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烽火1937》 第1章 本以为是王炸开局 民国二十六年,南京。 江寧县县政府。 一个苦逼的年轻小伙正处理著堆积如山的公案,他叫竹石清。 这小子天资聪颖,悟性极高。据说降世之时,头顶的天空被炫目的光芒所笼罩,现场的人都说这孩子以后必有作为! 三年前,他成为国府中央公务员,本以为马上就能大展宏图,做出一番事业。 只是没有想到,三年下来,他还是个科员。 但退一步讲,想要在乱世做出一番事业,总比在盛世要容易得多。 所谓士农工商,在国府治下,那便是成了士商工农,若一定要决出一个“老大”,那便在此四字前加上一个“军”字,即军士商工农,这便是当下的社会结构。 竹石清也並非一无所获,在江寧县工作的三年光阴中,民政科科长与县长大人都对他表达出较大的“期待”。 据竹石清自己统计,县长大人刁玉秀说过一句曾令他备受鼓舞的格言: “竹老弟,等我调走了,这县长的位置早晚是你的,有时候也是感嘆自己老了,这国家的前途命运,还得靠你们这些后生吶。” 两年下来,这句话重复了12次。 而竹石清的顶头上级民政科科长徐冈,对於竹石清的评价是八个字:卓尔不群,才高八斗。 看似眾星捧月,现实却很骨感。评价不能当饭吃,也成为不了成功路上的垫脚石。 县里连续两次人事调迁的名额,都被徐冈分配给了和竹石清同一个科室共事的哥们,他们一个调去了上海,另一个去了江苏。 即便如此,徐冈仍不时来安抚一下竹石清的情绪: “小竹,並非我是那趋炎附势之徒,以你的才华,留在南京,未来保不齐成个中央大员,到时候你我,包括那老烟枪那都得沾光哩。” 起初,竹石清並不屑於去计较这些,在其內心,自己足够“天胡开局”。 原因有二。 其一,江寧县並不属於南京所辖,但江寧县隨著民国二十三年燕子磯、孝陵卫、上新河三乡划入南京行政区划內,使得江寧县的官员获得了南京的编制,而彼时,恰是竹石清考入“衙门”的时候。 不得不说,有时候人生需要一点“狗运”,竹石清自然明白这个时代,做官,做大官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而仅仅凭藉著行政院的一纸公文,自己从原本的地方衙门摇身一变成为了首府公务员,这运气,放眼百年也难得一见,颇有股时代弄潮儿的意蕴。 若是有人再编纂一下竹石清出生之时出现诸如紫气东来、黄龙升天、天降甘霖等人间奇观,恐怕竹石清都会幻想有没有可能哪天县衙办公室书桌后掛著的是自己。 其二,正是竹石清的师傅孙北风,熟人都唤他一声“老烟枪”,在市里任职,人长得乾瘦,腿也有点不利索,据说是曾经在战场上受过伤,平日里很喜欢吹牛打哈。 竹石清字九如,但他不知道自己父母为何人,只知是早期的革命党人,在民国初年,父母在河南將年幼的竹石清交给了孙北风,后孙北风一路南下,辗转来到了南京。 隨著军阀混战时代的开始,竹石清的父母也就彻底失去了音信,而孙北风则承担起了竹石清养父的职责。 一晃,便是二十余年。 自年少时被送到南京的私塾,到今番进入体制,都少不了孙老叔在其中帮衬。 就凭这两点,竹石清也能说服自己继续在这个牛马岗位上干下去。 有多牛马呢? 民政科,其主要工作包含地方行政、警政、交通、卫生、賑济、土木、文书等诸多环节,然而,实际工作做下来。 就剩一个字:写。 事实上懂行的兄弟们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奥妙,江寧县接入南京管辖后,新设建设科与教育科,与原本存在的民政科、財政科、军事科、社会科、总务科一道构成了江寧县的治政体系。 而各科之间的工作並非是完全独立的,可以说不少工作还有著直接或是间接的职能衝突,例如,县里来了一伙灾民,在县长大人理想的情况下,由民政科做好灾民信息匯集,社会科依据相关救济制度向財政科要钱,然后財神爷打钱,万事大吉。 然而现实的情况恐怕是,外面来了一伙灾民,捉襟见肘、衣不蔽体,乌泱泱一大片就进了城,民政科去了问不出姓名和由来、社会科去了鑑定不出救济等级、到了財政科就简单了,无论前两个哥们怎么忙活,他就一句话:“没钱。” 於是事情便简单了,民政科开始认为救济灾民这种事,登不登记问题不大,直接让社会科去按章办事就行。 社会科如何愿意自己白忙活,更何况去灾民那晃一大圈,结果政府一给不出钱、二给不出粮,最后招骂的还不是自个?每月那点薪水都不够养活一家老小,索性不惹这个麻烦,不去了。 但是,毕竟是一国首府,老是出现恶性社会事件也不是办法,县长嘴里喊著要退要退,依旧怕哪天真来个大员一把给自己擼了,那还怎么吸乡亲们的血? 摸著脑袋想了半天,最终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写。 写得好,才重要。 有时候,善於写文章、做匯报能解决很多问题,辞藻华丽可歌颂政绩、落笔淒婉可以贏取支持、晓以利害可以表达无奈、论调高昂还能鼓舞士气.... 而这几年,竹石清忙活的就是这个工作,从破砖烂瓦到楼阁耸立,从饥寒交迫到路不拾遗都只在笔尖之下,可以说在竹石清的匯报里,江寧县已经做到百废俱兴,居民幸福指数不断攀升。 而竹石清虽仍在民政科,却干起了全县的文书工作,搞得同事们直接喊他竹秘,竹石清对此也只是苦笑,至少话头上“升官”了。 民国二十六年的年初,年味方才散去不久。 彩红的金丝灯笼掛在南京大街小巷的街头还未撤去,巷尾的瓦檐侧堆积著爆竹的紫红色碎屑,弓著背的车夫拖著黄包车进进出出,前往各地的客商也催马启程。 国民政府更是热闹非凡,別克车几乎停满了整个府苑,身著中山装的各处官员无不夹著文件,此番景象,从日出到黄昏,从未断绝。 江寧县作为南京城的西南门户,自然是不能缺席的,刁县长谁也没带,唯独带上眉清目秀的小白脸竹石清。 毕竟,凑在一起开大会的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的,作为一个地方主官,获得了一个直面高级领导的机会,没准一个顺眼,那就高升了,要论谁最善於包装县里的工作,那可不就只有这个小白脸了么。 且不说去年年底国府出了一件大事,委员长於西安被擒,彼时著实给整个南京政府带来了不小的动盪,府內各方力量暗流涌动,亲日派亲美派粉墨登场,组织人事就变了一番,就竹石清能看到的,在江寧县干了五年的县秘,摇身一变就去中央第二局了。 在此期间的不合理不合规调动,还不知有几多,有几起。 彼时的竹石清不禁职业病发作,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当时的心境: 每逢风云动盪之际,府际之间不凝合力以治外困,反蝇营狗苟之辈结党营私,行爭权夺利之事,凡机要之位不问人贤,只观人言,如此体制,实在脆弱。 书归正传。 黄昏时刻,年仅24岁的竹石清探著脑袋挪进了政府大楼。 这是一个极具魔力的地方,无数人祈望著能在这里吃上一碗饭。 方过了一个长廊,便看到了悬在正头门上的“天下为公”的字样,过此匾之后,眾人於会议厅坐毕。 此次会议的主题是关於“三年內做好江浙沪广四地的防务验收工作”,主持会议的是国府中央委员孙科。 会议室大小官员眾多,竹石清坐在靠墙的第二席,行政院各部部长作一席环绕,各相关省、市、县主官分列其后,会议还没有正式开始,不少官员还在交头接耳。 关於四地防务建设,对国府而言並不是一件小事。 会议上,竹石清闷著脑袋,听著孙委员关於江浙广沪四地的防备敘述,这其中江防海防塞防工事,包括配属高射炮及高射机关枪、整理要塞守备队、构筑要塞之近战永久工事及各种障碍物。 竹石清对这件事印象还比较深刻,他进入江寧县工作的时候,高层策划了一场整备运动,其主要內容便是要构建以南京为核心的永备防御工事,江寧县也分到了一部分任务。 江寧县主要负责的是南京城东南方向方山、牛首山、秦淮河一线的工事建设,这是南京的东南屏障。 正记著,竹石清就著掏笔记本的间歇瞥了一圈四周,冷不丁觉得大家面色蜡黄,尤其是自己的刁县长。 刁县长的额间已经掛了些汗珠,宽大的肥臀在木椅上蹭来蹭去,撑不到一分钟就要隱蔽地换个姿势。 三年官场,竹石清是何等敏感,两眼一黑就知道这事算完了。 实际上江寧县不怎么出乱子,偶尔一些小贪小闹的,上不了台面,影响也不算恶劣,基本上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倒霉的是,乱子偏偏发生在最要紧的事情上。 国府的五届三中全会即將召开,这是个颇为重要的时间节点。 孙委员表示派出工作组下到各地检查相关工作,若是发现主官办事不力,即刻送审南京。 此话一出,会上更加死寂了。 返回江寧县的时候,皎月当空,寒审大地。 南京的街头还奔走著挑著罗筐、推著小车叫卖餛飩的小贩,远处几家裁缝铺透著暗黄的灯焰,其间人影浮动。 坐在別克车上,两人相顾无言。竹石清细细回味这场“高级会议”,夜色下竟有些无由头的兴奋。 而37年当上南京的所谓中央公务员,究竟是狗“运”,还是“狗”运呢..... 车窗外,光辉璀璨的六朝古都,掩映在无边的夜色里。 ps:本书世界观为平行世界,本人对歷史无任何不尊,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如有不同,亦属正常,感谢大帅们阅读。 第2章 不日完工 翌日清晨,许久“不上朝”的刁县长亲自点將。 没钱的財政科长,从不匯报工程进度的建设科长,经常推諉责任的社会科长等悉数到场,包括一同参会的竹石清和他的上级徐冈,一行七八人给他匯报工作。 值得一提的是,或许此刻还没有人能够清晰地意识到江寧县对於南京防务的重要性,作为南京的西南门户,江寧县的实控区域相当之大,除了县域之外,县城以西南的牛首山、以东南的方山横亘左右,两山之间秦淮河贯穿其中,形成一片宽阔的河间地带。 而在后来的故事里,背靠雨台的江寧县事实上真的成为了日军的主攻方向,从这一角度出发,军委会对於重点加强江寧两山一河的防务建设的决策无疑是正確的。 只是这次匯报並没有令刁玉秀心中的焦虑减弱半分。 就像是彩排好的。 財政科宣称自己每年都足额足量地下拨建设经费,白纸黑字,票据齐全。 建设科宣称自己早已经安排好了乡里的民团,一直在加紧赶工,前几次摸查基本上没有问题。 民政科表示这事虽然和自己没有太大关係,但是兄弟部门的工作自己全力支持。 .... 竹石清显得有些不屑,独在角落里打著哈哈,没事写上两笔会议纪要,按惯例来说,这种会议,没有记录的必要,反正材料最后纯靠空编。 要说各个科室冰清玉洁,竹石清就是把自己头剁了都不带信的。 更不信的,自然是刁县长,都这么多年了,大傢伙什么德行谁不门清,大哥不说二哥。 就拿一点来说,刁县长自己都挪用了款项去上海买了几个铺子宅子,下面人还不知分了多少。 “好了,诸位老兄,咱们也別拐弯抹角了,我不会追究任何人的责任,你们就告诉我,还有多久竣工,能不能应付上边来的检查。” 刁县长投降认输,言语中稍带著急躁。 几个中年老头互相看了一眼后,也是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这可不是耍滑头,说官话的时候。 建设科科长的脑袋缩了缩,声音都压低了几分: “什么情况啊老刁,昨儿你回来的晚兄弟们也没去找你嘮嘮,这上边这是要做啥?” “什么情况?上边没几天就要派人来视察,我且问你们一句,这工事到底修的怎么样了,各位能不能给我交个实底。” 徐冈侧著身子,声音几乎听不见:“老刁,之前也来了几次,不是没出什么事吗...” 这话不假,大家之所以安坐在此,也是仗著前面没出问题。 但前面负责此事的,正是调去中央的前任县秘。 “不管怎么样,百闻不如一见,还是去看看为好。”刁玉秀长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角落的竹石清,“小竹,那辛苦你跑一趟?” 竹石清有些懵,他不懂这有啥可看的,钱没给够还指望工程按期竣工,这不闹呢么? 不过想想,工程款都变成宅子了,现在就是卖宅子那也来不及了。 竹石清只好应下,县里要求他今日要將三地的情况摸清楚,晚间向县长亲自匯报。 没別的,关係国家大事,竹石清义无反顾,点上两个新人,就朝牛首山去了。 这俩新人也甚是玩味,去年年底方才入县,现都在科里帮衬著。 一个湖北佬,姓方名文坚,身材魁梧,恨不得比竹石清高上半个脑瓜子,胳膊上鬱鬱葱葱,活像一保鏢模样。 另一个姓赵,单字名千,目光狡黠,浑身乾瘦,两眼內凹,脊背微屈,诚然看上去像个病秧子。 西面的牛首山並非一座孤山,其侧央山、祖堂山环绕,远处还有大段山,官山遥相呼应。 即便是没有带兵经验的竹石清都不禁感慨: 真是个兵家必爭之地。 竹石清好读兵法,精通史书,这得益於师傅给他找了个好老师,老师有一句教诲竹石清始终铭记。 “生在乱世,当读孙子、武侯之书,效岳武穆、于少保之举;生在盛世,当读孔孟之书,施文景治世之德。” 年轻的竹石清竟真的问了一句: “先生,此时算是盛世还是乱世?” 可惜,老师没有告诉他答案,直到老师远去,按书上的规律,新朝建立,往往能带来新气象,新图景,至少能过上几天好日子,唯独民国,自建立起的第一天,便命运多舛。 顛簸间,前方的群山已初见端倪,山脚下有一村落,唤作央山乡。 三人抵达村子口,勒绳下马,径直往村內而去。 乡里人也不眼拙,明摆著上面来人了,连忙迎上来几个人: “长官,各位长官,此番到此,所为何事啊?” “把你们乡长喊出来。”竹石清摆上官架子,步子一步都不带缓的,“还有,把当地民团的头头也叫来,我在公所等他们。” 乡里一听,也不见这人自报家门,上来就要找乡长和民团,也不敢多问,找了几个年轻的小孩撒著腿就去了。 年过半百的乡长谢元化正在宅子里用膳,听到一个毛小子上门,喊著外头来人了,一时间差点没把汤喷出来。 今儿个也没人提前告诉我啊。谢元化骂了一句,赶紧起来整了整著装,还不忘吩咐两个夫人赶紧吃饭,这才准备往乡公所去。 对於乡里来说,掉下个芝麻大的官都够他喝一壶的,这江寧县划入南京,对谁都好,对他不好,没事就得挨检查... 谁料这毛孩子刚刚气没理顺,话只撂下了半句。 要叫民团团长这事这才灌入谢元化的耳朵里。 好巧不巧,民团团长就是谢元化的亲侄子,今儿居然需要两人同时到场。 总不会是这贼小子又强迫了哪家小姨子翻了车吧? “去去去,那你还愣著干嘛,去把谢彪那个小兔崽子也喊来。”谢元化顾不得多想,自己先一步就上了路。 这急火火走进公所,正碰见刚来不一会的三人。 “谢乡长,久违了。” 竹石清微微一笑,竟上前拱手行了个礼。 谢元化这脑子也才反应过来,这小子,不就是县政府那个小白脸吗,之前为了查户口没少来,想到这,谢元化紧张的內心算是慢慢平静,既然是县里的人,好歹不至於出啥事。 “长官有礼了,不知此番到此,是为何事?” 竹石清笑意不减,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隨后说道:“乡长,小弟我奉县长命令,下来视察一下工作,不知通知民团团长来了没。” “就到,就到。”谢元化赶忙喊来个人,“小李,快去看看谢彪到哪里了,顺道备点礼物给各位长官捎上。” 话音未落,外头一人骂骂咧咧就到了。 “大伯,我睡正香呢突然喊我。”谢彪迈入中堂,这才看见分列在侧的竹石清等人,赶紧收起跋扈模样,弯身赔了个笑脸,“唉哟,对不住对不住,长官,小的刚刚不知道你们在。” 细看来人,也是一长毛模样,半张脸套著鬍子,一嘴黄牙,身上还散著臭气。 “不碍事,你就是这个村的团长?” “不瞒长官说,不止咱们村,十里八乡的民团都是我一人带的。”谢彪还有些得意。 谢元化忍不了了,当即就喝了一句:“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哪那么多废话!” “不碍事不碍事。”竹石清继续道,“我此来,是奉了县里的命令,前来看看牛首山的防务情况。” “防务啊...” 谢彪忽然有些犹豫,眼神朝谢元化瞥了一瞥。 “怎么,两位都没有印象?”竹石清將目光挪回谢元化,脸色也逐渐僵硬起来。 谢元化微微怔了怔,很快就把笑容找回来了:“原来是为了山防工程,就为这等小事,就把您弄来跑上一趟,我说这刁县长也真是大材小用。” 说著,谢元化招呼几个下人给三人上茶,又吩咐谢彪,“彪子,你给三位长官介绍一下工程的进度吧。” 谢彪会意,这才娓娓道来: “三位长官,我民团主要负责央山、牛首山、朝堂山一线的工事构建,防线全长约百余里,建立永备性碉堡五十余个,以跪壕、立壕为主的散兵战壕基本完成三线部署。另有大型堑壕还在挖掘之中,不日便可完工。” 竹石清自己就是说官话的老手,自然知道这一丝不漏的回答才要人命,抿了抿嘴,看了身旁两人:“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去现场瞧瞧?” 方、赵二人很快会意,附和著“来都来了,来了就瞧瞧。” 没辙,谢元化领著谢彪和这脉人,带了两三个隨从,背上三桿枪,就往山上去了。 山路难行,谢元化爬的明显吃力,时不时身旁的小伙子还得搀上一下。 赵千这孩子看著孤僻阴暗,心肠还怪好,冷不丁冒了句: “乡长,我们也只是来看看,您老大可留在山下,何苦爬上来损了身体。” 谢元化苦笑一阵,连忙摆摆手称不碍事,但身体的確老实,基本上就得靠旁边的小伙倚著走了。 哟呵,竹石清方才还未曾细看,这几人带的傢伙什还怪新的,在很多地方军还扛著汉阳造的时候,他们都已经背上中正式了?这事不好细想,竹石清只觉得魔幻。 很快,第一道阵线群映入眼帘。 目光所及之处,横沟纵壑,分列清晰,每五百米还构筑了一个棱状堡垒。 这下竹石清倒是颇为震惊了... 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 第3章 豆腐渣工程 “长官您看看,从公家下命令以来,各乡各保就没停下过。” 谢元化一扫之前脸上的阴霾,扔下搀扶凑到竹石清边上来,几近是声泪俱下, “別人我不清楚,但我跟您说,我谢元化,心里装著国家呢,今番有幸能为国家做出点贡献,即便是肝脑涂地,那谢某二话没有,举全家老小就敢为国家捐躯啊!” 谢彪也不端著了,流子气上身,话里夹枪带棒:“长官,你若是不相信,我带你下去逛上一圈,您抬抬脚,亲自感受感受。” 说罢,嘴角还带著邪魅一笑。 “走,看看。” 竹石清淡淡回了一句,並不用正眼瞧他。 脸上绷著淡定,竹石清內心却实实在在打起鼓来,这特么,难不成查到廉政劳模家了? 歷史就是这么奇妙,侯亮平和赵德汉的故事屡见不鲜。 几人散开队形在壕坑里就是一顿转悠,竹石清年轻,步子很快,领先身后几个身位。 之前有听老叔孙北风提起过,南京一线的防御工事的设计標准都是德国佬制定的,包括壕坑的深度、立壕与蹲壕的配置比例、碉堡的布置角度等... 孙北风对此颇为了解,倒是此时的竹石清还是个门外汉。 看了一圈,表面上的確是没啥问题,拍拍壕坑上堆著的沙袋,踹踹挖好的散兵坑,还挺结实。 后面谢彪也是磨没了性子,拉著谢元化就往后退了几步,疑虑道: “大伯,这刁县长与您关係甚好,又有生意上的往来,无缘无故派人来查什么工事,您不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不怂恿还好,这一提还真给谢元化说动了。 县长明明和自己穿一条裤子,过去来了几波人,无非也就是打发一顿酒席,备上几份薄礼,再不行就是送上几个姑娘,大家对付对付就过去了,这竹石清虽说也算是政府的人,但再怎么样,能大的过县长? 即便是我真的办事不力,偷工减料,祸国殃民,那也得专业的人制裁我。 搞不好是想来我这敲笔大的,这要是县长来了,给多少倒是认了,你算老几呢? 正要发难。 远处的碉堡被竹石清扣出一块碎石。 不能说是碎石,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沙土,一团沙土。 竹石清也蒙,脸上直接拧出了一个“川”字,旁边的方赵二人也很快看出了端倪,方文坚目光迥然,一把拉开竹石清拨弄的手,喊了一句: “让我来!” “长官留手,长官留手!”谢彪下意识的就一个箭步就往这冲。 还不等谢彪上前,碉堡已经被方文坚踢瘸了一角,一时间尘土飞扬。 不是钢筋混泥土,完全是靠著木板作支撑作用的简易工事,外表附上一些洋灰,活水之后成了型。 这玩意,別说扛住多少磅的炸药和炮弹了,连续下一个月的雨这玩意还能在吗? 王八蛋,糊弄我! 竹石清肩头一紧,一腔怒火直衝脑门,浑身温度直线飆升,又逮到正好上前准备挡拆的谢彪。 “谢彪,怎么回事!?” 谢彪愣在原地,痞痞地竖著,起先也不作声,眼神对著一旁的赵、方二人,好一会才直面竹石清,挤了个笑脸: “长官,这事並不是咱谢家的责任,不止咱们这,这周围几个县都这样,县长大人也默允了,您看你为此事大动肝火,实在不值当。” “胡说八道,县长是怎个默许了,我们几个今儿便是奉了县长的令来的,岂容你在此胡诌?”方文坚確是带著几分嫉恶如仇,见此国之工程被这帮人如此祸害,那也是心中带著火哩。 不等谢彪再开口,掉队的谢元化也赶上来了,这被抓现行的场面著实尷尬,但对於见过世面的乡绅而言,他总有办法摆平。 “长官,您且消消火,今儿您来得及,在下也没有机会了解情况,只知是你三位奉了县太爷的令,来我这视察,可视察归视察,县政府一年视察不少於三回,次次都核实无误,在下也是好酒好菜、好声好气地伺候著,三年来大家精诚合作,也不见得罪谁。” 谢元化的苦情戏再度上演,自知理亏的他又补充道, “更何况,您也瞧见了,要论出力,乡里义不容辞,这大坑小坑,哪个不是比划著名一锹一锄凿出来的,上面给的压力大,工程量也大,我们乡是小村子,民团也不过百人而已,能做到如此这般,已经是不容易了。” 旁边两个小年轻几乎都要被说动了,恨不得立马就要开始体恤乡绅的不易了。 竹石清哪里那么好糊弄,我天天装傻也不代表我真傻啊。 话里话外全是县里认可,明摆著绑著县里一起跳火坑唄,到时候真查出了问题,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推给县里再说,对外直接宣称一切按规办事。 要说前头是谁管这事,管这事的县秘已经高升了,这你找谁说理去,这要是查了倒没什么,不查岂不是又是一笔烂帐。 此地是防御工事,远在各地的兵工厂又会不会有偷工减料的子弹或炮弹呢? 不得而知。 竹石清知道,发怒解决不了问题,况且这问题轮不著他一个科员解决,一腔热血那便就一腔热血吧,重点是把事给报上去,真正应该头疼的,是那个圆球县长。 “乡里的情况,你方才一说,我也是知道了几分,只不过,这里的情况,我確实需要如实匯报上级,既然你说县长是你的熟人,那便好了,想必县长也不会难为你,最近也是风头紧,县长谨慎一些你也多体谅。” 无奈,竹石清心中嘆了口气,端起笑脸,儘管有些皮笑肉不笑,至少比方才要柔和的多。 “这是应当的,这是应当的。”谢元化肌肉记忆衝著竹石清拜了拜,把谢彪拉到跟前,“彪,你和长官说,有什么难处,有什么苦水,好好说,长官不会难为咱。” 谢彪急忙点点脑袋,引著竹石清往战壕深处转,一边用手比划著名: “长官您看,乡里主要负责的是央山南腰,以及牛首山的部分地区,覆盖面的確太大,光靠我们確实难啊,您现在看到的这些,那还是我们去年年底加工加时赶出来的,真要是全部做完,少说还得个一两年。” 顺著谢彪手指的方向,竹石清注视著不远处的牛首山,问道: “牛首山的工事,也同这里的一样?” 至少在竹石清看来,目前来说主要问题还是出在需要钱的碉堡上,散兵战壕的建设还像个样。 然而谢彪的回答却是含糊其辞,犹豫了半晌才憋出几个字: “那边,计划是今年六月前动工....” 第4章 大祸临头 “计划动工?”竹石清一怔,嘴里嘟囔著这句话,还是有点不相信,追问一句,“当真便是什么都没有吗?” 这句话不像是问给谢元化听的,更像是问给自个的。 谢元化沉著脑袋,堆积在脸上的褶皱此刻紧紧簇拥。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这几个山头,怕是只有央山上修的齐齐整整,目光所不能及之处,杂草丛生。 竹石清阴著脸,搞不懂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 贪腐,正常。偷工减料,正常。 那你他妈好歹把活干完啊,两边分完赃,还要搞出一片“示范区”,来人了就带著上边晃悠晃悠,然后大摆筵席欢送其离去。 难怪说之前几次巡视都没有问题,竹石清几乎都不確定以往县秘带人来查,有没有走到自己脚下这个位置,有没有用手去接触这些个碉堡。 戏謔与无奈交织在竹石清的心头。 也无须废什么话了,竹石清只想逃离这是非之地,这烫手的山芋还是早丟掉为好。 万一真沾上什么干係,到时候自己掉脑袋不说,老叔也跟著遭罪。 念此,竹石清只是现场把情况一一记录到隨身夹带的笔记本上,然后就招呼著二人准备走了。 “长官,长官...”谢彪意犹未尽,慌忙拽住竹石清,“你回去了,如若是团里有什么能出上力的地方,只管吩咐。” 竹石清象徵性地点点头,拍了拍谢彪的肩,也不作声,转身领著人回去了。 留下谢家二人愣在原地,过去一贯使用的招待、贿赂这次在竹石清身上都没有收穫到成效,似乎麻烦真的要来了。 不过从根上说,谢家二人並非真的是祸国殃民的人渣,只是作为底层视角的他们,还处於蒙昧和迂腐的认知阶段,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他们並不认为此地的工事真的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如今中日之间尚未全面开战,局势也在微妙的对峙之中,南京毕竟是首府,即便是真的开打,都打到南京了,岂不是要到了亡国灭种的时候吗? 但话又说回来,底层人民蒙昧,比上层精英又如何? ..... 竹石清乘上快马,领著二人往牛首山而去。 不出意料,谢家没有撒谎,作为一座声名显赫的佛山,牛首山的山岭间林立著些许庙宇,伴隨著近十年的战乱,大多已显得残破,除此之外,牛首山並无任何其他修饰。 “长官这...”赵千显得有些慌张。 方文坚虽然面上不说,看得出也不淡定,竹石清自己也慌。 这就好比突然有一个体育馆突然坍塌造成大量的人员伤亡,但凡是跟这事相关的,包括设计、建造、监管、应急等一个都脱不了干係。 这可是国防工程! 竹石清冷汗直冒,嘴里吐了一句“走”就又带著二人往方山去。 这次他们直接绕过民团,直接到了原本阵地应该在的地方。 方山的情况甚至还不如央山,上面连土製碉堡都少得可怜。 没辙,没辙,竹石清心凉了半截,做记录的手都在哆嗦。 奔波了一天,天色渐晚,三人返归江寧。 正当竹石清还在梳理白天的种种,思考如何向刁玉秀交待时,麻烦已经来了。 今夜这几个油腻的中年男人都没有回去,一窝聚在县政府的內屋里,外头灯全熄著,里屋也静的可怕,若不是竹石清的马蹄声逐渐逼近,徐冈给他开了门,否则几乎没有人会留意到县政府里有著这么些人。 竹石清有些迷糊了,一只手拴著马,问了句:“徐科,您这么晚也不回去休息?” 徐冈摇摇手,还做了个压低声音的动作,也不解释,拖著竹石清就往里去。 直入里屋,这才见了些灯火,里面几个人影。 喝!全是熟人,竹石清一一看去,这可不是就是县里那几个老油子——县长、建设科、財政科、还有县保安大队的队长,不过这人没怎么露过面,竹石清也只是觉得面熟,加上方才引他进来的民政科科长徐冈。 这搞什么状况,晨时不是说单独匯报吗,竹石清一时语塞,也没同各位上司打招呼。 几人也一点没端著,赶紧腾了个地就让竹石清坐下,建设科科长最急,开门见山地就问: “竹老弟,今天情况怎么样?那帮小子事情办得利索吗?” 其他几人也凑上来,竹石清有点尷尬,又不想直说,先是看了眼县长。 刁玉秀心里也急,赶紧叠了个甲:“但说无妨,但说无妨,这里坐的,都是咱们县有年头的老人了,都是我刁某最信得过的人。” 竹石清眼睛一转,明白了,江寧县小团体最核心的几位,恐怕都在这里了。 “各位长辈,依照今天的情况来看,按时竣工恐怕是办不到了。”竹石清摇摇头,稍微做了下停顿,“各处工事晚辈也是一一趟过,颇感触目惊心,没有动工的在多处,动工的保量不保质。” 话一说完,场面就陷入了沉寂,对於这样的结果,大家应当都有所预期,但大家没有预期到的,是国府对於本次任务的重视程度。 在上一次上海地区打了一场局部战役之后,国府就已经下令部分地区先行动工,修筑防御工事,以备后患,但后续又因精力尽投入到西北地区,很多工程也就处於无人跟、无人管的状態,不少地方官藉助初始的工程款狠捞了一笔,最后连个绩效考核都没有。 这一次,本质上就是故技重施,只不过,在县这个级別上,还没有人真正看出,时局变了,国府的工作重心也在去年年底之后发生了转变,甚至,政府內都做出了一番调整。 有人上,就有人下,政治是你死我活的,新旧更替,那便有了斗爭,斗爭就意味著秋后算帐,就意味著有人要倒霉。 话头、噱头、搞头,国府都要。 刁玉秀第三根烟抽罢,向竹石清袒露实情: “石清,今天下午得到的消息,浙江一带已经开始检查工事了,县长都崩了几个,我们县的情况我清楚,达標肯定是达不了標了,今天把你和老兄弟们聚在这里,就是想商量个出路,看看怎么把这一关度过去。” 坏了,竹石清心头一紧,自己这是要上贼船了,早知道他妈的不回来了,心中羊驼在狂奔,面上竹石清也装不出好看,表情有些沉重,试探性地问: “主动交待,加紧赶工,这样可行?” 刁玉秀又点上一支,猛吸一口,摆手散了散烟,苦笑:“你以为上头是信佛的,还给咱们改过自新的机会是吗。” 这也不行,那实在不行跑唄,这个时代,真知道要死,那就换个地方谋生路。 但明显刁玉秀不会捨得他这么多年攒下的基业。 徐冈出来说话了:“小竹,其实倒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去找找你老叔,他指定有办法。” 竹石清眨巴两下眼睛,当即悟了,铺垫这么多,大家聚在此发愁,都是给自己看的,他们早就知道跑路行不通,自首也行不通。 但孙北风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的老叔果真有这么神通广大? 第5章 老烟枪的混世之道 打心底里,竹石清是有些拿不准的,退一万步说,老叔的能力足够对付这次麻烦,但说到底这次麻烦和他们爷俩没关係。 就交情来看,徐冈和老叔关係的確不错,但国防之事,极容易被人上纲上线,一旦处理不当,很有可能就是掉脑袋。 因此竹石清也害怕真的给孙北风惹上什么麻烦,这个时候,一定要冷静。 “徐科,你和我老叔关係甚好,我一个晚辈也不见得能说上什么话,若是老叔真有点法子,恐怕还是您去合適。” “嘿,我说你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我们这一屋子加起来在他老烟枪眼里能比你金贵吗。”徐冈起了个调子,撇了撇嘴。 刁玉秀抓住机会,出来拱了把火:“是啊,老烟枪就是为了你,也不会放任我们县不管的,真要是上头查起来,別说咱这屋里了,整个县的官都別想好过!” 竹石清听罢,缓缓低下了脑袋,其实从一开始,自己这贼船肯定是跳不了了,除非像那个聪明的县秘,瞅准机会跳往中央,如今离开肯定是来不及了。 事情发生在县里,一人出事,全县遭殃,身在这个位置上,很难说有谁能够明哲保身,除非是有通天的本事,但自己有吗?再说求关係也讲究一个门道,是出事前求要好,还是遇事后要好?结果不言而喻。 犹豫三分,在目光环绕之下,竹石清咬牙道:“明儿我去城里寻他。” 说罢眾人这才罢休,笑容又回到了大家脸上,竹石清需要自救,出这样的紕漏,如果不抓紧时间,谁都说不准后面如何。 ...... 刚跟著孙北风的时候,竹石清只是个小毛孩子。 坦诚而言,对於老叔的了解,竹石清知之甚少。 在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出现在一个举目无亲的环境,竹石清常感孤独,老叔是其唯一的依靠。 早年间,孙北风带著竹石清初至南京,在进城的那天,孙北风把竹石清背上肩上,叼著嘴里的旱菸,左右脚一起一沉地迈进南京城,靠著前半辈子的交情,爷俩借居了一间宅院。 彼时南京政府还没有建立,广袤的国家还处於一片动盪之中。 孙北风常对年幼的竹石清吹牛,说自己当年何等威风,什么东洋鬼子、西洋鬼子,拿著刀杀他们就像砍瓜切菜,每次都能把竹石清逗得乐个半晌。 等到长大了,老叔反而不提了,老叔开始说点家与国了。 许多话竹石清不记得了,孙北风也不记得了。 只是有一句两人都不曾忘掉,孙北风对著少年的竹石清说:“九如,你就是为革命而生的,一定要好好努力,做出一番事业。” 这话其实並不假,竹石清诞生於二次革命失败的阴霾之中,在那个时代里,许多仁人志士丧失了生命,但新的希望同样也在破土而出,並带著先辈的期盼,在更广阔的天地里生根发芽。 九如,出自《诗经·小雅·鹿鸣之什·天保》,即如山、如阜、如陵、如岗、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松柏之荫、如南山之寿。 竹父之意,尽在其中。 为了供竹石清上私塾,孙北风跑过黄包车,也做过一些打家劫舍的事情。 但孙北风很聪明,南京是他爷俩立身的地儿,这活他从不在这干,有时候实在揭不开锅,就去苏南装作绿林强盗,劫一些给官军运礼的车队。 劫的傢伙什也是千奇百怪的,有银元、小黄鱼,偶尔还能搞点菸土,实在祖坟冒青烟,甚至能拉一车步枪回来。 时间长了,结交几个绿林好友,拉起一伙人也不是什么难事,本身就是革命出身,除了行动不太利索,那其他的本事是一件没丟,很快就当上了头头。 不过回了南京城,孙北风照样干他的车夫,转变十分自如。 直到南京政府正式成立,江浙苏沪一带算是完成了统一,打家劫舍的活不能干了,孙北风瞅著机会来了,直接就“回归”了组织。 凭著老革命出身,很快就在机关里干上了一官半职,孙北风是个人精,仅仅了两个年头,就把昔日的七八个匪友也入了编,吃上了皇粮,这也就是孙北风消息灵通的原因。 然而到了今日,竹石清也只知道老烟枪在南京掛职,但老叔也不曾仔细讲过自己具体负责什么工作。 只知道老叔整天神出鬼没,来去自由,小道消息一茬接一茬。 二十年过去,沧海桑田,孙北风的腰弯的更低了,两鬢泛白,“老烟枪”的名头也是传起来了。 在竹石清的印象里,当上官的老叔口头禪变了,他开始说: 这官当多大才是大啊。 於是经常告诫竹石清不要爱慕虚荣,所谓官职,所谓功名,其实就是粪土,是在动盪年月一文都不值的粪土。 老叔虽这么说,但仕途却是越来越顺了,虽不知已经做到了哪一级,但是权力和威望那是直线上升,以至於江寧县的行政改制规划被他第一时间得知,连忙保举了自己的侄子入了编。 只不过,三年前的竹石清竟真的相信这完全是自己天命使然。 殊不知,所谓天命,更多在於人为,所谓气运,背后皆有推手。 孙北风这么做也有其自己的处事哲学,对於竹石清的成长,他远比亲生父亲还要了解这个小毛孩子。 严格意义上来说,竹石清是按照传统儒家士大夫的路线培养的,这使得其身上天然裹挟著一套中庸气质,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什么叫中庸呢,即不高不低,不左不右。 通过竹石清的一言一行,孙北风早已有了判断,此时的竹石清,骨子里带著对於出人头地,报国为民的英雄气概,又陷入纷乱世俗的约束与裹挟。面对事情即便是嫉恶如仇,也可能因为社会的条条框框放弃原则,內心深处想著大公无私,却依然能放任不公和虚偽发生。 有些人以为自己很聪明、很老练,实则最愚蠢、最轻浮。 在那个时代里,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而人在这种境遇下,很容易迷失自我,究竟是为了做官,还是通过做官以报效国家?在歷史的长河中,许多人倒果为因,陷入沉沦。 但归根结底,竹石清有试错的成本,更何况早些认清这个世界,才能更早浴火重生。 人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本就是在时代的废墟上不断重建。 后半夜起风了,呼呼的风流捲起细沙,发起“嗖嗖”的声响,竹石清侧臥在床,思忖著如何和老叔讲这般事。 第6章 风暴前夕 拂晓,天空依旧阴沉,太阳没有冒尖的意思。 竹石清整理好行装,如果换了往常,竹石清定然身著中山装,好好倒腾一下面容,去向老叔好好炫耀一番。 只是这次不太合適了,竹石清收拾一身简单的便衣,连常年不离身的笔记本都锁好在抽屉。 竹石清和孙北风有特殊的见面方式。 这还是年前孙北风特意嘱咐竹石清的,如若有什么要紧事找老叔,就需要在天大亮之前,前往南京的城西渡口等候,这是老叔每日外出的必经之路。 竹石清拍马先往南京城去,准备先进中华门再去城西渡口,行进过程中,空中已经开始飘起小雨。 孙北风和別人不一样,作为政府人员,他从不穿中山服,也没有办公室,更不参加各类聚会和庆典,他就像一个影子,时时吸附著这个庞大的国家机器。 竹石清抵达渡口,此地名叫下关,北衔幕府山,南接清凉山,背靠长江天险,是南京城的水路出口,凡水路运输,必来此处。 没等一会,见著前面就来了一人,带著一顶草帽,个头不大,头向前伸著,腋下夹了一把油伞,第一时间瞧不上正脸,但竹石清瞄著烟了,准是老叔没错。 “孙叔,身体好吗?” 竹石清笑盈盈地迎上去,凑到孙北风边上,此时的竹石清已经快比孙北风高出半个头了。 孙北风一怔,转著脑袋往上瞧瞧,还真是竹石清这小崽子,心里顿时有了波澜,面上依旧平平:“嚯,什么风把你小子吹来了?” “孙叔,你这是,有任务?” “少扯那些。”孙北风將怀中的油伞递给竹石清,往码头边的一处石亭指了指,“你这小兔崽子,多少天不来瞧你老叔一回,这次来,出事了吧?” 竹石清嘿嘿一笑,撑起伞,另一只手拉起孙北风,两人一摇一摆往亭里坐下。 “不瞒孙叔说,江寧县这次算是摊上事了,我就想来看看孙叔有没有什么办法。” 孙北风摆摆手,顺势坐下,嘴角微微上扬:“你们江寧啊,这么些年风平浪静才是稀奇哩,不说別的,每年的匯报我是看过滴,虚头巴脑的,言不符实吶。” 竹石清意识到自己被內涵了,只得苦笑:“孙叔点我呢。” 孙北风哈哈一笑,又马上正经起来:“出什么事了?” “前日我隨刁县长进城开会,中央最近在验收江浙沪广四地的国防工程....” “你们连这个都敢动?”话不到一半就被孙北风赫然打断,孙北风抬起脸,眼睛死死地咬著竹石清,“九如,你可知当下是什么形势,不知有多少人想拿这事做文章!” “不是我们,是他们。”竹石清稍作辩解,“他们想让我来跟您取取经,看看寻个应对之策。” “小子,你被当枪使了,这事与你有何干係,你还来替他们谋出路,不如为自己找个好去处。”孙北风脸色舒缓下来,看得出十分轻鬆,透著一股幕后操盘手的得意劲。 竹石清有些发懵,追问:“孙叔,这话可怎么说,昨儿个我可是去现场看过了,只能说是一片狼藉,即便是拋开偷工减料不谈,就论实际完成量那也是远远不够的。真要是查下来,恐怕我也不能倖免,多少是担著一些责任的,就算不追究其他的责任,就是落下个隱瞒不报,我也怕影响孙叔您吶。” 孙北风眯眯眼:“你这说的还像个人话,知道考虑你老叔了,国防工程是大事,这是必然的。但官场之上,没有绝对的大事,你就一小科员,如果政府连你都容不下,是不是每个查出问题的地方官吏都得被夷灭九族吶?” 是有几分道理,竹石清察觉到自己昨晚中套了,光听他们说浙江那边崩了几个县长,妈的县长还不是崩了就崩了唄,像刁玉秀这样的县长,崩了也是利国利民。 “孙叔,您这么说我倒是明白了,我也是看得那帮人与孙叔你关係不错。” “也就徐冈那小子跟过我一段时间,其他人也只是工作上有些交集,要说攀关係,就刁胖子那个德行,看见他我连烟都抽不下嗷。” “那如若是他们拉我下水,我如何是好?” 孙北风叼起烟,猛吸一口,身心畅快,解释道:“想让政府管你这档子事,你还不够格哩。” 在对於时局和风向的把握上,孙北风可谓是深諳门道,否则他也抓不住南京政府成立这个契机,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竹石清听完孙北风这个话,幡然醒悟,回忆起过往的种种,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验收国防工程,这颗雷一直埋在这里,大家也都明白在民国二十六的某一天,或早或晚,总有要查验的一天,之所以大家能安坐高堂,无非一赌上层有头无尾,二赌验收官员因势利导。 其实,这是不需要赌的,几乎没有人做得到用党纪国法去约束自己的每一个日常行为,古语有慎独的说法,意思是人在独处时也能恪守原则,这个要求有点太高了,大部分人能做到人前守法尊礼已是不易。 刁玉秀这类人会如何看待其他人,手底下的民团收钱办事,层层盘剥,上边查验的大员吃拿卡要,钱给够了就放过关,长久以往,刁玉秀自然不会认为有人能出淤泥而不染,而且这个认知屡试不爽。 基於这个前提,大家的敛財逐渐肆无忌惮,胆子也是越发越肥,黑色產业链就此形成,有人给钱,有人收钱,有人负责做表面文章,有人负责善后。 “所以,这次上边是奔著人去的?”竹石清沉思须臾,给了孙北风一个满意的回覆。 上道了,上道了。 孙北风笑意不减,脸上发黄的褶子和酮黄的烟枪叠在一起,也不说话,“吧唧”又吸了一口,吐了竹石清一脸烟,两人隨即相视一笑。 正如竹石清所言,淅淅细雨下,一场席捲江南地区的风暴已经来袭,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和这场风暴息息相关,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 第7章 跟著叔混吧 不过,江寧县还是待不了了。 得走。 地方出事,先惩主官,这是一个很正常的逻辑,但这其间顺带收拾谁,不收拾谁,这讲究一个眼缘。 自己所在的江寧县出了这桩大事,即便是全身而退了,也很难明哲保身,日后他人提起,反而倒是要议论纷纷了。 但,人海茫茫,去哪呢? 竹石清骗不了自己,要说卸甲归田,他做不到,没有人能在血气方刚的年纪选择退避,更何况他的骨子里流著抗爭的血。 “孙叔,我想出去看看。” 竹石清犹豫片刻,一字一句道。 “出去,你想去哪?” “听说华北那方不太平,正是用人之际,我想北上。” “哼哼,你小子,跑到华北就能找个好差事?一不会擒敌杀人,二不知军理兵事,去了谁要你,你以为华北那边还讲求一个温良恭俭让,遇到事先看看你写的匯报和小诗么?” 竹石清一时语塞,关键时刻,不得不承认,关键时刻,写... 確实没用。 妈的,早知道读军校去了,上什么私塾... 孙北风放下烟枪,见雨势渐停,抖了抖身上的灰,念叨道:“真想做出一番事业,於你而言,军政这条路,走到底还有点希望。” 说著,孙北风手一挥,招呼远处的船夫,竹石清起身跟上,两人一道上了小舟。 船夫长得黝黑,长得过於结实,这天寒意未消,他竟也能穿著件短衫,两条胳膊裸露在外,不等老叔多说些啥,摇船起桨。 想必,又是老叔的熟人,竹石清果真羡慕,老叔究竟有何本事,要论相貌,无非平平一老百姓,没准走在街上要被认为是拉车的,要论腔调,若是不说上两句,谁能知道这老头懂得还不少? “孙叔,你可从来没告诉我你在政府里是干什么的呢?” “打杂的。” 孙北风脱口而出,没等竹石清反应,自己倒是哈哈大笑起来,引得旁边的船夫也跟著笑了两声,忍不住插了一句:“老烟枪,对自家孩子都不老实说话,你这个当叔的也忒不地道。” 孙北风压住笑,讲故事前,总得吧嗒一口,又吞吐一波,这才满意。 “国府下设五院,行政院、立法院、司法院、考试院、监察院,府间设六局,旁间设科室,从军事角度来说,又设有军委会、参谋部、训监部,海陆空司令部这些机构,你孙叔我,是参谋本部二厅的特调员。” “我说呢,孙叔你是军方的人,早知道如此我哪去江寧遭那个罪...” 竹石清暗自心惊,难怪老叔这么横,原来是军方背景,这消息灵通也是自不必多说了。 所谓的参谋本部二厅,其主要的职能就是负责情报收集与分析,因此孙北风的主要工作,就是进行各项任务的前期勘调,为参谋部制定相关规划和部署提供参考,在必要的时候,还会执行一部分监察任务,去督察各地命令的执行情况。 当然,国府工事这类事件当初是由行政系统率先督办,和军方系统关係不大,孙北风並没有直接介入的权力,但以他目前的工作性质来看,护住竹石清绰绰有余。 “老叔,你干这事属於情报工作吗?需要保密吗?” “保什么密,我乾的是调查工作,不是细作,明爭暗斗那是復兴社那伙子人玩的,你老叔我路都走不利索,还搞得了情报工作?” “叔那你这是週游全国呢,我说怎么见你一面可比见那些中央大员还难呢...” “可別把你孙叔跟那些大员比,人家天天操心著国事呢,你叔我就一跑腿的,到处画画图,当一下联络官,你要是江寧县不想干了,趁早来跟著叔混,参谋部还有那么几个职閒。” 这话看著是玩笑语,孙北风是真说,而竹石清也是真动心。 军政,军政,先军后政,再加上国府本就是一个军阀政府。 革命出身的孙北风永远把军权看作是整个权力中心的核心,这年头,碰上几个横的,你说是中央的委员还不如你有一綹子人,扛著七八条枪实在。 因此,把竹石清调回身边,也是孙北风筹谋中的一个步骤罢了,只不过今日的一番谈论,导致这个计划不得不提前推进了,真把这毛小子放到那帮老油条旁边,去迎接上头的制裁,搞不好出点心理阴影。 对竹石清来说,江寧那是实实在在的不愿去了,志不同,道也不合,卖命卖了三年,饼吃了一大堆,最后半点好处没有,临了了还要绑自己上船,实在不地道。 两人在船上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著,没话讲了就帮船夫划桨,时而又凝视两岸的高山。 今儿的水势湍急,顺流而下船速较快,不到半个时辰就过了幕府山,要说这幕府山长得巍峨,也是呈重峦之態,远远看去,白雾瀰漫。 “前边就是燕子磯了。”船夫指了指远处,准备停船靠岸。 “有劳了,刘船头。”孙北风同船夫简单作別,领著竹石清下了船,等到了岸上走了一阵,突然想起点什么,向竹石清补充了一句,“欸对了,以后我不在,你要过江啊还是去哪,找这个船夫,他常年搁下关靠著呢。” “孙叔你这混的,人船夫都不喊你长官,硬是叫了一路老烟枪。”竹石清点点头,又打趣道。 孙北风斜眼扫了一番竹石清:“去去去,你懂什么,咱两刚来南京刘船头就在这拉客了,当时我出去做点生意(打家劫舍)全靠他早晚渡我,我可告诉你,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可是人情世故,关键时刻能救你小命滴!” “知道嘞孙叔,我都记下了。” 燕子磯这个地方,孙北风基本上过不了几日就要来一趟,参谋部对幕府山一线的战略地位看得很重,坐臥於长江之畔,北接八卦洲,这里水道狭窄,江势汹涌,是关键的水路要道。在歷史上,燕子磯也被誉为万里长江第一磯,自古以来就是军事重镇和关键渡口。 在对日作战方面的预案上,燕子磯的地位数一数二。 燕子磯地势险要,鹅鑾之间绝壁林立,村户大多分布於燕子磯以南的平缓地带,区公所位於崖壁之下,而值得一提的是,燕子磯此时驻扎著一支整训部队,番號为整编67师,这使得燕子磯成为为数不多的拥有除地方民团外武装力量的地区,而孙北风此行正为此事。 第8章 营长伍志清 环视一周,竹石清內心也是一阵翻涌,这燕子磯,长得巍峨,生的秀美,既是阻击日寇的天然险地,平日里也不失为观景怡情的不二游玩地。 这要是用来发展旅游业... 竹石清读的是圣贤书,肚子里装的儘是治国理政的门道,要问他如何在这燕子磯进行兵力和火力部署,那对此时的他可真算是个难事。 但你要问如何发展贸易经济吏治,竹石清半天就能给你掏出一本策论出来。 “杀!杀!杀!” 不远的谷间,迴荡著整齐统一的拼杀声,伴著两端高山的震盪,显得十分空灵。 除了南京城的卫戍部队,竹石清还尚未在其他地方见到正规的军队,不曾想燕子磯居然有军士操练。 “燕子磯驻扎的是国民革命军整编67师二团三营,营长伍志清。”老烟枪背著手,悠悠地往前走著,不忘介绍著,“这支部队是去年刚组建的,进驻燕子磯一带也就是个把月前的事情。” 与此同时,国民革命军整编2、11、14、25、36、57、67、87等师一级作战单位也分散各地进行整编与调整,这便是国府在民国二十四年推出的陆军“整备计划”。 “整备师”由此而来,其开端源於德国军事总顾问法肯豪森將军所擬定的陆军编制调整方案,其核心目的便是应对日益紧张的国內外局势,在强化国防力量的同时为未来大规模战爭作出准备。 参谋本部对这三十个师的建设任务万分重视,不少人认为,凭藉三十个精锐师的战力,足以应对绝大部分局部衝突,如若爆发大规模战爭,以“整备师”为基础的战区兵团也有解决事变的能力。 军方和政界的底层逻辑是相通的,政界里从中央到地方,靠钱办事;军方里从中央军到地方军,靠枪说话。 整编整编,没有武器装备加持,再先进高明的部队编制也只能提高送人头的效率。 但受制於国力的客观现状,其实大部分整备师没有办法按照整备標准拿到自己所应有的武器装备。 孙北风频繁往来,也是为了这支整编六十七师。 整编六十七师是最早进行整训的部队之一,武器装备补充情况较好,建制搭建的相对齐整,参谋部需要掌握一支新编部队的真实战力,这支部队所反映的训练效果,是后续整训计划推进的重要蓝本。 竹石清一路尾隨孙北风的身后,对眼前的景象难免充满疑惑——日军的主攻方向是自东北地区向南侵袭,如今兵锋威逼华北,北方局势不容乐观,而国府仍然把大部分整备师放在苏沪一带,只能说明对於华北,国府没有要大力增援的態度。 即便是华北事变使无数国人心惊饮恨,但北方始终无法有效遏制住日军下一步的进逼,而领袖的一系列妥协发言也曾引发巨大的社会影响,这导致政府的公信力极速下降,民眾的情绪愈加不满。 有一件事竹石清记忆犹新,发生於去年春天,適才华北事变爆发不足半年,各地的民眾,尤其是学生群体的愤慨不减,竟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蹲守一个前往值守岗位的公所文员。 最终,公所文员暴尸街头,但迫於舆论压力,政府並没有道出事件后续,真凶是否查到,查到了又是谁,无人可知。 每每想到此事,竹石清都汗毛倒竖,他一个破打工的,军国大事无从知晓,发展决策概不能参与,这要是死在和民眾衝突的一线,倒霉不说,还很不光彩。 .... 整编67师覆盖了南京以东汤山至棲霞山一带的地区,其基本作训单位以营为主,分布於各主要县区。旅以上军官多为黄埔系出身。 伍志清,湖北宜昌人,先后参加护国护法运动、北伐战爭,服役期间军事本领突出,在北伐中曾率领特务营掩护全军撤退,因此提拔,后编入67师,任中校营长。 见孙北风与竹石清二人前来,伍志清当即將训练任务交给营副,自己一路小跑就来到孙北风面前,抬手就是敬礼: “孙大哥,又劳烦您跑过来了。”伍志清五官颇为精致,嘴角带笑十分具有亲和力,皮肤带著微微的古铜色,“快隨我进屋来。” 孙北风简短地介绍了一下竹石清,竹石清没有军方履歷,因此二人握手示意。 说罢,就领著二人,穿过作训的砂石滩,背后的营区映入眼帘,营区深处的炊烟冉冉上升。 营区靠著最近的谷口的尾端,再往前,就是燕子磯百姓居住的村落,之所以將营区和作训地放在此处,也是避免不必要的打扰。营房右手第一间,便是伍志清的办公室,同样也是他的寢屋。 论革命资歷,孙北风略老一些,黄埔系早期军官大多年轻,饶有抱负,对待早期革命人倍感敬意,加之孙北风天生具有独特的人格魅力,两人很快以兄弟相称。 三人落定,伍志清便著人端来一盘生米和一壶茶,还稍有些不好意思:“孙大哥,军里禁酒,咱们以茶代酒,日后有机会我们再好好喝。” 孙北风倒没有酗酒的习性,他只爱抽菸。 “太客气了伍老弟。”孙北风乐呵呵的,“每次来你这啊,我总能找到点过去的感觉,不过,还是你们年轻人有活力,有朝气,我这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想要上阵杀敌也难咯。” 伍志清哈哈一笑,打趣道:“你老哥都杀完了,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竹石清也被逗乐了,插了一句:“孙叔,你看你成天忙活著,还不如早点退休安享万年,把机会让给年轻人。” 竹石清说完就感觉不大对劲,伍志清也年长自己不了几岁,这一叔一哥之间,自己怎么还成了小辈了? “竹兄弟说的是啊,孙大哥未来也多提携提携老弟。” 事实上按发展前景来说,伍志清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在抗战爆发前就任中央军的营级军官,加上黄埔系的背景光环,只要能够活下来,无论如何也能混上个將官。 前提是,活下来。 第9章 德军训练標准 伍志清是孙北风对接整编67师的一个窗口,也是孙北风向参谋部匯报的一个模板。 整备师又称调整师,是对以往编制內军队的一次全方位升级,主要工作內容包含军队编制规整、单兵训练优化、德械装备更新、指挥官战略战术培训、军队补给线运营与维护等方面。 而这些方面,串联起未来中日战爭中德械师治军杀敌的经脉枢纽,成为能和日军主力师团正面交锋的重要基础。 在编制方面,以师一级建制举例,以调整方案为標准,满编整备师的总人数在一万人左右,採用两旅四团的框架,其中师直属部队炮、工、通信、輜重各1营、骑兵、特务各1连,炮兵营多採用75mm山炮,輜重营配备约20辆汽车。 旅无直属部队,直辖两个步兵团,团以下皆为三营三连制式。团直属部队包括一个迫击炮连外加一个步兵炮连,另外还有特务连与通讯连,部分部队还配有短枪排。每个步兵班组都配属一挺轻机枪“zb-26”型捷克式轻机枪。 在理想的条件下,调整师拥有较以往编制更为现代化的指挥体系,在团以下的火力得到了充分的优化,这促使每个步兵团独立作战的能力得到了大幅提升。 “別的都不缺,长枪短枪基本健全,就是炮有点少。” 伍志清带的是营级单位,按方案来说营部会配属一个一个机枪连和迫击炮排。机枪连已经组建成功,但迫击炮却迟迟没有到货。 孙北风心里默默记下,转而问道:“师里情况怎么样?” “师里...与我也没多大差別,现在大家都是缺炮。” 在最初的计划里,每个师按照科学的火力配比,甚至编制了一个105榴弹炮营和独立炮兵团,但受限於实际情况无法完成。 而同时期的日军甲种师团,每个师团配有一个加强炮联队,其火力程度可见一斑。 “训练状况怎么样?” “去年兄弟们还吃不太消,而今已经適应了,德军的標准不简单,不是以往那些训练量能比的,我们军官的培训大多也是按军校的基础,主要做一些火力点的配置,穿插与反穿插,渗透与偽装这些。” “要推广到各军,你觉得行么?” “不行。” “怎个不行?” “单兵素质,靠练,也靠精神。”伍志清目光如炬,一字一句道,“兄弟们知道聚在一起的使命,也明白未来可能会发生什么,训练起来不含糊,要推及各处,恐怕阻力不小。” 按德军的训练標准,战士们每日徒步需达標四十公里,除此之外,还有强行军、障碍行军、山地行军等科目,每周安排有专门的军事对抗和模擬演习。 在指挥官层面,主要强调基层指战员的综合能力,具体为临时决策能力,统军能力,敌情与战局判断能力,协防能力等。 当然,德军的標准之严苛,落实到国军身上,势必会打一些折扣,但绝大部分作训形式的確保留运用。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竹石清若有所思,忽然发觉其实中国的问题贯穿军政,不团结的、分裂的军政体系导致很多事情无法推行。 为什么要將作训部队安排在苏沪,答案也很清晰,因为平津地区严格意义上是西北军的地盘。 而军阀之爭的血肉记忆刻在每一方势力的身上,斗爭与吞併始终是各地角逐的终极目標。而老蒋,恰好又最喜借刀杀人,过河拆桥的手段。 这一点在过去几年內对付川黔军阀屡试不爽。 让中央军来平津?岂不是引狼入室,所以,华北很难。 竹石清想的出神,恍惚间孙北风和伍志清又聊些些许,但大都没进脑子,直到外边准备开饭的动静,这才回过神来,往营外望去,集训了一个早上的兵士尽数归来。 营里扛锅那个炊事兵吸引了竹石清的注意力,这傢伙生的短胖,脸上也肉嘟嘟的,喘著气就在竹石清面前转了好几个来回,远处喊他“魏胖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竹石清忍不住起身往外探去,三五一团的战士聊著家长里短,往远处营房搭建的食堂走去。 “九如,你要想出去看,就出去看看吧,老坐在这,听我俩的舌根子你也不痛快。” 孙北风看出竹石清心里的九九,故而顺水推舟,边说著,抄起搁在桌上好一会没摸的烟又给吸上了。 饭点的营房里很是喧囂,四面都是人,口音也来自天南海北,有不远的闽南腔,也有遥远的川音,都说中央军不养閒人,竹石清今天倒是要见识见识。 走出营房,那个魏胖子又晃晃悠悠地经过了,不过这次一把被竹石清拦住:“兄弟?兄弟,你带我逛逛唄。” 像是忙晕了头方才有了意识,魏胖子晃晃脑袋,驻足看向竹石清: “你不是我们营的人吧?嗷,你是跟著孙大哥来的,你要是跟著我,那可就没饭吃了,那帮人饿的跟牲口一样,晚去半晌连汤汁都剩不下。” “不要紧,我就是隨处看看,但又没个方向。” “这军营有啥可看的,真想看著点东西,我正要去山南给三连送饭,你要是捨得力气,你就跟我走。”魏胖子说话很利索,语速很快,整的脸上的肉嘟嘟地震。 竹石清应了一声,见些以前没见过的,心里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跟著魏胖子出了营口,炊事班的五六號人已经抬著扁担饭桶以及三箱枪械在旁边候著了,只等魏胖子一句吆喝就准备出发。 “小兄弟,你来都来了,不如给咱弟兄们也分担点。”魏胖子忽然回首,呵呵一笑。 竹石清不以为意,扛点东西算什么,自己从小顛沛流离那也是吃过苦的,想都没想竹石清一口答应,魏胖子看他身形单薄,脸又白,不免有些担心,最终还是只让竹石清和另一人共同负责一箱步枪。 背上去的那一刻竹石清便后悔了,这他妈抬棺材呢,这么重? 常年握笔的手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但此刻放下,未免太不男人,竹石清心里苦嘆,脸上摆出轻鬆的表情,实际上嘴里牙都快要咬碎了。 “哟呵!”魏胖子有些吃惊,“你这小子看著白白净净,还有把子力气呢,太好了,那咱们上山!” 第10章 江寧县 其实竹石清並不是白面书生,只是和这帮壮汉比起来稍显羸弱。 要知道,竹石清平时主要打交道的是地方民团,民团什么东西,现在看来那就是流氓组成的队伍!除了会扣扳机以外,啥也保证不了。 这民团里面的人也是千奇百怪,有胆子小的,怂著可能几年都不放个屁,也有流气的,成天仗著手里有傢伙就出去吃喝嫖赌,强抢民女。当然,指望从民团升官发財的也不在少数,尤其是各地警戒抓通缉令上的悬赏的时候。 跟那帮人比起来,伍志清这个营算是个特例,也是让竹石清长了些见识,过去只在公文和报导里看见所谓十九路军浴血奋战,以及长城抗战,百灵庙大捷这样的事跡。 这上山的路著实难走,竹石清早先还能咬牙坚持,久了只感觉浑身筋骨酥麻,右肩像是被削平了一般,似乎已经和扁担凹凸的形状镶嵌在了一起。 “可是辛苦你了,兄弟。”魏胖子见竹石清扛著辛苦,但也不好喊他放下,於是背著锅凑到竹石清的一侧,“像你这样的官,我还真没见过,之前部队整编的时候见过一个处长,喝,那小黑领打的....” 竹石清哪里听得进去这閒磕,问道:“为何一连二连在营房吃饭,独三连要在山上,吃饭还得扛点傢伙上去?” 魏胖子解释道:“今天三连的作训任务是武装越野和对抗演习,早晨围著周围几个山转了半天,下午还得山间对抗,索性就不下来了,咱们炊事班也没什么任务,给他们送上去省的兄弟们白费劲。这些洋枪是早儿送来的,没赶上他们出发,一连二连都换装完了,营长吩咐把枪顺道给他们抬上去,我正愁人手不够呢,这还好是碰见你了。” 魏胖子所说的洋枪,正是德造毛瑟1924式步枪。 m1924毛瑟步枪是二战战场上应用十分广泛的步枪之一,其机身长度適中,射击精度高,有效射程超600米,弹容量5发,是一款非常优秀的步兵装备。 “我听他们都喊你魏胖子,没想到你背一口大锅脚下还这么利索。” 魏胖子难得被人夸,故作谦虚道:“哪里,咱炊事班就是要到处跑,那脚下当然是要快点的,晚一分钟那帮兔崽子就要骂娘啊,到时候营长还要批我。” 魏胖子虽然胖,但跑起来真的快,这是竹石清看在眼里的,別的不说,这伙人的体能確实比普通人高出一截。 正想著江寧县那伙民团呢,江寧县那档子破事也跟著进脑子了,竹石清不得不提前考虑下回县里如何回復,毕竟这明面上还是要和同事们团结团结。 真想要跟著老叔混,可孙北风也没给个准信,具体竹石清心里也摸不准。 想到这竹石清脚下不禁也快了几分,跟著孙北风出来玩了半日,世面也见了,这体力活也做了,是该回去办办正事了。 魏胖子见竹石清小腿嘚嘚的,来了兴致:“我说你还真是个怪人,哥几个累的喘,你怎么越走越快了。” “啊,我刚刚想事呢。” 竹石清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並没有多说。 几番试探下来,魏胖子也大抵是摸清了竹石清的来路,年纪不大,也没有预人的傲气,看样子和自己一样,就是个大头兵。 “你在哪个地当差呢兄弟?” “江寧。” “咱这地以前是江寧的地界对不?” “是。” “那你干上啥官了?” 官?竹石清提到这就来火,刁玉秀和徐刚那两王八蛋就闪烁在脑海里,不给自己升调就算了,出了事还要和自己捆绑。 见竹石清不说话,魏胖子就是情商再低那也不再做声,驀然又想起了些什么,又开口道:“兄弟,你既然是从江寧来的,那你可得小心点,燕子磯昨儿抓了不少人呢。” 抓人? 竹石清一个恍惚,脚下差点踏空,硬抬著担子,一个踉蹌,得亏魏胖子眼疾手快,上来一扶,这才稳住了身形。 竹石清镇定精神,问道:“燕子磯抓什么人,难不成这边的工程也不过关?” 魏胖子眨眨眼,心里暗想自己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对方就知道个七七八八,想必也是有了心理准备,索性就说了:“何来过关一说,那哪是修工事,那是给俺们修坟呢。要说哪里搞得好,还得是德国佬亲自督办的江防工事气派。” “抓了多少人?” “区公所里面没剩几个了,昨儿我们营长还派了一个排过去帮著审人呢,来的说是什么执法处的,人也不带走,当场就审,稍微沾点关係的,基本上都得上那个名册。除了工事,好像连几年前的旧帐都翻,別的我也不太清楚了。” 这话听的竹石清汗毛倒竖,要说江寧县什么情况,这几年怎么摸鱼划水,那自己还不是得落下一堆把柄,纵使老叔神通广大,那也是建立在自己完全不参与的情况下。 虽说国防工程自己可以抽离出来,但以前那些破事照样经过自己的手,隨便查查就是漏洞百出。 江寧县,还真是个“福”地。 不出一会,午饭和枪械尽数抵达山南,竹石清饿的够呛,也不管魏胖子之前说的那些,直接就和三连的兄弟们凑一个锅里吃了,真吃起来,比人家上午刚山地跑完的兵士都吃的多。 风捲残云,饱餐一顿之后竹石清当即隨著炊事班下山,刚抵达营口,就看见孙北风正作別伍志清,一晃一晃地走出来。 “走,小子,燕子磯今儿算完事了,回南京。”孙北风聊完似乎心情还不错,鼻下的短胡跟著嘴角一同上扬。 船上,竹石清忍不住和孙北风继续江寧县的话题:“孙叔,江寧被查看来只是早晚问题,我怕我搞不定,最后反而拖累你。” 孙北风一反来时那般自信,听竹石清的话也只是面色微沉,吐了两口烟之后扭头看向竹石清:“刚才在营中,我也是听伍营长提了此事,这次中央似乎是派了黄埔三期的康泽下来,看来对这件事很重视。” 竹石清有点发怔,不知道下一步如何是好,孙北风又道:“无论如何,先沉住气,不要节外生枝,若是县里有人提前出逃,不要效仿,復兴社这伙人,能追你到天涯海角,你若显得慌张,反而让人觉得你有问题,明白?” 竹石清狠狠点点头。 第11章 清算 康泽是什么人物,是老蒋的“十三太保”之一,一手筹建起復兴社这个特务组织。 在国民政府的治政体系之中,稽查工作实际上应当由监察院负责,全国上下分成若干个独立的监察区块,不同区块设定专门的监察专员。 每个区块配有一个专门的审计部,主要负责经济核算,区块的直接领导一般为监察院下属的常任委员。 但由於实际状况,仅凭监察院独自的力量,往往不能实行好监察权力。 被查的对象往往比监察院本身要横的多,因此,这一次老蒋也是动用了军政方面的力量。 “不过,九如,贪腐要不得,光会说也要不得,无论国府这次出於什么目的,能打击一批,总归是好事。” 竹石清听来,觉得老叔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有何寓意,但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並肩坐在船上,刘船头卖力地摇桨,激起浪朵朵。逆流而上,耗费的时间远比上午要长,许久之后,三人才回到下关渡口。 临走的时候,孙北风给竹石清留了一句话,据说是竹父和他年轻的时候用来勉励自我的,“要立心做大事,不要立心做大官。” 这句话出自国父孙中山先生。 竹石清听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勒马和孙北风告了別,一路就往江寧县去了。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解无聊,??????????????????.??????超靠谱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返程的途中,望著两侧的草木逐渐远去,竹石清驀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三年来都陷入了一个误区,这分明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或许,做大事也不一定要做大官。 回到江寧县的时候时辰稍比昨天早些,天还带著些许亮色。 令竹石清有些瞳孔地震的是,远眺望去,江寧县分明灯火通明,火光四处闪烁,定睛一看才看出是火把在快速移动。 县里没有大的动静,但隆隆的脚步声四散开来。 “不好!” 竹石清脑子里闪过一个猜想,难不成就是今天? 思忖半晌,竹石清知道避无可避,拍马径直往县內而去,果如他所料,一队士兵正越过观望的江寧百姓,把县政府周围环绕起来。 远处还有几列人马往县里归来,身著藏青色中山装的头领身后跟著几个扛枪的隨从,他们自南往北,正是从方山方向来的。 刚到县政府周边,竹石清翻身下马,就要往县政府里去,却被警戒的卫兵挡在外面,还厉声呵斥了一句:“县政府已经戒严了,閒杂人等不要靠近!” 竹石清没穿制服,此刻活像一个当地小伙,不得已,他只能亮出这个可能会给他带来生命危险的办事员身份。 那卫兵一听,疑惑之情掛上脸庞,刚刚的凛然消失无影,凑过来低声问了句:“兄弟,你都出去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竹石清苦笑,也顾不得解释什么,牵著马就往里走,方才抵近院边,里屋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传了出来,“长官,这这纯属冤枉。” 是刁圆球的声音,竹石清顿感反胃,正入门庭才看出是什么情况,內屋里也是簇拥著不少人,厅堂的桌案上堆满了县里大大小小的公文与日誌,另一张桌子摆放著帐册,大小官员都在墙边候著。 “你就是竹石清?” 门后转出一人,方脸竖眉,声音浑厚,身披一件黑亮的皮大衣,手里攥著一双白手套。 竹石清停住脚步,尚不知来人是谁,看架势估计职衔不低。 “回长官,是在下。” “听说你今天去南京了是吗。” “是。” “所为何事呢?” “许久没有回南京探访家人,今日获县长许可,忙里偷閒,回去看看。” 竹石清脑子堆砌著对整个环境的疑问,唯一確定的事情就是县里被查了,具体查到了什么,有没有查到国防工事,县长又交代了什么,都不得而知。 皮衣男让出身形,一把钳住竹石清的胳膊,朝中堂领了两步,往桌上一指,语气也锐利了几分:“这些材料都是你做的?” 悽厉的声调使得在场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连查帐的隨行官员都將目光投向了这里,远处,刁玉秀和一眾科长俯首不言。 竹石清默然在地,后背凉意上身,浑身力气像被抽空了似的,挤著眼睛看向刁玉秀,刁玉秀头压得更低了。 眼瞅著是没有退路了,但此时绝不是正面硬碰硬的时候,若是一口撇清自己,还不知道这小小的空间会乱成什么样子。 四周静得可怕,皮衣男勾著眼死死盯著自己,下一秒就能喊两个人把自己当场毙了。 “是我做的,这,这是我的工作。”竹石清正色道。 皮衣男听完冷冷地笑笑,正要开口,堂外身著中山装的中年男子到了。 皮衣男撇下竹石清,扔下手里的书卷,往外探去,列在男子边上,低声道:“郑处长,都查清楚了,这些都是这小子做的。” 这些,明显指的就是竹石清经手的那些文件材料,而这个郑处长,成为了现场级別最高的人物。 郑处长不怒反笑,和气地走到竹石清跟前来,扫去肩上的烟尘,不知是真是假地道了句:“你倒算个人物,敢明目张胆地造假。” 