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启一下》 第1章 《重启一下》作者:小狗知道【cp完结】 简介: 动心网络被宋氏地产并购完成的第二周,研发部门的技术核心大佬被开了。 公司内部众说纷纭,拿了2n赔偿的程叙美滋滋去了新单位。 结果交接失误的hr误以为程叙是某入职网管的关系户,客客气气请进机房。 程叙:……??? 算了,网管也不错,清闲能胜任,干着先。 同期入职的小助理黏人到烦人。 电脑卡了找他,打印机坏了找他,遭遇职场霸凌还找他。 程叙统一回复:“重启一下。” 然而小助理不依不饶,每天八百条消息轰炸,事无巨细地汇报,偶尔看着还有些可怜。 算了,就当捡条流浪小狗,倒也不费钱,散养着先。 老东家终于发现裁员裁到了大动脉,总经理亲自来请,承诺工资翻倍,期权分红。 程叙还没来得及严词拒绝,小助理不知受了啥刺激—— 沙柏:程哥,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吗,不要抛下我啊qaq 算……等等,谁在和你谈恋爱啊? 沙柏x程叙,很会脑补的乐观小狗x清醒着沉沦(但嘴硬)的年长者 *受有交往多年前男友,开篇分手 标签:换攻、正剧、职业、年下、阴错阳差、鸡同鸭讲文学 第1章 好事无双 星期一的早上,程叙照旧提前半小时到了公司。 在食堂喝了杯苦味重于香气的热美式,回办公室的路上远远瞧见部门新来的应届小年轻,程叙不大记得名字了。 对上他视线后对方慌慌张张地不知手脚往哪边放,站在原地傻愣着张了半天嘴,等到程叙走到近前,才似是下定决心,嗫嚅着说了一句“程总好”。 声似蝇蚊,微不可闻。 奈何程叙听力太好,也不想假装听不到,于是他放缓脚步,微笑,点头,随即与对方隔着两人宽的距离礼貌地擦肩而过。 短促的交际间,耳边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声。 职场新人过于认真的窘迫让程叙下意识弯了下嘴角,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借此忆往昔,一只手横空出现,自来熟地勾住他的脖子。 身体被带动的瞬间眼镜镜片反射出江诗丹顿的银色表带的光泽,在大清早总是有些扎眼,也让程叙快速判断出行事者的身份。 原本想要后撤的动作堪堪顿住,程叙清了清嗓子,“早。” 邱世友吊儿郎当地挂在他身上,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早啊老程。” 邱世友和程叙都是动心网络初创之时进入公司的元老,一个巧舌如簧在市场上冲锋陷阵,一个则技术过硬在后端安营扎寨,是同事口中的“黄金搭档”。 另一个当事人似乎也如此认为,而程叙虽然不那么想,却因为一些成年人的体面,不得不假装若无其事,甚至忍受对方没有边界感的触碰。 不然程叙还能怎样,公开发表同性恋宣言告诫对方保持距离吗? 开玩笑,他完全没有在同事面前出柜的打算,更何况以邱世友的口无遮拦,估计第二天就会人尽皆知。 勾肩搭背地行了一路,邱世友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昨晚上的球赛,他的主队临场换将遭遇惨败,言语中恨不得把教练挫骨扬灰。 程叙对体育赛事不感冒,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微笑着应付些“是吗?”“那真是太糟糕了”之类的客套话。 终于在某个路口分道扬镳各自回岗,程叙还没在工位上坐定,人事部的助理小姑娘跑来敲了敲半开的玻璃门。 神色有些不自然地拘谨,“程总,在忙吗?elsa姐找你,在她的办公室。” 程叙讶异了一秒,却没有多问,起身合上了笔记本盖,“好的,我知道了。” 动心网络原本只是家名不见经传的软件外包服务公司,在短视频刚开始流行的时候原来的老板宋章也心血来潮做了一款同类型的社交app,没想到因为流畅的应用体验和精准的数据推送在一众竞品中脱颖而出,广受好评。 动心网络因此迅速跻身互联网大厂末流,更是得到了宋氏地产的青睐,于上周正式完成了并购。 elsa本名叫厉艾,是新组建的董事会从某大厂高薪挖来的人事总监,程叙只在对方入职时和对方简单寒暄过,彼此并不熟悉。 不过程叙隐隐能猜到对方找自己的意图。 宋章和他是大学同学,在此之前一直兼任着研发部总监,程叙也是,不过是“副”的。 宋氏地产完成对动心网络的并购后,宋章的股份只剩10%,他对外宣称不想努力了,仅在董事会留了一个董事的席位,干脆地卸任了其他所有职务。 于是宋章走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空悬的总监位置会是程叙的——包括他自己。 虽然对升职并没有太多期待,但想到随之而来的加薪,程叙的脚步还是轻快了起来。 厉艾看上去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做了烫染的茶褐色长发利落地扎成马尾,妆容干练而精致,低头认真工作的模样像程叙看过的职场电影的女强人,查重率百分百。 见到他来,厉艾礼貌地起身迎了迎,招呼他坐下。 说起来还是陌生人,程叙感到莫名的尴尬,踌躇半天才开口,“厉总,你找我?” “不用这么客气,”厉艾为他倒了杯茶,“我看过你的档案,比我略小几岁,不介意的话和大家一样叫我elsa姐就行。”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程叙也不好推辞,微微颔首,“elsa姐。” “其实在我还没来公司之前,在老东家那里就听过你的名字。”厉艾笑道,“说是非常厉害的技术大佬,仅用半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我们应用的雏形,可以说公司能有现在的成就,是你一手促成的。” 虽然夸赞来得莫名,程叙还是习惯性地否认道,“没有那么夸张,当时是和宋……董事一起完成的,也借鉴了不少成熟的框架。” “谦虚了,虽然我不懂技术,但我知道那些程序员的脾气,能让他们交口称赞,一定是非常厉害了。”厉艾顿了顿,突然话题一转,“不过我还是挺好奇的,你从参加工作之后就一直在动心网络,当时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包小公司,为什么不考虑去大厂呢?以你的本事完全可以谋求一份更好的岗位。” 这个问题程叙几年来其实被许多人问过,他扶了扶眼镜,轻车熟路地回道,“习惯了,而且这里离家很近。” 厉艾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有些意外,“你结婚了?档案里没有更新。” 程叙不想透露太多,含糊说道,“还没结婚,但和爱人住在一起。” “原来如此……”厉艾了然地点点头,并未深究,而是沉默下来。 程叙意识到自己原先的猜测并不正确,他脑中思绪如云海翻涌,表面仍是安静地等着。 果然在短暂空白之后,厉艾再次出声了,“最近公司其实有了比较大的变动,你还能习惯吗?” “elsa姐,有什么事情您直说吧。”程叙不想继续绕圈子,单刀直入地问,“公司是想让我走吗?” 虽然几乎有了确定的答案,但看到对方点头的瞬间,程叙的心中还是涌起了难以言明的失落,夹杂着一些隐约的愤怒。 他短促地闭了闭眼,压下眼底的情绪,“我的合同还没到期。” “是的,”厉艾从键盘下面抽出一份早已经拟好的协议,“所以公司愿意给你n+1的经济补偿,以及所有未发的工资、年假补偿还有加班费用都会一次性付清。” “理由是什么呢?”程叙没有接,而是敲了敲桌子,“您是专业的人事,应该知道这样单方面的解除合同是不可以的。” “当然,我也很遗憾不能和你这样优秀的同事继续共事。”厉艾的神情没有太大的变化,显然这是一次毋庸置疑的告知,“只是你也知道,很多时候我们不过在执行上面的指示。” 她顿了顿,手中的协议意有所指地指了指天花板,八楼是董事会所在的楼层。 程叙再次安静下来,片刻之后他提出要求,“我可以离开,但按照相关法律,公司理应向我支付赔偿金,我在动心网络呆了六年,就是十二个月的工资。” 厉艾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愣怔半秒,随即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我没有这么大的权限,需要请示一下领导。” 程叙示意她请便,对方点点头,起身去小隔间打电话汇报了。 也不知道汇报给谁,大概是新来的总经理吧。 程叙胡乱地想。 宽大的办公室只剩他一人,方才绷紧的情绪松懈下来,一种荒诞的茫然感涌上心头,他下意识转了转手边没有喝过的杯子。 水面泛起层层涟漪,茶早已凉透了,没有再喝的必要。 没过多久厉艾便回来了,她十分痛快地答应了程叙的要求,又雷厉风行地现场拟好新协议打印,让程叙签字。 第2章 协议上的金额比预想的还要高,程叙心算了一下,除了他要求的2n赔偿金,“1”的代通知金也一起结算了进去,注明离职次日一次性发放。 他没再过多言语,低头签了字,并确认道,“我明天就不用来了,也不需要交接,对吧?” 见对方点头,程叙飞快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一路上与众多眼熟或陌生的同事擦肩而过。 穿过大半个公司回到工位,部门的同事们显然毫不知情,他们和程叙随意惯了,还在嘻嘻哈哈开着玩笑,“程哥,听说人事的elsa姐找你,是不是终于要给你升职了呀?” 程叙条件反射地把手中的协议背在身后,勉强勾了下嘴角,“没有,说了点别的事。” 好在大家并不是八卦的性格,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各自忙自己的工作去了。 程叙兀自松口气,打开笔记本连上工位的主机,把自己的工作文件夹同步了过去,想了又想,还是在桌面上写了一份交接说明文档。 他这些年经手的项目很多,文件整理要花不少精力,很快就到了午休时间。 邱世友又来找他吃饭,第一次被程叙拒绝了。 “最近不是挺稳定挺闲的吗,哪有这么多事需要你亲自处理。”邱世友嘟囔着抱怨,但程叙没有太多反应,他顿觉没趣,转头便找其他人去了。 程叙又埋头写了会儿文档,办公室里几乎只剩下他一人和惯常减肥的女同事,他想了想还是合上笔记本,离开去了天台。 秋季初至,风有些冷。 程叙裹紧单薄的西装,先是给梁斯均拨了电话。 只是连着打了好几个,对面都没有人接。 他搓了搓手指,又翻出宋章的微信,想了半天在对话框打了点字,删删增增改改,刚准备发送,手机上方跳出梁斯均的微信消息。 【怎么了宝贝,刚才在和客户开会】 程叙没有第一时间点进去,盯着通知横幅看了会儿,直到过了时限自动消失。 他慢吞吞清空未发送的内容,转到和梁斯均的对话界面。 【没事,晚上回去和你说。】 这次回得倒是很快:好,不过晚上我有应酬,会晚点回来哦,可能要十点之后了,太晚你就不要等我啦[亲亲] 结尾依旧是他惯用的颜文字,程叙扫过一眼,烦躁地吐了口气,关上屏幕。 饭点刚过,天台上陆续有办公楼其他企业的员工上来抽烟,程叙不喜欢烟味,便起身走了。 下午的时间依旧过得很快,好在顺利完成了交接文档的撰写。 临下班的时候,通常都会留下最后走的程叙破天荒第一个起了身。 还在埋头敲键盘地同事闻声惊讶地看过来,“程哥今天有约会啊?” 程叙没有否认,“嗯,没什么事的话你们也早点下班吧。”他顿了顿,“我就先走了。” “好嘞,程哥再见,玩得开心哦。”好几个人说道。 程叙对他们笑了笑,语气轻快,“再见。” 研究生毕业之后,程叙就在宋章的邀请下加入了动心网络,整整六年的时间,直到离开的那一刻,才发现公司里属于自己的东西并不多。 他就像往常一样拎着笔记本电脑离开,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只是在等电梯的时候,意外遇到了早上碰见的应届小年轻。 对方明显更意外,“程、程总也这么早下班啊?” 程叙心情已经平复下来,随意地应了声,“嗯。” 或许是因为他的态度一直不错,小年轻没有早上那么兢兢战战了,甚至在电梯抵达之后大起胆子开了句玩笑,“也是,下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程叙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半晌回道,“确实。” 【??作者有话说】 攻会晚一点出场~~ 第2章 祸不单行 “你就这么走啦?” 安静的法式餐厅,齐海洋的大嗓门如惊雷滚地,瞬间引来诸多惊疑的视线,连站在一旁的侍应生都露出恰到好处的尴尬笑容。 程叙拉远椅子假装不认识好友,低头摩挲着杯子喝了口热茶,半晌才轻声答复,语气淡然,“嗯,不然呢?一哭二闹三上吊吗?丢不起这人。” 齐海洋同样压低声音,“宋章呢?他也没给你什么说法?” “他都离开公司了,”程叙不想提宋章,“能给什么说法,算了。” “算你……”齐海洋落到嘴边的脏话戛然而止,气愤地掏出手机,“不准算了!我来给他打电话问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别,”知道对方不是演的,程叙忙制止,“真的算了,我都签协议拿赔偿了,你现在找他无非就是去吵一架,没必要为这事伤了你们的情谊。” 齐海洋连连冷哼,“我和他能有什么情谊,要不是宋章以前是你舍友后来又成了你老板,我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当年我就说过,别跟着那傻逼干,他能做成什么事?”回忆过去他越想越气,“还不如当初和我一起去创业!” “………你创业做服装电商,我能干什么。”程叙无语,“给你当客服吗?在的呢亲,需要什么呢亲,给个好评哦亲。” “你别说,我的店要是有你这样的……”齐海洋倒是很受用,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程叙,语气促狭,“大帅哥当客服撑门面,也不至于没两年就倒闭了。”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倒闭了啊,”程叙轻笑一声避重就轻,“要是当初和你一起创业岂不是混得更惨。” “怎么会更惨?”齐海洋受不得这侮辱,大呼小叫道,“我有的是资本东山再起好伐?又不是宋章那个废物。” 无奈地再次迎接众人目光洗礼,程叙叹了口气,“你轻点声吧齐大少爷,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人傻钱多的富二代吗?” 齐海洋家中经营着s市数一数二的人力资源集团蓝海人资,虽然近几年来伴随着人口红利的消失,集团的整体业绩已经大不如前。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齐父凭着早期积累的资本在其他行业多有投资,家底相当殷实。 齐海洋与程叙本科同届就读于s大,只是院系不同,大学时程叙曾在阴错阳差之下用自己的专业能力帮了他一点小忙,两人也因此相识。 虽然家境优渥,齐海洋并不是骄纵跋扈的纨绔子弟,他为人爽快热忱,行事磊落,说话耿直但并不故意冒犯,于是程叙和他很快成为至交好友,并延续至今。 “钱多我承认,人傻的是你吧。”齐海洋恨铁不成钢,又深知程叙的性格一贯如此,只得就此按下,另起话头,“话说你离职的事情那谁知道了吗?” “斯均?他晚上有应酬,还没来得及说。” “哼,”齐海洋平等地攻击程叙身边所有人,“我都能从别人那里知道你的事,他一个业内的公关经理这点嗅觉都没有?你就是人太好才会被他们骗,我可不信。” “怎么会,斯均不会骗我。”程叙笑着说,“况且他哪有你这么厉害,这么有人脉,什么都知道,还会第一时间请我吃这么贵的餐厅。” 话虽说得笃定,但程叙心中并不那么坚信。 在他离开公司十分钟后,动心网络内部oa便早有准备地发布了关于人事调整的通告,程叙在技术领域小有名气,到了这个时间内外网的技术论坛中已经有不少截图搬运的帖子,讨论极为热烈,他的微信亦是塞满了前同事和同行们或真诚或有所图的问候。 只有身为恋人的梁斯均,发来的微信甚至还停留在中午。 当然程叙更愿意相信,他是因为工作繁忙,错过了相关消息的接收。 或许是程叙的“恭维”安抚到了齐海洋,他再次冷哼一声,终于不像一只暴躁的哈士奇那样到处咬人,程叙松了口气,顺势换了其他话题。 “别说我了,你最近怎么样?店里生意还好吗?” “一般般吧。”齐海洋说,“前段时间转让给一个朋友了。” 齐海洋的电商事业倒闭后经营了一家时下流行的咖啡酒馆,白天卖拿铁美式,晚上作为清吧营业。 程叙捧过几次场,但他不爱咖啡也不爱酒,关心到底还是少了些,顿时心生愧疚,“我都不知道……怎么突然转让了?” “我爸前段时间病了,让我回去管蓝海。”齐海洋无所谓地耸耸肩,“简单来说,我要继承破败的家业了。” 蓝海人资成立近二十年,新老派系结构复杂,企业内斗十分厉害,沦落到现在这样很难说是因为市场还是人祸。 秉持着不破不立的想法,齐父走投无路之下竟然想让自己这个游荡在外不学无术的儿子回去,死马当活马医。 能救回来最好,救不回来也就算了。 “话是这么说,但老头看起来明显舍不得,毕竟是这么多年打拼的事业。”齐海洋说着,突然灵光一闪,“程叙,反正你已经失业了,不如和我一起去蓝海吧?” 第3章 “我一个技术工种,能帮你做什么?你可不要病急乱投医。” “我家老头不也病急乱投医……”齐海洋无所谓道,“现在不都讲究互联网化,数字化转型吗,我家老头还说想让我给公司找点新方向,我本来在想我哪能有什么方向……这不是有你嘛!来嘛?” “再说吧,”知道好友只是一时兴起,程叙笑笑搪塞过去,“我还想趁这个机会休息段时间呢。” 一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走出餐厅的时候,时间已过晚上九点。 “我送你回家?”齐海洋晃晃手中的车钥匙,提议道,“现在这个点你坐公交回去至少要一个多小时吧。” “不用了,”程叙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斯均说十点到家,回去撞上不大好……你知道的。” 程叙也不清楚为什么,但似乎从学生时代开始,齐海洋就很看不惯梁斯均,反之亦然。 二者相遇轻则冷嘲热讽几句,重则大打出手,让夹在中间的程叙颇为头疼,平时总要特意避免两人见面。 不过这些话能当面和齐海洋说,若是和梁斯均提及,他还需粉饰一番。 “行吧,”齐海洋并不强求,“那你打个车吧,不是拿到赔偿了吗,别省这点钱了。” 程叙敷衍地应了声,与好友道别,又站在原地目送对方开车离开,这才点开打车app,看看有没有顺风车回家。 输好路线后他正打算按下呼叫键,余光中冷不丁掠过一辆颇为熟悉的奔驰amg。 程叙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步却本能地往上退了几级台阶,顺势躲到餐厅招牌的阴影侧,鬼使神差地按灭手机。 下一秒,在他由上而下的视线中,梁斯均从那辆他们共同购置的、价格不菲的汽车驾驶位侧匆匆迈步下来,又小跑着绕过车头,神色殷勤地弓腰打开副驾驶门。 他低头说着什么,相距太远程叙听不大清,但按照自己对他的了解,应是极温柔的。 片刻之后,一名年轻的女孩从副驾驶下来,她刚下来时还有意识地避开梁斯均伸过去的手,但还是被梁斯均扶住了胳膊,这次没有躲开。 两人又站着说了会话,随即亲昵地勾着手,往程叙的方向相携而来。 任谁看来,都俨然郎才女貌的热恋小情侣。 程叙大脑“轰”得一声,思绪全然空白,四肢僵硬地愣在原地。 所幸黑夜为他造就了完美的掩护,几十秒后梁斯均几乎是仅有一步之遥地,在程叙面前走过。 近到程叙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惯用的大地香味,仿佛曾经耳鬓厮磨的每个瞬间那样熟悉。 但又如此的陌生。 与此同时,程叙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看到了梁斯均身侧的女伴。 女孩年纪不大,眼睛圆亮,妆容就像他在网上偶然看到的美妆博主一样精致,眼角有一颗小痣,笑着说话的模样甜美又可爱。 程叙想叫住梁斯均,他甚至在脑海中想象自己叫了出声,然而闭上嘴巴后,发现只是徒劳地咽下冷空气,仿佛在这瞬间突然患上失语症。 喉口因为寒风的刺激泛起咳意,程叙硬生生咽了回去。然而在他调整状态的短短几秒后再抬头,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餐厅的旋转门后。 他动动冰冷的手指,触碰到同样冰冷的手机屏幕,这才想起除了发出声音以外还有现代更便捷的通讯工具。 程叙找到置顶微信,一字一词斟酌着打字。 【还在应酬吗?什么时候回来?】 餐厅的私密性很好,站在外面完全无法窥见其中。 程叙对着黑色的帘幕垂头站了至少十分钟的时间,梁斯均终于回复了。 【对不起宝宝,客户喝多了吵着要续场,今天肯定要很晚了,你先睡吧[哭泣][哭泣]】 或许是为了找补,后面还紧跟着:有什么事明天早上我再听,好不好? 程叙想到他或许是维持着和方才一样的殷勤笑容,借着短暂的上餐空隙和自己敷衍着发两条消息,方才咽下的食物在胃中翻江倒海,隐约地想吐。 没再回复,他如同逃难一般快步跑离餐厅的位置,一直去到百米开外的公交站台,他才喘着气停下,重新定位,下单新的快车。 时间太晚,车子并不好叫,程叙加了钱,才终于有人愿意接单。 好在司机师傅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全程除了和程叙对手机尾号后再没其他闲话。一路上交通也很会看眼色的顺畅,半小时不到程叙就回到了二十多公里以外的居住地。 在今天之前,程叙更愿意称呼那里为家。 从研究生第二学年开始,他和梁斯均为方便恋爱搬离宿舍租下了这个位置偏远的老破小。 最初就是一个简装的出租屋,程叙想让这里有家的感觉,征得房东同意后陆陆续续改造布景,又添置了许多家具。 此后他和梁斯均研究生毕业各自参与工作,虽然位置不算方便,但两人都没想过搬离这个老旧但温馨的二居室,更是在不久前又续签了合同,一次性支付了三年的房租。 程叙甚至曾经想过干脆将这里买下来,只是和梁斯均提起后对方觉得位置不好房价也不便宜,遂打消了念头。 会不会所谓的“都没想过”,也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打开指纹锁,门口的人体传感器检测到程叙的进入,客厅的落地台灯亮起,窗帘缓缓拉上,空气净化器自动开启,悬挂墙上的智能音箱程序化的声音播报着“欢迎回家”,随后贝多芬的月光倾泻而出。 程叙进屋后没有动,在玄关站了许久。 直到他亲手设计的智能家居系统似乎不能准确判断主人的实际状态,音乐突兀地停了一下,下一瞬间又播放起来,如此往复,和记忆中因为卷了太多次而卡住的老式磁带一般。 程叙终于抬起脚,安静地走到客厅的沙发中坐下,他的动作拯救了失去逻辑判断的人工智障,月光重新流淌起来。 “小梁同学,”程叙唤醒语音助手,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关掉所有灯。” 第3章 是分手了 在黑暗中想了很久,程叙依旧想不明白。 并不是想不明白梁斯均的出轨——程叙对爱情没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反而他缺少浪漫细胞,也不曾期许所谓永恒,只是在关系存续的时间内,尽可能做到最好。 分明在这段恋爱中,梁斯均才是那个更加主动、注重仪式、计划未来及善于表达的人。 程叙想不明白的是,梁斯均出轨的对象是个女性。 梁斯均幼年丧父,家中只有母亲。梁阿姨是个温柔的人,几年前意外发现他们关系后并没有表现出反对,在得知程叙因此事和家中多有矛盾后更是常常对他嘘寒问暖,看起来毫无芥蒂,甚至让程叙叫她“妈妈”。 既没有家庭的压力,又不存在生理的欲望,在程叙看来,梁斯均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去招惹一个女性。 况且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年纪很小,社会阅历或许不深,程叙更担心对方遭受了欺骗——她知道梁斯均有恋人,甚至是个同性恋吗? 如果她不知道,自己要告诉她吗?但程叙并不认识对方,他社交圈子极窄,也不知道从何处能联系到。 乱七八糟的想法占据着程叙的大脑,他甚至无暇去考虑真正关乎自身的问题。 直到玄关处再次传来动静,伴随着指纹锁机械结构转动开启,智能音箱再次发出设定好的“欢迎回家”的活泼语调,沙发边的台灯落下浅黄色的温暖光圈。 程叙这才从一团乱麻中抽出,他抬起头,和推门而入,正在换鞋的梁斯均对上视线。 梁斯均显然没想到他还在客厅坐着,短暂地愣怔几秒,随即笑了,几个踏步走来,“大晚上不开灯也不睡觉,坐在这里思考人生吗?”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和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程叙往边上侧了侧,躲过梁斯均想握住他肩膀的手掌,但对方似乎执拗于揽他入怀,追赶着又靠近了些。 下一瞬间,过于刻意的浓烈酒精味混杂着隐约的大地香铺面而来,程叙头晕目眩又避无可避,只得骤然起身。 梁斯均抱了个空,分外茫然地坐在沙发上,仰头看他,“……怎么了宝贝?”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凭他细致的伪装和精湛的演技,程叙大概率会继续毫不知情地接受这个拥抱,甚至心疼他的辛苦。 “喝这么多酒?”程叙低垂着眼看他,“还清醒吗?可以聊聊吗?” 梁斯均不明所以,但还是顺势瘫在沙发上,像真正的醉汉一样胡乱扯了扯系得板正的领带,“客户实在热情,我也是没有办法,毕竟工资还要从他们口袋里掏……不过有偷偷掺了一点水。” 他朝程叙眨眼,“所以现在也没有很醉,宝贝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事情了?现在跟我说好吗?” “好。”程叙点点头,没有通过语音助手,而是自己走过去,用物理开关打开了顶灯。 第4章 伴随着“啪”的一声,明亮的光线照亮他的脸庞,也让周围的一切无所遁形。 程叙居高临下,神色平和地看着下意识伸出手掌遮挡灯光的恋人,声音很低,语气却决绝。 “分手吧,梁斯均。” 话语落下的瞬间,梁斯均的神情从轻微的茫然到错愕,终于不再伪装并不存在的醉意,一下在沙发上坐直,不可思议地叫道,“什么?” 又记起此刻自己的设定,软下声来,“别开这种玩笑,程叙。”顿了顿,“是我应酬得太晚了吗?我也想早点回来,但今天的客人真的很重要,你也是打工的,该知道我们这种级别哪有拒绝的权利。再说,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梁斯均,”程叙打断他,“米亚蒂蒙德的佐餐酒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酱香型白酒?” 周围的空气如有实质地凝滞下来,他们维持着各自的姿势,在略显苍白的沉默中对视数秒。 梁斯均的神色一下子收敛起来,露出一丝慌乱。 “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他嚷嚷道,说着又站起来,来抓程叙的手,“我可以解释的,那只是……” “今天晚上我在那里吃饭,亲眼看到的。”程叙推开他,“而且无论什么原因,我都不想听你的狡辩,所以这只是通知——我们结束了。” 就像今日在公司时那样,纵然内心惊涛骇浪、百味杂陈,但面对事情的发生,程叙的第一原则还是解决掉它。 放弃他的雇主不值得花精力挽回,背叛他的恋人更是如此。 “我也没有办法!!”仿佛被程叙的话戳中,梁斯均的音量陡然升高,“你知道那是谁吗?那是我们大客户的女儿,真正的豪门千金!只要我愿意陪她吃几顿饭,玩一些过家家般的恋爱游戏,就有机会拿下几个亿的订单,公司才会重视我,给我升职,我们才会有钱,有能力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似是找到充足的理由,掷地有声,“这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这是为了你的未来。”程叙纠正他,“我从来没对你提出过经济方面的要求,而且我觉得现在的收入也完全足够覆盖生活,这都不是你出轨的理由。” “你当然可以这么觉得!”梁斯均更大声道,“你除了每天敲键盘写代码,鼓捣你那完全不能变现的开源软件,你还会关心什么?房租是我在付,车是我在养,每天在外面喝酒应酬的也是我!” 几年前梁斯均执意花几十万买下那辆奔驰amg,几乎搭上他俩当时所有的积蓄。程叙虽然觉得十万左右的家用车一样能开,但还是尊重梁斯均的喜好,并没有提出反对。 没想到如今却被倒打一耙,纵然冷静如程叙,也要被他气笑了,“我每个月都有存钱到我们的公共账户,车是你在养没错,但也是你在开,更何况买车时我已经出过一半的钱了。” 梁斯均不假思索,“我为什么买那辆车?还不是因为你非要继续住在这里,确实是离你的公司很近,但我每天上班通勤来回要三个小时!” ……原来真的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程叙在一长串的埋怨中抓住关键词,冷不丁地想,但又觉得多说无益,显得胡搅蛮缠。 “停。”他伸出手掌终止对方的喋喋不休,“我不想和你吵架翻旧账,斯均。”语气缓和了些,“也不想这么多年的感情闹得这么难看,我们和平解决好不好。” 梁斯均安静下来,但仍没有松口,只是再次重复道,“我不同意分手。” 程叙对他的执拗感到莫名其妙,在程叙的设想中,既然对方作出了这样的决策,就应该做好承担相应后果的准备。 “我并不需要你的同意。”对目前的状况感到厌烦,程叙只想速战速决,“在你回来之前,我已经把共同账户里你存进去的部分转到了你的银行卡上。既然房租是你支付的,这个地方归你所有,我今天就会搬出去,还有一部分属于我个人财产的东西,随你怎么处置,就当是这段时间的房租了。” “程叙!”显然没想到他如此决绝,梁斯均不可置信地叫出程叙的名字,近乎咬牙切齿地,“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离开?是不是找到新欢了?” 明明是对方出轨在先,却能如此理所当然地倒打一耙,让程叙越发对眼前昔日的恋人感到失望。 他甚至开始反省,是不是真的对梁斯均的关心日益减少,以至于对方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如此大的改变。 程叙不想再与其纠缠,拎起自己从公司带回的双肩包,里面有他最重要的资产:一台存储了他毕业后所有代码的轻薄笔记本,一个塞满回忆数据的16t移动硬盘。 梁斯均依旧不愿放弃,在程叙转身向外的瞬间抓住了他的手臂,“不准走。” 手上越发用力,声音却变得哀求,“别离开我,程叙。” 见程叙没有反应,他转换策略说道,“程叙,我知道你失业了,一个人在外面会很辛苦,很多花钱的地方,你那些存款根本不够……” 一直未有动作的程叙身形晃了晃,半晌慢慢转过来,纤长的手指轻轻覆上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原来你知道的啊。” 梁斯均的神情再次慌乱起来,“我……” 程叙一根根地将他手指用力掰开,径直向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怀柔失败的梁斯均气急败坏的吼声,“程叙!你清高什么!要不是我一直保护着你,你以为这个社会这么好混?我告诉你,职场就是潜规则和利益交换,你现在对我的做法不屑一顾,以后就会知道我才是对的!” 程叙用力甩上门,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消失了,反倒是对门听到动静,开出一条缝隙观察外面,恰巧和他对上视线。 “……” 程叙尴尬得转身就往楼道走,没想到邻居不仅八卦,还十分友善,叫住他关切地问,“哎呀吵架啦?朋友之间要和和气气的呀,啊是做什么事情闹这么大动静的啦,说出来么阿姨帮侬评评理。” 程叙原本想随便应付两句就走,话到嘴边,他突然改了主意,朝热心的阿姨笑了笑。 “不是吵架,是分手了。” 说罢他没管对方是何反应,潇洒地拽了下双肩包的带子,快步往楼下走去。 【作者有话说】 终于分手了,下一章正攻出场 第4章 沙柏你好 又是星期一的早上。 程叙背着他鲜少离身的笔记本电脑,打车从市中心的酒店到开发区西北角的蓝海人力资源服务产业园。 结果下车一看,他差点以为来错了地方,放眼望去满目只有萧瑟破败的建筑,其中还有两栋没有封顶的烂尾楼,整片园区安静得不像有人。 程叙将信将疑地踏着满地飞灰走过洞开的道闸,右侧掩藏着一排集装箱拼凑的简易门面房,蓝底白字的招牌印着“蓝海职业介绍”六个斑驳的大字。 门口一左一右竖着两块黑板,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今日招工岗位,一张方桌后坐着两个穿着蓝色衬衫,低头玩手机的女性工作人员。 程叙的脚步声靠近,左边的小姑娘敏锐地抬头,游移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一番,语气并不客气,“找工作的?黑板上自己看,有想做的就过来填表。” 程叙没大在意,“请问蓝海人资的办公楼是哪栋,我是过来入职的。” 旁边年长些的闻声终于有了反应,赶在小姑娘开口前站起来,殷勤地探出身子指向后面的a座大楼,“这边进去左拐,电梯到八楼就是了。” 小姑娘无所谓地坐下继续刷短视频,年长些的作势要带路,被程叙婉拒了。 外表看来不起眼,但进去a座后,里面的装修却是富丽堂皇,处处镶金嵌玉,只是前台空置着,只有一台电脑摆在上面。 程叙稍稍环顾一番便左拐到电梯厅,按下上行键的同时给齐海洋打电话。 估计对方还在飞机上,拨了几次语音都提示无法接通。 程叙没有执着,既来之则安之,虽然和预想相差甚远,他还是打算先上去看看情况。 电梯门很快打开,程叙正要进去,低垂的视线里突兀地出现一双穿着黑色圆头皮鞋的脚。 脚踝细直,露出灰色的短袜,黑色西装裤管不合时宜地落在上面一截,边缘还有未经修剪的线头。 心下觉得好笑,程叙面上不显,自然地抬起眼,和里面的年轻男性四目相对。 众所周知,男性只要能够保持身材,衣着整洁,给人的印象就不会太差。 程叙对此再清楚不过,毕竟他的前男友梁斯均就是其中典范。 因为职业原因需要参与大量应酬,梁斯均向来十分在意外表,发型要精致,西装要定制,香水要奢侈品,这一切都要价格不菲……至少是在能力范围内的最贵。 但更多时候,那其实是一种依靠氛围和着装营造出来的,主观感觉上的“帅气”,一旦对方放弃装扮不修边幅,就会很快沦于普通。 第5章 而电梯里的年轻人不一样。 即使穿着不甚合身的廉价西装,没有昂贵的香水味,也不妨碍程叙在极短时间内对他过于出彩的五官发自内心地表达出无声的赞叹。 这是一种极为客观的,难以反驳的英俊。 程叙不着痕迹地欣赏片刻,发现对方没有动,以为是自己挡了路,回退几步,示意先下后上。 谁知年轻帅哥仍旧没有走出电梯,而是冲他笑笑,眼神中流露轻微的茫然和恳切的善意。 程叙不明所以,但没多想,以为对方按错楼层,抬脚迈入其中。 电梯门关闭,程叙自然地按下“8”的按钮,却没有如预想亮起背光,轿厢亦是安静地停留在原地,提示刷卡的呼吸灯散发幽幽的蓝光。 “那个,”弱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里好像需要刷卡……” 程叙当然意识到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心中也有猜测,但还是不抱希望回头询问,“我今天刚来入职,请问你能帮忙刷一下八楼吗?” 年轻帅哥眼睛亮了亮,凑过来热情地看着程叙,依旧用着和他外表完全不同的活泼声线,“好巧!我也是过来入职的!” ——重点是这个吗? 因为外表而升起的好感略有缩水,需要程叙仰望的身高在狭窄空间也颇具压迫感。 他暗暗吐了口气,和对方拉开距离,“看起来我们都没有卡,要不要让人事来接一下?” “我发过微信了,对方没回,可能在忙。” “这种情况应该是可以打电话的。”程叙温和地提醒,“你觉得呢?” 虽然帅,但是傻,程叙向来厌蠢。 但毕竟是未来的新同事,他耐心地挂着标准的社交笑容,目视对方打完电话,又傻兮兮地朝他咧开嘴巴。 “她说在上面按电梯接我们上去,谢谢你哦,不然我还要被困在电梯里。”声音真诚,笑容灿烂。 “对了,我叫沙柏,沙漠中一颗挺拔的柏树的那个沙柏,是今天新来的业务助理,你呢。” 名字倒是很适配——程叙心情还不错地暗想,电梯“叮”得一声,终于在八楼停下。 门外等候的年轻女性一脸歉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今天前台请假了,我太忙了没看到信息,沙柏是吧?你跟我去会议室填一下入职表……”目光下一刻移到程叙脸上,神情动作俱是一顿,“您是?” 程叙很有“关系户”的自觉,也不知道齐海洋是怎么说的,他有所保留地开口,“齐总让我今天过来。” “啊……哦哦!”短暂愣了几秒,又很快恍然大悟,看起来是hr的女性不假思索道,“那你也一起来吧。” 出了电梯,迎面是大片的开放办公位,倒是同外面不一样坐满了人,亦和动心网络每个部门都是单独办公室的格局完全不同。 程叙和沙柏跟着自我介绍叫做穆可的hr穿过其中,获得不少探究的注目礼,最后来到像是洽谈间的地方,里面只有一张圆桌两把椅子。 穆可确实很忙,匆匆给他们送来两张纸两支笔两杯水,便小跑着离开了,只留下两个新人。 程叙来不及和她对齐颗粒度,捏着笔哑然半晌,还是对着表格填上基本信息。 座位太高桌面太低,程叙伏案工作做得太久,埋头写了会儿肩膀便开始疼,抬头想松松肩膀,才发现坐在对面的沙柏一直眼巴巴在看他。 “?”用眼神递了个问号,沙柏慢半拍地接收,似乎考虑了一会儿,突然小声开口重复道,“我叫沙柏。” 程叙莫名其妙,“嗯,你好?” “你好你好,”沙柏抿唇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酷拽狂帅的脸作着扭捏害羞的神态,说实话别有一番可爱。 程叙哑然失笑,将填好的表格往他眼前递去,笔尖在姓名处轻轻一点。 “沙柏你好,我叫程叙。” 互通姓名后的沙柏变得更加话痨,时不时就和程叙说几句没有营养的废话,又大大咧咧地问他表格应该怎么填。 程叙扫了眼他的年龄,心里有了数,“刚毕业?” “嗯嗯,这是我第一份工作。” “大学专业是法语,怎么想到来做业务助理?” “小语种就业太困难啦,除了蓝海我收到的offer要么是跨境电商,要么是需要外派非洲的翻译。”沙柏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语含期待,“我想离家远一点,又不想太远。蓝海是大公司,而且面试的时候面试官和我说名义上是助理,实际是以管培生培养,发展潜力很大的。” 程叙工作经验单一,但在动心网络时带过不少新人和实习生,也知道很多公司会以管培生的名义吸引应届生当廉价劳动力。 不排除部分会在轮岗后给优秀的人才不错的岗位,不过根据程叙对蓝海现状的了解,大概率只是图便宜……或许还因为长得帅。 他略有同情地看着乐呵的沙柏,想隐晦地提醒一二,玻璃门被推开,穆可探头进来,“表填好了吗?” 沙柏闻言起身却被制止,“沙柏你等一下,另一位……呃,”穆可接过程叙递过去的纸,终于叫出他的名字,“程叙你先跟我来。” 出去后又经过办公区,“靠窗那一块是综合管理部的区域,主要负责公司的整体后勤还有行政人事的工作,那边是我的工位,等会儿你加一下我的微信,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中间是人才服务部,顾名思义就是为我们的合作客户进行服务;最外侧的空位是市场营销部,业务员都在外面跑所以没有人。” 走过一道紧闭的磨砂玻璃门,“这边是总经理办公室,听说出差了要过几天才来。” 又指了指最里面另外的大办公室,“那边是财务管理部,因为涉及资金安全,她们有单独的门禁,进去之前记得敲门。” 穆可走马观花地一通介绍,也不管程叙记没记住,指了指在财务和总经理办公室之间的一个小房间,和其他的玻璃隔断不同,这里是实墙和木质办公门。 “这里就是你的办公室了,你先坐一会儿,晚点新员工有统一的入职培训,下午会有人和你交接工作。” “交接?”程叙愣了愣,“前面还有人做这个岗位吗?” 这个看起来独立又偏僻的办公室也不在程叙的理解范围内,按照齐海洋之前的说法,他“技术顾问”的岗位是临时加的,工位安排在总经理办公室。 “当然啦。”穆可奇怪地看他一眼,觉得这个新来的关系户难以理解,却懒得解释太多,递给程叙一大叠材料,“这是公司的宣传册还有业务介绍,可以先熟悉一下,等会儿培训我叫你,还是在刚才的小会议室。” 说着她雷厉风行地再次跑了,说好的微信也没加上,程叙只得抱着沉甸甸的书册,进入分配给自己的“办公室”。 厚重的木门推开后,巨大的风扇运转声瞬间钻入耳内,整个空间密不透光,一股发霉的尘土味扑面而来,程叙挥着手轻咳几声,凭着经验摸到门边的灯光开关。 屋内登时大亮,程叙适应了光线向内望去,除却四面白墙,里面只有一套狭窄的办公桌椅,上面放着一台没有关机的台式电脑。 而原本应该是窗户的位置还有一个上锁的白色防火门,程叙对此再熟悉不过。 那是一个弱电机房。 第5章 找你就行 穆可给的资料里除了蓝海的宣传册,底下还压着一张叠起来的离职单,不知道是专门留给程叙,还是不小心夹在其中。 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形,至少上面写着的“it运维”四个字,解答了程叙目前为止一部分的疑惑。 弱电机房外的办公室、it运维、交接工作——虽然不知道中间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程叙应该是被误认成了其他的什么人,接下了一份不属于他的工作。 擦干净桌椅坐下没多久,穆可又风风火火地跑来,把他拉去小会议室做新人培训。 沙柏已经等在其中,见到他眼神亮了亮,起身半鞠躬,“穆姐,程哥。” 礼貌又开朗的新人总是招人喜欢,更何况还是个大帅哥,穆可显然被取悦了,笑着说,“坐吧,大家以后都是同事,不用那么客气。” 程叙则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无论如何,从人事的态度看,他“关系户”的身份应该是板上钉钉的。 入职培训的内容无非就是制度和流程,蓝海属于国有混改企业,股东里有政府单位,相对复杂一些,但还在程叙的理解范畴内。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注意到穆可虽然有条不紊,显得十分专业,但其实对部分内容的细节不大熟悉,好几次都是照本宣读,对他们提出的问题也是选择性回答。 简单的培训之后,穆可又拿出两份合同。 “没什么问题的话把合同签一下,欢迎你们加入蓝海。” 程叙简单扫了一眼,没有签字,而是把面前正反打印的两张a3纸收了起来,“我想拿回去仔细看一下,晚一点再签可以吗?” 第6章 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从动作上来说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穆可没有拒绝,声音如常,“当然可以。” 其实双方都知道没什么好看的,标准的制式合同,按s市最低工资标准拟定,程叙不可能签。 一旁的沙柏早就迫不及待地写下自己的大名,如今看到还能拿回去看,长见识的同时显得有些犹豫。 不过穆可没有给与他反悔的机会,迅速收走他面前的纸张,“沙柏你的我先走流程盖章,到时候会还给你一份。” 沙柏迅速妥协,“……好的。” 签完合同又领了工牌和电梯卡,一整套入职流程走完,已经到了饭点。 穆可领着两名新人前往位于二楼的公司食堂就餐,失联已久的齐海洋终于回了消息。 【按兵不动,一个人的时候给我电话】 正常的聊天搞得和特务对接一样,程叙无语地扣了个句号回去,又顺手回了几条未读消息。 自从程叙搬走后,梁斯均就在微信持之以恒地发小作文,程叙早就设置成免打扰,但看到小红点也烦,索性把他拉进黑名单。 或许是程叙低头看手机的时间太长,沙柏突然叫他,“程哥。” “怎么?”程叙不动声色地按灭手机。 “穆可说她也是上个月刚来的,”沙柏兴高采烈地说,也不知道哪里值得高兴,“原来我们三个都是新人!” “是嘛,”程叙应和着笑了笑,“那还挺有缘分。” 吃完午饭,三个人终于互相加上微信。 穆可对程叙的态度还是客气又公式,和沙柏却俨然已是同一战线的“好同事”,甚至约着下班后一起玩最近新出的手游。 沙柏还热情邀请了程叙,被他以“不爱玩游戏”为借口婉拒了。 “程哥不玩游戏的话,平时休息会做什么?”沙柏还是不放过他,“周末我有个剧本杀的局,要不要一起来?” “不了,”程叙再次礼貌拒绝,“最近要搬家,正在找房子。” “好巧!”沙柏惊喜的声音给了程叙不好的预感,果然他的下一句是,“我最近也要找房子,现在住朋友家离这边比较远,我早上起不来嘿嘿。那程哥,周末要不要一起看房?我们可以合租诶!” 程叙还没开口,又听他转向穆可,“穆穆,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合适的小区吗?” “忘记和你们说,”穆可对新称呼毫无疑义、欣然接受,“公司是有宿舍的,双人间两室一厅,环境还可以,就在产业园对面,你们需要的话下午我帮你们在oa里提个流程就行。” “真的嘛?那就麻烦你啦!你人真好。” 眼见着自己再不说话连住处就要被安排得妥妥当当,程叙轻咳一声打断过于流畅的对话,“我就先不用了,谢谢。房子还没有到期,只是先看看。” 也不算撒谎,程叙想,酒店房间当然不会到期,只要愿意付钱,就能一直续住下去。 八楼到了,两位男士让穆可先下,在出电梯门前她却突然停住脚步。 “啊,有两个快递在门口忘了拿。”她略带懊恼地回头,“你们先回工位吧,有事给我发微信。” 程叙问过她是否需要帮忙,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径直下了电梯。 沙柏仍在里面傻站着,程叙本不想管,但对上视线,还是没忍住伸手拽了把,前者这才懵懂着跟着他出来。 蓝海的午休只有一个小时,吃完饭基本就没时间休息,早八晚五,和动心网络这种上班晚午休长下班也晚的互联网企业完全不一样。 两个新面孔走进开放办公区,大多人都回了工位,好几双眼睛霎时转过来,程叙下意识戴起标准化笑容。 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打个招呼以示友好,其中一位率先开口,“小沙吃完饭啦?” 程叙没反应过来小沙是谁,但身边的沙柏声音响亮,“哎,梦梦姐。” 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不知道沙柏是怎么做到的,竟和大办公室的人已经混熟,这个哥那个姐的叫得亲切。 不至于社恐,但大多数时候都不大喜爱社交的程叙不由在心中发出赞叹,随即趁着所有人都在social没空注意他,偷偷溜回了办公室。 空调的换气开了一上午,里面的霉味总算散了大半。 程叙关上门,给齐海洋拨去电话。 蓝海在m国有个联合办学的重点项目,好几个月前被投诉宣传造假,拿到的学历在国内根本不认,一大堆学生家长闹着要退钱。 当地的负责人先是瞒着,后来实在解决不了求助总部,结果遇上两任总经理交接,被有意无意压了下去。 直到学生家长联合起来在网络曝光,一朝东窗事发难以收场,退休的齐父不得不亲自出国解决,顺带捎上了新鲜上任的小齐总。 跨国电话通话质量不是很好,断断续续,“你那边的情况我问过了,做it运维的小伙子离职,市场一部的祁俊介绍了人,不知道为啥没来,新来的人事就误会了。” 和程叙猜的大差不差,他“嗯”了一声。 “我本来想着我在公司,就没和人事说你入职的事情。”小齐总满怀歉意,“谁知道临时被老头拉来出差,走得太急也忘记和你说……对不起啊叙。”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程叙说,“又不是什么大事。” “其实……”齐海洋扭扭捏捏的,“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知当讲不讲的时候就别讲,网友没告诉你吗?”程叙开玩笑,“说吧。” “叙啊,你能不能就先这么干着,顺便帮我探探公司的情况,等我回来再给你正名。”齐海洋保证,“快的话两周,慢的话最多一个月我这边就结束了。” “还以为什么事呢。”程叙无所谓,“可以啊,反正运维的活我都能干,不过你想让我探什么情况?” “之前的总经理郝涛是个职业经理人,在蓝海待了三年,老头很信任他,没怎么管公司的事情,交过来的报表一直很好看。”齐海洋说,“你知道蓝海有政府持股,前段时间审计过来,查出一堆问题。公司账面上很多不清不楚的外债收不回来,项目的盈利测算也有问题。而且为了建设现在的产业园,资金流几乎断了,根本入不敷出。” 程叙早知道蓝海只是外表光鲜,却没想到已经烂到这种地步。 “我看现在一切都正常,”想起沙柏,程叙没忍住笑了笑,“还能塞人招人呢。” “是老头自己拿钱补了窟窿,才不至于工资都发不出。”齐海洋苦笑,“只是无论是老头还是我,在我们面前公司没人会说实话。我想你在基层呆着,员工之间肯定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信息流通。” “可以倒是可以……”程叙对运维工作很有自信,无非就是服务器维护之类,但卧底工作却着实棘手,“你也知道我比较慢热,就一个月的时间,不会有人和我说什么。” “我问过了,你这个岗位什么都要管,能知道很多事情,晚点我再把公司的人员架构发给你……就拜托你啦叙,回来给你加薪!”齐海洋小声又飞快地,“老头在喊我,先挂了啊。” 嘟—— 程叙还没来得及思考“什么都要管”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听筒里就只剩下忙音。 门外传来敲门声,程叙放下手机,习惯性地说了声“进”,随即想起自己已经不是领导,似乎不应该如此随意。 好在外面的人并不在乎,话音落下后门被小心翼翼推开,沙柏在门缝里露出巴掌大的脑袋,像只乞食的小狗,眼睛闪着碎光。 “嘿嘿程哥,”他满脸笑容,语气讨好,“我的电脑好像不大好用,他们说找你就行,你能帮我看看吗?” 程叙:“……” 【作者有话说】 沙柏:程哥() 第6章 重启一下 沙柏的电脑没什么大问题,windows自动更新卡在经典蓝底白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强制重启后系统便自动修复了,耗时不到一分钟。 不过再度重启时bios自检提示cpu风扇错误,强迫症发作的程叙还是拆开机箱看了看。 也不知道哪个天才装的机,把cpu风扇被插在普通风扇接口。 看上面的灰尘,能正常使用到现在,可以算是奇迹了。 沙柏显得十分无辜,“我看上面提示按f1跳过我就按了呀!” 不愧是学法语的,英语看来也不赖,就是计算机知识不大过关……难道现在学校都没有微机课了吗? 程叙不禁腹诽,面上却不显,熟练地断电重新插拔接口,进入桌面系统后打开了计算机属性。 奔腾g630的cpu,核显,4g的1333内存,240g的机械硬盘。 虽然光看又重又厚的720p显示器就知道这电脑年岁不小,程叙还是被颇具年代感的配置亮瞎了眼。 他默默关闭窗口,简单的操作也在肉眼可见地掉帧,“暂时好了,我建议你向公司申请一台新电脑,这个服役时间估计都快赶上你的年纪了。” 第7章 “哪有这么简单,”在沙柏回答之前,坐在对面的女性开口,“我们公司换新电脑是要先走报废流程的。” 程叙回忆起不久前的新人培训,似乎有类似的规定,不过超过十年的计算机还不满足报废条件的话,多少有点离谱了。 动心网络成立不过六年,去年都整体升级过一次办公电脑。 身边的沙柏已经和对方聊上天,“这样啊,流程很麻烦吗?” “岂止是麻烦,报废完还要处置,处置后才给采购,采购又要申请……”程梦翻了个白眼,“我们部门上半年的时候提了两个流程,到现在还没批完呢!”说着一顿,意有所指,“不过小沙你可以试试,说不定很快能批下来。” 沙柏傻笑,“好啊,等会儿我问问穆穆,谢谢梦梦姐。” 程梦冷哼一声正要开口,程叙连忙插入对话,“既然没有什么问题了,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你……”程梦叫住他,大约是想叫名字,一时又想不起,卡住半天。 程叙只能贴心地接上,“程叙。” “哦,小程!”她笑道,“我们还是本家呢……正好你来帮我看看,这个网站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进不去了,是不是公司网络不行啊?” 不说其他人还在正常办公,程梦桌子上的手机还在放电视剧,明晃晃连着wifi,网络自然没问题。 程叙远远看一眼屏幕,是网站升级了安全控件,需要更新才能支持访问。 然而程梦对硕大的红色提醒视若无睹,只是一味地点击灰色的登陆按钮,不知在和什么较劲。 “要更新一下控件,点一下上面的浏览器弹窗,同意安装就行。” “什么弹窗?怎么点?”程梦理所当然,“哎呀我不懂也不会,你直接帮我弄呗!” “……好。” 毕竟是老乙方了,程叙主打一个情绪稳定,何况心中还惦记着小齐总的任务。 结果这边刚更新完浏览器控件,那边打印机又连不上了,再另一边屏幕点不亮,表格文件也打不开啦。 程叙像个陀螺到处转:固定好打印机的ip,接上没插到底的显示器电源,又给看起来和程叙母亲年纪差不多的女同事重新安装office软件。 一通操作下来,不仅是蓝海的办公设备情况,程叙对同事们的计算机水平和自己的工作内容都有了较为深刻的认知。 难怪齐海洋会说“什么都要管”。 “程叙,”正忙着,熟悉的声音传来,程叙抬起头,看到穆可抱着一个文件夹往这边看,声音有些埋怨,“你怎么在这啊,找你好半天,赶紧来一下。” 刚想解释,身边的年长女同事率先替他发声,语气不似刚才那般和善,“催什么?小程是在给我们修电脑呢!” “哎,”穆可被吓一跳,停顿好几秒,才软软地说道,“……程叙你忙完就过来吧,小张在你办公室等着呢。” 周围的人都默不作声,程叙见气氛尴尬,虽然不清楚什么情况,还是解围地应了一声,“知道了,我马上来。” 随即转向另一边,“之前的office激活到期了所以不能用了,我给您换成wps,也是一样的。” “好的好的,谢谢小程哈,有不懂的我再找你。”刘丽芬从抽屉里拿了袋独立包装的零食塞给他,笑眯眯地说,“辛苦了。” 说着伸手拍了拍程叙的胳膊,他不好意思推辞,笑着接过来放进口袋。 穆可似乎一直观察着这边,见程叙往回走,忙不迭地跟过来,等到迈入走廊看不到另一侧的办公位,这才戳了戳他,小声问,“她们没有为难你吧?” “嗯?”程叙顿了顿,明知故问,“她们是谁?” “人才部的那几个老员工咯,没有倚老卖老,指使你干这干那?” 深究的话确实是有的,但程叙没有顺着对方的话说,而是笑了笑,“还好吧,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穆可不认可地撇撇嘴,但程叙的办公室已到,又想起眼前的人是关系户,她还是放弃了吐槽。 “哦对,刚忘记说,小张是你之前的it,现在是我们的保安,我让他过来交接一下。”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有点大,程叙伸出的手顿住,但穆可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抢先替他打开了门。 穆可口中的“小张”穿着保安的制服,吊儿郎当地坐在程叙的工位上,听到动静才懒懒地往这边瞥了一眼。 意外的年轻,像个大学生,甚至看起来比沙柏还要小些。 “张成,这就是程叙。”穆可简单介绍,推进流程,做了个合作的手势,“你们自己对接,我也不懂,就不打扰了。” 穆可说完飞速走了,留下两人对视片刻,最终还是程叙打破沉默,“……你好。” “你好。”张成这才不耐地挥挥手,打着哈欠站起来,嘴里碎碎念着,“也不知道这点东西有什么好交接的。” 程叙从包里掏出纸笔的手一顿,隐晦地用余光看他一眼,最后还是慢慢地完成了动作。 对方不置可否地嗤笑一声,径直回身打开机房的防火门,程叙才发现上面竟然没有锁。 张成再次打了个哈欠,“左边是网络系统,从上到下依次是防火墙,上网行为管理,核心交换机。右边上面是oa服务器,下面是存储服务器,差不多就是这样。” 程叙举着纸笔跟在后面,听了半天废话,猛然听到“就是这样”的总结陈词,忍不住追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小张闻言侧头打量他半晌,恍然大悟道,“哦!局域网访问的ip地址和密码都在外面那台电脑的桌面上,有个叫蓝海的文本文档,你自己看一下就行。” “没有具体的流程规范吗?”程叙没干过运维,但也知道大概,疑惑地问道,“操作手册?网络拓扑图?qa文档?维护计划?都没有吗?” 哪知小张比他更疑惑,“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两脸迷惑,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程叙默默收起纸笔,换了问法,“要是系统出了问题,有对应的解决方案吗?” “哎呀兄弟,看你像是从大公司来的,这里没那么复杂啦!”小张乐不可支地兀自笑了一会儿,之后靠近程叙,神神秘秘地说,“附耳过来,我教你一个万能的解决方案。” 虽然觉得对方不大靠谱,程叙还是选择虚心请教,“是什么?” “重启一下咯。” 第7章 你有病吧 动心网络还在做软件外包时,接的项目比较杂,加上当时还没有严格的开发流程和代码规范,经常会遇到一时半会找不出原因的奇怪bug,大家就会开玩笑说试试“重启大法”。 还真别说,经过重新编译或重启编辑器,有时真的可以解决眼前的问题。 只是程叙始终不喜欢这样的行为,没有修复的bug像一颗隐藏的不定时炸弹,不知道哪天就会爆炸。 宋章则不以为然,他的宗旨就是没发生就是不存在,不存在就不需要解决,最重要的是及时交付,让甲方给钱。 为此他们有过争执,但程叙毕竟没法做主,梁斯均听了之后还半开玩笑地说道,“这就是为什么人家成了老板,而你却在为他打工……别瞎想了,和你又没什么关系。” 现在想来,后半句是安慰,前半句大概率是他脱口而出的真心话。 程叙从回忆抽离,朝张成笑笑,“说的也是。” 对方似是没想到他会应和自己,表情顿住,原本的话收了回去,换成一句夸张的赞叹,“孺子可教啊!” 随即哥俩好地抬起手肘想撞击程叙的肩膀,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张成并没有发现。 “唉,”他再度压低声音,“听说你也是个关系户啊?” ‘听说’和‘也’两个词用得微妙,程叙抓到关键,假装慌张,迅速否认道,“什么关系户,我不知道啊。” 演技大概是不过关,张成露出“哥们别装啦”的戏谑表情,“这有什么的,我们这除了老员工,基本都是关系户。” 程叙恰到好处地表示惊讶,“真的假的。” “真的啊!”怕他不信,张成甚至拿自己举例,“不然你看我,一个只在网吧干过几天网管的中专毕业生,哪会什么it什么运维。” 程叙没想到自己还抢了“关系户”的工作,一向控制的很好的表情管理差点没绷住。 对方继续说道,“还好祁经理要把你塞进来,穆可来找我让我转岗去当保安,我一秒都没犹豫,立刻就答应了……啊,说起来,穆可倒是正经招进来的。” 他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程叙,“听你刚才说的话应该是比我专业,好好干啊兄弟,蓝海养老还是挺不错的,事少清闲,就是钱少,但看你也不像差这点的人。” 看来不过二十出头的人,说话却像中年男人,有种小孩穿大人衣服的违和感。 程叙觉得好笑,堪堪忍住了。 第8章 “你也不差吧,”他商业互吹道,“不然怎么愿意在这里当个保安。” “马马虎虎吧!”张成摇摇手,头头是道,“而且当保安舒服啊,一人一个间,玩手机打游戏刷视频都没人管,把道闸开着就行……不过你这里也挺好摸鱼的其实,就是偶尔还是要干点活。” “什么活?”程叙眨眨眼,“重启一下?” “哈哈哈哈,兄弟你有点意思。”张成笑得弓腰,“加个微信吧,有时间一起开黑啊?” 程叙扫了张成的微信二维码,通过后把他归到新建的蓝海分组下面,退出时看到朋友圈的小红点,随手点了进去。 第一条就是沙柏,他拍了蓝海的工牌,还有明显清理过的桌面和键盘,加上自己的高清怼脸自拍,凑了九宫格:上班第一天,要[加油]鸭! 加油的位置是个绑着红色头巾单手握拳的emoji小人,元气满满。 穆可在下面点了赞,还回复了同款表情。 程叙面无表情地往下滑,过了一会儿又滑回去,悄悄点了个赞。 没过几秒,微信栏多了1的未读消息。 不等程叙点过去,1又以惊人的速度变成了5。 【程哥程哥!】 【刚才没来得及说,谢谢你帮我修电脑[小人鞠躬]】 【你好厉害啊,说的那些我都听不懂[憨憨挠头]】 【梦梦姐他们也夸你来着,说比之前的都靠谱[大拇指][星星眼]】 【对了对了!我刚才也问了穆穆申请电脑的事】 程叙蹙了下眉,打字过去:暂时先别申请了 【啊,穆穆也是这么说的嘿嘿】 【说我是新员工,一来就提要求不好】 【我也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想想宿舍的事情也至少要过了试用期后再申请】 【对了程哥你打算找哪里的房子呀?让我参谋参谋】 沙柏的文字泡和他本人一样吵,程叙回了一行省略号,岔开话题:准备下班了。 程叙在张成离开后把工位上的电脑翻了个底朝天,找出了不知道哪任it运维的交接材料,里面甚至还有一个操作手册的pdf,虽然比较简单,至少比张成口述的丰富多了。 在其位谋其职,他盘算着明天进服务器后台看看,至少能在这段时间形成较为正式的文档资料,也算造福后人了。 没想到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来到五点。 程叙的话刚发过去,下一秒沙柏回了五个鲜红的感叹号。 【我靠!大家跑得好快】 【一抬头所有人都走了!灯都关了!!】 【程哥你下班了吗?】 【穆穆问我拼不拼车,她住在市区那边,离我朋友家不远】 【程哥你是不是也要回市区啊,要不要一起?】 “我就不用了”五个字打在输入框,程叙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删除,回了一个字:好。 【嘿嘿,那我来打车】 程叙关上灯来到走廊,果然所有的灯光都熄了,只有应急出口的指示牌亮着,在灰色的地板革上打出幽幽的绿光。 现在还在秋天,尚有落日余晖勉强照亮室内,要是到了冬天,估计就是一片漆黑了。 这让程叙难免觉得新奇,动心网络几乎没在晚上十点前熄过灯。 “这里,”沙柏站在电梯间和办公大厅的连接处,朝他用力挥手,“程哥赶紧,车在下面等了。” 穆可站在更后面,礼貌地朝他笑笑。 程叙猜测对方大概是不愿意和自己一起的,只是碍于沙柏的热情,没有拒绝。 来的是辆普通的营运出租车,后排的三连座位不算宽敞,两位男士礼貌地让穆可坐在副驾。 但就算只有两个人,沙柏的身高缩在里面,多少也显得局促。 穆可坐下后往后看了一眼,被他拘谨的坐姿逗笑了,“小沙你多高啊,有一米九了吧?” “一米八八点四,”沙柏精确到小数点,振声说道,“才没有一米九呢。” “哇,好高!” 穆可发出惊叹,程叙也不自觉赞同地点点头,余光瞥过对方无处安放的大长腿,默默往边上挪了点位置,侧身几乎靠着车门。 “你这个身高不去打篮球可惜了。”穆可开玩笑。 “长得高就要打篮球吗?”沙柏意外的严肃,“我不这么认为。” 程叙诧异地看他一眼,对方英俊的侧脸在不甚明晰的光线下,显出一种疏离的冷漠,下一秒语气又活泼起来,“主要是我肢体不大协调,不擅长运动啦,更喜欢文科类的东西。” “也是,”穆可没发现不对劲,“法语也挺好的,最浪漫的语言,小沙你长得又帅,感觉很适配。” “没有吧,”沙柏羞赧地笑笑,仿佛方才程叙看到的只是错觉,“程哥也长得很帅啊。” 毫无防备被点名的程叙:“……” “那还是不一样的,”穆可点评,“程叙虽然也好看,但属于第一眼让人觉得舒服的长相,而不是惊艳。” 说着像是才想起当事人还在车上,“啊”得一声捂住嘴,“这么说程叙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程叙顿了一下,笑着说道,“说实话怎么会让人生气。” 穆可深表同意,“是吧?小沙你就不要反驳了,过度谦虚就是骄傲哦。” 汽车平稳地行驶着,程叙放在座位上的右手背突然被轻轻碰了碰,他下意识侧头,沙柏不知何时身体转过来倾向他,眼睛亦一动不动地注视着。 声音很小,气鼓鼓的,像和谁较劲,“程哥你别听穆穆的,我觉得你比我帅多了。” 手背像被什么灼伤一般蓦然发烫,程叙骤然收回手,垂眸掩饰突如其来的羞窘与难以明言的尴尬,“……胡说什么。” 出租车进入市区路段,程叙胡乱指了个位置,提前下了车。 傍晚的凉风伴随着柏油路的气味扑面而来,消解了一部分热意,他搓搓手背,暗自骂了一句,随后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回酒店。 刚上车,手机震动起来,程叙低头一看,“梁斯均”的名字跃然屏上。 程叙直接挂了,但对方不愿放弃,没几秒再次打过来,他干脆翻转手机静音,眼不见为净。 酒店离得不远,没一会儿便到了,程叙付完车费下车,梁斯均已经放弃了电话,转而开始短信轰炸。 【接电话】 【为什么微信把我拉黑了?】 【程叙你好狠的心,这么多年的感情说丢就丢,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听我解释,非要弄到分手的地步吗?】 【其实你早就想分手了对吧?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理由,就迫不及待离开我了对吗?】 程叙烦得要死,正想把电话也拉黑了,手机却在同时又震动起来。 他径直接通,难得想骂人,“梁斯均你有病吧!” “……程哥?”停顿半晌,对面传出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战战兢兢,“是我,沙柏。” “……”程叙看了下屏幕,才发现是个本市的陌生号码,“你怎么有我号码。” “oa系统里有呀,”沙柏小小声,“我、我刚下车,就是想问问你到家没有,发微信你没回我。” 程叙抬头望向酒店反光的玻璃幕墙,“……到了。” “那就好,我也没什么其他事情,挂了哈,程哥明天见。” “明天见……对了,”程叙叫住他,“车费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啦!” “要给的,”程叙正色道,“你才第一天上班,能有什么钱?不是还住在朋友家里吗?职场不是大学社团,更不是交朋友,要公私分明,一码归一码,该算的账算清楚。” “这样吧,”他想了想说,“你建个群,把我和穆可都拉进去,然后发个aa群收款。” 对面沉默了一小会儿,随后传来乖乖的应声,“好的。” 【??作者有话说】 小程温馨提醒:不要在职场做冤大头哦! 第8章 她会愿意 沙柏嘴上答应,半天却没动作,反而是穆可先把群拉了起来,圈出他和程叙:小沙,车费多少,我们a一下。 程叙正在看齐海洋打包发来的高管简历,需要重点观察的对象后者都标注了出来,大概是程叙入职的岗位太底层,今天一个都没见着。 微信提示音一响他便点进去,好几分钟后当事人才出现,先是一个探头探脑的可爱小人,又回了句好的。 十秒钟后款项收齐,程叙在群里冒头,发了个ok的手势。 之后再没人说话,倒是私聊窗口开始狂跳。 【程哥,睡了吗?】 【我有点睡不着,没有打扰到你吧】 【穆穆刚才说让我明天一早到了公司后跟着领导去见客户】 沙柏附上一个[猪猪叹气]的表情:怎么办啊,我还什么都不懂,会不会闹笑话啊。 不知是不是今早在电梯的初遇构建了职场新人的雏鸟情结,这些话和朋友说合适,和发布任务的穆可谈也ok,来找程叙实在莫名其妙。 第9章 更遑论说着“没有打扰到你吧”,却已犯下打扰之实。 心中陡生几分不耐,但程叙还是压下,顺着安慰几句:既然是跟着领导,就是以学习为主,你好好看好好听就行,怕闹笑话就别说话。 视线略过笔记本屏幕上打开的资料,又问了句:是跟着哪个领导去? 【穆穆说是我的直属上司,姓殷,让我叫她殷总。】 人力资源是双向对接的中间服务,蓝海发迹于制造业的崛起,b端大多是劳动紧密型工厂,c端则以大量的技工学校为主,兼具通过社会招聘吸引来的务工人员。 殷秋华入职蓝海十余年,从一名普通的c端业务员做到副总经理的位置,目前分管市场营销部的c端板块,是齐海洋圈出的重点观察对象之一。 沙柏作为毫无经验的新人,进公司第二天便能跟着殷秋华这样级别的领导出去跑业务,隐隐透着几分不合常理。 第二天路上堵车,程叙到公司时恰好踩点,在楼下大堂遇到准备出去的沙柏,以及他身边站着的殷秋华。 身材高挑,短发过耳,戴着眼镜,整体气质比简历的职业照严肃不少。 沙柏朝他打招呼,程叙应了声,连带着殷秋华也向他看来,不过没说话,只是冷淡地点点头,程叙回以公式化笑容。 电光火石间双方都在互相观察,而沙柏左看看这个,右看看那个,像个误入的路人npc。 电梯停到八楼,手机再次震动,一看又是沙柏的微信:程哥,我觉得殷总好吓人啊,她都不笑的,说话也只有语气词。 不知道是在怎样的蜜罐中成长起来的傻孩子才会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天生友善,程叙无语地敲敲屏幕,发了一个微笑表情敷衍过去。 蓝海的机房架构不算复杂,程叙花五分钟画了个简单的拓扑图,又ssh到服务器后台查看了下情况,确实也没有什么需要定期维护的复杂功能。 特别是存储服务器,他调出后台监控看了眼,日志显示上次有ip访问还是在两年前。 就是说它虽然存在,也确实在运行,但已经两年没有人用过了。 程叙不理解并大受震撼,随手发了个截图给小齐总, 完成了他“卧底”任务的第一条汇报:蓝海存在严重的企业资源浪费现象。 oa服务器倒是正常使用中,不过在大部分企业都上了三端合一系统,再不济也能用上钉钉的现状下,蓝海还在用颇有千禧之风的网页版,甚至不支持移动端界面。 要说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本地化部署的安全性,只是程叙远程连接时不需要密码就完成了最高权限的登录,这让本地化毫无意义。 但凡有一个稍微懂点linux技术的人有点坏心思,一行简单的“rm -rf”就能让蓝海的办公系统瞬间瘫痪。 当然不仅是oa服务器,形同虚设的存储服务器也是一样的。 这和两个男的脱光了衣服在gay吧热舞有什么区别? 毕竟大部分黑客才不管实际情况如何,有个后门便忍不住要进。 更何况不同于办公电脑,两台服务器的配置并不低,很容易就被挖矿的盯上,好在还有个防火墙在前面顶着,不然估计活不到现在。 腹诽不误工作,程叙根据经验写了简单的权限管理方案,并迅速开始执行落地,让两台服务器至少不要在互联网上继续裸奔。 注意力高度集中时容易忘记时间,等他处理完,意识到腹中饥饿,才发现已经到了午休时间。 微信上有好几条未读消息——齐海洋回了个问号,沙柏说程哥我回来了你吃饭了吗一起吃午饭吧,张成发来一个你画我猜游戏邀请。 程叙依次回复。 【等你回来得给我加工资】 【刚在忙】 【谢邀,画画水平有限,不参与了】 只有沙柏秒回:忙完了吗?一起吃午饭吗? 沙柏在外奔波一上午,稀里糊涂见了一堆人,除了微笑点头记不知所谓的笔记以外啥都没干,回来后听到同样入职第二天的程叙已经在忙,心都要碎了。 “程哥你真的好厉害,都不需要学习就能上手。” 沙柏似乎忘记差不多的话昨天就在微信上说过了,语气钦羡,带着一点自怨自艾的哀愁,低头戳饭,“我好笨啊。” 隔着屏幕会觉得烦,但面对面看着这张脸,程叙可耻地生出一些怜悯心。 “我刚工作时也是一样的,慢慢有经验上手就快了。”他最后喝了口汤,慢条斯理地擦手,“不要着急,交给时间。” 时间总被人赋予各种意义,而它本人除了一直往前走,其实不做任何事情。 入职蓝海一周,程叙基本完成了整个机房系统的标准化,沙柏也从最初的无所适从,渐渐得心应手起来。 程叙并不意外,虽然沙柏言行举止略显笨拙,迟钝又天然,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样的性格极大地削减了他长相本身带来的侵略感。 蓝海办公室大多是做后勤的年长女性,对他都表现得非常喜爱,程叙每次去开放办公室解决电脑故障问题,都能看到他们聊得火热。 周五下午,临近下班,大家显然都无心工作,闲聊的时候不知为何谈到了婚恋问题。 沙柏作为在场唯二年轻男性之一,自然得到众人的关心,一向说话直接的程梦更是单刀直入地问。 “小沙多大了?有女朋友了伐?” “二十三,梦梦姐。”他腼腆笑笑,“还没有呢。” “二十三也不小了,是时候找对象了。”另一名同事开口,“小沙喜欢啥样的,我有个侄女刚大学毕业,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哎呀你就不要瞎掺和了,说不定小沙已经有了,不好意思和我们说。” “说的也是,小沙是高材生,也不一定能看上我家那姑娘。” 程叙背对着沙柏设置打印机——上次固定过ip后正常使用过一阵,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又连不上了。 大厅只有一台打印机,所有人都等着用催得急,程叙排查后推测是机器太老,无线连接不稳定,想着干脆换成有线试试。 因此他看不到沙柏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语气真诚地说,“没有不好意思,不过我确实有喜欢的人了,正打算追呢。您的侄女一定很优秀,是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遇上她。” 沙柏一石激起千层浪,办公室“哇”声一片,对年轻人的恋爱生出极大的兴趣。 是大学同学吗?毕业了吗?在s市工作吗?做什么的?是本市人吗?结婚要沙柏买房买车吗?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去,沙柏支支吾吾半天,只说还没追到不方便透露人家姑娘信息。 程梦突然阴阳怪气地,“哎,小沙你喜欢的人不会是穆可吧?听小张说你们每天都一起下班哦!” 整个办公室安静一瞬,程叙下意识抬头望向另一边的办公位。 穆可的位置空着,综合管理部其他人也不在,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怎么会?”沙柏慌张地解释,“我和穆穆才刚认识,而且我们是同事。” “同事怎么啦?”有人笑道,“你梦梦姐老公就是我们公司的,在市场二部做业务经理呢。” “这样啊,”沙柏嘿嘿一笑,“就是我以前看那些职场电视剧,好像都不准谈办公室恋爱来着。” “我们公司可没有这规定,”程梦轻蔑地说,“不过和穆可这种人就算了。” 没人应和,也没人否定,沙柏想为穆可辩驳几句,又被其他声音打断。 “小程呢?肯定结婚了吧?有小孩了吗?” 沉默修打印机的程叙被无辜波及,随口应付道,“没有小孩。” 他只否定了后半句,提问者果然误解了,“果然现在年轻人都不愿意生小孩。” “也蛮好的,小两口能多玩几年,小孩子么烦死个人。” “就是说呀,下个礼拜又要给我家那个开家长会了,头疼得要死。” “你家的成绩不是蛮好,上次老师还表扬不是。” 话题牵扯到孩子,所有爸爸妈妈瞬间被带跑了,无人再关心两无娃人士的私生活。 打印机插了网线却连不上网,程叙排查半天,最后发现是网口面板的线根本没接。 他被气笑了,纵然已经习惯蓝海的豆腐渣网络工程,这一刻还是很想打齐海洋电话骂一顿。 接好线又设置好打印机已经过了下班点,催着要用的人早就卡点消失不见踪影。 程叙只得连上自己的电脑试了下没问题,才发现沙柏还坐在位置上。 “还不下班?”他合上笔记本,随口关心。 “在等穆穆,她去人社局交材料了。”沙柏站起来看着他,“程哥你要走了吗,今天要和我们一起拼车吗?” 前几天程叙在加班修复服务器的历史遗留问题,沙柏来问过几次,都被他拒绝了。 “可以啊,”程叙想了想,“穆可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去楼下等她?” 第10章 “刚刚说十分钟就到了,”沙柏背着包走过来,有些迟疑,“程哥,你觉得穆穆人怎么样?” 程叙回忆了下,小姑娘虽然说话偶尔有些冲,但工作认真负责,做事一板一眼,今天还来催过他合同,作为同事来说挑不出什么错处。 “挺好的啊,”他谨慎回答,“不过我和她不是很熟。” 说来也是,it运维明明隶属于综合管理部,但感觉上又完全独立,程叙甚至没有自己的直属领导,其他部门有事也会直接找他,并不通过任何人。 “我也觉得她挺好的。”沙柏叹口气,“这几天我老是听到其他人在背后说她管得太多,明明是个新员工却很嚣张什么的。” “是觉得她们说的有道理?” “不是的,”他慌忙否定,又有点丧气,“……我都没有替她说说话。” 程叙被他逗笑了,“你夹在中间能说什么,不怕被程梦她们孤立啊?” “哎……”沙柏再次叹气,想说什么,最后又什么都没说,耷拉着脑袋站在那,发尾翘着,被灯光照得毛茸茸,像只落寞的小狗。 程叙突然觉得手心犯痒,他犹豫了下抬起手,很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别瞎想了,沙柏。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复杂且动态的,职场中更是如此。” “你今天看她们水火不容,明天可能就亲亲热热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自己的判断,不要过多掺和进去。” “如果你实在想知道的话,”见对方似懂非懂的样子,程叙还是给他出了一个主意,“不如直接去问穆可,我觉得她会愿意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ssh:远程连接协议 linux:操作系统,常用于服务器系统 rm -rf:linux下的强制递归删除所有文件命令 第9章 新的开始 沙柏还是很纠结,程叙观察半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脱口而出,“这么愧疚,不会你喜欢的人真的是她吧?” “没有没有!”他骤然抬头,和程叙对上视线,又蔫蔫地垂下,“其实我骗她们的。” “什么?” “就是喜欢的女孩……”沙柏声音越来越小,“没有这个人,我骗她们的,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好麻烦。” 这倒出乎程叙的意料,他以为像沙柏这样时时刻刻精力旺盛,又很愿意维系关系的人,是会希望拥有一段爱情的。 到底是别人的私事,程叙没再问,而是看了看时间,“先下去吧,穆可应该快到公司了。” “好。” 沙柏呆呆应了声,跟着程叙往外面走,脚步贴着,像他的影子。 直到电梯口,他突然停住,没头没尾地问,“程哥,梁斯均是谁呀?” 周六,程叙约了中介看房。 他的要求简单明确,整租一室或两室,不要隔断,在住宅区内,旧没关系,不能太脏。 结果一上午跑了七八个地方,要么环境太差,要么商住混用,都不大满意。 年轻的中介满头大汗,扯扯领带,“程先生,您也知道这边老城区保护,租房环境整体就这样。既要满足您的要求,又要达到您的预算,还是有些……” 程叙心有愧疚,他的预算确实不高,难为对方还能找出这么多套房源来看。 动心网络的补偿金下来了,可以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但他前几年贴了梁斯均不少,手头存款有限,加上无家可回,蓝海的工作不确定性又很大,实在不敢全投入租房成本。 中介的职业素质很高,即便如此态度依旧很好,还给程叙出主意,“您看要不这样,往郊区的方向走走,三环外估计有不错的房源。” s市业态集中,三环外基本都是工厂,要么就是和蓝海一样的产业园。 程叙原想点头,思忖片刻又反悔,“算了,先不找了,我请你喝咖啡吧,今天麻烦你了。” 请对方喝了杯焦糖拿铁,程叙给自己点了杯美式,送走中介后独自坐在星巴克里打开租房平台搜索个人房源。 好几个图片看着不错,价格也合适。点进去一看就是骗子,要求单独加微信联系看房。 程叙心烦意乱地关上平台,呷了口美式,苦得他腮帮子发酸。 捏着鼻子三两下喝完,咖啡因还没上头,电话又响了。 程叙放下一次性咖啡杯,盯着屏幕上的“梁阿姨”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小叙啊。”粱霞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在忙吗?阿姨没有打扰你吧。” “没有,”程叙礼貌地问,“阿姨您有什么事情吗?” “哎,也没什么,就是你们俩很久没回来了,我给斯均打电话他说你们俩都太忙了……” “我知道你们在s市打拼很不容易,工作压力大,但偶尔也要回家看看。” “我还记得你最爱吃我做的糖醋排骨,要不明天和斯均一起回来,我给你们做饭。” “粱阿姨,”程叙闭了闭眼,打断她,“梁斯均没和你说吗,我们已经分开了。”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对面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随后结结巴巴地,“怎、怎么突然分开了。” 程叙心中有所猜测,试探着开口,“他告诉你了,对吗?” 梁霞虽然待他不错,但此前从未主动给程叙打过电话,交换号码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而且这是梁斯均的惯用套路了,研究生时他们曾经有一次也吵得很凶,闹到分手地步,他自己不低头认错,央着两人的共同好友来劝,试图从他人的角度论证自己的感情。 如今故技重施,不过曾经的共同好友都久不联系,只能抬出知晓两人关系的母亲,着实无耻。 从前程叙尚有余情未了被蒙蔽其中,如今想清其中关窍,只觉怒从中来。 电话另一头的梁霞沉默片刻,“小叙,阿姨知道斯均肯定有不对的地方,但他真的很爱你,为了你他才留在s市,也吃了很多苦才有了现在的工作。这么多年的感情作不了假,两个人在一起就是需要彼此包容……” 一瞬间程叙很想脱口而出:你知道你儿子他出轨了吗?对象还是个女生,他这样和那些骗婚的人渣有什么区别?这样的人也值得包容吗? 只是听着梁霞的声音,到底还是不忍,程叙压下怒意,尽量平静地说,“阿姨,我和他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也不会复合。” 他临时找了个借口,“就这样吧梁阿姨,我这边有点工作要处理,先不和您说了。” 梁霞没有纠缠,“哎……那你忙。” 挂断电话,程叙恶从胆边生,立刻打开微信把黑名单的梁斯均放出来,啪啪打字:你究竟想干什么?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已经结束了!别再骚扰我了! 界面上方很快显示“正在输入中”,不过程叙没给他顺利回复的机会,又唰唰把人拉进黑名单。 一口气做完所有操作,梁斯均心里什么想法程叙不知道,反正程叙自己爽了。 明明不是自己的问题,凭什么如今是自己沦落街头。程叙越想越委屈,干脆找到齐海洋的微信,和自己的新雇主卖惨:齐总,我住不起酒店了,公司能给我分配房子吗? 小齐总百忙之中拨冗回复:安排。 蓝海的员工宿舍就在产业园对面,一梯四户,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两个房间均朝南,采光很好。 虽说蓝海产业园入驻率低,但因为占地很大,多少也有几十家企业,整个小区基本都住着在对面上班的企业员工,租户素质和环境都不错。 程叙没有久住的想法,作为临时过渡用的宿舍,这条件已经再好不过。 穆可周末被迫临时加班,一脸不情愿,但做事还是妥帖。 “大门和房门都是密码锁,大门密码是公司电话,房间密码是你的工号,进去后可以自己改。”她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文件袋,“这里面有说明,还有小区的门禁卡和电梯卡,可以绑在手机里会方便些。宿舍属于公司的员工福利不收租金,但水电煤还有物业费要你自己出,每个月会从工资里直接扣。” 程叙进去转了一圈,房间空间还算大,隔音不错,除了常规的双人床以外,还配备了电脑桌椅满足日常使用,其他设施诸如衣柜电视也一应俱全。 他把行李袋放进房间,出门接过文件袋,“谢谢,辛苦你了……对了,有网吗?” “去物业直接开通就行,套餐自己选,钱也自己出,公司不管这个。” 程叙点头,望向另一间,房门紧闭着,“隔壁的人不在?” 穆可顺着他的视线,解释道,“那间是空的,最近除了你和沙柏没有新员工入职。” 程叙有些好奇,“沙柏不申请我能理解,你怎么也不申请?” “我还是喜欢住家里……而且也不知道能干多久。” 穆可瞥他一眼,有种破罐子破摔的直白,“又不像你们这些关系户,完全不用担心试用期问题。” 第11章 眼前的关系户比她想象中来头还要大,要知道程叙的宿舍申请根本没有经过oa,而是由董事会直接找上她,这根本不符合公司的规定。 不过经过一周相处,程叙本人没什么关系户的架子,工作能力在线,穆可对他并没有太大恶感,甚至因为他是公司难得的正常人而欢欣雀跃。 她更知道有些事点到即止不能深谈,当下打算告辞,结束可恶的加班,“没什么问题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程叙叫住她,“下周上班你问问沙柏,他还没找到房子的话帮他走下oa申请吧。” “别了吧,小沙和你不一样,没有随心所欲的权利。”穆可撇撇嘴,“我看他和大家关系处的也不错,殷总还表扬过他好几次,别因为申请个宿舍,被其他人背后说闲话,反而不好。而且小沙他……” 她话说到一半,顿觉失言,连忙止住,“他情况特殊,试用期只有一个月,过了再说吧。” “情况特殊?”程叙抓到关键词,“什么意思?” “管培生啦,”穆可转头避开他的视线,“我先走了,路上还要四十分钟呢。” 谜语人丢下几句谜语转身就跑,程叙若有所思地站在房间门口好一会儿,这才转身关上门,开始收拾行李。 大部分衣服都留在梁斯均那,程叙带来的几件还是来蓝海钱临时买的,清一色的深灰色西服套装,成衣终归不大合身。 他把衣服挂起来,稀稀拉拉地占了衣柜一小格。 回过身,程叙走到桌前放下电脑,在另一侧,落日的光辉透过公寓房的飘窗照进地板,空气中浮起微小的尘粒。 虽然这里比酒店的标间大不了多少,然而此时此刻,环顾这空荡荡的房间,程叙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新生感。 旧的结束了,新的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同居倒计时ing 第10章 初见矛头 又是周一早上,程叙正巧赶上正要上行的电梯。 打开后是一轿厢的生面孔,沙柏缩在角落朝他无声热情招手。 程叙脚步微顿,还是走进去,靠边寻了个空位,正好和沙柏站在对角线,中间隔着六男二女。 最中间的女性是程叙有过一面之缘的殷秋华,她仍是不苟言笑模样,身侧站着一名身材中等的中年男人。 进去时程叙和他视线交错,在大脑数据库检索一番,立刻调出对方资料。 林致远,蓝海另一名副总经理。从蓝海创立之初就是齐父的左膀右臂,如今分管b端业务,是齐海洋圈出的重点观察对象之二。 两名副总低声交谈,内容是蓝海正在争取的新客户,一家s市本土新晋崛起的新能源车企。 一位说秋华你这次可要不吝分享资源,勤利这个单子成了,明年的产值目标才有希望达成。 另一位则说林总客气了,我有什么资源您一清二楚,有需要拿去用就是了。就是听说勤利新产线人员要求高,现有资源怕是无法满足,谨慎投入过多成本,反而入不敷出。 语气平和但暗潮汹涌,其余众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保持着若有似无的微妙距离,一言不发。 八楼转瞬即到,随着“叮——”的一声,电梯徐徐开门。 以两位副总为首的市场团队鱼贯而出,又默契地分成泾渭分明的左右两列。沙柏坠在最后面,终于得到机会偷偷和程叙小声八卦几句。 业务员们无需打卡,这次集体回司,是因昨晚将近零点时,林致远突然在部门群发话,通知所有人今日下午回公司开会。 想起还在国外出差的齐海洋,程叙心底生疑,问沙柏参不参加。 “要参加的,”沙柏苦瓜脸,“殷总让我准备线上会议室,还要写会议纪要。” 程叙有心打探细节,见对方面露难色,便贴心询问是不是碰到什么麻烦。 “他们说林总开会至少三个小时起,免费的线上会议平台基本都限时60分钟。” “公司没有线上会议的企业账号?” “没有的,殷总让我自己开会员然后找她报销,但是……”沙柏犹豫地说,“毕竟是我私人账号,总觉得不大合适。” 程叙倒没觉得有任何不妥,既然是直属领导的提议,照着做对沙柏来说理应没什么坏处。 他正要如此建议,但心念一转,又有其他想法,“你们下午几点开会?” “一点。” “多少人参加?” “线上估计也就十来个人吧,”沙柏不解地眨眨眼,“怎么了程哥?” 动心网络创业之初经费有限,为节约成本,程叙曾写过一套简易的线上会议系统用于内部协作沟通。 后来动心实现盈利后人员快速扩张,会议系统也逐步换成更加成熟的第三方服务,他便把代码上传github开源分享,目前已是同类中的高星项目。 功能很少很纯粹,但胜在轻量稳定,通过访问web端即可使用,程叙评估过蓝海的服务器配置和网络带宽,足够承载二十人以内的小型会议。 更重要的是,他可以通过后端,悄无声息地录制整场会议内容。 程叙隐去自己是作者的部分,只说可以借用开源项目和现有的网络资源自建会议平台,没有时长限制烦恼。 沙柏毫无怀疑,大喜过望,“那太好了,我马上去请示。” “勤利这几年发展势头很好,确实是大客户,林致远和他们新上任的vp是旧交,信誓旦旦保证过能拿下明年新产线的外包业务。”齐海洋听到程叙的电梯见闻,补充细节,“不过他们需要的是成熟上手快的产线工人,我们目前院校资源多,社会招聘方面竞争力有限,一口气全吃下来其实风险很大。” 最大的问题是服务费用不一定能覆盖招聘成本,要真按照对方的意向进行合作,反而亏更多钱。 但不接又不行,蓝海已经好几个月未谈下新的b端客户,送的都是同行的二手单,学生工入职后发现事实不符纷纷投诉,合作的学校已经颇有微词。 如果签不下勤利,消息传出去,还在服务期的老客户也会质疑蓝海实力,到期后很有可能不再续约。 “进退两难。”程叙总结。 “没办法,现在这个行业整体环境就是这样,工厂不愿意在人力上投入太多成本,工人们又不能接受太低的薪水。”齐海洋说,“多亏你开发了挤挤,农民工和学生也不是那么好骗了。” 媒介不发达的年代,信息差就能带来庞大的利润,造就了太多轻而易举的成功,以至于总有人被困在经验之中,不肯睁眼看世界。 知道对方开玩笑,程叙便也只是笑笑,“挤挤只是个用户量刚破亿的小平台,社交媒体现在多的是……时代变了,不能总想着靠骗来赚钱。” “是啊,”齐海洋感叹道,“今时不同往日了。” 两人交流一番,齐海洋听了程叙的“窃听”计划,叮嘱道,“林致远脾气暴躁,我不在公司,你尽量不要和他起正面冲突。” 程叙应了,电话刚挂,微信图标闪烁。 点开一看是沙柏的消息:程哥,殷总同意了,说只要保证会议顺利就行,用什么平台她不管[大笑] 程叙回了个好,花了点功夫把项目部署到性能冗余的存储服务器上。简单调试后一切无异,看时间还有余裕,他索性将web网页封装成微信小程序,方便手机端直接使用。 基于动心网络的经验,他对市场人员有严重的刻板印象,只要执行步骤超过一,便有人会完全脱离常规思维,做出千奇百怪的错误操作。 下午一点,会议准时开启,提前写好的脚本自动触发录制。 调出后台确认音频没有任何问题,程叙便不再管,趁着偶有闲暇,久违地打开常逛的技术论坛。 互联网日新月异,前段时间讨论他去向的帖子已经全部沉下去,今日热点是远恒科技最新发布的ai辅助看护技术。 看完发布视频程叙还挺有兴趣,他迅速将其中的创新技术要点整理成文,与网友激烈探讨了一番。 然而网络终究抵不过现实,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出纳登录不上网银,火急火燎地找他去看。 财务部独立办公,氛围更是闲散,大门白天基本都开着,门禁形同虚设。 程叙进去的时候有人在玩网页版植物大战僵尸,出纳电脑的小窗则放着最近热播的校园偶像剧,男女主深情对视,字幕爱来爱去,完全没有刚才十万火急的样子。 他轻咳一声,“……这能关吗?” “能关,”对方毫不在意,“没事,我手机上看。” 程叙无话可接,鼠标点开任务栏隐藏图标,一大堆银行标志陈列其中,“是哪个银行登不上?” 出纳在边上刷短视频,闻言抬头指指插在拓展坞上的u盾,“喏。” 程叙凑过去仔细一看,u盾的状态倒是其次,扩展坞的指示灯根本没亮。 第12章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上午还好好的,吃完饭回来就不行了。” 程叙拔下u盾,又扯了下拓展坞连着的usb延长线,松松垮垮的,另一端消失在机箱后面。 心里有了初步判断,他俯身把主机抽出来,果然如他所料。 不是什么大问题,程叙松了口气,“usb插头掉了,你没发现吗?” “啊?掉了吗?我不知道啊!”出纳无辜地说,随即指使道,“那你帮我插上吧?” 把掉落的usb头重新插上,拓展坞指示灯立刻点亮,屏幕右下角的指示符跳了一下。 桌子上堆满杂物,鼠标活动不开,程叙想把边上随意堆着的纸张移开,低头一看竟是理应保密的工资表,金额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他瞥一眼依旧专心刷手机的出纳,默默把纸翻了过去。 隔壁的会计植物大战僵尸输了,关上网页,“哎,市场的会议开完了,说是林总又发疯把他们都骂了一顿,骂的可难听。” 程叙点开网银登录页面的手指一顿,转而进入设备管理界面,装模作样重装驱动。 “他们还不习惯?”出纳语气平平,“哪次开会不是老一套……不过业绩又不是骂出来的,发脾气不知道给谁看。” “有本事别光骂人啊,他自己勤利的项目追了快一年了吧?我那天听吴经理说,按照现在谈的合作模式,盈利测算根本过不了流程。”有人幸灾乐祸,“还觉得能一手遮天呢,就他做的那点事……” 话音未落,不知是谁咳了几句,办公室瞬间噤声。 程叙若无其事地重新插拔u盾,网页自动弹出登录验证,转头对出纳说道,“应该可以了。” 机箱后面板都是灰,从财务出来,程叙没有回办公室,打算去洗一下手。 男卫生间隔壁是吸烟室,上周程叙每次路过都不见人。 如今市场大军回来,玻璃门紧闭着,里侧的百叶帘没有合紧,依稀看到有好几个人站着吞云吐雾,厚重的烟味从缝隙里钻出来,呛得他喉咙发痒。 程叙正要快步经过,漏烟的缝隙中同步飘出碎言碎语。 “……还好最后那个新人挡枪了,不然今天又要被骂死。” 【??作者有话说】 名词解释~ 二手单:一般人力资源企业会将与b端企业直接的服务关系称为一手单,二手单则是其他的人力资源企业接下单子后没办法完成,就会把单子转出去,实际上就是外包的外包。 打个预防针!攻这个人设前期会比较柔弱可欺(。)还可能会不经意地给受帮倒忙(……) 不过他是个成长型角色!真实性格也没有现在展现的这么人畜无害,随着剧情发展会陆续揭示的哈! 最近在大修存稿,加上开始申榜了,更新字数会随着榜单走,视存稿情况再来加更~~ 第11章 天差地别 从入职以来,还是第一次沙柏周围的空位都坐满人。 以往他曾畅想过这样的画面,如今却觉得坐立难安。 五点一到,市场部同事不像其他人那样积极打卡下班,而是三三俩俩聚在一起,熟稔热络地大声聊天。 话题也很宽泛,从工作到生活,从股市到房市,从难缠的客户到近期新发现的娱乐消遣处,话语间皆是炫耀与试探,描摹都市的灯红酒绿和纸醉金迷。 沙柏口袋空空,没有加入其中的阅历与本钱,缩在角落的工位,盼望着他们赶紧离开,好让自己能静下心来完成手头的工作。 “小沙还在忙什么呢?”可惜事不遂人愿,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亲昵地捏了捏,“下班了,一起去喝一杯?就当是欢迎你加入。” 沙柏被吓到,转头望向来人,下意识露出笑容,“……邹经理。” 这位举止略显轻浮的人叫邹学,沙柏入职以来他们在微信上偶有工作交流,现实中还是第一次碰面。 蓝海的市场部门根据职能不同分为b端和c端两个大组,他们内部简称为一部和二部,分别由两位副总经理亲自带队。 邹学和沙柏在架构上同属殷秋华带领的二部,从职级上来说前者更是副经理,虽然和他不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但官大一级压死人。 再说别人好心邀请,作为新人拒绝显得不识好歹,不过此刻沙柏实在没有心情。 “殷总让我把会议内容形成纪要,我还没写完呢。”他尽量保持语气轻快,抬高音量,给出正当的理由,“实在没有时间,不好意思,下次我来请您。” 似是听到什么笑话,邹学的嘴角抽了抽,“这会还能写纪要?殷总也真是的……” 不知对方想到什么,声音渐渐弱去,停顿几秒,手指终于松开,转而在沙柏后背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笑着说道,“行,那下次再约,你加油吧。” 沙柏再次笑笑,“谢谢邹经理。” 邹学在同事间有不错的号召力,他如陀螺般转着询问一圈,几乎所有人都答应了,和他勾肩搭背地一同离开。 等到电梯间那边隐约的欢声笑语也消失,周围陷入沉寂,沙柏这才停止敲击键盘的机械动作,把胡乱打下的无意义辞藻全部删去。 盯着几近空白的文档,他抬手揉揉笑得僵硬的脸,表情放空,很轻地呼了口气,珍惜着得以喘息的片刻。 即便再迟钝,沙柏也听懂了邹学话中的嘲讽。 林致远的开会风格独具一格,三个多小时的会议录音,其中两个半小时都在骂人,用词直白又粗鄙,让刚刚结束高等教育的沙柏难以置信。 他自觉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虾米,在此之前和林副总经理唯一的交集是在群里排队回复了一句“收到”。 却不知为何能在两个半小时里独占五分之一,从态度到能力被批判得一无是处。 当下比起委屈,其实更多的是错愕,还有被当众辱骂的羞愤和难堪。 从没被如此对待的沙柏生出直接辞职的念头,不过那只是很短暂的一瞬,寥寥无几的海投回应和仅剩三位数的银行卡余额很快浇灭他的自尊心。 但令人咋舌的是,不光是沙柏,其他人似乎早已习惯这一切,没有任何人作出反抗。 最后是唯一没有被骂的殷秋华云淡风轻地表示会议结束,请大家回岗工作,所有人便像没事人一样各自散去。 蓝海在s市算得上知名企业,门店遍布全市,公交车背后都有其广告,可见实力雄厚。 收到offer时沙柏亦是在网络上查找了许多资料,刷了很多职场博主的视频,自觉做足功课才答应下来。 他知道人力资源已是夕阳行业,但面试时总经理信誓旦旦表示公司另有蓝图规划,为他描绘美好未来,还许诺轮岗后晋升总助位置。 沙柏不是别人说什么都信的二愣子,他清楚其中肯定存在画饼的部分,在心中默默打上折扣,降低期待。 只是没想到入职后的实际情况,与他降低后的期待都是天差地别。 当初的面试官毫无征兆地消失,他私下问过穆可,对方似乎避讳甚重,只含糊地说那人已经离职,会给他安排新的上司。 新上司表里如一的冷漠,和沙柏对话基本都是祈使句,加上微信后两人从未有工作以外的任何交流。 沙柏自觉用心完成了对方每一份指示,但成果汇报过去后只有冷冰冰的“收到”和“好”,没有批评,更不存在表扬。 即便如此他仍有心示好,咬牙自掏腰包为对方点过价格不菲的咖啡,殷秋华没有当面拒绝,然而当日稍晚一些时候,沙柏在垃圾桶里发现了根本没有拆封的外卖袋。 小票被溅上脏污,自己被打码的名字隐约可见。 沙柏一直知道自己长的好,他也早习惯利用这幅皮囊,只要稍稍笑脸迎人,甜言蜜语一番就能得到不错的对待,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没想到一直以来奉行的圭臬会在殷秋华处连连碰壁,这让他倍感挫败。 他又想起同期的程叙,对方来的第一天似乎就得心应手,和自己手忙脚乱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说话处事滴水不漏,给的建议醍醐灌顶。 沙柏难免有些崇拜他,又为对方感到不值。 明明那么厉害的人,却总被其他同事呼来喝去,老员工们表面上称赞,背地里聊天却颇有看不起之意,用词相当不客气。 就算是关系户又怎么样? 沙柏无法理解,职场上工作能力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胡思乱想不产生任何效益,只浪费时间。他戴着耳机呆滞坐了半晌,拖了好几遍录音的进度条,仍旧一个字写不出,最后干脆准备关机下班。 反正殷秋华没说什么时候交,交上去后对方也并不见得上心。 沙柏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从椅背上拿下和同学借来的不大合身的西装外套,手指不经意拂过口袋,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完全没有印象——他疑惑地伸手进去,摸到一根柔软的细长条事物,记忆这才慢慢回笼。 第13章 上午和邹学刚见面时,对方顺手递来一根烟,而他出于礼貌没有拒绝。 - 音频进度条才走半个小时不到,各种夹杂生殖器官的脏话出现频率高得离谱。 程叙听不下去,干脆把整个文件转给齐海洋,过了一会儿,微信界面出现一个问号。 程叙直言不讳:齐总,让这样的人当副总经理真的可以吗? 齐海洋发了条懒洋洋的语音过来,“齐总也没有办法,老齐总喜欢。” 林致远在蓝海扎根深远,虽然对内爱搞一言堂,对属下员工动辄破口大骂,但也实实在在谈下不少客户,有着近似开国功勋的地位。 齐父在时他尚且能够收敛脾气,董事长退居二线后,他便越发猖狂。加上历任流水的总经理包括刚刚被离职的郝涛基本都是职业经理人,不愿意得罪功勋老人惹上麻烦,对他都是客客气气,进一步助长了林致远目中无人的性格。 齐海洋刚接手时听闻对方如此作风,不是没想过让他滚蛋。 但一来他不清楚林致远在蓝海的实际掌控力,也没有充分的理由,担心引来动荡;二来齐父始终没有明确表态,甚至多有维护之意,只能暂时作罢。 “之前的账务问题全推给了郝涛,但我不相信其他人都清清白白,只是没有证据。”齐海洋在语音中再次强调,“不过林致远这种人我们都不了解,听说还有犯事前科……你要注意安全,就算发现什么也不要打草惊蛇,等我回来处理。” 齐海洋的担忧乍一看不亚于杞人忧天,程叙听过便抛在脑后,并不放在心上。 他随意应了几句结束对话,正准备关闭播放器,脑中闪过路过吸烟室时获取到的片段信息,到底没按下鼠标。 打开倍速耐心往后听,终于在还剩四十多分钟的位置找到相关内容。 依旧是污言秽语,但对象换成程叙更为熟悉的人,很难只单纯地感到厌恶,某种类似同情的情绪翻涌上来。 想起沙柏时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和颇为天真的言论,程叙忍不住蹙眉,他下意识瞥了眼没有新消息的微信。 搬到宿舍的事情没和沙柏说,今日对方却一反常态地没有邀请他拼车,甚至被沙柏改成“互帮互助”的三人小群,也没有任何动静。 一个话痨不说话,实在大有问题。 程叙沉吟片刻,找到穆可的微信:你们一起下班了吗? 【我们?】 女孩一开始不解,但不等程叙解释,她立刻反应过来。 【哦你说小沙……他说要加班写会议纪要,我就先走了。】 竟然还在加班……? 程叙摘下耳机,起身推开门,来到走廊。 从这里望过去,五点后的开放办公区一如既往的没有灯光。 鬼使神差地,程叙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沙柏人不在,但他的电脑没有关,白色的屏幕背光照亮空荡的办公椅,深色的西装外套随意地卷成一团,被主人丢弃在椅子上。 “沙柏?”程叙试探地叫道,声音在空挡的大厅里回旋,没有得到回应。 太阳悄然下山,室内昏沉沉的,他摸索着打开顶灯。 灯光大亮的瞬间,从另一个方位突兀地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听上去分外痛苦。 程叙陡然一惊,差点以为自己是按下了什么奇怪的开关,登时驻足不动,本能地抓紧身上唯一称得上武器的手机,心里默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下一秒,伴随着玻璃与地面的细微摩擦声,吸烟室的门被很慢地推开半扇,门后出现一个只着棉质衬衫的单薄身影。 沙柏一手捏着点燃的烟,一手撑着玻璃门,身体微微倾着,眼睛瞪圆,缩在窄小的门框里。 他的眼角泛着生理性的红色,神情无措地看过来。 “程哥?”沙柏像被教导主任发现违纪的高中生,下意识想掩藏证据,又一时不知如何下手。只能尴尬地背在身后,语无伦次道,“你、你怎么还没下班?” 【??作者有话说】 恐怖悬疑片秒变校园纯爱片 第12章 好事发生 谢邀,在加班听你被骂的录音,程叙面无表情地想。 算了……小孩子受了挫,正黯然神伤借烟消愁时却被陌生长辈撞见,应该是非常羞耻的,大概。 心里有了大致的判断,程叙体贴地后退半步,尽量让语气和神情都自然,“嗯,正准备走,听到动静过来看看。既然没什么事情,那我就先。” 话到嘴边的“撤”字没能落下,沙柏神情微变,迅速背过身去,手忙脚乱地将空燃的烟按灭在烟灰缸。 伴随着短促不可闻的“呲”一声,程叙眼前的背影突然微妙定格。 尺码有些局促的衬衫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曲线匀称又不失肌肉线条的腰身,沙柏修长的手指扣着桌面,手臂微微弯曲着。 视线顺着手腕往上,他的袖子半挽,袖扣系在靠近手肘的位置,露着一小截麦色的小臂。 或许是因为冷,静脉血管微微隆起,积蓄着年轻的力量感。 称得上赏心悦目的画面,如果没有后腰的衬衫下摆处,某个呈不规则状,边缘还有新鲜的焦褐色,一看就是刚烫出来的孔洞的话。 程叙:“……” 此时再提出要走似乎就不大礼貌了,他只能收住脚步,硬着头皮问,“你还好吗?” 顿了顿,又觉得关心不够具体,“是烫到了吗?” “没有!” 几乎成直线的肩线肉眼可见地抖了抖,反驳的声音也显得紧绷,程叙看不到对方表情,不由脑补出一张泫泪欲泣的脸。 完蛋,好像说错话了。 程叙懊恼地扶额,尽量不去关注那个存在感极强的小孔,胡乱摸摸口袋,没有找到纸,意外得到一包盐焗开心果。 没有记错的话,这还是入职第一天,刘丽芬给的谢礼。 “沙柏。”他想了想,一边拆开包装,一边走向前,倒了些在掌心,若无其事地伸到对方面前,“吃吗?” 靠近的距离让他得以观察到沙柏的表情——嘴唇抿得很紧,眼睫垂着,倒是没有哭。 程叙如释重负地松口气,手继续往上轻轻一抬,再次重复道,“要吃吗?” 沙柏的视线游移过来,睫毛微微颤动,在他的掌心专注停驻数秒。 就在程叙以为会得到拒绝的时候,他很小心地抬起手来,在里面捡了几颗,小声说了句“谢谢”。 他的手指很凉,圆润的指甲刮过掌心,让程叙想起曾经在小区楼下投喂流浪狗时的触感。 进食后的沙柏情绪稳定了些,像个小朋友一样岔开腿坐在吸烟室的椅子上,反手拉住衬衫下摆往前拽,盯着烟头烫出的破洞看了又看。 这是他唯一一件正装衬衫,断码了所以很便宜,因此即便不大合身,也没有选择退货。 三位数的损失让沙柏不禁沉重地叹了口气。 “程哥,”他瓮声瓮气地叫了一声,在程叙给出反应前,毫无征兆地坦白道,“今天在会上,我被林总狠狠骂了一顿,说我见到领导招呼都不打,项目报表做得一坨,还骂我是……” 沙柏顿了顿,似乎羞于启齿,声音含糊地在喉口,“……狗娘养的。” 林致远骂的远比这难听得多,刚听完整场的程叙心里一清二楚。 “可我早上明明就对他笑了,那时候我都不认识他……报表是按照之前的模板做的,数据是我和其他人一个个要来并反复确认过的,还手动核对了好几遍。” 时隔好几天,沙柏再次问出相同的问题,只是颓感更甚,多了几分迷茫,“我是不是真的很笨啊?” 这次程叙没再用客套话敷衍,他低头看着对方的发顶,半晌也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不算温和地反问,“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沙柏颇为受伤地歪头看他,眼底有着如有实质的控诉——难道你之前都在骗我吗? “真话是,蓝海不适合你。”程叙避开对方的注视,语气很淡,“人浮于事,机构臃肿,管理混乱,权力高度集中。” 他毫不客气地点出新东家的桩桩缺点,有这一周以来的所见所闻,也有来自齐海洋的外挂信息,“老员工们排外严重,大部分人工作饱和度极低,也许只是单纯混个社保,而你表现得越积极,才会让其他人越讨厌你。” “和你聪明或者愚笨都没有关系。”程叙又问,“你知道什么是屎山代码吗?” 擅长上网冲浪的沙柏点点头。 “旧经验、旧制度、甚至是旧的人……就像是写于多年前的代码,他们一定能够运行,并已经勤勤恳恳工作至今,外表看起来可能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无论是执行效率、可维护性、可读性还是可扩展性都已经落后于时代,存在潜在的缺陷与隐患,可能导致系统频繁出错……就是bug。” “啊,”沙柏似懂非懂,“那要怎么办才好?” 第14章 “两个办法。”程叙伸出两个手指示意,“要么从底层开始全面重构,但这样做可能会导致系统崩溃,因为根本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代码耦合,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掰下一个手指,“要么就是花费很多时间,逐步隔离关键模块,剔除冗余功能,保证系统最基本的运转,进行降级重构,可以相对平稳过渡,但同样会牺牲长远的灵活性和扩展性。” 一大堆专业名词沙柏听得脑袋嗡嗡作响,但他好像有点明白了,“听起来都很困难。” 程叙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就着当前的姿势,点点他的额头,“困不困难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现在要做的事脱离这一坨……而不是想着怎么改变它,你改变不了它。” 沙柏整个人被推得后仰,却如雷贯耳,神色大变。 然而没一会儿又变回蔫巴巴的苦菜花,“可是也没其他公司要我啊。” 不说沙柏自己,他目前借住在的同学家,s市本地人,房子是后父母全款买的,可谓没有任何生存烦恼。 所以那位同学对工作的要求很低,只想有个班上,月薪五千足以,但毕业至今,已经在家躺了四个多月了。 还有另一名同届好友,倒是刚离校就找到工作,结果上了好几个月班,一分工资都没有拿到,纯纯倒贴通勤成本。 他一一举例,耷拉着脑袋,嘟囔道,“相比他们蓝海已经是我收到offer里的最优解了,而且还有食堂,不然我要连饭吃不起了。” 现在的就业环境竟然如此残酷! 从没经历过求职领域市场竞争的程叙大为震撼,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好半天。 “刚毕业,父母没有给你点经济支援吗?” 沙柏眼底闪过一丝嫌恶,停顿许久,最后才似是赌气一般说道,“才不要他们的钱。” 程叙没有注意,以为是年轻人的自尊心作祟。 何况他自己和家中的关系也是一团乱麻,自觉在这方面没有说教的资格,便揭过话题。 “那先骑驴找马吧。”他转而提议,“你未来的职业规划是什么,我帮你问问有没有合适的岗位。” 沙柏:“呃……” 行吧,程叙大手一挥,“你自己先好好想想,然后准备一份简历给我。” “嗯!”沙柏用力点头,同时好奇地打量程叙,“程哥你既然看得那么清楚,为什么还来蓝海上班啊……” “小孩子家家,好奇心这么重干什么?” 沙柏清晰记得,上一次他问对方“梁斯均是谁”时,也是得到了差不多的回答。 顿时有些应激,还有些微妙的不服气,很想脱口而出——“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但程叙在说完话后就站了起来,顺势非常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准备随时离开的姿势。 明明是和邹学差不多的动作,换成不同的人来做,沙柏却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抿了抿唇,双手食指交叉,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讷讷说道,“对不起程哥,我不应该问。” “好了,回去吧。”程叙没有看他,笑着说道,“再这样耗下去可以直接在公司等着明天上班了。” 室内的灯光很亮,以至于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月亮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高悬于空。 临近年末,s市的环境保护治理十分严格,在靠近城市边缘的地方,连夜空都变得分外干净,甚至能看到久违的星星。 程叙和沙柏一前一后走出产业园,保安室的灯还亮着,张成今天值夜班,低头昏昏欲睡,没有注意到这么晚竟然还有人加班。 “你怎么回去?”走到岔路口,程叙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下低头看手机的沙柏,“打车?” “我查了下还有公交,”沙柏朝他晃晃手机,是一个地图app的界面,“能赶上末班地铁,程哥你回去吧,不用管我了。” 他笑道,“穆穆说你申请搬到宿舍了,是不是?” 沙柏的笑容坦荡,并没有因为他的隐瞒而有所芥蒂。 倒是程叙自己想起曾经的告诫,有些迟到的尴尬和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突然说道,“沙柏,要不你再等一等吧?” “什么?” “再等一等,说不定会有好事发生。” 【作者有话说】 好事:指得到一个老婆 第13章 隐约可见 原以为业务员们只是短暂地回来开个会,没成想接下来的几天,市场部的位置几乎都是满的。 狭小的吸烟室总是人满为患,连电梯都多了一阵挥之不去的烟味,程叙有时不赶时间,情愿走消防通道上下楼。 不过楼道里也散落着不少烟蒂,水泥台阶和他一样躲不开二手烟的毒害。 作为产权方,蓝海在产业园独占一整栋楼。 和公司本身一样,大楼外表看来恢弘气势,实际并未全部投入使用。总共九层,二层是食堂,八层是员工办公区,九层是董事会办公室和大型会议室,三至七层则全部空置。 程叙经过时特意进去看过,除了电梯间和消防标识以外都没有通电,窗户还包着工程膜,导致无论什么时间,里面总是昏沉沉的。 装修更是极简,简单到除了集成墙板只有几根光秃秃的承重柱,当仓库出租估计都没人要。 “之前郝总说要和企业合作搞培训,那几层本来的规划都是培训教室,还有实训基地什么的。”出纳的杨琳咔擦咔擦嚼着果蔬脆,解答程叙的疑惑,“后来好像没谈下来,就搁置了。” 年关将至,财务终于忙碌起来——年度结算、对账,税务申报,报表编制,来年预算等各种事项提上日程,蓝海老旧的机器不堪重负,找程叙解决it设备问题的频次直线上升。 一来二去彼此熟悉不少,说话不再刻意避着程叙,随着他在财务室待的时间愈久,得到的真真假假秘辛便愈多。 “这么大的空间,不考虑做些别的吗?空着太浪费了。” “怎么不考虑?外面还有好几栋楼没有人呢,我们这地方地铁都不通,定位又是死的,根本招不到商。”隔壁的会计搭话,“反正是自己的楼,放着没有成本,真要做什么说不定还浪费钱。” 听起来很有经验了——程叙哈哈一笑,应和道,“说得也是。” 他把卡在进纸器里的碎纸清理干净,打印机发出一声电子蜂鸣,自动重新开始未完成的打印任务。 程叙的视线在上面轻轻滚过,蓦地定住,瞥向正专心看网页小说的出纳,提醒道,“杨姐,打印机应该好了,你再打一下试试。” 杨琳不疑有他,点开缩小的表格,再次按下打印。 无人把目光落在程叙身上,他不动声色地收起“多余”的那份。 一张因为残留的碎纸屑而打印得不太清晰的餐费报销单,类型是业务招待,实际发生日期就在本周一。 金额接近五位数,经办人是林致远,申请人却是邹学。 程叙记得沙柏同他提过,这位邹经理在那天下班时,曾热情邀请他一起去“喝一杯”。 蓝海的员工手册里有非常详细的业务招待规定。 非关键决策者同时招待不能超过三人,除客户或潜在客户外陪同人员不得超过半数,餐标不能高于两百,单次招待高于五百需事前提交审批流程,特批重点客户除外。 既然报销单已经到出纳手中,显然已经走完流程准备打款。但程叙刚才特意去oa系统里检索过,根本没有这笔单子的记录,明显走的特批的绿色通道,大概率是线下纸质申请。 程叙用笔圈出客户单位名称里的“勤利新能源”,手与视线共同下移,笔尖停在林致远龙飞凤舞的签名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 五位数的业务招待费明显不合理,但非要深究大概率也能圆过去,无法作为关键证据。 况且对方这么明目张胆,显然并不担心暴露,或许真情有可原也说不定……齐海洋提醒过,不能打草惊蛇。 程叙陷入沉思,没注意到虚掩的办公室门被一双手推开,等到他惊觉脚步声靠近,猛然抬头,和同样被吓到的沙柏四目相对。 手关节失去控制,水性笔在纸上晕开一个黑色的圆点。 程叙迅速将报销单夹进员工手册,语气不善,“怎么不敲门?” “我敲过才进来的。”沙柏脚步一顿,委屈地抱着笔记本电脑,停在原地,“对不起。” “……算了。”程叙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若无其事地把员工手册塞回文件收纳架,岔开话题,“什么事?” “殷总的笔记本这几天老是蓝屏自动重启,让我拿来给你看一下。” 穆可和综管部另一名负责总务工作的同事最近在做资产盘点,前一日刚找程叙核对过it资产。 两名副总用的笔记本电脑是统一采购的型号,公司里难得一见的轻薄本,服役时间不到大部分台式机的零头。 第15章 “显卡驱动自动更新后不兼容,回退下就行了。” 程叙三两下查出问题根源后迅速解决,习惯性回到桌面。 和蓝海大部分同事如出一辙,密密麻麻的工作文档堆满整个屏幕。 忍住整理的冲动,程叙正准备将电脑还给沙柏,却被右下角一个文档的名字吸引注意力。 ——勤利新能源服务项目方案(v4) “沙柏,”他指尖一顿,合盖后递过去,不经意地问,“我看你们部门那些业务员最近都没有出去,是在忙什么呢?” “林总要推进和勤利的合作,说我们现有的渠道太单一了,不满足对方的条件。”沙柏解释道,“他让每个人都写一个招工方案交上去,明天还要继续开会讨论。” 勤利的项目程叙从不同人口中都有所听闻,无非是蓝海现有资源对方看不上,而开发新渠道的代价太高,财务测算后盈利竟是负数。 如果是曾经如日中天的蓝海,赔本赚吆喝的买卖也不是不能做。 可惜现在已经是外强中干,摇摇欲坠了。 “c端不是殷总在负责吗?”程叙佯装好奇。 “殷总做过好几版方案,林总都不满意。”沙柏小声说道,“昨天他们俩还在办公室吵起来了。” “吵什么?” “不知道,没听清……反正最后就听到林总骂脏话,殷总直接摔门走了。”他叹口气,羡慕中夹杂着担忧,“明天又要开会了。” 沙柏似乎不愿离开,在程叙办公室赖了好久,直到殷秋华发来微信询问,他才磨磨蹭蹭地抱着修好的笔记本走了。 程叙叮嘱沙柏关门,这才把夹在员工手册里的报销单复印件重新取出来,扫描发给齐海洋留存,顺便问了句什么时候回来。 对话框安静如初,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得到回复。 程叙起初没放心上,转而为线上会议系统的音频抓取加上实时监听的新功能。 等他调试完毕,距离信息发出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 m国和国内没有时差,工作日的下午,按照程叙对好友的了解,齐海洋没有道理这么长时间完全不看手机。 突如其来又难以言明的焦躁感涌上心头,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而一切正如他的预感—— 齐海洋持续失联,程叙心神不宁地等到晚上十一点多,才终于接到电话。 “程叙。”好友的声音难得一见的低沉沙哑,显而易见的疲惫,“我可能要再晚一点才能回国,我爸出事了。” m国的联合办学由前总经理郝涛一手促成,本质上是给在国内无法考入本科的高职甚至中职学生一条另辟蹊径的升学道路,方便回国继续进修。 但在宣传期用了较为夸张的手法,导致学生入学后产生落差和家长倾诉,再加上项目负责人瞒天过海,才有了家长联合曝光的事情发生。 处理起来并不困难,齐父带了很大的诚意亲自过去,挨个拜访在当地的学生家长,出具了相关的合规证明和备案,也为之前的夸大宣传真诚道歉,并给出两个方案。 可以选择继续在当地留学,学费全免;也可以选择退返学费,蓝海会按照当地平均水平赔偿这段时间以来的生活成本。 本来一切顺利,甚至已经定好周末回国的机票。 谁料今天去最后一个学生家长那里时,对方却突然发难,把齐父从楼道推下去,滚落了将近半层楼。 齐父本就大病初愈,加上年事已高,猛然受到如此剧烈冲击,当下陷入昏迷,送到医院监护了三个小时才醒。 性命虽然无碍,但左腿胫骨骨折,身上多处擦伤,加上惊吓过度,各项指标均有所下降。 当地的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即便不住院,近期也要避免飞机之类的交通工具。 “我不放心把老头一个人留在这,至于林致远的事情……”齐海洋迟疑数秒,“还是得有更多的证据,而且要等我爸身体好点再处理,我怕刺激到他。” 程叙自然理解,“当然……你留着好好照顾伯父。” 考虑再三,还是把更深处的忧虑说了出来,“不过听你的说法,感觉蓝海给的方案很合理,家长怎么会这么冲动?” “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对面似乎传来什么动静,齐海洋的话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才又接上,“总之我会尽快回来,蓝海那边就你继续帮我盯着,麻烦你了。” 难得听到好友如此正经的拜托,程叙心里不是滋味,他勉强笑了笑。 “和我客气什么,又不是没拿工资。” 【??作者有话说】 终于铺垫完主要人物,进入主线了! 第14章 英雄小狗 最开始答应齐海洋,程叙并不觉得是多要紧的任务。 好友的说辞宛如儿戏,听上去甚至有种过家家的荒诞感,接受下来也不过是一贯顺其自然的选择,没什么太强的代入,就像玩一场职场背景悬浮的角色扮演游戏。 齐父的意外却像一个突发的极端值,让程叙不得不从头排查迄今为止的所有代码,意识到自己严重低估了局面,没能给自己留下充足的冗余度。 已经置身其中,就绝无抽身的可能性了。 一夜浅眠,第二天到公司时仍觉头重脚轻。 上午市场部开会,沙柏难得没在微信上废话骚扰,程叙乐得清闲,在办公室调低了椅背小憩。 结果空调打得太足,不小心就睡了个整觉。 醒来时已近饭点,程叙没吃早饭,胃里翻江倒海的空。 身上亦是汗涔涔的,他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打算直接去食堂,电梯拐角处正好遇到大部队下来,看上去刚结束会议。 业务员们基本不用电脑,和程叙没太多交集,看着都很脸生。 他在人群中短暂瞥了一眼,目测没有熟悉的身影,便匆匆侧开,保持着社交距离和礼貌的笑容擦身而过。 电梯里遇到同样下去觅食的穆可,女孩视线往他后面靠了靠,自然而然地问,“嗯?沙柏呢?” 程叙顿觉莫名,“……我怎么知道。” “我给他发消息问要不要一起去食堂没回,还以为他又去机房找你了呢。”穆可笑着解释道。 电梯里另一名女同事——同属综合管理部的总务主管也笑了,“对呀,他不是你的小跟屁虫吗,整天程哥长程哥短的,连打印机卡纸都要——'程哥救命!'” 对方似乎颇有几分表演天分,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气口完全一致。 程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笑容不自觉地僵住,想也没想反驳道,“……大家不都这样吗?” “我可没有这样。”穆可哼哼两句,不过能听出在开玩笑。 电梯下行,轿厢内一时无话,总务主管微信提醒突然响个不停,她掏出手机,看过之后惊讶出声,“咦?沙柏和林总在会上打架?!” 一语激起千层浪,电梯内另外两人神色一凛,异口同声道,“什么?” 程叙和穆可对视,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不可置信……沙柏?打架?不可能吧。 “我不知道啊,也是别人说的。”总务主管埋头啪啪打字,“等等啊,我问问具体什么情况。” 二层的食堂不仅开放给蓝海员工,也为产业园其他公司提供餐饮服务,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总务主管声音压得很低,绘声绘色地给同桌两人描述上午的盛况。 “……好像是林总不满意小肖汇报的方案,拍了下桌子站起来指着她鼻子就开始骂,骂的可难听,小姑娘都哭了,作孽啊……不过当时没人说话,在旁边写会议纪要的沙柏突然站起来回了几句,替小肖抱不平,还让林总道歉。那位什么脾气啊,当场就冲过去要揍人。” “真的打了吗?小沙人还好吗?”穆可着急地问。 “说是打到了,而且沙柏好像还回手了。”总务主管低头夹了棵西兰花放进嘴里嚼了几下,“最后被拉住了,没打起来。不过这样一来,小沙会被辞退吧?林总最讨厌反驳他的人了。” “他当自己是土皇帝呢?”穆可嗤了一声,没好气道,“想辞谁就辞谁?公司又不是他家开的,沙柏就算冲动,也犯不着被炒吧?” 总务主管只是笑笑没说话,程叙沉默听了许久,有些食不知味,率先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脚本自动归档了上午的会议音频,距离午休结束还有半个小时,程叙锁上门戴上耳机,点开倍速播放。 前半段是正常的会议内容,林致远的态度远比上次缓和很多,甚至表扬了其中几个人的方案,转折发生在一个女生的汇报后。 大概就是总务主管提到的小肖——程叙对比花名册找到信息:肖云,加入蓝海两年,算是个新人,职务是市场二部的业务专员。 肖云的方案在程叙听来其实可圈可点,数据充足,有市场分析、案例支撑,还提出了几个针对当下市场环境非常合适的招工渠道,包括短视频和小程序的买量策略,以及对现有的学生资源进行二次开发培训的建议。 第16章 同时她指出勤利对派遣工有较高要求,隐晦地表示前面提到的找第三方二次分包的方案会让蓝海难以把控招聘质量,反而不利于之后持续性的服务。 “操你妈!”林致远毫无征兆地暴怒出声,耳机里传来哐啷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砸到了地上。 程叙眉头紧皱,调低声音——“你在这个行业干了才多久,懂个屁!勤利要什么样的人我不懂?!要你来教?还他妈难以控制,服务跟不上难道不是你们这些智障的问题?” 骂得实在难听,肖云反驳了什么,声音太小,没收进麦。 只能听到林致远再次发难,“垃圾还敢顶嘴?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招进来的?等会儿让人事把她档案调出来发给我。” 录音在这一句后陷入长时间的底噪,会议室鸦雀无声。 程叙垂眼盯着进度条,手指无意识在桌子上轻轻敲着,直到频谱向上跳了一下,打破沉默。 “林总,虽然我还是个新人,对行业没有那么了解,给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或方案,这里的很多名词我都不懂,但是。” 在数字编码的二次转化下,沙柏的声音带着轻微的电流,没有那么实,却又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往下砸,“肖云姐很认真地准备了方案,这几天大家都看在眼里。即便您不认可她的成果,也要尊重别人的努力,不应该骂得这么难听,我觉得你需要向她道歉。” “这他妈又是哪个傻逼。”中间夹着林致远询问其他人的话。 沙柏不为所动,像个课堂上回答问题的好学生,一板一眼道,“我叫沙柏,是新来的业务助理,工号4479,不是什么傻逼,更不是什么狗娘养的……对了,上次会议您用这个词侮辱了我的家人,现在也请道歉。” 即便不在面前,程叙也能想到他的表情和姿态,充满着执拗的眼神和不愿意垂下的毛茸茸头颅,天真幼稚地等一个上位者的妥协。 耳机里传来椅子滚轮滑动的刺耳吱呀声和周围人的惊呼,林致远骂了句不堪入耳的脏话,接着不知道是谁慌乱之中结束了线上会议,音频至此戛然而止。 程叙长呼口气,摘下耳机,无奈地撑住额头。 机房硬盘转动的蜂鸣声嗡嗡作响,他维持着姿势,安静地坐了半分钟的时间。 叹息般的语调里藏着一丝本人也没察觉的笑意,“……傻狗。” 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沙柏在会上的英勇事迹迅速在公司传播开去。连呆在保安室的张成都有所耳闻,发来微信八卦。 【哥们你听说没,现在大家都叫那傻小子英雄,逞英雄的英雄】 后面跟了个笑得前俯后仰的漫画表情,仿佛听到什么超级大笑话。 程叙垂着眼随手回个句号,找到沙柏的微信,发了几个字过去,对方依旧没有声音。 他又找穆可旁敲侧击一番,人事倒是没有接到辞退任何人的通知,女孩也很着急,字里行间难掩担忧。 【小沙真是太冲动了,上次他自己被骂成那样都没出头,这次怎么就没忍住】 【虽然我也觉得林致远是个傻逼该骂[发怒]】 【烦死,要是真让我辞退他怎么办】 【那我也走算了,垃圾公司垃圾领导,气死我了】 这些话换做平时的穆可是断然不会和程叙说的,更何况还在微信这种容易留痕的沟通工具上,她做事总是很有分寸,对程叙保持着绝对的距离感。 如今看来属实情绪上头了,程叙安抚地摸摸头,随后才打字:沙柏还没回工位吗? 【没有呢,不知道去哪了,微信不回,电话不接】 对了,还有电话。 程叙盯着白色对话框里的文字,摸出手机,打开通讯录。 沙柏的备注下面仅有一条通话记录,那是入职第一天的晚上,让当时的程叙觉得莫名其妙的关心。 如果此刻他才回拨过去,是不是也显得莫名其妙? 