杀人之心昭然若揭! 而他也抱了必死之心。可当他被数名吉良足轻合力逼退,脚步踉蹌之际—— 斜刺里,一道玄黑色的风暴骤然席捲而至! 头戴漆黑鹿角兜的东信义,已然杀到眼前! “榊原长政!”东信义声如虎啸,“今川如此待你,你还要逆来顺受,岂非自取其辱?!” 榊原长政双目赤红,充耳不闻!喉咙里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咆哮,挺起长枪,用尽残存力气,狠狠刺向东信义心窝! 东信义却不闪不避!手中太刀化作一道黑色闪电,精准斩中枪桿中段! “咔嚓!”榊原长政缠满布条的双手剧痛难当,长枪应声脱手! 东信义猿臂疾探,竟单手抓住其肩甲,硬生生將这名七尺大汉从马鞍上提了起来! “杀了我!”榊原长政羞愤欲狂,仰天怒吼! “吾乃东信义!”低沉的声音却如惊雷贯入榊原长政耳中,“若欲取你性命,何须亲临?堀秀重之言,你可曾入耳?松平元康若真视你为肱骨,岂容你带伤衝锋?!岂容山田元益置你於死地?!” “你伤重非战之罪!且安心歇息吧!” 话音刚落,东信义手臂发力,將榊原长政狠狠摜於泥泞之中,隨即高声喝令:“拿下他!好生看管,不得伤损!” “遵命!”两名健卒立刻上前,牢牢制住挣扎的榊原长政,拖向后阵。 主將被擒!其麾下数十名足轻肝胆俱裂,瞬间崩溃! 恰在此时,另一彪人马从侧翼悍然杀出,顺势冲入松平军因主將被俘而动摇的阵列!为首大將一桿长枪如毒龙出洞,顷刻间杀得渡河松平军人仰马翻! 待杀退几人后,他隨即勒马横枪,吼声震四野:“討取松平忠茂首级者——堀久太郎秀重在此!何人敢来送死?!” 这一声吼,如同冰水浇头,令所有松平军士卒为之胆寒! 刚刚渡河的松平元康目睹此景,睚眥欲裂!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鸟居忠吉! 鸟居忠吉也已经是面目狰狞,重重点头:“就是此獠!” “杀了他!”松平元康马鞭直指堀秀重,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杀——!”鸟居忠广、太久保忠俊等数员松平猛將早已按捺不住,如同出闸猛虎,拍马挺枪,直扑堀秀重!连护卫在松平元康身侧的旗本大將酒井忠次、太久保忠世等人也热血上涌,怒吼著加入战团! “哇呀!”堀秀重挥枪奋力格挡开鸟居忠广和太久保忠俊的合力一击,怪叫一声,竟毫不犹豫地拨转马头,朝著本阵后方蜿蜒的松林方向“狼狈”逃窜! 以眾敌一?不讲合战之道啊! 松平诸將岂肯放过这“斩首”良机?纷纷纵马狂追!其麾下足轻也如潮水般涌向那片松林! 堀秀重一路“溃逃”,其部属也“惊慌失措”地跟隨著,看似阵型大乱。 “天助我也!”松平追兵狂喜!松平元康眼中也爆发出夺目的光芒——谁能想到,战局竟因这突如其来的“斩首”契机而逆转?! 隔河观战的山田元益更是喜上眉梢!“咚咚咚!”急促的太鼓声被他亲自敲响! 今川、松平两军士气为之大振!胜利仿佛唾手可得! 然而—— 就在松平追兵如洪流般涌入一座松林边缘的剎那! “轰!轰轰轰轰——!” 两侧丘陵的密林深处,如同平地炸起数十道惊雷!震耳欲聋的巨响瞬间压过了所有喊杀!浓密呛人的白烟如同地底喷发的妖云,滚滚腾起! 数十支黑洞洞的铁炮口,在松枝掩映下喷射出致命的火舌! 距离太近了!人又多!几乎没有射失的可能!铅弹如同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扫过挤作一团的追兵! 前排足轻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成片地惨叫著扑倒!坚硬的具足在如此近距离的射击下,脆如纸糊! 冲在最前的鸟居忠广、太久保忠俊首当其衝!胸前甲冑猛地炸开血,连人带马被巨大的衝击力掀翻在地,生死不知! 其余松平武將的战马瞬间受惊狂躁,嘶鸣著调头乱撞,將后方涌来的自家足轻阵型冲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哈哈哈哈哈!!!尔等中计矣!” 先前还抱头鼠窜的堀秀重骤然勒马回身!脸上的惊惶早已被狂热的战意取代!他手中长枪如毒蛇昂首,猛地向前一指:“儿郎们——杀!” 那些“溃散”的足轻如同换了魂魄,齐声怒吼,转身化作下山猛虎,朝著混乱不堪的松平军猛扑而去! 远处,东信义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终於彻底绽放!手中太刀高举,在阳光下划出耀眼的轨跡:“诸位勇士们——隨我踏平敌阵!杀!” “杀——!!!” 积蓄已久的战意轰然爆发!如同压抑百年的火山衝破地壳!震天的怒吼声浪席捲整个西条城下! 酒井忠尚眼见大势已去,二话不说,拨马便走! 失去了主心骨的其他松平足轻更是彻底崩溃,如同决堤的洪水,惊恐万状地向松平元康本阵方向疯狂溃退! 兵败如山倒! 松平军先锋,崩! 第五十七章 收网——! 矢作川东岸的高地上。 东信义佇立在坡顶,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河川对岸。 方才击溃松平前锋的铁炮硝烟尚未散尽,然而,西岸的景象却让他心头警兆陡升! 山田元益,这位今川家的宿將,正在以从容的姿態重整军势。 溃散的松平残部被督战队长枪驱赶著重新聚拢,而那两千毫髮无损的今川精锐,正排成森严的阵列,甲冑在晨光下泛著冰冷的寒芒,如同蛰伏的巨兽终於亮出了獠牙。 “咚!咚!咚——!” 今川军沉闷的太鼓声骤然捶响,压得人心头一窒!对岸那片肃杀的黑色军势浪潮,正如翻滚的铅云,开始缓缓向前蠕动! 东信义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松平的溃败,不过只是序幕而已。真正的恶战,才刚刚开始! 矢作川西岸,今川军的本阵高台。 山田元益望著重新稳定的松平军,再看向如墙推进的今川本队,暗自舒了口气。 方才松平军的骤然崩坏,確实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在……自己有先见之明,让那些三河杂兵打头阵去消耗敌军的锐气和诡计,果然是对的!而此刻,骏河雄师倾巢而出,足以碾碎对岸那区区数百残兵! 更何况,对方埋伏的铁炮伎俩已然暴露,底牌尽失,翻盘无望! 此战,必胜! “传令!”山田元益声音里透著志得意满,“第一阵渡河后,无需休整,即刻向前展开阵型!目標——直取敌阵中军!给我撕碎他们!” 令旗挥动!今川军的黑色浪潮在隆隆战鼓的催逼下,轰然加速涌入湍急的矢作川! “主公!铁炮队已前出至河滩!隨时可击!”吉田翔太的吼声在东信义身侧炸响。三十支黑洞洞的枪口架在河滩砂袋的掩体后,死死盯住了抢渡的敌军头颅。 东信义一抬手,铁钳般按住了吉田翔太即將挥下的手臂,“再等等。” 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河心翻涌的浊浪,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等待最佳时机。当第一排今川足轻的草鞋踏过河川中线时,他鬆开了手臂。 “开火!” “轰轰轰——!” 三十道惊雷撕裂河面薄雾!灼热的铅弹裹挟著死亡尖啸贯入密集的军阵! 今川军前排足轻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秆,惨叫著向后栽倒,碧绿的水面瞬间绽开朵朵刺目的腥红! 然而,今川军阵势仅仅是骚乱了一阵,接著,后续梯队就如同冰冷的齿轮,迅速填补缺口,庞大的军阵,竟在铁炮齐射下,硬生生维持住了衝击的队形! “换銃!快!”吉田翔太嘶吼! 第一列射手迅速將枪管滚烫的铁炮塞给身后辅兵,接过填装完毕的铁炮。 “放!” “轰轰轰——!” “咻咻咻——!” 第二轮铁炮轰鸣与身后弓箭手的齐射几乎同时爆发!更多的敌军在惨叫中仆倒! 但今川军前进的黑色浪潮如同拥有生命般,踏著同伴的尸体,咆哮著继续推进! 转瞬间,前锋已逼近东岸浅滩! 数轮箭雨如飞蝗般落下,东信义终於猛地挥下马鞭:“前队后撤!依两侧丘陵、松林结阵!” 铁炮队与前沿的吉良足轻们如潮水般退向高地。后阵足轻则奋力抬起沉重的拦马柵,“轰隆”一声砸进泥泞的河滩! 几乎同时! 今川第一阵先锋已凶猛地扑上浅滩!水珠尚未甩落,森冷的枪尖已穿透水雾,向著吉良军直刺而来! “举枪——顶住他们!”石彻白兵库的咆哮响彻滩头! 拦马柵后,吉良足轻的三间枪林如荆棘般竖起,狠狠向前拍砸! “咔嚓!砰砰砰!”枪桿撞击的脆响与木屑断裂声瞬间连成一片,如同惊涛拍岸!铁炮队在高地同时开火,致命的铅弹从侧上方俯衝,將登岸的敌军如布袋般掀翻在泥泞血沼之中! 矢作川水色已染作暗红,战局陷入了惨烈的拉锯。 然而,那黑色的浪潮仿佛无穷无尽,一波接一波狂猛地衝击著摇摇欲坠的吉良防线! 而今川军庞大的人数优势,正隨著越来越多的足轻登岸,逐渐化作致命的压力! 吉良军的伤亡急速攀升,防线如同绷紧的弓弦,若非战前那神明般的鼓舞,早就已经断裂了! 也不知道是第几次衝锋的狂潮中,堀秀重惊骇的吼声撕裂了战场的喧囂:“东殿!右翼木柵——破了!!” “铁炮右转压制缺口!”东信义一刀劈断袭来的枪尖,头也不回地嘶吼,“石彻白兵库!带备队顶上去!堵住了该死的缺口!” 他眼角瞥见石彻白率领的后备队如楔子般冲向右侧缺口,也听到了铁炮的再次轰鸣。 然而,冰冷的汗珠,依旧无法抑制地从东信义的额角滑落。这种窒息的压迫感……竟与长良川溃败之时如此相似! 但这一次,绝不会重演!信念之火在东信义胸中炽烈燃烧! 就在此刻! 东信义的目光猛然扫过整个战场——河滩边缘直至河川中心,已然被密密麻麻的今川军填满!那两千骏河精锐,竟已尽数投入了这狭窄的死亡陷阱! 一阵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东信义的全身!自己拼死的抵抗,终於有了成果。 “收网——!!!” 东信义怒吼如雷,长刀斩落一名敌骑!他朝著左翼高地猛然挥手:“高桥!竖旗!!!” “呼啦啦——!!!”十几面巨大的白底药师如来旗,如同破开阴云的神諭,在左翼高坡上轰然展开! 隨之响起的,並非激昂的战鼓,而是一阵低沉压抑、仿佛来自深渊的嗡鸣法螺声! 河对岸,山田元益正稳坐本阵,军配扇在掌心中轻点,嘴角还掛著冰冷的嘲笑:“哼哼,倒是比我预想的要顽强些。不过……妄想凭这点杂兵就將我今川雄师堵在河滩,而非龟缩笼城?真是何等的愚蠢,何等的不自量力啊!” 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更何况,荒川城还没有动呢。等我一声令下,荒川义广这个墙头草再从侧翼捅上一刀子……” 然而就在此刻,河对岸,一面面刺破苍穹的药师旗,突然出现,就像一只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掐住了他脖子,让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山田元益脸上的冷笑凝固了! 一股冰冷的、不祥的预感开始涌上他的心头! 第五十八章 黎明降临! 矢作川上游支流处。 已经准备许久的井上信广早已血脉賁张! 当那刺目的药师旗映入眼帘的剎那,他积蓄已久的力量轰然爆发,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断索——放蛟龙!!!” “咔嚓!轰隆——!!!” 支流上游传来木材崩断与巨石坍塌的巨响!被堵塞多时的河水,如同挣脱千年枷锁的孽蛟,裹挟著断裂的巨木、坍塌的巨石以及沉甸甸的砂石麻袋,化作一道遮蔽天日的浑浊巨墙,以摧山坼岳之势,朝著挤满河道的今川大军轰然涌去! “殿下!上游!!”旗本武士带著破音的尖叫炸响! 山田元益惊骇欲绝地扭过头,顿时瞪圆了眼睛。 只见矢作川上游河面骤然拱起,浑浊的巨浪腾空而起,形成一道吞噬一切的恐怖水墙,正以排山倒海之势碾压而来! “水……水攻!!!”山田元益魂飞魄散,他终於明白那不安的源头!隨即便惊恐万分地吼道,“撤!快撤军!!!” 但,已经晚了! “轰隆隆——!!!”沉闷如雷神怒吼的巨响由远及近!洪峰如万马奔腾,转瞬即至! 齐膝深的河水瞬间暴涨至腰、没胸! 原本坚如磐石的今川军阵,在这灭顶的自然伟力前脆弱如纸船,剎那间分崩离析! “水神发怒啦——!!”河心处的今川足轻悽厉哀嚎,瞬间被浊浪吞没!身披重鎧的武士如同铁秤砣,连挣扎都来不及便沉入了深渊!即便身处浅滩边缘的士卒,也被狂暴的激流冲得七零八落,在泥浆中翻滚挣扎。 东信义屹立高地边缘,俯瞰著被洪荒之力肆意蹂躪的敌军,紧绷的神经终於鬆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这张精心编织的死亡之网,正在无情收拢! 他身后,那些本已接近崩溃边缘的吉良足轻们,紧握著滴血的素枪,齐刷刷地望向东信义的背影。 他们眼中的绝望,早已被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近乎图腾崇拜的狂热所取代! 对岸本阵,山田元益如泥塑木雕般僵立,军配无声滑落泥地。他失神地望著河川中那炼狱般的景象,口中只剩无意识的喃喃:“不可能……这不可能……” 直到此刻,他才彻底想明白为什么东信义一定要死守河滩——那不是为了顽抗,只是为了……一网打尽! 原来愚蠢自负的,竟然是自己! 一旁,松平元康目眥欲裂,难以置信地望著那人间地狱。 方才还如铁壁般的今川军阵,此刻已化作修罗场! 联想到己方先锋的崩溃,一股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战慄。究竟……是何等可怕之人,方能布下此等绝杀之局? 不远处的酒井忠尚更是如遭雷击,呆滯的目光从河面上漂浮如麻的尸骸,缓缓移向对岸横刀立马的东信义。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他四肢冰凉—— 原来,这竟然是一个如此可怕之人! 更远处的荒川城头,荒川义广更是嚇得面无人色。他嘴唇剧烈颤抖著,准备出击的命令卡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恐惧。 而他身侧的牧野成定,望著那肆虐的洪水和崩溃的今川军,胸中激盪翻涌! 正是他这两日寸步不离地“陪伴”荒川义广,並用雷霆手段扫清了所有荒川义广派出的探哨,才確保了上游蓄水这致命一击的绝对隱秘! 东信义大人……真乃神鬼之谋! “不!还有机会!”山田元益猛地从失魂的状態惊醒,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嘶声力竭地吼叫,“快!传令荒川义广立即出兵!重整残部,给我……” 他还妄想拼死一搏。 然而—— “呜——呜呜呜——!!!” 悽厉的海螺號角声再次响起! 数艘小早船如同幽灵般破开浊浪,从河心疾驰而至! 船首,九鬼嘉隆狰狞大笑,手中海贼太刀直指岸边!船上的海贼们怪啸著,將一颗颗点著引信的焙烙玉奋力掷向两岸那些侥倖未被洪水吞噬的今川残军!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接连响起!烈焰与浓烟冲天而起! 儘管造成的杀伤有限,但这来自侧后方的致命一击,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今川军仅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士气! “逃命啊——!!” “全完了——!” 倖存的今川足轻彻底崩溃,丟盔弃甲,如同没头的苍蝇般哭嚎著四散奔逃! 与此同时,更加嘹亮的喊杀声如同鬼魅般在山田元益本阵两侧炸响! 右侧芦苇盪中,伏兵尽出! 左侧高地之上,井上信广率领八十河原眾如猛虎下山! 而原本固守的吉良军,此刻化作復仇的洪流,全线反攻! 山田元益彻底僵住,未说完的命令凝固在嘴边。水攻……竟还不是终点?这一环扣一环的绝杀,已將他最后一丝侥倖彻底碾碎! “山田殿下!速退!再迟就来不及了!!”松平元康带著哭腔的嘶吼將他惊醒。近侍们一拥而上,拽住失魂落魄的主帅,簇拥著他如同丧家之犬般,朝著冈崎城方向亡命奔逃! 所有人的脸上,都烙印著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身后,今川军的阵太鼓早已沉寂,唯有此起彼伏的濒死哀嚎在风中飘荡。 矢作川的河水赤红如血,河滩上尸骸枕藉,无数破损的今川赤鸟纹旗浸泡在血泥之中,为这场惨败无声哀悼。 东信义勒马高坡,望著远方溃不成军的狼狈身影,嘴角终於扬起一丝久违的、释然而又锋锐的笑意。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马鞭。 “嘿!嘿——!” 这声低沉有力的阵喝,如同神乐初启的铃声,骤然刺破瀰漫的血腥! 身侧的石彻白兵库心领神会,“鏘啷”一声太刀出鞘,雪亮刀锋直指苍穹,口中爆发出雄浑的应和:“嗬!” “嘿!嘿!”东信义的声浪愈发高昂,如同战鼓擂响! 堀秀重一脚踹开脚边半截敌將的残尸,挥动刃口崩卷的阵太刀,与吉田翔太等家臣齐声怒吼:“嗬!” “嘿!嘿……嗬——!”汐凛的骄喝也如清泉般匯入洪流! 九鬼嘉隆的海贼太刀与井上信广的长枪“鏘”地交叉成威严的十字!他们身后,八十河原眾的竹枪如林顿地,发出震天的咆哮:“嗬!” 战场上,正追杀残敌的吉良足轻们闻声,纷纷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目光所及,是那个立於尸山血海之上、带领他们以数百残兵击溃今川两千多雄师的身影! 一股狂热瞬间点燃了他们的灵魂! “嘿!嘿……嗬——!!!” 数百足轻重重顿下手中染血的竹枪!沾满血泥的草鞋踏著雄浑的节拍,匯成一股震撼天地的声浪! 这威武不屈的阵喝,如同胜利的宣言,汹涌澎湃,席捲了整个矢作川战场! 东信义踏在浸透鲜血的今川赤鸟旗上,迎著初升的朝阳,望向冈崎城的方向,朗声而笑。 此刻,长良川的噩梦不再! 此战,昭示著他东信义的黎明降临! 第五十九章 请大人赐我一死! 当东信义重新踏入本阵的幕帷时,一排排整齐的首级台已然布置停当。 “请东殿入座总大將之位!” 老將富永忠安单膝跪地,沙哑的嗓音在密闭的阵幕里激盪。 东信义连忙上前搀扶:“右京大夫大人,此事万万不可!总大將分明是您才对。” “东殿!”富永忠安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眸此刻精光四射,“老朽戎马四十年,大小阵仗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您这般的运筹帷幄——” 他一指帐外,“您诱敌渡河,仅凭数十挺铁炮便轰得敌先锋崩散如沙;再掘开河堤,两千今川健儿顷刻间化为鱼鱉!此等谋略,岂是老朽这等只知挥刀砍杀的武夫可及?” “因此,这总大將之位,非东殿莫属!”富永忠安声音激昂,“今日若不能亲眼见证东殿主持首级检视,老朽便长跪於此!” “不可……”东信义话音未落。 “鏗鏘——”一片沉重的甲冑撞击声骤然响起,帐內所有武士齐齐伏身跪倒,声如洪钟:“请主公(东殿)入座总大將之位!” “唉,诸君这是要陷我於不义啊……”东信义缓缓直起身,目光扫过一张张灼热的脸庞。 许久,他终於点了点头,“也罢,今日便暂借右京大夫大人的威名,坐此高位。” 言毕,他转身踏上最上首的马扎,取过身旁的军配,手臂沉稳抬起:“检视战功!” “诺!” 肃杀的气氛笼罩帐幕,首级检视正式开启。 二十七具狰狞的头颅分列三排,陈列於木案之上,最右侧两颗的束带仍在缓缓渗出暗红的鲜血。 军奉行石彻白兵库手捧朱漆木盘,趋步上前,盘中赫然摆放著从敌將尸身上搜出的印信。 “松平家谱代重臣,太久保忠俊殿。” “鸟居忠广,松平家谱代重臣鸟居忠吉殿之子。” 听著军奉行高声唱名,东信义心中微澜。这两个头颅的主人,他们的兄侄都在未来位列德川家十六神將——太久保忠世的铁血手腕,鸟居元忠的以死尽忠,都曾在歷史上留下浓墨重彩。 但此刻,东信义心中绝无半分仁慈。战场上敢持刃相向,敢挡他野望之路者,唯有——斩尽杀绝! 唱名完毕,东信义提笔饱蘸墨汁,在几封感状上挥毫疾书,末尾重重落下自己的押。 “堀秀重!” 他將第一张感状捲成圆筒,递向堀秀重:“今日,正是因为你主动激敌,佯装败退,才能诱使今川先锋踏入铁炮陷阱,令其顷刻崩溃,更激得敌军主力倾巢出动,自陷死地!此战大胜根基,在你!” “吼——!”欢呼声如惊雷炸响。 “末將只是……”堀秀重愕然抬头。他心知肚明,自己每一步都是按东信义定好的棋路在走。 东信义不容他分辩,径直抓住他的手腕高高举起,声震四野:“此战首功,堀秀重!赏永乐通宝三十贯,白米二十石!” 这源自现代管理学的激励技巧,落在战国武士眼中,却是主君无上的荣宠与信任。 堀秀重肩膀剧震,眼眶瞬间泛红,噗通跪倒,双手接过感状,声音哽咽:“谢东殿!秀重必效死以报!” 东信义唇角微扬,拍了拍他肩甲,附耳轻语:“效死就不必了……哪天能痛快叫我一声『主公』,我便心满意足。” “我……”堀秀重一时语塞,囁嚅半晌,终是小声道:“还请……容属下再唤几声『东殿』……” “哈哈!”东信义朗声一笑,隨即拿起剩余的感状。 封赏如疾风骤雨般落下:井上信广因掘堤决水,荣膺“崩川之勛”;吉田翔太的铁炮队精准狙杀敌將,获赐“铁火之功”;连九鬼嘉隆也得了一份厚重的功劳。 每递出一封感状,东信义必会附耳几句私语——或是赞其战场上的勇猛搏杀,或是温言提及过往功绩—— 每一个受赏的武士,都会因此觉的热血沸腾,心头滚烫,深感知遇之恩。 “今日获勛者,每人赏三十贯!斩获大將首级者,每人赏十贯!余者每人一贯!战死者抚恤翻倍!” 东信义宣布的丰厚赏格,瞬间点燃了帐內最后一丝矜持,狂热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帐顶。 就在这片喧囂鼎沸中,两名足轻押解著一名五大绑的俘虏来到东信义座前——正是榊原长政。 此刻,他双手的旧伤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布条,却依然昂首挺胸,目光如钉子般刺向高踞台上的东信义,仿佛落败者並非自己。 “鬆绑。”东信义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喧譁。 两名足轻面面相覷,直到富永忠安厉喝一声,才慌忙割断绳索。 “今川军,已经败了。”东信义步下高台,径直走到榊原长政面前。 榊原长政身躯微微一震,复杂的神色在眼中翻涌,良久,才缓缓点头:“虽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你是我平生仅见……最可怕的大將。” “承蒙夸奖。”东信义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他仍在渗血的双手,眉头微蹙,“怎么?没用我给你的药膏?信不过我?” “请大人赐我一死!”榊原长政避而不答,忽然屈膝跪下,“大人的心意,在下明白。但松平家的武士,不做叛臣!” “听著!”东信义猛地探手,五指如铁钳般扣住榊原长政的后颈,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骼,“我確实看重你,但也绝不会因此心慈手软!”他声音冰冷,“我只是不忍见你这样的忠魂,枉死於今川奸佞之手!” “滚回冈崎城去!亲眼看看,今川家究竟会如何对待你!”东信义骤然发力,將他狠狠推开。 榊原长政瞳孔骤缩,难以置信:“今川……不会为我付赎金的……” “我不要赎金!”东信义站起身,冷笑道,“也不要你的效忠!但给我记住——” 他目光如刀,死死钉住榊原长政:“如果今川家要你为今日败战切腹谢罪,便来西条寻我!真正的武士,刀锋该指向战场上的敌人,而非为了奸佞构陷,了断自己!” 阵幕內死一般寂静,唯余榊原长政粗重的喘息。 第六十章 假意投降? “另外,” 东信义的声音缓和了几分,对榊原长政说道:“太久保忠俊与鸟居忠广的首级,我已命人用上好松木匣盛殮。你,一併带回去,送归冈崎城。” “大人?!”榊原长政这名硬汉彻底被东信义的这个举动给震住,“您……为何对我松平家臣如此……” 东信义摆了摆手,打断对方的话,语气中透著些许暖意与喟嘆:“东某只是敬重忠勇之士。他们的热血,本该用来浇灌守护三河的麦田啊……岂料今日,却为今川的虚妄野心白白流尽……去吧!” 榊原长政听闻,双眸含泪,猛然向东信义伏身,重重叩首,“谢东殿厚义!” 说完,他隨即起身,接过盛放同僚首级的沉重木匣,转身,步履沉重地消失在阵幕之外。 “大人,当真要放虎归山?”富永忠安趋近,老迈的声音带著不解。 “放虎归山?”东信义望著那远去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莫测的笑意,“三河武士最令人称道的,便是这『忠义』二字。可惜……如今他们所忠的,不过是一枚被今川家肆意摆弄的棋子罢了。” “放榊原长政回去,就是要撕开这层偽装,让他们看清事实!” “若榊原长政死於山田元益之手……以松平元康的性子,必不会阻拦。届时,那颗名为『疑惧』的种子,会在松平家臣心中种下什么?” “若榊原长政未曾俯首就戮,而是听从我的劝告,出奔来投……那便是我们手中一把直刺今川与松平心臟的利刃!岂非上策?” 富永忠安静静听著,脸上震撼之色愈浓,望向东信义的眼神中,那份狂热几乎要喷薄而出。 战场之上神鬼莫测,政略之深远超想像,更可怕的是,他对人心的洞察与操控,已然到了算无遗策之境! 若是他…… 一股难以遏制的澎湃热流,在富永忠安胸中无声地奔涌、鼓盪。 …… 一个时辰后, 东信义踏著零落的樱瓣,步入西条城。 浸染鲜血的黑色甲冑上洒落了几片粉红,非但未能遮掩他丝毫英姿,反而更衬出他浴血鏖战后的凛冽威势。 “哈哈,东殿凯旋,可喜可贺!” 吉良义安的笑声传来。这位三河吉良家督亲自出迎,甚至都將称呼换成了东殿,极尽客套。但他脸上堆起的笑容却是僵硬无比。 当东信义身影映入他的眼帘时,他眼底更是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惧。 而紧隨其后的吉良义昭,垂在身侧的手则无意识地紧按刀柄,阴沉的目光越过兄长肩头,死死钉在东信义身上。 此前,兄弟俩在西条城头目睹了整场战斗。 今川大军席捲而来时,他们心惊胆战;松平先锋被铁炮队轰溃时,他们狂喜难抑;但当支流堤坝轰然崩裂,浊浪如狂龙般將两千今川军瞬间吞没,大胜已成定局之际,他们脸上的笑容却彻底凝固成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 尤其是,当他们看到东信义傲然卓立於全军之前的身影——那一刻,一个念头如冰锥刺入心底: 如此宛若神魔般的大將,是他们所能驾驭的吗? 在他们眼中,东信义已化作比今川义元还要令人胆寒的存在。 …… “东殿此战,当真鬼神莫测……” 步入御殿,吉良义安强压心头翻涌的思绪,竭力挤出一抹奉承的笑容。此刻,他们仍需维持表面上的虚与委蛇。 “此战侥倖得胜,全赖两位叔父大人鼎力支持与运筹帷幄。”东信义却似洞悉其心,姿態极为谦逊,“小侄不过借水攻之巧,令今川军自陷混乱罢了。” 吉良义安眼神微动,对於东信义的態度有些意外,旋即又笑道:“听说……东殿在检首仪式上,被诸將拥戴,坐上了总大將之位?” 说完话,他紧紧盯住了东信义,就想听听东信义如何应对。 殿內空气变的凝滯起来。 东信义缓缓抬眸,目光迎上吉良兄弟逼视的双眼,他们眼中那浓浓的忌惮几乎都要溢了出来。 “呵呵。”东信义忽地轻笑起来,“那不过是右京大夫大人怜惜小侄年轻,借他的威名助我稳定军心罢了。否则,小侄怎敢僭越。” 吉良义安稍稍鬆了口气,与弟弟交换了一个眼神,正欲再行试探,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臣下有罪!特来向主公请罪!” 荒川义广嘶哑的喊声响起。这位吉良家的一门重臣,一身狼藉地冲入御殿,“噗通”一声跪倒在吉良义安面前。 吉良义安一愣,旋即面色铁青,厉声呵斥:“荒川义广!你竟然还有脸前来?!” “主公!臣下罪该万死!”荒川义广慌忙抬头辩解,“是臣下一时糊涂,见今川军势大难挡,才……才未经主公允准,自作主张假意投降……” “假意投降?”吉良兄弟愕然相视。 “正是假降!”荒川义广话语一顿,眼角余光飞快扫过东信义,隨即提高声调,语气篤定,道:“东殿的水攻妙计,臣下早已窥破!为引今川军入瓮,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佯装投敌!若非如此,山田元益怎肯倾尽全力抢渡矢作川?又岂能让东殿的水攻一举奏效,全灭今川军?” “哦?”吉良义安神色一振,急声追问,“如此说来,荒川殿你非但无过,反而立下了大功?” “啊?哦,大功不敢当!臣下仅仅只有诱敌之劳,可不敢贪功啊。”荒川义广舔著脸,故作谦卑。 “哈哈!荒川殿太过谦逊!若无你此番『假降』,此战焉能取得全胜?”吉良义安放声大笑,执意要將功劳套在荒川头上。 无论荒川义广说的是真是假,他都必须把功劳分给荒川义广,这样才能压制住东信义。 东信义冷眼旁观,任由二人演完这场戏。 然后,他突然起身,踱至荒川义广身侧蹲下。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东信义的手轻轻拍上他的后颈,笑容如春风般和煦,话语却似腊月寒冰: “荒川大人,在下有些疑问,还想请您帮忙解惑。” 第六十一章 斩! “荒川大人,” 东信义的笑容和煦,语调冰冷:“在下有些疑问,还想请您帮忙解惑。” 荒川义广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头伏得更低了,“东殿……请讲,在下……在下定当知无不言。” 东信义微微前倾,笑容不变,语调却骤然下沉, “前夜,你遣家臣扮作行商,潜入冈崎城,与山田元益密商足有一个时辰,所言皆是你如何背主求荣之事!我说的可有差错?” 荒川义广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嘴唇哆嗦著道:“污……污衊!东殿,您这是听信了谁的谗言?绝无此事!定是有人陷害於我!” 东信义仿佛没听见他的辩解,目光更加锐利,继续道: “昨夜子时,你亲自下令,命亲信调出上等精白米三十俵,径直送入今川军营中作为劳军之资。嘿嘿,荒川大人,您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不!不是劳军!”荒川义广的声音尖锐起来,带著绝望的哭腔,“那是……那是今川军抓了我城外庄子的人!我不得已才……东殿明鑑啊!”他涕泗横流,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哦?胁迫?”东信义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彻骨的冰寒,“那么,今日开战之前,你立於荒川城头,当著眾人之面,豪言壮语,说:『此番今川必胜,山田元益大人已允诺你为西条城城代!』莫非,这些话也是你被胁迫著说的?” 说著,东信义的声音陡然拔高,怒斥道:“荒川义广!你通敌卖主,证据確凿!我所言桩桩件件,可有半字虚言?!” “污衊!全是污衊!”荒川义广彻底崩溃,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猛地跳起来,惊惧交加地瞪著东信义,“神佛在上!我对吉良家,对两位殿下,忠心耿耿!日月可……” 可最后一个“鉴”字尚未出口——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东信义霍然起身,一脚就將荒川义广踢飞了出去。 吉良兄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嚇得险些跳起,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可还来不及他们反应,东信义冰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请牧野大人!呈上证供!” 早已等候在外的牧野成定应声大步踏入,身后两名武士拖著一个浑身鞭痕,显然是受过重刑的犯人。 看清那人面孔,荒川义广瞳孔骤缩——这正是他派往山田元益处的密使! “牧野!是……是你出卖我!!”荒川义广至此方恍然大悟,指向牧野成定,浑身颤抖。 “哼!背主之贼,有何资格质问忠义!”牧野成定鄙夷地扫了他一眼,手中太刀“唰”地架上密使咽喉,“小野君,把荒川大人交代你的勾当,当著两位吉良殿下的面,再说一遍吧!若有半句虚言,立斩不饶!” 那密使早已崩溃,竹筒倒豆子般將东信义方才揭露的罪行,事无巨细,原原本本地又复述了一遍! 待其说完,东信义上前,从牧野成定手中接过几封密信,“啪”地摔在荒川义广脸上:“山田元益的亲笔信在此。时间、地点、承诺,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荒川殿!你还有何辩驳?!” “东信义——!!!”最后的遮羞布被完全撕碎,荒川义广彻底疯狂了,张牙舞爪地朝著东信义猛扑过去!“我跟你拼了!是你害我!!” 然而,他连东信义的衣角都未能碰到。一直护卫在侧的牧野成定,一脚又將荒川义广踹飞开来。 “呸!”牧野成定朝荒川义广啐了一口,“背主求荣的逆贼!你的一举一动,早就在东殿的股掌之间!若非你未敢真箇出兵作乱,你的人头,早就悬掛在荒川城头了!” 荒川义广面如猪肝,猛然又扑向吉良义安,死死抱住其大腿,嚎啕哀泣:“主公!主公救我!是我一时糊涂啊!念我追隨老主公多年,念在你我表亲之情……饶了我吧!饶我一命!” 吉良义安手足无措,慌乱地看向弟弟。吉良义昭隱蔽地微微摇头,手指向下快速做了个“放”的手势。 “荒川义广,你……你私通敌寇,罪无可恕!”吉良义安定了定神,做出决断,“然则念在……” “鏘——!” 一声刺耳的金铁錚鸣,骤然斩断了他的话语! 寒光裂空! “嚓!” 刀光过处,荒川义广那颗凝固了惊恐与难以置信表情的头颅,直接飞起,砰然撞在了朱漆殿柱之上。 温热腥甜的鲜血,直接喷洒在离著最近的吉良义安脸上、身上,將他整个人都浸透在了一片血污之中。 “……” 吉良义安与吉良义昭彻底僵住,目光呆滯地望著地上身首分离的荒川义广,大脑一片空白。 “两位叔父大人。” 东信义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著刀锋血跡,缓缓收刀入鞘,微微欠身:“荒川之罪,证据確凿,理当梟首。” “可……可我……”吉良义安嘴唇哆嗦,怒视东信义,他想说,他本是要饶恕的! 东信义却坦然迎上他愤怒的目光,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小侄知晓,叔父大人是想给荒川一个切腹谢罪的机会。然而这等不忠不信不义之徒,岂配享有武士的最后荣光?” 吉良义安的嘴瞬间被堵住,死寂瀰漫了整个殿宇。 “牧野大人。”东信义转向牧野成定,声音清朗,“將这逆贼的首级悬於城门,示眾三日,以儆效尤!” “遵命!”牧野成定洪声应诺,上前一把提起那颗血淋淋的头颅,凛然立於东信义身侧。 “两位叔父大人。”东信义目光掠过瘫坐在地、面无人色的吉良兄弟,笑容温雅,“此战之后,您二位想必早已身心俱疲,还请早些安歇。至於后续事宜,我们明日再议不迟。” “小侄,先行告退了。” 言毕,他带著提著人头的牧野成定,昂然转身,大步流星地踏出御殿,留下身后一片血腥与死寂。 片刻之后,吉良义安才从震怖中清醒过来,死死盯著东信义离去的方向,从齿缝间挤出一声低语:“他……太囂张了!” 吉良义昭更是狠狠点头,眼中凶光毕露:“兄长,今日他敢当著我们的面斩了荒川,明日屠刀就会落到你我的头上!此人,断不可留!” “可……”吉良义安摇头,面露迟疑,“他刚刚才为我们贏下大胜,此刻动他,岂非……” “难道就任他坐大不成?!”吉良义昭双眼赤红,猛地压低声音,“兄长,你忘了?他曾说过,只要击退今川先锋,就有资格求和!” 他嘴角勾起一抹阴鷙的笑容:“我们即刻派东信义……去骏府城求和!” 吉良义安先是一愣,隨即,眼中骤然闪过厉芒:“你是想借今川之手……” “正是!”吉良义昭重重点头,“治部大辅大人岂能咽下这败绩之辱?我们就让这位打败了他今川军的『鬼神大將』去求和,承受义元公的雷霆之怒吧!” “妙计啊!”吉良义安抚掌称讚,脸上阴云尽散。 兄弟二人相视,无声的狞笑在彼此的眼底蔓延。 …… 第六十二章 忠魂归故土 “东殿,请留步!” 东信义步出西条城,忽闻身后疾呼。 牧野成定疾奔而至,单膝重重跪地,头颅深深低下:“恳请东殿,允许在下跟著您,追隨真正的武士之道!” 东信义转身,凝视著牧野成定眼中燃起的火焰,缓缓道:“牧野大人可知,追隨於我,便是与整个今川氏为敌?” “今川?!”牧野成定猛然抬头,眼中眸光炽烈,“吉良家早已忘却三河守的尊严!松平家也甘为今川鹰犬!唯有在今日的战场上,东殿您的旌旗,才是唯一不曾倾斜的脊樑!” 他双手高擎家传的片镰枪,声如洪钟:“在下牧野右马允成定,愿为东殿牵马坠鐙,至死方休!” 东信义凝视他良久,终於抬手,稳稳握住那柄沉甸甸的长枪,郑重道:“我东信义,或许也需要在今川氏的屋檐下暂棲片刻。但请成定铭记,不出五年,我必带著你们,裂土封疆,大展宏图!” 牧野成定深深拜伏,额头触地:“谨遵主公之命!” …… 当夜,冈崎城二之丸。 榊原长政跪伏在地,静候著最终的裁决。空气凝固如铅。 “长……长政殿……”松平元康的声音带著无法抑制的颤抖,他刚从山田元益的御馆领命归来,带回来的是一道冰冷的屠刀。 “山田大人有言……此战之败,皆因你……內通吉良……故命你……切腹谢罪!” 说这些话的时候,松平元康甚至都不敢抬起眼皮,去看榊原长政的眼睛。 他知道这是污衊,是构陷! 可他,不过是今川氏掌中的一枚棋子,一枚名为“人质”的棋子。根本无力回天! “主公,不必多言。” 榊原长政忽然笑了,笑声中竟有几分释然。 “二十年前安祥城血战,家父为护佑松平本丸,双臂尽断仍死战不退。您祖父特赐此刀,以彰吾父之功……” 他缓缓解下腰间胁差,轻推至松平元康面前,“今日,当归还主公。” 言毕,他决然起身,转身便要走。 “主公!”酒井忠尚却一把拉住对方,然后猛地跪倒,额头朝向松平元康重重磕下,“求您开恩!长政对松平家赤胆忠心,天地可鑑!岂能与吉良勾结?!” 酒井忠尚声声泣血,近乎哀嚎:“山田元益不过骏府派来的代官,他有何权处置我松平的肱骨老臣?主公啊!您难道忘了……忘了广忠公临终的嘱託吗?!” 松平元康死死低著头,双拳紧攥,指节发白,却依旧默然无言。 “酒井殿!”榊原长政也拉住了激动的好友,笑容平和,“莫再为难主公了,他……亦有万般无奈。隨我一同去吧,我还需劳烦你,为我……介错。” “长政……”酒井忠尚虎目含泪,泣不成声。 榊原长政不再多言,拉起泪流满面的酒井忠尚,消失在门外。 此刻,松平元康才猛地抬起头,嘴唇翕动,神色剧烈挣扎。但最终,他还是一个字也没有吐出。 …… 冰冷的切腹台上。 一身素白的榊原长政跪坐如松。烛火跳跃,映著他平静得可怕的脸庞。 他缓缓拿起案上寒光凛凛的怀刀,凝视著刀锋上流转的光华,嘴角竟泛起一丝温暖的涟漪:“真想……再上阵廝杀一回啊。” 一旁执刀的酒井忠尚,紧握太刀的手颤抖不止,热泪无声滑落。不甘与悲愤纷纷涌上他的心头——如此忠勇之人,竟要背负污名,冤死於此! 这都因为那跋扈的山田元益!都是因为那万恶的今川!都是因为那……懦弱的竹千代! “酒井殿……”榊原长政忽然开口,声音轻缓,“今日归来时,东信义便曾断言……山田元益或会以败战之罪迫我切腹……他许我,可去投奔。” 酒井忠尚愕然抬头,嘶声道:“那你为何不去?!” 榊原长政用白布细细擦拭著刀刃,平静道:“我乃松平家臣。君命臣死,臣……岂能不死?此乃武士之义。” “你……迂腐啊!”酒井忠尚几乎咬碎钢牙。 “非是迂腐,是忠义无悔。”榊原长政摇头,坦然一笑。 但下一秒,他话锋陡转,“然而,此身此忠,今日已尽数奉还松平。故犬子龟丸……不再是松平家臣。酒井殿,我有一事相托……” 他仰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挚友:“请將龟丸……送至东殿处!以我所见,东殿乃是天下英主!望他能收龟丸为家臣……” 酒井忠尚怔住,旋即重重点头:“好!我答应你!” “榊原长政!休要拖延!莫非是怯死不成?!”台下,十名今川武士厉声呵斥,枪尖寒芒闪烁。 “怯死?呵……” 榊原长政一声冷笑,目光扫过案头一张墨跡未乾的怀纸,上面是他最后的绝唱: “露消草枯日,忠魂归故土。” 他轻声吟诵,眼神骤然一凝! 手臂爆发出全身力气,怀刀狠狠刺入了腹中! “噗嗤!”鲜血瞬间在白衣上怒放。 他强忍剧痛,猛地横拉刀刃!血雾喷溅! 隨后,目光越过痛苦扭曲的酒井忠尚,死死钉在远处的松平元康身上,榊原长政的嘴角竟扯出一抹决绝的笑容:“主公!这一刀……是榊原家……对松平家……最后的交代了!” “呃啊——!” 酒井忠尚的泣血悲嚎与太刀破空的悽厉尖啸同时迸发! 寒芒如电! 血柱冲天而起! 那颗至死犹带刚毅笑容的头颅,滚落在松平元康脚边。那决然的双目,仿佛仍在质问。 …… 翌日清晨,榊原长政切腹的噩耗传至东信义耳中。 东信义如遭雷击,久久僵立原地,默然无语。 即使穿越已久,这种刻入武士骨髓的、以盲从赴死为荣的“忠义”,仍让他心头泛起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刺痛。 值得吗? 为何……不来寻我? “报——!上野城有客来访!” 稟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披重孝的孩子,踏著晨霜而来。 那小小的白衣溅满了泥泞,红肿的双眼犹带著泪痕,稚嫩的身躯却竭力挺得笔直,如同一个真正的武士般,在东信义面前跪拜叩首。 “榊原龟丸,参见东殿!” 孩子的声音带著沙哑的奶气,却句句清晰,字字刻骨: “酒井殿托我转告东殿:他日若討灭松平家,他定当……全力相助!” 第六十三章 我该叫姐夫了 西条城,天守阁茶室內。 吉良义安与吉良义昭两兄弟侷促地坐在榻榻米的首座两侧,目光紧锁著悠然品茶的东信义。 东信义端著茶碗轻啜,抹茶浓郁的苦涩裹挟著海苔的咸鲜在舌尖蔓延,让他下意识地微蹙眉头。 穿越已有些时日,这日式茶道的厚重滋味,他还是没有完全適应。 不过,这茶道技艺还需勤加练习,日后定然大有用场。 思忖间,他的目光扫过吉良兄弟紧绷的身形,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轻笑:“两位叔父今日喊小侄来,可是想让小侄前往骏府,向今川家求和?” 吉良义安身子一颤,手中的茶筅险些滑落,他难以置信地看著东信义:“是……確有此意。” 东信义轻轻放下茶盏,眼底的笑意愈发深浓:“与今川议和本就是我向叔父们提出的建言,小侄自当效犬马之劳。” 话音未落,他陡然倾身向前,目光如炬,盯著两位叔父的脸庞:“只是此行山高水远,凶险莫测,我的家臣们总需一处安身之所吧?不知叔父可否將荒川城交由小侄防卫?” 茶室內的空气骤然凝固。 吉良义安的视线下意识地避开东信义的逼视,眼角余光却瞥见了角落里按刀默立的堀秀重。对方那柄曾斩落过松平忠茂首级的太刀,似乎跃跃欲试,隨时都有可能出鞘。 看到这,吉良义安心中一慌,急忙看向弟弟吉良义昭。只见义昭正向他连连使著眼色,暗示著此刻在阴影中端坐的身影——牧野成定。 吉良义安心底顿时恍然,试探著向东信义开口,道:“要不……將荒川城交由牧野殿下驻守?再將你的家臣们暂时安置在荒川城,如何?” 他本以为东信义会不高兴,岂料话音方落,东信义竟爆发出一阵朗声大笑。 “成定!还不快来谢过我叔父厚赐?” 牧野成定应声跪行上前,向吉良义安深深低头:“谢殿下恩典!” 谢罢,他猛地转身,轰然向东信义叩首,声震屋宇:“请主公放心!成定必以性命守护荒川城!” 茶室內的空气在霎那间凝固了。 吉良兄弟目瞪口呆地望著这一幕,吉良义昭头上的乌帽子都惊得滚落在地。 他们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牧野成定,这位三河鼎鼎大名的豪族大將,竟然成了东信义的家臣? 就连一旁的堀秀重,握刀的手也微微一颤。望著牧野成定那俯首称臣的背影,一股莫名的酸涩在他胸中翻涌。 明明是他先追隨东殿踏入这乱世漩涡……这半路杀出的牧野成定,竟抢先一步宣誓效忠了? 佞臣!十足的佞臣! 东信义此时已然起身,向吉良义安郑重施礼:“谢叔父大人赐城!小侄这便启程,去会一会那位『东海道第一弓取』。” 言毕,他大步走出天守阁。放眼望去,矢作川上,九鬼家的朱漆帆船已然整装待发。 …… 当日下午,安顿好家人后,东信义带著柘植疾风等贴身家臣,登上了战船。 然而,他的目的地並非骏河,而是伊势国。 “东殿,您去伊势,莫非是要找我兄长,迎娶我家姐姐?”海上,九鬼嘉隆的笑声混著浪涛拍打船板的声响,格外清亮。 船头,九鬼汐凛独自抱紧薙刀,沉默不语,宛如一尊美丽的雕塑。可如果细看,却能发现她正悄然竖起耳朵,当嘉隆道出“迎娶”二字时,少女的耳尖瞬间緋红,握刀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收紧。 “休要胡说。”东信义没好气地瞪了嘉隆一眼,“此行是为拜访北畠权中纳言大人,商议要事。” 汐凛的脊背闻言倏然僵直,整个人微微蜷缩,仿佛想將自己藏进船头的阴影里去。 嘉隆的笑声也戛然而止。他停下手中活计,神色认真地望向东信义:“东殿,您……莫非真打算將我姐姐送回去?” 东信义沉默不语。他转首望向少女那倔强而孤单的背影,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波澜。 他何尝不明白汐凛的心意? 九鬼家掌控著强大的水军,若能与汐凛联姻,无疑將为他在海上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然而,他心中早有宏图。婚姻於他,是关乎东氏未来霸业至关重要的一步棋。他无法给予汐凛正室之位。这份情愫,终究掺杂了太多利益的考量。 沉默了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终是朗声道:“若汐凛小姐愿意留下,我自当求之不得,也必將以诚相待。” 这是一个自私的回答,却也是他最坦白的回答。 这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搅动了沉默的空气。 九鬼汐凛缓缓挺直了脊背。阳光落在她微扬的侧脸上,映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欣喜。她没有回头,只是攥紧薙刀,对九鬼嘉隆清晰地说道:“嘉隆,我既已踏出此步,便绝无回头之理!” 东信义走到船头,在她身畔站定,声音低沉而清晰:“汐凛,我虽不能许你正室之名,但必不负你的真心。” 汐凛的身躯微微颤抖,头垂得更低了。 片刻后,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著磐石般坚定的光芒:“名分於我无足轻重!唯愿此生追隨大人!”她的声音在海风中异常清晰。 东信义心中悸动,缓缓伸出手,轻轻拢住了汐凛冰凉的柔荑。 少女的身子瞬间僵硬,耳尖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可她非但未挣扎,反而反手用力握紧,十指紧扣,那力道仿佛要將自己的命运与眼前之人死死相连,再不分离。 九鬼嘉隆见状,发出一阵更为爽朗的大笑:“好!好!好!东殿,看来从今往后,我得改口称您一声『姐夫』了!” 笑声中,他挥动令旗,战船乘风破浪,朝著伊势国的方向疾驰而去。 东信义立於船首,任凭咸涩的海风拂过面颊。远方海岸线在视野中逐渐清晰,他心如明镜:方才这场看似儿女情长的对答,实则是战国乱世利益博弈的缩影。 九鬼家的支持、北畠氏的引荐、未来今川义元与织田信长的应对之策……每一个抉择,都牵繫著他在这乱世之中的兴衰命运。 前方等待他的,是更加诡譎的局势,更加惨烈的廝杀。 但此刻,他的掌心多了一丝温软的触感,心底也多了一分沉甸甸的守护之念。 第六十四章 献上自救之策 第二天清晨,东信义踏入了北畠氏馆舍的大广间之內。 北畠具教端坐在主位之上,正在用刀纸细细地擦拭著手中胁差的刃口,寒光四溢。 “参见殿下。自去岁一別,殿下指点在下剑道奥义的英姿,至今难忘。”东信义俯身,行了一个標准的武家礼法。 北畠具教收刀入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盯住了东信义:“比起剑道,东殿在西条城下的战阵风姿,才更令人神往啊。” 他抓起案头一份墨跡未乾的战报,扬了扬,“三河吉良氏以五百破今川两千五百眾,更曾阵斩松平忠茂——这战报中所说大破今川的『东氏』,可是东殿你?” 东信义神色平静如水,保持著恰到好处的躬身姿態,语气淡然,道:“正是在下。不过当日全赖天时相助,侥倖取胜。” “好一个『侥倖取胜』!” 北畠具教猛地一拍面前案几,“矢作川一战,今川先锋被你铁炮轰得溃不成军,中军精锐被水攻冲得七零八落,杀得山田元益几近单骑亡命!这等『侥倖』,本家也想多来几次!” 说罢,他霍然起身,赤足踱下了主位,来到东信义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东信义,道:“去年之诺,依然作数。娶了吾妹,我许你伊势一郡!”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堀秀重难以抑制的急促喘息。东信义不必回头,他也能想像那张涨红的脸。 成为北畠家的婿养子,一朝跃升名门,手握伊势一郡,无疑將成为东海道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然而,东信义心知肚明:这一条路看似美好,实为绝境。 伊势国为咽喉要地,未来织田信长上洛的必经之所。歷史上,即便强如北畠,也只能俯首称臣,而最终也没有逃脱被织田信长斩草除根的命运。 “殿下厚爱,在下惶恐至极。”东信义口中道著惶恐,语气却坚如磐石,“只是……在下心中已有婚约之定,只能辜负殿下美意了。” 大广间內的空气瞬间冻结。 “哦?”北畠具教笑了,眼中却毫无笑意,唯有冰冷的杀机汹涌。他拇指一顶,腰间太刀的刀鐔应声弹出,一缕寒光精准地映在东信义的脖颈上,“究竟是何方的公卿贵女,竟能凌驾吾妹之上,得到东殿如此的青睞?” 说话间,他已经无声地扣紧了刀柄。 他是真的怒了! 堂堂伊势国司,这是第二次当眾提亲招婿。换作旁人,早就匍匐谢恩了。可眼前这人竟敢再三推拒,莫非真是活腻了? 凌厉的杀气压顶而至,东信义却寸步不让,抬头直视北畠具教的冷眸,“为解吉良氏与今川氏之兵戈,唯有两姓联姻之策。故而,在下愿以身入局,化干戈为玉帛……”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他迎著北畠具教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不日,在下便將亲赴骏府,向今川治部大辅殿下求亲!” “你要向今川治部大辅求亲?”北畠具教猛地一楞,像看一个疯子样盯著东信义。 片刻死寂后,他的太刀鏗然归鞘。紧接著,他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哈哈哈!好!好一个『以身入局,化干戈为玉帛』!” 笑声骤歇,北畠具教转身坐回了主位,眼神变得极为玩味,上下打量著东信义:“东殿,你这是想踩著今川氏的门楣向上攀爬啊……所谋之大,令人心惊吶?” “身逢乱世,谁人敢不用谋?”东信义毫不迴避,再次深深俯身,言辞恳切:“在下此来,正有事恳请殿下援手。请殿下赐下荐函,引在下拜謁將军左大臣义辉殿下。” 听到这话,北畠具教再次沉默,目光如鹰隼般锁在东信义脸上。 默然良久,他忽然抓起案头狼毫,在素白和纸上笔走龙蛇,旋即重重盖上了他的押。 “持此信,去近江朽木谷。將军的临时御所就在那里。” 他將信笺向前一推,冲东信义意味深长的一笑:“本家拭目以待。倒要看看,你的乱世之谋,究竟能將自己推向何等的境地!” 东信义並未答话,接过荐函,深深一拜,“谢过殿下!” …… 离开伊势,当东信义抵达朽木谷时,已是第三天的清晨。在侍童的引领下,他穿过七重森严的朱漆柵门,步入那隱於群山环抱中的將军临时幕府。 “三河吉良氏一门眾、美浓国东氏当主东信义,率麾下郎党,恭謁公方御所!谨呈赤胆忠心,伏请殿下明察!” 庭院之中,东信义在廊下深深俯首,姿態恭谨至极,静候著御所內的回应。 许久,大广间的纸门被无声拉开。 只见一人身著素色狩衣,头戴高高的立乌帽子,端坐在胡床之上,身侧放著一具鎏金剑匣。他的面容比传闻中更显冷硬,眉峰如刀锋削刻,英武非凡,但眼底却积鬱著如困兽般的愤懣。 正是剑豪將军——足利义辉。 “是北畠具教的信。”足利义辉拿起案几上呈来的荐函,漫不经心地扫了几眼,隨手丟开,指尖在胡床扶手上不耐地敲击著:“你既非累世名门,又无尺寸功劳,来此作甚?莫非是想討要个幕府的閒职?” 东信义摇头:“回稟將军,在下非为幕职。” “哦?”足利义辉嘴角微撇,讥誚之意更浓,“那就是想图个官位虚荣了?” “官位亦非在下所求。”东信义依旧摇头。 足利义辉眼中寒光一闪,嗤笑道:“既无所求,何故来此聒噪?你当孤这幕府是你美浓的市井町巷不成?” 话音未落,殿外武士拔刀的鏗鏘之声已连成一片。顷刻间,杀机瀰漫。 但东信义却岿然不动,朗声道:“请恕在下斗胆,此来是要为將军献上——自救之策!” “自救之策?”足利义辉先是一愣,隨即狂笑出声。癲狂的笑声中,饱含著悲愤与暴戾。 笑声未歇,他已如猛虎扑食般弹起,反手抽出身侧三尺长刀! 几个箭步,他的人已携著凛冽杀气掠至东信义身前! 隨即,刀光如九天银瀑,直劈东信义面门:“你个狂妄的螻蚁!仗著北畠家的名头,就敢在吾御前大放厥词?!” “去死吧!” 第六十五章 该如何破此死局? 就在足利义辉刀锋直劈而来的瞬间! 东信义腰身一拧,贴地翻滚向侧旁刀架,顺手抽出一柄寒光四射的备前长光!手腕翻转,刀锋上撩—— “鏘——!!!” 刺耳的金铁錚鸣在室內猛然炸裂!门外的幕臣们纷纷按住刀柄,却因將军凌厉无匹的刀势而无法插手。 足利义辉师承冢原卜传,新当流的精髓融入每一刀,狠辣刁钻,招招夺命。然而东信义身形如游鱼般鬼魅,在刀光剑影中辗转腾挪,足利义辉每一次雷霆万钧的劈斩,竟都被他以精准得可怕的角度格挡化解! “好个美浓的丧家之犬!没想到,竟然还有几分本事!”足利义辉愈战愈怒,刀势陡然一变,寒芒如毒蛇吐信,直刺东信义咽喉,“可惜!你以为凭你这点本事,就敢在吾面前放肆了?” 面对足利义辉的勃然怒气和凌厉杀招,东信义非但不退,反而揉身抢进!以刀背“鐺”地一声格开那致命一击的同时,已欺入足利义辉近身! 同时,东信义低沉的声音清晰地送入將军耳中:“將军被三好逆贼逐出京都,困守近江;在下遭斋藤义龙所迫,远遁三河寄人篱下……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话音未落,足利义辉的刀锋已擦过他耳际,削断数缕髮丝,险之又险! 东信义的气息却稳如磐石,一个鷂子翻身闪过后,语速急促却清晰:“然在下身后有三河吉良氏支撑,更有北畠国司为援,假以时日,必能光復家业……” 说话间,他猛地发力,手腕一沉一绞,竟將將军的刀死死压向地面! 与此同时,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带著无可迴避的压迫感,死死盯住足利义辉几乎喷火的双瞳:“可將军您!难道就甘心永远龟缩在这朽木谷中,苟延残喘吗?!!” “大胆狂徒!!!”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足利义辉目眥欲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手中长刀化作三道撕裂空气的银虹,带著滔天怒火与无匹杀意,狂风骤雨般向东信义当头斩落! 东信义足尖疾点,身形如风中落叶般旋身疾退,每一次闪避都险之又险。 很快,第三刀挟著雷霆万钧之势斩至肩侧!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东信义手腕陡然翻转,以刀鐔为盾,硬生生抵住那千钧刀势,隨即腰身如灵蛇般猛地一拧,借力反推—— “蹬蹬蹬蹬!” 征夷大將军竟被一股沛然巨力推得踉蹌倒退!直至左手重重按在一根朱漆立柱上,才堪堪稳住身形,但他的胸膛已经剧烈起伏,喘息如牛。 “且慢!” 足利义辉猛地抬手,喝止了周遭正要扑上的家臣。他低头看著自己仍在微颤的右手,忽地仰天长笑:“痛快!当真痛快!自离京以来,终於有人能在吾刀下走过三十合!” 他挥手屏退所有侍从武士,鏘然一声收刀入鞘,目光如炬,重新审视著立於庭中的东信义:“方才你……始终未出杀招,是手下留情了?” 东信义当即俯身道:“將军剑势如九天雷落,在下不过以柔克刚,勉力化解。若论剑道境界,將军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剑豪!” “哈哈哈——!” 足利义辉被这讚誉搔到痒处,虽然知道东信义多有奉承,但依旧抚掌大笑,眉宇间儘是久旱逢甘霖般的酣畅淋漓。 笑声渐歇,他宽大的袍袖一拂,在主位重新落座,示意侍从撤换残茶。 待新烹抹茶的馥郁香气氤氳开来,他才向东信义招手:“近前说话吧。说说看,你这只失了巢穴的孤雁,打算用什么法子,来救救我这只同病相怜的……笼中困兽?” 此刻的將军,声音里的冷硬冰霜已然消融,只余下英雄末路的沉沉悵惘。 东信义俯身再行一礼,起身时,已从怀中取出一卷素绢地图,在將军案前徐徐展开。 “殿下困守朽木谷,三好逆贼盘踞京都,”他声音沉稳如山,指尖在地图上划过东海道诸国,最终轻轻叩击,“但殿下可知,当今之世,能助您荡涤三好之祸,重振幕府威仪者,唯有一人——骏河今川!” “呵呵。”足利义辉听罢,摇头失笑。 隨即,他仰头饮尽盏中抹茶,一声低嘆:“孤……岂能不知。但三遣密使,皆如石沉大海,竟然连今川义元的半句回音都换不回来……”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目光落在绘卷上骏河国的位置,仿佛又看见了使者垂头丧气归来的身影。 “殿下可知,今川治部大辅大人为何不应?”东信义指尖沿著地图移动,最终点在了尾张国,“其手中已握有骏、远、三三国,此刻,他正死死盯住尾张这块膏腴之地!” 他抬眼,目光如电,直视將军:“今川氏的铁蹄踏破尾张、直指京都,不过是早晚之事。只是——” “只是什么?”足利义辉下意识地身体前倾,想要听得更加清楚。 “只是,”东信义也凑近了几分,压低声音道:“今川治部大辅大人所求,绝非重振幕府威权!而是……”他將声音压到最低,一字一句,“取而代之!” “他敢!!!”足利义辉猛地一掌拍在身旁剑匣上,怒目圆睁,睚眥欲裂! “他如何不敢?!”东信义也猛地前倾按住案几,寸步不让地逼视將军,“若不敢,他岂敢在骏河仿照京都仪轨,行公方之礼?治骏府如治小朝廷?其心昭昭,分明是要在东海道——另立幕府!” 紧接著,他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带著森然寒意:“待其羽翼丰满之日,殿下……怕是连这朽木谷的方寸之地,都將化为齏粉!” 话音落地,大广间里瞬间只剩一片死寂。 足利义辉死死攥著扶手,指节捏得惨白,半晌才从齿缝中迸出一声冷笑:“好!好啊!前有三好,后有今川!孤这將军做的可真是有趣!” 突然,他一抬眼,盯住了东信义: “那你倒是说说,孤这笼中困兽,该如何破此死局?!” 第六十六章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越是死局,越需险棋破之!” 东信义目光灼灼,断然回答著足利义辉的问话:“殿下可知鎌仓幕府旧制『总追捕使』?何不重设此职,敕封今川义元为『东海道总追捕使』?” “总追捕使?”足利义辉眼神一凝。 “正是!”东信义頷首,“昔日源赖朝公设此职,令守护兼任,执掌一地的治安与兵权。殿下若授今川此职,便是名正言顺地赋予他整肃东海道『贼寇』之大义名分……” 见將军仍有疑色,东信义语速清晰而有力: “此举看似授其重权,实则是將其野心纳入您的幕府法度!他若向西用兵,便是『奉幕府之命討伐叛逆』;他日,若今川上洛京都,也必须高举『勤王护驾』之旗!否则,便是公然践踏武家法度,自绝於天下大名!” 足利义辉眼中精光爆射,隨即追问:“若……今川不受此职呢?” “他必受无疑!”东信义斩钉截铁,“今川氏虽强,然三河豪族暗流涌动从未平息。尾张织田、美浓斋藤更是其肘腋之患!殿下只需日后再赐予织田信长『尾张守护代』、敕封斋藤义龙『美浓守护』,东海道便成三虎爭食之局!今川若欲一统东海道,唯有高举您授予的『总追捕使』大旗,方能號令群雄,师出有名!” 足利义辉猛地站起,来回踱步数圈,倏然转身,锐利目光如盯住东信义的脸:“但若今川藉此大肆扩张,尾大不掉,难以驾驭,又当如何?” 东信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殿下当知,昔日贵祖尊氏公,便是持天皇纶旨,以『討伐朝敌』之名诛灭楠木正成。今川义元若为『东海道总追捕使』,便是您手中一道无形的纶旨!待其扫清东海道之日,若还敢有半分不臣之心……” 他手臂如刀,凌空狠狠劈下:“殿下只需祭出『朝敌』之詔,天下诸侯自会为您將其撕成碎片!” 御所內寂静无声,唯有足利义辉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在迴荡。 这位素来高傲的剑豪將军,此刻凝视东信义的目光,已灼热得如同发现了一柄绝世神兵! 突然,他猛地前倾身体,双手紧紧抓住东信义的双臂:“信义真乃孤之股肱!来幕府吧!与孤共掌乾坤,重铸这天下秩序!” 东信义神色肃然,轻轻抽出手臂,俯身深深一拜: “將军厚恩,信义铭感五內。然在下如今寄身三河吉良氏,所求不过是……” 他霍然抬头,眼中似有烈焰燃烧,“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重返美浓故土,重振东氏门楣!而这一切,皆需將军您手中那支硃笔——为在下的战刀,染上『大义』之名!” 足利义辉先是一怔,隨即爆发出一阵更加洪亮的大笑:“好!好一个『重夺家业』!你我皆是失巢之鸟,却偏要在乱世狂风之中,再造新巢!好!好!你我果然是同病相怜,同道中人!” 他再次用力握住东信义的手腕,声如洪钟:“东信义!若孤授你『幕府敕使』之职,凭此敕令前往骏府,直面今川义元——你可敢?!” 东信义坦然无畏,直视將军双眸,朗声应道: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哈哈哈——!” 话音落下,二人双手紧握,豪迈的笑声衝破御所,在这近江山谷间久久迴荡! …… “信义,”待二人重新落座,情绪平復后的足利义辉再一次审视著东信义,“今日你来此,除献计之外,只怕……另有所图吧?” 东信义坦然一笑,迎上將军目光:“將军明察秋毫。在下听闻近江国巧匠辈出,恳请將军恩准,允我招募工匠,带回三河铸造农具……与铁炮。” 足利义辉眉峰微挑,忽地挥手召来近侍:“去,传锻冶奉行安田国继速来覲见!” 待近侍退下,他灼灼目光锁定东信义:“东信义,孤准你在近江自由招募工匠。但若你真能让今川义元戴上我幕府的枷锁——” 话音至此,他竟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银印,置於案上,印钮折射出冷硬的光:“他日,孤必以一国守护之职相酬!” 东信义单膝跪地,双手郑重捧过那枚尚带著將军体温的银印。这沉甸甸的银印,仿佛承载著足利氏最后残存的尊严与期许。 “今夜你便在朽木谷歇下,明日隨孤演武。”足利义辉起身离席,“竹林深处有一绝佳之地。我要与你……再战个痛快!”说完,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 东信义凝视掌中银印,眸底精光流转。 此行目的,已然达成。应对今川的筹码,光復家业的承诺,尽在掌握。 但是,一丝无声的嘆息还是止不住地在他心底划过。 足利义辉,果然如史书所载,仍然將这倾颓的幕府大义视为救命稻草。可这战国乱世,群雄並起,又有几人像那执拗的上杉谦信,甘愿为大义所缚? 唯有力与利,才是真正的通行证。 不多时,锻冶奉行安田国继匆匆赶来。 当听闻东信义所求,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大人……竟还精通铸幣之术?!” 东信义微笑頷首:“不敢说精通,只是略知一二。有劳安田大人替我招募良工,铸造之法,在下自会指点。” 安田国继將信將疑地退下,午后便引著数位技艺精湛的铸幣工匠前来。 东信义当然不会將自己掌握的铸幣之术倾囊告知,但他仅凭一点点大明的精湛技艺,就已引起了眾人的一片惊嘆。当即,就有不少人表示愿意跟隨东信义,只为能够习得那唐国技术。 很快,又有不少其他匠人前来,东信义如法炮製,再加上重金聘请,儘可能地吸引更多的能工巧匠跟隨自己。 这些都是他今后发展的基石,东信义一个都不想放过。 …… 翌日清晨,朽木谷竹林演武场。 晨雾繚绕,竹影婆娑。足利义辉与东信义並肩而立,刀尖微垂,指向沾满露珠的茵茵草叶。 “听闻……你还会铸钱?”足利义辉饶有兴致地问道。 “正是。”东信义坦然承认,“为夺回家业,自当竭尽全力。” 足利义辉侧首,打量著身边青年眼中磐石般的坚定,忽地失笑:“孤怎么觉得,你不像个武士,倒像个……押上性命的赌徒?” “这战国乱世,执刀者,谁不是赌徒?”东信义嘴角微扬,目光清亮地回视將军,“只不过,在下押注的是——他日,您这位手持大义之剑的剑豪將军,必將名动寰宇!” “哈哈哈!好!借你吉言!” 足利义辉大笑声中,腰间的名刀大典太光世鏗然出鞘,寒光映亮竹林,“离开朽木谷前,记得再来寻孤。届时,孤另有一物相赠。” “至於此刻……”他眼神陡然锐利如鹰,“且来一战!” 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扑出!刀光撕裂晨雾,带著刺耳的裂帛之声,直斩东信义面门! 东信义举刀横格! “鐺——!” 清越的金铁交鸣,伴著四溅的火星,在幽静的竹林中骤然响起,久久迴荡。 …… 第六十七章 拜见治部大辅殿 七日后,骏河国境。 暮春的风掠过平原,带来了富士山融雪的凉意。 东信义勒马远眺,那座白雪皑皑的圣山如一幅悬於天际的画卷,徐徐展开,给人一种难以忘怀的震撼。 望著富士山,东信义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腰间“雷切”的鎏金刀鐔——这是足利义辉临別所赠的名刀,除此以外,足利义辉还赠与了他崭新的幕府仪服和盖著朱印的敕令。 这些都是他此行“幕府敕使”身份的证明,是乱世中弥足珍贵的“正统”光环。 “东殿,”堀秀重驱马靠近半步,目光忧虑地落在东信义腰间的银印上,“今川治部大辅大人……当真会甘心被这样的虚职束缚?” “他会的。”东信义扬鞭指向不远处,那宽阔且商旅络绎不绝的鎌仓大道,“自天文五年继位以来,治部大辅大人耗费二十年心血,已將骏府经营得宛如……第二个京都!” 他收回马鞭,声音带著洞悉一切的冷静:“联武田,结北条,创甲相骏三国之盟;稳远江,平三河,阻织田於尾张边陲。他步步为营,堂堂正正。如此人物,怎会拒绝一个『名正言顺』统一东海道的煌煌大义?!” 堀秀重仍有疑虑:“可那官职……分明是套向他脖颈的绞索!他岂能不知?” “呵呵,他当然心知肚明!”东信义摇头失笑,眼神却锐利如刀,“但他更篤信,凭他二十年积攒的无上威望,凭骏河金山堆积如山的財富,凭东海道半数披甲之士……只要一统东海道,他足可挣脱枷锁,实现夙愿。只是他绝对想不到……” 东信义语声骤然停顿,留下无尽悬疑。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想不到什么?”堀秀重忍不住追问。 东信义並未回答,只意味深长地望向尾张方向。 旋即,他用唯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低语呢喃:“他想不到……自己那颗高贵的头颅,最终会滚落在桶狭间泥泞的雨夜之中。” “主公!”前方领路的柘植疾风扬鞭指向,“已能望见伊势神宫的鸟居了!” 东信义抬眼望去,远处赤红的鸟居轮廓隱约可见,而天际线上,骏府城巍峨的七重天守阁,也已遥遥在望。 石彻白兵库连忙上前提醒:“主公,该更换幕府敕使的装束了。” 片刻之后,东信义已换上一身靛青色幕府狩衣。衣料挺括,衬托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清峻。胸前那象徵足利將军家的“二引两”纹章,在春日暖阳下流转著幽冷的微光。 “驾!” 东信义轻叱一声,策马扬鞭,朝著那座象徵著东海道最高权势的巨城——骏府城,疾驰而去! …… 此刻,骏府城天守阁。 今川义元斜倚在华丽唐榻上,指尖捻著一封言辞卑屈至极的求和信笺。 “哼,侥倖胜了一场,便妄想求和了?倒是打得好算盘。”他嘴角噙著一丝冰冷的讥誚,手中名贵的紫毫笔饱蘸硃砂,在信笺上重重画下一个圈,圈住了那个名字——“东信义!” “便是这个人……让山田元益那个废物顏面尽失?”他狭长的凤眸中,寒光凛冽如刀锋,“还敢来我骏府求和?哼,那正好借他的项上人头,震慑三河鼠辈!” 隨著他的话音,他在东信义的名字,重重地画了一个叉。杀意,隨之瀰漫开来。 恰在此时,一名小姓战战兢兢地伏地稟报: “御所大人,城外……有自称东信义者,求见御前……” 今川义元唇边的冷笑与眼中的杀气瞬间暴涨,当即寒声下令:“去!令他爬著进来见我!” 小姓浑身一颤,头伏得更低了,声音带著抑制不住的惊恐:“御、御所大人……可那东信义……他……他是……幕府敕使啊!” “什么?!” 今川义元唇边的冷笑骤然凝固! 手中那支蘸满硃砂的紫毫笔,“啪嗒”一声,坠落在雪白的信笺上,瞬间晕开一片刺目而狰狞的红痕! “……” 殿內死寂,今川义元一动不动,目光如同实质般,死死钉在那已被硃砂画了死叉的“东信义”三个字上,仿佛要用眼睛將这纸面撕裂。 良久,他眸中凛冽的寒冰才缓缓解冻,嘴角重新勾起那抹属於东海道霸主的矜持冷笑: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好好领略一番我骏府的『待客之道』吧。” 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压。 …… 一个时辰后,骏府城的御殿內。 东信义跪坐於冰凉的地板之上,身姿挺拔如松,纹丝不动。 自从他通报之后,他就一直在这里跪坐等候,但今川义元却迟迟不来。 这漫长的等待,就是今川义元无声的下马威。 东信义心知肚明,却没有丝毫的慌乱。他眼帘微垂,气息悠长,仿佛正在禪定之中,完全不把这份刻意的羞辱当成一回事。 “御所大人——驾到——!” 悠长而森严的唱喏声,三唱九转,自殿外层层涌来,瞬间打破了周遭的沉寂。 二十名近侍如同幽灵般鱼贯而入,几乎不闻声息。传入东信义耳中的,唯有今川义元足下那沉重的木屐声。 “嗒……嗒……嗒……” 这位东海道的“第一弓取”走了进来。 此刻,他已换上了一身华美绝伦的唐式锦绣直衣——朱红的底色上,金线绣成的凤凰展翅欲飞。一顶高耸的立乌帽子下,那张涂满白粉的俊美面容,带著京都公卿特有的优雅。仿佛有特殊节律的每一步,都带著凌驾眾生的威仪与从容。 等到今川义元在中央主位落座,四名小姓便如提线木偶般无声跪伏在他的四周,手中素白的团扇开始整齐划一地挥动起来,为今川义元带起了阵阵微弱的凉风。 这一切隆重的仪轨,仿佛都在给东信义带去无形的压力。 可东信义却仿若未觉,“拜见治部大辅殿。”他双手平按於身前榻榻米,俯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覲见礼。动作流畅標准,不卑不亢。 但回应他的,却是殿內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第六十八章 你……是在威胁? “嗯……” 许久,一声慵懒而绵长的鼻音才从今川义元唇齿间逸出。 他缓缓抬起眼,將深邃的凤眸眯成了一条线,静静地看向下方跪坐的身影,目光幽冷,如同在审视一件稀罕又危险的物品。 “你就是……那个在三河斩杀了松平忠茂,又侥倖挫败我今川偏师的……东信义?” 带著京都公卿特有的婉转腔调,从今川义元口中悠悠吐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如春风料峭,听似温柔,却冰寒刺骨。 离御座最近的侍奉小姓们,连挥扇的动作都僵硬了几分,指尖难以抑制地微微发颤。 东信义仿若未觉,神情自若地抬起头,唇角甚至勾起了一抹坦然的笑容: “启稟殿下,沙场爭锋,各为其主,斩將破敌乃武家本分。” 他朗声回应,声音沉稳而有力: “而今日……在下身负室町幕府第十二代將军义辉公敕命!特为大人送来一份足以定鼎东海道格局的——大机缘!王命在身,秉公而行,何惧之有?” “幕府?大机缘?”今川义元薄唇微翘,露出一丝近乎嘲讽的笑意,並未直接答话,而是优雅地用檜扇轻敲掌心,发出微不可闻的“嗒、嗒”声。 “哦……我想起来了。”片刻后,他才恍然大悟般悠悠开口,那华丽的京都腔调里,带著如毒针般的讥誚:“你口中所说的,可是那个安坐於朽木谷,连京畿三好之辈都奈何不得的將军大人?” 他微微停顿,目光微斜,瞥著东信义,“他……又能给我送来什么『大机缘』?莫非是朽木谷特產的……鰻鱼饭?” 这温柔至极的声音带著阴冷的嗤笑,悠悠迴荡在殿內。 但东信义却是淡然一笑:“早知殿下如此怀念朽木谷的鰻鱼饭,在下来时就该捎上一份给殿下。是在下……失礼了!” 今川义元的目光陡然一凛,杀气迸发。 可不等他发作,却听东信义的声音猛地拔高,掷地有声地又道:“但今日在下带来的,是將军赐予东海道霸主的冠冕——东海道总追捕使!” 话音未落,他已將身旁那朱漆描金的印盒高高举起过头,深深俯首: “治部大辅殿!此乃將军御赐朱印状!恭请殿下御览!” 闻言,今川义元眼皮微微一跳,眼中杀气稍敛。 印盒由小姓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捧至御案。可今川义元並未急於触碰,只是用檜扇的扇尖,带著一种近乎羞辱的慵懒姿態,轻轻挑开了盒盖。 盒中,摺叠整齐的御文书显露一角,那枚象徵著將军权威的鲜红押格外刺目。 “……”今川义元的目光在那押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澜,隨即便被更浓厚的嘲弄所覆盖。 “哼,又是这套把戏。一纸空文,无兵无粮,便想驱使雄狮?这位將军大人,是把我当成了不懂事的稚童啊。”今川义元的音调平静,却比之前的冰冷多了几分感慨。 “殿下此言,未免失察。”东信义倏然挺直脊樑,目光灼灼,毫不避讳地迎向今川义元的眼眸: “东海道总追捕使之职,乃幕府委以整备东海道诸国检地、重编军制之重责!执此权柄,兵马钱粮、民政要务,东海道诸国,尽在大人掌中!此非虚衔,实乃铸就万世霸业之——奠基石!” “啪!”今川义元手中的檜扇猛地敲在矮几上。他並未起身,但微微前倾的身躯,已將无形的压力,逼向了东信义。 “好一个伶牙俐齿!”低沉的声音,字字如冰,“这份『重责』,分明是足利义辉想套在我脖子上的一道——枷锁!想借我的手,替他扫清东海道,再將他从朽木谷那个鸟笼子里『请』出来?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今川义元的目光阴鶩,冷冷地锁死了东信义,仿佛要將他彻底看穿。 “呵……呵呵……”但出乎意料地,回应今川义元的,竟是东信义压抑不住的低笑声。 这笑声中混合著几分嘲弄,几分讚嘆,在殿內凝重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 今川义元手中扇骨被猛地捏紧,眉峰如刀般地竖起,眼中寒光爆射:“你……竟敢发笑?” 东信义的笑声悠然而止,隨即向前膝行半步,拉近了与今川义元的距离,朗声道: “在下笑的是……殿下果然慧眼如炬,洞悉千里!一眼便看穿了这枷锁的实质!却又忍不住想笑……殿下还是太过小瞧了自己,小瞧了您这东海道霸主的胸襟与手腕!” “诡言惑眾!说吧,你究竟意欲何为?!”今川义元胸中隱有一团火焰,那种完全不在掌控的感觉,令他极为难受。声音中已经不禁带出了一丝不耐,优雅的偽装正在一层层剥落。 东信义却迎著对方的目光,坦然一笑,“殿下可知……这『东海道总追捕使』之职衔……正是由在下,斗胆,亲自向將军……献策諫言的!” “是你?!”今川义元眼中的杀意瞬间凝结,俊美脸庞上的最后一丝优雅彻底消失,“东信义!你好胆!敢在我的棋盘上落子?!” “在下岂敢妄动殿下棋局。在下当日献策,不过是据实以告將军……”东信义从容摇头,目光坦荡,“若殿下欣然受印,便可借幕府之大义之名分,名正言顺地扫荡东海道,整合诸国之兵马钱粮!旌旗所指,上洛之路畅通无阻!此乃,天下归心的王师正道!” 话音到此,他却陡然一转,声音拔高,道: “然,若殿下断然拒之……呵呵,那天下武家便会知道:堂堂东海道第一弓取——今川治部大辅殿,竟连保全將军顏面的那点『器量』都吝嗇!恃强凌弱,不过是一介……匹夫莽夫罢了!” “东——信——义!”今川义元从齿缝中狠狠挤出这个名字,“你……是想用天下悠悠眾口,威胁於我?” 此刻,他那压抑不住的杀意已仿若实质的刀锋,悬於东信义的头顶! 但在这一刻,东信义却面容坚毅,眼神明亮:“不!在下绝不敢言威胁!在下只是在为殿下……算一笔清清楚楚的——天下帐!” 他猛地抬手,指向御案上那朱红的印盒:“因为在当日,在下尚有一言,未曾告知將军!” 他的声音再度拔高:“所谓的『枷锁』,在足以號令天下的霸者手中——隨时可以化作无坚不摧的『王命旗牌』!” 东信义的目光如电,仿佛要刺入今川义元的灵魂深处:“而您,治部大辅殿!就是这天下间,唯一能將这枷锁玩弄於股掌之间的——绝世霸者!” “好!好一个舌灿莲、顛倒黑白的利口!!”今川义元怒极反笑,霍然起身,踩著沉重的木屐,几步便逼至了东信义的面前! 他稍稍俯身,俊美的脸庞上因怒意而微微扭曲,居高临下地逼视著东信义: “东信义……你借幕府之名,来我这里行这纵横捭闔之计,就不怕……我割了你这条惹事生非的舌头,丟去城外餵乌鸦?” 第六十九章 花落今川 面对今川义元已如实质的杀意,东信义非但不退,反而將脊背挺得更直,昂首直面今川义元的凶眸: “若殿下认定在下所言皆是虚言妄语,此刻便可取走在下这颗头颅!” 他话音斩钉截铁,毫无惧色:“但在下深信不疑!以殿下这等雄才大略的霸主胸襟,绝不会因区区表面上的『名分桎梏』,就错失这千载难逢、成就无上霸业的——通天之阶!” 今川义元沉默了。 他那紧握著檜扇的手指,骨节因用力而根根发白,微微地颤抖著。 此刻,他內心的风暴也在激烈地翻腾著。 今川义元对於腐朽幕府的不屑与鄙夷,是早已深入骨髓的。然而,“东海道总追捕使”这六个字背后所代表的滔天权柄与无上便利,却又如同一块散发著致命诱惑的磁石,牢牢地吸引著他那颗雄心! 这纠结与挣扎,清晰地写在了他那瞬间变幻莫测的脸色之上。 “东信义,你还是在狡辩!”今川义元面色一冷,突然再次厉喝,声音陡升八度! 他猛地俯身,凌厉的目光几乎要刺入东信义的灵魂深处:“说!你背后……究竟受何人指使?!” “无人指使!” 东信义猛地伏身叩首,额头触地!再抬起时,眼神中燃烧著近乎狂热的赤诚与坚定:“在下只是坚信——义元公!唯有您!才是那个能够终结这百年战国乱世、还天下以太平的——真命雄主!” 他声音激昂,如同在宣读最终的预言:“在下此举,只是想要助殿下以这『东海道总追捕使』之名,整合东海!进而……” 他的语调陡然拔升至顶点,如同惊雷炸响:“夺取那『天下总追捕使』之位!剑指京都,一统天下!成就万世未有之霸业!” 『天下总追捕使』! 这六个字,如同六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今川义元的心坎上!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猛然加速,正在疯狂擂动!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衝上头顶,连带著身体都抑制不住地微微震颤起来! 那是他深埋心底、极少向人吐露过的终极野望! “东信义!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就凭你一张利嘴吗?!”今川义元嘶声低吼,猛地抬起右脚,沉重的木屐带著千钧之力,狠狠踏在了东信义挺直的肩头上! “咔!” 东信义的肩胛骨承受著巨大压力,发出了刺耳的的脆响! 钻心的剧痛让东信义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却死死咬紧牙关,反而借著这压力猛地仰起头,脸上竟绽开一个近乎疯狂的笑容: “在下凭的……岂止是一张利嘴?!” 他眼中燃烧著洞穿一切的火焰,声音因剧痛而带著颤音,却字字如烙铁般滚烫:“在下凭的……是殿下的胸中,那燃烧了整整二十年!从未熄灭!必將焚尽这乱世的——滔天野望啊!” 就在今川义元心神剧震的瞬间,东信义那只並未被踩住的手,一把抓住了今川义元直衣那华丽的下摆! 他直视著今川义元震惊的瞳孔,眼中灼热: “殿下!您就是我东信义认定的雄主!您有平定仓之乱、斩杀亲族的无双果决!您有开创甲相骏三国同盟的盖世气魄!您有修订《今川假名目录》、梳理法度的无上睿智!您更有鯨吞三河、威震东海的赫赫武勇——” 东信义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如同沸腾的岩浆,衝击著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试问!这样的天下雄主!还有什么枷锁……能困得住您的冲天之翼?!还有什么人……能阻挡您踏上那——天下共主之路!!!” 排山倒海般的宣言,如同无形的风暴席捲了整个广间! 绝对的死寂! 时间仿佛被冻结。 侍奉的小姓们僵在原地,手中团扇早已停止挥舞,面无人色。廊下侍立的近侍们更是连呼吸都已遗忘,只觉心神被这前所未闻的“颂圣”之词,给震的一片空白! 这哪里是諂媚?这分明是以人心为鼓槌,敲响了最狂热的战鼓! “哈……哈哈……” 今川义元喉咙里先是发出一阵压抑的、意义不明的低笑。 旋即,这低笑如同决堤的洪水,骤然爆发成响彻云霄的狂笑! “哈哈哈……好!好一个巧舌如簧!好一个洞彻人心!哈哈哈……” 他大笑著,终於將那只沉重的木屐从东信义肩上移开。 笑声渐歇,他眼中闪烁著复杂难辨的光芒,有激赏,有野心被彻底点燃的灼热,也有深深的戒备。 隨即,他抬手,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隨意姿態挥了挥:“来人!赐席!奉茶!” 东信义却依旧保持著跪姿,並未立刻起身。他抹去额角的汗水,目光澄澈而坚定地看向今川义元:“治部大辅殿的厚意,在下心领。然,幕府之命为重!” 他一字一句道,“还请殿下——先行焚香沐浴,受领职衔。此后,再饮茶敘话……不迟。” 今川义元的笑声如同被利刃切断,骤然停止。 他深深地看了东信义一眼。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郑重。 最终,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 “取伽罗沉香来。”他沉声吩咐。 小姓们如梦初醒,慌忙奉上名贵的沉香木片与精致的香炉。 今川义元接过那寸木寸金的伽罗木,亲自將其置於炉內银炭之上。 一缕青烟,带著仿佛能涤盪灵魂的奇异幽香,裊裊升起,在寂静庄严的大殿中縈绕盘旋。 在这裊裊的青烟中,在满殿屏息的注视下,今川义元缓缓展开了那捲朱印状。 他凝望著那枚象徵將军权威的鲜红押,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无比郑重地——在自己的名讳之上,在那象徵权力的位置,按下了代表今川家的、独一无二的朱红押! 朱印殷红,如同烙印,落在將军的印记之畔。 青烟繚绕间,这枚印记,仿佛承载了整个东海道的重量。 这一刻, “东海道总追捕使”的赫赫权柄…… 正式落今川家! 第七十章 取信 在今川义元接受完职衔后,骏府城御馆內的气氛明显缓和。今川义元甚至亲手为东信义点起了抹茶。 “东殿,对茶道可有研习?”今川义元一边用茶筅在茶碗中轻盈搅动,一边悠然问道。 “在下愚钝,只知茶汤如战场,注水如调兵,点茶如布阵。”东信义恭敬垂首,“这些还是在美浓时,承蒙斋藤山城守教导。” 今川义元將碗中碧绿的茶末搅成细腻的泡沫,放下茶碗,冷笑道:“斋藤道三那卖油郎出身的匹夫,哪懂茶汤中的风雅。” 他示意小姓將茶碗递给东信义,又问:“那东殿对於和歌,可有心得?” 东信义双手接过茶碗:“在义元公面前,不敢妄谈心得。倒是曾闻大人所作『东海潮头立,松涛映月寒』,以风月雅趣寓吞吐八荒之志,实在令在下嘆服。” 今川义元闻言开怀大笑,对东信义又添了几分讚许:“如此说来,东殿於和歌之道確有造诣。既然如此……何不即兴相和一首?” 不待东信义应允,他便吟道:“云涌骏河湾,龙潜九渊待春雷。” 东信义沉吟良久,方对道:“浪起伊势滩,舟渡千帆向沧溟。” 今川义元听著,笑声更响:“好个『舟渡千帆』!东殿胸中,怕不是装著整个东海道?” 笑声骤歇,他目光倏地转冷,如刀锋般刺向东信义:“听说,是你煽动的三河吉良氏反叛,却又跑去幕府求得敕使身份来见我。你究竟意欲何为?” 东信义立刻伏地:“不敢欺瞒大人。在下此行,身兼幕府敕使与吉良氏使者二职。” 室內空气瞬间冻结。 半晌,今川义元才冷冷问道:“你是想假幕府之名,为吉良氏討一条生路?” “不敢。”东信义直起身,朗声道,“在下只望大人明察,吉良氏据守三河西境,深得民望。若能纳为今川外样,必可成为大人西面的坚固屏障。” “西面屏障?”今川义元嗤笑,“可我以为,三河之主乃是松平元康。” “松平氏昔日不过吉良附庸,”东信义迎向对方冰冷的视线,“更何况,在下能带给大人的利益,松平氏绝难企及。” “哦?”今川义元眉梢微挑。 东信义忽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锦盒,揭开盒盖,现出三枚铜钱:“请大人过目。” 今川义元皱眉接过。只见那钱体厚重,“永乐通宝”四字铁画银鉤,边缘凸起的阳文比京都流通的永乐钱更为清晰规整。而钱幣穿口处细微的砂模痕跡,却昭示著它是新铸之物。 “这是……?”今川义元的声音不由得拔高。 “此乃前两日,在下於朽木谷试铸的永乐钱。”东信义压低声音。 今川义元呼吸一滯,捏紧铜钱追问:“此等成色……你是用了唐国的铸钱法?” “正是。”东信义捕捉到对方压抑的兴奋,心知赌对了。今川领地近年私铸钱泛滥,以致米价腾贵,军餉艰难。若能掌控如此精良的铸幣渠道,这份诱惑足以令今川义元动心。 但今川义元声色突然转厉:“东信义!你可知私铸钱幣是死罪?” “故此,才要献予大人。”东信义再次施礼,“若以大人名义铸造,加盖『骏河泉』押,便是堂堂官钱。”他目光灼灼,声音充满诱惑:“此钱每贯工本仅需二百五十文,市值千文,剔除匠工损耗,仍有足足六分利!” 今川义元呼吸渐粗:“每月可出多少贯?” “少则二万贯。若得大人全力支援铜矿、人工,可月出三、四万贯。” 死寂笼罩广间。 今川义元凝视手中铜钱,良久才问:“你欲求何物?” 东信义清晰答道:“恳请大人允诺吉良氏重新归附。在下愿为大人执掌铸钱炉,每贯钱仅取工本费用,余者尽入骏府库房供奉。” 今川义元冷笑:“你以为本殿是贪图蝇头小利的贩夫走卒?” “在下话未说完。”东信义微微一笑,“五年之后,在下定將全套唐国铸钱之法,双手奉於大人。” “全套唐法……奉给我?”今川义元愕然,手中铜钱微颤,“为何是五年?” 东信义垂眸,掩去了他心底翻涌的暗流——四年后桶狭间的暴雨,织田信长的二千奇兵,今川义元被夺的首级…… 这些画面在他脑中一闪而逝,但他脸上却露出极诚恳的笑容:“因在下需时日在吉良氏与三河站稳根基。大人明鑑,在下绝非只为吉良氏奔走,其间自有图谋。” “你倒是坦诚。”今川义元再度审视东信义,忽然露出森然的笑意,“不过我更想知道,你为何不投靠於我,反去图谋吉良?莫非我能给的,不如他们?” 东信义直视对方,深吸一口气。他明白,关键的一刻已经到来。 “大人!在下深知大人的西进之志,唯有立足三河,方能成为大人挺进尾张的先锋;唯有立下汗马功劳,方能光大我东氏家业!” 说到这,他猛然伏身,郑重道:“松平元康虽蒙大人栽培,终是三河人质,其家臣未必一心。然吉良氏若有我在……” 他霍然抬头,眼中迸发灼热光芒,“必可为大人荡平上洛之路!” “呵呵,好一张巧嘴。”今川义元忍不住笑,眼神却依旧戒备,“可我凭什么信你,不会如斋藤道三般反噬主君?” 空气凝固。 “请大人借刀一用。”东信义当即请求。今川义元挥手,小姓递上胁差。 寒光闪过,东信义割下一缕头髮,双手高举过头顶:“在下愿以项上人头为质,此生绝不背弃大人意志!” 今川义元瞳孔骤缩,盯著那缕断髮,神色凝重——这一缕髮丝代表的是东信义的项上人头,这是武家最重的誓约。 沉吟片刻,今川义元伸手郑重地接过断髮纳入手中,却摇头道:“仅此一缕髮丝,还不足以採信你的忠心。” 而东信义却是早有准备,再次俯身:“在下斗胆,求大人赐婚!” 今川义元神色一僵,意外地反问: “赐婚?” 第七十一章 考验? “大人,若能与今川氏一门之女结缘,” 此刻,东信义猛地抬头,眼中似有狂焰燃烧,“在下便与今川氏血脉相连,身家性命皆繫於骏府战车,生死相隨!我东信义在此立誓,此生此身,皆为大人之刃,斩荆披棘,永不言退!” 他的话音落地,广间再次陷入死寂。 今川义元紧盯著东信义,平日里阅尽风雅、洞悉世情的他,此刻忽然发觉,他竟然有些看不透这个看似谦卑恭敬的年轻人了。 在东信义看似狂热诚挚的目光深处,藏著的滔天野心,竟然让他这位“东海道第一弓取”都感到了一丝寒意。同时,却又带著一种奇特的吸引力。 许久。 今川义元忽地轻笑出声,以一种仿佛看穿了一切的声调,道:“我终於明白了。你策反吉良氏、在西条城击溃山田元益、甚至跑去幕府为我谋得这总追捕使之职……这一切,怕都是为了此刻,你能站在我的面前,献上铸钱之利,索要赐婚之诺?” 他身体微微前倾,逼视东信义,“东信义,你这盘棋,下得很大啊!” 东信义坦然迎上今川义元锐利的目光,声音坚定:“大人洞察秋毫。在下所为,其实只为一事——就是让大人看清我的价值!” 说著,他的语气陡然激昂,“我东信义,必能成为您横扫六合八荒时,那柄最锋利、最无情、也最忠诚的刀!!” “最锋利的刀……”今川义元咀嚼著这句话,眼神变幻不定。 沉默良久,今川义元忽地仰首大笑,“哈哈哈!好!好一个东信义!你比那篡主自立的『蝮蛇』斋藤道三更危险!但也更有用!” 话落,今川义元猛然起身,缓缓走下主位,“今日恰有急报,织田家的柴田胜家,已率其麾下精锐,侵入三河国境……” 他停在了东信义面前,居高临下,逼视东信义:“你既要做我最锋利的刀,那就去击败柴田胜家!” “若胜,”今川义元淡然一笑,“我便允你所请,择一门亲女,下嫁於你。自此,你便是真正的今川一门眾,荣辱与共。” “若败吗……”他故意拖长了尾音,脸上的笑意化作了一片冰寒,“那便备好你自己的首级吧。我会派人去取的。” “遵命!”东信义毫无迟疑,深深拜伏下去,额头触地,姿態恭顺无比。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瞼下,瞳孔深处却是瞭然於胸的冷静与算计。 胜利?他当然要胜!这不仅关乎性命,更关乎他精心铺设的未来! 片刻后,他抬起头,神色已恢復如常,“为击败柴田胜家,在下恳请大人赐下三物:一封御內书,一封您亲笔写下的书信,及一张安堵状。” 今川义元一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哦?御內书不难,我可明令山田元益,吉良已降,不得再予追究。但你这书信欲给何人?安堵状又要確认何处的领地?” 东信义微微一笑,笑容中带著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深意:“书信烦请大人致予——三河国碧海郡,刈谷城城主,水野信近大人!至於安堵状……” 他顿了顿,笑道“也是刈谷城。” “水野信近?”今川义元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仿佛瞭然了,他笑道:“你是要以书信和安堵状,去安抚水野信近,撬动织田家的墙角?” 东信义又笑了:“回稟大人,这书信確实是写给水野信近的安抚信,但这安堵状嘛……却是给在下自己的。” “什么?!” 一贯优雅沉稳的今川义元,在这一刻竟然完全破防。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看著东信义,仿佛在看著一个疯子。 许久,他突然仰天大笑:“有意思…真有意思!哈哈……” “我准了!来人,备笔墨!”他看向东信义的目光,欣赏之色更浓,忌惮也更深了几分。 一刻钟后,东信义恭敬地接过了所需之物,再次郑重行礼,转身离开了这里。 “真是一头……噬人的猛虎啊……”望著东信义消失在长廊尽头的背影,今川义元脸上的震惊与凝重之色仍未完全褪去。 这个年轻人身上那种世间难寻的奇异特质,让他这位久经沙场的霸主都感到了强烈的衝击。 倏忽间,他又低声笑了起来,“猛虎又如何?我正值春秋鼎盛,有的是时日和手段,將这头桀驁不驯的猛虎,彻底驯服!”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如若成功,正好可为吾儿氏真,再留下一名如太原雪斋般杰出的辅弼之才!助他驾驭这纷乱的天下!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空旷的广间內迴荡,充满著不容置疑的自信与睥睨天下的骄傲。 …… 东信义带著一眾家臣策马离开了骏府城。奔驰出十数里,远离了喧囂,东信义猛地勒住韁绳,停了下来。 “疾风!”他转头望向左侧的柘植疾风。 “属下在!”柘植疾风单手按鞍,垂首待命。 “你率三人,即刻先行!务必在我抵达西三河前,將柴田胜家军的底细,都给我查得清清楚楚!”东信义语速极快,命令清晰无比,“记住,隱於暗处,如影隨形,不可打草惊蛇!” “遵命!请主公放心!”柘植疾风当即领命,带著三名精悍的手下,绝尘而去。 “兵库!”东信义目光如电,立刻转向右侧的石彻白兵库,“你也即刻启程,明日午时之前,务必抵达刈谷城!告诉水野信近,我约他共商联手织田军……夺取西三河之大计!” 石彻白兵库迟疑道:“主公,水野信近此人,属下略有耳闻。他与兄长水野信元面和心不和,素有私下勾连今川的传闻。这……” 东信义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兵库,我要的,正是他与今川的牵扯,若不是他徘徊骑墙、首鼠两端,又岂能如意?”他眼神锐利,“你只需將话带到,务必约他出来面谈即可!记住,此事关乎本家未来,不容有失!” 石彻白兵库感受到东信义话语中的决心,当即坚定道:“臣下明白!定不辱命!” 他不再多言,猛地一夹马腹,转身离去。 此时,一旁的堀秀重,策马缓缓靠近东信义,“东殿,在下有一事,实在不明。还望指教!” 第七十二章 请相信我! “但说无妨。” 东信义目光转向堀秀重,示意他继续。 堀秀重眼中精光闪烁,声音压得更低,“容在下直言。您既已掌控那唐国的铸幣秘法,只需私下运作数年,获利何止巨万!届时富甲一方,何愁大事不成?为何……偏要將这泼天的巨利拱手献於义元公呢?”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惋惜和不甘。 “贪心不足蛇吞象啊,秀重。”东信义悠然答道,眼神却异常的冷静,“蛇欲吞象,其志可嘉。但若在实力不济时强吞巨利,非但无法消化,反而会被象牙开膛破肚,死无葬身之地!” 他回望巍峨的骏府城,声音低沉:“治部大辅大人如今如日中天,锋芒正盛!眼线更是遍布领地各处!我若敢私铸?哼,恐怕新钱还未出炉,灭族的铁骑就已踏平门槛了!届时,莫要谈什么富可敌国,便是想留个全尸,只怕也是奢望!” 东信义转回头,目光灼灼地看著堀秀重:“依附强者,借势而起,才是如今最適合我的生存之道。而这铸幣之利,便是我献给今川氏最好的晋身之阶!” “依附借势……確是老成谋国之言。”堀秀重缓缓点头,对於东信义的判断表示信服。 但堀秀重並不知道,东信义的心中,还有更深一层的盘算——今川义元的巔峰荣光,仅剩四年!待到桶狭间的剧本落幕,他东信义便可挣脱枷锁,鯨吞这铸幣巨利,真正的潜龙出渊,逐鹿天下! 这四年,是蛰伏,也是布局。 “东殿,在下还有不解之处。您行事……为何总偏爱这等行险弄奇之术?”堀秀重拋开了铸钱的困惑,又问道:“如今我等既已决定归附今川氏,理应协力对抗织田才是正理。可您为何又要联合织田以及水野信近,去攻打西三河?或许您另有图谋,但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復之地啊!” “秀重!”东信义神色凝重了几分,“你追隨道三公多年,当深知这战国乱世,白骨铺路,何曾有过一条安稳的坦途可言?” 他看著堀秀重困惑的眼睛,继续道:“我等如今势单力薄,既没有足够的兵力,也没有稳固的领地,拿什么去以堂堂正正之阵,硬撼柴田胜家这等宿將强敌?” 东信义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然而,时不我待!我等此时此刻早已没有退路可走,唯有胜利才能贏下未来!但若不凭藉奇谋,不行非常之策,又如何能在短时间迅速崛起?快速累积实力呢?” 他的语气带著前所未有的紧迫感,“若是按部就班,我们只怕很快就会成为他人的待宰羔羊!连成为棋子的资格都没有了!” 说著话,他重重按住了堀秀重的肩膀,“秀重,往后你还会见到我更多看似剑走偏锋的非常之举,或有不解。但请你相信我……四年!只需四年!你便会亲眼看到,我究竟是在等待一个怎样的转机!” 堀秀重迎上东信义眼中灼热的眼眸,恍惚间,他竟然生出一种错觉——那眸光似乎真的能穿透未来,看到了未来某个决定性的瞬间。 “在下……愚钝,仍未尽解东殿的深意。”他习惯性地撇了撇嘴,忽地笑道:“不过,只要东殿的赏钱足够丰厚,我堀秀重便跟著您一路趟下去!刀山火海,皱下眉头都算我输!” “哈哈,好!赏钱管够!”东信义被他的直白逗得哈哈大笑,心情似乎也轻鬆了些,“不过眼下,还需要你辛苦一趟,立刻去找酒井忠尚……” 他收敛笑容,凑近堀秀重的耳朵,低声吩咐了几句。 堀秀重眼中闪过讶异,隨后,重重地垂首领命:“东殿放心,在下定將此事办妥!” 说完,他猛地一扯韁绳,调转马头,策马远去。 目送堀秀重的背影消失在烟尘中,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自身后响起,一身劲装的九鬼汐凛,策马靠近东信义,与他並轡而行。 “东殿,他堀秀重不信你,我信你!”汐凛的声音不高,却带著礁石般的坚定,宛如誓言。 东信义转头一笑,凝视那张黑珍珠般迷人的脸庞:“汐凛,你当真信我?” 汐凛灼灼的目光迎上,一脸坦诚:“东殿,我们这些海民中流传著一句谚语——只有敢闯深渊的船头,才有资格向黑潮神討要肥美的鮪鱼献礼。” 说著,她突然攥住了东信义的手腕,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你的谋划太过深奥,我是看不透的。但我希望九鬼家的战船能为你劈波斩浪!我与你,同舟共济!” “好一个同舟共济!”东信义反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感受著那传递过来的决心,朗声大笑,“待局势稳定之后,我便隨你亲赴伊势湾,定要说服令兄!” 他猛地一扬马鞭,“走,回三河!” “遵命!”亲卫齐声回应。 眾人战马同时发力,马蹄声踏碎满地霞光,眾人如离弦之箭,直奔三河而去。 …… 二日后,风尘僕僕的东信义回到了三河。 他稍作停歇,第二天寻到了富永忠安,將事情和自己的部分谋划告知了这位老臣。二人隨即前往西条城。 “右京大夫大人,我两位叔父大人,此刻就在大广间?”东信义在本丸前驻足。 “是。”富永忠安微微頷首,声音压得更低,“东殿归来的消息已经传开,他们……似乎在天守阁內有所布置。” 东信义嘴角微扬,毫无惧色,反而带著一丝期待:“想动手?呵,正好省了我许多口舌。” 富永忠安面露忧色:“东殿,何不向两位殿下道明实情?” “他们的嘴,就如同破阵笠般漏风,岂能藏事?”东信义朗声说著,大步踏上台阶,直闯天守阁。 富永忠安望著那决然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嘆息,只得快步跟上。 大广间內,吉良义安、义昭兄弟正围案低语,似乎在商议著什么,气氛压抑。 突然,他们听到门口响动,惊然回首,看清门口逆光而立的挺拔身影时,顿时都是脸色剧变。 第七十三章 你要弒主篡位? “两位叔父大人安好。” 东信义立於门槛,冰冷的目光,扫视著一脸惊愕的吉良两兄弟。 吉良义安面沉如水,死死盯著东信义,仿佛要將他整个人看穿。吉良义昭则惊愕失声:“你……你真的竟然还活著?义元公……没杀你?!”他的声音中满是震惊和失望。 “托两位叔父大人的『洪福』,”东信义缓缓踏入广间,朗声道:“此次求和虽未成功,但幸得治部大辅大人宽宏大量,念在我幼小无知的份上,暂且留下了我的性命。但治部大辅大人却告诉了我一件趣事……” 他的目光陡然锐利,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听说,在二位叔父大人的那份求和信中,竟將『谋逆』之罪,尽数推到了我的身上?將我描述成了一个『挟持主家、图谋不轨』的美浓野种?不知,可有此事?!” “没错!事实难道不是这样吗?”吉良义昭仅存的理智被彻底点燃,他猛地跳起,狰狞咆哮,“你这忘恩负义的狂徒!休要以为用言巧语哄骗了义元公几句,就能遮掩你挑衅我们谋逆,並且无端格杀荒川义广的罪过!” 他一边狂吼,一边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矮几,茶碗顷刻间摔碎在地,“我等此次求和受阻,也定是你从中作梗!自你这美浓的野种踏入我西条城起,便包藏祸心!图谋不轨!” 广间內迴荡著他歇斯底里的咆哮! “叔父大人此言,还真是让小侄冤枉至极啊。”东信义没有丝毫动容,反而冷笑更甚,“治部大辅大人坐拥三国,兵强马壮,如日中天!我吉良氏这点微不足道的家底,根本不在他的眼中,这才拒绝了我们的投诚。与我何干?” 他再次踱步向前,靴底碾过地上的瓷片,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而今,织田军大举犯境,柴田胜家兵锋直指福谷城!”东信义忽地停步,逼视二人惊惶的脸,“依我之见,不妨行险一搏!联袂织田和水野信近之军,於西三河再次痛击今川军!打出我吉良氏的威势!或许……” 他微微向前倾身,脸上露出恶魔般的笑容,“就能令治部大辅大人重新掂量我们的价值,心甘情愿地张开接纳之门呢?” “你……你疯了!彻头彻尾地疯了!”吉良义安再也无法保持沉默,脸色惨白如纸,颤抖著指向东信义,“此刻联袂织田和水野?你这是要將吉良氏仅存的基业彻底葬送!要將我等推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狂徒该死!!”吉良义昭更是目眥欲裂,状如恶鬼,悽厉嘶吼:“来人!拿下此獠!给我將他碎尸万段!!” 隨著这声嘶吼,数名早已埋伏多时的近侍,骤然暴起! 雪亮的太刀寒光闪烁,从数个角度,齐齐刺向东信义周身要害! 杀意瞬间將整个广间冻结! “谁敢动我!” 东信义一声断喝骤然炸响! 声浪滚滚,震得房梁簌簌落尘,直透耳膜。让扑上来的近侍身形都为之一滯!但唯有一人戾气攻心,身形不变,嘶吼著挥刀劈落! 千钧一髮! 东信义眼中寒光暴涨,身形不退反进,如同鬼魅般倏然以右肩狠狠撞入对方怀中!反手便夺下了对方手中太刀! 正是空手入白刃的绝技——“无刀取”! 接著,东信义手腕一翻,冰冷的刀锋精准无比地反向贯入对方毫无防护的咽喉! “噗——!” 滚烫的鲜血喷洒出来!那近侍双目暴凸,双手捂住喷血的咽喉,轰然倒地。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所有气息! 其余几名近侍目睹这骇人一幕,肝胆俱裂!刚刚的气势瞬间消散无踪,全都僵立在原地,哪里还敢上前半步? 吉良兄弟更是嚇得魂飞魄散! 吉良义昭是踉蹌地连退数步,撞翻了身后屏风,狼狈摔倒,仰头惊恐地望著浑身浴血的东信义。如同在看著地狱归来的恶鬼。 “你……你要谋反?!弒主篡位?!”吉良义昭更是嚇的瘫坐在地,惊恐地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非也。”东信义隨手將仍在滴血的太刀掷於地上,声音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二位叔父大人多日担惊受怕,胆气已衰,难以驾驭此时危局。为保吉良氏根基不墮,家名不坠,只能委屈二位叔父,暂且移步荒川馆,『静养』数日。” 他冰冷的眼神扫过地上瘫软的两人,淡淡道:“待我联兵击溃来犯之敌后,再恭迎二位叔父回城,主持大局。” “牧野成定!” 隨著东信义一声冷喝,早已候在外面的牧野成定立刻率领一队精锐破门而入,迅疾无比地控制住吉良两兄弟。 “东信义!你这背主逆贼!不得好死!” “放开我!我是吉良家的家督!你们怎敢如此待我?!” 在两兄弟昭歇斯底里的嘶吼和呜咽声中,牧野成定將他们强行拖拽出了大广间。悽厉而绝望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迴荡,最终消失在远方。 富永忠安全程默然,如同石雕般佇立在角落阴影里,眼神复杂地看著这一切发生。 直到广间里只剩下东信义,他才拖著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到东信义面前:“东殿……你如此对待主君……实在是有悖武士忠义之道,恐为天下所不齿啊!” “右京大夫大人,”东信义並未回头,目光投向天守阁外沉沉的暮色,“唐国有云,『兵者,诡道也』。在下如今所为,皆是为吉良氏的存续,为了西条城上下数千口的性命!” 他缓缓转过身,直视富永忠安那充满挣扎的目光,“若你我拘泥於小节,坐视吉良氏被今川和织田撕碎吞噬,那才是真正的懦弱与不忠!待击溃柴田胜家,稳定西三河,我自会將最大的利益和安稳,奉予吉良氏。” 言罢,他不再理会这位老臣复杂的神色,决然地转身,踏过血泊,走出大门。 富永忠安望著那无比决绝的背影,內心的挣扎如同深渊,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嘆息:“东殿,你的所谋……当真只是为了吉良氏么?” 第七十四章 刈谷之谋 当夜,西条城,东信义居馆。 东信义沉默地坐在案几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著冰冷的桌面。 此刻,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隨即,门外传来石彻白兵库的声音:“主公,臣前来復命。” “进。” 隨后,石彻白兵库入內,他不发一言,只是恭敬地双手呈上一封封蜡完好的密信。 东信义接过信,他拆开封漆,抽出信笺,上面只有一行简短的字跡: “明日巳时三刻,刈谷城本丸相见。” 字里行间,透著一股刻意的疏离与冷淡。 