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987:我的文艺时代》 第1章 高考落榜 张启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有鲜,有掌声,有鐫刻著他头像的闪闪发光的金质奖章。 “下面,有请张启民先生上台领奖!” “next, please welcoe on stage to receive the award.” 隨著两声清脆的中、英文声音同步响起,四周围掌声雷动。 张启民想起身,却发现头晕得厉害,浑身难受,无法动弹。 …… “嘭”的一声。 一阵剧烈的头痛传来,將他从梦中惊醒。 这是哪里? 隨著身体从床上滚落,张启民摸了摸被撞疼的脑袋,睁开眼,发现四周围朦朧的景象既陌生又熟悉。 难道,我真的重生了? 眼前,是一间普通的农家小屋,窗口的书桌上,摆放著自己读高中时期的书包,旁边有一张窄窄的纸条,上面记录著自己高考六门功课的分数。 和自己十八岁那年,高考落榜后回家后的情景一模一样! 看来,世上真有重生这回事! 这么说来,今天是1987年7月30日! 昨天,1987年7月29日,对於张启民来说是个毕生难忘的日子。 高考成绩出来了,张启民考了473分。 钱江省今年的文科最低录取分数线是481分,张启民只差了8分,他落榜了! 原本,高考一结束,他就带著铺盖卷回到了乡下,在家里待了二十天后,最后一次去母校,本以为会得到喜讯的他,却被残酷的现实扇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从瀧泉县第一高级中学的教务处出来的。 他走出度过了苦读三年的母校大门,上了大街,又来到汽车站,买了开往下面安仁乡的城乡公交车票,再从安仁乡集镇走十多里的山路,回到位於南山村的家中。 前一世,得知了张启民的高考分数后,一家人都情绪低落,唉声嘆气。 高考落榜的当天夜里,他躺在老家小屋的竹床上,一夜无眠。 摆在张启民面前的有三条路可走: 一是参加復读,一年后再次参加高考; 二是在安仁乡下面的乡镇企业里找一份工作,以自己高中生的水平,似可以找到一份不用付出很大体力的工作; 三是留在家里务农,和家人一起,起早贪黑上山侍弄家里的十八亩茶园。 第一条路,显然是上策,因为毕竟他今年的高考总分只离录取分数仅8分,但是高復一年,家里就还要为他付出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而且结果也不明朗。 第二条路,是中策,是很多高考落榜生的选择。 第三条路,显然是下策,选择面朝黄土背朝天过一辈子,是安於现状,是向命运妥协。 前一世,张启民选择了走第二条路。 他和几个同时落榜的同学一起,在瀧泉县城里的无线电厂找到了一份合同工的工作,几年后,他的同学都先后结婚生子组建家庭,日子过得说不上红火,却也不差强人意。 而张启民却一直单身。 在城里的无线电厂工作后,后来张启民又经歷了下岗、待业、再就业等一番折腾,前一世,张启民一直觉得是自己的落榜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 他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很少回家的他一直窝在县城里,印象最深的两次回乡,分別是参加爷爷和奶奶的葬礼。 他唯一的爱好是文学,每个月上班之余,都会到报刊亭买几期文学杂誌看,没事到图书馆借几本名著读…… 张启民永远记得,自己高考落榜的原因只有一个:偏科! 都是偏科害的,要不然自己也不会落榜。 严重的偏科,从而拉低了总分,问题主要出在数学。 而150分的语文卷子,自己竟考出了138分的高分!前一世,写文章一直是自己的拿手绝活,可惜高考落榜后的几十年里,竟再也没有拿起过笔。 …… 此刻,重生的张启民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 而窗外的天色早已经大亮。 他强压住重生带来的激动,推开小屋的窗户,在窗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鲜空气。 但很快,张启民的心情变得有些沮丧: 这重生还是来晚了! 如果重生早几个月,自己还能在高考前博上一把。 命运就是喜欢开玩笑,偏偏重生在自己高考落榜后! 张启民脑海里,蹦出了马哥曾说过的一句话:晚上想想千条路,天亮醒来走老路。 不!!! 自己绝不走老路!机会就在县城,重活一世,决不让机会溜走!! 从自己前一世唯一的爱好——文学开始、起步、发展,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依稀记得,就在他高考落榜后不久,瀧泉县城里的瀧泉文化馆创刊了一本叫《瀧泉文艺》的县级文学杂誌。 这似乎就是重生后的唯一好机会!应该去试试!! 理清了思路后,张启民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屋外,父亲张水林和母亲李凤英早已经上山干活去了。 奶奶也一大早出门去割猪草了。 家里就剩下爷爷张时福,正在灶台前煮开水,旁边是两个家里用来炒茶叶用的大铁锅。 张启民慢慢走近尚健在人间的爷爷,小心翼翼地叫道: “爷爷……” 张时福咧开掉了门牙的嘴,一脸吃惊: “民儿,你咋起来了?” “爷爷,我想去趟城里。” “哦么。” 张时福用浑浊的眼珠子看了张启民一会儿,说道: “民儿,你身上是不是没钱?” 张启民顿时觉得脸上有些发麻。 隔辈亲,亲又亲,砸断骨头连著筋。这话用在张时福身上一点都不虚。 只见张时福从贴身衣袋里慢慢往外掏,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票子,又从里面挑出几张面额大一点的递到张启民手中。 张启民赶忙接住,数了数,共五元。 “够了,够了。” 看到张时福还在往外递,张启民及时制止。 张启民怀揣著五元钱,走出了家门。 “慢点儿,民儿,吃了早饭再走……” 张时福追出门外,张启民回了句“不吃了”,头也不回,沿著山路离开了家。 1987年7月30日,上午10点左右。 张启民一个人行走在瀧泉县城的大街上。 不可否认,走惯了山路的人在城里的大街上行走,会有种腰杆挺直的感觉。 张启民现在就体会到了这种感觉,而这种感觉正变得越来越强烈。 倒不全是因为城里大街的平坦,更来自於前一世经歷过那种落差后的体验。 今天,张启民穿著一件蓝白色的普通汗衫。 浑身汗涔涔的,却丝毫没感到累。 他一路经过了瀧福桥、县人民医院、县无线电厂、县百货商店。 经过县无线电厂马路对面的时候,张启民隱约看到了和他之前约好一起去报名的同学,共有三人,带头的那个叫罗超。 心里说了句“对不住了”,他脚下加快了步伐。 不久,大街旁,掛在一家单位门前的一条大红横幅吸引住了张启民的目光,他不由自主止住了脚步。 横幅上写著一行大字: “热烈祝贺《瀧泉文艺》创刊!” 第2章 文化馆 张启民的目光,顺著大红横幅往下看去。 一块写著“瀧泉县文化馆”几个行楷大字的牌子,映入张启民的眼帘。 白底黑字,异常醒目。 瀧泉县文化馆? 《瀧泉文艺》创刊? 张启民按捺住激烈的心跳,果然自己来对了! 前一世,他曾无数次经过瀧泉文化馆的大门口,却从没有今天这样的感觉。 他没有一丝犹豫,脚步直接跨入了瀧泉文化馆的大门。 进了文化馆敞开的大门,发现里面原来是一个不小的院子,院子里停著一辆外地牌照的吉普。 院子的北边是一排平房,总共有十来间。 靠西边的几间里,有二胡和古箏的声音传来,断断续续,不很熟练,看似有人在练习。 张启民走到了平房最中间的门厅位置,那里掛著和临街大门处一模一样的牌子:“瀧泉县文化馆”。 所不同的是,牌子旁边掛著一块一样规格的崭新牌子,白底黑字,足有两人来高,上面是几个大字: “《瀧泉文艺》编辑部” 上面还散发著油漆味。 地面上,散落著不少鞭炮的红色碎纸屑,看来之前这里著实热闹过。 张启民走进门厅,发现这房子的里面竟然有贯通东西的走廊,一阵说笑的声音正从走廊最东端的房间里传到窗外。 他向东边发出声音的办公室走去。 门敞开著,一间狭小的办公室內,有三个男人: 一个戴近视眼镜,看上去四十岁不到,瘦小,正坐在一张办公桌后面。 房间的另一面墙下,是一张三人沙发,沙发里坐著两个男人: 一个三十来岁,淡眉,却气宇不凡;另一个年纪稍大,一直在陪笑。 见到张启民出现在门口,坐在办公桌后面戴眼镜的男人站起身来,问道: “你好,找谁?” 张启民打量了一下对方,大大方方地回答道: “同志你好,是这样的,我看到了外面大街上“瀧泉文艺”创刊的横幅,想来学习学习!” 对方闻言,顿时热情有加: “哦?文学青年啊!好,欢迎欢迎!” 那人边说,边从靠窗的小桌上倒扣著的几个杯子的盘子里取出一个杯子,端起旁边的热水瓶给张启民倒了一杯茶。 张启民不由得一愣,这文化馆的人这么热情,这倒是没想到的。 经自我介绍,张启民知道了眼前这位原来就是《瀧泉文艺》的总编胡永军。 胡永军问了张启民几个问题,都是有关个人的。 张启民如实告诉了胡永军自己的姓名,刚满十八岁,高中毕业,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喜欢看书和写文章。 至於自己高考落榜,张启民想过了,没有必要提。 胡永军也没有追问。 坐在沙发里较年轻的男人对胡永军道: “胡总编,你这个头起得不错啊,你看文学青年都找上门来了。” 张启民闻言,微笑著朝那人看了一眼。 胡永军笑道: “小张啊,你看,燕京来的大编辑都表扬你了!” 张启民脸上带著微笑,向沙发上那个三十来岁的人点了点头。 又坐了一会儿,张启民听了一会儿他们的谈话。 从两人的谈话里,张启民基本搞清楚了一些事情: 瀧泉文化馆要创刊一家文学杂誌,就叫《瀧泉文艺》,今天上午是《瀧泉文艺》的创刊仪式,文化馆请了文教局的领导,还邀请了县里分管文化的领导来参加掛牌典礼。 眼前这位燕京来的大编辑就是文化馆专门邀请来的专家,专家还在掛牌典礼上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上午的活动已经结束,大事都已经办完了,剩下来的时间就变得轻鬆、愉快。 胡永军的任务就是专程陪燕京来的大编辑一起吹牛侃大山。 张启民心里猜测:接下来,他们免不了就是聚餐、游玩等活动。 看来自己来得正当时! 胡永军对燕京来的大编辑说: “现在《瀧泉文艺》的一切工作都在筹备阶段,万事俱备,但还有不少困难。” 燕京来的大编辑说: “我们陕西有句俗语,叫作萝卜剥一段,吃一段。” “嗯,也只能这样……就是缺人手啊,《瀧泉文艺》掛名的主编是文教局局长,我只是个常务副主编,但一大堆活只有我一个人干,忙不过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张启民抓住机会,看似无意地立刻接过话去: “胡总编,《瀧泉文艺》需要人手的话,你看我能不能过来帮忙?” 胡永军闻言一愣,他认真地看了看张启民一眼: “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帮忙也就算了,即使要招临时工,得需要馆里领导的批准,还要文教局领导的同意。” 张启民决定步步紧逼: “胡总编帮我问问吧,我很愿意到《瀧泉文艺》编辑部来,干什么活都可以。” 胡永军看张启民来真的,不由得认真思考起来。 想了一会之后,胡永军郑重地对张启民说道: “小张,你的想法我知道了,等我给馆里领导匯报之后再说吧。” 张启民心说有戏,遂向胡永军用力点了点头。 燕京来的大编辑听著两人的谈话,脸上一直保持著微笑。 见张启民和胡永军两人的话题结束,燕京来的大编辑看了张启民一眼,发出感嘆: “年轻好啊,我像他这个年龄的时候正准备下乡插队……” 胡永军闻言,接过话去: “正是你有下乡插队的经歷,经歷了艰难困苦,才会有后面的成就!” “这个倒也是,但当今东大国文坛,缺少的不是表现苦难的作品,我们正在经歷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时代,如果还是写描绘苦难的作品,这不是时代的潮流……” 说这话的时候,燕京来的大编辑若有所思。 张启民没有犹豫,脱口而出: “老师的意思是,我们的作品不能再一味地表现时代灰暗的东西,而应该多謳歌光明和有希望的东西,对吧?” 胡永军惊讶地看了张启民一眼,然后用眼神看著燕京来的大编辑。 燕京来的大编辑眼睛一亮: “小伙子,你这么有悟性?!” 胡永军顿时变得眉飞色舞起来: “怎么样?我们瀧泉小地方的文学青年素质还不错吧?” 第3章 第一次约稿 燕京来的大编辑听了胡永军的话,没有笑,反而一脸严肃: “不过,对小说来说,还是要以故事情节为主,如果行文平淡无奇,毫无悬念,读个开头读者就已经猜到了结尾,那也是不行的。” 张启民点了点头。 前一世,他虽然在无线电厂上班,但业余时间里经常光顾报刊亭,除了买《收穫》等文学期刊外,还经常时不时地买几本《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和《中篇小说选刊》来读。 杂誌里面,有些有名的大作家的小说,虽写得好看,但里面確实情节不够精彩,相反排在目录靠后的、那些名气不大的作家写的小说却更吸引人。 燕京来的大编辑继续发表他的观点: “现在都已是八十年代末了,商品经济飞速发展,全国从北到南一片繁荣,好作品太少啦,有力度、鼓舞人心的小说太少……” 张启民一直保持著微笑,用心听著燕京来的大编辑和胡永军的聊天。 燕京来的大编辑发表看法的时候,张启民心说,这些观点太老了!太落伍了! 但他脸上不动声色,依旧以一脸谦虚的表情做出聆听和学习的样子。 同时,他也已经看出来了,胡永军和燕京来的大编辑交情不浅。 坐了一会儿之后,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张启民主动站起来,礼貌地向几人告辞,毕竟是初次见面,蹭饭就没必要了。 胡永军站起来把他送到了门口: “小张,我们《瀧泉文艺》编辑部刚刚成立,创刊號一个月以后出刊,你回去好好写一篇小说出来,小说不行就写散文,诗歌也行,只要质量好,发表没有问题,爭取在创刊號上刊登出来。” 张启民语气客气地回答: “胡总编,我的文笔可能还够不上向《瀧泉文艺》投稿。” “启民,不要谦虚啊,你今天在这里说的话让燕京来的大编辑都认可了,就当是《瀧泉文艺》向你约稿。” “那,我试试吧。” 见此,胡永军亲切地拍了拍张启民的肩膀: “这就对了,《瀧泉文艺》可是有稿费的!” 张启民现在在乎的倒不是稿费问题,他想儘快实现自己的目標,而能够在瀧泉文化馆当上临时工,將是自己重生后走的第一步棋。 “胡总编,我的事请您多多费心了……” 胡永军立刻明白了张启民的意思: “启民,你確定要来文化馆当临时工?” “胡总编,不瞒您说,我没有其他爱好,就是喜欢文学,如果能来文化馆上班,我一定把自己的爱好发挥出来,我是认真的。” “既然你是认真的,我会儘快向馆里匯报的,你放心,最迟三天,给你答覆!” “那真是太好了,我先谢谢胡总编了!” “先別谢,事情还没有成功,不谈谢字。” 张启民走出了瀧泉县文化馆。 路过一家小吃店时,张启民走进店里,要了两个大肉包子和一碗豆浆,先垫垫飢再说,实在是饿坏了。 虽然口袋里有五元钱,但张启民並不想乱钱。 真香!1987年的肉怎么就这么香?! 吃完今天的第一顿饭,时间已是下午一点钟了。 张启民起身,不禁心生感慨:年轻真好啊! 十八岁的身体,补充了能量,走起路来脚步是那么轻鬆! 想到上午在文化馆的经过,自己的表现是完美的,那么就等后面胡永军的消息了。 1987年,地处內陆的瀧泉县城和同期的沿海县市相比,落后还是比较明显的。城里道路狭窄,两边房屋多为砖木结构,低矮、老旧。 临河的房屋用木柱子撑著,摇摇欲坠,通往市中心的石板街上,青石被行人磨得油光发亮。 张启民无心欣赏县城的风光,直奔汽车站。 傍晚,张启民回到安仁乡南山村。 家里,父亲张水林和母亲李凤英已经从山上干活回来了,奶奶正张罗著晚饭。 前一世,自己高考落榜后,一家人都唉声嘆气,自己正是赌气之下离家出走,在县城的无线电厂工作,一直没有回家。 当年家里祸不单行。 自己高考落榜后的几年里,爷爷的肺病发作,与世长辞,不久后奶奶也离开人世。 父亲整日魂不守舍,在山上干活时摔下陡坡,把腿摔断后成了瘸子,几乎失去了劳动力,一家人仅靠母亲里外操劳,维持生计。 自己的高考落榜,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了全家长达十多年之久。 当一家人都在家的时候,陈启民对大家说道: “今天我到城里了,县里的文化馆在招人,我报了名。” 他的话顿时吸引了全家人的耳朵。 李凤英问道: “县文化馆?报名的人多不多?” 张启民回答道: “没有,就我一个报名。” 父亲张水林有点不相信,用颤抖的声音追问张启民: “这……是真的?” 张启民微微一笑: “当然是真的,我还见到了《瀧泉文艺》的总编,他答应帮我。” 张水林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继续追问: “这事,你有没有把握?” 张启民想了想,隨口说道: “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吧。” 他心里说,这个时候,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来得好,至少对家人来说如此。 爷爷和奶奶听了张启民的话,脸上也涌上了喜色。 这么说来,启民就能在城里工作了?! 爷爷张时福笑得合不拢嘴,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在张启民的头上连擼了两把,嘴里不停咕嚕: “哦么,哦么。” 爷爷奶奶的情绪稳住了! 张水林终於信了张启民的话,语气突然变得郑重起来: “启民,你是高中生,是家里学歷最高的,事情真成了,要好好干,知道吗?” 张启民闻言,心底思绪万千,这可是家里第一次在大事上认可了他,前一世张水林可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两天来,家里一直被自己高考落榜的消息笼罩,现在,终於可以摆脱了。 最重要的是,张水林认可了自己是高中生。 “爸,这几天我还要去城里……” 张水林担忧地问道: “你身上有钱吗?” “有,爷爷给过我五块,我这还剩三块多。” “这怎么行?” 张水林站起来回到里屋,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小布袋,里面装著最近一次家里卖茶叶的货款。 张水林从小布袋里取出货款,在一沓钱里抽出了四张印著炼钢工人生產图的票子,递给了张启民。 “启民,你在城里跑要钱,这些钱给你带身上用。” 母亲李凤英笑著,看著张水林的举动。 张水林似还不放心,问张启民:“够吗?” 张启民答道:“够了。” 第4章 牛刀小试 前一世,自从张水林当家后,一直抠抠搜搜的。 今天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张启民也不客气,接过二十元钱,想到爷爷奶奶平时生活过得节俭,一分钱都是掰成两半来用的,就转身把其中一张五元塞到了爷爷张时福手里。 张时福好像被火烫了一下,立刻把自己的手拿开,死活不要。 张启民又拿了一张五元,朝奶奶手里塞去。 奶奶哪里肯接! 张水林见状,站起身来挡住了张启民的动作,从那一沓钱里直接取出两张票子,各给了张启民的爷爷奶奶每人五元。 给过钱,张水林才慢慢说道: “家里这些钱本来是留著的,启民不是不读书了吗,打算托人找工作的时候……” 张水林的脸上,没有了往日拘谨的神情,他不断眨巴著眼睛,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两位老人各自手里握著钱,也唏嘘不已。 过去的日子太难了!家人的压力太大了! 过去,一家人的主要心思都放在张启民身上,体力都在家里的茶园里。 而启民能在城里找到工作,就是家里最大的希望。 虽说高考落榜,但能立刻找到工作,而且是在城里,以后这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奶奶终是没有忍住,擦了一把眼泪,喊张启民的妈: “凤英,走,我们逮鸡去,今晚家里杀鸡!” “好!” 母亲跟著奶奶出了屋。 张水林看两个妇人都走了,屋里就剩下三个男人,就从口袋里掏出了香菸。 1987年的瀧泉,一般人抽的都是二毛一分钱一包的“雄狮”,档次高一点的也就二毛八分钱一包的“新安江”,还都得凭票购买。 张水林和陈时福平时抽的都是“雄狮”,只有等到过年才买上几包三毛钱的“西湖”。 而七毛八一包的“牡丹”,是当时钱江省最高档、最时髦的香菸,张水林从未捨得买。 能抽得起名牌香菸的,多半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要么是场面上混得开的老板,要么是手里有点权的干部。 香菸的牌子不单单是菸草的味道,更是一个男人的脸面。 前一世,张启民难得买高档烟。偶尔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华子,旁人的眼神立马不一样了。手里捏著不知名的杂牌烟,在酒桌饭局上,连递烟的姿势都得矮人三分。 张水林从“雄狮”壳子里抽出一根递给了张时福,想了想又抽出两根,一根递向了张启民。 张启民想都没想,伸手就接。 他拿起桌子上的火柴,划燃后给张时福点上烟,趁火柴还没灭,就移到张水林前面,张水林赶忙把烟叼在嘴上,凑近了火苗。 然后,张启民又划了一根火柴,熟练地给自己点上了烟。 张水林用惊异的表情看著张启民的举动。 张启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隨著一口烟吸入嘴里,一股久违的感觉隨即包裹住了全身。 因为吸得太猛,张启民一阵猛咳,脸都咳红了,口水和烟同时喷了出来。 张水林和张时福二人顿时被逗得哈哈大笑。 张启民拿起桌上张水林还剩大半包的“雄狮”,揣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爸,这烟就给我了。” 张水林难以置信地看著张启民的举动,伸手去抢,却是迟了一步。 张时福看著眼前发生的一幕,乐得咧开掉门牙的嘴: “哦么,民儿,你小子,好!” 张水林吐出一口烟,郑重地对张启民说道: “启民,你在外面跑,自己小心点。” “没事儿,我都已经十八了。” 三人都抽著烟,祖孙三代都心情大好。 高考落榜的阴霾终於散去了! 今晚,家里杀了只大母鸡。 难得改善伙食,家里的鸡都是散养的,白天都在山上觅食,到了晚上才回窝。 晚饭后,张启民回到自己的小屋。 乡下人睡得早,才8点不到,家人就都进入了梦乡。 静下来后,张启民脑子里回想到白天胡永军说的“约稿”二字。 “约稿”可不是隨便约的,得是名家才能配得上这两个字。 就冲“约稿”两字,再怎么也得写出一篇像样的小说来。 他决定今晚就开始动笔,开始创作重生人生中的第一篇小说。 房梁下,一个十五瓦的电灯泡散发著黄色的光。 灯光下,张启民铺开学校用剩的作文纸,400字一页的稿纸,墨绿色的格子。 前一世,因为喜欢读小说的缘故,张启民对八十年代以后的文学印象很深。 以当下的1987年7月为时间节点,之前火了一阵的“寻根派文学”正在走向式微,新的小说流派正在崛起,其中,最突出的是先锋小说和新写实小说。 后来大名鼎鼎的陌言、於华、苏瞳、马源等人已经在杂誌上开始发表自己的早期成名作,是为“先锋文学”。 而迟莉、柳恆、柳震云为代表的作家则代表了“新写实小说”,也开始崭露头角。 但后来的发展,似乎“先锋文学”比“新写实小说”的风头更健! 既然略胜一筹,那么自己的第一部小说就应该是先锋小说! 前世的经验告诉他,站对队伍是多么重要! 想到此,他立刻拿起了笔,先写下了小说的题目: “河边的错误”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於华的这部小说《河边的错误》是发表在1988年第1期的《钟山》杂誌上的,现在距离1988年1月还有六个月的时间。 按照编辑部发稿的流程,最迟应该会在1987年12月初审稿通过,这么照此推测,於华投稿的时间不会迟於1987年11月。 而现在才7月底,不会有任何问题! 必须立刻抢抓机遇!就是早一秒钟写出来,也是好的,我才是原创! 主意已定,张启民便开始写了起来: 一个江南小镇上,河边接二连三发生杀人惨案,被害者一是孤寡老人么四婆婆,二是一个男人,三是发现么四婆婆人头的那个男孩。 工程师许亮第一次无意、第二次为避嫌疑到河边散步,偏偏两次都是他首先看到被害者人头,於是,他成了两起谋杀案的重要嫌疑人。精神崩溃的许亮在迷幻中又看到河边一个被害者人头,偏偏现实鬼使神差地证实了他的幻觉,他脆弱的心理承受不了这种宿命般的戏弄,糊里糊涂地自杀了。 自以为是的办案人员、顛三倒四的证人,松松垮垮的案件指向了一个早已明確的事实:河边的杀人者原来是疯子,他的杀人毫无动机。 刑警队长马哲恼怒至极,亲手枪杀了疯子。法不治疯子,要使马哲不负法律责任以至逃避惩罚,唯一的办法就是证明马哲也是精神病患者。 马哲极不情愿充当精神病患者,不理睬公安局局长和自己的妻子的良苦用心,当他有意戏弄医生时,却天衣无缝地与这场闹剧的导演达成了共谋…… 漂亮的结尾反转! 堪比美国的那个著名作家欧?亨利。 后半夜三四点钟,张启民为《河边的错误》画上了最后一个句號。 粗粗地数了数,竟用去了两刀多稿子,遂给每页都標上了页码。 总共,70多页。 瞅瞅桌上,大半包“雄狮”竟一根也没剩! 第5章 机缘巧合? 第二天一早,张启民来到瀧泉县文化馆。 他是搭乘了村里在城里跑“摩的”的张建涛的摩托来的。 张建涛是村里张福强的儿子,说起来,张福强和张启民的爷爷同辈,论资排辈,张启民还得叫张建涛“叔”,但打小时候起,张启民都叫“建涛哥”。 张建涛比张启民大三岁,初中没毕业就不读了,总喜欢在山外面跑,脑子还算活络,他家里掏空家底,为他买了辆嘉陵70,他每天早出晚归在瀧泉县汽车站接客。 张建涛属於最早一批从村里出去“做生意”的人。 张启民坐在张建涛的摩托车后座上,背著读高中时的书包,书包里装著昨晚上写的《河边的错误》。 张启民本想叫张建涛把自己送到汽车站就可以了,这样一来,他省去了从家里到安仁乡路上的时间。 “建涛哥,你在汽车站把我放下就行!” “这哪儿行,你到哪儿我就送你到哪儿,这会儿汽车站还没有生意,不打紧。” 张启民看自己拗不过张建涛,就告诉了他自己要去的是瀧泉县文化馆。 张建涛的嘉陵排气管似乎出了点小问题,一路轰鸣。 最终,在掛著“瀧泉县文化馆”的牌子下停了下来。 张启民和张建涛约好,晚上五点在汽车站门前匯合,一起回南山村。 如果超过五点,张启民还没有出现在汽车站,张建涛就不必等他了。 目送著张建涛的嘉陵离开,张启民转身进了文化馆的大门。 文化馆大门里面,各间办公室的门都紧闭著,看来自己是来早了。 人家都还没来上班! 自己是不是急了一点? 张启民看到掛著“《瀧泉文艺》编辑部”的牌子下,有两级台阶,就挑了上面一级,坐下身,拿出自己的昨晚上写的《河边的错误》小说稿。 確定无疑,《河边的错误》將是先锋文学又一代表作。 正低头想著时,一个人影从外面的大门匆匆跑进了文化馆小院,往门厅方向快步而来。 张启民一看,不是別人,正是胡永军。 胡永军也认出了张启民,脸上顿时充满了惊讶: “你,怎么在这儿坐著?” 张启民不慌不忙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回答道: “胡总编,我是昨天来过的张启民。” 胡永军看到张启民手里还捏一沓书稿,笑了: “我知道你是张启民,怎么,你的小说写好了?” “是的,胡总编,我今天是专程来送稿子的。” 胡永军皱了皱眉,说道: “稿子的事情不急,我是回来取东西的,启民,你今天还有其他事吗?” 张启民听了一时不解,回答道: “没有。” 胡永军闻言却大喜,说道: “没其他事就好!你等会儿跟我一起出发,陪燕京来的大编辑一起去一趟仙都!” “……” 张启民一愣,但他很快就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有这样好事?! “行!” 他乾脆利落地答道,同时飞快地把稿子理了理,放回了书包。 等胡永军到办公室拿上了东西,两人一起走出了文化馆大门。 瀧泉文化馆大门外,停著一辆外地牌照的吉普。 张启民发现,就是昨天停在文化馆小院里的车。 等上了车,张启民发现昨天在胡永军办公室见到的燕京来的大编辑已经坐在车里了,另外一个年纪稍大的人则是开吉普的司机。 而胡永军到办公室取的东西,是一台照相机。 吉普驶出了瀧泉城区,很快就上了前往靖云县的公路,仙都风景区地处与瀧泉相邻的靖云县境內。 车上,胡永军和燕京来的大编辑一路说说笑笑。 而通过旁听,张启民知道了这位谈吐不凡的燕京来的大编辑不是別人,正是燕京国文出版社下面的《当代》杂誌社的编辑。 他的名字叫舟倡义。 舟倡义之所能到小县城瀧泉,完全是歪打正著。 本来舟倡义是到钱江省的航州市来参加一场文学活动的,正巧碰上在省城办事的胡永军。 胡永军原本是文化馆开展各种文艺演出时的场务,主要负责放音乐。 但胡永军一直比较喜欢文学,在客串了馆里几次下乡收集民歌的工作后,成了不折不扣的文学发烧友。 一年多前,胡永军向文化馆请了三个月假,去燕京参加了一期文学讲习所的学习,两人因此而认识並结交。 胡永军先是给文化馆打报告,要创办《瀧泉文艺》杂誌,没有得到批准。 之后,他又直接给文教局打报告,前后一年时间,终於得到了批准。 恰巧,在省城他又碰到了老朋友舟倡义,遂把《瀧泉文艺》的创刊时间从年底提前到了7月底,为的就是请舟倡义来瀧泉,给他压压阵、助助威。 车上,张启民很快就適应了几人相处的氛围。 他没有多想,决定主动出击。 他往前探了探身,朝著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舟倡义说道: “舟老师您好,您昨天讲的话对我很有启发,故事確实是小说的核心,如果没有故事作为核心,就像到饭店里点了一盘红烧肉,菜上来了,盘子周围点缀的东西绿绿,很多很漂亮,但盘子中央却找不到红烧肉。” 张启民感到自己的衣角被胡永军扯了扯。 他假装没有看见胡永军的提醒,继续说道: “不过,若点的仅仅是红烧肉,没有其他素菜点缀,也显得千篇一律,会让人感到腻味。” 舟倡义侧著身,听完张启民的话,似在品味,隨即连连点头: “你的比喻太妙了!虽然简单通俗,却也不无道理!” 隨后舟倡义好像自言自语道: “可惜,当下很多作家都不懂得这个道理啊……” 胡永军立刻插话道: “舟兄,我们的文学青年昨晚上就把给《瀧泉文艺》的小说写出来了!” 有谁会比胡永军更適合说这话? 这话从胡永军嘴里说出来,真的再合適不过! 胡主编,你真的太给力了!! 张启民没吭声,两个嘴角却不由自主向上弯了起来。 此时此刻,胡永军还不知道,一桩大机缘已经被张启民在看似不经意间种下了。 第6章 鸡生蛋,蛋生鸡 舟倡义听了胡永军的话,不由得吃了一惊,转过头来说: “真的吗?” 胡永军继续替张启民答道: “当然是真的,他还带来了。” 张启民从书包里取出书稿,打算往前递去,不料被胡永军伸出一只手来挡住: “还是等会看吧,车上顛,对眼睛不好。” 舟倡义闻言,笑了笑,转回了身子。 张启民也笑了笑,又把稿子放回了书包。 《当代》杂誌是燕京有名的大型文学双月刊。 所谓大型,是杂誌上面不仅刊发有长篇、中篇和短篇小说,还刊发散文、诗歌和评论等,种类齐全。 前一世,各地对文学期刊进行过分级和归类,从上到下分別为国级、省级、市级、县级。 再往下,当然还有区级、乡级、村级的。 深川市下面的一区就办了一家叫《民志·新城市文学》的杂誌,吸引了东大国各地的文学爱好者投稿。 也就是这个城市,下面的一个村,90年代起大力投资文化建设,曾办了一家名为《天鹏湾》的杂誌,这是东大国文学史上罕见的由村级单位主办且具有整个东大国影响力的文学期刊。 从一本村级杂誌的作者队伍里,竟然也走出了数十位作家,其中不乏鲁逊文学奖得主!而这本村级行政单位主办的杂誌却发行全东大国,巔峰期月发行量高达5万册,可谓创造了传奇。 至於《当代》杂誌,无疑是眾多文学刊物里排名最靠前的几家刊物之一,它的主办单位是国文社。 毋庸置疑,国级!!! 即使已经成名成家的作家,能在国级刊物《当代》上发表小说的,也是凤毛麟角。 张启民的心思自然没让胡永军知道。 两年前,胡永军自费去燕京参加国文社举办的文学讲习所学习,前后三个月,认识了一堆燕京大杂誌的编辑、大学的教授。 