程叙犹豫之际,没注意自己的大拇指已经在拨号键的触摸范围内,他在思考之际本能地点了点屏幕,瞬间弹出呼叫界面。 还来不及挂断,通话等待响了三声,穆可口中没人接的电话竟然直接通了。 “程哥?”沙柏那边背景安静,情绪听起来也稳定,“怎么了?” “你……”在单音节上停顿半晌,程叙迟疑数秒,还是放弃明显关心的话,稀疏平常地问,“你在哪?” “我和殷总在外面呢。”对面语速飞快地说,尾音上扬,显得有些黏糊,“不好意思啊程哥,现在有点忙,你有什么要紧事吗?” 程叙心下奇怪:“倒是没啥事……” 话音刚落,对面嗯了一声,接了句那等我回来再说吧程哥我挂了哦拜拜便飞速结束通话,没有任何犹豫。 嘟——等程叙反应过来,听筒里只剩拉长如警报的忙音。 他哑然片刻,轻轻把手机倒扣在鼠标垫上。 【??作者有话说】 上一秒:谁和他关系好,只是不忍心看傻狗被欺负罢了 下一秒:小狗怎么不理人 第15章 程哥救命 直到下班,说着“等我回来再说”的人也没见人影。 还是穆可发来消息:没事,不用担心小沙了[呲牙] 程叙见她语气笃定,稍微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疑虑,旁敲侧击地试探消息来源。 小姑娘故作神秘:当然有我自己的渠道……总之是有人出面解决了。 回想电话中的听闻,程叙心念一动,敲了个人名过去:殷秋华? 对方显然没料到他会猜到,发来震惊的表情肯定,没等程叙回复,又接着感慨了一句:殷总看着冷冰冰的,其实是个护短的好领导,小沙这次算是走运了。 不知是不是程叙的错觉,穆可简单的文字中似乎藏着些许的羡慕之情。只是他没有进一步挖掘的想法,回复了普普通通的笑脸结束对话。 思及殷秋华总是不苟言笑的脸,程叙亦有短暂的惊讶,随即又有几分难以言明的怅然。 就像偶尔投喂的流浪小狗,每次见他来都摇头晃尾两眼发光呜呜咽咽,仿佛自己是对方唯一饲主,承担着不可推卸的重大责任。 因此只是听闻小狗吠了穷凶极恶的坏人,便立刻心急火燎地想要赶去救护,生怕去晚一步。 以至于他竟忘记,流浪狗没有固定的主人,谁都可以喂它。 程叙扪心自问,为什么会对沙柏另眼看待,不就是因为小孩热情又真诚,加上长得好看吗? 而这些外在的特质客观存在,显然并不对他独有,自然会有其他人因此伸出援手。 虽然不清楚殷秋华本意如何,但眼下沙柏能够继续留在蓝海,对他而言不算坏事。 之前劝说沙柏离职,不要蹚蓝海这个浑水,是程叙对蓝海的形势没有具体认知,出于朴素善意而作出的提醒。 如今齐海洋没法回国,他要主动出击清查蓝海内部的问题,身在市场部的沙柏会是一个很好的信息来源。 而且就算离开,主动离职和被辞退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后者会对沙柏有什么样的打击,从那天挨骂之后的反应就可以想象。 简单复盘说服自己后,程叙压下莫名的情绪波动,不再纠结于此,转而开始思考其他。 从老员工的反应和录音内容来看,林致远独裁又暴戾,没道理会轻易放过当众下他面子的沙柏,甚至对肖云都不可能简单骂过就算,毕竟在会上已经说出让人事调档案这样近乎威胁的命令了。 如果穆可的情报没有问题,是殷秋华拦下他对两个手下员工的动作,但两名副总表面关系都不融洽,大概率不会是“求个情”那么简单。 会是什么呢……利益交换?把柄威胁?总不能是好言相劝吧? 缺少关键证据,程叙没能思考出结果,不过很快他给oa系统留的后门程序弹出提醒,解答了部分疑惑。 勤利新能源的服务项目经过多次报价,来回拉扯,终于再次进入内部审批流程。 方案由负责c端的殷秋华亲自操刀,开发现有专业对口的学生资源,增加第三方外包机构降低用人成本,利用严进宽出机制把控人才质量,渠道透明,过程合理,服务体系清晰可持续。 最重要的是,她精准地将成本控制在了一个完美的数字上。 赚得不多,却不至于亏钱,还能与勤利这样的新兴大厂合作,提升公司业务辐射范围和商业公信力,传统业务萎缩严重的蓝海没有理由拒绝。 流程很快通过审批,内部立项后确定林致远为主要负责人。 当晚公司群下发通知,勤利作为蓝海明年的重点服务客户,所有员工需无条件配合推进工作。 * 周六上午,程叙打车前往市区。 离开动心网络将近一个月,几位关系不错的前同事曾多次提出私下相聚,程叙每次都借口刚入职新公司事务繁忙推脱过去。 第17章 然而这次似乎铁了心,群里直接给出餐厅定位和预约信息,并圈出他务必到场,显然没给拒绝的余地。 程叙并不讨厌他们,相反彼此共事多年,从小群就可以看出,这几位同事算得上他贫瘠社交圈内难得的朋友。 只是事发突然,程叙当时又不愿过多深究,如今不知前司内部如何解释其中原因,多少有些尴尬。 好在大家都很有分寸,没人将话题主动往他身上引。 一大桌子不是程序员就是产品经理,有人提到近期的科技圈热点,远恒科技新发布的ai机器人看护概念广告片,很快就其中一个根本看不清楚的传感器细节争论起来。 “我看那摄像头周围连红外灯圈都没有,八成是低端cmos,要是穿深色毛衣肯定测不准。” “未必吧,视频里血氧数值稳得跟直线似的,绝对配了专业医疗传感器。” “真上专业传感器成本爆炸,买得起的家庭直接上护工了,还用得上这玩意?” “现在不还是概念产品吗?又不量产,肯定不考虑成本只堆料啊。” 双方各执己见,难以彼此说服,吵着吵着突然开始拼酒,程叙根本没参与其中,却莫名其妙跟着陪了几杯。 程叙酒量一般,红酒下肚,脸很快泛起热意,便借口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聚会的地方是间不大的私家菜馆,全包厢格局,一条宽阔笔直的走廊连着大约七八个单间,私密性做得很好,在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包厢内的声音。 卫生间在走廊尽头,男左女右,程叙左拐掀开门帘,意外在洗手台看到熟悉的高挑身影。 对方刚关上水龙头,抬头一看见他,明显愣了愣,随即眼睛一亮,兴奋道,“程哥。” 程叙差点以为是幻觉,下意识按住太阳穴,“……你怎么在这?” “市场部团建,邹经理拉我来的。”沙柏压低声音,“他说反正接下来要一起忙勤利的项目,趁机先熟悉熟悉。而且以后我跟他们都有对接工作,就……不好推了。” 团建的说法合情合理,只是想到那张五位数的报销单,程叙微微皱眉,随口问道,“市场部所有人都在?” “没有,”沙柏摇头,“两位副总都不在,肖云姐也没有来,还缺了几个在外面出差的同事。” 他的脸颊微红,说话间混杂着溢出的酒气,是程叙讨厌的白酒,语气有点飘,眼神光散着,“对了……程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朋友聚餐。”程叙简单应道,正想走过去洗脸,却因眼前的场景沉默下来,古怪地看向对方,“上完厕所还不走?” 整个餐厅空间有限,卫生间自然不大,只有一个洗手池。沙柏人高马大地站着,像一堵坚实的人墙,完全挡住程叙去路。 在提醒下他才终于反应过来,同手同脚地侧开,傻愣愣地站在旁边,裤腿几乎要靠到小便池上,过了好几秒黏黏糊糊地说道,“……那我先回去啦。” “嗯,去吧。” 程叙往后随意地挥挥手,皮鞋踩上地砖的声音嘎吱作响,犹犹豫豫地远去了。 洗完脸整个人清醒不少,程叙直接找商家结完账,这才回到包厢。 桌上的菜和酒已经都空了,见他回来,有人伸手提议道,“下午大家都没什么事情吧?要不去唱个歌?” “好呀,刚进来的时候看引导牌,楼上不就有个ktv会所?直接去那里?” 其他人正要附和,最初提议的人突然站起来,做了个“嘘”的手势,神神秘秘道,“我劝各位不要……我家就在这边上,可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 在场的都是成年人,瞬间秒懂,“哦——” “我们正经人还是去正经的量贩式连锁ktv吧……或者打麻将?好久没搓了,手痒。” “六个人怎么搓麻将?分两组斗地主还差不多。” 其中一名女性举手,“你们玩,我就不参加了,下午说好要带儿子出去放个风。” 程叙正想说那我也不去了你们凑一桌,被另一个关系更近的前同事一把拽住,笑眯眯道,“你们知道我牌技可烂,我要和程哥组队中和一下,各打半场。” 说着转向他,“程赌神带我赢一次吧,求求啦!” 程叙记性好,算牌又快,所有计算类的棋牌游戏他都擅长,而且运气惊人的好。 曾经在某次年会上,他十四连庄赢下整个部门的年终奖,让宋章整整念叨了一个季度,留下动心网络流传至今的赌神传说。 不过他只喜欢玩,对赌注不感兴趣,考虑片刻说道,“行……不过先说好,不来钱的。” 大家只是找些娱乐项目打发时间,自然纷纷点头应允。 提议者打开地图搜索一番,几百米开外便有家24小时的自助棋牌室,走过去正好消食解酒。 程叙只打上半场,四圈下来几乎清空其余三人的筹码,收获现场哀嚎一片。 “换人了换人了。” 和他组队的人摩拳擦掌,程叙解完瘾并不留恋,心情很好地把位置让给对方,坐到旁边的旁观位。 捞起只开了振动的手机,发现有好几条未读消息。他不慌不忙地喝口水,面部识别解锁屏幕,点进微信。 程叙随意地扫过几条未读消息,正打算一一处理,却在看到其中四个字时呼吸一滞,指尖动作猝然顿住—— 【程哥救命】 【??作者有话说】 一个剧透绕口令: 此救命非彼救命 此救命是真救命 但也不好说真救命是真救命 还是假救命是假救命 第16章 不轻不重 对话框上写着时间,消息来自半小时前。 程叙下意识回了个问号,发送完毕后目光在联系人姓名和右上角时间反复游移,指尖不耐地点着屏幕。 分针的计数器翻过一页,仍没收到新的消息,他切到最近联系人,拨出电话。 漫长的嘟声后,机械化的女声提醒暂时无人接听。 挂断再拨,仍旧是同样的回应。 心脏仿佛被什么不轻不重地攥着,往嗓子眼里挤压,吸进去的空气堵在喉口,难以下咽。 程叙骤然起身,衣袖扫到边几,自助棋牌室的家具质量堪忧,瞬间失去平衡倒地。 惊天动地的一声,合上不知谁大喊的“碰”。 所有人霎时安静,抓牌的手停在半空,迷茫地看向程叙,“怎么了程叙?” “抱歉,临时有点事。”程叙紧握住手机,强调道,“急事。” 他蹲下身把边几扶起,稳住不大受控的心跳声,朝另外四人客气地笑笑,“我先走了,你们继续玩。” 几百米的距离不近不远,让缺乏锻炼的宅男跑过去难免气喘,咽下的唾沫带上淡淡的血腥味,程叙无暇顾及。 他扯了下领带,急步走回私房菜馆,饭点已过,走廊两侧的包间空荡荡的。 房门倒是敞着,一些上了年纪的服务员在里面收拾狼藉,听到动静纷纷探头看他,程叙只得转身回到门口。 幸好收银的小姑娘还记得他的脸,招呼道,“怎么啦帅哥?忘东西了吗?” 程叙计上心来,若无其事地走到收银台前,“没有,是我刚才忘开发票,回来补一下。” “好的,您要开个人的还是公司?” “公司的。”做戏要全套,他拿出手机,找出蓝海的开票信息递过去,“用这上面的抬头。” “好嘞——咦?”小姑娘看清屏幕上的字,瞪大眼睛,“刚才也有人来开过这个公司的发票,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程叙当然知道,但仍故作惊讶,“这么巧!估计是我的同事,他们走了吗?没走的话我去打个招呼。” “刚走没多久。”她说,“好多人一起呢,不过好像没离开,往楼上的会所去了。” 顺着收银员的指路,程叙从私房菜馆右边的小道拐进去,走过破破烂烂的弄堂,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装着感应玻璃门的电梯间。 金边装饰,富丽堂皇的背景墙,安着一头立体的雄狮。 外面墙壁上嵌有一块巨大的铜牌,印着“京程商务会所”六个烫金大字。 程叙有意识地保持距离,隔着几近透明的玻璃向内看去,墙面夹角安有一个监控摄像头,正对着电梯门,红点规律地一闪一灭。 外壳眼熟,程叙之前买过同款,是一个自带存储功能的wifi摄像头。 他沉思片刻,再次掏出手机,尝试搜索附近的无线信号,找到了名为“jc888888”的加密无线网络。 输入八个8,等待图标转了几圈,提示密码错误。 程叙切换到本地生活app查询商户信息,复制了上面的联系电话,重新验证wifi,正确连接。 尝试用管理员初始密码进入同网段的路由器后台,页面跳转,登陆成功。 进入dhcp客户端列表,排查该品牌摄像头的mac地址,确定摄像头ip地址。 第18章 网页访问该ip,通过默认密码进行web端登录,失败。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程叙冷峻的脸。他不自觉用牙齿咬了下食指骨节。 疼痛催促思考,仅停顿半秒,他快速调出手机上的终端app,试图利用漏洞绕过web鉴权。 心跳声在鼓膜中躁动,指尖黏腻地刮着屏幕,像是被汗浸透,但程叙依旧冷静且专注地敲下最后一行指令,回车。 正在获取设备文件查看权限……等待中,成功。 命令行跳转进入根目录,程叙短促地呼了口气,选了个时间相近的录像文件打开,三倍速播放,很快找到熟悉的身影。 双击画面定格,左上角时间显示就在五十多分钟前,沙柏被邹学揽着肩膀,走进这扇玻璃自动门。 脚步有些踉跄,看得出是被人带着在走,但应该还是清醒的,电梯关门前与摄像头有过短暂的对视。 视角自上而下,画质在2k屏幕下不算清晰,却是程叙从未有过的,俯视沙柏的角度。 他饱满的唇形微微张着,眼睛努力瞪圆,手臂不自然地挥了挥,似乎在向谁求救。 操。 程叙暗自骂了句脏话,没再犹豫,大踏步走了进去。 电梯宽阔,只有一个八楼的按键,开门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会所昏暗的前台,暖黄的射灯暧昧地照着logo。 或许是因为还没到营业高峰时间,周围没有服务人员在,这个事实让程叙紧绷的情绪略有松弛。 但他仍不敢大意,整个楼层比想象中安静得多,地板上铺着厚重的吸音毯,脚步落在上面几乎没有声音,连呼吸都显得突兀。 会所的走廊仿佛刻意设计成迷宫,纵横交错,连接着大大小小的包间。 连廊转角的灯光是冷色调,照着两侧依旧是金色镶边的盗版古典名画,把影子拉得细长如鬼魅。 和普通的量贩式ktv不同,这里所有包间的大门都被实木板材包裹,没有可以透过观察的玻璃,也听不到里面任何的声响。 程叙抿紧唇快步穿梭在人造迷宫中,各种猜测在脑中此起彼伏。 寻不到目标,找不到答案。 邹学他们会在哪一间?自己该怎么进去? 进去之后要是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该怎么办? 等等,也许沙柏所谓的“程哥救命”和平日没有差别,是一个带着玩笑意味的语气词。 没回消息可能是因为玩乐太过专心,而把手机丢在一边,只是虚惊一场。 毕竟这名义上是公司团建,邹学就算再大胆,不至于作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 但……万一呢?要不……干脆报警? 心念乍起的刹那,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从身后出现,打断了程叙的思考。 “这位先生?” 程叙条件反射地吸了口气,站定回头,一名穿着白色衬衫深色马甲,胸口别着名牌的工作人员正满脸狐疑地看向他。 “您是迷路了吗?”看到程叙的脸,对方哑然一瞬,语气随即变得谦和而礼貌,“这边是员工休息区的方向,您要去哪一个包间,我送您回去。” 程叙垂眸,手指内扣掐了下掌心,镇定地露出社交标准笑容,“抱歉,不小心绕进来了,麻烦你能告诉我卫生间在哪吗?” 工作人员盯了他两秒,随后点点头,侧身让出一条路,做了个手势,“原来如此,请往这边走。” 会所的卫生间亦是金色调为主的奢靡,面积比蓝海两室一厅的宿舍大了两倍有余。 角落各处堆满扩香石,空气中流淌着混杂了栀子香、檀木香的潮湿香气,并不好闻。 程叙在工作人员如有实质的目视中左拐,经过贴着丘比特雕塑的大理石饰面,进入挂有男性标志的内间。 如芒刺背的视线终于消失,但程叙不敢松懈,他刻意走向中间空闲的马桶位置,甩了下黑色的单间门。 砰—— 比预想更为巨大的碰撞声回荡在宽阔空间,余音还在缭绕的同时,相邻的隔间传来若有似无的轻响。 里面有人? 程叙猝不及防,正想为自己制造的动静过大而道歉,隔壁单间的门稍微动了动。 慢慢挪开一掌宽的缝隙,露出一双惊疑不定的眼睛,由下而上地看他,与方才摄像头的角度完全一致。 程叙:? “程哥!”沙柏瞬间收起防备,一把拉开门,惊喜地叫道。 随即意识到音量太大,他捂住嘴,含含糊糊地问,“你怎么来了?” 悬在半空的心轻飘飘落下,程叙快速打量着眼前半蹲在隔间的年轻男人。 除了几绺湿发服帖地挂在脑门上,他看起来比气息不稳的自己状态更好。 “我还想问你呢!”程叙松了口气,低声斥道,“没事发什么救命,还不回消息。” “啊!”沙柏这才想起自己情急之下发送的微信,猛地站起,下一秒痛苦地皱眉,“我靠,脚麻了。” 捶了下腿,又慌慌张张解释,“不是我不回消息啊程哥,我手机落在包厢了,没带出来。” 说着他顿住,眼神不自然地闪烁,“……也不敢回去拿。” “什么意思?”程叙蹙眉,但站在隔间门口大眼瞪小眼地聊天未免过于奇怪,他招招手示意对方先出来,“发生了什么?” 沙柏跟随指令走出隔间,下台阶时没站稳,身体失去重心前倾,差点摔倒,好在程叙眼疾手快地扶住。 “谢谢。”沙柏心有余悸地道谢,在程叙说了句“小心点”准备松开时,突然拽住他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程叙心头一跳,仰头看他一眼。 “程哥,我跟你说。”沙柏的表情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明晰,他使了很大的力,以至于手指在细微地颤抖,声音透着紧张的迟疑,“邹经理他们好像在……” 因为身高的关系,对方灼热的气息落在程叙的上耳廓,微微发烫。 他的嘴唇张了又合,制造出极为简单的两个音节。 “嫖/娼。” 【作者有话说】 本章为定时发送~ 小沙:qaq这个ktv怎么和我以前去的不一样,说好的拒绝黄,拒绝赌,拒绝黄赌毒呢???? ps:侵入摄像头的技术过程为剧情发展需要,请勿好奇尝试哦~~~特别是在别人家() 第17章 椰子牛奶 原以为是分享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然而程叙听后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的瞳孔隐藏在纤薄的镜片后,在微弱的照明下雾蒙蒙的。 模糊的视线短暂定格在沙柏脸上两秒,随即微微后退一步,落下语气词作为回应,“嗯。” 嗯……嗯? 沙柏以为对方没听明白,有些着急地抬高音量,“程哥,我是说他们在嫖……” “嘘!”程叙耳朵敏锐地动了动,低声打断他,“有人进来了。” 果然有凌乱的脚步声到达门口,沙柏循声望去,狭长扭曲的影子率先出现在被顶光覆盖的瓷砖墙面。 没来得及开口,身体突然被狠狠往后一推。 沙柏的手还维持着抓住程叙小臂的动作,下意识把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拽。 一推一拉间,两人跌跌撞撞地拉扯着回到沙柏身后的隔间。 来不及调整位置,在来者越过转角之前,程叙果断地回手带上门,摸索着按下锁栓,咔哒。 沙柏失去重心,背部狠狠撞上外置水箱,发出沉闷的咚声。 他不敢出声,忍着一瞬的剧烈疼痛吸了口气。 程叙稍微好些,有所准备地撑在隔板上,稳住身形。 下一秒,没有任何规律的脚步声,金属扣的撞击声,以及淅淅沥沥的水声。 纷杂的声音穿透门板,清晰地落在耳边。 沙柏大气不敢出,僵硬地维持着向后倒的姿势,吃痛的背部抵着冰凉的水箱,核心发力勉强站住。 单间的面积极其有限,光是坐便器就已占掉将一半。 两名身量不小的成年男性共处其中明显太过局促,他们相距不到半米,呼吸声和心跳声错频交织,乱成一团。 身前的程叙侧头专心倾听外面的动静,发尾不经意拂过沙柏的鼻翼,有一股很淡的香味。 似乎是椰子牛奶的味道。沙柏难免走了几分神,随即他意识到关注点不该在这上面,立刻拉拢回来,将注意力转向外侧。 男人似乎心情不错,一边解决生理需求,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曲,时不时还会怪叫几声。 程叙回头再次和他对视,嘴唇轻微地动了动。沙柏努力分辨,猜测他说的或许是“等一等”。 不知结果的等待最是煎熬,大约过了一分钟的时间,也有可能不止,外面的水声终于停止,脚步声开始向外移动。 沙柏松了口气,忍不住动了动因发麻而失去大部分知觉的脚趾,却没想到带动了鞋底与地砖的短暂摩擦,发出刺耳突兀的一声锐响。 第19章 吱—— 外面的脚步瞬间顿住,空气陷入短暂的微妙沉默。 不多时,隔着门板,响起一声吊儿郎当的口哨,“哟,办事呢哥们?怎么不继续了?” 声音是陌生的,不过程叙不大熟悉市场部的其他人,难以判断对方到底是不是蓝海的员工。 程叙试图从沙柏那里得到答案,但显然他们并没有熟悉到能从彼此的微表情上看出准确的信息传递。 经过几次无声的眼神交流,程叙还是放弃,正考虑别的对策,门外又有新的动静。 无论同事与否,男人显然是个好事且无赖的酒鬼,没有得到回应后,甚至特意走过来站在门口,醉醺醺地催促道,“都在这种地方干事了,还矜持什么?” 继续不理,谁知对方突然暴起,狠狠踹了一脚并不结实的门板。 门栓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密合性不好的复合板材框框作响,仿佛再来一脚就会轰然倒塌。 伴随着撞击声的,还有不干不净的咒骂,“妈的,哑巴了吗?赶紧叫!硬不起来就换你爷爷来!” 两人俱是一惊,无声地再次对视。 程叙知道和喝醉的人没有道理可讲,僵持下去只会更难收场。 没有条件去征求沙柏的意见,他微微侧头,避开沙柏略显茫然的眼神,用气音轻轻说道,“不好意思。” 不等回答,程叙抬起左手,合并食指与中指,在不可见的昏暗中摸索着碰到沙柏圆润的唇珠。 他心中有些许的犹豫,动作却几乎没有停滞。 指尖试探地在中心位置按了按,轻巧又强势地塞了进去。 沙柏显然没预料到会有此动作,瞳孔微微一缩,“程……唔。” 话还未出口,舌头便被两根手指轻轻夹住,只能发出模糊细碎的单音节,调不成句。 扩香石的气味突然变得浓烈,源源不断地搅和进稀薄的空气中。 明明不在密闭空间,沙柏却觉得自己马上会因缺氧而窒息,混沌的大脑根本无法思考,本能地想用舌头将异物推出。 柔软的舌尖舔过带着咸涩味道的指尖,上面很薄的一层茧,留下难以描述的微妙触感,同样有着椰子牛奶的味道。 指尖受惊般地顿住,松开舌头,转而开始用力搅弄他的口腔。 沙柏被搅得晕晕乎乎,不自觉开始分泌口水,大量液体占满口腔,响亮的水声回荡在挑高的开阔空间里。 夹杂着吞咽声的急促呼吸再暧昧,也不是娇软的女性音色。 外面的醉鬼终于反应过来,啐了一口,“操,怎么是两个男的,真他妈恶心!” 也许是发现偶遇的“活春宫”和想象不符,第三人的脚步声终于伴随着听不真切的脏话离开。 周遭重新归于寂静,程叙松了口气,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指还在沙柏口中。 “对不起,事出突然,我……” 话还没说完,指尖被轻轻咬了一下,并不齐整的犬齿在指腹留下粗粝的触感。 程叙倏然一惊,迅速抽离手指,下意识准备质问,但想到方才的事情明显是自己更为冒犯,气势一下落下来,“……先出去再说。” 他迅速拉开门栓,径直走向洗手台处,低头把湿哒哒的手指仔仔细细洗了好几遍。 被凉水一激,程叙躁动的心终于有所平复,他深吸口气,这才发现沙柏还站在隔间门口发呆。 内心还是难免尴尬,但表面已经波澜不惊,“你……不来漱下口吗?” 沙柏慢半拍地“哦”了一声,随后动作略显生硬地走到程叙身边的位置,欲盖弥彰地解释道,“腿麻了。” 说着也不管程叙的反应,打开水龙头,俯身用手去接,先是往脸上泼了好几下,这才慢吞吞地开始漱口。 余光不经意向下一瞥,隔壁的腿往另一边挪了半格瓷砖。 等他再抬起头,程叙已经从后面绕过他站到卫生间门口,正向外伸着脖子在看。 门口冷白色的射灯斜着打在他裸露纤长的后颈上,让程叙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更为苍白。 在靠近左耳,头发边际线的位置,长着一颗存在感极为强烈的红色小痣。 对比实在太过鲜明,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 沙柏不由捻了下冰凉的手指,视线随着那一小点慢慢往上,落在程叙的左耳。 耳廓被细碎的头发盖着,但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到耳垂上与小痣同色系的红。 咬起来应该和手指不大一样。 被脑海骤生的想法吓一跳,沙柏再次朝脸上泼了几把凉水。 确认外面暂时安全,程叙回头看向还磨磨蹭蹭站在洗手台边的人,想到如今混乱的一切都是拜对方语焉不详的微信消息所赐,还被迫做出这种事情…… 登时有些迁怒,“愣着干嘛,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沙柏乍然惊醒,差点咬到舌头,“但我手机还在……” 虽然已经是好几年前的老机型,但因为是很重要的礼物,沙柏一直都很珍惜。 “那现在回去拿?”程叙语气平平地打断他。 想到借口上厕所跑出包厢前看到的限制级画面,沙柏顿时鸡皮疙瘩满身,连忙摇头,“不用了!” 一路无话,这次倒是顺利地从会所离开,没有遇到任何人。 穿过狭窄的弄堂,他们抵达相邻的另一条街道。 马路上车来车往,鸣笛声洪亮,空气中混杂着汽车尾气和街边店的食物香气,在秋风的躁动下迎面扑来。 程叙停下脚步,看向跟在身后默不作声的沙柏,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 一时的迁怒后自觉自己也有几分不可推卸的责任,程叙不自在地揉揉耳垂,低声问,“找个地方聊聊?” 随便在路边找了家独立咖啡馆,也许是临街的缘故,店里没有顾客,放着迟缓的轻音乐,带着围裙的咖啡师坐在吧台后面昏昏欲睡。 “喝什么?”程叙问,“我请你。” 沙柏抬头看向菜单,半晌含糊地说道,“……椰子热牛奶。” 程叙给自己点了杯普通的热牛奶,等制作的过程回头看了眼,沙柏已经自觉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不知在想什么,单手支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热牛奶出品很快,程叙端着托盘走过去,顺着沙柏的视线朝外面望,原来是一只泰迪和一只京巴在路边打架。 听到托盘落桌的声音,他转过头,冲程叙笑笑,“谢谢程哥。” 笑容有些勉强,程叙想了想宽慰道,“还在担心你的手机?邹学如果发现应该会帮你带回公司的,你先想好离开的借口,周一和他解释一下。” “嗯,”沙柏没甚在意地点点头,接过程叙递过去的玻璃杯。 蒸汽加热的牛奶口感绵密,味道香甜,但椰子味很淡,和记忆中的并不一致。 他埋头喝了几口,手指在杯子边缘慢慢握紧,被温度烫到后才下意识松开,终于忍不住问,“程哥,你听到我之前说的话了吧?就是邹经理他们在做的事……” 程叙正往热牛奶里加砂糖包,闻言手指一抖,不小心将糖全撒了进去,若无其事地拆了根搅拌棒,“嗯。”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沙柏大为不解,“是我太小题大做了吗?这种事情难道很正常……” “当然不正常。”程叙打断他的自我怀疑,同时也很坦诚,“但确实不少见,不过我一开始以为只是叫了些陪唱之类的服务,没想到光天化日的,邹学会这么大胆。” 沙柏消化了下他的话,脸色有些发白,小声说道,“其实我刚才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报警。” “不行。”程叙反驳道,“你的手机还在包间,警察来了怎么解释?如果你站出来说自己是报警人,工作怎么办?林致远肯定不会放过你。” 沙柏愣住,“和林总有什么关系?” 程叙噤声,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找补道,“他明显是个极爱面子的人,你把他手下的人都送进去了,肯定会想办法弄你。” “那就大不了不干了。”沙柏板着脸,“程哥你之前不还劝我离开蓝海吗?” 程叙失笑,“殷秋华不是好不容易把你保下来,这就放弃啦?” “是哦……”沙柏想起刚刚让自己有所改观的直属领导,又变得蔫巴巴,“不过程哥你怎么知道是殷总把我们保下来的。” “……我有我自己的渠道。”再次失言,程叙简单地解释,掩饰地喝了口牛奶,甜到发腻。 “哦。”沙柏本就随口一说,没有怀疑他的说辞,而是耷拉着脑袋,很慢地转着面前的玻璃杯,犹豫地问。 “那你知道邹经理是梦梦姐的老公吗?” 【??作者有话说】 程叙此时认为沙柏是顺直男,所以他的做法是很正直的应急手段哦! 沙柏:啊?我直男吗? 以及大家有多余海星的话可以送给我吗0v0 第20章 第18章 愿意相信 程叙当然无从知晓。 他回忆着和程梦短暂的几次交集,对方似乎确实说过自己的老公也在蓝海市场部工作,言语中多有炫耀之意。 错愕之余夹杂着隐隐的厌恶,让本就甜腻的牛奶更加难以入口。 程叙把杯子轻轻拨到一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沙柏并不期许回答,单纯在倾诉,“你说邹……他怎么这么坏啊,结了婚还要出来嫖……真是人渣我靠!梦梦姐还老是说他多好多好,怎么会这样!啊啊啊!” 他越想越气,头越来越低,最后泄愤似的在桌子上框框砸了两下。 一切发生得太过自然和迅速,等程叙震惊之余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沙柏已经若无其事地重新抬头,额头上一片红印。 程叙:“……你还好吧?” “还行。”沙柏面无表情地说,随后重重叹口气,“程哥。” 他苦恼地问,“你说我应该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梦梦姐吗?” 早在沙柏问出前一个问题时,程叙就猜到对方会有这样的想法,因此并不觉得惊讶……至少没有刚才惊讶。 他反问道,“你觉得邹学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吗?” “不是……吧。”零星的画面闪过,沙柏的五官皱成一团,“他们看起来都很熟练。” 是他们,而非他……或许蓝海的市场部内早就形成某种肮脏的利益共同体,程叙想。 那今天的“团建内容”便不是临时起意,根本就是有意为之。 如同无底深渊,越深入其中,才越知晓其中深不可测。 思及此,程叙看向垂头丧气的年轻男人,低声说道,“沙柏,我知道你今天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你的道德感不允许自己对这些肮脏的事情视若无睹。你想要报警,却害怕事情闹起来伤害到程梦。你想告诉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能让对方信服,因为你没有证据。” 看见对方瞪大的双眼和凝滞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程叙愈加放轻语调,柔声问,“你愿意相信我吗?” 沙柏呆了片刻,似乎没能理解其中意思。 “我有一些证据。”程叙并不解释,轻描淡写地继续说道,“等过段时间,我会用公司内部网络匿名发到程梦办公电脑上,到时她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和我们无关。” 程叙查路由器后台时就发现会所不止一处监控,离开前他未雨绸缪,保存了当日所有录像文件,并删除了设备的访问记录。 “至于报警……”程叙看着沙柏,“这家会所在团购平台上显示收录14年,评分很高……能够这么长时间进行灰色交易依然安然无恙,一定有他们自己的手段。我估计就算让警察上门,大概率也查不到什么。” 闻言沙柏愈加低落起来,“嗯……我想也是。” 他的情绪总是如此直接而纯粹,程叙看在眼里,眸光微微一动。 蓝海的情况错综复杂,齐海洋远在国外能力有限,齐父的意外事故更是让他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程叙没有信心独自一人将这个庞大的旧体系连根拔起,找出所有溃烂之处——他需要值得信赖的盟友。 沙柏毫无疑问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他不属于蓝海的旧关系,仍保有少年人特有的高道德感,心思纯净,热忱正直,勇敢善良。 职场是少年人社会化最快的途径之一。 在这个过程中,有人可以迅速转变身份,舍弃自己成长中接受的道德教育,掌握规则甚至熟练利用规则,并以此为傲。 ……譬如梁斯均。 程叙承认,自己不想看见沙柏在扭曲的系统中也成为那样的人。 因此他愿意向对方抛出橄榄枝,并交出一部分底牌:“之前你问我为什么来蓝海,现在我可以告诉你。” “我受董事会所托,在这里调查一些事情。”程叙抬出和齐海洋早就商量过的说辞,又简单说了下蓝海近期发生的事,“所以我猜测,所谓的团建也是林致远在背后支持,目的是把市场部的大部分员工都拉拢到自己手下,方便他从公司敛财……我需要你协助我,找出他职务犯罪的证据,把其中涉及的人全都拉出来。” 信息量太大,沙柏张了张嘴,茫然又难以置信,“什么?大家平时……都挺好的呀。” 随即他像是想起什么,神色一变,喃喃自语道,“原来面试我的总经理是这样离开的。” “你是郝涛招进来的?”得到意外信息,程叙微怔。 像是抓到某个杂乱毛球的线头,抽了一段,又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卡住,不上不下。 沙柏更为迷茫,“等等程哥……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你不要说话,让我想想。” “行。”程叙从善如流地闭嘴,耐心等待对面消化。 椰子牛奶的热气不知何时散尽,变成常温状态。沙柏咬着吸管,食不知味地吸了几口。 牛奶的甜度低了许多,反倒是椰子味愈发突出。 他慢慢松开犬齿,吐出吸管,“你说的这些,我大概能听懂一些,但也还有很大部分不能理解,不过我想好了。” 临近傍晚,沙柏英俊的五官被夕阳倾斜的光线所覆盖,像是上了一层模糊的遮罩,眼睛却很亮。 “程哥,我愿意相信你,也愿意帮你。” 周一上午,沙柏顺利在邹学那看到自己的手机。 面对对方质疑,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在卫生间突然急性胃炎犯了,遇到好心人把我送去医院急诊挂了半天水,缓过来已经是大半夜,想着你们肯定都已经回家,就没回去拿。” 这段话沙柏抄在纸上背了一天,早上出门前还对着镜子练了好几遍,确保流畅自然,毫无表演痕迹。 邹学不知信没信,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手机还是递了过来。 沙柏松了口气,急切地伸手去拿,却被突然捏住手腕,往对方的方向拽了一把。 几乎贴脸的距离,邹学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声音压得很低,除了沙柏没人能听见,“年轻人身体这么差,要多多锻炼啊,下次哥哥再带你出去玩刺激的……别和其他人说。” 最后一句话只有气音,他的指尖往西装袖口里探了些,隔着衬衫在桡骨上轻轻挠了挠。 沙柏瞬间汗毛直立,不敢妄动,干巴巴地叫了声,“邹经理?” 他把声音刻意放大,人才服务部的同事们投来探究的目光。邹学略显不耐地“啧”了一声,松开手。 沙柏惊慌失措地拿回手机,随便找了个连不上网络的借口跑到机房,心有余悸。 “他这是什么意思?在威胁我吗?” 其实听起来更像是调戏……程叙不大确定地想,手上动作不停,把沙柏的手机里里外外检查一番。 “锁屏应该没有被打开过,屏幕使用时间和你给我发微信的时间对得上。”他抬头看了一眼,贴心地没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可怜的小直男,将手机递过去,“怎么还在用小米10,好几年了吧?” 其实现在手机配置性能冗余,用四五年也算正常。 不过程叙没记错的话,沙柏入职第一天就和穆可相约去玩新上线的手游。 他无聊时搜过,那是个开放世界的二次元手游,优化相当拉胯,对配置的要求不低。 “嗯。”沙柏小心翼翼接过,“这是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家人送的礼物,不舍得换,而且也够用了。” “原来是这样,”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对,程叙思索了下无果,便没放在心上,“日常使用确实够了。” “对了程哥,早上把我这边有关勤利的项目资料都看了下,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都是正常在推进。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的话……”沙柏微微停顿,“林总好像非常急。” “马上就要年底了,情有可原。” “对,我听人才的人闲聊,年底有几个老客户到期不续约,现在迫切需要新的合作企业,不然大家都没活干了。” 拥有了同盟身份,沙柏责任感爆棚,积极在脑中回忆细枝末节,分享情报,“上周殷总做方案时做过一版单独的测算表,是我协助整理的,和最终提交上去的差不多,利润少得可怜,没有什么私吞的空间。” 程叙提醒:“殷秋华并不一定就没有问题。” “我知道。”沙柏不大高兴:“但我觉得她不是坏人。” “为什么这么觉得?就因为她那天保了你?”对方的情绪太过好懂,程叙忍不住逗他,“万一是糖衣炮弹呢,她和林致远一个白脸一个黑脸,拿捏你这个职场小菜鸟。” “不是的……是因为那天她带我出去,和程哥你说了一样的话。”沙柏急忙解释,“她说把我保下来,是因为她不希望自己的属下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开除,但如果有更好的机会,她更希望我能离开蓝海。” 这倒出乎程叙的意料,他扶了下眼镜,“她还说了什么?” 第21章 “还说林致远不是什么好东西,尽量不要和他正面起冲突,也不要和他有工作以外的接触。” “所以你那天虽然对我的说法感到吃惊,却没有怀疑。”程叙恍然,“怪不得答应得那么爽快。”原来是早有人打过眼药。 话是事实没错,沙柏莫名听着有些别扭,嘟囔道,“当然不是。” “什么?”程叙陷入思考没有听清,但没有在意,他现在更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整理纷乱的思绪,于是赶人似的挥挥手。 “行,那你回去忙吧,有事微信说。” 【??作者有话说】 高情商叙: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低情商叙:他有点吵 此章依旧为定时发送=v= 第19章 文件碎片 下午程叙被杨琳叫去财务部,这次倒不是她有什么问题,而是财务经理吴宇换了个新笔记本,要重新装金蝶。 吴宇比程叙大两岁,也许是工作性质使然,他有着和年纪不符的,极为深重的抬头纹和法令纹。 加上人长得瘦小,经常笑眯眯,像个干巴的小老头,命很苦又脾气很好的那种。 但外表只是假象,蓝海所有人都知道,惹到暴龙林副总不过是劈头盖脸地挨顿训,忍忍也就过去了。 惹到吴经理可不行,他表面人畜无害,转头就在流程上把你的报销拒了,理由也很朴实:没预算啦。 对于需要频繁外出的业务员们来说,电话费差旅费招待费,拿到发票前都得自己垫,一个月下来至少小一千。 蓝海的报销窗口又短,流程走不完只能推到下个月,一月推一月,月月有拖欠,简直付费上班,自然都捧着“金主爸爸”。 不过据沙柏透露,他们在背后又是另一幅嘴脸,还表示叫什么无语,怎么不叫无预算,抠死他得啦! 程叙平时和吴宇交集不多,这一次才算正式说上话,倒是很随和。 特别是见他坐下不到五分钟,其中还有大半时间在等待进度条,就把自己折腾半天没搞定的财务软件装上,不由瞪大眼睛竖起大拇指,“牛逼啊!这就好啦?!” 旁边的杨琳附和:“小程确实厉害,比小张有用多了,啥都不干只会叫我重启。” 程叙也是来蓝海后才知道,双击安装如此简单的操作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熟练掌握,很多人甚至会被困在第一步——如何找到正确的安装文件。 如此真情实意的夸奖总有种才不配位的尴尬,程叙掩饰地笑笑,为岗位前任正名,“还得看原因,有些情况重启一下确实能解决。” “真的假的。”吴宇嘟囔道,“哎,小程你会修电脑吗……我是说物理的那种修。” 程叙没有立即答应,“怎么了?” “我之前那个笔记本突然开不出机了,里面有很多公司内部数据,又不敢找外面的人瞎弄。” 心头突地一跳,程叙压下情绪,若无其事地问,“具体什么表现,屏幕还能点亮吗?” “不能,啥都没有,纯黑色,电源灯键盘灯都不亮。” “先给我看看吧,可能是电源坏了。”程叙试探地说,“不保证一定能修。” “成!”吴宇没在意,“能把数据拿出来就行,那我过两天带来,到时候麻烦你帮我看看。” 另一头的沙柏同样在忙。 接近午饭的时间林致远才来,一到公司就拉着市场部所有人开进度会,并放话一周之内做好所有准备工作,周五就要去勤利签合同。 沙柏负责协助殷秋华和供应商对接,没吃饭就出去了。 按照林致远的说法,勤利年后复工就会开新的产线,人力缺口很大,时间很紧,供应商是这次方案的关键,必须尽快定下来。 殷秋华周末时对比多家,最终选择了和蓝海素有友好合作历史的诚鑫。 诚鑫规模不算大,门店比较集中。但它位于外来务工人员较为集中的城北区,人力资源丰富。 而且诚鑫司如其名,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跑单或者欠薪之类的事故发生,关联的劳动纠纷远低于行业平均值。 只是知名程度不如蓝海,又缺少背景,老板也多少有些佛系,很难和勤利这样的大公司发生合作。 对方乍然收到蓝海如此无私的邀请,自然受宠若惊,欣然应允。 双方相谈甚欢,当场拟出一份协议,沙柏没有笔记本,便用u盘拷贝了一份带回。 回到公司不算太晚,但食堂早已歇业,他饿得两眼昏花,冲到产业园配套的便利店啃了两根玉米,才勉强缓过来。 结果回到工位一掏口袋,胃部又开始痉挛。 撒谎还是要付出代价,沙柏痛心疾首地想,这下真要急性胃炎了。 他的u盘不见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并不严重,沙柏的u盘是入职后公司统一发的,据说是某次招聘活动的礼品剩余,成本不到三块钱。 至于里面的协议,反正是没敲章的电子档,找诚鑫再要一份就是了。 只是沙柏顾虑到加上对接人微信后还没来得及寒暄几句,一上来就坦言自己工作失误,担心给对方留下不专业的初印象,又进一步被反馈给殷秋华,给上司造成麻烦。 沙柏对着电脑微信纠结半天措辞,好几次都要点击发送,还是松手放弃。 先去找找看吧,实在不行再问对方要。 打定主意,沙柏起身原路返回,结果一直找到便利店,都没有任何发现。 店员看见沙柏一直在里面转悠又什么都不买,难免心中生疑,开口叫住他。 “这位先生,您是在找什么吗?” 沙柏转过身,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我的u盘丢了,大概就这么大一个,银色的,上面印着蓝海人资的logo。” 便利店似乎刚换过班,店员已经不是沙柏之前见到的那个女生,换了个年轻男人。 因而他询问时并不抱任何希望,没想到对方埋头苦思片刻,突然用力拍手,“啊”了一声。 面前的人像是脑袋上“叮——”地亮起卡通电灯泡,照得沙柏虎躯一震。 店员弯腰打开收银台下方的柜子,从里面掏出一个眼熟的存储器。 “请问是这个吗?” 沙柏:“对!!!就是这个!!!!谢谢你!!!!” 店员微笑地表示不客气,沙柏差点喜极而泣,赶紧抱着失而复得的u盘跑回办公楼,迫不及待地插上电脑。 他要复制出来多存几份,以防再次发生意外。 沙柏哼着不成调的歌,熟练地等待老电脑缓慢读取,等到右下角的设备标识终于出现,他雀跃地双击打开可移动u盘。 歌声一停,鼠标茫然地转了一圈,文件夹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以为遇到系统bug,沙柏连忙点了下导航栏的刷新,窗口随之闪烁,然而文件视窗里面仍旧空无一物。 弹出设备,重新插,没有。 再次弹出设备,费劲巴拉地换到后面板的插口,还是没有。 大起大落间,沙柏已经满头大汗,他哆哆嗦嗦地拿起u盘仔细看了又看。 蓝色的logo,朴素的红框标签贴上写着市场部三个大字,除了本该在里面的文件消失了以外,和上次见面如出一辙。 应该是自己的没错啊……脑海中刚模模糊糊闪过一丝怀疑,屏幕右下角的图标突然跳了下。 沙柏下意识操作鼠标挪过去,是程叙微信问他是不是出去了,回来没有。 像是瞬间抓住救命稻草,沙柏一下将所有杂念抛诸脑后,把薄膜键盘敲出了震天声响。 【程哥江湖救急[大哭][大哭][大哭]!!!!!】 【我u盘里的文件都不见了啊啊啊啊!!!!!!!!!!!!!!!!!!!!!!】 对方正在输入中……三秒钟后。 【少打点感叹号,看得头疼[流汗黄豆]】 【别急,拿过来我看看】 “还好你没有往里面放新的文件,数据还没被覆盖。”程叙敲了几下键盘,屏幕中间出现一条漫长的进度条,有条不紊地向前走,“可以了,等五分钟。” “太好了!”沙柏松了口气,“不过为什么里面的文件会突然消失了啊。” 程叙耸肩,“谁知道,估计是你不小心点到格式化了吧。” “不至于吧!” 他看着正在努力回忆,不愿相信是自己手滑的沙柏,忍不住笑了笑,“什么东西没了着急成这样。” 沙柏这才停止思考,将今天和殷秋华去诚鑫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直接问对方要不就好了。”程叙不解,“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我怕被骂。”沙柏超小声,“而且他们会认为我不专业吧?要是更严重一点,觉得蓝海不行,不愿意和我们合作了怎么办。” “我们好像是甲方来着……”程叙欲言又止,看傻子似的瞥了他一眼。 自己真的选对盟友了吗? 第22章 沙柏眨眨眼,“所以呢?” 程叙叹了口气。 “所以不需要担心,就算你制造再多的麻烦,对方只会在心底把你骂到狗血淋头,也不敢拒绝合作……除非他们不想挣钱了。” 拥有丰富乙方经验的程叙如是说道,甲方乙方经验都很欠缺的沙柏则懵懂地点点头。 说话间进度条跑到100%,程叙打开恢复的文件碎片,进行数据重组。 随着他的操作,乱码的文件变得规整,格式化前的文件结构清晰地遍历在屏幕上。 程叙自上而下扫过,起初并未在意,直到目光触及其中几个名字。 神色一凛,霎时严肃起来,“……沙柏,你确定这是你的u盘?” “是啊!”沙柏不假思索,弯腰凑过去看,嘴上还碎碎念着,“程哥你真厉害,这么快就恢复好了!是一个叫做‘诚鑫-蓝海服务协议’的word文档……” “这是什么?”他茫然地顿住,“这些文件我都没见过啊。” 【??作者有话说】 恭喜无预算同学终于露脸了! 对不起作者太爱谐音梗了(。 第20章 镜花水月 并非全都没见过。 程叙将鼠标指针挪到其中一个眼熟的文档上,双击打开。 页面立刻跳转,“勤利新能源服务项目方案”的加粗黑色标题出现在屏幕中间。 沙柏显然也发现蹊跷,为看清其中内容,他凑得更近些,几乎和程叙脸挨着脸,只是彼此注意力都集中在屏幕上,无人意识到这一点。 两个人都没有出声,偌大的空间只听到滚轮滑动的细微声音。 “价格不对。”沙柏一直盯到最后的表格,突然说。 程叙在后台看过报价明细,心算了下,“嗯,低了将近10%。” 七千多万的总价,即便只是10%,也是个惊人数字。 但低了10%又是什么意思,暂时无从得知。 程叙沉思片刻,调出文件属性,详细信息栏显示,文档的最后修改时间就在今天上午。 显然这也不是某个弃之不用的旧版本。 u盘中还有一份按照新报价拟好的合同文件,其余内容看似和勤利无关,但同样可疑。 某个企业账户的开票信息;一个列满工厂和学校的excel表格;还有一些后期合成的身份证扫描件,年龄大多在四十岁上下的外来人员,数量不小,男女皆有。 程叙快速浏览完,没有发现任何有关u盘主人的信息。遂而复制公司名到搜索引擎,跳出来的工商信息显示那亦是本市一家人力资源企业,于前年注册成立,注册资本50万,企业规模微型,实际参保人数仅有3人。 法定代表人和持股人写着同一个陌生名字:董思陈。 “认识吗?”指针停在人名位置,程叙问身边的人。 沙柏闻声正想摇头否认,蓦然发现此刻程叙的侧脸近在咫尺,距离比前日会所中更甚——只需偏头半寸,便能感觉对方呼吸间的热气扑在脸上。 潮湿的,热切的,带着香甜的椰子牛奶味。 鼻尖下意识轻嗅,却没有记忆中的味道,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怅然,沙柏不自觉用犬齿相抵,轻轻磨了磨。 可惜没能再咬到什么。 “沙柏?”程叙的声音再次出现,“问你话呢,发什么呆?” 眼底闪过一抹慌乱,沙柏反射性地站直身体,斩钉截铁地否认,“不认识!” 程叙没留意他的动作,却被突如其来的高亢音量吓了一跳,“不认识就不认识……”怎么一惊一乍的? 揉揉震得发麻的耳朵,程叙复制完所有文件,将u盘设备弹出。 沙柏无声地站在边上看他操作,直到程叙把u盘递到面前,才怔怔问道,“给我?” “不然呢?”程叙反问,“不是你拿过来的吗?” 听起来很有物归原主的道理。 “可这不是我的啊!”沙柏嘟囔着,把自己发现u盘丢了然后去便利店找回的经过简单说了下,“里面的文件我都没见过,程哥你拿着就好,我去问诚鑫重新要下协议。”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被程叙拽住西装,在身后拉出一个不规范的直角三角形。 “等等。”程叙叫住他。 沙柏抓紧时间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小碎步倒退,慢慢回身。 “怎么了程哥?” 程叙没发现他的异样,若有所思地提议,“或许你可以拿着它去找殷秋华。” 无论是对于蓝海、勤利的项目,或是整个人力资源行业,程叙的认知还是有限。 他能够从碎片化的文件中找到一些模棱两可的线索,但终究无法将其破译拼凑成完整的信息。 不仅是他,齐海洋也做不到,更不用说沙柏了,三个臭皮匠难当诸葛亮。 “既然你认为她不是个坏人,我们就相信她一次。”程叙打定主意,给盟友派发任务,“找个机会,悄悄把这个u盘交给她,看她是什么反应。” 手指自然地从衣服上松开滑到手腕,继而握着腕骨节翻开宽阔的手掌,将小小的银色存储器放在上面。 温暖一触即分,沙柏低头定定看向手心的u盘,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程叙盯着他,总觉得不太放心,忍不住又叫他名字确认:“沙柏?” “好。”盟友像是终于回神,握紧手心的u盘,“我知道了。” 程叙心中仍旧怀疑,“真的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沙柏大声说着,颇有虚张声势的味道。 随即又明显迟疑一下,最终还是压低声音,偷感很重地问,“程哥,怎么算悄悄的啊?” “……” 程叙同样放轻声音,“就你现在这样!” 谨遵程叙的方案,沙柏在第二天给殷秋华送修改完毕的诚鑫纸质协议时,将不知是市场部谁的u盘一同递了过去。 对方并不惊讶,迅速过完其中的内容,维持着一贯的冷淡,轻描淡写地问,“哪来的?” “捡的。”沙柏半真半假地回答,“以为是我自己的,就打开看了下。” 殷秋华拔u盘的动作明显一顿,又顺畅地衔接上,将小巧的存储器随手塞进电脑包里。 随后她抬起眼睛注视着沙柏,似乎是审视,又像在怀疑。 蓝海没有副总经理的单独办公室,殷秋华的工位在市场部,但她本身很少在公司,其中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八楼的小会议室。 隔音不太好,能够依稀听到外面的交谈声,只是听不清具体内容。 沙柏咽了口唾沫,垂在桌子下的手指微微蜷起,耐心等待殷秋华的进一步询问。 然而并没有。 殷秋华垂下眼不再看他,简单“嗯”了一声,下逐客令,“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工作。” 沙柏脚步没动,他明知道此刻最合适的反应就是闭嘴离开,但双脚有自己的想法,固执地粘在地板上。 殷秋华再次抬头,眉心皱着,声音像是夹着刀子,轻飘又锋利,“还有什么事?” 利刃刺中名为勇气的气球,啪得一下爆开,残片飞得到处都是。 “没、没有。” “沙柏。” 在沙柏即将推开玻璃门的前一刻,殷秋华突然极为轻柔地叫住他。 “记住我和你说过的,少管林致远的事情。” 头重脚轻地离开小会议室,沙柏终于复活,呼吸都通畅起来。 无瑕思考殷秋华的最后一句有何深意,回到工位后他连忙抓出手机,将任务过程一五一十地分享给程叙。 长篇大论后手机轻轻震了一下,对面的反应出奇平静,只有简单的三个字:知道了。 这就知道了?都知道什么了啊!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沙柏心中一百万个不解与好奇,抓心挠肺,抓耳挠腮,感觉脑袋里似乎装满了水,抱着用力晃晃还能听到声音。 夸张的肢体动作很快引起注意,带着明显笑意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干什么呢小沙?这么晃不晕吗?” 精神状态固然美丽,但不适宜被同事观赏。 沙柏神情一滞,立刻正襟危坐,看向发声方向,目光触及对方关切的神色,意外地眨眨眼,“肖云姐?” 确实是好几日未见的肖云,女生抱着笔记本电脑,踩着足足七公分的高跟鞋,踢踢踏踏地走到他身边的空位坐下。 观察着沙柏的脸色,她小声问道,“是不是殷总骂你了?” “没有哇,肖云姐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哈哈哈哈。” “……” 肖云扭过头憋笑,“因为你满脸写着郁闷啊,又刚从殷总那出来。” 真有那么好懂吗? 沙柏摸摸自己的脸,这下真开始郁闷了。 “别放在心上。”肖云笃定他是被殷秋华骂了,积极安慰道,“殷总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在我们部门呆久点就知道啦。” 沙柏没反驳,默认地“嗯”一声,又转移话题,“肖云姐你今天怎么来公司了?” 第23章 上周肖云提的方案被林致远在会上全盘否决,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被完全排除在勤利的项目之外了。 现在正被殷秋华远派到蓝海的老客户华亿精工那,协助驻厂老师处理突发的集体罢工事件。 “别提了,周末加了两天班,好说歹说又承诺给换宿舍才安抚下来。结果他们昨天晚上突然开始吵着加工资,说学生工拿到的比派遣工少,不公平。”想起这一茬肖云愁到不行,忘记继续探究沙柏,“我今天回公司想拉一下工资表,等了半天流程还没走完,群里又在找我要说法,烦死了。” 华亿精工的罢工事件沙柏亦有所耳闻,起因是几个学生工分配的宿舍没有空调。当然问题也不是没有,而是只有他们那间没有。 小年轻初入职场,哪受得了这种区别对待的委屈,不知是谁出的主意,他们开始拒绝上工,在产线外排排坐举大字报以示抗议。 当晚华亿的hr就打电话给负责外包服务的刘丽芬,先是发泄情绪地骂了一通,让蓝海赶紧派人去处理,解决不了就把这几个学生先解决掉。 “华亿不是一直对外强调同岗同酬吗?”沙柏入职后看过所有合作企业的招工手册,对此很有印象,因而有些惊讶,“学生工拿到的怎么会比派遣工少??” “是真的,也是假的。”肖云叹口气,“合同确实都一样,不过实际操作的时候派遣工发到个人,学生工是统一发到学校的。” 她点到即止但也暗示充分,沙柏智力正常,自然能够听懂。 只是他仍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学校……” 肖云没等他把话说完,“不光是学校,有些学生工如果是通过其他派遣机构送到我们这里的,中间会再减去一笔服务费,派遣员工其实也一样。” 层层外包,层层克扣,最后到手的薪资自然远低于预期,无非是扣得多少罢了。 不说学校和第三方服务商,就连蓝海自己,也会从中以各种名目收取不菲的费用。 随着肖云的抱怨,沙柏脸色渐沉,如同晚霞散尽,留下蒙蒙的灰。 “第一次知道?”这下换肖云难以置信,“我以为你选择这个行业多少会去了解过,黑中介这个词没听过?” “我以为……”沙柏呢喃着重复道,声音渐弱,最终卷在舌尖,咽了回去。 以为什么?以为大公司大企业,不该有这种毫无底线的操作。 以为少量的国有股份,就能让资本家变身慈善家,一心为社会为人民。 遭遇会所事件的冲击后,如今再回忆起最初的心情和单纯的乐观,已经有种镜花水月般的虚幻感。 “也没那么黑暗啦!”似是察觉到他的心情,肖云话锋一转,“至少我们c端在殷总的镇压下,没有出过什么太过分的事情,也不可能真的克扣学生那点钱。” 沙柏脸色仍不好看,勉强笑笑,“嗯。” “哎呀我说真的,你不知道外面有多乱,承诺高额返费结果倒扣培训费的,阴阳合同两头骗的,相比之下蓝海真的挺不错,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干了两年……” “阴阳合同?”沙柏愣了下,脑中隐约闪过某个想法,只是尚未形成具体的轮廓,他脱口问道,“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咯。”肖云不以为意,“签两份合同,一份明面上应付检查,另一份用来实际执行。” 【??作者有话说】 意识到黑暗才能够在未来打破黑暗~ 第21章 阴阳合同 殷秋华传递过来的意思很明显。 第一,她不知道u盘是谁的,但既然给了她,就由她处置。 第二,里面的文件和林致远有关。 程叙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沉思片刻后,在浏览器输入“董思陈”,回车。 搜索页面瞬间弹出大量信息,如同一张凌乱的网在眼前铺开。 除那家已知的人力资源公司外,这个不知性别的人名还关联着十余家小微企业,担任法人或者监事。 经营范围集中在金融投资和企业咨询管理两个板块,注册地址是同一地址的不同房间号,大概率是皮包公司。 然而——至少在表面上,它们与林致远没有任何关联。 假设殷秋华透露的信息准确无误,那他远比目前表现出来的要更加小心谨慎。 指尖一顿,无形的线团再次扯紧,理出来的依旧只有小小的一团。 程叙松开鼠标,散漫地靠到椅背上,抬手摘下眼镜,捏住鼻梁揉了揉,打算稍稍闭目休息—— “啪”得一声,未上锁的门被不知道谁猛地推开。 又不敲门。埋怨的话就在嘴边,在看清来人后莫名收了回去。 沙柏笔直地站在门口,他的身高几乎占满整个门框,遮挡住走廊的灯光,在脚边投射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程叙坐直,把眼镜重新戴上,“什么事?” 沙柏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身体绷得很紧,所有的线条都是锐利而冷硬的,包括以往总是笑着的脸庞。 装酷实在不适合他。 程叙不由怔了怔,朝沙柏招招手,“别傻站在门口了,被人看见还以为我在骂你。” 沉默的雕塑这才终于有了动作,他半屈着身体撑住门框,迅速朝走廊扫了一眼,确认四下无人后反手关门,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程哥,”音色和脸色一样沉闷,“我怀疑u盘里那个,是阴阳合同。” 阴阳合同。 程叙下意识低声重复了一遍,咂摸间电光火石,他顾不上询问对方哪来的猜测,迅速抽出一张空白a4纸,用铅笔随手在上面画出两个近乎标准的圆。 一左一右排列,一阳一阴,分别代表蓝海和勤利的两份合同。 在右边的圆心写下“-10%”,笔尖松松地停留在上面。 “如果通过流程的是阳合同,目的是为了说服蓝海其他高层达成和勤利的合作;那报价低的肯定就是阴合同,但不对……”程叙自言自语,“报价更低,林致远从中能够得到的岂不是更少?这说不通。” “要是反过来呢?”沙柏俯身凑过来,顺手从程叙手中抽出铅笔,在两个字中间画了个替换符号,“报价更低的才是阳合同,实际执行的时候,就有10%的差价。” “怎么可能。”程叙断然否决,“审批流程已经通过,蓝海的其他高层不可能接受临时改价,而且我们还要和诚鑫谈三方合作,这么低的报价覆盖成本都勉强。” 沙柏比程叙更清楚这一点,暂时无法反驳,皱着眉咬住笔头。 程叙同样在思考,阴阳合同的说法绝对是成立的,不然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存在一份调整报价的合同,总不能是u盘主人没事瞎改着玩吧?这也太奇怪了。 但实际推论时,又发现无论正反都存在明显的逻辑漏洞,是有什么关键信息被他们忽略了吗? bug隐藏得太深,只能重新review一遍。 程叙正想借助纸笔再次进行推演,才发现手中的笔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拿了,下意识抬手想找新的,却又被塞了支旧的。 “……谢谢。”余光扫过沙柏的脸,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随手的动作,像是一种惯性。 视线收回,铅笔的尾部被啃得乱七八糟,盖着一圈牙印,隐隐能看到亮晶晶的口水。 真是个小孩。 不过现在不是嫌弃的时候……程叙呼了口气,重新集中注意力,抬笔划掉了纸上原本的“阴阳”。 接着分别在两侧写上“执行合同”和“审批合同”,在两个圆中间画上一条关联线。 线条的上面写“差价10%”、下面则是“执行环节的猫腻”,最后打上一个重重的问号。 到底哪里有问题…… “我知道了!”沙柏突然兴奋地说,他再次顺走了程叙的铅笔,用力在纸上圈出“执行环节”四个字。 下笔太重,石墨芯在结尾断落一小截,像一只小虫。 “重点不是合同,是执行。”沙柏的语速逐渐加快,“程哥,合同根本无所谓,林总的目的是达成合作!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和勤利因为价格分歧拖了将近一年都没能谈下来,殷总出个方案就可以了?” 程叙立刻跟上了思路,“让殷秋华出方案是为了说服董事会并转移关键决策人,而真正让勤利愿意合作的,是那份远低于市场的报价!” 10%的差价固然是个惊天数字,但一来全部贪掉的风险太高,二来即便化整为零,悄无声息地转移,也需要很长的时间。 然而在落地执行的环节中不动声色的敛财,才是林致远的主场。或许还有别的,但他们暂时没有发现。 “等一下,”程叙眉间再次拧住,“还是不对,就算用这种方式成功签约,但纸包不住火,等到每月财务对账的时候,一定会穿帮。” “不一定。”沙柏说,“程哥你不接触业务可能不清楚,工厂流水线岗位的流动性很高,我们派遣员工数量非常巨大,很多时候还会二次分包,每个月多多少少都会有账面上的偏差,总有办法能解决。”比如虚报费用,重复用工……克扣工资。 第24章 他的瞳孔倒映着复杂的环境光,如同燃着晦暗的火焰,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愤怒,或者其他。 “只要钱能顺利到账,就不会有人去深究到底是从哪来的。” 程叙把两人的推测发给齐海洋,没多久得到回复,小齐总表示不管真假,先想办法阻止合同的签订。 这和程叙的思路不谋而合,无论事实究竟如何,拦截林致远短期内想要达成的目标,总归是个不出错的选择。 但话说起来不过嘴唇一闭一张,具体要怎么做,却让己方阵容单薄的三个人都犯了难。 如今明面上的流程和文件完全符合规范,不然直接让小齐总通过董事会叫停彻查得了,哪还需要程叙当跨界演员,演的还是无间道。 程叙有点无计可施,沙柏更是垂头丧气,时间却并不为他们的烦恼所停留,很快来到和勤利约定好的签约日。 周五一大早,林致远便到公司,又拉着市场部开了个简短的动员会,一改往日的暴君形象,颇是亲民地为众人画饼。 这些天大家都辛苦了!能够拿下勤利的项目离不开团队每一个人的努力,公司和我都看在眼里,绝对不会亏待大家,巴拉巴拉。 新能源汽车是当下及未来的重要趋势,搭上勤利这艘顶级快船,集团必将一挽颓势、蒸蒸日上,未来再创辉煌!到时你们就都是团队核心骨干和中坚力量,云云。 连沙柏都被夸了几句,林致远毫无芥蒂地表示之前骂你就是想让你进步,果然现在业务能力提升不少嘛,每天发群里的项目进度表做得多漂亮啊! ………… 林致远越喜气洋洋,一切便越显得板上钉钉。 车子和司机早就安排好在下面等着,等午休时间一过,便送他们去勤利签约。 “算了。”程叙见沙柏掏出根曲别针跃跃欲试地想下楼去把车胎扎了,觉得他的演艺生涯差不多也该适可而止,“别瞎胡闹。” 吴宇之前提过让他修坏掉的旧电脑,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其他原因,迟迟没有下文,程叙想自己或许该去主动问问,那才是自己更擅长的部分。 然而刚决定放弃,事情却出现转机。 为表诚意和重视,林致远钦定一部的两名业务经理一名业务员同他一起去签合同,勤利方也早早安排好行程和晚宴,再三确认过人数。 哪知学生罢工事件越演越烈,传到蓝海时已经升级成了肢体冲突。 其中一名经理是华亿精工的对接人,被紧急叫去协助沟通,解决问题。 林致远倒不至于在这种事上摆架子,痛快地把人放走,还把原本预留给自己的司机和车一起放了,只是这样一来,人数便对不上。 原以为会另叫一名一部的员工随行,谁知皮球转了一圈,突然就传到沙柏,让他陪着一块去,兼任司机,五分钟后出发。 收到群里通知的沙柏还沉浸在无法阻止林致远的丧气中,整个人有些懵,没有第一时间回复,殷秋华率先出现,发了个ok的手势。 直属领导都替自己揽下了,沙柏哪有拒绝的余地。 他赶紧回复“收到”,看向围观了整个过程的程叙,神情有些不安忐忑,又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程哥!” “嗯?”程叙心中有些不大好的预感,“你想做什么?” “我听说公章被申请外带了,他们会在现场直接盖章。”沙柏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程哥,你说我要是在签约前,偷偷把合同换回去……” 如果阴阳合同的猜测是错误的,那么便是正常签约,无事发生,大吉大利,可喜可贺。 如果他们的猜测是正确的,换掉合同后金额发生改变,必然能让勤利有所察觉,很有可能会放弃签约。 “林致远可以解释打错了,合同有电子档,现场重新打印一份就是。”程叙正色,“放弃的可能性不大。” “那要是有人站起来当场质问,为什么价格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呢?” 沙柏看向程叙,很慢地眨了眨眼,显然决定再当一次英雄。 “不行!”没等他展开,程叙直接打断,“别做这种蠢事。” 沙柏抿抿唇,显得有些不服气,“为什么?” “总之不行。”程叙却没太多时间解释,叮嘱道,“合同原件准备好,有机会的话可以换,但不要勉强,不要被任何人发现,签下更低的那份也没关系,做任何事之前要先跟我通气。” “别让林致远发现是你在坏他的事,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不听不听,小狗要去坏事了0-0 第22章 知道的吧 虽然沙柏答应得很爽快,但从他走后,程叙就有些心绪不宁。 他打开地图app查了下蓝海到勤利的驾驶路线,路况良好,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差不多已经到了……沙柏能顺利换掉合同吗? 想发消息叮嘱对方小心行事,却又担心反而让小孩更有负担,或者被其他人看见,想想还是作罢。 翻开微信列表想找人聊聊,却发现这操蛋的事无其他人可说——除了齐海洋这个没用的任务发布人兼总经理,程叙不想和他聊。 漫无目的地点进技术论坛,近期热帖不是ai就是人工智能,讨论出花来又有什么用?和现在的他有关系吗? 程叙“啪”得一下合上笔记本盖,深吸口气,烦躁地站了起来。 他又点开手机微信,给没用的总经理发消息:想办法让我出个外勤,急。 好在齐海洋不是真的一无是处。 不多时,穆可敲门进来,用略带探究的眼神打量着他,“程叙,呃……能麻烦你去董事长家里修一下门禁吗?” 或许这要求听起来过于离谱,她说得小心翼翼。 程叙盯着她,眼神光隐藏在镜片后,慢吞吞地“哦”了一声。随即迅速地将笔记本塞进背包,甩到身上,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哎程叙你等等,”穆可叫住他,“现在公司没有空余的车和司机了,我把地址和联系人发你微信,你打车过去,到时候走流程报销……” 话没说完,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 穆可简直莫名其妙,但想到对方是个背景神秘的关系户,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气呼呼地随他去了。 程叙走到产业园门口,叫的专车还没到,只得站在道闸边等。 保安室里张成原本低着头专心摸鱼刷短视频,不知怎地抬头看见他,“嗨”了一声,站起来半个身体伸出窗外,“这个点走,请假了啊?” 程叙看他一眼,冷淡地说,“没有,出个外勤。” 张成听完乐了,“兄弟你这差事混得没我那时舒服啊,咋还有外勤要出呢?” 眼睛在眶里滴溜一圈,“骗人的吧,是不是翘班出去玩?带带兄弟?” “不是,真有事。”程叙解锁手机,快车显示还有三公里,“去齐董家。” “哎哟卧槽。”张成嘴巴大张着愣了几秒,立刻小跑着从保安室来到程叙身边,抬起肩膀朝他拱了拱,促狭地问,“搭上太子爷啦?这么有本事?” 倒也没有说错,程叙往旁边挪了半步,“……还行吧。” “谦虚了。”张成咧嘴笑,从保安服的内侧口袋扒拉出一包软中华,拉开外面的塑封条,打开盖子递过来,“来一根?” 程叙本来很不耐烦,但张成的动作实在太过迅速及老练,配上他稚气未脱的娃娃脸,显得荒诞又好笑。 低头看着那盒新鲜拆封的烟,程叙的余光略过对方殷勤的眼,还是伸手取了一根。 张成动作利落地凑过来遮风点烟,程叙避了下没躲开,只得由着对方点了。但没有抽,简单夹在指间,任它一点点烧着。 张成视线瞥了一眼没说话,自己叼出根红双喜,迎着风吹出一大坨烟圈。 程叙又按了下手机,快车还有两公里,三分钟。 “哎,程哥。”张成用力吸了几口烟,又开口,“听说林总他们去勤利签合同啦?我听说可是个大项目,能成不。” 程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终于抬手把细长的烟管咬进嘴里,含糊地问,“成不成和你有什么关系,保安又没提成拿。” 一如既往没什么意思的味道,辛辣呛口,顺着呼吸道溜进肺里,带来短暂且虚幻的安慰剂效应。 “我就好奇嘛!”张成笑,“保安也是公司一份子,也想为公司出点力嘛。” 程叙没说话,吐出一口不成型的烟雾,眉头皱住了。果然即便是自己抽的二手烟,也还是那么难闻。 “张成,”程叙问,“你在蓝海待多久了。” “快五年了。” “这么久?” 程叙是真的惊讶,张成不仅是看上去小,员工资料里确实只有二十三,和沙柏同龄。 “我是中专生啊,你忘啦。”张成大喇喇地说,“准确来说中专都没读完,去打了两年电竞……电竞是啥晓得的伐?” 第25章 程叙当然知道,只是有些怀疑,“你画我猜也有比赛?” “……”张成露出一种想骂人,但强行忍着的憋屈表情,期期艾艾地说,“瞧您说的,不过我打的游戏很冷门,你可能真不知道。” 其实程叙没什么兴趣,但看对方很想分享的样子,还是如他所愿地问了句,“是什么。” “城市行动。” “啊。”程叙低头吸了口烟,“我知道那个。”确实是蛮久远的记忆了,“也不冷门吧,我记得我上大学那会儿很火。” “那您这大学上得有点久远了。” 程叙笑了笑,熟稔地弹开烟上的灰,“怎么打了两年不打了。” “没成绩呗。”张成无所谓的样子,“而且我本来是想着又能打游戏又能赚钱多轻松啊,结果每天训练累得要死,还看不到头,没意思,就退了。” “在蓝海上班有意思?” 张成笑,“那可太有意思了。” 程叙没接话,等他自己忍不住。 果然张成又说,“程哥,上次那傻小子骂林总的事情你还记得吧?真勇敢啊。” 程叙摸手机的动作一顿,“嗯?” “也就这几年蓝海有了点国资背景,那位才收敛很多。换好几年前,还英雄呢,估计要被打成狗熊。”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跳出陌生号码的来电。 程叙还没来得及接,一辆白色绿牌的比亚迪就停到路边,按了下喇叭,打着双闪,电话断了。 他把咬折的烟从嘴里取出,舔了舔发涩的上颚,沉声问,“有烟灰缸吗?” 张成愣了下,指指保安室的窗口。 程叙快步过去把烟掐了,背对着张成随意地挥挥手,径直走向比亚迪,开门上车。 半小时后,程叙站在勤利的厂区外。工厂不比产业园,勤利的保安也不是张成,他没有证件和预约,根本进不去。 十二月了,s市进入深秋,绿化带栽着两棵银杏,金黄的树叶打着旋,慢悠悠地落在脚边。 程叙一脚踩上去,发出类似于枯枝燃烧的噼啪声响。 他突然想笑,意识到自己跑过来这件事实在太蠢了,除了站在外面当一个形迹可疑的傻叉外没有任何意义。 烦躁地摸向口袋,没有摸到熟悉的烟盒,才记起自己已经戒烟很多年,早没了随身带烟的习惯。 不该接张成那只烟的。生出欲望太容易,克制却太难。 程叙顶着寒风站了十来分钟,终于在被真正当成可疑人物驱赶之前,重新打了辆车。 回到产业园门口,张成不知到哪溜号去了,保安室没人。 走到电梯间,程叙刚按键,门就开了,殷秋华神色匆匆地从里面出来,抬头看见他,表情古怪地一怔,“你去哪了?” 从她嘴里出现这个问题多少显得奇怪,但程叙没有多想,刚要回答,对方却收住脚,往回退了几步,又问,“怎么在一楼?” 程叙才发现自己刚才按的下行,反应过来殷秋华应该是要去地下车库,连忙解释道,“是我按错了,不好意思。” “先进来,”殷秋华打断他,“赶紧。” 电梯下行,轿厢内陷入诡异的沉默,好在很快到达b1层,自动门“叮”得一下快速向两侧打开,露出黢黑的地下车库。 程叙理所当然地留在原地,殷秋华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回头看他,带着几分按捺下的不耐,“出来。” 心中有些猜测,程叙仍谨慎地选择没有动。 直到殷秋华背对着他继续往外走,冷淡的声音在空旷的水泥结构中回荡出飘渺的立体环绕效果。 “沙柏偷换勤利的合同,被林致远当场发现了。” 她平静地说着,又像是知道这句话会产生多大的冲击,再次停下脚步,身体微微向左后方倾去,露出小半张不甚清晰的脸,其余的一切都隐藏在无光的黑暗中。 “你知道的吧?程叙。” 第23章 冷静一点 殷秋华的车是一辆灰色的奥迪a5,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但保养得很好,内饰干净整洁,车前悬挂着一个星星形状的黄色毛线挂件。 一面写着“出入平安”,另一面是一张绣得歪歪扭扭的笑脸,与主人不大相符的温馨。 程叙无意多看了几眼,她便主动解释,“我女儿钩的,可爱吧。” 是可爱的,但程叙现在的关注点并不在此,他敷衍地“嗯”一声,看了看毫无动静的手机。 殷秋华说得模棱两可,他乍一听到时十分震惊,等坐到副驾驶上看到对方波澜不惊的表情,又觉得其中的试探居多。 沙柏或许确实是暴露了,但“当场发现”可能还有待商榷,情况应该没有那么糟糕。 冷静一点。 程叙自知并非八面玲珑的人,他更擅长等待,用耐心包装好相处的脾气,不去深究太多的为什么,执行好自己的程序,才不会被牵着鼻子走,陷入被动。 毕竟现实与代码和计算完全不同,变故都在人心,没有标准答案。 等待确实能拥有变化,在红灯的间隙,殷秋华率先打破沉默:“从刚才开始,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程叙看向前方的信号灯,四十多秒的倒计时,显得格外漫长。 众多的疑惑在嘴边绕,他选了最为紧要的一条,“沙柏现在没事吧?” “嗯?”殷秋华点着方向盘读秒的手指一顿,领悟过来又觉得好笑,“你是觉得林致远会对他做什么吗?” 程叙点头:“我听到一些传言。” “确实老林的脾气不行,背地里干过一些狗急跳墙的懊糟事。”殷秋华不以为意,轻描淡写地说,“不过现在在客户的地盘上,他能做什么,最多眼神恐吓一下。” 要是在自己的地盘呢?程叙短暂地放下心,又不敢松懈,“你是怎么知道的,沙柏被发现的事。” 殷秋华道:“林致远能收买我的人,我当然也可以。” “你知道邹学在为林致远办事?”程叙很快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又斩钉截铁地,“所以你是故意的。” 殷秋华不置可否,飞快地瞥他一眼,勾了下嘴角。 她给人的感觉仍旧是冷的,即便是笑容也经过精准计算,弧度标准,笑意却没到达眼底。 信号灯由红转绿,殷秋华重新发动汽车。 “什么故意不故意的,有人违法侵害公司财产,总得有人站出来主持公道,对吧?” 一时无话,奥迪顶着区间限速,十多分钟就到达目的地。 殷秋华准备充分,车前贴着不知哪来的通行证,因此门卫只是例行检查了下后备箱,很快放行。 短暂的等待过程中金黄色的银杏叶在窗前覆上一层,车子一动,便迅速被雨刮器无情扫落。 下午正是车间最繁忙的时候,厂房外几乎没有行人,几个大腹便便的保安形容懒散地在各处巡视,并未对已经经过道闸检查的奥迪投来太多目光。 殷秋华轻车熟路地将车停到访客车位,车头对着勤利的行政楼,远远望去,透明的玻璃门反射着阳光,里面漆黑一片。 程叙跟着殷秋华下车,没走几步被她叫住,“有驾照吗?” 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问题,但程叙还是点点头。殷秋华闻声便随手把钥匙甩了过来,他下意识接住,凉凉的一条,攥在掌心。 “你就别跟我一起上去了,被林致远看到会怀疑。”殷秋华说话的时候面向着光,以至于面容有些模糊。 “我让小沙下来找你,你们直接开我的车走,随便找个地方待着,回家也行,别去公司,反正马上就下班了。” 程叙捏紧钥匙,“……那你呢?” “下属捅了篓子,我当然得留下来善后,给客户赔礼道歉。”殷秋华转过身,语气倒是轻松,“顺便问问林总怎么如此粗心,这么重要的合同也会搞错。” 程叙的驾照还是大学时考的,平时很少开车,偶有的几次也是去给应酬喝醉酒的梁斯均当免费代驾,算不上美好记忆。 他将身体塞进驾驶座,插上钥匙,收手时才发现食指指腹不知什么时候被钥匙齿痕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正在往外渗出血珠。 程叙将它含入口中,铁锈味很快消失,又不自觉地变成啃咬指节的习惯动作。 疼痛带来短暂的清醒,以及密密麻麻,如针刺芒的后悔。 不止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一切,程叙不断往前追溯,好像从某个节点开始,他所有的决策都出现了偏差。 他不该答应齐海洋。也不该天真地以为,凭自己就能揭开所谓的内幕。最不该的,是把沙柏牵扯进来。 他说殷秋华是故意的,自己难道就没有吗? 太蠢了。 一直压制的焦躁情绪再次浮动上来,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团在胸口,像一簇灼热的火苗。 ——笃笃。 左侧的玻璃被敲打的声音。 第26章 不自觉陷入沉思的程叙恍然抬眼,猛地在玻璃上看见一张诡异的脸。 脸颊肉挤着玻璃撑开薄薄的一片,五官歪斜地挂在上面,像个正在融化的蜡像,但眼珠还在动。 程叙被吓得心脏差点跳停,倒吸一口冷气,但屏息观察,又……似乎有点眼熟。 程叙:“……” 他伸手按下车窗,失去单向膜的遮挡,沙柏的脸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当事人完全没有正在出演恐怖片的自觉,眼睛一亮,欣喜道,“程哥!” 程叙沉默地解锁,车灯滴了两下,沙柏小跑着从车头绕过去,愉快地坐上副驾。 他一上车便好奇地四处打量,“程哥你怎么会和殷总一起过来,她让我下来找你,我还以为听错了呢。” 程叙正低头挂档,敷衍道,“正巧碰上。” 车内空间有限,程叙的身高坐着正好,沙柏就有些局促了。他坐直的时候头发几乎挨着车顶,动作也受到限制,反手摸索许久没对准安全带的锁扣,只能抻着脖子往下看。如同一只正在进食的鸵鸟,不停啄着脑袋。 程叙看不下去,凑过去帮他扣好,鸵鸟才乖乖不动了。 回到道闸边,门卫再次过来检查后备箱,好在并未对司机换人这件事产生任何疑问,挥挥手将奥迪放走。 程叙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松了松,长舒了口气,带着沙柏安静地驶出厂区。 只是车上载着个并不安静的人。 “程哥。”沙柏沉默了会儿,还是没忍住,故作神秘地说,“你怎么不问问我?” 程叙回:“问什么?” “勤利的事啊!”沙柏难掩兴奋地嘿嘿笑着,“你绝对想不到,我成功把合同换掉了,过程可刺激了。” “……” 程叙不说话,他也没在意,单方面开始热烈复盘。 “客户说要带我们去参观产线,我一看机会难得,走到一半赶紧找借口上厕所溜回来。合同就放在林总的公文包没带走,打开一看,真的是报价低的那一份,我们的猜测是对的!” 沾沾自喜,絮絮叨叨,“还好你让我准备了原件,当时觉得很顺利呢,谁知道一抬头,卧槽!林总就站在门口!阴恻恻地看着我!” “那个眼神……”又开始心有余悸,“感觉要杀人一样,吓死人了,我当时——” 奥迪陡然加速,一瞬的推背感好似坐过山车。沙柏正说到兴起,冷不防被推,大声嚷嚷道,“程哥!慢点!超速了!” 程叙恍若未闻,好一会儿才在对方的只哇乱叫中降低速度,看了眼惊魂未定的沙柏,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然后呢。” “啊?什么然后?”沙柏还沉浸在肾上腺素短暂的升高中,支支吾吾思考半天,“哦然后……然后殷总就突然来了,让我下来找你。” 中间明显缺失半个小时的时间线,刻意得有些明显。 程叙不自觉地皱眉,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关节泛出发青的白。 身边的沙柏早已鸣金收兵,正傻子似的哼着歌,捧住手机不停地在和谁发消息,触摸屏生生被他敲出实体键盘的动静。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什么都不知道,唯独擅长火上浇油,程叙感觉方才的那团火似乎烧到了神经,太阳穴隐隐抽痛。 他突然向右转向,随即用力踩住刹车。叽——伴随着轮胎在柏油路上摩擦而造成的尖锐刺耳的声音,奥迪以一个曲折的甩尾,蹭着路牙急停,自动打开双闪。 毫无防备的副驾驶受到惯性冲击,手机滑落下来,整个人不受控地前倾,又被安全带强行拉回,在胸骨处狠狠一勒。 沙柏霎时痛得眼冒金星,视线一片模糊。 “程哥,程哥。”他担忧又害怕地叫了几声,以为是发生碰撞事故,下意识想找手机报警,“你没事吧?” 手指似乎终于碰到什么,沙柏还没来得及高兴,耳边却传来程叙清晰又冷漠的陌生质问。 “你是不是很得意啊,沙柏。” 什么?听到自己名字,沙柏茫然地眨眼,却无法立刻理解其中意思,眼球很慢地转动,费力捕捉眼前的人影,终于逐渐聚焦。 程叙总是戴得周正的眼镜滑下一些,只剩脚撑歪歪斜斜地挂住鼻梁,露出隐藏在后面的深色瞳孔。 平日里总被镜片挡着,沙柏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很圆,眼头也是钝的,即使没什么表情仍显得温和。 他单手撑着方向盘,身体侧向副驾,黑沉沉的目光定在沙柏身上。 唇色很淡,像冷厉的刀锋,“别人当玩笑吹捧几句,你就真当自己是英雄了?” 沙柏还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反驳,“没有……” “没有什么,刚才不是在邀功吗?”程叙勾起嘲讽的笑,“虽然被发现了,但我还是成功把合同换啦!我真是厉害——不对吗?” “我只是想帮忙……”沙柏终于意识到什么,嗫嚅着解释。 哈,程叙用力嗤笑一声,“帮忙?帮什么忙了?阻止签约吗?林致远会因此落马吗?不,完全没用,只会让他更加谨慎,而你根本拿不到实质性的证据,反而暴露了自己……连带着暴露我,你以为林致远是什么好人?” 程叙急促地喘了口气,闭了闭眼,难以忍受的样子,“沙柏,长点脑子吧,别给我添乱。” 沙柏似乎被骂懵了。 他的嘴唇颤着,整个人都在抖,明明是最应该说话的时候,却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程叙。 狭小空间安静到连呼吸都在克制,只有空调风机还在持续作业,呼呼地往外吹着热气,不至于让空气也变冷。 持续又难耐的沉默。 半晌,程叙抬手把摇摇欲坠的眼镜推上去,遮住瞳孔,挡住情绪,继而回正身体。 他不再将目光投向沙柏,只是注视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公路。 零星的车辆从奥迪边匆匆掠过,星星的笑脸在余光中来回摇晃。 “离开蓝海吧……你不适合这里。”程叙很轻地开口。 第24章 随便你吧 同事之间如果在周五因工作上的矛盾爆发争吵,其实是个很不错的节点:第二天彼此便不复相见,等到新的一周开启,经过周末的缓冲,也大都各自消化,重新维系起成年人的体面,还会因为一丁点残留的愧疚,更高效地推进事项。 既释放压力,也不影响工作,更不伤害感情,一举三得。 以前程叙就很喜欢在周五拉着产品经理和部门开需求评审会,无论会上如何拍桌子砸笔记,周一过来还是该干嘛干嘛。 但这一切是有前提在的,一是工作上的矛盾,二是双方面的争吵,三是单纯的同事关系。 复盘一下。 工作矛盾——勉强算是,但又和本职工作毫无关系。 双方面争吵——完全是程叙的单方面输出,而且冲动之下未经修饰的实话最伤人,从沙柏那天的表情便可窥见一二。 单纯的同事——是也不是,毕竟还有一层“盟友”关系在。 程叙越想越觉得尴尬和后悔,恨不能穿越回前一天,或者更早一些,在第一次建议沙柏重新找工作时,不去和他说什么“再等一等”的愚蠢建议。 然而时间无法回退,能做的只有尽力补救。 打定主意,程叙放下矜持联系了通讯录里几乎所有他所知道的大厂员工,旁敲侧击地问最近有没有应届生的社招hc,能不能给个内推名额。 大部分都以市场行情不好公司在降本增效为由委婉拒绝,小部分在听闻沙柏的专业后也遗憾表示不对口。 好不容易有让发简历的,程叙这才想起虽然和沙柏提过,但对方根本没把简历发给他。 微信去要,过了一夜都没收到回复,程叙又有些生气。 一方面为这些琐碎的事情所苦恼,另一方面又担忧林致远之后可能的报复手段,整个周末程叙的心情都很糟糕,简直想打电话给齐海洋撂挑子。 但想到好友还滞留异国他乡照顾家人,还是觉得于心不忍……只能憋着。 就这样过了两天,又到了打工人痛恨的周一。 为了避免偶遇的尴尬,程叙特地提前半小时到公司,但事与愿违,他在一楼按下电梯,再一次和轿厢内的沙柏面面相觑。 程叙愣了愣,电梯明明是刚从上面下来的,而沙柏眼神茫然地看着他,显然没有出来的意思,仿佛往日重现。 他迟疑半秒,还是在门自动关闭前若无其事地走进去,余光瞥了眼面板,熟练地维系成年人的体面,笑着问道,“又不刷卡?” 无奈沙柏并不应和,他抿着唇,走向前用胸前的工牌刷了一下。 滴——电梯再次慢悠悠地上升。 他还生气上了。 程叙盯着沙柏纹丝不动的后脑勺,简直怒火中烧,他凭什么生气啊? 主动招呼已经是程叙最大的示好,既然对方并不领这个台阶,自然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必要。 第27章 电梯很快停到八楼,程叙收起装腔作势的手机,正要出去,发现8楼的指示灯虽然亮着,门却没有打开。 沙柏不知在想什么,还是硬邦邦地站着,又细又长,像根木头。 程叙不想再和他说话,干脆绕过对方,再次按下开门键。 背光短暂地亮了一下,门还是没有动静。长按着不动,也没有任何变化。 程叙正要再按,电梯却像是突然抽掉支撑,诡异地前后震荡几下,伴随着机械摩擦的刺耳声,仿佛下一秒就会急速下坠。 濒死的错觉让程叙在慌乱中失去平衡,踉跄地后退几步,被一双手稳稳地撑住后背,只是没等他反应过来,又很快松开。 好在电梯并未下坠,但门依旧保持着紧闭的状态。 程叙不敢再试,转而按下五方通话,但“喂”了好几声,对面都是一片低频的白噪音。 显而易见,该死的周一,他们被困在了电梯。 程叙又尝试拨打电梯贴纸上的应急电话,同样无人应答。他转而给穆可发消息说明情况,对方倒是迅速地回了一个“惊恐”的表情。 但她还在来公司的路上,只能安慰几句,于事无补。 还有二十多分钟才到蓝海的上班时间,按照惯例,大部分人都会卡着最后一分钟到岗。 意识到这一点,程叙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他难以控制地不断打量四周,轿厢内不锈钢色的内壁反射着白色的顶灯,倒映出两个扭曲的身影。 冷汗从后颈处一点点地爬上来,呼吸急促。 想要逃,唯一的出口却被锁住,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盏白炽灯在摇晃,伴随着刺透薄薄的墙壁传来的,尖锐的、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如暴风雨下的黑色巨浪。 [造孽啊!我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变态!] [你这个小疯子!神经病!丢尽了程家的脸!] [小叙,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是不是学校里有人带坏你?是谁?你说呀!你说啊!?] 世界是白色的,因为唯一的灯光是白色;世界又是黑色的,因为过去的记忆是黑色。 黑白的色块在眼前迅速交替,胃部痉挛地翻江倒海,程叙既冷又晕,想吐又什么都吐不出来,恍惚间觉得四周的墙壁在向自己逼近。 越来越小,越来越窄,越来越暗。 在彻底丧失生存空间之前,现实与虚幻的交界中,突然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一把扶住程叙的胳膊,不至于让他栽倒。 “程哥!”然后是惊慌失措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叠着,在程叙的耳边不停嚎叫,“程哥!你怎么了?怎么脸突然这么白啊!你不要吓我啊,程哥。” 或许是真的着急,声音中甚至带上了一点哭腔。 无论是黑色或白色都褪去了,耳边萦绕的哭喊声变得遥远,逐渐清晰的视线中,只有一张放大数倍的英俊脸庞,对着他疯狂喷唾沫。 “……” 程叙捂住眼镜,慢慢地缓了会儿,有气无力地说,“别叫了。” 沙柏一直勉力维系的冷酷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神态紧张地看着程叙,倒是乖乖闭了嘴。 只是双手还用力捏着他的胳膊两侧,掌心的体温持续地渗透进皮肤,像一个小火炉。 大眼瞪小眼半晌,沙柏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理智恢复,程叙登时觉得有点丢脸,他掩饰地摘下眼镜用手指按着擦了擦,“没什么,可能是没吃早饭,胃病犯了。” “我、我有吃的!”沙柏闻声慌乱地在西装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枚金币巧克力。 这显然不符合他的预期,但沙柏犹豫一秒,还是把金色的糖纸剥开,递到程叙嘴边。 金币的边缘被体温捂得有些化开,巧克力的甜香味激发出来,浮动在空气中。 程叙怔忪地看向沙柏,对方紧张地垂着眸,眼角有一点湿润的高光,满怀担忧地注视着他,手指又往前送了送。 他心中一动,微微凑过去,咬住了那枚金币。 经过这个意外的插曲,两人间的氛围一下子缓和许多。 沙柏见对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那块不大的金币巧克力,好像仓鼠一样,霎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可爱。 程叙瞥他一眼,“笑什么?” 这才意识到自己笑出了声,沙柏连忙端正表情,望天,“没有。” 一时无话,程叙回归了仓鼠进食的动作,沙柏用余光盯着看了很久,忍不住又出声,“程哥。” “嗯?” “对不起。” 程叙愣了下,正想说话,沙柏却没有给他空间,继续说道。 “上周五的事情……是我不对,你明明叮嘱了我要提前通气,结果我一时上头就去做了,还把自己暴露了,对不起。” “你骂……说的那些话,我知道是因为担心我,但我当时有点懵,所以没有回答你,对不起。” “还有……我看到你给我发的消息了,却故意没有回复……对不起。” 一连三个对不起,仿佛经过排练一般,声线很紧,又毫无停顿。 程叙把吃完的巧克力糖纸拿下去,攥在手心,轻轻捏住,感觉喉咙梗着,“……没关系。”顿了顿,“我也不该那么说你,对不起。” “我也没关系。”沙柏很快接话,“但是……程哥,我不想离开蓝海,所以我不会给你发简历的。” “为什么?”程叙问,“而且现在不是你想不想离开的问题,万一林致远就是要让你走……” “他不能随便让我走。”沙柏笃定地说,“我问过穆穆了,公司辞退一个人是要有理由的,就算是试用期也一样。他要是逼我走,我就去劳动监察投诉、去仲裁。” “那他也可以故意给你使绊子,像之前那样骂你。” “骂就骂呗,又不会怎么样。”沙柏一脸无所谓,“他骂我我就骂回去,他要是打我……我觉得他打不过我,嘿嘿。” 程叙脑海中不由浮现林致远的样子,一米七不到,五等分的身材,啤酒肚,虚胖的中年男人。 再看眼前的沙柏,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身体虽然被西装包裹着,但明显有着锻炼痕迹,能一把拎住自己。 程叙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随便你吧。” 第25章 别这么说 没等到上班,穆可匆匆忙忙带着维保人员过来,解救了困在电梯里的两人,总算是有惊无险。 小姑娘脸上都是汗,见程叙和沙柏安全无恙,才松口气,“还好你们没事,吓死我了。” 产业园的物业同样由综合管理部负责,几周下来程叙发现,穆可不仅是hr,还要负责很多琐碎的行政工作。 就像现在,本该第一时间出现的总务主管看不见人,只在群里发了条电梯故障停运的通知,好像是她正在处理一般。 有陌生人在,程叙不便多问,只旁敲侧击道,“刚才在电梯里面,应急通话一直没有声音。” 穆可点点头:“嗯,今天早班应该是范师傅,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特意去看了眼,他不在保安室,不知道去哪了,电话也没打通。” 蓝海毕竟不是专业的物业管理公司,为节约成本,像特种设备维护、保安保洁、绿化餐饮等需要相关资质的业务,便统一用了外包,再由综管部协调管理。 范师傅就属于外包团队,除他以外还有另一名保安,加上张成三个人轮流排班,一个人每天工作八小时,休息全靠自己内部调班。 确实是辛苦的岗位,但擅离职守终究是隐患。 程叙想想还是提醒:“平时他们就挺散漫的,门岗值班经常没人在,今天是我们自己这边出了问题还好,要是下一次是其他入驻企业……你最好尽快向上反应。” 穆可在综合管理部资历最小,干的活却最多,真要出了问题,到时候层层向下追责,必定脱不开干系。 他点到为止,对方倒是心领神会,脸色不大好看,“我等会儿就和林主管说。” “别当面说,给她发微信。”程叙又说,“或者你在oa里提一个电梯维保的请示流程,把具体情况写上去。” 穆可意外地看他一眼,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了……谢谢。” 一直没说话的沙柏云里雾里地看着他们,满脸写着问号,“程哥、穆穆,你们在打什么暗号呢?” 拼车三人组难得再聚首,一向左右逢源的中间者却成了局外人,难免心里不是滋味,于是话也说得酸溜溜。 穆可听完忍俊不禁,原本沉郁的表情松了些,露出明丽的笑,“不是说的很明白吗,哪里打暗号了,小沙你真是笨蛋。” 最后一句亲昵又自然,没什么恶意,沙柏并不觉得生气。 他正想应和着开些玩笑,却听到身边的程叙轻咳一声,听起来甚至十分郑重地说,“沙柏不笨,只是经历的太少,你别这么说他。” 穆可:“……?” 第28章 电梯一时半会儿修不好,其他人只能爬楼,来得断断续续。 林致远大约是在群里得到消息,不愿狼狈地爬上八层,一整天都没有出现在公司,对于沙柏的报复也如隐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而未落。 殷秋华也没有来,只是在临近下班的时候,给程叙发来消息,让他去送车钥匙。 电梯早就恢复正常,程叙欣然应允,很快和对方地下党一般在地下车库接头,交换信息。 “虽然那天签约出了茬子,但我也帮老林圆了下,估计合作的事情还要继续推进下去。”殷秋华双手抱胸,靠着奥迪的前车盖,“毕竟涉及到公司声誉,我不可能当着客户的面和他撕破脸。” 程叙能理解,“他到底想做什么?” “你觉得他要做什么?”殷秋华挑了下眉,“说说你的想法。” “我和沙柏猜测过,林致远应该是要借助蓝海和勤利的合作,在过程中进行敛财,但具体的手段并不清楚。” “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也敢这么冒失地去阻止啊?”殷秋华有些不可思议,但看到程叙的表情又反应过来,“哦对……不是你们,是小沙一个人的勇敢。” 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她乐不可支地笑起来。程叙第一次见殷秋华如此生动的表情,心里却生出微妙的不爽,含在口中压了压,没说什么。 笑了半天,殷秋华突然开口:“林致远以前是在厂里当保安的,你知道吗?” 齐海洋给的资料很齐全,程叙“嗯”了一声,“我知道。” “蓝海刚成立的时候林致远就在了,他当时近水楼台,帮着老齐董揽来不少业务,光提成应该就拿了好几百万,一直觉得自己是蓝海未来的接班人。”殷秋华平铺直叙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没想到老齐董退居二线后,没有把蓝海交给他,而是找了职业经理人,再后来又把自己从没涉足过人力资源行业的儿子送来当总经理。他嘴上不说,心里总归不平衡。” 程叙点点头,“人一旦因为机遇赚到认知以外的钱,就很容易变得自大且贪婪,时代红利给了太多人错觉。” “时代红利……确实。”殷秋华叹了口气,“不过这几年实体经济下滑得厉害,制造业也被波及,他又觉得干人力资源来钱太慢,就想学老齐董去搞投资公司,钱生钱,一本万利。” 程叙有些怀疑:“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殷秋华道:“老林私下找过我一起,但我没有什么暴富梦,钱嘛也够用,就拒绝了。” 程叙听过太多类似的案例,马上猜到结局,“他投资失败了。” “不止,他那点家底,根本够不上投资的门槛……据我所知,他借了不少高利贷,还被骗着投了一些血本无归的空壳项目。”殷秋华顿了顿,“前段时间,他甚至来找我借过钱。” “老林这人好面子,家里小孩在国际学校读书,每年光学费就要十几万,家里吃穿用度也要最好……他朝我开口借,估计是真没钱了。” 程叙感到些微的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下去,没有打断她。 殷秋华终于说到重点:“最近……有业内的朋友私底下跟我说,林致远一直在以个人名义给蓝海的合作客户送人,没有走公司的渠道。学校那边也是,好几批学生工被送到不符合预期的小工厂,就业处的老师找过我好几次。” “他在挖公司的业务。”程叙惊讶地问,“这样做太明目张胆了吧?没有人发现吗?” 说完他便意识到不对,眼前的人不就是“发现”的其中一个。 殷秋华神色不变,“其实这在行业里很正常,企业也乐意用这种偷天换日的方法,降低自己的用人成本,至于公司承担的损失……齐董大概率也是知道的。” 知道但没有声张,便是默许和放纵,程叙哑然片刻,突然有点为自己的好友不值。 “既然大家都知道而且不在乎,那为什么这次勤利的项目迟迟没有推进。”他冷淡地说,“让林致远去做不就行了吗?” 何必还要让自己……让沙柏受这个无妄之灾。 “第一是小齐总不同意,第二是这次他太贪了。”殷秋华垂下眼,“勤利明年的用工量很大,我们无法独自供应,所以一直在找同行分摊合作。你知道,原本我一直中意诚鑫,协议也差不多敲定……但上周,林致远突然让我去联系另外一家,他们给的价格很低,唯一的要求是一次性提前结清全年的服务费。” 殷秋华的声音低了些,“加起来差不多要一千多万。” 所有信息串联起来,仿若拨开迷雾,程叙眸光微动,脑海中蓦然浮现一个名字。 “董思陈。”他喃喃自语道,“这个人和林致远什么关系?” “思陈……致远。”殷秋华答,“是他随母姓的妹妹。” 两人都没说话,车库不知哪里在漏水,传来滴滴答答的动静。 沉默半晌,殷秋华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我还有事得走了,勤利那边我会盯着,你们不用操心。” 她理所当然地嘱咐道,“财务部和人才部都有林致远的人,你和沙柏要小心行事,想办法找到更多的证据,让老齐董能下定决心……处理他的事。” “我挺好奇。”程叙忽然道,“你们共事这么多年,应该多少有一些对方的证据吧?不能拿出来?” “有是有。”殷秋华并未隐瞒,“但不够……老齐董很念旧情。” 念什么旧情,说不定是还有把柄在别人手上……程叙腹诽着,到底顾念着齐海洋没说出口,“他要真念旧情,又怎么会派我来调查?” “等等,”殷秋华肉眼可见地愣了下,“你是齐董派来的?不是小齐总吗?” “……”程叙扶住眼镜,低头掩饰情绪,轻轻笑了一声,“看来你的情报也不是特别准确。” “那他应该也是想要更严重的证据,才能下定决心。”殷秋华看上去没有多疑,很快接受他的说辞,“总之我知道的都和你说了,现在真的有急事,还有问题你可以微信问我,保持联系。” 程叙没再开口阻止,神色平静地目视着奥迪驶离。 良久,他掏出手机,结束了录音。 第26章 狗头狗脑 程叙将完整地录音发给齐海洋,对面接收后没说什么,只回了简单的三个字:知道了。 知道就好。程叙盯着微信界面,心里多少有点怨气,正想发散过去。手机一震,齐海洋又发来消息。 【老头身体养的差不多了,这周我会回国,林致远的事情你先别管,等我回来。】 程叙手指一抬,把带着情绪的“那我到底还查不查了”删除,最后以“知道了”原数奉还。 然而没等齐海洋回来,林致远又有新动作。 也不知他之后是如何和勤利方解释沟通,又或者做了什么暗中交易。对方似乎完全没把“搞错报价”的乌龙放在心上,甚至松口同意以更高的价格合作,明日便要来蓝海重新签约。 消失几天的林致远终于再次出现在公司,又是一如既往的市场部动员大会。 沙柏当了一上午出气筒,中午吃饭时蔫蔫地坐在程叙对面,一下又一下地拈着米粒往嘴里送,不时还叹口气。 “说好的骂回去呢。”程叙见对方郁郁寡欢的模样,打趣道,“怎么临到头怂了?” 沙柏动作一顿,抬头幽幽地看他一眼,“关键是他也不明着骂我,就阴阳怪气,太恶心人了。” 会上林致远一反常态地没有暴力输出,而是使用“某些人”、“极个别同志”和“做事不成熟”、“给公司声誉造成影响”、“愚蠢的行径”等模棱两可的词句对沙柏进行语言上的暗示、能力上的贬低,以及人格上的羞辱。 所有人都知道是谁,不断向他送去注目礼,但又因没有指名道姓,当事人只能若无其事地受着,不仅如此,还得忍辱负重地写会议纪要。 光是回想,沙柏又开始难受,忍不住嘟囔,“程哥,你不安慰我就算了,怎么还嘲笑我。” 他和程叙说话越来越没有分寸,尾音长长地拖着,比起抱怨,更像在撒娇。 “……”程叙被噎一口,伸筷子给对方夹了只虾,敷衍道,“安慰你。” 沙柏却很受用,少年人的情绪比s市的天气善变,“谢谢程哥,我好多了。” 午休结束,穆可在公司大群以综管部的名义发出重要来访通知,很长的一条,要求所有人当日着正装,维持办公环境整洁,言谈举止得体,展现公司良好形象。 程叙只扫了个开头,微信突然“叮咚”一声,他被拉进一个名字叫做“蓝海业务来访接待小组(9)”的工作小群。 有人在群里@他:小程,准备一下明天的欢迎屏。是个不认识的市场部同事,程叙只对名字隐约有印象。 顿感莫名,他切回通知看完通知,终于在最后附件的分工表发现自己的名字,后面跟着负责事项:一楼大厅欢迎屏投放及现场媒体设备维护。 第29章 一楼电梯厅外确实有个120寸的led大屏,之前核对it资产时程叙还去仔细检查过,功能是正常的,清晰度也很高,不过当时他并没想明白用途。 现在看来,原是为了有客来访时打上一行形式主义的字,未免过于暴殄天物——程叙又在暗中记下一笔。 随后打开群回复:文字内容是什么? 对方很快发了过来,程叙选中复制,打开ppt,找了个红底黄字的模板,把内容替换上去,又截图发到群里。 得到肯定意见后,他又远程连接上大屏主机,把做好的演示文档丢进去,设置好第二天定时投放。 期间群消息一直在闪,但没再收到@的特别提醒,程叙没有在意,等做完上述一切后他重新打开,才发现最后一句话惊天动地—— 穆可:@邹学 傻逼 程叙眼皮一跳,向上拖进度条,很快弄清前后始末。 按照流程,签约结束后会有晚宴,地点设在二楼食堂的小包厢,由食堂大厨掌勺。 穆可另外协调了外包的保洁阿姨,进行一些简单的如上菜倒酒、替换骨碟之类的服务工作,在工作群发出具体分工。 涉及的相关人员回复收到,并无太大关联的邹学却突然跳出来,直言之前都是让后勤部门的女同事前去服务的,这次为什么要换成阿姨,太不体面。 穆可很快回复:齐总出差之前说过员工参与宴请服务的规章制度不合理需要整改,而且此前参与服务的女同事也多次表达过不满,综管部已经有计划将宴请服务外包出去。只是这次宴请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定下供应商,因此才麻烦阿姨暂时搭把手。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邹学根本不听,一味地开始发“外面的人毕竟不熟悉公司环境,万一怠慢客户怎么办”、“以前的服务都很好,客户反馈也不错”之类,带着说教意味的车轱辘话。 穆可一开始还心平气和地逐条反驳,直到对方大言不惭:你们这些后勤部门的人平时对公司又没什么贡献,还不是靠我们赚钱养着,难得有点用还挑三拣四上了,女人就是矫情,不想干就滚蛋! 程叙皱着眉看完,进度条拉回最下方,穆可把骂人的话撤回了。 群内鸦雀无声,邹学的话刺目地留在最后,像一摊糟污的墨水,贴上去便会粘得手上都是。 又过半分钟,下面仍旧没人接茬,程叙敛下眉,手指用力地敲在键盘上,在群里径直@邹学:邹经理,不让职能部门的女同事参与服务既然是总经理的意思,你这么说的话,是觉得自己可以取代总经理的位置,甚至拥有随意开人的权利咯? 发送完毕,微信终于一跳,却不是群回复,而是穆可的私聊。 【谢谢你,但没必要为了和那种人较真,被小人惦记上更麻烦】 她发了个晦气的呕吐表情:哎,刚才我也是气傻了,平白给他留下把柄[生气] 程叙把群里的发言从头至尾地转发给殷秋华和齐海洋,这才慢悠悠地回复:没事,别担心,他蹦跶不了太久。 穆可又发来一排大拇指。 小群安静许久,才被新的工作消息覆盖。 剩余的六个人虽然没有出声,但程叙心中有数,这段对话很快就会被截图传播,成为蓝海众人茶余饭后的闲聊。 果不其然,没过几个小时,就有不少人来程叙这里探虚实,更离谱的是有人问他是不是喜欢穆可,像是忘记他的已婚人设。 程叙一概没理,给唯一发来工作邀请的杨琳回了个“好”,起身去了财务室。 财务室仿佛台风过境,一本又一本牛皮纸封面的材料胡乱堆着,桌上地上到处都是,程叙根本无从下脚。 只能站在门边叫了声,杨琳正半蹲在地上翻找什么,闻声抬头,看到程叙后喊道,“吴经理!小程来啦!” “哎!”吴宇从更里面的经理室出来,抱着个黑色的笔记本,艰难地跨过满地狼藉,“还记得上次跟你说的嘛,我终于记得带来啦!” 程叙同样狼狈地过去,经过不懈的努力,两人终于汇聚在中间唯一的空缺处,金鸡独立地站着。 吴宇擦了擦汗,“让你见笑了。” 程叙接过笔记本尝试开机,余光扫视周围,几乎所有人都和杨琳差不多的动作,便假装不经意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别提了,有笔支出款项对不上,找一天凭证了。”吴宇叹了口气,一脸不想多说的疲惫,“这电脑怎么样,能修吗?” 指示灯没亮,程叙想插电源,捏着插头转了一圈,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 心中突然有了主意,他语气自然地说,“我拿回去看看吧,你们这里实在太挤了不方便,拆机工具也没带过来。” 原以为吴宇会犹豫,但对方只是随意地摆摆手,爽快应了。 程叙抱着吴宇的笔记本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老款的thinkpad,又厚又重,宽阔的边框,键盘中间有个经典醒目的红色圆点。 插上电源再开机,720p的屏幕依旧没有任何显示,电源指示灯倒是跳了下,又很快熄灭。 大概率是内存或主板的问题,但程叙的本意并不是修好,他干脆打开后盖把硬盘取下,换了台能开机的备用笔记本装上。 更换硬盘重新启动,电脑进入硬件自检,好在经过漫长的等待,windows7的标识还是跳了出来,提示需要用户密码。 程叙立即重启进入安全模式,用命令行指令重置密码为空,再次重启,伴随着熟悉的音效,画面一闪,已经成功登陆桌面。 程叙松了口气,开始检查其中的文件。 吴宇的办公习惯和蓝海其他人如出一辙,桌面上是密密麻麻的文件和文件夹,驱动盘里的工作文档也和安装程序混在一起,他没有时间一一排查,干脆全部复制一遍。 老旧的usb接口协议速度有限,进度条走得比乌龟还慢,显示全部完成至少需要四十多分钟。 时间太久,程叙生出几分焦虑,他无意义地重复鼠标右键刷新的动作,即便这并不会加快传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还剩三十分钟……二十分钟……十分钟。 终于只剩下最后五分钟,程叙立刻端正坐姿,手指不由转移到接口处,等待完成后直接拔出。 时间还剩三分钟,门口突然传来“叩叩”的敲击声。 程叙呼吸一滞,猛然抬头,吴宇的神情与往日无异,他的手指还弯曲地扣在敞开的门板上,冲他笑笑,“小程,是还没修好吗?不能就算了,反正也没什么要紧的。” 说完便朝里面走来,程叙很快地瞥了下屏幕,还剩两分钟。 虽然有关键线索在未复制文件里的可能性,但被对方发现显然会造成更麻烦的后果,他快速判断着轻重缓急,正要强行拔下数据线中断传输任务,门口有个高大的身影一晃而过。 同时伴随着蹬蹬蹬的急促脚步声,霎时引起屋内两人的注意。 吴宇下意识转头去看,风一般的沙柏跑过,哗一下地刹车、掉头,又晃头晃脑地凑进来,咧着嘴满脸灿烂地笑。 程叙的手指蓦地一顿,堪堪收住力道,屏幕上的进度条几乎跑满。 还剩一分钟。 没时间考虑更多,他越过吴宇,抬高手掌往下压了压,示意对方拖一下时间。 沙柏不知是看明白了还是纯属巧合,他竟真的走进来,自然又热情地招呼道,“吴经理!看到杨琳姐了吗,我有笔钱着急付。” 吴宇不疑有他,维持着回头侧身的姿势,张口就是一连串问题,“什么钱?我不是说过这个月没预算了嘛?oa走流程了吗?单子签字了吗?” “明天不是有重要的接待嘛,林总让买一些水果。”沙柏双手合十,讨好地说道,“已经和穆穆打过招呼啦,算在综管部的日常支出里,不用单独走流程,单子也签好了,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吴宇轻哼一声,满意地颔首,“那就好。” “所以您有看到杨琳姐吗?她不在工位上。”沙柏又问。 “她去仓库找凭证了。”不涉及预算问题的无预算很好说话,“你先把付款的单子拿去财务,我等会儿和她说。” 笔记本发出微不可闻的“叮”声,进度条窗口消失,程叙迅速将自己的移动硬盘拔下塞进抽屉,背对着吴宇朝沙柏点点头。 “太好了,谢谢吴经理!”沙柏笑眯眯地恭维道,“您可真是个大好人!” 【??作者有话说】 滴——好人卡。 第27章 酒酿圆子 翌日,蓝海人资和勤利新能源完成签约。 众目睽睽之下林致远自然没有任何做手脚的空间,盖章后的合同原件交由财务存档,一切顺理得不可思议。 仪式结束后两位副总加上市场部的几名经理陪着客户在包厢打牌,等到晚宴开始时,早就过了蓝海正常的下班时间。 负责统筹和善后的综管部被通知全体留下加班,程叙也不例外,又蹉跎时光到晚上九点多,那厢才终于酒足饭饱,林致远兴致高昂地提出要带客户去唱歌。 第30章 穆可一天下来忙得焦头烂额,心中着实无语,但还是应着好的好的,就近找了家商务会所定好位置,叮嘱司机把大佛们妥善地送走。 宴席结束的包厢只剩一片狼藉,程叙跟着综管众人进去,刺鼻的烟味混杂着酒味扑面而来。 其他人早就动作熟练地开始收拾,他独自游离在外,眉头不由紧皱。 总务主管林彤和穆可一起将桌子上的残羹冷饭倒进厨余垃圾桶,见程叙傻站着,没好气地叫道,“你愣着干吗?赶紧过来帮忙。” 程叙不动,她正要再说话,身边的穆可插嘴道,“程叙,能麻烦你把剩下的酒搬到仓库吗?” 被打断的林彤显然不大高兴,唇线下垂,目光在两人间梭巡片刻,冷笑了一声。 程叙倒不是故意忽视林彤,只是方才有些走神,听到自己名字才反应过来,看向穆可示意的位置,抬脚走了过去。 地上有三个箱子,呈打开状态,原本满箱的酒已经所剩无几。 不仅如此,餐边柜和餐桌转台上零零散散地放着好几个酒瓶,其中大多并不是空的,有些剩个底,有些甚至还有一半。 “这些都不要了吗?”程叙问。 穆可抬头却没回答,笑盈盈地看向林彤,“林主管,你看这些要怎么处理才好?” “同样的混成一瓶,放柜子里下次可以优先用。”林彤用手指着,“小程你先把没开封的搬走吧,动作快一点,别磨磨蹭蹭的。” 程叙应了声好,脱下西装放到旁边,挽起衬衫袖子,弯腰抱起其中一箱,比预想中要重许多,不过目的地就在隔壁。 仓库靠着包厢,是一个狭长的长方形。从进门左侧一直延伸到尽头,立着一整排l型的三层货架,摆着不同花色的成套餐具和一些厨房工具。 比电梯更贴近记忆中的空间让程叙轻微失神,他慢慢放下怀中的纸箱,停在门口,不动声色地向内观察。 还好酒类似乎都集中在左侧靠近门的位置,程叙尽量不将目光挪向更深处,调整了下呼吸,重新抬起箱子想将其放在上层的空位。 但他不仅高估了自己的力气,也低估了货架的高度。 纸箱的底部并没有如愿落在实处,玻璃酒瓶隔着厚实的纸板磕在铁架边缘,哐当一撞,震得程叙手臂发麻。 抬高的手腕本就使不上力,又遭逢意外,高举着的箱子失去重心,眼见就要哐啷倒下。 一切似乎已成定局,他闭了眼不忍再看,预想中的碎裂声并没有传来,反而是手上重量一轻,熟悉的气息落在颈侧。 程叙转头,沙柏轻松地举起箱子,稳当地放到货架上。 见他看过来,笑容露出牙齿,“看来长得高还是有点好处,还有要搬的吗?” 有了沙柏这个强壮劳动力的加入,余下的工作快了许多。 包厢很快打扫干净,窗户全都对外打开,凛冽的夜风灌进来,带走里间难闻的酒肉气味。 大厨用剩余的食材做了几个快手菜,招呼大家吃员工餐。 热腾腾的白汤羊肉飘满葱绿色的蒜叶,雪菜肉丝炒冬笋,香菇青菜,红烧青鱼尾。 主食是油亮亮的葱油拌面,上面缀着一点干葱,香气扑鼻。 众人哇得一声围过去,七手八脚地拿上碗筷,一碗羊汤下肚,配上几口拌面,加班的疲惫瞬间下去不少。 口腹之欲得到满足,怨气自然也要释放。 “说真的,每次都是我们留到最后,要不是有大厨的员工餐,我早就甩手不干了。”说话的是前台的梁姐,前段时间因为小孩生病请了小半月假,没想到一回来就遇上宴请,心里早憋着不快,“小穆你也是的,为什么不多叫几个人帮忙,以前不都几个后勤部门轮流的吗?” 穆可没答,林彤抢先嗤笑一声,“叫几个人帮忙……说得轻巧,你当小穆有多大的面子,能叫得动谁哦,没有用的啦。” 内容听上去像在为穆可抱不平,语气又实在奇怪。程叙看了下穆可,女孩眼睛低垂,并不出声。 倒是沙柏眨眨眼,突然说,“怎么会呢,我就是被穆穆叫来帮忙的呀。”尾音轻快地扬着,“林姐你就说我有没有用吧?” “……” 程叙没来由地想笑,他抿着唇掩饰,“我们综管的架构确实不大合理,没有经理级以上的负责人,跨部门工作容易受限。” “以前有的。”穆可终于开口,“之前……和郝总一起走了,新的经理一直在招,但齐总出差,没人复试。” “招到又有啥用。”林彤没好气地说,“还不是没几天就跑了,这岗位就不是外面的人能干的,要我说干脆就别招了!” 四下噤声,气氛微妙。 沙柏左看右看,求助地望向程叙。 程叙也没什么好主意,所幸消失许久的大厨适时登场,他端着脸大的盆往桌上一砸,热情招呼道:“都吃饱了吗?再来点酒酿小圆子?” 小圆子软糯香甜,酒酿清冽,上面还撒着一层干桂花。 大家虽然都饱了,还是被这色香味俱全的菜式勾起馋虫,没忍住又喝一碗。 “完了完了,明天要胖死。”梁姐一边嚼一边哀嚎。 “又没什么关系的咯。”大厨爽朗地笑,“马上就要冬至了,该吃点的,团团圆圆。” 瓷白的碗盛着热汤,捧在手心微烫,很适合冬夜。 众人就着冬至的话题和乐融融地聊了会儿,眼见时间不早,便招呼着各自散去。 穆可留下来检查门窗,沙柏要和她拼车自然陪着,程叙离得近,干脆等他们一起走。 今日的夜班值勤是张成,三人走到门口时瞧见他正埋头玩手机,穆可想起程叙的叮嘱,走过去敲敲玻璃,“好好工作!” 张成似乎被吓一大跳,他整个人弹跳起身,没像往日那般插科打诨,眼睛溜圆地瞪过来,半晌瓮声瓮气道,“晓得了。” 程叙等另外两人打上车,一个人慢慢地往宿舍走。 要不是大厨提醒,他真忘记再过几日便是冬至,一晃一年又要结束……程叙往掌心哈了口气,搓了搓冰凉的手指。 前几日冷空气过境,气温降得厉害,夜晚更是寒凉。 风也料峭,程叙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西装,想着冬天还是需要买点保暖的衣物,手指却在接触到布料时陡然顿住,下意识摸向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他的笔记本忘在公司了。 理论上来说,蓝海电梯和大楼都有门禁,还有(不大靠谱的)保安二十四小时值勤,不至于发生盗窃。 况且现在将近凌晨,即便他把电脑带回去,也不会派上用场,只是白跑一趟。 但程叙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安,他犹豫地在原地转了几圈,最后还是认命地往回走。 晚上吃了不少呢,就当锻炼吧,不然肯定会胖。程叙说服自己。 深夜的产业园几乎没有光,零星的几盏路灯开着,再者就是保安室——程叙路过瞥了一眼,不过一会儿功夫,张成又不知道去哪摸鱼了。 看来穆可的叮嘱并没有用,程叙摇摇头,加快步伐走到办公楼,等电梯的间隙手机震了一下。 他点开一看,是沙柏在他们的三人小群问他到宿舍没有,穿得那么少走路会不会冷……关心的还挺多。 正要回复,余光扫过显示电梯所在楼层的数字,程叙莫名生出一丝恐惧,被困其中的阴影犹然在心。 算了,都走这么多路了,索性再爬个楼。 程叙打定主意,在群里回了个“1”,向旁边的楼道口拐去。 楼道里亦没有光,不过程叙对黑暗并无太大惧意,他甚至懒得开灯,借着应急出口的绿色指示灯往上走。 八层不算高,没一会儿他便抵达写着“8f”的楼道口,刷开门禁,向自己办公室走去。 程叙走路时习惯脚跟着地,今天穿得又是软底的球鞋,脚步声轻到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走着走着他意识到不对劲,似乎有隐约的敲击声,从机房的方向传来。 嗒嗒嗒,嗒嗒嗒。 耳朵捕捉到的瞬间,程叙四肢发凉,胸口惶然一滞。 他停下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心跳,原该立刻往回走,担心和好奇却又胜过恐惧,本能驱使着脚步。 越靠近机房,敲打声便越发清晰。程叙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什么幻听,甚至有些熟悉,好像是敲键盘的声音。 他不由屏住呼吸,如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猫,悄然无声地来到洞开的门口,防蓝光的眼镜片也似猫瞳,倒映出屋内的情景。 本该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台式机久违地亮着,屏幕的背光一明一灭,照亮那张不久前才见过的熟悉脸庞。 啪——程叙一拳锤向开关,厉声喝道,“你在干什么?” 第28章 已读乱回 屋内灯光大作,张成带着惊吓和恐慌的脸无所遁形,他先是一下蹿起,差点被椅子绊倒表演原地摔跤,声音更是结结巴巴,“程、程哥……大晚上的你、你怎么回来了。” 第31章 说话间眼珠在眼眶中左右横移,似乎在衡量逃跑的可能性。眼见程叙反手把门关了,这才掩饰般地干笑一声,“我值班太无聊了……上来玩会儿游戏。” 机房的电脑配置只够管理下网络后台,性能甚至比不上手机,总不能用电脑微信继续玩你画我猜吧。 程叙懒得拆穿对方过于明显的谎言,不紧不慢地往里面走,“玩的什么游戏?4399还是7k7k?” 张成依旧嘴硬:“……玩的扫雷,哈哈。” “其实上次我觉得这个台式机太卡,把系统换成了ubuntu。”程叙敲敲桌沿,面露同情地解释道,“里面现在应该是没有扫雷的。” “操……”张成恍然,低声咒骂一句,“怪不得。” 程叙已经走到足以看清屏幕的位置,张成显然不大会使用linux系统,乱七八糟地开了一堆界面,似乎在找什么。 即便如此,程叙还是在其中某处迅速锁定眼熟的ip地址,心中有所怀疑,质问道,“你想连楼下的大屏?” 事到如今再找借口显然无用,张成无辜地眨了几下眼睛,勾勒出一个刻意讨好的笑容,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终于伸出来,掌心朝上。 程叙看着他如同供奉一般捧出来的数码方块,有些莫名奇妙,“干嘛,我可不会修手机。” “……”张成沉默一秒,低头划拉几下屏幕,调出某段录音的播放界面,小声说道,“上周五那天,我也是夜班……晚上在园区里巡逻时,不小心撞上了林总和邹经理在聊天。” 程叙神色未变,只是盯着对方手机屏幕上的录音,声线沉了下去,“他们在聊什么?” “程哥。”张成没有回答,而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像是作出重大决定,“我知道你的背景肯定不止市场部某个经理的关系户那么简单,我可以把这段音频发给你,但你要保证,不能对任何人透露是我提供的,就算……就算警察也不行。” 一段话说得又快又低,他在努力维持淡定,但无论是发颤的手指还是并不平稳的声调,都暴露出紧张与不安。 程叙探究的视线在他身上落了片刻,没有立刻答应,“我要先听一下。” 张成面露难色,但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表情,还是咬牙按下了播放键。 手机录制的声音并不清晰,也许是张成当时的动作慌乱,其中还混着巨大的风噪和类似衣料摩挲产生的杂音,把音量调到最大,才能勉强听清内容。 “……那个新来的怎么回事!你他妈不是和我说市场部的人除了那两女的都搞定了吗?” 林致远的声音很有特点,扁而沙,惯常将重音落在句末,听起来像烧开的老式水壶。 另外的人又说了什么,他的怒气更甚,“谁他妈让你这么做的,脑袋被门夹了?妈的你们这群废物东西,尽给老子添乱。” 虽然从张成口中得知另一人是邹学,但或许是他的声音太小,离得又远,大部分时间只能听到满是脏话且毫无信息的独角戏。 程叙眉头不自觉拧成川字,正想让张成快进一点,录音突然空白几秒,在一片沉默的沙沙声之后,林致远阴沉低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来不及,齐董和那毛小子下周就要回来了,上次失手没把他彻底搞死,再行动就没那么容易了,真要动手,得换更隐秘点的手段。” 程叙神色一变,一直暗中观察的张成立刻按下停止键,紧张地说,“差不多就是这样,还有另外一段,只要你保证,我就一起发给你。” 他的嘴唇哆嗦着,“老实说,我没想到会录到这些,本来只是想留点把柄,有机会去弄点钱……” 只是听完所有内容,知晓对方是个作案未遂的潜在杀人犯,张成再没任何勇气,他甚至记不清那天自己是如何回到保安室,辗转反侧一整夜。 又是如何度日如年、胆战心惊地挨过这漫长的几日,百般纠结下想起自己曾经的岗位,想起大屏连接着大厅的音箱系统,生出这么一个既能公之于众,又完美隐藏自己的方案。 如果不是程叙深夜突然回到公司,一切都会很完美。 思及此心中难免生出怪罪,又不敢明说,张成再次握住手机藏在身后,整个人也戒备地后退几步,色厉内荏地说道,“总之现在听也给你听了,可以保证了吧?” “我可以保证。”沉默许久,程叙终于开口,“我不会主动和任何人说,这段音频是你张成提供给我的。” 张成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谢谢。” 程叙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使用无线传输接收了张成手机里的音频文件,又亲眼看着对方甩开烫手山芋般迫不及待地删除原始记录。 “都传给你了啊!记住你的保证,和我没关系了!”张成强调地说道,并开始鬼鬼祟祟地往门口腾挪,碎碎念,“我要回去值班了,小穆才跟我说了要好好工作,可不能离岗太久。” “张成。”程叙放任他拉开门,只是在他身影融入黑暗之前,轻声提醒道,“敲诈也是犯罪,以后不要做了。” 对方的背影僵硬一瞬,如同逃跑般迅速消失了。 程叙在原地又站了会儿,才走过去重新关上门,落锁。 继而他脚步迟缓地回到桌前,有些恍惚地重重坐下,后背落在靠椅,渗出的冷汗早已蒸发,觉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冷。 摸索着遥控器打开空调制热,暗下去的显示器屏幕倒映出程叙失去血色的脸,嘴唇被咬得同样苍白。 他枯坐片刻,突然惊醒似的找出手机,翻出通讯录给齐海洋打电话,然而好几遍都是通了但没有人接。 应该只是睡着了。程叙安慰自己,终于放弃徒劳的重拨回到主界面,才发现微信有好几条未读消息。 他机械地点进去,界面还停留在上楼前给沙柏发的“1”,后面跟着对方的回复:1是什么意思,程哥你不要已读乱回[生气] 穆可跟了个哈哈大笑的表情,又过几分钟,她再次回复:我到啦。 沙柏有样学样:1。 【1是什么意思,小沙你不要已读乱回[生气]】 【……我也到了!】 或许是看他迟迟没有动静,群消息到这里便没再继续。程叙退出群聊,发现剩余的未读消息全部来自于沙柏的私聊。 【程哥程哥我到啦!】 【刚才爬楼梯的时候发现感应灯坏了,差点没踩空,吓死我了[惊恐][惊恐][惊恐]】 【你是不是去洗澡了呀?我也洗洗睡了,今天好冷哦】 【程哥你看,我新买的拖鞋[照片]】 附图的照片一看便是用微信自带的相机随手拍下,清晰度感人,是一双毛茸茸的卡皮巴拉拖鞋,丑丑的,看起来很暖和。 他的最后一条消息就在几分钟前,同样是张照片。 但这次显然精心挑选过拍摄角度,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光穿过深夜的街道,形成一条清晰可见的光路,黑暗被打破,有细小的光的碎片在中间旋转飞舞。 【楼下好像在抢修管道,有点吵,睡不着[叹气]】 【不过我发现这样拍,看起来好像是在下雪……原谅他们了[大笑]】 程叙点开照片,沙柏似乎是透过窗户向下拍摄,玻璃反射出他的小半张脸,和文字一样堆砌着笑容。 指尖在若有似无的犬牙上点了点,回到聊天界面:嗯,确实有点像,刚洗完澡,准备睡了,晚安。 程叙还没来得及退出,上方便开始显示“正在输入中”,他下意识留了一会儿,状态很久才消失。 沙柏花了将近三分钟的时间,不过发来简单的两个字。 【晚安】 程叙忍不住轻笑出声,摇摇头,按下键盘唤醒休眠的笔记本,戴上耳机,打开张成发过来的另一个音频文件。 他的神情冷下来,身体却没有方才那么失温,大约是空调起了作用。 模糊的杂音后,耳机里再次传来林致远的声音,他听上去比前一段要冷静许多。 “没错,是我太紧张了,其实想想齐董他们回来也不要紧,就是流程更繁琐了些。我正常推进项目,给公司赚钱,难道还会被阻止?” “不过勤利那边已经起了疑心,殷秋华肯定也在背地里做了什么,这娘们真的是油盐不进……操。” “……你说的确实是一种方案,虽然很冒险,我要和那边商量商量,尽量在下周把合同签下来。” “你说那个蠢货?现在处理他太浪费时间,估计他背后不是殷秋华就是齐海洋……先放着吧。” “另外几个人都稳妥吗?可别再半路上出岔子,不行……等合同签完,你想办法把那几个人,还有那个什么沙柏……全都开了,做得干净点,别他妈再出纰漏了!” “放心,答应你的肯定都是你的,我林致远什么时候亏待过真心为我办事的人了?” “对了,以防万一,最近私底下送人的动作先停一停,我怕节外生枝。” 第32章 “你在担心什么?等我们把手头的全部资源都转出去,有的是机会挣钱,赚大钱。” 林致远似乎点了根烟,伴随着细微的点火声音,他语气轻蔑地笑笑,挪揄道,“那几个三瓜两枣的返费,也就够你睡几个女人,出息。” 第29章 不变与变 签合同不过是合作的开始,项目正式落地之前一大堆事情要做。 沙柏接触不到核心,人却最忙,只要能和业务搭上边,且没人愿意去做的琐事统统推给了他。 殷秋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不好拒绝,一天下来在各个微信工作群打的最多的除了“收到”,就是“好的”,忙得昏头转向。 好不容易坐下喘口气,又收到噩耗:原本谈好下周签协议的诚鑫突然临时改口,说想先看看蓝海和勤利的合同再做决定。 毕竟是几千万的大项目,想想也无可厚非,沙柏理解却不敢做主,截图去问直属领导。 殷秋华态度暧昧,说合同是公司机密文件,不要轻易发给别人。 过了会儿又发来消息:先这样吧,最终还不一定就和他们合作,你找借口敷衍几句。 于是沙柏只能好的好的,转头向对接人推说公司合同外发要走审核流程得等等……至于等多久?哎呀我也不知道呀,我们是国企你懂的啦,是会慢一点的,这边只能帮您尽量催催。 附上两个可怜兮兮的卖萌表情。 其实他也不理解,之前想方设法阻止签约是因为合同金额有问题,现在既然拨乱反正,合同都签了,木已成舟,不就应该好好推进吗? 