郑处长放下手的剎那,不等竹石清辩解,几个卫兵就將竹石清双手反制,压了出去。 县政府院旁有条巷子,竹石清被扔到了这里,两口有卫兵守卫,令人发笑的是,巷子里还有惊魂未定的谢家父子,以及几个面生但能判断是其他几个乡的乡长或民团长。 抓的人还不少! 谢家父子早已经是哭过一场,见到竹石清也被扔了进来愈发按捺不住,不顾旁人的眼光,马上抱在一起就开始掉小珍珠了,边哭还声嘶力竭地骂著: “刁玉秀你个王八蛋! 钱都是你挣的,你他母亲的说这么干没事! 你他妈的你不得好死!” 吶喊从巷子內翻腾而出,灌入外边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引得巷子里其他人也暗自抹泪。 江寧县的百姓围观著这一奇观,分明对县乡鱼肉百姓已是习惯,真正抓贪官、抓乡绅这还是头一遭。 当然老蒋不会傻到去动地方实力派,但对於刁玉秀和谢元化这种草根来说,天生就是被拿来立威的命。 “竹石清,你出来,郑处长要见你。” 皮衣男不知从哪转出来,领著竹石清又往外走。 第12章 橄欖枝 “小兄弟,你做事做的好啊,来江寧县也才不到三个年头,这前前后后整理的严丝合缝,要不是我们亲临现场,哼哼。” 县院旁的一处宅邸,现已经被他们改成了临时办公点,竹石清被带到这里,眼前正是那个“郑处长”。 “坐吧。” 旁边的方脸男给竹石清塞了个凳子过来。 竹石清屏住呼吸,冷静地用余光扫了一圈,发现了端倪。 这里已经没有所谓身著草黄色军服的卫兵,全换成了黑衣兵,也就三四个,分列在郑处长的左右。 “回长官话,县里大小事务,不是在下能决定的,凡县里事宜,皆由县长所定,各科主官负责执行,我等小辈,仅仅只是按照他们的吩咐攥写文件而已。” 竹石清强装镇定,压住要颤抖的声调,脑子里疯狂回忆老叔的话,企图寻求一些底气。 对方没有直接应答,反而是打开了竹石清所攥的书卷,念道: “民国二十四年四月,新生活运动已深入乡、保、甲,成效显著,所涉之处,人皆去陋化整,生活井然。” “民国二十五年七月,3000余难民接济工作顺利完成,户籍尽数迁入本地。” “民国二十五年十月.....” 竹石清不予作答,反倒是郑处长念著念著忽然嗤笑一声,放下书卷还觉得不过癮,又哈哈大笑,但在竹石清看来,更像是假笑。 “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在以前叫什么吗?叫欺君罔上,你说你受上级裹挟,那也能给你定个狼狈为奸,就算是毙不了你,也扒你一层皮。”郑处长眯眯眼,又严肃起来。 “我竹石清要是怕死,今天就不会回江寧。” 竹石清內心已沉淀完毕,既然对方没有直接处置自己,带到这么一个较为私密的场合,必定有其他的用意,这就是自己的底气。 “好!你不怕死。”郑处长微微一笑,猛地面露狰狞,两眼散著凌厉的杀气,大喝一声,“带两个人进来!” 最外侧的黑衣人立马回县院內押了两个人往外出,竹石清只听得到背后传来他们挣扎的吼声。 下一秒,两个人眼角带泪的人就被摔到了竹石清的右手边,一时间两人匍匐在地,跪著向前,连拜带磕:“饶了我吧...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这其中一个,居然是赵千! 竹石清不自主的从凳子上站起,瞳孔霎时放大,略有些呆滯地看著这一幕,隨后又被旁边的黑衣人摁住。 前堂上的郑处长歪著头,缓缓从公文包里摸出一把亮黑亮黑的手枪,递到了旁边方脸男的手里:“伯通,你明白我的意思。” 说完,咧了个笑脸。 方脸男会意,举枪对著凑上来的两人就是一枪。 “砰!”的轰鸣声快要掀翻院上的砖瓦。 赵千旁边的小兄弟当即被击倒在地,胸口的鲜血如泉水一样外溢,嘴巴里一直传来呜呜的声音,却说不出一句话。 赵千嚇得魂飞魄散,枪响当时就调转身子准备要跑,还没挪几步,方脸男的下一枪就到了。 “砰!” 子弹自后脑而入,赵千当场坠地,径直躺向了竹石清的右手边,血液顺著衣物沁入地砖之中,又流到竹石清的脚边。 竹石清的眼睛绷得正圆,血丝遍布整个眼眶,浑身压抑不住的颤抖,但一声未吭,粗气从鼻间呼出,死死盯著郑处长。 院外,无论是巷子里还是县衙內的人群已经开始骚动,处决的枪响似乎已经预示著他们的死期。 但终究是蚍蜉撼树,骚动很快平息,围观的百姓仿佛也丧失了观赏的兴致,一鬨而散,比起看到官员被毙,他们更想保住自己的小命,不被牵连才是最重要的。 “你还真是不怕死。” 郑处长鼓了鼓掌,又命人將两具尸体拖了出去。 竹石清再也压不住怒气,骂了句:“你滥杀无辜!草菅人命!” 赵千的死令竹石清的心灰了半截,一个刚入职不到半年的科员,仅在江寧度过了属於自己的第一个新年,今天就躺在了这冰冷的地上。 两声枪响彻底击碎了竹石清三年前的畅想和期待,什么狗屁升官,什么狗屁出人头地。 拿著枪,才是硬道理! 听到竹石清颇为文艺的叫骂,方脸男出来冷喝一声:“你小子给我放尊重一点,坐在你面前的是郑介民郑处长!你知道多少人想见上郑处长都....” 郑介民?竹石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碰上狠茬了,老叔曾经说过,復兴社只是他们特务组织的外层组织,其社员眾多,人员也参差不齐,主要进行一线的暗杀与情报工作。 而资深且忠诚的成员,才有资格进入第二层组织——同志会,最为核心的,是力行社。 力行社的成员皆为黄埔系精英团体,其骨干力量都是老蒋政治运作的关键人物,其中不乏有戴笠、康泽这样的中坚力量,而郑介民就是其中之一。 “伯通,在外头不要说这么多,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郑介民摆了摆手,打断了发言,又瞄向竹石清,“说实话,我很欣赏你,不仅是你的业务能力,也欣赏你的胆识。” 竹石清的愤怒是外溢的,没有人看不出来,不接郑介民的话头,搞得现场氛围居然有些尷尬。 郑介民也不介意,进一步说:“其实,我没有杀人的权限,想必你也听过復兴社的江湖故事,这次清洗,我们也只是协助监察院工作,我们只负责抓人,后续怎么审、怎么判他们说了算。” “那你为何残害无辜!?他才来半年!” “这与我何干。”郑介民侧靠在椅子上,打了个哈哈,“就是因为你,监察院那帮老头后面又得告我的状,今天本不会死人的,谁让我发现了一个做宣传的人才呢,你不是我的菜,但康泽肯定喜欢你。” 康泽.... 郑介民说的的確真实,康泽的晋升,便是建立在其先进的情报工作和宣传技能上,早年间,他先后担任过政治部主任、宣传大队大队长、《中国日报》社社长,如今到了力行社,康泽主管仍然是舆论和宣传方面的工作。 对於竹石清这样的才干,康泽见了必定欢喜,要说暗杀渗透,復兴社有专门的培训班,但要说文化攻势和舆论控制,这是老蒋现在最缺的。 “怎么样,来跟著我们干,江寧的事都是屁事。” 郑介民露出了笑,摆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第13章 调查 竹石清內心攒动,並非为这突如其来的“恩赐”,而是悲愤於这戏謔的社会。 不过他也听出了一些比较关键的信息,至少这帮人黑衣人,都是復兴社的成员,想必大多都是特务出身,身手不凡,且办事縝密。 用他们来协助政府部门,远比正规军队要合適的多,他们更善於发现潜在的“敌人”。 定定地看著郑介民,竹石清憋著的一口气缓缓吐出,喃喃道:“郑处长,恕我不能奉命。” 被唤作“伯通”的方脸男脸色骤然一紧,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转头又看向郑介民,郑介民反而倒是不怒不喜,只是听著,好一会才说:“既然不想来,我们復兴社也不会强求,我只是觉得,你错过了一个享受荣华富贵的大好机会,小孩。” 竹石清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嘴角挤出一抹僵笑:“谢谢郑处长和康长官的赏识,只是石清才疏学浅,也不过是做了三年文员,手无缚鸡之力,不敢坏了长官们大事。” 郑介民点点头,竹石清的回答倒还算得上是体面,一番对答下来,也没有损了自己的面子。 至於收不收入麾下,郑介民不在意,即便是进来了,日后也是康泽的人,而康泽日后是敌是友也说不好,自己没有养虎为患的必要。 “你也不用急著答覆我,復兴社的大门向你敞开,若是以后遇到了麻烦,儘管来找我们。” 郑介民也为这场闹剧给了一个体面的收尾,除了抬走的两个年轻科员和地砖上的鲜血,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说罢,伴隨著郑介民的起身,復兴社的人隨著准备退出宅邸,临走之前,郑介民补了一句:“我没有权力带你离开这里,你们所有相关人都得留下来接受监察院的调查,祝你好运。” “如果你有幸能够保全自己,日后可以找他,他叫申伯通,是南京站的联络员。” 郑介民指了指方脸男,隨后便扬长而去。 竹石清也被带回到了县院,此时的县院,只剩下草黄色著装的卫兵,復兴社的人马已然散去。 復兴社一走,场面上缓和了不少,少了命在旦夕的紧张,各科科员互相交头接耳也没人管,竹石清回到队伍之中,就被刁玉秀拉了过去: “老弟,你没事吧,那帮王八犊子,吃人不吐骨头的!” 竹石清没有管刁玉秀的说辞,人群中,他看见了方文坚的身影,他斜倚著墙壁,一个人靠著,默不作声。 想起方才赵千的遭遇,竹石清竟觉得有一半责任在於自己。 “老弟?今日你去找老烟枪,他可有什么对策?” 刁玉秀是很精明的一个人,他知道对於腐败案件,原则上不需要復兴社插手,真正审理的还是监察院,等復兴社一走,他就有希望运作力量,死灰復燃。 “刁玉秀,你真是狼心狗肺。”竹石清气上心头,“若不是你平日大肆敛財,引得县里兄弟跟著你蒙难!” 听到这话,刁玉秀垂下脑袋,老泪纵横,也不知道是真的懺悔还是死到临头的恐惧,呜咽道: “是,我刁玉秀对不起兄弟们,但是!这钱也不是我一个人拿的。这个王八蛋徐冈,下午得到消息他就跑了,我真是想不到,这个狗娘养的快马准备好了几日了,眼见情况不对他就跑了!” 刁玉秀摆出委屈和无奈,竹石清这才反应过来,四周看了看,果然没有徐冈的身影,不愧是跟著老叔混过的...这反应,真是没话说。 院外已经打起了火把取光,院內几间屋子正在被加紧打扫,两个中年人正装在旁边聊著,手里夹著一沓档案,吩咐著手下加快速度。 “老弟,你老叔不会丟下你不管的,你定要帮帮哥哥我,哥哥要是平安度过此难,家財与你一半!” “今儿我去都没找见我叔!” 竹石清实在懒得废话,瞎话都没打草稿就吐了出来,想著不太严谨,又补了一句,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我要是找到了,我还回来干什么,给你们殉葬吗!?” 这下刁玉秀不信也得信了,彻底陷入了绝望,眼里的光也暗淡了半分,想到沪上的豪宅还没有享受,洋街上的商铺还没收回货款,家里的小老婆们还在等著自己回去温存... 刁玉秀流下了遗憾的泪水。 不出半个钟头,审判场布置完毕,监察小组挪用了县里的会议厅,装置成为一个简易的问讯室。 外头的大小官员,此刻已经是禁止互通,在卫兵的看持下,一个挨一个的坐在外头的长凳上,一连坐著几十號人。 谁都不想坐第一个,眾人面上不说,行动上你让我,我让你。 最后的结果就是,监察小组勒令县长第一个。 眾人这才不予爭辩,稍稍满足。 刁玉秀挪著宽大的臀部,手上攥著家眷给的手绢,不住地擦脑门上的汗,脸上的表情时时绷著,屁股都没坐热,里面喊来了: “刁玉秀,进来!” 刁玉秀浑身一颤,缓缓起身,本就不高的他腰还弯著,推开会议室门前回首看了一眼眾人,只可惜没有人有心情看他。 进去许久都是一片沉寂,直到一声高亢的“饶命”从里面炸裂而出,惊的外边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居然喊的是“饶命”而不是“冤枉”,竹石清意识到,监察院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此时再做任何辩驳,已经无济於事,现在要做的,就是推卸责任。 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刁玉秀被两个戴著钢盔的卫兵架出了会议室,像是拖著一头歇斯底里惨叫的猪仔。 后头又进去了几个人,有科室的主官副官,也有基层打工的办事员,儘管都是面如土色,但终究还是有些区別,如今这个场合,官做的越大越有可能被做掉。 “下一个。” 里面的声音再次传来,竹石清前侧已经没人,轮到自己了,不用想都很明显,作为经手一切的主要相关人,自己绝对是被调查的重中之重。 见证了欺骗与死亡,感受过刀尖舔血的滋味,才能爆发出真正的力量,磨礪出崭新的自己。 竹石清顺了一口气,起身推门而入。 第14章 不是,老兄你? 这个会议室,竹石清已记不清出入过多少回了,在江寧县工作的三年,县政府的每一个陈设他都熟络於心。 推开门,室內的杂物已被尽数搬出,偌大的空间只留下了一张办公长桌,桌后有两张椅子,左右坐著方才在外边看见的中年男子。 会议室门的內侧,耸立著两个持枪的卫兵,长桌的右侧有一张短桌,有一个事务员在那做书记工作,一直在抄抄写写。 桌前也摆了一个椅子,竹石清缓缓上前坐下,这才看清两人的模样,左边那个同刁玉秀一样,圆脸圆眼眼镜,鼻子有点塌,右边那个稍微精瘦一些,皮肤黝黑,身子笔挺,像是当过兵的。 精瘦的这位目光稍显和蔼,脸色也没有那么严肃,先是正经的介绍了一下各自的身份: “竹石清,今天只是例行调查,目的是为了挖出真正损害国家利益,大发战爭財的贪官污吏,你无须紧张,问什么答什么就是,我旁边这位是监察处的唐专员,我是聂专员。” 眼镜男先行发问:“姓名。” “竹石清。” “科室。” “民政科。” “上级。” “徐冈。” 两人一问一答,唐专员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抬起脑袋,上下打量著竹石清,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就是刚刚被復兴社带走的那个小子?” 竹石清微微頷首。 左右二人对视一眼,也不延展,放弃了这个话题,继续作问。 但竹石清心里料定这其间必有故事,或许有没有可能...监察院和復兴社存在一定的组织矛盾?无须多想,这必定是有的,復兴社作为专设组织,以老蒋为最高领袖,常做出越级越权越章程的行为。 就刚刚枪杀行政人员的事情来说,无疑对监察院的权威是一种挑战。 “你的问题,不小啊。”唐专员看了看手中的材料,夹起声音阴阳了一句。 竹石清正整理著措辞想推諉一番,聂专员忽然插入道:“竹石清,你不用多想,是你做的,你如实告诉我们,做了什么,受谁指使,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罪人。” 唐专员被突如其来的打断整的有些不舒服,但也只好拿起材料,准备“就事论事”。 “不少人交待,你和刁玉秀走的很近,有人说你是他的化身,大小事宜都要经过你手,不错吧?” “我的確为刁玉秀操持过很多工作,基本上都是文书方面的,民政的也涉及一些,但都是按照刁玉秀的意见来的,我只是一个科员,入职方才三年,配不上是刁玉秀的化身。” “你的意思是这些文书都是刁玉秀的意思?”唐专员並非不信,而是想刻意刁难一下竹石清,“他刚才可是交待这些都是你做出的好成绩。” “既然专员信他,那为何又將他拖了出去?”竹石清正色道。 唐专员一时语塞,脸上有些掛不住,又不好发火,语气和语速都提起来了些,又问: “你的上级徐冈跑了,这你无可否认吧?你作为徐冈的得力助手,民政这几年贪了多少资金,我想你不可能不知道!” 说著,唐专员胸有成竹地將桌上另一本帐册举了起来,明显审计已经进行了核查,就江寧县这个烂帐,能对上一半就是佛祖保佑了。 “县里事我知道,钱我如何知道?”竹石清面不改色,语气甚至有些轻佻,“此事你们不去问財政科,问我作甚?財政科长现在还在外边坐著,你们若是觉得有问题,不妨拉进来当面对峙。” “好了好了,老唐,你就事论事,別带情绪。”聂专员再一次介入,止住了唐专员按捺不住的火气。 其他人进来都是求饶,就这个竹石清进来,分明问题很大,反而义正言辞。 唐专员气得不轻,上个问讯的不也是个科员,怎么不见老聂这么护著,到了这个竹石清处处跟自己抬槓。 “如今徐冈跑了,你知不知道他可能会去的地方?” “不知道。” “你要是不供出他,定罪的可是你。” “徐冈是徐冈,和我有什么关係?你们自己抓不住人,为难一个年轻人?” “你最好给我態度放好一点,这些事情过了你的手,即便你不是主谋,想定你的罪,那也只是我一句话的事情。”唐专员再度发作,嘴角的鬍鬚已经气的上扬,圆脑袋因充血已整体发红。 竹石清对於他的发怒不予回应,反倒是问旁边的聂专员: “聂专员,我想请问,一地出现了问题,是不是要將整个行政系统全部除净?” “自然不是。” “那以您的查案经验,贪腐问题在主官还是在基层办事员。” “那自然是主官,上樑不正下樑歪。” “我没问题了。”竹石清一字一顿道。 聂专员只是笑了笑,回道:“竹石清,你且回去,就如我开始说的,具体的情况我们会进行调查,此次不仅是江寧县的事务和帐目存在造假,巨额国防资金不翼而飞,国防工程不能按时竣工,事关国家大事,我们不敢懈怠。” “你的情况我们且先记下,待到后续结合其他人的证词,若是没有问题,並不会冤枉你。” 竹石清点点头,道了句谢谢,起身离去。 会议室门关上的剎那,唐专员爆发了。 “老聂,你什么意思,处处噎著我,刚才怎么没见你宅心仁厚呢?” 聂只是无语地摇头,一边整理著案上的材料,顺手就把关於竹石清的那一份揉成了团,又把旁边的书记员与门口的卫兵唤了出去。 “你知不知道这竹石清什么来路?” “什么来路,我查了他的档案,没看出什么实力。”唐被这么一说,喃喃道,又赶忙想了想是不是错过了什么细节。 “参谋部的孙北风可是他的叔叔!” “孙北风?你说的是那个孙大烟?不是,孙大烟哪来一个姓竹的侄儿?”唐专员差点跳起来,眼睛瞪得老大,“不是,老聂,你怎么早不跟我说?” 聂专员无奈地摇摇头:“是老烟枪收留的,还有我一直在给你打圆场啊老兄,你硬要为难別人,我有什么办法。这孙北风的后台咱俩可碰不起啊,你可自己掂量掂量。” “那现在怎么办?你个龟儿子还把咱俩姓什么都告诉他了!” “能怎么办,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赶紧给放了吧。” 唐专员喏喏地理了一口气,喃喃道:“还好有你,程长官要是发火...咱俩不死也得扒层皮。” 第15章 那个人我也要带走 “你又是怎么知道孙大烟有个异姓侄儿的?”唐仍不甘心,心里打著鼓,怎平白的就轮到自己吃这么大亏? “你老唐整日闭关锁国唄,关键时刻你又要摆你那官架子,一次两次倒也罢了,长期下来哪能保证不碰几个狠角色?”聂看著唐吃瘪,盈盈一笑,乐道,“其实並非你的问题,方才你不在时,那胖子县长又喊又叫的,声称南京城有他的靠山。” “孙大烟啊?” “他是这么说的,仔细盘问,哪里是他的靠山,分明是这个竹石清的叔叔。” 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反应过来了,脱口而出:“孙大烟护国护法的时候就是程潜长官的部下,据说一次部队打散了,直到后来国府搬来了南京,才把孙大烟又招入军中,这么看来,就是那个时候,孙大烟收了这个孩子?” “多半如此。” “看样子这小子以后也不是省油的灯,保不准哪日就扶摇直上了。”唐说这话心里不知是喜是忧,只是苦笑了两声,又吩咐后面人进来问讯了。 两位专员在其后的问讯里態度十分平和,再没有那般恶意刁难,兢兢业业核对细节,以证据材料为准绳,一番调查下来,江寧县涉案人员超半数以上。 而为官者涉案更是超过了七成。 確定犯罪事实者按律法押回南京审理即可,从犯从轻处理,这些基本上都不存在太大的爭议,对於知情不报,包庇贪腐行为的相关人员,监察院通常也会採取惩戒,而大部分基层科员,就属於这个类別。 而他们的处罚形式也非常简单,褪去中山装,移出体制,发配充军,不会丟命,但也难有很好的前程。 就这点而言,在民国为仕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当你初入官场,就需要你拜码头,托关係。 若是关係找的不够硬、队站的不够聪明,依旧可能陷入內部派系的斗爭之中而做其牺牲品,没有背景难办事,这在哪个社会都一样。 躺在地上的赵千,无疑是眾多悲剧的一个缩影。 竹石清开始怀疑了。 后半夜,正是困得人仰马翻的时候,长时间的问讯使得大家疲惫不堪,也顾不得什么惊恐与慌张,不少人互相依靠著沉沉睡去。 直到最后一人问毕,那个做书记工作的出来点人,硬生生把人从梦乡里拖出来,在院里排成了两列,院外,两辆押运车晃著明艷的黄灯,发动机嗡嗡作响,等待著属於他的客户。 竹石清一眼便看出,两条队哪边事小,哪边事大。 但始终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竹石清自己也有些恍惚,加上一整日的奔波,只觉得脑袋充血,昏昏沉沉,隨时可能昏死过去,但好在这並不影响竹石清思考,直到那人念完名字。 大家脸色发青,被卫兵从长椅上推推搡搡地拉起来,往空地上扔,许多人意识还不清醒,摔了个狗啃泥,嗷嗷的直叫。 两位专员也是整理好文件从会议室出来,略过竹石清,看向空地上形成的模糊的两条队列,当即命人清点人数,若核查无误,准备启程出发。 竹石清一时找不著北,正准备上去问问,聂专员提前预判了一般,回头摁住竹石清:“小兄弟,今日我兄弟二人多有得罪,你且回去好生睡一觉,有机会代我二人问你叔好。” 听罢,竹石清愣在原地,聂如没事人一样,回过身去站到唐的身边,二人注目著底下拥散的人群。 此刻,竹石清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后台。 原来有后台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老叔的硬,竟硬到这样一种程度。 “有缘再会,兄弟。” 清点完毕,唐聂二人留下一句后跟车出发。 竹石清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个箭步衝上去就拽住了唐专员的胳膊,嚇得唐手里的夹子一下子坠到地上。 “石清有一个请求,请二位长官成全。” 唐颤颤巍巍地捡起夹子,理了理里面的文件,有些尷尬地看了聂一眼,道:“你说便是了。” “县里有一个名叫方文坚的科员,是我的兄弟,你们不能带走他。” “方文坚?”聂思忖一番,喊来旁边做书记那人,“有印象,是有这个人,你查一查,如果没什么大问题就放了吧。” 话到这了,就是有大问题那肯定也是说没问题,唐聂二人不愿在这事上多费功夫,只要竹石清別说把整车人都放了,他们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好就好在方文坚初来乍到,方才记录的定性上也不严重,书记员得令去车上把方文坚又“请”了下来。 车上的气氛本就沉闷,大家都不作声,黑暗中也看不清对方,只觉得未来无光,老油子深知命不久矣,小年轻经验不足,只剩对未知的恐惧。 “方文坚是哪个!” 卡车后边的帘子忽然被掀开,方文坚一怔,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是哪个!?快些下来,有人要见你。” “是我。”方文坚举了个手,挪出身子,一跃而来。 后头的眾人此时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起先只知道没点竹石清的名儿,但对此大家实际上並不奇怪,在外人看来,竹石清在京城有关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开车吧。” 方文坚前脚离开车体,外边就拍了拍车子的侧棱,隨即押运车呜呜地就开始运作了。 大家这才意识到,方文坚是他妈的被“保释”了啊! 一股悲愴顿时在心底里瀰漫开来,怎么早些就没有去攀竹石清这个高枝?信竹石清不比信那些破烂科长强多了? 在无边的夜色里,三辆押运车渐渐隱去。 方文坚有些迟疑地走进县院,不见两位专员,唯独竹石清眼里带泪,静静地注目自己。 方文坚霎时明白了一切,又感嘆自己何德何能,能在这种关头,被竹石清所记掛,但事实是如此,嘴里说不出话,眼泪已然止不住。 夜幕中,独剩二人相拥而泣。 在院外的巷子边的一处沟里,竹石清找到了赵千和另一个年轻小孩的尸体,二人用手给他们刨出一个简易坟坑,又折返回去,將沁入地岩的血渍清洗乾净。 此时天已蒙蒙亮。 第16章 二进宫 旭日东升,竹石清猛地一下从床上弹射起来,裤子都来不及穿,径直拨开窗前的竹帘,內心暗道: “我草,这他妈太阳是上山还是下山?” 前几日还没有感觉,这一觉睡醒竹石清的浑身肌肉钻心的酸痛,撑著身子在外边逛上一圈,这才確认了,是早上。 居然睡了一天一夜... 好在这次是一觉解千乏,竹石清饶有精神,走出寢屋,江寧县今日热闹非凡,那天看他们被抓的吃瓜百姓如今又匯聚起来,观摩著新县长以及其领导班子的到来。 溜了一圈,竹石清对新县长並不感冒,转了个弯,去找方文坚去了。 县里官吏的住所都是成块划分的,方文坚的寢屋离竹石清不远,没多少力气就到了,清晨的方文坚正打拳练棍。 “你是个练家子?”竹石清忽然出现在方文坚的身侧,幽幽道。 “竹大哥,你醒了?”方文坚收起动作,连忙將竹石清请入屋內,又倒上一壶茶,边斟边说,“前几次我去找你,见你睡得太沉,又不好打搅,今早醒的倒是恰好,那新县长带著一伙人来接班了。” “打住,你就叫我石清或者九如就行,咱俩年纪相仿,谈什么大哥不大哥。”竹石清脸色微红,又道,“我方才也去看了他们入县,那县长和刁玉秀一般,屁股老大,脸也怪圆,我看是换汤不换药。” 照理说民国的物资供应水平並不高,一个地区的粮食收成落实到每个人头上实际是很紧缺的,但这些县长怎就一个个膘肥体壮,自己老叔都已经快瘦成竹竿了... 这江寧县,不待了。 “文坚,跟我走吧。”竹石清看向蔚蓝的天空,所谓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当然,復兴社是万万不能去的,一入情报深似海,暗处的工作,不討竹石清的喜。 “去哪呢?我这条命都是你的。”方文坚眨巴著眼睛,看著竹石清,跟著谁有肉吃,他心里是清楚的。 “去南京,投奔我老叔去。” .... 这一次启程,竹石清多了个兄弟,一路閒扯才得知,这玩意果然是个练家子,穿上衣裳倒不知晓,其实一身的腱子肉! 据方文坚自个介绍,他自幼便在湖北找了个师父,习武到了十三岁,后来北伐战爭之后,武汉与南京政府结成一统,也是逢人都讲苏沪这边机会多,发展前景好,能闯出一番名堂。 这话不假,苏沪可以算是当下中国发展数一数二的地区了,要论城市,当以上海为先,早期的民族工业匯聚於上海,在官资、民资、外资的充盈之下,上海成为了全国工业重镇,拥有门类丰富的產业基地。 在战略上,上海有著举足轻重的地位,在经济上,毫无夸大地说,上海关係著国民政府的经济命脉。 两人抵达南京时已是中午,玄日高掛,此时去渡口理应是找不见老叔了,竹石清便同方文坚找去了曾经儿时借居过的那户人家,迈入儿时记忆中的街道,却再也不见那处宅邸。 “住客栈吧,我请客。”竹石清肩膀一耸,为如今的物是人非沉沉嘆了口气。 客栈这个名字,是针对於普通人的,上流人士一般去的叫饭店,如南京城当下最大的南京中央大饭店,背靠总统府,占据绝佳区位,提供中餐、西餐、商务会议、住宿等全方位服务。 在战时,饭店的自身建筑特点还会被利用来做临时指挥部。 竹石清当然住不起饭店,他只配住客栈,客栈就简单许多,一间屋子,横竖两个床,好点的情况会给你一张木桌,价格不会很高,来去也自由。 一切安顿好后,两个大男人哪里肯在狭小的黑暗空间里憋著,在出去耍这件事上压根就无须商量。 离开南京前往江寧也不过才三四年,在首都计划的推进下,城市风貌的变化是惊人的。 颐和路的两侧,高耸的梧桐树已拔地而起,树边排列著中西合璧式的双层屋楼,这里是南京的“高级住宅区”,颐和公馆更是绚丽耀眼,一路给方文坚看的是飘飘欲仙,这番景象,湖北哪里见得? 再往前,邮局、理髮店、药铺、银行等建筑林立其间,行人熙熙攘攘,路上黄包车、马车、別克车竞道而行。 要说南京城哪里热闹,首选当是茶馆。 甭谈城西还是城东,在南京这地带,隨便一个茶馆,无不匯聚八方商客,进茶馆点上一盘葵瓜子,逮著几个异乡人聊聊天,拉拉家常,天南海北的事情尽在一应一答间。 两人走了也是些许路,稍觉口渴就转身入了一家名为“天香阁”的茶楼。 方才迈进半步,喧囂扑面而来,再入半步,便完全融入其中了。 “两位客官楼上请~”店小二手里端著一个托盘,头顶一宗圆帽,肩上搭著一条白巾,顛顛地凑了过来,手里的茶器被晃得“叮叮”直响,待到二人坐定,又问,“喝点什么两位客官?” 这间茶室左右有屏风相隔,又在茶楼的一侧窗边,透过窗户正好瞧见一旁的集市。 “你这都有些什么?”竹石清身子向后仰了半分,右手搭在茶案上,儼然像一个品茶的老手。 “金陵雨茶、白茶,上好的乌龙、普洱,小店全都有,客官您看看您爱喝哪种。” 竹石清看向方文坚,方文坚只是摇摇头,这些东西在他脑子里完全没有概念,於是竹石清回道:“先上一壶白茶,再上一盘瓜子。” 店小二吐了一个“得嘞,马上来”就又奔走去忙活別的桌去了,方文坚这时凑上来,压低了声气说: “石清,以前真没想到,你看著不显山不露水的,竟是个紈絝子弟?” 竹石清也只是笑笑,这事还真不好解释,紈絝子弟能在茶楼喝茶不假,孤儿怎就不能?只要你拿著足够的银元。 左右两侧的动静不算小,声音粗獷,明显的北方人士,在茶馆竟能品出喝酒的那种氛围,聊著聊著便要划上两拳。 须臾,瓜子和茶尽数上齐,二人磕著瓜子,晾著热茶,望著远方的车流,聆听环境的熙攘。 而一段新的人生,也拉开了序幕。 第17章 陆军参谋部 如果能预知后来的故事,或许竹石清和方文坚会更加珍惜如今的瞬间。 “小二,那外边车水马龙的,这年都快过完了,怎么这么热闹?” 竹石清直直盯著这条街道,顿时好奇心就上来了,顺手就將小二拦住询问。 店小二嘿嘿一笑,俯下身来,朝著竹石清瞄著的方向一指,嘴里抬著调道:“今儿个,政府在开那个什么委员会呢。” “委员会?”竹石清拾起瓜子的手悬在空中,脑子忽然一热,暗自骂自己真是睡糊涂了,喃喃道,“差点忘了,国府的五届三中全会就是今天了。” 店小二並不知什么五届什么三中,只是诺诺地点头,热情地附和道:“对对,就是那个什么会!” 国民政府五届三中全会,全称为第五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也是唯一一次宋庆龄列席参加的中央会议,本次会议也是中国对內向对外政策的重要转变。 在这个背景之下,有关政治、经济、文化、交通、资源、军事等方面的工作格局隨之发生大的转变。 照这个逻辑,昨日江寧被查倒也是情理之中了,对於国防工事的建设和维护,必然是这场会议关注的重中之重,而国府也需要给世人展现自己全力抗战的决心。 除非国府现在立马对日军开战,否则没有比刀刃向內更好的办法了。 竹石清脑海里划过史书上数个大变革年代的是是非非,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在机会就在变化中,想到这里,竹石清猛地放下茶杯,在桌上“吭”的一响,惊得对面方文坚抿了一半的茶差点翻了。 “咋了石清。”方文坚两手並用將杯子好生安置在桌上,又倒腾倒腾自己浸湿的裤襠。 “今日我俩睡个好觉,明日!”竹石清的眼里简直在熠熠生辉,一股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气魄浑然天成,“明日就去找我老叔给咱俩谋个差事!” 方文坚还以为竹石清有什么不得了的话要说,找老叔这事从启程就一直在念叨了。 神神叨叨的,方文坚摇摇头,继续喝茶,这白茶味道还真是一绝! .... 翌日清晨,下关渡口。 与上次见面时的场景似乎没有什么分別,只不过今日是个好天气,天空已染红了半侧。 孙北风也看到竹石清身边多了一人,消息灵通的他早已知道了江寧县的事情,见到竹石清並没有受什么影响,心里的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 “孙叔,给你介绍一下。”竹石清把方文坚推到人前,“这是方文坚,跟我以前在一个科室。” 孙北风和方文坚站在一起的画面颇具笑点,一个五大三粗,身板壮如牛,一个人形单影只,看上去弱不禁风。 “好,好啊,好小伙子。”孙北风忍不住捶了捶方文坚的胸肌,硬是把自己震的生疼,“以后可要多照应照应竹石清。” 方文坚高高抱拳,几乎快要热泪盈眶道:“叔叔哪里的话,我这条命都是你们叔侄二人给的!” 孙北风欣慰地点点头,但令其有些烦恼的,也正是竹石清的路线问题。 若是留在参谋部,同自己一样,做前台政治的幕僚与智库,很难说日后会不会捲入复杂的党政之爭。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藏书广,101????????????.??????任你读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此刻国家正值大规模整军之际,自昨日中央会议一开,各地的紧张態度也有所缓和,若是让竹石清去往军队,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此刻竹石清並不具备任何军事方面的技能,而北方的大小摩擦不断加剧,谁也无法確保战爭何时爆发。 当然,竹石清可以选择的不仅这两条路,当特务这条路他已然有所接触,只是孙北风此刻並不知晓。 思来想去,孙北风还是决定先把竹石清留在身边,参谋总部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陆军参谋部的大楼位於总统府西园,相对於行政办公区的东院而言,西园的秩序相对井然,进出的人群也相对较少,作为国民政府的军事指挥决策团,陆军参谋部是老蒋经常到访的区域之一。 参谋部一厅的政训处处长明泉在参谋部与孙北风相交甚好,其所在的参谋部一厅是参谋部主管国防事宜、作战指挥、军事计划、战略分析等板块的部门,是参谋部的核心板块。 明泉这人长得十分標致,浓眉大眼,头髮乌黑,看上去十分年轻,见到孙北风带著两个小毛头来到自己办公室,笑盈盈地上前迎接,以孙北风为先挨个握手。 “这就是你给我常说的那个侄儿?”明泉一边问著,一边从桌子边拉来几把凳子,一一给三人安排好。 “就是这个小鬼头,这次在江寧县闯了祸,差点没让监察院那帮狗日的给毙了,我实在放不下心,给带到南京来了。” “我说孙北风你这个叔叔是怎么当的。”明泉一面沏茶,摆出一副埋怨的样子,“早些时候就应该来南京了,县里如今正是暗流涌动之地,既没前途,还容易丟命!” 孙北风歪了歪头,哑笑数声,又让竹石清二人接明泉的茶,隨即介绍道:“给你们俩介绍一下,这是明泉明长官,三厅的处长,柏林陆军大学毕业的高材生。” 竹石清听著,內心暗忖原来是个海归,难怪这个明泉身上的气质就和国內那些大耳官不太一样,到底是见过世面的。 “见过明长官好。” 竹石清与方文坚很是懂事,待到孙北风一介绍完,赶紧就行了个礼。 明泉若又瞄了一眼竹石清,长得倒还真是气宇轩昂,像个能做大事的人,还有几分像几年前的自己。 “不碍事,不碍事,你们坐,你们坐。”明泉笑意不减,做好招待工作后,才缓缓退回自己的桌案后边坐定,又问道,“孙哥,既然是来了参谋部,我大抵也明白你的用意,只是....” 孙北风道:“明老弟,你不要多想,我常年在外奔波的多,对於机关內的情况並不了解,今日来此,就是找你问个门道,看看给找个方向。” “孙哥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参谋部如今也是多事之秋,昨日国府大会召开,便確定了要整军备战的纲领,我真是收了你这两个小鬼,日后推上了战场,孙哥你不心疼?” 第18章 士官计划 “保家卫国,是男儿的使命。”孙北风吞吐一口白烟,缓缓道。 竹石清听到这话,胸中的热血也被点燃,成天坐在办公室算什么男人?男人就是要扛枪上战场,就是要亲手杀尽所有侵略者! “明长官,竹石清不怕上战场!” “长官,方文坚也不怕上战场!” 两人气概非凡,明泉也不再多说什么,开门见山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方案”。 明泉先是把孙北风喊近三分,在其旁边耳语了一番,听得孙北风是笑意连连,干哑的喉咙里传来“呵..呵呵...”的声。 竹石清和方文坚有些面面相覷,搞这么神秘,那指定是好事。 须臾,二人才结束密谈,孙北风没有多说什么,沉沉地拍了拍竹石清的肩,隨即转身出了办公室。 什么情况?竹石清心头一紧,赶忙拉著凳子往前挪了几步,还没等发问,明泉先行解释道: “不用紧张,参谋部交给了他新的任务。倒是你们俩,果真不怕上前线?” 方文坚也凑了上来,和竹石清一起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想必你们也关注到了国府本周正在召开中央会议,昨日,委员们和各界代表正式討论了关於对日军政整备的计划与方案。” “国府料定,和日军必有一战,或早些或晚些,去年整训六十个师的计划目前还没有完成,其中就出现了將官紧缺,人手不足的情况。” “因此国府决定推进一个士官计划,以增强各作训部队的决策力量。” “士官计划目前定的规模是一百人左右,对外称中央参谋总队,设总队长一人,副队长三人,其主要力量由参谋部內部推荐。” 说到这,明泉扫视眼前的二人,竹石清和方文坚听得是眼睛发光,又继续补充道: “但需要说明的是,士官计划並不意味著军校身份,和外头那些黄埔系、保定系相比,士官计划只能算个大头兵,但你们的训练科目並不会比军校要少。” “甚至,你们需要学习更为专业的军事理论与军事决策课程。” 明泉一字一顿,话的分量下得很重。 士官计划,是面向陆军参谋部的一个参谋培训计划,培训期仅有三个月,要知道黄埔平均一期的学习时间为两年左右。 相较之下,士官计划的节奏更为紧凑,其指向性也很明確,那就是参谋工作,其核心目的就是培养出一批能独立为各部队提供作战支撑的决策人员。 在国府各方的研究之下,和日军作战如若按原有的战术战略执行,既无法实现上级所部署的战术目標,还会造出不必要的伤亡。 而另一个情况的诞生,更加奠定了士官计划发展的基础,那便是全民族抗战即將形成。 除了老蒋的中央序列,冯玉祥的西北军,李宗仁白崇禧的广西军,刘湘的川军,龙云的滇军,还有正在分解的东北军,中国现存的武装力量十分之多,要共同御外,那军政部就要想法子集中统一领导。 其中一个方法就是士官下军。 通过专门培训出一批直接归属於参谋总部的年轻士官,在必要的时候散布於各地军队的编制之中,在战时通过参谋体系结成隶属於中央的指挥网络与体系。 因此,“士官”计划是一项身负国府重大使命的工程,其成员选拔除了看能力,更看重门第背景,看重是否与权力核心相接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方文坚作为一个湖北草根,无疑是祖坟冒青烟,一下子就扶摇直上了。 迫於时局的压力,三个月的培训期无法做到全封闭式练习,参谋部依旧需要一线的办事人员,故而最终採取半培训模式,类似於如今的在岗培训。 民国二十六年正月十三,士官计划正式启动,培训地点正是南京。 在明泉的引荐之下,竹石清与方文坚二人顺利进入计划之中,今后將正式作为参谋的角色供职於中央政府。 翌日清晨,盛大的开营仪式在南京清凉山驻地举行。 竹石清生平第一次穿上头顶青天白日徽的作训军帽,脚踏长筒牛皮靴,神气万分。 “嘿,石清,你穿上这一身真像那么回事。” 方文坚近来一直乐呵呵的,就是看见路边的石头,他都得嘮上一两句。 竹石清心情虽是不错,但也不免有些忧虑,那日孙北风和明泉耳语之后,就接了任务往保定而去,临走时也没能交待些什么。 叔侄相隔似乎是命运的捉弄,竹石清如今只能先做好自己。 个头適中的竹石清和方文坚二人夹在队列的中心区域,四周儘是相同装束的人,未来也是他们的同学。 整个方阵总人数近一百人,据说由於士官计划的宣传力度並不大,很多远离南京的高级干部都没能获取讯息。 入列之前,进入阵中的路上,竹石清將这帮“同学”尽收眼底,心中不禁升起一阵强烈的反差,同先前所见的伍志清营长相比,这帮人算个娃娃兵都多余。 要说这百人之中最像军人的,可能是自己边上的方文坚。 清凉山是一座椭圆形丘陵地带,极点海拔落差较大,低处有20米,最高处超过了80米,但总体山势平缓,此次士官计划的作训地点正是借用了清凉山的军营驻地。 晨曦吐露时分,靠著山脉的方向红色地毯铺著的演讲台已经搭好,左右的卫兵端著制式衝锋鎗已经开出了一条道路,底下的近百名学员已经就位。 “听说今天委员长要来。” “是吗?委员长都来,那咱可是露脸了。” “来什么来,昨儿看新闻还说委员长要亲自为国会闭幕致辞呢。” 眾人议论纷纷,这仿佛不是一场开营仪式,更像是一场“授勋”大会,大家都笑盈盈地准备接受对於自己的封赏。 “石清,来了来了!”方文坚闷声喊了一句,眼睛直勾勾地盯住远方缓缓驶来的三辆別克车。 这阵仗著实给竹石清也开了开眼界,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竹石清似乎已经见得未来自己喋血沙场,指挥千军万马的场景。 为首的別克车由专人拉开车门,一支黑色的手杖先冒出了尖,重重地戳在地上的沙土之中,一个人影隨后从车里慢慢立起,在专人摆出“请”的手势下往方阵而来。 竹石清的脸忽然抽上一下,不经意间又紧紧握住拳头,眼睛眯成一条缝地看—— 竟真的是蒋委员长! 第19章 顽疾 其后隨行的两辆车里,坐著的是如今的国民政府军政部部长陈诚,总参谋长何应钦。 诸学员此时的目光齐聚於老蒋身上,压根无暇顾及后面的两尊大佛,只是凭老蒋登上演讲台之时,底下已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竹、方二人也是第一次看见全国领袖,当老蒋脱帽举手向眾人致意的剎那,营区的气氛达到了高潮,掌声似乎在远处的山涧里迴响,身后的何应钦与陈诚已在台下等候,偶尔有些交头接耳。 “诸位。” 老蒋操著一口浙江官话,开始了他的演讲。 “今日我们齐聚这里,在我们的首都南京~是要秉持先总理之遗愿,为我们的中国,为三民主义开闢新的篇章!” .... 不得不说,老蒋在俘获下属的忠心方面,有他独特的人格魅力。 在他的讲话里,既有对於保家卫国,復兴民族的强调,又有对大好前程,升官发財的许诺。 这一番下来,听得下面的小年轻是热血喷张,恨不得下一秒就投入到杀敌的战场之上。 在群情激昂的会场氛围下,竹石清只感觉血脉喷张,而台上这位是不是蒋委员长似乎也谈不上重要,即便是孙北风站上台去,振臂一呼,喊出抗日救亡的口號,无人不会为之感动奋发。 “石清,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方文坚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缝,人诚然是飘飘然的状態。 就如同古时中举一样,有哪个小伙子能抵抗住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诱惑? 竹石清嘆口气,儘管理解但还是狠狠踹了一脚方文坚,给他当场嚇了个激灵,眼睛也睁得老大。 “你清醒一点,官场如战场,大员们说的话要听一半,丟一半,否则你连怎么丟命的都不知道!” “我这不是自己高兴高兴。”方文坚哪里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只是低头看了看这身黄绿作训服,心里抑制不住的欢喜。 陈诚与何应钦作为陆军的重要人物,也是逐次做出致辞,並宣布本期士官计划的总队长,正是明泉。 临近中午,老蒋走了,两位军政大臣也已离去,士官计划正式交付给了明泉的手中。 作为这支百人团队的直接负责人,明泉很清楚自己面对一个什么样的境遇,这些人或许未来会成为一方军队的栋樑之材,也可能成为和日军大本营智谋对抗的最强大脑,甚至可能成为未来国家的高级官员.... 但此刻,这里是权贵的聚集地,是各类关係户的窝点,是皇亲国戚的镀金屋,要想培养好这一百人,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与此同时,这支团队的“顽疾”儼然是在宿舍楼的一楼骤然爆发。 “你他妈的,都是两个鼻子一个眼睛,你他妈凭什么一个人一个屋!?” 刚看过分寢名单的竹石清和方文坚两人边聊边走,猛地听见前面楼栋前传来一声暴鸣,目光扫视过去就发现前面打成一团,七八个人扭在一起,也分不出谁是拉架的谁是帮衬的。 “就凭你他妈的命贱!” 被压在身下的那人大喝一声,举起旁边的砖石就朝上挥去,顿时就把上面兄弟的脑袋敲出了血,竹石清见情况不对,当即就把背囊甩在了一边,拉起方文坚就上前拉架。 “別他妈的打了!” 方文坚先是一声暴喝,沿途撞开推搡的人流,一把就先將混在一团的人掀翻在地,一把就把脑袋冒血的兄弟从人缝里抢了回来。 竹石清也箭步赶上,接下这可怜的哥们,倒在手上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白眼外翻。 “怎么得,怎么得!他妈的还有帮手是吧!” 抄著砖头的愣种骂骂咧咧地从地上跳了起来,看见两个人过来搅局,心头的无名火瞬间燃起,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嘴,指著竹石清就骂, “妈的又来个小白脸,参谋部那帮怂货是怎么招的人。” 其他学员见这,纷纷驻足观看,或窃窃私语,或指指点点,总之保持著一定安全距离。 原来进来掺和的三个混小子此时站到了愣种的背后, 整了半天一个拉架的都没有,全是给这愣种站台的? 竹石清到底是经歷过了生死考验,这般景象已经不足以让他再次心慌,对於愣种的挑衅他选择无视,只是淡淡地对方文坚道:“文坚,快去取点水来,顺便把明长官叫来。” “我他妈看谁敢动!” 方文坚点点头,正准备起身出发,就被愣种拦住了去路,身后三人也把方文坚围住。 “方文坚你他妈的愣著干嘛,他妈的白练了啊!” 竹石清当即扯著嗓子就是一吼,他很明显意识到这个玩意不是个善茬,纯是一没事找事的苦主,恐怕家里还有点什么关係,像这种人,得治! 听见竹石清的话,就像是给方文坚卸去了马儿的韁绳,这下可给他高兴坏了,赶紧先把身上的常服给脱了。在外头还是第一次能明目张胆的展示拳脚。 所谓擒贼先擒王,方文坚“嗖”的探手径直掐住愣种的脖颈,身体顺势往前一倒,而那愣种,哪里算得到方文坚真敢动手,还没来得及招呼左右,咽喉就被掐住,顿时失去呼吸导致脑袋涨得通红,双脚顿时失去支撑,被方文坚摁倒在地。 事情发生的太快,旁边三人正想上前助战,又被方文坚喝住,迟疑片刻之后还是杵在了原地。 四面看热闹的人也是慌了神,其中一个小鬼头忽然冒了句:“快別打了,快別打了,他是朱委员的外甥!” 竹石清很快捕捉到这一讯息,將手一拦示意方文坚直接去找明泉,不要恋战,方文坚这才撒手,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去找明泉了。 愣种被这一掐,站都站不起来,差点感觉就要见自己太奶了,但即便如此,嘴里仍然没停下:“好小子偷袭我,你他妈別走,有种你就別走!” 虽吐著狠话,但已经丧失了追出去的劲了,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气。 局面逐渐平息,喊话那小鬼躡手躡脚地上前,接替竹石清去搀扶昏闕的哥们,一边接一面低声说:“兄弟,你真硬,敢和这个鬼干。” 竹石清对此並没有什么特別的感觉,只是问道:“他究竟为何伤人?” “逼急了唄,公子哥脾性,一人非要睡个四个人的屋,这小子也是个犟种,还真爭了起来,后来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哪知道那尊爷拿起砖头就下死手...” 一个人要睡四个人的屋? 这都什么跟什么,竹石清暗道无奈,堂堂军营,堂堂男人,別的不关心,净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明长官来了!” 明泉是带著军医一起来的,军医很快处理了现场,又將伤员带回,方文坚隨著一道回来,又站到竹石清的身边,儼然像个保鏢。 明泉环顾著现场的种种,没等多想,就听到一阵嚎: “明大哥,你可要给我做主啊,他们下阴招要害我,小弟我差点脊梁骨都要被他摔折了!” 刚刚还神气的愣种公子此时完全换了一副状態,就差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了。 第20章 舍友 “方才你躺在地上我倒没觉著,你如今说出这番话,我才真的认为你的脊梁骨,早就折了。” 说这话的,正是与公子哥相对而立的竹石清,话里的每一个字都能深深地戳进公子哥的心坎里,也听进围观者的心里。 或许旁人已经开始议论这个竹石清不知对方权势滔天,是不是有些以卵击石。 但对於竹石清来说,在场哪个不是关係户?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明泉正愁怎么给这支团队上第一堂课,没想到机会就直接送上门来了,没有什么比制裁一个二代更好的立威方式了。 但明泉是一个喜欢绕弯子的人。 “各位公子,大爷。”明泉面露微笑,声音也十分温柔,他的脑袋环视一周,几乎把目光平均分配到每一个人,最终停留到了在地上耍赖的公子哥身上,“我知道明某人跟诸位比起来,前途並不怎么样,所以日后大家混的好了,別忘了提携提携我明泉。” “这..这明长官说啥呢?” 方文坚听得有些发怔,竹石清的脸也稍稍绷起,和所有人一样,都被明泉这一出搞得有些无所適从。 “明大哥,您可別拿咱们开涮了,你是德国留学的高材生,又深受何部长的赏识...” “仲逸风,我们是老熟人了,我受不受何部长的赏识我不知道,但是你,可是很受你的舅舅的赏识啊,我不敢惹你,有什么要求你现在提,我全都满足你。” “哪里的话明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听您的。” “好啊,仲逸风,你现在退出集训。” 明泉终於是图穷匕见了,对著地上的公子哥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晰,清晰到每一个人都能听到,“我告诉你们,在我明泉这里,没有达官显贵,没有升官发財。” “在这里,你首先是个军人!然后才是参谋!” “我知道各位都是名门之后,实在受不了集训营的约束,打报告退出,认为我明泉做事不妥,出门右转走到底,去军法处告我,如果没有意见,日后要是再出现不服管教,都他妈的给我滚蛋!” 竹石清“啪”地一下带头就是鼓掌,望向明泉的眼神里充满敬意,四面很快也响起了掌声,只有仲逸风满脸赤红,缓缓地爬起身子,拖起行囊就遁入楼內,消失不见。 明泉深知靠一次讲话就想调整这个团队的调性是远远不够的,真正的蜕变还需要在经年累月中。 “通知下去,吃完午饭演训场集中,迟到者清退。” 明泉走路带风,只留下一句命令,很快便离开了现场。 眾人这才一鬨而散,各自收著行李按照勤务官的指示,逐次入住了属於自己的寢室,竹石清和方文坚同属一间,正回去捡背囊呢,那个小鬼头又跟了上来。 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刚刚给自己介绍情况的小兄弟吗,竹石清看这人长相,差点发笑,但还是压著嘴角问道: “小兄弟,你年方多少啊?” 方文坚捡起包裹,转个背身,也是瞅见了这一幕,咧嘴道:“这里居然还有孩子?” “两位哥哥误会了,在下参谋部二厅办事员赖天佑,只是个头小了些,让哥哥们笑话了。” 赖天佑?竹石清回忆起刚刚的名册了,这赖天佑是自己的舍友,想必是刚刚在爭斗过程中被他听见了名姓,这才过来寻自己。 竹石清上下打量著这个赖天佑,长著一张娃娃脸,脸圆溜溜的,身高恐怕还没过一米七,声音也是糯糯的感觉。 “我是方文坚,这是我哥竹石清,以后多多关照!” 方文坚伸出手就和赖天佑来了个革命式的握手,不料把赖天佑捏的生疼,嘴里喊著“疼!疼!”赶忙把手抽了出来。 “我这兄弟啊,是个练家子,就是劲大,你別见怪哈。” 三人相处倒是和气,方文坚閒不下来,性子又急,问了个不著调的问题:“天佑,你家里是什么关係?” 这话一出,竹石清挖个地洞钻进去的心都有了,你问点什么不好,就问这么尷尬的问题? “文坚哥,家父是江浙的客商,和国府有生意上的来往,我自幼体弱多病,人长得也瘦小,父亲不放心,想给我图个安定,就著人把我送进了参谋部,平日里管管档案,做一下收发,但我自个不喜欢,我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所以你就自己报名了对吧。” “是的。” 竹石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这百人里不止是军界的关係,政界、商界恐怕也分上了一杯羹。 三人抵达宿舍,里面一哥们躺在铺上,提早一步就把自己的区域收拾的齐齐整整,宿舍內的一侧安置了两个上下双人床,与床相对的墙边摆著四张桌子,桌子下塞了个木凳。 见竹石清等人推门进来,那人从二床的上铺伸出一个脑袋,满脸堆著笑: “原来是你们几个好汉,你就是竹石清?” 方文坚有些发懵,因为对方盯住的人是他,意识对方认错人后,赶紧摇摇头,回道:“我是方文坚,他才是竹石清。” “嗷~方文坚不好听,还是竹石清这名好听。我叫宋明阳,成都人,以后多多关照。” 旁边的竹石清已经压不住笑了,方文坚有些无奈,感觉自己被深深的冒犯到了,不料赖天佑补刀道:“文坚哥,你这名儿是有些糙,要不让石清哥给你改改?” “滚滚滚,一边去,我这名挺好的。”方文坚骂骂咧咧地將行李砸向木板床上,嚷道,“那个什么宋明阳是吧,我就住你下铺了。” “嘿,兄弟你先別急,你生辰八字告诉我,我给你算算。”宋明阳边说著边掏出一个罗盘,给眾人惊得不行。 竹石清也是见了奇了,问道:“我说宋兄你还是个风水大师?” “看吧,有懂行的!”宋明阳像是得到了肯定,嘴咧的更开了,继续补充道,“来的时候我就算过了,咱们这间屋舍,南北通透,龙神在位,那是大吉大利的地方,我这个位置呢,更是好上加好哩~” 竹石清自然是不信这邪门玩意的,赶紧把头撇到了一边,自顾自地整理背囊去了。 边整理边听著宋明阳讲些什么五行啊、八卦啊、天地玄黄啊的东西,听到最后,方文坚无奈道:“这床我要是睡了是大凶之兆那我也认了!” 宋明阳急忙打断:“这话可不兴说撒,兄弟你把出身同我讲讲,我给你再看看。” “我他妈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 第21章 第一课 第一堂课发生於清凉山营地的中央演训场,晨时大集会时所用的那些物件早已搬空,留下空空的操场,草黄色的卫戍士兵立於营口。 学员们各自落位之后,终於逮住机会互相熟络了一番,男人间的友情往往用一根烟,或是聊上几句娘们相关的话题就简单建立,互相就能够熟络的称兄道弟了。 这其间也传来一个好消息,被仲逸风开瓢的那位兄弟仅仅只是外伤,並没有生命危险,经过包扎最终问题不大。 日正中天。 明泉携著三位副队长恭候大家多时。 三位副队长选自军中,分別来自驻国民革命军87师某连连长、国民革命军第36师某团部参谋与中央教导总队某团部参谋。 这个阵容在当时也能称得上是全明星教官了,87,36是最早完成整备的徳械师之一,经歷的是德军训练標准,其基层军官往往由黄埔的青年军官担任,不少军官和明泉一样,有德国留学的经歷。 中央教导总队自不必多说,是国民政府上上下下选出的最精锐的部队,其存在的意义,本身就是为其他军队的打造提供標杆,从教导总队出来的军官,无不成为载入史册的抗日名將。 明泉给大家准备的第一课,自然是体能训练,当兵以练为先,靠的就是一个身体素质。 负责体能训练的是87师的连长贺智峰,贺智峰军龄已超七年,讲武堂出身,能做到连长,既不靠资歷,也不靠背景,完全凭著自己一场战斗一场战斗打出来的。 他给参谋团设定的標准是: 每日徒步十公里,强行军五公里、负重越野十公里、山地障碍行军五公里、枪械与射击训练每天两小时、军事对抗演习每周一次。而清凉山也成为很好的拉练场地。 对於这个標准,竹石清並不吃惊,早在燕子磯的时候,就听伍志清营长介绍过德军的训练情况,如果真是要是严格遵照德军標准,恐怕贺连长的这些数据得翻上一倍。 参谋团大都是年轻小伙子,对於体能上的训练其实並不抗拒,这里面没有老兵油子,绝大部分来自门第家庭,对於是非有基本的判断,如果连体能都练不好,日后到了战场上被鬼子追杀。 他妈的连跑都跑不过,那这仗还打鸡毛呢。 中央教导总队的参谋张志杰和明泉师出同门,是明泉在柏林陆大的师弟,其主要负责参谋团的军事理论课程,课程的核心框架参照德国军校的框架,结合中国的实际情况,主要包括如下科目: 战术学、兵器学、战术与一般参谋技术、军事卫生学、军事地形学、测绘与製图学、战役分析学、auftragstaktik(任务战术)、schwerpunkt(重心战术)等。 第36师的参谋岳行止则负责全参谋团的考核与日常报告批阅,同时带领参谋团进行沙盘演练与对抗,学习当下国际局势与中国国情。 明泉作为总负责人居中调度,参谋总队的建设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想要有所建树,则需要有所取捨,也要求学员更快地进入状態。 体能训练並非参谋团所关注的重点,只要跟著贺智峰的计划走,三个月下来,即便是不如原黄埔那些人的身体素质,但绝对比大部分杂牌军要强出许多。 明泉真正想给参谋团传授的是——参谋究竟需要参谋什么? 晚间,半日的体能训练把大部分人折腾的不行,方文坚习武出身,並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竹石清大口喘著粗气,常年坐在办公室,身体素质的確是落后了一些,好在也是坚持了下来。 赖天佑就没那么走运了,由於个子太小步子不大,导致一直跟在队伍最后追,跟住队伍往往需要更大的力气,这一顿训下来已经有些面色发白了。 方文坚给他灌了好几口水才缓了过来,宋明阳体能没什么问题,就是喜欢捻著手,一直叫唤著今天不宜远行、不宜剧烈运动之类的话语... 营区的最东部是一个室內礼堂,足以容纳下所有的参谋团成员,眾人被带到了这里,上第一日培训的闭幕课程。 课程主讲教官,正是明泉。 方文坚一只手提溜著赖天佑,另一只手搀著竹石清,三人一摇一晃隨著人流进入礼堂。 礼堂的正前方除了一个案台和扩音设备,其背后悬掛著一幅巨幅的中国地图,明泉身著军装,已然在上方站定,静静地注视著诸位学员落座。 宋明阳一点也没受高强度训练的影响,跑起来还是一蹦一跳的,左看看右窜窜,最后找到第一排,把三个舍友带了过来,乐道:“这里这里,这里风水好,是个不错的地!” 竹石清哭笑不得,赶紧一屁股坐下,和赖天佑依偎在一起。 “想必大家一日苦训,大概是累得不轻。”明泉掛著笑容开启讲话,“我明泉在这里不想给大家讲非常专业的军事理论,我知道大家此时此刻只想倒头就睡,能听进去什么?估计心里还在骂呢,这个明泉狗日的怎么这么能折腾人!” 这话一出,底下不少人乐出了声,明泉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主题。 “今晚我们上百號人聚在这里,就探討一个问题,假如明天就爆发战爭,我们应如何应对?” 明天就爆发战爭...竹石清非参谋出身,此时对国內的可调用力量並不明晰,但这让竹石清脑子里不得不去想起不久前的国防工程问题,贸然开战似乎不是理智的选择。 仲逸风下午被明泉治了一番,现在也是乖巧了不少,看见没人发言,当即接话: “兵来將挡,水来土掩唄!” “不错,兵来將挡,日寇来袭,唯有如此,但中国是如此的宽大辽阔,日军若是要进攻中国,有著非常广泛的选择。”明泉举起指挥棍,顺著地图上的標点一一指出, “民国二十年,日军侵袭了东北的广袤土地,东北军退回关內,民国二十一年,日军攻击了南京的侧翼上海,后面,又进一步逼近热河、长城一线,如今已经把手伸到了华北。” 明泉忽然停下,凝视眾人,问道:“以目前国府的军力储备,两线作战断无可能,诸位认为,应布防北线,还是东线?” 第22章 参谋的使命 东线更为重要,北线不得不防。 这是竹石清的直观反应。 东线的淞沪地区,作为国际贸易的主要窗口,既是国府重要的经济支撑,同时也扼住了长江的出海口,更重要的是,距离首府南京太近,日军若是拿下上海,很快就能逼近南京。 而北线,日军步步紧逼,一路蚕食四省,又席捲山海关长城一线,其主要军事力量部署在北线,確有窥视中原的意图,又不得不防。 中国的问题,足以让每一个参谋彻夜睡不著觉。 这个话题,也让在座从事参谋工作的年轻小伙子跃跃欲试起来,很快便有人起身发言: “报告长官,卑职认为,战端一开,应当死守黄河防线,理由有二,其一,东北地区已沦陷於敌手,日军建立有完备的给养仓库,同时,北方地区的交通畅通,日军推进会非常迅速,不如退守黄河...” “放你娘的屁!” 不等说完,远端另一人厉声打断,“要把北平一线拱手让给小鬼子,你他妈不会是鬼子派来的汉奸吧!他妈的五年来鬼子打上海就割上海,打华北就割华北,退退退,退了黄河还退不退长江?” 竹石清循声望去,是一个满脸鬍子的壮汉,眼睛瞪得圆滚滚的,竟感到颇有几分张飞形象。 “我觉得二位说的都不对,要我说,不如在上海决战。”仲逸风忽然插道,“上海远离北部城市,距离日军主力部队甚远,日军支援需要时间,我军大部分整训部队多屯於苏沪,打起仗来能集中优势火力。” 这番话倒让竹石清改观几分,这仲逸风真算不上无能之辈,恐怕只是面上有些跋扈,要论军事素养的培养,家里像是下了功夫的。 明泉静静地看著各学员舌战,这正是他想要看见的效果。 正式的理论培训尚未开始,这次论说无非只是给未来的学习打下一个铺垫,帮助大家更好地进入状態,不曾想在国事上,大家十分踊跃,其想法也都不无道理。 “上海?仲公子,你是想方便你回家抱媳妇吧!” 不知是谁蹦出这么一句,当即引得眾人哄堂大笑,这话想想竟也对,仲逸风的家就安在上海,真要是打起来,偶尔回家探望探望著实方便。 “滚犊子!”仲逸风骂了一句,也没见著是谁说的,但隱约是个北方口音,和江浙一带的口音有著明显的差別,当即就阴阳怪气道,“为什么定在上海,还不是因为北方那帮杂牌军靠不住!还不是因为那帮北方人没有骨气!” 竹石清皱起眉头,这话即便是听进南方人的耳朵里还是显得怪怪的,这不是妥妥的地域攻击么?话里话外还夹带著阶级的优越感,不出意外,当场就有一拨人坐不住了。 “北方人怎么了!马占山將军江桥抗战,傅作义將军百灵庙大捷!怎么也比上海停战,屈膝投降要好!” “就是,就是!” 仲逸风一下子成为眾矢之的,这场面也就逐渐乱了起来,说七说八的人都出现了,学员们各个眼界都不一样,肚子里知道的內幕也不一样。 “为什么上海要停战大家知道吗,因为数年前国府计划修筑的永备国防工事就是被江浙財团给吃空了!没有工事打什么仗?” 听到这话,赖天佑比仲逸风先行低头,他的父亲就是一个典型的浙商。 眾人是从军事谋划吵到贪污腐败,又从吏治不整吵到国库亏空,总之这方方面面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有自己的是非观。 明泉见效果差不多了,立马叫停了討论,换自己出场发言: “我认为今天的討论,是个好的开始,大家还没有受过专业的军事教育,便能通过自己对於国情的判断和工作上的总结,提出自己对於时局的见解与应对策略,这点非常好。” “至於应该布防北线,还是东线,这个问题,参谋总部依然在討论之中,实际上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刚刚某位兄弟说的退守黄河不无道理,仲逸风说的寸土必爭也没有问题。” “具体如何部署,还需要依照不同阶段的实际情况,做出適合时宜的规划,在何地与日军交战,要把仗打到什么程度,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军事问题。” 说到兴头处,明泉站起身来,又拾起开课前的那根指挥棒,重新对准了那幅中国地图。 “要说排兵布阵,不是脑子一热指著地图就开始吆喝。”明泉背过身去,面向宽大的地图,点到天津的位置,“诸位请看,这里是天津,也是津浦线的起点,这里是南京浦口,是津浦线的终点。” “日军是机械化部队,在以往的几次衝突之中,他们的战法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那便是沿著交通线进行推进,一个地方是否具有战略地位,要依据其交通、经济、政治等多元因素综合考虑。” “方才仲逸风说在上海决战,这点当然没问题,但原因定然不是因为中央军或是地方军之分,上海是中国的工业命脉,是中国能够持续下去的根本。 “战爭不是一拍脑袋就发起进攻,以在上海决战举例,要真要在上海开战,上海的工业则需先行做好西迁的预案。” “你们是参谋,参谋是干什么的?首当其衝就是要做方案,做计划!”明泉点出了今天的主题,话音也重了三分,“在乱局之下,你们要能够清醒地制定出,西迁,如何迁?要打,如何打?” “在上海打,上海是什么地形,又有几处险要?若是在华北决战,华北又是什么形势?作为一个合格的参谋,你们要比一军的主官更加理智,更顾大局!” “你们要考虑的东西有很多,部队的补给、部队的士气、作战的地形、作战的阵型、如何调兵遣將、如何配置火力,遇到敌情如何应对,在任何情况下,无论需不需要你出来指挥部队,但作为一个参谋,你需要有自己的主意。这也是未来三个月,你们学习的重点。” 明泉的讲话到此结束,底下再没有嬉闹的声音,参谋不仅是一个职位,更是一项技能。 绝大部分的认知还停留在以往那个所谓“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的玩笑之中,而今才是真正认识到,参谋需要更全面的知识储备,需要更冷静的思考与判断。 毕竟参谋,重点在“谋”。 第23章 敌我火器 半夜三更,清凉山营地。 除了几处岗哨微微燃著灯火,营房別处早已经陷入一片黒寂。 兄弟们大多互相之间並不熟悉,这一晚除了一楼的监察睡得最早,楼上可是热闹非凡,经歷短暂下午的磨练,大家之间的关係也逐渐亲近。 “各位兄弟,第一天入营,咱不出去整点事情吗?”宋明阳躺在床上,嘴里嘟嘟囔囔的。 “明阳哥,有纪律,晚上不让出营。”赖天佑勾著脖子,手里端著一个帐本,提醒道。 竹石清刚洗漱完毕,刚刚洗的时候就听著隔壁两舍吵吵闹闹,头都快要被喊炸了,估计是凑齐了一堆活宝。 宋明阳绝对是竹石清入营之后见过最有特点的学员,不知有何种魔力,竹石清常常好奇宋明阳的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宋明阳,你想去哪玩?这左右吵成这样,今晚想睡个好怕是难咯,我倒还真想出去走走了。” “你看看,还是石清哥懂我撒。”宋明阳乐作一团,一手穿衬衫,另一手拿皮带,踩著通铺的爬梯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赖天佑见竹石清应允,將帐本塞到枕头底下,喊了一句“我也来”,也开始隆隆的下楼。 “真去啊?” 和竹石清同在下铺的方文坚有些诧异,这竹石清平日里是小心谨慎,怎么这时倒做出违规的事情来了,但看见竹石清披上黑大褂,知道阻拦无用,反手也把自己倒腾了出来。 四人整装完毕,赖天佑一把拉开寢室门,猛地“啊”了一声,差点没嚇晕过去! 竹石清听得心里一惊,赶紧上去扶住赖天佑,面向门外,只见仲逸风带著仨人守在门前。 我尼玛的,竹石清心里暗骂一句,突然打开门看见四张黑脸,这他妈搁晚上不得把人嚇闭过气去!? 方文坚接住赖天佑,赶紧扶到最近的铺上,拍打著赖天佑的脸蛋:“天佑,天佑!” “竹石清是吧。”仲逸风面带微笑,负手往前顶了几步,脑袋伸进宿舍看了一圈,“不对,应该是竹兄弟,今日之事,你我还没有了结呢。” “仲兄好。”竹石清同样掛起笑脸还击,还深深地鞠上一躬,阴阳道,“今日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仲兄是朱委员的外甥,斗胆冒犯了仲兄,实在是不好意思。” “你他妈的记吃不记打是吧!”方文坚是个直肠子,安置好赖天佑后,起身就准备上去揍仲逸风,被竹石清一把拦住。 “莫打架,莫打架,和气生財,和气生財~” 宋明阳操著一口深重的四川乡音在后面飘飘劝架。 