落款没有署名,但东信义可以肯定,这定是水野信近的亲笔。 看著这行字,东信义嘴角终於泛起了一抹满意的笑意。 水野信近的反应,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利用水野信近的贪慾、野心和对兄长水野信元怨恨交织的大网,已经开始收紧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將密信凑近烛火烧毁。 当密信化作灰烬落地的瞬间,门外再次响起刻意压低的脚步声。这一次,是柘植疾风。他如同迅疾无声的风,滑入室內,单膝跪在东信义面前。 “主公,属下已探查完毕。柴田胜家本部军势一千五百,连同辅兵、杂役约两千余眾,已围困福谷城三日。” 他的声音平稳清晰,清楚地陈述事实,“其营寨壁垒森严,拒马壕沟齐备,却无任何强攻跡象。观其態势,並无久耗之意。” “嗯。”东信义微微頷首,对这个情报丝毫不感意外。 他沉吟了片刻,又向柘植疾风招了招手。疾风立刻会意,膝行上前几步。 东信义俯身,凑近疾风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快速吐出几个指令:“你盯紧刈谷城方向,若有水野家的人前往接触……无论何时何地,即刻回报!还有……在刈谷城,你还需要暗中派驻人手,当……如此布置……” 柘植疾风眼神锐利专注,確定记下了每一个指令,末了重重低头:“遵命!属下必定办妥!” 隨即起身,又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中。 而后,东信义又嘱咐了石彻白兵库,便也让其退下。隨即,东信义陷入了沉思。 柘植疾风带来的情报,印证了东信义的推断。 柴田胜家此次劳师动眾,目標绝非啃下福谷城这块硬骨头,而是因为他现在的主公织田信行,准备在尾张內部掀起一场夺权风暴,柴田胜家是为了为其壮大声势、吸引外部注意力而来的。 因此,柴田的这支精兵主力绝对不容有失,稍有成果,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撤军回尾张。 洞悉了对方的底牌,东信义心中却没有丝毫鬆懈。因为,他的目標,从来就不是击退柴田胜家! 福谷城的攻防?柴田胜家的进退?都只是他棋局上的一颗棋子,是他用来撬动更大利益的支点! 他真正覬覦的,是那扼守尾张、三河咽喉,控制水陆要衝的战略枢纽——刈谷城! 吉良氏,虽然是他立足三河的跳板,也早有篡夺之心。然而,时机尚未成熟。他还需要时间,一步步瓦解吉良两兄弟的威信,蚕食其核心家臣的忠诚,再收拢当地地侍的人心。 这个过程如同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急不得。 而在此之前,他必须拥有一个完全属於他自己的坚固据点!一个能让他真正扎根三河的堡垒! 刈谷城,便是他选定的基石! 这便是为何他甘冒奇险,亲赴骏府城,巧妙周旋,向今川义元討来了那份至关重要的安堵状! 这份安堵状,就是东海道霸主,承认他在夺取刈谷城后支配权的文书!是他撬动刈谷城的权威背书! 明日,巳时三刻,刈谷城本丸之会! 便是决定这惊世谋划成败的关键一步!是龙翔九天,还是粉身碎骨,在此一举! 他绝不能失败!他必须成功! 烛火映照著东信义深邃的眼眸,那里面跳动著的不再是冰冷的算计,而是赌上一切的疯狂火焰。 …… 第二天,东信义来到了刈谷城的本丸大广间。 甫一踏入其中,一股浓浓的清酒气息便扑面而来。只见主位之上,水野信近身著略显陈旧的靛蓝色狩衣,姿態慵懒地斜靠在凭几上,把玩著一只素陶的酒盏。 他那双带著宿醉未醒的倦怠眸光,毫不掩饰地开始审视起东信义。 “哎呀呀,东殿大驾光临,真是令我这刈谷城蓬蓽生辉啊。”水野信近拖长了调子,放下酒盏,懒洋洋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东信义踱步过来。 “昨日,石彻白大人传信时,本人原是不想见你这『麻烦』的。不过嘛……” 他猛地凑近一步,几乎將脸贴到东信义面前,“昨日我倒听说了一桩趣闻——说是吉良家的两位尊贵殿下,居然被东殿您『请』去荒川馆『静养』了?呵呵,此事……当真?” 东信义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避开那令人不適的酒气,坦然点头:“正是如此。两位叔父执意降伏今川,甚至不惜以在下项上人头作为覲见之礼。为求自保,在下別无选择,只能行此权宜之计。” “哦?”水野信近嗤笑一声,显然不信这套说辞,“可我怎么听说,当初吉良氏举旗反今川,皆是东殿您一手攛掇?更听说您打的算盘是『先反后降』,向今川氏索取泼天富贵?” 他撇著嘴,不屑地质问道:“怎么?临到头了,你反倒缩了?玩不起了?” “不瞒大人,您所言,句句属实。”东信义迎著他质疑的目光,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愤懣与挫败,“但非是我不愿降,而是那今川义元老奸巨猾,嫌我吉良氏的筹码……太过寒酸!” 说著,他深深嘆了口气,“唉,在下本想为吉良氏搏一个锦绣前程,万没料到……在骏府城里舌战群臣,费尽口舌,换来的不过是一场羞辱!” 水野信近眯起眼,仔细打量著东信义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不置可否地“嘿嘿”两声,“既然如此,东殿今日屈尊来我这小小刈谷城,所为何事?莫非还想拉我水野家一同跳入这灭顶的火坑?” “非也。”东信义断然摇头,上前一步,声音陡然压得极低,蛊惑道:“在下今日前来,是想邀大人共谋一事——联手柴田胜家军,搅动西三河的这潭死水!” 水野信近眉头猛地一拧:“联手柴田?搅动西三河?东殿此言何意?” 第七十五章 蛊惑! “……东殿此言何意?” 东信义的一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让水野信近的酒意都驱散了几分,浑浊的眼中透出了警惕与一丝难以抑制的好奇。 “大人,”东信义又靠近了几分,声音压的更低了,带著一种蛊惑的魔力:“在下思虑再三,眼前实乃千载难逢之良机!若你我联手柴田,迎击今川,再趁双方主力尽陷於鏖战之际,出其不意,兵锋直指重元城或沓掛城……” 他双手虚握,仿佛扼住了无形之人的咽喉,“那么,尾张与三河之间的咽喉要道,便在您的掌控之中!届时,大人您手握此等战略重地,若想重归今川氏,还怕不能待价而沽,谋取一个泼天的富贵前程?” “嘶——”水野信近倒吸一口凉气,眼瞳骤然收缩!几乎脱口而出一个“好”字! 但隨即,他又强压心中激动,双眼一瞪,喝道:“胡言乱语!我水野家早已归附织田弹正忠殿下,世所共知!你竟敢在我面前妄议重投今川之事?简直居心叵测!” 这声怒喝听起来义正词严,但任谁都能听出他心底的摇摆和贪婪。 “誒——大人莫非您忘了?”东信义的语气突然变得感慨起来,“当年,是谁亲手写下赦免状,允许您重返这刈谷城的?正是今川治部大辅殿下啊!” 他直视著水野信近有些躲闪的目光,“若非殿下恩典,大人您此刻,只怕……还在某个角落顛沛流离,苦苦挣扎吧?” 这话深深刺中了水野信近心底最隱秘的伤痛! 当年,他因为继承权的问题,被兄长水野信元压制驱逐,被迫流亡成了浪人,很是过了几年难熬的苦日子。最终还是被今川义元赦免,才重新回归水野家。 这屈辱的记忆轰然涌上心头,令水野信近沉默的同时,心底的恨意也渐渐翻涌起来。 而这时,东信义的声音又如同来自深渊的低语,持续地钻进他的耳中:“而且,在下在骏府城时,曾亲耳听闻治部大辅殿下的嘆息……” “嘆息什么?!”水野信近几乎是脱口问道。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东信义一字一顿,道:“殿下言说:『若当年改立信近为水野家督,以其忠勇刚毅之性,三河之地,只怕早已固若金汤!何致今日之烦忧?』” 水野信近身躯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东信义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蛊惑道:“殿下还感慨:『那水野信元反覆无常,见利忘义,岂及信近大人肝胆忠勇之万一?』” “当……当真?义元公……真这么说的?”水野信近的声音都不由颤抖起来。 “千真万確!字字句句,皆是在下亲耳所闻!”东信义斩钉截铁,“正因如此,在下离开骏府城后才豁然开朗!今川殿下不接纳吉良氏,非是他不愿,而是嫌我吉良家分量太轻!但若能与信近大人您联手……” 东信义的声音陡然拔高,激昂而又躁动,“我们在西三河竖起大旗,掀起一场风云!让今川殿下看看,被他轻视的吉良,与被他赏识的信近大人,合在一起能爆发出何等力量!届时……” “信近大人您手握兵权,扼守要害,即便是今川殿下,也要对您刮目相看啊!” 听著东信义描绘的诱人蓝图,水野信近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眼中燃烧著贪婪的狂热火焰。 东信义趁热打铁,火上浇油:“上个月矢作川一战,我曾领兵击溃今川松平联军,他们至今元气未復!此时正是天赐良机!大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等等!”水野信近突然像是从美梦中惊醒,猛地大喝一声,死死盯住东信义,“东信义!这……这就是你对吉良氏用的『先反后降』之计!对不对?!” 他似乎恍然大悟了,用手一指东信义:“好啊!你现在又想故技重施,拿我水野家的兵马,替你东信义在今川氏面前铺路爭功?你想把我当踏脚石?!” 东信义神色瞬间“一滯”,仿佛被戳穿了心底隱秘,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尷尬的訕笑:“水野大人……呵呵……明察秋毫……” 隨即,他在对方凌厉的目光逼视下,忽然单膝跪地,將姿態放得极低,“不错!当日我劝吉良氏反今川,確实是想以战立威,换取进身之阶!” 他猛地抬起头,声音拔高,“但今时不同往日!即便大人您无意重投今川,此战同样可助您一举立威於织田家中!让那织田信长好好看看,水野家真正的中流砥柱,並不是信元大人,而是您这位身处前线,亲手夺取西三河门户的——信近大人!” 这赤裸裸的挑拨,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水野信近心底。 水野信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嗤笑道:“哼!东信义,收起你这套蛊惑人心的把戏吧!你就直说——你今日来此,怂恿我出兵,到底是想投织田,还是想投今川?” “我想投?”东信义脸上泛起一抹苦涩,“到了如今的地步,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吉良客將,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唯有竭尽全力为信近大人您筹谋献计,助大人您成就大事,我东信义……方能为自己谋得一线生机啊!” 他將姿態低到了尘埃里,言辞恳切,话语中充满了“无奈”与“坦诚”。 大广间內陷入了死寂。 水野信近居高临下地盯著东信义,眼神变幻不定。虽然他此刻对东信义的话心存戒备,但贪婪的欲望却在他的心中疯狂滋长。 时间一点点流逝,终於半晌之后,水野信近眼中翻滚的浪潮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疯狂的决绝。 “好!就依你所言!但……” 水野信近的声音低沉而冰冷,狰狞地凝视东信义,“丑话说在前头!此计若有半分差池,坏我大事……我水野信近第一个拧下你的脑袋祭旗!” “谢大人信任!”东信义恭敬行礼,深深拜下。 一抹旁人无法察觉的浅笑,浮起在了他的嘴角。 …… 第七十六章 各有谋算 刈谷城的广间內, 待到东信义告辞离去,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水野信近那紧绷的身体才骤然鬆懈,“噗通”一声重重瘫坐在榻榻米上。 他失神地望著昏暗的梁顶,口中发出梦囈般的喃喃:“兄长啊……兄长……当初你执意投靠那乳臭未乾的织田信长……可曾问过我这个弟弟半句?可曾想过我水野家的安危?” 他眼中的迷茫迅速被疯狂取代,“今川义元拥兵数万,席捲东海之势已成定局!我们这等小豪族,与其螳臂当车,不如顺势而为!” “若是……我能助今川殿下扫灭柴田胜家这只尾张猛虎,重归今川,那我水野信近,就是拨乱反正的功臣!届时,由我取代松平氏……又有何不可?!” 对权力的渴望和对兄长的怨恨,在他的心中交织成一片熊熊燃烧的野火。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拿出纸笔,唰唰写下一份书信,隨后厉声高呼:“来人!” 一名心腹亲信应声而入。 “即刻!秘密前往冈崎城!面见山田元益大人,將此书信交给他!告诉他……”他揪住亲信,一字一顿,道:“我水野信近,愿做內应!与他联手,共灭柴田胜家!记住,此事只能面呈山田元益一人!去吧!” 看著亲信消失在门外的身影,水野信近脸上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狞笑,“东信义啊东信义……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想用那点可怜的心机,来蛊惑我水野信近?哼,真当我是吉良家的那两个蠢货?!痴人说梦!” 他踱回案几旁,端起残酒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入喉中,心中却添了几分狂热:“东信义!还是乖乖用你这条贱命……替我在今川殿下面前,铺就一条通天大道吧!哈哈哈……” 压抑的狂笑声在空旷的广间內迴荡! 此刻,水野信近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功勋卓著,取代兄长水野信元,成为西三河新霸主的辉煌景象。 …… 刈谷城外, 当水野信近的亲信策马衝出刈谷城时,一道如鬼魅般的身影便悄然地远远跟了上去——正是早已潜伏在侧的柘植疾风。 数个时辰后,柘植疾风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西条城东信义的居所。 “如何?”东信义此时的声音已经恢復平静无波。 柘植疾风单膝跪地,简洁清晰地复述了亲信离开刈谷城进入冈崎城,面见山田元益密谋的全过程。 虽然没有听到这亲信究竟呈报了什么,但东信义脸上的笑容已经不再掩饰,“果然不出所料,咬鉤了。贪婪……终究是人性最致命、也最美味的饵料。” 他从来都没有天真地以为水野信近会按照他所说的方向去走,心中早就为水野信近精心编织了数个完全不同的剧本。 或联合柴田反攻今川,或与双方虚与委蛇伺机夺取重镇,或直接出兵向今川投诚…… 但无论是哪一个剧本,只要水野信近肯出兵,就已经落入了他东信义的彀中。 而现在,对方显然选择了最贪婪、也最符合其性格的那条绝路——假意合作,实则妄图借山田元益这把刀,一举消灭柴田胜家和碍事的东信义,然后独吞功勋,以“功臣”姿態风风光光地重归今川氏怀抱。 何等贪婪!何等自负!何等的愚不可及! 东信义缓缓起身,踱至窗边,推开窗欞,深邃的目光穿透茫茫原野,遥遥锁定福谷城的方向。 现在水野信近已经就位! 而下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就在那里了! …… 就在柘植疾风向东信义回报的同时,在冈崎城的天守阁內。 城代山田元益眉头紧锁,硃笔在铺开的军配图上沉重地点点划划。 沓掛城、福谷城、刈谷城的位置被鲜艷的硃砂圈出,宛如三颗滴血的棋子镶嵌在河川与道路之间。 “水野信近的使者刚走,“山田元益搁下硃笔,扬了扬手中的书信,锐利的目光掠过下首端坐的近藤景春与松平元康,“他说愿领刈谷军与柴田胜家合兵,待我军主力抵达,便阵前倒戈。你们怎么看?“ 近藤景春乃是从织田家叛投而来的沓掛城城代,行事素来谨慎,沉默了片刻后,答道:“去年秋末,水野信近的家老便曾暗中联络於我,言语中流露出对其兄长的不满,且有投靠本家的想法。只是……” 他抬起头,眼神透著深沉的忧虑,“那水野一族素来反覆无常,此时投效,不可不防啊。“ 山田元益微微頷首,近藤的顾虑正是他心中所想。隨即,他將目光又转向了松平元康。 松平元康自从上次在矢作川畔被东信义打得丟盔弃甲,损失多名重臣,心中早就憋著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之火,雪耻的渴望在他心头日夜激盪。 “稟城代大人,水野信近此人在下並不熟悉,无从置喙!” 他斟酌字句,恭敬回稟:“但前番矢作川惨败,实乃在下统兵无力,愧对殿下信任与家臣的追隨!在下家臣酒井忠尚,也因前番两战失利,深感愧责。近日更是频频自请为先锋,欲迎战柴田胜家。在下亦想凭此良机,一雪前耻!“ “好!松平殿,不愧为名门之后!“山田元益眼中精光一闪,当即拍板,“那便以松平殿为总大將,酒井忠尚为先锋,领精骑八百,出阵迎敌!“ 隨即,他视线锁定近藤景春,“近藤殿,你率一千人马,秘密埋伏於沓掛城北的松林之中。若水野信近真心投效,我三方合力,务必绞杀柴田!倘若水野有诈……“ 他语调瞬间转冷,“便让松平军佯装败退,诱敌深入你的伏击圈,一併歼之!“ “遵命!“ “是!“ 近藤、松平二人领命退下。 山田元益望著他们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从容的微笑。此计环环相扣,无论水野信近是忠是奸,今川军都已立於不败之地。 此战,必胜! …… 当天傍晚,从酒井忠尚处归来的堀秀重来到了东信义的居所,带来了酒井忠尚的密信。 “东殿,酒井殿这两日已经按照您的安排,以雪耻之名,自请先锋,果然如愿,且获得了今川和松平联军的计划。” 东信义听著堀秀重的回报,將密信展开,仔细看了看,便不由地暗暗点头。 “好一个山田元益,好一个『反客为主』的连环计!將水野信近与柴田胜家一併算计进去,无论忠奸皆可为他所用……果然不笨。” 东信义的指尖划过信中字跡,不由勾起了一抹冷笑,“不过,现在也正好遂了我的心意。” 他略作沉吟,便对候在一旁的井上信广道:“备马,去福谷城,我要去见见那位尾张的鬼柴田!” …… 第七十七章 柴田殿,莫要中计! 福谷城外,柴田胜家的本阵立於一座废弃寺院中。 此刻,夜色渐浓,柴田胜家正坐在一张胡床上,端详著眼前一幅展开的捲轴。周围跳跃的火光在他线条刚硬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一道深刻的刀疤斜贯额角,配上他壮硕的身躯,更添了几分剽悍的肃杀之气。 他粗糙的手指摩挲著捲轴上的地形图样,口中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嘿嘿,没想到那水野信近竟然也有如此胆魄,居然想要主动联手,图谋沓掛……好!此番若能成事,斩获大功,主公面前,某家脸上也有光!“ 恰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骚动,亲卫急步而入:“报!主上,有一自称美浓东氏的武士求见,说有生死攸关的要事稟报!“ “美浓东氏?东信义?“柴田胜家浓眉一拧,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与警惕。他迅速卷好捲轴,搁置一旁,大手猛地一挥:“让他进来!我倒要听听是何等要事!“ 东信义被带入,甫一踏入火光范围,柴田胜家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便如实质般盯在他身上。 “美浓东氏信义,拜见柴田殿下。”东信义当即单膝跪地,左手按刀鞘,行了个標准的武士礼。 柴田胜家咧开嘴,声音洪亮:“哈哈!东殿莫要多礼!某家正要问你,莫非你是如水野殿所言,也是率军来助某家一臂之力的?“ 东信义起身,脸上立即显出了不安:“柴田殿!在下此行確是欲与殿下联手,共谋西三河!然而……就在不久前,在下截获了一份惊天密报——你我二人,恐怕都已落入了水野信近的陷阱,危在旦夕!“ 柴田胜家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霍然起身,巨掌猛地按住腰间佩刀,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瞪著东信义,厉声道:“东信义!你此言何意?速速道来!若有半句虚言,定叫你身首异处!“ “不敢欺瞒柴田殿!“面对柴田胜家的喝问,东信义语速急促,答道,“今日上午,在下曾亲赴刈谷城,与水野信近商议联手对抗今川,搅动西三河一事……“ 他一边说,一边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张沾染著暗红血跡的信笺,声音拔高:“怎料傍晚时分,在下的家臣意外截杀了一名今川密使,搜出了这封密信!还请柴田殿明鑑!“ 柴田胜家劈手夺过信纸,借著跳动的篝火凝神细看。 剎那间,他脸色剧变,捏著信笺的手指都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 信纸上的內容触目惊心——竟是今川义元写给水野信近的亲笔密函! 信中今川义元言辞恳切,对水野的“投效之心”大加讚赏,並明確要求水野以他柴田胜家的项上人头作为效忠今川家的投名状! 曾经见识过今川义元字跡的柴田胜家,看到信笺上的字跡,几乎就可以肯定,这就是今川义元的亲笔!而信笺最后,那枚鲜红的“笹龙胆”押印鑑,更是令柴田胜家触目惊心! “这……此信果然当真?!“柴田胜家依旧有些难以置信,巨大的愤怒和疑虑在眼中反覆交织。 当然是真的!东信义心中冷笑。 这信件本就是他从今川义元那要来的,完全出自今川义元之手,目的也確实是为安抚水野,只不过他在信笺上精心泼洒的血跡,才是他东信义的点睛之笔。 东信义趁热打铁,压低了声音,又道:“柴田殿,事情还远不止於此!“ 隨即,东信义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蛇,一字字地钻入柴田胜家的耳中:“柴田殿,据我在冈崎城內的眼线急报,今川军已定下毒计:派松平元康为总大將,酒井忠尚为先锋,率八百骑明面迎战殿下。实则……” 东信义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著千斤的重量,“山田元益已密令近藤景春率千余精兵潜伏在沓掛城北的松林之中。只待水野信近与您『合兵』,便里应外合,一举將殿下您诱至埋伏处……围而歼之!“ 听闻此言,柴田胜家牙根猛地咬紧,咯咯作响,握著刀柄的手背上更是青筋暴起。一股狂暴的杀意几乎就要喷薄欲出! 但很快,他就又冷静了几分 东信义呈上的证据看似无懈可击,但他柴田胜家能在这战场上活到今天,绝非仅凭一身蛮勇。他深知沙场诡诈,这看似铁证的背后,说不定就藏著什么陷阱。更何况,眼前这个来自美浓的东信义,本身就动机存疑! 他绝不能轻信任何一个人! “哼!“柴田胜家冷哼了一声,“东信义,你本是美浓豪族,现又屈居三河吉良麾下,前些日子听说你更是去了骏府城,与今川氏暗通款曲,如今你又跑来向某家告密……你叫某家如何信你?“ “柴田殿明察秋毫,但,在下心昭日月!“东信义抬起头,眼神坦荡,“殿下此刻不妨立即派遣精锐忍眾,前往沓掛城北松林查探。若到明日战时,还未见近藤景春伏兵,在下甘愿受戮!” 他斩钉截铁地立下了军令状,隨即话锋一转,恳切道:“可若在下所言不虚……则望殿下当机立断!迟则……恐生剧变,悔之晚矣!” “好!“柴田胜家猛地一拍大腿,不再犹豫,当即断喝一声,“来人!“ 他唤来了军中心腹忍者头领,厉声吩咐道:“你即刻派出精锐忍眾,潜伏在沓掛城北松林!若见有伏兵,火速回报!若有延误,提头来见!“ 吩咐完毕,他那双充满风暴的眼睛再次死死盯住东信义,“东信义!若你所言有半分虚假,某家定將你剥皮抽筋,悬於阵前,以儆效尤!“ 东信义毫无惧色,坦然迎视:“在下所言句句属实,恭候殿下验证。“ 接著,他又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柴田殿,当此危局,在下尚有一策,可助殿下反败为胜,甚至立下不世之功……“ “讲!“柴田胜家沉声道。 东信义凑近柴田胜家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几句。 柴田胜家听罢,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闪过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再看向东信义时,眼神已变得无比复杂。 …… 第七十八章 水野信近,你为先锋! 次日,辰时三刻。福谷城外,柴田胜家本阵。 柴田胜家如同铁塔般矗立在本阵中央的高台上,刚部署完今日军势安排的他,双眼布满血丝,锐利的眼神不断扫视著阵外,眉宇间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撕裂了清晨的寂静。 柴田胜家目光一凝,只见昨夜派出的心腹忍眾首领,浑身裹挟著霜露与寒气,直衝到高台之下,滚鞍落马后,当即单膝跪地: “报!主上!確认无误!近藤景春亲率千余今川军,已於昨夜分批潜行匿踪,今晨已全部就位,皆埋伏於沓掛城北外的那片松林最深处!” “好个水野信近!好个今川家!好毒的计策!”柴田胜家嘴角狠狠抽搐一下,眼中凶光大盛,“东信义所言……果然非虚!” 一股被阴谋算计的狂怒和怨毒在他胸中翻腾!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刀柄,几乎就要立刻怒吼著下令全军拔营,撤回尾张,远离这个为他精心布置的陷阱! 什么水野信近,什么福谷城,都他娘的见鬼去吧!保全自己的这支精锐才是首要! 但就在这一刻,东信义昨夜在他耳畔留下的那个如同恶魔般的计策,以及他最后那句充满诱惑的承诺,如同魔咒般清晰地迴响在他脑海: “柴田殿,此战若能將计就计,反戈一击,当眾灭杀水野信近,不仅为织田家除却心腹之患,更可震慑尾张诸將!尤为关键的是…… 待您將今川义元亲笔密信呈於贵主信行公御前,既可坐实水野通敌之罪,亦能藉此狠狠一击,向全尾张昭示织田上总介大人的用人失察之过——此中深意,关乎尾张未来之归属,想必……无需在下多言了吧?” 一想到“关乎尾张未来之归属……”这八个字,柴田胜家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眼中闪动著复杂难明的意味。 自家主公织田信行不满其兄长织田信长久矣,早有反意!而柴田胜家对於那位傻瓜家主也极为不满,对自家主公的决断,自然是双手赞成。反叛,只是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和……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正如东信义所说,杀死水野信近,並將其勾结今川、背叛织田的铁证公之於眾,正可成为织田信行反叛的有力名分。 只是,自家的这等机密事,为何这个来自美浓的小豪族能够知悉的如此清楚? 不由地,柴田胜家对於东信义的忌惮又多了一分。 但不管如何,这水野信近確实该死!几乎在一瞬间,柴田胜家心中的撤退念头就被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凶残的杀意所取代! 恰在这时—— “报——!” 一名传令兵疾奔而来,单膝跪地,“稟主上!水野信近大人已率其本部精锐八百人抵达阵前!请求入阵覲见!” 柴田胜家猛地抬起头,目光投向阵前方向,仿佛穿透了营帐。他宽厚的手掌缓缓攥紧了腰间的刀柄,力道之大,几乎要將刀柄捏碎!那暴起的指节和手背上賁张的筋肉,无不透出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杀机! “嘿嘿……让他进来!” 柴田胜家冷笑一声,隨后一转身,回到马扎边,一屁股坐下,单手扶刀,一脸森然地端坐著,静待水野信近的到来。 …… 没有多久,阵幕被掀开,水野信近带著几名心腹家臣,大步走了进来。 刚一进入,水野信元的目光就迅速扫过阵幕內肃立的武士,却未见那个预想中的人影——东信义。 这让他不禁微微皱了皱眉,一丝不安爬上了心头。 他定了定神,向在主位端坐的柴田胜家躬身问道:“权六大人,东殿……他还没有来么?” “哼!” 柴田胜家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庞大的身躯微微前倾,阴影瞬间笼罩了水野信近。 “你派来的人信誓旦旦,说那美浓的东信义定会前来,与某家共商合兵大计!”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犹如暴怒的雷霆,“老子信了你的鬼话!硬生生在这里苦候了一整夜,望眼欲穿,却连个鬼影子都没见著!” 说著,他猛地站起身,如狂熊一般,逼至水野信近的面前,怒喝道:“你说!是他东信义嫌我柴田权六不够分量,临阵做了他娘的缩头乌龟?” 他一把探出巨掌,狠狠地揪住了水野信近的衣襟,吼道:“还是说……你二人狼狈为奸,原本就设下了圈套,算计到你柴田爷爷头上来了?说!” 狂雷般的怒吼,以及扑面而来的狂暴杀气,让水野信近肝胆俱寒,不由地脸色煞白,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他本就心中有鬼,此刻更是心虚气短,声音都颤抖了:“权……权六大人息怒!想来……东殿他或许是途中遭遇了……” “够了!”柴田胜家粗暴地將水野信近甩了开来,打断了他的话,“区区一个美浓丧家犬,老子还不放在眼里!但是……”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变得森寒无比,“你们这狗屁倒灶的『合兵』戏码唱砸了!把老子当猴耍!坏了老子的全盘布置!这损失,谁来担?嗯?” 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住水野信近,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笑容,“既然你人来了,那就由你来填这个坑!即刻起,著你水野信近为先锋,率领你的刈谷军,先行迎战松平元康!如何啊?” 一股寒意瞬间窜遍水野信近的脊背。 这与他精心策划的,让自己置身事外的“內应”角色截然相反!这是被当成炮灰推到最前线去!这怎么可以?! 此刻,他心中对东信义的怨恨瞬间达到了顶点!那个千刀万剐的骗子!卑鄙无耻的小人!不仅没来,反而害得自己落入如此绝境!瞬间,他就在心中將东信义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然而,一切都於事无补! 他太清楚眼前这位“鬼柴田”的性子了——此刻若他有敢半分迟疑违逆,就绝对无法活著走出这座杀气腾腾的阵幕! 终於,在柴田胜家的淫威之下,水野信近还是深深低下了头颅,彻底屈服: “在……在下……领命!” …… 第七十九章 一场好戏 肃杀的微风吹过丰桥平原,捲起了细微的尘土。 八百水野军,作为织田先锋,被柴田胜家的意志牢牢钉在这片杀戮之地的最前沿,与对面缓缓压上的松平军遥遥对峙。 阳光照在双方冰冷的枪尖之上,反射出点点的寒芒。 松平军阵中,酒井忠尚策马飞奔而出,来到军阵的最前列时,他才用力勒住了躁动的战马,目光越过战场中央的尘埃,精准地锁定了对方阵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水野信近。 就在昨夜,东信义遣心腹呈上了一份密信,其中列出了一个环环相扣的计划: 『明日阵前,水野信近必为柴田先锋!此乃柴田胜家借刀杀人之计,亦是我等爭功之机!酒井殿当亲率先锋,与水野佯装激战,待时机成熟,寻隙近身,密告水野……!』 当时接到密信时,酒井忠尚心中还有几分疑虑——东信义当真能算尽人心,操控局面至此?但此刻,水野信近就出现在先锋的位置上!一股对东信义算无遗策的深深忌惮与难以言喻的敬佩,悄然涌上他的心头。 东信义之谋,当真鬼神莫测! “水野殿!许久未见,別来无恙啊!”酒井忠尚將手中薙刀扬起,刀尖直指水野信近,“今川家待你水野一族,可谓不薄,义元公对你更是恩重如山,你何苦自甘墮落,依附织田逆贼?还不速速下马归降!” 他刻意將最后“归降”二字咬得极重,尾音拖得尖锐绵长,如同信號般送入水野信近的耳中。 一句话,就让水野信近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压在胸口的巨石仿佛被移开大半! 当即,水野信近就挺枪回应,声音同样拔高,带著几分刻意营造的悲壮:“酒井匹夫!你休要在此顛倒黑白!我水野一门忠心耿耿,天地可鑑!今日此地,唯有用尔等的鲜血首级,方能洗刷污名!” 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慷慨激昂,却带著一种舞台剧般的浮夸。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话音刚刚落地,他手中长枪已奋力一挥,嘶声厉吼:“吾之將士,杀——!” 仿佛是接到了同一个粗糙剧本的指令,酒井忠尚將薙刀向前狠狠一挥!他的军势也动了! 两军先锋如同两道浑浊的怒潮,轰然对撞! 霎时间,金铁交击之声如同暴雨倾盆,震耳欲聋。 然而,场面虽然激烈,但只要是稍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的蹊蹺——足轻们手中的竹枪,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看似声势惊人,实则落在对方身上,怕是连蚊子都打不死。 偶尔有“伤重”者倒地,也是动作缓慢而刻意,发出浮夸的惨叫,隨即就被同伴“艰难”地拖到后方,过不多会,又偷摸爬了起来,悄然回到战场。 …… 在后方观阵的柴田胜家端坐马扎之上,看到这荒谬的“激战”,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著,最终化作一声毛骨悚然的狞笑:“哼哼哼哼……演得好哇!真把某家当成瞎了眼的蠢货哄骗?!” 他强忍著立刻下达屠杀命令的衝动,猛地侧过头,对侍立在一旁的亲卫,咬牙吩咐道:“传令下去!让所有备队……给老子弓弦上箭,刀剑出鞘,隨时准备……听我號令!”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著浓烈的血腥味。 待到亲卫退去,他才又带著胸腔翻腾的怒火和杀意,转头继续『看』戏! 而在松平军本阵,松平元康也是看得眉头紧锁,眼前这场比孩童嬉戏还敷衍的“战斗”,让他感到一股莫名的羞耻和强烈的不安。 他终於忍不住转向身旁的老臣鸟居忠吉:“伊贺守大人,这……这似乎做的太明显了吧?酒井殿他怎么……把这戏演得这么敷衍?” 鸟居忠吉脸上也满是无奈,苦笑道:“少主明鑑。酒井大人乃是勇猛之將,这演戏非他所长啊。只是……唉,这假打確实演得太过拙劣,形同儿戏了。” 松平元康闻言,心中焦躁更甚,目光投向远处如同磐石般的柴田军势:“如此下去,柴田胜家岂能不起疑?” 鸟居元忠也是一筹莫展,不知所措。 可就在这诡异僵持的时刻,战场中央,异变突生! 只见酒井忠尚突然策马跃出,手中薙刀如闪电般再次指向水野信近,声若雷霆:“水野贼子!可敢与某家一决生死?!” 叫阵的声音未落,他已经人马合一,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水野信近! 水野信近眼中精光一闪,这正是他等待的时机! 当即,水野信近挥刀迎上,口中同样发出震天战吼:“来得好!酒井匹夫!今日便取你狗头!” 两匹战马瞬间交错而过! “噹!”一声清脆刺耳的金铁交鸣! 就在此时,酒井忠尚借势,贴近水野信近,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水野殿之心跡,我军已明!稍后我便诈败,尔速速率兵追击,务必將柴田军主力诱入北面松林伏击!成败在此一举!” 水野信近心中狂喜,强忍著激动,重重一点头,表示收到。 “酒井贼寇!看刀!”水野信近隨即故意大吼一声,掩饰刚才的密语,手中刀光再起,朝著酒井“猛攻”过去。 酒井忠尚心领神会,挥刀奋力“格挡”了几下,招式大开大合,看起来打得更加激烈。 紧接著,在又一次看似凶险的刀锋交错后,酒井忠尚的战马突然一个趔趄转向。同时,酒井忠尚肩头夸张地一沉,薙刀“哐啷”一声砸在地上,口中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悽厉痛呼:“啊呀!!痛煞我也——!” 而后,他猛地拨转马头,头也不回地朝著己方军阵“仓惶败退”而去。 他的亲卫们也是心领神会,立刻齐声高呼,“大將受伤!撤退!速速撤退!!” 本就无心恋战的松平先锋足轻们如蒙大赦,瞬间转身,阵型“哗”地溃散,如同退潮般向后奔逃。 水野信近岂肯放过这“良机”,立刻高举长枪,声嘶力竭地大吼:“松平军败矣!天佑我织田!诸君隨我——追!” 吼完,他还不忘扭头朝著柴田军本阵方向奋力高喊:“权六大人!松平先锋已溃!战机稍纵即逝,此时不追,更待何时啊!!” 喊罢,他一马当先,率领水野军“气势汹汹”地朝著“败兵”追了上去。 第八十章 水野殿——休走! 织田本阵中,柴田胜家稳稳擎著手中的军配团扇,鹰隼般的目光紧紧锁住前方战场,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嘲讽的狞笑。 “確实演的挺像那么回事。”此刻他脸上的疤痕,扭曲得如同恶鬼,“既然你们演的如此卖力,那某家就陪你们演个全套!看谁笑到最后!” 他猛地將军配向前一挥,声音冰寒刺骨:“传令!全军——缓步推进!” 松平本阵中,松平元康同样紧盯著战场,紧绷的神经终於彻底放鬆下来,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伊贺守!成了!”他兴奋地侧身对鸟居忠吉道,“酒井殿这诈败诱敌,演得真是恰到好处!你看水野信近追得多急迫!完全咬住了酒井殿的尾巴!” 鸟居忠吉捻须微笑:“少主明鑑!酒井大人此番隨机应变,確实妙到毫巔!这诈败,仓惶而不失章法,分寸拿捏得极好!若非我等知情,定会以为酒井大人真遭重创,我军前锋已然溃败!” 说著,他遥指柴田本阵:“少主你看,柴田军动了!他上当了!” 松平元康眼中闪烁著兴奋的光芒,转头望了望身后那片幽暗的松林,如同看到了胜利的曙光:“酒井殿立了大功!传令!按原计划,全军向沓掛城北——撤退!” “撤!全军撤退!快撤!”命令下达,松平军本阵开始快速后撤,旗帜微显凌乱,士兵脚步“匆忙”,直指那片预定的狩猎场——沓掛城北的松林。 而在松林深处,近藤景春麾下的千余今川伏兵,正如同蛰伏的猛兽,屏息凝神,张开了致命的獠牙。 只等柴田军落网,便要一网打尽! …… 隨后,战场上,一场看似激烈无比的追逃大戏正“酣畅淋漓”地上演著。 水野信近一马当先,奋力“追击”,他始终刻意控制著速度,与前方“狼狈逃窜“的酒井忠尚军势保持著恰到好处的距离。这个距离既能引诱柴田胜家的大军深入,又不会被酒井忠尚脱离。 “大人,柴田军已经跟上来了。“身旁的副將低声提醒。 水野信近勒马回首,只见身后不远处,柴田胜家的主力正如潮水般涌来。最前方是一百精锐骑马武士,其后是整齐划一的足轻方阵,最后压阵的是柴田胜家亲率的本阵。 “很好,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他暗自低语,眼神灼热。 那片埋伏著今川军的松林已清晰可见,只要將柴田胜家这头猛虎引入那片埋伏圈,伏兵尽出,天罗地网之下,“鬼柴田”必將授首! 届时,他水野信近的名字將响彻东海道,携此不世之功復归今川,封疆裂土、位极人臣的锦绣前程仿佛已在眼前铺开,唾手可得。 就在这美妙幻想在他心中流淌,几乎就要溢出之际—— “砰砰砰砰——!!!” 仿佛地狱之门在他耳畔轰然洞开!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响,毫无预兆地在他大军左侧道路旁的土坡密林里,猛然炸开! 隨著声响,一片浓重的白色硝烟,在林木深处升腾而起!一排致命的铅弹自浓烟中激射而出,瞬间横扫过水野军脆弱的侧翼! “噗嗤!”“呃啊——!” “救命!” “敌——” 惨叫声、闷哼声、铅弹穿透皮肉筋骨的恐怖声响,交织爆发! 最外侧的十余水野足轻如遭重击,顷刻间栽倒在地。恐慌如同瘟疫,也在这一瞬间蔓延开来,水野军阵型大乱! 紧接著,一面巨大的、猎猎作响的“东”字军旗,如同撕裂阴影的闪电,从树丛间猛然擎出! “杀——!” 一声裹挟著无边杀意的暴喝响彻战场!一道玄黑色的身影率先衝出! 东信义! 身著狰狞的黑漆胴丸,头戴鹿角胁立兜,宛如浴血而生的魔神!他手中一柄三尺余长的大太刀,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悽厉的半月形寒光,首当其衝的一名水野下级武士,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被连人带枪劈成两截!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溅满了东信义狰狞的面甲,顺著那鹿角滴落,更添十分恐怖! “杀!!!”更加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从东信义身后爆发! 堀秀重、井上信广等数十骑精锐如同锋锐的箭矢,紧隨主君之后,从烟雾中狂涌而出!剎那间结成衝锋阵型,挟著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凿入了水野军猝不及防的侧翼! 锋刃所向,残肢断臂横飞! 这支生力军如同烧红的烙铁切入凝固的油脂,瞬间將水野军的阵型撕开一道巨大的、血淋淋的口子! 他们的目標只有一个——水野信近! 而几乎在东信义率军杀出的同一时刻,水野信近身后的柴田军前阵,也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水野信近私通今川!背叛权六大人!杀无赦——!” 早已得到密令的柴田军数百精锐,如同闻见血腥的鯊鱼群,猛地从看似平静的行军队列中暴起,刀枪並举,疯狂地扑向水野军的尾阵!他们下手毫不留情,刀光闪烁,血肉横飞! 顷刻间,水野军腹背受敌! 水野军的阵列,在这一刻,仿佛被两柄无形的巨锤同时砸中!阵型在顷刻间瓦解! “哇啊——!”“逃命啊!”“我们被卖了!!” 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哀嚎,歇斯底里的咒骂声,如同瘟疫般席捲了整个水野军。足轻们丟盔弃甲,互相推搡踩踏,只为逃离这修罗炼狱的中心。局势已糜烂至不可收拾! “不好!我中计了!!” 看著眼前这一幕幕,水野信近脑中如同惊雷炸响,他忽然醒悟了! 他曾经以为,是自己將东信义和柴田胜家当作猎物诱入陷阱,殊不知,从一开始,自己才是那只被多方猎手死死盯上的猎物! 从头到尾,被算计得彻头彻尾的,只有他水野信近一人!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攫住了他!他猛地勒住坐骑,试图收拢溃兵,转向应对这致命的夹击。 然而,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一道玄黑的身影如同来自地狱的墨焰,衝破了瀰漫的血雾,带著刺骨的寒意和破风的锐啸,瞬间杀到了他的面前! 接著,一声雷霆般的暴喝炸响: “水野殿——休走!!” 第八十一章 打开城门……迎主公 “水野殿——休走!!” 东信义那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声音,如同宣告死亡的丧钟,在水野信近耳边炸响! “东殿!我们不是约……”水野信近惊骇欲绝,本能地举起长枪格挡,口中下意识地想喊出那句“约定”,用来拖延时间。 但他的话才到嘴边,东信义的大太刀已在半空划出一道诡异莫测的弧线,如同灵蛇般巧妙地绕过枪桿,冰冷的刀锋带著千钧之力,直取他的脖颈! 刀光闪过的瞬间,水野信近终於看清了面甲缝隙后那双眼睛——那哪里还有半分昨日密谈时的温和与“诚意”?那分明是充满了冷静和残酷,不带一丝波澜的深潭! “噗嗤——!” 刺耳的切割声响起!一道血柱冲天喷射! 水野信近那颗写满惊愕与不甘的头颅,带著凝固的绝望表情,翻滚著飞向半空! 东信义左手如电探出,精准地抓住了那颗兀自滴血的首级!他高举水野信近那狰狞的头颅,如同宣告胜利的战利品,声若洪钟,响彻混乱的战场: “水野信近——已被我东信义討取!!首级在此——!!!” 这一声大吼,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本就已经崩溃的水野军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丁点的战斗意志,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东信义根本不屑於收割这些崩溃的败兵。他目光如炬,扫视战场,对著身边浴血奋战的家臣低喝:“目標达成!隨我——杀出去!” 话音未落,他一夹马腹,玄黑的身影再次化作衝锋的箭头!身后数十骑精锐紧隨其后,如同一股不可阻挡的墨色怒涛,朝著战场边缘全力突进! 他们所过之处,敢於拦路的零星水野溃兵,皆被那柄挥舞如风的大太刀劈成碎片!那狂暴的气势,竟让周遭的敌军肝胆俱裂,无人敢上前半步阻挡! 这支墨色的利箭,硬生生在血肉战场上犁开一条通道,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战场的边缘。 …… 而当东信义那一抹玄黑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时,松平元康和鸟居元忠还依旧僵立当场,一脸的震骇与茫然。 他们直到此刻,还没有弄明白——刚才还在眼前上演的“诱敌”戏码,怎么眨眼间就变成了人间炼狱? 水野信近……堂堂刈谷城主,竟然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东信义阵斩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老將鸟居元忠喃喃自语,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浑浊的目光死死盯著东信义消失的方向。 这一切的突变,完全顛覆了他们对整个战局的预判和所有精心的部署。 唯有深知內情的酒井忠尚,眼中闪过一丝瞭然和冷酷的兴奋。他猛地勒转马头,手中薙刀倏然指向那彻底崩溃、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水野军残部,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 “贼首水野信近已然伏诛!眼前皆是溃败之军!首级即是军功!诸君——隨我取功!!” “喔——!!!” 早已按捺多时的酒井先锋军,瞬间爆发出贪婪的狂吼!他们如同飢饿已久的狼群看到了鲜美的羔羊,疯狂地扑向那些失魂落魄的水野溃兵! 刀光剑影再次闪烁!但这一次,已无半分虚假,只有赤裸裸的杀戮与收割!惨叫声顿时响彻云霄。 柴田胜家遥望著水野信近滚落尘埃的无头尸身,嘴角那抹狞笑愈发扩大。他再望向沓掛城北方向,那里烟尘大起,喊杀声隨风传来——近藤景春的伏兵果然动了! 他冷哼一声,眼中杀意沸腾:“果然是好大一齣戏!可惜,唱戏的角儿少了一个!” 他手中的马鞭猛地向下一挥: “传令全军——收兵!撤回尾张!”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松平元康望著柴田军如同退潮般整齐远去,又看向正在疯狂收割首级、抢夺战利品的酒井忠尚所部,喉咙发乾,转头看向依旧神思不属的鸟居元忠:“伊贺守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是否还要追击柴田?” 鸟居元忠的目光终於从东信义消失的方向收回,浑浊的老眼猛地爆射出惊骇欲绝的光芒!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他浑身剧震,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 “不好!中计的不仅是水野……是刈谷城!!快!全军转向——目標刈谷城!!” …… 刈谷城头。 留守的几名武士正倚著女墙,心神不寧地眺望著远方战场的方向。远处的平原上的烟尘瀰漫,看不清具体战况。 忽然,东北方向,一骑绝尘而来!速度极快!来人手中高举的,赫然是水野家的印旗! “是主公!主公凯旋了?!”留守的几个下级武士一阵骚动,有人忍不住就要欢呼。 然而,下一秒,异变陡生! 那高举印旗的骑士奔至城下,猛地扬手,將一物用力拋向城头! 咕嚕嚕——!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重重砸落在城楼的木板上,翻滚了几下才停住——正是水野信近!他双目圆瞪,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嘴角凝固著未乾的血跡,死状悽惨! “水野信近私通今川,阴谋败露!已被柴田权六大人当场诛杀!尔等余孽,还不速速开城投降!!” 东信义那充满威严和杀伐之气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城下! 城头瞬间一片死寂,隨即爆发出巨大的恐慌!守军目瞪口呆,肝胆俱裂! 与此同时—— “杀啊!降者免死!顽抗者——灭门!!” 城內数个要害区域,火光冲天而起!伴隨著悽厉的喊杀声!早已悄悄潜入並埋伏在城內的柘植疾风率领的二十余名精英忍眾,如同鬼魅般在城內发动了致命的乱袭! 他们刺杀武士,製造混乱,焚烧关键建筑! 而后,同样早就埋伏在刈谷城四周的两百吉良足轻,也呼喊著从埋伏之处扑了出来。 瞬息而来的变故,一下就把城內剩余的百十名守军,惊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城门已开!迎主公!”柘植疾风等人已经乘机乱袭成功,打开了城门。 城內守军再也没有了挣扎,顿时化作鸟兽散。 东信义策马入城时,正见柘植疾风提著守军將领的首级迎来:“主公,粮仓与兵器库已控制,水野信近一门也被大火所困。” “做得好。” 东信义夸讚一句,转头看去。 只见城头之上,水野的家纹旗已经被扯下,在火中燃烧。 而一面绣著金色日轮的“东”字大旗,缓缓竖起,迎风飘扬。 …… 第八十二章 只是一场小胜而已…… 当日下午,冈崎城的天守阁內气氛沉重。 山田元益看著眼前风尘僕僕却狼狈异常的近藤景春与松平元康,心中疑虑顿生。 “柴田胜家已退走尾张,水野信近已死。”近藤景春率先开口,声音乾涩,神情苦涩。 山田元益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语调带著难以抑制的振奋:“哦?这么说……水野信近果然是假意归附,被你们识破击杀,顺势还击退了柴田胜家?” 尾张大军退去,还有敌將授首,这可是实打实的大功! 然而,对面两人却同时摇头,浇灭了他的期待。 “大人,並非如此。”松平元康苦笑一声,脸上残留著目睹巨变的震撼,“水野信近……確有归附之意。而柴田胜家……是不战自退的。” 山田元益的笑容僵在脸上,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不战自退?那……水野信近又是如何身亡?!”他急促地追问。 “是被东信义所杀。”松平元康的声音低沉下去,眼中仿佛又闪过那日玄黑身影斩將夺旗的骇人景象。 “而且……”近藤景春深吸一口气,补充道,语气如同宣判,“刈谷城……已落入东信义之手。” “什么?这怎么可能?!”山田元益如遭雷击,猛地从坐席上弹起,眼前一阵发黑,强烈的难以置信衝击著他的理智。 水野归附是真,柴田退走是真,水野被杀是真,城池被夺也是真……这到底是什么鬼逻辑?完全有悖常理啊! 他正欲厉声追问细节—— “报——!”阁外侍卫高声通报,“西条城东氏使者石彻白兵库求见!” 山田元益的心猛地一沉,预感成真: 东信义的人真的来了! …… 当石彻白兵库步履稳健地踏入天守阁时,他的目光瞥见的是山田元益那张阴云密布的脸。 但他却丝毫不慌,从容整袖,躬身行礼: “冈崎城代山田殿,在下石彻白兵库,奉我家主公东信义殿之命前来拜会。” 他的神色沉稳,姿態恭敬却不失气度,“我家主公近日幡然醒悟,已归心今川。今晨於丰桥林地设伏,诛杀叛逆水野信近,並协同松平殿逼退柴田胜家,解了西三河之厄。” 说著,他深深一礼:“自今日始,愿归附治部大辅大人麾下,效犬马之劳,永为今川家屏藩。” “一派胡言!”山田元益只觉一股鬱气直衝顶门,几乎要喷出血来! 他怒吼了一声,右手已按上腰间刀柄,起身向前逼近一步,双目喷火,“水野信近早已密约归附於我!分明是你家主公背信弃义,无耻偷袭,暗害义士!此等悖逆之举,我必奏明治部大辅大人,发骏府大军,踏平西条城,剿灭尔等叛逆!” “山田殿,何出此言啊?”面对山田元益的咄咄逼人与凛冽杀意,石彻白兵库面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深深的疑惑。 他看著山田元益,语气中儘是“不解”:“我家主公在斩杀水野信近之时,其人正亲率大军追击松平殿的兵马,杀气腾腾,何来半分归附之意?战场之上,敌我分明,击杀进犯之敌,乃是我武家本分啊!” 山田元益顿时语塞,一口气憋在胸口,喉头滚动之际,只想对著石彻白兵库那张“无辜”的脸咆哮:『那是我的计策!是诱敌深入之计!』 然而,这精心设计的机密阴谋,却让他怎么也无法宣之於口。他的脸色涨红又转为铁青,嘴唇哆嗦著,竟是一个字也吼不出来。 好半晌,他才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与憋屈,咬著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好……好!纵使水野之事暂且不论……刈谷城乃西三河重镇!你家主公既已决定归附,便当立即撤出,静候骏府定夺!” “此事,就不劳山田殿费心了。”石彻白兵库从容微笑著,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轻轻展开,推到山田元益面前。 “山田殿请过目。此乃治部大辅——今川义元大人亲笔签署之安堵状,正式確认我家主公东信义殿接管刈谷城。字跡、押,皆可验证。若还有疑问,山田殿尽可遣使前往骏府城求证便是。” 山田元益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展开的文书上。 那熟悉的笔跡,那代表今川氏最高权威的独特押,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著他的眼睛,刺目无比——是真的!这居然他吗的是真的!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让他脑中一片轰鸣空白。 他根本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 明明这西三河是他山田元益一手控制,他为了筹谋局势费尽心力,可为什么那个从美浓突如其来的东信义,却在他的西三河棋局当中,摘下了一颗最大的桃子? 凭什么啊! 一旁的近藤景春与松平元康,此刻也彻底看傻了。这东信义……他究竟是人是鬼?这翻云覆雨的手段,这直通骏府的谋略,简直如同神佛在世! …… 与此同时,西条城內。 东信义正將被他暂时软禁的吉良义安、吉良义昭两兄弟恭敬地迎回了主厅。 “东信义!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等面前?以下犯上,禁錮主家,此乃死罪!”吉良义昭一见东信义,便双目赤红,如疯狗般嘶吼。 吉良义安亦是面色铁青,愤而怒吼:“东信义!你……你这是要行那雀占鳩巢之事,取我吉良家而代之吗?!” 东信义连忙深深施礼,姿態谦恭,“两位叔父大人息怒,实在冤枉小侄了。前日情势危如累卵,织田大军压境,水野一族也是异动频频。唯恐两位大人稍有不慎,泄露了我精心布置的绝密军机,导致满盘皆输,才不得不暂时委屈二位,加以『保护』。” 说罢,他伏地一拜:“此乃不得已而为之,请两位叔父明鑑。小侄万分抱歉!” “哼!”吉良义昭冷笑,满脸不屑,“怕我们泄露军机?巧言令色!那你倒是说说,你打了什么了不得的胜仗?可曾击退强敌,保我吉良家周全?!” “不敢隱瞒两位叔父,確实侥倖打了一场小胜仗。”东信义依旧不卑不亢,语气平静得仿佛在陈述一件小事,浅笑道: “此战,赶走了柴田胜家,討取了水野信近的首级,顺便……夺下了水野家的本据之地,刈谷城。” 话音落下,厅內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第八十三章 那一颗小小的棋子 西条城天守阁內,吉良义安和吉良义昭如同两尊石雕,僵立在原地,呆呆地看著东信义。 他们这一刻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像是听到了一个天方夜谭的神话故事。 东信义在他们被幽闭期间能调动多少人马?三百已是极限! 柴田胜家麾下是威震尾张的精锐,水野信近坐拥刈谷坚城,也是兵力逾千的豪雄。 这东信义仅凭区区几百人,怎么可能击败强敌,斩杀贼首,还夺下重镇? 这简直荒谬绝伦! “两位叔父若是不信,尽可派人查探。”东信义淡然一笑,目光扫过呆若木鸡的兄弟二人,丟下了一颗更大的惊雷,“至於刈谷城……今川治部大辅大人深明大义,已亲赐安堵状於我,” 他淡然微笑,从容平静,“从今往后,刈谷城便是小侄的治所。小侄必以此城为两位叔父镇守西条城的门户,保境安民,还请两位叔父大人宽心。” 吉良义安和吉良义昭只觉得口乾舌燥,对方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他们心上。 这个曾被他们视为美浓丧家犬的年轻人,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竟已一口吞下了西三河最肥沃的一块领地——刈谷城! 这速度,这手段,令人遍体生寒。 “现在,”东信义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平静中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当务之急,还请两位叔父大人儘快备好文书,向今川家,献质以示忠诚归附。这才是吉良家存续的头等大事。” 言下之意,他东信义已无需依附吉良了,吉良的未来,反而繫於今川是否接纳。 无形的压力如山岳般压在吉良兄弟的身上。 吉良义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衝天灵盖,双膝不禁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吉良义安的手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疯狂地涌上他的心头。 望著狼狈的二人,东信义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一句,俯身恭敬一礼,便转身离去。 望著东信义的挺拔背影,吉良两兄弟仿佛看到了一座巍峨险峻,他们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 …… 五日之后,骏府城,今川义元那华贵的居所內。 案头之上,並排放著三封文书。 左手边,是山田元益言辞激烈、字跡狂乱、多处墨渍晕染的控诉信,字里行间充斥著被愚弄的愤怒与对东信义“卑鄙行径”的指控。 右手边,是吉良家格式规整、言辞谦卑的正式归附状,末尾附带著吉良一族重臣的连署,以及吉良义安嫡长子的生辰八字——那是人质的凭证。 中间那封最薄,却是东信义亲笔的报捷书。行文简练至极:“……在下谨遵钧命,幸不辱命。已於丰桥一战击退柴田胜家,阵斩叛逆水野信近,献其首;顺势夺取刈谷城,城防已固。在下愿效死力,誓为今川家永镇此三河门户。” 落款处,是力透纸背的签名——东信义。 今川义元斜倚在朱漆屏风旁,手中的精致檜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开合著,发出轻微的“啪嗒”声。此刻,他的目光看似落在文书上,思绪却飘回了十天之前: 那个叫东信义的年轻人,跪伏在自己面前,神情平静甚至有些谦恭,却提出了一个近乎狂妄大胆的要求——一份赐予刈谷城的安堵状,和一封由他亲自写给水野信近的“劝諭”书信。 当时他只觉得这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妄想,如同空中楼阁,绝无成功可能。那份所谓的安堵状更像是一张戏票,想要看看东信义到底怎么来唱这场根本不可能的大戏。 然而……仅仅十日而已啊! 眼前这三封文书,如同无声的铁证,告诉了今川义元一个冷酷的真相—— 柴田胜家退走了!水野信近被杀了!刈谷城被夺下来了!那个年轻人,將“妄想”变成了现实! 而从山田元益那字字泣血的控诉信中,他可以拼凑出事情大概得原委: 柴田胜家確实是败退了,水野信近確实被斩杀了,刈谷城也重回他今川阵营!山田元益看似贏下一切,但实际上在这场乱局中是顏面尽失,威信大损。 而最终的贏家,唯一攫取了巨大利益的人,赫然是那个原本最弱小、最不可能成功的一颗小小棋子——东信义! “好一个东信义……”今川义元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那笑声里,混杂著四分的欣赏惊嘆,以及六分的深沉忌惮。 “倒是……比我预想的,还要更难掌控啊。”他低声自语,目光缓缓移向案头一侧铺开的巨大地图。 地图上,扼守矢作川与境川交匯之地,锁住三河通往尾张咽喉的刈谷城,已被他用硃砂笔醒目地勾勒了出来。 这块原属叛逆水野氏的重镇落入今川掌控,意义重大:向西可制衡织田与水野余孽,向东能震慑监视松平、吉良等三河豪族,可谓一颗钉入要衝的楔子。对巩固今川家在三河的影响力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问题在於,握紧这把锋利匕首的人是……东信义。 他究竟是今川家可以驱使的忠犬,还是一头隨时可能反噬、择人而噬的毒蛇?他的野心,是否仅限於一个刈谷城? 沉吟良久,今川义元眼中精光一闪,沉声唤道:“来人。” 一名近侍无声地出现在门口。 “即刻传令三河:命松平元康,速速归返骏河听用。” 第一条命令斩钉截铁。松平元康在这次乱局中毫无建树,与其留他在三河坐大或与东信义勾连,不如將其牢牢控在身边。 “同时,”今川义元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命吉良家督吉良义安及其兄弟吉良义昭,即日携吉良义安之子,连同其长女龟姬,一併前来骏府城。不得有误!”这是最直接、最有效的人质控制。 侍从领命欲退。 “慢,”今川义元忽然抬手制止,他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那刺目的刈谷城標记。片刻后,他才缓缓补充道, “再传令东信义:若他能击退水野信元必有之反扑,守住刈谷城不失……便让其下月来骏河,参与浅间大社的祭典。” 浅间大社的祭祀,是今川家彰显实力、笼络重臣的重要场合,允许参与,这本身就是一种地位的承认。 “是!”近侍深深一躬,悄然退下。 室內重归寂静。 今川义元手中檜扇“啪”地一声合拢,目光幽深地望向窗外骏府城的天际线。他给了东信义拋出了一个考验——单独守住刈谷城,证明价值,才有资格登上今川家的核心舞台。 同时,这也將是一份饵料和一条锁链的开始。 …… 第八十四章 普请 在丰桥之战的硝烟尚未散尽之时,一个足以撼动西三河格局的噩耗,悄然地传入了水野家绪川城的天守阁中。 当水野家当主水野信元,第一次看到眼前的军报时,他当即双眼瞪圆,简直难以置信,整个人更是如遭雷击。 “刈谷城陷落……水野信近大人阵亡……东信义……” “这不可能!”隨著一声难以置信的嘶吼, “砰——!” 水野信元疯狂地一脚蹬翻了面前案几!茶碗砸在地上碎裂,瓷片四溅。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熊羆,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东!信!义!” 这个陌生的名字,此刻如同毒刺,狠狠扎进他的心头。 就是他,杀了自己的弟弟信近; 就是他,竟在区区一日之內,攻陷了父亲水野忠政耗尽心血营建的坚城——刈谷城! 失去刈谷城,就意味著他水野家在西三河的屏障轰然倒塌,三个盐场、五个酿酒坊……每年数千贯的丰厚收入,就此化为泡影! “来人!备马!”水野信元的怒吼震得烛火疯狂摇曳,“召集所有能战之士!立刻!全军集结!我要踏平刈谷城,將东信义碎尸万段!” “主公请三思啊!”水野老臣稻生政胜扑跪在地,声音焦急,“此刻仓促起兵,粮草未备,恐难取胜!况且,臣下听闻那东信义已归附今川义元大人,若擅自进兵,恐招致骏河大军啊......” “住口!” 水野信元赤脚踏上茶碗碎片,脚底的刺痛,非但没有让他清醒,反而將他心底怒火烧得更旺,“稻生!你要我眼睁睁看著弟弟头颅悬於城门?眼睁睁看著父亲大人的心血城池插满今川家的赤鸟旗?” 稻生政胜身体微颤,但仍硬著头皮劝諫:“臣非是劝阻主公復仇!实在是本家不宜与今川家直接交战啊!臣建议,不如先遣细作探查冈崎城动向,再做定夺不迟……” 水野信元骤然沉默,一双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许久,水野信元胸中怒火才被理智强行压下。他深吸一口气,阴沉道:“传令:七日之內,集结千名足轻!粮草兵甲,不惜一切代价给我备齐!延误者,斩!”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闪烁,“再命水野忠守携千贯黄金赶赴冈崎,告诉山田元益,若他肯按兵不动,战后加倍奉上!” 说罢,他猛地抽出腰间胁差,森然道:“另外,派人严密监视领內所有惣村!若有胆敢向东信义通风报信,或內通今川者——不论老幼,一概斩尽杀绝!” 稻生政胜如蒙大赦,连磕三个响头:“主公英明!属下即刻去办!” 待到稻生政胜退下,水野信元颓然跌坐在地。他望著刈谷城的方向,脸上的肌肉止不住地剧烈抽搐。 “信近……你这蠢货!废物!”他对著虚空嘶哑低吼,“刈谷城本该是我的!你竟被一个无名鼠辈一日攻破?!”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东信义!我发誓!定將你碎尸万段,夺回属於我的一切!” 吼声在空旷的屋內迴荡,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嘶鸣。 …… 而在刈谷城陷落后不久, 城主水野信近阵亡、城池易主的惊天消息,已经如同燎原野火,顺著溃兵逃窜的路径,迅速席捲了刈谷城领內的每一个村落。 领民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自从水野忠政二十余年前筑城以来,这片土地就从未被真正陷落过,即便面对號称“东海道第一弓取”的今川义元,亦曾安然无恙。 谁曾想,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这座素有“龟城”之称的三河坚垒,竟然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无名之辈”给一日攻破! 各村的小豪族们全都躲在深宅里,愁眉紧锁,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村头的地头们也在焦躁地安抚著村民,但他们的內心同样翻江倒海。 一时间,人心浮动,惶惶不可终日。 “你们听说了吗?那个新城主是叫东信义,是从美浓来的浪人?”在刈谷城领地的西乡村打穀场上,几个裹著头巾的农民围坐著议论。 年近五旬的村长犬左卫门一脸惋惜,“唉……造孽啊!你们说,信近大人……怎么这么倒霉啊,竟然让一个浪人给夺了城,还被人砍了脑袋?” 蹲在一旁修补鱼篓的长子新兵卫撇撇嘴:“管他是东信义还是水野信近!这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就没几个好东西!” 周围人一听这话,纷纷低声附和。 突然间,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村头的寧静! 田埂上驱赶麻雀的孩童尖叫著跑回村:“是骑马武士!城里来的!” 打穀场上的村民立即直起身,只见一名骑手疾驰而至,在打穀场边缘猛地勒住韁绳! “西乡村的百姓都听著!奉新任刈谷城主——东信义大人钧令!” 骑手摘下斗笠,环视著渐渐聚拢的人群,朗声道,“即日起徵发普请役,领內所有丁壮子民,无论身份,即刻前往刈谷城下集结,参与筑城!” 短暂的死寂后,打穀场上猛地爆发出一片嗤笑与不满的抱怨声。 “呸!”犬左卫门站起身,狠狠啐了一口:“什么狗屁新城主!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刚夺了城就来抽劳役,真当我们是牛马不成?” 新兵卫也攥紧手里的鱼篓,咬牙道:“爹!我说什么来著?这就是要把咱们榨乾!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啊!” 骑手似乎对民眾的反应早有所料,不慌不忙掏出一卷文书展开,高声念道:“此番普请役,城主大人深知农时不易,体恤民情!工期——不过五日!” 愤怒的喧譁声顿时低了一点。五日,確实比以往动輒旬月的劳役短太多了。 “劳作期间——”骑手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白米饭!管饱!每人每日另有足额工钱三十文!若有勤勉优异、技艺出眾者,城主大人更有额外赏格!” 此言一出,就如同火星溅入乾草堆,瞬间引爆全场! 第八十五章 真正的考验 那骑手的话语落下,村民们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池塘,瞬间炸开了锅!每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知道,徵发劳役向来是无偿的苦役,还得自备口粮! 如今,竟有白米饭管饱?这可是他们亲手种出,却可能一辈子都难得尝上一口的珍饈! 而且,还有每日三十文钱!足以支撑一个农民好些天的生计了! “你休想拿这些好话哄骗我们!”村西的倔老头甚助挺身而出,大声质问,“前年水野大人修城也说管饭,结果送来的儘是掺了稗子的稀汤寡水!” 人群一听这话,立刻响起一片愤慨的应和声。 面对汹涌的质疑,骑手仿佛早有所料。忽地解下马背上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抓起一把铜钱,“哗啦”一声,径直拋向空中! “叮铃噹啷——” 铜钱落地的清脆声响,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诸位请看!”在眾人惊愕的低呼中,骑手指著散落一地的黄澄澄钱幣扬声道,“这都是足秤的永乐钱!愿意去的,现在便可预支一日工钱——三十文!” 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全场鸦雀无声。每一双眼睛都死死钉在那些闪著诱人光泽的钱幣上,以及骑手马背上那沉甸甸的钱袋。 “我……我去!” 终於,第一个声音响起。是村东的庄五郎,一个上无老下无小的光棍汉子。 “就算是骗了俺,至多也不过是骗俺五天!”他咧开大嘴囔囔道,“能拿铜钱,还能吃上俺这辈子都没吃过的白米饭,嘿嘿,死了也值!”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眼中满是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 这话语,如同汹涌的洪水衝垮了最后一道犹豫的堤坝! “俺家老娘病了,正缺钱抓药……” “田里的活计刚好能歇几天……” “我也去!为了娃儿能吃顿饱的!那可是白米饭啊……” 越来越多的声音爭先恐后地响起,匯成了一股渴望的洪流。 倔老头甚助气得直跺脚:“你……你们!糊涂啊!连水野大人的恩情都忘了不成?!” “什么狗屁恩情?水野大人可没让咱吃饱过一回饱饭!”回应他的是庄五郎毫不客气的顶撞。 更多村民只是沉默地、一步步朝那骑马武士挪去。在飢饿的重压下,再大的恩情,也抵不过眼前一碗实实在在的白米饭和叮噹作响的铜钱。 一旁的新兵卫眼中,忽然闪现出久违的光彩——自从妻子饿死后,他眼中已许久不见这般神采。 “爹,我也去。”他开口道。 犬左卫门一把拉住儿子,压低声音急道:“新兵卫!这怕是那个东大人的诡计!他在收买人心!今天用白米铜钱哄你们去筑城,明天就能把你们骗上战场当炮灰!在这些领主的眼里,咱们的命连草芥都不如!” 身为地头,他有著常人没有的洞察和经验。 儿子的回答却斩钉截铁:“只要能吃饱饭,有钱赚,打仗又如何?!”言罢,新兵卫已挣脱父亲的手,大步走向骑马武士。 “糊涂!你们都是一群糊涂虫!”甚助老头情急之下衝出来阻拦,声音甚至带了哭腔,“等水野大人杀回来,咱们都得掉脑袋!” 新兵卫停下脚步,转身指向远处刈谷城的方向:“甚助爷爷,水野大人……已经死了。”他看著老头,声音沉重,“现在这座城,姓东了。我们……只想活命啊。” 这句话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是啊,乱世之中,领主如走马灯般更叠,唯有脚下的土地和躬耕的身影万年不变。倘若新领主真能让他们吃饱饭,拿到铜钱,为何不试试? 甚助“噗通”一声跌坐路旁,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气。庄五郎经过时,大大咧咧拍了拍他的肩,哈哈一笑:“哈哈,甚助爷爷,別丧气啊。等我拿了工钱,给您买壶好酒!” 笑著,他和越来越多的人匯成了人流,朝著刈谷城的方向涌去。 同样的场景,在周边的村庄里不断上演。 领民们,在他们新城主东信义的初次召唤下,怀揣著对白米饭的渴望和铜钱的卑微期盼,扛著简陋的农具,踏起滚滚烟尘,涌向了那座刚刚易主的城池。 …… 夕阳西下,余暉浸染著半壁天空。 东信义立於刈谷城烧得有些残破的天守阁上,目光沿著蜿蜒的境川一路向南,直至消融入三河湾的粼粼波光。 脚下的刈谷城,宛若一只紧贴河湾、正欲潜入深水的巨大海龟。两道规模可观的护城河如同龟爪掘出的深沟,將整座城池牢牢护在水网交织的屏障之中,仅留下两道小小的门户供人出入。 此情此景,令东信义心底悄然升起一丝庆幸。 为夺此城,他先是借重富永忠安之力,借来数百人並凑集数十匹战马;继而钓出水野信近,离间柴田胜家;再借今川军之势,孤军设伏斩杀了水野信近。最后以人头震慑守军,发动预先潜入的忍者和埋伏的兵卒,方得一鼓而下。 这一环紧扣一环的谋算,几乎耗尽了他全部心力。其中但凡稍有差池,便可能功亏一簣。如今想来,只觉是上天对他的眷顾。 思绪流转间,他的目光越过境川,投向对岸的绪川城。 那里有著水野家的当家人——水野信元! 对方绝非碌碌无为之辈。在原本的歷史轨跡中,此人眼光毒辣,胆魄惊人,在织田信长还只是一个不被看好的“尾张的大傻瓜”时,就敢孤注一掷地押上整个家族的命运,全力投效。后来,更是一手促成了影响深远的清洲同盟,为德川家康的崛起铺下了第一块基石。 这是一个深諳乱世生存之道、野心勃勃且极擅权谋的梟雄! 这样的一个人岂会坐视他一个“美浓流亡者”夺占刈谷城?绝不可能!因为,这不仅是领土的损失,更是对他水野信元威望的致命打击! 而此时此刻,无论今川家还是吉良家,恐怕都不会对他伸出援手。而他的麾下仅余隨他自美浓逃亡而来的旧部,以及牧野成定归顺后的百十號人。 真正的考验,已然迫在眉睫了! 第八十六章 这不是筑城! “臣石彻白兵库,参见主公。” “堀秀重,参见东殿。” 隨著两人的声音响起,石彻白兵库与堀秀重步入广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口的东信义。 两人望向东信义背影的目光中,不由地泛起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们追隨东信义从美浓流亡至这陌生的三河之地,本以为將就此飘零。谁曾想,短短月余之间,东信义竟率领他们连战连捷,更一举拿下了三河重镇刈谷城! 若非亲身经歷每一场血战,亲眼见证每一次逆转,他们根本无法相信这奇蹟般的战绩。不知不觉间,“东信义战无不胜”的印象已深烙在他们的心底。 然而此刻,两人並非为颂扬而来,而是深知困境当前,必须进言劝诫。 “主公,” 石彻白兵库见东信义转身,连忙伏身,“府库钱粮实在有限。按主公此前定下的標准——筑城百姓米饭管饱,而且是白米饭!每日还发三十文工钱……这般厚待,实在太过奢侈了!臣斗胆,恳请主公收回成命。” 东信义凝视著这位忠心老臣,肃然道:“兵库,我明白你为什么劝我收回成命。但我问你,此刻,若不用钱粮换取人心,这些在水野家治下生活了数十年的百姓,凭什么现在就来为我们搬砖运石?” 石彻白兵库语塞一瞬,旋即抬头,苦口婆心道:“可……可这般厚赏,怕是会惯坏那些刁民啊!” “刁民?”东信义忽然蹲下身,手掌按在石彻白兵库肩头,“你以为他们生来就是刁民?不,他们不过是被这世道压得喘不过气的野草!” 他霍然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如今,我们只需给他们一口热饭!再加上区区三十文的铜钱!他们就能明白谁才是能让他们吃饱吃好的主君——这不是惯纵,这是让民心长眼!” 石彻白兵库愣住了,一时竟无言以对。 一旁静默跪坐的堀秀重,按著刀柄的手指节微微发白。不知为何,东信义这番话在他心底激起了难言的震颤。 东信义继续道:“你以为我不知道白米饭的珍贵?你以为我急於徵发普请役,仅仅是为了加固城防?” 他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我是要让刈谷城的百姓心甘情愿地靠近我们!当他们扛起锄头为我们筑城,吃下的每一口饭,领到的每一文钱,都在无声地诉说著:跟著水野家要饿肚子,跟著我们——能吃白米饭!能过上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好日子!” “相信你们也都知道,水野信元近日必定会来夺城!” 东信义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们没有时间慢慢经营,必须在水野信元大军兵临城下之前,让这些亲手参与筑城、感受过我们恩惠的百姓,从心底里认定——这座城!清楚该为谁而战,为谁守城!” 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但却像利刃出鞘般清越锋利:“所以兵库啊,我们筑的,不是城墙,是人心。”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广间內一时间落针可闻。 堀秀重望著东信义的身影,驀然想起当日斋藤道三命他追隨东信义之事——那时,他只觉得这是此生最落魄的流放,但此刻,他却忽感到这或许是命运对他最大的馈赠! “秀重,”东信义突然转头,目光投向有些出神的堀秀重,“你也听明白了么?” 堀秀重骤然回神,心头莫名狂跳,嘴上却习惯性地倔强:“东殿!我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道理!我就问一句,靠这些百姓,在水野信元杀到之前,真能修成你说的瓮城?” 东信义笑著頷首:“我说能。” “东殿!”堀秀重有些急道:“不是我长他人志气!水野信元报復心切,几日內必来!可这筑城不是儿戏!我敢拿项上人头跟您打赌!別说修好瓮城,您在三天之內,连那该死的地基都未必能挖完!” 他的语气同样坚定,这是他有著参与筑城的经验之谈。 “哦?”东信义眉梢微微一挑,玩味笑道:“既然你这么篤定……那我们不妨赌上一赌?” “赌就赌!”堀秀重眼中迸发出武者特有的豪气,“输了我当场切腹!绝无二话!” “哪需如此壮烈,”东信义笑了,“你若输了,就诚心诚意地唤我三声『主公』。若你贏了——”他解下腰间钱袋掂了掂,“我便再赏你一百贯!如何?” “一百贯?当真?!”堀秀重的瞳孔骤缩,瞬间兴奋起来。 “一言为定。”东信义笑著收回钱袋,拍拍堀秀重的肩膀,“走,去城下看看。领民们已经到了。” 说罢,他率先大步走出广间。 堀秀重在他身后乐滋滋地起身:“哈哈,天助我也!又是一百贯要到手嘍!” 石彻白兵库哭笑不得地拉住他:“堀大人!城防大事岂能儿戏?水野信元绝非等閒之辈啊!” “怕甚?!”堀秀重甩开他的手,不屑地撇撇嘴,“真到了廝杀关头,我堀秀重带上三十个足轻,堵住那虎口要道,管叫他水野家的人马——有来无回!” 言毕,他也一摇一晃地跟著东信义,下城而去。 …… 此时,西乡村的村民们已聚集在刈谷城下,远远就望见了城门上方飘扬的“东”字旗。 城门前,几名披甲的武士正在清点人数,一旁大锅里蒸腾的热气,散发出诱人的白米饭香。 庄五郎和新兵卫等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米香入肺,胜过千言万语的承诺。 夕阳沉入地平线时,城下已匯聚了超过两百名村民。他们围坐在熊熊篝火旁,捧著盛满白米饭的陶碗狼吞虎咽。吃得快的,已经在对著掌心里那沉甸甸的三十文铜钱,咧著嘴傻笑。 犬左卫门吃得异常缓慢而珍惜。小心翼翼地咀嚼著口中白米饭,滚烫的米粒在齿间化开,那淡淡的甘甜,几乎催下了他的老泪。但他强忍著,用力眨了眨眼。 “爹,”身旁的儿子新兵卫忽然激动地压低声音道,“也许这位东大人……真跟以前的领主不一样。您看这米饭,管够!还是白米饭!而且,真有钱拿!” 犬左卫门扫了一眼四周,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低下头,捧起碗,將里面的每一粒米都舔了个乾净。但他的眼角余光却在偷偷地瞥向周围,心中不由暗暗嘆了口气。 周遭,是一张张被火光映亮,洋溢著满足的脸庞。这些平日里就像是河畔芦苇一样隨风倒的农夫们,已被眼前这前所未有的恩惠,彻底震撼了。 他们口中的余香、手中的铜钱和腹中的暖饭,比任何飘扬的旗帜都更有说服力。 眼下这点好处,虽然还不足以让他们这些农夫立刻去为新领主卖命,但……水野大人若想重新踏足刈谷城,怕是要多了不少麻烦咯。 而当犬左卫门舔净碗底最后一粒米时,城门方向突然传来了鎧甲鏗鏘的声响。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近人群。 他身著朱漆胴丸,未戴头盔,乌黑的长髮隨意地用靛蓝布带束起。 接著,一个如秋日晴空般清朗透彻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刈谷城城主,东信义,见过诸位。” 第八十七章 我言出必行 听到东信义之名,犬左卫门心头一震,抬眼看去。 只见那位年轻城主身姿挺拔如松,气度沉凝如山。他与儿子新兵卫飞快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惊嘆:这位大人,当真是威风凛凛,气宇不凡! “各位乡亲,无需拘谨,来,都靠近些,坐下说话。”东信义隨意找了个半截焦黑的树桩坐下,朝著周围踟躕不前的村民们招手。动作隨意而亲和。 村民们面面相覷,內心交织著惊惧、迷茫与好奇,一时间竟无人敢动。但他们都看出来了,这位新领主不摆架子,亲近平和,与其他武士与眾不同。 终於,几个胆气稍壮的汉子,互相推搡著,迟疑地挪动脚步,围坐在了东信义身边不远处的空地上。新兵卫也在其中,年轻的脸上混杂著兴奋与忐忑。 “哈哈,”东信义看著周围还不敢上前的其他村民,朗声大笑起来,“都过来嘛,挤在一起暖和!我又不是那深山老林里吃人的鬼婆,还能把你们生吞了不成啊?” 听著这带著几分乡野俚趣的玩笑,人群里瞬间响起了压抑的低笑声。气氛肉眼可见地鬆懈下来。 最终,村民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小心翼翼地慢慢围拢上前,最终將东信义围在了篝火映照的温暖中心。 “再正式介绍一次,”东信义环视周围村民们的脸庞,目光平和如水,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睥睨,“我是东信义,来自美浓,如今是这刈谷城的新主人。” 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昨日,你们还都是水野家的领民……”他微微一笑,声音依旧温和,“诸位袖口的泽泻纹袖標,还有衣服上的水野家印记,我可是……都看见了。” “嘶——” 人群里骤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气氛瞬间又降至了冰点! 几个村中有头脸的地头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將袖口死命往怀里塞,仿佛那小小的徽记就是催命符。就连犬左卫门也下意识地捂紧了怀中那柄磨损得厉害的怀刀——那是他年轻时替水野家卖命换来的唯一纪念品。 “不用慌!”东信义脸上的笑容未变,甚至抬高了双手,掌心向外,做了一个表示无害的手势,“我今夜请大家来,可不是为了翻旧帐、算旧债的。” 他侧过身,指了指身后的刈谷城,“我是想请诸位乡亲父老,同心协力,在这城池前,在面向绪川的方向,修筑一座坚固的瓮城!” 话音未落,他忽然俯低身体,凑近了围坐的人群。那姿態,活脱脱就是田间地头与人閒话家常的模样,“不过,在咱们擼起袖子干活之前,我还是想听听大家掏心窝子的话……” 他目光灼灼地扫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面孔,“诸位对我这个初来乍到的新领主,心里头……最担忧的是什么啊?” 死一样的寂静,瞬间笼罩了人群。 无数人都低下了头,死死盯著脚下的泥地,一句话也不敢说。几个胆大的后生互相交换著眼神,嘴唇蠕动了几下,但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东信义扫目,看到眾人的样子,瞭然地笑了笑。 隨后,他忽然抬手,指了指自己,笑道:“是不是怕……我东信义学水野家的样子,把田租加到七成?甚至八成?让你们辛辛苦苦一年到头,连一碗掺著稗子的稀粥都喝不上?” 这句话,如同烧红的烙铁,“滋啦”一下烫在了所有人心上! 人群里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以及更加急促的喘息! 犬左卫门浑浊的老眼也猛地瞪圆,眼中有著压抑多年的怒火和悲愤!但与此同时,他本能地一伸手,一把攥住了儿子新兵卫的手腕,“別动!”他用眼神凶狠地制止了儿子因激愤差点就要站起来的身体。 然而,人群中终究还是有人忍不住站起来,像受惊的绵羊般,弱弱地答道:“大人……我们是……是怕这个……” 这声音就像是点燃了引信,一下引燃了眾人的情绪。他们虽然没有开口,但全都拼命地点头。这种沉默的承认,有时候比大声疾呼还要沉重。 东信义將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缓缓站起身,挺直了腰背,將声音猛然提高, “那你们——就错了!” 东信义这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震得眾人眼眸全都瞪大! “我东信义,非但不会像那水野家一样横徵暴敛,反而还要——减租!” 说著,东信义缓缓竖起了右手,声音鏗鏘,如同斩钉截铁:“自即日起,凡我刈谷城治下之领民,田租定为——五公五民!” “五……五公五民?”人群里响起难以置信的嗡嗡声,全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大人是说……只收……五成?!” “正是!”东信义重重頷首,目光炯炯,“不仅如此!若你们之中,有谁够胆量,扛得起刀枪,加入我东氏的常备眾,为我守御这刈谷城,为我征战沙场,护佑尔等父母妻儿……”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视全场,声音带著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那么,他家的田租,再减一成!定为——四公六民!” 轰! 这道惊雷,將所有人都劈得呆若木鸡! 四公六民?!剩下的粮食能有六成?!这简直是梦中都不敢想的天眷!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著东信义,充满了震惊、狂喜和深切的怀疑。 “真的……真能剩六成?”有人梦囈般地追问,声音乾涩。 “八百万神在上,”东信义猛地指向身旁熊熊燃烧的篝火,声音如同金铁掷地,庄重无比:“我东信义在此立誓:若有半句虚言,就让这烈焰焚我身躯,灰飞烟灭!” 誓言一出,篝火仿佛都为之跳跃了一下。 东信义的声音隨即缓和下来,带著一种令人信服的诚恳:“乡亲们,想想你们方才腹中那碗热腾腾的白米饭,摸摸你们怀里的三十文永乐通宝!我东信义——”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这一句话,瞬间点燃了周围人群的心中火焰! 第八十八章 踊跃 “大人!” 新兵卫听到东信义说到了最后,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衝上头顶,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一把甩开父亲铁钳般的手,两步就衝出人群,扑到最前面,“咚”的一声双膝重重砸在泥地上,朝著东信义深深叩首! “新兵卫愿入常备眾!恳请大人收留!”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变形,“我有力气!能舞动三间竹枪,也能开得硬弓!衝锋陷阵不在话下!大人!你收下我吧!” 这话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人群! “大人!我也愿意!” “算我一个!老子早就受够了水野家的鸟气!” “请大人收下我们!我等愿为大人效死!” 更多的青壮汉子只觉热血上涌,长期被盘剥、被轻视的生命,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纷纷效仿新兵卫,爭先恐后跪倒在地,声音交织成一片渴望的浪潮! 东信义朗声一笑,探身扶起异常激动的新兵卫,饶有兴致地捏了捏他那极为结实的臂膀,讚许地点点头:“好小子!你这体格倒是块上阵杀敌的好料子。叫什么名字?” “新……新兵卫!”新兵卫仰视著就在眼前的城主,不知为何心中益发激动,一股更加强烈的热血涌上,让他几乎窒息,只能大声吼出自己的名字。 “好!新兵卫!”东信义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讚许,“这稜角,这血性,正是我东氏需要的脊樑!我相信,假以时日,你必能成为我麾下一员悍將!” 安抚好激动的新兵卫,东信义又面向其他跪伏在地的眾人,声音洪亮的道,“诸位的好意和血勇,我东信义都看在眼底!但现在还不是选拔的时候!待我们筑好瓮城,打退水野信元的大军,那时,我必大开城门,广纳勇武之士!” “大人!我现在就能为您去杀水野家的狗贼!”新兵卫急得双眼赤红,大吼一声,竟一手抓住自己左臂衣袖,“嗤啦”一声,硬生生將那片绣著水野家泽泻纹的布帛撕裂下来! 接著,他看也不看,狠狠將那布片掷在地上,又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在上面连跺数脚,仿佛踩踏著不共戴天的仇敌! 人群后的犬左卫门痛苦地一把捂住自己的老眼,脸上的褶子都愁得挤到了一起,心中无声地哀嚎: “糊涂啊!我的傻祖宗誒!怎么被人几句好话就哄得找不著北了?你好歹等这位新城主当真扛住了水野信元的攻击,再投效不迟啊!蠢材!朽木!这哪里有半点老子当年稳扎稳打的样子!” 若非眾目睽睽,他真想衝上去立即把这个被热血冲昏头脑的莽撞儿子拽下来,然后好好给他几十个耳光,把他彻底打醒! “哈哈哈!好!有种!有骨气!”东信义却看得放声大笑,再次用力拍打著新兵卫的肩膀以示嘉许,“就冲你这股血性!我今日便破例收下你!你家里的田租,自今日起,便是四成!” 他隨即转头,对著不远处正抱著胳膊看热闹的堀秀重扬声道:“堀秀重!新兵卫交给你了,给我好好锤炼这块璞玉!” “遵命!”堀秀重咧嘴一笑,朝新兵卫勾了勾手指。 东信义这时又赶紧抬手,拦住了其他想要效仿新兵卫撕毁袖纹的汉子们,笑著安抚:“其他人暂且打住!一言既出,駟马难追!待城防稳固,再议此事不迟!现在我们首要之务,是这筑城大计!” 好一阵劝说,激动的人群才渐渐平息下去。无数道羡慕嫉妒的目光,聚焦在已经雄赳赳立於堀秀重身后的新兵卫身上。 新兵卫感受到那些目光,胸膛挺得更高了。 “东……东大人!”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苍老且怯懦的呼唤。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鬚髮皆白、拄著拐杖的老者,颤巍巍地分开人群,艰难地挪上前来,喘息道:“老……老汉我……今年六十有三了……” 话音未落,堀秀重已皱著眉头,带著几分不耐烦抢步上前,粗声道:“老人家!这里在商议筑城御敌的大事!你这把年纪,连锄头都扛不动了,难道还想来混口饭吃不成?赶紧回家歇著去!別在这里添……” “住口!” 东信义断然一声厉喝!那声音骤然变得冰冷威严,让堀秀重瞬间噤声,悻悻然退后半步。 东信义快步上前,在老者惊恐后退的目光中,稳稳扶住了对方颤抖的手臂,声音温和而坚定:“老伯莫怕,您有话儘管对我说,我仔细听著呢。” 老者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泪光,嘴唇哆嗦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道: “大人……我家老婆子瘫痪在床,动不得……儿子……我唯一的儿子……几年前被水野家征去打仗,就没再回来过……只留下个六岁的小孙子……” 他老泪纵横,每说一句,周围便响起一片感同身受的嘆息。人群里一个妇人更是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我家男人……去年也是被拉去打仗……连尸骨都没找回来……” 老者重重嘆了口气,悽苦又道:“大人……我这把老骨头……是真的干不动重活了……可是……” 他那双枯瘦的手紧紧攥住了东信义,浑浊的眼中迸发出卑微的希冀之光,“老汉我烧得一手好味噌汤啊!祖传的手艺,邻居们都说好喝暖身!大人……您看……” 后面的话,他实在没有勇气再说下去了,生怕连这最后一点卑微的祈求也被无情拒绝。 “老伯!不用再说了!我都懂!” 但东信义根本不用老者说完,他已用力地握紧了对方的手,郑重道:“从明日起,您老就守在这工地上!不用您扛石头夯地基!我东信义请你和其他愿意来的阿公阿婆一起,专门负责烧水、分饭、熬製味噌汤!每日工钱十文,一文不少!” 紧接著,东信义猛地抬起头,环视周围所有竖起耳朵倾听的村民,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宣言般响彻夜空: “凡我刈谷治下领民,不分男女,不论老幼!只要肯动手出力——哪怕只是帮著拾捡一根柴火,搬运一块小石!我东信义在此立誓!就有他一口热饭吃,就有他应得的工钱拿!”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寂静的夜里迴荡,每一个字都敲打在眾人的心坎上: “只要我东信义一天是你们的领主,就绝不容忍我的任何一个子民挨饿!受苦!” 第八十九章 基石 “佛祖大人啊……您……您终於显灵了哇……” 老者呆立在原地,浑浊的眼睁得老大,眼中满是震惊、茫然,与一种难以置信的汹涌狂喜! 最终,这一切的情绪,化作了“哇”的一声,如同被遗弃孤儿般的嚎啕大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其中饱含了多少年积累的辛酸与绝望,在这一瞬间,都被东信义的言语所点燃,化作泪水决堤而出! “老汉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多少次的普请役啊……那都是逼著我们自己带乾粮,稍有迟缓怠慢,还得吃鞭子……何曾见过像大人您这样……把我们当人看……还体恤我们这些老弱病残的领主啊!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啊……” 他语无伦次地哭喊著,对著天空胡乱作揖。那饱含血泪的吶喊,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人心底被压抑著的苦难记忆。多少不堪回首的过往,在水野家苛政下的悲苦挣扎,都在这一刻被这老人的泪水勾连了出来。 人群中,抽泣声、哽咽声再也压抑不住,此起彼伏地响起。 东信义心中亦被这巨大的悲愴所震动。吩咐人照顾好几乎哭瘫在地的老人,然后重新挺直了腰背,神色肃穆而坚毅。 “诸位乡亲父老,”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涕泪交流的脸庞,声音沉稳有力,“我东信义初临此地,根基未稳,深知大家对我的信任,就像那初春的薄冰,脆弱不堪。” 东信义坦承了现实的脆弱,反而更显真诚。 “但是——无妨!” “信任——从来都不是凭空掉下来的恩赐!” 东信义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火,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张脸,拔高的声音中,充满了洞穿人心的力量,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信任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是用手中刀剑守护出来的,是用行动证明得来的!从今往后,诸位不妨睁大眼睛看著——” “看我东信义,究竟能为这刈谷城,为这境川两岸的乡亲父老,做成些什么!”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號召力和一种近乎神圣的使命感! “而现在,大家最需要做的,就是参与筑城!然后从我东信义这里,赚到白米饭吃,拿到每天的工钱,回家过上几天的好日子!” “听好了,只要愿意留下助我筑城的,立刻去找那边负责的武士登记名册,听从安排搭建工棚、分配职事!我们卯时一到,准时破土动工!” 他的声音如同点燃热血的战鼓,再次敲响: “若有人需暂时回村的,也请劳烦奔走相告邻里——就说刈谷城的新领主东信义宣告:不要水野家七公三民的苛捐杂税,只要五公五民的公道!” “只要前来相助筑城——白米饭管饱!工钱日结!一文不欠!” “童叟无欺!若有食言——天厌之!地弃之!!” “吼——!!!”人群积蓄的情绪在这一连串清晰有力、前所未闻的承诺下,如同压抑的火山,轰然爆发!彻底沸腾了! 长久以来被视作牛马、被剥夺尊严的生命,此刻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尊重和希望! “东大人万岁!” “筑城!筑城!打退水野狗贼!” “大人!我们留下!哪也不去!跟著您干!!” 绝大部分村民激动得面红耳赤,挥舞著手臂,发出震天的吶喊,如同潮水般涌向负责登记的武士方向,爭先恐后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剩下少部分的一些人,也並非要走,而是被周围狂热的同伴急切地推搡著、催促著: “快!快回去!把东大人的话告诉村里的所有人!” “叫上村里的其他男人!快来!都来筑城!有大米饭吃!还有工钱拿!” “快去啊!告诉大伙儿,新城主带著好日子来了!!” 被催促的人们用力地点著头,转身挤出人群,拔腿就朝著各自村落的方向,狂奔而去!他们要把这如同天籟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刈谷! 堀秀重默默站在喧腾的人群边缘,望著眼前这副前所未见的热火朝天景象,望著那一张张被希望点燃的脸庞,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滚烫的热流堵在了他的心口,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甚至,他的眼眶都有些莫名的酸胀。 忽然,他耳边传来东信义低沉而又带著些许戏謔的笑语:“怎么?还在为刚才被我训斥,心里憋著闷气呢?” “不……不是的。”堀秀重猛地回神,转头便看到东信义正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他有些狼狈地別开视线,却又忍不住指著沸腾的人群,喃喃问道:“我只是……只是在想,大人您说的那个民心……就是这样?” “是,但也不全是。” 东信义的目光越过喧囂的人群,投向深邃的夜空,声音变得很轻,轻得如同拂过旷野的夜风,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清: “减租减赋,钱粮授民……这些都不过是权宜之计,是撬动民心的槓桿。” “真正的长治久安之道……是要让这境川两岸的每一个百姓,从骨子里都明白:跟著我东信义,跟著我们东氏,流的每一滴汗,出的每一分力,都能结结实实换来仓廩里的粮食,换来妻儿身上的新衣,换来看得见摸得著的丰年,换来一条……充满希望的生路!” “这才是能扎根万代人心的基石!” 堀秀重身躯如遭雷击般猛然一震! 他呆立在原地,嘴巴微张,脑中仿佛有惊涛骇浪在翻涌,一时竟找不出任何言语来回应这番振聋发聵的道理。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用苍老却充满力量的嗓音,悠悠地唱起了一曲乡谣: “镰刀弯弯哟……割不尽满田愁……” 调子古老而又质朴,带著三河大地特有的苍凉与坚韧。 紧接著,第二个声音接了上去: “扁担颤颤哟……挑著日月肩上走……” 然后,是第三个声音,第四个声音……越来越多的声音唱响了起来: “……汗水浇透哟……黑黑的三河土……” “……盼个明主哟……换它个朗朗新天……” 那质朴悠扬的调子,越来越响,越来越齐!乘著晚风,在刈谷城深邃的夜空下,在无数颗被重新点燃希望的心头,盘旋著,迴荡著,久久不散。 第九十章 钱与刀 天色微亮,东信义佇立在刈谷城二之丸的堀台边缘,目光沉静地俯瞰城下。 一夜之间,城下景象已然大变。 昨夜篝火熊熊的空地上,此刻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大片简陋却实用的工棚。工棚外围,还有许多临时挖掘的土灶,灶膛里已升起缕缕青烟。 而在这片新生的“营地”中,已有超过四百名领民如同辛勤的蚁群,攒动忙碌著。 这比昨夜几近翻倍的人数以及沸腾的景象,令东信义唇角微扬。看来昨夜的许诺已然如风般传遍领地,效果……不错。 “馆主大人,石彻白殿到了。”身后传来榊原小平太清朗的声音。 这位未来以“德川双壁”之名威震天下的少年,已褪去守丧时的素白衣裳,开始担任东信义的小姓。东信义更愿意唤他“小平太”,这比“龟丸”顺耳多了。 东信义转过身,就见石彻白兵库正领著十几名农人拾级而上。这些人虽身著各色粗布民衣,但腰间皆醒目地繫著一块形制统一的木牌——正是他昨天亲自设计定下的役组標识腰牌。 “参见主公。”石彻白兵库单膝点地。他身后的农人们慌忙俯身,额头几乎触及地面,行土下座大礼,“参见大人!” 东信义目光扫过,见他们衣饰虽然破旧,但却很是齐整,举止间也透著刻意的恭谨,显然是各乡的小名主或地头之流。是领民中最有威望、也最精於世故的一群人。 “都起来吧。”东信义抬手虚扶,视线落在石彻白兵库身上,“兵库,各役组职司可已安排妥当?” “回稟主公,”石彻白兵库从怀中取出一卷摺叠齐整的桑皮纸,纸上硃笔勾勒,条理分明,“已遵主公钧令,按木工、土工、薪炭、炊事、物料等划分为二十个役组,每组选定组头一名。” 说著,他侧身引荐身后眾人,“这几位皆是各役组的组头,臣下已核验其各自所长,特领来听候主公差遣。” 东信义微微頷首。目光倏然停在右侧一名中年男子的身上。那人虽是百姓的装束,但怀中却不经意地露出一截怀刀刀柄,引起了他的兴致。 “你,叫做什么名字?”东信义指著对方询问道。 “回……回稟大人,小人犬左卫门,是西乡村的村长。”犬左卫门声音沙哑,竭力掩饰著心中的慌乱。他昨夜本来打定了主意要低调做人,可哪里想得到,居然因为是地头就被直接委任成了组头。此时还被新领主当眾点名? 这运气也太背了吧! 石彻白兵库適时补充:“启稟主公,昨夜那位自请入伍的新兵卫,便是这位犬左卫门的长子。” 此言如同重锤,砸得犬左卫门嘴角抽搐。 不由地,他偷眼四顾,只见周遭的地头们眼神各异,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看得他脊背发凉。 要知道,水野家隨时可能杀回来,自己如今这么的显眼,日后定然会被当作叛徒剥皮抽筋的,想想都不寒而慄。 “好!甚好!”东信义却面露喜色,大步上前,重重一掌拍在犬左卫门肩头。 感受著掌心传来坚实的筋肉感,与对方儿子新兵卫如出一辙,令东信义眼中笑意更深,“你定是当过足轻的,深諳战场上令行禁止之道。如今尔等身为役组组头,便如战场上的足轻头,职责就是確保手下如臂使指,恪尽其职!”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眾人,语气陡然转厉:“听清了!只要尔等恪尽职守,带领手下按时按量完成定额,我这里就没有砍头的钢刀,有的只是装得满满当当的永乐铜钱!” 犬左卫门忙不叠地躬身点头:“是是是,小人明白!定让手下人听从大人吩咐!”其余组头也连忙俯首应和,附和声此起彼伏。 