酒没少喝,钱没少,但作品却几乎没有写出来,只在《当代》上面发表了一首小诗。 还是以讲习所学员集体专辑的方式发表的,虽然署了名,但才12行字,占的版面八分之一页都不到…… 吉普在路上开了一个多小时,转过了一个弯,又转过一个弯。 车窗外,除了山还是山。 从瀧泉到靖云县的这一段路,都是山路,张启民从座位上向前望去,只见司机不断地打方向盘,动作夸张。 张启民向车窗外看了一会儿风景,看到副驾驶上,舟倡义睡著了。 再看看旁边,胡永军也昏昏欲睡。 张启民提醒自己不能睡著,但瞌睡是能传染的,不久他也开始打起了瞌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吉普突然出现了一个猝不及防的急剎车。 隨后,一阵嘈杂声从车窗外隱隱传入了耳朵。 张启民睁开眼,发现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车头前,聚集了三五个人,正指手画脚,情绪激动。 胡永军也醒了,浑身一凛,问司机: “怎么回事?” 司机有点儿懵,回答道: “我好像轧死了一只鸡……” 胡永军闻言,对司机道: “没事儿,赔他们点钱就是了。” 说著话,胡永军开始从自己的包里找钱。 司机则打算熄火,同时准备打开车门。 张启民见状,立刻制止了司机,声音不容质疑: “先別熄火!別开门!先问问他们要赔多少钱!” 司机听了张启民的话,犹豫一下,觉得有理,就摇下了车窗,向外喊道: “不就一只鸡吗,至於吗,我们赔钱就是了。” 司机的口音明显带著京片儿。 外面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哭哭啼啼,看似颇为伤心,手里提著一只断了气的鸡。 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护拥在妇女旁边,衣著简朴,但个个都气势汹汹。 几人围到了驾驶室的车门前,其中一个留著络腮鬍的男人大声叫嚷: “开门!赔钱!”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张启民一直冷静地观察著局势。 此时,他身体往前凑去,把嘴凑近司机耳朵,声音短促,明显带著命令语气: “不能开门!” 司机被张启民的话镇住了,手移开了把手位置。 外面的两个男人看车门没开,情绪激动起来: “快拿钱!” 胡永军手里攥著一张一元纸幣,弯腰向驾驶室探去,嘴里说道: “多少钱?我们赔!” 气氛似乎得到了缓和,车外几人的情绪也稳定了一些,哭哭啼啼的妇女开口道: “我家就这一只母鸡,每天都生蛋的,家里就靠鸡生的蛋卖钱……” 女人声情並茂,说到一半又开始哭起来,凌乱的头髮遮住了眼睛,神情悲戚。 坐在副驾驶上的舟老师此刻也已经醒了,看似也弄明白了发生的事。 张启民不动声色地观察著车外的情况。 女人还在哭哭啼啼,有一刻,车里的人都被感染了,有些动容。 女人的乱发里露出了晶亮的眼神,往从车窗外向车內打量,终於停止了哭声,开口道: “你们赔我……五块!” “五块?!” 吉普车內,胡永军、舟老师,就连司机都被嚇了一跳。 轧死一只鸡,要赔五元? 胡永军缩回了拿著一块钱的手,皱起眉头,朝外面大声喊道: “一只鸡要五块?想讹我们是不?” 胡永军的话似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车外的妇女和几个男人的情绪: “五块怎么够?不行,要二十!” “二十怎么够?王嫂一家五口就指望这鸡,少说也得五十!” 即使舟倡义在燕京工作,一月的工资算上津贴也才八十多元,这是一只什么鸡?能抵大半个月工资? “是只有一只鸡!但鸡生蛋,蛋生鸡,鸡再生蛋,蛋再生鸡,鸡再再生蛋,蛋再再生鸡……你说该赔多少钱?” “五十!不能少於这个数!” “少一分都不行!今天休想走出咱七宝乡!” 司机显然没有经歷过这样的场面,嚇得不轻。 胡永军用手指头搓著攥在手里的一块钱纸幣,六神无主。 就连一直静若处子的舟老师也皱起了眉头。 张启民將头凑向司机的耳朵,轻声且有力地说出两个字: “开车!” 司机如梦初醒,醒悟过来后,顿时心领神会,趁车子还没熄火,一脚油门轰了起来。 排气管强烈的轰鸣把车外的几人都嚇了一跳,都往后退了一步,司机熟练地掛挡,吉普乘机衝出了包围圈。 第7章 阿基米德与国王 车子驶出很远,刚才那几人还在原地叫骂。 张启民从车窗口望望后面,脱口而出: “都是人才啊!” 隨后,他情不自禁又发出了一声感嘆: “不写去小说,可惜了。” 车內其他三人惊魂未定,闻言都感到诧异。 舟倡义来了兴趣,问张启民: “刚才,是你让司机开车的?” 张启民轻轻一笑,回答道: “是的,舟老师!让您见笑了。” 舟倡义转过身子,追问道: “为什么?” 张启民娓娓道来: “其实刚才那些人不值得可怜,也许真是我们的车轧死了她的鸡,但农村里鸡多的是,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无非是要钱,一开始是五块,已经是狮子大开口了,但后面涨到了二十、五十,这就让人很生气了!” “如果一开始就给了他们五块,他们必定不会罢休,就是给二十和五十,也满足不了他们,因为他们是早有准备,即使下车跟他们辩论,我们也说不过他们的,他们有的是歪理。 “什么鸡生蛋,蛋生鸡,鸡再生蛋,蛋再生鸡,鸡再再生蛋……子子孙孙孙无穷尽也!” 舟倡义闻言,率先发出了一阵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 几个人都一起加入了舟倡义的笑声。 等笑过之后,胡永军提出了疑问: “如果我们报警呢?派出所的人过来,应该会解决好的。” 张启民答疑道: “派出所的人来,首先会让我们双方自行协商,协商就得妥协,无论多少钱,我们都要做出赔偿,而他们有的是时间,一句话,他们就是以此为业的!那只鸡,只是一个道具。” “一个道具?……原来如此!” 胡永军闻言恍然大悟。 司机也彻底明白了过来,插话道: “所以,你一开始就提醒我不能开车门!” 张启民点头道: “是啊,车门打开,他们把我们一围,我们就走不了了。” 司机听了,向后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隨后,张启民说道: “不过,刚才那个人说鸡生蛋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舟倡义的睡意已经完全没了,追问道: “什么故事,你说来听听。” 张启民用谦虚的口气说道: “那我就班门弄斧了。” 隨后,张启民给车里的人讲起了故事: “传说,阿基米德与国王下棋,国王输了,国王问阿基米德要什么奖赏?阿基米德对国王说我只要在棋盘上第一格放一粒米,第二格放二粒,第三格放四粒,第四格放八粒……按这个比例放满整个棋盘就行。 “国王听了以后,不以为然,认为用不了多少粮食就可以打发他。可是当开始放的时候,却发现是一个惊人的天文数字,整个国家的粮仓里的米都不够!” 三人被张启民的故事吸引住了,都听得津津有味。 舟倡义说道: “小张这个故事讲得好!不过我看到的是另外的版本,故事发生在古印度,一个国王叫舍罕,是这个舍罕和他的宰相达依尔之间发生的。这个达依尔就是西洋棋的发明者。” 张启民闻言,立刻接话道: “还是舟老师的版本正確,我以后要再讲这个故事,得修改过来。” 舟倡义闻言哈哈一笑。 车內眾人的心情都变得愉快起来,而车外的景致也开始变化。 不久,吉普就进入了靖云县境內,离靖云的仙都风景区已经不远了。 靖云的仙都风景区,传说曾因唐玄宗李隆基惊嘆“真乃仙人薈萃之都也”,並乘兴御书“仙都”两字而得名。 按照胡永军的设想,先游览一个叫作“江南赤壁”的景点,吃过中饭,游览顶峰湖,然后继续出发进入台市境內入住一家宾馆,第二天游览景点神仙居后,结束行程。 这样一来,钱江省南部的有名风景区算是都囊括了。 趁著在“江南赤壁”门口小憩的时间,张启民找到附近一家商店,买了一条“牡丹”。 因为是议价,张启民得多出两毛钱,又因为是风景区,张启民还得多出两毛钱。 风景区的物价比別的地方自然贵出许多,这个道理张启民懂得,没和店主还价,爽快地付了八块四毛钱。 事实证明他的举动是多么的明智。 果然,在中午吃饭的时候,胡永军因为准备仓促没有备好香菸。 搞文艺的人,哪有不抽菸的? 张启民不慌不忙,从隨身的书包里掏出烟来,拆了包装,往每人面前放了一盒“牡丹”。 舟倡义看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张启民摆上桌的“牡丹”,饶有兴趣地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胡永军解释道: “我们钱江省的人都喜欢抽这个。” 说著话,回头向张启民送去了一个讚赏的眼神。 舟倡义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哦?” 张启民说: “舟老师您试试,口味可能比您抽的中南海淡一些。” 舟倡义点燃了一支,看神情还是感觉不错的。 “小张说得对,是淡很多,但无论是中南海还是牡丹,都比不上我老家的陕西金叶啊……” “舟老师,您这是想家了。” 张启民的话,让舟倡义发出了一阵会心的微笑。 写作的人菸癮都大,不到一个时辰,舟倡义就抽了五支牡丹,看来他已经適应了这个口味。 钱江省,每个县市都有不同的美食,舟倡义对靖云的烧饼情有独钟。 傍晚,车到台市。 胡永军早就联繫好了入住的宾馆。 舟倡义和司机一间房,胡永军和张启民一间房。 晚饭的时候,胡永军去前台接了个电话,回来后,神色颇为凝重。 舟倡义问道: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胡永军迟疑了一下,说出了实情。 原来,胡永军家里老母亲突发疾病,人已经送往了瀧泉县人民医院治疗。 舟倡义闻言沉思良久,对身边的司机说道: “老赵,你得辛苦一下,送我们回瀧泉,这神仙居不游了!” 胡永军一听就急了: “这怎么行?说好了此趟出行必须游神仙居的,电话里说,老人病情已经稳定了。” 两人爭论了很久,最后在胡永军的一再坚持下,舟倡义做出了妥协。 几人达成了一致意见: 老赵开车送胡永军回瀧泉,张启民留下来,第二天陪舟倡义游览神仙居。 饭后,老赵开车载著胡永军回瀧泉了。 现在,原来的安排变成了舟倡义单独一个房间,张启民单独一个房间。 两人各自进房间前,舟倡义向张启民问道: “小张,你的小说稿拿给我看看。” 第8章《河边的错误》我要了 张启民闻言,赶忙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稿子,双手递上。 半夜里,张启民正睡得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张启民被吵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看时间: 两点十五分! 他心说碰到查房的了,这里是台市,人生地不熟的,心里突然有些担心隔壁的舟倡义。 他睡眼惺忪地打开门,意外地发现敲门人竟是舟倡义! 舟倡义才穿了条大裤衩、赤裸著上身,眼睛里布满血丝,看来他根本没有睡觉,一直在读张启民的小说。 舟倡义手里拿著张启民的小说稿,兴奋地说道: “小张,《河边的错误》你不要给胡永军了!我要了,明天我带回燕京!” 张启民此时睡意全无,赶忙应道: “好的。” 舟倡义也不客气,问张启民道: “对了,你的牡丹还有吗,给我拿一盒!” 张启民在书包里一阵翻找后,手里拿了两包烟递给了门口等著的舟倡义。 再次回到床上,张启民再也没有了睡意。 舟倡义这是……被自己的《河边的错误》迷上了? 还有,晚饭时候新拆的一包烟,他竟然已经抽完了? 这么说来,舟倡义读我的小说抽掉了大半包烟?这不是我写这部小说时的烟量么? 胡思乱想了一阵后,张启民在脑子里又回忆了一遍《河边的错误》,应该没有问题,所有出场的人物都出场了,该设的悬念也都设了。 可惜的是,只有两万八千字左右。 算是短篇小说好呢,还是中篇小说好? 这个时候,杂誌上的中篇小说动輒五、六万字,甚至长达七、八万字的也叫作中篇小说。 但无论如何,小说已被舟倡义看上了,在《当代》杂誌上刊登出来是时间早晚的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算不算一炮走红? 想到此,张启民从床上一跃而起,他的睡意一点都没了。 现在,他要开始构思新作!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截止1987年7月底,陌言已经写出了成名作《透明的红萝卜》和《红高粱家族》,但后面几部长篇《丰浮肥囤》、《蛙》还要等上十多年才写出来。 於华起步比陌言晚了几年,但也已经写出了成名作《十八岁出门远足》,但他的《活著》似乎还没有影儿。 苏瞳也已经成名,但离他有名的《妻妾成群》出版还有段时间。 至於马源么,他的小说前一世读得少,几乎没有读到过,虽然名气倒是不小。 还有一些先锋作家,像红峰、顺柑露的小说似乎没有前面几个头部作家有名。 至於新写实小说流派么,迟莉是女作家。放弃! 柳恆作品很多,不少还是编剧的电视剧。放弃! 柳震云么,虽说是新写实小说流派,但他后来的《故乡天下黄》似乎用了意识流的手法,连標点符號都没有,这样子就没有市场了,放弃! 取捨良久,张启民决定忍痛割爱,放弃新小说流派。 不过女作家里面,似乎还有某个人写出过牛逼的小说……这个需要以后慢慢梳理。 所谓大作家,都是著作等身的,没有一定的数量,仅靠一部小说打天下肯定是不行的,毕竟不是长篇小说。 突然,张启民的脑海里跳出了一个人的名字:程忠实! 程忠实的《白鹿原》太牛了! 他既不是先锋小说,也不是新写实小说,而是自成一家的大家! 1987年,程忠实的白鹿原还没有影呢,最关键的是,《白鹿原》是长篇小说! 一个小说家,倘若一辈子没有写过一部长篇小说,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小说家”的头衔也大打折扣。 寧做鸡头,不做凤尾! 第一部长篇小说,就是《白鹿原》,非它莫属! 开干! 理清了思路后,张启民立刻从书包里取出隨身带的笔和稿子,开始写了起来。 “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 耳熟能详的开头,前一世这本书自己曾在书店里买过,而且还是获矛奖之前的版本,没有刪改过,国文社出版,封面上,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拄著拐棍。 张启民把宾馆里的所有灯都打开,明亮的光线下,房间里很安静,只听到他的笔尖写字时的唰唰声。 不知不觉间,几个小时过去了。 张启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看桌上的稿子已有半厘米厚了! 而这个时候,张启民隱约听到了隔壁房间的动静。 於是,他开始洗漱,整理物品。 等整理好自己东西出门,张启民正好看到舟倡义也整理好行李走出房门。 看看时间,竟已经是快接近上午九点钟了。 写作的人大都是夜猫子,晚上熬夜,睡懒觉那都是常態。 今天,就由张启民一人陪舟倡义游神仙居了! 所谓神仙居,是台市境內的著名风景区,唐代大诗人李黑曾写过一首著名的长诗《梦游天姥吟留別》,里面的天姥山就是眼前的神仙居,足见神仙居在古今文人心目中的地位之高。 眾所周知,大诗人李黑以仙人自居,漫游的足跡遍布华夏,可惜没有在有生之年游神仙居,所以才写了“梦游”的诗作。 张启民陪著舟倡义边走边欣赏美景,只见山间云雾繚绕,亦虚亦实,亦幻亦真,仿佛置身仙境,传说此地有神仙居住,所传不虚也! 下山途中,路边有一家农家饭店。 看舟倡义有些乏了,张启民建议先到店里吃饭,顺便歇歇脚。 舟倡义点头同意。 看到两人进门,农家饭店的老板热情迎接。 面对老板递上的菜单,张启民接过来,客气地递给舟倡义请他来点,舟倡义也不客气,拿过菜单熟练地点了几个菜。 喝了一会儿茶,开始上菜了。 一开始都是小碟,有莲子、肉参、翻碗肉,接著是笋乾炒肉、大杂烩,虽都是农家小炒,却也味道鲜美。 张启民发现,舟倡义对那盘笋乾炒肉很是喜欢,边吃,边不断讚嘆: “这味道,怎么这么好?” 第9章 利民饭店 见此情景,张启民不禁笑著说道: “舟老师是北方人,南方的竹笋乾很少吃到吧?” 舟倡义点头称是。 张启民当即喊店老板过来,指著桌上的那盘笋乾炒肉说道: “这个菜,原样再来一份!” 店老板笑著点头,跑向厨房。 等最后一个菜上来时,张启民一看,原来是猪筒骨燉黄豆,一个大罐子里有十来根筒骨,热气腾腾。 张启民此刻不装了,用手抓起一根筒骨,就开始啃了起来。 舟倡义看张启民啃得起劲,也放弃了之前的斯文,学著张启民的样子抓起一根筒骨,双手捧著啃了起来。 筒骨粗大,上面的肉却不多,不久罐子里的骨头都被两人啃完了。 看舟倡义意犹未尽,张启民又要如法炮製,站起来喊店老板。 被舟倡义及时制止。 看著桌上的筒骨,舟倡义嘆息道: “这骨头味道这么好,可惜里面的骨髓吸不出来……” 张启民闻言,思索一小会儿后,他眼睛一亮,立刻跑向了店门口。 片刻后,张启民回来了,手里拿著两根吸管,插在汽水瓶里的那种。 舟倡义顿时明白了张启民的办法,惊呼一声: “这个办法好!” 张启民耐心说道:“舟老师,应该这样。” 说完,他將吸管的一端插到筒骨里,嘴含住吸管的另一端,开始吸里面的汤汁和骨髓。 “咕嚕——”,嘴里顿时就充盈了。 舟倡义如法炮製,隨著“咕嚕——”,他的脸色一惊,隨即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於是,两人一人一根吸管,开始吸了起来。 “咕嚕——” “咕嚕——” …… 两人每吸一口,就对视一眼,不由得哈哈大笑。 算起来,舟倡义也就三十出头,此时仿佛也重新回到了十八岁的年纪。 直到最后两人都吸得满嘴流油,心满意足。 张启民赶忙起身去结帐。 这一顿饭,共了七元四角八分。1987年的物价不高,钱也真的值钱。 出了店门,舟倡义有感而发: “这次来瀧泉,收穫实在是太大了!” 舟倡义看似不经意的,望了张启民一眼。 张启民装作不知,接话道: “舟老师喜欢这里,那就多住几天再走吧。” 舟倡义沉吟了一下说道: “下次吧,编辑部忙,已经通过电话了,要我儘快回去。” 今天游览的行程中,张启民有过机会向舟倡义聊起自己的《河边的错误》,但他还是忍住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张启民不提,舟倡义竟也没提。 有个性!我喜欢,张启民心里暗自道。 两人回到山下宾馆,司机也正好开车回来。 临走之前,在宾馆前台,舟倡义给胡永军打了个电话。 舟倡义在电话里问了胡永军他母亲的情况,得知一切都好,就放了心。 坐在不远处沙发上的张启民,隱隱听到了舟倡义似乎还聊起了张启民。 “你要出力”、“请客”等几个词进入了张启民的耳朵。 看到舟倡义掛掉电话,张启民迎了上去: “舟老师是直接回燕京吗?” 舟倡义回答道: “是啊,小张,我们后会有期!” 说著,舟倡义伸出右手,张启民也伸出右手: “后会有期!” 上车前,舟倡义终於说出了一句让张启民久久难忘的话: “启民,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十八岁的我!” 张启民控制住自己的激动,用力点了点头,挥手告別。 本来,舟倡义要司机送张启民回瀧泉的,但如果这样的话,他们要走不少的回头路,被张启民坚决拒绝。 舟倡义就直接从台市北上,经钱江省省会航州回燕京了。 张启民在台市汽车站买到了回瀧泉的车票,当晚也回到了瀧泉。 在老家休息一天后,第三天,张启民再次来到了瀧泉文化馆,这是他之前和胡永军约好的。 一见面,胡永军就兴奋地对张启民说道: “启民,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你的事情有眉目了!” “太好了,我得好好感谢胡总编!” “先別感谢啊,是有眉目,不是成功了!” “啊,你说说什么情况?” “是这样的,我把你的情况给馆里的领导匯报了,领导很爽快地同意了,但是,在向文教局领导匯报的时候,碰到了个问题……” “什么问题?” “本来这事也就馆里定的,馆长也是多嘴,在局长面前提了一嘴,局长就说招的临时工需要是有一定文学水平的,其他倒没啥要求。” “原来是这样!” 张启民陷入了沉思。 胡永军看到张启民的情绪低落下来,鼓励道: “你別泄气啊,你不是会写小说吗,只要《瀧泉文艺》的创刊號上能把小说登出来,领导认可了,这事就算成了。” 张启民闻言皱起了眉头。 胡永军不禁感到奇怪: “怎么了,小说不是你已经写好了吗?现在可以拿出来给我了。” 张启民回答道: “那部小说……不在我这里。” “不在你这里?怎么……弄丟了?” “不,没弄丟,那部小说被燕京来的舟老师带走了……” “啊??” 胡永军张大嘴巴,好久都没有合上。 舟倡义看中了张启民的小说?! 这说明了什么? 这是天大的造化! “启民,你可知道整个东大国,有多少作家、散文家、诗人和文学青年想在《当代》杂誌发表作品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 胡永军看著张启民的样子,顿时脸上涌上了怒气,伸出拳头在张启民的胸前打了一拳! “我看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张启民赶忙陪笑道: “好啦,胡总编,我不装了,我请客还不行吗?” 胡永军也不是真生气,看张启民服软了,顿时心情大好: “请顿大的啊,利民饭店!” “行,我张启民什么时候小气过……” 瀧泉县城,利民饭店是老招牌了,还是国营单位。 张启民点了几个硬菜: 一碗红烧肉、一盘韭芽炒猪肝、一盘腊肉炒青番茄、一条清蒸鱸鱼,外加一碟独角蟹和一个榨菜肉丝汤。 腊肉炒青番茄是瀧泉的特色菜,前一世,张启民就好这一口,百吃不厌,而且也下饭。 所谓独角蟹,即发芽的蚕豆,是下酒的佳品。 “再来一壶黄酒!” 张启民点好了菜,吩咐服务员, “对了,黄酒要温一温!” 胡永军被张启民点菜的架势嚇到了,等到听最后一句时,再也忍不住了: “现在是大暑!这么热的天,黄酒要温一温??” 张启民不由得也笑了,朝服务员喊: “黄酒不用温了!” 胡永军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你是不是有点发烧?” 第10章 燕京来的长途电话 胡永军是不会知道的,此时的张启民已进入了半创作状態。 前世看过的有名的小说,那些难忘的情节已经铺满了他的大脑皮层。 三杯酒下肚,胡永军的话多起来: “启民,是不是因为舟老师没有夸你,觉得很奇怪?” 看张启民看著胡永军,等著他的下文。果然,胡永军继续说道: “你知道陆遥吗?” 陆遥?怎么不知道? 太知道了!前一世,张启民买过《平凡的世界》,第一次买的时候口袋里没钱,买的还是盗版的,后来有钱了,又买了一套正版的。 《平凡的世界》里的故事更是能倒背如流。 几年前,电影《人生》引起过很大的轰动;现在国家广播电台的《长篇连播》节目,已经播了大半年了,正是陆瑶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瀧泉人民广播电台进行了转播,可谓是家喻户晓。 胡永军见张启民不说话,得意地爆料: “陆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最早是投给《当代》杂誌的舟老师的!” “哦?” “你猜猜看,舟大编辑怎么做的吗?” “我猜不出来。” “被我们的舟大编辑直接给拒绝了!” “有这事?” “去年上半年,我在燕京参加文学讲习所的学习时,有一次我们和国文社搞活动,那天我和舟老师一起喝酒,我们俩都喝醉了,舟老师酒后吐真言,那叫一个后悔啊……” 即使是重生过来,对陆遥的经歷和《平凡的世界》的坎坷命运知道得清清楚楚,此刻,张启民亲口听胡永军说出来,还是感到了一种极大的震动。 世事弄人。 张启民很想告诉胡永军,后来发生的事情,《平凡的世界》的第一部在国家广播电台里播出的时候,陆瑶还在写后面的第二部和第三部。 三年后,这本巨著就会获得矛盾文学奖,而作家陆瑶会在获得矛盾文学奖一年后因病逝世! 话到嘴边了,张启民还是忍住了。 还有,几十年后,《十月》出版社买回了《平凡的世界》的版权,出了一套精美的全集,张启民第二次买的《平凡的世界》就是《十月》出版社出的。 胡永军喝完了杯里的最后一口酒,说道: “正是因为有这件事,舟倡义现在挑稿子特別慎重!他不会再出现陆瑶那样的失误。” 张启民闻言,点了点头,心中一阵感慨: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裂,不废江河万古流! 胡永军继续说道: “这就是他不轻易表態和表扬人的原因。” “原来如此!” 张启民嘴上说著,心下却极坦然。 胡永军说的倒是没毛病,把事情分析得透彻,但自己的小说是《河边的错误》!若干年后,会有一个叫魏书匀的年轻导演,把《河边的错误》拍成电影,获得极高的票房…… 不过,张启民掩饰得很好,没有让胡永军看出他內心起的波澜。 酒足饭饱,二人走出利群饭店,脚下皆踉踉蹌蹌。 二人酒量都不大,一壶黄酒也就一斤的量,张启民喝了二两半,胡永军喝了七两,另外半两是两人碰杯的时候洒在桌面上的。 二人勾肩搭背,晃晃悠悠回到了文化馆。 等刚走进文化馆常年敞开的大门时,就听到有人在大喊: “胡永军!胡永军!”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在门厅那里喊胡永军的名字,声音甚是恐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胡永军是个大街上的一个小偷,人人喊打! “我在这儿!” 胡永军七两半黄酒的酒劲被嚇去大半,紧张地跑上前去。 喊他的是文化馆的馆长王淑兰。 王馆长看到胡永军时,激动得脸都涨红了: “你到哪里去了?燕京打来的长途电话,快!快去我办公室!” 胡永军闻言,浑身的血往头顶冒,燕京来的长途电话?? 他边跑边想,脑子一片空白。 等跑到馆长办公室,看到电话机好好的,听筒架在架子上,根本没有什么来电! 他原地愣了一会儿。 这时候王淑兰也回到了办公室。 胡永军一脸懵逼,问道: “王馆长,这电话怎么……” 王淑兰急喘了几口气后,回答道: “燕京来的长途电话,邮电局总机接进来的,不是没找到你人吗,对方倒没生气,说半小时后再打来!” “现在过去了多少时间了?” 王淑兰看看手錶,说: “快二十分钟了,你就坐在这里等!” 口气强硬得让胡永军觉得有些陌生,这王馆长看来是上心了。 十分钟后,电话铃声准时响起! 胡永军立刻拿起了听筒。 “喂,喂喂喂!我是胡永军,你是哪里?” 听筒里先传来一阵刺啦刺啦的杂音,隨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喂,你是胡永军吗?我是舟倡义啊!” “哦,原来是舟兄!你平安到京了吗?” “永军啊,我很平安,都上班两天了!现在,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旁边,王淑兰竖起耳朵,凑到了胡永军身边。 听筒里,舟倡义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张启民原本要给《瀧泉文艺》的那个中篇小说,我给我们主编看了,都觉得写得非常好!本来,是打算排在今年的第六期上发表的,现在出了个情况…… “今年第五期的稿子本来已经定稿,会在9月10日正式从印刷厂出来,发往全国各地邮局,但是有一篇稿子不行,必须要拿下来,我们就临时把张启民的那部中篇小说顶上去了!” “你对张启民说一下,样刊和稿费很快就会寄过来,你有没有他的通讯地址?” 一口气听完舟倡义的话,胡永军整个人呆住了。 他忘记了张启民此刻,人就在文化馆的门厅那里! 舟倡义等著胡永军的回答,胡永军没有犹豫,脱口而出: “就寄到瀧泉县文化馆吧!” “那好的,主要就这事情,谢谢你这次邀请我到瀧泉!收穫很大啊!” “舟兄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尽的地主之谊。” “我说的不是这个,是发现了一个人才!张启民的小说才华实在是太高了,假以时日,他完全可以成为你们钱江省的代表作家,不,是全国首屈一指的作家!另外,关於他进你们县文化馆工作的事,你那里还没有消息吗?” 胡永军赶忙回答: “还没有確定下来,局里的领导没有直接点头。” “这样啊……那你別管这事了,我会想办法给钱江省文化厅相关同志打电话的。” 说完,对方就果断掛断了电话。 完全是“舟倡义做法”! 电话线这边,胡永军还握著电话听筒: “喂,喂喂餵……” 第11章 代表全县30万人 馆长办公室內。 王淑兰从发呆的胡永军手里取过电话听筒,搁回到电话机底座上。 王淑兰近距离、认真地看了胡永军一眼,缓缓说道: “胡永军,你不打算向我匯报一下情况吗?” 胡永军擼了一把脸,拉过王淑兰办公桌对面的一把椅子,坐下来后,把通话內容复述了一遍。 没等胡永军说完,王淑兰激动得跳起来: “太好了!太牛逼了!” 胡永军一脸惊愕,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著一向稳重有余的王淑兰。 王淑兰快步在办公室里走了一圈,语气无比兴奋: “这是我们瀧泉县歷史上!第一个,在燕京的文学杂誌上发表小说!” 在她的话中,有好几处用了重音。 胡永军已从刚才的激动中恢復了平静。 在张启民的小说面前,自己发表的那一首小诗根本就不值一提! 王淑兰向胡永军问出了一连串问题: “这个叫张……张启民的专家,你认识吗?他今年几岁?在哪里工作?” 胡永军想了想,回答道: “认识的,他……不是专家,就刚才和我一起进来的那个小伙子,今年高中毕业……刚满十八。” “啊?这么年轻!他人呢,你快去把他请进来!” 胡永军立刻出门,在门厅外找到了张启民。 张启民此刻,就坐在两天前他坐过的台阶上。 “启民,告诉你个好消息!” 张启民抬起头,一脸平静地看著胡永军。 “你的小说就要在《当代》杂誌上发表了!刚才燕京的长途电话就是舟倡义大编辑打来的!” 张启民依旧一脸平静: “你说的是真的?” 胡永军比张启民还急: “我为什么要骗你?现在我们的王馆长要见你,快!” 张启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跟在胡永军后面走进了王淑兰的办公室。 当张启民走进馆长办公室的时候,王淑兰两眼盯著眼前的年轻人,露出了无比惊异的表情: “你……就是张启民?” 张启民上前一步,语气不疾不徐回答: “是的,我是张启民,王馆长您好!” 王淑兰顿时面带笑容: “哎呦,这么文质彬彬!你太厉害了,能在燕京的国级杂誌上发表中篇小说,你是我们瀧泉县的骄傲!” 张启民闻言不由得一愣。 倒不是能发表这件事,却是因为自己的《河边的错误》才二万八千字,按当下的標准是够不上中篇小说的,这么说来,舟倡义是把自己的小说编进了“中篇小说”的栏目,这倒是让人感到意外! 想到此,张启民脸上涌上了一丝喜色: “谢谢王馆长夸奖!” “哎呀,不要谢我!我要代表文化馆要向你表示感谢!” 王淑兰边说,边给张启民泡上了一杯绿茶。这待遇,胡永军都没有享受过的。 张启民见此,觉得自己此时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 “王馆长,我之前向胡总编提起过,想到文化馆来做临时工,帮助胡总编,一起编《瀧泉文艺》,不知道能不能……” 王淑兰听了一愣,脑子里想起了这事,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胡永军提起的那人就是眼前这个能在燕京杂誌上发表小说的小伙子。 她沉吟了一会儿,立刻表態道: “不,我觉得你做临时工不適合……” 张启民颇为诧异,旁边的胡永军呆若木鸡! 王淑兰看了看两人的表情,赶忙解释: “这件事是我们疏忽了,是我们工作的失职,你到我们馆里来工作没问题!我说的是你不能来当临时工,最起码……是合同工!” “哦!原来是这样。” 胡永军抢先吐出一口长气。 张启民也把提起的心又放了回去。 “我下午就去局里,把你的事跡向局长亲自匯报!不出意外的话,局里会非常同意!你的工作和工资待遇,我会一併向局里提出来的,你放心好了!” 张启民闻言,一脸诚恳: “谢谢王馆长!” 