仲逸风摇摇头,说道:“竹石清,我今天不是来与你打架的,我来是告诉你,我会靠我自己,在营里击败你。” 说罢,仲逸风带著身后三人,转身入了隔壁寢室。 竹石清在原地愣怔须臾,好一会才笑著摇摇头,轻轻关上了门,回头看了看赖天佑,已然是睡沉了过去。 宋明阳知道今晚肯定是出去不成了,只能懊恼著上床,嘴里嘟嘟著:“睡咯,睡咯,石清兄弟,莫管那个仲疯子,在参谋部他就是个事儿精。” 竹石清没有回应,悠悠地褪去衣物,赖天佑睡了他的铺,自己只好爬到上边躺下。 白天倒没怎察觉,刚刚这一下还真让竹石清陷入了思考,这仲逸风行事作风略显偏执,倒像个人物了。 正想著白天的种种,竹石清不自觉翻了个身,脑袋被一个硬物磕的生疼,低声“哎哟”了一句,掏出枕头下的帐本,扉页上赫然记录著“上海友来商会”。 “呵!这仲逸风是个官二代,咱这有个富二代,谁怕谁啊。” 竹石清小心嘀咕了一句,小心地放置好赖天佑的帐本,心中思索著未来的规划,这仲逸风战书下到脸上了,自己不拼一把也是不行了,这三个月,除了蜕变,竹石清別无选择。 而仲逸风和竹石清的竞爭,从今夜正式开始。 集训第二日,下午三时,射击训练课。 靶场的前端长桌上,摆著样式各异的武器,贺智峰逐一讲解: “中正式,国军吃饭的傢伙,七九口径,枪身长度三尺三,有效射程五百米,弹容量五发。” “这个叫汉阳造,又叫老套筒,是过去国民革命军的主流用枪,由於生產年代较早,工艺落后,有效射程仅有三百米。” “这个叫三八大盖,鬼子吃饭的傢伙,枪长三尺八,六五口径,有效射程五百米,在三百米范围內精度极高,指哪打哪。” “捷克式轻机枪,標尺射程1500米,有效射程550米,枪重20来斤,一分钟最多能打出500发子弹。” “大正十一式轻机枪,也就是军里常传的歪把子机枪,是鬼子的专用机枪,与捷克式轻机枪不同的是,歪把子不能更换枪管,这意味著在战斗中每打一轮就需要一定时间冷却才能继续投入战斗。” .... 竹石清瞄向这个歪把子,暗自发笑,这把子果然是歪的。 “歪把子这枪设计的也忒蠢了,要是打到一半下不了火线,哪来的时间等他冷却?” 听著学员的质疑,贺智峰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这位同学说的不错,歪把子有设计上的缺陷,但架不住鬼子枪多啊,除了像36师、88师这样的调整师武器配给好上一些,绝大部分军队平均一个连只有两挺轻机枪。” 这就是火力上的差距。 贺智峰也不在敌我力量上多废话,直接让旁边的卫兵分发中正式步枪,以后参谋团的標准用枪,就是中正式。 中正式和日军三八式步枪相比,其短板在枪长太短,拼刺的时候容易吃亏,其优点在於口径较大,子弹打进肉里翻跟头,能给予敌人十分可观的杀伤。 竹石清接过中正式步枪,上一次近距离目睹,还是在江寧县那些民兵的肩背上,如今自己也成了扛枪的战士,一时间心潮澎湃。 竹石清不自主的將枪端於面前,按贺智峰所说的技巧,旋开保险、拉栓、瞄著、扣动扳机。 撞针引出一声“呲”的金属碰撞音,仿佛一颗子弹已经离膛而出。 竹石清满意地收回步枪,心中已找到某种人枪合一的感念,他坚信在射击方面,自己绝不会比任何人差。 第24章 射击要领 俗话说:好的枪手是子弹餵出来的。 ... 在国军诸多序列的军队之中,除了极少数嫡系部队,其余部队基本都面临著缺枪少弹的窘境,这也就是经典的“后娘养的“说法。 因此儘管地方军年年扩军,然而寒酸的武器储备使得其兵源素质低下,部队战斗力不足。 对於本次参谋总队的培训,国府採取专款专用以及特批的方法,尽全力供给训练所需的枪械弹药。 总队百號学员,做到人手一只中正式不在话下,其规模大概武装一个整编连队,在训练期间,每个学员每日大概能领到六个桥夹的训练弹,也就是整整三十发子弹。 这还不算每日成绩检验的考核弹与空包弹。 相对其他部队的新兵每天只能让枪空射的確要过癮许多。 靶场依託清凉山的山脊设立,靶子的后面便是一尊陡壁,儘可能避免了射击训练时由於强光或大风造成的影响。 宽大的靶场排布开来能同时容下二十个標准靶,其距离设置在距离射击区约200米的方位,在视线中,靶子已经缩为了一个黑点,而这就是中国军队向日寇开枪的“极限”距离。 贺智峰抱著一桿中正式,缓缓走向最中心的射击位置,周围的学员也簇拥上去。 “射击,既要靠眼,又要靠心。”贺智峰托起枪体,横於右胸口以前,左手托著前部,瞄向远方的靶子,又打开步枪上的標尺,將拨环微微调整,压上子弹,嘴里教道,“超越两百米的目標,可以藉助辅助瞄准,找准三点一线,然后...” “砰!” 鸟儿四散。 几个注意力不集中的学员险些嚇到,一缕硝烟从贺智峰的手侧飘向天际,拉栓之际弹壳也弹射出来,掉落在旁边的泥地里。 “来个人给我去报靶!”贺智峰得意地笑笑,隨手把围在旁边的宋明阳一推。 宋明阳极不情愿地做了一个百米衝刺,一路跑到靶子所在处,仔细盯了半晌,也没有回应。 “你他妈下蛋呢,报靶啊!”贺智峰將枪扣在桌上,大吼一声。 宋明阳回过头来,又往队伍跑,嘴里喊著:“教官厉害!教官厉害哟!七坏!” 方文坚几乎笑出声来,又怕被贺智峰看见,侧身躲到了竹石清背后,静默著笑了一阵,惹得周围人一个个抿著嘴,眼神都朝天上看。 贺智峰的脸黑中泛红,正准备解释一下,宋明阳已到跟前,竖起大拇指:“连长,这么远你能打到七环,真是厉害。” 贺智峰红著的脸又黑了,把宋明阳塞入队列,“教学”道:“射击是否精准受湿度、风速、子弹的工艺等等很多方面的影响,但归根结底,在找准三点一线的基础上大家去摸索射击的感觉!” 说完眾人並没有回应,场面略显尷尬。 “他妈的都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 “按我刚刚说的先感受感受,平均成绩达不到6环以上晚饭別吃了!” 言罢,贺智峰带著他自己的爱枪跑到后边坐著去了,贺智峰带的几个老兵上前为各位学员讲解细节,纠正姿势。 竹石清很快占住一个射击点,像模像样地学著贺智峰托枪的姿势。 “枪托抵住胸口...打开辅助镜...托住枪口,拉栓,上膛...” 竹石清默念著刚刚教的每一个步骤,压上子弹,深吸一口气,眼睛透著中正式的枪线,对著远处圆溜溜的靶子。 “砰!” 竹石清手被震得发麻,胸口像是被刀捅了一样,钻心的痛!脚下差点没立住,还好巡视的老兵接住了自己,再一看靶子,压根无需报靶,连一个子弹眼都没有。 “兄弟,你这样打不行。”满脸胡茬的老兵扶住竹石清,接过竹石清的枪亲自示范,“身体要站定,脚下要站稳,中正式步枪后坐力不大,但如果不锁住枪身,就算不摔著那也打不准。” “砰!” 老兵扣下扳机,正中靶心。 竹石清心中暗惊,急忙谢过老兵教导,接过枪又学著锁住枪身,防止在射击的时候枪抖,两脚也儘量打开,做好支撑,再次瞄向靶子。 老兵见状,笑道:“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新人多打打,不出一周就適应了。” “砰!” 竹石清再开一枪,这次既枪没有抖,身子也没有踉蹌,除了手麻,一切正常,再瞄一眼靶子,看不清几环,但有黑点了! 最后核实,四环。 兴奋的心再次遇冷,竹石清看著手中这个傢伙,暗暗觉得刚才內心那股人枪合一的感受有点中二。 好在周围人同样懊恼,竹石清背上中正式,沿著射击场走了一遭,发现能上靶的著实不多,即便是有些人打枪前吹嘘自己以前天天玩枪,真正打起来也就个五环的水平。 但有一个人,吸引了竹石清的注意力,位於最右侧角落的射击点,和其他人轮迴射击不一样,他静静地待在角落,台子上放著已经打空的两个桥夹,正对著的靶纸几乎成了筛子。 这是个高手啊! 竹石清缓缓凑近,这才识得这人的相貌,是个长脸小子,隱隱见得眼中无神,仿佛一个无情的开枪机器,脸上和手上的皮肤有些许冻疮,看样子是个北方人。 更为神气的是他的射击姿势和握枪姿势和刚才那位老兵如出一辙。 正思忖著,尖锐的哨音响起。 贺智峰的集合哨將眾人重新集聚到一起,在队列的正前方,他將参谋总队隨机分为五个小队,每个小队约二十人,日后採取小组式训练。 短暂的自由射击体验期已过,接下来就是系统性地、严格地射击试炼。 “每个小队选出一个队长,一个副队长,你们小队內部自己选定,当选队长副队长者,月底以及整个集训结束,有更大的机会被授予先进,小伙子们,重视起来!” 课程结束之前,贺智峰无疑是给各小队留下了一个难题。 竹石清扭头看了看自己的队友,方文坚、宋明阳、赖天佑刚刚都站在一堆,自然和自己是一个小队,但颇为要命的是,仲逸风这个丧门星竟在队中,此时正用凶恶的眼神瞪著自己... 真是冤家路窄... 而在仲逸风的背后不远处,正是刚刚竹石清准备上前打招呼的那个北方枪手,和射击时一样,他依旧是远离人群,默然盯著清凉山的方向,不知看什么东西出了神。 第25章 竹仲之爭 平心而论,竹石清对队长和副队长的头衔並不关心。 下训之后,仲逸风就吆喝著眾人到操场开第一次队会,摆出一副队长他志在必得的模样。 经歷了昨晚被仲逸风堵门事件之后,竹石清清楚,这个二代是和自己槓上了。 眾人围成一个圈,竹石清和熟悉的兄弟们坐在一起,圈中至少有一半人不喜欢仲逸风的德行。 “既然贺教官让每个小队选出正副队长,我仲逸风毛遂自荐一下,我相信我能带领大家以非常优异的成绩完成这三个月的培训。”仲逸风丝毫不掩饰,开门见山道。 眾人不说话。 仲逸风不曾觉得尷尬,反而更进一步:“首先,我仲逸风在参谋本部工作近四年,对於各项工作有一定了解,在军略上也颇有研究,其次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我相信我仲逸风未来帮助大家肯定决不吝嗇。” 说到这,仲逸风的三个室友纷纷表態:“仲哥,你当这个队长,我们没有意见。” 其他人虽然低著头,但也没有要起身竞爭的意思。 仲逸风自觉队长之位已稳,瞄向竹石清,说:“石清兄弟,你意下如何?” 竹石清抬起低了半天的头,笑容立马浮现,柔和地回道:“我没意见。” “凭啥?” 方文坚在边上攥著小石子玩弄了半天,终於还是憋不住了,一把將手里的石头砸到土里,“要我说,这队长给你当,不如给竹石清!” 仲逸风听得脸色发青,內心思忖这方文坚怎么活像个狗腿子一样,竹石清一个小白脸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妈的整这么好一打手。 “我支持石清哥当队长。”赖天佑附和道。 竹石清本意无意进取,一方面自己暂时的確没有在军事上取得什么成绩,另一方面官场经验告诉他,在环境不明的情况下贸然出头是很容易栽跟头的。 没成想,赖天佑这一句引来了周围不少人的“跟风”。 “今日竹石清打枪我见过了,是我们队里为数不多能上靶子的,大家都是从零开始,竹石清进步的很快,我相信他能带领好我们。”不知道是谁添了把柴火。 显然,仲逸风来到集训营大打出手那一次,彻底把他的人设败光了,而竹石清作为对立方,其关心其他学员,处事冷静的风格也吸了不少粉,此消彼长之间,结果显而易见。 见不得民心,仲逸风仍不肯善罢甘休,当即提出,要“比试”一番。 大家都是新人,又来自於不同科室,该比什么? 难不成比背景?比格斗?论格斗在场没有人是方文坚的对手,难不成方文坚当队长。 双方拉锯无果,宋明阳幽幽道:“都是一个队哩,急啥子,不是要选正副队长咩,一个正,一个副岂不万全?” 眾人也是秉持想早点回去睡觉的念头,纷纷同意宋明阳的提议。 “姑且,竹石清当个正滴,你仲逸风当个副滴,这样也省的外头说我们是因为怕你才选你滴,要是教官和其他学员都觉得你是靠背景取胜的,那对你也不好撒。” 宋明阳的四川话总是在严肃中显出三分滑稽,逗得几个哥们憋不住笑。 宋明阳这话对仲逸风自然是有道理的,仲逸风点头应允。 竹石清也在这一拉一扯间当上了小队的领导,同仲逸风的竞爭从幕后搬到了台前。 在接下来的一周训练里,仲逸风用他的实际表现彻底证明了他的確有能力胜任队长的角色。 在射击考核、体能考核、理论考核等诸多项目中,仲逸风占据名列前茅的地位,由於仲逸风咬得紧,竹石清也不敢懈怠,卷是相互的。 两人的成绩呈螺旋式上升,小队可就惨了,天天被正副队长拉著加训。 而竹仲之爭,也成为明泉和眾教官茶前饭后一个有意思的谈资。 仲逸风有资源,肯努力,在靶场人家都省著子弹打,他搂著枪可劲造,时不时还薅著张志杰教官给自己开小灶。 竹石清底子薄,但耐力好,做事情持之以恆,射击、理论、实战一手抓,每日还要去跟方文坚练些拳脚,格斗手段也是日益健全。 苦练期间,作为队长,竹石清也是和那位冷峻的东北枪手相互接触上了,枪手名叫林宏,奉天人。 林宏是东北军出身,早年间是张大帅近卫队的一个排长,以枪法好闻名奉军,九一八事变中,林宏一家被日军残忍杀害,时年二十岁的姐姐被日本兵姦污而死。 彼时年轻的林宏亲眼目睹日军闯入家乡,火光漫天之下却只能隨军撤出了东北。 六年过去,仇恨始终交织在林宏的心头,成为每夜挥之不去的梦魘,自此,林宏也变得沉默寡言。 林宏的枪法是参谋总队里最好的,几位教官也是讚赏有加。 竹石清的这支小队逐渐风生水起,队员配置也高上几个档次。 有格斗勇猛的、有射术精湛的、有头脑敏捷的、有背景优越的、有財力雄厚的、有算命贼准的.... 外人见了都得道一句“牛逼”。 无数张打坏的靶纸、被活生生踩出的清凉山山路、操场上整齐划一的徒步,参谋总队在点点滴滴的见证下逐渐完成了蜕变。 在参谋总队的日子,竹石清提升地非常迅速,深諳官场的他和明泉、张志杰几个教官打成一片,久久为功的勤勉努力使得他成为了总队的模范標兵。 儘管竹仲之爭仍在继续,但二人心底里早已互相认可。 唯一遗憾的是,近一个半月过去,远去北方的孙北风迟迟没有音信,每每想起,竹石清都暗自心惊,但很快又被高强度的训练所泯然了。 时间转眼来到了民国二十六年的五月。 清凉山营地的集训秩序依旧井然,学员们早已適应早晨前往总统府办公,下午和晚上进行操练的生活,在数月的突击之下,这儼然已经是一支能够拉上战场的成熟队伍了。 当然国府不会把精心培育的军官们直接送到一线当大头兵,参谋总队有著更重要的任务去完成。 春光大好的清凉山总是给营区带来一片祥和景象,然而,同在祖国这一片土地上的北方世界,紧张和压抑的气氛笼罩著整个华北,似乎一场大战已经无可避免。 届时,所有中国人都无法置身事外。 第26章 一股暗流 集训是一项重复性工作,总归是非常乏味的,乏味的生活里,每个人都会找点乐子。 竹石清上午在参谋总部整理材料,由於不在战时,参谋的材料大多是各地的军队整编情况、武器补充情况以及国內军工分布情况等。 跟参谋总队的集训相比,科室的工作十分清閒,工作期间聊天吹牛都是家常便饭。 办公室的小刘常调侃竹石清:“我说石清兄弟,你以后终究是要做大官的哩,到时候走了莫忘了照顾我们这帮老同事咯!” 竹石清每逢听到这话也是重重点头,嘴上还是和大家许诺著“苟富贵,勿相忘”,但一閒下来还是奔著方文坚所在的部门去了。 方文坚被分配到的是原孙北风乾的那活,常四下奔走,刚入职不久的时候几乎见不著人,有时候甚至下午的正常训练都会迟到些许。 宋明阳平日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逛窑子,还特別喜欢早上逛窑子。 这或许也跟下午训练量大身心较为疲惫有关,再加上他有个算命的臭习惯,每至青楼,不问姑娘年芳多少,也不看相貌如何,只对八字。 八字对上了,连著光顾一周都不为过;八字对不上,一分钟宋明阳都不带多待。 当然,绝大多数逛窑子的钱都是好兄弟赖天佑出的。 赖天佑家里经商,一有閒暇就喜去上海玩乐。 有一次趁著总队休假,赖天佑领著方文坚和竹石清前往上海玩乐,一路上指上海街头掛著的十分显赫的“屈臣氏”与“可口可乐”的gg標语吐槽外资对国內市场的打击。 竹石清和仲逸风的乐趣依然在於爭个高下,加练已是家常便饭,数月历练,仲逸风也不再是那个刚入营时爱摆架子的公子哥了。 但有一点毛病仲逸风始终改不过来,那就是由內而外散发的阶级歧视感,在他眼里,杂牌就是杂牌,乌合之眾就是乌合之眾,如果想得到他的认可,至少要像竹石清一样证明自己的实力。 五月底,风和日丽。 方文坚外出执勤归来,和竹石清在一家客栈共进午餐。 “石清,最近怕是有些情况。” 方文坚今日有些心不在焉,竹石清好不容易挤出点工资给切了盘牛肉,结果方文坚都没伸几回筷子。 “能有什么情况,再怎么有情况,先把饭吃了。”竹石清这几个月下来算是一扫书生气,说起话脏字越来越多,吃起肉来那是丝毫不讲什么温良恭俭让。 方文坚这才將一片薄牛肉送入口中,还是觉得食之无味,心中的忧虑仍没有平息,又放下筷子道: “你知道吗,这几日上海抓了不少人。” “是吗?抓谁,奸细还是特务?” “学生。”方文坚压低声气,一字一顿。 竹石清的脸缓缓绷住,抿了抿嘴,也放下手里的筷子,环视一周,一切如常。 “抓学生干什么?” “最近华北的局势不容乐观,国府还是採取退避政策,据消息称日军在平津一带活跃越加频繁,西北军公开发表社论,请求南京政府北上援助,上海学生为此自发游行,这几日已经分別镇压了几波了。” “奇了。”竹石清轻声道了句,“国府不是一直在等机会调兵平津吗,怎么机会正好反而搞起这一套了?” 方文坚自顾自地继续说:“昨日听明长官说,岳教官已有任务,日后不再担任我们参谋总队的教官职务,回原部队报到去了。” “岳教官是36师的...”竹石清喃喃道,“最近的確不太平,先好好训练吧,咱离毕业也没多少天了。” 在两个多月的集训中,竹石清除了体能没有达到最优水平,但在即时战略和射击等项目上,竹石清是当仁不让的头部学员。 除了林宏,竹石清在射击方面还没怵过谁。 但竹石清最大的才华体现,是其对於军事理论的学习与战术战略的运用,对於钳形攻势、弹性防御、远程变线、乃至夜战、突击战都有自己独到的理解,在数次模擬对抗中,竹石清所在的小组总能轻易取胜。 下午的集训开始前夕,竹石清抵达作训场,才发现今天人已是稀稀拉拉,清凉山营地今日显得格外的寂静。 时间来到下午两点,演训场上大约近二三十人的学员没有到场,竹石清小队里便有四五个没来。 “什么情况,这其他人都死哪去玩了?”宋明阳掂著步子,在作训场转了一圈,乐了,“总不能都在女人怀里睡了没起吧?” “你瞅你那个揍性,谁都和你一样,没事逛窑子,也就是天佑没事借你钱,不然你早穷的只剩裤衩子了!”方文坚恨铁不成钢,恶狠狠地骂了一通,“你小子还真是命好,次次抓不著你!” 宋明阳嬉皮笑脸道:“都是计算好的,都是计算好的。” 不能出入青楼地带,禁止嫖赌是军校通用的戒律之一,在参谋总队集训期间,也抓了几个学员外出嫖娼,最终都以开除结尾,宋明阳和別人不一样,他都是早上去.. 且从来都是只办事不睡觉,就算真查出来不在岗上,顶多也就是个瀆职之过,凭著这参谋总队的身份,也很少人会真的去难为他。 “行了行了,都別嬉皮笑脸了,今天来的人確实少,別是出了什么事才好。”竹石清心中隱隱有一股不安感,虽谈不上心惊肉跳,但仍是堵得慌。 正说著,明泉到了,面色铁青。 第一句话是:“今日训练取消,各自回去,等候指令。” 说完,留下面面相覷的眾人,先行离开了。 “我说老仲,你消息灵通,今儿这是咋了?”竹石清撇下方文坚一行人,背著手同仲逸风並行。 仲逸风歪著脸,时不时瞄瞄竹石清,嘆道:“我说老竹,要说在南京上海,我仲逸风知道的肯定比你多,但在这参谋总队,你才是明泉他们眼里的红人,这话该我问你吧。” “可我当真一无所知,今日平白离开了那么多兄弟。”竹石清摊摊手,坦诚道。 仲逸风见竹石清一副无辜模样,心中的弦也鬆动了三分,大手一摊把竹石清拉到一边,俯下头说:“党务调查处那帮人,正找麻烦呢。” 党务调查处?竹石清面容一紧,回忆起不好的画面。 “復兴社?” “不是,但都一个壶里撒尿的玩意。” “事情大吗?”竹石清將下操的学员盯了个仔仔细细,没有发现林宏的身影,“林宏被叫去了?” 仲逸风微微闭眼,沉沉地点了两下脑袋。 第27章 时局 林宏的確是小队里背景最复杂的人之一。 更多的情况,仲逸风也无从知晓,家里给他的指示就是置身事外,静观其变,同样的劝告仲逸风也送给了竹石清。 竹石清迈进宿舍楼时,才感到今日这栋楼竟如此冷清,一步一步踏上台阶,作训靴踩出的“吱吱”音也如雷贯耳。 兄弟们方才下操都是回了寢的,而今一个个闷在屋內都不出现,往日的喧囂好似黄粱一梦,竹石清竟察觉到这诡异氛围中的一丝神伤。 “滋——” 竹石清推门而入,几个伙计坐在桌前低声谈论著些什么,见竹石清进来险些还惊了一番。 “石清,听说了吗?”最先开口的是算命先生宋明阳。 竹石清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身后的门还半摆著没有关拢,赖天佑晃晃悠悠地上前懟上。 “听说什么?” “上头决定解散参谋总队!”宋明阳的语气十分急促。 “上哪听得?” “这还有假?咱这伙兄弟里面,几个没有那通天的本事?” “为何?这不是国府倾力打造吗?” “好像说营里出了红党...”赖天佑诺诺地说。 方文坚对红不红党並没有概念,他所了解的情况同正午一样,上海游行的大批学生与工人被抓。 “我们这些人和红党有什么干係?” “就是说...咱天天闭门训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有空搞顏色...”宋明阳话音压得很低,腮帮子咬的突出了一圈。 “解散就解散,咱跟著教官也学到本事了,去哪不能某个差事?”方文坚二郎腿翘著,手撑在腿上,跟听戏似的。 惹得这么多人心惊,竹石清確信这件事不是小事。参谋总队是明泉的心血,明泉不会坐视不管。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石清哥,我不想和这事扯上关係。”赖天佑个子本就小,碰上这种情况蜷在一起,看上去小小一只,声调里带著哭腔,“之前听我父亲说过,国府查红党比查敌特还严苛,好多家里是大官的一样挨整...” 竹石清嘆了口气,想来这民国二十六年还真是命运多舛,前几年清閒日子哪里应该抱怨,简直应该珍惜才是。 赖天佑话刚说完,寢室门“轰”的一声被推开。 “学员竹石清。” 是一楼的督察哨的老兵。 “到!”竹石清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敬了个礼。 “明长官在营区办公室等你。” 说完,老兵回了个礼,转身离去。 竹石清脑子里嗡嗡的,扭头看了眼兄弟们,各个神色凝重,方文坚放下二郎腿也站了起来。 恍惚间似乎眾人是目送自己上刑场的,竹石清摇摇头,骂道:“这么看著我干啥,是明长官找我又不是特务找我!” 说完,將没坐热的椅子塞了回去,拉开门反手就离开了。 一路上,有几个问题始终縈绕在竹石清的脑边。 参谋总队的学员大多家世显赫,即便不是中央的大员,至少也是个地方实力派,为何一听到党务调查处就噤若寒蝉? 参谋总队是適应时代需求下的產物,成立时蒋委员长都有来过,此时若是真的解散,国府岂不是置自己的信誉和威望不顾吗? 结合近来发生的种种事件,国府明显有做对日作战的计划准备,为何又大肆打压上海的爱国运动? 带著满腔的疑问,抬眼即是明泉在清凉山营地的办公室。 竹石清站於门前,理了理著装,勾著脑袋四下看看,旋即伸手轻敲两下门。 “进来!” 竹石清推门而入,桌上杂乱的分布著一些文件资料映入眼帘,原来办公室齐整的几排书架也不翼而飞,明泉不在位置上,而是叼著烟在窗边。 “坐吧。” 明泉回过身来,摆了个“请”的手势,和竹石清一道在办公室末处的一双沙发上就坐。 “教官,您此次找我是?”竹石清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轻声问道。 明泉的旱菸才抽了一半,裊裊升起的烟雾后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听到竹石清这话后还是挤出一个笑容,但却比哭还难看: “今天下午没训练,营区这帮公子哥闹翻天了吧。” 竹石清正色道:“没有。” “看来这两三个月没白训。”明泉还是那么喜欢绕弯子,语气也保持著轻鬆的姿態,但愣怔片刻,终於还是沉了下来,“今后有什么打算?” 竹石清愣怔在椅子上,看来宋明阳的消息是准確的,但还是低声问道:“明长官,参谋总队果真要解散了?” 明泉並不言语,只是微微地点头,停顿好一会后,才开口道:“上峰的意思,我也没有办法。” “因为红党?” 明泉再次頷首,应道:“国府向来视红党为心腹大患,前几日党调处在上海抓获了一批游行分子,上头有人非以红党论处,其中就有我们参谋总队的人参与。” “不是已经统一战线了,为何还在抓红党?” “统一战线是不错,但是上头不会允许在参谋总队这种地方出现红党你明白吗。”明泉语气急促了些许。 竹石清飞速运转大脑,试图將这点点滴滴的事情拼接到一起,明泉这话说的其实情有可原,参谋总队的特殊性质强调了其成员的忠诚性,要是如此核心的团队都有外来渗入的话... “那针对林宏的调查是?”竹石清再次问道,“林宏绝不是红党。” 明泉缓缓起身,移步於窗边,负手嘆道:“所以何部长才急令我赶紧解散参谋总队,免得党调处那帮王八蛋大做文章,到时候帽子扣下来了,何部长都难辞其咎!” 竹石清明白了,参谋总队有没有红党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老蒋认为参谋总队有没有红党,即便是真的没有,所有人都认为有,那便还是有了。 “学生明白了,那林宏他?” “放心吧,林宏的事情我会处理。”明泉回过身来,端详著竹石清,“知道为什么独找你来吗?” “学生不知。”竹石清稍显木訥。 “何部长很器重你。” 何应钦?自己和何应钦似乎仅有开营那日的一面之缘,说实话相距很远甚至都没有看清长什么样。 竹石清赶紧起身,只感觉身上燥热,后背感到汗流浹背,一时间无所適从,默然在地。 看到竹石清的窘样,明泉不客气地笑笑,激道:“我们参谋总队最优秀的学员不希望得到上峰的讚许吗?” “不是!”竹石清大声说道。 “参谋部近期研究决定,要往二十九军派一个驻军参谋过去,我推荐了你。” “我服从明长官和参谋部的决定!”竹石清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二十九军?驻防平津的宋哲元军?刚说完竹石清脑子便猛地一抽,愣怔在原地。 要上前线了!? 第28章 西北军(求追读) “你先別著急表態。”明泉將竹石清重新拉回沙发上坐下,端来一壶茶递给竹石清,“这可是个苦差。” 竹石清当然知道这活不好做,下派还带空降性质,西北军也不属於中央序列,这活能好做吗.... 但话都说这份上了,对於竹石清来说,军人以四海为家,能上阵杀敌,发挥自身所学即是最好的归宿。 竹石清轻手將茶盏在茶几上小心搁好,回道: “明长官,我竹石清是您的学生,既然是您推荐的,那学生肯定全力以赴,不负明长官期许。” “好小子,没看错你。” 明泉的心情逐渐从参谋总队要解散的阴霾中平復过来,最初对於参谋总队的培养初衷实际上是模仿中央教导总队,以现有学员为班底,继续扩大参谋总队的规模和培训人员。 但东窗事发,时局紧张,国府內暗潮汹涌,明泉自知自己的参谋总队办不下去了。 除了竹石清所提的红党一事,真正令参谋总队解散的原因,明泉並没有多提。 明泉心中清楚,这一支参谋总队本应成为国府决策机构的精英团体,作为参谋部的智囊团队,去操持战区亦或是全国的战略部署,但如今,真真实实死在国府的权力斗爭之中。 党务调查处无非只是权力斗爭下的一个侧写,参谋总队凝聚了各界大佬的势力,如今依靠著这个团队紧密地结合到了一起,领导层自然看到了这一个带有潜在危机的团体。 加之国府內部常年就存在著蒋汪之爭,亲美派与亲日派之爭,在此背景下,参谋总队就有可能成为政治斗爭的筹码,复杂的因素交织之下,解散成为最好的结局。 明泉当然是心痛万分,参谋总队宛若他的亲生孩子,在这里他自认为锻炼出来一批热血有为的年轻人,作为总教官,他能做的只有儘可能给眾学员谋个好去处。 ... “二十九军,西北军序列,部队的前身是中原大战后冯玉祥的残部,军长宋哲元、副军长秦德纯、佟麟阁...” 明泉从桌上拿出一沓资料,边介绍著边递给竹石清。 竹石清小心地接过这叠书文,定睛看了半晌,是二十九军的一些基本情况。 “二十九军下辖四个步兵师,每个师配备有四个旅,外加一个骑兵师和骑兵旅,总兵力近十万余人。”竹石清比划著名资料上的记载,喃喃念道。 竹石清內心愕然,二十九军一个军居然有近十万人马? 明泉提醒道:“西北军情况很复杂,地方军不比中央序列,在编制上、管理上都有所不同。” 竹石清点点头,应道:“学生方才发现了,之前有听说过二十九军的事跡,大刀队是我们中国军人的骄傲。” 明泉笑笑:“这是自然,二十九军在长城抗战中的贡献国人熟知,但你此行,要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才是啊。” “学生明白,不知学生此去,具体任务为何?” 明泉又从桌上掏出另一叠文本,交给竹石清,解释道: “据前方的情报,日军五月以来和二十九军在丰臺车站、宛平地区发生多起衝突,两军气氛十分微妙,参谋部研究认为日军有扩大事態的可能,因此,希望派出中央的一部分参谋人员,前往平津地区协助二十九军作战。” 竹石清苦笑:“前几日的上海游行不正是为此事么?舆论压力如此之大,上峰为何不派兵支援,徒派几个参谋也无法引导大局。” 听此,明泉也拧巴著脸跟著笑了笑,言道:“国府如此自有其考量,再者说了,若是中央军大举北上,恐怕宋某人倒也不乐意了,派你们前去,面子上也算是支援二十九军了。” 话中的端倪被竹石清捕捉到了,有如之前竹石清的疑惑,国府分明有抗战之心,却大肆镇压爱国游行,又想起方文坚提起丘教官返回原部队,想必是领了任务。 种种跡象只能说明,对日作战已经箭在弦上,而镇压学生除了是为了搜捕红党,或许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儘管有些不合时宜,面对著这个和自己朝夕相处的教官,竹石清仰著脸乖巧地问道:“明长官,想必国府近期已经有自己的对日作战计划了吧...” 明泉只是笑笑,没有正面回答,反倒是说了另一个话题: “你此去二十九军,切记以己为主,不要被地方军牵著鼻子走,你去之后,密切监视日军的动向,如发生小股动乱,你可相机行事,若是事態有升级的趋势,立即与我匯报。” “学生明白。” “另外,参谋本部给你的军衔是中尉,你回去挑选一名副官与你同行,二十九军那边我会替你打点好,到时候宋军长会给你安排编制。”明泉继续补充道,“怎么样,有信心吗?” 前往一线的机会如今真实地呈现在眼前,竹石清站起身来,眼里闪著泪,当你的人生遇到一位良师,那將是这辈子一笔永恆的財富。 面向明泉,竹石清站地笔直,眼神坚毅,抬手標准地敬了一个礼,一字一顿道: “报告明长官!学员竹石清,有绝对的信心完成任务!” “好,好。”明泉轻轻鼓了鼓掌,在这个只有两人的空间里,他由衷地为自己的弟子感到自豪,“思来想去,也只有你去我才放心了。” 交待完毕,明泉目送竹石清离开,门掩上的那一刻,明泉缓缓在办公桌前坐下,写下一封准备拍往二十九军的电文,作为教官,明泉希望能儘量给竹石清扫清障碍。 二十九军儘管自身就较为复杂,但和平津地区的局势而言,不值一提。 送走了竹石清,明泉还有许多別的烦心事,参谋总队的每个学员都需要他亲自挑选去处,正在接受调查的学员如林宏之类还需要他去调解保释。 而被冠上红党帽子的部分学员他同样也会去爭取进一步核实。 写好竹石清的调任电文,明泉合上钢笔,將文书放入文件夹,轻声嘆了口气,一个人默默离开了清凉山营区,前往西园的参谋本部。 两个小时后,二十九军的军部收到了这封来自南京参谋部的“推荐书”。 第29章 来者是客 之所以是“推荐书”而非“任命书”,是因为竹石清真正的军职还需要宋哲元来定,参谋部还没有將一个中尉直接空降进二十九军部的权力,这也不符合常理。 参谋总队的“红党”事件在明泉的操持下逐渐平息,最终化为一句空穴的风影。 离別的日子即將到来,五月底的晚春,在夏至未至之时,绝大多数的学员相继接到调令,准备奔赴自己的第二战场。 方文坚被竹石清选为副手,共同出征平津,宋明阳放弃调往中央军的机会,决然投身於川军,赖天佑凭藉著家里的运作和参谋部的支持,前往上海保安团任职。 仲逸风的去处最好,就近调入了驻扎於苏州的王牌军队国民革命军第88师。 在逐渐离去的人潮下,清凉山营地恢復了往日的寂寥,营里关係要好的兄弟,在前往天南海北之前就找个小馆,痛饮一晚,早上背著行囊各自出发。 五月的最后一天,仲逸风带著酒菜来到竹石清的宿舍,宿舍的大小行李已经打包完毕。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竹石清听见门响,拉开房门,如三月前的那一幕有些神似,只是仲逸风的身后没有了三个跟班,“赶紧进来吧,仲公子。” 仲逸风三个月来脾性没咋变,什么公子少爷叫上来,他也是嘿嘿一笑照单全收。 “其他人呢?”仲逸风瞄了一圈,各个床上都是空荡荡的,“听说你要带著文坚去北平?” “四川路远,宋明阳提前两日出发了,天佑离得近,老早就走了。文坚前日回湖北探望一下家里,明日与我浦口匯合。” 竹石清在铺上压著自己的褥子,忽然抬起脸笑道:“仲公子消息还是那么灵通哈,他们都方才只知道我去华北,你都知道我要去北平了。” “少贫嘴。”仲逸风嗔著脸,抽出一把椅子扑通一坐,把两瓶酒往桌上一搁,又將烧鸭烧鸡和一些现切的牛肉展开在桌上,“我还知道你明天就要启程,这不来给我的好队长送送行。” 竹石清还没看过去了,就感受到了鲜香四溢,也很给面子,当即过来拉开椅子和仲逸风吃上了。 “不错不错,你买的东西,就是比那些小馆子味道要正。”竹石清很满意地点点头。 “我说实话明泉不太够意思。”仲逸风瘪了瘪嘴,摆出一个难看的表情,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肉,嚼了半晌又说,“营里不少人定了上尉,甚至可以去旅部当参谋,你竹石清好歹是参谋总队数一数二的人物,居然给个中尉,还去地方军?” 仲逸风边说边摇头,嘴里也是大快朵颐的。 竹石清此时也今非昔比了,在几个月的捶打中他早已不在乎当初在江寧县的那番僭越雄心,听到仲逸风为自己鸣不平,终归也只剩笑笑了:“仲公子,那你定的什么?” “上尉啊!”仲逸风一本正经地答道。 “我竹石清不在乎这些。”竹石清显得很洒脱,也令仲逸风愈加敬佩。 “来,敬你一个。”仲逸风抄起酒瓶,和竹石清碰在一起,发自肺腑地讲,“我仲逸风是个高傲的人,参谋总队有很多人我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但唯独你,我服你。” 两瓶酒磕在一起,发出“咚”的一声,竹石清回道:“希望日后同心戮力,杀尽日寇。” “此去华北,多加小心。” .... 六月一日,浦口站。 两个身著军官服饰的年轻人踏上了北上的专列。 此行是沿著津浦线北上,竹石清將先抵达天津,隨即换乘军用吉普前往北平述职。 列车驶过的祖国大好风光令人留恋,自南京启程,歷经太湖平原、苏南湿地抵达华北平原,辗转两日,竹石清终於进入了北平这座前朝都城。 二十九军的军部坐落於此。 宋哲元对於竹石清的到来並不欢喜,甚至有几分担心。 在军部里,宋哲元双手压著指挥室中间摆放的长桌,脸色极为冷冰,左右是他的两位副军长秦德纯与佟麟阁,列席的还有师长一级的冯治安、张自忠、赵登禹等人。 “老蒋这个时候派两个参谋来二十九军,真不知是何用意...” 率先发牢骚的是二十九军的参谋长张伯亭。 “还能干什么,南京还不是玩那一套驱虎吞狼之策?”有人附和道。 宋哲元作为军阀时期成长过来的老將,起初对於中央这番举措的理解更倾向於是一种力量的入侵,但当他看到南京发来的电文上说来的仅仅只是两个尉官。 这打消了他的担忧,两个尉官还不足以撬动所谓平津地区的力量比例,此时此刻,他只认为这是国府在民眾呼声之下的一种敷衍。 “好了好了,现在的问题是,南京的意思是,这两个人的去向由我们说了算。”宋哲元摆了摆手,压下了对於部属对於南京的责难。 张伯亭的眼神几乎能吃人,对於外来人,他几乎没有任何好感,尤其是南京来的人,作为参谋长,竹石清自然是归自己直接统率的,但思忖良久,只是说道:“总之不能留在军部。” 这个想法和宋哲元的心声不谋而合,作为实实在在的地方部队,指挥部是一个非常私密的环境,在场的几乎都是亲信力量,平日里討论的议题可能反蒋,也可能亲日,无论怎么讲,竹石清不能留在军部。 驻兵北平南苑的第37师师长冯治安提议道:“不如放到219团当团部参谋。” “这个主意不错,仰之(冯治安字仰之),交到你那里我就放心了。”宋哲元露出和善的笑容,但脸色很快又绷了起来,“虽说是外人,但也不能得罪了南京方面,该照顾的地方还是要好生照顾。” 冯治安起身敬了个礼,又幽幽坐下。 219团隶属於37师何基灃旅,团长孙毅跟隨自己许久,是一个不折不扣地主战派,早年间就跟隨著大刀队衝进日军军营狂砍人头,自大刀队事件后,冯治安率领的37师也贏得了“屠夫”的美名。 晚间,冯治安同孙毅交待此事后,亲自前往驻扎於丰臺车站的219团团部为竹石清接风洗尘。 竹石清初来北平,未能见上宋哲元一面,就被军部的通讯兵领著车前往丰臺。 即便是连方文坚都能感受到宋哲元並无半点好意,但这种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第30章 平津危局(求追读!推荐位看周二数据) 对於这顿闭门羹竹石清並不意外,客隨主变,北平不比南京,这里全是人家的人。 在北平办事,確实是得小心谨慎。 吉普车在华北的平原飞驰,左右寂寥昏黑的村庄在竹石清的目光下逐渐远去,和行车路线平行的就是那条被誉为国之命脉的平汉铁路,也不知开了多久,在一个地方突然打了个拐,又沿著丰臺支线继续向前。 连日的奔波使得竹石清有些疲惫,路上不大不小的顛簸如同摇篮一般催人入睡,不自觉地竹石清的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 宋哲元派出的军部通讯兵在夜幕里也时刻保持著警惕,一个小脑袋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张望一下四面。 並乐呵呵地向竹石清解释道:“竹长官,军长今日有紧急军事会议在身,实在是无可脱身,只好抓在下先行带二位长官前往部队报到,待到军长抽出身来,定来面见二位。” 竹石清轻道一句“理解”,呆呆地望著车外的华北原野,前往丰臺的路程並不短暂,一路得越过大里村、五里店等军事据点,在这条路上二十九军已层层设卡。 约是晚上十点左右,竹石清沿著公路抵达车站南郊的团部驻地赵家庄。 219团的团部设在赵家庄的乡公所,37师的师部位於宛平城內,二者遥相呼应。 由於村路较窄,又逢夜间视线较差,吉普车走得慢。竹石清和方文坚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著,肉眼可见得的是村子里居民並不是很多,某种程度上,赵家庄儼然已经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军事要塞。 想必也是因为华北的特殊形势,大部分百姓要么逃亡南方,要么遁入北平城內,像赵家庄这种的乡镇隨时有可能成为中日博弈的前线,百姓的日子过得也是提心弔胆的。 乡公所前的广场上焰火滔天,由冯治安与孙毅带领的219团排以上官兵列阵迎接。 吉普车缓缓来到公所门口,望著眼前的阵势,竹石清感受到了来华北后的首次慰藉,一股“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的边塞情怀油然而生。 车未停稳,冯治安与孙毅一左一右迎了上来,对於竹石清的情况,冯治安將电文看了个滚瓜烂熟。 “国民革命军第29军37师师长冯治安。”冯治安长得十分魁梧,典型的北方身材,一双断眉十分醒目,眉心透著点点杀气,但语气颇为柔和,“竹石清,欢迎你来29军。” 竹石清与方文坚下车敬礼,旋即自报家门:“参谋总队一期学员竹石清前来报到。” “参谋总队一期学员方文坚前来报到。” 101看书 追书神器 101 看书网,101???????????.??????隨时读 全手打无错站 “第37师219团团长孙毅。”孙毅敬礼道完,引著二人往公所內去,“实在不好意思,团里驻扎在赵家庄的只有一个营的弟兄,搞不了那么大的排场哈哈。” 竹石清连连道著感谢,但字里行间已见得孙毅是个直咧的北方性格,坦率下透著些许幽默。 由师长冯治安亲自作陪的接待宴,竹石清有些受宠若惊,席间都是219团的军官,满满当当凑了一桌。 “石清,值此民族蒙难之际,华北动盪之时,你能不顾艰险,愤然北上,实属中国军人之楷模。”冯治安举起茶杯,毫不吝嗇地夸道,“因华北形势所迫,军务常急,今日我们以茶代酒,为你接风洗尘。” 竹石清举杯回礼道:“冯师长言重了,华北的局势时刻牵动每一个有良知中国人的心,石清此来,只期为华北局势添一番绵薄之力。” “宋军长对你的到来也是大为欣慰,前几日便嘱咐我要对你好生照料。”冯治安打仗厉害,客套话也是一流,“宋军长的意思是,你二人暂时编入219团任团部参谋。” 方文坚听得只觉得心中发凉,要论抡拳头打人他不在话下,但要说这宴桌上推杯换盏,客套满篇,他还真不如混跡三年官场的竹石清。 这宋军长要是真欢迎,岂有闭门不见的道理?有紧急军事会议却任由主力师长在此迎接,糊弄鬼呢! 想到这,方文坚就笑不出来,全程只顾吃菜喝茶,一句废话都不多说,好在其他人並未觉得异常。 “石清初临前线,许多事宜仍需了解,宋军长正好给了石清一个学习的机会。” “那好,219团也是我冯治安手下最能打仗的团,有你在此担任参谋,有如猛虎添翼,望你们精诚合作。” “竹石清谢过冯师长了。”竹石清又望向孙毅,恭维道,“以后还请孙团长多加照顾了。” 孙毅大大咧咧地应道:“来了我孙毅的团,就是我们团的人,没人会把你当外人,我们齐心协力揍小日本。” 乡公所的热闹劲持续到了三更时刻,席上已经是一片狼藉,军官们也陆续回营,冯治安显得十分尊重竹石清二人,一直作陪尚未离去,其副官一直侍立於门外,手里搭著一件皮大衣,时刻等候著冯治安返回师部。 “石清,听说你在南京深耕了战役学与战略学?”冯治安忽然想起了竹石清是接受过新式军事训练的,便想试他一试。 “略学了些皮毛。”竹石清谦逊道。 “不知南京参谋部是如何研判的华北形势?”冯治安眯著眼问道。 竹石清本已有些困意,听到这个问题,忽然精神了过来,看来二十九军也很关注南京方面的態度。 但南京高层如何判断华北,竹石清自己也不曾知晓,但还是就著明泉话里话外的些许端倪,结合明泉给自己看的华北的相关资料,竹石清作出了回覆: “南京指挥部如何看石清尚未可知,但石清有几点拙见,还望冯师长指正。 华北的形势错综复杂,敌我两军呈犬牙交错之势,从战略的角度来看,平津是中原地区的门户,若是平津有失,则日军可长驱直入。” “日军占据平津,则完全占据战爭的主动权,上可沿平汉铁路南下直取郑州武汉等地、中可沿津浦线席捲山东江苏与沿海的日军会师、下可以通平绥而进取山西內蒙...” 冯治安听得连连点头,右手不自觉也攥成了一个拳头,竹石清所言的平津战略地位丝毫无错。 “如你所说,日军近段时间频频挑衅,似有大举进犯之意。”冯治安幽幽嘆了口气,右手落在了腿上,“二十九军独守平津,三面受敌,有一个词你用的很对,犬牙交错。” 此时此刻,明眼人都能看出,平津已然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仅需要一颗火星就能引爆整个华北,最早竹石清还在感慨於二十九军军力雄厚,殊不知平津地区的日偽军数量膨胀地十分厉害。 在长城、山海关沿线,日军直接部署有一个满编的步兵旅团,外加一个直属炮兵联队,在天津城內,由於清廷签署的《辛丑条约》,日军得以在天津地区设有“中国驻屯军”近八千人,在西北地区,日军还持有八个师近四万人的偽蒙军... 在这样的情形下,二十九军和正面的日军部队几乎可谓是朝夕相处,从北平到天津沿线算得上摩肩接踵。 这也令竹石清感到警觉,如此复杂的局面,一旦爆发战爭,整个平津完全没有所谓的战略纵深,在作战上也將失去先去次序,部队也极为容易被分割包围。 竹石清隱隱不安,恐怕平津最终將沦为一场乱战。 第31章 丰臺车站(求追读!求大家点到最新章节助我!) 冯治安坦率的对话让级別相差悬殊的二人在抗日的议题上找到了共鸣。 打了十几年仗的冯治安对於这个初来乍到的年轻尉官的看法与宋哲元截然不同,他尊重每一个愿意为了抗战捨身的人。 一夜的畅聊后,冯治安临走时私下再次叮嘱孙毅,定要全力保护竹石清安全,遇到事情多与竹石清商议。 很显然,受过西式军事教育的竹石清得到了冯治安的认可。 在二十九军中,有日本人所认定的“三等人”。 一者为亲日派,即愿意接受日军“共荣”理念和成立“联合自治政府”的军官。 二者为知日派,即了解日本文化,立场较为中立的军官,此派人士中有日本留学经歷的较多。 三者为反日派,顾名思义就是与鬼子不共戴天的,而冯治安就是反日派的代表,也是华北日军的眼中钉,肉中刺。 从这个角度来说,竹石清能投身冯治安麾下,也算得其所,若是去了亲日阵营,那日子还真是没法过了。 呜呜的啼鸣卸下了赵家庄的寧静,竹石清在晨光中醒来,便立马起身洗漱更衣,换上二十九军代表性的蔚蓝色军装,昨晚已同孙毅商量好,今日一同前往丰臺车站看看情况。 整好衣装,將团里配属给自己的驳壳枪塞进別在腰间的枪匣,隨即动身出发。 抵达团部时,方文坚已然和孙毅先打上了照面,两人身后还有一个警卫班在等待出发。 “出发!” 见竹石清到了,孙毅下令前往丰臺车站。 “团长,负责丰臺车站防备任务的是?”竹石清问道。 “三营二连。”孙毅回答地十分短促,“丰臺车站敌情很复杂,我们与日本人是以铁路为界,各持一半,他们在北,我们在南。” 约走了近三十分钟,终於抵达车站外线,两个成建制的班正沿著东南和西南两个方面巡视,在更远的地方,竹石清瞥见了三四个侦察哨。 “再往前,就是车站了。”孙毅指著前面的站台说著,又朝后命令警卫班留下,“竹参谋,人多眼杂,就我和你上去转转吧。” 竹石清点点头,吩咐方文坚与警卫班留守原地,自己和孙毅肩並肩绕向站台。 丰臺车站曾是华北地区重要的交通转运枢纽与物资储备基地,因此在车站的附近除了早年间就留下的兵站,还有许多整齐排列的货场。 其站台外线堆积著许多体积较大的木箱,沿著主线往里走,不少地方还放置著沙袋,为了不引人耳目,孙毅带著竹石清在这些障碍物间穿梭绕行。 走了约三分钟,主站终於映入眼帘,右前方的上空吊著一个醒目的“丰臺站”。 而正下方,垒著沙袋工事,中国士兵呈三人一组,以蹲臥式瞄向对面,在站台的两侧,分布著四五个站立式的卫兵。 基於参谋的本能,竹石清四处扫了扫,最终在站台左右两端的大型货物边发现了两个机枪火力点。 孙毅也顺著竹石清的目光四下瞅瞅,但並没有发觉什么问题,只好將望远镜递给竹石清,提醒道:“对面驻防的,是日军小泽联队下辖的一个小队,约五十来人。” 接过望远镜,竹石清找了个合適的角度,窥视对面的小日本子。 这还是竹石清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清小日本,长得就像没娘养的玩意,竹石清嘴里碎骂了两句,又把目光聚焦到了机枪上。 日军的兵力部署比南侧更为大胆,其巡逻队背著枪明目张胆的在台上晃悠,藉助堆积的货物,鬼子部署了三个主要阵地,两挺歪把子机枪设置於左右两端。 每个机枪阵地配属四个鬼子,而中心的工事里只有三个日本兵持枪警戒。 “团长,你们这挺过癮吶,每天一起床就能看见鬼子在对面吃喝拉撒睡。”竹石清忽然打趣道。 孙毅笑了笑,咧嘴道:“这算啥子,我们这至少隔得远,师长那边每天恨不得要和鬼子一起走队列了。” “我看好了,团长咱撤吧。”竹石放下望远镜,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神色。 “行,今儿就是满足一下我的竹参谋,否则平时我可懒得来这瞧这些王八蛋。” “谢谢团长。” 从车站下来之后,孙毅朝警卫班摆了一个撤回的手势,眾人准备折返。 方文坚带著警卫班排头开路,孙毅和竹石清吊在后面继续聊。 根据上午抵达丰臺车站的时间,竹石清估摸著如果全速前进,从驻地到车站需要十五分钟的时间,如若开战,团部支援过去的时间还是相对充裕的。 相对而言,竹石清比较担心车站的二连能否顶住日军的第一轮攻击。 “竹参谋,丰臺的形势你也看到了,双方是外紧內也紧吶,虽说让战士们都关了保险,避免擦枪走火,要是日本人纯心衝撞,少不了又是一场大战。”孙毅的目光有些朝天,足见得这个丰臺车站的防备对他压力很大。 竹石清此刻却要更添一盆冷水:“团长,恕我直言,倘若真有战事,小鬼子第一个打的就是丰臺车站,以咱们团的兵力,恐怕不足以抵抗。” 孙毅听了也不生气,只是颇为无奈地答道: “平津战线宽大,敌我交错,军里上上下下分散在各个地方,就拿我们团来说,大王庙、长辛店都需要我们团驻防,能放到赵家庄的满打满算就是个战斗力最强的三营。” 话里话外竹石清能感受到孙毅的憋屈和无助,这恐怕是二十九军大部分人所共有的心態。 不打还好,一打... “团长,前面有情况!” 警卫班排头的小兵飞奔回来,二人的谈话戛然而止。 “慌什么,慢慢说。” “前面偽军进村了!”小兵喘了口气,急道。 方文坚看明了情况也一路小跑而来,补充道:“没有日本人,应该都是偽军,兵力大概一个排。” 郭庄位於赵家庄的东侧,离赵家庄约四里地,孙毅团驻扎在这里並不是什么秘密,这伙偽军倒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当场就把孙毅的脾气给点燃了,当即骂道:“妈了个巴子都搞到老子家旁边了。” 一股杀心自孙毅心底燃起,也不知是想打一仗给竹石清看看,还是真的压抑了太久需要释放,无论如何,今儿肯定是要见点血了。 “你马上跑回赵家庄告诉三营长,让他带著一队弟兄往南走,务必要堵住这伙偽军的退路!”孙毅又看向那个传令的小兵喝道,“警卫班跟我来!” 在平津地区还有另一个潜规则:由於中日之间不能爆发直接的热战,所以日军组编了大量的偽军部队用於和二十九军直接作战,在过去的一年里,二十九军与偽军在各线作战的次数超过五十次以上。 眾人得令,立马抖擞精神,朝著郭庄奔走而去,在即將抵达郭庄外侧的一个小土丘后,孙毅举手上扬,示意眾人匍下身子。 借著土丘作掩体,竹石清端详著郭庄此刻的情况。 为数不多的百姓被带著屎黄色帽子的偽军一一押出,有两个军官模样的站在村子口处,在聊著些什么。 “这是冀东保安队那帮孙子!”孙毅端著望远镜盯了半晌,“竹参谋,你看怎么打?” 第32章 鬼子欺负我,你也要凑热闹? 竹石清早在听到方文坚的匯报时脑子里就在构想这场战斗,第一次实战居然是打中国人,这倒是颇为戏謔。 旁边的方文坚已是两眼放光,三个月的培训早已形成了肌肉记忆,就如同和教官匯报一样,望著远方的敌情,嘴里匯报导: “敌方总人数五十人,保持戒备状態的仅不到一半,初步判断敌军没有重火力,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位於村西口右侧。” 郭庄属於裸露式村庄,虽只有一条干路连同村子的东西村口,但四面是地势不高的田埂地,最边缘的民居和低洼的田间相连,村子整体布局较为杂乱,房屋也错乱排布。 此种地形,以两翼包抄实现斩首行动再合適不过了。 主意已定,竹石清侧过头向孙毅言道:“团长,由我和文坚各带三个人从两翼摸过去,你带人从正面先行发枪吸引火力,开枪之后缓步推进,我与文坚闻枪而动,从两翼解决二鬼子的指挥官和火力点!” “好,我配合你们!”孙毅掏出驳壳枪,给竹石清和方文坚各点了三个战士。 郭庄此时百姓仅有的点存粮、余粮都被抬了出来,竹石清脚步迅速,带著三两人就绕到了村子的左边,后面的战士嘴里也是骂骂有词。 在艰苦卓绝的日子里,某些中国狗汉奸给广大人民带来的罪孽並不比贪婪血腥的日本人少多少。 竹石清引著三人躡步逼近村西口,四人村子外侧的民居为掩护,一寸一寸地挺进。 正欲穿过最后这条巷子,巷子那头迎面进来两个二鬼子,朝著竹石清的方向走来。 竹石清赶忙將三人拉至视野死角,但脚步声越来越近,三个战士不敢出声,默默地看著竹石清,只见竹石清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三人会意,立刻掏出刺刀。 这两个偽军也是倒霉透顶,想著到巷子里撒泡尿摸下鱼,刚走到巷子口,眼神瞥见四个持刀的蓝衣军人,当即大惊失色,下一秒就被几双大手拖入暗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在意识清醒之际,利刃扎入了咽喉,血洒当场,隨即两眼一黑,一命呜呼。 解决完这两个落单的,竹石清知道不能再耽搁了,踏著二人的尸体带著三人穿过巷子,右手边就是村子的西口! 刚迈过巷子,西口就传来了枪响,是孙毅照约开枪。 隨著砰、砰数声,整个郭庄的偽军立马意识到是二十九军朝他们动手了,慌忙从抢劫状態转为防御状態,正徐徐往村口而去的百姓也聪明有加,趁乱四散而逃。 正在扛粮食的偽军听到枪声,惊得丟下粮袋,纷纷往村西头跑。 竹石清已经摸到了一间双层民房,窗户已经残破不堪,屋內黑漆漆的,看上去早已没人居住,竹石清带人破窗而入,沿著楼梯向上,透著窗户刚好能看见西村。 “团长那边枪响,他们肯定想在村口组织反击,你们仨负责打前来支援的偽军,不要一起开枪,给我一枪一枪打!”竹石清快速下达命令,端著驳壳枪,直接瞄向了村口那个偽军头头。 此时的偽军头头还在慌乱指挥著周围的兵士进行反击,孙毅那边枪打的很准,几枪下来就撂倒了三四个,偽军头头知道是遇到正规军了,直接找了个掩体缩了起来。 旁边的轻机枪正要呼啸。 “砰!” 侧翼枪响!方文坚第一枪就给机枪手给干了,剩下三人长枪齐放,又撂倒了两三个。 偽军头领自知村口危险至极,便想往村里逃窜,刚从掩体下露出半个脑袋,就被竹石清瞄上了。 “砰!” 竹石清大喝一声:“打!” 先是偽军头头脑袋开了,三人的火力也相当程度上截住了往村口跑的增援。 一时间三面都是枪声,头头已死,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二鬼子们哪里判断得出这到底有多少人,只觉得自己被包围了,嚇得调头就走,西口也不去了,都往东边跑。 见两位年轻人得手,孙毅心里那叫一个畅快,领著土丘上的战士向前推进,三方火力合围,村口的二鬼子被尽数击毙,一时间满地都是尸体。 “他妈的鬼子我打不了,几个二鬼子总能打吧!”孙毅满面春光,这一仗也让他舒坦上了,天天受著鬼子的气,今天也算是过过枪癮。 三人“会师”西村口,孙毅立刻著警卫兵去寻郭庄的百姓,这里打上一仗,肯定是不能待了,得赶紧迁走。 “好小子啊。”孙毅的脸看上去比都灿烂,这平白捡到宝了,这两人也太好用了,“虽说偽军战斗力不如咱,但今天这一仗,我孙毅佩服,不愧是科班出身。” “团长说笑了,这伙偽军为何到了这个地界?”竹石清清点了一番弹药,顺嘴问道。 听到这话,孙毅也面露疑虑道:“这的確是个怪事,这些都是殷汝耕那个老汉奸头子的部下,一般都在通县附近活动,和北平那边的鬼子尿一壶的,今儿这种情况还真是少见。” 事出反常必有妖。 竹石清心里燃起一阵莫名的不安感,这股不安感带给他一个猜想: 这伙人不会是故意给我们杀的吧? “石清,怎么了?”方文坚眼睛尖,一眼看出了竹石清的忧虑,“先回团部再想吧。” 孙毅也劝慰道:“放心,偽军不比小鬼子,前阵子师长还带人剿灭了殷汝耕那个老小子的一个民团,直接乾死了三千多个,小鬼子也是屁话没说的。” 竹石清点点头,应道:“別出什么事才好。” 在连番动乱之下,郭庄的百姓已跑了许多,今日又遭了抢,乡亲们是攒了一肚子惊嚇和苦水,看到二十九军自己人的部队还迷迷怔怔半天不敢出来。 在几番劝导之下,零星的百姓才愿意跟著孙毅一齐暂往赵家庄,希望能借军队的驻扎带来一些庇佑。 “娘的,打得太顺利,差点忘了三营”,刚出发没两步,孙毅一拍脑袋,发现自己忘了事,赶忙吩咐最近的士兵,“你快去追上三营长他们,让他把部队带回来!” .... 回到赵家庄,已近正午。 孙毅正准备问炊事兵饭做好了没有,团部里的电话就“嘚嘚”闹个不停。 竹石清离得近,当即抄起来就接了。 “喂!团部吗?!这里是丰臺车站!这里是丰臺车站!” 对面的环境极为嘈杂,不知是人声还是机械声混在一起,竹石清忽感后背一凉,短促地问:“这里是团部,我是参谋竹石清,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小鬼子,鬼子要衝卡!” 第33章 后退一步为家国 仅仅就在短短的几十分钟里,电话线的两头连通著两种截然不同情绪的主体。 刚爽了一波的孙毅和火烧眉毛的二连连长谷川寧。 小日本子要衝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寻找了“各种理由”要求过界。 从“要前往天津不愿绕行,希望我军放行”、“有相关政要需要借用车站过界迎接,希望我军配合”到此时此刻的无端枪响。 频繁的闹事终於在今天彻底点燃了219团部里的每一个人,团长孙毅先是来回踱步,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接过竹石清手里的电话向著那头大吼:“一步都不许退!” 因偽军事件被喊出去了溜了两个空圈的三营长怀著一肚子的怨气回来正要发牢骚,就听见了关於“鬼子要衝卡”的只言片语,奔走的浑身是汗的三营长此刻也是脾气火爆,把刚刚解散的部队又喊了回来: “他妈的小日本子,三营全体集合,列队,目標丰臺车站!今儿他妈的非弄死几个小鬼子不可!” 掛了电话之后,孙毅抓起刚刚撂在桌上的盒子枪,一出团部三营已经全员做好了出发准备。 “三营长!”孙毅似乎將所有的愤恨此刻全部倾注於这句號令,一时间声震左右。 “到!” “即刻支援丰臺车站!” “是!” 竹石清跟在孙毅身侧,朝著丰臺急行军而去,由於二连驻守车站,此时前往支援的三营仅仅只是两个连队的兵力,除了负责留守任务的团直属警卫排,219团可以算是倾巢而出。 此刻的丰臺车站笼罩在怪异的气氛之下,原本就剑拔弩张的双方此刻集齐了能调动的所有官兵,黑洞洞的枪口互相瞄准著,但又都关著保险。 日军小队长挥舞著一把弯刀,站在站台的北端,嘴里骂骂咧咧地吆喝著南端的中国军队放行。 二连长谷川寧亲自顶在了阵列的最前方,面容凝重的他死死地盯著对面的小队长,手里的驳壳枪直直地瞄著小队长的脑袋。 丰臺车站的特殊统辖属性导致了中日双方都无法利用这段铁路作任何军备和后勤上的运输,而四组铁轨並列的轨道区更像是一个鸿沟,划明了中日之间在华北的界限。 这场对峙十分消耗双方的体力,盯了许久,两军眼睛都看的有些酸涩,正午的太阳垂直地落在每个兵士的帽檐之上,互相对视著的,是一个个冷峻的黑面。 在僵持之下,对方並不愿给予谷川寧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让不让行,小队长一挥手,引著一队日本兵直接跳下半米高的站台,踏上铁轨沿线,向前跃了几步,下一刻就要翻上南侧平台。 谷川寧的额间与后背已被汗水浸湿,紧绷的神经使得他近乎有些呼吸困难,面对日本人的无端挑衅,无论如何他都无法下达开枪的命令,眼前的日本人向站台僭越,犹如簇拥著的黄皮丧尸。 孙毅下的命令是一步都不能退。 谷川寧深吸一口气,率先一步踏至站边,抬起黑皮军靴就往准备翻上站台的鬼子肩背上踩了一脚,那鬼子当即疼的“嗷嗷”乱叫,攀登的身体隨即失去了重心,朝后倒在了铁轨上,要不是身后的背包挡了一下,恐怕脊椎就要断在这了。 “弟兄们,把鬼子赶下去!” 谷川寧眼神坚毅,终於是下达了驱逐令,对面的鬼子小队长见状可谓是怒不可遏,当场变脸,亲自挥舞著长刀跳下车站,嘴里呜咧呜咧地唤著不许后退。 日军的枪上掛著明晃晃的刺刀,对准台上的士兵腿就刺,很快就挑伤了好几个战士的小腿。 在刺刀的挥舞下,二连战士开始后退,第一个鬼子已经翻了上来,其次便是第二个...第三个... 谷川寧见事態控制不住,下令肉搏,自己率先一个箭步往前撞去,就把两个鬼子顶下了车站,其余战士纷纷效仿,硬生生凭藉身躯又將闯上来的鬼子推了下去。 双方拉锯之间,谷川寧和鬼子队长的底线试探也愈演愈烈。 日本人动刀了,但谷川寧並不允许战士们真的用冷兵器打伤鬼子,以防落人口舌,但日军的挑衅越发猖狂,若是变本加厉,全线冲卡,南侧的站台是顶不出去的。 “老谷!” 一筹莫展之际,孙毅的声音从侧边的进口处传来,三营的其他官兵列队赶到。 方文坚步子最快,衝上去一个飞踢就把一个日本兵蹬了下去,隨即站住台口,嚇得正在靠近的几个鬼子当即停下。 “围起来,围起来!”孙毅双手一挥,上百名士兵一鬨而散,齐刷刷將枪口对准了每一个鬼子,场面顿时陷入了寂静,缠斗的双方缓缓拉开了距离。 鬼子队长並没有因为人数的悬殊收敛其跋扈的態度,嘴里呜咧半天也听不出在说什么,但一定是骂人的话。 “他妈的嘰嘰咕咕什么呢。”孙毅持著驳壳枪的右手无语地蹭了蹭脑袋,“赶紧给我滚,滚回你们那边去,否则別怪我给你们吃枪子!” 竹石清站在孙毅的斜后方,谷川寧的身边,这场闹剧被他尽收眼帘,不禁思量著明泉在出发之前关於平津地区態势的介绍。 自己被派来二十九军正是因为日军在多地的挑衅行为的次数陡增,儼然已经形成了有规律、有组织的“行动计划”,有了九一八的前车之鑑,中方对此已经是敏感至极。 频繁的挑衅隱藏著的终极目的就是开战。偽军北上,日军蓄意滋事,其独立的目標必是对应著其特定的军事准备行为,但是就目前所掌握的情报,竹石清还难以判断究竟是怎么样的行动。 当下的丰臺车站再度陷入僵局,鬼子那边还从站上悠悠跳下来一个圆滚滚的翻译官,鼻樑上掛著一副圆框眼镜。竹石清定睛一看,內心感嘆这傢伙跟江寧县那狗日的县长长得怎么跟亲兄弟似的!? 鬼子队长简单地在胖子翻译的面前说了一番,引得胖子翻译连连点头,最后还大声喊了句“嗨~”以討鬼子欢心,脸上的笑容热烈得就像娶了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妙龄少女。 胖子翻译转过身来,向前一步,仰视著持战斗准备姿態的二十九军官兵,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竹石清能看到的,是一股鄙夷和挑衅,更多的是一股狗仗人势的得意与自满。 “二十九军的人你们听著,太君说了,皇军並非恶意闯关,只是南方枪响,且近来有一批日本侨民在天津以北游玩,因此担心侨民安全,想派人过去查探一番!” 胖子翻译说的绘声绘色,语调中甚至带入了自己的情绪,在场有良知的中国人无不想先把他崩了。 第34章 剿粮 “什么狗屁说法...”谷川寧咬著牙,愤愤低语道,“妈的我们连没事还在丰臺打靶呢,净挑今天闹事!” “你他妈个狗娘养的,你配当中国人吗,赶紧叫你的日本爹滚回去,不然我孙某人真开枪了!” 胖子翻译知道和孙毅多嘴没什么用,扭头如实翻译,引得鬼子队长脸上的表情逐渐难看,嘴里仍是吐著狗语,激烈处扇了胖子一巴掌,还喊了声“八嘎”。 胖子翻译捂著脸,声音也弱了几分,再度和孙毅“交涉”。 “太君说了,如果侨民有什么损伤,这是外交问题,你方要负全部责任!” 孙毅依旧不吃这一套,回骂道:“狗屁外交,外交是宋军长的事,是蒋委员长的事!关我屁事,我只管开枪!” 说罢,孙毅再懒得废话,右手上举,前列的战士关掉保险,齐刷刷子弹上膛,发出“吱吱”的金属碰撞音。 胖子翻译当即有些腿软,生怕这伙人拿自己先开了刀,赶紧退到鬼子队长旁边,正准备传话,谁料鬼子队长已经朝后挥了挥手,示意撤退。 瘪著嘴的鬼子队长內心极为愤怒,看著灰头土脸的翻译就要撒气,对著那张胖脸又给了两个嘴巴子,扇完提著刀转身离去了。 而此刻竹石清大抵也明白了冯治安派遣孙毅团镇守丰臺车站的原因,没別的,就因为他硬。 真正杀过日本人的部队是会为日军所忌惮的,深夜衝进鬼子军营砍人头的孙毅就算一个。 在数倍的火力差距之下,鬼子退了,毕竟一百多条枪同时瞄著自个,就算是一人瞄一个,恐怕不出几分钟这个小队全得报销在这。 鬼子队长也不是蠢蛋,平日里接了任务该挑衅挑衅,但要让他真提前玉碎一下效忠天皇,那他也是不愿意的,所谓玉碎,也是要讲究时机和回报的。 局势稍稍平缓,直到鬼子全部离开铁路区域,孙毅才下令放下枪械。 竹石清绕到了货物后面的空阔地带,方才在衝突中受伤的士兵都被拖到了这里包扎,略微点了点,伤了十余个,一个个疼的齜牙咧嘴,这鬼子的刺刀锋利。 要是划伤倒还好说,要是刺入血肉,真是疼的要命,好的也慢。 “好好休息。好好休息。” 卫生兵提著一个小药匣子和一卷纱布给战士做简单的包扎,竹石清跟在其后,一面观察战士的伤情,又细心地劝慰。 “这帮小鬼子,没事就冲一波,就没哪次真打起来的!” 捂著腿的一个战士的脸死死地绷著,在刚刚的衝突里他的小腿被鬼子的刺刀穿了个窟窿,算是受伤最为严重的几个之一。 “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仗呢!” 竹石清见状俯下身子,將手搭在战士的肩上,鏗鏗地说:“放心吧,到时候一定让你们打个过癮。” “竹参谋,团长喊你过去。” 二连连长谷川寧叉著腰绕到后面,冲竹石清唤道。 “辛苦了谷连长。” 此时孙毅带著增援部队又退到了车站南郊,为保险起见,孙毅又给谷川寧留下了两个排以备不虞。 竹石清一路小跑出来,还不等竹石清开口,性急的孙毅娓娓道来:“师部刚刚打团部找不见人,打到车站来了,狗日的师长那边鬼子今天也是叫唤的厉害,他问我们丰臺这边情况,竹参谋,这次可真是邪门。” “鬼子应该不是衝著我们来的。”竹石清在思考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四处眺望,一整日没吃饭的他已经饿的有点眼冒金星,“鬼子要是冲我们来的,刚刚就不会退了。” “说的不错,继续说。”孙毅內心是认同竹石清的判断的,要论增援速度,丰臺站的背后还有一个大队的日本驻军,要真想打就不是今天这个揍性。 竹石清也叉起腰,指了指郭庄的方向,有些怀疑地猜测道:“我看问题还是出在偽军身上,团长你说那些人平日里不会跑这么远,那么除了郭庄,恐怕別的村子也难逃一难。” 三营长本只在旁边听著,一说到此处也管不住嘴道:“他妈的今年又没闹饥荒,没事跑这么远抢什么粮啊?” “如果是大规模搜剿的话...”竹石清的声儿越说越慢,直至最后顿了顿,继续道,“可能在屯粮备战吶。” 孙毅若有所思,轻吐一口气,嘴里空嚼了两下,別过身去,稍稍愣怔须臾:“通讯兵,给我接师长。” 闻言,旁边的通讯员將匣子里的手摇式电话的柄转上数圈,把电话拿到嘴边,呼著“接师部,这里是丰臺站”,电话很快接通,孙毅接过电话,即刻便问: “师长,冀北保安团那帮王八蛋是不是有什么动作啊今天,鬼子进犯丰臺之前我在郭庄端了一伙偽军。” “还真被你小子给说中了,今天长辛店、大王庙都给我打电话,说偽军四处搜刮粮食,严启文那个王八蛋,趁日本人跟我们闹腾,今天把三个保安团都撒下去抢粮食了!” 身在宛平城师部的冯治安听著孙毅的匯报,隨手压住桌上的地理草图,顺著比到了郭庄的位置。 收到讯息的孙毅抬头看了一眼竹石清,又道:“师长,我们怀疑敌人这是在给作战储备粮食,在附近一定建了给养仓库!” “不用你说老子也知道,已经派人出去找了,你马上给我回赵家庄安排人手,给我沿著津南公路给我找,找到了立刻匯报!” 冯治安说完便掛了电话,手拿一根断了半截的铅笔在地图上写写画画,近来日偽军的动作和时间都被他標註在图上,在孙毅匯报之前,师部几个参谋就已经盘算了近几天的怪事。 “这个严启文是?” 竹石清听了半晌,唯独不知道电话里的这个叫严启文的“王八蛋”是干什么的。 孙毅放下电话,解释道:“这龟儿子的本来是热河守军孙殿英麾下的一个旅长,孙殿英投降鬼子后,这老小子也跟著倒戈了,当上了这个什么狗屁冀北保安团的司令。” .... 冯治安师的判断並没有出错,华北平原上,北平至平津沿线的村庄在这一日大多遭到了偽军的洗劫,大量的人口被迁往通县、魏县等日偽军控制地区。 此次的粮食搜剿行动,华北地区共出动偽军约五千余人,上百个村子颗粒不剩、十室九空。 第35章 李家屯 民国二十六年六月十日,北平,二十九军军部。 身为军长的宋哲元整宿未眠,四方的办公室桌上,堆积著焦黑的半截菸头,苦熬两日的宋哲元已经是油光满面,精神萎靡。 在菸头的右边约一拳距离,摆放著两张电文,垒在一起。 九號的早上,日本中国驻屯军司令官木村九郎找上门来,要和二十九军谈一谈河北地区的铁路建设和煤矿开发等事宜,並希望能与二十九军“继续精诚合作”。 第一张电文名为“冀南铁路网建设草案”,发出者正是日本中国驻屯军司令部木村九郎,儘管昨日已经当面恳谈,但宋哲元以军政大事需召开会议为由暂缓回復。 晚间,这份电文如期而至,再度把宋哲元逼上了选择的绝路。 更令其头痛的是第二封电文,来自南京。对於允许日军在冀南地区开发这一事宜,南京持绝对的反对態度,给宋哲元的电文也是言辞犀利,讲的是“望公以民族为先,平津再不可尺寸与人”。 这宛如一顶巨大的帽子,压得宋哲元喘不过来气,他何尝不明白这些都是主权问题不容让步,但委屈的他也常常怨恨,为何丟了东北你南京不放屁,丟了热河你南京不放屁.... 偏偏到了我平津,我宋哲元连答应日本人修个铁路,就成了卖国的汉奸,该死的军阀? 