东信义却微微摇头,脸上浮现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不,你们还未真正明白。”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眾人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屏息凝神,竖起耳朵。 只见东信义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在手中掂了掂,清脆的铜钱撞击声清晰地传入每个组头耳中:“昨日所言每日三十文,仅是基础的工钱。而我东信义,最重论功行赏——” 他故意停顿片刻,才朗声道:“役组若能超额一成,全组每人加赏十文!当日完成的最优组,全组额外再赐酒米三俵!” 他说著,忽地指向犬左卫门,“至於你们这些组头?还能分得全组额外赏钱的一半!” “嘶……” 组头们集体倒吸一口冷气。一双双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老天爷!这位新领主是在用哗啦啦的永乐钱,砸得他们晕头转向啊! 一位鬚髮白的老年组头按捺不住,颤声问道:“大人……此话当真?”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希冀。 “我说话,自然当真!” 东信义斩钉截铁,话音未落,手中钱袋已“啪”一声掷落眾人脚边。与此同时,腰间太刀已在瞬息间闪电般出鞘! 一道淒冷的寒芒,如毒蛇吐信划过眾人眼前! “咔嚓!” 旁边一棵碗口粗的杨桐树应声而断,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可若让我知晓,你们有谁敢剋扣赏钱、故意拖延、乃至私通水野者——”东信义的声音如同寒冬冰凌,字字诛心,“便如此树——立斩不赦!” “呛啷!”太刀乾脆利落地归於鞘中。 组头们早已嚇得魂飞魄散,匍匐在地,冷汗浸透衣衫,浑身筛糠般颤抖。 这一刻,他们才悚然惊觉,这位昨夜他们以为如菩萨一样,慷慨得近乎离谱的新领主,身上那股久经沙场、浸透杀伐的煞气,竟然比他们生平所见的任何武士都还要浓烈可怖! 一番震慑之后,组头们带著满心惊惧,惶恐地隨石彻白兵库退了下去。 东信义深知,要驾驭这些滑头的地头,唯有恩威並济,方能稍遏其歪心邪念。 此时,堀秀重已拿起石彻白兵库呈上的役组明细,饶有兴致地翻阅。这种按工分组的劳役方式,他前所未闻,颇感新奇。 然而,当他看到“贝灰採集组”时,他愕然了。 他忍不住地发问:“东殿,收集贝壳烧制?这是要做何物?” 第九十一章 主公伟力 东信义看著这个打小相识,却至今还不肯认自己为主的傢伙,认真解释道: “將贝壳烧至灰白,磨成细粉,掺入取自境川的河沙与黏土,可使城墙夯筑得坚逾磐石,远超寻常。” 他瞥见对方依旧困惑的眼神,又补充道,“况且,此物日后还可肥田、制陶、防疫祛秽……论起用处之多,价值之巨,比备前国出產的陶土尤有过之!” 堀秀重听得似懂非懂,但那份新奇感已被彻底勾起,脱口问道:“东殿何时竟通晓了这般多的杂学?我记得在美浓时,您不是总说『武士只需精通刀枪弓马』……” 话未说完,他忽然意识到有些失言,眼神立时变得忐忑起来,悄悄地偷覷东信义的神色。 东信义瞄了他一眼,笑了笑。他当然没办法告诉这个傢伙,自己曾在高中时的化学课堂上,亲眼看到过碳酸钙与黏土发生的奇妙反应。 他忽然轻笑一声,目光投向远方天际泛起的晨光:“倘若我说……此乃天照大御神託梦所授,秀重,你信么?” 堀秀重猛地怔住,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张开。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东信义,沐浴在清晨的朝阳下,竟有著一种说不出的威仪,仿佛八幡大菩萨附体。 也不等他回答,东信义的手掌已重重落在他的肩头,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跟著我走下去吧,秀重。你还会看到更多的……奇蹟!” 待堀秀重从恍惚中惊醒,东信义已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堀台的转角。 望著那消失的方向,堀秀重怔怔地呆立,过往与东信义並肩的点点滴滴,尤其是这数日间一连串不可思议的景象,纷至沓来,在脑中翻腾不息。 他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觉玄妙莫测。 “莫非……主公他……真是神佛转世,身负天授之法吗……” 他不由自主地喃喃低语,眼中闪烁著复杂难明的光芒,“若此生真能追隨於侧,见证不断上演的奇蹟……即便……即便为此墮入阿鼻地狱,也值得了……” 话音落下,堀秀重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全然未曾察觉,一个他从前无论如何都不肯出口的尊称,已悄然滑出唇间: “主公……” …… …… 离开堀秀重之后,东信义回到了二之丸的御馆。 此刻,四百余名领民已在刈谷城下集结完毕,按照各自的役组整齐列队。 东信义立於御馆窗前,俯瞰下方黑压压的人潮,胸中激盪不已。 筑城首要目的已然达成——领民们的主动参与,便是对他领主身份无声的认可。 然而,紧迫感紧隨其后。他深知水野信元的反扑隨时可能降临,每一刻都弥足珍贵。 “诸位!”石彻白兵库洪亮的声音在城下响起,“领主大人再颁恩赏:各役组每超额一成工量,每人再赏钱十文!当日最优组,额外奖酒米三俵!” 人群顿时爆发出惊嘆。原本的酬劳已经足够丰厚了,此刻竟然还有重赏!领民们脸上泛起兴奋的红光,许多人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投身劳作。 接著,各役组组头依次上前,详述分工: “伐木组,专责城东木料採伐!” “运输一组,只管土料的运送,配牛车两辆……” 號令一出,领民们便在组头带领下,扛起工具涌向工地。石彻白兵库则带领吉田翔太、高桥大辉等家臣充任临时奉行,依东信义之命,在各役组间巡视,记录工量。 同在御馆內的牧野成定目睹此情此景,眼中充满了新奇。他也不是內政新丁,但这般前所未见的精细分工,也令他大感诧异。 他忍不住悄声问身旁的堀秀重:“秀重,主公將农夫们分派得如同棋子般精细,真能奏效?” 堀秀重並未即刻作答,目光灼热地追隨著东信义的身影。此时,东信义已踱回案前,专注地在一张图纸上勾勾画画,神情郑重如同在运筹一场大的战役。 他的瓮城设计,融匯了后世真田丸的防御精髓: 於刈谷城唯一正门外,构筑一个半月形的外郭城墙;沿城挖掘外围壕堀;壕堀之外再设一道矮墙,使敌人无法直接填壕,延缓攻势,暴露於守城方的首轮打击之下。 瓮城墙上密布隱蔽射击孔与落石机关,可依託现有的数十支铁炮,给予敌人重创。 瓮城內部,通道设计曲折迂迴。即便城门被破,突入者也需多次转向,完全暴露在主城第二道防线的火力网中。 这些虽是日本战国中后期逐步成型的城防理念,但在牧野成定与堀秀重眼中,已是足以令其震撼的筑城奇思。 “主公,这……这外城形状……前所未有,精妙绝伦啊!”牧野成定张口结舌。 堀秀重目光亦死死钉在图纸上,熠熠生辉。 “此乃『丸马出』。”东信义点指图纸解释道,“突出主城门,诱敌来攻,再藉助外堀与交叉火力,使敌军进退维谷。” 堀秀重眼神更亮,却仍忍不住质问:“东殿设计固然精妙……但工期当真来得及?” “可以的,”东信义微微一笑:“首先,我现在只是先筑外城的轮廓。而且,我还让石彻白兵库已分好了役组,各组专司其职,最后整合成完整工序。此法,我称之为『流水线』。” “『流水线』?”这个后世寻常的词汇,令牧野成定与堀秀重瞠目结舌,只觉的震撼又神秘。 与此同时,在刈谷城外,已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人人专注於手头劳作,埋头苦干。 起初,农夫们对这种分工颇感生疏。但很快,他们便发觉此法效率远超以往:伐木掘土者无须操心搬运;夯土筑墙者不必分神寻料;烧火制灰者只专注控温……各安其位,各尽其责。 “这……简直如织机一般运转自如!”城外巡查的高桥大辉惊嘆道。 吉田翔太亦瞪大双眼:“昔年我也参加过筑城,但往往都是人聚则乱。可主公此法……竟使得四百余人如臂使指!” 石彻白兵库眼中也儘是狂热:“主公伟力,深不可测。我等只需紧隨其后,必能成就一番大业!” 高桥大辉与吉田翔太连连頷首,跟隨东信义时日愈久,他们亦渐渐成了其坚定的追隨者和信仰者。 隨著日头攀升,工地的喧囂愈发炽烈起来。 第九十二章 谁之子民? “石材到了!让开!快让开!” 城下,运输组的壮汉推著满载巨石的牛车,吆喝著穿行於人潮。 “快!快!黏土出了坑就堆此处!赶紧去挖下一处!”挖掘组农夫奋力挥锄,汗透衣背。 “来!將这个拌入黏土……”烧制组送来的雪白贝灰,与河底泥、糯米浆一同混入黏土,化作坚韧的三合土。 木工组的匠人斧凿齐鸣,木屑纷飞,规整的樑柱、门板渐次成型。有人將竹子劈成竹片,更有人则按城主所予图纸,以坚硬铁木打造著奇特的轮子。 “听好!此竹片名为『暗筋』,每筑墙五尺高,便需置入墙內夯实!”一役组组头高举削好的竹片,大声宣令。 “嘿!嘿!嘿!”夯土组的號子此起彼伏,一下下沉实著城墙根基。 “大家加把劲!超一成,赏十文!最优组,酒米三俵!”各组头不时高声鼓劲。 “拼了!” 眾人干劲冲天,手脚麻利,只为多挣几枚铜钱。 正午时分,炊事组敲响了饭钟。 役夫们排著长队领取饭糰与味噌汤,不少人边吃边兴奋地盘算著上午所得。依照东信义的吩咐,工地旁架起了几口大锅,热气腾腾的杂煮香气,瀰漫在喧囂的空气中。 “听说咱们新城主在大唐国学过筑城?”一个役夫压低声音。 “管他呢!”同伴狠狠咬了口饭糰,含糊道,“跟著东大人,有饱饭吃,工钱还多!我这就叫老婆孩子过来帮手,东大人说过,妇孺也能做些轻活,十文钱还管饭!” “哈哈,我婆娘和小子早来了,就在炊事组!说不定你手里这饭糰就是他们捏的!” “勘助,你这傢伙!” 欢声笑语中,眾人匆匆填饱肚子,隨即又以更加饱满的干劲扑向劳作。 日暮时分,石彻白兵库满面红光地奔来稟报: “主公!今日筑城进度远超预期,足足快了五成!城墙已筑起三分之一!照此速度,三日便可完成全城夯筑!” “好!”东信义朗声宣布,“依约,每人额外赏钱五十文!今日最优组,酒米即刻兑现!” 隨著赏格的颁布,欢呼声在暮色笼罩的城下轰然炸响。 领民们捧著实实在在的铜钱,脸上绽开满足的笑容。最优组的汉子们在眾人艷羡的目光中,已迫不及待痛饮起赏赐的浊酒。这刺激得所有人血脉喷张,暗自发狠:明日定要拼出个最优来! 筑城进程如狂飆突进。消息传开,更多领民乃至邻郡农夫闻风而至,工地上很快匯聚起了六百余人。 东信义顺势进一步完善分工体系,將新来者编入预备队,隨时轮补充入各役组。到了第二日夜晚,在眾人高涨的热情下,甚至点起了火烛,三班轮替,昼夜不息! 到了第三日,木工组亮出一套令人嘖嘖称奇的滑轮组。 那些沉重的原木、石料,在精巧的滑轮牵引下,竟然连妇孺也能轻鬆搬运!当那扇厚重的城门被滑轮组稳稳吊起、安放到位时,人群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待到第四日清晨。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一座崭新而坚固的城丸,巍然矗立在刈谷城门外。 高大厚实的夯土墙垣,宽深如天堑的壕堀,森然环伺的柵栏,暗藏杀机的陷阱,密布如蜂巢的狭间(射击孔)…… 一切的一切都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下,泛著凛冽的金光,威严地宣告著它的不可侵犯! 城下,数百名参与筑造的领民衣衫襤褸、手掌磨破,仰望著这座拔地而起的雄城,眼神中交织著疲惫、迷茫,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灼热。 眼前的这座外城……是神跡! 是他们亲手参与筑造的……神跡! 突然,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了这神跡之巔。 “诸位——!” 东信义的声音如沉雷滚过,城下瞬间肃然。 “看看这土地!看看这城墙!三日之前,此地犹是茫茫空野!而今日——它已成坚不可摧之壁垒!” 他猛地张开双臂,仿佛要將整座城池拥入怀中。 “此非武士之威!是你们的双手,你们的血汗,你们的筋骨——铸就了这座城!” 人群微微骚动。有人低头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有人摸著磨烂的肩膀……再抬眼望向城墙时,眼中闪烁著奇异的光芒。 “你们或曾以为,此城是为我东信义而筑?” “错!此城——为你们而筑!是你们的城!是你们的家园!是神佛对你们的庇佑!”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刀扫过城下,“为筑此城,你们已得厚赏。今日,我再赐每人——壹百文!” 城下瞬间陷入疯狂!尖叫、嘶吼声几乎衝破云霄! 待声浪稍歇,东信义的声音转为凝重: “此赏,可保你们日后一段时间衣食无忧。但是!水野信元大军將至!他曾是你们的领主,而今所来——却只是为了夺走你们从我这里获得的財富!” 东信义深吸一口气,浩然之声如惊涛再起: “可如今,你们已是我东信义之子民!此城,是你们亲手所筑,是授予我的铜墙铁壁!此城,更是神佛赐予我——护佑你们的伟力!” “所以,即便你们可以忍受水野家的暴行,但我——绝不!”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拳砸在城垛之上!瞬间皮开肉绽,鲜血飆溅! 人群一片惊呼! 隨即就见,东信义握紧满手鲜血,手臂高举,声震苍穹—— “我东信义,愿以血肉向神佛立誓!纵使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將水野信元的大军阻挡於城外!护佑我子民的財富!护佑我子民的田地!护佑我子民的房屋!护佑我子民的妻儿!” “但——!” 他猛然一顿,倾尽全身之力发出雷霆怒吼—— “刈谷的领民们!你们——是否愿意成为我东信义的子民?!”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四野。 旋即,一声嘶哑的吶喊撕裂了沉寂—— “我等愿意——!” 紧接著,第二声、第三声……匯成排山倒海的声浪,席捲城下! “我等就是您的子民——!!” “我等是东信义大人之子民——!!!” 东信义嘴角扬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忠诚的种子,已然生根。 “呛啷!”他腰间的太刀悍然出鞘,寒光映日,直指苍穹! “甚好!吾之子民,从今往后——” “隨我诛灭一切来犯之敌!令其,在你们亲手铸就之神跡城垣之下……” 刀锋隨著他最后斩钉截铁的怒吼,狠狠劈落—— “粉!身!碎!骨!” 城下人潮,隨之吼声震天: “杀了他们——!” “诛灭敌寇!粉身碎骨——!” 城下的回应已非人声,而是发自肺腑的、燃烧著狂热忠诚信仰的咆哮! 无数双眼睛仰望著城头的身影,如同仰望著降临人间的救世主! 第九十三章 主公! 刈谷城下的狂热吼声如潮水般涌向四周原野。 而在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有十余名僧侣如磐石般静立於此。 为首的一位大和尚身披墨染袈裟,一手持锡杖,一手捻动佛珠,目光沉静地凝视著城台上接受万民欢呼的年轻领主。 “师尊,该启程了?”身后一位身材魁梧的年轻僧人捧著行囊轻声请示,眼角余光却瞥见师父的锡杖尖端已深深陷入泥土,仿佛在山坡上扎了根。 大和尚目光未移,缓缓道:“传告僧眾,自今日起,我等於刈谷城驻锡。” 年轻僧人闻言,手中包袱险些跌落,失声道:“师尊?!您莫非以为……这位东信义,便是您苦寻多年能令『眾生安稳』之人?” 大和尚不答,反问道:“宗乙,我等在此旁观数日,你看到了什么?” 恰在此时,刈谷城下又爆发出震天欢呼——原来是东信义宣布免去所有领民一年的栋別钱。 那宗乙目睹此景,才撇嘴答道:“弟子只瞧见一个用钱粮收买人心的暴发户!” “是吗?”大和尚微微一笑,“寻常大名筑城亦用钱粮征夫,但民夫始终如牛马般受其驱使,备受压榨。可你再看看他们……” 宗乙顺著师父的手指望去,城下那些仰望著城台的领民脸上,竟泛著如同丰收稻穗般的金黄色光彩,更有不少人已向东信义匍匐跪拜。 “你再闻一闻……” 大和尚抬手轻拂山风,风中裹挟著米饭的甘甜与味噌汤的温暖气息。 他的声音如古寺梵钟般沉厚:“《华严经》有云,『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此君並非暴发户,乃画师也——他所勾勒的,是『希望』。” 宗乙若有所悟,可依旧蹙眉道:“可……以財帛诱民,这与商贾何异?终究是落了下乘。” “痴儿!” 大和尚一声顿喝,“若仅仅是散財,以那些愚夫的性子,城下早已是爭抢斗殴。可你看看眼下——民夫们有序劳作,老弱妇孺熬汤煮饭,孩童分发钱粮;入耳是欢声笑语,入目是人间烟火。其中深意,你还悟不透么?” 宗乙怔住了,良久方才喃喃道:“他……他们竟是將这筑城视为了自家之事?”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唉。宗乙啊,你莫要將心力尽付军阵,该多参悟一些佛法人心才是啊。” 大和尚轻嘆一声,在宗乙的赧然中缓缓低语:“甲斐武田公最擅以金帛动人心,以『风林火山』慑军威,但终究还是难逃『利诱』与『威逼』。而此东信义……” 他指向城下那些因兴奋而满面红光的农夫,一字一顿:“虽亦用钱帛,却让螻蚁般的草民,尝到了『尊严』的滋味。” “战国浊世,眾生皆墮无间地狱,”大和尚的声音透著悲悯,“各大名无不竭力盘剥,纵使是一向宗的门徒亦向民眾索取『兵粮券』。但观此新主——” 他又一次地指向刈谷城。 那里,东信义已经走下城头,步入人群,与卑微的农夫们谈笑风生。 大和尚眼中泛光,言语感慨:“他不以刀枪胁迫,不以人质挟制,仅用永乐钱与『尊严』二字,便换得万民心甘情愿筑起护身之城垣。此非贫僧所求之『眾生安稳』,又为何物?” “可……可他终究是武士,是个领主,”宗乙仍有疑虑,“来日若成大名主,焉知不会沦为盘剥之恶主?” “你这话说的没错,”大和尚忽將锡杖一抬,“但,你不如亲自去问问他?” 说罢,他隨即转身面向身后僧眾:“为吾披上紫衣。尔等皆把薙刀的战纹布取下,悬上莲幡。隨我入城——” 他的锡杖遥指刈谷城,“去拜謁那位以永乐钱写经,借筑城传法的东氏子。” …… 刈谷城的评议厅內,阳光透过窗欞,照亮了一张张难掩振奋的面庞。 东信义端坐主位,含笑的目光掠过麾下眾臣——石彻白兵库、牧野成定、井上信广、吉田翔太、高桥大辉等人俱在座,眼中无不闪烁著由衷的敬畏。 四日前,他们尚为水野家反攻忧心忡忡;而今,新城巍然矗立,领民们的狂热更令希望犹如旭日初升。 “主公……真乃神佛凭依!”井上信广忍不住讚嘆,“三日筑城,闻所未闻!” 眾人纷纷頷首称是。 东信义笑著摇头,目光却落在了一旁沉默不语的堀秀重身上。这位素来桀驁的武士,此刻正垂首盯著榻榻米,显出了几分罕见的侷促。 “秀重。”东信义忽然开口,话语中带著几分调侃,“你可还记得我们的赌约?” 评议厅霎时静默,所有目光聚焦堀秀重。 堀秀重脸颊瞬间涨红,抬眼看向东信义,嘴唇翕动几下,却发不出声来。 “嗯?堂堂武士,竟想赖帐不成?”东信义故意拖长语调,眼中笑意不减。 “我……”堀秀重咬紧牙关,终於挤出两个字,“……主公。” “什么?”东信义夸张地侧耳,“我听不清啊。” 眾家臣忍俊不禁,低笑四起,眼神却充满期待。堀秀重乃公认的智勇之將,若能使其真心归服,对眾人亦是莫大鼓舞。 堀秀重羞恼地瞪视眾人,终是深吸一口气,抬眼直视东信义,朗声道:“主公!” 这一次,声震屋宇。 东信义脸上的笑意却骤然敛去,代之以极为罕见的郑重。他起身走到堀秀重面前,深深俯身一礼。 “秀重……以及诸位。” 他环视眾家臣,声音低沉而恳切:“我自知眼下微末,仅据刈谷一城,兵寡力薄。然诸位仍愿忠心追隨,这份信重,东信义——此生不负!” 眾家臣都一时怔住。 武士效忠主君本乃天经地义,何曾有过名主如此郑重致谢! “主公!”石彻白兵库率先伏地,声音微颤,“臣等愿效死命!” “愿效死命!”牧野成定、井上信广等人亦纷纷土下座,额头紧贴席面,齐声高呼。 唯有堀秀重没动。 他眼神复杂地凝视东信义,喉结滚动,似有千言万语堵在胸中。 待眾人直起身,他才终於开口,声音沉鬱如山岩:“臣下堀秀重,为先前行止无礼,恳请主公恕罪。” 言罢俯身,他將额头重重叩下。 “自今日起,此身此命,尽付主公!” 第九十四章 两位高僧 “哈哈……” 东信义爽朗的笑声在评议厅內迴荡,眼含欣慰地上前一步,稳稳扶住了伏低的堀秀重。 “秀重,不必如此拘礼。”东信义的声音带著真诚的欣赏,“比起现在毕恭毕敬的你,我还是更喜欢那个敢与我討价还价的堀秀重。” 他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头,笑道:“放心,你我约定的一百贯赏钱,分文不会少的。” “哈哈哈……”东信义这番话,顿时引得满堂鬨笑。连绷著脸的堀秀重也忍不住,满脸通红地笑了起来。 笑声中,东信义胸中豪气陡生,声音渐扬: “诸位!今日之成就,非我一人之功,乃眾志所成!眼前的刈谷城,是我们共同的基石!但……这仅仅是开端!” 他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面孔,“请诸位相信我!” 厅內瞬间寂静,家臣们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吾必倾尽全力,”东信义一字一顿,鏗鏘有力,“捍卫诸位家名之荣耀,昌隆诸位家业之基盘!令尔等子孙后代,提及诸位今日追隨东信义於刈谷,皆能挺起胸膛,引以为毕生之荣!” “主公万岁!” 短暂的沉寂后,是火山爆发般的吶喊! 所有家臣尽皆血脉賁张,声浪如雷!连刚刚归心的堀秀重,此刻也再无半分犹豫,眼中闪烁著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 评议厅內,忠诚与豪情如烈火般熊熊燃烧,空气炽热得几乎令人窒息! 但就在这时—— “唰啦!” 外侧的纸门被猛地拉开! 侍从小平太急促的身影跪倒在外,激动道:“馆主大人!城外有高僧求见!” 沸腾的气氛骤凝。 “高僧?”东信义剑眉微挑。寻常僧侣绝无可能让小平太如此失態。他沉稳问道:“来自何处宝剎?可有通报名號?” 小平太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復语气,“回稟馆主大人!其自称来自美浓崇福寺!为首者身著紫衣!气度威严,非比寻常!” “紫衣?!” 这两个字瞬间令评议厅內眾家臣倒吸一口凉气,皆是震惊不已! 紫衣袈裟所代表的,是天皇敕封、朝廷认可的得道高僧,是佛法修为与德行威望的至高象徵!寻常寺院住持,纵有名望,也绝不敢僭越此等身份! 紫衣现世,本身就意味著一种近乎神圣的认可! 东信义眼中精芒一闪,霍然起身,郑重道:“紫衣大师亲临,乃我刈谷城之幸!怠慢不得!速速大开中门!恭请大师入內!” 他目光扫过眾家臣,“诸位,隨我整肃仪容,迎接贵宾!” …… 片刻之后,评议厅內外一片庄严肃穆。 东信义率领眾家臣,整齐地侍立於厅门內侧,目光聚焦於厅外的长廊。 此时,隨著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两道僧影出现在长廊尽头,缓步踏入评议厅。 为首者,身披紫色袈裟,手持古拙锡杖,年逾四旬,面容慈悲中隱含宝相威严。紧隨其后的年轻僧人,身材魁梧,宛如一尊行走的铁塔,面容刚毅,一双鹰隼般的锐利眼眸,更像一位久经沙场的武士而非僧侣。 二人行至厅中,在离著东信义数步的距离站定,双双合十见礼: “贫僧快川绍喜,参见东殿。” “贫僧虎哉宗乙,参见东殿。” 东信义连忙恭谨地深深还礼:“两位大师法驾光临,未曾远迎,已是在下失礼。大师言重『参见』,实在折煞东信义了!” 然而,在他平静而恭敬的外表下,內心早已是惊涛骇浪,翻涌不息! 快川绍喜!出身美浓名门土岐氏,是临济宗当代屈指可数的宗师巨匠,曾为天皇说法,歷史上,武田信玄也曾拜其为禪学导师兼僧军师。但其结局却极为悲壮,织田信长攻破甲斐,烈火焚寺,一代宗师端坐火海,留下一句绝唱——“安禪不必安山水,灭却心头火自凉”! 而那位目光如电的年轻僧人——虎哉宗乙!东信义亦知其名。此人天赋异稟,不仅精研佛理,更在军法、兵法上造诣非凡,是將禪机融入杀伐之道的鬼才。在歷史上,他是梟雄伊达政宗毕生之师,並亲手调教出的片仓景纲、伊达成实等名將! 此等传奇人物骤然降临,饶是东信义两世为人,此刻也难以抑制心中震盪。 东信义强压下心內波澜,向快川绍喜问道:“大师法驾蒞临,在下惶恐之至。但在下听闻,大师乃是崇福寺住持,肩负弘法重责,缘何驾临本城?” 快川绍喜嘴角含笑,深邃的目光直视东信义:“劳东殿掛念。贫僧已然卸下崇福寺主持一职,如今只是携顽徒,四方云游,参悟世事,求一个『眾生安稳』的答案罢了。” 他微微一顿,目露欣赏,道:“途经贵宝地,恰逢东殿筑城。观其法,並非强征民力,反而是领民奔走雀跃,自发参与,且甘之如飴……此等法门,实乃浊世清流,令贫僧心有所感,故而冒昧前来拜謁。” 东信义心中恍然,连忙谦逊,道:“大师言重了。筑城御敌,乃武者本分。些许取巧之法,怎敢称『浊世清流』?” “非也,东殿过谦了。”快川绍喜轻轻摇头,“贫僧亦曾遍歷诸国,所见大名筑城,无非刀枪驱策,棍棒相加,视民夫如牛马,所过之处哀鸿遍野,怨声载道。而东殿之法则迥然不同——” 说到这,他微微一笑,“万民闻讯趋之若鶩,毫无悲苦。妇孺老幼也能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劳作间更有欢声笑语,烟火升腾。此情此景,在这乱世浊流中,恰如荒漠甘泉。实乃……” 他稍稍停顿,凝视东信义,“贫僧生平仅见,唯东殿一人。” 东信义目光微凝,这位大师果然眼光毒辣,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他试探性地问道:“哦?听大师所言,莫非对筑城之道亦有研究?” 快川绍喜莞尔,笑容慈悲而又睿智:“东殿谬矣。贫僧所观者,非砖石土木之城,而是人心之城!” 东信义沉默不语,心中更多了一分敬意,静待下文。 快川绍喜双手再次合十,口颂梵音:“《妙法莲华经》有云:『眾生皆有佛性』。东殿之法,令治下庶民能各安其位,各显其能,收穫的不仅仅是酬报,更有从未有过之尊严与希望!” 他的声音愈来愈大,如洪钟大吕:“此等善政,绝非爭权夺利之术,实乃『唤醒』之法!以贫僧观之,这正是我佛门『普度眾生』的践行之法!即人间佛国之初象也!” 他的话语中带著一种发现珍宝般的激赏与肯定。 东信义心中已是震撼无比。 这位高僧,竟將他借鑑现代管理理念的做法,升华到了佛法普度的高度,还点破了其中凝聚人心的关键——赋予尊严与希望! 真不愧是一代宗师! 他连忙再次深深施礼,语气谦逊真诚:“大师此言,字字珠璣,发人深省。但將在下的微末俗务,比作佛法宏愿,实令在下惶恐不安,愧不敢当。” 隨即,他又直起腰背,昂首道:“但若真有一日,在下能有普度眾生之能,也愿將这血肉之躯,化作渡世舟楫!” 听闻此言,快川绍喜瞳孔微缩,双手再次合十,口颂佛號:“南无——妙法莲华!” 但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虎哉宗乙,突然踏前半步!將锐利的目光,牢牢锁定东信义, “东殿!贫僧有一问,困扰多时,如鯁在喉,今日冒昧,还请赐教解惑!” 如此咄咄逼人的提问,令厅內气氛陡然一紧! 第九十五章 未来之偈语 虎哉宗乙那咄咄逼人的姿態,令评议厅內,空气仿佛凝结成了沉重的铅块。 但东信义却面色不变,平静转向虎哉宗乙,“虎哉大师但讲无妨。” 虎哉宗乙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我师尊盛讚东殿乃乱世中,能令『眾生安稳』之大才!师尊法眼,贫僧向来敬服!但!” 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利剑出鞘,“东殿此刻,不过占据弹丸之地!若东殿心怀怜悯,止步於此,保一方安寧,那自然『安稳』!可若……” 他刻意停顿,加重了语气,“若东殿心存鯤鹏之志,他日必將捲入那尔虞我诈的征伐洪流!在那无尽名利权谋的日夜交煎下,东殿——你又凭什么能让自己永守初心,不墮此志?” 这一问,评议厅內的气氛更加凝固了!所有家臣都不由地屏息望向主君,神色紧张。 这年轻和尚的质问,太过犀利,也太过直接! 快川绍喜的面上依旧含笑,並没有阻止爱徒这近乎冒犯的逼问,眼神深处反而流露出一丝期待。 东信义的心跳也不禁加速!他很明白这不是简单的试探或刁难,而是一场关乎未来的叩心之考! 是对他东信义其志、其心、其道的拷问! 答得轻佻或虚偽,必將被眼前这两位高僧看轻,或会失去一场莫大的机缘。 必须要答对! 电光石火之间,东信义的思绪翻涌,突然想起了后世的《虎哉录》,其中有一句凝聚了虎哉宗乙毕生禪武思维的偈语! 他深吸一口气,迎向虎哉宗乙那咄咄逼人的视线,缓缓开口: “挥刀即见性,收刀即证悟。” 仅仅十字。 言毕,他再无赘语。 “……” 厅堂之內,陷入了一片更加深沉的死寂。 所有东信义的家臣们,一个个面面相覷,脸上写满了茫然与困惑。 挥刀?见性?收刀?证悟? 自家主公这是在说什么鸟语?为什么我们听不懂? 这与虎哉大师那锋芒毕露的质问又有何关联? 然而,快川绍喜与虎哉宗乙两位高僧与他们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快川绍喜的脸上笑意瞬间凝固,化作一种极为震惊的肃穆,眼眸中精光大炽,情不自禁地重新上下打量起东信义! 而虎哉宗乙—— 这位刚刚还锋芒毕露的年轻僧人,此刻,脸上的桀驁与逼问已经完全冻结,化作了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东信义口中吐出的这十个字,在他听来,无异於九天惊雷,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中! 这十个字的偈语……本应是他虎哉宗乙在未来无数次的刀光剑影与静坐冥想间,明悟的一缕至高禪机!是他未来“剑禪一如”之道的核心精髓! 其中的禪理,对於虎哉宗乙来说,真的犹如是醍醐灌顶! 而反观东信义,对於这句偈语其实是雾里看,並不十分清楚。但东信义认定,这既然是虎哉宗乙未来的自身顿悟,想来对方一定能够明白。毕竟说明白了不重要,自行脑补才重要! 果然! 虎哉宗乙此刻只觉脑中清明,豁然开朗!那曾困惑在他心头,始终无法融合的武家杀伐之道与佛门的解脱之道,此刻竟然被东信义一句话,轻描淡写地道破了! 巨大的心灵衝击让虎哉宗乙僵立当场,犹如石雕。 良久之后—— 终於,虎哉宗乙深深吸了一口气,如同从一场大梦中醒来。 他缓缓转向自己的师尊,脸上所有的锋芒与桀驁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洗尽铅华般的澄澈与深深的惭愧。 “师尊,弟子……悟了。” 他双手合十,对著快川绍喜,恭敬道: “原来这便是您常言的'剑禪一如'!生死交锋之际,万般虚妄尽褪,唯余本心赤裸——那一瞬刀光所映,是修罗之怒?抑或菩萨之悲?此心此性,纤毫毕现。“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明悟的光芒:“既见本来面目,收刀入鞘时,便是修心起始处。待得剑锋与禪心圆融无碍,行住坐臥皆成禪机。届时刀锋所向,菩提月现;禪机起处,真如自证。” “哈哈哈!好!好!痴儿总算开窍了!”快川绍喜抚掌大笑,轻拍弟子光洁的脑门,“此乃东殿以无上智慧点化於你,还不速速谢过再造之恩!” 虎哉宗乙立时肃容,转向东信义合十俯首,深深一礼:“谢东殿金言破障!此十字真言,直指大道,为贫僧劈开迷惘荆棘!此恩此德,如同再造!” 东信义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点破了个啥?但他还是赶忙还礼,含笑道:“大师言重了。此悟全赖大师本心具足,东某不过顺水推舟,岂敢居功?” 这番话又借了些许禪理锋芒,令快川绍喜与虎哉宗乙眼中异彩更盛。 虎哉宗乙面露惭色,再次向师尊合十:“师尊……弟子见识浅薄,妄加揣测东殿之心境,质疑师尊法眼,弟子……知错了。” 快川绍喜微笑頷首,对弟子的觉悟甚感欣慰。隨即,他將目光重新投向东信义,双手合十,正色问道:“东殿,贫僧亦有一问。” “大师请讲。” “观东殿行事,迥异寻常武家。贫僧斗胆问一句:东殿心中,可存『天下』之志?” 此言一出,评议厅內尚未完全平復的气息再一次抽紧,眾人连呼吸都近乎屏绝。他们目光灼灼,带著紧张与期待,望向自家主君。 这已不是对东信义个人的考验,而是对整个势力未来方向的终极昭告! 东信义沉默片刻,目光扫过厅堂,声音沉凝而清晰: “苍生倒悬,苦战乱久矣。此非一地一城之祸,实乃天下沉疴!”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充满了悲悯与决绝,“若天假其便,予信义以机缘、以力量,信义愿执戈而起,不止为保一方之民,更为荡涤群魔!还这疮痍大地一个朗朗乾坤,还这世间一个——太平天下!” “太平天下!” 这四个字如同沉雷炸响,在厅中所有家臣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们先是震撼,隨即一股前所未有的热血与豪情直衝顶门! 原来主公的志向,早已超越了刈谷,超越了三河,直指那宏廓的天下!他们要追隨的,是一位志在终结乱世的雄主! 快川绍喜深深地凝视东信义,片刻后,这位德高望重的临济宗高僧,双手合十,庄重俯身: “善哉!既如此,贫僧愿倾此残躯,助殿下一臂之力!” 虎哉宗乙亦长揖及地,声如金石交击: “贫僧虎哉宗乙,愿为殿下手中剑,座前盾!护驾前行,至死方休!” 东信义心神剧震! 此二位宗师级人物的投效,实乃他穿越以来所获最强臂助! 他疾步上前,扶起二人,激动却无比郑重,道:“二位大师!信义何德何能,竟蒙两位世外高人如此垂青,屈尊相助!此恩此情,信义永世不忘!” 快川绍喜含笑:“殿下不必多礼。观殿下言行,实乃此乱世浊流中,唯一能行菩萨大道的明主。贫僧投身此业,亦是修行。” 东信义心中感慨,未曾想前世的管理之法,竟被一代高僧誉为“菩萨道”。这无疑是对他做法的最高肯定。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既蒙不弃,便请两位大师常驻身侧,我等——共襄大业!” 眾家臣见此,无不振奋,齐声恭贺:“贺喜主公!得二位大师倾力相助,如龙得云,如虎添翼!” 东信义环顾这满堂的忠诚与激昂,豪情直衝霄汉,爽朗大笑:“好!今日吉星高照!筑城功成,得秀重归心,更蒙两位大师垂青!此乃天助我等开创伟业!” 他大手一挥,意气风发:“来人!取美酒来!我等今日当浮一大白!” 评议厅內,笑语喧闐,豪情激盪,其乐融融。 第九十六章 菩萨行 评议厅內,主臣重新落座,方才的激昂豪情已经沉淀为一种肃穆的专注。 东信义端坐主位,快川绍喜与虎哉宗乙分列左右,家臣们在下首屏息以待。 在东信义与快川绍喜的交谈中,却获得了一个意外的信息。 “听禪师这么一说……”东信义目光微动,看向快川绍喜,“您在崇福寺时,便已关注在下了?” 快川頷首,声音低沉悠远:“您与道三公在崇福寺对弈那日,贫僧就在西厢的静室之內。” 他略作停顿,似在回忆,“道三公当日曾问贫僧对於你的观感。贫僧答曰:『幼雀暗藏雄鹰之志,却不知可有搅动长空之力。』” “但在长良川烽烟將起之际,道三公重新又来找我,告知我:『那幼雀,已生裂云之力。』故闻殿下在三河,贫僧便来了。” 厅內掠过一阵轻微的骚动,家臣们面露惊异,未曾想主公与这位高僧竟有如此渊源。 东信义喉头一紧,斋藤道三那夜在长良川畔的深谈身影,骤然清晰地浮现於他的眼前。 他猛地起身,向著虚空方向,郑重俯身长拜:“道三公知遇深恩,信义此生必报!” 这一礼,无形间拉近了东信义与快川绍喜的距离,厅中氛围更添了几分亲近。 忽地,虎哉宗乙身形微倾,声音如锋刃出鞘,直指核心:“殿下!水野大军兵锋所指,已迫在眉睫!敢问殿下,是据坚城死守,还是要……”他语气陡然凌厉,“歼敌於野?!” “宗乙!”快川绍喜低喝,欲加训斥。 东信义却抬手止住,眼中反而透出欣赏:“宗乙大师快人快语,正合我意!” 隨即,他毫无避讳地坦诚困境,“拒敌易,歼敌难。我心中虽已有破敌之策,然麾下战兵不足二百,水野信元却握有千余精锐……此等悬殊,还请宗乙大师教我破局之道。” 虎哉宗乙对东信义的坦率大为讚赏,笑道:“水野军虽眾,但殿下筑城如有神助,已先声夺人。若再於敌军必经之路及城头上遍插经幡……”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他语速渐快,锋芒毕露,“领民们见到此幡,必然想起殿下神速筑城一事,便知此地有佛护佑!而敌军见到此幡,再看到一座犹如天降的外城,必然疑神疑鬼,军心动摇!待其军心涣散,师老兵疲,无奈退兵的剎那——”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便是雷霆一击,尽歼顽敌之时!” 东信义闻言,猛地一拍膝盖,大声赞道:“妙极!此计深得佛门『菩萨慈眉』与『金刚怒目』之精髓了!” 快川绍喜与虎哉宗乙对视一眼,皆能从对方眸中看到欣慰之色。东信义对於佛法的洞察与运用如此贴切,令他们倍感振奋。 此时,快川绍喜似乎又想起什么,神色陡然凝重,缓缓问道:“说起佛法护持……贫僧尚有一惑。曾听闻,殿下於矢作川一战,曾自伤而后迅速癒合,以之激励麾下將兵。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说到这,快川绍喜目光如炬,锁定东信义。一旁的虎哉宗乙亦是面色一凛,紧紧盯住东信义。 东信义心念急转。他知道,自己这个自愈能力是穿越带来的,本来他想要低调处理。但那日生死一战,迫於无奈,將之显露在了眾人眼前。想要遮掩已经晚了。 而如今,或许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下一刻,他毫不迟疑地拔出腰间的短胁差!在眾目睽睽下,精准地刺破了左手食指! 隨后,又在眾人的惊愕注视中——那殷红的小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弥合、结痂!不过呼吸之间,指尖便只余一道淡淡的红痕! “嘶——!” 饶是家臣们已非初见,此刻仍与初次目睹的快川师徒一同,倒吸一口凉气,满脸皆是无法置信的震撼! 东信义直视快川绍喜惊疑不定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去年,我险死於兄长毒手。但自那日之后……” 说著,他抬起已接近癒合的手指,“我的身体便生异变!不仅伤愈神速,筋骨日益强健,更……” 他微微一顿,仿佛自己也困惑不解,“脑中莫名涌现了无数前所未闻的药理、佛法乃至诸般学识。此等异状,信义亦百思不得其解,恳请大师指点迷津!” 趁此机会,东信义一股脑將穿越可能带来的奇异和破绽,全都推到了那一日的异变上去了。 而厅內已是一片死寂,眾人听得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而那些追隨东信义从美浓而来的旧部,联想到主公过往种种不凡,心中惊疑的同时,更添了几分確信。 “殿下……此言当真?”快川绍喜脸上的震惊也已是无以復加,手中所持的佛珠是越转越快。 “句句属实,愿以神魔为誓!”东信义斩钉截铁。他確实没有说谎,只是没有告诉大家这个“穿越”的根源罢了。 快川绍喜手中佛珠猛地停住,缓缓合十,口中低诵:“南无妙法莲华经……”诵罢,他猛然抬眼,目光深邃地看向东信义:“殿下,可知『不退转菩萨』之典故?” 东信义面露茫然。 “师尊是说……转世修行?!”一旁的虎哉宗乙已然失声惊呼。 快川绍喜並没有回应弟子,只紧紧追问东信义:“殿下可曾有过奇特梦境?譬如身处陌生之境,却倍感熟悉?恍见前尘,或窥来世?” 东信义眨了眨眼睛,缓缓点头。 快川绍喜眼中陡然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狂喜:“果然如此!《大智度论》有云:菩萨为度眾生故,或现童男身,或现將军相……” 他颤抖的手指,激动地指向东信义那几乎痊癒的指尖,“殿下之异变,绝非妖邪!当是过去修行之果!故智慧超群,体魄非凡!” 他声音愈发高亢,带著洞悉天机般的洞彻,“殿下精通药理,深明佛法,此等神异……” 快川绍喜说著,忽然伏拜於地,声音颤慄,道:“此乃药师如来大愿轮转之应化身相,降临於世啊!” “啊?”虎哉宗乙彻底呆住,他下意识脱口反问:“若殿下真是菩萨化身,为何滯留在这乱世之中?” “宗乙慎言!”快川绍喜立刻抬头厉声喝止,隨即转向东信义,神情无比庄重肃穆:“殿下肩负『菩萨行』之宏愿重责!正是要在这乱世之中,为万民开闢一方『人间净土』!” 在场眾人都听得入神,原本心头的些许惊疑,俱都转化成敬畏与信仰! 唯有虎哉宗乙,还是微微蹙眉,心中仍有一丝未能解开的困惑。 而东信义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凝视著伏在自己身前,口吐莲的快川绍喜。 这位得道高僧,究竟是相信自己真是在世菩萨,还是藉机为自己塑造信仰金身?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天赐东风,必须把握! 片刻沉寂后,他伸手扶起了快川绍喜,深吸一口气,道:“多谢大师开示。原来在下的异变,竟有如此的宿世因缘……信义必定谨记大师教诲,以智慧善用此力,不负佛法深恩,不负苍生所望!” 快川绍喜顺势起身,向东信义再次合十为礼,抬首之际,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深沉难测的光芒。 虎哉宗乙此刻却插话,道:“若殿下果真是药师如来应身!贫僧明日便开坛宣讲《药师经》,將殿下乃是『药师如来化身救世』之事晓諭万民!如此,三河百姓必视殿下若神明,民心归附,指日可待!” 东信义却断然抬手制止:“不可!” 他目光扫过厅中眾人,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我只愿百姓知晓——我东信义,愿他们碗中有白饭,愿孩童不闻金戈声,愿白髮人终得善终!这才是我立誓践行的『菩萨行』!” 整个主厅,剎那间寂静无声。 “南无阿弥陀佛——!” 快川绍喜神色庄严到了极致,双手合十,高声颂念佛號,声音中带著无尽的讚嘆与信服。 虎哉宗乙也终於动容,心中残留的那一丝犹疑烟消云散。 他猝然向前一步,向东信义轰然跪倒,虔诚仰望,合十道:“殿下!宗乙……信了!贫僧这就去召集僧兵,助殿下斩尽水野逆贼,护我人间净土!” 第九十七章 信长窥境川 两日后,三河国的境川畔。 晨雾裹挟著河水的湿气,在境川两岸的芦苇丛中缓缓流淌。 织田信长此时,就如同一尊融入自然的石像,隱匿在这茂密的芦苇深处。一个大大竹笠压得很低,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睛穿透薄雾,死死地锁住了对岸的城郭轮廓——刈谷城。 “殿下,”一旁矮小精干的藤吉郎匍匐在地上,声音压得极低,额角渗汗,右手紧紧按住腰间的肋差,目光警惕地扫视著周围,“此地乃今川家势力所在,万一遇到巡查的武士小队……” “今川家势力所在?”信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若非山口教继那个无耻叛徒,背主求荣,此地连同鸣海,早该是我织田家的疆土了!” 他指向东南方鸣海城的方向,眼中杀机一闪而逝,“那贼子,迟早要让他付出血的代价,用他的头颅祭奠我织田家的耻辱!” “主公安心!”另一侧,身材高大的前田利家,猛地挺直了腰板,“纵使今川义元亲率骏河精锐来此,臣下也定教他有来无回!”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透著磐石般的坚定。 信长闻言,爆发出低沉却畅快的大笑,用力拍在前田利家的肩甲上,“哈哈!阿犬,你如今也有了顶天立地的气概!有你这『枪之又左』护卫,我心中自然安泰!” 他的笑声感染了眾人,几名隨行的近侍眼中也流露出笑意。 前田利家更是昂首四顾,年轻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但得意之余,他还是有些好奇,俯下身,问道:“只是……主公,您今日为何亲冒奇险,深入敌境至此呢?” 信长眼中闪过一抹玩味,並未直接回答利家,反倒向藤吉郎问道:“猴子,你可知最近三河一带,风头最劲者是谁?” 藤吉郎一愣,迅速反应过来:“殿下是说……那个来自美浓的浪人?” “不错。”信长手指轻轻敲击著膝盖,“一个从美浓逃出来的丧家之犬,竟能在这三河之地搅动风云。非但连战连捷,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东信义竟以鬼神莫测之手段,阵斩水野信近,还一举夺占了这刈谷城!真是了不得啊!” “东信义?”藤吉郎双眼一亮,惊呼道:“殿下说的莫非……就是属下曾向您提起过的那个东氏次子?他竟然逃到了这里,还……夺下了一座城池?!” 藤吉郎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信长微微頷首,目光重新投向对岸,“正是此人。此前是我小覷了他,今日,听闻水野信元尽起领內之兵,势要夺回刈谷城。我特意前来,就是要亲眼看看,这个东信义,究竟是浪得虚名,还是真有本事?若他败了……” 信长微微一笑,“我便修书一封与水野信元,让他务必留此人一条性命。如此人物,若能归入我的麾下,当是一把利刃。” “殿下求贤若渴之心,属下感佩!”藤吉郎顺口夸了一句,也连忙看向了对岸。心中对那个曾有数面之缘的东氏次子,升起了强烈的好奇与期待。 与此同时,境川另一侧。 金铁交鸣,战马嘶鸣。黑压压的一千水野军,长枪如林,旌旗猎猎作响,正杀气腾腾地渡过境川。 水野信元高踞战马之上,位於前方,双眼恶狠狠地盯著刈谷城的方向,脸上满是愤恨与不屑。 “哼!”他冷哼一声,充满戾气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前锋队列,“听说那姓东的狗贼,窃据我刈谷城后,竟然还妄想筑城固守?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一旁的老將稻生政胜微微皱眉,欲言又止。 水野信元继续咆哮,“区区数日功夫,他能筑起个什么东西?一堆孩童玩耍的沙垒罢了!刈谷城內外地形,我闭著眼睛都能画出来!今日,我定要重夺刈谷,將那贼子碎尸万段!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他的咆哮在河面上迴荡,激起士兵们的一阵阵呼喝应和。 而此后,大军顺利渡河,一路竟是畅通无阻,毫无抵抗。水野信元脸上的不屑愈发浓重,“果然是无胆鼠辈!只敢龟缩在城內瑟瑟发抖!传令!加速行进,今日午时之前,我就要在刈谷城的天守阁用膳!” 全军当即应诺,步伐更快了几分。 然而,隨著大军逐渐逼近刈谷城,一种诡异莫名的氛围开始瀰漫开来。 道路两旁的田野间,被插满了无数的白色布幡,每一面幡上都工整地绣著药师如来静穆的法相! 这些佛幡在微风中无声飘荡,仿佛一片片招魂的灵旛。 更令人心悸的是,一些衣衫襤褸的农夫,穿梭在佛幡之间,向著那些白幡虔诚地跪拜叩首,口中念念有词,对身边杀气腾腾路过的军队视若无睹! 水野信元眉头紧锁,心中涌起一丝不快,但並未深想,只当是乱世愚民的迷信之举。 然而,当他看到了刈谷城的轮廓之时,便是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不屑、愤怒瞬间凝固,化作了无法置信的骇然—— “这……这是什么?” 只见,原本刈谷城外那片开阔的平地,此刻竟赫然矗立著一座雄伟的土木要塞! 一道近三人高的土垒拔地而起,土垒之外是深达近一丈的壕堀!土垒的顶端,还有密密麻麻、削尖了的粗大木柵,如同猛兽狰狞交错的獠牙! 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在土垒木柵以及城头之上,无数绣著金色药师如来的佛幡,铺天盖地,猎猎招展,如同一片翻涌的佛光之海! 城头上还有数名身著袈裟、手持法器的僧人,正在低颂梵音!一股股檀香与艾草相融的奇特气味,隨风瀰漫,钻入了每一个水野足轻的鼻腔。 水野军阵前行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刚才还喧囂的队伍,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战马不安地打著响鼻。 上千双眼睛,无论武士还是足轻,都死死盯著那座他们从未见过,仿佛一夜间冒出来的狰狞壁垒,脸上写满了惊疑与恐惧。 水野信元同样惊骇,愣愣地看著眼前这座绝对不该存在的“外城”,声音颤抖:“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才区区数日……这是幻觉吗?” 恰在这时,一名脸色煞白的侦番飞马衝到他面前,滚鞍下马,急声道:“报!启稟主上!据抓来的町民和农夫所言……那座外城……是三日內筑成的!” “三日筑城?!” 水野信元登时瞪大了眼睛,骇然欲绝! 第九十八章 佛光壁垒 “胡说八道!” 水野信元额角青筋暴起,马鞭几乎戳到侦番的鼻尖,“三日筑城?鬼话连篇!就算是甲斐的穴山眾来了,要筑起这等规模的外城要塞,也需二十日!你当本家督是三岁孩童不成?” 他一边说著,一边愤怒地用马鞭狠狠抽在侦番的脸上。 “属下不敢!千真万確!”侦番忍著剧痛,喊道:“那东信义手段诡异,驱使著成百上千的农夫劳作不休,日夜赶工……真的三日就成了!城外那些农夫说的更邪乎……” “邪乎?还有什么?!”水野信元厉声喝问,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 可还不等侦番回答,阵前又是一阵骚动。几名足轻推搡著一个瑟瑟发抖的老农来到水野信元的马前。那老农衣衫襤褸,浑浊的眼珠里满是恐惧。 水野信元一指刈谷外城,喝问:“贱民!说!这城究竟是如何建成的?” 老农一哆嗦,转头看向那外城时,浑浊的眼睛里竟突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他猛地一抬头,激动嘶喊道:“东大人他……他是药师如来转世!活生生的佛爷啊!” “他让俺们……俺们这些泥腿子都吃上了顶顶好的白米饭!”他一指外城城墙,“建城?哪用得著俺们!东大人有神佛之力,一挥手,那重重的石块、木头、城门就自个儿飞了起来……垒得又高又牢!俺们只是在佛祖的指引下,轻轻推了一把……” 他的神情越发癲狂,“昨天……就在昨天!俺亲眼看见东大人站在城头,两位高僧为他诵经撒,那金莲瓣一落地……嘭!就变成了这些经幡!神跡!都是神跡啊!是佛祖显灵在护著刈谷城啊!” 他张开了双臂,似乎想拥抱幻想中的那片佛光。 “住口!妖孽!赶紧给我住口!”水野信元的心臟狂跳,一股巨大的寒意攫住了他。不能再让这疯子说下去了! “啪!”他暴怒地扬起马鞭,狠狠抽在老农那张疯狂虔诚的脸上。老农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就在这混乱的剎那—— “嗡嘛呢唄咪吽……”庄严沉厚的诵经声骤起!如同来自天外,清晰地越过壕堀,穿透战场上的死寂,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水野信元猛地抬头! 只见刈谷城最高的櫓台之上,两名身披明黄袈裟,宝相庄严的高僧已然现身! 一人手持金刚铃,轻轻摇动;另一人手捧香炉,裊裊青烟扶摇直上,浓郁的檀香隨风瀰漫。同时,无数莲瓣被僧眾从城头扬撒落下,纷纷扬扬,如降雨! 烟雾繚绕,瓣纷飞。诵经声、铃声、风卷佛幡的猎猎声,以及城內隱隱传来的“药师如来显灵”、“佛祖庇佑东大人”的狂热呼號交织缠绕,形成了一张巨大而诡异的网,笼罩了整个战场! 一瞬间,原本沉寂的水野军阵,彻底炸开了! 足轻们面无人色,惊恐地交头接耳,握著长枪的手都在发抖,眼神惊疑不定地扫视著那座“佛光之城”。 更可怕的是,队伍那些临时徵召来的农兵,看著眼前这一幕,听著那庄严佛號,想到老农刚刚描述的“神跡”,不由地心神颤慄。 “佛祖显灵了!”“我们……我们在攻打佛国吗?!”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成片的农兵竟不由自主地丟下简陋的武器,朝著城池的方向合十跪拜下去! “混蛋!不许跪!起来!都给我起来!”足轻组头们挥舞著鞭子,气急败坏地试图阻拦,却收效甚微。 水野信元的面色已由铁青转为惨白,心头巨浪滔天! 战国乱世,神佛信仰深入骨髓,愚夫愚妇对此篤信不疑。 东信义!好一个东信义!他这哪里是筑城,他分明是在筑一座神坛!用白米金钱收买人心,用神跡震慑三军,再以宗教仪式强化“佛佑”信仰! 还未接战,己方的士气,就已在这诡异的组合面前,濒临崩溃! 不能再拖了!哪怕这座城再诡异,也必须用刀剑撕碎这层偽装的佛光!否则,不战自溃! “传令!”水野信元嘶吼起来,“土方康忠!立刻给我攻城!拿下城门!我要把那些装神弄鬼的禿驴和那个姓东的贼子,统统碎尸万段!” “主公!此城来得蹊蹺,虚实难测!佛旗遍布,军心已然动摇!不如暂退百步,扎下营寨,探查清楚再做……”身旁稻生政胜急切地策马上前,试图劝阻。 “你给我闭嘴!”水野信元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已经要喷出火来,“区区一座临时堆砌的破城,有何惧之?其他的,全是妖言惑眾!” “攻!给我攻破它!违令者斩!”他不管劝阻,疯狂咆哮著。 先锋大將土方康忠得令,当即拔出太刀,嘶吼道:“第一备!跟我上!拿下外城,主公重重有赏!” 他率领著最精锐的一百名足轻,扛著简陋的竹束盾牌和几架轻梯,乱鬨鬨地呼喊著,向外城扑去! 然而,噩梦才刚刚开始。 外城的那些看似不宽的壕堀近在眼前,土方康忠率先跳了下去,但脚下的触感却让他魂飞魄散! 这壕底並非坚硬的泥土,而是鬆软粘稠、深可及膝的烂泥!更可怕的是,泥浆里混杂著大量腐败的稻草、枯枝和不知名的秽物,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一脚踏入,淤泥瞬间裹住了小腿!刚刚拔出一脚,另一脚却陷得更深! “陷住了!是烂泥沼!” “该死!拔不出来!救我!” 惊呼声惨叫声,瞬间取代了衝锋的吶喊! 而城头上,似乎就在等待这一刻。 “放!”一声冷酷的命令传来。 城垛之后,伏兵尽出! “嗖嗖嗖嗖——!” “砰砰砰——!” 箭矢撕裂空气的尖啸声,铁炮沉闷而致命的轰鸣声,同时响起! 泥沼中的水野足轻如同靶子,惨叫著扑倒在烂泥里,瞬间伤亡了十余人! “撤!快撤!”土方康忠肝胆俱裂。他虽是悍將,却也不傻,知道这样下去,只能全军覆没,连忙连滚带爬地溃退而下。 等这些残兵败將回到阵中时,已经是人人面如土色,浑身泥血恶臭。 “废物!一群废物!”水野信元一拳砸在马鞍上,目眥欲裂!但怒骂声中却有著满满的无力感。 此刻,水野军中的士气愈发低落。足轻们望著佛旗,听著诵经,窃窃私语间皆是畏惧东信义有神佛护佑,此战逆天而行,恐遭天谴。 稻生政胜连忙再次急諫:“主公!敌情不明,士气受挫,恳请暂退,扎营休整,再作打算啊!” 水野信元虽有不甘,但见军心动摇,也只得咬牙頷首,“退!” 大军缓缓后撤,准备安营。 然而,就在他后撤不过数十步时,水野信元忽闻身后刈谷外城的方向,有异响產生! 他心头狂跳,猛地回头,身后的景象令他顿时瞪大了双眼—— 第九十九章 三河烽烟 就在水野军后撤数十步之际—— 刈谷城外城的城门轰然洞开!几块竹排迅速架在壕沟之上,紧接著,百余名士卒如离弦之箭般从门內衝出,径直扑向水野军后队! 水野信元正欲重整队伍,忽闻身后杀声震天,猛地回头望去,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竟有这等好事? 这些守军不思龟缩固守,竟妄想趁我军后退之机,抄袭后路? 简直是痴人说梦! “哈哈哈!来得正好!看来那东信义也不过是个莽撞的蠢材!”水野信元狞笑著拨转马头,马鞭直指衝来的敌军,厉声吼道:“全军迴转!给我灭了他们!” 水野军阵脚未稳,听得號令,只得再度调转方向,迎头杀了回去。 然而,那衝出的百余名东氏士卒看似来势汹汹,交锋之际却一触即溃!连同领头將领在內,稍一接触便掉头狂奔,直向城门逃去。 水野军士见状,只道是敌军怯战,未等將令便鼓譟著蜂拥而上,穷追不捨。 那百余溃兵眼见追兵逼近,竟嚇得慌不择路,未敢通过狭窄的竹排回城,反而拐了个弯,拼命朝境川方向逃窜。 冲在最前的土方康忠见此情景先是一愣,目光旋即被眼前洞开的城门和架好的竹排牢牢吸引,心中狂喜如火山喷发! “冲啊!给我抢下城门!这一番城是我的了!” 他当即捨弃了溃兵,一马当先冲向城门! 身后水野军士眼见破城首功唾手可得,无不热血沸腾,爭先恐后地涌向城门。 狭窄的竹排哪堪如此拥挤?剎那间,人推人挤,惨叫连连,不少足轻立足不稳,跌落壕沟! 但后方的士兵已然红了眼,依旧不顾一切地向前猛衝,前军顷刻陷入一片混乱。 “止步!快止步!”水野信元在后方阵中目睹这失控的场面,心头猛地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事出反常必有妖!恐是陷阱!” 他急令后军本阵按兵不动,同时召来哨探:“速去探查那些溃兵踪跡,看他们究竟逃往何处!”哨探领命飞驰而去。 水野信元焦灼地再次望向城下,此刻土方康忠已率先冲入外城,他甚至清晰地听到了那傢伙震天的狂吼:“一番城!我土方右卫门康忠拿下了!” 吼声如雷,水野军士气大振! 转眼间,更多士兵涌入外城,十人,数十人,上百人…… “难道……是我多疑了?”眼前的“胜景”让水野信元对自己的判断產生了动摇。 就在这剎那—— 刈谷城头赫然现出一员大將的身影!他嘴角噙著冰冷的笑意,手臂猛地向下挥落! “嗡——嗖嗖嗖!” 刺耳的弓弦呼啸骤然撕裂空气!城墙之上,裹著烈焰的箭羽如同骤雨般倾泻而下,狠狠钉入外城之內! 轰——隆——! 冲天烈焰奔腾而起!原来,外城內部的通道早已堆满柴草火油,与此同时,两侧城垣上滚石、烈焰如瀑布般轰然砸落! 顷刻间,外城化作炼狱火海!悽厉的惨叫与绝望的呼救声此起彼伏,闯入瓮城的水野军士兵在烈火中翻滚哀嚎。 “糟了!中计了!”困在火海中的土方康忠如梦初醒,嘶吼著转身欲逃。 其他水野军也惊恐万状,只想夺路而退。 城头的东信义却露出了更为冷酷的笑容。只见他手一挥,火箭手迅速调转箭头,瞄准了壕沟上的竹排! 嘭!嗤啦——! 早就在火油浸透又反覆阴乾的竹排瞬间爆燃,化作数条烈焰长蛇! 更可怕的是连这竹排下方的壕沟內也倒上了火油,此刻烈火烹油,霎时间,冲天大火將闯入外城的水野军退路彻底断绝! 竹排上的士兵在烈火焚烧与同伴推挤下,纷纷惨叫著坠入燃烧的深壕。 水野信元骑在马上,如同被钉住一般,呆滯地望著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 外城內,他的士兵在火海中绝望挣扎;深壕中,数百跌落者拼命嘶嚎翻滚攀爬。而他与本阵军势,只能隔著一道燃烧的壕沟,眼睁睁看著前方血肉横飞,手足冰凉,头皮阵阵发麻! “佛罚!这是佛罚啊!”身后不知是谁发出这声悽厉的嚎叫,如同瘟疫般席捲了整个本阵,恐慌瞬间蔓延。 然而,更致命的打击接踵而至! 先前派出的哨探此刻连滚带爬地冲回,面色惨白如纸,扑通跪倒:“主……主公!大事不好!那……那些溃兵逃至境川边,正在拼命掘土!他们是要引境川之水灌入壕沟啊!” “噗——”水野信元闻言,如遭重锤猛击,眼前一黑,几乎栽下马来。 他终於看穿了东信义的全盘毒计:先以佛法动摇军心,再用弱卒诱敌深入,利用地势火攻分割削弱,最后引水灌壕,不仅要彻底隔绝外城残兵,更要活活溺杀壕中挣扎的数百將士!其心之狠,其谋之毒,令人胆寒! “好狠毒的手段!”水野信元目眥欲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为求一胜,竟不惜引来洪水淹没良田!他东信义当真视百姓如草芥?!”然而此刻,指责已是徒劳,当务之急是救人! 他强压翻腾气血,厉声下令:“梶川高秀!速领本部人马,截杀掘堤敌兵!稻生政胜!率你的人,设法救援壕沟中的被困將士!” 梶川、稻生二將不敢怠慢,立时分兵而去。 然而,本阵兵力刚分出不久—— 呜——呜呜——! 震耳欲聋的法螺声,如同地狱的號角,突兀地从他们后方猛然响起! 水野信元骇然回头! 只见本阵后方,一支由数十精锐武士与百余彪悍僧兵组成的铁流,如同决堤的怒潮,席捲而来!为首大將身披耀眼的墨漆胴丸,头戴狰狞的鹿角胁立兜,掌中一桿大身枪寒光慑人,宛若天神降罚,直扑水野本阵核心! 其身旁武士个个甲冑精良,杀气冲天;百余僧兵手持薙刀、巨棍,齐声咆哮著“南无药师如来!”,声震四野,气势如虹,势不可挡! “怎…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水野信元骇得魂飞魄散,眼珠几乎瞪裂。 他万万想不到,东信义竟敢將最精锐的力量全部藏於城外!先前所有的惑敌、诱引、火攻、掘水……环环相扣,皆为搅乱他的心神,逼迫他分兵救援,最终目標,竟是他这兵力空虚、阵脚已乱的本阵! 此刻,原本千余大军早已支离破碎,本阵仅存的二百余人也因前军的崩溃而人心惶惶,阵型鬆散如沙。 “顶住!给我挡住他们!”水野信元声嘶力竭地咆哮著,试图稳住阵脚。 然而,一切徒劳!“佛罚”之说早已深入骨髓,此刻眼见僧兵神將如天兵降世,足轻们肝胆俱裂,未等接敌便已彻底崩溃,纷纷丟弃武器,四散奔逃! “信元公!东信义恭候多时了!”东信义一马当先,如闪电般突至水野信元面前,大身枪横扫千军,瞬间挑翻两名水野信元的贴身旗本! 水野信元嚇得魂飞天外,哪里还敢抵挡?拨转马头,带著仅存的几名亲隨,没命地向后方黑暗处狂逃! 一口气衝出数十步,他才敢惊魂未定地回头望了一眼—— 整个水野军已陷入总崩!出发前的愤怒与睥睨早已化为乌有,唯有无尽的恐惧与战慄,深深烙印在他惨白的脸上。 “主公!为何不追?末將请命,必斩水野信元首级献於麾下!”牧野成定策马赶到东信义身侧,眼中燃烧著狂热的战意,对停止追击的命令满是不解。 东信义勒马而立,望著水野信元狼狈逃窜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时机未到。唐国有句老话,『养寇自重』。如今,是时候好好『养』他们一养了。” 说罢,他缓缓拨转马首,目光投向刈谷城下。 那里烈焰冲天,浓烟蔽日。 一场由他亲手点燃的三河烽烟,已然冲霄而起,映红了天际。 第二卷《三河烽烟》……完! 第一百章 织田信长的条件 境川畔的芦苇丛中,织田信长早已忘却了隱秘探查的本意。他直起身子,不顾可能暴露的风险,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对岸那片血腥的屠场。 每一次隨风传来的喊杀声、濒死嚎叫和兵器撞击的刺耳交响,都让他紧绷的神经隨之震颤。 而在他身后,前田利家、藤吉郎等人同样屏息凝神,眼珠一动不动,被刈谷城下瞬息万变的战局牢牢攫住。 “就……就这样结束了?这怎么可能?”前田利家喃喃自语,声音乾涩,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颤。他狠狠地吞下口唾沫,“那可是装备精良的千余人水野军啊!” 仅仅是在一个时辰前,水野信元麾下的千人大军还如山岳般逼近刈谷城,阵列森严,刀枪的寒光刺痛人眼。那气势,足以让任何守城者感到绝望。 而此刻,在织田信长等人眼前展开的,却是一幅地狱崩塌的画卷!那支曾不可一世的大军,如同被颶风席捲的麦田,七零八落,溃不成军!阵型?指挥?早已化为乌有,只剩下原始的求生本能驱使著败卒哭嚎奔窜! 他们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那决定性的一幕: 水野军主力被一连串的计谋彻底搅乱,东信义埋伏的精锐武士与百余僧兵,如鬼魅般自水野军崩溃的后翼杀出,给予那支庞然大物致命的最后一击! 水野信元败了,败的彻底,败的毫无悬念,全无半分转圜余地! 织田信长瞳孔因兴奋而收缩,他猛地侧过头,灼热地看著前田利家:“阿犬!你以前见过这般打仗的吗?” “从未!主公!这太骇人……也太精妙了!”前田利家失神地摇头,一向勇猛的他,此刻眼中也有著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我原以为水野军人多势眾,破城只在旦夕,最不济也能困死刈谷。谁曾想……这才多久?东信义竟一个奇袭,就將强大的水野军碾作齏粉!简直匪夷所思!” 织田信长却咧开嘴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意犹未尽的灼热和燃烧的战意:“不,不,你根本没看懂。从头至尾,水野军都不过是东信义掌中的提线木偶——军心被佛號撼动,行动被饵兵牵制,阵型被烈火肢解,最终还被一个假动作骗得自断臂膀,本阵大乱!” “这哪里是奇袭?分明是一场精心编织、步步杀机的陷阱!” 织田信长激动地猛一拍大腿,眼中精光爆射:“我也从未见过此等战法!纵是那位號称深諳《孙子兵法》的武田晴信公,恐也难布下如此精妙绝伦的杀局!这东信义之谋……鬼神难测!” 藤吉郎僵立在一旁,目光依旧痴痴地追隨著对岸那席捲水野本阵的將兵洪流。他无比確信,那个曾与他共饮一壶浊酒的年轻人——东信义,就在那狂澜的中心!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东信义此刻正从容挥枪,指挥著最后的扫荡。那动作沉稳如山,仿佛乾坤尽在掌握。 “原来……他竟强横至此……”藤吉郎心潮澎湃,一股前所未有的嚮往与炽热在胸中熊熊燃起。 “藤吉郎!”织田信长猝然转头,灼灼目光如利箭般射来。 “是!属下在!”藤吉郎从震撼中猛地惊醒,慌忙躬身。 “我命你即刻前往刈谷城,调略东信义!”织田信长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告诉他,若愿归我织田家麾下,我便委任他做知多郡旗头,统御知多全郡!” 知多郡!那是扼守伊势湾、连接尾张和三河的战略要地!拋出这样的筹码,东信义此刻在织田信长心中的分量,可见一斑! 藤吉郎心头剧震,连忙拜伏於地:“属下领命!” 织田信长满意頷首,又拋出一枚重饵:“此事若成,我立即擢拔你为武士!” “武士”二字,如同最炽烈的火种,瞬间点燃了藤吉郎心底那积蓄已久的斗志之火。他猛地再次重重叩首:“请殿下放心!属下万死不辞,必当竭尽全力!” …… 与此同时,境川对岸。 先前扮演诱饵的百余名“兵卒”们,此刻正站在河岸上,望著漫山遍野溃逃的水野败兵,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贏了!我们贏了!” 新兵卫兴奋地狂吼,一把抱住身旁目瞪口呆的父亲犬左卫门,“父亲!你看!我就说了信义大人一定能贏!” “这……这怎么可能?我们这些人……不过是拉来临时凑数的农兵啊……”犬左卫门呆望著溃败的洪流,嘴巴微张,仿佛魂魄尚未归位。 新兵卫得意地用力拍著父亲的肩膀:“没错!正是因为我们这些『乌合之眾』,还有城头那些唬人的纸扎草人,才让水野老贼认定信义大人的兵马全在城內!哈哈,我们也是立了大功的!” 犬左卫门依旧一脸茫然,“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怕啊!你说信义大人怎就敢如此弄险?我活了半辈子,打仗哪有一次是像这样的……用佛號、用稻草人、用假溃兵……嘿,还居然稀里糊涂就把水野的上千精兵,给玩死了?太不可思议了!” 新兵卫胸膛挺得更高,眼中闪烁著狂热的光芒:“父亲!这两天你没听人说?大伙儿都在传,信义大人是药师如来转世!药师如来出手,岂有不胜之理?” 犬左卫门回过神来,撇了撇嘴:“药师如来?哼,我才不信这些……” 新兵卫揶揄道:“不信?那您为何还要跟我来?我明明让您直接回家的。” 犬左卫门老脸一红,梗著脖子强辩:“这……这不是信义大人给的钱多嘛!我就想给家里多挣一口嚼穀!” 新兵卫嘿嘿一笑,也不戳破父亲那点心思,只是兴奋地展望:“不管怎样,回去我就报名参加信义大人的常备军!您自个儿先回去吧!” 犬左卫门“唔”了一声,心里却翻腾起来。他望著远处城头那猎猎飘展般的旗帜,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老茧的粗糙手掌,一个念头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要不……我也去试试?” 自己这把骨头还没散架,力气还有些,更何况信义大人的赏赐实在诱人…… 越想心头越是火热,他忍不住摸著下巴上硬硬的胡茬,小声嘀咕:“嗯……说到底,跟著这么厉害的主公……总能活得更长、更有奔头吧……” …… 第一百零一章 投效於我,如何? 刈谷城天守阁。 东信义凭栏远眺。甲冑上的血渍在沟壑里凝结成深褐,却掩不住他眉宇间飞扬的神采。 城下,喧囂震天。足轻们正將缴获的具足、刀枪堆成小山,欢声笑语直衝云霄——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终將“东”字旗印,牢牢刻入了三河的土地。 然而,胜利的余温並未在东信义的心头长久驻留,那嘴角的笑意终究还是缓缓敛去。他的眸光投向那片仍在飘散著硝烟与焦臭的外城战场,心中沉沉低语: “奇兵终非长久之计啊……” 自他踏足三河之地,虽凭藉过人的胆魄与智计连战连捷,但每一场的胜利,无不是兵行险著,以奇制胜。此刻,他已声名鹊起,但他將面临的是越发谨慎狡诈的敌人,以及步步惊心的危局。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栏杆上轻叩,如同警醒的钟声般提醒著自己: 是时候,从诡道转向堂堂之阵了。唯有建立起稳固的根基、强大的军势、严明的法度,才能在这乱世中真正立足,图谋更广阔的天地。 “南无妙法莲华经……” 一声熟悉的佛號自身后传来。快川绍喜身著墨色袈裟,踏著晚霞缓步走近。他身旁的虎哉宗乙仍是一身带血的具足,铁腥与硝烟的气息尚未散去。 两位佛门军师望著主君凝重的背影,眼底不约而同地掠过难以掩饰的欣慰与激赏。 “信义大人,此役横扫强敌,以少胜多,用兵之神妙,令人嘆为观止。威名必当震动三河。”快川绍喜合掌赞道。 东信义微微摇头:“大师过誉了,不过是些取巧之术罢了,实不敢当『神妙』二字。” 虎哉宗乙眼中钦佩更深,沉声道:“大人过谦了。贫僧隨师研习《孙子兵法》十载,自詡已深諳虚实之道,直至今日观大人用兵,方知何为『化虚为实,以实击虚』,穷尽其变,鬼神莫测!贫僧……惭愧。” 东信义连忙回礼笑道:“虎哉大师言重了!若非您借来的僧兵如金刚怒目,我那伏击分兵之计,终究只是纸上谈兵。而大师更是勇冠三军,亲率僧兵衝锋陷阵,所过之处摧枯拉朽,令敌胆寒!大师之功,彪炳此役!” 他望向虎哉宗乙的目光充满讚许与信赖。在方才的廝杀中,这位猛僧展现出的勇猛与决绝,称得上一员无双的佛门悍將! 快川绍喜朗声笑道:“信义大人就不必再自谦了。此战之后,您的威名必將远播。只是……不知大人今后作何打算?” 东信义神色一肃,目光深邃:“今日一战,看似大胜,其实不过是撬开了三河的门户而已。水野信元虽败,但还不至於伤筋动骨。故而,当务之急,绝非乘胜追击,图谋虚名。而是沉下心来,勤修內政,稳固民心,方能图谋將来。” 快川绍喜与虎哉宗乙对视一眼,欣慰之色更浓。 大胜之下,不骄不躁,谋虑深远,真乃明主之姿! 恰在此时,小平太入內稟报:“御馆大人,尾张织田上总介大人遣使求见。” 东信义眉峰微挑:“哦?来者何人?” “自称是主公旧识,名唤藤吉郎。” 东信义唇角勾起一丝瞭然的笑意:“是他啊……呵呵,来得倒是挺快。看来织田信长的那双眼睛,一直在暗处盯著这场胜负呢。” 隨即,他冲快川绍喜与虎哉宗乙一笑,“烦请二位隨我同去,会会这位织田使者?” 两位大师欣然頷首:“自当同往。” 三人联袂走下天守,步入御馆。 …… 没有多久的时间,小平太將藤吉郎引入御馆。一见东信义,藤吉郎当即伏地叩拜。 “藤吉郎阁下。”东信义故意用上了与对方身份完全不对等的敬语——这位匍匐在脚下的杂役,歷史上可是搅动整个天下的太閤大人。“上次见你,还是在鷺山城下吧?” 藤吉郎额头紧贴地板,声音却无半分紧张:“正是,大人!不想一別数月,大人竟已潜龙升渊,贵为三河刈谷城主,更击败了水野信元,实在令小人五体投地,敬服万分。” 他直起身,从怀里郑重捧出一个桐木匣子,“上总介大人惊闻如此大捷,感佩之余,特命小人献上贺礼,恭祝大人武运昌隆。” 东信义並未命人去接,反而目光挑衅:“哦?信长公就派个杂役来贺我大胜?是瞧不起我东信义吗?” “大人明鑑!“藤吉郎抬起头,不卑不亢道:“上总介大人特意嘱咐:'东殿乃当世豪杰,智勇韜略,远迈群伦!绝非寻常使者所能轻慢。藤吉郎虽出身卑微,却是唯一知悉东殿脾性,又懂织田家诚意之人。'“ 说到这,他猛地打开身旁木匣,取出一封朱漆文书,如献稀世珍宝般,双手呈上:“故而,这才遣小人给大人您,送来了这份天大的机缘!” 东信义暗暗点头,这藤吉郎不愧是能当上太閤的人物,即便此时身份卑微,依然伶牙俐齿,言语得体,甚至隱隱带著一种“捨我其谁”的气势。 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未接手文书,只是瞥了一眼,淡淡道:“信长公究竟是有什么话,藤吉郎……你还是直说了吧。” 东信义的直截了当令藤吉郎微微一怔,但隨即又挺身应道:“上总介大人深知大人您胸怀大志,非池中之物!故愿以知多郡旗头之位相赠,只要大人肯……” “知多郡旗头?哈哈哈……”话音未落,东信义已放声大笑,“织田信长连鸣海城都啃不动,倒在这里慷他人之慨?” 笑声戛然而止!东信义倏然起身,將腰间胁差“錚”地一声,拔出半鞘。寒光映得藤吉郎瞳孔骤缩,“藤吉郎,这分明是织田信长想借我之手,夺回他的城!是也不是?” 藤吉郎一咬牙,膝行上前两步,重重叩首:“大人谬矣!上总介大人是真心惜才!大人若归附织田家,今川氏真能给的,上总介大人必加倍奉上!” 此刻,他已擅自抬高了织田信长给出的价码。 东信义岂会中计,缓缓收刀入鞘,忽而声音转柔,轻笑道: “藤吉郎,我观你虽身处贱役,却口才了得,心智坚韧,实乃难得之良才。不如……此刻由我赐你苗字,再擢拔为武士,赐予知行。从此在我东氏麾下效力,大展宏图!” “你以为……如何啊?” 第一百零二章 三河之雷! 东信义突如其来的招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藤吉郎的心坎上!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有“武士”、“苗字”、“知行”这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在疯狂盘旋。那是他埋藏在心底最炽热的梦想! 然而,这狂热的迷醉仅仅持续了数息。藤吉郎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然清明。 只见他猛地低下头,狠狠地將头磕在地板上,斩钉截铁道:“小人寧可做织田家的狗!也绝不为三河武士!” “说得好!”东信义击掌讚嘆,真不愧是能够问鼎天下之人,这份心性与做派,简直无敌! 隨即,东信义目光如电,直逼藤吉郎,“你小小杂役都有这般『寧为织田犬,不作三河人』的志向,那又为何要来劝我东信义……背离今川这棵参天大树?” 藤吉郎瞳孔骤收,喉结滚动。 剎那间,他明白了——自己那点巧舌如簧的心思,在这位年轻城主面前,如同稚童的把戏般一览无余!对方更是早已洞悉了乱世法则。正如他本人在清洲马厩里悟出的真諦:唯有攀附强者,方能立足! “是小人狂妄冒昧了。”藤吉郎颓然俯首,“既如此,请大人恕罪,容小人告……” “且慢。”东信义打断他,眼角含笑,“你回去稟告信长公,东某改日定当亲赴尾张,登门拜访。” 藤吉郎眼中重燃希冀:“敢问大人何时动身?” 东信义笑道:“待上总介大人身陷危难之际。” “什么?荒谬!”藤吉郎脸上笑容瞬间冻结,几乎忘记了尊卑,猛地挺直身体,厉声道:“上总介大人如今雄踞尾张,兵强马壮……” “业火焚身,往往始於萧墙之內。”东信义却根本不听他说完,直接打断了他,隨后轻轻挥手,“把这话带给信长公吧,退下。” 两名侍卫当即上前,不容分说,架起挣扎的藤吉郎,拖出了御馆正厅,消失在了门外。 “南无妙法莲华经……”片刻后,快川绍喜口诵佛號,自屏风后走出,合十道:“大人似乎对这位猿面使者,格外看重?” 东信义不答反问:“大师,你信天命么?” 快川绍喜眉头微动:“信,亦不敢尽信。《大涅槃经》有云,『眾生苦乐,不全繫於宿业。』一切,皆在现世修行。” “大师所言极是。”东信义頷首,“那藤吉郎,眼下不过路旁杂草,谁知他日能否成荫蔽天?就如同我今日侥倖立足,前途亦是波诡云譎。幸得大师不弃微末,捨身襄助,实乃弟子乱世浮沉中,最大之福缘……” 言及於此,东信义忽地整肃衣冠,面色庄重地向快川绍喜深揖一礼,“大师,弟子行事,常悖世俗常理。未来之路,或有更多惊世骇俗、离经叛道之举。若有冒犯清规,有违纲常之处,万望大师……多加海涵,勿弃弟子而去。” 快川绍喜手中念珠骤停,深邃的目光深深凝视著东信义。 良久,他忽展顏一笑,合十微躬:“阿弥陀佛。大人本是菩萨应世,岂同凡俗。贫僧既发菩提心,自当永护法驾。纵使前路劫波万重,修罗血海,贫僧亦当追隨大人左右,披荆斩棘,共渡此无边苦厄。” 两人目光相接,会心而笑。一种超越君臣的理解与信任,在二人心中无声流淌。 …… 当藤吉郎星夜兼程赶回清洲城时,御馆內依旧灯火通明。 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咽下唾沫。此行非但未能说服东信义归附,更带回一句莫测高深的警告。信长殿下若震怒,他这颗脑袋怕是不保……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藤吉郎,回来了?” 刚踏入二之丸,前田利家便拦住去路,上下打量一番,皱眉问道:“怎么,事没办成?” 藤吉郎僵硬地点了点头。 前田利家眼底泛起一抹同情,拍拍他肩,嘆声道:“自求多福吧,藤吉郎。殿下他……一直在等你。” 藤吉郎再次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匆匆整衣入馆。 馆內,织田信长闭目端坐案前,案几上摆著酒壶和酒杯,都未曾动过——他在专候藤吉郎的归来。 “殿下,属下……前来復命。”藤吉郎伏地叩首。 信长缓缓睁开了眼睛:“事情办的如何?” 藤吉郎不敢抬头,声音发颤,道:“属……属下无能,有负殿下重託!未能说服东信义归附。属下……罪该万死!” 然而,预料中的暴怒並未即刻降临。 织田信长沉默了片刻,就在藤吉郎快要窒息时,忽地发出了一声轻笑:“呵……也罢。他若真被你这猴子三言两语就说动,轻易来投,反非我所看重之人了。” 藤吉郎一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偷眼看去,见信长面带笑意,这才稍壮胆气地续道:“但……东信义说,他改日会亲赴尾张,登门拜访您。” 织田信长眼中精光瞬间暴涨:“哦?何时?” 藤吉郎嘴唇哆嗦著,支吾道:“他说……要在您……您……” “混帐东西!”信长双眉倒竖,霍然起身,如野兽般上前几步,一脚將藤吉郎重重地踢翻:“有屁就放!吞吞吐吐作甚!” 藤吉郎顾不上剧痛,忙不叠地挣扎爬起,重新跪好,颤声道:“他说……要在您深陷危难之际……还……还让属下带话:『业火焚身,往往始於萧墙之內』。” 御馆內,剎那间死寂。 织田信长脸上的怒容凝固了。 他缓缓转身,遥望窗外的沉沉夜色,良久不语。 藤吉郎屏住呼吸,冷汗已经浸透了脊背。 驀地,织田信长仰天狂笑,声震梁宇,烛火为之摇曳。 “好!好个东信义!”他猛地转过身,眼中燃起了兴奋光芒,“不愧是我看重之人!” 藤吉郎愕然抬头。 信长大步走回案几旁,抓起酒壶仰头痛饮,酒液淋漓而下。 一抹嘴角酒液,他盯著藤吉郎,勾起一抹深长笑意:“猴子,你记著,这世上能看透我心者寥寥,东信义算一个。” 藤吉郎眼中茫然,但不敢多问,连忙俯首应道:“是。” 织田信长將酒壶重重地砸在案上,战意如火:“我等他来!” …… 三日后,三河刈谷城的战报抵达了今川馆。 当朝比奈泰朝於殿前跪诵战报时,今川义元整个人都怔住了。他微微前倾,眼中满是不信:“你再念一遍?” “刈谷城下,东信义率轻骑携僧兵突袭水野军本阵,斩首三百余级,水野信元千人大败,仅以身免……” 朝比奈泰朝復诵一遍,扫了眼战报末尾批註,续道:“已有三河国人称其为『三河之雷』,言其善用铁炮,用兵如迅雷不及掩耳,初至三河便连战连捷,如雷霆轰阵……” “呈上来。” 今川义元直接要过战报,一字一句地重读。殿內静极,唯有烛火跳跃,映著他阴晴不定的脸。 “啪!” 沉默良久,今川义元手中摺扇重重敲落案几:“好个东家子!好一个三河之雷!” 他起身踱至窗前,远眺富士雪顶,似在冥思。 “传令。”今川义元驀然转身,眼中精光迸射,“命东信义下月初七,赴骏河参拜浅间大社。”他话语微顿,嘴角浮起意味深长的笑容,“就说……我要亲设庆功宴,行封赏之礼。” 待朝比奈泰朝退下,今川义元重展战报,目光再次触及“三河之雷”四字时,倏然轻笑: “他东信义若是那三河之雷……” 摺扇“唰”地展开,掩住了今川义元的半张脸孔, “那我,便要做那收束惊雷的建御雷神……呵呵呵……” 第一百零三章 月华三重奏 刈谷城之战结束后的当晚,东信义踏入母亲阿杏夫人的居室。 室內檀香裊裊,阿杏夫人正跪坐佛龕前,指尖捻动佛珠,虔诚默祷。 “孩儿不孝,累母亲受惊了。”东信义伏身请安。 阿杏夫人停下诵经,放下佛珠,慈爱地將爱子扶起:“我儿何出此言?母亲欢喜还来不及。” 她的眼中泛起了追忆,“幼时养父曾携我至境川畔,遥指新筑的刈谷城嘆息,称此乃吉良氏故土,却为水野氏筑城盘踞,而他竟无力相抗……” 说著,她嘴角漾开欣慰的笑意,“而今,你夺下此城,吾之养父与汝父泉下有知,当可在三途川畔开怀畅饮了。” 东信义抬头朗笑:“母亲放心,孩儿绝不让列祖列宗蒙羞。” “我信。”阿杏夫人微笑頷首,话锋却忽转,“只是……听闻你两位叔父昨日已携家眷启程前往骏河,同行的还有义安兄长嫡子新十郎与长女龟姬……” “竟是举家而去?”东信义虽有所料,仍觉震动。他本以为今川义元至多索要吉良义安嫡子为质,未料竟是闔族同往,此事背后的深意,怕远非索质那么简单。 阿杏夫人轻嘆:“新十郎才八岁,龟姬不过十三稚龄,便要入骏河为质。念及养父临终託付,如今……” 她忽地握住东信义的手,眼中满是希冀,“信义,你与叔父们纵有齟齬,但他们终究是吾之兄长。待他们自骏河归来,你……能否亲赴西条城,向他们致歉?” 东信义恭敬应下,心中却另有盘算。 辞別母亲,穿过枫影婆娑的中庭,廊下一道倩影映入他的眼帘。 只见綾姬宛如夜色中的幽兰,正跪坐等候。月光勾勒出她玲瓏身姿,手中托盘上,熨帖的月白狩衣叠放齐整,温好的梅酒散发著熟悉的甘冽气息。 “恭贺殿下凯旋。”綾姬的声音如三河湾的夜潮,轻柔拂过东信义心头,瞬息涤净了战场的血腥。 东信义兴起,两步上前,一把將她拦腰抱起! “呀!”綾姬一声娇呼,险些打翻托盘。她縴手抵住东信义胸膛,眼波流转,促狭笑道:“殿下莫急,还是先去西屋瞧瞧汐凛妹妹吧?自您得胜,她可是一直在西屋候著,翘首以盼呢。” 东信义顿时有些耳根发烫,忙放下她。 綾姬难得见他窘態,掩唇笑道:“殿下可知?汐凛妹妹从捷报传来便开始梳妆,那套宫廷礼法,她对著铜镜足足演练了二十遍呢。” 她坐直身子,玉指轻柔解开东信义的阵羽织系带,低语道,“不过依臣妾看,比起规行矩步的公家贵女,殿下还是更钟情那位赤脚踏浪、恣意撒网的渔家女儿,不是么?” 东信义微怔,望向綾姬。 眼前这位女子便是如此,温婉中藏著剔透玲瓏心。身为没落的飞驒国司之女,她明白自己的侧室身份,却从无半分怨尤,温顺通达却自有主见,在自家的內苑之中深得人心。 此刻,她为东信义换上狩衣,轻声道:“乱世之中,武家开枝散叶原是常理。汐凛妹妹心性质朴爽朗,恰能补臣妾性情之柔……” “在我心中,你们並无正侧之別。”东信义忽地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俱是我心爱之人。” 綾姬指尖一颤,眸中光华流转。她轻轻挣脱,莞尔道:“快去吧,明日臣妾再为殿下烹製您喜爱的鯛鱼茶泡饭……” 带著满心的暖意,东信义转至了西屋。 推开门,他就愕然地顿住了脚步。 眼前的这个女子几乎令他不敢相认。那个昔日豪迈如男子的姬武士,此刻正浑身僵硬地裹在一袭繁复厚重的十二单衣中,跪坐在房中央。华服层层叠叠,掩去了她健美的身姿,只余一张因紧张而涨得通红的脸庞。 “恭……恭迎殿下……”她的声音发颤,动作笨拙,抬头时脸颊已红透如熟桃。惯常利落束起的马尾被强行梳直,发梢还缀著点点金箔。 “噗……哈哈哈。”东信义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汐凛的脸更红了,手指绞著衣襟:“侍女们说……既为侧室,必得学京都贵女的仪態……” 她驀地抬头,眼中闪过倔强:“可这劳什子衣裳比鎧甲还沉!走路更是……更是彆扭!多走两步我就要摔跤了!” 东信义强忍笑意,蹲下身,按住她紧绷的肩头:“汐凛,可知我钟意你何处?” 他凑近,温热气息拂过她耳畔:“我钟意的,是你在伊势神宫前一刀斩贼的英姿;是你在志摩海滩上赤足逐浪的鲜活。而非眼前这个……像是提线木偶般的贵女。” 汐凛倏然抬头,眸中水光瀲灩:“当真?” 话音未落,她已急急起身,却被十二单衣绊得一个趔趄,幸得东信义扶住。 “早就受够这身了!”汐凛一把扯开领口系带,华服如瓣般层层滑落,露出內里紧束的洁白小袖。 隨后,她如脱韁野马般甩开发簪,利落地將长发扎回马尾,眼瞳重新点亮熟悉的明光:“我就知道殿下也不喜欢!上次在战场上,你还夸我的薙刀术最好看来著……” 看著她孩子气的模样,东信义心中一片温软。 这伊势水军中与他並肩的女子,曾潜入深海为他寻宝,也曾於箭雨纷飞中护卫他周全。 他伸手,轻轻解开她小袖的衣带。衣衫滑落,展露出如黑珍珠般光泽的肌肤——那是海风烈日雕琢的印记,上面还留著几道与敌搏杀后的浅红疤痕。 汐凛毫无忸怩,骄傲地挺起傲人的身躯。 “让我细细看看……”东信义指尖抚过她光滑的脊背,触及到了腰间疤痕时,换来她一声娇嗔的轻笑。 汐凛笑著,反手扣住东信义的手腕,带著海洋气息的红唇,狠狠印上他的双唇。 生涩,却如酿熟的梅酒般甘冽。 当两人跌入铺著熊皮的榻榻米时,月光如银帛倾泻,將交缠的身影勾勒分明。 …… 事后, 月华依旧流淌在榻上,汐凛伏在东信义胸前,指尖在他心口画著圈圈。汗湿的乌髮散落在他颈间。 “殿下……往后,我还能像从前那般么?” 东信义揉著她的发顶轻笑:“想捕鱼?儘管去。像在志摩时一样,也正好代我多多亲近领內的渔民。” 汐凛撑起身子,眼眸晶亮:“那太好了!我还要教他们唱您教我的……拉网小调!他们肯定会喜欢的!” 想像她领著渔民欢唱的情景,东信义心头暖意融融。 “那我还能上阵杀敌吗?像矢作川那次一样?”汐凛又俯身压下,柔软丰盈紧贴著他,心跳如鼓。 东信义深吸几口气,佯怒瞪她:“不可……顶多留在我身边护卫。我绝不许你再衝锋陷阵受伤。” “好!只要能与殿下一同上阵,护卫殿下就行!”汐凛兴奋起来,驀地翻身跨坐他腰间,月光洒落周身,宛如跃出海面的鮫姬。 东信义愕然:“你这是作甚?” 汐凛眼中狡黠闪烁,笑道:“庆祝庆祝!我们再来一次?” 东信义瞠目结舌:“你……初夜便如此生猛?” 汐凛俯身在他耳畔轻咬,笑声如潮:“海女的身子骨,岂是那些深闺的娇可比?来吧,殿下!” 烛影摇曳,喘息再起。 窗外,明月悄然拨开云翳,將清辉遍洒这座新经战火的城池。 温热的吐息与汗水的咸涩,在这乱世之夜,悄然织就了一缕人间温情。 第一百零四章 刈谷初评定 两日后。 东信义站在刈谷城天守阁的最高处,俯瞰城池。 两天前的战斗痕跡尚未完全清除,城下町几处焦黑的屋架如同丑陋的伤疤,但市集上已恢復了些许喧囂。百姓们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新主人的旗帜,眼中交织著恐惧与一丝期待。 “馆主大人,诸位大人已在评议间等候了。”小平太恭敬地单膝跪地。年仅八岁的他努力模仿著武士的做派,但手中的宝刀“二铭则宗”却比他的身高还要长。 东信义收回目光,嘴角微扬:“小平太,你觉得这座城如何?” 小平太一愣,隨即挺直腰板:“回主公,比我曾待过的上野城要大得多!” “是啊,大得多……但也麻烦得多。”东信义轻轻感慨一声,隨即跟著小平太,迈步下楼。 评议间內,东氏的家臣们已在檜木长桌前按序跪坐。 左侧首座的快川绍喜与虎哉宗乙闭目养神;老臣石彻白兵库正与牧野成定低声交谈;堀秀重擦拭著新得的胁差;井上信广、吉田翔太与高桥大辉几名年轻武士也在低声议论。 “馆主大人到!”小平太稚嫩的声音响起,眾人纷纷伏身迎主。 东信义大步走入,在主位端坐,环视眾人:“诸位不必多礼。今日召集各位,是为商討近期的本家大政。” 他看向石彻白兵库:“兵库,刈谷城的石高可已查明?” 石彻白兵库上前一步:“回主公,城领的地册已全部统计完毕。刈谷城共有一万六千石。其中水田八千石,旱田三千石,盐田、染坊等產业折算五千石。但……其中三千四百石是寺社领。” 东信义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数字比他预想的要少,何况寺社领占比如此之大,实在令人不快。只是此刻尚不能动那些僧人。 他暂且按下杂念,目光如刀锋般扫过眾人:“诸位,如何才能將这石高短时间牢牢攥在手中,令本家兵马钱粮如滚雪般壮大?还望畅所欲言。” 话音落地,评议间內陷入了寂静,只剩下沸水煮茶的轻响。 东信义並不催促,只是浅啜杯中茶,静静地等待。 他深知这些家臣大多阅歷有限,尚还不习惯在议会上直言进諫。但正需打破这种沉默——一个只会听命的家臣团,无法支撑他心中的宏图。 终於,石彻白兵库轻咳一声,率先开口:“老臣以为,当效仿主公在东殿山城的做法,以怀柔之策收揽民心。” “哦?详细说说。”东信义放下茶碗。 “昔日在东殿山城,主公推行四公六民的善政、亲施汤药、亲临民间,与民同甘共苦,短短时间便深得人心。那时领內百姓皆言『见东殿,如见神佛』。如今要稳定民心,正当延续此法。”石彻白兵库说著,脸上满是敬佩。 一旁闭目的快川绍喜也不禁睁眼,意外地看向东信义,眼中掠过一抹惊喜与欣慰。 东信义微微頷首:“民心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仅仅有怀柔,恐怕还是不够的。” 牧野成定立刻接话:“臣以为当严惩那些私通水野家的地头!”他眼中闪过厉色,“据忍眾回报,当日水野军来袭时,尚有不少地头豪族暗中资助。若不严惩,何以立威?” 堀秀重也按捺不住了:“本家军力尚弱,主公筑城那日也说过,应建常备军。如今外患暂消,正是建军良机!” 隨著他们逐一发言,评议间渐渐热闹起来。眾人你一言我一语,时而爭论得面红耳赤,时而又为某个策略齐声讚嘆。 东信义大多时候都是静听不语,看著眾家臣的討论,他眼中闪烁著满意的光芒。 这正是他想要的——一个充满活力、敢於直諫的家臣团。 然而,他注意到两位高僧始终沉默,便抬手示意眾人安静:“快川大师、虎哉大师,二位有何高见?” 虎哉宗乙看向师父。快川绍喜缓缓睁眼,声音缓慢却中气十足:“贫僧观殿下之军作战勇猛,却无统一旗印。须知,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殿內家臣纷纷頷首。马印是武家的顏面,军旗是士卒的魂魄。確实到了需要统一之时了。 东信义身体微倾,恭敬道:“还请大师指教。” “『三河之雷』——此名號已在三河国眾间悄然流传。”虎哉宗乙接口道,声如洪钟,“雷者,破暗震邪,正合药师如来『光明照世』之宏愿。” “正是如此。”快川绍喜双手合十,“『三河之雷』,实乃天授之名。药师如来曾发愿:『愿我成佛时,身如琉璃,內外明彻,光明广大,照无边界。』此为光明照世愿。殿下正可藉此宏愿,以雷霆之相,行慈悲之实。” “愿闻其详。”东信义追问。 评议间內一片肃然,眾人皆竖起耳朵。 快川绍喜从袖中取出一幅帛画:“贫僧已绘得军旗马印草样,请殿下一观。” 东信义大喜,接过细看。 只听快川绍喜继续解说:“军旗名为『雷光破暗旗』,上绘雷霆劈云图,下方绘药师佛琉璃光轮。旗印居中,书『照破乱世,净土光明』。” 他顿了顿,又道:“马印则为『雷莲台』。以药师佛立像为基,手持雷纹锡杖,底座鐫刻药师如来大愿与殿下之战绩。战时由僧兵抬行,必能大振军心。” 东信义眼中精光暴涨,拍案而起:“妙极!大师佛法精深,信义拜服!” 这设计完美融合了宗教权威与军事威慑,比之武田氏的“风林火山”或德川家康的“厌离秽土欣求净土”,更具视觉震撼。 他转向石彻白兵库:“立即著手製作马印和军旗。至於那八字的旗印……”他略一沉吟,“暂不制旗,以免过早刺激今川家。” 听到“过早”二字,快川绍喜含笑合十,未置一词。 “诸位!” 东信义抬手,殿內瞬间鸦雀无声,他朗声道: “方才诸位已畅所欲言,本家近期大政已明,当分三途並行——” “名为:雷霆!雨露!磐石!” 第一百零五章 恩威之策 “大政首当之令,为雷霆之举!” 东信义的声音斩钉截铁,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要將每一个字都烙印在在场者的灵魂深处。 “牧野成定!著你即刻追查所有未曾响应筑城之令、暗中勾结水野家的地头豪族!一经坐实,皆以私通敌国之罪论处!务必……连根拔起!一个不留!其所领、田產、屋敷,尽数抄没充公!” “遵命!”牧野成定眼中厉芒一闪,俯身领命,仿佛一头嗅到了血腥的猎犬。 隨即,东信义的目光转向两位静坐的高僧,“还请二位大师於境川之畔主持一场『雷祭神罚』!焚烧所有缴获的水野军旗、佩印,诵经超度刈谷城之役阵亡之魂灵后,”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寒,“將私通敌国之首恶者以铁炮处决!余者,斩首示眾!务必要让境川两岸之民尽皆可见!以这雷霆之威,震慑宵小!” 快川绍喜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铁炮处决?这在战国闻所未闻,寻常斩首已是极刑。但旋即,这位高僧就豁然开朗!铁炮之声犹如雷鸣,正合此“雷霆”之意!妙哉! 他双手合十,与身旁同样明悟的虎哉宗乙一同垂首:“南无阿弥陀佛。贫僧领命,必使此法会庄严宏大,以雷霆之威震慑幽冥,彰显殿下天威!” 东信义缓缓頷首。而后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堂下眾人。 “其次,便该广施雨露!”东信义再次开口,声音略缓,“民心如水,欲使其归附,需以甘霖滋养,方能万流归海,为我所用!” “石彻白兵库!” “老臣在!” “由你暂管领內民政庶务!首要之务,將本家新政,广布四方!”东信义提高了声量:“即日起:凡我领民,税赋五公五民;凡有子弟应徵常备军者,其家眷赋税,降至四公六民!若有为本家捐躯者,其家眷赋税,只收三分!” 眾臣惊呼,这比那日在筑城之时承诺的,再次加大了力度! 不等眾臣议论,东信义坚定继续道:“石彻白兵库,你务必將此善政,连同本家印信,详细刻於木牌,立於各村町头,务必使妇孺皆知,深入人心!” 说著,东信义话锋一转,语气再次转厉,“同时,广发招募令!招三河、尾张乃至远地浪人,以及心怀壮志的豪族次庶子!不拘出身,唯才是举,组建『同心眾』!” “老臣,必不负主公重託!”石彻白兵库郑重领命。 “高桥大辉!”东信义继续吩咐。 “臣在!” “命你即刻带兵,接管刈谷城周边所有盐场、染坊,统一设为官营专卖!盐铁之利,必须牢牢握於本家之手!另,传吾令:即日起开放城下町所有商路,免除客商一年栋別钱,以聚四方商贾!” “吉田翔太!” “臣在!” “你全力配合快川、虎哉两位大师,於城下町显眼处设立『佛医堂』。每月择日由大师讲经宣法;其余时日,施诊赠药!此乃凝聚民心、普度眾生之善举,务必用心操持,使百姓深感我东氏之恩泽!” “臣等明白!” 被点到的几人齐声应诺,声音洪亮,充满了对新政的期许。 “最后,便是固稳根基,当如磐石!”东信义的声音再次拔高,“兵马未动,城防先行;根基不牢,地动山摇!” “堀秀重!” “臣在!”堀秀重早已按捺不住,挺直腰板。 “命你为筑城总奉行!即刻全面勘察刈谷城防,务必彻底修缮加固,不惜工本!此外,於境川沿岸,每隔三里,修筑监视櫓,时刻警惕水野家动向!” “井上信广!” “末將在!”年轻的井上信广激动地出列。 “命你为常备军奉行!负责徵召、编练!首批以五百为限,边征边训!选编之法,吾稍后会亲自授予你!” “是!末將定不负主公重託!必为主公练出一支虎狼之师!”井上信广兴奋之情溢於言表。 一条条政令,如惊雷乍响,又似春雨润物,清晰地勾勒出东信义治下的蓝图——雷霆立威以肃內奸,雨露惠民以聚人心,固本强军以御外敌。 眾家臣无不心折,热血翻涌,胸中激盪著参与开创基业的豪情,纷纷应诺而去。 偌大的评议间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东信义一人。他缓缓坐回主位,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他將目光投向房间角落的阴影处。 “出来吧。” 话音未落,一个黑影从阴影中闪出,正是东家的忍眾首领——柘植疾风。这精瘦如猿的男人跪伏在地,“参见主公。”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东信义的语气温和,“你的功劳,本家一笔一笔都记著。他日必赐你知行之地,擢升你为堂堂正正的武士,令你子孙后代,摆脱『乱波』之名!” 柘植疾风伏在地上的身躯猛地一颤!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声音带著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哽咽:“主公知遇之恩,属下……万死不辞!愿为主公效死!” 东信义出言又安抚几句,隨后將声音压低,“眼下,有三件秘事,需你即刻去办。” “其一,在城內寻觅一处隱秘且易於守卫之所,建立『工所』。將从朽木谷招揽来的那些工匠妥善安置进去,配足人手和材料,按吾之前吩咐的,立即开工研製。” “其二,挑选忍眾,潜入水野领內,散布我领善政,广发『切纸状』(传单),承诺凡自愿脱离水野,前来刈谷投奔者,开垦荒地尽归其所有,免赋一年!” “其三……”东信义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联络资助水野领內的山贼、浪人!助其製造混乱!要让水野信元焦头烂额,无暇他顾!” “遵命!”柘植疾风没有丝毫犹豫,如风般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东信义再次独坐於空荡的评议间,指尖轻叩案几。 窗外,初夏的阳光正盛,泼洒在这座新征服的城池上。一万六千石……这个数字比起原先美浓的东殿山城,大了不少,无疑是一次巨大的飞跃。 但喜悦之余,沉甸甸的发展重任更压上肩头。 人才太少!军备太弱!资金不足!这都是东信义面临的亟待解决的问题。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啊。”他望著窗外的城池轮廓,喃喃自语。 宏图大志刚刚铺开第一笔,前路依旧强敌环伺,荆棘密布! …… 第一百零六章 希望 隨著东信义下达的政令被家臣们雷厉风行地执行,新政的浪潮迅速席捲了刈谷城周边的每一个角落。 刚从战火余烬中稍稍喘息的领民们,心头的惊悸尚未完全平復,便被这接踵而至的新政掀起了滔天巨浪! “听说了吗?!新来的东大人改了税制!”农民茂作正拄著锄头,朝隔壁田垄里的同村的与兵卫,扯著嗓子喊著。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才知道啊?哼哼!”与兵卫抹了把汗水,得意道,“前些日子,去刈谷城筑城时,东大人就亲口对俺们说过!普通人家是五公五民!”他提高了声音,带著炫耀:“俺家那小子,还要去应徵常备军呢!只要被选上,嘿嘿,俺们家就是军眷之家,四公六民!” “当真?”茂作的眼睛瞪得滚圆,一把扛起锄头,顾不上跟与兵卫再多说一句,拔腿就往村头奔去。 村头新立的木牌前人头攒动,聚拢了几乎半个村子的人。识字的村老眯著眼,粗糙的手指在木牌上缓缓游移,结结巴巴地念出声: “凡本家领民……赋税……五公五民……” “应徵常备军者,年俸十石……其家赋税……四公六民……” “若为主家捐躯之常备……赋税降至……三公七民” “佛祖在上!”一个满面风霜的中年农夫失声惊呼,难以置信,“从前水野家……那可是七公三民啊!刮骨吸髓啊!这……这可能吗?世上真有这样的好事?” “看那块大红印子!”旁边一个汉子指著木牌喊道,“那可是领主大人的押印信!岂能有假?!”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议论声像开了锅的水。 茂作仗著年轻,奋力扒开人群挤到了最前排,目光死死盯著那方鲜红的印记上——那正是新领主东信义的印信,刻著四个遒劲大字:“三河之雷”! “何止是税赋!”人群中又有人高喊,“我昨日去城下町卖柴,亲眼瞧见新建了不少佛医堂!里面有高僧正在分发药水!听说是东大人用秘法所制的『神药』,叫什么……『雷水』!包治百病!” “当真?!”一旁的老农急切追问,“俺家那老婆子,咳了快半个月了,吃啥方子都不顶用……” “快去试试吧,老哥!”旁边一个农妇抢著插嘴,“隔壁村的阿梅高烧不退,都说不行了,结果她男人去討了两碗『雷水』,喝下去就能下地了!” “对啊对啊!我也听说了!” “真有这等神药?” “东殿莫不是天照大神派来的使者?” 议论声沸沸扬扬,充满了震惊、狂喜和对未来的憧憬。直到村里的地头河村助左卫门带著两名隨从走来,这喧囂才戛然而止。 河村助左卫门阴沉著脸,扫视著噤若寒蝉的人群,最终目光落在了新政木牌上,鼻腔里挤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哼!都聚在这嚼什么舌根子?田里的活计都做完了?聚眾喧譁,想造反吗?”他声音尖利,威胁之意溢於言表,“新城主不过是一时兴起,收买人心罢了……” “……河村大人。”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他话,竟是那一直沉默的茂作,他的眼中闪烁著一种异样的光亮,“即便是收买人心,可这也是实实在在的五成赋税啊……这样的话,我想我们家今年也能吃上糙米了。”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这新政上也说了……应徵兵役,被选上了,家里还能再减一成税。我……想去试试!” 茂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河村助左卫门的脸色骤然铁青,张口就要呵斥。然而,他的视线扫过茂作,看向周围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时,却猛地一滯。 他发现,那些原来在他面前只会唯唯诺诺的泥腿子们,此刻,曾经麻木空洞的眼神里,竟涌动著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炽热光芒—— 那是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 难道,一切都变了吗? …… 茂作离开了村子,一路狂奔十里,终於抵达了刈谷城下町。 隨即,十字街口的景象让他像根木桩般钉在了原地,眼睛瞪得溜圆。 只见眾多领民排著蜿蜒长队,男女老少皆有,他们大多衣衫襤褸,面黄肌瘦,但每一双眼睛里都闪烁著一种近乎虔诚的渴望。 而队伍的尽头是五座临时搭建的茅棚,棚檐悬掛的匾额上,赫然写著“佛医堂“三个黑色大字。 茂作踮起脚尖张望,只见棚內僧人正用木勺从桐木桶中舀出琥珀色的液体,倒入一个个粗陶碗,递给领民。 “此乃天照大神垂怜,赐予东信义大人之『雷水』。“一位年长僧人双手合十,向眾人宣告,“饮之,可驱邪祟,愈顽疾。然雷霆之力至刚至猛,切莫贪饮,更不可私藏,否则必遭天谴反噬!“ 这威严的警告非但没让人退缩,反而更添了“雷水”的神秘。拿到雷水的人,有的像是捧著稀世珍宝,有的闭目祷告,有的则一饮而尽…… 茂作忍不住拽住身旁的一位老者:“老丈,这『雷水』……果真灵验?“ “灵得很!“老者的眼睛里放著光,“横山村有个小崽子,烧了五天都不退,到这里喝了两天的『雷水』就退了!“他压低了声音,带著不屑,“比地头藏的那点子臭药渣,强上百倍!“ “神跡啊……“茂作喃喃自语,手不自觉地按上心口。 但他和所有在场者都无从知晓,这被奉为神药的“雷水”,不过是东信义製作的大蒜素溶液。在这缺医少药的时代,它能带来的疗效,確与神跡无异。 茂作心头火热,也想著去领一碗“雷水”,但瞧见那长龙般的队伍蜿蜒至街角,终究没敢上前——他更惦记著去打听常备军招募的消息。 到了奉行所前的广场,喧囂更甚。 应徵常备军的青壮排成一条不见首尾的长龙,从石阶一路延伸至街角。有人擦拭著祖传的刀剑,有人炫耀著臂膀筋肉,更多人则是紧张地搓著手,不时踮脚张望前方的进展。 茂作望著眼前汹涌的人潮,不由得又犯了愁。正踌躇间,他忽瞥见左侧矮墙下,一个身著半旧革甲的年轻人,正旁若无人地独自擦拭一桿长枪。 “这位兄弟,“茂作好奇心作祟,挤了过去,来到年轻人面前,“这么多人,你怎么如此悠閒?不怕选不上吗?“ 年轻人闻声抬头瞥了他一眼,下巴微扬,自信地拍了拍手中枪:“旁人能不能选上,我不敢说。至於我嘛……”他咧嘴一笑,得意洋洋道,“我可是新领主亲口许诺过的,必能入选!” 茂作登时瞪圆了眼,上下打量这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年轻人:“敢问兄弟高姓大名?“ 年轻人挺直了腰板,朗声报出了自己的名號: “新兵卫!“ …… 第一百零七章 雷罚將至! 刈谷城,天守阁內。 东信义正对著地图凝神沉思。初夏的阳光透过窗欞,在他俊朗的面容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身为穿越者,他早已適应了战国烽烟,但那日常的许多举动和习惯,依然烙印著现代人的灵魂。 “主公。“ 石彻白兵库、牧野成定与吉田翔太联袂而入,单膝跪地。 “新政告示已遍立各乡新村,佛医堂两日也已接诊过百。“ 东信义唇角微扬:“民心如何?“ “民心大振!“几人难掩兴奋,“应徵常备者已逾数百。那『雷水』药效惊人,城下町无不称颂主公仁德。“ 作为穿越者,东信义深知民心所向便是大势所趋。降低税赋、改善医疗,这些现代社会的寻常举措,在战国乱世,无异於惊雷醒世。 “那些地头呢?“ 牧野成定立刻俯首,声音低沉:“遵主公令,皆已严密监控。暗中勾结绪川水野家的证据,也已確凿在手。“ “时机已到。“东信义的声音陡然转冷,“新芽破土之际,便是杂草清除之时。