王淑兰亲切地说道: “启民,以后你就放心大胆搞创作,我们都会支持你的,你不仅代表了你个人的创作,你更代表了我们全县30万瀧泉人!” “我知道了,我一定不断努力,不让王馆长失望。” 张启民表完態后站起来,告別王淑兰。 胡永军从身后追出来: “事情看来真的有眉目了,真是好事多磨!启民,你现在去哪儿?” “我先回安仁去,我想回去写作。” “那也好,你可记得先把给《瀧泉文艺》的小说先写出来!” “好的,我记著呢!” 文化馆馆长办公室內。 王淑兰已经从最初的激动中走了出来。 刚才事发突然,自己实在是太失態了。 不过,这么大的事,放在谁身上都无法做到不激动。 但是,这个叫张启民的小伙子表现得也太冷静!太沉稳了!完全超出了一个十八岁年龄的小伙子应有的城府。 可能,搞艺术的人就是这样的吧?! 没有一点儿特殊之处,就不是艺术家了。 王淑兰本也是半路出家的,来文化馆工作前,是在一所中学里教数学的,在馆里工作的第三年,赶上老馆长退休,在几位馆长竞爭者无法做到平衡的情况下,她意外当上了馆长。 正是因为半路出家,所以才对馆里的那些“人才”都个个非常尊重,所幸大家也认可她这个半路出家的领导。 当天下午,王淑兰出现了瀧泉县文教局长刘长明的办公室。 本来,文化馆和文教局隔著半条街,王淑兰因为兴奋,出门都没有骑自行车,是直接一路走过去的。 刘长明刚接了一个县里打来的电话,正看著笔记本上的记录。 “王馆长,你来得正好!” 王淑兰不由得愣了一下。 刘长明將屁股左右挪了挪,让身体变得更正一些,眼睛盯著笔记本上的字,嘴里缓缓说道: “局里接到县里领导的指示,要求我们安排一个人进文化馆工作,听县里领导的意思是这件事必须立刻著手进行……” 耳朵里听著局长的话,却字字都落入了王淑兰的心上! 王淑兰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全身被浇了一桶冷水。 第12章 情况特殊 王淑兰没料到见到局长的第一个句话,竟和她要做的事是反向而行的! 一时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 “局长,上面安排人进馆里,我没有意见,但是我们馆里的实际情况上面也应该了解一下的,对吧?” 刘长明的目光从笔记本上移到了王淑兰的脸上。 这王淑兰,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反常? 她以往可不是这个脾气。 王淑兰继续说道: “现在馆里的事不多,文化演出的人手都够的,要说缺人,现在馆里要办的《瀧泉文艺》確实需要人手,之前您不是也对我说过,要找有一定文学水平的人吗?” 刘长明闻言皱起了眉头,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事儿。 当时自己说这话也是有考虑的,总不能安排一个文盲到文化馆工作吧,又不是做打扫卫生的活儿。 想到此,他口气缓了下来: “上面领导的意思就是安排有文学水平的人,不仅有文学水平,而且水平相当高!” 王淑兰闻言顿时无语。 她不禁腹誹:安排人,这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没必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就是可惜了张启民那小伙子!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才就是这样被埋没的! 即使你有满腹的才华,没有展示的机会,依然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甚至他们比普通人过得还要惨!因为在他们的內心里,依旧、时刻保持著那种敏锐的锋芒,现实生活中自然过得潦草,甚至潦倒…… 想到此,王淑兰的情绪顿时低落下来。 王淑兰脸上的变化,都被对面的刘长明看在了眼中,他摘下老眼镜,语气变得郑重而严肃起来: “王淑兰同志,请你不要消极对待上级的工作指导。” 王淑兰顿感委屈万分!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 “局长,我没有消极对待上级的工作指导!只是最近我们馆里刚发现了一个人才,我已经答应了他进馆里做合同工的。” 刘长明闻言,语重心长: “淑兰,你一向是有觉悟的,是不是?怎么最近变得有些……” 王淑兰委屈地低下了头: “我……” 刘长明继续批评: “你说安排个临时工也就罢了,你竟然自作主张要安排个合同工,这也没提前给我匯报啊……” 王淑兰赶忙接话: “我今天过来,就是匯报这事……” 刘长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这样吧,先完成县里领导布置的任务,你要推荐的人等过段时间,我们局里几个人再议议,你看这样如何?” 王淑兰还能说什么呢? 局长已经作出了让步,显然这是最好的安排了。 想到这里,王淑兰点了点头。 刘长明恢復了常態,戴上老镜,拿起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继续翻看起来。 不一会儿,刘长明说道: “王馆长,你记一下,文化馆要进的人的资料。” 王淑兰赶忙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和笔,做好记录的准备。 但隨后,王淑兰就听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从文教局长刘长明的口中说了出来: “张启民……男,18岁……高中毕业,特长是文学创作……” 此刻的王淑兰就像被打了一针兴奋剂,腾地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断了刘长明的话,同时,一声尖锐的声音同时从口中发出: “局——长!” 刘长明被嚇了一跳:“怎……怎么了?” “局长,我要想推荐到文化馆工作的人就是这个张启民!” “哦?” 刘长明难以置信地看著王淑兰,一手捂住胸口,责怪道: “那是最好不过了,但你不用这么激动啊,把给我嚇坏啦!” 王淑兰赶忙上前,帮刘长明的茶杯里续满水。 重新坐下来后,王淑兰恢復了一贯的稳重: “局长您有所不知,就是这个张启民,最近已经收到了燕京打来的长途电话,他的一部中篇小说就要在燕京的国级杂誌《当代》上面发表出来了……” 刘长明是瞪大眼睛听完王淑兰的匯报的。 刘长明发出了一声由衷的讚嘆: “太好了!能在燕京的国刊上发表中篇小说!这在我们瀧泉县的歷史上尚属首次!这样的人才太难得了!” 王淑兰笑著接过话去: “局长,这个人才,我发现得怎么样?竟然和上级领导的指示一模一样!” 刘长明眨了几下眼睛,想了一会儿之后说道: “不!王馆长,我要纠正你这句话,不是你发现了一个人才……” 王淑兰睁大眼睛看著刘长明。 刘长明微微一笑: “是我们发现了一个人才!” 隨即,文教局长刘长明作出了指示: “当前,情况特殊,特殊情况就特殊处理,立刻安排这个叫张启民的进馆工作,同时对接好財务和后勤的同志……先以工代干,待遇按合同工来,先排著队!” “是,我们立刻实施!” 王淑兰发出了一声喜悦的声音。 刘长明说的所谓“以工代干”,一般做法是先以合同工的身份参加工作。 而所谓“排队”,是根据之后单位人员退休后空出了编制,或经推荐由县级人事局批准,或通过人事局组织的考试,最终转为正式编制。 这对於张启民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几乎同一时间。 位於燕京的国文社《当代》杂誌编辑部,二楼办公室內。 一个扎著麻辫的二十七、八岁的女编辑正在祝贺舟倡义: “想不到,你去了一趟钱江省,有这么大的收穫!” 角落里,一个年龄更大一点的男编辑加入聊天: “是啊,我们怎么就碰不到这么好的事情?” “这次要不是倡义带回来这么好的小说,下一期的稿子质量可就大打折扣了。” 舟倡义听著同事你一句我一句的表扬,脸上的得意之色毫不掩饰。 “《河边的错误》写得真是好!通篇悬念不断,不像那些老作家写的东西,如同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河边的错误》甩了那些老作家一条街……” “哈哈哈……” “最难得的是,这个作者,竟然才刚满十八岁,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我看了小说,这个作者才华横溢……” 这时候,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来到门口,伸手推门前迟疑了一下。 隨后,老者推门进屋,他语气平静地对眾人道: “所以,我鼓励大家手头的活干得差不多时,就多去下面走走,人才有时候是要靠发现的。” 眾人闻言,都抬起头,发现原来是主编。 皆点头同意。 (各位读者大大:按起点新规,今天应该是本书开始参加流量包试水推了,此时此刻,胆子心情惶恐…… 求月票、求评论、求追读(一直划到出来“追读人数”的那页)!胆子先向您:致谢了,抱拳!) 第13章 人才难得 隔天,张启民来到瀧泉文化馆,他先来到胡永军的办公室,发现门关著。 张启民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 “谁啊?” “是我,张启民。” 门开了,胡永军一脸惺忪,看似刚才正在睡觉。 等看清是张启民后,胡永军责怪道: “你怎么才来?快快,我带你去找馆长。” 胡永军兴冲冲带著张启民来到馆长办公室。 王淑兰正伏案办公,抬头看到张启民时,顿时满面笑容: “张启民,关於你来文化馆工作的事已经办好了!” 王淑兰告知张启民:明天就来文化馆上班! 当然还有些其他具体事项。 “你就和胡永军一起办公,具体协助编辑《瀧泉文艺》的工作。” 王淑兰说完最后一句话,一脸期待地看著张启民的反应。 张启民瞬间秒懂了王淑兰的意思,说道: “谢谢王馆长,我的事,让您费心了!” “张启民,你是我们瀧泉县难得的人才,上级领导非常重视,以后你在馆里工作,有什么困难隨时来找我!” 张启民点头:“好的。” 出了王淑兰办公室,张启民隨胡永军来到了胡永军的办公室。 以后,这里便是自己工作的地方了! 胡永军再也不是光杆司令了,两人將一起並肩奋战。 这个结果,是胡永军几天前没有预料到的。 胡永军表现得比张启民还兴奋,不断地重复著舟倡义电话里的话: “假以时日,你將成为我们钱江省的代表作家,全国首屈一指的作家……” 张启民微笑著,看著胡永军。 胡永军又给两人各自泡了茶,他端起杯子吹去上面漂浮的茶叶,问张启民: “启民,舟倡义编辑带走的小说你写了啥?” 要知道,那是张启民原本写给《瀧泉文艺》的小说,是他向张启民约的稿,可却一个字都还没看到! 张启民闻言,轻轻一笑: “我是瞎写的,我都忘记了自己写了什么,不过杂誌很快就要出来了,到时候你一看不就知道了?” 胡永军伸出一根手指朝张启民摇了摇: “你又耍我了不是?” 张启民连声抱怨: “前天中午的酒,我实在是喝晕了,这几天经歷了这么多事,我脑子都糊涂了。” 胡永军发出了一声长笑: “哈哈哈,下次,哥请你!你这个酒量可不行,哥带你好好练练!” “胡总编,你还是饶了我吧,喝酒,我可实在是不行。” “哈哈……” 当天下午,张启民来到了文教局財务股,办好了相关手续。 財务股急事急办,很快就办好了他的入职手续。 因为才8月头上,按文教局每月四號发工资的惯例,財务股的李出纳当场叫张启民签字,补发了他8月份的工资: 三十七元八角八分。 这是合同工的一个月工资,但对於张启民来说,已经是笔巨款了。 张启民还从后勤处领到了给他作为临时宿舍的钥匙,这可是新分配到局里参加工作的大学生待遇,明显属於局里领导特批的。 负责后勤处的是位姓谢的妇女,看年龄临近退休。 她的消息灵通,似乎已经知道张启民前途一片光明,悄悄告诉张启民,局里正在审批建职工住房,等他以后转正,就能在局里排上队了。 张启民明知故问:“排什么队?” “分房啊,等你成了正式编制,就能分到属於你的住房。” 张启民向对方致谢: “谢谢谢阿姨!” 谢阿姨脸上笑出一朵: “不用,不用,你跟谢阿姨客气什么……” 出了文教局的大门,张启民在街上走了一段,他看到了县供销社的门市部,没有犹豫,脚步向门市部走去。 柜檯前,有个穿的確良衬衫的中年男人拍出三张烟票: “两包新安江!要带锡纸的!” 售货员掀开木板柜盖:“锡纸的没了,白皮要不要?” 又压低声音:“后屋有牡丹……八毛。” 等前面的人走了,张启民的脚步从装著散装烟的玻璃罐前移开,慢慢靠近柜檯,对售货员说道: “给我拿两条牡丹。” 售货员看了看张启民,神色有些犹豫。 但张启民接下来的举动,立刻让售货员打消了疑虑,只见他慢慢从口袋里往外掏钱,正是今天领到的第一笔工资。 书包里揣著两条牡丹,当晚,张启民回到了安仁乡南山村。 当张启民把书包放在吃饭桌上,从里面掏出了两条在县城买的“牡丹”时,张水林和张时福都愣住了。 看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张连民只好说道: “爷爷、爸,我领了第一个月工资,明天开始正式在县文化馆上班了!” 张时福眼神不好,耳朵却没毛病,顿时喜上眉梢: “哦么,我的民儿!好啊!” 张水林双手不停搓著身体两侧的衣襟,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等在外面忙活的奶奶和母亲进了屋门,得知这个好消息,一家人围坐一起,你一言我一句,都难掩喜悦的心情。 “民儿,在城里上班一个月多少钱?” “三十七元八角八分,这还是合同工的工资,以后转正了会更高。” “这么多!民儿,在城里上班可不比乡下干活,要听领导的话,手脚勤快一些!” “嗯,我知道了。” “要记得准点吃饭,不能饱一顿飢一顿……” “我记住了!” “还有,你刚上班,钱的地方多,家里再拿点钱在身上,穷家富路,外面可別短钱了。” “钱不需要了,上次的二十我还没完呢……” 张启民脑海里,想到了胡永军告诉他《当代》杂誌要给他寄样刊和稿费的事了,但他没想说出来。 要是说出来了,又得给家里人解释半天。 平静下来后,张水林提出疑问: “启民,你在城里上班,每天还是回家吗?” “不啊,文化馆给我安排了宿舍,就在城里,离电影院不远,明天就能拿到钥匙。” “哦!” 全家人闻言,都发出了一声惊嘆! 当然等以后转了正,还能分到真正的住房,这事也不能说。 不然好消息太多,家里人一下子接受不了,万一爷爷奶奶一激动,有个头晕脑热的,就不好办了。 而李凤英在听到张启民要住宿舍的话后,立刻起身走开了,她要去为张启民准备被铺盖。 奶奶高兴得仿佛年轻了几十岁,当即又要去逮鸡来杀。 张启民赶忙去制止。 哪里制止得住! 於是,晚上,全家人又吃上了鸡肉。 因为这几天上了几次饭店,张启民看见荤菜兴趣不大,倒一直用筷子夹放在桌子角上的炒青菜。 细心的奶奶心疼得起身將青菜碗给直接端走了,还不忘给张启民夹了一个大鸡腿! 看著自己饭碗里,被连皮带肉的鸡腿覆盖,张启民哭笑不得。 张时福和张水林今晚都喝了点儿酒,是供销社开在村里的代销商店买的散装白酒,度数不低。 两人明显都喝过了量,说话时舌头都大了。 张启民的爷爷张时福,嘴里含糊地说: “哦么!” 张启民的父亲张水林,也跟著说: “哦么……哦么……” 第14章 我的娥儿姐! 入夜。 八月的山里人家,蝉在树梢上鸣叫,远处的溪水里还有几声蛙鸣传来。 多么美妙的夜晚! 张启民没有喝酒,却也没有睡意。 望著窗外的夜色,他的思绪飘得很远。 前一世,自己没能让家人安心,更没有给家人带去一丝荣光,实在是太遗憾了。 这一世,在写作的道路上已然开了一个好头,就要抓住机会,绝不能让大好的机会溜走。 想到此,他又取出了两天来一直在写的《白鹿原》手稿放在了桌上。 程忠实的原本《白鹿原》是以陕西关中地区白鹿原上白鹿村为缩影,讲述了白姓和鹿姓两大家族祖孙三代的恩怨纷爭,展现了从清朝末年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长达半个世纪的歷史变化。 张启民现在写的虽然书名也是《白鹿原》,故事的时间跨度也是清朝末年到四十年代,內容情节也相同,也有两个姓鹿和姓白的家族。 但是,稍有不同的是,张启民的《白鹿原》,故事的发生地却是在钱江省的一个內陆县域內,故事的文化背景以江南文化为主。 前一世,张启民因为喜欢看书的缘故,对小说改编的影视剧也很关注。 有个叫王安全的导演,曾把程忠实的原著拍成了一部电影,时长两个多小时,为达到好看的效果,王安全他把原著中的田小娥当做主角来拍。 张启民是在电影院里看完的电影,总感觉意犹未尽,缺了点什么。 王安全把原著拍成了一部农村寡妇的情史! 出人意料的事是,听说没等《白鹿原》上映,王安全就和田小娥的主演登记结婚了,不过这个王安全后来緋闻不断,他们的婚姻好景不长,又离了。 前一世,过了好些年,又出现了《白鹿原》改编的电视剧,张启民才看了几集却没了兴趣。 现在,隨著对长篇小说《白鹿原》故事情节的不断推进,张启民脑海里一个想法越来越清晰: 一部伟大的小说之所以以小说的形式出现,是其他艺术形式无法替代的;文字所能达到的表达效果,用影视的手段来表现,总是欠缺的…… 思绪有点儿远了,张启民拿起笔,开始继续写了起来。 山村的夜晚,窗外的凉风,伴著虫鸣,在屋外的晒场上掠过。 不知不觉间,东方的地平线上亮起了黎明的第一缕曙光。 一阵凉风从窗外拂来,张启民不由自主望了一眼窗外。 屋外的天色,竟然开始亮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他又熬了一个通宵! 村子里,正迎来了黎明的第一声鸡啼。 翌日清晨。 一家人难得都没有起早上山干活。 吃过早饭,张启民背起了昨晚李凤英给他准备的铺盖。 一家人都要为他送行,张启民赶忙拦住: “我一个人就够了,这么多人送,被村里人瞧见,多难为情!” 张时福和张水林两个男人都笑了,大度地停下了脚步。 母亲和奶奶却一直跟在他身后,脚步不停。 走出了很远,张启民转身过去: “妈、奶奶,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星期天就回来看你们!” 听了张启民的话,两人才停下送別的脚步。 又走出了很远,张启民回头望望,两个女人还站在一块高坡上目送。 就在两人的身旁,家里的土狗大黄也驻足凝望著他。 张启民挥了挥手,远处的两人也挥了挥手。 张启民不再回头,继续往走,方向是安仁乡的汽车站。 这一段路上,他要经过一个叫三家村的地方。 前一世,就是八月头上,三家村的一个年轻女人上吊自杀了。 这个生前年轻且长得非常漂亮的女人,名字叫刘翠。 她是张启民在安仁乡读初中时候一个同学的姐姐,她的娘家在隔著两个村子远的地方。 有一年暑假,张启民曾到那个同学家玩,当时刘翠还没有嫁到三家村这边来。 张启民的脑海里,还有当年刘翠看到他弟弟的同学来玩时候的情景。 那是个喜欢笑的姑娘,长著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 张启民记得清清楚楚,当年高考落榜后,他从家里出发,经过三家村的时候还遇到过刘翠,当时刘翠似乎认出了自己,在路边跟自己说了两句话: “你是我弟的初中同学张启民对吗?你能借我五块钱吗?” 当时自己身上正好有十多元钱,但因为急著去城里找工作,加上心里的赌气,没敢答应,就隨口应了句: “我回来的时候借给你吧。” 刘翠听了,眼睛里顿时燃起了一丝希望: “兄弟,我信你!我下午就在这里等你……” 张启民头也没回,赶紧离开了。 当年的那个下午,张启民没有回安仁,他在瀧泉城里和同学匯合后在无线电厂报上了名,就隨那个叫罗超的同学去他家睡了。 也就没有经过三家村! 这件事过去了很久,张启民才得知,就在刘翠开口向他借钱后没满一个星期,就上了吊。 后来,张启民从一个安仁老乡那里得知:刘翠的男人染上了赌博,输得倾家荡產,和刘翠离婚后离家出走,已经两年多未归。 刘翠才二十六岁,带著个还没上学的孩子,家里也没有老人帮衬,有不少人都爭著去帮助刘翠这样的困难户,而实际情况张连民是不敢想的…… 也就是说,当年的那个下午,刘翠一定是在路边等著自己! 往事歷歷在目,推测也完全吻合。 此刻,张启民在心里发出了一声嘆息: 刘翠姐,真对不起,你就是我小说里的娥儿姐! 张连民抬头望望前面,离开安仁乡集镇还很远。 而前面,不远处,左手边的小村子,就是三家村了。 就在张连民驻足眺望的时候,在张启民的视野里,远远地,从三家村的一条路上奔下一个人影。 那人影,直接朝张启民的方向而来! 等到了近前,张启民看到了一张俊俏的脸蛋。 不是刘翠,还会是谁? 刘翠看了张启民一眼,低下头去,怯生生开口道: “你……是我弟的初中同学张启民对吗?你能……借我五块钱吗?” 第15章 大街上上班 一模一样的话! 连一个字也没有改动!! 张启民悄悄往自己的大腿上使劲掐了一把。 疼! 这不是做梦! 他赶忙朝刘翠回答: “是的,我就是你弟弟的初中同学,安仁村的张启民,你是刘翠姐吗?” 对面的人抬起头来,一脸惊讶地看著张启民: “你……认识我?” 张启民朝刘翠微笑了一下,说道: “我见过你一面,在我读初中的时候,我到你家找过你弟弟。” 张启民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钱来,將一张五元纸幣向刘翠递去。 刘翠似乎没料到张启民会这么爽快。 她脸上的神情有些木訥。 她慢慢伸出了手,却没有敢抬起来接。 张启民上前一步,將钱一把塞到了刘翠的手里。 看她接住了,就说了句“刘翠姐,钱你不用急著还”,便迈开步子继续赶路。 走出六七步远,身后传来刘翠清脆的嗓音: “谢谢你,启民兄弟……” 直到走出很远了,张启民都没有再回头。 在张启民的脑海里,浮现的是昨晚上自己笔下《白鹿原》中的故事。 此刻,《白鹿原》里的人物田小娥,和现实中的刘翠完成了一次重叠。 “刘翠姐,希望你拿这五块钱,儘快摆脱困境,不要走上绝路!” “刘翠,我的娥儿姐……” 张启民边想,脚下不停,边往前面的安仁集镇赶。 身后,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摩托车排气管的声音。 等到靠近时,又响起了两声喇叭声。 张启民赶忙闪到路边让道。 “启民!” 一声亲切的呼喊,在张启民的耳边响起,听声音很是熟悉。 身上背著行李的张启民缓缓转身,发现是张建涛。 原来,早上张启民出门后,张建涛就去了他家,得知张启民已经出发后,就开车追来了。 张建涛一脸羡慕地对张启民说道: “听说你在县文化馆工作了?那天你怎么没等我啊,我都在汽车站等到五点半,没见你来,我才回南山村的!” 张启民想要解释,张建涛已將他的嘉陵熄了火,然后上来就卸下了张启民背上的行李,往他的摩托车后面放。 张启民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建涛哥,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急的,不能耽误你做生意……” “没事儿!你现在都到城里上班了,怎么能没个人送?来,上车!我送你!” 张建涛三下五除二,將行李放到他嘉陵座椅后面自己加装的架子上,然后手脚麻利地用绳子绑了个结结实实。 张建涛的摩托车明显改装过,座椅长得有点夸张,连驾驶员算里面,估计同时坐四个人绰绰有余。 看到这里,张启民顿时心情大好,一扫刚才见到刘翠后的低落。 许多年后,张建涛跟人说起,启民到城里上班第一天,是我开摩托车送他去的! 这牛,有得他吹了! 而且会吹一辈子。 ………………………………………… 即使是重生而来,张启民都不知道文化馆是一家组成人员多么复杂的单位。 在县文化馆工作的“人才”都不是专业出身的。 有早些年在宣传队的、有返城知青、有南下干部、有下面乡镇畜牧站调来的…… 他们都被按了音乐、舞蹈、书法等称谓的文化专员。 比张启民早一年进文化馆的是一个女大学生,大家都叫她小蒋,学的却是会计。 学会计出身的小蒋,在馆里做的主要工作是报刊书信的收发。 张启民问胡永军: “那几个拉二胡、弹古箏、吹笛子的,不是老师吗?” 胡永军答道: “什么老师?他们自己也刚学会,都是半路出家!有的连半路出家都算不上!” “哦……既然不会,那为什么要学呢?” “教学生啊,自己先学会,之后去指导下面的街道和各乡镇的文艺演出……” “原来是这样。” 说起来,文化馆里,只有张启民是靠自己本事进的。当然,他现在还只是合同工。 现在的《瀧泉文艺》总编胡永军,当年读了市里的一所中专,学的是家用电器维修。 他当年进文化馆的时候,馆里正缺一个会修理灯具的人,歪打正著,遂进了文化馆工作。 张启民不再去细究,自己管自己写作,那才是王道。 毕竟,自己正在写的《白鹿原》是一部近五十万字的长篇小说,紧赶慢赶,现在才写了三分之一不到! 文教局安排给张启民的宿舍,是一套二居室的小房子,五十来平米。 宿舍的位置临河,和文化馆一河之隔,和电影院隔著一条马路。 胡永军刚结婚,几年前分到一套比张启民宿舍大不了多少的房子,在更远一点的瀧里街。 翌日,张启民在宿舍睡了个懒觉。 快上午十点的时候,他来到文化馆。 这个时间点上,別的单位的人都已经上班了,文化馆各间办公室,除了馆长办公室之外,鲜有人在的。 张启民先烧好两壶开水。 然后用家里带来的高山绿茶泡了一杯茶,取出昨晚的稿子开始修改。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 张启民收拾好稿子,准备去文教局的食堂吃中饭,那天他已经在热心的谢阿姨那里做了公关,以后他的中饭就掛靠在文教局食堂,每月交定额的伙食费就行。 吃过中饭,返回的路上,张启民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晃晃悠悠踏著悠閒的步子朝文化馆大门进去。 细看之下,原来是胡永军。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胡永军发现开水已经烧好,就问张启民: “启民,你上午来馆里上班了?” 张启民点了点头。 胡永军闻言,语气变得有些感慨: “启民,你还是太老实了!” 张启民微笑著,等著胡永军的下文。 果然,胡永军用老大哥的口气说道: “文化馆是不需要我们每天来上班的,我一上午就在逛街。” 张启故作一脸惊讶,问道: “在……大街上?” 胡永军笑著说: “对啊!在文化馆上班,就是逛大街!” 看张启民没听懂,胡永军抬起下巴,继续说: “你逛一个月大街,也没人会管你!” 看著张启民错愕的神色,胡永军继续说道: “不过,一个月里面有一天你是必须要到馆里来的。” 张启民好奇地追问: “是哪一天?” 第16章 《当代》头条 胡永军看似张启民真的不懂,就一本正经地说道: “发工资的那一天!” 张启民闻言,立刻做出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张启民的表现,胡永军看在眼里,很是满意。 张启民暗想,其实按胡永军的说法,即使一个月没来班上那也是可以的。 因为,前一世,不久以后,瀧泉县的各个单位就要开始实行新的財务制度了。 各单位的工资不再是当面发现金,每个人都將办一张银行卡,工资以后直接打在银行卡里,钱直接上银行去领取。 前一世,这个阶段,文教局很快就要拆分成两家单位:文化局和教育局。 文化局直接领导的单位有文化馆、图书馆、剧团、电影院。 文化局还要成立一家新的单位——博物馆,原来破破烂烂、只有一个简陋展厅的文管所会被直接拆掉。 隨著文化市场的兴起,文化局下面的文化市场综合执法大队,將成为香餑餑…… 想到此,张启民的思绪开始飘扬起来。 两人正喝著茶,门外,一阵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往张启民他们办公室方向而来。 胡永军停止了喝茶动作,对张启民说道: “你猜猜,是哪个大美人要来我们办公室?” 张启民笑著摇了摇头。 隨著高跟鞋的声音在门口戛然而止,一个靚丽的人影出现了门口。 来人是馆里负责报刊书信分发的小蒋,她一脸好奇地望著办公室內,然后冲张启民挥了挥手中的信件,大声说道: “你叫张启民?这里有你的邮件和匯款通知单!” 张启民不由得在心里低呼了一声: “这稿费,来得太及时了!” 东大国的邮政匯款通知单,约巴掌大小,上面的线条是绿色的,和张启民用来写小说的稿子格子同一种顏色。 就是这么一张不起眼的绿色的邮局匯款单,曾经承载了无数文学青年的梦想与荣耀。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超顺畅,??????????????????.??????任你读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燕京的办事效率,真是快啊! 才八月十號不到,他们已经把今年第五期的杂誌样刊印出来了! 不仅印出来了,而且邮寄到了自己手中。 拆开偌大的牛皮纸信封,四本最新一期《当代》杂誌露出了真容,还散发著淡淡的油墨清香。 按张启民阅读杂誌的习惯,一般是先看目录,然后看正文。 在《当代》的目录里,张启民的小说《河边的错误》被排版了最顶端,小说名的后面印著张启民的姓名。 头条! 这是出乎张启民意料的。 前一世,有过一个特別牛逼的作家,在给某杂誌投稿小说的时候,就说了句牛逼轰轰的话“我这篇小说排头条”,被当作神话传了很久,以至於以看文学杂誌为乐趣的张启民都被感染到了。 而现在,自己的小说竟然直接被排在了《当代》头条! 出乎张启民意料的还有,那张“东大国邮政匯款通知单”上的金额: 八百七十元整! 下面的附言里,打著一行墨痕较淡的字: “《河边的错误》稿费” 这么说来,《当代》杂誌给自己开出的稿费,是一千字三十元! 这个单价,如果放在前一世张启民重生前,一点都不高。 但现在是公元1987年! 八百七十元钱,无疑是一笔巨款! 以胡永军文化馆正式编制人员的工资,这笔钱是他將近十个月的工资总和! 胡永军一把抢过匯款通知单,瞬间被上面的金额给惊嚇到了。 “这么多!启民,你这次发大財了!” 语气里,充满毫不掩饰的羡慕。 张启民轻轻地笑了笑。 他把手中的一本《当代》向胡永军递去。 胡永军翻开杂誌,看到张连民的小说竟然被排在了第一篇! 胡永军粗粗地翻了翻,《河边的错误》竟然有二十三页之多! 如果说之前,胡永军心底里还有想把自己的诗歌继续写下去,以期和张启民的小说並驾齐驱的话,此刻,已经没有了一点儿信心。 能在燕京的国级刊物《当代》上发表小说的人,就在自己的眼前,和自己同一个办公室工作,而且他的年纪还只有十八岁! 胡永军此刻,已经成了张启民最坚定的拥躉! 胡永军的思想活动,张启民当然是不知道的。 他从牛皮纸信封里又抽出一本,递给小蒋,口中说道: “小蒋,请你帮我把这本杂誌送给王馆长,谢谢!” 小蒋一直一脸好奇地看著刚才眼前发生的一幕,这个能在燕京的国级杂誌上发表小说的年轻人太奇怪了! 怎么说呢?如果是平常人,收到这么一大笔稿费的时候一定会欢呼雀跃,不欢呼雀跃,那至少会高兴一下吧? 但这个张启民实在是太冷静了! 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悦,好像就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太不可思议了!! 小蒋从张启民手里接过杂誌,返身离开了他们办公室。 等走出了七八步远,小蒋突然心里涌上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咦?我为什么要帮他送杂誌呢?! 自己发表小说的杂誌,应该他自己送才是啊!那样才能体现出他的诚意。 还有,听说这个张启民才十八岁,他怎么能和馆里那些人一样,也叫我“小蒋”?! 再怎么,我都比他大了五岁…… 五岁啊,我怎么会比他大五岁? 小蒋瞬间被自己產生的念头嚇著了,快步朝馆长室走去。 看到小蒋走了,胡永军问张启民: “启民,你现在有这么大一笔稿费,打算怎么?” 张启民笑了笑,说道: “这倒没有想好,前几年我读高中,家里欠了些钱,要去还上。” 胡永军听完,发出一声唏嘘: “哦!” 张启民撒了个谎。 家里四口人种茶叶,供个高中生还是供得起的。 所幸,安仁乡是离瀧泉县城最远的乡,那边的具体情况胡永军未必清楚。 “启民,现在你刚在《当代》上发表小说,你要乘胜追击,把给咱自己办的《瀧泉文艺》的小说写出来!” “好的,我抓紧写出来!” “这就太好了,小说有了!到时候,你的小说,我们《瀧泉文艺》也排头条。” “谢谢胡编!