但所有人包括林致远都不疾不徐的样子,沙柏只能按捺住没必要的操心,转而去找程叙答疑解惑,到机房却不见人,一问才知道对方请假了。 “你不知道啊?”穆可很惊讶的样子,“我还以为程叙和你说过呢,他一大早给我打电话,说有点事要请假,流程回来再补。” 沙柏当然不知道,昨晚他发了一堆消息只收到简单的一句,最后回复的“晚安”带着怨气,因此直到现在都没主动联系。 “什么事这么着急?”还是没忍住问,“请假不是要扣工资和全勤吗?” “人家说是私事,我哪好意思问。”穆可笑起来,“你操心的还挺多,又不扣你的钱。” 沙柏扁扁嘴,兴致恹恹地回到工位,才发现十分钟前会计在微信上问他要勤利合同的电子扫描件,核账要用。 原件都在财务存档,不能自己扫一下啊!是没有手嘛! 沙柏敢怒不敢言,手上利索地找出文件,谄媚地发过去,还要道歉:不好意思啊姐,刚才有点事没看见。发您了,有问题和我说哈! 再附上两个可怜兮兮的卖萌表情。 过了半个小时对方仍没动静,不知道是在忙还是故意不回,沙柏叹口气,打开抽屉捏出几袋小零食揣进兜,起身溜达着去了财务。 市场部是蓝海涉及的财务需求最多的部门,自从沙柏来之后便统统由他走流程处理。 这可不是个好差事,往往业务端急着用钱,财务端卡着不放,夹在中间的沙柏便只能两头受着,好声好气地央求,也不一定讨到好脸色。 在肖云的建议下,他咬牙准备了一些昂贵的散装进口食品,每次去催出账时带着分一圈,至少明面上不会被刁难,事情能顺利推进。 来到财务室门口,里面传来一阵莺莺笑意,沙柏戴上活泼笑容,敲门进去,“几位姐姐,什么事笑这么开心?” 靠门坐的杨琳回头见是他,笑着招呼,“没什么特别的,瞎聊天呢……小沙怎么过来了?” 沙柏掏出口袋里准备好的供品,每人桌上放一个,“这不是下午茶时间到了,工作再忙也得补充下能量。” 他把其中最贵的放在杨琳隔壁的空位上,扫了一眼未关闭的屏幕,上面还开着和自己的聊天界面以及合同的电子档,人却不在,“熙然姐呢?” “被吴经理叫去了。”杨琳拆开零食,压低声音指了指内间的经理室,“也不知道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旁边另一名出纳笑道,“马上过年了,说不定在谈年终奖呢。” “今年这个效益是不指望了。”杨琳叹了口气,“能拿半个月工资就不错了。” 蓝海是虚假的十三薪制,多出来的一个月能拿多少取决于全年公司的营收情况和个人绩效评定。 不过像沙柏这种刚入职不久的新人,自然是一分没有的。价值五百块的过节福利,还要换算成等值礼品。 他心下羡慕,却插不上话,正想告辞,杨琳瞥到许熙然的屏幕,突然皱着眉说,“这个章的比例是不是有点问题啊?” 沙柏闻言凑过去认真观察一番,横竖没看出来,“有吗?” “估计是扫描件变形。”杨琳随口一提,并不在意,转而抱怨道,“我就说公司的打印机不行了,上次扫发票,字都是糊的,综管的人也不知道换一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沙柏回到工位后便把自己留存的电子档打开,放大甲方盖章的部分,仔仔细细看了许久。 勤利签约用的是合同专用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字体的部分确实比蓝海的公章要小一些,边缘也更加模糊一点。 他有隐约的猜测,不敢肯定,又不敢轻易放下,梗在胸口,翻来覆去。 沙柏回忆签约当日来的甲方代表,确实有那天去勤利时见到的人——但这能证明他们带来的章一定是真的吗?不一定。 超出认知的猜测让沙柏手心冒汗,他飞速关上文档,找到程叙的微信,哆哆嗦嗦地给打字:程哥,我怀疑签约……有可能是假的。 迟疑几秒后,他心一横,闭眼按下发送键。 微信很快收到回复,沙柏揪着心定睛一看,却是某个豪华酒店的定位和一串数字,还没来得及发出疑问,程叙发来文字消息。 【下班后过来找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程叙放下手机,看向对面听完录音后安静许久的父子俩。 齐海洋的脸上满是怒意,时不时溢出克制不住的呼气声,要不是有他爸镇着,程叙怀疑向来有话就说有仇就报的好友会冲去蓝海把林致远暴揍一顿。 齐建军的表情沉稳许多,刚经历过意外住院,他的鬓角有未经处理的灰白,脸上的褶皱也比同龄人更显沧桑,看起来并不像雷厉风行、正值壮年的企业家,而是一名年近古稀的迟暮老人。 只有眼睛仍是清明又锐利的,在感受到程叙的打量后回望过来,无声地和他对视。 最终是程叙先行避开,齐海洋也没克制住,一拳狠狠地砸在套房客厅的玻璃茶几上,杯子里的水平面晃了晃。 “草他大爷的林致远,畜生不如!”他看向齐建军,满脸的怒其不争,“爸,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好兄弟,他想搞死你啊?!” “小声些。”齐建军慢悠悠咳了一声,“我还没聋,听得明白。” “那你还在等什么?!”齐海洋忍无可忍地站起身,作势要往外走,“现在就去报警!” 程叙无奈地拉住他,“你有证据吗就报警?” “不是有录音吗?” “合法取得的录音材料才能作为证据……你先坐下!”程叙看了眼齐建军,又用眼神向好友示意,“冷静一点,听听齐董的想法。” 齐海洋闻言暴躁地磨磨牙,到底还是控制下来,抱着手走到沙发另一头坐下,侧过头不再看他父亲,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认识小林的时候,我还是个货车司机。”齐建军终于开口,他看向儿子的后脑勺,“你那时还小,不记得你林叔抱过你……当时你妈突然生病,家里入不敷出,他二话没说给我拿了八千块,是他所有的积蓄。” 八千块放到今天,买不到s市半平方的住宅面积,在遥远的九十年代却足够救命。 齐建军不愿意收,当时才过二十的林致远笑着把一叠钞票硬塞过来,说自己孤家寡人不差这些,钱没了还能再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齐哥你也多为嫂子和小海想想,马上就是新的世纪了啊! 新世纪总给人带来无限的遐想和希望,齐建军被说服了。然而术后并发症严重,齐母没能如愿迎来千禧年。 齐建军的叙述并没有太多的修饰,只是简单的陈述。 一个给工厂拉废料的货车司机,一个看门的保安。一个为了把小孩养育成人,一个想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二十一世纪初,国家与世界接轨,出口贸易蓬勃发展,制造业奋勇向前,时代的巨轮滚滚而过,留下待掘金的浩瀚沙场。 齐建军敏锐地从废料的数量变化判断出工厂产量的增加和人手的紧缺,近水楼台地要到厂里授权,带着林致远跑遍全市劳务市场。 赚到第一桶金,开出第一间门面,成立第一家以蓝海为名的公司。 因为记着八千块的恩情,齐建军没让林致远出一分钱,每年给他公司百分之二十的分红,工资提成另算。后来引进新股东,成立股份制集团,也始终保留林致远百分之五的股权。 第33章 “小林一直想要蓝海的管理权,我知道。”他眼睛微微闭住,似是遗憾,“但他这些年来脾气越发大了,好多老员工私下同我投诉,得不到民心,站得越高只会摔得越狠……我多次说他,他总不以为然。” “我实在很难相信,只是因为这样,他就想要我的命……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程叙也实在很难相信,对方话中的小林和如今的林致远是同一个人,他沉默片刻,起身往对面的杯中添水。 “人是会变的,齐董。”程叙冷静地盯着那点摇曳的水光,没注意到齐海洋转头看了他一眼,“环境、欲望、金钱、权力,人的异化从来都是显性的……就好比您,从一个货车司机到如今身家数亿,难道是一成不变的吗?没有因为可以随意挥霍金钱和权力而沾沾自喜吗?没有对他人的堕落冷眼旁观甚至自诩高尚吗?您是真的完全不知道林致远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吗?” “程叙!”齐海洋紧张地出声,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游移,“说正事。” 程叙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过了界,他懊恼地咬住唇,收住情绪,垂下眼,“抱歉,我没有质问您的意思,只是有感而发。” 短暂的沉默。 齐建军摆摆手,先是拿起杯子喝水,盯着水面发了许久的呆,突然低声笑笑。手臂和手指颤颤巍巍地,又把杯子送回茶几,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说得对。”即便被小辈如此不客气地对待,他仍旧淡淡的,“其实小殷也隐晦地和我提过,他在外面投资被骗很多钱,让我劝劝他或者带带他,我没答应。我总想着吃了亏,或许就能回头。” 没有人接话,齐海洋默默地靠过来,安慰地拍拍父亲。 “s市的冬天太冷了,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受不住寒。”齐建军说,“接下来我打算回老家休养一段时间,那边四季如春,也有人照顾,公司就交给你了,小海。” “至于林致远,有足够证据你们就报警吧。” 第30章 拨开云雾 齐建军下定决心后说一不二,立即指使儿子定当日最近的航班回h市,饭都不愿意吃,执意回到离开不久的机场。 齐海洋劝说无果,只得打电话给老家的亲戚,嘱托对方前往接机,这才把倔老头目送进安检口。 一来二去浪费不少时间,他大早上接到程叙消息赶回国,头等舱飞机餐再丰富,也早已消化殆尽,此刻更是饥肠辘辘。 下午的机场大厅又空又冷,齐海洋打了个哆嗦,提议道,“饿死我了,我们去吃饭吧。” 一直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的程叙看他一眼,并非寻求意见的口吻,“回酒店吃。” “不想吃酒店的自助,我们去御坊吃火锅。”在国外待了小一月,受尽医院营养餐折磨的齐海洋吞口水,“我要吃火锅。” 御坊的食材大约是用金子做的,一盘肥牛十片敢卖599,还要加收15%的服务费。 万恶的有钱人。程叙面如冰霜置若罔闻,转身就走,“那回去点外卖。” “哎。”齐海洋连忙跟上去,伸出食指戳戳肩膀,“你生气啦?” 程叙莫名其妙:“我生什么气?” “呃……气我把你一个人丢在蓝海?” “多大脸。”程叙嗤一声,“工作实际内容确实和说好的不符,齐总,我要求涨工资。” “涨涨涨,等我回去就让人事给你提单子。”齐海洋追上来和他并肩,小心观察脸色,“刚才你跟老头说的那些……不光是在说他吧?” “什么?”程叙反应了下,矢口否认,“没有。” 齐海洋倒是从善如流,“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说罢他语气放轻,调侃道,“不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我都不敢跟老头说这种话,太直接了,一点都不像你。” 程叙仿若未闻。 为方便谈事,也考虑暂不回家住,齐海洋临时定了两卧一厅的行政套房,离机场很近,十来分钟的车程。 但蓝海产业园远在s市另一角的开发区,不堵车的情况下开车过来都起码五十分钟,公共交通更是弯弯绕绕。 程叙打开手机看时间,四点五十五分,蓝海五点下班。 他瞟一眼正坐在对面沙发研究御坊外卖菜单的齐海洋,语出惊人:“转我两百块钱。” “啊?”齐海洋一脸懵地抬头,眨眨眼,知趣地没把绕在嘴边的“为什么”问出口,低头切到微信发红包,“两百够吗?要不多转点?” “够了。”程叙迅速接收,打开沙柏的聊天界面,哒哒打字:事情紧急,打车过来。 随即把刚收到的两百块重新封成电子红包发过去,没等对面回复,他关闭手机屏幕,“等会儿有人会来。” 齐海洋神色严肃起来,“程叙,现在这个时候可不能让随便什么人知道我已经回国,万一……” “海洋。”程叙打断他,问:“齐董既然全权把蓝海交给你了,林致远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齐海洋理所当然地开口,“收集证据,报警呗,或者直接举报给纪检,让他们下来查。” “我们现在掌握的东西还不够把他送监狱,如果只是单纯让他离开蓝海,万一他怀恨在心,会是很大的隐患。”程叙分析道,“推齐董下楼的家长还能找到吗?有办法从他那拿到林致远教唆杀人未遂的证据吗?” 齐海洋摇头,“老头醒来后没有计较,和他达成了谅解。我后来专门调资料看过,他是移民,没多久就举家搬去其他城市,联系方式也换了……悬。” “那只能从其他地方入手了。”程叙若有所思,“等会儿要来的人,说不定能帮我们解决证据的问题。” 齐海洋正说得沮丧,闻言心中又惊又喜,“谁?” “沙柏。”程叙说。 “你跟我说过的那个管培生?”眉头不由一紧,齐海洋怀疑地看他,“不是个小孩吗?能提供什么证据,靠谱吗?” “成年了算什么小孩。”程叙淡淡地说,“再说人家勤勤恳恳地在公司干活,肯定比有些啥都没做光着急的人靠谱。” 齐海洋一时语塞,垂头用手指猛戳屏幕,“那我多点几个菜,小伙子食量肯定大。” 外卖和沙柏几乎前后脚到,程叙打开房门时,他正紧紧抱着一叠文件,目光不停地四处打量,仿佛生怕被人发现。 “程哥。”声音也做贼似的小,“我来啦。” 程叙一时无语,把开门角度拉得更大些,“……进来吧。” 沙柏应了一声还没抬脚,一股熟悉的牛油底料香味率先钻进鼻腔。他呆在原地,看着房间里正在往锅里下毛肚的陌生男人,大脑有些宕机。 程叙已经坐在男人对面,转头看他还在门口磨蹭,“愣着干嘛?” 御坊不愧是人均上千的火锅店,外送服务超乎寻常的精致,各种工具一应俱全,不仅摆盘与店内相差无几,还有十余种小料用小碗装着,鳞次栉比地摆在一边。 只是和眼前的行政套房不大相符。 程叙旁边的位置显然是给沙柏留的,小巧成套的青瓷碗碟,象牙质感的筷子架在上面,看上去价格不菲。 沙柏略有迟疑,但还是走过去,刚坐下抬头,对面的男人正亲切地冲他笑,露出一排白牙。 “小沙是吧?”他夹了块毛肚递过来,自我介绍,“久仰久仰,我是齐海洋。” “!”沙柏原本下意识伸了碗去接,闻言差点没把碗摔到地上,脑中惊涛骇浪,声音变形地拔高,“齐、齐总!?” 他惊疑不定地转向程叙,后者察觉到视线,气定神闲地与他对视两秒,最终弯了下嘴角,“嗯,先吃饭。” 程叙的笑容转瞬即逝,沙柏莫名被安抚,他犹豫之下拾起筷子,虽仍显局促,但接受了对面坐着总经理的事实,慢吞吞地把烫得刚好的毛肚送进嘴巴。 齐海洋确实饿了,他风卷残云地下着食材,不一会儿把自己喂得溜圆,毫无形象地摊在沙发上,摸着肚子满足地感叹道,“还是国内好啊!想吃什么都能叫到外卖。” 程叙没接话,沙柏左右看看,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没让领导的话落地,“听说您之前去m国出差了,是刚回来吗?” “是啊是啊。”齐海洋坐直身体,眼睛先是往右一瞥,又对上沙柏,面容和蔼可亲,“这段时间辛苦了,听程叙说你发现了林致远的证据,真是了不起。” “算不上证据。”沙柏闻言紧张地看向身边的文件袋,“只是有些怀疑。” 茶几上的火锅残骸很快被叫来的酒店管家收拾干净,新风开着,不多时客厅里的火锅味道完全散去。 在两道目光如有实质的注视中,沙柏紧张地从文件袋里抽出三张纸,依次摆放到茶几上。 他先是看向程叙,见对方似乎鼓励地点点头,才深吸口气,用手指点向第一张,“程哥,齐总,你们看,这是我们和勤利的合同复印件。” 第34章 顿了顿,移到第二张,“勤利还没有上市,网络上流传出来的文书资料比较少,我没有找到更清晰的章,但在他们的公众号上发现了这个。” 第二张纸上印着一张放大的照片局部,看起来像是勤利和供应商的签约现场,沙柏特意用红笔事先圈出右下角,能依稀看到模糊的圆章。 “清晰度有点低。”程叙凑上去认真观察,“这样很难看出来是不是同一枚。” 沙柏点头,将第三张纸移过来盖在上面,“我把两张图试着叠了一下,图案确实是存在偏移的,文字比例也不大对。” “这没用啊。”齐海洋立刻说,“照片和扫描件都存在变形的可能,根本算不上是证据吧?” 程叙正要附和,却听沙柏茫然地说道,“我刚才不就说过,确实不算证据啊?” 齐海洋:“?” 程叙:“……” 沙柏似乎倍感疑惑,停顿几秒,终于下定决心似地问道,“直接拿着合同去找勤利对质,不就知道真假了?还需要证据吗?” 他的话音刚落,周遭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空调暖风安静地拂过桌上纸张,发出细不可闻的猎猎声响。 沙柏更为不解地看着面前陡然僵住的两人,等待半晌后小心翼翼地伸手,在他们眼下晃了晃,“怎、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操……”反应过来的齐海洋低声咒骂一句,他猛地站起身,拉住沙柏的手,激动地上下摇晃,“你说的太对了小沙!你他娘的简直是个天才!!” 沙柏抽了下没能挣脱,望向仍在沉默的程叙,“程哥,齐总这是在夸我吗?”不是在阴阳怪气吧? 程叙轻咳一声,扶住镜架掩饰情绪,“嗯,你说的没错,是我们想复杂了。” 不得不说沙柏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程叙的目光略过面前还在交握的两双手,重新回到纸上,“不过先别急着高兴,海洋,你认识勤利的高层吗?” 齐海洋的动作猛然僵住,愣怔半天,“好像……不认识?” 他放开沙柏的手重新坐下,抚着下巴思考道,“应该能通过其他关系联系上,问题不大?” “签约派来的代表确实是勤利的人,我上次见过。”沙柏也在程叙的提醒中记起自己一直没想通的关键信息,“程哥你是担心直接去找勤利,反而会暴露给林致远吗?” “嗯。”程叙沉声应道,“海洋,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林致远和勤利的vp是旧交,万一这位副总裁是知情人甚至和他沆瀣一气……你就算找关系接触其他人,难免泄露消息。” “直接在网上公开出来呢?”沙柏转而提议,“既然不知道谁是可信的,干脆让所有人都知道。” 齐海洋:“可要是合同上的章并不是假的呢?” 明知事实如何,但受限于程序正义,进度条再一次停滞。 而且林致远既然有买凶杀人的胆量,情急之下或许会作出其他不可预估的暴力行径,造成任何的伤亡,都是他们难以背负的可怕后果。 程叙垂着眼睫,目光持续地落到茶几的纸上,沙柏实在勤俭节约,打印用的还是公司的废纸,很薄的一张。 透过纸张的纤维,能看到背后的市场部会议纪要,他心不在焉地盯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伸手捏住边缘,捻着二次利用后晕开的油墨。 “有一个人可以帮忙!” 程叙霎时转头,和沙柏四目相接,两人神情同时一顿,似乎在彼此的眼中发现同样的光彩,异口却同声。 “殷总/殷秋华。” 第31章 双喜临门 齐海洋的目光在默契的二人间来回流动,须臾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奇怪表情,似乎在忍耐什么,在程叙狐疑的视线中又收敛起来,讪讪笑笑。 程叙懒得理他,“殷秋华有相熟的勤利高层,通过她我们可以避开林致远的人脉网。” “怎么确定她会毫无保留的帮忙?”齐海洋问,“万一她把这些事捅给林致远呢?” 程叙用指腹点着茶几,回想自己和对方仅有的几次谈话,“我不确定,但她不大可能站在林致远那边。” 殷秋华在蓝海呆了十多年,一步步从业务员爬到副总的位置,必定付出过超乎常人的心血和努力。 而林致远现在的动作仿佛吸血鬼般榨取着蓝海最后的价值,如果放置不管,公司极有可能因此加速走向末路。 相比早已实现财富自由的齐家父子,在岗位上耕耘多年的员工们才是大厦倾塌后更难立足的人,尤其是蓝海将近七成的女性员工。 性别、年龄、家庭以及虽然漫长但单一的工作经验都会成为她们不堪承受的负重,在本就饱和的市场上失去竞争力。 “即便是她,在现在的就业环境下,也很难再找一份同样高薪且稳定的工作。”程叙有些走神,他的视线落在半空某个虚无的点,似乎能看到奥迪车前那个朴素可爱的五角星挂件,想到她对沙柏的告诫,嘴唇翕动,改变了最初的说辞,“殷秋华一定不会站在林致远那边。” 齐海洋沉吟片刻,认可了他的说法,“……一旦确认是假章,勤利会比我们更急着报警。” “对,而且过来签约的人确实是他们的员工,那些人想要减轻刑罚或者脱罪,必须第一时间把背后的林致远供出来。”程叙肯定地说,“同时我们可以向纪委举报,加上职务犯罪,让他没办法取保候审。” 这和齐海洋最初的想法一致,他先是不住点头,随即突然脸色一变,“上次审计就出了郝涛的问题,这次情况坐实,恐怕上面……会直接撤资。” 蓝海能够拖着千疮百孔的资金漏洞撑到现在,除了齐建军的不忍放弃,和那一丁点国有股份带来的“面子效应”极有关系。 一旦从混改回到民企,依靠政府背书吃下的资源无法维系,能拓展的渠道会被进一步压缩,蓝海本就举步维艰的前路更是生死难测。 只要是选择就会有利弊,接受结果是程叙很早就熟练掌握的课题。 同时他也理解齐海洋的纠结,在此之前好友的人生一向肆意顺遂,他从来不需要承担选择带来的未知后果,他可以全都要。 现在齐建军选择放权,齐海洋的决定开始关系着一个庞大的,加上派遣员工林林总总数千人的企业——他后知后觉,却终于还是意识到了。 程叙张张嘴,觉得以自己的立场说什么都显得轻飘随意,最终只是提醒道:“要处理林致远,就不可能瞒着。” 即便不去纪委举报,公司高层牵扯进刑事犯罪,始终难逃追查。 “我知道。”齐海洋叹了口气,仰头靠在酒店的真皮沙发上,伸手向上作出一个简单的抓握动作。不断重复,仿佛在以此平复内心的不安。 “其实回归民企,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少顷,沉默许久的沙柏突然开口,打破紧绷的氛围,“现在我们的制度太复杂了,本来几个小时就能做完的事情非要拖到一天;电脑坏了都不能换,还要程哥拼拼凑凑将就着继续用,而且工作忙的时候软件卡住也很影响效率;甚至有时候客户就是因为流程一直拖着,直接被拖没了,多可惜啊。我经常会觉得,公司是在慢性死亡……” 最了解企业弱点的,往往是处在最基层,矜矜业业干活的小蚂蚁。没有人会在他们面前粉饰太平,所有溃烂的伤口都维持原样摆在眼前,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齐海洋早已坐直身体,安静地盯着滔滔不绝的沙柏,直到对方逐渐沉默下来,不明所以又求助地看向程叙。 程叙呼了口气,斩钉截铁地说,“海洋,沙柏说的没错……要改变蓝海,你需要绝对的话语权。” 目标进一步明确,剩下的就只有全力推进。 夜色已深,三人迅速合计一番,决定分成两个小组各自行动。 齐海洋秘密提前回国不便露面,留在酒店整理程叙从吴宇硬盘里拿到的资料,只要从中找到林致远贪污的蛛丝马迹,便可以作为线索去纪委举报。 程叙和沙柏明日按时回蓝海上班,争取私下和殷秋华达成一致,以最快的速度拿到勤利的回复,确认造假后直接报警。 行动期间需要互通有无,保持联络。沙柏作为小小螺丝钉,没想到能在此情此景下加上总经理微信,表情恍惚一瞬,又突发奇想问,“要是勤利过来签约的那些人不愿意指认林致远怎么办?” 齐海洋一边低头给他写备注,一边奇怪地反问,“为什么会不愿意指认?” 沙柏短暂怔住,讷讷说道,“朋友义气……之类的?”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内容中的可笑之处,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变成并不期待回答的自语。 果然换来了齐海洋的放声大笑,“小沙你怎么这么可爱,这种人之间哪有什么义气,只有利益罢了。” 沙柏心中微哂,正想回应,却发现程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他捻着自己头顶一小撮头发轻轻一拽,语气不咸不淡。 第35章 “走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 翌日周五,恰逢蓝海十五号发薪日,双喜临门。 财务做其他事都习惯磨蹭,唯有发工资异常积极,上午十点不到,公司里里外外惊起一片短信提示音,到处都是快活的气息。 程叙刚点掉银行入账提醒的浮窗,穆可喜气洋洋地发来笑脸:下班前记得来签工资单哦。 他下意识看了眼时间,离和殷秋华约好的十一点还有段距离。 开放办公室一贯吵吵嚷嚷,程叙从连廊漫步而出,见穆可的工位边正好有人伏案签字,便停下等了等,直到那人起身后才过去。 转过头来的是一张程叙从没见过的生面孔,他心中有些古怪的疑惑,但习惯性礼貌地点头致意,对方却是神色傲慢目不斜视,两人擦身而过。 程叙没有在意,他走到穆可旁边,用指节敲敲桌面。 穆可看到他,神色有些惊讶,“程叙?这么快就过来了?” 程叙嗯了一声,“正好有空。” “你等等哦,我还没把你的找出来。” 小姑娘说着从上锁的抽屉里取出密封的牛皮纸袋,程叙自觉避开视线,随手捡起桌上的黑色签字笔放在指尖轻轻转动。 “真巧,刚才祁经理在这签字呢,你碰上他没?”穆可低着头翻找,还不忘闲聊道,“他出差一个多月,你们也好久没见了吧。” 程叙流畅的动作一下顿住,黑色签字笔从他的白衬衫上滚过,笔尖落下一道丑陋的黑色线条,最后“啪”得掉在地上。 “哎,在这呢。”穆可欣喜地说道,把写着it运营的工资单抽出来,一转头却被他苍白的面容吓一跳,“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舒服吗?” “没事。” 程叙半垂着脸,眼镜片的反光遮住神情,在穆可关切的视线中,他慢慢蹲下去把笔捡起,又迅速在格子中签上自己的名字。 最后的一捺顿在纸面,晕开一个墨点,程叙的声音平静。 “换季,可能是着凉了。” 婉拒穆可再次询问要不要吃药的好意,程叙慢慢挺直身体,背后似乎有无数道视线如箭芒般指着他。 他咽了口唾沫,目不斜视地,如上了发条,只有四肢能动的玩具人偶,步调僵硬又迅速地离开喧闹的人群。 直到回到冷清的机房,程叙猛地拉开门,明明动作幅度很大,制造的动静却轻微。他反手用力捏着把手,用背部对着,缓缓地从后面合上。 祁俊。 他竟然完全忘记了这个人。 【??作者有话说】 不记得祁俊是谁的宝请重新看第五章 ~ 第32章 他是直的 “是我的问题。”电话那边的齐海洋懊恼地说,“当时祁俊正好有个难啃的外地客户,报备过至少要磨一个月,我想着这么长时间我也早处理完m国的事情回来给你恢复职务了,就没在意。”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b1,程叙一手按着单侧的蓝牙耳机,快步从电梯里出来,“没关系,这么久他都没有再问过,应该不是很上心。” “但是……” 程叙似乎已经迅速从最开始的震惊中恢复,边说着话边巡视一圈,看到熟悉的奥迪,轻声说道,“我看到殷秋华了,等会儿再说。” 没等对面应声,他挂断了电话。 蓝海产业园的地下车库常年潮湿昏暗,加上外包物业维保不足,地面起皮开裂,经常受到其他入驻企业的投诉。 幸好地面车位数量足够,除非下雨,很少有人会把车停到地下,是个绝佳的谈话地点。 “我上午亲自去求证过了。”奥迪熄了火,车内几乎没有光,殷秋华的表情晦暗难辨,“勤利内部确实有和蓝海签约的合同流程。” “什么?”程叙猝然失声,“你确定?” 一瞬间他的脑海掠过诸多细节:两个难以重叠的印章、林致远在录音中说的话、公开的企业信息、前后报价不一的合同…… “确定。”殷秋华打开手机相册,找出一张对着电脑屏幕拍摄的照片,递到程叙面前,背光照亮他僵硬又迷茫的表情,“但是价格和我们系统里的不一样。” 她的声音很冷,“林致远比你们想得更大胆,他伪造了两套假章,分别在两边做了一场签约的好戏。” 大起大落间程叙嘴唇颤着,他只愣了不到一秒的时间,立刻双指放大照片,盯着合同金额,“他们打算报警吗?” “勤利的老总这段时间在外地参加一个新能源汽车的峰会,我朋友第一时间上报了,但还没得到答复。”殷秋华拧着眉,“估计至少得等到下周才能处理。” “我现在就联系海洋,让他去报警。” 程叙当机立断地把手机丢回给她,立刻就要下车,殷秋华却没解锁,而是疑惑地质问道,“你在着急什么?” “没关系”是安慰齐海洋的说辞,程叙心里清楚,自己关系户的身份在蓝海内部根本不算秘密,这么长时间没有暴露只是因为相关的当事人都不在。 无论是谁,只要像穆可那样随口一问,祁俊会立刻反应过来,而他作为市场一部的骨干,必定和林致远关系密切。 在这个关键且微妙的节点,任何动作都有可能节外生枝。 但程叙无法向殷秋华解释更多,他回身看她,沉声反问,“殷总,难道你其实并不想让林致远早日伏法吗?” 程叙一动不动,在黑暗的静默中克制着呼吸的频率,捕捉着殷秋华模糊的面部细节。 良久之后,她的眉弓轻轻一抬,伸手点了点车前的挂件,朝面从“出入平安”变成一个天真无邪的笑脸。 咔哒——细微的解锁声音从右侧传来,程叙心下一松,开门下车。 “谢谢。”在关门前,他诚恳地道谢,也为刚才生硬的诘问道歉,“对不起。” 殷秋华坐在驾驶位抬眼看他,突然说,“公司的业务合同放在财务室从左往右第四个文件柜里存档,一般都会上锁。” “我等下和吴宇打招呼,让他配合你提供材料。”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和没有起伏,“我还是那句话,有人违法侵害公司财产,总得有人出来主持公道。” 午休还没结束,程叙信步走出产业园,如同闲逛一般溜达到马路拐角,靠边停着一辆白色的比亚迪,打着双闪。 他敲敲玻璃,车窗缓缓放下,露出齐海洋戴着墨镜的脸。 作为家中有矿的富二代,齐海洋现阶段最中意的车是一辆亮黄色的db12。 原因无他,在他的咖啡酒馆还没转手之前,齐海洋乐衷于以主理人的身份参加各类文艺青年聚集的露天后备箱展览,db12往那边一停,无需任何介绍便能斩获一堆羡慕又不解的目光。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优(装)雅(逼),永不过时。 程叙对其的观感相当复杂,一方面对于这种价位的豪车,他始终抱有普通工薪阶层的敬畏之情。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在他和梁斯均分手的深夜,那辆车曾经一个甩尾停在破烂不堪的小区楼下,带他远离伤心之地。 因此只一打眼,他便注意到了好友今时不同往日的座驾。 “哪来的车?”程叙将藏在西装内侧的文件袋递给他,“你的阿斯顿马丁呢?” “车库停着呢。”齐海洋哈哈一笑,“我问酒店租了辆,是不是很低调?” “确实。”程叙点点头,或许是胜利在望,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的语气轻松愉快,“去公安局的路上还能接个顺风单。” “那我得先注册个车主。”齐海洋粗略看了下文件袋中的材料,谨慎地放在收纳箱中,“顺利的话用这些材料足够立案了,你确定林致远今天下午会一直待在公司?” “嗯,沙柏说市场部下午有个项目沟通会两点开始。” 齐海洋抬手看了眼腕表的时间,点点头,正想启动比亚迪,突然又像是想到什么,挪揄地看向程叙,“小沙长得挺好的哦?又高又帅又听话,年纪小性格单纯,肯定不像梁斯均那种人会动歪心思。” “你想说什么?” “我看网上都说,忘记前任最快的方式就是开启一段激情四射的新恋情。”齐海洋冲他眨眨眼,“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是直的。”程叙回身的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说,“而且我不谈办公室恋爱,更不会和比我小了将近十岁的人谈办公室恋爱。” 齐海洋吹响口哨,比亚迪汇入车流,很快难以辨认,消失不见。 程叙赶在午休结束前回到办公室,一切显得悄无声息,他登上电脑微信,右下角的图标突然一闪,点进去又是沙柏。 【程哥,明天有空吗?我拿到工资了,想请你和穆穆一起吃个饭,感谢你们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笑脸]】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张点评app的截图,是本市某家老牌的本帮菜馆,价格算不上高昂,但也并非廉价餐厅。 第36章 程叙下意识蹙眉,快速打字:才发半个月工资就飘了?吃什么饭,自己好好存着,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正要发送,脑海中一闪而过齐海洋的话,鬼使神差地停住,一一删除,半晌重新回复:这周日我没有时间,你和穆可去吧。 好吧。沙柏发来一个叹气的小人:那下次再说[乖巧] 下午程叙照旧接到几个维护电脑的任务,好在不是c盘容量满了就是内存不足导致死机的小问题,耗费点时间便能轻松搞定。 只有程梦的比较麻烦,她不知做了什么操作,系统一直在自动跳屏,强制重启进入安全模式仍旧如此,鼠标都无法使用。 程叙用不同方式尝试好几遍修复无果,眼见程梦面露不耐,他暗自叹了口气,“没办法,重装系统吧。” “那得多久啊,我还有个工资表没做好呢,耽误了客户那边发工资怎么办?”程梦嚷嚷道,“而且重装系统是不是东西都没了呀?那可不行的!我电脑里的资料都很重要!” “把你想保留的资料放在非系统盘就行,最多半个小时就好了。” 程梦还想说什么,隔壁一排的刘丽芬插话道,“梦梦你就听小程的好了,现在这样也没办法工作哇。” 毕竟是顶头上司发话,程梦虽然脸色仍不好看,到底还是支支吾吾地应下来,“要是有什么文件丢了你可要负责。” 程叙感激地朝刘丽芬笑笑,插入早就准备好的维护u盘进入pe重装系统。 电脑实在太老了,用的还是机械硬盘,进度条比程叙预想中慢许多,右下角的系统时间显示此时下午两点十七分,还需要半个多小时才能结束。 程叙莫名等得心焦,他拿起手机,才发现十多分钟前齐海洋给他发过微信,是一张回执单。 【立案了,现在过去抓人。】 目光触及后一条的程叙脸色骤然一变,他下意识用余光扫了一下四周—— 程梦正缩在另一个空闲的工位上刷短剧,时不时发出笑声,其他人也都各自专注,并没有多余的视线投向他。 心下长舒一口气,程叙不动声色地按灭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由于是刑事案件,齐海洋去的是离产业园有点距离的辖区公安局,车程大约要五十多分钟。林致远此时正在楼上开会,按照往日的经验,两点的会议大概率要拖到下班。 时间上来说绰绰有余。 程叙盯着进度条,仿佛那也是警察赶来的速度,恨不得一下子拉到底,又知道不大可能,只能耐下性子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滚动条终于走到百分之九十,离到达终点只差一厘,突然从电梯那边传来凌乱嘈杂的声响。 今天的会这么快就结束了?程叙心生疑惑,正想发微信问一下沙柏,却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谁他妈叫程叙,给老子滚出来!” 【??作者有话说】 好急好急好急好急 第33章 兴师动众 一声怒吼如平地惊雷,所有人霎时循声望去。 林致远像一头瘦削却凶狠的豺狼,他站在走廊的通道口,脸上青筋暴起,横眉怒目,阴鸷地扫过整个办公区。 周遭沦为一片死寂,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程叙身上。他心口不受控制地狂跳,再次看向时间——下午两点五十分。 怎么回事?林致远为什么找他? 程叙心中闪过一丝模糊的念头,但来不及深入思考,他迅速将手机悄悄收拢在西服里侧口袋中,在众目睽睽下缓慢起身,和林致远隔空相对。 程叙提着一口气,语气尽量平和,显得彬彬有礼,“林总,您有什么事?” 这是他第一次和传闻中的暴君正面交锋,林致远凶狠的目光瞬间死死钉到他身上,混乱中仿佛释放出某种危险信号。 程叙神色不由一凛,近乎本能地向后倒退几步。 果然下一秒,林致远几个大跨步闪到他面前,鼻尖略过一阵强劲的掌风。 程叙大脑近乎一片空白,简直不敢相信对方真的会当众动手。 下意识想逃,跟在林致远背后的市场一部众人却站成一排,人墙似的堵住过道。 “你们要干什么!”程叙色厉内荏地喝道,然而对面人多势众,根本不将他的质问放在眼里,反而在听到他的声音后,露出更为暴戾的神情。 “小兔崽子。”林致远阴恻恻地咬着牙,“你他妈才要干什么!是谁派你来的?!” “林总在说什么?”程叙在一片混乱中勉强稳住呼吸,尽量无辜和他对视,“我听不懂。” 站在林致远身后的男人冷笑一声,插话道:“林总,这小子还在装!” 果然是祁俊。瞬息间程叙心念电转,迅速理清现状。 从林致远的提问来看,他的突然发难或许只是因为野兽般的直觉,并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更不知道他的犯罪行径已经彻底暴露,警察在来的路上! 得拖一下时间。 程叙大脑飞速运转,控制面部肌肉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祁经理,不是你给我介绍的工作吗?” 祁俊立即大声反驳:“胡说八道!我根本不认识你!” 程叙面色微沉,看向四周的蓝海员工。 除了市场一部明显站在林致远身后并摆出马仔一样的狐假虎威,其他人都像被下了定身咒般留在原地。无论男女皆垂着眼睛,即便是看到林致远明显的暴力行为,也没有出现任何反应。 走廊尽头的财务室更是大门紧闭,一贯热爱八卦的部门甚至没人愿意出来看热闹,可见林致远在蓝海积威甚重。 程叙在内心叹了口气,面上却不见变化,义正言辞道,“林总,如果您觉得我是通过不正当手段进入公司,可以找人事开除我,或者直接报警,而不是兴师动众地把我堵在这里,试图侵犯我的人身安全。” “报警?”林致远冷笑一声,“警察管个鸟用,这里我说了算……你他妈别叽叽歪歪说些有的没的,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蓝海有什么目的?操,怪不得老子这段时间一直不顺……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说话!!” 说着他向边上的人眼神示意,“按住他,把手机搜出来。” 程叙瞳孔一震,几个成年人同时来抓,他避无可避地被按在墙上,祁俊更是第一时间来到身前,作势要掏他口袋—— 电光石火间,一个颤巍巍的女声突然响起:“住、住手!” 穆可从工位上唰地站起来,她的面色苍白,高举着手机,眼底有着湿润的光,嘴唇抖动,“我、我报警了!” 人群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但仍旧无人出声。 “林总。”旁边的人小声说道,“这小子估计就是捡漏进来混工资的,把他开除算了,咱们是国企,万一……” “闭嘴!”林致远暴跳如雷地打断对方,“国你妈的企,老子在蓝海干的时候他们还没出生呢!一群只会吸血的狗杂碎!” 他似乎一下被点燃怒火,整个面部显出一种扭曲的狠厉,眼球向外突起,瞪视着程叙,“赶紧把手机交出来,不然老子把你砍了信不信?” 时间在苍白的僵持中缓慢流逝,警笛声却迟迟没有传来,程叙咬紧牙关,强忍着惧意,不去避开对方的眼睛。 “没听到吗,警察就要来了。”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有本事当着警察的面砍啊?” “程叙!”在穆可的失声尖叫中林致远陡然抬手,程叙下意识闭眼,预想中的重击没有落下,反倒是身前传来林致远不住咒骂的动静,“谁他妈敢拦我?放手!” 程叙闻言惊讶抬眼,沙柏喘着粗气,两眼沉郁地抓着林致远的手,手背上崩出青筋。 没有笑容的年轻男性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骇得林致远都倒退一步,咬牙切齿道,“是你。” “老林你闹够没有?”又一阵脚步声,市场二部的人终于姗姗来迟,殷秋华踩着高跟鞋站在后面,沉声说道,“别犯浑了,程叙是齐董的人。” 话音刚落,林致远表情肉眼可见地一僵,他不知从哪生出的力量,用力甩开沙柏钳制他的手,喘着粗气与殷秋华对视。 不多时,如同秃鹫一般凶狠精准地重新盯住程叙,眼中闪过复杂难辨的情绪。 “我们走!”林致远最终愤愤地挥手,按住程叙的几人在慌乱中松手,忙不迭地跟随他退后转身。 程叙下意识想追,小腿却不由一软,在差点摔倒前被沙柏扶住,耳边传来焦急的声音,“程哥,你没事吧!” “不准走!”程叙没时间回应,他撑着沙柏的手臂,“警察马上就到了,不能让他走。” 林致远大步远去的身形猛然一顿,再次回过头来,阴森森地看着程叙,“小兔崽子,你他妈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以为这附近的警察谁敢抓我……” 他的声音像被按下暂停键,眼睛不可置信地微微抖动,仿佛在程叙坚定的视线中意识到什么,下一秒推开身边所有人,踉跄向外跑去。 第37章 原本跟在他后面的人茫然地留在原地相互对望,反倒是在另一侧和殷秋华一起下来的邹学趁着所有人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悄悄地往电梯间的方向挪了几步。 “他要跑!”程叙下意识推了下身边的人,怒吼道,“赶紧抓住他!!” 或许是殷秋华那句“程叙是齐董的人”太有震慑力,一动不动的蓝海员工们终于有了反应,包括市场一部的人在内,他们互相推搡着,乌泱泱的人群往电梯的方向潮水般涌去。 沙柏更是第一时间如箭一般地冲出去,在所有人面前截住林致远逃窜的脚步。 林致远低声啐了一口,紧急调转方向跑向楼道,沙柏见状立刻追上去,防火门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如同一道声控开关,外面骤然传来响亮的警笛声! 程叙眼睛倏然一亮,冲过去高声喊道,“沙柏别追!警察来了!” 然而沙柏已经紧跟着林致远飞身往下,楼道里只传来凌乱远去的脚步声,程叙的声音似乎没能传递。 他生怕出什么意外,连忙按下一旁的电梯。 从八楼到一楼不过十多秒的时间,程叙却觉得漫长得可怕,仿佛什么可怕的事情会在期间发生。 电梯刚发出到达提示音,他根本等不及,在自动门未完全打开时强行挤出去,毫不犹豫地冲向另一侧的消防通道。 “沙柏!”程叙叫道,声音在楼道里形成层层上涌的回声,不多时两个身影几乎同时出现在程叙眼中! 离平地仅剩半层楼的距离,沙柏终于追上体力爆发的林致远,他奋力朝前一扑,拽住后者右侧肩膀。林致远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反手抓住比他高出一个头的沙柏,向天井处用力一推! “小心!!!”程叙浑身震颤,心脏几乎跳停,瞳孔中映出一个扑面滚落的身影,声音尖锐到失真,“沙柏!!!” 砰!凌空的身体像被踢飞的足球,重重摔在程叙脚边,往尽头的墙上狠狠一撞! 林致远满脸是血,痛苦地蜷成一团,不断发出呻吟声。 程叙近乎凝滞的目光从他的身上带过,转向正上方。 沙柏单手抓住楼梯扶手,整个人如同风筝一般吊在半空,英俊的头颅因重力自然垂下,朝他露出了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容—— 程叙僵硬地站在原地,什么都回应不了,只感觉心脏异常沉重地拍打着胸腔。 咚——咚——咚—— 滴呜——滴呜——滴呜—— 清晰而响亮的警笛声在大楼外戛然而止,一名身穿黑色制服的刑警飞身进来,用力按住正欲爬起来逃跑的林致远。 “不准动,你被捕了!” “……我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嫌疑人推沙柏,结果失手自己摔了下来。”程叙思路清晰地说道,“我们楼道里有监控,应该可以佐证。” 记录口供的女警员点点头,收起手中的纸张,“谢谢配合,你可以回去了。” 程叙松了口气,露出笑容,“辛苦警官。” 天色已黑,比亚迪停在公安局门口的临时停车位,驾驶位一侧的门开着,齐海洋垂头靠着,正在打电话。 看见程叙,他很快挂断,远远地挥了下手。 “怎么说?”齐海洋看向副驾驶上的程叙,“去吃个晚饭?” “没什么胃口。”程叙蔫蔫地说,“直接送我回宿舍吧,其他人自己回去了?” “嗯。”齐海洋启动汽车,“哦对,我让沙柏打车去医院了,上次的两百块应该还够报销吧。” 程叙一惊,整个人闪电般抬起,“怎么回事?他受伤了?” “做完笔录说有点疼,警察同志估计是手臂脱臼,让找医生复位下就行。”齐海洋笑起来,“这么担心啊?” 程叙没理他,迅速拿出手机却没有用,改变主意道,“哪个医院?过去看看。”想想又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不开车送他去,还让伤员一个人打车。” “嗯嗯嗯。”齐海洋照单全收,打了个转向灯变换路线,倒是听不出什么歉意,“都是我的错。” 两旁路灯闪烁,昏暗的冬日夜景倒退成数条虚幻的直线,比亚迪如同行驶在城市冷光铺陈的轨道上,向着广袤无垠的黑夜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结束啦! 安全补丁 第34章 不要命啦 又是周一。 蓝海的员工们一如既往地打卡上班,对消失的副总三缄其口,仿佛上周五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和追逐从未发生。 上午晚些时候,出差一月终于归来的总经理紧急召开员工大会,亲自介绍他重金挖来的高级技术顾问,并宣布由于综管部经理岗暂缺,程顾问将代为主管。 此话一出,底下立刻窃窃私语,程叙亦是临场受命,颇感意外地望向齐海洋。 对方隐晦地朝他眨眨眼,并未多说什么,慢吞吞环视一圈,略过表情各异的蓝海员工们,“大家想必都清楚,在工业自动化和人工智能的冲击下,机器已经逐步取代部分工厂劳动力,蓝海不可能永远靠着传统制造业的老客户生存,转型迫在眉睫,相信有程顾问在,会给我们指向更专业更明确的方向。” 齐海洋的声音沉静,表情不似往常随意,却也谈不上严肃,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我希望会后,各位能够好好思考自己及公司的未来,有任何建议或想法,都可以直接来找我,总经办的大门从今天开始会一直敞开……另外,近期会有上级监察机关的调查组入驻蓝海,请大家配合协查,诚实相告。” 小齐总开会主打一个不说废话,十分钟召齐三分钟散会,连喝口水的闲工夫都没有,人群很快议论着各自散去。 只有程叙一动没动,他坐在前排,安静地等一个解释。 “调查组入驻后,蓝海的招聘通道会被要求暂时关闭。”齐海洋心领神会,“这段时间综管需要和他们对接,其他人我不放心,你最合适。” 话说得冠冕堂皇,程叙却蹙起眉,紧盯对方,“那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 深谙好友秉性的齐海洋自然知道如果提前商量,程叙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更何况他心中还有其他的打算。 于是心虚地避开,转移话题道,“对了,重新定薪的流程我已经找董事会特批过了,晚点人事应该会找你签合同。” 程叙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没能走完的入职流程,他当时随口敷衍,穆可却从没催过,以至于他差点忘记。 女孩拥有过人的敏锐,擅长在细枝末节处审时度势,又不会刻意讨好,有一套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程叙收回思绪,不再计较,简单地说了声“好”。 齐海洋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总经办的工位也给你收拾好了,记得等会儿搬回去。” 程叙又应一声,低头想了想,“把张成调回来吧,it运维的工作得有人做,他们估计不敢再找我。” “随你。”齐海洋笑着说,“以后这种简单的人事调动你自己做主就行,我等会要再去一趟公安,公司就交给你了。” 说实话程叙有点烦,他从前虽然带一整个开发部门,但程序员的工作相对单纯,平时除了盯进度和组织跨部门会议外没有什么领导的实感,相较管理而言,他还是更喜欢也更擅长技术。 只是齐海洋当众宣布,即便知道是阳谋,于公于私他都无法拒绝。 很快到午休时间,沙柏意外地没有到点叫他去食堂,程叙点开和对方的微信对话框,上面的对话时间还停留在周五—— 那晚他和齐海洋赶到医院,却没能如愿看见沙柏,微信询问后才知道只是简单的肌肉拉伤,医生开了点药膏就把他打发走了。 最后一条是对方回过来的“好”,再上一条则是程叙发的:那你好好休息,下周见。 早上开会时一大堆人挤挤攘攘,匆匆一面却没机会说上话。 也不知道他手臂恢复得怎么样,程叙想着,主动给沙柏发消息:去吃饭? 说着他合上电脑起身,理所当然地去电梯间等,却在半路收到格外礼貌的回复:不好意思啊程哥,我已经和穆穆吃过啦。 后面跟着一个表示抱歉的黄豆小人。 程叙的脚步顿住,在原地呆了好几秒,最终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去了食堂。 食堂今日的菜系偏咸辣,不大合程叙胃口,简单吃几口便搁了筷子。 回到八楼后他绕了点路去开放办公区,沙柏和大部分员工一样趴在工位上休息,并没有注意到程叙的到来。 程叙也只是远远地瞥一眼,没有停留地去到穆可的位置。女孩正用手机看电影,余光看到他,立刻摘下耳机。 “程顾问?”她用气声叫道,表情一丝不苟,“有什么事吗?” 程叙心底微微一怔,但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把对张成的安排轻声交代,对方点点头。 穆可似乎极为自然地接受了他身份的转变,“对了程顾问,有几个审批流程现在到你那里了,麻烦看一下oa。” 第38章 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把系统权限更新了,程叙惊讶之余比了个ok的手势,又往市场部的方向看一眼,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oa系统里除行政方面的日常流程外,还有一个试用期转正申请,程叙打开附件查看,是沙柏自己手填的表格。部门建议一栏写着“表现优异,予以转正”,殷秋华的签名落在右下角。 他操控着鼠标漫无目的地动了动,几秒后点下了“同意”。 第二天中午,上级监察机构的调查组便到了,程叙带着穆可接待,余下的综管部成员花了点时间把小会议室专门腾出来。 调查组领头的是一名中年男人,叫陆镇方,是纪检办公室的主任。 在对方的要求下,蓝海从混改以来的所有财务业务资料堆成山往小会议室里送,程叙也成为第一个被要求私下谈话的人。 陆镇方长着一张平和的国字脸,看上去没什么凶相,说话待人都很客气。但只有面对面时,才能感受到对方从眼神就开始释放的,和林致远这种底层凶恶之徒完全不一样的压迫感。 后者只是让人觉得胆颤,前者却会让你有种仿若溺水般的窒息。 好在程叙暂时和蓝海牵扯很淡,再加上举报人的身份,陆镇方并没有太过为难他,只在最后温和地批评了他们自作主张的调查方式。 而其他人,特别是和林致远关系密切的市场一部就没有这么好运了,短短几天下来,一大半的业务人员承受不住压力自爆。 情节轻微的被要求返还违法所得主动离职,严重者直接移交公安机构合并处理。 调查进入尾声,发生了一件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情。 从过往的蛛丝马迹来看,邹学毫无疑问是林致远的心腹,调查的结果也是如此。 他不仅常年利用身在二部的职务之便将公司c端资源偷偷输送给林致远的皮包公司,还负责替林致远在公司内部结党营私,几乎所有新入职的市场部员工都会收到他的私下邀约。 通过集体嫖娼、教唆嗑药等非法活动打造所谓的“命运共同体”,确保整个利益输送链条上的万无一失。 除沙柏以外的其他当事人,要么早就同流合污,要么不堪忍受愤而离职,其中少数人曾试图报警,但终因证据不足不了了之。 如今林致远被拘,相关的保护伞作鸟兽散,一切隐匿的真相浮出水面,成为骇人听闻的流言蜚语,在蓝海内部沸沸扬扬地传播开来。 程叙此前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作为邹学妻子的程梦会是利益集团的其中一员,结果却并非如此,私下收受好处并协助隐瞒的是人才服务部一名素来低调的后勤专员,对方在接受审查后第一时间返还赃款,第二天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程梦不仅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于她不相信邹学会犯罪。 谁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在调查组预定离开的当日,程梦在所有人未设防的时候突然手握一把削水果的小刀,冲到小会议室门前,抵住自己的脖子。 程叙和齐海洋收到消息赶去的时候场面已经十分混乱,陆镇方满脸肃穆,向程梦喊话,“这位同志,请你冷静一点,有话我们好好谈,不要冲动,你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老公是被诬陷的!”程梦的神色悲恸,带着哭腔喊道,“你们怎么能仅凭几句话就把他抓起来,我要求重新调查,他是无辜的!他是无辜的!!” 她颤巍巍地抓着那把刀,从围成一大圈的蓝海员工中,精准地找到一个格外高挑的身影,眸光骤亮,咬牙切齿,“是你对不对!” 程梦激动起来,手上的尖刃差点戳到喉咙,却浑不在意,依旧瞪视着对方,“我都打听过了,就是你污蔑的他,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们一家??” 周围发出此起彼伏的劝阻声,陆镇方也在一边继续安抚。 程梦却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只死死地盯着目标,“我平时对你不好吗?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她语无伦次又歇斯底里,倏然用力抬手,锐利的刀尖在下巴处划出一道血痕,人群乍然惊呼,程梦却仿若未觉,带着愤恨朝目标人物飞身扑去—— 沙柏的表情怔忪而空白,他的瞳孔倒映着扭曲狰狞又满面泪痕、越加靠近的脸,似乎全然忘记反抗。 哐当。 预想中的伤害没有发生,一道凌厉身影冲出来拉住程梦,仓皇中将对方拽倒在地,现场兵荒马乱,水果刀顺势落在厚实的地板革上,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 围观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扑上去七手八脚地按住程梦,对方很快失去挣扎的力气,转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傻愣着干嘛!”程叙站起来,满脸愠色,“你不要命啦?” 第35章 新晋室友 调查组行程紧张,虽突发意外但不便过多停留,和齐海洋短暂交代后便悄无声息地自行离去。 程梦被相熟的同事安抚着搀回工位上,大哭之后她的情绪稳定许多,偶尔发出轻微的抽泣声,如水滴入油锅,短促炸响后又归于平静。 小会议室前只剩程叙和沙柏面对面站着,后者依旧沉默地垂头,仿佛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就像一颗倔强又孤独的柏树。 人群散去,程叙从最初的气愤中渐渐抽离,他终于犹豫地抬手,轻轻拍向树梢。 凌乱的树枝窸窸窣窣地动了动,沙柏很慢地抬起头,眼眶是红的。 “……”程叙像被烈焰灼到一样收回手,轻声说,“对不起。” 沙柏的眼神委屈又迷茫,显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毫无征兆地道歉,但还是开了口,小心翼翼地叫道:“程哥。” 他们上次坐在这里还是为了接受新人培训,小会议室的格局没什么变化,只是调查组刚走还没来得及打扫,一些用过的a4纸凌乱地散落在会议桌面。 程叙随意捡起其中一张,上面用铅笔记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谈话记录,真正有用的资料已被悉数封存带走。 玻璃门隔断了外面的所有声音,只有头顶的空调风呼呼地往下吹。 “邹经理会坐牢吗?”坐在他左手边的沙柏突然问。 “会吧。”程叙漫不经心地将手上的纸折起来,“具体量刑要等法院宣判,无论如何,他既然决定犯罪,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梦梦姐有个儿子,今年高三,马上就要高考了。”沙柏的声音很低,自言自语一般地陈述道,“她私下和我说过,小孩的梦想是当一名警察。” 程叙折纸的动作一顿,哑然看向对方,半晌不可思议道,“所以你就一动不动,怎么?想要惩罚正义的自己?” 沙柏的身体瑟缩一瞬,迟疑地避开他探究的视线,似是默认。 程叙简直无语至极,他扔下手中尚未成形的纸团,垂头想了许久,手指敲了敲桌面,正色道,“沙柏,你知道如果刚才不是我及时拉住她,会是什么后果吗?” 沙柏怔着,没有说话。 “程梦的儿子高三,也就是说他再过六个月就要高考了。”程叙平静地说,“邹学是被查了,但诉讼程序没那么快,程梦可以选择隐瞒,也可以主动解释。即便不能考警校,她儿子也有其他的路可以选,人生并不是没有选择的单行道。” “但要是程梦刚才在调查组的眼皮底下刺伤了你。”程叙微微停顿,声音沉下去,“你觉得那孩子还能顺利地参加高考吗?” 沙柏眼睛微张,不知想到什么,呼吸急促起来,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 “沙柏,不要滥用自己的善良。”程叙点到即止,把面前的纸团重新捡起来,神情专注地盯着,不多时一只展开羽翼的白色千纸鹤在他手上成型。 他站起身,将它轻柔地放在沙柏面前,“每个人都需要做自己的选择,同时承担相应的后果。你没有责任,也没有资格,为他人的选择买单。” 程叙难得居高临下地俯视沙柏,可能是觉得这个视角非常有趣,突然短促地笑了下。 混沌的气音在空气中制造出一个轻柔的漩涡,一切漂浮的坏情绪都被吸收进去,变成一触即破的泡沫。 沙柏呆呆地坐着,抬头回望,程叙的头发这段时间长了不少,但或许是因为垂着头看他的缘故,那个被他遗忘许久的小痣再次不动声色地显露出来。 缀在眼前,像一粒饱满的红石榴籽。 他几乎克制不住地伸手去摸,对方却正好侧头避开,没注意到他欲动又止的小动作。 程叙似是感到不好意思,语速变得很快,声音又轻又黏,“沙柏,你很勇敢,做了很多人想做却做不到的事。你应该为此骄傲,更不需要感到自责。” 冬至过后,s市的气温直线下降。 沙柏似乎成功跨越程叙身份转换的适应期,在微信上恢复了往日的粘人和活跃,只是平时略有收敛,却也没像其他人那样生疏地叫他“程顾问”。 第39章 针对林致远的调查终于暂时落下帷幕,市场一部无人幸免,财务部的内鬼也被揪出来,是坐在杨琳身边那名叫做许熙然的年轻会计。 不过由于她第一时间发现勤利合同有问题并主动向吴宇上报,加上之前所做的不过是帮邹学签了几笔凭证不全的报销单之类的事情,没有收到任何实质性的好处,最后的处理结果只是被取消了全年的绩效考评分。 又过几日,程梦以陪考为由提出离职,程叙没有立刻通过流程,和齐海洋商量之后给她办了停薪留职。 眨眼元旦将近,在殷秋华的带领下,市场二部暂时接过一部留下的烂摊子,有条不紊地将bc端资源整合重分,甚至奇迹般地保住了和勤利的合作,按照最初的方案重新签下合同。 这无疑给大失血的蓝海打下一针强心剂,齐海洋终于不用愁得每天到处应酬挖客户,打算趁三天假期飞一趟h市,探望正在休养的老父亲,给自己好好放个假。 程叙则婉言拒绝了齐海洋的度假邀约——好友成为上司并在一个办公室的弊端就在于此,老实说他现在根本不想在假期见到对方。 周六,元旦假期第一天,程叙计划睡到自然醒。 结果早上八点不到,外面客厅不知为何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程叙睡意未退神智也不清醒,满身起床气,没多想就一把拉开房门。 骂人的话停在嘴边,视线所及处,沙柏拎着一个巨大的黄色行李箱,表情无措地看过来。 “程哥!”新晋室友瞪大眼睛,惊喜地说道,“怎么是你啊?” 十分钟后,程叙洗漱完毕,穿着灰色的棉质睡衣,揉着太阳穴坐在沙发上,看沙柏仓鼠搬家似的从箱子中取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 一瓶足足两升装的男士多合一沐浴露,上面印着不知道哪个十八线男明星的半身裸照,对着镜头搔首弄姿。右下角还贴着超市的促销标,摆在干湿分离在外的洗手台上,把程叙普普通通的洗护套装衬得精致无比。 一个程叙只在健身房见过的巨大沙袋,沙柏轻轻松松提起放到客厅角落,在脆弱的复合地板上触发地震般的颤动。 程叙眼皮一跳,低头喝水,却听对方又叫了他一声,“程哥,厨房在哪?” 他垂着头抬手指了指,余光看见沙柏从箱子里抱出一个厚实的黑色塑料袋,须臾后厨房传出玻璃制品叮呤咣啷的撞击声,充满陌生奇怪的烟火气。 不多时一个声音从里面飞来,“程哥你平时都不做饭吗?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公司不是有食堂?而且明明可以点外卖为什么要自己做?”程叙想也不想地回答。 当然程叙不是完全不会下厨,现代食品工业相当成熟,自带调料的半成品仅需简单的烹饪就能收获不错的味道。但相比外卖而言并没太大的改善,而且实在浪费时间。 搬来蓝海的宿舍后,程叙除了烧水外,基本没有进过厨房。 倒是沙柏看上去就像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生活不能自理的大学生,装备却意外齐全,难为他搬家时还不忘带着。 程叙捏了捏鼻梁,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点外卖多贵啊,又不健康。”沙柏穿着他的卡皮巴拉拖鞋,踢踢踏踏地从厨房出来,“那以后我来做饭吧。” “……”程叙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复这听起来太过生活的自然对白,好在沙柏没有察觉,继续碎碎念道,“不过还得买口汤锅,等会儿去趟超市好了,冰箱也是空的,顺便买点菜备着。” 程叙闭着眼睛仰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模棱两可地“嗯”一声。 脚步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话痨的人没再发出任何动静,程叙心下奇怪,睁开眼,却陡然对上一张倒过来的大脸。 “……” 沙柏满脸惊讶,后知后觉道:“程哥,我才发现你没戴眼镜诶!” 程叙找回自己的呼吸节奏,默默侧过脸,从对方的阴影下挪开,沉默许久,“谁睡觉会戴眼镜?” 沙柏不依不饶地追过来,突然伸出三根手指在他眼前左右晃动,好奇地问,“那能看清吗?这是几?” “走开。”程叙没好气地推他的手,“我平时戴的是平光镜,防蓝光的,没有度数。” 沙柏说风就是雨,收拾妥当后就要出门采购,还顺便邀请程叙同行,程叙面无表情地拒绝了。 等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立刻给穆可拨去电话。 休息天被打扰,女孩的声音听起来不大耐烦,并满怀不解,“沙柏的宿舍申请不是您自己前几天通过的吗?” 程叙:“我知道……但是为什么会分到我这里,市场部那边不是有多余的房间吗?” “您也知道他们大都是非正常的突发性离职,很多个人用品还留在里面。”穆可说,“而且流程备注里我写了房间号,您当时是能看到的吧。” “……”程叙无言以对,总不能说自己根本没有细看,声音不自觉小了些,“但……” “就这样吧程顾问,等之后有空房间后我再重新调整,这段时间就委屈您和小沙先住一下,可以吗?”穆可语速很快地打断他,“我这边呢有些重要的私事在处理,麻烦您下次休假期间有事尽量发微信不要打电话好吗?好的。再见。” 程叙的“可以”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突然的电话盲音堵了回去。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挂断的界面,又茫然地望向已经大为变样的公共空间,有种还没睡醒的荒诞感。 于是干脆游魂般地飘回卧室,眼睛一闭,扑向柔软的床,埋头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只有小沙在假期见到领导依旧很开心 第36章 半裸直男 程叙再次醒来时,迷迷糊糊中闻到食物的香味。 饥饿感比意识先行回笼,他抱着被子滚了一圈,摸索着打开手机,才发现已经中午十二点多。 揉着饿扁的肚子坐起身来,程叙打了个哈欠,戴上眼镜穿上拖鞋打开房门——没有木板的阻隔,味道愈发清晰。 “程哥你终于醒啦!”沙柏听到动静,从厨房探出一个脑袋,笑眯眯道,“时间正好,来吃午饭吧。” 程叙站在原地反应了几秒,先去洗手台搓了把脸,这才慢吞吞地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蓝海租的是个小两室,没有单独的餐厅,餐桌挨着厨房的隔墙,一米见方,估计也只够坐两个人。 桌上已经摆好碗筷,中间的电陶炉插着电,上面放着一口崭新的砂锅,用最小的火力煨着,白色的汤在锅盖的缝隙中滚出气泡,咕咚咕咚。 程叙越听越饿,想也没想便要伸手去揭,恰好从厨房出来的沙柏看到这一幕简直魂飞魄散,“程哥小心!” 他快步走来,着急忙慌地把手中端着的青花瓷海碗放在一旁,握着程叙的手来回翻看确认没被烫到,这才放下心来,用干净抹布隔着揭开砂锅盖,面露得意,“当当!” 热气蒸腾的鲜香扑面而来,竟是一道腌笃鲜。 季节缘故用的不是春笋而是根茎更粗的冬笋,也因此能切得尤为规整,和咸肉、百叶结、排骨、火腿片依次沿边摆成圈,被奶白色的汤浸没一半。 青花瓷的海碗则盛着咸肉菜饭,每一粒米都晶莹剔透,与细碎的咸肉和青菜互相包裹,看得程叙无意识咽了口唾沫。 “本来打算多做几个菜,但想着我们只有两个人,吃不了也是浪费。”沙柏给他盛了碗饭,絮絮叨叨,“我特意买的霜打菜,可甜了,程哥你快尝尝看。” 虽然只有两道菜,入口的滋味却比卖相更甚。咸肉菜饭鲜甜油润但不腻,配上咸淡适口香气十足的腌笃鲜,饶是口腹欲一向很淡且全靠饮食保持身材的程叙,也忍不住添了两次饭。 少倾,程叙看着把整个海碗端过去收尾的沙柏,发出清醒后的第一个疑问,“你不是c市人吗,怎么会做本帮菜。” 还做得这么好吃,实在太不科学。 程叙委婉地夸赞道,“你当初应该去我们食堂应聘,当个业务助理屈才了。” “那我还是不能和大厨抢工作。”沙柏嘿嘿一笑,摇头晃脑道,“毕竟这个菜也是我刚刚微信请教他,现学现用罢了。” 程叙不知道是该佩服他连厨师都要加上微信的社交能力,还是该佩服他仅凭几行字就能还原得八九不离十的烹饪技艺,想笑又不好意思,只得再喝一碗汤以表肯定。 吃饱喝足,程叙想着不能白吃白喝,正打算将碗筷拿去洗了,却听沙柏冷不丁问,“程哥你家不是就在s市吗?为什么放假也不回去啊?嫂子没有意见吗?” 程叙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两人的餐具叠在一起,起身朝厨房走去,“哪来的嫂子,我没有结婚。” 人如果要想逃避问题,只要挑最无关紧要,又最能吸引注意的部分回复就行了,想要掩盖的便会自然掩盖。 第40章 沙柏果然立即惊讶地跳起来,“哎?但上次你不是说过……” 他突然收住话头,仔细回想,发现程叙确实只是否定过有小孩,却从来没有亲口承认过结婚。 就像自己拒绝同事介绍相亲对象会假装有喜欢的女孩,程叙也可以用已婚未育来避开很多无聊的话题,甚至方法要高明许多—— 毕竟程叙从头至尾都没有撒谎,只是放任他人脑补罢了。 沙柏感觉自己又学到一课,莫名有些高兴,他把这归咎为“当代年轻人被催婚”的惺惺相惜,忍不住跟随对方脚步一起进入厨房,听见程叙打开了水龙头。 l型的厨房同样小得可怜,水槽正对向南的明窗,光线落了些许进来却被挡住,程叙的背影陷入阴暗,在地面投射出不完整的半边影子。 “程哥。”沙柏突然有些畏惧,在哗哗的水流中叫了一声,“要不要帮忙?” 程叙没有说话,抬起右手向后随意地挥了挥,他的手指沾了一点洗洁精打出的泡沫,在阳光的照射下边缘泛出五彩的光泽。 对方拒绝的意思很明显,狭窄的厨房也容不下两个成年男人,沙柏的喉头滚了滚,默默退了出去。 虽然腌笃鲜和咸肉菜饭都非常好吃,但程叙还是很讨厌洗碗这项工作。 他把过了两遍水的碗筷放在沥干架上,看了看捉襟见肘的台面空间,盘算着要不要干脆买一台洗碗机。 走出厨房,餐桌已经被收拾干净,换成不知从哪找出来的透明花瓶,插着一枝不知从哪摘下的红色枫叶。 沙柏正抱着他那个硕大的沙袋站在客厅仰头观察,似乎想为它找个新家安置。 程叙顺手抽出两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厨房纸,慢条斯理地擦手,“靠近卫生间那根是承重梁,不过你想在上面打洞还是要先问一下穆可,让她找房东沟通下。”他顿了顿,小声道,“……我劝你最好上了班再问。” 沙柏没有听到后半句,他如释重负地点点头,立刻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程叙站的位置难以捕捉听筒的漏音,但从对方的神情来看,他们明显交谈甚欢,甚至最后还约定了什么。 结束通话的沙柏笑容灿烂,转身就往外跑,“谢谢程哥,穆穆说可以的,我去问物业借一下工具哈!” 住了一个月没搞明白物业在哪的程叙:“?” 十多分钟后沙柏拎着电钻和梯子进门,后面还跟着一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似乎是特意来帮沙柏确认位置。 “小沙你站稳哦,要不要我来?哎呀太右了,往左边来一点!” 程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硬看,但到底还是没回房间,走过去问道,“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沙柏一叠声地劝道,“程哥你走远一点,当心被碎屑溅到。” 电钻在耳边轰隆作响了几十秒,就在程叙怀疑可能会被邻居投诉时,一切终于安静下来。 趴在梯子上的沙柏熟练地捋起袖子,露出一小截麦色的手臂,神情专注地将胀管塞进去,打上膨胀螺丝,又装上悬挂用的吊链。 不多时热情的工作人员带着送货上门的工具撤退,沙柏送完人后将沙袋挂上去,就着自己的身高比了比高度。 “你的手……”对方抓着栏杆吊在半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程叙神色复杂欲言又止,“已经没问题了吗?” “早就好了!”沙柏爽朗地笑笑,还灵活地朝他摇摇手腕,“你看。” 年轻就是好,恢复力惊人。 程叙囫囵地点头,正想举步回房,却被沙柏再次叫住,“对了程哥,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明天?”程叙反应了下,意识到那似乎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只是年岁渐长后他早就没那么期望新年和长大,单身后也放弃了很多仪式感,自然没什么特别的安排,想了想道,“去买衣服吧。” 气温下降后,程叙之前的那几套西服就有点不够用,他一直想置购些冬装,但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成行,拖到现在。 “那要不要一起去世纪城逛逛?”沙柏试探地问,“晚上有跨年烟花。” 世纪城是某个知名的地标商业综合体,因和禁燃禁放区域隔着一条河,完美避开限制,每到跨年都能靠着烟花秀吸引不少当地及周边的年轻人前往。 程叙对人挤人的聚集活动和烟花不感兴趣,不过他本来也打算去世纪城买衣服。 原因无他,离得最近。 正想随口答应下来,又听对方兴奋地说道,“穆穆刚刚告诉我,据说今年还有无人机表演,特别精彩,我们一起去吧。” 程叙话头一收,顿觉莫名其妙:“你们约会叫上我干嘛?” “不是的!”沙柏慌忙解释,“是游戏公会的团建,很多人一起的,不是约会,我和穆穆不是那种关系。” 他眼巴巴地看着程叙,放软语气,很自然地撒着娇,“程哥你不想看烟花就算了,但我们下午还是可以一起去买衣服……对吧?我也想买冬装,你帮我参谋参谋。”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想到刚刚的腌笃鲜和咸肉菜饭,程叙到底没好意思拒绝,简单地应了声。 沙柏立刻高兴起来,“那我们明天去外面吃吗?我请你。” “还是我请你吧。”程叙说,“就当今天午饭的回礼。” 沙柏没有反对,话题似乎可以到此为止,程叙正想按照原计划回房间打游戏,只见站在沙袋边的沙柏先是试探地挥挥拳,随即用双手抓住下摆,毫无征兆地脱下上衣,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他里面什么都没穿。 程叙完全没有防备,尴尬又震惊地愣在原地。 程叙一直知道沙柏的身材不错,加上他年轻又英俊的脸,即使是不甚合身的廉价西装,不说话的前提下,也能穿出不输高定的气质。 不过那毕竟隔着层层衣物,可以无所顾忌地从纯粹客观的角度欣赏观摩,程叙从未产生过什么主观的想法。 此时此刻,孤男寡男同处一室,性取向为男的他实在没办法自欺欺人,假装毫无波动。 程叙的喉头发紧,难以克制的目光梭巡着面前的半裸直男,从流畅的手臂肩膀到紧实的腰肌,从凸起的咽喉到块状分明的腹部,以及包裹在运动裤中的,鼓鼓囊囊的线条。 目之所及处,无一不展示着沙柏年轻健康、朝气蓬勃的肉体,催生人类原始的冲动。 偏偏直男还满脸无辜,“程哥我吃多了练会儿拳哈,你要是嫌吵就跟我说。” 沙柏说完便自觉安静下来等待回复,程叙却不知为何同样陷入沉默,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片刻后默认般地侧过脸,落下一句仓促的“随便你”,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然而下一秒,他的脚步在门口猝然顿住,咬牙切齿地回头问,“你一个学法语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练拳击?” “啊?”沙柏一头雾水,“学法语怎么啦?” 【??作者有话说】 天塌啦!同居第一天,直男就脱啦 第37章 一唱一和 第二天程叙醒得比平时还早。 周遭一片安静,昨日的呱噪仿佛只是错觉,他赖在床上不想起,捞过床头的ns开始玩潜水员戴夫,很快沉浸在无限的赛博捕鱼和做寿司中无法自拔。 直到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敲响,沙柏的声音闷闷的,“程哥起了吗?马上十点啦!” 程叙这才想起昨天的约定,他懒懒地应了声,却没有动,门外开始时不时传来细碎的生活音,没过一会儿似乎是沙柏终于洗漱完毕,又过来拍拍门。 程叙抓了把头发,退出游戏,强迫自己从冬日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 客厅里的沙柏已经穿戴整齐随时可以出发,他不好让对方多等,草草收拾了下,便一起出了门。 气温较昨日又低了些,两个人裹着单薄的外套站在小区门口,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地等网约车。 为什么要想不开去商场买?是网购平台站得还不够高吗? 才刚出门程叙就开始后悔,而这种后悔又在抵达世纪城后再次加剧。 无论是外面的商业街还是商场里面,节假日的人流比想象中多一万倍,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此时正值饭点,各个餐厅门口更是大排长龙。 程叙原本选中的日料自助前面等位竟然高达五十多桌,服务员微笑表示可能至少要三个小时,只得重新挑挑拣拣,找了家显示不在排队的川菜馆。 他把手机屏幕递给沙柏看,征求意见,“吃这个可以吗?” “我都可以的,不挑食,什么都能吃。”沙柏说着看了他一眼,“不过程哥你不是不能吃辣的吗?” 程叙正低头团代金券,他的下巴埋在毛衣竖起的领子中,呼出的热气在镜片蒙上一层白蒙蒙的雾,只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发尾卷卷地翘着。 闻言有些怔忪,抬头回望沙柏,却看不分明,“你怎么知道?” 第41章 “不光是辣椒,葱、姜、蒜、胡椒粉、腐乳,所有气味大的调料你都不吃。”沙柏掰着指头,意犹未尽地说,“还有臭豆腐、咸鱼、茼蒿、香菜……味道很重的食材你也不吃。” 这样罗列出来显得自己好像十分挑食,程叙面无表情地打断对方,“我不是不吃辣,只是不太能吃,一点点没关系。” “……” 嘴硬的结果是程叙被标着一颗辣椒的宫保鸡丁——沙柏信誓旦旦保证“这个是甜口,根本不辣的”——呛得满脸通红,嘴唇肿着,最后只能用豆花饭就着老妈蹄花汤,食不知味地吃完午饭。 下午世纪城的人变得更多,甚至于往日门可罗雀的男装店都塞满手挽着手逛街的小情侣,争吵和腻歪竞相出现。 程叙果断放弃慢慢逛的想法,拉着沙柏直奔熟悉的品牌门店。 这家名为“白泽”的新兴品牌最初从互联网起家,靠博主推广打开电商销路,背后又有国产老品牌支撑,很快发展起来。 最近一年更是迅速在各大商场设立线下体验店,进一步完善商业版图。 白泽能够深受年轻人的喜爱当然不止因为营销,除了其符合时代审美的独特设计外,他们还有号称微定制的改衣服务,支持购入一年内免费修改,做到了零售成衣但独一无二。 不过这些程叙其实无所谓,他之所以爱穿,不过是因为舒服和习惯。 程叙简单兜了一圈,选了件灰蓝色的新款双排扣大衣,刚从试衣间出来,边上等候的导购眼前一亮。 “帅哥这件和你很搭诶!”导购是个说话带一点台湾口音的可爱女生,“一点不夸张哦,比我们代言人穿着还要好看。” 程叙瞟一眼门口的人形立牌和店内随处可见的海报,是个五官比例黄金到邪门的新晋影帝。 果然商家为了卖货什么都敢说,他自然不会当真,客气地笑笑,站到镜子前面前后打量一番,整体还算满意。 随口问同行的人,“沙柏,你觉得怎么样?” 店内光线布局精巧,衣服的暗色调衬得程叙原就白皙的肤色如雪一般。他人虽然瘦,但比例匀称,垂感很好的衣型修饰了上半身的单薄,整个人显得挺拔又青葱。 “小姐姐说得对!”沙柏发自内心地夸赞道,“确实比代言人还好看。” 双重蜜糖攻击之下程叙迅速溃败,又挑了几件不出错的常规款一起去收银台,拒绝了要不要收窄些腰线的建议,结完账才发现沙柏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根本没给自己选衣服。 “不去试下吗?”程叙接过导购递来的纸袋子,语带笑意,“说好给你当参谋的,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在买。” 沙柏支支吾吾,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半晌才贴近小声说:“……太贵了。” 程叙表情一怔,白泽价格不算便宜,却也谈不上贵,而且衣服本身质量很好,冬装外套更是穿几年都不成问题。 他其实评估过沙柏的工资,理论上负担起来应该并不困难。 但对方都这样直白地说了,程叙也不好继续追问。他心念一转,指了指门口塑料模特身上的黑色冲锋衣,对着导购说,“麻烦你,那件能拿个合适的码,给我朋友试一下吗?” 转头又对沙柏道,“先试试又不花钱,他们有电商渠道,可以线上打折的时候买,肯定会便宜一点。” 沙柏没再拒绝,顺从地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 程叙看向导购,后者心领神会地取来付款码,报了一个数字,程叙干脆利落地扫码付款。 没过多久沙柏换好衣服推开门,冲锋衣如程叙所料地适合他,或者说长着沙柏这样的脸,套个麻袋都不会太差。 身边的导购更是很有眼力见地“哇”了一声,语气夸张地说道,“帅哥你是不是明星啊,能不能给一下经纪人的电话,我要立刻建议老板把代言人换成你。” 这姑娘是新晋影帝的黑粉吧。 程叙心里默默吐槽,表面却附和地点点头,“还不错,比你刚才的破外套好多了,很有活力。” 沙柏显然也比较满意,他捏着衣服看水洗标上将近四位数的价格,神情有些犹豫,“我等会儿回去再看看网上的价格……” “您的朋友刚才抽中我们店铺的元旦大奖,获得了1000以下单件免费赠送的资格哦,他说自己不需要,把奖品转送您了。”导购笑眯眯地说,继续不遗余力地推销道,“您看要不要就选这件,这款是我们的经典热卖,里面的羽绒内胆也是可拆卸的,春秋冬都可以穿,夏天不怕热也可以穿哦……性价比非常不错的呢,帅哥您真是太幸运啦!” 沙柏晕头转向地看向程叙,“真、真的吗程哥?” 程叙默默地点头,摸了摸鼻尖,“嗯,今天运气还可以。” “那……也可以抵扣你之前付的款吧?” “他们的活动只能再买新的用,不支持退前面的。”程叙看了眼导购,对方十分配合地微笑点头,“而且我刚才买的也都超过1000了,不达标,你用着吧,反正是免费的。” 导购:“嗯嗯,活动只在今天,逾期不换的哦。” 两人虽然素不相识但一唱一和配合极佳,沙柏将信将疑,最后还是犹豫着收下。 买完衣服时间也到下午四点多,程叙想直接回去,而沙柏还有游戏公会的跨年约定,于是商量着分道扬镳。 “程哥你回去也是点外卖吧。”沙柏却不同意,“中午也没吃什么东西,吃了晚饭再回去嘛,我请你。” 程叙拗不过答应,结果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 排队吃过晚饭后对方又表示现在回去没有公共交通只能打车,分开走不划算,反正还有几个小时就跨年了,不如等结束一起回去,还能“顺带”看看烟花。 来都来了。 从商场走到外面的商业街,离开室内空调后体感温度骤降,沙柏换上了程叙新买的冲锋衣。 他的五官凌厉,眼睛却柔软明亮,嘴角抿出一个弯曲的弧度,垂下头来,恳切又专注地盯着眼前人。 等到程叙反应过来,已经莫名其妙点了头。 游戏公会的团建约好在商业街上的一家酒吧碰头,计划小酌几杯后再到世纪城的门口等烟花秀,程叙跟着沙柏进去时其他人都已经在了,唯一认识的穆可看到他表情明显一愣,嘴角抽了抽。 还好没把阴阳怪气的“程顾问”喊出口,而是沉默半晌,跟着沙柏叫了声“程哥”,情绪复杂地问,“你怎么来了?” 程叙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朝她摆摆手,“……一言难尽。” 一个健谈的沙柏程叙尚且还能忍受,将近十个差不多话痨的年轻人聚在一起,聊的又是他完全不感兴趣的手游,叽叽喳喳得让人头疼。 自己的存在也明显让他们感到拘束,程叙干脆和沙柏知会一声,独自走出卡座坐到吧台,点了杯不含酒精的软饮,打开手机熟练地开始……刷技术论坛。 点进几个感兴趣的帖子,和熟悉的网友们探讨一番某个功能实现的算法是用递归还是循环更好,不知不觉杯中空了,却还是口渴。 他抬手示意调酒师,刚想说话点单,就听到耳畔传来熟悉的惊呼,“程叙?” 梁斯均挽着他漂亮的小女友,在程叙对上他视线时收敛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熟稔,“你怎么在这?一个人出来玩?” 【??作者有话说】 怎么不算是一种约会呢 第38章 跨年之夜 程叙的视线先在梁斯均身边的女生处微微一顿,移到前男友身上时已没太多情绪,只是不大客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梁斯均似乎有些尴尬,几秒后又克制住露出妥帖的笑容,对身边的女友低语道,“宝宝你先去烟花那边占位好不好?我和朋友好久没见可能有点误会要解释一下,等会儿过来找你。” 女生略带探究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数次,最终没说什么,点点头往外边走,又被梁斯均拉住。 “等等。”他拿出手臂间夹着的灰色围巾,一圈圈环在对方脖颈处,声音低哑又温柔,“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程叙全程冷着脸看对方做戏,一句“你男朋友是个gay你知道吗”就在嘴边,考虑公共场所不适合,最终按捺下来。 梁斯均或许就是抓住他这一点,才会在这种情况下主动招呼。 果然女生离开后,他向程叙靠过来,方才的温柔还留在脸上,像一个精致的假面,“这么久没见,怎么说话这么冲。” 他招来调酒师,点了两杯加冰的玛格丽特,凑到程叙身边继续低语,“好歹也是彼此初恋,就不能体面些吗?” 梁斯均此前应该喝了不少酒,脸上有朦胧的醉意,混沌的视线从程叙的脸上落到他的腰间,突然笑了,“去白泽买衣服了?你的喜好还真是一成不变……不过这件倒是很衬你,很好看。” 第42章 说着他想起什么,眼神微微一变,左手突然伸向程叙的耳侧,似乎想摸他的脸。 程叙条件反射地偏头一下躲开,终于说了第二句话,“你干什么?” 梁斯均笑容愈深,他完全不在意程叙抗拒的态度,勾住他肩膀,整个人靠过来,脸几乎要贴到程叙的脖子,暧昧地用气声呢喃道,“小叙,宝宝。” 程叙霎时汗毛直立,喝下的冰饮混合着尚未消化干净的食物反涌到咽喉,带来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 梁斯均浑然未觉,仗着酒吧灯光昏暗,背景音乐又能完全盖过说话声,更是肆无忌惮地开口,“我好想你,别不理我。那女孩只是逢场作戏,我真正……” 他靠得太近了,说话间喷出的酒气熏得程叙下意识屏住呼吸,身体本能地后仰,同时伸手用力推开越发放肆的人。 梁斯均没有防备,脚步踉跄地后撤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茫然地看着他,语气不解道,“宝贝?” 程叙嫌弃地拍了拍被他碰过的部位,从吧台椅上跹然起身,站远了些,眸光冰冷地看着前男友,唇角一弯,毫不压制音量。 “你还要不要脸啊,梁斯均。” 这一下的动静有些大,旁边立刻有人递来视线。调酒师的托盘中放着两杯调制完毕的鸡尾酒,站在吧台后面,一副不知道该不该在此时插话的犹豫模样。 程叙余光瞥到,朝他招招手,对方松口气,忙不迭地将托盘推过来,“先生,您的玛格丽特。” 他小声说完,又火速逃离现场,并没有走得很开,一边擦拭酒杯,一边远远观望,脸上难掩好奇和八卦。 梁斯均没预料到他会在大庭广众下突然发难,神情立时紧张起来,慌乱看向周遭的人,“你在这说什么呢,小点声。” “我为什么要小点声?”程叙的声音没有刻意放大,四平八稳却掷地有声,“出轨的人不是我,企图骗婚的人也不是我,骗完婚还想约炮的人更不是我。” 似乎连背景的音乐声都低下去,人群中明显传来窃窃私语。 梁斯均脸上的笑容再挂不住,咬牙切齿还不忘压低声音,语焉不详地告诫道,“程叙,你在发什么疯,是想让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吗?” “我就是同性恋啊,知道又怎么样?你不也是吗?” 程叙的脑袋嗡嗡作响,理智告诉他之后肯定会后悔,但当下的痛快又让他无暇考虑更多,语带讥讽道,“哦对,你不是,只要有利可图,你的性向可是相当灵活,能屈能伸……” “你喝醉了,在说胡话。”梁斯均色厉内荏地打断他,拼命找补,“这次我先不和你计较,等你清醒点我们再谈。” 说完他想要离开,程叙心头火气,想也没想随手抓过手边的酒杯朝前泼去。 这一下的力道和角度均控制精准,薄荷绿的酒水混杂着晶莹的冰块砸到梁斯均脸上,对方精心打理的发型被打湿,可笑地贴在头皮,又顺着滴下去,在价格不菲的定制西装上晕开一大片,人群发出难掩兴奋的惊呼。 梁斯均的精英外表被泼得稀碎,他狼狈地站在原地,怒视前方正要发作,冷不丁看到程叙手又伸向第二杯。 表情僵硬地一凝,梁斯均抬手用力捋了把脸,气息颤抖,狠话却再放不出,下一秒转身径直向外面大步走去。 只是酒渍还在往下淌,再若无其事的动作也显得如同溃逃。 程叙冷笑一声,顺势收回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随即用手背狠狠抹掉嘴角的酒渍,将空了的高脚容器狠狠拍在吧台上。 一气呵成地做完所有动作后他转过身去,潇洒的脚步却蓦地一顿。 就在程叙身后,沙柏、穆可,以及他们那群年轻的公会成员,正目瞪口呆、鸦雀无声地看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 程叙:“……” “程哥。”最终还是沙柏鼓起勇气,打破沉默,小心翼翼,“烟花就要开始了,我们正准备一起过去……” 算了。程叙脸色如常,“你们去吧,我先回了。” 沙柏和穆可迅速对视一眼,立刻改口道,“那我和你一起回去……穆穆你们赶紧去看烟花秀吧,再不去就占不到位置了。” 穆可立刻小鸡啄米式点头,充分发挥她作为人事的强悍组织能力,几分钟内把还处于懵逼状态的年轻人们送离事故现场。 离开前她欲言又止地回头,在程叙的目不忍视中向天伸出三根手指,表情肃穆,郑重其事道,“程哥放心,我一定会保密的。” “……”程叙疲惫地挥手示意对方赶紧走,小姑娘又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这才转身跑开了。 酒吧里的顾客本就在等烟花,偶遇的好戏结束了,此刻也走得七七八八。 沙柏在手机上操作一番,若无其事地走向前,用手背轻碰程叙的胳膊,视线游移开去,“程哥我们走吧,车马上到了。” 程叙沉默颔首,两人一路无话地走到定位的上车点,借着街边的路灯,沙柏数次用余光偷看身边的男人。 大约是刚才的玛格丽特起了效用,又或者是被目击一切的羞耻心作祟,他的双颊泛出浅浅的红,却仍在努力维持淡然,细长的脖颈绷紧,显出一种反差明显的脆弱。 原来程哥是同性恋。 念头一旦生出便难以遏制,沙柏忍不住继续想:刚才那个人模狗样的家伙是程哥的前男友吗?他出轨所以他们分手了?那个男的还骗婚?骗完女孩子又跑过来找程哥复合?哦不对……好像是约炮? 卧槽,什么垃圾渣男,真恶心!怪不得程哥这么生气,泼得好! 沙柏拳头硬了,握在身侧蠢蠢欲动,正想向对方表示决心,下次再见渣男他绝不再傻站……一辆灰色的吉利突然急刹车停在面前。 显然这次的网约车没有让他们久等。 没等沙柏核对车牌号,程叙率先打开后座钻了进去,沙柏没有犹豫地跟上,反手拉上车门,先行进去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沙柏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的目光,关切地问,“怎么了?” 程叙没有理他,逃避似地闭了闭眼,偏过头靠着车窗,留下一个毛茸茸的背影。 由于位置的关系,那颗红色的小痣再次猝不及防地落在沙柏眼底。 程哥是个同性恋啊。 他的呼吸没来由一滞,整个人像溺在水中,身体很重地往下沉,灵魂却飘在半空。 悠悠荡荡,不知归处。 夜色掩盖沙柏神魂不宁的窥伺,路过的零星灯光不时照亮程叙投射在车窗玻璃上的模糊侧脸,白色的雾气随着他的呼吸晕开又很快蒸发。 他双眼闭着,眉间微微蹙起,偶尔在等待信号灯的间隙,泄露出几声微不可闻的呼吸音。 大多数时间是安静的,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世纪城离他们的住处不远,临近跨年路上的车辆更是稀少,司机又是个性急的,十分钟不到便顺利抵达目的地。 沙柏先向司机道谢,拍拍仿佛睡着的程叙,小声提醒,“程哥醒醒,我们到家了。” 程叙仿若未闻,他犹豫着是否再用力些,前排的司机回头瞥一眼,冷不丁插话道,“帅哥你朋友好像是喝醉了啊?” 沙柏闻言仔细望去,程叙的脸果然比方才上车前又红许多,露出明显的醉态,眉毛不安地拧着,眼下也是一片嫣红。 担心对方会吐在网约车上,他连忙下车绕到另一侧的车门,半扶半抱地将人弄了下来。 好在程叙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被他撑着胳膊乖乖地往电梯走,翘起的发梢蹭着沙柏的下巴,温顺得与方才在酒吧中判若两人。 很轻易地将对方带回住处,轻柔安置到沙发上,沙柏起身想去厨房烧点热水,顺手掏出口袋中的手机,琢磨着去网上搜搜醒酒汤的配方。 然而还没迈出步伐,衣角被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拽住,程叙模糊的声音好似一片羽毛落在耳际,“……别走。” 明明稍稍一动就能挣脱,沙柏莫名生不出丝毫力气,他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柔声哄劝道,“我只是去烧水,马上就回来。” 但喝醉的人显然没道理可讲,程叙执拗地摇着头,依然紧紧捏着布料不放,仿佛生病的固执小孩。 沙柏无声地叹口气,弯下腰想将对方的手拨开,指尖却在半空接到一点晶莹湿润的光,他的动作猝然一顿。 手机恰在此时收到穆可的微信消息,屏幕自动亮起,背光在黑暗中照亮一片小小的角落,包括程叙的脸庞。 平日里总是清醒沉静的双眸依旧紧闭,只是有细小的水流从眼角处不断渗出,不一会儿便模糊镜片,又顺着面部结构继续向下,滴落在沙柏的指尖。 他放轻呼吸,伸手将程叙的眼镜取下,手指不可避免地沾染到更多眼泪,很快洇湿整个掌心。 潮湿的,冰冷的,沉默的。 不是断线的珍珠,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泊。 第43章 沙柏看着哭泣的男人,心脏仿佛被一只小孩的手轻轻攥着揉捏。 因为力度太小并没有什么痛感,只是酸软到难以承受,恨不得抓出来重新安放。 手机的背光没撑多久又再次暗下,对方的脸再次沉入黑暗,只有轮廓可以勉强捕捉。 沙柏心慌意乱地将掌心贴过去,碰到程叙微微发烫的脸,心底微微一动。 远处突然传来巨大的倒计时音,仅仅数秒后,巨大的烟花盛放在漆黑的夜空中,绚烂的火光透过窗户照亮客厅一瞬,又极速坠落湮灭。 新年到了。 沙柏半跪在地板上,在明灭的彩色光华中颤抖地倾身过去,尝到了湖泊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小沙:靠!!原来我也是个同性恋啊!!! 第39章 情难自控 沙柏触电般后撤,惊慌地捂住嘴巴。 还没来得及反省自己的趁人之危,近在咫尺的眼皮突然微微颤动,下一秒眼帘如幕布抬起,露出湿漉漉的睫毛和瞳孔。 摘下眼镜的程叙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眼形圆而钝,瞳孔的颜色很深,与眼白形成鲜明对比,带着孩童般的纯真,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很多。 将落未落的眼泪在他的眼底形成一点奇妙的高光,窗外愈加密集的烟花映在其中,困惑地看着沙柏,似乎无法理解他的举动。 “程哥?”沙柏语气艰难地开口,想解释刚才情难自控的吻,又不愿意解释,陷入尴尬的两难境地,“我只是……” 话音未落,后脑勺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按住,眼前被更重的阴影覆盖,剥夺好不容易适应下来的夜视能力。 柔软的唇贴了上来。 不同于方才主动的短暂触碰,沙柏被动地尝到了比眼泪更为潮湿的东西,他不甚熟练地用牙齿咬住,在对方发出吃痛的惊呼后才微微松开,用舌尖轻柔的卷起来舔舐安抚。 明明眼前已经看不见烟花,但似乎又有无数的烟花怦然炸开,心脏急剧跳动,顷刻就要冲出胸膛,在夜空绽放。 情动间生涩的欲想被悄然唤醒,沙柏大脑一片混乱却不愿分离,挣扎许久后他哆哆嗦嗦地强迫自己退开些许,双手仍捧住程叙的脸,喘着粗气和他对望。 “程哥,你看着我。”他哀求似的说着,“看着我,告诉我我是谁。” 程叙同样在喘,他的嘴角有晶亮的水渍,带着朦胧醉意的目光迟钝地落在沙柏脸上,很慢地眨了数次。 但他似乎不愿意或者不知道如何回答眼前人的问题,片刻后不依不饶地继续用嘴唇摸索地贴住沙柏,唇齿间发出细小的撒娇一样的气声,见沙柏没有回应,就用舌尖一下一下催促般地舔着嘴角。 沙柏心中泛出难言的苦涩,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被错当成了其他什么人,即便身体本能依旧在作祟,还是克制地握住对方肩膀,轻柔地将其推开。 光论力气,程叙完全无法与沙柏抗衡,他被轻易地推回到沙发仰躺着,持续失焦的视线落在身前站立起来的高大身影上,隔着一层朦胧的夜色滤镜。 沙柏俯身将他湿透的刘海向后捋,又眷恋地摸摸他的脸,声音喑哑,“程哥,别乱动,你喝醉了,会后悔的。” 几个起落间程叙的外套扣子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散开,露出他单薄纤细的腰身,他突然向上抬高双手,勾住沙柏的脖子。 空调还没开,程叙的手指冰凉,掌心却是热的,按在连接心脏和大脑的颈动脉处,蓬勃的生命力持续用力地向外跳动,像在祈求他的触碰。 沙柏僵硬地依靠腰力维持着动作,任凭心跳越来越快,还是坚定地握住程叙的手想再次拉开—— 程叙仰头看着他,眼神纯真又无辜,喉头轻轻一动,声音更是细微到不可辨认,“……沙柏。” 刹那间庞大的喜悦如同过电一般席卷全身,沙柏的心脏被震得发麻,他颤抖的手指还按在程叙的手背上,却再难动作分毫,转而用力握住。 “程哥……”气息像沙子一样梗在喉咙,沙柏艰难地发出声音,“你在叫我吗?” 程叙似乎有一瞬的迷茫,但很快被夜色掩去,他挣扎着想抽出自己的手没有成功,只得清晰地重复道:“沙柏。” 话音刚落,沙柏一下将程叙推在沙发上,右腿屈膝抵上去,亟不可待地按住程叙仍沾着自己口水的嘴角,用力地搓揉片刻,脆弱的皮肤很快泛出红色。 他再难抗拒,深深地,重新吻了下去。 亲吻是人类无师自通的本能,从唇齿交换间获得的欢愉,是极易成瘾的甜蜜糖果。 直到程叙喘不过气地拍他后背,沙柏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又不愿就此离去,学着方才对方的样子描摹程叙的唇形。 一路探寻,精准地找到那枚长久以来扰乱他心智的小痣,轻柔叼住,反复碾磨。 程叙的呼吸越发急促,唇角溢出情难自禁的微弱声音,周边的皮肤更是烫得惊人。 有什么东西颤巍巍地出现,抵在沙柏的膝盖。 凌乱的气息再次交织到一起,漫长的深吻后,沙柏如同正在捕食的猛兽一般匍匐下身体,咬住猎物的致命之处,却并不着急进食。 他先是用尖锐的犬牙轻轻试探,听到猎物明显变调的惊惧声音,这才不慌不忙地将已经湿透的前端完全纳进口中。 不多时程叙的身体舒展开来,灼热的鼻息喷在他的腹部,毛衣被一点点卷起,因受到冷风而颤栗,很快又被温热的亲吻安抚着平静下来。 他迷迷糊糊间想要拥抱身上的人,被抓住双手按过头顶,滚烫的呼吸重新落在耳畔,咬着他的耳垂,“可以吗?” 习惯承受的身体并未完全满足,程叙胡乱地点头,想主动翻过身去,却被再次坚定地制止,嘴唇又被攫取,得到一个带着涩味的吻,和冰凉却温柔的指尖探索。 窗外烟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束,黑暗笼罩一切。 沙柏难以看清眼前的爱人,只能眼热地捕捉着模糊的轮廓,将自己深深埋入其中,“程叙。” 他颤抖又急切地,一下又一下地叫他名字,“程叙。” 仿佛只是这样,就可以拥有与之平等的身份、阅历、力量和爱。 * 翌日临近中午,程叙在自己的床上醒来。 宿醉如针扎般侵袭着大脑,他按住太阳穴缓了好几分钟,才勉强习惯,但久违的钝痛又再次提醒着什么。 昨夜的片段如雪花般闪过脑海,程叙霎时脸色发白,懊恼地咬住唇,握拳狠狠砸向床垫。 可惜柔软的记忆棉表层吸收了力度,什么都没能发泄出去,反倒是吱呀的声音让程叙想起更多,也后悔更多。 他确实是醉了,但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怎么会作出这种事来。 程叙呆坐在床上复盘将近半个小时,仍未合理化自己的出格行径,最终只能归结为本能的性冲动。 但沙柏的行为又该如何解释? 程叙头疼欲裂,他逃避地重新埋进被里,鸵鸟般地思考着。 沙柏年纪小,从生涩的动作看来之前大概率还是个处男,听说直男们在宿舍时就热衷于互帮互助,而他们现在的关系确实也是室友。 可能是因为知道了自己是个同性恋,加上昨天聚会时应该也喝了酒,才会在好奇心、酒精和欲望驱使之下作出那种事——或许对沙柏而言,就是一次无关紧要的发泄。 只要自己假装醉酒断片,对方应该不会主动询问,事情就能很快平翻篇……这样对彼此都好。 压下心头翻涌的一点难堪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程叙打定主意,翻身下床。 才刚伸腿企图勾住拖鞋,隐秘的位置再次传来难以言喻的感觉,他面色发白,脚尖一点点绷紧,无声地咒骂了一句。 虽然沙柏没把任何东西留在里面,但或许是因为尺寸的缘故,那种被填满又抽离的空虚后知后觉,难以忽视。 程叙深吸口气,抛开乱七八糟的念头,站起来走了几步发现行动并不受限,便慢吞吞地汲着拖鞋走到门口。 耳朵贴住门板听了下外面的动静,沙柏似乎还未起床,他心下窃喜,打算快速洗漱快速回房,午饭再叫个外卖应付一顿。 说不定避开见面,都不用假装,他们便可以默契地翻过这页,迅速在下一个工作日回归到普通的同事兼室友关系。 程叙感觉自己的计划十分完美,谁料刚打开门,客厅沙发上就安静坐着偌大一个沙柏。 听到动静他很快转过头来,仓促地站起身,抬头看他一眼又垂下,紧张地说,“程哥你醒啦?” 他顿了顿,结结巴巴地问:“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等程叙有所反应,沙柏又着急地补充道,“你饿不饿呀?我炖了酒酿小圆子,不过没有桂花,酒酿也是超市买的成品,可能不如大厨做的好吃……” 他的声音低下去,脸上显出几分模糊的红晕,显然并没有像程叙所期望的那样,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44章 程叙感觉自己的头更疼了,他再次揉住太阳穴,疲惫地说,“沙柏,昨天我喝醉了,没给你……” 后半句看似询问实则逃避的问话尚未说出口,沙柏显然没在认真听,他突然地“啊”一声打断程叙,跑回自己房间一通翻找,又蹬蹬蹬地跑出来,满脸通红但眼睛很亮,将手中的一叠纸张递到程叙面前。 什么东西?程叙下意识接过,就听对方郑重其事地说道,“程哥,这是我来蓝海之前做的体检报告。” 程叙神情空白,哑然地打开沙柏的体检报告,随意翻过几页,对方确实健康得过分,完全没有现代年轻人常见的亚健康。 他心中涌起一个几近荒唐的念头,几秒钟后沙柏的声音更是佐证了程叙的想法,“……昨天太突然了,没来得及做好措施,不过我的身体很健康,以前也没有过和其他人的经验,所以你完全可以放心!下次我、我会提前准备好的。” 第40章 万象更新 一月一日,这个本该万象更新的日子,程叙咬着小圆子,神色复杂地看着坐在对面埋头认真干饭的沙柏。 他自诩已经考虑周全,却没想到对方竟会食髓知味,提出这样离谱的要求。 当然更没想到的是,自己在极度的震惊中,竟没有严词拒绝,而是默许般地应了一声。 然后就是被推着去洗漱,莫名其妙坐在桌前开始吃早午饭,同时失去了澄清的最好时机。 程叙移开视线,看向手边的碗。 沙柏似乎过于谦虚,虽然缺少桂花点缀,但小圆子挤挤挨挨地聚在一起胖乎可爱,甜汤澄澈见底,放的似乎是黄冰糖,透出蜂蜜般的金黄色泽。 程叙再次舀起一勺塞进嘴巴里,软糯适度,香甜可口。 算了,吃完再解释吧。 程叙边嚼边打开许久未碰的手机,微信上一大堆未读全是乱七八糟的新年祝福,他挨个浏览完,回复了几条并非群发的祝福,又发现通讯录上有一条好友申请。 正想点开看看是什么人,对面沉默许久的沙柏突然出声,“程哥。” “嗯?”程叙漫不经心地应道,眼前跳转的屏幕上出现一个熟悉的粉色小恐龙头像,名字是不出意料的“momo”,理由一栏则写得疏离又客气:程先生您好,有事请教。 “我知道现在还差很多,但我会努力的。” 程叙只犹豫一瞬便通过申请,粉色小恐龙出现在好友列表的首位,他点进对话框斟酌几秒,把“你是谁”三个字发过去,这才抬头看向对面。 沙柏认真地举着勺子,直勾勾的目光中带着一点隐匿的期许,再次重复道,“我一定会非常努力的。” 努力什么?话未问出口,手机再次震动一下,程叙重新低头看去,是来自“momo”的回复。 【您好,我是李素云,冒昧打扰了】 【昨天在酒吧,我们见过的,程先生,当时我和梁斯均一起】 【方便的话,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 这下程叙顾不上去理解沙柏没头没尾的发言,连忙放下勺子抓起手机。 不似对方那般客气,而是直截了当地打字过去:李女士您好,梁斯均是我前男友,他是个gay。 消息通过网络流转转瞬即达,下一秒对面打来语音,程叙神色骤变,匆匆丢下一句“我接个电话”,不等沙柏回答便快步走回房间。 门被砰地关上,留下满怀心事的少年人。 沙柏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目光的落点仍在对面的座位,方才还好好坐着的人已经不见身影。 他愣怔片刻,将程叙剩下的小半碗甜汤拉到自己面前,囫囵地咀嚼咽下,又自觉将餐具拿去厨房清洗。 等沙柏再次出来时程叙的房门依旧紧闭,里面隐隐传来声音,他竖着耳朵收拾台面,自然什么都没能听清。 只得再次百无聊赖地重新坐回沙发上,开启了新一轮的等待。 好在是今日第二次,他已有所习惯。 客厅有房东提供的电视机,早上担心吵到睡着的程叙。沙柏并没有打开,此刻看着那厚重的屏幕,倒有些跃跃欲试。 不过找到遥控器点亮电源后发现里面既没有智能系统也未开通数字服务,纯色的背景交替闪烁,晃得眼睛微微发疼。 于是沙柏再次关上,继续呆坐着,又不自觉摸向自己的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暧昧的触感,旖旎的回忆闪烁着涌入脑海,开出一朵朵摇曳的花。 小腹隐隐发烫,沙柏脸上一热,垂头掩饰地并拢双腿,深呼吸数次,勉强将身与心的躁动都压制下去。 程叙的电话打了很久,沙柏口干舌燥地坐了半天,终于想起拿出手机转移注意力,不知怎地又打开了和程叙的微信对话框。 心血来潮地放大头像,程叙用的是张精修过却千篇一律的职业照,不如本人好看。 沙柏伸出食指轻轻点在程叙戴着眼镜的脸上,留恋地抚蹭几下,终于还是长按保存。 随后他又回到微信的资料界面,点开原本备注好的“程哥”,纠结了一会儿,先是改成程叙,踌躇半晌,又在后面加了颗爱心。 只是看着屏幕上的名字,心脏似乎又放起烟花。 身后房门突然一响,沙柏立刻翻转屏幕向下按到沙发上,直起身体回头。 程叙神色匆忙地出来,身上不知何时已经换了外出的衣服,语速很快地说道,“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趟。” 说话间他手指翻飞地将领带系在脖间,并没有回应沙柏的视线,只在抬头时和他短暂对视,又很快错开。 程叙走到玄关口开始换鞋,沙柏立刻跟过去,“什么事?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不用。”程叙微微停顿,拒绝道,“是我的私事。” “啊。”沙柏呆滞地应了声,很快反应过来,“那你回来吃晚饭吗?我早上去超市买了菜……” “应该不回来。”程叙穿好鞋,回身看向沙柏,和职业照上如出一辙的西装套在他身上,隔出礼貌的社交距离,表情也变得疏远,“不用等我,我会自己解决。”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程叙露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容,冲沙柏轻轻点头,“……那我先走了。” “好。” 原以为确认关系后该是彼此的温存时间,但沙柏明白成年人的生活并非只有恋爱,从程叙神色看来确实是要紧事,拒绝陪同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自己没有什么太大的能力,不被信任是正常的。所以一定要非常努力,成为能够和程叙并肩的人才行。 至少看上去……不能比他的前任差劲。 沙柏站在原地失神半晌,很快又打起精神,哼着歌将上午买来的菜洗切备好,封上保鲜膜存进冰箱。 既然程叙说的是“应该不回来”,那就保留回来的可能性,晚饭该做还是得做,总不能交往第一天就让男朋友饿着。 沙柏乐观地想,却未料到不仅是程叙,甚至于他自己也没有吃上这顿饭。 下午两点多,放假后沉寂许久的蓝海客户服务群突然蹦出数条信息。 很快,一条来自于殷秋华,@所有人的紧急通知出现在沙柏的手机上。 【华亿又出事了,我们有一名学生工和班长起了冲突,突然吵着要去跳楼,请相关同事速速前往】 沙柏只一打眼,还没消化完其中内容,殷秋华的电话打了过来。 “看到群消息了吗?”她开门见山道,声音难得急促,背景音依稀乎还有另一个女孩的说话声音,“肖云已经过去了,她一个人我不放心,你和我一起过去,五分钟后到你小区门口。” 沙柏只来得及回了个“好”字,对面立即挂断,只留下苍白的盲音。 林致远落马后,客户服务群里没有加入除殷秋华以外的高管。 沙柏不清楚这一突发事故程叙是否知情,不过考虑到后者的副总职位,他还是把群里的通知转发过去,又出于对合格男友的模糊认知,报备自己的行程。 程叙大概在忙,没有立刻回复,沙柏顾及不上,匆匆换了衣服出门,很快等来殷秋华的奥迪。 他正要打开副驾驶,殷秋华却从车上下来,抬着下巴示意道,“沙柏你来开车。” 她转而去了副驾,沙柏进入驾驶位,发现后排坐着一位年纪不大的女孩,看上去似乎还是个高中生。 察觉他打量的视线,殷秋华主动介绍道,“我女儿清清……清清,这是沙柏哥哥。” 女孩看着他,似乎有些害羞,礼貌地小声开口,“哥哥好。” “清清好。”沙柏笑着应道,随即启动车子,从车内后视镜观察到柒柒戴上耳机开始玩ipad,这才问道,“殷总,怎么把清清带上了?” “正好去补习班接她,来不及送回家了。”殷秋华捏着鼻翼,掩下疲惫,“等会儿让肖云来车上陪清清,你和我进厂区。” “怎么突然就……”沙柏十分不解,“难道还是因为空调的事吗?不是说会给他们换宿舍了嘛?也不至于……跳楼。” 第45章 “华亿精工以前是老林的客户,后来分给他手下的业务经理……那个经理这次也被送进去了。” 殷秋华说:“调查组查到他暗中勾结学校招生办的老师,克扣学生工资给老师返点,送了一批不符合企业要求的学生工到华亿,我们还没来得及去处理。” “今天早上不知怎么被车间的班长发现了,他要求把这批学生工全部退掉,还和其中一名叫黄锐的学生吵了起来。” 殷秋华苦笑:“黄锐为了三倍工资特意留下来加班,班长却说因为他做的标准件全都不合格,再加上入职流程不合规,不会给他一分钱。” 职业院校的学生大多刚成年,心智单纯年轻气盛,为了宿舍有没有空调都能大闹一番,何况是付出辛苦劳动却没能拿到报酬。 黄锐当下就急了,和班长大吵一架,最后甚至动起手来。 但刚出象牙塔的学生到底比不上常年干体力活的成年男性,黄锐脸上挨了几巴掌,一气之下跑到宿舍楼顶,嚷嚷着要华亿和蓝海按劳动法给他结钱,赔偿精神损失,不然就从上面跳下去。 为了节约用地,华亿的宿舍楼修得很高,足足有十六层。 真从上面跳下来,后果不堪设想,作为人力供应商的蓝海更是难辞其咎。 殷秋华寥寥数语,沙柏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想着那条年轻的生命,他心情难免沉重,艰涩地开口,“报警了吗?” “报了,消防大队也到了,但是黄锐选的位置刁钻,下面是电动车棚,不大好布置安全气垫,而且十六层跳下来,气垫也不一定能起作用。” 殷秋华顿了顿,“只希望那孩子单纯在吓唬人,不会真的从顶楼一跃而下。” 说着她竟还有心情开起玩笑,“沙柏,向上帝祈祷吧,现在只有他能拯救一切了。” 【??作者有话说】 新的主线开启了 第41章 如蝇虫般 假期未过,选址偏远的厂区鲜有人至。 工业集中地段的空气质量不是太好,太阳被浑浊的云层覆盖,天空更是灰蒙蒙的,像是要落下雨来。 奥迪停在华亿精工围墙外的临时车位,提前收到消息的肖云等在一旁,见殷秋华下车连忙快速报告现场情况。 “警察暂时把他劝住了,但还是不愿意下来,宿舍天台那边的栏杆比较矮,都不敢轻举妄动,怕出意外。” “现场就你在?其他人呢?学校通知过了吗?” “蒋律来了。”肖云说,“学校说会派老师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齐总给我打过电话,现在已经去机场了,他从h市过来,最快也要四五个小时。至于华亿……目前只有值班的人在。” 殷秋华拍了拍对方肩膀,回身示意沙柏跟上,“辛苦了,麻烦你留在车里陪一下清清,接下来交给我们处理。” “对了,”肖云钻进后座,突然又止住动作,“还有程顾问,给我打电话问了位置,说他很快就到。” 沙柏听到熟悉的名字,下意识看向殷秋华,后者并不觉得惊讶,只是简单道,“知道了。” 华亿是个成立已久的老工厂,布局极为简单,正中间是面积巨大的厂房,裸露的钢结构锈迹斑斑,外立面挂着精益生产和安全至上的标语横幅,是生产线的所在地。 厂房左侧便是后建的生活区,宿舍楼加上食堂及超市的高低结构,由于周边没有配套商业,工人一旦进厂,基本的活动轨迹就被限定其中。 宿舍楼下停着警车,还有一辆大型消防车,三名消防人员和两名穿着华亿员工制服的中年男人正在设法拆除雨棚。 “拆了有用吗,这个高度摔下来,气垫怕是根本派不上用场。”沙柏经过时,恰好听到其中一名员工在抱怨,“小小年纪倒是会闹事,还非得在新年第一天……真能挑时候。” 沙柏抬头向上望,那名叫作黄锐的学生似乎就站在天台围栏外侧来回踱步,偶尔抓向栏杆又很快松开,每一个动作都给沙柏恍若下坠的错觉。 黄锐穿着和抱怨者同款的黑色防静电服,被风猎猎吹着,在无边际的天空背景中留下一个如蝇虫般渺小的黑点。 殷秋华在沙柏身边开口:“沙柏,我们上去看看。” 十六层的高度坐电梯亦需要好几分钟,到达顶楼后上天台还需要通过楼梯。 沙柏心绪不宁地跟在殷秋华后面,总害怕在他们赶路的过程中那个单薄的身影就跳了下去。 好在他的担忧并未发生,推开防火门后,看上去还在僵持。三名身着制服的警官站在一起,极力劝说着,“你年纪还那么小,没必要为了这点事要死要活的,想想你的父母亲人……” 一旁还有沙柏的熟人,担任公司法务的蒋钦东,肖云口中的蒋律。 见到来人是殷秋华他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朝他们的位置靠近,向她展示自己写满信息的笔记本。 沙柏的视线落向最外侧的学生,造成一切混乱的始作俑者。 黄锐看上去很小,大约只有十七八岁,脸上还有青春期未褪的痘印,稚气未脱的五官在高层的强风中皱巴巴地拧在一起,似乎对警察们的劝说极不耐烦。 他的眼神戒备,目光逡巡着面前的所有人,在看到两个新出现的陌生人后更是紧张地一抖,质疑地大声喊道,“你们又是谁,华亿的人事呢?” 沙柏下意识后退,抬起双手想表达善意,已经阅读完对方需求的殷秋华则截过话头,“同学,不要怕,我们是来帮你的。” 她恳切地看向对方,声音柔软地表明身份,“我是蓝海人资的副总经理殷秋华,你提出的诉求我们都能满足,别做伤害自己的傻事。” 警察附和着说了几句劝解的话,黄锐的眉眼松开些,犹豫地回头看了看楼下,很快调转回来,声音颤着,“那你马上给我转,上个月的工资,这几天的加班费。还有……还有辞退我的赔偿!” 显然翻来覆去计算多次,他报出一个精准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现在立刻打到工资卡上,我就相信你。” 殷秋华和蒋钦东对视一眼,为难地说道,“是这样的同学,今天是节假日,财务不上班,转账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你先下来好不好?” “你骗我!”黄锐突然激动起来,他尖锐地叫出声,手掌神经质地在栏杆上拍打,“又想找各种理由扣钱了是不是?” 他的神色癫狂,伴随着每次拍打,身体因反作用力不断向后晃,沙柏看得胆战心惊。 殷秋华勉强压住嘴边的惊呼,声音也有些抖,“你冷、冷静一点。” 她短促地呼了几口气,重新安抚道,“同学你别急……你手机在不在身边?我们加个微信,我微信给你转。支付宝有吗?支付宝也可以。” 似乎被殷秋华的话所提醒,黄锐的眼睛一亮,手也自然地伸入上衣口袋,没想到摸了空,动作僵硬几秒,突然着急地左右翻找起来。 嘴上碎碎念着,“我的手机呢?刚才还在的。” “别动!”殷秋华的心脏都要被他一惊一乍的动作吓停,声音有些变调,“找不到没事的,你先进来,进来……我马上给你转钱。” 黄锐根本不听,执意要在那狭窄的外平台处寻找他的手机,所有人都捏着冷汗,不由屏息静气。 突然间听到黄锐惊喜地“啊”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原来在这!” 话音刚落,他似乎就要俯身去捡落在脚边的手机,纤弱的身形在重心偏离时轻轻一晃,发出短促的惊呼声,如落叶随风飘去。 沙柏瞪大双眼,和几名警员反应迅速地冲向围栏,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他只来得及碰到对方宽大的袖口。 薄薄的静电服在沙柏的指间仓皇略过,留下一点冷滑的触感,伴随着破空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眼前。 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和突然,沙柏的身体因惯性狠狠撞上栏杆,他顾不上胸口钝痛,焦急地趴上栏杆向下望去。 黑色的点撞上庞大的白色气垫,形成一个巨大的锥形空间,挤挤挨挨的气囊包裹住生死不明的黄锐。 像是电影一般的场景,又像慢放数十倍的默片。 沙柏眼前发晕,他咬紧嘴唇,视线在仓促收回时略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来不及思考,一味跟着身后的脚步向下跑。 电梯要等,沙柏慌乱之中干脆一口气跑下十六层,他如无头苍蝇般撞着走廊冲出宿舍门,正看到医护人员将黑色的身影抬上担架。 现场纷乱嘈杂,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在吼。 “充气没完全,落地姿势也不乐观。” “伤者没有意识了,但还有生命体征,右手臂有骨折!” “一直在出血,可能伤到了内脏,赶紧送医院!” 几句话的功夫,担架从沙柏的眼前经过。 黄锐一动不动地躺着,手臂脱力地垂下,随着搬运动作一下下晃动,口鼻处不断渗出液体,沿途滴落到地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红。 第46章 急剧运动后的心脏贴着胸膛狂跳不止,沙柏口中满是腥膻的铁锈气,像被一柄生锈的枪捅在喉咙,说不出话,也迈不动脚步。 呜呜的鸣笛声由近及远轰隆而去,如同预告死亡的丧钟。 乍一听到救护车的声音,沙柏像惊醒般急喘口气,猝然抬头,与相距不到两米,面对面站着的男人直直地对上视线。 理智瞬间回笼,他面露惊讶,脱口喊道,“程哥!” 几小时未见的程叙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冷汗密布,他似乎没有听见沙柏的声音,也没有看见沙柏的人,只是目光空白地咬着自己的食指关节。 沙柏又叫一声,仍未听见应答,他担忧地走过去,伸手试探地碰了碰程叙的手背,发现后者不仅整个人在颤抖,指腹接触的皮肤更是冰凉异常,仔细看去被啃咬的指关节处齿痕斑斑。 沙柏又慌又乱,他抬起手覆住程叙的手背,阻止对方近乎自残的啃咬动作,犹豫数秒,将程叙拉进怀里。 “这是怎么了?”他拢着肩膀的手摸向后背,亦是摸到一片湿凉,颤抖地问,“生病了吗?哪里不舒服吗?” 程叙还是无话,被沙柏握住的手轻轻抖着,向外推了推但没能顺利推开,身体在坚实温暖的拥抱中慢慢抑住颤抖,渐渐恢复正常温度。 良久之后,他哑着嗓音低声叫道,“沙柏。” 沙柏正要说话,怀中却陡然一空,眨眼间程叙向后撤退几步,再抬头时除脸色还有些发白,表情已是如常。 他眸间的水光微动,轻轻落向沙柏一瞬,很快转身向外面走,语气业已平和,“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程叙只收到沙柏的截图和电话中肖云语焉不详的几句讯息,自然有太多不知情的部分。 沙柏仓促地跟在身后,结合殷秋华转述的内容和自己看到的实际场景,尽量周全地将信息同步给对方。 听到黄锐要求的数字,程叙微滞,哑然半晌,“只是为了这些?” “是意外……”沙柏又想起天台上的那一幕,懊恼又悔恨地说道,“我刚才差点就抓住他了。” 程叙深吸口气,“……别想了,先去医院看看。” 沙柏这才发现现场只剩他俩,赶紧追上前去和程叙并肩,“殷总刚才是不是一起上救护车了?” “应该是的。”程叙轻声说,“抱歉,我没注意。” 不知道对方为什么道歉,沙柏懵懂地“哦”一声,随即意识到什么,但又没太明白,胡乱地安慰,“我也没注意到的……当时情况太混乱了。” 程叙发出意味不明的模糊应声,似乎更为着急地加快了脚步。 沙柏愣怔片刻,正准备迎头赶上,脚步却蓦地一顿,滞留在原地,注视着面前的背影。 规整的三件套比出门时凌乱许多,还蹭上了一些来源不明的污渍,风尘仆仆得与所在的工厂融于一体。 刚才沙柏是在天台,十六层的高度,加上角度的偏差,他其实没有看到黄锐坠落的过程。 饶是如此,胸口的心悸直到现在都未曾停止,眼前时不时还在回放手指漏过静电服一瞬的画面,久久难以平息。 程叙呢?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 【??作者有话说】 以防大家担心,所以提前剧透:没有死 第42章 轻若羽毛 殷秋华的应变能力远非常人所比,慌乱之中她不仅第一时间压住情绪冷静地跟上救护车,还抽出时间通知了守在车上的肖云,让她先送程叙和沙柏去医院,再将自己女儿送去母亲家暂时安顿。 清清听话地坐在副驾,一路上并未对这个安排有所疑问,直到临别前才忍不住眼巴巴地问了句,“沙柏哥哥,妈妈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来接我?” 女孩眉眼秀气,五官与殷秋华有着七分相似,她仰着头费力看向沙柏,露出一点稚嫩天真的茫然。 另一张同样年轻青涩的脸庞骤然浮现,与眼前的脸重合在一起,于虚空中淌出血泪来。 沙柏蓦地一怔,抬手轻轻碰了下清清的额头,身体半俯下去,让女孩能够毫不费力地与他对视。 今日出门得急,他心疼新衣,便随意地套了件平时上班不大会穿的常服,不大确定地在口袋里摸索片刻,还是找到了一枚塑封包装的巧克力。 沙柏带上热情笑容递过去,轻声哄劝道,“等殷总处理完事情,很快就会去了。” 清清不疑有他地点头,乖巧地接过巧克力,仰头说了句谢谢哥哥,坐了回去。 车窗徐徐落下,奥迪汇入车流,朝着远处飞驰而去。 沙柏定在原地远眺数秒,转身想去拉程叙的手,“程哥,我们快进去吧。” “嗯。”程叙应着声却没有看他,而是抬手扶了下镜框,状似无意地避开沙柏的触碰。 沙柏抓了个空,心中难免失落,但随即想到医院毕竟是公共场合,确实要收敛些,牵手的行为太过于高调鲁莽。 他很快自我说服,而程叙的身影已经走远许多,沙柏连忙追上去,想起口袋中还有一枚巧克力,迅速而精准地捏住程叙浮空轻摆的手,在对方掌心一按,又很快松开。 程叙立时惊讶侧目,看到手中多出来的花花绿绿的包装纸,“给我这个干嘛?” 说着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微微顿住,又继续向前走,刻意轻松地调侃道,“把我当刚才的小女孩呢?” “可能捂得有些化了,你不要嫌弃。”沙柏没有接他的话,“吃点零食,心情会变好。” 程叙想反驳自己“没有心情不好”,但考虑到如今的局面确实谈不上令人愉快,最终没说出口,也没拆开包装纸,而是塞进口袋。 他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在电梯中得到的那枚同样带着体温的金币巧克力,莫名生出好奇,“喜欢巧克力?” “也没有很喜欢,加班的时候提神用的。”沙柏皱了皱鼻子,沉浸式地抱怨道,“主要是咖啡太苦了。” “巧克力不也是苦的。” “不一样。”沙柏理直气壮道,“我买的都是加了很多糖的牛奶巧克力!” 程叙哑然,倒是真实地轻快起来,“你也可以喝加很多糖的牛奶咖啡。” 沙柏幡然大悟:“也是哦,那我下次试一下。” 一路避开沉重的现实,聊着毫无营养的话题,直到走到急救中心,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抢救室门外挤满表情愁苦的病人家属,或坐或站,哭声断续压抑。 殷秋华站在人群最外侧,今日她的行程大约只有陪女儿,穿着不符合本人气质的臃肿浅粉色羽绒服和灰色牛仔裤,裤脚有一点暗色,估计是刚才跟着担架上车时沾到的血液。 看到并肩过来的两人,她只是微一颔首,言简意赅,“还在抢救,我让蒋律先回公司准备材料了。” “准备什么材料?”沙柏疑惑地问。 “黄锐坠楼,有自杀的嫌疑,程序上不好走。我和蒋律商量过,最好能收集到他和当值班长吵架的证据,还有对方威胁的那些话,以及华亿本身的安全隐患,把主要责任择出去。” 程叙开口道:“华亿肯定会把不合格送工和克扣返点的事拿出来说,蓝海总是理亏的。” “涉事的人都进去了,怎么还能算在蓝海头上。”殷秋华说,“如果救回来,尽量帮他认定工伤,这样以后有所倚仗,不至于太差;如果救不回来,我们最多出于人道主义,给他的家人一点经济上的补偿……这笔钱华亿也该出一份。” 由于黄锐学生工的特殊身份,再加上林致远率领的市场一部违规操作埋下的隐患,接下来蓝海、华亿、学校三方都会陷入程序化的漫长博弈。 殷秋华和程叙还在讨论,沙柏却听得不大舒服,索性走得离门更近些,透着磨砂的玻璃安静地观察抢救室里的动静。 影影绰绰的人形奔来走去,不时有白衣的护士推开门,点到名字的患者家属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喜极而泣或者放声大哭,在走廊的冷色灯光下上演人间百态。 “黄锐的家属在吗?” 终于听到熟悉的名字,在后面小声说话的两人也走上前来,殷秋华率先举手示意,“我是他公司同事。” “生命体征稳住了,但患者脑后有个撞击伤,是导致他昏迷的关键,现在送去手术室处理,麻烦你们去缴下费。”说着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么小的孩子哪来的同事……家长通知了吗?” “通知了,还在来的路上。” 虽然想法不尽相同,但三人都松了口气,沙柏急切地问道:“什么撞击伤?严重吗?” 护士没有回答,摆摆手又退回去,不多时挂着点滴的黄锐被几个护工推出来。 殷秋华拿了单子去大厅缴费,程叙和沙柏则跟着移动床去手术室。 路上要经过一段室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雨势不大,但因气温很低的缘故,落在皮肤上冷得透心。 第47章 手术灯一亮,不同于抢救室的嘈杂,遮天蔽日的安静笼罩下来。 不锈钢的等候椅同样冷硬,程叙刚坐下就被冻得一哆嗦,他勉强让自己坐定,默默从口袋里掏出沙柏给的巧克力,是太妃焦糖味的。 可可的香气在唇齿弥漫的下一秒,一件宽大的外套落在身上,带着属于年轻人的体温,炙热熨烫。 “干什么?”程叙反应过来,抗拒地想要脱下,“你自己穿着,不冷吗?” 包装纸还攥在手心,动作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沙柏包住他的手制止道,“我不冷。” 正如他所言,沙柏掌心的温度远比衣服更高,程叙霎时像被熊熊燃烧的火炉所包裹,他下意识往对方身边靠了靠,听到对方更小声的呢喃,“昨天你……现在肯定不舒服,都是我的错。” 要是知道今天会发生如此多的意外,再怎么样他也不会放任自己沉溺于欲望之中。 沙柏懊恼地想着,手上不自觉地扣紧,没注意到程叙的手指蜷缩一下想要逃开,但最终力气不过,乖顺地留在里面。 他们维持着奇怪又别扭的姿势,但好像又天然该是如此地依偎着,直到殷秋华的脚步声突兀出现,默契地分开两侧。 手术灯亮了近两个小时,最终的结果却不大如人意。 黄锐虽然暂时脱离危险,但严重的颅脑损伤导致他昏迷不醒,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醒,必须留在icu重点看护。 重症监护室没有陪床,他们也并非黄锐的血亲至友,守在门外显得不伦不类,遂商量一番,在护士那留了联系方式,决定先各自回家。 “要不等他的亲人来了我再走?”沙柏还是有些不忍,“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里面好可怜。” 殷秋华瞥他一眼,似是感到好笑,“你倒是好心肠,以后他醒过来了,说不准还会来找你兴师问罪。” 程叙的劝说则温和很多,“明天还要上班,你应该努力工作,尽快把这件事处理完毕,好还他一个公道。” 话音刚落,殷秋华不合时宜地嗤笑一声,引来了其他两人的目光。 她神色平和,没出声反驳,而是极为正色地叫道,“程顾问、小沙。” “我知道你们刚进入这个行业,以前从没遇到过类似的事,有些泛滥的同情心无可厚非。”她看着面前两张比自己都要年轻的干净脸庞,语气缓和了些,“为什么每年都在抓安全生产?因为生产事故真的太多了,身体绞进大型切割设备的,厂房失火的,机械设备故障伤人的,因为各种奇怪理由自杀的人更是不计其数……为什么蓝海会有专门的法务和工伤部门?因为我们一年到头要处理无数桩类似的案件,哪有这么多时间关心这个关心那个,这只是份工作,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事故一旦发生,谁的责任?该不该赔?要赔多少?哪一方出?怎么出?之类的问题就会纷至沓来。 甚至于伤者本人活着与否,都会成为衡量尺度上的一个标准,人命倒显得不大重要,像捏死一只蝇虫,像掉落一片羽毛。 “可是……”身边的沙柏似乎还想反驳什么,程叙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极轻地摇了摇头。 他身上还披着沙柏的外套,这一下动作导致衣服从肩膀滑落下来,砸在光滑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 程叙俯下身捡起,随意地按在沙柏身上,应和着,“殷总说得对。” 