“ …… 暮色四合,当茂作回到村子时,他的脸上还带著满足的余温。 今天他费尽千辛万苦,终於还是成功报名了常备军,更喝下了一碗“雷水”,此刻腹中仍是暖意融融。 然而,村里骤然爆发的骚动,瞬间打破了他心头的暖意。只听有人高喊:“快去看啊!河村大人被抓了!“ 茂作心头一紧,拔腿就朝河村助左卫门的宅子跑去。 火光通明处,只见十几个足轻如抓小鸡般,將河村助左卫门从屋內拖拽出来。 火把映亮了他惊恐扭曲的脸庞时,为首的足轻头展开令纸,向四周越聚越多的村民高声宣读: “弘治二年五月!奉东殿严令!查:本家地头河村助左卫门,私通敌酋水野氏,资敌军粮秣二十石,引敌寇至境川渡口……“ “我看你们谁敢动我!“河村助左卫门突然嘶吼起来,血红的眼睛死死剜著周围村民,“你们这些贱骨头!都瞎了吗?!忘了刈谷城是谁的天下了吗?水野信元大人!他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东信义不过是个窃城宵小!“ 他吼声越发悽厉,几欲撕破喉咙:“等著吧!水野大人马上就会杀回来!等他把东信义这个逆贼碎尸万段,你们这些附逆的贱民,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砍头!全家都要死!“ “可水野大人败了!死了几百人呢!我们都看见了!“人群中驀然响起的声音,声音嘶哑,却异常响亮。 “对!我们都看见了!” “水野信元跑了!被东大人的兵追著跑!” “他被东大人打垮了!不敢来了!” 更多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渐渐匯成了一片声浪。 河村助左卫门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清:眼前这些曾匍匐在水野信元铁蹄下瑟瑟发抖的泥腿子,在亲眼见证了水野军的溃败后,旧日积攒的淫威,已在无声中瓦解。 “那就拿起刀枪,我们自己干啊!“他陷入更深的癲狂,再次嘶嚎,“难道……你们就甘心跟著这样的窃城之贼?你们忘了水野大人的恩德吗……“ “是七公三民,让我们全家饿著肚子给你交粮的『恩德』吗?!“又一声清晰的质问,將他最后的疯狂生生截断。 “没错!去年交完七成粮,我娘就活活饿死在眼前!“ “东大人的『雷水』才是神赐的恩德!这才是天照大神选定的领主!“ “河村老狗!你也有今天!报应!报应啊!” 压抑了太久的屈辱和痛苦,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在这一刻彻底喷发! 河村助左卫门只觉天旋地转。他终於彻悟:眼前这片曾被他与水野家肆意践踏的草芥,已被新政的雨露深深浸润。 民心,正在不可逆转地、彻底地背离水野! 他最后一点气力也被抽乾,颓然地垂下了头,任由足轻们像拖曳死狗般將他拖走。身后传来的,只有阵阵不屑的嗤笑和压抑不住的、带著新生的欢呼。 茂作呆呆地站在人群中,望著那被拖走远去的身影和摇曳的火光,口中无意识地喃喃: “变了……这天,是真的变了……“ …… 第三天清晨,境川河畔。 一个临时搭建的巨大高台矗立於刈谷城一侧的河岸,高台四周,肃立著两排手持长枪、神情冷峻的东家足轻,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 东信义就立於高台之上,玄色阵羽织在河风中猎猎作响。 他目光如炬,凝望著境川两岸越聚越多的人群。尤其是对岸绪川城的领民们也三五成群地聚在了河堤上,不时地交头接耳,对著这边指指点点。 “看来这『雷罚』的声势造得不错,引来了这么多人观瞧。“ 东信义嘴角微扬,目光越过河面,投向远处绪川城天守阁的方向。想必,那水野信元这时也正咬牙切齿地注视著这一切吧。 “殿下,时辰已到。“快川绍喜压低声音,提醒道。 东信义微微頷首:“开始吧。“ 快川绍喜立即振了振僧袍袖口,神情庄严地走向高台前方。十二名僧眾手持金刚杵,口中诵念《往生咒》,紧隨其后。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梵音一起,宗教性的肃穆感顿时瀰漫开来,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些虔诚的老妇已经双手合十,闭目垂首,跟著低声念诵,祈求亡魂安息。 “焚旗!”快川绍喜一声令下! 两名健壮足轻立即抬出了缴获的水野氏军旗马印,当眾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盆之中。 剎那间,火焰腾空而起,將绣著水野家纹的旗帜吞噬殆尽。浓烟裹挟著灰烬升腾,飞向绪川城的方向。 “南无阿弥陀佛……“十二名僧眾的诵经声陡然拔高,如同海潮汹涌,配合著火焰的咆哮声,在四周激烈迴荡,衝击著每个人的耳膜和心灵。 “带罪徒!“ 隨著牧野成定一声断喝,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五名被剥去上衣的地头被押解而来,他们面色惨白,双腿发软,几乎是被足轻们拖拽著前行。 其中一人,正是河村助左卫门。他突然挣扎起来,嘶哑著嗓子喊道:“我错了!东信义大人,小人愿意愿意悔改,愿意献上全部家產……“ 然而,高台中央的东信义,身形纹丝未动。他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偏移半分,只是冷漠地俯瞰下方。 牧野成定眼中厉芒一闪,毫不犹豫地挥手示意。足轻们不由分说地將那些罪徒粗暴地拖拽到了早已准备好的松木柱旁,用粗糲的麻绳,將他们死死捆在上面。 快川绍喜大师手持金刚杵,缓缓踱步到台前,面向境川。他的声音忽然变得空灵縹緲,仿佛来自九天之上: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然恶贯满盈者,当受雷霆之怒,神佛之罚!” 他高举金刚杵,猛地指向东方渐渐升高的朝阳,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 “雷——罚——將——至——!” 第一百零八章 雷罚 隨著快川绍喜蕴含著无尽威严的宣告,高台两侧,早已准备就绪的二十名铁炮足轻,踏著整齐的步伐列队而出! 他们身著统一的深蓝色胴甲,头戴阵笠,手中紧握的铁炮枪管闪烁著冰冷的金属寒光,如同一群从地狱走出的沉默使者。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梵音依旧在迴荡,河风依旧在吹拂,火焰仍在燃烧,但所有人的心跳,都提到了嗓子眼。一种不可言喻的恐惧,正慢慢袭上他们的心头。 “此五人!”牧野成定冰冷的声音打破了四周的死寂,“身负地头之责,不思报效主君,私通敌酋,资敌粮秣,引敌寇入境!罪行之劣,罄竹难书!此等不忠不义之奸佞,天地难容!”” 他猛地指向木桩上,如同待宰羔羊般的五人,声音陡然拔高: “依东殿严令!今日於此境川之畔,施以铁炮之刑,以天雷之威——诛——之——!”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眾百姓的脸上充满了惊骇与茫然。 用铁炮处决犯人,这在整个三河,甚至放眼整个日本都是闻所未闻之事。不少农夫都被这一幕,嚇得惊退了好几步。 东信义冷眼旁观著眾人的反应。他要的就是这种震撼,通过打破常规,製造前所未有的视觉与心理衝击! 恐惧,是驯服的第一步,也是凝聚力量最原始的动力。 “预备——“ 牧野成定令旗高举,铁炮手们同时端起铁炮,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那些瑟瑟发抖的罪人。 “放!“ 命令如同惊雷炸响!撕裂了这片凝固的空气! “轰——!!!” 二十道灼目的火舌,几乎在同一瞬间,从枪管中喷涌而出!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骤然炸响,浓烈的硝烟腾空而起,在河滩上形成一道诡异的白色帷幕。 待烟雾被河风吹散,木桩上的景象令所有目击者无不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五个地头,已然不成人形! 碗口大的恐怖血洞贯穿了他们的胸膛和腹部,破碎的內臟,混合著粘稠的鲜血和焦黑的皮肉,如同地狱的画卷!河村助左卫门的头颅更是几乎被轰碎,红白相间的液体顺著木桩汩汩淌下,在沙地上匯成暗红色的小溪。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河畔。 突然,一个农妇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雷罚!是天照大神的雷罚啊!“ 这声尖叫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人群瞬间沸腾! “神罚!真的是神罚!” “雷神发怒了!把叛徒劈碎了!” …… 惊呼声、祈祷声、啜泣声此起彼伏,匯成了一片混乱而充满原始敬畏的声浪! 对岸绪川城的领民们更是嚇得魂飞魄散,不少人直接瘫坐在地,更是有人嚇得转身就跑,木屐都跑掉了。 快川绍喜抓住时机,高举金刚杵,声震四野:“神恩如海,神威如狱!天照大神降下诛邪雷罚!警示世人!不忠不义、背叛东殿者——必遭天谴!“ 他的声音蕴含著无上威严,在河面上空滚滚迴荡,与尚未散尽的硝烟气息以及僧眾的诵经声,形成了诡异的共鸣,让那些还陷在恐惧和慌乱中的人们纷纷跪倒在地。 一时间,河滩上黑压压地跪满了人,额头触地的声音连绵不绝。 东信义站在高台上,如同俯瞰眾生的神祇,满意地扫视著两岸跪伏的人群。 这种集体射击的震撼效果远超他的预期——不仅完美达成了震慑的目的,更在民眾心中种下了“雷罚“的神话种子。 为了这一刻,他特意挑选了二十名最精锐的铁炮足轻,让他们进行了整整三日的特训。確保在二十步的距离內,每一发铅弹都能精准命中,製造出最震撼的视觉效果。 可就在这时,在一群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平民中,一个身著素旧蓝色浪人裃的桀驁身影,吸引了东信义的注意。 那个男子此刻正斜倚在一棵老松旁,双臂环抱胸前,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和紧抿的唇角。 当铁炮队的足轻们完成使命,列队退场时,东信义清楚地看到那浪人微微地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了一抹讥誚的弧度。 “那人……“东信义微微侧首,指了指那浪人,声音压得极低,“可有人认得?“ 身旁的一个本地近侍顺著视线望去,低声道:“回稟主上,看其装束形制,像是近江甲贺或伊贺一带的落魄武士,但面生得很,並不认识。“ 东信义不自觉地眯起眼睛。那浪人虽斗笠破旧,衣衫襤褸,周身却透著一股久经沙场的凌厉气势。是一名身经百战的武士。 就在东信义暗自打量时,那浪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斗笠下锐利的目光投来,竟与东信义四目相对了一瞬! 隨后,他毫不犹豫,转身便走,钻入了身后的林中。 “跟上他。“东信义不假思索地迈步下台,跟了上去。 穿过一片幽深竹林,加快脚步的东信义才在一处开阔的土坡上,追到了浪人。 “哼,好胆!“隨著一声断喝,那浪人猛地转身,腰间太刀已然出鞘三寸。 好快的身手!东信义心中微微一凛。 身后的侍卫们更是如临大敌,“噌啷啷”几声,各自的刀已出鞘,寒光交错,瞬间將东信义严密地护在中心! “大胆狂徒!“侍卫组头厉声喝道,“此乃刈谷城主,东信义大人当面!还不速速弃刀拜见!“ 浪人闻言,並不吃惊,按刀的手也未放下,斗笠下锐利的目光扫过东信义的脸庞,如同在审视著什么。 片刻后,他紧绷的身躯才慢慢放鬆,收刀入鞘,微微欠身,向东信义行了一个不卑不亢的武士礼。而后,他再次转身,就要继续离去。 “请留步!”东信义连忙分开挡在身前的侍卫,上前一步,道:“足下適才观刑之时,似有不屑之色。想必……是对在下的铁炮队,有所指教?” 浪人离去的脚步骤然顿住。缓缓转过身,面对东信义,抬起了他一直压低的斗笠,露出了全貌。 约莫三十岁上下,古铜色的脸庞稜角分明,右颊上还有一道短短的疤痕,给这张本就粗獷冷硬的面容,更添了几分令人心悸的凶悍之气。 “指教谈不上。”浪人的目光坦然地迎上东信义,淡淡开口道:“只是听闻东殿威名远播,人称『三河之雷』,善使铁炮之威。今日一见……呵呵。“ 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其中的轻蔑与失望,尽在不言中。 “放肆!“侍卫们勃然变色,怒喝出声,就要拔刀相向! 东信义却猛地伸手拦住,极有兴致地问那浪人:“足下既出此言,必有高论!在下愿闻其详!还请不吝赐教!“ 第一百零九章 瀧川一益 东信义坦荡而热切的態度,终於令浪人的眼中,流露出了一抹难得的意外之色。 不由地,浪人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东信义,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处决五名被绑在木桩上不得动弹的死囚,竟然需要二十把铁炮齐射?“ 他微微摇头,脸上的讥讽之色更浓,“这显然是——主事者对这些铁炮手的准头毫无信心!只能靠数量堆叠,来祈求不要出丑了!若在真正的合战中,面对衝锋的骑兵或急进的足轻,这等笨拙且靡费弹丸的打法,早就被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了!“ 这话说得可谓极其刺耳,毫不留情面!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东信义却非但不恼,反而抚掌大笑:“哈哈,说的太对了!实在是一针见血!“ 隨后,他收敛笑容,郑重其事地向这位衣衫襤褸的浪人,欠身行礼,“不瞒足下,这支铁炮队组建不过月余,士卒多为新募,確实技艺粗疏,让行家见笑了。“ 说罢,东信义又趁势上前半步,目光如炬地直视浪人:“足下既出此言,必是深諳铁炮之道的达人。在下斗胆,敢问足下……尊姓大名?“ “瀧川一益。“ 听到东信义的询问,浪人隨口答著,语气平淡,甚至还带著几分自嘲,“不过是个无处落脚的丧家之犬罢了。“ 东信义却瞳孔骤缩,心头大震! 瀧川一益!织田信长未来横扫六合的关键臂膀,“织田四天王”之一,以铁炮运用闻名天下,长筱合战中指挥三段击奠定胜局的大將!万没想到,今日的“雷罚”处刑,竟引来了如此人物的旁观!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原来是瀧川大人!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有冒昧!“东信义强压激盪的心绪,重新行礼,真诚道:“实不相瞒,在下对铁炮之术確实所知有限,今日得遇瀧川大人这等行家,实乃天赐良缘。不知可否赏光入城,容在下討教一二?“ 瀧川一益古井无波的眼中,再次掠过一抹愕然之色。在他预想中,东信义年纪轻轻便三河闻名,当是位年轻气盛的新锐领主。但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谦卑诚挚,这份胸襟气度,令他也不由心中嘆服。 但在沉默片刻后,瀧川一益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东殿的盛情我心领了,但在下尚有要事,不便久留,还是告辞了。“ “且慢!“东信义连忙出声拦住了对方,“敢问瀧川大人,可曾见过……能在百步之外,洞穿二重胴丸的铁炮?“ 瀧川一益的身形猛然定在原地!而后,他霍然转身,那双原本淡漠的眼眸中,已射出了骇人的精芒。 “在下这几年浪跡诸国,遍访名家工坊,也见识过不少所谓的『名筒』……“他死死盯著东信义,“可也从未听过,能在百步外洞穿二重胴丸的铁炮。“ 东信义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知道,这条大鱼,已经咬鉤了。 他再次伸手虚引,姿態优雅而坚决:“既然如此,恳请瀧川大人莫嫌敝处简陋。某虽不才,倒有一支新造的铁炮,想请大人这等真正的达人掌眼品评,探討其中一二关窍。“ 瀧川一益盯著东信义良久,在东信义坦荡而自信的脸上反覆扫视,试图找出一丝虚张声势的破绽。 然而,他看到的只是那真诚的笑容。 最终,瀧川一益抬手按住了斗笠边缘,缓缓頷首:“……也罢。就让在下见识见识,何为真正的'三河之雷'。“ …… 回到刈谷城的天守阁,东信义特意命人在顶层茶室设宴,接待瀧川一益。 “请。“ 东信义亲自为瀧川斟满一盅清酒。瀧川一益也不推辞,端杯便是一饮而尽。 二人推杯换盏,很快酒过三巡,东信义忽然击掌示意。茶室外,早已静候的小平太捧著一个锦盒走了进来,恭敬置於二人之间的矮几上。 “瀧川兄请看。“东信义打开锦盒,小心翼翼拿出一捲图纸,缓缓铺开。 瀧川一益起初目光淡然,只当是寻常造物。然而,隨著图纸缓缓舒展,他漫不经心的神情骤然凝固,目光停在纸面上,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图纸上画的是铁炮,构造精妙绝伦——火门处增设的铜製防雨盖、前所未见的可调节的准星装置、更趋灵巧的扳机结构……每一处细节都顛覆了瀧川一益对铁炮的认知。 “这……“瀧川的声音罕见地发紧,“此等奇思妙想……是大人您亲自设计的?“ 东信义笑而不语,又轻击三掌。 另有两名健壮侍从小心翼翼地抬上一个紫檀木架,架上稳稳横臥著一支通体乌沉、泛著幽光的铁炮。 枪管比常见的制式长出寸许,流畅优美的枪托曲线如清泉蜿蜒,触手所及,比寻常铁炮更为贴合手掌,仿佛与人臂融为一体。 瀧川一益几乎是弹身而起,一步抢到近前,將那冰冷的铁炮一把揽入怀中。缓缓抚过枪管,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著情人的肌肤。 当他发现准星竟然真的可以前后微调时,而且还在枪管上刻下了“百步”、“五十步”这样的標註,他不禁眼中精光爆闪,频频頷首。再看到药室上精巧的铜製防雨盖,他更是呼吸都为之粗重了几分。 “妙……太妙了!“ 这位铁炮达人脸上那层冰冷的硬壳彻底碎裂,流露出孩童般纯粹的兴奋与惊嘆。“这样的准星设计,还有这防雨盖,以及这个改良火绳夹的角度……“ 他突然一抬头,眼中闪烁著狂热的光芒,直视东信义:“大人,您这已经不是改良,这是开一代先河的革新啊!“ 东信义故作谦虚地摆摆手:“哪里哪里,不过是些小改进罢了。当不得如此讚誉。“ 但他却心中暗笑,这都是他根据得到的奥斯曼火绳枪图纸,再结合后代知识实施的改进,但对战国时代的铁炮专家来说,真的就无异於革新了。 “瀧川大人请看此处。“ 东信义趁热打铁,指向枪管的內侧,那里隱约可见几道纤细的螺旋纹路,蜿蜒其中。 瀧川一益俯身细看,眉头紧锁:“这是……?“ “我称之为膛线。“东信义笑著解释道,“虽然只刻了四道浅纹,却能让弹丸激发时与膛线紧密咬合,旋转飞出!大大增加弹丸的射程和破甲之能。“ “当真?!“瀧川一益猛地直起身,脸上泛起了激动的潮红! “不如一试?“东信义適时地提出邀请。 “求之不得!“ …… 第一百一十章 您,还要去尾张吗? 刈谷城中的靶场上,瀧川一益单膝跪地,手托铁炮,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后,食指轻扣扳机—— “砰!” 百步外的柏木靶应声炸裂,木屑如雪般纷飞。 瀧川一益一跃而起,抚摸著发烫的枪管,眼中闪烁著近乎疯狂的光芒:“果然能在百米外穿透三寸厚柏木,而且还有余力!若是凭此利器编练一支千人队……” 他的声音已经因为兴奋而嘶哑,仿佛已看见炮火洪流碾过战场的景象。 东信义听了,嘴角却不禁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为了这四道浅浅的膛线,已经有二十支上等枪管成了废铁,最后这支还是老师傅用銼刀手工研磨了整整十个昼夜,才完成的孤品。 在这样一个时代,想要列装这样的铁炮?还不知道要经歷多少时间与磨难! 但此刻,他需要这个美丽的谎言。 “瀧川兄果然是慧眼如炬,胸有韜略。”东信义突然压低声音,“实不相瞒,在下不但想要组建一支千人铁炮队,还想要打造一支……铁炮骑兵!” “铁炮骑兵?!” 听到东信义的铁炮骑兵之说,瀧川一益骇然失神,脱口而出:“骑兵换装短銃,马侧掛短管骑銃!袭扰时散如蝗群,合击时聚如雷霆……”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噤声,冷汗已经完全浸透了他的內衣。这些构思他曾在心底演练过千百遍,却从未对人言说。 东信义放声大笑,“妙哉!瀧川兄与我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他猛地凑近瀧川一益,真诚道:“当今战国,铁炮多被当作奇袭之兵,却不知若成建制编练,辅以严谨操典,强加训练,定能乾坤倒转,重塑战场格局。” 瀧川一益的神色终於彻底震动。 身为浪人,他走遍诸国,见过太多大名对铁炮的轻视——要么当作昂贵玩物,要么浅尝輒止。也就是尾张的那个织田信长,对於铁炮有著异於常人的重视。但也仅仅是重视而已。 可眼前这位年轻的领主,竟將火器战术推演得如此精微之境,连南蛮人都未提及的膛线秘技,竟然都呈现在他眼前。 “东殿。”瀧川一益將锐利的目光锁定了东信义,“如此国之重器,为何轻易示於我一介浪人?就不怕在下携此机密,转投他国?” “我不怕!”东信义迎上他的目光,斩钉截铁,“因为我不仅知道足下善用铁炮,更知道足下有天下大志,又岂能是那背信无义的小人?” 他倾身向前,满眼真诚,“但当今天下板荡,豪杰並起。足下身负如此惊世之才,岂甘埋没於草莽之间,终老於市井之中?” 言罢,他忽然走到城墙边,指向城下熙攘的町场:“信义虽然不才,入主此城也不满一月,但君且看!那些百姓的眼中,已经燃起了希望之火!因为他们知道,追隨我东信义,能饱腹,能胜战!” 瀧川一益紧紧盯著眼前这位年轻的领主,看到对方眼中闪烁的光芒,並非寻常战国大名的赤裸野心,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热。 那是一种渴望焚尽旧世,照亮新途的疯狂执念。 东信义猛地转身,目光同样盯住了瀧川一益,发自肺腑道:“乱世之中,墨守成规者必將被淘汰。我誓要以铁炮征服天下,但也需要足下这样——能够征服铁炮的大將。” “瀧川大人!” 东信义整肃衣冠,神情庄严肃穆,对著瀧川一益深深俯首,行以大礼: “东信义在此,诚邀足下出仕本家,与东某一起携手,以这铁炮为笔,以这天下为卷,共谱新天!” 话音落下,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瀧川一益静立当场,如同化作了石雕。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眼神深处是前所未有的剧烈挣扎。 许久之后,他终於还是缓缓摇头,声音苦涩,道:“东殿好意,瀧川铭感五內。但……请恕在下无法效力於东殿麾下……” 东信义神色骤然一紧,追问道:“为何?” “东殿,您虽有吞吐天地之宏图,真知灼见之韜略……” 瀧川一益深深一嘆,避开了东信义炽热的目光,望向尾张的方向,话语坦诚得近乎残酷,“但是……您的根基,终究还是太浅薄了。实不相瞒,在下此番路过三河,本就是欲前往尾张,投效织田上总介大人帐下。”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东信义脸上,带著一丝无奈:“诚然,东殿对铁炮之理解、运用之构想,远超上总介大人。但您眼下,仅有刈谷一城!与坐拥尾张一国的上总介大人相比……犹如萤火之於皓月,差距判若云泥!” 他深吸一口气,“某虽不才,亦怀经纬之志,所求者,乃辅佐一代雄主,以成不世之功业。可……” 话未说完,他再次摇头。未尽之言已清晰无比地摆在了东信义的面前:刈谷城太小,东信义太弱!不足以承载他瀧川一益的野心与抱负。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令人窒息。 但瀧川一益预想中的恼羞成怒,並未在东信义的脸上出现。相反,东信义眼中的火焰却燃烧的更加旺盛,更加疯狂! 他踏前一步,几乎与瀧川一益面面相对: “瀧川大人所言,句句在理!刈谷一城,比之尾张一国,確如星火比之皓月。可瀧川大人不知道的是——这乱世乾坤,星火方能燎原!” 他猛地指向正在远处操练的铁炮足轻:“织田大人虽表面坐拥一国,然尾张旧臣林立,豪族盘根错节,新锐掣肘难行!他即便重视铁炮,亦需权衡各方,迁就老臣的弓马之见,铁炮於他,或是『奇技』,却难成『主力』。” “大人若去尾张,纵有惊世之才,能让织田大人將年收的五成,尽数砸在铁炮之上?能让他立刻解散半数骑兵,换上你我推演的铁炮骑兵吗?” “不!他不能!”不等瀧川一益开口,东信义自问自答,“因为他已有根基,旧制如山!他不敢破,也不能破。可我东信义不同!” 东信义猛地指向自己:“我只有刈谷一城,反倒是无牵无掛!旧世的规矩於我如无物,我麾下的家臣,大半是隨我流亡而来——他们信我!信我的新东西,能带著他们活下去,活得更好!” “大人还说我实力弱?”东信义忽然笑了,那笑意里带著锋芒,“刈谷扼三河咽喉,西可窥尾张,东可探远江。织田大人虽强,却要应对美浓斋藤、近江六角等等;我现在弱小,反而无人在意——这正是编练铁炮新军的天赐之机!” 他的话语如同灼热的烙铁,带著穿透人心的力量:“我初登三河,便用铁炮创下了“三河之雷”的威名!若再给我三年时间,我必让这铁炮之声,响彻整个东海道!” “大人你又说,想要辅佐雄主?”东信义的目光灼热如烫,“织田大人或许会成为霸主,但他终究是『旧世的雄主』。而我东信义,要做『新世的开闢者』!” “在织田的麾下,大人您將是『善用铁炮的瀧川一益』!” 东信义的声音如同魔咒,直指瀧川內心的渴望,“而在我这里,您將是『重新定义战爭,开启铁炮时代的——瀧川一益』!您推演的战术,您梦中的铁炮军团,只有在我这里,才能从纸上的墨跡,变成踏碎山河的铁骑!” 他退后一步,再次深施一礼,姿態比之前更加真诚,“大人若去尾张,十年后或许能成一城一国之主,留下『擅使铁炮』的名声。但留在刈谷,十年后,我敢保证,您的名字会刻在铁炮改写的歷史里——” “后世翻开军记物语,会说:『是瀧川一益,亲手点燃了新世的烽火,教导东军以火药之力,轰开了旧时代的铁幕!』” “瀧川大人,”东信义凝视瀧川一益,眼中满是自信和篤定,“乱世选主,看的从不是当下的土地多寡,而是未来的剑,够不够利。我的剑,需要您来磨。您的才,需要我的火来烧。” 他紧盯著瀧川一益剧烈波动的瞳孔,发出最后的灵魂叩问,“现在——您,还要去尾张吗?” 死寂! 绝对的死寂! 东信义的话语,像无数颗旋转的铅弹,裹挟著对“被埋没”的恐惧,对“展才华”的渴望,对“开新世”的诱惑,精准地击中了瀧川一益的心! 瀧川一益静立了许久许久!时间仿佛凝固,只有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和紧握的双拳,泄露著他內心的风暴。 突然! 他那挺拔的身躯猛地向下折去!双膝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咚!” 他的额头更是狠狠叩下,发出了一声闷响! “主公在上!” 一声嘶哑却充满了决绝的低吼,从他紧贴地面的口中迸发: “近江甲贺国瀧川氏,久助一益,愿奉东信义为主!从今后,任凭驱策,万死不辞!” 这近乎於五体投地的臣服大礼,令东信义也为之动容。他连忙抢步上前,双手搀扶:“久助,快快请起!你何必如此!你都尚未问及俸禄几何,知行何处……” 瀧川一益抬起头时,眼中竟有热光闪动:“臣之所选者,乃开创新世之雄主也!岂为区区俸禄、方寸知行?” “好!好!久助不负我,我定不负久助。”东信义郑重承诺,隨即捧起那支乌沉沉的铁炮,递至瀧川面前,“此銃,名曰『雷銃』。今赠予久助,望你以此为锋,为本家轰开前路荆棘,荡平八荒六合!” 瀧川一益躬身接过,双手托举如承千钧,声音沉凝如铁: “主公厚恩,赐此神兵!从今往后,『雷銃』所指,即为吾主——野望所向!” “哈哈,好!” 东信义畅怀大笑,双手扶起瀧川一益,紧紧拉住他的臂膀,意气风发,道:“走,今日恰逢本家常备军招募,且隨我一观!” “遵命!”瀧川一益眼中也闪过一丝好奇。 二人联袂出城,直奔城下町而去。 …… 第一百一十一章 测试 刈谷城,城下町。 茂作正在一个排成长队的人群中间,好奇地前后张望打量著——这里约莫有一百多人,都是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精壮汉子。 “人可真不少啊。”茂作忍不住低语,下意识地裹紧了单薄的衣衫,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给自己暗暗鼓劲。 “这可不算多。听说后面还有第二批、第三批呢。“可这时,他身后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突然接过话去,声音洪亮,震的茂作耳膜发痒。 茂作嚇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如同小山般的汉子正咧著嘴朝他笑。对方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粗布短褂下鼓起的肌肉线条分明,一看就是常年乾重活的好手。 “这位兄弟,你可知今日这检选是怎么个章程?“茂作赶紧凑过去,压低声音打听起来。他原本以为刈谷城的常备军报个名就行,可没想到居然还有个什么检选? 汉子摇摇头,眼睛里却闪著自信的光芒:“管他什么鸟章程!俺西乡村的庄五郎,就没遇到过干不成的活计!“他边说边用拳头重重捶了自己的胸口两下,发出“嘭嘭”的闷响,“俺这身力气,劈柴开荒,扛石推磨,样样顶得上两头牛!“ “西乡村?“茂作眼睛一亮,“你们村是不是有个叫新兵卫的?你认识吗?“ “新兵卫那小子?“庄五郎撇了撇嘴,语气里带著几分羡慕,“那小子走了狗屎运!上次来筑城时直接被选进常备军了。听说这两天,每天都能吃饱饭,连咸萝卜都管够!嘖嘖……羡慕死俺了!“ 茂作只觉得喉咙发乾,费力地咽了口唾沫。每天都能吃饱饭?他拼死拼活的打猎种地,都不可能做到! “肃静!“这时,前方传来一声厉喝。一个武士站在木台上,高声吩咐著,“听著!你们十人一组,按顺序进入奉行所接受检选!违令喧譁者,逐!“ 队伍的移动快了些许。茂作和庄五郎恰好被分在同一组。等了好一会,终於轮到他们这十个人,排成一列,穿过包铁皮的木门,进入一个宽敞的院子。 院子里,几个穿著简易腹卷或阵羽织的年轻武士在四下走动,正眼神锐利地打量著他们。 “草鞋脱了,报上名字,去排队量身高!“一个面色严肃的武士坐在矮几后,面前竖著一根醒目的竹尺,衝著他们囔囔著命令。 “小人茂作。”茂作不敢怠慢,赶紧报了名字,赤脚站到了竹尺前,儘量挺直了背。 “五尺一寸。“武士抬了下眼皮,飞快地报出数字。旁边一个年轻武士立刻在一张登记簿上写下了名字和身高。 “庄五郎。”庄五郎也站了上去,高大的身躯几乎要遮住一片阳光。武士略带惊讶看了看他那宽阔的身躯,声音都提高了少许:“五尺六寸!” 而与此同时,队伍里有个身形瘦小的年轻人,量出来只有四尺三寸,立刻被一个武士拽出了队伍,不容置疑道:“回去吧,明年长够了再来。“ 茂作和庄五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腰杆。在这个平均身高不足五尺(一米五)的时代,他们的身高確实值得骄傲。 可接下来的等待著茂作和庄五郎等人的,却是一个奇怪的测试。 首先,他们被挨个带到了院子西侧。只见在距离他们约百步开外,立著一个结实的木架子,上面悬掛著两面顏色迥异的靠旗。一面是素白底色,一面是漆黑底色。但两面旗帜上的图案却极为相似,都是某种植物的枝叶。 “仔细看清楚了,然后再告诉我,两面旗上的图案有何不同?注意,你们只有一次机会。“监察记录的武士问道。 茂作眯起了眼睛。多年的狩猎生涯赋予他远超常人的目力。“回大人,白色靠旗上是九片叶子,而且叶子都用细线描了边。黑色靠旗上是十一片叶子,没有描边……“ 武士点点头,然后茂作的名字下面画了一个圈。 庄五郎也答对了,但队伍里有三个人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被在名字下面打了个叉。 “接下来是弓术测试。“武士领著他们来到一个更大的场地,地上整齐摆放著十几把和弓,从三尺的稚童弓到七尺的大弓应有尽有。 茂作眼前一亮。他十三岁就开始跟著父亲打猎,而且在水野家被应徵时他就是小有名气的弓手,对弓箭再熟悉不过。 他挑了一把五尺半的弓,手指熟练地搭上弓弦,轻轻一拉,感受那恰到好处的张力,满意地点点头。 “每人三箭,中红心者,优。“ 茂作走到指定位置,草靶在前方五十步外。他深吸一口气,左脚微微前踏,引弓搭箭。弓弦绷紧的声音在他耳中如同天籟。嗤!嗤!嗤!三箭连珠。第一箭正中靶心,第二箭和第三箭紧挨著第一箭,在靶心处扎成一个圈。 “好箭法!”面色冷峻的记录武士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平日里,在何处?做何营生?“ “回大人,小人是城西山田村的猎户,平日里除了侍弄几亩薄田,便是靠山吃饭,打些野物。”茂作恭敬地回答,心中一阵激盪。 “……嗯。”武士在茂作的名字下做了个特殊的標记。茂作瞥了一眼,发现是一个红色的大字,可惜他不认字,但肯定是好兆头吧? 茂作得意洋洋地想著,下意识地转头,望向一旁不远处的庄五郎。 却见庄五郎这力能扛鼎的大汉正在抓耳挠腮,笨拙地摆弄著弓弦,那细绳在他粗壮的手指间就像一条不听话的泥鰍。 “俺……俺平日里都是抡大锤、扛石头的粗笨活计……“面对笑眯眯凑上来的茂作,庄五郎的黑脸涨成了猪肝色,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这些个弯弯绕的玩意儿,忒不听话了!” 茂作得意地嘿嘿一笑,忍不住显摆起来:“庄五郎兄弟,记住嘍,手腕要放鬆,用腰力来带动。“一边说,他一边示范了个標准的引弓姿势。 庄五郎依样画葫芦,勉勉强强地射出一箭。箭矢歪歪扭扭地飞出去,连靶子的边都没挨著。 “算了算了。“记录的武士翻了个白眼,摆摆手,“下一项测试。“ 庄五郎的脸已经憋成了酱紫色,粗重地喘著气,盯著地上的弓箭,眼里充满了挫败和不甘。 而接下来的最后一项是——挥枪测试。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择优与隱忧 庄五郎和茂作每人被发了一根三间长的无尖竹枪,要求连续用力挥舞,直到力竭为止。 “开始!” 茂作可不是新兵蛋子,他曾经被临时徵召过好几次,也用过竹枪。於是,他双臂握紧枪柄,开始奋力挥舞。 其他人也是如此。一时间,院內“呼呼”的破空声不绝於耳。 起初的十余下,眾人都可轻鬆应对,但越往后,各人的臂力与耐力便高下立判。 “你!要用力挥舞!不准偷懒取巧,否则立即滚出去!”记录的武士朝著一个试图投机取巧的傢伙怒声呵斥,嚇得那人赶紧使出全力。可没多少下之后,他便支撑不住,“啪嗒”一声,竹枪脱手落地。 记录的武士瞥了眼这人的记录:目力不济,弓术粗疏,如今气力也跟不上。武士毫不犹豫在他名下打了个大叉:“你被淘汰了,回去!” 那人哭丧著脸,颓然离开。 茂作一直在努力挥枪,咬牙坚持。到了四十下后,他已的汗透重衣,双臂酸麻;五十下时,臂如灌铅。终於,在五十四下时,他再也撑不住了。 这时候,他下意识望向庄五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小子竟还舞得虎虎生风! 沉重的竹枪在庄五郎手中恍若无物,每一次挥动都挟带风声,势如雷霆。记录武士数到一百时,他仍然面不改色。 “够了!够了!”数到了一百五十下时,武士终於喊停,眼中满是惊喜,“一百五十!你是今日魁首!” 庄五郎掷下竹枪,示威般的朝茂作屈起胳膊,鼓起的肱二头肌像个小山包一样。“咋样,猎户,服气不?” 茂作唯有苦笑摇头,这身蛮力,確实望尘莫及。 测试结束,二人被引至一间宽敞和室等候结果。透过纸门的缝隙,茂作瞥见不远处立著两位武士。 一位年长些,虽是浪人装束,气度却非比寻常。他正躬身对一位身著黑色阵羽织的年轻武士,神態异常恭敬。 “那个年轻的就是城主大人。”庄五郎筑城时见过东信义,有些激动道:“听说这套考校的法子,就是城主大人亲擬的。” “那个年纪大一点的,我刚刚听到好像是叫瀧川大人,听说要让他来主持铁炮队的徵召。”旁边有另外一个人插话道。 茂作心头一凛,连忙竖起耳朵,依稀捕捉到只言片语。 “……身高五尺以上,目力上佳,諳弓道,能连挥长枪五十次以上……”瀧川一益声音里带著惊嘆,“主公,如此遴选,確比寻常农兵强出甚多。” 东信义微微一笑:“未来疆场,乃武士与精卒之沙场,非农夫之田地。吾寧取五百饱经操练、悍不畏死之精兵,亦不取五千仓促徵召之乌合。” 瀧川一益若有所思:“但若確是如此,维持此等常备,耗费恐怕……” “钱粮我自有考量。”东信义笑道,“方才那挥枪的魁首壮汉,久助可否见到?他连挥一百五十下犹有余力,其体力数倍於农兵。沙场之上,此等精锐一人足抵十农。” “確实。还有那个猎户。”瀧川一益注意到的是茂作,“箭术精准,目力如鹰,只要稍加锤炼,必为铁炮良才。” 东信义頷首:“铁炮队人选,你尽可从这批人中择优选取。身高五尺以上,方能保证他们可以稳定持銃;目力上佳,则利於瞄准;懂弓术就已有根基;气力充沛,才能承受铁炮的后坐之力和长时间的鏖战。” 瀧川一益眼中精光一闪:“属下明白了!这样的精锐,配上改良的南蛮铁炮……” “再施以严格的操练与精妙战法!”东信义接过话头,“这便是足以改变战国大势之兵道。” …… 茂作听到这,早已是心头火热。铁炮队!那可是精锐中的精锐啊。如果能被选中…… “结果出来了!”一个武士推门而入,手中拿著名册,“以下人等,入选常备军……” 茂作和庄五郎的名字自然都在其中。 “后日辰时,到城西练兵场点卯!”武士宣布道,“自备三日乾粮,其余军资由城中支应。” 离开了奉行所,庄五郎兴奋地猛拍茂作肩膀:“茂作,我们以后终於可以吃上饱饭了!有了余粮,村里老人孩子我也能帮衬!” 茂作揉著酸痛的臂膀,却也掩不住脸上的笑意:“是啊,是啊,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家里还能享四公六民呢。” “走走……后日再来。” 两人勾肩搭背,带著满心期冀的笑容,匯入了城下町喧攘的人流。 …… 第二天。 刈谷城的天守阁內,东信义端坐上位。石彻白兵库与牧野成定则恭敬地坐於案前两侧,低声地匯报著近日的政务。 “主公,这几日刈谷城的豪族们皆已震慑,再无一人敢有异动。”牧野成定声音洪亮,眼中闪烁著兴奋的光芒,显然对局势的掌控颇为满意。 东信义微微頷首,目光转向石彻白兵库,“人员徵召的情况如何?” 石彻白兵库微微一俯身,语气中也带著几分欣喜,道:“回稟主公,近日已有十七名浪人递交仕官状,另有数家豪族次子前来应徵。更有数家豪族主动遣子为质,以示归附。” 东信义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虽然夺取刈谷城时间並不久,但他雷厉风行,以铁腕震慑豪族,以仁政安抚百姓。如今,减免赋税、整肃吏治的举措都已经初见成效,领內的人心也渐渐稳定下来。 但东信义也知道,在乱世之中,绝对不能鬆懈,因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復之境。 “两位辛苦了。”东信义沉声问道,“但不知眼下,是否还有什么值得本家注意的地方吗?” 石彻白兵库闻言,面色微凝。 “主公,確有一事,不得不报。”他犹豫片刻后,低声道:“本家携来之钱粮,已近枯竭。目下既要供养家臣与常备军,又要维持主公招募来的工匠开支,耗费甚巨。” 东信义眉头微蹙,“我记得夺取刈谷时,城中尚有存备的钱粮,尚能支撑几时?” 石彻白兵库低头,声音沉重:“若按当前消耗,恐怕……不足三月,撑不到新米入仓。” 东信义目光骤然一沉。 钱粮乃立足之本。若无充足储备,莫说扩张势力,便是维持现状亦难以为继。虽然他已著手铸造永乐通宝,但为了结好今川义元,大半的利润都让了出去。 眼下,必须另寻財源。 东信义站起身,踱至窗边,俯瞰城外。目光最终落在了远处海边那片星罗棋布的盐田之上。 那里,是刈谷城的命脉所在。也是他东信义谋划已久的財源之源。 现在,看来已经到了该付诸实施的时候了。 “备马。”他驀然转身,语气不容置疑,“隨我去盐田巡视。” 两名家臣面面相覷,但看到主公那锐利的目光时,当即俯首领命,跟隨东信义而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祭天之礼? 刈谷城的盐田,坐落於城下三里外的潮汐滩涂。 烈日之下,灼热的阳光倾泻在棋盘般整齐排列的四方盐田上,將泛白的盐土映照得一片金灿。 数十名赤膊的盐工正弓著黝黑的脊背,挥动著沉重的木耙翻搅著晒得滚烫的盐土,汗水顺著他们古铜色肌肤不断滑落,砸入盐渍斑驳的地面。 “主公,这位是此地盐长传藏。“石彻白兵库招来一个皮肤黢黑、满脸风霜的中年男子。 传藏疾步来到东信义身后,慌忙匍匐在地,额头紧贴地面:“小人传藏,叩见城主大人!大人万福!“ 东信义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扫过绵延的盐田,如同在审视一件尘封的珍宝,又似在丈量一份沉甸甸的家底。“刈谷城现有的盐田都在这里了?每日可得盐几何?“ “回……回大人,“传藏不敢抬头,声音微颤:“现有三片盐田,总计二十七池。每日引潮晒卤,三日入锅煎煮一轮,每池可得盐五斗左右......“ 东信义微微頷首,缓步走近边缘一处盐池。阳光下,池底残留的海水经连日的曝晒,析出了一层厚厚的、泛著不健康黄色的粗盐晶体。 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盐池边缘,抬起手时,指尖已经沾染了少许结晶。定睛细瞧,其中还混杂著粗糙沙砾与海藻碎屑。 他又捻起一小撮粗盐,放在鼻尖前嗅了嗅,一股夹杂著腥咸的苦涩气味钻入鼻腔。隨后,他再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顿时,一股刺舌的咸苦在口腔中蔓延,甚至他还尝出了一丝腐败海草的味道。 “这便是尔等制售之盐?”东信义站起身,眉头紧锁,目光如炬地投向匍匐在地的传藏。 传藏额头渗出了冷汗:“大人明鑑,这……这只是初晒的粗盐!还要经过煎煮筛滤,製成的精盐成色会好上不少,但这苦涩之味……確实难以尽除。“ 东信义將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而投向盐田边缘垒放著的数十个巨大木桶。桶中盛放著浑浊不堪的液体,表面还漂浮著一层油腻的泡沫,散发著比粗盐更为浓烈的苦涩腥气。 “此乃何物?“东信义指向木桶,探询道。 “回大人,这是晒盐沥出剩下的苦卤。“传藏擦了擦汗,指向西边许多巨大的木槽,“这些苦卤匯集十石之数后,便会在那边的木槽暂存,攒够了分量再入锅煎熬……指望能再榨出些许盐粒。只是……“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苦笑道:“十锅中……往往有三锅都是废盐,其余也是苦涩至极,只能贱卖。“ 东信义走到一个木桶前,凝视著桶中浑浊的滷水,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在手机里看过的海盐提纯视频画面,此刻竟异常清晰起来。而提纯的关键,恰恰就藏在这些被视作废物的苦卤之中。 “传藏,你取五升滷水来,再备半升精製盐。“东信义突然开口,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另外令人將晒乾的海藻,烧灰备用。“ 不待眾人反应,他又对石彻白兵库吩咐道:“你派人速去取十个新鲜鸡子,要带壳的。“ 石彻白兵库与牧野成定都是面面相覷,不明所以。牧野成定更是忍不住拱手,问道:“主公,您这是要......“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东信义唇角微扬,挥挥手笑道:“稍候便知。兵库速去办妥,成定隨我去煮盐场。“ 石彻白兵库虽也是满腹疑竇,但见主公神色篤定,不敢怠慢,应声而去。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煮盐场的一个僻静棚屋內,东信义命传藏清退了閒杂人等,然后支起了两口铁锅。 “大人,这便是小人等能製成的最好精盐了。”传藏恭敬递上一个小陶罐。 东信义接过来,揭开盖子。罐中的盐粒確实经过了更为精细的筛滤,不见明显杂质,但顏色依然是蜜蜡般的浅黄。他捻起一小撮,轻轻搓揉,立刻感受到较为粗糙的颗粒感。东信义心中明白,这都是氯化镁、氯化钙等杂质残留的印记,也是这些盐苦涩的根源所在。 “將这些盐倒入锅中,加水化开。”东信义沉声吩咐。 传藏依言將陶罐中的精盐尽数倒入一口盛满清水的锅中,在灶火升温下,盐粒渐渐消融,澄清的水也逐渐浑浊。 此时,海藻灰也被送来了。干海藻在盐田很常见,所以並不难寻。 东信义抓起一把细腻的海藻灰,均匀撒入盐水,再用木棍缓缓搅动。没有多久的时间,锅中翻腾起了灰白色的絮状物,迅速凝聚成团,然后渐渐沉向锅底。 “大人……您这是请动了盐神显灵?”传藏惊得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声音嘶哑而颤抖。他曾见过一些巫女跳神时,似乎也有这种撒灰驱邪的手段。这一刻,眼前城主的手法,在他眼中多了一种如神祇施法的感觉。 东信义没有在意传藏的震撼。利用海藻灰的碱性析出钙离子形成碳酸钙沉淀,这种前世最基础的化学知识,在如今这个蒙昧的时代,往往被认为是神跡。 而他也需要利用这种效果,以“神跡”来打破技术的壁垒,推行变革。 “你把这些盐水滤清后,再入锅蒸煮一次,蒸出的盐,用细麻布包裹起来。” 东信义吩咐完了传藏,又转向了另外一口锅。 “倒滷水。“他对牧野成定下令。 牧野成定也顾不得自己的武士身份,主公展现的“神术”已让他心神激盪。急忙上前,將一旁浑浊的苦卤倒入了锅中。锅底的柴火噼啪作响,火势极大。 很快,锅面便腾起了裊裊白雾,带著咸腥的蒸汽瀰漫开来。 …… “主公,鸡子到了。“ 正当东信义全神贯注於观察苦卤蒸煮的变化时,石彻白兵库捧著一只竹篮疾步而来。篮中十余个鸡蛋尚沾著些许新鲜的鸡粪痕跡。 东信义信手拈起一枚,指尖微一用力,“啪嗒”一声,蛋壳应声破裂,金黄油润的蛋液坠入陶碗——確实是新鲜无疑。 石彻白兵库忍不住低声探问:“主公,您可是要……行祭天之礼?告慰盐神?“ 牧野成定更是面露惊骇,声音微颤:“主公您莫不是……要用鸡子中的生魂镇卤?”他眼中的敬畏几乎凝成实质。 面对两人的问话,回应的只有东信义的沉默。 灶火的映照下,东信义的侧脸如刀削般稜角分明,几人只觉得此时的东信义,益发的神秘莫测。 很快,滷水沸腾了,东信义隨即吩咐:“撤去大火,控制柴禾,保持锅底微沸即可。“ 盐工们立刻小心翼翼地调整著火势。锅中的沸腾渐渐平息,只剩下浑浊的液体在轻微地翻滚涌动。 隨后,在眾人屏息的注视中,东信义拈起了一枚鸡蛋,投入了翻滚的滷水之中。 蛋,沉了。 但东信义神色不变,静待片刻,又將第二枚鸡蛋投入其中,依然沉底。再间隔了相同的时间后,他投下了第三枚、第四枚、第五枚……接连五枚鸡蛋,都无声无息地沉入锅底。 传藏的手心全是冷汗,他和石彻白兵库与牧野成定等人一样,心底的困惑与失望在不断累积。 然而,东信义的眼中却未见丝毫动摇。 终於,他拈起了第六枚鸡蛋。 在眾人几乎要凝固的视线中,东信义轻轻地將之投入滷水中…… 不可思议的一幕,降临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神赐雪盐 当第六枚鸡蛋,坠入浓稠翻涌的滷水之中。 下一秒,奇景突现! 那枚平凡的鸡蛋,竟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掌稳稳托住,不可思议地悬浮在了深褐色滷水中央! 不上不下,恰如神祇遗落的宝珠! “啊——” 一声压抑的惊呼从传藏喉间挤出,他双眼瞪得几乎都要裂开了。 牧野成定更是惊的向后猛退了一步,手本能地按上刀柄,握刀的指节也变的有些发白。 石彻白兵库浑浊的老眼也是瞪得滚圆——这位游歷诸国的老臣,此刻却像一个初见神跡的稚童般呆立当场。 在这蒸腾的雾气繚绕中,东信义的声音如同穿透云层的神諭,清晰而威严地响起:“此乃神示……” “以蛋清净浊,以海藻灰通神,以立蛋验卤。” 东信义將神道的威仪贯彻到了极致,整个人在雾气中,宛如降临凡尘、代神宣諭的使者。 这种因为滷水密度隨蒸发增大,导致鸡蛋悬浮的简单道理,在这个蒙昧的战国乱世,唯有披上神道的外衣,才能慑服人心,奠定无上权威。 隨后,东信义取过一支竹勺,轻轻搅动滷水。看著滷水中那泛出的细小的盐晶,他不禁暗自点头,这滷水確实已经饱和了。 “接下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仪式感的庄严,“便是最为神圣的洗盐仪轨。” 东信义將“神官”的气息发扬到极致,在一旁仔细净手,动作一丝不苟,庄严肃穆,仿佛在进行一场沟通天地神明的神圣祭祀。 净手毕,他勺起一瓢滚烫的饱和滷水,缓步走向一旁——那里,传藏已遵照他之前的吩咐,用细麻布將之前处理过的精盐严实包裹好。 东信义手腕微倾,滚烫的滷水如同神社庄严的御水,带著神圣的光泽,缓缓淋在盐袋之上。 “刺——” 滚水淋落,瞬间腾起一片灼热的白气。 这每一步,在石彻白兵库、牧野成定和传藏眼中,都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神圣压迫感。 而真正的“神跡”,就在这看似神圣的仪轨中悄然诞生。 盐袋中,苦涩的氯化镁、氯化钾被滚烫滷水完全溶解,化作浑浊的汁液,从细麻布中流出。与此同时,早已饱和的滷水,也將盐袋中最纯净的氯化钠结晶,牢牢地锁在了麻布之中。 当东信义淋完滷水,示意解开绳结。那湿漉漉的麻布被层层剥开的剎那—— “这……不可能!“传藏发出一声近乎呻吟的哀鸣,双腿一软直接瘫跪在地。他黢黑的手掌剧烈颤抖著伸向麻布中央,却如同面对神明圣物,怎么也不敢触碰。 因为,在那麻布中央,静静堆积著——细密如沙,晶莹剔透,纯洁无瑕的盐粒! 那盐粒,耀眼得如同初冬清晨的第一捧新雪! “雪……雪盐?“石彻白兵库失声惊叫,声音中满是惊骇与狂喜,“这……这莫非是堺町商人当命根子捂著的雪盐?” 牧野成定也已经完全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嘴巴大张,眼神呆滯,仿佛魂魄都被眼前的纯白摄走。 “雪盐?不,远不止於此。”东信义轻轻一笑,用竹刀颳了少许盐晶,递向牧野成定,“尝尝。” 盐粒在牧野成定舌尖融化的瞬间,这位刚毅武士的瞳孔骤然收缩。 没有了以往记忆中盐巴的苦涩之味,只有极致纯粹的咸鲜在味蕾中绽放,那滋味清冽纯净,仿佛浓缩了最洁净的海风,纯净得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慄! 石彻白兵库也迫不及待地一把抢过竹刀,將盐粒送入口中。下一刻,他眼中闪过一抹狂喜:“不!这不是雪盐!这比雪盐更纯净百倍!” 传藏几乎是跪爬著上前,虔诚地舔舐了竹刀上的盐粒。剎那间,他的泪水就落了下来:“小人煮了一辈子盐,从未见过这般......”他猛地提高了声音,带著哭腔嘶喊道:“这……这分明是天盐宫的神赐之晶!” 紧接著,这个盐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盐工,突然转身,五体投地地匍匐在东信义脚下,大声恳请道:“小人愿立下血誓,终此一生守护神法!恳求城主大人……开恩赐法!” 牧野成定也如梦初醒,突然伏地叩首,“必是塩椎神显圣,借主公赐法!有此神技,天下盐道当尽在主公掌中!” 石彻白兵库也是连忙跪倒在地。他更明白,在这个食盐等同於白银的时代,掌握了如此至纯之神盐,无异於掌控了一座无尽的金矿。 东信义渊渟岳峙,坦然接受著这顶礼膜拜。 “神示之法,不可轻泄。”他抬手按住传藏的肩膀,正色肃然道:“从今日起,盐田周遭三里,化为禁地,严设岗哨,煮盐场另闢一处为『神灶』,只许五人进出。传藏,你可愿做这神灶的守护者?” “愿为城主大人效死!”传藏抬头时,眼角还掛著泪,却已露出死士般的决绝。 东信义缓缓点头,他知道对方已被洗脑,但还不够,“从今日起,你不再是盐丁传藏。吾赐汝武士身份,赐姓『神盐』,赐名『守灶』!” 传藏身体剧烈一震,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他再次將额头死死地磕在地上,激动的泣不成声:“谢城主大人!神盐守灶……粉身碎骨难报大人洪恩!” “好,过几日,我还將传你改造晒盐池之法,用以提高神盐產量,”他的声音神圣而又森冷,“但切记,神赐之法需层层守护,如守自身性命。绝不可使外人知晓分毫!切记!” “请城主大人放心!小人以闔族血脉性命起誓!神法若有半点泄露,必遭天照大神厌弃,天诛地灭,断子绝孙!”神盐守灶指天划地,发出了最恶毒的誓言。 “成定。”东信义又看向了牧野成定,“从今日起,你暂领盐奉行之职。” 牧野成定立刻单膝跪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明白——这不是普通的任命,而是关乎刈谷城乃至整个东氏未来的命脉,也是主公对自己的最大的信任。 “挑选二十名精锐军卒,组成盐监。”东信义的声音不带一丝动摇,“对外宣称盐田受神佛加持,擅近者……杀无赦。” 牧野成定点头。他明白神佛的眷顾往往比千军万马更令人敬畏。他俯首沉声向东信义应道:“请主公放心,臣下会让所有参与製盐的盐工,都在八幡宫前立下血契。” 顿了顿,他狰狞地冷笑道:“敢违血契者……一族诛灭!寸草不留!” …… 当东信义回到刈谷城时,暮色已深。城下町的灯火零星亮起,而快川绍喜禪师仍静立在城门处,宽大的僧袍在夜风中微微鼓动。 “殿下。”大和尚见到了东信义,便合掌行礼,“骏河的义元公遣使传信,命殿下下月初六赴骏河,参加浅间大社祭。” 东信义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殿下,”快川绍喜凝视东信义,“您看,该备上什么礼物献给义元公?” 东信义听著,忽然笑了。 ——“神赐雪盐”。 世间,还有比这更完美的礼物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下马威 弘治二年(1556年),六月初五。 东信义的手掌稳稳搭在今川馆二之丸冰冷的石垣上,目光沉静地俯瞰著脚下喧腾的城下町。 叫卖海產乾的吆喝声、挑担脚夫贩卖味噌的悠扬声、驮马商队行进的铃鐺脆响交织成一片,远处港口更是白帆如林,张扬地铺满了海面。这座城池蒸腾的活力,无声地诉说著今川氏百年积累的深厚底蕴。 “这便是今川氏的百年根基啊……”东信义轻声自语,心中思绪却如骏河水般奔腾——未来今川氏的大衰退,自己该如何从中攫取最大的利益? 身后,一袭墨衣的快川绍喜捻动念珠,仿佛洞穿了他心底的波澜,沉缓开口:“殿下此刻,是在丈量这骏河的土地还是……今川氏的人心呢?” 东信义转身,迎上高僧洞悉一切的目光,摇头笑道:“大师说笑了,在下如今不过是三河一隅的螻蚁,岂敢妄言丈量人心?” 快川绍喜低眉浅笑,念珠在指尖流转:“螻蚁掘穴,可溃千里长堤。星火燎原,能焚万倾林海。殿下,可莫要妄自菲薄了。” 话音刚落,二人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今川义元的小姓快步走来,在五步外骤然顿步,深躬行礼,声音平板冰冷:“东氏殿安好。治部大辅大人今日需斋戒静心,不见外客。” 小姓抬起头,目光淡漠,“明日浅间大社祭典,殿下径直前往,列席参拜即可,祭典后,大人自会召见。” 语毕,不等回应,小姓便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目送其背影消失,快川绍喜才悠悠问道:“殿下,这闭门羹的滋味,如何啊?” 东信义的目光投向远方如倒悬玉扇般的富士山,唇角微勾,轻笑道:“义元公这是想让我,先见识见识骏河的『山威』啊。” “殿下看的通透,”快川绍喜合掌轻笑,“若殿下明日於浅间神社稍露怯懦,怕是要被今川家的重臣们,视作一只从三河溜进来的'草獭',徒增笑柄了。” “草獭?”东信义笑声清朗,眼中却精光一闪,“等他们看到我带来的晶盐,就会知道,即便是一只草獭的爪牙,也足以攫住一座金山!” 快川绍喜双手合十,笑意更深:“南无阿弥陀佛,那贫僧就要拭目以待,看殿下如何凭一把雪盐,撬开通向骏河的门扉了。” …… 翌日破晓,天色刚刚蒙蒙亮,东信义一行人已踏入了富士山北麓那片寂静的千年杉林。 然而,他们並非最早的行者。 古老的参道两侧,数十名身著纯白“白衣”、手持翠绿杨桐枝的巫女,正悄然清扫著昨夜飘落的樱瓣。她们步履轻盈,动作无声,宛如林中游弋的清灵精魄。 而在她们的中央,一位身著纯白“净衣”的神官,神情肃穆,双手恭谨高捧著一个朱漆竹筒——筒身上赫然书写著“浅间神签”。他脚步匆匆,正赶往神社正门。 竹筒內,是今川治部大辅义元大人昨日亲抽的“大吉”神签,必须在辰时初刻这吉时之前,供奉於本殿神圣的神龕之上。 参道的尽头,巨大的太鼓座巍然矗立,三名乐师正凝神调校著神乐太鼓的鼓绳与鼓面,为即將响彻富士的庄严鼓声做著最后的准备。 眼前这庄重而神秘的景象,即使东信义並不相信所谓的神社祭奠,也不由地心中多了几分肃穆。他抬手正了正头上的立乌帽子,又仔细捋平身上特意换上的緋色狩衣的衣襟。 隨后,东信义行至石砌的净手池边,早有面容清丽的巫女捧著檜木桶静静等候。见东信义走近,她唇角微弯,嫣然頷首,隨即倾桶。清冽冰凉的山泉汩汩流淌,匯入东信义摊开的掌心。 净手完毕,东信义又用竹勺舀起清水,仔细漱口,完成仪式,正准备举步迈向神社。 “东信义大人!” 忽然,一声清朗的呼唤自身后传来。 东信义闻声转身。 就见一名年轻武士踏著参道的石板,大步流星而来。 那人在五步外收住了脚步,左手稳稳按住腰间刀鞘,行了一个標准的抱刀礼:“在下朝比奈泰朝。”他抬起头,眼中闪烁著毫不掩饰的兴奋与钦佩,“前日拜读大人於刈谷城大破水野的捷报,至今思之,仍觉胸中激盪难平!” “以寡击眾,阵型机变万端,大人用兵之奇巧,当真令泰朝如醍醐灌顶!” 东信义闻听此人姓名,不由心中微凛。 朝比奈泰朝!这位歷史上在今川家倾覆之际,仍孤胆死守的忠勇之將,此刻竟还是如此的年轻气盛。 “朝比奈大人过誉了。”东信义面上含笑,同样郑重还礼,“在下不过是借了僧兵之威,侥倖打了水野信元一个出其不意而已,算不得什么。“东信义面如春风,笑道,“初到骏河宝地,诸多风土人情,还要多多仰仗大人指点才是。” 话音未落,忽听二人身后传来一声不屑地冷哼,“哼,你倒还算是有点自知之明?” 隨著这个冷硬的声音,一名瘦高的甲武士冷冷地走了过来。 “鵜殿大人?”朝比奈泰朝转身看到对方,连忙抬手欲作引荐,“这位东信义大人,此前在……” “不用你多费口舌!”甲武士冷笑著打断,目光像是寒刀般死死盯著东信义,“一个从美浓流窜来的浪人,也敢妄称什么『三河之雷』?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浓浓的轻蔑,“你手下那些美浓来的泥腿子,本家只需派出一队足轻,顷刻便能踏为齏粉!” 东信义皱了皱眉头,听到朝比奈泰朝对对方的称呼,心里已经大概有了猜测。 “信义大人,这位鵜殿长持大人,他是义元公的妹婿,也是出身於三河……“朝比奈泰朝有些尷尬地,赶紧向东信义介绍。 东信义眉头一挑,果然是鵜殿长持——三河本地的豪族,今川义元的一门眾,也是今川在三河的代理人之一。只可惜志大才疏,始终没能替今川义元在三河打开局面。最终在歷史上,也只是成了松平元康统一三河的一块垫脚石。 “原来是鵜殿大人,”东信义脸上笑意不变,甚至更深了一分,向著对方郑重地躬身施礼,“久仰大名,今日幸会於神前。” 很显然,鵜殿长持这个老牌三河豪族,对於自己这个外来者的突然崛起,充满了警惕和敌意。不过,对方毕竟是今川氏的一门眾,此刻仍有可以拉拢的价值。 “够了!”但鵜殿长持却不给任何面子,一摆手,又逼近了半步,居高临下地俯视著东信义,“美浓来的小子,別以为能得义元公的些许青睞,就能在我三河的地界上乱来。” 他猛地凑近东信义耳畔,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戾气,“以后在三河给我老实点,否则,我定能求得义元公的征討令。届时,必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拋下这句狠话,鵜殿长持甚至不屑等待东信义的回应,便带著一脸倨傲,昂首阔步绕过东信义,径直踏入了神社幽深的大门。 朝比奈泰朝望著对方背影,无奈苦笑,只能向东信义深施一礼:“还望信义大人海涵,鵜殿大人平日並非如此……定是有什么误会。我这就去探询一二。” 他尷尬地解释了一番,便匆忙告罪追去。 东信义脸上依旧掛著那抹温和的笑意,平静无波,仿佛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然而,当他望向鵜殿长持身影消失的方向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掠过了一丝冰冷彻骨的寒芒。 第一百一十六章 献纳 辰时正刻,神社的太鼓轰然响起。 咚——!咚——!咚——! 三声撼动山岳的鼓鸣,涤盪在千年杉林之间,宣告著神前祭典的开启。 头戴立乌帽子,身著纯白法衣的主祭神官缓缓走出,他手捧紫檀木雕就的神璽箱。箱盖上,是浅间大神的山形神纹印,散发著不容褻瀆的威严气息。 紧隨神官之后的,是八名白衣巫女。她们踏著神社標准如尺量的“神前八字步”,行走在白色鹅卵石铺就的参道之上。每一步落下,裙摆微漾,腰间的神乐铃也隨之叮噹清响。 “谨请——大神移驾!”隨著主祭神官拖长尾音的一声高喝,神社本殿大门轰然洞开。 三十六名身著麻葛衣的健壮抬舆山伏,齐声低吼著,肩扛著巨大的神舆沉稳踏出本殿。 那神舆通体由檜木打造,覆盖著耀眼的金箔,轿身上有立木雕就的浅间大神像:大神左手高擎破魔之箭,箭锋直指天际,目光如电。右手则狠狠按在一座即將喷发的火山口上,指缝间溢出雷光,仿佛正以无上神力镇住地脉的轰鸣。 巫女们也迅速分作两列,退到了神舆两侧,將杨桐枝虔诚地放在头顶上,口中开始吟唱神乐歌。 “浅间之岳兮火之宫,镇座三界兮破魔障......” 她们的舞步隨著节拍缓缓变换,配合著腰间铃鐺的清鸣声,仿佛在向神明传达人间的祈愿。 神舆在这庄严的仪式行列簇拥下,缓缓移至早已跪满了信眾的拜殿广场。 商人们將涂漆供箱捧在头顶,农夫们则將綑扎整齐的菖蒲献於神前,甚至有前排的武士解下了腰间佩刀,以刀柄触地行最恭谨的臣服之礼。 看著眼前的一切,东信义深深理解了——在这个战国乱世,神佛的威光,有时候比任何大名的旗帜都更能凝聚人心,慑服万民。 “义元公驾到……” 这时候,隨著一声高喝,今川义元的身影在万眾瞩目中登场。 他身著象徵尊贵身份的深紫色殿式朝服,头戴端正的立乌帽子,仪態从容,每一步都带著掌控骏河的自信威仪。 他的身后簇拥著今川氏的重臣与精锐旗本武士,甚至在今川义元的隨行队伍中,东信义还看到了两个红髮碧眼的南蛮传教士。 待今川义元於主位落座,神舆也已在拜殿正前方安置妥当,巫女们的神乐歌也唱到了高潮: “神山雪融兮冲天火,浅间大神怒兮镇地鸣……” 悠扬神圣的歌声,迴荡在整个拜殿广场的每一个角落,縈绕在每一颗虔诚的心头。 很快,巳时三刻,吉时已至。 “神前献纳……开始!” 隨著主祭神官一声高亢的唱喏,祭典进入了最受瞩目的核心环节。 作为骏河之主,今川义元率先起身,在两名小姓的侍奉下,於神舆前庄重跪拜,献上了彰显他骏河霸主威仪的“五大供”: 锦缎千匹、黄金百两、太刀十振、骏马三匹,最后是一只巨大的朱漆木桶,桶盖上贴著“骏河海盐”的黄纸。 神官在万眾屏息中揭开桶盖—— “哇啊……” 广场上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嘆! 桶內堆满了色泽如雪的细盐,在阳光照射下,竟泛著淡淡的珠润光泽。 “天吶!这些都是骏河盐田的'上盐'啊,听说要七次煎煮才可得。这可是堪比黄金的存在,治部大辅大人却捨得用来祭神……嘖嘖,真是大手笔啊!” 周围人的讚嘆声此起彼伏,清晰地传入东信义耳中,令他不觉暗暗好笑。 七次煎煮意味著损耗是普通煮盐的七倍,这一桶盐的价值確实极高。今川义元显然是在炫耀財力,正如他和快川绍喜猜想的,这是一种“气势压制”。 但可惜的是,就东信义看来,这些上盐同样没有提纯乾净,顏色依然有些泛黄,而且毫无疑问,口感也会有些微苦。 今川义元献礼完毕,带著志得意满的神情重新落座。接下来,便是今川的重臣们开始依次献礼。 瀬名氏俊献上的是用金粉写著今川家祈愿的绢帛捲轴;关口氏广呈上的是一对金制酒器,冈部亲纲则进献了十组古朴的能乐面具…… “鵜殿长持殿,献纳——” 东信义抬眼望去,只见鵜殿长持越眾而出,神情倨傲,双手捧著一个精致的朱漆木箱。箱盖开启的瞬间,殿內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嘆: 箱中整齐码放著二十支鎏金箭矢!箭杆上精心镶嵌著绿松石与珊瑚,箭鏃边缘还刻著细密的梵文咒印。 流光溢彩,杀气与奢华並存! “此乃臣下去岁与织田一战中的缴获,”鵜殿长持高声传遍整个拜殿,“特请名匠重新打造,铸此“破魔矢”!祈愿浅间大神无上神威灌注此箭——” 他停顿片刻,將最后的话语从胸腔中迸发而出: “庇佑主公——上——洛——功——成!” 鵜殿长持的声音激盪,尾音在广间里盘旋不去,激起了殿內剧烈的反应! 尤其是端坐主位的今川义元,他放在膝头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原本平静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炽热的光芒——上洛啊,这是他心中最灼热的渴望。 就在眾家臣交头接耳之际,今川义元的思绪被拉回,忽然抬眼扫视下方,“三河东信义何在?” 这突如其来的发问,还有这陌生的名字,令拜殿里霎时静了下来。 “在下在此。”东信义深吸一口气,沉稳起身。瞬时间,他就感觉到有无数的目光如箭矢般向他射来。 东信义恍若未觉,从容拿起了身边的一个素色的靛蓝锦盒。快川绍喜曾建议用金箔包裹锦盒彰显贵重,但他拒绝了,坚持用了三河產的蓝染麻布包裹。 而此刻,东信义手中沉静的靛蓝色,在满目的金碧辉煌中,反而如同一泓深潭,显得格外醒目。 东信义在眾人瞩目中,沉稳地来到神舆前方,停下脚步,微微躬身,声音清朗道:“治部大辅大人,诸位大人。在下献纳之物,乃三河刈谷所產——神赐晶盐。” 拜殿內先是一静,隨后便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嗤笑声浪! 上架感言(8月16日上架) 各位兄弟,当你们读到这些文字时,这本以日本战国为舞台的小说,终於要迎来上架的时刻了。 首先,我必须向诸位坦白:这篇小说,其实是一场横跨二十年的梦。 还记得,当《太閤立志传》的“威风堂堂”曲调在我的电脑里第一次响起,当《信长之野望》的地图铺满整个屏幕,当《仁王》里威廉的刀斩开第一缕妖气——那个曾在草稿本上涂画胴丸具足的青年不会想到,二十年后,他会用键盘为这段战国梦写下真正的篇章。 这个篇章里,藏著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最固执的浪漫。 当我翻阅评论时,看到有兄弟问:“为什么主角非要是剑豪?为什么武力值非得拉满?为什么开局非得选美浓?“ 呵呵,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过都是老玩家的执念罢了。就像当年用修改器,把游戏属性栏里的数字全都拖到“100“时的爽快——写这个故事,本就是为了圆那个“如果我是全满属性武將“的幻想。所以,开篇那些类游戏化的设定、带著爽感的战斗描写,都是这份执念的余韵。 说到“爽快“,又得向诸位坦白一点:我曾是个写“三章必打脸,五章必灭门“的快餐选手。转来起点写歷史小说,依旧惯性地想著让兄弟们看的过癮,读的爽快,文风也带著以往惯有的夸张和爱装b的痕跡。这都是老毛病了,估计让不少兄弟看著有些彆扭吧?真心地说一声抱歉! 但我敢拍著胸脯说,这本书我用了十二分的心思。为了写书,我查了一堆的史料,反覆斟酌语句和战国时代的人情世故,就是想把那个时代写得真实一点,让故事里的每个人物都立得住。因为对我来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写小说了。如果成绩惨澹,或许就真的要和写作这件事说再见了。我不想留下遗憾,只想拼一次,写出一本能让自己真正满意,也能让大家记住的作品。 或许,又有兄弟觉得更新慢,这里也想解释几句。我不是全职作者,白天要上班,只有下班后的三四个小时属於写作。年纪不饶人,熬不动夜了,精力也比不得年轻时。写完总要反覆提炼修改,字字句句都想打磨得顺一点,就怕写得不好辜负了大家的期待。所以更新確实快不起来,但我保证,每个字都是我用心写就的。 要上架了,说不紧张是假的。我不敢奢求大家为我的生活添砖加瓦,只希望大家能用订阅告诉我:“这个故事还不错哦,加油!“这对我来说,就是继续写下去的最大动力。如果哪天大家觉得文字变味了,故事没劲了,请毫无负担地转身离开,我绝无半句怨言。 但今天,请让您的首订成为我的“知行安堵状“。让您投下的每一分钱,都化作我投入文字熔炉里的钢铁,锻造出更好的“三河之雷”。我无以为报,唯有拼尽全力,把后续的故事写得更加精彩,不辜负大家的这份支持。 拜谢了! 一个在现实和战国梦之间来回劈叉的上班族,於2025年8月15日晚敬呈诸君! 关於今天上架的更新 由於我不知道起点的规则,原来上架要在12点钟以后才能开始更新,所以昨天的上架感言写完就发了。今天会在12点钟以后进行更新。量大管饱,请大家期待! 第118章 天命之证(第一更,求首订!) 第118章 天命之证(第一更,求首订!) “盐?这三河乡巴佬居然敢把矢作川口晒的粗盐也献上来?傻了吧。” 此时此刻,东信义已经听见身后有人在窃窃低语。 “真是愚不可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治部大辅大人刚刚才献出价比黄金的骏河上盐!他这破盐也敢拿出来现眼?” “怕不是穷途末路,想借这神社祭典孤注一掷,献媚攀附?结果弄巧成拙吧?等著看笑话吧!” 这些刻薄的议论如同针刺,然而东信义的神情依旧平静无波。他无视了所有的讥讽, 在眾人或鄙夷或怜悯的眼神注视下,以一种近乎神圣的姿態,揭开了那个靛蓝色锦盒的盒盖剎那间! 所有的嗤笑!所有的议论!所有的轻蔑眼神!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很扼住,瞬间凝固! 整个拜殿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骤然变得粗重无比的呼吸声,以及此起彼伏倒抽冷气声! 只见那靛蓝色的粗糲麻布衬底之上,堆叠如小丘的盐晶,在天空炽烈阳光下,迸发出一种超越凡人想像的璀璨光华!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它们比今川义元那桶“上盐”更白!白得毫无杂质,如同將富士山巔积攒了千万年、 从未被尘世沾染的初雪,凝结粉碎而成! 它们比纯度最高的白银还要耀眼!晶莹剔透,宛如凝固了月光与琉璃的精魄! 这份盐晶超越凡俗的纯净与璀璨,已经完全涤盪了所有人脑海中关於“盐”的概念! 即便是一旁的神官,此刻也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庄重沉稳,整个人僵立当场他侍奉浅间神社多年,见过无数进献精盐的,但也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盐。纯净的仿佛由神明亲手拂去了一切尘世污浊! “请诸位大人品鑑这神赐晶盐。”东信义仿佛对周遭的震撼浑然未觉,取出隨身带的细瓷碟,轻柔地挑了一些晶盐,放入碟中。 “让某先来!”朝比奈泰朝已经走了上来,好奇地率先伸手,用指尖沾了点晶盐,尝了一口,瞳孔骤然收缩:“竟—竟无一丝苦味?” 瀬名氏俊也走过来,冷哼一声:“无非是煎煮更多次的细盐罢了,故弄玄虚—”话音未落,他也尝了一口,却猛地瞪圆了眼睛,脸上的傲慢与不屑被瞬间击碎,“这全无苦涩—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鵜殿长持也急切地衝上前,用指尖粗鲁地沾上晶盐,塞入口中,脸色瞬间变得比富士山的雪还要白。 “怎么会—没有苦味?”他神色发怔,嘴唇颤抖著喃喃自语,“连瀨户內海的雪盐都有的涩味,这盐居然一点没有—简直像从天上掉下来的—” 今川川义元这时抬手示意眾人安静,起身走上前,接过小姓递过来的银匙,小心舀了些许晶盐,送入嘴里。当那纯粹的咸鲜在舌尖轰然绽放的剎那,他的双眼骤然发亮,喉咙里甚至发出了极力压抑的惊嘆! 他猛地抬眼,锐利的目光死死锁住了东信义,极力压抑著心中激动,问道:“东信义,此盐—究竟从何而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这一句发问,集中到了东信义的身上。 “回治部大辅大人,此盐乃是在下得蒙天盐宫大神垂怜,於梦中亲授神启秘法!” 东信义的声音亮如洪钟,带著一种神圣的神秘感:“每粒盐晶皆经七重神咒加持,取天降神水,融三河湾潮汐精华,以八幡大菩萨血誓为引,再由虔诚子民,以四十九日的古法蒸晒,方能炼成此『神赐晶盐』。” 这话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不管是信与不信,都被这“神启”之说,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心神摇曳! “神赐晶盐—”今川义元看著东信义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缓缓开口道:“信义大人—可愿將此製盐神法,献於本家?” 这是明示的收服信號!是今川川氏霸权的最终接纳! 东信义甚至都能感觉到,身后快川川绍喜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巨大的压力之下,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里带上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坚定: “治部大辅大人明鑑!此製盐之法,乃神授之法,不敢轻传。” 东信义微微低头,避开了今川义元那极具压迫性的目光,语气却骤然上扬,带上了一丝锋芒,“但若治部大辅大人能恩泽三河万民,允诺自此十年內,三河一国百姓减田租一成他稍作停顿,便斩钉截铁道:“则,在下愿每年献上神赐晶盐千石,以为贄见之礼! 每年千石神盐!全场顿时骚动。 眾人都看的出来,如此堪比琼浆玉露的晶盐,价比黄金。千石晶盐足可抵万贯军资, 足够装备上千骑兵。 而东信义提出的条件,仅仅是三河百姓十年中降低一成田税?三河国石高如今也就二十余万石,一成田税远不足万贯,这对今川家来说,实在是笔划算的买卖! 但人群中,那两名红髮碧眼的南蛮传教士,正迅速在羊皮纸上记录著:“公元1556年6月—三河的小领主东信义—以其『神盐』为筹码,提出了一个精妙绝伦的政治交换—看似出让巨大利益,却巧妙贏得了『为民请命』之大义名分—更將今川氏的巨大利益,与三河盐政牢牢捆绑—” “待大人上洛功成之日”东信义此时再度提高声调,掷地有声道:“此製盐之法在下必將亲手献於治部大辅大人座前!以此『神赐之礼』,贺大人成就万世不拔之伟业!” “上洛功成之日—”今川义元沉默了。 他从东信义的话语中,听到了试探,听到了野心,更听到了对方真正归附的条件那便是他今川义元必须成功踏上京都! 而这,正是他今川义元毕生所求,且坚信不疑的命运! 一股脾睨天下的豪情自胸中涌起。 “吾—准了!” 今川义元猛地一挥袖,转身大步走回主座。他昂首端坐主位,直视东信义: “待我上洛功成之日,本家的八幡大菩萨旗,必將插上京都的八坂神社之巔!” 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自信而威严的弧度,一字一句道: “而你东信义—你的『神赐盐法』—便將成为,浅间大神认可我天命所归的铁证!” > 第119章 莫非你能……窥探天机?(第二更!求全订!) 第119章 莫非你能……窥探天机?(第二更!求全订!) 一个时辰后, 东信义佇立在铺满白色鹅卵石的神社参道上,目送著今川义元那华丽威严的輦舆消失在远处,他才感到后背那层黏腻的冷汗,被山风一吹,带来了冰凉的触感。 方才殿上他看似尽在把握,其实步步惊心,如履薄冰。 “恭喜殿下,”快川绍喜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微笑著转动念珠,“义元公离开时看向殿下的目光,就像看到了第二座安倍金山。” “金山虽好,却也引贪狼。那鹅殿长持怕是不会就此罢休,”东信义望著远处松林, 那是鵜殿长持离开的方向,“我可是在和他爭三河的命脉啊。” 快川绍喜微微頷首,眼中笑意更深,“呵呵,殿下若是怕了,就不会在眾人面前说出那番话了。只怕要不了多久,在三河国內,就会传遍大人您以一己之力,为三河父老爭得了降税之利的消息。这可是万家生佛的大名声啊。” 他看著东信义的目光,已然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讚许。 东信义摇头失笑:“大师谬讚了。那些豪族岂会放过此次盘剥之机?最终能流入百姓手中的,怕不足十一之数。至於名声,恐怕也是镜水月。” “此言差矣。”快川绍喜摇头,笑道:“即便只是收买豪族人心,对殿下日后的大业也是莫大助力。” 话落,他忽地神色一正,略带忧虑,道:“只是殿下,您之前把话说的太满了,义元公上洛之志坚如磐石,届时大军所向,成功只在弹指之间。您莫非真的要將这足以富可敌国的製盐秘法,拱手献於义元公?” 他疑视著东信义,在等待一个足以安心的答案。 “大师,”东信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答反问,“若义元公真能上洛成功,威加海內,我东信义敢不將盐法献出吗?可若是—他上洛之路出了差错,那之后的变数,又有谁能说的清楚呢?” 快川绍喜闻言一愣,“以义元公如今的势力,只怕上洛也是难以失败啊。” 东信义微微一笑,並没有再说下去了。有些事还需等待。 如今,今川氏已然吞下了他精心准备的两枚棋子一钱幣与晶盐。 接下来,便是静待风云变幻,看天命如何收割他种下的因果了。 第二日,今川馆天守阁的大广间內,朝比奈泰朝、关口氏广等今川家的重臣跪坐两侧,就连松平元康也被特意喊来敬陪末席。 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广间中央的那个身影上一东信义,这个突然崛起在三河,並迅速融入今川氏权利中心的年轻人。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东信义此刻正在伏地叩拜,態度极为恭敬。在他身前,一个光亮的漆盘里,堆著的是满满的永乐通宝。 “这就是你这些日子在三河新铸的永乐钱?”今川义元指尖摩挲著茶盏,饶有兴致地看著东信义。昨日在浅间神社,东信义献上的晶盐白如雪霜,今日又携千贯新钱而来,这种层出不穷的手段,实在是令人惊喜。 “正是,这些只是样钱,其余千贯新钱已按大人要求,悉数送入今川川馆仓廩之內。” 东信义沉稳地回答著。 殿內的重臣看到这,都是纷纷交头接耳,神色各异,惊讶、审视、猜忌、羡慕不一而足。松平元康却低垂著眼瞼,指节在膝上悄然捏紧。 “主公!”鹅殿长持突然跪行出列,向今川义元激动道:“东信义未经许可私铸钱幣,此乃目无法度、僭越至极的大罪!当按今川川家法度予以严惩!”他抬起头,目光如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东信义。 殿內霎时寂静。松平元康猛地抬眼,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抑制的狂喜和期待。严惩!必须严惩!若能就此除去这个步步紧逼的威胁— “鹅殿大人,”东信义却不慌不忙直起身子,转头呵斥,“我所铸钱幣,皆是为治部大辅大人的霸业纳贡分忧,钱幣十之八九都入了骏府金库,余下一成则用於三河民生。此等为今川效力之举,何来私铸一说?” 鵜殿长持的脸霎时涨成猪肝色,咬牙道:“你—这是强辩—” “够了。”今川义元忽然淡漠开口,隨手从漆盘中拈起一枚新钱,指尖碾过清晰无比的钱文,眼角瞥向鹅殿长持,“长持,你若能铸出同样齐整精良的钱幣,明日我便让你去接管今川馆的铸幣所,如何啊?” 殿內响起几声极力压柳的低笑。 鵜殿长持的头几乎要贴到地板上,根本不敢抬起来,只能狼狈地默默缩回原位。 今川义元將钱幣拋回托盘,目光重新锁住东信义,“东信义,你上次覲见,口称五年之內方能教我唐国的铸钱之术。昨日神社之上,又言那神盐秘法要待我上洛功成,方能献上。” 他顿了顿,身子微微前倾,眯起眼角盯著东信义,冷声继续:“你这时间—掐算得倒是有趣。怎么,莫非你通阴阳之术,能窥探天机?” 话音落地,大殿內的气温陡降。松平元康再次屏住了呼吸,鹅殿长持眼中也闪过一丝恶毒的快意。 “稟大人,”面对这近乎诛心的质问,东信义却挺直了腰背,神色坦然,“在下虽不諳天文讖纬,却也知审时度势。” 他声音不高,却蕴含强大的自信,“在下有此篤信,全因坚信大人之霸业,五年之內必有分晓一届时,大人必能上洛功成,克定京都!” 今川义元眉峰一挑,眼中的冷意化作了一抹浓浓的兴致,“哦?你为何如此篤定?” “甲相骏同盟已有三年,治部大辅大人的后方固若金汤。眼下所需经略的,唯有三河与尾张二地。” 东信义侃侃而谈,目光不经意扫过身体紧绷的松平元康,“自冈崎城归附以来,三河武士团已纳入了今川军制,虽眼下人心仍有波澜,但只需两年光阴,整肃法度、屯田积粮,三河必成西进箭锋。” 今川义元缓缓点头,显然这番话分析到了他的心坎上。“那尾张之地呢?”他的语气带著淡淡的轻蔑,“织田弹正死后,那个在清州的大傻瓜,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话音落下,殿內也响起一阵阵的低笑。 但东信义却陡然提高音调,斩钉截铁道: “大人,正是因其幼弱,內忧外患,方是大人拓展霸业的天赐良机啊!” 第120章 恳请赐婚!(第三更,求全订!) 第120章 恳请赐婚!(第三更,求全订!) 说到天赐良机,东信义的声调陡然提高, “清州织田与岩仓织田为家督之位爭斗不休,犬山城的织田信清也是鼠首两端-可若您放任织田信长整合尾张七郡,只怕大人您的上洛之路又要多耗十年了。” 东信义顿了顿,目光灼灼扫过神色专注的今川义元和眾臣, “三河稳固需两年,再一年整军备粮,之后便可再以两年时间平定尾张。以此经略,步步为营一五年后,大人的军旗,必將高悬京都朱雀门之上。” 话音落地,殿內先是一寂,隨即爆发出此起彼伏的由衷讚嘆!这番鞭辟入里的分析和对五年之期的精准预判,大大提振了今川家臣的信心但松平元康却脸色铁青,死死盯住东信义,眼中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殿长持更是额头青筋暴起,身为今川家在三河的一门眾,他已深深感到了东信义带给他的致命威胁。 “好一个五年之期!好一番宏图大略!”今川义元也是抚掌而笑。 但他笑声未歇,脸上的笑意却骤然一凝,话锋陡转,冷笑道,“可你费尽心思,绕了如此大的圈子,又是献盐,又是铸钱,又是分析天下—-究竟想要什么?莫不是那三河国主之位?” 这句话如重锤落地,殿內温度再次骤降, 东信义立刻伏地,额头紧贴地板,声音里带著恰到好处的颤抖:“臣怎敢凯大人的领土?” 说罢,他猛然抬头,眼中燃著熊熊的野火,“但臣的野望也要依託大人的霸业一一若有朝一日,大人的军旗插上京都朱雀门,天下臣服分国之时,还望主公念在臣鞍前马后的份上,能赐臣下一片可供驰骋的封土,便足以了。” 今川义元看著东信义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野望,哈哈大笑,“哈哈,你倒是坦诚。好,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定不会亏待於你——— 可刚说到这,今川义元的笑声戛然而止,然问道:“你方才称我为主公?” “正是!” 东信义毫不迴避,坦然直视今川义元,让对方能够看清自己眼中表现出的炽热,“自上次第一次謁见主公,臣便深心拜服!在这纷乱之世,唯有主公您,身负足利將军家之尊贵血脉,怀有终结乱世、匡扶天下的天命伟力!” 东信义的语气越发激昂,带著一份谁都能听出来的狂热,“臣昨夜,曾在浅间神社登临神社鸟居,远眺今川馆的灯火,竟如银河落於人间。” 他的声音充满了震撼与篤信,“那一刻,臣终於彻悟!那便是终结这百年战乱,照耀太平盛世的天命之光!” 今川义元听著这番前所未有的炽热宣言,呼吸都不由得一室! 不同於寻常家臣的阿諂媚,也不是像某些家臣的恐惧臣服。东信义目光中的狂热,似乎是源自其灵魂深处的认同与篤信! 这是他从未在任何臣属眼中见过的光芒! “只是”东信义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著一丝不甘与渴望,“臣並不甘心只做一个为主公执鞭坠的马前卒!” 他的声音再度拔高,如同利剑出鞘,“臣更想做主公手中那柄无坚不摧的刀!为主公劈开一切阻挡上洛之路的荆棘!碾碎所有胆敢阻拦主公霸业的顽石!纵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说罢,他猛地向前伏身,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恳请主公-赐予臣下足够支撑这份野望, 为主公披荆斩棘的力量吧!” 整个大广间內的空气仿佛冻结了一般所有的今川重臣们无一不是膛目结舌,脸上写满了掩饰不住的惊。 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居然有人敢在主君面前如此赤裸裸地剖白野心,而且还將那充满私慾的“野望”二字,说得像是如同在神前祈愿的祝词一般,神圣庄重。 鹅殿长持看到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像是一头被激怒的老牛,指节都捏得嘎嘎作响,低声咒骂道:“好一条諂媚的野犬,竟敢用这种冠冕堂皇的腔调,来粉饰他的狼子野心?混蛋!无耻!下作!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松平元康的视线也像是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东信义的背上,牙都要咬碎了。 东信义方才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份渴望,都是松平元康深埋心底却从来不敢说出来的野望。可东信义却凭什么?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堂而皇之地宣告,而且还敢当面向手握生杀大权的今川义元討要兵权? 这已不仅仅是胆大包天,简直是逆天而行! 太可恶了! 但殿宇中央,今川义元却是一脸沉静如水,深邃的目光落在东信义身上,久久不发一言。 突然— “呵啊———” 今川义元笑了。 笑声中,今川义元站起身来,一步步到东信义面前,宽大的衣袖一挥,一只手掌如铁钳般, 扣住了东信义的后颈:“你知道上一个敢在我面前说野望的人,现在埋在富士山的哪条山沟里吗?” 殿內温度骤然跌入冰窟! 此刻,东信义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脖子上大动脉的跳动。 “不过.....:”今川义元忽然又鬆开了手,拍了拍东信义的肩头,“能把野望两个字说得-如此虔诚坦荡,像是祈求神灵降福的祝祷词一般,你的確称得上是古今第一人。” “也罢,我就信你一次。”今川义元收回手,负於身后,声音里带著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纵容的柔和,“准许你在刘谷城募兵、铸幣,並授予海盐专卖之权。至於支撑你『野望”的其他力量......“ 今川义元嘿嘿一声冷笑,“我的宝库,永远为能劈开荆棘的刀刃开一一但切记,”他声音陡然冰寒,“刀刃若敢伤到持刀之人,那么,它也只能被投入熔炉,化作供奉浅间神社的供器了。” 这最后的警告,如同寒冬里的朔风,刮过每个人的心头。 “臣明白,臣定当为主公鞠躬尽,以报主公恩德!” 东信义暗自吞咽下喉头口水,深深叩拜。 他略微迟疑,隨即再次开口,道: “臣还有一愿!愿得主公赐婚,能让臣与今川氏血脉相连!” 第121章 谁是天命?(第四更!求全订!) 第121章 谁是天命?(第四更!求全订!) “你不开口,我也有此意。” 听到东信义的请求,今川义元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他转头看向关口氏广,“关口卿,我欲收令媛瀨名为养女,卿意下如何?” 关口氏广连忙跪地,恭敬道:“主公恩典,臣闔族荣光,全凭主公圣断!” 东信义心中一动:瀨名姬!那本是嫁给松平元康的妻子,今川氏的一门血亲!如果今川义元將她赐给自己,岂不是就改写了未来三河乃至今川义元死后的权力图谱? 这正是他梦霖以求的契机! 然而下一刻,今川义元的话语却让他有些愣然了。 只听见今川义元朗声道:“松平元康,我將养女瀨名赐婚於你,望你二人今后同心守望,为今川家竭诚效命!” 幸福来得太突然,原本沉浸在阴霾中的松平元康猛地抬头,眼中先是闪过难以置信的茫然,隨即便被海啸般的狂喜彻底淹没。 他几乎是手脚並用地膝行出列,额头重重叩下,声音颤抖道:“谢主公天恩!臣臣元康, 定当肝脑涂地,不负主公厚望!” 再抬起头时,他脸上的阴霾早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激动红光。 成为今川义元的女婿!迎娶的还是今川一门血脉之女!这意味著他在今川家中地位的有著实质性的飞跃!三河国的归属,似乎又有了新的希望。 他下意识地警了一眼身旁的东信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优越感一一血缘一门眾的尊贵,岂是你这种諂媚攀附的外人能比擬的? 东信义则微皱眉头。今川义元此举,已经打破了他內心的计划。而更重要的是,今川义元在这种情况下,依旧率先將瀨名姬赐婚给了松平元康,显然是想让松平元康在联姻之事上,压他一筹。 果然,接下来今川义元又看向朝比奈泰朝,轻鬆笑道:“朝比奈卿,听闻令妹待字闺中,芳名为何啊?” 朝比奈泰朝连忙躬身答道:“回稟主公,臣妹闺名雪,年方十三,尚待良缘。” “善。”今川义元頜首,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我今日收雪姬为养女,赐婚於东卿!你二人,意下如何?” 东信义心道果然。朝比奈一族比不上关口家,並非今川氏血缘一门眾,在这方面被松平元康压住了。而且,这对他日后的那个计划—喉! 这天下事,果然不能处处顺著自己的心意啊! 不过,朝比奈一族毕竟是世代侍奉今川家的谱代重臣,朝比奈泰朝的父亲是今川三朝宿老,与今川家也有姻亲关係,权势人脉巨大。能与这样的家族联姻,对自己在今川体系內立足也有莫大的好处。 而今川义元这一手,是以骏河血脉遥控三河,再用双婿並立相互制衡,要將三河牢牢在掌心。这般政治手腕,当真是滴水不漏! 想到这,东信义连忙伏身,叩谢道:“谢主公恩典,臣定当珍之重之,善待雪姬小姐!” 朝比奈泰朝亦是喜出望外。他极为看好东信义,对於妹妹能嫁给这样一位初露锋芒的俊彦,深感欢欣,连忙道:“谢主公成全!臣妹得配东氏殿,乃是天大的福分!” 今川义元微笑点头,隨后看向东信义和松平元康。 “你二人皆是三河青年才俊,如今同为吾之女婿,当相互扶持,共图长进。”今川义元语重心长,“三河乃吾西进上洛之根基命脉,望你二人摒弃私念,协力稳固疆土,为吾霸业铺平道路!” 两人齐声躬身应诺:“谨遵主公教诲!” 一时间,殿內气氛融洽。但松平元康看向东信义背影的目光,却藏著鄙夷与胜利者的得意:血缘一门眾,终究还是高你一头! 此刻,今川义元再次看向东信义,仿佛不经意道:“听闻令堂大人,乃是吉良氏的养女?与吉良义安殿有兄妹之谊。如今吉良义安殿闔家皆在骏河,你也將令堂接来骏河吧,也好与家人团聚。” 东信义心中再度一沉,这哪里是体恤,分明是要將他的母亲作为人质,以此牢牢钳制自己! 但他却无法拒绝,只能不动声色,恭敬道:“主公英明体恤,臣感激涕零!待臣返回三河,便恭送母亲来骏河安居。” 至此,接见已近尾声,隨后今川义元高兴赐宴,眾人畅饮至夜阑。 等到东信义与今川重臣等人退出殿外时,夜色已深, “信义。”朝比奈泰朝忽然凑近了上来,语气中已多了几分亲近,“我那妹妹雪姬温柔贤淑, 通晓文墨,且善用短弓,颇有英气,明日若有閒暇,还请务必来掛川城寒舍一敘。” 东信义连忙微笑:“朝比奈大人盛情相邀,在下荣幸之至!明日定当备齐薄礼,登门拜见。” 朝比奈泰朝故意板起脸,伴怒道:“矣一一!怎么还如此见外?你我如今是何关係?” 东信义作恍然状,连忙改口,躬身道:“是小弟疏忽了!义兄在上,请受信义一拜!” “哈哈,好!痛快!”朝比奈泰朝哈哈大笑,拍了拍东信义的肩膀,这才心满意足地先行离开看著朝比奈泰朝的背影消失於夜色,东信义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眼神变得深邃而复杂。 今日这一场看似皆大欢喜的盛大剧目,所有的戏份、所有的转折,无不精准地落在那位骏河霸主的掌控之中。 慷概放权,妙手联姻,不动声色索要人质看似恩赏不断,实则步步为营,每一步棋都踩在巩固权柄、掌控藩臣、铺就上洛之路的关键节点上。 东信义无声地嘆了口气,目光投向那如同巨兽盘踞的天守阁深处,心头寒意更甚, “这些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人物—果然,没有一个不是翻覆风云的弈棋高手。” 与此同时,今川馆的天守阁內。 今川义元正孤身立於月影斑驳的纸门前。十二单衣的袖口垂落在榻榻米,身形静如古松,不知已佇立了多久。 “御馆大人。”叠廊外忽然传来小姓的轻声稟报,“遵您之命,属下已问过吉良殿了。” “讲。”悠长腔调从今川义元的齿间渗出,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吉良殿言称,东信义此人確有异样之处—”小姓的额头紧贴檜木板,声音都有了几分颤抖,“就在雪斋大师圆寂之前,那东信义曾以星野异变之说-预言了大师的死期。” “咔!” 一声脆响骤然打破寂静一一今川义元手中把玩的檜扇,竟被生生捏断了一根扇骨。廊外的小姓嚇得身子伏得更低,连呼吸都几乎停滯。 良久,今川义元才从静默中缓缓挥手,示意小姓退去。他缓步至窗边,望著夜色笼罩的三河方向,修长的指尖开始轻轻地叩击起窗,节奏缓慢,却带著无形的压迫感。 “东海道总追捕使五年之期上洛之途”今川义元喃喃自语,声调低沉如古潭,“东信义啊东信义,莫非本家的兴衰荣辱,竟真被你这黄口孺子窥破了天机不成?” “铸钱之术,神盐之献,联姻之谋——”他眼中闪烁著的审视光芒,“你的步步算计,所图者,难道真就是那所谓的『未来”二字?” “呵呵——”一阵低沉的笑声从他喉间溢出,似轻蔑,又似对这“未知未来”的兴味,“纵你真能窥见一线天机,又能如何?吾之天命,岂是尔等凡夫俗子能够妄议左右的?!” “而且,汝之自负,未免太甚!竟小本家至此!”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著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严,“你那点藏都藏不住的野望,在本家眼中不过是掌上观纹。想让本家事事如你所愿?简直是痴人说梦!” “若你所言天机,果真是本家上洛功成,君临天下—” 今川义元负手而立,目光投向更遥远的夜空,仿佛已望见平安京的朱墙黛瓦,“那本家便借你这阵东风,直取霸业,问鼎紫宸!” “可若不是” 话音戛然而止,殿內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冰。今川义元的眼底已然生出了一丝猩红之色,目光变得凌厉如刀,杀机一闪而逝。 “若天机非此”片刻后,他捏紧拳头,一字一顿,语气中带著撼动山河的决绝,“吾今川义元,亦要逆改乾坤,强夺天命!到那时———“” 他突然扬起头,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脾天下的霸气,迴荡在天守阁的夜空: “定要让你东信义跪在吾的面前,亲眼看清一一吾『东海道第一弓取”之名,究竟为何响彻四方!哈哈哈“ 第122章 我要杀了你!(第五更!求全订!) 第122章 我要杀了你!(第五更!求全订!) 第二日,东信义带著快川绍喜来到了掛川城前, 他们身后跟著十余名亲信武士与一辆装载聘礼的牛车。有泛著柔和华彩的绸缎,朝阳下熠熠生辉的漆器,还有闪烁著冷冽光芒的太刀。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盒浅间神社上扬名的晶盐,其价值已堪比黄金。 “殿下,贫僧便在此静候佳音了。“快川绍喜双手合十,脸上掛著意味深长的微笑。 东信义眉头微,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话语中的弦外之音,不由出口问道:“大师此言-似有深意?” “贫僧昨夜偶观星象,见紫微垣隱有异动,星轨驳杂。” 快川绍喜目光深邃,看著东信义:“只怕,今日这纳聘之礼,未必能如殿下所愿,一帆风顺啊。” 东信义沉默片刻,没有继续再追问,而是目光转向眼前巍峨的掛川城。 这座依山而建的坚城扼守著东海道要衝,高耸的石垣上箭楼林立,护城河水面泛著冷光,城头旗帜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其防御之严密,令人望而生畏。 “朝比奈家的居城”东信义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歷史上,今川家最后的防线。”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在向城內通报过后不久,掛川城门大开,朝比奈泰朝亲自率人迎出,见到东信义便朗声大笑, 热情洋溢:“贤弟果然守信!来来来,家父已在书院恭候多时了。” 东信义被迎入城中。行走在坚固的城垣內侧,他看似隨意,实则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处细节。 武士们在校场上操练,喊杀声此起彼伏;足轻们搬运著粮草军械,井然有序;城垣上的守卫目光如炬,没有丝毫鬆懈。整座城池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隨时准备撕碎来犯之敌。 “义兄治军有方啊,”东信义由衷讚嘆,“掛川城固若金汤,难怪能成为今川家最牢固的屏障。” 朝比奈泰朝脸上闪过一丝自豪:“父亲大人常训诫,城池再坚固,也不及人心团结。掛川城上下同心,才是真正的铜墙铁壁。” 东信义微笑頜首,心中却暗自思付:这位勇將对父亲的推崇溢於言表,足见朝比奈家的真正权柄,仍牢牢掌控在那位深居简出的老宿將手中。 穿过数重门禁,一行人终於抵达本丸深处一处清幽的书院,这里被苍松翠柏环绕,环境雅致。 朝比奈泰朝在紧闭的纸门前停下脚步,神色转为凝重,压低声音吩咐道:“贤弟,家父近来旧疾復发,咳血不止医师嘱咐需要静养。若非主公赐婚这等大事,本不该打扰。还请贤弟体谅, 言辞·务必斟酌。” 东信义郑重应道:“自当谨守分寸。” 纸门缓缓拉开,一股药香与线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纸门內光线昏暗,一位白髮老者端坐在主位,身形瘦削,腰背却挺得笔直,宛如一柄入鞘多年仍藏锋锐的古刀。那双鹰眸依旧锐利,直视东信义。 “三河国刘谷城,东氏郡次郎信义,拜见朝比奈备中守大人。”东信义伏身行礼,额头几乎触及榻榻米。极尽对长辈的敬意。 “抬起头来。”朝比奈泰能的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 东信义抬头,正对上老人的一双鹰眸一一那眼尾布满了皱纹,却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直刺东信义的眼底,仿佛要看穿他的內心。 並没有让东信义等太久,老人便又开门见山道:“泰朝已告知主公赐婚之事。你今日前来,是为纳聘?” 东信义保持著恭敬的姿势,双手稳稳地奉上一份烫金礼单:“些微薄礼,聊表诚意,万望大人笑纳。”他指向侍从捧著的锦盒,“在下还带来了经浅间大社巫女祝祷加持的『神赐晶盐”,祝大人贵体早日康復。” 朝比奈泰能却並未接过礼单,那双锐利的眼晴始终锁著东信义,仿佛在掂量一件极其棘手的物品。 良久,老人突然语气冰冷地开口,直呼其名:“东信义,老夫並不赞同这门婚事。” 室內的空气瞬间凝固。 朝比奈泰朝的脸色骤变,膝行上前急道:“父亲大人!这可是主公亲下的御意,万万———“ 朝比奈泰能枯瘦的手臂缓缓抬起,动作虽迟缓,却瞬间让自己的儿子闭了嘴。 同时,老人的目光却依旧锁定在东信义的脸上,如同老鹰盯著猎物,等待看著这个年轻人的反应。 东信义只觉后背缓缓渗出了一层冷汗,但脸上却还是波澜不惊。他微微垂下眼帘,平静问道:“敢问大人,可是信义有何处德行有亏,令大人不满?” “不满?”老人发出一声沙哑的冷笑,“老夫虽臥病在床,但耳朵还没聋!你在三河国的所作所为,以及这几日在浅间神社的举动,还有昨日殿前那番“野望”宣言·桩桩件件,老夫都已悉数知晓!”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今日亲眼所见,更確信无疑一一你,绝非池中之物! 而是一头飢肠,隨时准备择人而噬的猛虎!” “大人此言过重了。”东信义心跳骤然加速,但依旧保持著冷静,抬头看向老人的眼中,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惶恐:“在下只不过是一个边鄙小臣,全赖义元公赏识,才—“ “边鄙小臣?” 朝比奈泰能猛地打断了东信义的话,说话声音一大,便猛烈咳嗽起来,一旁的侍童慌忙递上痰孟,却被他粗暴地一把推开,然后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喘息著,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眸,死死盯著东信义:“去年!你就孤身一人,凭藉三寸不烂之舌,煽动吉良氏参与三河暴乱!” “今春伊始!你又领著几十个美浓逃窜而来的残兵败將———” 老人枯瘦的手指颤抖著,一根根下: “数月之间!你斩松平,败山田,退柴田,斩水野,豪取刘谷城,击溃水野信元— 每数一件,东信义都感觉那根手指仿佛是要戳在自己的心口! 最后,朝比奈泰能枯瘦的手掌再次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茶杯喻喻作响:“这样的边鄙小臣?呵!老夫活了这大把年纪,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东信义的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湿,却依旧一动不动,保持著三十度角的完美俯身姿势,只有额角悄然滑落一滴汗珠。 “可笑我那主公”朝比奈泰能喘了几口粗气,声音陡然压低,带著浓浓的讥讽与洞悉,“竟以为能用重臣之女的婚姻锁链,就將你这头饿虎牢牢套住?还妄想著让你和松平家那小崽子在三河互相撕咬,彼此制衡?” 朝比奈泰能说著,枯瘦的身体猛地前倾,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依老夫看来-就不该给你一丝一毫的机会!而是应该——” 他顿了顿,吐出令人骨髓冻结的几个字: “直接杀了你!” 第123章 就在明年!(第六更!求全订!) 第123章 就在明年!(第六更!求全订!) “父亲!!!” 听到自己父亲如此骇人的话语,朝比奈泰朝惊骇欲绝,嚇得几乎要扑上前將东信义拉开,却被父亲那森寒如冰的眼神钉在原地,唯有急促的喘息暴露著內心的恐惧。 东信义的心臟仿佛要衝破胸膛!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死亡威胁瞬间住了他! 即便是面对今川义元的威压或是足利將军的审视,他也从未感受过这般赤裸裸、直透骨髓的杀意! 最终,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惧,悄然深吸一口气,双手死死按住膝盖,缓缓抬头,迎上了那充满杀意的目光。 “大人明鑑。在下从不否认自己的才能与野心。”他竭力將声音儘可能地平稳下来,“但我的才能与野心,只为辅佐真正的天下雄主。义元公雄才大略,正是我心中的明主,我愿助义元公—...” “够了!”老人再次粗暴打断他的话,发出一阵充满讥消的冷笑,“好一张利口!难怪能將主公都哄得团团转·只可惜,在老夫这里一一没用!” 书房內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东信义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纸门外,有武士悄然拔刀的金属摩擦声。而朝比奈泰朝也是脸色惨白如纸,望著父亲,嘴唇哆嗦著想要求情,却半个字也挤不出来。 空气凝固如铁,沉重的压力几乎要將人的骨骼碾碎。 “不过.” 就在屋內气息凝固到了极点时,朝比奈泰能浑浊的眼中,那可怕的凶光却陡然一敛,换成了一种近乎好奇的光芒,如同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物。 “吉良义安前几日来探望老夫时,曾提及一事他声音放缓,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他说你能窥星象,通鬼神?在太原雪斋大师圆寂归天之前就曾预言过此事?” 老人的眼神陡然锐利,“此事,可是真的?”” 东信义心中猛地一凛。