我们《瀧泉文艺》创刊號的稿子都齐全了吗?” “没呢,截止目前,还只有你一篇小说。” 第17章 未雨绸繆 一连两天,张启民都没有去文化馆。 他也没窝在宿舍里继续写小说。 时间,他都在了逛街上。 前一世,张启民在城里生活了大半辈子,对城里的街道早已了熟於心。 瀧泉本是座千年古城,传说春秋时期,有个叫欧冶子的铸剑大师,在此修庐铸剑。 东大国古代的传说中,有十大名剑:胜邪,纯钧,湛卢,巨闕,鱼肠,泰阿,龙渊,工布,干將,莫邪。 其中的泰阿、龙渊、工布、湛瀘、巨闕、鱼肠、纯钧、胜邪,均出自欧冶子之手。 十占其七! 是为瀧泉宝剑。 演变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铸剑传统一直在瀧泉有延续,但宝剑却早已沦为馈赠的礼品,除此似乎没有其他实际用途。 城里街道的名称,至今还留有歷史的痕跡。 张启民经过城里的瀧渊路、锦绣街、瀧里街、胜邪路。 瀧泉古城,还是东大国最早烧制瓷器的地方,有一千多年的烧制歷史。 瀧泉青瓷分白胎、硃砂胎,釉色青碧,含梅子青、粉青,又有黑胎开片瓷,以冰裂纹、蟹爪纹等釉面特徵著称。 歷史上,青瓷通过沿海港口大规模销往南亚、西亚和欧洲,明朝以后开始逐渐衰落,清代有少量窑口生產。 胜邪路,上人来人往,瀧泉县人民医院就坐落在胜邪路中段。 就在人民医院的大门外,左右两边,有几家卖水果的商店,以后人民医院搬迁后,此处將成为瀧泉县的水果批发市场。 张启民走到人民医院大门前,停留片刻后,脚步向一家店面最大的水果店走去。 店里坐著个胖胖的中年妇女,热情有加: “同志,你是去医院探望病人吧!我们这里水果品种多,你看苹果,正宗山东苹果,又红又大又甜;香蕉也好的,都是海南货,有熟的,青的,你看要哪种?” 张启民微笑著,没有搭话。 妇女看自己的推销没有立竿见影,热情遂淡了下去。 张启民站著却是没走,他用手一指,问道: “这些泡沫网和盒子,你还要吗?” 妇女探出身子,往临街的水果架下一看,原来是些套在苹果上的包装,还有几个装过荔枝和葡萄的泡沫箱,隨即,脸上露出一个味深长的笑来: “原来你是要这些呀!” 张启民向妇女点了点头,脸上依旧微笑著。 如果纯粹是捡垃圾或乞討的人,店主是不会有一点儿犹豫,当即就会挥手赶走。 人无笑脸休开店,伸手不打笑脸人。 面对张启民的微笑,妇女也露出了一个颇为勉强的笑容: “行吧,你都拿走!” 张启民礼貌地道谢: “谢谢!” 隨即,他弯下腰將几个泡沫箱和包装苹果的网状发泡都捡了起来,把泡沫箱套在一起,发泡都装到里面。 用同样的方法,他又去了第二家店、第三家店。 从第三家水果店离开的时候,张启民得到了十多个泡沫箱和一大堆包装水果用的网状发泡。 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宿舍后,他匆匆去文教局食堂吃了中饭。 下午,他又上街了。 这一次主要是走路。 他从宿舍出发,直接走到了汽车站,然后从汽车站返回,经胜邪路,瀧里街,拐上了锦绣街。 他走走停停,分別经过了林业局、人事局、劳动局、无线电厂、农贸市场、人民医院、纺厂和工商银行等单位。 在瀧里街的农贸市场马路对面,张启民吸了一支烟。 在经过锦绣街的县文保所后,张启民又在路边的梧桐树下,吸了一支烟。 看看时间不早了,他去了一趟文化馆,办公室里开水也是温的,看来胡永军也没有去上班。 张启民取了一些旧报纸,出了文化馆,回宿舍去。 晚上,他意外地没有拿出稿子来写小说,《白鹿原》的写作暂时中断了。 第二天,上午张启民去邮电局领了稿费。 不久以后,邮电局也要分成两家单位了,电信局和邮政局。 他运气很好,前面没有排队,就直接走到了邮电局的匯款窗口,取出自己的身份证和稿费通知单往里面递去: “同志,我取钱。” 窗口里面坐著个脸颊瘦小的女营业员。 女营业员用两根手指捏起匯款单看了一眼,然后又仔细核对了匯款单和身份证,確定无误后又抬起头来端详了张启民一眼。 张启民微微一笑: “本人!” 脸颊瘦小的女人也笑了: “你这么厉害啊,这么大一笔稿费!” 张启民依旧保持微笑点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女营业员不会知道,以后,张启民將是她的常客。 八百七十元的稿费,数额是有点大,邮电局应该从没有经歷过。 等营业员办理好登记手续,敲章、签字后,又让张启民签字。 又经过一遍仔细地核对,確认无误后,营业员拉开胸前的抽屉里,从里面数出了八十七张大团结。 张启民看著营业员清点的时候,心里不由得一阵吐槽: 真麻烦啊!要这么厚的一刀。 现在是1987年,离东大国发行百元纸钞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为了方便,他向营业员要了一个信封,把钱都装在了里面。 走出邮电局营业厅,张启民脚步匆匆地来到了汽车站。 在等了半个多小时后,终於等到了张建涛开著他的嘉陵70从远处而来。 张建涛是刚接完了一单生意后,又返回汽车站来等下一波人的。 张启民告诉张建涛,明天一天都不要接生意了,他这边有个活要他帮忙,有工钱的,一天十块。 张建涛一听就来了兴致: “启民,什么活?一天有十块钱的工钱?” 张启民皱了皱眉: “这个你別细问了,到时候听我吩咐就可以了,记得不要乱说话!” 张建涛赶忙说道: “启民,我听你的就是了,到底是什么活?” “你话这么多啊,看来这活你不能干。” “不不不,我能干!好了,我现在开始不说一句话行了吧?就听你的……” 张启民认真看著决心不再说一句话的张建涛: “那行吧,到时候一切听我指挥!” 张建涛学著香港电影里的动作,无声地做出一个敬礼的姿势。 第18章 一套富贵 隨后,张启民又吩咐张建涛: “你明天来城里的时候,带两个箩筐、两顶草帽,还要两个人穿的衣服,不要新的,全都要旧的,到时候派用场。” 张建涛听了,顿时傻眼。 张启民看都没看张建涛一眼,继续强调: “记住了,两身衣服,越旧越好!最好有破洞!” 张建涛迟疑著点了点头。 张启民提高了声音: “记住了没有?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记住了!” 和张建涛分手后,张启民才回到自己宿舍。 从1987年往前推三十年,瀧泉县曾组织开展了一次文化普查。 普查的重点是散落在民间的青瓷製作人,这些在山野间劳作的老人大都是前清遗老的后人,掌握著製作青瓷的窍门。 普查的结果,情况非常严峻。 全县能完全或部分掌握传统青瓷製作工艺的,不足五人! 县里专门將这几个掌握著青瓷製作工艺诀窍的民间老艺人请来,以集中、相互合作的方式,从揉泥与备料开始,到拉坯、印坯、利坯;到上釉、画坯、挖底足;再到烧制、出窑。 前后歷时三个多月,製作了一批瀧泉青瓷。 作为对传统工艺的尊重和保护,这批青瓷作品运到了当时的瀧泉文保所展览。 同时展览的还有,当年在瀧泉县境內最大的哥窑遗址发掘的三件完整青瓷。 参与当年集中合作製作青瓷的老艺人,其中一个老者,没等到最后开窑的时间,就去世了。 剩下的四个老艺人也在隨后的几年里相继离世。 这些老艺人,掌握著胎釉中的氧化铁在还原焰中焙烧形成青色调產生的诀窍,青瓷绝美的色泽即源於此。 老艺人施釉的技巧、精准控制烧制时间与温度,其中的奥妙,即使用最科学的手段,都无法解释其原理。 在张启民的前一世,瀧泉县也曾出过好几位东大国国家级的工艺美术大师。 这些大师们製作的青瓷,在香江的嘉得拍卖会上,动輒拍出几十甚至上百万元一件。 其中,却没有一人得到过那些真正的青瓷传承人的真传。 前一世,也就是博物馆开工典礼前,要拆除老旧的县文保所,文保所把这批青瓷寄放到了文教局,文教局没有专门的场地存放,最后就放在了文教局办公楼的底楼楼梯下。 结果,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你顺一件,我拿一件,到了最后,只剩下几个破木箱。 文教局进出的人太多了,不仅多而且杂。 有本系统的领导、职工,有其他单位的办事员,有下面乡镇来办事的各种人。 等到一年多以后,博物馆建成,开始徵集藏品的时候,才有人想起了当年老文保所的那批青瓷,找到当年经手的人询问。 对方可算找到机会了: “不是请示过你吗,叫我们自己处理,都放在文教局了。” 打电话到新拆分出去的教育局,对方想了半天: “好像是有那么些瓶瓶罐罐的,都被清理了……” “什么瓶瓶罐罐?那些都是青瓷精品!” “你们寄放过来的时候可没说什么精品不精品,精品你们就这么对待?堆在楼梯角落里一年多?!” 博物馆馆长刚上任,打算顺藤摸瓜,穷追不捨: “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必须一件件追回!” 只有他知道,这批青瓷的价值。 所谓,站著说话不腰疼。 到哪里去追回?从哪儿追回? 许多年后,当第一任博物馆馆长临近退休时,还对此事耿耿於怀: “都是精品啊!瀧泉县以后的歷史上,再也做不出那样一批青瓷来了。” 其实那批青瓷里面,还有三件重量级的文物。 这一批青瓷的总价,以前一世的价格,隨便粗粗一估,就值四五百万。 三人成虎,以讹传讹。 最终被传成了,这批青瓷的价值有一个亿! 当然,这个遗憾,已隨著当年博物馆长的离世,被带进了坟墓。 那三件出土的青瓷分別为:粉青釉渣斗、粉青釉官式盘、翠青釉刻臥足碗。 老艺人製作的青瓷有:仿古铜器式样戟尊一件、哥窑观音造型一件、哥窑琮式瓶一件、青釉连瓶一个、梅子青釉玉壶春一件,梅子青釉枫叶尊一件…… 另有莲瓣碗、盖碗、束口瓶、鱼耳瓶、凤耳瓶若干。 碗、盘、碟、杯、钵、执壶、灯盏、渣斗、熏炉若干。 总共四十来件,浓缩了瀧泉青瓷的全部精华,除非出土文物,无可匹敌…… 第二天上午,八点整。 张启民和张建涛已经在约好的地点会面。 “东西都带齐了吗?” “都带齐了!你看,你要的箩筐!” 张启民看到张建涛摩托车后面,绑著两个平时用来採茶叶用的箩筐,满意地点了点头。 “衣服和草帽呢?” “在这儿呢!” 张建涛解下绳子,原来草帽和衣服都放在箩筐底部。 “很好,现在把摩托车去停好,我们换衣服!” “换衣服?换衣服干啥?”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启民,你叫我来乾的活,难道是去收破烂?” “收破烂怎么了?” “收破烂就收破烂,还要穿成这样!你看,我穿上我爸的衣服,一下子老了三十岁!” “建涛哥,你將就一下吧,赚钱,哪有什么讲究的?” “启民你说的也对,不过……你咋也穿成破破烂烂的?” “沉住气,记住你昨天答应我的话,你记住,你今天不是来帮我忙的,是来挣钱。” “好吧,启民,今天我就豁出去了,陪你收一天破烂!” 张启民满意地点了点头。 八点一刻,是文保所工作人员刚上班的时间。 文保所长刚上班,就给文教局长局办公室打去了电话。 对方没耐心听他把话说完,就想打断: “你们自己看著办!” 再问,对方不耐烦了: “你们自己处理掉!不要什么小事都来请示局里!” 掛了电话,想了想,隨后又给图书馆拨去了电话, 图书馆答覆: “我们图书馆,就这么大点地方,你们文保所的东西,来放哪儿呀?阅览室?藏书室?图书馆还要不要开放了?” 碰了一鼻子灰。 眼下,博物馆就要举行开工典礼,破破烂烂的文保所以后就没了。 听说,文教局也马上就要分拆,到时候,人员怎么安排都还没有明確。 兵荒马乱,人心思变。 文保所长掛了电话,心情不佳。 自己处理?总不能把所里的东西都当垃圾扔了!当废品卖了?! …… 这几天,张启民夜不能寐。 他的脑海里,曾不止一次出现《水滸全传》中,公孙胜为说服晁盖劫取生辰纲时说的那番话: “此一套富贵,不可错过。古人有云:当取不取,过后莫悔……” 第19章 智取生辰纲 八点三十分。锦绣街,瀧泉文保所大厅门口。 一个衣著破旧,戴著一顶乡下常见的那种草帽的年轻人在门口徘徊。 见到里面有人影走动,年轻人大步跨入了文保所大门: “同志,你们这儿有废品要卖吗?”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工作人员转过身来,打量了年轻人一眼,一脸嫌弃: “去去去,我们这儿没废品!” 年轻人並没有立刻离开,继续问道: “同志,没有废品,只要你们想卖的东西,我都收!” 女工作人员闻言,反问道: “你都收?你收得起吗?” 听了这话,年轻人立刻挺直了腰杆,用手拍了拍腰里的腰包,理直气壮道: “同志,你別侮辱人好不好?” 在对方诧异的目光注视下,年轻人拉开腰包上的拉链,露出了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大叠大团结,粗看一下,至少得有上百元! 文保所里面,一间办公室的门口,一个年纪四十来岁的男人踱了出来,用居高临下的语气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 年轻人扶了扶头上的草帽,答道: “我说,只要你们想卖的东西,我都收!” 女工作人员靠近男人,在男人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 男人的目光一闪,又回到了年轻人身上,上下打量一遍后,眼睛紧盯著年轻人: “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年轻人再次拉开了腰上腰包的拉链。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看男人犹豫,年轻人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 “你们到底有没有东西卖?没有就直说,別浪费我的宝贵时间。” 男人往旁边走了两步,来到了一个黑色的柜子前,指著一架子落满了灰尘的青瓷,问道: “这些,你能收吗?” 年轻人跟了过去,拿挑剔的眼神瞟了一眼道: “这种啊,瓶瓶罐罐的,又不实用,买回去派什么用处呢……” 一脸的不屑。 “用来种倒还行,但我还得跑趟鸟市场……” 看男人没有搭腔,年轻人继续说道: “总共,十块钱吧!” 男人似乎还在犹豫,必是想起了之前看到年轻人腰包里装的那一大叠大团结: “才十块?也太少了!” “那你说吧,想卖多少钱?” “至少一百,不能低於这个数!” “一百?这也太贵了!” 年轻人不断摇头, “我们收废品的,你们都知道,收进来也是要赚钱的,一百太贵了……三十块,你看行不行?行,我就全拉走!” 听了他的话,男人又回到了之前出来的办公室內,女工作人员赶紧跟了进去。 年轻人站著不动,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两人似乎在办公室商量。 不一会儿,那个女工作人员走了出来,对年轻人说: “三十太少了,你能出五十,就卖给你!不过等会儿,这里的卫生你要帮我们打扫乾净!” “行!” 年轻人爽快地从腰包里取出钱来,数了五张大团结,递给了女工作人员。 女工作人员接过去,一张张认真清点。 等数完钱,確认无误后,女工作人员控制著脸上的喜悦神色,转身朝办公室那边眨了眨眼睛。 年轻人对女工作人员说: “那我就装走了啊!” 说著故意抹了一把柜子,上面的灰尘顿时扬了起来。 女工作人员顿时用手捂住鼻子,走开了。 看著文保所的两人都已离大厅,年轻人跑到门口,朝外面招呼了一声。 大门外,一个年纪比他稍大、戴著同样草帽、穿著同样破破烂烂的衣服的小伙子,一手拿一个箩筐,快步跑了过来。 箩筐里,早已准备了大量发泡网套、旧报纸,可起到防磕碰、减震的效果。 趁著周边没人,年轻小心翼翼地將一件一件沾了灰尘的青瓷拿起,每一件都认真用发泡网套套住,然后再用报纸包裹。 后面进来的那位小伙子,在旁边默契配合。 一个包裹,一个装筐,很快,柜子里的每一件青瓷都装入了两个箩筐里。 等全部装完,又扫完了地面,年轻人朝著里面的办公室方向喊了一声: “卫生打扫好了!” 两人带著箩筐,旋即出门。 文保所办公室內的人,看到外面尘土飞扬,都恨不得把门都关起来。 他们听到了年轻人的喊声,但也就是听到了,並没有再次出来的必要。 钱已经拿到手,东西也已按领导意思处理掉,这才是最重要的。 毕竟,一个月的工资也才五六十元…… 而文保所这样的地方,除所长一个人是正式编制,两个工作人员都是临时工,平时哪来的奖金髮…… 大街上,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年纪轻的在前,年纪大一点的在后面紧隨。 年纪轻的似乎对这一片非常熟悉。 只见他走街串巷,前后不过十分钟时间,两人已经来转到了和胜邪街两条街道之隔的瀧溪街。 而前面不远,就是文化馆了,过瀧福桥,就是瀧泉电影院,张启民的宿舍就在电影院马路对面。 上午的大街上,人来人往,没有人去关注街边收废品的人。 文教局职工宿舍,张启民的宿舍在底楼。 进了门,两人放下箩筐,摘去草帽,都被对方灰头土脸的样子给嚇著了。 简单地洗了洗,换回衣服后,张建涛发出疑问: “启民,这些瓶瓶罐罐有啥用?” 张启民给张建涛倒了一杯白开水: “建涛哥,这你还不知道,我有个朋友,喜欢这些东西,看到文保所有卖,但又放不下面子,就託了我做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啊,城里人也真是,一堆瓶瓶罐罐,还了……几十块钱?” “不多,才五十元。” “五十还不多?再加上付给我们的工钱,还不得……七十了?” 张建涛精明的算法,顿时让张启民哈哈大笑。 笑过后,张启民把一张十元递给了张建涛,对他说: “建涛哥,你今天也辛苦了,这样,我做主了,这里边你挑一件送你!” 张建涛收了钱,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不要!这,这玩意儿,又不能吃,又不能用。” “真不要?” 张建涛现在学乖了,开始重视张启民的话了: “那好吧,我就要这一件,我看当个香炉倒还不错的。” 说著,拿起了一件青瓷钵。 张启民点了点头,正是当年那些老艺人作品中的一件。 “建涛哥,这个你可一定要保管好啊!” “哦,我知道了。” 张建涛大大咧咧地將青瓷钵倒过来,掖在了肚子前的皮带上。 见此,张启民不由得脱口而出: “建涛哥,你……” “怎么了,启民?” 张启民看著张建涛,一时无语。 总不能告诉他,你腰上这个物件以后要值上百万吧?!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希望张建涛能把这青瓷钵完好保存几十年。 “建涛哥,今天的事,你谁都不能说,要是漏出口风去,我那个朋友饶不了我!我可才在文化馆找到工作。” “启民你小看我不是?你放心!就是打死我,也不会提半个字!” 第20章 姐带你去跳舞 现在,张启民终於鬆了口气。 办完这件大事,他才有心思开始继续小说写作。 在继续写《白鹿原》之前,他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和张建涛两人去文保所的前后细节,確认没有任何紕漏。 如果说有漏洞的话,就是自己的这张脸。 所幸那天戴了草帽,且穿了身旧衣服,在文保所和里面的人照面,加起来也不到两分钟。 再说了,世界上,长相相似的人太多了。 想到此,张启民把心放回了肚子。 静謐的宿舍里,他铺开稿子,之前《白鹿原》已经写到第十章了。 张启民打算开始接著写第十一章。 《白鹿原》虽总数才三十四章,但每一章都是大篇幅,有近一万五千字的字数。 这个工作量,之前写的《河边的错误》是不能和它相提並论的。 夜逐渐深了,整幢职工宿舍就张启民的房间亮著灯。 房间里,只有钢笔落在稿子上的声音。 不久,张启民的思维就被一阵高跟鞋的声音打断。 高跟鞋的声音,从外面的马路上,一路而来,进入了文教局职工宿舍。 在进入宿舍楼的楼道后,开始放缓,快要上楼梯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片刻后,声音朝亮著灯的张启民宿舍门前而来。 隨后,张启民就听到一阵敲门声。 他赶忙把从文保所带回来的青瓷都放到了床底下,使人不能轻易就能看到。 然后才走到门口,开了锁,一把拉开宿舍门。 门口,站著文化馆的小蒋,正一脸笑盈盈地看著他。 今晚,小蒋明显化了妆,嘴唇上涂著鲜艷的口红,她朝张启民俏皮地一笑: “怎么?张大作家,一个人躲在屋里写小说啊?” 张启民向小蒋尷尬地回了一个笑,因为天热,他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 小蒋不请自来,她把双手背在身后,在张启民空荡荡的房间里晃悠悠走了一圈,颇似领导视察。 张启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小蒋最终在张启民的床沿上坐了下来,一脸认真地问道: “说说吧,你现在什么感受?” 张启民装作用手挠了挠头,寻思著小蒋这句话的意思。 前一世,张启民没有结婚,並不是因为个人的原因,有人给他介绍过一个对象,都到了快谈婚论嫁的时候,对方提出了他无法满足的物质条件,就告吹了。 后来他自己也断断续续谈过两个,但最终,不是因为物质原因,就是因为他沉湎於看书,认为他不解风情而没有缔结婚约。 前一世自己所交往的女性,没有一个比眼前的小蒋漂亮。 有一瞬间,张启民有点儿恍惚。 但很快,他提醒自己须保持清醒,现在自己还不是任意胡为的时候。 看张启民没有说话,小蒋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怎么啦,张大作家?”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嘿,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我没有啊。” “你还要装!” “我真的不懂你说的感受是啥意思……” 张启民的举械投降,让小蒋占据了主动位置,她很享受这样的感受。 “我,刚才问你的是馆里要开你作品研討会的事!怎么样,你有什么感受,说来听听!” “啊?馆里要开我的作品研討会?你哪里得来的消息?” 张启民恍然大悟的样子,让小蒋很生气: “你先別管我哪里得来的消息,你刚才想的是什么?” 张启民立刻接过话去: “我以为你要我说你深夜来访,我的感受……” 小蒋脸色一红,一股娇羞瞬间涌上脸颊: “你想得美!” 不过小蒋很快就恢復了常態: “怎么样,你有没有准备好在研討会上的发言稿?” “研討会,还需要我发言吗?” “当然要的,你是研討会的主角啊!” “这个我倒真没想过,我想到时候做一下即兴发言就可以了。” “即兴发言?这怎么行?我们馆里,王馆长到局里开会的发言稿都是我写的,我写好后,她还要拿去修改几遍,最后才定下来。” “我又不是领导,难道你要帮我写发言稿?” “哎,张大作家,你写小说是真牛,但是你除了小说之外,真的是榆木脑袋!你好好学著点啊,別到时候出洋相了!” 小蒋说著话,站起身来,开始示范。 她模仿男人的嗓音,开始发言: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大家好,我就是在国刊《当代》杂誌上发表小说的瀧泉县著名作家张启民,欢迎大家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我的作品研討会……” 张启民在一旁微笑著,看著小蒋的表演。 小蒋还没表演完,自己就笑弯了腰。 笑弯了腰的小蒋,身体柔软得像一块海绵,坐回床沿时,顺势倒了下去。 看著小蒋迷人的身体靠在自己的被子上,张启民不由得皱了皱眉。 今天,小蒋的表现和在馆里上班时相比,判若两人。 在馆里的时候,小蒋做事刻板、严谨,可能是馆里那些同事年纪太大的缘故,以小蒋现在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玩的时候。 而自己是不是显得过於老成了些? 正想著,小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说道: “张大作家,你不能总是闷在屋里,改天姐带你去跳舞!” 说完,小蒋往门口走去。 等小蒋离开后,张启民把门又重新关上。 屋子里,还留有小蒋身上的香水味。 好一会儿,张启民才再次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整理了一下书桌上的书稿,打算继续往下写。 但是,却再也找不到之前的那种感觉! 是自己的心智乱了吗? 没有啊! 如果自己心智乱了,那在小蒋倒在床上的时候自己早就把持不住了! 在小蒋傲人的身材面前,自己已然克制到了极限…… 张启民做了几次深呼吸。 是自己太性急了! 岂不闻,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文学是一项非常特殊的艺术,纵然你有万般的水平,如果不能找到开启阿里巴巴宝藏之门的钥匙,它就是出不来! 自己之前已经成功克隆了《河边的错误》,一路走来,顺风顺水…… 还是得先写几个中篇出来,等有了一定积累,再继续《白鹿原》的写作! 主意已定,张启民重新拿过一刀没用过的稿纸,准备开始写作。 这一次,写什么好呢? 前一部《河边的错误》是悬疑元素的小说,通篇几乎都是男人间的故事,这一次应该换一换,以女性为主角。那么以现在1987年8月为时间点往后推,哪部小说最適合…… 不久,张启民不禁微微一笑。 他在首页上写下了四个大字: “妻妾成群”。 第21章 《大红灯笼高高掛》 上一世,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掛》的导演是张毅谋,主演是巩莉。 电影大获成功,获得了第四十八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银狮奖、英国电影学院奖最佳外语片、第六十四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提名。 在国內放映的时候,更是引发城里人去电影院看电影的潮流。 张启民清楚记得,在瀧泉城里,1992年,大街上的人们人人嘴上都掛著“大红灯笼高高掛”。 这部电影,被国外媒体认为是张毅谋的“个人影像风格的巔峰之作”。 电影拍摄於1991年,到了2018年,还被英国的bbc广播公司评为“影史百大外语片”之一;2021年,被釜山影展列为“亚洲百大佳片”,进入了前十名。 自从张毅谋执导的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掛》成功后,《妻妾成群》隨后不断被改编成电视剧: 1992年,宝岛的华视推出的陈玉莲主演的电视剧《大红灯笼高高掛》; 2011年,刘小庆主演了电视剧《大红灯笼高高掛》; 2012年,田海溶主演了《灯满城》; 泰国也引进了《大红灯笼高高掛》,拍了电视剧《橙皇冠》…… 看来,一部好的文艺作品是会成长的。 当年,却少有人知道,《大红灯笼高高掛》的原作是苏瞳的中篇小说《妻妾成群》! 中篇小说《妻妾成群》发表在1989年的《收穫》杂誌第六期上。 而现在,才1987年8月! 张启民安静地坐在书桌前,《妻妾成群》的故事慢慢涌出脑海: 1920年,正是民国的大陆时期,19岁的颂莲,在父亲去世后家道中落,被迫嫁给晋绅陈佐千为四姨太,成了陈府中的第四个女主人。 刚嫁进这个富有的大宅院时,颂莲在不同场景都会换上不同的旗袍,充份显示了东大国女性的体態美感,与她初到陈家时朴素的学生装束完全不同,她显示著大户人家的豪华富泰,受著有如王妃的待遇。 当她的丈夫、大宅院的主人,夜晚留宿她的房间时,门前便会掛著大红灯笼…… 数个小时后,张启民为小说画上了最后一个句號。 他看著桌上的小说稿,点燃了一支香菸。 世人都知道鲁迅,却少有知道周树人是谁。 改来改去,是多麻烦的一件事! 等烟快抽完的时候,张启民拿起桌上的笔,把“妻妾成群”四个划掉了,直接改为了: “大红灯笼高高掛”。 看著三万六千字的《大红灯笼高高掛》码在桌上,张启民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他才感到一阵疲乏涌了上来。 拉开窗帘,外面的天早已经亮了。 一看时间,被嚇了一跳,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一点钟了! 简单吃了点东西,张启民躺到床上,很快就打起了呼嚕。 这一觉,睡得真是舒畅!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 他把《大红灯笼高高掛》放到了书包里,然后一路踏著轻快的脚步,绕道,走过瀧福桥,又走了一段路,来到河对面的文化馆。 让他意外的是,胡永军竟然在办公室,而且开水已经烧好。 “胡编,今天怎么这么难得?” 胡永军桌上摊著一些文件和稿子,答道: “事情太多了,不来上班不行啊!” 张启民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又给胡永军的茶杯里续上水,然后在两人相对而坐的办公桌前坐下,取出了书包里的小说稿。 胡永军的眼睛顿时放出光来: “你给《瀧泉文艺》小说稿写好了?” 张启民笑著点了点头。 胡永军探过身去,把稿子一把抓在了手中: “大红——灯笼——高高掛!” 胡永军嘴里念出了小说的题目,然后开始一页一页读了起来。 还没读上两页,胡永军就发出了一阵讚嘆: “启民,这部小说里的故事你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个嘛,说来话长,三言两语说不清……” 胡永军迫不及待地继续往下读,边读边不断讚嘆: “启明,我怀疑你就是个天才!” “噗!” 张启民嘴里,刚喝的一口茶喷了出来。 胡永军惊讶地看了张启民一眼。 张启民赶忙说道:“水有点儿烫……” 胡永军不再关心张启民的一举一动,专心读起小说来。 趁著胡永军读小说的工夫,张启民到走廊里走了走。 馆里的办公室大都关著门,那几个练习二胡、古箏的人也还没有上班,也没有看到往日里在各间办公室走动的小蒋。 张启民在外面的小院里走了走,发现院子的西北角隱隱有翘起屋檐的建筑,他突然想起来了,瀧泉文化馆本就是用了原来瀧泉老城里静修寺的地。 “真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张启民边挪动步子,边发出感嘆。 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突然在耳后响起。 他回头一看,正是小蒋。 今天,小蒋上身穿了件淡绿色的短装,下身一条牛仔裤,脚下踩著一双运动鞋。 小蒋是看到张启民时,故意打响车铃的,她一个漂亮的翻身,从自行车上下来,连发数问: “张启民,你这么早在看风景吗?你的小说写好了?” 张启民微微笑道: “写好了。” 小蒋顿时夸张地惊呼: “这么快啊!那天我看你才写了没几个字,你真是太厉害了!怎么样,什么时候你教我小说吧!” “好啊……” “你到时候可不能反悔!” 张启民闻言哈哈笑道: “我什么时候反悔过?” 小蒋推著自行车,在车棚里停好,对张启民说道: “那就一言为定,你教我写小说,我带你去跳舞,到时候你可不能不去!” 本来,那天晚上,张启民对小蒋提到的跳舞並没有在意,现在小蒋是第二次提到去跳舞了。 1987年的瀧泉城里,只有一家舞厅,叫作红浪漫歌舞厅。 在刚刚兴起的文化市场中,红浪漫歌舞厅的名气很大,几乎就是瀧泉城里年轻人唯一娱乐的地方。 此刻,张启民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问道: “到哪儿去跳舞?” “你看!这是什么?” 小蒋说著,从牛仔裤的裤兜里掏出了一叠红浪漫歌舞厅的入场券。 她微笑著,把入场券展成一副扑克牌的扇形,在张启民的眼前晃了晃。 第22章 巨鹿路675號 张启民看著小蒋的背影消失在文化馆门厅內,他又吸了一支烟。 当嘴巴里有股苦味传来时,他抬脚回到了办公室。 胡永军还在埋头读《大红灯笼高高掛》。 又过了一会儿,张启民都喝完两杯茶的功夫了,胡永军终於读完了《大红灯笼高高掛》。 等读完小说最后一页,胡永军竟久久没有说话。 然后,他从桌上的香菸盒子里抽出两支烟,一支递给了张启民,一支自己叼在自己嘴上。 张启民赶忙上前点火。 胡永军猛吸了一口烟,隨著烟雾从嘴里吐出,他一脸凝重,用极重的语气说道: “启民,你记住,將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好好把小说写下去!” 张启民看胡永军一脸严肃,遂也一脸严肃: “胡编,我记住了。” 