大概是因为急切,他忘记了避嫌,手指始终抓着沙柏的手腕向外走,直到医院楼下才反应过来地松开。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雨幕浇灌模糊整个街道,世界像一桶巨大的浑水,而他们只是其中极为渺小的两尾鱼。 程叙长长地呼了口气,白色的雾遮挡住镜片,他看向沉默不语的沙柏,轻声道,“回去了。” 第43章 黑心中介 齐海洋前一天晚上十一点多才回s市,第二天早上九点就带着殷秋华和法务去华亿商量事故解决方案,校方代表也在稍晚一些时候赶到。 三方会谈,但过程应该不大顺利,一直都没有传来定论。 程叙和沙柏则一大早先去了趟医院,得到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黄锐状态平稳,已经可以转出icu,坏消息是依旧没有醒。 颅脑损伤极有可能造成伤者进入植物人状态,医生虽然没有言明,但话里话外有让他们做好准备的意思。 然而黄锐的家人一直没到,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简单闻了会儿消毒水味,便启程赶回公司。 蓝海内部倒是风平浪静,虽然“学生工跳楼”的消息已经火速传遍全司,但大多数人习以为常并不惊讶,见沙柏回来后打听几句,得知现状后讨论起来。 可惜固然会有,更多的却是“年纪轻轻就想不开”的感慨,最终落于一句“现在的小孩还是经历得太少了,承压能力弱,动不动就死啊死的,不经用”。 “他只是想要回他的工资。”沙柏反驳道,“而且也不是故意跳下去的,是失足掉落。” “要工资也不能用跳楼威胁啊!还站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掉下来怪谁?”刘丽芬有一个和黄锐差不多大的儿子,自诩很有话语权,“父母养大他多不容易,一点责任心都没有,还给其他人添麻烦。” 服务的企业发生事故,对于蓝海的声誉有不少影响。人才服务部每名员工都对接着十几个客户,一大早回复了无数条消息。 加上程梦休假分摊到其他人头上的工作,每个人都比平时忙碌好几倍有余。 没等沙柏开口,就有另一个人附和道,“就是啊,马上过年了,安全生产这一块本来就在严查,发生这种事,华亿的产线肯定要关一阵,影响到我们其他的派遣工怎么办哦?” 周围的同事闻言纷纷加入讨论,沙柏旁听了一阵,心里有所动摇,又觉得自己的动摇并不合理,继而陷入纠结之中。 他下意识将目光越过好几个工位,落在总经办透光不透人的磨砂玻璃上。 自从程叙脱掉马甲,成为蓝海人人尊称一声的“程顾问”,他的办公室自然也换了位置。 一方面是穆可告诫的“避嫌”,另一方面是沙柏自己莫名的怯畏,又缺少了“修电脑”这样的万能借口。 总而言之,在元旦假期之前,沙柏已经很久没在公司里主动去找程叙。 然而假期之后的情况又有所不同,沙柏想——如今他们不再是单纯的上下级同事,同时还兼任了室友以及……恋人。 恋人,一想到这个代表亲密无间的词语能够用来形容自己和程叙,沙柏总忍不住反刍几次,生出隐秘的喜悦来,压下一点工作带来的阴霾。 只是接二连三的意外导致他们还没有时间好好坐下来表达彼此的心意,昨天到家也因为疲惫很快各自洗漱休息调整,表面看起来关系似乎并无太大变化。 不过沙柏早已计划好,等忙过这一阵,要重新向程叙补上认真的表白,同时要非常努力,精进各方面的水平,成为能够配得上对方的存在。 他年纪小程叙那么多,又没什么特别出众的才能,只有一张脸还算不错,万一程叙哪天厌倦了,自己总要有些能够挽回的手段。 胡思乱想片刻,意识到那点念头不合时宜,沙柏暗自骂了自己几句,勉强将注意力拉回,重新翻看面前打开的文档。 时近饭点,周围的同事蠢蠢欲动,沙柏也终于看完资料。 他关上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伸了个懒腰,起身打算邀请程叙一齐去食堂。 才刚走到走廊,就遇到神色匆匆从电梯间过来的穆可,沙柏下意识招呼道,“穆穆一起去吃饭吗?我喊一下程哥。” “出事了。”穆可打断他,神色肃穆,“昨天跳楼的学生工家长在楼下拉了横幅,向蓝海讨公道,齐总和殷总都不在,我正要找程顾问出面处理,他在办公室?” ——黑心中介,拖欠工资,谋财害命,天理难容。 白底红字的横幅拉在办公楼门口,因为劣质的印刷技术,糊成一团的文字更像是鲜血书就,怵目惊心。 正值午休,楼下不仅有蓝海的人,也有其他楼过来食堂吃饭的入驻企业员工,他们纷纷被这一道问状拦住脚步,面露惊诧或好奇,围在一旁指指点点。 横幅下跪着一名神情凄怆的中年女人,她嚎啕着,一会儿是“我儿死得好苦啊”,一会儿又是“还我们血汗钱”、“有钱人没有良心”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两侧则零零散散地站着好几个中年男人,穿着黑色或军绿色的棉袄。 其中一个抽着烟,正向旁边的围观群众讲述始末,叙述中混杂着女人的背景哀嚎声,不少人举着手机在拍摄。 梁姐坐在前台后抻着脖子往外望,想制止又没有勇气,好不容易等到程叙一行下来,小碎步跑到他们身后躲着。 “哦哟,嚇煞宁着(吓死人了)!”她一惊一乍地说起方言,“这些人做啥的啦?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喏。” 第48章 穆可忙把她拉到一边小声安慰解释,程叙则带着林彤以及非要一起下来的沙柏继续往外走,一看这么大阵仗脸色沉下来,低声对林彤说道,“林主管,麻烦你去找保安公司疏散一下人群,还有通知门卫室把道闸锁上,看一下今天是谁在当值。” 张成被调回办公室后,轮班的保安多了几个新面孔,但现在看来管理依旧散漫,毫无作为。 林彤看上去松了口气,她应了声匆匆从边门离开,而外面的人看到终于有管事人出现,纷纷围讨过来。 “缩头龟孙终于敢出来了?”其中一名面色黢黑的男人愤慨地叫道,“就是你门这群黑中介把我们家黄锐害得跳楼了罢?” 女人的哭声更加具体:“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公司欠你钱你找老板要啊!你这一跳下去让我怎么办,让你爸怎么办啊!你爸妈没本事赚不到钱,也斗不过这些官老爷啊!” 对面不由分说先声夺人,吵得程叙头脑发胀。 他勉强定了下神,全然忘记下电梯时打好的腹稿,只能生疏地临时组织语句,“各位……黄锐的事情是个意外,不光是你们伤心,我们……也很痛心,现在我们总经理正在积极和用工方还有学校商量解决,请给我们一点时间……” “呸!话讲的好听,欠钱的时候怎么不想办法?” “就是,你们大家看啊,孩子都被逼得跳楼自杀了,命都没了,他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锐锐才十七!都是被这些没良心的老板害的,可怜的孩子啊!他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别以为我们乡下人好欺负!这事一定要给个说法!不能让锐锐白白送命!” “天杀的有钱人就是没良心,好好一条人命被你们就这么弄没了,让人家做爹做娘的以后可怎么办哦!” 周围不知是亲戚还是同乡的人七嘴八舌吵嚷起来,好几次程叙话刚到嘴边就被对方压制下去,根本开不出口。 程叙不是没有遇见过咄咄逼人的甲方,但那是在他熟悉的领域,自有一套成熟的应对策略。 再者他如今面对的是受害者家属,心中自觉理亏,气势一下短了几分,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程叙茫然地看着眼前蠕动的人影和嘴唇,没注意到有人骂到激动处,冲上来就要打,他首当其冲避让不及,被身侧的沙柏用力一拽,才堪堪躲过。 他惊魂未定,尚未反应过来,却听沙柏扬声喝止,“够了!” “我们的派遣员工出了事故,蓝海当然责无旁贷,所以第一时间把他送去医院,现在也在和用工方积极协商后续处理方案。你们呢?这么多人在这里闹事,拉横幅骂人,有人去看一眼黄锐吗?” 沙柏用自己的身体挡在程叙前面,一手钳住攻击者的手臂,声音中压着怒气,“他还没有死!今天早上刚出了重症监护,医生说很有可能醒!” 他用力推开还在骂骂咧咧的攻击者,冲向跪在台阶上的女人,“你是黄锐的亲妈吗?你儿子还在医院治疗,他还没有放弃,你在这里做什么?是要提前给他判死刑吗?还是说就是想来讹点钱?儿子的命根本不重要?” 女人脸色一下变白,哆嗦着嘴唇,尖叫道,“你!你不要乱讲!我怎么会……我是为他来讨公道。” “黄锐坠楼是意外!当时警察也在现场,他们可以证明。”沙柏举起手机按下110,声色俱厉,“你们不信的话我现在就报警,让警察和你们说。” 女人嗫嚅着说不出话,只能求救地看向另一人,男人叼着烟头走过来,“你别想糊弄我们,厂子里的人都说了,锐锐是和你们签的合同,现在出事了,就应该归你们管。” “该负的责任我们肯定要负,但现在黄锐还活着,事故的具体原因也还在调查,你们就算在这里耗着也拿不到一分钱。” 沙柏三言两语将事件梳理清晰,围观的群众自然反应过来:哪有人还活着,家人却急吼吼来要钱的道理。 现场舆论开始转向,还有路人劝解道,“既然孩子还活着,晚点再来协商嘛,整个产业园都是蓝海的,他们又跑不掉,维权也要讲法的是不是。” 似乎是意识到纠缠可能无果,男人掐灭烟头,往地上随意一丢,走过去一把拽起瘫倒在地上仍在啜泣的女人,“别哭了,先去医院看看。” “可是……”女人抬头期期艾艾看他一眼,脸色微变,乖巧地任他扶起自己,亦步亦趋跟着走了。 男人大概是领头的,他走后剩余的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数句,最终迟疑着鱼贯而出。 林彤也带着保安赶到,几番动作之下,现场被火速清空。 只剩那仿佛血染的横幅被随意地丢下,偶有地风卷过,便安静地哗哗作响。 【??作者有话说】 谁还记得我们小程只是个柔弱的,有点姿色的技术宅男~ 第44章 往事难追 横亘在眼前的背影,乍眼一看与许久之前别无二致。 依旧是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但沙柏早丢了尺码并不合适还烫出烟洞的衬衫,有毛边的西装外套也变成前几日程叙偷偷出钱买下的黑色冲锋衣,合身又挺拔。 程叙心念一动,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伸出手指戳了下对方的腰窝,等醒悟过来,唯有指尖硬邦邦的肉感清晰可察。 他猝然收手,然而为时已晚,沙柏哎哟一声,转过身来,一脸无辜地看向他,“程哥你戳我腰干什么,好痒。” “……”程叙转移话题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没去医院,只是过来要钱的。” “我们才从医院回来多久?他们要是先去看黄锐,绝不可能这么快就纠集一群人过来,还专门印好横幅。”沙柏冷哼一声,“那个女人只是声音大,明显就是干嚎,眼眶都没红,脸上也没有泪。” 他声音低下去,“而且哪有这种父母长辈,人还活着呢,就把死啊送命啊挂在嘴边,明显是为了钱来的,这种人我见多了。” 沙柏说的其实都是很表象的特征,是程叙之前被突然吓到才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冷静下来细想,确实显而易见,只是——“见多了?在哪见的?” 程叙脱口而出,又立刻觉得不妥,忙懊恼地收回,“抱歉,我不该问这么隐私的事。” 沙柏摇摇头,毫不在意的样子,“我奶奶病重的时候,我爸和后妈,还有他们一帮子亲戚就是这样过来要遗产的。” 亲近的人尚且沉浸在悲伤之中,久未露面的合法继承人早已露出狰狞的獠牙,盘算着身后那点世俗金银来。 “奶奶是个女企业家。”沙柏笑了笑,主动说出一个名字,“程哥你可能听说过。” 程叙震惊地瞪大眼,那是一个几乎家喻户晓的酱菜品牌的创始人,把自己的名字印上包装瓶的传奇人物。 老人家几年前因病过世,铺天盖地的热搜席卷各大平台,引发无数人的童年追忆。 “那你怎么……”程叙神色复杂地看着沙柏,此时对方身上的冲锋衣突然廉价得格格不入起来,“……穷成这样。” 沙柏哈哈一笑,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们家其实没什么钱啦,奶奶她只是空有一个创始人的名头,在公司的股份很少的,特别是这几年工厂经营得不是很好,基本没多少分红。” 那也不至于几百块的外套都买不起——程叙察觉到问题所在,算了下时间,了然道,“那时候你还没成年吧?在读高中?股份都被你爸拿走了?” “差不多吧。”事实的真相当然还要曲折离奇许多,但说来话长,此刻显然不是个说故事的好时机,沙柏只能一言蔽之,“我又不是法定继承人。” 留白才是最致命的,程叙忍不住脑补起来。 想像着小小的沙柏骤然遭遇亲人离世之痛,还被名义上的父亲赶出家门,甚至可能流离失所无处为家,他的心也软下来。 程叙抬手轻轻拂过对方抓得毛茸茸的发尾,声音同样很轻,“都过去了。” 他想要安慰,却突然笨拙得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将心比心道,“我和父母的关系也不好,高中毕业后就再没回去过。” “怎么会——”沙柏极不自在地扭了下身体,抬手摸向鼻子,“程哥你那么好,叔叔阿姨不该以你为荣吗?” “很久以前或许是这样。”程叙勾起嘴角,“直到我和他们坦白了自己是个同性恋。” 就像程叙无法理解一向温和知礼的父母怎么会露出那样歇斯底里的模样,程叙的父母自然也不能接受从小到大一贯优秀的儿子竟然是个性取向有问题的神经病。 甚至一度把他关在家中狭小的储物间,以为不和外界有所接触,喜欢男人这种“病”就会不药而愈。 往事皆不可追,两人简短地交换彼此过去的秘密,却也默契地点到为止,没有太过深究。 沙柏很快不再去想,他看着面前的程叙,胆大包天地捏了下对方的手,攥在手心摇了摇,甚至没有立刻松开,捏着嗓音道,“去吃饭吗哥,我饿了。” 第49章 黄锐名义上的父母来闹了这一出,早就过了蓝海正常的午休时间,食堂估计只剩残羹冷食。 程叙盯着那只手,没有计较对方突然改变的称呼,当然也没有挣脱,而是简短地“嗯”一声,反身拉着沙柏晃晃悠悠地往停车场走去。 齐海洋开来了他那辆限量版的阿斯顿马丁,早上却是跟着殷秋华的车走的,钥匙留给了程叙,此刻就在他的上衣口袋中。 程叙心中有了主意,“上次你发来的餐厅看上去很不错,我们去吃那个。” “啊?”沙柏愣了下,“可现在是上班时间……” “翘了。”程顾问面无表情地展现领导魅力时刻,“考勤到时候有什么问题,就让穆可来找我。” 然而饭的确是吃了,班却没翘成,下午齐总回来遍寻不到程顾问以及他的爱车,一通电话把二人又叫回去。 齐海洋语气埋怨,眼底却不见苛责,“竟然不喊我,和小沙两个人过二人世界,吃独食……” 早已习惯好友的玩笑话,程叙没有放心上,一笑而过,“急匆匆叫我回来,就为这个?华亿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一口咬定和他们无关呗!”不提还好,齐海洋想起来就来气,“这事真不好证明,虽然是他们的产线班长先骂了那名学生,但对方肯定不会主动出来承认说过不给结钱这样的话,只会把责任推到学生自己和我们头上。” 程叙皱眉:“现场没有监控?” “当然有啦,不过想也知道,肯定恰好坏了。”齐海洋眼神和嘴角同时一撇,“听说早上那学生家长来闹事了?肯定也是华亿骗过来的。” 太阳底下无新事,早不坏晚不坏就出事时候坏的监控,事发地点明明在厂区却跨越半座城市来产业园讨说法的受害者家属,过程毫无作用偏偏要煎熬着坐上的谈判桌。 “归根究底,确实是蓝海的问题。”程叙微微垂头,思考道,“是林致远他们的违规操作在先,才会导致现在的后果。” “是是是,他们都没错,全都是我们的错,抓内鬼还得自己挨一刀。”齐海洋烦躁地扯了下领带,“大不了赔钱嘛,五百万够不够?” 少爷脾气说来就来,“车钥匙还我,我这就去把车卖了,全赔给他们得了,多余麻烦。” “海洋。”程叙无奈地叫了一声,“别任性,你明知道不仅是钱的问题。” 认责赔钱当然是最简单也最快速的处理方式,然而蓝海本就因拔除林致远这个扎根许久的病灶而大伤元气。 派遣学生工跳楼的舆论此刻再压到头上,无异于雪上加霜,业务一定会受到影响。 齐海洋一时气急讨点嘴上便宜,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半晌一拳砸在办公桌上,“可恶!” “要是黄锐能马上醒过来就好了。”程叙见他纠结,心里也有些着急,喃喃道,“至少能把事情始末搞清楚,也能把钱给到真正该给的人。” “你怎么知道他醒过来不会反咬一口。”齐海洋说,“万一他也把矛头对准我们,那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我觉得他不会。” 会议室熄了灯,沙柏的脸被投影打上黑白分明的线条,他微微低头避开光源,将自己写了大半天的笔记投到大屏幕上。 “我今天一直在整理黄锐的资料,他虽然名义上是输送过来的学生实习工,但简历里却有其他操作工的经验,是这一批学生里唯一的熟手,不大可能做出不合格的标准件。” 下面坐着蓝海所有的中高层领导,沙柏有些紧张,他游移着视线瞥了眼程叙,暗自吸了口气,磕磕绊绊地说道,“他入厂时填的……紧急联系人不是父母,是一名叫做黄秀芳的女士,我打电话确认过,她自称是黄锐的小姨,跟我说了一些……他的事。” 黄锐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山区农村家庭,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因老一辈早亡,只得把他寄养在小姨家中。 小时候黄锐也曾盼望着过年的寥寥数天,体会过一家重聚的温馨,直到弟弟的出生。 弟弟是意外所得,查出时已三月有余,黄锐父母漂泊在外本就寂寞,觉得是上天馈赠,夫妻俩商量后干脆生了下来。 谁曾想弟弟生下来就体弱多病,黄母刚结束生育,雌性激素分泌旺盛,说什么都不舍得把小儿子孤零零送回老家,坚持要留在身边照顾。 感情便是这样,即便同样的血脉相连,留在身边和丢在远方的,总是不一样的。 虽然黄家父母没有明说,但他们回老家的次数自然而然地越来越少,偶尔回来,也生怕在大城市生活惯的弟弟不适应农村环境,往往呆不住几天就要走。 小孩子的情绪最为敏感,黄锐从一开始的盼望到失望到愤怒再到接受,最后只当没有父母,好在他还有小姨。 黄秀芳性情温柔,待他宛如亲生,该有的从来不缺。 黄锐健康平安地长到十五,马上就要中考,他成绩一向不错,模拟考的分数足够去本市最好的高中。 ——黄秀芳突然确诊了乳腺癌。 是早期,积极治疗的话存活率很高,可是他们没有钱。 黄秀芳甚至没有医保,所有的费用都得自己出……黄锐犹豫再三,没去参加中考,瞒着黄秀芳和一所民办职校提前签了意向协议。 等到黄秀芳发现是一切已成定局,她只能笑着把黄锐送上远行的大巴。 投影下没人说话,只剩下鼠标轻轻点击的声音。 沙柏翻出通过黄锐手机号码搜索到的微博账号截图,他似乎只是随手建号,发的博文很少,大多也是没头没尾的自言自语,充满少年青春期的迷惘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最后一条发表在一年前。 我十六岁了,可以去赚钱啦[奋斗] 【??作者有话说】 别担心,小沙不会突然变成豪掷千金的富少爷,他的话可能有所保留,但穷是真的=w= 本文的主角是两个普通人,没什么天龙人的身份或权力,只有作者亲妈努力开的金手指(小齐总:? btw大家不要因为主角立场就觉得蓝海这种职业中介会是什么好东西 a坏不代表b好,a某个点坏也有可能某个点好,一切都是流动与辩证滴~~~~ 第45章 环环相扣 沙柏汇报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会议室内都没人讲话。 最终还是主座上的齐海洋打破沉默,他早已敛下在程叙面前的焦急模样,将目光投向殷秋华,平静地问,“殷总,你怎么想?” “黄锐的经历确实令人同情,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感慨这些。”殷秋华丢出一个u盘,示意沙柏播放其中内容,“这是目前法务部门提交的材料,黄锐那一批学生是以顶岗实习的名义派到华亿,签了学校、企业以及学生个人的三方协议。” 沙柏打开u盘,里面是一个简易的ppt,白底黑字。 “但实际执行过程中,因为负责华亿项目的业务经理个人的违规操作,蓝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参与了进去,这并不合法。”殷秋华站起来,迅速地点按翻页笔,找到其中一页,将激光对准其中,“基本情况大家都知道了我就不赘述了,为了避免舆论爆发后陷入被动,我写了几点建议措施。” “第一,发布公告陈情事实,对外承认我们的管理失职,绝不推诿应承担的责任。” “第二,立刻启动工伤认定流程,顶岗实习不构成劳动关系,因此需要收集事实证据,黄锐是意外坠楼,事故原因也需要进一步细化。” “第三,向家属提供一定的医疗和生活补助,主动安抚倾听需求,避免矛盾加剧……介于黄锐的家庭关系比较复杂,还是希望能把黄秀芳女士叫来一起沟通。” “第四,继续向学校和华亿施压,尽量在不进入诉讼程序的前提下完成和谈,和亲属共同达成赔偿方案。” 殷秋华话音刚落,底下立刻传来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半晌后吴宇举手发言,“我记得我们有给所有派遣员工购置商业险,应该足够覆盖医疗和生活补助……” “很遗憾。”殷秋华耸耸肩,“因为流程不合规范,这一批学生都没有买,只有企业购买的工伤险……这也是不利于我们的一点。” “那补助要怎么走?”吴宇不爽地说,“年底本来就不好出账,最近因为林副总的事情我们已经接受上面好几轮审查了,流动资金更是被冻结了一部分……” “我来出。”齐海洋懒洋洋地打断他,“直到工伤认定的结果下来之前,我会以个人的名义负担黄锐所有的医疗支出,包括他的家属留在s市的陪护成本。” 他靠在椅背上,环视着周围脸色各异的蓝海高层领导,指尖轻轻点着桌子,“我认为殷总的建议很有可行性,其他人还有别的想法吗?” 时间安静走过一分钟。 齐海洋坐直身体,“很好,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殷总,这次事故的处理由你全权负责,请调派相关部门的人员成立专项小组,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随你安排,有问题吗?” 第50章 殷秋华讶异半秒,不动声色地掩下,“没有。” 齐海洋点点头,站起身。 “近期公司经历了很多人事变动,我知道大家心中或多或少都有想法,对于蓝海的未来也很迷茫,毕竟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收到任何的建议。我也知道你们肯定担心上面会撤资,无心处理眼前的事故。”他俯视着所有人,“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在此我以总经理和大股东的身份向你们保证,只要齐家还在,员工还在,就绝不会让蓝海倒下。” 会后,殷秋华迅速拉起专项群组,程叙作为综管部的临时负责人承担后勤工作,并随手用python写了一个监测网络舆情的爬虫脚本,抓取到关键词时会第一时间在群内预警。 沙柏则接到了和黄锐家属沟通的任务,殷秋华开玩笑道,“听说你之前在他们面前很威风,但打嘴炮一时爽,还要顾及场合,要是当时有人在录像,把视频剪辑后放到网上,有一万种方式编排你的行为。” 沙柏连连称是,好奇地问,“对了殷总,按照你的方案,黄锐他们能拿到多少赔偿啊。” “工伤认定能下来的话,大概有二十来万吧………加上责任赔偿和人道慰问金,可能最终谈下来会在五十万左右。” 这个数字远比想象中要低得多,甚至可能比不上程叙从动心网络离开拿到的赔偿金。 殷秋华看出两人的惊讶,笑了笑,“觉得少吗?如果黄锐能醒过来,可能连这些都没有。” “怎么会……” “你们在报道中看到的那些动辄百万千万的天价赔偿,都是受害者主动起诉责任方,经过无数道程序后才能得到的。”殷秋华解释,“大部分基层劳动者的工伤赔付是按照薪资比例计算,能拿到就是万幸,更不会去考虑那些,普通人的维权成本是很高的,人命没有那么值钱。” 过了两日,他们在医院见到黄秀芳。 按理说,她作为小姨,应该比黄锐的母亲要小些,但或许是因为生病,看上去竟要苍老不少。 佝偻的身形坐在病床前,见到来人微微抬眼,很快收回,动作温柔地整理了下被子边沿,继而撑着病床之间的高柜慢腾腾站起来。 不仅面相老态,黄秀芳还十分的瘦,纤细的四肢藏在破旧的棉服里,像田野上嶙峋孤独的稻草人。 腿脚似乎也不便利,走路有明显的颠簸。 沙柏想要去扶,被对方轻轻推开,“别打扰其他人休息,我们出去谈。” 病房区走廊尽头是一扇对开的窗,正对着与医院一条马路相隔的人民公园,时值下午,公园广场上只有零散的身影,冷冷清清。 沙柏低声而迅速地将目前的情况和处理方案告知黄秀芳,她的表情全程没有太大的波动,令人心惊的平和。 等沙柏说完,程叙主动补充道,“您这边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我们会酌情尽量满足。” “锐锐的父母呢?”她提了个意想之外的问题,“他们是什么想法?” 程叙和沙柏对视一眼,“他们希望在我们提供的方案以外,拿到五十万的一次性伤残赔付。” 黄秀芳闻言眉间微微一蹙,没有说话。 “黄阿姨。”沙柏忍不住开口,“您身体不好,如果……” “我没什么要求。”黄秀芳迅速地打断他,“锐锐现在这样,我没有心情和你们谈这些,我只想让他好起来,健健康康的。” 她终于维持不住若无其事的样子,眼泪在眼角汇成小小的一团,又抬头努力憋回去,深深吸了口气。 “他醒不过来,什么赔偿我都不要,他要是醒过来的,该给他的一分也不能少。”黄秀芳哑着嗓子,“锐锐才十七啊,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应该在学校里读书,怎么就出来打工了呢?怎么就从楼上跳下去了呢?” 连番的质问让沙柏的眼睛一下又酸又涩,他自责道,“对不起,要是我当时……” 话音未落,手臂传来明显的痛意,沙柏惊讶地看向程叙,后者朝他很轻地摇了摇头。 程叙松开掐着沙柏的手,轻声安慰道,“黄女士,我知道您心疼黄锐,但事已至此,您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有机会等他醒过来。”他顿了顿,将此行的目的告知,“我们总经理愿意从他私人的角度资助你完成手术,就在这间医院,也方便您后续继续陪伴他……别担心,这笔钱和事故没有关系。” “是啊黄阿姨。”沙柏吸了吸鼻子,“我咨询过医生,如果还处于早期,尽快手术的话治愈可能性很高。” 黄秀芳再次沉默下来,她没有回答,而是转向窗外,许久之后用力抹了把脸,将无声的哽咽压在喉头。 “程哥,我们是不是做错了?”回程的车上,沙柏突然开口,“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要不是因为我们急着揭发林致远,或者我们能早一点发现华亿送人的问题,事情可能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为了方便行动,这次程叙开了公司的公用车,一辆同样年代久远的桑塔纳,空调电机声音很大,几乎要盖住沙柏的声音。 “或者……要是我能抓住他就好了。” 然而程叙还是听到了,他侧头一瞥,沙柏沮丧地垂头坐在副驾驶上,嘴唇抿着,像一个受挫的大男孩。 “黄锐还没满十八岁,未成年人实习需要监护人签字。”程叙思考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我仔细看过法务整理的材料,签的是他父亲的名字,但大概率是他自己伪造的。” 无论是制度还是流程,初衷或许都是为了提升效率,加强管理。 但总有人会利用其中的漏洞,为了达成自己的私欲,在无数的错误中,将好的过程一步步引向坏的结果。 “既然从根源上就错了,事故的发生就不是偶然,即便没有蓝海参与其中,也不一定会有好的结局。”程叙在红绿灯面前停下车,抽出手拍了下沙柏的肩,“面对、接受、解决,而不是逃避、抱怨、后悔,事情只会变得更糟。” 沙柏“嗯”了一声,只是就连程叙自己也没想到,他随口的安慰,竟会真的一语成谶。 当夜近零点,就在所有人经历一天紧锣密鼓的工作即将陷入沉睡之际,程叙亲手设置的舆论预警系统突然在专项群组里疯狂弹出信息。 一条精心剪辑的视频在互联网上迅速传播开来。 第46章 真相即真 视频不长,加上前面的叙述性字幕,大概一分钟不到,非常符合短视频的传播逻辑。 未成年学生工命悬一线,责任企业拒绝担责!家属含泪控诉全过程曝光! 煽动人心的标题后则跟着几个模糊抖动的手机录制画面,除了面对镜头哭诉的黄母,出镜最多的是沙柏。 自下而上的仰拍角度让他英俊的五官奇怪地挤在一起,看不出往日常怀笑意的阳光模样,显得居高临下,盛气凌人。 “你就是黄锐的亲妈?你儿子的命根本不重要!” “报警啊,你们就算报警也拿不到一分钱。” 只是简单的调换语句顺序,加上一些锐化的高频处理,原本正气凛然的声音听上去变得尤为刺耳。 视频刚发出没多久,在挤挤上已经有小一千的点赞和数百条评论,按照平台规则,很快就会成为时段热门,被推送到更多深夜吃瓜的失眠网友首页。 事故专项群组被频繁的消息通知刷屏,不少人出来问什么情况,倒是视频直指的当事人沙柏毫无反应。 【什么情况?小沙被偷拍了?】 【是黄锐父母上门闹的那次吧?这是被恶意剪辑了?他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下面骂得好难听啊,不过好像没有点出具体名字,视频里也用马赛克音效盖住了,这到底是啥意思啊】 是故意的。程叙回复肖云:模糊细节,引导讨论,才能维持热度。 程叙切回视频播放界面简单扫了几眼评论区,果然都是正义网友的口诛笔伐,也有人在询问企业名字无果后开始自行通过环境要素推理猜测,一切都符合他的预期。 隔壁的房间依旧没有动静,程叙烦躁地在工作群和视频之间来回切了数次,最终还是翻身而起。 客厅亦是静悄悄,只在程叙打开房门时自动亮起一盏小灯,是沙柏前几日兴冲冲买来,安在连接两个房间的那一小截墙壁上,在起夜时为他们指明方向。 程叙有些踌躇地在原地站了几秒,直到感应灯到达时间熄灭,才下定决心走过去,再次唤醒沉眠的灯,同时扣响沙柏的房门。 似乎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又好像只有几秒。 隔着门板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伴随着锁芯旋转和门板开启,沙柏毫无异样的脸庞出现在程叙眼前,被夜灯覆上一层绒绒的黄色暖光。 怎么有人会说这张脸凶神恶煞呢?程叙没来由地想。 “怎么了哥?”沙柏起初有些愣怔,但很快忍不住笑,他迅速伸手把程叙揽进屋内,热切的气息落到程叙耳畔,“外面冷,也不披件外套。” 第51章 沙柏的语气带着过于亲近的埋怨,反而像在撒娇,没等程叙反应过来,他突然垂下头,毛茸茸的脑袋在程叙的脖间依恋地蹭了蹭,痒痒的,“哥是不是担心我睡不着,特意来安慰我。” 话倒也没说错,举动却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程叙还在想刚才的视频,模棱两可地应一声,试图用双手推开沙柏沉甸甸的头,“沙柏,你听我说……唔。” 哪知话音未落,右颈侧突如其来的湿软触碰让他全身肌肉瞬间紧绷,不自觉拱起脊柱,语调陡然上升一个八度,“你……!” 然而对方没有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下一秒沙柏如同终于被主人允许进食的小狗,呼出热气的鼻头顺着颈线轻嗅向上,到处乱蹭,最后准确无误地叼住自己的目标。 这是程叙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和沙柏接吻。 热,很热。 年轻男性身上源源不断的热量汹涌地包裹住程叙,仿佛能将人融化的高温中席卷着清浅的柠檬皂香味。 程叙被烫得迷迷糊糊,恍然想起是沙柏那瓶万恶的超大容量多合一沐浴露。 在对方刚搬进来那天,程叙曾忍不住好奇心偷偷拿来洗过。 毕竟谁看到这种号称九合一的神奇产品会不想试一下。 里面不知道是添加了什么奇怪的化工原料,用完后皮肤会变得十分滑腻,还有一股非常刺鼻的柠檬香精味。 原本廉价的味道此刻却像是经由大师精心调配的隐秘暗香,在交融的潮热中慢慢发酵变质,成为欲想的催化剂。 两人同时失去了节奏的呼吸间,沙柏一手将程叙推向墙壁,另一只手体贴地垫在脑后。 唇齿短暂地分开一瞬,又紧密地追逐而来,并愈加得寸进尺,隔着睡衣肆意撩拨身体。 响亮的水声在狭窄的房间中回响,程叙脑袋和身体齐齐发热,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将彼此身体燃烧殆尽的反应。 “等、”在一切再次失控之前,他终于找回理智,仓促地叫停,“等一下,沙柏。” 沙柏却仿若未闻,不管不顾地顶过来,程叙被动地承受数下,脖颈不自觉后仰,脑中一塌糊涂,情急之下胡乱抬起膝盖撞向对方。 虽然因为力量悬殊没能成功,但程叙的反抗到底起到了提醒作用。 沙柏终于勉强自己退开些许距离,微微喘着气,略带委屈地低声耳语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不舒服吗?” 没有得到回答,他开始自觉反思,“不会啊,我看教学里那些人这么做,下面的人都很享受的……” “闭嘴吧你!”程叙气血一下上涌,羞愤地扯了下皱巴巴的睡衣裤,“都这时候了,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啊?什么?”沙柏伸手过来帮他整理,语气很是迷茫,“这时候不就是……” 程叙总算意识到不对,“你没看群消息?” 沙柏更加茫然地眨眨眼,“什么群消息?” 程叙顿觉无语,一把推开状况外的人,走到亮着台灯的书桌前。 沙柏的手机屏幕向下盖着在一旁充电,桌上则凌乱叠着几摞纸。 程叙捡起其中一张凝神细看,是一些打印出来的工伤案例资料和相关法律条文,空白处手写着密密麻麻的笔记,墨迹似乎还没干透。 “你大晚上不睡觉研究这些干嘛?”程叙感到喉头发涩,没有回头地低声问道,“公司有法务,蒋律他们会处理好的。” “我知道啊。”身后传来靠近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温度,沙柏从背后将他圈在怀里,“就是觉得自己不能什么都不懂,而且也得和黄阿姨……还有黄锐的父母解释呢。” 程叙的肩膀不受控地抖动几下,却没有推开。 半晌他轻轻放下纸,抬起手碰了碰沙柏紧紧贴过来的侧脸,指尖滑腻的触感让程叙陷入轻微的失神,很快又清醒过来。 “黄锐的父母那天录了视频,剪辑后发到了网上。”程叙拍拍对方示意松手,回过身靠在书桌上,借着台灯的光线,和沙柏对视,“现在很多人都在底下骂你。” 沙柏一怔,却没有程叙意想中的受伤,而是近乎呆滞地想了半天,终于喃喃开口,甚至有些莫名的失落,“……原来哥你是因为这件事才过来的。” 程叙:“?” 他好气又好笑,屈指弹了下对方光洁的脑门,“那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 沙柏的神情诡异一顿,随即视线游移开去,脸上肉眼可见地泛起可疑的红色,用气声扭捏地说,“……没什么。” 程叙立刻不想问了,他清清嗓子,抱胸道,“视频进行了多平台的推送,目前反馈最活跃的平台是挤挤,发布者不是素人,是个稳定运营的自媒体账号。平时主要内容就是一些摆拍的土味段子,什么保洁小妹被欺负我见义勇为,替年过八旬的单身老汉征婚……之类的。” 沙柏越过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拔下充电线,打开免打扰的微信,通过链接点进播放,很快听到自己失真的声音从喇叭中传来。 他听了一会儿,十分困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里面每个字都是你亲口说的,重新拼一下就行。” “原来如此。”沙柏不大在意地点点头,“那这种很容易就能澄清吧?感觉不是什么大问题,公司门口不是有监控吗?” 沙柏的话不无道理,剪辑者的技术一般,拼接痕迹明显,因此才刻意降低音质混淆视听。 即便如此,仔细去听还是有很多不自然的地方。 然而大多数人上网只图自己爽,根本不会用心甄别信息是否有误,反而会拿着所谓的“实锤”当令箭到处出警,以达到站队正确取得混战胜利的终极目标。 “视频那个拍摄角度,大概率是黄锐父母提供的,但策划一切的人应该是账号背后的运营人。”程叙冷静地指出,“特意选在深夜发布,不给第一时间澄清的机会;虽然看上去是为黄锐说话,实际立场模糊,还故意点赞过激评论引发对立。” 仰头看着沙柏仍旧懵懂的样子,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管真相是什么都无所谓,他们要的只是热度罢了……无论是你、黄锐、黄锐的父母,都只是素材,是手段,是牺牲品。” 以及后面可能会牵扯进来的更多人、更多事,都会成为这锅沸沸扬扬的热汤之中,供众多网友娱乐消遣的,无力挣扎的鱼。 程叙曾为这个庞大社区的建设打下基石,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在他被迫离开动心网络时,得到的不仅是怅然和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明的侥幸。 “可那又怎么样呢?”沙柏出声打断程叙的回忆,“真相就是真相,真相不会因为谁的立场改变而改变,真相就该让所有人知道。” 第47章 流量时代 程叙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赞成也好,批评也罢,或者干脆大声嘲笑对方的天真和愚蠢,告诉他流量时代,娱乐至死,真相根本没有人在乎。 昏暗的灯光下,沙柏理所当然又热烈直白地看着程叙。 他的眼睛总是很亮,仿佛装着一抹永不熄灭的星辰,和硬朗帅气的长相极为不符,又奇异地和谐共存。 或许是程叙太久没说话,星辰的光辉微微一暗,沙柏有些无措地抬手,用无名指试探地勾了勾程叙的小指。 “我又说错话了吗?哥?”他惴惴不安又小心翼翼地问。 程叙摇摇头,他低垂着透露掩饰自己的表情,手指微微蜷缩握拳,避开对方若有似无的暧昧触碰。 “时间不早了。”他轻声说,“早点睡吧,又不是天塌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天塌了也没关系啊。”沙柏用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有点孩子气地笑,“个子高的人能挡着。” 话说得轻巧,但真要塌下来,程叙也不能置之不理。 视频发酵了一夜,一跃成为挤挤平台同城日榜首位,并呈现不断上升的态势,播放量迅速突破五十万,点赞收藏转发评论均已过千。 不知哪里来的知情人士轮番上阵各显神通,把蓝海和华亿以及黄锐所在的民办职校扒得一干二净,白纸黑字的相关信息大字报一般贴在评论区。 甚至还有人试图开盒沙柏,好在视频的清晰度有限,角度也比较刁钻,很难将其中的主角与现实的沙柏对应上。 互联网的传播远比线下口口相传高效,很快蓝海的多家外地客户闻讯而动,旁敲侧击地来问情况。 人才服务部和市场部仅剩的几人再次忙得焦头烂额,就连殷秋华也接到好几个电话,一大早气压极低。 九楼的会议室中,她神色冷峻地看着另外三人,“视频想必大家都已经看到了,现在网络舆论对蓝海非常不利,你们有什么想法?蒋律?” “法务部昨晚已经联系平台方,刚刚收到回复,他们表示会暂时限制流量,进一步核实视频准确性。”蒋钦东有条不紊道,“不过平台方的意思是分享内容是用户的权利,只要在合法范围内,他们无权干涉。另外我们尝试私信了发视频的博主,对方账号在线但没有回复,之后会考虑其他途径联系。当然我们也可以通过起诉名誉权的方式强制平台隐藏视频,就是时间会比较久。” 第52章 齐海洋插嘴:“不能直接辟谣吗?” “除了沙柏的话有经过重新剪辑,视频里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哪来的谣言可以辟?”程叙说,“我们的监控位置太高了,拾音器根本收不到现场的声音。” 程叙几乎一晚没睡,又特意提早到公司调监控,结果翻了两个小时录像一无所获,心情和状态都奇差无比。 他神情恹恹,曲着身体窝在椅子里,嘴唇没有血色得发白,脑袋耷拉着,像一朵阴暗的蘑菇。 “我这里倒有个好消息。”齐海洋颇感意外地看了他几眼,缓和气氛道,“华亿被曝光到网上后态度开始转变,有些想要和谈的意思,他们总经理约了我今天中午吃饭,估计有戏。” 如果华亿愿意协助,不说黄锐父母要的五十万,工伤的流程大概率会好走很多,也算解了部分燃眉之急。 “确实是好消息,不过……”殷秋华视线又转一圈,这才发现自己的助理不见人影,奇怪道,“沙柏呢?” “是哦。”齐海洋笑了笑,“男主角都不在,我们几个商量得起劲,还不知道他自己什么想法呢?” “今天有黄秀芳的术前会诊,他去医院了。”程叙随口答道,“刚才发微信说至少要下午才能回来。” “……”殷秋华微妙地停顿半秒,“程顾问,等这件事结束后要不问下沙柏,要是他愿意去综管,我也不是不能放人。” 程叙先是一怔,随即发现对方言语中的挪揄,脸颊莫名发烫,用笑掩饰过去,“殷总竟然也会开玩笑……” 眼见现场气氛微微松弛下来,齐海洋正想再说什么,却听一旁沉默许久的蒋钦东猝不及防地开口,“其实还有一个方案。” “视频里只录到了沙柏的脸,我们完全可以对外声称是员工个人行为。”他一板一眼,没注意会议室内的空气因为他的发言安静下来,尽职尽责地继续说道,“……这是比较常见也比较好用的公关手段,虽然不一定能完全平息舆论,但至少能争取到时间。” 面对谣言的肆意传播,时间确实是极为宝贵的资源。 虽然齐海洋拒绝了,但蒋钦东的提议却像是给在场的几人心中埋下一枚种子,不知何时就会破土而出。 程叙心烦意乱地回到总经办,想要发消息给沙柏问问医院的情况如何,操控着鼠标点了好几下都没能把微信成功打开。 他烦躁愈深,索性愤然将无线鼠标丢到一边,转而拿起手机。 程叙反常的动静引起同处一室的齐海洋的注意,小齐总静静观察半晌,忍不住为自己发声,“程叙你放心吧,公司不会把沙柏推出去背锅的,我有我的底线。” 程叙依旧看着手机,头也不抬:“哦。” “哦是什么意思!”齐海洋眉头一皱,觉得哪哪都不舒服,“你是不是心里在阴阳我?” “怎么会。”程叙十指翻飞地打字,“不过齐总,我需要提醒你,虽然你是蓝海的总经理,但齐家目前的股份不足以支撑你在公司横行霸道,你也没有林致远那样的威慑力可以搞一言堂……对了,齐董事长知道了吗?” “还没……” “那等他知道了,董事会估计也就知道了。”程叙终于得空看他一眼,又很快垂下,继续噼里啪啦,“到时候你这总经理又能有什么用?” 甚至无需董事会出马,但凡事态再紧急一点,就难保齐海洋不会妥协。 程叙对自己的好友并无太大的信心,但他也自知没必要因为没发生的事提前迁怒。 “你吃枪药啦?”齐海洋觉得十分委屈,又被他的动作吸引,“给谁发消息呢,手速这么快。” “邱世友。” 齐海洋一怔,差点以为自己听错,“……谁?” “邱世友。”程叙放慢语速重复一遍,“你不是和他关系还不错吗?” 作为动心网络的王牌销冠,邱世友极度热衷社交。 他仅凭这程叙在朋友圈发过的咖啡酒吧宣传海报,就搭上了齐海洋这个玩咖富二代。两者在某些方面也算臭味相投,一来二去成为朋友。 程叙和邱世友的关系没有旁人以为的那么亲近,却也谈不上多讨厌,只是单方面地性格不合。 再说他又不是小学生,没有任性到要限制好友与之相交的地步。 “我哪里和他关系不错?”齐海洋莫名心虚,“只是球友兼酒友罢了……你找他干嘛?” “问问动心网络现在的情况,看能不能把那个视频下架了。” 空气静默几秒,齐海洋突然大声地——“我靠!” 程叙冷不丁被吓一跳,“……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我靠我靠我靠我竟然忘记了!挤挤这个破app不就是你在动心网络主导开发的嘛!”齐海洋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联系邱世友有什么用?我这就给宋章打电话,让他把平台上关于这次跳楼的信息都删了!” 程叙用一种看猴的眼神瞥他一眼,“你在做什么梦?宋章在动心网络的持股还不如你在蓝海的。” 齐海洋的心情冷却下来,“……也是。” “而且平台凭什么随意删除用户发布的内容?”程叙停顿一瞬,“真相需要被所有人知道。” “你究竟站在哪一边啊?”齐海洋一头雾水,“不是说好的要让视频下架吗?” “视频侵犯了沙柏的肖像权,下架是合理的,只是官方投诉流程比较慢,我想要一个最快的路径。”程叙平静地说,“邱世友在动心网络的人缘很好,找他会更有效率。”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对面发来表示搞定的手势。 【难得见你找我帮忙。】 不等他回复,邱世友又说:当初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枉我们还是黄金搭档[微笑] 程叙盯着最后阴阳怪气的笑脸黄豆许久,知道欠下人情,慢吞吞地回复:什么时候有空?请你吃饭。 齐海洋站在后面目睹一切,不禁大惊小怪,“你竟然主动和他约饭!你变了叙!” “……”程叙很想把好友塞进马桶冲掉,“你不是和华亿约了午饭吗?都十点半了,还不走?” “约的十二点,还早呢。”齐海洋不依不饶,他拉了把椅子坐到程叙身边,神神秘秘地问,“是为了沙柏吧?我听说你们现在住一起?” 程叙冷笑,“蓝海都要亡了,皇上还有心情操心这些?” “你没有否认!”齐海洋用力一拍大腿,迅速抓到重点,“程叙,赶紧给我老实交代,再怎么说我也算你们的媒人吧?难道没资格拿到一手消息?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有好感?搞暧昧?谈上了?牵手了?接吻了?” 嗡嗡—— “哦,睡了。”程叙低头看了眼再次震动的手机,姿态优雅,神色平和,语出惊人,“酒/后/乱/性,炮/友/罢了……我说了不会和年纪小的谈恋爱。” 强调完自己的坚持,程叙轻飘飘地起身,绕过倒吸一口冷气后在原地石化的齐海洋,从总经理办公桌上摸出阿斯顿马丁的钥匙,绕在指尖灵活地转了几圈,心情和唇色都有些回暖。 “不早了,我要出去吃午饭了,介于是为了给公司员工平息相关舆论产生的应酬,特请征用一下您的车,齐总你不会有意见吧?” 【??作者有话说】 送上一个很少见的阴阳怪气的茶茶小程蘑菇 大家还记得邱世友嘛,就是那个第一章 和小程贴贴的直男前同事(真的是直男 第48章 资本力量 程叙没有想到,只是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事情又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边沙柏的视频刚在邱世友的帮助下,以侵犯隐私权为由得以下架,那边齐海洋就和华亿达成和谈。 股价因网络舆论受到影响的华亿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雷厉风行地开始主导一切。 首先是通过自称“内部员工”的素人账号,发布了一段无声的视频。 脸部被马赛克掉的黄锐站在天台的栏杆外,弯着腰似乎在寻找什么,几秒后他锁定到目标,一个箭步冲过去,却不小心身体失衡,接着消失在画面中。 虽然监控并没有声音,但如此明显的动作,完全可以判断出黄锐属于不小心掉落,而非网上所传的跳楼讨薪,不动声色地完成“反转”。 网友们立刻蜂拥而上,将视频推上热门。 等到晚上七点,大量社畜下班通勤,网络流量达到高峰。 华亿精工联合蓝海人资在官方账号发布详细的事故说明公告,声称该名涉事学生工系意外坠楼,其家人身在外地有所误解,又听信营销号的一面之词产生误会,对当事人及其家人的赔偿方案已经落实,不存在任何拒绝担责的情况。 由于视频先行,此时大家已经信了大半。 不仅如此,公告中还主动提出虽然坠楼是意外,但企业存在不可推卸的责任,坦言在学生实习方面,部分员工确实有违规行为,目前已内部展开彻查,坚决整改,欢迎社会各界监督。 第53章 公告内容由华亿公关部和蓝海法务部联合起草,每一个字都经过反复推敲,没有谎言,当然也不尽事实。 几个段落下来,重点已从“学生工讨薪坠亡”转移到更宏观的安全生产和体制缺陷上,于是顺势承诺未来将整改生产环境,杜绝此类情况再度发生。 最后更是强硬表示,将对传播谣言的自媒体博主采取法律手段,呼吁大家勿信谣言,清正互联网风气。 公告发布不久,安排好的营销号随之出动,纷纷在话题下盘点近几年发生的各类大型生产事故,其中惨状远比下跪的父母更吸引眼球,焦点一下被带走。 看似科普实则由点及面,成功将水滴融于大海。 营销号赚到了钱,正义网友们得到了“真相”,华亿和蓝海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声誉。 就连黄锐的父母也在得知很大概率能够拿到他们想要的五十万后,立刻换了一副模样,大方地出现在评论区表示受人蒙蔽,已与企业达成和解,不再计较。 除了面临起诉的博主外,似乎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皆大欢喜。 这场不知道由谁主导发生的网络舆论战,就这样在绝对的资本力量面前被轻轻放下。 天色已暗下多时,程叙坐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地刷新着公告的评论区,大量的文字倒映在他的镜片上,掩盖住多余的情绪。 就在这静谧的时刻,门锁突然轻轻转动,程叙闻声抬起头,不出意外地看到某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我回来啦!”沙柏活泼地喊道,他从玄关探出毛茸茸的脑袋,看见沙发上的程叙眼睛轻轻一眨,难掩惊喜,“哥你是在等我吗?吃饭了吗?” “吃过了。”程叙收起手机答了半句,没有否认,“医院那边情况怎么样?” 眼见对方换了鞋径直过来,他自觉地挪开些位置,沙柏却非要贴着他坐下,手臂松散地放在沙发靠背上,像隔空的拥抱,摇头晃脑道,“医生说黄阿姨的情况很不错,虽然之前保守治疗了两年,但癌细胞没有转移扩散,手术后存活率很高……手术就安排在下周。” 沙柏似乎完全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把自己卷进去的网络洪流中,絮絮叨叨地和程叙分享着自己的今日见闻,“对了,黄锐被转到康养中心了,据说那有个专门研究植物人促醒的医生很厉害。我在网上搜了下,是有很多成功案例,感觉黄锐醒过来的可能性很大。” 沙柏碎碎念地说着,突然自顾自高兴起来,“嘿嘿,真好。” 笑声傻到有点可爱。 程叙莫名被安抚到,原本烦躁的心情产生了些微妙的转变,他忍不住也露出一点笑容,“是挺好的。” “是啊,能看到希望啦。我看群里说赔偿方案也定下来了,如果黄锐能醒,黄阿姨也好了,他是不是可以回去读书?” 沙柏“啊”了一声,补充道,“不是说回那个不靠谱的民办职校,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机会重新参加中考,他成绩挺好的。” “我也不知道。”程叙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但他愿意附和对方的期望,“应该可以的,回头查一下资料,中考不行的话高考肯定可以,就是会比较辛苦。” “嗯。”沙柏侧身转头看向他,“对了哥,等黄锐和黄阿姨出院,我能不能向公司申请送他们回家啊,路上可以照应一下……实在不行我请假好了。” 程叙愣了愣,“请假问我干吗,找你直属领导去。” “和殷总说那是公司规定,不一样的嘛。”沙柏想也没想地反驳道,“私下我肯定要先和你报备啊,至少也要两三天吧,很久呢。” 程叙蓦地想起会议上殷秋华的玩笑话,神色不大自然地一顿,“……随便你。”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沙柏完全靠在了程叙身上,他绒绒的发尾挨过来,由于不停在说话,随之一动一动地摩擦着程叙敏感的耳廓。 程叙略感不自在地动了动,伸手捏了下发烫的耳垂,打断还在滔滔不绝的沙柏,“……我要去洗澡了。” 说着程叙想要起身,但没等他站直,手腕突然被人抓住轻轻向后一拽,程叙完全没有防备,整个人因重心偏移往后倒去。 沙柏自然地张开双手,从腋下揽着,将他囫囵地抱在怀里,温热的鼻尖落到程叙的肩侧,鼻息轻轻拂过,“哥——” 尾音微微拉长,“怎么刚说一会儿话你就要跑呢。” 程叙一下不动了,他抻着脖子,感觉到对方呼吸的热气喷在自己的喉结处,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不仅如此,沙柏的大腿正抵在他双腿之间,某些并不分明的记忆在脑海中闪回一瞬。 程叙呼吸微滞,身体不由自主发热发软,心跳很快,在尝试调整几次呼吸无果后,他借力慢慢坐直,维持着相贴的距离,将两人的姿势调整为面对面。 一样的客厅,一样的沙发,一样的人。 没有烟花,但灯是亮的,彼此的眉眼清晰可见。 程叙半跪在沙发上,右腿嵌在沙柏的腿间,垂下双眸。 沙柏似乎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到,微张着嘴巴,犹豫了数秒,没再发出声音。 时间在安静的对视中流逝,程叙突然再次有了动作,他慢吞吞地把眼镜摘了下来,两指夹着随手扔到茶几上,金属镜框和玻璃面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 在沙柏几近呆滞的注视中,他勾起唇微微一笑,像一只弓背的猫,动作轻盈地凑向前去。 额头相碰,程叙吻住沙柏干燥的唇,低声提出建议,“先去洗澡好不好?跑了一天身上都是汗。” ………… 又过几日,黄锐的父母来蓝海签下赔偿协议。 离开s市前,他们象征性地去医院看了眼大儿子,然而只待了不到半小时,就以“火车要来不及了”为由匆匆离开。 走出病房前,黄母不知是良心发作或是被迟来的母爱挟持,她突然快步回来,将藏在怀里的信封粗暴地塞给坐在旁边的黄秀芳。 “我……我对不起锐锐,小妹。”她期期艾艾地说,“但我没有办法啊,他现在这个情况也不知道啥时候能醒,光光还小,身体也不好,一个人在家好几天了,我不放心。” 黄秀芳看她一眼,她立刻止住话头,哆哆嗦嗦站着,少顷后又说,“哎……锐锐跟着你长大,和你亲近,还是麻烦你多看着些,多叫叫他,说不定就能醒了。” 黄秀芳不说话,低头翻来覆去摆弄着手上的信封。 黄母还想说什么,被黄父在外面催了几声,三步两回头,很快走了。 黄锐安静地躺在床上,监测生命的仪器规律地叫着,并未对眼前的一切作出任何评价。 黄秀芳拆开信封,里面装着一张十万块钱的存单。 她面无表情地塞回去,折好藏在黄锐病床的被褥下面,这才抬头看站在一边的殷秋华,勉强地笑笑,“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他们是黄锐名义上的监护人,所以部分赔偿款只能先打过去。”殷秋华沉默一会儿,解释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和黄锐的医疗费用我们齐总会继续负责,之后黄锐醒过来,还有另外一笔满足他后续生活的费用,工伤的赔偿也会全部用于后续的康复治疗……” 黄秀芳不知是否真的理解其中意思,只简单应道,“哎,我晓得。” 见她不愿多言,殷秋华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暗自叹了口气,再度开口,“其实我今天过来,不仅仅是送他们来见黄锐,还有一件事想和您商量……” 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在病房的地板上、病床的白色被单上、还有沉睡的黄锐脸上落下一层薄薄的流动金光。 窗外树影微动,光线随之变换,他的眼睫似乎也轻轻一颤。 第49章 分享好运 大约是为了清理堆积的案件,黄锐的工伤认定程序出乎意料地在农历新年前完成了,加上一次性补助金共计二十七万元,全都打到了黄锐的工资卡上。 无论是经手处理的工作人员,或是早些时日在网上义愤填膺的网友,大都已将此事作为一件小插曲抛在脑后。 大家开始期盼即将到来的春节,线上线下都充满节日快活的气息。 冬天的风一阵刮过一阵,一月底,蓝海的客户工厂纷纷停工停产提前放假,他们的工作随之停摆。 各个部门的上年度报告早几日前就送到总经办,除去其他部门花里胡哨的事项描述,财务部的数据尤为客观:蓝海去年一整年的营业收入高达七个多亿,但剔除成本之后,利润收入却堪堪为正,其中大部分还是产业园的房租收入。 更糟糕的是,好几个老客户在年度合同到期后选择不续约,倒不是因为蓝海近期的负面舆论,而是因为工厂本身也在削减产线,没有能力负担更多的人力成本。 算来算去,唯一的大客户竟然只剩林致远牵线拉头的勤利新能源。 第54章 齐海洋顿觉亚历山大,想着自己许下的豪言壮语觉都睡不好。 在春节放假前,他安排了和全体员工的一对一谈话,由程叙临时负责的综合管理部负责组织,按照首字母顺序,程叙是第一个。 两人坐在小会议室面面相觑许久,最终是齐海洋先笑了,“总感觉哪里有点奇怪。” 好友用中指挠了挠太阳穴,正襟危坐地进入公事公办模式,“好吧,程顾问,加入蓝海也有一段时间了,对公司有什么意见和想法吗?都可以说说看。” “其实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程叙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主动提出自己的疑问,“为什么要让我接手综合管理部?你知道我并不擅长做这些事。” 齐海洋讪讪笑道,“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当时林致远落网了,我怕你会想走,就临时给你安排个职务把你留下来。” 程叙没想到对方竟是这么简单粗暴的想法,一时有些无语,但还是按捺下来,诚实道,“但是现在的蓝海却是不太需要我,如果是管理,我也并不擅长。” “这也是我今天想和你聊的,程顾问。”齐海洋说,“你觉得凭借你的技术,能给蓝海,或者给我带来什么?并不一定拘泥于现在的业务形式,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程叙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也一直在思考,最初答应齐海洋不过是觉得欠了好友人情,再加上确实没有心仪的公司,便顺手推舟地进入蓝海过渡,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阴错阳差之下成为“卧底”,甚至成功将林致远送进监狱。 现在回想起来,这几个月的经历有种不可思议的荒诞感。 安于现状,不愿改变的大部分蓝海老员工们;多有荒废,利用率一塌糊涂的蓝海产业园;利用公款,吃喝嫖赌样样不落的部分业务人员;迫于生计被迫接受层层剥削,艰难寻找工作的劳动者。 看似繁琐严谨的流程下面,其实是极度不公平的分配机制。 “我确实有一个想法,齐总。”程叙郑重地开口,“我想做一个用工信息透明化公开平台。” 他认真注视着好友,对方也向他报以同样认真的倾听动作。 程叙慢慢地吐了口气,整理自己脑海中的代码,将其转换为通俗易懂的语言,“蓝海从业这么多年,已经拥有一个非常庞大的信息库。只是在过去,我们只把这些作为资源去置换,但随着行业的没落,这些信息的价值越来越低,我们能从中置换的利益也越来越少。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选择把它公开呢?” “我想做这样一个平台,企业的信息是透明的,无论是岗位数量、性质、福利待遇,还有曾经发生的不良用工记录、法律纠纷,一目了然;当然相应的,在务工者选择该企业时,也需要将自己的工作履历、擅长技能,证书经验等信息共享给企业。” 齐海洋想象了下,“有点像蓝领工人的求职平台?” “不一样。”程叙摇头,“过往的很多类似平台,其实主要还是中介的作用,信息可以杜撰或者隐瞒,还会从中收取费用。而我的这个系统,是客观的展示,所有信息需要对应的可靠来源核实,利用大数据和算法进行验证,最好是能接入国家系统。” “我不太明白。”齐海洋困惑地说,“如果去做这样一个平台,我们靠什么怎么赚钱呢?会员费吗?” “不收取任何费用。”程叙否定了他的提议,并肯定了他的想法,“对蓝海而言,这会是一个相当耗费成本,且难以自主盈利的项目,用工企业也不会愿意浪费成本在这个无法粉饰品牌形象的地方。” “那……” “但是政府愿意,国家愿意,流量也愿意。”程叙笑起来,“流量停留的地方,就有无限的商机……你不是想让蓝海转型吗?只要有流量,我们就可以联合学校,利用产业园的现有资源,比如楼下空置的培训教室,为企业提供实训服务;或者说接入社保系统,为失业者提供免费的技能培训,还能拉企业赞助。这样一来,蓝海就不再只是传统的中介,而是成为了供应链的上游服务商。” 程叙借鉴了动心网络在挤挤上的成功路径,为齐海洋拼凑了一个蓝海有可能实现的未来,当然不乏一些理想化的修饰。 齐海洋思考许久,并未立刻答应,也没有直接拒绝,“很令人心动的想法,我会认真考虑,也会和董事会汇报。” 蓝海总部好几十名员工,总经理一个个聊下来,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假期如约而至。 由于林致远的事件,公司内部还处在敏感时期,年会之类的高调活动当然不宜大办,只在食堂安排了一顿年夜饭。 吃饭时齐海洋在公司大群发了一万块的拼手气红包,程叙运气欠佳,只领到了十五块八毛,有零有整,叫人心酸。 沙柏则以整整八百块的含金量荣登手气最佳,难免遭来旁人妒忌,被灌了不少酒,他乐呵呵地照单全收。 热热闹闹的年夜饭结束,照例是综合管理部负责善后。 不过这次特意请了专业的餐饮服务团队,只需一人监工即可,程叙原想自己留下,被林彤态度强硬地赶走了。 “程顾问你都醉成这样就别逞强啦。”她爽朗地笑着,“赶紧回去休息吧,新年快乐啊。” 作为空降的管理层,程叙自然也是众人敬酒的对象,不过中途他杯中的啤酒就不知道被谁换成了苹果汁。 而且程叙喝酒只是上脸,并不容易断片,但他明白林彤是存着一些讨好新领导的心思,无意和她作太多解释,于是点了点头,“那辛苦你了……新年快乐。” 整个产业园都放假了,只有保安室还有人在值班。 程叙经过时不由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不是张成,才恍然记起对方早已调回it岗位,今天还特意来和自己敬过酒。 似乎是有些醉了……程叙哑然失笑,借着路灯昏暗的照射,数着一格格的地砖慢慢往前走。 不多时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大块明显不属于路灯的巨大光斑,程叙脚步一顿,抬起头来。 前方不远处,沙柏举着手机的闪光灯,朝他轻轻晃了晃。 “怎么不领我给你发的红包?” 程叙闻声一怔,他打开微信,才发现几分钟前对方发来了一个八百八十八元的红包,比他拼手气抢到的还要多。 程叙没有领,目光看向前方,说话间的热气在空气中形成一团小小的白雾,“干嘛给我发红包?收回去,不差你这点。” “不是钱的问题啊哥,”沙柏说,“想把好运气分享给你,毕竟是新年嘛。” 程叙心口微热,忍不住笑,“尽说些傻话。” “对了,哥你春节有什么安排啊?”沙柏附和着笑了会儿,开口问道,“要回家吗?” “不回。” 和梁斯均交往后,程叙的春节一般都是在他家度过,梁霞很重视传统节日,有很多繁琐的习俗要做。 摆宴祭祖、烧头香、迎财神,程叙都不厌其烦地陪着。 如今分了手,自然也不会再去,他还真不知道如何打发这漫长的假期。 想起沙柏似乎也与家中关系不好,程叙顺嘴问道,“你呢?” “黄阿姨还留在医院。”沙柏没有回答,反而提到了出乎他意料的人,“我答应年三十去陪她吃饭,哥你要不要一起?” 程叙安静了几秒:“黄锐还没有醒吗?” “嗯。”沙柏低低地应道,难掩失落。 程叙呼了口气暖了暖自己冻得僵硬的手,在他宽阔的后背轻轻拍了拍,语气上扬道,“好呀,反正我也没有其他安排,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说着他仰起头,在冷冬的夜空中寻找到几点影影绰绰的星光,仿佛在努力照亮黑暗,“别担心,也许等春天来临的时候,他就会醒了。” 【??作者有话说】 突然更! 第50章 春节假期 由于要跟着客户工厂的时间,蓝海的春节假期比国家规定的长很多,从腊月二十八开始,一直放到年初十。 除了年三十的晚上程叙应约和沙柏一起去了医院,余下的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在公司的宿舍度过。 当然并不只有程叙一个人,原以为假期会有很多约会项目的沙柏只简短地出过几次门,很快就回的那种。 余下的几乎所有时间,他们都厮混在一起。 程叙并不大愿意用“厮混”这个词来形容,但无奈事实如此。 沙柏实在太过黏人,他不知从哪里学来一堆稀奇古怪的知识,孜孜不倦地带着程叙反复练习。 他们甚至解锁了九合一沐浴露的第十种用法,程叙没想到它作为清洁用品的本职工作做得一塌糊涂,倒是精通旁门左道。 种种细节暂时按下不谈,程叙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作为一个从高中开始觉醒性向,彻头彻尾的同性恋,他一直知道很多同类会沉迷肉欲,有固定伴侣还出来寻欢作乐之徒也屡见不鲜。 第55章 从前程叙总是无法理解,他认为性该作为爱的副产品,而不是某种随意的廉价交换行为。 没有爱也能感到快乐吗? 事实证明大概是有的,但他依旧认为需要节制。 于是再次收到来自齐海洋的邀约时,程叙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并在第二天的饭桌上郑重其事地和沙柏坦言,“我打算去h市玩几天,开工前回来。” 原以为沙柏会挽留,或者再不济也会缠着问东问西,没想到对方听完后只是简短地愣了下,随即爽快地笑道,“好啊。” h市位于海岛之中,在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的影响下,这里常年温度适宜,是国内著名的旅居胜地。 从机场一出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阳光和暖风,程叙几乎有种冬天已经结束的错觉。 齐海洋亲自来接机,远远朝他一挥手,目光不住往后望。 半晌似乎确认了某种事实,略有些失望地开口,“怎么就你一个人,我不是让你邀请沙柏一起来吗?” “饶了他吧,难得的假期还得和老板同游也太惨了。”程叙没说自己根本没问,“今天什么安排啊,事先声明我不想做太耗费体力的活动。” “呃……”齐海洋发动汽车,有些心虚,“我家老头说想请你吃个饭,下午带你坐游艇出海。” “……” 见程叙满脸欲言又止,齐海洋赶紧转移话题道,“所以说你现在和沙柏真的是……那种关系啊?” 程叙:“怎么?齐总有意见啊?蓝海有规定禁止员工和同事上床?” “哪能啊?”齐海洋笑道,“就是觉得不大像你,我一直觉得你是纯爱战士,没有爱绝不谈性,或者说对性根本毫无兴趣。” “那你也太高看我了,一个功能正常的男性怎么可能会对性毫无兴趣。”程叙微妙地一顿,不动声色地带过,“……齐董为什么想请我吃饭?” “我把你那天说的话私下先和他说了,老头好像很感兴趣。”齐海洋看起来并不在意他的含糊其辞,顺着说道,“如果这顿饭顺利的话,蓝海接下来的新业务大概得由你负责了,程顾问。” 从年初五一直到初九,程叙在h市整整呆了四天。 游艇出海,直升机看海,海鲜大餐,热带渔湾浮潜,沙滩赶海……被浓重的水汽包裹,再美的海看多了也还是海。 第四天程叙就被晒得不愿意出门,窝在酒店的沙滩海景房玩了一整天潜水员戴夫,痛定思痛地发现还是赛博海洋更适合自己。 默默消失了四天的沙柏在晚上终于发来微信消息,问程叙明天几点的航班,飞哪个机场,他好来接机。 程叙原想拒绝,“不用了”三个字已经写在对话框,最后又鬼使神差地删掉,发了航班号过去。 齐海洋初十有家庭聚会,要比他稍晚一些回。 程叙预约了酒店的送机服务,一大早便沿着环状的海岸线一路飞驰,恰好遇到日出时分。 红彤彤的太阳从海平线缓缓升起,波光从远海一路洒向近海,在水面上层层叠叠,深浅各一,如同渐变色的金黄缎带。 明明是这几日司空见惯的风景,临别的时刻,程叙莫名生出奇异的不舍之情,叫司机半路临时停车,最后拍下几张照片。 精挑细选出其中某张,发给沙柏:去机场了。 七点多,飞机准时起飞,三个多小时后,顺利抵达s市。 一落地刚关闭飞行模式,手机便不断发出震动,程叙还没来得及点进未读10+的微信列表,一个电话拨了进来。 “哥。”沙柏那边的声音混杂着风声,还有一些轻微的喘息音,“你到了吗?” “不到怎么能接电话。”程叙失笑,看了眼舷窗外的跑道,“马上下廊桥了。” 沙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傻兮兮地笑了几声,“我在到达厅的f出口等你,你快点出来啊。” 程叙随意应了声,但无奈行李比人慢,在转盘又等了将近半个小时,他才取到自己的行李箱。 继续朝外走时程叙不自觉加快了些脚步,以往要走十多分钟的路程,他只用了五分钟。 到达厅外聚集着不少人,和程叙一样刚到达的,前来接机的,出租车拉客的,熙熙攘攘地围在出口处。 饶是如此,程叙还是在人群中一眼找到身高和长相都过于出挑的沙柏。 他仍旧穿着那件黑色冲锋衣,头发刚剪,眉毛似乎也新修过,刀锋般的眉形衬得五官深邃锐利,挺拔地站在信号灯旁向这边张望,目光和程叙倏忽一撞,立刻露出笑容,大步生风地走过来。 ——“哥!” 程叙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股大力拽过去狠狠搂住。 但只有一瞬,转眼间沙柏松了手,这个拥抱短暂得和周围很多看上去久别重逢的人们一样自然,虽然他们不过才四天没见。 沙柏就着动作拍拍程叙的手臂,殷勤地接过他的行李箱。 程叙拒绝未果,只能由着他兴高采烈地提着行李走在前面,“哥你饿不饿啊,我做了饭,回去就能吃啦。” 飞机上有提供餐食,程叙此刻一点都不饿,甚至有点饱。 但他犹豫了下,还是撒谎道,“……有一点。” 令程叙没有想到的是,沙柏竟然是开车过来的。 一辆灰色的勤利纯电suv,外观是很受年轻人喜爱的运动款,新的不像是租来的车,内饰也经过精心挑选,车前挂着一个小小的平安符。 见程叙好奇打量,沙柏抿了抿唇,有些羞涩地开口问,“喜欢吗?” “什么?”程叙一下没转过弯来,“喜欢什么?” “车呀,我刚买的,哥你喜欢吗?” “?”程叙脱口而出:“你中彩票了?” 勤利算是这几年新起的知名国产汽车品牌,专攻智驾新能源,suv的价格并不便宜,眼前的这辆估计至少也要十来万,不像沙柏能消费起的东西。 “算是吧。”沙柏含含糊糊地说道,“殷总帮我要的内部价,比4s店便宜很多。” “真中彩票了啊?”程叙感到不可思议,“过年期间彩票不是停售的吗?” 沙柏瞥他一眼,紧张又小声地:“没、没有啦,就是发了一笔横财。” 对方明显不愿细说,程叙当然不会毫无眼色地刨根问底,他简单“哦”了一声,迅速换了个话题,“怎么会想买辆车?” “方便一点,蓝海的位置太偏了。”沙柏解释道。 市场部如今经过刮骨疗毒的大换血,沙柏作为硕果仅存的其中一员,又被殷秋华看重,未来肯定要往业务经历的方向进行培养。 蓝海虽然有公车有司机,但大多是为了后勤办事人员出行方便,往来比较频繁,经常出现车辆短缺的情况。 如果出去谈业务,确实有一辆车会方便很多。 程叙三两下想通其中关窍,并未过多在意,“嗯。” 为了赶早上的航班,他凌晨四点便起了床,在飞机上也没能好好休息,此刻落了地,困意立刻涌了上来。 沙柏看出他的疲累,稍稍调低了些椅背,空调温度也设高几度,程叙顺势躺下,被暖风吹着,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宿舍楼下,沙柏俯身过来想替他解开安全带,他刚有动作,程叙便依稀感觉到了。 他闭着眼,声音仍旧不大清醒,“……到了?” “嗯。”程叙听到沙柏应了一声,自己的脸侧似乎被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碰,“哥你困的话上去到房间里睡。” 程叙胡乱地点头,勉强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拉开车门。 好在车外的温度足够低,从温暖的海岛城市突然来到具备魔法攻击的湿冷地带,他一下被风吹得清醒过来,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沙柏跟在后面,见状有意识地站在上风口,挡住些许寒意。 两人并肩往电梯间走去,等电梯的时候沙柏似乎有些紧张,手一直伸在口袋里捏着什么,时不时就往程叙这边瞄几眼。 程叙注意到他的视线,正想开口询问,沙柏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动作一顿,又看程叙一眼,慢吞吞地掏出来接通。 “什么?”对面刚说了几句,沙柏的神情陡然一变,他惊喜地看着程叙,声音有些轻微变调,“黄锐醒了!?” 【??作者有话说】 一个感情的过渡段落,第二卷就此结束啦! 强制更新 第51章 新年新事 挂了电话,沙柏的脸上呈现一种明显的犹豫。 眼见电梯门即将开启,他似乎终于作出某个艰难的决定,抿着唇将手上的行李箱推给程叙,“哥,我有点不放心,想去医院看看。” “哦。”程叙并不惊讶,但也没有接过,“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医生比你专业。” 叮—— 提示电梯到达的电子音如约而至,沙柏已不自觉将身体倾向单元楼外,“我也不知道,总要亲眼看看。” 第56章 他叮嘱着:“哥你先回去休息吧,电炖锅温着菜,你拿的时候记得戴手套小心烫,还有两个蔬菜等我回来再炒,你不用管……” 话未说完,一个不轻不重的方形物体撞上他的小腿肚,沙柏面上一怔,下意识安静下来。 程叙收起推行李箱的动作,任由电梯门在眼前徐徐关上,抬眸看向沙柏,眼底有一抹并不明晰的笑意,“我跟你一起去。” 黄锐刚做完检查回到病房,他恹恹地倚靠在床头,端着一张苍白稚嫩的脸,正听坐在一旁的黄秀芳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见到沙柏时他显然认出对方,脸色骤然一变,混合着畏惧和困惑,但又在黄秀芳的柔声安抚中平静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们看,带着小动物似的天然戒备。 “医生说锐锐刚醒,接收信息的反应会慢一点,要慢慢引导。”黄秀芳不以为意,兴高采烈地向两人解释,途中被黄锐拉了下袖子,连忙中断对话俯身凑过去,“怎么了?” 黄锐垂下眸,含含糊糊地说,“小姨……有点……困。” “哎,那你睡会儿。”黄秀芳忙不迭道,起身将垫高的枕头放平,扶着对方慢慢往下躺,将被子拉上挡住黄锐半张脸,最后隔着被子轻轻拍着,“……我娃睡睡,猫推碨碨,公鸡推,母鸡簸……” 针落可闻的病房内,黄秀芳温柔地用方言轻声哼唱着哄睡的童谣。 程叙和沙柏对视一眼,不自觉将呼吸放轻,生怕打扰到眼前的宁静画面。 不多时,黄秀芳感觉手下传来规律的呼吸起伏,这才蹑手蹑脚地站起来,无声地拉上床帘,同两人招了招手。 她在年前做了手术,其实本该卧床休息,但还是坚持和黄锐一个病房,每天同他说话。 此时身体并未恢复完全,脸色看着并不比黄锐好多少,但眼睛却很亮,充满着新生的希望。 “辛苦你们专程过来,”站在病房外掩上门,她看着面前两位高挑的年轻人,哽咽了下,似是要落下泪来,“谢谢。” 程叙还在想该如何回话安慰,身边的人已经行动起来。 沙柏往前微倾,抱住身形瘦小的黄秀芳,笑着说道,“黄阿姨您才是,辛苦啦。” 黄秀芳没料到他的举动,一瞬间有些僵硬,却也没有推拒,在他怀里安静待了数秒,模糊地应了声,“嗯。” 沙柏似乎就有这样的魔力,任何人都会被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温暖打动,无法抗拒他的靠近,或者说根本无需抗拒,毕竟那是一颗滚烫的真心。 “现在就等检查报告出来,如果没什么需要留院的问题,过两天我就带他回家去,还能赶上元宵节。” 就在程叙轻微走神之际,黄秀芳已经收拾好心情,和沙柏在聊之后的计划,“锐锐肯定很想念我做的窝窝面。” “窝窝面是什么,”沙柏好奇地问,“听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我们那的一种面食,鸡蛋和面切成面丁,再用筷子戳出窝窝,煮熟后鸡汤打底,配上炒过的蘑菇木耳和肉末。”黄秀芳笑眯眯地用动作示意,“小沙以后要是来做客,姨也给你做。” “好啊好啊!”沙柏笑着连连应声,突然看了眼程叙,小声道,“要不我过几天送你们回去?” 黄秀芳听了忙摆手,“那怎么好麻烦的,不用不用!” 她拒绝的态度强硬,沙柏担心自己的坚持反而令对方过于在意,便没再强求,“那你们一路小心哦,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对了。” 他顿了顿,问:“黄锐以后打算回去学校继续读书吗?” “黄锐没有参加中考,民办技校也不会接收学籍,他的学籍应该还在原来的中学。”一旁始终缄默不语像局外人的程叙突然插话道,“开学后去问一下班主任,有机会今年重新参加中考……就是年纪可能大一点。” 黄秀芳并没有露出惊喜的神情,而是略带困惑地来回看了看两人,发出迷糊的一声:“哎?” “好早之前你们那个姓殷的负责人找我说过这个事情,已经帮我们和学校谈好,寒假结束锐锐就能回去读书,她还说会资助锐锐一直读到大学……你们不知道吗?” 来都来了,程叙和沙柏当然决定陪黄秀芳一直等到所有检查结果出来再离开。 期间黄锐醒来吃了些流食,和他们有过简短交谈,不过看得出精力不济,没说几句便又眼皮耷拉地昏睡过去。 好在众人都清楚他只是普通的小憩,不用再担心就此一睡不醒。 稍晚一些时候,他们陪着病人一起在医院用了晚饭,检查结果也陆陆续续送到床前。 除了某些正常的长期卧床后遗症需要时间复健外,黄锐的身体健康得如同偶遇神迹,连医生都忍不住惊叹他的好运气。 确认两人都一切无碍后,他们同黄秀芳和黄锐告别。 到停车场时已过晚上七点,程叙心不在焉地走在沙柏后面想事情,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沙柏立刻停住脚步,回头借着路灯观察程叙,懊恼地问道,“哥你是不是累了?都怪我,本来一大早的飞机就很耗费精神……” “又不是你逼着我来的。”程叙随之停下,好笑地制止对方没来由的自责,推了沙柏一把,“……比起纠结这个,赶紧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 话音刚落,程叙忽而感受到脸颊上突如其来的湿凉水意,他惊讶抬眸,细细的雨丝从上空密密地垂落下来。 “下雨了。”他喃喃道,想起黄锐在他面前一落而下的那一日晚,似乎也是这样不经意间便下起雨。 “是该下的。”雨声渐密时,程叙听见沙柏肯定的,煞有其事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今天是雨水啊,哥。” 年初十,雨水。 吉神天恩、续世、明堂,春雨润泽万物。 程叙不大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他只记得自己上车不久便克制不住睡意,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早,被工作日的闹钟叫醒。 他打着哈欠走出房门,沙柏已经在厨房忙碌,听见动静探出一个脑袋,笑着招呼道,“早啊哥,赶紧洗漱下来吃饭。” 早餐是沙柏自己包的虾肉小馄饨,一个个在沸水中煮得圆圆滚滚,盛在高汤里撒了紫菜和虾米,上面整整齐齐码了一排金黄的蛋丝。 程叙已经懒得思考对方到底几点起床,哪来这么大的精力准备这些,他完全不累吗……云云。 只是一味地进食,吃得心满意足。 把碗筷丢进假期内新到的台式洗碗机后并启动,程叙在门外“要迟到了”的叠声催促声中弯腰换鞋,冷不丁在鞋柜下侧的镂空处看到半片玫红色的花瓣。 这是什么? 他心中生出一丝疑惑,但很快被沙柏再次催促的声音转移注意力,懒懒应了一声走出门去。 许是春天真的到了,前往蓝海的路上开出不少梅花。 昨晚刚下过雨,花瓣上挂满晶莹的水珠,刮过一阵风,带着水汽的花瓣便簌簌地落到程叙的头上,钻进他的脖颈。 程叙下意识用手去擦,身边伸出一只拿着纸巾的手,他说着“谢谢”正想接过,却被沙柏按住肩膀制止,脖间的花瓣也被轻柔的动作拭去。 沙柏做这一切的时候表情十分专注,也并未有什么特殊的暧昧动作,周围更是空无一人。 然而青天白日之下,程叙还是感到不自在地缩缩脖子。 好在触碰只持续不过几秒,做完一切后沙柏将程叙往身侧一拉,自然而然地和他交换了位置。 蓝海产业园内还挂着放假前的春节装饰,闸道外的对联有些褪色,办公楼前的红灯笼也被风吹得歪歪斜斜。 他们到达时穆可正指挥张成摆正位置,“向右一点,哎不对再左一点。” “到底右还是左啊!”张成趴在梯子上回头不耐地叫道,正好和来人对上视线,眼睛一亮,他高兴地挥手招呼道,“程哥,小沙,早上好啊,新年快乐!” “早上好,新年快乐。” 齐海洋破天荒地早早到达公司守在电梯前,看到程叙和沙柏一同走出时笑容更是遮掩不住,递过来两个写着开工大吉的红包。 程叙隐晦地瞪他一眼,伸手接过,“……新年快乐,齐总。” 沙柏重复了他的行为,视线在留下不动的程叙和齐海洋之间微微一转,很有眼色地礼貌招呼一声,率先进了玻璃门。 “听说黄锐醒了。”等他离开,齐海洋笑着说,“好消息啊,不过我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程叙心中微微一动,有所预感,“董事会答应了?” “我靠,要不要这么聪明啊,一点神秘感都没有了。”齐海洋嗔怒道,握拳锤了下程叙的肩膀,“准备好了吗?程顾问,哦不对……程总。” 他开着玩笑,“我和蓝海的未来现在可都在你身上了,要是做不出成绩来,我就是你伟大设想的陪葬品了。” 第57章 程叙闻言抬了下眉,气定神闲地说道:“放心,不会让你陪葬。” 开工第一天,蓝海召开全体员工会议,总经理在会上分享了公司新一年的业务计划和产值目标,并宣布了三件大事。 第一,前副总林致远的职务犯罪经调查属实,由于性质严重、影响恶劣,综合考虑后上面打算撤资,未来一年蓝海需要配合审计部门进行财务清算,逐渐剥离国有股份,重新回归民营企业。 第二,即日起,蓝海成立独立的信息技术部门,全力投入代号为“3s”的人资信息共享平台建设项目,未来三年蓝海将重点围绕平台开展业务,拥抱互联网,谋求新未来。 第三,程叙升任副总经理,分管综合管理部及信息技术部,统筹3s项目的一切开发运营事宜,有权围绕项目调取公司包括人力在内的一应资源,各部门在不打扰本职工作的前提下无条件配合。 【??作者有话说】 热烈祝贺程总升职 第52章 欢喜与忧 新年开工第一天收到三条重磅消息,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 沙柏刚在位子上坐定,身边的肖云就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小声问道,“哎,小沙,你怎么想啊?” “什么怎么想?” “就今天开会说的那些事啊,你没什么想法吗?” “我……”沙柏刚开口,隔壁人才服务部突然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打断了他的回答。 “要我说都是瞎搞,好好的国企么不做,还弄什么瞎七搭八的3s平台,听名字就不靠谱。以前那个谁不也搞过?什么互联网+咯,新媒体咯,不是也花好几千万做了个平台?这么多钱砸进去有用伐?响都没听到一个。”一个有些矮胖的中年男人捧着茶杯站在工位之间,指点江山般高谈阔论着,“小齐总还有那个程什么的,一看就是小年轻,没经验,做事想当然。我们这个行业哪适合搞什么网络平台,你看那些路边蹲着找工作的,哪几个会用啊?教都教不会,填个共享表格都填不来塞,这就叫需求不匹配,晓得伐?” 说话的男人叫付能良,是华东地区的驻厂管理,大多数时间都在客户单位办公,因此沙柏只听过名字,这还是第一次见。 肖云见沙柏似乎想说什么,伸手拉了拉他,用口型示意:“别理他。” 沙柏似懂非懂,那一边刘丽芬接话道,“老付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蹲路边找工作的再不济也会上个微信刷个挤挤呢,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不会上网啦?而且现在又不清楚那平台具体是做什么的,我觉得小程……总挺厉害的,说不定能成。” “还能做什么,肯定就线上招聘,换汤不换药的……那个姓程的之前不还在给你们修电脑,能有什么花头经?”付能良不屑地啧了下舌,“你们女人就是喜欢年轻小白脸,也不看看你都什么年纪了,不害臊……” “啪”的一声,刘丽芬摔了一个文件夹在桌上,阴恻恻地说道,“付能良,你再说一遍?” 付能良一下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他低头看了看喝空的茶杯,立刻找到借口,梗着脖子支支吾吾,“算了,跟你们说不清楚,我去倒水,不和你争。”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服气地嘀咕道,“我一回来看林总被搞走了,就知道没好事,果然国企也当不成了吧……一个两个都没良心的。” 可惜声音太小,不仅远在看守所等待开庭的林致远听不到,就连在场的众人也无人在意。 他愤恨地巡视一圈,往茶水间的方向走了。 肖云在付能良离开办公区后,撇了撇嘴,主动向沙柏解释,“付主管是老员工了,从蓝海成立就在,平时说话就这德性,记仇心又重,我们都不愿意得罪他……也只有刘经理资历和他差不多,职级又比他高,才敢当面回怼。” 沙柏了然地点点头,“但他这样图什么呢,没有决策权,抱怨也改变不了任何事,还会得罪齐总和……程总。” “找存在感咯。”肖云耸耸肩,“而且虽然其他人不会附和他,但有同样想法的人肯定也有,肯定想借着付能良的出头看看上面的反应呢。” “啊?”沙柏大为不解,“其他人为啥有同样想法啊?” “齐总和程总才来公司多久,就把林总搞走了,市场部现在就剩下小猫三四只,那剩下的其他部门是不是要有危机感的?” “可林致远是因为犯罪,又不是……” “这些老员工,哪一个真的一干二净?”肖云压低声音,“而且你想啊,之前蓝海虽然不怎么赚钱,但好歹挂着个国企的名头,说出去也有面。林总虽然脾气暴,却触犯不到他们的根本利益,还会偶尔给一点好处……都是混日子习惯的人,追求的就是不出错和安稳,齐总这一下摆明要破釜沉舟乘风破浪了,谁愿意啊。” “你等着吧,小沙。”肖云最后总结,信誓旦旦道,“过段时间绝对有乐子看。” 开放办公区的风起云涌并不隐秘,总经办的隔音效果再好,也挡不住付能良不加掩饰的大声发言。 更遑论齐海洋正饶有兴趣地捏着下巴,右耳贴在磨砂玻璃上听得津津有味。好在外面放下的百叶帘遮住他略显猥琐的姿势,不然总经理的颜面迟早无存。 “好听吗?” 程叙淡然地扫他一眼,继续写着桌面上的项目计划书。 “好听啊!”齐海洋振声道,“刘经理很维护你啊小程总,我也被明里暗里骂了,她怎么不替我发声。” “可能因为说的是实话吧。”程叙没有在意,他打完最后一个字,又从头至尾检查一遍,把保存好的文件拉到对话框,“计划书发你了,先确认一下。” 谈到工作,齐海洋收敛起自己的动作,回到老板椅上点开文档仔细阅读起来,刚扫过开头便面露惊讶,“你想和动心网络合作?” “嗯。”程叙分析道,“平台的开发靠我一个人肯定不行,重新招人组建团队的话成本太大,周期也很长。而且平台会涉及到大量隐私数据,我担心社招的质量……动心的研发团队我带了很久,无论是技术还是人品都是信得过的。” “我不在意成本和周期。”齐海洋皱眉,“既然让你全权主导,我会给你足够的资源和时间,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你可以,蓝海不可以。”程叙知道好友的心意,感激地笑笑,“海洋你还记得我上次和邱世友约饭了吗?他跟我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能让你不计前嫌和背刺自己的前东家握手言和?” “前段时间宋氏地产出了大丑闻,宋德的儿子涉嫌拘禁强奸女性被捕,因为牵扯到了一个千万粉丝的网红博主,引起很大风波,警方在微博上发了通告,热搜没压下去。”程叙笑着说道,“被捕的人你认识,就是和你打过一架的宋城万。” “就那个傻逼富二代?我要再次申明那是我单方面殴打他,并不存在打架。”齐海洋瞬间火力全开,没发现把自己也骂了进去,“他进去了是好事啊,和动心网络有啥关系?” “你忘了?宋氏地产收购了宋章的股份,现在是动心网络的最大股东。我离职之前,宋德特意把他儿子送进来,说要历练历练,给了他一个运营总监的名头。” 名义上是运营总监,但谁也不敢得罪新老板的公子,新来的职业经理人几乎都对他俯首是瞻,由着他胡作非为。 程叙也是离开动心网络之后才慢慢想明白,自己的离开或许不是什么高层博弈、卸磨杀驴的后果,而是因为宋城万。 “我之前得罪过他。”虽然程叙并不认为那是得罪,只是坚守职业道德,“他私下找我,想通过后台权限,给那个网红所在的mcn机构旗下所有账号黑号限流,被我拒绝了,估计怀恨在心,才指使人事把我开了。” “就因为这?”齐海洋难以置信,“他有毛病吧?浪费一大笔赔偿金把核心技术开了?” “谁说不是呢,”程叙颇为赞同地颔首,“他出事后带动宋氏地产股价的下跌,宋德没心情继续搞社交互联网了,把动心网络全权交还给了职业经理人。新掌权的总经理是有实力的,过年的时候搭上春晚,现在挤挤的活跃用户数比起去年翻了倍……如果能和他们合作,非常有利于我们平台的未来发展。” “懂了。”齐海洋划过一页,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我没问题,你决定就好。” “开发的部分和动心网络合作,但运营要攥在我们自己手里。”程叙继续说道,“所以我计划组建5-8人左右的小团队,包括文案、平台运营、设计、拍摄和视频剪辑……可能还需要一名主播。”他顿了顿,“我想优先从公司内部选拔。” 这和齐海洋的想法一致,“确实,目前蓝海的各部门人员有些饱和,我年前谈话时也问了大家的想法,大部分人还是愿意接受岗位调动的,至于一些老油条……”他欲言又止地冷哼一声,“不过你这么说,是已经有想要的人选了?” 第58章 齐海洋蓦地停住,突然笑起来,“我知道了,你是想让小沙……” “我觉得穆可挺适合当主播的。”程叙毫不犹豫地打断对方,“她年轻,形象好,有执行力也有调度能力,当一名打杂的行政有些屈才了,不过也要看小姑娘自己的意愿。” “哦——”齐海洋拉长音,“年轻,形象好啊。” “至于沙柏。”程叙瞥他一眼,并没有如齐海洋所想那样回避提起这个名字,他的声音没有任何的异样,客观地陈述道,“虽然沙柏做得还不错,但目前业务助理这份工作确实不适合他。我会征求殷总和他本人的意见,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可以尝试让沙柏先参与进平台建设的工作,之后再确定岗位也不迟。毕竟他原本就是管培生,轮岗才是正常的。” “哦!”齐海洋依旧还是那句话,放权得很彻底,“你决定就好啦。” 程叙还没来得及落实自己的想法,当晚的饭桌上,沙柏破天荒地主动询问道,“哥,3s是什么意思啊?” 除非紧急情况,他们基本不会在家里说工作上的事情,这一问让程叙有些讶异,抬头看他一眼。 “say,share,search。” 反正之后会在公司内部发布项目具体内容,程叙并不介意让沙柏提前知道,他倒了些杯中的白开水在桌上,手指蘸了些写出透明的单词。 “我们打算做的,是一个如实陈述、平等共享、匹配检索,公开、公正、公平的用工信息一体化平台,打破行业信息壁垒,将真相传递给所有人。” 沙柏怔怔听完,一时陷入沉默,不知该去畅想这个听上去就非常厉害的构想,还是深究其中的“我们”指代着何人。 胡思乱想之际,他注意到程叙的声音和动作同时一顿,随后声量很轻地提问。 “所以,你想加入这个项目吗?沙柏。” 【??作者有话说】 很有原则,并不会因为私下关系而在职场刻意回避的程总~~ 第53章 我可以吗 沙柏的反应并不在程叙的设想之内。 他没有瞬间欣喜地点头答应,也没有像当时在发觉蓝海内部存在的可怕交易时那样露出茫然的表情,而是微微垂肩向前,用一种略低于程叙的视角半仰着头看他,似乎在寻求什么。 “我可以吗?”沙柏用近乎自语的声音问道,“我还是个新人,什么都不懂,对这个行业一无所知,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遇到事情没办法保持镇定第一时间想到解决方案,只会给你添乱……” 越听越离谱,程叙皱眉,“谁说的?” 沙柏不说话了,眼巴巴地看着他。 “谁都是从新人过来的,公司招人也并不是为了找一个超人解决所有问题,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发挥应有的功能,成为一枚合格的螺丝钉就够了。”程叙抽了张纸将桌面上残留的水迹抹去,纸巾变得湿软起来,“而且你很聪明,擅长学习,进入一个从未接触过的行业只花很短时间就有了基本概念,很少犯错,已经比大部分新人,甚至是某些所谓的老员工都要优秀了。” 他伸手拍了拍沙柏的肩膀,“更何况你没发现吗?大家都很喜欢你,因为你从来不会为自己的事情主动麻烦别人,拥有很强的自驱力和责任感,这会让你的同事感到可靠……我们团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沙柏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程叙,眼底藏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异样情愫,直看得程叙脸热,下意识回避时听到对方又说:“哥,以后我会像你一样厉害,什么都会吗?” 程叙被他直白的话语问得有些愣,哑然片刻后失笑,就着姿势推了沙柏一把,“我一点都不厉害,只是比你多了一点点经验而已。” 沙柏否定似地强烈摇头,却没说什么,而是坐正后清了清嗓子,在程叙迷惑的视线中念了很长一串法语。 他念法语的声音与平时说话时清亮的嗓音略有不同,也许是因为发音位置的关系,带着一些沙哑的气息,每个音节都很实,像一个个小小的气泡,从深邃的海底依序升起。 如同这门语言给所有人的印象一般,优雅浪漫,准确沉静。 唯一的瑕疵是,程叙完全没有听懂。 “什么意思?”他问。 沙柏笑起来,冲他狡黠地一眨眼,食指抵在唇珠前,比了个“嘘”的手势,“秘密,不告诉你。” 故弄玄虚。程叙在心底嗤了一句,他并没有太过浓烈的好奇心,自然也缺乏追根究底的热情。 沙柏似乎也有意避开,很快回到最开始的话题,“哥,我想加入,但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那就在独当一面之前,先成为我的螺丝钉吧。”程叙想了想说,同时他也觉得应该矫正沙柏对自己过于盲目的认知,“可能我会犯错,把你放到了错误的位置,如果你察觉到了,请记得提醒我。” 虽然下面的员工想法各异,但并没有谁真的站出来提出实质性的反对,“3s”项目的计划书很快通过董事会内部评估,通过oa下发到蓝海每一个人。 与此同时,由于客户工厂数量的锐减,大部分员工的工作饱和度进一步下降的同时,各种奇奇怪怪的传言也在内部迅速流传开来。 沙柏偶尔会把自己听到的小道消息和程叙共享,其中不乏唱衰蓝海要完鼓吹大家尽快跑路寻找下家,或是蓝海即将大量裁员之类的负面内容。 程叙一一转达给齐海洋,后者只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让他专注项目本身就好。 程叙自然应允,毕竟他的计划看上去完整,实操难度却并不低,甚至轻易地卡在第一步——要怎么才能和动心网络取得合作上。 二十一世纪初,蓝海曾经辉煌过。只是在传统制造和实体经济萎靡的现在,纯靠人力资源能够攫取的市场份额少之又少。 加上大环境的经济下行,人们日益沉浸在虚无的网络低级娱乐中,对工作早已缺乏竞争心,导致蓝海之类的人力资源企业每况愈下,日薄西山。 动心网络则完全不同,它出生在互联网的黄金年代,又依靠挤挤这样短平快的社交媒体平台,吸收了大部分无所事事的网民,伴随着网红流量经济和社交电商场景日益成熟,这两年可谓蒸蒸日上,赚得盆满钵满。 企业之间的合作,如果不能完成资源上的平衡置换,就很容易造成权力的不平等倾斜,弱势的一方自然更为被动。 蓝海想要更多的主动权,就必须交付足够多,足够重的筹码,目前看起来几乎没有。 程叙当然考虑过其他手段,比如利用私交关系直接去挖技术部的墙角,凭他在动心网络多年的人脉完全可以做到。 但一来会得罪动心网络,有可能失去挤挤这个流量庞大的宣发平台,二来也会将愿意来蓝海的技术伙伴们推上本不用经历的风浪口,万一3s项目失败,他们需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程叙可以拿自己甚至齐海洋的未来去赌,是因为他们已经站在同一条船上,却不能把无辜的人骗来做桨。 一切似乎陷入僵局,程叙只得写了岗位需求给穆可,一面将效率更低周期更长的自行组建研发团队作为备选方案并行实施,一面主动和邱世友等人保持联络,试图寻求更多的方向。 二月底,蓝海和勤利的合作几经波折下终于落地,随着勤利新产线的开辟,出现大量用人缺口,蓝海因客户流失闲置下来的资源反倒派上用场。 在林致远离开之后,殷秋华整合了bc端剩余的员工,不再严格区分一部二部,内部沟通协作变得比以往流畅许多。 蓝海百废待兴的当下,市场部颇有几分灰烬重生的朝气。 每周的高管例会上,殷秋华听罢程叙关于3s项目的报告,沉思后出声道,“我虽然不大懂网络和技术方面的东西,不过勤利最近有热门款的新车型要发布,据说搭载了目前国内最先进的智驾技术。如果我们能让发布会在挤挤上独家直播,算不算是一种筹码?” 会后,殷秋华主动约了程叙小会议室单聊。 “程总。”她维持着一贯的冷峻、高效以及准确,开门见山道,“我们虽然分属不同部门,但蓝海总归是一个整体,你有什么想法,或者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和我提。” 程叙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有些失语,不知该如何回应,只下意识带上笑容,“是,殷总客气了。” 殷秋华不出声地笑笑。 “程叙,我发现你是个计划性很强,但主动性很低的人。”她取出一根细长的爆珠烟管,没有抽,只是在指间来回把玩,“除了某几个特定的,你能够信任的对象,你几乎不愿意主动寻求他人的帮助。” 说着她饶有兴趣地观察程叙,“所以我为什么得不到你的信任呢?还是说你更喜欢单纯,讨厌复杂?” 程叙沉默。 殷秋华再次低笑一声,没再追问,甩出一张名片,“喏,勤利品牌部的老大,虽然取了个洋名但确实是个中国人,你可以和他聊聊……就说是我介绍的。” 第59章 程叙接过,拿在手上摩挲片刻,覆膜后的特种纸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珠光般的莹润质感。 他确认过上面的信息,认真将名片收好,“……谢谢。” “道谢就不必了,既然大家现在共事,多信任下你的工作伙伴吧。”殷秋华手指夹着香烟轻轻一甩,明明没有点火,却像有袅袅的烟雾覆盖她的脸庞,“或许在你看来老员工各有各的不靠谱,但蓝海也是靠着这些人才走到今天的,别轻易给大家定性。” 她说:“这句话希望你能帮我转达给齐总。” 名片上的人叫simon,程叙在勤利官网上查到他的履历,营销博士留学归来,先后供职多家4a广告公司,后从乙方跳到甲方,至今在勤利呆了六年。 勤利新能源从国产组装小厂跃升为如今的一线车企,和他主导的好几场社会性的事件营销息息相关。 职业照上的男人长着一张成熟宽阔的脸,笑容明媚得不大真实。 程叙通过手机号查找到对方微信,如殷秋华所言把她的名字写在申请备注中,不一会儿对面便通过请求,并主动发来一个笑脸。 【秋华把大概情况和我说了,不过还有一些细节没搞明白,可以找个时间面谈吗?】 和simon的对接比想象中更顺利,程叙准备好的开场白毫无用武之地,他们三两句后便定下会见的地点和时间。 结束微信对话,程叙忍不住回想殷秋华那几句轻描淡写的评价。 他知道自己不擅长社交,也不擅长建立亲密关系,特别在发现梁斯均出轨之后,他甚至开始逃避关系发展的可能性。 而这种不擅长延伸到职场之中,表现为虽然大部分时间他能够和志同道合的同仁相处愉快,但如果遇上某些和他观念并不一致,或者被程叙所厌恶的,即便是领导或者有着关键决策权的人物,他都无法运用成熟理智的态度来面对。 换言之,程叙知世故却不够圆滑。如果他还在动心网络,或者又找了一份同样是程序员的工作,只需要埋头考虑技术和代码,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然而现在他选择站在台前,这就成为了不得不面对并克服的缺点。 “我可以吗?”程叙轻声问自己。 【??作者有话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 第54章 重新介绍 相较于精修过的职业照,simon本人要面善许多。 他长得极为高大,目测超过一米九,面容白皙,手工定制的三件套妥帖地包裹住健硕的身体,不说话亦有三分笑,令人如沐春风。 察觉到程叙打量的目光,他主动解释道,“我有一点俄罗斯血统,不过隔了好几代了。” 原来如此。程叙了然点头,倾身和他握手,一触即分,“刘总你好,我是程叙。” “叫我simon就行,或者西蒙也可以。”刘西蒙爽朗地笑,“我知道你,程叙,以前在一次技术论坛的活动上我们见过。” 程叙绞尽脑汁未曾想起这张看过应该就不大会忘记的脸,“……不好意思。” “当时我在广告公司做sae,那场活动由我负责统筹推进。”刘西蒙耸肩,说了下论坛的名字,“你是当时的分享嘉宾之一,对接的是我手下的ae,所以我知道你,你不认识我。” 他提起具体名字,程叙有了些印象,可惜事实确实如对方所言,只得讪讪笑笑。 好在刘西蒙很快察觉到他的尴尬,三两句带过开场白,进入他们此次会面的正题。 不愧是做广告出身,刘西蒙拥有程叙迄今为止见识过的,最为强悍的沟通和控场能力。幸而他也早早为这次交涉做好充足准备,才没有被对方一味地带着走。 两人你来我往,谈不上轻松愉快,倒也十分顺畅。 “say,share,search,真是美好的寓意。”刘西蒙含笑看着程叙,“蓝海愿意用5%的服务费折扣交换发布会的独播权,确实很有诚意,我会上报给相关部门进行评估,通过的可能性应该很大……但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知道接下来的可能不在准备范围内,程叙下意识正襟危坐,“您说。” “按照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去找一份更加高薪稳定的工作,远的不说,我们勤利的智驾研发中心就非常欢迎你的加入。”仔细去看,刘西蒙的眼珠似乎带着轻微的绿色,琉璃一般的目光锁定再程叙身上,审视但不冒犯。 “为什么要选择人力资源行业,选择蓝海这个逐渐败落的企业,做这么一件过于理想化,容易树敌,且很难实现的事呢?” 程叙没预料到他最后一个疑惑竟落脚于此,一时有些愣怔,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朝对方笑笑,“可能因为,无论是我,还是蓝海,甚至是人力资源行业,都需要一个机会吧?” 他欲言又止,刘西蒙好奇追问道:“什么机会?” 他们会见的地方是一家新中式茶馆,极简的原木色装修,现代化的吧台设计,大堂中间的装饰屏风两侧雕刻着“得闲饮茶”四个大字,没什么商务气息。 工作日的下午,店内只有他们一桌客人,吧台后的店员在忙碌着外卖单子,无人在意角落里的声音。 即便如此,程叙还是放轻音量,像在透露一个秘密,“一个重启的机会。” 得益于刘西蒙的高效,勤利那边很快有了回应,只是不光是5%的服务费折扣,他们还提出想要3s项目落地后的优先合作权。 由于项目未来的商业目标尚在规划中,对方的要求显得过于笼统,但程叙和齐海洋商议之后还是同意了。 毕竟蓝海不过是随手画张饼出去,最终如何实现,解释权还是在他们自己手上。 在等待simon的时间里,程叙也没有闲着。 他用以往的经验接过产品经理的活,画了平台的初版原型图,又借助邱世友的渠道,和动心网络现任总经理高文取得联系。 只是想要达成“合作”这一事实,其实并不难。 动心网络刚经历大股东宋氏地产的舆论冲击,旗下的挤挤平台作为公司的明星产品自然受到影响,而伴随着大规模下沉用户的涌入,也使得其在网络上的风评每况愈下。 如果在这一关头上,他们愿意和蓝海共同开发3s平台,无论最后是否成功,单宣传期带来的正面导向就已经足够反转口碑。 难的是二者之间,对于相关权利的分配。 虽然前期的立项规划都是程叙在主导,但高文明显不想只做无名英雄,他提出由动心网络和蓝海出资成立全新的科技公司,将项目的一切归于该公司名下……存的什么心昭然若揭。 蓝海自然不肯,双方僵持不下,直到勤利的新技术发布会独播权成为了天平上的最后一个砝码。 几经权衡后,高文终于让步,表示可以按照程叙最初的想法,动心网络只保留赞助商的抬头,不会干涉项目的任何决策,不享受除了名声以外的任何成果,自然也不承担任何损失与连带责任。 程叙答应了。 经过漫长的博弈,事情终于能够进入正轨。 程叙还没来得及高兴,三月底的某一天清晨,正是大家打卡上班的时间,蓝海常年没有变化的公示栏上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一封员工联合签署的意见信。 正文是打印稿,洋洋洒洒五张a4纸,写满对3s项目的不解,对高层领导变动的质问,对蓝海未来的担忧,要求董事会出面解释,保证员工的知情权。 另外还有一张手写的纸张,打头的是付能良,约有十多名老员工在后面签了自己的名字。 程叙大致扫过一圈,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心中的石头微微落地,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匆匆而来。 “沙——” 他话音未落,被来人一把推开,程叙阻止不及,沙柏已经将公示栏的六张纸干净利落地全部撕下。 “做什么?”程叙看了眼开放办公区,果然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将视线窸窸窣窣投射过来,“别人都在看,你把它贴回去。” “我不要。”沙柏低声反驳,脸上是难得一见的阴沉,“这些人什么意思,在故意针对你吗?” 程叙一时失语,只得伸手去抢,“你别冲动,我会解决。” “你能怎么解决?”沙柏压低声音,“穆穆都和我说了,这些签名的都是签了无固定期限合同的老员工,根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只是想要发泄情绪而已,而且……” “我不能难道你能吗?”程叙简直被他说笑了,“听话,把它给我,回工位上去。” 沙柏龇着牙不肯放,“我能,实在不行就一个个揍过去,他们不就爱吃暴力压迫这一套吗?” “哦吼,一大早火气那么大?谁惹你了?” 程叙正想斥责沙柏的语无伦次,一道声音适时插入。 齐海洋笑眯眯的,伸手用巧劲捏了捏没有防备的沙柏手腕,后者吃痛松手,拿几张纸被齐海洋轻巧地收在手上,垂头翻看起来。 第60章 半晌后他松松抬头,看向面前同时对他行注目礼的两人,开玩笑道,“看我干嘛,上班时间不工作,小心我扣你们工资。” “齐总。”沙柏抢在程叙前面开口,“他们提出的这些我认为都不对,我也要写意见信……” “先去上班。”齐海洋将手上的纸卷成圆柱体,敲了敲沙柏的脑袋,“我有办法处理,不会让你程哥受委屈的。” 被对方说穿自己心底的担心,沙柏的脸窘迫一瞬,而后下意识看向程叙,见他一脸默然,这才满脸不甘心地走了。 齐海洋忍不住笑,“小狗崽子这么护主。” “你要怎么处理?”程叙分析道,“沙柏说的没错,签名的都是老员工,他们也不是真的想做什么,纯粹就是被最近的流言吓到,害怕蓝海把他们都裁了,又被有心人鼓吹几句,一时头脑发热签了名,估计内容都没认真看。” 齐海洋反问:“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 “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按照蓝海目前的情况最好是冷处理,让人事私下找他们谈话……”程叙想了想,“或者我亲自和他们去解释。” “我才刚刚答应沙柏不让你受委屈呢,可不能食言。”齐海洋将手中的纸卷再度展开,用手指弹了弹,“叙啊,你还不如沙柏懂,和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不如建立直接的威慑。” “……什么意思?” “你看这里,‘将至关重要的公司业务交给不知来历的外行人负责……’,啧啧,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会是用ai写的吧?”齐海洋倏然抬头,办公区域的人察觉到他的动作,一个个垂下头颅,装作忙碌。 他眯起眼,朝程叙招招手,神秘地低声说道,“我有一个办法,不过需要你来配合。” 程叙犹豫着附耳过去,听完不由皱眉,大为震撼,“这能行吗?” “当然能行。”齐海洋笃定地说,“你以为勤利为什么会答应我们的条件?真就为了那5%的折扣?哎呀你相信我,行不行嘛?配合一下?” 程叙依旧将信将疑,他盯着好友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落败于对方坚毅的眼神,迟疑地点点头。 下一秒齐海洋立刻展开笑容,程叙来不及后悔,他已经信步走到开放办公区,将手上的意见信在空中轻甩几下,发出哗哗的声音。 “咳咳咳!各位,暂停一下手边的工作,听我说几句。” 所有人霎时停住,一切刻意制造的办公杂音消失,如有实质的目光集中到齐海洋身上,他浑然不觉压力,依旧维持着笑容。 “看来我们还有很多同事对公司的现状不满。”齐海洋懒洋洋地再次挥了下纸,看向某个位置,“付主管,既然你的名字在最上面,说说你的想法。” “小齐总,你这么问,我就直说了。”付能良一脸义愤填膺地站了起来,“之前说要做什么3s项目,我不太懂就不多说了,公司想做什么我支持就行。可现在又说为了这个项目,我们要给勤利让利5%的服务费,简直莫名其妙!我怀疑有人从中谋利!” “哦?”齐海洋拍了拍手,“怀疑是要有证据的,你不会以为我们是无凭无据把林致远送进去的吧?” 付能良被噎了一口,但仍然梗着脖子道,“这是两码事,我们现在要讨论的不是林副总。” “我知道你想说谁。”齐海洋眼神沉下来,他漫不经心的往前走了两步,将手中的纸叠在一起,干净利落地撕开,“不仅是付主管,你们很多人估计都不理解,为什么董事会和我会愿意把蓝海的未来交给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怀疑公司是不是要倒闭了,摆烂了,找人来其实是为了裁员……无论我怎么保证估计都无法让你们信服,所以我决定,给大家重新介绍这位,将给蓝海带来变革的人。” 齐海洋站定,撕碎的纸如雪花般掉进面前垃圾桶,在鸦雀无声的寂静之中,他淡定地做了一个夸张的,舞台剧般的邀请动作。 那显然是有些滑稽的,但他毕竟是总经理,现场无人敢笑出声。 程叙更是尴尬得头皮发麻,他无比后悔自己刚才太过草率的决定,但事已至此,只得挪动着脚步,四肢僵硬地走到齐海洋特意留出的中心位置。 所有人的视线霎时从齐海洋的身上转移而来。 程叙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竭力想象现在是在某个技术交流论坛的现场,底下坐着的都是在等他分享经验的同行。 做足心理建设,他深深地吐了口气,故作冷静,迅速地说道:“大家好,我是程叙,在来到蓝海之前,我在动心网络担任研发部副总监将近十年,主导开发了一些项目,大家或许都有所使用。” 程叙如数家珍地报出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名字,每出现一个,底下人的表情便凝固一分。 直到说出“挤挤”的时候,所有人动作一致地掏出手机,打开那个每天都要访问的短视频app,嘴巴张成o形。 “差不多就是这些。”程叙不大好意思地垂下眼,“虽然是微不足道的成就,但我还不至于为了5%的服务费走上犯罪的道路。” 【??作者有话说】 程叙:你可能不认识我,但你一定用过我开发的……app! 第55章 别生气嘛 主导开发了知名项目的人就不会为了5%的服务费犯罪吗? 这个推论的因果链其实很脆弱,但大家好像都迅速接受了,对待程叙的态度纷纷有了变化。 原本和他关系尚可,诸如穆可刘丽芬杨琳等人自不必说,许多平素没什么交集的人在食堂遇到,也开始笑着和他主动打招呼。 就连付能良夹着尾巴安静一段时间后,都能腆着脸来递烟,被程叙婉拒后也不气馁,死乞白赖地加上微信,宣称要向他学习。 学习什么?总不能是c语言吧?程叙在心里吐槽,随即又忍不住恶意揣测:按照付能良对计算机的认知,估计入门python都费劲。 更为离谱的是,有一次程叙刚从男厕所出来,突然被公司的保洁阿姨叫住,起因是她昨日发布在挤挤上的视频至今没人点赞,问程叙有没有什么办法。 如是种种,给程叙带来不少额外的烦恼,好在蓝海内部压力减轻之后,3s项目总算得以顺利推进。 动心网络调过来的技术外援都是程叙熟悉的老同事,他们的默契早已根深蒂固,三两下弄明白程叙的需求,不到一个月就鼓捣出第一个测试版本。 一切符合程叙的预期——说到底3s的功能并不复杂,项目的核心也并非平台,而在于数据。 这一个月的时间,团队用手工输入的方式将蓝海十余年来的纸质数据导入其中,又通过爬虫和api调用等方式获取其他公开信息,完成s市及周边地区的企业用工信息采集。 除了来自官方的准确数据外,爬虫搜刮得到的也有很多不可证实的小道消息,算法会将不同来源的信息一一区分,用颜色标注可信等级,按照时间排列,以图表形式呈现在对应企业的专题页面。 务工者通过web端或小程序即可查询到关注企业近期的用工需求、薪资水平、福利设施、劳动纠纷、重大新闻等情况,并可以根据本人的实际经历进行评论反馈,补充信息。 同样的,务工者需要将自己的工作经验、技能等级等履历信息主动提交,相关证书需要进行认定,通过设置临时口令授权企业方进行查询,完成企业和务工者之间信息的双向链接。 平台初具雏形,一个多月连轴转的程叙终于得了空,打算趁着正式上线前的测试期,按计划把信息技术部的编制填满。 把原定要内部调岗的名单一一写下,程叙突然意识到一件堪称诡异的事情:他竟然不知道沙柏最近在做什么。 为了证明不是自己太忙错过消息产生的误解,程叙还特意把两人的聊天记录翻了一遍。 回顾后可以清晰地发现,在某一个节点前,沙柏的聊天缘由莫名其妙、包罗万象,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上的琐事,他都热衷于同程叙分享。 在程叙被齐海洋怂恿着在众人面前公开身份后,沙柏虽然依旧话痨,每天都有记录,但似乎开始刻意回避工作相关的内容。 会是错觉吗? 程叙不大确定,他试探着发了消息过去:3s的初版做完了,今天应该不用加班。 太好啦!对面很快回复,还附带一个撒花表情。 【那今晚上要不要一起去逛个超市?家里没什么菜了。】 横竖看上去没什么不对的地方,程叙想想回道:我之前已经和殷总沟通过了,等平台结束测试,就会给你办调岗手续。 这次沙柏却没有秒回,对话框安静地矗在屏幕上,连“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都未曾出现。 程叙等得蹙眉,他点了点屏幕唤醒输入法,又起手打字:如果你不想加入的话可以直说,我没有要强求你的意思。 是不是有点过于生硬了?发送前程叙蓦然顿住,犹豫几秒,还是决定把写好的句子删除。 第61章 删到快最后一个字时,手机突然传出一连串的振动。 【好啊[咧嘴笑]】 【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去不去嘛,马上就要下班啦[暗中观察]】 看着熟悉的文字泡,程叙莫名松了口气。 他松开删除键,打了个字过去,却没注意到前面一句尚未删除干净,原本的“好”变成了“如好”,想撤回时对面已经看到了。 【等等,如好什么意思!】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惊恐]】 【……】 程叙发过去六个点,嘴角浮出笑意:去啦! 距离蓝海最近的大型商超就在世纪城,时隔近半年他们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关系似乎有了新变化,又似乎完全没变。 “我们先去吃晚饭?”沙柏提议道,“楼下超市七点之后打折,吃个饭再去逛,嘿嘿。” 听上去很有规划,程叙无所谓地点头,毫无主见地跟着沙柏走。 等到了地方才察觉到熟悉:竟然是那家他原本选定作为回礼的日料自助。 “不用这么正式吧?”见沙柏真要进去,程叙忙阻止道,“去负一层随便吃个便餐就行。” 沙柏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里面走,等候的服务员立刻热情地围上来迎接,程叙不好意思再推拒,只得一起坐下。 等服务员离开,他压低声音,“这里人均消费多少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沙柏理所当然地说,在程叙进一步质问前小声解释道,“我抢到了工作日的晚餐特价券,打五折呢!今天人少不用排队,有效期最后一天了,不用也是浪费。” ……那确实是很划算了。 程叙看看沙柏,又看看菜单封面上印着的巨大雪蟹,登时感到腹中饥饿,瞬间改变主意,“好吧。” 结束晚餐走到超市,正好赶上七点的打折时间。 程叙对生鲜品没什么判断能力,他吃的有些饱,懒洋洋地推着购物车,看沙柏满脸认真地比价,精挑细选。 两人逛完一圈,推着满满一车往结账区走,快到时沙柏收住脚步,“我忘拿东西了,哥你先去结账,在出口等我。” “什么东西忘了?”程叙下意识问,对方却已经消失。 “跑得真快。”他嘟囔着,没多在意,买完单在外面等。 不多时沙柏便再次出现,明明说是忘拿东西,两手却是空的。 从世纪城回家,到达单元楼才发现电梯坏了,一大堆住户挤在电梯厅外面叽叽喳喳地吵,物业的值班人员满头大汗,不停说着师傅马上就到了大家别急啊。 程叙回头看了眼沙柏,两人目光相撞,默契地转身走向楼道口。 好在他们住得不算高,十多分钟后顺利到家,电梯仍旧没有动静。 临近夏日的五月,即便是夜晚也多了几分闷热。 程叙爬得满头大汗,打底的衬衫湿哒哒地贴在身上,他进门后第一时间脱了西装外套,回头对沙柏说,“我去洗个澡。” 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只是单纯地表达意愿,谁知刚走到浴室门口,就被沙柏从后至前地抱住。 程叙本来就觉得热,沙柏身上的体温更高,贴过来的时候像一张巨大的,不合时宜的暖宝宝,本能挣扎起来,“等等,别抱,热死了。” “哥。”沙柏在他耳边委屈地喃喃道,“好想你。” 从春节假期后,一连串的事务接踵而至,程叙忙得连轴转,不加班都已是奢求,哪有闲工夫做那档子事。 沙柏不提还好,乍然提及,又肌肤相贴,程叙也难免生出几分念想。 但他实在不喜欢这种身上黏糊糊湿哒哒的感觉,犹豫几秒还是说道,“先让我洗澡。” 谁知平日里总是很听劝的沙柏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要。” 不仅是言语,他的手更是不安分地解开程叙衬衫的扣子,指尖在小腹的位置轻轻转圈,以实际行动充分表达意愿。 程叙被摸得又热又痒,忍不住伸手去捉,被轻松地按住,随即沙柏用力一扯,轻易地将程叙翻了个面。 程叙感觉自己好像一个煎蛋,没等他看清对方的脸,灼热的唇强硬地落了下来,要把他的正面也烫熟。 吻了好几遍还似不够,沙柏转移阵地,毫不留情地咬住那颗长在耳垂后侧的痣。 “嘶——”程叙吃痛出声,“你属狗的啊?” 沙柏叼着那块软肉,不以为耻地,“汪汪。” 带着低音的拟声闷在喉口,像一大坨快要融化的粉色棉花糖,柔软地包裹住程叙,让他动弹不得,灵魂和肉体齐齐出走。 只能伸手抱紧身前的浮木,好继续留在这人间。 最后还是一起洗了澡,程叙也终于知道沙柏在超市忘记拿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他靠着浴室的玻璃隔断微微喘气,好声好气地商量,“下次能不能不用那个。” “啊?”沙柏动作一顿,随即反应过来,“凸点不舒服吗?” “……”程叙突然没来由地生气,他随手拿起架着的花洒喷了沙柏一脸,泄愤似的咬牙说道,“不喜欢!” “好哦。”沙柏抹掉水,情绪稳定,从善如流,“我知道了。” 说着他又凑过来和程叙接吻,用气声含含糊糊地撒娇道,“别生气嘛,哥,以后不用就是啦,换回超薄的好不好?嗯?” 程叙本就累得脱力,那一下已是穷途末路,再没反抗的力气,只得任由对方一下一下的,配合着节奏,亲不够似的啄吻。 沙柏的动作又轻又慢又柔,伴随着哗哗的水声,不多时程叙的困意便涌了上来。 好像忘记问一件事情。 程叙模糊地想着,却再难集中精神,坠入黑甜的睡梦之中。 【??作者有话说】 黏黏糊糊o(*////▽////*)q 第56章 情理之中 一夜过去,小区的电梯依旧没有修好。 程叙只能走楼梯去上班,到公司时已经汗流浃背,他刚想脱下外套,蓦地回忆起早上洗漱时看到的痕迹,原本伸展的动作猛然顿住。 在心中暗骂几句,程叙继续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转而打开空调,过了十几分钟冷气才逐渐涌出。 程叙还没来得及缓口气,总经办的玻璃门突然被敲响。 他下意识整理衣领,清了下嗓子:“请进。” 目光所及之处,竟是穆可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讨好地朝他笑笑,“程总。” 程叙矜持地点点头,示意对方坐下,“什么事?” 小姑娘面色迟疑,踌躇好一会儿才开口,“那个……公司有规定,室内温度高于30度才可以打开空调制冷功能。” 程叙愣了下,抬头看了眼呼呼作响的出风口,又转到挂在门口的电子温度计上,感到荒谬的同时有些尴尬,“……是吗?” 穆可友善提醒:“是哦,员工手册第九章 第四节,您入职培训的时候签过字的。” “……” 程叙失语数秒,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还是伸手拿起桌上遥控器。 正要关上,穆可再次犹豫地叫道,“那个……程总。” “其实今天确实蛮热的哦。”她看着程叙,眼睛一眨不眨,“您穿得这么严实,小心中暑,说不定会影响工作状态呢。” 实在是太过明显的暗示,程叙动作一顿,抬眸看她,若有所思,“大厅那边更热吧,三面都是窗户。” 穆可眼巴巴地狂点头。 程叙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哑然失笑,丢下手上的遥控器,“出去把外面的空调都打开吧,制度是死的,人又不是。” “好嘞!” 穆可响亮地应了声,很快又收住,继续试探道,“不过吴经理那边可能会有意见……” “吴宇?”程叙能够对上号,却不甚理解,“开空调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穆可讪笑,“怪我,做这个月预算的时候没把空调电费算进物业费用。” 原来是因为无预算。 程叙沉默几秒:“去开吧,到时候有问题让他来找我。” 这下穆可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知道了,谢谢程总。”她飞速说完,起身就要走。 程叙忙叫住她,“等等,穆可。” 对方不明所以,程叙没有给她太多反应时间,单刀直入地问,“我想把你调到信息技术部,你愿意吗?” 穆可的茫然更胜,原就漫画似的眼睛瞪得更圆,确认般地指指自己,“我吗?” “嗯。”程叙肯定道,把此前和齐海洋说的内容复述一遍,“调岗后会重新给你定薪,可以保证至少20%的涨幅,晋升路径也会比现在更清晰。” 程叙并非在随意画饼,综合管理部在蓝海内部的职责和权力都很重,几乎涵盖公司的方方面面。因此企业的掌权人更倾向于用自己的亲信空降管理,而非提拔其中的员工。 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林彤,她作为刘丽芬的同期,至今仍只是主管而非经理,一方面是因为本人眼高手低,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和老员工们太熟悉,又习惯见人下菜碟,容易产生抱团情绪,不利于管理。 第62章 前总经理郝涛是这样想的,所以上一个综管经理和他一起被开了。 齐海洋当然也如此,才会让并不擅长行政工作的程叙代为分管。 “等3s项目正式上线,我的主要精力肯定会投入那边,到时综管会有另外的空降领导,变数会更多。”程叙继续游说道,“而且我记得你之前……也说过和老员工们的关系并不好。” 提及之前“卧底”期间得到的消息,程叙有种莫名的羞耻,他匆匆一言带过,等待对方的答复。 “程总,我认真看过3s项目的计划书,您的想法和理念很厉害,如果能够成功,一定能够成为行业的里程碑。” 短暂的沉默后,穆可璨然一笑,却也话锋一转,“不过调岗还是不用了,我现在的工作也能在后勤方面给您支持,而且我很喜欢人事这个岗位,暂时没有改变职业规划的计划,实在不好意思。” 虽然有些遗憾,但程叙尊重对方的选择,“不用道歉,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之后的招聘工作还是要麻烦你。” 仔细想想,穆可的婉拒确在情理之中。 他没有太纠结于此,将拟好的招聘需求发给对方。穆可效率很高,没多久就发来十多份按照岗位分类、经过人事初筛的简历,再由程叙二次选择后,一一约定面试时间。 下午齐海洋回来,听程叙说完经过后也发出赞叹,“很有主见的小姑娘,还难得的能沉得下心,以后可以重用。” 程叙表示赞同,随即关切地问,“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去参加会议了吗?” 年后上面有新政策出台,各行各业闻风而动。市人力资源行业协会顺势组织了“新质生产力”的沙龙研讨会,蓝海作为会长单位收到邀请,据说本市一百多家人力资源企业代表都会悉数到场。 沙龙会两点开始,齐海洋此时此刻显然不该出现在公司。 果不其然他闻言不自然地笑笑,“哈哈,差点和人打起来。” 程叙瞬间大惊失色,“啊?” 他连忙抓过齐海洋上下打量一番,确认对方衣着整洁光鲜,连头发丝都未乱上一根,这才松口气,沉声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遇到一个爹味老登说教,忍不住反驳了几句,他想动手,幸好被其他人拦住了。”齐海洋明显不想多说,轻描淡写道,“协会的李秘书长怕现场再出问题,就让我先回来了。” 3s项目上线在即,蓝海的数据只是整个行业的沧海一粟,为了寻求更多同行合作齐海洋才欣然前往,没想到遇到的阻力比想象中还大,甚至上升到肢体冲突。 齐海洋感到沮丧,悻悻说道,“对不起啊。” 同行本就是竞争对手,3s的理念更是斩断了许多放不上台面的利益链,得不到同行支持是理所当然的事,这一点程叙早有预料。 他轻锤对方一拳,“和我道什么歉,又不是你的错。” “我回来前和李秘书长谈了下,协会方面还是支持的。”齐海洋丧得有限,很快恢复精神,“而且也不是所有的同行都反对,诚鑫的于总就特意来加了我的微信。” “嗯,消息放出去,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同行找上门。”程叙笃定地说道,“靠欺瞒带来的利益是暂时的,现在这样的市场营商环境,必须团结起来把行业的口碑重新做起来,才有更多发展的可能性。” 当然他们也极有可能是像之前的蓝海一样,宁愿什么都不做,继续分食越来越小的蛋糕,最终走向死亡。 程叙知道自己在赌,齐海洋自然也知道,他自嘲一哂,“在我们实际做出成绩之前,大部分人应该还是会观望,资本都是趋利避害嘛……放手去做吧,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 两人说话间,程叙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他低头一瞥,露出意外的神色,齐海洋也凑过来,“谁的电话?” “高文。”程叙不解地低问,“他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不会是平台的测试有什么问题吧?”齐海洋戚戚然道,随即拍拍自己的嘴巴,“呸呸呸,童言无忌。” “有问题项目群会直接通知我的,哪轮得到他打电话。” 六一儿童节还没到,程叙没空搭理大龄儿童耍宝,他打了些腹稿,接起电话,“高总。” “程总,没有打扰到你吧!”高文爽朗笑道,声音夹杂着电流,听起来有些刺耳,“听研发那边说3s平台已经进入初期测试了?程总效率很高啊,真不愧是你。” 程叙抽抽嘴角,面无表情地回以恭维,“是您手下的人才厉害。” 没等对面回复,他转头朝齐海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打开扬声器,“请问高总特意来电,是有什么事吗?” “照现在这个进度没多久就能完成测试了吧?打算什么时候正式上线?” “暂定是七月份,正好毕业求职季。”程叙耐心地应付,“有需求的用户可能会多一些。” “还有两个月呢,这段时间要准备宣传了吧?”高文又问,“程总有具体计划了吗?” 