宋哲元內心何其烦闷,若是不答应日本人的要求,苦心经营的地盘则可能招致灭顶之灾;若是答应了,全国的舆论会把他死死地钉在耻辱柱上。 .... 赵家庄。 冀北保安团的事情始末大抵已经调查清楚,上周的剿粮运动的確是由日军授意,在相互配合下的一次清洗计划,除了少许有正规军防区辐射的村镇保得全身。 苦寻一周,侦察排终於传回来了消息,偽军將抢来的粮食尽数屯於李家屯。 而对於孙团的又一利好消息是近来平津地区的防务有所调整,原本驻守长辛店和大王庙的219团另外两个营也回归了团部。 今天的赵家庄热闹不已。 “弟兄们,师部的命令很简单,打掉这个给养仓库。” 指挥部內,孙毅终於找回了当团长的感觉,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这个所谓的团长身旁往往只有一个营长和两个参谋,像今天这种营连长簇拥的时刻难能可贵。 或许是人有些太多,以乡公所中堂为基础的指挥部显得有些狭小,竹石清和方文坚並没有挤到前面,而是在第二排誊写笔记。 “都说说吧,看看这个仗怎么打。” 孙毅小心地从衣领左前方的布袋里掏出半盒旱菸,磕出一两根,发给左右的三个营长,看了看远处角落里的竹石清,正准备抬手,就收到了竹石清拒绝的眼神,於是就將烟盒又好生地塞回荷包,咧嘴陪笑道: “我烟不多,先给你们营长抽,別人我发不起哈哈。” 孙毅北方式的幽默时常能缓和特別紧张的气氛,同时也带给周围人一种好相处的感觉。 三营长谭海是负责此刻搜寻任务的主要角色,孙毅话音落下,他便缓缓起身,將孙毅派的烟暂时搁在桌子上,同时取下一直悬掛在指挥部前部的那幅华北地图,放置到眾人面前: “大家来看,根据我们的侦察,守备李家屯的是冀北保安团的一个加强营,兵力大概在五百人左右,在李家屯东北面的张湾,也有偽军一个营,同李家屯形成犄角之势。” 竹石清在笔记本上记录下谭海的描述,按这个侦察结果,结合那张並不一定精准的华北地理位置图来看的话,李家屯位於赵家庄的正南方向。 为了方便运输,偽军选择了津南公路沿线的李家屯。 竹石清眯眯眼,看著展开的华北地图,如果图示信息无误,这个李家屯距离赵家庄至少四十里路。 “这个李家屯我去过一次。” 一营长向承宇点了点地图上的津南公路,扫视眾人, “李家屯的地形並不复杂,位於大路东侧,津南公路两侧都是庄稼地,而整个村镇是两头窄,中间粗,入口仅容许一辆车经过,但村子里十分开阔。” “如果是这样,想要从正面打进去,恐怕没那么容易,我们长途奔袭,又没有攻坚装备,对方封死村子口,我们的伤亡势必不会小啊。”孙毅的右手撑著自己的下顎,思考之余食指刮著自己的胡茬。 如若是按照战术性价比考虑,竹石清认为围点打援是最佳选择,李家屯整体像一个椭圆,正面部队难以展开,无法形成火力优势,进入村子还可能会被拖入巷战的泥潭。 “並非一定要全歼李家屯的偽军。” 竹石清身旁的方文坚心中有了一个主意,补充道,“李家屯易守难攻,且位於敌人防区腹地,一旦交火,对方支援迅速,我军苦战不下还难保退路安全。” “或许可以佯攻张湾,先引出李家屯一部分偽军,隨即將主力部队一分为二,一股埋伏於李家屯至张湾的进军线路上,截击回援的偽军,另一股只等偽军出了李家屯,便强攻李家屯的北口。 同时派出一支爆破队,直入粮库进行火焚,而外线部队给予火力增援,若是打的顺利,就顺势拿下李家屯,若是进攻受阻,也可保障守住村口护卫爆破组出村。” 方文坚的计划不无道理,但核心是偽军得至少分出一个连的兵力支援张湾,否则要突破一个加强营还是有些难度。 孙毅听著,半赞半疑道:“倒是个法子,但如果偽军坚守不出又当如何?” 方文坚微微一笑,用手比划向地图上张湾所处的位置,补充道:“於敌人而言,张湾是李家屯的侧翼,同时在张湾的背后,就是通县,根据近几日传回团部的情报,通县的偽军大多调往了永定河以西,正是空虚的时候。” “所以二鬼子们不敢不增援张湾。”孙毅接下了最后这句话,隨即哈哈大笑道,“这个法子好,如果他们真的缩在李家屯不出来,那我们拿下张湾,就往通县杀,我看他敢不敢不来。” 方文坚说完有些得意的坐下,扭头看了竹石清一眼,似乎在等待著竹石清的讚赏。 竹石清也是面子给足,十分讚许地点点头,甚至觉得还有些不够,轻声说道:“文坚,咱参谋总队里有勇有谋的当属你了~” 方文坚面上忍俊不禁,心里早已心怒放,只是这个计划竹石清尚且认为还不够成熟,很多细节上依然存在许多盲区和漏洞。 “竹参谋,今晚就辛苦你们给我孙毅整一个具体的方案出来,这个李家屯要儘快打掉。” 孙毅向竹石清投去期许的眼神,竹石清也不含糊,当即应下。 第36章 围点打援、中心突破 傍晚,宿间。 油灯下竹石清描著铅笔在作战草图上来回合计,战斗的经过模擬出来並不困难,真正难以下决定的是各部的兵力分配问题。 西北军的特长並非攻坚,而是肉搏,通过丰臺站的防备情况足以见得这支军队並不具备现代化的作战思维,更多的时候是依据经验行事。 而西式的战术战略培训更强调量化,火力的量化、人员的量化、战损的量化、兵员素质的量化、时间空间的量化等,最终匯集成战役结果的推演。 在现代战爭中,敌我实力的数据化和精细化无疑是重要的,但竹石清驀然又想起了西北军的喜峰口大捷。 竹石清摇摇脑袋,在中国军队身上,量化这个玩意,在开战之前尚且管用,仗一打起来还管鸡毛用啊?士气能量化吗?精神能量化吗?保家卫国的决心能量化吗? 每念及此,竹石清只会觉得西方的军事教育也並不全面,他们常常忽略了战术执行中“人”的因素。 “咚咚~” 门口发出被轻叩的声响,竹石清都无需猜,肯定是方文坚这贼小子:“你要进就进来,装什么大尾巴狼?” 方文坚这才嘻嘻地进来,一眼便瞅见了竹石清桌上的小方纸片,问道:“怎么样,盘算的咋样了,说实话你觉得我这个办法行不行?” “行。” “真行?”方文坚认真地问。 “真行。”竹石清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哈,將草图摊开来看,“都在图上了。” 方文坚凑近一瞧,就著昏黄的灯焰,津南公路、张湾、李家屯、通县的战术执行箭头清晰可见,此时此刻方文坚脑子里没有別的想法,就一个念头——稳啦! 在参谋总队模擬对抗的时候,但凡是竹石清能提前模擬出军事对弈图的时候,他们小队的对抗就没有输过。 “不过你没有標部队啊...” 高兴之余,方文坚的脸又耷拉下来,“你这全是箭头,那几个连排长又没学过,能看得明白吗,你连个番號都不標。” 竹石清撑著脑袋,眼神呈四十五度斜向上方,嘴里也嘀咕著呢:“这不是等你来商量吗,你觉得打张湾需要多少队伍。” “以孙团的实力,一个营足矣。” “阻击部队用几个连?” “一个连。”方文坚很肯定地说,“另外三个连得用来突破李家屯,否则就火力而言很难突破村口。” 这並非方文坚乱说一气,而是根据孙团目前的情况,回答出的相对合理的兵力安排,丰臺车站始终是孙团不得不分兵兼顾的一个支点,除去这方面的两个连,事实上可调用的直属部队,还剩七个连。 张湾的偽军数量是一个营,即便有偽军战斗力较为低下的客观因素存在,为了能製造更大的威慑,有效地调动李家屯的偽军,我方的火力必须得到保障。 因此,方文坚所认定的理想状態下,打张湾一个营较为合適。其实归根结底,就是由於孙团人员紧张,要是都跟云龙兄一样一个团八个营,基本不需要微操也能把李家屯给轰平了... 竹石清若有所思地微微頷首,隨即一笑:“那爆破组呢?” “这活,向来我出手比较合適。”方文坚拍了拍胸脯道。 “你要多少人?” “一个班。” “够吗?” “够够的。” 就此,李家屯战役的兵力部署方案就出炉了。 最终的方案是:二营长夏启东率本部,下午二时准时攻击张湾的偽军。 一营长向承宇到过李家屯,熟悉地形,由其率本部强攻李家屯外线,並从中心打出一条口子护送方文坚的爆破组进入村內。 而最后的三营三连由竹石清临时指挥,以阻击回援的偽军。 次日拂晓,在团部的孙毅见了这份清晰易懂的作战报告,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团里多个参谋真比少个参谋要强得多。 “不错不错,不愧是正儿八经学出来的,比我们这些老兵油子强。”孙毅接过作战图就准备召开战前会议,但看了半晌忽然又停住,连道了几声“不行不行”,“你竹石清还是跟著我打李家屯,阻击这活交给他们就行了。” “这...”竹石清只是单纯的想体验一把带兵的快乐,看见孙毅果决的脸色也只好作罢,“那我跟著团长走吧。” 孙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隨即召开了简短的作战命令部署,眾人深知路途遥远,兵贵神速,趁著太阳蒙蒙升起,除了三营长谭海留守赵家庄,其余官兵尽数出发。 为防止暴露,孙团的战士分为两股,沿津南公路两侧荒林前进,每名士兵携带半日的口粮。 值得一提的是二十九军自长城抗战以来发生的一个变化,那就是由大刀军转为了“双刀军”,即后背背一把红缨大刀,刺刀收於腰间猪皮製成的刀鞘之中。 而颇为冷笑话的是,在中国另一端宋明阳所在的川军序列也有个“双枪兵”的名號,即一桿烟枪、一桿步枪,但其最终也成为了抗战的中坚力量。 二营长夏启东率先带领部队於正午时刻抵达了张湾外线,按部署他们需要在下午二时打响第一枪,夏启东下令全营於张湾以北五里的林地里休整。 三连沿著津南公路南下,绕过张湾,前往设伏地点,只可惜公路两侧的树木既不高大,也不茂密,儘是些低矮的灌木,三连为防暴露,没有选择构建掩体,而是全员臥伏在两侧。 下午一时,孙毅亲率的一营抵达了李家屯西南方向,由方文坚率领的十一人小分队已经待命就发。 “娘的,这仗老子可是把全团的本都给压上了,要是打不漂亮,我回去怎么跟旅长和师长交差!” 面对即將而来的大战,孙毅是紧张而兴奋的,自从入驻赵家庄以来,他孙毅就像是被砍掉了腿的老虎,成天和一帮穿尿不湿的鬼子乾瞪眼,真是活人给尿憋死了! 竹石清幽幽地摸到了方文坚的小队边上,这小子果然自来熟,和几个队员是聊的十分忘我。 “竹参谋。” 队员们见竹石清到来,赶紧低声唤了句,竹石清很快做了个下压的手势。 “这位叫柱子,那位叫栓子,还有这个,这个叫二蛋。” 方文坚逐一给竹石清介绍,搞得竹石清只能一个个地打招呼,而地方军队的士兵大都是农民出身,为了在乱世混口饭吃参军入伍,很多人甚至只有小名。 “这些人可都是团长精挑细选出来的。”方文坚道,“我看你都不一定打得过他们...” “去你丫的。”竹石清骂道,“你要是栽里面了別指望我救你。” 第37章 总攻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两时! 老天似乎也很给面子,今天阳光明媚,空气较为乾燥,似乎生怕方文坚烧不乾净鬼子的粮食。 竹石清细细地盯著李家屯的村口处,果然和侦察所说那般,村口呈葫芦状,被两间复式瓦楼所包夹,通进去才有空间,村口两侧的民居较为整齐,建筑完整,除非用重武器直接清障,否则就只有这条路能进去了。 村口早已被偽军设置了岗哨,沿著村口往前的一小截延伸线上,偽军在和津南公路匯合的这段路上设置了简易的障碍杆。 偽军在管辖政策上继承了其主子小鬼子的作风,即占据主要城市、县城,集中优势兵力屯於军事据点,而对於散布於防区內的各乡镇採取扫荡的政策。 这也是抗战爆发后敌后战场得以存在的重要因素。 在村口处的两侧,偽军各设置了两挺轻机枪,可谓是出手阔绰,但村口本就狭小,看似严密的火力实际上打击面並不宽广。 打下村口並不难,守住村口掩护爆破组入村相对更难,但孙团此番也是有备而来,无论是兵力还是战前准备都无可復加,对於拿下这一仗,竹石清心中已有了九分把握。 午后是一个令人疲惫的时间段,张湾的偽军早已在这温润的阳光下晒得昏昏欲睡,四面的庄稼地里时不时还能传来鸟禽发出的鸣啼,微风划过湾子的街巷,引得哈欠连连。 “砰!” “噠噠噠!” 夏启东早已带著先头连抵达张湾外围,同时其他两个连已由两翼包抄上去,二时已到,夏启东身先士卒,当场从灌木林击毙了守在村路上的一股偽军军官。 几乎是同一时刻,四面枪响,身处营部的偽军营长刚准备睡个午觉,就被这不知哪个方向传来的隆隆声给惊醒。 偽军的营部就设在村口不远处,这刺耳清脆的射击声震得他心惊肉跳。 “营长,不..不好了!” 没等偽军营长找人了解情况,其副官已然从村口处飞奔回来,嘴里大喊著不好,“西北军...西北军打过来了!” 偽军营长先是恼火,看著自己副官帽子已经歪了快一百八十度,脸上也崩的儘是碳土,简直狼狈不堪,再加上本来可能发生的美梦被莫名搅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叉著腰骂道: “西北军来了怕什么!老子一个营钉在这里,除非他们来一个团,否则打不进张湾,你瞅你这德性,赶紧滚到前面去指挥!” 但偽军营长似乎还是高估了自己手下的战斗力,仅一个衝锋,张湾外线所布置的火力点被尽数消灭,剩下的偽军皆盘踞在村口的简易工事旁负隅顽抗。 而村內的秩序也陷入了混乱,由於三面枪响,正在休整的两个连几乎还没有穿上衣服拿上枪,即便是已经整装完毕了的也找不到自己的直属上级,因而不知道朝何处而去。 刚骂走副官,偽军营长脑袋冷却了三分,这才开启了思考,暗自嘀咕著:“娘的,老子这离西北军的防区好几十里呢,这特么就是来找我的。” 外头的枪炮声越来越近,隆隆的手榴弹爆炸音似乎从自己的身后也传了出来,他当即反应过来:被围了! 刚刚还神气的偽军营长此时已经是冷汗直冒,什么所谓的一个团完全是自己的口嗨,趁著电话线没被截断之前,他亲自摇向了最近的据点——李家屯。 夏启东打了近二十分钟,发现三个连进展都非常顺利,张湾外线几乎已经全部控制住,照这个打法,这哪是什么佯攻,直接干成歼灭战了,但为了服从战略,夏启东下令放缓进攻速度。 张湾这头热火朝天,李家屯的外线还听不到远在几里开外的密集枪炮声,但按时间推算,应该是打上了。 “团长,你看,出来了!” 不知谁低喝了一句,但李家屯的村口的確是成建制的部队往外去了,孙毅示意眾人不要开枪,放偽军过去,在上百双眼睛下,偽军支援部队的队列从村口离开,直至最后一人。 “看兵力不到一个营。”方文坚瞄了瞄道。 “一个加强连吧。”竹石清在確认偽军没有后续增兵后,又道,“那按情报讲,村里还有一个营的兵力,这样也好,阻击的兄弟们压力不会很大。” “竹参谋,我们什么时候打?”孙毅也凑了上来,驳壳枪已经握在手上了,其心急神色跃然脸上。 “团长,十分钟后我们总攻,要迅速解决掉村口的偽军,拿下火力点,枪声一响,李家屯各处驻地的偽军都会扑过来,一定要確保村口附近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否则我这兄弟进去容易,想出来就难了。” 竹石清朝村口的方向比划了一番,刻意指了指那四挺机枪。 孙毅心中自然明白,道了个“放心”就回去指挥去了。 方文坚身后的十人爆破组每人腰间別了四个手榴弹,同时他们所携带的还有简易製作的燃烧瓶——由一个装著煤油与部分清洁剂的玻璃瓶,外面掛著一条长引线,在使用时需要手动点燃引线,並將玻璃瓶摔碎,即可引发爆炸和燃烧。 这种燃烧瓶的製法是竹石清和方文坚从中央教导总队张志杰那学来的,据说其最早应用於一战的战场,但並不广泛,而此时这种燃烧瓶还没有专有名字。 直到1939年的苏芬战爭中,芬兰將这种燃烧瓶作为一种烈性炸药广泛投入使用,以迎击苏军的钢铁洪流,才被称为“莫洛托夫鸡尾酒”。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孙毅插著表看时机已到,由於正面太窄,施展不开一个营的官兵,孙毅准许竹石清先带一个连作先头部队进攻。 “砰!” 一声尖锐的枪响划破李家屯的天空,背著红缨大刀的官兵架著身子迅速推进。 守在公路上的偽军由於人数不多,且无处可躲,最先就被射杀。 村口的偽军顿感不妙,立刻调集机枪朝著外线进行火力压制,四条火舌鞭挞而来,空气中儘是硝烟味。 而村口的烂路也被子弹打的尘土飞扬,整个李家屯地区一时间枪声大作! “散开!都散开!” 竹石清半勾著身子跟著队伍往前探去,在火力的交织之下,冲在最前面的战士纷纷倒地,后续的战士又紧跟而上。 “都散开!拿手榴弹开道!”竹石清再度嘶喊,队伍呈扇形状托开,战士们掏出手榴弹朝著村口甩去,炸起一片沙尘,竹石清目测著距离,顺手捡起一桿长枪,提枪就对著机枪手的脑袋上打去。 “砰!” 成功解决一只! 在硝烟和尘土的掩护下,先头部队已经衝过了四挺机枪的射击角度,来到了村口处平行的民居墙边。 第38章 李家屯大捷 二十九军的战斗素养在目前的中国,应当算是各派军队中较为强悍的,至少有和鬼子真刀真枪掐架的战绩,同时也有锐意进取,不怕牺牲的精神。 ..... 摸到民居旁的三五个战士紧贴著墙壁,一步步向村口挪去,村口的几个机枪手当然看到了刚刚有人摸过来了,对著左右两侧就是一顿指,但此刻在竹石清的火力掩护下。 他们想探出头来解决两侧的危险也是件难事。 冷兵器时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利优势,放到现代战爭里並不总是適用的。 “轰隆!” 隨著一声爆炸声响起,村口的偽军被炸了个人仰马翻,一时间三挺机枪全部哑火,残存的偽军面对乌压压的蓝色嚇得赶紧后撤。 “吹衝锋號!” 还没等竹石清对號手说完这句话,后边孙毅的衝锋號先响了,竹石清怔了一下,隨即道,“不吹了,冲!” 孙团自此成功进入李家屯,孙毅当即下令以村口为中心,將三个连从三个方向撒出去,形成一道半圆形的阻击线,同时下令由二连护送爆破组直入粮库。 竹石清方入了村口,环视一周,这李家屯还真是个葫芦状,准確的来说是半个葫芦,口小碗大,进来便是一片开阔地。 孙毅忙著带人寻找掩体,村口的每个房屋,每一片破砖烂瓦都被他利用上了,几百號人跟撒豆子一样就浇了下去。 粮库並不难找,李家屯的中心修筑了一个一眼就不属於这里的建筑,在低矮的砖瓦房簇拥之中竟修了个铁壳厂。 “就是那!” 方文坚一眼瞄中了粮库,朝身后的战士们望了一眼,大家面色凝滯,但杀气蓬勃。 目光扫视之下,身后这帮带有“敢死”性质的年轻士兵的脸上说不清是毅然还是有些悲悯,但早在战前的轻声对话里,大家似乎已然清楚,这一趟恐怕是凶多吉少。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村西和村东两头的偽军重整旗鼓,和孙团的前沿战士交上了火,方才稀疏的枪声此刻又浓密起来。 “竹参谋,团长让我来找你报到!” 一营二连连长率队自村口而来,竹石清当即接过指挥权,拉著这位年轻连长,朝前方的铁厂指了指: “来得正是时候,你们二连,沿著这条主干道往里打,切记,多造声势多扔手榴弹,不要正面强攻。” 二连长得令而去,率部开始向南攻击,吩咐完毕,竹石清背过身来,方文坚等人也已整装待发。 “石清,我沿著右侧巷子杀过去。” 方文坚在复杂的环境里看到了一条小路,以此时的混乱局面,偽军是没有办法组织起系统的防线的,因此夺小路前进是避开正面的好办法。 “去吧,我去正面掩护你们。”竹石清郑重地点了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任务完成之后,原路返回,切不可恋战!” 方文坚一脸无奈,掂了掂自己的子弹袋,里面乒乒作响,其意思是我才几个子儿我还能恋战... 竹石清也懒得和他贫嘴,送別他之后立马投入到正面协助二连向前推进。 通往粮库的这条村路是村里唯二的主干路,偽军虽未在这条路上设置专门的防线,但左右两侧的建筑都给其提供了拉锯的空间,这导致二连的推进速度並不理想。 “竹参谋,这样推不进去。”二连长比竹石清还要焦急,此刻孙团已经在李家屯和偽军全线接火,指挥系统乱作一团,此时再调集增援已无可能。 和二连长相比,竹石清稍冷静一些:“我们正面牵制住敌人即可,你只管盯著对方的火力点,如果文坚他们摸到粮库,那正面的偽军势必抽人补防。” “明白,敌人火力弱下去我们就冲。”二连长很快明白了话里的意思,指挥全连继续射击。 如果说郭庄之战是竹石清第一次实战,那么李家屯可以算是竹石清第一次参谋实战。 但有一点事实竹石清无可否认,指挥这件事,真他妈难啊。 即便是在各种海归,科班出身的教官的悉心培育下成长起来的竹石清,在第一次正式指挥上,终於是看到了实战和理论的差距,真实的战场,不是纸上谈兵。 如今的孙团全线苦战,谈不上指挥,更谈不上什么战术构想,真到了战场上,竹石清看到的,只有脑袋缩在掩体后,枪举著朝天打,只有手榴弹拉响之后却丟不到指定位置,以及...以及军队实在贫瘠的弹药储备。 这一刻竹石清有些自责了,今天这仗即便是按战前的部署贏了下来,恐怕也只是一场惨胜,带人端掉一个堡垒容易、打掉一个机枪容易、实行一次突袭容易,但指挥一个团,確实需要功夫。 战斗已然持续了半个小时。 张湾的偽军被围著闷揍了半晌,也没等到李家屯派来的援兵,守军营长见形势不对,带著一个排就朝南突围而去,丟了张湾就不带回头的。 阻击部队和增援部队也是如期交上了火,双方展开拉锯,各有伤亡,此刻仍在苦战。 二连在不懈努力之下,终於是推进了五百米的距离,距离粮库还剩一半,但方文坚这边进展异常顺利,一支利刃穿梭在李家屯的各条巷子里,无端闯进来的偽军尽数被射杀。 “前面就是粮库!” 方文坚透著巷子末端的光,儼然是已经见到了那个黑色铁皮,自己左手边的主干路上双方还在激战,此时此刻方文坚没有別的想法,就是一句——机会来了! “冲!” 方文坚带队衝出巷子口,直接扔下左边防线的偽军,径直杀向铁厂,同时指挥到:“柱子,栓子,你们俩看好后背,別让他们退回来了!” “是!” 也不知是方文坚比较看好这二人,还是情急之下只记得这二人的名字,总之柱子和栓子在爆破组冲入铁柵之后,调转方向,阻击已经发现粮库被渗透的偽军回防。 方文坚衝进铁闸门,正想右拐找粮库库口,突见几个黄皮,立马被迎面打来的子弹嚇了个激灵,子弹打在铁柵上发出“吭吭”的声音。 “隱蔽!隱蔽!丟手榴弹!” 方文坚斜在闸门侧面,自知柱子和栓子撑不了多久,那就还是老办法,手榴弹开道,別管炸不炸得到人,先把威慑拉起来。 身后两个战士拉响手榴弹,算好时间就往枪响的地方扔去。 伴隨“轰隆”一声,方文坚率先带队杀出,趁著炮响朝前突击而去,几枪之下,烟雾瀰漫之下敌人应声倒地。 逼近一瞧,方文坚眼睛一黑,这躺地上的五个杂种尼玛的戴著钢盔,手里拿著的是三八大盖!? 怎么这地还有鬼子!?方文坚心里暗骂一句,而后边的士兵又正好补了句:“军长有令不能杀日本人....” “也不见得是日本人,没准是装的呢。”方文坚自己对自己嘀咕道,俯下身子就扒了其中一个的裤衩子,雪白的如纸尿片一般的兜襠布露了出来... 这下好了,真他娘的是日本人,但几个人已经鲜血淋漓地躺在地上了,难不成还能给救活了? “不管了,先炸粮库!”方文坚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让眾人解下一直绑紧在腰侧布袋里的燃烧瓶。“点火!” 几人点火之时,方文坚疾步来至粮库门口,门口还掛著一把插销锁,方文坚拔枪就打,隨即用手猛地一抽,铁门发出滋滋的声响,被缓缓拉开。 “扔!往墙上扔!” 七八个燃烧瓶在空中划出了优美的弧线,重重地砸向了铁厂的內壁,一时间爆炸和燃烧同时產生,流淌火隨著煤油的扩散很快就扩散了整个粮库。 “成了!” 方文坚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正欲穿过闸门折返。 然而和二连对峙的偽军岂会不知粮库的重要,直接撇下正面的攻击的队伍就往回撤。 闸门外,栓子被打中了脑袋,当场毙命在地。 柱子亦身中数弹倒在地上,被贯穿的身体已经动弹不得,只有眼睛直直地瞪著,右手紧紧攥著腰间的引线,任由回防的偽军从自己的头顶跃过。 雨点般的子弹倾泻到闸门一侧,打得火光四溅,走在前头的两个兄弟应声而倒。 方文坚见状,赶紧带著人又退了回来,叫骂道:“狗日的,都回来,都回来,把门给我关上,不走了,我们今儿就堵在这,非等他烧完不可!” 闸门缓缓合上,伴隨一声轰鸣,偽军正面的防线彻底鬆动,竹石清瞥见远处大火,当即下令全员衝锋,不惜一切代价把爆破组抢回来。 二连全员收起枪枝,拔出身后的红缨大刀,发挥其“大刀队”的作战风范朝前狂奔,一路见人就砍,抓著黄皮就揍,即便是有当场跪地投降的也被竹石清砍去了脑袋。 主干路终於被打通,竹石清顺利接管了闸门,此刻的铁门已经被铁厂的火焰烤的滚烫,竹石清只得用脚踹开,一眼就看到了被热的面色红润,炭灰满脸的方文坚等人。 “石清。” 竹石清正要引著眾人离开,方文坚却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不小心杀了几个鬼子。” 竹石清稍稍愣怔了一下,斜目望去,那白裤衩映入眼帘,还他娘的真是鬼子! “把尸体烧了,把尸体烧了。” 竹石清的脑子飞速运转,此刻除了毁尸灭跡他也没有別的办法了,“烧完就撤!” 临走之际,五个鬼子被丟进了粮仓,和这满仓的粮食,化为了一缕残烟。 第39章 请假停工 在村口负责拱卫的孙毅也瞅见了这冲天大火,心中憋得一口气终於出去,忍不住一声怒吼,抄起砍刀就带著兄弟们和偽军们白刃战。 要说远处放放枪还能干干,抡著刀一对一玩命他们哪干? 主干道的防线一垮,李家屯彻底陷入了混战,竹石清率人撤出粮库,一路来到村口,收拢部队准备折返。 自此,李家屯战役落下帷幕。 要说打得最顺的还是攻击张湾的夏启东营,仅用不到一百伤亡的战损力克了偽军一个满编营,还收缴了张湾囤积的大量粮草军械,在行军回赵家庄的路上,就属他们走的最慢。 別的队伍要去帮他们分担一些輜重,夏启东反倒不乐意了。 阻击敌增援部队的连伤亡並不算小,一百来人伤亡近三分之一,要不是李家屯火起,负隅顽抗的偽军自知前无进路,后无退路,这才四下逃散。 最惨烈的就是正面攻击的李家屯的向承宇营,全营伤亡率几乎过半,两个排长重伤,和竹石清协同推进的年轻连长负轻伤,隨身所带的弹药几乎全部打空。 “他娘的,这次必须找师长赔点东西给我!” 回去的路上,孙毅的高兴劲已经过去了一半,现在的他只心疼自己的士兵,武器装备和基层军官,“妈的二鬼子那么大一个粮库,说让老子端就让老子端,老子养点兵容易吗我!” “团长,我有责任,这次部署没到位。”竹石清面露难色,有些语塞道。 孙毅斜了竹石清一眼,骂道:“去去去,有你什么事,你不做规划老子还不一定能把这粮食烧了。” 但竹石清发自內心而言,此次部署的確存在一些失误,打张湾的部队似乎没有必要用到一个营那么多,而对於李家屯的攻击又有些低估...但战场就是这样,瞬息万变。 战前的部署和临场的指挥本就是两件事。 但临场指挥需要高效的领导、快捷的通讯、紧凑的动员等多个方面的努力,但无论如何,实战催人成长。 “团长,还有一件事。”竹石清补充道。 “什么事?” “粮库里乾死了几个鬼子。”竹石清压了几分声响。 “不是,乾死鬼子屁大点事啊?”孙毅脱口而出,引得周围的战士目光匯聚於此,但很快他意识到什么,赶紧问道,“不是,真乾死鬼子了?” “我检查了,错不了。” 孙毅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坏了,没准等到我们走回赵家庄,师长和旅长就搁哪等我们呢。” 但转念一想,要粮库里真有日本人,那只要是想拔掉粮库,总归是要乾死他们的,难不成还能当著他们的面烧不成? “不管了,反正是师部下的命令,我们也只是执行。”孙毅嘆了口气,“老子一个团这次加在一起快伤了一个营了,也没见有人来可怜可怜我,几个鬼子死了就死了,我们权当不知道。” 李家屯大捷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华北三方势力手里。 中方这边冯治安最先得到消息,下午日落之前,侦察兵就急火火地跑到师部匯报李家屯火光冲天,应该是孙团得手了。 “好好好,孙毅不负当年勇啊。”冯治安满面春光,乐呵呵地对参谋长言道,“昨儿给他下的命令,没想到今天就给拿掉了,你看吧,他后面准要和我要东西。” 参谋长附和一笑道:“他老孙要点东西也是应该,什么脏活累活都给他干了,人嘛,就得边打边给。” 正说著,电话来了。 参谋长接起电话,刚放到耳边,对面就传来一阵训骂: “妈了个巴子的,冯治安!你他妈的给我整的什么事?” 军长宋哲元的声音。参谋长惊得浑身一颤,也不敢回答,衝著冯治安招了招手,用手捂著话筒,轻声道:“军长,找你呢。” 冯治安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嘴里嘀咕著:“这消息传的这么快吗?这不行,打这么漂亮我得找军长也要点什么。” “军长,这次赏我们点什么?” 冯治安反靠著指挥室那把木椅,两脚交叉著半弓搭在椅背上,嘴里的调调也是没大没小那种,谁让他是宋哲元的老部下了。 “狗娘养的!你他妈的知不知道日本人现在堵到老子家门口来了!” 宋哲元的骂声再度从那个不大不小的听筒处传出,震得冯治安一个哆嗦,重心一歪,后面的椅子顿时鬆动,搞得冯治安整个险些滑倒,幸得旁边的参谋长好心搭了一手,又给掺了起来。 “何事这么大火啊军长。” “我问你,你是不是派人去打李家屯了。” 冯治安一愣,有些品出里面的味道了,轻答道:“是...打李家屯,我给你匯报过呢。” “打李家屯就打李家屯,你们没事惹日本人干啥?” 冯治安的脸皱著,眼下的褶皱堆到了一起,有些无奈地將听筒拿远了三分,因为对面的宋哲元捶桌子的声太响了。 趁这个时间,冯治安飞快思索了关於这句话可能发生的所有情况,很快,他得出了结论,又把电话凑近了一些,小心翼翼地问: “是李家屯有日本人?” “有!不仅有,还死了五个!” “五个!?”冯治安又愣了,孙毅这王八羔子真能惹事啊,要知道九一八事变,就是丟了一个人日军都他妈的要开炮,“军长,我的確不清楚此事,容我先去调查一番,也不能日本人说是啥就是啥你说对不?” “你是我军长,你快去查吧,我现在连家都回不去!” “这就去,这就去。” 冯治安诺诺地放下电话,双拳撑著长桌久久没有出声。 而此时此刻,日本驻屯军步兵旅团长河边正三也的確派来了外事人员到访北平,堵在二十九军军部门口要个说法,其態度之强硬让宋哲元无以相见,只好叫参谋长张伯亭以不在为名先行推脱。 日方代表不依不饶,直接把车开到了宋哲元在北平的府邸,一伙子黑衣黑帽小鬍鬚的日本人就这么蹲守在宋宅门口,嚇得妻儿老小是大门不敢出,二门不敢迈。 之所以不见,宋哲元也並非是因为胆怯,其根本原因並不在於死不死日本人,而是那份铁路草案,如今落下话柄,这件事还悬而未决,日本人必定进而相逼,到时候几乎没有周旋的余地。 南京之態度又异常坚决,就中国的舆论环境,无论你之前做多大的贡献,但凡被抓到一丝破绽,就能毁的你一无是处。毕竟主持东北抗战的马占山就是前车之鑑。 唉,如何是好呢... 宋哲元没有等冯治安的调查结果,因为结果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在万难的困境面前,宋哲元深吸一口气,做了个重大的决定: 回老家! 第40章 这锅不能给我 临走之前,宋哲元留下了代理命令:外交事宜交由副军长秦德纯主持,军事事宜交由佟麟阁、冯治安二人处理。 其后,宋哲元则以扫墓为由,折返山东老家,以躲清閒。 宋哲元这一招属实把中日双方都玩蒙了,南京参谋部预感到华北要打大仗了,日军在华北策划的华北五省自治运动一旦破產,那势必爆发一场战爭,在这个时候,地区最高军政长官居然跑了? 日本方面的吃惊程度並不亚於南京方面,北平特务机关常年和宋哲元谈判,许多事宜都直接和宋哲元交涉,突然主官跑了,留下一句有什么事情都问代理人秦德纯吧.... 在二十九军的实际领导核心中仅有四人:宋哲元、张自忠、秦德纯、冯治安。 而其中秦德纯和冯治安,都是铁桿的反日派,现在又外加一个非核心但坚决反日的佟麟阁..... ———————————— 赵家庄,219团团部。 夜幕降临,激战半日的孙团官兵才徐徐回到驻地,半日的口粮早已消耗殆尽,飢肠轆轆的眾人走起路来是有气无力的,带著伤员一路行路十分缓慢,更加剧了体力的消耗。 孙毅也是累的不轻,回到团部一屁股就坐下了,赶紧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其后竹石清、方文坚、向承宇等人也是一一入內,隨处就找了个地坐下,按理说,打完仗第一时间就要开个短会,一为復盘,二为后续的工作做了一个交流。 眾人幽幽坐定,孙毅缓缓从左胸前口袋里摸出那盒快要被压扁了的旱菸,这次直接丟到了桌上,一摆手:“分了吧,老子不抽了。” 但此刻也没人去拿了,忽地外面有车驶来,明亮的车前灯將团部口子的广场映出一道柱影。 “师长好!” 门外的哨兵的声音传入了团部,孙毅一个激灵,暗道师长居然真来了,赶紧拿起帽子起身迎接,又做了个摆手的姿势,带著团部里大大小小的人都站起来。 冯治安已到门口,瞅见团部里儘是人头,乐道:“咋的,这是庆功呢,我来得不是时候吧。” “別別別,我的好师长。”孙毅戏子附身,赔著笑脸把冯治安请到了里屋,“师长您上座。” 冯治安也不是墨跡的人,当即对著孙毅方才的位置坐了下去,孙毅则是跑到竹石清的旁边挑了个凳子放著。 “都坐下都坐下。” 冯治安一挥手,眾人这才坐定,“我问你们,李家屯之战,是不是有什么事瞒著我啊!” “哪有,没有的事师长,我们打得挺惨烈的,师里要是能给我们补给点东西,那就好了。”孙毅继续装傻。 “怎么,鬼子不是你们团的人杀的?” “鬼子?”孙毅环视四方,和自己的几个营连长对视一眼,又看向冯治安,惊道:“什么鬼子?李家屯吗?” “嘭!” 冯治安怒起把桌子一拍,骂道:“好你个孙毅,还在这给我装蒜,妈的那日本狗都堵到军长家门口去了,你还要怎样?军里三令五申,不要惹麻烦,不要惹麻烦!” 孙毅被这一说,再也忍不住,胸腔的委屈和愤怒全咽到嗓子边了:“师长,你这么说话可不讲良心,我孙毅跟你也这么些年了,我什么时候想给你惹过麻烦!?这次要打李家屯,李家屯带张湾一共两个营快上千人了! 我219团又要守丰臺,又要炸粮库,天天还得受他娘的日本人的气,这次是打死了几个鬼子,他们守在那,不打这粮库怎么烧!我那些兄弟们的命谁赔给我!?” 孙毅越说越激动,差点站了起来,说得声震四方,泪眼朦朧,整的竹石清赶紧拉住其右手,死死地往下拽。 不过话说回来这伙鬼子確实倒霉,这五个鬼子並非是李家屯的守军,只是今日受命前往李家屯查看储粮情况,正逢219团强攻李家屯,一下子被堵里边了... 看著孙毅声泪俱下的模样,冯治安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他向来以爱兵如子著称,打下李家屯,也算是个大捷,再怎样也不能因为杀几个日本人就不赏反责了。 “噔噔噔..” 身后的团部的电话响起,冯治安顺手就接了。 “孙毅吗,冯师长还在不在你那。” 对头是参谋长的声音,冯治安应道:“出什么事了?” 听到是冯治安接的电话,参谋长急忙说道:“老冯,军长回老家了!临走之前特令外交交於秦德纯,军务交於你啊,你快些回来吧,如是出了什么乱子,怕你应对不及啊。” 冯治安听完只想骂娘,怎么好端端的军务就给我了呢?生怕和鬼子没理由打是吗? 没法,冯治安咬著牙,看著眼前盯著自己的眾人,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了,只好劝慰道:“孙毅,我知道这一仗你们打得辛苦,也打得漂亮,我今天来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回去我照样给你们请功,宛平还有十几箱手榴弹和子弹,你找人去拉来吧,就当我给你的补偿了。” “对了,最近给我盯好丰臺站的那帮鬼子,有什么紧急情况,直接打师部。” 冯治安说完就起身要走,眾人也不说话,只是目送著其离开,走动门口时,冯治安又回头补充道,“军长有公务去山东了,目前军务是我负责,你们团好好休整,听候命令,別他娘的打个李家屯就把自己打废了到时候顶不上来!” “绝对不会!请冯师长放心!” 孙毅赫然站起,卯足了劲喊道。 与此同时,北平市政府,秦德纯办公室。 此时兼任北平市市长的秦德纯正在会见日方代表小田俊人。 小田是个中国通,早在辛亥革命时期就到了中国,一直充当各路军阀的军事顾问,在来到了秦德纯办公室后,首先谈起了五名日本军人遇害事件。 冀察政务委员会是早先成立的一个集中日偽三方委员共存的带有傀儡性质的行政机构,宋哲元被推为委员长,秦德纯和小田皆是其中常任委员,而在这个机构里,汉奸以及亲日派占据了其中七成。 “秦委员是个明白人,当初我和宋委员长磋商华北事宜的时候,你也多次在场,这次李家屯被袭,我大日本帝国的五名军人死在这无名炮火下,职下还是想请秦委员给我一个说法。” 秦德纯两手相交,端坐於椅子上,听著小田的话,冷冷回道:“阁下也是聪明人,又怎问出此愚蠢问题?” 第41章 汝有三问,我亦有三问 小田俊人被说的有些生气,这个秦德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但铁路事宜,事关重大,作为外事代表,他还没有擅自和华北政府翻脸的权力和胆量。 “秦委员是否还记得冀察政务委员会的章程,中日双方不得互相干涉、衝突、交战,中方如此行为,完全不顾协议,实在有损我们合作间的信任。” “我不曾记得委员会有什么章程写到但凡是日本士兵失踪、伤亡都要算到我们中国人的头上,这里是北平,不是东京。” 秦德纯的语速很慢,一字一顿,落地有声。 小田笑了笑道:“秦委员別急,我且问秦委员三个问题与三个要求,秦委员好好思考一下再予回復。 一,五名皇军命丧李家屯,你部擅自出击,波及我军,此是不是为你部的责任?对此,我方要求,津南公路沿线的中方力量即刻撤出丰南地区,由我军全线接管,並解除攻击部队的武装並交由我军处置。 二,冀南铁路修建事宜,宋委员长早已许诺於我,此刻他不在,是不是应当由你做出批覆?对此,我方要求得到华北全境的铁路、盐税、关税的裁决权,和你部共同开发华北地区。 三,华北五省独立事宜,相信你方磋商之下已有定论,五省独立正是民心所向,大东亚共荣乃是歷史所趋,贵政府一推再推,是要违民心而行吗?对此我方要求今日必须得到你方的答覆。” 三个问题问完,秦德纯早已不想听了,这是问题吗,这是要求吗?这是土匪,这是强盗! 別说三个,就是零点三个也他妈的不行啊! “小田阁下,你不愧是中国通啊,中国文化你的確是有所造诣了,但归根到底,你不是中国人吶。”秦德纯斜著脑袋摇了摇头,显露出一副哀婉之色,幽幽道,“你不了解中国人,中国人自古还没有向外邦人臣服的先例。” “秦委员言重了,皇军之初衷是寻求共荣。”小田道。 共荣...秦德纯哈哈大笑,说的冠冕堂皇。 “既然阁下有三个问题和三个要求,秦某也有三个问题,阁下可听完再作答覆。” “秦委员你说,只要有利於促进双方合作交流,职下言无不尽。” 秦德纯转了转手里的钢笔,微微顿了顿,起声道: “据秦某所知,李家屯日前属於冀东防共自治政府的防区,日方口口声声说这不是一个傀儡政府,而是一个自治政府,为何会有日方军人持械进入?日方早先所言的互不干涉,互不统辖又在何处? 其次,日方频频在华北经济事宜上插手我方事务,冀南修不修铁路,冀西采不採煤矿,实乃我方分內之事,不劳日方操心,日方日日紧逼,是否有干涉我方內政之嫌?如此又谈什么五省自治? 最后,华北五省永远是中国的领土,想今日要我方的答覆,那好,宋军长今日不在,既然我秦德纯代行职务,那我且给你回復——要我们撤离,不可能!要来修铁路,不可能!要自治,可以,日军全线退出华北,退出东三省,我和你谈!” 言罢,钢笔被重重地磕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响,秦德纯的脸已经黑到了极点,眉宇间儘是杀气。 小田俊人早已气的面红耳赤,嘴里牙咬的噌噌作响,恼羞成怒道: “秦委员还真是巧言善辩,想效法你们中国先贤逞口舌之利吗,我实话告诉你,军方对此次李家屯的遇袭十分不满,若是中方不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覆,我们將採取不排除战爭在外的一系列反制措施!” 拋出军方威胁?秦德纯早知道这玩意会说这话,但此时宋哲元不在,秦德纯对此的回覆只有: “贵军若是执意一战,秦某愿以死捍卫华北的每一寸土地,若是开战,日方应承担一切后果!” 小田俊人实在没有料到这个曾经作为代表签署过割地条约的军官竟如此强硬,以华北目前的日军兵力部署来看,想直接吃掉二十九军尚且还有一定难度。 “秦委员你执意如此,不知宋委员长是否知晓?” 小田俊人还想迂迴一番再行突破,但秦德纯已经下定了决心,此时的他已经断掉了所有的后路: “宋军长今日在此,也是和我一样的答覆,阁下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便请回吧,李家屯的事宜请日方自重,若是以后日方武装力量还是频繁挑衅我方,並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那休怪我军自卫还击!” 小田俊人自知对话无果,又被秦德纯激得大怒,当即呵斥道: “秦德纯,你这是自毁前程!” 前程?作为主战派的秦德纯並不理解投降派的脑迴路,似乎在偽政府里谋得一官半职就意味著往后飞黄腾达? 但歷史已经给出了答案,无论是末代皇帝溥仪,还是如今成立的汉奸冀东政府,殷汝耕早已被各路抗日义士所追杀,此刻根本不敢露面,整日东躲西藏,这就是所谓的前程? “秦某多谢阁下替我著想,秦某公务在身,恕不奉陪,还请阁下自便。” 一番话使得小田俊人愤愤而去,这一晚,秦德纯留在北平政府市长办公室,久久没有离去,放在他面前的,是整个华北的命运。 思虑至三更,秦德纯拨通了佟麟阁家里的电话。 “捷三兄。” 佟麟阁刚入睡不久,就被急促的铃声拉回现实,他翻了个身,接过电话:“绍文兄,深夜来电,有紧急军务?” 佟麟阁此时也是神经紧绷,今晚辗转许久他才睡著,宋哲元回老家的消息打得他也是猝不及防,白天日本人对宋哲元的咄咄逼人他也看在眼里,在这个节骨眼上,实在是如草木皆兵般提心弔胆。 “刚刚鬼子派了个外事代表来和我谈判,让我交出此次攻打李家屯的部队,还索要冀南地区的铁路、关税等权力,被我轰走了。” “欺人太甚。”佟麟阁坐起身来,人瞬间就精神了,两只眼睛在黑暗下闪著微光,“绍文兄,主权断不可让,你这么做,我支持你。” 秦德纯心中有些感动,握著电话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宋长官不在,西北军十万子弟群龙无首,日本人若是趁虚而入,又难逃一场浩劫。” 佟麟阁思忖片刻,应道:“绍文兄,不如藉此机会,我来出面,在中南海设宴,邀请日方各级官员,名为缓和双方关係,探探日方的底,同时也给我们整军备战爭取点时间。”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也是中国人的专属技能之一。 “如此也好,有劳捷三兄了。” 第42章 怪宴(上) “另外,绍文兄,咱们是不是要把外线的部队收拢一下了,倘若突发战事,我们也好有个应对。” 佟麟阁心里盘算了一下手里的家底说道。 別看西北军浩浩荡荡有十万之眾,但平均到察省、北平、天津、保定一带,那兵力可谓是捉襟见肘,如今平均每个战略要地才能分配到两个营的兵力。 而在冀南地区,西北军两个独立旅还在停留在开封以北进行休整,前线若是开战也无法及时赶往支援。加之宋哲元这四五年来把南京政府拨给西北军用以修筑国防工事挪为他用。 由南京参谋部研究设计的工事修筑图宋哲元一概没有採用,这在当时还引起了南京方面內部不小的情绪,但因长城抗战如火如荼,也只好作罢。 “今夜宋长官仍在车途之上,调兵一事,等明日我与宋长官匯报,我们再作行事。”秦德纯答道。 佟麟阁略显忧虑,问道:“如此危急关头,宋长官怎可擅离平津,若是调兵不及,平津沦丧,宋长官又当情何以堪?” “捷三,宋长官也有宋长官的难处。”秦德纯心里何尝不这么觉得,但他又不得不给宋哲元打圆场,“我等做好分內之事,且看明日约日方之宴如何。” “绍文,有一句话我不知是否能讲。” “你说。” “若是战事將发,可否通电南京,请求中央军入华北增援?”佟麟阁声音压了半分,语气也缓了下来。 秦德纯愣了半晌,脸部的肌肉也缓缓隆起,许久之后,他才回道:“这可是宋长官的命门,南京若是干预,恐怕平津就要易主了。” “难道把平津让给日本人就是上策?” 秦德纯默然。 从理性的角度出发,平津地区的每一位军政口的主官心里都明白,西北军的实力不足以阻滯日军主力南下的步伐,一旦开战,没有中央军的支援,打败仗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且先缓缓吧,平津是西北军的基业所在,也是宋长官的心血。”秦德纯还是按下了佟麟阁求援南京的请求。 这一晚很多人都睡不著觉。 但翌日清晨,佟麟阁便收拾著装,亲赴北平城以东的日军驻地邀请日本所有中队以上军官前往中南海怀仁堂聚宴,佟麟阁並没有见到旅团长河边正三,接待他的是日军参谋长桥本群。 在昨日小田俊人愤愤回去之后,当然也是向河边正三苦诉了中方的侮辱,但河边正三的本意仍是以静制动,主要原因也是因为平津地区目前日方主力队伍还没有就位,战斗力很难保证迅速击溃二十九军。 因此,河边正三已经电告日方大本营,希望关东军几个精锐师团能迅速南下驰援平津,协助中国驻屯以武力手段迅速撕开华北的缺口。 本书首发 找书就去 101 看书网,??????????????????.??????超全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小田俊人也只好暂且忍气吞声,而佟麟阁的突然到访,无疑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桥本群欣然答应了佟麟阁的宴请。 而中方则是由驻北平附近团级以上的军官进行作陪,也算是当下华北地区中日双方的大咖见面会了。 为了在场面上占据优势,连竹石清这般团部参谋也被算为作陪对象之下,被捎带著走进了这个神奇的地方——中南海。 —————————————————————————— “不去不去,妈的看著那帮鬼子老子一口都吃不下。” 孙毅赖在赵家庄团部的长椅上,无论师里怎么打电话,这次晚宴他都不想去一分一秒,即便是参谋长好话说尽,但他仍旧不依不饶。 “让竹石清替我去。” 挨到最后,孙毅就这一句话,“团部参谋代表我们219团去,他去也不失我的面子,反正我不去。” 师里拗不过他,只好竹石清去那就竹石清去吧,冯治安也怕孙毅这个暴脾性真给他惹出什么事情。 竹石清不同於孙毅的暴脾气,今日这番景象,他倒是很乐意见上一见,顺带也能给自己长长见识,在这风起云涌的华北乱局之中,这些粉墨登场的军政大咖们凑在一起,会擦出怎样的火? 按照程序,竹石清需要先前往宛平城的师部与冯治安等人匯合,再一道前往北平,孙毅派了方文坚和向承宇与竹石清同行,但他们去可不是为了赴宴。 他们是去拉冯治安承诺的武器弹药的。 抵达宛平之后,竹石清同方文坚二人分別,乘上师部的专车前往北平。 此刻的怀仁堂已是布满喧囂,晚间的中南海被点的灯火通明,彩色迷离,日本军官来到此处无不讚嘆这北平真是个好地方,实乃人间极乐之地。 中日两军的军官们,相互交叉著整整坐满了十大桌,由於中国人和日本人混坐的缘故,双方並没有讲什么宴席礼数,你讲你的,我说我的,吵闹声几乎能把中南海的房檐给掀翻。 竹石清被安排到与三十七师旅长何基灃以及另外几个参谋、日方第三联队的四个日本军官一桌。冯治安则和佟麟阁去和河边正三一桌吃饭去了。 隨著酒菜上桌,夹杂著喧囂,到处都是瓷碟叮叮的声音,竹石清斜目只能看见佟麟阁那一桌迟迟没有吃菜,一直在聊些什么,而其他桌的中日双方军官... 要么眼神在打架,要么吃菜在比多,要不就是已经搭上手开始较劲了。 而自己这一桌的情况也並不平静,正对面的那个日本军官,仿若相扑出身,膀大腰圆,举起酒壶就饮,一口饮尽之后旁边几个鬼子纷纷喝著鸟语给他叫好。 估计是酒劲太足,当即脸就红了半边,隨即把椅子往后一捎,猛地蹦到了椅子上,开始放声吟唱起日本歌曲。 桌內的中国军官面面相覷,而其他桌次的日本人见了都拍手叫好,一时间都开始起鬨,椅子上搔首弄姿的日本胖子受到了鼓励,还展示了一波捶胸顿足般的舞姿。 何基灃当场把筷子一摔,直接跳上桌子,大声喊唱起二十九军的军歌《满江红》。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闕”的唱词当即引来现场中国军官气势更为磅礴的回应。 日方不甘示弱,各桌出来几个人,还击了一份大和民族的“群体舞”,跳的那叫一个隨心所欲挑衅拉满,边跳边舞著拳头往中国人脑袋上砸! 第43章 怪宴(下) 人影闪烁之下,竹石清坐在椅子上那叫一个如坐针毡,原本在他印象里严肃的几个旅长师长,此刻为了反击居然“当场卖艺”!? 细眼望去,几个首脑坐著的一桌也在较劲,河边正三鼓著掌在给他的手下们喝彩,而冯治安瞄了一眼隔壁桌的三十八师副师长李文田,李文田会意也是杀出桌子,来到跳舞的日本队列前。 当场吼出一套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的京剧黑头腔,喝的日方几人步步后退。 在宴席的另一侧,三四个日本军官开始展示空手道,就近的中国军官立刻跳出来打中国拳术还以顏色。 就这样,原本闹腾的宴席现在彻底收不住火,四面八方都搅动成一团,而这股较量终究是引到了首脑桌次。 日方参谋长桥本群同样是个中国通,向佟麟阁提出要比试中国字,试图以中国文化击垮中国人。 佟麟阁当然不会拒绝,著人弄来墨宝,桥本群便开始了自己的表演,閒著没事干的中日军官也都凑上了上去,竹石清自然不例外。 近距离观看桥本群写中国书法,竹石清內心微颤,暗道这老祖宗的文化还真被一帮东洋人给学去了,桥本群写的的確像模像样,甚至可以说比很多中国偽书法家要强上许多! 看来中国文化先进的玩意早已被人家渗透成了筛子! 旁边的日本人纷纷叫好,中国人皆默不作声,桥本群写罢,將笔一掷,用中文大声问道:“佟副军长,贵军可有人之书法能与我比?” “我来。” 一个浑厚的声音从人群背后传来,眾人纷纷让道而行,竹石清定睛看去,迎面而来的正是老军阀头子吴佩孚! 吴佩孚的书法那可是在国內出了名的,竹石清在跟隨私塾老师学习的时候便听说了一二,此次佟麟阁设宴,也正是因宋哲元不在,故而特別邀请了吴佩孚作陪,没想到此时候真的派上了用场。 吴佩孚接过墨宝,半俯身子,洋洋洒洒写了一副“醉笔”,写的那是大气磅礴、鬼斧神工,龙飞凤舞的气態使得周围的中国军人大声高歌,惊得桥本群目瞪口呆。 围观的日本人不乐意了,为了挽回气势,他们一窝冲了上来,把秦德纯和佟麟阁一下子举了起来,喊著號子就往天上丟。 旁边的旅长团长们见了,哪里肯定受这种委屈,也挤上前去,把河边正三和桥本群也举了起来,且丟得更高! 从最初的在一旁註视,此刻的竹石清已然完全融入了这个热闹的气氛,也成为了扔河边正三的一员,在接河边正三的时候,竹石清还偷偷地將拳头放在河边正三腰部的落点。 河边正三硬是被低下的拳头刺得生疼... 斗到高潮处,有几个耐不住性子的日本军官甚至拔刀相向,中方二十六旅旅长李致远喊传令兵送来了一把“最好的钢打造的柳叶刀”,劈了一趟十多岁学来的滚堂刀,並一刀斩断了日本军官的將官刀! 最终这场宴席並没有產生实际的衝突和伤亡,只是宴席结束之时,不少旅长团长都累的精疲力尽。 日方代表也陆续撤走,有了佟麟阁这一次宴请,李家屯的事件河边正三也没有再提,而在宴席背后,双方都在做著紧锣密鼓的军事部署。 后半夜,返回宛平城路上,其他长官都有专车,竹石清只好同冯治安一车。 来平津已有半月之久,竹石清再一次在夜间沿途观赏这华北的风景,远近之处,皆有灯火闪烁,在宛平和北平这一段间,二十九军的驻地和日军交错纵横。 “竹石清,来二十九军感觉如何?” 吹著夜风,在宴席上的酒劲也散去不久,冯治安忽然想起了竹石清初至的那个晚上,宋哲元十分不满南京的安排,认为竹石清的到来是一种掣肘。 竹石清思索了一下半月的经歷缓缓答道:“来二十九军,找到了家的感觉,也见证了战场的血腥残酷,更体会到了西北军將士们的不易。” “听孙毅那小子说,李家屯战役是你指挥的,打得不错。”冯治安“啪嗒”一声点燃了一支香菸,放到嘴边吸了半口道。 竹石清有些惭愧,回道:“是西北军的战士们作战勇敢,石清初次部署,很多方面没有考量周全,平白牺牲了不少战士,还打死了几个日本人,惹得各位长官如此劳顿。” “西北军的战士,是最好的战士。”坐在副座的冯治安微微向后靠了靠,整个人斜躺在座上,眼神也瞥向了旁边转瞬即逝的黑暗,“你也是好样的,国土沦丧,屈辱於敌,责任不在你们,在我们这些当长官的。” 竹石清犹豫半刻,劝慰道:“华北的问题很复杂,不是师长一人能决定的,师长不用过於自责。” 冯治安轻轻地笑了笑,几滴泪水顺著脸颊落下,声音也有些哽咽:“但愿华北不会成为东北,我们也不要成为歷史的罪人。” 说著,冯治安一口吸尽嘴里的旱菸,一下子呛得连咳了数声,好一会才缓过来,而在这期间,他也悄悄地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妈的,吸猛了操。” 竹石清当然注意到了这一细节,他能感受到来自外部环境的这股压力,目前的中国,尚且没有形成高度的共识,大家迈著步子,都不知道该往哪去,中日之战一直是人们谈论的话题。 但能否打贏,值不值得一打,始终没有人喊出口號。 “冯师长,南京参谋部很关注平津的近况,在下来时便和明长官约定,每半月向参谋部进行一次匯报....” 竹石清朝冯治安的方向挪了挪身位,帮他拍了拍后背,一边幽幽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冯治安沉默半晌,但还是说道:“也是难为你了,孙团没有配属电台,你以后若是有需要,就来师部发报吧。” “谢谢师长。” 竹石清感激道。事实上他不认为冯治安会很容易地答应,毕竟如果西北军的一些情况被南京所知悉,那么南京就有足够的理由出兵干涉华北局面,这是宋哲元所不乐意看到的,但冯治安在这个要命的问题上还是鬆口了。 “竹石清,我知道你是中央的人。”冯治安整了整情绪,“但你要知道,我冯治安也把你当西北军的兄弟。” 竹石清诺诺地点点头,眼里也有些闪烁,应道:“竹石清感念师长的恩情。” 第44章 军事演习(又是周二,求追读求收藏义父们!) 获得了冯治安的许可,竹石清得到了宛平城內三十七师的电台使用权。 但这封电文应当如何擬定,成了竹石清头疼的难题。 以一个团部参谋的视角,成日盯著的是偽军和鬼子小队,要说起对华北战局能否有建设性的意见,竹石清没有这个把握。 但仅凭今天的宴会而言,中南海的这番景象足以说明双方已然到了剑拔弩张的阶段。 再结合宋哲元的出走,西北军的群龙无首,竹石清判定,日军並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机会,事实上竹石清很好奇,南京参谋部肯定不会只从自己这里去洞悉华北的近况。 不知此刻身在南京的明泉教官,对如今的华北有著怎样的判断? 熟思之下,在一阵“滴~嘀嘀嘀~滴滴”声之下,竹石清发出了向南京匯报的电文,內容如下: “明长官钧鉴,自入仕平津以来,日寇攒动,於宛平、丰臺、北平诸地皆有寻衅,宋军不畏其蛮恶,以身护土,未有妥协之意,望南京无虑。 冀东偽军,积屯攒粮,蠢蠢欲动,望南京密切监视关外动向,亟时提醒宋军,以防战端突发,应对不及。 另学生斗胆相建,中央可遣军先至河南,停留观变,如前线事紧,应迅速北上驰援,以夺交通之要,学生九如拜上。” 发完,天已蒙蒙亮,师部的通讯兵奉命將竹石清护送回赵家庄。 军用吉普在路上飞驰,出了宛平城的东门之后,西北军的城外驻兵已然开始准备早操,但令人颇为心惊的是和中方驻地寸土相隔的日方营地开始了军演。 在离中国军队不远的地方,日方士兵做著衝刺,拼杀,匍匐前进,射击等训练科目。 竹石清並没有兴趣欣赏日军一线士兵的单兵素质,此刻他只想赶快回到赵家庄美美睡个饱觉,下一次孙毅再找他顶缸,打死他都不会去的。 和竹石清一样彻夜未眠的还有佟麟阁,在和秦德纯通完气之后,他重新调整了平津地区的军务部署。 首先急令张自忠所辖三十八师紧急进驻北寧路平津沿线,加强北平和天津之间的联络,稳固永定河以东的防务。 令增派骑兵第九师郑大章部,进驻宛平城,协防三十七师守卫宛平至丰臺沿线,抽调冯治安三十七师下辖何基灃旅,进驻北平西苑,拱卫北平侧翼。 在永定河以西,佟麟阁命令赵登禹的132师布防河北任丘、河间一带,作策应之师。 同时,在北面,佟麟阁以刘汝明为主官,以四个旅外加一个保安队的兵力,驻守张家口与宣化地区。 自此,佟麟阁对於平津防务的布局大抵完成,只待各部队领命前往各自的防区,修筑工事,做好隨时接敌的准备即可,但就敌我態势而言,目前二十九军仍处於被动之下。 在永定河以东,中国军队几乎失去了所有交通线和重要军事要地的控制,仅有卢沟桥一条道路连通东西,这也是二十九军的生命通道。 一旦卢沟桥被日军占领,意味著二十九军在永定河以东的部分將陷入完全孤立的状態。 因此,卢沟桥即將成为双方对弈的关键所在。 日军的军演每日都在进行,就和五年前一样,每日夜里、日里,中国军队都严阵以待,一刻都不敢鬆懈,以防止日军在某个地方突然生事,得以再造一场九一八。 驻防在赵家庄的219团能明显地感觉到日方的调动,原本丰臺对岸的日军从一个小队的兵力,替换成了一个大队,同样也是每日军演,从不懈怠。 在铁路那侧的日军士兵时常做出向谷川寧士兵衝刺的姿势,引来的只能是中国军队的怒目而视。 而南边通县方向的冀东偽军也不安分,这半月里他们以营为单位,沿津南公路北上扫荡,但始终保持在孙团的防区之外。 七月。 虽不不如武汉南京等地的夏日炎热,但今年的北平一带也算得上暑气逼人了。 天亮的越发早了,孙毅不知上哪搞了一车装备,今早“浩浩荡荡”地运进了赵家庄。 “团长这是上哪发財去了?” 团部里,竹石清此时已经有了自己的“工位”,即悬掛地图旁边的一张桌子,竹石清將那幅华北地图缩画成局面示意图,用小硬纸片一一记录,再让方文坚每日带著侦察班出去乱逛,以验证图中信息的准確性。 孙毅“噔噔”地迈入团部,汗流浹背大气直喘,顺手將脖子上掛的配枪带搁到桌上,脸上高兴的神色已经是掩饰不住了。 “这次狠狠敲了师长一笔,师长直接又给了咱两百条汉阳造,真够意思这把。” “哟呵,团长,我说冯师长两百条枪就把你打发了?”坐在另一侧的向承宇正在喝茶,也回头瞄了瞄准备凑个热闹,“咱打了李家屯之后,不缺枪,缺人,光给枪有啥用,赶紧让师长给咱添几个兵丁过来。” “得了吧。” 孙毅哧哧出著气,往他团长的位置上一坐,倒体现的同情他的老师长来了,“师长哪来的人,现在到处都在要人,师里也不容易,不过有枪还不好办,我孙毅什么人吶,有枪就有队伍,过两天咱就去招点新娃娃去。” “是得招点人了,咱现在充其量两个营。”向承宇没好气地说,“老谭今天还在那和鬼子干仗呢。” 向承宇口中的干仗,即三营长谭海现在亲自蹲守在丰臺车站,天天没事就带著队伍走队列练拼杀,就为了和对头的鬼子较劲,由於日军增兵的缘故,三营索性將驻地搬去了丰臺。 “嘿,他娘的,这小鬼子军演也是邪门。”孙毅忽然想起点什么,比划著名手势说著,“最近这规模是越来越大,前两天看著是把炮都拉来了,那一炮炮开的,恨不得老子在这都能听见。” 竹石清知道孙毅这是说笑呢,以丰臺站到赵家庄的距离,轰天的炮声这边听起来就像是放了个屁。 “团长,这点要及时和师里匯报一下。”竹石清描了描手里的草图,抬首道,“日本人如果真要打仗,总有一个预兆。” “什么预兆?”孙毅有些好奇地问。 竹石清笑笑,回道:“小鬼子要打仗,通常都会推著炮到前面来。” 第45章 华北的七月(求收藏,求追读) 孙毅一听,细细琢磨下发现居然有些子道理,之前在长城和鬼子掐架的时候,鬼子那是无炮不打仗的货色。 在南京时,张志杰教官就同他们介绍了日军进逼东北时的基本战术,简单来说就是“炮兵轰完,步兵冲;步兵冲完,炮兵炸;步兵拿不下,那就敌我一起炸”。 步炮协同与步坦协同,是日军最为常用的一线技战术,但听著容易,执行起来其实需要很强的军事素养。 国军这边就容易多了,对於西北军来说,炮没有多少,坦克更是无需提,这种情况下,能打打人海突击和弹性防御就不错了,如果碰上兵员紧缺的防线,连人海战术都发挥不出来。 “我说,竹石清,你们参谋部还是教了些东西呢。” 熟悉之后,孙毅也將对竹石清的参谋官方称呼拿掉了,现在基本上都直呼其名,“我孙毅这带兵到现在,还是第一次上头给我发了个正经参谋下来,之前也来过几个,但话都说不清楚,成天就知道胡咧咧。” 竹石清回道:“团长说笑了,以团长您的指挥水平,其实也没有参谋都是一样,我们只能辅助您做决策。” “那还是不一样。”孙毅苦笑著摆了摆手,然后把眼神递给了向承宇,“向承宇,你记不记得打喜峰口那会那个老杜,师里那个杜参谋,也是放到咱这。” 向承宇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那个老杜,人不错,就是水平不行,地形图地形图画不了,出个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这还打什么仗嘛...” “所以啊,石清兄弟,如果有一天你要回南京,我孙毅肯定不耽误你的前程。”孙毅赶紧接过话道,“但如果要是二十九军其他部队要你,那我孙毅指定不会放你走。” “不走,219团就是我的家,等这段紧张日子过去,我亲自给你招兵去。”竹石清咧著嘴道。 孙毅满意地点点头,外面传来一阵“咚咚”的沉沉脚步声,通讯兵急火火地跑到门口,两个肩上一左一右捎著两条步枪,在外面唤道:“团长,你要的枪。” 孙毅赶紧起身,两步並作一步到门口接住,竹石清用余光望去,是一条中正式步枪。 “稀罕物呢,团长你搁哪弄得?”向承宇够著脑袋瞄了瞄,也是一眼看著了这把中正式。 哪知孙毅回头之后就朝向承宇的反方向去了,径直走到了竹石清的跟前,说道,“听小方说了,你好使长枪不喜短枪,咱这地方清一色汉阳造,专门去师里给你拿了把中正式,你拿著。” 竹石清有些呆滯,眼前湛黑的中正式步枪晃晃悠悠,眼里忽然有些湿润,愣了一会才幽幽接下步枪,高声道:“谢谢团长!” 对头的向承宇看了心里是百般滋味交融於心,这叫他不眼红,这是没道理的,毕竟全团上下都不见得能找出五条中正式,很多战士手里的汉阳造连膛线都要磨光了。 但谁让对面是个宝,向承宇嘆了口气,背上盒子枪,去外边巡视部队去了。 赵家庄最近人逐渐多了起来,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自郭庄一事后,都自发地將家往赵家庄这头迁,反正赵家庄空房多,一人一间也完全够使,这偽军是愈发不消停,大家还是想过太平日子。 南京在这段时间倒是给二十九军发了不少电文,不过並不是关於军事方面的,其大致来意是想让二十九军抓紧落实一下北平的文物南移问题。 电文里称“祖宗之宝,断不可落於敌手”,秦德纯將此事报给在山东韜光养晦的宋哲元,宋哲元就一句话: “文物能南移,这华北几省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黎民百姓能南移吗?不移,全都给我封好,谁也不许动!” 此刻的南京当局已经倍感紧张,在收到竹石清的电报后,明泉派情报人员时刻盯著关东军的动向,近来频频传来关东军南下的讯息,明泉心中隱隱已有了判断,平津要开打了! 为此,如竹石清拍去的电报所示,南京紧急调遣位於平汉线附近的第二十六军紧急向保定靠拢,並提前命令正在庐山参加暑期训练团的將领全部下山回归建制。 很明显,南京此时已经做好了接战的心理准备。 卢沟桥,最早建设於金大定二十九年(1189年),不知这个年號又是否暗合了二十九军的命运,这座横亘於永定河上的精美石桥,註定要承载一段岁月的悲歌。 七月六日,丰臺车站。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泥泞的道路散著热气,空气里儘是泥土味,中国士兵和日本士兵在雨色朦朧之下对视,各自皆能窥见对方眼里的杀意。 这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和竹石清初来时一样,日军要通过丰臺站进行演习,谷川寧不同意,双方僵上了。 事实上二十九军没有干涉日军演习的权力,他们分明可以绕过这个车站,哪怕是从侧边行军过去,都不会有人阻拦他们,但他们此时此刻就是要,走中国士兵们脚下这块土地。 从四號开始,每天早上日军都来这站著,谷川寧不放行,日军就一直站著,双方就这么看著。 这一举措搞得团部也是神经兮兮,孙毅原本脑子里还想著七月到了,能借著这点时间下去征点兵丁,这样一搞算是泡汤了。 竹石清这段时间也是感到时时心惊,团部是待不下去了,竹石清將方文坚留在孙毅身边,自己收拾一番就跑到三营驻地和营长谭海同吃同睡起来了。 丰臺站的背后,由几顶帐篷搭建而成的简易营部指挥所里,谭海扒拉著铁盒里的一点碎米,嘴里自顾自也是骂个不停: “狗日的小鬼子,天天跟老子这么耗著,老子吃个饭都不安神。” 正巧竹石清刚从车站前边回来,帽檐上掛上了些许水珠,一下子窜进了指挥部,说道,“今儿日军更多了,对头那个来了个中队长,我看机枪也多了几挺。” 说完坐到桌子边的小竹椅子上,抄起自己那份饭也咕咕吃了起来。 谭海一口饭刚咽下去,骂道:“什么机枪不机枪的,小日本子要是真想打,就不会给我们看见,打我们他们还没那个胆子,就是纯天天噁心我们。” 竹石清边吃边点头,谭海说的不无道理,日军真要是想打丰臺,又岂会暴露增兵这一情况?如果要真想打个突然袭击,那就应当隱秘动手才是。 然而,谭海所言居然一语中的。 七日清晨,除了几个零星的日军守在要点附近,其余盘踞在丰臺对侧演习的日军集体消失了! 第46章 疑云 “怪了,怪了。” 谭海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徘徊在铁路车辙的边上,日军原有的岗哨都还在,而那些专门负责吹鼻子瞪眼的鬼子不见了,似乎又回到了一个小队时候的景象。 有时候谭海真想衝著对头大喊一声:小狗日的,你们他妈的人去哪了? 但他忍住了,旁边竹石清和谷川寧一左一右陪侍著,等著他的施令。 “竹参谋,你怎么看?”谭海叉著腰侧回头,决定还是將皮球交给竹石清。 “嗯....”竹石清沉吟半晌,应道,“加强戒备吧,鬼子这些举措都很反常,应该是有统一的计划安排,我回团部一趟,和团长分析分析情况。” 谭海微微頷首,又衝著谷川寧说:“老谷,今儿你不许到后面休息,就给我钉铁路边上,有任何动静去营地向我匯报,如有突发情况,你就鸣枪示警,我带著弟兄们增援你。” 谷川寧道了个“是”,转身前去整训部队。 七月七日,阴,小雨似乎还在下,但又不像在下。 219团团部里,孙毅的注意力並不在北面的丰臺车站,因为今儿一早侦察哨就传回情报,通县的冀东保安团在汉奸头子的严启文的授意下,正在沿冀南公路扫荡前进。 朝著的方向正是赵家庄的防区! “一个团?这严启文来的人还不少!” 孙毅、夏启东、向承宇和几个连长聚在团部的作战地图前,孙毅站在最前端,短粗的手指在有些发黄的图上游移,“大概离我们还有多少里?” “按时间推算,应该到了陈家集了。”向承宇思忖片刻答道,“不过侦察班报告,偽军们前进的速度並不快,一直在路上走走停停。” “走走停停?”孙毅转过身来,打著背手左右踱步,“妈的,真他娘的闹心,上次就该一鼓作气杀到通县去把那老小子给宰了。” 夏启东稍微乐观一些,劝慰道:“孙团,我看这伙偽军也不一定是衝著咱们来的,这又不是春秋战国,来打仗还大摇大摆地走大路来吗,再者说了,就算是真来一个团,咱219团目前的战力,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孙毅何尝不知道这点,一伙偽军配上一个窝囊废的將领,能吃下他孙毅那真是痴人说梦,但最近怪象频出,这也使得一向大胆的孙毅开始谨小慎微了。 “不管怎么说,先让方文坚带著侦察班把这伙人给我咬死了,有任何异动迅速回来报告。”孙毅提醒道。 夏启东正准备接话,团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竹石清快步入內,气都没换道:“团长,丰臺站的日军,撤走了。” “刚刚谭海已经打电话给我说了。”孙毅面色已然有些凝重,又招了招手把竹石清拉到地图前,指著图说道,“你看,津南公路上的偽军一个团,今天又推进了二十里,现在到了这。” 孙毅手指之处,正是陈家集。陈家集並不在津南公路的线路上,而是在距离赵家庄十几里的地方突然向西,而陈家集此时也只是一个渺无人烟的村子罢了。 “陈家集?”竹石清有些怀疑,顺著图上的脉络,竹石清很快做出了判断,“不是冲咱们来的。” “理由是什么?” 身后的夏启东率先问道。 竹石清比划著名图中的公路与村路,解释道:“津南公路直通赵家庄的南面,偽军若是冲我们来的,为何要大摇大摆绕到陈家集?赵家庄距离宛平城距离不远,偽军若是有胆量进攻我们,三十七师的援兵即刻就能堵住他们的退路,他们不会冒这个风险。” 