这確实是他去年在吉良家时,为了震吉良两兄弟,树立威信,而拋出的惊人之语,但万万没想到,竟然传到了朝比奈泰能这位老狐狸的耳中。 冷汗再次冒了出来。 他脑中思绪飞转,权衡利弊。片刻后,终於决定实话实说,“回大人,確有此事。” “哦?”朝比奈泰能浑浊的眼神骤然亮了几分,手指开始轻轻敲击榻榻米,隨后,他突然开口:“既然如此—.—” 老人停顿了一下,眼底闪烁著近乎疯狂的光芒,咧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那你就来预言一下一一老夫我———何时会死?” “父亲!”朝比奈泰朝再次被父亲这骇人听闻的要求,惊得直接弹了起来,脸色煞白,“您这是——何意啊?!” “坐下!”老人冰冷如铁的两个字,瞬间冻结了儿子的衝动与惊惶。朝比奈泰朝顿时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东信义只觉得舌根泛苦,太阳穴突突狂跳。这荒谬绝伦的问题一一是精心为他铺设的死局?还是一场对方以性命为赌注的终极试探? 更令东信义心悸的是,他脑中清楚地记得:歷史上,朝比奈泰能將於明年病逝—说实话?还是谎言? 这抉择本身,就如同踏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之上行走! “大人,”东信义强迫自己迎向那双闪烁著狡点与凶光的眼睛,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天道轮迴,生死有常,此乃———“ “少拿这等废话搪塞老夫!”朝比奈泰能粗暴地打断,冷笑更甚,“你若能言中,即便老夫身死,我也会令泰朝將雪姬嫁你为妻,绝不食言!可若你错了——”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狞如鬼,“老朽纵死,也必上奏主公一一取你项上人头!” 这最后通,如同冰锥一般刺入东信义的骨髓! 东信义猛地一咬牙,再无半分迟疑,断然道:“就在明年!” “混帐!”朝比奈泰朝腰间的太刀“鏘螂”出鞘三寸,寒光直指东信义面门,目毗欲裂,“东信义!你竟敢以妖言咒我父亲?!纳命来!” 之前还为东信义抱屈的他,此刻已被暴怒吞噬,杀意沸腾! “哈哈哈咳咳哈哈”朝比奈泰能混杂著剧烈咳嗽的笑声,却在这时爆发出来,竟然压过了儿子的怒吼。 老人一抬手,稳稳扣在了儿子握刀的手腕! “东信义啊,”老人看向东信义,眼神里满是玩味:“你可知在二十年前的富士川,老夫曾被武田家的流矢,洞穿肺腑!那时亦有人断言,我活不过三日“ 他眼里闪著极度的不屑,“可你看,老夫不仅活了下来,还一直活到了今日,活到了——听到你这狂悖之言!” 东信义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但他眼神却愈发决绝,再次发声,每一个字都如同从齿缝中挤出:“大人!信义所言,句句肺腑!此乃——您的命数!” 他已无路可退。 “狂徒受死!”朝比奈泰朝彻底暴走,太刀完全出鞘,冰冷的刀锋直指东信义咽喉,眼看就要血溅五步! “住手!”朝比奈泰能一声暴喝,硬生生止住了儿子的动作。 老人大喘了几声,才缓缓靠回身后的凭几,对东信义点头冷笑:“好很好。那老朽就等到明年,看看这天命,究竟是如你所言,还是——你的信口雌黄!” 语毕,他疲惫地挥了挥手,“泰朝,送客。” 东信义深深伏拜,起身时,双腿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步都如同踩在上。直到踏出那阴森的书院门槛,刺目的阳光泼洒在脸上,他才惊觉自己竟然真的..活著出来了! 然而喘息未定,身后便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朝比奈泰朝铁青著脸,如同索命的修罗般追到近前,腰间太刀虽已归鞘,但那股血腥的杀意丝毫未减:“东信义!凭你今日这番恶毒诅咒,我朝比奈家与你—“ “令尊大人所要求的,是真话。”东信义条然转身,目光平静,直视对方那因暴怒而充血的双眼,“而非,諂媚的谎言。” 朝比奈泰朝握刀的手上青筋暴起,他死死瞪著东信义,最终,那满腔的杀意只化作一句从牙缝里挤出的咆哮: “滚!立刻给老子滚出掛川城!趁老子还没改变主意拧下你的狗头!” 东信义不再多言,只是微微頜首,转身疾步离去。 当他终於穿过最后一道城门,踏上城外官道,才猛地吸入一口带著自由气息的空气。他下意识地回首望去,天守阁最高处的窗杨后,似乎有一个瘦削的身影,正静静佇立,目送著他的离开。 “殿下,情形如何?”一直在城外静候的快川绍喜迎了上来,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东信义脸上的惨白。 切..正如大师所料· 东信义喉咙有些发乾,“我们速回三河!立刻动身! 他没有多说,立即翻身跃上马背,带著一种逃离绝境的急切,策马飞驰而去。 第124章 通向未来的路!(第七更!求全订!) 第124章 通向未来的路!(第七更!求全订!) 就在东信义离去的同时,朝比奈家幽暗的书房內。 朝比奈泰朝跪倒在父亲面前,颤抖著声音,问道:“父亲!您今日到底意欲何为?先是百般刁难试探东信义,甚至以死相逼!可为何为何偏偏在他口出恶毒诅咒之后,您反倒放他离去?孩几实在不解!请父亲明示!” “泰朝啊”朝比奈泰能看著眼前性情刚烈的儿子,疲惫地笑了笑,忽然问道:“你还记得为父前些日子,对你说过的话吗?” 朝比奈泰朝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惊惧:“您是说———关於本家——“ “不错。”老人缓缓点头,声音低沉如风中残烛,“唐土有谚:『泰极否来,盛极而衰”。如今的今川家—烈火烹油,鲜著锦——“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喘息著走向窗边,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窗,目光投向东信义远去的方向,脸上竟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的轻笑:“你知道吗?方才,在那年轻人的眼里·-我看到了谁的影子?” 不等儿子回答,他自问自答: “是主公啊!” “遥想当年,主公初掌权柄,”老人的眼神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重重岁月,“便如同今日这东信义一般,锐利无匹,锋芒毕露!他以联姻为剑,结武田,盟北条,稳骏河,定远江,征三河创下这赫赫功绩,打下这煌煌基业何等的英姿勃发,何等的气吞山河!” 说著,他的目光转向远方今川馆模糊的轮廓,耳边仿佛能够听到那里日夜不休的笙歌弦乐,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痛心: “可如今的主公呢?他再也听不进逆耳忠言,刚自用,一心只想早日上洛功成!自雪斋大师西归之后,他更是终日沉迷於京都那虚幻的公卿浮华!用那熏死人的香粉涂抹甲冑,连军旗上都要绣上唐草纹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枯瘦的身躯痛苦地僂下来。 “父亲息怒!您要保重身体啊!”朝比奈泰朝慌忙上前扶。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息怒?”朝比奈泰能猛地住儿子的胳膊,浑浊的眼中进射出绝望而愤怒的火焰,嘶吼道:“你看不见吗?!这—都是取祸之道!是取死之道啊!” 朝比奈泰朝看著痛心绝望的父亲,心如刀绞,急声道:“父亲莫忧!您与雪斋大师並称『今川双壁”,只要您在,定能———“ 『双壁?呵呵”悽厉而悲凉的笑声乍响,打断了儿子苍白无力的安慰。 “雪斋大师的那一块璧已经碎化尘土了!而我这一块—”朝比奈泰能的手指颤抖著,用力戳了戳自己枯瘦的胸膛,认命地苦笑道:“也—撑不了太久了。” 说著,老人突然转头,看向儿子:“东信义说—老朽明年必死。泰朝,你信不信?” “此乃妖言惑眾!是那廝的诅咒!”朝比奈泰朝再次被点燃怒火,“孩儿这就去追回那个狂徒,斩其首级以正视听!” “妖言?”朝比奈泰能笑一声,“若他真想欺瞒於我,大可信口开河,说个三年五载?可他为何偏要赌上自己的性命,说出『明年”这等毫无退路、立时可验的断言?” 他看著儿子,语重心长,“为父活了这把年纪,见过太多自称能窥探天机的阴阳师、高僧!可从未见过一人,敢像他这般將自己的预言,置於刀锋之上,赌上项上人头!” 说著,老人突然再度转向东信义远去的方向,眼中精光暴射,喃喃自语:“莫非—-此子,当真能窥见一丝天机?” 朝比奈泰朝被父亲近乎疯狂的言论震镊,哑口无言,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而老人此时似乎也已恢復心智,缓缓推开儿子的扶持,购著回到主位跪坐,对儿子道: “若老夫真的只剩这一年光阴,那也不算短了正好可以好好看看,那东信义,是否拥有与他那滔天野心相匹配的爪牙与实力!倘若,他真能在这一年中崭露头角,证明其价值——“ 他顿了顿,忽地一笑:“那么將雪姬嫁给他,也未必不是一条—“通向未来的路。” 看著儿子脸上那浓浓的困惑与不解,朝比奈泰能不由长嘆一声,“记住,今日我与东信义之言,不可再与他人言说!至於联姻之事你明日就去今川馆,稟告主公。就说老朽沉难起,心中万分不舍幼女,恳请主公恩准婚期,暂缓一年。” 忽然,他又抬起手指,用尽气力点向自己的太阳穴,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训诫道: “泰朝!你给我牢牢记住!真正的武土,要懂得用这里——而不是只依靠腰间的那把刀!” 朝比奈泰朝虽仍觉云山雾罩,但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深深俯首:“是!父亲大人!孩儿谨记!” 此刻,奔赴三河国的官道之上, 东信义一行快马加鞭,马蹄翻飞,捲起滚滚烟尘。 “殿下!”快川绍喜策马靠近,脸上带著难以掩饰的惊疑,“您当真就那样对朝比奈大人直言·说他明年將死?可若明年他不死— “不,他必死无疑。”东信义勒住韁绳,回望早已消失在视野尽头的掛川城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是天命!是他躲不开的命数!” 他低沉的声音带著穿透歷史的寒意: “今川双壁,果然名不虚传!可惜啊,一壁已碎———”他五指猛然收紧,仿佛要將整个东海道,尽数入掌中! “而这仅存的一壁,也將在明年——彻底崩塌!真是——天助我也!” 他眼中燃烧著野望的熊熊烈焰,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在向朝比奈泰朝宣告: “一年!一年足够了!待到那时,我会亲自回来一一为您送葬!顺便———迎娶您的女儿!” “驾一一!”一声断喝,东信义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如同离弦之箭,再次冲向三河的方向! 快川绍喜看著前方那决绝而充满侵略性的背影,深邃的眼眸中精光剧烈闪动,半响,才高诵一声佛號: “南无阿弥陀佛一一!” 隨即也策动坐骑,紧紧追隨而去。 一行人马,踏碎烟尘,直奔那即將风云再起的三河国! 第125章 兴国策 第125章 兴国策 刈谷城,二之丸和室。 东信义跪坐於榻榻米上,看著母亲阿杏夫人將最后一件麻织狩衣细心叠入桐木衣箱。 “年少时啊,我总念著要去瞧瞧富士山的雪顶,可直到嫁与你父亲,都未能成行。”阿杏夫人合上箱盖,含笑轻语,“如今倒好,去到今川馆,便能日日眺望那柄倒悬的玉扇了吧。” 母亲温软的话语,如同只是寻常的走亲访友。东信义心头猛地一热,额头重重磕向地面,“孩儿不孝,竞累得母亲大人——“ 话未说完,额头已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托住。“傻孩子,”阿杏夫人的声音愈发柔和,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坚韧,“武家妇人的宿命,本就是悬於刀的露水。如今你羽翼渐丰,能为你的前路略尽绵薄,为娘才算不负此生。” 东信义抬起头时,眼眶已然泛红。 初临此世,孤苦无依之际,正是这位妇人守在身侧,以温柔抚慰支撑著他。如今,她却要只身踏入虎狼之穴,以性命为儿子的野心作保。 “五年!”他骤然抓住母亲的手,声音斩钉截铁,“五年之內,孩儿必接您归来。届时定为您筑三重御馆,让您在暖阁中颐养天年!” 阿杏夫人笑了,指尖轻轻抚过儿子微湿的眼角:“比起那三重御馆啊,为娘更盼你能按时用膳。我可听说了,你这些日子为改良那盐灶之事,已是三日未曾好好吃饭了。” 她抽回手,扶住儿子肩膀,神色转为郑重:“记住,真正的武家栋樑,当如三河之松一一根须深扎大地,方能撑起蔽日繁荫。” 行装检视完毕,阿杏夫人系好远行的斗笠,在侍女扶下,携行囊步至城门外。 “不必远送了。”她挥手作別,转身踏上舆车。车帘垂落的瞬间,东信义分明捕捉到母亲眼角那一闪而逝的晶莹泪。 东信义如磐石般佇立,目送车舆远去,直至尘埃落定,才骤然紧拳头。 距离桶狭间之变尚有四年有余。他必须竭尽全力,飞速壮大己身。唯有如此,当那个足以倾覆天下的转折点降临之际,他才能取足够的力量与筹码,將母亲迎回身边。 只是,前日与朝比奈泰朝的一番交谈,在他心中,始终有一种难言的烦乱无法消除。这烦乱的根源何在?他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只能暂时强行按下心绪。 送別母亲,东信义步入书房。案头摊叠著数张和纸一一那是他亲手擬定的“兴国策”。 最上一层是今川义元的朱印状:特许其在骏、远、三三国境內收购粗盐,精炼提纯后售卖晶盐。虽需向今川缴纳巨额盐税,其间暴利仍非常人所能想像。 另一张则允其在刘谷城设立铸幣所。明面上,新铸铜钱东信义只得两成,私下却另有勾当。 以“五年后献上铸幣秘法”为饵,料想今川义元亦会故作不知。此计虽险,却是聚敛財富的捷径。 以上两项,已为他奠定了今后数年的稳固財源。 但,仅此还远远不够! 故而,其余纸张上,密密麻麻列著东信义亲书的“兴国策”条目:改良稻种、推行一年两熟甚至三熟、引种经济作物、兴建水利、扶持城下町作坊、研发独家名產.. 这些条目当中,有的附上了详细计划,有的仅有寥寥数语,更多的则只有標题,下方还是一片空白。 前路,依旧艰难险阻。 “馆主大人,主税代官山崎具盛求见。”小平太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进。”东信义將和纸叠好,纳入怀中。 山崎具盛出身刘谷小豪族,因投效得力,被东信义立为千金马骨,擢升主税之位。推门而入的山崎风尘僕僕,肩头还沾著盐田的细沙。伏地行礼时,东信义甚至警见他衣领处的绣线已被磨脱此人正以近乎搏命的姿態,证明著自己的价值。 “起来吧。”东信义神色温和,“周遭盐户盐商,可有刁难?” “托主公洪福!”山崎膝行上前,自怀中取出一卷美浓纸,“臣下依您所授之法,向盐户们展示了神盐样晶,言明但凡售粗盐与吾等,年终可多分一成利。” 他抬头时,眼中已满是笑意:“那些人一见吾等盐粒晶莹如霜,更无半点苦涩,恨不能当场便將所有粗盐都塞与属下!” “做得不错。”东信义頜首,“明日起,差遣得力人手往骏河,大量採买硫磺。就说—刘谷之神盐,需硫磺熏制方成。” 山崎眉头微:“可属下从未听说过製盐需———“ 话至半途,就看到东信义目光骤然转冷,山崎心头一凛,连忙改口:“属下明白!必竭尽所能,收尽市面的硫磺!” 东信义面色稍雾,挥手令其退下。 很快,又有柘植疾风求见。 对方刚刚请安,东信义便直接问道:“遣往奥三河之人,可有新的收穫?” 柘植疾风神色一肃:“稟主公,属下之人在凤来寺山寻访时,遇得几名猎人,要来了他们拾得的一些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矿石,投入火中会腾起蓝烟。” 言毕,他自怀中掏出油纸包裹的碎石:“属下斗胆揣测,此物或正是主公所求———“ “铅矿!” 东信义眸中精光乍现,接过了矿石。 在前世,他在网上看过一些关於长筱合战的资料,曾提及德川家最大的三河铅矿便在长筱城附近。根据这个记忆,他命柘植派人搜寻,果然有所斩获。 铅,正是他宏图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一一铁炮需铅弹,铸幣需铅锡合金。这是当世最紧要的战略物资之一,只是其价值尚未被诸大名充分认识。 东信义指尖轻即案几:“明日再派遣精干人手,带上通晓探矿的匠人,详查清楚。探明后,你派人乔装成商贾.”低声嘱咐一番,柘植疾风当即领命而去。 室內重归寂静。 东信义再次展开案上和纸,提起墨笔,在“战略资源”一栏的“硫磺”与“铅”字上,重重画下印记。接著,又在“木炭”下方添上同样一笔。 这三项,已有著落。 唯独在“硝石”二字上,东信义的墨笔悬停良久,终究难以落下。 “这日本列岛,木炭易得,硫磺也有,就是这硝石—”东信义低声沉吟,眉间藏著忧虑。 在日本,硝土矿几近於无,而南蛮商船运来的硝石价比黄金。但那威力最强的黑火药,硝石占比高达七成五!若全靠购买,那他雄心勃勃的铁炮列装计划,只怕遥遥无期。 东信义思来想去,还是只有“硝田法”可行:採取聚人畜秽物堆腐生硝的方法。但是这等醃事一旦泄露,恐怕不止是领民譁然,周遭的敌人只怕也会藉机散布“秽气触怒八幡大明神”“招致疫病”等谣言。 他急需一个无懈可击的藉口,既能安抚领民,又能摒绝宵小窥伺。 这时,浅间神社大祭上,万民对神舆三拜九叩的景象浮现在他的脑海。或许,神佛之力可用? “可將硝田设於荒废旧祠附近”东信义提笔在纸上勾画,“对外宣称是施行『秽土之术”,以神佛秘法净化领地污秽,祈愿领民康泰,本家武运绵长至於那恶臭嘛,” 他笔锋一顿,“便说是秽气被神力强行拔除、净化时必经之劫吧。” 东信义的笔尖在“净秽”四字上重重一圈,隨即浮起了一丝浅笑。此计应当可行。 恰在此时,原小平太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馆主大人,有两位南蛮人求见。” ps:今天两更,晚上还有! 第126章 或许……他真的是主派来的 第126章 或许……他真的是主派来的 刈谷城天守阁茶室里,东信义换上了一身月白麻布衣裤,低头拨弄著茶盏中的抹茶。茶香裊畏,如丝如缕地在室內飘散。 纸门被推开了,两名红髮异客走了进来。 左侧的传教士佩德罗穿著半旧的黑色教袍,胸前掛著银十字架。右侧的商人阿方索则是一身奢华的绣金缎袍,与他被海风侵蚀的黑面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尊贵的领主大人,前几日贫僧在浅间神社的大祭上,有幸目睹了您供奉的神盐。”佩德罗的日语极为流利,甚至刻意使用了东方僧侣的自称,“那晶莹剔透的盐粒,宛若星辰凝结,连神社的宫司大人都惊嘆这是天照大神的泪结晶。” 佩德罗在说话时,阿方索的蓝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东信义。这位葡萄牙商人见过不少的少年领主,要么稚气未脱,要么故作深沉。但眼前这位却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优雅与威严,连里斯本宫廷里那些贵族都无法相比。 东信义並未立即回应佩德罗的话,而是將点好的两碗抹茶,分別推向两位客人面前,才笑道:“比起宫司的讚扬,两位贵客怕是更想亲眼看看实物吧?” 他微笑地说著,声音沉稳而温和,却隱隱透露出一丝掌控全局的自信。 “小平太,把我们的神盐取来。”他不等二人回復,就不容置疑地吩附起来。 佩德罗和阿方索交换了一个眼神,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眼前的少年领主,比他们想像中更加沉稳果断,一举一动都带著上位者的威严。 很快,神原小平太捧著盛满了『神盐”的威尼斯玻璃器血走进来。阳光透过玻璃,在盐粒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令纯净透明的盐粒上都泛著淡淡的蓝光,仿佛真的凝聚了大海的精魂一般。 商人阿方索再也按捺不住,伸出手指蘸了些盐粒放入口中。 剎那间,他的蓝眼睛瞪得滚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海盐特有的咸香在舌尖炸开,带著若有若无的海潮气息,却又没有寻常海盐的苦涩,只有清冽纯净的滋味在口中蔓延。 “这真的是从粗海盐中提取的?”阿方索忍不住又蘸了些盐粒,语气中既有惊喜,又带著商人的怀疑,“不会是您买了其他雪盐,然后再次提取?” 佩德罗连忙向东信义进行了翻译。 东信义微微一笑,將『神盐”拉回自已面前,“我的秘法属於椎大神,我只是代神传递福祉而已。” 阿方索闻言,身体立即前倾,“领主大人,我愿意出一千贯购买您的提纯之法!”他急切地说著,眼中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东信义神色一正,“神之恩赐,岂是金钱可以衡量?” 阿方索一听急了,连忙又道:“五千贯!不,一万贯!这是我们里斯本商会能承受的极限了, 您在其他地方绝对拿不到更高的价格!” 但东信义依旧淡然摇头:“秘法,非卖。” 就在阿方索灰心丧气之际,东信义突然话锋一转:“但贵商会可以成为'神盐在里斯本的唯一承销商。”他特意加重了“唯一”二字,“只要你答应我们的条件... 9 阿方索的脸上立刻闪过一丝惊喜,大声道:“没问题!领主大人您要什么?铁炮?硝石?火药?这些我们有的是!” “很抱歉,我要的不是铁炮。”东信义摇头,隨即语出惊人,改用了流利的英语:“我建议, 我们改用英语交流,二位想必都懂得这门语言吧?” 两个葡萄牙人顿时如遭雷击,目瞪口呆。 好一会,佩德罗才结结巴巴问东信义:“领主大人您、您怎么会讲英格兰的语言?” 突然,佩德罗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把抓起胸前的十字架,激动道,“难道——您就是果阿大主教预言的东方使徒?” “比起討论神使的身份,我现在更想谈谈切实的合作。” 东信义指尖轻点案几,打断了传教士的臆想,目光转向商人:“阿方索先生,我需要你带来红薯的种子一一那种埋进土里就能疯长的金色块茎..“ 接著,他竖起了第二根手指,“还有玉米,你们称之为『印第安穀物”的作物。我要那种颗粒如红宝石的硬粒品种,三河的旱田需要它们。” 阿方索的手指都要抠进榻榻米的草蓆里了,声音发颤道:“您您连印加人的作物都知道?” 这时候的阿方索只觉得后背发凉。这个少年领主应该根本没有出过日本,可他不但英语流利, 而且对新大陆的物產了如指掌? 他...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还有..:...马铃薯。”东信义看著阿方索因震惊而扭曲的脸,“我要你们提供的是那种带芽眼的种茎。” “此外,还有生,以及那种能让人精神舒缓的菸草。” 东信义说著,视线掠过已经听傻了的阿方索,落在了佩德罗的脸上,“佩德罗神父,我还需要你们的金鸡纳树皮那种能治疗热病的秘鲁神物。” “当唧!” 佩德罗胸前的十字架应声而落,掉在榻榻米上,发出清脆声响, “领、领主大人,您怎么可能知道这种神药?”他的声音里带著难以掩饰的颤抖和恐惧,“这是我们教会秘传的圣物......” “秘传?”东信义神秘地笑了笑,“在我这里,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秘传。” 他顿了顿,“当然,我只需要少许样本,做一些小小的研究而已。” 其实,东信义根本就不需要金鸡纳霜治疤疾,他有更好的方法。他要的,正是佩德罗这种信仰和认知被彻底顛覆的震撼模样。 一旁的阿方索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忍不住还是问道:“领主大人,您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並不重要。”东信义神色淡然,“重要的是,我不但能让你们从我这里带走最纯净的神盐,並且在未来,还有比神盐更神奇的物品,保证你们的商船满载金银,富可敌国。”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惊魂未定的佩德罗,“至於教会,佩德罗神父,等我日后掌控了足够大的领地,我可以承诺给你一块独立的区域,允许你们在那里修建教堂,传播你们的福音。” 阿方索和佩德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他们此刻无比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位少年领主,其眼界早已超越所有日本大名,甚至凌驾於他们自身对世界的认知之上。而他提出的条件,又精准地击中了他们內心最深的渴望,令人无法抗拒。 “还有一样,”东信义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我还要看看你们绘製的世界地图。” “世界地图?”阿方索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是一个日本小领主能提出来的要求? “是的。”东信义抬手指向远方海的方向,“我想看看,你將神盐要卖到里斯本,究竟走的是哪条航线。是不是贵国探险家达·伽马绕过好望角的老路,还是麦哲伦的环球航行给了你们新的启发?”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或许,我看过地图后,还能给你们一点小小的建议呢?” 茶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阿方索和佩德罗彻底石化。他们终於明白,眼前的少年领主,其深不可测远超他们最可怕的想像。 东信义没有再说话,而是端起自己那碗早已微凉的抹茶,轻轻啜饮。 他拋出这重重惊雷,岂是只为了一场贸易谈判?他要的是彻底掌控海外航线的契机。唯有將彻底的敬畏与神秘烙印在对方心底,才能换得未来的真正臣服与合作。 良久,阿方索艰难地咽下口水,声音乾涩:“领主大人,您要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需要几天的时间考虑......” “可以。”东信义放下茶碗,笑了笑,“两位可以暂且回去思量。但请牢记,”他的声音陡然转冷,“我的神盐,以及未来无数的珍奇之物,只与那些真正懂得交换价值、並且—值得信赖的伙伴才能分享。” 当茶室的纸门被轻轻合上时,阿方索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转头看向佩德罗,发现这位一向沉稳的神父,脸色比自己还要惨白。 “佩德罗,他究竟是什么人?”阿方索的声音压的极低。 佩德罗颤抖著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或许......”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迷茫,“他真的是主派来的。” 茶室內。 东信义独自立於窗前,静静目送两个葡萄牙人的身影消失在刘谷城外,嘴角缓缓上扬, 他確信,这两人一定会回来。 届时,他就將利用他们,撬动自己通向世界的商路, 第127章 你愿试作吗? 第127章 你愿试作吗? 翌日清晨,刘谷城外,晨雾尚未散尽,如同薄纱般笼罩著田野东信义带著家臣石彻白兵库出现在西乡村的田埂上。几名精悍的侧近无声地护卫在侧,警惕的目光扫视著四周。 六月份,正是水稻分的时节,墨绿色的稻苗在水田中挺立,其间夹杂著丛生的稗草,爭夺著宝贵的养分。几个衣衫槛楼的农人正俯身在及膝深的泥水中,费力地拔除杂草。 “城主大人驾到一一领头的侧近嗓音洪亮,穿透了清晨田野的静謐。 那几个农人浑身一震,猛然抬头,看清了確实有武士大人前来,慌忙將沾满泥浆的双手在衣襟上胡乱蹭了几下,便跌跌撞撞衝上田埂,作势要跪地磕头。 东信义见状连忙抬手虚按,温和笑道:“不必多礼,农时耽误不得,除草要紧,你们接著劳作便是。” 农人们迟疑著直起腰,浑浊的眼眸里交织著敬畏与惶恐,偷偷打量著这位年轻得过分的新领主。他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髮髻,质地上乘的小袖,腰间悬著的精致锦囊。都与这泥泞的田野格格不入。 东信义並未在意他们的目光,自然地蹲下身,在田边隨手拔起一株粗壮的稗草,用力揉了揉。 看著稗草渗出的青绿色汁液沾染在指尖,东信义不禁想起了前世的故乡。 前世,东信义是在农村长大的,考上大学前,他也经常和父亲下田。虽然穿越前也有几十年不曾劳作,但泥土的厚重与农作的辛劳他却不曾忘却半分。 他身边的一个背脊僂的老农看著东信义,浑浊的眼晴里满是惊疑。这位贵为城主的大人,竟会如此自然地亲近这航脏的泥地?真是闻所未闻! 东信义察觉到老农探究的目光,转头微微一笑:“老人家,敢问如何称呼?” 老农受宠若惊,急忙俯首:“回稟大人,小老儿甚助。” 东信义頜首,目光隨即投向甚助耕作的稻田,发现对方的稻苗似乎比別处更为茂盛些。他若有所思,忽地开口问道:“甚助,你这田,可曾施过『追肥”?” “追肥?”甚助浑浊的眼珠掠过一丝茫然,眨了眨眼睛,咧嘴挤出笑容,“大人说的是施肥吧?开春时,小人已经往田里埋了三道牛粪,又泼了两遍下肥。您瞧,这稻苗长得比往年都要壮实哩!” 他带著几分自豪,指了指身旁齐膝高的稻株,那绿油油的枝叶已抽出两三根新芽,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东信义摇摇头,“我说的不是栽种前的基肥,是眼下时节的追加。”他抬头看向远处广阔的稻田,语气篤定,道:“如今地气正旺,稻根正在泥里发力呢,我们要帮它们补上些肥力',才能多长些穗子。” 甚助的笑容瞬间凝固,眉头皱成一团,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大人,您莫不是听了些南蛮僧的胡话吧?小老儿活了五十八年,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法子,只听过播前施基肥、秋收后埋绿肥的,还从没听过这苗都长成了还要施肥的。” 旁边一个农夫忍不住插嘴:“可不是嘛!去年邻村就有人往发了青的麦田里泼粪水,结果没几天,青苗全枯死了,整整一季颗粒无收啊!” “就是这个道理!”甚助一拍大腿,断然道:“这时候施肥,那是要烧根的....., 东信义看著眼前农夫们脸上毫不掩饰的疑虑与抗拒,突然想起小时候村里推广薄膜育秧时,老支书也是这样的表情。 所以,东信义见怪不怪,站起身,对甚助笑道:“老人家,你愿不愿意用我的方法试一试?如果真烧了苗,我赔你三石糙米,再减你这亩田一成的年贡。”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大人!”甚助想都不想,猛地提高嗓门,双手乱摆,“不是小老儿不肯让大人您玩闹,实在是小老儿觉得为了大人您的玩闹,糟践了我这好端端的稻子,太太作孽了!” “大胆刁民!竟敢对城主大人如此无礼!”身后的石彻白兵库和侧近们纷纷震怒,发声怒斥。 甚助嚇得赶紧跪地磕头,“小人嘴笨不会说话,大人饶命!饶命啊!”他口中说著饶命,但眼底却带著几分不屑一一还想来糟蹋他的田?哼,做梦! 东信义皱了皱眉头,拦住了石彻白兵库他们,也没有追究甚助的意思。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是徒劳,这些世代靠天吃饭的农人,最怕的就是打破祖宗的规矩。 “也罢,你既不愿,我再去寻愿意的人便是。”东信义语气平淡,转身沿著田埂向前走去。 又转过一道田沟,一片打理尤为齐整的稻田映入眼帘。 田头的柳树下,一个年约四旬的壮实农人正在弯腰调整引水的竹闸。 他眼角余光警到有人过来,抬头看了看,突然发现了东信义的身影,双眼猛地睁大,赶紧將手中工具拋掉,一路小跑过来,扑通跪倒在东信义面前,“小人犬左卫门,拜见城主大人!大人万福金安!” 东信义略感意外,没想到竟有个认识自己的人。多看了两眼,也认出了对方。 “哦,你就是这西乡村的村头,犬左卫门?” 东信义想起来了,当日在刘谷城抢筑外城时,这个犬左卫门就是当时的一个村头,还有个儿子来著,“对了,你儿子新兵卫,可入了常备军吗?” 犬左卫门闻言,赶紧又伏低身子,声音里透著感激:“托大人的洪福,犬子如今每日跟著常备军操练,饭量都长了三成呢!这都是大人您的恩典啊!” 他抬起头,脸上堆满了笑容,道:“大人您今日屈尊驾临西乡村,可是有什么吩咐?小人定当竭尽全力为您效劳!” 东信义看著对方极力逢迎的模样,眼珠一转,便直入主题道:“犬左卫门,我今天来找你,確是有个重要的差事交给你。” 犬左卫门一听,赶紧直起腰身,学著偷听来的武士腔调,道:“请大人您儘管吩咐,我定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语气相当豪迈,就是眼神有点飘忽。 东信义失声一笑,“倒也不用这般壮烈,我只是”他指了指一旁的稻田,“想在你这个田里做个『试作'一一试试看能否让你的稻子多长几个穗子,到了秋收时,也好多收几石粮食。” “试作?!” 犬左卫门眼晴瞬间瞪得滚圆,脸上的血色“”地褪尽,变得煞白。 > 第128章 大人,您这么玩我,合適吗? 第128章 大人,您这么玩我,合適吗? 犬左卫门两眼发直,脸色煞白, 他算是弄明白了!这位年轻城主,竟是要拿他的田来“玩”! 突然,他想起邻藩就有这么个小豪族,去年不知听了什么邪门歪道,往地里倒了几车窑灰,结果秋收时直接少了一半收成! 此刻,他再看著东信义那张年轻且充满新奇热忱的脸庞,犬左卫门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一一简直是鬼迷了心窍!刚才怎么就不过脑子就应承了? 他真想立刻回绝。然而,念头刚起,便想到自己儿子新兵卫还在常备军里当足轻呢。要是此刻拂了领主的面子,得罪了这位新主君,那新兵卫在军营里——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想到这里,一股寒气从他脚底板直衝头顶。 “大——.大人———.您说笑了,小人这贫瘠的薄田,哪里配得上大人的试作.....“他的声音颤抖,还想试试东信义的態度,可眼角余光警到了东信义身后侧近武士冰冷审视的目光,顿时这心就哇凉哇凉的。 “可您一定要坚持的话——.那——.那就是小人天大的荣幸了—”他咽了咽口水,嘴角抽搐著挤出了后半句话,眼泪都快下来了。 “不必担心,“东信义看著他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安抚道,“若真坏了你的田,损失我自会补偿。” 犬左卫门心如刀绞,却只能狠狠一咬牙,重重磕头,绝望地认命:“全——全凭大人吩咐!” “好!” 东信义很高兴,终於找到了一个“自愿”的了。 “兵库。”东信义当即盼附石彻白兵库,“你立即派人將这片田地都用竹篱圈起来,立下界桩,掛上我的旗印!从此刻起,此地即为“城主试作由”,閒人免近!” “遵命。”石彻白兵库应是。 “还有,”东信义继续吩咐,“即日起,全领上下加大力度收集下肥,严令所有领民,无论人畜,凡有排泄,务必悉数收集奉公。你挑选精明可靠之人,专设“下肥役”,专司此事。”他顺带將为硝田储备的尿粪原料也一併布置下去。 “—遵命。”石彻白兵库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但还是肃然应诺。 “明日卯时前,你安排人去城里的十桶熟的粪水,用五十桶河水稀释,均与浇灌此田。“东信义指向稻田,条理清晰地下令,“再让村里的孩童去河边捕些野鲤,半掌大小的便可———“ “野鲤?“犬左卫门失声惊呼,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大人“大人是要放进稻田里?!”他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正是。“ 东信义点点头,指了指刚刚犬左卫门修理引水闸的地方,“在那附近挖一小池作为『鱼溜”; 將鲤鱼放入其中,引水入田。这些鱼儿会吃掉田里的害虫杂草,其粪便还能肥田。『 说著,他又想到了什么,又对石彻白兵库补充道,“你再去看看领內可有人养鸭,若有,买来二十只雏鸭,每日未时放入田里,酉时前再收回来———“ “喻”的一声,犬左卫门只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差点栽进田里! 还要放鸭子进来?这是种稻?这分明是把稻苗往鬼门关里送啊! 他此刻真想不顾一切扑过去,拼命拉住这位年轻城主,冲对方大吼:领主大人!我的祖宗!不是您这样玩的啊!这样真会把我玩死的! 但看著东信义眼中的坚定,犬左卫门只能狼狠咬住嘴唇,绝望地低头认命。 当天响午时分,石彻白兵库就带著几个足轻,將犬左卫门的田给圈了起来,还打下了地桩,上书:“城主试作田”,一旁竖著醒目的“束”字大旗。 次日卯时,天色初明。 几辆粪车哎吱呀呀地推到了围篱之外。 犬左卫门如丧考姚地呆立一旁,眼睁睁看著足轻们用木勺將粪水按五比一的比例兑水,然后沿著田埂均匀泼洒。粪浆溅在稻叶上,留下斑驳刺目的褐痕,看得犬左卫门心口绞痛,眼前发黑,几乎就要死过去。 已时,一群村中孩童提著沉甸甸的鱼篓兴冲冲地跑来。將篓子里的野鲤倒进了挖好的“鱼溜“凹坑中。然后从足轻手中领了赏钱,欢呼雀跃地跑开了。 而那些鲤鱼,则拍打了几下水后,便顺著沟隙钻进了稻丛,消失在绿色的海洋中。 紧接著,一群绒毛未褪的雏鸭被赶了过来,“嘎嘎嘎”地噪著,迫不及待地扑扇著翅膀,踩进软烂的稻田泥水里,欢快地翻搅、啄食起来·. “完了,全完了.....“犬左卫门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倒在田埂上,失魂落魄地望著自己的田地,眼泪都下来了。 这下,自己算是被城主大人给彻底玩死了!到了秋收,估计自己就要到寺庙里去借“功德粮” 了。 八幡大菩萨啊,我犬左卫门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完了,全完了......“甚助老头也蹲在不远处田埂上,看著雏鸭在稻田欢快地啄食,水中还时不时被鱼尾翻起水浪,他也是忍不住脚摇头,“这哪是什么试作—这分明是造孽啊!是糟践粮食啊!“ 周围闻声聚拢的农人们也纷纷点头附和,眼中满是惋惜和幸灾乐祸。 现在,他们只等著看犬左卫门秋后如何哭丧了! 而与此同时,刘谷城的天守阁內,石彻白兵库正跪坐在东信义面前,匯报著试作田的工作。 “主公,试作由诸事均已按令办妥。竹篱高耸,界桩醒目,『下肥役”也已设下,徵收正加紧进行。只是”他头颅深深低下,声音里满是惭愧,“鸭一事臣下无能,仅在碧海郡寻得十五只,还是从一个鹰匠手中强购而来。” 东信义眉头微。穿越一年多来,他早就习惯了战国办事的周折,但听到“鹰匠“二字仍觉得蹊蹺:“鹰匠也会养鸭?“ “回稟主公,“石彻白兵库苦笑道,“那鹰匠言道,养鸭並非为了食用,乃是训鹰所需一一说什么雏鹰开食,需要用活物练爪。“ 东信义点点头。他想起来前世他曾看过一本《武道传来记》,上面的確有记载,日本平安时代以来的鹰狩传统中,经常用活鸭作为鹰集的猎物。 他拋开这个问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石彻白兵库略带窘迫的脸上,泛起一抹瞭然的笑容: “看你的神色,怕不止是雏鸭买得少了,这么简单吧?还有什么是没告诉我的吗?” > 第129章 本多正信? 第129章 本多正信? “主公明鑑!” 听到东信义的问话,石彻白兵库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脸上的苦涩更浓:“臣下被那鹰匠敲了竹槓!区区十五只雏鸭和五只老鸭,那鹰匠开口就要我七贯钱。臣下还想著只买雏鸭,可那匠人却说若无老鸭看顾引领,雏鸭必然活不成” 他声音越来越低,明显知道是吃了大亏,却为了办事不得不硬吃。 “呵呵,吃亏也没事,只要买到了雏鸭就好。”东信义反而笑了,“不过这么看来,我们碧海都內养鸭的农户极少了?” “回稟主公,”石彻白兵库挺直腰板,“莫说碧海郡,就是放眼整个三河,专职养鸭者屈指可数,且多为神社供奉『神鸭』所用,寻常百姓家少有此业。” “那羽箭的羽毛呢?”东信义隨手拾起他放在案头的一只箭矢,拇指划过箭尾的雁羽,“我看足轻的箭多是雁羽,鸭羽为何罕见?” “主公明察,”石彻白兵库见话题转向军备,神情稍缓,“箭羽均以鹰羽为贵,坚挺锐利,利於远射;雁羽次之,但也属上乘。鸭羽——”他微微摇头,“质地过於柔软,以此制箭,射程近且飘忽不定,此为下品。” 东信义缓缓点头,石彻白兵库身为宿將,所言定然不虚。 但雁羽昂贵难得,若是能够以鸭羽来替代,军备成本肯定能降低不少。至於鸭羽柔软的问题, 还是有办法可以解决的。 心里有了计较,东信义又问,“那在哪里有大规模养鸭的农户? 石彻白兵库想了想,“近畿水泽丰沛之地,有渔家世代以此谋生,颇有规模。” “好!”东信义当机立断:“你速遣得力之人,持重金前往近畿,向那些渔家订购大批优质鸭苗。要快!” 石彻白兵库愣然抬头,眼中满是困惑:“主公,您难道真想在稻田里养鸭?一处试作田已是惊世骇俗,若大规模推广——“ 但他忽然警见主公眼中的坚定,声音真然而止, “兵库,放宽心。”东信义起身走到窗前,望著西乡村的方向,“再过十余日,农人们自会看到好处。到时候啊,只怕你买的鸭苗还怕不够分呢。” 他转身回到石彻白兵库面前,笑道:“况且鸭子的妙处不止於稻田一一”他屈指点数,“我会让鸭羽用於製作箭羽,鸭绒鸭毛还能填冬衣,鸭肉可食“ “主、主公!”石彻白兵库突然脸色大变,惊叫起来,重重地开始磕头,“肉食乃佛门禁忌, 武士尚且不可轻犯,何况百姓?若传出去您要推广食鸭他声音发颤,仿佛已经看见了大恐怖, ,“.———恐遭五山十剎的联名弹劾,天下汹汹啊!” 东信义猛地一证,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他这才骤然惊觉,自己险些踏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禁区! 日本战国时代,佛教影响力根深蒂固,有著“肉食禁止令”之说。虽然也非铁板一块,尤其在战乱饥荒时有所鬆动,但公开鼓吹、大规模推广食用禽畜肉类,无疑是对宗教信仰的悍然挑! 这禁忌之深,远非前世可比。 望著石彻白兵库因恐惧而颤抖的背影,一股深沉的烦躁在东信义心底翻涌。他强压下思绪,暂时搁置这个话题,摆手沉声道:“此事暂且搁置。兵库,我问你,刘谷周边,共有几家鹰匠?” 石彻白兵库见到话题转变,紧绷的神经才稍稍鬆弛,道:“回主公,碧海郡境內,唯有本多家的一个浪人在训鹰。其余各郡——臣下尚未探明,仍需派人详查。” “本多家?”东信义的手指骤然收紧,“哪个本多?” “是酒井忠尚大人魔下家臣本多俊正之长子,名唤正信。”石彻白兵库见主公神色有异,连忙补充,“此人去年与其父爭执,愤而离家出走,如今在矢作川畔搭了间草棚,整日与鹰犬为伍。” 本多正信!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东信义脑海中炸响! 那个在德川幕府草创史上留下浓墨重彩,被后世誉为“半策定天下”的传奇军师一一本多佐渡守正信!此刻,竟如一颗蒙尘的明珠,遗落在自己领地边缘,成了一个落魄的鹰匠? 他记忆中的歷史碎片瞬间拼接一一本多正信確是以鹰匠之身起家,早年沉沦下僚,鬱郁不得志·这不正是他人生最低谷之时吗? “你带他来见我”东信义有些激动地说著,突然改口,“不,你將他的情况打探清楚,我亲自去见他。” “主公?”石彻白兵库目瞪口呆,满脸的不可思议,“您为何对一个落魄鹰匠——” “休要多问。”东信义立即挥手道,“你立即下去准备吧,午时过后,我们就出发。” 石彻白兵库离开后,东信义心潮澎湃,步回到后院。刚踏入庭院,就听见有些异响。转头看去,发现五只老鸭正围在青石井台边扑腾著翅膀,蹼掌乱串,踩得满地水痕。 “主公,这是石彻白大人刚才送来的。”侍女阿菊跪在廊下,她见东信义脸色有异样,还以为东信义是不喜欢这些鸭子闹腾。 东信义却压根想的不是这个。他蹲下身,眼光灼灼地盯著那些老鸭。 穿越一年多来,他已经渐渐习惯了日本战国时代的单调饮食一一每日除了米饭就是味增汤,了不起还能吃到一些小鱼乾。此刻望著这些活蹦乱跳的肥硕鸭子,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夜市烤炉里滋滋冒油、香气四溢的烤鸭;家中砂锅里慢燉数小时、汤色乳白的鲜美老鸭汤· 强烈的食慾伴隨著睡液的分泌,不断衝击著他的理智。 一股混杂著对变革的渴望与突破禁忌的衝动,在他胸中燃烧。 “去,”东信义突然吩咐阿菊,“烧一大锅滚水。再把盐、葱、姜、蒜备好,还有”他顿了顿,“从.港带来的那罐蜂蜜,也取来。” 阿菊闻言,先是一愣,旋即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煞白,赶紧膝行半步,即首道:“大人!佛祖说过,戒食血肉!奴婢——“ “住口!”东信义截断她的话,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我只是命你去准备器具佐料。其余之事,不用你管。” 他深知,在这个动輒以“破戒”论罪的时代,逼迫侍女杀生,无异於將她推入深渊。 然而,他心中的躁动与决绝並没有因此而平息。 他依旧死死盯著眼前的鸭子,就像盯著一个个必须要被他亲手打破的无形咖锁。 如果没有充足的肉类蛋白质,士卒的体魄如何强壮?军队的战斗力如何提升?领地的发展如何突破瓶颈? 他知道,所有艰难的变革,都必须有人迈出第一步。 而今天,就在这刘谷城的天守阁后院,这变革的第一步,就从这註定要成为盘中餐的鸭子开始! 第130章 尝尝这个 第130章 尝尝这个 很快,侍女阿菊呈上了东信义所需的物品与器具,便悄声退至门外,躲在帘隙间偷偷张望。 东信义也不理会,挽起了袖口,悄无声息地靠近,募地伸手,一把住了一只正扑腾的老鸭。 指间传来鸭羽下的温热触感,竟让他翼时有些恍愧,想起前世与妻子在厨房共宰家鸭的情景。 那时,妻子繫著蓝布围裙,和他一起熟练地褪著鸭毛,旁边案板上摆著切好的薑片,空气中瀰漫著生薑与鸭血混杂的气息。 “哎,回不去了—”东信义眼底微湿,可手中的力道却更紧了几分,对鸭肉的渴望,仿佛成了他与遥远前世相连的最后一丝寄託。 他掏出怀刀,对著老鸭轻轻念叨了一句,“伙计,这可是帮武士老爷们切肚子的好刀,用它送你上路,也不算委屈你了。” 刷! 刀锋一闪,鸭血溅落在青石板上,惊得在一旁偷瞧的阿菊打了个寒颤。可东信义浑不在意,铁钳般的手指牢牢捏住鸭蹼,將老鸭倒悬。温热的血珠滴入事先装好了温盐水的陶碗里。 看著碗中血色渐渐浓稠,东信义心中不禁涌上一丝遗憾:“要是有粉丝就好了,否则,好列来一碗鸭血粉丝汤。” 惋惜间,他將已经不再动弹的鸭子,扔进了装了滚烫热水的木盆里。 接下来的褪毛过程,比他记忆中要费力了不少一一此时的鸭子没经过更多的选育,绒羽更加细密,紧贴皮肉,让他颇费了一番周折。 “原来是这三根飞羽最硬。”东信义捻起三根泛著金属光泽的羽毛,细细端详,“看来也不比雁羽差多少嘛。”这羽毛的羽轴匀称,羽片弧度完美,稍加处理加强硬度,就是製作箭羽的上佳材料。 东信义將其他几根挺直的飞羽也一併选出,整齐地码在檜木托盘上。剩下的绒羽也分拣在一旁,蓬鬆柔软。 若是集齐这五只老鸭的羽绒,足够给綾姬和汐凛一人做一双冬靴的內衬了。 处理完鸭身,东信义將葱姜蒜在陶钵里捣成泥蓉,然后混著琥珀色的蜂蜜与细碎的海盐,调成了浓稠的醃料,仔细涂抹鸭子的內外。 醃渍的半个时辰里,东信义去捡来了几根拇指粗的树枝,搭成一个简易的三角烤架,烤架下方用木柴烧成了炭堆。再將一根竹棍削尖,穿上油光发亮的鸭身,稳稳架到了炭火正上方。 慢慢的,油脂开始滴落,炭火上腾起了滋滋的白烟,蜂蜜遇热泛起的甜香,混著鸭肉的焦香, 像一条无形的丝线,顺著风儿飘向门口,引得暗处的阿菊忍不住开始吞咽口水。 “主君?” 突然,两道惊呼声几乎同时响起。 东信义转过头,看到綾姬与汐漂並肩立在门边。 綾姬的俏脸有些发白,水袖被她成了一团,身子在微微地发颤。而汐凛惊疑了片刻,旋即用开了腰间的海蓝色腰带,踩著木屐“咚咚咚”奔向烤架。 “汐凛!”綾姬惊呼起来,眼看汐凛的木屐踏过地上已呈深褐的鸭血,“不要触碰那血秽之物7 可汐凛哪管得著这些,她早就被烤架上的鸭子给牢牢吸引了一一那烤至金黄油亮的鸭皮,焦色的蜜渍结成了一层晶亮的脆壳,油脂顺著鸭身不断滴落,在炭火上炸开细小的油,香气四溢。 她几乎要將鼻尖凑近鸭身了,漆黑的眼眸里跳动著新奇的火光:“主君,你这比我父亲烤的鱼还要香呢!” 看著这一幕,綾姬紧咬牙关,脸色越发苍白。身为飞国司之女,她自幼熟知《涅经》“勿食眾生肉”的教诲。眼前的场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东信义看著她难受的摸样,不禁有些心痛。“綾姬,过来。”他放软了声音,伸手朝綾姬招了招。 见綾姬不动,东信义索性起身走到跟前,一把托住她纤巧的腰肢,像抱著一只受惊的小白兔, 硬生生將她抱到了烤架的旁边。 “綾姬,你看这鸭,”东信义声音温柔,一边用手轻轻揉动綾姬紧绷的肩背,帮她缓解情绪,“它们生在水泽,吃的是浮萍螺蚌,和我们平日所食的鲤鱼没有什么区別。” “可《涅乐经》———” 綾姬声如细丝,倚在东信义怀里的身子仍在轻颤,警著烤鸭的目光依旧有著难以言喻的恐惧。 “綾姬,”东信义宠溺地抚摸著她的秀髮,“你知道,为什么海边武士总比內陆武士高大一些?正是因常食鱼鲜!” 东信义一指正用指尖不断戳弄鸭皮的汐凛,“你看汐凛九鬼家的船桨手,哪个不是肩宽过门?” 綾姬可怜兮兮地抬起头,“主君,那我们多吃鱼便是—“ 东信义握住綾姬冰凉的手,按在自己胸前,“鱼鲜虽美,却少了陆禽血肉中的刚猛血气。若要让咱们的足轻气力雄长,就还得多食肉。” 綾姬委屈道:“可—父亲曾说,杀生灵者难入利天—— “呵呵,我们不杀禽兽,杀的人就少了?”东信义笑了,拾起了托盘里的鸭羽,“鸟兽生於天地,原本就是供人取用的。你看,这飞羽能制箭护家,绒毛可暖足御寒,骨肉自然也能帮我们强身健体说著,他用刀切下了一块薄薄的鸭肉,那油脂在阳光下几乎凝成了透明的琥珀,“不但如此, 它还异常地美味呢,不信?你尝尝?” 綾姬盯著他那滋滋冒油的鸭肉,焦香混著蜜甜涌入鼻腔,令她喉间不由自主地滚动起来。 “主君莫要再说了——我,我不能吃。”綾姬忽然一低头,埋进了东信义的怀里。 “你不吃我吃!”但这时候,汐凛眼疾手快,一把抢过鸭肉。鼓著腮帮子猛吹了两口气,“啊呜”一口將滴油的鸭肉塞进了嘴里。 “鸣!”汐凛双眸瞬间瞪圆。蜂蜜的焦甜混著鸭肉的咸鲜在她的舌尖炸开,焦酥的鸭皮咀嚼时的鲜美爽脆,更是带给她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嗯嗯——真的比我父亲烤的鱼好吃的多!”她含糊不清地称讚,满嘴油光。 东信义忍俊不禁:“慢些吃,別烫著,没人和你抢。” 说著,他鬆开綾姬,撕下一只油亮的鸭腿,给汐凛递了过去,“尝尝这个,这才是精髓。” “汐凛!”綾姬惊恐地看著汐凛伸手接过鸭腿,急声道:“你万万不可再吃了,食肉是会遭寺社诅咒的—.” 汐凛哪里肯听,一口咬下大块鸭腿肉,金黄的油脂顺著下巴滴落衣襟,含糊地回道:“姐姐莫信那些!什么诅咒?那不过都是和尚们怕咱们多吃了,纳不出香油钱的骗人话!” 说著,她忽然將咬了一半的鸭腿举到綾姬面前,“姐姐,你也尝尝嘛,当真香极了!” 綾姬被递到眼前的油亮鸭腿,嚇得一个翅超,跌坐在地上,眼中含泪望向东信义,哀切道:“主君,您当真要悖逆佛法吗?” ps:今晚还有一章 第131章 本多正信! 第131章 本多正信! “綾姬,你可曾听闻,莲如上人于越前布教之时,正逢饥荒蔓延、饿遍野?” 东信义轻笑著扶起綾姬,转身自另一只鸭腿上利落削下薄薄一片肉,“上人曾道:『佛前岂有饿煞之信徒?』因而他的门徒,也曾在雪地中烹煮野兔以求存活。” 说著,他將油脂飘香的肉片递到綾姬面前,“你总不会认为,莲如上人也悖逆了佛法吧?” 綾姬顿时哑然,望著面前的鸭肉,眼神剧烈挣扎。 东信义凑近她耳畔,低声笑道:“我知道你前日去寺庙祈愿,盼早早怀上我们的孩儿。但你却不知道,这鸭肉之中,就藏著的你怀胎需要的血肉之精啊。” 綾姬的睫毛剧烈颤动,手不自觉抚上了小腹。她是真的想早日给东信义诞下子嗣,却迟迟未有动静。莫非食了这肉,便能. 此刻,那鸭肉所散发出的,仿佛已非寻常香气,而是一种近乎佛諦的蛊惑。 “你也知道,我前两日见了南蛮商人,从他们那我知道,南蛮的妇人日常都食牛肉饮牛乳,个个能生善养,而且诞下的婴孩俱是高大健硕。这可都是血肉养胎的奇效啊。” 东信义的目光灼热,指尖捏著薄片鸭肉,递到了綾姬的嘴边,如同诱惑夏娃尝禁果一般,“吃吧,吃了就能为我孕育更多的孩儿了。” 綾姬本能地还想后退躲开。但是,这时候汐漂却大口吃完了鸭腿,一抹嘴上油脂,大声道:“我还要多吃肉,以后也要给主君生又高又壮的男儿。” 姐妹的宣言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綾姬眼底闪过决然,猛地张口,咬住了东信义指间的鸭肉。 齿尖咬破鸭皮的瞬间,温热的油脂裹挟著葱姜辛香与蜂蜜的甘甜,在舌尖轰然绽放。那强烈的、纯粹的鲜美,瞬间淹没了所有抗拒。 綾姬猛地闭紧眼睛,心跳开始加速一一这不是因为罪恶,而是她的身体比心更加诚实:实在太过美味! 东信义看著綾姬的咀嚼从僵硬变得自然,笑意更深,“多吃一点,那样你的身体就会变的更加强健,到时候,我们的孩子出生时,你的奶水也会更足一些——” 綾姬的脸颊雾时飞红。 可旁边的汐凛却不服气地挺起了胸膛,不甘示弱,“哼,姐姐再怎么吃,那奶水也是我的更足哦。” “哈哈哈——” 东信义看到这一幕,不禁开怀大笑。 院门口,阿菊躲在树后,看著綾姬夫人终於与主公他们欢笑著分食鸭肉,不禁暗暗嘆息,“唉,綾姬夫人也墮落了—不过,真的好香啊,我也好想吃呢———” 午时过后,东信义策马踏过一道山溪,来到一座竹篱环绕的小屋前。 不远处传来鹰隼的清蹄声。 隨行的足轻正要走进院內询问,却被东信义抬手制止,然后东信义下马,独自推开柴扉。 竹篱內,一名青年正单膝跪在铺满细沙的驯鹰场上,臂弯里棲著只羽毛尚未完全丰满的鷂鹰。 东信义站住身形,凝视著这个传说中的本多正信一一歷史上德川家康的最重要的智囊军师,此时却只是一个与父亲闹翻,沦为鹰匠的年轻人。 “好俊的鹰。”他朗声赞道,缓步上前, 鷂鹰突然发出一声清唳,展翅欲飞。青年连忙抚摸它的羽毛,低声安抚了几声后,才抬起头, 与东信义四目相对。 东信义不由地眉头微微一皱, 眼前的青年人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摸样,面容清瘦,眉峰如刀,眼中闪烁著聪慧与桀驁的光芒。 东信义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急躁一一此时的本多正信还只是个尚未歷经磨礪,稜角分明的热血青年,而不是日后那个老谋深算的军师。 “阁下是?”本多正信站起身,语气平静却带著戒备。 “东信义。”东信义微笑地回应著。 本多正信瞳孔微缩,右手下意识抚上腰间短刀,旋即又鬆开。他行了个標准的武士礼,“哦, 原来是三河之雷』啊,失敬失敬。” 隨后,他反问一声,“不过,刚刚东殿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像是看到了鱼铺里发臭的请鱼?” 东信义一愜,隨即失笑。 本多正信不愧是未来天下闻名的谋士,这份敏锐与生俱来。 他索性不拘礼数,盘腿在草地上坐下,拍了拍身侧:“来我身边坐吧。我方才確实有些失望和犹豫一一本来听说这里有位很不错的驯鹰高手,不想竟是个毛头小子。” “你!”本多正信顿时涨红了脸,紧了手中的驯鹰手套。 但他很快强压怒火,反唇相讥:“东殿瞧著比在下还年轻几岁吧?怎么,靠著偷袭拿下了刘谷城,就真当自己是武田晴信了?” “混帐!无礼!”身后的足轻亲卫顿时怒喝起来。 但东信义却大笑起来,“哈哈,说得好!”他猛地收住笑声,目光如刀地盯著本多正信,“所以我改主意了。我既能年少扬名,凭何断定你本多正信不能?” 本多正信募地一证,眼中骤然燃起一丝异彩:“您觉得——-我亦可成名?” 看著那双充满渴望与不確定的眼睛,东信义微微一笑。此刻的本多正信,犹如一头初露爪牙的幼豹,自信於力量,却尚未学会收敛锋芒。 “是的,我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东信义隨手抓起一把泥土,任其从指缝缓缓流下:“就像这把泥土,落在农夫的手中只能种出稻米,落在陶匠的手里却能烧成茶碗,在我手里”他眼神陡然锐利,“便能成为攻城拔寨之利器!” 本多正信眯起了眼睛:“东殿之意,是欲招揽在下?” 东信义点头:“正是。” 本多正信摇头笑:“不可能,东殿之前连见都没见过我,凭什么就要来招揽我?” 东信义一指那鷂鹰,“就凭你敢为养鹰与父决裂!而且,你养鹰只怕也不是那么简单吧,恐怕是为了能够在未来的战阵中,飞羽传讯?” “你查我?”本多正信脸色骤变,手再次按住了刀柄! “何须查探?” 东信义霍然起身,“武士弃家业而事鹰犬,非癲即狂,或为不世之才!而你本多正信一一” 他的声音猛然拔高,目光如刀,死死盯住本多正信, “究竟是疯子?还是天才!” 第132章 外臣 第132章 外臣 “世人皆以为养鹰不过是玩物丧志,却不知在战场之上,鹰集锐目可洞察百里敌情,料敌於先机。此等奇谋,岂是庸人可以窥见的?” 东信义不等本多正信的回答,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话一出,瞬间让本多正信有些微微发呆。他的父亲曾多次怒斥他“玩物丧志”,认为武士就当专注於刀枪弓马,而非与鸟兽为伍。但眼前这位年轻大名,却能一眼洞穿他深藏心底的谋算。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流在他胸中翻涌。 “没想到,阁下竟能懂得我的用心?”本多正信深吸了一口气,自嘲地笑道,“家父常说我背离武土之道,但在这个乱世之中,墨守成规之辈,最终將是冢中枯骨!” “说的好!” 东信义大讚了一声,走上前,盯著对方的眼睛,“那便来助我。在我魔下,离经叛道之想,自有容身之地!我会为你建起三河首屈一指的鹰舍,让你的雄鹰翔在战场的天空,让你胸中的韜略都一一实现!” 本多正信迎上那炽热的目光,眼中火焰跳跃,却还是强自按捺,忽地话锋一转:“东殿,你可知,三河国內对你另有一说?称您是『美浓来的又一条蛇”,另一个斋藤道三!” “不,我不是斋藤道三。” 东信义朗声一笑,断然摇头,“道三公以阴谋篡国,顛覆了武士的传统,但他的治国却还是墨守成规,终其一生不过是一国之主。可你看我一—” “我东信义从美浓孤身踏入三河,无倚无靠,无根无基!所凭者,是不拘成法之奇兵,连战连捷!夺下刘谷城后,我即刻改良盐法,所图者,唯『以变图强』四字!” 东信义猛地紧拳头,“如今这世道,便如一张朽烂破网!要么被它缠死,要么一一”他骤然拔出腰间佩刀,狠狠贯入脚下泥土,“以革新之力,將它撕得粉碎,再亲手重织乾坤!” 本多正信低头凝视著那柄犹自震颤的利刃,喉结不由剧烈滚动。当他再次抬头时,他的双眸中已燃起了炽烈火焰。 然而,他还是强行忍住心中激动,又道:“我本多氏—-世代侍奉松平家。我若背弃,岂非不忠?” “忠?”东信义笑一声:“乱世之中,『忠君”不过是强者予夺的藉口!松平元康如今寄居他人篱下,仰人鼻息;义元公野心昭昭,一旦举兵上洛,松平氏必为前锋炮灰!又能有何前途可言?” 东信义突然抓住本多正信的肩头,目光如炬:“正信,你是甘心为这样怯弱的松平驱使?还是甘心看著自己的才能在这小小鹰舍里腐朽?” “亦或”他鬆开手,后退半步,张开双臂:“你愿意与我一起,在这乱世中开闢属於我们自己的道路?” 本多正信沉默了,时间仿佛凝滯。 良久,他终於再次开口,语气中的戒备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丝试探与不確定的期待:“那— 东殿就不怕在下年轻识浅,毫无建树?” 东信义纵声大笑:“你方才不是说了?我比你还年轻几岁,谈何见识!况且一一”他声音转沉,充满了力量,“我此刻所求的,非是功成名就的家臣宿將,而是一个能与我一同步履荆棘、共谋天下的同道中人!” 本多正信再次沉默思虑,片刻后, 他突然单膝跪地,左手紧握刀鞘,右手按在膝头,深深俯首。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在下, 本多弥八郎正信,蒙殿下不弃,愿效犬马之劳。纵使粉身碎骨,亦当助殿下撕破这腐朽乱世,重织朗朗乾坤!” 隨即,话锋一转,“然则家父尚在,族规森严。在下斗胆恳请,容在下暂以外臣之身效力。待他日“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能说下去。 东信义凝视著本多正信紧绷的身躯,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即便自己舌灿莲,终究敌不过武士血脉中流淌的忠义锁。他暗暗嘆息:也罢,能得此才俊相助已是幸事,何必强求? 收服本多正信后,东信义便让他稍作收拾,一同返回刘谷城。 一路上,本多正信目光炯炯,好奇地打量著这座对他来说熟悉却又陌生的城池。 “殿下,这就是您一日建成的外城?然后凭藉这外城,一举击败水野信元?”本多正信仰头看著正在增筑的外城,语气中满是惊嘆。 东信义回头一笑,“一日建成太过夸张了,其实耗时三日有余。” “哪怕是三日,也是了不得的奇蹟啊。”本多正信依旧是震撼不已。 二人谈笑间步入天守阁庭院。本多正信终於按捺不住心中盘桓已久的疑问,躬身问道:“殿下,此前派人购我雏鸭,究竟——有何深意?” 东信义一笑,示意本多正信在廊下坐下,自己也坐在他身边,笑道:“正信,你可知道,这稻田里不仅能种稻,还能养鸭?” 本多正信闻言神色然,手不自觉地按在膝头,“养鸭?在稻田里养鸭?这如何使得?鸭子岂非啄食稻苗?” 东信义摇头微笑道:“寻常人是怕鸭子啄食稻穗,却不知雏鸭放进稻田的时候,稻苗已长至三寸,小鸭子是够不著嫩穗的。但它们却能在水田里踏泥翻草,寻找那些蛾幼虫与稗草的嫩芽,这样就成了稻田的近侍。” 本多正信听得入神,身体不自觉前倾,“竟有这等事?殿下能否详细说说?” “这些雏鸭在田里游动时,脚掌会翻动板结的泥土,让稻根呼吸地更加顺畅。”东信义点头道,“而鸭粪落在田中,还能成为稻苗的养料,让稻苗长得更好。再加上水田里的鲤鱼,等到秋收时,我想每亩至少可多收五斗糙米吧。” “五斗?”本多正信顿时震惊不已。这五斗糙米已经足够一家四口吃上十多天了。可他突然又想到东信义刚才的话,“那鲤鱼又是什么意思?” “鲤鱼喜食螺螄与杂草根,”东信义指了指庭院池塘中的锦鲤,“而它们甩尾时还能搅碎田底的腐叶,让清水更流通。” “最重要的是,等到秋收之后,这水田里一网下去,又能捞起数十条尺长的鲤鱼,足够让村民们饱食几顿了。” 本多正信眼光大亮,忽然伏地,额头触地,道:“殿下大才!此等妙法若能推行,三河百姓必能度过荒年。臣代三河万民,叩谢殿下再造之恩!” 东信义伸手將他扶起:“正信,此事虽然大善,但想要推广却並不容易。你出身碧海郡,熟悉乡情。我欲任你为农事奉行,总领此事。你可愿先放下鹰架,替我分忧?” 本多正信抬起头,眼中有火光跳动:“殿下既以国士待我,正信当以性命相报,定不负殿下所託!” “阿弥陀佛。” 就在这时,忽然就听门口传来一声悠长佛號,快川绍喜手持锡杖,迈步走入庭院。 这位高僧脸上已不见了往日和善笑容,反而多了几分雷霆之怒! 第133章 忽悠瘸了一个 第133章 忽悠瘸了一个 “阿弥陀佛,好一个『稻鸭共生”之法,贫僧自翊遍览佛典群书,竟从未闻此济世妙策,殿下真乃菩萨心肠。” 隨著悠然的诵佛声,快川绍喜手持锡杖,神色庄严地步入庭院。 东信义连忙起身执礼,“大师今日不在城下町弘法,怎得閒暇至此?” 快川绍喜深深凝视东信义,目光复杂难辨:“適才听闻一事,心绪难平,这佛法—却是讲不下去了。” 东信义心头微动,已隱约猜到几分,但面上仍作不解:“不知何事,竟令大师烦忧?还请明示。” “殿下,贫僧连日观殿下所为,確有菩萨心肠。然则今日为何偏行修罗杀伐之事?”快川绍喜虽面色平静,但是却难掩眉宇间的金刚怒相。 “修罗事?”东信义一挑眉:“还请大师明言。” 快川绍喜缓缓转动手中念珠,“《梵网经》有诫:『一切有命者,不得故杀。』可今日正午时分,贫僧听闻风传,殿下竟亲手杀鸭食肉。”他话音一顿,声调陡然提高,顿喝道:“此等杀生恶业,岂非修罗道行?与菩萨行相去甚远了!” 东信义心头一凛,暗道:果然为此而来。同时,他心中也隱隱著恼,这后院的多舌之人,是该好好教训一番了。 但东信义面上还是从容不迫:“大师修为高深,想必知道逢佛杀佛的禪机,何以还会执著於色相呢?” 他说著,他亲手奉上一碗抹茶,恭敬扶快川落座,才胃然嘆道:“如今天下,世道糜烂,战乱频发。百姓虽辛劳耕作,却连最基本的果腹都无法做到。” 顿了顿,东信义继续道:“我有心救民於水火,但深知若不破旧立新,终是徒劳。所以,我才会行“稻鸭共生”之法,也才会想从食肉中找到一条百姓的活命之路。此念,也是源自佛法·三净肉』的提示啊。” 快川绍喜的念珠在指间猛地绷紧:“贫僧自然知晓三净之戒,但殿下所食,並非眼不见、耳不闻、心不疑之三净肉,而是亲手屠鸭—.“ “正是!”东信义猛然点头,“今日之鸭,是我亲手所杀。但我敢保证,日后供给万民之肉, 绝非要百姓亲染血腥!” “纵非百姓亲杀,”快川截断东信义话头,目光如电,“然三净需避『见、闻、疑”三缘!殿下为供肉食,必设围网、举屠刀,因食而杀,此等『为杀而杀”,凭何称为净肉?” “故而,我將於佛前立下血誓!”东信义朗声道,“日后推行食肉,每杀一禽,我必遣人诵佛超度,更在菩提寺供奉灵位,助其早脱畜生道!” 庭院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本多正信站在一旁,看著东信义和快川绍喜两人爭辩机锋,心中早已悄然偏向了东信义。 作为净土真宗的信徒,在他看来,东信义现在想要做的事,就像是当年亲鸞圣人所提倡的“恶人正机”教法一一比起严守戒律,让百姓活下去才是最大的慈悲。 良久,快川绍喜低诵一声“南无妙法莲华经”,缓缓开口:“如此,殿下欲行的是那『杀生菩萨道』?但殿下需知,以杀止飢,无异於抱薪救火,终將引火焚身啊!” “哈哈哈”东信义纵声长笑!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突然间,他拔出腰间胁差,“嘴啦”一声割下小袖一角袍服!再用刀尖刺破指尖,殷红血珠滚落,他蘸血疾书,布上赫然现出八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他將这血淋淋的誓愿亮於快川绍喜眼前,朗声道:“若我此身必墮阿鼻地狱,我亦愿化身那倒悬地藏,以血肉饲餵饿鬼,换得天下百姓舌尖的一粒饱腹之米!” “啪嗒!” 快川绍喜的念珠跌落在地,他望著眼前的八个血字,耳畔迴响著东信义振聋发的誓言。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殿下大愿!” 一旁的本多正信浑身剧颤,突然伏地下拜,五体投地,“当年,亲鸞圣人破戒娶妻,是为度化眾生。如今,殿下行此大愿,是要救天下千万生民於刀兵飢谨,真是天大的慈悲!” “正信愿毕生追隨主公,肝脑涂地,偿此宏愿!” 再抬头时,他眼中已燃起了近乎狂热的信仰之火! 东信义惊地看向本多正信。对方口中已改称『主公”,显然已是全身心投靠,再无之前的『外臣”约定了。没想到自己一番忽悠大和尚的话,竟先是把本多正信忽悠瘤了?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而这时,再看快川绍喜,已经双手合十,闭目诵起了《般若心经》。当他念到“无掛碍故,无有恐怖”时,他修然开目,凝视东信义。 “殿下,请允许贫僧改日能与殿下一起前往观稻。”他的声音已经恢復平静,“届时,贫僧要亲自查验鸭群是否真如殿下所说的一样,仅啄杂草害虫,助益稻禾增產。” “若真如殿下所言,能让『畜生道与'人道互成助缘.....:”快川绍喜忽然露出了罕见的悟道般的微笑,“或许这正是佛祖留於人间的,最有趣的一道棒喝。” “敢不从命!”东信义頜首,躬身拾起念珠,恭敬奉还快川绍喜,“二十天后,请大师与我一同前往稻田,看一看这稻鸭共生,同养百姓之象。” “善!” 快川绍喜欣然应声。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师,”东信义隨后又想到一事,“可知虎哉宗乙大师行踪?这几日城下町我遍寻不见。” 快川绍喜微微一笑,“殿下若想见贫僧那个弟子,此刻该去西丸军营。自常备军开训以来,宗乙每日卯时便往校场去了,说是要给足轻宣讲军神护佑之道。” “军营?”东信义一愣,“讲经何须去校场?” “殿下前往一观便知。”快川绍喜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狡点,“宗乙这几日的说法,那些足轻们听得,可是连饭勺都拿不稳了呢。” 东信义兴致大起,“那正好,要不是这几日不得暇,我也早想去常备军看一看,择日不如撞日,就是现在了。” 说著,他转头去看本多正信,“正信,一道前往如何?” 本多正信听得“军营”二字时,早就眼神大亮,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 三人当即前往城中西丸。 1 第134章 佛法与枪衾 第134章 佛法与枪衾 来到校场的沙地上,东信义就看到有上百常备军足轻正围坐在一起。 这些人的前方,有一面军旗翻动,雷霆劈云的图案在风里舒展,下方还隱约可见药师佛的琉璃光轮一一正是东信义和快川绍喜所设计的“雷光破暗旗”。 虎哉宗乙的身影就立在旗前,身披铁灰色袈裟,手握锡杖,另一手指著军旗,“尔等看这雷纹!正是药师如来忿怒降魔之相!” 他声如洪钟,震人心魄,“吾主东信义初临三河,便以雷霆之势斩松平、败冈崎、破水野,夺取刘谷之城,若非药师琉璃光王佛冥冥护持,何能至此?” 足轻们闻言,无不脊背一挺,胸膛高耸! 而在他们不远处,一座新制的巨大马印正被几个僧兵稳稳抬著一一那青铜铸造的药师佛立像足有两人高,左手持的锡杖缠满雷纹,莲底座上刻著些小字,正是东信义入三河以来的赫赫战功! “正如药师佛发十二大愿,”虎哉宗乙的声音突然低沉,“吾主亦立誓:令三河子民永绝飢谨,不受他国铁蹄躁!他將为尔等—劈开一方人间净土!” 虎哉宗乙锡杖猛地抬起,一指那巍峨马印,“而尔等血战之功勋,便是铸就此『雷莲台』的每一道刻痕!更是尔等身死之后,登临西方极乐的通天之路!” 此言一出,足轻们眼中瞬间进发出炽热的光芒! 乱世朝生暮死,谁不渴求死后一方净土,来世福报?虎哉宗乙这语,直刺眾人心扉,其效果, 堪比净土真宗的那一声“阿弥陀佛”! “殿下请看,”这时候,快川绍喜忽然对东信义低声道,“宗乙將我们制定的这些义理,都灌输给了足轻们。虽然他们不懂经文,但只要知晓,追隨此雷莲台,便是追隨药师佛的愿力!其战心——绝非往日可比。” 本多正信也是看的频频点头,“此法確比空谈武勇,更能凝聚人心。” 东信义却也在暗暗咋舌。论煽动人心,还是这些和尚们,深谱此道啊! 不过,在后世的那个红色军团,每一个部队中都有政.委,目的就是为了给战士们树立信仰, 坚定信念。现在虎哉宗乙的做法,与之相比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就在东信义准备答话时,校场的西南角突然传来了兵器的碰撞之声。 “我们就不打搅宗乙大师讲法了,去那边看看。” 东信义说著,带著快川绍喜和本多正信,大步向那异响传来处走去。 来到校场的西南角,这里,一片细碎的尘雾正在腾起, 两百余名足轻列成两阵,正在用去掉枪头的无锋竹枪互相密集地拍击著,沉闷的撞击声迴荡在空气中。 东信义微微皱了皱眉头,又上前了几步,忽然警见了队列里一个晃动的身影,他的眉峰就的更紧了。 他认得那个足轻。 前几日,在募兵时,东信义亲眼见到对方三箭全中靶心,堪称是个箭术惊艷的猎手。但这时, 这个猎手却握著长枪与同伴对练。竹枪在他手中无论是节奏还是频率都是笨拙滯涩,与记忆中拉弓时的气定神閒,判若两人。 “信广。” 东信义抬手招来负责操练的並上信广,指向那个足轻,“我记得那人的弓术在招募时堪称拔群,可现在为何会在枪阵里?瀧川一益选拔铁炮组时,不是会优先徵召猎户出身的射手吗?” 並上信广抹去额头的汗渍,顺著东信义的指引看去,点头道:“主公明鑑,此人叫做茂作,確实弓术了得。但瀧川殿招铁炮组,除了眼力之外,还要持铁炮纹丝不动一灶香的工夫。” 说著,並上信广比划了一下端枪的姿势,“那茂作虽然有些臂力,却耐不住长久端举,还没到一灶香,枪管就已经垂到腰上了。” 东信义缓缓点头,但眼底却掠过了一丝遗憾。 铁炮射击,確实需要长久持枪,还要在枪击中保持稳定射击。但,现在的欧洲,已经出现了以三角支架来固定火的,这样既能减轻臂力负担,又可提高射击精度。 看来,对於火枪的运用,还需要和瀧川一益好好谈论一下才是。 东信义暗中思量,口里又问道:“即便这个茂作对铁炮不適,但他的弓术在队中堪称翘楚,为什么又要编入枪阵呢?” 井上信广脸上浮起一丝得色:“回稟主公,末將正在操练的是甲斐武田家的『枪”之阵。武田氏凭此阵在信浓之地纵横无敌,末將想著—.—“ 说著,他刻意提高了声调,“除铁炮组外,所有足轻都应精熟此阵,方能结阵如墙,战无不胜!” “枪?”东信义的眉头紧皱,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仿佛看见了长筱战场上,武田家的枪林和赤备,在织田铁炮的轰鸣中化为粉! 一念及此,一股莫名的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贫僧冒味了。”虎哉宗乙不知何时已立於东信义身后,锡杖轻点地面,面露追忆之色,“去年,贫僧云游至川中岛,曾目睹武田信繁大人的五百枪兵列成枪念阵,如铁壁铜墙,生生挡住上杉骑兵三次衝锋!” 他抬手用锡杖在地面上划出一个方阵,“其战法精髓,便在於千枪如林,万刃成墙!贫僧从中窥得了兵法奥义,特此献於主公。” 东信义凝视著地面上的阵形图,缓缓点头。他当然知道枪念阵的威力,但他更知道,这个战法在日本战国中后期,面对密集铁炮齐射时的脆弱。 此刻,他再看向茂作挥动长枪的笨拙动作,忽然意识到自己手下將领的问题所在一不是他们不够勇猛,而是他们的战术思维,还停留在“人马相搏”的旧时代泥沼之中。就像眼前的这个枪念阵,在现如今看似非常优秀,但在即將到来的铁炮洪流面前,哪怕你千枪如林,也只是移动的活靶而已! “未来的战场,更需要的是各司其职的铁壁啊! 7 东信义深吸一口气,他明白自己必须让魔下的將领们,在铁炮轰鸣时代来临前,就掌握这些战术变革的精髓! 东信义突然抬手,断喝一声: “所有人都停下来。” 第135章 论阵 第135章 论阵 隨著东信义的断喝,足轻们的竹枪的击打声夏然而止,校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东信义在眾人目光中,穿过人群,走到了茂作面前,伸手接过对方手中的竹枪,一眼就看到了枪桿上沾染的血跡。 当他翻起茂作的手掌时,对方掌心刺眼的血泡,令他的声音变的更加柔和,问道:“茂作,你这个模样,还能拉得开弓吗?” 茂作慌忙低下头,“並上大人说——常备军须人人持枪——”他的声音低如蚊蝇,但东信义却明显听得出声音里的委屈。 “呵呵,休息一会吧。”东信义拍了拍茂作的肩膀,隨后对所有足轻们大声道:“全军休整半个时辰!” 隨后,他招呼虎哉宗乙、井上信广他们走向一旁的一个凉棚。 “信广,你可知武田军为何使用枪战法?”几人刚一坐下,东信义隨即就开口向並上信广问话。 井上信广张了张嘴,却一时间回答不上来, 但虎哉宗乙却替他回答起来:“甲斐多山丘,单以骑兵攻掠,难於展开全部威力。所以,武田晴信公依唐国孙子之法,提出“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风、不动如山”,其兵法要领都落在了武田的赤备军和枪阵之上了。” 东信义点头,猛然抽出腰间太刀,刀锋在他和虎哉宗乙中间的沙地上,画出了两方对峙的枪阵“宗乙大师,你我两军若是对阵之中”东信义的刀锋一变,直刺虎哉宗乙方阵的两侧,“我若遣轻骑迁回两翼,你这如墙的枪阵,该如何转身御敌?” 虎哉宗乙的眉峰一紧,“主公怎会知晓—-贫僧在去年川中岛一战中,確实看到武田军的枪阵,曾被上杉谦信从侧面击溃过一次——“ “因为此阵如墙,却也是死墙!”东信义接过了虎哉宗乙的话,隨即又转头望向本多正信,“正信,你隨我进入刘谷城时,可曾留意西南的丘陵?” “看到过。那起伏的地势正適合轻骑游击。”本多正信紧盯著地上的方阵,脱口回答著,“我若有百骑,便可沿弧线切入两侧乃至阵后。这些枪足轻必定转身不及,阵形自乱。” 虎哉宗乙盯著沙地上的阵型,急道:“如果我以刀足轻布置在两翼如何?这样,就会像是屏风一样遮蔽侧击—” “那也是被动补漏。”东信义打断他的话,刀尖点在自己方阵的前端,“如果我再在我的军阵前方,布置数十铁炮,齐射你的枪阵。那前排的枪兵中弹倒地,后排足轻就会被尸身绊倒。这时, 再加上两翼骑兵以弓箭袭扰,到时” “军势大崩!”虎哉宗乙已经骇然地瞪大了眼睛,满眼的难以置信,“怎会如此?晴信公乃兵法大家,岂会——” “晴信公自然知晓,”东信义摇头道,“故而,他才需要赤备骑兵护佑两翼,还需要饭富虎昌的精锐作为锋鏑。但我三河,又能凑出多少的赤备?” “当哪!”虎哉宗乙的锡杖颓然落地,他已经完全意识到了癥结所在:甲斐有天下闻名的赤备军,可三河又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天下强骑? “噗通!”井上信广突然跪倒在地,伏地道:“主公,是臣下愚钝!只知道照搬甲斐兵法,却忘了咱们的三河骑兵根本难成规模·险些酿成大祸!” “不用如此自责。”东信义伸手扶起对方,笑道:“这枪並非不能用,但如若我们只知堆砌长枪,那便是在为未来埋下祸端了。” “信广,”他吩咐了一声,“速传瀧川一益前来,该让他的铁炮组派上用场了。” “遵命!”井上信广抱拳领命,转身去找瀧川一益。 “主公,瀧川大人到了。” 没有多久,侍从的通稟打断了东信义的沉思。他转过身,就看见瀧川一益步履带风地走来,手上醒目地提著东信义赠与的那柄雷,眉宇间难掩兴奋之色。 “参见主公。”瀧川一益单膝跪地行礼,衣襟上残存的硝烟气息扑面而来。 东信义伸手扶起他,目光扫过对方神采奕奕的脸庞:“看来,瀧川你训练的效果不错啊?” 瀧川一益眼中闪烁著近乎狂热的光芒:“主公英明!您所授的『三段击”与『早合”之法,实乃神技!如今我军铁炮队已能纯熟三列轮射,射速较之先前快了五成不止!只是”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他声音略微低沉,“这每天的操演消耗实在惊人,即便是改用了铁弹,这钱粮———“ “无妨。”东信义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耗费之事你不用管,都由我来筹措。” 说著,他看向不远处仍在低声爭执的虎哉宗乙和本多正信等人,“召你前来,是想听听你对井上信广他们所练的枪阵,有什么看法?” 瀧川一益唇角微扬,直言不讳道:“枪念阵严谨,若放在以往,我確实认为这是不错的强军之阵。但以我今时今日的眼光来看,枪念阵失於呆板。若我以百挺铁炮齐射,破其枪,易如反掌!” “瀧川大人,你这话未免过於托大了!”隨著低喝声,虎哉宗乙大步走到了瀧川一益面前。 “铁炮虽是罕见之物,但贫僧游歷诸国,也见过不少铁炮队作战。”虎哉宗乙的两道浓眉几乎拧到了一起,嗓音洪亮,“其中,贫僧见的最多的,是铁炮队被骑兵践踏的惨状!尤其是面对武田赤备这样的铁骑洪流!” 儘管方才东信义点出了枪阵的缺陷,虎哉宗乙也表示认可,但面对瀧川一益近乎挑畔的自信,他可就不愿意惯著了。 听到虎哉宗乙的话,瀧川一益不由神色一滯,一时语塞。 瀧川一益对铁炮的威力深信不疑,但如果是独自抗衡骑兵衝锋那纵然是运用了东信义授予的提升射速的良方,也绝对无法匹敌。 “那是因为铁炮军缺少屏障!”但就在这时,东信义突然的说话,如金石掷地一般,瞬间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东信义抓过一旁的一把五尺枪,大步踏入眾人中心,用短枪在地上划刻起来。 第136章 军阵 第136章 军阵 “试想,若我军对上武田氏,他们以枪念阵为盾,赤备骑兵如烈火般衝锋而来———” 东信义的枪尖在地上快速划刻,勾勒出敌我形势,道: “我军若只有孤立的铁炮队,纵然能给予敌人较大的杀伤,但最终还是难逃被衝垮屠的命运。然而,若在这里·” 此时,东信义的枪尖並未停下,在象徵铁炮阵地的位置前方,利落地划出数道密集倾斜的线条,“我们如果预先以拒马构筑防线,长枪兵结阵固守,铁炮队置於长枪兵两翼,从容轮射呢?” “主公!”瀧川一益的双眼猛然亮起,激动道:“若是如此!纵然是武田赤备铁骑,也將被我的铁炮打成筛子!” “非也!”虎哉宗乙依旧摇头,冷静地指出关键,“主公此计精妙之处,首在『预设”二字! 拒马防线,诚然如您所绘之强横。但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若是一场猝不及防的遭遇战,哪有从容布阵之机?” 他的质问掷地有声,直指新战术的核心弱点一一战场应变能力。 而他的话还不止於此,他用手中禪杖在地上划了一个弧线,绕过东信义刻画的拒马防线, “纵使敌军攻来,又岂会如你所愿,直衝正面?大可绕行侧翼。拒马工事岂非徒劳?再者,支撑此阵所需的铁炮规模庞大,目前数十铁炮已经耗费恐怖,若是再增加数量·..”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东信义,“只怕—主公雄心虽壮,也难以承受啊!” 不愧为歷史上深谱兵法的大家,虎哉宗乙一针见血地点出了问题的核心。 井上信广等武將脸上也浮现出忧色,不由將目光都聚焦在东信义身上,等待著他的回应。 “宗乙大师所言甚是。” 东信义缓缓开口,没有丝毫怒色,反而神情坦然,“所以,我的本意也並非困守防御,而是要打造一支能在平原地带隨时展开、正面对敌的混编精锐之师!” 他说著,募然抬手,指向校场边缘。 那里有几名足轻正抬来几件奇特的木製品,“诸位请看,这是我命人特製的移动拒马!”这是他在等候瀧川之际,特意吩附人从城中军器所取来的物件。 “移动拒马?”眾人面露惊疑,纷纷围拢上前观看。 只见足轻们动作麻利地將几根碗口粗细的松木立柱展开,这些立柱两端都已削尖,然后通过精巧的卵结构与金属扣件,正在快速拼接, 没有太长时间,一个结构坚实的拒马框架就已经成形。 框架底部的木桩尖锥被足轻合力狠狠地夯入地面,而前端的木刺之上,更额外加装了寒光闪闪的铁质予头,森然指向前方。 最后,还有足轻迅速將粗大的木桩钉入拒马底座预留的圆环,进一步地加固了根基。 不过就是七八分钟的光景,一座坚固锐利的拒马壁垒,便聂立於眾人眼前,深深扎根於大地, 散发著不可撼动的威势! “这”包括虎哉宗乙在內,眾家臣无不然,目露震撼之色。 东信义满意地审视著自己的杰作。这是他耗费数夜心血设计,再交由朽木谷招揽的能工巧匠秘密打造而成。 今日初现锋芒,效果果然震镊全场。 “这便是本家的组军方略!” 东信义的手掌重重拍在拒马粗的木架上,声震全场:“我欲將长枪、铁炮、弓箭、短枪四兵混编一体!” “中央为弓箭队,以拋射之雨压制敌阵!前列长枪兵结枪之阵,如磐石堡垒稳步稳步前压! 两翼铁炮队依託拒马工事,以三段击之法轮射不息!短枪兵执掌此等移动拒马,专司布设防线、拱卫侧翼。” “最后,我们再派精锐骑兵游弋於外,探查四方,追亡逐北!” 眾人听著东信义这前所未有的混编之策,全都陷入了沉寂之中。 “但是主公!这诸兵混杂,调度將十分艰难,恐怕未战先乱啊!”虎哉宗乙率先打破沉默,提出了最直接的疑虑。 “未战先乱,是因为军纪废弛!”东信义声音鏗鏘,目光如炬地扫过眾人,“我之所以立常备军,令他们日夕操练,就是要让各兵种於战时浑然一体,如臂使指!” 他再次指向拒马,“战时,短枪兵將於阵前及两侧迅速布设此拒马壁垒!铁炮队匿於其后,轮番射击;长枪兵稳居中央,结阵如山;弓箭手踞於后方,箭矢如蝗一一届时,敌军一旦衝锋,便会被拒马阻滯,沦为铁炮与箭雨屠的活靶!” 瀧川一益眼中精光大盛:“妙极!这如同在阵前筑起一道可移动的城垣!铁炮队再辅以主公所授之三段击,火力绵绵不绝!加上弓箭覆盖,就足以在最少伤亡的前提下,给予敌人持续的重创·—.” “正是此理!”东信义頜首肯定,隨即话锋一转,“但是,铁炮手可不能只会放!” 说著,他顺手再抄起五尺短枪,“每名铁炮手需配备此等短枪!若敌军侥倖突破拒马阵线,便须与短枪兵並肩,以枪刺迎敌!” “而短枪兵更需体魄超群,能负重疾行,如履平地!” “长枪兵则须稳若磐石,纵使泰山崩於前,也不能动摇其阵脚分毫!” “此等根基,皆赖平日血汗苦练之功!” 他环视校场上的所有家臣,声音斩钉截铁:“即日起,常备军分作四队:长枪队、铁炮队、弓箭队、短枪队!骑兵队则由本阵精锐担当!各队除精练本阵技艺外,更需勤加合练!” “至於,钱粮消耗的问题——.”他目光坚定,“你们无需多虑,一切都由我来考量,你们儘管倾力操练即可。” “两个月之后,我们不妨再聚於此,一观此新军阵之威!” “遵命!”眾家臣齐声应诺,声震校场。 无论他们的心中是否仍有疑虑,但他们对两个月后演练的期待,已经悄然点燃。 等眾人正欲散去的时候,东信义却突然叫住了瀧川一益。 “一益,留步。” 他拉著瀧川一益来到一旁,低声问道: “我听说,你淘汰了那个善射的猎手一一茂作?” 第137章 茂作的用法 第137章 茂作的用法 校场边缘的一棵老柿子树的树荫下, 茂作独自瘫坐在冰冷的沙地上,望著自己掌心被长枪磨得血肉模糊的伤口,感受著伤口处火辣辣的刺痛,喉间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低骂,“真是——·见鬼了!” 一想到他这个曾在水野家弓队中以百步穿杨闻名的弓手,如今却要像其他普通足轻一样整天练习枯燥的长枪拍刺,他就心中怨愤。 “哟!这不是我们的神射手吗?”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头顶炸响。 茂作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庄五郎一一那个来自西乡村的壮汉,和自己一起被招募到常备军中。 “哈哈,看看你这双娘们似的手!才练了三天就成这样了?”庄五郎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茂作肩上,差点把他直接拍进土里,“你这也太没用了!” “谁说我没用?”茂作顿时昂起了头,不忿地瞪著眼睛,“有本事你跟我比弓箭试试?” “哈,那我比不了。不过,咱们这不都是在弄长枪吗?哈哈”庄五郎炫耀般地伸出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掌,在茂作面前晃了晃,然后抄起靠在树边的长枪,猛地向前拍了两下,再向前突刺三下。 枪桿在空气中发出“鸣鸣”的破空声,威势十足。 收了长枪,庄五郎居高临下,著茂作,“要我说啊,这长枪还是太轻!应该用更重的!” “哼!”茂作顿时被壹的无语,跟这个五大三粗的莽汉,真的没啥好说的。 “庄五郎,別这样。”这时候,新兵卫从后面走来,这个与庄五郎同村的年轻人要温和得多, 这几天他也和茂作混熟了。 来到茂作身边,新兵卫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陶罐,“茂作哥,给。这是我爹配的药膏, 对伤口很有效。” 一边说,他一边帮茂作將药膏涂抹在手掌上,“你也別泄气,井上大人不是说过吗?等这阵子的长枪训练完了,就会按大伙儿的特长重新分派———” 新兵卫话还没说完,茂作胸中的怨气猛地爆发了:“都好几天了!天天都在练这该死的枪!”他咬牙切齿道,“两年前,我在小豆坂合战时,可是在五十间外就射穿了一个今川家旗本的喉甲!要是我能拿上铁炮——“ “哈哈,你还做梦当铁炮手呢?”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庄五郎的打雷般的笑声打断:“你可別忘了,你是被瀧川大人亲手淘汰的,你绝对不可能当铁炮手..... 1 “谁说茂作不能当铁炮手的?” 突然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三人浑身一僵,转身看去,就见穿著黑色阵羽织的东信义,和面无表情的瀧川一益正走到了他们身后。 “城——城主大人!” 三人嚇得赶紧以土下座姿势跪伏在地,茂作的额头更是紧贴在沙土上,心臟快要蹦出嗓子口了。完了,自己刚才抱怨的话肯定被城主听到了,这下死定了。 “茂作。”东信义沉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茂作战战兢兢地抬头,正对上东信义那双锐利的眼睛。这位年轻的城主穿著简单,腰间只佩著一把短刀,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大人,我,小人”茂作嚇得声音发抖,不知该如何替自己辩解。 “我见过你的弓术,听说,你以前在水野家做弓手时,曾射杀过今川家的旗本?“东信义却直接发问。 “大人饶命啊,小人小人当时只是水野家的一个弓足轻,射杀今川家旗本,实在是迫不得已啊。”茂作直接嚇傻了,以为东信义要以此为理由砍了他的头,嚇得不停磕头求饶。 “不用惊慌,两军交战,哪有手下留情的道理。”东信义安慰了一声,突然蹲下身,盯著茂作,“不过,我刚才听你说,你想当铁炮手?” 茂作顿时有点不知所措,张著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旁边的新兵卫悄悄捅了捅他的腰侧。茂作才一咬牙,点头道:“想!当然想!大人!” “那让你用铁炮,能像射箭一样准吗?”东信义的目光如刀般锋利。 茂作猛地挺直腰板:“大人明鑑!虽然小的还没怎么用过铁炮,但只要用眼力,我保证指哪打哪!若有不实,甘受军法!” “哈哈哈!好!”东信义哈哈大笑,转头看向身旁一直沉默的瀧川一益,“看,这就是我要的人。”隨后,又对茂作道:“你这几天別练了,把手养好。然后去找瀧川大人报到。” 茂作又傻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大人您是说,小人,小人可以当铁炮手了?” 在得到东信义肯定的答覆后,他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连连叩首。 就在这时,东信义的目光转向了庄五郎:“你,也不要当长枪兵了。” 庄五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大、大人!小的笨拙,真不会用铁炮啊!上次试射,我一就把旁边那兄弟的阵笠给打飞天了” 他的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笑声。 东信义也忍俊不禁地笑了。他从侍卫手中拿过那柄五尺短枪,拋了过去。庄五郎下意识地接住短枪,一脸茫然。 “你用这短枪刺几下看看。”东信义命令道。 庄五郎虽然困惑,但还是本能地摆出架势。只见他一个箭步上前,短枪如毒蛇吐信般连续突刺三次,最后一记突刺竟將旁边的一棵小树刺了个对穿。 “好!好力气!好准头!” 东信义拍手称讚,转头对瀧川一益,道:“回头你和並上信广说,把他编入短枪队。”然后又对目瞪口呆的庄五郎说:“你这样的力气,用长枪太浪费了。短枪更適合你。” 交代完,他就和瀧川一益一起离开。 可庄五郎仍站在原地发愣。他反覆看著手中的短枪,喃喃自语:“短枪兵?战场上哪有什么短枪兵?” 一直在旁边看著的新兵卫若有所思地道:“这种短枪是武士老爷们在马上刺杀,用来突破敌阵·庄五郎,说不定城主大人是希望你用这枪多杀敌人呢。” “哈哈,是吗?那我以后上战场的功劳岂不是更多了?”庄五郎瞬间两眼放光,大笑起来。 而一旁的茂作还在有些茫然,他困惑地摸著自己的胳膊:“大人为什么又让我当铁炮手了?瀧川大人明明说我臂力不够啊— 就在三人议论之时,走到了远处的东信义正对瀧川一益笑道:“铁炮不一定都需要排成密集队形的射击。像茂作这样的神射手,可以藏在阵中专门用铁炮狙杀敌方大將。这可比弓箭好用的多。” “狙杀?”瀧川一益皱起眉头,“但南蛮来的教士说,铁炮应该——“” “他们毕竟是外来人,肯定不会和我们掏心掏肺。”东信义挥手打断道,“未来的战爭,铁炮將改变一切。但要用对方法。” 说著,他指著校场上训练的足轻们,“混合方阵是一种,但未来甚至会有全铁炮的方阵。” “全铁炮的方阵?”瀧川一益惊呆了,“这怎么可能?那岂不是会像宗乙大师说的那样,会被骑兵轻易突破击溃?” 东信义笑了,“是的,现在是不可能的。但是这就需要我们去改变———“ 看著东信义自信的笑容,瀧川一益不禁若有所思自己这位年轻的主公,似乎已经看穿了这个战国时代即將到来的巨大变革,甚至是更远的未来! 第138章 诡异的对比 第138章 诡异的对比 校场之后,过去了二十天。 刚刚用完早餐,东信义便带著快川绍喜与本多正信往西乡村去了。 没有多久,他们来到了西乡村的稻田外,远远便听见了田埂上传来的嘈杂声。 只见,在那块被东信义圈住的试作田旁,犬左卫门正戴著一个破斗笠,蹲在田边,活像只孵蛋的老母鸡,歪著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家稻田。而他身后则围著一群看热闹的农人。 “喂,左卫门!”人群中,那倔老头甚助扯著公鸭嗓,毫不留情地笑著:“瞅你那脖子,都快歪成鹅鹏啦!不就是稻杆看著比別人家的高了那么一寸半寸,粗了那么一圈半圈吗?瞧把你乐得!以为这样就能多出一斗白米?做梦咧!”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压抑的鬨笑声。 这笑声却像惊醒了犬左卫门。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竟进发出孩童般纯粹而炽烈的喜悦光芒:“甚助老爹!你说只是高点、粗点吗?” “你再睁大眼仔细瞧瞧!”他激动地指著自己田里那片青翠得近乎油亮、明显比周围稻田高出一截的水稻,傻笑道:“分药!看见了吗?分药啊!这儿!还有这儿!比你们田里的,多分了好几枝,好几枝呢!” “分”二字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水面,围观的农人们顿时骚动起来。 分药,这是稻子抽穗多產的基础!在田间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农夫们,太明白这几个字的分量了。 他们再也顾不上甚助的反应,呼啦一下全挤到了犬左卫门的田埂边,和犬左卫门一样,探著身子,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那些稻株的根部。 “唉哟!真的哎!你看这根!” “老天爷!这根分了三枝?普通的最多二枝!” “快看那棵旁边的!四枝?我没眼吧? “这——这秧秆可真壮实,摸著硬邦邦的,叶子也厚实—— 羡慕和惊奇的低呼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每一个老农那黑的脸上,都写满了对这片令他们难以置信的稻田的嚮往。他们的目光,已经被黏在了这片生机勃勃的绿色上。 而一旁的甚助嘴角僵硬地抖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珠子里,先前那刻薄的嘲弄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狼狈。他拼命地四下张望,想要找寻一些反驳的证据。 可是犬左卫门的田里除了健康粗壮的分稻株外,什么毛病都没有。甚助最终了半天,结果连个屁都没放出来。 就在这时,田埂的尽头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奔跑声,伴隨著一个农妇惊恐万状的嘶喊,“甚助老爹!祸事了!你家的稻闹—闹虫了!你快去看看吧!” “什么?!”甚助原本涨红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虫害!这两个字对靠天吃饭的农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而这几天,甚助每天没事就喜欢来犬左卫门这里转转,专门嘲讽一番,对自家田確实少了几分照顾。 现在,他再也顾不上其他了,赶紧一转身,跌跌撞撞地朝著自家田地奔去。 而这消息也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挤在犬左卫门田埂边的其他农人们也脸色骤变,惊呼四起: “闹虫了?!” “快!快回家看看咱家的!” “老天爷保佑啊!可不敢是那种吃光叶子的恶虫!” 人群轰然散开,呼啦啦地朝著各自家的田块跑去。刚才还人头攒动的田埂边,瞬间只剩下了有些茫然无措的犬左卫门。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左卫门,你还在傻站著干嘛?”那个农妇已经跑到了近前,一拍犬左卫门的肩膀,咋咋呼呼道:“赶紧看看你田里有没有闹虫啊。” “闹虫?没有吧?”犬左卫门有些犹豫地摇摇头,刚才他可是看了好久的自家田,连一点虫影子都没见到。 “没有?不可能!”那农妇却是不信,下意识地就往那试作田边上凑了过去。 东信义此刻就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將这一切的慌乱收在眼底。他平静地对身后的本多正信低声吩咐了一句:“跟上那个甚助,去看看情形。” “是。”本多正信立刻躬身领命,朝甚助方向快步走去。 很快,在甚助家的田块方向,传来倔老头悽厉的哀豪,“啊,我的稻啊—! 只见他眼前,不少墨绿的稻叶上爬上了许多灰白色的小虫,正在悄悄啃食著鲜嫩的叶尖,留下了一道道透明的痕跡甚助颤抖著伸手捏住一只害虫,一掐全是绿色的汁液:“天吶,是稻叶蝉—天杀的!” 他绝望地看向自家的稻田,肉眼可见的许多的稻叶都遭了殃,那原本挺直的稻茎也开始微微弯曲了。 紧接著,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农人们带著恐惧的惊呼和怒骂: “天吶,我家也遭虫了!” “是稻叶蝉!还有虫!这可怎么得了!” “完了,今年又要歉收了!” 没有多久,这些恐慌的农人们又愁眉苦脸地聚在了一起,商量著该怎么除虫了。 可就在这时候,最先报信的那个农妇又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她指向犬左卫门的田,冲甚助他们道:“怪事了!我刚才在左卫门的田里也看了一会,”她的眼睛瞪地溜圆,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奇了怪了!他们家的田里乾乾净净的!別说虫了—连个大点的虫眼都没瞧见吶! 这话,一下让刚刚陷入虫害恐慌的农人们惊呆了。 “不可能!”几乎是同时,几个声音反驳起来。其中,甚助的公鸭嗓最为刺耳。他刚被自家田里触目惊心的景象给嚇破了魂,现在听到这个近乎荒谬的说法,是无论如何不相信的! 他二话不说,又翻转头,犬左卫门的试作田再次冲了回来。他一群同样半信半疑的农人也跟了过来。 甚助到了试作田,压根不和犬左卫门招呼,直接下了田,就开始在田里寻摸起来。很快,他就惊呆了。 眼前田里的景象,与甚助自家正遭受虫害、叶片被啃噬的景象,完全不同! 如果说,甚助刚才在田埂上看到的是株株挺拔、根根粗壮的稻杆,那他现在看到的就是青翠欲滴,健康完整的稻叶。无论是宽大的叶片还是细嫩的叶鞘上,甚助都找不到哪怕一个稍微大一点的虫洞! 不仅如此!在这个田里,那些原本极易滋生的水稗草、野慈姑等杂草,也少的可怜。 这样异常的整洁与生机,在周围其他被虫害包围下的稻田,形成了一种近乎诡异的对比。 第139章 人心之跪 第139章 人心之跪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甚助站在田里,呆呆地喃喃自语著。 其他农人也纷纷效仿甚助,下到了田里,查看稻叶和根部,结果同样一无所获,根本找不到虫害的踪跡。 “神—-神佛护佑”一个老农喃喃自语著,突然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泥泞的田埂上,对著犬左卫门的由就磕起头来。 “一定是犬左卫门家祖上积德了!是天照大神显灵照拂了!” 不少农人也惊疑不定起来,神佛一类的敬畏低语声,悄然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犬左卫门本人已经完全懵了,他看看自己那奇蹟般的稻田,又看看周围不少跪拜的乡邻,巨大的喜悦和同样巨大的困惑让他不知所措,只能像个孩子一样站在那嘿嘿傻乐。 “让让!城主大人来了!”隨著侍从的喊声,一身简朴装束的东信义分开人群,走到了犬左卫门的身边。快川绍喜与本多正信紧隨其后。 东信义目光如炬,扫过眼前这片青翠欲滴、生机盎然的试作田,又扫过周围那些面黄肌瘦、眼神中交织著绝望与祈求的农人脸庞。 “诸位!”东信义的声音低沉,却带著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眼前的这一幕,既是天佑,亦是人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这位年轻城主身上。 只听东信义侃侃而谈:“天佑,是指目前风调雨顺,老天爷还没有降下无法抗拒的大灾。” “至於人为—” 东信义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眾人,最终停在了倔老头甚助的脸上,“你们可还记得我二十日前,为这试作由定下的农策?” 农人们面面相,有人小声道:“鲤鱼、雏鸭还有追肥? “正是!” 东信义斩钉截铁地一点头,“此三项农策,就是这田中异象之根源!” 他一抬手,指向水面。 眾人的目光隨著他的指引望去。只见清澈的田水中,隱约可见几尾健硕的鲤鱼身影,正悠然地在稻株间穿梭游弋,搅动起细小的涟漪。同时,还有一群小鸭游动在稻杆间,时不时地啄食著害虫或者刚冒头的杂草嫩芽。 “这鸭和鲤,就是田耕之助!” 东信义的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它们都能翻动泥土,吃掉杂草和害虫,它们的粪便更是天然的肥料。” “此外,我还在稻株生长的期间,適时地追施了肥料,令秧壮根深,这才有了如今的长势。” “眼下,犬左卫门的田中之景,就是此法之功!你们现在都是亲眼所见,这农策效果,如何啊?!” 这清晰有力的逻辑,配合著眼前活生生、无可辩驳的景象,彻底敲碎了村民们心中残存的疑虑。原来这近乎奇蹟的景象,竟然是源於他们曾经之以鼻的“邪法”! “噗通!” 一旁的犬左卫门,直接重重地跪倒在了东信义的面前,额头贴地,声音硬咽道: “城主大人!小人有眼无珠!小人该死!当初大人您拿我家稻田试作,小人还以为大人是在拿我寻开心!可哪知道,这——这全是大人赐给小人的活路啊!大人再造之恩,小人—小人来世做牛做马报答!” 犬左卫门语无伦次,额头在泥地上一下下地磕著,甚至都已经哭了出来。 隨著他这一跪,呼啦啦地,其他西乡村的农人,也都朝著东信义深深跪拜了下去。 “大人——大人宽恕我们吧——” “我们之前瞎了眼,大人恕罪啊!” “求大人救救我们的田吧!求您了大人———” 东信义目光沉静,並未因这集体的跪拜而动容。他上前一步,將犬左卫门从泥地上扶了起来:“起来吧!你既已明理,日后就按此法,精耕细作,保你今秋仓充实。” 接著,他转向匍匐一片的农人,沉稳有力道:“你们的田亩,虽然虫害已现,但稻禾受损,如果按我的农策引入鸭雏和鱼苗,尚不算迟!除草灭虫,增肥壮根,秋收仍有指望!” “除了此法外,我还会吩咐农事奉行,另寻简便易行之道,可助尔等先行除灭虫害!唯有一点需尔等令行禁止,唯命是从!” 说话间,他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每一张充满祈求的脸,“尔等,可愿?!” “愿意!我等都愿意!” “小人愿意啊!只求大人救救我们!” “全听城主大人吩咐!” 此起彼伏的应答声带著劫后余生的激动和急切,几乎要將周围的田埂掀翻。他们的希望,被东信义的话语再一次点燃。 与此同时,所有人的目光,又看向了此刻唯一还僵立在原地的一个倔老头身上一一甚助。 这顽固的老头像是被钉在了田埂上一样,枯瘦的老脸,此时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剧烈地颤抖著,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没有去看东信义,而是死死盯著犬左卫门那片青翠得刺眼的稻田,心里想著的却是自家田里被虫害噬咬的稻叶。 悔恨和心里那点可怜的自尊,不停地碰撞著,令他想跪却又跪不下去。 东信义平静看向甚助,“甚助老爹,”他的声音里没有讥讽和逼迫,只有一丝隱约的悲悯,“你难道要眼睁睁看著你的稻子被虫子啃光?让你一家老小,跟著你一起饿肚子?” 这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打穿了甚助心中最后的防线。 “噗通!” 甚助那倔强的膝盖直接砸在了地上,朝东信义土下座,磕头道:“大人,小人有眼无珠,求您救救我的稻田吧!” 东信义笑了,扶起甚助,然后转身指向本多正信,大声对所有人,道:“诸位,这是本多正信,就是我的农事奉行。” “他会带著大家一起推广新的农策。我保证,只要你们跟著他好好干,今年的秋收,必定能让你们粮仓满满!” 本多正信闻言,摘下斗笠,朝著目光灼灼的农人们沉稳道:“诸位父老,正信定当竭尽全力, 不负主公重託,不负诸位所望!日后农事,烦请多多指教!” 快川绍喜站在一旁,望著那片由“邪法”造就的神跡之田,再看著眼前这群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农人,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涌上心头。 他意识到,自己对东信义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这位仿佛自异世降临的统帅,不仅能在战场上运筹帷,通晓奇技秘法,如今连这关乎万民生死的农事,竟也如此深远卓绝!