程叙敏锐地:“高总,我们的合作已经签过协议,动心网络是不能参与项目的具体运作……” “哎呀不要紧张,我可没有要干涉的意思,只是我毕竟在做社交平台嘛,对线上推广还是很有经验的。” 程叙和齐海洋对视一眼,“那您的意思是……” 高文:“你知道小席文化吧,就是那个mcn机构,我认识他们席总,你和他也算是有点渊源。” 程叙当然知道,当初他就是因为不愿意协助宋城万通过技术手段打压小席文化的旗下账号,被太子爷不惜花重金赶出动心网络。 前段时间从邱世友口中得知宋氏地产出事,程叙特意上网查过他们之间的纠葛,十分曲折离奇,一言难以蔽之。 总而言之,小席文化不仅是个颇具盛名的mcn机构,听说创始人还和互联网巨头远恒科技有所关系,孵化的纯公益助人项目“移动篝火计划”讨论度更是惊人,是现象级的热点话题。 计划的发起人,小席文化旗下的自媒体博主“简单说点”是挤挤平台为数不多的,粉丝破亿的个人账号,虽然许久没露面,但一直在做公益项目的幕后工作,称得上是头部的大网红。 “我和席总聊过了,他和简单说点都对3s项目很感兴趣,要不要和他们见见?”高文大喇喇道,“不是我瞎吹,论自媒体传播小席文化可是专业的,比起你自己组建团队从零开始,和他们合作的效率会更高。” 对方说的是事实,程叙难免心动,毕竟他对宣传也是一知半解,专业的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他再次看向齐海洋,后者回以信任的视线,用口型再次说道:你决定就好。 程叙有了底气,他沉吟数秒,决定接过对方的橄榄枝,“……那就谢谢高总了。” “程总客气。”高文轻笑,“你可是动心的大功臣,虽然很遗憾因为一些误会我们现在无法共事,但只要我还在动心网络的一天,就随时欢迎你回来。” 高文显然不知道这边开着免提,齐海洋的脸色一下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程叙用余光瞥到,连忙应付几句挂断电话。 “他竟然敢当面挖我墙角!”小齐总气呼呼地,“高文是吧,我记住他了,不就是个职业经理人吗?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最好别给我碰上。” “就是就是。”程叙敷衍地安抚,点开微信把高文发来的手机号码保存下来,“安啦,不就是随口的客套话吗,你生什么气?” 退出对话框,程叙这才发现未读消息列表里躺着一个熟悉的头像。 【哥你有空吗?我想找你聊聊,小会议室见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本章提到的席总和”简单说点“是《社死后成为了网红》的主角cp,有兴趣的宝宝可以去看一下,是免费文 第57章 意料之外 程叙来到小会议室时沙柏已经端坐其中,也不知等了多久,他满头都是汗,整个脸庞反射着顶光的白色,像蒙着一层晶莹的面罩。 “不好意思,刚有个电话,没看到你的消息。”程叙心生愧疚,他翻了下身上没带纸,找到控制面板打开顶上的中央空调,语气是自己也没发现的柔和,“找我什么事?” “哥。”沙柏叫了一声,又垂下头去,似乎做了会儿心理建设,用一种不大像他的语气慢吞吞开口,“是这样的,我今天又考虑了下,暂时还是不调岗去你那边了……” 程叙刚拉开椅子还没坐下,被意料之外的内容当场砸脸,瞬间一怔。 失了外力的办公椅不受控地转圈,撞到会议桌边缘,发出巨大的一声“砰”。 两人同时被吓到,沙柏更是慌忙站起来,“哥你没事吧?” “没事,你坐着。”程叙拧眉摆手,用脚勾住椅腿,加重语气问,“……你刚说什么?” 沙柏大概是没预料到他的反应这么大,唯唯诺诺坐下,声音紧张起来,“就、就是字面意思。” 第63章 程叙刚刚得到意外资源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殆尽,他伸手把椅子扶正,慢慢坐上去。 又缓过好几秒,程叙将眼镜摘下,闭眼捏了捏鼻梁,尽量保持心平气和。 “为什么?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是……是这样的。”沙柏咽了口唾沫,偏头不敢看他,“市场部不是招了新人嘛,然后其中有一个以前是做自媒体的博主,提议要不要试一下线上招聘,殷总同意了,所以这段时间我都在配合他们实施,手头上压着不少工作,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原来如此。”程叙了然地点点头,“那没关系的啊,你正好慢慢把工作交接出去,估计下个月我这边才会正式进入宣传期……况且殷总之前也说了要招新的助理,岗位需求单都提上来了。” 至于自媒体的事情似乎也在会上汇报过,但程叙当时正发愁和动心网络的合作,并未过于在意,只知道似乎有还不错的进展。 “有关系的。”沙柏小声说,“我手上的事情比较杂,换新人可能不大好交接,而且我也想把现在的工作做完,等结束了再去你那,可以吗?” 程叙不理解,“为什么不好交接?你们这个项目才刚起步吧?市场部又不是只靠你一个人做事。之后信息技术部的主要工作也是3s平台的推广和运营,和你现在做的事情是趋同的,没必要继续浪费时间。” “不是浪费时间。”沙柏的声音陡然大起来,随即意识到地刻意降低,“我们现在做的挺好的,账号建立一个月已经有了好几百的粉丝,评论和私信咨询的人也有很多。”他再次强调:“……真的没有在浪费时间。” 重点根本不在这上面。 程叙觉得对方简直不可理喻,如果说穆可的拒绝是出于职业规划上的差别,但沙柏明明在做同样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到结束。 况且哪有什么结束而言?只要蓝海继续从事人力资源业务,有客户工厂就有招聘需求,按照沙柏的逻辑,莫非他要一直做到公司倒闭或者业务停摆不成? 沙柏还在说些什么,嘴巴一张一合,程叙却完全听不进去。 一种久违的,被背叛的愤恨感拽着他,让他感到莫名的害怕与恐慌,无法用理智回应,只能冷硬地说道,“项目不会等你,如果你不愿意过来,我会按计划进行社招,平台七月份就要上线,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沙柏愣了下,“不用等我啊,哥你就按照你的计划来,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到时候……” “在公司别这么叫我!” 程叙猛地站起来,被厉声打断的沙柏的身体颤了一下,随即闭上嘴巴,迷茫地看着他,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随便你吧。” 硬邦邦地丢下最后一句话,程叙连桌上的眼镜都忘记拿,径直走向外面,几乎摔门而去。 会议室制造出的动静不小,一下吸引外面所有人的注意,程叙一路绷着脸,在众多疑惑视线和窃窃私语中目不斜视地快步走回总经办,把正在和客户扯皮的齐海洋吓了一大跳,“发生什么事了?脸色这么难看?” 程叙抿着嘴,没心情解释,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没事。” “不是说小沙找你吗?”齐海洋隐隐有所猜测,又心知好友可能正在气头上,但还是忍不住嘴贱道,“怎么弄得和又分手了一样。” 程叙面色一沉,没有理他,只把键盘敲得哐哐作响。 另一边的沙柏蔫蔫回到工位,掏出手机啪啪打字,似乎写了很长一串,又纠结地顿住,嘴中念念有词地逐字删除。 肖云方才亲眼目睹程叙摔门而出的一幕,此刻见到另一当事人,好奇心熊熊燃起,忍不住拉着椅子凑近了些,“小沙,你惹程总生气啦?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表情呢。” 她说着假装不经意地用余光瞥了一下对方的屏幕,可惜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什么,沙柏就“啪”得一下把手机翻过去,盖在桌面上。 “没什么。”他的语气和内容丝毫不符,说罢把头埋进手臂,颓然地趴在桌子上,不多时泄出一丝哽咽般的鼻音。 肖云被吓一跳,刹那收起所有八卦之心,忙推推对方,安慰道,“哎,怎么了这是,被骂啦?没事的呀被领导骂骂么很正常的哇,之前不也被林致远骂过么。” “没有。”沙柏闷闷地说,抬起头来,倒没有眼泪,耷着脸看她,“肖云姐,没什么事啦,你不用担心我。” 看上去可完全不是没事的样子啊! 肖云不禁大声腹诽,但她看沙柏不愿多说,只好安慰几句客套的废话,转头悄悄打开蓝海内部的聊天小群。 里面果然聊得热火朝天,已经刷过好几页,都在讨论程叙和沙柏小会议室谈话后摔门而出的内幕。 不一会儿的功夫,群里已经出现了不低于五个版本的猜测。 最正常的版本,是沙柏工作上出了错误被程叙抓住大骂一通,这叫新官上任三把火;进阶一点,则是沙柏不自量力地想加入3s项目,被程叙无情嘲笑并拒绝;更传奇一些,说是两个人都喜欢穆可,为了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什么乱七八糟的。 肖云偷偷看一眼沙柏,暗暗评价:就小沙平时粘程总的样,说是暗恋被拒可信度还高一点。 沙柏对同事的离谱猜测一无所知,他把语无伦次的长篇大论删除,最终只发了简单的“对不起”三个字给置顶微信。 程叙没有反应。 沙柏等了又等,直到快下班,又拍下眼镜的照片发过去:眼镜在我这哦,晚上我带回去[笑脸] 想想又发:对了,今天晚上吃什么?鲍鱼红烧肉怎么样? 程叙依旧没回,对话框里空空荡荡,像沙柏悬浮在半空的心。 他无声地叹口气,关上屏幕。 时间很快来到五点,同事接连下班,肖云离开前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随即拍拍他的肩膀,一言不发地走了。 沙柏莫名其妙,但来不及在意,等大厅所有人都走光了,他捏着眼镜慢吞吞地起身,蹑手蹑脚地来到总经办外。 磨砂的玻璃隔断照出模糊的双重人影,程叙和齐海洋都还在。 沙柏在拐角的阴影处站了将近半个小时,发现两人都没有离开的迹象,只得碎步挪回工位,把外面的灯全部关上,远远望着发呆。 又过十几分钟,那边传来玻璃门铰链的开合声响,紧接着齐海洋的声音远远传来,“那我先走啦!” 程叙的声音听上去余怒未消,“滚吧。” 沙柏浑身一抖,下意识蹲到工位后面,屏住自己的呼吸,不多时电梯运转,齐海洋似乎离开了。 除了总经办,整个蓝海陷入黑暗。 沙柏慢慢站起来,一动不动地盯着磨砂玻璃柔化过的灯光,直到眼睛发酸,才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程叙的眼镜虽然没有度数,但鼻梁上少了东西还是不大适应,他写完测试需求,仰头按了按眼眶,起身去了会议室。 然而桌子上空空荡荡,自己的眼镜不翼而飞。 程叙大概猜到是被谁拿走,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开放办公区,若无其事地回去继续工作。 直到晚上十点,程叙终于结束和技术团队的线上会议,他松了松有些僵硬的脖颈,慢吞吞地开始收拾东西。 一旁的手机锁屏上不知多少次弹出微信消息提醒,他短暂瞥过,又无情地移开。 回到家时天已漆黑,沙柏的房门紧闭,门缝也没露出任何灯光,一切静悄悄的,似乎早已睡熟。 程叙收着脚步声走过玄关,意外发现餐厅区域还亮着夜灯,桌上摆着几个盖好的瓷碗,程叙过去摸了摸,外壁还是温的。 他的眼镜也躺在上面,压着一张蓝海的定制便签纸。 对不起。 沙柏的字明显练过,虽然是普通的黑色水笔写就,笔锋却十分苍劲,只有最后的一捺歪歪斜斜,泄露出书写者的心情,旁边画了一个哭泣的表情符号。 除此以外下面还有一行小小的法语,程叙打开手机的拍照翻译功能查了下,似乎也是道歉的意思,表达非常的正式及书面。 其实程叙早就不在生气了,但也说不上此刻是什么心情,他捏着便利条的边缘站着发了会儿呆,没有动桌子上的食物,只带着失而复得的眼镜安静回了房。 关门的一瞬,隔壁似乎传来一些轻微的响动,又似乎只是错觉。 第58章 梅雨季节 六月,s市进入梅雨季。 潮湿的水汽覆盖整座城市,配合节节攀升的气温,世界像一个巨大的密封蒸笼,哪哪都让人不爽利。 程叙收起伞,抖落伞面上的雨水,走进动心网络的玻璃自动门。 电梯前有一名年轻男人在等,听到脚步动静侧头看了一眼,露出惊讶表情,“……程总?” 他喊得迟疑,程叙也有些怔忪,面前的人虽然有几分眼熟,但他实在想不起是谁,于是含糊地点点头,“你好。” 第64章 “真的是您啊!”对方莫名欣喜起来,“之前好长一段时间没看到您,还是在系统里看到您离职了,怪遗憾的,这是回来了吗?” “没有。”程叙说,“有点事来找高总。” 年轻男人还想说什么,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他后退半步作了个请的手势,程叙也没客气,径直走了进去。 没等程叙说话,站在面板边的年轻男人主动按下了高管的楼层。 倒是挺会来事。 程叙不由看他一眼,对方露出期待的眼神,不过程叙很快挪开,他的表情又失落起来,终于忍不住再次主动开口,“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陶啊!刚来的时候还是您带我认识的其他人呢!” 啊……程叙想起来,原来是他被突然辞退前一周入职技术部门的那名应届生,最后一天时他们还在电梯上又见过一面。 “是你啊。”程叙笑,“我记得,下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嘛。” 小陶尴尬地挠挠头,“那个时候突然犯傻,您别再取笑我了。” 程叙记得小陶也是管培生入职,第一个月被安排在他的部门见习,按照动心网络半年的轮岗期,此时应该已经定下岗位。 思及此,他瞥了眼对方胸牌,上面职务一栏写着bd,心想:哦,邱世友的兵。 电梯很快抵达市场部所在的楼层,小陶礼貌地招呼一声,他穿着西装三件套,身上没有一丝褶皱,稳稳当当地走了。 同样是应届,人与人果然还是不同的。 还没来得及继续开拓思绪,电梯门再次开启,程叙熟门熟路地找到总经理办公室,里面隐隐有着谈话声,他毫不停顿地抬手扣了扣门。 笃笃——“请进。” 见来的是程叙,正在说话的高文连忙站起来,几个大步过来揽住他往里带,朝沙发上另外两名男性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程总,3s项目的发起人。程总,这是席穆,席总。旁边这一位呢,就是我们的大网红、大博主'简单说点'啦。” “你好。”看上去有点娃娃脸,眼睛也圆圆的男人似乎不大满意高文的介绍,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主动向程叙伸出手,“我是简述。” 程叙同他握了握,“程叙。” 高文插进来:“哎呀,发现你俩名字还挺登对。” “高总,登对这个词可不是这么用的。”席穆扬着唇,也伸出手和程叙相握,两人目光一撞,一触即分,“之前在远恒时便一直听说程总大名,我们研发中心好几位同事都是你的迷弟,这次偶然听高总说了您的项目,我和简述都觉得很有意义,能帮助很多人,才冒昧邀请你来谈谈合作,希望没有给您造成困扰。” 程叙受宠若惊:“席总客气了,您的'移动篝火计划'才是,迄今为止已经帮助了很多人。” “不是我的。”席穆爽朗一笑,眼神很温柔,“一切都是简述的想法,我只是被他打动的投资人罢了。” 席穆是个非常英俊且健谈的人,他的沟通技巧与刘西蒙又有不同,如果说后者是带有侵略性的控场型社交悍匪,席穆则是披着温良外皮,却很会将话题转向既定结果的引导型。 好在他和程叙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分歧与冲突,不至于让程叙在不知不觉将自己的底牌卖个底朝天。 而简述给人的感觉要好很多,或许是因为他没有攻击性的长相,又或许是公益项目带给他的光环,程叙很难不对他生出好感。 不一会儿,莫名形成了高文和席穆在说话,程叙和简述在聊天的奇怪氛围。 话题也十分奇怪。 “我最近想在家里弄一套智能家居。”简述兴致冲冲地比划道,“碰到一个问题,我们家大概三百多平,装修时有线网没有覆盖到每一个房间,无线桥接的话信号很差,经常延时甚至失效。” “纯wifi方案确实会有延迟问题,要不要试试zigbee?传输距离和稳定性都会好一点。”程叙按照自己的经验提议。 简述连连点头,“我有考虑过的,不过市面上能兼容zigbee的集成中控选择比较少,还是想把所有的设备都集中起来,最好是能通过单一的平台去操控,感觉更方便些。” “确实,我当时的中控平台是自己根据设备协议写的,兼容性并不是很好。”程叙思考道,“或者你可以试试开源的ha?比较成熟,也有各种协议转换的插件,加上一个zigbee的网关,应该能解决你现在的问题。” 简述眼睛一亮,又有些迟疑,“会不会太复杂?我只看得懂一点简单的代码,怕到时候弄不明白。” “不会的,ha是很成熟的开源系统,论坛有很多经验分享,实在看不懂也可以来问我。” “真的吗?那太好了!”简述摸出手机,兴奋地说道,“我们先来加个微信……” 程叙打开界面扫码,冷不丁听到旁边的席穆说,“叽里呱啦聊什么加密内容呢,不把你做的ppt拿出来给程总看看?” “什么ppt?”高文凑过来好奇地问。 “看了3s的项目书后,简述连夜做了宣传方案,那时还不知道能不能和程总合作呢。”席穆似笑非笑道,“他说就算不合作,也可以给程总一些个人的经验分享……对了,简述以前是商英的品牌总监,对市场推广还是挺有心得的。” 程叙惊讶侧目,却看到简述似乎剜了席穆一眼,但那一瞬太过短暂,他又疑心自己看错。 “高总,能安排一个带投影或者大屏的会议室吗?”简述加上程叙微信,礼貌询问道,“我给程叙看一下我的方案,谢谢。” 简述的ppt非常直白,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及动画,每一页的内容简要、清晰、易读,就连推广门外汉的程叙也能看懂。 ppt将3s的前期宣传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用户冷启动,在各类兼职群、招工群、蓝领论坛等受众集中的地方投放问卷,询问他们对于此类平台的看法,引起范围内的讨论和争执。 第二个阶段采用话题效应,将上一个形成的讨论视频或图文在各大社交媒体进行投放,将3s的理念更加明确的输送给广泛的网友,给大众打造认知锚点。 第三个阶段则是利用“简单说点”和“移动篝火计划”的现有的粉丝基础,在平台上线前一天直接高调官宣,引爆话题热度,为第二天的正式发布作最后铺垫。 方案成熟可执行,唯一的问题是—— “这样看上去,完全是你们在做推广。”程叙谨慎地说,“坦白讲,来之前我咨询过一些业内的朋友,知道像小席文化这样的mcn机构,营销费用不会太低,目前我们公司的预算可能……” “不用担心这些问题。”简述朝他眨眨眼,“我不收钱。” 见程叙面露诧异,他主动解释道,“移动篝火计划本来就是个公益项目,运营费用几乎都来自于大企业的捐赠,包括高总今年也给了不少赞助……我们是拒绝任何商业合作的。” 程叙犹豫道:“可3s到后期还是会发展成一个商业平台……” “是的,你的项目书里写得很清楚。”简述笑了笑,“所以程叙,我们需要签另外一份协议,保证3s展示的数据绝对真实客观,且永远不会在信息查询匹配等功能上进行收费,如有问题,我方可以单方面终止合作,并追讨以往所有因网络推广和运营产生的费用。” 合作的细节有很多,程叙又和简述聊了将近三个小时才结束,外面的雨依旧在下。 高文有另外的会议要参加,没有特意送他们下来。 程叙和简述并排走在前面,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话题,席穆则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 走到分叉口,简述恋恋不舍的,“遇到问题我会给你发微信的,到时候可别不理我啊程叙。” “当然不会。”程叙笑道,“或者你什么时候具体实施,给我打电话,我去你家看一下也行。” 背后的席穆突然咳了好几声,“我和简述要从这边去停车场,程总准备怎么走?” “我去路口打个车。”程叙伸手接了下雨丝,“协议拟好后直接发我就行,到时我们法务会审核,麻烦了。” 简述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保持联系。” 程叙回以笑容,目视着两人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他们撑着同一把伞,丝状的雨幕中席穆的手似乎搂住简述的腰,伞也向后者的方向微微倾斜着,相携的身影渐渐与雨天溶于一色。 想起方才席穆的某些反应,程叙这才恍然大悟,他忍不住抿着唇低头笑了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来到路口,雨势越来越大,打车软件上显示还在排队中,应答看上去遥遥无期。 虽然撑着伞,但还是有些许的水花溅到里面,打湿了程叙的手臂,他狼狈地用手捋了下袖子,往树荫的方向靠了靠。 骤然一声雷响,将被乌云覆盖的天空照亮一瞬,他只得从树下离开。 正犹豫着要不要走去坐公共交通,或者联系齐海洋,一辆灰色的suv突然停在程叙面前。 第65章 嘟——司机按了下喇叭。 第59章 事已至此 车窗徐徐落下,齐海洋挑眉看着他,又按了下喇叭,催促道,“赶紧上车,淋得不难受啊?” 程叙无言地打开副驾驶,把伞小心翼翼收起来以免沾湿座位,又抽出几张纸擦干湿乎乎的手臂,最后团成一团捏在手心。 做完一切,他才看向驾驶位,眉毛拧成一条,不大客气地问,“你怎么开沙柏的车?” “这么凶干什么,忘记给车加油,临时出来见个客户。”齐海洋故作委屈,“而且下雨嘛,我想着有辆车可以顺路载你回去,问了下沙柏他可主动地借给我了呢。” 程叙不置可否,齐海洋顿觉无趣地启动发动机,“直接送你回宿舍?这个点到蓝海差不多也下班了。” “不用。”程叙报了个酒店的名字,“我订了房间。” 齐海洋猛地按住刹车,“不是?你们真分手啦?连宿舍都不愿意回?” 巨大的惯性拉扯着程叙的上半身向前冲去,他下意识用手臂撑住,才不至于被这一下送走。 不过也晕得够呛,抚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仔细把安全带系好,程叙开口道,“都说了我和沙柏不是那种关系。” 他微微停顿,又解释:“不是发给你简述的方案了吗?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可能需要经常去小席文化,考虑到下雨天从蓝海到市中心有点麻烦,就干脆定了酒店。” “真的只是因为这样?”齐海洋重新发动汽车,“那你刚才失望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嗯?” “我没有失望。” “你有。” “……我没有。” “你有!” 程叙深吸口气,“你打算改行干同性交友了?” “哎。”察觉到程叙的不耐值有所增加,齐海洋的语气正经不少,“我就是觉得沙柏挺好的,你对他不反感就试试呗,别惦记着那傻逼梁斯均了。” “谁告诉你我惦记他了?”程叙莫名其妙,“在我心中出轨的前任已经是死人了,谢谢。” 齐海洋不依不饶:“那你为啥不能和沙柏谈恋爱?” 要不是知道齐海洋和沙柏没有除了工作以外的任何联系,程叙都要怀疑沙柏是他小学时的私生子,才会这么迫不及待想推销出去。 “哪有什么为什么,不想谈就是不想谈。”程叙说,“你这么想你和他谈好了,反正齐总男女不忌。” 一出口就发现这话实在恶劣,程叙立刻后悔了,他闭上嘴巴,不敢看好友的脸,短暂沉默后低声道,“……对不起。” 这次齐海洋没有任何回应,车子安静地行驶在朦胧的马路之中,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凑成一首杂乱无章的交响曲。 “我不知道……我可能是对沙柏有好感的吧。”许久的沉默后,程叙别扭地开口,“那天他不想加入项目的理由其实很充分,也说了只是暂时,换做其他人我一定能理解……但我当时就是没来由的生气,那一瞬间甚至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哦。”齐海洋终于再次有了声音,“然后呢?” “我有点怕,海洋。”程叙偏过头,注视着外面的滂沱大雨,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这一辆车还在往前开,“我知道沙柏喜欢我,但我不确定,他的感情能维持多久,一年?五年?十年最多了吧。到时候我都四十多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快速地抽离出一段关系。” “程叙……”齐海洋迟疑地说,“你是不是把沙柏和梁斯均……?” “我知道他们不一样,我没把沙柏当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pwt.html target=_blank >替身。”程叙深吸一口气,“人都是会变的,梁斯均会变,我会变,你也会变,难道你觉得自己和大学时代完全一致吗?没有吧。人生是充满未知的单行道,没道理沙柏就永远不会变……我只是不想再次承受‘变’的后果,仅此而已。” 嗡——雨刮器的声音不时响起,前路短暂地清晰一瞬,很快再次被雨水模糊。 “好吧。”齐海洋似乎是回忆了下自己的过去,妥协道,“确实也是这个道理。” 但他又觉得哪里不对,“这样是不是对沙柏不公平?他完全不知道你的这些想法,就被莫名其妙判了死刑。” 按照程叙的想法,其实并没有那么莫名其妙。 他们原本就只是炮友——虽然从诸多细节来看沙柏确实极有可能对他有所心许——成年人之间本就没有那么多明确的信号,只要自己保持适当距离,久而久之,沙柏应该就能领悟他的意思,让这段关系自然而然地结束,退回到单纯的同事位置。 是的,本该如此。 但齐海洋的话莫名打动了程叙,他想起每天还在持续收到的微信消息,突然改变主意,“你说得对,今天先把我送回宿舍吧,我和沙柏谈谈。” 齐海洋微不可闻地叹口气,没再说话,他再次更改导航目的地,而后打开转向灯,在无边的雨幕中向城市边缘疾驰而去。 一路没有堵车,回到宿舍的时候不过饭点。 楼道里飘荡着邻居家传来的饭香味,程叙按开密码锁,一推门,和正光着膀子在打拳的沙柏四目相对。 “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沙柏僵在原地,结结巴巴地问,“吃晚饭了吗?我没有做饭,要不要点个外卖?” 程叙把齐海洋给他的钥匙放在鞋柜上,撒谎道,“吃过了……齐总托我把钥匙还你。” 他站在玄关,面对着沙柏,有种进退不得的尴尬,只得移开视线,“你吃了吗?怎么这个点打拳。” “我没吃晚饭,减肥。” 沙柏小声说道,从他的方向又传来一些细微的动静,程叙忍不住好奇转头,发现沙柏已经利落地套上一件白色短袖,松了口气。 “我……” “哥……” 两个人同时出声,同时顿住,在客厅两个对角站着,默默对视数秒,又各自避开。 程叙沉吟片刻,主动开口道,“沙柏,首先我要想和你道歉,那天我不该和你发脾气,你的选择没有错,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沙柏明显有些懵:“啊?没、没关系。” “其次是我们之间的事,我现在觉得……” “哥!”沙柏突然大声打断他,“你是不是要和我分手?” 这下换程叙愣住:“什么?” 沙柏却像是上足发条的机械玩偶,不管不顾,气势汹汹地快步走过来,形成一堵高大的肉墙,瞬息间将程叙困在玄关的下沉位置。 他刚结束锻炼,卷卷的刘海凌乱地搭在额头上,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流,又透过薄薄的短袖渗透出来,散发着很淡的,并不讨人厌的咸涩味。 “我都听他们说了,等3s项目平稳运行后你肯定是要回动心网络的,来蓝海不过就是短暂的过渡,就是为了帮一下齐总,你很快就要离开了是不是?” 程叙皱眉:“他们是谁?” 沙柏仿若未闻,声音紧绷着,嘴唇失去血色,眼眶却慢慢红了,“哥,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自以为是,不该觉得非要作出点成绩证明自己才去你那,不该瞻前顾后地觉得自己不配。” 程叙:“……你到底在说什么。” “哥,你要走的话把我也带走好不好,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吗?” 沙柏眨了下眼,一颗豆大的眼泪无声滴落,和脸上的汗珠滚在一起,被他胡乱用手背抹开,糊得满脸都是。 “我什么都可以做,不会的东西也可以学,我学很快的。” 他说着又靠近些,似乎想要拥抱,程叙混乱之中终于跟上对方曲折的思路,伸手紧急叫停,“等……等等!等一下!” “我们什么时候在谈恋爱?” 话音刚落,沙柏的表情和动作像被骤然按下暂停键,呼吸急促,不可置信的样子。 过了良久,他踉跄往后退了两步,迷茫地和程叙对视,颤声确认,“我们没有在谈恋爱吗?” 程叙被看得莫名心悸,混乱地点了下头。 “那为什么我们可以上床?”沙柏的声音带上哭腔,他控诉道,“你也从来没有拒绝过我啊……我以为……我们至少。”逐渐字不成句,安静下来。 “我认为……”程叙缓慢地、郑重地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叫约炮。” 事已至此,程叙决定索性一次性说清楚。 “或者你也可以认为是床伴、解决性需求的搭子,随便哪种都行,至少到此为止,应该都和恋爱沾不上边。”他语速很快地解释,“你看,最开始就是我……喝醉酒,然后你没拒绝,才发生了实质性的关系,至于之后的,不过是解决彼此的生理需求。正常恋爱的流程肯定不会如此,对吧?” 此刻的沙柏好似一块木雕,明明长着嘴,却只是呆着。 “没有恋爱,所以当然谈不上分手,不过我今天想说的是。”程叙顿了顿,“我们毕竟是同事,以后这样的关系也不要了,会造成很多额外的麻烦和误解。” 第66章 沙柏终于回神:“我……” 然而程叙没有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还有,到底是谁和你说我要回动心网络了?” 或许高文确实有类似的想法,不然何必无事献殷勤,但程叙知道自己绝不会吃回头草,“我不会回去的,不过要是你想去动心网络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看看。” 说完,程叙在心底复盘一遍,确保这次的话不会再产生任何误解,才往前走了几步,绕开僵硬的沙柏,走向自己房间。 “哦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停在门口,和沙柏以背相对,互相看不到表情,无法捕捉情绪。 唯有语言是可触及的,冰冷的,裹着浓重的水汽。 “我这个月要出差,这段时间应该都不会回来,以后除工作以外的事情,就不用特意发信息来问了。” 【作者有话说】 。 第60章 拒绝无用 接下来的几日,程叙都住在酒店,频繁地往来于动心网络和小席文化,心无旁骛地推进项目的各项进程。 沙柏终于不再发来微信,程叙如释重负的同时又心有余悸,还好接受了齐海洋的建议,不然可能至今对方都还认为他们是在谈恋爱。 同时程叙又有微妙的负罪感,好像自己无意中欺骗和辜负了少年的真心,即便他本意并非如此。 算了,等沙柏冷静下来,自己回到蓝海,找机会再和他好好道歉吧。 现阶段程叙还是想着尽量避免见面,防止对方看到自己触景生情,徒增伤心。 程叙如此计划,索性将信息技术部的招聘全权交给穆可负责,反正现在宣传推广方面由简述负责,招人暂时没有那么迫切。 可惜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这一日程叙加班到深夜,刚回到酒店,准备短暂休憩一下后再去洗漱,丢在床头柜充电的手机冷不丁振动几下。 坐着眯眼的程叙被吓一跳,打开屏幕后发现竟是多日没有声音的沙柏。 他似乎发了极长一串,弹窗没有显示完全,程叙有些抗拒,又担心是工作上的事情,还是点了进去。 【程总,很抱歉在这个点打扰你,我这几天考虑了很久,虽然你说除工作以外的事情不要打扰你,但我有些话一定要跟你说。】 尤为正式的开头让程叙心生迷惑的同时又有些古怪的不适,他愣了好几秒才继续往下看。 【首先,我想先和你道歉。 跨年夜那天,如果不是我硬要拉着你去看烟花,就不会在酒吧遇到那个人,你也不会喝醉酒,我们就不会发生关系……最重要的是我没有控制住自己,无论如何在你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做那种事就是不对的,对不起。 那是我的第一次,很害怕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也没能好好地说明自己的真实心意,才让误会越来越重,我想这是我犯的又一个错误,对不起。 因为我擅自认为发生了关系就可以成为恋人,没有好好地进行告白,也没有说过任何喜欢的话,更是一厢情愿做了很多越界的举动,你一定觉得我是个轻浮的人吧?对不起,不是的,是我真的很喜欢你,才会想和你做亲密的事情。 虽然此时说这些太晚了,在你心中我可能已经是浪荡轻浮,不确定恋爱就随便和人上床的坏印象了,但这样糟糕的我却还是喜欢你,甚至还想和你发生关系,对不起! 程叙,我真的很喜欢你。 从小到大,你是第一个让我这么心动的人,我没有谈过恋爱,年纪小不稳重,很多事还需要你来教,可我依旧想保护你(虽然现在可能没有能力t-t),爱你,余生想和你一起度过。 包括3s项目,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完成它,你的想法真的很酷很厉害很伟大,但我又害怕自己会在团队里拖后腿,想先把手头的工作做好,因为我想现在的项目也是关于网络宣传和推广的,如果我能做出成绩来,是不是就有了经验,能够更好地帮上忙了呢? 说这些不是想和你卖惨,而是想告诉你,我会很努力地继续喜欢你,追赶你,希望有一天和你并肩。 所以程叙,你能不能稍微放慢脚步,等等我,看看我,然后再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呢?】 程叙从小到大,收到过不少人的所谓“喜欢”。 其中尤以梁斯均的最激烈,在程叙脆弱又痛苦的青春期到来,带着强烈的救赎意味,将他从深夜的天台一把拉下,拽回人世间,和他一起承受痛苦,远离痛苦,最后又回归痛苦。 程叙从不后悔开启那段感情,即便梁斯均已经面目全非,他仍然愿意给他最体面的,最克制的道别。如果不是梁斯均后来非要死缠烂打,且一意孤行地走在错误的道路上,说不定他们还能保有彼此的微信好友。 初高中时那些隐约传递的好感则更为单纯和懵懂,是情感的萌芽。 程叙是在被女生告白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性向,他十分感激那名女同学,后来他们也成为不错的朋友,对方结婚时还邀请程叙,至今仍会相互问候。 但程叙从未得到过如此真挚热忱、简单直白的“喜欢”,好像宣告梅雨季结束的第一个晴天,热腾腾的,照得人四肢发软,难以抗拒,即便这是一段从性开始的阴错阳差。 他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听到外面的雨在敲打玻璃窗,像是打在心上,鼓膜震动,惊涛骇浪。 想说什么却无从说起,直到屏幕因为到时间自动熄灭,映出因加班后疲倦的,苍白的脸庞。 程叙一下清醒过来,嘴角挂上无奈的笑。 谢谢。他很慢地打字:谢谢你喜欢我,但是…… 没等程叙点击发送,对话框再次往上跳动一格。 沙柏的情书还没有结束,还在继续投送。 【还有,你不要急着拒绝我,因为拒绝也没用,我会继续追求你的[握拳]希望你能看到我的认真,我的成长,以及我的喜欢之后,再重新考虑,要不要接受我。】 【晚安,好梦。】 伴随着沙柏一锤定音的宣告,此后的每一天,程叙开始重新收到他的消息。 与从前不同的是,或许因为牢牢记住了程叙的话,沙柏发来的所有内容都和工作相关,就像一份巨细无遗的日报,中间还夹杂着很多他的个人感悟。 叽叽喳喳,热热闹闹。 比如:今天我们涨了十六个粉丝!历史新高了!嘿嘿,大家都说是因为我的创意好,其实我也是网上刷到的段子,不过有很认真地修改过的,等等……应该算不上抄袭吧?啊啊啊啊啊啊算了我去私信一下那个发段子的网友,看能不能要到授权,不行就只能删掉道歉了。 程叙回复:下次记得提前要授权。 再比如:报告程总,要到授权啦[转圈]那名网友人还怪好的嘞,夸我们的视频拍得比他的段子有意思,还问我要不要继续拍,他可以给我们提供内容,说是因为失业在家有很多这方面的灵感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和殷总汇报过啦!她觉得ok,不过我在想走外包费结算会不会被吴经理拒绝,过流程好麻烦啊tat 程叙回复:可以用综管的预算,我和穆可说过了。 得益于此,程叙虽然暂时不在蓝海办公,也没有参加近期的高管例会,对于市场部的动向却了如指掌,甚至于有一天和齐海洋在电话里偶尔聊起市场部准备开直播带岗的计划,对方竟完全不知情。 “什么?我不知道啊!”齐海洋大惊失色,“这合规吗?不会被人举报吗?” “我咨询过高文,他说只要资质齐全,岗位真实,和平台报备过就没什么问题。”程叙倒是很看好,“直播带岗如果能做起来,确实是个非常不错的线上招聘渠道,会比线下效率高很多,以后等3s上线后还能进行联动。” “谁来播啊?我们公司有直播的人才吗?” “不知道。”程叙没收到过这方面的情报,他想了想,“不是说市场部新招了一个以前做自媒体的业务经理吗?他应该会这些。” “等等。”齐海洋总算反应过来,“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 等到直播当天,程叙抽空点进直播间关心公司业务进展,意外发现竟是沙柏在出镜。 高清镜头下,他身着蓝海新做的夏日工服,白色的短袖t恤和黑色工装裤,因为请了师傅量身裁制,非常贴合身形,清清爽爽地往那一站,就像影视剧里风靡校园的男神校草。 直播间里居然有不少的观看人数,程叙粗浅算了下,除去蓝海自己的员工,至少有上百位真实观众,这个成绩已经比预想的要好太多。 然而定睛一看,大部分弹幕都在刷“主播好帅”。 沙柏显然也看到了,他局促地半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揉揉耳朵,“谢谢大家的夸奖……咳,首先介绍的是我们这次直播的重点,也是蓝海目前的重要合作伙伴,勤利新能源提供的岗位,主要负责……” 第67章 他背得很熟,一长串囊括岗位介绍和福利待遇的介绍词几乎没有磕绊,还能在介绍的间隙回答弹幕问题。 “请问入职会送主播当男朋友吗……不好意思不送的。” “薪资包括加班费吗,是不是要没日没夜的干才有这个待遇……不是的亲,这里的薪资就是完成标准件数后的基本工资,节假日加班会有补贴和加班费,也是按照国家标准计算的。” “叫亲好见外,主播能叫我宝宝吗……不行哦亲。” “工时怎么算,会不会有错误或者遗漏,影响到发薪怎么办……厂区有打卡机哦亲,每次上工打卡就行了,系统会自动计算,不会算漏的,有问题我们的驻厂老师也会帮忙解决,不用担心。” * 市场部第一次直播带岗大获成功,累计观看人数接近千人,后台收到简历八十余份,最后经过筛选,成功入职五十二人。 这可比跑劳动市场招工的效率高多了,大家都很高兴,齐海洋更是在公司大群点名表扬市场部,特别是沙柏被作为典型反复提及,一时间公司群化身主播夸夸群,里面全是沙柏各种角度的直播截图。 其中以穆可制作的“不行哦亲”最为受众姐姐们欢迎,成为蓝海内部用以婉拒工作时的御用表情包。 然而沙柏的高兴并没维持太久,他最想得到反馈的人始终毫无反应,担心程叙在忙,沙柏耐心等到晚上,手机仍然没有动静,心头惦念着,忍不住主动发去消息。 【程总,今天的直播看了吗[探头探脑]】 等了没一会儿,程叙发过来一张图片,但宿舍的网络一般,转了很久都没转出来。 沙柏急得要死,干脆跑到阳台,立刻被蚊子看上,追着他叮了满腿的包,顾不上驱赶,沙柏手忙脚乱地打开5g。 好在图片终于加载完成,是一张沙柏在直播时的截图,不知道为什么垂着头,一副害羞又内向的瑟缩样子,完全不是沙柏记忆中的落落大方,进退有度,成熟自信。 他心下一慌,急忙打字解释:这是刚开播的时候还没准备好…… 叮——微信又传来一声提醒,在沙柏微微睁大的双眼中,程叙的下一句话如雨后春笋般冒头出现。 【主播好帅】 大概是蚊子太吵闹,沙柏觉得浑身都痒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乐观小狗的悲伤总是很短暂捏 第61章 万事俱备 程叙放下手机,才注意到简述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声音,他饶有兴趣地看向程叙,眼中带着一丝隐约的探究。 就在程叙以为对方会问些什么的时候,简述却微微侧头换了一个页面,毫无阻碍地继续了刚才的话题,“现在各个社交平台的冷启动完成得差不多了,相关话题的讨论度涨势很平稳,接下来我们会利用小席文化旗下的自媒体矩阵开始进行大范围的传播。” 他分享着经验,为程叙打预防针,“届时肯定会有一些争议言论,不用在意,任何事情无论好坏对错,只要放到网络上,必然会产生争议,这是无可避免的。” “我知道。”经历过学生工跳楼事件舆论危机的程叙同样早有准备,他点点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总不能不让别人说话。” 简述赞同地笑笑,两人继续围绕着平台上线后的细节探讨,等到结束时已经七时过半。 程叙起身道别,“这段时间辛苦了,之后还要继续麻烦你们。” “客气什么呢,你也帮我很多,等会儿一起吃个饭?”简述关闭用于沟通演示的会议平板,朝程叙晃晃自己刚收到的文字泡,他笑眼弯弯,“席总说他请客,我们去狠狠宰他一顿。” 程叙听到前半句本想答应,看到一闪而过的“小穆”又改了主意,开始在心里寻找借口,如何才能顺理成章地拒绝,不去打扰对方的二人世界。 恰在此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轻震,屏幕自动亮起,跳出微信弹窗。 【现在可以见面吗?】 【想见你qaq】 “啊……”不小心瞥到的简述有些尴尬,“有约会的话就不打扰你了。” 知道对方误会了,但此时如果解释又显得太过刻意,也解释不清,正好是送上门的理由,于是程叙干脆含糊地应了一声,“是有点事。” 简述立刻:有事你就走吧不用管我哈哈哈哈哈哈哈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程叙心情微妙,在对方同样微妙的注视中离开,走到楼下才再次拿出手机,沙柏又发来好几条微信。 【可以吗?】 【就是见一面,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哥~我们都半个月没见了t-t】 程叙抬头看向外面仿佛无休止的雨,友情提醒:在下雨。 沙柏秒回:我开车来,好吗? 有车了不起啊?程叙重重地叹口气,还是把酒店地址发给对方,妥协地打字叮嘱:下雨地滑,路上小心点。 刚发送完毕,沙柏弹了个语音过来,程叙疑惑地接通。 “哥!”对面的声音清亮而喜悦,“你现在是不是在创元大厦门口?” 程叙愣了愣,回头看了眼写字楼的招牌,“……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你站着别动。”沙柏说,“等我一分钟。” 没等程叙回答,那边传来沉闷的碰撞声,大约是沙柏着急地把手机随手一扔,却忘记挂断语音。 随即是汽车的起步声,轮胎抓地转弯的吱呀声,以及出现在程叙眼前的,被雨水覆盖的灰色suv。 这次没有滴喇叭,车窗迅速落下,沙柏探出身体朝他用力挥着手,耳边的听筒和近在咫尺的前方传来同样的快乐语调,“哥!这里!” 程叙昏昏然上车,梦游般系好安全带,疑心是自己打车遇到幻觉,但侧过脸,沙柏熟悉的笑容出现在他的眼前。 不是幻觉。 “你怎么在这?”程叙总算寻回几分清醒意志,从蓝海到市中心至少要开一个小时,但沙柏分明十分钟前才问了能不能见面。 也就是说,如果自己坚决回答不行,他就远远地看程叙一眼,然后继续浪费一个小时回程,怎么想都有点可怜。 “我私自问了下齐总。”沙柏目不斜视的注视前方,双手笔直地握住方向盘,声音紧绷着,大气不敢出的样子,“你不要生气。” 程叙说没有生气,他才放松下来,却依旧不敢侧头相看。 好长一段时间不见,程叙发现沙柏瘦了些,肩颈间的骨感更加分明。 他仍穿着今天直播时的衣装,只是匆匆洗了头,用发蜡仔细打理过的成熟发型此刻变得蓬松,轻飘飘浮着,比镜头中更为柔软,也与他更为契合。 “直播的事情。”程叙开口,“为什么没提前和我说?” 沙柏飞快地转头瞟一眼,“……怕做不好,白白让你失望。” “挺好的。”程叙夸赞道,“怪不得前段时间你……减肥是为了上镜对吗?” “嗯,他们说镜头会把脸拉大。” 这次没等程叙再问“他们是谁”,沙柏补充道,“肖云姐和毛毛哥说的。” 毛毛就是市场部新来的那个做个自媒体的业务经理,程叙在系统里看过简历,大名叫毛方园,照片看上去外向活泼,大概和沙柏十分合拍。 不过话说回来,能和沙柏不合拍的人估计也不会太多。 “有点太瘦了。”程叙想想说,“你又不是要做明星,镜头里胖点也没什么。” 他原本想说“还是很帅”,但这样直白赞扬的话文字打出来不觉得有什么,用嘴巴说却多少有些别扭。 “嗯嗯。”沙柏没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叠声应道,“知道啦知道啦……哥你别说我了,你也瘦了好多,是不是忙起来都没有好好吃饭?” 程叙摸摸鼻子,莫名有点心虚,“……有吗?” 说话间导航提示到达目的地,沙柏将车开到酒店大堂门口,门童走过来询问是否需要泊车服务,程叙摇下窗朝他摆摆手。 咔哒——车门解锁,沙柏状似轻松地说道,“到啦,哥你一定很累了,赶紧去休息吧。” 说了见一面,便只是见一面,没有任何的其他要求。 程叙在一路上甚至想过,如果沙柏现在再次对他说“喜欢”,他该如何回应,然而沙柏没有。 在程叙不知道的地方,他迅速地成长了起来,不再一味地将自己的情感外放,学会了隐忍和体贴,有了更多成年人的分寸,只在偶尔的语气中泄露出一丝原有的直白热情。 程叙犹豫几秒,慢慢松开抓着门把的手,回转身体,朝沙柏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我还没吃晚饭,要一起去吗?” 连日的阴雨一直持续到六月下旬,天空久违地放了晴。 市场部的“直播带岗”进展飞速,从最开始的千人,到万人,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好行情带动好氛围,一时之间蓝海上下一片欢腾,干劲十足。 第68章 沙柏对直播越发驾轻就熟,由于他坚决不和其他主播一样喊粉丝宝宝,不是“亲”就是更为生疏的“同学”,反而引来一大批坚持逗他开口的眼熟id,俨然有向小网红发展的趋势,甚至相关词条中多了不少他个人的直播切片。 为了防止性质发生变化,加上沙柏本人也对当网红没什么兴趣,市场部讨论后开始轮班直播,虽然轮到其他人时弹幕反响平平,但对转换率倒没有太大影响,可见那些热衷调戏主播的网友并不是直播带岗的实际受众。 程叙这边同样顺利,在齐海洋的努力奔波下蓝海终于与几家同行达成合作,3s的数据库得到进一步完善。 不仅测试期完美结束,还在动心网络研发部门的努力下优化了ui图形性能,能适配更多老旧机型。 简述的推广策略亦是十分奏效,在短时间内积聚了大量话题热度,只等七月一到,便能正式对外发布,完成流量闭环。 程叙闲暇下来,回蓝海面过几次试,在穆可的配合下,很快招到合适的文案和设计,平台运营则由张成自告奋勇地接下,总算在平台上线之前成功完成人员配置。 万事俱备,又是难得的晴天。 和齐海洋申请后,程叙索性给自己放了假,周五时带上综管和新成立的信息技术部进行了一次团建,一是弥补自己这段时间不在公司造成的辛劳,二是欢迎新同事加入。 目的地是s市辖区内的一座近海岛屿,岛上风景宜人,项目诸多,赶海垂钓,天幕烧烤,沙滩游乐,冲浪滑板,一应俱全。 地点和流程都由穆可安排,说是团建却没有太多团队活动,吃完农家乐后便是自由时间,相当随意自在,还能带上家属。 临近海洋,又有茂密丛林,岛上的温度比市里低上许多。 程叙婉拒了同事们热情的赶海邀请,独自窝在天幕下用switch玩小丑牌。 这是一款类德州扑克的卡牌策略游戏,玩家需要在有限的出牌次数内通过打出不同的牌型组合获取足够通关的筹码,随着关卡推进,通关所需筹码会越来越高,很考验玩家的计算与布局能力。 程叙原本就热爱此类游戏,在发布时便早早购入,只是春节过后一直在忙,到现在才有时间打开。 游戏中的重要道具“小丑牌”,类似于网游中的饰品,拥有特殊的加成效果,不同的效果按序搭配能让筹码瞬间乘以百倍甚至千倍,也有可能到后期因为一点小失误葬送好局,十分刺激。 开了几局后程叙很快上手沉迷,耳机中节奏强劲的电子乐和游戏音效盖过持续的嗡嗡声,他浑然不觉,直到有人打来电话,同时连着手机的蓝牙耳机传来提示声。 程叙这才拿起手机看,屏幕上显示着齐海洋的未接来电,同时弹窗提示蓝海的大群竟在短短几小时内积累了“999+”消息,实在罕见。 程叙心中一悸,正要点进去查看,却被穆可远远叫住。 “程总!”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满头是汗,身上也黏着细碎的沙子,却顾不上擦,焦急道,“您看群了吗?沙柏出事了!” 程叙一下站起来,手指误触到确认键,耳边传来通关失败的下降音效,和小丑变调加速后有些诡异的嘲讽台词。 他用力抓下耳机,“出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说】 虽然但是,小丑牌真的很好玩 第62章 浩浩汤汤 梅雨季节的晴天,就像阳光下五光斑斓的肥皂泡,一戳即碎,短暂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程叙打上车回程的时候天刚飘起小雨,等驶上跨海大桥,突然暴雨如注,顷刻间天海桥同色。 让人分不清置身何处,又要去往何方。 桥还未下,车被堵在半路,司机无奈地按按喇叭,“估计要一会儿了,雨太大了,不知道前面什么情况。” 周遭应和般传来此起彼伏的鸣笛声,程叙听得心中烦躁,但表面仍维持冷静,反而宽慰司机,“没关系,慢点开,安全第一。” 司机估计也赶时间,唉声叹气好一会儿,拨了不知道谁的电话打探路况。 程叙侧耳去听,隐约明白是下桥时有车追尾,好在没引起连环撞,不久后似乎就能通行。 两人同时舒一口气,司机开始和电话那头的人话家常,笑声刺耳挠人。 程叙则垂下眼,继续播放暂停的视频。 “最近博主上网冲浪,老是刷到[哔——]的直播,有没有也刷到过的?肯定不少人都有吧?毕竟他们太能投流了……不过别人乐意花钱嘛平台肯定是乐见其成的,博主点个不感兴趣就是了,结果那天博主想点不感兴趣误触播放,意外吃了个瓜……” 虽然特意消音,但未打码的直播间片段显然已经揭示一切,弹幕纷纷秒解。 随着进度条的推进,画面形成左右对比:左边是当初黄锐事件时被曝光的视频,右边则是沙柏直播时的切片。 制作者精心挑选角度,搭配文字说明,加上两个场景中沙柏穿着同样的衣服,那件程叙千方百计送出去的黑色冲锋衣—— “大家看,这不就是同一个人?”变调后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嘲讽道,“前段时间人人喊打,狗仗人势,欺负老人的傻逼玩意摇身一变,加点美颜滤镜就是风靡万千少女的新晋顶流主播了……要说还得是资本牛逼嗷!什么人都能捧起来嗷!互联网没有记忆实锤了,可惜博主记忆太好了啊……” 发布者指点江山的语气派头十足,不止于此,点开评论区,置顶留言在视频发布不久后便回复,点赞已经破千。 【有点人脉,贡献一点小道消息,视频里这位可不光这点黑历史,在公司就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呵呵]之前入职就是因为前任总经理潜规则才被破格录取,后来前总经理倒台他又飞速扒上新来的副总,不要太会哦!对了前总经理和新副总都是男的,懂的都懂[狗头]】 底下的楼中楼充满“劲爆”、“我就说还是你们城里人会玩”、“这年头还是卖屁股好使”之类的评论。 以及更多被机审自动屏蔽的污言秽语。 程叙点击头像进入留言者的主页,里面一片空白,显然是个不常使用或者刚刚注册的小号,连实名认证的标志都没有。 如果说发布者还有可能是个路人,或者单纯找话题的营销号,这个留言的人一定和蓝海有所关联,毕竟指向性太强了。 由此倒推,能够这么短时间内在评论区留下惹人遐想的言论,必定和发布者有过提前约定,那就绝不可能是路人闲着没事主持正义,而是经过谋划的精心设计。 会是谁呢?林致远? 程叙很快否定自己的猜测,据他所知对方目前还未能成功取保候审,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干涉外面的情况。 邹学?祁俊?还是前市场一部中的某一位? 似乎都有可能,但目的是什么呢?单纯的报复吗?说不通。 嗡嗡——手机发出规律的震动,打断程叙的思考,他看着屏幕上跳跃的两个字,略略迟疑,最后还是接通电话。 “程叙!”简述焦急询问,“你现在在哪?我有事和你说。” “抱歉,我也有急事,要回一趟蓝海,暂时没有时间……” “是不是你们直播带岗的事情?我也刷到那个视频了,我就是要和你说这件事!”对面加快语速打断他,“程叙你听我说,这件事不光是为了陷害你们那名小主播,有人在利用视频的爆料往我们预热的词条那边带节奏!” 程叙一怔,“你的意思是……” “有人不想3s平台顺利上线。”简述郑重地说。 十几分钟后,前方的拥堵终于有所松动,庞大的车流驶离跨海大桥,道桥连接处如同开闸泄洪的隘口,浩浩汤汤地向着远方奔腾而去,无法回头。 “非要说的话,不想让3s平台上线的人可太多了。”齐海洋苦笑,“大部分的同行,一部分的客户,小部分的学校,每个集体的内部也各有算计,要找到真正的幕后主使简直大海捞针。” “那就先不找。”程叙冷静地说,“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的麻烦,沙柏在公司吗?我打他电话提示关机,微信也不回。” “呃……”语音中齐海洋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古怪,“他请假了,今天根本没来,现在谁都联系不上他。” 这么巧? 程叙眸色愈深,他望向车窗外遮天蔽日的雨,压低声音,“我快到公司了,等会再说。” 双休日的前夕,毫无征兆的爆料,语焉不详的留言,消失的主人公。 一切似乎都太过巧合,不免让人浮想联翩,生出更多的猜测。 “沙柏昨晚就和我请的假,理由是家里有事,我不认为他是提前知道故意跑路。”殷秋华难得的情绪化,脸色不大好看,“再说这对他有什么好处?遭遇网暴?” “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万一他就是被人用钱收买了呢?”蒋钦东的语气仍旧平和而冷淡,“现在他失联是事实,网上的流言蜚语已经牵扯到蓝海的形象和准备上线的新平台,作为公司法务,我要做最坏的打算。” 第69章 “蒋律,我理解您的想法。”殷秋华还想说话,程叙抢在前面,“但现在假设沙柏被收买没有意义,于大众而言他就是蓝海的员工、主播,是公司形象的代表,让他有一个清白的立场,由此事生出的无端谣言才能不攻自破,不是吗?” “没有完整的录像,就没办法证明沙柏的清白,这个事情我们上次已经讨论过了。”蒋钦东显然对此耿耿于怀,声音也变得尖利,“说到底,要是上次就接受我的建议,把视频里的言论归咎于员工个人行为,甚至不会有这次的危机!当然,现在也不是来不及……” “您在开什么玩笑!”程叙不客气地打断他,“沙柏没有做错任何事,他做直播也是为了蓝海,一个勤勉努力、敬岗爱业的员工,凭什么成为牺牲品?” “但蓝海不能为了他一个人陪葬!身为公司一员,对外发表不适当言论就是错误!”蒋钦东的语气缓和了些,“程总,你想想即将上线的3s平台,想想公司其他员工的努力,再想想齐总和你在这方面耗费的心血……就算现在先把沙柏推出去,事后我们完全可以给他介绍一份更好的工作,或者私下安排到分公司其他岗位上,很快网上那些人就会把这事忘了!对沙柏而言不一定是坏事。” “这只是你单方面的想法,先不论沙柏是否会同意,即便他同意,也不代表沙柏就该被如此对待,不代表所有人就该被蒙在鼓里。真相就是真相,真相需要被所有人看见!”说到激动处,程叙蓦地站起来,一动不动直视对方,“3s建立的初衷,就是为了公平,如果通往公平的道路却要牺牲掉公平,我宁愿项目到此为止。” “恕我直言,程总,你太理想化了!这个世界哪有什么事情是绝对公平的,就算是法律也做不到。”蒋钦东随之起立,据理力争,“还是说因为沙柏和你关系不错,你才会有这样的想法?这难道不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不公平?那些留言不会是真……” ——“好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齐海洋适时出声打断,“蒋律,程叙,我们当务之急是要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矛盾,你们都太激动了,冷静一点。” 殷秋华附和:“是啊,你们俩先不要吵,还没到这个地步……” 针锋相对的气场被瞬间打破,程叙绷紧的一口气散开,骤然感到一种庞大的失衡感。 好似心中有个无形的天平,不可逆转地向某一端倾斜,摇摇欲坠,让程叙恐惧。 他感觉自己此刻如同困在沙滩濒死的鱼,只能用力地深吸几口空气祈求生存,直到肺部感受到轻微疼痛,才停止这种仿佛自虐般的无意义行为。 试图缓慢吐出积蓄的郁气,却怎么也吐不尽。 “我会解决这件事。”又过一会儿,程叙没有看向齐海洋,也没有看向在场的任何人,只是盯着眼下的木纹桌面,不动如山地说道,“给我一周的时间,如果最终还是没办法澄清,我会引咎辞职,更不会再阻止你们的任何决定。” “你这是在说什么话,程叙。”这下齐海洋的声音也大起来,“你是3s项目的灵魂,没有你就没有这个项目!” 几方僵持不下,临时应急会议最终不欢而散。 程叙独自一人下楼,在电梯间意外遇上匆匆赶回来的穆可。 他脸上还残存怒气,看到女孩表情微愣,说话没有往日温和,“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在岛上收尾团建活动吗?” “下大雨,大家也没了兴致,就各自回家了。”穆可看他神色不虞,踌躇数秒,还是小声解释,“我有点担心小沙,他的电话打不通。” 程叙闻言缓和了些,又想起面前的是人事,边走边问,“他昨天请假和你报备了吧,走oa流程了吗?请了几天?理由是什么?” “还没呢,说回来补,暂时请了三天,家里长辈生病,语气挺着急的。”穆可小步跟上,有条不紊地回答,“我当时问他需不需要公司帮忙,小沙说问题应该不大,他去看一眼,应该很快就回。” 难道是探病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才会失联? 程叙沉吟片刻,又说:“把沙柏员工资料里登记的户籍住址给我发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好的……”穆可欲言又止,还是鼓起勇气问,“程总,网上那些事,公司会澄清吗?沙柏不会有事的吧?” 刚刚在会上大放厥词的程叙:“……现在还在想办法。” 穆可失望又丧气地垂下头颅,“好吧。” 但很快又再次振作起来,“一定会有办法,我也一起努力想,事情总能解决的,加油!” 女孩偷偷握拳给自己打气,可爱又乐观的动作让程叙高悬的心稍稍落下一些,他心随意动,忍不住小声附和道,“嗯,加油。” “对了,穆可。”一路行到走廊分别之际,程叙又想起那条留言,叫住对方,“你知道沙柏和郝涛是怎么回事吗?” 第63章 不为人知 蓝海前总经理郝涛,待人温和,在被辞退前有着相当不错的员工口碑,看上去没有架子,很会打官腔,靠着一口三寸不烂之舌和报表作假把董事会骗得团团转。 任职三年,他大肆挥霍公司钱财,狂做表面文章,蓝海如今入不敷出的产业园便是他的杰作之一。 在后续调查林致远的过程中,更是发现两人之间存在很多不可告人的暗线交易,如今也被警方控制起来,面临同样的牢狱之灾。 这是程叙已知的信息,然而小会议室内,从穆可口中,程叙知道了郝涛埋藏更深的秘密。 他喜欢男孩。 虽然人到中年已婚已育,但长期的性向欺瞒和性压抑催生出病态的癖好……郝涛钟爱年轻干净的男孩。 在自认蓝海大权在握后,他以招聘管培生培养的名义招来不少大学刚毕业的小男生作助理,为其画饼,带着出入各种纸醉金迷的应酬场所,或诱骗或灌醉后行各种猥亵之事。 事后用照片视频威胁对方保密,不愿妥协者则通过公司途径合法开除,连赔偿都不会给。 前任综管经理是他长期以来的帮凶,沙柏则是他最后瞄准的猎物:年轻的,不谙世事的,英俊的,惹人爱怜的,弱小的,极易掌控的。 “他疯了吧?”程叙大为震撼,甚至开始语无伦次,“而且沙柏有一米八八点四!” 还是个业余拳击爱好者,一拳能砸死一个林致远。 穆可没想到他的落点在此,短暂愣怔后弱弱附和,“是这样的,但那个时候姓郝的估计精虫上脑……而且谁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手段逼人就范。”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程叙迅速反应过来,过往的信息以瀑布流的形式在脑中呈现,“郝涛做这种事不大可能大张旗鼓,看其他员工对沙柏的态度应该是不知情的,至少不会清楚到这个地步……我记得你当时才来没多久,怎么会知道这么私密的消息。” “我是人事,程总。”穆可提醒道,“我当时接替的前任可能良心未泯,在交接文档里藏了些信息。” 那些语焉不详的暧昧信息自然是碎片化的,穆可花了点时间提取和整理,又在和前任综管经理的沟通中细心留意,抽丝剥茧,才慢慢拼凑出这个骇人听闻的事实。 她起初并不愿意相信。 “后来余经理和郝涛一起离职,那时候it还是张成,我和他关系还不错,就借口要找一些材料,在格式化前拿到余经理留下的笔记本……里面存着不少他们私底下做各种污糟事的证据。”即便过去许久,穆可想起时仍觉义愤填膺,“当时正好审计组来公司例行检查,我一气之下就发了封匿名邮件……” 察觉自己说漏嘴,她蓦然收口,捂住嘴巴,惊恐地看向程叙,随即意识到面前的人是可信任的、无需防备的,才慢慢松弛下来,低头绞着手指。 程叙倍感意外:“是你举报了郝涛?” “嗯。”穆可小声说道,“算是吧,但当时的证据可能有限,所以听说郝涛只是被辞退,我还失望好久,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草率了,要是再考虑周全些就好了,像您和沙柏那样,直接把对方送进监狱。” 程叙默了几秒。 “你已经很厉害了,你的勇敢保护了很多人,包括沙柏。” 他情绪复杂,仿佛重新认识面前的女孩,“换我、换任何人在你的位置,都不可能比你做得更好。” “真的?” “真的,而且郝涛和林致远有所勾结,可能在事后为他隐瞒不少。”程叙肯定地说,“……不是你的问题。” 穆可抿了下唇,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谢谢。” “那沙柏……” “他不知道。”穆可说,“郝涛离开时,offer已经发出去了,其实那会儿有些尴尬,不知道他入职之后安排到哪里,问了好几个部门都说不缺人,也不愿意带没有经验的新人。后来是殷总主动提出可以让他去市场二部当业务助理,当时想着要是实在不适合,就找理由开掉……好在沙柏很优秀。” 第70章 原来如此,程叙恍然地想,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如今虽然结局已定,然而过程中的惊涛骇浪,远非穆可的三言两语足以概括。 程叙做过“卧底”,亲身经历过林致远的暴力压迫,深知与权力对峙的不易,因而对面前看起来小巧可爱的小姑娘打心眼里佩服。 与此同时,那个在视频下面留言的爆料者,越发清晰起来。 沙柏是并不知情的潜在受害者,穆可的决断让他没有承受被权力侵害的代价,不代表一切没有发生,更不代表他主动与郝涛建立了联系。 既然如此,爆料者或许并不是完全知晓始末,但必定是有所听闻,大概率往日与市场一部或郝涛交往密切,有一些小道消息,对沙柏和程叙甚至穆可这样的“新人”怀有天然恶意。 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穆可,我需要你的帮忙。”虽然程叙心中已经有人选,但还是谨慎地说道,“知道郝涛那些事的人不会太多,你最近留心大家的闲聊,如果有人表露出知道沙柏和郝涛之间关联的蛛丝马迹,不要声张,私底下告诉我。” “好。”穆可比了个ok的手势,干劲十足,“放心吧程总,我信息收集的能力很强的。” 现在的她说这话,确实有理有据得令人信服。 程叙道:“明天周末,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太多,要是沙柏和你联系,记得也通知我一声。” “怎么会?”穆可理所当然,“小沙要是看到网上的风波,肯定会优先和程总你联系啊!” 程叙心中并不认为如此,但还是勉强笑笑,“但愿吧。” 要想澄清谣言,最大的突破口确实如蒋钦东所言,是那个不知存于何处,甚至不知是否存在的完整录像。 程叙给黄锐的父母打去电话,对面先是一问三不知,在程叙反复询问后才坦白:他们偷偷拍摄的完整视频发给博主后便在对面建议下删除了,且手机在拿到赔偿后换过一台,旧机器卖去二手市场,早就不知去向。 听到这些的程叙并不意外,他本就不抱期待,只是线索断了一条,难免感到失落。 程叙转而尝试联系当初发剪辑后视频的博主,发现对方主页锁了,近半年没有登陆迹象,发去的私信自然石沉大海,无人回应。 盯着对面灰色的头像,程叙突然意识到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细节:新发的那个视频里,用于对比的画面是从哪里来的? 在邱世友的帮助下,沙柏的露脸视频早就全部下架,难道有人预判到沙柏会出镜直播,抱着揭发他的目的,将那一段视频保留至今吗? 种种不合逻辑的迹象令人疑窦丛生,程叙再次从历史记录里进入今天新发布的所谓揭发视频,放慢速度逐帧观看,综合分辨率和视频属性信息,他判断出其中用到的画面素材大概率来自原始视频。 程叙接着打开发布者的主页,发现该博主虽然不是评论区那样的三无小号,但此前的内容比较生活化,或是配上伤感台词的风景视频,完全没有最新一条那么尖锐的态度。 甚至不像同一个人。 他思考许久,打开私信界面,逐字斟酌发送。 【我知道你是谁。】 晚间正是社交媒体的流量高峰期,博主状态显示在线,甚至几分钟前还在评论区活跃,却对程叙的私信视若无睹。 当然挤挤没有已读提示,程叙无法判断对方是故意不回,还是根本没有看到。 程叙耐心地又等了会儿,对面在他眼皮底下离线了。 这就太过刻意了。 程叙若有所思地用指尖敲敲屏幕,他隐约记得华亿曾经说过要起诉该名博主,不知如今是何进展,干脆拨通殷秋华电话。 听罢事委,殷秋华答应去找华亿问问,她的效率也依旧惊人,不多时发来联系方式,并告知始末:“……年前判决结果就下来了,他当庭败诉,要赔几千块钱外加公开道歉,但这名博主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拒不执行,华亿那边没时间和他纠缠,反正只是摆个态度,发了公告就没再管了。” “好的,谢谢殷总。”程叙礼貌道谢,“大晚上的辛苦了。” “不用那么客气。”殷秋华说,“这本来就是我的分内工作,而且我很担心沙柏……同时也挺担心你的。” 程叙不解:“担心我什么?” “蒋钦东的做事风格确实没什么人情味,但这是他长久以来在这个岗位上,被迫养成的习惯。”殷秋华有些迟疑,“程叙,我们毕竟都是普通人,没有办法完美地解决任何事,必要的时候就得采取一些可能不那么正当的手段……虽然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这就是职场,没办法做到非黑即白。 “有时候别太固执了,过刚易折的道理你肯定也懂。沙柏年轻莽撞,吃点苦头不是坏事。” 出乎殷秋华意料的,程叙并未像开会时对待蒋钦东那样激烈反驳,反而相当平静地接受了,“……我知道。” 他似乎是叹了口气,之后的很长时间听筒中没有声音。 两人明明分处两地,却在同一时刻陷入默契的无声沉默。 “职场就是潜规则和利益交换,我知道的。”在沙沙的,混沌的风噪声中,殷秋华听到程叙轻轻开口,“但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对每一个初入职场的年轻人规训,告诉他们要圆滑,要融入社会,要完成社会化,懂得潜规则,就是对的吗?坚持正义、公平还有善良,难道是错的吗?” “……” 殷秋华没有回答,程叙也并不需要她回答,他只是继续低沉地、自言自语般地、温柔地发出声音,“或许吧,我不知道。但薛律说的也没什么错,我确实有私心。” “我想守护一个人的秩序。” “虽然他是年轻的、莽撞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但同时也是真诚的、热烈的、愿意为遭受不公的人发声,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倔强不屈的灵魂。” “让这样的灵魂更多地,更久地,停留在这个世界,战斗和抗争,我想总不是错的。” 殷秋华给的联系方式是个手机号码,程叙打过去后无人接听,他转而复制到微信搜索框查找,证实确有其人,且头像和挤挤平台一致。 程叙心中有了数,却没有立刻申请添加好友,而是回到微信主页,点开和沙柏的对话框,上经陈列着满屏幕的“看到后速回电,急”,复制粘贴后再次发送。 对方毫无意外地继续失联,程叙锁屏扔到一旁,打开笔记本打算从其他方向找找突破口,下一秒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并不期望地短暂一瞥,视线却被牢牢黏住。 程叙甚至感到自己的呼吸停止了——是沙柏的电话。 【??作者有话说】 可能抗争没有意义,但抗争本身就是意义 第64章 黑夜白天 周四晚上,沙柏意外接到负责照顾爷爷的护工姜蓉蓉电话,对方语气慌乱地说沙爷爷摔了一跤,现在人在医院。 姜蓉蓉是土生土长的c市本地人,退休后才来当的护工,一口塑料普通话讲得磕磕绊绊。 加上对面环境音嘈杂,老年山寨机收音差劲,沙柏囫囵听了大概,还隐约听到那边有人在说什么可能来不及云云,直教他心惊胆战。 沙柏正想继续追问沙崇文情况,对面突然叮啷哐啷一通响,随即听筒一声长音,接着他便什么都听不到了,屏幕显示通话已中止——被挂断了。 再打回去无人接听,重拨好几遍都是同样结果。 沙柏他爸是老来子,沙崇文今年已经七十有六,确实是摔个跤就能出大问题的年纪,最后的动静又很难不引人瞎想。 沙柏脑中瞬间闪过不少孤寡老人孤独去世的社会新闻,虽然沙崇文常年住在养老院并不属于独居,但他此刻根本没办法冷静思考。 未知让人恐惧,恐惧催生百味,沙柏心中又急又气又悔,手忙脚乱地打开订票平台看回家的车票。 所幸最快可以赶上的高铁还有二等座余票,车程十多个小时,现在出发明天上午就能到c市,比坐明早还有可能延误的飞机更有效率。 此时的一分一秒都如此珍贵,沙柏没有太多时间犹豫,他匆忙订了票,只来得及跟殷秋华发了条消息,拿着手机和身份证便打车去火车站。 一路小跑终于在关门前赶上高铁,沙柏连汗都顾不上擦,刚找到自己位置坐下就继续拨打护工电话。 接啊,接啊,接啊! 或许是心中的默念起了作用,这次没响几声,对面就接通了。 “小沙?”姜蓉蓉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刚哭过,“我正在给你爷——” “爷爷怎么样了?”生怕听到料理后事之类的可怕言辞,沙柏喘着气打断对方,“是昏迷了吗?清醒着吗?摔到哪了?严重吗?医生怎么说?我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车——” “是小树吗?”话说到一半,对面传来中气十足的熟悉声音,“不是特地关照你别跟他讲的嘛!姜蓉蓉你又告密!气死我了,我要解雇你!” 第71章 “哎呀这种事怎么好瞒着的,万一摔出大问题来怎么办?再说小沙付钱给我,他是老板,我肯定要跟他讲的呀,这是我的职业道德。”姜阿姨振振有词。 沙崇文气呼呼:“哪是什么职业道德,你这是泄密!信不信回头我让小树扣你钱!” “你这个老头子真是不讲道理,我尽职尽责赶来照顾你,还要扣我钱?”姜蓉蓉靠麦克风近,声音比沙崇文更大,“我不干了!回去了!” 明白大概率是个乌龙,沙柏松了一大口气,但对面已经自顾自地开始拌嘴,容不下他的声音,只得敲敲话筒,无奈地问,“喂,还在吗?别吵了!有人理理我吗?到底怎么回事?” “你爷爷哦,七老八十的人了,一点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老胳膊老腿的非要和人家小年轻打羽毛球,好了喂,摔了一跤还不老实跟我讲,到了晚上痛得要死要活知道叫了,把人家养老院的工作人员都吓死了,直接叫120送来医院急诊,当时那个脸白的哦。”姜蓉蓉绘声绘色抱怨,“结果一拍片,好嘛!啥子事都没的,再晚点估计来不及治疗,自己都要好了,简直浪费医疗资源,现在大半夜的还非要喝冰水,喝不到就找我闹。” 中间夹杂着老人家“我哪里不知道了”、“你不要乱说有的没的”、“让我和小树说话”、“真的很疼嘛”、“天这么热我就想喝点冰的怎么了”,诸如此类见缝插针的反驳。 无论如何,至少人听上去问题不大,沙柏哭笑不得地两头各自安抚几句,叮嘱姜蓉蓉照顾好沙崇文,心力交瘁地结束通话。 虽然没什么大事,但火车已经出发,倒回去不现实。 而且没见到人,沙柏心中总是牵挂着,反正假都请了,票也买了,接下来还是周末,总得亲眼看看才安心。 说到请假,沙柏这才想起自己慌乱之下还没按公司规章制度走流程,于是打开微信,找到穆可,三言两语简短说明情况。 对面十分贴心地问需不需要帮忙,沙柏连忙拒绝,精力过剩的老人他一人承受就够了。 退出微信时眼角余光瞥到置顶的联系人,沙柏动作犹豫地一顿,打开对话框。 不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报备行程是恋人才会做的事情,他们现在只是同事,程叙没有必要为他的请假挂心。 何况再过几日3s平台就要上线,对方这段时间肯定忙得要死,之前听张成提过一嘴明天综管和信息要一起去团建,程叙好不容易得空休息,还是不要拿这种小事去打扰对方。 沙柏对自己的体贴十分满意,同时又有些心酸地放大程叙的头像,鼻尖在屏幕上小心翼翼地贴了贴。 哥,赶紧答应我吧。 紧绷了好几个小时的神经一下得到松懈,身体不由疲倦起来。 时间已是深夜,车窗外漆黑一片,倒是没有下雨,明天似乎也是个久违的晴天,程叙他们的团建一定会十分顺利。 车厢内鼾声此起彼伏,沙柏靠在座椅上出神地想着,不一会儿便被那鼾声同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路披星戴月,高铁在清晨五点多抵达中间站,广播提醒将停留五分钟,沙柏被别人下车的动静吵醒,揉揉惺忪的睡眼。 窗外天光微亮,在他沉睡的数小时内,列车沿着铁路轨道一路向西南前行,从平原到达山地,从黑夜驶入白天。 远处的群山后隐隐露出霞光,是日出。 沙柏蓦然想起程叙曾经给他分享过的海上日出,心意一动,打算用手机拍下眼前的盛景作为回应,却只在衣兜里摸到身份证。 他坐的是三连座的中间位置,两边的人都已经下车,沙柏疑心是不是自己睡梦中不小心掉在附近,忙站起来,角角落落仔仔细细找了个遍,包括前面的置物网兜都翻了个底朝天。 然而什么都没有。 沙柏一下清醒过来。 车门关闭,车载广播传来提示音,列车即将出发。 乘务员推着小车过来兜售早餐,见他神色怔怔,头发凌乱,像个走失的大男孩,倾身体贴地询问,“先生,手抓饼八宝粥有需要的吗?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我的手机!”沙柏欲哭无泪,“我的手机被偷了!” 程叙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是这样的原因失联,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后来呢?” “我当时就让乘务员帮忙报警了,乘警看了监控说嫌疑人是前一站下车的乘客,能抓但需要时间。”沙柏蔫蔫地说,“高铁马上要开了,我又没办法留在当地等,只能先回来了。” “现在坐车都是实名制,抓到应该不难。”程叙想起对方似乎很宝贝那台旧手机,安慰道,“别担心,肯定能找回来的。” “哎,但愿吧。”沙柏叹了口气,但似乎并不在意,很快一语带过,声音重新元气起来,“对了哥,你有联系过我吗?我下午去补了电话卡,姜阿姨把她淘汰下来的老年机暂时借给我了,不过没有微信,你帮我和大家说一声呗,有急事先打电话吧。” 他念叨着:“线下都没啥促销活动,买个手机太贵了,划不来。” 程叙突然灵光一现,意识到问题所在,“所以你今天一天都没看手机?!” “我刚就在说手机被偷了呀?”沙柏莫名其妙,又很是担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太忙了累傻了?” “……也是。”程叙轻咳了一声,想想又试探地问,“你有给其他人打电话吗?” “没有啊,我就记得你的号码。”沙柏理所当然地说,“而且明天是周末,应该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事吧,哈哈。” 程叙:“……” 要紧的事可能没有,特别要紧的事估计有一箩筐。 程叙正要开口,又有些迟疑,如果此刻告诉沙柏实情,其实并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反而让对方徒增烦恼。 要不就不说了吧?可瞒着当事人是不是不太好? 正在程叙犹豫的时候,对面传来模糊地叫着“小树”的声音,沙柏捂着听筒“哎”了一声,很快又说,“哥,爷爷在叫我,先不和你说了哈,我很快回来,拜拜。” 程叙:“……拜拜。” 错过了开口的最佳时机,再想解释变得尤为困难。 程叙索性不再去想,挂断电话后他尽责地扮演传声筒,向可能涉及沙柏工作的几人发了失联原委,殷秋华回了六个点,齐海洋发了黄豆流汗表情,只有穆可友善回复。 【我就说小沙肯定会优先和您联系吧?】 程叙想说那是因为他只记得我的电话,继而意识到“只记得程叙号码”这件事本身似乎就是某种优先……终于还是作罢,含糊地回了个笑脸。 本以为话题到此为止,又过一会儿,善于信息搜集工作的小姑娘再次发来几张截图。 【我在视频的评论区和傻逼网友战斗呢,突然发现这个人的留言……】 她不大确定地说:这是程梦吗? 程叙眉头一动,差点以为穆可在说爆料的人是程梦,正想否定对方的猜测,放大图片才发现截取的部分是另一名叫做“远离渣男靠近幸福”的网友留言。 【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发言,还有点人脉,你谁啊?我就请了几个月假,蓝海什么时候多了你这种垃圾,这么嫉妒小沙是不是因为人家比你帅啊?暗戳戳造谣算什么本事,有种下周一来和姐姐我当面对峙[微笑]风里雨里,办公室等你[刀]】 第65章 一线转机 从账号种种迹象判断,确实是程梦没错。 大概是比起故弄玄虚遮遮掩掩的爆料,她的回复语气坚定,显得更为真实,发言被网友们迅速点赞,和爆料内容一上一下留在前排。 况且爆料者一击脱离之后再未发声,反倒是“远离渣男靠近幸福”在评论区相当活跃,虽然没有大咧咧地放上个人信息,但在受到质疑后爽快甩出打过码的工牌,基本上有问必答。 视频中所说的“欺负老人”还可以说尚有可信之处,评论区的爆料却根本没有实锤,如今出现新的说法,网友自然分流立场,有不少评论开始质疑真实性。 【其实之前我就觉得很奇怪,没有证据随口就来不就是诽谤?现在造谣的成本也太低了吧,非粉只是看过蓝海的直播带岗,感觉形式挺好的,那个主播小哥也挺真诚的】 【幸福姐姐看上去确实是蓝海员工啊,她主页以前的动态也拍到过很多次蓝海产业园,但上面那个爆料一看就是小号,感觉像和博主一唱一和故意编奇葩故事来博流量的】 【本来就很搞笑啊,叠个甲我是主播路人粉,看过直播觉得挺可爱的,浅追过几天。直播间里他并不是每次都出镜,小火后也没有出来开个人账号带货什么的……所以爆料的意思是他裙带上位,就为了这份看起来像助理一样的牛马工作?说实话凭他那张脸和那个身高去傍个富婆不香吗?犯得着去讨好中年老登?哦对了说到老登我还特意去查了下蓝海前总经理履历,附上照片,点开前请做好准备[狗头][图片链接]】 第72章 【卧槽尼玛楼上鬼图啊!】 【+1,博主这个视频也挺奇怪的,之前那个学生工的事情我去搜过已经全网找不到原视频了,只找到当初华亿和蓝海的联合公告,里面也没提到主播小哥的事,博主怎么好像在现场一样讲得信誓旦旦地?难道博主也是蓝海的?】 然而博主也许是被程叙的私信吓到,一直没上线回应,只有立场不同的网友在评论区吵架。 激增的流量被系统判断热门继而推向更多用户,引来新的不知情网友,在挖掘始末后展开新一轮的争吵。 如此循环往复,事件被迫进入更大的公共舞台,原本在暗戳戳朝蓝海即将发布的3s平台带节奏的评论也很快被嗅觉灵敏的网友察觉到不对劲。 【怕不是动了谁的蛋糕吧?】 程叙看着面前不知道是谁几乎接近真相的发言,心脏不受控制加速跳动,敏锐地意识到转机来了。 他立刻电话联系简述,后者听后心领神会,同时还提出建议,“趁着这个机会,把质疑的声浪搞大一点。” “互联网嘛,场面越混乱,澄清越有效,这种情况下公关做得好,可能还有意外收获。”简述补充,“……是席总说的。” 挂断电话,若有所思的程叙给穆可发去消息,对面先是回复收到,过了会儿发来一个ok的手势表情。 这么快? 抱着疑虑,程叙再次进入视频查看,确实已经涌入好几个蓝海的员工,和程梦一样在评论区活跃,为沙柏发声—— 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拼凑中,沙柏热情真挚、快乐勇敢、尽职尽责的打工人形象跃然出现在网友面前,堪称“00后整顿职场”的反面人物、内卷小达人。 同时他又如此鲜活生动,就像许许多多奋斗的年轻人,远离家乡漂泊在外,跌跌撞撞又竭尽所能地活着。 现在只是因为毫无根据的恶意造谣,就要抹杀这个年轻人的所有努力。 这公平吗? 不知不觉间,舆论的风向在悄然变化,原本在暗中推动方向的人眼见势头不对,逐渐偃旗息鼓,销声匿迹,重新隐于幕后。 唯有发布者毫不知情。 倪耀红是挤挤刚上线时的第一批用户,早期随手发了几个吐槽老婆孩子的视频,没想到意外火了其中一条,账号涌入不少粉丝,还有小有名气的品牌商陆续来谈合作。 他原本是普通上班族,接下几个广告尝到来钱快的甜头后,打算全职做自媒体。 老婆听后极力阻止,说不是长久之计,但倪耀红只觉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什么都不懂,也跟不上时代,怪不得只能在家带孩子。 辞职之后,他与老婆朝夕相处,更是看对方不起,吵了几次后干脆决定离婚——自己好歹算个网红,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干嘛非得和这个生不出儿子的老女人呆在一起,做慈善呢? 于是倪耀红大笔一挥,老婆成了前妻,女儿的抚养权也拱手相让。 没有想到的是,离婚之后的倪耀红没有了令他发家的视频素材,再加上他接推广从不审核,三无产品造成售后问题也从来不管,口碑越来越差,每天粉丝都在掉。 后面连三无产品的广告都没有了,之前的收入也在他大手大脚之下没有存下多少,倪耀红这才开始慌了。 为了改变低迷的流量,他迎合市场拍一些土味小短剧,但因为粗制滥造的质量无人问津,发出去反倒成为通知取关的信号,粉丝越掉越多,发动态只有机器人回复。 就在倪耀红一筹莫展之际,他在某个热门账号下刷到一条“救救我那跳楼的可怜儿子”的求助评论,但因为写得颠三倒四,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反而受到不少质疑。 倪耀红心生一计,主动私信联系了评论的发布者。 很快,他剪辑后的“学生工跳楼,家属含泪控诉”视频在账号上发布,果然引发热议,很快被推上热门。 每天打开挤挤都能收到上百条消息提醒,倪耀红一时之间感觉自己回到当初最红的时候,正想再接再励赚取更多流量变现,一则声明和来自法院的传票将他经营多年的账号一举推入绝境。 这么大的企业还和我这种小老百姓计较,真不要脸! 他愤愤不平地想着,但又不敢去应诉,却因为未到场默认败诉,还得赔钱道歉。然而此刻一穷二白的倪耀红根本掏不出这笔钱,他一咬牙一狠心,干脆假装没收到。 没想到装死竟然有效,之后华亿再无动静,仿佛忘记了还有他这号人的存在。 倪耀红战战兢兢地度过几个月,发现生活风平浪静,想到自己曾经辉煌的“网红”生涯,又起了心思。 他在二手交易平台买了新账号,原本打算复刻从前的成功,没想到刚登录上挤挤,首页就推来沙柏的直播切片。 倪耀红手头有完整视频,他一眼认出面前的年轻男人,就是几个月前害他一无所有的那一个。 大公司我惹不起,这小兔崽子我还搞不死吗? 果不其然,视频发布之后,倪耀红想要的热度回来了,他仿佛看到品牌商向他招手,过往的一切唾手可得。 不仅如此,评论区还有其他知情人爆料为他推波助澜,仿佛老天都站在他那边,即便有些微小的杂音和揣测那又如何,自己根本什么都没说错! 抱着这样的想法,倪耀红无视了那条故弄玄虚的私信,狠心关闭手机不再看自己的战果,心满意足又惴惴难安地,久违地早早睡去。 一夜美梦不断,第二天倪耀红被电话铃声吵醒。 他闭着眼睛摸索着接通,里面传来冷静到接近冷酷的男声,“倪耀红先生吗?你好,我是蓝海人资的法务,我姓蒋。” 倪耀红像是大脑被重铁锤了一拳,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霎时眼前天旋地转。 “根据《互联网信息服务管理办法》、《计算机信息网络国际联网安全保护管理办法》及《民法典》中相关条款,您在挤挤短视频平台上杜撰编造并传播的视频及言论,严重侵害我司及我司员工的名誉权,损害我司合法权益,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恶劣后果。” “现要求你删除网络上所有的虚假言论,将此前非法取得,涉及我司员工个人肖像权的完整视频发送至我司邮箱,并删除所有保留文件,在发布账号进行公开澄清和道歉。” “邮箱地址稍后将通过短信发送,请您注意接收。” 刻意停顿后,手机那边传来微弱的、凌乱的呼吸声。 蒋钦东与程叙对视一眼,彬彬有礼道,“如若不然,我司将坚决使用法律途径维护我司及我司员工合法权益,到时您只能选择接受法律的制裁,可能就没有现在这么轻松的解决方案了。” 啪—— 不等对面回复,蒋钦东干脆利落地将电话听筒扔回原处,抬眸和程叙再次对视,“这样可以吗?程总。” 程叙点点头,“辛苦了蒋律,周六还麻烦您来加班。” “为什么不直接发公开律师函?”蒋钦东好奇地问,“电话通知也太不正式了,感觉我好像威胁人的反派似的。” “你的感觉没错。”程叙递给蒋钦东一杯咖啡,“对于这种人而言,发律师函给他不一定会在意,还会被迫拉长处理周期,起诉?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微微停顿,解释道,“之后华亿那边会申请法院强制执行,倪耀红得到了教训,自然不会再轻视我们的威胁。” 重音落在最后两个字,嘴唇轻碰,掷地有声。 蒋钦东简直受宠若惊,起身接过,扫了眼标签,是他惯喝的美式,听到程叙的话挑了挑眉,“哦?那我的语气是不是应该再邪恶一点?” 程叙:“不需要,您就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已经很气人了。” 蒋钦东冷不丁被噎一下,低头嘬了口咖啡,很快依靠强大的情绪管理能力恢复淡定,“程总,我只是就事论事,并不针对任何人。” “当然。”程叙笑笑,“我也是。” 他举起属于自己的那杯拿铁,和对方隔着空气遥遥相碰。 第66章 祸福难测 周日,沙柏回程时选择了时间更短的飞机,抵达时s市终于没再下雨。 虽然时近傍晚,但走出机场大厅,落日余晖的高温仍被风卷成热浪,扑面而来。 沙柏被风打得眯起眼,在临时停车点位仔细搜寻,成功定位到自己的灰色suv。 登机前他给程叙打了电话,没想到对方竟主动提出接机,沙柏自然喜不自胜,将车钥匙所在位置告知程叙,抱着期待又忐忑的心情踏上归途。 如今亲眼见到,隐约的怀疑烟消云散,沙柏咧着嘴朝看不清内里的车窗用力招手,一路小跑过去。 车门应声解锁,他一把拉开副驾驶门,人未到声先至,“哥——” 坐在驾驶位的程叙偏头看他一眼,将手机随意地朝中控台上扔去,“嗯。” 上次见面已是一周多前的雨夜,当时沙柏心神激荡、紧张不已,没能认真观察程叙,此刻再见,才发现对方似乎和往日不大一样。 第73章 紧盯着看了许久,沙柏恍然大悟,兴奋地发表自己的新发现,“哥!你剪头发了!” “嗯?”程叙启动电车,闻言下意识摸摸有些扎手的发尾,不知道对方的兴奋从何而来,“哦,天气太热,剪短了清爽些。” 不仅是头发剪短到接近寸头,今日的程叙甚至没戴眼镜,失去金属细框带来的成熟年龄感,他的眉目干净,气质温和,像学校里成绩很好常被作为表率的学长。 或许因为温度上浮,程叙穿了一件浅灰色带纹样的中袖丝绸衬衫,因材质柔软,开车时袖口滑落至手肘往后处,露出一段完整的小臂,细瘦见骨、血管清晰,惹人侧目。 程叙的皮肤轻薄敏感,紧紧握住的话,红色的指印很快会浮现其上,需要很久才能消去。 因此沙柏从前总是很注意,然而情到深处总有控制不住力道的时候,难免留过痕迹,如今却都褪得干干净净…… 实在可惜了。沙柏想。 任何人被如此直白热烈的目光打量都不可能毫无波澜,程叙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一直看我干嘛?” 脑海中不见光的旖旎想象被一下打断,沙柏遮掩着一笑。 正襟危坐,目光游移,想要理直气壮又没什么底气。 最后只得有点委屈地,“……看看也不行吗?” 程叙无语地一哂,丢在中控台上的手机恰在此时震了震,他抬眼望去,又很快略过,“别看我了,看你面前的储物格。” “什么?”沙柏从善如流,他好奇地问,手已不自觉伸过去拉住把手。 卡扣弹响,占满整个空间的白色纸盒显露出来。 朝向沙柏的那一侧面,印着他格外熟悉的烫金logo和贴上去的入网信息,他惊讶地将盒子取出,整个抱在怀里。 一旁的程叙鼓励道,“拆开看看。” 其实根本无需拆开,盒子上面印着一切。 这是一台崭新的,刚发售几个月的小米14 ultra。 “上次检查你的手机有没有被邹学动手脚,无意间发现你有开启云同步。”程叙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前方,像在认真开车,又像在掩饰什么,“就算被偷的手机找不回来,用账号登录应该能找回大部分资料,所以想想还是买了同样的品牌。” 沙柏用手指抚摸着金属机身,“这个刚出来很贵吧?多少钱?我回去转给……” “前几天穆可提交了下季度员工生日福利的发放申请,我在附件里看到你的名字,七月七日,对吧?”程叙打断他,声音有些不大自然的温柔,“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沙柏,这是生日礼物。” 沙柏心中微动,又惊又喜,还有几分不安的忐忑,“哥……” “礼物被人拒绝的话,送礼人会觉得难堪的。”程叙放低声音,玩笑里隐着几分祈求的意味,“别让我难堪啊,沙柏。” “谢谢哥。”沙柏连忙改口,“我很喜欢。” 随机附有取卡针,沙柏顺利地把sim卡换到新手机里,开机后轻车熟路地登录账号,开始云端同步手机备份资料。 进度条刚走过一小半,开车的程叙突然打开转向灯,将车开向右侧,按住刹车,在沙柏疑惑的目光中熄灭发动机,打开双闪。 “还有一件事。”程叙看着他,郑重其事地说,“我想我必须立刻告诉你。” 一点不可置信的火苗从沙柏心中悄然生起,他不由地握紧自己的生日礼物。 明明是新的,却像用了许久,灼热烫手。 他一动都不敢动,放轻呼吸与程叙对视,不愿错过对方每一个动作和表情,甚至每一个细微的音节,如同等待聆听圣音。 过了一小会儿,又像是许久。 眼前的程叙深吸口气,做足准备,他垂下眸,避开沙柏的视线,声音愧疚又沉重——“是这样的,沙柏……你又被人挂到网上造谣了。” 沙柏猝不及防,一下瞪大双眼:“啊?!” 程叙早已打好腹稿,他迅速简要又一事不落地将沙柏回c市期间发生的诸多风波一一告知对方,“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 然而话音落下,却久久没有回复,程叙略带不安地抬眼,见沙柏神色恍惚,难以接受的样子。 程叙担忧地伸出手,在两人中间晃了晃,“沙柏?你还好吗?” 沙柏游魂般的目光呆滞地跟随着程叙的手来回晃动数次,终于像是反应过来,鼻尖翕动。 他没有如程叙所想露出愤怒或是伤心或是无所谓的表情,只是低声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程叙不解其意,沙柏却突然眨眨眼,如往日一般明媚地笑起来。 “我很好啊。”他嘴角笑容愈深,“哥你不是刚才都说了吗?现在差不多已经锁定到背后捣鬼的人,等拿到视频,很快就能澄清一切,而且这次事件反倒给3s的发布带来意外的宣传作用,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程叙观察着沙柏,确认对方一字一句发自内心,笑容真诚不似作伪,才勉强松口气,想了想还是再次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隐瞒……” “没关系的,哥。”沙柏打断他,看上去腼腆又懂事,“只能说一切太不凑巧了,没办法,而且你当时也是担心影响我,我理解的。” 真的理解吗? 程叙不由蹙眉,总觉得沙柏的态度不大对劲,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 他有心再问,却见沙柏已经低头点进恢复同步的手机。 语气雀跃,像是自言自语,“没想到断网几天竟然如此精彩,让我看看究竟是怎么个事。” 对方迅速沉入其中,程叙不好打扰,只得重新发动汽车。 翌日周一,两人久违地共同上班,照旧在走廊分开。 “沙柏。”程叙犹豫地叫了一声,对着沙柏的背影欲言又止,半晌随便找了个话题,“……今天程梦回来复职了。” “真的吗?”沙柏惊喜地转身,“太好了!” 程叙盯着他的笑容看了片刻,实在找不出任何可疑的端倪,只得作罢,想了想道,“嗯,就和我昨天说的那样,我和她商量好了,要演戏把内鬼揪出来,你要是听见什么奇怪的话,别放在心上。” “好的,我知道了。”沙柏乖巧点头,“那我去工位上了。” “……” 目送对方离开,程叙心绪不宁地进入总经办。 齐海洋难得比他早到,正坐着在和蒋钦东说话,听到开门的声音,两人整齐划一地回头。 “蒋律?”程叙惊讶地问,“你怎么一大早在这,是有什么事吗?” “我今天早上收到倪耀红的回复。”蒋钦东站起来,向程叙递来自己的手机,神情有些古怪,“……程总,看上去您的判断有点问题。” 程叙不明所以地接过,屏幕在触碰中亮起,出现短信界面。 最近一条消息来自半小时前。 【道歉可以,但想要视频的话,总得给点好处吧?】 眼前的文字信息张牙舞爪,程叙花了好几秒钟才理解其中意思,难以置信,“他疯了吗?这是敲诈吧?不怕我们报警?” “所以说这种不懂法的人才最难缠。”蒋钦东倒不意外,“我估计是收到华亿那边强制执行的警告,又赔不出钱,思来想去觉得手上还有视频,正好再从我们这里捞点好处。” 程叙简直被这荒谬的逻辑气笑了,“他想要多少?” “五万块……要多少其实不是问题。”蒋钦东提醒道,“只是如果我们选择花钱解决,等于埋下一个新的地雷,未来仍有可能引发爆炸,到时又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就不得而知了。” “蒋律说的对。”齐海洋适时插入对话,“但选择不给直接报警的话,一方面是处理起来需要时间,另一方面他有可能气急败坏之下直接删除完整视频,到时候就死无对证了。” 蒋钦东赞同:“而且他拥有的所谓完整视频真的能澄清谣言吗?我们谁都没有见过,无法打包票。” 程叙不知在想什么,面色低沉,若有所思。 齐海洋和蒋钦东对视一眼,有点担忧地开口,“程叙。” 他先是叫了一声,才缓缓说道,“托程梦的福,现在网络上的舆论已经被引导到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其实蒋律和我也讨论了下,想着要不干脆继续冷处理……” 齐海洋的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慌慌张张的高跟鞋脚步声,三人下意识地往走廊看去。 几秒钟后,穆可门都没敲,径直推门进来。 “沙、沙柏他……他……”小姑娘脸色煞白,“他和付主管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既然提到就顺便说一下,沙柏的生日是2002年7月7日(小暑),程叙是1992年10月8日(寒露) 目前剧情线还在2024年 第67章 答应你了 几人匆忙赶到开放办公区,好在没看到想象中血呼啦查的惨状。 沙柏垂着脑袋站在自己工位附近,肖云和程梦一左一右围在他两侧,轻声说着什么,被安抚的人始终没有抬头回应。 第74章 付能良则被几名男同事按着肩膀,坐在茶水间的座位上喘气,嘴上还在不住地骂骂咧咧,“小赤佬,真是给他脸了……” 程叙快速扫过两位当事人,除了衣服有些许凌乱,他们暴露在外的身体部位没有明显的伤痕,悬起的心稍稍落下。 “发生什么事了?”跟在他身后出来的齐海洋大步往前,厉声问道,“公司是给你们打架的地方吗?” 眼见总经理发火,原本站着围观的众人纷纷坐下,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不在现场。 “小齐总,你可要为我做主啊!”付能良眼睛一转,扑上来颤巍巍道,“我可啥都没干!这个小……年轻二话不说上来就打人,还有王法吗?你看看我的胳膊……哎哟都这样了,下手真狠啊!” 他撩起袖子,手腕上确实有一个明显的手印,边缘泛红,看着十分唬人。 齐海洋脸色微变,看向程叙,嘴上却叫道,“沙柏,过来解释。” 被他点到名的沙柏直矗矗地站着,一动不动。 蒋钦东环视一圈,问道:“殷总呢?今天没在吗?” “殷总去见客户了,报备了外勤,早上就没来。”穆可在旁边小声回答。 他便把目光投向市场部的方向,从中略一挑选,温和地开口,“肖云,你来给齐总说说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肖云弱弱地说,“刚才小沙去倒水,碰到付主管,两个人好像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听到付主管突然大声骂小瘪三小赤佬的……”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付能良立刻调转视线:“小姑娘家家不要乱说话,我那哪能叫骂人?是他先动手我才喝止的好伐,这叫正当防卫!其他人也看到的呀!不信问他们好了。” 手指指向的方向,靠近茶水间位置的两名员工彼此对视,继续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付能良立刻面露得意,摇头晃脑道,“姓沙的仗着自己有后台,看不起我们这些老员工估计很久了,现在打我,以后说不定要打你嘞,小齐总——” “付能良,你刚说沙柏有后台。”程叙突然出声打断,眼睛直勾勾看向对方,“公司谁是他的后台,你说说看。” 无人在意的角落,沉默不语的沙柏猛然抬头,两眼凶光。 付能良被程叙冰冷的视线冻得一激灵,嚣张的气焰弱了几分,嘴上却不肯让步,“这、这我哪知道!后台么,肯定是要藏好的哇,哪能让我们这种小员工知道……” “那你又从哪里知道的,还说得这么笃定?”程叙冷笑道,“现在大家反正都在,给你一个机会当英雄,来,揭发吧。” 付能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拉下袖子遮住特意亮出来的“证据”,嘴上讷讷,“这个……” “好了老付、沙柏。”刘丽芬眼见场面越发难堪,出来打圆场,“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俩给齐总程总好好说说,都是同事,哪有这么大的仇怨,说开了么就好了哇。” 可惜依旧无人吱声。 “既然都不愿意说,那我来吧。”程叙冷笑一声,向前踱步走到付能良面前,“付主管你负责华东地区的驻厂,我记得其中好几家都是祁俊以前的客户,你和他挺熟的,对吧?” 付能良原本还在低头装鹌鹑,听到祁俊的名字身体明显向后瑟缩,“程、程总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祁经理不是好早前就辞职走了吗?我和他很久没见了……” “祁俊不是辞职,他以公谋私,证据确凿,是被公司依法开除的!”程叙扬声,“祁俊是怎么和你说的?新来的总经理要建立自己派系,把老员工都搞走,他是职场斗争的牺牲品,你是下一个?” 大约是八九不离十,付能良眼神游移,抬手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这、这个……” 程叙逼近他,“很久没见?我看未必吧,前段时间不是还一起喝酒了?他和你说了些胡编乱造的内幕,让你找机会发到网上,你照做了。” “胡编乱造?”付能良如遭雷轰,嘴唇颤抖,“不,你……你怎么知道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神情各异,大家自觉窥伺到公司秘密,表面装作无意,却纷纷竖起耳朵。 “我不知道。”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程叙并没有表现出高兴,淡淡道,“瞎猜的。” “……”付能良一下瞪大双眼,“你诈我?” 程叙没有理他,特意停顿了十几秒钟,而后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扬声高喊,“张成!” 听到动静从机房出来看热闹的张成冷不丁被点名,浑身一激灵,条件反射地喊了声“到”,受到众人目光系列,面露尴尬笑容,讨好地看向程叙,“……程总?” “把茶水间位置这段时间的监控调出来。”程叙短促瞥他一眼,“发给齐总和我。” 张成先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大声应和,“好的好的,我马上去!” 在众人的注目中,他转身朝着机房,动静很大地跑过去。 “等等——”沙柏在此时终于开口,焦急地说,“不用调监控,是我……” “你什么你?”程叙剜了他一眼,“无论付主管说了什么话,你动手就是不对的,殷总今天不在,我作为综管部的负责人,有义务纠正员工的错误行为……你跟我过来!” 新晋副总唱黑脸揭露完“员工罪行”,剩下的安抚、威慑及善后的白脸工作自然由齐总经理接手。 程叙和齐海洋轻轻碰了下手臂,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背后始终有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领着沙柏从应急楼道往下走,来到空置的下一层。 按照规划,七楼在3s平台上线后会成为信息技术部的专属办公区,此刻已经拆去遮挡的工程膜,装上工位,开着窗户在散新家具的味道。 夏日毒辣的阳光落进室内,地板被烤得微微发烫,程叙走过去拉上百叶帘,整个空间又瞬间陷入幽暗之中。 光线从百叶的缝隙隐约漏过,在程叙脸上形成条纹状的光斑,他抬手遮挡。 回过身,沙柏站在门梁下面,脸庞藏在阴影下。 “为什么动手打人?” 程叙的语气平静,没有方才面对付能良的针锋相对,然而越是如此,沙柏越觉得仿佛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头垂得更低。 “说话。”程叙耐心地再次开口,“现在没有其他人在,告诉我他说了什么?” 沙柏张了张嘴,黑暗中他的眼神光隐隐发亮,顾左右而言他,“……我没打他。” 他小声说,“我只是想阻止他胡说八道,所以捏了下他的手腕,谁知道付主管看上去人高马大的,实际碰一下都不行。” “你自己什么手劲不清楚吗?”程叙无奈道,“付能良这种体格的中年人,大都是虚胖,哪经得起你的力气。” “对不起……”沙柏知错就改,蔫蔫地道歉,却不是因为所谓打人,“我是不是搞砸了你的计划?” “那倒没有,本来计划让程梦当众敲打一下把他诈出来,现在你直接和他起冲突让他当众承认,也算是达成了目的。” 程叙叹了口气,背着光往前走了几步,站到沙柏对面,抬手用指腹轻轻摸了下他湿漉漉的眼角。 “多大点事,怎么还哭上了?” 他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两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相望片刻,同时向后退了半步,又齐齐停住。 “没有哭!”沙柏拉着袖子按了按眼角,用力吸了下鼻子,大声否认,“只是被沙子迷了眼睛。” 程叙不由被他的动作逗笑,同时心中又莫名酸楚,试探地问,“付能良是不是和你说了郝涛的……” 话音未落,程叙眼前骤然一黑,所有视线被压缩在紧紧贴近的人体之上,鼻尖撞上潮湿的体温,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他。 似乎是为了阻止程叙的声音,沙柏给了他一个囫囵的拥抱。 程叙呆滞数秒,迟钝地伸手想推,又想到什么,张开的手指纠结地停在半空,虚虚握住空气。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拽住沙柏的衣摆,小心翼翼地放任了对方的举动。 算了,还是别提郝涛,免得伤到年轻脆弱的自尊心……程叙心不在焉地给自己找着理由,倏尔抬起右手,在沙柏背上很轻地拍了拍,以作安慰。 下一秒,他听到对方和自己完全并不在一个频道上的,急切的声音,“哥,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什么攀关系,利用你升职加薪,你要相信我。” 嗯?程叙动作一顿,但被对方牢牢锁在怀里,动弹不得。 沙柏兀自说着,“而且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为了私欲做出违规操作,毁坏职场公正性的领导,付主管简直一派胡言,你不要听他的!” 顿了顿,沙柏把头埋在他的肩侧,“更、更不能因为这样,就拒绝我的追求。” 什么乱七八糟的。 程叙满头黑线,发现自己的判断有误,声音因为鼻子被压住瓮声瓮气,“他就和你说了这些?” 第75章 “嗯,你看监控的时候,要记住我刚说的话啊。”沙柏再次强调,这才将程叙从怀里放出来,捏着他的肩膀,“对了哥你刚才说什么?郝涛?是不是前总经理的名字?他怎么了?” “没怎么。”程叙重见天日,咬着牙拍开他的爪子,没好气地说,“没有监控,那也是骗付能良的。” 沙柏呆呆地:“啊?” “茶水间那边的摄像头早就坏了,你来了这么久没发现监控红点从没亮过吗?” 沙柏:“……” 他茫然的表情甚是有趣,程叙刚升起的半点怒气值晃悠悠降下去,落到谷底。 一点混杂着心疼、怜惜、无奈,好气又好笑的复杂情绪悄然上浮。 他垂下头,慢条斯理地拉了拉发皱的衬衫,自言自语道,“看来诈出来的不止是他。” 沙柏满脸莫名,“什么?” “没什么。”程叙整理好衣服,抬头粲然一笑,拍了下沙柏手臂,越过他往外走,“好了,既然说清楚了,该回去工作了。” “等等。”沙柏叫住他,不依不挠地问道,“哥,你等下,还没答应我呢?就刚刚说的不要因为……” 程叙闻言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肩膀向上微微耸动,好一会儿才放松下去。 他的声音轻飘飘地回荡在空旷的七楼。 “哦,答应你了。” “那就好!”沙柏如释重负地拍拍胸脯,“我刚才真怕你看完监控,觉得我是那种心机boy,不让我继续追求你了呢。” 如同有一只刚会学舌的鹦鹉,叽叽喳喳喋喋不休,亦步亦趋地坠在后面,说着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 呱噪。 程叙揉揉耳朵,嘴角上扬几分,又很快敛下。 不是都说答应你了吗?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新一轮的鸡同鸭讲开始了() 第68章 峰回路转 被程叙当众诈出失言,又遭笑容晏晏的齐海洋好一顿柔声安抚,付能良本就不算牢固的心防很快打开,承认在视频下留言的小号就是他,一五一十地交代了祁俊挑唆的前因后果。 有些人就是这样,明明是自己犯了错承担后果,总想着拉些无辜者相陪,问就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装什么清高。 相较而言,付能良这种轻易听信谣言被人当枪使的,其实谈不上有多糟糕,充其量只能算作愚蠢。 因此最后齐海洋决定,看在他多年勤勤恳恳敬岗爱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只是扣除当季度的所有绩效和奖金,并迅速在公司内部通报批评。 略施小惩,以儆效尤。 如此一来,原以为肯定会被开除的付能良自是感恩戴德不必说,其他倾向林致远及其党羽的员工们亦心有戚戚焉,沙柏在蓝海内部的谣言得以中止,程叙则威望更甚,齐海洋也被悄然贴上有手段又有温度的领导标签。 唯有周末在家努力背台词的程梦不高兴。 “程总真是的。”她私下和沙柏吐槽,“不是说好让我来演的吗?怎么自己扮上了……亏我还挺期待的呢。” 沙柏三连附和,“就是,真是的,太不应该了。” “小沙。”程梦托着下巴凑向前,从工位挡板的缝隙处盯着沙柏的脸看,“我不在这几个月,你干得挺不错嘛。” 她说话总是带着强烈夸张的语气词,一时分不清是在阴阳还是表扬。 沙柏情绪本就不高,误以为是前者,垂头丧气道,“梦梦姐你别拿我取笑了,我知道这次我又给公司和大家都添了麻烦……” “谁在拿你取笑?”程梦惊诧地打断他,“我说真心的,直播搞得挺不错的,我在家都有看,每次轮到你的时段弹幕都很活跃,小沙你很受欢迎啊!” 沙柏有些勉强地笑笑,“可要是我没有直播的话,也不会有现在的问题……听程总说公司还被那个发视频的人敲诈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是敲诈的人坏,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就好像行人好端端地走在人行道上,却被违章的司机撞了,总不能怪行人不应该走在人行道吧!还说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 程梦说着,感同身受地“呸”了一声,“我看他们才是苍蝇,围着不小心沾到屎的蛋一顿输出,看上去理中客,其实就是喜欢屎!小沙你可千万别让这种人如愿,知道吗?” 听上去着实很有道理,再加上对方眼神中突然带上杀气,一副谁反对就砍谁的气势,沙柏忙不迭点头,如小鸡啄米。 程梦这才满意颔首,她沉默下来盯着沙柏好一会儿,压低声音再次开口,“哎,沙柏。” 沙柏不明所以地回望,程梦仍是看着他,眸中情绪复杂,轻声细语道,“之前的事情,对不起啊。” “什么?”沙柏下意识问,心中却已猜出缘由,“不用道歉的,我又没啥事……” “我和邹学离婚了。”程梦语出惊人,自己却分外平静,“上次那件事后,程总就把你之前的担忧和我说过,还给我发了会所的监控视频……所以这句对不起我欠了很久,终于有机会当面说,你别怪姐啊。” “还有,谢谢你。” 沙柏闻言一怔,半晌没说话,沉默地摇摇头,“是我要谢谢你才对,梦梦姐,谢谢你主动在那个视频下面替我说话。” 从程叙那里知道“远离渣男靠近幸福”就是程梦后,沙柏就百味杂陈,一直很想和对方道谢。 然而考虑到上次见面时两人的遭遇实在谈不上愉快,再加上一来公司就意外撞上付能良。 阴错阳差,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却被对方抢了先。 沙柏有些懊恼,但程梦并不意外,轻巧将话题接过,“那我们就扯平了呀,小沙。” 她唇上带笑,“不对,这应该叫互帮互助,共渡难关。” 经历了邹学的背叛,程梦似乎和从前大不一样了,此刻她的目光和煦,气息柔软,同她说话,好像被刚晒过太阳的毛毯盖住冰凉的皮肤,温暖宜人。 虽然不大恰当,但沙柏莫名想到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心头发烫,重重应道,“嗯!” 把话说开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自然许多,像是回到许久之前。 沙柏因网上风波暂时没再继续参与直播事项,程梦则第一天复职,手上的客户还没全部交接回来,此时更是闲得发慌。 两人又正好相对而坐,干脆就着最近的事情继续闲聊,说到后面程梦不由感慨,“我在蓝海呆了这么些年,第一次有种变革正在发生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以后会怎样。” “肯定会越来越好。”沙柏笃定地说,“因为有程……齐总他们在嘛!” “说的也是。”程梦表示赞同,“不过小沙你没去程总的新部门啊,我听说前段时间在公司内部选过人,怎么没把你挑去。” “不着急。”沙柏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带着笑容,“我很快就会追上的。” 驴唇马嘴的回答,程梦听得似懂非懂,却没多问,而是鼓励道,“那你加油哦!” 沙柏再次点头,他后知后觉地看向程梦,脑中灵光一闪,想到某个自己在意很久的细节。 周遭的人此刻都不在工位,而距离最近的人才服务部其他同事,也大多带着耳机在工作,应该听不清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 沙柏抿住唇,纠结数秒,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梦梦姐,我问你哦,你知道郝涛是怎么回事吗?” “郝涛?”程梦愣了愣,显然意外于沙柏为何提及此人,“你是说前总经理吗?我听说是因为伪造账目被董事会开除了,也是因此老齐董才把齐总找了回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有点好奇。”沙柏含糊地说,“我第一次来公司,面试我的就是这位郝总,所以……” “哦这样。”程梦不疑有他,回忆起来,“我记得姓郝的是被审计直接查出来的,处理得超快,第二天他就直接走人了,还有和他一起来的综管经理没过几天也被辞退,虽然对外宣称是主动离职,但我们这些底下人又不傻……” “傻,太傻了。”蒋钦东摇摇头,不忍直视地关闭手机,“这个倪耀红,说什么五万不行的话五千也可以……他当这里菜市场啊,还讨价还价。” “别理他了,你之前不也说过,花钱解决就是在埋地雷。”程叙无奈地说,“还有,麻烦您认真一点,蒋律,现在我们是在开会。” 刚从外面回来的殷秋华撑着脑袋,好奇地左右看看,“嗯?几天没见,你俩关系怎么好像变好了?” “从倪耀红那里大概是要不到完整的视频了。”坐在主位的齐海洋用笔尖敲敲桌子,收拢众人视线,“今天已经是七月一日,距离3s平台上线的日期只剩四天,在此之前得把隐患解决掉。” 他这次没再说什么“冷处理”之类的话,而是看向程叙,“今晚付能良会在原评论下澄清,小席文化那边通知了吗?” 第76章 “嗯,简述说他们会借机继续将话题导向正面,就算暂时没有完整视频澄清沙柏的事,平台正常上线应该没有问题,只是担心有心人一直揪着不放。” “小沙主动和我提要退出直播的工作。”殷秋华说,“我答应了。”等程叙的目光投向她,才慢悠悠继续说道,“不过是暂时的,这段时间忙直播辛苦他了,正好休息休息。” “能不能让黄锐的父母拍个视频说明一下?”蒋钦东提议,“就算没有完整视频,但他们是当事人,应该有说服力。” “就怕去问了,又是两个倪耀红。”程叙和他们打过交道,清楚知道两人的秉性,“那还不如让沙柏自己开个直播澄清,至少足够真诚,会有人愿意相信。” 然而没有充分的佐证,无论如何都会留下质疑的引线。 几人思来想去,都没有更好的主意,只得暂时按下,草草散会。 程叙和齐海洋一起下来,去往总经办的路上经过机房,却被张成从里面一溜小跑着冲出来叫住,“齐总,程总。” 他喘着气招呼,眼神在程叙身上多留几秒,神神秘秘道,“程总,你有空吗?我有事想和你说。” 齐海洋看了程叙一眼,笑了笑独自离开,程叙则跟着张成走进机房外熟悉的隔间,被里面的冷气冻得一哆嗦。 天气热起来,为了维持服务器的正常运作,空调需要打得很低。 张成是惯会享受的,他不知何时搬了张折叠床进来,上面凌乱地铺着毯子,旁边充作小几的板凳上放着几罐可乐和一包拆开的红双喜,一看就没少摸鱼。 程叙皱眉,“可不能在机房抽烟啊?” “知道知道。”张成手忙脚乱地把烟收起来踹进口袋,“哪能在机房用明火,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程总。” 空气里确实没有烟味,程叙不计较地点点头,“找我什么事?” 台式机屏幕暗着,张成扒拉着鼠标动了动,便立刻从睡眠状态清醒过来,露出监控后台网站的画面。 “是这样的,您上午不是让我查监控吗?” 程叙:“你真去查了?” “怎么会,我又不傻,茶水间监控早就坏了,肯定知道您在点我演戏啊,我配合得好吧?” 张成邀功地挑眉,洋洋得意的样子,很快在程叙的注视中收敛起来,尴尬又讨好地笑笑。 他操纵鼠标关闭前台掩人耳目的网页,熟练地打开管理器,找到其中某个视频文件播放起来。 看来张成恶补过linux知识,操作比以前流畅很多——程叙略感欣慰地想。 然而重点并不在于此,随着视频进度条的推进,程叙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目光从散漫变为专注—— 张成如今播放的,竟赫然是黄锐父母来蓝海闹事时的完整视频。 并不来自于监控,更不是偷拍的低视角。 这段从未见过的画面中,沙柏的脸角度周正,清晰可辨,完全可以作为澄清的有力证据。 程叙的声音几乎在抖,欣喜中混杂着一丝质疑。 “你从哪找到的视频?!” 【??作者有话说】 小张得意.gif 第69章 真相大白 虽然大言不惭地在程叙面前自称过“关系户”,但张成其实是凭自己本事入职的蓝海。 他从小成绩就吊车尾,初中时迷上电脑游戏后更是一落千丈,勉强考入一所民办中专读了两年,偶尔在直播网站刷到城市精英的比赛,觉得我上我也行。 被狐朋狗友撺掇几句,张成干脆离开学校去当了电竞选手,幻想不久的将来能手捧冠军奖杯淋上金色的雨,底下都是为他高声呐喊的粉丝小姐姐。 可惜现实和理想总是有所差距。 张成的技术在普通玩家中算得上厉害,在全是天才少年的电竞圈却不够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接收的次级联赛队伍,结果两年下来上场次数两只手数得清,枪都没开出几次。 他很快失去兴趣,战队也发现他的未来不可期,双方一拍即合和平分手。 听到张成年纪轻轻光速退役的消息,经营着连锁小吃店的父母让儿子回家管收银。 他们对儿子素来没什么要求,只觉得学点数学将来能管账就行。 张成心中嫌弃,还有几分少年人的不服和叛逆,自然不肯。 但他既没学历又没能力,连眼界都缺乏,所能想到的不过是网管之类的工作,倒了几天班又觉得辛苦。 当时蓝海的产业园刚刚落成,公司计划搬迁,打算招聘一名it人员负责网络设备的迁移和后续的管理工作。 好友刷到之后转给张成,反正都是管电脑,让他随便试试。 虽然连招聘需求都没看懂,但张成最大的优点是执行力很高,试试那就试试。 和当时的面试官一通胡侃,张成很快就把这事抛到脑后,没想到几天后竟意外收到offer。 张成满脑子这也行,当下辞别网吧老板,卷了铺盖来蓝海入职,靠着万能的搜索引擎,一干就是五年。 期间甚至没有一人对张成的电脑技术产生过质疑。 后来被人事通知有另外的“关系户”要顶替自己的位置,张成想也没想便同意调岗。 毕竟于他而言不过是换个地方糊弄,还能顺道卖个人情给市场部的祁经理,又何乐而不为呢? 虽然工作时间有所拉长,待遇有所下调,但能保住工作就不错。 在蓝海呆了几年,张成总结出一套自己的职场逻辑。 第一,能懒散绝不勤快,勤快就意味着事多。 第二,能答应绝不拒绝,但可以选择性不执行。 第三:能八卦绝不站队,底层员工容易成为牺牲品。 保安是一份大部分时间都不需要和人对接的孤独工作。 张成总是耐不住性子呆在岗亭,他常溜出去在产业园闲逛,美曰其名巡逻,一来二去认识不少园内入驻企业的员工。 大约是因为穿着蓝海制服,他们中大部分对张成都比较客气,还会主动给他递烟送水。 张成享受着这些隐形但切实的福利,为拥有的一丁点权力沾沾自喜…… 直到不小心录到那一段令他心惊胆战的对话,又不小心地在深夜偷偷上传时被程叙逮个正着。 没过多久,蓝海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然而这和张成这种小人物又有多大关系?他不还是依旧上班下班,点头哈腰,贯彻自己的职场哲学,维持一成不变的日常。 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比如那个沙柏,刚来没多久就敢在会议上公开硬钢领导,在张成看来就是典型的一根筋学生思维,读书读傻了,这样下去没几天铁定会被开除。 谁知假英雄竟是真英雄,听说林致远一群人能进去,其中就有他一份功劳,为此还差点被脾气大的程梦捅了一刀。 但沙柏似乎毫无自知,没有借机往上爬就算了,还在勤勤恳恳地做那份谁都能使唤的助理工作。 每每见到张成也是笑容满面,如往日一样和他热情招呼,和他很熟吗? 再比如荣升程总的程叙,张成一直觉得对方只是表面答应隐瞒,自己曾经打算敲诈林致远的事情肯定会在不久之后曝光,人尽皆知,甚至有可能因此丢掉工作。 哪知左等右等,等来了调回it岗位的通知。 他和穆可确认过好几次,如梦似幻地回到久违的机房。 可能确实是不一样了吧—— 又比如换成以前的张成,绝对不会为了证明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大费周章又不厌其烦地四处奔走,更别提大多数时候都是毫无收益的浪费时间。 “你是说你去找那天在场的其他人,要到了这个视频!”程叙难掩惊讶,“园里每天这么多人来来往往,你是怎么找到的?” 真到需要邀功的时候,张成反而扭捏起来,“没有那么困难啦,我之前当保安的时候认识了一些朋友,拜托他们一起帮忙问了下。” 即便他故作轻松,但产业园有近百家租户,就算一家企业平均只有十名员工,整个园区常驻人口仍然数以千计,远不是随便问问就能问到的。 而且当时用手机拍摄的人是不少,其中能完整记录下来并保存至今的大约寥寥无几。 程叙之前不是没想到这个途径,他有让穆可通过物业群询问,没有得到任何有效反馈,后来华亿出手解决,此事被搁置下来。 或许是程叙太长时间没有说话,张成原本还在笑着的脸慢慢僵硬,半晌不大确定地开口,“程总……这视频不会不能用吧?” “当然能用。”程叙回过神,意识到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由衷赞叹,“太厉害了张成!你帮了大忙!” 张成松了口气,“那就好,澄清之后小沙就不会走了吧?” “嗯?”程叙正操作键盘将视频上传存储服务器,闻言笑了笑,打趣道,“原来你做这么多都是为了沙柏……我知道了,会转告他的,让他和你亲自道谢。” 第77章 “……只是顺道啦。”张成挠着下巴不自然地小声说了一句,短暂停顿后他眼睛滴溜一转,继而发出振聋发聩又正义凛然的声音。 “程总,作为咱们信息技术部的一员干将,我这么努力主要是为了让平台顺利上线,为了蓝海未来蓬勃发展啊!” 【我已经编辑好视频邮件和道歉文案了,钱到账就立刻发送,我的银行账号是……】 给那个自称蓝海法务,姓蒋的男人再次发去短信,倪耀红眼巴巴地等了几分钟,依旧没有收到回复。 这已经是短信石沉大海的第三天了,他开始后悔最初想当然发过去的要求。 果然五万还是太多了,就应该直接要五千,蓝海那么大的公司不至于连这点都要计较吧? 不对,说到底五万对他们而言都不是什么大数目,果然资本家都是一个德性,不会在乎底下的小员工。 吸血鬼!周扒皮! 倪耀红愤愤地想着,好似全然忘记将小员工一手推入网络漩涡的正是他自己。 手机“叮”的一声,他心中一悸,急忙点开查看,发现并不是回信,也不是银行到账的提示,只是挤挤的新评论通知。 虽然感到失望,但倪耀红还是点了进去,想着如果是为小员工说话的留言,他可以像前几天那样偷偷删除。 值得欣慰的是,至少在他的评论区,风向仍旧是以骂对方为主。 现在的手机用的时间有些久了,等了几秒才跳出app界面。 钱到账了就换了吧——心不在焉地点击开屏广告的跳过,倪耀红熟练地进入自己的主页,点开置顶视频,下拉到评论区。 咦?等等? 他察觉到问题,用拇指上下滑动数下,因为动作太过迅速,导致屏幕在疯狂掉帧,一卡一卡的,叫人看不真切。 但倪耀红还是发现了。 那条在视频发布后没多久就出现,自称有点人脉,被他火速置顶,带来很大流量的爆料评论,消失了。 发现此事的显然不只倪耀红,很多网友在留言询问,那个顶着爆料者id的小号出现在其中一个网友的评论里,因为点赞最多排在前面。 【那条评论的内容都是我个人的主观猜测,和事实完全不符,纯属造谣。我已经严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也在私底下向同事道歉取得原谅,他是个很好的年轻人!请大家相信他!这个博主的视频是有问题的,我也是被误导了,大家看了完整视频就明白了[链接]】 倪耀红眼前一黑,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想长按删除,却不小心点开了下面的更多评论,一行一行的文字密密麻麻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看完了,省流:博主恶剪,帅哥根本没说那些话】 【我真服了,一对不关心儿子的冷血父母,还没有人家公司同事有温度,结果还要恶意剪辑反咬一口,这世道是怎么了?博主就是那种伥鬼吧?为虎作伥,呵呵】 【我再也不相信互联网了[心碎]博主道歉!】 【我感觉不光要道歉,给帅哥赔点钱吧,网暴了人家这么久[呕]】 【支持帅哥起诉!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 【赔点钱+1,啊啊啊啊啊啊我们主播招谁惹谁了,最近都没有看到他出镜了,我会恨所有人t-t】 【举报了,平台什么时候能管管这种恶剪博流量的营销号,互联网风气就是被你们这种人带坏的!道歉!!赔钱!!!】 【@蓝海人资-直播专用 别装死,出来发律师函】 叮—— 屏幕上方的弹窗跳出一条通知,分明是倪耀红期待已久的短信回复。 但他此刻已再无最初的心情,只觉汗水不断渗出又蒸发,带走身体的温度,让他如坠冰窟。 【不用发送了,等着开庭吧^ ^】 第70章 完美无缺 根源被推翻,倪耀红的造谣自然完全站不住脚。原本支持他的网友倒戈的倒戈,装死的装死。 即使还存在质疑的声音,也大多是怀疑他是蓝海安排好的炒作小号,为即将上线的平台造势,根本没有人站在他一边。 试图联系蓝海的法务求饶,绞尽脑汁编写道歉文案,却发现对方早就将他拉黑,无论是电话和短信都无法送达。 干巴巴地发在平台上,除了评论区的冷嘲热讽什么都没得到。 雪上加霜的是,没过几天,他本就捉襟见肘的银行账户里突然被划走一大笔款项,气急败坏地询问客服后才知道是法院的手续。 华亿申请的强制执行生效了。 当然无论倪耀红是如何万念俱灰、悔不当初,他的言行举止都不再影响蓝海除了蒋钦东以外的任何人。 进入七月的第一个周五,暑气伴随着连日的晴天蒸腾。 结束一天工作的人们带着对休息日的期待回到家中,社交平台上的活跃人数比前几日明显增多。 大家讨论着近期热议的各类话题,从虚拟的热闹中汲取精力。 晚上八点整,一个并不起眼的直播通知出现在挤挤后台,触达到无数人的手机界面,将不同地域的人们连结到一起。 【您关注的主播 蓝海人资-直播专用 开播啦!】 明明当家主播被扒,蓝海每周一三五下午固定时间的带岗直播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如既往地进行,只是被扒的叫做“柏树”的主播悄无声息地消失,不再出现。 一部分相信爆料的人喜大普奔,认为这是官方的表态;也有一部分人觉得只是为了保护主播,相信柏树是被人造谣。 然而无论哪一方的疑问,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即便后来出现爆料小号发布完整视频澄清的惊人反转,这个账号也保持着一以贯之的装死态度,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既然已经证实都是谣言,至少该发个声明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不少人关注账号,就是等对方发文正式澄清,为本次吃瓜之旅划上完满句号。 此时终于出现,虽然以直播的方式和想象中的公关声明不大相符,还是第一时间点了进去。 因而大部分人根本没注意到直播间不同往日的标题:3s劳工信息公开平台发布会。 页面跳转,年轻英俊的柏树久违地出现在镜头前,笑容饱满地和进入直播间的每个人打招呼,弹幕疯狂滚动。 【卧槽,竟然是本人出现了】 【我就知道是恶剪,主播加油,我挺你!】 【前面的要点脸,扯谎之前把自己的评论删删干净吧,笑死人了】 【主播主播,我才是真的一直站在你这边的哦】 【赶紧开始吧别拖拖拉拉的了】 【这个直播到底干嘛的啊?怎么这么多人】 【很好奇会说些啥,感觉写个声明差不多了吧怎么还特意开直播】 【……不是,没人注意到标题吗?】 “大家晚上好。”沙柏不紧不慢地说道,“欢迎来到蓝海人资的直播间,我是本次发布会的主持人,柏树。” 弹幕飘过一堆问号。 【??等下,是双号直播诶,另一个号是移动篝火计划?】 【从小篝火那里摸来的,这是们小席文化新的签约主播吗,长得很帅哦,先关注了】 【3s劳工信息公开平台是什么啊?