孙毅点点头,竹石清所进行的分析,挑不出什么毛病,在过去一年,之所以孙毅敢用一个营就守在丰臺,正是因为距离师部很近,支援起来十分便利,如今郑大章的骑兵师也到了宛平,真要是打起来... 这不得把这伙偽军赶尽杀绝啊? 竹石清的手顺著图上的各个地標位置继续游移,苦寻之下,他找到了那个他认为最可疑的地点。 “这里,十有八九,是这里。”竹石清的声音有些颤抖,引得后边几个营连长都眯著眼凑了上来。 “廊坊?”向承宇看完释然一笑,摇摇头道,“不可能,偽军一个团就想打廊坊?三十八师的一个团守在那呢。” 廊坊车站,一个位於北平至天津铁路的一个中转枢纽。 从兵力上看,这的確是天方夜谭,但从动机上看,竹石清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有价值的目標值得带著一个团四处晃悠。 明泉曾经说过,打仗打的就是交通线,由这个理论,在整个平津防御带上,只有三个地方竹石清认为其得失关乎全局。 分別是连通永定河东西的卢沟桥、平绥铁路的支点昌平以及平津线上的廊坊车站。 这个三个战略要地几乎支撑起了整个平津防线的主干,成为各路军队得以互通协同的关键。 “还是不得不防啊。”孙毅嘆了口气,站得太久了也有些疲惫了,他往后面一靠,坐在椅子上,又道,“敌人一天都不想让老子们清净,那就都盯著吧,让方文坚跟住偽军那个团,让老谭在丰臺好生盯著,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匯报。” 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尤其是我在明敌在暗的情报劣势之下,也只好以不变应万变了。 开完短会,各营连长也准备回归编制继续警戒了,团部又变得空荡荡的。 孙毅靠著椅子上,眼睛闭著养神,嘴里嘟嘟唱著不知哪里的小调,竹石清静静地坐在边上,心里还是在盘算著日军究竟是何动作。 “团长,要不打个电话给师里问问情况,没准他们侦察到了情报。” 沉寂的团部竹石清的声音骤然响起,把差点睡过去的孙毅又给嚇醒了。 “娘的,小兔崽子,老子好不容易能睡会!”孙毅骂骂咧咧地直起身子,这些天他的確没睡过什么好觉,天天这也盯著那也望著的,做噩梦那就是在和鬼子掐架,做春梦那就是用那两百条枪徵到新兵丁了... 晃了晃脑袋,孙毅再度进入“工作模式”,挪著身子把桌上的电话拉了过来,用手撑著使劲摇了几圈,隨即把听筒顶到了耳边。 听了一阵后,孙毅將话筒放下,又重新拿起,重复了刚刚摇铃的动作,再度把听筒放置在耳边。 片刻之后,孙毅瞥向竹石清。 “电话断了。” 第47章 宛平城的炮火 无声的电话著实给当下的氛围更添了一份诡异。 竹石清竟能从孙毅这个成熟老油子的脸上看到一丝惊骇,孙毅拿著电话的手也是迟迟未能放下,犹豫须臾,他摇给丰臺车站,谭海接了。 “怎么了团长!有何指示!?”对头的谭海嚷嚷著。 赵家庄到丰臺的电话线路是直连线,並不需要中途转接,这说明团部向丰臺方向的线路是畅通的,孙毅回道:“没啥事,你歇著吧。” 掛断电话后,孙毅绷紧身子站了起来,走到团部门口,向外眺望而去,户外细雨纷纷。 竹石清也跟著走了过来,试探性地问道:“是不是带几个人去检查一下电话线?” 孙毅暗暗嘆了口气,腮帮子也被咬的突起:“该不会是小鬼子乾的吧?” 这话问得竹石清也无所回答,竹石清回道:“我带几个人,跑一趟师部,看看情况。” “你歇著吧你,外头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要真是鬼子守株待兔,你这个参谋就一两个人出去还不得被他们给端了。” 孙毅且说且往外边走,当即把外侧的那个哨兵一拍,吩咐道:“你俩今天別守门了,换上老乡的衣服,给我沿著村路摸到宛平去,看看那边怎么回事。” “是!” 两个年轻哨兵敬礼回道。 “对了对了,別他娘的图快走大路,给我沿著南边的野路走,无论什么情况,天黑之前必须回来给我报告!”孙毅补了一句。 两个哨兵欣然领命而去,拿到能出去透透风的命令,两个人似乎还挺开心的。 孙毅又回到团部,拉了把椅子坐在靠门口的桌子边上,顺手把电话也挪了过来,嘴里胡咧咧著:“娘的,今天我孙毅就坐在这里等消息,我倒要看看能出什么事。” 竹石清在里边暗自苦笑,有时候他实实在在地觉得孙毅是一个鲁莽且可爱的团长。 同在南京做科员的生活有很大的不同,远离体制,似乎確实避开了很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竹石清再一次觉得曾经在江寧县的那番豪情期待纯属愚笨。 不过他现在的任务是和鬼子勾心斗角了。 在七號这天,察觉到不对劲的不仅只有丰臺的219团,长辛店、龙王庙、顺义地区的驻军队伍都察觉到了日偽军的异动。 四面的异常很快就传回了北平,秦德纯和佟麟阁给出的指示是:严阵以待。 而在诸多部队序列中,只有冯治安的三十七处於失联状態。 並非只有孙毅团和师部失联了,而是宛平对外的沟通直接被掐断了,从今日晨时开始便是如此。 冯治安想著人去检修,但宛平东门的外边站了一群“不速之客”,日军一个中队在门口站著,若是孙毅在此,他便能认出,这伙人正是成天站在丰臺对侧张牙舞爪的那帮小丑。 从早上开始,他们便一直堵在这里,理由自然也是要经过宛平城前往卢沟桥附近进行军事演练,双方互不相让。 无奈,冯治安只得派人走西门而出,修復好了同卢沟桥方向的电话线,而北平与丰臺方向,目前甚至无从知晓问题出在哪。 近几日阴雨绵绵,的確有不少埋於地下的线路因土壤鬆动而裸露出来导致损坏,冯治安也不好咬定就是鬼子刻意所为,因此双方僵在原地。 时至晚间,各路情报纷至沓来。 “团长,方参谋来报。” 方文坚的联络员急火火地跑来,“冀东偽二团过了陈家集,一下午的时间,目前到了刘集。方参谋说,让我先回来报信,他守到入夜之后就带人回来。” 竹石清迅速找出了刘集的位置,向孙毅解释道:“这才走了没几里路,看来这伙人今天是要在刘集过夜了。” 孙毅点点头,思虑著刘集的地理位置东不搭西不就的,短时间也出不了什么大事,这还略微让他鬆了口气,他应道:“兄弟你先下去吃饭吧,让你来回跑辛苦了。” 联络员敬了个礼遂而离开。 丰臺站一天下来並没有出什么情况,由於下雨,鬼子早早就回营休整了,只留下谷川寧还在对面乾瞪眼。 这两处孙毅都不怎么担心,唯独去宛平的那两人迟迟未归,加重了他的焦虑。 又过了半小时,天几乎已经黑了一半,219团的官兵已各自回营准备休息,几个营连长也回到了团部,没有人看不出孙毅脸上的愁容。 “团长,你这脸长得跟个苦瓜似的,不会出问题的。” 向承宇隨口安慰著孙毅,实际其自己心里也在敲锣打鼓,夏启东则是安静地坐著,一声不吭。 “你他娘的向承宇,你这个时候还在拿老子开涮,师部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先活剐了你!”孙毅骂著从椅子上站起,又来到团部,朝著外边远眺。 向承宇何其委屈,又摆了个好脸道:“得得得,团长我不说了。”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两个哨兵很快就隨著声响出现在了孙毅的视野之中,孙毅赶紧迎了上去。 “怎么样,师部没出什么事吧?”孙毅的眼神朝两人左右扫视道。 两个哨兵也是跑了满头大汗(也可能是雨水),连连喘著粗气摇摇头,回道:“团长,没出事,但是外围站了一圈鬼子,数来大概四五百人的样子,堵在宛平城的东门。”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孙毅长舒一口气,紧绷著的躯干总算是鬆懈了下来,幽幽地回过脑袋,自己的下属都在团部门口看著自己呢,见状他幽幽地自嘲道,“老子还以为....” “轰隆~” 一声炮响平地而起,直接打断了孙毅的喃喃自语,漆黑的夜里,西北方向远处的天空闪过阵阵火光,隆隆的爆炸声在空旷的平原上久久迴荡! 竹石清也赶紧从团部里钻了出来,西北方隆隆的炮声还在持续,声浪隨著传播距离的增加逐渐减小,但还是听得在场眾人心惊肉跳。 能传这么远,这绝不是日军平日里使用的所谓什么迫击炮和山炮,以这个火力,竹石清只能想到日军的九一式榴弹炮,也就是大家熟知的105mm加农炮,这款火炮的理论最大射程超过了十公里。 毫不客气地说,即便是日军把炮口对准赵家庄,想找个地方轰219团那也是完全不在话下的! “日军用重炮了!” 竹石清无从得知在场的这些军官在此时此刻作何感想,但有一点事实没有人会否认,和日军媾和再无可能,全面战爭的爆发就在这一声炮响之下,二十九军已没有退路。 中国人也已没有退路,中华民族的最后关头,已经到来。 第48章 怎么打都比等著挨打强! 儘管,二十九军的將士们每日心里都在预演著这场战爭,甚至在过去的每一个日夜里,他们在梦里都能想像出这场战爭发生的细节。 然而在此刻,即便是“做好了足备的心理准备”,但包括孙毅在內,听到炮响的第一反应仍然是发懵。 “娘的,真他娘的是鬼子开的炮。” 孙毅愣了半晌,握紧了拳头闷声道,其身后的眾人此时脸上也无淡定可言,各个是神情紧张、面色凝重。 宛平城的炮火併没有停下的意思,隆隆声愈发急促,震得赵家庄內已经准备休息的士兵又爭相走上街头爭相观看。 竹石清斜倚著团部的木门,內心也顿感有些戏謔,作为士官计划的先进学生之一,自己终於是先於所有人站到了战场的第一线。 但? 这简直是地狱难度开局,敌我交错、情报断绝、战线散乱、兵员不整....就连作战地图还得靠好几张卡纸片拼接起来看。 这对於年轻的竹石清来说,是考验,也是蜕变的必经之路,仅靠纸上谈兵,一辈子也当不上將军。 “夏启东,你速去集合队伍,今晚谁都別睡了,隨时待命!” “向承宇,立刻召集所有连以上军官,到团部开会。” “通讯兵,你去村南守著,若是方参谋他们回来,立刻带到团部来!” ..... 孙毅彻底回过神来,十分老练地下达了命令部署,转身一个箭步就回到团部,亲自將电话拨向丰臺车站。 “团长,我是谭海!我是谭海!我听见宛平的炮声了!” 电话另一侧谭海语速极快,几乎是扯著嗓子在喊,看样子那边的炮声听得尤为清晰。 孙毅整个人倚著桌子,几乎將电话抱在身上,儘管自己眉头不展,但还是细心安抚道:“谭海,谭营长!我也听到了炮响,你给我盯好丰臺,对侧的鬼子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没有异常!对面鬼子很安静!” 孙毅听罢,命令道:“命令兄弟们今晚全部上车站,丰臺不允许有一点闪失,要是玩忽职守被鬼子摸了屁股,老子他娘的崩了你。” 谭海哪里不知道丰臺的重要性,当即应了下来:“是!” “这他妈打得什么仗啊,这还能一地打,一地不打么?”孙毅將座机狠狠摔到旁边的桌上,震得整个桌子都在晃,“鬼子既然已经开战了,这丰臺站的鬼子就不怕被我们一锅端了?” 这和竹石清的想法不谋而合,既然都开打了,哪里都是战场,如今宛平的通讯断了,又不能贸然过去支援,与其在这乾等著,不如先把面前的鬼子收拾了! “团长,坐以待毙万万不可,此刻打出去还有一线生机!” 竹石清快步来到孙毅边上道:“以小鬼子的风格,但凡是动了炮火,那就是准备真刀真枪跟我们干了,宛平城是北平的后方,日军攻击这里,是想截断二十九军的退路,要是宛平失守,我们团將置於险地啊。” 孙毅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当即把竹石清的脑袋一拍,恶狠狠骂道:“师长亲守宛平,哪他妈的那么容易丟?” 竹石清被这一拍,心中也不舒服,还嘴道:“宛平城不高,墙不厚,日军照这个打法,不出两轮,这东墙就得炸穿一个口子!” “得得,你学得多听你的。”孙毅不再爭辩,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我也想打,我们打哪,现在各处都联繫不上。” “就打丰臺!” 竹石清將手瞄向地图上的丰臺车站狠狠一指,“丰臺是鬼子必爭之地,我们今天不打他,明天他们腾出手来就要来打我们,我们占据这个隘口,就算是撤退,也能沿铁路线向宛平撤退!如果被堵在赵家庄,我们团就真是孤魂野鬼了!” “对面有多少人我们都不清楚....”孙毅有些迟疑,从心底里他还不想拿著自己的家底血拼,毕竟这新兵还没招,要是再折一半,这219团没准哪天番號都打没了。 孙毅沉思片刻,嘴里干嚼了两下,微微把眼睛闭上,又久久吁了一口气。 “娘的,干吧!” 孙毅的右拳狠狠地砸到桌面上,此刻他也下定决心了。 娘的怎么打都行,就是不能挨打!北大营的故事绝不能发生在自己头上! 就当向承宇带著眾连长准备来团部开会的时候,孙毅早已和竹石清私定了“大计”了,这下好了,会也没开的必要了,大家执行就行了。 不过眾人对於这种情况也是见怪不怪了,自李家屯之后,谁都能看得出来孙毅和新来的这个参谋越尿越是一个壶里的。 你別看孙毅现在天天骂竹石清都是口无遮拦,但其实这老男人疼爱著这小男人呢~ 所以但凡开什么军事会议,基本上也就是竹石清献策,团长拍板,这事就算这么定了,底下人撑破天提点意见,但他们的意见哪里能干得过竹石清的嘴皮子。 竹石清每做一件事情都能掰扯一堆理由,总有一条能顶得其他人还不了嘴,俗话说得好,这指挥权,得靠抢! 夏启东將全营官兵,尽数集中到了村子北面的一个小空地上,五六百號人列队排开,在濛濛细雨下,三五一人手持燃火把,霎时就把周围照的亮如白昼。 雨水滴到燃烧的焰火之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每名战士默默地佇立在自己的位置,毫无一丝困意。 这些人大多都是老兵,从长城抗战一路打下来的老兵,在打了李家屯之后,除了封在仓库的两百条步枪,他们得到的唯一补给就是每人新打了一把崭新的大刀片子。 这还得益於赵家庄新来了不少乡亲,里面不乏有技术不赖的铁匠,发现大刀军居然还有战士没有大刀,那可不行! 就这么一锤子一锤子又打了不少新刀! 宛平城的炮火逐渐停息,孙毅並不能想像到日军採取了怎样的行动,又取得了怎样的战果,没准宛平现在正处於苦战之中,但他能做的,此刻就是带好他自己的队伍。 来到这片空地之上,凛凛夜风下,孙毅找了个略微高点的平台,看著眼前整装待发的官兵,他顿时心生感慨,这阵寒意像是把他拉回到喜峰口的那个晚上。 那时的孙毅还只是一个连长,浑身上下除了一把没有子弹的驳壳枪,就剩一把肃杀发亮的大砍刀,也是那一夜,他带著四十个战士冲入敌营,收割了上百个鬼子的人头! 而今又要上战场,孙毅收起了平日里有些耍赖的痞子脾性,环视眾人,他目光如炬,斗志昂扬道: “弟兄们,宛平的滚滚炮声想必大家听得清清楚楚,上一次我们和日寇拼命,还是在四年前的喜峰口。今天!他们又要把手伸到北平,伸到天津!我们能答应吗!?” “不答应!不答应!” 战士们的呼喊声远胜闷重的轰鸣声。 “作为军人!我们应该怎么办!?” “杀鬼子!保家卫国!” 第49章 叫他们做刀下厉鬼! 竹石清也是年轻人,在这样的气氛烘托之下,他自己都想下一秒提著刀上去和鬼子搏杀了。 宛平城响炮之时,赵家庄的百姓就醒的七七八八了,外头隆隆作响,他们守在家里不敢出门,出於一种心理上的防御,不少乡亲合上了门窗。 但听见孙团的动静,不少百姓从家中走出,看著孙团官兵一齐出动,在雨中紧急集合,和孙团朝夕相处的百姓们甚至有些眼含热泪。 他们只是平头老百姓,不懂什么军事,更不懂什么战局,但他们都知道这炮是鬼子打的。 孙团半夜集合,想必也只能是要上前线和鬼子干仗了,他们考虑不到那么多,他们只知道每一次打完仗回来,战士总会缺一些、伤一些。 219团即將开拔了,他们的方向就是北上。 临行之前,赵家庄的村长拄著棍一瘸一拐地堵在了村子口,踏著步子愣是赶上了走在前边的孙毅。 “孙团长,孙团长!” 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要不是火光映出了村长的半边脸,孙毅差点以为自己晚上活见鬼了,小雨没停过,地上本就湿滑,孙毅赶紧探手扶住老村长,话里有些责备的意思: “老村长你这是干啥,大晚上的好生在家待著,你追我干啥?” 老村长人长得乾瘦,但力气还不小,一把钳住孙毅的小臂,声音有些微颤道:“孙团长,乡亲们备了一些口粮,你让战士们带上吧。” 孙毅哭笑不得,回道:“村长,我孙毅又不是不回来了,要吃饭到时候还不是得靠乡亲们么,何必大晚上的....” 但话说到此,孙毅又后悔了,他用余光瞥了眼黑暗里的赵家庄,心中不免生出一股异样。 真的还会回来吗? 竹石清像是看破了孙毅的微表情,就著孙毅发愣的瞬间,竹石清上前拉过老村长,笑眯眯地说:“村长,我知道这是乡亲们的一片心意,今儿我替团长做了这个主了,但是您一定让乡亲们少拿一些,否则我们可不收了。” “誒誒,好嘞。” 老村长此时高兴的跟个孩子一样,拄著棍子脚下带风,嘴里还不住地提醒著:“就等一会,就等一会,不会耽误你们太久!” 孙毅嘆了口气,考虑到今天事出紧急,也的確没有让战士们准备口粮,老村长这一出,倒也是提醒他了。 “石清,这赵家庄我们还回得来吗?”孙毅的脸別到了一边,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竹石清坦诚道:“团长,我实言相告,回不来了,我们今日赶赴丰臺,即便是只杀了一个鬼子,明天一早丰臺就会成为第二个主战场,到时候只有两种结果。” “哪两种?” “要么死守丰臺,等待上级调兵来援,要么退守宛平,和师长匯合。”竹石清一字一句道。 孙毅笑了笑,在他的印象里,竹石清的回答似乎永远都是这么理性,好像还从没顺著过他孙毅的话说过,但正是因为这股专业的理性,219团避开了不少弯路。 仅半炷香的功夫,赵家庄有一户算一户,也甭论是原住民还是逃难民,都打著烛火,或手捧鸡蛋,或手里拿著布鞋,或备了些麵粉活成的糠饼,三五成群地就往战士们的腰袋里塞。 搞得好些战士不好意思,又给老乡们塞了回去。 热闹之余,方文坚像猴子一样从村子北口的侧边窜溜了出来。 “瞅见这边亮堂堂的,我就猜到团里要开拔了。”方文坚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正巧一个老妇朝他递了两个鸡蛋过来,“好嘞好嘞,谢谢大娘。” “不是跟著偽二团去了刘集么,怎么现在才回来?” 竹石清往前一步,趁著说话的功夫,立马將方文坚手里的鸡蛋抢了一个过来,塞到了自己的袋子里。 “哥,这是大娘给我的。”方文坚欲哭无泪,但很快又正经地答道:“我绕去宛平看了一遭,没靠太近呢,看见大约一个中队的鬼子往卢沟桥那边去了,我当时就感觉今晚情况恐怕不太对,这不刚望团不来,没一会身后就响炮了。” “你再晚回来一会,兄弟我就要先上去和鬼子拼命了。”竹石清翻了个白眼道。 方文坚左右光顾著瞧了瞧,问道:“要打丰臺?” “这你也知道?” 方文坚右手化拳,朝著竹石清胸口前的荷包锤了锤:“天天没事就盯著丰臺的图呢,不打丰臺打哪啊?” 言罢两人相视哈哈一笑,孙毅的声音从前边传来: “弟兄们,收下老乡的心意,多杀鬼子,不要辜负乡亲们的期望!出发!” —————————————————————— 丰臺站的两侧只亮著几盏微弱的灯火,孙团大队人马抵达丰臺时,似乎已经过了后半夜,宛平城也不再听得炮火,但竹石清不知是否產生了错觉,他仿佛听见了来自西北方的枪击声。 但这股声响十分微弱,微弱到方文坚完全没有听见。 孙团由急行军转为了静步行军,就这样在夜色的笼罩下,孙团进驻了丰臺,同三营將士匯合一处。 当问起竹石清怎么打这一仗时,竹石清把目光投向了孙毅的背后,那一把沾染著水滴点点的银色砍刀。 这个战术完全无需竹石清多说些什么,夜色、大刀、鬼子三要素齐活了,三者匯成一句话——打枪滴不要,砍头滴哟西! 孙毅把几个营长含到身边,简单布置道:“老谭,你的哨兵一个都不要动,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向承宇、夏启东,你们各带一个连,给我从左右两端摸过去,鬼子营地离车站也就不到一里地,给我衝进去之后全他娘的给他们剁了!” 孙毅的两双眼睛在黑暗中转悠著,黑色的面庞在残灯的照耀下若隱若现。 “都听明白了没有!待会枪声一起,老谭迅速带兵將站台上的鬼子给我干掉,占领站台,立马修筑工事,鬼子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明白!” 眾人得令而去,竹石清和方文坚跟在了向承宇这一端,沿著左侧半圆弧式的货箱边朝横过铁轨而去。 竹石清俯著身子,压低了重心,跟隨著二十九军的將士们一路急进,很快就踏著湿软的土地来到了铁轨北侧,向承宇向上抬手,示意眾人猫步前进。 如果要让竹石清形容一下这个情景,他只能想到“衔枚疾行”这个词儿,在出发之前,负责砍杀任务的两个连为了避免发出不必要的声音,甚至將步枪全部留在了营区! 猫步走了一小截,日军成片的营帐出现在了眼前,环绕著营区的几个外角处有几个黑影在晃动,那必然是日军的晚哨! 竹石清凝视著眼前的一切,刀刃在雨水的拍打下发出“噠噠”的轻响,尾端的红缨早已湿润而结在一起。 “弟兄们,杀!” 向承宇一声闷喝,率先一步跃身而出,直接来了个三十米衝刺,一脚就將最近的那个巡逻的日本兵踢翻在地,隨即一个横劈就夺了那鬼子的阳寿! 第50章 初战告捷 “呜啊!呜啊!!呜啊~~” 微弱的光线下除了能看见簇动的身影和一双双血红的大眼,能听一声声歇斯底里的悲惨猪鸣以外,这个夜晚,什么都没有。 先踏入敌营的凌冽利刃在雨势的加持之下杀的鬼子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漆黑的夜幕之下一把把寒光闪闪的大刀片子悬於头顶,嚇得不少鬼子当场就昏了过去。 隨著脚步声、喊杀声、惨叫声的诸多混音的杂糅,终於是在这丰臺车站掀起了一场不见天日的腥风血雨。 夜幕中的竹石清仿若带上了面具的牛战士,他几乎衝到了向承宇的更前方,以刀尖挑开帐帘,反扣刀身找准鬼子的脖颈处就砍,有的鬼子没有反应过来,甚至听不到惨叫,只有放血“滋滋”的声。 方文坚继续发挥自己练家子的风范,即便是拿著大刀这种利器,他还是独爱將一头头鬼子锁住脖子,活活勒死,若是碰上落单的,方文坚就会先打掉其枪械,隨即一个正蹬废掉其膝盖.... 然后又反拧断其双臂,最后用脚將鬼子的脑袋狠狠地踩进潮湿的泥地里。这种极度s的行为又何尝不是一种怪癖... 离得靠远些的鬼子终於是反应了过来,火光从营头的另一侧燃起,日军开始举枪还击! “砰砰!” 几声下来,彻底將整个营地的骚动激发到了极致。 恐惧、慌乱、迷茫成为这个夜晚的代名词,从梦乡到黄泉可能就是那没睁眼的剎那。 但鬼子的单兵素质的確是实打实的,清醒过来的鬼子兵迅速的三五结群,举起火把,积少成多,整片营地逐渐亮堂起来。 那个曾经在谷川寧面前耀武扬威的鬼子小队长衣衫不整地衝出自己的寢帐,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身后追著两个蔚蓝军衣挥著砍刀的“阎王”。 追的鬼子队长一路北逃,好在有两个日本兵中途替他截下了追兵,双方战成一团。 在枪炮无眼的二十世纪下的中国,在平津这块土地上活生生衍生出了一场冷兵器时代的战斗! 除了几处零星的枪火,鬼子其实无法形成集聚式的射击覆盖。 首先是光线太暗敌我双方辨认不清,且互相绞杀缠绵不断。 其次虽说有十步之內枪又快又准的说法,但在这种乱局之下,搞不好刚一举枪就被砍刀铡下断了双手! 向承宇和夏启东两面出击,一路血流成河,儘管孙团伤亡情况似乎也不乐观,但这血色之夜没有人能够不沾血! 而骄横跋扈的丰臺日军的噩梦远没有结束,原本守在车站口的十几个日本兵听闻后方的动静,纷纷回头观望,谷川寧当即从对面端著机枪就是一阵突突。 一阵噠噠噠的扫射声下,丰臺站的鬼子兵成为今晚为数不多正儿八经死在子弹下的幸运儿。 竹石清从东边帐篷里杀出,又杀入西边帐篷,到处都是黑影,竹石清瞄著钢盔就砍,看见白色裤衩子就剁,一路上打得晕头转向,要问杀了多少只,还真数不清! “妈妈的,不是说只有一个小队吗!!?” 竹石清终於停了下来,这一番运动过猛,心臟砰砰直跳,他暗暗喘了口气,视角和味觉逐渐恢復,血腥味直扑鼻道,一股热流从咽喉而来,竹石清赶紧转过头又缓了口气,这才给压下去, 此时的战斗已进入了尾声,只有极少数鬼子跑得飞快,溜向北边。 竹石清环顾四周,不禁有些错愕,杀了这么久,你告诉我这是一个小队的日军? 每走一步,就感觉是踏在尸体之上,不少还是没穿衣服的尸体... 正奇怪著,远处传来孙毅的哈哈笑声,然后就是那个放荡的声音,“过癮!过癮吶!” 竹石清快步靠上去,只见孙毅的半边脸上沾著已经有些干了的血,和顺著雨水和汗水流淌的新鲜血液,他的脚边倒著一个身穿深黄色军装的日本人。 这著装,是个军官。 竹石清先是关心了一下孙毅:“团长,你掛彩了?” 孙毅骂道:“你他娘的就想著老子死是不是,这血全是鬼子的!” 竹石清尬笑两声俯下身子,又从身旁的一个战士手里接过火把,逼近一看,嚯!是个大尉呢,比自己官还大一级! “娘的,这是个中队啊。”竹石清有些心有余悸地站起身,但语气里又夹著些兴奋,“团长,咱这是把日军一个中队给干了!” “中队吗?” 孙毅有些迟疑,摸了摸鼻子,低头也看向那个脖子上有道口的鬼子军官,仔细端详一阵道,“这官还真是个中队长呢,老子这一刀挺值钱吶。” 丰臺的北侧算是被孙团拿下了,按战前部署,谭海部应当立刻围绕丰臺车站设置防线,以防天明时候日军的反扑。 唯独谷川寧一人愣是追著那个鬼子小队长跑出去好几里,最终手无寸铁的鬼子队长还是惨死在了憋屈好几个月的谷连长手下。 竹石清打量著这个战场环境,不禁还有些后怕,也就是说在前几日日军频频在此挑衅之时,事实上丰臺已经有了日军两个中队的兵力,就这个情况而言,日军若是先攻丰臺。 以孙团的火力以及兵力,再加上丰臺这些近乎於没有的工事,那是完全不可能顶得住的,今夜得以偷袭成功,主要也是发挥了冷兵器的作用,同时也得益於另一个中队今日临时被抽调走了。 但命运便是如此,这支小泽联队早在长城抗战时就是二十九军的对手,如今冤家路窄又上演了一出夜闯敌营的好戏。 不知小泽联队长明早听到丰臺的消息是否会震怒呢... 一夜下来,孙团算是打了个不大不小的胜仗,全团官兵的士气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他们举动手里的刀刃,有节奏地朝天空方向舞动,嘴里还一齐发出“吼吼吼”的庆祝声。 “咱这边收拾清楚了,就是不知道宛平情况怎么样了。” 孙毅缓缓將大刀塞回刀鞘,又背回身上,眼神盯著西北处的宛平城,此时雨已渐停,远处的枪炮声也停歇了,静謐袭来,烁动的火光下,只有孙团官兵滚烫的脸庞。 “当务之急,还是就地构筑工事,日军平白折了一个中队,绝不会善罢甘休。”竹石清提醒道。 孙毅分得清轻重缓急,借著刚刚获胜的势头,孙毅转身面向全团官兵,高声喝道:“弟兄们!小鬼子今晚吃了我们219团的大亏,明天势必回来报復,今晚无论如何,我们即便是用手刨,用刀撬,也得给我把工事挖出来!” “是!” 孙团官兵齐声答道。 第51章 小泽联队(求收藏求追读) 长城抗战时期,日本关东军司令官武藤信义大將亲率日军第六、第八师团出承德朝长城古北口、罗文峪、喜峰口、冷口等地发起进攻。 彼时二十九军宋哲元部的主要防区就是长城的突出部分——喜峰口。 负责进攻喜峰口的是日军第八师团下属的铃木旅团,而其先头部队,正是小泽大队,如今的小泽大队已划归日本中国驻屯军司令部所辖,並扩编为联队编制。 小泽联队是当下平津地区为数不多的日军满建制步兵联队,其下辖三个步兵大队、一个炮兵中队、一个通信中队共计约四千余人,在火力上每个步兵大队满编情况下配置的轻重机枪总数超过一百五十挺,且全联队拥有不少於八门70mm九二式步兵炮。 小泽联队的联队指挥部位於白河东岸的三河县。 七月八日天微微亮时,丰臺的败报率先挤进了小泽川一的视野之中。 在双日旗为背景的指挥室內,小泽川一正等待著前线的消息,但他等待的是炮轰宛平城的消息——在昨日下午,他刚刚奉中国驻屯军司令官的命令,於凌晨时分强袭宛平。 为此,小泽川一命令驻防宛平城东北方向的大岛大队担任攻城主力,命令丰臺地区的秋田中队负责攻击宛平城的东门,为確保毕其功於一役,他还向铃木旅团长借调了两个炮兵中队共计6门榴弹炮以及12门山炮用以配合攻坚。 拿下宛平,掐断交通线,这是小泽川一志在必得的事情。 但最先闯进指挥室的,是面色有些凝重的联队参谋土井羽。 “指挥官阁下,前线战报。”土井羽右手衔著一个深黄色的文件夹,脚下的步子稍稍有些急促。 “发生什么事?”小泽川一敏锐地洞悉到了自己参谋脸上不对劲的神色,他立刻反思昨夜关於攻坚宛平城所作出的部署,但他並不认为自己部署的有什么问题,“宛平战事进展不顺利?” 土井羽应道:“丰臺车站遇袭,山下中队全军覆没。” “纳尼?”小泽川一很快就从怀疑转为了愤怒,一把夺过那份文件,电文上的每一个字都在证明这个情报的真实性,“不可能,三十七师的通讯早已被我军掐断,这个时候他们不可能能够调兵抢占丰臺!” 站在日军的视角里,这个逻辑是自洽的。 从一开始,攻打宛平的军事计划就已经通过了中国驻屯军司令部的审核,为了能够给予二十九军致命一击,日军各部队制定了严密的计划。 计划最开始的部分自然是製造舆情、引起摩擦、军事巡演,这些可谓是战爭的前奏,其含义並不是掩饰自己的战爭动机,有九一八的前科之下,中国人早已对此十分敏感。 故而日军的真正目的,是模糊二十九军对於开战时间的判断。 三日军演、五日操练,让佟麟阁头疼的,並不是开战如何打,而是在这个微妙的环境下,去猜日军究竟哪一日挑起战端,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而就在七日这一天,以小泽联队为主力,他们的战略目標是拿下宛平,迂迴北平,而在此地域上驻防的是二十九军冯治安的三十七师,趁著雨势,日军切断了冯师的对外通讯,使宛平沦为一座孤城。 在极度混乱恍惚的情况下,小泽想不出冯师能以何种方式,突然调出一支奇兵突袭了丰臺,加之,丰臺虽抽调走了一个中队,但山下中队的火力即便是和二十九军主力团接战,也很难被一口吃掉。 白纸黑字端在眼前,小泽川一吐了口气,將电文搁在桌上,转而问道:“土井君,宛平城拿下了没有?” 没等土井羽回话,通信兵直入部內,向小泽递上了宛平城的战报。 小泽打开战报一看,当即把稿纸揉成一团,狠狠地掷到地上,大骂道:“大岛はばかだ(大岛这个混蛋)!真是辜负我对他的信任!” 土井羽被小泽神经质的一吼震得有些耳鸣,他俯下身子,捡起那则电文,打开一看,果不其然,大岛没能打下宛平城,三十七师的抵抗异常顽强,双方在东门处几番拉锯,宛平都没有失守。 但电文的后半截也写了大岛的应对,偷袭宛平不成,他便调转枪口,沿著宛平北郊突袭了龙王庙,全歼了龙王庙一个营的中国守军。 “指挥官阁下,没能夺取宛平也不全是大岛的责任,冯治安向来以驍勇著称,据情报显示,二十九军近来也有往宛平增兵的跡象,看来是已经有了准备。” 土井羽为大岛的失利打起了圆场,他担心如果他如果不说这个话,以小泽的脾气,恐怕下一刻就要让大岛当场切腹谢罪了,那谁来带兵?还不就是他这个参谋么。 小泽怒气未平,嘴里骂了一句“再多人也是乌合之眾”,隨即离开办公桌,来到用以召开军事会议的长桌边上,皱著眉头端详著平津军事区的那幅地图,自顾自说道: “土井君,如果大岛连龙王庙都没拿下来,那他真的该向天皇谢罪了。” 土井羽见小泽火气降了三分,赶紧抻著地图附和道:“龙王庙是宛平的北部要塞,大岛能拿下这里,我军可以以龙王庙为据点,直接攻击卢沟桥,彻底截断中国军队的退路!” “哟西。”小泽的脸上泛起一抹微笑,久经战阵的他很快依据昨晚的战果做出进一步部署,“命令,大岛大队於今日之內拿下卢沟桥,进逼宛平以西,命令渡边大队结束休整,即刻发兵丰臺,务必將昨夜那股中国军队,彻底肃清!” “嗨!”土井羽得令离开。 渡边大队,驻地位於北平西南方向的大井村,而被孙团屠杀一夜的鬼子残兵也正是逃到了这里,接到命令后,渡边大队长当即集结军队,准备南下夺回丰臺。 重夺丰臺,这並不是小泽为报昨日之仇,而是从敌我態势的字里行间,他嗅到了一个全歼三十七师的大好机会: 只要拿下丰臺,即刻沿铁路线攻击宛平以南,若是战事顺利,大岛今日拿下卢沟桥,控制宛平西路要道,隨即沿平汉线锁死宛平东出之道,聚歼三十七师於宛平,这个战果较之昨夜突袭拿下宛平,更为辉煌。 而同一时刻,日军其他序列的军队正在进攻北平的南苑与北苑,永定河以西的若干地区也陷入了一片战火,整个平津沿线上,中日偽三方战成一团。 而正在丰臺抢筑工事的孙团官兵,此刻並不了解其他战斗的胜败情况,此外,一个满编的日军精锐大队,正向他们全速开进。 第52章 大雨 天虽已微微亮,但想像中的黎明並没有到来,八日的早晨,大雨倾盆。 “团长,电话线接通了。” 一个小战士在大雨中跌跌撞撞地跑来,他的身后背著个小黑匣子,匣子里安置著一部行动电话,在后半夜时,孙毅吩咐他摸黑向宛平方向修復电话线。 通信兵淋得浑身湿透,稚嫩的声音在雨声之下显的细细的,他將身后的匣子搁在身前,从里面搬出黑色电话,递给了正在站台下躲雨的孙毅。 “辛苦了,跑这一趟可真不容易。”孙毅沉沉地拍了拍小战士的肩道,“快找个地歇会,待会打起来我还得仰仗你咧。” “是!团长。” 也不知是怎的,这雨越下越大,还造起了大雾,但为防日军反扑,全团官兵都在雨中抢修战壕。 孙团以丰臺车站为核心地带,以南北两侧形成两道防御壕,通过现场存在的货箱、废弃车皮为掩体,通过放置沙袋形成面向西北方向的防线,又藉助铁轨与地平面的海拔落差,形成第二条面向正北方向的防线。 在竹石清的指挥下第一道阵线除了货箱这类掩体以外,还需要挖出半米深的蹲式散兵坑,以安置机枪火力点,围绕著散兵坑布置环状沙袋阵型,以最大程度保护火力安全。 “这样还是不行。” 竹石清扶著湿噠噠的军帽,弓著身子检查著一线的阵地,临时挖出的散兵坑在大雨的灌注下极为鬆软,几乎一踩就塌,“这样挖给自己挖坟呢...” 四下寻望了一番,竹石清下令將鬼子营帐里的木板床拆了用以支撑战壕。 几个战士猫著身从一顶顶帐篷里进进出出,忽然听闻一声叫唤,竹石清赶忙上前去查看,一把掀开帘子,一个战士被绊倒在地,地上搁著一个木箱。 “看看这是什么玩意。”竹石清朝著箱子比划了一下,说道,“没准是什么手雷之类的。” 旁边几人会意,掏出刺刀就撬开了木箱,隨著“啪嗒”一声,出现的並不是竹石清心心念念的手雷,而是六把短柄式工兵铲。 竹石清回头瞥了一眼用大刀片子挖阵地的孙团官兵,无奈地摇摇头道:“不管了,也算个好东西。” 隨即回头跟战士们说道: “都抬回去,分给其他兄弟们,分完之后你们再四下转转,看看还有什么宝贝。” 竹石清並不知道他此时的做法已经颇有点北方某党的行事作风了,但不得不讲,日军的单兵装备的確好用! 这一通搅合,工兵铲和步枪搞了不少,就连歪把子机枪都整了两把。 前面的事情刚处理完,竹石清拖著疲惫的身子回到车站,正巧听见孙毅一阵“好好好”。 逼近一看,孙毅的人歪臥在一个半湿半乾的沙袋上,怀里抱了个电话,像个和情人互诉衷肠的痴情男人,面上的笑意丝毫藏不住半分,整个嘴咧的老高,对话起来手也挥动著。 “放心!师长,我孙毅一定不让你失望!” 说最后这句时,孙毅腾的坐正,又十分庄重地扣上电话。 竹石清这才聂聂地上前,找了个干地坐下,看著已经接好的电话线,大抵也猜出了几分情况,但还是问道:“师长那边没事吧?” “小鬼子这帮狗娘养的,这次是蓄谋已久。”孙毅总喜欢答非所问。 “所以师长那边?”竹石清又问。 “没啥事,昨晚通讯被鬼子切断了,师长说鬼子出动不少於一个大队的兵力进攻宛平东门,打了半晚上没打下来,但鬼子借著夜色偷袭了回龙庙的守备营。” 孙毅一面回答,一面又习惯性地从胸前的荷包里摸出半盒烟和一盒火柴,拿到手上才反应过来已经全湿了,又骂道:“他娘的,旱菸变水烟了这还抽个蛋吶。” “就是当地人常说的龙王庙吗?”竹石清从胸口摸出同样浸湿的地图小卡,儘管墨渍有些晕染开来,但大体还可以辨认,“龙王庙失守,宛平城依然还处於险境吶。” “所以师长命令我部坚守丰臺,確保宛平东南交通线的安全。”孙毅应道,但同时又嘿嘿一笑,乐道:“还有,我跟师长说了昨晚咱打鬼子中队的事了,你知道师长怎么夸我吗....” “怎么夸?”竹石清其实心底里並不感兴趣。 “他说三十七师就属咱们团像个样!”孙毅声音抬高了几分,很快又压低了下来,跟说秘密话一样,“师长说,等这仗打完,给咱们团添个营的新兵!” “那感情好啊。”竹石清应道,“昨晚虽然打了鬼子一个措手不及,但刚刚我去前边看了看,咱们伤亡也不在少数。” “报告!报告团长,鬼子来了!” 两人的对话被哨兵急促的匯报中断,同一时刻,放去其他方向的哨兵也纷纷来报,此时此刻,在大雨之中,迷离的雾色里鬼子几乎从四面八方奔袭而来。 “有多少人?” 孙毅从车站里转出身子,和竹石清朝前探了几步,端起望远镜看向正北方,果然是日军来犯了。 哨兵摇摇头,答道:“乌泱泱一大片,站的很密集,下著大雨,也看不清后面有多少人。” “不管了,让各营进入阵地。”孙毅收起望远镜,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亲往第一线而去。 负责一线阵地防卫的是战斗力最强的三营,谭海、方文坚此刻已亲临战线进行指挥,根据竹石清战前的布置,三挺捷克式轻机枪呈“品”字型摆开,共布置了六个半弧形沙袋阵地,用以机枪的转移。 “品”字型机枪布置的最大优点为能够形成充分的火力交叉网,在射击时机枪无需左右扫射,每个火力点只需瞄向自己负责的火力区域进行点射,对进攻方造成有效打击。 同时,这种布置方法能够確保翼后射拥有足够的安全角度,合適的摆放距离能有效避开敌人对於机枪阵地的打击。 雾气瀰漫之下,一具具鬼子狰狞的面孔出现在三营官兵的视线之中,看见遍地的鬼子尸体,渡边的心中的愤怒抵达了极点,看到中国军队已经修好工事严阵以待,他誓要將这伙支那人彻底消灭。 早上的雨势同昨夜的不可相提並论,今日的天空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將原本应少雨的华北几乎变成一片泽国。 这也意味著渡边大队的进攻很大程度上无法对炮火支援有过多依赖。 但面对这伙装备不整的中国地方军,渡边依旧有足够的信心將其一举击溃。 在旭日旗下,佐官刀缓缓出鞘,一声尖锐的“こうげき(进攻)”在雨声中传散开来! 第53章 竹参谋真是谦虚过头 这一场战斗开始於早上八时三十七分,日军渡边大队开始进攻丰臺阵地。 渡边大队是一个標准的千人大队,下辖四个步兵中队,还专门配备了一个机枪中队,在人数上甚至已经超越了此时孙团的官兵总数。 率先发起衝锋的第一、第三中队的鬼子兵,他们沿西北、东北两个方向,採取波浪式的进攻战术,迎著大雨正面强袭而来。 何为波浪式衝锋? 这是日军在正面战场进行攻坚时常用的单兵协同战术,日军在进攻时会分为若干小队,在突破时每个小队进入到一定进攻位置便会留守当地,进行火力掩护,以便身后的小队向前推进。 而身后的小队也会重复这个操作,在宽大的战线上,这样的衝锋环环相扣,鬼子各个小队之间能够互为犄角,交替进攻,再加上机枪手压住阵型,使得这套进攻战术更为活用。 利用这套战术,日军在很多场合下,即便是攻坚战却能和防守的中国军队打出十分可观的战损比。 但这套战术十分考验单兵素质能力,所以在抗战后期,隨著武器差距和兵员素质的不断趋近,中日双方战损相较於初期已经是天壤之別。 鬼子的步兵冲了上来,一时间两条防线都陷入了战斗,丰臺地区再度响起阵阵枪响。 孙团时隔数年再度和鬼子展开了正面战斗,只是隨著时过境迁,长城抗战的老兵大都已经不在了,而后续补充的士兵,虽小打小闹也打了许多仗,但和鬼子真刀真枪打阵地战.... 这还是头一遭。 鬼子的枪火率先席捲了中央的由麻包和蹲壕结合而成的简易工事,在这里,谷川寧完整地展开了一个连。 “砰!砰砰!” 面对衝上来的日军,三营的战士到底心中还是有些急躁,架起枪就打,敌我双方枪口的火焰在雨水的映衬下清晰可见,而枪声显得闷闷的。 “都他娘的败家子。”位於壕坑中间的谷川寧抓过旁边放枪的那个兵就抽了下他的天灵盖,骂道,“你他娘的急啥,你比鬼子开枪都开得早,你能打得著吗!?都他娘的给我放近了打!” 竹石清沿著壕坑一路挨个压低战士们的脑袋,嘴里喊著:“都把头低下,小鬼子枪打得准的很,我们放到跟前再打!” 在大雨天下,对於防守方而言,想要精准射击突上来的敌人並不容易,就连三八大盖的射击效率都严重下滑,就別谈汉阳造和部分土枪了。 借著三八大盖的优势射击距离和优秀的射击技术,日军在衝锋时往往能够突入很长一段距离。 密集的子弹倾泻到了谷川寧坚守的阵地,带著巨大衝击力的子弹重重地扎进麻袋掩体之中,这要是放在晴天,能打的周围尘土飞扬,灰沙漫天,但这可是暴雨! 竹石清几乎是竭尽全力想看清迎面袭来的鬼子模样,但遗憾的是他的確看不清,还好此时无风,要是再刮阵风,恐怕雨势会搅得双方都睁不开眼睛。 “谷连长!把敌人放到一百米內再射击!” 竹石清攛掇到谷川寧的边上,双手框著眉头,用尽了力气向远处看去,试图估算日军前进的速度,好在虽然看不见对面的猪脸,但屎黄色的可见度十分不错。 “明白!”谷川寧应了一声,左右扫视了一眼,別看日军刚刚枪声密集,但阵地上也没人倒下。 大雨天对於日军的攻击更为不利,他们引以为傲的射术在雨水的影响之下,准度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迎头而来的鬼子小队长挥舞著长刀,其身后跟著一个舞著旭日旗的旗兵,就在这交替前进之下进入了谷川寧的枪口之下。 竹石清將孙毅给他谋来的那把中正式沉沉地架在麻袋之上,眼睛透过辅助瞄准已然是盯上了这个带头衝锋的鬼子小队长。 “谷连长,我来解决这个鬼子军官,我枪一响,就让弟兄们打!” 谷川寧点点头,立马將命令一传一下达了下去,但看著逐渐逼近的日军,那鬼子小队长也鸡贼得很,簇拥在一眾日本兵之中,且时时刻刻都在移动,虽是长得显眼了一些,但要打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101看书 看书就来 101 看书网,?0?????????????.??????超靠谱 全手打无错站 “竹参谋,这么远,有把握吗?”谷川寧扭过头,对著正在预瞄的竹石清问了句。 “什么?” 环境极为嘈杂,竹石清並没有將谷川寧的问题听得太清楚,他听成了“竹参谋,你饿吗”,儘管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还是回了句:“不饿。” 谷川寧有些发懵,没把握为啥还要听你的枪响行事,你要是一枪没打中,这得让双方笑话。 但下一秒,竹石清的枪就响了。 “砰!” 子弹离膛而出,径直朝著鬼子小队长飞去,瞬间扎入鬼子队长的右肩的肩胛骨之中,呈弓腰状態的鬼子小队长只觉得剧痛和枪响同期而至,巨大的衝击力使得脚下没有立稳,整个人向后倒去。 “八嘎!八嘎!” 旁边的几个鬼子兵赶紧上前去搀住正在叫骂的鬼子队长,鬼子队长没有伤到要害,嘴里嘶吼著,“进攻!进攻!” 而在这头,一枪下去,竹石清也懵了,自己明明瞄的是头,为保证一枪毙命,他甚至还考虑了雨势和湿度的影响进行了微调,怎么他妈调到胳膊上了.... “妈的,你今天非死不可!” 竹石清嘴里骂了一句,拉栓上膛,举枪便打,有了第一枪的经验,这一枪正中鬼子队长脑门,脑门上的血洞血四溅,直接溅射到周围的鬼子兵的脸上。 “中尉!中尉!”旁边的鬼子哀嚎数声,但很快就放下了队长的尸体,开始全速衝锋。 “打得好啊,打得好啊,就这你还说没把握,你也太谦虚了竹参谋!”谷川寧目光炯炯,这两枪也整的他手里痒痒的,右手食指已经摸到板机处了,高喊一句,“打!” 但这句发自肺腑的夸讚,早已淹没在混乱的枪声、雨声之中,竹石清也是浑然没有听见的。 不过竹石清为人谦虚高冷的人设,彻底在谷川寧这个连长的心中立住了,在往后的时光里,谷川寧常跟人吹嘘:“你可別看那个竹参谋说这没把握,那不確定,实际上人家心里有数的很呢!” ..... 百米之內,枪枪见红,双方战士接连倒下,日军借著前排部队的掩护,四挺歪把子也跟进上来,封住了左右两角。 噠噠噠噠! 火舌疯狂舔舐著谷川寧的防线,刚死了队长的鬼子兵极度疯狂,瞪著血红的眼睛逐渐靠近阵地! 谷川寧俯低身子,抽出了身后的大刀,大喝一声:“二连的弟兄们!有刺刀的上刺刀,没刺刀的上砍刀,等小鬼子靠近,就给我干他妈的!” “咚咚,咚咚...” 鬼子的作战靴踏在积水上的咚咚声越来越近,直到近至耳边! “杀出去!” 第54章 血融於水 同一时刻的铁路线侧,向承宇也正在和东北方向来的鬼子交火,渡边玩的还是一套多点推进的路数,希望能速战速决。 正面,二连的战士们后腿卯足了劲,就在咫尺之间,一个突然发力將自己送了出去,手里的大刀砍杀向迎面而来的日本兵的脑袋上! “砰砰砰!” 日军下意识的开枪还击,顿时撂倒了最先衝上去的几个战士,而其后的战士继续冒雨杀出。 战场上早已分不清是谁的热血在溅洒,两边都杀红了眼! 位於后方的鬼子兵又遇见白刃战,急忙退了子弹,挺著刺刀也纷纷加入战场。 谷川寧一马当先,和竹石清背靠背进行作战,不出两分钟,整个一线阵地敌我交错,刀光剑影,血水相融。 一脚踩下去,竹石清已感受不到这是大雨所攒下的积水,还是战士们流淌的热血,忽然,他感到脚底一滑,整个人又栽回到了麻包后方的半身坑里,摔了个生疼。 “妈的。” 竹石清叫骂著直起身子,积水已经到了小腿处,这哪里像一个散兵坑,活生生快成了个泥塘了。 还好没有鬼子注意到自己,这时候要是上来补刀,除非竹石清能够鲤鱼打挺起来反杀,否则恐怕只能身上多几个窟窿了。 但鲤鱼打挺竹石清不会,不知道方文坚会不会。 铁路沿线的土质较硬,挖不了太深的战壕,向承宇唯有依据平台的那点落差进行阻击,一时间整个丰臺是杀声震天,双方拼的你死我活。 居中指挥的孙毅看的自然心急,他一会盯著正前方的谷川寧连,一会又瞄向向承宇那个营防守的丰臺侧翼,担心一旦顶不住被日军包了饺子。 “团长,这样下去谷连长那边顶不住的!” 方文坚的急是刻在脸上的,早在说这句话之前,他就在盘算著敌我双方兵力了,观察了一阵,仅凭敌人机枪的火力便可以知晓,这一定是日军一个满编大队! 一个不满编的团严格意义上並不具备和一个大队抗衡的战力。而正面的战斗也印证了他的判断,儘管凭藉著竹石清布置的火力阵型,极大地对敌人的先头部队进行了打击。 但死了一个小队长,敌人又补上来一个新的,谷川寧全连不过百人,怎么顶得住日军轮番猛攻? 此刻陷入近战泥潭,想撤下来都是个难事! 战前被冯治安表扬了一番的孙毅此时也再没有了半小时前的喜悦,看著二连的战士一个一个倒下,他心如刀绞,由於当前兵员不足,夏启东全营几乎没有有生力量,现在恨不得去向承宇那当连长了。 一个隱隱的感觉是,这时候的鬼子比长城时更不好对付了。 “是啊,团长,老谷顶不住,竹参谋也在上面呢,赶紧带一个连上去吧!”谭海望著前线的战况,跑过来主动请战。 豆大的汗珠混著雨水自孙毅的脑门淌下,他並非不愿意抽兵支援,而是手上能调用的部队只剩两个连了,若是向承宇那边出什么差池,全团就要面临无兵可调的境遇。 “方文坚,谭海,你们各带一个排,从左右两侧迂迴上去,替二连解围,打退敌人进攻之后,立刻撤回防线內,不许再肉搏了,今天就算是把子弹给我搂光了,也不许多死人!”孙毅命令道。 “是!” 二人得令,敬了个礼隨即兵分两路前往一线。 目送二人离去,孙毅开始四下呼喊:“通信兵!通信兵!” “到!” 刚休息不久的通信兵背著电话再度赶来。 “接师部。” “是。” “通了团长!” 孙毅一把夺过电话,为了219团,他要求援了。 “师长!我是孙毅。我是孙毅!”孙毅朝著电话嘶吼著,但电话对面的动静一点不比自己这边小,隱约间还有隆隆的爆炸声。 冯治安:“孙毅,你有屁快放,老子这他妈打得正凶呢!” “日军自北向南进攻丰臺,敌人势大!请求支援啊!”孙毅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什么?你他娘的孙毅,这才没到中午,你们团是纸糊的吗,连一天都顶不住!?” 身在宛平的冯治安也深感压力巨大,日军好好的北平不打,偏偏盯上了他的宛平城,昨夜鬼子进攻不利,今天居然不惜冒著大雨突袭了卢沟桥,仅一个早上,卢沟桥东侧的滩头阵地就被日军占据,中日双方隔岸相对。 大岛大队转而调转枪口,瞄向了宛平城的西门,这里城墙低矮,野地宽阔,正有利於日军进行攻坚。 “师长,鬼子出动了一个大队!现在丰臺两面受敌,各营都在苦战,再这么打下去,今天219团就得交待在这了!”孙毅的语气里甚至带了几分央求,急促的语气里更多的是委屈。 冯治安愣住了,他不知道如何回应孙毅,这一字一句同样被旁边的参谋长听到心里。 这时候,参谋长凑到冯治安耳边,说了句:“师长,昨天若不是孙毅带著人堵住了丰臺,今天宛平就被日军包了饺子了。” 参谋长这话说的一语双关,看似为孙毅说了句好话,肯定了孙团的贡献,但言外之意就是丰臺绝不可失。 “老孙!老孙,你听我说。”冯治安顿了顿,语气也柔和下来,“日军来势汹汹,方才没多久,我们获得情报,日军又增派了一个联队,从顺义以东逼近北平,现在各路都在苦战,我恳求你,一定要坚持到晚上,明天,明天我给你派援兵过来!” 明天?浑身湿透的孙毅冷的打了个哆嗦,前线不断的有伤兵被抬了下来,他们闭著眼,嘴里喊得都是“团长,疼!团长,疼!” “老孙!?” 见孙毅没有说话,冯治安又唤了几声,直到电话里传来了孙毅的回应。 “知道了师长,我不能保证守到天黑。”孙毅看著右手边的丰臺车站的站標出了神,这个他朝夕相守的防区,莫非就要成为219团最后的坟场? “师长,219团会和丰臺共存亡。” 许久,孙毅的声音再次传回。 冯治安沉默了,此刻他也没有多的话能嘱託给孙毅了,他十分清楚孙毅所面临的困境,鬼子一个大队加一个中队就把宛平城的守军压制的无以为出,而孤军奋战的孙团甚至没有城墙为依託。 而前阵抵达的郑大章的骑兵师,此时也被派往支援北平的战役,冯治安手上的確是无兵可用了。 默然之下,电话幽幽掛断。 第55章 通电全国!【感谢『问影』10000、『泪海浮生』500打赏】 自日军於凌晨时分炮轰宛平城至此,已然过去了十一个小时。 平津的战事通过军队、报社、外国驻华记者、英法租界等向外传递著信息,日军再度进攻平津成为了国民早上醒来谈论的焦点话题。 一则则诸如《日本想再造一个九一八》、《柳条湖悲剧的復现》的新闻標题紧急登上了主流杂誌的封面,一时间,全国震动。 同样震动的,还有位於山东老家的宋哲元。 作为二十九军的领袖,曾经被国民奉为抗日英雄的宋哲元在大战爆发之际,居然在家中閒坐,儼然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掛起的姿態。 山东宋哲元官邸。 宋哲元紧紧攥著的一封关於华北战事的电文,坐在中堂靠右侧的椅子上发著愣。 惆悵和犹豫依然交织在这个老將的心头,最终,这位老將决定將这个烫脚的皮球踢给老蒋。 “李副官。”宋哲元轻唤一声,“给我擬一则电文。” “军长您说。” 李副官站在堂前的樑柱边上,听到呼唤连忙快步跑了过来,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 “致电南京军事委员会並告蒋委员长,诸位长官钧鉴,日本中国驻屯军携步兵两个联队於今日凌晨向北平、卢沟桥城(宛平城)、丰臺一线发起进攻,敌准备充分,轰炸甚烈,二十九军全体將士陷入苦战,为正当防卫计,亦全力与敌周旋,防止事態扩大,而后如何处置,请示机宜。” 宋哲元拧著眉头说完了这则电文,在电文里他仍保持了作为地方军阀相当的政治头脑。 不抗战是一口锅,不是谁都能背的起的,在全面抗战爆发之前,不少有媾和心思的军阀都喜欢把这口锅扣到委员长身上。 因此,此时若是南京復电命令二十九军积极谈判,化大事为小事,宋哲元便可敞开手去和日本外事谈判了,毕竟在自己离开之前,这份谈判就已经在进行中了。 显然,不在一线的宋哲元此时並不能意识到日军的炮火何其凛冽,二十九军的年轻战士们正在血泊中和日军搏杀,和雨水交融的鲜血深深地沁入了华北的地下。 很快,位於庐山的老蒋回电了。 “军长,委员长电报。”李副官端著电报送了上来。 “你念吧。” 李副官身板挺得笔直,十分正式的將电文竖过来,字字有力地念道:“宛平城应固守勿退,確保平汉之安全,须全体动员,以备事態扩大,此间南京已准备隨时增援。” 最后一个字的音落下,宋哲元不自主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上毫无半点喜悦神气,反而是打起背手开始踱步,徘徊在堂內。 李副官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轻轻的在桌案上搁下电文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军长对委员长的指示不太满意?” “不是不满意,是我不相信。”宋哲元嘆了口气道,“你不知道,我这个委员长,最善权斗,做事往往不走寻常之路,以往请命抗战,总以各种缘由推諉,今日復电如此坚决,我担心这其中有诈啊。” “那平津那边?” 宋哲元摆摆手道:“给秦德纯发电,叫他审时度势,必要之时,可命令132师赵登禹部东渡永定河,支援北平防务。” 李副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南京这边?” “就说,二十九军决心以死抗敌,不辜负蒋委员长的重託,不辜负全国人民的期待,若逢危局,定及时向中央匯报。”宋哲元又重新坐回了椅子,右手顺手端起了摆在桌上的玻璃杯,將里面的白水一饮而尽。 南京。 由於老蒋此时人在庐山之巔,国民政府的军事工作暂由军政部部长兼参谋总长何应钦代理。 在六月中旬李家屯战役爆发之后,明泉便已经开始了对於平津形势的研討,对於此次事变,明泉並不奇怪,加之在半月之前,军委会为预防华北有变,就已经调集有生力量部署在平汉沿线。 在此时明泉的眼里,若是平津地区的日军一意孤行,引发一场大战,以国军的部署,甚至有可能打一个不大不小的胜仗。 毕竟从明面上来说,日军的核心战力仅仅只有关东军一个旅团外加中国驻屯军的不到一万的兵力。 只要中央军的四个师能进入平津,不说反推日军,守住华北的门户照理讲问题不大,即便是战况不利,也不至於立马溃败,扼守平津二地,依旧可以调集军队施以援手。 在这种情况下,老蒋的心中已经有了全面抗战即將到来的预感,站在云雾繚绕的庐山,俯视著这片土地上的壮丽与神奇,老蒋终於做出了“必抗战”的决心。 同天上午,庐山通电全国! 號召全国人民共同抗战,老蒋在庐山匯集各路名流要共商国计,而就在这一天,曾经在中国土地上爭权夺利,兵戎相见的各路军阀的復电均是“热烈响应”。 而在不到一周之后,国民政府成立了以老蒋为大元帅的战时体制,竹石清老叔的老长官程潜被任命为参谋总长、白崇禧为副参谋总长。 中国作曲家麦新,在此时此刻创作了《大刀进行曲》,全国开始传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而这首歌不久后成为了二十九军的军歌。 全国的抗战热情空前高涨,但平津地区的防守军队却苦不堪言。 丰臺,正午过后,雨势渐停,灰濛的天空隱约露出半分霞光。 鬼子的枪火渐停,激战半日,孙团打退了鬼子的两次衝锋,自身伤亡超两百余人,重伤二十人,轻伤者不计其数。 临时构筑的战壕在雨水的浇灌下已无法踏足,一脚下去重重的淤泥便会黏附大腿,使人难以行动。回过神时,眾人就跟一个个泥娃娃一样,脸上带土,鼻头沾灰,脚下踏泥。 孙毅蹲在丰臺站的边上,愣巴巴叼著湿烟,也不见火星,嘴里喃喃道:“狗日的小鬼子,到了中午了你们回去吃饭去了,我的弟兄们还饿著肚子呢。” 三营的原丰臺驻地此时已改成了临时伤兵所,只是没有医生,战士们只能靠著仅有的一点绷带储备自行包扎,重伤员躺在床上,咬牙坚持。 手脚还利索的人在收容战士们的尸体,竹石清从一片血腥味中走来,缓缓走到了孙毅的身边,双目无神,声音像是从喉咙里闷出来的:“团长,夏营长...没了。” 在刚刚结束的衝锋里,夏启东为流弹所伤,直接打到了胸口,当场血流不止,衝锋结束后,儘管医务兵竭尽全力止血,但夏启东没能抢救回来,最终將生命定格在了三十二岁,除他之外,还有一名连长阵亡,两名排长负伤。 孙毅咬著腮帮闭上了眼,沉沉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方参谋怎么样了?” “被子弹擦了一下,到后边缠绷带去了。”竹石清缓缓坐下,双腿一软瘫靠到了后面的木箱棱面上,“团长,照这么打下去,天没黑全团都得报销在这。” “竹石清,你带人去宛平吧,咱们团不能都折在这。” 孙毅驀然回首,歪著脑袋看著竹石清,一字一顿地说道。 第56章 移防沙岗(求收藏、求追读) “团长,恕我直言,丰臺此时已不可守,再坚持於此,即便是冯师长派了援兵过来,也无济於事。” 竹石清眼眶微红,声音也有些哽咽。 孙毅侧过头看了竹石清一眼,恍惚间发觉竹石清同刚来到二十九军时有些不太一样了,那可不止是黑了三分这么简单,如果不经他人提醒,恐怕没有人会知道竹石清竟然是中央派来的人。 “石清,我的很多兄弟都躺在了这里,我不能走,我得陪他们一起。”孙毅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搭在竹石清的肩上,头缓缓低下说道。 虽然作为一个参谋,理性是竹石清的必备特质,但面对著死亡、离別,他也做不到冷麵冰心。 夏启东抢回来了的时候,嘴里还呜咽呜咽著,但又没有人听得清他说什么,旁边的人各个是哀嚎不断,泪流满面。 隨著越来越多的战士倒下,竹石清仿佛被拉回到了六月初的那个接待宴,彼时他们素不相识,孙团的官兵甚至对他这个空降的“城里”参谋有些芥蒂。 如今,那场宴桌上推杯换盏的人已离开了大半。 仅仅一个月的光景,许多人已成了永恆。 竹石清的心如刀绞,但理智告诉他,丰臺不能待了,看著孙毅的颓靡,竹石清骤然起身,將孙毅从地上託了起来。 拉拽之间,叼在孙毅嘴里的烟被打落在地,陷到了泥里。 “团长,你睁开眼好好看看!工事已经毁了!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就算是守在这里,也拖延不了日军多久了!”竹石清面部狠狠抽动著,他拉著孙毅,指了指目光所及之处的泥沼,又指了指雨停的天空,“天放晴了,下午的日军还有炮火和飞机的支援,团长!走吧!” 孙毅被这一骂,晕沉沉的脑袋清醒了半分,平津地区的雨停了,二十九军的处境將会更为艰难。 “师长让我们堵住丰臺方向的日军,他说明日会派增援过来。”孙毅呜咽道,“石清,这批大部分是我从热河带回来的,当时我说过要带他们打回去....” 二十九军的补充兵员大多招募於沦陷前的山海关与承德,如今许多人躺在华北的土地上,再也看不到家乡的样子。 “团长,我们撤到沙岗。”竹石清仓促地掏出胸前的草图,沿著丰臺铁路线往西北方向而去,沙岗村横亘於其侧,“我们在那里依据民居再起防线!將丰臺这截铁路实行爆破!” 孙毅看向竹石清手指的方位,之前路过沙岗的部分印象也浮现於脑海之中,这的確是个办法,但他还是有些犹豫。 “我跟师长先通个气。” 孙毅捡回刚刚扔到一边的电话,用力摇铃,然而,话筒置於耳边,却再没有了声音。 “娘的,又他妈的断了。”孙毅將电话摔到站台底下,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骂道,“不请示了,通知部队,抓紧转移,让伤员走在前面,重伤员给我用担架抬!” “是!” 竹石清敬了个礼,转身去布置去了。 下午二时,当渡边大队再度朝著丰臺车站搜索而来时,整个丰臺车站已经空无一人,鬼子的前队在这股不寻常的安静里走的很慢,一路搜索前进。 直到鬼子兵瞥见了地上散落各处的铁轨铁皮,这才確认,中国军队撤走了,顺带炸毁了这一段的铁路。 渡边並不生气,在上午同这支中国军队的交手之中,他的伤亡也不在少数,甚至於他会感嘆西北军实乃一支彪悍之师,能够兵不血刃拿下丰臺,渡边当即向小泽联队长“报捷”。 丰臺的失守,客观上的確造成了平津防务的被动,但这个负面影响不在宛平,而在北平。 日军在占据丰臺之后,得以打开了通县至北平沿线的交通,这意味著,偽军也將抵达一线战场参战了。 但219团此时无暇顾其他,全团紧急撤离到了距离宛平以东二十里的沙岗。 这个下午的情况大抵是,孙团在前边跑,渡边接到命令后沿著丰臺铁路线朝著西北追,他要和大岛大队会师宛平! 好在渡边大队並不是一个摩托化大队,同样是靠著脚丫子跑,孙团凭藉著抢跑和本地土著的优势,先一步抵达了沙岗。 沙岗村的村落区位是典型的坐南朝北,可以说这里的民眾出了门就能看见火车(虽然这条线基本不跑车),到了沙岗之后,孙毅不禁感嘆一句: “他娘的,还好听了竹石清的,沙岗是个好地方啊。” 而孙毅口中所谓“好地方”的沙岗,早已经是一个毫无人烟,仅剩断壁残垣的破败村落,村子里到处都是裸露的墙壁、砖石,步入村內,几乎不见几座完整的民房。 孙毅在稍微还算完整的村公所设立起临时团部,在铁令面前,这里就算是最后的阵地了,身后就是宛平,他孙毅不能再退了。 透著村子东口的几处半人高的土墙,竹石清和方文坚正在观察地形。 “如果早点撤到这里,或许伤亡不会那么大。”方文坚的左胳膊缠著纱布,右手呈拳状搁在墙上,语气间透著一些懊恼。 竹石清笑了笑,安慰道:“文坚,战场岂可马后炮?任何决策都有风险,倘若最初就把防线设置在此,或许日军就不打宛平了,转而出兵杀向北平,那又当如何呢。” 方文坚点点头,嘆道:“是啊,战场每分每秒都在变化,在不同的境遇下下达不同的命令,这一仗下来,我认为西北军的失利是正常的。” “何出此言呢?”竹石清放下孙毅借给他的望远镜,略微品出了方文坚的弦外之音。 方文坚转过脸来,很认真地看著竹石清,沉沉道:“石清,敌我双方的情报系统差异太大,日军能够即时调整战略,做到全局一盘棋,而西北军...” 竹石清嘆了口气,他又何尝不知这些,就通讯装备而言,二十九军几乎只有师一级单位才有电台,而日军远距离有电台,近距离有九四式无线电,对於信息的获取与传递简直是降维打击。 “但我认为,装备並不是掣肘西北军的主要原因。”方文坚声音又起,话中有话。 “你直说吧。”竹石清有些不耐烦道。 “许多情报,南京方面早就和二十九军发过电文,但他们也都是选择性的相信,我不相信在日军之中也会有上下互相猜忌这种情况发生。” 竹石清斜了方文坚一眼,苦笑道:“你这说的不是军事,是政治。” “如今的中国,军政分得开么?” 竹石清沉默了,他必须得承认,方文坚说的十分正確,中央和地方互不信任,相互猜忌,自然就是號令不一,部署混乱。 片刻之后,凝望著眼前延伸向远处逐渐消失的铁路线,竹石清嘆道: “中国的政治,就是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 .... 第57章 再战渡边(求追读,求收藏) 正当二十九军的领袖宋哲元仍在山东犹豫观望之时,日本国內的“扩大派”终究战胜了“温和派”,为迅速解决平津事变,日军紧急调遣日军驻朝鲜第20师团、关东军独立混成第一、第十一旅团主力增援平津,另派遣日本本土三个甲级师团,增援中国战场。 —————————————————————————— “向营长,你带著一拨人,去那边二楼。” 竹石清踏在碎石遍地的村道上,顺著手指了指村子东口靠近铁路线的几个的缺了顶的破瓦房,杂乱之中有著不错的射击点。 在正面,依据村子的现存掩体,竹石清以左前右后的占位设立了两挺轻机枪,沿著外侧民居的围墙,命令开凿出枪眼,墙的左右堆上麻包以支撑。 绕著一周布置完毕之后,竹石清回到了方文坚的旁边。 “还在这看呢,也不知道给我分担点事,次次都是我来布点,你好歹也是学出来的,没事到处乱晃,谁拿你当个参谋?” 这话是竹石清对方文坚说的,然而方文坚不以为然,反倒是嗤嗤一笑道: “石清,有你在哪有我布点的道理,谁不知道这是你的强项,我啊,还是老老实实搞侦察算了。” 竹石清点点头道:“也好,你这张嘴,省的惹事。” 方文坚这人的確玩味,在进入正规军之后,和竹石清完全走的是两种路线,名义上他是竹石清的副官,但基本上他就是在外边乱晃,在有竹石清的情况下他也不参与决策建议。 久之,竹石清成了孙毅的贴身小秘,他则成了外边的情报搜集器。 而一通布置下来,除了贴身护著团部的警卫排,其余战士尽数被派上了战场,从最初千余人的孙团官兵,自李家屯战役打到今天,兵员已不超过四百人。 而更为艰苦的战斗,正隨著渡边大队沿著铁路线的奔袭悄然而至。 下午四时四十分,视线的尽头冒出了一支队伍,屎黄色的军装,盯了半晌,太阳旗也出现在眾人眼前,鬼子来了! 此时距离孙团抵达沙岗村仅才过去半个小时,渡边大队便拍马赶到,可见日军是想在天黑之前,就从侧边攻击宛平。 “都隱蔽,等鬼子放近了再打!” 竹石清和谭海负责正面的防御,向承宇负责两侧民居的二楼,方文坚同谷川寧率被打残的二连沿村道布防。 正面而来的应当是日军一个小队,人员相对比较稀疏,沿著铁路两侧行军,呈跑步姿態,似乎並没有预料到孙团撤进了这个废弃已久的沙岗村。 “小鬼子也太精了,狗日的先派一个小队探路这是。”谭海盯著越来越近的鬼子兵,嘴里轻声骂道。 竹石清在墙砖的一处缺口处,借著这个窟窿用望远镜瞄向日军这个小队。 整个日军小队里只有一人身穿深黄色军官服,整个小队走的很急促,但却摆的是战斗队形。 “谭营长,鬼子恐怕猜到我们在这了。”竹石清端著望远镜道。 谭海眨了两下眼,转过头来,疑惑地问:“那他们还跑这么快,这不是送死么?” “你看,日军虽然速度极快,但整个身体呈弓形,右手单手提著枪身中轴,这不是急行姿態,这是衝锋姿態。”竹石清边说边把望远镜递给谭海。 谭海端起一看,还真如竹石清说的那么回事:“这么说,他们是来试探我们有没有设伏的,那我们打不打?” “打。”竹石清篤定地说,“迟早要暴露,要是放他们沿著铁路突到我们背后了,一下子窜入村子跟我们周旋那我们就被动了。” 隨著“咚咚”声的不断抵近,掩体后的战士们屏息凝神,紧紧攥著手上的步枪,整个村子安静的连鸟啼都没有。 鬼子小队沿著铁路逐步抵达了沙岗的侧边,谭海大喝一声:“打!” 蛰伏在墙后的官兵们猛然起身,抬枪便打! “砰砰”数声,最前方的几个鬼子兵应声倒地,后续的鬼子立刻反应过来,三人一组,拉开距离开始还击。 子弹打在沙岗村的土墙上,扬起黑色的土屑在空中瀰漫,处於尾端的日军掏出了掷弹筒,填弹! “轰隆”一声,竹石清右手边不远处的土墙被炸的轰然倒塌,土砖被撕成了碎石,在空中肆意横飞,位於墙后的三个战士被衝击力甩到空中,沉沉地向后倒去。 爆炸激起的灰尘糊了谭海和竹石清一脸,两人互相將对方压到了墙面之下,再抬起头时两人活像个碳娃。 “妈的,这狗日的,一个小队给我们打成这样了?” 谭海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抢过左边战士手里的捷克式,自己架在土墙之上,扣动扳机。 噠噠噠噠! 密集的子弹向前呼啸而去,同一时刻,左侧二楼的向承宇找准角度带著人一齐开火,在绝对的火力优势下,鬼子小队倒地大半,鬼子队长当场毙命,剩下两个鬼子朝著东边不顾一切的逃命。 这两老鬼子跑的也是真快,子弹愣是没飘中他们! “停停!”谭海手臂上举,“都別打了,节约子弹,把工事修一修,鬼子待会还会来的!” 竹石清快步来到土墙倒塌的这一段,蹲伏在地上,將地上的砖石一块一块扒拉了出来,扔到了一边,这才能够伸手把麻包和土墙下的两个战士给捞出来,只可惜都已经咽了气。 “狗日的...”竹石清暗暗骂了句,却听见天空中传来“咻”的尖锐声响,他当即反应过来,赶紧站起身子,拼尽全力地挥舞著自己的双手,怒吼道,“趴下!都趴下!防炮!防炮!” 不等孙团官兵有过多反应,日军九二式步兵炮和山炮打出的炙热炮弹径直落到了沙岗村的头上! 巨大的爆炸声在村口处响起,日军的第一颗炮弹就炸断了一栋民居的支撑梁,本就残破的房子轰然倒塌,激起漫天木屑。 隨著更多的炸弹落下,土墙被炸的砖石乱飞,守在土墙边上的战士们有些惨遭活埋! 伴隨著隆隆声的继续,整个村口阵地已接近面目全非,房屋的木樑上燃起火焰,参差不齐的民居终於是坚持不住,隨著瀰漫的尘雾“哗哗”地就倒下了。 向承宇手下的几个战士来不及撤走,同民房一起陨落在地,不知生死。 竹石清奔走在爆炸之中,他一边號著“趴下”,一边把沿路的战士往地上摁,巨大的衝击力使得他脑袋一沉,自己也栽倒在地,霎时一个踉蹌,整个人朝侧边倒去。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儼然成了一片血红,耳边縈绕著剧烈的轰鸣,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双眼此时已不再受控制,四躯也不听使唤,世界仿若安静下来。终於,竹石清沉沉地闭上了双眼。 第58章 以吾之血(4.5k)【周二求追读大佬们】 “竹石清,你个斑马的这么容易死球啊!?” “妈的,早说別让他上前边了,这他妈师长不得扒了我的皮!” “还有呼吸,別急別急,再吼人都被你们吼死了!” “內臟有没有问题啊?” “我他妈哪知道內臟有没有问题,反正现在没吐血呢。” ..... 