更难得的是他还能洞察人心,懂得恩威並施、收服民心的手段。 或许,自己该全无保留地信任於他! 想到这,快川绍喜双手合十地走了出来,口颂佛號:“阿弥陀佛,诸位乡邻有所不知,城主大人实乃药师佛在世,心怀救拔眾生之大宏愿。这稻鲤鸭共养之法,便是上天垂怜我三河黎庶苦厄, 假借大人之手降下的慈悲法门!” 他的声音清亮,带著几分威严,“望诸位珍惜城主大人护佑苍生之苦心,谨遵號令,勤恳耕作。他日福泽必至,富足康寧之日,可期矣!” 这番充满神佛色彩的言语加持,瞬间点燃了农人们心中最后的敬畏与狂喜。他们纷纷再次深深即首,激动得语无伦次: “活菩萨啊!”“神佛在世!”“城主大人万岁!!” 一时间,感恩戴德的呼喊声,如汹涌的浪潮,在青翠的田野间久久迴荡。 第140章 他们回来了 第140章 他们回来了 回到刈谷城,东信义木履上还沾著试作田的泥尘,但他却没有直接回御馆更换衣物,而是身影一转,悄然来到了三之丸西南角的一个隱秘所在。 “主公,陶匠组今日卯时就在等您了。” 堀秀重迎了上来。他被东信义安排作为筑城奉行后,却在暗中领下了一个秘密的任务,就是在暗中监管此地。 而这里,正是东信义安置从朽木谷招揽的各色匠人所在的隱秘工坊。 当初,他特意挑选的儘是些孤老无依、在各自行当中备受排挤的匠师。东信义对他们许下了最优渥的待遇,承诺为其养老送终,若是他们还有子嗣,更能赐予武士的身份。 给出眾多诱惑的同时,东信义也对他们做出了严格的限制:未经许可,匠人们严禁迈出工坊半步。若需外出,必有严密监管,违令者一一杀无赦! 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將这些匠人圈禁在这里,为他日夜不停地研发新技术。虽然东信义是穿越而来,但很多东西他也只是懂得一些原理,真正的落地,还需要这些匠人来实践。 今天,他就是听说有一项关键技术已经突破,他特地来看看。 在堀秀重的引领下,转过三重櫓,眼前豁然开朗。几间茅顶工房错落在白砂庭院中,烟囱里正腾起淡青色烟雾,墙根处堆著半人高的石英砂堆,几个匠人正用木研磨晒乾的海藻。 这里是陶工组所在的区域,而东信义之前交给他们的任务,就是製作真正的玻璃, “殿下!” 陶匠组的头领善右卫门看见了东信义,连忙丟下手中的坩堝,伏地叩拜。 “起来吧。”东信义扶起对方,笑问:“听说,玻璃你们已经做出来了?” “是,是的。”善右卫门明显有些激动。而这时,其他六七个匠人也簇拥了过来,捧上了一个裹著粗麻布的物件,从麻布的缝隙间透出了温润澄澈的宝光。 东信义接过那物件,当指尖触到那略带弧度的冷凉表面,他的心底也不免热了起来。 在掀开麻布的瞬间,即便是见惯了现代玻璃的他,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那是个拳头大小的圆形玻璃容器,虽然还不是完全的通透,细看也有极细的气泡嵌在其中,但依然比东信义从港买来的威尼斯玻璃要澄澈十倍有余。而玻璃上的些微杂质,透过阳光看上去, 却反而像凝固的星屑,形成了一种神秘的美。 “殿下,我们都是按照您说的去做的,將河砂过筛了七次,再混上海藻灰与贝壳粉另一位年轻一些的匠人阿胜跪坐在一旁,激动地说著,“窑温升到第七个时辰时,您说的退火之法果然有效,这么薄的杯壁竟没炸裂!等开窑时.::::: 阿胜的眼神闪动,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看到玻璃的场景, ,“..我们就像是看到了月亮的碎片。” 东信义轻轻点了点头,凝视著眼前这个玻璃器血內部的光影流转,心中惊喜不已。 这个时代的欧洲玻璃器多以吹制为主,气泡与杂质密布,色泽也难以通透。而眼前这件器物虽然仍有瑕疵,却已凌驾於当世的所有玻璃製品之上。 二氧化硅、碳酸钙和碳酸钠——这些玻璃的成分是他能够记得住的,当然,他也將这些转化成了“河砂、贝壳、草木灰”等匠人可以理解的语言。同时,他还指点匠人们在冷却时搭建简易的退火窑,以稻草木屑包裹,令其缓慢冷却。 经过他们几个月的试验,终於还是成功了。 “南蛮人常说玻璃是凝固的月光』,但我看他们的玻璃,根本就是一块浑浊的琥珀罢了,“他转头看向周围的匠人,笑道:“焉能与你等所造之宝相提並论?” 他轻轻一弹手中的器血,发出冰玉相击般的清脆声响:“这才是真正的凝固月光,是』三河的星辰。” 老匠人们相视而笑,有人偷偷抹了把眼角一一他们从未想过,日日接触的砂土竟还能化作这般神物,这是他们的毕生荣光。 但这时,东信义忽然压低了声音:“但记住,此事万万不可再让其他人知晓....., 不等他说完,眾人齐齐俯首,善右卫门更是以额头触地,激动道:“我等皆为无主之萍,蒙大人赐衣赐食,如同再生父母,我等纵死也不会吐露半字。” 他的声音微微硬咽,想到三个月前他们还在废墟里用破陶罐熬稗子粥,如今却在工坊里却有稳定的炭火、充足的食米,甚至还能寄碎银接济远在近畿的家人。 此等恩遇,宛若天堂。 东信义微微頜首。只要他们能够守口如瓶,他绝不吝嗇给予他们最优厚的回报。 善右卫门这时候膝行半步,从怀中又掏出个更小的布包:“此乃进献殿下的试作之品。” 东信义接过来,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躺著一只高脚玻璃杯。杯壁薄如蝉翼,杯脚浅浅雕著简单的竹节纹,杯底还铭刻著极小的一个“束”字。这是他的印记。 他欣喜地点点头,將杯子纳入袖中,正色道:“此玻璃製法,是我从春日大社求来的神諭。“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跪地的匠人,压低声音,“若你们能守口如瓶,神佛自会保佑你们的子孙。” 这话果然激起了眾人眼中的敬畏,善右卫门等人將额头抵在砂地上,连连称是。在这个时代, 能从泥土里炼出月光的秘法,除了神諭还有什么能解释? 离开陶匠组后,东信义对垂手而立的堀秀重吩咐,道:“工坊周遭百步內,禁绝外人,夜间轮值加倍。“他的声音比之前冰冷了几分,“若有人敢私自前来探问,不管是谁,一律抓来见我。” “遵命!” 堀秀重当即点头应是。 当回到了御馆时,神原小平太正立在廊下等著东信义。 “馆主大人,”小平太上前半步,声音压低道,“前些日子来过的那两个南蛮人,又来求见了。 “知道了,让他们在二之丸候著,我稍后便去。” 待小平太退下,东信义从怀中取出那个高脚玻璃杯,用手指轻轻一弹,冰玉清音而起。 “来的正好啊———” 他唇角微扬,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 “且看我用这三河的月光,如何换他们的硝石?呵呵。” 第141章 梦中的造物 第141章 梦中的造物 天守阁的广间里,东信义端坐在主位上,静静等待著他的客人。 “主公,”纸门外响起小平太的声音,“佛郎机的两位先生到了。” 东信义深吸一口气,声音平稳道:“请。” 纸门被无声地拉开,传教士佩德罗和商人阿方索一前一后踏入室內。 “尊敬的领主大人,”佩德罗向东信义微微頜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愿主赐福於您和您的领地。我们又见面了。” “东信义大人,我很荣幸带著我最诚挚的友谊与敬意,再次拜访您。”阿方索则用一口带著浓重葡萄牙口音的英语,向东信义微微躬身行礼。 “欢迎你们,佩德罗神父,阿方索先生。请坐。”东信义抬手示意两人坐下。 两人落座,侍女奉上清香的热茶。但阿方索显然无心於此,迫不及待地开口: “东信义大人,我们这次回来,是带著绝对的诚意!您上次提出的条件,原则上,我们可以答应!您要的番薯、马铃薯和玉米种子,我们已经带来了!您请看!” 他將一个鼓囊囊的皮口袋拿了出来,里面装著饱满的块茎和金黄的颗粒,“这都是我们刚从吕宋岛那边运来的新鲜优良种子!哦·这里面还有从朝鲜带来的赤高梁种子!” 佩德罗教士在一旁补充道:“愿主赐福,这些种子能在您的土地上结出丰硕的果实。” 东信义的目光扫过皮袋,眼中掠过一丝满意。这些都是他急需的、能改变未来粮食结构的关键。他微微頜首:“很好,这证明了你们的诚意。那么,关於『神盐”的买卖———“ “这正是我们最关心的!”阿方索立刻接过话去,“大人,我们带来了您想要的种子,並且愿意继续寻找您提到的其他珍贵物品。但是,作为回报———“ 阿方索话音一顿,声调高昂起来“我们需要拿下您所有『神盐”的產量!只有这样,我们远涉重洋、冒著海盗和风暴的风险专门跑来三河这个小地方,才足够的划算!” 他强调著“所有”和“小地方”,试图给东信义施加压力。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东信义却缓缓摇头,坚决道:“阿方索先生,您的胃口太大了。『神盐”不可能全部给你们。 他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才道:“首先,我必须留出一部分,供奉给骏河的义元公。这是礼数,也是生存之道。” 他放下茶杯,笑道:“其次,我需要一部分在港进行销售。那里是东西交匯的巨港,『神盐”的名声,需要通过那里传播出去,吸引更多的目光和潜在的盟友。” “港?!”阿方索的声音陡然尖锐,明显带著几分怒意,“您要在港出售?!那我们岂不是还要和港的商人竞爭?大人,恕我直言,这让我们感觉不到您的半点诚意!” 东信义一笑,仿佛早已料到对方的反应,抬手安抚道:“阿方索先生,请稍安勿躁。我说了会在港销售,但並不是让你去和那里的商人抢食。” “在『神盐”的產量能够真正支撑起庞大的海外贸易之前,您来到我这进行贸易,其实並不划算。而我会在港设立一个专属店铺。您的船队,只需要停靠港,就可以直接从我的店铺提货。” 东信义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定阿方索,“这样,您既省去了深入三河內地的舟车劳顿和风险,又能確保拿到稳定货源。这岂不是更方便、更安全?” 阿方索微皱眉头没有说话,但一旁的佩德罗则抬起蓝色眼眸,探询似地看向东信义:“领主大人的意思是,除了供应今川家所需的供奉外,您在港的店铺只会少量售卖,其余的大部分產量, 还是经过阿方索流出日本?” “正是如此。”东信义頜首,“神父阁下说得没错。阿方索先生,在我们合作愉快的前提下, 你將是我最重要的海外伙伴,唯一能大量获得『神盐”的人。” “但愿如此,”阿方索將信將疑,语气却缓和了一些,“不过,领主大人,仅仅靠『神盐”这一样东西,恐怕还不足以让我阿方索心甘情愿地围著您的指挥棒打转。您想要的东西,可都是那些万里之外的稀罕物啊!” 他盯著东信义,眼神里带著商人特有的精明和贪婪。 东信义笑了,语气诱惑道:“阿方索先生,你凭什么认为我只有『神盐”一种好东西呢?目光,可以放得更长远一些嘛。” “是吗?”阿方索笑一声,“东信义大人,恕我直言,贵国除了闪闪发光的金银外,其他的所谓特產.我实在是提不起太大兴趣。” 说著,他摊了摊手,一副“我不信你还能拿出什么新鲜玩意儿”的表情。 东信义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没有立即反驳,而是从容地伸出手,揭开了面前矮几上一个一直被麻布覆盖的漆盘。 麻布被掀开,露出漆盘上静静立著的一个物件。 剎那间,整个广间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阿方索脸上不屑的神情僵住了,眼睛猛地瞪圆,如同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幻象。 佩德罗教士原本温和的双眼也骤然睁大,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抓住了胸前的十字架。 那是一个高脚酒杯。 但它绝非在这个时代常见的任何材质。 酒杯通体透明,纯净得像是最清澈的山泉凝结而成,又像是毫无杂质的寒冰。杯身线条流畅优雅,杯口薄如蝉翼,却又显得异常坚固。它静静地立在衬垫上,散发著一种不属於这个时代的、冰冷而璀璨的光辉。 “呼——.”阿方索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粗重地喘息。 他活了半辈子,纵横四海,从威尼斯到里斯本,从果阿到马六甲,见过无数玻璃製品,但从未见过如此清澈通透的玻璃!它的纯净度远超欧洲宫廷最顶级的玻璃器血,那流畅的线条和完美的比例更是闻所未闻! 这简直是梦中的造物! 佩德罗教士的嘴角也在微微颤抖,他死死盯著那酒杯,喃喃低语:“上帝啊,这是真正的神跡!如此纯净——完美—·此物只应存在於天堂! 在他的认知里,只有神的恩赐才能塑造出如此超越凡俗的完美器物。他看向东信义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敬畏和更深的探求欲 第142章 交易 第142章 交易 “阿方索先生,” 东信义的声音打破了广间里的死寂,“不知这件小玩意儿,是否能稍稍提起您的一点兴趣? 哦,如果您愿意的话,您可以拿起来看看。” 一听这话,阿方索几乎是扑了过去,伸出激动的颤抖双手,屏住呼吸,如同捧起初生圣婴一般,小心翼翼地將那高脚酒杯捧入掌心。 酒杯触感冰凉光滑,重量比他想像的要轻,质地却异常坚硬。他迫不及待地转身,將其举到一束从窗子外射入的阳光之下。 阳光立即穿透了那纯净无瑕的玻璃杯身! 剎那间,整个杯体流光溢彩。整个广间都折射出了七彩的光芒,连空气中的微尘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这种夺目的感觉,令人心醉神迷。 “哦!太美了!太神奇了!” 阿方索彻底失態,他忘情地惊呼著,双眼死死盯著酒杯,仿佛看著整个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深谱欧罗巴贵族品味的商人,他瞬间就看到了这清澈玻璃背后足以顛覆整个欧罗巴奢侈品市场的恐怖潜力! “东信义大人!”阿方索猛地转过身,双目赤红,几乎是咆哮道,“卖给我!把这个製作方法卖给我!价格您开!黄金!白银!香料!硝石!什么都行!我倾家荡產也要买下!” 东信义站起身来,不疾不徐地走到阿方索麵前。 他没有回答对方狂热的恳求,而是优雅而坚定地从阿方索手中取回了那个高脚玻璃杯。阿方索下意识地不想放手,但最终还是鬆开,可目光依旧死死黏在酒杯上,充满了贪婪与不舍。 东信义捏著杯脚,走回矮几旁,再拿起一个素雅的清酒壶,將琥珀色的清酒徐徐注入手中晶莹剔透的高脚杯內。 酒液清亮,在纯净玻璃的映衬下更显澄澈, 只见东信义他左手托住杯底,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纤细的杯脚,姿態从容地举至眼前。手腕微旋,杯中酒液隨之微微摇晃,荡漾出细碎流光。 他的姿態无比自然流畅,却带著一种阿方索和佩德罗从未见过的、难以言喻的高雅与从容。这种动作超越了武士的粗獷,也不同於公卿的繁复。 这是后世品鑑顶级红酒的仪態,正从东信义的手中跨越时空降临在二人眼前。 东信义微微俯首,鼻尖轻嗅杯口逸出的酒香。继而,他优雅地轻抿一口,眼帘微闔,脸上掠过一丝沉浸其中的品味之色。 整个过程如画卷舒展,一种近乎神圣的尊贵仪式感瀰漫开来。 “哦!我的上帝啊!” “主啊,这、这简直太优雅了—” 阿方索与佩德罗的惊嘆几乎同时进发。眼前这前所未见的如同圣洁的饮酒仪態,已彻底征服了他们的感官与认知!! 东信义放下酒杯,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个被震撼得说不出话的南蛮人,嘴角带著一丝洞察一切的淡然笑意。 “佩德罗修士,阿方索先生,现在请你们想像一下,如果我这杯中盛放的不是清酒,而是你们家乡波尔图那殷红如血的葡萄酒———“ 东信义的声音清晰而有力,仿佛在阐述一个不容置疑的未来图景,“在华灯璀璨的金色大厅里,烛光摇曳,音乐流淌—贵族名流们手持这样一只纯净无暇的水晶之杯,优雅轻旋,浅酌慢饮二位以为,那將是何等景象?” 听到耳边蛊惑般的声音,阿方索的鼻息已经异常粗重了! 他甚至已经能够想像到,在凡尔赛宫的晚宴上,在西班牙国王的宫廷里,在罗马教皇的御前宴会上那如红宝石般的琼浆,盛装於这梦幻的水晶杯中,被贵族们以如此优雅的姿態执杯,品鑑.— 那场面!那震撼!必將引发最狂热的追捧! 阿方索仿佛看到了无尽的金幣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看到了自己名字响彻欧洲宫廷的荣耀! “东信义大人!求您!求您一定要把这製作技艺卖给我!”他的眼里闪烁著金幣的光芒,已经完全为那想像中的巨大財富和名声所俘虏。 “吾之玻璃製法,如『神盐”一般,皆是神授天启,概不外传。”东信义摇摇头,斩钉截铁地断绝了阿方索最后的念想。 “但是,阿方索先生,我和你做生意的原则不变。『神盐”,还有这种纯净的玻璃製品,以及未来可能出现的其他新奇之物,只要你能提供我需要的等价物品,在同等价格的前提下,这海外的唯一经销权,非你莫属。” 听到製作方法无望,阿方索的脸上掠过巨大的失望,但听到“海外唯一经销权”几个字,尤其是“未来的新奇之物”的许诺,他那颗被金钱欲望填满的心又重新炽热起来。 “好!一言为定!东信义大人,我阿方索·德·索萨,接受您的条件!愿上帝见证我们的契约!”阿方索郑重地向东信义行礼,语气带著前所未有的认真。 “很好。”东信义笑了,“那么,为了庆祝我们合作的开端,也为了表达我对你带来番薯、玉米和马铃薯种子的感谢——“ 他顿了顿,將手中的高脚玻璃杯递了过去,“我愿意將这只酒杯,作为友谊的信物,赠予你, 阿方索先生。” “赠赠予我?!”阿方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惊喜让他再次语无伦次,“这太贵重了!哦,大人!您的慷慨——远超我的想像!” 他再次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酒杯,根本不在意东信义已经用这只酒杯喝了酒,就像是捧著绝世珍宝一样,激动的手指都在颤抖。 佩德罗在一旁看著,眼中也充满了震撼和羡慕。 “另外,”东信义收敛了笑容,恢復了谈判的姿態,“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这次,我可以將我领地这一个月生產的全部库存一一大约三百石『神盐”,优先交易给你。” “好的,那太感谢了!”阿方索再次惊喜。 “但我的『神盐”世间罕有。一石『神盐”,我要求不得低於十贯永乐钱。”东信义语气不容置疑。 “十贯一石?哦,不不不!”谈到钱,阿方索立即恢復了商人的精明,“精米一石不到2贯钱,上品盐的售价通常是精米的两倍,十贯一石的精盐,绝对是天价!”阿方索脸上露出夸张的肉痛表情,“我最多只能给您五贯!” “不行,『神盐”的价值在於它的稀缺——”东信义当然不会惯著他,开始和对方討价还价。 最终,二人將价格定在了一石七贯,但要阿方索以同等价值的硝石来换,硝石则是一石百贯。 当两个南蛮人带著玻璃酒杯和文书离开时,东信义站在天守阁的窗口前,望著他们远去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 神原小平太在后面看到东信义的神情,忍不住地问道:“主公为何不高兴?明明已经卖掉了三百石的神盐“ “可三百石的神盐只换来了二十一石的硝石:“东信义喃喃著自语,声音透著难以言喻的一丝沉重。 寒风拂过窗。他眸底深处,已燃起一团冰冷的火焰一一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加速本地硝石製作了! > 第143章 请大师相助 第143章 请大师相助 东信义策马来到刈谷城西北方的五亩方田时,暮春的风还带著一缕余寒从他身旁掠过,却吹不散他面前方由里那令人作呕的浊臭。 当东信义翻身下马时,他跨下的战马突然人立而起,不安地长嘶起来一一这匹久经沙场的战马,竟然也被混合著人畜粪尿与腐草的恶臭,惊得连连倒退。 “主公。”高桥大辉疾步上前,赶紧帮东信义拉住了战马。 此刻,这位出身美浓地侍的大將,正用麻布裹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晴。髮髻隨意束著粗麻绳,靛蓝的服上还残留著斑驳的暗褐色污渍,活脱脱一副从秽物堆里爬出来的模样。 “辛苦了。”东信义接过侍从递来的麻布掩住口鼻,拍拍高桥大辉的肩膀,“这里情况如何?” “回主公,”高桥大辉用竹杖指向翻垦过的土地:“遵照您的吩咐,每日都用城下奉公的人畜排泄物浇灌,同时以草料覆盖,如今,整块田土都变了顏色。” 东信义頜首,目光扫过四周。 这五亩方由已经被竹篱全都围了起来,竹刺朝外的篱墙大概有两人高,四个角落还立看瞭望用的木台。 所有的这些举措並不是防范盗贼,而是隔绝窥探, 再看田地里。这里原本暗黄的土壤已变成了诡异的黑褐色,表面泛著油腻的光泽,像极了涂抹著腐坏油脂的恶魔皮肤。 东信义微微抽了抽鼻翼,儘管早有心理准备,但那直衝鼻腔的恶臭仍让他胃部翻涌。但他必须忍受,因为这里是他秘密开闢的硝由,用现代化学知识和古法结合,用来產出战国最稀缺的战略资源。 “百姓那边有听到什么风声吗?”东信义小声问道, 高桥大辉压低声音:“有人说您放著『三河之雷”的威名不要,却学秽多贱民摆弄粪土;更有甚者传言,说您在给对岸水野家的城池下咒“ “流言如野火,如果不及时扑灭,终將燎原。”东信义微微皱了皱眉,他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来了,“高桥,我让你准备的材料都齐了?” “都在西侧草棚里。”高桥大辉指向一旁的一座棚屋,“生石灰两百贯,硫磺五十贯,还有从南蛮商人处换来的凸面铜镜。只是”他迟疑片刻,“主公,您是要用这些做什么?” “我要製造一场神跡。”东信义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目光投向灯火初上的刘谷城, 这座从水野家手中夺来的城池,既是他立足三河的根基,也是实现野心的起点。他需要精盐积累財富,需要硝石製造火药,但更需要领民心甘情愿地追隨。 但高桥大辉一听东信义的话,却脱口而出:“您要逛他们——”话一出口,他便脸色煞白,扑通跪倒在地,“臣下失言!请主公责罚!” “起来吧。”东信义伸手將他扶起,声音低沉而篤定:“在这乱世,百姓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能带来希望的神明。而我,要成为他们的神明。” 他拍了拍高桥大辉的肩膀,“去准备吧。两天后,我要让全刘谷的人都相信,这片秽土之下, 藏著神赐的福祉。” 离开硝田,东信义直奔刘谷城佛堂。这里悠长的梵唱如清泉涤盪著东信义的心神,暂时驱散了硝田恶臭带来的不適。 快川绍喜身披墨色袭裟,双手合十迎上前:“殿下驾临,贫僧有失远迎。” 两人来到佛堂內,在蒲团上相对而坐,东信义开门见山:“大师,我想请您主持一场法事。” 快川绍喜为他勘上一杯茶,茶香裊间,问道:“愿闻其详。” 东信义道:“大师可曾听说城外西北那五亩田地?” “哦?可是百姓口中的『臭田”?”快川绍喜轻笑反问,“贫僧听闻,城下已有传言,说您在那片秽土上养鬼,甚至有人声称,夜里看见黑色的影子在田间游荡。” 东信义心中一沉。这谣言比他预想的更严重,想必少不了水野家余党的推波助澜。 他连忙向快川绍喜正色道:“正因如此,才需要大师做一场『秽土转净』的法事,安定民心。” 快川绍喜却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法事对贫僧来说不难。但贫僧想知道,殿下开垦臭田的真实意图。” 他说完,灼灼的目光盯著东信义。这既是试探,也是考验。 “那是用来製作硝石的硝田。”东信义却没有犹豫,也毫无保留,“您应该知道,铁炮所需的硝石在日本极为稀缺,眼下唯有此法才能解决。” 快川绍喜眼中闪过一丝震动。东信义的这份坦诚让他心中暖意翻涌,暗嘆自己果然未择错主君。 但他还是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意味深长地一笑,“贫僧自翊见多识广,却从未听闻如此奇妙之法。莫非——又是殿下神授所得?” “也可以这么说。”东信义回以微笑,“其实,我脑中还有许多世间闻所未闻的想法,今后大师必能一一见到,到时还望大师多多包涵。” “哈哈!”快川绍喜朗声而笑,“有殿下这番话,贫僧定当全力相助!助殿下—”说到这, 他故意停顿片刻,才道:“登临神坛。” 东信义摇头:“登临神坛不敢当,唯愿天下百姓安康。” “殿下宏愿,令贫僧敬佩。”快川绍喜神色一肃,“还请殿下细说,这场法事究竟要如何安排?” 东信义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大师可知,生石灰遇水会剧烈发热?硫磺燃烧能產生白烟?我已备齐材料,只需在法事中巧妙布置,便能让粪土堆『自燃”,仿若神火降世。” “利用物性,假託神威”快川绍喜摩挚著念珠,若有所思:“殿下这手段,倒与战国权谋异曲同工。” “乱世之中,权谋与神通本就难分彼此。”东信义目光坚定,“我需要硝石保境安民,就必须让百姓相信,这污秽之地实则是神明赐福的祥瑞之所。” “善!”快川绍喜重重一拍膝头,“贫僧就陪殿下演这齣『秽土生光”的大戏!安定领民,亦是无量功德!” “哈哈哈—! 佛堂內,两人相视而笑。 第144章 神跡法事 第144章 神跡法事 刈谷城,天守阁。 “主公,柘植疾风求见。”神原小平太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让他进来。” 隨著脚步声,风尘僕僕的柘植疾风来到东信义的面前,跪地请安,“启稟主公,凤来寺山的铅矿已按计划拿下。属下遣人扮作近江商人,与寺院方谈妥了包揽事宜,一月后即可开掘。” 东信义转身,指尖叩击著涂漆的扶栏:“寺方没有怀疑?” “臣下已打点好寺內执事,”柘植疾风压低声音,“凤来寺近年修金殿,正需钱帛。我们出价高於其他商人二成,又许诺將三成收益捐作寺院香油钱,住持便亲自在契书上盖了印。” 铅矿一一这是东信义棋盘上的重要一子。要铸造火器,铅与硝石是绕不开的坎。东信义轻轻点头:“很好,铅的问题暂时解决了。接下来便要解决硝石了。” “柘植,”东信义突然又对柘植疾风,道:“两日后快川绍喜大师將有一场法事在城外举行。 届时,你带十名忍眾,混入围观法事的领民中。记住,只看不说,尤其注意那些眼神游离、腰间藏物的人。” 柘植疾风心领神会:“殿下是怀疑水野信元?” “哼,他人虽然一直龟缩在绪川城,却始终像毒蛇般盯著刘谷。”东信义的声音冷下来,“他一定最希望我这里生乱,以此求利。你暗中查探,若发现可疑人物,不必打草惊蛇,等法事之后再动手。” “遵命!” 柘植疾风当即领命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阁外。 法事的消息被刻意传遍了刘谷城领,所以两天后,领民们怀著好奇与疑虑,从四面八方赶来, 將硝由外围堵得水泄不通。 硝田所在的刘谷城西北洼地,此刻正散发著令人作呕的恶臭,隨风飘散,让靠近的人纷纷捂住口鼻。田边插著一圈竹竿,上面繫著写满梵文的白幡,在风中猎猎作响。 东信义身著素色武士礼服,站在硝田北侧的临时法坛旁。他身后站著高桥大辉,后者身披南蛮朋具足,腰间佩刀,目光锐利地扫视著人群。 在法坛的正中央,快川绍喜穿著朱红色的袈裟,手持锡杖,正闭目诵经。禪师身后,两名小沙弥捧看香炉,香菸袋袋,勉强压住了部分恶臭。 “看,城主大人果然在!” “那就是快川禪师吗?听说他在京都很有名呢。” “可这恶田的味道—真能净化吗? “肃静!”周边有手持长枪的足轻头,带著二十名足轻向小声议论的领民们低声呵斥,並四处施压,喧闹的人群才渐渐安静下来。 “诸位乡亲!” 快川绍喜威严的声音传遍全场,“近日听闻有人议论,说西北之地恶臭冲天,乃是邪崇聚集。 但贫僧夜观天象,见此地块有祥云繚绕,特来一探究竟。” 说罢,他示意僧侣们点燃七盏香油灯,分別置於硝由的七个方位。 东信义则向高桥大辉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带领亲信足轻,去向准备好的地方。那里,已经將生石灰均匀撒在了粪土表层上。 “南无阿弥陀佛!” 这时候,快川绍喜手中锡杖重重一顿,朗声继续道:“天地之间,唯善能化秽,唯诚可感神。 眼前此田虽臭,然东大人心向苍生,其志可嘉。贫僧今日便以佛法加持,愿借菩萨之力,荡涤污秽,显化祥瑞!” 隨后,快川绍喜合十闭目,开始诵念《大悲咒》。 僧侣们也隨之敲响铜馨,清脆的馨声与硝田的恶臭形成奇妙的对冲。 领民们基本都是善男信女,一见此景,纷纷跪倒在地,额头贴著泥土,再不敢直视中央。 就在诵经声达到高潮时,东信义悄悄向藏在草棚后的人员示意。 早就安排的人手立刻將一桶清水泼向撒有生石灰的粪土堆一一剎那间,白色的烟雾猛地腾起, 带著灼热的气息直衝天际,仿佛大地突然喷出了云雾! “快看!神火!”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伏地祈祷的领民们纷纷抬头,只见那污秽的粪土堆上方竟然腾起了数十丈高的白汽,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的七彩光晕。 更神奇的是,隨著蒸汽的升腾,那令人作呕的臭味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温泉硫磺的淡淡香气。 “这这是什么?” “天吶!是神跡!菩萨显灵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惊呼, 一个早就安排在人群中的人更是在这时突然尖叫,连连磕头,“这是秽土净化后的神火,城主大人是神明使者啊!” 许多领民闻言,亦隨之虔诚叩拜。但仍有许多人面露犹疑,交头接耳。 东信义见状,立刻踏前一步,站在烟雾繚绕的土台上,声音洪亮而庄重:“诸位乡亲!此情此景,是上天正在示警一一我刘谷领民经年累月的劳作,汗血入土,怨气鬱结!故以粪土为象,昭示我等:唯有净化秽浊,方能迎来丰年!” 他顿了顿,指向仍在冒烟的粪土堆:“为此,我才费尽心力收集污秽,聚於此地,等的,就是神火降临。待秽气散尽,便能將污秽化为雷霆之火,护佑我刘谷百姓!保佑我刘谷城五穀丰登!” “善哉善哉!”快川绍喜適时地接口:“城主大人以仁心治世,甘冒秽气聚土化育,此等慈悲,当铭刻三河青史!贫僧不才,亦愿以佛法加持,祈愿秽土转净、地力復甦,他日稻穗垂腰时, 必是殿下德泽遍施万民之日。” 说著,快川绍喜又指向一旁的早已准备的一些清水,“此为甘露水,乃是贫僧以《大悲咒》加持三日三夜,待水洒过此处田地,定叫这浊地化莲池,秽气转甘霖,让整个刘谷的稻穗都能沾染上这份护佑苍生的慈悲。” 隨著话音,快川绍喜身边的沙弥们,纷纷抱起“甘露水”,用竹勺留水向田中泼洒,一边泼洒一边口中念著:“南无阿弥陀佛!” 眾领民瞪大了眼睛看著这一幕紧接著,神跡再次来临! 第145章 抓住可疑之人 第145章 抓住可疑之人 在万眾瞩目之下,隨著那神圣的“甘露水”如同天霖般洒落。 异象隨即產生! 自那黑泛光的硝由里,渐渐升腾起缕缕白烟,仿佛沉睡的地脉被佛力唤醒。原先那浓烈的恶臭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奇异、清冽的芬芳,迅速瀰漫开来,沁入在场每一个人的鼻腔。 而阳光也渐渐穿透薄雾,洒落在硝田升腾的雾气之上,折射出粼粼微光,竟有几分如梦似幻的縹緲仙气。 快川绍喜禪师適时地高举锡杖,直指苍穹,洪亮如铜钟的声音,响彻整个洼地: “城主大人!贫僧法眼已开,亲见梵天金光垂注此地!此乃无上神諭昭示:凡虔诚献污秽於此圣洁之地者,皆可得佛光庇佑,消灾解厄,家宅永寧,福泽子孙!” 话音未落,仿佛冥冥中有神明呼应,一阵恰到好处的清风自山峦方向拂来,將水汽与雾气轻柔地搅动融合。剎那间,在无数双震撼到失神的眼眸注视下,一道七色流转的虹桥,竟清晰地横跨在硝田之上! 虽然虹桥仅维持了数个呼吸,便如幻影般消散,但那瞬间的瑰丽与神圣,已深深烙印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 “城主大人万岁!” “菩萨显灵啊!” “佛祖保佑!” 人群彻底沸腾了。所有的疑虑与恐惧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化为纯粹而狂热的信仰洪流。眾人纷纷跪倒在地,朝著硝田方向虔诚叩首,感激东信义带来的“神明恩典”: 那些曾经心怀怨愤的领民,此刻更是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地懺悔:“小人有眼无珠,求佛祖和城主大人宽恕小人的愚味!” 直到法事结束,但那令人心潮澎湃的景象依旧在发酵。 东信义站在高处,清晰看见领民们还在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激动地谈论著方才的“神跡”。 几个胆大的年轻人甚至跑到硝田边缘,用手帕小心翼翼地包起一点泥土,如同获得了稀世珍宝。 “主公,您看那边!”高桥大辉兴奋地指向远处,只见已有几个农户挑著沉甸甸的粪桶走向硝田,“成了!这法子太管用了,从今往后,收集秽物可就容易多了,领民们估计要抢著来『献宝』了。” 东信义嘴角微扬,並未言语,心中却是长舒了一口气。 这所谓的“神跡”,不过是他利用现代知识设计的小把戏— 预先埋下生石灰粉末遇清水,发生剧烈反应,释放出滚滚热气与白烟,而混合其中的硫磺粉末被热气引燃,引发熏燎气息,將混合的香料粉末,一同挥发,营造出了清冽的“神香”— 这些在现代看来再简单不过的化学反应,在这视神佛为至高力量的战国乱世,便是足以震撼灵魂的“神佛显灵”! 效果远超预期! 不仅平息了流言,更將恐惧化作了虔诚的信仰。 从今往后,刘谷城的百姓不仅会心甘情愿地送来粪尿,甚至会以“献秽”为荣一一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回到本丸御殿,快川绍喜已在等候。禪师已经褪下了朱红袈裟,重新披上那身墨色僧袍,脸上带著一丝疲惫,却又难掩欣慰的笑意。 “殿下这场戏,当真精彩绝伦。”快川绍喜接过东信义亲手奉上的清茶,赞道,“尤其是那道彩虹,简直是神来之笔。” 东信义摆摆手,朗声笑道:“大师此言差矣,这功劳当归老天爷,是他老人家赏脸。” “南无阿弥陀佛,”快川绍喜当即正色合十,“这正说明殿下乃蒙天眷顾,乃是应命之人。” “不敢当。”东信义连忙拱手谦让,隨即话锋一转,“不过,这“秽土净化”之功业,日后还需请大师多多宣扬才是。” “贫僧责无旁贷。”快川绍喜笑道,“我已命座下僧侣自明日起,分赴各村落宣讲。今日所见,乃是『地母显灵”,襄助殿下广施福德於人间。凡虔诚信奉殿下者,必得安康福佑———“ 东信义闻言,心中大喜,再次郑重致谢,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神原小平太的通报:“主公,柘植疾风求见!稟报已拿下了刺探之徒!” 东信义脸色骤然一沉。 快川绍喜立刻起身:“殿下既有公务,贫僧先行告退。” 待快川绍喜离去,东信义声音顿时转冷:“传!” “主公!”柘植疾风疾步入內,单膝跪地,语速飞快,“法事之时,臣下潜伏於人群之中,果然发现了三名可疑之徒。尤其法事散后,他们竟试图潜入神田內探察『神跡”,被臣与高桥大辉大人当场擒获!” “好!”东信义剑眉一挑,“押上来!” 片刻后,三名被反绑双手的男子被押入殿內。其中两名中年,一个少年,都是作普通百姓的装扮,乍一看身形佝僂犹如寻常农夫,但细看之下,个个眼神却锐利如鹰,绝非等閒之辈。 “说!你们是什么人?受何人指使?”东信义目光如刀,扫视三人,开门见山地质问。 三人对视一眼,为首的中年男子咬了咬牙,强作镇定:“大人冤枉啊!小人等只是附近的乡民,想靠近神跡沾沾福气,所以——“ “一派胡言!”柘植疾风厉声喝断,“寻常百姓会在袖中藏刃?裤管中暗藏铁藜?” 那人脸色剧变,顿时声。 东信义摆了摆手,示意柘植疾风退后。他步上前,蹲下身,目光直逼为首那人的双眼:“我知道你们不是普通人。说吧,谁派你们来的?是不是水野信元?” “不—”为首那人还想狡辩。 东信义却抬手打断,语气篤定,道:“不必急著否认。其实我对你们背后的主子,兴趣不大反正都是本城主的敌人罢了。” 他捕捉到对方眼中闪过的然,继续道:“至於派你们来的目的,我更清楚。无非是想探明我究竟在做什么,顺便—再散布些流言语,搅乱人心,是也不是?” 为首男子张了张嘴,一时竟无言以对。 东信义见状,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些嘛,你不说我也都清楚。我最感兴趣的,其实是一一水野信元雇你们,究竟出了多少银钱?” 为首男子一愣,隨即紧抿双唇,拒不开口。 东信义微微一笑,转向一旁的那个少年: “你来说说看?” 第146章 突袭 第146章 突袭 “我说就我说!” 那十三四岁的少年被东信义一问,似乎按捺不住,冷哼一声,不忿道:“哼!水野那老狐狸给的银钱少得可怜,一个月才二十贯!” “正成!住口!”为首男子怒目而视,眼中儘是责备。 少年正成却梗著脖子,反驳道:“叔父,我们还瞒什么?东大人他什么都知道了!” 东信义朗声大笑:“哈哈,说得好!何必隱瞒呢?你们干的也是拿钱办事的营生。如今失手被擒,和水野信元的买卖也算黄了。不如—我们另谈一桩生意如何?” “休想!”为首男子急了,也不再隱瞒,怒斥道:“吾等忍眾,信义为先!既受僱於水野大人一月之期,便绝不会背主!” 东信义摇了摇头,故作惋惜:“好,有骨气。那我就关你们一个月。买卖期限一过,你们不就自由了?” 为首男子的脸色瞬间僵硬,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东信义微微一笑,转而看向那名叫正成的少年,饶有兴致地问道:“二十贯就雇你们三个?我觉得那倒也不算少了。” “怎么可能!”正成立刻瞪大了眼,提高了声音,“我们总共五十八———” “正成!”为首男子厉吼,怒不可遏。 东信义眼中精光一闪,向柘植疾风递了个眼色。柘植疾风会意,立刻上前欲堵住那头目的嘴。 “不必动我叔父!”正成却抢先开口,他转向叔叔,眼神竟透出与其年龄不符的冷静,“叔父,东大人若真对我们有敌意,问的会是我们在城里做了什么手脚,而不是佣金多少。他问佣金怕是真心想僱佣我们吧?” 东信义闻言,眼眸微凝:“哦?你为何如此认为?” 正成朝东信义点了点头,眼神清澈:“你想知道?那你靠近些,我只告诉你一人。此事关乎我们探查的结果,也关乎您真正的弱点。”“ 这近乎挑畔又带著诱惑的话语,令东信义眉头一挑,审视了对方片刻,还是依言上前几步,走到少年近前,“说吧。” 只听少年压低声音,道:“我们在您的刘谷城探查了多日,发现您魔下根本没有像样的忍眾, 这才大意了,却没料到今日突然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少年被缚的双手竟如蛇般诡异一扭,瞬间挣脱了绳索束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並指如鉤, 裹挟著凌厉指风,狼狼抓向东信义的咽喉! 动作之快,动作之狠辣,显然是久经训练! “主公小心!”殿內眾人惊骇失色。柘植疾风更是魂飞魄散,欲扑救却已不及! 然而,就在少年指尖即將触及东信义皮肤的剎那,东信义却仿佛早已料到,手腕一翻,如铁钳般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少年动作一滯。 这一刻,东信义的眼神里,方才的玩味和审视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深渊般的冷酷杀意! 没有丝毫犹豫,他另一只手闪电般击出,“砰”的一声!一记沉重的拳击狠狠砸在少年柔软的胃部! “呢啊!”正成痛得瞬间弓起了身子。 东信义毫不停滯,紧接一记凌厉的手刀,精准斩在对方后颈上! 少年哼都未哼一声,如软泥般瘫倒,彻底失去了意识。东信义隨手將他扔在地上,冷哼一声: “给我绑结实了!” 惊出一身冷汗的柘植疾风这才回过神,慌忙衝上前,用更粗更牢固的绳索將正成捆了个结结实实,確保再无半分挣脱可能。 “哼,倒还有几分本事。”东信义警了一眼地上昏迷的少年,冷笑一声,隨即沉声下令:“把这三个都押入石牢,严加看守,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柘植疾风立刻与闻声赶来的侍卫一起,將三人拖了下去。 片刻后,柘植疾风一脸羞愧地返回,扑通一声跪倒在东信义面前。 “主公!属下失职!竟令敌人近身,险陷主公於危境!”柘植疾风额头触地:“属下万死难辞其咎!唯有切腹谢罪!” 说罢,他竟真的拔出腰间胁差,双手捧起,对准了自己腹部,狠狠刺下! 动作之快,之决绝,显然抱定了必死之心! “住手!”东信义快步上前,在刀尖即將触及对方腹部的瞬间,一把钳住了他的手腕。 “胡闹!我没有下令,谁充许你切腹了!” 东信义怒目圆睁,一字一顿地厉斥道,“再说了,此事怎能怪你?那少年骨头酥软,又精於忍术,挣脱绳索实在是他的本事。这绝非你之过,给我立即收刀!” 柘植疾风感受著东信义手中的力量,听著那饱含怒意却字字都在为他开脱的话语,心中暖流涌动,但自责更深,“主公!无论如何,皆是属下疏於防范,未能尽职,致使主公有险!属下必须受罚!” 东信义见他如此执著,略一沉吟,点头道:“既然你执意如此,便罚俸十贯。以此为戒,日后加强戒备,绝不可再让此类事情发生!” 柘植疾风明白这已是主公格外开恩,心中感激,重重叩首:“多谢主公宽宥!疾风日后必鞠躬尽,以死相报!” “起来吧。”东信义缓和了语气,伸手將他扶起,神色凝重,“此事也暴露了我们忍眾力量的不足他目光灼灼,盯著柘植疾风:“那个叫正成的少年——本事不错,也够狠!若能收服,稍加磨礪,便是犀利的暗刃!他的叔父也不错,骨头够硬!我想收服这群人,为我所用。” 他声音一正:“疾风,你速去查清他们的底细,是何方忍眾,有何背景,务必详尽,愈快愈好!” 柘植疾风精神一振,抱拳领命:“遵命!臣即刻去办!”说罢,转身疾步离去。 东信义望著柘植疾风匆匆离去的背影,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殿外阴沉的天空。一种隱隱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爬上心头。 水野信元派出如此规模的忍眾,绝非仅仅刺探消息这么简单。这背后,恐怕潜藏著更大的风暴..— 在这弱肉强食的乱世,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復。 必须儘快做好准备! 第147章 茂作的成果 第147章 茂作的成果 “柘植疾风,且慢!” 东信义突然又叫住了正要离去的柘植疾风,“你现在先隨我去一趟铁炮训练场。那里需要你的人手盯著,谨防有旁人窥探。” 柘植疾风当即领命,回到了东信义身边。 隨即,东信义又转向身边的原小平太,吩咐道:“小平太,你去喊石彻白兵库过来,隨我一同去铁炮训练场。” 小平太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带著石彻白兵库赶到,一行人前去铁炮训练场, 一来到训练场,东信义就闻到了空气中瀰漫著的刺鼻硝烟味,还有此起彼伏的铁炮轰鸣声,震耳欲聋。 东信义微微挑起了眉,锐利的自光扫过场地。 只见这里的铁炮足轻们分成了数组,有的组正在凝神屏息专注装填,有的组则在端著铁炮瞄准射击,还有的组正在操练短刃刺杀。但不管是谁,都是神情专注,汗流决背。 “主公!”此刻,瀧川一益已经闻讯,从场地一侧快步迎来。他脸上的汗跡未乾,但精神却异常抖擞,单膝跪地向东信义行以大礼。 东信义頜首示意他起身:“一益,训练的进展如何? “回主公,足轻们训练勤奋,射击准头与装填速度皆有显著提升。而臣下还同时操练了他们的队列以及短刃,都有显著进步。” 瀧川一益起身回稟,眼中难掩自豪,隨即话锋一转:“不过有一个人,臣下希望主公亲自去看看。” 说罢,他便引著东信义,穿过几丛树木,来到训练场一处更为僻静的角落。 只见一名足轻在这里稳稳站立,將一桿铁炮架在特製的铁架上,透过简陋的瞄准器具,正死死盯著五十米开外的一个草扎假人。 这名足轻不是別人,正是那日被东信义慧眼识珠,亲自调入铁炮队的茂作。 瀧川一益刚要开口招呼,东信义抬手制止,继续驻足静观。 忽然! 茂作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巨响,伴隨著烈焰硝烟喷吐而出,子弹如离弦之箭激发而出! 下一瞬,假人的头颅应声爆裂,草屑纷飞! “好!” 东信义忍不住击掌喝彩,眼中进发出强烈的惊喜。 在这个铁炮仍多用於齐射而非精准狙杀的时代,茂作展现的天赋堪称惊世!这正是他对於茂作寄予厚望的所在。 茂作闻声转头,看见东信义一行人,慌忙放下铁炮,伏地请罪:“小人不知城主大人驾临,万望恕罪!” 东信义快步上前,亲手將他扶起:“茂作!你方才的一击,实在是精彩绝伦!”他目光灼灼盯著对方,“告诉我,你最稳的射程能达多远?” 茂作紧张地抹了把额头的汗珠:“稟城主大人,若是固定靶,五十步之內小人能十中其八。百步之外,则勉强十中二三。只是—对付移动之敌,小人尚无十足的把握。” 儘管只是静態目標的表现,东信义已然大喜过望!在这个火器尚处蒙味的年代,此等精准度已属惊人。茂作所欠缺的,不过是更多的锤炼罢了。 “好!你继续苦练,务必做到对移动之敌亦能十中其五!届时,你將成为我东家最强的神枪手!” 东信义用力拍著他的肩膀,声音洪亮,道:“即日起,我擢升你为铁炮足轻头,年俸二十贯! 日后若能斩获十员敌大將首级,我便破格提拔你为武土!” 茂作瞬间瞪大了双眼,简直难以置信。 他怎么样也无法料到,一个卑微农夫,竟能得到这样一步登天的机遇! 他浑身剧颤,再次重重叩伏於地,声音哽咽地叩首道:“谢-谢城主大人再造之恩!小人万死难报!定当肝脑涂地,效死以报!” 东信义满意地点点头,又勉励了几句,方才与瀧川一益转身离开。 走出不远,瀧川一益忽然停下脚步,单膝跪地,面露愧色:“主公!是臣下无能,险些埋没了茂作这等奇才!请主公责罚!” “起来吧,这並不是你的过错。” 东信义伸手將他扶起,语重心长,道:“当世之人,对铁炮的用途尚在摸索,你已远超同辈。 要知道还有诸多大名视铁炮为邪道异端。当然,我们还不能仅仅满足於此,必须跨代领先!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用最小的损耗,博取最大的胜果!” 瀧川一益听罢,只觉热血沸腾,深深一拜:“主公英明!臣下定当竭尽全力,誓將东氏的铁炮队练成一支所向披靡的精锐!” 东信义讚扬几句,又在训练场巡视了片刻,这才和石彻白兵库等人踏上归途。 “兵库,”东信义早就看见了石彻白兵库一路紧锁的眉头,这时才开口问道,“方才在训练场內便看到你神色凝重,所虑何事?” 石彻白兵库连忙回稟:“主公容稟,铁炮队虽然成绩斐然,但是·这耗费实在是太过庞大! 自组建以来,府库的开支,大半都消耗在了铁炮上。即便日后我们有精盐之利可期,恐怕亦难以为继啊!” 他语气沉重,透露出深深的忧虑。 东信义闻言,当即默然。 铁炮的损耗,子弹火药的消耗,这每一项都是吞金的巨兽,他怎能不知?但他更深知,在未来的战场上,铁炮將拥有扭转乾坤之力。 想到这,东信义强作镇定,拍了拍石彻白兵库的肩膀:“无妨的,关於財源之事,我已有计较,你不用太过担心。” 话虽如此,但只有东信义自己清楚,他那些源自后世的奇思妙想,若要落地生根,还需要较为漫长的时日。 可眼前的经济困局,到底应该如何才能破局呢? 一旁的柘植疾风此时凑了上来,压低声音提醒道:“主公,前番属下曾受主公之命探查鸟居忠吉,此人在私藏的那笔巨资—.不如我们——” 后面的话他虽然没有说明,但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不可!”东信义却立刻斩钉截铁地否决:“鸟居忠吉仍在为松平家聚敛钱財,此时动手,非但所得有限,更要紧的是一一还会打草惊蛇!” 柘植疾风听了,连忙告了一声罪,退了下去。但他不知道的是,还有一层更深的原因东信义並没有告诉他一一距离今川义元桶狭间败亡还有数年时间,此时如果惊动了松平家,就怕会搅乱未来的大棋! 不过,柘植疾风的提议虽然被东信义驳回,但却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东信义尘封的记忆。 东信义这时想起,在前世他曾看过一则新闻:就在刘谷城这附近,似乎埋藏著另外一处更大的秘密宝藏! 如果能够寻得这个宝藏,眼下的经济困境或將迎刃而解! 念头一起,东信义心中豁然开朗,当即对石彻白兵库果断下令: “兵库,速去寻本多正信和牧野成定前来见我!” 第148章 藏金之地 第148章 藏金之地 回到天守阁內,东信义端坐在主位上,目光依次落在牧野成定和本多正信的身上。 “成定、正信,你们都是生於斯长於斯的三河武士。”他缓缓开口问道:“前几年,这附近重原城陷落的事情,想必你们都还记得吧?” 牧野成定立刻挺直了腰板,大声道:“主公明鑑!那场恶战,在三河谁人不知?天文二十三年(1554年),今川义元亲率骏、远、三河联军,如山崩海啸般压向织田方守备的重原城!我当时也参与了此战!” 他顿了顿,又道:“那织田方的城主山冈传五郎素有勇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惜寡不敌眾,最终与城偕亡,头颅被悬於城头示眾,当时是惨烈得很吶!” 他的话语激盪,带著对勇武者的本能敬意和对那场杀戮的直观震撼。 石彻白兵库接口道,声音沉稳:“那场大战,即便我是在美浓,也是听说过的。重原城扼守东西要衝,城坚池深,当时织田信长公也曾遣兵增援,可惜———“ 他微微摇头,继续道:“最终还是没能挽回败局。骏河大军势如破竹,破城之后,寸草不留。 山冈传五郎以下,尽数玉碎,无一生还。此战之后,西三河门户洞开,彻底纳入今川氏版图。” 他的话语条理分明,带著对战略大局的认知和今川义元的隱隱畏惧。 东信义缓缓頜首,端起手边温凉的麦茶,饮了一小口,扫了一眼没有说话的本多正信,才道:“那么—你们是否听说过,在城池陷落之前,山冈传五郎曾召集心腹重臣,下达了最后一道密令?” 话音甫落,广间內空气骤然一凝。 石彻白兵库有些茫然,但牧野成定搁在膝上的拳头却微微一紧,就连本多正信那近乎静止的身影,这时也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沉寂了片刻后,牧野成定压低了声音,试探道:“主公是说那个『重原藏金”的传说?!” 东信义点头:“正是。” 牧野成定当即继续道:“主公说的这件事,臣確实听过一些据说山冈传五郎眼看城破在即,不甘心將城中积攒多年的庞大財货尽数资敌,就令心腹將府库中的金小判、金块尽数运出城外,埋藏於一处无人知晓的绝密所在,想要作为日后捲土重来的军资根基—“ 他的声音越说越轻,似乎害怕触碰了什么无形的禁忌。 “確有此事。即便是臣,也在旁人口中听说过这个藏金的传说。”一旁的本多正信忽然开口:“我甚至听说,后来今川义元殿下也曾派心腹武士,四处搜寻,掘地三尺,折腾了数月之久。 但是却一无所获,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本多正信顿了顿,抬眼望向东信义,“据说,参与埋金的人,都在当夜潜回城中助战,最后同样被今川军杀殆尽,无一活口。所以没有人知晓那埋藏之地,此事已成无解之谜,淹没於战尘之中了。” “无解之谜吗?”听到这,东信义忽然笑了笑,“那倒也未必呢——“ 他放下茶杯,目光仿佛穿透了未来一一在前世,他曾经看过日本的一些史料里看到过相关的记录片段。 “据我所知,”东信义的声音低沉而清晰,“那夜奉命埋藏黄金的心腹重臣,確实在完成任务后,潜行回城助战。但是———” 他略作停顿,加重了语气,道:“他们一行人其实,在接近重原城时,就遭遇了今川军夜巡队的截杀!一场激战过后,护卫武士尽数战死,唯有那名心腹家臣,身负重伤,杀出重围,奄奄一息地闯入城內,终於见到了山冈传五郎。” 他的话就像是一个可投入深潭的石子,惊起了眾人心中的阵阵波动。令他们全都屏住了呼吸, 静静地听著主公的话语。 “那心腹家臣见到山冈传五郎,只来得及留下一句遗言,便气绝身亡。那遗言是一一”东信义的目光扫过三位家臣震惊的脸庞,缓缓吐出那句他从四百多年后得知的遗言:“朝日照耀,夕阳生辉!” “朝日照耀,夕阳生辉?!” 三位家臣都不由地失声惊呼。 他们面面相,隨后又都毫无遮掩地投向了自家主公,眼底里全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如此绝密的遗言,在当事人已经死绝的前提下,甚至连今川义元都无法得知,主公—究竟又是从何得知的?! 东信义將三人的震骇尽收眼底,脸上泛起一抹神秘莫测的笑意,“你们不必惊讶。我所知道的事,远超你们的想像。” 三人一听,心中都是一震。 他们都想起了自家主公历来种种神秘举动,不由地都有了一些恍然。只怕这也是主公由神佛密传的吧? 东信义轻描淡写地將这个问题掠过,隨后又看向牧野成定和本多正信,“成定,正信!你们都是三河国土生土长之人,对这片土地的熟悉比我更强。那么—“ 他目光如炬,直刺二人,“就从这『朝日照耀,夕阳生辉”八个字中,你们推敲一番,这重原城的埋藏黄金之地,究竟会指向何方?” 天守阁內,瞬间沉寂。 牧野成定和本多正信都低下头去,开始沉思。即便是石彻白兵库,也按捺不住,开始思索。 许久之后,竟然是石彻白兵库第一个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悬掛在一旁的三河国绘地图前,大手一指重原城西侧靠近矢作川的位置,“主公!末將早年曾游歷三河国,在重原城附近见过一处所在,您看这里!” 他的手指沿著豌的矢作川滑动,“北矢作川在此处有个大拐弯!河岸东侧有一片天然隆起的台地,地势高阔!无论是早晨的太阳,还是夕阳的落日,都会毫无遮挡地泼洒在这片高地之上!这不正合了“朝白照耀,夕阳生辉”吗?” “藏金之地,应在此处!” 他说得斩钉截铁,额头甚至因为激动而冒出了汗珠,仿佛那黄澄澄的金子已经唾手可得。他太清楚如果挖出来这份宝藏,对於现如今东氏的重要性了! 牧野成定也抬起了头,凝神细看地图。 好一会,他眉头紧紧燮起,缓缓地摇了摇头:“兵库大人,您说的不对!” 第149章 神社之內? 第149章 神社之內? “兵库大人,您所说的地形光照,確有符合遗言之处。但是— 牧野成定也站到了地图前,目光冷静地一指石彻白兵库所说之地,“您所说的地方,正是通往东海道的主干道旁侧,商旅往来,人马不绝!若是將价值连城的巨额黄金埋藏於如此显眼的地方? 又岂能瞒得过他人?” 这番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浇在石彻白兵库头上,让他也冷静了下来,脸红耳赤地向东信义请罪,“主公,是臣下鲁莽了。” 东信义摆摆手,“无妨,我要的就是你们广开思路,各抒己见。” 同时,他也知道,如果这个地方这么好找的话,那么日本知立市在2016年启动“知立埋藏金计划”后,也不会大张旗鼓最终落了个两手空空了。 隨后,他又將目光继续看向牧野成定,他知道对方的话並没有说完。 果然,牧野成定並没有退下,在思索片刻后,手指在地图上向东移动了一段距离,指向重原城以东约三公里的一处地点:“主公,臣以为,八桥之地的可能性更大。” 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那处,“此地乃连接冈崎、知立乃至尾张的重要节点,东西驛道穿行其中,四面丘陵环绕,缓坡之上林木极为茂密,形成了天然的屏障。而且“ 牧野成定加重了语气,“此地地形西高东低,无论“朝日”、“夕阳”,都能照射在这密林缓坡之上!而且密林深处,掘地埋藏,隱秘性远超河畔高地!”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指向明確,说服力远胜石彻白兵库。 东信义的目光落在八桥的位置,缓缓頜首。 牧野成定的推断,地理吻合,逻辑通顺,確实是个值得探查的所在。 东信义的心里甚至已开始盘算需要派多少可靠人手,携带何种工具,以什么的名目前往挖掘, 方能不引人注目。 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部署之际,眼角余光却警见一旁的本多正信。 这位年轻的鹰匠,此刻依旧保持著近乎凝固的姿態。他並没有去看地图,脸庞低垂,紧紧盯著眼前的榻榻米,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全神贯注的深度思考状態。 东信义於是没有做任何评价,將目光却牢牢锁定在本多正信身上,心中隱隱多了几分期待。 这位日后被丰臣秀吉忌惮地称为“谋土之首”、德川家康的“第一智囊”-或许能给出更令人信服的答案! 东信义当即压下立刻行动的衝动,同时用手势让另外两人也重新落座,开始了静静地等待。 许久之后·. “吁一一” 隨著一声极其轻微的吐气声,本多正信终於抬起了头。 他的脸色平静,但是眼底深处,却跳跃著一种奇异而冷锐的光芒,就像是一只在高空中捕捉到猎物踪跡的鹰隼。 “主公,”本多正信还是没有去看地图,声音沉稳却隱含锋芒,“兵库大人和成定大人所说的,都是著眼於地形之『相”。但臣以为——“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遗言中所说的『照耀”与『生辉”,或许指的並不是承受日光之地!” “本多正信,你这是什么意思?”牧野成定愣然地开口询问。同样疑惑不解的还有石彻白兵库本多正信並没有去看两人,而是將目光落在东信义的脸上,“光之所耀,辉之所生,其源为何?那是天照大神的神恩垂照!” 他的声音里带著一种近乎虔诚的低沉,“所以,唯有承载神明意志、匯聚信仰光辉的神圣场所,才能辉照黄金重宝!” “神圣场所?!”听到本多正信的话,石彻白兵库和牧野成定的脸色骤然剧变!一个模糊却令人惊悚的念头瞬间住了他们的心神! 东信义也是心臟一跳,身体微微前倾,紧盯著本多正信那闪炼著虔诚和智慧的眼睛。 本多正信不再犹豫,他霍然转身,来到地图前,猛然戳向重原城以北,一个句与信仰交织的古蹟一一“知立神社!” 本多正信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惊雷炸响在天守阁內,“黄金,就在知立神社境內!最大的可能,便在御神体之下,或本殿之基!” “什么?!” “知立神社?!这—这怎么可能?!” “荒谬至极!” 石彻白兵库失声怪叫,整个人震惊地几乎要跳了起来。牧野成定更是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褻瀆神圣的言语,目光孩然地死死盯住了本多正信! “混帐!”牧野成定终於忍不住了,怒斥道:“本多正信!你-你竟敢妄议神社圣地?將污秽的金银与尊贵无匹的御神体相提並论?这是何等的大不敬!褻瀆神明!你—你——.“” 他气得浑身发抖,如果腰间有太刀的话,只怕已经是拔刀相向了! 就连一向沉稳的石彻白兵库,也声音发颤:“正信君!慎言!神社乃清净庄严之地,万民敬仰之所!神域之下,岂容藏匿俗世污金?此念一出,不仅是对神明的大不敬,若传扬出去,更会引发无数信眾的滔天之怒!届时,寻金无望事小,就连主公的威望根基也將毁於一旦!” 他的声音颤抖,警告中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然而,东信义的眼中,却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光芒!如同一道惊电劈开混沌! 神社!御神体之下! 2016年那场轰轰烈烈却一无所获的“知立埋藏金计划”,日本知立市的搜寻范围遍布山林、河滩、古道—却唯独对那神圣不可侵犯的知立神社核心区域敬而远之。 神社这个被所有人思维定式牢牢禁、视若无睹的盲区!岂不是最危险,却又最安全的地方! 至於对所谓的神道教尊神的敬畏?东信义心底根本就是之以鼻。 “说下去!”於是东信义直接无视了两位重臣的惊怒斥责,逼问本多正信,“理由!正信,我要你的全部理由!” 本多正信感受到了主公目光中蕴含的巨大力量与期待,面对著其余两位重臣怒视和警告,他一挺脊背,声音沉稳道: “主公明鑑!臣下绝非妄言褻瀆。也请两位大人暂息雷霆之怒,细听正信陈情!” 第150章 依言定计 第150章 依言定计 “两位大人也知道,今川氏曾在重原城之战后,曾大肆搜刮附近,但始终不曾发现黄金藏宝的踪跡。” 本多正信语调平缓,条理分明地开始阐述起来, “如果藏宝是在野外,即便是牧野大人所说的八桥之地,以今川氏掘地三尺的方式,也必有蛛丝马跡可寻。但神社乃是神圣结界之地,即便贵如治部大辅大人,也必是心怀敬畏,断不敢怀疑黄金会藏於神社之中。” “而当年重原城城破在即,那心腹重臣抱定必死之心,唯一执念,便是保全这批藏宝。这种情况下,神社的隱秘性必定在他的考量之內。” “这就是我想到知立神社系藏宝地的根源所在。” 听到这,屋內眾人都不由纷纷頜首。这番分析鞭辟入里,令人信服。 本多正信並未停顿,他的思路如同早已铺就的轨道,清晰而快速地继续延伸下去: “所以,我以神社为基,分析那心腹重臣的遗言所指,得到了以下几点关键:” “其一,『朝日照耀”!知立神社主殿坐西朝东,正门直迎朝阳!每逢清晨破晓,神社拜殿的巨大朱漆鸟居、青石参道、乃至主殿正面的巨大注连绳,都会沐浴在初升旭日的第一缕金光之下。 煌煌赫赫,正合『朝日之耀』!” “其二,『夕阳生辉』!”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一种洞察真相的激动, “据我所知,知立神社的正殿深处,供奉著一面象徵神明御灵的光辉神镜,黄昏日落时分,夕阳西坠,光芒从西方斜射而来——— 本多正信抬手指向西方,“恰好能透过神社主殿的西侧,穿过高窗缝隙,落在那面神圣的铜镜之上!生出熠熠神辉!” 他的话语如同无形画笔,在眾人眼前勾勒出一幅庄严而炫目的景象: 夕阳穿透古老殿宇的缝隙,落在承载著神明意志的铜镜表面!剎那间,镜面反射出璀璨夺目的辉煌光华! 这便是“夕阳之辉”! 天守阁內陷入了一片死寂。 牧野成定张著嘴,脸上的暴躁和质疑都尽数凝固,化作了一片呆滯。 石彻白兵库则眉头紧锁,眼神急速闪烁,显然在本多正信这石破天惊的推论中激烈地思索著、 权衡著。 唯有东信义,在眼底深处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激赏光芒! 『神镜反光夕阳生辉——原来如此!妙!妙极了! 东信义忍不住地击节讚嘆,“化不可能为可能,借神域藏俗金!这岂不就是『秽土即净土』的逆向心思!这山冈传五郎的家臣,当真是胆大包天,心思诡绝!” 与其费尽心机寻找荒僻无人之地,还不如將这烫手的山芋藏进最神圣、也最令人意想不到的灯下黑之处!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相信几乎没有谁可以想到,竟有人敢在神社境域內动土理金! 石彻白兵库终於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看向本多正信的眼神已带上了深深的敬畏,但仍有一丝疑虑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正信大人所言,確实令人嘆服。但-神社殿堂之下,有神官世代守护,怎么可能做到悄无声息地掘地埋金,而不被人发觉?又怎么做到搬运黄金入內,避开神官的耳目?” 本多正信对这样的质疑似乎早有预料,他微微頜首,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洞彻神情: “兵库大人问到了关键。这便要结合天文二十三年那个特定的时间点一一大战在即,兵凶战危!重原城外已是兵临城下,杀声震天!按照以往经验,此时的神社將会是什么场景?” 石彻白兵库骤然瞪大了双眼:“避祸逃散!” “正是!”本多正信微笑点头:“当年的知立神社支持织田家,其神官与信眾,在战火燃起初期,为了自保,也必会携带贵重神宝逃散避难!神社之內,极可能已是一片空旷,十室九空!此时潜入,正是绝佳时机!” 他的话语说出了这个混乱年代的残酷现实,“更何况,神社之內必有不为外人所知的隱秘通道。如果埋金之人恰巧知道这样的所在,在那兵荒马乱的时刻,完成此事,並非绝无可能!” 石彻白兵库忍不住追问:“那宝藏最可能埋在主殿之下?”他眼中重新燃起炽热的火焰。 本多正信却缓缓摇头,眼中的智慧光芒更显深邃:“不。直接埋在主殿之下,风险依然极高。 目標太大,极易被神官察觉异常。” 他微微眯起眼,看向知立神社的方向,仿佛看透了时空的阻隔,“依我推测,“朝日照耀,夕阳生辉”八个字,既是地点,也是机关!它提示的是一个双重验证的方位!” 说著,他的手开始在空气中比划,模擬著光线的路径,“藏宝点,必然位於一条阳光照射路径的关键节点上。这个节点,既与晨光相关,也与夕阳照亮神镜的光路有关联!而且还相对隱蔽!这样才能呼应双重光辉,又便於藏宝!” 东信义霍然起身! 身后的屏风被他起身带起的风震的晃了晃。一股无形的气场瞬间充斥了整个天守阁的广间,那是东信义毫不掩饰的炽热欲望与雷霆决断! “知立神社!”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著一种足以劈开混沌的锐利,“正信之言,如拨云见日!无论此论有几分把握,都值得赌上这一把!本多正信!” “臣在!”本多正信猛地俯身应是。 东信义断然道:“此事就交由你全权负责。即刻挑选几名心腹,乔装成樵夫或盐商,先去知立神社附近勘察地形,重点关注你所说的呼应双重光辉、又能便於藏宝的隱秘之所。记住,一定要秘密行事,绝不能打草惊蛇。“ “是,主公!“本多正信躬身领命,眼神中闪烁著兴奋与期待, 这是他首次承担如此重要的秘密任务,能否藉此证明自己的能力,在此一举。 “兵库,”东信义又看向石彻白兵库:“你负责调配十名精壮武士,作为正信的后援,隨时待命。记住,此事关乎重大,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包括你们各自的家眷。“ “臣下明白!“ “成定,“东信义最后看向牧野成定,“你熟悉地方,负责收集知立神社周边的地契、赋税记录,查明周遭所属和周边豪族的情况,为我们进入该地提供合理的藉口。 2 “遵命!“ 安排妥当,东信义环顾三人,语气严肃: “诸位,如今本家虽据有刘谷城,却內忧外患並存。我们急需一笔巨款来扩充军备、安抚领民。重原城的黄金若能寻得,不仅能解燃眉之急,更能助我三河之雷响彻天下!此事成败,在此一举,望诸君竭力为之!“ “我等誓死效命主公!“三人同时俯身,声音鏗鏘有力。 东信义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他们退下。 当大广间內只剩下他一人时,他走到窗边,望著知立神社的方向,喃喃自语: “来到三河这么久,也是时候去拜拜神了!『 第151章 张网 第151章 张网 几日后的清晨,本多正信踏入了刘谷城他身著一件沾了泥点的褐色麻布直垂,肩挎粗布包裹,脚穿磨损的草鞋,活脱脱一个风尘僕僕的行商模样。然而,那略显青黑的眼窝深处,却闪动著亢奋的光芒,泄露了他压抑不住的激动。 步入城內御殿,轻轻拉开纸门,只见东信义正端坐案前,低头审阅一份卷宗。 本多正信悄步上前,在东信义面前深深一礼,道:“主公,重原城宝藏一事,臣下已带人仔细勘察了知立神社內外。” 东信义放下手中关於硝田產出的卷宗,抬眼看来,沉稳的语调中隱含一丝期待:“哦?有何发现?” 本多正信直起身,利落地解开包裹,取出一卷绘在粗糙褚皮纸上的草图,跪行至案几前铺开, 指尖精准地点向一处標记: “主公请看!知立神社!” 他的手指落在神社鸟居后方那长长的阶梯状参道上。 “属下带人暗中探查了所有可能契合“朝日照耀,夕阳生辉”的地方最终確信,宝藏必在此处!”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关键,就在於此地的一座石灯笼一一“日月灯”!” “此灯形制古朴,相传是数百年前延请唐国巧匠督造。底座是个浑圆石鼓,灯室的东西两侧各开一孔。旭日东升时,晨光恰能从东孔笔直射入灯室;待到夕阳西垂,残阳又能精確从西孔注入。 两道光辉交替辉映,严丝合缝!” “『朝日照耀,夕阳生辉”八字遗言,所指的,就是此灯!” 本多正信一口气说完,激动得面颊泛红,猛然顿首道:“臣下敢以性命担保,重原城的藏金, 必在此灯之下!” 东信义目光凝固,死死锁住图纸上那標记,指尖轻轻地叩击著榻榻米的边缘。 片刻后,他才缓缓道:“好一个『日月灯』。”隨即抬眼,看向本多正信,“消息没有泄露吧?” “绝对没有!但是”本多正信脸上的兴奋之色被凝重取代,“那『日月灯”位於参道正中,每日香客游人络绎不绝。且参道四周都是夯实硬土,若要在此挖掘,必然大动干戈!无论如何掩饰,都不可能瞒过其他人。” “神社方面,也绝不会容忍我等在神圣参道上如此大兴土木。一旦暴露,非但宝藏难取,恐怕更会招致今川家甚至其他大名的,后果不堪设想。” 房间里的空气骤然凝滯。 东信义纹丝不动,眼底幽深犹如方年寒潭。 他相信本多正信的判断。但宝物近在尺尺,却要如何在眾目之下,將这深埋地下的重宝悄然取走? 饶是智计百出的东信义,此刻也不禁眉头深锁, “除非.”本多正信犹豫著开口,在东信义示意下继续道,“除非—能有如当年重原城陷落的战乱,令神社暂时空悬无人,方有机可乘—” 话未说完,他自己却颓然一嘆,摇头道:“谈何容易-如今三河已是今川氏囊中之物,想要来一场危及神社的战事,无异痴人说梦。” 然而,东信义闻言,眼中却骤然掠过一丝异芒。 就在这时- 廊下忽然传来了细微却疾速异常的脚步声,戛然停在了门外。 “主公。”是柘植疾风压得极低的声音。 “进来。”东信义眼皮未抬。 纸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柘植疾风如黑影般闪入。他依旧是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衣劲装,脸上沾著些许新鲜尘土,单膝触地,语调沉静道:“您前些时日下令关押的那批水野家忍者,身份已查明。” 东信义目光一凝:“哦?是何来歷?” “服部眾。”柘植疾风吐出三字,“隶属伊贺上忍服部半藏保长治下。其中那个衝撞主公的桀驁少年,名唤服部正成。” “服部正成”东信义低声重复,眼晴微微眯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如同猎人锁定珍稀猛兽般的光芒,“原来是他—“ 那少年竟然是未来德川家康魔下威名赫赫的“鬼半藏”服部正成?!第二代服部半藏! 有趣!实在有趣! 穿越者的先知先觉瞬间让东信义明白这个名字的分量。但他面上还是波澜不惊,追问道:“然后呢?” 柘植疾风继续稟报:“正如主公所料,这批服部眾並非孤例。自他们被囚於地牢后,已有不明身份的顶尖忍眾数次在城下町及地牢外围窥探,手法刁钻老练。” “昨夜,属下亲自潜伏,发现一人潜入了地牢,其身法迅捷,几乎和阴影同化。属下没敢贸然尾隨,唯恐打草惊蛇。” 东信义眉峰微挑:“你就这么放他离开了?” 柘植疾风唇角微扬:“主公莫急。属下虽未尾隨,但早在地牢遍洒特製香料,唯用我的秘法, 方能辨踪追跡。待其退走,属下循香追踪,已锁定其落脚点,就在城下町北端一间废弃的油屋內。” 他抬眼直视东信义,断然道:“属下推断,对方营救行动就在近期!请主公示下!” “做的好。”东信义点头讚许,正想吩咐。 突然,他顿住了。 服部家的营救—水野家的忍眾需要战乱方能下手的“日月灯”宝藏东信义的脑海中,几个原本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在电光石火间骤然碰撞,串联了起来!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成型! “疾风,” 东信义身子向后微仰,声音恢復了以往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慵懒,“既然我们的客人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见同族,那我们就—好好『招待”一番。” 他隨即向外吩咐,道:“小平太,唤牧野成定来。” “是!”侍立门外的神原小平太即刻领命而去。 片刻后,牧野成定步入御殿。东信义示意柘植疾风又简述了一番情况。 “你们听好了,”东信义开始部署,“地牢那边,要『加强守备”,但务必——留出一条『可行』的出路,让他们將人救走。” “成定,”他目光转向牧野成定,“你亲率一队可靠精锐,在刘谷城內通往地牢的必经之路上,布下埋伏!” “记住,我要的是一张网,一张能困住猛兽,却又—-要故意鬆开一道口子的网。”东信义指尖轻叩案几,“过程,务必惊险万分,让他们拼尽全力,真切地感受到——生死一线的滋味!” 牧野成定眼中精光一闪,瞬间领悟到了主公“放长线钓大鱼”的意图,沉声应道:“臣下明白!定让他们感受到我们的『诚意』与『压力”!” “好。”东信义点头,目光转向柘植疾风,“疾风,你不要现身,只需暗中给我死死咬住他们的去向。待其逃回藏匿之处,你便—— 他话语稍顿,招手示意柘植疾风上前,压低声音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 柘植疾风先是一愜,旋即伏身应命:“遵命,主公!” 东信义的目光最后扫过牧野成定与柘植疾风:“都记清了,网要结实,戏要逼真。我要看到的是一一服部半藏保长亲自前来,拼死血战,几近败亡,然后—“ 他微一停顿,唇角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轻声道:“逃出生天。” “是!” 两人齐声领命。 一张无形的巨网,悄然在刘谷城张开,静待猎物入。 第152章 入网 第152章 入网 接下来的两天,刘谷城的气氛开始慢慢紧张起来。 白天,牧野成定暗中调配了精锐的足轻队入城,悄悄加大了巡逻的次数,尤其是在通往本丸的要道和地牢外围区域,更是重点设伏的地域。 柘植疾风魔下的忍眾也如同幽灵一样,融入了城內的每一片阴影。他们隱藏在城中的屋檐上, 墙壁的夹缝里,甚至地面的下水口旁。布下了天罗地网。 柘植疾风本人则像是一截没有生命的枯木,紧贴著地牢对面一座仓库的瓦檐下。整个身体完美地嵌在瓦片交错的阴影里,呼吸悠长得就像是一条冬眠的蛇。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在暗暗地观察著一切。 终於在第三天的深夜,当天空中的雨点变得稠密时,猎物终於现身了。 六个如同融入雨夜的黑影,凭藉著高超的潜行技巧,巧妙地避开了外围巡逻的足轻队,如同壁虎般贴著墙根,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地牢后方个隱蔽的通风口。 为首之人身形矫健,行动间带著一股沉稳老练的气息,正是伊贺服部家当代当主,服部半藏保长! 他们熟练地用工具无声地撬开了通风口的柵栏,两人悄悄地钻入探查,然后又钻进去两人,留下来了两个人在外望风。 没有太久的时间,一阵压抑到极低的兴奋声音传来,“救出来了,撤!” 可就在他们重新钻出通风口,想要撤离的一剎那! “动手!” 一声大喝,伴隨著尖锐的竹哨声,划破了雨夜的寂静! 埋伏在周围的刘谷城忍眾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鯊鱼,率先扑出。而隨后,早有准备的精锐足轻们,也从四面八方涌来! 顷刻间,刘谷城的人数就占据了绝对优势! “有埋伏!突围!”服部半藏保长反应极快,在哨音响起的瞬间就已拔刀在手,厉声大喝。 101看书1?1???.???全手打无错站 “当!”他手中的短太刀划过一道悽厉的寒光,精准地格开了一支射向他面门的吹箭。 隨著这一次交锋,地牢外狭窄的小巷瞬间变成了惨烈的战场服部眾不愧为伊贺精锐,虽然遭遇埋伏,但並未慌乱,而是迅速背靠背组成了防御阵型。 苦无、手里剑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泥泞的地面上很快沾染了暗红的血跡一一大部分竟然都是刘谷城方的受伤者留下的。 “哼,服部眾果然了得!” 隨著一声怒哼,牧野成定杀入了战团,手中的太刀入狂风骤雨般斩向服部半藏保长。 服部保长经验丰富,险之又险地侧身避过要害,但肩上的衣物还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他心中大骇,对手的强悍远超预期。 其他服部忍者也在围攻下开始左支右出,身上不断添上新的伤口,其中一人更是腿部被刺中, 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父亲!这边!”一个年轻却带著狠厉的声音从一旁传出!正是被救出的服部正成!他並没有在第一时间逃跑,而是奋力砍倒一名试图围堵上来的敌人,为族人爭取生机。 服部保长听到儿子的声音,精神一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招凶猛的刃刺逼退牧野成定,同时大吼:“正成,带人先走!快!” 他知道不能再犹豫了,必须有人断后。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牧野成定似乎因为闪躲且地面湿滑,脚步一个跟跪,露出了一个微小的破绽! 同时,旁边两名负责封堵退路的刘谷城方的忍者,也像是收到了某种无声的命令,动作稍稍迟滯了半分,配合出现了一丝不协调。 对於身经百战的服部保长来说,这瞬间即逝的机会就是唯一的生路! “走!”服部保长朝著那稍纵即逝的缺口猛扑过去,刀光泼洒,暂时逼退了缺口处的敌人,同时朝著儿子的方向大喊。 服部正成也不犹豫,立刻扶起受伤的同伴,和其他两名被救出的忍者顺著打开的缺口,在服部保长的掩护下,如同惊弓之鸟,仓惶地冲入黑暗之中,借著复杂的地形迅速遁走。 眼看儿子等人脱险,服部保长也无心恋战,抬刀硬接了牧野成定一记重斩,借著这股力道向后翻滚出去,隨后,就向后扔出了一个烟雾弹丸! “砰!”浓密呛人的白烟在雨夜中炸开,瞬间充斥了四周。 “咳咳咳.” “小心!別让他们跑了!” 烟雾中一片混乱的叫喊、咳嗽声! 但雨点密集,很快白烟就被打散。只是服部保长也已经消失不见。 “追!”牧野成定一抬手,厉声下令。 但他们“追击”了一阵,在进入城下町后,便“无奈”地彻底失去了目標的踪跡。雨夜和复杂地形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搜!给我把城下町翻过来!绝不能让水野家的狗逃脱!”牧野成定喘著粗气,大声地怒吼著刺耳的竹哨声悽厉地划破夜空。大批被惊醒的足轻举著火把,开始了喧囂而註定徒劳的“大搜捕”。 看著眼前的这一幕,牧野成定充满怒火的眼神里,却有著一种只有少数人才懂的玩味一一鱼儿,已经咬鉤,並且“成功”脱鉤了。 现在,就看柘植疾风的了!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渡过,当雨点彻底从天空上消失,城下町北端一处废弃的油屋后院里,一扇早就朽烂的木门,突然发出了几乎难以察觉的轻微摩擦声。 “族长,似乎已经没人再搜查了。” 接著几不可闻的声音,从油屋內传出。 “嗯,还是要小心一些,再等等。” 废弃油屋的地窖內,服部保长带著伤痕累累的族人和儿子服部正成,就躲在这个他们早就探查好的隱匿点內。 眾人此时早已经疲惫不堪,惊魂未定,伤口在湿透的衣服浸泡下隱隱作痛。服部正成小心翼翼地撕下相对乾爽的衣襟,为父亲包扎伤口,年轻的脸庞上满是愤怒与后怕:“父亲!东信义那混蛋,竟然设下如此毒辣的埋伏!我们险些———“ 服部保长脸色阴沉,眼神中除了逃出生天的庆幸,更多的是深深的忌惮。 “东信义虽然来三河不久,但『三河之雷』用兵诡诈之名早就传遍了三河。只是没想到他手下不但有精锐士卒,还有不少实力不错的忍者,果然名不虚传。若非最后关头咳咳他咳嗽了一声,牵动了伤口,喘了口气又道:“若非这场大雨帮了我们,我们只怕都难以全身而退了。” “族长我们这次”他们身边的几个忍眾眼中还有几分不甘,还想再说。 “嘘!”可突然,少年服部正成忽然一抬手,示意他们声。 接著,少年的耳朵振动了几下,隨后紧紧盯住了地窖外的方向。 第153章 这是机密 第153章 这是机密 隨著服部正成噤声的动作,其余忍者的身体也瞬间绷紧,整齐划一的伏低了身子,连呼吸声都小了许多,几近於无。 就在这时一“啪嗒—.啪嗒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伴隨著竹枪桿隨意扫过障碍物的声响,打破了油屋外的死寂。 “呸!真他娘的晦气!”一个粗嘎沙哑的声音率先响起,带著浓浓的怨气,“大半夜的,觉都睡不安生,就为了抓几只水野家的耗子,闹得鸡飞狗跳!”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声音紧接著响起,明显带著没睡醒的睏倦,“昨晚城里那动静可不小,听说是有忍者劫狱?连牧野大人亲自带队都没抓住?” “可不是嘛!”粗嘎的声音更添了几分懊恼,“忍者太扎手,人跑了!牧野大人也被城主大人骂得狗血淋头,连老子在一旁都跟著倒霉,被罚了一个月的俸钱!真是晦气到家了!” 隨著话音,“啪!啪!”一连串竹枪大力抽打油屋破烂木门的声音响起,引起的震动通过地面清晰地传到地窖之中! 这每一记拍打都仿佛敲在服部眾忍者紧绷的心弦上。黑暗中,他们全都肌肉紧张,下意识地紧了身边的武器,隨时准备暴起噬人。 “行了行了,差不多就可以了!”那粗嘎的声音又起来,“这破油屋有什么好搜的?一眼就望到头了,耗子钻进去都嫌憋屈!赶紧走!后天城主大人还要去知立神社参拜呢!这可是肥差! 牧野大人这次办砸了差事怕是没份了,老子得赶紧去找石彻白大人通融通融,看看能不能跟上! “什么?!城主大人要去知立神社?”先前那带著睏倦的声音明显精神了起来。 “对啊!城主大人是要去给神社献金,感谢神明庇佑,祈求咱们领地安寧。”粗嘎声音答道。 “哎哟,那可真是肥得流油的差事!不过——城主大人出行,护卫肯定不少吧?还能少了咱们兄弟?”睏倦声变成了討好的腔调。 “笨蛋!”粗嘎声音不屑地骂了一句,“城主大人这是第一次去神社虔诚参拜,带大队人马前呼后拥,像什么话?那是对神明的大不敬!懂不懂?” “啊!对对对!大哥说得是!大哥,您去找石彻白大人的时候,可千万带上小弟我啊!这等美差,可不能忘了兄弟!”討好声急切地恳求起来。 “你什么!”粗嘎声音的声音更大了,“这是机密!机密!懂不懂?!走!快走!” 隨后,几人的脚步声匆匆远去,抱怨和对话声也渐渐消失在了远方。 地窖里,死一般的寂静又持续了片刻,服部父子和其他忍者还在屏息不动,但他们的心臟已经在狂跳! 东信义要去知立神社参拜! 就在后天! 而且,他还不会带重兵护卫! 这简直是—天照大神赐予水野家的神启! 一股劫后余生又喜从天降的情绪瞬间让服部保长亢奋起来。他正愁没法向僱佣他们的水野信元交代呢一一不仅任务失败,连儿子都差点折进去! 此刻,这份从天而降的情报,就是最好的交代! “快!”服部保长强忍伤痛,猛地站起身,“正成!你带受伤的族人找隱秘处疗伤!你,还有你,立刻隨我动身!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內,將这个情报送到水野信元大人面前!这是天赐良机,不容有失!” 服部正成虽然担心父亲的伤势,但也知道情报十万火急,便重重点头,“父亲!千万小心!” 服部保长不再多言,带著两名没有受伤的部下,无声无息地钻出地窖口,警惕地观察了一番四周,確认再无危险后,三人便迅速融入晨雾,向水野家绪川城的方向,疾速掠去。 与此同时,刘谷城天守阁的最高处。 东信义凭栏而立,目光紧盯著河对岸绪川城的方向。一夜未睡的他,却异常精神,深邃的眼底还带著一丝捕猎者独有的期待。 “水野信元”他低声自语,“饵已经撒下了,你可千万別客气啊一定要来啊!” 半个时辰后,绪川城御殿。 水野信元高踞上座,阴沉地听著跪在下面的服部保长详细稟报著昨夜惊心动魄的营救与逃亡。 他一边听,嘴角一边微微抽搐,脸上黑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但是一当他听到“东信义將参拜知立神社”的消息时,便猛地挺直了腰背,身体前倾,像一头嗜血饿狼般地盯著服部保长,“你確定?” “千真万確!在下亲耳所闻!”服部保长斩钉截铁,“这是搜捕我们的武士和足轻私下抱怨时泄露的,绝无虚假!” “好!好!好你个『三河之雷”!”水野信元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来,狞笑道,“仗著几分狗屎运,窃据了本家的刘谷城,就真当自己是號人物了?竟敢如此托大,大摇大摆地离开他的乌龟壳,跑去神社摇尾乞怜?哼!” 说著,他开始在殿內来回步,然后猛地顿住,目光灼灼地扫过殿中隨侍的心腹家臣: “水野忠重!土方康忠!” “臣下在!”两名剽悍的武士跪行出列,伏身待命。 “你们二人这两日暗中调集本家二百精锐!备齐甲胃兵刃!待明晚出发!务必要在知立神社和刘谷城的必经之路上一一挑一处风景绝佳的“送行之所』!” 水野信元的嘴角咧开一个残酷的笑意,每一个字都淬著冰凉的杀意,“我要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庶子,和他那痴心妄想的『三河之雷”美梦,一起!去!见!神!明!” “哈哈哈哈一—!!!” 御殿中,响起了水野信元肆无忌惮的狂笑声。 两日后,清晨。 刘谷御馆內室,氮盒著淡雅的薰香。 綾姬动作轻柔地为东信义系好深色直垂的腰带。这件专为参拜神社而准备的礼服用料考究, 华贵而內敛,衬得东信义身姿挺拔,气度非凡。 当一切妥帖,綾姬退后一步,痴痴地望著夫君,眼中满是倾慕:“殿下今日的风采,足以令神社的神光都为之增色。” 东信义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早已穿透了窗外的薄雾,牢牢锁定了远方的知立神社。 那里,有他精心编织的罗网,亦可能有计划之外的“惊喜”。 “殿下,您今天是不是在想什么很沉重的事情啊?”因为不懂穿礼法服饰而侍立一旁的汐漂,歪著头,心直口快地开口询问。 “哦?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东信义略有意外地警向这个心思单纯却直觉敏锐的侧室。 “这很难吗?”汐凛带著几分娇憨地撇撇嘴,“我们去神社参拜,都是满心敬畏和欢喜的。可殿下您呢?虽然也在笑,但眼神里却像是—像是在战场上排兵布阵似的,心事重重的。” “汐凛!”綾姬赶紧低声呵斥,生怕妹妹的口无遮拦触怒了夫君。 “哈哈哈!”东信义却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讚赏地点点头,“说得好! 汐凛说得对,是我疏忽了。参拜神明,当心怀虔诚。” 话音落下,他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化,方才的深沉算计消失无踪,化为了一片平和与虔诚。再又含笑望向汐凛,“现在呢?怎么样?” 汐漂眨巴著大眼晴,仔细端详了一番,认真地点点头:“嗯,这才像嘛!” 隨后,她又撇了撇嘴,嘀咕道,“不过—殿下,有时候我真觉得您就像那些传说中的『千面狐”一样,变脸变得可真快。是不是厉害的男人都这样啊?” “哈哈,傻丫头,”东信义被她的直白逗得再次大笑,將对方一把搂入怀中,伸手轻轻捏了捏对方的脸颊,再又一把楼过綾姬,宠溺道:“对外『千面”,对內就只有一面。放心,我是绝对不会欺骗你们姐妹的。” 说完,他在两姐妹脸上一人亲了一口,便放开娇羞的姐妹俩,在她们爱恋与祝福的注视下,大步踏出了御馆。 “主公。” 刚踏入院落,柘植疾风从阴影处闪了出来,像一道影子无声地贴近,“途中所经要处,属下已暗中带人侦查,確定鱼儿已经到了。” 东信义眼中精光一闪,轻轻一点头,“嗯。” 旋即,他步履沉稳地穿过庭院,清朗的嗓音穿透晨雾: “备车!前往知立神社,参拜献礼!” 第154章 神社日月灯 第154章 神社日月灯 东信义换乘了驾笼,一行人缓缓行进在通向知立神社的参道上。 虽然东信义对这种鸽子笼般的空间深恶痛绝,但为彰显对参拜的郑重,东信义还是压下不耐,委身其中。 此刻,他正端坐於略显狭仄的驾笼內,用指尖挑起窗口帷幔的一角,目光沉静地投向外面。 古老的杉木林夹道而立,参道蜿蜒向上,湿漉漉的石板泛著幽光,两侧歷经风霜的石灯笼苔痕斑驳。这一切,都在沉默中诉说著知立神社的悠远岁月。 而在驾笼前后,二十名精挑细选的旗本身著精良具足,步履沉稳,锐利的眼神如鹰隼般扫视著周遭。 堀秀重骑马隨侍在侧,看似神態閒適,右手却始终不离腰间刀柄。 本多正信则身著朴素的吴服,低调地行於另一旁,年轻的眼眸似鹰隼般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前方不远处,神社鸟居的朱红轮廓已经在林木间隙愈发清晰。 当一行人的队伍来到了距离鸟居大约百步之遥时,本多正信不动声色地靠近驾笼,声音压得极低:“主公,请看左侧,日月灯。” 驾笼的帷幔悄然掀的更高了,东信义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参道左侧。 一座形制独特的石灯笼就佇立在那里,比周遭同类显得更为庞大敦实。其主体两侧的浮雕极为鲜明夺目:一侧是初升的旭日,另一侧则是下沉的夕阳。 正是那座关键的“日月灯”。 此刻,它静默地立在那里,数名晨祈的町人正从它旁边缓步经过,一切平静如常,似乎並没有什么不同。 东信义的目光在石灯上停留片刻,隨后又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林地与石阶。確认了一番后,帷慢悄然落下,驾笼继续平稳前行,仿佛从未有过片刻停顿。 很快,一行人穿过朱红的鸟居,正式踏入神社境內。 此地虽然没有骏河浅间神社的宏大,但拜殿的巍峨身影扑面而来,庄严肃穆的气息还是在一瞬间就將人笼罩。 驾笼稳稳停驻在拜殿前。堀秀重趋步上前,恭敬地掀起了帷幔。东信义躬身步出,双足踏上殿前细密的白砂,步履沉稳地走向拜殿。 早已恭候在这里的神职人员们,向东信义深深躬身:“恭迎东信义大人蒞临知立神社!” 东信义目光一扫,发现这些人都是一些寻常神官,並没有什么重要人物。很显然,他还没有受到神社的足够重视。 但东信义表面没有什么异样,依旧神色肃穆,微微頷首:“有劳诸位神官久候。” 隨后,参拜仪式开始。 在神官的引导下,东信义在净手舍前掬水净掌、漱口洁面,完成了禊祓之礼。然后,他缓步走到巨大的刻有“奉纳”字样的赛钱箱前,从榊原小平太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锦绣布袋。 “咚!” 布袋坠入箱底,沉闷的声响在静寂中格外清晰,任谁都能听出布袋里有著远超常规供奉的金银分量。 几位神官忍不住偷偷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难以抑制的惊喜在眼底闪过,姿態愈发谦恭卑微。 同时,一个神官悄悄离开人群,向后殿而去。 接著,便是正式参拜。 东信义站立於拜殿中央,双手合十,神情无比虔诚,朗声颂祷:“皇天厚土,八百万神只在上—今东信义在此虔心祷祝:祈愿领地五穀丰登,黎庶安康;祈愿武运恆久,扫灭奸邪;祈愿—” 仪式庄重流畅,东信义的动作一丝不苟,將敬畏展现的淋漓尽致。 但是,没有人看见,在东信义低垂的眼脸之下,目光却如同最精明的猎手,借著每一次躬身礼拜的微小间隙,以极其隱蔽的方式,敏锐地扫视著拜殿的每一处樑柱、每一个阴影角落。 与此同时,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与本多正信提供的情报相互印证,剖析著任何可能潜藏机关或异样的结构节点。 这光明正大进入的良机弥足珍贵,必须榨取每一寸的价值。 参拜礼毕,东信义刚刚走出拜殿,就看到一位身著洁白净衣,头戴乌帽子的大神官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哈哈,原是近来名震三河的“三河之雷』驾临,未曾远迎,失礼,失礼了!” 一旁神官忙介绍,这正是知立神社的宫司大人。 果真是財帛动人心!东信义心底掠过一丝鄙夷,面上却依旧肃然庄重,拱手回礼:“宫司言重了。信义初抵圣地,本应先拜謁宫司,奈何敬神心切,先行参拜,万望海涵。“ “哪里哪里!”宫司连连摆手,笑容更深,“大人如此虔诚厚奉,神明必有厚报,护佑大人武运通达,福泽绵长!请,这边贵宾室奉茶!” 说罢,他热情地引领东信义一行前往贵宾休憩之所。 雅致的贵宾室內,宫司亲自奉上了用新采嫩芽点就的抹茶。 “多谢宫司。”东信义接过茶碗,姿態优雅地浅啜一口,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室內陈设与窗外景致,实际上他还在细致地勾勒此处的格局与通道。 “知立神社乃三河信仰重镇,歷史悠久,神威赫赫。信义初领刈谷城,日后安抚民心,还需多多仰仗神社的庇佑啊。”东信义放下茶碗,言辞恳切地讚誉道。 “哎呀,大人过谦了!”宫司的笑容犹如春风拂面,“大人虽初临三河,但威名已播於远近,刈谷城的仁政更是有口皆碑,实在是本地百姓之福!神社上下,定为大人日夜祷祝,祈求神灵护佑。” 说著,他话锋一转,“为感念大人厚赐,神社特备下神乐之舞,以酬神恩,亦为大人祈福,恳请大人赏光。” “哦?神乐之舞?”东信义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兴致,“久闻知立神乐庄肃典雅,今日有缘一观,实在是信义之幸。” 这无疑是观察神殿內部人员动向,探查拜殿外围隱秘构造的绝佳良机,东信义当然是求之不得! 很快,神社神乐殿前的庭院被打扫乾净。 东信义与宫司在殿前走廊铺设的软垫主位落座,他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神给本多正信,对方会意,悄然游走在四周,锐利的目光,开始扫视四周环境的每一丝异动。 “咚!” 沉浑的太鼓声骤然响起,神乐之舞,启幕。 第155章 同路人 第155章 同路人 犹如大地心跳的太鼓声,清越悠扬的龙笛声,迴响在庭院之中。 紧隨著神乐铃的奏响,十六名身著白衣緋的巫女,手持缀满五色纸垂的幣束,迈著庄重而舒缓的步伐,鱼贯进入了庭院。 她们的舞步古朴而缓慢,充满了仪式感。每一个抬手,每一次转身,每一个顿足,都遵循著古老的程式,蕴含著对神明的敬畏。 白衣胜雪,緋如火。 巫女们手中的幣束则隨著舞姿轻轻摇曳,五色纸垂翻飞,如同招引神风的信物。 笛声依旧悠扬婉转,鼓声还是那么沉稳顿挫,铃音则清脆空灵迴响在半空之中,一种既神圣庄严又略带神秘幽玄的境界,被营造了出来。 东信义面带平和的微笑,目光隨著巫女们的舞姿移动。但是,他的眼角余光以及思绪却完全不在这场舞蹈之中。 他偷偷扫视著周围,同时计算著时间。 水野信元的伏兵此刻想必已在神社外的枫叶坡严阵以待吧?而他的精锐伏兵,应该已在更隱蔽的位置就绪了吧.. 想著想著,他不觉有些出神,仿佛完全沉醉在了神乐之中。 可就在这时,巫女队列的中心位置,一位领舞的巫女隨著乐声一个优雅的迴旋,抬起了脸庞。 东信义只觉眼前有什么优美的景色一晃,令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一凝。 隨后,他看清了那位巫女! 那巫女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同样一身白衣緋,乌黑的秀髮挽成了传统巫女的髮髻,露出了白皙优美的颈项以及晶莹如玉的耳廓。她的五官精致得恰到好处,樱唇朱红,鼻樑挺秀。但最令人心颤的是她的眉眼,不是寻常女子的娇媚或艷丽,而是如同深山幽谷的清泉,清澈却又深不可测。 此刻的她专注起舞,神情圣洁而端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但当她偶尔抬眼,那双眸子扫过东信义时,眸光流动间,却又仿佛能洞穿所有表象,直达本质。 东信义绝不是贪恋美色之人,乱世之中,权力与生存才是首要。但此刻,这位巫女独特的气质与惊人的容貌,还是像一道清冽的光,在映入他眼帘的瞬间,轻易地让他心底升起了一丝惊艷和莫名的悸动。 一时间,他竟忘了移开视线,连刚才在心中衡量的盘算都短暂地拋在了脑后。 终於,神乐之舞在最高潮处结束。 巫女们以整齐划一的动作收束舞姿,向著主殿和贵客方向深深鞠躬行礼。乐声亦夏然而止,只余下庭院中的余音和淡淡的线香菸气。 “好!神乐精妙,巫女虔诚,真乃是神恩显现!”东信义第一个抚掌称讚,脸上带著真诚的讚嘆。方才那瞬间的失神已经消失,恢復了之前的从容气度。 宫司等人也含笑附和,对於这一番舞蹈也很满意。 巫女们再次行礼后,便安静地列队准备退场。但那位引起东信义注目的巫女在转身之际,目光似乎无意间再次扫过东信义的脸庞。 这一次,她的目光没有停留,但那份沉静中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 “此舞领首的巫女,气质不凡,舞姿尤为出眾啊。”东信义看似隨意地对宫司说道。 宫司立即点头,“大人慧眼。那位是千代女,乃神社中新一代巫女里最为出色者之一。刚来神社不久,但侍奉神明之心至诚至纯,舞姿也深具灵气,所以便让其担任重要祭典的神乐领舞。” “千代女——”东信义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微微頜首,不再多问。“今日得参神明,又观神乐,信义已经心满意足。而且领地事务繁忙,不便久留,就此告辞了。” “好,大人慢行。愿神明时刻庇佑大人。”宫司答应,率领眾神官一路將东信义送至鸟居之外。 而此刻,神乐殿侧的迴廊下,千代女並独自凭栏而立,望著东信义一行人远去的背影,那双沉静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旁人难以解读的思索。 其他几名巫女恰好收拾完舞具,嬉笑著走过来。 “千代女,在看什么呢?莫非是—捨不得那位年轻英俊的『三河之雷”大人了?”一名圆脸的巫女促狭地调笑千代女,“也是呢,那样威风凛凛又出手阔绰的大名,哪个女子见了不动心?听说他尚未正式婚配哦?” “阿圆,別胡说!”旁边稍年长的巫女嗔怪道,“我们是侍奉神明的巫女,怎可妄谈婚嫁?” “想想也不行嘛!”叫阿圆的巫女不服气地嘟著,“我们又不是终身的『斋宫”,待到二十岁侍奉期满,便可还俗嫁人。那位东信义大人,可是如今三河最耀眼的新星!若能有幸—”” “阿圆!”年长巫女加重了语气。 千代女对同伴的调笑置若罔闻,目光依旧追隨著远处模糊的背影,眼神悠远。片刻后,她一言不发,转身径直离去。 “千代女真是个奇怪的人—”阿圆小声嘀咕。 “別管她了,快收拾吧,下午我们还要练习新祭典的舞步呢。”年长巫女招呼著眾人散开。 千代女无视身后的议论,独自回到寂静的巫女室舍。她谨慎地確认四下无人,关紧房门,步入內室,隔著薄薄的纸门,恭敬地屈膝跪伏。 “亲方大人,我见到他了。”她的声音沉静如水。 “哦?”纸门內传来一个沙哑苍老的女声,“观感如何?” “正如亲方大人所料,东信义此行绝非寻常的参拜。”千代女答道。 “何以见得?”沙哑的声音追问。 “前几日,神社內便有不速之客频繁出没,行事鬼。虽没有留下痕跡,但瞒不过我的眼睛一一他们是在搜寻某物。” 千代女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清晰,“今日东信义一行,表面虔诚,实则处处留心。尤其是他身边跟隨的一位臣子,正是前几日探查神社之人。” 纸门內一片寂静。 千代女继续道:“而在这知立神社附近,值得如此隱秘布局,大费周章搜寻的,恐怕唯有那—.『重原藏金”!” 若东信义在场,定会惊失色一一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行动,早已被这年轻巫女洞悉无遗。而本多正信要是知道,怕更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的探查竟早被对方看了个通透。 室內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许久,纸门內才传出一声沙哑的悠悠嘆息:“这么说来,他们和我们也算是同路人了。” 第156章 他的气息 第156章 他的气息 “同路人?!” 千代女听到纸门后的话语,不由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亲方大人,您在说什么?他们分明是来抢夺『重原藏金”的竞爭者!” “如果那批黄金被东信义取走,我们又拿什么献给武田晴信公?復兴我望月家的希望又在哪里?” 她的声音在静謐的房间內显得有些尖锐,有著压抑不住的焦虑与不甘。 “千代啊——”纸门內苍老的声音依旧沉稳,“竞爭,有时也是缘起的契机。如果盲目执著於眼前之物,只会迷失在狭隘的岔路。” 苍老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整理思绪,片刻后,又道:“坐好了,听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就在去年,也是这个初夏的时节—” 千代女依言端正跪坐,紧绷的身体放鬆了些许,她知道亲方大人行事必有深意。 “那时,我途经美浓国的东殿山城。” 苍老的声音悠远,仿佛带著千代女穿越了时空,“那並非一座多么宏伟的城池,却瀰漫著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年轻的城主颁布了『四公六民”的善政,使得领民们如遇久旱甘霖———”” “那些时日,我在东殿山城下徘徊,听到的,是农夫们放下农具归家时的笑语,是孩童们追逐嬉闹的欢声。人们议论的,是那位年轻城主,亲自在城下町为患病的领民布施汤药,不分贵贱。他手上沾染的不是武士的鲜血,而是泥土和草药的芬芳。更有人告诉我,每逢农忙,他竟会脱下华丽的吴服,换上粗布衣裤,挽起袖子,赤足踏入泥泞的水田,与最低贱的农民一同弯腰插秧—— 苍老的声音並不优美,却有种独特的韵律,令千代女仿佛亲眼看见了当日的场景,感受到了那份仿佛不存在於当世的快乐。 千代女不由地听得证住了: 她並不是一个单纯侍奉神明的巫女,她对世间的疾苦了解甚多。 那些大名主们无一不是高高在上,视领民为草芥,苛捐杂税、强征民夫都是常態。她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位大名能做到这一步一一四公六民?布施医药?亲自下田?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的眼神震撼,嘀喃道:“世间竟真有这等不可思议的领主?他他莫非是现世的药师如来化身?” “药师如来”苍老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当时,当地的领民確实是这样称呼他的。甚至还有虔诚的领民已经在家中偷偷供奉起了他的名號。” 说到这,她突然话锋一转,“千代,你难道没有想到什么?” 千代女一愣,不由地低头思索。 美浓四公六民亲自下田布施医药这些特徵似乎她的眼晴骤然睁大,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名字瞬间跃入脑海!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纸门,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您——.难道您说的是是刘谷城的这位东信义大人?!” “正是他。”苍老的声音平静。 “这——这怎么可能?!”千代女失声叫道,“东信义確实在刘谷城推行了善政,减轻赋税,鼓励农桑,据说他还亲自推行全新的农政—但他怎么会一年前还是美浓东殿山城的城主?然后突然又来到三河,夺了刘谷城?这”” 千代女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正是他身上的迷雾之一。”苍老的声音低沉下来,“在美浓,他也是如一夜间突然崛起令所有人刮目相看。而后,他又突然降临三河,以雷霆之势夺取了刘谷城,闯下了『三河之雷”的名號。这件事如果不是我亲闻,也无法相信。” 千代女只感到一阵眩晕,这突如其来的信息令东信义的形象,在她心中变得更加复杂而神秘起来。 “亲方大人-您告诉我这些,难道是认为他”她努力平復情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牙说出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词,“.是神佛转世不成?” 这个念头太过惊世骇俗,尤其在侍奉神明的神社中说出来,让她都感到了一丝褻瀆。 “呵呵——.”苍老的声音沙哑一笑,“千代啊,我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我看不见他的容貌是否英武,也看不见他的身上是否有这神佛的光辉。”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千代女屏住呼吸,静静地听著。 “但是——”苍老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认真,“去年我在东殿山城下,曾感受过一种气息,那不是凡俗之气。那是一种———” 苍老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种玄妙的感受,“那是一种极其古老而又纯净的气息,既有生养万物的仁慈底蕴,又蕴含著足以涤盪污秽的雷霆之力那是神代———悄然復甦的气息。” “神代復甦的气息?!”千代女如遭雷击,整个人彻底僵住了。 作为侍奉神明的巫女,她深知“神代”意味著什么一一那是日本传说中神明行走於大地,八百万神灵与人类共存的神话纪元! 亲方大人竟在东信义身上感受到了这种东西?这简直比她猜测的“神佛转世”还要宏大,还要不可思议! “他—他难道会是某位神明的化身降临?”千代女的声音里满是敬畏与茫然。 “是与不是,这並非我们现在需要追寻的答案。”苍老的声音恢復了平静,带著一种预言者特有的超然,“神明之意,向来高深莫测。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看”” “看?”千代女一愣,隨即眼神闪烁,“难怪您让我去探查他这些时日的行为。” “没错。”苍老者笑了,“那你看到了什么?” 千代女沉思道:“我看到.他似乎与其他大名都有不同。他的一切行为,仿佛—-跳出了当世的规则,虽然他做的很克制,可我依然能看到,他在带来一种—崭新的面貌!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已经充满了一种明悟后的震撼。 “不错。他不是一个循规蹈矩者,他是一个破壁者。他拥有的是一种开创与重构的原始伟力。”苍老声音讚许道,而后幽幽一嘆:“这也是我虽然心系武田,但仍然不推荐你去找晴信的原因。” 千代女默默点头,心中的震撼与明悟交织。 但是片刻之后,一股焦虑再次涌上心头。復兴望月家的重任让她重新倔强起来,坚定摇头道: “亲方大人,您的洞察深远,千代受教。可是·即便东信义未来有无数可能,但他现在也只是个小小城主,夹在今川与织田两大势力之间,自保尚有不足!” “而我的愿望,是要復兴望月家!小小东信义凭什么可以帮到我?” “反观晴信公,他已雄踞甲斐,威震信浓,被誉为『甲斐之虎”,乃是天下有数的强大大名! 而且您还是” 她说到这,似乎想到了什么忌讳,当即改口,道:“所以,我將『重原藏金”献给晴信公,肯定能换来復兴望月的希望!” 面对千代女激烈的反驳,苍老者反而一笑:“千代,你想的没有错。甲斐之虎的威名,確非此时的东信义可比。但武由氏领地金山富足,你献上“重原藏金”不过是锦上添。想以此,就让武田氏为你没落的望月家火中取栗?难!难!难!” 苍老者连续三个“难”字,如同三记重锤敲在千代女心上,让她脸色微微发白。她並非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復兴家族的执念让她寧愿相信那渺茫的希望。 “但,东信义不同。”苍老者话锋一转,“这笔『重原藏金”对他而言,却是雪中送炭!此刻他正处於发展的关键时刻,如果你能在此时帮他一把,就不是简单的交易,而是结下了一份关乎他生死存亡的深厚恩情!” 千代女的眼神剧烈闪烁,显然这番话让她內心动摇。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苍老的声音如同古老的言,敲击著千代女的灵魂,“如果他日后真如我所感知的那般,成就一番远超你我想像的伟业·那么,你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换来的绝不仅仅是望月家的復兴而已。” 千代女低下了头,她听懂了亲方大人的话,也明白亲方大人是在为她指出另一条回报巨大的路径。 “但是!”千代女突然抬头,眼中还有倔强的不甘,“亲方大人所说,都是在『东信义日后真能崛起的前提上!可现实是——” “东信义如今孤守刘谷城,近有织田、水野,远有今川义元虎视耽耽。他哪怕是『三河之雷”,这辈子恐怕也跳不出三河!那他崛起的契机又在哪里?又如何能帮我復兴家族?”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也是千代女心中最大的死结。 面对这直指核心的终极疑问,纸门后沉默了片刻。那沙哑的苍老声音才再次响起: “他是否能跳出三河?他崛起的契机何在?千代,你这些问题-我也无法给你明確的答案,未来的迷雾,纵使是我,也无法完全洞穿。” 这个坦白让千代女的心沉到了谷底。 然而,苍老的声音,却坚定地继续说道:“但是,我知道一个人肯定知道,你想知道的这一切!” “是谁?”千代女下意识地追问。 纸门后,再次陷入沉默。 而下一秒,就在千代女惊愣的注视下,那扇隔绝內外的纸门,突然被一只枯瘦的,遍布岁月刻痕的手,从里面缓缓拉开了。 一位穿著墨色巫女服的银髮老妇人,出现了。 她用一双空洞永恆的盲眼看著千代女,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穿透人心、洞察未来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只见她嘴角勾起一抹瞭然於胸的平静微笑,对千代女,笑道: “当然就是东信义大人自己了—” “不如,我们就让他亲自来告诉我们·他究竟有何依仗,能够崛起於乱世?!” 二 第157章 埋伏与埋伏 第157章 埋伏与埋伏 知立神社外,正午的阳光浓烈,却依旧无法穿透神社周围的古老櫸树林。 而在树林深处,一支约两百人的队伍正在屏息潜伏。为首两人,正是水野信元魔下的大將:水野忠重与土方康忠。 此刻,土方康忠的情绪显得极为焦躁。他的手指反覆摩著腰间的刀柄,目光死死盯著不远处神社朱红色的鸟居方向,嘴里不停地低声咒骂著: “该死的东信义——”:『三河之雷”?我呸!不过是个诡计多端的鼠辈!那天在刘谷城下,要不是他那卑鄙的伏兵,我土方康忠—怎么会那么狼狈?!”” 他从齿缝间挤出咒骂,对水野忠重咬牙道:“忠重殿!待会儿,你定要让老子第一个衝上去! 亲手剎了那东信义的狗头!洗刷这奇耻大辱!” 一旁的水野忠重,虽然年轻,但眉宇间却有著远超年龄的凝重。他收回扫视四周环境的目光,低声劝道: “土方大人,稍安勿躁。东信义此人,绝非浪得虚名。来到三河数战,无一不是以少胜多,是出了名的狡诈。他此次参拜,虽然只带少量隨从,看似毫无防备,但还是要小心一些才是。” “哼!”土方康忠依旧不屑,“忠重殿下,你未免太过谨慎了!我看你是被东信义『三河之雷”的名头嚇破了胆!我们二百人伏击他们几十人,有心算无心,他就是真雷神下凡,今日也插翅难逃!” 说著,他烦躁地拨开挡在眼前的枝叶,“我们藏在这拉屎撒尿都得小心翼翼,真是憋屈!若不是为了稳妥,老子真想现在就衝进去,在神前砍了他!” 水野忠重看著土方康忠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心中那股隱隱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东信义崛起的速度太快,手段太奇,行事每每出人意表。今日这看似完美的伏击,反而透著一种巧合的诡异。 但水野忠重知道此时再劝,只会让暴躁的土方康忠更加衝动,只能暗自握紧了刀柄,示意身后的足轻们保持绝对安静,然后警惕地注视著神社方向。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这片树林边缘,一处地势略高、林木更为茂密的土坡上,有一个人正如同潜伏的鹰隼,牢牢盯死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茂作,这个被东信义亲自挑选出来,並训练的铁炮狙击手,此刻正趴伏在鬆软的泥土上,呼吸都刻意放得平缓悠长。 他手中握著的一支修长铁炮,正稳稳地架设在特製的铁支架上。他的食指虚扣在扳机上,眼晴透过铁炮前端那打磨得亮的准星,死死瞄著土方康忠的脑袋。 “嘿,茂作,”旁边一个刻意压低的粗嗓门响起,正是他的老相识庄五郎。这傢伙块头大得像头熊,此刻却缩在茂作一旁,显得有些滑稽。 “你说,下面水野家那些蠢货,知道咱们在这儿盯著他们拉屎放屁吗?”庄五郎的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 “嘘!小声点!”茂作嚇了一跳,赶紧小声呵斥,“別暴露了!大嗓门要命!” 庄五郎撇撇嘴,但还是听话地把声音压得更低,“暴露个屁!你看看他们,跟一群偷油的老鼠似的,还以为藏得天衣无缝呢。嘿嘿,就他们那个大將刚才在林子里撇大条,就被我看得清清楚楚,连他用树叶擦屁股我都看到了!还埋伏?埋伏个鬼!” 茂作也想起刚才不堪入目的一幕,也想笑,但心底的紧张还是让他没法笑出来,“哥,你別说了,我.我好紧张。” 茂作的声音颤抖,“城主大人临行前还特意找我去,叮嘱我一定要沉住气,瞄准他们的头领,爭取一铁炮一个为此—他还给我配了三支铁炮!” 他微微一侧头,警向身后草丛里並排放著的另外两支装填完毕、隨时待用的上好铁炮,这等待遇,別说在刘谷城,估计整个三河都没有谁了。不过,荣耀也意味著巨大的压力。 “紧张?紧张个鸟蛋!”庄五郎没好气地小声骂道,语气里透著浓浓的羡慕,“你小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老子羡慕你还羡慕不来呢!出来打仗,居然能得城主大人亲自瞩咐?喷,这得多大的信任!” “你瞅瞅你周围——我们几个都在这儿给你当保鏢,护著你放冷枪!你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 我说茂作,你小子祖坟是不是冒青烟了?” 茂作一听这话,紧张感稍退,一丝得意难以抑制地爬上嘴角:“嘿嘿,谁让我打铁炮打得准呢?城主大人说了,这“狙击”之术,就得眼力好,手稳心沉!要不,你来试试?” 庄五郎顿时被噎得直翻白眼,他力气大,刀枪功夫不错,唯独这铁炮,打得那叫一个隨缘,十枪能有一枪上靶就算超常发挥。 他憋了半天,只能恨恨地嘟:“呸!算你小子狠!待会儿打起来,你就专心打你的大將吧最好所有的敌人都衝著你来!到时候,老子和兄弟们就能放开手脚,杀人杀个痛快了!那才叫过癮!” 他一边说著,一边故意做了一个凶狠的劈砍动作,眼神里充满了对近身搏杀的渴望。 “啊?!”茂作刚因为得意而放鬆的脸色瞬间又白了,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自己被一群凶神恶煞的水野武士包围,乱刀砍死的恐怖画面。 庄五郎看他那怂样,顿时不住了,发出一阵压抑到极点的低沉闷笑,肩膀抖得像筛糠。 旁边另一个沉稳的声音立刻低声呵斥:“庄五郎!闭嘴吧!还有你,茂作,稳住心神!” 说话的是新兵卫,这时候他也已经被提拔成了足轻头,被安排来和茂作他们组队。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庄五郎和茂作:“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要是弄出动静,坏了城主大人的大计,我们几个万死难辞其咎!” 隨后,他严厉地看向庄五郎:“尤其是你,庄五郎!別老是嚇唬茂作。茂作铁炮打得准,那是他的本事!我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他,让他能安心地杀了敌將。这可是城主大人的安排!” 他又转头看向茂作,语气缓和了一些,“茂作,你也別怕。有我们几个在,豁出性命也会护你周全!你只管安心打铁炮,打死了敌將,就是大功一件!城主大人看著呢!” 新兵卫的话像定心丸,让茂作的心稍微踏实了些。他深吸一口气,驱散恐惧,用力点了点头,再次將脸颊贴上了冰冷的铁炮托柄,透过准星,瞄准上土方康忠那激昂的身影,“新兵卫大哥,庄五郎大哥,你们放心!我——我一定打准!” 庄五郎被新兵卫训得没了脾气,小声嘟著:“知道了知道了,护著他就是了。哎,就是有点憋屈,光看著不能衝杀,这功劳都让他一个人占去了—” 新兵卫抬手拍了拍庄五郎厚实的肩膀,低声道:“庄五郎,眼光放宽些。我看城主大人行事,与任何领主都不同。他这么倚重铁炮队,而且训练方法也新奇,像是在琢磨一种全新的战法—” 他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茂作那专注的背影,“我总在猜,以后的战场上,会不会是我们这样的小队一一几个铁炮手居中狙击,配上我们这些持刀枪的护卫,组成一个整体,就像磨盘一样向前碾压。” “铁炮先声夺人,打乱敌阵,击杀敌將!然后我们再趁势杀过去,扩大战果!如果真是这样,我们的功劳,绝不会少!有的是你砍人的机会!” 庄五郎虽然对新兵卫口中的新战法似懂非懂,但听到“有的是砍人机会”,眼晴顿时亮了,那点小鬱闷立刻烟消云散,嘿嘿低笑起来: “新兵卫,还是你会说话!行,就这么干!护著茂作这小子,以后有的是爽快仗打!”他摩拳擦掌,仿佛敌人已经衝到了面前。 就在几人交谈的时候。 突然! 一阵节奏舒缓的太鼓声,隱隱约约地从神社方向飘了过来,穿透了林间的静謐。 新兵卫身体微微一震,低声道:“出来了!城主大人的队伍出来了!” 第158章 轰杀 第158章 轰杀 东信义一行人,已经步入了神社周遭那层层叠叠的巨大櫸树林。 此刻,东信义端坐马背,身姿挺拔如枪。他並没有选择乘坐驾笼,那双深邃的眼眸,正穿透林间的幽暗,锐利地扫视著前方寂静得近乎诡异的参道。 他正在等待,等待一场精心策划的好戏,一场即將点燃这片古老森林的血色风暴。 在他的身后,二十余骑精兵紧紧相隨。堀秀重位於左翼,柘植疾风位於右翼,都在暗暗防备著隨时可能发生的“意外”。而本多正信则悄悄躲到了队伍最后,低著头,计算著意外发生后可能发生的一切。 而就在离参道不足百步的密林深处,水野军的两百名精锐甲胃俱全,正死死盯著东信义他们。 土方康忠紧紧著腰间的太刀刀柄,布满血丝的双眼一刻都不曾离开东信义的身影! “东信义!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老子要把你碎尸万段,一雪前耻!” 在他的低声诅咒中,东信义一行人仿佛毫无察觉,依旧保持著看似鬆散的队形,一步步踏入了他们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近了!更近了! 就在东信义的马头堪堪越过五十步的界线时,土方康忠眼中凶光大盛,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狂吼1 “杀一一!!!” 这声咆哮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瞬间震碎了林间的死寂! “鸣一一!!!”尖锐刺耳的竹哨声隨即响起,如同厉鬼的哭嚎。 “杀啊一一!”紧接著,混杂著疯狂与嗜血的吶喊声轰然爆发! 隨之而来的,是两百名水野家的足轻和武土,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从参道两侧的密林深处狂涌而出! 他们挥舞著闪亮的刀枪,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瞬间將东信义和他那区区二十余人团团围困在狭窄的参道中央! “东信义!纳命来!” 土方康忠一马当先,如同出闸的疯牛,双手高举一柄巨大的野太刀,面目挣狞地冲在最前面! “哈哈哈!东信义,还认得你土方爷爷吗?刘谷城的羞辱,今日我要十倍奉还!我要亲手砍下你的狗头当夜壶!” 土方康忠狂笑著,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轻蔑和即將復仇的快意,似乎已经看到东信义在他刀下授首的景象。 伏击发生的太过突然!东信义身边的护卫们,饶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郎党,在本能地收缩阵型,拔刀守卫的同时,也是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惊咳与绝望! 二百对二十,这种可怕的悬殊,怎么不令人胆寒? 水野忠重紧隨土方康忠之后冲了出来。他看到东信义护卫们脸上难以掩饰的惊惶失措,心中的那丝不安总算稍稍安稳了一些。看来,还是自己想多了! 但就在他准备下令发起攻击的时候,目光却下意识地扫向了被困在正中心的东信义。心头顿时一沉! 只见在重重包围之中的东信义,脸上竟没有丝毫慌乱!甚至连一丝应有的紧张都找不到! 更可怕的是,他看到东信义的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令人难以置信的微笑。 那是一种.·猎人终於等到猎物落入陷阱时的嘲笑! “杀一一!!!” “杀光他们!” 就在这时,土方康忠狂妄地大吼起来。他带著刻骨的仇恨和即將得偿所愿的狂喜,冲向了东信义! 也就在这时候,东信义缓缓拔出腰间的太刀,淡淡地说出了一句话: “土方康忠,水野忠重——我等你们很久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炸的水野忠重头皮裂开,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所有的疑虑和不安在这一刻化为了实质的恐惧! 中计了!绝对是陷阱! 从一开始,他们就是被诱饵引来的猎物! “土方殿下!快退!有埋伏!”水野忠重嚇得亡魂皆冒,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都变了调,试图阻止已经衝到东信义面前十几步距离的那个莽夫。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铁炮一一开火!”东信义的声音陡然拔高,下达了冰冷的杀戮指令! “哈!”一声整齐划一的暴喝回应! 他们身后茂密的灌木丛、巨大的櫸树树干后,如同变戏法般站起了数十道身影! 这些人穿著便於偽装的深灰色布衣,外罩简易札甲,每人手中都稳稳端著一支修长的铁炮,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锁定了拥挤在参道上,几乎毫无遮掩的水野军士兵! 几乎是同时,茂作!这位被东信义寄予厚望的狙击手,也早已用准星,牢牢锁住了那个正狂吼著衝锋,距离自己不过五十步的目標一一土方康忠! 之前潜伏时所有的紧张,在这一刻都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绝对的专注和一丝执行城主大人命令的兴奋。 他在心中沉稳而快速地计算著目標的移动速度,还有风向的细微变化,然后食指稳稳地扣动了扳机! “砰一一!!!” 一声撕裂空气的巨响,猛然在林间炸开! “噗!” 几乎在巨响传来的同一刻,正在衝锋的土方康忠,那颗因狂怒和兴奋而扭曲的头颅,就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的西瓜,瞬间爆裂开来! 红的,白的混合物,夹杂著碎裂的兜整碎片,喷溅上了半空! 而土方康忠那魁梧的身躯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巨大的野太刀还高高举在空中,整个人就像是突然定住了,在片刻后,轰然一声重重栽倒在了地上! 鲜红的血液,从他脖腔中疯狂涌出,顷刻间染红尘土! “土方大人一一!!!” “天啊!!!土方大人他——头—————头没了!” “妖——.妖法?!” “雷神!一定是雷神发怒了!” 几秒的死寂后,水野军阵中爆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 这超越他们认知的恐怖死法,精准而残酷的瞬间击杀,彻底击溃了近处目睹这一幕的水野士兵的心理防线! 他们看著地上那具仍在抽搐的无头尸体,恐惧像瘟疫般蔓延! 而与此同时,那些站出来的铁炮手,也冷酷地打响了他们手中的铁炮。 “砰砰砰砰砰一一!!!” 犹如狂雷般的轰鸣声,在密林中疯狂炸响。密集的铅弹如同死神的镰刀,撕裂空气,狠狠钻入下方拥挤不堪的人群! 剎那间,血四溅! 水野军一下就像割麦子一样,齐刷刷倒下了一大片。 狭窄的参道瞬间变成了屠宰场!粘稠的血液匯成小溪,顺著参道的石板缝隙流淌。 第159章 保护神社 第159章 保护神社 茂作一击得手,並没有丝毫停顿。他果断鬆开了手中铁炮,將身旁草丛中准备好的第二支装填完毕的铁炮,瞬间抄起! 冰冷的枪托再次贴上他的脸颊。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在混乱溃散的水野军中飞快地扫视,瞬间锁定了那个脸上布满了惊孩,正试图制止混乱的水野忠重! 此时的水野忠重,亲眼目睹土方康忠被不知名的武器爆头惨死,早已肝胆俱裂! 他终於彻底明白了东信义镇定微笑背后的含义!这根本就是一个以自身为饵,请君入瓮的绝杀之局! 此刻的他只想活下去!他拼命地拉扯韁绳,想要控制住受惊的马匹,同时嘶声力竭地向水野军大吼,试图稳住阵脚:“不要乱!是铁炮!散开!向我靠拢!稳住—” 也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后背发凉,一种求生的本能让他猛地扭动了一下身体。 “砰一一!” 茂作的第二枪几乎在他扭身的同时响起!致命的铅弹带著尖啸声撕裂空气! “听啊一一!” 水野忠重发出一声悽厉的惨豪!他並没有完全躲开,铅弹击中了的左肩!巨大的衝击力让他整个人从马鞍上横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直接昏蕨了过去。 “忠重大人!!!” “忠重大人也死了?!” “两位大人都被雷劈死了!完了,全完了!快跑啊!” 原本就因为土方康忠的惨死而恐慌无比的水野军,再看到水野忠重摔落马下,生死不知!而耳边还在不断传来雷鸣般的铁炮声!这些突如其来的毁灭性打击,让这支两百人的部队彻底崩溃! “逃啊!” “恶鬼!他们是恶鬼!” “雷神发怒了!这是神罚!快跑!” 水野军像是受惊的羊群,绝望地丟下武器,推开同伴,不顾一切地四散奔逃。 原本气势汹汹的包围圈,几乎只在瞬间就土崩瓦解,变成了一场自相践踏的大溃败! 东信义眼中精光爆射!时机已到! “诸位!拔刀!”他手中刀高高举起,刀尖直指苍穹,发出雷霆般的怒吼:“隨我一一碾碎他们!” “吼——!!!”“杀一一!!!” 东信义身边的二十多名旗本精锐,刚才的惊惧早已被眼前逆转的局势和主將的豪情所取代,爆发出了震天的战吼! 他们抽出雪亮的太刀和长枪,瞬间从猎物变成了最凶悍的猎手! 在堀秀重和柘植疾风的带领下,以锥形阵狠狠楔入混乱溃逃的水野军侧翼! 刀光如匹练,枪影似毒龙! 二十多名士气如虹的精锐,对上一两百名魂飞魄散,只想著逃命的溃兵,结果可想而知! 每一次挥砍都带起一蓬血雨,每一次突刺都放倒一个敌人! 惨叫与哀豪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喊杀,浓烈的血腥味在林间瀰漫开来。 “不要放跑一个!”这时候,东信义冰冷的声音传来,“將他们赶向神社的方向!快!” “哈!”旗本们齐声应诺,攻势更加凌厉,如同驱赶羊群般,將崩溃的水野军残兵败將往神社的方向驱赶。 溃兵们为了活命,只能本能地顺应驱赶,朝著开阔的神社方向拼命逃去。 就在这时,本多正信策马衝到东信义身边,语速极快:“主公!神社那边的人已经准备就绪! 隨时可以开始!” 东信义闻言,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接著,他猛地回头,目光如炬地望向知立神社那高耸的鸟居方向,声音穿透战场: “堀秀重!你带人迅速收拾此地残局!收拢俘虏,救治伤员,清理战场!” “是!”堀秀重领命。 “其余人等!”东信义猛地一夹马腹,刀锋指向神社,“隨我一一重返神社!保护圣地,捉拿胆敢冒犯神域的水野贼寇!绝不容神社有丝毫损毁!追击!!!” “保护神社!杀一一!!!” 剩余的旗本和刚刚从埋伏点匯合过来的铁炮队成员,爆发出高昂的士气,紧跟在东信义身后,向著知立神社的方向,发起了迅猛的追击! 马蹄声,喊杀声,溃兵的哭豪声,打破了神社外围的寂静,向著那片神圣之地席捲而去! 此刻,在神社那高大的朱红色鸟居廊道上,一个轻盈的身影悄然立於阴影之中。正是此前献舞的巫女一一千代女。 她已经褪去了祭祀时庄重的白衣緋,换上了一身便於行动的深蓝色劲装,勾勒出矫健的身姿。她的脸上蒙著轻纱,只露出一双如寒星般的锐利眼眸。 这时,她正一动不动地俯瞰著下方幽暗櫸树林中那场惊天逆转的杀戮。 她亲眼目睹了土方康忠被爆头的惨烈,水野忠重的落马,水野军瞬间的崩溃,以及东信义镇定自若地指挥,並將溃兵驱赶向神社方向的全过程。 当看到东信义高呼“保护神社”並率军追来时,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了一下。 “呵呵,『保护神社”?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藉口啊。”一个苍老轻笑的女声,传入千代女的耳中。 隨著声音,千代女身后一根粗大支柱的阴影中,走出一个眼盲的僂老巫女。 千代女微微低头,低声回应道:“亲方大人,果然不出所料,东信义就是在利用这次伏击,驱赶溃兵衝击神社,製造混乱。他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那『重原藏金”。” “是啊。”老巫女微笑道,“那水野信元派来的蠢货,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刀。而且可以肯定的是,水野信元的人就是他引来的。他的手段——真的是无比凌厉啊。”” “那我们·—”千代女询问。 “按计划行事吧。”老巫女的声音带著悠然的轻鬆,“別忘了,我们是希望亲耳听一听,他究竟会如何看待未来—不过,这之前,我也想看看他会在神前,如何上演这齣好戏。” “明白了。” 千代女微微頜首。隨即,將目光又一次聚焦在下方追逐战的核心一一东信义的身上。 这一刻,她的心底,也不禁多了一分前所未有的期待! 第160章 威胁与利诱 第160章 威胁与利诱 “跑啊!快跑啊!” 知立神社外,水野军溃败的脚步声和绝望的嘶喊,如同利刃般撕裂了神社原有的空灵与寂静。 “护佑神社!” 在东信义漂然的號令下,早已埋伏在侧的士卒与武士们如同猛虎出神,进发出震天的喊杀声! 他们驱赶著惊恐万状的水野残兵,如汹涌的洪水,粗暴地衝垮了神社那象徵著神圣界限的朱红色鸟居。 败兵们在恐惧中哭豪,丟弃了甲胃与兵器,如同无头苍蝇般撞入圣洁的庭院。 顷刻间,石制的献灯架被撞翻,精心养护的苔庭被践踏得一片狼藉,肃穆的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狼藉与喧囂。 “封锁神社!”东信义策马踏入鸟居之內,声音如同铁石交击,掷地有声,“所有出口,严加把守!片甲不得出入!”“瀧川一益!” “属下在!”早已率部潜伏的瀧川一益这时应声而出。 “即刻搜查神社每一个角落!清剿藏匿败兵,谨防惊扰神明!凡形跡可疑者,一概拿下!胆敢反抗者,杀无救!”东信义的命令充满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谨遵钧命!”瀧川一益躬身领命。大手一挥,魔下如狼似虎的足轻便如潮水般涌向神社的各处殿舍与幽僻角落。 “大胆!东信义!”一声饱含惊怒的咆哮自本殿方向炸响。 神社宫司满面寒霜,在几名神色慌张的神官簇拥下,疾步走来。 此刻,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先前的超然和热情,只剩下被冒犯的滔天怒火与心痛。看著被乱兵玷污的神圣净土,宫司气得浑身颤抖,指著马背上的东信义厉声斥骂: “东信义!你莫非失心疯了不成!此地乃神明清净之所,供奉著国之重宝!尔等竟敢纵兵践踏圣域,惊扰神威!就不怕天谴降临,让你万劫不復吗?!” 面对宫司的厉声指责,东信义神色泰然。他翻身下马,从容掸去衣甲上的尘土,上前几步,微微躬身一礼,姿態恭敬却带著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宫司大人息怒。您实在是误解了在下一片赤诚护佑之心。”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坦荡,直视宫司:“今日之祸,皆因水野信元的狼子野心,竟敢在神社之外设伏袭杀於我!若非魔下將士拼死相护,此刻在下怕是早已魂断神社门外了。” “至於率兵至此,”东信义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一股凛然正气,“绝非有意褻瀆神明!恰恰相反!在下正是为了保护神社免遭这些败兵的茶毒!” 他手臂一挥,指向周围被破坏的景象,“宫司请看,若非我及时封锁神社,这些亡命之徒情急之下,必將神庙洗劫一空,褻瀆神像,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 宫司嘴唇翁动,想要驳斥,却被这顛倒黑白的逻辑得一时语塞。 东信义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嘲讽,语调转为低沉,继续道:“况且,水野信元既敢在神前设伏,其心回测。若我此时退出神社,难保不会再次遭其毒手。届时,若在下不幸身死,魔下这些莽夫激愤之下—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嘿嘿一笑,“只怕会对神明做出比现在更加不敬的举动啊!” 这番话语里的赤裸裸威胁,让宫司脸色地惨白,额头上都开始渗出冷汗。 东信义隨即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恳切起来:“故而,为了护佑神明圣域之周全,亦为了保全我等的性命,在下只能暂且留驻此地!待肃清残敌,確保隱患全消,方能安心离去!” 说著,他重重嘆息了一声,將一切责任推到水野信元头上:“唉——-要怪,就怪那在神明脚下兴兵作恶的水野信元吧!” “你—你—.”宫司被这连番的诡辩堵得气血翻涌,指著东信义的手指剧烈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本多正信!”这时,东信义的目光扫见匆匆赶来的本多正信,立刻唤道。 本多正信心领神会,快步上前,从怀中捧出一个沉甸甸、用厚实麻布严密缝製的布袋。 “宫司大人,”东信义接过布袋,不容分说地塞进宫司颤抖的手中,声音瞬间变得温和而又充满敬意,“在下深知今日之举,纵有万般缘由,也是惊扰了神明清净。区区两百贯金砂,聊表寸心,恳请神明宽有,万望宫司大人代为收纳,以赎我等之过。” 感到手中猛地一沉,宫司的脸色瞬间由白转红。 两百贯金砂啊!这在战国乱世,可是一笔惊人的財富!足以支撑神社整年的开销了! 宫司身后的神官们忍不住发出一片压抑的抽气声,眼神也变得灼热起来。 短暂的死寂后,宫司的目光艰难地从布袋上移开。他脸上的怒容如同冰雪消融,瞬间又换上了无比亲和的笑容,方才的义愤填膺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啊咳咳东信义大人深明大义!所言极是!极是啊!” 宫司语气变得异常柔和,“水野信元!此猿实为国之大贼!竟敢在神明脚下妄动干戈,人神共愤!大人您率兵护佑,正是为了彻底剷除宵小,確保神域安全,此乃功德无量之举!” “本宫司方才护教心切,言辞多有失当,还望大人海涵!”宫司紧紧抱住金砂袋,脸上堆满笑容,试探著问道:“只是—.不知大人预计需在神社盘桓几日?我等也好早做准备——” 东信义心中冷笑,脸上却愈发诚恳:“宫司大人请放宽心!在下岂是赖著不走之人?最多二日!后天此时之前,在下必肃清残敌,率军离开,还神社一片清净安寧!” “二日?好好好!”宫司大喜过望,两天就能换来两百贯金砂,简直是天上掉下的横財! “大人一言九鼎,本宫司感激不尽!大人请安心主持大局,神社上下必定竭力配合!” 他向东信义深深鞠躬,隨即抱著金砂袋,在神官们簇拥下,脚步轻快地退回本殿深处,仿佛生怕东信义反悔一样。 第161章 挖到了 第161章 挖到了 望著宫司消失的背影,东信义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 片刻后,他转身,与本多正信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人默契地走向一处僻静角落。 “主公,” 本多正信凑近东信义,声音压得极低,“神社各处重点区域,都已按计划『清理”。尤其是日月灯附近区域,已经以肃清残兵为名严密封锁,遮挡完毕,挖掘——已经开始了。” 东信义眼中精光一闪,在本多正信耳边低语:“切记谨慎!那里是重中之重!掘进务必隱秘! 泥土妥善处置,不可露半分痕跡!有任何发现,火速来报!” “是!正信明白”本多正信肃然领命,身形一闪,再次融入忙碌的土兵群与神社的殿宇阴影之中。 东信义深吸一口气,神社內的喧囂尚未平息,但一切已尽在他的掌握,隨后,他步入了神社为他安排的幽静客房,卸下佩刀,盘膝坐下,连日谋划与斯杀的疲惫感稍稍缓解。 然而,这份寧静並未持续多久。很快,客房外传来熟悉的低沉声音: “主公,疾风求见。“猎物”已经落网。” 拉门被推开,柘植疾风无声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两名蒙面忍眾,押著两个被反绑双手、口中塞著布团的人,也走了进来。 儘管那两人衣甲破损,满脸的血污尘土,但东信义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一一正是服部保长与他的儿子,年轻的服部正成! “哈哈哈!”东信义看著怒视自己的父子二人,不由得朗声大笑,“保长大人!正成小兄弟!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刘谷城一別,不想竟在此地重逢!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啊!” 笑声中充满了掌控全局的戏謔与得意。 年近四旬的服部保长,脸色灰败,眼神中是难以掩饰的挫败与颓丧,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而年轻的服部正成,则目毗欲裂,如同被激怒的幼虎般剧烈挣扎,喉咙里发出含混的怒吼声,恨不得用眼神將东信义撕碎! 柘植疾风上前,粗暴地扯下了两人口中的布团。 “东信义!你这奸诈小人!”布团刚离口,服部正成便立即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这都是你的圈套!是不是?!你故意放任我父亲救我!然后利用我们给水野殿传递假消息!害他损兵折將!对不对?!你好卑鄙!无耻之尤!” 少年屈辱的怒吼声在房间里迴荡。 服部保长却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发出一声沉重得的嘆息。他看向东信义的眼神复杂无比,除了愤怒与怨恨,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认命的绝望,良久,他才嘶哑地开口,“东信义大人好手段。利用老夫救子心切,布下如此死局-如今,我父子於水野信元殿而言,”他声音苦涩,“已是背主之臣害他损兵折將,基业动摇再无容身之地了。” “呵呵,二位倒是明白。”东信义依旧微笑,坦然点头,“不错,你们父子正是我用来传递鱼饵的鱼鉤。现在,水野信元伏击不成,反遭重创。这笔帐,自然要算在你们的头上。” 他话锋一转,脸上笑容敛去,眼神锐利如刀,“此刻,对於水野信元而言,你们不仅仅是背叛者,更是招致灾祸的瘟神。等待你们的,除了水野信元无休止的追杀,只怕也再无其他势力敢收留信任你们了吧?” 东信义冷酷地道出了最残忍的现实!任务彻底失败,情报致命失误导致主家精锐尽丧,甚至背负了通敌的嫌疑—作为忍者,此乃万死难赎之罪!不仅会成为水野信元泄愤的靶子,还將永远失去立足之地。 服部保长闻言,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服部正成也是身体剧震,眼中终於闪过了一丝无法抑制的恐惧,但隨即又被更深的倔强和仇恨覆盖,依旧死死地怒视著东信义。 东信义不再看他们,隨意地挥了挥手:“疾风,带他们下去。好生看押,押回刘谷城。我要活的。” “遵命!”柘植疾风沉声应道,示意手下重新堵嘴,將父子二人拖了出去。 待他们离开,柘植疾风並未退下,反而凑近一步,低声道:“主公,另有一事。堀秀重大人於乱军之中俘获了水野忠重。只是—此人伤势极重,肩胛骨碎裂,昏迷不醒。” “哦?水野忠重?”东信义眉头一挑,眼中骤然爆射出精光!水野信元的亲弟,歷史上也是战功赫赫之將,分量不轻,他略一沉吟,果断下令:“传令堀秀重!不惜一切代价!延请最好的医师,用最上等的药材! 全力以赴,务必保住水野忠重性命!这消息,列为绝密!除你二人之外,暂不得外泄!” “是!属下明白!”柘植疾风心领神会,迅速领命而去。 房间再次陷入沉静。东信义端起侍女奉上的温热煎茶,浅啜一口,试图平復心中纷繁的思绪。 水野忠重这枚意外之棋,价值极大。但此刻,重中之重,还是藏在神社的“重原之宝”! 就在他闭目凝神之际一“砰!” 客房的拉门被猛地拉开! 本多正信的身影几乎是跟跪著扑了进来!他素来清秀沉静的脸上此刻布满异样的潮红,呼吸粗重急促!他甚至忘记了行礼,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变调: “主—主公!挖——挖到了!!!” “什么!当真?”东信义霍然起身!手中茶杯“啪”一声摔落在榻榻米上,茶水四溅,湿透了衣摆也浑然不觉!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已经直衝他的头顶! “千真万確!”本多正信用力点头,声音哽咽颤抖,“就在日月灯下!掘地十尺,触到了硬物!露出的是箱子!巨大的箱子!主公.我们—找到了!!!” “带路!我们走!” 东信义再无半分迟疑,一把抓起佩刀,如同离弦之箭般衝出客房! 目標直指那隱藏著惊天之秘的日月灯下! 第162章 密道 第162章 密道 东信义隨著本多正信,快步穿过神社內被严密控制的区域。 沿途,东信义能看到自己的手下仍在煞有介事地“搜索残兵”,实际是在各个可疑地点进行著或明或暗的探查挖掘工作。一些被清理出来的泥土被巧妙地堆放在角落或用草蓆掩盖。 很快,他们来到了靠近“日月灯”的核心区域。这座古老而高大的石质灯柱立在那里,灯柱的基座周围,已经被一圈高大的竹蓆严密地围挡起来,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石彻白兵库和牧野贞成等几名东信义魔下最忠诚的家臣亲自守在竹蓆入口处,神情肃穆,手按刀柄,警惕地扫视著周围。 看到东信义到来,石彻白兵库等人立刻让开入口,恭敬地行礼。 绕过竹蓆围挡,里面的景象让东信义的心臟狂跳起来! 围挡中心,几个旗本武土已经脱掉了甲冑,在一个深坑中,清理著一个沾满湿泥的硕大木箱,它比寻常的储物箱大了数倍,一看便知分量不轻。 石彻百兵库在一旁激动地搓著手:“主公,成了!这下军费可足了!” 然而,当几名旗本合力將箱子一侧的泥土清理得七七八八,试图撬动箱体的时候,原本面色潮红的东信义,神情却骤然凝固,眼神锐利如鹰集。 “慢!”他厉声喝止。 眾人不明所以地停下动作。东信义不顾泥泞,跳入坑中,蹲下身,手指拂过未箱边缘的一处。 那里的泥土顏色明显比周围更鬆动、更新鲜,像是被人匆忙回填不久。东信义再推了推木箱,隨即他紧刀柄的指节开始泛白了。 “把未箱拉开!”东信义一咬牙,厉声下令。 几名旗本合力拽动木箱时,那反常的轻飘感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而当木箱后背被挖空的一个大篇窿露出来的时候,眾人的脸宴时都变成了青灰色,连呼吸都凝住了。 空的。木箱早已被掏得空空如也。 早有预料的东信义却没有细看木箱,猛地夺过身旁旗本手中的火把,凑近木箱移开后露出的土壁。 隨即,周遭人群传来惊呼和倒抽冷气的声音。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东信义的瞳孔猛缩,暗道果然如此! 只见火把照耀的土壁上,赫然嵌著块暗褐色大石板。待旗本们扯开遮掩的石板,一个巧妙偽装的密道入口便现了形,幽深阴寒。 东信义的心狠狠坠了下去,像是被整盆冰水兜头浇透,浑身冰凉。 可他还没从密道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眼角余光却修地警到密道的侧壁上,贴著一张崭新的和纸,边缘还微微卷著,像是刚被贴上去不久。 东信义一把抓过和纸,发现上面墨跡还没干透,透著上方摇曳的火把光线,他看清了上面写的字: “东信义大人,重宝有缘人取之。若您有意,请移步一敘。否则,必將布告天下,就言:信义大人已得重原巨宝!” “嘶一一”周围的家臣们无不再次倒吸冷气。惊惧、愤怒、疑惑瞬间涌上心头。 “好大的胆子!”牧野贞成鬚髮皆张,呛螂一声拔出半截太刀,“藏头露尾之辈,竟敢如此戏弄主公!待我” “莫急!”东信义抬手制止了他,声音异常冷静,但眼神深处却燃烧著冰冷的火焰。 他盯著那张纸条,冷笑起来,“移步一敘?布告天下-有意思。看来,这神社之內,藏著我们意想不到的『故人』啊。” “主公!此地凶险,绝不可去!”本多正信此时也跳了下来,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对方不但比我们早一步挖通密道,还留下威胁信笺,必是盘踞此地已久。这密道之內,或许就是龙潭虎穴!您万万不可以身犯险!不如先封锁神社,严加搜查—.” “封锁神社?”东信义的声音冰冷,“然后呢?等著对方把我在知立神社挖掘重宝的消息散布给今川家?然后今川义元就能有理由,调集大军將我们碾为粉了!” 他顿了一顿,眼神锐利地看向那幽深的密道入口:“对方明显知道我的来歷,既然留书相邀,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一种试探,一种考校。” “若不去,岂不显得我东信义胆怯?况且,『布告天下』的后果,確实麻烦。更重要的是,若不弄清楚这潜藏的势力是敌是友,日后必成大患。” 东信义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趟我去定了!” 他说著,看向柘植疾风,“去看看密道可有异样?” 柘植疾风立即领会,钻入密道。好一会,他才重新钻出来,小声道:“主公,密道並无异样也不长,尽头是一个小石室。” “兵库、贞成!”东信义果断下令,“你们守好此处,任何人不得靠近日月灯十步之內!疾风、正信,隨我入內!” 他解下身上的阵羽织交给石彻白兵库,只穿著內衬武士服,接过了一支点燃的火把。 “主公”石彻白兵库还想再劝。 “执行命令!”东信义语气转厉,不容反驳。隨后,毫不犹豫地跟著柘植疾风钻入了那狭窄黑暗的密道入口。 本多正信深吸一口气,也拔出短刀,紧隨其后。 密道狭窄而潮湿,夯实的土壁上凝结著冰冷的水珠,整个通道仅容一人勉强通行,空气沉闷得令人室息。 但还好也就是大约行进了二十来米,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间不过七八平米大小的石室。 石室四壁皆是未经打磨的原石,顶部也很低矮,给人一种压抑感。石室的角落里开凿有细小的通风孔,中央一张低矮的木几,旁边铺著两个陈旧的蒲团,木几上还有盏小小的油灯,勉强照亮了四周,更深处则隱没在浓稠的黑暗里。 除此之外,石室內再无他物,也不见人影,只有一片死寂。 “装神弄鬼!”东信义冷哼一声,声音在石室中迴荡,打破了沉寂。 柘植疾风则警惕地护在东信义身前,忍刀横握,目光如电地扫视四周。 本多正信则迅速观察石室的结构,眉头紧锁,低声道:“主公,石室恐怕还有暗门,外面的声音会从这些通风孔洞里传来。” 果然,他话音刚落,一个苍老的女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在石室內悠悠迴荡: “东信义大人,胆色过人,亲临险地。老身————佩服。” 这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却带著一种无形的压力。 紧接著,一个清脆年轻女子声音响起,“大人果真来了。看来这『重原藏金”对大人而言,確实是要紧之物呢。” 东信义將火把交给了本多正信,隨后朝著石室空处冷笑一声: “你们虚张声势的把戏,可以省省了。” 第163章 论辩 第163章 论辩 “你们亮出纸条引我来此,究竟所为何事?这份重宝是我志在必得之物,非汝等可以强占。” 东信义开口说话。声音並不高,也不激烈,却蕴含著不容置疑的决心。 石室內经过短暂的沉默,苍老的女声再次响起,“强占?呵呵,大人言重了。重原藏金沉寂数载,早已是无主之物,只待有缘人得之。不过,我今日请大人前来,別无他意。只是近来观大人行事,运兵如神,更兼製盐、农政、奇技层出不穷,非常人也。故而想问大人几个问题!” “问我几个问题?”东信义眉头微挑,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这倒是新鲜。问吧。” 他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態,但眼神却锐利如初,没有丝毫的鬆懈。 苍老的声音也不介意,开口缓缓问道,“大人观这天下纷乱,群雄割据,战火燎原,生灵涂炭。想请问大人,你看这天下间,究竟何人身负扫平六合,廓清宇內之天命?能终结这令人厌倦的乱世?” 隨著这个问题,石室內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柘植疾风的手紧握著刀柄,青筋微现。本多正信则屏住呼吸,皱眉凝思。 这个题目太大了,直指天命。 东信义也是沉默了许久,隨后才缓缓开口,“如今天下乱爭,豪族並起,旧秩序崩坏,新秩序未立。能结束这乱世之人,確实已现身於这烽烟之中,但是——”” 他话语稍顿,微微一笑,道:“这平乱之人根基尚浅,犹如潜龙在渊,最终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所谓天命,此时並不明朗。” “哦?”苍老的声音明显有些意外,“大人此言何意?难道,如今威震八方之强藩,如甲斐武田、骏河今川、西国毛利、越后长尾等等诸大名,也只能是这乱世纷爭中的过客,没有问鼎天下的资格?” 那年轻女声也按捺不住,带著难以置信地质疑,道:“信义大人!不说旁人,单说今川和武田二位殿下,皆是兵强马壮,声望正隆,离上洛也只是一步之遥!就连他们都入不了大人的法眼?那大人所说的『潜龙”莫非就是你自己?哼哼,这样厚顏无耻的话语,也未免太过狂傲了!” 面对年轻女声的讥讽,东信义反而笑了。 他没有直接反驳年轻女子,仿佛她的怒气不值一晒,而是继续回答著苍老声音的问题。 “这並非信义狂傲。天下英雄,如您所言,今川、武田、乃至毛利、长尾、北条,皆是一时之雄。但是,他们虽强,却强在当下,强在旧法!” 东信义斩钉截铁地说著,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著一种俯瞰天下的气势,“但如今这乱世,早已不是旧日之世!旧的秩序正在崩塌,一个崭新时代正在孕育! 唯有洞察时代之变,敢於打破陈规陋习,以全新之法重整山河之人,才配得上『天命』二字,才能真正结束这一切!抱残守缺者,纵然强极一时,也不过是曇一现,终將被这滚滚洪流碾碎!” 石室中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唯有东信义的话语,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反覆震盪。 他不仅否定了那些赫赫有名的大名,更是指向了顛覆性的未来。 柘植疾风听得或许只是热血沸腾,但本多正信站在东信义身后,却能真实感受到主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近乎狂妄却文令人心悸的篤定。 “哼,荒谬!” 很快,寂静被那年轻女子的冷哼声打破,“你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但你绕来绕去,无非是想说,那个能终结乱世,应运而生的『变革者”,就是你东信义自己吧?!区区一个占据弹丸之地的小大名,竟敢如此厚顏无耻!真是痴人说梦!” 东信义面对这尖锐的指责,並未动怒,反而低声笑了起来。 他之所以笑,是因为他知道:歷史早有证明,正是织田信长打破常规、不惧骂名的革新,才让织田信长从尾张大傻瓜走向了天下布武之路。 至於他东信义?既然来了,为何不能是那个掀翻棋盘的人呢? “你笑什么?是心虚了吗?那好!我且问你——”年轻女子的声音却更加怒了,“如今东海上洛之路,谁人最强?骏河义元公,坐拥三国,兵强马壮;甲斐晴信公,虎踞信浓,野战无双!这两位大人,都是號令天下的雄主!你凭什么说他们只是曇一现?东信义大人,请你拿出令人信服的理由,而不是空谈天命!” 年轻女子的质问如同连珠炮,直指东信义论断的核心,也代表了这时代绝大多数人的普遍认知。 今川和武田,確实是如今嘉立在东信义面前难以撼动的两座大山。 东信义收敛了笑意,神色变得异常严肃。他先是对著虚空微微欠身:“今川治部大辅大人是我的主君,礼法所系,在下只能粗浅说一说一—” “义元公坐拥富庶之地,手握强兵,声势一时无两。但其心志虽高,却囿於公卿风雅,好虚名轻实务,其军制政令,皆是依循旧例,若不能及时摒弃这些羈绊,锐意革新,只怕兵申再利,亦难长久!” 这虽然仅仅是短短几句话,但对名义上的主君今川义元,可谓是大胆至极的评判。 石室內又陷入一片死寂,连那年轻女声似乎也被这直指要害的锋利剖析惊得忘记了反驳。 东信义话锋陡然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远在甲斐的庞然大物: “至於武田晴信公—” 他顿了顿,用斩钉截铁的声音说出了石破天惊的断言,“天命,绝不在武田家!” 此言一出,石室內仿佛连空气都冻结了! 年轻女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难以置信的愤怒和质疑: “放肆!晴信公雄才大略,甲斐铁骑天下无双,甲骏相三国同盟稳如磐石!你竟敢断言天命不在武田家?!” 东信义丝毫不为所动,声音沉稳,: “晴信公確为当世人杰。但其穷兵武,苛待领內,根基早有裂痕。而且,其地缘四面皆敌,北有长尾景虎如芒在背,不死不休;东有北条氏,南有今川氏,所谓同盟只是因利而合,利尽则散。故而晴信公虽有甲斐之虎之名,却如笼中之虎,纵有爪牙之利,终难突破!” 他微微一顿,以一种蕴含冰冷预言的语气道:“而且,我敢断言一一晴信公一旦身有不测,武田家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便会如朽木般四散崩塌,顷刻间覆灭!” “什—什么?!” “放肆!!” “大胆狂徒!!” 几乎在东信义话音落下的瞬间,石室中同时响起了三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第一个是那苍老女声惊怒交加的惊呼,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第二个是那年轻女子的厉声呵斥,声音尖锐,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褻瀆的狂怒。 第三个声音,则是一个陌生的、充满杀气的低沉男声,仿佛野兽的咆哮,从石壁的更深阴影处传来! 伴隨著这声怒吼,一股凌厉的劲风毫无徵兆地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袭来,目標直指东信义的咽喉! 寒光乍现! > 第164章 天命之人 第164章 天命之人 “!” 隨著锐器破风的尖啸声袭来,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倾泻的冰水,瞬间將东信义全身淹没! 东信义的全身肌肉绷紧,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向后一挫,右手闪电般掠过腰际! “呛唧!” 胁差虎彻瞬间出鞘,由下而上猛地撩起! “鏘—!” 刺耳的金铁交击声轰然炸响! 一击不中,那袭击者借著刀剑相交的反震之力,身体诡异地一扭,仿佛没有骨头般向后一缩,重新退入浓重的阴影中,瞬息间又失去了踪跡! “主公小心!”柘植疾风惊呼中,已经扑了过来,挡在东信义身前,锐利的目光急速扫过石室內的每一处阴影,想要找出袭击者。 然而,他却毫无所察。 突然! 东信义侧后方,那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再次电射而出,直扑东信义。 “找死!”柘植疾风羞怒交加。身为东信义贴身忍眾首领,他竟然对於对方近在尺的袭击完全无法防范!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就在柘植疾风转头刺向袭击者的瞬间,那袭击者似乎早有所料,身影违反了生理常识的在半途中猛地一顿,竟硬生生在半空转向。 项刻间,直面柘植疾风! “.......”与此同时,袭击者喉间突然响起一阵古怪的音节,那声音似诵经又似兽鸣,带看某种原始祭祀般的诡异韵律。 声波钻入耳膜的瞬间,柘植疾风就觉的脑內泛起阵阵酸胀,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开始在脑髓中蠕动。 而就在两人兵刃寒光交错的剎那,袭击者面具下那双狭长的眼眸条然暴睁!原本漆黑的瞳孔竟似泛起了妖异精光,直刺柘植疾风的眼底,与他的视线死死绞缠在一起。 “呢...!”柘植疾风心神猛地一震,视野中的景象开始扭曲起来,令袭击者的身影竟分裂成了三个重叠的虚影。他手中的斩击也变得迟缓而又绵软。 这是足以致命的变化! 袭击者的幽冷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嘲弄。 “不好!”东信义就在旁边,將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在心中大喊一声:“催眠术?! 柘植疾风危矣!”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那苍老的女声再次响起,惊怒地喝道: “段藏!住手!” 隨著这一声断喝,那袭击者的刀尖,在距离柘植疾风咽喉不足一尺之处,停了下来。 “段藏,退下!”老迈却极具威严的女声再次响起。 忍者段藏向后跳退数尺,稳稳落在阴影边缘。用他那充满恶意与审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盯上了东信义,然后没有再动。 东信义心头一凛,对於这个可怕的忍者,心中又多了一分警惕。 而他身旁的柘植疾风早已浑身大汗,僵立在原地,依旧无法动弹。刚才若非段藏临时停手,他已身死当场! 至於本多正信甚至直到现在才刚刚反应过来,除了后怕还是后怕。 就在这压抑的寂静中,石室內侧的一面石壁无声地向一旁滑开,露出了一个隱藏的暗门。 摇曳的昏暗火光下,两个人影缓缓走出。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银髮老。她穿著一件式样古朴的墨色巫女服,身形瘦小,双眼空洞地睁著,瞳孔浑浊,蒙著一层永远无法散去的白。 她虽然目不能视,但每一步都踏得缓慢而平稳,仿佛黑暗並非障碍。身上也散发出一种歷经沧桑,洞悉世事的沉静与威严。 紧隨她身后的,是一位身著朴素常服的年轻女子。她面容清丽脱俗。正是之前在神乐殿前献舞,给东信义留下深刻印象的巫女一一千代女。 此刻褪去了神圣白衣緋的她,少了那份神职的清冷,多了几分属於尘世的锐利与戒备。她的目光第一时间便投向东信义,眼神复杂难明,既有探究,还有一丝尚未消退的敌意。 盲眼老巫女停在石室中央,那双空洞的眼窝,仿佛能穿透眼前的黑暗,精准地“看” 向了东信义的方向。 “老身『玄松院”,见过东信义阁下。”她的声音低沉而平缓,蕴含著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想必阁下见到老身这副模样,又来到了这阴湿的洞穴,怕是心中早有诸多疑问了吧?” 她的开场白直接得近乎突兀。 东信义眼神锐利如刀,紧盯著眼前这位举止怪异的盲眼老巫女,沉声道:“確实如此。大师费尽心机,邀我来此,总不会是为了请我喝茶吧?而且,大师能称院殿,想来身份也不简单。不知能否直言相告?” “老朽此身已属神道,俗尘之名早已湮灭。但若论血脉,”她凹陷的眼窝似乎变得更加幽深,“昔日甲斐守护武田信虎,正是吾兄。” “什么?!”东信义身后的本多正信,忍不住失声低呼,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武由信虎,那是甲斐之虎武由信玄的生父! 眼前这位盲眼老巫女,竟然会是那位以暴虐闻名,最终被嫡子放逐的武由前家主的妹妹?也就是武田信玄的姑母! 东信义的瞳孔也是猛地一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现任武田家主的姑母,这个身份的分量,实在太重了。他看著眼前两眼双盲,一身巫女服的老人,实在难以將她与煊赫的武田氏联繫在一起。 “玄松院大师,”东信义压下心中的惊异,“以您的身份,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设下此局,以重宝引在下前来相见?” 他心中更加警惕。一个退隱的武田家前公主,这背后牵扯的势力让他不得不谨慎。 “所谓重宝,不过身外之物罢了,”玄松院平静地回道,“老身取它,只因它恰好在此刻出现,或可作为引介『天命之人』的一点微薄助力。” “天命之人?”东信义愣然。 玄松院没有回答,自顾自地续道:“昔年,我那好侄儿晴信將我兄长追放,老身力諫无果,心如死灰,不忍再看骨肉相残—” 说著,她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自己凹陷的眼窝,“这双眼睛,便是那年自毁,以绝故园之念,从此潜心神道,再无他求。” 她的语调平淡,却蕴含著巨大的悲愴。一旁的千代女听著都垂下了眼帘,紧握著拳头,神色悲悯。 其他人也是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然而,”玄松院话锋陡转,声音突然变得锐利起来,“老身平静的一切,却在一年多前,彻底改变了!” 第165章 噩梦 第165章 噩梦 “就在一年多前,老身心潮翻涌,夜夜噩梦缠身!!” 玄松院的声音已经变得锐利起来,“梦中,血光扑面,武田氏歷代守护的谢访大明神法螺哀鸣,赤备铁骑的咆哮化作厉嚎,『日之丸”御旗在烈火中燃烧成灰————— “老身虽已自绝於武田,但那终究是血脉源头,故而知道,这感应並非空穴来风,乃是血脉相连的警示!”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著一种近乎预言般的颤慄,“老身穷尽心力推算感应,最终窥见一丝天机一一武田家,大难临头!非是衰败,而是——-足以让武田氏血脉断绝,家名湮灭的滔天巨祸!” “啊!”一旁的千代女忍不住发出惊呼。她侍奉玄松院多年,也从未听到对方吐露过如此绝望的预言。 血脉断绝,家名湮灭!这对任何一个武家名门而言,都是最可怕的终结。 东信义也是心头大震。 虽然歷史早已昭示了武田家覆灭的结局,但此刻从一个武田家核心成员口中,听到如此绝望的预言,带来的衝击完全不同! 他强压下心头的波澜,继续听玄松院敘说。 玄松院此刻正转向东信义的方向,那空洞的双眼仿佛能直视人心:“而这滔天祸患的根源,老身苦苦追寻,最终指向了那虚无縹緲却又真实存在的『天命”!” “这乱世终將终结,会有一位『天命之人”应运而生,重整乾坤。而覆灭武田家的,正是这天命之人引发的滔天大势!如同巨石滚落,势將碾碎沿途一切拦路草木!” 东信义静静地听看,心中念头飞转。 这盲眼老巫女的梦境预言,竟会如此精准?其中所谓的天命之人,似乎与他穿越者的身份隱隱相合,而且,对方是一年多前有了这样梦境,自己穿越的时间,也正是一年多前。 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天命不可逆,大势不可挡。”玄松院声音颤抖地继续说著,“但天道慈悲,总留一线生机!而这唯一的生机,也恰恰繫於那天命之人!唯有他,才有可能在那摧枯拉朽的毁灭洪流中,为武田家保住一缕血脉不绝的星火!” 东信义心头剧震,武田的覆灭,其实是与织田信长的崛起紧密相连。而自己这个变数,难道真可以成为撬动整个申斐命运的支点? 想到这,东信义不由地接过话来,目光灼灼地看著玄松院,“所以,大师今日引我前来,是要试探我,是否就是你预言中的那个天命之人?” “不错。”玄松院毫不犹豫地点头。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那只怕要让大师失望了,我自认担不起这『天命”二字。”东信义却还不愿意承认这劳什子天命。 “呵呵,阁下莫要欺人。”但玄松院却忽地一笑,深陷的眼窝直刺东信义的方向,“老身虽目不能视,但心镜未蒙。为感应天象,曾逗留美浓,在东殿山城曾『看』”到阁下奇特的言行,彼时便觉有异。” “而今,阁下转战三河,短短时日,『三河之雷”之名响彻东海,运兵如神,屡建奇功。更兼制精盐、兴农事、造利器,桩桩件件,皆非世间寻常豪杰所能为!” “但最令老身確信不疑的,”她枯稿的手指微微抬起,指向东信义,“方才石室之中,阁下断言武田家崩摧的命运,甚至点明在晴信身后,家族即將覆灭!此言,与老身的感应所得,如出一辙!” 此刻,她的声音带上了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所以,天道昭昭,这足以证明,阁下便是那应天命而生之人!毋庸置疑!” 东信义神色变幻。他万没想到,对方竟在美浓时就已暗中观察!再结合他在三河的崛起,以及方才的精准“预言”—这些线索在玄松院那执著的信念中,竟然成了无可辩驳的铁证! 这种被彻底看穿並钉上“天命”標籤的感觉,让他生出几分忌禪。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直视玄松院:“大师既认定我为天命,我也不想自辨。但大师引我来此,恐怕还有所求吧?不妨直言。” 玄松院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伸手轻轻拍了拍身后千代女的手臂:“千代女。” 千代女身体微颤,上前一步,对著玄松院深深一躬:“亲方大人。” “老身要將重原城所得藏金,尽数献与东信义大人,以为助力。”玄松院的声音斩钉截铁,隨即,指向千代女,“更期望你效忠於东信义大人!献上你的忠诚、才智与术道,奉其为主,助其成就大业!” “亲方大人!”千代女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错与不解,甚至有一丝抗拒。 玄松院不为所动,转向东信义的方向:“而老身所求,唯有两个心愿。其一,望东信义大人日后得势,助千代女光復其望月家族!其二——”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沉重,带著孤注一掷的恳切:“恳请大人,在那武田家大厦將倾之时,请垂怜施以援手!不求力挽狂澜,但求—庇护一二,使一缕武田血脉留存於世!老身—恳求大人了!” 说著,这位尊贵的武田家前公主,竟朝著东信义的方向,深深地拜伏了下去! 千代女惊呆了,她完全不知道,也根本没想到,玄松院会將如此重任託付给一个初次正式见面的人,更將自己也作为条件的一部分。 看著玄松院那俯首恳求的姿態,一股混杂著震惊、不解、屈辱与悲伤的情绪瞬间將她淹没。 东信义沉默了。 思考良久,东信义缓缓开口,“玄松院大师-藏金,对此刻的我,確是雪中送炭,东信义—承情。” 他的目光扫过脸色苍白的千代女:“至於助望月家光復若机缘成熟,东信义愿尽力一试。” 下一秒,他话锋陡转! “但是!” 东信义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锋,直视著那俯首的身影: “大师凭什么认定,我东信义就要庇护你武田氏血脉?若天命不在我,大师所言儘是虚妄空谈!” 他眼角微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若天命真在我身—武田挡路,便是我之大敌!庇护仇寇血脉,岂不是养虎为患,自遗后祸?大师此等请求—是否过於痴心了?” 此言一出,石室內的温度骤降。 那段藏的身影在阴影中陡然绷紧,杀气再次瀰漫。千代女也握紧了拳头,怒视著东信义。 若非玄松院在场,只怕这二人已经当场出手! 玄松院缓缓直起身子,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却不见丝毫被冒犯的怒容,反而浮现出一种奇异而悲悯的笑意。 她空洞的双眼“凝视”东信义,声音低沉却又篤定,道: “东信义大人此言差矣。” 第166章 『天命』之证 第166章 『天命』之证 “大人刚才所言,是立足於世俗的智谋常理,却非天命流转的幽微之道。” 玄松院显得异常沉静,之前的惶恐与激动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察天机的玄妙之感。 “武田家,乃清和源氏嫡流正朔,立国甲斐百年!驱逐外寇,威震四邻,家运深植於甲斐的山川地脉之中,受访大明神世代庇佑。纵然盛极而衰,但若非遭遇强横人祸,被强行斩断根基,断不致—.血脉断绝,家名湮灭!”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看一种近乎诅咒般的穿透力: “而那强行斩断武由家运之人,必將承受这百年运道所化的冲天怨戾!这股积蕴於山川地脉间的磅礴之气,必將反噬其身!” 她空洞的眼窝,深深“凝视”著东信义: “天命之人,虽承天运,但亦是血肉凡胎!若亲手断绝这一方百年之运,纵有煊赫霸业,亦难以承载此等滔天的反噬之祸!届时—只怕运势会在其登临绝顶之时,骤然逆反,令一切辉煌瞬息倾覆,化作—尘埃泡影!” “此非老身妄言,而是天机所示之必然!”她的语气转为深深的劝诫,“故而,还望东信义大人,能稍留一线生机,莫要强受那反噬之祸啊!” 轰! 玄松院的话语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东信义的心头!强行断绝武田血脉会遭到百年之运的反噬?巔峰时爆发,瞬间倾覆? 他的脑中不由自主地闪现出那个著名的歷史场景一一本能寺之变! 织田信长!歷史上几乎统一了大半个日本,正值权势巔峰的第六天魔王,不就恰恰是在灭亡武田家数月之后,就猝然地死於心腹大將明智光秀的叛乱。 所有皇图霸业,皆成泡影! 难道—那场改变日本歷史走向的大火,其根源並非单纯的政治阴谋,而是夹杂了甲斐信浓山川所凝聚的百年气运反噬?织田信长,便是曾经歷史上的那个承受了反噬的“天命之人”? 而如今,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一一! 一股冰冷的寒意,无声无息地沿著他的脊椎攀上头顶。冷汗,瞬间浸透了內衫。 许久,东信义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他抬起头,眼神恢復了深邃和平静,但眼底深处的那份凝重並未完全散去。 “大师所言,振聋发。”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有力,“好。我东信义,答应你。若真有那一日,我会尽力而为,为武田家保住一缕血脉星火。” 玄松院那枯稿的脸上,瞬间焕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空洞的眼窝似乎都明亮了几分。 她朝著东信义,再次深深地拜伏下去,“大人—慈悲!玄松院—代武田歷代先祖英灵,拜谢大人再造之恩!此恩此德,武田一门,永世不忘!” “千代女!”玄松院直起身,语气不容置疑,“立刻將藏金交割於东信义大人!” 千代女紧咬著下唇,眼神在东信义和玄松院之间不停游移。 交割藏金?她並无太大牴触,这本就是不是她的东西。但玄松院让她效忠东信义她心中依旧充满了不安与疑虑。 他真的值得託付吗?他真的是所谓天命之人?玄松院大人是否被恐惧蒙蔽了双眼? “亲方大人,”千代女终於开口,倔强道,“藏金交割,千代女立刻去办。但效忠之事,请恕千代女无法从命!望月家之仇,千代女自有主张,无需假手他人!” 她真的无法轻易將自己的忠诚和家族復兴的希望,寄托在一个此时此刻还如此弱小的人身上。 东信义看著千代女倔强的眼神,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呵呵,”他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和,“姑娘你误会了。在下何时说过,需要你的效忠?” 千代女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迷惑。 东信义富有深意地继续道:“恰恰相反。我所希望的,是你能前往甲斐之地!去到武田晴信公的身边!” “什么?!”千代女惊失声,怀疑自己听错了。 “无论是你復兴望月家,还是日后要保住武田家的一丝血脉,我都需要有人能够留在武田家,为我在关键时刻传递消息。”东信义的声音沉稳而清晰。 千代女脸色一沉,眼中燃起怒意,“你是想让我成为你安插在武田家的一枚棋子?一个內应?!” “如何行事,自然由你自行权衡取捨。但你只需铭记自身所求与本心,如此,对你、 对我、甚至对武田氏,都未必不是一条可行的路径。”东信义的回答模稜两可,却带著一种强大的说服力。 千代女冷笑一声:“即便我认同你的想法,愿意前往甲斐。但我已將重原城藏金悉数给了你,两手空空,拿什么作为普身之礼去拜见晴信公?” 东信义笑容更盛:“对於雄才大略的晴信公而言,最珍贵的礼物,並非黄金白银”他话语一顿,目光炯炯地落在千代女身上:“而是你本人!” “你!“千代女脸色瞬间涨红,手已按在腰间的短刀上,“竟敢如此侮辱我!“ 东信义大笑:“姑娘想岔了。我的意思是,以你望月家嫡传血脉的身份,辅以你的各种精悍之能,晴信公必定会对你委以重任!以甲斐信浓神社巫女首领的名义,为晴信公编织一张无形的情报网,才是你献给晴信公最好的礼物!” 千代女脸上怒气未消,笑道:“狂妄!竟敢妄言能揣测晴信公这等天下雄主的心思?简直是痴人说梦!” “就凭我是天命之人。“东信义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篤定。此刻,他已经想起了眼前女子的身份一一歷史上,武田信玄魔下掌控庞大巫女情报网络的传奇人物,望月千代女! 千代女竟被东信义这股气势所,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她下意识地望向玄松院,寻求支持。 却见玄松院面上並无不悦,反而若有所思,缓缓点头:“千代女东信义大人所言,切中要理。你本就是名门嫡女,家学渊源,更兼老身倾囊相授的下、医药诸多秘法,確实是执掌神社巫眾、梳理情报的最合適人选—” “可是亲方大人!”千代女急切地打断,“我若远赴甲斐,谁人侍奉於您身前?” 玄松院嘴角浮现出一丝神秘莫测的笑意:“老身自有去处,无需你掛怀。”她忽然提高声音,“段藏!” 阴影中,之前那个忍者悄无声息地再度出现,单膝跪在玄松院身侧。 这一次,东信义看得更真切了。对方中等身材,深青色忍者装束紧裹全身,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唯有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露在外面,鬢角处显露灰白的髮丝显示出对方歷经沧桑。 “这位是加藤段藏,”玄松院朝东信义介绍道,“乃是老身贴身护卫。方才多有惊扰,望大人海涵。” 加藤段藏!东信义心中一凛,这个名字代表看日本战国忍术的巔峰传说! “日后,”玄松院继续说道,“便由段藏负责与大人您互通消息,传递紧要之物。” 段藏面罩下发出一声冷哼,那双冰冷的眼晴,死死锁定东信义,“老夫会一直看著你。若你敢对武田家有丝毫不利之举.—”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按在腰间忍刀手,以及周身骤然散发的冰冷杀意,已是最好的警告。 “段藏!”玄松院厉斥,“不得放肆!” 加藤段藏身形一躬,微微后撤,重新融入身后的阴影之中,但那双冰冷的目光,却始终未离开东信义分毫。 东信义不以为意,暂时放下了对这位传奇忍者的兴趣,对玄松院道:“大师,不知那笔藏金——” “此刻便可交割。”玄松院回答得异常乾脆,再次转向千代女,“千代女!” 然而,千代女並未立刻动作。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直视东信义: “东信义大人,今日我与亲方大人,已將重宝与信任尽皆託付於您。事已至此,千代女別无他求,只求大人能再显露些许『天命”之证,让我—心服口服!” 她的语气中带著孤注一掷的倔强。 玄松院沉默著,並未阻止,似乎也想看看东信义如何应对这最后的考校。 在眾人的瞩目中,东信义忽地展顏一笑,缓缓地吐出两句话: “入道信玄公!星陨桶狭间!” 话音落定,石室之內,万籟俱寂! 烛火啪跳动,映照出眾人脸上的惊与茫然。 ps:第三卷,天命之始,完! 第167章 武田晴信 第167章 武田晴信 躑躅崎馆的御馆深处,甲斐之虎武田晴信此刻正俯身在一面巨大的地图上。 他粗的手指划过信浓犬牙交错的群山,最终停在川中岛那片狭窄的平原上,目光沉凝如铁。 松明火把在墙壁的铁架上啪燃烧,將他稜角分明的侧脸映得半明半暗,投下的阴影覆盖了小半个地图。 “去年第二次川中岛之战不利,不过是被蚊子叮了一口。”武田晴信的声音低沉而浑厚,他的手指重重敲在川中岛的位置,“下一次,我一定要让越后的龙,好好尝尝我甲斐山风的味道!” 那敲击仿佛带著千钧之力,宣示著无可动摇的决心。 侍立一旁的长子武田义信,闻言立刻恭敬地垂首:“父亲武略无双,必能克敌制胜!” 他的身姿挺拔,面容继承了父亲的英武,但眉宇间那股尚未被乱世磨礪的纯粹,却显得与这肃杀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这时,一阵略显滯涩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木门滑开,山本勘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形瘦削,独目的脸上,一道纵贯左颊的刀疤在摇曳的火光下异常挣狞,而微跛的左腿则使得他的步伐带著一种奇特的节奏。 进入屋內,他向武田晴信深深拜伏下去。 “主公,三河急报。”勘助的声音沙哑低沉,不急不缓。 “讲。”武田晴信並未抬头,目光依旧灼灼地盯著川中岛。 “西三河吉良氏叛乱已平。“勘助的声音如古井无波,“吉良义安不敌今川军势,已正式递交降书,臣服於今川氏。为表诚意,吉良义安已亲赴骏府为质,三河吉良氏暂由其弟义昭代管。“ “哼。”一声不屑的轻哼从武田晴信鼻腔里发出,“吉良?不过是个守著祖宗名头过活的冢中枯骨罢了。” 他接著微微摇头,语气带著一丝宿命般的嘲讽,“都说三河的武士骨头硬?可再硬的骨头,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得弯!” 而后,他抬起眼,越过地图看向勘助,深邃的眼晴里闪烁著猎食者的光芒:“三河这片地,不能让它就这么平静下去。” 他精准地一指向地图东三河的位置,“奥平氏、菅沼氏——这几家,在各自的子里已经猫得够久了。是时候让他们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勘助心领神会,头埋得更低:“属下明白。这就派人去“拜访”奥平、菅沼等豪族。” 话音刚落,一个带著明显压抑著怒意的声音骤然响起:“父亲!” 只见武田义信已经站了出来,脸色因激动而微微涨红,眼中满是不解与愤:“父亲大人!今川家乃我武田之盟友,甲相骏三国同盟,誓言犹在耳畔!您怎能—做出这等背盟之举,在盟友背后捅刀子?” 他的胸脯起伏,质问的目光直视著父亲,“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我武田家的信义?菊姬若知晓”他提到自己妻子名字时,声音里不由流露出了维护之情。 听到儿子的质问,武田晴信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他静静地盯著情绪激动的儿子,如同古井深潭。几息之后,一丝奇特的笑意缓缓在他唇角绽开,如同春风化雨。 “背后捅刀子?”武田晴信的声音异常温和,甚至带著循循善诱的口吻,“义信吾儿,此言差矣。为父此举,非但不是在害今川,恰恰是在帮他。” 他拿起一旁的军配扇轻轻点在东三河的位置,“你可知你那位雄才大略的岳父,为何至今仍未真正將三河握在手心?” 武由义信一证,有些茫然地摇头。 “正是因为有这些如奥平、菅沼之流,藏在山谷密林里中的桀驁豪族!”武田晴信的语气陡然加重了几分,“他们表面顺从,实则心怀回测,如同潜伏在肌体下的痛疽脓疮! 今日不发作,明日不发作,可一旦时机来临,便是溃烂流脓、夺人性命啊!” 说著话,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让勘助去挑动他们,就如同用刀尖將这脓疮挑破!让它提前发作出来!” 看著儿子脸上愤怒稍敛,转为思索,武田晴信的语气又缓和下来,仿佛带著一种蛊惑人心的诱惑:“当脓疮流尽了脓血,清理乾净了腐肉,肌体才能真正康復。等到这些刺头都被今川家收拾掉,整个三河不就铁板一块了吗?这对我们甲相骏同盟,难道不是大大的好事?” 他向前微微倾身,笑盈盈地盯著义信,“而且,当东三河乱起,今川家焦头烂额之际,我武田家再出兵『驰援”。替你岳父大人摆平叛乱,稳定后方,顺便嘛—-呵呵,” 武田晴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让他领教一下我甲斐精锐的武勇,让他心甘情愿地拿出骏河的金银,补充我们的军资库。如此,既彰显了同盟之义,又得了实在的好处,更巩固了同盟根基。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呢?” 义信脸上的困惑和愤怒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的欣喜,眼中甚至闪炼起兴奋的光芒:“原来如此!父亲大人深谋远虑,孩儿愚钝,竟未能体会父亲的苦心!实在惭愧!” 说著,他长长鬆了口气,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菊姬若知晓父亲如此为今川家谋划,必定感激不尽!孩儿回去后便告诉她” “且慢!” 武田晴信立即抬手止住了儿子,“这等锦上添的好消息—何必急於一时?” 他的脸上掛著父亲特有的,温和而略带神秘的笑容,“待到吾儿你亲自领兵驰援东三河,击破叛逆,凯旋而归之时,再当面告知你的妻子。那份惊喜,岂不是更为美妙?” 他说到最后,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 武田义信的眼晴瞬间亮得惊人,如同点亮了两盏明灯:“父亲!您—您是说,会让孩儿领兵驰援?” 武田晴信含笑頜首,如同温和的慈父,“不错。此等歷练机会,正是为你日后独当一面做准备。到时,为父会为你选派得力的副將与旗本。” “谢父亲大人!孩儿定不负所托!”武田义信激动地再次伏身行礼,然后带著难以抑制的憧憬和喜悦,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就在武田义信离开,门扉合拢的瞬间,武田晴信脸上那春风化雨般的温和笑容,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阴沉,仿佛骤然凝聚的雷云,无比可怖! 第168章 乱世法则 第168章 乱世法则 躑躅崎馆的御馆內,大殿里方才的温和气息,此刻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只剩下令人心悸的死寂。 山本勘助保持著垂首拜伏的姿態,仿佛一尊融入阴影的石像,將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最低。 良久,武田晴信低沉的声音才打破这片死寂,“勘助,此事你怎么看?” 他的语调平缓的没有一丝波澜,却比雷霆之怒更令人胆寒。 “主公明鑑,”山本勘助缓缓抬头,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信浓诸豪,早已是风中残烛,不足为惧。去年川中岛之战,我军虽有小挫,然大势不改。在主公的虎威面前,信浓全境一统,不过是指掌之间。” 他话语微顿,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继续道:“待信浓平定,本家若要上洛爭霸,唯有美浓与东海两道可选。美浓一地,虽·蛇斋藤道三已死,但其子义龙城府之深、手段之毒,犹胜其父三分。而东海道-则必经今川氏之领地。” 他刻意停顿了一会,目光悄然警向武田晴信的背影,见对方没有说话,才略略提高了声调,又道: “三河乃是今川家的咽喉命脉!若此地稳固,今川氏便可安枕无忧,尽起三国之兵西进尾张。待其兼併尾张,再借幕府大义之名,以名门之威...:..届时其势必如燎原之火,难以阻挡。最终,將成为主公平定天下......最致命的阻碍!” 他的分析冷酷而精准,將甲相骏同盟华丽锦袍下潜藏的致命裂痕,赤裸裸地剖开在武田晴信的面前。 武田晴信依旧沉默,缓缓步至窗边,推开了沉重的纸窗,將目光,穿透甲斐连绵的山影,看向骏河的方向。 “是啊..” 许久,武田晴信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声音低沉而复杂地道:“今川治部大辅——这两年来,高举甲相骏同盟的大旗,打著“匡扶幕府”、『安定天下』的名號,剷除异己,笼络人心。这势力膨胀得———.太快了!” “若三河內乱彻底平定,”武田晴信语气中的感慨渐渐凝固成了冰霜般的寒意,“以他的野心和如今的根基——五年!甚至不要五年,他必有上洛之举!” 此刻,他的眼中哪里还有半分对盟友的温情?只有深沉的忌惮和藏在眸底的、那近乎实质的杀机! “而今川义元一旦上洛成功”武田晴信的声音突然压得极低,有著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不!他绝不能成功!如果他真敢踏上那条路——嘿嘿,那可是要—.死人的!” 隨著最后一个字落下,殿內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分。 说完,他凌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儿子方才离去的方向,回想起刚才自己那番用心良苦的“解释”,一股混杂著强烈失望的怒意,在他的眼中翻涌。 “为什么?”武田晴信突然低语起来,“为什么我的儿子,就看不清这赤裸裸的现实?参不透这么简单的道理?!” “所谓的同盟?从来都不过是实力相当时的暂时苟合,是彼此利益交织出的幻象!”武田晴信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话来,“一旦力量的平衡被打破,或是巨大的利益摆在眼前,那盟约上的誓言,比擦秽物的废纸还不如!” 他的声音渐渐提高,隱如雷霆:“撕毁这些盟约——只需一个念头!一个微不足道的藉口便足够了!!” “这些赤裸裸、鲜血淋漓的乱世法则—他怎么就不懂?怎么就能如此天真?如此愚蠢!!!” 武田晴信的咆哮声在空旷的殿中反覆迴荡,带著梟雄的失望与对继承人软弱的愤怒。 “少主—或许——还是太过仁厚了。”山本勘助伏在地上,声音轻如蚊,却精准地点中了要害。 “仁厚?呵呵.哈哈哈——”武田晴信闻言,先是失笑,继而爆发出一阵充满讽刺与无尽苍凉的大笑。 许久,笑声夏然而止。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疲惫,“战国之世,人命贱如蚁!战场上,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自己將士的背叛!庙堂之中,对盟友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声音斩钉截铁,“更是愚蠢至极的取死之道!自掘坟墓!” 话落,武田晴信的森然目光,猛然看向俯首的山本勘助。 “勘助!” “嗨!主公!”勘助的头颅垂得更低了。 “即刻起,”武田晴信的声音冷酷如铁,“加派可靠人手!严密监视义信!!” “我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特別是那个今川家的女人!还有所有与骏河方向来往的人和信笺!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他声音压到了极低,带著令人不寒而慄的森寒,“甚至,我要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属下明白!定不负主公所託!”勘助没有丝毫犹豫,沉声应诺。 “还有!”武田晴信的声音更加阴沉,“我们的『目”,还是太少,根基还是太浅! 这次三河的动乱,我们就慢了一步!若情报足够迅速精准,局面绝不会如此简单被动!” 他眼中闪烁著精光,断然道:“我会从府库中拨付专款!加双倍!我要你魔下那些人,像水银泻地般渗透进东海道、关东乃至京都的每一寸有价值的土地!今川义元、长尾景虎、北条氏康,还有尾张织田—他们在想什么、做什么,我都要知道!” 他猛地一挥手,“立刻!马上去办!” “属下领命!”山本勘助深深拜伏下去,“属下必竭尽全力,为主公织就一张覆盖天下的耳目之网!洞察秋毫,助主公平定四海!” 武田晴信不再看他,缓缓转回身,重新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和连绵起伏的甲斐群山。 低沉的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霸念,从他口中喃喃而出: “这个天下——必將握於我手!凡阻我霸业者一—纵是神佛,亦当斩之!” 第169章 重金之用 第169章 重金之用 刈谷城。 刚从知立神社那场惊心动魄的夺宝与智斗中归来,东信义將魔下的核心重臣们齐聚於评定间。 而此刻,平日肃穆威严的评定间,被一种近乎褻瀆的奢靡映照得晃人眼目。 巨大的木箱倾倒在地,沉重的箱盖狼狐地歪在一边。黄澄澄、沉甸甸的大小金判倾泻在地,散发著灼热的辉光。 三万贯! 这庞大到足以让任何小领主为之疯狂的財富,犹如一头沉默的黄金巨兽,盘踞在评定间的中央,压得所有在场者呼吸急促。 眾家臣的面孔被遍地金光映照得有些失真,眼神震撼中夹杂著狂喜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诸位,”东信义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令人信服的沉静力量,“这便是“重原藏金』。此乃天助,亦是我等同心力之果。”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庞,眼神里的锐利並未被面前的金光软化分毫,“金山虽巨,却非坐享之物。今日召诸位前来,便是要以此金为柴薪,燃旺我东氏的基业之火!” 话音落处,满座肃然。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重头戏开始了。 贫穷之人一夜暴富后,往往便是穷奢极欲的挥霍?但东信义绝不会如此肤浅。他要的是將这些死物,化作撬动乱世的槓桿。 “正信!”东信义的目光首先落在刚刚立下奇功的本多正信身上。 本多正信立刻趋前一步,躬身肃立:“臣在!请主公吩咐!” “你农事奉行之职不变,”东信义语气斩钉截铁,“农为国之本,立身之基。此金到手,头一件大事,便是夯实这根基!” 他手指轻敲,缓缓道,“鸭苗,鲤苗,即刻著手大量採购!趁尚有时机,我东氏领內所有水田,凡適宜之地,务必推广『稻鸭共养”、『稻田养鲤”之法!此乃活民之策,增產之术,不得有丝毫懈怠!” “遵命!”本多正信眼中闪烁著兴奋的光芒。他刚刚见证试验田的斐然成果,早已迫不及待想將这新法惠及全境。 然而东信义接下来的话让他心头一凛。 “此外,”东信义的声音压得更低,带著几分神秘,“在刘谷城西北,靠近山脚那片隱蔽谷地,秘密开闢新的试验田。由你亲自监管,绝不可假他人之手!”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锁住本多正信,“试种之物,是那些南蛮舶来的『异种”一一番薯、马铃薯和玉米。” “番薯?马铃薯?玉米?”本多正信一愣,这些来自遥远红毛夷船上的新奇作物名字,他只从东信义口中略略提过,但从未真正见过其效用。 “正是。”东信义点头,“此三物耐瘠薄,產量高,尤其耐旱涝之灾,乃救荒保命之神物!然其形態特异,恐引世人惊疑。切记,严密封锁消息!待其习性摸透,產量確证后,再谋推广。” 本多正信背脊瞬间绷直,责任感涌上心头。深吸一口气,俯首应道:“主公深谋远虑,臣下感佩!正信必不负主公重託!” “好!”东信义讚许地点头,目光转向了一旁的两位高僧快川绍喜和虎哉宗乙,“两位大师,农事革新,新法叠出,领民一时或有不解,甚或惊惧牴触,此乃常情。但我东氏欲兴,新法不可不行。还请大师们助我一臂之力。” 快川绍喜神色平静:“殿下欲贫僧师徒如何相助?” “烦请大师主持,撰写佛家经义要理,阐释我东氏新法之妙。”东信义缓缓道,“例如稻鸭共养、稻田养鱼,乃至未来將要推行的『异种”耕作,皆非离经叛道,实乃“佛祖垂怜苍生”,授东氏“赐福之法』”以活万民!” 快川绍喜捻动佛珠,目光直视东信义:“殿下之意,是要贫僧师徒为新法披上佛法的外衣,以安民心,化牴触为尊崇?” “正是此意!”东信义坦然迎向他的目光,“大师精通佛理,深谱导人向善之法。若借佛法推行新法,再借新法惠及万民之功,弘扬佛法之妙,此乃一举两得,互利双贏之策!” 快川绍喜眼中精光闪动,缓缓合十,笑道:“殿下此谋,虽行非常之手段,但实为万民福祉开方便法门,贫僧师徒—当竭尽所能,造就这功德。” 虎哉宗乙同样跟隨师傅,合十应诺。 “那就有劳二位大师!” 东信义解决了人心的“屏障”,隨即语气一肃:“神盐之事,南蛮商人虽已接手海外分销,然国內之利,仍在我手。盐坊產量,必须再提三成!吉田翔太、高桥大辉!”他目光扫过两人。 “臣在!”两人齐声应道。 “翔太负责盐田扩建,大辉负责调配人手物资,务必跟上!” 东信义正色下令,那两人轰然应诺。 隨即,东信义目光转向了石彻白兵库:“兵库。” “臣在!”石彻白兵库精神一振。 “工坊诸事,系我东氏武备与財源之命脉!此事,我將之嘱託於你。”东信义语气严正,“其中重点有三:其一,匠作组研製的『玻璃”,已有雏形,此物晶莹剔透,必为豪商巨富所好!集中所有巧手工匠,加倍投入,我要儘快看到更多的製品及量產!” “其二,我交託匠作组的其他新物,也让他们务必加快研发,爭取早日见到成品。其三.....” 隨后,他加重了语气,“铁匠组!尤其负责铁炮的匠人,必须日夜轮换,不得懈怠! 新式铁炮的研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需钱需料,只管开口!” 石彻白兵库脸上泛起红光,这等重任託付於他,足以说明主君对他的信任。当即,他重重顿首:“臣下明白!必使工坊日夜炉火不熄,为主公铸就利剑与宝库!” “利剑还需握剑之手!”东信义锐利的目光转向瀧川一益,“一益!” 瀧川一益猛地挺直腰板,“臣在!” “宝藏已得,铁炮训练,再无后顾之忧!”东信义的声音斩钉截铁,“扩充铁炮组! 人数翻倍!操练量翻倍!每日实弹份额翻倍!药石耗费,不必再斤斤计较!我要的,是在下次大战来临前,看到一支令闻敌丧胆的铁炮强军!” 瀧川一益眼中爆发出狂热的战意,声音激动地发颤:“主公放心!一益定將火药味融入他们的骨髓!让他们手中的铁炮,成为敌人永恆的噩梦!” 这话语带著硝烟的气息,点燃了评定间內沉寂的空气。 “主公,”一旁的年轻將领井上信广,终於忍不住发声,“铁炮队耗费巨大,已是无底之壑。然军势之根基,终在步卒正兵!刀枪之术,阵列配合,才是战场的立身之本!” 他的担忧立刻引起了其他几位传统武士家臣的赞同。他们始终认为,铁炮虽是利器,但战场脊樑,还是那些近身搏杀的足轻。 东信义看向並上信广,非但没有不悦,反而讚许点头:“信广所言甚是!步卒乃军阵之基,岂可偏废?” 他话锋一转,拋出一个石破天惊的命令,“故此,自我东信义以下,包括所有足轻在內,自明日起,一律改为一日三餐!且每日餐食,必有鱼肉或肉食!” 轰! 此言一出,整个评定间瞬间炸开了锅! > 第170章 兵农分离 第170章 兵农分离 “三餐?每日必有鱼肉或肉食?!” 东信义的话语如同惊雷,震得不少家臣都瞪大了眼睛,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主公!”石彻白兵库率先伏身,急道:“足轻——岂能与武士同列?更论一日用膳三次,餐餐见荤腥?此乃—?此乃越纲常,动摇国之根本啊!” 他神色激动不已,数十年根深蒂固的认知被彻底顛覆一一武士两餐是体面,足轻能饱食糙米已是恩典,日日三餐?每日肉食?简直匪夷所思! “主公明鑑!”吉田翔太也急忙开口,“寻常农家,一日两餐已是幸事!若足轻皆享三餐荤腥,耗费之巨,恐恐这三方贯支撑不过多久!”他如今负责盐由,对钱粮消耗尤为敏感。 “还请主公三思!”连沉默寡言的高桥大辉也忧心,“此例一开,不仅耗费钱粮无度,更恐滋生足轻骄惰之心,反失勇武之气!” 其他家臣的质疑声也是此起彼伏。在他们看来,这不仅是巨大的浪费,更是对森严等级秩序的褻瀆,足以动摇统治根基的荒谬之举。 面对汹涌的质疑,东信义的神色没有丝毫动摇。他缓缓站起身,右手沉稳地按上腰间刀柄。这无声的动作,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诸君,”东信义的声音低沉却又异常坚定,“方才信广所言:『军势之根基,终在步卒正兵』,確为至理!” 他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张写满惊疑、忧虑、不服的面孔,断然道:“然!一支飢肠的军队,纵使你阵法精妙,操练严苛,亦是沙上筑塔,不堪一击!” 话音未落,寒光乍现!“鏘螂”一声,腰间佩刀已被他反手抽出,挟著千钧之势狠狠贯入身前的榻榻米! “咄!” 刀身直没至柄,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凌厉气势仿佛將无形的敌人钉死当场! “诸君且看此刀!”东信义指著兀自震颤的刀柄,声震屋宇,“百炼精钢,吹毛断髮!但若持刀者臂软腕虚,气血两亏,如何又能洞穿敌甲?!” 他修地转向瀧川一益:“铁炮亦然!沉重的身,后坐之力惊人!臂力屏弱之辈,又如何能稳枪凝神,精准击发?” 说话间,他猛地將刀拔出,刀锋直指虚空,宛若刺向一个看不见的敌人:“白刃接敌,生死之间!一个常年腹中空鸣的足轻,如何能够聚力搏杀?相反,会被敌手轻易斩翻!这便是飢饿带来的力量差距!是足以致命的差距!” “鏘!”东信义將长刀归鞘,锐目掠过全场:“一日三餐,鱼肉荤腥,非是娇纵足轻!而是餵养战士!让他们强壮筋骨,充盈气血!” “让他们能稳稳握住长枪,能狠狠劈下太刀,能抵得住铁炮的后坐之力!让他们在战场搏杀时,能一击毙敌!能有足够的气力战至最后一刻!” “此乃一一以粮秣铸筋骨!以钱帛淬锋芒!以民脂民膏,锻造我东氏无坚不摧之矛! 1 眾人俱都神色剧变,心中震撼,口中无言。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东信义语调渐渐深沉,字字千钧:“而且,精兵难得!若因腹中飢鸣,轻易折戟沙场,再练新军,所费岂非百倍於今日之粮餉?” 下方有人面色不忿,想要开口爭辩。 东信义却不给其开口之机,断然截断,道:“我知尔等所想:农兵如草,割而復生,何须苛求战场儘是精锐?” 此言一出,数人神色微变,默默頜首。 “可你们错了!农兵看似取之不尽,但细数其弊,可谓触目惊心!”东信义厉声如刀,直剖农兵瘤疾: “其一,农兵困於农时,征战必待秋后。若强行徵发,则人心惶惶,未战先乱!” “其二,农兵疏於操演,临阵如驱羊入虎口,遇强敌则一触即溃!” “其三,年年徵调农丁,田地荒芜,税赋枯竭,此非治国长久之计!” “可主公,”牧野成定在一旁按捺不住,抗声道,“天下大名皆行此制,何必独我东氏標新立异?” “成定所言不差,”东信义没有著恼,反而先赞了一句,但隨即话锋一转,“然!若我东氏率先破此陈规,以精兵强军代替农兵旧法呢?” 眾人皆是一愜,神色思虑。 “精兵之道,”东信义声音陡然拔高,充满力量,“精锐士卒可以一当十!操练日久,必令行禁止,届时精妙战法,亦可如臂使指!更紧要者一—” 他环视眾人,一字一顿,道:“我欲何时开战,便何时开战!待他国忙於农耕之时,我精兵骤然而至!其仓促间强征农兵,士气即刻涣散,纵有十倍之眾,在我虎賁面前,亦如土鸡瓦犬,一击即溃!” 隨著东信义的话语,眾人不由地想像出那摧枯拉朽的场景,无不倒吸冷气,背脊生寒! 东信义再道:“当今天下,铁炮传入,战法已处革新之时!墨守农兵旧规者,必如朽木逢利斧,终將粉身碎骨!变则通,通则久,不变则亡!” 他看向神色逐渐凝重,陷入深思的眾人,缓缓又道:“我亦知诸君以武土之尊为傲。 但生逢此乱世洪流,抱残守缺者终將被吞噬!若我等能摒弃固有之纲常,拋开一时之旧念,勇开新局,此乱世,必为我等所终结!” “届时,诸君之家名,必將成天下至尊至贵之姓!诸君之名號,必將列战国大名之尊位!” 此话一出,粗重的呼吸声开始在室內迴荡。年轻的武士们已经不自觉地开始紧了他们的双拳。石彻白兵库等老臣则额头见汗,神色开始挣扎。 东信义描绘的这番宏大图景,那残酷而诱人的未来,已经衝垮了眾人等级观念筑起的堤坝。 一旁沉默不已的快川绍喜,突然高颂一声佛號:“南无阿弥陀佛—“高僧抬眸轻嘆,“贫僧在修行数十载,见过太多固守陈规而亡的豪族。“他声音忽然拔高,一字一句,“东殿所见,正是顺应天道。“ 这番话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激起无数波澜。 堀秀重猛地抬头,这个曾追隨美浓蛇的大將,突然意识到一一眼前的主公,正在走一条比斋藤道三更加叛逆之路,一条志在“天下人“的通天奇路! 终於,他缓缓起身离席,来到东信义面前,深深拜伏:“主公洞烛万里,深谋远虑! 秀重无异议!愿肝脑涂地,推行此令!” 有了堀秀重领头,井上信广也重重叩首,“信广愚钝,竟未能参透主公精兵强政之妙。信广愿在常备军中,率先践行新制!“ 之后,本多正信、吉田翔太和高桥大辉等年轻家臣也一一拜服。就连牧野成定也跪伏:“成定愚顽,险些误了大事。愿率魔下军势,遵循主公新政!“ 最终,唯有石彻白兵库依旧神色挣扎,沉默不语。许久之后,他双手颤抖著伏地,声音沙哑:“老臣.惭愧。数十年来恪守旧规,险些误了东氏大业。主公雄才大略,臣拜服。从今后,臣这把老骨头,愿为主公新政效犬马之劳!“ 眼看群臣拜服,东信义终於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 而就在此时,沉默的虎哉宗乙忽然出列,问道:“此法精妙绝伦,前所未闻,敢问主公,可有名目?” 东信义目光扫过眾人,缓缓吐出四个重逾千钧的字: “兵!农!分!离!” 第171章 夺心计 第171章 夺心计 在確定了兵农分离之新政之后,东信义又对城防、城下町以及其他政务做了详尽的安排。 最后,东信义的目光缓缓扫过眾人,落在了堀秀重身上,“秀重。” “臣在!”堀秀重猛地抬头,眼中精光一闪。 “有一件大事,关乎我东氏未来数年根基,非胆识兼备、智勇双全者不能承担。”东信义一字一顿,说的极为郑重,“这项重任,我决意託付於你!” 大殿內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眾臣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东信义和堀秀重身上。堀秀重身体前倾,伏身在地,等待看东信义的命令。 “我要你,”东信义的声音陡然提振,“即刻著手,大规模修加固境川下游的堤防,並疏浚、拓宽岸边引水灌溉之渠道!” “轰一” 仿佛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殿內的寂静被彻底炸碎! 这次的眾家臣的反应,甚至比刚才听到东信义的“一日三餐,餐餐食肉”,还要激动。 “主公!万万不可啊!”石彻白兵库失声惊呼,甚至忘了主从之礼,脸色煞白地站了起来,“您难道要將此次的重金,尽数拋入-拋入那奔流不息的境川泥沙之中?” 牧野成定也是神色骇然:“主公明鑑!境川河口宽阔,堤坝年久失修,欲加固修,绝非易事!此乃吞噬金钱的无底洞!就算倾尽此三万贯恐怕也只是杯水车薪!库中之金转眼成空,届时军备何来?粮何继?城中如何运转?” “主公!对岸便是水野信元老贼的领地!我们这边劳民伤財大兴土木,水野岂会坐视?他只需派遣小股军势,日夜骚扰,或毁堤,或杀人,工程必然受阻,耗费的钱粮顷刻化为乌有啊!”吉由翔太也连忙諫言,激动地声音颤抖。 “水野信元新败,折损精锐,他应该无力大军进犯,但此等骚扰—如同蚊蝇缠身,驱之復来,工程只怕举步维艰,旷日持久之下,损耗难以估算。”本多正信也是眉头紧锁,神色忧虑。 殿內已是一片激烈的反对声浪,竟无一人赞同。 就连被下派命令的堀秀重,也紧咬牙关,强忍著才没有出面驳斥主君之命。 唯有快川绍喜静坐在旁,轻轻捻动佛珠,好奇地看著东信义,似乎在等著东信义的解释。 面对这汹涌而来的质疑和近乎恐慌的反对,东信义脸上却无半分惕怒之色。 他缓缓端起面前的茶杯,抬起瓷盖轻轻敲在杯沿,发出一声清脆悠长的“叮”声。 这细微而清晰的声响,带著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竟瞬间压过了满堂嘈杂。眾人的嘈杂声不由自主地,夏然而止。 东信义啜饮了一口微温的茶汤,放下茶杯,抬眼环视眾人,脸上泛起一抹讚许的温和笑意:“诸君思虑周详,所言皆切中要害。担忧財力不足,警惕敌方袭扰,思虑工程艰难—-皆是为我东氏长远计,为本城安危计。能有诸君如此尽心辅佐,实乃我东信义之幸!” 他微微頜首,话语诚挚。 这番出人意料的肯定,让群臣一时然。方才激烈的反对者们面面相,完全不知道主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然而,”东信义话锋陡然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此堤坝,非修不可!此水渠,非拓不可!甚至,要倾尽全力,要大张旗鼓地去修!”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眾人的心又一次被提了起来,心中困惑越发浓厚。 “诸君之前所议,只是看到其一,” 东信义的声音沉稳而富有力量,“我问诸位,修堤防,疏浚沟渠,引河水灌溉田地,使良田免於洪涝之苦,使旱季也有水源滋养。此事,对百姓而言,是好?是坏?” 眾臣再次一愣。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简单到眾人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石彻白兵库迟疑了一下,谨慎地回答,“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洪涝旱灾,乃农人死敌。若能根除或减轻,百姓必视若甘霖。” “不错!”东信义猛地一拍案几,“这是连傻子都知道的好事!那么,我再问诸位,” 他目光投向窗外,“境川两岸,一边是我东氏领民,另一边,便是水野家及知多郡的百姓!这些百姓虽然分属敌我,但所盼者並无不同,都是风调雨顺,田地丰收,能餬口活命罢了!” 说到这,他收回目光,扫视眾臣,“那—我们所修之堤坝水渠,惠及的,仅仅是我东氏的领民吗?” “主公之意是”本多正信眼中突然爆发出明亮的光彩,脱口而出,“非但我岸受益,对岸之民,亦能沾染此利!”他年轻的声音带著一丝激动,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但其他人还是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正是如此!”东信义已经再次接过话去,“我们倾尽全力,耗巨资,抗风险,去修此利民之工程!我们拋开门户之见,为两岸百姓谋福!此心此德,两岸百姓,敦能不知? 敦能不感?” 他猛地站起身,手指指向窗外,仿佛指向那对岸的敌人:“然而,水野信元,知多郡的那些领主们,他们害怕民心向我,就必定会派人来捣乱!他们会挖开我们辛苦筑好的堤坝!他们会袭杀我们治水的役夫!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来阻止这桩“好事』落在他们的领民身上!” “诸位!你们告诉我!” 东信义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当对岸的百姓眼睁睁看著能给他们带来丰收的水渠被他们的领主派人破坏!看看能保护他们家园的堤现被他们的领主亲手掘开!看看我们派去帮助他们修建水利的役夫被他们的领主砍杀” “你们告诉我一这些百姓,他们心里会恨谁?他们会向著谁?!”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大殿。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仿佛一道撕裂乌云的闪电,照亮了所有迷雾! 石彻白兵库倒抽一口冷气,眼晴瞪得滚圆。牧野成定一脸震惊,难以置信地看著主公。井上信广、吉田翔太几个年轻武將眼中闪烁著明亮的光芒,此刻,他们第一次理解了,原来周边的山川地理,竟然还有这样的战略意义! “民心!” 快川绍喜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合十的双手微微颤抖,“殿下之计—不在堤坝之土石,而在人心之向背!筑堤即为筑心!此乃唐国孟子所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善哉!大善!” “没错!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东信义掷地有声,续道:“待到时机成熟,我东氏兵锋指向知多郡时,那些饱受自家领主欺凌、眼睁睁看著生机被毁的对岸百姓,他们会如何选择?”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因震惊而有些呆滯的脸,“说不定,他们会主动为我打开城门! 会倒戈相向!会成为我东氏席捲知多一郡的先锋!” 殿內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隨即被一种豁然开朗的狂喜和深深的敬畏所取代。 东信义缓缓坐下,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然而,诸君以为,此计仅止於此吗?” 第172章 三计连环 第172章 三计连环 东信义说著,轻轻端起茶杯,浅饮一口,留给眾臣一个缓衝的时间。 “还不止於此?”本多正信失声道,他本以为自已把握了主公的思路,可如今却发现,自己的思路已经完全跟不上主公那深不见底的谋略了。 