有人知道吗?】 齐海洋津津有味地盯着直播场外的实时监控屏,用胳膊肘碰了碰站在身边的程叙,小声问道,“你是怎么想到利用这次的舆论发布平台的啊?” 只是利用付能良的账号从旁澄清,官方迟迟不发声,结果的不确定便会拉长网友们的期待窗口,最终通过舆论中心人出镜的方式收束热度,将流量导入3s平台的发布—— “太天才了吧!”齐海洋不禁感叹。 然而程叙摇了摇头,“不是我想的,是沙柏的提议,简述帮忙细化了整个直播方案。” 齐海洋从弹幕中捡了个问号戴在头上,“…………小沙啊??” “他这段时间好像从直播中学到不少东西。”程叙说,“说实话我刚听到也吓了一跳,担心这样做反而会让整件事变得像炒作,落人口舌,但沙柏说服了我。” “无论如何,争议是不可避免的。”沙柏看着弹幕,认真地回应其中的质疑,“为什么我们作为一个人力资源企业,会花时间花精力做这样一个吃力不讨好的项目,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是不是打着幌子骗钱?这些都很正常,但现在并不是解释的好时机。” “如大家所见,我们这次发布的平台叫做3s,我曾经问过项目的发起人,3s是什么意思——我想将他的回答分享给大家。” “say,share,search,如实陈述、平等共享、匹配检索。” “一个立足于网络的平台,无论如何都需要面对使用者的声音,他们会表达、会分享、会搜寻,是怎样就是怎样,即便被虚假的声浪一时覆盖,真相也最终会被揭示。” “互联网就是这样的东西。” 第78章 将近两个小时的直播,沙柏始终情绪稳定,不回避弹幕上的尖锐问题,也不主动提及自己被造谣的经历,而是将主题牢牢地聚焦在平台之上。 效果很好,在移动篝火计划的引流之下,3s在发布会中段上线时访问量激增,app下载量远超预估。 好在服务器性能优化得不错,程叙在初期配置时又谨慎地留下足够的冗余度,才没有被一瞬间的并发量搞到崩溃。 直播推流结束的下一秒,现场爆发热烈的掌声,张成更是冲上前去抱住沙柏,跳到身上,用力锤他的背,嘴上不住赞叹,“我靠太牛逼了兄弟!说得我都要哭了!” 众人抱成一团欢呼,因此张成的动作并不突兀。 程叙收住原本迈出的脚步,留在原地沉默地观察片刻,终于还是走过去——“再这样下去你要把他打死了。”他开玩笑地说。 “啊?怎么会?”张成浑然不觉地转过身,和程叙瞪眼,“小沙身体好着呢,他练拳击的!十个我都打得过!” 怎么什么都和别人说。 程叙打量着张成的小身板,心中认可对方的说法,同时又有些莫名的怨气,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瞬间迅速瞥了沙柏一眼。 后者立刻像压到极限的弹簧一样反弹起身,把张成甩到一边,冲他露出略带忐忑的笑容,“我刚才有没有哪里表现得不好?” 方才的那点不快倏忽间隐去了,变成烟一样的雾,蒙着眼前的人,像一层薄薄的滤镜。 “没有。”程叙轻声说,“表现得非常好,完美无缺。” 除了信息技术部的四人,现场还有主动留下帮忙的市场部以及综管部全员,结束后齐海洋大手一挥,带着所有人去吃夜宵。 时间太晚订不到什么正经餐厅,最后在张成的提议下去了附近小有名气的路边烧烤小店。 炎炎夏日,店铺外面的露天座位有不少光膀子喝酒的中年男人,考虑到有女孩子在,程叙问老板要了一个包间。 说是包间,其实有点像安了空调的蒙古包,一群人围坐在里面满满当当,肩膀挨着肩膀,互相看了半天,最后都笑了。 毕竟是开发区,周边以工厂为主,餐饮也主打量大亲民,众人七嘴八舌点了一通,很快上了满满一桌,啤酒自然也少不了。 张成用筷子撬开一瓶雪花,转着圈给所有人倒酒。 轮到程叙时,他按住杯子,“我就不喝了,还得盯着平台,有问题得及时处理。” 一旁的沙柏紧接着说,“我也不喝,开了车过来的。” “找个代驾呗。”程叙左侧的齐海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斟自饮上了,大着舌头道,“或者让程叙开,你们不是在同居吗?” 此话一出,震惊全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我和程总只是一起住宿舍。”没等程叙开口,沙柏忙摆手道,黄色顶灯下他的脸颊微微泛着橘色,“大家不要误会。” 齐海洋满不在乎,“不是差不多的意思吗?” 那差得可是有点多——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又不敢当众忤逆老板,嗯嗯啊啊地应对一阵,试图将话题岔开去。 “哈哈,齐总好像还挺习惯这种路边店的,我还以为你只会去那种金碧辉煌,吃个饭要十个人守着伺候的餐厅……” “那你就是刻板印象了啊!”齐海洋佯装生气,板起脸来,“我大学时可是没少和你们程总大半夜溜出去撸串,是吧叙?” “咦?齐总和程总是大学同学吗?怪不得关系这么好。” 程叙捏着一串花菜无语地听了半天,到底没否认,“还行吧,如果把喝醉耍酒疯的齐总扛回去算关系好的话。” 现场哇声一片,似乎都在为了挖到领导的密辛而沾沾自喜,一时之间笑声不断。 只有程叙右手边的沙柏一直没有发出动静,程叙侧头看去,见对方不知何时和信息技术部的两名新同事搭上了,正聊得热络。 文案小田是一名安静的萌妹,设计包包则是个看上去有点瘦弱的男生,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 两个人凑在一起,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显得拘束,更别提现在这种团建场合,表情仿佛马上就会死掉。 没想到沙柏竟能和他们顺利沟通,看来i人果然是e人的玩具。 程叙暗自观察片刻,觉得问题应该不大,便移开视线不再关注。 之后他时不时会看一眼平台的数据,零点过后,无论是访问量、下载量还是注册数都有所回落,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数值。 而现实中,桌上的食物已经完全被消灭,空啤酒瓶堆得满地都是。 差不多该散场了。 程叙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下意识喊了一声,“沙柏!”没有人应。 他回过头,刚才还说着要开车不喝酒的人,此刻却东倒西歪地趴在桌子上,似乎已经不大清醒。 再看向旁边,小田和包包低头坐着,头一点一点,听见程叙的声音条件反射地茫然抬头,但很快再次垂下,继续一点一点,看起来又困又醉。 环视全场,唯二清醒的人只剩下—— “程总。”穆可小跑着过来,“我准备叫车把大家一个个送回去,你知道齐总住哪里吗?”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齐海洋更是醉得像头猪,甚至打起呼噜。 “……去最近的酒店开几个房间吧。”程叙无奈道,“别叫车了,大晚上你一个个送回去也够呛,我来开车。” 毫不费力地摸到沙柏的钥匙,用对方的suv分了三批把所有人运到酒店。 一通折腾下来,程叙明明没有喝酒却浑身酒味,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洗澡。 可惜副驾上还剩一个不知是醉是梦的沙柏,程叙叹了口气,载着他回到小区,却在扶对方下车时犯了难。 原因无他,失去意识的人实在太重了,而程叙的力气已经在搬运大部队时几乎耗尽。 他打开车门,先是探身解开沙柏身上的安全带,双手伸进腋下想要托着对方起身,沙柏纹丝不动。 转变策略,拉出沙柏的两只胳膊放在自己肩上,试图背起对方,勉强抬起些,往前走了没有半步,程叙被压得一个踉跄,差点没把背上的沙柏丢在地上。 为了避免酿成两个人的悲剧,他只能原地慢慢把沙柏放下,让对方靠在车子侧面,凭借外力站住。 自己则扶着对方的胳膊,与沙柏面对面。 朦胧的月光撒下来,沙柏的眼皮微微颤动。 “沙柏。”深呼吸,程叙尝试讲道理,“自己走好不好?” 沙柏像是终于听到他的声音,微微抬起眼皮,露出一双带着柔软水色的眼,“嗯?” 程叙将声音放得更轻,像在央求,又像是哄骗,“现在要去坐电梯,我好累,背不动你,你自己走好不好?嗯?” 沙柏似乎并不能理解意思,他歪着头,眨着眼,“哥?”除此以外没有更多的动作。 程叙简直身心俱疲,他用力呼了口气,“算了。”随即转过身,想要把再次努力背起沙柏,然而刚碰到对方手掌,却猝不及防地被反手扣住。 程叙能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带着转了半圈,最后稳稳地落到沙柏怀中。 “这是在梦里吗?我们好像在跳舞啊,哥。” 沙柏孩子气地笑笑,手指不客气地从他的腕骨一路向上揉捏,探入宽大的短袖,停留在锁骨和脖子的连接位置,指腹爬琴一样轻柔点过。 即便身处夜色,但到底是在露天场地。程叙不知是被沙柏手指的温度所烫,还是羞耻心作祟,浑身肌肉紧绷,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等、等下沙柏,这是在外——” 话音未落,一个轻柔的吻贴在他的嘴角。 “啊,不行。” 程叙听见沙柏像在自我确认的呢喃声音,穿过鼓膜,在心脏引发震颤。 “还没有得到认可,就算梦里也不可以……所以就亲一下,亲一下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卷结束了~ 底层重构 第71章 主动被动 翌日周六,程叙久违地睡到自然醒。 空调早已被定时关闭,风口余温尚在,房间内不算太热。 厚重的窗帘将热气和光线都隔绝在外,程叙仰面躺了几分钟,眼睛慢慢适应屋内的黑暗,看到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对了,平台—— 摸索着打开手机,后台监控显示一切正常,他松口气,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捧着双颊上下搓揉醒神。 外面传来隐约的熟悉动静,有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程叙起身找到拖鞋,打开房门,沙柏果然在餐桌前坐着,朝他露出明快笑容。 “早上好。”他看起来完全没有宿醉的疲惫,“洗漱后来吃早饭吧——” 隔了许久再次重现的对话让程叙产生轻微的恍惚,他下意识勾起嘴角,随即掩饰般地打了个无声的哈欠,踢踏着脚步去卫生间。 第79章 早餐是沙柏做的风扇凉面,机制规整的宽面条沸水断生,拌入葱油后用筷子反复夹起抖开,辅以小电扇吹凉,最后按照口味加入陈醋酱油及其他作料,铺上现炒的青椒肉酱和黄瓜丝拌匀。 面条爽弹劲道,入口咸香鲜甜,黄瓜中和了油腻,十分搭配夏天。 这种时候程叙经常会想,沙柏要是没来蓝海上班,开个小饭馆生意肯定不错。 一边创业一边还可以经营自媒体,每天发些“00后男大学生毕业后不上班开餐馆的第x天”之类的日常vlog。 过程中再超绝不经意地露出脸和身材……应该很有人气。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大概率不会有交集,顶多程叙偶然在网络上刷到对方视频,直接长按不感兴趣或看完之后留个代表已阅的赞。 如此一想,还是不要开什么饭馆比较好……吧? 也许是程叙举着筷子发呆的时间有点久,回过神来时沙柏正担忧地看着他,“哥你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啊,没有。”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程叙一下往嘴里塞入几大口,腮帮子鼓起来,含糊地说,“……好次。” 吐出话语的瞬间,耳朵捕捉到沙柏从喉咙口溢出的短促闷笑声,程叙抬眼望过去,瞄到对方喉结的位置。 那里伴随着呼吸轻微抖动,让人想伸手摸一摸—— “!!” 程叙猛然醒悟到自己在想什么,快速吞咽下还没完全咀嚼软烂的食物,埋头不再看对面。 好在面是凉的,能够缓解突如其来的热意。 沙柏看上去似乎完全忘记昨晚的事情,程叙便没有主动提及。 其实一个吻根本不算什么,再越界的事他们都做过。 况且程叙心里清楚,如果沙柏想要比亲吻更为抽象也更为具体的事物,现在的他大概率不会拒绝—— 或者说,根本没有办法再像之前那样拒绝。 然而无法拒绝和主动索求是不同的,程叙扪心自问,自己确实并不擅长后者。 真正擅长的人闭口不言,确实让人伤脑筋。 这样想着,程叙甚至开始有点埋怨沙柏。 诡异的静默中,两人各自安静地进食。 不多时,沙柏的手机响了一声,打破凝滞的空气,他点开后露出欣喜的表情,迫不及待同程叙分享。 “黄阿姨给我发消息,说黄锐中考成绩出来了!比估分还高一些,应该能去市里的重点高中。” “谁?”程叙感到惊讶:“你现在还和他们有联系吗?” “当然啦,黄锐还和我说会努力读书,争取考上s大呢,现在看他的想法说不定真能成,到时候就是你的学弟了。”沙柏欣慰地说,像是想起什么,打开手机翻出某个记录递给程叙,“哥,你看,这是阿姨之前给我发的照片。” 程叙凝神看去,屏幕里的男孩穿着校服坐在书桌后,手臂下压着几张卷子,侧身拘谨地看着镜头,头发乱糟糟的,有几分硬挤出来的腼腆笑意。 拍照的人显然不懂什么构图和光线,甚至因为对焦没在脸上而显得整体有些模糊,却不妨碍其中迸发的年轻生命力。 无论是监控里黄锐歇斯底里的神经质,还是住院期间他困惑茫然的戒备感,仿佛都已从这张年轻稚嫩的脸上褪去,成为遥远的,无需回头去看的经历。 “真好啊。”程叙小声感叹。 “是啊!”沙柏附和地点点头,收回手,先低头回复了黄秀芳的微信,又抬起头,紧紧盯着程叙,“对了,哥——” 他突然拉长尾音,称呼里有着黏糊糊的质感,“当时情况这么紧急,平台都有可能无法按时上线,你为什么没有联系黄锐出面澄清啊?” 预料之外的问题让程叙短暂怔住,“什么?”随即反应过来:“啊,那是因为,我没有留黄秀芳的联系方式……” “是担心给他们造成困扰吧,好不容易才有的平静生活,毕竟网络上什么人都有。” 然而沙柏笃定地打断程叙的解释,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我是这么想的,所以哥肯定和我是一样的想法,对吧?” 这又是什么强盗逻辑,程叙失语片刻,懒得计较,“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嘿嘿。”沙柏傻笑几声,转而提议,“今天外面不是很热,等会儿要不要出去看个电影?” 虽然知道是看电影,没想到就真的只是看电影。 甚至为了良好的观看体验,沙柏精心挑选最佳观影位置,坐下后沾沾自喜,“我提前踩过点,这个厅这一排的视角最好,特别是这两个位置。” 提前踩点听上去非常靠谱,然而程叙无言地环顾四周,“那你可真厉害。” 他们选的是一部经典动画的续集,现在前后左右几乎都是小学生,正兴奋地交头接耳,家长的斥责声此起彼伏。 比起约会,不如说是聚会。 沙柏显然注意到实际情况,挠着头尴尬笑笑,“……可惜忘记现在是暑假了,哈哈。” 程叙:“……” 好在动画电影色彩明快,剧情简单但细腻动人,用充满幻想和童趣的视角描绘青春期的迷茫和选择,即便是小孩子也能迅速沉浸其中,加上时长才九十多分钟,并不过分吵闹。 回想起来,观看第一部的时候程叙还在读研,当时他和梁斯均刚确认恋爱关系,对方特意选择深夜的场次,座位买得极为靠边……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心中其实抗拒在公共场合的过度亲密,但灯光熄灭后,程叙还是半推半就地接受了梁斯均的亲吻。 脑子乱糟糟的,担心引起别人的侧目,根本无心观看电影究竟讲了些什么。 现在记起,突然生出几分后觉的难堪和遗憾。 电影放到最后,故事里的小女孩学会正视自己,不再被负面情绪左右,勇敢剖白内心,找回走散的朋友,迈向真正的成长。 大屏幕开始滚动字幕,程叙将视线投向右边,沙柏还在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专注的侧颜和更右边一动不动沉迷其中的小女孩几乎如出一辙。 面前切实的人覆盖过去的回忆,程叙压住莫名生出的笑意,手指很轻地点了点对方规规矩矩收在扶手内侧的手臂,用气音小声道,“哎,沙柏。” 沙柏立刻听话地侧过脸来,头顶的散场灯光正巧亮起,将他脸上残留的,乱七八糟的泪痕照得一清二楚。 程叙最后还是没忍住笑,他在背景音乐声中站起身,拿了张纸巾递给沙柏——“回去我们一起重新看下第一部吧,剧情都有点忘记了。” 时光如水奔逝,转眼间暑假即将结束,夏季迎来尾声。 经过好几次常规迭代,3s平台的活跃用户数屡创新高,在各大应用市场收到好评无数,差评自然也不少。 让所有人满意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程叙没有过于放在心上。 进入七月后,整个信息技术部包括程叙在内搬到重新装修好的七楼,为了应对后续更加复杂的系统建设,团队规模进一步扩大,开发维护工作逐步从动心网络分离出来。 作为3s的最高负责人,涉及平台的每一件事都需要程叙亲自盯着,包括提上日程的技能培训体系搭建。 由于是他并不熟悉的领域,要花费更多时间,每天分身乏术。 因此程叙虽然从酒店回到宿舍,和沙柏见面的机会反而更少。 毕竟沙柏也很忙,舆论平息后,他重新回到直播带岗的工作小组中,不再担任主播出镜,剩余的后勤工作却一个不落。 连着好几次例会,殷秋华都还是主动点名表扬沙柏,从对方的描述中程叙隐隐察觉,沙柏似乎正在逐渐成为其中的核心。 果不其然,在八月最后一周的高管会议中,殷秋华提出要在市场部成立专注直播业务的子部门,建议提拔沙柏为部门主管,统筹新媒体相关事项。 齐海洋欣然同意,其他人事不关己,自然没有意见。 人事效率很高,会后没多久,流程就走到程叙手上。 对于迈入职场不过一年的沙柏来说,升职当然是好事。 程叙看着电脑上的oa界面,却怎么也生不出高兴的情绪。 好几次他甚至想直接冲到八楼,抓住沙柏质问。 不是说好等直播的工作交接结束,就来信息技术部的吗? 就算想要升职,想要主管的位置,难道在3s项目不可以吗? 还说什么让我等等,一个没留神人都跑没影了啊? 如此种种,翻来覆去。 然而这样的行径实在不像他,程叙只能兀自按捺,眼不见心不烦,索性点了稍后再办。 结果临下班前,穆可给他发来微信,委婉提醒:程总,今天是不是太忙了?oa系统里还有个流程在您那里没通过,麻烦处理一下。 他本想装作没看见,反正微信没有已读回执。 转念一想,穆可是无辜的,人家只是想按时完成工作,不该承受无妄之灾。 第80章 沙柏知道自己要升职的事情吗?程叙打字问。 知道的呀。穆可很快回复:殷总已经提前和他沟通过了,我下午也和他聊过,单子是小沙自己填的,职位和待遇他都认可,没有问题的[龇牙笑] 靠谱的工作态度。 程叙盯着最后灿烂的笑脸表情看了几秒钟,面无表情地切回oa,利落地点下同意按钮。 微信一跳,是穆可又给他发了个比心的表情。 真是的,小姑娘比他可爱太多。 五点过后,部门的同事陆陆续续和他打招呼下班。 程叙难得没有急事要处理,却没走,在工位呆到七点多,等所有人离开,他点开和沙柏的微信对话框。 最新一条是中午时对方的午餐分享,非常敷衍的便利店三明治。沙柏之前提过今天要去合作客户处对接招工需求,估计没来得及吃饭就走了。 程叙明明回了“好好吃饭”,却没有下文,也不知道沙柏后来回公司没有。 不过考虑到今天是周三,晚上八点会有直播,应该是回来了,现在估计在楼上直播间准备。 看了眼右下角的时间,离八点还有四十多分钟。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看的电影是头脑特工队2 最近在大修后续的大纲和存稿,为了不大幅度修改v章,更新会变得不定时一些 第72章 情有可原 十分钟后,程叙坐电梯上行到八楼。 开放办公区早已人去楼空,只有用作直播间的小会议室透出微光。 靠近之后能隐约听见说话声,太过细碎无法辨认。 程叙抬手在空中短暂停顿,随即推开磨砂玻璃门,聊天的声音转瞬消失,几道视线投射过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靠着门的毛方园,他噌的一下站起来,几大步迎到门口,露出笑容,“程总,您怎么来了?” 程叙认识他,微微向对方点头回应,往里面扫过一圈。 除毛方园以外还有三人,原本坐得东倒西歪的,在他的目光中一点点把身体绷直。 都是市场部的人,上周团建时见过一面,程叙没记住名字。 他想找的人并不在。 “沙柏呢?”程叙收回目光,问唯一算熟悉的毛方园。 毛方园挠挠头发,大大咧咧地,“出去接电话啦,刚走呢,您没碰上吗?” “……没有。” “您找他有事啊?等一会儿呗,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毛方园殷勤地将扔在唯一空位上的西装捡起来抱在手上,还抽出纸巾擦了擦转椅表面,拍拍灰,“程总您坐这。” 对方都做到这份上,程叙哪好意思拒绝,“嗯”一声后过去坐下。 小会议室空间本就有限,大半又被绿幕和其他灯光设备占用,几个人聚集在剩余的小半边里,大眼瞪小眼。 程叙有些尴尬,“大家加班辛苦,吃过饭了吗?” 话刚说完,余光扫到前方矮桌上堆着的几个外卖盒子,复杂的食物气味还残留在空气中。 “……”程叙拿出手机,点进外卖app,轻咳一声,“给大家点个喝的吧?你们想喝什么?自己选。” “好耶!谢谢程总!”大家都很给面子,纷纷围过来,“来个咖啡吧,今晚又要奋战到凌晨呢!” 所有人都选好想喝的,沙柏还没回来,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女生贴心地提醒,“给小柏哥点一个吧,他爱喝什么?” “这个我知道!”毛方园举手,“他喜欢全糖再额外多加一份糖浆的香草拿铁。” “哇——”女生拉长音哀嚎,羡慕地说道,“竟然吃这么甜,他看着不胖啊,人比人气死人,我怎么一吃甜食就充气啊!” 因为运动量比较大吧——程叙在心中默默回答,按毛方园所说的标准加购香草拿铁,确认付款。 “这个小沙怎么打个电话这么久。”毛方园看向手表,“再过半小时可就要开播了。” “毕竟马上就是沙主管了,耍耍大牌很正常。”有人开玩笑,“沙柏来了还没有一年吧?照这个升职速度,说不定很快就是沙总了,让程总等等也不要紧……” “哎!小昊!”毛方园忙出声打断,两根手指比了个枪的手势,附赠一记眼刀,“胡说八道什么?” 对方自知失言,立时收声,手动给嘴巴贴胶布。 “升职是看结果的,只要做出成绩,机会都有。”程叙的声音温和,“我觉得蓝海的晋升机制还是很公平的,对吧?” “是是是——”名叫小昊的男性忙不迭应道,脸色红了起来,“对不起程总,我说话没过脑子,您别放在心上。” 程叙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将目光转向面前黑屏的笔记本,“这是后台播控的电脑?我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这是公用电脑。”毛方园讪笑着说,“您随意。” 按下回车,系统从睡眠中被唤醒,界面显示着某付费播控软件的全屏窗口。 程叙粗浅一看便大致了解软件的运行逻辑,思考着能不能自己开发一个优化运营成本,移动鼠标点击菜单查看更多。 电脑配置跟不大上,画面卡顿几秒,不小心误触到最小化。 软件瞬间收进底部任务栏,露出藏在后面的另一个窗口。 程叙生出几分无意窥伺到他人聊天记录的无所适从,下意识移动光标关闭,眼睛却违心地捕捉到画面信息。 那分明是沙柏的微信。 开着不知和谁的对话框,窗口缩得很小,只露出一小段对话。 上一条是对面发来的照片:主角是个年轻的女孩,身着改良后的现代汉服,画了精致的妆造,撑着一把纸伞站在桥头。 背景是朦胧的江南烟雨,她的笑容明丽,容貌秀美,漂亮得如同从画中走出一般。 下一条则是沙柏收到后的回复,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可以。 程叙倏然起身,过大的动作幅度把带着滚轮的人体工学椅向后推去,撞上玻璃墙,发出沉闷的哐声。 察觉到其他人探究的目光,程叙垂下眸,平静道,“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先走了。” “啊?”毛方园愣了愣,“好、好的……您不等沙柏了吗?他应该快回来了。” 说话间程叙已经站到门边,头也不回道,“不用了,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事。” “那我等会和他说,让他联系您?” “不需要特意说。” 程叙绷着脸,单手扶住门框,悄无声息地平复呼吸,“我……” “哥?” 阴暗的走廊中,有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 沙柏的手上还举着没有息屏的手机,从茶水间的方向慢慢走来,背光照亮他小半张脸,“……程总,您怎么在这?找我有事吗?” 程叙背着室内光,脸上是纯然的暗色,“随便上来看看,给大家点了咖啡。” 背光到时熄灭,沙柏的脸也看不清了,声音倒是雀跃的,“这么好呀?有我的份吗?” “当然。”程叙听见自己笑了一声,“怎么会漏掉你呢?” “嘿嘿,谢谢……程总!你今天不加班的话赶紧回去休息吧?听说3s项目这段时间很辛苦呢。” “嗯,这就回了。” 程叙如常地转过脸,朝着和沙柏所在方向截然相反的电梯间走去,身后传来几人的对话声,似乎是欢声笑语。 他无心去听,脚步越来越快,来到电梯前,声音已经完全消失。 直播十点多结束,沙柏凌晨过后才回来。 程叙睡得很浅,被细微的动静吵醒,即便行事者刻意放轻手脚,夜深人静时的任何声响都变得扰人。 他睁开眼,与空气对峙十多分钟,没能找回睡意。 外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停了,程叙从床上翻身而起,没有穿拖鞋,他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口。 犹豫了一小会儿,他慢慢转动把手,只是没等彻底拉开,隔壁抢先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沙柏关上了房门。 程叙骤然清醒,手指僵硬后缩,锁芯失去阻力弹回锁扣。 伴随着堪称巨大的一声金属撞击音,隔壁有了新动静,像是沙柏打开门,往程叙的门口走了几步。 感应灯亮起的光从门缝里漏进来,连着裸露的脚趾,像反相的影子。 “哥?”隔着门板,对方的声音轻而模糊,小心翼翼,“不好意思,是我吵醒你了吗?” 程叙屏住呼吸,没发出任何回应,不多时沙柏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错觉吗”后再度离开。 黑暗中,程叙无声地抬起手,怔怔地摸向心脏的位置。 他原以为自己的心跳很快,不然怎么耳边会有这么大的鼓噪声音,甚至担心会被沙柏听到。 实际触碰到后才发现其实没有,要用很大的力气按进去,才能感受到堪称微弱的规律震动。 认识到这一事实的瞬间,程叙突然冷静下来。 第81章 和沙柏聊天的人是谁?沙柏回复的“可以”又是什么意思? 那照片毫无疑问是艺术写真,什么场合需要用到这样隆重的照片? 或许是沙柏想拍艺术照,摄影师发给他作品案例?不对,谁会这么不专业,发性别都不一致的参考图给客人。 是独立出来的新媒体部门招主播?但招聘需要程叙审批流程,他至今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不大可能和公司相关。 还有什么……相亲? 一个陌生的词汇突兀地蹦出来,牢牢地占据程叙脑海。 他选择读研后和父母完全断联,又是个同性恋,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但身边的朋友同事门或多或少都有经历,包括齐海洋也被齐建军逼迫着见过几次门当户对的适龄女性,偶尔还会向他抱怨。 沙柏大学毕业工作稳定,对于大部分传统家长而言,确实已经到该结婚生子的年纪。 之前听他提过父亲和继母,自称和他们不和,过年都未曾回去。 但从“失联”的乌龙事件来看,沙柏至少和爷爷的关系还不错,甚至可能一直相依为命。 如果是对方要求,那么沙柏会说“可以”,无论心甘情愿还是暂时安抚,都合情合理,情有可原。 程叙翻了个身,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 空调在头顶发出变频的蜂鸣,风声大了些,裸露在外的小腿很快感受到寒意,他缩回被中,将身体蜷得更小一些。 一夜几乎没怎么睡,第二天迷迷糊糊间,程叙被电话惊醒。 他眯着眼睛打量刺眼的屏幕,隔着一片朦胧的红光,好不容易看清画面。 六点刚过,来电人是理论上绝不可能在这个点醒的齐海洋。 撑出几分清醒的意识,程叙勉强滑动接听。 “叙,对不起这个点把你吵醒。”对面的声音微微的颤抖,混杂着巨大的回音,像在空旷的地方,“刚接到电话,我爸被送进医院抢救了,我得去趟h市。” “伯父还好吗?”程叙一下清醒过来,他坐起来穿上鞋,“严不严重?要不要我陪你一起过去。” “还不清楚情况,我先过去看看。”齐海洋说,“你别瞎操心,目前重要紧急的工作我已经发在高管群,如果我暂时回不来,这段时间蓝海麻烦你操心,几名副总我都通知过了,他们会配合。” “好。”程叙忙一口答应,“你别担心,一定不会有事的。” “但愿吧。”齐海洋似乎是叹了口气,背景广播里传来催促登机的声音,他急急忙忙道,“先不和你说了,我得登机了,到了再联系。” 嘟—— 电话挂断了,程叙握着手机,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茫然地站在床边,窗外传来呱噪的鸟鸣声。 第73章 无能为力 过了几日,齐建军突发心衰,至今仍在重症监护室昏迷的消息迅速在蓝海流传开来,引起不少老员工关注。 休息时间办公室基本都在讨论此事,还有人提出组团去h市探望,最后因听闻icu无法随意进入而放弃。 获得二手消息的肖云和一无所知的沙柏分享:“老齐董去年年初就入院做了手术,记得当时好像也是心脏方面的问题,听说年底在国外处理工作的时候还摔了一跤。” 肖云虽然不算新人,但齐建军卸任董事长后基本很少来公司,她只在前两年年会时远远瞧过几眼,不像其他人那样有充沛的感情,此时也略感唏嘘,“老齐董才六十多吧,想想也蛮可怜的,有钱人一样要被病痛折磨,某种程度上老天爷是公平的。” 沙柏更是连面都没见过,但知道病重的是齐海洋的父亲,联想到同样生病过世的奶奶,难免心有戚戚焉,“希望能平安无事。” 然而事不遂人愿,又过几天,小道消息中的齐建军状态急转直下,听上去随时会撒手人寰。 虽然没有定论,但齐海洋始终没回来,似乎佐证了传闻。 程叙和殷秋华共同分摊了总经理正在洽谈中的区域合作业务,行踪变得神出鬼没。 要不是每天晚上沙柏坚持听到回来的动静才放心去睡,他都疑心程叙又去酒店住了。 早上沙柏出门时,隔壁的房门总是紧闭,分不清程叙是还没起来,还是已经出去,只好尽量放轻声音,免得打扰对方休息。 偶尔的几次短暂碰面,程叙都有着明显的疲态,沙柏来不及关心几句,对方又匆匆告别。 同一屋檐下的聚少离多,比好久不见更令人挂心。 沙柏很想念他。 可想念是必然的,却无法言说。 毕竟沙柏根本无法分担程叙的压力,唯一能做的只有克制住自己的心情,不去给对方添乱。 是了,现在的他好像还是只能添乱。 明明一直在很努力地追赶,付出时间和精力,在职场上有了不错的跃迁,以为终于可以站到程叙身边,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就好像以攀登远处的高山作为目标前进,一开始距离很远时并未觉得遥不可及,到达山脚,才发现高不可攀,无能为力。 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念头太过消极,沙柏甩甩脑袋,手掌用力在两侧脸颊拍了拍—— 清醒一点。工作上帮不上忙,生活上不可以多多照顾吗?选男朋友又不是找合伙人,不要轻易放弃啊!沙柏! 自我调解完毕,沙柏深吸口气,掏出手机想给程叙发微信,看到一条未读通知。 【谢谢学长[双手合十感谢]今天收到人事通知了!让我下周去试播,终于找到工作了[哭哭]】 发消息来的是在大学社团认识的学妹,比沙柏低一届,今年七月毕业后找工作屡屡碰壁。 对方在挤挤上刷到他的直播,似乎生出想成为主播的念头,于是来找沙柏取经。 沙柏做的是公司号,有固定受众,和个人ip不一样,没有太多经验能分享。 不过他后台收到过几个mcn机构的私信挖角,咨询过学妹想法后,选了家知名靠谱的,把她简历推了过去。 没想到随手的帮忙竟然真有效果,沙柏高兴起来,给对方发了个点赞的小狗表情,随即切到置顶联系人。 兴致冲冲打了一大堆字,把前情后果罗里吧嗦地交代一番,临发送前却又犹豫起来。 虽然现在是周六晚上的十点多,但程叙还没回来,可能还在和别人谈工作,自己分享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真的合适吗? 沙柏又把文字一一删除。 正想换句其他的问候,外面传来智能门锁解锁的提示音,他打字的动作戛然而止。 侧耳去听,没有和往常一样拖着脚步收拾洗漱的声音,而是模糊的声响,像是风声,又像是沉重的呼吸声。 沙柏觉察到不对劲,猛地起身,赤脚踩上地板,跑出去拉开房门。 感应灯应声而亮,外开的大门没有关上,露出黑漆漆的走廊,门洞好像吞噬一切的巨大嘴巴,虎视眈眈地盯着面前的人。 玄关处蜷缩着一个灰色的人影,身体微微抖动起伏,断断续续地泄出压抑的呻吟声,空气中送来淡淡的酒味。 “哥!”沙柏慌乱出声,蹬蹬蹬地过去,“你怎么了?” 灯光下程叙的脸色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的额间往下淌,沾到嘴唇上,有他自己咬出来的一圈牙印。 大约是使不上力,程叙不大能配合搀扶动作,沙柏试了几下无果,干脆俯身将整个人抱起来,平整地放到床上。 程叙的后背亦是汗水涔涔,早已浸透单薄的衬衫,沿着沙柏的手臂血管,像是要把他的心也浸湿。 送到床上后,程叙的状态稍有好转,咬住下唇的牙齿略略松开,眉间微微舒展,但表情仍旧是痛苦的。 沙柏趴在胸口听了听他的心跳,又用额头试了下体温,觉得还是得送医院,摸手机才想起落在自己房间,忙起身去拿。 尚未走出一步,手腕被冰冷的手指拽住。 程叙用的力气很小,与其说拽,不如说只是搭着,但沙柏完全不敢妄动,他连忙退回去,半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抓在掌心,用脸贴着,想将体温传递过去。 过好一会儿,程叙低低咳了几声,沙哑着嗓音开口,“沙柏……?” 沙柏差点哭出声,他忙不迭“哎”了一声,“是我,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胃疼。”程叙小声说,“给我倒杯水好吗?” 晃了晃保温瓶是空的,沙柏接了小半壶水烧上,又在外卖平台下单了胃药和粥店。 等待的过程中他不放心地回房间看了眼,被再次闭上眼睛的程叙再次吓到,带着哭腔大喊:“哥——” “别叫。”程叙恹恹地,“……死了也要被你吵醒。” 沙柏委屈地闭上嘴巴。 水很快烧好,沙柏拿了两个玻璃杯左右倒腾,用土办法把水温降下去,送去喂给程叙喝。 不多时外卖也到了,他又拎着一大袋子药和一小碗粥,重新回到床前,还想继续手把手地照顾。 第82章 但清醒后的程叙似乎有些抗拒,他不好意思道,“我自己来。” 沙柏没有强求,把程叙扶起来靠在床头,又从自己房间搬来一个床上桌,让对方坐着慢慢吃粥。 程叙勉强吃了几口,压住胃部的空虚感后便再吃不下,他把塑料盒盖起来,望向床边的地板。 沙柏光着脚,盘腿坐着,前面散着满地的药盒。 他左手举着说明书,右手拿着手机,一脸认真地来回查看,嘴巴似乎念念有词地一动一动,但没有发出声音。 “沙柏。”程叙好奇地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研究你能吃哪个。”沙柏抬起头,难掩担忧,“不过哥,网上说胃疼有可能是胆囊炎,我们真不去医院看看吗?” “不用,把那盒奥美拉挫拿给我。”程叙看到熟悉的盒子,伸手指了指,“你这是找药房进货吗?买这么多。” “哦。”沙柏弓背找到对应的药,跪坐起来,递给程叙,“怎么会突然胃疼成那样?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他的声音柔软,带着仿佛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程叙打开药盒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取出一粒胶囊,用温水服下,轻描淡写道,“晚上有个应酬,喝了点酒。” 沙柏并没有如程叙所想的继续追问,他仿佛不感兴趣地点点头,再次“哦”了一声,低头默默地把一地的药盒重新收纳起来。 程叙松口气,他拉着自己的衣领闻了闻,虽然饭局没结束他就找借口去卫生间吐了大半,但到底喝了不少,身上依旧残留着酒精的气味,和一点呕吐物的酸馊。 此刻更是沾上床褥,亏得沙柏能忍下来。 思及此,程叙挣扎着起身,把沙柏吓了一跳,“哥你干嘛?” “身上都是味道,我要去洗澡。”起得太猛,他脑子有些晕乎乎的,嫌弃地说道,“还得把床单被套换一下,都是酒味。” 刚一下床,程叙眼前霎时天旋地转,浑身酸软,下意识扶住墙壁勉强站住,刚刚安抚好的胃又开始翻天倒海,他站着干呕了几声。 “哥!”沙柏见状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把将他扶住,“别急别急,要不还是先休息吧?” “不要。”明明十分难受,程叙却依旧不依不饶,仿佛无法忍受这样的狼狈,“我要洗澡!” 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但理智被牢牢锁在身体里,仿佛第三者在旁观,只有本能控制行动,趔趄地往外走。 跌跌撞撞地走到浴室外,也不管身后的沙柏,程叙开始用力撕扯身上的衣服。 夏天还没有结束,单薄的布料脱起来并不费劲。 但程叙好像是个丧失生活自理能力的小孩,他不得章法地朝相反的方向拉扯,根本无法独立完成这项工作。 他听见背后的沙柏似乎叹了口气,不多时一双手环抱过来,动作轻柔地帮程叙一颗颗解开扣子。 他的手好像有魔力,明明刚才怎么也解不开的扣子,在他手中乖乖听话。 沙柏是不是也察觉到了? 理智怀疑地想着,身体却无能为力,程叙眼睁睁看自己被扒光,塞进淋浴间,随即被铺天盖地的热水淹没。 浓重的水雾中程叙看不清沙柏的表情,他的睡衣没有脱掉,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却丝毫没有顾及,泰然自若地给程叙抹沐浴露。 不是九合一的大桶装,是程叙自己常用的那款,有股很淡的奶油椰子味,他很早以前就想换掉,但一直忘记。 水温有些烫,然而被沙柏触碰到的皮肤更烫,程叙的呼吸因对方并无任何挑拨之意的动作逐渐急促,小腹微微颤动。 他心中又羞又臊,急于掩饰身体的变化,滞涩的情绪像是淤泥一样堵在体内所有管道。 无法呼喊,无法阻止。 只能任凭沙柏的手指慢慢握住,长久地抚摸,最后换成某种更加温热的东西。 ——不可以。 纵使理智在心底大喊,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抓住对方湿透的短发,哆哆嗦嗦地攥紧,施力,又脱力松开。 “哥?”水声戛然停止,他听到沙柏含糊的,像是没有办法的声音,“这样舒服些了吗?今天先睡我房间,其他的明天再说好不好?” 程叙喘着气说不出话,表情怔忪地点点头。 第74章 遵循欲望 沙柏脱掉湿透的睡衣,重新打开淋浴头。 潮湿的水汽中还残留着一点方才的气味,他胡乱地给自己解决完,套上一件旧t恤,清爽地回到房间。 程叙背对着门,侧躺在印着海绵宝宝的床单上,膝盖收上去蜷在胸前,用被尖搭了一点肚子,像是睡着了。 “哥?”沙柏小心翼翼地叫道,“你还醒着了吗?” 身体有微微的起伏,但没有回答,沙柏蹑手蹑脚地关上门,走到另一侧躺下,正打算关灯,想到之前的情况还是放心不下,起身跪坐在床垫上,身体则探过去确认对方的状态。 程叙没预料到他的行为,瞬间和他四目相对,闭上装睡显然来不及,清明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干什么?”他瓮声瓮气地问,听上去有些可爱。 沙柏也没有预料到这一幕,他呆了一下,退回去仰面躺着,沉默一会儿,小声说,“原来你没睡着啊?” 对方没有接话,沙柏尴尬地挠挠头,起身想把灯光关了,手指刚触及到床头的面板,却听到程叙叫了一声,“沙柏。” 他下意识地回头,下一秒手指被另一双微凉的手覆盖,带着按下。 啪嗒—— 灯光刹那熄灭,失去光源,眼睛陷入短暂的失明。 与黑暗同时降临的,还有近在咫尺的潮热呼吸,带着熟悉的椰子牛奶香味,在一息间几乎占满他的五感。 沙柏无暇顾及其他,本能地回应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 无论是唇齿的缠绵相依,还是不绝于耳的响亮水声都太过暧昧,面对面的姿势,沙柏清晰地感觉两人的身体再次有了反应。 在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之前,他克制住欲望,安抚地捏了捏程叙后颈处的软肉。 对方弓起的背部轻轻颤抖,腰部塌陷下去,沙柏轻巧地一把搂住,才不至于让他失力倒下。 眼睛终于适应黑暗,能够辨出隐约的轮廓。 沙柏听到对面急促的呼吸声慢慢平复,手中感受到的身体震颤随之消失,程叙维持安静,于暗夜中沉默地注视着他。 心中生出几分没来由的害怕情绪,沙柏手上施力,将程叙往自己的怀中又带了几分,无措地叫道,“哥……?” 眼前阴影放大,唇部被再次轻柔触碰。 “嘘,过十二点了。”程叙贴着他的脸,含糊的气声一点点爬升,靠近耳朵,“不要说话,安静一点。” ………… 不知过了多久,程叙枕着沙柏的手臂,任凭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自己头发,他闭着眼睛懒懒地问,“几点了?”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身体也被连带着动了动,程叙听到解锁手机的声音,片刻后传来沙哑的回应,“两点多了。” 程叙“嗯”一声,感觉到沙柏的手伸过来摸着他的脸,似乎欲言又止,“……很晚了,先睡吧。” 身体十分疲惫,眼睛也无法顺利睁开,但大脑是清醒的,能清晰地感受到沙柏干燥温暖的手掌。 带着令人眷恋的,难以抗拒的气息。 程叙太累了,他不想假设未来,不想去思考太多不确定的东西,不想强迫自己永远维持理智清醒的人设。 他费力抬起酸软的手,搭在对方手背上,嘴唇在掌心处轻柔地吻了吻,挣扎着睡着了。 遵循欲望没有什么不好,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只要当下得到满足,一切横亘于前的现实似乎都能置之不理。 ……当然也只是似乎而已。 程叙在现实的嘈杂声中举起酒杯,态度恭敬地和对面大腹便便的男士碰了碰,脸上堆着笑容,“……之后就麻烦您了。” “程总这话说的见外了啊,我们这叫互帮互助,合作共赢!”男士满脸红光,朝边上的服务员招手,“有没有点眼力见?赶紧过来给程总再满上!” 不得不说人实在是非常能够适应环境的动物,不过经历几次应酬,程叙的酒量已经比最初好上许多,至少不用中途找借口去吐了,胃很听话的没有罢工。 再违心的恭维话现在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口,毕竟只是一时的作秀,可以换来很多实际的好处。 何乐而不为。 程叙在洗手台边搓了把脸,确认镜中的人看上去依旧体面,整理了下稍显凌乱的西装,走出酒店堪称豪华的卫生间。 一眼看到站在吸烟处的殷秋华,指尖夹着烟管,听到动静神情漠然地望过来,没什么情绪,“……又去吐了?” 程叙走过去,没接她的话,反问道,“客户都送走了?” 第83章 “嗯。”殷秋华吐出一口眼圈,骂了句脏话,“什么人啊,喝多了骚扰服务生小姑娘,也不知道这种混蛋怎么能坐到这位置。” “祖上积德吧,总会有报应的。”程叙说,“给我来一根。” 殷秋华的烟是清淡型的爆珠款,咬破后有薄荷香精的气味,程叙吸上一口,感觉整个人清醒不少。 两个人沉默地围着同一个烟灰缸吞云吐雾,半晌殷秋华问,“齐总最近有消息吗?老齐董怎么样了?” “还是昏迷不醒,请专家飞过去会诊了好几次,没什么办法,现在就靠机器吊着,离了估计人也没了。” 殷秋华举着烟半天没有动作,最后像是被烟灰烫到,才回过神,很轻地叹了口气。 “齐总什么时候回来?再这样下去我俩可撑不住,指不定和老齐董谁先没呢。” “暂时还回不来。”程叙咬着烟管含糊地回,“可能要在h市办个婚礼。” “啊?”殷秋华愣了下,“这个节骨眼上办婚礼?他疯了?” “说是老齐董昏迷前的心愿。”程叙尽量云淡风轻地,“齐家其他长辈也是这个意思,冲个喜,说不定就能醒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殷秋华脸色微变,但终究没把话说完,质疑道,“齐总有女朋友?” “据我所知是没有的。” “对象都没有,和谁结婚?”殷秋华没好气地说,“有毛病啊。” 随即大概是想到自己把昏迷不醒的老董事长一起骂了,她的脸色沉下去,三两口吸完烟,摸出手机看了眼,“接我的车到了,你怎么回去?要不要先送你?” 程叙朝她摆摆手,示意自有安排,让对方不用管自己。 殷秋华离开没多久,程叙的手机也响了,他看也没看地接起,听筒里果然传来沙柏的声音,“哥!我在楼下了,你快下来!” “知道了。”程叙懒洋洋地应,“这就来了,急什么。” “我停路边呢,怕交警来贴条。”沙柏鬼鬼祟祟地说,“哎哥,我刚才看到殷总了,她上的不是自己的车啊?” 程叙掐灭烟,夹着手机洗了下手,这才往电梯方向走。 “喝了酒,叫的网约车吧,这有什么奇怪的。” “两百多万的网约车吗?”对面的沙柏大惊失色,“现在就业环境差成这样了吗?都这么卷?” “什么两百多万?”电梯边有其他人在等,程叙放轻声音,“你说车?怎么知道的?” “因为也是勤利的呀,上次去买车的时候特意看过,是他们最贵的系列呢。”沙柏咋舌,“两百多万只是标配,随便加点内饰啥的更贵,三百万打不住,卖了我都买不起。那个店里的销售还想让我试驾,吓得我赶紧拒绝了。” “谁要买你啊,胡说八道。”程叙笑着骂了句,随即叮嘱道,“可能是殷总朋友的车,别在公司瞎说,知道吗?” 沙柏乖乖应声,说话间程叙已经来到车边,在旁边执勤警察虎视眈眈的视线中敲了敲窗户,车门应声解锁。 程叙火速钻了进去,沙柏赶紧起步,两人配合默契,一气呵成地逃离现场。 两侧街景迅速倒退,不远处夕阳缓慢下沉,映出绯色的绚烂晚霞。 程叙捧着手机,靠记忆用备忘录写下酒桌上谈下的大致方向,过滤掉大量的无效社交信息,所能用到的不过几句,具体落地合作的细节还需打磨。 想到这些程叙便有些头疼,逐渐无法集中注意力,余光飘到一旁认真开车的沙柏身上。 仅仅一夜过去,他似乎对自己的身份转换适应得非常良好,或者说无论程叙态度如何,沙柏都有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那就是无限度地配合程叙。 想要性,便给予性;想要爱,也不吝啬于爱。 太过配合了,以至于有些不真实。 “沙柏。”在汽车驶入小区时,程叙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没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沙柏把车停稳,这才转过头来,很是迷茫地看着他,“什么?” “啊。”随即似乎反应过来,“是哦,你今天胃有没有好一点?我发消息让殷总偷偷把酒换成水,她有没有办啊?” “?”程叙满头问号,怪不得方才的酒味道寡淡,他还以为自己酒量变好了,“……不是这个。” “那今天有没有认真听我的嘱咐,多吃点菜再喝酒?” “嗯……”程叙迟疑地应了声,“也不是这个意思,昨晚……” 没等他说完,沙柏突然倾身过来,找到程叙身侧的安全带开关,轻轻按了下去。 安全带松开,他却没有离开,维持着原先的动作,将脑袋抵在副驾驶座背上,双手放在程叙的大腿两侧,一个完全环绕的姿势。 程叙不大自在地动了动身体,开口想说话,耳畔传来一声尤为郑重的——“程叙。” 他立刻不动了,僵硬地继续坐着。 “我知道你有很多顾虑和想法,可能没办法告诉我,或者说你判断出,即便告诉我,问题也无法解决。”沙柏轻笑了一声,带着一点自嘲般的语气,声音很低,“我知道的,因为我也这样,没有关系。” “所以我只要确定一件事,你昨天做那些,只是因为喜欢我,没有什么约炮的意思,对不对?” 否定的话绕在嘴边,终究难以说出口,程叙抻着脖子,缓慢地点点头,随即意识到对方看不到,很小声地:“嗯。” “那就足够了。” 沙柏用同样的音量回应,手臂上抬勾住程叙的后背,将他按在自己的胸口,程叙耳边霎时回荡着剧烈的心跳声。 车内的空间有限,这其实是一个相当别扭的姿势,双方都觉得不大舒服,却无人想要分开。 “因为我也喜欢你啊。” 【??作者有话说】 因为彼此都想要一个急于求成的结果,所以姑且算是两情相悦了吧(目移 第75章 少男怀春 周一上班,程叙和沙柏在电梯口偶遇本该在前台的梁姐。 她一米六不到的个子,身形瘦小,此刻却捧着束足足有人一半高的巨大鲜花,显得颤颤巍巍。 “早上好梁姐!”沙柏热情招呼,“好漂亮好大的玫瑰啊,是你爱人送的吗?” 鲜花的主体是一大捧红色玫瑰,只在边缘放了些紫白色的满天星点缀,靛蓝色的包装纸外系着造型繁复的丝带,印着某家连锁花店的logo。 听到声音,梁姐从花束后勉强探出头来,“程总,小沙,早。” “早。”程叙见她抱得困难,伸手托了一把,“小心。” 对方感激地朝他笑笑,这才回答沙柏刚才的问题,“我家那位哪有这种浪漫细胞哦,再说节不节日不日的,也就你们这些追求仪式感的年轻人会送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不能说华而不实吧,花挺好的呀,看着好看,赏心悦目。”沙柏笑着说,“而且怎么不是节日?下周就是中秋了。” “谁在中秋送花啊,不都是月饼吗?”梁姐也笑,她看了看附近没人,才小声解释,“这花是殷总的啦,不知道是她自己订的还是别人送的,我正要给她拿上去。” “这样啊,我给你带上去吧。”沙柏主动提议,“省得你单独跑一趟。” 有人愿意跑腿,梁姐当然满口答应,生怕他拒绝似地一股脑递过来,沙柏被花香撞了个满怀。 “哇——”过于浓烈的甜腻气味让他晕头转向,“这……这也太多了,有九十九朵了吧?” 电梯门开启,程叙让沙柏抱着花先进,自己在后面跟上,“应该不止。” “好有钱哦!”沙柏一副很懂的样子,感叹道,“红玫瑰代表着爱情,是不是有人在追求殷总啊?” 程叙不置可否:“也许吧。” 沙柏突发奇想:“哥,你说会不会就是昨天那个两百万豪车的车主?” 殷秋华离异后单身带娃的事情在蓝海并不是秘密,沙柏的猜测有一定道理。 程叙不想过多揣度他人的私生活,也不大感兴趣,因而反驳道,“不一定吧,有可能是她自己订的,又不是买不起。” “也是哦,我看穆穆有时候会给自己订花。”沙柏同意了他的说法,沉默下来,不知想到什么,很快又开口道,“哥,你喜欢花吗?” “还行吧,赏心悦目嘛。”程叙反问,“你问这干嘛?” “你觉得我们在家里种点花怎么样?或者绿叶盆栽也可以。”沙柏提议道,“比如薄荷芦荟之类的,既能防辐射,还能安神静心,夏天还可以泡水喝。” “哪来的防辐射,别听网上营销号瞎说,顶多看看绿色缓解下眼睛疲劳。”程叙说,“再说就家用电器那点辐射量,根本没必要防。” “原来是不可以吗?”沙柏失望地说,“好吧,不过缓解眼睛疲劳也不错啊,你整天对着电脑……对了,要不我们养只猫?” 第84章 程叙一愣,脱口而出:“不要。” 沙柏没想到会被拒绝得如此干脆,希望落空,瞪大双眼控诉道,“为什么啊?” 程叙敛下眉:“别忘记我们住的是公司宿舍,不能随便养宠物吧。” “有这种规定吗?我等会儿去找穆穆问问。” “能养也不要。”程叙态度坚决,“花花草草就算了,真要养只猫,我们有时间照顾吗?” 听了他的话,沙柏似乎有所动摇,又不愿意轻易放弃,黏黏糊糊道,“可是……” 电梯抵达七楼,他的话被提示语音打断。 程叙不动声色地叹口气,他转过脸朝沙柏笑笑,在自动门即将打开前,飞快地向前凑去,仰头在对方唇上碰了碰,“好了,没有可是,去上班吧,中午食堂见。” 沙柏呆在原地,完全忘记自己原本想说的内容,结结巴巴地,“好,好的,中午见。” 几分钟后,沙柏捧着一大束红玫瑰,满脸傻笑地走到开放办公区,成功惹来一群人的侧目。 见殷秋华还没来,沙柏径直走过去把花束放到她桌上,哼着歌回到自己工位坐下,肉眼可见的快乐。 众人的目光由八卦变为惊恐,继而交头接耳起来。 沙柏对此一无所知,他打开电脑登录微信,精心挑选了一个系着发带,脑门上印着“认真打工”的小狗表情发给置顶联系人。 而后点开桌面上的备忘录,确认这一周的工作安排。 最近除了直播以外,他们还需要维护不同平台的自媒体账号,目前正在慢慢往里面铺内容,确实很忙,没时间照顾宠物。 笃笃—— 敲击声打断沙柏的沉思,他顺着声音抬眼望去,程梦从隔板缝隙中露出半张略带犹豫的脸,“小沙啊……” “怎么了梦梦姐?”他停下手头的工作,语气轻快地回应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程梦欲言又止,她看看四周,声音压得很低,“小沙你……是在追求殷总吗?” 沙柏一下没听懂,木然地看着对方。 “没有其他意思哈,就是随便问问。”见他表情如此,程梦自以为说中,连忙解释,“虽然你们年纪差得有点多,不过现在姐弟恋很常见嘛,我肯定是理解的!我绝对支持你!就是,那个……” 她支支吾吾好一会儿,下定决心,严肃地说道,“办公室毕竟是工作场所,你这样高调会让别人说闲话的,以后得注意点。” “不!不是的!”沙柏总算明白过来,大惊失色,“花不是我送殷总的,只是顺手带上来而已!” 说不清是急还是怕,他不自觉抬高音量,其他人原本就在暗中观察,听到声音视线“唰”得聚集过来。 沙柏后知后觉地注意到,简直坐如针毡,恨不得举个喇叭和全世界解释,生怕传言一不小心被殷秋华或者程叙听到。 被前者知道,有可能痛失工作;被后者知道,有可能痛失爱情。 无论哪个都是他如今不可承受之重,沙柏欲哭无泪。 “好啦,我知道了。”一片尴尬的静默中,程梦体贴地接过话头,“我本来还想说你这也太大胆了,原来是误会,哈哈哈。” 一直在旁边偷听的肖云也在此时插话打趣,“主要是小沙你刚才的表情真的太……” 想了半天,她终于想到准确的形容,“少男怀春了。” “哪有……”沙柏实在不知如何解释,他脸颊泛起可疑的红色,苍白地辩解道,“我对殷总真的没有那种想法,我很爱戴,不对,很尊重她的!你们不要乱想……” 多说似乎多错,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想想也是,算年龄你们都差辈了。”见他难堪至此,程梦忙打圆场,转移话题道,“哎呀,也不知道是谁在追殷总,花都送到公司里来了。” 沙柏弱弱地:“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她自己买的呢。” “会不会是程总?”肖云凑过去和程梦窃窃私语,“他们好像最近一直在搭档应酬,碰撞出火花来也说不定!” 沙柏:“……” 程梦:“对哦,好像有可能哎!” 话题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沙柏无措地张张嘴,硬着头皮打断热聊,“不、不会的,早上我和程总一起来的公司,如果是他送的花,怎么会什么都不提让我带上来。” 肖云:“那不好说,万一他就是不想在公司暴露呢?” “既然不想暴露就没必要特意订花送到公司吧。”沙柏不敢反驳得太绝对,又不想任凭谣言发展,只能努力地客观分析,“这样不是很矛盾吗?”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 幸好肖云和程梦最终接受了他的说辞,加上是上班时间,三人很快结束闲聊,各自回归到工作之中。 沙柏松了口气,他切回微信看了看,程叙没有回复他之前发送的表情包,好在更没有说出什么“听说你在追求殷总”这样惊世骇俗的话来。 十点多,殷秋华姗姗来迟,看到自己桌上的花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而是叫来穆可,吩咐她把花拆开分给员工装点工位,不一会儿似乎接到电话,匆匆忙忙地又离开了。 “花是她自己买的”这一观点似乎得到证实,众人天马行空的猜测偃旗息鼓。 沙柏也分到一小枝,他找保洁阿姨要来一个空的饮料瓶剪开,装满水插进去,随手拍了张照片发给程叙。 依旧没有回复,不过忙起来不看微信很正常,沙柏没放在心上。 很快到了午休时间,周围的人陆陆续续起身去吃午饭,沙柏拒绝了肖云的邀请,再次给程叙发去信息,想和对方确认食堂相见的地点。 没想到仍然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沙柏曲线救国地找上其他人:成哥,你们部门今天很忙吗?对了,程总在办公室吗? 但往日总是秒回消息的张成,一反常态地没有声音。 沙柏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他没有信息技术部其他人的联系方式,决定亲自跑一趟确认。 刷了主管的电梯权限来到七楼,玻璃门大开着,里面安安静静的,仿若空门。 沙柏疑惑地走进去,只看到文案和设计坐在工位上,其他人不见踪影,他向着仅剩的两人打招呼。 “小田,包包。你们怎么不去吃饭,程总他们呢?” “小柏哥!”听到他的声音,原本垂着脑袋的小田倏然抬头,脸上皱巴巴的,要哭不哭的表情,“我们的平台出了点问题,程总和张成去动心网络开会了,一直都没回来。” 沙柏心中蓦地一惊,生出不好的预感,笑意僵在嘴角。 “出什么事了?” 第76章 正反两面 小田虽然性格内向,好歹是个做文案的,逻辑清晰,条理分明,三言两语把事情概括清楚。 从平台上线开始,网络上就陆续出现不少关于3s平台的负面言论,有说蓝海是资本家作秀博眼球的,也有说表面正气凛然本质是引流圈钱的。 如此种种,莫衷一是。 但细究溯源后发现大多是同行唱衰或者普通网友指点江山,既不是受众也影响不到口碑,程叙说过不用理会。 然而在一周多之前,社交媒体上突然涌现出零星几个自称是蓝领工人的账号,发文表示使用3s平台查询到的企业信息很多都是虚假的,注册后填写的个人信息还被莫名泄露,不断收到电话骚扰,向他们推销技能培训课程,承诺工作岗位,还有人被骗着交了钱,却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经历都差不多,话术也一致。 细节详实,言之凿凿,还有截图录音佐证。 张成刚刷到时以为是有人误入其他平台被骗,毕竟除了名字外哪哪都对不上,内心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没仔细求证,只是用官号发了几条声明,加强平台入口的展示,提醒大家谨防诈骗。 正好程叙这段时间因为代替齐海洋外出应酬忙得不可开交,声明发出去后也有成效,张成便不想用这些小事打扰到对方,在每周的工作汇报中隐去了此事。 听到这里,沙柏心中咯噔一下,“然后就出问题了?” “嗯。”旁边的包包插话,“从前天开始,我们上架在应用商城的软件下面突然涌现大量低分评论,好多人说自己注册之后被骗了钱,骂我们是黑心企业,骗子公司。” 小田补充:“现在评分已经跌破3了,还有营销号把这件事做成视频和长图文发出来,说是给大家吃点资本瓜……” 不止于此,原本只是零星的差评像是雨后春笋一般在各个地方冒头出现,一夜之间遍布互联网所有角落,密密麻麻,甚至平台内部的评论区也出现不少。 沙柏甚感荒谬,“等等,这是纯粹的造谣吧?” 和自己被拍到视频后断章取义的谣言不同,这件事从根源上来说就是完全虚构的,照道理辟谣应该很容易——“没有让法务部直接联系平台吗?出具证据,把造谣的小号全部封禁。” 第85章 “问题就在这里。”小田的神情带着巨大的困惑与不解,“这其中一部分人的社交账号,看上去确实是会使用3s平台的用户,过往的动态中也有很多真实细节,甚至可以追溯到好几年前,很难举报。” 沙柏想起倪耀红的操作,“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买了这些号?” “现在还不知道。”包包说,“我仔细研究过他们放出来的所谓证据,不是后期p的,是真实的截图和录屏。所以虽然很多人注册账号实际操作后产生质疑,他们也一口咬定是我们出事之后临时改的,根本解释不通。” 为了造谣甚至做出一个假平台,还特意选择齐海洋不在,程叙无暇兼顾的时间节点,先是放出一些风声试水,见蓝海没有反应,立刻投入大规模水军围剿,可以说步步为营,以假乱真。 不像普通博流量的营销号有能力做出来的事……会是谁? 没等沙柏从纷乱的思绪中揪出关键,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程叙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面色低沉,背后跟着同样神情不虞的张成,只是后者更显沮丧。 看到沙柏,程叙脸上闪过一抹惊讶,眉间略有松动,“你怎么在这?” 随即意识到此时是饭点,带着歉意疲惫地勾了下嘴角,“抱歉,有点紧急情况在处理,我一直没看手机,你给我发消息了吗?” 沙柏迎上去,小声道,“没关系……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程叙没回答他,只短促地与沙柏对视一眼,继而转向其他几人,温和地劝说,“你们先去吃饭吧,再晚点食堂就没菜了。” “可是……” “好了。”程叙出声打断张成,声音仍旧是稳的,“饿着肚子能解决什么事情?吃饱了才有力气工作,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大家出力呢,别垂头丧气的了,赶紧去。” 张成还想说什么,但在程叙沉默的注视中只“哎”了一句起身,小田和包包对视一眼,跟在他后面结伴往外走。 转眼现场只剩他们俩人,沙柏不再有所顾忌,几步过来拉住程叙的手,捏到一片冰凉,眼底挂着心疼,“哥……你没事吧?” “有监控。” 程叙小声说,想抽出手却没成功,遂而放弃,牵着沙柏的手引到座位坐下,有些无奈,“别担心,没事。” 沙柏“嗯”了一声,但没有松手,仍紧紧握着,体温传递过来,像是给他安慰。 “这次的事件不好解决吧。”沙柏没有被程叙故作轻松的话语说服,忧心忡忡道,“听小田和包包的意思,对方是有备而来,用大量谣言先声夺人,毁坏大众印象,后续就算出现反转,平台口碑也已经受到影响,再想修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很大概率挣扎段时间悄无声息就死了。” 说着他更加焦急起来,“背后的人是谁?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程叙略感意外,没想到沙柏能够从碎片信息中迅速理清思路,从而判断出对方的真实目的,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他打开桌上的笔记本,找到留存的截图,“但不止于此,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在年底前发布技能培训板块,现在被他们提前冠上诈骗的头衔,根本没办法上线了。” “可我们没有自己的培训资源,都是和学校和企业合作,要是不能准时上线,合作方会有意见……”沙柏说着,瞪大双眼,“难道这也是算好的?为什么会知道?!” “为了获取官方支持,也是吸引同行加入数据共享,这些动态我们都没有刻意隐瞒,最近园区更是进场了不少教学设备,有心之人想查随时能查到。”程叙的镜片上倒映着蓝色的画面,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没想到有人会急迫到这种程度。” 不论是买号、伪造平台、操控水军还是借营销号传播,或者其他一些并未浮出水面的手段,价格都不便宜。 用在3s这样刚刚起步的平台上简直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 “到底是谁啊!”沙柏气愤地说,“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程叙摇摇头,没有回答,而是突然地抛出问题,“你知道为什么我特意带着张成去了一趟动心网络吗?” 沙柏一愣,“……不是商量怎么解决问题吗?” “我只是借用了他们的开发团队,平台运营和维护都是蓝海自己在做,前期推广也是小席文化在出力,没道理让动心网络帮忙解决。但他们确实是除了我们以外,最了解项目进程的。” 沙柏从他的话中听出深意,表情逐渐变得不可思议,“等等,哥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动心网络做的……?” “当然不至于主导。”程叙肯定了他的部分猜测,“动心的舆论监控系统十分厉害,就算张成心大不在意,他们不可能没有发现端倪,但高文没有选择告诉我,而是假装不知道。” 沙柏不愿相信,“可……可这些只是你的推论……” “对,所以我亲自跑了一趟去证实。”程叙笑了笑,语气平静,“等了很久,高文没有见我。” “他怎么这样……”沙柏看上去比程叙更受伤,“就算动心网络只是参与了前期开发,难道就不想让自己出力的平台被更多人看到吗?为什么要故意隐瞒?” “资本是逐利的,我们和动心网络的合作是利益交换,并不是什么理想碰撞,而我们能给他们带来的好处已经交付了,选择旁观也很正常,有可能是评估之后觉得不告诉更有价值。” 程叙合上笔记本,“其实不光是高文,最近海洋不在,如果被有心之人捅到董事会,可能整个项目都会被砍,及时止损嘛。” 至于执行者所付出的时间与精力,对他们而言都已通过工资钱货两讫,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沙柏似是受到巨大冲击,白着一张脸,半天没说出话来。 程叙失笑,他站起身,伸手在对方额头轻轻点了点,“傻了?” “那要怎么办啊,哥。”沙柏仰着头,小心翼翼地捉住他的手,露出无措的表情,“我好没用,想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3s平台会就这样消失吗?可是你……大家明明付出了这么多,不是有很多好评的吗?” 程叙垂眸与沙柏对视,镜片遮挡他沉着的目光,眼睛像雾蒙蒙的海洋,装着惊涛骇浪的一切。 “我不知道。”良久之后,他仿佛下定决心,声音极轻地开口,再次抛出一个问题,“沙柏,你觉得那些发言说我们是骗子的账号,是从哪里来的?” “不是买的水军吗?” “虽然可以通过大数据定位到这些账号,但一个个和号主私信洽谈,完成购买,发布内容,十分低效,如果是我,绝对不会这样做。” 沙柏隐约察觉到真相,表情更加僵硬,握着程叙的手不自觉用力,以至于微微颤抖。 “高文虽然没有见我,但给我发了一些东西。”程叙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前段时间,不断有人在同城群里发布兼职信息,要求是有持续在用,能展现出自己生活工作细节的社交媒体账号,工作内容没有明说,但报酬很高,很多人报名了。” “对他们而言,这只是一份难得的工作机会。” 第77章 一切顺利 足以称之为漫长的沉默后,沙柏轻轻抬起另一只手,覆盖在程叙的手背之上,形成四手交叠的古怪姿势。 身在办公室中,程叙感到轻微的不自在,他挣扎着想抽回,被察觉到他意图的沙柏再次按住,声音低沉地叫了一声,“哥。” 他压着嗓子,带上些许的混沌气音,如同虔诚的信徒般双掌相合,昂首注视着程叙——“你会觉得失望吗?” 程叙似是被这个简单的问题定住,眸光微动,半晌没有声音,直到外间传来隐隐的交谈声,他才垂下眼睫,露出很淡的笑容。 “还好。”他说出了一个沙柏无法立刻理解的词汇,“习惯了。” 沙柏心尖发颤,却没机会深入再问,脚步声和谈话声变得更近,他们此时的姿态显然不大合适被外人看见。 于是程叙顺利抽出手,退开恰当的距离,午休结束了。 下午,3s的辟谣声明通过多平台发送,程叙有留存时间戳的习惯,应用市场也有完整的版本迭代记录。 整个声明言简意赅,用词准确,证据充足,客观可信。 简述的移动篝火计划第一时间转发澄清,得益于对方庞大的粉丝群体,收到不少同情,真相似乎得以昭明。 但互联网的传播从来不是单线程,相信谣言和认可辟谣的人不一定是同一拨,被水军拉低的评分更是因为第三方平台种种限制无法恢复,进一步影响了下载量。 不过短短半天时间,3s流失了大量活跃用户,当日新增注册达到历史新低,整个团队的气压都很低。 小田和包包两个i人自不必说,一向话多的张成都变得寡言,新加入的其他成员们虽然对平台的感情没有他们几个元老那么深厚,也很有眼见力地各自噤声,连脚步都小心翼翼。 第86章 然而这一切只是开始。 由于谣言的指向性太强,已经进入测试期的培训模块被迫叫停,消息很快传到合作方耳朵里,一时间所有负责业务对接的同事都在回应他人的质问。 程叙也接到好几个电话,无法置之不理,只能压下心头烦躁,客客气气解释。 原因是客观的,大家嘴上纷纷说着理解。 结果是现实的,不少人透露出不再继续合作的意愿。 程叙陪着笑说是是应该的,挂断电话时看到鸦雀无声的部门成员们,彼此视线相交,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总。”终于有人忍不住当众发问,“这个项目还能继续吗?” 程叙循声看向提问的人,是不久前新加入的后端程序。 在此之前,他原本打算用半年时间慢慢将动心网络负责的部分交接回来,团队扩建的速度并不快。 结果因为临时突发意外,仅有的技术人员需要短时间内接手大量代码,最近一直在加班,下巴上冒着几颗粉刺,朝程叙投来不大客气的探究视线。 不仅是他,其他人的目光隐隐落到程叙身上,想要得到答案。 程叙咽了口唾沫,发现是苦涩的,脑海中没来由的浮现出之前沙柏的问题,现在想来,失望确实是有,但并不突出,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 他好像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又因为一时的顺遂得意忘形,没有建立完全的应对策略,仅仅是普通的构陷便让他狼狈不堪,连带着整个团队陷入泥沼。 现在面对如此简单的问题,竟也无法轻易给出答案。 “项目能不能继续,是公司要考虑的问题。”良久之后,程叙听见自己极度公式化的声音,“我知道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等忙完之后,如果有想要休假或者其他想法的,都可以来找我私聊,我会尽我的努力,在权限内给大家应有的补偿……” 哐—— 话音未落,巨大的声响打断他的发言,程叙呼吸一滞,看向造出如此动静的张成。 他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捏着拳头的双手垂在两侧,头微微低着,肩膀像在抖动。 被张成动作撞翻的椅子侧倒在地,底部的滑轮不停转动,持续地发出微弱但尖锐的摩擦音。 一时间所有人目光被他吸引过去,还是程叙率先醒悟过来,“张成,你……” 张成蓦地抬起头,露出通红的眼睛,他咬着牙根,肌肉抖动着,用力抽了抽鼻子。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早一点告诉程总,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声音大得惊人,甚至在天花板的反射下形成回声。 “大家放心,我会想办法解决,平台一定可以继续!” 张成猛地用袖子拉了下眼睛,没等其他人有所反应,抛下一句赌气一样不着边际的话,转身跑了出去。 他的速度极快,眼睛甚至追不上背影,只几秒钟,所有人被留在原地。 “……” 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程叙更是莫名其妙,他环视一圈,有些疲惫地摘下眼镜,按住鼻梁,摆摆手,“算了,大家先工作吧。” 估摸是小孩心性发作,才会说这么不留余地的话来。 没多久张成回来了,他似乎只是出去上了个厕所,脸上有水渍残留的痕迹,眼睛依旧充血似的瞪着,即便被人好奇打量也不发一言,沉默地敲打键盘。 经他这么一闹,平台是否还能继续的问题被再次搁置,所有人按部就班地回归工作,程叙也很快把这个微不足道的插曲抛在脑后。 中秋假期前,齐海洋终于抽空回了一趟s市。 他没直接来公司,而是给程叙发了消息,约他中午在外面相见,一反常态地选了家平价的苍蝇馆子。 程叙到时正值饭点,小小的饭馆里面坐满了人,他侧着身子进去,好久才在靠里的小方桌上看到齐海洋。 他正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桌子,连日在医院陪护,齐海洋的衣着尚算整洁,脸上的疲惫却遮挡不住,整个人和环境融于一体,看到程叙抬头笑笑。 不是往常吊儿郎当的笑,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显得稳重不少,“来啦?最近辛苦你了。” 程叙无言以对,缄默地坐下,好半天才问,“齐董还好吗?” “好不好的,就那样。”齐海洋说,“前几天倒是醒了一下,不过就十几分钟,没来得及说上话。” “嗯。”程叙应了一声,还是没忍住问,“你的婚还结吗?” 此话一出,对面的动作一顿,短暂失语后,像是听到什么绝妙的笑话,“扑哧”一声乐了。 在程叙不解其意的注视中,齐海洋兀自笑了半天,被口水呛到,无法克制地咳嗽起来。 程叙默默倒了杯水推过去。 “哎,谢谢。”他伸手接过,一饮而尽,把杯子砸在桌面上,这一下像是打开什么隐藏开关,张牙舞爪地露出少爷原型,“结个屁啊,惯得他们,我就不结,说不定还能把老头气醒。” 程叙莫名舒了口气,“……那就好。” “等情况稳定一点,我打算把老头转到s市的医院,省的老家那群清朝人再找我掰扯。”齐海洋恢复常态,分开一次性筷子,捡了一粒免费的花生米吃,“我这次回来一个是为了提前和医院接洽,还有就是为了平台的事情。” 程叙早有预感,并不惊讶,“董事会找你了?” “对。”齐海洋朝服务员招招手,“等会儿聊,先让我吃个饭,一大早的廉航连零食都没有,快饿死我了。” 时间有限,他们点了几个快手菜,简简单单三菜一汤,胜在食材新鲜,猛火现炒,做得还算有滋有味。 齐海洋唏哩呼噜地吃完,满足地长叹一声,向后靠在椅背上,打量着周围称不上优美的环境,突发奇想道,“你说我把这家店买下来怎么样?” 程叙没跟上对方跳脱的思绪,但还是下意识评估起来,“估计不大行,这种小店一般都是私人经营,做周边的老客生意,换了老板影响会很大,再说生意这么好,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卖。” “也是。”齐海洋看上去并不执着,他迅速打消念头,随后坐直身体,认真地看向程叙,“叙,我问你,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我?”程叙一愣,和他对视,“什么意思?” “董事会的想法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意思是及时止损,下架平台,解散团队,终止项目……但我没有立刻答应,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程叙没了胃口,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喉头艰涩地滚了滚,半晌才没头没尾地说道,“前几天,简述发微信问我要不要去远恒科技,他们的人工智能研究院最近在专攻ai医疗和智能陪护这一块,我读研时的研究方向是数字图像处理,正好专业对口,和他们leader聊了聊,对方答应我可以带一整个团队过去,负责其中的视觉识别模块。” 齐海洋表情微怔,继而收敛下去,轻声道,“对不起啊,我不该拉你硬蹚浑水。” 甚少见到好友如此情态,程叙心中不大舒服,他摇摇头。 “是我对不起你才是,浪费这么多时间,也没给蓝海带来什么好的变化,反而造成不少损失。” “怎么没有变化?过阵子林致远就该判了,要不是你和小沙,现在蓝海说不定已经被他搞垮了,哪有后面的机会。”齐海洋故作轻松地笑笑,转移话题道,“对了,说到小沙,你们最近怎么样?” 程叙:“……就那样吧。” 看出他隐隐的逃避,齐海洋体贴地不再问,只是叹了口气,“既然你心里有数,我也不会多劝什么……只是兜兜转转,好像一切回到起点了。” 程叙深以为然,“可能是我们操之过急了。” “是啊,人力资源这个行业积累的问题太多了,不是我们想要改变,就能轻易改变的。” 说着,齐海洋提起桌上的柠檬水,像模像样地给两人的杯子斟满。 附近的圆桌上有人在喝酒,酒到深处,发出没有意义的鬼哭狼嚎。 程叙抬起杯子,和齐海洋递来的轻轻一碰。 “祝我们今后都一切顺利。”他听到对面说。 第78章 要放弃吗 说出一直埋在心中摇摆不定的选择,程叙并不觉得如释重负,反而生出另一种苦闷,无法排解,久久萦绕于心。 送齐海洋打车离开,他突然不是很想回蓝海,随意地找了把长椅坐下,太阳挂在天边,投下公平的光线。 马路对面,苍蝇馆子前站着几个穿着短袖的中年人,他们刚吃完饭,正围着门口的一张等候桌吸烟。 从领口统一的标识来看,应该都是附近厂里的工人。 大约是高噪音的生产环境待久了,说话的嗓门很大,即使不去仔细倾听,也会被迫接收到信息。 产线效益不好,计件奖金砍半,孩子刚开学,交完学费后身边没剩多少钱,每个月还得给好几千的生活费,难吶! 第87章 要不要换个地方干干,现在还有没有倒班的岗缺人,哪里的中介靠谱,一天做二十个小时能赚多少,云云。 很快一根烟抽完,他们拍拍身上的灰,像是准备走了。 手机振动,程叙摸出来一瞧,是沙柏发来的微信。 他盯着屏幕看了会儿,按下侧键反复开关,最终也没回复。 面前骤然遮下一片阴影,程叙本能地抬头,刚才站在对面抽烟的其中一人出现在他眼前,面容藏在背光处,垂头打量着他,脸上有着好奇和关切,“小兄弟,我看你坐这很久了,不热啊?” 程叙微微愣神,下意识摇摇头,对方似乎误解了什么,将手中拿着的塑料瓶递过来,大着嗓门道,“找个阴凉的地方坐呗,生活中哪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干嘛折磨自己。” 他用一种带着淳朴执拗的方式将瓶子塞到程叙手中,龇着牙笑了笑,不等程叙说出“谢谢”,转身朝等待的工友们走去。 程叙低头看向手中的瓶子,是超市货架上最便宜的纯净水品牌,上面歪斜地贴着打印的二维码,像是某个营销活动中分发的赠品。 塑料的外壳质量很差,手上稍微用点力,瓶身就开始轻微变形,里面透明的液体随之轻轻晃动,折射出斑斓的,光的颜色。 再抬起头时,那几名工人已经走远了。 手机的短促震动变成了长震,嗡嗡嗡地叫个不停。程叙一手捏着水瓶,另一手接起电话,“沙柏——” 没等对面出声,他率先说道,“我下午有点事外出,你帮我和穆可说一下。” “诶?哦!”沙柏应道,“好的,那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估计不会太早,今天应该不回公司了。” 程叙顿了顿,又叫了下对方的名字,终于下定决心。 “晚上能早点回来吗?” 虽然近期蓝海出了不少问题,业务似乎也有动荡,未来形势不甚明朗——但对于大部分普通打工人而言,这一切都没有即将到来的中秋小长假来得重要。 五点一到,大家纷纷关机下班,坐在对面的程梦起身看到沙柏也跟着关上了电脑,露出惊讶的神色,“小沙竟然不加班?” 沙柏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很意外吗?” “当然咯,前几天叫你都不走的,神神秘秘地一天到晚不知道忙啥,怎么今天突然这么积极。”程梦撇撇嘴,凑过来,“干嘛?晚上有约会啊?” “唔——”沙柏模棱两可地应了声,“算是吧。” “哦哟!”程梦立刻叫了起来,挪揄道,“真的假的,谈朋友啦?没听你说过啊,是之前那个没追上的吗?” 沙柏愣了愣,恍然想起自己曾经随口说出的谎话,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所以然来,最后只得含糊默认,“嗯。” 好在程梦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主动邀请,“去哪里约会啊?市中心?姐姐带你一程啊?” “不用不用。”沙柏连连摆手,急中生智道,“我……我还要先回去换身衣服。” “人长这么帅,穿什么都好看的啦!”程梦调侃道,不过倒没有追根究底,“那我先走啦,约会顺利,中秋快乐啊,小沙。” “梦梦姐也是,中秋快乐。” 目送着程梦离开,开放办公区的人此时也所剩无几,沙柏盘算等前几波电梯下去自己再走,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叫自己名字,“小沙?还在吗?” “哎,在!”他站起来和来人对上视线,眨了眨眼睛,“穆穆,你找我啊?” 穆可看上去松了口气,快步走过来,手上提着两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嘴上埋怨道,“没看群通知吗,怎么不来领中秋福利?” “啊啊啊啊对不起我忘记了!”沙柏忙不迭道歉,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盒子, “怎么有两份?” “还有程总的啦,你不是和他住一起吗?帮忙带回去吧。”穆可笑道,“这次采购的是大家投票选出的奶酪月饼,保质期比较短,放到假期后可就不好吃啦。” 踩着轻快的脚步,沙柏很快回到宿舍。 还没开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动静,原以为程叙会更晚一些的沙柏顿觉惊喜,迅速输入密码推门而入。 “我回来了——” 话音未落,他和正拿着锅往垃圾桶里倒的程叙四目相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焦糊味。 程叙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丝不大自然的红,干巴巴道,“哦,你回来了。” “哥!”沙柏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是在做饭吗?” 程叙很想反驳,但此情此景之下实在难以否认,只能用脚隐蔽地把垃圾桶往桌底下推了推,试图隐藏证据,“没有。” “那你举着锅干什么?” “……锻炼身体。” “看你做饭挺简单的,我想试一下。”证据确凿,程叙主动败下阵来,“没想到会这么困难。” 沙柏好奇地动了动鼻子,又凑过来,眼睛往垃圾桶里扒拉,只看到一块块黑乎乎的,看不出原型的肉,“这是做的什么?” “辣子鸡……”程叙羞恼地拍了下憋笑的沙柏,把锅放回厨房,扔进洗碗机。 “以后这种事还是我来吧。”沙柏亦步亦趋地跟进来,捏捏他的肩膀,“不然我们两人不是饿死就是被毒死。” 程叙捂住他的嘴,冷静道:“不会饿死,我有plan b。” plan b的外卖很快到了,程叙将其倒出铝箔盒,装入花纹精美的陶瓷盘中,再用筷子摆弄整齐,看上去就像刚出锅一样。 他的表情太过严谨认真,像在做什么科学研究,以至于看上去荒谬中透露出可爱。 沙柏忍不住又凑上去,从背后抱住对方,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上面。 程叙抬手揉了一把他额头前的碎发,声音听起来很温柔,“先吃饭吧。” 米饭是程叙自己煮的,毕竟电饭煲的技术足够成熟,在严格遵循的水米配比下,不大可能难吃。 两个人用完晚饭,沙柏起身把碗筷收拾进洗碗机,又将被程叙搞得乱七八糟的厨房收拾干净,出来时程叙已经把餐桌擦好,垃圾袋束紧口放在一边。 窗外天亮着,但太阳已经看不见踪影。 望出去的天际是青灰色的,一轮圆月早早挂在上面,分不清此刻照进来的是日光还是月光。 程叙背对着光,盘腿靠坐在沙发上,他没有戴眼镜,头微微朝下低着,认真地玩ns。 沙柏走过去,靠着程叙坐下,手臂相碰,对方的动作微微一顿,按下了手柄上的暂停键,转过头来,正巧沙柏侧头在看掌机屏幕。 时机那么刚好,于是他们交换了一个吻。 “沙柏。”在对方更进一步前,程叙拍拍沙柏肩膀,捏着推开些距离,“我有话和你说。” 沙柏的气息喷在程叙脸上,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是这样的……”程叙再次整理了下腹稿,慢条斯理地,将目前的现状,和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我们会计划慢慢减少3s的线上曝光,直到彻底淡出公众视野,结束这个项目后……我会离开蓝海。” 客厅没有开灯,即便近在咫尺,朦胧的自然光无法让程叙清晰地看清沙柏的表情,而他沉默的时间太过漫长,程叙踌躇地再次叫了一声。 “沙柏,你在听吗?” 又过一段时间,他终于听到沙柏小声问,“是要放弃吗?” “不是放弃,是选择。”程叙说,“现在董事会的态度消极,即便我们执意继续,等年底重新完成私有化,蓝海就没有能托底的资本,到时没有收益的项目只会拖垮蓝海的现金流。” “可是我……” 程叙没有在意他欲言又止的话,而是继续说道,“3s项目从立项到现在,完全是我一个人的决策,已经拖累了太多人,老齐董还在昏迷,我不能一意孤行,把别人的心血毁坏殆尽。” 与其说是在向沙柏解释,不如说在自我说服,“我今天下午去了趟远恒科技,那边的leader挺好的,看了现在团队里所有人的简历,答应即使没有技术背景的人,也可以在远恒其他部门安排试岗,这样一来不需要蓝海支付额外赔偿,还能给大家一个交代。” “你要把他们一起带走。”沙柏突然打断他,“那我呢?” 程叙呼吸一滞,心脏微沉,但很快按捺下去,“你当然继续留在蓝海啊,不是刚升职吗?直播的部分你们已经做得很好,我会建议海洋以后多把资源投在新媒体上。现在看来与其自建平台,不如灵活利用互联网资源,甚至培训也可以通过同样的方式去推广,只要能吸纳足够多的生源,学校和企业还是会和蓝海合作……” 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程叙一边在心中复盘,越发确定一切都是合理而完美的,“这样是最优解。”他笃定地说。 可为什么即使看不到,却似乎能感觉到沙柏的难过呢? 程叙不解地想着,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对方慢慢融进夜色中的脸,仓促地笑了一声,“你在担心什么?没关系的啊,我们还是会在一起,只是不在同一家公司而已。” 第88章 说话间,另一只手覆盖上来,抓住他的,并不如记忆中的温暖。 沙柏的手指在细微地颤抖,声音同样如此。 “程叙。”他轻声叫道,“如果未来权衡利弊,发现和我分手是最优解,你也会选择放弃吗?” 【??作者有话说】 小沙虽然大部分时间钝钝的,其实关键时刻蛮敏锐的 第79章 别的声音 否定的话语梗在程叙喉间,他心里明白,只要简短的两个音节,就能轻易地吐出谎言,粉饰太平。 但他说不出来。 须臾之后,沙柏松开了他的手。 程叙条件反射地勾了勾指尖,在下一秒克制地收住,转而垂下,抓住沙发的边缘。 压迫着他的身体随之离开,沙柏的动作轻盈而迅速,转瞬间气息飘远,某个角落响起清脆的“啪嗒”声,屋内的灯亮了。 程叙被突然的光亮刺得伸手挡住眼,指缝中露出沙柏从模糊到清晰的身影,他垂着眼睫笔直地站着,刘海在面部打上安静的大片阴影,声音克制到接近冷淡。 “前段时间,我和成哥,还有包包和小田,一直在尝试联系那些发布谣言的个人账号。” 程叙错愕地放下遮光的手。 “一个个私信解释,告诉他们前情后果,邀请他们体验平台,希望他们可以发出真实的声音。”沙柏自嘲地笑了一声,“很笨的办法对不对?不仅效率低,也没办法保证最后的结果,肯定不是什么最优解,遇到态度不好的人,小田还被骂哭过一次。” “后端的徐哥给我们出主意,熬夜写了一个脚本,可以批量发送私信,按照对面回复的内容自动进行分类,这样我们只需要去联系沟通意愿高的人就好了……到目前为止,总共有三十几人愿意出面澄清,我不知道这些能不能派上用场,原本想今晚和你商量。” “你说放弃是最优解,可以把他们一起带走。”沙柏微微停顿,抬起头颅,终于再次对上程叙的视线,语气更加讥诮,“程总,安排好一切,做出现在这样的决定前,你有问过他们的想法吗?” 程叙张了下嘴巴,他想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蠢,但仍旧没能说出话来,好像被什么未知的力量封住了语言能力,唯有沉默。 然而沉默无法解决问题,沙柏的目光逐渐从期望变为质疑,最后剩下失望,他仿佛失去耐心地转过身,抬手再次关闭了灯。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临近十五的月亮圆且亮,象征着团聚的月色却是冷色调,铺在瓷砖上,形成如水的波纹。 房门被人打开又重重关上,撞得月光水面轻轻一晃。 砰。 程叙骤然睁开眼,面前是毫无变化的天花板。 可能是睡得不好的缘故,太阳穴针扎一样的疼,后脖也像是落了枕,僵硬地扭着,他伸手用力按了按,完全无法消解,索性扶着脑袋坐了起来。 时间接近中午,屋外却没有声音,这让程叙感到不习惯。 他慢吞吞地走出房门,无论是客厅还是厨房都保持着昨晚的模样,在各处来回找寻,终于发现轻微的区别。 束好口放在餐桌旁边的垃圾袋不见了。 意识到这一点,程叙将目光投向隔壁房间,房门紧闭着。 他定定地看着,回过神时已经走到门口,手抬起在空中短暂停滞,轻轻敲了敲,“沙柏?”没人回答。 心中蓦然生出几分没来由的恐慌,程叙几乎没有犹豫,试着在门口的九宫格上输入沙柏的工号。 对方果然没有改密码,房门应声而开,屋内整洁干净,像是特意收拾过,没有什么异常。 窗户开着,风和阳光一起灌进来。 说不清是该松口气或是其他,程叙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摸出手机,微信上并没有沙柏的任何未读消息,反而有个意料之外的人给他发来邀请。 刘西蒙:中秋快乐,假期有时间的话可以一起吃个饭吗? 程叙感到奇怪,自从他们上次见面后已经过去小半年,期间除了群发祝福外更没有任何联系,不知道这位勤利的品牌主管怎么会突然向他发出邀约。 毕竟他俩之间的关系还到不了能私下约饭的地步。 左右想不明白,又欠着对方人情,程叙干脆答应下来,而且择日不如撞日,正好不用考虑中午叫什么外卖。 对面很快同意了程叙的提议,表示可以现在开车来接,被程叙拒绝了,刘西蒙退而求其次,约在了离程叙更近的世纪城,程叙挑了一家俄餐厅。 出门前程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留下字条,放在鞋柜显眼的位置,确保一进门就能看到。 刘西蒙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精心打理的发型,熨烫平整的三件套,嘴边始终挂着笑容。 见到程叙他站起身来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程叙微微颔首回应,在对面坐下,服务员立刻体贴地送上菜单和茶水,周到得对得起价格。 点了不会出错的招牌双人套餐,刘西蒙又加了一瓶白葡萄酒,面对程叙一瞬为难的脸色他爽朗地笑笑,“我的个人习惯,不会要求你喝的。” 前段时间的应酬实在给程叙留下不少阴影,听到对方的解释,他不禁松了口气。 刘西蒙眼神一转,小声道,“这么担心,是喝出工伤了吧?不是我说,你们小齐总做事情还是不够周全。” 程叙一愣,随即想到勤利毕竟是合作客户,知道蓝海的一些情况并不稀奇,于是客气地笑笑,“临时突发状况,不能怪齐总,他这段时间也很辛苦。” 刘西蒙撇了撇嘴,满脸不敢苟同,不过没说什么。 程叙又附和着和他聊了一会儿,始终无法洞悉对方的意图,只能维持着谨慎,小心翼翼周旋。 期间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始终是安静的。 注意到程叙时不时飘过去的视线,刘西蒙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调侃道,“怎么,有人查岗啊?现在还是白天呢。” 程叙连忙否认,眼见桌上的食物差不多消灭了,对方还没进入正题,心中涌起一股焦躁,索性直接了当道,“刘总,你特意约我出来,应该不只是单纯想找人吃饭这么简单吧?” 刘西蒙动作一顿,缓缓将手中的杯子放下,“不是说过直接叫我simon就行。” 他双手交叠,审视着程叙,眼神清明,半晌轻轻一笑,从身边的椅子上拿起某样东西,姿态随意地推了过来。 程叙犹疑地接过,那是一个a4大小的牛皮纸公文袋,看上去是新的,表面上没有写任何文字。 “这是……?”程叙谨慎地问。 刘西蒙没有回答,捡起杯子,示意他自己打开。 解开缠绕的细绳往里面看,似乎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程叙将它抽出来,上面用黑色墨水打印着一些文字。 定睛细看,发现竟是许多公司的名字,大多是蓝海的人力资源同行,也有工厂,不乏蓝海服务的客户单位。 密密麻麻一长串,有二十多个,其中有几个名字上用红笔特意圈出来,打了星号。 程叙看了半天,不解其意,“什么意思?” “我之前就说过吧,你想做的事情,过于理想化,容易树敌。”刘西蒙没有继续卖关子,“这上面的,就是你树立的敌人。” 程叙惊讶地抬眸,“你为什么会知道?” “他们也找过勤利,上面问我意见,被我拒绝了。”刘西蒙说,“这个名单不一定准确,但八九不离十,可以重点关注下红笔圈出来的部分,据我所知是主要的发起者……不过我能提供的也只有名单,具体要怎么反击,要看你们自己。” “谢谢。”虽然无法明确对方的真实意图,但毕竟是得到了信息。程叙捏着纸张边缘,主动保证,“我不会透露名单来源的。” “没关系。”刘西蒙摆摆手,“说了也没有证据,哈哈。” 他重新给自己斟上一杯,“其实我就是为了让你对这个行业失望,怎么样?要不还是考虑来勤利的智驾研发中心,那边的总监可是很中意你的。” 听上去像玩笑话,程叙仍是笑笑。 饭后,他主动买了单,两人离开餐厅。 刘西蒙独自喝了一整瓶酒,虽然度数低,他看起来也没什么醉意,但程叙见多了不显山露水的醉鬼,心里还是担心,一路护送对方来到电梯间。 “你打车了吗?”等电梯的间隙,程叙分享经验,“可以让司机去世纪城东侧的门,走过去近。” “打什么车?”刘西蒙问,“我开车过来的,不用打车。” “……”程叙这才发现对方按的竟是b2,一时难以置信,声音不自觉抬高,“那你还喝酒?!” 刘西蒙像是刚反应过来,他迟钝地眨眨眼,“是,是哦,我喝了酒,不能开车,差点忘了。” 程叙心中一阵无语,面上却不显,“叫个代驾吧。” 第89章 “不用。”刘西蒙立刻拒绝并拿出手机,“我让我女朋友来接我,她住这附近。” 电话很快接通,程叙听不见对面的声音,但刘西蒙明显被骂了,缩着脖子不住道歉。 “对不起嘛。”他毫不在乎身边有外人,捏着嗓子,“我就是一时没忍住,你别生气了,我错啦。” 虽然被骂,嘴角的笑容却遮挡不住。 对面又说了什么,刘西蒙如鸵鸟啄食一样点头,语气很软地说道,“那我等你哦,宝宝。” 型男撒娇最为致命,程叙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无言地站在一旁,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 刘西蒙又黏糊糊地和他女朋友说了会儿话,依依不舍地挂断,转头语气正常地对程叙说,“我女朋友等会儿就来接我,你先回去吧。” 程叙点点头,但转念还是放心不下,犹豫几秒改变主意,“算了,我也没什么事,陪你等她来吧。” 第80章 会甘心吗 十多分钟后,程叙见到一身短t牛仔裤打扮的殷秋华。 比起震惊,心中涌起更多的情绪是果然如此,或许他在决定留下时,就已经预想到如今的情景。 殷秋华的脸上也没有什么意外,她坦然地向程叙招呼,推开贴到身上的刘西蒙,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摸出车钥匙。 “上车吧,送你回去。” 坐上驾驶位前,她看向程叙,刘西蒙见状主动略过副驾驶,一边走一边还做作地扶着额头,“哎呀,我好晕,去后面躺一会儿。宝宝你开车小心点哦,到了叫我。” “嗯。”殷秋华面不改色,“乖,去吧。” 程叙无言以对,只得配合出演地坐上副驾。 价值超过两百万——但此刻因为刘西蒙的身份存疑——的勤利超跑驶出地下车库,殷秋华单手握着方向盘,从娴熟的姿态看得出显然不是第一次驾驶。 后排的刘西蒙在上车第一时间便用西装蒙着头,像是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鼻鼾声。 程叙回头看了一眼,动作被殷秋华余光捕捉到,淡淡地说,“不用管他。” 于是程叙坐正回来,过了会儿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欲言又止,“你和simon……?”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殷秋华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内容倒是波澜壮阔,“我和他是高中同学,勉强算是初恋吧……后来他出国留学,那时候联系也不方便就分手了,前段时间我接手勤利的业务后,才重新联系上。”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渊源,程叙顺着脑补出一个破镜重圆的故事,又想起前段时间那一束大到夸张的玫瑰,半感慨半祝福道,“你们很有缘分,恭喜。” 殷秋华忍俊不禁:“谈恋爱而已,有什么好恭喜的,你没谈过啊?” 程叙被问得一噎,笑笑,垂下头,“倒也不是……” 视线恰好触及手上的文件袋,心中生出隐约猜测,“是你让他交给我的吗?” “不是。”出乎意料的,殷秋华否定了这种说法,“是simon自己要告诉你的,我之前不知道勤利有收到这种邀请,为了避嫌,平时我们不大谈工作上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程叙有所感触,再次看向后坐,真心实意地再次道谢,“谢谢……不过可能还是要让他失望了。” 殷秋华并不意外,“听你的意思,是不打算把3s继续做下去了?” “嗯。”程叙摸了摸文件袋的封面,把昨夜告知沙柏的决定重复了一遍,“不仅海洋会难做,大家也都很辛苦。” “是吗?”殷秋华不置可否,“工作哪有不辛苦的,还是得看愿不愿意。” 耳边似乎再次响起昨夜沙柏的质问——安排好一切,做出现在这样的决定前,你有问过他们的想法吗? 程叙静了片刻,很久之后才轻声回答,“是啊。” 他望向窗外,街景快速倒退,马路两旁的绿化带落下少许泛黄的树叶,被风吹着打起卷,不断向后翻滚。 经过一夜,又或者是因为对象是殷秋华,程叙好像更能无所顾忌地直面自己的内心。 “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在害怕。”他说。 原来已经是秋天了,程叙盯着面前的风景,后知后觉地想,他从动心网络离开到现在,竟然已经过去一年的时间。 “我看过那个名单。”殷秋华突然的出声,打断他的思考,“基本上都是s市当地的小中介,参与的工厂也都是小作坊,即便没有3s,网上也有不少负面消息,私下里的口碑很差,很多打工者都会在社群里主动避雷。” 程叙不明所以,侧过头安静地听着。 “他们既然会找上勤利,肯定也找过其他公司,但最后名单上并没有任何比较有知名度的企业,你想过是为什么吗?” 程叙刚才只是匆匆一瞥,没有时间考虑过这些,怔然的反问,“为什么?” “第一,是大企业要脸,他们知道3s是大众所期待的,是正确的事,即便要打压,也不会做得这么露骨。”殷秋华的手指敲着方向盘,分明是讽刺的话,但她说起来轻描淡写,“第二,他们更清楚,技术在发展,机器会取代很多基础劳动力,人力市场的紧缩是必然的,不再是随便骗骗人就能捡金子的时代了,他们也想要改变,只是长久以来的路径依赖和思维惯性,让他们找不到改变的方向。” 程叙被带着,迅速跟上思路,“所以他们不会阻止3s,反而会放任我们去探索,不管成功或者失败,都可以吸纳成为他们自己的经验。” “没错,你之前的计划书不是写过吗?信息的透明化和共享可以督促企业进步,可以帮助打工者筛选信息,但这些都是最基础的,面向大众的部分,把这一部分做到极致,成为行业的标杆,才会有更多的扩展空间,比如——” 程叙喃喃地接话:“培训。” “可是。”他很快又说,“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这,培训板块因为舆论的原因,已经不适合上线了……” “培训,并不一定要面向打工人。”殷秋华打断程叙,“面向企业,不可以吗?譬如产线优化,精益生产管理,针对老员工的技能提升训练。通过3s谋定一个标准,倒逼企业进步,当然也要提供给他们相应的服务……这个标准和服务不能由我们提供,需要政府的支持,这些你明明想到过的。” 是啊,我明明都是想到过的—— 程叙捏着文件袋纤薄的边缘,胸腔仿佛被注入强心针,心脏以不可思议的力度跳动着,像在冲破什么阻碍。 “你没有在孤独地对抗整个行业,那些企图阻止你的人,只是为了一己私欲抱团作恶的乌合之众,不需要对他们感到害怕。” 殷秋华的声音轻盈,却有重量,砸在程叙耳边,“放弃并不可耻,可是程叙,你会后悔吗?如果以后出现坚持到最后的后继者……你会甘心吗?” 啪啪啪—— 突兀且连续的掌声打破了短暂凝结的沉默。 刘西蒙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拍着手夸张地赞叹道,“说得太好了,真不愧是我的宝宝。” 情绪价值直接拉满,程叙涌到嘴边的话被迫收回,和殷秋华对视一眼,后者给了他一个无奈中带着些许宠溺的笑容。 程叙无言地勾起嘴角,看到前方眼熟的十字路口,突然福至心灵,“就在这里把我放下吧。” 殷秋华没有多问,依他所言停下车,程叙下车的时候刘西蒙也走了下来,哥俩好地拍了拍肩膀,“加油啊程叙,我很看好你哦!”说着钻进副驾,车窗摇下朝程叙挥挥手,很快缩了回去,车向前开远了。 程叙的“谢谢”没来得及说出口,显然对方并不需要。 手上还紧攥着被揉捏得有些发皱的纸质文件袋,程叙微微吐出一口气,在路口抬起头来。 左转是小区所在的位置,右转则是蓝海产业园的大门。 他摸出手机,微信上的沙柏仍旧是主动失联的状态,手指在对方头像上轻轻拂过,向下滑动,找到张成。 语音拨过去,对面比他预想地更快接通。 “程总?”声音听上去有些疑惑,“您找我有事吗?” 程叙向右转弯,边走边说:“对不起,张成。” 对面明显地传来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了这是?” “你可以来公司加个班吗?我有点事情想……” 一个女声突然插进来,“张成,你怎么在打电话啊?” “?”程叙声音一滞,惊讶的问,“穆可?” 听筒里一阵兵荒马乱的空白,无人回应,程叙的脚步停在产业园门口,假期值勤的保安朝他敬了个礼。 他点头回应,快步向里面走去,“你们在公司?” “嗯……”几秒钟后,传来张成弱弱的声音,“我、我们都在的……” 确实都在。 信息技术部整整齐齐一个不落,甚至多出编外的穆可。 第90章 小姑娘见大家看到程叙都如鹌鹑一般缩起来,举手出列,“报告程总,我们在主动加班。” 剩下的其他人不吭声,只一味地点头。 至于加班为了什么,程叙已经从沙柏那里得到答案,无需他们再多解释。 程叙逐一看向他一手组起的团队,人数很少,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 但又好像人山人海。 眼眶逐渐泛起热意,他垂头掩饰些许,声音哽着,“加班怎么不走oa申请,这样是算不了工时的。” “……嗨。”还是穆可在吐槽,“这我还能不知道吗!” 所有人都笑了,程叙也没忍住,他笑得有些喘不上气,挥了挥手,语气有些不稳,“好了,张成来报告下进度,其他人继续,穆可记得给大家一起补个流程。” 小姑娘脆生生地喊了句好,众人纷纷应了。 程叙大步走进去坐到工位,张成已经捧着笔记本电脑乖乖过来等着。 他没立刻问话,视线在整个办公区来回巡视,没有看到某人的身影。 装作不经意地问张成,“……沙柏呢?” “你知道他和我们一起?”张成大咧咧地说,“小沙上午还在的,中午大家一起吃完饭后他就说有事先离开,晚点再来。” “哦。”程叙应了声,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问,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好了,把你们这段时间偷偷做的事情具体和我说一说吧。” 【??作者有话说】 谁见了殷总能够不喊一句妈妈 第81章 孤家寡人 在金钱和努力的加持下,齐海洋的效率奇高,他聘请专业的医疗空中转运团队,不到半天的时间,成功将齐建军带回s市,住进一家以服务顶级著称的私立医院。 小长假的最后一天下午,程叙抽空前往探望。 顶层的vip病房,堪比酒店豪华套间,不仅有独立的家属卧室和餐卫空间,每一间还单独配备专属医护团队,二十四小时待命。 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程叙看到齐建军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与上次见面时相比他瘦了一大圈,两颊深深凹陷,露出的一小截手臂像是干枯的树枝。 如果不是旁边监测的机器发出规律的声音,几乎看不出活人的迹象。 程叙还是第一次直面死亡的迫近,一时说不出话来。 身旁的齐海洋倒是豁达,大概是守着这样的父亲不少时日已经习惯,甚至还能主动和他开起玩笑,“老头又不是睡美人,你一直盯着,他也不会醒来给你一个吻。” 程叙顿觉哭笑不得,心中的郁气淡了几分,从手边的袋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盆栽递过去,身边立即有护工上来主动接过,轻声细语,“先生,您给我就好。” 齐海洋满脸好奇地盯着看:“这是什么?” “薄荷。”程叙解释,“过来的时候路过花木市场,顺手买的。” “挺好。”齐海洋闻言笑了笑,“上午有好几个老头的塑料朋友过来,好几个拿的果篮,又吃不上,我都送去护士台了。” 两人并肩站在玻璃前,看护工左右环顾,最后将手中的薄荷安置在了窗台上。 小小的一抹绿色,迎着阳光,被风吹得叶片轻晃,给素雅的空间里增添了些许活力。 “昨天你给我发的方案,我发给李秘书长了。”齐海洋似乎觉得有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人社的常局看了之后觉得很不错,假期过后会来蓝海考察一下,探讨一下具体的实行路线。” 话题转得有些快,程叙一下没反应过来,呆了呆,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 齐海洋侧过身来,“意思是,把方案再细化一下,准备汇报吧,程总。” 逐渐消化对方话中深意,程叙难以控制地露出惊喜的表情,随后立刻摸出手机,把消息同步到了部门群,所有人排队放起烟花。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头看向好友,脸上还挂着来不及收起的笑容,“谢谢你,海洋……还有,对不起。” “谢我干什么?道歉更是没必要。”似是被他感染,齐海洋也忍不住笑了,“这是我自己公司的项目,尽心尽力安排好一切,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是我明明刚和你说了要结束,转头就改变主意……”程叙说着,越发觉得自己行事太过自我,声音因为愧疚变得很轻,“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 “老实说,那天听到你说不干了,还要把一个团队都带走,我确实挺生气的,甚至还有点绝望。”齐海洋收起笑容,“但转念一想,你的决定有你的道理,我把所有事情抛给你是我的责任,外加董事会那帮拖后腿的墙头草,肯定给了你不少压力,我才假装洒脱,含泪祝福,天知道我其实很想跪着求你留下来。” 明明说着严肃的话题,内容又开始跳脱,程叙抽了抽嘴角,无语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一点都不夸张的好吧?”齐海洋冷哼,“这年头求才就像求偶,光靠钱是没办法成功的,得耍心机用手段。不然你以为高文为什么明明能收到预警却不告诉你?还有你上次去找他对峙的时候他没有苦口婆心地劝你回动心网络?” 程叙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哼哼。”齐海洋用鼻子出气,“我刚才是猜的,现在确实知道了。” “……”程叙连忙安抚道,“好了,他也是在其位谋其职,再说我根本没想过答应他,当场就拒绝了。” “所以说他又蠢又坏。”齐海洋不依不饶,“职业经理人没一个好东西。” 从蓝海的过往经历来看,他这话确实情感真挚,程叙无从反驳,只能连声称是。 两人又闲聊几句,齐海洋看了看时间,问程叙,“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饭?最近大闸蟹上市,我打算给老爷子安排一桌中秋全蟹宴,就摆在这里。” “?”程叙:“你等一下,齐董不能吃吧……?” “当然不能,我吃啊!”齐海洋理直气壮,“放床边让他闻闻,正好刺激刺激。” 程叙无言以对,“我就不参与了吧,你知道我不爱吃这种麻烦的食物。” “也是。”齐海洋并不强求,“行吧,那你晚上什么安排?今天可是中秋哦,别告诉我你打算一个人孤家寡人地过,不至于这么惨吧?要不要给你安排几个小鲜肉?” 程叙这下实在没招了,瞪了眼不着调的好友,脱口而出,“谁和你说我是孤家寡人?” 话是放出去了,面对齐海洋变得调侃的笑容程叙也能面不改色地接受,只是等到他离开病房,却一下泄了气,站在医院大门口,盯着面前一路向下的台阶发呆。 前日他在公司待到很晚,没有见到沙柏。 按照程叙对张成的了解,对方大概率是会把自己来公司的事情告诉沙柏,而且在场的众人大多和沙柏关系不错,即便张成不说,他应该也会从其他途径知道。但沙柏确实没有来。 深夜回到家,迎接程叙的是紧闭且无光的房门,他故意制造出动静,里面仍然毫无反应。 沙柏毋庸置疑是在家的,玄关上放着他换下的鞋,早上程叙特意留下的纸条已经不见踪影。 当时的程叙盯着黑暗中隐约的门的轮廓,想起对方那句质问的话,最终还是放轻声音,简单洗漱后回了房。 随后一夜浅眠,第二天他早早去了公司,出门时沙柏还未起床。在办公室呆到九点多,其他同事陆陆续续过来。 沙柏也和张成一起到了。 张成和程叙打招呼,沙柏跟在后面,客客气气地叫了声“程总”,没等他有所回应,便转身走到穆可面前,和她说话。 偷偷竖起耳朵听,是程叙完全不了解的手游更新内容,旁边的张成时不时插几句,几个人有说有笑,程叙也不好打扰。 就这样直到现在,明明同住一片屋檐下,但他们其实除了工作以外,没有任何私下的联系—— “程叙?” 思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程叙迟钝地转过身,找到声音发出的方向。 一名身材娇小的女性从台阶右下方仰视着他,她面容姣好,鼻梁上架着圆框眼镜,看起来乖乖的,像个大学生。 程叙隐约感到熟悉,但始终叫不出名字,直到视线落在对方眼角,看到一颗醒目的小痣,脑中灵光一闪,“……李素云?” “是我。”李素云点点头,笑着问,“没化妆认不出来了?” 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怕对方误会,程叙忙解释道,“是我不大能记人脸,而且你今天戴了眼镜。” 不过李素云看上去并不在意,反而关切地问,“你怎么站在医院门口发呆,是身体出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程叙收拢思绪,否定道,“只是过来探望病人,刚准备走……你呢?” “我过来体检。”李素云说。 她走到程叙旁边的位置,指了指他身后的医院大门,“这家医院我家有投资,你朋友生的什么病啊,需不需要帮忙联系下里面的医生?” 第91章 “不是我朋友……是我朋友的父亲。”程叙隐去齐建军的名字,大概说了下情况,“昨天下午刚转过来。” “嗯?是齐叔叔吗?”李素云立刻明白过来,“原来你是齐海洋的朋友啊。” “你认识他?” “不算吧,就是听过名字,互相知道,但不熟。”李素云说,“齐叔叔和我爸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他今天上午还来探望过。” 原来是塑料朋友。 程叙耳边似乎飘过齐海洋的声音,面上却不显,绷着脸道,“原来如此。” “如果是齐叔叔的话,我帮不上什么忙。”李素云叹了口气,“我爸说他家之前已经找过国内最厉害的专家会诊了,但还是没办法让他醒过来,转到这里也只是让他昏迷的时候能够舒服一点罢了。” 虽然已经在齐海洋的话中察觉到类似的意思,也亲眼目睹了齐建军此时的模样,再次从毫无关系的人口中听到切实的结论,程叙还是无可避免地感到胸口轻微地发闷。 好在李素云并未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转而说道,“对了,你和梁斯均还有联系吗?” 她的语气平常,程叙起先没注意话中意思,下意识否认道,“我早就把他所有联系方式拉黑了,上次见面纯粹是意外,等等。” 但说着他察觉到不对,看向李素云,蹙起眉,“你和他还没分开?” “没有哦。”李素云笑了笑,“那他肯定也没有机会和你炫耀,我们明年开春要订婚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落在程叙耳中不亚于惊天霹雳。 他的表情变换数次,严肃起来,无法理解对方的决策,语气严厉地质问,“你认真的吗?他是个同性恋。”最后三个字落下重音。 李素云的笑容不变,“我知道啊。” 第82章 别不理我 如果换成其他人这样告诉程叙,他并不会有多惊讶。 毕竟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无论是哪个地区的人,特别是创作者,都热衷于对爱情赋予极度浪漫的定义。 爱无往而不胜,爱能打败一切,遑论小小的性取向。 但从之前李素云主动找他了解真相,和谈话中表现出的态度来看,她并非是那种沉溺于个体幻想中的单纯女生,反而直觉敏锐,心思缜密,行事果决。 程叙原以为她上次回去之后就已经分手。 难道是梁斯均表现得太好,把她又说服了? 这并不奇怪,从程叙的经验来看,梁斯均擅长伪装,或者说他擅长将三分真情表现出七分实意,并对此深信不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甚至算不上欺骗,不过是“自信”罢了。 思及此,程叙摆正脸色,认真道,“如果你觉得我上次是在骗你,我可以给你提供更多的证据。如果你是被他说的话打动,我希望你再多考虑一下,性取向没那么容易改变,用婚姻来验证的代价太大了,你没……” 听着他的话,李素云的脸色却越发古怪,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捂着嘴巴道,“你好认真啊程叙,不逗你玩了。” “不过嘛,确实有订婚这回事。”她放下手,微微抬起下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是我给他精心准备的演出。” 演出?程叙琢磨着最后的两个字,心里有模糊的猜测,表情随之一变,惊讶道,“难道你是想……” 李素云点点头,肯定他的想法,“既然他不愿意说实话,就只好让他的亲朋好友,同事客户,他一心想结交的所谓上流人士,一起欣赏下他的真实面目咯。” 她的声音轻松惬意,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甚至说着说着,向程叙发出邀请,“我本来在想姓梁的说不定会给你发请柬,现在看来他还没有不要脸到那种程度,不过他不想做的事我倒是很有兴趣,怎么样,来一起看你前男友热闹吗?” 程叙不觉得有热闹可看,只觉得对方这种报复方式大张旗鼓且毫无必要,但站在他的角色和立场上实在无可指摘,胸口微微发紧,说不清什么情绪,唯有沉默应对。 李素云瞄着他的脸色,“好吧,看来你不想来。”她耸了耸肩。 “你……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程叙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开口,“我相信你有很多种方法让梁斯均身败名裂,没必要还要搭上自己的时间精力甚至名声,这样值得吗?” “值得啊。”然而对方仍旧是小事一桩的语气,“这和名声有什么关系?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再说了,如果有人因为这事觉得我有问题,那不就正好说明这些人不值得来往,断了更好吗?” 程叙和她没有那么熟悉,很多话只能点到为止。 再者从对方的回答来说显然是逻辑自洽的,程叙知道多说无益,也无权干涉,即使他不认可这样伤敌自损的行为。 程叙想着,打算找借口告辞结束这意料外的偶遇,对面的李素云话锋一转,问:“程叙,你不会其实是在担心梁斯均吧?” 但没等回答,女孩紧急撤回一个好奇,嘟嘟囔囔,“算了,也不关我什么事,哎。”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你可不要想不开,偷偷去告诉姓梁的哦?” 程叙:“……不会。” “那就好。”李素云看上去松了口气,“我约好的体检时间快到了,不和你闲聊了,拜拜。” 和李素云道别后,程叙选择打车回了蓝海。 今日是中秋,他前一晚在群里三令五申,让所有人都别来加班,好好在家过节。毕竟工作上的事情总干不完,和家人相聚的时间却是过一天便少一天。 因而整个产业园冷冷清清,就连值班室的年轻小保安也在和家人视频,手舞足蹈地说着方言。 十分专心的样子,程叙经过时,他甚至没有发现。 七层当然空无一人,程叙回到自己的工位,打开笔记本,将手机屏幕朝下调成震动放在桌子上,专心致志地开始修改方案。 直到电脑的背光变得刺目,程叙意识到周围似乎不知何时陷入昏暗,他伸手松了松僵硬的肩膀,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附近的居民楼陆陆续续地亮起灯光,照出人影,楼宇背面的天空呈现出静谧深邃的蓝。 圆亮的月亮挂在其中,边缘晕着柔光,像一扇巨大的透着光的窗,仿佛也是一个家。 程叙心有所动,想拿出手机拍照,却发现根本不在身上,于是折返回去拿,点开屏幕才发现已经六点多。 有几条未读的节日祝福,程叙一一点掉,礼貌回复。 他推开一扇窗,打开相机将面前的景色记录下来,第一反应是发给沙柏,在发送前恢复理智堪堪停住,转而点进朋友圈。 上传图片,发布,页面跳转,刷新动态,程叙顺手往下翻了翻。 几乎所有人基本都在发中秋相关的内容,或是一桌热气腾腾的菜,或是与家人的亲密合影,又或是月亮的写真照。 齐海洋果然点了全蟹宴,九宫格里夹着一张病房窗台上的薄荷,配文只一句简单的“中秋快乐”,下面已经有不少同事留言祝福,程叙顺手点了个赞。 殷秋华竟然发了她和女儿的跳舞小视频,她明显比小姑娘笨拙,却还是一板一眼地学着对方动作,背景里隐约能听到刘西蒙的笑声,评论区全是一排感叹号,程叙觉得有趣,跟着队形发了一条,被人抓住聊了几句。 挨个给更新的动态点完赞,程叙准备退出,不小心再次刷新了页面。叮咚。 一条新动态出现在最上方。 沙柏发了一张照片,和他一样没有文字。 幽暗天空中垂挂着月亮,周围的建筑程叙都很熟悉,甚至能隐约看到藏在后面的,蓝海大楼的轮廓。 程叙的呼吸不由放得很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指尖下的画面,最下面的发布时间写着1分钟前。 他慢慢抬起头,眼前是同一轮明月,看不出和一分钟之前有什么差别,或者和一年之前,又有什么差别。 在宇宙的永恒之前,人类是如此的渺小与善变。 程叙突然无法直视月亮,蓦地后退几步,腰窝撞上办公桌的边角,一瞬传来锥心的疼痛,他本能地弯下身。 但只调整了几秒钟,程叙扶着桌子重新站起来,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走。 坐电梯下到一楼,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离开产业园时几乎是跑了起来,很快抵达小区门口。 中心的生活广场上坐着不少人聊天赏月,程叙独自穿过人群,但并不感到孤独,心无旁骛地来到单元楼前,站定。 缺乏锻炼的身体因为奔跑而脱力,连疼痛的感觉都变得轻微,他吐出几口绵长的气息,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 正好是饭点,楼里没什么人进出,下行的电梯很快就到了,程叙抬脚往里面走去,和准备出来的人四目相对,两人的动作同时一顿,呆愣地看向彼此。 大约有半分钟的时间那么久,又好像半个世纪那么长。 第92章 一只手突然从即将闭合的门里伸出来,感应器灵敏地识别到重新开启,拉着程叙的手将他拽了进去。 程叙猝不及防,步伐踉跄几下,肌肉牵扯到刚刚撞到的部位,痛得他头冒金星,本能地发出吃痛的闷哼声。 沙柏原本似乎想说什么,但听到他的动静眼神一紧,紧张道,“怎么了?我弄痛你了吗?” 只是几天没说过话,现在乍然听到对方的声音,程叙感到一种莫名的酸楚,心口紧缩,眼眶竟微微发热。 他抓着对方的手臂把自己撑起来,挤出一点笑容,“没事,刚刚在别的地方,撞了一下。” 沙柏的视线看向他下意识按着的位置,伸出指尖试探点了点,见程叙立刻有反应地蹙起眉,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当机立断道,“我来背你吧。” 没等程叙拒绝,他已经迅速半蹲下去,拉着程叙的手臂环到自己的肩膀上,行云流水地将他背了起来。 发尾刮着程叙的鼻子,淡淡的,熟悉的洗发水香味。 他生出眷恋,又有些尴尬,生怕电梯门突然打开,被人看到里面这番景象,或者万一遇上蓝海的同事,该怎么解释?难道要直接出柜吗? 脑海里一下涌出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程叙无法思考,干脆不再去想,逃避地把头埋下去假装鸵鸟。 过了会儿,耳边传来“叮”的一声。 看来他们没有遇到任何人,顺利地来到目标楼层。 回到家中,沙柏第一时间把程叙放到沙发上侧躺着,去卫生间拿来医药箱,二话不说就开始把他衣服往上捋。 动作实在有些粗犷,又不失细节的轻柔,程叙莫名联想到短视频里那些拆游客投喂食物外包装的猴子,忍不住笑出声。 “我弄疼你了吗?”沙柏显然误会了他的声音,举着碘酒和棉签,停下动作,侧头过来观察程叙的表情,“哥?” 仅一个简单的音节,程叙的心中却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愧疚,像涨潮时的海水,从心口处往四肢蔓延,泡得整个人又酸又软。 但细想之下,似乎并不只有愧疚,混杂在潮水中的,还有更多的,程叙刻意藏匿,却始终在角落野蛮生长,最终遍布心脏,令他再也无法忽视的东西,将他淹没。 程叙几乎束手无策,只好费力地撑起身体,头向前倾,蜻蜓点水地碰了碰沙柏的唇角,随后松开很小的一点距离,用气音说:“对不起。” 说完又迅速地贴过去,摸索着再次亲了一下,这次是唇珠。 声音像在低喃,又好像祈求。 “别不理我。”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亿点点忙qaq 第83章 中秋快乐 颤抖的尾音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程叙仰着头,期待又忐忑地望着沙柏。 然而明亮的顶光下,沙柏只是安静地和他对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像是不知道如何回应。 他沉默的时间实在太久,程叙悬起的心一点点掉了下来。 是自己误会了。程叙突然意识到。 朋友圈的照片是巧合,回来时遇到沙柏当然也是。 毕竟他们根本没有彼此联系,很有可能会错过,没道理正好能在电梯里碰上。 沙柏可能原本有事要出门,却因为遇到自己,发现他受伤了出于好心才把他送回家,给他上药。 其实换成任何一个蓝海的其他同事,沙柏都会这么做,他就是这样的性格,热情又善良,即使还在气头上,或者并不想再和他有所交集,也不会丢失本心。 是自己自作多情,误以为这一连串的巧合是某种信号,又一厢情愿地陷入其中,做出了对方可能觉得无法理解甚至厌恶的事情。 沙柏此刻的沉默,或许是觉得困扰,可能他已经决定走出去,不再维护这段得不到承诺的关系。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太乌龙了。程叙得出结论,试图做些什么补救。 他努力牵着面部的肌肉想摆出一个笑容,但因为面前没有镜子,无法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应该是笑着的吧?程叙谨慎地判断,斟酌着接下去的策略,嘴巴微微张开,“对不起,我不是……” 就在这时沙柏突然动了,他抬起一只手,用指腹很轻地碰了碰程叙的脸。 “没有不理你。”他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哥,别哭。” 说着他靠过来,把程叙抱在怀里,将程叙的脑袋按在肩膀上,轻轻拍着背,声音似乎有些无奈,“真是的,明明是你先不理我。” 我在哭吗?我不是在笑吗? 程叙茫然地想着,但鼻尖抵着的布料很快变得湿润,迅速洇开一大片,反过来蹭上他的脸颊——是他自己的眼泪。 身体开始应激,喉咙的肌肉紧缩得厉害,他有点喘不上气,只能一下一下地小口吸气,最后变成细细的哽咽。 程叙想要停止,但不行,他太久没有在清醒的时候哭过,以至于完全没有控制的经验,只能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程叙感觉自己的气息渐渐平稳,沙柏再次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把乱七八糟糊在上面的头发细致地分开,捋到脑后,侧头在光洁的额头上印了一个轻柔的吻。 冷静下来的程叙觉得有点丢脸,抓着他的手挡在自己的脸前,瓮声瓮气地说,“我们谈谈。” 话音刚落,一阵突兀高亢的肠鸣声在两人之间发生,程叙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体一下僵住。 沙柏忍不住笑,“……没吃晚饭?” “……嗯。”程叙静了会儿,闷闷地说。 其实不光是晚饭,他今天一整天就只早上喝了杯咖啡,本来没什么感觉,大概哭也是体力活,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也没有。”沙柏说,“吃完再谈吧。” 家里没有现成食材,程叙提议叫外卖,沙柏表示同意,等待的过程中他还是坚持把程叙的伤口处理了一下。 可能是因为程叙撞到后跑的那几步,一片青青紫紫的很是吓人,好在沙柏的药箱意外的齐全,涂了药膏后疼痛缓解很多。 沙柏烧了水,又让程叙吃了片止疼药,这才作罢。 结果预计二十分钟送达的外卖,四十分钟过去都没有送达,点进去一看,才发现竟然一直没有骑手接单,商家在后台问他是否需要取消。 “是不是骑手都回家过中秋了?”沙柏猜测,“要不算了吧,送过来估计也都冷了,我看看家里还有什么吃的。” 目前来看只能如此,程叙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沙柏进厨房一通翻找,没多久端了两个盘子出来。 “看看我发现了什么?”他献宝似的在程叙眼下晃了晃,“当当!是公司发的奶酪月饼!还好发现了,穆穆说这个是短保食品,假期过了可就不好吃了,先垫一下。” 沙柏说着,拆开包装将附赠的塑料刀叉递给程叙,“哥,中秋快乐。” 不知怎的,程叙眼角发酸,差点又掉下泪来。 但他这次控制住了,含糊地应了声垂眸接过,盯着眼前盘子里奶黄色外皮的月饼,哑着嗓子道,“中秋快乐。” 月饼终究不是主食,沙柏去下了面,配上煎过再煮的糖醋荷包蛋和雪菜,简单又美味,程叙连着盛了两次。 这在平时并不常见,沙柏看着他,忍不住碎碎念,“怎么才几天没监督你,就又把自己饿到了,这样对胃不好。” 程叙喝汤的动作一顿,抬起头认真道,“那你以后要继续监督我。” 此言一出,两人均是一怔。 程叙慢慢放下手中的餐具,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几天,我一直想到你那天问我的问题。” 沙柏亦停下动作,安静地听。 “如果未来权衡利弊,发现和你分手是最优解,我会放弃吗?”已经在脑内反刍太多次,程叙不假思索便能复述出来,他认真地看向对方,“答案是……我不知道。” 沙柏眼中流露出一点肉眼可见的失望,但他很快收敛起来,程叙的话明显没有说完。 “高二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对男性的裸体会有反应。”程叙放在台面上的手微微蜷起,“那时候网络没有那么发达,没有智能手机,学校和书店也没有关于同性恋的资料,我很害怕,不知道怎么办,选择告诉了父母。” 沙柏像是预知到之后发生了什么,表情微变,伸手过来,勾住他的指尖安抚地捏了捏。 程叙闭上眼,“他们说我是变态,是神经病,还闹到学校,要求老师严查,问是不是有人教坏了我,闹得鸡飞狗跳,人尽皆知。最后把我关了起来,不给我吃饭,逼我说自己已经改好了,不是变态了,才肯把我放出来。” 借着向沙柏坦诚的机会,程叙再一次剥开过去,意外地发现竟然没有那么痛苦。 好像随着时间的流逝,当时的感受已经变得很淡,即使还能记起很多细节,但那种想要去死的心情,早已没有那么浓烈。 第93章 沙柏喃喃:“所以之前在电梯里那样是因为……” “对,当时我被关在家里的储藏室,所以我没办法在狭窄方正的空间里待太久。”