喧囂之中,竹石清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一口气怎么吐也吐不出来,仿若站在一望无际的夜空之下,走在一条永无尽头的小路上。 在一片虚无之中,童年时曾奋力奔跑过的南京街头、拖著黄包车到处奔走的老叔、朝夕伏案的江寧县的办公桌逐一在脑中闪过,直至最后,有一个声音迴荡在耳边,搅得竹石清脑袋近乎要爆炸! “娘的,竹石清,你死不死!”方文坚等待半晌,直接探出双手,一把托住竹石清的后脑勺,狠下功夫地晃了晃。 “呕~呕!” 一股辛辣和酸楚的混合味道直衝竹石清的喉咙眼,顺著脑袋直上天灵盖,激的竹石清整个人浑身一抽,眼睛一睁就侧过头乾呕一阵。 “好了,他没事。”方文坚欣喜若狂,鬆开竹石清的衣领往旁边一扔。 眼前的景象清晰了三分,朦朧中孙毅和谭海、方文坚簇拥著自己,竹石清晃晃脑袋,头是真痛,刚刚是怎么了? 此时谭海嘆道:“这小鬼子的步兵炮是真的厉害,看样子是老早就瞄准了沙岗,这前队的鬼子枪一响,那边就在填弹了。” 步兵炮? 竹石清顿时想起了方才昏倒前的那一幕,自己好像是被一块砖给拍晕的?真记不清了。 扭头看看四周的环境,是在公所內,竹石清有些迷怔地问:“谁把我拖回来的?” 孙毅是长舒一口气的模样,夹著旱菸的手缓缓从嘴边放下,指向了方文坚:“还能有谁,你兄弟唄。竹石清,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上最前边去。” 炮响之时,方文坚就在不远处的街道里蹲守,眼瞅著前面被炸成了一片火海,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倒下,他当即感到不好,立马带了几个人把压在废墟底下的竹石清抢了回来。 团部外,响起不整齐的枪响,仿佛从四面八方来。 “日军在进攻?” 竹石清直起身子,朝著门边探了两步,这公所早已没有了院子,直接就能看到村道上的情况,站到门侧,东边的枪声愈发震耳,离公所恐怕也没有多远了。 身后几人也跟了出来,孙毅的声音从竹石清的侧后方传来: “石清,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想组织一支队伍,现在去宛平,初步定的是谭海、你加上方参谋三人,从西边走。” “那你呢?”竹石清拧著脸回头。 孙毅释怀地笑了笑:“219团打没了,要我这个团长也没什么意思,我今天就在这好好陪陪他们吧。” “胡说什么,团长,兄弟我和你共进退。”竹石清毅然道。 身后的谭海自然也是不愿意临阵脱逃的,隨即附和:“团长,自当兵时候我就跟著你,今天不就是一个死吗,你就让弟兄们都在一块吧。” 孙毅的眼眶有些微红,他不再说话了,同村子里的枪声相比,此处却又显得如此寧静。 “团长!团长!” 右手边的一栋民居的巷子里窜出一个战士,一走一瘸地跑了过来,语气有些哽咽地喊著:“鬼子有装甲车,向营长快顶不住了,恳请支援!” 一听这话,身旁几人齐齐把目光对准了孙毅,此时警卫排是他最后的部队了,孙毅深吸一口气,决绝道:“娘的,都是好样的,重伤员躺著別动,其他的能扛得动枪的都跟老子来!” 而在村子的主干道上,日军已经凭藉著九一式装甲汽车的掩护,大队的步兵已涌入沙岗,碾著坑坑洼洼的路边,这辆装甲车深入村道,如入无人之境。 这辆搭载6mm装甲的铁壳车足以抵御来自没有重火力的孙团官兵的子弹,两侧房区打来的子弹在铁壳上噌噌作响。 车上的三挺轻机枪所带来的强悍火力更是压的战士们几乎抬不起脑袋。 孙毅带著警卫排刚往外没几步,前方的枪响越来越密,枪响之余甚至能听到鬼子发了疯衝锋的咆哮声。 “散开,都散开,找制高点!”孙毅手一抬,將仅存的战士们布置到路的两侧,由於没有掩体,还是只能藉助这嶙峋的建筑进行抵抗,“都给我把手榴弹集中起来,方参谋,你到前面去,让向承宇退回来,把鬼子放进来!” “是。” 方文坚轻应一声,猫著身子沿著左边的民房朝前边搜索而去,手里提著一桿步枪,循著楼上的枪声,方文坚抵达了一处复式民楼。 这座民楼外墙已经崩塌,东面的墙体破了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缺口,上楼的步梯暴露在视野之中,方文坚快步上楼,在二楼的转角处有一处小窗,窗边向承宇正弯著身子窥视著正在行进著的日军。 和这个小窗正对著的另一侧民居的二楼,响著零星的枪声,细眼望去,是谷川寧带著其他几个弟兄。 “方参谋,你怎么回来了?” 听闻脚步声,向承宇心头一紧,赶紧回头,正见方文坚踱步上楼。 “团长命令我们撤,这装甲车我们拿他没办法,只能放到后面去拿手榴弹招呼!”方文坚的手一把搭在向承宇的肩上,“让战士们边打边退!” 向承宇收起架在窗台边上的机枪,又朝著对面摆了个撤退的手势,对侧的谷川寧当即会意,引著战士们下楼后撤。 边往回跑,向承宇哭丧著脸,骂道:“这狗日的,枪打得准不说,这装甲车愣是一点办法没有!真他妈的操蛋,白白死了那么多弟兄!” 不得不说,战爭初期的日本兵的单兵素质可以用恐怖著称,他们经歷了系统的军事训练,有著丰富的实战经歷,同时內心底有近乎痴狂的天皇崇拜。 据说在抗战早期的时候,想要抓一个日军俘虏难如登天。 而这辆在路上疾驰的装甲车呢?这绝然算不上国际军工界的领先產品,只有6mm的装甲决定了它不具备对抗重火力的能力,但日军吃准的就是中国军队甚至连基本的火炮都不具备,即便是手榴弹都是紧巴巴的使用。 可以说,对於中国战场的研究,日军极其聪明,他们非常善於利用火力和素质上的优势,最大程度上给中国军队造成伤亡,减小自身的人员损失。 对於攻坚,日军的策略十分简单,先用炮火摧毁我军工事,打击我军关键火力点,隨后在装甲车或坦克的引导下,利用步坦战术正面突破,两翼迂迴,这一套即便是明牌来打,中国军队也是吃不住的。 公所路段的孙团官兵已蛰伏待命,两侧的屋楼几乎层层设置了火力,孙毅如同撒豆子一般,將最后的这不到百人的兵员彻底投入到这个坟场。 伴隨著正面向承宇的撤出,装甲车一路畅通无阻,呜呜地开动过来,后排的日本兵呈行进队列,紧紧跟著装甲车的尾翼,並警惕地向两侧扫视著。 令鬼子兵没有想到的是,一桿杆黑洞洞的枪口正顺著这些肉眼看不见的窟窿伸了出来,和他们鏖战一日的这支中国军队仍没有放弃抵抗。 竹石清打量著这支突入至沙岗的日军部队,数来应该是两个小队的兵力,在向承宇的不断袭扰之下,现在减员也很严重。 也难怪日军不惜出动一辆装甲车前来助战,这一日下来,渡边大队至少在和孙团的战斗中减员了一个中队的兵力,再这么打下去,即便是真到了宛平城,恐怕也不见得能发挥多少战力。 装甲车缓缓驶来,村子里的枪声已经完全停歇,四面静得出奇! 早已扎成堆的集束手榴弹握在两个战士的手里,他们的位置是距离道路最近的一处半壁楼,他们匍匐著身子,倦缩在墙后,他们的心里十分清楚,他们几乎拿著全团仅剩的手榴弹,只有炸掉了这辆装甲车,才有希望! 竹石清的身躯还痛著,爆炸带来的震盪感时不时就充斥在脑中,他冒著冷汗注视著前端的这两个战士,以及对侧的谭海等人,长短枪此刻都瞄准了幽幽而来的鬼子部队。 装甲车每走一小段,內舱的机枪手便会朝著两侧的房屋做一些试探性射击,打得玻璃乒乒碎成了片,打得木墙上开满了眼。 终於,装甲车来到了孙毅设伏的地点。 在可见度不高的阴冷天气下,竹石清清晰可见那两个小战士冲孙毅点了点头,隨后,左侧那个战士迅速拉出木柄手榴弹的引线,喷出的火星在眾人的注目下何其显眼。 略微停顿后,他猛地抬起身子,双手握住手榴弹,一个弓身,將手榴弹狠狠砸向正下方的装甲车的顶部! 集束手榴弹砸到装甲车的顶上,朝著车尾滚去,在后边日军仓皇的眼神下,在尾端爆炸! “轰”的一声,巨大的气浪推翻了前列的鬼子兵,尘土和硝烟平地而起,然而下一秒,装甲车的三挺机枪开始呼啸! 噠噠噠噠! 密集的子弹瞬间打向了战士的方向,没反应过来的小战士的胸膛顿时被子弹打得血肉模糊,当场身子一软,从楼上栽了下来。 “妈的,这都不行?”孙毅狠狠地砸了一下墙,整张脸涨得通红,“不管了,打!” 这一刻,长枪短枪齐鸣,径直袭向了装甲车背后的鬼子步兵,双方展开了交火。 右侧那个战士背靠著那堵墙,心跳快的几近喘不过气,他呼著粗气,低头看了看手上拿著的手榴弹,脑子里回忆的全是刚刚的画面,听著楼下装甲车的机枪仍在呼啸。 他咬住牙槽,將引线缠到手指上,隨即將整捆抱在怀里。 纵身一跃! 竹石清的眼前,闪出一个黑影,从二楼扑向了鬼子的队列,那战士落到了鬼子兵和装甲车之间,他没有多想,使著最后的力气钻进了装甲车的底部。 后排的鬼子步兵一见这梅开二度,赶紧朝后退了几步。 须臾,巨大的爆炸声自装甲车的底部传来,伴隨著刺眼的火光,呼啸的机枪终於停下了声响。 竹石清並不记得这个战士的名字,只是隱约记得常常能在团部看见他。 愤怒此刻成为了孙团官兵最后的情绪,没有人再顾及什么掩体,就在这裸露之下,每个人只想快些把手中的子弹全部打向这帮侵略者。 捷克式机枪轰鸣著,枪管已经热的开始冒烟,直至再也打不出一颗子弹。 在左右火力的轮番进攻下,这股日军最终永远留在了这条小小的村路上。 忽然,装甲车的侧门崩开了半边,一个满脸是灰的鬼子从里面滚了出来,倒在地上,又翻了个身,整个人在奋力的呼吸动作下一起一伏。 楼上楼下的孙团官兵一齐围了上来,竹石清和孙毅二人赶到现场,竹石清端详一阵,小声道:“这是个机枪手。” 鬼子兵转著眼珠子环视周围的这帮中国人,他们暴怒的如同草原上的狮子,但他却著了魔似的哈哈大笑。 孙毅沉默地盯著他,缓缓地从身后抽出了二十九军的標誌性武器——大刀。 他双手紧握,两眼呆滯,一步一步朝这个幸运儿走去,谁都知道孙毅要做什么。 天色渐晚,在灰濛的天空之下,一把大刀落在鬼子的后颈处,隨后便没了声响。 沙岗村回归了寂静。 这条贯穿村子东西的不平整道路,遍布著两军交错的尸体,鲜血透著层层缝隙,沾染到每一块碎石之上。 孙毅想派人收敛战士们的遗体,但派出去放风的战士此时急火火跑了回来,仓促地稟告道: “团长,村子外,鬼子一个中队朝这边开进了!” “没事,来吧。”孙毅咬著嘴唇,回头看向竹石清,有些淒婉地说,“石清兄弟,当初真不该把你弄到我们团来,这搞不好还把你的命搭上,你和方文坚都是以后要做大事的人。我是真不愿拖累你们。” “说这么多干啥,团长,我竹石清跟在团长手下,我只感到三生有幸。” “团长,咱们拼了,这一天下来换了这么多鬼子,值了!” .... 激战一整日,人的体能早已到达了极限,许多人都是靠一口气撑著。 必死的决心在心间,他们已然能坦然面对死亡。 “孙团长!孙团长!” 在眾人的身后,即西北方向,一阵急促的吶喊声传来,和吶喊声並行的,是马蹄声! 孙毅愣怔了几秒,这才匆匆回头,大量的骑兵部队正向他们赶来,不一会就抵达了身前。 “好像是骑九师郑师长的兄弟们。”孙毅嘀咕了一句,放下手里的大刀,迎了出去。 迎面的那个军官模样的人带著一小撮鬍子,栗色的眼睛,两眼內角有一道毗褶,其肩上掛著一顶外黑內红的披风,韁绳的左侧,拴著一把马刀,声音十分浑厚: “骑兵第九师第二团团副萨力鄔奉命前来增援。” “三十七师219团团长孙毅。”孙毅自报家门,同这个蒙古骑兵团长敬了个礼,放下后又赶忙说,“日军还在进攻,要及时部署防线啊。” 萨力鄔郑重地点点头,目光看著孙毅后边不到二十人的队伍,心中也是一片酸楚,继而说道:“孙团长,冯师长在宛平等你,这里就交给我们团吧。” 事实上,萨力鄔接到的命令是赶赴丰臺支援,在路经沙岗的时候,听闻这里有密集的交火声,方才断定战场已经搬到了这里,而就目前他眼前的情况来看,若是他晚来十分钟,孙团就將陷入灭亡。 .... 第59章 进不来的援兵 日寇肆虐,国民政府决心一战。 八號,南京方面命令驻守平汉铁路的二十六军、四十军挥师北上至保定集中,命令开封驻防的三个师隨时待命。 —————————————————————————— 战事愈况紧急,竹石清在踏入宛平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体会到了时局的严峻。 儘管已趋近入夜,宛平却亮如白昼,人群在攒动,车马堵在门口,进出不得,迎面而来的东面城门上的那处门楼,显然是不小心挨上一炮,被削去了半边角,街巷上的木屑和余灰尚且没有打扫。 原来的县政府和三十七师师部在日军的炮火下已成了一片废墟,完整的建筑此刻只剩下了一堆木石,百姓居住的古屋也多有牵连。 整个县城是灰色的。 靠著问沿途经过的兵士,孙毅才快速地找到了师部的位置——城南老巷环抱中的一处宅院。 巷子口和宅子前都站著两个卫兵,蓝色军装模样的战士进进出出,没有人的目光在孙毅等人身上多加停留,大家都很焦急。 迎接孙毅一行人的是一个姓王的小个头通讯兵,听到孙团回来,他从內室奔忙而出,身上掛的满满当当的,跑起来叮叮作响。 “孙团长,师长此刻正在通话,让我先带弟兄们下去换身衣服,吃点东西。” 通讯兵这小孩个头不高,声音很细,但说话让人极为舒服,看来当通讯员如同当秘书,光会跑能记还不够,还得有情商才行,“另外,师长说您和竹参谋、方参谋待会来师部找他一下。” 孙毅也不出声,简单地点了两下头。 言罢,小通讯兵就出来引著眾人往驻地去了,逼近一看,竹石清忽然想起点什么,这个小鬼头可不就是那晚北平赴宴结束,自己和冯治安互诉衷肠时的那个司机么? “师长听说孙团长在前线苦战,愁的是一整天守在那个地图前,生生地想扣出一点援兵给您派过去。” 竹石清听著这话感到耳熟,这说话的调调和军部的通讯兵有几分相似,他不禁遐想是不是通讯兵这个位置也是统一培训出来的,否则怎么大家都那么像。 “现在打得这么困难吗?”孙毅拧著眉头幽幽问道,“骑兵师可是宋军长的宝贝疙瘩,居然也派到前线去和鬼子硬碰硬啊。” “岂止是困难,足以称得上惨烈。” 小通讯兵走在前头,和孙毅並行,说完这句话,长长嘆了口气,“就在下午,突然来了封急电,说是日偽军联手进攻了三十八师驻守的廊坊车站,三十八师顶不住,想找咱们帮忙。” “偽军?” 孙毅的话顿到了嘴边,由方文坚盯著的那个偽军二团此时冲入了他的脑子,竹石清当时说的不错,偽二团果真是衝著廊坊车站去的,“那师长是如何答覆的?” “师长还能怎么答覆,宛平这边战火都烧到家门口了,只能让他们找佟麟阁副军长。但听说下午他们已经放弃了廊坊。” “看来师长也是黔驴技穷了。”孙毅摇摇头道。 冯治安的三十七师和张自忠的三十八师,可以称得上是姊妹师了,二人平日交情也好,防区又是首尾相连,此时他二人都无法相顾,可见局势之恶劣。 廊坊失守,平津铁路断绝,日军终究还是切断了北平与天津之间的联繫。 简单吃了两口东西,孙毅又领著方、竹二人前往师部。 顺著这座宅院院门进去,迎面有一个四方的露天外堂,沿著一条侧巷子往里去,拐两个弯,才见师部的那间木屋子。 “什么?电话还打不通,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赶紧给我修!” 里屋传来冯治安的声音,三人迈入师部,刚好被冯治安看在眼里,放下电话,他两手在身后吧嗒了一下,隨即迎出来。 “孙毅,我就知道你小子死不了。”冯治安拍了拍孙毅的肩,声音粗獷地说,又瞄向了竹石清和方文坚,“真是好样的,来,坐吧。” “老师长,我要重建219团。” 孙毅在坐下之前一字一顿地说道。 冯治安在方才就已经听通讯员说了孙团官兵剩下不到二十人的消息了,此刻孙毅这句话,也像是捅在了他的心窝上,他沉默半晌,绕回桌案后坐下,才缓缓说道: “放心吧,一定重建,到时候我给你最好的苗子。” 三人方才坐定,通讯员小跑进来,扶著腰间的枪匣,匯报导:“师长,何旅长的电话通了!” “好,知道了。”冯治安应了一声,抓过右手边前的小黑电话,摇上三圈,放到耳边,“给我接何基灃。” 也不知道何旅长在电话里同冯治安讲了些什么,竹石清只看见冯治安两颊发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左手呈拳状摁在桌面上,一张垫著打底的草图被压出了几道褶皱。 听了许久,冯治安只说了一句“坚持住”,隨后便掛断了电话。 何基灃是孙毅的直接上级,若不是华北事变之后219团划分为独立编制进行管理,否则此时孙毅理应是跟在何基灃身边的。在长城抗战时,孙毅就是跟著何基灃和赵登禹携刀入敌营。 “旅长那边出什么事了?”孙毅的话里透著一些不安。 冯治安气愤地站了起来,叉著腰,扫视了一眼面前的三人,迟疑了一会才说:“我真是不知道宋军长此时在想什么,下午佟长官给我来电,说南京方面已经派了几万部队沿平汉线北上,此刻坐火车已经到了保定,但是....” 竹石清心头一紧,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宋军长不愿让中央军进华北?” 冯治安没有说话,证明竹石清说对了,方文坚没有那么好的脾性,直接丟下了一句“主帅无能”,话音未落,方文坚才意识到自己被竹石清瞪了一眼,这才闭嘴。 “对了,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冯治安摆了摆手,又幽幽坐下道,“孙毅,你的219团我是一定会重建的,但是这一时半会也没有人补给你,你一个上校团长,不能天天坐在我师部吹牛喝茶。” 孙毅回道:“师长,就算是到您手底下扛枪上一线,我孙毅也在所不辞。” “说笑了,我哪捨得把你送上一线。”冯治安难得露出一个笑容,“是这样,北平今天中午下来了一批军训团,大概七八百號人,一下子就到了宛平,这卢沟桥也被日军占了,想退到后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看你愿不愿意先带著。” 所谓军训团,就是娃娃兵,主要由华北地区各高校的学生组成的一支队伍。 “我带!”孙毅两眼放光,现在只要是个人,他都愿意接。 “你可得注意点,这批娃娃兵,可是佟长官的宝贝。” “是!” 蜡黄的灯光下,孙毅敬了个礼,门外已是一片黒寂,指挥部內的閒杂人士也少了许多,只有参谋长还在另一头不知忙活著什么,冯治安说完孙毅的事情,又把目光投向竹石清。 “竹石清,方文坚,很感谢你们对於三十七师的帮助。”冯治安微微一笑道,“南京参谋总部来电,希望你二人近日折返南京。” 第60章 想回?回不去! 折返南京?在这个时候? 诸多的疑虑顷刻间堆积在竹石清的心头,自己和方文坚此行来平津,不正是因为这边战事將发? 如今仗才打了才两天,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十几个小时,自己就要离开这个战场? 难道自己的到来真的就是用来监视一下二十九军在日军对峙下的状態? 竹石清和方文坚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理解南京方面的用意为何。 “这可不行。” 孙毅率先唱起了反调,腾一下从椅子上弹射起来,左右两只手分別搭向竹方,纷纷搂在怀里,“师长,这两人我不放啊。” 冯治安往椅子上一躺,摊手道:“你不放有什么用啊,你这是对抗中央政府你知道吗。” “我不管,我就不放,宋军长不让中央军入冀还不是对抗中央政府!?”孙毅脸瞬间阴沉下来,耍起无赖,“反正二十九军就没怎么听过中央政府的!” “这不是一回事....”冯治安颇感无奈。 竹石清不愿走,如果参谋部的上司是个饭桶,他一定会违抗这个命令,继续在前线奋斗,但他的长官是明泉,那竹石清则会考虑是否明泉有著其他的什么打算。 孙毅当然知道自己的无理取闹,简单折腾了一下之后,他放下了手,嘴里嘀咕著:“也是,我们这也不是什么太平地方,没准就在这丟了小命,那倒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对了。” 在不长的一个月时光里,孙毅早已將此二人当成了自己的手足兄弟。 男人间的离別常常以沉默为题,竹石清和方文坚站到一旁,感情颇深地举手敬礼,隨即又移向了冯治安,冯治安起身回礼,同时补了一句话: “二位,我的意见呢,是儘早走,如今平津地区支离破碎,每个地区隨时都有可能沦陷,截至目前,卢沟桥已经被日军切断,但铁路桥还在我军手中,你们可明日清晨,先到北平,乘列车经平汉线先到保定,再寻其他途径南下。” “是!” .... 翌日清晨,为防止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掩人耳目,两人换上背心布衫,肩上搭上一条白毛巾,脑袋上顶个小棕櫚帽子,朝著宛平城的东门而去。 日军围困宛平一日不见效果,於是调整了进攻方向,他们以卢沟桥为根据,向永定河以西进攻,接连攻下了三四个村子,其先头部队和准备东渡增援的132师赵登禹部干上了。 郑大章的骑兵二团在沙岗与渡边大队陷入鏖战,双方进退不得,而同一时间,日军派遣工兵中队迅速进行丰臺支线的抢修,以利於恢復交通线。 自宛平城被围之后,这座县城內的百姓可谓是诚惶诚恐,想跑,又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跑,作为普通人的他们只感觉到四面八方都有鬼子! 出了宛平城,二人並行在一条小道上,这条路能透过一些低矮的灌木看到外边的平汉铁路轨道。 “我刚刚听几个老头说,赵师长的部队今天就能打回卢沟桥?那咱们还走啥,费这个事还绕一大圈,我可不稀罕去北平。”方文坚撇撇嘴,他的脑子里想的全是那天宋哲元不客气的那个画面。 竹石清翻了个白眼,旁边这个傻大个脑子里诚然是有些东西的,但是嘴上就是把不住关,又由於比自己高出半头,竹石清一拳过去,锤到了方文坚的后背: “把肩松松,你这样,太他妈像当兵的了,小心碰到鬼子给他们看出来了,到时候提著枪来逮咱俩!” 自打一出城,竹石清心中就已经做好了和鬼子遭遇的心理准备了,想在这片土地上畅通无阻,著实很难。 方文坚没有半点软下来的意思,反而把胸脯也挺了挺,贫嘴道:“哥,我这是从小就是这么练大的,你让我装我咋装啊。”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閒扯,聊著聊著就沉默了,静默一阵又扯了个没营养的话头,遂而又陷入沉默... 两人没有说出口的,是来自这片土地上的遗憾。 西南方面仍响著稀疏的枪响,沙岗的战斗还在持续,终於,方文坚低了低脑袋,嘆道:“来之前,实在没想到日军这么难打。现在,这些跟我俩也没有关係了。” “怎么会没关係,这场战爭和每一个中国人都有关係。” 谈话间,田各庄就在眼前了。 田各庄是一个很特殊的村子,其地理位置紧靠平汉线,位於平汉线的北侧,这里原是北平警备保安团的驻地,和南面日军渡边大队隔岸相望,而在田庄的北侧,也零星分布著几个偽蒙军的驻地。 只是此时,由於北平战事爆发,北平警备部队撤回北苑防卫,而渡边大队也进抵丰臺方向,这地界反而空出来了。 “穿过田各庄,一路走到底就到北平了,希望回南京能睡个好觉。” 方文坚打了个哈欠,边走边甩了甩膀子,眼睛四下瞄了瞄,不禁感慨这战火纷飞的地方,这地方倒显得清净,忽然又见得一老头,在村子口的一尊石头上坐著,嘴里还叼著一根菸斗。 见两个精壮小伙子一人一个背囊朝这边走来,老人直起身,將菸斗別在手后,佝僂著身子,抬著步子迎了上来,但也不说话,瞪著眼睛看著两人。 竹石清心中生奇,开口问道:“老伯,这里可是田各庄?” 老人的眼神將二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也不回答问题,反而问了句:“外乡人?” 竹石清和方文坚对视一眼,看来这口音差距的確不小,竹石清如实道来:“老伯,我俩是南方来的,这不刚从宛平来,想去北平寻个人。” “北平?”老人皱起眉头,伸出后边握有菸斗的手巴巴地晃了晃,“过不去,你们还是回宛平去吧,这一块不太平。” “老伯,这话怎么讲?” 老伯背过身去,嘴里咕咕说著些什么,但声音太过嘶哑,加之带了些方言,竹石清迈著步子跟上几步才听出了一些。 “北平那边到处都是鬼子,广安门的外侧也被鬼子给封锁了,你们从这过去,搞不好就要碰上他们,还是回宛平去吧,好些乡亲现在想往南跑都跑不出来呢。” “连广安门都被围了?”方文坚颇有些惊讶。 竹石清也有些发懵,难怪一路走来,这条铁路上也没见一辆列车经过,原以为这路上会碰到鬼子,对此竹石清倒是没什么压力。 可....整了半天是终点被堵住了,这可怎么是好?竹石清很无奈,因为这显得今天前往北平的这一行为显得十分的愚蠢... 但话又说回来,如今也没有別的方式能离开华北了,无论如何还是得先去北平。 即便是靠脚丫子走,那也得经北平,出西直门,再经大灰厂、门头沟一线才能去往保定... 竹石清嘆了口气,没想到如此戏謔,真做好了回南京的心理准备,这南京倒还难得回去了... 第61章 京师(求追读)【感谢『山丘』兄弟的打赏】 南京参谋部二楼走廊深处的一间办公室內,一厅政训处处长明泉正站在窗边,注视著远方的街巷,在昨天,他的头上加了个头衔,即国民政府陆军参谋部一厅一处处长。 一处的职能是掌理国防作战动员计划及要塞绥靖等事务。 隨后,一支驻防在西安的徳械36师接到了一封密令,师长宋希濂得到的指示是——在静默状態下,星夜赶往上海。 ... 下午,北平,广安门大街。 竹石清终究还是进了这座百年“皇城”,方文坚说进了皇城,能沾沾皇气,未来成就大事。 对此竹石清只是摇头,南京也是皇城,这么些年他自认为不太走运。 经过实地观察,广安门的外线没有鬼子,这附近一片祥和。 天知道为何一个老人为何硬要在那个路口,平白地散布此般“谣传”,更为哭笑不得的是,在前往广安门的路上,几伙流民的发言更是精怪,他们说日军已经打进北平了。 还有一个说:宋哲元已经投敌了,北平的中国军队已经解除了武装。 或许会有人信,但竹石清不是傻子,微笑作別这些面色淳朴、脚下匆匆的老乡之后,竹石清扭头对方文坚说:“宋军长在山东修坟,他还没有那个条件投降。” 方文坚只觉得乐呵,回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在我们湖北,如果有一天上游的宜昌起了大水,衝破了土堤,传到汉口这边,那就是宜昌淹死了半座城的百姓。” 竹石清只能笑笑,在不长的人生阅歷中,他有一个很深刻的认识。 中国人有一个特色,会造热闹、爱上价值、喜欢扣帽子,绝大部分人喜欢的是小事化大,而非大事化小。 但有一点他们说的的確不错,那就北平不太平,这是真的。 广安门的门洞前后,北平市政府已经命令警察署设置了岗警、岗哨、巡警,作为相对后方的城门,这里的出入限制相对宽鬆。 银灰色的城墙上守卫著中国士兵,在阁楼的上方,飘扬著一面青天白日旗。 出了门洞口。沿著广安门大街向里走去,北平这座古都的风采尽在眼中,两侧的商铺外掛著彩旗,沿街的马车川流不息,和黄包车並驾齐驱,在不远处的街口处,有一处巍然佇立的门楼。 在广安门大街的右手边,有大型机器吭哧吭哧的运作声,部署在这边的工厂模样的屋楼上的告示牌道出了他的身份——印刷局。 “不愧是数百年古都,跟武汉就是不一样。” 方文坚的目光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游移,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汉口码头堆积漫山的大型货箱,以及嗓音惊人的码头工人。 在他的认知里,北平都是文化人,说话很有礼数,听起来十分客气,无论说点啥都喜欢“好嘞,得嘞,瞧好嘞”之类的词汇。 而竹石清想起的是南京,不得不说,同样作为过都城,若说北平显得大气,南京的山川湖沼,鸟兽鱼虫可谓秀气,清雅典美。 平汉线的始发点在正阳门西车站,即北平西站。 两人一路逛到正阳门西站,在北平內城阁楼的掩映下,一栋上下两层的木式平屋佇立在正阳门大街的一畔。 刚拐了个弯,乌泱泱的人群出现了这条街上,马车、牛车、汽车同处一室,衣著贵气的潮妇、顶著破帽的黄包车车夫、带著黑色圆筒帽的江湖人士,还有不少身穿中山装的政府职员。 他们围堵在西站的外围,拦住他们的是一排站警,站警的手中都攥著一根半米长的黑白棍,他们人挨著人,竭力將北平的市民挡在站外。 “为什么火车现在不开!” “你们收了票钱为什么不守信用!?” “我告诉你,我家丈夫可是在南京当差的!” “求求你了大哥,让我进去吧,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 正阳门楼下,嘈杂的声音迴荡在整个街道,若是在这待上一天,耳鸣的程度简直不亚於小鬼子的炮弹形成的声浪带来的衝击。 显然,战事已开,但凡是有点资產的人,都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但要从北平出去谈何容易?除了天上飞的专机,那就只能是地上跑的火车了。 方文坚听了半晌,自顾自地说道:“大家都想跑,今天怕是走不了了。” “找他们站长问问去。”竹石清领著方文坚围著西站外侧晃了一圈,竟没有找到这里负责人的办公室,“这不对啊,火车站不设站长室?” 在国民政府里,有一种疲民政策,简单而言就是將各相关职能机构儘可能分布在城市的不同位置,或將下属单位和直属厅局的距离拉远,例如在江寧县,全县最大的学校在县西,而教育科在县东。 在程序合理的情况下,办理相关业务往往需要疲於奔命,於是久而久之,只要有一方不愿意劳累了,那就没有麻烦事了。 果不其然,西站站长室没有设在正阳门大街,反倒是设在了另一头南新华街的一个胡同里。 一扇不显山不露水的老旧木门,就这么被竹石清和方文坚给推开了。 “什么人啊?” 室內的空间不大,靠著左侧墙根摆了一张四方桌子,桌子上堆著一沓黄色的草纸,外加一盏绿色灯罩的小灯,桌子的两侧各放了把椅子,一个脸庞有些圆润的中年男人坐在里屋那把椅子上,手里翻著一个本子,听闻门打开了便合上本子起身问了一句。 竹石清笑盈盈地迎了上去,抽出椅子坐下,留方文坚站在了门口。 “在下竹石清,请问您可是北平西站的站长?” “不错,我是这里的站长林宏文。”男人两手搭在桌子上,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两只眼睛盯著竹石清。 这里?站长办公室离火车站快有三里路了! 竹石清还是微微点点头,继而说道:“想请问一下站长您,开出北平的火车,目前可还在运转么?” 林宏文鬆了口气,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笑容里带了些轻蔑:“嗷,我知道你来干嘛的了,小兄弟,你也看见了,西站外头堵得全是人,现在是真走不了,外头仗打得厉害,今天,就在刚刚,听说日军又在进攻北苑,政府给咱们西站的指示是,优先运送货物,不做客运。” “是这样的,林站长,我和这位兄弟,是三十七师冯师长的部下,有紧急任务,需要南下,您看能不能给我们安排到运货的车皮上,这火车不管载人载货,多带两个人总归没什么。”竹石清笑容不减,客客气气地说道。 “冯师长的部下?”林宏文眯起了眼,“冯师长现在守在宛平,你怎么证明?” 竹石清从兜里摸出標註著三十七师番號的胸標,放到桌上推到林宏文的面前,轻声道:“您看看。” 林宏文接过凑近一瞧,这的確是二十九军的胸標样式,但他却將胸標原封不动地推了回来,回道:“不好意思小兄弟,在下不识得。” 笑容从竹石清的脸上消失了,他又从兜里翻出了另一样东西! 那个能在南京横著走的学员证! 一个墨绿色封皮的小本子出现在了林宏文的面前,封皮上標著“学员证”三字,再打开扉页... 那一串字分作两行,抬头为“南京参谋部总队”,下一行为“学员竹石清”。 第62章 掉脑袋的货(求追读、求收藏) 凭心而论,这个学员证在林宏文的眼里,似乎值不上什么钱,这个证还不如一句“我是什么什么乡的竹老財”来的管用。 林宏文的嘴角挤出了一个笑意,轻轻地把证推了回来,解释道: “是竹长官对吧,是这样哈,火车站有火车站的规矩,市政府已经对我们的工作做出了指示,如果拿不到市政府的批文,我们也断难给您开这个后门吶。” 林宏文说话的间隙,方文坚已经从门口走到了桌边,立在那里,竹石清当即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赶紧將其往身后拉了拉。 “林站长,有谁的批文你才肯放我们上车。”竹石清问道。 林宏文两只手搭在桌上,沉默半晌,看了看竹石清的眼睛只觉得有些嚇人,这傢伙看上去不太好惹,於是答道:“长官,这样吧,我也不想为难您,您拿到宋军长的手书,我一定让您即刻上车。” “宋军长?”竹石清的眉头拧了起来,“宋军长不在北平你不知道吗?” “这....”林宏文故意摆出一副难办的神色,嘀咕道,“那这可不太好办了...长官,在下作为一个站长,理应要遵守上级给我的指示,您要是非让我破例,这日后他们怪罪下来,在下难辞其咎啊。” “秦副军长兼任北平市长,拿到他的手书,你总可以放行了吧。”竹石清冷冷道。 没想到这廝不依不饶,林宏文悠悠站了起来,背过身去,一字一句道:“这可不行。” “你他妈的给脸不要脸是吧!” 方文坚自打一进门就看这廝不爽,这拉扯这么两下,当即把桌子一拍,嚇得竹石清和林宏文两人都是一颤,下一秒,方文坚的手就钳住了林宏文的胳膊,一把將其拽了过来。 再抬眼时,黑洞洞的枪口已经顶到了自己的太阳穴。 “干什么!干什么!我可是北平交通处的处长!你这是戕害政府命官!”林宏文急得大喊,脚下不自觉地软了下去。 竹石清嘆了口气,顺势说道:“林站长,不是我们兄弟俩想为难你,你存心刁难我们,我们也没有办法,我兄弟性子烈,谁的劝也不听,万一要是擦枪走火...” 林宏文涨得面色通红,在这块地界上向来只有別人巴结他的份,哪里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你们两个小崽子,枪一响,外头都是巡警,立马就给你们突突了!” 竹石清瘪了瘪嘴,乐道:“林站长,刚刚我给你看的那两玩意,给你看不好使,出去了可不一定,到时候看看上头处置谁。” 其实这话没啥底子,参谋总部本来就在北平认可度不强,这里只认冯玉祥或者宋哲元...所以方文坚此举撑死也就是嚇嚇他,但竹石清还是决定將这齣戏唱完,他冲方文坚使了个眼色,自己背过身去。 方文坚拨动了保险,发出“滋”的一声。 “別別別!好汉!” 林宏文这下整个人直接跪在了地上,脸贴著桌子腿,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我也没想为难您们,只是现在鬼子飞机炸的厉害,火车白天走不了,只能晚上走,这段时间政府有大量物资要南运,车皮都被徵用了!” 竹石清又侧过身来,使了个手势,方文坚这才鬆开林宏文,又把枪的保险关上。 “林站长,就像我方才说的,运货的车皮难道不需要人吗?只要出了北平这块,我们到站就下车!” 林宏文这次乖了,连著抱拳作揖:“没问题,没问题,两位长官晚上八点,还是到这里来,我领著你俩去坐车,我亲自带著你俩去坐车。” “算你老小子懂事!”方文坚这才將枪又插回腰间。 竹石清搀扶起林宏文,將其好生地扶到椅子上,语气柔和道:“林站长,刚刚兄弟两多有得罪了,实在是要务在身,感谢林站长高抬贵手,那我们八点来找您。” 林宏文不说话,喘著粗气,只是点头。 离开站长室之后,回到熙熙攘攘的街头,方文坚疑虑地看著竹石清,好一会才说:“石清,这事有那么复杂么,直接去二十九军军部,隨便来个人带我们进站,哪里需要听那个老傢伙胡咧咧。” “去二十九军军部请行,有损南京的顏面。” 在竹石清心里,此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去二十九军军部的,对於上头的那几位,他几乎没啥好感,且外人不晓內情,这突如其来的电令本就有点让人怀疑是不是临阵脱逃,自己要说主动去军部作別... 那这镀金之名岂不是被那帮人坐实了? 竹石清还算是一个很看重名声的人,既然要走,就自自然然走了就好,也別带走什么云彩。 晚上八时,街上的人已散了三分,沿街只有几个小贩,推著小推车,走街串巷吆喝著扒糕和凉粉,只是这战乱年月,似乎也没什么人光顾他们的生意。 竹石清和方文坚如约来到了这条胡同,方文坚腰间的枪是顶著火的状態,这老小子没准会耍诈。 但林宏文实实在在是站在胡同口这里四下张望著,看到二人前来,立马迎了上来。 “跟我来。” 林宏文的身上卸去了白天的中山装,换上一件黑金丝边的黑缎子,宽袍大袖的模样,领著二人左拐右拐,但始终不是往西站去的方向。 “我说,你可別耍滑头啊。”方文坚抬著声音说道。 “放心吧。”林宏文嘴上带笑,“我哪敢,这条路能通到车站,车站那人多眼杂,搞不好就有刁民要闹事。” 走著走著,果然瞧见了西站內侧长长的一条铁柵门,三人在铁柵门的一侧停了下来,林宏文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將这扇小铁门上的锁打开,进去就是车站。 刚迈进去还没一步,林宏文忽然回头,十分严肃地看著竹石清,正色道:“二位,在下今夜给你们行了个方便,也请两位不要为难在下,待会你们上了车,好生待在车尾的那节车皮,且到了保定,你们必须下车。” 竹石清一时没听出这话里有什么不对,但这些要求也的確是自然的,若是按林宏文的说法,若是自己再生事,不道义的的確是自己。 “放心吧,林站长,我们后会有期。” 三人简单作別,林宏文脸上陪著笑脸,但內心里却是永远都別见了。 在靠南的这列铁轨上,停放著一辆七节车皮相连的列车,整个西站仅打著站台两侧的小黄灯,光线极为昏暗,除了最后一节车厢,其他车厢的门都紧闭著。 竹石清惦著步子挪进货箱,货箱尾部的那扇通行门的上端並没有封死,能清晰地看见外头的铁轨,整个车厢內的货物並不多,齐整地堆在角落。 两人靠著铁皮箱坐著,望著外头黑漆漆的一片,皆是沉默不语。林宏文替两人合上车厢的闸门,隨即离去。 约是过了十几分钟,外头传来一阵不大的吵闹声,隱约传来一个声音: “林兄,干完这一票还不是发了吗。”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话里含含糊糊的,似乎是喝醉了酒。 “好了好了,別说了,兄弟我可是把命都赔上了!”这是林宏文的声音。 “怎么,事到临头,你怕了?如今这批货送不出去,你明天就会掉脑袋你信不!”对面的语速有些急促,不大的声音却在这片寂静里显得有些扎耳。 “行了,都安排好了,赶紧回去吧!”林宏文的声音很低且很急。 竹石清瞬间警觉起来,和旁边的方文坚对视一眼。 不对外开放....车皮....运货....掉脑袋的货? 难道是军火?亦或是西药?或是什么军事机密? “石清,这...”方文坚用了几乎连竹石清都难以听见的声儿问了句。 竹石清沉思半晌,回道:“暂时不走了,这伙人肯定有问题。” 第63章 惊天盗宝案(求追读、求投票) “怎么著,现在衝下去?” 听著方文坚这话,竹石清別了他一眼,眼神的意思是:老子没那么蠢。 两人就这么一直挨著墙,但外头的动静很快便沉寂下来,据出发前林宏文的描述,列车的发车时间应当是晚上十点,这也就意味著竹石清有足够的时间。 大约拖了半个小时,方文坚靠在一边儼然是昏昏欲睡,嘴里打著哈欠,铁皮外似乎有瘌蛤蟆咕咕地叫。 竹石清双目迥然,將车厢门轻扒开一条缝,眯著眼四处扫视,没什么异常。 想要知道这帮人在搞什么勾当,恐怕只能去隔壁的车皮看看这究竟是什么货了。但此刻他又有些犹豫,明明下一刻就能离开北平这个是非之地,此时又因为这件破事在这停下... 而这件事是否又会引发新的情况呢? 竹石清嘆了口气,还是决定去查看一番,实在不行就回宛平找冯师长帮忙,他安慰自己,如果车皮里运的一些私人物品,那他也就当没看见了。 毕竟火车站站长在战时通过收取大额贿赂帮助地方富商转运这个业务,全国都在干,不止北平,不久前的热河,更早的奉天,无不例外。 “走。” 竹石清轻唤了一声方文坚,隨即小心地拉开车门,儘管动作很小,但这铁皮门照样刮出了“滋滋”的摩擦音。 方文坚右手搭在腰间,隨时准备抽枪,二人下车后便开始向列车前身探去。 每一节车皮採用半合式车门,在左右两半门合上的节点,採用双把手的插销锁扣,里外都可以上锁,而这些车皮皆是外头插上了一根铁棍,用以固定滑门,但並没有更多的锁护。 竹石清朝方文坚点了点头,他便会很默契的和竹石清背身相站,人背对著车皮,警戒著四周,竹石清缓缓抽出铁棍,攥在手里,开始拨动滑门。 “滋滋滋...” 门缓缓展开,透著微弱的暗黄色光线,一双双大眼在黑暗中闪著光! “我操!”竹石清显然没想到这里面居然都是人!惊得他瞳孔大开,浑身直冒冷汗,嘴里不自主地小声骂了句。 方文坚被这死动静引得也回头一看,“和老子(武汉方言)!” 里面有老人、有小孩,有穿著校园装饰的大学生,还有一些识不清身份的人,竹石清反应过来,恐怕北平许多人,除了想把货物带出去,更想把自己带出去吧。 但这一车厢里,少说也有几十人,居然能在沉寂的夜里不发出一点声响! 竹石清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轻轻地將门又合上了,关掉最后一丝缝时,竹石清的心已跳的发急。 难道所谓的运货就是偷运这些要出城的人? “还看吗,没准都是人,这大晚上的,怪瘮人的。”方文坚扭过头问。 竹石清缓了两口气,瞄向左边的几节车厢,道:“干都干了,再看几个。” 隨即,下一节车厢的门也徐徐打开,这一次里面没有什么大眼百姓,而是堆著成箱成箱的木盒。 木箱上也浑然没做任何標识,从外表上看,这倒有点像装弹药的弹药箱,但至少这肯定不是西药,毕竟以这个木箱的容积,就算是把全华北的西药都装来,也填不满整整一车皮的量... 也不可能是步枪,这箱子长度不够。 那得是什么? 竹石清摸出刚刚抽出来的铁棍,隨便找了一个箱子,塞到箱子边角的缝里,用力一撬,箱子开了。 “嘭当”一声,铁棍和铁皮发生了碰撞,发出了强烈的金属音。 方文坚猛一回头,原来是竹石清手滑了...但细眼看去,却发现竹石清整个愣在原地,像是中了邪一样。 “什么玩意啊到底?” 方文坚也朝里走了一步,偌大的木箱內隱隱看到一些、稻草、黄纸等不值钱的玩意,其间包裹著一个透亮的瓷杯,长得甚是精美,“我靠,石清,咱俩发財了!这是宋朝的吧! 带走一个,咱俩下辈子还愁啥!” 方文坚好歹是考上了江寧县的公务员,也算是读过书有些文化,但是关於宋不宋朝的,他的確是瞎说的。 竹石清没有言语,连著又撬了几个,里面什么都有,大的物件如碗、篮,小的有樽杯、玉壶之类的东西。 “带走?”竹石清瞄向方文坚,“这些都是紫禁城的国宝,你嫌自己活腻了是吧!” 话音刚落,西站正门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束刺眼的手电光在黑暗中打出了几根光柱。 竹石清暗道不好,连忙將手头上的箱子盖纷纷合上,赶紧抽身退出车皮,用力將铁门合上,发出“duang”的一声响,插上木棍,扯上方文坚,轻喝一声:“跑!” “那边什么人!” 七八个站警端著步枪衝进了內站,遥遥就看见两个人影在黑暗中窜的极快!他们当即分成两半,一半前去检查车皮,另一半开始追逐竹石清二人。 但几个站警哪里跑得过受过军事训练的竹石清,追了没一会,两人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北平市警察局內,副局长米永华正和北平交通处处长兼北平西站站长林宏文相谈。 “站长,副局长,不好了!” 一个站警突然闯进来匯报导。 “慌什么,好好说。”米永华十分淡定,此刻的他是满面春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而林宏文却突然站了起来,神色慌张,指著站警问道:“车开出去了没!?” “没有!我们在站外听到里面有动静,赶紧叫了几个兄弟进去查看,当时就看见两个人影,朝著南边跑了,我们追不上,去检查车皮,最后一节车皮是开著的,其他都还是关著的。” 肯定是那两个贼小子!林宏文的怒气一下子衝到了心尖上,赶紧又问:“货呢!货还在吗?” “在,但是箱子都开了!” “人呢,人跟住了没有!?” “派了两个兄弟跟上去了,应该走不远!” “告诉他们一定要给我盯住了!” 林宏文说完便两眼一黑,扑通地瘫坐在椅子上,旁边的米永华看出了不对,不可思议地问道:“老林,这事你都能给办砸了!?我跟你说,这事可是掉脑袋的!” 林宏文岂能不知,但他嘴里將责任推给那个醉鬼:“还不是阮旅长非要去瞧瞧,在火车站胡言乱语,被人听出了破绽,我是拦都拦不住啊!” 米永华一拍桌子而起,狠狠地瞪著林宏文,骂道:“老林,没有阮旅长,我们上哪搞到这批货!?肯定是你又偷拿车皮做买卖,否则怎么可能出得了问题!” 林宏文被说中了,这事的確是他首责,在三人原定的计划里,由阮旅长搞来这一批货,然后警察局和火车站进行配合,將这批货合理合法地运出去,同时为了不走漏风声,在最近火车站关闭了客运业务,最终到了保定之后,由阮旅长派人接货。 但林宏文作为火车站站长,小鬼子的攻势越来越猛,北平的局势岌岌可危,把目光投向火车的人不在少数,他便搞起来私运的业务,就这么一车皮的逃民,他能赚平时的五十倍! 真到刀架在脑袋上的时候,北平的有钱人捨得出血! 卢沟桥开打以来,他试了两次,都是盆满钵满,但听战报小鬼子越来越近,恐怕日后铁路线就要被截断了,於是今晚他就想著车皮空著也是空著,不如再拉一车。 人算不如天算,逃民们的確是乖巧懂事,保持静默,但今天突然上来两个丧门星,竹石清不愿找上级,林宏文也不想上级关注火车站的情况,只好將这二人当作是吃霸王餐的逃民处理... 想到这,林宏文火气又起,他的心里认定这件事的紕漏全是那两个崽种的责任! “老林,这车今晚还能发吗?”米永华刚骂完一通,看著眼前面色煞白的小站警还在,又收起暴怒姿態,衝著小站警摆了摆手,吩咐他出去,这才回头轻声问林宏文。 “不能发,这两人是三十七师的军官,他们定然要找人告状,我们现在发车,最快也得明晚才能运到安全地带,到时候上峰一个电话打到沿站,如果被截住查到了,那就洗不清了。”林宏文智商回归,冷静地分析道, “先把货重新封好,堆在火车站的仓库里,北平的军政要员今晚都去天津开军事会议去了,我估摸著怎么著都得明天中午回来,我们要找这个时间,把他们俩做掉,確保安全之后,再起行!” 米永华点点头,笑著应道:“还是林老兄考虑的周到啊,既然是三十七师的军官,阮旅长也算是他们的上级,三十七师那块先让阮旅长压一压,这两个人我找老卢去解决他们!” 第64章 义盟会(求追读!) 林宏文嘴里的北平军政要员前往天津开军事会议,並非因为天津是后方,相对安全。 而是因为在南京老蒋的多番催促下,在山东乐陵修坟的宋哲元终於肯动身来主持这糟糕的华北大局了,但宋军长脑袋一转,既不前往北平坐阵前线,也不前往保定指挥军队,如同搭便车一样,他直上津浦线到了天津。 当家人回来了,那自然要开大会,出了这么大的事,解决不解决先不管,开会这个流程必须有。 但廊坊失守,铁路线被切断,北平的这些军政干部只好坐著吉普,穿越在村路中,摸到了天津,北平的大局,交给了总参谋长张伯亭。 ... “妈的,这帮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文物都敢偷。”竹石清虽面不改色,內心还是被这些人的胆大包天搞得惊愕不已。 上一次让他这么吃惊,还是南京的国防工事,渣子堆起来的碉堡、修反了方向的碉堡歷歷在目。 这次的东西可以说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文化符號,早在江寧县当差的时候,竹石清就不止一次见过文物南移的书面文件,在九一八事变之后,有一批故宫文物就已然先行搬迁到了上海。 打这批文物主意的有英美人、日本人,没成想自己人也想靠著这个发財!这可是国难財! 两人冒著夜色,行走在空落落的北平外城里,也不知是穿过了几条胡同,对於不太了解北平的二人来讲,自己具体走到了哪条街已然不好辨认了。 “那我们如何?今晚闹这么一出,我看南京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方文坚苦苦一笑,就在不久前他还指望到了南京好好睡一觉呢。 “去找秦副军长吧。”竹石清犹豫半晌,继而说道,“没有別的法子了,如果他们抢运出去,沿途没来得及截住,就算是后面把他们都给毙了那也难抵民族这么大的损失。” 此时的二十九军军部应当是在铁狮子胡同,那里曾是北洋政府的所在地。 竹石清上次去中南海的路上经过了那里,还好北平的城区是横平竖直的街道构造,沿著北边走,晃晃悠悠不出一个小时,就找到了这个铁狮子胡同。 铁狮子胡同,道如其名,在这座官邸的门口,左右各摆著一个元朝时铸造的石狮。 即便是在深夜,军部里依然闪著灯火,门口排列著两个卫兵,见两个精壮青年一摇一晃地靠了过来,顿时提高了警惕,攥紧了手里的號称“机关”的德式m18衝锋鎗。 “干什么的!” 竹石清听闻卫兵朝自己短喝一声,赶紧迎了上去,敬了个礼,鏘鏘道:“二十九军三十七师219团中尉参谋竹石清。” 听到是自己人,两个卫兵严峻的面庞才稍稍鬆懈了半分,又打量了一番竹石清,问道:“219团不是应该在宛平吗?你大晚上的来军部干什么?” 话音不落,两人赶紧把枪举了起来,这两人半夜而来,又不著军服,搞不好是个敌特,要搞什么斩首行动。 “两位兄弟,我的身份你们一个电话就能核实,我深夜到来,有紧急军情要报!” 两人对视一眼,隨后其中一人进去寻了当晚轮值的警卫连长,不一会,一个身穿军官服的年轻人小跑出来,看见竹石清,便让另一人放下枪。 “中尉,我见过你,你们俩是南京派来的没错吧。”警卫连长看向竹石清说道,“军长今日在天津召开作战会议,你若要寻军长明日再来。” 宋哲元回来了?这一信息很快植入了竹石清的思路之中,难怪火车站那帮王八蛋挑今天启程,感情是要浑水摸鱼。 但竹石清哪里等得到明天? 竹石清往前挪了一步,凑到警卫连长的耳边,耳语一番,说得警卫连长眉头紧皱,隨即拉开一个身位,十分严肃地问道:“你说的確定属实?” 竹石清郑重地点点头,答道:“否则我也不至於半夜到访。” 警卫连长不敢怠慢,思忖之下,他说道:“此时此刻,只有张参谋长还在北平,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警卫连长转身入了军部,留竹石清二人在此地稍作等候,方文坚略有些好奇,凑上来低语道:“没想到这警卫连长还有关心国家文物这般格局,这觉悟比江寧县那些当官的强多了!” 竹石清微微一笑道:“我跟他说的是,北平有一伙黑衣著装的人,腰间別著枪,到处乱晃,我怀疑很有可能是行刺二十九军高层的敌特!” 方文坚听完先是一愣,隨即竖起了大拇指,佩服道:“高,確实是高。” 为官法则有道,若想一个和你不相干的人解决你的事情,除非这件事和他有关。和警卫连长最相关的事情,自不必多说了。 不一会,警卫连长一路小跑出来,摇摇头道:“不行,张参谋长官邸没人接,只能等明早了,今日军部也没什么长官,我让弟兄们盯紧点,等明早我立刻向参谋长匯报。” 竹石清暗暗无语,这怎么能不接电话呢?如此紧急的时刻,如若是真有紧急军情那当如何? 但警卫连长已经做到这份上了,竹石清也不便再说什么,露出笑容敬礼道:“有劳兄弟了。” “二位今晚要不暂留军部?” 竹石清摆摆手,谢道:“就不久留了,我二人也有任务在身,今日也只是偶见情况,特来通报。” 几人作別。 又走回静寂的街头,军部暂时找不见人,想要立刻查处那节列车肯定是来不及了,在这个时间里,林宏文有足够的时间转移这些东西,但转念一想,只要东西出不了北平,那便也没什么。 念此,竹石清决定回西站盯梢,看看这帮王八蛋今晚到底走不走。 蒸汽火车的运作噪音极大,压根不需要凑太近,只要车辆一准备启动,方圆两里都听得一清二楚,更何况这是夜里。 沿著崇文门大街走了没多远,方文坚忽然把手搭到了竹石清的肩上,脚下步子也快了几分。 “有人跟著咱。”方文坚低声提醒道。 竹石清即刻反应过来,头也不回,跟上方文坚的步子。方文坚在参谋总队时便是一直搞外勤工作,在这一块经验十分丰富,他的嗅觉敏锐至极! 又走了一里路,二人顺势左拐进了一个不知名胡同,融入一片漆黑之中。 原本跟著竹方二人的四个黑衣著装的人见跟丟了,加紧了脚步跟了上去,走进胡同没有多远,右侧黑暗里打来一拳,当即把冲在最前头的击倒在地,又是一脚蹬到了与第一人並列的另一人的膝盖上,剧烈的疼痛感从膝盖导向全身,当即身体一软,瘫了下去。 后边三人从腰间掏出匕首,正要抵抗,在其身后,竹石清手持双枪已经顶到了他们的脑瓜子上。 “妈的,竹石清你真是个乌鸦嘴,说有黑衣人,还真他妈有啊。”方文坚仔细端详了这四个人,嘴里骂骂咧咧著,顺手夺过其中一人的匕首,抵到地上那人的咽喉处,质问道,“什么人啊,大晚上跟著我们俩啊?” 那人没有回应,方文坚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当即竖过匕首,向下猛地扎去,直接捅到了小臂上,疼的那人惨叫一声。 “我们是卢会长的人...卢会长的人!” 竹石清又问:“卢会长?哪个卢会长?” “我们是义盟会的兄弟,义盟会的兄弟!” 竹石清感觉自己有点低估这北平城內的复杂程度了,这义盟会显然是个黑帮性质的组织,果然任何事情只要涉及利益,总能带出一大帮人! 第65章 贼喊捉贼 “义盟会?干什么的?”竹石清追问一句。 最倒霉的那位被方文坚扎了大腿的哥们此时躺在地上,捂著自己的伤口发出呜呜的声音,旁边的“好兄弟”答道: “我们义盟会是北平数一数二的帮会,平时主要做一些惩恶扬善,劫富济贫,辅国安民的事情。” 不害臊的词汇一个个灌到了竹石清的左耳里,但很快又从右耳钻出去了。 在南京时,倒是听说过上海杜月笙那个青帮,但在民国时期的结社形式,极少数是真的为社会国家做贡献的,在竹石清耳朵里, 惩恶扬善=欺软怕硬, 劫富济贫=趋炎附势, 辅国安民=投机倒把。 “谁让你跟著我们的,你们义盟会和火车站有什么关係?” “这...” “这么,还想再挨上一刀?” 见这几个人还带迟疑的,方文坚举刀威胁了一句,这才纷纷老实,赶紧全盘托出: “我们会长卢泓跟北平警察局副局长是拜把子兄弟,平时跟火车站也有些工作上的往来,我们混口饭吃,就在火车站附近当巡警,今晚听见站內有动静,看见二位好汉在那跑,我们四个就一路跟了上来。” 竹石清听了半晌,似乎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点,见缝插针问:“你的意思是,这城里的警察,多半也是你们那个什么会的成员?” “可以这么说...” 闻此,竹石清嘆了口气,心里暗暗给这个鸟社会又记上一笔,什么黑道红道,说破大天都是一路人,无非红道有官方认证,黑道是江湖认证,仅此而已。 “车上装的什么,你们知道吗?” “林站长偷运的一群人。” “还有吗?” “別的我们也不知道。” “送这些人出城,你们干警察的能分到多少?” “不多,十个人头给一块现大洋。” “你们会长卢泓在什么地方?” “卢会长平日里很少露面,我们一般直接听从副局长的命令。” “副局长叫什么?” “米永华。” 一通话问完,竹石清心中大抵也梳理出这件事的始末了,看著眼前这四人,倒也很难算上什么职业的江湖杀手,首先从面相上看就没那气质,遇到点手段就软了,撑破天就是个打两份工的社会人。 “滚吧,有机会转告米副局长,別把心思放在我俩身上,否则下次就不会再放你们走了。”竹石清冷冷道。 四人也心知肚明碰上了硬茬子,就刚刚方文坚那几下,再待下去没准真会出人命,听到这话赶紧踉踉蹌蹌地转身,三人搀著一人,仓皇离去。 天明之前,米永华正准备摇人去弄死竹石清,却收到了盯梢的几个人全都歇菜了,又得知竹石清已经去过军部,顿时又怒又惊。 林宏文见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分析道:“既然人已经跟丟了,想在偌大的北平短时间除掉他们,已经不容易了,此刻还是应以自保为主啊。” “如何做,老林,火车站的事情向来都是你来操办,你说,我全权听你的。”米永华放低了姿態,似乎早忘了上半夜时他指著林宏文大声呵斥的模样了。 而在官场混跡多年的林宏文此刻当即模擬出了一个万全的脱身计划,他凑到米永华耳畔,轻语一番,说得米永华连连頷首,但最后他抿了抿嘴,惋惜道:“只可惜发財的路就在眼前,这次算是抓不住了!” ... 翌日清晨,北平西站。 即便是在战乱时期,北平的街头巷尾仍然富有浓厚的城市烟火气,街头巷尾的热闹气没有半分减退,竹石清和方文坚在一家粥铺喝著小米粥,这间铺子斜斜望去,正好能看见西站门口的情况。 同昨天的情况一样,门口依然围堵著一些人想买票离开。 “石清,他们也不傻,没有把东西硬往外运。”方文坚半端著陶碗,盯了站口半晌遂而说道。 昨夜他们几乎是蹲到天明,也没听见站里有什么动静,看样子这伙人是收手了。 竹石清点点头,篤定道:“那么多东西,他们来不及运走的,待会你守在这里,我再去一趟军部,抓他们个人赃並获!” 正当两人饱腹完毕,竹石清准备再赴军部的时候,西站前端突然传出一阵喧囂之声。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大伙人手持棍棒,赤膊敞衣,面色险恶地朝西站口踏去。 “王磊滚出来!王磊滚出来!王磊滚出来!” 声音几乎是从人群中爆发出来的,这伙人情绪激动,一路衝到站前,搞得前面堵住的那些人懵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迎面而来的站警赶紧掏出警棍上前阻拦,双方当即爆发了大规模衝突,这帮形似地痞流氓的人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一时间引得周围的路人爭相围观。 “奶奶的,这什么情况。”方文坚瞪圆了眼睛,昨天他还说过北平人全是文化人,讲礼数,今天就出了个这么大的热闹? 竹石清跟著路人前进的队列,凑到站外约五十米的一处角落盯著西站的情况,打斗还在继续。 没过一会,西站站长林宏文一路从远处的街道一路小跑而来,身后还跟著几个站警。 “我是林宏文!我是林宏文!是本站的站长,诸位有何问题,请先跟我说,不要损坏政府的財產!”林宏文颇具担当地挡在了眾人眼前,大义凛然地伸开双手,摆出一个阻挡的姿势。 没想到眼前这批疯了般的人还真的停手了,指著林宏文,恶狠狠地说:“林宏文是吧,赶紧把王磊给我送出来!他谋財害命!骗了我们所有人的钱!” 周围安静下来,两人的对话的声音也不小,周围围观的百姓几乎都能听清楚。 “兄弟,王磊是昨晚的轮值警务队长,今天没来,你遇到了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林宏文搓搓手,摆了个笑脸,然后侧过头同旁边的站警说道,“赶紧去把米副局长找来!” 小站警得令而去,为首的那个壮汉给出了说法: “王磊前段时间跟我们说,只要给他钱,他就能用货运车皮把我们兄弟们送出北平,还说他管这个火车站夜间的勤务,能帮我们把財產也送出去。 兄弟们相信了他,给了他不少钱,本来约定昨晚起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他硬生生把我们从车上赶了下来!找他要钱,他不给!我们现在人没走成,还把身家全投进去了!你说!怎么办!” 不远处,將每一个字听得清清楚楚的竹石清挤在人群之中,像是说给自己听得: “贼喊捉贼。” 第66章 一念之间 听了带头者的发言,周围群眾一片骚动,那些原本堵住售票口要买票的人此刻也是坐不住了,嘴里霎时开始鸟语香。 儘管昨儿光线昏黑,但车厢里那些人的照面竹石清可是实打实见过,哪里是这样一群彪形大汉? “不可能!” 骚动之下,林宏文高声否决道,“诸位!我们北平西站,绝不可能有利用职权之便,非法运人以牟利的情况存在!我们之所以最近关闭了铁路交通,实在是白天日军的飞机轰炸凶猛,我们也是为了大家的人身安全!晚上,还有大批的工业物资需要南迁,这事关全中国的抗日大计,林某不敢不以大局为重!” “放屁!那王磊收我们那么多钱,还说绝对没有问题!” 林宏文深深嘆了口气,正色道:“诸位,我已经命人去请米副局长过来,如果这位兄弟所言属实,相信米副局长绝不会姑息!” 话音刚落,米永华同步从外侧人群领著一队黑色制服的警务人员开闢出了一条通道,直达了林宏文的身边,伸出手和林宏文握了握:“林兄,兄弟我来晚了。” 透著人缝,竹石清的目光落到了米永华的身上,这人长得不高,脸部颧骨有些突出,总体来说,长相平平,是属於那种丟到人堆里看不出官样的那號人。 林宏文继续著他的表演,他將方才大喊大叫的带头者推到了米永华的面前,吩咐其將刚才的话再说了一遍,米永华听罢,当即大怒,就要让人把王磊缉拿过来。 没过十分钟,王磊被“缉拿归案”,此时现场的观眾似乎都已经换了几茬,竹石清和方文坚站的位置也越发靠前。 王磊到了现场之后,那伙人当即就指著其鼻樑,骂道:“他娘的就是他!就是他,赔钱!赔钱!” 米永华挪身到王磊跟前,两眼肃杀,冷冷问道:“王队长,你是个男人!全北平的百姓都在看著你,你有没有以职权之便,用这些车皮牟利!” 王磊嚇得瘫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副局长,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这事肯定不是你一个人能干的。”林宏文见状凑了上来,“火车站肯定有你的同伙,如实说出来!” “老李...”王磊喏喏地答道。 听到此处,竹石清甚至有些想笑,没想到这个林宏文,看著弱不禁风,没想到脑子能活范,能把这一丝一扣想的如此周到,这一来一回间,就跟开了场新闻发布会似的,把警察局和火车站顿时撇得清清楚楚。 “我看王队长你恐怕不止是用车运人这么简单吧,那么多车皮,就这么点人能占你多少位置?肯定还有別的勾当!”米永华图穷匕见,当即下令道,“来人啊,给我將王磊和那个李...” “李权。”林宏文提示道。 “对,王磊和李权的住所好好盘查!” 王磊的住所远著呢,但李权就住在火车站,而后发生的事情完全符合竹石清的预判。 果不其然,大量的故宫文物在李权的住所被搜出,当场公之於眾。 四面举目皆惊,面面相覷儘是譁然。 方文坚的眉头自从刚刚看到林宏文到现场之后,就没有鬆开过:“妈的,一群老油子。” 竹石清无奈地耸耸肩道:“没办法,人家为官多年,唱一出双簧,找几个替罪羊,这种经验他们信手拈来。” 前边,米永华“勃然大怒”,当场就恶狠狠地给了王磊一个鼻竇,刚刚被押上来的李权也挨了一掌,两人並排跪到一起,接受著来自四面八方的口诛笔伐。 见事情差不多了,林宏文道:“我北平西站,竟然能出这种事情!?这是我,政府,乃至秦市长所万万不能容忍的!这两个人,必须要从重发落,给北平的百姓一个交代,给今天来的这些兄弟们一个交代,给中华民族一个交代!” “林兄,我已派人將此事告诉马院长,博物院待会就会派人来將东西拖出去,让咱们保护好现场。”米永华笑眯眯地说。 林宏文微微頷首,隨即面向所有围观百姓,高声道:“我林宏文在这里同大家保证!待到重要物资先行出城,后面陆续就会开放客乘,希望大家配合我们的工作!” 话没说完,“闹事”的人带头鼓掌,引得现场气氛到达了顶点,他们纷纷为这位刚正不阿,还顺带查出来盗宝的奸佞之徒的英雄站长送去了讚赏。 这场闹剧没等演完,竹石清便携著方文坚离开了现场。 午时时分,博物院院长马衡派遣专人將所缺失文物登记归案,並向政府提出了对米永华和林宏文的嘉奖。 晚上,米永华便抹去了他职衔前面的这个副字,荣升为北平市警察局局长。一起一伏之下,米永华並不介意这批货没送出去,升官对他来说,远比那个更加安全,更加实惠。 而被缉捕归案的王磊和马衡,至於是否处置,如何处置,事实上也没有人关心。 城內的事情固然滑稽且狗血,但並不会真的影响到北平的未来,而关乎著平津未来命运的一场会议,在昨夜於天津召开。 会议桌上,关於是战是和,眾人爭执不下。 最先拍桌子的是佟麟阁,作为主战派的领袖人物,他已经在南苑率部和日军血战两天有余,他悲悯地同参会眾人说道:“各位,日军之目的,乃是夺取整个华北,此为日军蓄谋已久!绝不可有半分犹豫,应立即联合各方力量,予敌痛击!” 但会议上更为盛行的是另一种声音:和。 张自忠同样是言辞凿凿地说道:“诸位同仁,我二十九军立足华北,已有许多年头,这里有著诸位费尽心力的经营成果,一旦全面开战,则百兴俱废!打光了家底,退到中原,我们就会如同丧家之犬,尺寸不能立身!” 在利益的权衡下,更多的军政责任人比较喜欢过得过且过的日子,毕竟真要是把华北打残了,走到內地,可不会有人把官白白让给他们做。 而宋哲元本人內心的纠结则更甚,即便是他满富战意,整个二十九军的基调已经变成和了,这两日打下来,眾人也看到了日军的强劲,其锐气几乎难以阻挡,这使得原本站在佟麟阁方的秦德纯此时也有些动摇,说起话来模稜两可。 此刻除了还在宛平指挥作战的冯治安,恐怕也就佟麟阁以及赵登禹这样的少壮派是甘愿一战的。 人心不齐,又何以抗日? 犹豫之下,当所有人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宋哲元微闭的双眼总算是睁开了,他缓缓开口道:“藎忱,你去联繫桥本群吧。” 第67章 解除武装 史迪威將军曾有一句话流传甚广:国军是一流的士兵,二流的將领,三流的统帅。 ... 正当二十九军高层对於战和问题举棋不定时,132师下辖独立第一旅就在火车站起闹剧的同一时刻,自永定河以西发起衝击,配合三十七师冯治安部,自铁路桥而出,一举收復了龙王庙。 从军事意义上来说,战局此时似乎已经有所好转了。 原本重振旗鼓的大岛大队长这一次又吃了败仗,丟了龙王庙,又拿不下宛平城,大岛自觉无顏面见他敬重的小泽联队长,在落寞之下,於宛平城以东北的一个荒地上,他缓缓拔出了自己的军刀... 他转身面向日本的方向,瞄著延边无际的天边,面部忽然狰狞起来,在一阵怒吼之下,他反转刀刃! 奋力向下捅去! “大队长!” 周围的日军士兵惊惶地围了上来,纷纷发出疾呼,凑近一看,大岛的刀刃深深地嵌入到了华北的土层之下,他本人的面色通红,见周围人凑了上来,怒吼道: “我们大岛大队一定会再回来的!” “嗨!”周围人赶紧附和。 幸运的是,没有人会去追问大岛的那把长刀究竟是想扎入这湿气未消的泥土,还是真的想一把捅入腹腔以谢天皇?但大岛已经给自己找好了一个很合適的理由,只要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他就会回答: “你真是个八嘎,切腹要用短刀,我这是长刀!” 事实上,真想切,別说长刀短刀,就是刺刀菜刀,也能开膛破肚... 这一天,大岛回到了战前的原驻地,沿丰臺线进攻的渡边队也停滯不前,小泽联队聚歼三十七师的计划基本落空了,隨著132师支援到正面战场,战场態势回归了平衡。 北平城內,盗宝案告一段落,事实上,这批文物的外运由少帅曾经的卫队负责,按北平政府和博物院的方案,这几日就会陆续运出。 吃过午饭,竹石清在街上閒逛,今日的北平街上,多出了许多持枪的军人在执行巡逻任务,平日里,负责城內治安和警戒通常是警察和保安队,见到军队亲自巡查,竹石清反应过来这是二十九军正在查昨晚自己所说的“敌特”。 不成想林宏文这一手贼喊捉贼,反倒是间接搞得竹石清有些下不来台,这一轮交锋实乃杀敌一千,自损也一千。 但敌特嘛,肯定是有的,就算是竹石清不说,在华北这种地方,早就被日军的特务机关渗透的和自家大院一样的,对此,二十九军的高层自然也是明白的。 走在北平的街上,今天突然能见到很多学生,竹石清还不知怎么回事,和周围人一打听,这才知道是北平当地几所高校的学生正在自发组织游行,宣传抗战到底。 “都是些娃娃,老举著旗子在这大喊大叫,不如赶紧收拾好东西,逮著机会就往南跑,省的到时候打起来还得抽人保护他们。”方文坚看著擦肩而过的队列,所言颇有些不客气。 这並非因为他瞧不上学生群体的力量,而是在他眼里,对於坐镇北平的这些命官而言,学生吶喊的声音远不如日本人放的一个响屁。 竹石清对这股热闹倒是颇感兴趣,反正当下也不能立刻返回南京,两人便跟著学生的队列一路经过了城內的许多街巷,最终,他们的队伍在崇文门前停下。 而在崇文门大街的西边,正是北平城內赫赫有名的东交民巷。 东交民巷內,有著西方各国的大使馆与兵营,以及各类西洋建筑,有德国人开的医院、法国人开的麵包房、英国人牵头开办的六国饭店。 可以说,这是北平最为鱼龙混杂的地方,黑帮,特务,汉奸,红党,青楼,歌女一眾元素,尽在其中。 学生们將宣传地点放到紧伴其侧的崇文门大街,其特殊含义,实际上也是在向当局以及国际社会,表达中国青年抗战到底的决心。 而军部的警备部队也守在这附近,倒不是为了镇压学生,而是敌特只有可能以此处为据点,但中国军队无权进入界內,只能在外边候著,整个街上的场面既混乱,又戏謔。 竹石清似乎能看见法国使馆的边的高楼哨上的法国士兵正持著惊骇的目光盯著下面的声势。 没过多久,宛平方向的捷报传到了北平,得知前线收復失地的学生们愈加沸腾,沿街的百姓也被这雄奇的氛围所感染,纷纷捐钱捐粮支持抗战。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解书荒,??????????????????.??????超靠谱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其实宣传的工作,还是很重要的。”