胡永军似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疾速弯腰,在办公桌的抽屉里翻找了一阵子,之后手里多出了一张名片来,他手里捏著名片,对张启民说: “这张名片是县新视界印刷厂的王经理,我们的《瀧泉文艺》以后就是在他家印刷厂印的。” 张启民点了点头,等著胡永军的下文。 胡永军显然已经提前考虑了很多问题: “你今天,拿著这张名片,跑一趟新视界印刷厂,把你这部小说先叫那边的打字员列印好,后面的稿子到时候一起拿过去,恐怕来不及。” “好的!” 胡永军还不放心: “我这边事多,本来应该我陪你一起去的,你一个人行不行?” 张启民闻言笑了: “怎么不行?胡编你忙自己的事,我一个人去够了!” “好,那就你一个人去,锻炼一下也好!” 张启民愉快地接过名片,把小说稿装到书包里,出了门。 1987年,在瀧泉城里,电脑还是个稀罕物,只有县政府、统计局、银行引进了屈指可数的几台286。“新视界”印刷厂新进了一台,据说了两万多元。 张启民按著名片上的地址,一路来到“新视界”印刷厂。 他在远处观察了一下,然后直接走进了印刷厂大门一旁的印刷厂店门。 “我找王永初经理,我是文化馆的张启民。” 屋內,一张堆满各种资料、封面校样的办公桌后面,一个正站著低头看资料的中年妇女抬起头来。 “王经理不在,你是文化馆的张老师吧,刚才你们馆里的胡老师来过电话了,有事跟我说吧!” 张启民这才知道,自己走后,胡永军还是不放心,给印刷厂打了电话,不由得在心里感嘆了一声。 张启民向中年妇女表明了来意。 中年夫妇立刻转身,朝屋子里面喊了一声: “小张!” 一声清脆的应答从里屋传来: “来了!” 隨后,张启民看到,一个剪了一头齐耳短髮、面色平静的女孩快步走了出来。 妇女对女孩说道: “这是县文化馆的张老师,你把手里的活先停一停,先上张老师的稿子!” “好的。” 女孩向张启民微微一笑,但也只是稍纵即逝,又恢復一脸平静。 张启民隨女孩来到了里边的打字间。 张启民从书包里取出自己的小说稿,递到女孩面前。 看著女孩的侧影,张启民想:这么年轻?和自己当下的年龄不相上下。 他有些怀疑女孩的打字水平。 但疑虑很快就被打消了,只见女孩接过稿子,看了一眼题目,脸上的神色微微动了一下后,便专心起来,十指开始在键盘上下上翻飞。 电脑的效率比起老式的打字机,效率不知提高了多少倍! 真是云泥之別。 老式的打字机需要背出所有汉字偏旁部首在模版上的位置,每打一个字还要移动、重新定位。 很显然,这女孩是经过专门学习过的,这从她熟练的动作就能看出来。 不一会儿,张启民就在电脑屏幕上看到了《大红灯笼高高掛》电子版的开头。 但没过一会儿,女孩就停了下来,眼睛盯著张启民的手稿一动不动,张启民凑过去一看,原来是自己因为写得太快,潦草的字跡让女孩无法辨认。 他赶忙告诉了女孩正確的字。 为了方便,张启民乾脆搬了把椅子坐在女孩旁边,只要女孩一停下来,他就凑过去指正。 不久,女孩打字的速度越来越慢。 张启民好奇地探过头一看,原来是小说里写到了颂莲第一次和陈佐千圆房的段落,他尷尬地笑笑,缩回了脑袋。 三万六千字的篇幅,对於一个在印刷厂工作的打字员来说,三四个小时就能完成。 但因为手写稿的缘故,需要不断指出那些张启民写的潦草字的正確写法,速度受到了影响。 等到把全部手稿打完,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多了。 看到女孩把已经打好的小说稿保存好,张启民要回了自己的手写稿。 离开印刷厂后,张启民没顾得上吃中饭,先去了邮电局。 他从书包里取出准备好的信封,把《大红灯笼高高掛》的手稿对摺之后塞入了信封。 即使是前一世,作为资深文学爱好者的张启民,都没有勇气给文学杂誌投过稿子。 上一次的稿子是舟倡义隨身直接带回燕京的。 此刻,他的脑海里浮现的是与钱江省相邻的申市。 申市作协下面共有三家文学刊物: 《收穫》杂誌,大型文学双月刊,曾蕴育了几代作家,被称为东大国当代文学的“简写本”,它的主编是文学史上赫赫有名的巴老。 《上海文学》杂誌,月刊,以刊发中短篇小说、诗歌、散文为主。 《萌芽》杂誌,是青年文学刊物,前一世,《萌芽》杂誌后来发展成了以青少年文学群体为主要作者和读者的青春校园刊物,曾创办了“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影响力超大。 《萌芽》、《上海文学》和《收穫》杂誌的主办单位虽然都是申市作协,但《收穫》的影响力却远在《上海文学》和《萌芽》之上。 张启民前一世,作为一名有著几十年阅读史的文学爱好者,对《收穫》太熟悉了! 他甚至连《收穫》杂誌的地址都能背出来。 而阅读经验告诉他,能登陆申市的《收穫》和燕京的《人民文学》两家杂誌的作者,都是东大国內的顶尖写作高手。 这两家刊物,哪怕只需登陆一次,便算是登上了文坛! 想到此,张启民从书包里掏出稿纸,从最后面撕下一张空白页,趴到柜檯的边缘上,给《收穫》杂誌编辑部写了一封简讯,同时写上了自己的通讯地址。 等把信也塞入信封,封上封口后,张启民在信封上写下了那个自己无比熟悉的地址: 申市巨鹿路675號 第23章 锦衣无夜行 即使是1987年,也是忌讳一稿多投的。 所谓一稿多投的忌讳,是对有东大国国內“统一刊號”的杂誌而言的。 瀧泉文化馆现在要创办的《瀧泉文艺》虽说也是一家文学杂誌,但却是没有全东大国“统一刊號”的,只有一个內部刊號,仅限於瀧泉县內发行。 一句话,《瀧泉文艺》属於內部刊物,简称內刊。 张启民的《大红灯笼高高掛》在《瀧泉文艺》上发表,同时到省外有东大国“统一刊號”的杂誌上去发表,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把《大红灯笼高高掛》小说稿寄出后,张启民走出邮电局营业厅。 如果《大红灯笼高高掛》能在《收穫》上发表,將是自己写作生涯的又一里程碑。 虽然《收穫》杂誌在级別上,是一家省级杂誌,但在业內人的眼里,不亚於国级!完全可以和在《当代》上发表小说相媲美。 从此以后,写的小说投到其他一省级杂誌去发表,便是手到擒来。 这就是张启民在投稿前再三考量的原因。 现在,又一桩事情完成了,张启民不由得感到浑身轻鬆。 但是,突然,他的脑海里想到了另一桩重要的事情,心头顿时又变得无比沉重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藏在文教局宿舍,床底下的那批货来: 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宿舍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自己手头这批青瓷,现在还不是值钱的时候,即使拿到市场上去出售,也未必有人愿意出钱买。 正所谓,乱世黄金盛世玉,太平古董值千金。 前一世,要等到千禧年之后,青瓷的价值才逐渐被重新认识和估值,直至一路炒到天价,居高不下。 现在,张启民满门子心思,都在自己文教局自己宿舍的床底下! 因为记掛著宿舍里的青瓷,张启民决定不再回馆里了。 而明天就是周末了,想到此,张启民直接去了瀧里街,农贸市场的对面是县供销社门市部和百货商店。 这是经过权衡的,虽然瀧渊路上新开了卖各种生活用品的小商品市场。 他要为家里人购置一些衣物。 新开的小商品市场里有卖成衣的,但张启民一来怕买错了尺寸,二来家里人穿的衣服一直以来都是请了裁缝师到家里,量身定做的。 几十年来的老传统了,张启民就是从小到大穿的衣服就是村里的裁缝师做的。 在县供销社的门市部布料区,张启民先给爷爷、奶奶、父亲和母亲四人选了寒、暑两季的布料。 全家人,每季各两套。 在门市部旁边的百货商店里,张启民又买了几双新到的球鞋。 在山里干活,最费的是脚上的鞋子,家里人穿的都是奶奶和母亲做的布鞋,张水林给家里买过解放牌劳动鞋,虽然结实,但鞋底的橡胶太硬。 张启民买的是回力牌,牛筋底,更耐磨,主要是穿在脚上舒服。 瀧泉城里的年轻人都喜欢回力牌球鞋,除了实用,还是时髦的体现。 除此之外,他又给爷爷张时福和父亲张水林各买了两条牡丹。 买香菸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爷爷张时福的烟是必须要戒掉的,但还得给他些时间。 带著给家人买好的物品,张启民回到了宿舍。 他从床底下取出青瓷,再次检查了每一件的包装后,在书包里装了十件。 一次不能装太多了,装太多,万一路上受到挤压,发生破裂,那损失就太大了。 出了文教局宿舍,张启民背著书包,往汽车站方向走去。 他有心避著张建涛,选择了汽车站已经出站后的车子,就在临时停靠点上的车。 前一世,拍卖会上能拍得一件价值上百万的上品青瓷的人,恨不得披红掛彩,鸣锣开道。 金印有斗大,衣锦无夜行…… 一路乱想著,公交车就到了安仁集镇。 下午两点钟的时候,张启民回到了南山村家中。 家里很安静,只有门口的大黄在守门,听到张启民的脚步声,大黄立刻窜起来大叫,等认出是张启民时,大黄顿时一阵摇头晃尾。 张启民摸了摸了大黄的头,进了屋。 山里人家,还是延续著夜不闭户的习俗。 到了自己的小屋,张启民把书包里的青瓷取出来,在房间里四处寻找可供存放的地方。 结果没有一个地方是合他意的。 放得太显眼,显然是不行的;隱蔽点的地方,却只有他睡觉的竹床底下。 张启民当即就爬到床底,把青瓷一件件摆放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到了一阵乾渴袭来。 他走到了爷爷张时福烧水的灶台前,端起放在灶台上的水壶,往自己的嘴里就灌。 喝完水,张启民擦了擦嘴,背起空书包,又出了门。 傍晚前,张启民搭乘最后一班往返县城和安仁的公交车,背著装满青瓷的书包又回到了南山村。 这一次,他手里还多了一个大袋子,里面装著在给家人买的物品。 家里,爷爷和奶奶已经回家,正开始做晚饭,看到张启民回来了,都乐坏了: “民儿,你回来了?” “奶奶,我给你们买了些新布料,您来先挑!” 两个老人看著绿绿的布料,顿时看了眼。 奶奶心疼钱,埋怨张启民: “民儿,买这些了不少钱吧!” “奶奶,一点都不贵,贵了我可买不起啊!” 奶奶笑得合不拢嘴,等看到张启民给家里每人买的一双回力牌球鞋时,奶奶顿时愣住了: “民儿,这鞋子应该不便宜吧,一双少说也得五块以上……” “奶奶,真的不贵的,来,你穿上试试!” 爷爷张时福一旁乐得语无伦次: “哦么,民儿,哦么……” 张启民见时机成熟,遂从书包里取出两条牡丹,却不递到张时福的手中,而是递给了奶奶: “奶奶,这是给爷爷的香菸。” 奶奶接住两条村里办喜事才会摆上桌面的高档香菸,一脸费解地看著张启民。 张启民说道: “奶奶,爷爷的肺不好,香菸以后不能抽太多,也不能抽太差,以后除了牡丹別再抽別的烟了。” 奶奶闻言,连连点头: “哦,哦。” 张启民接著往下说: “以后,爷爷抽的香菸,由您来保管,您来监督爷爷,一天最多只能抽一包!” 奶奶闻言,顿时喜上眉梢: “好!好!我看两天抽一包差不多了!” 一旁的张时福顿时傻了眼: “民儿,你,你这是……哦么!” 奶奶手抓著两条香菸不放,藏到了身后,同时冲张启民眨了眨眼。 张启民不由得掩住了嘴。 “爷爷,只要你听奶奶的话,我以后还会给你买牡丹回来的。” 张时福用可怜的眼神眼巴巴看著两人,摇头晃脑,嘴里不停咕噥: “哦么,哦么……” …… 第24章 作品研討会 当晚,张启民在南山村的老家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张启民又回了城里。 隨后,临近中午的时候,他又背著鼓鼓囊囊的书包回到了南山村家中。 下午,是他走的最后一趟。 张启民背著装了最后几件青瓷的书包,直接来到了汽车站。 果然,张建涛就在车站出站口的地方候著。 “启民?怎么是你,你要回安仁吗?” “是啊,建涛哥,这么巧,你还在等客人?” “不等了!你不是来了吗,正好带你一起回家,来,上车!” “那我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 “启民,这是什么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对了,你那边还有活要我帮忙吗?” 坐在嘉陵的后面,张启民没料到张建涛会这么问。 他心中一动,嘴巴贴近正开车的张建涛耳边: “建涛哥,上次我朋友托我们干的活出问题了,文保所那边说那些瓶瓶罐罐他们还有用,正在查都卖给了谁……” “啊?这可怎么办好?”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你回去把那个钵藏好了,可別再拿出来做香炉;还有,没事你別到锦绣街去送客……”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爸还想把那香炉供灶台上呢,我一到家就去藏起来……” 这一批青瓷,张启民共分了四次次,背回了安仁乡南山村的老家。 回城的第一天,张启民决定还是去文化馆上班。 办公室里很安静,一个人正好可以写作。 这些天,胡永军一改往日的习惯,也变得开始每天到馆里上班了。 他的办公桌桌面上,堆了一大堆从图书馆搬来的旧杂誌。 他不无焦虑地对张启民说: “看来,8月底《瀧泉文艺》出不来了!” 看著胡永军悲哀的表情,张启民问道: “为什么?” “事情太多了,一本杂誌要拿得出手,有很多活还没干,现在內部刊號有了,你的小说稿也有了,其他什么都还没有。” 张启民之前了解到,胡永军去省城的原因就是为了申请《瀧泉文艺》內部刊號的事情,虽然是內刊,也需要有关部门的批文。 “现在还缺什么?” “太多了,封面设计最重要,还有封二、封三、封底的內容,最重要的是里面的內容还缺很多,除小说外,还需要散文至少十篇,诗歌最起码三页,如果有评论文章、民歌这些,这些都要……” 张启民闻言,皱了皱眉,问道: “《瀧泉文艺》有没有发徵稿启事?” “发是发了,但没几乎没反应,就收到了一份来稿,是南屏乡的一个老头写的,写了两首七言绝句。” “是这样啊……” 张启民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现在都已经十七號了,稿子包括你的小说,只有两篇,等稿子收齐了,还要编辑、排版、校对,送到印刷厂还要一个星期,我估计八月底出来有难度。” “胡编,你看,能不能到学校去徵稿?” “让学校的老师写?” “不,到县里的两所高中去徵稿,据我所知,高中里面都有文学社,可以让文学社的老师发动学生写稿子。” “你这个主意不错!” 胡永军眼睛一亮,顿时来劲了: “让他们老师先把把关,把最好的稿子给我们……太好了,启民,还是你的脑子好使,思路宽!” 张启民被胡永军一夸,顿时乐了: “胡编,这还不是被时间给逼的。” 两人商定,下午就去瀧泉一中。 办公室內,张启民和胡永军两人相谈正欢。 此时,外面走廊上,馆长王淑兰兴冲冲往张启民他们办公室而来。 看到张启民在,王淑兰不由得鬆了口气: “小张,经局里领导决定,以我们文化馆为主办单位,月底为你开一个作品研討会,本来想提前告诉你的,怕打扰你的写作,现在正式通知你。” 张启民不由得一愣,看来,那天小蒋说的是真的! 坐在对面的胡永军,附和道: “启民,这是件大好事啊!这可是我们县里从来没有过的!” 看来,这事不仅小蒋提前知道,胡永军也提前知道了,就瞒著张启民。 张启民心里有了主意,语气出奇地平静: “王馆长,这不妥吧……” 王淑兰闻言,第一反应是呆了一呆,这么好的事情,这个张启民怎么回事?这可是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出名好机会! 她的语气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这有什么不妥?你的小说都在国级杂誌上发表了,开研討会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你的光荣事跡,当然,通过研討,也是进一步促进你的文学创作。” 王淑兰为了说服张启民,一瞬间总结出了数条理由。 “而且,这是局里领导的指示,听说还有县里领导的指示,你说领导们都关注了,我们馆里就没有一点儿积极性?” 看来这事確实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张启民用让步的语气说道: “是这样啊,王馆长,那……好吧。” 看到张启民被自己说服了,王淑兰心情大好: “这就对了!你要做的,是研討会上的发言准备,其他事情馆里都会做的!现在馆里的中心工作就是筹备『张启民作品研討会』,爭取和《瀧泉文艺》的首发同时进行!” 她又嘱咐胡永军: “胡总编,你的《瀧泉文艺》编得怎么样了,月底前可一定要出来的!” 胡永军信誓旦旦,举起手掌,夸张地说道: “王馆长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王淑兰满意地点了点头,踏著愉快的步伐,离开了胡永军他们的办公室。 王淑兰离开后,胡永军看了看手錶: “先吃饭吧,都已经十一点了,下午我们先去瀧泉一中!” “好!” 两人约好,下午一点半在瀧泉一中门口碰头。 张启民不知道,此刻,安仁乡南山村的家里,一家人已吃过中饭了,李凤英正在洗碗,张水林走进入了张启民睡的房间。 回城前,张启民曾再三关照张水林和李凤英: 他的床底下的东西,不能动! 好奇害死猫。 就在此刻,张启民回城后的第二天,张水林的双脚进入了张启民睡的屋子。 张水林装作左看右看,最后人趴到了张启民睡觉的竹床前。 他伸出手去,捞了一遍,没有。 再捞,被他摸出了一件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物件。 诧异之下,张水林把包装一层层打开后,奇怪地自言自语: “咦?启明的这个杯子怎么这么矮?看著不赖,用来当菸灰缸倒很合適……” 第25章 母校欢迎你 “住手!” 一声暴喝在张水林身后响起,张水林嚇得一哆嗦。 是李凤英的声音,李凤英大声呵斥张水林: “你想干什么?抽了半辈子烟,几时见你用过菸灰缸?” 张水林仰起头,看著李凤英,李凤英看上去有些陌生。 看著李凤英被气得有些变形的脸,张水林无奈把青瓷重新包好,放回了床底。 张水林悻悻地走出门去,边走边说: “我这不是看看嘛……” “摔坏了怎么办?我怎么向启明交代?” 李凤英一不做二不休。 她直接给张启民的小屋上了把锁,钥匙她隨身带著。 张水林在远处,看著李凤英的举动,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你以后別乱动启明的东西,这是启民吩咐过的!” “阿嚏……” 瀧泉县城里,瀧泉第一高级中学门口,张启民打了个喷嚏: 这,是谁在说我了? 打完喷嚏,在张启民的视线远端,胡永军正骑著自行车朝自己而来。 “启民,你现在有钱了,应该买辆自行车,这样就方便多了。” 张启民点头称是。 这几天太忙了,看来,买自行车的事是要提上日程了。 这个时候,瀧泉城里的自行车有凤凰、永久、海狮和飞四个牌子,有二十八吋和二十六吋两种规格。 张启民在供销社门市部看过了,要买就买辆二十八吋的永久。 永久,钱江省內生產,车架结实耐用,即使以后自己不用了也可以给父亲张水林骑,一辆永久二八大槓最多可以驮起四百斤的重物! 凤凰的价格要三百多,还要有自行车票才行。黑市的自行车票要五六十元,加起来得三百五六十,似乎不太必要。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而永久只要一百七十元,就是在黑市买到了自行车票,也就二百出头的样子。 家里现在是连一辆自行车都还没有的。南山村也就张建涛家买了辆嘉陵,了全家几十年的积蓄,將近三千元。 而在村里,其他人家是连辆自行车都还没有,走路就靠两条腿。 张启民在胡永军的自行车后面紧跑两步,一个侧身,坐上了后座的书包架。 胡永军的龙头歪了歪,但很快稳住了重心。 载著两人的自行车驶进了瀧泉一中的大门。 这个时候的瀧泉一中,虽有门房,却形同虚设,也就晚上的时候有人睡在那里值夜。 张启民是没有料到自己能这么快就返回母校的。 十多天前,张启民走出瀧泉一中大门的时候,还是刚高考落榜,那天他走出瀧泉一中的校门,眼前是一片暗淡! 教师办公楼下,胡永军慢下了车速,张启民跳下书报架。 望著眼前熟悉的校园,张启民不禁心生感慨。 停好了车,胡永军直接往瀧泉一中二楼的校长室走。 校长室內,瀧泉一中的唐校长正在看新一期高一新生的招生名单。 “唐校长,这么忙啊!” 胡永军见门开著,直接走了进去。 “你们是……” “唐校长看来是贵人多忘事啊!瀧泉文化馆,胡永军。” 胡永军开门见山,直接自报家门。 唐校长顿时笑了起来: “你看我这记性,原来是胡编啊,今天这么难得,有空到我这儿坐坐?” 在胡永军面前,唐校长自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起身泡茶赔罪。 文教局下面,本是分工不分家的,唐文彦和胡永军虽然不熟,但毕竟是同一系统的,即使唐文彦对胡永军不熟,胡永军却是认识唐文彦的。 “这位是?” 唐文彦將茶放到胡永军和张启民二人面前,看了一眼张启民。 胡永军介绍道: “这是我们文化馆的张启民,刚工作不久。” “好好好,年轻人,幸会幸会。” 张启民闻言向唐文彦笑笑,微微点了点头。 要知道一个多月前,张启民还在学校里接受唐校长的训话教育,全校一千多学生,这唐校长未必认得出来他。 胡永军隨即向唐文彦表明了来意。 “请唐校长多多支持《瀧泉文艺》!” 唐文彦思索了一会儿,对胡永军说: “馆里要办《瀧泉文艺》,我早知道了,这是件好事!我们一中会全力支持!我们瀧泉第一中学歷来以理科见长,重理轻文的结果已经在上一届高考中显现出来了,文科是成了短板……” 唐校长的脸上,露出不无担忧的神情。 隨即唐文彦起身,出门后走到走廊上,从窗口探出头去,向楼下喊: “陈强,陈强!” 一个中年嗓音在楼下应答了一声。 很快,一中的教务主任陈强跑上了楼来。 当著一中校长唐文彦的面,胡永军和陈强商定了《瀧泉文艺》向一中在校学生约稿的事宜。 胡永军狠了狠心,给出的徵稿时间只有一周。 一周后,徵稿时间截止:一中上交胡永军十五篇学生作文,以小说和散文为主,且需要学校的语文老师经过初选。 临走的时候,陈强盯著张启民,问胡永军: “这位同志也是文化馆的吗?” 此时,一直没有发言的张启民觉得再不主动表明身份,实在有愧对母校的嫌疑,就主动说道: “陈老师您好!我是张启民,一中上一届的毕业生。” 陈强惊讶地张大嘴巴,大声说道: “原来是张启民啊,怪不得看著这么脸熟!你的高考分数知道了吧……” 张启民实话实说: “陈老师,我上个月底来查过分数了,才考了473分。” 陈强闻言,顿时感到万分可惜: “才差了8分啊!怎么样,你家里有没有同意你再读一年高復?” “陈老师,高復班我不读了,我已经参加工作了。” 陈强不解地看著张启民。 胡永军替张启民答道: “陈老师,张启民现在是我们文化馆的合同工,他刚刚在燕京的国级杂誌《当代》上发表了一部中篇小说,馆里马上就要召开他作品的研討会……” 胡永军的话,让陈强听得目瞪口呆。 一旁的唐文彦也傻了眼。 过了半晌,两人才醒过神来。 陈强不敢相信胡永军说的话,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著张启民,问道: “张启民,这些……都是真的吗?” 第26章 今晚有活动 张启民朝陈强微笑著,点了点头: “陈老师,这是真的,开研討会的时候如果您有空,就一起来参加吧。” “好!太好了!我到时候一定来!” 说著话,陈强伸出手来就要和张启民握手,张启民也伸出手去,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谢谢陈老师,我取得的一些成绩,离不开一中对我的培养!” 一旁的唐文彦比陈强还激动,赶忙也伸过手来: “张启民,你是我们一中的骄傲啊,虽然高考没有成功,但你取得了更大的成功!以后,你隨时来一中,一中不仅是你的母校,更是你的家,母校欢迎你!” 张启民从陈强手里抽出手来,握住唐校长的手: “谢谢唐校长,我一定常来!” 张启民和胡永军下楼,唐校长和陈主任一路送到了楼下。 看著两人骑著一辆自行车离开,两人还讚嘆不绝。 离开瀧泉一中,胡永军和张启民二人又去了瀧泉二中。 如法炮製,顺利约到了稿。 看事情办得如此顺利,胡永军对张启民说: “启民,这次幸亏你出的主意好,我回去再联繫几个县里的文学爱好者约几篇稿,这一期杂誌的稿件就搞定了!” 张启民笑著说: “胡编,我们兄弟之间,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为《瀧泉文艺》出力,也是我的工作嘛!” “启民,等《瀧泉文艺》走上了正轨,你就管自己好好写小说,其他的杂七杂八的事我会搞定的。” “胡编,你真是我的贵人!改天我请客,利民饭店!” “不能总是你请客,我请!” “怎么能让胡编请呢,还是我来!” “好啦,你就別跟我客气啦,我是谁?我是你哥!” “那好吧,听哥的……” 两人心情大好。 胡永军把自行车骑得飞快。 稿子的事情解决了,后面就好办了,现在才十七號,等一星期好后收齐稿件,交馆长过目,直接下印刷厂,月底前出来没有问题。 二人回到馆里,时间还早,胡永军当即就去给县里几个文学爱好者的单位打了电话。 约好了稿,胡永军是一路吹著口哨回到办公室的。 “五点半,我们就去!” 张启民一脸茫然地看著胡永军: “五点半,到哪里去?” “利民饭店啊!” 本来张启民的意思是过几天请客的,但胡永军坚持,只好听他的。 不过张启民提出了异议: “胡编,不用利民饭店,胜利饭店就可以了!” 瀧泉城里的饭店,首屈一指的是利民饭店,菜烧得好,价格也不低。 其实胜利饭店也不错,一般请客上胜利饭店也已经很上档次了。 “不行,就利民饭店!” “胡编,你就听我的吧,这次就胜利饭店,我想尝尝胜利饭店的菜做得咋样……” 胡永军闻言,想了想,遂借坡下驴: “那好,听你的,胜利饭店。” 两人正聊著,小蒋如同一阵风,突然出现了办公室门口: “你们俩说什么好事呢?” 胡永军见是小蒋,顿时脸上笑容满面: “小蒋,我们在討论利民饭店的菜好还是胜利饭店的菜好。” 小蒋微微弯腰,研究了一下胡永军的神色,眼睛一眨道: “是不是有人要请客?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请客不能少了我一个啊!” 胡永军哈哈大笑: “看来,我们做什么事都瞒不了小蒋!好吧,今晚五点半,胜利饭店,我请客!” “耶!” 小蒋发出一阵欢呼。 但隨即小蒋平静了下来,说道: “你们可得等我啊,我下了班先去换套衣服。” “好,我们等你!” 看著小蒋欢快地跑了出去,胡永军对张启民说道: “不愧是我们馆里的大美人啊,怎么样,今天美酒加美人,哥这安排可以吗?” 张启民应和著胡永军笑了笑,问道: “胡编,这小蒋是哪里人?” 果然,胡永军倒竹筒一般向张启民介绍起了小蒋,除了张启民知道的信息之外,张启民这次知道了小蒋全名叫蒋兰舟,瀧泉城里人。 小蒋的父母都是南下干部,在县府的机关里上班,本来依照小蒋的条件是不需要住宿舍的,但小蒋时不时地跟家里闹彆扭,就会去宿舍住上几天。 张启民听了胡永军的介绍,心说,难怪不经常听到小蒋进宿舍的声音。 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孩,正是谈对象的时候,以小蒋的条件,家里人必定有为她做主的打算。 以张启民前一世的经验判断,小蒋的追求必然会和她家里发生衝突,爱情和现实会发生激烈的碰撞。最终的结果,必然是爱情向现实妥协。 或许小蒋此刻不会明白,她终將会带著爱情的遗憾走进婚姻的殿堂…… 下班前,胡永军和张启民就今晚喝什么酒发生了爭论。 胡永军要喝黄酒,黄酒才叫酒,其他的酒都太淡了。 钱江省是黄酒的发源地,喝黄酒是老习俗。 张启民认为天气太热了,今晚应该喝啤酒,每人两瓶,不加量。 胡永军闻言,眉头一皱: “你上次利民饭店请客那次,点的就是黄酒,怎么今天一定要喝啤酒呢?” 张启民解释道: “上次是上次,上次情况不同。” “怎么不同了呢,上次是庆祝你小说发表,今天是庆祝《瀧泉文艺》稿件有了著落。” 张启民並不赞同,坚持道: “我建议还是喝啤酒,一来度数不高,二来我是为胡编你考虑。” 胡永军诧异道: “为我考虑?我的酒量可比你好很多!” “我其实是为嫂子考虑,你万一喝醉了回家,嫂子还要服侍你,她太辛苦了!” 张启民知道胡永军家里还有个未满周岁的小孩,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胡永军没料到张启民是这样的理由,顿时感动有加: “好啊,启民,你这个考虑真是周到,那就听你的,今晚喝啤酒!” 两人最终达成了一致。 看看时间快临近下班了,张启民想,此刻小蒋一定回去换衣服去了。 不料,两人没等到下班,小蒋就已经换好衣服回到了馆里。 小蒋踏著一双白色的高跟鞋,走进了两人的办公室。 只见她一袭枣红色的a字裙,上窄下宽,高腰,宽阔的腰带把下身衬托得修长,而上身则更加饱满。 她还画了淡妆,顾盼流转的眼神、流畅的腰线、迷人的身材,几乎换了个人。 她看著吃惊的两人,问道: “怎么样?” 胡永军不由得一阵讚嘆: “小蒋,你真是太漂亮了!” 张启民也点了点头。 三人依次出门,小蒋走在最前面,胡永军在张启民耳边悄悄说: “看来今晚有活动……” 第27章 红浪漫舞厅 胜利饭店位於龙渊路上。 从文化馆步行过去的话,有七八分钟的路程。 小蒋建议把自行车停在馆里,胡永军也弃车步行。 三人出了文化馆的大门,便沿著大街往前走。 时间还早,此刻的瀧泉城里,大街上人並不多。 夕阳的余暉照在山城瀧泉城里,街道两旁,悬铃木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两个男人,簇拥著一个红衣美女在大街上走著,迎面而来的行人都情不自禁回过头来观看。 一个青年从对面骑著自行车而来,被这一幕吸引,把自行车铃按得如警报嘶鸣,小蒋头也不抬,踏著轻鬆的步子,任枣红裙摆扫过落在街面的落叶。 青年已和三人交身而过,,却突然猛捏剎车,单脚支地,回头观望。 三人就这样,旁若无人,迎著行人惊愕的目光一路来到了胜利饭店。 这一路,张启民感慨颇深: 当年自己高考落榜,灰头土脸窝在无线电厂里打工,开始几年,连街上都难得去的,偶尔出门也就是去报刊亭和图书馆。 哪里想像过,生活在同一个县城里,有人过著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胜利饭店还是老式的大堂模式,因为来得早,有临窗的好位置。 胡永军挑好了座位,就开始点菜。 因为之前已经商量定了,胡永军没有犹豫,直接喊道: “来六瓶啤酒!” 张启民拿眼神看了看小蒋,小蒋竟没有异议。 看来这样的场面,对小蒋来说是见多不怪。 看著陆续上来的醋排骨、咸菜黄鱼汤和梅乾菜扣肉,小蒋大呼: “胡编,你这次可破费了!” 胡永军大度地一挥手: “你可劲吃,哥今天可要把你们伺候好了……” 小蒋闻言笑著向胡永军挤了挤眼睛。 张启民装作不知,端起酒杯: “来,我们三人干一杯吧,祝胡编天天快乐,事业有成!” 胡永军突然想起来了,今天聚会三人竟然还没有碰杯,隨即兴致上来了: “祝启民小说写得越来越好,发表越来越多;小蒋越来越漂亮,步步高升!” 三人把杯中啤酒一饮而尽。 三人越聊越兴奋,惹得隔壁桌上的人不断回过头来观瞧。 趁著胡永军和小蒋谈文化馆里的軼事,张启民先去把帐结了。 窗外的夜色,不知不觉上来了。 胡永军起身去结帐,却发现已经被张启民提前结掉了。 回到桌边,胡永军责怪张启民: “启民,今天说好是我请的,你怎么先把帐结了?!” 张启民笑了笑: “之前,我拿了稿费还没请兰舟姐,今天算是补上吧……” 小蒋闻言,瞪大眼睛看著张启民。 张启民收回了目光,对胡永军道: “胡编,谁结帐不重要,今天是你请客!” 胡永军听张启民这么说,就端起茶壶给张启民续水。 小蒋拿出隨身带的小镜子,对著小镜子用手帕小心地擦拭嘴唇。 胡永军隨口问道: “今晚还有活动吗?” 小蒋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跳舞啊,吃了这么多不去消化消化,晚上难受。” 胡永军嘿嘿笑道: “我早就知道,今晚有活动不是?” 隨后转过头对张启民说: “小蒋的舞跳得非常好,你等会儿要学著点啊! 张启民说:“胡编,不好意思,我还没学会跳舞。” “哪儿一开始什么都会的?你小说写这么好,舞一学就会。” 此时,小蒋已经补完了妆。 三人酒足饭饱,走出胜利饭店。 夜幕上来了,街上的路灯虽亮起来了,却光线朦朧。 三人往红浪漫舞厅方向走。 东大国文化部等部门已经联合下发通知,解除对营业性舞厅的禁令,红浪漫舞厅就是在这种环境下,瀧泉城里开的第一家舞厅。 