程叙回握住对方微微颤抖的手,“我妥协了,说了违心的话,得以继续上学,幸运的是高考时考了个还不错的成绩,借着上大学的机会搬出家,之后就再没回去过。”他三言两语揭过,“后来在大学里,我接触到了关于同性恋的知识,也遇到一些同类,明白这只是一种正常的取向,慢慢对自己的身份认可……再后来遇到梁斯均,和他谈了恋爱,一年前因为他出轨分手了。” 这是程叙第一次在沙柏面前主动提到这个名字,和对方并不知道的更多细节,比如接近十年的恋爱长跑。 沙柏吃味地说,“那时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啊……”程叙叹了口气,知道可能瞒不过去,还是争取道,“可以不说吗?” “算了。”但没等沙柏回答,他否决了自己的想法,既然决定坦白,就没必要有所保留,他深吸了一口气,“大三的时候,我成功保研,三年里我已经读了很多同性恋相关的论文,也在好友面前出了柜,大家都很包容。随着网络的普及,社会舆论上对于lgbt的接受度也在变高,我开始觉得,或许可以尝试说服我的父母,重新拥有一个家……显而易见,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时间并没有消解父母的怨恨,程叙也是那时才终于发现,他们可能并不爱自己,或许说爱的只是个抽象的,“优秀儿子”的概念,并非他这个具体的人。 那是程叙的人生中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想死。 他甚至为自己的死亡做了周全的计划,选择了一栋鲜有人至的废弃大楼,只要选择一个深更半夜的时间,从最高处掉下去,即使当时没死掉,也会因为等不到救援失去生命。 计划很完美,意外发生了,在程叙即将踏出最后一步时,梁斯均从后面跑上来,把他一把拽了回去。 程叙没死成,并且毫发无伤,反而是梁斯均因为用力过猛手臂骨折,修养了大半年才好。 后来程叙问他为什么会跟着自己去到那里,彼时他们还只是普通同学,彼此不算熟悉,打着石膏躺在病床上的梁斯均远没有现在那么世俗圆滑,笑容青涩真诚。 “我看你大半夜一个人出去,有点放心不下,就跟上去了,还好我跟着了……虽然不知道你遇上了什么困难,但不是都保研了吗,有什么事情过不去的呢?未来还长着呢。” 程叙其实最开始并没有那么感谢他,甚至有些埋怨,对于一个决意想死的人来说,任何的拯救都是不必要而多余的。 但如此周密的自杀计划没有成行,让程叙失去了对死亡的渴望,转而把精力更加完全地投入到学习之中。 他本科时便已经能靠写简单的软件卖钱赚取学费和生活费,读研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开始尝试脱离现有的代码逻辑,创造更多属于新的,属于自己的“程序”。 他沉迷于这种永远不会被情绪左右,能够精准执行的造物。 程叙边回忆边讲,没注意到沙柏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等程叙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自己面前。 眼睛红着,沙柏半跪下来,把自己的头埋在程叙的胸口,抱着他的腰。 “疼。”伤处被碰到,程叙叫了一声,沙柏反应过来换了个位置,却还是不愿意松手。 程叙拍拍他的头,“好啦,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后来呢?”沙柏闷闷地开口。 “后来研究生毕业,宋章……就是动心网络的创始人邀请我加入,我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就加入了。”程叙把手指插进沙柏的头发里,很慢地抚摸着,“再后来动心网络被收购,我和新来的管理层发生矛盾,就离职了,发现梁斯均出轨,所以分手了,海洋这边需要人帮忙,所以来了蓝海。” 一路走来,程叙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追求,他就像落叶,风往哪吹,就往哪跑,与其他落叶不同的是,他会有意识地控制方向,不让自己偏离得太远,但也仅此而已。 很多认识程叙的人都觉得他有情绪稳定,原则有底线,为人洒脱,做决定时也果断。 只有程叙自己知道,他只是习惯接受不如人意的结果,因为放弃比坚持简单得太多。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卖惨,让你同情我的过去,沙柏,你一定要明白,我不需要这样的怜悯。”程叙认真地说,“是因为我想告诉你,这是我的过去,我没办法抛弃这些,很快地变成一个坦诚的,毫无保留的恋人,做不到你对我的期望,也无法给你承诺未来。” 沙柏仰起头来,眼圈依旧是红的,专注地看向他,“……我明白。” “但我会努力去学习。”程叙像沙柏不久前一样,撩起他的刘海,低头亲了亲额头,“不管以后我们会遇到什么,发生什么,我会把你放在最优先级,不会避开你做任何决定,即使我们要分开,也是彼此商量后,选择的那个最优解,而不是我单方面的放弃。” “所以,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第84章 稳步发展 程叙撒谎了,不想卖惨是真的,不需要怜悯也是真的。 与此同时他内心十分清楚,沙柏不可能在知晓一切后保持冷静判断,能更有效率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依旧是程叙在现状下得出的最优解。 他在内心自嘲地笑笑,表面上还是不动如山地注视着沙柏。 果然对方听完程叙的话,脸上的动容更甚,目光盈盈但坚定地看向他,“好。” 程叙笑起来,沙柏也跟着笑了,他直起身体凑得更近。 他们在餐桌边交换了一个带着糖醋味的吻。 饭后,程叙窝在沙发上消食,他的后腰还是很疼,只能塌着腰趴在上面,这个姿势做什么都不方便,却正好欣赏在打拳的沙柏。 他换了件黑色的无袖t恤,身体的肌肉因为锻炼充血膨起,并不是很夸张的形状,而是流畅紧实的线条。 程叙不由捏了捏自己虽然没什么肉但软趴趴的手臂,发出一声羡慕的喟叹。 沙柏立刻停下动作看过来,“怎么了?” 汗水从脸上滴落,他顾不上擦,快步往沙发这边靠了靠,“还是疼吗?要不去医院看看?” “没事。”程叙抽了张纸按在沙柏脸上,“怎么会开始练习拳击的?以前学过吗?” 他从前就算好奇,也没想深究过,因为自己也有不想告诉别人的过去,严格恪守着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 “不算正经学过,小时候上了几节兴趣班,挺喜欢的。”沙柏乖乖垂着头任程叙动作,眼睛微微闭着,睫毛颤动,“而且相比去健身房,买个沙袋和拳套成本低很多,不需要太大的空间,最重要的是还能防身。” 意外务实的理由。 程叙给他擦完汗,又摸摸他的脸,这才松开手,“别打了,坐会儿吧。” “那我先去冲个澡。”沙柏说,“不然身上都是味道。” 没来得及叫住,对方已经一溜烟跑去浴室,程叙失笑地摇摇头,将湿透的纸巾扔进垃圾桶。 不多时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他捡起扔在茶几上的手机,打开发现微信有未读消息。 【momo:来不来随你】 花了点时间回想对方是谁,程叙往上一拉,发现李素云还是给自己发来了h5电子请柬。 程叙鬼使神差地点进去,曼妙的钢琴曲传来,是贝多芬的第十四钢琴奏鸣曲第一乐章,月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都是程叙最喜欢的音乐。 知道这一点的人毋庸置疑,大概率是请柬的制作人。 方才回忆并讲述过去的时候,程叙心中一直是平静的,想起梁斯均时甚至是有所庆幸的。 此刻却像突然吞下一只苍蝇,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淡淡的恶心感萦绕在胃部,可以忽略,但想起的时候还是觉得难受。 浴室的水声停了,转而是吹风机呼呼的风声,像是安抚。 程叙懒得回复,扔下手机不再去想,不多时沙柏从里面出来,挤到程叙身边,不由分说地掀开他的衣服,看了看伤处。 沙柏的发尾没完全吹干,水珠因为他的动作滴落到皮肤上,传来凉凉的触感,随后他用温热的指腹轻轻碰了碰,“好一点了吗?这样会疼吗?” 程叙背对着他点点头,做完才想起来对方不一定能看到,又含糊地“嗯”了一声,“不疼了。” “明天要不要休息一下。”沙柏还是担心,“长时间坐着本来就对腰不好。” “不行,过几天人社局的领导要来考察,我得去准备汇报。” 沙柏露出疑惑的表情,程叙这才想起他并不在项目群里,于是将信息同步了一番,“接下来我们准备把3s对接到官方系统里,一方面是为了化解这次的舆论危机,另一方面可以借由政府背书,倒逼同行企业主动和我们合作。” 第94章 这一点沙柏是知情的,他顺手给程叙腰下垫了个抱枕,又把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让程叙的姿势更舒服些,“齐总好厉害,竟然立刻就能把人拉过来。” “海洋之前就一直在维护,毕竟蓝海要彻底回归民营企业,以后和他们打交道得更加谨慎。”程叙任由他摆弄,“这段时间很关键,休息不了,等国庆应该就没事了,也能给大家好好放个假。”顿了顿,又问,“说起来,你中秋怎么没回去?” “本来有打算的,还想问你要不要一起来着……后来不是平台出事了嘛,而且我们又……吵架了。”沙柏小声说,“不过我给爷爷打过电话解释了,他让我专心工作,空了再回。” 说着看了看程叙,很快瞥开目光,似乎欲言又止,程叙耐心等了半天,对方还是没有下文。 “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他忍不住问。 “哥,国庆假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啊?”沙柏含糊不清地说,“我想让你见见爷爷,也想让爷爷见见你。” 话音刚落,程叙状若雷击,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你……和他说过了?” “说过什么?”沙柏愣愣地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彼此都意识到了问题。 “不是见家长的意思……”沙柏脸色微红,“就、就是普通见一见,我只有爷爷一个亲人了,他人很好的,就是可能说话有点嘴硬。” 程叙亦是松了口气,同时心底有隐隐的失落,“这样啊。” “嗯嗯,你别有太大负担,不想去也没关系。”沙柏贴过来亲了亲他的脸,笃定地说,“哥你这么好,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到时看一下时间吧。”程叙想了想说,“如果十一前能把所有工作处理好的话,我就陪你回去。” 沙柏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高兴地点点头,“好哦。” 程叙精心准备的汇报没有辜负大家的努力,新调整的方案得到常局的高度认可,很快3s成为s市人社局的官方合作推荐平台出现在多个就业网站的首页。 经由简述方面的协助,这一消息得以迅速在互联网传播开来。 张成他们联系到愿意澄清的账号则随之响应,清晰地解释了来龙去脉,并附上了详尽的证据。 当事人主动爆料反转加上官方背书,众多吃瓜网民闻风而动,3s的舆论好了起来,尽管还有水军浑水摸鱼,也有人始终抱有怀疑的态度,但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应用市场的评分在众多知情用户自发组织的挽救行动下回到4以上。 有些工人根本不懂这些,却还是愿意耐着性子,在网友的指点下一步步为3s打分,留下朴实无华的回响。 此前主动放弃合作的企业听到风声,不少人主动联系蓝海试探,程叙以业务调整为由全部拒绝了。 当然这一切并非毫无代价,为了接受官方监管,蓝海主动让渡了一部分平台权限,其中包括最重要的数据库和域名所有权。 九月将尽,天气日渐凉爽。 信息技术部所有人连轴转地忙了好多天,在程叙的申请下,齐海洋给他们批了长达十天的国庆假期,包括编外人员的穆可和沙柏。 一时之间其他部门羡慕不已,但都是嘴上说说,毕竟谁都知道这段时间他们是真的辛苦——就算有人真的不平,大概也不会在表现在明面上。 齐海洋回到了工作岗位,朝程叙拍胸口保证,“你放心大胆地休假,3s我会替你看着的,绝对不会出问题!” 上一次做出类似保证的还是张成,程叙现在想起来还是后怕,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大不了假期间多盯一下手机。 原本他们打算坐飞机直达c市,临行前沙柏接到电话,他被偷的手机竟然有了下落,需要本人前往领取。 于是他和程叙商量后决定换成高铁,买两次票,在报案的途径站逗留一天,反正时间充裕,权当旅游了。 程叙已经许久没有坐过高铁。 他以往的工作重心偏向技术,不需要经常出差,偶尔外出参会基本都是飞机,近一点的地方主办方也会安排商务车接送。 回想起来,上一次高铁出行好像还是某一年的十一假期和梁斯均去旅游,但彼时他们刚到达目的地,梁斯均就被公司紧急叫回去加班,留程叙一个人在当地玩了三天。 那是一个风景秀美的南部小城,因网络而一时风靡,黄金周的人流量实在惊人,他大多数时间还是选择呆在酒店。 与程叙对陌生社交的敬谢不敏不同,沙柏显然深谙此道,检票上车后没多久,他已经和同一排二等座坐在最外侧的乘客聊上了天。 “大哥您小心点。”沙柏仗着身高优势,替身材略显矮小的中年男人放好行李,熟络地问,“这是去哪啊,大包小包的。” 程叙靠窗坐着,眼睛瞄着手机。 “谢谢,谢谢。”男人忙不迭地道谢,外侧传来坐下的窸窣动静,他报了一个小城市的名字,“回老家呢,没抢到直达的卧铺票,只能去c市中转一下。” “那好远呢,从c市走还得坐三个多小时动车。”沙柏说,“这回趟家还挺受罪的。” “哎,没办法,这不是没抢到票吗。”男人叹口气,“再说一年也就回这么两次,忍忍也就过去了。” “你是长期在s市生活工作吗?”沙柏好奇地问。 “也不是,打零工嘛,哪里钱多就去哪里。”男人乐呵呵地笑,“前段时间还在g市呢,工友给介绍了一个s市的厂子,时薪高一点,就过来了,哎,不过做了几个月也不怎么样,十一后可能还是会去g市,现在找个稳定的工作不容易啊,一不小心就被骗了。” 程叙听到沙柏的声音明显扬起了些,“大哥,你知道3s平台吗?” “没听过哇,那是什么?” “是一个发布工厂岗位信息的平台,人社官方都在推荐呢,有保障的。”沙柏立刻掏出手机,热情地说,“大哥我发给你,来加个微信。” 程叙:“……” 他用手捣了捣沙柏的胳膊,小声提醒,“你……”别表现得像个骗子。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隔壁的男人已经积极响应,亮出微信二维码,一副不设防的模样,“好啊好啊,那你扫我。” 沙柏回头看了程叙一眼,见他没有反应以为是误碰到了,又转过身去。 上车还没半小时,两个人就完成了陌生人到微信好友的蜕变,眼见着朝称兄道弟的哥俩好方向稳步发展。 算了。程叙放弃思考和干涉,闭目养神,不再关注这些让人心生惧意的社交狂热分子。 【??作者有话说】 前夫哥往后稍稍,让我们先让小情侣谈会儿恋爱……咦?怎么谈着谈着又开始聊工作了? 第85章 行程之中 高铁一路往西南行进,数小时后抵达他们行程的第一站y市。 沙柏和邻座新结识的大哥依依不舍地告别,出站时还在和程叙分享,“大哥人真好,还说回去后要帮3s宣传呢。” 程叙刚才睡着了,没听到他们之后的对话,此刻有些惊讶,“你和他说了平台是我们做的?” “当然啦。”沙柏说,“为什么要隐瞒?他还夸哥你技术好呢,说用起来很流畅!就是他看了之后也说目前企业的信息比较少,特别是一些比较远的城市,像他之前呆的g市就几乎没有……对了,说起来,我们什么时候能覆盖到全国?” “哪有这么快。”程叙失笑,“不过现在数据对接能走人社的窗口,各个地方的人力资源企业配合度会高些,加上我们的区域合作也在慢慢落地,估计等明年第二季度吧,可以努力争取一下。” 办案的派出所就在车站边上,出了站走过去十多分钟,核对过串码又签了字,沙柏顺利拿回自己丢失好几个月的手机。 “你挺幸运的。”窗口的民警说,“缴获这一批的时候嫌疑人还没来得及销赃,应该没被刷过机。” “真的吗?”沙柏看上去惊喜万分,连连道谢,“谢谢警察叔叔,等我把回去给你们写表扬信,送锦旗!” 他捧着电量耗尽无法开机的手机翻来覆去地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程叙在旁边看得好笑,问:“这么高兴啊?” 沙柏珍视地把手机放进包里,确保万无一失后拉上拉链,轻轻拍了拍,眼神怀念,“这还是我去s市上大学前,爷爷送给我的,用了好多年呢,要是真被刷机或者格式化了,就好像记忆被抹掉一样,怪舍不得的。” 从过往的只言片语中可以推测,程叙并不意外地“嗯”了一声。 沙柏继续说道,“话说回来,感觉还挺神奇的,我最爱的两个人竟然会送我一样的东西。” 他毫不吝啬地将“最爱”挂在嘴边,似乎这是非常自然而然又顺理成章,无需确认的事情,甚至没有过多地延展,转而便开启了另外的话题,“我们先去酒店办理入住再吃饭吗?哥?” 第95章 一连叫了好几声,程叙从短暂的愣怔中回过神,对上沙柏略带疑惑的视线,不知何时失速的心跳终于慢慢恢复正常,他掩饰着自己的表情,露出清淡的笑容,“好。” 在酒店放下行李已经十二点多,他们找了一家附近的饭馆吃饭。 y市菜偏咸辣,沙柏怕程叙吃不惯,原想挑一家连锁的普通餐厅,但程叙坚持来了就要尝尝当地特色,于是还是去了当地的家常小馆。 特意叮嘱过老板要微微辣,点的也都是不太需要辣椒调味的菜式,但程叙不知怎么回事,一上来就夹着盘子里仅有的红色往嘴巴里送,看着沙柏心惊胆战,出声阻止也没来得及,“等等!那是小米辣!” 程叙嚼了几下才发现不对劲,辣味往上冲,很快脸都红了,嘴巴也是木的,忙不迭张着哈气,生理性的眼泪沁出来,眼角通红,像是被谁欺负的样子,可怜又好笑。 沙柏没忍住弯了下嘴角,给他倒了杯水,“哥,你在想什么,怎么心不在焉的。” 程叙几大口喝完,仍觉头疼耳鸣,眼冒金星,说不明白话,“……辣。” 沙柏憋着笑给他满上水,程叙直把一整壶全部喝完,才觉得好了些,重新捡起筷子。 “要不我们还是换一家去吃?”沙柏提议。 “点都点了,不要浪费,你很有钱吗?”程叙不赞同地瞪他一眼,起身找服务员又要了一壶水,过着水勉强吃完午饭。 y市沿江而建,进入秋季后,江水流速放缓,泥沙沉降,江面显出一种清透的绿色。 即便不特意前往景区,只在江边散步,吹着阵阵微风,仍能感受到休假的惬意。 沙柏一路上狂拍照片,程叙刚经过食物摧残有点提不起精神,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哥!”不多时前面的人停下,朝他用力招手,程叙听到声音抬眼望去,看到沙柏正举着手机对准自己。咔嚓。 程叙:“干嘛偷拍我。” “哪有偷拍,光明正大的好吧?”沙柏滑动着检查片刻,似乎觉得不满意,又往后退了几步,指挥起来,“哥你站到栏杆那边去,那里光线好,景色也好。” 程叙不大习惯被人拍照,自觉动作和表情都有些僵硬,但看沙柏兴致勃勃的样子,还是没忍心拒绝,配合着做了几个动作。 拍了大概半小时,程叙觉得差不多了,朝对方走过去,伸手想拿手机,“我也给你拍几张吧?” 谁知沙柏表情紧张起来,“不用。” “?”程叙心生疑惑,没等到他多想,沙柏的视线挪到一旁的路人身上,十分熟稔地跑过去招呼,“小姐姐,可以帮我们拍张合照吗?” 路人态度很好地应允,他立刻笑起来,露出犬牙,跑过来揽住程叙的肩膀,留下了两人在江边并肩站立的珍贵影像。 沙柏好像还偷偷搂了他的腰,程叙不大确定,毕竟路人小姐姐从头至尾没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 照完合照,程叙提出想要看看,谁料沙柏又推脱道,“我等会儿发给你就好啦。” 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不大对劲,程叙审视着面前的人,沙柏露出略带几分心虚的笑容避开,拉着他的胳膊往前走,“好了,我们可以准备打车去……!” 趁其不备,程叙伸手将他揣在兜里的手机夹了出来,沙柏一时大意阻止不及,停下来呆呆地看他。 程叙面露得意,握着手机在对方面前晃了晃,打开屏幕,“密码。” 沙柏犹豫一瞬后飞速妥协,小声坦白,“是你的生日。” 程叙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很浅地勾了下唇,输入四位数字,成功解锁。 进入相册,最前面就是刚才的路人给他们拍摄的合照。 沙柏似乎特意压低了些身形,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腰间,两个人看向彼此,相视而笑,背后是被阳光铺满碎钻的粼粼江面。 无论是构图和光线都极其专业,想到刚才路人透过屏幕看到了这样的画面,程叙耳朵隐隐发烫,嘟囔道,“这不是拍的挺好的吗,你藏什么。” 话没说完,手指下意识滑动向右。 下一秒,程叙猝不及防,和自己歪斜的五官大眼瞪小眼。 沙柏面露慌张,掩饰地“哈哈”笑了两声,想拿回手机,被程叙抬手默不做声地挡住。 他手指迅速地继续往后翻,面色越发凝重。 从面前的照片可以看出,虽然沙柏指挥着让程叙摆出不少动作,但完全没有必要,因为这些在成片中根本看不见。 甚至周围如此美丽的景色也毫无体现,取景框中只有模糊扭曲的大脸,一张比一张角度清奇,就算程叙每天都能在镜子里见到,一时也无法辨认。 这是人类能拍出来的东西?程叙不禁怀疑。 “等等,别删!”沙柏惊呼,一把抢过,制止他的动作,“我技术不太好,哥你别嫌弃嘛。” 已经不是技术好不好的问题了,程叙无语地看着他,“你到底在拍些什么东西。” “嘿嘿。”沙柏侧过身,手指勾着他的掌心,讨好地捏了捏,“别生气啦,镜头对准的时候其他什么都想不到了,只想拍你。” 夕阳落下的时分,他们登上了顺江而下的游轮。 霞光笼罩着远处的群山,飞鸟在半空盘旋,两岸的灯光也在依次亮起,所有一切投射在江面上,迤逦的波纹荡漾着整座城市的风光。 站在甲板上肆意地吹着风,程叙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日来加班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转头一看沙柏又拿着手机在拍他,程叙好气又好笑,但也懒得阻止,只提醒道,“好好对焦。” 周围人很多,不一会儿他们被挤得只能靠在一起,沙柏的镜头也转向前方滚滚的江水,和两岸高大的现代建筑。 天色渐暗,游轮调转船头,逆流而上,一路从人造的霓虹光幕中穿行而过,有种进入异世界的梦幻感。 不多时,来到整个夜游行程的重头戏,他们将乘着游轮经过发电站大坝,体验“水涨船高”的乐趣。 游轮在船长的操控下精准地驶入狭窄的水道,后方闸门关门,两侧水流倾泻注入,积蓄在水道内。 船体随着水面缓慢升高,周围发出阵阵的惊叹声,几乎所有人都拿着手机在记录这一伟大的人工奇迹。 程叙亦是觉得壮观,他意识到沙柏许久没有说话,下意识侧头看去,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收起手机,没有向其他人那样期待地看向前方,只专注地望着他。 周遭的灯光趋近于无,沙柏的五官朦胧而英俊,被程叙发现他也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勾着唇角笑了笑。 程叙感觉自己的手上一热,是沙柏的指尖碰了碰他的掌心,程叙下意识抓住,继而从指缝卡入,属于两个人的十指松松地勾在一起,再没放开。 水面持续上涨,被高大的闸门遮挡的视线重见天日,眼前出现夜幕下广阔的霓虹楼宇,流光溢彩,美轮美奂,程叙却无心欣赏。 在最高点,在人声鼎沸中,他们选择亲吻彼此。 第86章 你好是我 沙柏发现,程叙这两天好像有点魂不守舍。 不仅是指做了吃菜误夹辣椒,动不动走神,说一句话没多久后再说一遍,这种和日常人设有所偏离的小事。 从高铁上下来,走在前面的程叙径直拉着行李走向对面的车组,头也不回,要不是沙柏及时喊住,工作人员也帮忙阻拦,对方已经被开往高原的火车带走。 和他们同站下车,在路上和沙柏聊熟络的女孩吐槽,“你哥看着挺聪明的,怎么这么迷糊,以为是地铁坐过站了啊?” 回身过来的程叙正好听到,抿了抿唇作面瘫状,沙柏想笑又没敢,拉着他和女孩道别,临走前还加上了微信。 从车站出来,他们打上去养老院的车,程叙瞥了眼正在认真给新加好友写备注分组的沙柏,“再这样下去,你好友上限都要满了。” “还早着呢。”沙柏头也不抬,“微信更新之后最多能加一万人,我现在才一千多,估计还要一段时间。” 你还挺骄傲。程叙没有说话,视线挪向窗外。 过了好一会儿,沙柏终于意识到他很久没有出声,撞了下他的胳膊,脑袋凑过来,“哥,你在看什么?”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司机似乎急着送人,一路踩着油门风驰电掣,两边的街景被拉成抽象的线条。 看久了,程叙甚至有点想吐,胸口痉挛着,产生轻微的耳鸣。 他收回目光,下意识拉了下沙柏的手,“没什么。” 沙柏反手握住,脸上浮现些许担忧,“你这几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有点水土不服吗?” 前排的司机听到他们对话,立即扯着嗓子问,“咋回事?晕车啊?要不送你们去医院?” “不,不用去医院。”程叙连忙阻止,他顿了顿,“师傅您能开慢点吗,太快了头晕。” 第96章 “早说嘛!”司机降低速度,“我还以为你们要赶时间呢。” “去养老院又不是机场,赶的啥子时间?”沙柏笑着回怼了一句,回过头继续担忧地看着程叙,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说辞。 “你最近很不对劲,哥。”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真的没有问题吗?我们先去医院,晚点再去看爷爷没关系的。” “真没事,就是有点晕车。”程叙推开对方试图过来量温度的手,“都和老人家说好了,不要爽约吧。” 沙柏“哦”了一句,还是盯着打量他,程叙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想要撇过头去。 沙柏心中一动,小声地问,“你是不是紧张啊?” 得到对方迅速而有力的反驳:“不是!” 出租车停在养老院门口,程叙差点忘记后备箱的行李,经过司机提醒才想起,此时沙柏已经轻松将两个人的行李箱拎下。 站在路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紧张哦?” 程叙站定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理他,拉着自己的行李箱杆子就往里面走,又被沙柏叫住,“等等,哥,你走错了,门在这边!” “……”程叙尴尬地停住脚步,默默跟在沙柏后面。 沙崇文居住的养老院前身是所学校,环境很不错,院子里栽了一颗巨大的广玉兰,繁茂的枝叶遮挡阳光,落下大片的树影。 但本该聚集在树下纳凉下棋、搓麻喝茶的老人们却不见踪影,沙柏疑惑地看了眼时间,嘟囔道,“这个点怎么没有人?” “是不是还没有起床?”程叙猜测。 “都十点多了,年纪大了很难睡到这个时候。”沙柏持否定意见,他抬脚继续往楼里走,“去房间看看吧。” 一路过去都没有见到任何人影,沙柏心中疑虑更重,一直走到沙崇文房间所在的楼层,隐约的声响才依稀传来。 听上去像是争吵,他和程叙对视一眼,面色同时凝重起来。 快步走向前,发现不少人围成一个圈聚集在走廊上,冲着同一个方向伸长脑袋,交头接耳,正是沙崇文房间的位置。 “发生什么事了?爷爷?!”沙柏心中一急,顾不上程叙,推开人群往里面挤,“麻烦让一下!” 有人认出他,高声喊道,“老沙家的娃儿来咯,前面的都让让。” 众人闻言分开两侧,程叙一步不离紧紧跟在沙柏后面,顺利走到门口,终于看清里面状况。 并不宽阔的房间内,此刻拢共站着六个人。 最中间面朝门口的老人应该就是沙柏的爷爷沙崇文,与程叙的想象不同,老爷子长得和沙柏并不相似。 他横眉竖目,面色冷厉,看得出来年轻时应该是个不好惹的角色,即便老了气势仍不减,拄着拐杖站得笔直,“你走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被他横眉冷对的身影背对着程叙,无法看清面容,单从语气和背影判断应该是名中年男子,“您住在这里有什么好的,一个月好几千块钱的开销,不如把这笔钱省下来……” 他身侧的女性抱胸站着,似乎并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 除这几人以外的三人应该都是养老院的员工,他们身穿统一的制服,表情紧张地挡在沙崇文和中年男子中间。 程叙还没来得及对面前的场景作出合理判断,身侧的沙柏已如一阵风般冲进去,一把拽起中年男的衣领,打断了对方的话,速度快到周围所有人措手不及。 “你来干什么?”程叙从未听过他如此凶恶的语气,龇着牙,像是领地被侵犯的小兽,“滚!” 围观人群一片哗然,抱胸不作声的女性也在这时抬头看了眼,沙崇文更是在见到沙柏时脸上一松,随即想起什么,叫道,“小树,别冲动,我没事!” 沙柏回头看了看确认无碍,这才松开抓着男人的手,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将沙崇文护在自己身后,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人,“给老子爬,别让我说第二遍。” 男人愣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暴跳如雷,抬手作势就要打,“你个瓜皮跟谁老子呢!” 可惜半道崩殂,男人被一只手从后面狠狠拽了下,往后踉跄了一阵,勉强维持站稳,左右转头发狠道,“谁在拉我!?” 程叙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站到沙柏一侧,朝对方彬彬有礼道,“你好,是我。” 男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他妈谁啊?” 对方的脸比背影年轻,头发精心打理过,保养得宜,看起来也就四十不到。 比起沙崇文,沙柏长得和他更像,不过气质完全不一样,看人时从不会有这种盛气凌人的嚣张。 程叙没理他,他侧头和沙柏对视一眼,后者见到他,冷静下来些,露出些许无措的表情,小声叫了句,“哥。” 此时男人身边的女性终于动了,她略过男人,朝着这边露出笑容,“小树,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沙柏似乎对她颇有忌惮,脸紧绷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 “既然你回来了,爸有你照顾我们也放心,就不打扰了。”女人温温柔柔地继续说着,朝身边的男人说道,“朝生,爸不愿意就算了,我们先回去吧。” 沙朝生满脸不情愿,但在女人的催促下没再说什么,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了。 围观人群见主角之一退场,知道无戏可看,朝着沙崇文安慰了几句,纷纷解散。 不一会儿人走了个干净,只剩下一名工作人员尴尬地留在原地,“那个……小沙,你爸……沙先生他非要进来看他父亲,他们是父子,我们也没什么权利阻止……” “我知道。”沙柏勉强笑了笑,“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尽快给我打电话好吗?谢谢。” 工作人员连忙应了,找了借口跑路,离开前没忘带上门。 砰。一切喧嚣被隔绝在外,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 沙柏扶着沙崇文到沙发前坐下,有些急躁地问,“姜阿姨呢?她怎么不在。” “她家里有事,今天和我请假了,你别怪她。”沙崇文拍拍他的手,看向程叙,“让你朋友过来一起坐,站着是什么待客之道?” 程叙跟上去,“我没关系的,您先坐下歇息。” “你是程叙吧?”沙崇文朝他招招手,笑眯眯道,“一直听小树提起,总算见到了。” 程叙看了眼沙柏,乖乖坐到沙崇文身边,“是,爷爷好。” 想要拿出准备好的礼盒,才发现行李箱在外面没拿,程叙手上摸了个空,忙起身道,“啊,给您带的礼物落在走廊上了,我——” “我去拿吧。”沙柏按住他,语气恢复平常,“哥,你陪爷爷说会儿话。” 说着他没等程叙反应,转身朝门外走去,程叙只得重新坐好,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朝沙崇文礼貌地笑笑。 刚刚撞见一场意料之外的家庭闹剧,他有些尴尬,本来就不擅长和长辈相处,这下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似乎是看出他的拘谨,沙崇文再次主动开口,“我记得你和我们小树……是同事吧?他平时在公司怎么样?” “挺好的。”程叙挑了几件沙柏的光辉事迹同对方述说,“前段时间还升职了,现在主要负责公司新媒体的业务,不仅本职工作做得出色,人缘也很好,大家都喜欢他。” 沙崇文:“我就知道他肯定做得很好,自己还不肯跟我讲呢,哈哈。” 话题围绕着沙柏,得以顺利展开。 沙崇文完全没有沙柏预警的那样嘴硬和傲娇,事实上除了长得颇为严肃之外,他符合程叙对于亲人的一切想象,温柔和善,关心孩子却不过分干涉,交付足够多的信任,并且不给太多的压力。 与此同时,程叙也从对话和语气中感觉到了对方的孤独,他总会把一句话翻来覆去,确认似的说好几遍。 或许等他们离开,沙崇文就只能一个人坐在这里,反复回忆与他们见面时的种种细节,积攒一堆念想,等到下次见面时诉说。 讲到后面沙崇文乏了,他之前精神紧绷,此刻松懈下来很快露出疲态,程叙看出他在硬撑,提议扶他去休息,沙崇文推拒了几句,还是妥协了。 程叙给他倒杯水的功夫,沙崇文已经睡着,老人眉头紧皱着,似乎并不像他刚才表现出来那样若无其事。 站在床边守了一会儿,程叙见沙崇文没有醒来的迹象,给他盖好被子,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 打开门,发现门边摆着两人的行李箱,沙柏却不见踪影。 走廊上静悄悄的,熟悉的声音模糊地从尽头传来。 第87章 你的我的 “我知道了姜阿姨,就这样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程叙来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外,听见沙柏公事公办,没太多感情的声音,随即他挂断了电话。 通话的对象应该是姜蓉蓉,沙柏和程叙提过,是他请来专门照顾沙崇文日常起居的护工,已经好多年了,深得爷孙俩的信任,是沙柏心中和家人一样的存在。 第97章 然而刚才的语气听上去实在算不上愉快,程叙犹豫几秒,正要开口,沙柏突然转个身来,和他打了个照面。 对方的表情明显讶异一瞬,旋即勾起嘴角,笑容灿烂,“哥,你怎么出来了?爷爷呢?” “睡着了。”程叙观察着沙柏,伸出手在他脸颊处轻轻一点,“不想笑就别笑,脸都僵了。” 沙柏的表情微微怔住,而后慢慢垮下来,抓住他抬起的手,低低地“哦”了一句。 程叙担忧地看着他,任由对方垂着眸,像是捏解压玩具一样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刚才我打电话给姜阿姨,问她为什么今天没来。”过了一会儿,沙柏轻轻开口,“她解释的时候说漏了嘴,爷爷住在这里的消息是她告诉沙朝生的。” 程叙一怔,“她这是泄露雇主隐私吧?你们签的合同有约定这方面的条款……” 说着程叙又意识到沙柏也许并不需要这些太过冰冷的分析,及时收住话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沙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道,“哥,你觉得我把爷爷一个人留在养老院,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吗?” 即便极力压制了情绪,在狭窄又幽暗的楼道,声音反复折射,泄露出藏在深处的不安。 程叙心中隐约猜到什么,他反手握住沙柏的手,在手背处安抚地拍了拍,“当然不会。” 他先是给出笃定的回答,随即有理有据地客观分析,“你刚毕业不到一年,收入和工作都算不上稳定,能够给爷爷安排环境这么好的养老院,又专门请护工照顾,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沙柏没有说话,程叙又继续道,“如果有人因此来苛责你的行为,认为你可以做得更好,我觉得无需理会,因为他们并不会分担你的责任,只是享受站在道德高地,评判别人的快感罢了。” 他抬起双手,摸索着捧住沙柏的脸,踮起脚和他额头相碰,声音放得很轻,显得温柔,“不需要去在乎这些人的看法,他们一点都不重要,嗯?” 沙柏的肩膀松下来,他俯身环住程叙的腰,知道最重要的人在支撑自己,声音闷闷地,“嗯。” 在黑暗中安静地抱了一会儿,沙柏终于汲取到了足够的能量,他维持着姿势,深吸了口气,在程叙的耳边说,“哥,我想把爷爷接到s市去住。我爸……既然已经知道这里,肯定会继续来骚扰,他一直认为奶奶的遗产还有一部分在我们手里。” 提起沙朝生,他的声音中不自觉带上一丝厌恶,“他是个赌鬼,估计之前继承下来的股份也败得差不多了,才会大费周章地去欺骗姜阿姨,想要拿到这笔不存在的钱。” 程叙拍拍他的后背,“好。” 说起来并非临时起意,自从上次沙崇文意外摔倒失联之后,沙柏就有了类似的念头,认真收集过s市的养老机构资料。 只是那会儿当做一件重要但不紧急的待完成任务,现在被沙朝生找上门,任务优先级一下变得很高,甚至迫切起来。 两人回到房间,守在一边等沙崇文醒来,询问了下本人的意见。 沙崇文似乎已有所预感,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稍稍考虑之后,很快便答应了。 沙柏原以为他会不愿意离开熟悉的城市,没想到答应得这么快,一时有些怔然,沙崇文则像小时候一样摸摸他的头,“我只有小树一个亲人了,你在哪我就在哪,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不过沙崇文也有其他顾虑,“s市的开销比这里高很多吧?小树你能负担得起吗?不要勉强自己。” 沙柏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爷爷你放心吧,我可是升职加薪了,肯定负担得起。” 程叙每月会审批工资表,沙柏的升职流程也经过他手,知道对方薪资确实比起之前上调许多,目前每个月拿到手的钱可以轻松过万,而且直播招聘有提成,业务好的情况下甚至能接近两万,已经比大多数同龄人好很多。 蓝海提供宿舍,午饭也有食堂,加班还有餐补,按照程叙平时对他的观察,除了日常吃饭外,沙柏几乎没什么额外的支出,他甚至连手游的月卡都不充,纯靠运气和肝。 因此对于他胸有成竹的发言,程叙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但晚上回到酒店,沙柏却拿着手机在偷偷算账。 他自以为做得隐蔽,没想到身后的装饰板不仅是块玻璃,更是面镜子,将他手机的画面照得一清二楚,包括详细到小数点后两位的存款金额。 比程叙估计的少了很多。 程叙一时不解,又不好直接去问,在浴室洗澡时思前想后,终于发现了被自己疏漏的部分。 今年春节的时候,沙柏买了辆车。 程叙当初没有多想,还调侃沙柏是不是中彩票了,即便对方态度含糊,也一厢情愿地以为沙柏是为了自己今后的职场规划。 现在回想起来,显然并非如此。 沙柏平时基本用不上车,仔细算下来,大部分时间开车都是为了接送程叙,或者他们一起出去。 联系到那段时期沙柏对他们之间关系的误会,程叙有理由怀疑,对方会买那辆车,完全是为了自己。 但他除了最开始的那句“喜欢吗”,从来没有以此作为筹码,向程叙索取任何东西,甚至没让程叙知道。 意识到这一点,程叙的心跳空了一拍。 他关上淋浴头,愣愣地盯着湿漉漉的墙面发呆。 大概是水声停止的时间太久,程叙又许久没有动静,外面传来沙柏模糊的声音,“哥?你洗好了吗?” 程叙回过神,“马上!” 他从淋浴间出来,随手拿了件酒店的浴袍披上,心中有想要问沙柏的事情,急匆匆打开推拉门。 沙柏正好在门口,四目相对,他的神色有些古怪。 程叙却顾不上,一下抓住沙柏肩膀,“沙柏,我有事要问你。” “呃。”沙柏的眼神游移,脸上泛起可疑的红色,小声提醒,“哥,你怎么没穿内裤。” “……”程叙低头看了看,默默拢紧浴袍,“……我忘了。” 沙柏笑了出声,他飞快地在程叙唇上啄了一下,侧身进入浴室,“我先去洗澡,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程叙拿好的换洗内裤落在了浴室里面,他只好遛着鸟又从行李箱里翻出一条,迅速套上,盘腿坐在床尾缓了好一会儿。 没多久沙柏洗完出来,浴巾蒙着脑袋,瞎子一样摸着墙,“哥!帮我拿一下吹风机!” 程叙应了声,起身走过去,从房间门口的衣柜下面找到酒店提供的吹风机,递过去又改了主意,“我帮你吹吧。” 沙柏上一次剪头发是为了直播出镜,当时短到接近寸头,一个夏天过去长了不少,刺挠着程叙的掌心。 酒店的洗发水有一股清淡的花香味,在水汽的蒸发下占据着程叙的嗅觉,他觉得鼻子有点痒,努力按捺下打喷嚏的冲动。 吹了一会儿,手指插进去确保发根干透,程叙关上了电源,沙柏仍旧背对着他坐着,像在乖乖等待指令的小狗。 程叙心中一动,轻声道,“好了。” 沙柏闻言转过来,“谢谢哥。” 程叙把吹风机收起来放回原处,折回来瞧见沙柏靠在床头,拿着酒店的宣传折页在看。 但心思显然并不在上面,程叙走近后他立刻放下,往里面挪了挪,腾出位置,“哥,你刚才要问我什么?” 漫长的间隙中,程叙已经想好说辞,他冲沙柏笑笑,“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你之前买车的时候,是全款还是车贷?” 沙柏愣了愣,“怎么突然问这个……是贷款来着,全款我也付不起呀。”他坦诚地说。 所以每个月还有车贷要支出,程叙心想,那就合理了。 “啊,是这样的。”他试探道,“3s之后不是要做企业培训方面的业务吗,我需要经常出去谈合作,想买辆车,感觉你那辆性能还可以,想参考一下。” “不用吧?”沙柏不假思索,“开我的不就好了吗?” 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程叙心中暗喜,面上露出迟疑,“不大好吧,毕竟那是你的车,如果经常给我用的话,不就变成我的车了?” “什么你的我的?”沙柏蹙起眉,看上去有些不大高兴,“我的不就是你的吗,为什么要分这么清楚,我们在谈恋爱啊。” 程叙盯着他,勾了勾唇,轻快地问,“所以,你的就是我的?” 沙柏不明所以,但还是用力地点点头,“当然啦。” “原来如此。”程叙凑过去,鼻尖几乎要和他的贴在一起,声音放轻,“那……我的也是你的。” 沙柏一下呆住,他盯着程叙近在咫尺的脸,对方像是得逞了什么,狡黠地眨眨眼,“虽然看不出来,其实你哥我啊,还挺有钱的。” 他说出一个数字,但沙柏完全没有听进去。 第98章 暖黄色的灯光下,程叙的瞳孔呈现出朦胧的琥珀色。 沙柏在其中看到了自己,也看到如有实质的爱意流淌出来,像蜜一样,令他怦然心动。 第88章 家的联系 程叙赚钱的能力不差,物欲却很低。 他不抽烟不喝酒,没有高强度的社交需求,对豪车名表的兴趣也不大,爱好甚至和本职工作高度绑定。 这意味着即使他在这方面花钱,比如购置高性能的服务器用于部署自己研发的应用,也很快会以其他形式流回自己的银行账户,成功实现许多投资者无法做到的复利循环,投资回报率堪比牛市。 和梁斯均分手后又住进蓝海的宿舍,每个月的生活成本更是骤降,程叙其实并没有刻意去节约,但回过头来发现,自己竟然积攒了一笔从所未有的财富。 一部分来自于动心网络的赔偿款,另一部分则是近一年来的工资储蓄——齐海洋在这方面并不吝啬。 这笔钱放在人均百万年收入的互联网上可能稀疏平常,但放在现实之中,说一句“挺有钱”,应当是不为过的。 果然沙柏瞪大眼睛,愣了好几秒之后感叹地“哇”了一声,“哥你的存款好多啊!” 即便初衷并非炫耀,但得到恋人这样的反应还是让程叙隐秘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他低低地咳了下,再次纠正道,“不是‘你的’,是……” “你的也是我的嘛。”沙柏突然凑过来抱住程叙,脸颊贴着他的脖子蹭了蹭,“我知道了,谢谢哥。” 他比程叙想象中更为坦然,并没有太过纠结便接受了程叙的说辞,继而毫无保留地分享了自己的家底。 令程叙意外的是,除了工资以外,他还有另外一份积蓄。 “奶奶去世前,给我成立过一笔子女教育信托。”沙柏说,“从高中开始到大学毕业,每年能从里面拿到五万块钱。” 正是因为这笔钱,让沙柏有底气带着沙崇文偷偷搬离了被沙朝生夫妻霸占的别墅,并支撑着他读完大学,迈入职场,遇到程叙。 “之前买车的时候,首付就是用了这里的钱。”沙柏低下头,仿佛做错事的小孩,“想想其实有点后悔,当时……” 说着他意识到了什么闭上嘴,朝程叙笑笑,转移话题道,“嗯,剩下的钱还有四万多,加上我这段时间攒的工资,总共应该……” 沙柏在手机计算器上敲敲打打,给程叙看了一个有零有整的数字,“差不多是这些。” 基本上只有程叙存款的零头,但他并不觉得羞耻,认真地盘算道,“爷爷现在住的是套间,他睡觉轻,和别人合住容易失眠。要在s市找一个同样条件的养老院价格基本上要翻倍,再想请专门的护工就有些太贵了……虽然我们的存款足够覆盖,但考虑到可能的意外情况,我还是倾向于找带有配套设施的综合机构,价格相对便宜些,也有基础的护理服务,就是环境可能没那么好……” 程叙原本没想那么多。 在他看来,在一段长久的恋爱关系中,金钱的相互付出是理所当然,无需回避的话题。 因而考虑到沙柏可能的心情,用设身处地的方式说服对方,也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情。 然而当两人开诚布公地将彼此的财务状况分享,规划之后的计划安排,看着沙柏费劲心思,想要省下一点时,他体会到了一种奇妙的连结感。 好像从这一节点开始,维系两个人的除了爱情以外,多了更多其他的,无法用语言简单概括,却更为纯粹的东西。 琐碎的,平凡的,带着烦恼又充满希望的,站在一起面对的。 曾经程叙乞求触碰,以为能在梁斯均那里得到,但终究化为泡沫的,名为“家”的联系。 自然而然地,程叙跟上沙柏的话题,“选个离蓝海近一点的,这样平时休息的时候,我们也可以把爷爷接出来住。” 经过一番商议,两个人以蓝海为圆心,以三十分钟车程为半径,分工合作,搜罗了大大小小的养老机构信息,最后综合网络评价,留下了三家,打算带着沙崇文回去实地考察后再做决定。 为避免沙朝生最近再来骚扰,程叙退掉了后面的酒店,沙柏也打开手机开始给三个人订回程的机票。 “爷爷可以坐飞机吗?要不换成软卧?”程叙建议。 “飞机没关系的,去年我接他去s市参加过毕业典礼。”沙柏说着,微微停顿,有些懊恼地开口,“对不起啊哥,本来还想带着你在周边玩几天再回去的,好不容易才有的假期。” “没事。”程叙亲了亲他因抱歉而不自觉抿紧的唇,“以后有的是机会。”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到养老院接沙崇文,后者早就醒了,自己穿戴整齐,正在院子里打太极,精神看起来比昨天好很多。 听到说下午就要走,他的表情并不意外,配合地点点头。 沙柏去找养老院的工作人员协商退款的事项,程叙则陪着沙崇文去房间收拾行李。 老人家的东西不多,衣服更是常年几套换着穿,很多都起了毛边,看上去破破烂烂,程叙想了想,没有选择扔掉。 收拾完毕也没塞满一个二十四寸的箱子,程叙提起行李箱正要走,被沙崇文叫住,“等一下。” 他并不避讳程叙,颤巍巍地走回去翻开枕头,打开枕套的拉链,从里面翻出一个报纸包着的东西,放在床边,慢慢地拆开。 程叙凑过去看,里面是一叠百元纸币,用丝线系着装在透明的自封袋里,旁边还有一张看起来像是照片的纸。 沙崇文先是拿起钱,朝程叙招招手。 程叙不明所以地走过去,哪料对方径直把钱往他手里塞,被吓了一跳,连忙推拒道,“这个您自己收好……” “这是小树每次来看我的时候给的,我没什么机会花,想着以后他可能用得上,就都攒了起来。”沙崇文笑着看他,“现在既然要和你们一起去s市了,你帮我拿给小树吧。” 他把钱塞进程叙手中,粗粝的手指抚摸着程叙的手背,轻轻拍了拍,“或者你自己拿着,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沙崇文平静地说,语气里听不出深意,他很快又转过头,拿起旁边的照片垂眸翻看。 程叙仍被他刚才的话惊着,在原地僵硬地站了好几秒,注意到对方动作,视线随之落到照片上。 照片看起来很有年代感,白色的边缘已经泛黄,画面中站着比现在年轻很多的沙崇文,表情肃穆,不苟言笑,看着身边女性的眼神却格外专注和温柔……和现在的他如出一辙。 女性怀中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对着镜头笑意盈盈,即使是褪色的画面,也不妨碍她的美丽。 “这是小树他奶奶,沙慧。”没有看向程叙,沙崇文轻轻开口,声音里有着深切的思念,“小叙你认识吗?” 程叙应了声,“当然,全国应该没多少人不认识她吧?我读书的时候,教材上还有她的故事呢。” 听到他的说辞,沙崇文哈哈一笑,“那你年纪肯定比小树要大,小树上学那会儿,课本里已经把她的内容删光了。” 他像是在回忆什么,眼神越发缱绻,许久没说话。 程叙亦是安静地陪着,他看过沙慧不少事迹,但大多数是媒体添油加醋拼凑而来,显然并不是她真实的人生。 过了许久,沙崇文珍重地将照片放在自己胸前的口袋里,贴在靠近心口的位置,转头对程叙说,“我们走吧。” 程叙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扶着沙崇文,慢慢地往外面走。 来到庭院里,沙柏正巧从隔壁行政的楼层出来,远远地朝他们挥挥手,一路小跑着过来。 “预缴的费用都要回来了吗?”程叙问。 沙柏点点头,“原路退回,已经到账了。” 养老院的人大概是自知理亏,并未过多地劝说,爽快地同意了沙柏的要求,把今年后面几个月的费用都退了回来。 沙崇文被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和正在院子里休憩的老头老太一一道别,走到养老院门口,脚步突然停住。 “真要走,还挺舍不得的。”沙崇文说,看了看身边的两人,“小树,在门口给我拍张照吧。” “我来吧。”想到沙柏惊为天人的摄影技术,程叙忙说,“沙柏你扶着爷爷,我给你们一起拍。” 广玉兰早已过了花期,但四季常绿,枝头长满郁郁葱葱的树叶,被初秋的风撞得一颤一颤,偶尔落下几片叶子。 知道他们要拍照,在树下玩耍的老人们特意挪开中间的位置。沙柏揽着沙崇文坐在长椅上,爷孙俩一起对着镜头笑。 笑起来的两人却是十分相似,程叙看着,心中莫名触动。 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下来,光斑浮动在两人的身周,程叙精心挑选角度,连着按了好几下快门。 他自己看了下觉得满意,这才走过去递给一脸期待的沙崇文。 第99章 “现代科技真厉害。”沙崇文来回翻看,不住感叹,“我们以前拍照还要花钱去照相馆,在底片洗出来之前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他明显表现出喜欢,程叙松了口气,“等回了s市我去公司打印出来,您可以随身带着。” “还能打印啊?那太好了!”沙崇文惊喜地点点头,程叙原以为这样就结束了,谁知他却没有起身,反而拍了拍身边的沙柏,说道,“小树你去,给我和小叙拍几张。” 程叙还没反应过来,沙柏已经举一反三地提出建议,“我找人给我们三个一起拍吧?” 沙崇文连声称好,很快沙柏叫来一名工作人员,对方举着手机,热情地指挥他们的姿势。 “好,看镜头,三、二、一!” 程叙被沙柏按在爷孙俩的中间,下意识露出笑容。 “茄子——”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手快打错了,沙柏的车是贷款不是全款,正文已经改了,在这里勘误一下~ 第四卷到此结束啦,这一卷主要是小情侣在情感关系和自我认知上的进一步认知和转变,其实我在行文时一度很纠结,做了不少剧情上的取舍,经常卡文卡好几天……不过无论如何还是顺利完成了,希望大家能喜欢最终的呈现=3= 下一章开始就是收尾卷了,应该还有个六万字左右就完结啦! 重启一下 第89章 春去秋来 假期的最后一天,程叙和沙柏一起送沙崇文搬去新的住处。 并不是三个备选中的任何一家,而是远恒科技与当地政府合作建立的养老公寓——暧居。 房间面积虽然比原来c市的小了不少,但每个楼层都配有远恒最新版的ai看护机器人,且四处装着传感器。 通过覆盖整个公寓的生物识别技术,后台会实时监控居民们的身体状况,一旦指标出现问题,就会自动生成警告信息,经由api接口推送给合作的医护团队和家属。 暧居的名字便是来源于此。 暧是日光昏暗,即指代老人,同时也是ai,以科技赋能养老。 说来也巧,因为是试点并未大张旗鼓地进行宣传,程叙还是在朋友圈看到alex——就是差点成为他上司的远恒人工智能研究院负责人——转发的公众号文章才知道,厚着脸皮找他私聊,咨询了相关讯息。 alex并没有因为被程叙放鸽子而生气,他不仅详尽地介绍其中用到的技术和完备的后勤保障,甚至主动提供了内部价格,令程叙感激又愧疚,不住道谢。 “不用谢,顺手的事。”alex表现得十分大方,“对了,我看登记的老人家和你不同姓,是远方亲戚吗?” “不是的。”程叙说,“是我重要的亲人。” 暧居养老公寓靠近市区,离蓝海大概二十多分钟的车程,完美符合沙柏的预期,沙崇文也很中意——院子里同样栽着一棵巨大的树。 虽然不是广玉兰,而是在s市更为常见的白玉兰,但明明已经十月金秋,却反常地开着花,亭亭玉立,铺天盖地,令人惊叹。 这里名义上叫做公寓,实际是个隐藏在小巷深处,带着独立院落的五层小楼,曾经是某个事业单位的办公旧址,后来单位集体搬迁,此处便被闲置下来。 再后来在远恒科技的出资下进行适老化改造,加装了电梯和一系列机器设备,才变成现在的模样。 “这棵白玉兰很早以前就种在这里,改造的时候上面特地要求保留下来的呢。”接待的工作人员见他们颇为关注,介绍道,“据说有四十多岁,也算是老树了。” 老人看老树,越看越喜欢。 沙柏回来后特意去办了新的电话卡,放进失而复得的旧手机里给沙崇文用,后者研究了几天已经学会刷短视频和拍照,此刻绕着树连连赞叹,不停地按动快门。 无奈他的拍照技术和沙柏一脉相承,半晌没拍出满意的,又拉着程叙过去做模特,苦练对焦技术。 不好让工作人员久等,沙柏只得先去办入住手续。 回来的时候两个人还站在树下,程叙正弯着腰给沙崇文演示怎么操作,被风卷起的白色花瓣沾在他黑色的头发上和瘦削的肩膀上,远远看过去像站在雪中。 但没有感觉到寒冷,反而是温暖的,充盈着馥郁的香气。 沙柏抬手想为他摘掉身上花瓣,察觉到有人靠近的程叙回过头,见到他露出笑容,“手续办完了?” “嗯。”沙柏应着,还是继续完成了自己预订的动作,手拂过程叙的发顶,花瓣被捻在指间,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好香。” 程叙有些顾虑沙崇文,眼睛微微抬起,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沙柏嘿嘿一笑,抢过沙崇文的手机,“爷爷,别拍啦,以后有的是时间,去你的房间看看吧。” 沙崇文的房间被安排在三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窗口正对着白玉兰最为茂密的树冠,透过磨砂的玻璃,像一幅画作。 两个人帮沙崇文收拾好行李,又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简单去了几处常用的设施参观。 最后一个目的地是活动室,里面有早于沙崇文入住的老人们在下象棋,沙崇文站在旁边围观了一会儿,估计手上发痒,主动和他们攀谈起来,很快加入战局。 他看上去适应良好,程叙和沙柏放下了心,又陪着他在餐厅用完午饭,这才在沙崇文的主动驱赶下离开暧居。 回程时沙柏开车,程叙坐在副驾上,莫名有点生疏。 回s市后,沙崇文睡在沙柏房间,沙柏则为了可以随时照顾他在旁边打地铺,这样算来两个人上次独处,还要追溯到在c市酒店呆的最后一晚。 那天具体聊了什么来着? 程叙垂头出神地想着,没注意车在红灯前停了下来。 脖子后的肉被手指轻轻提着捏了一下,程叙猝然转头,见沙柏手上拿着一片白玉兰的花瓣,放到中控台上。 注意到程叙的视线,他弯起眼睛笑笑,“哥,你在发什么呆。” 红灯变绿,沙柏重新发动汽车,程叙若无其事地摸摸自己脖子,感觉被对方碰过的位置隐隐发烫。 他掩饰地摸出手机,提议:“明天就上班了,下午要不去看个电影?” “我看过了,最近没什么好看的电影。”沙柏说,“据说有个号称特效动作大片的,最后是五毛特效鸟人大战鸟怪,我朋友看完后说不如上两小时班,哈哈。” 他话锋一转,又说:“不过我感觉他说的没道理的,上班难道不好吗?既能做事,还有钱拿。” “你这叫幸存者偏差。”程叙被他逗笑,“大多数人哪有机会做真正想做的事情?收入也没办法和付出成正比。” “也是。”沙柏叹口气,“哥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大学同学吗?就是我之前借住在他家的那个,最近刚找到工作,干了半个月被辞退了,对方还不给他发工资,放话让他去劳动仲裁,结果他还真去了,填完表问开庭时间,光是排队就要大半年……想想我以前还大言不惭说要去仲裁林致远,真是太年少轻狂了,不知天高地厚了,哎。” 他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也不知怎么突然提到林致远,程叙许久没想起这个名字,现在乍然听到,有些如隔三秋的恍惚。 春去秋来,又是年关将近。 长假刚结束,一众同事明显还没收心,上班时心不在焉。 穆可和小田两个女孩国庆期间相约去了b市旅游,带回很多奇奇怪怪的特产,七楼八楼每个人桌上都摆了一堆,程叙桌上自然也不例外。 他看到时挑了颗看起来最正常的冰糖葫芦吃,结果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麦芽糖做的外壳黏糊粘牙,用舌头根本舔不下来,手边又没有合适的工具,只能任由它若有似无地存在着。 上午程叙去开高管会,总感觉别扭,说话时嘴不敢张太大,生怕被人看见,徒增尴尬。 这是齐海洋回到蓝海后第一次召开例会,积压的工作很多,每个人的汇报时间都比往常要久,其中犹以吴宇最甚。 从年初开始就在进行的财务清算终于结束,涉及到的每个财务数字都要拆开来一一汇报,枯燥冗长,会议从九点半一直开到了将近十二点,完全没有结束的征兆。 程叙听得昏昏欲睡,偷偷在桌子底下给沙柏发消息,冷不丁听到吴宇提到自己。 “还有一件事,之前程总把张成调走后,一直没有补上新人,我们财务电脑经常会遇到系统和使用方面的问题,没有it支持很影响工作效率,希望综管能够尽快解决一下。” 虽然语气还算平和,但明明可以在私下协商的事情却拿到会议上说,就让人觉得有些许的不适了。 程叙抬眸,和吴宇对视片刻,很轻地颔首,“好我知道了。” 之后,吴宇又提到3s项目的成本已经超出之前的预算,希望程叙能够控制一下,并重新提交收益测算,他又点了点头。 第100章 会议结束时已经接近一点,程叙饿得前胸贴后背,食堂这时候大概率只剩下残羹冷肴。 齐海洋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吃,程叙刚想答应,手机震了震,是沙柏给他发了消息:男朋友来监督你吃饭啦[可爱]来小会议室~ 配了一张照片,程叙认出是家里的保温便当盒,里面装着几个他日常爱吃的菜,看得人口齿生津。 程叙立刻改变主意,婉拒总经理,“不好意思,我有饭吃,你自己去吧。”说完抬脚就想走。 齐海洋拦住他的脚步,“哎,你别被吴宇气到饭都不吃了,他也不是针对你,估计就是花钱太多了心烦,人家是财务嘛,是这样的……” 程叙莫名其妙,静了好几秒才理解对方在说什么,哭笑不得,“我没生气,真有饭吃,喏。” 他把手机屏幕伸到好友眼前晃了晃,“爱心便当。” 齐海洋:“……” 小会议室自从被沙柏的新媒体业务部征用改造成直播间后基本没其他人会去,不用担心被别人看到,不过从电梯间一路走到那里,不可避免地经过财务部。 程叙刚在庆幸里面没人,就看到吴宇从角落里站起来往外面走,和他打个照面。 “程总。”对方表情如常,“你不去吃饭吗?” “吴经理。”程叙说,“我不太饿。” 肚子隐约在叫,不过应该不至于让对方听到,程叙维持住笑容,诚恳地注视着吴宇,“吴经理你赶紧去吃饭吧,再过一会食堂估计只有白饭了。” 吴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没张嘴,朝他礼貌地点点头,向着外面的方向走去。 程叙松了口气,放开脚步来到小会议室外,谨慎地敲敲玻璃门。听到里面传来沙柏的声音,他才推门进去。 “哥你好慢。”沙柏说,“赶紧过来吃饭,马上就上班了。” 小桌板上的笔记本电脑收了起来,程叙刚才看到的饭盒就摆在上面,他坐下去捡起筷子,想吃的时候才意识到嘴巴里依旧有麦芽糖黏糊糊的触感,侧头问沙柏,“有牙签或者牙线吗?” “没有,怎么了?” “穆可他们不是带了特产回来吗?那个糖葫芦好黏又好甜。”程叙做出“啊”的口型,示意沙柏看,含含糊糊地抱怨,“都沾在我的牙齿上了。” 沙柏头凑过来,遮住了光线,程叙刚想闭上嘴说你这样能看到什么,唇角贴上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不一会儿湿滑的舌头钻进去,在他沾着麦芽糖的齿根处舔了舔。 “确实很甜。”沙柏砸吧嘴,“还有吗?” “没有了!”这下变成其他感觉了,程叙默默地想,回过身盯着面前饭盒,转移话题道,“清炒鳝丝!食堂今天伙食竟然这么……好吃!” 鳝丝用白酒泡过,透出一点隐约的酱香,完全没有腥味。 火候和调味也恰到好处。程叙空虚的五脏六腑终于得到美食慰藉,感动得想哭,“一个国庆不见大厨厨艺又进步了,大锅饭都能做这么好。” “虽然大厨厨艺确实很好,今天食堂的菜也不错,但。”沙柏笑眯眯看着他,“早猜到你们开会要很久,这是我中午回家做的。” 程叙抬起的筷子滞在半空,讶然地看了他半晌,随即轻轻落下,也笑起来,冲沙柏比了个大拇指。 “辛苦你啦,超级美味。” 吃完饭,沙柏拿着饭盒出去洗顺便回工位,程叙站着消了会儿食,见午休时间差不多结束,也打算回七楼。 开门时他先谨慎地推了一条缝,确认走廊上没有人影,这才走出小会议室。 但人算不如天算,经过财务室,他再次与里面出来的人迎头碰上。 这次倒不是吴宇,而是杨琳。 不算员工开大会或者一大群人在电梯里碰上,这还是他改变身份后第一次和她一对一相见。 一瞬间两人都有些愣怔,杨琳张张嘴,“小——” 她及时收口,似乎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程总好。” 程叙也调整过来,朝她客气地笑笑,“杨姐,听吴经理说你们最近很忙?” “别提了,本来年底事情就多,又要股权变更,事赶事都堆在一块了,公司电脑本来就烂,财务系统还经常出问题,一会儿提示这个不对一会儿提示那个错误,我哪懂这些。”杨琳抱怨道,“还是小程你厉害,小张他啥都搞不定,还当着我的面百度,不过自从他搬去七楼后,我连百度都百度不会了。” 杨琳一吐槽就收不住,急头白脸地说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叫错称呼,也不该把这些说给程叙听,脸色一变,弱弱地收住话头,“……您看我跟您说这些做什么。” “现在电脑还有问题吗?我先给你看看吧。”程叙思考了下,说道,“别耽误财务工作,我等会儿让穆可走流程招人,争取这个月内让新的it到岗。” 杨琳小声地,“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程叙说,“应该的。” 程叙跟着杨琳走进财务室,吴宇去吃饭还没回来,其他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有惊讶有好奇,也有不动声色地打量。 他仿佛浑然未觉,径直走到杨琳工位前坐下,“杨姐,你来说说都有哪些问题?” 杨琳忙跟过来,“哎,首先就是这个银行u盾插上去登录不了,说是什么证书到期……” 第90章 编内家属 十月结束前,蓝海内部发生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改变。 首先是股权方面。变更流程顺利结束,蓝海结束短暂的国企体验期,重新成为拥有独立决策权、并自负盈亏的民营企业。 在齐海洋的坚持下,程叙名下多了一小部分自主回购的股权,占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让他在董事会有了一席之地。 同时获得股份的还有殷秋华,她主动提出想要入股和蓝海深度绑定,齐海洋自然欣然接受,以远低于回购价的金额卖给了她,份额要比程叙更多一些。 其次是人事变动。担任总务主管的林彤突然提交了离职流程,对外的说辞是她在蓝海呆的太久,对工作内容有所厌倦,想出去试试别的机会。 林彤在总务的岗位上呆了十多年,熟悉公司弯弯绕绕的流程,和老同事们说得上话,穆可刚入职时行政日常活动都叫不动人,一般都是由她出面搞定。 程叙知道林彤其实一直想要综管经理的位置,这次辞职也隐约带着一点负气出走,甚至以此相挟的味道。 但她显然威胁错了对象,老齐董或许还会有所顾虑,但小齐总见招拆招,不仅爽快地批了单子,还主动提出给她额外发放今年的绩效奖金。 毕竟按照公司规定,在春节前离职的员工是拿不到这笔钱的。 因而林彤明面上拿到了好处,实际上却丢失了主动权,只能将错就错,咬咬牙离开了蓝海。 “这样真的好吗?”程叙看着气定神闲的齐海洋,“国资撤出,大家心里本来就有想法,这个当口上走掉一个老员工,可能会造成连锁反应。” “你还是太心软了。”齐海洋笑着看他,“要的就是连锁反应啊,蓝海接下来是要向上走的,一直留着这些在原地踏步的老员工,只会拖后腿……这还是你从前告诉我的道理。” 道理是这样没错,然而程叙假设现在的自己如果站在对方的位置,好像没办法像他这样痛快地作出决断。 自从齐建军陷入昏迷之后,回到蓝海的齐海洋似乎也有变化,与从前相比,他变得理智和冷酷许多,更像是一个企业家。 程叙不知道好友的转变是好是坏,也无从验证,他在心底叹口气,岔开话题,“你最近哪天比较空?穆可给我提交了好几位综管经理的备选人,让我和你约一下面试时间。” “啊!”齐海洋作出恍然的表情,“我都忘记还有这件事了。” 程叙得全力开拓3s项目,综管务必要换人管理,这件事其实好几个月前就提上日程,但招聘管理层不是穆可一个小小hr可以做主的,齐海洋又因为齐建军的意外短暂离开,一直拖到现在。 齐海洋看了下日历,用记号笔在上面圈圈画画,“我下周要出差,这周四和周五的下午两点后应该都有空……等下。” 他突然停住动作,抬头看了眼程叙,“叙啊,其实我觉得我们没必要从外面招,眼前不是有个现成的合适人选吗?” “谁?” 齐海洋指了指磨砂玻璃外的综管办公区域。 程叙反应了几秒,“你说穆可?” 齐海洋丢开笔躺倒在老板椅上,冲他打了个响指,“bingo!” 从履历上来说,穆可大学时专业便是人力资源管理,之前在某小公司当了多年人事行政主管,从业经验丰富,基础技能过硬,完全符合蓝海的招聘要求。 她胆大心细,做事周全,从不会在工作场合过于情绪化,即使最开始和老员工们有过摩擦,也没有因此记恨,现在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 第101章 程叙思来想去,发现入职以来穆可唯一在工作上犯的错,就是在最开始把他误认成了祁俊的关系户——不过阴错阳差,还给他们帮了大忙。 “她确实是适合的人选,不过才在蓝海呆了一年就升到管理层,我怕有老员工不满……”程叙思考片刻,迟疑地开口。 “我还是那句话,不满的大可以自己走。”齐海洋冷淡地说,“没有能力只有资历的人,蓝海不需要。” “我问问她的想法吧。”程叙妥协地垂下眸,“只要穆可自己做好了准备,我没有意见。” 穆可得知这一消息后没有立刻表态,她神色恍惚地看着程叙,好一会儿才说自己要考虑一下,明天再给答复。 程叙私下和沙柏提起,对方笃定地说,“我觉得穆穆会答应的,这多好的机会啊,换我我也答应。” 不愧是彼此坚实的游戏搭子,沙柏的判断足够准确,当晚穆可就发来微信,说她愿意试试。 任命公告发出,蓝海内部一片哗然。 虽然工作能力有目共睹,但总有人唯资历论,觉得以穆可在蓝海的时间还不足以担任管理岗。 还有人为已经离开的林彤叫屈,甚至来齐海洋面前叫板,强调要是老齐董还在,绝不会让这样不公平的事情发生。 齐海洋嘴角含笑,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那你去医院把我爸叫醒,问问他的想法,他要是说确实不公平,我立刻撤销任命。” 齐建军是什么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来人自然没有本事做到专家都做不到的事,灰溜溜地离开,转而在私下疯狂挑拨员工情绪,希望能够得到更多共鸣。 甚至还有穆可和齐海洋、穆可和程叙的暧昧传闻流出,好像只要女性在职场上有所晋升,总得靠些能力以外的东西。 有次沙柏听到,没忍住怼了造谣的人几句,被阴阳怪气地回击,“还维护呢,别人根本看不上你,这不攀高枝去了?” 沙柏当场暴怒,差点没和那人打起来,被毛方园和肖云好说歹说地拉住。 “我也没想真打他,就是气不过。”沙柏抱着程叙的腰,泄气似的用他的锁骨磨牙,“我本来以为大家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应该都站在一起才对,怎么还有这种人!哥你想想办法呢!” 沙柏的动作凶狠,力度却不重,程叙只觉得痒,想笑又不合适,于是摸摸他的后脑勺,“没办法,这种事不好澄清,他们也不一定真的那么想,就是想占据道德高地,呈口舌之快罢了。”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穆可表现的十分淡定,她对谣言置若罔闻,升职后很快着手补充人员,重新组建了综管的班子。 期间陆续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离开,穆可冷静处理,该挽留挽留,该办手续办手续,态度始终不卑不亢。 在她的努力下,无论是老员工的出走还是股权的变更,对公司本身的运作都没有产生影响。 不仅如此,她还主动提出要修订目前的员工手册,剔除之前在混改背景下的不合理条款,增加员工福利待遇和企业文化建设,重新规划薪酬体系,保证收入和付出的相对平衡。 几番操作下来,员工们得到切实的好处,闲言碎语淡去不少。 就连程叙都没想到她能做得这么好,一时有些感慨,同时也放下心来,将精力更多地投入3s项目之中。 平台接入人社系统后,数据库得以全面升级,目前基本已经能涵盖以s市为核心的华中地区,注册用户稳步上升。 十一月中旬,由人社局官方制定标准提供数据,蓝海协助开发的企业等级评定系统在3s平台上线公测。 通过“年度解决就业人次”、“就业岗位留存率”、“社会保险缴存率”、“就业人员专业技能合格率”等多维度的指标,给劳动密集型企业进行综合等级评定,并将此作为企业申报项目和竞标时的依据之一。 与此同时,蓝海和人社局共同开设的“3s企业标准认定联合培训班”首次对外招生,名额很快报满。 以这次培训课程的收益作为参考,程叙终于完成了让吴宇满意的项目收益测算,小老头现在看到他总是笑眯眯的,仿佛看着摇钱树。 网络上依旧不乏抹黑言论,但经过上次教训,团队不再单一地埋头做事,而是在沙柏他们部门已经部署完成的蓝海新媒体矩阵的基础上,加入了3s平台的使用反馈入口,鼓励真实用户发声。 就像3s最初的理念一样,不仅是平台上所有信息的透明化,当平台本身的开发和运营过程都变得透明公开,想要造谣的人当然也变得无从下手。 因而沙柏虽然没有正式加入程叙的团队,但实际工作上有着紧密的联系,他本人更是没事就往七楼跑,被大家戏称为信息技术部编外员工。 “哼哼,我可不是什么编外员工。”沙柏私下里和程叙哼哼唧唧,“我是编内家属。” 大约是太过习惯,偶尔在信息技术部同事面前,沙柏会不经意地做出一些亲密的举动。 程叙最开始还有些顾忌,后来发现大家似乎并不在意,索性也就随他去了,有时候甚至自己也会忘记收敛。 时间在繁忙的工作中飞速流逝,眨眼间来到十二月底。 元旦前最后一个周末,程叙和沙柏难得不用加班,和沙崇文约好了下午去看他。 天气变冷许多,沙柏又一次穿上去年程叙给他买的黑色冲锋衣,他在卫生间呆了几分钟,惊奇地跑出来,凑到程叙身边嚷嚷,“哥!你看我是不是胖了!” 程叙正在沙发上玩游戏,闻言头也不抬,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敷衍地说道,“嗯嗯,肉好像变多了。” “衣服拉链都拉不上了!”沙柏却如临大敌,“肚子上都是肉!” 程叙终于正视起伴侣的情绪,上下打量沙柏一番,“还好啦……” 不再需要直播出镜之后,沙柏便没怎么控制饮食,平时想着法子投喂程叙,恋人食量有限,导致他自己摄入不少。 再加上工作忙碌,客厅的沙袋也搁置许久,原本棱角分明的硬朗轮廓圆润了几分,其实和原本的年纪更加相符。 程叙爱不释手地又捏了捏,“多可爱。” 沙柏显然不这样想,他似乎下定决心要减肥,午饭也从原定的羊肉火锅变成了鸡胸肉炒彩椒配糙米饭。 程叙表面上随他去,食不知味地陪着吃完,心里已经开始准备下午偷偷和沙崇文告状的腹稿。 沙崇文已经十分适应暧居的生活了。 他现在每天的行程都很充实,上午天气好的话就在院子里打拳,天气不好则去活动室和新认识的朋友们下棋,下午参加公寓组织的老年大学,不仅进一步学习了智能手机的使用,还额外报名了摄影班,拍照技术突飞猛进。 程叙一来就成为沙崇文的御用模特,在光秃秃的白玉兰下摆出各种对方指定的姿势——踮脚,扶树,西子捧心,迎风流泪。 “爷爷,这是给老太太拍照用的姿势吧?”沙柏在旁边围观半天,忍不住吐槽,“你是不是在为难我哥。” “你懂什么,小叙就适合这种,多好看啊。”沙崇文冷哼,斜睨他一眼,突然停下动作,语重心长道,“小树啊,你是不是胖了?” 沙柏满脸呆滞:“!” 走过来的程叙正好听到这句,连忙朝沙崇文使眼色,“爷爷你也觉得胖一点好,对吧?” “哪里好了!”沙崇文中气十足地嫌弃,“一点都不自律,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每天做100个引体向上呢,赶紧给老子减肥!” 程叙:“……” 趁着程叙去卫生间的空挡,沙崇文和沙柏吐露真心,“爷爷也不是嫌弃你胖……就是吧。” 他似乎欲言又止,看了沙柏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上次远恒科技那边的人过来例行检查设备,我听他们说,小叙可厉害呢,那个什么挤挤的app就是他做的吧?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天天刷,可沉迷了!人家这么优秀的人,你可得想办法好好留住……脸也是恋爱的资本,当年要不是我长得帅,你奶奶会看上我?追她的人都能组成一个排!懂?” 沙柏认真握住他的手,郑重地点头,“我懂!” 马上就是元旦假期,程叙和沙柏早就商量过,想把沙崇文接出去住几天,但老人看着他俩,摇了摇头,“我就在这挺好的,你们那地方太小了,住不开。” 虽然是刻意嫌弃的口吻,但分明是不愿打扰的借口,在他们离开的时候,沙崇文还恋恋不舍地送出去,在门外站了许久。 程叙看在眼里,心中隐约有了个想法。 第91章 谢谢宝贝 去年跨年时,世纪城在每年惯例的烟花秀中加入了无人机表演,由于梦幻的演出设计在社交媒体上广受好评,假期三日的人流量和带动的周边消费收益都十分可观。 因此今年官方早早发布宣传,号称不仅设备全新升级,演出编排也重新设计,将在去年的精彩基础上更进一步,诚邀广大市民朋友有序前往观看。 第102章 混剪了实景和动画渲染效果的宣传视频非常吸睛,一经发布就在朋友圈刷了屏,上班时也能听到大家在工作间隙热烈讨论。 “要不大家一起去吧?”张成突发奇想,提议道,“就当团建了,上次我们去海边的时候徐哥他们还没有来,这次正好补上。” 被突然cue到的徐青成愣了愣,抬起头扶了下眼镜,“可以。” 其他人纷纷响应,张成体会到一呼百应的快感,俨然一副小领导模样,捋捋不存在的胡子,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嗖得一下蹿到程叙桌子前,做作地咳了几声。 “程总,您都听到了吧。”他角色切换得很快,谄媚地搓搓手指,“这个团建的费用问题……” “刚好前几天穆经理来找我聊,说最近人员变动变动大,我们部门又单独在七楼,和其他人接触比较少,想找个机会,让大家彼此熟悉熟悉。”程叙想想道,“这样吧,我问问齐总的想法,要不组织所有人出去玩一天,晚上的时间随你们自己安排,费用报销。” “好耶!”张成欢呼,“程总您真是世界上最好的领导!” “世界上最好的领导也得提醒你,马上月底了,这个月的数据报表你还没有交。”程叙说,“先说好,工作完不成,什么团建都没有。” “yes sir!” 张成立刻举手投降,同手同脚地回到工位上。 众人发出友善的嘲笑声,程叙也不由勾起嘴角,笑着摇摇头。 蓝海借着和勤利的合作,在本年度成功实现了业务端的扭亏为盈,虽然正式的财务报表还没出来,但肯定比去年要好上不少。 3s项目也在最近终于有了企业培训方面的收益,加上和政府合作后带来的正面影响,好多本来已经不续约的客户又重新找上蓝海,至少未来三年都不用担心倒闭问题。 虽然大股东变更还是有伤元气,但一来二去下来,可动用的现金流居然变多了,属实是意外之喜。 因而听到程叙的提议,齐海洋想都没想地同意了,“除了当天有工作必须完成的留下来,其他人都去,留下来的人按双倍工资结算!” 领导大方,员工就满意。 穆可征集了各部门的意见,最终确定行程如下: 上午正常通勤时间公司集合,大巴前往本市有名的赏枫胜地游览,此时正是晚枫最艳的时候,成片的枫林美不胜收。 中午去附近的农家乐吃全蟹宴,虽然现在已经是冬天,但s市体感入冬时间晚,此时的大闸蟹依然肥美,是今年最后的赏味期。 下午则回到蓝海附近的世纪城,游玩一家沉浸式的角色扮演类的密室逃脱,结束后在商场里的餐厅吃晚饭,然后原地解散。 可以继续留下来等十二点的烟花秀,也可以自行回家,和家人朋友团聚,完全不会耽误私人时间。 程叙刚看完oa上的通知,转头见沙柏在微信上和他私聊:哥,我们自己去,不跟大部队的车好不好[可怜] 反正开车的人又不是自己,程叙自然没有意见,他回了个ok的手势,又找到穆可:定大巴的时候可以少算两个座位。 不一会儿,穆经理公式化的回复跳了出来:好的程总,收到。 程叙正要关上,输入提示再度跳动,穆可发来一个[暗中观察]的小猫表情:另一个人是小沙吗? 三十一日早上,程叙被奇怪的动静吵醒。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所及处有颗熟悉的巨大毛茸茸脑袋,在正上方左右乱动,胸口传来微妙的冰凉触感。 “哥,你醒了?”察觉到他的动作,巨大的脑袋靠的更近,在他的唇上碰了碰,笑着招呼道,“早上好。” “早……”程叙意识模糊地回吻,慢慢清醒过来,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胸口,碰到已经迅速被体温传染的温润物件,“这是什么?” 映入眼帘的是一枚造型圆润、上窄下宽的玉石,晨光照拂,上半部分白到几乎透明,下半部分则晕染着丝丝翠色,上面刻着一株并蒂莲花,栩栩如生。 “新年礼物。”沙柏说,“喜欢吗?” 程叙对玉石没什么研究,但在他潜意识的认知中,这类东西往往价格不菲,一时有些情急,顾不上回答问题,“你买这么贵重的东西送我干什么?” “不是买的啦!”沙柏连忙否认,“也没有很贵重,是用玉石的边角料做的,不值钱的。” 程叙一愣,“你自己做的?” “没有没有。”沙柏摆手,讪讪地笑笑,“是爷爷他很早以前,亲手雕了送给奶奶的。” 沙慧还在公司任职时,某一年春节,有人送来整块的玉石原料。 送去老师傅那里做了一套饰品,剩下不少成色比较差的边角料,原本打算填在鱼缸里。 沙崇文觉得浪费,去老师傅那里学了几个月玉雕,亲手雕了这枚挂坠送给沙慧。 那套品相极佳的饰品沙慧没怎么戴过,后来更是被沙朝生偷出去变卖,再没找回来。反而是这枚便宜的玉坠,因为沙慧一直贴身戴着,完好地保存下来。 “上次去看爷爷的时候,他偷偷给我的,让我送给喜欢的人。”沙柏瞥着程叙的脸色,“之前的挂绳断了,我又重新编了一根……就是手艺可能不太好。” “真的没多少钱?”程叙仍有疑惑。 “真的!”沙柏信誓旦旦,“要是真值钱,沙朝生肯定抢过去了啊,怎么会让爷爷留到现在。” 这一下倒是有理有据,无法反驳,程叙放下心来。 听完沙柏的说法再仔细去观察,确实与精致的本体相比,上面系着的红绳看起来工艺要差很多,纹络歪歪扭扭,甚至还有明显没连上的断处。 程叙越看越莫名中意,他缓慢抚摸着上面的绳结,脱口而出,“谢谢宝贝……我很喜欢。” 话不经脑的代价是他们错过了上午的团建行程。 好在穆可机智,编了一套“程总说他和沙柏临时有个客户要见晚一点再来”糊弄过去,等程叙他们赶到时,大家已经从山上下来,准备前往农家乐吃饭。 程叙一向讨厌带壳的食物,加上过度运动后身体有些乏,嘴巴里也在冒腥气,便没怎么吃。 旁边的人注意到,惊讶地问,“程总你不爱吃蟹啊?” 没等程叙回答,齐海洋插话道,“他只是平等地讨厌一切吃起来麻烦的食物,连水果都不吃带皮的。” 旁边的沙柏闻言抬头看了齐海洋一眼,又沉默地垂下头去,继续认真剥手上的蟹腿。 等到所有人注意力离开这边,他才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剥出来的满满一碗蟹肉蟹黄和程叙面前的空碗交换。 饭后,除他俩外的所有人去坐大巴,齐海洋想要蹭车,被沙柏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齐总,难得大家一起出来团建,你不要一个人搞特殊,大巴上不是有位置吗?” 齐海洋:“?” 他正想反驳,程叙帮腔道,“是啊,我们俩没办法,报人数的时候没报上,加上临时有事,才自己开车过来的。” 齐海洋被两人联手劝服,加上中午喝了点酒,晕头转向地被赶回了大巴车。 沙柏盯着他的背影,有点吃味地问,“哥,其实我想问你很久了,齐总怎么这么了解你?” “嗯?”程叙莫名其妙,“我们认识很久了啊,而且经常一起吃饭,知道口味很正常吧?” 沙柏不语,只撇了撇嘴。 他们人数太多,密室逃脱需要分组进行,大家各自挑选喜欢的主题,组成十多人的小分队。 程叙和沙柏等所有人挑完,自动归入人数最少的“古宅幽魂”。 “哥,你怕吗?”沙柏小声问,“怕的话等会紧紧跟在我后面哦。” 程叙失笑,他是个立场坚定的无神论者,对这些人为营造出来的恐怖氛围没什么感觉,但还是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偷偷捏住对方的手,模仿着他的语气,“好哦。” 由于是沉浸式的情景逃脱,他们每个人都换上了店里的衣服。 程叙被分到的角色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一袭白衣加上书箱,配合密室主题,不免让人想到宁采臣。 沙柏则是附近的猎户,深蓝色的齐膝短衣,扎着裤脚,背着弓箭和箭筒,里面还放着几支箭。 齐海洋也和他们一组,本色出演家世显赫的纨绔子弟,绛紫色的绸缎外袍,摇着纸扇,看上去很不经打。 不过虽然名字相似,但密室整体的剧情和倩女幽魂没什么联系,他们一行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留宿深山古宅——书生赶考经过此地,见无人居住便进来歇脚;猎户追着逃脱的猎物来到此处,见天色已晚打算明日再出山;纨绔少爷则是纯纯的没事找事,因为听闻这里有女鬼出没,和几位好友相约前来试胆。 其他几人也基本一个套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滞留古宅,进入之后发现大门紧闭无法从内开启,只能另寻出路。 第103章 程叙只在密室逃脱刚兴起的时候玩过,那时还没有现在这么精致和庞大的实景,基本就是简陋的几个小房间,半个小时不到就出来了。 但现在只是他们游玩的其中一个主题,肉眼所见的院子就有四十多平,布置了假山假水,十分逼真,穿过门厅后面还有各个紧闭的房间,根据工作人员的说法应该都能探索。 里面出现的npc也都是真人扮演,特别是会突然飘出来吓你一跳的女鬼,不知道是吊了威亚还是其他装置,从玩家的视角来看,就是凭空飘过来,着实有些恐怖。 程叙不怕鬼神,但很容易被这样一惊一乍的出现吓到,不知不觉就和沙柏贴得很近,对方穿得很少,年轻的热气从裸露的肌肤里源源不断透出來。 齐海洋原本还非常嚣张地摇着扇子走在最前面,解开前面几个谜团,通过程叙书箱里的古籍找到女鬼枉死的方位后,走廊上原本燃着的蜡烛突然同时熄灭,周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另外一名玩家开局自带的夜光珠给他们带来些许的光亮。 这个时候原本经常飘出来的女鬼反而消失了,周围只有从不知藏在何处的音箱里发出来的,像是有人在用指甲疯狂挠墙面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令人不寒而栗。 齐海洋怂了起来,缩到程叙边上,“我们真的要打开那扇门吗?” “是的。”程叙回忆着古籍里的记载,“找到枉死之处,用银两买断她的罪孽,然后用利刃射穿她最后触碰之物,就能解开这座古宅的诅咒,大门会重新开启。” 密室的设计者还挺严谨,原本他们以为只是为了完善人设而携带的随身物品,竟然真的能在解密的过程中派上用场。 “不过最后触碰之物是什么,还得进去之后才能推测。” 程叙说着,突然身边的齐海洋“啊”地大叫一声,“谁在戳我!” 跟在他身后的同事无辜地摊开手,“我没有啊?” 齐海洋的声音颤抖起来,“别、别恶作剧啊,这种时候人吓人,是要吓出心脏病的!” 大概是害怕被总经理讹上,其他一起进来的同事默契地往后退了一大步,程叙右边是沙柏,左边是齐海洋,三人被孤立一般站在最前面。 “……”程叙拍拍好友,指使道,“你去开门。” “为什么是我!”齐海洋叫道,“让小沙去,他个子高,让他在前面顶着。” 话音未落,齐海洋再次感到自己后腰的位置被什么硬质的东西戳了戳,但他身后分明没有人在。 一股凉气从脚底往上冒,他怪叫一声,冲过去一把拉开门。 在他身后,沙柏手上捏着自己从箭筒里抽出的箭,无辜地和程叙对视,“……我就是想叫齐总去开门。” “别故意吓他。”程叙闷笑,“他还得给我们发工资呢。” 好在后面没什么吓人的地方,进入最终房间后npc开始过剧情,轮番登场后解开了古宅中尘封的一段往事。 原来那女鬼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被皇帝指婚嫁给当年榜眼,所有人都称是段好姻缘,但其实小姐心中早已心有所属,爱上了经常为他家送货的卖油郎。 小姐想要退婚,但圣命难为,父母让她听话,还略施小计给卖油郎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流放到边疆,从此生死不明。 被强制出嫁的小姐过得并不幸福,榜眼看起来文质彬彬,实则是个情绪狂躁的反社会分子,经常在私下里虐打小姐,但他又精通医术,不会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终于在被榜眼带到这处山中庄园,名义上避暑实则加倍虐待后,小姐选择用古籍上看到的阵法自缢而亡,化身厉鬼,屠尽了整个庄子,形成的诅咒让每个进入的人无法离开。 故事很俗套,胜在演员们演技不错,实景又增加不少代入感,看完之后,程叙听到有几个人偷偷吸鼻子抹眼泪的声音。 他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沙柏,果不其然对方眼睛里亮晶晶的,“她好可怜啊,现在回想起来一点都不觉得恐怖了。” 程叙抓住重点,“所以你刚才其实有点怕的吧?” “我没有!”沙柏在他的注视中弱下去,“好吧,是有一点点。” 他坦率地承认,但又很快带过话题,“哎,其实我感觉,比起那个虐待她的榜眼,她的父母,还有那个皇帝才是更可恨的。说着为她好,其实都是自私自利,手握权力就无法无天的混蛋罢了。” 因为程叙解谜的速度实在太快,他们出来的时候其他组还没有结束,坐在门口的休息处等。 沙柏提出要去上厕所,程叙看大家为了避开齐海洋和他坐得十分拥挤,索性陪着一起去了。 他没有这方面的冲动,于是只是洗了下手,便坐在商场外面的长椅上等,没过多久,程叙听到旁边有人叫他名字。 那声音熟悉又陌生,程叙抬起头,循声望过去。 说来也巧,竟然又是梁斯均。 第92章 不速之客 程叙大部分时候都不大相信命运,但不得不承认,冥冥之中似乎确实有双看不见的大手,安排了他和梁斯均的重逢。 几乎一模一样的时间和一模一样的地点,但对方的状态明显和上次见面时不大一样。 比起当初志得意满的张扬,此刻的梁斯均的神态多了几分内敛,只是他大概过得确实不差,眼神中的骄傲掩藏不住,特别是和程叙对上视线后。 “好久不见了。”梁斯均站在一大步远的地方,保持着距离,客气地笑笑,“又一个人出来?” 这个又字用得奇怪,程叙仍旧坐着,抬眼瞥了瞥他,“等人。” “哦——”梁斯均拉长音道,“挺好,看来你也走出来了。” 程叙莫名其妙,但商场不比酒吧,周围的人虽然少但更安静,他还是压下脾气,没说什么。 谁知梁斯均开始自顾自地,“之前是我的问题,既然决定回归正常人,就不应该再来招惹你,我向你道歉。” 程叙没忍住:“……什么叫正常人?” “结婚生子,事业有成。”梁斯均笑了笑,一副没办法的无奈模样,“我和你不一样,程叙,你独自一人无牵无挂,怎么活都成,我得满足我妈的期待。” 程叙:“?” 正想接一句“你妈不是早知道你是个同性恋了吗”,余光瞥到沙柏从另一个方向径直走过来,程叙决定不和对方纠缠,起身就要走。 梁斯均话还没说完,自然不愿让他离开,箭步过来拦住他的脚步,“程叙,我马上要订婚了,就在下个月的十八号,好歹朋友一场,你把我微信拉回来,我给你发个请柬。” 程叙停住脚步,难以置信地回望对方,“你打算邀请我参加你的订婚仪式?!” “当然,我还邀请了一些老同学,你们也很久没见了吧?趁此机会正好大家一起聚聚。” 程叙被这理所当然的一段话气笑了,飙了句脏话,“梁斯均,你他妈的是有毛病吗?”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梁斯均脸色变了变,但还是挂出笑容,伸手拉他的胳膊,“程叙,你就不能好好说话?我当初可是救了你的命,再说好歹在一起快十年,画上完美的句号不行吗?” 梁斯均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程叙,身旁突然伸出另一只手,以足以劈开空气的速度狠狠拍开他的,隔着厚重的冬季外服,传来沉闷的一计击打声,痛得他一下收回来。 他捂住手臂,看向不速之客,“你他妈是谁啊?” 沙柏面色冷峻,将程叙护在身后,脸色不善地盯着梁斯均,“你想干嘛?离他远一点。” 说着他回身,紧张地问,“哥,你没事吧?有哪里被打到吗?” 根本没被碰到的程叙:“……” “没事。”他安抚地摸摸沙柏因为防备而弓起的后背,“不用理他,走了。” 沙柏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回身又警告似的看了梁斯均一眼,“程叙早就不喜欢你了,以后少来烦他,见到也给我装不认识,知道吗?否则……哼哼。” 梁斯均似乎从最开始的懵圈中反应过来,视线从两人之间来回切换,有点微妙地开口,“你新交的男朋友?” 程叙的手还放在沙柏的背上,明显感觉到手下的身体一僵,他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淡淡道,“嗯。” 似乎没想到程叙会承认地如此果断,梁斯均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不咸不淡地吐槽,“他是狗吗?一上来就咬人。” 说着他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我还有事,就不和你这位看起来发育过头的暴躁小男友计较了。程叙,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觉得分手还可以是朋友……而且听说你最近不是在做什么平台吗?订婚仪式上邀请了很多企业家和投资人,你就当一个认识资源的机会,这难道不好吗?既然你不愿意加回我的微信,那就算了,明年三月十六号的上午十点,君来酒店四楼,我们包下了一整层的宴会厅,我会期待你的到来。” 第104章 梁斯均顿了顿,斜睨一眼沙柏,“当然……你要是想带上你的小男友我也不介意,多一双筷子而已。” 他用一种仿佛仁至义尽的语气,语速很快地说完一大段话,随即像被什么追着似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沙柏瞪着他的背影,嫌弃地表示,“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程叙若有所思,拉了一把沙柏的后衣摆,摸了摸小狗毛茸茸的后脑勺,“大家应该都出来了,回去吧,别让他们等。” 既然去年和今年都碰到,梁斯均大概率是和李素云一起来看跨年烟花的,这很合理,毕竟两人马上要订婚,这样具有仪式感的事情当然要做一下,才显得“正常”。 这样看来他似乎完全不清楚,所谓的订婚仪式,究竟会发生什么。 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李素云看起来是个非常缜密的人,她精心准备了整整一年的复仇,肯定不会让梁斯均知道。 可梁斯均为什么要邀请自己呢? 他们的大学同学大多知道两人的关系,难道是为了表演和平分手,让自己在知情者面前的形象不至于崩塌? 程叙想不明白,干脆不再去想。 七点多吃完晚饭,蓝海本次集体团建活动算是完满结束,信息技术部的所有同事决定留下来等烟花,其他人则自行离开,在齐海洋的提议下所有高管去酒吧续了第二轮。 殷秋华白天有事,晚上倒是特意赶了过来,还顺便带上了刘西蒙。 其他人见到是什么想法程叙不清楚,但早已知情的他主动和对方打招呼,并再次感谢了之前提供名单的事情。 “主要还是你们的应对策略做得很好,我这属于锦上添花罢了。”长着外国人模样的刘西蒙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和程叙碰杯,“说真的,很羡慕你们齐总,何德何能有宝宝和你这样厉害的人帮他。” 齐海洋正在几名高管间举杯游龙,听到自己名字疑惑地投来视线,看到刘西蒙笑了起来,“久闻大名了simon,一直很想亲自见一见,总算有机会了。” 程叙乐得齐海洋接过交际的重任,舒了口气找到一个小角落,打开手机开始摸鱼。 信息技术部的小团体加上编外的沙柏找了一家桌游店玩uno,群里陆陆续续发了不少照片,程叙一眼看到其中一张的主角是沙柏,点开大图。 他似乎输得很惨,脸上被贴满纸条,笑容却还是明朗。 程叙心念一动,将照片保存下来,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下,肩膀被人拍了拍,“躲在这里干什么呢?” 齐海洋大着舌头,朝他眨眨眼,“你要是呆不惯就现在走呗,我给你兜底,没人会怪你的。” “行。”程叙也不和他客气,举起手中的果汁和对方碰了碰,叮嘱道,“你少喝点,我和穆可说过了,她等会儿会安排车送你们回去,别给人家小姑娘添麻烦。” 齐海洋应:“知道啦!” 程叙放下心来,正准备走,又想起什么,反身坐回去,“对了海洋,趁你现在还清醒,我问你个事。” “说。”齐海洋言简意赅。 程叙问:“你认识李素云吗?” “嗯?认识啊。”齐海洋大咧咧地说,“上次她父亲还来医院看了老头呢,怎么突然提到她?你们认识?” “她要和梁斯均订婚了,你知道吗?” “!”齐海洋瞪大双眼,酒醒了大半,斩钉截铁道,“开什么玩笑?不可能!没听说过!不是,姓梁的他凭什么啊?” “我之前撞见梁斯均出轨那次,身边的女孩就是他。”程叙把前情后果简单说了下,“就是这样。” 齐海洋坐着消化了片刻,冷不丁感叹,“卧槽,牛逼啊!” “既然她根本没告诉你们,证明她说的是真的,她根本没想订婚,到时候现场应该基本都是梁斯均那边的嘉宾。”程叙说,“我想不通的是,梁斯均干嘛要邀请我?”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齐海洋冷哼一声,“叙啊,你对你自己真是完全没有认知。之前梁斯均觉得你是个容量有限的钱袋子,虽然有收益但一般,分了也就算了,也不怎么在乎在你心中的形象。现在发现你竟然是颗摇钱树,虽然他已经有了更值得依附的大腿了,当然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程叙豁然开朗,“原来如此,还是你懂。” “你突然和我说这个干吗?不会是觉得梁斯均罪不至此,想要救一下吧?”齐海洋怀疑地看着他,“你以前和他谈恋爱的时候就挺圣母的,给出去的钱也不知道要回来,走的时候就带个破包,当时可气死我了,又不好在那种情境下说你什么。” “这么多年早就算不清了,算了。”眼见齐海洋又要反驳,程叙马上接到,“再说他马上就要身败名裂,估计要不到多少钱,总不能和他打官司吧?” 齐海洋这才作罢,叫来侍应生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懒洋洋地问,“那你要去吗?” “什么?”程叙还沉浸在思考中,下意识回,“去哪里?” “订婚仪式啊,要我肯定会去看乐子。可恶啊我要问问李素云,是我站得不够高吗?凭什么不给我瞧热闹的机会!” “……再说吧。”程叙没有完全拒绝,站起身来,“那我就先走了,你自己注意点吧。” 齐海洋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作者有话说】 小狗哈气! 第93章 我也爱你 沙柏他们所在的桌游店在同一条商业街上,走几步就能到。 程叙出了酒吧,良好的隔音材料阻绝了内部巨大的音乐声,街道人潮拥挤,到处是手牵手的小情侣,大概都是来跨年的。 天气很冷,程叙的呼吸转瞬凝结成白雾挂在镜片上,他干脆把眼镜脱了下来,用手擦了擦收好。 再抬起头时,迎面走来一人,对方身形很高,歪歪地戴着一顶像是圣诞老人的红色毛线帽子,在人群挺拔又突兀。 程叙笑起来:“哪来的帽子?” 沙柏没有回答,靠得更近些后,他摘下帽子戴到程叙头上,上下左右地严谨调整一番,终于满意地收手。 “刚才路上看见有人在做地推活动,扫码关注公众号就送,我挑了一顶颜色最红的。”沙柏的语气得意,“果然很适合你。” 适不适合程叙看不到另说,热倒是真的。 特别是刚从沙柏的身上脱下来,毛线里好像都浸透了他原就偏高的体温,顷刻便将程叙淹没。 而沙柏被压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则露了出来,被冷空气吹得一抖一抖,状似鸟巢,在风中凌乱。 程叙憋住笑,抬手帮着对方理了理,但完全没用,担心男朋友的形象有损,他当机立断道:“在哪领的?带我去看看。” 商业街和商场衔接的空地处,支着一个很小的摊位,一米不到的长条桌上放了个亚克力台卡和一个装满毛线帽的纸箱,连灯光都没有,靠着路灯和周围招牌的光亮勉强照明。 几个小姑娘穿着统一的制服,看名字像是某个婚恋相亲机构,脸冻得通红,卖力地拉拢经过的路人。 但收效甚微,几乎每一个都拒绝,箱子里还有大半的礼物没送出去。 见沙柏去而复返,还带来新人,她们立刻热情地围上来。 “我刚还说你怎么挑了红色的,明明是黑色的更适合你,原来是给这位小帅哥的啊。”其中一个熟稔地和沙柏搭话,“他皮肤白,戴红色的确实好看。” 程叙刚扫好码,正在另一名员工的协助下挑选礼品,闻言指了指沙柏,问:“适合他的黑色是哪顶?” 说话的女孩笑容露出牙齿,殷勤地凑过来,从纸箱里面捡起一件,递给程叙,“喏,就是这个。” 程叙上手摸了摸,材质柔软,闻着也没有怪味道,朝沙柏招招手,后顺从地低下头,让程叙给他戴上。 帽子有点大,程叙沿着边卷了几道,让其更好地贴合头型。 他一板一眼地做完,这才后退几步,观察自己的杰作。 昏暗的光线下,沙柏的眼睛如黑曜石般,反射着周遭纷乱复杂的光线,收聚成璀璨晶莹的光点,英俊的脸庞一动不动,嘴唇微微挪动,渗出热气,“好看吗?” 只能说脸撑住了一切,程叙脸不变心不跳,“好看。” 说完后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工作人员,“谢谢。” “是我们谢谢才对。”对方双手合十,“只要不回去立刻取关就好,至少留到过年,拜托拜托。” “今天世纪城有跨年烟花哎,你们怎么在这种时候推广……呃婚恋相亲。”沙柏好奇地问,“没有做精准用户调研吗?” “老板要求啊,能有什么办法。我也和他说了来看跨年本来很多就都是情侣,不是我们的受众,他却非说我们狭隘,谈恋爱不能分手吗?结了婚不能离婚吗?只要是人,就是我们的客户,拉不来是你们没本事。”还是刚才那个主动说话的女孩吐槽道,“简直气死人了,真想一脚踹他脸上。送的礼品也不值钱,小市场批发来的,很多人根本看都不看——” 第105章 旁边另一人拉了拉她,女孩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收住,尴尬地朝他们笑笑,“不好意思。” “你们还差多少关注?”程叙问。 女孩掰了掰手指,不大确定:“还有十几个的样子?” 程叙心算了下,拿出手机对准沙柏戴着的帽子咔嚓一下,又对着小摊咔嚓一下,把照片发到公司大群:世纪城西门口免费领帽子,还在的话可以来薅羊毛。 下一秒齐海洋出现:被盗号了?喝果汁喝醉了? 【总经理-齐海洋撤回了一条消息】 【哈哈哈哈!好像是我喝醉了,出现幻觉了!】 程叙:“……” 总经理虽然不太靠谱,蓝海其他同事的响应却很迅速,不一会儿来了好几拨他们的人,没多久就完成了地推团队今晚的kpi。 小姑娘满脸都是下班的喜悦,“真是太谢谢你们了!好心人!” “不客气。”程叙看着她们,“天气冷,你们还穿得这么单薄,早点回去吧,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代表着零点的钟声在世纪城的上空盘旋,密密麻麻的人挤在广场上,异口同声地齐齐高喊。 巨大的声浪传播开去,仿佛某种信号,一点明亮的火光从远处最底下极速升空,于黑暗中绽放了第一朵璀璨的烟花。 砰。 程叙心中一荡,下意识侧头去看身边的沙柏,他们的手紧紧牵着,分不清是谁的更热,只觉得那火光好似烧到身上。 沙柏根本没有往上看,专注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程叙身上,对上他转过来的眸子,笑意一点点涌出,从眼睛到嘴巴。 砰。砰。砰。砰。 烟花接二连三炸开,沙柏的嘴巴在程叙面前动了动,作出三个单音节的口型,程叙分明没听到,但那声音比烟花更胜,直直砸到他的心里。 程叙跟着笑了,他踮起脚向前,吻住了沙柏的唇,在他耳边低语。 “我也爱你。” 万物归于寂静,他们没有耐心等到无人机表演的结束。 程叙被沙柏紧紧拉着,跌跌撞撞地冲出人潮,回到这个城市里属于他们的角落,用力地抱在一起。 沙柏进得前所未有的深,爱和欲望如烟花炙热,不厌其烦地在程叙的身体内炸开,飞溅,如铁树银花。 又远远比那短暂的花火持久,仿佛要在他身上的每一寸,刻上永恒的,无法抹消的,专属的烙印。 太可怕了。 天快亮时,程叙意识模糊地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然而又太幸福了,让人不愿意就这样去死。 于是他抬起酸软的手臂,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抱紧爱人,希冀将对方永远地留在自己的身体里,以此为家。 “小树。”程叙喃喃地说,“我们买个房子吧。” 【??作者有话说】 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这章短短的捏 第94章 都听你的 大概是因为太小的时候就离开父母,程叙一直很渴望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他根深蒂固地认为,家的归属和产权是分不开的。 只是过去的许多年,数次提议被梁斯均否决后,他将这个执念深埋起来,逐渐忘记,直到最近又萌出新芽。 他以一种商量的口吻,断断续续地说,“我……算过了,按照现在的房价……和,首付比例,还有我的存款,可以在这附近……买下一个一百多平的三居室,给爷爷留一间,工作不忙的……话,可以把他,接回来住。” 沙柏慢慢地停下动作退出去,喘着气平复粗重的呼吸,手指抚过程叙湿透的发尾,停在脑后,轻轻托住,让后者的姿势轻松些。 在微亮的天光中,他的表情专注,认真倾听程叙的声音。 “房产证上写我们俩的名字,我来出首付和装修的钱,以后贷款两个人一起还,我们两人的公积金应该可以覆盖。”程叙回以同样的注视,“小树,你说好不好?” 沙柏的眼神一动,哑着嗓子:“哥,再叫一遍。” “小树。”程叙很浅地笑了一下,如对方所愿地又念了一遍他的小名,带着一点祈求的示弱,“好不好嘛?” 沙柏呼吸一滞,将头埋进他的肩窝,半晌后用力向前一顶,声音闷在喉咙口,“好,都听你的。” 程叙察觉到某种异样,“……等等,你怎么?” “用完了。”沙柏退开一点距离,发泄似的重重咬了下他的唇,又从脖子一路亲吻向上,贴到程叙的耳廓,带着气音,礼尚往来地说,“我想在里面打上标记,好不好?” 标记什么的,还真当自己是小狗啊? 程叙却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或许在他的心中也在渴望着此时此刻,彼此之间能有更加紧密的,无法割断的联系。 他扭过头,感到羞耻,无法再看对方亮晶晶的眼,回以同样的应答,“……好,都听你的。” 今年的元旦恰逢周三,难得没有调休,只放一天。 两个人折腾到天亮才睡,下午悠悠转醒,程叙才记起原本约了中介看房,此刻浑身犯懒,不想出门,干脆联系对方改时间。 程叙好友列表里的房屋中介还是上次为了租房加的,脾气很好,被放鸽子也不生气,还贴心地说,“哥,我又给你发了几个新的房源,你先过一下,下次可以一起去看。” 他挂完中介的语音,回头见沙柏一脸好奇地盯着他,“哥,你都约好了,是不是根本没考虑我会拒绝啊?” 语气里没有埋怨,但程叙有点心虚,他原本其实打算自己先看好地段和户型,再有理有据地和沙柏沟通,也能有案例支撑。 昨夜只是一时冲动,程总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 但程叙知道多说多错,他凑过去在对方的唇上啄了一口,含糊地反问,“那你要拒绝我吗?” 当然是没办法拒绝的,换做程叙自己也是一样。 新的一年正式开启,一切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程叙一如既往的忙碌,但他还是尽量抽出时间,和沙柏一起跟着中介把附近的新旧楼盘跑了个遍,没多久选定一个更靠近暧居,离蓝海也不算太远,环境比宿舍所在的工业区好得多的小区。 是二手房,但原房主之前主要用于出租,只简单地刷了墙,买了些家具,搬空后就近乎毛坯,装修起来没多少差别。 中低层的大户型,一梯一户,套内有一百四十多平,三室两厅的格局。小区坐北朝南,楼间距很宽,因此隐私性和采光都很好。 客厅连接着一个很大的阳台,上午太阳升起后,阳光会随之洒进来,整个空间通透而明亮。 程叙看房时一眼相中,再加上房主缺钱急售,价格比市场价低了很多,第二天就直接去签了合同。 迅速办完手续后,程叙竟然有些感激梁斯均。 要不是前男友一直用各种借口断掉程叙买房的念头,他就极可能会买在房价的最高点,并且在后面对方的出轨发生时无法干脆利落地离开,最终的结果肯定比现在要糟糕得多。 想到这里,程叙的庆幸更甚。 而提起梁斯均,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几个月后的订婚仪式,程叙找了个机会,和沙柏分享了李素云的计划,同时为了和男朋友报备,“我打算去现场看一下。” 沙柏听完后静了几秒,“哥,你是不是觉得,梁斯均罪不至此。” 程叙没想到对方会这么敏锐,短暂地愣了愣。 “我确实偶尔会这么想,可能是因为,我见过他没那么糟糕的时候,所以潜意识里一直在为他开脱。”良久后程叙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我也不会做什么,因为他伤害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无辜的女孩……我想去看看,就算只是从旁见证,像他说的那样,这是一个结束。” 自从知道这件事后,它就成为了梗在程叙喉咙口的一根软刺,谈不上有多重要,想忽略也可以,但如果就这样置之不理,似乎又无法轻易和解。 沙柏点点头:“其实我也有点……自从知道他救过你之后,当然我还是很讨厌他。”他强调,“但只要他不主动来骚扰你,我可以当他不存在。” “那……” “如果你很想去,我也不会阻止你的。”沙柏略带委屈地说,“只是我会很担心你,想到你们会见面,还有些嫉妒。” 程叙试探地问:“……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可以吗?”沙柏仿佛就等这句话,“那我要去。” 正式过户前,两人决定再次去趟暧居,告诉沙崇文买房的事情。 不知为何,程叙莫名十分紧张,在车上喝了不少水缓解,到达公寓后走路都同手同脚,不知道往哪里放。 “哥你怎么这么紧张啊?”沙柏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只是买房而已,又不是要结婚。” 程叙白了他一眼,“这和结婚有什么区别?” 第106章 话说出口,沙柏还没反应,他先愣了下,低下头抿住唇。 沙柏偷笑,“是哦,没什么区别呢。” 沙崇文一如既往的健朗,看见沙柏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拉到活动室称体重,检验孙子减重成果。 沙柏不负所望,与上次相比轻了整整两公斤,成功获得爷爷省下来的口粮奖励,无糖版烤小饼干一枚,出自食堂阿姨之手。 “这能吃吗?”沙柏深表怀疑,“不会毒死我吧?” 沙崇文的笑容迅速垮下来,一把抢回去,“不要还我,我还舍不得给你呢!” 沙柏仗着自己身高优势故意举着手逗沙崇文,爷孙俩你来我往地玩闹一番,程叙的紧张感倒是下来不少。 他隐秘地戳了戳沙柏的腰,示意对方该进入正题了。 但沙柏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有正确领悟程叙的意思,继续和沙崇文扯其他有的没的。 程叙心里开始着急,又换了个地方戳,谁知这一次沙柏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直接在沙崇文面前握住他的手,大声地说道,“爷爷,程叙他有话对你说!” “?”程叙猝不及防,甚至没注意到他径直叫了自己的名字,对上沙崇文投过来的视线,情急之下大脑失去思考,想也没想地直接说道,“那个……爷爷,我们打算结婚了。” 话一出口,四下皆静,只有沙柏在忍笑。 沙崇文表情空白,和程叙对视好一会儿,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呃……去哪里结?需要移民吗?还回来吗?我要和你们一起出国吗?” 提到出国,他为难起来,嘀咕道,“可我不会说外国话,八十多岁还能学会吗……” 程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惊天口误,热气在脸上蒸腾,结结巴巴地,“不、不是……我说错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人越来越尴尬,不由在心里责怪沙柏,要不是对方刚才莫名其妙提到,又突然把自己推出来,自己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越想越气,程叙剜了沙柏一眼,后者似乎良心发现,又或许是成功憋住了笑,开口解释,“爷爷,我们只是买了房,没有要去国外……结婚的意思。” 说着他又想笑,堪堪忍住了,朝程叙抱歉地眨眨眼。 沙崇文这才松口气,“还好还好,吓死我了。” 他摸摸口袋,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对沙柏说,“小树,我手机好像不知道落在哪了,肯定在公寓里面,你能帮我去找找吗?” “这个简单,我有绑定亲情账号,可以定……”话没说完,沙柏对上沙崇文使来的眼色,心领神会地闭嘴,“好的,我现在就去。” 支开罪魁祸首,沙崇文看向还在沉默的程叙,笑眯眯道,“小叙,扶我去院子里走走吧。” 冬天的白玉兰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为了防止老人散步时摔倒,落叶被工作人员扫了起来,形成一个个圆圆的黄色叶子堆,就像刚刚出炉的曲奇饼干。 知道对方特意把沙柏支走,大概率是有话对自己说,程叙安静地充当人形拐杖,等待沙崇文开口。 “小树他现在能有几斤几两,我这个当爷爷的还是心里有数的。”一路走到树下,沙崇文说,“买房子的钱,都是你出的吧,还有住在这里的费用,应该也不低。” “不是的。”程叙连忙否认,“这里的价格是认识的朋友给的内部价,和之前您住的养老院差不太多的,这笔钱是沙柏自己出的,而且他说您的退休金也在他手上,所以理论上来说是您自己的钱。” “那也是小叙你的朋友,不是吗?” 程叙一时语塞,“……房子确实是我付的首付,但沙柏现在工作稳定,未来的薪资涨幅加上公积金,他完全有能力承担之后贷款,我们之间是完全平等的关系。” 沙崇文发现他误解了,连忙道:“哎,我不是那个意思。” 程叙闭上嘴巴,茫然地看他。 沙崇文忍不住笑了笑,打量着程叙,像是发现新大陆,“我发现小叙你紧张的时候,话会变多哎。” 从来没人和程叙提到过这一点,他抿住唇,没有说话。 “你们决定一起买房,挺好的,谁出的多谁出的少,我觉得都没什么要紧,最重要的是两个人一起,做好面对未来的准备,以及有为彼此兜底的能力。” 沙崇文转过头,出神地看着面前的白玉兰树。 “小树把阿慧那个玉挂坠送给你了吧?”他再次开口,见程叙要从脖子里拿出来,又摆摆手,“不用拿出来,小心摔坏了,到我这个年纪可没办法再做这种精细的手工活,仅此一件了。” 他笑着,没等程叙回应,又问:“小叙,你知道为什么小树会姓沙吗?” 这是什么问题?程叙一愣,“……不是因为您姓沙吗?” “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他奶奶。”沙崇文声音温柔,“我本姓李,是入赘后改的姓,我和小树一样,都随阿慧姓。” 第95章 你才是狗 沙崇文似乎在回忆里沉浸了一小会儿,但他很快抽离出来,对着程叙继续说道,“小叙,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和小树关系的吗?” 虽然接收到了明显的暗示,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直接谈论这个话题,程叙生出些崭新的紧张,暂时压下了方才获取到新情报的惊讶。 “是……沙柏告诉您的吗?”他顺着对方的话猜测。 沙崇文摇摇头,“最开始,是他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小树跟我说他在新公司遇到了很厉害的同期入职的前辈,给了他很多建议,让他学到很多,说对方什么都会,说很崇拜对方优雅成熟,对什么事情都能从容应对……就这样絮絮叨叨说了很久。” 程叙莫名听得脸热,“后来呢?” “后来突然有一天,去年春节的时候。”沙崇文想了想,“他匆匆忙忙回来一趟和我商量买车的事情,呆了半天就走了,说自己在s市还有事……我当时就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他没否认,不过也跟我说,觉得自己和对方各方面差距太大了,想要努力追赶,成为能配得上对方的人。” “他原本就很好。”程叙说,“不需要追赶,是我走错了方向。” 沙崇文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我当时就猜到,他恋爱的对象应该是那位之前一直提起的前辈,不过也没那么肯定,因为前面的形容那显然是名男性……直到上次他说要带那位前辈回来看我,我才敢断定。” “那您……不会觉得奇怪吗?”程叙略显艰难地说,“我们俩都是男性……” “小叙,你会觉得我选择入赘,奇怪吗?” “不会。”程叙忙回,“只是有一点点惊讶。” “我当时也是你这样的想法。小树是我和阿慧亲自带大的,过程中其实很紧张,但他……和他爸完全不一样,很多我们原本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乖巧懂事,从来不会因为家里有钱就对其他同学耀武扬威,也没有染上任何坏习惯,甚至连早恋都没有过。”沙崇文的语气分不清是庆幸还是不幸,“要知道他爸在读高中的时候,就在外面鬼混,生下了小树。” 这一段程叙并不知情,乍然听到,表情有些僵硬,“什么?” “他没和你说过吗?”沙崇文也愣了愣,有些懊恼,“我好像说错话了。” 完全没有提过,程叙一直以为沙柏的母亲是和沙朝生离婚,或者过世了。但知道之后往回推敲,似乎又能发现某些端倪。 “他……见过自己的母亲吗?” “没有。”既然已经不小心透露,沙崇文似乎也不想继续隐瞒,索性交代干净,“其实我们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小树是有一天早上被放到别墅门外的,当时的保姆发现后带进来,他爸还假装不知情,说是穷人家养不起丢过来,让我们赶紧报警。后来阿慧察觉到不对,去做了亲子鉴定,才发现就是沙朝生的孩子……还好那是个夏天,要是冬天小婴儿在外面呆那么久,现在估计要留下病根。” “是沙柏的母亲把他丢在门口的吗?” “应该是,但当时没有安装监控,也无从查证,朝生又什么都不肯说,不过想也知道,估计也是个没什么经验的小女生。”沙崇文叹口气,“阿慧托人查了很久,但那会儿根本没那么多途径,朝生他什么都不肯说,就不了了之了。当时朝生还染上赌博,让我和阿慧伤透了心……小树的突然到来,虽然意外,却给了我们不少希望,所以我给他取名叫沙柏。” 程叙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沙柏的自我介绍,心中百味杂陈,沉默了一会儿,“您和奶奶把小树养得很好。” 说实话只看沙柏如今的性格,完全想不到他从小没有父母陪在身边,相反只觉得他肯定是个从小家庭幸福的小孩。 “都是经验啊。”沙崇文苦笑一声,“总不能接连养坏俩孩子吧?” 他似乎并不想谈论太多关于沙朝生的事情,将话题拉扯回去,“……从小到大,小树一直没有表现出来喜欢过哪个小女孩,在学校里也从不欺负女同学,和所有人关系都很好,但又觉得和所有人都不亲近。” 第107章 “阿慧还在的时候,我们讨论过,可能是因为小树没有父母,觉得和别人不一样,在学校里聊天又难免涉及到各自家庭,或许等长大些就好了,可他刚上高中没多久,阿慧她……” 沙崇文面上露出些许的痛苦,闭了闭眼。 后面的事情程叙是知情的,他没说话,无声地支撑着老人佝偻的身形。 过了好一会儿,沙崇文缓过来,“我和阿慧谈恋爱的时候,她已经创业成功,攒到不少家底,后来想要结婚。她家里的长辈觉得我是图她的钱,所以我选择了入赘甚至改姓,签订了放弃夫妻共同财产的协议……我不后悔做这样的决定,只是后来朝生回来,我没办法和他争,让小树之后过得很辛苦,是我唯一后悔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没有最优解。”程叙突然说,“做下任何决定,就需要承受它可能带来的后果,不光是眼前可见的,还是未来不可预见的。” 沙崇文沉默。 “所以您不需要后悔,沙柏也从来没有怪过您,相反他很爱您,是因为您给与了他同样的爱,让他拥有面对任何困境的勇气和一往无前的决心。”程叙轻声说,“他是最坚强的柏树。” 又过了一会儿,沙崇文拉过程叙的手,轻轻拍了拍,“谢谢你也那么爱他,阿慧如果还在的话,肯定会和我一样喜欢你。” 老人的手很热,像沙柏,只是多了些岁月的痕迹。 程叙的紧张也好,不安也罢,甚至是带着旧伤痕的心,都在这样的温度下被慢慢烫平,不再有太多的褶皱。 得到沙崇文的肯定答复,程叙回去之后,开始着手新房的装修计划,考虑到两个人的加班情况,他将三间卧室其中一间改造成了他和沙柏的工作兼娱乐书房,另一间则咨询过alex,参考暧居的系统,进行了全新的适老化设计,并手写了全新的监护系统。 由于是家庭版本,他简化了很多不必要的功能,传感器也选择了更加平民化的型号,虽然精度比不上,但性价比高很多,毕竟两个人的工作忙碌,不可能一直让沙崇文独自在家,只是节假日偶尔小住几天,足够应对了。 在宿舍里空转测试了几天,运行十分稳定,就在程叙琢磨着要不要在环境中加入活体增加负载和检验传感器数值时,他和沙柏在下班的路上捡到一只刚生下来的幼猫。 白色的,小小一只,瘦得厉害,细声细气地叫。 程叙一开始没有发现,还是沙柏问他有没有听到声音,两个人打着手机的手电光找了很久,才在路边的草丛里看到她。 沙柏脱下自己的黑色毛线帽,给小猫短暂地安了一个温暖的窝,两人在边上顶着寒风守着等了很久,没等到母猫回来,于是一番商议后,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回了家。 实在是太小,又一直在叫,两个人也没有什么救助经验,发了朋友圈求救,在程梦的远程指导下外卖了宠物专用的羊奶粉,兑了温水,用奶瓶一点点喂给她喝,又拿温暖的毛巾给她擦了擦身体,尽量不让她失温。 猫终于不叫了,团在黑色的毛线帽上一动不动,俨然已经认准了这个是属于她的“家”。 沙柏坐在客厅地板上,捧着手机查品种,对比半晌后不太确定地说,“好像就是只普通的田园猫诶?” “梦姐说最好明天带她去医院检查看看。”旁边程叙观察半天,确认猫只是睡了没有死,“这种刚出生的小猫在野外久了容易生病。” “好!”沙柏应了声,放下手机,弓背趴在猫窝旁,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手指碰碰猫的脑袋,“我们能养她吗,哥?” “太小了,明天去医院看看情况。”程叙分析道,“如果生病的话,养她需要投入很大的精力,我们俩都没有那个时间。” 沙柏的表情露出一点失望,没有说话,手指不住地点猫。 猫被吵到,生气地扭头咬他的手指,但牙齿还没长好,所以只能含着,不痛不痒的,沙柏立刻忘记刚才的失望,惊喜地朝程叙喊,“哥,你看,她会舔我!好可爱!” “……”程叙无语,“在睡觉呢,你别招她。” 不过猫已经醒了,大概是沙柏的手上沾了一点羊奶没洗干净,开始跌跌撞撞地原地绕圈追着咬。 沙柏美滋滋地陪着,也不知道是人在逗猫,还是猫在逗人。 程叙看了一会儿,心软下来,“实在喜欢就养吧,我抽时间把监护系统再改一下,看能不能宠物也适用……” “真的吗?” 沙柏一下坐起来,猫失去了目标,茫然地“喵”了一声。 但猫未来的主人之一已经无暇顾及她,沙柏脸凑到程叙眼前,在他的鼻尖咬了一下,而后孩子气地用小拇指勾住他的,用力摇了摇,“说好了哦,不能反悔,反悔的是小狗!” 程叙擦了下脸上蹭到的口水,笑着骂道:“你才是狗。” 【??作者有话说】 我们程总也是猫狗双全的体面人了! 第96章 要相信我 第二天程叙有事,狗带着猫去了宠物医院。 全套检查下来花了大几千块钱,不过好在猫一切无碍,医生又问了问在喂的食物,得到回答后说,“长牙了都,应该有一个月大了,已经可以断奶了,不然小猫学不会自主进食,可以把猫粮泡成糊糊,拿浅一点的盘,鼓励她自己吃,再过两个礼拜来做一次驱虫。” 沙柏乖乖应了,有些神奇地说:“居然有一个月了吗?这么小,我还以为刚出生呢。” “是你捡来的吗?可能之前没抢到母猫的奶水,长得确实比正常猫慢一点。” “嗯,昨晚在马路边捡的,等了很久也没看到猫妈妈……对了医生。”沙柏问,“除了喂东西方面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吗?我第一次养猫,很多事情不太懂。” 年轻的医生推推眼镜,这个动作让沙柏感到亲切,“先每天给她称一下体重吧,这种幼猫基本每天体重都会增加一点,要是吃不下东西或者体重不长,再送过来看看。” 见他还是很担心的样子,医生笑了笑,“没事的,她能够在大冬天的晚上,被你这样的好心人捡到,是很幸运的猫猫。” 谢过医生,沙柏又在宠物医院买了点适合幼猫的口粮。 他只调了半天休,下午还得回去上班,但把猫独自一只放在家里又觉得担心,干脆仍旧用被抓得全是线头的黑色毛线帽兜着,带去了办公室。 开放办公区空调开得很热,猫在办公桌上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动了动,从开口处露出一个脑袋,对着正在办公的沙柏奶声奶气地叫了声。 隔壁的肖云很快转过头,“嗯?哪来的猫叫声!” 沙柏没想到她的耳朵那么尖,正在试图按回猫脑袋的手指一顿,尴尬地笑笑,移开手露出圆溜溜的小眼睛给她看,小声说,“是我昨天捡的,不放心把她放在宿舍,就带过来了。” “哇!”肖云的眼睛一亮,“好漂亮的小奶猫!我可以摸摸吗?” “可以的。”沙柏点点头,“不过只能一下下哦,她还是个宝宝呢,玩久了会很累的。” 对面的程梦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往这边看过来,咦了一声,“这不是程总昨天发在朋友圈的猫吗?救活啦!” “嗯嗯。”沙柏感激地朝她笑笑,“还好梦梦姐你经验丰富。” “那是,我家有三只猫呢!”程梦拿出手机,“给你看照片,超级可爱的。” “程总的?”正在用手指逗猫的肖云抬头,想了几秒后恍然道,“哦!想起来了!小沙你和程总是室友呢。” 很正常的语气,内容也不过是实事求是。 只是沙柏自己心虚,含糊地应着,摸了摸鼻子。 “不过我们宿舍有规定不可以养猫哦!”程梦给沙柏分享完自己的猫,又拍了拍别人的猫,随后提醒道,“去年有个新同事住进宿舍第二天就找余经理投诉,因为和他同住的小姑娘养了一只英短,他非说猫吵得自己睡不着觉,要求公司让小姑娘把猫处理掉……那个小姑娘我记得也是你们部门的,是吧小云?” “对,小敏嘛,她的猫可乖了,根本不会发出声音……后来她主动离职了,从那以后我就没有饭搭子了。”肖云愤愤地说,“后来那个新来的连试用期都没过,结果余经理因为怕麻烦,直接一刀切了,说以后宿舍都不能养宠物。” “这样吗?”沙柏来得晚,不清楚这些事,心中有些在意,“那我去问问穆——经理。” 穆可很快回复:当时确实直接禁止了,而且现在也还是写在员工手册里的,没改主要是考虑到宿舍的流动性比较大,养宠物可能会有一些残留的动物毛发,下一个搬进去的同事过敏就麻烦了。 好不容易得到程叙的首肯,却在公司层面遭到拒绝,沙柏心凉了一大截,哭丧着脸看向又一次睡着的猫,不忍心再把猫叫醒,只能用指腹很轻地蹭蹭她的脸,“那咋办啊,要不把你放在医院养几个月?” 第108章 按照计划,他们的新房至少也要三月底才能装修完成,家具还要散味道,也不适合小猫居住。 【不过你们这个情况没什么关系。】 穆可的消息再一次跳在屏幕上。 【上午程总就和我打过招呼啦,说过几个月就会搬出宿舍,这段时间暂时养一下,让我之后请专业团队做一次深度保洁,不走公司账,他来出钱。】 【!!!!】 沙柏的心情大起大落,想也没想发过去几个感叹号,换来穆可的疑问:怎么?程总没和你说吗? 果然自己在职场上依旧不够成熟,遇到问题居然第一反应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发愁该怎么办——这样不行啊沙柏! 他深切自省,笑容满面地给程叙发去猫的实况照片,又附上一个亲亲表情,换来对面一个掷地有声的问号。 没等沙柏回复,程叙又发来一张图片,问:你觉得这个放在新房子里怎么样? 沙柏点开一看,是套浅咖色的组合沙发,他心里觉得奇怪:不是之前已经挑好沙发了吗[疑惑] 刚点完发送,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手指仍放在键盘上,眼睛却不由瞥向电脑旁的黑色猫窝。 猫敞着四肢,小肚子一动一动,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对方的回复验证了沙柏的猜测:之前那套是真皮的,不耐抓[嫌弃] 猫最终被沙柏赐名lucky,暂时安置在客厅。 程叙花了点时间改造前段时间写的看护系统,同时增加了几个低位置的摄像头,能够更好地捕捉lucky的踪迹,针对猫的习性进行行为分析和异常预警。 他又在购物车加了不少指令驱动的机械元件,准备搬到新家再研究如何实现自动喂饭和自动铲屎等解放双手的实用功能。 人面对摄像头容易有被监视的不安,猫却不会。 lucky对能够时不时传出两个爸爸声音的小盒子感到万分好奇,睡觉都要紧紧贴着,有时明明程叙和沙柏就在旁边,她也要对摄像头说话,直到他们当面进行远程通讯,这才作罢,摇摇尾巴满足地收声。 另一方面,alex对程叙写的家庭版老人看护系统和改造后的宠物监测系统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开始时是程叙找他请教,结束后却反了过来,程叙没有多想,主动提出可以直接给他看源代码,alex直接打了语音电话过来。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没有把整套智能看护系统批量生产,投入消费市场,而是一直在做b端吗?”