竹石清站在人群后方,看著这一幅画面喃喃道。 热闹之间,几辆吉普车缓缓从崇文门楼下驶来,使得围闹的百姓纷纷散开,但很快,有人认出来第一辆车里所坐的人是秦德纯副军长,当场就爆发出一阵高呼,现场的百姓欢呼著二十九军的番號,学生高声喊著“抗战到底”。 吉普车同样从竹石清和方文坚的眼前驶过,第一辆秦德纯...第二辆是佟麟阁,接著是第三辆,第四辆。 “看各位长官的脸色並不好看吶。”方文坚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一场军事会议开成这样,我看和我们在孙团的结果不会差到哪去,恐怕还是不让中央军入冀,也难怪明长官让我们回南京,没准再过一阵,有些人都愿意联合日本人来打我们了!” “你这嘴没事別开阀。”竹石清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不过,这车上的確没有看见宋军长的身影。” 此时的宋哲元,正在天津同日本中国驻屯军的新任司令官香月清司展开谈判,在主和派的意见加持下,二十九军决定和日军和平停战。 但涉及到谈判,弱方从没有取得平等这一说法,香月清司这位新任司令官,上来对二十九军就是狮子大开口,提了七八个关键条款,其中最让宋哲元心力交瘁的是北平不允许驻扎中国军队。 不能驻扎中国军队...这同將北平拱手送人,並没有什么分別,除此之外,日军还提出要彻底取缔北平城內的排日活动、排日组织,並撤销驱逐中央政府的相关反日机构。 佟麟阁方才回到二十九军军部不久,参谋长张伯亭便拿来了天津方面的电令,在电令里,其命令正是让驻守北平城內的三十七师一部、以及特务旅撤出北平,移防北苑和南苑。 接到命令的佟麟阁当场撕毁了稿纸,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离开了军部,返回了自己的官邸。 显然,二十九军已然接受了日军的苛刻条件。 第68章 自毁长城 同以往许多协议一样,日军打心底里就没有想同中国人好好谈,无论什么协议,真到了关键时刻,其作用完全比不上马桶边掛著的厕纸! 曾有一个传闻,在日本中国驻屯军上任司令官因心臟病突然去世之后,新任司令官香月清司到了天津,当即將这几年里同中国政要签署的“塘沽协议”、“秦土协议”、“长城停战协议”等文件扔在地上,並踩上数脚,大放闕词道: “诸位,用书面协议和中国打交道的日子结束了,后面,我们大日本帝国要用铁蹄,彻底征服这片土地!” 但无论是东北军、西北军乃至是阎老西的晋绥军,在对日交涉方面,似乎老是做出一些在其他人看来十分愚蠢的昏招,但事实证明,不是每一位军阀都能像张大帅最初和日本人那样周旋,即便是后来的大帅也不行。 这並非是因为各位军阀首领心怀投降当汉奸的心理,相反,从事实的层面来说,许多前期卑微求和的將帅,到了后期全面战爭爆发,亦然成为了抗战的绝对主力,甚至为此牺牲生命。 其核心原因,是因为在错综的局势之下,许多地方领袖还不能完全认识到,中日之间的战爭,是一场生死存亡的战爭,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爭,一场关乎所有中国人的民族战爭。 但事实证明,狂妄的日本猪想要征服这片土地上的人民,那就得拿血来换! .... 佟麟阁的暴怒代表著二十九军中所有少壮男儿的態度,此时的军中,在自己人的微操之下,內部的状况变得有些混乱。 身在宛平城指挥作战的冯治安一整日都徘徊在宛平的城头,正奇怪著今天日军的炮火怎么歇下来了,通信兵就送来了那份转载而来的电报,得知消息的冯治安同佟麟阁一样,当场发飆。 就在西城头上,冯治安本身嗓门就大,一线的守军愣是听著冯治安操著河北方言骂了大概十分钟。 还得是参谋长在旁边苦劝一阵,冯治安这才罢休,那张誊写的电文稿纸,也就隨著风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当然,作为平津地区话事人,宋哲元也耍了些小聪明,日军要求北平城內不能驻扎正规军队,那他就將城內驻军分別增派到南苑和北苑,如此一旦日军撕毁协议,对於北平也有一定的军事缓衝区。 另外,宋哲元又向北平警备保安团下令,命令全团约两千名官兵,全部换上警察服饰,依然镇守各处要口,同时又抽调三个军训团入驻北平,其中就包括孙毅方才接手的那个九百人军训团。 军训团嘛...都是大学生,你总不能说我是正规驻军吧,不过是一些会开枪,穿著作训服,平时喊喊口號的学生兵而已。 人在军队之外的竹石清像个游子,隱隱有著前不靠村后不靠店的感觉,果然在人家的地盘,干什么都不方便,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干上谍报工作了。 不过话说到此,此时要是真给竹石清一部电台,他真能搞点復兴社他们的部分工作,至少定期匯报一下这前线敌情,竹石清还是有把握的。 下午,竹石清再次到访二十九军军部,门口的警卫已经换了一茬,照例询问他俩的来路,竹石清只得重复了一遍昨天晚上的流程,这才进了军部,秦德纯正在內屋坐著,不知在做些什么。 听闻竹石清来了,秦德纯將手头看的几份文件推到了一边,吩咐二人进去。 “秦副军长!” 二人见了秦德纯,当即敬了个礼,笔直地站在其书案之前。 秦德纯定睛扫视了一番眼前的二人,布衣垢面,除了標准的站姿其他完全不像个军人的样子,又想起前几天佟麟阁转给冯治安的电文,於是疑惑地问:“竹石清,你二人不是应该回南京了吗,怎么还在这北平?” 竹石清应道:“回副军长话,我二人奉冯师长令,前往北平乘火车离开北平,奈何火车站已暂停了载人班列,於是便滯留在了北平。” 秦德纯微微点了点头,此间眉头也紧了三分,嘆了口气道:“原来如此,但此刻恐怕你们也不能立刻离开了。” 听这话,竹石清才意识到,原来这北平,或者说冀察的军政早就分离了,在原有的体制下,军政长官皆为一人,真到了战时,政务那边哪里分得出时间过目,而诸如林宏文这般的黑心官员在底下胡作非为,事实上顶层几乎所顾不暇。 “是铁路线被日军切断了?”竹石清颇有些冒昧地问了句。 秦德纯摇摇头,解释道:“日军今晚就会接管卢沟桥车站,所以最近一段时间,火车將停止运行。” 愕然,除了愕然,此时的竹石清只剩迷茫,他不明白为何老百姓口中的大捷和日军接管卢沟桥车站有什么关係,但这个消息从秦德纯嘴里说出,自然是不会错的。 “这也怪我吶,你二人奉南京参谋部的命令到二十九军来,同二十九军经歷了这一个多月的风风雨雨,都还没来得及和军长一同接待你们。”秦德纯见竹石清不说话,又补充道,“南京那边我待会会擬一封电报,如实稟报平津战事焦灼,交通线不畅的事实,你二人暂且留在军中,等待时机合適,我亲自送你们返京。” 竹石清和方文坚对视一眼,也不多问多说,敬礼领命。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追书认准 101 看书网,101????????????.??????超方便 】 但秦德纯猛地又意识到这两个南京的人不能留在军部,於是又道:“我知道你们同三十七师有感情,宋军长已调宛平军训团来北平驻防,领兵的团长是你们的老长官孙毅,你二人可先待在军训团。” “是!” 二人敬了个礼,转身离了军部。 前脚迈出军部,竹石清內心五味杂陈,他能隱约感觉到这场军事会议定然是发生了什么,自己几乎是跟著车队来到的军部,而主管军事的佟麟阁就已然不在,宋哲元也没有到北平,此刻又调军训团入驻北平,这是何用意? 难道这些坐在军部的政要忘记了军训团前日就是他们从北平送到宛平的么?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刚往外没走两步,映入眼帘的是成队列的警察队伍,黑色的警服几乎盖过了街头上蓝色军装的数量,二十九军的正规军正在列队撤走。 在崇文门下,方才还在带著眾百姓吶喊的学生团体,此时也被军警合力镇压,赶出了崇文门大街,而在隔墙相望的东交民巷的街口,租界里的几个日本报社的记者正目睹著这一切,並用相机咔嚓记下了这些瞬间。 而就在当天的晚上,居然是日方国內的新闻先行刊登了二十九军向日军乞和的事件,其陈词之傲慢,话术之刻薄使得二十九军在舆论上顿时陷入了万分不利的地位。 然而,属於二十九军的劫难远远还在后面。 竹石清游荡在北平的街头,看著街上的乱象,他已没有心力去关注和干涉,眼下也只有先等孙毅率部到来,其他再作观望了。 第69章 夜色下的进攻(求追读求投票) 见到孙毅,竹石清这才感觉像找到了家。 军训团的驻地在广安门附近的樱桃园,经过两天调教,孙毅其独特的人格魅力已经征服了旗下这些兵娃娃,不训练的时候,他们总会追著问孙毅当初潜入敌营砍鬼子人头的故事。 孙毅也是毫不谦虚,声称死在自己手上的鬼子数不少於三位数。 傍晚,竹石清饶有些落魄地见到孙毅,反而把孙毅嚇了一跳,在营房中,孙毅瞪圆了眼睛看了看竹石清,不可思议道:“我他娘的还以为你走了呢。” 说完,他立刻在新团部把向承宇、谭海等人喊了进来,得意地介绍道:“看看,你们竹参谋到底还是捨不得咱们,又回来了!” 竹石清只得苦笑,简单寒暄几句,同孙毅开始打听他最困惑的事情:“团长,这军部为何又把你们军训团调回来了?” “什么军训团?哪来的军训团?”孙毅脸色一沉,左右看了看,有些不要脸地说道,“就是219团。” 竹石清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连声附和道:“对对,就当是冯师长补给咱的新兵了!” 但提到调动的问题,现场的气氛很明显的沉闷下来,向承宇和谭海原本还有的没的说上两句,此时也都低下头默默端著碗喝水,孙毅也是停顿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昨天宋军长到了天津,紧急召开了一个会议,商討对日作战的问题,今天早上军部就和日方达成了协议,解除北平的武装力量,双方停战,北平由警察管理,同时將卢沟桥车站的驻兵权交给日方。” “不是听说赵师长已经收復龙王庙了?那为何还要向日军妥协?”竹石清脸上的笑容霎时消失无影,“平汉线是二十九军的生命线!” 日军要求接管卢沟桥站的目的很明显,就是防止南边的国军能通过火车进抵北平。 竹石清这一问,搞得孙毅也不知怎么回答,换做以前,他这个暴脾气肯定要骂上一阵,但此时的孙毅经歷了丰臺一战,似乎稳重了不少,饶有些黑色幽默地回答道: “可能,可能宋军长签协议的时候还不知道龙王庙已经收復了。” 事已至此,也无他说,二十九军也只能够走一步瞧一步了,军训团由於只有九百人,孙毅索性將其分为两个营,继续由向承宇和谭海担任营长,每日按正规军的操练標准进行训练,没想到这群娃娃兵居然不叫苦,不叫累! 晚上,孙毅为迎接竹石清和方文坚二人归队,直接十分敞亮的將团里的伙食都拿了出来,也顺带请这帮年轻小孩吃顿好的。 暮色之下,樱桃园的官兵沉寂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之中,大学生的少壮气概和孙毅的直爽豪迈一拍即合,加之竹石清和方文坚在他们眼里都是专业出身的年轻志士,使得这支队伍的精神面貌极为昂扬。 热闹的喧囂背后,日军新投入战场的驻朝鲜第20师团已兵分三路,扑向北平! 在安静的华北平原上,两个中队的日军乘坐火车悄然进抵他们方才占领不久的廊坊车站,到站后,日军分乘二十余辆运兵车,径直北上,直奔广安门而来。 广安门的门楼上,此时负责驻防的守军为原北平警备保安团第三大队下辖的一个小队,大约一个连的兵力,而门楼之下,內门处驻扎著北平警察局的一小队门警,大约十来个人。 时间来到后半夜,城楼轮值哨兵忽然听得一些“隆隆”的动静,赶紧將整个人伏在墙头上向南看去。 夜风嗖嗖间,十几辆打著车灯的卡车三俩一排,成队列地向这边驶来,茫茫黑暗中,哨兵压根只能看出黑色的卡车轮廓,但这足以判断其行进方向正是奔著广安门而来。 “队长!队长!” 哨兵后撤一步,將后面靠著墙小憩的小队长推醒,“有车来了!” 保安小队长被这一推,刚欲发火,耳边果然是传来了发动机运作的声响,赶紧將哨兵一把推开,自己靠到墙边,举起望远镜,瞄了半分,嘴里骂道:“妈的,黑成这样哪个看得清楚!?” “队长,会不会是咱们的人?”哨兵喏喏地问。 “你他妈傻啊,我们二十九军哪来这么多卡车?”保安小队长虽然打了个盹,但脑子似乎不糊涂,他当即吼了一声,“都他妈给我精神点,小心鬼子夜袭!” 原本站在各处还有些昏昏欲睡的战士此时也都警醒过来,纷纷往前几步,迎面吹了吹凉风,瞬间清醒不少。 眾目之下,日军的卡车直接开到了距离楼下约两百米的地方,呈一字排开状,卡车背后大量的鬼子兵开始下车! “是鬼子!” 保安小队长面色凝重地看著这一幕,他有些发汗的手死死摁著腰间的驳壳枪匣上,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倒霉,广安门是绝对的后方,附近也没有战场,他奉命守在广安门,昨日他还觉得是个閒差! 没想到上班第一天,就碰到这么个吊毛情况! 广安门的驻军较之其他外城可谓是少得可怜,其兵员大多也是年轻的缺乏战斗经验的士兵,好在此时城门已经封闭,这算是给保安小队长一点慰藉。 “队长,咱们和鬼子停战了,要掏枪吗?”哨兵十分可爱地问了一句,问的保安小队长心里发毛。 无奈,他只得先行把枪掏了出来,顶上了火,骂道:“都他娘的给我把枪端起来,谁知道这帮小鬼子憋著什么屁!待会只要他们敢动手,我们就还击!” 城下,日军逐渐下车,集结的队伍越发壮大,没等城门上的中国军队与其对话,在小鬼子中队长的一声划破寂静的“进攻”號令下,攻势开始了! “嗖嗖嗖!” 由於日军卡车一字排开的缘故,其机枪手以车前盖为基,排开了一条火力长舌,在黑暗中打出了密集的枪焰! “鬼子进攻了!鬼子进攻了!” 城门上的不少战士惊得大叫,但大都被队长按下,小队长可是一路打出来的,对这种阵仗也丝毫不惧,冷冷喊了一句“打”! 双方开始交火,日军的前列队伍开始呈攻击队列靠近城门,后方有大量的火力点为其提供掩护,搞得守军苦不堪言,底下一片黑暗,只要枪火能够辨清方位,子弹打出去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击中敌人。 而广安门的城楼却是有一些灯火的,在如此距离下日军的子弹像是追著守军在咬,成列的战士们脑部中弹,沉沉地摔倒在冰冷的墙石上。 保安小队长感到形势严峻,赶紧从城墙边上撤了下来,直接窜入门楼之中的据点,抄起电话放到嘴边,右手几乎快把转柄抡得要冒烟,待电话一通,他便声嘶力竭地朝著对头嘶吼道: “鬼子进攻了!广安门!鬼子进攻了!” 第70章 內部有鬼!(求大家点点追读) 广安门的枪响犹如一把锋利的钢刀,一下子扎进了二十九军的心窝之上。 这一日里,保安换装、镇压排日行为、军队出城...一切的一切似乎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和香月清司和谈的期待在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內就已然成为了泡影。 同样惴惴不安的,还有北平城內的百姓。 枪炮声从未如此接近这座古城,在第一阶段的战事之中,淳朴的百姓只知道北苑和南苑正在激战,西边的宛平在激战,但此刻,枪响就在广安门前,几乎整条大街的百姓都被剧烈的交火声吵醒。 在空落的街道上,不少百姓赤足出门,朝著西边望去,隱约间还能看见城楼上闪烁的微光。 而更多的人选择封紧门窗,本能下將自己困在狭小的空间內以提高心理上的安全感。 军训团驻地,孙毅方才睡下没多久,就被这股动静给惊醒了,他赶紧披上件衣服,三步並两步去往团部,路上碰见竹石清等人也在往团部赶。 “什么情况,鬼子打来了?”孙毅理著衣服上的纽扣,“轰”地推开团部的大门,一把就坐到了中堂的长桌边上,其余几人进来也顺序落座。 跟在身后的向承宇应了一句:“已经派人去城门看了,恐怕真的是鬼子夜袭,我估摸著如果广安门顶不住,警备团会调咱们去堵口子。” “娘的,昨天才说的停战,这他妈天都没亮呢,这帮小日本子还真是...” 孙毅伏在桌子的一角,將广安门在地图上用铅笔圈了出来,又將竹石清唤到身边,问道,“石清,奇了怪了,这日军怎么就打到广安门来了?日军主力不是都在南苑吗?” 竹石清凑近一看,日军的行动的確存疑,除非是宛平方向的日军由新掌控的卢沟桥站东进而来,否则如何解释这股日军从哪来的? 但如果真是宛平的日军,又该如何解释其动机?北平之城墙岂是宛平能比,连宛平都啃不下,还想啃下广安门? “日军行动,向来是有周密的计划,此时攻打广安门,要么是他们有足够的把握突入北平城区,要么就是给別路的日军进行策应。”竹石清有些犹豫地说著,但並没有说什么实际性的判断。 孙毅深吸了两口气,心中越发烦躁起来,竟一拳砸向桌面,嚇得几人后退了几分:“该死的,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军部都搬走了,现在哪里他妈知道別的地方怎么样了。” “报告!团长!” 一个如风般的小孩踏门而入,一下子站到了眾人的身后,嘴里喘著粗气,整个叉著腰半佝僂著,“团长!广安门失守了!” “扯淡!?” 孙毅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面对著他的这个新任通讯员,他有些不相信这个小孩说的话,“小刘,这话可不兴乱说的,广安门城高墙厚,日军能有多少人能直接打进来?” “真的,真的。城门开了!鬼子涌进来了!我在远处看见广安门门洞里鬼子正列队往里冲呢!”通讯员捂著自己的肺部,声音有些发抖地说著,可以见得方才他进行了若干个百米衝刺。 孙毅知道距离广安门最近的就是军训团的驻地,起初也正是为了让这帮孩子晚些接战,方才就营区设立地靠后了一些,没想到而今还是要最先被推上战场,但形势紧急,孙毅当即下令: “向承宇,你先带一个营,去城门那给我盯著,城门处的兄弟不可能都死绝了,你一定要將鬼子堵在门洞以外!千万別给我放一个日本猪进来!” “谭海,你带两个连,给我沿广安门大街布防,顺带將附近的几个胡同给我封死,要是有鬼子窜入城內,我他娘枪毙了你!” .... 竹石清目送著两个营长离去,也赶紧向孙毅请命道:“团长,我想亲自到前面去看看,广安门按理说没可能那么容易被日军攻破,肯定是有別的情况。” 孙毅瞄著竹石清,点点头道:“好,那我把警卫班调给你,这些可都是我从这批孩子里面挑出来的宝贝,你可不许把他们顶到正面挨枪子!” “谢谢团长!” 由於是以军训团的名义存在,整个孙团的官兵没有军服,没有军衔,也没有胸章和臂章,统一为浅蓝色的作训服,除了口头上的营连长,整支队伍人人著装都一个模样。 孙毅领著竹石清和方文坚出了团部,又吩咐方才那个小刘道:“小刘,你去把警卫班叫来,让他们跟著竹参谋,告诉他们一定要好好听竹参谋和方参谋的话,遇到事不要擅自做主!” “是!” 送走通讯员,孙毅孤身返回团部,拿起电话摇向北平警备保安团的指挥室,奈何没有人接,气的孙毅又狠狠砸了一下桌子。 广安门楼上,已横七竖八地躺著警察衣著的战士尸体,日军不知以何种方式衝破了城门,他们以小队为单位开始向城內渗透,在夜色的掩护下,双方在大街上展开激战,一时间火四溅,哀嚎四起。 竹石清领著警卫班从印刷局的背后向广安门方向前进,在入城之初,方文坚有仔细排查过附近的地理信息,沿著这条路可直通广安门侧。 一阵急行之下,广安门的侧边已见得几分光亮,但竹石清定睛一看,脑袋简直要爆炸。 警服的黑色和夜色相融在一起,完全辨不清我军还剩多少人员,只知道双方在门楼下拉锯,从侧面能看得日军的三八大盖前已装好了刺刀,看上去对於能和中国军队肉搏有著足够的信心。 城门歪歪地靠在一边,却没有任何损毁的痕跡,而自樱桃园到城门口,一路上也没有听见有剧烈的爆炸声。 隨著涌入的日军越来越多,街头的枪声十分浓密,竹石清领著这队战士自乾靣胡同进到广安门大街,从正面看到了日军打来的密集枪火。 “都给我靠边!找掩体,不许露头!” 竹石清高喝一声,又摆了个向左的手势,底下的战士们也足够机灵,抱著枪就依靠著大街左侧摆放的各类器具,商铺的砖墙作为掩体,自己则吩咐方文坚朝前探了几步路,从近处看看情况。 方文坚俯著身子,靠著左边墙根往前面走了几步,这才看清了些许: 城楼上的警察正急匆匆地朝大街上下来,但日军已经封住了门楼的內侧,双方正在交火,在广安门大街的正面,似乎是提前一步下来的战士们在进行顽强抵抗,但寡不敌眾,节节后退。 “呃啊!” 行进的途中,一个战士腿部中枪翻倒在方文坚的脚边,他赶紧蹲下身来,从衣服上扯下一个布条,摁在这个战士的左腿上,疼的这名警察吱哇乱叫。 “没事了兄弟,没事了兄弟。”方文坚安慰两句,但很快又问,“兄弟,你是警察还是保安队的?” “保安队的!” “日军没开炮这城门怎么就开了!”方文坚急匆匆问道。 “我们也不知道,好像是楼下的警察开的!” 战士的脸部疼的抽搐不止,他只能回忆方才在门楼之上,原本双方还在进行拉锯,突然日军一个衝锋杀到城门底下,起初城楼上的弟兄们还不以为然,没想到下一刻就听见鬼子的声音从城內传来! 方文坚没有说话,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境况,又看了看倒在自己身上的战士,无奈地道了句:“妈的,啥也看不清楚,你自个都穿著警察的皮!” 那战士几乎已经哽咽,嘶哑道:“我们队长也死了,我们明明检查过城门,不知道日本人怎么进来的...” 方文坚也不便多说什么,嘱咐一句“按好伤口”,然后掉头一溜烟就跑回了胡同,见著竹石清他斩钉截铁地说: “石清,肯定是咱们自己人开的门,这里面绝对有日本人的內应!” 第71章 內忧外患(求追读、求票票) “內应?”竹石清摒住了呼吸,下意识地向周围看了看,和方文坚完全是一个感觉, 乱! 太乱了,別说是敌我分不分得清楚了,就连最基本的警察还是保安队都无法辨认,更別说部队能在这种混乱下,找到自己的上级並组织反击了! 好在向承宇带著一个营的兵力快速抵达了现场,並沿著街头两侧架起了机枪,这才勉强抵住了鬼子的前进的脚步。 而其身后,谭海率领的两个连正打著火把紧急构筑街头阵地。 .... 当北平警备保安团接到广安门失守的消息时,警备团长王炳立刻反应过来这必然是日军一次有意识地进攻,他当即將这则消息通报了身在南苑的佟麟阁,以及身在天津的宋哲元。 凌晨不知几时,各方都得到了日军进攻的消息。 天津宋哲元官邸,李副官跌跌撞撞地敲开了宋哲元的家门。 半夜来访,宋哲元已隱隱有些不安,急忙披上军装就迎了出来,看著李副官焦虑的面容,赶忙问了句:“怎么了?日本人反悔了?” 李副官没有说话,手上拿著三张电文,一把全递给了宋哲元。 宋哲元接过电文,又瞄了瞄李副官那像是误食了大肠桿菌的脸,这才把目光放到电文上。 第一则电文来自北平,內容乃是:“凌晨一时,日军数个中队奇袭广安门,现广安门已落於敌手,北平警备团正竭力抵抗,请求友军支援,甚急!” 第二则电文来自南京,內容乃是:“据可靠消息,日本中国驻屯军已抽调驻朝鲜20师团、关东军第一、第十一混成旅团近期抵达平津。万望宋军长密切关注前线军况,如有不测,速告中央!” 第三则电文来自南苑,內容乃是:“今凌晨时分,日军骤然对我军南苑、北苑发起进攻,两地皆陷入苦战,日军兵力雄厚,不同於前日,且有装甲车、火炮等为之助战,万急!” 此刻已然没有更好的语言去形容宋哲元的此时的神色,在李副官的眼中,可以说整体上颇为淡定,但又有些诡异,其沉默须臾,只是轻轻说了一句:“让天津旅以上军官,到这开会。” 而当李副官领命离去之后,宋哲元转身回屋之时,巨大的压力之下,宋哲元怒砸了厅堂门侧摆放的两个瓶,瓶被摔得粉碎,就像这破败的平津局势一样。 可以说,一夜之间,整个平津四处火起,各条战线均陷入苦战,当日军两个旅团外加一个师团按时加入了战场,这也意味著敌我態势的彻底崩坏。 北平城內,在孙团的阻击之下,日军的攻势被遏制在门楼之下,警备团团长王炳一面致电给孙毅让军训团顶住正面,同时就近调集保安队赶赴支援。 竹石清依旧率队藏在胡同里,试图从这黑暗之中发现什么端倪,但待上几分钟,还是没什么收穫,这个视角,除了能看见自己人一个一个倒下以外,完全看不出什么异常。 “只有门警才有城门的钥匙。” 见两位“大哥”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竹石清身后的一个小鬼头忽然开口说道,“我就是本地人,一般门楼的钥匙都会在当晚的轮值警员手上。” 竹石清驀然回首,见得眼前这孩子长得白净,张嘴说话时一颗虎牙像是在发光,於是笑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学校的?” “在下樑兮云,就读於法商学院。” “嘿,小孩,你刚才说的属实吗?”方文坚抱著枪凑近了问。 “以前的確是这样,像今天这种情况,我不是很確定。” 竹石清抿著嘴,犹豫了须臾,对著方文坚说道:“死马当活马医吧,我们去警察局,查查今晚的轮值门警是谁!” “行,那他们?” 方文坚將目光投向这群年轻人。 “一起吧,待在这也不安全。”竹石清站起身来,向后摆了个后撤的手势,然后又用手拍了拍梁兮云的肩,“读法商学院你参什么军吶,我们国家正缺这方面的人才,你应该进司法院才是。” 梁兮云嘿嘿一笑,不答反问: “竹参谋,您不也是青年才干,不照样站在这北平的抗敌一线,我们军训团的人可都听说了,你和方大哥都是南京特训班里出来的栋樑之材,放到咱们华北来,是不是屈才了?” 竹石清瞥了这小孩一眼,果然年轻人都是能言善辩的,想想刚刚自己所说的话,要真是进了司法院,以当下的政治环境,还不知要埋没了多少青年才俊呢。 “好好好,那你们上了战场,都给我躲著点子弹,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和鬼子玩命!”竹石清的语调颇为柔和,搞得旁边的方文坚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连连跑远了几步路,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列。 北平警察局位於和东交民巷一街之隔的西交民巷3號,在广安门枪响之后,警察局便点亮全部灯火,一时间照的四邻白光熠熠,而警局的门前,来往穿梭著守在各个岗位上的执勤警察。 竹石清带著学生兵沿著和平门边上的小巷一路直抵警察局的门口,透著白炽灯,已然见得內院里人潮汹涌,各处乱作一团。 而在警局的外侧,停摆著四辆黑色的別克小轿车,细眼望去,这四辆车並非全部来自政府,其中两辆来自於租界。 竹石清的脑海里瞬间构想出了警察局里通外国,开城献降的不祥预感,这使得他更加下决心今天即便是把警察局给得罪了,也要进去把这件事调查清楚。 有利的条件是此时的自己是北平军事训练团的团参!作为名正言顺的军方军官,以公职之名调查警察局也无可厚非,事后也没人能拿他什么把柄,更何况他来自南京,总有回去的一天,不必担心受到二十九军中各自关係的掣肘。 警察局院內虽纷乱无比,但铁柵门前守卫的警卫依然在岗,见竹石清等人持枪而来,当即就顶著火压了上来:“什么人!” 竹石清指了指自己身上淡蓝色的衣服,冷冷道:“刚从广安门和鬼子拼完命回来,现在奉命找你们局长!” “不行,我们局长现在正在见客人!” 由於前一晚被跟踪的缘故,就那四个怂货的那股子发言,方文坚就对这个所谓的北平警察局没有一丝好感了,如果不是大敌当前,方文坚真想掏枪就把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全给毙了! 但事实上北平警察局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北平民间流传著这么两句话“侦缉队保著小綹,小綹养活侦缉队”以及“灰大褂无一不通贼、通匪,如果说『灰大褂』有绝招的话,『里通黑社会』才是北平侦缉队的正宗绝招。” 这足以说明,警匪相通,红黑相融,是警察局的一贯做派。 “见客人?”方文坚可懒得跟眼前这两个破警察废话,掏出手枪就顶到了其中一个的脑门上,大拇指“鏗”地拉开保险,“赶紧闪开,人命关天,还管客人不客人!?” 院內原本各忙各的几个警员见门口起了动静,也都压著枪顶了上来。 方文坚身后的学生兵们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完全不管这是不是有违军纪,是不是冒犯上级,跟著方文坚的调子就齐刷刷端起枪来,齐声喊著“放行!”,活像一派更凶恶的流氓! 眼前这几个警察这才喏喏地让开一条道,任竹石清进去,方文坚起身跟上,却被竹石清一把拦了下来。 “你进去干啥,你就在这给我把他们看好了,別惹事!” “哥,我这。”方文坚有些迟疑,还想再爭取一下,看见竹石清冷峻的目光后,一把子话又给咽了回去,“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看著他们,我是怕你性子软,不敢跟那帮孙子耍狠!” 竹石清没有理会他,此刻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查明广安门带钥匙的那个门警究竟是谁,此时又在何处,另外就是,竹石清十分好奇门口警卫所言的“客人”究竟是什么人,如果是日本人... 捋了捋整件事的前后逻辑,竹石清径直走了进去,还顺手拉了个警员到身边,冷冷问道:“局长办公室在哪?” “进去...左转第二间...” 竹石清这才鬆开了手,扶著自己腰间的盒子枪,迈入楼內,顺著左手方向而去,找到第二间办公室,猛地拧开了门。 第72章 苦海无涯(求追读、求票票) 门后的画面十分简洁,新任局长米永华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在办公桌相对的前方靠墙的两尊沙发上,坐著一个黄种人和一个带著一撮小鬍子的白种人。 “干什么!谁让你进来了!” 米永华並不曾见过竹石清的相貌,在他的视角里,是一个穿著蓝色作训服的大兵踢开了他的办公室的门,“赶紧给我滚出去!” 竹石清阴著脸色,微微斜了几度视野,將右边两人盯得仔仔细细,黄种人浑身黝黑,头上带著一顶圆帽,坐在沙发上显得小小一团,而其侧的白种人则明显地感到膀大腰圆,两颊处拖著长长的赘肉,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著一根雪茄,正冒著烟。 不出意外,这两人也都用惊异的眼神盯著自己。 而眼前的米永华,竹石清可是把他记得明明白白,只是一瞬间竹石清也记不清是自己听错了还是这货背著他升官了,那日火车站前,分明听见他是个副局长,如今已经坐到局长办公室了。 “米局长,在下城西军训团团部参谋竹石清,奉团长孙毅之命,特来请求警局协助。”竹石清装模作样地敬了个礼,並把孙毅的名號搬出来,这本质上是拿军队压行政。 “协助?”米永华虽內心一万个不爽,但此刻他最想干的事就是枪毙了院子外边那些吃乾饭的警察,连一个人都挡不住!他的目光缓缓偏向了两个沉默著注视著一切的外国人,遂而捡回笑容应道,“原来是孙长官的弟兄,你稍等我片刻,等我接待完客人,便叫你进来。” 话音不落,米永华向竹石清递了个眼神,他显然不知道竹石清就是来找他麻烦的,此刻他还寄希望於竹石清能配合他。 竹石清神色肃穆,脚像是粘在地面上了,看著米永华,一字一句道:“米局长,广安门已然丟失,半城的官兵都在苦战,转眼城內又是一场大乱,你不调集警力封锁街区,安定百姓,在此迎客,是否有瀆局长之职?” 米永华的脸色有些发绿,就跟是便秘了拉不出屎一样,刚想说点什么,竟被侧边的白人抢了话茬,“米局长,我需要你保证英国使馆的安全,如果这场战爭打坏了我们英国的財產或者公民,你们中国要负主要责任!” 標准的英伦腔下,蹩脚的中国话传了出来,竹石清循声而去,可以见得这位大叔脸色同样难看,说完后將雪茄直接扎到了桌上,起身后又看向旁边那个黑衣人:“还有,松下先生,我必须要劝告你,无论你们日本要做什么事情,最好不要让你们日本的炮弹划过我们英国人的头顶!” 言罢,这位“英国绅士”拂袖而去。 米永华赶紧起身,將两腿挪出桌案,半俯身子,目送其离去。 听到此,竹石清也明白面前这个黄皮肤的正是日本人,不出意外也是来自於租界內的日本兵营。 “米局长,国际上的事情皇军自有考虑,不需要你滴操心。” 这又是一口经典的日本人“大兵中国话”腔调,说罢,日本人也起身將离,路过竹石清时,两人还对视一眼,互相都能瞥见对方视线里的杀意。 当办公室只剩下两人,米永华压抑已久的情绪终於喷发出来,他將椅子往后一挪,摔得砰砰响,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看著竹石清,想要发火,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了三分,最后只是语气上有些不客气: “说吧,你要我协助你们什么,我警察全都派出去了!” “广安门今晚管钥匙的门警是谁,他回来了没有!?”竹石清也不客气,大步向前,坐到方才日本猪捂热的地,二郎腿直接挑了起来。 竹石清的態度硬成这个样子,米永华有些发怵,脑子里又把刚刚的流程过了一遍,这才回忆起竹石清的话里还夹著“广安门失守”这个信息,骤然慌地又站了起来,再度確认道: “你是说小鬼子已经打进出城来了?这不应该啊?” 看著这老小子的模样,竹石清哪里想管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咄咄逼人道:“你只管告诉我今天广安门是哪几个门警管钥匙,我们军方怀疑是有人內通日军。” 米永华自己本身也是北平土著,广安门的硬度他还是知道的,他不禁开始思考起这日本佬为何今晚突然到访,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神气十足,想必是早就预料到能打进北平! “马队长!马队长你给我滚进来!”米永华脚下匆匆地拉开办公室的门,对著走廊里吼了一声。 口中的马队长赶紧扶著警帽进了办公室,轻声问了句:“怎么了局长?” “我问你,今晚执勤广安门的几个门警,都是谁啊?现在都在哪里?是谁管钥匙?”米永华身形有些肥胖,说话时叉著腰,还带著些微微喘气,动作上看,他真的很急。 “局长,广安门今天是韩棒子他们在管,钥匙也在韩棒子手上。” “人呢现在?” “听说日本人打进城了,估计死在乱枪之下了吧!” “放屁,你们平时一个个碰见日本人躲得比兔子都快,枪一响还不是都跑了!肯定还在城里,你马上带人给我去找!” “不是,局长,这月黑风高的,日本人还在攻城,我这上哪找去?再者说了,韩棒子那票人是卢会长的人,我哪里敢动他们?” 米永华右手单掌撑著桌子,越说越冒火,气的直接一巴掌抡了上去,骂道:“勾儿的,真是个废物点心,老子要你他妈的侦缉队长管什么用?赶紧麻溜的带著人找去!我他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马队长这才悻悻离去,而米永华又转头面向竹石清,沉著脸色道:“是我不好,平时对这些部下也是疏於管教,让你见笑了,还请竹参谋回去转告孙团长,莫要在警备团掺上我一状,警局这边有了结果会立刻联繫你们,我米某在此谢过了。” “米局长,这义盟会到底有多少人混进了你警察局的编制?我看这今儿这状况,您这个局长怕是名不副实,虚架子一个吧。”竹石清有些轻佻地说道,惊得米永华瞪圆了眼珠子。 “你知道义盟会?”米永华朝著竹石清的方位靠了两步,“谁告诉你的?” “米局长是否记得那一车国宝?”竹石清微微一笑,“难道我们放回去的那几个兄弟没有跟米局长匯报吗?” 米永华眼睛一黑,明白了眼前这人的身份,这下两人算是赤诚相待了,米永华也不摆谱了,缓缓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语气也变得冰冷起来:“原来就是你,不过托你的福,没发成財,倒是升了官。” 儘管面上淡定,但竹石清的这番话还是很戳米永华的心窝,因为这事被眼前这个年轻人言中了,他只知那日盯梢的兄弟被发现了,但这几个人具体跟竹石清交代了什么,是半个字都没透! 但自己又不能问,因为从亲疏关係上讲,那些是义盟会会长卢泓手下的人,只是穿著身警察皮而已。 而卢泓、米永华加上林宏文三人,表面上是铁三角关係,但背地里爭权夺利谁也没输过谁,可以说是非常经典的塑料兄弟情,平日里最好是互不招惹。 竹石清站起身来,继续补刀道:“米局长,发財事小,如果真是门警打开了城门,你这个局长还真是难辞其咎啊,我知道这战乱之年,谁都想捞点钱以备不虞,但是这是国事,要是今天这通敌的帽子扣到你的脑袋上,別说是这个局长的位置了,没准明天就要拉到街上枪毙!” “不是,这跟我有什么关係?”米永华急得拍了数下桌子,“如果真是门口那几个窝囊废乾的,那也是卢泓的责任,我不知情啊!” “你真以为马队长去了就能找到那几个人?到时候查上来还不是找到你北平警察局头上?即便是你跑了,大汉奸的名號也是跟著你米永华一辈子的!” 竹石清厉声说道,催得米永华两颊通红,食指在桌上打颤,说实话他只是有些贪財和恋权,真要通日,他还真不敢,作为本地人他也不想被本地人骂上千秋万代。 “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米永华瘪著嘴,眼神里带著企盼地盯著竹石清,急促地问道。 第73章 中国很大,也很小(求追读、求票票) “方大哥,竹参谋进去这么久,不会出什么事吧?” 梁兮云探著小脑袋瓜子四处打量著,这警察局的门口除了刚刚跑出去一队神色慌张的警察,就再没见过人影。 不说还好,这一说反而是搞得方文坚心里打起鼓来,瞅了眼柵门前不愿意和他对视的两个警卫,遂而转头说道:“不管了,再等五分钟!如果还没动静,你们跟我一起衝进去!” “好!” 后面诸人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几乎是摆好了衝锋的姿態。 话刚说完没一会,竹石清从里边缓缓走出来了,几步就到了门口,摆了个撤退的手势,嘴里吐出个“撤,回团部。” “啥情况啊,咱的猜想对不?”方文坚跟上一步问道。 “八九不离十。” “那抓人啊!” “我们没確凿的证据。”竹石清摇摇头,“这个米永华我看了,是个官迷,对警察局也没有实际控制权,问题应该还是出在那个帮会的身上,但现在仗已经开打了,没閒工夫管他们,先回团部把这个情况报上去,让军方把他们控制起来。” 同一时刻,广安的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伴隨著警备团的援兵赶到,日军以两个中队袭取北平的计划落空了,当发现火力处於明显下风时,日军很狡猾地退出城內,乘卡车离开了战场。 如果不是广安门附近成片的尸体,或许这就像北平市民做了一个接近现实的噩梦。 南苑的战斗则打得更为惨烈,日军將主要战力尽数排开,在火炮的掩护下三面出击,围攻南苑外线阵地,仅不到一个小时,就突破南苑多处阵地,日军的刺刀几乎已经比划到了南苑內营的墙根,而其炮火最近时已然打到了距军部不远处的马厩。 佟麟阁命令何基灃旅不惜代价夺回阵地,同时又命令已经抵达宛平附近的赵登禹132师儘快突破平汉线之敌,增援北平! 城內,孙毅將竹石清所获取的情况报向警备团王炳匯报时,恰好警备团也正在调查此事,在场参战的战士无不对城门莫名打开这件事感到奇怪,而把守广安门的共十一名警察,还真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结合孙毅的匯报,王炳当机立断,立刻派遣军队进驻警察局,接管了其一切职能,並控制现有的所有官员和警员,以待日后详查。 樱桃园里,战士们手举火把,將整片营地照得透亮,在营地的中间,是今晚夜战牺牲的四十二名战士,他们被排作三列,带著些污渍的白布轻轻地搭在身上,和著四面风声下树枝发出的沙沙声,所有人默然注目著。 军训团的这些娃娃,或许早已见过了杀戮和战爭,但要论亲自上战场搏命杀敌,许多人这还是第一次,在今晚之前,他们是立志要许国献身的热血青年,而在此刻,生死的相隔让他们真正认识到了,什么才是战爭。 孙毅並没有站在这煽情的现场,有关北平防务工作的部署会议连夜在原二十九军军部召开。 天津宋哲元官邸內,这场会议已经有了结果,二十九军內部的主和派在一夜之间被日军的炮火炸得脑袋重新开机,日本人没有和谈的意思,他们覬覦的是整个华北,乃至整个中国。 而长达数日的犹豫和迟疑,宋哲元已然发现自己对於中央政府的猜疑和排斥恰如其分的被香月清司所利用,看著南苑阵地被节节突破的消息,二十九军向南京发电: “此间平津局势已实堪危虑,望中央军由平汉线星夜兼程北进,以解北平之围!” 但日军既然选择在今晚发起全面攻势,甚至不惜派出两个中队的孤军想直取北平,即可说明香月清司摆明了就是在这朝夕之间彻底解决平津事变,日军的凶猛攻势,面对势单力薄的北平防线,破城仅仅只是倒计时而已。 ... 军训团將今晚牺牲的战士在一处土坡边挖了个大坑,好生安葬了这些年轻的孩子。 竹石清坐在远处的一侧台阶上看著,在夜风的吹拂下脑子里不禁又浮现起丰臺和日军对垒时的画面,偶然间夏启东的声音似乎犹在耳边,但转头一看,原来是梁兮云苦著脸靠了过来。 “竹参谋,你说北平能守住吗,日本人还从来没突破过我们的城墙。”梁兮云蹲在竹石清的身侧,眼睛不自主地看向那个土坡。 “不知道。”竹石清摇摇头答道,“日军来势凶猛,能不能守住,很难说。” “我想守不住也正常。”梁兮云闷著头笑了笑。 “为何这么想呢?”竹石清侧过脸轻声问道。 梁兮云指了指土坡边上,说道:“那里有一个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们当时一起参的军,他的家在黑龙江,黑龙江也没守住不是吗?” 竹石清听得有些鼻尖发酸,伸出左手挠了挠这小孩的头髮,安慰道:“没关係,有你们在,鬼子打不垮中国人,就算是北平沦陷了,我们还有保定,还有郑州,还有武汉。” “我知道,之前教我们的国学老师也说过,中国幅员辽阔。”梁兮云喏喏地点了点头,但话锋一转,“可是,中国固然很大,但我还是没有家了。” “这...”竹石清一时语塞,瞥见梁兮云面不改色的道出这一句。 没等竹石清组织好语言,梁兮云继续补充道:“我听说东北那边的小孩要上日语课,要学日本礼仪,会不会有一天,北平也变成这样?会不会有朝一日我回到这里,却发现我才是那个异类?” “所以我们才要拿起武器,跟这帮侵略者拼到底。”竹石清接过话茬道。 梁兮云忽然笑了,他有些篤定地说:“我想如果有一天,北平真的要落在日本人手里,我寧愿死在这片土地上,长眠在我的故乡。” 竹石清不知如何回答这一番话,他很想告诉这个年轻的小孩,要先保存自己,才能杀敌,但话到嘴边却出不了口,他不禁想到,在漫长的岁月里,那些被迫南漂的东北人是怎样的心情? 那些滯留在沦陷区的百姓又当是什么感受? 如果今天自己身不在北平,而是在南京,当四面大兵压境,即將到了生死存亡的十字路口,自己是否能理性地放弃和逃离这座自幼相伴的城市呢? 竹石清只能轻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梁兮云的肩:“不管怎么样,上了战场,要躲著点子弹,活著才能多杀敌。” 但放下手,那句话还是縈绕在竹石清的脑海中: 的確,中国很大,我们有足够的战略纵深;但其实也很小,小到每一寸土地,都是一群人的心灵归宿。 第74章 给冤家一个恶作剧(求追读、求票票) 云雾繚绕的庐山之巔,礼堂之中,南京政府所召集的各路名流已经上山。 面对全国各界精英,老蒋作了一篇名为《最后关头》的公开演讲,號召全国人民动员起来,以应对来自北方的事变,而讲话的核心目的,就是向全国传达一个思想——准备自卫! “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精神!” ... 南苑的战斗持续到了早上,敌我交错之下,阵地反覆易手,日军藉助兵力优势,装备优势,派遣两个联队的装甲部队,由丰臺车站直插南苑同北平城之间的广阔地带,佟麟阁获悉全军有被分割包围的消息后,当即下令梯次后撤。 北平城內,天还没有大亮,街上已经是一片熙攘之景,日军突破广安门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轰动了全城。 知悉消息后,有的市民已经开始打包行囊,封死门窗,想要出城南避;有的市民专程跑到城南,一睹昨晚惨烈的战斗现场,儘管尸体已经被清理完毕,但地上的血渍还是看得眾人暗暗心惊。 学生群体再度走上街头,为二十九军的抗敌之举摇旗吶喊,募捐钱粮。 孙毅自狮子胡同回来后,立刻在团部找到了竹石清,告知道:“上面研究决定,军训团暂时还是不要和日军正面作战,现在城外打得厉害,警备团决定封锁全城。” “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程度了?”竹石清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孙毅硕大的黑眼圈反问道。 孙毅摸出胸口纸盒里的一根烟,放到嘴边,咬合道:“別提了,今早才查明,昨晚进攻广安门的日军是他们驻朝鲜的20师团,另外还派来了关东军两个旅团,现在正围著南苑呢,你说,严重不?” “这平白多出两三万日军,悬了。”竹石清嘆了口气,突然想起天没亮时梁兮云的那番话,竟感到有些荒诞,如此看来,北平还真成了一座死城了。 “我们团的任务,外城的各处警戒。”孙毅划了根火柴,將嘴里叼的烟点燃,继续说道,“但是你还有一个任务。” “团长你说。” “考虑到北平可能会失守,虽然说是全城戒严,但还是要迁运一批货物出去。” “故宫的那些玩意?”竹石清的脸拧巴了一下。 “呵!你知道的还不少呢,不过不止故宫的那些东西,听说是学校的一些典籍还有化学材料也要搬走。”孙毅眼睛一亮,將烟夹在手上,粗粗笑了两下。 “妈的,兵临城下才知道搬啊...”竹石清无奈地嘀咕著,“这么多东西,不折腾个两天能出得了城吗?” “你別跟我说啊,我懂个啥,反正这事我就交给你了,具体有什么任务你和那个交通处的林处长谋划谋划。” “林宏文?” “你小子,早知道这会让你去开了,啥都知道在我前边!” 竹石清苦笑两声,道了句:“明白了。” 接了任务出了团部,竹石清开始盘算著怎么跟这个林扒皮打交道,以林宏文的个性,这批东西最应该担心的甚至不是沿途可能遇到的日本人,而是林宏文!思索片刻,见到方文坚从远处走来,顿时有了主意: 什么都不如枪管用! “方文坚,集合队伍,带上一挺机枪,跟我走。”竹石清远远吆喝了一句,生生弄得方文坚以为自己听错了。 “哥,咱哪来的队伍,队伍都搁老向和老谭手上捏著呢。”方文坚平平来了句。 “放屁,昨晚不是团长才给了一个班的战士吗!?” “嗷,你说他们啊,一个班顶什么用啊?”方文坚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还以为竹石清要闹什么军事行动呢,见竹石清没有回话,自己也不多说,闷著头就去喊人了。 片刻后,队伍集结完毕,方文坚亲自扛著捷克式轻机枪,眾人列队启程,一路沿广安门大街往正阳门而去。 越走方文坚越察觉不对劲,他斜著眼睛瞄著竹石清,小声问道:“咋啊,你现在是有人有枪了,要公报私仇了?” 竹石清不说话,只是到了地方吩咐道:“看见这个胡同口没有,都给我把枪端起来,不许顶火,瞄著那个门口等著我!” 这林宏文也是刚接到要护送这批东西出城的命令,政府要求他把手里那点什么骡子、马匹、板车、包括汽车通通用上,还务必保证这批东西的安全,当然,上级承诺会派军队进行保护。 林宏文坐在办公室里还在想呢,真他娘的冤家路窄,自己没得手的东西现在又要自己帮忙送.... 又想著这军队总不能是米永华那帮警察吧,那帮臭棋篓子能护送个屁啊,到时候出了紕漏,上头还不得拿他开刀?但转念一想,昨儿个晚上出那么大的事,米永华估计被控制起来了。 “砰!” 正冥想呢,门又被竹石清给踹开了。 “妈的,都不会敲门是不是!”林宏文头也没抬地骂了句,直到竹石清走到跟前,这才看清了来人,当即弹立起来,指著竹石清骂道,“狗日的!你怎么还没死呢!” 竹石清微微一笑,把办公室当自个家一样,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次席上,指了指自己的作训服,说道:“林站长,不对,林处长,上峰命令我与你配合,將你没有偷运出去的那批东西送出城。” “你来配合我?”林宏文皱著脸,儘是不屑,“我林某人堂堂一个交通处处长,正儿八经送批东西出去有何难?不需要你协助,你请回吧。我还要去政府交个材料,就不奉陪了。” 林宏文打心底里可没有和竹石清多谈的意思,要不是竹石清身上穿著蓝皮,他真想赶紧喊几个人进来把竹石清毙了。 收拾好桌上的几份文件,夹在腋下林宏文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竹石清起身也跟了上来。 前脚刚迈出门,后脚转了个弯,猛一抬头,十几条枪直直地对著自己! “娘啊!” 林宏文惊叫一声,嚇得手脚一软,腋下的文件滚落到了地上,竹石清赶紧將其託了起来,安慰道:“林处长,林处长,让你受惊了,这些是我挑来帮您执行护送任务的。” “妈的,姓竹的!你太猖狂了!” 第75章 城中劫难(感谢『狂徒日记』『书友2018..』兄弟打赏) 等再回到办公室,林宏文就“乖巧”许多,这才想起要和竹石清“精诚合作”。 “其实,要把这么多东西搞出城,不太容易。”林宏文半拧著眉眼说,“现在城里的情况很复杂,早上政府贴了禁令后,那些刁民现在都堵在各个门楼边上呢,生怕自己困死在里边了。” 竹石清故作咂舌道:“林处长,刚才你不是说轻而易举么?” 林宏文也不再理会竹石清的冷嘲热讽,他从抽屉里打开了一张暗黄色的北平局域图,里面的城门街巷,山野小路,铁轨公路尽在其中。 竹石清侧著身子靠了过去,瞄了一眼,不曾想这个林宏文还確实有些专业,似乎也不全是个混吃等死的货。 “你看。”林宏文將图往左手边移了些许,將手沿著街道比划到西直门的位置,“现在想要到保定,只能走陆路,平汉线走不了,只能沿著平门铁路先到门头沟,再南下到保定。” “你接著说。” “现在最大的问题有两个。”林宏文颇为认真地说,“首先在城內,前前后后近十辆马车骡车的,招摇地走在街上,势必要引起恐慌,这些刁民必然觉得北平守不住了。” “的確是个问题。”竹石清点头表示认可,“到时候若是城內先乱起来了,不用日本人打过来,这北平的警备就完了。” “另外就是,西山有一个中队的日军驻地。”林宏文接著说,“如果出了城,半道上恰好碰见日本人,那...” 竹石清沉思半晌,拿了个方案:“先不考虑城外的事情了,变数太大,仗打到这个份上,日军哪里有驻地哪里又没有,都很难说,我们正午出发,那时候人少,你点时间去和博物院联繫,我带著弟兄们在西直门大街等你,务必要在五分钟內出城!” “没问题。”林宏文点头同意。 ... 正午,林宏文已和马衡院长催著车队从內城缓缓驶来,他们要经过德胜门大街,拐个弯才来西直门大街。 西直门大街位於外城,平日里相当热闹,今日更甚。 竹石清带著那一票兄弟就东路街口小心候著,由於穿著作训服、扛著枪的缘故,周围人再多也都同他们隔了数米的距离。 “咱送他们送到哪?”方文坚忽然问了句。 “据命令是至少要送到郝家湾。”竹石清的眼睛一直盯著德胜门大街那边。 “这林宏文这个鸟人,不会耍诈吧?”方文坚还是信不过。 “出了城就同他没有关係了。”竹石清没有回头,“如果在城內还敢耍心眼子,那就让他吃枪子,这种人爱官如命,市民在他们嘴里是刁民。” 对於林宏文这种官员而言,治理“刁民”也是一种人生乐趣。 今天警备团在各条大街和胡同都安排了不少的兵力,但这丝毫不影响市民们围堵城门,人聚在一起就爱说话,说什么的都有: “二十九军准备放弃北平城了!” “小鬼子说打进北平要屠城啊!” “日本人已经打到永定门外头了!” .... 当然这是在城北,如果是在城南,那流言或许会换一个版本,至少最后那句会变成“日本人已经打到德胜门外头了!”。 毕竟,只有短时间无法证实的话术才配得上流言。 梁兮云这帮小孩没有经验,听著这东一句西一句的吆喝也心里发慌,连连都凑到竹石清边上来,但却不说话。 “佟麟阁將军阵亡了! 佟麟阁將军阵亡了! 佟麟阁將军阵亡了!” 不知哪来这么个毛小子,像是卖报纸一样,沿著大街中轴线一路狂奔,嘴里像是机关枪一样重复这句话。 这句话可毒的很!比刚刚那些流言要命许多,佟麟阁副军长率军进驻南苑的下午很多北平人是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早上的广播还在说日军已经猛攻了南苑五个小时。 人群中很快出现骚乱,性急的市民直接冲向最近的身穿警察服饰的人,匆匆问:“是真的吗?” 这些警察脸上的表情也很复杂,一直道:“我也不知道。” “娘的,怎么乱起来了?”方文坚看著周围人群簇动,心不禁悬了起来,“一个小孩说的话他们也信?” “小孩怎么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呢?”竹石清发现了疑点,见那孩子还没跑远,当即就把方文坚一拍,吼道,“把那个小孩截住,问问他是谁让他说的!” 方文坚得令立刻迈著大步跟上那个小孩,而同时,护送文物的车队也在街口冒出了头。 “梁兮云,你带两三个人去跟车,你们几个走前边,让卫队在左右和尾部!”竹石清指挥著,心中隱隱也有些不安,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匣子里的手枪。 “是!”梁兮云顺手就领走了自己旁边的几个哥们,跑步离去。 方文坚一个衝刺就逮到了刚刚转弯进了胡同的那小孩,小孩被钳得生疼,当即委屈地要哭。 “不许哭!你是男人!”方文坚喝道,“小孩,你怎么知道佟麟阁將军阵亡了,谁告诉你的?” 小孩迟疑了一下,盯了方文坚半晌,这才答道:“是一个穿著跟你们一样衣服的长官让我说的,他说这是个关乎全城百姓安全的大事,要我一定要提醒到大家。” 方文坚愣了,他还真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穿什么衣服,淡蓝色...军训团? “行了,没事了,我也是长官,我命令你別喊了。”方文坚语气柔和了下来,用力薅了薅小孩的头髮。 车队刚一上西直门大街就被围住了,大家认得出领队的是博物院的院长,这几千年的宝贝都要运走,北平要沦陷还不就是要“实锤”了? 梁兮云顶在最前边,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同乡人都这么厉害,这一口一口的北平吐沫快把他淹了! “杵窝子!(胆小鬼),一帮废物点心要丟下老百姓啊!” “勾儿的,一帮接骆驼粪的!” 梁兮云气不过,想鸣枪示警,但立马看见远处的竹石清狠命地摇头,准备拉栓的手指又缩了回来。 儘管被围著,但车还是在走,竹石清知道此时再向市民们解释已经没用了,儘管文物南迁的告示很早就贴出来了,但今天这个节骨眼,城里就算是哪条狗下了崽都会使人想入非非! 那就浑水摸鱼吧,出去要紧!竹石清当即又遣了两个人去西门城门底下联繫警卫,准备强出城门。 “不能放他们走!他们要跑,不管我们死活!” 人群中不知哪个孽畜喊了一句,然后带著三个人就直直往车队侧边的机枪口上撞! 第76章 完成任务(感谢『问的直接』兄弟打赏) 方文坚恰到现场,看见这一场面,上去三拳两脚就把衝车的人掀翻了。 “当兵的打人了!” 这群人是摔得不痛,喊得最凶! 事態有些控制不住了,竹石清从车队的另一边往后寻去,一把將末尾的林宏文抓了过来,指著前边发生的事情问道:“林宏文,这不会是你安排的人吧?” 林宏文反而怒怒道:“你说的这是甚么话?我一个交通处处长,出了这般事情最后还不是我背锅?” 竹石清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敢捨身带头衝撞官军的,背后通常都有指使,別看这西直门市民眾多,口舌不断,但真敢和官军顶撞的满条街找不出一个。 但林宏文的话也不无道理,这事出在城內对他半点好处没有! “你在北平混了这么多年,你他娘给我想办法!”竹石清面对这些老百姓,也只感觉是一拳打到上,这些人被煽动起来,真搞得他是进退两难。 林宏文振作精神,跟著竹石清往车队前边而去,最后方压轴的一辆老式军用卡车则是由院长马衡亲自坐镇。 前方的衝突已经演变成了军民之间的推搡,暗地里还有些拳脚相向,林宏文观察半晌,只是嘆道:“这还不如让我之前用火车运出去呢!” 竹石清抿了抿嘴,此时他竟然有些同意这个说法,看来政府想做成某些事还是走背地里比较好,什么都跟广大市民解释反而適得其反。 “事到如今,还有一个办法。”林宏文驀然回首,眼神里带著些狠意地看著竹石清。 “什么办法?”竹石清被看得心里发毛。 林宏文一字一顿道:“竹石清,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就办,信不过我,那你就继续这样。” “办!只要別开枪別伤人,隨便你!”竹石清也急了。 林宏文获得许可,转身就往车后边跑,绕了个圈,重新踏上西直门的街口,趁著人群都围在车队的时候,他猛地开始奔跑! 竹石清透著人群之间的微小缝隙瞄著林宏文的动作,正寻思著呢,突然听见一声暴喝! “小鬼子进城了!当官的都往德胜门跑了!” “德胜门打开了!小鬼子已经打下永定门了!” .... 竹石清听罢心中一顿无语,这老东西的招儿居然是自己製造谣言?以毒攻毒么? 不过,被林宏文这么一喊,这些人虽说没有一鬨而散,但实打实地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注视著这个奔走的胖球。 林宏文的路数哪有这么简单,他边跑边拍车队尾端那几个卫队士兵,几个士兵很快反应过来,带头一步就往德胜门跑,当即就把身上的军衣脱了,顺手还把枪扔到了马车上! 周遭一看,这还得了? 全场市民瞬间散开,有往直接往德胜门跑的,有准备先回家再往德胜门跑的,还有跑的太猛跌倒在地被踩了个泰式按摩的!远处没有参与的市民一见这么浩大的声势,也不过问发生了什么,手提肩挑著行囊就跟上队伍! 霎时,整个西直门大街一片空阔。 林宏文绕著喊了几圈,喘著气回来了,见车队缓缓开动,朝著竹石清得意一笑。 现场还零星散落著几个年轻人,也就是刚刚被方文坚撂倒那几人,林宏文一眼便看出这是义盟会的人,几人对上眼神,那几人嚇得赶紧离去。 竹石清缓缓贴到林宏文身边,不知是夸是讽地说了句:“林处长,你太聪明了,跟你共事怕是容易倒霉嗷..” 林宏文摇摇头道:“竹长官,你还年轻,等你以后当了大官,你自然比我更明白!” 不管德胜门那边的警卫要承担啥压力,亦或是这帮市民要把那边闹成什么样子,但此刻,车队顺利走出西直门是稳稳噹噹了,在信息极不畅通的年代,这种流言战术几乎百试百灵。 (信息畅通之年亦然通用) 出了西直门,文物南迁之旅也算是正式启程了,距离郝家湾大约一到两个小时的路程,竹石清和林宏文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著。 “林处长,你今天倒是教会了我许多啊。”竹石清笑道。 “人不教人,事最教人,竹长官,你还年轻。”林宏文很正经地回答。 “你说刚刚带头闹事那几个人,是什么人?” 林宏文侧过头,只见竹石清盯著自己,他知道这小子意有所指,装作咳嗽了两下,缓缓道:“不知道。” “会不会是义盟会那帮人?”竹石清戳破窗户纸。 提到义盟会,林宏文心底里是带气的,刚刚那几个混球明摆著就是里面的小痞子,明知道这事是他负责的居然还闹事!也就是从这时林宏文隱隱感觉,这个义盟会似乎有些不对劲。 早些时候,义盟会只是作为一个帮派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一定程度上使林宏文和米永华都占到了些便宜。 但这种便宜是基於北平在二十九军的控制之下的,林宏文深知这一点,捞钱也得看时间,之前想要偷运文物,也是基於那段时间相对太平,又恰逢政府高官们集体不在。 但此间日军兵临城下,眼看著二十九军要顶不住了,林宏文自己也就不耍心眼了,大厦將倾,一旦破城,就算是他当上了市长又能如何? 思索片刻,林宏文说了句不相干的话:“竹长官,我这个人不是个好人,这你也知道,但我同样討厌日本人,今天这帮人干的事,明摆著是要搅乱城內的秩序,之前你我有些恩怨,今日我帮了你一次,也算是两清了。” 竹石清点点头,又道:“如果日本人打进北平城,林处长你作何打算?” “这不好说。”林宏文停顿须臾,说笑道,“就算是在日本人治下做官,那我也要做个贪官哈哈!” 竹石清无语,但转念一想,要是日本人的傀儡政府儘是林宏文这等聪明人,那估计也是转不动的,於是也隨著林宏文笑了两声。 抵达郝家湾,院长马衡下车同竹石清一行人作別,看样子这一趟运气不错,沿途没有碰见日军,通常来说到了门头沟就算是安全了,眾人寒暄几句,互道关心,竹石清目送车队缓缓离去。 当撤回西直门的时候,已然有些日薄西山。 这次进城,他们走的不是城门,而是被守军用绳索吊上去的,此时的北平城,经歷几波纷乱之后,城门已决然是不能轻易打开的了。 任务顺利完成,竹石清自知真正的战爭即將开始,他急著回团部报到,正欲走时,却被林宏文喊住。 “竹长官,守左安门的阮玄武旅长,他是义盟会的幕后支持者,你们多加注意。”林宏文將竹石清拉到身边,於其耳边轻语道。 竹石清怔怔地看著林宏文,点了点头。 第77章 决战北平!(求追读、求票票) 城內的人几乎快疯了,北平城已不復昨日。 沿著外城內街回团部,街上已然没有一个当兵的了,城北拥堵著万千市民,若不是这北平城还有四方的城墙,否则这四郊已跑得漫山遍野全是人头了! 方文坚忽然想起了那个小毛孩的说法,跟竹石清嘀咕了两句,竹石清当即反应过来。 这和林宏文刚刚的说辞岂不是对上了? 阮玄武原担任三十七师独立旅旅长,率部驻守北苑,在第一轮和日军的交锋之中便伤亡惨重,在宋哲元签署和议之后,便和孙毅一样,以旧部结合军训团的方式组建新编制,此时他的任务,应当是负责左安门区域的防备。 竹石清將这些线索一一记下,赶回团部。 相较於城北,城南则显得较为恬静,日军主攻方向为自南向北,没有人会傻到迎著日本人的刀锋出逃,由北向西窜才是上策。 樱桃园则可以用静謐来形容,竹石清一行人踏入营地,踩出的滋滋声都如雷贯耳,此刻天空中已不见悬日,只有几抹彩霞仍抵御著黑夜的到来。 “团长,搞定了,安全送出去了。” 竹石清安置好这帮累坏了的小孩,转身进团部高兴道。 孙毅半撑著脑袋,斜在长桌一角,背对著大门,右手边还有个小杯子,里面盛著些白色液体,不知思考著什么,听见竹石清的声也没有反应。 “怎么了这是。”竹石清心中起疑,赶紧凑到孙毅边上,惊道,“不可想不开啊,这么多兄弟还等著你呢!” 言罢竹石清就把桌上那杯没喝完的半杯液体一把泼了出去。 孙毅缓缓回头,无奈道:“那他妈是酒!” 竹石清鼻子抽了抽,嗯,的確是酒味,这才问:“好端端的喝什么酒啊?” “佟麟阁副军长,殉国了。”孙毅低著脑袋说道,“中午前线传来的消息,日军穿插包围了南苑的退路,副军长在大红门准备指挥部队撤退时,被日军流弹击中,阵亡了。” 佟麟阁,河北高阳人,牺牲时年仅45岁。 “没想到是真的...” 不曾想在西直门大街时误以为的一句流言,居然是事实,难怪自己到了外城感觉这么沉闷,想必是各部队也接到了相关消息,竹石清不禁有些担心,战事发展到如此地步,军心民心何以整顿... “还有更不好的消息。”孙毅接著说,“赵师长今早时奉命率领132师全师从侧翼支援南苑,不料在丰臺、清河一带被日军伏击,陷入重围,现在已经失去了联繫。” 提到赵登禹,孙毅几近哽咽,这是他在长城抗战时期的老上级,是一起扛著刀进敌营的生死兄弟。 “二十九军完了。” 竹石清听完只感觉平津已经大势已去,任凭神仙降世也难以挽回,战略要地已尽数失守,兵力数量已呈明显颓势,阵前主官英勇捐躯,城內市民骚乱不已,部分战將心存投降之念... 这个仗,怎么打? 孙毅整理了一下情绪,悲痛在那一刻转化为力量,他拍了拍桌子,义愤道:“日寇如此猖獗,我们就算是在北平和他们打巷战,也要让他们带著血进来!通知下去,今晚全团不睡觉了,都给我上永定门,以防日军夜袭!” “团长,守左安门的是否为阮玄武旅长?”竹石清忽然发问。 “是。” “这个人有投降的可能。”竹石清斩钉截铁地说,“他和广安门那事多少也有点联繫。” “確定吗?”孙毅有些迟疑,虽然竹石清的確一直是在跟进此事,但这个阮玄武还真不是一般人,他可是军中少有的中將旅长! 別看旅和团好似一级之差,地位上孙毅和他差著辈呢,即便是如今北平警备团团长顶著北平警备司令的名號,也就才是个少將军衔。 “十有八九。” 孙毅点点头,对於竹石清的判断,他不会过多怀疑。 “我现在亲自去一趟警备团,你速去整理部队,上永定门观测敌情,如果日军行动得快,今晚就要兵临城下!”孙毅起身收拾军装,又到大门口取下配枪匣子,別在身上,边忙活边跟竹石清交待。 ... 天空中残存著炫目的晚霞,日军的战机同晚霞相伴,向著北平城区而来。 听著脑袋上嗡嗡的噪音,驻防永定门的守军抬首望向天空,成群的日本战斗机快速驶来,紧接著,炮弹如下蛋般地倾泻到了北平城楼上,隨后又沿著永安路,一路炸到了正阳门。 沿街成了一片火海,隨处可以听见哀嚎声和哭泣声,许多市民还未逃出,葬生於浓烟之中。 竹石清几人正率队赶往永定门,看见天上盘旋著的战机,当即明白日军的进攻已然开始,他们要毫不停歇地一口啃下北平这块肥肉,在夜幕到来之前,日军的航空兵团正给予地面部队最后的支持。 京师外围共九门,若算上两个偏门,则是十一门,有时候门多似乎並不是什么好事,警备团团长王炳不得不分兵多处,还有一部分则需要维护城中秩序,此时此刻政府的公职人员已丧失任何作用,各职能机构也形同虚设。 平衡下来,永定门这个关键的当口,只有一个加强连驻守。 在轰炸的掩护下,日军的装甲车联队沿著公路线风驰电掣而来,三辆装甲车拉开架势,掩护后方的步兵大队席捲而来,一时间,永定门硝烟满天,枪声不绝。 城楼之上,麻包被方才的轰炸震得七零八落,儘管战士们十分有经验地猫在墙根的位置,但巨大的衝击力还是將不少人掀飞了出去,而伤亡较小的是位於中层的机枪暗格,这里早已打好了数个枪眼,以利於机枪手进行射击。 面对日军的衝锋,最先还击的正是暗格里的两挺机枪。 “嗖嗖嗖!” 两条火舌越过装甲车,瞄向了其背后的步兵方阵,城墙上的守军同一时刻展开还击,但迫於装甲车的衝击力,日军已逐步逼近城墙。 守军寡不敌眾,暗格在挨了敌人装甲车两发炮弹后,也彻底哑火,没人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若不是军训团及时登上城墙,永定门的失守就在此时。 向承宇先人一步跃上城楼,怀里抱著一挺捷克式轻机枪,赫然出现在墙体边上,朝著下面快要接近城门的鬼子步兵就是一阵突突。在其率领下,军训团顺利接管永定门阵地。 竹石清猫著身子往墙边跑了几步,快速地抽出脑袋看了眼外边,日军的装甲车已经开到楼下了,没看上两秒,竹石清赶紧又把脑袋缩了回来,隨后一阵“嗖嗖嗖”的气浪音就在耳边划过! 日军在有火力优势的情况下简直不讲道理! 前边装甲车压阵衝锋,后边机枪手火力压制,中间的步兵梯队移动射击还打得贼准! “都拿手榴弹出来给我砸!” 第78章 死棋(求追读、求票票) 这些娃娃兵第一次见到装甲车和那些老兵一个反应:懵! 就好像是成天玩著骑马砍杀的游牧突然遭遇了机枪的扫射,子弹打到其外表的铁壳上只能发出乒乒的声音。 还有部分时候肉眼都看不见的火溅射。 当竹石清喊掏出手榴弹时,他们还没有將手榴弹结成集束的意思,一个个愣愣地將手榴弹拉了线就给甩了下去。 密集的手榴弹掷下,倒霉的是日军先头步兵。 “不行啊!竹参谋!这不行!” 梁兮云带头在旁边大喊,隆隆的枪炮声充盈耳畔,使他早已丧失了对於声响的判断,他只是竭尽全力地嘶喊著,喊得脑门上全是汗珠,胸口也是急促地震颤。 “別他妈的乱丟!捆起来!捆起来!卸绑腿!” 竹石清只恨之前练兵的不是自己,他沿著城墙线一个个地拍这些娃娃们的后背,甚至怕他们听不见,自己还专门缠了个样本出来。 他就是有些心疼刚刚扔下去的那些手榴弹了,要知道军训团的装备可以说比最初的219团还要落魄! 这一把手榴弹的確是听了个响,但几乎是把全团一半储备给干光了! 眾人卸下绑腿,学著竹石清的样子三五人的手榴弹一集合,捆上一圈拉了线就往下拋! 在沙岗村和日军装甲车交过一次手,竹石清算是颇有心得了,从目前的战场环境来看,日军的装甲车种类还比较丰富,至少竹石清见了两种。 一种是沙岗村遇见的那种,长得像个铁皮车,车上有好几个机枪眼。 另一种就是眼前的这种,这类装甲车车型更大,脑袋长得像半块汉堡,直直伸出一个小炮筒子,一炮打出来威力还不小! 但无论是哪种,底部才是他们的核心弱点,此时依靠城墙防御,只要手榴弹能够落到车辆旁边,炸坏底盘或是引擎,即便是炸瘸一支轮子,那也能有效地阻碍战车前进。 这就足够了。 