三人走到了舞厅门口,一个抹著发亮头油的瘦高个伸出手臂拦了一下。 走在最前面的小蒋,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准备好了入场券,將三张盖满红章的入场券递给了瘦高个。 瘦高个接过去,凑近一看,立刻做出里边请的姿势。 张启民想起,那天小蒋给他看过的一叠红浪漫歌舞厅的入场券。 三人沿著过道往舞厅里面走,隨著音乐传来的方向,进入了红浪漫舞厅的舞池大厅。 闪烁的霓虹灯,顿时让人感觉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个时候,红浪漫舞厅还只有一个舞池,以跳华尔兹和布鲁斯为主。 前一世,张启民曾来过这里几次,眼前这家红浪漫舞厅很快就要扩大了,又新增了一个迪斯科舞厅。 相比交谊舞来说,迪斯科舞厅更吸引年轻人,外面新潮的东西总是引领著县城的时尚,五彩的旋转灯球下,代表著年轻人反叛与新潮的迪斯科,个个都跳得满头大汗仍旧意犹未尽。 三人落座,坐了一会儿,小蒋看张启民发呆的样子,率先发问: “张启民,你不邀请我跳一个吗?” 张启民闻言,有些窘迫,旁边的胡永军鼓励道: “去吧,启民,放鬆放鬆。” 张启民遂站起来,走到小蒋跟前,伸出手,他掌心朝上,弯腰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小蒋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张启民的动作这么標准,简直就是绅士风度。 两人隨即进入了舞池。 小蒋的指尖搭上张启民的肩胛骨,三指虚扶,小指矜持翘起,另一只手搭在张启民的掌心。 毕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跳舞了,张启民一开始的步子有些乱,有两次还踩到了小蒋的脚。 小蒋鼓励道:“没事,姐让你踩……” 张启民无语。 “来,你跟著姐的节奏来,进,退,並步……” 隨著动作的循环,张启民渐渐感觉到了华尔兹舞动作的舒缓优雅。 跳慢三时,小蒋低声说:“听鼓点,萨克斯歇了就是该转圈。” 慢慢的,小蒋鼻尖沁汗,她时刻担心张启民踩不准节奏。 忽然,张启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动作,他带著小蒋,连转三圈! 三圈,一次也没有踩到她的的鞋子! 小蒋枣红色的裙裾飞成了满月,枣红长裙旋出的波浪,露出了白色高跟鞋。 看呆了在舞池里跳舞的人,就连舞厅里观看的人也鼓起了掌。 三圈过后,小蒋难以置信地注视著张启民: 怎么回事?刚才还笨手笨脚的,这么短的时间舞技竟突飞猛进了?! 第28章 你这个傻瓜! 休息的时候,胡永军朝张启民竖起一个大拇指: “启民,想不到你的舞跳得这么好!” 张启民答道: “我在学校的时候学过一点皮毛,却是真的很久没跳了。” 他心说,跳舞果然是消化的好方式。 刚才的一段舞跳下来,背上已经出了微汗。 舞厅里播放著《小城故事》的旋律,空气中瀰漫著一股百雀羚、烟味和荷尔矇混合的咸涩味。 张启民朝远处的服务员挥手,给每人要了一瓶汽水。 当三瓶插著吸管的汽水送过来的时候,服务员的身后跟著一个微胖的男人。 男人戴著鲜红色的领带,走向三人的座位: “这几位是文化馆的同志吗?” 胡永军向对方挥了挥手。 来人自我介绍是红浪漫舞厅的经理,先给胡永军和张启民敬烟: “文化馆的同志,你们好,欢迎指导工作!” 胡永军呵呵笑著点头。 “这位是文化馆的蒋兰舟同志?久仰久仰!以后我们红浪漫舞厅还得需要您多多指导!” 舞厅经理確认小蒋的身份后,向小蒋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大礼,就像在递交国书。 张启民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舞厅经理给三人分发名片时,递给小蒋的时候动作明显不同,他的手心里还压著一叠红浪漫舞厅的入场券。 小蒋瞟了一眼,不动声色一併收了起来。 等人走之后,小蒋咬著汽水瓶上的吸管,突然对张启民说: “我快要调走了。” 张启民闻言追问道: “调走了?调到哪里去?” “新成立的文化局,到文化市场综合执法大队去。” 此时的瀧泉县城里,文化市场正在兴起,加上文教局拆分为教育局和文化局后,双方都人手紧缺。 想到此,张启民“哦”了一声。 小蒋本以为张启民会吃惊,张启民却没有出现意料中的样子。 小蒋的兴致又上来了: “张启民,我发现你怎么对什么事都好像不太关心?” “兰舟姐,我已经很关心了啊!” “张启民,我人虽然要调走了,但你答应要教我写小说的事可不能赖了啊!” 朦朧的光线下,张启民看到小蒋的眼睛晶亮地注视著自己。 张启民向蒋兰舟点了点头。 张启民大胆揣测著蒋兰舟的心思。 蒋兰舟比此刻的自己大五岁! 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她似乎还没有男朋友。通过这些天的接触,她虽心直口快,但她对自己充满好感却是瞒不过张启民的眼睛的。 但是,年龄的差距却是摆在那里。 这个时候,如果自己先跨出一步,事情自然会有所结果,不管好与坏。 谁会跨出第一步?或许谁就是那个最终感到遗憾的人。 此刻的自己,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去主动获得爱情。 想到此,张启民低头,避开了蒋兰舟的目光。 旁边,胡永军看了看手錶,脸上神情似乎从轻鬆变得有了心事一般。 张启民察觉到了胡永军表情的微妙变化,就用商量的口气提议道: “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吧?” 小蒋闻言,点头同意,率先站了起来。 三人出了喧闹的舞厅,走上大街,开始往文化馆方向走。 张启民陪著两人去文化馆的停车棚里取车,胡永军道了別,就翻身上车朝瀧里街方向而去。 张启民本想著小蒋也会上车和他道別,不料小蒋却说: “我今晚回宿舍睡。” 张启民笑了,他看著小蒋穿著裙子骑自行车的样子甚是彆扭。 小蒋觉察到了张启民在笑他,就发怒道: “张启民,你现在的绅士风度哪儿去了?” 张启民赶忙上前,一把按住了自行车龙头,小蒋顺势把车让给了张启民。 张启民双手把握住龙头,脚踩踏板,把自行车往身体外侧一推,人就骑上了坐垫。 小蒋看得呆了,发出一声讚嘆: “可以啊!真想不到,你骑车的技术也这么好……” 张启民闻言,脸上微微一笑,心说骑车技术不好,我不白重生了? 正暗自得意,就听到身后小蒋高跟鞋的声音,却不知小蒋小跑几步,一个侧身,已经坐到了他的身后。 张启民赶忙用力把住龙头,几乎同时,小蒋的一只胳膊揽住了他的腰。 此时,月色上来了。 深夜的县城大街上,显得异常安静。 张启民骑车,沿著大街骑了不多久,就转弯上了瀧福桥。 他紧踩几步,车子缓缓地上了桥面。 石板铺成的桥面,走路甚是平稳,骑车却要十分小心,张启民小心翼翼把控著车子,身后,小蒋的身体紧贴著他的后背,同时,她的另一条手臂也加入了进来,变成了环抱。 有一刻,张启民觉得自己的脑袋竟有些晕乎。 直到自行车又保持平稳后,小蒋才鬆开另一只手臂,而刚开始就揽住他腰的手直到车子骑到教工宿舍楼下才鬆开。 下了车,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小蒋踩著楼梯,上楼。 张启民在楼道里转弯,回自己的宿舍。 在自己的房间里洗了个澡后,张启民换了身乾净的衣服。 夜已经深了,张启民却还没有睡意,虽然今晚他喝了两瓶啤酒,却也早已在跳舞时消耗掉了。 正坐著犹豫,是否要拿出稿子来写的时候,宿舍门外传来了几声轻微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张启民犹豫是否要去开门。 片刻后,他轻轻走到了门边,问道: “谁啊?” 门外没有回答,隔著门板,张启民却听到了急促的呼吸声。 他决定不开门,等著对方自报家门。 门外的人没有出声,却依旧轻轻叩击著。 此时,张启民心里已经猜到了,却还是有些犹豫,在红浪漫的时候他已经把一些问题在脑子里梳理清楚了。 如果此时开门,却是和自己的计划背道而驰的。 轻轻的敲门声再次响起,隔著门板,蒋兰舟的声音传入了张启民的耳朵: “快开门,你这个傻瓜!” 几乎一瞬间,张启民就膨胀到了极点。 计划赶不上变化,以自己人到中年的心理年龄,此时此刻却是一颗十八岁的心和十八岁的身体。 他不再犹豫,伸手握住了门上的锁,轻轻一旋。 门开了。 门外,站著蒋兰舟。 她刚洗过澡,浑身散发著水气。 白天里扎起来的辫子,此刻披散成一头长髮,湿漉漉的,散发著天然的好闻的香气。 第29章 姐不会看错人 “兰舟姐,这么晚了,还不睡……” 望著蒋兰舟定定的眼神,张启民率先打破尷尬,身体往旁边一让。 蒋兰舟一闪身,就进到了屋里: “你不是也还没睡吗?” 蒋兰舟进了门,却不在进屋这间停留,直接走进了张启民的臥室。 她看到张启民摊开在桌上的小说稿,顿时就来了劲: “张启民,我猜的没错吧,你应该就在写小说。” 张启民站在臥室门口看著蒋兰舟。 蒋兰舟看了一会儿之后,抬起头来,语气郑重: “相信姐的眼光,姐不会看错人。” 蒋兰舟换了一身宽大的睡衣,材质不俗,在灯光下闪烁著微弱的反光。 她的头髮还没有干,柔顺地披到了双肩上。 “怎么了,我不扎辫子的样子第一次见到吧?” 蒋兰舟笑著,看著张启民,情绪又恢復了活泼。 “是的,兰舟姐你这样子非常……特別。” “特別?怎么个特別?” 蒋兰舟一脸好奇,逼近张启民: “说说吧,到底哪里学的舞?” “兰舟姐,我也就在学校里看同学跳过几回,可能我的天赋比较好吧……” “在你之前,我怎么就没见到过比你舞蹈天赋高的人?” “可能我比较独特一点吧……” “原来你还是承认了。” “承认什么?” “承认自己比別人独特,技高一筹啊。” 说到此,蒋兰舟的脸红了一下。 她必定是把张启民夸她的“特別”和此刻她夸他的“独特”联繫了起来。 “你还记得答应教我写小说的事吗?” “当然记得,我一直没忘。” “那,现在开始吧……” “今晚?” “对啊,就现在,以后我不在馆里上班了,宿舍可能也难得来住。” “好吧,兰舟姐,你在生活中,最痛恨的人是谁?” “最痛恨的人……我没有痛恨的人。” “那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最喜欢的……男人还是女人?” “都可以。” “这个嘛……这个属於个人隱私问题。” “好吧,继续,你能不能把你生活中最喜欢的人或最痛恨的人,作为人物原型,写一个故事写出来?” 蒋兰舟想了想,说道: “其实吧,我没有最痛恨的人,也没有最喜欢的人。” 张启民一时无语,决定结束这个话题: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学写小说,有点难度。” 蒋兰舟站起来,走近张启民,笑著说: “你看不起我,是不是?” “不,兰舟姐,我非常看重你……” “怎么看重?” “兰舟姐,不管你信与不信,你是我此生第一个难忘的女人。” 蒋兰舟双目注视著张启民的眼睛,牙齿轻咬著下唇。 张启民:“兰舟姐,你……” “不准叫姐,叫我的名字。” “蒋兰舟。” “谁让你连名带姓了?” “兰舟……” 此时此刻,张启民不再犹豫。 一阵剧烈的喘息过后,蒋兰舟轻声说道: “把灯关了……” ………………………………………… 一个星期以后。 胡永军已经从印刷厂带回了编排好的《瀧泉文艺》清样,他兴冲冲送到了王淑兰办公室。 下午,王淑兰捧著《瀧泉文艺》的清样,来到了胡永军办公室。 这才过了半天不到的时间,王馆长已经终审完了? 胡永军正感到诧异,王淑兰却把稿子清样放到了张启民的办公桌上: “小张啊,你是专家,这《瀧泉文艺》的稿子还是最后你来把关吧,你看怎么样?” 张启民的对面,胡永军脸色微微一变。 张启民赶忙站起来说道: “王馆长,这不太好吧,您是馆长,最后应该由您来终审……” 王淑兰一脸真诚: “小张,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你是在国刊上发表过小说的作家,你的水平是大家公认的。” 见张启民还要推辞,王淑兰用手在放在张启民办公桌上的《瀧泉文艺》清样一拍: “你就大胆审,出了问题我负责!” “那好吧,我试试吧。” 张启民嘴上说著,心里却说:这能出什么问题? 胡永军在张启民对面击节而嘆: “我这是守著一座金矿哭穷啊!” 张启民想起来了,胡永军曾对他说过王淑兰以前是下面一所中学的数学老师,看来文学对她来说確实是外行。 胡永军很快转过了弯来,以后,终审的问题在他们自己办公室就搞定了,省去了很多的麻烦。 第二天中午前,张启民就读完了全部稿件。 除了打头的那篇是自己的《大红灯笼高高掛》之外,大多是学生的稿子,经过他们自己学校老师的初选,连错別字也很少。 他把清样送到馆长办公室,王淑兰签了字,然后又交到了胡永军的手上。 胡永军就可以直接去“新视界”印刷厂通知他们开印了。 《瀧泉文艺》创刊號,印刷一千本,没有標价,主要赠送给县城各机关、单位和下面的厂矿企业,以及各所中学。 接下来,留给胡永军的就只需把作者的稿费清单做好,馆里审批后,把稿费发了,这第一期的《瀧泉文艺》工作就告顺利完工。 胡永军给张启民的《大红灯笼高高掛》开出的稿费是: 三块六毛钱。 张启民听对面的胡永军对自己说他的稿费是三块六的时候,哂笑了一下。 这已经算很好了,很多民间自发的所谓文学杂誌是没有稿费的,相比而言,《瀧泉文艺》毕竟是一本县级的刊物。 胡永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票子递给张启民: “差点忘了,这是小蒋托我给你的。” 张启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张自行车票。 看张启民发呆,胡永军解释道: “那天,我跟小蒋提了一嘴,说了你打算买自行车的事了,想不到她第二天在路碰到我,就托我把这票子给你……” 这事情,倒真有点儿出乎张启民的意料。 他犹疑著是否要把票子揣入口袋,问胡永军: “小蒋她有没有说什么?” 胡永军叼著烟,眼睛盯著桌上的稿费表格说: “没有啊,没说什么。” 胡永军似乎猜到了张启民的心思,补充道: “小蒋她家里条件好,比不得我们,给你,你就拿著唄。” 就在张启民和蒋兰舟独处的那晚过后的第二天,蒋兰舟就不到文化馆来上班了,只是在一个系统內人事调换,换了个地方而已,没有很多的手续要办。 但却是在不同的地方上班,平时很少见到了。 第二天,张启民去了供销社的门市部。 之前他看好的永久,正和凤凰、海狮、飞整齐地摆成一排。 他问好了价钱,从口袋里掏出一百七十元钱和自行车票。 售货员收了钱票,把开好的发票递给张启民,张启民小心地把发票对摺后放入口袋。 售货员指著展示的一排自行车,冲张启民说: “永久,小伙子,车子你自己去取吧。” 张启民看了一眼后,回头对售货员说: “这不行!这外面的新车都被人试骑过了,我不要!我要仓库里取一台新车!” 第30章 好事多磨 门市部的售货员闻言,愣了一愣。 以往来买自行车的人,也就直接把外面的车子骑走了,这个小伙子看来不简单! 要求这么高,却也挑不出毛病。 等里面的新车搬出来后,在门市部几个售货员的注视下,张启民拿过一旁的扳手,熟练地把坐垫下的螺丝旋鬆,按照自己的身高,作了调整。 然后,他把车推出门,一只脚踩在踏板上,另一只脚往地面一点,就熟练地翻身上了车。 骑车的感觉真好啊! 钢圈在阳光下反射出炫目的反光,隨著转动,前后轮上的钢丝髮出一阵“沙沙沙”的声音,在张启民听来是那么的悦耳。 张启民没有去宿舍,也没有去馆里,而是直接去了交通局。 他给他的永久办了一张永久身份证: 车架上刻了字,还领到了一本小小的天蓝色的自行车证。 有了这一套手续,自行车就合法了! 当然,后来隨著经济的发展,自行车越来越多,不去办证就上路的人也大有人在,成了常態。 有了这自行车,以后上班、去图书馆,甚至回老家都能骑,省去了很多的时间。 最重要的是,这自行车有个好处,那就是逛街! 无论是早晨还是傍晚,骑著自行车,穿梭在城里的大街小巷,两边的人和景如同剪辑一般进入眼帘。 想快就快,想慢就慢,真的太棒了。 而以后回南山村,再不需要去乘公交车了,公交车虽快,却是要候著时间点,而且是开到离南山村更远的安仁集镇上。 如果骑自行车,是不需要去更远的安仁的。 瀧泉县城到南山村,也就二十多公里的路程,来回四十多公里,这对於张启民来说轻鬆拿捏。 1987的瀧泉,买辆自行车,相当於前一世买了一辆宝马。 前一世,流行一个说法:寧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 此刻,张启民就坐在自行车上笑。 自张启民买了自行车后,《白鹿原》的写作也变得顺畅起来。 宿舍的桌上,书稿不知不觉间已有一厘米多厚了。 转眼,就到了八月三十日。 胡永军和张启民约好,一起去“新视界”印刷厂取印好的《瀧泉文艺》。 胡永军本打算两人两辆自行车,分批、多趟,把杂誌都驮到文化馆去,再给各单位分发。 张启民提出建议: “现在很多单位都在新视界印刷厂有业务,可以委託印刷厂直接把要送的杂誌给各单位带走,这样多省力!少去了很多麻烦。” 胡永军听后,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好! 就草擬了一份名单,给了印刷厂门店的老板娘。原来那天接待张启民的就是“新视界”印刷厂的老板娘。 事实表明,这个办法真的奏效,百分之八十要送出去的杂誌都通过“新视界”印刷厂送出去了。 两人只需骑车一趟,就把还需分发的和留存馆里的、共三百本杂誌带回了文化馆。 在“新视界”印刷厂取杂誌的时候,张启民又看到了之前帮他打小说稿的小张。 小张一头齐耳的短髮,和之前的陌生相比,现在小张也算是张启民的熟人了。 张启民朝小张笑了一笑。 他听他们的聊天,已经知道小张全名张虹。 小张还了一个笑,眼神已经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张启民注意到张虹手里拿的,正是一本翻开后对摺起来的《瀧泉文艺》,看来,她正好在读自己的小说。 ………………………………………… 《瀧泉文艺》终於在8月底前出来了。 现在就等馆里对《瀧泉文艺》首发式和张启民作品研討会的筹备情况了。 文化馆那边,却出了一些情况。 情况之一,邀请的来宾,因为各种原因未必在八月底有空,其中最重要的是省城的一位德高望重的瀧泉籍老作家接到了邀请,但身体欠佳,打来电话问,能不能把会议推迟到9月初? 情况之二是,瀧泉县委宣传部决定把会议的规格升级,由宣传部出面来主办此次活动,这个改变自然有他们的考量。 好事多磨。 1987年9月6日上午九点,瀧泉文化馆“张启民作品研討会暨《瀧泉文艺》首发仪式”在瀧泉宾馆隆重举行! 经推迟,延期一周的作品研討会终於要开了。 文化馆外面的大街上,打出了大红横幅。 横幅和张启民高考落榜第二天到城里看到的横幅一样鲜红,但比之前的还要宽,还要大! 瀧泉宾馆位於瀧渊路和胜邪街的交叉路口,瀧泉宾馆门前也打出了同样的大红横幅。 本次活动的规格,最终升级为瀧泉县委宣传部和瀧泉文化局共同主办,瀧泉文化馆承办。 活动邀请的来宾有: 钱江省文联名誉主席、老作家陆迟先生; 上级相关单位、儷市作家协会主席欧阳雪海; 瀧泉县分管文教的李副县长; 瀧泉文化局各兄弟单位的领导。 瀧泉县各初、高中文学社指导老师、瀧泉县业余文学爱好者等相关人员参加会议。 济济一堂,近两百人。 瀧泉电视台、瀧泉日报分別派出记者,对活动进行採访、报导。 《儷市晚报》也派了一名女记者前来採访。 上午的议程,主要是《瀧泉文艺》首发仪式,由瀧泉县委宣传部沈部长主持。 但显然,上午的议程却也变成了张启民小说专场。 因为与会人员有人手一册的《瀧泉文艺》在手,上午的活动中,会场一片翻动《瀧泉文艺》纸页的声音,张启民的《大红灯笼高高掛》占据了《瀧泉文艺》三分之二的页码。 两百本《瀧泉文艺》发了下去,余下的一百分杂誌在接待处放著,没等上午会议结束,就被哄抢一空。 洛阳纸贵。 而文化馆之前向燕京的《当代》杂誌社紧急邮购的五十本《当代》杂誌,却也是杯水车薪。 没等上午会议结束,只拿到《瀧泉文艺》的人早已在下面交头接耳,討论起张启民的《大红灯笼高高掛》来。 “写得真好啊,颂莲的命好苦。” “我觉得这个作者对旧社会非常了解,非常熟悉。” “这个张启民的笔法非常老练,把几个女人各自的心理写得这么真实!” “作者写得真细致,可谓是精雕细化……” “作者的敘述非常冷静,这是语文课本上看不到的文笔,有时候还有些残忍,但却把握得恰到好处。” “作者用非常美的语言,讲一个悲剧故事……” “听说这个作者才十八岁,在文化馆工作。” “怎么可能?十八岁能写出这么好的小说来?” “嘘,轻点儿,你看坐在观眾席最前排,最右边,第二个,那就是张启民……” “哦,我看到了!这么年轻,长得也很高大英俊!” 第31章 研討会风波 中午,与会人员都在瀧泉宾馆的宴会厅用餐。 瀧泉宾馆引领著瀧泉县城餐饮业的潮流,恰好第一次推出其他地方还很少见的自助餐。 张启民和胡永军二人各自挑好菜,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两人相对而坐。 “启民,你知道台上那位老先生吗?” “你说的是戴瓜皮帽,围红围巾的那位?” “对,坐在主席台最中间的,你知道他是谁吗?” “上午会上不是介绍过了?那是陆老陆迟,他还发言了……” “我给你说的不是这些,是陆老的经歷!” “这个,我倒还真不知道。” “陆老今年快七十了,年轻的时候参加过革命工作,可以说是充满传奇的一生,东大国建国后一直在省文化厅工作,五十年代的时候还组织创作过一部大型戏曲,进京表演……” “哦!” 张启民闻言惊嘆了一声。 前一世,张启民对於陆迟他是隱约知道一些的,却是没有胡永军熟悉。 如果能够得到这么高地位文艺界老前辈的提携,对於自己今后的写作那真的是如虎添翼。 两人边吃边聊著,餐厅里就餐的人越来越多了。 这时候,一个健朗的老者端著盘子来到了张启民的旁边,嗓音带著磁性,问道: “请问,这里有人吗?” 张启民抬头,发现原来正是他和胡永军正在谈论的陆老陆迟。 陆老脖子上的围巾已取下,瓜皮帽也脱去,露出了一头银白色的头髮。 张启民赶忙站起来: “陆老您好,这旁边没人,您请坐!” 陆迟道了谢,坐下开始吃饭。 陆迟一边吃著饭,一边饶有兴趣地打量著张启民和胡永军二人。 张启民就主动搭话道: “陆老,欢迎您常回瀧泉老家看看。” 陆迟向张启民微笑,眼神里含著讚许,点了点头。 陆迟的食物盛得不多,吃得却很慢,食物在他嘴里咀嚼的时间比常人多几遍,一看就是个生活有讲究的人。 这个时候,胡永军已经吃完了饭,用眼神询问张启民,想提前离开。 张启民给了他一个短暂的眼神,努了努嘴,胡永军会意,就坐著没动。 张启民站起身,往食品区走。 回来的时候,他的手上多了两个果盘。 他把其中一个放了三种以上水果的果盘放到了陆迟的饭盘旁边: “陆老,我给您带了点水果,饭后吃。” 陆迟愣了一下,隨后他向张启民露出了一个微笑: “谢谢。” 等三人都开始吃水果的时候,陆迟好奇地问张启民: “你们二位也是参加上午《瀧泉文艺》的首发仪式的吧?” 张启民介绍道: “陆老,这位就是《瀧泉文艺》的执行主编胡永军。” 陆迟立刻露出讚赏的表情: “好好好,幸会幸会,胡总编!” 胡永军谦虚地笑著; “不敢不敢,请陆老您多提批评!” 陆迟闻言,也不客气: “瀧泉的文艺工作走在了全省的前列,《瀧泉文艺》的出刊非常好,开了个好头,《瀧泉文艺》要多多宣传我们瀧泉的传统文化。” 隨后陆迟开始向二人普及瀧泉宝剑的知识: “瀧泉宝剑是我们东大国传统文化中的瑰宝,锻造技艺精湛,剑刃锋利,闻名天下,相关部门要保持这样的品质追求……” 二人点头称是。 “我们瀧泉,还有第二大瑰宝,就是瀧泉青瓷,其独特的釉色天下罕见啊,可惜保护和传承上没有做好工作,可惜啊可惜……” 说到此,陆迟不由得扼腕嘆息。 餐厅里的人开始陆续往外走,三人也起身走出餐厅。 张启民站起来的时候,对陆迟说了句: “谢谢陆老!” 陆迟微微一愣,隨即微笑著向张启民点了点头。 下午,活动继续。 下午的议程为“张启民作品研討会”,由瀧泉文化馆的王淑兰馆长主持。 依照事先排好的流程,与会的嘉宾和专家逐个发言。 陆迟的发言在最后压轴。 首先发言的是上级单位、儷市作家协会主席欧阳雪海。 欧阳主席手里拿起主席台上按次序放好的《当代》杂誌第四期,首先祝贺瀧泉县在文学艺术上取得的成绩,然后开始解读张启民的小说: “《河边的错误》在艺术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小说中疯子、朋友、妻子、孩子等代词,让人物变得模糊,这是东大国新时期以来文学作品中没有出现过的,完全摆脱了寻根文学的禁錮,开拓了小说题材的范围……” 欧阳主席的讲话,引得台下掌声如潮。 台上,欧阳主席话锋一转: “不过,在小说中还是要注意避免过多的暴力描写,我们的文学作品要表现的真善美的主题。” 全场静默。 欧阳主席的发言戛然而止。 接下来是来宾依次发言,发言者都不吝讚美之词,却也是泛泛而谈。 因为毕竟都上午才拿到的杂誌,不少人都还没有读完。 有说语言冷静的,有说敘述角度多的,有表扬瀧泉文化馆发现人才的…… 张启民坐在主席台下方、靠右的位置,静静地听著发言。 终於,快接近研討会的重磅人物发言了。 话筒传递到了省文联名誉主席、老作家陆迟的前面。 陆迟用手掌拍了拍话筒,略带磁性的话音充满全场: “各位,今天我研討的是瀧泉作者张启民发表在《当代》杂誌上的中篇小说《河边的错误》,鸡蛋的味道很好吃,但我们似乎还没见到下蛋的那只母鸡长什么样……” 台下,有人发出了会心的笑声。 张启民在下面听得真真切切,陆老这是化用了钱钟书《围城》里的话,意思是本次研討会还没有向大家介绍《河边的错误》的作者本人。 陆老的话,让主持人王淑兰一脸茫然。 经旁边人的提醒,王淑兰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煞白,显然王淑兰一时是没听懂陆迟话里意思的。 这个时候,张启民站了起来,全场人的目光都注视著张启民。 张启民面色平静,他面向主席台,微微一鞠躬,然后转身向全场,也微微一鞠躬: “大家好!我是张启民。” 第32章 吉祥三宝 主席台上,陆迟的眼神里露出了惊讶。 这不是中午一起吃饭的小伙子嘛?当时他还为自己取水果,彬彬有礼,朴实而大气,竟然就是《河边的错误》的小说作者? 这么年轻? 张启民也望著陆迟,他微笑著向陆迟点头致意。 主席台上,陆迟收回了目光,开始了他的点评: “《河边的错误》的发表,是我们瀧泉县文艺工作取得成绩的代表,我虽然今天上午才拿到杂誌,却已经读完了全篇,我的体会是,太难得了!读《河边的错误》要带著脑子去读…… “许多作家写的小说,故事一开场,就基本可以推测后面的结局,但《河边的错误》却没有这样做…… “过去几年来,我们经歷了乡土文学、反思文学、伤痕文学的洗礼,是时候做出改变和创新的时候了……《河边的错误》在这方面已经成为了领跑者!” 说到这里的时候,陆迟微微停顿了一下。 主席台上,將功补过的王淑兰带头鼓起了掌来,於是,全场掌声响起。 陆迟的发言继续: “读《河边的错误》,我发现了作者很善於表现一个主题,那就是荒诞。 “荒诞,作为小说的主题,最早来自於法国作家加繆的小说《局外人》……” 坐在主席台上、和陆迟只隔著一人的儷市作协主席欧阳雪海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 欧阳雪海此刻,一定在为他前面说过《河边的错误》要避免暴力描写的话而后悔不已。 台下的张启民,此刻已经被陆老的发言所折服。 这哪是一个七十岁的老人的思维?完全是洞悉世界文学的一个大咖的思维和境界! 隨后,陆迟又从小说的主旨不在於揭示暴力,而在於展示世界的死亡真相,並引申到了哲学的角度来评判《河边的错误》。 陆迟发言的尾声,他兴奋地说道: “我们瀧泉有二宝,瀧泉宝剑、瀧泉青瓷,今天我很高兴地发现了我们瀧泉的第三宝,那就是青年作家张启民!” “瀧泉宝剑、瀧泉青瓷和瀧泉张启民,是我们瀧泉的吉祥三宝!” 王淑兰再次带头鼓掌。 这一次,全场掌声雷动。 研討会的最后一项,是请《河边的错误》作者张启民发言。 张启民在心里不由得喊了一声: “兰舟!” 这些天,张启民一直忙著写手头的长篇,还有就是帮胡永军做《瀧泉文艺》的杂事,根本没有想过在研討会上发言这回事。 前一世,张启民曾在一家杂誌上看到新小说流派的代表作家迟莉,在她的小说研討会上,当所有专家、学者的发言后,主持人请迟莉本人发言。 迟莉却只说了一句话: “我老公对我说,女人在外面不要说太多的话。” 震惊全场。 张启民想,现如今的自己,还不到装逼的时候。 张启民脸上保持著微笑,脑海里却是那天晚上蒋兰舟给他作培训时的情景。 现成的不用,何必捨近求远,独闢蹊径? 蒋兰舟都已经给自己演过一遍了,这份心意,为什么要拒绝? 张启民大步往主席台上的发言席走去。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大家好!我是刚刚在《当代》杂誌上发表小说的张启民,欢迎大家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我的作品研討会……” 淡定的发言,得体的用词,照顾到了全会场的所有人。 而在张启民的视线里,会场上却没有见到蒋兰舟的身影。 就在张启民发言的时候,主席台上,陆迟一直用欣赏的眼光注视著张启民,一边用心聆听,一边频频点头。 “张启民作品研討会暨《瀧泉文艺》首发仪式”取得圆满成功! 本次会上,县上分管文教的李副县长、文化局、教育局的相关领导以及兄弟单位的领导都非常满意,个个心情愉悦。 远在燕京的《当代》杂誌,还专程发来了贺电。 当然,这一定是舟倡义的举动。 研討会第二天,活动已经结束,但省城来的陆老还没有走。 王淑兰嘱咐张启民: “张启民,陆老点名要你明天上午陪他在城里走走!” 张启民爽快地说: “好的,我明天一早就去瀧泉宾馆!” 王淑兰转达完毕,欲言又止,但却最终还是没出口。 照理,陪同陆老这样级別的领导,馆长那是必定要在场的,陆老怎么会让自己一个人陪同呢? 第二天一早,张启民来到龙泉宾馆。 王淑兰竟早早就到了,看到张启民时,问道: “张启民,你说陆老对我们这次的活动满意吗?” 张启民笑道: “陆老很满意,王馆长你就放心吧!” 不久,县里分管文教的李副县长也带著几个人赶来了。 一群人在下面等陆老用过了早饭下楼,大家都迎了上去。 陆迟看著眼前的一群人,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却也不说什么。 1987年的瀧泉古城,还没有开始旧城改造,在被路人磨得油光发亮的石板街上款款而行,一定是让勾起了陆迟对往事的回忆,很多时候都是只看不语。 李副县长曾几次建议陆老去瀧泉城內的瀧阳山观光,汽车都已经备好,都被陆老摇手婉拒。 陆迟倒是很喜欢和张启民说话。 他问张启民: “小张,你老家是哪里的?” 张启民如实回答道: “陆老,我老家是瀧泉县安仁乡下面的南山村。” 陆迟追问: “安仁?家里是不是种茶叶的?” “是的,家里有十八亩山地,都种了茶叶……” “好!你知道安仁东边的是哪个乡吗?” “安仁东边是锣镇。” “那锣镇北边呢?” “锣镇北边是剑池。” “剑池西边呢?” “剑池西边是七都……” “哦,好……” “陆老,安仁周边的乡镇我都知道一些的,但並不很熟。” “好,好!” 陆迟击节而嘆,不再追问。 前一世,张启民对瀧泉的名人有大致的了解,眼前这位陆迟陆老的祖籍就是瀧泉县的七都镇。陆迟自己不说,张启民也不想说破。 不过,就在陆迟和张启民的对话途中,却让张启民在脑海里想起了一件前与七都古镇相关的事情来…… 陆迟此次来瀧泉时间不长,回到瀧泉宾馆用过中饭,就回省城去了。 临行前,陆迟对张启民说: “小张啊,你如果来省城,一定要记得找我!” 张启民连连应答: “好的陆老,我一定去,一定!” 陆迟满意地点了点头。 研討会终於落下了帷幕。 研討会结束后的第三天,张启民去文化馆上班,正在办公室和胡永军胡聊,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突然出现在了他们办公室门口。 胡永军用当初询问张启民的口气,和气地问道: “你好,找谁?” 女孩一脸青涩,红了脸,答道: “我找那个写小说的三宝老师……” 第33章 追星少女 “三宝老师?” 胡永军闻言,皱起眉头,倒吸了一口冷气,一脸懵逼地看著门口的女孩。 张启民也转过头看著女孩。 