其他人更是膛目结舌,彻底无法跟上东信义的思路。 “適才我所言之兵农分离,诸君已知其利。” 东信义微微一笑,放下茶杯,继续道:“精锐常备兵士乃我东氏脊樑,至关重要。然则,强军耗费巨大,亦是实情。” “以区区刘谷一城之地,倾尽全力,又能供养多少脱產的精锐?若战事起於农忙,或需四面驰援,这些习惯田间劳作的农兵,难道就完全弃之不用吗?” “当然不行!” 东信义的眼神锐利起来,他伸出三根手指:“如何调动农兵?如何让他们在关键时刻发挥战力?如何让他们成为精兵的有力臂助而非拖累?” 他的手指猛地敲在桌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此时修水利,正是天赐良机!” “主公的意思是—”本多正信感觉自己似乎又抓住了什么,却又模糊不清。 “农兵的练兵场不在校场,而在工地!”东信义的声音斩钉截铁,“徵召农兵参与劳役,以工代训!授予他们简单的防御器械一一竹枪、镰刀、弓箭!以村落或『组』为单位,由精兵队中的足轻头目统领指挥!” “我们要告诉他们,他们修筑的是守护家园田土的壁垒!水野家派来的那些小股袭扰部队,就是破坏他们家园田土的贼寇!” 他的话语如同滚雷,在眾人心头碾过:“这些袭扰,规模不会大,烈度不会太高一水野信元元气未復,他不敢!也捨不得一—” “那就正好!这些袭扰,就是我给农兵们准备的绝佳实战演练!” 东信义站起身,走到殿侧掛看一张大地图前。他指向地图上的境川河岸几处可做工地的位置。 “这里的每次袭扰,都是实战!”他眼神灼灼,“以农兵为主,轮排精兵为辅,共同应对!” “初期必有混乱伤亡,但每一次抵抗,每一次击退敌人,都是宝贵的歷练!农兵们將在血与火的边缘,学会听从我们的號令,学会结阵自保!精兵则在此过程中,熟悉指挥调度,学会如何將这些农夫组织起来,形成有效的战斗力!” 他一掌拍在地图上,斩钉截铁道:“日积月累,农兵必將与我们的常备军士建立起袍泽之情,习惯与他们並肩作战,渐渐同仇敌气!” “他们將不再是只知种地的农夫,而是我东氏潜在的兵源!” “同时,通过一次次小规模战斗的胜利,无论是精兵还是农兵,都將凝聚起强大的信心!让他们確信,水野家不足为惧!让他们在面对更大的威胁时,敢於亮剑!” 东信义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已被震撼得无以復加的家臣们: “如此,我们精兵为主,农兵为辅,层层递进,如臂使指的大战根基,才能於此时,於这治水之地,悄然而成!” “这,才是关乎我刘谷城、我东氏未来生死存亡的真正军势根基!这三万贯藏金,舍此利民强兵、收心固本之大业,更有何用?!” 死寂再次降临。 但这死寂之中,已再无半分疑虑和反对,只剩下巨大的震撼和汹涌的崇敬。 牧野成定激动的胸膛剧烈起伏,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石彻白兵库则两眼含泪,嘀喃自语:“主公之深谋远虑——鬼神之谋—天助我东氏·—.” 就连往日里自视极高的虎哉宗乙也早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一脸的震撼。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一旁的快川绍喜则是一脸欣喜地看著东信义,如看至宝。 而本多正信年轻的脸上则充满了狂热,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划著名,仿佛在记录这石破天惊的方略。 最终,东信义的目光落在了堀秀重身上。他早已激动得面色赤红,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堀秀重!”东信义的声音如同雷霆“属下在此!”堀秀重几乎是嘶吼著应答,猛地伏身叩拜在地。 “此三重之大计一一筑堤安民、收拢敌境之心、暗练农兵军魂!环环相扣,稍有不慎满盘皆输!非大智大勇者不可承担!非坚忍卓绝者不能贯穿始终!” 东信义的目光如同实质,沉重地压在堀秀重肩头,“放眼我东氏家臣,舍你其谁?!” 堀秀重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主公!秀重—万死难报此知遇之恩!” 他的声音带看硬咽的颤抖,那是被巨大的信任和沉重的责任衝击得难以自持,“纵使粉身碎骨,肝脑涂地,秀重亦必不负主公重託!堤坝不固,军心不成,秀重提头来见!” 那份决绝的沉重,让殿內眾人无不动容。 “好!”东信义大喝一声,眼中儘是激赏。“正信!”他转向年轻的鹰匠。 “在!”本多正信立刻伏身。 “你心思縝密,在农事之上极有见解,更擅观测天候。农兵轮役,耕作调度,需与水利修筑紧密配合,不可耽误农时。此事交予你,协助堀秀重!” 东信义下令,“此外,水利修筑绵延数十里,敌踪难测,我要你驯养的鹰目,日夜盘旋於境川两岸天际!任何风吹草动,皆要尽收你的眼底,飞报堀秀重!我要水野家的每一次袭扰,未至河岸,其动向便已在我掌握之中!” 本多正信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著被赋予重任的激动光芒:“谨遵主公之命!正信与鹰,必为堀大人耳目!” 东信义从主位上站起身,缓缓走到眾人中央。 他环视著这些凝聚在他魔下的初步班底。他们每一张脸上,都清晰地写满了震撼与激动、以及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诸位!今日所议之事,所行之策,桩桩件件,皆可看出,我东信义所求之道与这天下其他爭雄者,皆不相同!”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电。 “他们爭的,是人头落地换来的城池,是刀口舔血夺来的金银,是掌握生死的权欲!”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一种俯瞰群雄的自信与决绝,“而我东信义所求的一一是万民归心的根基!是粮仓充盈的底气!是號令如一的军势!是能支撑起囊括八荒霸业的煌煌根基!” 他猛地一挥手臂,目光灼灼,如同烈焰燃烧“相信我!跟隨我!矢志不移!我东信义在此立誓,今日与我同行者,日后所获,必將是你们此刻无法想像的一一真正的滔天富贵与万世荣光!” 短暂的寂静之后,评议间內的山呼声,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主公一!” “我等愿为主公效死!” “誓死追隨!” 第173章 缺人?有啊! 第173章 缺人?有啊! 评议间內,群臣议罢诸事,带著满心希冀陆续告退。诺大殿堂归於幽静,只剩下东信义一人。 东信义並未起身,只是微微向后依靠凭几,卸去了刚刚面对群臣的威仪,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疾风。”他闭目养神片刻,忽然轻声呼唤。 屏风后,阴影微动,柘植疾风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出,到了东信义座前,单膝跪地,“主公。” “方才议定诸事,你也听到了。”东信义睁开眼,目光如电,直视对方,“农兵分离,筑城练兵·皆需时日蕴酿。然则,我也不能坐等瓜熟蒂落。” 他站起身,步到开的窗边,望向城外旷野和远处山峦,“我需要最详尽的地形图,非止一城一地,而是遍布周遭,无论是三河、远江还是尾张,每一处山川河流、阡陌村舍,我皆要瞭然於胸。此关乎日后进退攻守之命脉———” 说罢,他一转身,盯住柘植疾风,“疾风,此事,由你全权负责。” “遵—命,主公!”柘植疾风的声音依旧斩钉截铁,毫无迟疑。但他语调中,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艰涩。 东信义何其敏锐,立时捕捉到这细微异样,“嗯?有难处?” 柘植疾风犹豫了片刻,最终一咬牙,道:“稟主公,三河、远江、尾张,地域辽阔,要绘製如此详尽的地形图,非旬月可成。更需大量人手,分头潜行勘测—耗时,恐以年计。” 东信义微微頜首,“这个我明白,这些时日,我还等得起。” 柘植疾风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几不可闻:“但属下—-属下现有可用之人,精锐不过二十余。所负之事皆为紧要,如今已是疲於奔命,捉襟见肘。若再分派人手专司测绘实在是—” 他没有再说了,但东信义已经听明白了。 缺人! 但东信义非但毫无怪罪之意,反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地放声大笑:“哈哈哈!” 柘植疾风然地抬起头,茫然地看著主公,不明白东信义笑从何来。 东信义笑声渐歇,眼中闪过一抹狡之色,“疾风啊疾风,你莫不是忘了—-我们这刘谷城的地牢里,不是还关著现成的“客人”吗?” 他大手一挥,果断道:“走!隨我去见见我们的贵客!或许,你缺的这些人手,就在那里!” 说完,他率先迈开大步,踏出评议间。 柘植疾风愣了一下,旋即眼中也闪过一丝明悟,立刻起身,像一道无声的黑色影子,紧隨主公身后。 刘谷城的地牢深处,一间较为乾燥的牢房里,两个人影蜷缩在角落里铺著薄薄干稻草的地上。 年长的正是服部保长,这位曾经的伊贺上忍首领,此刻形容枯稿。一身標誌性的深蓝色忍者装束已多处撕裂,头髮散乱,昔日精光四射的眼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屈辱。 在他身旁,蜷缩著一个年轻的身影,是他的儿子服部正成。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少年身上的黑衣同样破烂不堪,脸颊上还残留著几道被抓时留下的擦伤与淤青。此刻的他像一头受伤后被逼入绝境的幼兽,双拳紧握,盯著牢房外,身体因愤怒和不甘而微微颤抖。 牢房外幽暗的通道上,两名穿著简陋丸的守卫抱著长枪,靠著冰冷的石墙,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閒聊看。 “喷,里面那对父子,骨头可真硬。”一个矮胖的守卫朝服部父子努了努嘴,语带嘲弄,“特別是那个小的,就数他扑腾得最凶,都被抓了还拿眼睛人,恨不得把咱们生吞活剥了似的。” 另一个瘦高的守卫笑一声,“哼,硬气?顶个卵用?还不是砧板上的肉?乱波嘛—”他拖长了语调,尽显鄙夷,“说穿了都是些见不得光的耗子,专干些偷鸡摸狗、 暗箭伤人的勾当。都到这步田地了,骨头再硬,有什么用?” “就是,就是!”矮胖守卫附和著,也是一脸轻蔑,“天生就是做耗子的命,还指望能翻出天去?等城主大人哪天不耐烦了,咔一刀,也就到头了!” 这些鄙夷恶毒的话语,清晰地传入服部父子的耳朵里。 服部保长痛苦地闭上眼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右手下意识地捏紧了左臂的伤口,浑身颤抖一一那不仅是因为身体的痛楚,更是身为忍者的尊严被生生碾碎践踏的剧痛! “父亲!”服部正成猛地抬起头,双眼血红,嘶哑地低吼,“我—” “闭嘴!”服部保长猛地睁开眼,厉声呵斥,“记住你的身份!记住我们的处境!逞一时之快,只会白白送死!” 服部正成胸口剧烈起伏,牙关几乎咬碎,才將那口沸腾的戾气强行咽下。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传入通道。 “城-城主大人。”两名閒聊守卫的笑声戛然而止,慌忙挺直身体,站得笔直,大气都不敢喘。 来者正是东信义。柘植疾风,无声地落后半步跟隨,整个人仿佛融入东信义身后那片的黑暗里。 东信义的目光扫过两名若寒蝉的守卫:“退下。” “是!是!”两名守卫如蒙大赦,忙不叠地躬身行礼后,赶紧离开,很快消失在石阶上方,通道又恢復了死寂。 东信义步到牢门前,隔著冰冷的木栏审视著里面的两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年轻的服部正成身上,嘴角缓缓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服部正成,这几天可还好?” 服部正成猛地抬头,毫不畏惧地迎上东信义的目光,眸子里有著不加掩饰的桀驁与敌意,“东信义—”他从齿缝间挤出这三个字,挣扎欲起,却被父亲死死按住肩头。 “哼!”未能挣脱,服部正成索性梗著脖子,嘶声怒喝,“这次是我们栽了,被你这奸贼算计!但你等著,我们能逃一次,就能再逃第二次!这破牢房,困不住服部家的忍者!早晚让你好看!” “哦?是吗?”东信义非但不怒,反而笑容更深,带看几分戏謔,“服部正成,莫非你忘了,上次若非我存心放你出去,引水野信元的精兵入毅-你真以为,凭你们几个,就能走得脱?” 一句话,顿时让服部正成如遭雷击,脸上不屈的桀驁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茫然,还有一种被愚弄的强烈屈辱感。 服部保长也是颓然地低下头去,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痛苦的灰败。 他们父子往日的骄傲,已经被东信义的彻底剥去。 “东信义!” 服部正成挣脱父亲,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猛扑至栏前,双手死死住冰冷木栏,双目赤红地吼道:“你这卑鄙小人!你设下圈套,令我父子蒙受不白之冤,更被水野大人猜忌甚至拋弃!是你害了我们!”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他愤怒至极的嘶吼,在阴森的牢壁间疯狂迴荡。 第174章 服部保长臣服 第174章 服部保长臣服 东信义没有立刻回答服部正成的嘶吼。目光在服部正成因狂怒而扭曲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角落里颓然绝望的服部保长。 最终,他缓缓起身,转向侍立在一旁的柘植疾风。 “疾风,”东信义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鏗鏘,“汝自追隨於吾,潜入敌后,探取机密,战冈崎眾,大破水野军、护卫知立神社、擒获服部眾桩桩件件,皆立殊勛!忍辛茹苦,功不可没!” 柘植疾风猝不及防,受宠若惊,立刻单膝跪地,头颅深深低下:“此皆主公信重,疾风分內之事,不敢言功!” “功便是功!”东信义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忍者之功,常隱於暗影,不为世人所知,然吾心明如镜,点滴皆铭刻於心!今日,以此尔卓著功勋为凭一一擢升尔为本家正式武士!” “什么?!”巨大的意外和狂喜,令柘植疾风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家主公。 东信义也在凝视他,宣告道:“並赐尔吾之『信』字,更名为一一柘植信清!” “信清?”柘植疾风一一不,此刻已是柘植信清一一喉头哽咽,狂喜的泪水瞬间盈满眼眶!武士身份!更获主公亲赐偏讳!此等恩宠与信任,重逾千斤! 东信义继续道,声音透著深沉的期许:“『清”字,吾取意有三。其一,清朗明晰,望尔此后洞察秋毫,为吾扫清迷雾。其二,清正廉明,汝执掌忍军,统领暗影,亦需谨守武士之道,持身以正。其三—” 他目光深邃,缓缓道:“『清”音近『疾”,既保留尔之本源,亦喻尔之新生。尔乃吾手中利刃,当如清泉涤盪,锋锐无匹,所向披靡!” “柘植—信清!叩谢主公再造之恩!信清此生—必效死命,万死不辞!”柘植信清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郑重地行了一个正式的武士礼,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五百石的知行!这对他一个忍者而言,无异於一步登天,彻底改写命运! 眼前这震撼的一幕,让牢內的服部父子彻底失语,如同泥塑木雕。尤其是服部保长,身为伊贺上忍,他深知忍者与武士之间那道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 忍者,是工具,是影子,是见不得光的鼠辈,即使功勋卓著如百地丹波、藤林长门守等名动天下的忍首,终其一生也绝无可能获得知行领地,成为真正的武士领主! 可眼前的这个年轻城主,竟然为一个忍者打破了这个铁律? 不仅赐予尊贵的武士身份,更赐予蕴含主君名讳的荣耀新名,还赐予五百石知行领地? 这简直是顛覆了他们所有的认知!轰碎了他们心中根深蒂固的宿命! 东信义的目光重新落回牢內,看著父子二人脸上那混合著震惊、怀疑、渴望和茫然的复杂表情,嘴角勾起一抹瞭然的笑意。 “很惊讶?”他的声音恢復了平静,“你们可知,我为何偏要在此时此地,拔擢柘植?”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直刺服部保长双眸,“我就是要一一让你们亲眼看到!” 他再踏前一步,声音如同重锤:“你们与水野信元的契约,在知立神社落入我伏击卷的那一刻,就已粉碎!试问这天下,还有哪位大名敢收留你们这等『背主』的忍者?”” 话语稍顿,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诱惑,“归顺於我!做我的忍眾!在我东信义魔下,身份无分贵贱,唯才是举,唯功是赏!只要效忠於我,立下功勋,尔等同样可获封赏,晋身武士之列!拥有属於自己的知行土地!”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在服部父子的心中轰然炸响! 服部保长浑身在微微颤抖。成为武士!拥有自己的知行!这诱惑对於任何一个身处社会底层的忍者来说,都太过巨大,巨大到令人室息。 东信义当面展示了柘植信清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更是將这虚无縹緲的幻梦,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现实! 然而,一旁的服部正成却猛地昂起头,不顾一切地嘶喊:“父亲!別信他!他是在骗我们!骗我们替他卖命!忍者是绝不可能的!他——.”” “骗你们?”东信义突然放声大笑,充满了豪气和自信,“哈哈哈!为了骗你们区区这几个忍眾,我东信义需要这么大的心思?布下如此复杂的圈套?甚至不惜將我最信任的心腹柘植、以及我东信义自身的名望和清誉,都押在你们这些被世人唾弃的“乱波”身上?” 他的笑声夏然而止,眼神如刀,死死盯住服部正成,语气森寒:“告诉我一一我东信义,像是那么愚蠢的人吗?” 服部正成被这凌厉的目光和残酷的反问住了,张著嘴,一时竟无言以对。 是啊,如果只是为了利用他们做任务,根本无需如此大费周章,更无需付出赐予柘植武士身份和知行这样的代价。只需要给些许金银就够了! 这已非欺骗,而是一场豪赌!可他东信义,为何要为他们这些低贱的忍者,赌这么大? “还是我来告诉你们吧!” 东信义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迴荡在死寂的地牢中: “我之所以这么做,原因再简单不过!” “因为一一我重视你们!我重视你们所有忍眾的价值!” “但我看重的,不止是你们精妙的忍术!” “我更看重的是一一你们能助我成就霸业的无上潜力!” 他张开双臂,面向服部父子,如同要將整个黑暗纳入胸怀,声音悄然拔高,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炙热与期许: “在我东信义这里,你们不再是冰冷的工具!” “你们將成为我的耳目!成为我刺破黑暗最锋利的爪牙!成为我东氏基业最深沉的基石!成为我一—最重要的家臣!!” 这番话,如同万钧雷霆,带著无与伦比的力量,狠狠劈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 柘植信清激动得浑身剧颤,再次深深伏拜於地,硬咽地几不成声:“信清愿为主公效死—永世不渝!!” 东信义的这番肺腑之言,彻底点燃了他心中所有的卑微与最深切的渴望。 服部保长也被彻底震碎了心防。 他年近不惑,已经为无数大名豪强效过力,所见儘是上位者冰冷俯视的嘴脸,所闻皆是苛责与命令的冷语。 从未有人,如此这般,不仅给予了他连做梦都不敢想像的承诺,更將他们这些终生行走於阴影中的忍者,放在了如此崇高的位置一一“重要家臣”! 这份重视和期许,比任何封赏都更让他心神激盪。他浑浊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种属於雄心未泯的火焰。 “噗通!”服部保长深吸一口气,猛地双膝跪地,额头同样毫无保留地重重磕在冰冷的地上,声音有著难以抑制的颤抖和激动: “罪人——服部保长!愿奉东信义大人为主!誓以此残躯,尽忠效死,甘为主公耳目!若有异心一一天地共诛,神佛弃绝!伏惟明鑑!!” 第175章 击掌缔约 第175章 击掌缔约 服部保长,终是臣服! 他的选择,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那份从未得到过的尊重,以及那触手可及的、足以改写家族卑微命运的荣耀曙光! 东信义脸上终於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示意柘植信清打开牢门。 沉重的锁链哗啦作响,牢门洞开。东信义亲自步入囚笼,伸出双手,扶起这位在忍者界声名赫赫的第一代半藏。 “好!保长!从今往后,你父子便是我东氏家臣!”东信义握住保长的手,语气诚挚而有力,“尽心做事!只要立下赫赫功勋,我东信义绝不吝嗇封赏!武士的身份和知行,终有一日,必將降临服部一门!” “谢主公!保长万死难报!”服部保长感受著手臂上传来的力量,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就凭这份亲自扶持他一个卑贱忍者的举动,就已经彰显了东信义足够的诚意。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哼!言巧语!都是骗人的!”服部正成依旧站在原地,倔强地高昂著头,目光桀驁不驯地盯著东信义,丝毫没有跪拜臣服的意思。 “正成!放肆!还不速速跪拜主公!”服部保长又急又怒,连忙呵斥。 东信义却抬手阻止了他,饶有兴致地看著这个满身叛逆劲的年轻人:“哦?看来你还不服?” “当然不服!”服部正成一瞪眼,毫不畏惧地迎著东信义的目光,“就算父亲投靠了你,那也是他的事!我服部正成只认实力!要我真心臣服?你还不够格!” “狂徒找死!”柘植信清勃然大怒,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一股杀气锁定了服部正成。 在他看来,主公如此厚待,这小子竟还敢如此无礼,简直罪该万死! 服部保长也嚇得冷汗直冒:“主公息怒!正成年少无知,衝撞主公,罪该万死!属下.....” 东信义再次抬手,先是按住了柘植信清即將拔刀的手,然后欣赏地看向服部正成,“ 无妨。” 他又笑著对柘植信清和服部保长说,“年轻人,有血性,有傲气,很好。有稜有角,总比唯唯诺诺好。” 说著,他往前走了两步,几乎站到了服部正成的面前,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 “不服是吗?没关係。你父亲投靠了我,你作为儿子,暂时听令於他,这总可以吧?”东信义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这样,我东信义今天就给你一个机会。从今日起,你就留在我身边,做我的贴身忍侍。” “什么?!”此言一出,不仅服部父子愣住了,连柘植信清也惊地瞪大了眼睛。 “主公!万万不可!”柘植信清急切地劝阻,“此子桀驁不驯,居心回测,留在您身边,如同怀抱毒蛇!万一——”” 服部保长更是面无人色,声音发颤:“主公!使不得啊!小儿顽劣凶悍,不通礼数规矩,恐衝撞了主公安危!” 他深知自己儿子的性子,让他贴身保护主公?这简直是把猛虎放在臥榻之旁! 服部正成本人也瞪大了眼晴,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你—敢让我贴身保护你?东信义,你就不怕我找个机会一刀—·结果了你?!”” “怕?有何可怕!”东信义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自信:“服部正成,你虽生於忍眾,但我东信义看得清楚一一你骨子里淬著傲骨!烙著不屈!藏著一颗滚烫的、渴求堂堂正正的『武士之心”!” 他的目光仿佛能看透少年的灵魂深处: “我深信!纵然刀斧加身,你也绝不会背弃我对你的这份信重!因为,那绝不是你服部正成的行事之道!” 他微微俯身,看著服部正成的双眼,斩钉截铁道:“我將你留在身边,就是想让你亲眼看看,我东信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看看我如何行事,如何待人!我相信,假以时日,你自会明白,也会心甘情愿地臣服於我!” 服部正成的表情从桀驁转为然,眼神莫名地复杂。 东信义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戳中了他內心深处最隱秘的自傲和渴望。 他渴望被认可,渴望摆脱忍者的宿命,渴望成为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武士!这一点,竟被敌手东信义·一语道破?! 这认知让他心神剧震,难以平静。 “哼!大言不惭!”但他还是强自镇定,依旧倔强地昂著头,“你做梦去吧!想让我服你?不可能!” 然而,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和微微闪烁的眼神,却出卖了他內心的激盪。 隨后,他又別过头,补充了一句,“不过你倒是个有种的!我服部正成说话算话!既然说了不会暗中害你,就绝对不会!但如果是你遭遇危难的时候—”” 他撇了撇嘴,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会不会出手保护你,那就要看小爷我的心情了!你要是自己蠢得掉进沟里,我可不管!” “逆子!”服部保长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柘植信清更是怒火中烧,觉得这简直是对主公的奇耻大辱,恨不得立刻拔刀將这毫无尊卑的狂徒斩於当场! 东信义却再次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畅快,“好!好一个『看心情”!够狂,够傲!够胆色!有趣!哈哈哈!” 笑声渐歇,他突然伸出手,手掌摊开,伸向服部正成,“那么,服部正成,我们击掌为誓如何?我允诺留你在身边,让你看清我东信义究竟是何等样人!你只需践行承诺一绝不暗中加害!至於保护与否,隨你心情!如何?” 这完全超出战国时代主从尊卑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击掌为誓?这是平辈盟友之间才行的平等之礼!一个声威日隆的城主,竟然对一个刚被俘虏、桀驁不驯的少年忍者,作出了平等的击掌邀请? 服部正成彻底憎了! 他看著东信义那张带著明朗笑意、毫无作偽的脸,再看看东信义伸过来的手掌,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涌上心头。 这个人真的是太奇怪了! 奇怪到让他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心折! “哼!击掌就击掌!”服部正成故作不屑地哼了一声,带著几分少年人的逞强和彆扭,抬起自己的手,狠狠拍在了东信义的手掌上! “啪!” 一声清脆的击掌声,在这昏暗的地牢中显得格外响亮和突兀。 这声音,仿佛一道无形的契约,在两个身份悬殊的人之间一就此缔结! 第176章 千代女的消息 第176章 千代女的消息 刈谷城的天守阁內,东信义端坐在主位上,面前是刚刚正式归顺的服部保长和依旧一脸桀驁的服部正成。 “服部保长,”东信义微笑开言,“汝既已归入我东氏一门,便是吾之家臣。忍者与武士,身份虽有別,但在我这里,唯忠心与功劳是举。” 服部保长此时已经换上了一件崭新的无袖羽织,神情也比在地牢时庄重了许多。他深深俯首:“主公厚恩,保长铭记於心,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东信义微微頜首,“伊贺之地,山险林深,终非久居之所。为长远计,我欲將刘谷城西面,境川下游河畔一块名为“鹿岛野』的土地,划归你服部一族暂居。此地方圆约二十町步,依山傍水,易於隱蔽,距离本城不远,联络方便。” 服部保长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土地!一片可以安置全族、繁衍生息的丰茂土地!这在伊贺,是他们这些忍者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东西!在地牢之时,他也怀疑过东信义不过是口中画饼,却没想到,这样的恩赐转眼便已到了眼前,让他如何不喜! “此乃主公天恩!保长—保长—”这位经歷无数风霜的上忍,此时的声音竟有些硬咽。 “先別急著谢恩,”东信义抬手制止了他激动的叩拜,语气转为严肃,“鷺沼之地,只是暂借於你族棲息安居,赋税依旧归於本城。但,这只是开始!” 他加重了语气,道:“保长,若你服部一族日后辅佐於我,立下赫赫功勋,我东信义必將鹿岛野之地,正式赐予你服部家!那时,你便是鹿岛野领主,堂堂正正的武士!你的子孙后代,將不再是“阴沟里的老鼠”,而是有根有基的武家栋樑!此诺,天地可鑑!” “主公!”服部保长再也抑制不住,涕泪纵横,匍匐在地,“保长———代服部一族百余口性命,叩谢主公再造之恩!此恩此德,必当竭尽全力,效死以报!” 为了东信义的这份土地恩赐,即便是让他即刻献上头颅,他也要为自己为家族博一个光明未来! “嗯,”东信义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一旁如同炸毛小兽般的服部正成,“至於你,正成.” 不等东信义说完,双臂抱胸的服部正成,就讥讽道:“哼,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拋给我父亲一块名义上的土地,让他高兴得找不著北,可我呢?留在你身边,名义上是个“忍侍”,说白了不就是人质吗?拿捏住我,好让我爹和服部一族对你死心塌地!好算计啊,东殿!” 虽然他心中也对东信义的恩赐激动不已,可脸上和口中表现的都是极为锐利和叛逆。 “人质?”而东信义却並不著恼,反而大笑起来,“哈哈哈!服部正成,你小子,心眼倒不少!但你是长了腿脚的,什么时候想跑,跑了就是—” 但下一秒,东信义的笑容猛地消失,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直逼服部正成,“不过,你若是选择遵守诺言,留在我身边,那么一一该守的规矩就要守!这里可不是伊贺的山林,由不得你撒野!若敢逾越半分——” 东信义声音陡然转厉,“刀剑无眼,军法无情!到时候,莫怪我不会对你客气!明白吗?” 这字字如锤,敲在服部正成的心头,令他心臟狂跳。 忽然间,他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给予他父亲和族人的是前所未有的希望和恩典,但这份恩典的背后,是绝对不容挑的威严和掌控。他那些小聪明和桀驁不驯,在东信义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和隱含雷霆的威势面前,显得如此幼稚可笑。 “—哼!规矩嘛,小爷我还是懂的!不用你多废话!”服部正成梗著脖子,强装镇定。但他微微偏移的目光,还是泄露了他內心的震镊。 “很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东信义点点头,那令人室息的威压如潮水般退去,脸上又恢復了淡淡的平静,朝门外唤了一声,“小平太!” 神原小平太应声拉开门,恭敬地跪在门边:“馆主大人。” “带服部正成下去,给他找一身合適的衣物。”东信义吩咐道,又看向服部正成,“换身行头,以后跟在我身边,至少看起来要像个样子。” 服部正成撇撇嘴,没再说什么,跟看小平太走了出去。看看他彆扭的背影消失在门廊,服部保长这才鬆了口气,再次叩首:“犬子无状,衝撞主公,还请主公海涵!” “无妨,”东信义摆摆手,“年轻人的血性,打磨一番便是利器。保长,你也去吧,儘快著手迁徙族人之事。” “是!属下告退!”服部保长恭敬行礼,倒退著离开了天守阁,广间內再次恢復了平静。 东信义揉了揉眉心,正准备处理文书,忽然小平太重新归来:“馆主大人,玄松院大人已在偏殿等候多时。” “哦?”东信义眼中精光一闪,隨即起身,“速速带路。” 很快,东信义来到偏殿。一眼,便见到了端坐在叠蓆之上的玄松院。她虽然双目失明,但仪態雍容,神情安寧,仿佛已融入了偏殿静謐的氛围之中。 东信义来到玄松院对面坐下,姿態放鬆了些许,轻声笑道:“玄松院大人,几日未见,在刘谷城中可还习惯?若有怠慢之处,万望海涵。” 玄松院循声『望”向东信义,“东殿客气了。城中诸位照料周全,饮食起居无不妥帖,老身铭感於心,何来怠慢之说?”她的声音依旧沉静,“倒是老身这副残躯,恐为东殿增添诸多不便了。” “大人言重了。”东信义亲自提起一旁炭火炉上的铁壶,为玄松院面前的茶碗注入热水,“大人身份尊贵,见识广博,能屈尊留在我刘谷城,是东信义之幸。何来不便?” 玄松院微微欠身致谢,“东殿胸怀广阔,礼贤下土,令人钦佩。”她顿了顿,话锋自然地一转,“老身今日冒味请见,实是因甲斐那边,有消息传来了。” 东信义不由精神一振,放下铁壶,身体微微前倾: “哦?是千代女有讯息了?她在崎馆安顿得如何?” 第177章 惊闻乱讯 第177章 惊闻乱讯 听到东信义声音中的关切之意,玄松院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托东殿洪福,千代女带著老身的荐书,已然顺利进入了甲斐核心。诚如东殿所料,一般无二” 她特意加重了“所料”二字的语气,“晴信公已初步充准,让千代女逐步接管整合甲斐、信浓两国的巫女眾,统管神社事宜,併兼理部分非正式的消息传递。此乃,东殿洞察千里之功啊!” 东信义眼中掠过一丝瞭然。千代女执掌巫女眾,本就是歷史轨跡。只是,被自已提前点明,成了其中的一个变数。 心中电转,他口中却谦虚道:“洞察千里?不敢不敢!不过是些对时势和人心的粗浅见解罢了。大人谬讚了。” “东殿过谦。”玄松院摇头,“若非东殿点明巫女体系可为耳目,又断言晴信公必会重视此事,单凭千代女之能和老身的荐书,未必能达到今日之效。” 玄松院摇头笑谈,忽地话锋一转,神情转为郑重,“千代女初掌此职,根基尚浅,接触核心军机尚需时日。但就在她初步梳理脉络之时,已察觉到武田家『目付眾”近期活动的一个重点方向或与东殿相关!” 东信义神色一凛:“与我相关?何处?” “东三河!”玄松院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东三河?”东信义眉头瞬间锁紧。 三河国大致以矢作川和丰川为界,划分东西。他的根基刘谷城位於西三河,而东三河则是豪族林立、反覆无常之地。如奥平氏、营沼氏、铃木氏等,名义上依附今川,实则心怀鬼胎,是各方势力爭夺的焦点。 武田家如今將手伸向此地,其意不言自明一一搅乱今川义元的后方,牵制其力量,甚至为日后武田势力东扩埋下楔子。 “正是。”玄松院继续道,“千代女从零散情报与『目付眾”人员异常调动中推断,此事应由目付统领山本勘助亲自主持,怕是所图非小啊。” 山本勘助?!日本战国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武田名军师,啄木鸟战法创始者!听到这个名字,东信义身躯不禁微微一震! 但震惊隨即被沉思取代。 山本勘助亲为东三河叛乱武田信玄果然没有閒著!今川义元正欲全力整固三河,若此刻东三河大乱,无异於在其后腰再捅一刀。 而对他这个身处西三河,刚刚站稳脚跟的新兴势力来说,这既是浑水摸鱼的机会,也是扑面而来的巨大风险! 乱局一起,战火极可能蔓延,他刚刚开始推行的农政、正在打造的精锐、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秩序,都可能被波及甚至摧毁。 武田家这步棋,不但是要东三河混乱,更希望,整个三河重燃战火! 玄松院静静地等待看,没有打扰东信义的思考。她能感觉到对面年轻人身上愈发凝重的气息。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片刻之后,东信义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初:“多谢大人及时告知,此讯於我至关重要。”他顿了顿,问道:“不知此讯是否经由加藤段藏先生传递?他此刻可还在城中?” “確是段藏所传,但他行事如风,传递此讯后,便已离去。”玄松院话语微顿,神色愈发凝重,“不过,他此番前来,除了传递此信外,还带来了一个意外发现。此事—-似乎与东殿磨下一位家臣有关。” “哦?是谁?”东信义心中一紧。加藤段藏此人神出鬼没,他带来的“意外发现”,绝不会是小事。 玄松院反问:“不知东殿魔下可有川尻秀景此人?” 东信义听到这个名字,忽地一愣。川尻秀景原为姊小路家臣,投奔綾姬后,转投他的魔下。隨即便被他派往飞国,徵召木工眾和掘金眾去了。这一去便是数月,再无音信! 若非玄松院此时提起,他几乎將此人遗忘。 “不错,他確是我的家臣。不知他发生了何事?”东信义追问,声音不觉紧绷起来。 玄松院答道:“段藏言道:他在返回三河途中,曾取道东美浓,在岩村城附近,无意间听闻,远山氏扣押了一行人员,其中为首者,正是-川尻秀景!” “他怎会被远山氏所擒?!”东信义不禁惊,同时心底升起一丝焦虑。川尻秀景虽非他心腹家臣,却是唯一跟隨綾姬逃亡的旧臣,若是有了闪失,怕是凌姬会痛心不已。 而远山氏是东美浓的地头蛇,是较为强大的国人眾,按时间推算,远山氏此时应是表面臣服斋藤义龙,暗地投效武由,鼠首两端。此番川尻秀景被扣,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两家的授意? 玄松院微微摇头:“段藏当时只是路过,消息源自当地野武土与行商之口。详细缘由,並未深究。” 东信义略感失望,亦知不便再追问,连忙郑重向玄松院一礼:“多谢大人及时告知这两则要讯。两事皆迫在眉睫,在下需即刻商议对策,先行告退了。” 玄松院頜首表示理解,东信义不再耽搁,告辞离去。 回到御馆,他略一沉吟,便沉声吩咐侍立的小平太:“去唤石彻白兵库与牧野成定前来议事。” 等了一段时间,石彻白兵库与牧野成定步入御馆,在东信义座前肃然跪坐听命。 “武田,已遣密使深入东三河。”东信义开门见山,目光如电,扫过两位家臣骤然绷紧的面孔,“奥平、菅沼诸族,恐生动摇之心。” “主公,”牧野成定率先发言,急切道:“奥平贞胜乃东三河一方豪雄,其嫡子贞能,与臣下—·曾有旧谊。”他斟酌著用词,“而管沼一族,亦盘踞东三河多年,根深蒂固。若为武田所蛊惑—.” “这正是召你前来的缘由。”东信义頜首,目光锁定牧野成定,“成定,你出身东三河,熟悉彼处山川地理和豪族脉络。我需你即刻动身,潜入东三河,探明奥平、菅沼等豪族的真实动向!他们是心向今川,还是已生叛意?必须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牧野成定猛地伏身,决然道:“臣领命!必不负主公所託,將东三河诸豪之心腹事,探明回报!” “很好。”东信义頜首,面容却无半分鬆懈,“此去非同小可,我有三个要点,需你牢记在心。” 第178章 山雨欲来 第178章 山雨欲来 “其一,”东信义竖起一根手指,目光锐利如鹰,“东三河应鲜有人知你已投效於我。故此行,你莫要主动以我之名行事。” “其二,”他第二根手指竖起,语气更添几分肃杀,“只需冷眼旁观诸豪族动向,不可推波助澜,更不得参与其中。” 他略作停顿,眼中闪过一缕异色,道出最关键一点: “其三,也是重中之重!务必探查清楚奥平贞能本人的心意!我听闻其曾在今川为质,怕是心怀怨恨。即便其父奥平贞胜按兵不动,此子也可能成为点燃叛乱的引线!” “臣谨记於心!”牧野成定沉声应诺,將主公的瞩附都印在脑中。 “慢著,”正当牧野成定起身欲行,东信义又补充道,“若有机会,可私下向奥平贞能暗示:倘若—-事有不逮,反乱难成,为避杀身之祸,刘谷城,未尝不是一条退路。” 牧野成定先是一愣,隨即眼中精光一闪,瞬间领悟了主公意图一一这是预先埋下种子!他再次深深俯首:“臣明白了!” 东信义微微一笑,挥手道:“去吧,挑选精干可靠之人隨行,即刻动身。走隱秘小道,勿要引人注目。” “遵命!”牧野成定领命而去。 东信义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心中陷入沉思。凭藉前世记忆,他深知东三河的反乱是歷史的必然风暴,而奥平贞能正是这场风暴的核心。此次他派牧野成定前往,正是为了在这场风暴来临前,埋下关键的伏笔。 他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一一自己,必將被捲入这场风暴的中心! 目光从门口收回,东信义沉默了片刻,才望向始终端坐如磐石的石彻白兵库。 “兵库,”他开口,声音比方才更低沉了几分,“另有一件棘手之事,需你亲自走一遭。” 石彻白兵库略略低头,“请主公吩咐。” 东信义缓缓说道:“我已得到確切消息,川尻秀景在东美浓,被岩村远山氏扣下了。” 石彻白兵库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对川尻秀景並不熟悉,却知其是綾姬夫人倚重的旧臣,后被主公派往飞招募匠人,不想竟在远山氏的地盘上栽了跟头! “远山氏?”他眉头紧锁,沉吟道,“主公明鑑,岩村远山乃是东美浓远山宗家,倚仗山中地势,向来跋扈,不服管束。即便昔日道三公在位时,也是阳奉阴违。不过—.”” 他稍作停顿,回忆道,“多年前,臣隨老家主拜见过当主远山景前一面,其人——表面上还算持重有礼,按理说不至於无故扣押別家家臣。此事实在蹊蹺。” “我也是不解,故而,需要你前往岩村城了解一二。”东信义肯定了石彻白兵库的判断,决然道,“不过,无论缘由为何一一人,必须救回!” 说著,东信义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木柜前,取出一份准备好的礼单和一袋沉甸甸的金袋,放在石彻白兵库面前。 “此为拜礼,”东信义指著礼单,又推了推那袋金子,“此乃赎金底数。你此去姿態务必谦卑恭敬,不论是非对错,赎人乃是第一要务。若是对方嫌赎金不够—只要在可承受范围之內,应允他!” “是!臣此行必竭尽全力,迎回川房大人!”石彻白兵库立即双手捧起礼单和金袋,只觉重担压肩。 东信义想了想,忽又道:“另据我所知,远山氏近两年已被甲斐武田攻略,暗中降服。你前去时,可顺势探一探此事的虚实深浅。” 石彻白兵库眼中掠过一丝瞭然,郑重俯首:“臣,明白!” 东信义挥手,“动身吧,事不宜迟。” 石彻白兵库肃然告退,整个御馆再次恢復寂静。 东信义缓缓起身,立於窗旁,望向窗外阴沉的天色。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轻声道: “山雨欲来啊!” 两天后,天刚蒙蒙亮,刘谷城门缓缓开启。 东信义骑著一匹栗毛战马,本多正信紧隨其后,几名亲卫护卫著。一行人踏著晨露,直奔境川畔。 来到河川边,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但这里已经是人声鼎沸。 沿著修筑堤坝的工地,成百上千的领民们正在奋力劳作。夯土的號子声、石槌的敲击声、监工粗豪的吆喝声,混杂著飞扬的尘土,直衝初夏的晴空。 “秀重,工程刚刚铺开,竟有如此气象了?”东信义勒住马韁,望看眼前如火如茶的景象,略带惊讶地询问迎上来的堀秀重。 堀秀重黑的脸上难掩兴奋,道:“主公明鑑。皆赖您所定下的“给钱管饭”之策! 天下普请本是领民份內之责,然主公体恤,每日尚有数十文铜钱可拿,两顿乾饭管饱!这已是绝大的恩典。” 他声音洪亮,满是自豪,“眾人感念主公仁德,是以人人奋勇,不敢懈怠。况且,治理水患,本就是利在千秋之事,豪族、小民皆无牴触,反而踊跃异常。” 本多正信也在一旁感慨道:“此刻方知主公当日言语之深意。人心向背,正在细微之处。一顿饱饭,几十枚叮噹作响的铜钱,加之堤坝的保家之利,百姓心中的那桿秤,不知不觉已经开始倾斜了。” 东信义缓缓頜首。 忽地,堀秀重又指向在普请役登记处,几名正在登记的衣衫槛楼的汉子,“主公请看,那几人都是来自对岸知多郡。已经来了好几拨了。他们听闻这边管饭,还有工钱,便悄悄渡河前来应募。臣谨遵主公吩咐,凡肯卖力气干活,一律登记造册,发予工牌,与其他领民无异。” 东信义闻言,嘴角微扬:“水野信元家的领民,也来为我东家的水利出力了?很好嘛” 他看著那些登记完毕,快速融入劳作的对岸领民,语气深沉道:“人心如水,堵不如疏。他们来这里,吃我的饭,领我的钱,为我修水利,无论他们自已是否意识到,这份恩情就已经种下了。” 说著,他抬起马鞭遥指绪川城,“日后水野信元若苛待其民,今日我们种下的这份『好』,便会在彼处化作无形的『恶”。一传十,十传百,这人心,不就悄然转向了吗?” 堀秀重心悦诚服:“主公洞悉人心,远见卓识!此法润物无声,却直指要害。只是说到这里,他略显忧色,“水野信元那边,定不会坐视不理,恐会下令禁止,或强征领民归返——” 第179章 荒土良策 第179章 荒土良策 “哈哈,若如此,岂非更好?” 听到堀秀重之言,东信义却朗声一笑,神色轻鬆,“他若真下令禁止领民渡河谋生路,不许眾人改善生计,这等自绝於民、惹怨招恨之举,他做得越多,我们越要拍手称快!” “哈哈哈”堀秀重与周围家臣们闻言,皆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主公这番话,既点明利害,更透著举重若轻的从容自信,令眾人心头为之一畅。 笑声初歇,东信义神色条然转肃:“但是,那水野信元並非愚钝之辈,迟早也会想通其中关窍。故而,如之前评议时所料,他定会派人前来搅扰破坏。” 堀秀重当即挺直腰背,肃然道:“臣以性命担保,绝不令其损毁半分!” 但东信义却缓缓摇头:“不,既不能让他们破坏根本,但又要让他们適当地破坏几分。如此,方能令百姓们真切目睹水野之恶!届时再擒获一两个恶徒,公审示眾,使百姓对其恨之入骨。那时,再顺势组织领民勤加操练,严加防范,才能真正达成我们『修水利、收民心、练武备”之宏图。” “主公英明!臣明白了。”堀秀重再次郑重领命。 本多正信也在一旁微微頜首,对主公洞悉人心、驭势谋局之精准,深为嘆服。 一行人沿河岸继续巡视。初夏的阳光渐渐强烈起来,照耀著辛勤劳作的人们。但很快,一片广但荒芜死寂的区域闯入他们的视野一一那是连绵的沼泽地与盐碱地夹杂分布,与远处生机勃勃的稻田形成刺眼的对比。 那些土壤在阳光下泛著令人不適的惨白盐霜,星星点点的水洼嵌在龟裂的泥壳里,整片区域都透看一股被大地厌弃的绝望。 东信义勒马指著这片荒芜,眉头微燮:“如此大片土地,都任其拋荒废弃,简直是暴列天物!” 本多正信立刻驱马上前半步,恭敬答道:“主公,这沿河靠海之地,此类沼泽、盐碱地比比皆是。皆是因地势低洼,海潮倒灌,河水漫溢所致。土质恶劣,或过涝或咸卤,皆被视为无用之地,徒费人力亦难有產出,故而弃之不顾。” 他的语气中也带著深深的无奈和惋惜,“若主公主持兴修的堤坝能彻底根治境川水患,隔绝海潮河水,假以时日,待沼泽地排乾水泽,还能淤积成良田。而那些盐碱地————”他摇了摇头,嘆道:“怕是瘤疾难除。” 堀秀重也附和道:“本多大人所言极是。堤坝修成后,上游沼泽或有改善之机。但盐碱地纵然是届时引水洗盐,要將此等恶地化为良田,至少也要十年之功。” “十年?”东信义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我等不了十年。” 眾人然,目光齐齐聚焦在主君身上。这等不毛之地,主上难道还能变出米粮来不成? 东信义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翻身下马,径直踏入那片灰白死寂的荒原。 脚下的土地开始变得鬆软泥泞,继而又有些坚硬板结,每一步落下,似乎都踩碎了一层薄薄的盐壳,发出“啦”的碎裂声。空气中一股咸腥腐败的气息开始变得浓重,熏得人有些头晕。 放眼望去,灰白是永恆的主调,只有零星几丛枯瘦的杂草或灰绿色的盐生植物,倔强地证明著此地並非彻底的死域。 东信义在一处地势略高的地方停步,靴子深深陷进板结龟裂的盐壳里。他弯下腰,抓起一把灰白的泥土,在指间捻动。砂砾般的颗粒感,混杂著黏腻的盐分,很快在掌心留下一层白渍。 “主公,此处盐毒深重,又不適宜化作盐田,”本多正信眉头紧锁,声音带著少年人难得的凝重,“远非寻常排水可解。若要强行开垦水田,所费人力物力,只怕—” “谁说我要开垦成水田?”东信义打断他,將手中的盐碱土拋落,起身扫过身后一眾面露困惑的家臣,斩钉截铁道:“这些地,確是恶地!但在我眼中,它们不是负担,是宝地!我要让它们,產出比良田稻米更昂贵的『金子”!” 话落,周围只剩一片死寂。 堀秀重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本多正信的眼底也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 比稻米更昂贵的金子?在这鸟不拉屎的盐碱地里? “其实,此事我早有考量,今日也正好藉机和诸位阐述我之见解。” 东信义迎著眾人困惑不解的眼神,开始描绘他的蓝图: “首先,在这些盐碱地上,我们要进行多重规划,因地制宜!你们看那边,”他指向最靠近海岸,盐分最重的区域,“那些重盐之地,寸草难生,却最適合广植海芦!” “海芦?”本多正信瞪大了眼晴,“主公,臣下知道此物。这本是生於海滨滩涂的野草,极其耐盐耐涝。但质地粗硬,牛羊啃食尚嫌扎口,焚烧做灰亦无甚肥力,唯一的用处—大概是砍来做柴薪?但此地离城尚远,运输不便,价值微薄啊!”他提出了最实际的困惑。 东信义微微一笑,胸有成竹,解释道:“正信,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海芦根系发达,深扎地下,若在沿海滩涂广植海芦,可成天然屏障,消减海潮、风灾对堤坝和內陆的侵袭。此其一。” “其二,芦根有清热解毒之效,芦轻盈蓬鬆,可作为替代填充衣物被褥,而最坚韧粗壮的茎秆,收割后·—还可用作造纸原料!呵呵,可以说,海芦全身上下皆是宝。 待他日海芦成林,便是取之不尽的財富之基!” 堀秀重和本多正信已听得目瞪口呆。在他们眼中百无一用的野草,在主公口中竟化作千般妙用!此等化腐朽为神奇的眼光,果然非凡! 但隨即,他们忽然想到东信义口中的一个关键,几乎异口同声惊呼起来,“造纸?主公,您还懂造纸之术?” 东信义淡然頜首,“区区杂艺,何足道哉?” 隨后,他在家臣们近乎膜拜的目光中,他转身指向中间那片中度盐碱区域—— 第180章 异动! 第180章 异动! 东信义所指的中度盐碱区域,那里还有零星的杂草顽强生长:“我们再看这些地方,盐分稍轻,可大面积栽培藺草!” “藺草?”这次轮到堀秀重瞪大了眼睛,“是那编织榻榻米的藺草?” “正是!”东信义点头,“藺草耐盐耐湿,其茎是编织榻榻米之上品!我三河之地,毗邻京都、港商路,榻榻米需求极大!將来所產藺草,可设工匠坊精製草蓆,其利必厚於寻常稻米!此乃第二宝!” 东信义稍稍停顿,继续勾画蓝图:“除了以上两物外,在其他轻中度盐碱地,还可种植桑树与高梁!” “桑树?”本多正信的眼晴亮了起来,“桑树確实耐盐、耐水,尤其是本地野桑,其叶虽逊於良桑,亦可饲蚕!” 东信义微笑頜首,“確实如此,种桑不但其叶可以饲蚕!其果桑葚,也是佳果良料,还可用於染色,价比黄金!但种桑主要还是用於改良盐土,真正的关键,在於高梁!” 而这句话,令本多正信与城秀重都露出了困惑之色,“这高粱却是何物?怎地从未听说?”这时候,高梁还未引入日本,所以他们二人都不知晓。 东信义微笑解释:“此物乃海外物种,我已从南蛮人处引进。其根深,穗红,耐旱耐瘠耐盐滷,其籽能磨麵作饼,可酿烈酒!其秸秆高大坚韧,能扎篱编席,亦可用於造纸! 可谓浑身是宝,適应性极强!正为此类盐碱地而生!” 言至此处,东信义手臂一挥,划过眼前这片被眾人视为绝域的白茫茫大地,宛如指点江山的统帅: “重盐之地,固堤护岸种海芦,是天然的卫士,亦是未来的宝藏! 轻盐之地,藺草成海,织就的草鞋草蓆行销天下,便是流淌的铜钱! 桑树扎根,蓄水土,育根基,是日后膏良田的起点! 高梁挺立,收粮秣,备荒年,是稳固民心的基石! 因地制宜,物尽其用!这看似无用的盐碱地,在我眼中,便是聚宝之盆!是稳固领国、富民强兵的希望之野!” 一幅宏伟而清晰的蓝图,如此完整地展现在堀秀重、本多正信及一眾隨行家臣眼前。 他们仿佛看到这片荒芜之地,在不久的將来化作鬱鬱葱葱的植物海洋,更带来滚滚財源。 而这一切,也不是虚无的幻想,主公已清晰地指明了方向,点出了每一个环节的可行性与价值!彻底击碎了他们心中盐碱地“无用”的陈旧壁垒。 “主——-主公!”堀秀重激动得拜伏在地:“主公之神思妙策,鬼神莫测!化废土为宝地,变绝境为坦途!秀重·拜服!” 本多正信也紧隨其后,深深拜倒:“主公智深如海,洞烛幽微!此番规划,不仅关乎民生经济,更暗含治国大道!正信今日方知『人定胜天”之真意!能追隨主公,开创此等大业,实乃正信毕生之幸!” 他年轻的心中,此刻已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以及对主公如渊智慧的敬畏。 其他家臣和奉行也纷纷拜倒,齐声高呼:“主公英明!愿为主公大业效死!” 东信义看著跪倒一地、群情激昂的臣属,心中也是豪情万丈。 他扶起堀秀重和本多正信等人:“诸位且起!此非我一人之功,还需仰赖诸位同心戮力!蓝图虽美,实行唯艰!秀重!” “在!”堀秀重挺直腰背,眼神坚如磐石。 “今日之规划,与水利工程並重,关乎本家未来。即日起,划分盐碱、沼泽区域,详查其地力、水源、盐分高低!在普请役人员中招募有经验之老农,选各类品种,先行试种!同时,堤坝工程亦不能鬆懈,此乃一切之根基!” “遵命!臣必全力以赴,不负主公重託!”堀秀重声音洪亮,充满了干劲。 “正信!” “在!” “规划各区域种植次序、规模,测算所需种子、人力、工坊投入及未来產销之策!制定详细的章程!另外,注意对岸流民动向,此盐碱地垦殖之策,亦將是吸纳人口、收拢人心之良机!” “谨遵主公之命!臣定当弹精竭虑,不辱使命!”本多正信眼中闪烁著智慧的光芒,已然开始构思具体的条文。 东信义的目光再次投向眼前这片广阔的,被阳光照得有些刺眼的盐碱绝地。荒凉依旧,但在他的眼中,这里正孕育著绿色的生机与金色的希望。这里,將成为他“三河之雷”基业稳固、迈向更广阔天地的又一个坚实起点! 荆棘之路已在脚下铺开,而他,將带领眾人將其踏成通途! 正当眾人心潮澎湃之际- 远方一骑绝尘而来,到了面前,当即翻身下马,单膝跪在东信义面前。 “报主上!工地处有异动!” 东信义眼神微凛:“讲。” 那人道:“今日登记的对岸领民中,混入几个行跡鬼崇者,曾数次刻意接近新修的泄水闸口附近窥探,其中一人已悄然离队,往知多郡方向去了。是否———?” 周遭刚刚升腾起的激昂气氛陡然一凝。水野信元的阴影,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从未远离。 东信义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仿佛猎手看到了踏入陷阱的猎物。 “暂时不必惊动,我要的,就是引蛇出洞。”他声音平静无波,“继续严密监控,记下所有接触者。让水野信元尽情施展这些小动作,继续“帮』我们招揽人心。他跳得越欢,失败得就越彻底。” 他的目光回望,仿佛穿透了境川,直抵绪川城的天守阁。 “盐碱要变金,人心要归附,而鼠辈————也需清扫乾净。” 话落之后,他看向早已有些按捺不住的堀秀重和本多正信,“秀重!正信!此番,我不会亲自出手,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 二人当即重新跪地,声音斩钉截铁:“请主公放心,我等定確保根基无虞,令宵小尽入毅中!” “好!” 东信义点头,身边咸湿的微风掠过,仿佛正在酝酿著一场无声的风暴。 第181章 忧虑 第181章 忧虑 绪川城天守阁顶层,燥乱的水野信元正死死盯著下首跪伏的探子,咬牙切齿地听著匯报。 “稟报主上!刘谷城东信义,正驱使大批民夫,大肆加固、拓宽沿岸堤坝!规模前所未见而且—” “而且什么?!”水野信元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如同即將爆发的火山。 探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而且—临近境川的我方村落,许多领民——因管吃管住,日结工钱,竟纷纷渡河,前去应募劳役了!” “砰!!!” 水野信元双目赤红,猛地起身,一脚踏翻了身前的案几,“东信义!欺人太甚!” “窃我城池!杀我將土!如今还敢公然引诱我家领民为他卖命!他这是在掘我根基! 是在我脸上唾口水!!” 他指著刘谷城的方向,愤怒咆哮,“我水野信元与此疗,势不两立!此等挑畔,绝不能忍!必须阻止!彻底毁掉他的水利!” 眼见主公暴怒欲狂,一旁的老臣稻生政胜,急忙上前劝阻:“主公!请息雷霆之怒! 如今情势,切不可再衝动行事了!” 水野信元猛地转身,怒视稻生政胜:“七郎佐!你要拦我?!你要我眼睁睁看著他用我的土地、我的人,壮大他的实力?看著他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老臣绝非此意!”稻生政胜深深俯首,语气沉重,“老臣是担忧!那东信义智深如海,用兵诡莫测!本家自刘谷城败后,又有神社之败,土方大人玉碎,忠重大人至今下落不明——我军精锐折损,士气低落,若再有一败”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无比清晰一一水野家可能就此一不振。 稻生政胜的话,如同一盆冷水,让狂怒中的水野信元略微冷静了一丝。想到之前的败绩,一股寒意不知不觉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然而,另一个声音隨即响起:“稻生大人此言差矣!正因前番挫败,才更不能放任东信义如此肆无忌惮地坐大!” 说话的是水野信元的妹夫,久松佐渡守俊胜。他膝行出列,眸光扫过稻生政胜,然后朝著水野信元伏身一礼,“义兄!东信义此贼,窃据刘谷,蚕食我境,如今修筑水利,意在积蓄国力!若任其完工,日后粮丰兵壮尚在其次,更要紧的是,他在我水野家眼皮底下恣意妄为,本家却束手无策—那我水野家威信何存?又该如何统御知多郡?!此乃存亡之际,岂能因废食,坐以待毙?”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激昂,“稻生大人所言固然持重。但我等此刻並非要与其大军决战!只需一支精干小队,乘其不备,或杀人放火,或决堤毁坝不需大动干戈,便能叫他功亏一簧,损失惨重!” “如此,既可挫其锐气,又能重振我水野家威,何乐而不为?!” 久松俊胜的话如同一颗火星,瞬间又点燃了水野信元眼中凶光!稻生政胜虽是老成谋国,但太过保守!久松俊胜所言的“以小博大”、“一击致命”,才正中他的下怀! 而此时,稻生政胜却忽然重重嘆了口气,“佐渡守大人,您方才可曾听斥候回报?我方领民,已有不少人渡河去为东信义效力了?” 久松俊胜冷哼一声,面露不屑:“哼!区区愚民,只顾眼前温饱铜钱,何足掛齿!主公只需严令禁止,將他们悉数召回即可!甚至—”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可以组织他们去暗中破坏!那东信义开大门让我们的人进去,简直是愚蠢至极!正好给我们可乘之机!” “愚蠢?”稻生政胜苦笑摇头,“佐渡守大人,我一开始也是如您这般想法。但我深知东信义心机深沉,计谋百出,岂会做出如此明显的『愚蠢”之事?” 他又一次深嘆,道:“故而,老夫刚刚反覆思量,才惊觉这根本不是愚蠢,而是” 绝户之计!是一条难以破解的阳谋啊!” “阳谋?”水野信元暴怒的神情一滯,阴沉追问,“七郎佐,你是什么意思?说清楚稻生政胜抬头直视主公,苦涩道:“主公明鑑!东信义借修水利之名,以饭食工钱大肆招揽本家领民为其劳作。那些人吃著东信义的饭,拿著东信义的钱,帮著东信义筑牢堤坝,看著东信义的领民日子越过越好—时日一久,他们心中岂能无动於衷?” 他话语一顿,声音愈发艰涩无力:“可主公您若严禁领民前往,断绝他们这条生路,必然引发广泛的抱怨和不满,失去民心,怨恨便会像野草一样滋生蔓延——主公!” 稻生政胜突然拔高声音,嘶声道:“此乃进退皆死之局!是不动刀兵而夺人心之毒计啊!” “噗通!”水野信元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他双目圆瞪,眸中的暴怒已经被难以置信的惊骇取代,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直衝头顶! “进退皆死夺人心.”水野信元失神呢喃,脸上的惊骇慢慢变成了深切的恐惧和彻骨的愤怒,“东信义——-你这个魔鬼!恶贼!何其歹毒!!!”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掉进了蛛网的飞蛾,无论怎么挣扎,似乎都只会被缠绕得更紧,无法挣脱! 久松俊胜也僵住了!脸上的不屑与狼厉凝固,化为震惊与后怕。原来,那看似“愚蠢”的洞开门户背后,竟藏著如此狠毒的算计!这分明是在掘他水野家的根基! 但震惊过后,久松俊胜忽地一咬牙,疯狂道:“义兄!正因如此,我们就更不能坐视了!此计如同附骨之疽,拖延一日,便深入骨髓一分!等到民心尽失之时,悔之晚矣啊!” “唯今之计,只有趁其根基未稳,工程未固,以雷霆手段摧毁之!方能震那些无知小民,让他们看清,谁握有真正的力量!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宰!” 他抬起头,直视著水野信元那盈满血丝的双眼:“请义兄准许!我愿亲率死土,潜入对岸,不惜一切代价,毁其堤坝!焚其资粮!斩断他伸向我水野家的毒手!” “佐渡守!那东信义岂能不防?一旦——”稻生政胜还想再劝。 “够了!政胜!”水野信元猛地挥手,打断了稻生政胜的话,眼中燃起疯狂的光芒: “我意已决!俊胜!” “在!”久松俊胜立刻抬头,眼中闪烁著凶光。 “就依你所言!速派兵不,去挑选可靠精锐,乔装打扮,准备火油、火药!我要你把对岸搅的天翻地覆,让东信义的心血化为乌有!”水野信元的声音癲狂而又决绝,“此事关乎我水野家存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嗨!!”久松俊胜大声应诺,“义兄放心!俊胜必不负所托!定叫那『三河之雷,变成丧家之犬的哀鸣!” 稻生政胜无力地僂下腰背,看著水野信元决绝的背影和久松俊胜匆匆离去的步伐,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沉重的嘆息,颓然离去。 待到他回到自己的居城龟崎城,女婿稻生光春迎上前来,见岳丈神色竟如此颓丧,不觉惊地询问缘由。 稻生政胜將大致的事情和稻生光春说了一番,稻生光春也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东信义竟有岳翁大人您说的如此可怕?” “这並不是最可怕的———”稻生政胜缓缓摇头,语气幽深绝望,“最可怕的是,老夫以为,东信义此谋,比我所料想的更为深远—其所图甚大,水野家危矣—” 听著岳丈这般绝望的断言,稻生光春然眨眼,眼底深处,修地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异色。 第182章 耗子来了 第182章 耗子来了 刈谷城外,境川畔,初秋的烈日炙烤著攒动的无数人影。各种辛勤劳作的声响,交织成一片喧囂却有序的乐章。 靠近河岸的土坡荫凉处,一群刚结束高强度劳作的汉子瘫坐看扒饭。个个汗流瀆背,粗布短衣浸透汗水紧贴皮肉,脸上却洋溢著近乎亢奋的满足,与常见的苦役麻木截然不同。 “嘿,今日这糙米饭,真香!里头还掺了半条咸鱼干咧!”名叫锹次郎的壮汉大口吞咽,满足地咂著嘴。 “可不是,”旁边瘦削的吉三郎舔净碗沿最后一粒米,开心应和,“奉行大人说了,顿顿管饱!盐也放得足足的!在绪川那边,农忙时给主家拼死拼活,吃的也是掺糠的陈年糰子,几时见过这阵仗?这哪是普请,简直是享福!” 另一边,年轻的弥七麻利地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在衣襟上擦了擦,对著阳光眯眼细看。这铜钱边缘分明,字跡清晰,黄澄澄的光泽诱人。 “瞧瞧!瞧瞧!人家发的可是实打实的永乐通宝!足金足两!”弥七声音里有抑不住的激动,“在村里,领主发的赏钱,十文有九是恶钱,薄得透光,拿出去谁认?” “嘘!”吉三郎赶紧按下他的胳膊,“弥七,財不露白!不过——”他眼中也闪出嚮往,“东信义大人確实仁义。你看看人家刘谷城的领民,工钱都比我们这些人多领十几文。而且听说他们的租子都降到五公五民了!我们那,还是七公三民,今年听说又要加征·——”他声音渐低,透著一丝苦涩。 “五公五民—”锹次郎咂摸著这几个字,眼中光亮一闪而熄,狠狠地又扒了口饭,“唉,说这作甚!咱是水野家的领民,祖坟在那儿呢。只求这堤坝多修些日子,多吃几顿饱饭,多领些永乐钱回去,往后日子也能鬆快些.” “是啊是啊,只求这普请长久些—”其他汉子们也纷纷点头,这便是他们最朴实的念想。 弥七却年轻气盛,忍不住嘟:“要是—咱们那儿也成了东信义大人的领地就好了 “胡说!”吉三郎脸色骤变,猛地捂住他的嘴,惊惶低喝,“弥七!你想害死大伙吗?这话也能乱说?传回水野家武士老爷耳朵里,咱们都得死!” 弥七挣脱他的手,张了张嘴,终究没爭辩,愤愤別过头,低声咒骂:“哼,水野家的武士老爷—就没几个好东西!”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工地入口,脸色瞬间一变,指向那边:“糟了!看那边!那几个扛木头的傢伙!” 眾人顺指望去。 只见一小队新来的“劳工”混在人群中,动作生疏地搬著木料。领头一个凶狠汉子,眼神正不动声色地四处扫视。身后几人步伐沉稳,虽刻意佝僂著背,但那眼神里的警惕与戾气,与周围为餬口而劳作的平民迥然不同。 “领头的是绪川城里常备足轻的小头目!叫平野什么—我认得他!去年征粮到村里,就是他用鞭子抽的我!”弥七声音里喷著火,“他们混进来—准没好事!不行,我得报告奉行大人!” 他猛地要起身,却被锹次郎和吉三郎死死拽住胳膊。 吉三郎眼中满是惊骇与哀求,用力摇头:“別別去!千万別去!別忘了咱的身份—” 锹次郎也紧拽著他,咬牙低吼:“咱都是水野家的领民!告发他们—回头查出来全家都得串在尖木桩上活活晒死!你好好想想!” 弥七身子一僵,挣扎顿止,脸上血色尽褪,只余一片灰败。他颓然跌坐在地,发出压抑的怒吼:“该死的—该死的水野信元!他就不想他的领民有一天的好日子过吗?!这群畜生!” 与此同时,工地不远处视野开阔的望楼上。 堀秀重身披阵羽织,腰挎太刀,扶著栏杆,目光如炬地扫视著喧囂的工事现场。身旁的本多正信,眸光亦如针芒,细致捕捉著下方每一处异动,尤其那些新来且格格不入的身影。 修忽间,一名忍眾悄然出现,跪在堀秀重身后,低声急报:“报大人,先前溜走的奸细已返回,带了十余人,换了装束,混在新到的民夫之中。” 堀秀重剑眉微挑,冷哼道:“哼,还道他会派兵袭扰,没曾想,只来了几只胆大的耗子。看来水野信元是真被打怕了,尽使些见不得光的下作手段。” “本多大人,”他转向本多正信,“主公示下,要我们“將计就计』”,引蛇出洞,再施雷霆手段。依你之见,此番该如何行事,方能遂了主公的心意?” 本多正信面色平静,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堀大人,在下以为,当『外松內紧”。要害之处,不妨以偶然之態『发现”他们,顺势驱逐。至於无关紧要之所,则可留些破绽,任其“得手』。这样,既不会让他们破坏要害,又让他们觉得成果斐然,足以回去邀功,引诱水野家下一次投入更大的赌注。” 堀秀重眼中掠过一丝讚许与瞭然,笑道:“嘿嘿,你我果然所见略同。”他指向河边一处堆放点,压低声音,“瞧见没?那些“资粮”——嘿嘿,外层是掺了沙的旧米袋子做幌子,里头塞满的全是乾草废料!” 他得意道:“这是我特意腾出那片地方给他们“烧”,就是要让他们闻点糊味儿,又烧不到咱们实处!正好清理废料了。” 本多正信抚掌赞道:“堀大人高明!此真乃妙计!如此,他们必以为烧毁了我方『重要资粮”,胆气只怕又要壮上几分———” 堀秀重接口道:“等其下次再来,又尝些“甜头”,如此往復,便会认定我们这是“防备鬆懈”、『有机可乘』,到时候就要倾巢而出,妄想一举功成。届时,我们再將他们...—.” 他话音微顿,单手猛地一拳,与本多正信几乎异口同声,吐出四个冰冷的字: “一网打尽!” “哈哈哈—”话音落下,两人对视一眼,忽地同时仰天大笑。 第183章 放火「成功」 第183章 放火“成功” 境川河岸,茂密的芦苇丛深处,几个鬼崇的身影蜷缩著。 久松俊胜,这位水野信元的妹夫,此刻正扒开一丛芦苇,紧张地窥视著远处喧闹的工地。 他的小袖与下摆,沾满了泥点和草屑,凌乱的髮髻上还掛著几颗苍耳的刺球,狼狈不堪的模样,与他在绪川城水野信元面前慷慨请缨时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 他虽然信誓旦旦要带精锐,搅乱东信义的水利。但当他渡河真正来到工地时,看到那热火朝天的景象和隱约可见的守卫武土,心底那虚张声势的勇气早就泄了气。 “平野广弘你这傢伙,可要给我爭气啊——.”久松俊胜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嘀喃自语,“只要你成了,我就能在义兄面前大大露脸,说不定还能多得些赏赐———”” 他缩了缩脖子,目光死死锁定在人群中几个打扮成著普通农民,正扛著木料四处张望的身影一一那是他派出去执行破坏任务的平野广弘小队。 而此刻,平野广弘几个人正搬著木料,靠近了堆木料的地方。他时不时用袖口伴装抹去鬢角的汗水,其实目光却像淬毒的鉤子,在木料堆边缘和远处巡逻的足轻小队之间来回巡。 “都注意了,这里守卫並不算多,我们放下木料就准备动手!” “头儿,我看—.要不换地方?”有同伙畏缩地想要退缩,“这光天化日的—” “闭嘴!”平野广弘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中闪过凶光,“久松大人下了死令,今天非得给东信义这贼子一点顏色看看!” 说著,他们已经放下了木料,左右看看,发现似乎並没有什么人关注这里,他的手就悄然摸向腰间,那里藏著小罐火油和引火的硫磺硝石粉。 就在他心中盘算著行动时机时,一个炸雷般的吼声猛地在他不远处响起:“喂!那边几个!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平野广弘悚然一惊,猛地抬头。 只见三名身著简易丸的东氏足轻小头目,正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为首一人身材壮硕,眼神锐利。他身后两人手按刀柄,面色也是不善。 “大大人!”平野广弘反应极快,立刻做出惶恐状,深深躬下腰,“小的们———· 刚搬完这几根,正歇口气,马上就去搬下一批!” 那组头走到近前,抬脚踢了踢旁边一根刚卸下的木料,眼神扫过平野几人,毫不客气地骂道:“歇什么气?哼!我看你们是骨头懒了!那边石料堆缺人手,赶紧滚过去搬石头!在这儿当障子吗?” “是是是!小的们这就去!这就去!”平野广弘连连点头哈腰,也不敢爭辩,只能招呼手下忙不叠地转身离开,做出一副要去搬石料的样子。 看著他们仓皇的背影,组头脸上的怒容缓缓收敛,嘴角却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平野广弘並不知道刚才的一幕,都是安排好的戏码,只是心里暗骂自己倒霉。 可接下来的行动同样是步履维艰。他们先是转到了关键闸口附近,还没靠近核心区域,就被一队手持长枪的足轻厉声喝退。又转了几个地方,结果也是一样。他们如同没头苍蝇样乱窜,心里开始逐渐沮丧。 “头儿,这——这根本没机会下手啊—”一个手下哭丧著脸,抱怨道,“久松大人那边·怎么交代?” “少废话!这都是我们运气不好!”平野广弘烦躁地低吼一声。他內心同样焦灼,久松俊胜那张阴沉严厉的脸仿佛就在眼前。完不成任务,回去肯定会被重罚! 不行!必须干成一票! 他猛地抬起头,如同困兽般四下扫视,目光越过喧闹的人流和土堆,陡然盯上了工地边缘的一片区域! 那里似乎是个堆放资粮的堆料点,人影稀疏,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足轻在远处晃悠著“看那边!”狂喜的平野广弘,当即激动指著那个方向,“像是———像是粮秣!守卫鬆懈!天赐良机!快!绕过去!” 其他人立即重新打起精神,悄无声息地避开主路,借著土堆和临时工棚的掩护,快速向那片边缘堆料点潜行而去。 整个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他们轻易地避开了各处的视线,摸到了堆料点阴暗的后方“天照大神保佑!”平野广弘压抑著狂喜,迅速掏出火油罐和药粉包,“快!把火油浇上去!药粉撒匀!动作快!点完火立刻分头跑,久松大人处匯合!” 手下们动作麻利,將火油和引火药粉小心地撒在关键位置。一人掏出火镰火石,“喀喀”几下,火星引燃了药捻。 l啦一! 橘红色的火苗猛地起!火油和火药瞬间引燃,轰然一声,化作熊熊烈焰! 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著火啦!快来人啊!粮仓著火啦!”惊呼声立刻在四周响起。 “快跑!”平野广弘狂吼一声,几人当即转身散开,撒腿狂奔。 平野广弘是往著人少的一处堤坝方向狂奔,准备翻过堤坝跳河逃生!但他身后,吹响了尖利的竹哨,同时响起一声大吼: :“你个奸细,放了火,还想跑? 平野广弘惊骇回头,只见几个武士已经拔出了腰间胁差,眼神凌厉地死死咬住他! “真倒霉!”平野广弘口中又大骂了一句。他是真的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这几个武士却偏偏要追他。但他已没有时间思考了,使出吃奶的力气朝著坝顶狂奔。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跳进河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当他手脚並用地爬上堤坝顶部的土坡,境川就在脚下奔流!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他即將跃下的瞬间“哪里跑?!” 斜刺里,突然隨著一声年轻愤怒的暴喝,伴隨著一道劲风响起! 紧接著,一根粗长的扁担带著破空声,狠狠地横扫在他支撑腿的膝盖外侧! “咔!!!” 令人牙酸的可怕脆响,隨即响起! “呢啊——!” 平野广弘只觉一阵撕心裂肺剧痛!口中发出悽厉的惨豪,整个人像是被砍倒的朽木,完全失控地向前扑倒,脸朝下重重地砸在坚硬的泥土上! 鲜血四溅!痛苦哀豪! 接著,一个年少的身影出现, 第184章 鱼儿咬鉤 第184章 鱼儿咬鉤 打翻平野广弘的,正是之前在这里歇息用餐的弥七。 他从发现平野等人之后,虽然没有去告发,但一直悄然留意著这几个鬼票之徒。眼见他们竟敢焚烧资粮,心痛与愤怒瞬间衝垮了理智。然后,见平野竟朝自己方向逃来,当即热血上涌,埋伏后暴起,狠狠给了对方一扁担! “打死你这水野家的恶狗!敢烧我们的粮食?打死你!”弥七愤怒地大骂著,不等平野广弘挣扎爬起,手中的扁担又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背上、腿上。 “够了!”一声威严的喝止传来。 弥七喘息著停下动作,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身后。他身披阵羽织,腰挎太刀,面色冷峻。正是堀秀重! 堀秀重大步流星地走到平野广弘身边,抬起脚,狠狠地踩在平野广弘那张沾满血污和泥土的脸上! “呢—鸣——”平野广弘的脸被死死踩进泥里,发出痛苦的鸣咽,四肢徒劳地抽搐著。 堀秀重弯下腰,像拎小鸡一样粗暴地揪住平野广弘的后衣领,將他从地上粗暴地拖拽起来。“带走!好好招待一下,这位水野家的勇士!”他將平野广弘推给赶上来的属下。 当即,两名如狼似虎的足轻立刻上前,用绳子將还在哀豪的平野广弘五大绑,拖死狗般拖走。 堀秀重这才抬眼看向弥七,拍拍他的肩,冷硬的脸上露出一丝讚许:“不是我们刘谷的人吧? 不过,你小子干得不错!够胆! 说著,他隨手从怀里掏出十几枚黄澄澄的永乐通宝,拋了过去,“赏你的!拿去买点肉食,补补力气!” “谢大人赏!谢大人赏!”弥七接下铜钱,刚才的愤怒和紧张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取代,激动得面庞通红。 堀秀重摆摆手,便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直到这时,躲在附近的吉三郎和锹次郎等人才小心翼翼地凑上来,看著弥七手里的钱,几人又是羡慕又是后怕。 “弥七!你不要命啦?”吉三郎声音还在发颤,“那—可是水野家的武士!要是被水野大人知道了.” “弥七老弟,太莽撞了!”锹次郎也皱眉摇头。 “怕什么!”弥七却挺直了腰板,眼中闪著光,“我算是看明白了,东信义大人的武士,才是真正的武士老爷!” 说著,他扬了扬铜钱,“你看看,多大方?跟东大人一样,都是好老爷!哼,以后要是真被发现,大不了我带著一家人,全投到刘谷城来。反正都是种地,在哪种不一样?我才不受那鸟气呢!” 他的话,让周围一静,眾人纷纷沉默,若有所思。 但很快,弥七又转过头,开始望向那边浓烟滚滚的堆料点,脸上浮现出担忧:“就是-那边烧得可真厉害,不知道东大人存的粮食损失了多少———会不会剋扣我们的口粮啊?” 这话一说,吉三郎和锹次郎等人也不由转头看向火场,脸上都是担忧之色。 远处的芦苇丛中,久松俊胜看到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烟,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成了!成了!哈哈哈!真的烧起来了!”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因激动而扭曲。 “大人!大人!” 这时,几个侥倖逃脱的手下连滚带爬地摸回了芦苇丛。 “怎么样?平野呢?”久松俊胜急切地问。 “平野大人——被·被抓住了!”一个手下喘著粗气回答。 久松俊胜脸上掠过一丝惋惜,但立刻又急切地问:“烧的是什么?看清楚了吗?” “是大堆的粮食!堆得跟小山似的!火油倒上去轰地一下就著了!烧得天都红了!”另一个手下手舞足蹈地描述著,唾沫横飞地描述。 “粮食?確定是粮食?!”久松俊胜眼晴放光,声音都拔高了。 “千真万確!大人!”手下拍著胸脯保证,“裹得严实著呢,肯定是精粮!” “天助我也!烧了他们的粮草,看他们这堤坝还怎么修!看那些贱民还怎么有饭吃!”久松俊胜更加兴奋了。 “就是可怜了平野大人”另有人脸露悲戚。 久松俊胜脸上的喜色微微一滯,“唉—確实可惜了平野,是个忠勇之士!回去我定向主公报请,厚恤他的家人!”他嘴里说的漂亮,心底却是不屑。有烧毁东信义粮秣这份大功在,损失一个平野,算得了什么?! “我们走!”他猛地一挥手,意气风发道:“隨我回城!向主公报捷!尔等都是功臣,皆有重赏!” 几人如同打了鸡血,在久松俊胜的带领下,借著芦苇的掩护,急匆匆地渡河,返回绪川城邀功滚滚浓烟在他们身后升腾,宛如一面虚幻胜利的旌旗。 望楼上,堀秀重坐在马扎上,望向那片依旧浓烟滚滚的燃烧点,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本多正信就坐在他身旁,声音平静无波:“堀大人,看来鱼儿咬鉤了。” 堀秀重点点头,“確实,不过,今天抓住的就是个小鱼。刚才已经撬开了那个小角色的嘴,確认了,此番带队前来的,竟是水野信元的亲妹夫一一久松俊胜。” 本多正信眼晴一亮,略带讥消道:“哦,久松佐渡守大人吗?这倒出乎意料。没想到这位大人此番胆气不小啊?竟然敢率队亲临险地?” “胆气不小?”堀秀重笑一声,目光投向远处,似乎已经在那边的芦苇盪里,看到了退去的久松俊胜,“不过是个只敢躲在暗处窥探、让手下送死的懦夫罢了。” 但他文一笑,“不过,能让他亲眼看到这场“醋畅淋漓”的大火,想必此刻正得意忘形吧?” 本多正信也是微笑頜首,“正是。唯有他看得『真切”,看得“欢喜”,回去绘声绘色一番,水野信元才会深信不疑一一我们这里看似防备森严,实则破绽百出。只要肯下血本,必能有所斩获。堀大人,您说是也不是?” “哈哈哈——.”两人相视,发出一阵低沉而心照不宣的笑声。 隨即,堀秀重霍然起身,目光再次扫过下方,那里的工地民夫们因火灾而显得有些骚动不安。 他整了整衣袍的领口,语气沉肃下来:“时机正好。走吧,本多大人。我们该去履行主公的谋划了一一” 本多正信默契地接过话头,声音清晰而坚定:“让这些境川两岸的领民们,好好看清楚水野信元的凶残恶毒— 堀秀重嘴角微扬,目光炯炯:“更要让他们亲身体会到,我东氏的仁慈与庇护!” 两人交换了一个確认的眼神,不再多言,转身並肩走下望楼,步入那滚滚烟尘笼罩下的喧囂工地。 第185章 公审 第185章 公审 境川东岸的工地上,浓烟虽已渐弱,但那焦糊刺鼻的气味依旧瀰漫在空气中,如同难以散去的阴霾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在所有役夫的眼中,刚才被烧掉的,分明是堆放著“资粮”的地方。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在汗流瀆背的人群中蔓延开来。 “完了—完了粮食被烧了—” “那么多都烧没了—这得是多少人的口粮啊!” “东大人答应管饭这下可怎么办?明天后天还能有饭吃吗?” 窃窃私语汇聚成压抑的骚动。许多人都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茫然地望著那片仍在冒烟的焦黑废墟,心中充满了恐慌和担忧。 弥七他们几个这时也挤在了人群中。 吉三郎的脸色更加惨白了,声音乾涩,道:“你们说——东大人会不会真的不给我们管饭了?” 锹次郎神色阴鬱:“天下乌鸦一般黑!就算再仁慈的领主,这时候怕也顾不得我们了!” 他的话引起了周围眾人的赞同,纷纷点头。 少年弥七紧抿著嘴唇,眼神复杂地看向那片焦土,又望向刘谷城的方向。他想起了刚刚吃下的暖饭,想起了刚刚堀秀重的讚许和赏赐,更想起了东大人的与眾不同- 东信义似乎是他遇到过的,唯一愿意为他们这些贱民考虑的领主大人了。 只是———粮食没了,再好的大人,又能怎么办?他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也隨著粮垛的浓烟变得飘摇不定。 就在群情惶惶之时,一阵低沉的螺號声骤然响起,瞬间压过了工地的嘈杂! 呜一—鸣一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只见在靠近那片焦黑堆料点的临时土台上,不知何时已经肃立著十余名全副武装、神情冷峻的东氏武土!他们簇拥著两位核心人物: 堀秀重和本多正信! 堀秀重上前一步,一手按著腰间太刀刀,另一只手高高举起,示意肃静。他眼神如电,扫视全场,无形的威压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领民们!”堀秀重带著不容置疑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你们看看这片焦土!看看这被恶意焚毁的资粮!你们知道,这是谁干的吗?” 人群寂静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著答案。 堀秀重猛地一挥手:“带上来!” 两名魁梧的足轻押著將一个浑身血跡的人,粗暴地拖了过来,將其重重倒在地。正是平野广弘! 此刻的他,早已没有了纵火时的疯狂,只剩下无尽的狼狐和恐惧,在无数双愤怒目光的注视下瑟瑟发抖。 堀秀重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喝问道:“说!是谁指使你的?是谁要断了我们所有人的生路!” 平野广弘艰难地抬起肿胀青紫的脸,嘴唇哆嗦著,偷眼瞧了瞧周围的人群,又低下了头,没有声。 堀秀重眼角一眯,俯下身,冷笑低语道:“说了,我可以给你一个保有武士荣光的死法,但如果你不说—.”他声音骤然冰寒,“我保证会让你像最低贱的秽多一样,被钉在竹尖上,在这堤坝上活活被晒死!” 一句话,將平野广弘的抵抗意志击溃了,他终於再次抬头,嘶哑地开口道:“是—” 奉奉水野信元..殿下的命令—烧—烧毁粮·阻·阻止堤坝— “水野信元?!” “真的是水野家!” “水野老贼!不得好死!”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譁然!虽然早有猜测,但当“水野信元”这个名字被凶徒亲口喊出时,依旧如同投下了一块巨石,在所有人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肃静!”本多正信站了出来。他的声音没有堀秀重的洪亮,却更显冰冷刺骨,像一把利刃,压下了沸腾的人声。 “诸位,且容我先说一事。当初主公东信义大人决意在此修筑堤坝时,我等曾极力反对!” 在眾人惊的目光中,本多正信继续道:“只因我等深知,治理此河耗费巨万,而受益最多的,却是尔等小民!更何况,对岸还有水野信元这等恶徒!他绝不会让我们如愿! 但—你们可知主公如何回应?” 眾人屏息凝神,眼中充满渴望。 “主公说——-他等不了!”本多正信激昂续道:“纵使耗费再多,困难再大,堤坝也要修!因为他深知此河带给你们的灾难一一衝毁农田,淹没家园!他不想再看到你们受苦,一天都不想!”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硬咽啜泣,无不被深深触动。 本多正信这时猛地转身,狠狠指向对岸绪川城的方向,“可水野信元呢?他在惧怕! 他怕我们的堤坝一旦修成,西岸良田万顷,旱涝保收,你们过上真正的好日子!他怕知多郡的领民们看到你们安居乐业,会心向光明,会看清谁才是真正为民做主之主!” 人群的愤怒瞬间被点燃,咒骂声四起!尤其是那些来自知多郡的役夫,更是感受更深。弥七是咬牙切齿,眼中喷火,就连吉三郎和锹次郎等人也是浑身微抖,义愤填膺。 “所以,水野信元急了!他怕了!” 本多正信的音量拔到最高峰,如同怒涛拍岸,“他派出这等见不得光的鼠辈,在光天化日之下,焚烧了我们辛苦筹集的筑坝口粮!他就是想让你们饿肚子!想让你们放弃这造福万代的堤坝!就是要你们继续在他的淫威下瑟瑟发抖,做他的奴隶!” “禽兽不如!” “畜生!” “杀了他!杀了水野老贼!” 愤怒的咆哮声终於爆发,役夫们群情激愤,若非有武士维持秩序,几乎要衝上去將地上的平野广弘撕碎。这一刻,水野信元的形象,在他们心中已彻底沦为了残暴不仁、视民如草芥的恶鬼化身。 就在怒火燃烧到顶点之时,堀秀重重新站了出来,接过了话去。 “诸位,请暂且平息怒火,听我一言。” 第186章 民心渐成 第186章 民心渐成 “诸位,请暂且平息怒火,听我一言。” 堀秀重沉稳的声音蕴含著安抚人心的力量,穿透了愤怒的余波: “我知道,你们此刻除了对水野信元的恨,心中还有更大的担忧一一粮食被烧了,今后的吃食怎么办?东大人许诺的管饭,还能作数吗?”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所有人的痛点。刚才还激愤的人群,瞬间又陷入了沉默和焦虑无数双眼晴带著期盼、怀疑和恐惧,重新聚焦在本多正信和堀秀重身上。 堀秀重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声音郑重而洪亮:“在刚才资粮被焚之后,我等已火速稟报主公东信义大人!大人传回了一句话一—” 他刻意顿了顿,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大人说:『堤不可停!民心不可伤!再苦,不能苦我领民!再饿,不能饿到为我东氏流血流汗的领民!哪怕我东信义自己少吃一口,也绝不能让修堤的百姓勒紧裤腰带!』”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工地上炸响!震得所有人心头剧颤! “啊?!” “大人—大人他—” “这是真的吗?!” 难以置信的惊呼声从人群中爆发出来。吉三郎、锹次郎、弥七等人更是瞪大了眼晴,嘴巴微张,怀疑自己听错了。 天下竟有如此將贱民饥饱放在心上的领主?这怕是他们以往,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堀秀重用更加激昂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宣告:“没错!东大人已紧急下令,动用刘谷城储备粮仓,並从各地多方筹措!大人严令:所有役夫,伙食標准不变!一日两餐,管饱管够!该有的咸鱼酱菜,一样不少!工程,必须按期推进!绝不能让水野信元的阴谋得逞!”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轰一—! 短暂的沉寂后,是山崩海啸般的欢呼! “东大人万岁!” “东信义大人仁慈!” “愿为东大人效死!” “修堤!修堤!我们要把堤坝修得又高又结实!” 巨大的声浪直衝云霄,將之前的恐慌和怨恨彻底驱散! 无数沾满泥土的手高高举起,眼中闪烁著狂热的光芒和感激的泪水。许多人激动地跪倒在地,朝看刘谷城的方向跪倒,虔诚叩拜。 东信义的承诺,如同黑暗中的火炬,驱散了他们心头的冰冷绝望,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希望!忠诚的种子,在这一刻深深扎根於每一个领民的心中。 弥七紧紧抓住锹次郎的骼膊,激动得语无伦次:“锹次郎大哥!你听到了吗?还是管饱!不变!东大人东大人他—— 锹次郎重重地点头,眼中曾经的戒备和阴鬱,此刻已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虔诚光芒取代。 而那吉三郎则是一脸呆滯地立在原地,眼眶早已湿润。他找不到任何的词来形容他此时心中的震撼与感动。在水野家,他们只是牛马,是隨时可弃的消耗品。而在这里,在东信义大人眼中,他们似乎被当成了“人”。 激动得面颊通红的弥七再次抬头,望向堀秀重和本多正信,眼神中充满了无比的崇敬和追隨的决心。心中那点飘摇不定的希望之火,此刻已熊熊燃烧,照亮了对未来的憧憬。 他低声,却无比坚定地对自己说:“娘,妹妹——我一定要带你们来留在这里! 这里是能活命,能活得像个人的地方!” 堀秀重和本多正信看著下方沸腾的人群,看著那一张张由绝望转为狂喜、由怨恨化为虔敬的脸庞,心中也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只有他们知道,这场“粮仓”被焚的大火,烧掉的只是无用的草料,点燃的却是万千凝聚如铁的民心! 虽然,他们用了些手段,布了些迷阵,但他们的承诺却千真万確,字字千钧!那份真心更是坚逾真金!这便是主公东信义深植於他们心底的一一“民心”之道! “好了!”堀秀重再次抬手,压下震耳欲聋的欢呼,“水野的恶行,已被揭露!东大人的仁德,诸位也已亲见!那么现在一—” 他猛地拔出腰间太刀,雪亮的刀锋直指天空,发出鏗鏘有力的怒吼: “拿起你们的工具!” “为了你们自己的家园!为了你们的父母妻儿不受洪水之苦!” “为了东信义大人的恩德!” “继续劳作!用汗水,筑起这境川畔的安寧之堤!让水野信元的奸谋,彻底化为泡影!” “吼一一!!!”震天的应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洪亮,充满了力量! 役夫们如同打了鸡血,纷纷捡起锄头、扁担、竹筐,爭先恐后地冲回各自的工位,挥汗如雨地干了起来。 整个工地瞬间爆发出远超之前的澎湃活力,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著一种为希望而奋斗的昂扬神采。 不远处,一座地势略高的缓坡上,浓密的树荫之下,一个身影如磐石般静静佇立。 正是东信义! 他目光深邃地看著工地上那沸腾的景象,看著堀秀重和本多正信成功地把握了这一次难能可贵的凝聚人心的契机,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欣慰的笑意。 “秀重、正信,做得漂亮!”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著嘉许,“知晓人心向背,善借大势而为你们,已经真正懂得了如何握住这乱世之中最锋利的武器了。”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干劲十足的役夫。他仿佛看到了,那一双双眼睛中翻涌的感激、坚定和对未来炽烈的希望。他知道,水野信元的统治根基,已经开始被这无形的堤坝悄然侵蚀,开始鬆动和动摇。 民心所向,正如境川的流水,终將衝垮一切腐朽的堤防。 “民心可用,大势渐成啊”东信义深吸了一口带著草木清香的空气,胸中豪气顿生。 然而,他的目光並未在工地上过多停留,而是缓缓转向了东方,那连绵起伏的山峦之后,是更广阔的天地。 “此地局面,已无需我再过多操心。只是不知道——牧野成定和石彻白兵库,你二人之行,此刻究竟又如何了?” 第187章 三河之雷其人 第187章 三河之雷其人 夏雨如注,白练垂天,將东三河作手城的御馆,牢牢锁在一片迷濛的水幕之中。 此刻,牧野成定正敛容坐於广间之內。他的对面,奥平家当主奥平贞胜端坐如磐石,神情凝重却如屋外阴沉的天空。 “牧野君,此番归来,想必也看到了东三河如今的景象。”奥平贞胜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今川治部大辅威势正盛,东海道莫不服。你当时——-自牛久保城出奔,已是背主之行。今番悄然返转,其意何在,老夫心中也自有几分揣度。” 牧野成定俯身行礼,姿態恭敬却无半分惶恐:“贞胜公明鑑。在下此番並非为搅扰东三河安寧而来,不过是恰逢旧地,特来拜望问安,聆听长者教诲。” “问安?”奥平贞胜似笑非笑,“你怕是想看看东三河的这潭水,是否还能再起波澜吧?”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牧野成定的脸,淡淡道:“牧野君,老夫痴长你几岁,便送你一句肺腑之言:今川大人如日中天,其势绝非我等小豪族可以撼动。撼树,徒取灭亡。唯有谨守本分,忠诚事上,方是我辈存身立命之道。” 说著,他语气陡然转重,带著长辈训诫后辈的严厉,“你—要好自为之!” 字字句句,如同冰冷的雨点打在牧野成定心头。但他面色不变,再次深深俯首:“贞胜公金玉良言,成定铭感五內,定当谨记。告辞。” 说罢,他便起身离去。奥平贞胜的態度与警告已足够清晰,此地不宜久留,亦无需多言。 “牧野大人,请留步!” 这时,一个年轻的声音从侧廊传来。牧野成定回头,只见奥平贞胜的嫡子奥平贞能快步走来。他年方十八,身形挺拔,面容尚带著几分少年人的清朗,眼神却已透著与其父相似的沉稳与锐利。 “父亲大人,请允许儿子送一送牧野大人。”奥平贞能向上首的父亲行礼请示。 奥平贞胜深沉的目光在儿子脸上停留片刻,缓缓頜首:“去吧。” 奥平贞能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与牧野成定交换一个眼神,两人便一同离开了气氛压抑的御馆主殿。 “牧野君,你我已许久不见,此时雨势正酣,不如先到我居馆中一敘。如何?”远离了父亲那沉重的目光,奥平贞能的神情似乎活泼了许多。 “恭敬不如从命。”牧野成定本就想要和对方聊聊,自然不会拒绝。 二人便来到奥平贞能的居馆,僕役奉上新茶,几句寒喧过后,奥平贞能便看似隨意地问道:“听闻牧野君离开东三河后,一直在西三河活动?” “正是。” 奥平贞能的眼中瞬间进发出强烈的光芒,身子也不自觉地微微前倾:“那么你一定知道那位最近在西三河声名鹊起,人称『三河之雷』的东信义大人了吧?此人究竟如何?快与我讲讲!”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年轻人对传奇人物的急切渴望和崇拜的好奇。 牧野成定放下茶杯,眼神中掠过一丝追忆与敬畏:“还记得,我与东殿初见,是在西条城下。其时,我依附于吉良氏魔下,正与松平忠茂部战。我方本已陷入苦战,败象显露。就在危急之际———”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著一种讲述传奇故事的独特韵律,“那位大人出现了。他仿佛携天雷之势而来,战场瞬间变色。不仅一举逆转颓势,更是在乱军之中,討取了松平名代忠茂公!松平军顷刻崩溃—” 奥平贞能听得双拳紧握,呼吸急促,仿佛亲临那腥风血雨的战场,目睹了那惊天神威的战场逆转。 隨后,牧野成定娓娓道来,將东信义在西三河的诸多事跡一一讲诉,奥平贞能听得如痴如醉,心驰神往,恨不能立刻飞到西三河,一睹那位如同惊雷般崛起的英主风采。 到了最后,他忍不住喃嘀讚嘆道:“夺城立威、富国强兵、招贤纳士、手段奇诡” 这位东殿,果然当得起“三河之雷”的称號!真乃神人也!” 然而,激动之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向牧野成定问道:“牧野君,这位东殿既然如此雄才大略,志向高远。为何—.不继续反抗今川?” 奥平贞能身体前倾,目光紧紧盯著牧野成定,“若他觉得今川势大难敌,何不—-转而投奔那尾张梟雄织田上总介信长?听闻信长公亦在尾张秣马厉兵,颇有气吞山河之势啊?” 广间內陷入短暂的沉默,雨声清晰可闻。 牧野成定深深地看了奥平贞能一眼,这位年轻少主眼中流露出的不仅是疑惑,更有一种身处今川阴影下的不甘与对强者的嚮往。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他低头看著茶碗中沉浮的茶叶,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东信义平日言行,以及那双仿佛能洞察未来的目光与决策。 半响,他才抬起头,一字一句地答道:“奥平君,此乃主君决断之事,本不该由臣下置喙。然而——” 他略微停顿,目光坦然地迎向奥平贞能,“在下窃以为,刘谷城扼守三河咽喉,其位之重,西三河鲜有城池能与之匹敌。然,水野氏业已归附织田,夺取此城,与织田交恶之势已成必然。故而,此城既是腾飞之基,亦是眾矢之的!” 他的语气愈发沉凝:“主公起势虽猛,但根基未稳。此时此刻,唯有借今川治部大辅之名,以其威势为盾,方能在这强敌环伺的三河之地贏得喘息之机,站稳脚跟,徐图发展!” 牧野成定眼中闪烁著对主君智慧的由衷钦佩,“此非怯懦,乃是主公洞察时局、忍辱负重之大智慧!是真正的深谋远虑!” 奥平贞能听著这番剖析,目光微动,缓缓点头。作为生於夹缝中的地方国人眾,他也深知生存之艰险。东信义这以退为进、借势腾飞的棋局,令他理解且钦佩。 然而,他忽然一愣,捕捉到了牧野成定刚才话语中的关键称谓。 “主—主公?” 奥平贞难以置信地盯著牧野成定,“牧野君,你称其为『主公”?莫非—-你已拜在那位『三河之雷”的魔下,成了他的家臣?” 第188章 奥平贞胜的震惊 第188章 奥平贞胜的震惊 “不错!” 牧野成定迎著奥平贞能震惊至极的目光,面色坦然,甚至带著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缓缓点头,道:“我牧野成定,已心悦诚服,拜在主公门下,为其鹰犬,为其家臣!” 轰! 奥平贞能只觉脑子一阵发蒙,忍不住指著牧野成定,惊呼道:“牧野君-你莫非疯了不成?你堂堂牧野家嫡子,名门之后!竟甘心屈身於一个美浓浪人为主?这—这置你牧野家列祖列宗於何地?置.” “住口!” 话音未落,已被牧野成定一声冰冷的断喝骤然截断!“奥平贞能,我不许你如此低毁我主!” 牧野成定的声音冰冷刺骨,却异常坚定,“主公乃天授雄才!是我牧野成定此生所见,最为英明睿智、雄才大略之主!此刻虽如潜龙在渊,名声不显於诸侯,但我以性命起誓,他日主公之名,必將响彻云霄,威震列国!那些所谓的豪门贵胃,届时在我主光辉之下,亦不过萤火之於皓月!” 这番掷地有声、斩钉截铁的宣言,带著一种近乎狂热的忠诚和不容置疑的信念,彻底將奥平贞能震得脑中一片空白,膛目结舌,哑口无言。 他望著牧野成定那张写满了坚毅和忠诚的脸,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旧友。曾经,这位可是连今川义元都看不上的骄傲之人!可如今,却能对崛起不过数月的东信义,死心塌地至此?! 那位“三河之雷”,究竟是何等惊世骇俗的人物? 此刻,奥平贞能的心中,竟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慕! “呵呵—.”良久后,奥平贞能发出一声自嘲般地苦涩低笑,“牧野君,方才你那一番话,说得我心潮难平。我现在,还真的非常想亲眼见一见这位东信义大人!看看他究竟是何等风姿,竟能让你牧野成定—.折腰至此!” 牧野成定看著奥平贞能眼中那毫不作偽的憧憬,心中微动,想起了主公临行前的瞩託。他紧绷的脸色终於缓和下来,淡笑道:“奥平君,若你真能屈尊亲赴刘谷城,我想我主..” 他微微一顿,意有所指地加重语气:“无论何时,无论何种境况,他必定会大开辕门,扫榻相迎!” “无论何时—何种境况.”奥平贞能微微一愣,嘴里缓缓咀嚼著这番话。 牧野成定见火候已到,深知不可久留,当即道:“屋外雨势已歇,叻扰已久,该告辞了。” 奥平贞能没有挽留,举起茶碗,神情复杂:“多谢牧野君—一路珍重!” “奥平君亦请珍重。”牧野成定郑重回礼,隨后起身告辞。 奥平贞能亲自將送至城门之处,佇立良久,直到那道身影消失不见,他才心事重重地返回城中,径直来到了父亲奥平贞胜所在的御馆。 广间內,奥平贞胜依旧端坐於主位,双目微闔,似在养神,又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父亲大人。”奥平贞能踏入广间,恭敬行礼。 奥平贞胜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儿子脸上,带著审视:“他走了?” “是,父亲大人。”奥平贞能走到父亲下首端正坐下。 “嗯。”奥平贞胜端起面前茶碗,轻轻吹了吹浮沫,淡淡道:“那你问清楚了吗?他与那位西三河新近崛起的东信义,究竟是何关係?” “回稟父亲大人,”奥平贞能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中的波澜,“孩儿確已问清。 牧野君他—亲口承认,他已心悦诚服,拜在那位东信义门下,成为其家臣!” 奥平贞胜手中的茶碗猛地僵住了! 他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然与震动。 “家臣?”奥平贞胜同样有些难以置信,“牧野成定,他以往可是连今川殿下的直臣之位都不放在眼里啊!”他死死盯著儿子,仿佛要確认这是不是一个荒谬的玩笑,“他竟然会甘心屈身於一个美浓浪人为主?” 奥平贞能用力地点头:“是的,父亲大人!牧野君言词凿凿,神情肃穆,绝无半分虚妄!” 他顿了顿,眼中也现出一丝迷茫与震撼,“他称东信义殿为『天授雄才”,虽暂潜於渊,但来日必將名震天下,届时豪门贵胃亦不过萤火之於皓月—” 接下来的敘述,奥平贞能几乎是以梦般的语气,將牧野成定说给他听到东信义事跡,又重复了一遍给父亲听。 听完所有的一切,奥平贞胜没有再开口,他缓缓闭上双眼,一动不动,唯有胸膛在微微起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终於,他再次睁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道:“原来如此——-我虽早已听闻那东信义行事每每出人意表,非同凡响。今日方知—我还是远远看低了他。” 他的语气中除了感慨,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能令牧野成定这等心高气傲的豪族嫡子,放下血脉家名之重,心甘情愿俯首称臣—此人之能,已非『非常』二字可以尽述。只怕是———鬼神难测啊!” 奥平贞能听到父亲如此评价,心中的嚮往之火再度被点燃:“父亲大人说的是!孩儿听后,心中亦难以平静!那位东殿—”” “你想见他?”奥平贞胜骤然打断儿子的话,目光如电射来。 奥平贞能一愣,隨即重重点头,“是!父亲大人!孩儿-万分渴望亲赴西三河,亲眼见识一下这位『三河之雷”!看看他究竟是何等人物!” 隨即,他又有些疑惑道:“牧野君离去前曾说了一句略有古怪的话。他说:若孩儿愿往,东殿必会扫榻相迎!无论何时,无论何种境况—.” 奥平贞胜在听到“无论何时,无论何种境况”这十个字时,眼中骤然爆射出孩人的精光! 他猛地抬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死死盯住奥平贞能,仿佛要看清自己儿子是不是隱瞒了什么!直看得奥平贞能后背发凉,心中惊疑不定。 良久,这骇人的审视目光才缓缓收回。奥平贞胜望向窗外,投向那西三河的方向,喉间发出一声意味难明的长嘆: “唉—好一个『三河之雷”!好一个东信义!” 他的嘆声中充满了震惊和忌惮,“身处刘谷,竟还能如此精准地探知我这里的暗流涌动与意图这份洞察力与布局之深远——当真是非常人所能及!” “父亲大人?您此言何意?”奥平贞能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和话语弄得疑惑不解。 奥平贞胜猛地转过脸,目光冰冷,用几近耳语的低沉声音,一字一句道: “就在数日前东美浓的远山氏,已遣密使,悄然拜会过为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