在手榴弹的攻势之下,日军的装甲车果然裹足不前,成为了城门底下的活炮台,但又限於仰角问题,除了机枪能打到楼上,炮算是完全失灵了。 由於缺少能够直接破开城门的大口径武器,加之装甲车失去机动能力,日军入夜前的第一波攻势也就草草结束了。 ... 狮子胡同,王炳和二十九军参谋长张伯亭在此处主持大局,此时此刻六神无主的不止城中的百姓,还有各部队的主官。 自佟麟阁將军殉国之后,其麾下的几千二十九军官兵也失去了消息,就地图来看,官兵们应当是被丰臺包抄过来的装甲部队截住了退路,恐怕现在正被南北日军捂在零星的村子里聚歼呢。 从此时便可得见丰臺车站的战略地位。 现在唯一还能取得联繫的是天津的宋哲元。 天津方面在得知佟麟阁牺牲的消息后,宋哲元悲痛欲绝,上报南京,南京政府追认佟麟阁为陆军上將,並电令宋哲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必须死守北平,並声称中央军正星夜兼程, 两日可达! 中央军的承诺本身可信度就不太高,二十九军还能坚持几个两日? 入夜之时,宋哲元倍感绝望地电令北平警备团王炳,告之如若今晚南苑的守军还未能突破重围,则警备团择机放弃北平,突围至宛平同冯治安部合兵,同时,他派遣张自忠星夜前往北平收拾残局,与日交涉。 “军长恐怕是还不知道日军今晚都打到永定门边上了。” 王炳苦笑著將誊写下来的电文扣到会议桌上。 席间的將领有人说撤,有人说打到底,有人抱怨宋哲元决策失利,有人开始吞吐壮志豪言准备以身殉国,以求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孙毅啥话也没说,一直盯著坐的靠前的阮玄武,在他的视线里,阮玄武大大方方地同周遭的同僚们讲话,甚至还说了自己准备如何和日军作战的巷战方略。 诸將七嘴八舌,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先打,不行再走。 会议解散,孙毅留了下来,准备同张伯亭和王炳匯报一下关於阮玄武的部分情况,儘管手上没有充足的证据,且此举有些僭越,如果处理不当甚至以后有被逐出军队的风险。 但此时,孙毅管不了那么多了,眾人离去他仍安坐在原地。 “孙团长?你有事要匯报?” 王炳和张伯亭正整理著手头的文件,见孙毅端坐於远端,遂而问了一句。 “报告!紧急军情!” 孙毅屁股还没完全离凳,刚想开口,就被突然闯进来的通讯兵打断。 “日军攻入左安门!” “你说什么?!” 张伯亭一个激灵,手里的文件跌落至桌面上,其间的各类稿纸散落开来,王炳稍显镇静,將通讯兵唤至身边,问道,“具体什么情况?” “具体什么情况不清楚,消息是三义庙的哨所打电话告知的,他们观测日军兵力不算多,顶多一个小队!” 孙毅字字听入心中,阮玄武刚走不久,怎么可能那么快抵达城门?不会。 他意识到无论阮玄武来不来开这个作战会议,其手下独立旅的叛逃都是必然发生的,最有可能的就是其暗地里和日军达成了某种共识。 “长官,若是左安门失守,要赶紧把永定门的守军撤出来!”孙毅不愿再纠结什么投不投敌的问题,他此刻只希望他的娃娃兵们不要被包了饺子。 王炳思虑片刻,转首就对张伯亭说:“左安门失守,阮玄武脱不了干係,伯亭兄,劳你速派一支小队追上阮玄武,若真是他吃里扒外,就地枪毙,到时候我与军长交代!” 张伯亭頷首示意,隨即离去。 王炳又看向满脸焦虑的孙毅,迅速展开了手畔边的城防图,將孙毅拉了过来,指著图道:“孙团长,日军拿下左安门,势必会巩固这个缺口,永定门的守军不能撤,而且要迅速將这支日军小队打出去!” “他们都是些娃娃兵,是佟麟阁副军长一手带出来的。”孙毅极不情愿,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们没有和日军正面衝撞的经验...” “我明白,我全明白!”王炳死死盯著孙毅的眼睛,“孙团长,全城还有一百万市民!要是被日本人长驱直入,那是什么后果!?如今只有你团距离最近!” 说著,王炳將手边的电话推到了孙毅跟前。 孙毅的脸上肌肉有些抽动,他想抬手去拨电话,但他抬不起来,不知出於何种情绪,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了。 他清楚王炳这个命令从军事意义上没有任何瑕疵,如果能一举將日军清扫出城,重新调兵遣將,重新安排防御,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 日军此时突入城內的只有一个小队,当军训团赶过去时,谁又能料到日军增兵到多少...这个电话打下去,这些娃娃们会面临什么? 王炳仍在盯著他,孙毅长缓一口气,一咬牙,抓过话筒,“噔噔”摇了两圈。 “给我接永定门!” 第79章 最后一战 永定门城楼上,医务兵紧张地抢救著伤员,阁內已然成为了一个简易的伤兵医院,学生兵们和老兵们躺在这里,做著简单的伤口处理。 幸运的是飞机的轰炸並没有摧毁这座门楼,而天已入夜,日军航空兵团的优势不復存在了。 当警备团指挥部的电话打来时,竹石清正在指挥城墙上的工事修筑。 “还是失守了?” 在城楼的侧后斜梯上,竹石清从通信兵背后的匣子里接了这通电话,而战前那个担忧的问题此刻还是变成了现实。 “日军目前突入了一个小队,王长官命令,抽调一个营前往左安门,將日军打出去。” 对头是孙毅的声音,但並不像平日里那般富有激情。 “团长,我明白!我会亲自带人夺回左安门,请团长转告王长官,竹石清保证完成任务,另外,为防缺口进一步扩大,还请王长官速遣援兵,於左安门后方当道口布置防御阵地。” 竹石清的声音极为响亮,王炳站在孙毅边上,都將这鏗鏘之言听得字字清晰。 “好啊,实乃我军中之楷模。” 电话掛断之后,王炳也为永定门的这位名为“竹石清”的小伙子叫好,但突然又想起了些什么,转首问孙毅:“孙团长,这位莫非就是南京方面上个月派来的那位参谋?” “正是。” “这回倒是让南京看了我二十九军的笑话了。”王炳轻嘆了口气,右手拨弄了一下桌案上的草图,闷声道,“孙团长,我把直属的警卫连和手枪连配属给你,你带人前往左安门支援他们,日军好不容易打开了口子,断然不会轻易放弃。” “是!” 孙毅一听王炳如此讲义气,方才的沮丧顿时拋在脑后,只要有队伍在,他就有机会能把这帮孩子拉出火线! .... 张伯亭带著人乘军用吉普追了阮玄武好几条街,奈何在夜色的掩护下这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沿街居然还碰上了几个独立旅的兵,一番打听之下才搞清楚怎么回事。 阮玄武內心认为北平城已不可守,便以“保全全旅官兵性命”为由,同日军协商,由独立旅打开城门,但日军必须答应不向独立旅开枪。 张伯亭听得心中闷火直烧,好端端一个独立旅就这么简单被日军缴械收编了,而阮玄武本人,他更聪明!他让手下都缴械了,自己却是跑了! (后面阮旅长开启了流亡生涯,先到了香港,后来回重庆又当上官了。) 如果真是一个小队的话,带一个营绰绰有余,但日军打开了缺口岂有不增兵的道理,即便是兵力增加一个中队,那光靠一个营也是万万顶不住的,竹石清靠在斜梯的棱面边上陷入了犹豫,片刻之后,他將谷川寧唤了过来: “谷连长,永定门就交给你了,左安门失守了,日军已经进城了,我只能给你留一个连,其他人我都要带走。” “没得说的竹参谋,人在门在。”谷川寧眼神坚毅,背后大刀的横面上还残存著已凝固已久的日本兵的血渍。 101看书 海量好书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寻 全手打无错站 “交给你了。” 事態紧急,竹石清深知时间就是生命,永定门城楼上当即发起了集结令,最终决定由向承宇、谭海、竹石清各领一支队伍向左安门方向增援。 一路经天坛,出三义庙,袭击日军侧背。 另一路走玉清观,沿铁路线阻截日军前进步伐。 最后一路沿大石桥,在放生池构建防线,以防止日军窜入城中。 竹石清点著地图,一一做好布置,吩咐完毕后,他环视眾人:“谭营长,向营长,我们並肩作战已一月有余,如此战为吾人最后一战,我竹石清无悔与诸位兄弟在此地共赴国难!” 自七七事变以来,219团始终在杀敌守土的最前线,在这半月里,只有在宛平的两日眾人没有打仗,此外的每一分每一秒无不紧握钢枪,手持砍刀,要和日寇拼个你死我活。 如果人生註定要有个终点,那自然是要像佟麟阁將军一样,喋血沙场,马革裹尸! “不胜不归!”谭海作为在场军龄最大的营长,带头喊出了这豪迈之音。 夜色之下,以学生兵为主力的增援部队自永定门城门而下,又將奔赴左安门设防,竹石清领著队伍下楼,竟发现街边在漫漫夜色下摆著许多长桌,在火光的映射下眾人看清了桌上所摆之物。 是食品。 当枪炮声真的降临到北平的城头上,躁动的北平市民瞬间沉寂了下来,娃娃兵们在他们的眼眸注视下倒下,沉默的北平市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表示著对於这场保卫战的绵薄支持。 市民们在门户紧闭之下,聆听著街上阵阵匆忙的脚步愈来愈远。 日军兵不血刃拿下左安门,驻扎在丰臺的联队指挥部里几乎已经开起了庆功宴,夺取北平这座古都的首功即將记到远在朝鲜的20师团的头上,全军上下都很享受这股“救世主”的衬托感。 这也使得他们越发急功近利,如果能先一步踏进中南海,踏进紫禁城,那將使他们成为日后军中的光辉传奇。 永定门作为外城中轴门,距离左安门的距离並不遥远,仅仅只有四公里的路程,竹石清带队抄天坛小路,沿三义庙直扑左安门侧翼,急行军之下,不到半个小时,左安门就已经近在眼前。 三义庙此时已被日军占据,庙院內外闪烁著焰光,小队的日军围著庙身正在巡逻。 “小鬼子动作好快!” 方文坚作为全连前哨,看明了情况后一溜烟跑了回来,“石清,肯定不止一个小队,光这庙边上就一个小队了。” 眾人蹲伏这几堵建筑之后,竹石清打开地图,又让梁兮云举来火把照明,问道:“我们现在在哪?” 梁兮云將图一指,“曹家园,前边就是三义庙了。” 竹石清回忆著刚刚从天坛急行而来时,走过了一座铁路桥,桥下应当就是內城段的护城河,如果日军想要包抄永定门后路的话,占领三义庙这个前哨是必须的。 “看来小鬼子还是念念不忘永定门。”竹石清沉吟道,“攻入內城最快的方式就是打下正阳门,如此北平就被日军一分为二了。” “我看日军立足未稳,先打下三义庙,我们居高临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方文坚瞄向三义庙的两端,“我们沿两翼缓坡前进,即便是门楼下还有日军,我们也可以依据有利地形和他们周旋!” “那就打吧。”竹石清收起地图,咬牙道,“传令下去,今晚都別节约子弹,和小日本子拼了!” “拼了!” 第80章 拉锯之势 此时驻扎在三义庙內的是日军20师团77联队井村大队。 77联队是一个纯种的步兵联队,同攻打永定门的装甲联队相比,其待遇可以用亲妈和后妈来形容,但率先踏进北平城的却是这个后娘养的联队,这使全联队上下备受鼓舞,犹如出了一口恶气。 由於此时日军的主力仍在南苑至丰臺一线围歼赵登禹的132师以及佟麟阁下辖几个旅的残部,真正被用以攻打北平城区的兵力並不多。 因此,联队给井村大队的命令是扼守左安门,抢占三义庙,待到天明配合航空兵团以及装甲联队再度攻袭永定门。 在中国战场上,无论是日军高级將领还是基层的指战员,他们之所以钟爱纵深穿插,分割包围的打法,其主要原因是因为他们迫切地希望消灭中国军队的有生力量。 中国何其之大,这一点日军大本营心知肚明,打下一城一地远不如彻底消灭一师一旅,但可惜,早期的日本狂热派少壮军官还未能形成这个理解。 自明朝时期就积淀已久的对於北平这座皇城的渴求,在这一刻几乎达到了顶峰。 井村大队突入北平后,井村大队长下令一个小队进驻三义庙搭建指挥部,一个中队巩固门洞出入口,其余部队继续扫荡前进,或许是昔日128个日本兵拿下承德的战例给了他信心。 128个日本兵就能拿下一个省,我一千人的大队不说拿下北平全域,至少拿下外城岂非绰绰有余? 正当他挥舞著长刀率队北进之时,三义庙传来密集的枪响! 二十九在此安置的哨所刚刚被他们拔除不久,布置指挥部的日本勤务兵没有想到中国军队来得如此之快,他们正在庙堂中布置作战地图,牵拉电话线,悬掛日军旗帜,扭头看向堂外时,院口的日本兵刚好被击毙倒地。 “八嘎!” 带头的鬼子副官很快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来不及去憎恨井村大队长的脑残决策,他当即命令周遭的几个勤务兵准备反击,刚布置好的长桌被他们一脚踢翻,径直抵到门口。 而三义庙的墙后,中国军队的脚步声如期而至,鬼子副官低著脑袋,两手紧握著隨身佩戴的被称为“鸡腿擼子”或“王八盒子”的南部14式手枪,浑身紧绷地瞄向外侧的庙门。 四面的枪声渐趋停下,鬼子副官虽一言不发,但他的內心还不想这么早为天皇献身,他期盼著他的井村大队长听见枪声能够火速回援救他於水火。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但下一秒,庙门就被一脚踹开,映入眼帘的是成群的中国军队突入庙中。 “射击!射击!(しゃげき)”鬼子副官疯了似地嘶吼著,但手头这几桿枪並没有给踹门的方文坚一行人造成什么大麻烦,反倒是捷克式一篓子的子弹將他们几人同桌上粘附的地图打得血纸横飞。 竹石清站在三义庙的左侧缓坡之上,端著望远镜看向更北的方向,在视野里能够清晰地看见日军所举的照明火,但具体日军有多少人,他还无法判断,但就三义庙的布置来看,应当不会少於一个中队。 而在左安门城门门洞处,日军驻防的一个中队兵力见三义庙被中国军队偷袭,当即开始组织反击。 黑夜之中,双方还存在著地势上的差距,竹石清看不清对方有多少人,只知道源源不断地朝著三义庙突进而来。他当即令方文坚率部守住庙西南缓坡,挡住左安门处攻击上来的日军。 自己则继续在庙西北这处平台,盯住日军北进军队的动向。 西南缓坡处,方文坚於阵前瞅著这乌泱泱的人就往自己这来了,不远处还传著日军歇斯底里的衝锋配乐。 “方大哥,鬼子来了!”梁兮云指著前边晃晃悠悠的人影以及压在日军阵脚的火光,惊喊一声。 “个斑马的老子又不瞎!”方文坚骂了一句,將梁兮云往后推了推,“让弟兄们找掩体,日军摸黑进攻我们占优!都他娘別乱打,都瞄著那个路口打,到时候听见鬼子叫唤那就打中了!” 摸黑作战,也就谈不上什么瞄准不瞄准了,只要做好火力封锁,日军决然过不了这个口子! “打!” 方文坚一声令下,左右两侧早已架设好的长枪短枪同时开火,枪口处的火焰在黑夜里宛若星火点点,带队衝锋的日军小队长只感觉满山都是支那军,这密集的枪火有如鬼火一般,压得日军抬不了头。 手雷和手榴弹成为了近距离夜战的有效杀器,日军有著良好的军事训练,他们能够精確地卡好香瓜手雷的爆炸时间,使得手雷落在敌人脚下的时候让其无所反应。 正面强攻不下,前队的日本兵便后撤一步,摸出手雷,拔出拉环,往钢盔上一磕,朝著枪焰產生的地方扔去! “轰轰”数声,爆炸產生的短暂明亮下,中日双方的战斗身形若隱若现。 爆炸在梁兮云右边不远处发生,好几个刚刚还在说话的哥们好像被掀了下去,在黑暗中他看不清是谁没了,也看不清右边还剩多少人,他直直端起枪,也找不见目標,朝著方文坚指的地方就是打。 打完一枪,拉好枪栓,再开一枪! 军训团的大部分士兵重复著这一动作,同老兵油子不同的是,作为学生兵的他们极少会在战场上耍自己的小心眼子,他们不惧牺牲,长官下什么样的命令,他们就执行什么样的决定。 原本身在永定门的他们,並不会考虑这一趟支援左安门会不会使自己丧失宝贵的生命,他们只知道北平的存亡,需要靠自己来坚守。 当耳畔能明显听到嗖嗖的声音,梁兮云便意识到日军已经瞄过来了,搞不好下一发就要打中自己脑门!这时他就会下意识地转移下阵地,往其他人的人缝中钻,或是寻找半人高的石头猫著脑袋先避一避,过个十秒左右再冒头。 “都不要节约子弹!妈的今晚和鬼子们拼了!” 左手边不远处,方文坚依然在眾人的背后,提醒著这群学生兵作战技巧和战场要领,而在三义庙东北侧的竹石清,死死盯著北进的日军动向,自战斗开始,观望到现在,已有差不多十分钟左右。 那股日军已然有很明显的掉头趋势,不用想这一定是日军的主力部队,竹石清屏息凝神,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际边不见皓月,更没有繁星。 如果谭海和向承宇不能及时出现在攻击位置,那日军完全可能先把自己手上的这个连吃掉,再继续前进。 庙西南的战斗还没有结束,战场环境瞬息万变,只能一赌了。 第81章 撤退令(感谢『猛踢瘸子那条好腿儿』兄弟滴打赏) 北平城內,关注著前线战局的不止有北平警备指挥部,还有东交民巷內的日本兵营,以及各国使领馆。 封门闭户掐灯的街头巷尾,这里是为数不多灯火辉煌的地方。 身在兵营內的日本文职人员、特务机关乃至於日本临时侨民,似乎都想在这纷乱之际出来分上一杯胜利的果实。 其相毗邻的英法使馆內,各国分部大使正操持著打字机同国內取得联络,分析著眼下的中国格局。 由德国人注资开办的私人医院此时紧张地忙碌著,他们在入夜前就同警备团指挥部取得联络,声称德国人愿意为因护城战斗而负伤的中国士兵无偿治疗。 城中的市民大抵分作三派: 逃难派早已收拾行囊,已在各个城门楼子徘徊了一整天,其间还遭了竹石清一行人德胜门的骗局,此刻依然拥堵在靠北的几条门洞前,企盼著二十九军官兵能做个人,放他们跑。 苟安派是绝大多数市民的普遍写照,他们大多三世乃至四世同堂,百年来定居北平,从未远去,家族成员眾多,没有长远逃难的条件,只能待在家中,静候时局的变化,某种程度上,他们已然做好了在日本人治下艰难生存的准备。 乞降派的市民家中已储备著日军进城时的欢迎旗帜,这一类人往往是旧政府的公职人员,希望在日后可能建立的维持会或“自治”政府中谋个差事。 与此同时,王炳收到了一则令他更为绝望的消息。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驰援南苑的赵登禹师长,在和日军的搏杀中不幸牺牲殉国,这位冯玉祥卫兵出身的少壮师长,倒在了这片热土之上,弥留之际,他仍紧握钢刀,仰望苍穹,似乎再次回到喜峰口的那个晚上。 不撤不行了。 王炳同张伯亭二人在狮子胡同下决心后,但如何撤退成了个难题,目前左安门陷入苦战,王炳方才还把两个警卫部队派去支援了,现在投入战斗的不会少於一千人。 身为参谋长的张伯亭內心的算盘打得很清楚,要带著所有人走,不现实。 且要想全身而退,就不能放日军肆意入城,否则席捲至城北,届时谁也走不了。 “当下之计,立刻通知德胜门和西直门的守军,命令百姓往德胜门集合,军队往西直门集合,三更准时开门。”张伯亭背著手,站在指挥部的门口,不知是请示王炳还是要求王炳,总之这句话,他生硬地说出来了。 王炳一把將张伯亭拉了过来:“伯亭兄,城南还有千余子弟在和日军苦战,我们走了,他们如何撤出来?” “撤退岂能无人断后?”张伯亭眼里带著杀意,其言辞更为决绝,“不仅不能撤,撤退的消息暂时不能告诉他们。” “你这是把他们往绝路上逼!”王炳落寞地站在指挥部中堂悬掛的巨型地图下,“我坚决不能同意!你可以让他们执行断后任务,但绝不能让他们都死在这里,佟长官已经殉国了,这帮孩子就是他的血脉!” 提到佟麟阁,张伯亭终於还是动容了,他缓缓回身,勉强將条件打了个对摺:“但现在不能说,至少得等到我们准备清楚。” ... 三义庙,西南坡段。 日军发起进攻的这个中队三次衝锋都受到了方文坚的顽强阻击,守军占据著天时地利的绝佳因素,使得这次衝锋打完,这个中队已无力再向三义庙主坡进行衝刺。 “竹参谋命令!全连呈攻击队形,打下去抢占左安门!” 方文坚刚缓上一口气,准备把梁兮云拉过来吹会牛,竹石清就派人跑过来下达新命令了。 “打下去?”方文坚有些迟疑,朝著竹石清站的位置瞥了两眼,那小子还端著望远镜盯著呢,“知道了!” 身侧的梁兮云颇为不解,凑近脑袋问道:“方大哥,我们守在这不是挺好么,伤亡小,日本人打不上来!” “看样子是鬼子回援了。”方文坚起身解释著,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如果日军大队回援,我们必须在门洞处截住他们,否则通道被他们夺去,日军后续部队就会源源不断涌进城!” “问题是看不见。” “夜里打衝锋还管看不看得见?”方文坚用力按了按背著梁兮云背后的红缨刀,“发挥二十九军的传统,用刀干他们!” “明白了。” “待会跟在我身后明白吗?別自个一个人瞎冲!” “明白,跟著方大哥,有肉吃!”梁兮云两眼放光,在他心中,此刻方文坚的形象何其伟岸。 方文坚的风格就是说干就干,要砍鬼子他绝不含糊,透著寒意的大刀片子如今握在这帮孩子们手上,在火色面前闪著肃杀的光芒,距离左安门这百来米的路径上已挥洒了太多的鲜血。 “杀下去!照著他们脑袋上砍!” 方文坚一个箭步顺著缓坡奔走而下,振臂一呼带著上百年轻的战士鼓譟衝锋! 地动山摇的动静震得整座小山几乎在摇晃,脚下踏著小鬼子余温未冷的尸首,朝著远处隱隱透光的左岸城门,伴隨著嘴里绵延不绝的喊杀声,门洞里的日本兵慌了。 刚在门洞內歇脚没超过十分钟的鬼子中队长听见这漫山的动静內心是又惊又燥,他慌忙走出洞口,一边摆著手势让左右架设机枪阵地,又招了两个日本兵带著军用手电筒过来试图看清情况。 但这股杀声逼近的实在太过迅速,鬼子中队长当即拔出战刃,嘴里怒吼一声:“迎击!” 夜色之下,这个几乎要被打残的中队也赌上最后一口气,面对中国守军的主动出击选择反衝锋还击! 刀剑碰撞之下,战场上横亘著“叮叮吭吭”的刺耳声响,方文坚在阵中挥舞刀刃,只能听见皮开肉绽的“斯拉”音,日军也杀红了眼,战至白热化时分已然不分敌我,见人就刺,看见黑影就上去扑倒。 这帮学生兵虽系统学习过砍杀技巧和持刀动作,但真到了这时候,出於本能,人人都成了切菜的厨子,大刀被玩成了菜刀,没有別的战术,就突出一个唯快不破! 首当其衝的就是梁兮云,他只有一个动作,他的挥砍永远是从自己的脑门前砍向对方的脑门上!要是砍中了就是对面开瓢,要是砍不中或是被挡了就立刻再砍一轮,总之他有的是蛮劲! “好小子,杀得好啊!” 方文坚见这小子使不完的牛劲,自己偏偏好这一口,一把就把杀红眼的梁兮云拉了过来,“走!我带你去把那个中队长砍了!” “好!” 倘若这是白天,梁兮云或许会被自己布满血丝的双眸以及满脸的血斑所嚇到,但彼时他已然忘却了恐惧,忘却了自己曾经是个学生,取而代之的是復仇的野兽! 双方交错之下,城门处尸横遍野,一个中队的日军终究是难以阻挡这凌厉的衝锋,鬼子中队长架著指挥刀,浑身已疲惫地颤抖,他的目光中两个黑影朝他奔杀而来。 “啊啊啊!”他怒吼一声,舞著刀迎了上去。 哐当! 手里的指挥刀被一股巨大的衝击力给打飞了出去!半失去知觉的手心此时震得生疼,当他的惊恐的目光正视前方时,一把大刀径直落到额头之处。 下一秒,眼前已是一片暗红。 第82章 使中华民族永存世上(4.4k)【求追读、求票票】 “妈的,累死老子了。” 四面的杀声逐渐平歇,靠著墙根的方文坚一屁股就坐到地上,嘴里粗粗喘著大气。 城外的夜风自狭小的门洞穿梭而过,一股血腥之气蔓延开来。 “贏了!我们贏了!”梁兮云兴致勃勃地跑向方文坚,忽地脚下一个踉蹌,一下子栽倒在方文坚怀里,“妈的!这狗日还绊我!” “你个斑马的!砸死老子了!” 方文坚顺势接过梁兮云,嘴里骂著將他甩到了一边,梁兮云摔了个滚但还是压不住笑,又凑了过来,喜道:“我们夺回左安门了!” “行了,別嚷了,待会前头的鬼子掉头回来,还有一场大战呢!赶紧到处找找,小鬼子荷包里有烟的给老子整包来,手都麻了!” “好嘞哥。” 梁兮云一切照做,转身就开始扒拉地上的鬼子兵尸体,什么香菸、王八盒子都被他薅了出来,又急火火地跑来递给方文坚。 点上一根之后,方文坚这才提振了一番精神,自己抽舒服了又把烟从嘴里拿出来,递给梁兮云:“来一口,爽得很!” 梁兮云皱著眉头,身子不自主地向后躲了躲。 “怎么?你一个大男的烟都不会抽?” “不是,这大半包烟呢,哥你给我根新的成不?”梁兮云撇撇嘴,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方文坚还未放入口袋的烟盒。 “妈的,你是嫌弃老子!”方文坚嘴上恶狠狠地骂著,手头上赶紧抽出一根递了出去,“老子还不是想省著点抽吗!” “鬼子来了!” 前头有战士喊了一句。 方文坚当即警觉起来,屁股一收,整个人直立起来,右手顺带著將梁兮云也拽了起来:“弟兄们!子弹打空!再拼刺刀!” 站到阵前,眼前的黑色阴影间隱隱见得大队的黄皮士兵列阵而来,密集而错乱的脚步足以说明这伙日军是保持著衝刺姿態!他们浑然不顾这正前方的中国军队是否已经架设好了火力点。 井村只想拿回这该死的左安门! 如果真的让中国军队给堵在北平给灭了,那前半夜的所谓荣誉就会彻底沦为整个陆军的笑柄,帝国的军队还没有经歷过这种失败! 作为受过系统军事训练的初期日军,他们深知夜战对於他们的不利,在进逼左安门的途中,井村下令有中阵的日军將两侧的木製建筑通过爆炸、点火等方式进行燃烧作业。 同时,井村集中所携带的所有“怀中灯”与“军用手电”並以口哨为令,最大程度为衝锋扫清障碍。 在两里外的左安门前,军训团已严阵以待。 “都给我听好了,谁都不许给我节约弹药,就朝著这条街的方向,待会都给我使劲擼!没子弹了就给我捡鬼子的枪干,不到最后不许出去肉搏!” 方文坚心里可不傻,这来的明摆著是日军主力,人数处於明显劣势的情况下,给予敌人杀伤才是最为划算的。 竹石清站在高点,他在等待著北面的枪响,但不知出了什么缘故,北边的夜幕里至此时还处於一片静謐之中。 ... 当孙毅带著支援队伍火急火燎奔走在正阳门大街上时,他看到了成群的人们向北而去,而街边的角落里,闪烁著簇簇火焰,各个机构的公职人员正紧急焚烧著关於政府的一切文件。 左手边的东交民巷灯光璀璨,右手边的政府部门火光遍地。 孙毅大感不妙,自己明明是去救应左安门的战场,为何全城上下瀰漫著一股出逃的气息?莫非刚刚在指挥部的壮志豪言都是扯蛋? 孙毅当即命令队伍停下脚步,他阔步走到路口中央,隨手钳住一个准备从身边窜过的赤膊年轻人,质问道:“你们都跑什么!” 那年轻人早已离心似箭,此时哪里管孙毅问了,嘴里嚷著“德胜门开了”就挣脱著跑了出去。 “娘的。”孙毅叉著腰逆行在人流之中,一个回眸,他看见了手边的北平警察局。 北平警察局院內,局长米永华已恢復工作,他正紧急带著全体警员在成捆的文档资料中翻查著北平市民的户口信息,正忙碌著,一个身著军装的人持枪进入了院子。 “局长在哪!?”孙毅咆哮一声,但四下並没有人理他。 只有米永华颤颤地抬起脑袋,轻轻举了个手,站起身来,又因为起得太猛,两眼一黑差点昏过去。 在院子的角落里,烧成灰烬的文档材料已堆成了一座小山。 “为什么现在就开始烧文件了!?”孙毅心里也差不多有了答案,但他还是愤愤地问道。 “长官,上头下令撤退了。”米永华恳恳答道,“王长官命令我们警察局,务必要把二十九军所有军官的家眷户口烧毁乾净,以免鬼子进城了难为他们。” 孙毅將米永华推到一边,亲自上前扒拉著这堆积如山的材料,他沉默了。 “长官,您可能没收到命令,上头说政府人员和军官都往西直门去,西直门三更就开门。”米永华跟上一步,提醒了一句,又抬起右手腕看了眼表,“按时间来说,现在已经开了,您快些带队伍撤出去吧。” “娘的,一帮畜生。” 孙毅愤恨地摇摇头,无奈地转身要走,走到院子口又停了下来,回身道,“这么多东西,找要找到什么时候去?直接一把火全烧了,既然下令撤退了,你们也赶紧出城。” 米永华没有接话,只是陪著笑脸把头点了点,目送著孙毅离去他才开始继续工作。 离开警察局的孙毅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他搞不明白二十九军何时变成了这个模样,昔日被全国讚誉的抗日先锋此时去哪里了?在巨大的心理落差下,他指挥部队继续向左安门开进。 而米永华的警察局是撤离前最为特殊的单位之一,由於掌管著全北平的户籍资料,他们的善后工作极为复杂。 若是一把火將户籍资料全部焚毁,这无疑会给选择留在北平的这几十万百姓造成巨大的麻烦,但如若放之不管,日本人就有可能以名册为基础,顺藤摸瓜找到这些中国军官的滯留家眷。 漆黑的夜里,米永华想起了许多曾经在北平的岁月,他曾圆滑地游走於各个机关之间,也曾带领侦缉队给不少的市民造成过麻烦,在不知名的馆子里蹭吃蹭喝,有人会为了巴结他时不时的给他递烟送礼。 在明亮的火焰光泽下,米永华却感受到了一抹悲凉,独属於这座城市的厚重与悲凉。 在警局完成焚烧任务后,他又吩咐人將完好的户册重新放置好,当这些年轻的警察步入警局內进行归纳整理时,猛地听见外头一声清脆的枪响。 眾人纷纷跑出来看,米永华歪在墙边,右手耷拉在地上,一把驳壳手枪安静地斜在边上。 ... “攻击!攻击!攻击!” 井村如同一头髮了疯的野狗,在队列的最前端鼓励手下的士兵勇敢地向前突击。 在火光的照耀下,双军再度交织在一起,声嘶力竭的杀声在这条不长的街面上久久迴荡,这股日军宛若一个巨大的铁坨,一刀砍上去震得自个手疼。 紧急时刻,向承宇和谭海终於从侧翼两个方向冒著光亮衝杀而来。 潘家窑、玉清观、万柳堂、放生池沿线的宽阔区域內,每一寸土地都在发生战斗,每一次交锋之下,都有人倒下。 铁轨上,房屋里,池沼边,门楼下。 无不火光冲天,无不哀號遍野。 双方早已杀红了眼,战士们不知自己在哪里,也不知敌人有多少,只知道一刀接著一刀,能砍三个鬼子那就是赚! 由於兵力薄弱,方文坚所坚守的门洞还是遭到了日军的突破,整个井村大队已完全陷入了混乱,他们早已不做要第一个踏入中南海的美梦,他们此刻只想抓住这门楼的救命通道。 几乎可以用夺门而出形容这股日军的疯狂。 身后遭到了中国军队的坚决袭击,日军不再顾及协同作战,有序还击那些路数,先离开这座要狗命的危城才是重中之重! 方文坚带队撤到了三义庙上,被迫让开了正面,完整的一个连此时已人数寥寥。 “方大哥,慢点,有点走不动。”梁兮云嘴里有些咳嗽,咬著牙跟著方文坚的步子,但怎么都跟不上。 方文坚满头热汗,嘴里咧道:“你们这些娃娃,平时就是缺乏锻炼,以后跟著我打打拳,练练武,就跑的动了!” 但下一秒就听见“扑通”一声,他猛地回头,看见梁兮云倒在地上,腹部的那块衣服被鲜血染得通红! “小梁!”方文坚嘶吼一声,转身扑了上去,抽出右手將梁兮云一把托起,搁至怀中,左手迅速撕了一块衣服上的短布,死死摁住梁兮云的出血口,“妈的,挨刀了都不知道,你他妈读书读傻了!” 险些昏过去的梁兮云被方文坚这双大手给晃醒了,腹部钻心的痛这才贯穿全身,整个人触电般缩在了一起,看样子自己是挨了一刺,但的確是没感觉到,也就是方才筋疲力尽,脚下一软... 不远处的竹石清闻声而来,见此场景急唤医务兵过来紧急止血,从玉清观带队而来的谭海此时也上了三义庙。 “竹参谋,团长来支援我们了。”谭海快步跑过来道了句,“他娘的,小鬼子在大石桥布置了火力点,压得我们死活过不了,要不是团长及时带人从侧面杀到,恐怕你们就要遭殃了。” “伤亡情况怎么样?”蹲在梁兮云边上的竹石清仰著脸问。 “还好,没有伤筋动骨,建制还在。”谭海回道,“对了,团长让咱们撤,上面已经下令放弃北平了。” “放弃?”竹石清拧著眉头缓缓起身,他不禁探到坡前,指著正在逃命的日本兵,“好不容易把这伙鬼子赶出去了,我们自己先放弃了?” 竹石清何尝不明白北平终究不可守,撤离的命令早晚得下,但这个命令下在今晚,他的確有些无法接受。 “走吧,我看这北平也没什么守的意义,听说广安门那边也打上了,万一那边顶不住,我们就被捂在里面了。”谭海劝慰了一句。 广安门的战斗是在指挥部下令弃城的命令后才打响的。 在东交民巷的日本人很快洞察到了守军准备撤离的意愿,他们利用租界內的电台紧急和城外的驻军联繫,要求他们藉此守军薄弱之时,一举拿下北平。 在这样的情况下,丰臺车站紧急出动一个大队用以攻袭广安门。 故而从事实层面来看,守军的仓促北撤使得这座古城在后半夜几乎是四面楚歌。 此刻的中南海里,到处是遗弃的军装,废弃的军用吉普车,散落的枪枝以及成排成列刚刚磨好的杀敌大刀,在德胜门至太平庄的广袤村路上,北平的市井百姓推著车,举著火,怀里带著襁褓之婴,背后挎著一个背篓。 大多数跑出北平的军人也都卸去军装,混入平民队伍,他们的著装十分干练,背囊里除了一些即食的乾粮和换洗的衣物,浑身上下就只剩跑路前政府发的两块大洋的路费。 他们的目標是保定,但真正能走到保定的人並不多。 高级將官乘吉普已先行一步,落在后方的,是一条绵延不绝的迁徙大军,没有人知道前路如何,他们只知道朝夕相处的北平在今夜之后,有可能永生难以復见。 许多人在行进的过程中还会不住地回头,他们在雾色瀰漫中还能看见城內的点点星火。 最后撤离的是孙毅的军训团,他此刻已没有別的念想,带著这票孩子去保定,去武汉,保住佟麟阁副军长的血脉,保住中国的未来。 方文坚將梁兮云背著前进,眾人自西直门而出,踏上了前往保定的征途。 “小梁,我看咱俩投缘的很,等你伤好了,跟著咱俩回南京吧。”方文坚头稍稍偏了偏,用余光扫了一番伏在背上的梁兮云。 梁兮云呵呵笑了两声,婉拒道:“我还是跟著团长吧。” 孙毅从旁边冒了出来,拍了拍梁兮云的背,讚赏道:“不错不错,还没忘了我是你团长呢。” “团长,你今后什么打算?”竹石清幽幽问了一句。 “打鬼子唄。”孙毅摊了摊手,但又严肃起来,“但我准备换个地,不想再待在二十九军了,我想带著这帮娃娃们去投別处。” “回南京如何?”竹石清发自肺腑地提议了一句。 但孙毅还是摇摇头,笑道:“我孙毅是个粗人,要是去了你们那地,搞不好要得罪谁,如果真给你惹了麻烦,岂不是我这个做哥哥的罪过?” 在孙毅看来,只要人在,这些娃娃们在,中华民族就有未来。 一个民族想要恆久的延续下去,首先要后继有人,其次是文化不死。即便是今日撤出了北平,但中华民族必將永存於世。 竹石清附和一笑,也不再劝。 北平城內,北平西站交通处办公室,林宏文已换上一身崭新的中山装,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办公位上,如同他和竹石清曾说的,他没有选择离开这片故土,他將同这座古城一道,去面对明天的命运。 翌日清晨,天降大雨,北平沦陷。 第83章 未来(感谢『猛踢瘸子那条好腿儿』兄弟打赏!) 奉命前往收拾北平乱局的张自忠在拂晓时刻才从西便门入城。 当他入城之时,日军已经自广安门、永定门、左安门三处涌入城中,一直盘踞在东交民巷內的日本政客此刻也走上北平的街头开始肆意欢呼。 北平四郊此刻已遍布日军,张自忠见形势不对,无奈之下他临时躲入德国人开办的医院。 在大雨的浇灌下,日军停止了继续向南进军的脚步,转而开始一心收拾平津残局,日军20师团掉头南下,凭藉畅通的铁路干线,自丰臺转廊坊一路南下,与负责天津防卫的三十八师在下午展开了交锋。 北平沦陷同日晚间,天津沦陷。 宋哲元率领二十九军的军政官员以及组织机构撤往保定,次日,北平天津两地维持会组建。 ... 这场暴雨阻滯了日军南下的速度,但同样给数万百姓的南下之路造成了严重阻碍。 雨水灌入田地之中,广袤的农村成为一片泽国,土质被水浸润得软糯不堪,一脚下去就是一个大坑。 在离开北平时,由於缺乏系统地管理和组织,大多数人没有固定的逃命路线,只知向西奔走,七绕八拐之下,不少兜著圈子愣是过不了永定河。 军民混在在一起,一路上少有交谈,偶发说笑也很快平歇。 同那些乘著吉普远去的高级军官不一样的是,平民们至多只推著一个简易双轮木板车,通常是皮肤黝黑的赤膊大叔拉著家中的几个小孩,一路谈天论地,挤眉弄眼,儘可能將这离家之痛降至最低。 约是走了三天,伴隨著这时下时停的夏雨,孙毅率队一路走走停停,总算是到了保定。 此时的保定,儼然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收容所,沿街儘是耷拉著脑袋的光膀子男人,以及头髮糟乱而面色发黑的女娃,前线下来的难民和溃兵每天从四面聚拢而来。 一路走来,竹石清只觉得隨行的人似乎越来越少了,好在他们毕竟是正规军,军纪也算是溃兵里较为严明的,加之小伙子们正血气方刚,这沿途下来没有人掉队。 宋哲元一早到了保定,在北平与天津失陷的当天,没有等南京监察院对他提出弹劾,宋哲元便自解兵权,请辞二十九军军长一职。 在瓢泼的大雨下,宋哲元可谓是心情灰暗,从长城抗战时的全国讚颂,到此时举国上下纷至沓来的责难,他自觉无顏面对全体国民,在漫漫的军旅生涯中,他已然难以为自己找到继续置身於军中战场的合適理由。 儘管南京方面仍勉励他继续率领二十九军继续抗战,以图抗战之最后胜利。 但悲愤交加下,宋哲元仍於八月初通电全国,宣布正式辞去二十九军军长的职务。 算上王炳交给孙毅的增援部队,孙毅手头仍保留著超过七百名的少壮力量,他將留在保定,接受当地的整编,带领佟麟阁將军悉心照料的火种,继续他们的抗战故事。 人生漫漫,岂能无別。 竹石清深知自己和西北军的故事结束了,这一天他和方文坚换上便衣,准备乘专列南下,继而奔赴南京。 “石清,你瞧,那是团长不?” 两人背著行囊,摇摇晃晃地前往火车站,这里早已挤满了人,而在火车站必经路段的一处街角旁,孙毅领著一帮孩子等著送他们。 方文坚这么一说,竹石清踮起脚,瞄了两眼,喃喃道:“好像还真是?” 事实上竹石清是不辞而別,天知道孙毅是哪里来的消息,来都来了,竹石清只好迎了上去,刚走到孙毅跟前,眼睛就已然有些酸涩了。 “团长,下著雨呢,別让这帮孩子们淋著了!”竹石清扯了句閒言,眼神避开了这帮孩子们坚毅的目態。 “怎么,走都不跟我孙毅说一声?”孙毅锤了锤竹石清的胸口,“真是太不把我这个团长放在眼里了,这要是搁以前,我非骂你一顿不可!” 竹石清抿著嘴唇低了低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这是怕见了兄弟们难受。” “竹参谋,没了你我们以后可怎么打仗?”孙毅侧后方的向承宇冷不丁拱了把火,“要不你別走了,就留在我们这,我们自愿接受南京安排的细作监督我们!” 这话一出,顿时把周遭的人逗得哈哈大笑。 儘管向承宇的话听著滑稽,但的確符合了士官计划设立的初衷之一,参谋下军本身也是为了加强中央对於地方军的统治,在地方军政体系里,这些人几乎可以等同於南京派来的明桩和监督员。 然而,在219团,竹石清只觉得这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大家庭,儘管沿路有著许多风霜,但站到人来人往的街头,眾人依旧怀有对前路的期望。 微笑半晌,竹石清没有回应向承宇的话,反倒是一把將梁兮云拉了过来,叮嘱道:“你小子,以后要好好跟在团长旁边,如果有机会,我们会再见的。” 梁兮云到底还是个刚刚成年的小孩,口无遮拦道:“再见面时,竹参谋你能带我打回北平吗?” “会的,到时候我和孙团长带你们打回去。” “我说你们,我们是送人上路,又不是生死诀別!”孙毅无奈地叨叨了一句,將梁兮云一把拽了回来,“人家竹参谋是回南京高就了,不过话说回来,石清,你若是到时候混好了,可不要忘了我们这帮北方人。” 孙毅说得果决,竹石清却从其眼中最先看出了闪烁,两个月的光阴如快马加鞭,竹石清向眼前这帮兄弟们庄重地抬手敬礼: “保重,兄弟们。” “敬礼!”孙毅怒吼一声,引得正在挤著入站的人群纷纷回首。 作別之后,竹石清与方文坚顺序入站,两人皆为默然,他们是参谋总队第一批走上最前线的军官,是亲歷七七事变全过程的军官,在这里,他们积累了与日军实地作战的宝贵经验,同时感受到了前线官兵杀身成仁的报国决心。 中国之大,世道之乱,他们的未来会如何?而自己的命运又当如何? 竹石清不知道,他缓缓靠近了保定站的检票窗口,递上了自己的军官证,没想到穿著铁路制服的这瘦小伙忽然极为冰冷地说道: “你就是竹石清?对不起,你不能走,请在此地稍候,容我打个电话通报一声。” “为什么?”竹石清的脸快速的板了起来。 “不知道,这是上峰的命令。” 第84章 新任命(感谢『癮奓』兄弟的打赏!) 周遭的人听了这小哥这番话术,还以为这两人是正在抓捕的间谍,隱约间又看见两人腰间似乎別著枪呢,於是很有默契地都远离了三分,以至於竹石清所排的这条队列几乎放空。 “你说清楚,你的上峰是谁,为何下这样的命令,我二人有军务在身。”竹石清此刻还稍显克制,问询的语气也颇为柔和。 “您稍等。” 对方只是这么回了一句,撇下忙碌的火车站,转身前往亭哨,拨动起电话,不一会又跑步回来,连连道著抱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两位长官,还得请二位稍等片刻,待会会有人来接你们。” 见乘务员这个態度,竹石清大抵清楚这应当不是类似於缉捕、陷害类的行动,既然有长官点名寻见,或许跟南京方面多少有些联繫。 “我们在哪等?” “就在此地即可,我给您二位沏杯茶喝。”乘务员显然是从电话里听出了二位不一般的身份,此时的恭维之態自內而外体现的淋漓尽致。 约是十分钟后,外门大街两辆吉普车伴隨著“滋滋”的一声剎车,停靠在正门的外侧。 竹石清侧头看去,只见一身著军青绿军官服,手戴一双白手套,脚下踏著军用长筒靴,人长得很是精干,但这副模样在这混乱的保定城中,確显得十分扎眼,细看这人,长脸竖眉,薄唇白齿,长得极为標致,说是有英朗之气毫不为过。 “竹石清,你好。” 在这位军官的身后还跟著两三个普通服饰的士兵,持著制式衝锋鎗紧隨其后,在贴近竹石清之后,他自我介绍道,“在下军政部陆军署军务司副司长任书楠。” 竹石清皱了皱眉,眼睛瞥了眼这人肩膀上的军衔,嚯!是个中校呢,遂而赶紧敬了个礼: “长官好,在下二十九军三十七师219团团部参谋。” 一旁的方文坚当即也反应过来,照著竹石清的模子又照做了一遍。 “放下吧,放下吧,都是自己人不要拘谨。”任书楠微笑著摆摆手,又卸下一只手的手套和两人逐次握手,嘴里说著,“上车吧,明长官在等你们。” 本书首发 追书就上 101 看书网,101???????????.??????超讚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明长官?竹石清一怔,明泉?明泉来保定了?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竹石清也想不出整个国民政府里自己认识的除明泉之外的第二个姓“明”的上级了。 两人一前一后分別上了吉普,落下门帘之时,车辆打火发动,在城內晃晃悠悠,不知要去向何处。 坐在后排,竹石清的余光时不时就打量著这位军政部的长官,在竹石清现有的认知里,军政部主要是负责军务后勤工作,说直白些就是支持类的业务工作,其职位上理应是一些文职人员,而今一看居然有这般標致的职业军人。 “石清,你在二十九军的事跡南京早有相传,能在前线和日寇拼命,这令在下颇为倾佩。”任书楠眼睛直视前方的路段,嘴里却是开始了对竹石清的无端奉承。 二人级別相差如此之大,竹石清下意识地认为这股奉承所带並非好意,只是板正地答道:“长官说笑了,守土保国乃是军人的职责,参谋部既派我前往平津,职下自当拼尽全力,不辱同仁顏面。” “我知道你原先在江寧县任职,为何又到了参谋部?”任书楠话锋一转,直入话题道。 “的確曾在江寧县任职,但国难思报国,日寇狰狞,男儿理应扛枪上战场。” 对方的问答刻意地有些像是套话,竹石清岂会將自己的歷程平白交代出?还不知这人葫芦里卖著什么药,竹石清遂而说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话。 “投笔从戎,也算得国府一大佳话,又有参谋部保驾护航,你日后前途无量。” “长官过奖了。” “此一番军旅歷程,你对日军有何看法?” “日军训练有素,装备优良,其指挥官对於战术的运用十分老道,的確不容易对付。”竹石清诚恳应道。 “我有看过你在江寧县所做的书面材料,你是个搞政务的好苗子,有没有考虑过到中央工作。” “长官所说的政务是?” “比如军政部。”任书楠回过头来,轻轻一笑。 “回长官话,对於其他工作,职下暂时还没有深入了解。” 话音刚落,车缓缓剎住,任书楠也未多讲,起身离开,车辆边上是保定城內现存最大的酒楼,名为福星楼,上下共计三层,装修较为古朴,二楼探出的红色旌旗招牌使得此楼稍具江湖气息。 “请吧。” 在任书楠的引领下,眾人步入酒楼,店小二明显见了熟人,热情地迎了上来,嘴里呼道:“任长官,在三楼,在三楼。” 顺著步梯抵达三楼,三楼仅有一间雅间,推门进去,內间已有二人,靠窗的一人正举杯喝茶,眼神瞄著窗外的人流,正是明泉,而其侧是一老头,正操著筷子嚼食著摆在桌上的一碟生米。 光打在脸上,竹石清看了个清楚,居然是孙北风?! 竹石清没想到过了数月,前往保定执行任务的孙北风此时居然仍在保定,事实上前几日他也想过是否能找见老叔,但一无音信,二无线索,竹石清遂而放弃了这个念头。 “明长官!孙叔!”竹石清內心一个激动,竟不等任书楠作何解释,就挤到前边,惊喜地称呼著。 “明长官,孙长官!”方文坚敬了个礼,跟在竹石清身边。 任书楠看此情形,也不多说话了,自个向里屋走了几步,抽出明泉旁边的椅子幽幽坐下,又指挥二人:“別光顾著喊人了,赶紧坐下吧,两位长官等你许久了。” 有些蓬头垢面的竹石清再次出现在了孙北风和明泉的眼前,两个月的风霜已然是写在了曾经那张白面书生的脸上,红斑和裂口布满了面颊,嘴唇早已皸裂。 “你这个样子,你老叔此时看了心在滴血嗷。”明泉开口即是一句玩笑。 身旁的孙北风笑眯眯地,看著竹石清欣慰道:“好孩子,你小子算是在平津闯出些名声,没给我孙北风丟脸。” “颇感惭愧,平津一战,丧师失地,一溃千里。”竹石清低了低脑袋,转而问道,“明长官此行亲自来保定,可是有什么事情?” “你可不要自作多情,我明泉並非为你而来。”明泉笑了笑,“平津丟失,河北危急,我是来布置些事情,听闻北平守军大都撤到了保定,我便让各路驛站留心著你,也好带著孙大哥与你见上一见。” 明泉嘴上如此,可事实上他一到保定,就调遣当地侦察连四面出击搜寻竹石清的踪跡,生怕他这个宝贝学员真的遗落在日占区了。 “如是我走陆路返京,岂不是让明长官白等一场?”竹石清笑著回应。 “无妨,在保定亦或是在南京,都是一样的。”明泉的语气沉了三分,两手相叠置於桌上,忽然正经传命道,“中尉竹石清,中尉方文坚!” “是!” 竹石清、方文坚弹立而起。 “鑑於你二人於卢沟桥事发时分,国家危亡之时英勇杀敌,抗日有功,屡挫强寇,经军事委员会人事评判委员会审定、报军政部批准、受军事委员会銓敘厅查核,特晋升你二人为步兵上尉。” “当然,军衔只是一方面,军委会有更重要的任命赋予你,但在此之前,我想听听你聊聊本次平津战事。” 明泉的话又回归了平和,眯著眼看著肃立的二人。 第85章 中央军官学校野营办事处 “平津战事...” 竹石清双手搭在腿上,坐得很端正,听到明泉要听关於平津战事的讲述,他眼中的光泽不禁暗淡了三分,如果自己不是南京总部的派遣军官,或许对於每一个二十九军的一线士兵来说。 这是一场浩劫。 包括孙北风在內的诸人此刻都瞩目端详著自己,等待著自己的高谈阔论,但竹石清自知这场战爭打得十分戏謔和混乱,他摇摇头道: “仿若天灾,更似人祸。” 明泉认可地点点头,这正是他想听的,如若竹石清此刻大谈战术、阔论战略,他將会认为竹石清还没有理解战爭的本质,但此刻的竹石清,所体现出来的对於战爭的理解,已然达到了明泉对他的期待。 关於卢沟桥事变的细节,明泉进一步引导道:“作为亲歷者,你如何看待日军的挑衅行为?” “日军之挑衅,多为蓄意而为,其背后並非是简单的情绪宣泄,常常蕴藏著配套执行的军事战略战术,可以说,日军的每一个基层单位,都在为了集体的战略而行动。” “卢沟桥只是中日对峙的一处阵地,在硕大的中国,这样的地方还有许多。”明泉继续说道, “譬如上海。 以你之见,我军应当如何应对来自日军的寻衅?” 竹石清沉思半晌,他想起了在丰臺同日军的对峙,简单整理思绪后,开口答道:“学生认为卢沟桥事发之后,中日之间已无和平可言,中日双方纵横交错之前线,皆为战爭可能发生之地,若还能以静默之態互相窥视,这本身就是病態的表现。” 竹石清的这则回答是根据平津的实践经验得来的。 当日军轰炸了宛平城后,这则事件无疑宣告著中日之间热战的开始,平津地区的混乱在於在广袤的地区上双方驻地交错,但战爭並不是拉开架势双方对冲,在如此宽大的防线上,一旦某个点爆发战爭,其他的位面岂有静待的道理? 当平津已被日军侵吞而去,全面战爭朝夕间已到了生死搏命的最后关头,莫非淞沪地区还要遵从那一纸中立协定,任由上海居民继续对著日本驻军齜牙露笑? 战爭不是夫妻吵架,没有床头吵架床尾和的逻辑。 这一则说法再次切中了明泉的意愿所指,早在卢沟桥事发之前,由他亲自参与的淞沪作战方略,正是要將这伙猖獗的日本人彻底赶下黄浦江! 不知何种缘故,当自己说完这句话,竹石清余光警觉地发现右手边落座的任书楠脸上抽动了一下,似乎自己所说的有什么细节使他有些不悦。 但明泉的讚赏很快脱口而出:“你说的不错,那如果让你从军事角度评议一番这次战役?” “从军事角度来看...”竹石清整理一番语言,“首先日军在大的行动开展前,就制定了详尽的计划,以及候补计划。” “儘管在遭到日军的突袭后我军第一阶段稍显被动,但一旦动员起优势兵力,我军很快就能对日军中国驻屯军產生反压制,如果抓住战机,事实上有和日军就地对弈的条件,但奈何中央与地方互相猜忌,临场指挥犹豫不决,情报系统完全失灵...” “在防守北平城区时,我们遭遇了日军驻朝鲜20师团的袭击,直到那时,二十九军才意识到日军调集了接近三万余日军增援平津战场,我猜测这个调度令恐怕在开战之初就在日军的准备之中。” 明泉微微頷首,解释道:“这则情报我们南京倒是有所截获,也曾发电给宋军长让其多加小心,只是中央军还是未能及时赶到。” “从战术层面上,日军的单兵素质的確令人吃惊。”竹石清发自心底地感慨道,“他们几乎每一个士兵都能独立绘製军事简图,在发起衝锋的时候通常为三人一组,每四个组衝锋的翼后角会布置机枪火力点,整体上呈现为波浪式滚筒衝锋,火力交叉和弹网布置异常嫻熟。” “在单兵装备上,我曾翻看过普通日军背后的背囊,除了正常的换洗衣物,还有行军雨披、野战帐篷、备用军靴、饭盒、水壶、杂物包,某些编制左肩还会掛著一把工兵铲。而我军的战士,甚至连子弹袋都是破了布的。” 所讲述的这些,都源於竹石清和日军十余次战斗下的近距离观察,诸多细节被竹石清一一记入心中,虽然他尚不知晓鬼子所使用的装备具体型號,但这一应俱全的功能,足以说明早期日军和我军之间的巨大差距。 千言万语一句话,这仗输的可惜,但也不冤。 明泉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有些狡黠地环视一周,又將身后敞开的开窗合上。 “石清,能从前线摸爬滚打坚持下来的年轻指挥官並不多,你和文坚此次的表现,军委会看在眼里,参谋总部也看在眼里,你们两也是抢手的很吶,这不,军政部都要挖你们走。” 明泉此话,是说给身侧的任书楠听的,任书楠听了这话,笑吟吟地起身说道: “军政部很看重二位的履歷和才干,汪先生委託我,一定要邀请二位前往军政部工作。” 竹石清听著迷糊,还是原先那个问题,军政部此刻属於行政院管辖,本质上是一个政务部门,为何要招揽职业军人? 没等提问,明泉冷不丁补充了一句:“没办法,书楠执意要来徵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又说是汪副总亲自下的命令,索性我也就让你二位考虑考虑。哈哈,也怪你们俩是当下的红人。” “明兄说笑了,我实在是怕错失人才,至於最终决定,还是看石清自己决定吧。” 嗷,竹石清明白过来,这个任书楠和明泉不是一伙的,这顿饭局恐怕还有些特殊...这个任书楠显然是来挖墙角的。 而任书楠口中这位汪副总裁,恐怕就是现如今的党內第二號人物汪兆铭了。 “小子,你恐怕还不知道,如今的行政院实际上就是汪副总在管理了,人家能瞧得上你,也算是你小子走运嗷。”沉默许久的孙北风终於是放下了嘴里叼著的菸袋,吐了一口烟道。 “我还是想跟著参谋部领兵。” 目光匯聚下,竹石清给出了他的答覆,毗邻的方文坚自然没有第二选择。 任书楠侧目看了眼明泉,明泉含著笑意也目视著他,现场沉寂了数秒,任书楠也只好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为难明兄了,我还有些事情,就不打扰你们叔侄团聚了。” 说罢,任书楠僵著笑容起身离去,而明泉也没有挽留,场面一度十分尷尬。 竹石清不知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於是隨便找了个话头问道:“为何军政部还有这般职业军人?” 明泉答道:“军政部虽为行政系统,但其背后真正听从的,是汪兆铭。此番委託人来邀你们加入,也是因为在他们的圈子里,此时缺少有实战经验的武官。” “是派系之爭?”竹石清低著声音问了句。 明泉没有答覆,反而说道:“竹石清,你这个军人很特殊,你是体制內诞生的军人,和草莽军士不同,你有更高的政治觉悟,有著更好的政治嗅觉,对许多事情,能有自己的判断和警觉,这是好事。” “但也不好,作为军人,指挥作战才是你的主业,但国府之內形势复杂,你也需步步小心。” 明泉的话十分中肯,在孙北风的作陪下说出,足以见得在其心中,竹石清已然是可以私下谈论政权斗爭的门生,这是一股无需用言语表述的信任。 “那我们下一步的任务是?” “去苏州。”明泉一字一顿道,“南京此刻形势复杂,党內波诡云譎,回去反而容易麻烦缠身,军委会下一步还有大事需要你们出力。” “苏州?苏州也有参谋部的下设机构?”竹石清有些发懵。 明泉缓缓起身,笑道:“看中你的,可不止是军政部哦,身在苏州的张治中將军也在等你们。” “张將军?”竹石清有些惊诧,他曾听说过这位將军在1932年的淞沪抗战中的领兵事跡,竹石清深知赏识往往不是单向发生的,恐怕这其中少不了明泉的推波助澜,心生感激之下竹石清急忙道,“学生承蒙明长官提携!” “不必谢我,用心报国,好好休整两日,我会派专人护送你们去苏州。你所报到的单位在苏州留园,对外宣称为中央军官学校野营办事处。” “是!”竹石清激动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后知后觉的方文坚大抵听明白了这是一件很荣耀很难得的事情,但政治敏感度极低的他此时还难以理解两个尉官直接前往一位国军嫡系上將的手下任职的含金量。 对於万千普通人而言,这已然是平步青云的预兆,客观上说,只要不犯大错,步步为营,即便是毫无功绩光靠履歷,也能够走到不俗的位置上。 竹石清很好奇,这个所谓的中央军官学校野营办事处究竟是作何用处,他没有急於追问,因为答案不久后就会被他亲自挖掘。 话题的最后,明泉饶有深意地提了一嘴: “此为最高机密,万不可外泄。” 第86章 文白將军(感谢 书友33...74 兄弟的打赏!) 中央军官学校野营办事处,这是一个极为神秘的办事机构。 即便是日军的情报机关已经把京沪地区的诸多信息渗透得如同筛子一般,但他们始终未曾探析出这个机关是作何用处。 不仅日军无从知晓,就连国民政府的诸多將领也不曾听说。 张治中,陆军上將,是老蒋极为信任的军政要员之一,自1936年国民政府开启调整师的整备计划后,一场针对淞沪地区的战役构想悄然展开,同年,这位满腹才学,习得中德俄三国语言的將军担任京沪警备区的最高军事长官。 但其对外宣称的公开职务为中央军校教育长,因此,警备司令部最初设在南京中央军校东大楼,为適应日益严峻的斗爭需求,司令部先搬到了苏州狮子林,后又迁至留园。 而其名称也由“高级军官室”改为了更为隱蔽的“野营办事处”。 八月六日,在专用吉普车的护送下,两个自平津战场洗炼出来的年轻尉官来到了安静祥和的苏州园林。 临行之前,竹石清也曾再次打听孙北风所执行之任务,但仍是半点风声未曾透露,无奈之下,也只好珍惜和老叔重逢的分分秒秒,在起行那日,互道珍重,各自远去。 留园与拙政园、颐和园、避暑山庄並称“中国四大名园”。 掩映在匆匆密林潺潺山水之中的明代留园,其间此刻有著来自各军政部门抽调而来的骨干力量,园中怪石嶙峋,铭文遍地,如是外乡人至此,岂能想到如此清新典雅之地,却已然是带著杀意的军事指挥所? 留园五峰仙馆,这是张治中用以召开军机会议的一处厅堂,竹石清在勤务兵的引导下在园北宿舍间安置好隨身行李后,便和方文坚来到此处报到。 “参谋总队一期学员竹石清前来向张將军报到!” “参谋总队一期学员方文坚前来向张將军报到!” 二人过了几处洞门,直入五峰仙馆,迎面袭来的是一处略有些阴湿的凉气,正入眼的地方是一处开阔的厅堂,在视线的尽头,一则山水画图纹的屏风位於两椅一桌后,而堂之两侧,顺序摆放著做工精美的古式靠椅。 两侧的楠木柱黑的发亮,在末端的樑柱上还鐫刻著一副对联。 张治中坐在正堂前的席坐上,早上的时候他就接到了二人抵达苏州的消息,此刻倒是好不容易见上了,放下手里攥著一叠书稿,向二人招了招手,示意到身边来。 竹石清会意,挪步上前,又见张治中指了指自己身侧的椅子,嘴里轻声道:“坐下说。” 抽出椅子坐下,仰目看向张治中將军,这是一位外表看上去十分儒雅,而眉目间散发英气的笔墨將军,其鼻樑上的圆框眼镜使其看上去有点像个民国文人,竹石清看著,颇有点像自己年少时私塾先生的那股气派。 “我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你们盼来了。”张治中笑容满面,又將二人盯了半晌,“我代表京沪警备司令部,欢迎你二人的加入。” 在此之前,竹石清还未曾想像过自己与一个上將之间的对话氛围居然如此轻鬆,而眼前的张治中將军,显然是一个情商极高的將领,从某种程度上,他的身上似乎没有明显的官架子。 “承蒙长官赏识,石清定当竭尽全力,赴汤蹈火。” “我这里不需要你赴汤蹈火,只希望二位为抗日大业尽心尽力。”张治中恳言道,“我这里正缺少和日军在一线作战过的年轻军官,你们本来能坐在办公室里喝茶,却被我请到这里来,日后可能还要衝在打击日寇的前线,说来是我欠了参谋部的人情。” “石清自参加参谋总队集训以来,所为之事便是以身报国,决死抗敌,从未想过苟安於后,坐视日寇狰狞!”竹石清愤愤而言,表达著自己的志向。 张治中满意地点点头,转而介绍道:“既然到了这里,想必你事先也有了解,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园林里,我们这一批人,从各个部门而来,只为一件事。” “把日本人赶下黄浦江。” “在这里,没有军衔军职之高低,没有部门科室之涇渭,只有精诚团结,攻坚克难,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你们的同仁已秘密前往淞沪线、苏福线、锡澄线等地开展实地考察,绘製军事地图,制定军事预案,今后,你们也要参与其中。” “是!” 张治中顿了顿,举起手畔的白瓷杯,抿了口茶,继而说道:“卢沟桥事发之后,驻扎在上海的日本海军陆战队近来也是蠢蠢欲动,频频向上海保安队进行寻衅,警备司令部决定,调集优势兵力,先发制人。” 先发制人? 在经歷了柳条湖事变、华北事变、卢沟桥事变等一系列衝突之后,这恐怕是竹石清第一次见到有国军的高级將领没有以“顾全大局”的说辞而企图和日军斡旋的画面。 与张治中的对话,更像是一场跨越军政两界的学术对话,这位墨袍將军的字句背后,无不体现其对於中日之战的独到见解,以及对於国家命运前途的深入思索,对话从中午持续到晚上,竹石清只感到大开眼界。 直至一则电文的呈上,打断了这场单方面的授教。 “日本人也有动作了...”张治中皱著眉看了一眼电文,隨后便一把攥到了手里,当即命令眼前的通信官,“立刻通知下去,各科室立刻前来开会!” 由於初来乍到,竹石清与方文坚並没有进入两侧主席,而是一人一个实木圆凳,坐在侧边的里阵,和秘书处几个拿著本子做笔记的文员兵在同一队列。 倒是有些在江寧县做会议纪要的感觉了.. 天色入夜之前,在外忙碌的张治中口中的各科室人员陆续就位,更令竹石清折服的场面出现了,这场会议现场的人员可谓是群英薈萃,有身著白色海军军服的海军代表,有身著近灰色系的航空兵代表,甚至,现场还有一个列席旁听的德国年轻人。 据身旁的秘书介绍,这位德国人是如今国府军事顾问法肯豪森的助理。 “除了陆海空三军代表,这留园之內还借调了密码专家、情报调查员,组建了一个专门的机要部门...”旁边这个个头不高的书记兵继续介绍道,“你们俩这个军衔出现在这里,还真是未曾听说...” “为何?”竹石清有些不解。 “能知道这个地方的,要么就是各部门各军队的代表和骨干,能坐在前边参与决策的,往往都是身居高位,比如说那位,那位是上海警备保安队的副司令,你再看这位,军装是草绿色的这个,这位是八十七师的参谋长。” 听著介绍,竹石清循著手指的方向一一查看,这人说得的確不假,能坐在前边议事的通常都是各条战线的负责人,竹石清忽然问道:“那你呢?” “我啊。”书记员指了指自己,掛著笑压低了声音,“这里还有一种人,就是像我这样的基层办事员!” “嗷...这样啊。”竹石清明白这小子刚刚为什么觉得奇怪了,说白了这留园之中,要么是高级领导,要么是基层操作工,自己一个中层军官,在这里的位置显得十分尷尬。 但事实上,张治中的確需要竹石清这股少壮力量,隨著形势的变化,作战计划也是时候从规划走向实操了。 五峰仙馆中已点亮了大灯,各路军官悉数坐定,张治中一人站在前端,手里的电报捏得有些发皱,他环视眾人一周,举起了那则电文,字字发狠地说道: “诸位,这是机要室刚刚截获的情报,日本第三舰队司令官长谷川清,已接连两日向日军大本营请求陆军增援上海。” “我想敌我双方都已经感受到了整个淞沪地区的剑拔弩张,昨日还有情报科的人跟我匯报,说日军正在执行上海城区的撤侨计划,对此情形,我们已然没有犹豫的时间,我命令!” “命令第八十七师进驻福山一线、第八十八师进驻无锡、第三十六师进驻苏州以南,各部队等待向上海的集结令!” 命令一经布置,全体將官起身相应,很快又整齐地落座,张治中的眼神中透著点点凶光,他继续补充道: “希望各部门做好进攻预案,同时派出先遣队进入上海,以防时变,具体的行动时间,我会亲自前往南京和委座商定,还望在此决难关头,诸位精诚团结,勿將数年之筹划付之东流!” 身旁的书记员自会议开始之后便一直在抄抄写写,没有时间再理会竹石清,刚刚从华北回来的竹、方二人没有想到距离再次开战竟不到半月时间,也难怪自卢沟桥事发第二日开始,明泉就已然电令二人速回南京。 如今看来,是如此意味。 山雨欲来的上海,有著国民政府钱袋子的戏称,一场旷世大战,即將上演。 而此刻的竹石清还没有意识到,昔日远去的朋辈好友,在清凉山营地里把酒言欢的同袍兄弟,以及成千上万的中国军人,將重聚於此,共赴国难。 淞沪之战,如期而至。 上架感言(明天12.00上架) 呼~转眼距离开书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今天刚好20w字,明天中午12.00也就正式上架啦。 首先非常感谢诸位大佬能光顾此书,感谢在这一个月以来的陪伴和鼓励,你们每一张推荐票、月票,每一个评论,每一次打赏都是坚持我写到今天的重要动力。 时至今日,內心也是感慨良多,说出来博诸君一笑吧哈哈。 老实说这本书成绩並不是很好,说是一本扑街读物也毫不为过(否则也不会现在才上架了...),记得小丰子最早写军事分区的时候还是四五年前,那个时候起点还没有採取编辑组的形式,我当时的责编好像是橡皮。 第一本军事小说也是关於抗战的,不过写的极其中二,细节十分粗糙,当时起点军事区火爆的作品还是非常多的,那个时候我还有添加起点vip作者群,里面有许多热销榜上的大佬在里面分享经验。 什么黄金三章...什么人物描写...什么悬念设计种种方法。 今年,我整理思绪,重新写回军事区的抗战故事,却发现很多大佬已经停更,许多作品凭空消失了... 真正开始发布章节的时候,真的感觉步履维艰,在本书十万字之前的时候,几乎每天只能涨十几个收藏,处於一股无限单机的状態。 偶尔会有两个评论,但全是骂人和挖苦的...记得有 “写的什么垃圾玩意” “土著开头必扑” “看主角名就没有看下去的欲望” ...常常破大防 某一天我终於等到了起点的试水推荐,星期天的晚上我看著书上了推荐位,但是... 收藏不加反减... 我以为第二轮、第三轮,乃至第四轮!会好起来!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军事区的推荐位似乎没什么卵用,大家好像很少在这个分区淘书。 在这里我必须感谢一下我的责编薑茶大大,她的有一句话十分触动我,那就是看书不能只看黄金三章,所以在全书的布局上,我没有选择在最前方就產生特別剧烈的衝突矛盾以抬高我书的逼格。 相反,我选择了更为养成系的写法,而茶大也通过了我的內投,我十分感动~ 我想和大家主要聊聊这本书的结构和后续思路,同时也回应一下不少读者朋友心中的疑问。 首先为什么將主角设置为一个文职人员开始这个故事呢,而且还没有採用穿越、金手指这一类的写法,毕竟真实的抗战如此惨烈,昔日的民国社会如此污浊。 原因呢,可能一方面我个人写作起来会趋於传统,同时我可能会认为穿越虽然读起来通常很爽,但也会隱没掉许多设计中的细节,例如时代下小人物的挣扎和奋斗,府际內外关係的制衡,各派別的相互摩擦等等。 所以从本心而言,我希望能描绘一个多维度的世界,这其中有权力斗爭、有官场黑话、有热血战斗、有谋略对弈、有少年意气、更有苦难与別离。 而想要很好的表现出这些故事,只有主角深处迷雾之中,没有上帝视角,通过自身的奋斗和探索,去一步步了解社会,从时代的漩涡中闯出自己的天地。 所以在本书之初,就以土著的视角写了许多“大尺度”的东西,毕竟写故事就难以跳脱时代背景和社会背景,否则写抗战和写现代特种兵就是一个路子了。 大家或许会对描述的政治黑话有所共鸣,小丰子本身是研究政府管理出身,这几年也一直奋斗在党政宣称战线上,所以开篇就採用了国民政府有名的“国防贪腐案”作为序章。 奈何发现成绩著实不太理想,於是就修改了大纲,將数个月的政治博弈和官场斗爭的片段刪除了。 除了这一块,还有士官计划时期的诸多细节也隨之刪除了,目的就是为了提快节奏,否则这本书就写不下去了哈哈。 很多次这本书都已经在放弃的边缘,但忽然冒出的月票、打赏都带给我了动力,只要有人在看,我就会一直往下写,所以很感谢『问影』大哥当时的巨额打赏,当时的確是本书最挣扎的时刻,跪谢大哥了。 不过本书的后面依然会有所涉及这些政治元素,诸如国民政府左派、西山派、cc派的斗爭。 而书中出现的每一个人物,在后面都会有其需要完成的剧情使命,不会出现为了注水而莫名搞出配角的情况,大家放心。 包括最初出现的谢家父子,以及士官计划里的同袍,后面都会一一出现,在本书最初的设计上,每一个人物事实上都有自己独立的剧情线,例如东北军出身的林宏,就有在进入士官计划前在东北军的传奇故事。 这部分日后有机会就用免费番外的形式写给大家。 而士官计划,西北军的履歷,以及近几章写到的中央军校野营办事处,这些都会成为猪脚人脉以及政治资源的集成地,以利於日后主角成为独立的一方军政大佬。 到那个时候,主角会以自己的力量,去影响党內外事务和抗战大局。 所以从下一章开始,后面会有大量架空的元素產生,这也是迫於起点审核机制下的无奈行文套路,否则我第一章就开始架空了,有些內容不能修改还希望大家宽容。 罗里吧嗦那么多,逻辑似乎都有些混乱。 总之希望大家能读得开心,我並不寄希望於此书为我创造多少收入,只要有人爱看,我就会为你们一直写下去。 明日上架,求大佬们一个首订支持,希望能和大家走到最后! 上架当天不出意外会万字奉上,后面正常更新会一日三章! 大家可能也发现我的章节字数很不固定,两千三千四千都有,这主要是因为不想卡著线敷衍大家,只希望將更好的文字献给大家! 最后的最后,还是非常感谢大家,如果有任何建议或是批评,欢迎大家评论或加q群告诉我。 如果想要对故事中部分细节进行深入研究,我將所参考的资料贴在后边,许多灵感出自其中而进行改编和二创,供大家自取。 参考文献: 1、《中国事变陆军作战史》第一卷第一分册 2、《七七事变——原国民党將领抗日战爭亲歷记》,戴守义、秦德纯等著 3、《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二编(二) 4、黄立人.“论抗战时期的大后方工业科技.“抗日战爭研究 1(1996):16. 5、陈红民.““抗日反蒋“与“联日制蒋“--胡汉民与两广的“抗日“口號与实践(1932-1936).“抗日战爭研究 003(2002):000. 6、刘韦.“近二十年关於抗战期间我国高校內迁问题研究综述.“芜湖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9.4(2007):3. 7、张丽, and张洪恩.““抗日战爭与沦陷区问题研究“学术研討会综述.“北方论丛(2010). 8、《鲍威尔对华回忆录》 9、《抗日御侮》第二卷 10、天津《大公报》.1937. 11、中国第二歷史档案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