女孩扎著一根粗大的辫子,穿一身洗得乾乾净净的衣服,似乎有些嫌小,把单薄的身材衬得凹凸有致。 胡永军问道: “三宝?我们这儿没有叫三宝的人啊,你到底找谁?” 女孩红著脸,鼓起很大勇气说道: “就是,那个……写《河边的错误》的作者。” 胡永军顿时恍然大悟!是研討会上,陆迟陆老的讲话,被电视台和报纸一宣传,现在张启民的別名就是“三宝”了! 他笑著指了指张启民: “启民啊,你现在是我们龙泉的第三宝!外面的人都传开了……” 张启民看著门口的女孩说: “请进来吧,你是还在学校读书的吧?” 胡永军则呵呵笑著,从窗口的桌上取了个杯子,给女孩倒了杯水。 女孩端著冒著热气的水杯,有些胆怯地看著二人。 等確认眼前的人就是《河边的错误》的作者时,女孩的脸上顿时露出一脸的崇拜,变得兴奋起来: “三宝老师您好,我是瀧泉二中毕业的,上半年高考没有考上……听说您写的小说在《当代》杂誌上发表了,我也喜欢文学,我就想来向您学习……” 张启民一听,就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文学青年,而且是文艺女青年! 这个年代,流行“文艺青年”! “三宝老师您好,我写了篇小说,想请您帮助看看……” 女孩放下茶杯,把身后的书包拽到身前,从里面掏出一叠稿子来。 张启民看到女孩递上的稿子竟和自己平时用的是同一种,上面的钢笔字写得工工整整。 在小说的题目下面,署著女孩的名字:夏疏影。 张启民向女孩介绍道: “夏疏影,这位是《瀧泉文艺》的主编胡永军,你以后如果有稿子可以直接向《瀧泉文艺》投稿,写信邮寄就可以了,不需要专门上门送稿子的。” 胡永军对女孩说: “夏疏影?这个名字起得好!稿子我们先收下了,如果写得好,我们《瀧泉文艺》上会发表的,到时候会给你寄样刊和稿费。” 女孩听了,双眼顿时放出光来: “昨天我才知道《瀧泉文艺》的消息,可惜知道的迟了,没能来参加……” 胡永军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本《瀧泉文艺》,笑著递向女孩: “这是我们《瀧泉文艺》的创刊號,送给你,上面有我们瀧泉三宝的小说《大红灯笼高高掛》。” 女孩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杂誌,点了点头: “好的,谢谢胡主编!” 隨后,女孩开始翻看手中的《瀧泉文艺》,却才看了一分钟不到,就惊讶地抬起头看著张启民: “张老师,对不起,我刚才把您叫成了三宝……外面確实都这么说的。” 张启民笑了: “没事儿!夏疏影,你家住在哪里,你怎么过来的?” 夏疏影答道: “我家在七都,我是坐公交车来的,上午到的县城,找了几个小时才找到文化馆……” 张启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看看墙上的钟,现在已经是快下午二点了。 他对夏疏影说道: “县城到七都公交车很少的吧?今天,你还是先回去吧。” 夏疏影闻言,有些不情愿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胡永军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冲张启民努了努嘴。 张启民对夏疏影说: “走吧,现在这个时间到汽车站,还能赶上开七都的末班车,时间有点很紧了,以后有机会再来我们馆里,好不好?” 夏疏影闻言,脸上又恢復了刚来时的拘谨。 张启民把夏疏影从办公室一直送到了文化馆的大门口。 夏疏影脚步犹豫,走走停停。 在快到大门口的时候,夏疏影突然转过身来,问张启民: “张老师,您家住在哪里?” 张启民闻言,愣了一下,赶忙说道: “我家住得很远,在安仁!” “哦……” 女孩听后,转身过去,嘟起嘴,慢慢往前移动两条腿。 张启民最终还是对夏疏影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夏疏影,文学这条路很艰难,並不是每个人能走得好的,你刚高中毕业,如果有机会,应该先考虑找一份工作,把文学作为一个爱好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夏疏影闻言,手里紧握住《瀧泉文艺》,愣在了原地。 张启民不管女孩的反应,转身回到了馆里。 张启民此刻的想法,倒不是怕人来抢他的饭碗,这个方面,自己是丝毫不担心的。 只是,这文学这条路上,能劝退一个是一个! 夏疏影这样的女孩,涉世未深,对文学却已然一腔热情,能一个人摸到县城的文化馆里来,已经具备了非凡的勇气。 就在刚才,她问张启民家住哪里的时候,张启民的感觉突然就很不好。 不为什么。 就为了所谓的崇高的理想,都可以以身相许……前一世,这样的边新闻张启民知道不少。 自己才这点儿名气,就有人含蓄地表达,如果有了大名声,还不得都往我身上扑……希望夏疏影,不要中毒太深。 文化馆门外的马路上,少女一步三回头。 张启民回到馆里,先去走廊尽头的水龙头洗了把脸。 等他洗好脸时,心头猛然一惊: 七都?! 这个夏疏影是七都镇的? 张启民赶忙往文化馆门口跑,到了大街上,已经没有了夏疏影的身影。 再次往文化馆大门走的时候,门口处有人冲张启民喊道: “张老师,张老师,有你的邮件!” 张启民停住脚步,发现不知道什么起,就在文化馆大门內不显眼的小屋里竟住了人,他立刻明白了,文化馆新招了门卫。 新来的门卫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脊背微弯,牙齿异常地白。 “张老师,有你的邮件!” “你是在叫我?” 张启民好奇这门卫第一次见面,竟然就认得自己,就走上前,从门卫手里接过邮件。 张启民往手中的大信封上瞟了一眼,信封右下角的几个红色大字进入眼帘: 《中篇小说》杂誌社 一行大字的下面,是一行小字,印著杂誌社的具体地址,显示为闽建省。 这是来自於钱江省相邻的闽建省的邮件! 张启民心想:自己没给闽建省的杂誌投过稿啊?是不是搞错了? 第34章 《中篇小说》的大礼 牛皮纸信封上,“张启民”三个大字,被列印成了大號的印刷体字。 张启民盯著自己的名字看了片刻后,不禁一拍脑门。 他想起来了! 闽建省的《中篇小说》是一家选刊! 《中篇小说》杂誌上刊登的,都是同一月份发表在全东大国各家文学期刊上的、最受读者喜爱的中篇佳作。 东大国影响大的选刊还有燕京的《小说选刊》和津门的《小说月报》,都是选刊。燕京的《小说选刊》现在正在停刊,直到九十年代中期才復刊。 前一世闽建省的《中篇小说》,后来更名为了《中篇小说选刊》,因为转载及时,小说精挑细选,影响力很大。 这么说来,《河边的错误》是被《中篇小说》选载了?! 张启民心中有了主意,並不急著拆封,拿著信封回到办公室。 办公室內,胡永军正在读夏疏影的稿子,头都没抬,问道: “把姑娘送走了?” “送走了。” “文章写得不错,不过不像是小说,倒像是散文,下一期《瀧泉文艺》上可以用。” “那就好!祝贺胡编,又发现了一个作者!” “文笔挺流畅的,这姑娘可以,人也长得漂亮,將来估计是个美女作家……” 胡永军开完玩笑,看到了张启民手上的信封,惊讶地说道: “启民,你又有小说发表了?” 张启民笑了笑,说: “没有,是之前《河边的错位》被转载了。” “转载?什么叫转载?” 看胡永军真不懂,张启民就耐心地说道: “《河边的错误》原发的刊物是燕京的《当代》杂誌,现在被闽建省的《中篇小说》转载了,就是再发表一次的意思。” “再发表一次?这不是一稿多投……” “这不算一稿多投,也不是我投的稿,是《中篇小说》向《当代》杂誌要的!”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胡永军恍然大悟。 张启民拆开了信封,果然,里面躺著两本崭新的最新一期《中篇小说》。 胡永军伸手拿一本过去,看了起来。 张启民在办公桌前坐下,开始翻看《中篇小说》: 目录中,《河边的错误》被排在第二篇。 按后面標出的页码翻过去,张启民看到了《河边的错误》前面还有一段“编者按语”。 “编者按语”的大致意思是,近期东大国发现了不少青年作家的小说新作,这些小说朝气蓬勃,想像力丰富,有別於以往的小说,特做了“青年作家新作”这个栏目。 而《河边的错误》是青年作家新作的代表,特做了转载。 张启民快速地读完“编者按语”,这个《中篇小说》真有意思,没有发表任何的评论,只是做了推荐,却也是作风特別。 不过,张启民关心的是稿费: 这《中篇小说》转载了我的小说,也应该向我发稿费的吧! 怎么没有稿费通知单呢? 不给作者发稿费总是不妥的。 张启民用手托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张启民奇怪的举动,让对面的胡永军觉得莫名其妙。 胡永军当然是不知道张启民的想法的。 按照惯例,转载小说的杂誌要支付给原刊稿杂誌一部分的稿费,因为小说是原刊稿的杂誌社编辑从数以千计的来稿中挑选、编辑、甚至修改出来的作品,付出了辛苦的劳动。 但,同时也要支付给作者一部分的稿费,毕竟这是作者的作品。 当然,支付给作者稿费標准和原刊发杂誌的稿费標准是不同的,具体怎么个不同,张启民还不知道。 因为迄今为止,他的小说是第一次被转载。 既然知道我的通讯地址,样刊都寄给我了…… 正在腹誹时,外面走廊上响起了一阵急促脚步声,隨后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是新来的门卫,他跑得气喘吁吁: “张老师,真不好意思!这里还有你的一件东西……” 张启民抬眼往门卫手中细瞧,认出来正是一张稿费通知单。 这个时候,胡永军发话了: “老刘,你这可是失职啊,这是稿费通知单!和银行存单一样重要,你搞丟了负得起这个责吗?” 张启民心说,原来这门卫叫老刘。 此刻,老刘被胡永军训得服服帖帖,不断点头认错: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我第一时间就送到张老师手里!” 等老刘唯唯诺诺离开后,胡永军凑近张启民拿在手中的稿费通知单,才看了一眼,眼睛就直了: 一千七百四十元。 张启民也看傻了眼。 这哪里是一张稿费通知单,完全是《中篇小说》送来的一份大礼! 稿费和《当代》发的稿费相比,高得有些离谱。 仔细一算,竟然是《当代》开出稿费的两倍! 也就是说,《中篇小说》杂誌按字数计算稿费,《河边的错误》的稿费是每千字60元! 会不会,是《中篇小说》杂誌社他们搞错了? 张启民脑海里,飞快地回忆了自己前一世在报刊亭里买杂誌时候的情景。 当时,这个时间段的书报亭里,很难买到燕京和申市的文学期刊,要看这两个大地方的杂誌,需要到图书馆的阅览室去借阅。 而书报亭里,《中篇小说》却是每次都能买到的……这说明了什么? 这只能说明,这个时间段上,正是《中篇小说》发行量最大的时候! 想到此,张启民心中释然。 原来如此。 发行量大,收入就大,收入大,发的稿费自然就高! 这个道理实在是太简单了。 前一世,到了九十年代,总会听到某某杂誌社因经费困难、发不出稿费、关停的消息。他们就是不懂得这个道理。 前一世,钱江省文联曾主办过一本《东海》杂誌,最风光的时候搞过一个东大国“全国最高稿费徵文比赛”,当时陌言和石铁生的小说获得一等奖。 但短短两年之后,《东海》就是因为財务原因,改版成了一家时尚杂誌。改版成时尚杂誌后,虽然在时尚杂誌里边籍籍无名,但竟然生存了下来。 就在胡永军和张启民在感嘆《中篇小说》杂誌的稿费数额巨大时,走廊里又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同时一个声音提前传进了屋內: “张老师,刚才忘了,还有你一封邮件……” 第35章 《小说月报》头条 这一次,门卫老刘学乖了。 老刘把邮件和稿费通知单一起放到了张启民的办公桌上: “真对不起,张老师,我第一天干门卫,书报的分发还不熟悉,请张老师多体谅!” 老刘从口袋里掏出香菸,给胡永军和张启民敬烟,嘴上道著歉,脸上满脸恭敬。 张启民赶忙把老刘递烟的手推了回去,同时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牡丹,从里面抽出一支来,反手递向老刘: “老刘,你辛苦了,一回生两回熟,慢慢来!” 面对递向自己的香菸,老刘连连摆手: “不不不,哪能抽张老师的烟……” 张启民顿时生起气来,说道: “拿著!抽支烟算什么,我们分工不同,都是干革命工作的。” 老刘闻言,脸上之前胆战心惊的神情顿时一扫而光,变得开心起来: “张老师,你这话说的,你这话说的……” 这一次,是远在津门的《小说月报》杂誌社。 《小说月报》同样转载了《河边的错误》。 《小说月报》把《河边的错误》放在了第一篇,也就是头条! 胡永军拿起《小说月报》的稿费通知单,上面的一行字再次让他傻了眼: 一千二百六十元 短短半天,张启民收入了整整三千元! “启民,有句话叫马无夜草不肥,你这是发了横財了!” 胡永军看著稿费通知单,发出由衷的感慨。 张启民瞟了一眼稿费通知单,微微一笑,胡永军的比喻显然不太恰当。 如果此刻,告诉胡永军自己的写作计划,估计胡永军打死都不会相信。 从字数来计算,《小说月报》给《河边的错误》开出的稿费是千字四毛五,是《当代》开出稿费的一点五倍,虽然比《中篇小说》略低了些。 果然是墙內开墙外香。 加上《当代》的稿费,《河边的错误》的稿费已经累计三千八百七十元了。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这个数目,是文化馆一个正式编制工作人员三年半的工资总和,安仁村一户中等条件的家庭全家的资產总和。 想到此,张启民对胡永军的话感到了释然。 三千元,无疑是一笔巨款! 第二天,张启民骑著自行车来到邮电局。 他从口袋里取出两张稿费通知单,递给了窗口里面的女营业员。 瘦脸的女营业认出了张启民,她微微一笑,伸手接过去一看,脸色顿时大变,身体绷得笔直。 瘦脸的女营业员有点儿紧张地问张启民: “你……要大额的吗?” 语气磕磕巴巴。 张启民不由得一愣。 女营业员见张启民没有明白,拉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张钱来。 张启民顿时明白了,女营业员手里拿著一张崭新的五十元纸钞。 纸钞的正面是工人、农民和知识分子的头像,背面是黄河壶口瀑布。 这是东大国今年发行的第四套纸幣,上半年已经发行了,小城瀧泉却还很少见到。 看著久违的五十元纸钞,张启民露出了一个微笑,点了点头。 女营业员遂开始紧张地清点纸钞。 裤兜里揣著六十张簇新的五十元纸钞,张启民第一时间先去了一趟城里的信用社,先把钱存了。 三千元钱放在身上很不方便,同时也是出於安全考虑,虽然此时的瀧泉治安状况还是不错的。 此时,瀧泉的市场上,各种工业票据都快要取消了,就是粮票也快要退出歷史舞台了,按瀧泉市目前的物价,市场上最高档的牡丹是八块钱一条、大米三毛钱一斤、猪肉一元六毛钱一斤。 现在,张启民他身上,上一次《当代》发的稿费还没有用完,加上领的工资,开支是绰绰有余。 此刻,张启民终於开始有大把的时间在写作上了。 正如胡永军所说,除了领工资是不用去每天去文化馆上班的,即使有什么杂事,胡永军一个人也能够搞定。 张启民决定集中精力把手头的《白鹿原》往前继续推进。 望著桌上堆积的越来越高的小说稿,虽然身体很累,张启民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这是前一世自己起先只能在杂誌上看到,后来从到书店里买回来的书;这一世,却是诞生在自己的笔下! 这种奇妙的感觉真的无与伦比! 除了写作,白天里,他还去了几次图书馆。 他把自己的文学知识又恶补了一遍。 对於当下所处的时间段,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张启民又有了更加明確的认识。 一回到宿舍,张启民就开始拿起笔写作。 蒋兰舟自从那晚后,真的不在宿舍住了。 夜晚,万籟俱寂,张启民在伏案写作,听到楼外风吹动落叶的声音。 有几次他恍惚听到了高跟鞋的声音,有几次他听到了自行车的声音,但细听之下,都不是。 看来,蒋兰舟说的是真的! 真难忘啊……这一世第一个难忘的女人! 自我打扰了很多次之后,张启民决定不再去纠缠,专下心来。 《白鹿原》的书稿中,终於又迎来了一个主角儿——白灵! 纵观全书,田小娥的命运多舛,也最出彩。 但白灵却是另一个类型: 白灵从小接受新式教育,思想开放,敢爱敢当……白灵,就是白鹿原上的魂,就是《白鹿原》的魂! 有很多次,张启民想让白灵早一点出场,但尝试了几回,都没有成功。 牵一髮而动全身。 程忠实对《白鹿原》的结构布局和人物出场,竟不能出现一丝的改动! 我这是……现成的不用,何必自寻烦恼! 想到此,张启民不由得消解一笑。 许多个夜晚,他用钢笔在稿纸上写作,屋子里静得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熬了几个通宵之后,《白鹿原》已经接近二十万字了! 他决定歇一歇。 然而写作的惯性,让他的思维异常活跃。 时间已经临近一九八七年末了,此刻,陌言的小说《红高粱》已经由张毅谋拍成了电影,不久就会在明年的柏林电影节上首映。 第一次当导演的张毅谋正是凭藉该片获得第38届柏林电影节金熊奖,《红高粱》成为获得此奖的首部亚洲电影。 这是个电影导演读文学期刊的时代。 陌言的《红高粱》发表在《人民文学》1986年第3期上面,两年后,东大国国內颳起了一股《红高粱》旋风。 这个时候,张毅谋应该已经拍好电影了。 张启民拉回了思路: 自己还是需要两条腿走路才好,长篇和中篇小说同时、交叉进行,毕竟,中篇小说的发表周期快,稿费来得也快。 这一次,写哪一部中篇呢? 第36章 西湖牌电视机 中午,张启民睡醒后,骑车来到了县供销社门市部。 他想给家里买台电视机。 《河边的错误》的稿费,除去买青瓷、买自行车和给家人买衣物等的支出,张启民口袋里还剩下六百多。 张启民在门口把自行车停好,上了锁,然后进了门市部的家电区。 眼前,一排崭新的黑白电视机放在柜檯上,却鲜有人光顾。 张启民看到电视机的牌子有三种:西湖、飞跃、熊猫,分別有12到17英寸不等,价格不一。 售价大多在四百到六百元之间,17英寸贵一些,要八百以上。 张启民看中的是熊猫,问过售货员后,得知熊猫还剩下一台,还被人提前订购了。 最终,张启民决定买西湖。 西湖是老牌子,钱江省內生產,前一世的经验告诉他,西湖的质量和口碑都还不错。 售货员看张启民选定了款式,问道: “有没有贴水?” “贴水?” 张启民一愣,隨即在脑海里回忆起来了,瀧泉现在大件家电所谓的“贴水”指的是银行的“贴水储蓄”,是要在银行存款满六千元,就能免费换购彩电。 但银行的存款却是要定存八年,且没有利息的。 彩电还属於管控商品,需单位分配的彩电票或侨匯券,且价格高昂,至少得三千元以上。 黑白电视无此政策,供销社却想出了类似的促销。 买黑白电视机已取消工业券限制,可直接现金购买。 想到此,张启民回了句: “没有贴水。” 最终,张启民了四百七十元,买下了一台14英寸的西湖。 在內陆的瀧泉县,黑白电视还是奢侈品,是家庭资產的象徵。 交了钱,拿好发票,张启民一时感到有些棘手。 这电视机怎么送到安仁南山村的家里去? 他问售货员: “我们店里,负责送货吗?”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超便捷,??????????????????.??????隨时看 】 “送货?没有的,你得自己搬回家去。” 售货员的话,让张启民觉得自己还是准备不够充分,如果来之前先去汽车站找张建涛就好了,可以托张建涛把电视绑在摩托车上带回南山村。 现在去汽车站?也未必碰得到张建涛…… 售货员看出了张启民的为难,说道: “你自己一个人搬不行的话,可以叫仓库的李师傅帮助,不过你得给他点辛苦费。” “李师傅一个人行吗?” “怎么不行,李师傅身强力壮,不要说一台,两台他都能一次运走……” 张启民向售货员道过谢,往门市部的后门走。 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人正迎面而来,张启民问道: “我找李师傅。” “仓库就一个姓李的,我就是,你有事?” 张启民说明了来意。 李师傅爽快地说: “行!报酬么,你看著给就是了!” 张启民心里有了底,说: “不过,我家里有点儿远。” “你家住哪儿?” “安仁乡南山村。” 李师傅想了一下: “是有点儿远……我下了班送到安仁,再回城里,天都黑透了……” 张启民当下会意,赶忙从口袋里往外掏钱。 李师傅看张启民手里拿出来的一张两块,喉结动了动。 张启民却把两块钱又放回了口袋。 在李师傅的注视下,张启民第二次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时候,是一张五块。 他把五块钱递到李师傅手中: “辛苦李师傅了,我爸叫张水林,我爷爷叫张时福,村子进去第三家,屋子右边有棵大桂树的。” 刚才还婆婆妈妈的李师傅手里接住五元钱,如同打了一针鸡血,浑身精神百倍: “好!小伙子,你放心!我保证准时送到,今晚就让家里看上电视!” “太好了,谢谢李师傅!” 张启民说完话,又从隨身背的书包里摸出一包牡丹,塞到李师傅手中。 李师傅顿时激动得浑身一震: “这,这,这,使不得!” 张启民看著李师傅激动的样子,拍了拍李师傅肩膀: “拜託李师傅了,我工作忙,不能跟你一起回南山村。” “小兄弟,你放心,你家的电视机就是我家的电视机,我下了班就出发……” 张启民回头又关照道: “李师傅,路上慢点,山路多注意安全!” “好勒!” 当晚,李师傅不仅把电视机安全送到了张启民家,而且还成功客串起了安装和调试员的角色。 他指挥张水林从山上砍来一根长竹子,把电视天线在屋外竖了起来。 看著邻居涌进自家大门,爭相一睹张启民买来的电视机时,张时福乐得合不拢嘴。 李师傅摆弄电视机的时候,张时福用手抚摸电视后盖的大屁股,惊嘆: “哦么……这里面真藏了个孙悟空?” 当电视屏幕上,真的出现《西游记》的画面时,在场的人都呆在了原地。 李师傅的服务实在是太周到了,不但安装好电视机,还教给他们一家人怎么使用,怎么调试频道和注意事项。 这让张水林一家感激的话说了不下几十遍。 李师傅临走前,张启民的奶奶拉著李师傅不让走,一定要他吃了晚饭才走。 李师傅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手。 他对张水林说: “你家生了个好儿子,真让人羡慕啊!” 听得一家人心怒放。 李师傅走后,张水林问李凤英: “你说启民是不是在败家?这电视机,少说也得大几十块钱吧,他真是不把钱当钱……” 李凤英早已经悄悄问过李师傅,得知了电视机的价钱。 李凤英白了张水林,一脸不屑: “大几十块?大几十块买得起一台电视机?给你用手摸一下差不多!” 张水林睁大眼睛: “那你说,启民买这电视机了多少钱?” “四百七十元。” 李凤英故意平静地把数字说出来。 “什么?” 张水林顿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你说启民买这电视机,了四百七十元?” 张启民的爷爷和奶奶也都知道了张启民买的这台电视价值四百七十元。 没出半小时,前来围观电视的邻居都知道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张水林家买的新电视机,四百七十元! 一家人享受著村里人的惊嘆和羡慕。 但张水林看李凤英的眼神,却是一脸的复杂神色。 李凤英嘆了口气,凑到张水林耳朵边,说道: “水林,你呀,都是被以前的穷日子穷怕了……现在启民在城里上班,他有钱给家里买电视机,不会不知道个轻重缓急。” 张水林闻言,想了又想,脸上终於恢復了正常…… 这些,张启民当然是不知道的。 等他第二天傍晚,从文化馆回到宿舍的时候,张建涛正在宿舍楼下等著他。 张建涛见到张启民的第一句话是: “启明,我昨晚到你家看电视了,你家里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怎么不告诉我?” 第37章 两条腿走路 张建涛的话,顿时让张启民大脑短路。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就因为自己出了五块钱工钱和一包牡丹,那个李师傅就狸猫换太子,给家里送去一台彩电?! 至於吗? 这是个问题…… 自己为家里买电视机,是为了增添家里的文化生活,主要考虑到爷爷奶奶年纪大起来后,多一些娱乐生活。 当然彩电是一定会买的,但不是现在。 张启民寻思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两张电影票,递给张建涛一张: “建涛哥,我们一起看电影去,今晚你晚点回家。” 剧院和电影院现在都归文化局管,兄弟单位每月都会给文化馆分发一些电影票。 今晚,瀧泉电影院放映的是《芙蓉镇》。 当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张建涛突然凑到张启民耳朵边说: “启明,你家里的彩电和电影不一样。” “哦?什么不一样?” “你家的彩电,顏色是横过来的,只有三种顏色;这电影院放的电影里,人穿什么顏色衣服就什么顏色衣服,不一样……” 张启民听了张建涛的话,顿时明白了过来! 必是那送电视机的李师傅的热心举动。 原本黑白的电视机,在屏幕上贴一张红黄蓝三色透明塑料膜,原先的黑白二色就成了“彩色”了,远看以为就是彩电! 村里人孤陋寡闻,没见过真彩电,以为彩电就应该是这样子的…… 而这张塑料膜,城里的小商品市场里卖三毛钱一张。 想到此,张启民没有忍住,突然发出一声大笑。 张建涛看看周围有人转头过来看他们二人,很是不解,放低声音说: “启民,你笑什么?” 张启民克制住笑,却还是笑著答道: “没什么……” 张建涛又问道: “启民,我们县出了个大作家,前些天他们都在说,是不是你?” 张启民没料到张建涛会这么问,反问道: “你哪里听来的消息?” “你忘了我干啥的,我每天接客,碰到各种各样的人,他们说那人叫三宝,还说就是我们安仁乡人,二十岁不到,在文化馆工作,我猜来猜去,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了。” 张启民顿时哭笑不得: “你別听他们胡说……” “启明,你还瞒著哥不是?我觉得就是你,但你怎么把名字改了,叫……三宝?” 张启民决定不再瞒著这个老实巴交的堂叔了: “建涛哥,我不瞒你,你说的那个人就是我。” 张建涛顿时来劲了: “太好了!启民,你太厉害了!但是我就是搞不懂,你为啥叫三宝,叫启民不是很好吗?” 张建涛的惊呼,顿时吸引了前排的人转头往后看。 张启民放低声音: “那都是他们给我起的外號!” “原来是这样,这些人也忒眼红……” 张启民想解释,却不知如何说起,乾脆不出声。 几乎同一时间,安仁乡,南山村。 晚饭后,左邻右舍都来到张水林家看电视。 南山村,还只有张水林家刚有了电视机,自然趋之若鶩。 堂屋里,人多得坐不下。 大门口,被人围得密不透风。 堂屋中央,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电视剧《霍元甲》,全村人看得津津有味。 正到精彩处,忽然,屏幕上图像变成了一片雪。 之前,李师傅已经教给张水林出现雪的处理办法了,张水林当即喊道: “谁去外面转一下天线?” 人群里顿时站起一个人来: “我去!” 那人跑到屋外,转动竹竿。 边转还边朝屋內喊话: “有了没有……有了没有?” 喊了好久,一屋人没人应声。 返回到屋里,原来信號老早就有了,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看著电视屏幕上的打斗。 没过多久,电视屏幕又变成了一片雪。 刚才转天线的人,立刻转身朝屋外跑,边跑边喊: “让让,我要去转天线!” …… 电影散场,张建涛去张启民宿舍楼下取了摩托车,回去了。 张启民进到宿舍,却没有一点儿睡意。 《芙蓉镇》真好!不但故事感人,拍得也好。 可惜自己重生在1987年,上一年《芙蓉镇》就已经拍了出来,而原作的小说则更早了好几年。 现在,张启民口袋里,除去买电视机的钱,还剩余一百三十多块钱,加上领到的九月份工资,共一百六十多块。 寄给《收穫》杂誌的《大红灯笼高高掛》,还有没消息。 虽然生活在1987年的瀧泉县城,这笔钱已然是个大数目,相当於自己三个多月的工资,但坐等《大红灯笼高高掛》的稿费显然是不明智的。 稿费是实打实的银子,眼见著《河边的错误》的稿费被得越来越少。 必须儘快施行“两条腿走路”的计划。 张启民的脑海里回想放著《芙蓉镇》的画面,突然,他灵光一闪! 九十年代初,东大国有一部电影非常出名。 就是姜又导演的《阳光灿烂的日子》! 电影讲述了20世纪中后期的燕京城里,大院里的几个少年自找乐子,他们靠打架闹事的方式,挥霍著过量的荷尔蒙: 少年马小军自学会撬门开锁后,常常溜出校门,用自製的钥匙打开一把又一把的锁,窥探一家又一家的秘密。 有一次,他闯入一个陌生人的家中,一张掛在墙上的彩色照片吸引了他: 一个身著泳装的少女。 马小军长久地凝视著少女,被她灿烂的笑容深深地打动了…… 世人都知道姜又导演,知道他的《阳光灿烂的日子》。 而《阳光灿烂的日子》改编自小说《动物凶猛》却鲜有人知。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黄朔所作的这部中篇小说《动物凶猛》,发表在两年后的《收穫》杂誌上。 小说发表三年后,才被姜又导演看中,改拍成为电影;四年后,电影上映。 《阳光灿烂的日子》是姜又导演的处女作,姜又自编自导,夏天雨、耿乐乐、寧静然、陶红是主演。 张启民记得,当时正值自己工作快八年了,口袋里有了一点儿钱,恰好和第二个女朋友告吹。 他就是在这瀧泉电影院看的《阳光灿烂的日子》。 男一號夏天雨凭这部电影出道,后来还获得了第51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第33届宝岛电影金马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新加坡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 影片还被米国《时代》周刊评为了年度十大佳片环节中的“国际十大佳片第一名”! 当下,《动物凶猛》是“两条腿走路”中最佳的一条腿。 目標既然已经锁定,那么剩下来就是把它写出来! 张启民把《白鹿原》的小说稿归拢了一下,拿过一刀全新的稿纸。 有了之前写《大红灯笼高高掛》的经验,这一次他没有犹豫,直接在扉页上写下了一行小说名: “阳光灿烂的日子” 第38章 《阳光灿烂的日子》 两天后。 瀧泉图书馆,阅览室。 张启民在桌子前站起身,合上笔记本,收起钢笔。 笔记本上,他已经记录了十多个东大国省级以上文学期刊的杂誌社地址。 瀧泉图书馆阅览室的文学期刊还是比较齐全的,从燕京到申市,再到各省的文学期刊都有。 东大国各省一般有两家文学期刊,分別是由文联主办和作协主办。 钱江省的两家文学期刊分別是《江南》和《东海》。 离开预览室,张启民又去了一趟借阅部,借阅部的有个叫周军的人,也参加了“张启民作品研討会”,认识张启民。 张启民把上次借阅的几本书还掉,然后报出了几本书的书名。 等周军在书库里把书找出来后,对张启民说: “只找到两本,另外两本没有。” 张启民点了点头,只是站在借阅部的窗口外,翻阅了一遍其中第一本书,然后又翻阅第二本。 周军对张启民说: “张大作家,你不打算借,还是到里面来看吧。” 张启民笑笑,很快就翻阅完了两本书。 周军看张启民不做登记,变成了阅览,很是好奇。 张启民笑笑,没有解释。 半个小时不到,张启民瀏览完了两本书,还给了周军: “改天请你吃饭!” 周军一脸笑容: “好!张大作家可不能爽约啊。” 前一世,张启民知道,图书馆以后的新一任馆长就是周军,虽然现在他还只是个借阅部“部长”。 张启民留给周军一个肯定的微笑,离开了图书馆。 张启民阅览的两本书的作者分別是: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和岛国作家大江健三郎。 马尔克斯已经在1982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东大国內出现了许多他小说的译本,却都是没有经过老马本人授权的。 