他严肃地说,“因为造价太高了,普通家庭根本无力负担,真有钱的人又没有那么相信机器,更愿意请专门的人照顾……程叙你的开源精神很好,商业嗅觉不够敏锐,你根本不知道你改造的这套软硬件的价值。” 程叙看了眼自己电脑上开着的命令行页面,默默停下正打算敲出git push的手,虚心求教,“什么价值?” alex报了一个数字,“远恒有意愿买断你这两套系统的商业授权,这是我给你争取到的十年的授权价格,具体的授权范围等细则条款,还是得找机会面谈,但只要有我在,可以保证不会让你太吃亏。” 远恒给出的报价远超程叙的预期,几乎接近了新房的首付款,刚刚大出血的程叙难免心动。 但他没有立刻答应,谨慎地问,“如果远恒买断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允许我进行开源了?” “当然。”alex笑了,“我们又不是做慈善。” “我要考想一下。”程叙被金额冲昏的头脑迅速冷静下来,“过了年再给你答复,可以吗?” alex似乎没想到他还需要考虑,沉默一会儿,似乎捂着听筒和谁说了什么,随即简短地回:“可以的。” 挂断语音前,他还是忍不住劝道,“程叙,你确实很厉害,只花了半个多月就解决了我们一直在尝试攻克的难题,我现在更加遗憾当时没能把你招进我的团队……但同时你要知道,任何难题都不只有一种解法,经过这段时间我们的交流,其实我也有了思路,最多半年远恒就可以给出其他更高效的解决方案,到时候你的系统价值肯定会大打折扣……” “谢谢你,alex。”程叙认真地道谢,“我会好好考虑的。” 毕竟不是一笔小钱,程叙不仅自己要好好考虑清楚,当然也需要和男朋友商量。 听到远恒愿意出的价格,沙柏的嘴巴张成一个o型,“这……这都快赶上我十年的工资了!” “哪有这么夸张……”程叙无奈,“你的工资又不是死的,按照你入职以来的工资涨幅计算,十年后你的年薪都不止这个数,别妄自菲薄。” “嘿嘿!真的吗?我都没认真算过呢!”沙柏挠挠头,“不过哥你在纠结什么呢?既然远恒愿意出钱买,代表他们很看好你的系统吧?未来批量生产投入市场后可以给很多需要的人用呢,这不是件好事吗?” “我本来是打算直接开源的。”看沙柏露出不解的表情,程叙解释,“意思就是任何人都可以看到我的源代码和使用的传感器设备,有能力的人完全可以在家里自己复刻,不懂的也可以直接拿方案找人定制……远恒想要的是独家商业授权,协议期内会有禁止开源条款,大概率还有保密协议。也就是说未来十年内,如果没有出现其他类似的竞品,远恒就拥有绝对的定价权,甚至他完全不可以不用我的那套方案,以它为基础研究利润空间更高的产品,因为它是商业公司,盈利是本质,但我不能和任何人分享。” 沙柏听懂了,他沉思几秒,很快表态,“那就不卖!” 程叙微怔,“要放弃很多钱哦?” “可是哥你明显不愿意啊!钱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你不是说了吗,再过几年,说不定我的年薪都能到达这个数呢!”沙柏拍拍胸脯,理所当然地说,“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我会努力为这个家托底的,你要相信我。” 他说话的动静有些大,吵到了在一旁打盹的lucky,猫踱着步走过来,在两人脚下饶了绕去,叫了几声。 那声音仿佛在说着什么,程叙失笑,蹲下去摸摸她的头。 “lucky也相信爸爸吗?” “喵~” 沙柏在头顶问,“她在说什么?” “?”程叙认真揉猫半晌,闻言无语地抬头,一句“我怎么知道”挂在嘴边,触及对方认真的目光又囫囵地吞回去。 程叙将猫抱在怀里,捏着她的两个前爪,朝沙柏挥了挥。 “相信你哦!”他夹着嗓子说。 【??作者有话说】 把前文订婚仪式的时间改到了年后的三月份(文内时间),因为发现中间剧情有点多,时间太短了塞不下( 第97章 薪火相传 眨眼又是春节将近,放假前的最后一周,s市气温骤降。 程叙从人社局回来,裹着满身的寒气踏进蓝海总部大楼,拐到楼梯间的时候遇上穆可。 她正领着综管部新来的两名同事,在电梯里进进出出,不知在忙活些什么,程叙走近时她才注意到。 “程总。”穆可先是打了声招呼,随即注意到他的装扮,语气调侃起来,“这是去哪里发财回来了?穿这么喜庆?” 程叙这才想起自己身上正穿着大红色的羽绒服,是沙崇文学会用手机网购后买的,颜色扎眼,质量却意外不错,正好这两天冷得厉害,他早上出门时随手套上了。 新人原本有些畏缩和拘谨,听到穆可的话也忍不住笑起来,“难得看程总穿这么亮堂,还挺好看的,红色衬人。” 程叙尴尬地笑笑,决定岔开这个话题,“你们在做什么?” “这周五不是要开年会了吗?今年外地的员工都要回来,齐总特意交代把公司内部布置一下,新年新气象嘛。”穆可朝他眨眨眼,“所以我特意找人设计了海报,喏,看着很不错吧?” 程叙现在的位置看不到电梯里面,他闻言走近了些,“哦?都设计了些什么……” 目光触及已经挂在正前方的海报,程叙浑身一震,一向淡定的声音都开始变调,“……什么东西啊!” 和他大眼瞪小眼的,是抱胸假笑的程叙自己,前段时间刚拍的职业照,高清无码,左侧写着他的名字部门以及职位。 下方是一行设计过的花体字——快来pick你心目中的年度最佳领导吧,感叹号,一个花里胡哨的箭头指向角落的二维码。 “年会上要公布的评选啊。”穆可满脸无辜地看着他,“不是之前在群里发过链接的吗?让大家投票呢。” 链接程叙确实有看到,年会颁奖这种轻度的整活他也能理解,但没人和他说过会做成实体海报,甚至挂在电梯里啊? 一想到接下来每个使用这部电梯的人都能看到自己的假笑照片,程叙感觉天都塌了。 他艰难地移开视线,无力地反抗,“一定要这样吗?” “所有人都有的呢,不过您这张拍得比较好看,所以放在电梯的c位,哈哈。”穆可邀功道,“齐总也没有这个待遇呢,他的在八楼过道上。” 第109章 “那可真是谢谢你……”程叙失去了进入面前这个电梯的欲望,虚弱的脚步迈向更里面,“我还有事要忙,先坐隔壁的上去……” 站在那一侧的新人很有眼色地帮他按了上行,叮,电梯徐徐打开。下一秒,沙柏放大数倍的脸朝程叙龇牙大笑,露着一排白牙。 不同的配色,同样的排版,稍有修改的文案——ta是你心目中的年度优秀员工吗,问号,另一个花里胡哨的箭头。 程叙:“……” 他犹豫数秒,两害相较取其轻,还是继续走了进去,才发现左右两侧也已经挂上了其他同事的海报,不过相较而言冲击力没那么强,程叙尚能接受。 “对了程总,还有一件事。”穆可在身后叫住他,“齐总上午和我说,让您准备一下年会的开场致辞。” 程叙疑心自己不仅眼睛出问题,耳朵也得了毛病,一下转头,瞪着对方,“什么?” 他顿了顿,忍不住问:“开场致辞这种事为什么是我,不应该总经理自己上吗?” “我只是传达指示,不了解具体原因呢。”穆可迅速撇清关系,“要不您亲自找齐总问一下?哦还有,致辞的大概内容记得提前发给小沙哈,他是主持人,要负责串词的。” 这件事程叙也是第一次听说,但已经在接二连三的冲击下麻木了,“……怎么不从外面请专业的人来主持?” 穆可不可思议:“什么意思?您是在暗示小沙不专业吗?他可是我们蓝海的王牌主播,长得又帅,就算现在很久没出镜了,弹幕还天天有人念叨他,群里的表情包更是经典永流传……主持个小小年会还不是信手拈来,手拿把掐,哪里比不上外面那些野主持了?程总你不要乱说,小沙听到要伤心的。” 不知道对方从哪找的说辞,一套一套的,旁边的同事都在偷笑,程叙更是听得头晕眼花,冲她挥挥手,“行吧,我知道了。” 穆可终于作罢,松开按住上行的手,放电梯走了。 程叙先在电梯里给齐海洋打了个问号,回到自己工位后点开置顶微信:年会你要去当主持人? 沙柏估计在忙,很久没有回复,等到中午吃饭时才当面作答。 “穆穆说你要开场致辞,问我想不想当主持人。”他完全状况外,“我一秒都没犹豫,马上就答应了,嘿嘿。” 真正手拿把掐的原来另有其人。程叙心累且无语,给对方夹了个鸡腿,没好气道,“多吃点吧,补补你的脑子。” 沙柏不明所以,真诚发问,“吃鸡原来能补脑?” “其他人估计不行,但你应该可以,因为科学研究鸡比猪聪明一点。” 沙柏呆了几秒,“真的假的啊?科学家还研究这个?” “?”程叙气极反笑:“假的!” 最终程叙还是妥协了,不光是因为沙柏莫名对可以在台上给他地话筒这件事抱有极大的热忱,还因为齐海洋给出的理由。 “过去的这两年,蓝海所有重大的改革节点都是你带来的,比起我这个经常不在公司的总经理,肯定是你上台致辞更能鼓舞人心……而且今年我特意邀请了很多同行以及客户朋友们来,正好趁此机会,和他们详细介绍一下3s,这个工作由你来再合适不过。”齐海洋蛊惑他,“里面说不定有之前偷偷给我们使绊子的人哦,你难道不想在他们面前炫耀一番吗?” 程叙对炫耀不感兴趣,但正如齐海洋所说,这的确是个宣传的好机会,他看过邀请名单,不光是同行和客户,还有很多事业单位和行业协会的相关负责人,虽然3s现在已经有s市人社局的背书,但还需要更多新的助力,才能走得更远。 不过让他在更严肃的场合做纯粹的项目汇报没有问题,毕竟是年会开场致辞,总不能过于生硬,让人昏昏欲睡吧? 程叙连着想了好几版发言稿都不大满意,眼见再过几天就是年会,他心里着急,甚至有一天睡到一半起来开电脑做开场用的ppt。 沙柏迷迷糊糊起夜上厕所,见他还在奋斗,轻手轻脚地过来给披了条毯子,坐在旁边不住点着脑袋。 “你困了就先去睡。”程叙摸摸他的头,“我再过一会儿也歇了。” “我才不信呢,再过一会儿估计天都亮了。”沙柏撇撇嘴,凑过来靠在他肩上,睡眼惺忪地读屏幕上的字,“……在入库前对敏感字段进行应用层加密,同时在前端采用对称加密、非对称加密及哈希三种算法动态保护……”他打了个哈欠。 “这部分内容是不是有点无聊?”程叙紧张地问,“但我觉得还挺重要的,因为数据安全是很多人都会关注到的问题,现在个人隐私泄露太严重了,我们得告诉大家在使用3s的过程中,不需要担心这方面……” “哥,你怎么不让小田帮你写?”沙柏委婉地说,“我觉得她写的至少能让人听懂。” 程叙收声,瞪了他一眼,“什么意思?我说的不是人话?” “没有啦!”沙柏笑着亲亲他的头发,“我是觉得年会这种场合,虽然也有外人在,没必要说得这么详细……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个关于‘薪火相传’的故事不就挺好的?” “薪火相传?” “pay it forward呀。”沙柏抱着他的腰,再次打了个哈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把善意传下去。” “啊……”程叙想起来,他决定拒绝alex后,曾把自己大学时的一段经历当作睡前故事讲给沙柏听。 当初逃出家独自去大学时,程叙身上只有自己偷偷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几千块钱。 交完第一学年的学费后基本没有剩余,他是主动和家里断联,没办法申请贫困生助学金,只能靠闲暇时勤工俭学。 程叙刚从高中象牙塔出来,最开始能找到的都是快餐店店员、活动布景搬运等没什么技术门槛的工作。 后来专业课程需要用到电脑,学校机房又总是抢不到位置,他在校友群里看到有即将离校的学长出闲置的二手笔记本,咬咬牙从生活费中省出三百收了一台。 从拥有自己的第一台电脑,到开发出第一个属于自己的软件,程叙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准确来说并非完全属于他自己,是基于开源项目的二次开发,由于原作者使用了mit协议,程叙甚至可以将软件卖出去,因而他轻易地得到了一笔以往需要打工至少两个月才有机会拿到的收入。 这对程叙而言无疑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是竟然还有人一直致力于技术开源这样无私的事业,他想找原作者道谢并给对方分成。 但那是一名外国作者,分享主页没开通留言功能,只在项目文档里留了一个用于反馈和建议的邮箱。 程叙用自己刚过四级的应试英语加上翻译器,给原作者写了很长的一封邮件,大意是谢谢对方的无私开源,让自己赚到了学费的一部分,得以继续自己的学业,希望能得到对方的联系方式和银行卡号,想将收入的一部分支付给他作为报酬,最后还附上了自己的软件以及开发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和解决思路。 邮件发出去收到了一封默认的感谢回执,除此以外便没有更多了,程叙最开始会每天登邮箱看一眼,但久而久之他意识到,或许因为对方每天都能收到类似的邮件,根本不会回复,又或者那个邮箱已经不再使用,毕竟项目在很多年前发布,且许久没有更新了。 然而又过了小半年,在程叙都差不多已经忘记这回事时,却意外地收到了作者的回复。 对方首先表达了歉意,称自己前段时间工作繁忙,将近半年没登陆私人邮箱,因此直到现在才看到程叙的邮件。 随即他说,很高兴项目能够帮助到程叙,但同时婉拒了程叙想要支付报酬的举动,称自己选择“open source”的那一刻起,已经决定放弃关于该项目的所有盈利,而是让其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程叙只是其中之一。 他还认真看了程叙的软件,指出了其中存在的几个小问题,同时也夸奖了程叙:虽然从你现在的代码来看,有很多冗余和错误的地方,但作为初学者,你的开发思路很好,很多算法的设计甚至让人耳目一新,希望程叙能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他很期待看到程叙的未来。 邮件的最后他说:pay it forward,not for me. 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具体的细节程叙早记不清,但回忆起来,那句话就像是一颗种子,扎根在他的脑海深处,在不知不觉间,好像长成了参天巨树。 “但这个和年会上的致辞有什么关系?”程叙还是不理解。 “我觉得3s这个项目,和那位作者做的事情是一样的,与其用晦涩的专业术语去解释为什么这么做,不如用结果去反推,3s到底做成了什么,帮助了哪些人,就像你曾经告诉我的那样。”沙柏的声音低下去,温柔地藏进深夜里,“对大多数人而言,这比罗列技术更重要,更有力量,不是吗?” 第110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111章 程叙猝不及防,整个人本能地向后退,几乎要从凳子上掉下,另一边沙柏刚挂完电话,看到这一幕惊叫出声,“哥!”冲过来从后面把他托住。 叮铃哐啷,兵荒马乱。 化妆师没想到程叙会有这么大反应,手指还留在半空,愣了愣,眼睛眯起来,恍然大悟道,“你是?” 程叙没空搭理他,借着沙柏的身体重新坐稳,但也坐不下去了,立刻站起来靠近门口,离对方远远的,沙柏的目光不明所以地在两人中间来回打量。 穆可很快匆匆忙忙回来,打破僵硬的气氛,拽着沙柏转了几圈,满意地点点头,对化妆师道,“johnny老师今天辛苦了,尾款晚一点我会转给你。” “嗯哼。”johnny用鼻音回应,翘着食指说道,“尽量不要太晚哦,我接这一单可是看在lily的面子上,本来收的也是友情价。” “一定一定。”穆可连连点头,“老师要留下来参加我们的年会吗?今天有很多表演和抽奖哦,菜品也很不错的,还有波龙和帝王蟹呢。” johnny露出明显心动的表情,但很快不知想到什么,嘟囔着“算了”,回头把他摆了一桌子的瓶瓶罐罐装回箱子里,“不用了,我之后还有其他工作。” 他提着化妆箱走到门口,又骤然停住,往程叙的方向迈出一大步,径直将什么东西塞进程叙的上衣口袋里,还随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抛了个媚眼,“记得随时联系哦。” 说完施施然离开了。 程叙大脑一片空白,强忍不适,从口袋里捏出一张名片,上面散发着一股浓烈甜腻的香水味,闻起来头晕目眩。 “这是……” 穆可的话刚起了个头,旁边的沙柏一个箭步冲到程叙边上,一把夺过后者手中的名片,唰唰几下撕烂,顺手扔进垃圾桶,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什么情况?”穆可目瞪口呆地问。 第99章 重启新航 “穆穆你从哪里找的人啊!”沙柏反过来质问,“你看到没,他刚才在xi……骚扰……程总!” 穆可莫名其妙:“朋友介绍的啊,说技术不错收费也合理,就是人稍微有点跳脱……但我觉得也还好吧,怎么就是骚扰了,不就递了张名片吗?人家应该是想多拓展些客户?哎呀你是不是有点敏感了?” “什么拓展,他……” 为防沙柏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程叙从后面咳了一声,打断他们的对话,“提醒一下,距离五点只剩四十六分钟,你们不是还要对开场词吗?” “对哦!差点忘记了!”穆可注意力被转移,赶紧找出打印好的主持稿,“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先来干活,天呐我又把背好的词忘光了!” 沙柏脸上仍是愤愤,但到底知道轻重缓急,没说什么,委委屈屈地看了程叙一眼,开始尽职尽责地和穆可对词。 旁听了一小会儿,程叙偷偷离开了化妆间。 程叙的位置被安排在靠近舞台的正中间,他找到那里的时候齐海洋正站着侧头和一个男人说话,那人背对着他,身形有些眼熟,程叙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惊喜地走上前去,“简述?” 那人听到声音转过来,他眼睛圆亮,面部柔和干净,光看外表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正是简述。 对方亦是很高兴看到他:“程叙,好久不见啦!” 3s项目和移动篝火计划的合作虽然仍在继续,但两个人都比较忙,确实很久没在现实中碰面。 齐海洋笑道:“干什么去了?给你发微信也不回,简老师都来好久了,一直在问你。” “刚去和演播台那边过一下等会致辞时要用的素材。”程叙解释,“不好意思啊,没看手机。” 简述摇摇头,并不在意的样子,反而好奇地问,“致辞?程叙你等会儿要上台讲话嘛?好期待!” “嗯……”程叙不好意思地应了声,“不用期待的,是很无聊的内容……” 说话间,会场一直在放的轻音乐突然停了,下一秒,一道清亮的男声出现:“尊敬的各位来宾,亲爱的各位同事,感谢您百忙之中拨冗来到蓝海人资集团2024年度大会的现场,我们的活动马上就会正式开启,灯光即将关闭,请大家按照门口与桌面上的指示牌,有序找到自己的位置并尽快就坐,再次感谢您的配合,谢谢。” 字正腔圆,语调柔和,在酒店音响的加持下,久久地萦绕在上空,听起来赏心悦耳,半分钟后又重复了一遍。 齐海洋挑了下眉,朝程叙挤挤眼,满脸调侃。 程叙假装没看到,引着简述找到座位坐下,“抱歉,我得去候场准备了,麻烦你再等我一会儿。” “我没关系,你快去吧。”简述催促道,作海豹拍手状,“我会在下面给你喝彩的。” 程叙走到舞台侧面,沙柏和穆可正在做最后的上台准备,见到他来,戴着监听耳机的毛方园朝两人比了个手势。 “倒计时。三、二、一。” 随着他沉稳的倒数,会场的灯光全部暗下,各色的光点在整个会场里游走,激昂的鼓点在背景音跳动。 舞台大屏亮起,无数蓝海员工的照片影像从屏幕边缘滑向中间,拖着长长的尾巴,如同是那些光点汇入其中,又好像逆向的烟花,在变幻的光影中最终凝聚成“迎风破浪,重启新航”八个大字,光粒在深蓝色的背景中浮动,仿佛蓝色海洋中的发光水母。 画面定格,一束追光打到舞台侧面,穆可和沙柏面带微笑,步伐一致地走到主席台前。 程叙原本被简述说得又有些紧张,此刻事到临头,他反而松弛下来,以至于当沙柏说出“下面有请副总经理程叙为我们带来开场致辞”时,他甚至还在轻微的走神。 台下响起如雷的掌声,旁边负责控场的女孩在他耳边轻声提醒,程叙这才恍然,抱歉地朝她笑笑,按照事先排练过的流程,大步流星地迈上台阶,走入追光。 他没有停留地继续向前走,光圈始终坚定不移地跟着,直到来到沙柏面前,两束来源不同,色温也有差的光在此刻相交,重合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沙柏垂眸朝他笑笑,眼睛缀着周遭反射的碎光,他将手中的话筒递过来,作出无声的口型:交给你啦。 程叙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但此刻显然无暇也无从验证,他郑重地抬起手,接过对方递来的话筒,握在胸口,转过身,面对台下密密麻麻的现场观众。 他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大家好,我是程叙,是3s平台的提出者和践行者。” 在沙柏的建议下,程叙放弃用任何晦涩的技术用语,也没有过多地聚焦在枯燥的开发过程,而是提到了一个人。 “去年春节假期期间,我们有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学生工跳楼了,差点没救回来。” 程叙的记性很好,至今还能清晰地回忆起事发当天的天气,沉闷,暗淡,冰冷,最后还下起了雨。 所幸结局并不差劲,他讲述着外人所不知道的部分,“……这名学生工醒过来后,在好心人的资助下回去读书,考上了心仪的高中,并且有了新的梦想。” 程叙朝舞台侧面隐晦地比了个手势,不多时大屏跳转,在几秒的黑屏之后,出现了黄锐的画面。 男生穿着大红色的羽绒服,神情拘谨,盯着镜头好奇地问,“已经开始录了吗?” 得到画外音的肯定,黄锐朝镜头腼腆地笑笑,“大家好,程叙哥说这个要放给好几百个人看,我现在有点紧张,可能说得不太好,不好意思。” 台下鸦雀无声,安静地聆听男孩讲述自己的故事,最后他说,“……我以后想成为一名法律工作者,希望能够帮助更多人,通过合法合理的途径,维护自己的权益。” “他很幸运,没有因为坠楼而落下病根,但有更多的人,没有这样的运气。” 大屏跳转,切到程叙准备好的ppt,纯黑色的背景中逐渐浮现一行数据:368504 1569523 24563 10254 8821 1426988。 随着他的讲述,数据对应的名词依次出现,“这是3s平台正式上线以来,截至到去年年底的数据,从左往右分别是注册用户数,查询接口调用次数,双向匹配成功数,入职人数,以及在岗人数,还有培训板块的营业收入。” “我知道这个数字并不亮眼,可能许多同行看后觉得不屑一顾,但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在岗的8821人里,我们的投诉纠纷率是0.04%,远远低于行业平均水平。” “我们的平台有用户反馈的渠道,初衷只是想收集一些交互体验方面的使用建议,但上线以来,我们收到最多的其实是求助,很多人来问,工厂老板欠薪怎么办,劳动仲裁的证据该怎么填,没钱继续留在s市但工资还没要到怎么办?” 程叙停顿了一下,视线略过台下一个个看不清的影子,他微微吐出一口气,“前段时间,在我们和人社局技术老师的共同努力下,3s接入了公益法律援助系统,上线的当天就收到了1496份援助申请。” 第112章 程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演说家,他的叙述平淡沉闷,没有什么华丽的修辞手法和排比句,只是简单地陈列数据。 “我们似乎已经习惯了,把人工具化,产生纠纷又怎么样?反正维权周期长,很多案子拖着拖着就不了了之了,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竭泽而渔的做法,只会压低整个行业的信任度,从而陷入恶性循环,我想现在的市场也验证了这一点,还有几个公司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下持续盈利?” “我们是中介,应当是桥梁,而不是阻挡交流的城墙。” “刚才大家看到了,今天年会的主题叫做‘迎风破浪,重启新航’,我们所开启的新航线,或许并没有那么风调雨顺,前路无阻。但新的路线上,总会有新的风景,新的机会。希望在座的每一个人,蓝海的同事们也好,各位同行朋友们也好,都拥有踏上未知,探索未来的勇气和决心。” “我的讲话到此结束了,祝福大家新年快乐。” 程叙低下头,向台下深深鞠躬,四周的灯光缓缓亮起,他的身形只占据了舞台大屏下小小的黑点。 然而没有人会轻视他的存在,片刻的死寂后,台下传来一声细微的掌声,如同平静水面上投入的一颗小石子,很快泛起涟漪,最终掀起巨大的声浪。 经久不息的掌声中,程叙暗暗松了口气,他直起身,将话筒递回给迎面走来的沙柏。 原本应该只是个平常的动作,谁知对方竟然没接,在大庭广众之下揽住程叙的肩膀,拽过去轻轻抱了一下。 在某个瞬间,程叙能够清晰地听到他们衣料摩挲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递到整个会场。 他身体一僵,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沙柏已经速度很快地松开他,自然地从他手中取过话筒,继续推进流程,“感谢程总带来的精彩致辞……” 程叙浑浑噩噩地走下台,心不在焉地回到位置上,简述朝他竖起大拇指,“哪里无聊啦,说得太好了程总,我都录下来了。” 说着他挥挥手机,“介意我发出去吗?” 程叙思绪还沉浸在刚才的拥抱中,反应有些迟钝,木木地看着对方,“要发去哪里……?” “朋友圈啊。”简述奇怪地说,“不然还能发去哪里?难道你想让我通过移动篝火计划发布吗?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你是我们的合作项目……” “当然不是!”眼见对方真在考虑可行性,程叙连忙打断,“你想发就发吧……” 他想想,又犹豫地问,“刚才我表现得还可以吧?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吧?” “很好啊。”简述编辑着动态,头也不抬,“你们主持人是蓝海的员工吧?我感觉他都要哭了,还情不自禁地抱了你一下呢,这不是说明你说得很有感染力吗?” “是,是吗……”程叙讪讪笑笑,目光转去舞台找沙柏,但上面已经换成乐队表演,他心中涌起古怪的失落,小声地附和,“……那就好。”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来晚了!昨天临时有点事外出了没来得及写完 数据都是瞎编的……不是很严谨()算是给程总的事业交代一下后续,总之就是干得还不错的意思! 本来这篇文的设定就很理想主义,所以大家也就随便看看,现实中3s这样的项目应该……嗯……[望天] 小重启还有大概五六七八章就结束啦,感谢大家的追更和陪伴,啾咪! 第100章 阴魂不散 蓝海的年会一直开到晚上十点多才结束,期间程叙作为颁奖嘉宾上台抽了几次奖,替齐海洋送出若干个千元红包和两个最新版ipadpro。 舞台的最终环节是年度表彰,程叙拿到了最受欢迎领导(男),和他同享殊荣的是殷秋华,沙柏则毫无悬念地获得了最佳新员工称号。 颁奖结束后所有获奖员工与总经理亲切合影,几乎大半个蓝海都站在上面,镜头有些框不下,摄影师挥着手示意他们往中间靠拢。 程叙把位置让开往后退到最后一排,手臂不期然被人轻轻碰了一下,熟悉的气息在身侧展开。 他偏过头,沙柏就站在旁边,眼睛盯着镜头,手指却在镜头照不到的地方,从他的袖口一点点摸索下去,慢慢勾住程叙的手,和他十指紧扣。 他们站在最后一排,因而无人发现沙柏的小动作。 “好,大家不要乱动了,都看镜头!”摄影师在台前大声喊,“三、二、一,茄子!” 咔嚓——画面定格,取景框里的几十张笑脸如出一辙,之后会被挂在蓝海的公告栏最上方,向来来往往的人展示他们隐秘的相爱。 第二天,蓝海的春节宣告开启,从腊月二十六开始放假,一直放到年初九开工。 长达十二天的假期,让习惯繁忙工作的两人有些无所适从,好几天才适应这种清闲,带着沙崇文在s市简单逛了逛,又去因为春节停工的新家转了一圈。 工人们回家前已经做好水电改造,清理后刷上了墙固,因此工地现场十分干净,房间格局初具雏形。 程叙领着沙崇文去看了他的房间,里面仍是毛坯,但图纸就在程叙脑子里,他毫无障碍地为老人讲解未来会有的模样。 沙崇文嘴上不说,笑容却一直没撤下,显然是很满意的。 “那小幸呢?”参观完自己的地盘,他开始操心家里的新成员,“她到时候住在哪里?没有自己的房间吗?” 程叙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沙崇文问的是lucky,失笑道,“猫喜欢到处跑,我打算把猫窝和猫厕所安在阳台上,再在家里给她留一些可以出入的小门,随她想去哪。” 沙崇文满意点头,“那挺好,自由。” 沙柏在旁边插话:“放心吧爷爷,哥还给你们俩都安排了高科技的监测系统,出什么问题都会第一时间推送到我们手机上的,比你现在住的地方还好呢!” 哪有这么夸张?程叙看了沙柏一眼,示意不要乱说,后者朝他咧嘴笑笑。 听到自己和猫同等待遇,沙崇文更是笑得眼睛眯起来,“这么厉害啊?还是小叙考虑得周到。” 沙崇文在他们宿舍一直住到了年初三,期间每天坚持抱着猫去小区楼下遛弯,lucky被他养出了小狗习性,老人回暧居后,她还定时定点地蹲在门口等着出去玩,守了好几天都不肯作罢。 猫这段时间被好吃好喝地供着,短短一个月不到,已经比刚来时大上不止一圈,毛发柔软蓬松,在沙柏和程叙的脚边滚来滚去撒娇,像个白色的毛球。 “不可以这样。”程叙认真地跟她说,“你是只小猫,不应该有这方面的需求。” 旁边的沙柏忍俊不禁,“哥,你是在和她讲道理吗?猫又听不懂,也不会说话。” 程叙瞪了他一眼,“你也知道啊?” 沙柏无辜望天,还是站起来,“我带她出去遛遛吧,顺便把垃圾扔了。” “外面很冷,你穿件外套。”程叙看着他单薄的家居服,皱了下眉,“别晃太久,早点回来。” “知道啦!” 狗随手套了件薄羽绒外套带着猫出了门,程叙目送他们离开,回首才发现沙柏的手机还在茶几上没拿,想想也就扔个垃圾的工夫,他懒得为了这点小事跑出去叫住对方,继续埋头玩swicth。 没一会儿,沙柏的手机震动,屏幕因为来电自动亮起。 程叙听到动静歪头去看,是个外地的陌生号码,他起初没在意,以为是什么推销或者骚扰电话。 但对面很有耐心,打了一遍又一遍,考虑到沙柏现在负责的业务板块,程叙担心是工作上的紧急联系,还是接了起来。 “你好?”他说,“请问……” “喂?”对面很不客气地打断他,“你老汉儿欠了我们几十万!听说你娃现在混得可以嘛,搞快点把账结了!不然老子们就直接上门来找你了哈!” 程叙一怔:“不好意思,你打错了。” “没打错哇?你老汉儿不是沙朝生?”对面嘀咕了句脏话,“个龟孙不会拿个假号码来唬老子吧?操!” “你真的打错了。”程叙坚持,“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不好意思。” 没等对方再有回音,他径直挂断。 手机安静下来,程叙屏息等了会儿,对面没再拨过来,但他点进通话记录,几分钟前的陌生来电确实存在。 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删除拉黑,门口传来开门的动静,是沙柏遛猫回来了,在玄关一边跺脚一边直呼,“外面真的好冷啊!lucky你别咬我的羽绒服……哥,你看到我的手机了吗?” 没听到程叙的回答,他探进来半个毛茸茸的脑袋,猫被他抱在怀里,一起歪头,“哥?” 程叙关上屏幕,“嗯。” “你干嘛呢,也不理我。”沙柏换好鞋走进来,靠到他身边,伸手就要摸自己手机,碎碎念,“原来就在这里,我还以为不小心把它和垃圾一起丢了,差点翻进垃圾站去找。” 第113章 眼见他顺手就要打开,程叙紧张地叫道,“等等!” 对方停下动作,奇怪地看他,“怎么了?” lucky顺势从沙柏怀里落到茶几上,应和地喵了一声。 程叙和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好半天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迟疑地说,“那个……刚才有个电话……” 话到一半,安静许久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程叙瞄了一眼,果然还是刚才那个号码,他下意识喊道,“别接!” 但沙柏已经眼疾手快地按下接听,没给程叙解释的空间,男人粗鄙的声音倒豆子般从听筒里噼里啪啦地传来。 “妈卖批,跟老子装傻嗦?给老子还钱!老子警告你哈,我们办法多得很,想晓得你娃在哪儿,分分钟的事!” 旁边的lucky被吓得白毛都炸起来,不住地叫。 程叙忙把猫抱进怀里轻轻安抚,沙柏脸色铁青地把音量调小,“你是哪位?我没有欠谁钱。” “你是沙柏哇?你老汉儿是沙朝生不?”对面说,“他好几年前跟我们公司借了十万块,现在连本带息三十二万,我们可是有字据的,白纸黑字,别想赖账。” “沙朝生欠你们钱,你找他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对面嚷嚷道,“你是他儿子,当然要帮他还钱。这样,我也不为难你,给你抹个零头,还三十万就成了。” 沙柏被气笑了,“没钱,滚。” 语毕,他用力按掉电话,又把号码拉黑,仍觉得可恨,抬起手想把手机砸到茶几上,但记起这是程叙买的礼物,到底没舍得,也怕再吓到猫,高高举起后轻轻放下,颓然地靠坐到沙发上,双手抱住自己的头。 程叙担忧地摸摸他的手背,那里还残留着户外的冷气,被反手捏住,猫失去安抚,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随后似乎察觉到家里气氛不对,自顾自地到一边安静舔毛去了。 沙柏用一种相当别扭的姿势歪倒在程叙身上,抱住他的腰,头埋进他怀里,好长时间没说话。 程叙并不催促,像刚才安抚lucky一样,顺着沙柏的背一下下地摸,力度很轻,似乎生怕惊扰对方。 “哥。”沙柏瓮声瓮气地开口,“他怎么阴魂不散的啊?” 虽然没有明确的指代,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他”是谁。 程叙停下动作,思考了几秒,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他明白沙柏只是在宣泄情绪,并不在乎答案。 等沙柏冷静下来,松开程叙被抓得皱巴巴的衣服,有点不大好意思地仰头看他,“对不起,我好像问了个蠢问题。” 程叙摇摇头,问:“你现在的联系方式都有谁知道……我的意思是,沙朝生是从哪里知道并告诉这些人的?” “我大学毕业后换过手机号,在c市只给养老院和姜阿姨留过现在的。”沙柏微微愣住,“你的意思是……” “不能断定。”程叙保持谨慎,“现在网络信息泄露很厉害,不排除是那些追债的人自己查到的……虽然听对方的语气像是沙朝生给的。” “嗯。”沙柏沉吟了几秒,“我把那个电话拉黑了,不过那些人不一定会就这样善罢甘休,应该还会换号再打来……可能会有更加激进的举动。” “没关系的。”程叙再次握住他的手,“不要怕,他们不占理,我们一起面对,实在不行可以报警,或者找专业律师咨询一下。” “不是这个意思。”沙柏却说,“哥,我反而不怕他们找我麻烦,我担心他们找到爷爷那里,或者……” 他欲言又止,神情越发不好看,“或者像是之前那样,因为我的问题,又牵扯到公司和项目……你好不容易支撑着3s走到现在,齐总也很不容易,这次年会你的发言反响那么好,要是因为我。”他懊恼地咬住唇,脸上的阴霾更重。 “别胡思乱想。”程叙伸手摸了摸他蹙起的眉,轻声说,“不用担心爷爷,暧居是远恒科技和政府的联合项目,安保方面有保障,事情解决之前我们先不要接他出来。而3s……项目能走到现在,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努力,是所有人共同的成果,你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份子……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人不需要、也不应该为不属于自己的错误买单。” 第101章 我想试试 之后那人果然用其他号码打过来,看到归属地沙柏就直接挂断,对方又改为发短信轰炸,见沙柏依旧不理,威胁他再不给钱就来线下真人催债。 沙柏之前在蓝海的认证账号下露脸直播,还被卷入过网络舆论事件,确实轻易就能找到他的工作单位和公司地址。 程叙当机立断,把这件事作为蓝海的舆情预警告知齐海洋,后者十分重视,给合作的安保公司打招呼,让他们加强节后产业园的人员管理,禁止一切没有通行证的陌生人进入,也咨询了在债务纠纷上比较厉害的律师,面对这样的情况该如何应对。 但所有手段都只是预防,在对面真正有所行动之前,他们只能被动地选择等待。 就这样又过几日,到蓝海假期的最后一天,其他公司陆陆续续开了工,程叙没等来向沙柏讨债的人,反而等到了简述的电话。 “新年快乐,程叙。”对方并不知晓他此刻的心情,语气轻快热情,“你们是不是还在放假?很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你……我想问一下,你知道远恒旗下的招聘软件一键就面吧?项目组在挤挤上有个自媒体节目,叫做职场千面,你有看过吗?” 程叙隐约有印象,“我知道,那个之前采访了你的节目?” “你竟然看了那期……”简述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像是不好意思,“哎,先不说这些,既然你知道就好。职场千面的策划兼主持是我的一位好友,她前段时间看到我发在朋友圈的视频,对3s的项目很感兴趣,托我问一下能不能邀请你上一期节目。” “我?”程叙惊讶地反问,“为什么?” “哪有什么原因,肯定是觉得你优秀又合适啊。”简述理所当然地说,“我稍后把他们往期的视频微信发给你,你可以看一下再答复,虽然是自媒体自制节目,但账号粉丝挺多的,受众面也广,借此机会,或许能进一步扩大3s平台的知名度。” 程叙迟疑道:“我先看看吧,最近不一定有时间。” “不会占用太多时间的,台本可以线上对,直播录制也就几个小时,唯一的问题就是要出镜,不过看上次蓝海年会上你的表现,我觉得你完全不需要担心。”简述顿了顿,似乎察觉到什么,追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沙柏的事情是私事,程叙和简述的关系没有与齐海洋那么亲近,他一下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和对方说。 简述等了几秒,可能猜到程叙有顾虑,体贴地没再问,“总之你考虑一下哦,不要有负担,不想参加的话直接拒绝好了,没有关系的。” 程叙应了,结束通话后简述很快发来一个合集地址。 那个叫做“职场千面”的节目从前年开始放送,每周几乎都会更新两期,至今已经有两百多期,无论播放量和评论数都不是蓝海的行业垂直号能比的。 特别是简述那期,程叙之前看的时候就已经有好几亿的播放,现在更是直冲十亿大关,即使去掉平台水分,这个数字也相当惊人。 视频链接的后面,简述发来一段话:程叙,虽然可能有点冒昧,但如果你生活中有什么难处的话,可以跟我说哦,至少我还是很会安慰人的[太阳] 早在认识对方前,程叙就看过他的视频,清楚他从建立自媒体账号到专心公益项目的始末,甚至偷偷关注了简述已经不再使用的账号“简单说点”,多少有些粉丝心态。 现实中有交集后,发现简述不仅像网络上表现出来的那样真诚善良、表里如一,而且有原则有态度,工作能力强,为人处事又很有分寸,是非常值得深交的朋友。 程叙很喜欢他,是一种纯粹的,被对方散发的人格魅力所吸引的喜欢,无关其他,当然也愿意相信他。 不过程叙还是先征询了沙柏的意见,“我可以把你的事情告诉简述吗?” 沙柏毫无芥蒂,甚至跃跃欲试,“简述?是简老师吗?哥你和他关系很好?” “你知道他?” “当然啦!3s的项目不是和他的移动篝火计划有合作吗?而且我很早以前就关注他啦,可惜后来宣布停更了,我还遗憾好久,知道我们有合作后一直很想见见他本人……” 没想到男朋友也是粉丝,话题还越扯越远,程叙失笑,“那你错过了,年会的时候他还来现场了呢。” “什么?”沙柏看来是真喜欢,一下瞪大眼睛,不满地控诉道,“哥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当时你不是在主持吗?我又不知道你想见他,而且他只待了一会儿就有事先走了。”程叙把话题拉回来,“……那我告诉他了哦?” 第114章 “说吧说吧,又不是什么秘密。”沙柏无所谓道,“不过简老师为什么要知道我的事啊?” “就关心一下。”程叙含糊地说。 得到当事人的允许,程叙没了顾虑,隐去两人的关系,除此以外的部分也尽量在不暴露沙柏隐私的前提下,在微信上和简述说了大概。 过了十几分钟,对面再度拨了语音过来。 “原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简述的声音比刚才严肃不少,“你那位同事……我记得他是不是之前还主持过3s平台发布时的直播?” “嗯。”程叙瞥了沙柏一眼,“他叫沙柏。” 听到自己名字,沙柏满脸好奇地凑过来,程叙干脆打开了免提。 “……沙柏对他的父亲还有感情吗?我的意思是,他会有顾虑吗,比如害怕彻底闹翻,断绝关系之类的。” 一下子就听到这么劲爆的内容,沙柏明显愣住。 程叙也没想到简述的安慰长这样,“应该……”他不大确定地看着沙柏,“没有吧?” 沙柏缓过神,想说话又努力克制住,重重点头。 “那我觉得,你们应该有机会抢回主动权。”简述说,“见面聊吧?我把席总带上,他肯定有主意,你把那位小朋友一起叫来。” 听对方提到席穆,程叙心中一动,“好。” 和简述约了下午三点在小席文化见面,程叙挂断电话,和沙柏解释,“他提到的席总,之前是远恒科技的公关总监,对处理这种事应该很有经验,我们可以听听他的建议。” 沙柏点头,语气莫名亢奋,“我知道!” 程叙想了想,还是委婉地提醒,“简述和他……应该是恋人的关系。” “我知道啊!”沙柏再次点头,“席总在微博上直接承认了,所有人都知道吧?” “什么?”程叙考古没补到这一课,登时有些茫然,“什么时候的事情?” 沙柏像个深谙此道的粉头,尽责地向圈外人科普,“之前网上就有传言,简老师从没否认过,而且他最后一次直播的时候,默认了弹幕老板娘的称呼,后来还有粉丝线下偶遇他和席总手牵手逛街,他们就直接官宣了!” “……” 程叙之前还一个人猜来猜去,又怕冒犯到对方从来没敢问,最后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确定。 “我是个傻子……”他喃喃道,其实现在回想起来,简述根本没刻意隐瞒过,估计也是没想到程叙一个前互联网从业者,还是挤挤的开发人员,会完全不知道这些事。 “你是傻子的话,那我是什么?”沙柏听不得这种话,“是草履虫吗?” 草履虫负责开车,载着傻子在约定的时间前赶到小席文化。 仿佛欢迎他们来,门禁大喇喇敞开着,程叙轻车熟路地带着沙柏走向简述的办公室,一路上没看见任何人。 等见到简述一问,才知道小席文化也没有开工。 “我们要一直放到元宵后。”简述亲自给他们倒了水,语气听起来有几分自豪,“虽然规模不大,但席总给的福利待遇挺好的吧?” 大概是因为知道了两个人的关系是公开的,此刻再听到对方客气地喊席总,总有种是恋爱情趣的错觉。 程叙把不合时宜的念头赶出脑海,“那……席总呢?” “他送妈妈回别墅,要稍微晚一点来。”简述自然地分享,“我们前几天在普华寺祈福,今天早上才开车回来,路上给你打的电话……这是沙柏吧,你好。” “简老师好!”沙柏起身鞠了一躬,“我是你的粉丝!” “我也是你的粉丝。”简述笑,“年会上看到你了,主持得很好哦,之前的直播我也看过,席总还说过想把你挖来我们这当主播呢。” “真的吗?”沙柏露出惊喜又为难的表情,“不过可能不行,虽然小席文化很好,但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的。” “哈哈。”简述被他逗笑,“有机会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吧,你们一定合得来。” 沙柏偷偷瞥了程叙一眼,“那个,简老师……不好意思,我有对象了!我也很喜欢现在的对象的,比工作还喜欢。” 简述:? 程叙听不下去了,“……要不我们先聊正事吧?” “嗯。”简述立刻跟上,“刚才来的路上我和席总讨论过,现在这样的情况,与其继续等待,不如直接出击。” 程叙和沙柏对视一眼,两人显然都不解其意,“直接出击?” “我建议你接下姚遥的邀请,参加职场千面的访谈。”简述看着他,话锋一转,“而且要和沙柏一起。” 沙柏并不知道访谈的事情,此刻的表情比程叙更茫然,但他只张张嘴,没有说话,选择认真地旁听。 “访谈虽然是直播,但事先会对一下台本,可以和姚遥商量好,让她稍微带一下沙柏的身世。”简述解释,“篇幅不需要很长,只要给大家留下和父亲关系不好,很久没联系甚至断绝关系,对方好赌成性抛妻弃子之类的印象,这样如果那些催债的……或者就算是沙柏他父亲突然出面发难指责,也不会有天然的道德立场,节目视频更是可以成为澄清的有力证据。” “没有必要吧。”程叙闻言皱眉,告诉简述是因为对方是朋友,但要把沙柏的隐私公之于众供网友讨论,他觉得并不合适,“他们不一定在网上说,但沙柏主动提及的话,岂不是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些事?现在网络上什么人都有,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沙柏的做法,肯定还会有人反过来指责沙柏不孝,到时候反而给自己招来骂名。” “确实会有这样的风险。”简述静了几秒,“但程叙,你不能抱着侥幸心理,我们需要做最坏的打算,而这是最积极的应对策略,主动权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觉得简老师说的很有道理。”程叙还想继续反驳,一直沉默的沙柏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发言,“哥,我想试试。” 【??作者有话说】 简宝对这种事可太有经验了~ 第102章 无关紧要 试试?试什么?把曾经的痛苦经历讲出来供人取乐? 程叙心底一万个不赞成,然而沙柏俨然已经下定决心,和简述有来有往地商议,“简老师,其实我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想法,只是感觉缺少合适的契机,您说的‘职场千面’我有所耳闻,不过节目组会愿意给我们这个机会吗?” “你们来之前我有和姚遥聊过——就是职场千面的策划兼主持人,她很欢迎你们两个人一起,愿意配合加入一些问题,毕竟这可能会成为当期的爆点。”简述犹豫地看了程叙一眼,“相对的,就像程叙说的那样,网络上说什么的人都有,为了流量,节目组可能不会对评论做太多控制……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点到为止,但沙柏也是自媒体从业者,知道其中利害,表情仍旧轻松,“这我知道,没关系。” 不多时席穆回来,他比简述更为雷厉风行,知道沙柏的意向后,直接开始聊具体的实操手段。 一切似乎板上钉钉,甚至回程路上,沙柏仍难掩兴奋,和程叙感叹,“原来背后发生过这么多事,简老师和席总能坚持下来,真是太了不起了。” 程叙心不在焉地“嗯”一声。 “3s也可以像移动篝火计划那样走下去吗?”沙柏自问自答,“一定可以的。” 程叙静了几秒,忍不住叫他,“沙柏。” “嗯?”沙柏回,却半天没听到回答,在下一个红灯前踩下刹车,侧头望向程叙,“哥?” “关于参加访谈的事情,我希望你可以再考虑一下。”程叙终于开口,却没有看他,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我不认为为了还没发生的事情,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是一种合理的行为。” 沙柏有些意外,“怎么突然……可我觉得简老师和席总说得很对啊,风险和收益是并存的,况且就算到最后什么也没发生,也只不过是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公开在网络上罢了,谈不上什么危险不危险……” “无关紧要?”程叙的声音听起来急切了些,“哪里无关紧要了?你忘记当初被造谣时网友是怎么骂你的吗?有些人根本就是单纯发泄情绪,骂的多难听你都不记得了?你现在觉得无关紧要,是因为当初的事情已经解决,好了伤疤忘了疼罢了。况且你和简述他们不一样,你不需要靠着互联网吃饭,做这些本就没有收益,只有风险。” “可如果因为这件事牵扯到3s……” “那就和你更没有什么关系了。”程叙说,“沙柏,你别忘了,你根本不是信息技术部的成员。” 沙柏一下忘记怎么反驳,张了张嘴,又因为后面有人按喇叭,只能机械地踩下油门,通过重新变成绿灯的路口。 程叙仿佛找到了最完美的理由,“你看,沙朝生的事情是私事,我们作为恋人,应该一起面对,这没有问题。但3s是我负责的项目,站在同事的立场上,你可以帮忙,但不应该头脑一热,就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对不对?” 第115章 沉默的人变成了沙柏。 他不知在想什么,速度开得很慢,不停有车鸣着笛,从旁边超过,把suv远远甩在后面。 程叙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对,却又不明白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试探地叫道,“沙柏?” 对方像是刚被这声音唤醒,一下猛打方向盘,车子因为惯性瞬间倾斜,停在路边的应急车道。 好在车速不快,并不十分颠簸。 但程叙仍被这陡然的变故吓了一跳,愣愣地抓着安全带,不明就以地看向驾驶位。 冬日的夜总是降临得很快,他们刚离开小席文化时天色还早,如今已是黑夜当空,借着昏暗的路灯,彼此无法看清面容。 “哥。”沙柏轻声道,“你是不是还是不相信我。” 虽然是疑问句,却用了近乎肯定的语气。 程叙不自觉地加重手上的力气,安全带被他捏成细细的一条,嵌在掌心,他勉强笑笑,“当然不是……”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并不是什么都没考虑,头脑一热就答应了简老师的提议。”沙柏冷静地说,“我做过主播,经历了好几次网络舆论事件,我有对网友言论的认知,我认为我可以承受这一切,而且能和沙朝生在所有人面前割席,对我而言并不是毫无收益,至少我撇清了和他的关系,这是我从小一直想做的事……哥,知道这些,你还要劝我吗?” “我……” “你还是要。”沙柏替他回答,“因为你不相信我。” “我没有。”程叙小声强调,“我说过相信你的,但这件事……” “是的,你说过,我刚才突然想明白了。”沙柏自嘲地笑笑,“你说相信我,其实是因为相信自己,因为经济上你根本不需要我给你托底,你对自己的赚钱能力很有自信,所以愿意说一些迎合我的话。” 沙柏俯身过来掰开程叙紧紧攥着安全带的手指,果不其然在指关节摸到一点牙印,他心中一怔,语气变得和动作一样温柔,“但这次不一样了,因为沙朝生这种人,不是给钱就能解决的,他是个危险的不定时炸弹,你没有把握。” “对!没错!”程叙突然感到莫大的委屈,甚至开始自暴自弃,“你都知道那是个危险的不定时炸弹了,为什么还要主动撞上去?” 黑暗中,沙柏定定地看着他,“因为他是我爸……哥,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有些事,我需要自己面对和解决,我以为你可以理解。” 车窗外灯光一闪,某辆高排量的跑车呼啸着经过,带来持续的,难以平复的噪音,在两人耳边嗡嗡作响。 程叙不再说话,又或许是无话可说,他撇过头,甩开手,留给对方半个充满消极意味的后脑勺。 晚上洗完澡,程叙回到自己房间,发现沙柏已经自觉搬回隔壁,连他心爱的派大星枕头也一并回收,甚至有闲心重新铺了下床。 程叙咬着牙,把整齐的床单一屁股坐乱,又将自己的黑白格枕头推到最中间,整个人呈大字型躺上去。 本该舒服的姿势此刻无论如何都觉得别扭,程叙陆续换了好几个睡姿,翻来覆去大半夜,接近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是蓝海的工作日,他一大早被定好的闹钟吵醒,忍受着睡眠不足的偏头痛挣扎着起来,走出房门,沙柏却不在。 餐桌上留着尚有余温的早餐,旁边放着一张便签:哥,部门有点急事我先去公司啦,早饭记得吃^ ^ 开工第一天一大早能有什么事? 程叙完全不信,看着最后歪歪扭扭的笑容更加来气,愤愤地把早饭当做某人,一口一口吃掉了。 吃完饭走到产业园,程叙远远就看到个奇特的人守在门口,他心口猛地一跳,好在走近发现是身穿红色金纹长袍,还带上了假胡须的总经理。 “……”程叙虚惊一场,忍不住吐槽,“你这是什么打扮?蓝海倒闭了?打算去街头卖艺?” 齐海洋原本还在笑容满面地给他递开工红包,闻言迷茫地顿住,甚至有些委屈,叫嚷道,“新年第一天你诅咒我干嘛……这是财神啊!我特意找人定制的cos装,难道不像吗?在你之前所有人都夸了呢!” 程叙无情的:“不像,像村口唱戏的。” 站在里面的保安偷笑,被齐海洋瞪了一眼,立刻低头装死。 “程副总。”齐海洋声音沉下去,“现在是八点零六分,你不仅迟到,还人身攻击总经理,该当何罪!” “更像唱大戏的了。”程叙越过他往里走,“我有急事,恕不奉陪,先走一步。” “开工第一天一大早能有什么急事?再说公司有什么急事我会不知道?”齐海洋拎着衣服追上来,一把揽住程叙肩膀,帽子上的乌纱翅顶着程叙脑袋,“早饭吃枪药啦?火气这么大,小沙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程叙嫌弃地拨开他的手,“他早来了,没碰到你这个财神爷?” “我也很早就来了,没有看到啊,他红包还在我这呢。”齐海洋没在意,把最后两个红包一起塞给他,“正好,你给他拿着吧,可别说我少发啊。” 有钱不拿王八蛋,程叙到底没推回去。 两人一起走到电梯前,穆可带着综管部所有人正在撤里面的海报,看到这个久违的组合露出意外的表情,“齐总,程总,新年快乐!你们这是……” “程总迟到了。”齐海洋吊儿郎当地笑,“穆经理记一下,扣他这个月全勤!” 穆可假装没听到,“对了齐总,今天好几个员工和我说,觉得这次的海报很有纪念意义,想把自己的拿回去,不过这毕竟是公司财产,您看……” “拿走呗,又不值钱,放仓库我还嫌占地方呢。”齐海洋摆摆手,眼尖地瞥到另一人手中捧着的海报,“哎,这不就是程叙吗,不给他自己拿着?” “我不要。”程叙硬邦邦地说。 “那正好,很多同事跟我说想要程总的收藏。”穆可开玩笑,“您给我签个名吧,我等会儿在群里拍卖。” “算了。”程叙立刻改变主意,“给我吧。” 说着他又想起什么,余光瞥了眼隔壁电梯,“那边的都已经撤走了?” “还没有呢。”把海报递给程叙的男生讨好地说,“程总还想要谁的吗?我一起拿给您?” 齐海洋在边上憋笑,穆可也忍俊不禁,唯有男生不明所以,呆在原地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程叙只觉他们吵闹,头越发痛:“我要员工的海报干嘛……走了。” “哎。”他听见身后齐海洋说,“你把沙柏的海报给我,拍这么帅,我要拿回去镇宅。” 【??作者有话说】 ~ 第103章 冷战而已 等只有两人在电梯里,刚才还一本正经说要镇宅的齐海洋立刻把卷成棍子的海报塞到程叙鼻子下面,“喏,拿着。” “干嘛?”程叙眼皮不抬,“我是你家宅子啊?” “你可没这么值钱,再说我有毛病啊?用你男朋友镇宅,本少爷没这种爱好。”齐海洋哼哼两声,斜着眼看他,表情认真起来,“怎么?真吵架了啊?” “没有。”程叙客观地说,“只是冷战而已。” 齐海洋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嚷嚷道,“小沙又怎么得罪你了?不是前几天还特意打电话跟我说他爸的事吗?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我早说过实在不行我来替他把钱还了得了,不就几十万嘛,洒洒水啦……” “是他主动的。”程叙先回答第一个问题,随后才道,“而且不是钱的问题。” 他纠结了几秒,还是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海报,和自己的一起抱在怀里,卷到一起,“你怎么能确定给了钱,那些人就会见好就收?万一他们其实和沙朝生本来就是一伙的,认为找到了好欺负的软柿子,变本加厉呢?你难道要一直给钱?几十万洒洒水,几百万呢?几个亿呢?” “那可不行。”齐海洋立刻表态,“地主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所以绝对不能给他们钱,这样的方法治标不治本。” 齐海洋深感同意地点点头,他看着程叙,突然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邪魅中带着三分奸笑,“要不我干脆找人……” “电梯里有监控。”程叙无语,“我还想在这多干几年,请当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齐海洋见他表情终于有所松动,咧嘴笑笑,“哎呀,开玩笑的啦,我可是纳税大户,有政府颁发的奖杯的……所以你们到底为什么吵架?”他回到正题。 程叙想了想,把昨天和沙柏一起去小席文化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好友,并总结道,“沙柏认为简述的建议很好,想要试试,我觉得不行,算不上吵架,只是产生了严重的意见分歧。” 甚至严重到沙柏要用分房睡这种方式来抗议,程叙想想又有点来气。 叮——电梯到达七楼,他也不管好友是什么反应,抬脚就要走。 第116章 “等等。”齐海洋叫住他,“我怎么没听明白,简述的建议确实很好啊,小沙想要试试,说明他很有主见啊,你为什么觉得不行?” 程叙和他面面相对,眉间紧皱:“哪里好了?” “简老师不也说了吗?”齐海洋干脆把程叙拉回来,顺手按下9f的按钮,“小沙提前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这样就算沙朝生或者那些讨债公司的人想要通过造谣逼他给钱,他也完全可以占据道德高地,根本不需要理会他们,自然有网友会帮他骂人。” “你怎么能确定网友一定会帮他骂人,我还说他们会坚决不相信,然后反过来骂沙柏不要脸,用父母炒作博眼球呢。”程叙跟着齐海洋走进偌大的会议室,把海报随手扔在台面上,没好气地回,“再说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私事放在网络上?万一被一些神经病缠上,甚至跑到线下来打扰沙柏的生活呢?” “你这想的也太偏了吧。”齐海洋目瞪口呆,“我觉得大部分正常人都不会有这么极端的想法吧?” 程叙仍是愤愤地坐下,抱着胸没说话。 齐海洋小心翼翼坐到对面,默默观察他的表情。 “叙啊。”半晌,他语重心长地说,“你是不是对沙柏的保护欲有点太过了?” “没有。”程叙立即辩解,“我这是合理的担忧。” “那如果不是沙柏,是我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作出同样的决定,你还会阻止吗?” 程叙微微抬眸,神色不虞,“你不会遇到这种事。” “所以是如果,假设嘛!”齐海洋说,“所以你不会,对么?如果是我你不会阻止,甚至换成你自己,说不定也会做同样的决定。” 程叙脑子被他说得乱糟糟的,却下意识否认,“我不会。” “你会。”齐海洋肯定地说,“你不仅会,还可能做得更加彻底,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几乎一夜没有睡,加上臭脸,此刻的程叙阴郁得仿佛强行滞留人间的鬼魂。 即便如此,齐海洋仍旧不放过他,“或者我换个说法,程叙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前段时间,催我结婚的那群亲戚。”齐海洋形容,“自以为是,固执己见……以爱的名义,逼迫别人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齐海洋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更沉一分,但程叙无从反驳,因为他发现对方说的竟然有可能是对的。 自己是以爱的名义,在逼迫沙柏吗?程叙扪心自问,却得不到准确的答案,只能收拾心情回去继续上班。 时间已经接近九点,程叙一脸毛躁地姗姗来迟,信息技术部所有人都在岗,却忌惮领导表情,连聊天的声音都小很多。 程叙更是无暇顾及,他将手上的两张海报随意丢在桌子上,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微信自动登录。 蓝海放了十多天假,开工第一天,程总虽说没什么急事,零零碎碎攒下来的杂事却也不少。 年会的开场致辞取得了比预想更好的效果,不仅有很多业内知名的职业院校主动来寻求合作,之前拒绝过提供数据的同行,也不知从哪加上程叙,表现出愿意妥协的态度。 不过对方既要又要,难免还要拉扯一番利益,程叙懒得和他们掰扯,统统推给齐海洋解决。 微信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却都不是程叙想看的那一个。 他耐着性子逐一回复,约了几个面议,期间还抽空看了眼假期间的系统日志,不过平台运行平稳,没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地方,看来张成这段时间做得很好。 好不容易一波消息轰炸结束,程叙空闲下来,小田找准机会,轻声细气地提醒他看oa系统,有一笔平台认证费需要在今天完成支付。 程叙应了声,手上操作鼠标进入oa,同意小田发起的付款申请转给财务,又顺手打开右上角的未读通知。 有好几个抄送给他过目但不需要程叙审批的流程,他随意地扫一眼,正要关上窗口,余光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指针在上面顿住,只犹豫了半秒,点进详情。 来自于一个多小时前的外出申请,事由一栏写着新媒体渠道拓展,地点在远恒科技,时间是今天中午的十二点到下午三点半。 提交人:沙柏;审批人:殷秋华;状态:已同意。 与此同时,沉默了一上午的置顶微信弹出消息:哥,气消了吗?我们聊聊。 桌面右下角的时钟显示此时离十二点还有半个多小时,程叙意识到这是沙柏留给自己的时间,一时感到莫名心慌,生出几分逃避心态,手指在键盘上放了很久,又成功浪费掉五分钟,这才慢吞吞回:聊什么? 发出去后他又有些后悔,不应该耽搁这么长时间,而且等了好几分钟,对面都没有回复,甚至连“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语也没有触发。 如果程叙是他自己操作的游戏小人,那此刻状态栏上应该有一红一蓝两个格子,一个是“怒气”,一个则是“耐心”。 红色格子几乎满了,旁边的max闪着临近爆炸的红光;蓝色格子一点不剩,得用放大镜看才能看到一点余量。 时间又往前推进了六十秒,他再也按捺不住,“啪”一下站起来,原本随意搁在桌子上的海报打着滚落到地上,顺势摊成一个长条。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程叙制造的动静吸引,目光汇聚过来,在触及后又立刻移开,但多多少少都看见了海报的全貌,神色变得微妙。 程叙没有余力理会,他推开椅子,一言不发的往外面走。 暂且不提在他离开后的信息技术部会陷入怎样的八卦风暴, 程叙坐电梯来到八楼,正巧遇上准备去吃饭的大部队,乌泱泱一群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看到程叙表情各有千秋。 最前面的杨琳见到他,率先招呼,“程总,去吃饭啊?” 程叙没什么心情客套,板着脸道,“不吃。” 老员工们大多是人精,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见他一副心情欠佳的模样,自然没人敢触他霉头,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缄默地目送程叙逆着人潮,大步流星地离开。 “难道是因为我们提前去吃饭而生气?”杨琳自言自语道,“不至于吧,刚遇到齐总都没说什么呢?” 一路畅通地走到开放办公室,只有沙柏还在,旁边的工位都是空的,不知道是吃饭还是有其他事,偌大的空间里他一个人独自坐着,手上断断续续在敲着键盘。 大约是阴天太暗,屋内又没有开灯,画面显得有些孤独。 程叙没来由地想起很久以前似乎见过类似的场景,原本急切的脚步停下来,满格的怒气好像在这短短几分钟内轻飘飘地散了个干净,无法支撑到他和沙柏对峙。 齐海洋利刃般的声音再次回响:自以为是,固执己见。 程叙抿了抿唇,转身想走。 但沙柏已经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看到程叙的一瞬,眼神惊讶中掺杂了惊喜和慌乱,“程总?你找我?” 程叙逃跑不及,在原地低低地应了一声,这才走到对方跟前。 沙柏似乎刚刚发现周围的同事都不在,笑意落进眸子里,很小声地叫了声“哥”。 “怎么不回微信。” 原本应该是理直气壮的质问,但他下意识跟着沙柏收了音量,因而听上去没什么力度,反而像撒娇。 程叙对自己的表现不是很满意,沙柏却浑然不觉,“正在回呢,还没来得及发过去,你人就过来啦。” 说着他为了佐证自己的发言,把屏幕转过来给程叙看,上面确实开着和程叙的对话界面,框里敲了一大堆字,但没等程叙看清具体内容,他又转了回去。 “……”程叙更加不满,“发的什么?” “没什么啦。”沙柏关掉电脑站起来,“我们先去吃饭?看大厨朋友圈今天有你喜欢的葱油虾,大家都为了能吃上早走了呢,晚一点可能就被抢完了……” “我不饿。”程叙说,“小树,你要和我说什么。” 大概是他的语气软了些,沙柏的表情终于跟着有了些许变化,他垂着眼,似乎在组织语句,慢条斯理地说,“我今天约了姚老师,想和她聊一下蓝海目前的自媒体矩阵,与‘职场千面’合作的可能性。” 程叙虽然看到了外出申请,但一下还是没能理解,“……什么意思?” “因为她原本是想邀请你嘛,我只是个添头。”沙柏再次抬头,认真地看他,“如果哥你不参加的话,可能她也不会愿意单独采访我一个人,所以我需要通过其他途径,想办法和他们达成共识,再借由职场千面的影响力,和沙朝生撇清关系……哥你先别急着生气。” 沙柏往前微微探出身体,安抚地拉住程叙的手,“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昨天晚上我一个人想了很久,你是因为爱我,才会担心我,我不应该反过来指责你,对不起。” 他态度那么好,反倒显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一点都不像更年长的那位。 第117章 程叙有些烦躁,又难免心软,耐心值往上涨了一大跳,怒气似乎开始转换成另一种情绪,“……我才要说对不起,我应该尊重你的想法。” 沙柏摇摇头,“不,哥,你是对的。你看,姚老师是觉得你很优秀,才会主动提出要采访你,而我想借由这次机会完成我自己的目的,本质上来说,我还是在借助你的能力,根本不是靠我自己,我那些想法才是不成立的。” 他说着,朝程叙笑了一下,弧度很浅,眼睛却很亮,但周围分明没有光源,好像是他本身在自发光。 “所以我需要完完全全靠自己,独立去解决这件事,才能获得让你相信我的资格。”沙柏笃定地说。 “不是这样的!”程叙闻言,生出几分慌乱,反手抓住沙柏,“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蓝海的自媒体板块不就是你一手搭建起来的吗?去年网络端的营业收入几乎和门店持平,成本却只有一半,你是蓝海最会赚钱的人之一,不要做这些事来证明……” 沙柏的眼睛更亮,笑着打断他,“所以啊……哥,我才是那个更懂自媒体运作的人,肯定能够说服姚老师和我合作,对不对?” 程叙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被沙柏带进他的逻辑里面,没办法反驳,只能点头,“对。” 但到底还是不放心,“你……打算怎么和姚遥谈?要不要我让简述拉个群,有他和席穆在中间,可能更好沟通一些……而且我也可以答应她的邀请,3s也确实需要宣传的渠道。” “哥你当然可以按照你的意愿决定是否接受她的邀请,这和我想做的事情不冲突。”沙柏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冷静下来听自己说,“我分析过了,一键就面主要服务白领群体,而蓝海专注蓝领,两个平台虽然目标一致,都是为了解决就业问题,但实际上是互补的集合……我想和她做一场对谈的企划。” 沙柏的考虑远比程叙想的更为周全。 他不仅有完整的企划提案,甚至做好了ppt打印成册,虽然因为时间有限,很多内容只是一带而过没有完善,但作为初期讨论的筹码,足够有诚意,也足够有说服力。 简单地翻看完,程叙更加具象地认识到了沙柏刚才的话:他确实是那个更懂自媒体的人。 其实这件事早有端倪,但就像齐海洋说的,是程叙一直自以为是,才会庸人自扰,以至于口不择言,说出昨天那样的话来。 他越发后悔,捏着手里的册子,半天没有吱声。 “我上午已经给姚老师发了电子版本,她很感兴趣,才答应和我见面说,不过今天她下午已经有了安排,所以只能抽出午休时间来和我见面。”似乎是为了缓解他的情绪,沙柏主动解释,“从蓝海开车去远恒需要至少四十分钟,我等会儿就得走了,哥你确定不抓紧时间和我去吃点东西吗?” 他顿了顿,夹起嗓子逗程叙,“虽然你还不饿,可我有点饿了呢,等会儿路上也没饭吃。” 【??作者有话说】 我靠!!忘记更新了!!! 第104章 有点可惜 匆匆在食堂吃完饭,沙柏带着他精心准备好的提案,独自一人去往远恒科技,临行前程叙原本还想再说什么,但看着对方好半天,最后只简单说了句“加油”,沙柏笑着应了。 回到七楼办公室,大家看起来都在专注工作,即使听见程叙回来,也没人抬头,只有键盘劈啪作响。 程叙假装没看到他们电脑上明晃晃的微信聊天群,走到工位前才想起自己出去时不小心碰倒的海报,然而定睛一看,已经不知道被谁收好,整整齐齐码在桌子上。 他动作一顿,回头又看一圈,扬声叫道,“张成。” “哎!”被点到名的人应激地站起来,小心翼翼抬眼看他,“怎么了程总?” “开工第一天,请大家喝个奶茶吧。”程叙朝他安抚地笑笑,从口袋里掏出开工红包,才发现自己有两个,干脆全拆了一齐递过去,“给八楼的同事们一起点。” 齐海洋挺大方,每个信封里塞了五百,加起来厚厚一叠,给蓝海每个人点一杯应该不算问题。 张成意识到领导的天气终于阴转晴,屁颠颠跑过来,笑容灿烂,“好嘞!谢谢程总,您喝什么?” 喝完加了双倍浓缩的拿铁,程叙的困意淡去些,继续全身心地投入到下午的工作之中。 忙完一段,他看了眼时间,距离沙柏发来抵达远恒的消息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微信里再无新的动静。 正打算主动询问关心进度,图标轻轻一闪,简述给他发来消息:现在方便电话吗? 程叙拿着手机悄悄走到走廊,这才给对方回:可以。 语音下一秒打过来,程叙接听,听筒里的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惊讶和好奇,“程叙!姚遥刚和我说,沙柏通过挤挤的后台私信找到她,表示想以蓝海的名义和她一起做一期对谈节目……这是怎么回事?” 程叙这才想起还没告知对方,心中有些歉意,“是……不好意思忘记和你先说一下。” “没什么啦!”简述并不在意,“比起这个……怎么突然作出这样的决定,直接两个人一起上职场千面不是更快吗?姚遥本来就能答应的。” 不怪简述会有此疑问,程叙代入对方,也会觉得沙柏多次一举,甚至有点罔顾他人的好意。 他连忙解释:“不怪沙柏,是我——” 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如何才能解释得明白,声音低下来,含糊地带过,“……的问题。” 简述察觉到他的为难,没再追问,转移话题道:“……不过姚遥也和我说啦,沙柏给的提案很有趣呢,她打算和领导争取一下。希望应该很大。” “真的吗?”程叙惊喜地确认,情不自禁,“那太好了!” 对面似乎是短促地笑了声,只是隔着听筒十分模糊,程叙无法确认,又听简述问,“但姚遥还是托我问你,还愿意参加她的访谈吗?毕竟你这边没有个准信,其实这两个节目也不算冲突……” “愿意的。”程叙忙说,“我随时都有时间,看她安排。” 他微微停顿,“不过能争取到的话可以优先沙柏的提案吗?你也知道他的情况……会更急迫一点。” 挂掉电话,微信上多了一条沙柏的未读消息:我这边结束了,现在回公司啦,应该能在下班前到[亲亲] 因为得到简述的提前剧透,程叙隐约从其中察觉到几份轻松来,但他深知没有明确答复前一切都有变数,于是没有提及此事,只打字道:好的,路上注意安全。 想了想,又把句号换成了同款表情,闭着眼发过去。 没想到第二日,蓝海即将与远恒科技合作的消息就在员工内部不胫而走,引起广泛的讨论。 就连被楼层物理隔离的信息技术部,由于张成这个八卦消息集中站的存在,也在闲暇时聊及此事。 “听说都是沙主管一手促成的呢!”张成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莫名的得意,“我就知道他能行。” 有人好奇:“远恒科技不是主要做软件和游戏开发的吗?我们能和他们合作啥啊?还是说蓝海要发展高级人才的猎头业务了?没听说啊,会不会是误传……” “远恒那么大集团,肯定旗下有工厂啥的啊,随便签个单子应该就能上个百万千万的。”张成明显也是一知半解,但不容置疑,打断对方,板上钉钉地说,“我的消息不会有假,你等着看吧。” 程叙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敲敲桌子,“活都干完了?” 大伙立刻如鸟作群散,程叙收回注意力,给张成发私聊: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张成回了一个惊恐的emoji表情,扭扭捏捏地交代:哎呀,午休的时候和市场部的人抽烟,听他们说的啦[害羞] 没有盖棺定论的事先不要乱传。程叙叮嘱他:沙柏才来一年多就升上主管,肯定会有人看不惯他,这种时候给他扣高帽,不是什么好事。 【好的[闭嘴]】 张成秒回,但闭嘴没多久,还是按捺不住地发过来一个探头探脑的墙后小人。 【所以小沙谈成了和远恒业务合作的消息是假的吗?】 【我听他们说得信誓旦旦的,人才服务部那边也有人在聊呢!】 【要是假的,是不是得主动辟谣啊,不然就像您说的,这不是把小沙架起来烤吗?】 张成所说的正是程叙所担心的,晚上回到家,吃饭时程叙与沙柏提起此事。 对方显然已经知情,表情不大意外,“估计是有人看到我发在群里的外勤报备消息,自己瞎猜的。” 眼见程叙露出担忧的表情,沙柏伸手摸摸他眉间下意识蹙起的褶皱,反过来安慰道,“没事的哥,别担心,姚老师那边已经给我明确答复了。” 程叙霎时抬眸,看到沙柏胸有成竹的笑容,立刻意识到结果,“远恒答应了?” “嗯,就在下周二晚上,会在两个官号上同步直播。” 第118章 程叙迅速心算,“还剩四天……来得及准备吗?” “来得及。”沙柏笃定点头,“主题已经定了,姚老师和我的想法一样,比起全部安排好的台本,还是自由发挥的对谈会更自然真实也更好看一些,所以我们只需要再细化一下话题方向,保证不会跑偏和超时就行,时间很充裕的。” 其实程叙还是不大放心,但他努力克制住了,“好。” 过了半秒又问,“那些催债的最近还有在骚扰你吗?要不再问下姚瑶,能不能再提前一点……” “哥——”沙柏拉长音,似乎有些无奈,“人家有自己的安排啦,下周二已经是能协调出来的最快时间了。” 程叙当然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能静下心来什么都不去想,又是另一回事。 毕竟他虽然叫程叙,却不是真的程序,况且底层代码中早已被植入名为爱情的,让人无法完全用理智思考的bug。 幸而他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些催债的人可能还在寄希望这种恐吓式的威胁,又或者是拖延症犯了,总之一直没有实际的,比短信更进一步的行动,很快来到直播当日。 周二早上,沙柏带了新媒体部门的几人去远恒做直播前最后的准备,程叙本来也想过一起前往。 但一方面是没有理由,另一方面是有对3s项目感兴趣的校方突然到访,齐海洋出差了,他得负责接待工作。 一来二去又花去大半天的时间,等程叙送完校方一行人回沙柏几小时前发来的微信,那边却没有回复,估计去忙了。 程叙翻了翻自己的日程表,确认下午没有什么紧急待完成的工作后,犹豫再三,还是从工位上站了起来。 他假意咳了两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我有点事要出去,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好。” 众人没有异议地齐声回应,不过在他即将踏出大门之时,又被张成叫住,“程总,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大家商量着晚上留下来一起看沙主管的直播呢。” “看情况吧。”程叙头也没回,挥挥手,看上去云淡风轻,“不用特意等我。” 张成和身边的小田面面相觑,“程总在说什么啊?直播哎?当然等不了他。” 小田抿嘴笑:“不知道啊。” 程叙又和穆可知会一声,便回到宿舍,拿起鞋柜上的车钥匙。 转身正准备走,背后传来细细的叫声,原本在沙发上睡觉的lucky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扒拉着他的裤脚。 熨烫平整的西装裤被猫新长出来的指甲勾住,拉出长长的一条丝线。 程叙:“……” 他身上这套西装是为了之前年会致辞,特意找人手工定制,价格超过五位数。 程叙俯身把猫抱起来,点点脑袋,又气又好笑,“你知道这裤子多贵吗?” 猫不管,猫哪里知道这种事,lucky懒洋洋地晃晃尾巴,无辜地朝他瞄了一声。 程叙拿她没办法,只能去换衣服,衣柜最外面是他去年在世纪城买的那件灰蓝色双排扣大衣,便顺手套上了。 下楼坐上suv的驾驶位,程叙刚准备启动引擎,手机响了起来,竟然是沙柏的视频电话。 他心中一惊,犹豫几秒,还是接了起来——当然前提是关闭了摄像头。 “哥!”沙柏硕大的脸出现在屏幕中,打量着他,“你怎么不开摄像头……是现在不方便吗?” 程叙模棱两可地应了声,“……唔。” 沙柏没有察觉到他的心虚,把镜头翻转到后置,绕场一周,“你看,这是等会儿要用的演播厅,好高级啊!” 程叙的视线和镜头一起转动,确实比起蓝海逼仄的会议室改造成的直播间,远恒的场地和设备看上去要专业许多。 他心中生出莫名的攀比心,“也就那样吧,等之后三楼的直播间装修完成,肯定比这里要好。” 随着3s项目的推进,蓝海大楼原本空置的楼层逐渐有了单独的定位,三层目前的规划是数字培训中心,涵盖多媒体教室、直播间、电子演示沙盘等功能,计划在下半年投入使用。 “哈哈。”沙柏闻言笑笑,似乎并不是特别在意,“只是觉得有点可惜,本来可以和你一起在这里接受采访呢,一定会是很特别的体验。” 他略带遗憾地说道,没等程叙回答,背后传来其他人叫他名字的声音,匆匆又小声,“姚老师找我,可能有急事,先不和你聊了哈,拜拜,爱你。” 视频被切断,屏幕暗下去,映出程叙若有所思的脸。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假期前几天有一点点忙_(:3」∠)_ 第105章 殊途同归 职场千面作为一个制作了两百多期的成熟节目,虽然不是每一次录制都会进行直播,但团队经验足够丰富,大家各司其职地准备,整个现场杂而不乱,井井有条。 而作为节目的策划兼主持人,姚遥更是有种气定神闲的掌控感,她一边配合参与最后的设备调试,一边用手机回复其他工作消息,竟然还能注意到沙柏的小动作。 “手不要放在椅子上,也不要捏手指。”她小声提醒,“四号机位能拍到画面。” 沙柏立刻放下手垂在两边,慌张地“啊”了一声,但他忘记关麦,正在设置混音效果的工作人员闻言抬头,“沙老师?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沙柏连忙朝他摆手,这才学着姚遥捂住自己的麦克风,脸红了些,“谢谢姚老师。” “你是不是紧张啊?”姚遥看着他,似乎觉得有趣,眼睛弯了弯,“放心,我们的导播老师很专业,不会把不合适的机位画面放出去的。” 耳机里传来工作人员的指示,沙柏没来得及回答前一个问题,跟随着姚遥摘下设备,和她一起走到演播台的位置,毛方园和其他两名一起来的同事正坐在旁边聚精会神地偷师学艺。 “沙老师身上的衣服要不要换一件?”导播见他们过来,摘下监听耳机,调出刚才的录制画面,“这个黑色有些沉,可能会让观众觉得没那么轻松,会有点压迫感。” 沙柏的目光随着他的声音落到画面中自己的冲锋衣上,眼中闪过犹豫,“应该……不需要吧?” 姚遥也看向屏幕,又回头瞧瞧沙柏,“不用,今天的主题也不是什么轻松有趣的内容,我们两个人衣服的颜色也正好形成对比,能让观众对这场对谈更有代入感。” 导播考虑了几秒,没有继续坚持,反而被启发地一拍手掌,“有道理啊,那我去把打光再调整一下,让对比更明显点。” 她说罢,匆匆起身去重新布置灯光,毛方园等人如同跟屁虫一样跟在后面,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沙柏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看向旁边又在回消息的姚遥,迟疑地开口,“姚老师。”语气里有淡淡的羡慕,“您好厉害啊,一下就能想到那些话。” “什么?”姚遥抬起头,随即才领悟到沙柏的意思,“这有什么厉害的?” “你看我刚一下卡壳了,都不知道怎么拒绝对方。”沙柏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和你们一样,能够成熟地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呢?” 后半句的声音很轻,不像提问,反而像在自语。 虽然现场嘈杂,但姚遥还是听到了,她沉吟几秒,放下手机,反问道,“沙老师,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愿意接受你的提案吗?” “您叫我小沙就行。”沙柏诚惶诚恐,虚心求教,“……为什么?” “你认为像我们这样的工作。”姚遥用手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最重要的能力是什么?” “嗯……”沙柏沉吟片刻,不大确定地说,“创意?一个好的idea可能就是一波流量的爆点。” 姚遥没有否认,“还有呢?” “专注和洞察,时刻关注观众的意向和兴趣,及时调整直播或者做视频的策略。” “确实如此,还有吗?” “心态要好,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都不能自乱阵脚,要维护好直播间以及评论区的氛围。” “你说的这些都对,概括起来更简单,一个好的想法,并让它顺利落地……就像你给我看的方案,虽然简陋,但想法很好,考虑周全,足以应对任何突发情况。至于你所谓的卡壳,不知道怎么拒绝对方,与其说是一种能力,不如说是经验的累积,需要的只是时间,而时间对现在的你而言,不是最宽裕的资源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小作坊写震惊体公众号呢。”姚遥笑起来,“偷偷告诉你,其实两年前我刚开始做职场千面时是个究极社恐,做视频都不敢露脸,现在才好一点。” 话音刚落,她忙碌一整天的手机又开始震,姚遥低头一看,露出些许惊讶,话锋一转,“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沙柏自然应允,对方抬脚就往演播厅外走去,留他一人站在原地,兀自陷入思考。 第119章 没多久姚遥回来,落在沙柏身上的视线似乎多了几分好奇和探究,只是后者似乎还沉浸在她方才的话语中,没能发现。 那边导播布置好新的灯光和机位,又让两人上去录制了一段画面查看效果,反复微调,终于确定下来。 晚上八点,直播准时开启。 因为没有做任何预告,一开始的观众都是职场千面的自带粉丝,进入直播间也多有惊讶,纷纷询问怎么突然开播。 “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到职场千面,这是我们计划采访一千名职场人的第……二百二十三期。”镜头给到姚遥特写,她的笑容无可挑剔,“和之前的采访不同,今天是一期很特别的节目,我们的嘉宾不仅是一名职场人,更是我的同行——蓝海人资的当家男主播,柏树同学!柏树来给大家打个招呼吧~” 3s项目发布时,蓝海的官号和移动篝火计划做过联动直播,职场千面又和简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观众中还真有不少人认识沙柏。 他的目光从飞快滚动的弹幕上略过,最后和平移过来的特写镜头对视,露出笑容,“大家好,我是柏树……不是什么当家男主播啦,我已经很久没面对镜头了,说实话有点紧张。” “哈哈,不用紧张,直播间有好多人知道你哦。”简单寒暄后姚遥进入正题,“给不清楚的宝宝们介绍一下,蓝海人资是一家专注蓝领人才的人力资源企业,而我们远恒的一键就面大家应该都有了解,由于主打的功能是线上面试,主要用户群体还是多分布在互联网与科技行业。我之前说这一期很特别,不仅因为柏树和我是同行,更是因为这期节目不是采访,而是我们两个截然相反又殊途同归的两个平台之间的一次对谈,我们两个今天想和直播间的大家共同探讨一个古早但持久的热门话题:要不要脱下孔乙己的长衫……” “这个话题讨论度最高那会儿我正好大学毕业。”沙柏自然地接过话头,“因为学的是小语种,找工作处处碰壁,看到热搜的时候还想过要不干脆进厂算了,后来才发现其实进厂也没那么容易,是我想太多。” “哦?”姚遥面露惊讶,“柏树你竟然不是体育生吗?” “哈哈哈哈哈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看起来很像学体育的吗?”沙柏冲着镜头快速眨了下左眼,导播敏锐地给到他特写,“告诉大家一个小秘密,其实我是学法语的。” 这些细节他们并没有事先对过,姚遥的惊讶如假包换,两人顺势闲聊几句,让直播间的氛围不至于太过严肃。 “所以听你的意思,是站在要脱下孔乙己长衫那一派吗?” “不能这么说吧,其实我认为这不是两种相反的立场,而是两个同等重量的选择。” “但在很多人看来,这两个群体就是对立的。”姚遥看了眼前面低处的弹幕,“直播间就有很多人在说,宁愿拿低薪坐办公室,也不想进厂打工呢。” “嗯……”沙柏无奈地笑了笑,“确实很多人会这么想,包括我们在服务蓝领群体的过程中,发现他们自己也会有类似的想法,这是个非常普世化的偏见。” “所以你觉得这是种偏见。” “对,或者说是一种信息差……大家提起蓝领和进厂会想起什么?”沙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没有保障的生产环境,重复的流水线作业,每天超过十二个小时的固定工时,又脏又累,还赚不到多少钱。” “真实的情况不是这样?” “是也不是,是有这样的工作,还要打着轻松高薪的名头把人骗进去……就像大家提起互联网,总以为就是996,提起程序员,就是格子衬衫,原本可能只是其中一部分,甚至不合理的状态,却变成了常态。” “因为负面的新闻和情绪更容易被放大吧,人一旦形成印象,就很难扭转了。”姚遥若有所思,“而且确实存在这样的企业和工厂,比如当时一键就面立项时做背景调研,发现有很多hr的考核指标里有一项是面试到达率,为了完成考核,就会有人把不匹配的应聘者骗去公司充数。” “嗯……所以不能怪大众会有刻板印象,我们是中介,应当是桥梁,而不是阻挡交流的城墙……我最开始选择做直播带岗的项目,也是想消除这种人为制造的信息差,包括我们公司另外一个平台,3s建立的初衷也是如此……” “提到3s,你刚才那段话好像是之前程叙老师在蓝海年会上说的吧,我有看过录制的视频。”姚遥突然说,“直播间的观众朋友们应该不了解,这也是种信息差呢……既然如此,我们先来放一下这段画面吧。” 沙柏:“?” 这是一个在他方案之外,且完全没有提前商量过的流程。 但因为还在直播,沙柏没办法提问,只能茫然地跟随姚遥的视线,落在两人身后的演示屏上。 导播显然是知情者,直播迅速切到视频,他关了麦,靠过去用气声询问,“姚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姚遥只是笑笑,朝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不容沙柏细想,程叙的脸出现在上面。 这是一个在他记忆中回放无数次的画面,不需要声音,更不需要看字幕,只是简单看着程叙,沙柏就知道他的下一句会是什么,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在进度条走到尾声时,沙柏生出某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还没来得及用“怎么可能”否定自己的想法,身边传来细微的动静,他侧头望去,看见几个工作人员轻手轻脚地搬了一把椅子上来。 视频播完,直播间切回主视角,姚遥收到耳机里导播的指示,微微坐正。 沙柏的心跳变得很快。 姚遥还在说着什么,他无法听清,也无法回应。 原本暗沉沉的角落突然亮起光,程叙站了起来。 他行色有几分匆忙,应该是刚落座不久,穿着那件沙柏万分熟悉的灰蓝色大衣,没有系扣子,衣摆被走路带起的风分在两侧,随着动作轻轻扬起。 他的步伐沉稳有力,一步接着一步,重踏而来。 但又轻盈,像一片羽毛,毫无征兆地落在沙柏身边。 第106章 脱离计划 程叙顺着姚遥的介绍和观众打完招呼,余光扫了眼沙柏。 后者似乎还没从看见他的冲击中缓过来,脸上同时混杂着惊讶、喜悦、茫然、疑惑……等等复杂的情绪,看起来好笑又可爱。 程叙忍住笑意,又担心男朋友在好几万人面前闹笑话,趁着姚遥说话串场的空挡,手悄悄伸到椅子下边,摄像头应该照不到的位置,捏住对方垂在一旁的手指,轻轻摇了摇。 沙柏终于回过神,视线随之望过来,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无声地张了几下嘴。 他的口型过于细微,程叙没能从中分辨出具体内容,随即沙柏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疑似羞赧的神色,立刻正襟危坐,不再看程叙。 心中顿觉迷惑,但另一边的姚遥已经把谈话的方向再次引向3s项目,程叙来不及细想,条件反射地接过对方话头。 下午程叙才给姚遥打电话提出想把自己的访谈和沙柏的节目合并的想法,时间紧张,他们只来得及在微信上简单对接,几乎完全没有准备。 幸好两人在彼此专业领域上的能力都过硬,足以应付这样的场合,才不至于造成直播事故。 很快沙柏也调整过来,跟上他们的节奏。 原计划的直播时长是一个小时,但由于程叙的加入,能说的话题多了许多,三个人不知不觉就聊了一个半小时。 从弹幕的反应来看,观众们并没有发现程叙的登场是临时安排,以为是既定的流程,纷纷加入讨论,甚至有人在公屏上吵架,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主题多少有些争议性,眼见直播间人越来越多,导播担心会有无法控制的言论出现,在耳机里轻声提醒。 三人这才意识到超时,姚遥隐晦地做了个手势,是准备收尾的意思,沙柏得到授意,微微点头。 按照他们事先说好的,对方会在最后几分钟引出他的身世,分明早就打好腹稿,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程叙意外出现在现场,沙柏莫名有些紧张。 “……真的很感谢柏树和程叙老师来到我们节目,分享了很多大家所不知道的行业内幕呢,就像柏树之前说的,信息差真实存在。即使是互联网如此发达的今天,信息茧房仍旧不可避免。作为一名媒体从业者,我希望这期节目能够让大家对蓝领群体也好,职业中介也好,像我们这样的互联网公司也好,都能有更多的了解。特别是如果有即将踏入职场的年轻人,能在看到这期节目后有所思考,这也算是打破偏见了吧。”姚遥越过程叙,看向沙柏,“说起来,还有一个信息差的点让我一直很在意,趁着节目还有一点时间,满足下我的好奇心吧——柏树当初为什么会去学习法语呢?” 来了。 沙柏屏住呼吸,微微吐出一口气,尽量让语气自然,“其实是因为我的奶奶,她很喜欢法国文化,家里有很多相关藏品,算是从小耳濡目染吧……高考结束后报志愿,看到有法语专业,没有多想就选了。” 第120章 这段历史程叙没有听过,明知在镜头前,还是没忍住又看了沙柏一眼,后者朝他安抚地笑笑。 “原来是这样,因为亲人的爱好啊,很温馨的理由呢……”姚遥说,“所以柏树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吗?” “是的,在我刚出生的时候,我爸赌博欠了一屁股债,为了讨债离开家不知去向,是爷爷奶奶替他还清债务,又把我带大的。”沙柏笑着说,“不过大家别误会啊,我可没有什么悲惨的童年,因为几乎没见过父亲,对他也没感情。” “一直都没有见过的话,确实和陌生人一样呢。”姚遥顺着他的话一语带过,“不过你现在的工作好像和法语不大沾边啊,当初是怎么决定进入这个行业的呢?” “要听实话嘛?”沙柏尴尬地挠挠头,“准确来说不是我决定进入这个行业,是只有这个行业要我……这也是我刚才没说完的,早知道填志愿的时候就多想想了,小语种真的很难找工作,直播间如果有还没高考的,选专业一定要慎重啊!千万别像我一样。” “哈哈。”姚遥被他逗笑,“我们是职场节目,应该没有学生……特别是高中生在看的。” “也不好说。”程叙插话,“万一想提前接触下社会的险恶呢?” “那很未雨绸缪了,我个人的建议是先好好学习,工作的苦以后再来吃。”姚遥话锋一转,“虽然是行业选择了你,但现在干得很不错呢,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我很感激能遇到……”沙柏顿了顿,“现在的公司,能够进入人力资源这个行业,找到自己未来的目标和方向,做自己认为有意义的工作,真的是非常幸运的事。” 直播大获成功。 关播后的数据显示,本场累计观看人数六万多人,最高同时在线也高达四万,互动人数超过五千,取得了多个时段的热门推荐。 蓝海人资的粉丝更是涨幅破万,比之前他们辛辛苦苦运营一个月还要多,毛方园激动地直给沙柏竖大拇指。 而且这只是直播,节目组之后会将录制内容重新剪辑制作,投放到一键就面的官号上,届时肯定能被更多人看到。 无论从蓝海以及3s项目的宣传角度,还是沙柏私心上的目的,无疑都取得了非常惊人的效果。 直播结束后,两个团队在演播厅就地进行了简单的复盘和交流,彼此加了微信,这才各自散去。 程叙开了沙柏的车来,大家又知道他俩住在同一个宿舍,自然对两人相携离开没有任何异议,唯有姚遥若有所思地看了两人好一会儿。 但等走出大楼,前往停车场的路上,沙柏却一反常态地陷入沉默,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程叙后面。 从程叙临时加入直播开始,两个人就没有什么私下说话的机会,见他如此反应,程叙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虽然沙柏说有些可惜,但自己贸然出现,是不是吓到他了? 或者说自己的行为是不是让沙柏觉得没有得到信任,以为程叙还是因为不放心他才会自作主张地出现? 已经深夜十点多,即使是远恒科技的停车场,车位也差不多空了,昏暗的路灯下,零星几辆车停着,空旷而安静。 程叙凭着记忆找到沙柏的suv,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先解释,他放弃继续往前,在靠近车头一点的位置转过身,寻找身后那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小树,我——” 甫一开口,眼前骤然一暗,手腕被一股大力抓住,按到冰凉的车窗上,身体则被推着向后退,撞上车身—— 砰。 很轻的撞击,况且还有一只手在他身后垫了一下,程叙并未感觉到疼,但那声响在深夜的停车场异常分明,令人耳热。 比之更热的,是沙柏猝然靠近的体温。 程叙的话被堵在紧紧相连的唇齿间,他忘记原本要说什么,被动地承受着突如其来的深吻,舌根被吸得发颤。 “等——”程叙紧紧抓着沙柏的背,在短促的空隙中提醒,“有、有监控。” 顺着他的指示,沙柏回头看向身后不远处悬在电线杆上的红点,那是一个按固定路线自动巡视的夜视摄像头,很快就会转向两人所在的位置。 沙柏遏制住自己急促的呼吸,三两下脱掉外套,不由分说地罩在程叙头顶,将他整个人遮挡住,再次俯身亲了上来。 空间一下变得狭窄,好像整个天地间只剩他们两人。 程叙恍惚听到其他人走过来,又把车开走的声音,但那实在太过遥远和模糊,他只能短暂地关注,无法长久地在意。 唯有眼前的人是溺水时的浮木,是寒夜里的热源,让他不得不抓紧。 不知吻了多久,沙柏终于退出些许,却没有离开,嘴唇若有似无地碰着他的脖子,留恋地一下下啄吻。 “哥。”他终于开口,声音很小,“谢谢你。” 程叙被吻得有些痒,声音止不住发笑:“谢什么?” 沙柏没有解释,他换了个姿势,像小孩子一样紧紧抱住程叙的腰,头靠到他肩膀上,又问,“你是因为听到我的话,才特意过来的吗?” “嗯。”程叙没有隐瞒,坦诚地说,“我本来也接受了姚遥的邀请,所以想试试问她能不能干脆把两期节目放在一起做……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了。” 其实他原本以为姚遥不会答应,毕竟这完全脱离计划,毫无准备,甚至可能造成不少麻烦。 如果换成是以前的程叙,就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想到这里他有些失神,抬手摸索着放到沙柏毛茸茸的脑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 沙柏的冲锋衣还盖在程叙头上,他突然意识到,关切地问道:“冷不冷?” 沙柏摇摇头,热乎乎的鼻息喷在程叙脖子上,确实不像受凉的样子。 “哥。”他又叫了一声,万分笃定地说,“你特别爱我。” 程叙的动作微微一顿。 “嗯。”他轻声说,“夜深了,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又幸福上了我们小树 接下来小情侣去参加前夫哥的订婚宴,然后就完结啦!应该还有三四章的样子~~ 第107章 日新月异 雨水过后,隐隐有了春天的影子。 直播结束后没多久,姚遥那边的团队就把经过后期剪辑特效的节目放了出来,热度没有直播时高,但意外地很有长尾效应。 整个二月,关于“孔乙己长衫”的话题再次盘踞在互联网热度高位,沙柏那段“消除信息差”的发言更是被很多媒体切片引用,作为讨论素材。 背后有远恒的市场团队在推波助澜,但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在当前的就业环境下,很多人看完节目后有感而发,主动参与话题。 有人赞同沙柏,认为他年纪轻轻就有想法有干劲,做的事也有意义;也有人觉得他是资本家的说客,目的是把牛马骗进去榨干,还将蓝海之前涉及的一些官司翻出来佐证。 不同观点碰撞后引发激烈争吵,吵架带来的流量又将相关话题推向热门……从结果上看,无论远恒还是蓝海,都达成了对旗下产品的宣传目的,称得上是一次相当成功的营销。 但要说讨论度最高的,竟是中途临时加入的程叙。 有人在节目的评论区贴出程叙的研发履历,还似乎非常了解内幕地向网友们科普他被动心网络恶意辞退,又迅速在蓝海建立3s并东山再起的传奇故事。 用词之夸张,形容之华丽,若不是沙柏极力否认,程叙都要疑心是他亲自操笔。 这种打脸反转的故事总是很多人爱看,大家又对技术领域不甚了解,更加不明觉厉,纷纷将他捧上神坛。 很快程叙之前参加技术峰会的演讲、程叙在动心网络开会的照片、甚至是程叙读书时参加开发比赛的青涩视频纷纷被挖出,就连他在直播里那张惯常不动声色的脸,也被网友加上各种奇怪的语录,作为表情包广为传播。 晚上程叙躺在床上,看到隔壁的沙柏在刷挤挤,连着好几条都是他的脸,配上奇奇怪怪的bgm和花里胡哨的ai解说,终于忍无可忍,勒令对方立刻卸载。 “可是哥。”沙柏无辜地看他,“这是我上班必须要用的呀,卸载了我还怎么工作?” 实在有理有据无法反驳,程叙又想起这破平台最初的版本还是自己一行一行代码敲出来的,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荒谬感。 “干嘛这么不开心,他们都在夸你呢。”沙柏模仿着营销号的语调,“家人们谁懂啊,现在的程序员都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吗?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天天刷的app开发者竟然是个禁欲系美男子……” 程叙脸色微微发红,下意识伸手捂住对方胡说八道的嘴。 沙柏被顺势按在床头板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程叙不明所以地回望,突然感觉到有湿软的东西在自己的掌心碰了碰,等他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对方已经若无其事地将他的手摘下,在掌心亲了一口,捏着细长的指节来回把玩,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哥,你不喜欢的话就别太关注,只要作为当事人的你不出现,这种网上的热度都是暂时的,过段时间就好啦。” 第121章 之后的发展如他所言。 进入三月,沙柏的主页已经完全刷不到程叙的视频,网友们很快把目光投向了新的,更有趣的东西。 毕竟互联网的消遣实在日新月异,根本看不过来。 给沙柏发短信的催债团伙不知为什么也销声匿迹,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好在他们已经做好万全准备,无论对方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都有完整的应对策略,不再构成威胁。 反而是另一件日程让程叙和沙柏更为在意。 梁斯均和李素云的订婚宴马上就要到了。 程叙早就答应沙柏要带他一起去,但他没有多想,就像李素云说的,就当看热闹,连礼金都不打算备。 沙柏却莫名重视,订婚宴的前一天恰是周六,他死缠烂打地拉着程叙去世纪城买衣服,声称一定要把梁斯均比下去。 程叙:“别人订婚,你和他比什么?” “那不管。”沙柏哼了一声,“管他订不订婚,我得把场面撑起来。” 可关键是不会真的订婚啊。 程叙在心中腹诽,但转念一想沙柏平时出门不是公司做的工服就是自己给他买的那件冲锋衣,白白浪费了脸和身材,确实需要买点新衣服。 两人一同来到熟悉的白泽,店内的导购还是去年和程叙打过配合的那位,但看表情似乎已经不记得他们,“两位帅哥有什么看中的都可以试试,最近我们周年店庆,全场任意满两件可以打七折哦!” 沙柏转了一圈,最后挑了件米白色的薄款长风衣。 “这是白泽的合作设计师wind的新作品'风'系列,看上去简约的版型其实暗藏玄机,袖口和腰线这里的刺绣纹样每件都不一样,是手工绣上去的呢,而且绣线也是特殊工艺,会反射周围的环境光,在灯光下会非常吸睛。”导购说着,打开手机的手电光晃着落在衣服上,“您看,就像这样,非常的温柔,可以很好地中和您硬朗的气质呢。” 原本看上去空无一物的袖口出现缠绕的月季花环,虽然是素白色的,却在光照之下呈现出一种斑斓的光泽,仿佛被风吹得微微摆动。 沙柏眼前一亮,递给程叙,“哥,你试试。” 程叙愣了愣,“我吗?” “嗯!”沙柏点头,眼巴巴地看着他,“我觉得这衣服你比我合适。” “好吧。”程叙妥协地套上,站到镜前。 “哇!”导购发出夸张地惊叹声,“先生您眼光真好,这件衣服确实很适合您兄长呢,比好多明星都好看。” 程叙闻言用余光环视店内一圈,发现代言人的海报被撤了,估计合作到期了,怪不得导购不再用影帝对比。 “这一款还有其他颜色吗?”沙柏在边上问。 “这款只有白色哦,不过同系列还有一件灰色的。”导购迅速取来衣服,“就是这个,也是非常受欢迎的呢,现在店里只有这一件了,看了下码数先生您应该能穿。” 她举着的是件灰黑色的立领夹克,灯光照拂下,前襟露出同样的刺绣纹样,底色是黑的,却散发出琥珀色的光泽。 沙柏忍不住在前襟处摸了摸,“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好神奇!” 隔行如隔山,程叙也不知道,两人齐齐看向导购,对方表情不动如山,透出神秘,“是我们的独家工艺呢。” 沙柏收起好奇心,接过外套径直穿在衬衫外面,比起程叙身上的风衣,短款的夹克更加随性,暗扣的设计让整件衣服的视觉干净清爽,虽然是深色却不显沉闷。 他站在程叙身后,镜子里两个人身上的衣服虽然款式不同,但明显能看出是同系列,特别是若隐若现的月季花,搭在一起十分登对。 程叙心中微微一动,正要开口,沙柏却转头好奇地问导购,“小姐姐,你们去年元旦的抽奖活动现在没有了吗?那个感觉比两件七折划算诶!” 程叙:“……” 导购:“?” 程叙轻咳一声,“胡说什么呢,哪有店铺促销活动做一年的,现在肯定是新活动啊。” “啊,也是。”沙柏遗憾地说,“好吧,那麻烦您帮我们包起来吧,在哪里买单?” 导购像是终于想起什么,看了程叙一眼,随即很快地移开,自然地接过两人脱下的衣服,“两件打完折总共三千四,先生刷卡还是扫码?” 沙柏眼也不眨地刷了卡。 买完衣服,沙柏又提议去剪头发。 程叙摸摸自己的发尾,确实长了不少,冬天时还能保暖,接下去气温一路上升,还是剪了清爽。 周六的理发店不算空闲,程叙和沙柏没有预约,坐在沙发上等位置,不多时有个小哥走过来问有空位了谁先去洗,沙柏指了指他,两个人便分开了。 程叙没什么要求,只让理发师随意地剪短些即可,但对方显然不满足于此,“帅哥不考虑烫一下吗?你现在的发型有点贴头皮,弄一下会更蓬松好看哦!” “不用了谢谢。”程叙坚持,“只要剪短一点。” “好吧。”理发师撇撇嘴,转头似乎去拿装备,好久没回来,程叙百无聊赖地等着,又试图通过面前的镜子寻找沙柏的踪迹,半天未果,理发师终于带着他的剪刀回来了,“帅哥,你的同伴充了卡诶,要不要一起做一个发型?” “?”程叙满头雾水,“他充卡干什么?” “发型就是男人的门面啦~~”理发师说,“充卡当然是为了变得更强。” 什么乱七八糟的。 程叙懒得搭理对方,费劲地从宽大且密封的理发袍下面掏出手机,给沙柏发微信:你充这里的卡干什么? 等了好一会儿,沙柏才回:他们说今天有活动,充八百送两百,会员还能打八折呢!我想着这家店反正离我们很近,以后可以经常来,很快就能用掉啦[机智] 程叙发过去六个点:小树同学,容我提醒你一下,我们很快就要搬家了。 【[惊恐][惊恐][惊恐]】 【我靠!!!!我忘记了!!!!!!!】 【怎么办!能让他们退钱吗?!!!!!!!】 程叙并没有生气,一开始只是觉得无语,但沙柏久违的语气更是让他莫名怀念,想象着对方此刻被按在理发椅无助的模样,甚至有点想笑。 【算了,充就充吧,反正这里离蓝海近,总有机会来的】 理发师虽然不满意程叙如此简单的诉求,但技术不错,对成果也精益求精,剪完之后又拿吹风机给程叙做了许久的一次性发型,似乎希望他下次改变主意再来消费。 等到程叙终于可以起身,在店员的指引下找到沙柏的位置,后者正被一个巨大的灯罩着头顶,满脸生无可恋。 看见他更是欲哭无泪,“哥——” “这是什么?”程叙好奇地碰了碰看起来像是超大台灯的仪器,“离子烫吗?男生不都是用锡纸烫的吗?” “锡纸烫那都已经淘汰啦!这是带有负离子技术的新一代烫发机。”旁边在打下手的学徒熟练地解释,“可以让头发快速定型,更有光泽度,你朋友做的是韩系微卷,用这个能保持得更好。” “哦。”程叙完全没听懂,“还要多久啊。” “快了。” 说着快了,程叙在沙发上坐了一个多小时,都等饿了,开始挑桌上的小零食吃,沙柏僵着脖子,频频给他递来委屈的目光。 程叙捡起颗尝起来还不错的开心果剥好,走到沙柏跟前,趁着其他人没注意,塞进他嘴巴里。 又过了二十来分钟,理发师终于表示可以洗头吹干,沙柏被带去最里面,店里的客人已经不大多,外面天色逐渐昏暗。 程叙吃饱了觉得困,在沙发上撑着下巴继续等,差点睡着之前,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哥!” 他被惊得抬眼,沙柏捏着刘海大步向他走过来,“是不是有点奇怪……” 完全不奇怪。 程叙垂下眸,平复了下自己失序的呼吸和心跳,这才重新抬起头,“……很帅。” “我就说肯定帅的吧!”理发师接话,“相信我的技术好伐,帅哥你这样包吸引女孩子的。” 沙柏敷衍地朝他笑笑,亮晶晶的眼睛随即迫不及待地锁定程叙,邀功似的眨了眨。 【??作者有话说】 沙柏:已做好战斗准备(不是 第108章 开胃小菜 程叙能理解沙柏那种不想输给梁斯均的较劲心理,就像他虽然不会明说,但沙柏偶尔提起和他关系很好的大学舍友,他总忍不住去臆测有的没的,然后自己和自己生气。 嫉妒心、占有欲,甚至是自卑感。 人在感情之中总是难免陷于类似的负面情绪,能够直白地、无所保留地把一切展露出来,无论好的还是坏的,在程叙看来其实是优点。 况且沙柏的新发型确实养眼,因此对于其盲目充卡的行为,他只在最初感到无语,很快便抛之脑后。 第122章 反而是当事人,离开理发店后突然开始清醒。 “哥,你说我是不是陷入消费主义陷阱了?”沙柏开着车,不大确定地问,“明明团购剪一下就几十块,为什么我要充八百块,还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 “不是挺好的吗?”程叙说,“很帅啊,而且和你的新衣服很搭。” 沙柏的余光偷偷飘过来,抓到关键词,“真的帅吗?” 程叙失笑,但还是配合地保证:“真的不能再真,明天肯定惊艳全场。” “就像你说的,别人的订婚宴,我惊艳全场干什么。”沙柏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头,明显高兴了些,但过会又叹口气,老气横秋地说,“哎,以后不能这样了,每个月得还房贷呢。” 梁斯均大概仍旧没有买房,不需要还房贷,因此只是一个订婚宴,就搞得极为隆重。 粉紫蓝渐变的地毯从君来酒店的大堂就开始铺陈,醒目的引导指示牌挂在必经之路上,反而有几家确实今天在结婚的,被委屈地挤到不起眼的角落里。 顺着指引电梯到四层,不知道是预算不够还是其他原因,没有像梁斯均那日说的包下一整层,但也拆除了两个宴会厅之间的隔板,与地毯同样色调但更浅些的花海铺满主舞台,天花板上垂下浅粉色和白色的纱幔,柔和了主灯的光线,整个礼堂呈现出一种轻盈的浪漫。 舞台背景的led大屏在放倒计时,画面经过惊心设计,和整个布景融于一体,上面显示距离仪式正式开始还有三十六分钟。 程叙环视了一周,人倒是不大多,稀稀拉拉坐着,比不上蓝海年会时的来宾数量。 沙柏在旁边嗤之以鼻,“订个婚而已,有必要这么大地方?看起来人也坐不满吧。” 程叙心中有同样的疑惑,不过他委婉得多,“也许大家习惯比较准时。” “切。”沙柏冷哼,“装逼。” 正说着话,在两个人的身后,有个抱着纸箱的矮个女人匆匆走来,她的视线被箱子完全挡住,没看到前面的沙柏,等察觉到阻力时显然已来不及,沙柏下意识回身,反而把女人反向推往地面。 “小心!”他惊呼道,身边的程叙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女人,让她不至于摔倒。 纸箱掉到地上,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从里面弹出几个礼盒,看起来应该是巧克力。 程叙顾不上,赶紧看向女人,“抱歉,你没事吧?” 女人惊魂未定地抚住胸口,平息好半天才看向程叙,颤颤巍巍道,“没事,谢谢——”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怔。 “小程?”梁霞的气息本就因为突发的变故不稳,这下更是找不回节奏,语气慌乱,算不上友善,“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叙松开扶着她胳膊的手,礼貌地笑笑,“梁阿姨。” 沙柏本来已经在蹲下身帮忙捡东西,闻言动作一顿,审视的目光落到梁霞身上。 “小程。”梁霞眼睛一转,再次开口,听得出来她在努力镇定,勉强笑笑,“阿姨知道,斯均是犯了点小错,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补救,只是你一直不愿意回头罢了……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非要在这大好日子找上门来,阿姨以前对你也不差吧?你没爸没妈的,每年过节我都让斯均把你带回家,就算别人说闲话也没有赶你走是吧?” “阿姨。”程叙打断她,“是梁斯均邀请我来的。” 沙柏抱着胸,一言不发地站在程叙身后。 “啊……”梁霞显然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如此大胆,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张嘴半晌,含含糊糊道,“哎呀,你说这孩子……他怎么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真是的,要成家了人还这么不稳重。” 声音越来越小,实在说不下去了,她垂眸俯身捡起箱子,嘟囔道,“你看我这还有一堆事要忙,就不招呼了哈,小程你自己找位置坐。” 程叙无意阻止,平静地目送对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 沙柏愤愤不平,“她怎么这么说话?” “儿子好不容易要结婚,结果前男友出现在订婚现场,对她而言是个恐怖片吧?”程叙收回视线,并不大在意,“估计梁斯均就是嘴上说说,没想到我会真来,所以没跟她说。” 换做以前的程叙,确实不大可能出席这样的场合。 母子俩各自存的什么心思,程叙没有探究的欲望,他和沙柏随意找了个距离舞台很远的空桌坐下,大屏显示距离仪式还有二十九分钟。 “不过看刚才那个阿姨也挺可怜的。”沙柏突然说,“梁斯均都花这么多钱了,不能多请几个人帮忙吗,还要他妈亲自搬东西,我刚才掂了下,那个箱子挺沉的呢。” “可能对于他来说,钱要花在刀刃上吧。”程叙不想再讨论梁霞,“算了,不关我们的事情。” 坐了会儿,陆续有其他人在他们旁边落座,大家互相不认识,彼此尴尬地望望,各自低头玩手机。 没过多久又来了几人似乎是梁斯均同事的人,他们彼此相识,聚在一起聊天,大声讨论领导秘辛。 “听说梁总定的酒席18888一桌呢,真有钱啊,怪不得人家千金小姐能看上他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对方是千金小姐,这种规格的酒席哪里看得上,要我说是真爱,不然怎么会看上这种人——”说话的人语气不屑,但被旁边的同事肘击了下,立时噤声,调转话头,“老梁这下发达了,李家那位随随便便漏点下来,都够他干好几年的吧。” “别说了别说了,赶紧吃点东西,谁知道待会儿什么情况,万一没饭吃呢?”有人和稀泥,也算歪打正着,还体贴地提醒同桌的程叙,“你们几位也先吃点,上次我去参加婚礼,仪式结束前硬是不给上菜!可把我饿的哟,花钱找罪受!” “还好这次梁总是订婚,不用给礼金,哈哈。” 程叙往沙柏的方向看了一眼,正想开口说话,唇边冷不丁贴上一个凉凉的东西,他下意识张嘴咬住,发现是一颗草莓。 “谁说不是呢。”沙柏应着对方,眼睛却看着程叙,“这个草莓还挺甜,哥你先垫垫。” 倒数计时还剩五分钟的时候,灯光暗了下去。 李素云的计划到底是什么?按照她的说法,等会儿不会出现什么非礼勿视的画面吧? 程叙忍不住发散思维,有点后悔自己带着沙柏来参加这个所谓的订婚仪式。 不管梁斯均遭遇什么,都和现在的他没有关系,和沙柏更是风马牛不相及,这样想着,程叙更加坐立难安,生怕等会儿会出现什么辣眼睛的东西,还得想办法捂住沙柏的眼睛。 身旁的沙柏察觉到动静,抓住他的胳膊,靠过来在他耳边小声问,“怎么了?” “我去上个厕所。”程叙道,“刚才水果吃多了。” 沙柏没发现异常,点点头,自然的松开了手。 程叙想想又说:“你陪我一起吧。” 沙柏不明所以,但还是配合地起身,两人一齐走到卫生间门口,程叙的脚步突然停住,转过去面向对方。 “我们回去吧。”他看着沙柏,“没什么好看的。” 沙柏嘴唇微微蠕动,似乎想说话,最后却什么也没说,表情略有些担忧地回望过来,半晌轻声道,“好。” 打定主意,程叙带头往电梯间的方向走,沙柏沉默地跟在后面,却在即将到达目的地时被意外拦住。 “程叙?” 梁斯均一身白色西装,胸口带着和舞台上同色系的花,从交叉的走廊另一头出来,讶然地看着程叙,“我妈说看到你了,我还以为是她看错,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啊?” 听上去程叙的猜测是对的,他确实只是嘴上说说。 不过说着梁斯均察觉到不对,看了眼他们原本准备前往的方向,神情变得玩味起来,有几分隐约的得意,“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不看完再走?” “梁先生,你选的这地方风水不大好,呆久了胸闷气短,呼吸不畅。”没等程叙开口,沙柏一个大跨步挡在他前面,彬彬有礼道,“不过来都来了,仪式肯定要参加,不然我们要是走了,那么大的会场,岂不更空了?” 他穿了新的黑色夹克,配上刚烫的韩式小卷毛,颇有几分桀骜不驯的偶像剧男主架势,加上身高优势,精心打扮过的梁斯均在他面前像是个炮灰男二。 “呵。”本人也非常配合地说出炮灰的台词,“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们没有福分,享受不到接下来的大餐呢。”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在本周完结! 第109章 消弭殆尽 梁斯均说罢,不再挡住他们的去路,轻哼一声,昂首挺胸地大步向前走去。 沙柏等他离开,回身观察程叙的表情,“哥,我们走吧?” “嗯?”程叙抬眸,“你刚才不是说要回去的吗?” “随便骗骗他的呀。”沙柏笑,“都听你的,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第123章 “还是回去吧。”程叙考虑几秒,调转了脚步,“来都来了,不要浪费你特意花八百做的发型。” 两人悄无声息地返回会场,司仪已经登台,正在说一些无聊的车轱辘话试图炒热氛围,但下面的人爱答不理,他也并不尴尬,按部就班地讲完自己的台词。 程叙和沙柏的离开又回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伴随着司仪高声喊出名字,一阵激昂的音乐响起,灯光照亮舞台侧面,梁斯均一边微笑招手,一边走上台去,接过司仪递过来的话筒。 “太商务了吧?”沙柏小声碎碎念,“这是准备介绍什么新产品了?” 刚才见到梁斯均,反而让程叙的情绪松弛下来,秉持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原则,他和沙柏开玩笑,“你不觉得现在的背景音乐很像微商大会吗?说不定是要现场招募会员,开启二级分销了。” 远在舞台上的梁斯均自然听不到两人对他的诋毁,还在继续情绪饱满地发言,“……今天能站在这里,我要感谢很多人,首先是我的母亲,我父亲早亡,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妈妈,谢谢你……其次我要感谢我的爱人,或许我们相识相爱的时间并不久,但一见如故,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我就认定她会是我往后余生的伴侣……最后,我还要感谢自己,回顾过去的三十多年,我曾经无数次站在分叉口上,但几乎每一次,我都做了正确的选择,来到现在的公司,遇到现在的爱人……” 程叙猜测这些话大概是他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但他只觉得无聊又无趣,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 要说刚才还有点害怕会出现限制级画面,现在已经开始期待李素云的反转了。 终于梁斯均的“获奖感言”发表完毕,司仪擦擦脸上不存在的汗水,再次回到舞台,“感谢我们男主角的发言,非常诚恳而且用情至深的一段话啊,真是让人动容……想必大家都很奇怪女主角会怎么回应对吧?下面就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和欢呼,迎接今天另一位主角,李素云女士!” 背景音乐换成了舒缓优雅的大提琴,舞台上的灯光也在调度下熄灭,会场陷入一片昏暗,一束设计好的灯光打在入口处,所有人不自觉随着光线的引导回头,屏息等待大门的再度开启。 然而过了将近半分钟,大门毫无动静。 现场开始响起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声,程叙在黑暗中和沙柏对视一眼,彼此都了然,李素云今天大概率是不会出现了。 又等了许久,议论声更大,司仪救场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女主角似乎是有些害羞呢,让我们用更热烈的掌声,把她请出来好不好?” 众人配合着鼓掌,但李素云并没有如他期望的那样出现,巨大的双开门依旧紧闭,像是沉默的拒绝。 掌声渐弱,现场一片哗然,没等大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所有灯光突然齐齐开启,包括四周为了营造氛围而特意关闭的照明灯柱,整个会场瞬间亮如白昼。 就在此时,原本已经熄灭的大屏再次亮了,但没有具体的画面,只有一片纯白色,音响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奇怪声响。 所有人的注意力自然再次被吸引,大家又把视线移回主舞台,梁斯均此时的表情被迫暴露在灯光之下,有些茫然,也有些隐约的难堪,和方才完全不似同一人。 音响里的声音逐渐发生改变,传来很细微的呻吟声,大家起初还不明所以,但主舞台上原本的白色画面却随之淡去,露出一个男人裸露的上半身。 赫然就是舞台上的梁斯均。 他显然正在做某些不适合在公共场所发生的事,微微眯着眼,神情有些涣散,身体伴随着动作一动一动,不住地说着调情的脏话。 现场终于反应过来,有年轻女性开始尖叫,家长纷纷捂住小孩的眼睛,忙不迭地逃离会场。 紧闭的大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但外面空无一人。 梁斯均早已在视频出现的第一秒就乱了阵脚,不住拽着司仪的领子怒吼,但后者明显也不知情,两个人拉扯一番,又手忙脚乱地找工作人员关闭视频,然而不知是谁把多媒体室反锁了,根本关不了。 而早有准备的程叙在开灯前就捂住了沙柏的眼睛,后者起初不明所以地想要扒开,程叙低声说了句,“脏东西,别看。” 视线可以被完全阻挡,听力却不能,沙柏从背景声音中判断出内容,没有反抗,而是伸手把程叙的头压在肩膀上,“那你也不要看。” 两人的姿势亲密又古怪,然而没人有余力关注他们。 李素云大概是考虑到现场来宾的心理承受能力,视频里不可描述的事情只持续了大概十几秒,很快两人就完事,梁斯均摸了根烟出来,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拍了拍身下人的胳膊,“赶紧起来收拾一下走,等会儿我女朋友要来。” 不知是刻意截取还是摄像头的角度如此,视频中只有梁斯均的脸,看不到另一位当事人,所以直到他开口之后,大家才发现竟然是位男性。 “渣男,把人家吃干抹净就想丢。”声音倒是挺好听,只是刻意捏着嗓子撒娇,加上音质不好,让人有些生理性的不适,“你那位女朋友,能满足你吗?嗯?” 视频里,梁斯均的脖子上吊了一双白花花的手臂。 他显然很吃对方这一套,吐出烟圈,露出笑容,“别闹,以后有的是时间……等我和她结婚了,把她爸的资源搞到手,你那个夜场的业绩还怕完不成?我这可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乖啊。” 熟悉的话让程叙听着有点反胃,但周围还留着没走的其他人显然越发兴致盎然,纷纷掏出手机在录。 梁斯均自然也发现了大家不约而同的动作,一把抢过司仪的话筒在上边怒吼阻止,但不出意外,信号早就被切了。 他孱弱的声音对这个过于宏大的礼堂来说毫无威慑力,布满纱幔的天花板更是让回声都消弭殆尽。 梁斯均毫无办法,只能亲自下来阻止,只是他早已失去了方才上台时的优雅和从容,不得章法地四处抢人手机,不仅没有成功,反而被人记录下了更多扭曲的丑态。 舞台大屏里,全程没有露脸的男人终于走了,背景音里传来房门的碰撞声,梁斯均的表情也淡下来,摘下手上的烟,不屑又轻蔑地骂了句,“一个小鸭子,还跟我拿起乔来了。” 随即画面一黑,视频戛然而止。 程叙长舒一口气,还没开口,身旁的沙柏已经提议,“哥,我们走吧。” “嗯。”他应了声,点点头站起来,“饿不饿?我刚刚看了下,隔壁就是你很喜欢的那家川菜馆。” “说实话不是很饿。”沙柏说,“刚给我看反胃了都。” 两个人并肩往外走,身后虽然是乱成一团的订婚现场,但与他俩并无太大关系,因而语气惬意轻松。 只是终究是晚了一步,没等他们迈出大门,身后传来梁斯均大叫的一声,“程叙!!” 背景没有其他声音,这一声倒是清楚地传递过来,可惜早已无济于事。 程叙和沙柏对视,两人默契地同时停住,转身。 梁斯均满脸气急败坏,奋力推开堵在他前面地人群大步走过来,梁霞眼泪婆娑地小碎步跟在后面。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梁斯均咬牙切齿地质问,“怪不得你会来,是特意来看我笑话的吧?现在看到我身败名裂,你开心了?啊?” 程叙没有说话,坦然地看着他。 “你这个王八蛋,白眼狼!我当初就该让你跳下去!!” 梁斯均气得发抖,抬手就要来打,沙柏反应迅速地把程叙往身边拉了拉,堪堪躲过,反而梁斯均一掌挥空,踉跄地向前一冲,差点摔倒。 程叙借着沙柏的支撑稳住身形,“……我确实知道。” 他淡淡地开口,如同看待陌生人一样看着梁斯均,“可就算我提前告诉你,你会相信吗?” 梁斯均喘着粗气,眼睛发红,死死盯着他。 “你不会,你只会觉得我是眼红你马上就要发达,故意给你添堵,让你难堪。”程叙轻轻叹了口气,眼中终于有了外露的情绪,他失望又困惑不解地看着与记忆中判若两人的梁斯均,“……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梁斯均没有吱声,依旧用一种看待仇敌的目光瞪视着面前一黑一白的两人,本就因为愤怒而充血的眼睛微微发疼。 程叙已经完全失去和他说话的耐心,他拽了把沙柏的胳膊,后者会意地微微点头,和他转身往外走。 身后再次传来梁斯均沙哑的叫喊,只是他似乎已经没什么力气,如同濒死的野兽一样发出最后挣扎的声音,“程叙,你给我站住。”混杂着梁霞越发凄惨的哭声。 程叙没有反应,反倒是沙柏似是感到不忍,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 但他很快追上脚步,手从后往前伸,用力牵住了程叙的手。 第124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125章 如果不是那次偶遇,可能他们之间的分开还要更惨烈一些,说不定一直要到梁斯均打算结婚,程叙才会被通知。 啪。 沙柏的手机没拿稳掉到桌上,他没有去管,转头看向程叙,几秒后俯身过来握住他的手,心疼地说,“你当时一定很难过吧。” “不记得了。”程叙反手捏了捏对方的指关节,继续说道,“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是我人生中少有的,称得上幸运的意外,正是因为那个时候的遭遇……才能让我遇到你。” 沙柏好似有所意识,身体渐渐坐直,眼睛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程叙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头,在沙柏炯炯的目光中摸出那枚带着些许体温的小盒子,用指尖用力捏着,郑重地递过去。 沙柏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落到程叙手上。 程叙深吸了口气。 “这个地方促成了我人生上一次的重要转折点,我希望在再次迈入新生活时,也能被它见证。”程叙看着像是完全呆住的沙柏,没忍住催促,“愣着干嘛,赶紧拿着。” 对方这才恍然惊醒,游魂似地接过,四肢僵硬地打开,惊讶慢慢填满他的眼睛,“这是……” “是新家的钥匙。”程叙肯定了他的猜测,“虽然是智能门锁,但电子设备终究无法百分百信任,如果有一天它不慎失效,或者没电了,至少这把钥匙依旧能打开家的大门……我想把它交给你保管。” 沙柏把银色的钥匙取出来收在掌心,慢慢握紧,再次看向程叙,眸中隐约水光闪烁,似有千言万语,但他克制住了,只是认真地倾听。 “所以你要一直留在我身边。” 在这样专注的注视中,程叙轻声地说:“不然我就没有回家的钥匙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