此时,东大国还没有加入《伯尔尼保护文学和艺术作品公约》,老马得知东大国未经他的授权出版了各种他的小说版本后,在他客居的、远在墨西哥的家里发出了一句狠话。 不过,四年后,东大国就加入了该“公约”。 后来老马还是应约来东大国做了友好访问,签订了授权。 看来,在巨大的版税面前,世界各国的人都是同样的选择! 而离东大国最近的岛国作家大江健三郎,將在七年后的1994年获得诺奖。 大江健三郎对东大国非常友好,已经对东大国进行了两次友好访问,接下来,他会每隔几年就来东大国一次。 张启民前一世看到的文学报刊中,经常看到有关大江健三郎的报导。 其中,东大国的陌言和大江的关係最好,陌言於2012年获诺奖,传言陌言获诺奖,就是大江健三郎提的名。 按照诺奖的规则,大江作为1994年诺奖得主確实拥有提名权。 可惜,歷年该奖项的提名者与被提名者信息,將保密五十年。 陌言的提名档案包括提名人信息將在 2062年才会公开…… 周军没找到的两本书的作家是: 南非作家库切和秘鲁作家略萨。 库切全名约翰·马克斯韦尔·库切,已经获得过一次布克奖,他还將获得一次布克奖,並將在新世纪的第三年获得诺奖。 略萨全名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將在新世纪的第十个年头上获得诺奖。 东大国现在还没有他们的书,应属正常。 张启民做出了判断:此时,这两位的作品,应该还没有翻译到大东国內。 但过不了五年,滇南省就要出一套“拉丁美洲文学丛书”了,略萨的小说会被编入其中。 不管怎样,今天的收穫已经很大了。 张启民出了图书馆,直奔邮电局。 他把《阳光灿烂的日子》,寄给了《城》杂誌。 前一世,《动物凶猛》是发表在《收穫》杂誌上的。 但自己前不久才寄给《收穫》小说稿,在前一部小说还没有消息反馈的情况下,再次投稿显然不太適合。 《城》是广粤省唯一的大型文学期刊,也是东大国重要的纯文学期刊之一。 八十年代,《城》刊登过大量年轻作家的作品,与《收穫》、《十月》、《当代》並列为东大国文学期刊的“四大名旦”。 这样一家杂誌,很適合发表《阳光灿烂的日子》。 就冲它的杂誌名称,就很適合。 想到此,张启民心情很好。 此刻,大街上,阳光灿烂,已经是午后时分,张启民打算到文化馆里转转,已经很多天没有去了,自己毕竟目前还是个临时工,態度还是要有的。 在办公室刚坐定,就听到外面有人往办公室而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是胡永军的声音: “启民,你在?” “是的,胡编,我也是刚到。” 胡永军端详了张启民一眼,说道: “几天不见,你怎么瘦了许多?” 张启民確实没关心自己的容貌,疑惑道: “真的吗?” “那还用说,你这几天一定是写小说太拼了。” 张启民闻言,愉快地笑道: “还好的,我睡觉虽然没规律,但睡的时间还是很长的。” 胡永军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陆遥的《平凡的世界》播完了……” 张启民“哦”了一声,心想《平凡的世界》的第一部,已在一年前发表在广州《城》杂誌第六期上,这个时间点上,应该是播完了。 现在在国家广播电台播出的是《平凡的世界》的第一部。 这个时候,陆遥应该正在写第二部和第三部,而且,张启民知道,陆遥写出第二部和第三部之后,会在发表问题上碰到很大的麻烦。 胡永军嘆息道: “我一集也没落下,全听下来了,太震撼了,题目也起得好,平凡的世界!” 说得连张启民也受到感染。 胡永军又嘆息道: “看来,我是写不出小说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做个好编辑吧。” 两人面对面閒聊,一支烟的工夫后,张启民起身准备烧水时,一阵脚步声再次从走廊里传来。 来人是王淑兰馆长: “我在窗口看到你们进来的,怎么,都不太高兴?” 胡永军顿时恢復了精神: “王馆长,我们都很正常,我们正在討论下一期《瀧泉文艺》的事……” 王淑兰点了点头,眼神在两人间走了一遍: “有个坏消息要通知你们……” 第39章 应邀赴宴 张启民和胡永军看著王淑兰,满脸问號。 “《瀧泉文艺》暂时停刊……” 王淑兰的话,让胡永军一下子如掉入冰窖: “不是……王馆长,这,怎么会这样?” 王淑兰缓下语气,耐心解释道: “这是局里领导的意思,我们馆里当然是贯彻执行。” 胡永军长大嘴巴,眼神有些呆滯。 王淑兰看胡永军表情失望,缓下语气说: “不过局里领导的意思是,如果还要继续出刊,须改为半年刊,经费由我们馆里自己承担,到时候我们馆里討论一下……不过,你也別太失望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胡永军闻言,状態好了许多: “什么好消息?” “这个好消息么,首先还是要感谢张启民!” “王馆长,你就別卖关子了,到底什么好消息?” 王淑兰看胡永军著急的样子,遂不再犹豫: “后天局里在瀧泉宾馆有个活动,晚上聚餐,局里邀请我们馆里三个人参加!” 胡永军摸了摸脸颊,问道: “活动,聚餐?文化馆,三个人……” 王淑兰看胡永军在琢磨,就一言点破主题: “局里领导意思是张启民和你一定要参加!” “哦……” 胡永军算是明白了王淑兰说的“好消息”的意思。 王淑兰提醒胡永军和张启民: “后天晚上,五点半钟,瀧泉宾馆,记得千万不能迟到!” 临出门前,王淑兰换了种口气说: “活动有县里主要领导参加,听局里领导说邀请你们二人参加,也是县里主要领导的意思……” “活动需要我们参加吗?” “活动不需要,你们就参加晚上的聚餐。” 说完,王淑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胡永军看了看张启民,一脸不解: “这是什么情况?要我们去见大领导?” 张启民笑了笑: “自然是好事,我们去了再说,瀧泉宾馆的菜比利民饭店可是好很多啊……” 胡永军也笑了: “这倒也是,不过我从没见过县里的大领导,到时候穿什么衣服去?” “胡编,你这不是取笑我嘛,你大不了就穿结婚时候的西装去。” “不行,西装太厚了,天气这么热。” 胡永军为后天穿什么衣服的问题,在办公室內走了两圈。 他一时间竟把《瀧泉文艺》要停刊的事拋到了九霄云外! 张启民看著胡永军,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苦笑。 两天后。 下午五点多,张启民骑车来到瀧泉宾馆。 在瀧泉宾馆的底楼,张启民把自行车停到停车区,上了锁,往底楼大厅走去。 还没到门口,就见到胡永军从大厅的旋转门里出来: “启民,你怎么现在才到?” 张启民看著胡永军,不由得愣住了,胡永军竟然真的穿了西装! 不仅穿了西装,还戴了根红色的领带。 很显然就是他结婚时购置的西装,一看价值就不菲,毛呢料,质地厚实。 时令虽已接近秋分,山城瀧泉的天气却还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天气闷热得不亚於五六月份。 而张启民只穿了件白色t恤,是不久前在他在城里的小商品市场挑的。 张启民忍住笑,对胡永军说: “时间还早啊,这不才五点多一点。” “说的得也是,我来早了,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了,你说王馆长是不是在捉弄我们俩,根本没有什么聚餐?” 张启民闻言,哭笑不得: “看来你真的来得太早了。” 两人在贵宾服务区坐了下来。 胡永军终於想起了《瀧泉文艺》的事,脸上神情戚戚: “当初申请办《瀧泉文艺》的时候,是季刊,一年至少四期,这才办了一期,就被叫停,是不是我们杂誌哪里出了问题?” 张启民安慰胡永军: “你没听王馆长说的吗,是因为经费问题,不是我们的原因,首发式上我们还得到那么多领导和专家的好评。” 胡永军闻言陷入了思考: “还是要爭取办下去,半年刊就半年刊……” 突然,胡永军眼神一闪,对张启民说: “启民,今天我们不是能见到县里领导吗,我想找个机会给领导说说,把杂誌改为季刊,你看行不行?” 张启民听了,直接摇头。 胡永军不解地看著张启民: “启民,你一直是很有办法的,这次怎么就没办法了呢?” 张启民想起了前一世,小县城文学刊物的现状,起来的时候一窝蜂,倒下的时候一大片,不过,隨著时间的推进,经济的发展,县一级的文学刊物后来又繁荣了起来,主办单位还是以文化馆为主。 想到此,张启民遂对胡永军说: “胡编,这事还是缓一缓吧,耐心等等,既然是文化局领导的意思,自然有他们的难处,等经费宽裕了,到时候再去申请,也就水到渠成。” 胡永军闻言,勉强点了点头: “那好吧,我听你的就是了。” 张启民没告诉胡永军这耐心等,至少需要等十年。 而且三年后,《瀧泉文艺》连半年刊也要被叫停。 不过,等县一级的文学刊物繁荣起来的时候,以胡永军的年龄应该还没有退休,到时候他就是创刊元老,是权威和专家了。 两人坐了有半个多小时,看到了王淑兰从宾馆里面的通道快步走过来。 王淑兰见到两人的第一反应是,非常惊讶: “你们俩人坐在这里干什么?” 胡永军用手抠了抠喉结下的领带,皱起眉头: “王馆长,不是你叫我们五点半到宾馆的吗?我五点不到就来了,我都坐了快一个小时了……” 听了胡永军的话,王淑兰有些哭笑不得: “哎呀,什么都不要说了,快,跟我走,县里领导都快到了!” 说著,王淑兰就转身往刚才来的地方带头走去。 胡永军和张启民赶紧跟上。 两人这才发现,他们刚才等的地方並不是上楼的地方,进出宾馆的人走的是另外一条通道。 瀧泉宾馆四楼,是瀧泉宾馆最大的宴会厅,今晚因贵客聚会,宾馆用屏风拦成了一个小宴会厅。 五张桌子呈莲状散开,四张桌子围绕著一张桌子。 张启民一看,就知道那张单独的桌子就是今天的主位。 这时候,四张桌上已经有人落座了,就剩中间那张桌子还空著。 王淑兰领著胡永军和张启民,三人来到了最边缘的四张桌子之一的桌子旁。 王淑兰坐了下来,胡永军和张启民遂在王淑兰的一旁落座。 张启民望著主位那张空荡荡的桌子,心说,还好,来得不算迟,这不领导都还没到不是? 看似离开席还早,宾馆的服务员穿梭其间,为各桌的人端茶递水。 张启民刚才和胡永军俩人在楼下抽了几支烟,正觉得口乾舌燥,端起茶杯就喝。 胡永军也是。 张启民看到胡永军喝了几口热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凑近一瞧,胡永军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头的汗珠,遂关心地问道: “胡编,你没事吧?” 第40章 哪位是张启民? “没事儿……” 胡永军用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珠。 不久,一阵喧譁声传来,隨后,只见大厅门口七八个人簇拥著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男人进到了宴会厅。 之前已经落座的人虽没有站起来,却个个都投去了注目礼。 张启民注视著中年男人,知道这位便是今天的重量级人物了,前一世的记忆里,此人姓沈,此刻正担任著瀧泉县的县长。 走在旁边一人不知对中年男人说句什么话,中年男人立刻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声音洪亮,一听就非常健康。 胡永军用胳膊肘捅了捅张启民,示意张启民关注。 张启民没有回头,点了点头。 隨著主位上的贵宾到位,宴会厅里的服务员顿时忙碌了起来,开始往各桌上放饮料和酒类,冷菜也很快端上了桌。 张启民看著眼前的一幕,心说被我说中了吧,这里的菜確实比利民饭店高一个档次。 他正想和胡永军玩笑时,就听到主位那边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哪位是文化馆的张启民?来,坐到这边来!” 张启民不由得一愣。 坐在旁边的王淑兰也听到了喊话,表现得比张启民还紧张: “快快快,张启民,县长叫你名字,快过去!” 张启民站起来,朝主位走去。 他神情淡定,就像去见一个普通朋友一般,往中年男人身边走去: “沈县长您好!我就是张启民。” 沈县长见张启民走近,站起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后,愣了一愣,隨后发出感嘆: “张启民,都说你很年轻,想不到有这么年轻!” 张启民微微一笑: “沈县长您过奖了,我已经高中毕业,虚岁十九。” 他边说,边伸出了右手。 沈县长显然没料到张启民会先伸手,也忙伸出手来,握住了张启民的手。 “张启民,你是我们瀧泉人的骄傲,引用我们省里专家的话,你是我们瀧泉的第三宝!” 旁边的人都一齐笑著附和: “第三宝……” 沈县长握住张启民的手不松,还用力地抖了抖。 “谢谢沈县长夸奖,您过誉了……” “好!年轻人,取得这么大的成绩,还这么谦虚,太好了!快坐,快坐!” 沈县长终於发现握手时间太长,鬆开手后,还在张启民的胳臂上拍了一下。 然后,沈县长做了请的姿势,让张启民在他旁边坐下。 桌上的县府办主任和文化局长等人立刻向张启民投去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原本,县长右侧就有个空位,张启民可以顺势坐下去。 他却再三推辞,最终他坐在了离沈县长一人之隔的座位上,两人之间隔著县府办的沈主任。 今晚,宴会厅的宴席上,放的都是瀧泉本地產的瀧泉啤酒。 一桌人,看来包括沈县长在內,能喝酒的都是啤酒。 等服务员开酒后,每个人前面的杯子都倒满了啤酒,坐在沈县长左手边的文化局长率先端起酒杯,向沈县长敬酒: “沈县长,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信任支持!在您的英明领导下,我们一定加倍努力!” 沈县长端起酒杯和文化局长的酒杯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 坐在文化局长左侧的人隨后也站起来,端起酒杯举向沈县长: “沈县长,我代表全县人民感谢您的辛勤工作,祝您宏图大展!” 沈县长闻言,咧了咧嘴。 沈县长却也没多说什么,也和对方碰了一下杯子,喝了一大口。 下面工作的人,平时一般很少见到县长本人,不知道谁起的头,文化局下面各个科室的人端著酒杯上来轮流向沈县长敬酒。 看著眾人排起队的架势,沈县长直接予以拒绝: “车轮大战啊,我可吃不消,还是一起来吧!” 眾人遂一齐跟沈县长喝了一杯。 张启民一直按兵不动。 一圈人大多敬过酒了,张启民看出现了空挡,就端起酒杯,用双手举起,对沈县长道: “沈县长,我敬您一杯,祝您身体健康!在您的带领下,把咱们家乡瀧泉建设得更好!” 张启民语速適中,吐字清晰,语气诚恳,和之前上来敬酒的人明显不同。 沈县长端起酒杯,张启民的话字字入耳,脸上涌上了笑意: “好!谢谢启民!” 沈县长用目光注视著张启民。 张启民把酒杯往前一伸,沈县长端起的酒杯也伸出来,两只酒杯碰在了一起。 之前向沈县长敬酒的人,看著这一幕,不由得都一愣。 这是什么情况?? 我们向沈县长敬酒,沈县长要我们集体喝,还说不能车轮大战。 却和这个张启民单独喝了一杯? 在眾目睽睽之下,张启民和沈县长碰杯,两人都將自己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隨后,沈县长亲切地说道: “启民,多吃点菜,年轻人,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多吃!来!” 说著话,伸出手把桌面上的转盘一转,新上桌的红烧蹄髈直接就停在了张启民的面前。 这个时候,张启民也不客气: “谢谢沈县长,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要客气,作家嘛,就要率性而为,这样才写得出好作品来!” 张启民心里不由得笑了一起来: 沈县长这话,说得可真没毛病! 席间,刘主任朝沈县长靠过去,问道: “小伊明年参加高考吧?” “是啊,这孩子,就是偏科,理科还过得去,文科不行,拉了后腿。” “哦,那可得抓紧了。” “现在的孩子,可不像我们当初,死记硬背也要学进去,现在讲究兴趣,她说没兴趣,就是没兴趣,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沈县长的目光扫了桌子上的人一圈,最后停在了张启民身上: “对了,启民,你是哪所高中毕业的?” “沈县长,我当时读的是瀧泉一中。” 一旁的刘主任发出一声惊嘆: “这么巧?” 隨后只见刘主任把耳贴到沈县长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似有商量的意思。 沈县长闻言,点了点头,目光却看向了张启民。 接下来,眾人只见沈县长亲自往自己的杯子倒满了一杯啤酒,然后端起酒杯,站起身,嘴里说道: “来,启民,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敬你一杯!” 张启民闻言赶忙把自己的酒杯加满,端到手上。 不料,沈县长却还有下文: “启民,我有个小小的请求,你一定得答应!” 张启民闻言,不由得一愣。 沈县长继续说道: “我想请你到瀧泉一中去作个有关文学写作的报告,这个忙,你看能不能帮?” 张启民听了,本能的第一反应是: 拒绝! 必须毫不犹豫地拒绝! 第41章 县城一个局 张启民心里说: 让我去作报告?去指导高中生如何写作文? 这对自己有什么用处? 浪费时间不说,还得准备发言稿,万一有讲错的地方,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但他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端起酒杯,伸向沈县长的酒杯,杯口却是低了几寸: “谢谢沈县长好意,我担心我讲不好……” “启民,你就不要再谦虚了,你的情况我了解,你是在国级杂誌上发表小说的作家,你就去试试吧,就当帮我个忙……” 张启民的脑海里,前一世的经验,结合今天来参加宴会的体验,已经有了新的感悟: 这县城,就是一个局! 一个关係大於规则的局。 在这个局里,关係决定成败,才华、水平等一切都得靠后,能力的体现,不在於收入相差几块钱,而在於你结识多少人。 沈县长向自己敬酒,並不是因为自己的才华、写了部高水平的小说,维繫二人之间的是其他一层关係。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而眼前,这么好的机会,如若拒绝,那就等於置自己於不利之地…… 张启民的大脑里,飞快地做出了决定,语气却还是那么淡定: “谢谢沈县长的美意,那好吧,我去试试。” 沈县长闻言大喜,將杯中酒一口喝乾。 一眾人等见沈县长豪爽,都鼓起掌来。 快散席前,张启民侧过身靠近旁边的刘主任,语气中透著一股为难: “刘主任,我从来没有做过报告和讲座……” 刘主任没听张启民把话说完,就伸手示意他別往下说了。 隨后,刘主任把嘴凑到张启民耳边,轻声道: “你的具体情况,沈县长都知道,我们都了解,你耐心点,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 张启民看著刘主任的脸,这是哪儿跟哪儿?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刘主任答非所问的所指了。 这是歪打正著! 看来自己和沈县长碰杯时的决定还是明智的。 张启民没想到刘主任考虑事情会如此全面,看来这讲座,自己是必须去。 这是个文艺青年的时代,前一世,有两种夸张的说法: 隨便捡一粒石子往年轻人群中一扔,砸到的一定是个文学青年; 一片树叶从树上飘荡下来掉进青年人中间,粘住的一定是个诗人。 文艺青年们一面宣称“为艺术而活”,一面接受著现实的诱惑;既蔑视世俗,又渴望被认可。 而世上,却没有真正的文学殉道者。 张启民觉得,自己可不是什么文艺青年,没有文艺青年的臭脾气。 仅有理想是不行的,自己至少是一个脚踏现实的理想主义者…… 刘主任靠近张启民的耳朵说道: “其实沈县长安排你去一中作讲座,还有一个任务要你完成。” 张启民把刘主任的话一字不落都记了下来。 刘主任的话声音不大,张启民却听得仔细。 按照刘主任的安排,在“十一”假期后的一天,张启民將到他的母校瀧泉一中给高三年级的学生作一场文学讲座,。 为了这次讲座,张启民没有在假期里回安仁老家。 他除了白天去图书馆的阅览室和借阅部看书之外,一直在自己的宿舍里,其实时间大部分还是在了《白鹿原》的写作上。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连续奋战,《白鹿原》已经写到了第十章,十四五万字了。 张启民觉得连续的熬夜,自己的体力有些透支了,於是决定暂时搁笔。 十月九日,上午张启民来到文化馆上班时,王淑兰馆长告知他,馆里接到县府办公室的电话:要张启民做好准备,下午去瀧泉一中作讲座。 之前,在瀧泉宾馆聚会那次,刘主任已经告诉过张启民,要他在文化馆里等就可以了,到时候,他会安排汽车来接他去瀧泉一中。 下午,文化馆大院里驶入了一辆闭篷的bj212,司机把车停下了后,就往文化馆门厅里走来。 司机似提前知道张启民办公室的位置,一路来到了门口,站定后问道: “请问,哪位是张启民老师?” 张启民闻言,站起来说: “我就是。” “张老师,是刘主任派我来接你的。” “好的,谢谢你,辛苦了。” 张启民背起隨身的书包,隨司机来到了院內。 等张启民在后座坐稳后,司机启动吉普,一路向瀧泉一中驶去。 此刻的瀧泉一中校门前,一幅大红横幅横跨校门的左右两边,上面一行醒目的大字: “热烈欢迎校友张启民蒞临母校!” 校长唐文彦早已接到了电话,正指挥教务主任陈强组织学生在校门口列队欢迎。 张启民看著眼前的阵仗,心说:这样的安排,没有刘主任的安排是做不到的。 脑海里,对县城是就一个局的想法,又进了一层。 欢迎的学生队伍,大多是高一和高二的学生,看似经过排练,整齐的口號震耳欲聋: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队伍中,有为数不多的几人知道,张启民几个月前还是瀧泉一中的高考落榜生,经过短短两个多月的努力,已经在国级文学刊物上发表中篇小说了。 等张启民在吉普车上下来后,唐校长和陈主任立刻跑上来和张启民握手、问候! 张启民被两人簇拥著往校门內走去。 张启民往前走的时候,关照吉普司机: “师傅,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 不料,司机对张启民说: “不,张老师,我就在这里等,我今天的任务就是负责你的接送。” 张启民无奈地朝司机笑了笑。 这又是刘主任的安排无疑。 专车接送、母校校长和教务主任亲自迎接,这待遇,放谁身上都会顿感如沐春风! 一中的综合楼前,三楼的大墙外也掛著一幅大红横幅: “预祝作家张启民文学讲座圆满成功!” 和校门口的横幅同样,大字的后面皆是一个惊嘆號。 唐校长语气亲切地问张启民: “启民,先到校长室喝杯茶,休息一下,再去综合楼讲座吧?” 张启民闻言,略微想了想,说: “唐校长,还是先去综合楼吧,同学们学习时间宝贵,等会儿时间宽裕,我再到校长室喝茶。” 唐文彦听了大喜: “好,好,那也好!” 陈强则一路小跑著先行去综合楼做准备。 张启民故地重游,瀧泉一中校园內的景象丝毫没变,老旧的教学楼、简陋的运动设施、略显破旧的宿舍楼…… 这便是承载著全县无数家庭希望的瀧泉县第一学府! 张启民不禁心生感慨。 就在张启民的视线远端,综合楼下的坛边,有两个女生的身影。 其中一个剪了短髮的女生正在劝另一个扎著马尾辫的女生: “伊然,来都来了,就上去听听吧!” 用彩色橡皮筋扎马尾辫的女生撅著嘴: “不去不去,没兴趣……” 第42章 「太精彩了!」 张启民在唐文彦的陪同下,逐渐走近综合楼底楼。 那两个女生没有发现有人靠近,还是斗嘴。 唐校长见状,突然威严地说道: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怎么还不上去?” 两个女生没料到唐校长会突然出现在她们身后,嚇得都低下了头,脚步不由自主往综合楼梯上走。 其中那个扎马尾辫的女生,悄悄抬眼往后看了一眼。 张启民在唐文彦的身旁,目睹了眼前的一幕,不禁微微一笑。 就在扎马尾辫女孩往后瞧的一瞬间,张启民发现这女孩的神態似曾相识,却一下子记不起来是否在哪里见过。 一中综合楼的三楼,是个大阶梯教室。 平时一般都是用来开大会和文艺表演的场所,张启民在一中读书那会儿来过不止一次。 和以往来当观眾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竟然直接登上了前台。 台上摆著一张宽大的桌子,桌子后面还放著一把椅子。 后面的大黑板上,四周围掛满彩色气球,黑板中间用a4彩纸每张上面写一个大字,从左至右,连起来是: “著名作家张启民文学讲座” 张启民隨唐校长刚跨入教室门口,座无虚席的阶梯教室內早已到位的一中高三学生齐刷刷起立,然后同时鼓起掌来。 唐校长先於张启民一步,跨上台。 他走向摆在中间的桌子前面,拿起桌上的话筒: “同学们,今天,我有幸向大家介绍一位我们瀧泉一中的校友,作家张启民先生!” 说到此,唐校长停顿了一下,示意张启民走上台去。 在台下三百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张启民脚步从容地走上台。 张启民向全场微微一鞠躬。 唐校长脸上带著微笑,满意地注视著张启民的举动,隨后开始介绍: “作家张启民是我们瀧泉县的第三宝,他写的小说最近登上了国级文学刊物《当代》杂誌,获得了专家的一致好评!” 说著唐校长带头鼓起掌来,台下的学生跟著鼓掌。 张启民注意到,之前在楼下最迟上楼的两个女生已在阶梯教室靠窗户的一侧找到了座位,不过两人不太热情,都没有鼓掌。 台上,唐校长的发言还在继续: “大家或许还不知道,张启民先生是我们一中的第几届毕业生吧?我现在很骄傲地告诉大家,就是上一届!去年这个时候,他就在一中的校园里面和你们一起学习,一起出操……” 唐校长的话刚出口,所有学生都镇住了。 全场鸦雀无声。 就连之前那两个反应冷淡的女生也抬起头,注视著台上站在唐校长身边的张启民。 “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瀧泉一中校友、著名作家张启民开始今天的文学讲座,大家欢迎!” 台下,不知道什么冒出来的教务主任陈强带头鼓掌。 在一片掌声中,唐文彦走下台去。 张启民走到前台中央的讲桌子后,缓缓坐下来。 他环视全场,微笑著开始讲座。 经过前些天在图书馆的阅读和恶补文学知识,加上他原本对语文的偏科,张启民的讲座,一开始就吸引住了全场高三学生的注意力。 “太精彩了!” 一个半小时的讲座结束,教务主任陈强再次带头鼓掌。 陈强迎著从台上往下走的张启民说: “启民,你刚才说的写著玩儿的观点,实在是太高了!我们高三的语文老师就是不懂这个道理,每天板著脸教学生应该怎么写,不应该怎么写,却忽视了孩子们的兴趣培养,就应该鼓励他们多写……” 张启民笑著听陈强的评价。 “启民,你的知识面实在是太广了!你对世界文学的情况这么了解,以前你在学校读书时默默无闻,脑袋里却藏了这么多的知识,勾起了孩子们强烈的兴趣爱好……” 面对教务主任的连连陈赞,张启民的脸不禁红了起来,连连摆手。 这些夸奖,实在是太直白,太露骨了! 要知道几个月前,张启民只是一个还坐在台下、乖乖听陈强教育的普通高三学生。 两人隨著人流,往门口走去。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张作家,你刚才建议我们读四大名著,请问读四大名著有好处?” 张启民回头,看到说话的是之前在楼下看到的扎马尾辫的女孩。 女孩长著一张清纯的脸蛋,额头的几缕碎发蜷曲在颈边,露出光洁的额头。 此刻,女孩正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著张启民。 那挑衅的语气,让张启民有种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感觉。 站在张启民一旁的陈强,顿时变得紧张万分,嘴巴朝女孩不断翕动,却没有声音。 张启民脸上微微笑著,他看著女孩说道: “四大名著就是高中生的必读书,读四大名著不仅是为了提高考试成绩,还能学到人生的道理。” 马尾辫女孩显然对张启民的回答不满意,目光依旧盯著张启民不放,脸上是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一旁的陈强此刻没控制住,声音不大,却含著一股责怪: “伊然,你就別再为难张作家了……” 张启民依旧微笑著,对陈强说: “没事,没事。” 然后,张启民转向女孩,一脸耐心地说道: “你看啊,《三国演义》告诉我们做人做事要懂得顺势而为,《水滸传》告诉我们,有酒有肉才是兄弟,《红楼梦》告诉我们上流社会拼的是血缘关係……” 女孩认真地听著张启民的话,微微蹙眉,似在思考。 这个时候,晚走的一些学生也纷纷围过来,好奇地看著这个场面,有的打算开始饶有兴趣地旁听。 女孩想了想,向张启民发问道: “那《西游记》呢?” 陈强脸色大变,再不忍下去了,声音变得严厉起来,直接叫出了女孩的姓名: “沈伊然!你別太过分了,张作家刚作完讲座,已经很累了,他需要休息……” 女孩被陈强点了名,却一点也不慌。 她一脸镇定,继续向张启民发难: “张作家,《西游记》是不是告诉我们:无论你再怎么闹,都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教务主任陈强闻言,如被施了定身法,顿时变得一动不动。 第43章 作讲座是门学问 张启民面对女孩的一次次发问,一直保持著平静的笑容。 他继续微笑著接过话去: “这位学妹,你还没有读过原版的《西游记》吧?《西游记》中师徒四人、外加白龙马共五人,原本成佛的名额只有一个,就是內定的如来弟子金蝉子。” 被叫做沈伊然的女孩,依旧一脸愿闻其详的表情保持不变。 张启民看了女孩一眼,继续往下说: “但最终孙悟空也成了佛,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沈伊然闻言,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 张启民微微一笑,心说好,就怕你不感兴趣。 他慢慢开始往下说: “之所以给孙悟空一个成佛的名额,是因为他精心自导自演了一个局……” “局?什么局?” 沈伊然皱起眉头,急急追问。 张启民语气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这个局就是真假美猴王。观音在五指山下曾对孙悟空许诺入我佛门,再修正果,唐僧更是不把孙悟空当回事,一遇分歧,二话不说就念紧箍咒,前前后后不知撵了他多少回。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看书就上 101 看书网,1?1??????.???超讚 】 张启边说,边环顾围上来的学生: “转折点就在第五十六回,师徒四人遇上了一伙强盗,这让猴子终於有机会设局了。 周围,已经有人在小声催促: “快点往下说啊……” 张启民笑了笑,不动声色往下讲: “唐僧一直强调不得伤凡人性命,猴子却三番五次打死强盗,这就激怒了唐僧。唐僧是个粗暴绝情的人,狠念紧箍咒,第三次赶走他。 “猴子却没按以前套路回果山,而是去南海找观音哭诉,有了观音这个不在场证明,猴子就变出一个分身,把唐僧打了,抢了行李。” 沈伊然听得津津有味。 “两个猴子从南海打到东海,从天庭打到地府,天上地下满世界都知道了,说这老和尚不地道赶我走。” “后来呢?” “后来,闹到西天如来面前,如来作出『功成归极乐,汝亦坐莲台』的承诺,这就是孙悟空能成佛的原因!” 张启民结束了讲述,看大家都將信將疑,就说道: “你们不信?去图书室借一本《西游记》,翻到第五十八回……” 围观的学生里面,正好有人带著课外书来听讲座的,立刻喊道: “我这儿有《西游记》!” 立刻有人围了过去。 拿著《西游记》的人快速翻动书页,不一会儿,就翻到了第五十八回。 几颗人头凑到了一起,爭相寻找。 有人读出了书中的原句: “好生保护他去,那时功成归极乐,汝亦坐莲台……” 顿时,人群异口同声发出一声惊呼: “真的!” “太厉害了!” 一直陪在沈伊然旁边的女孩,也去围观了,这时候回过身来,嘴里说: “书上真是这么写的!” 看似自言自语,其实却是说给沈伊然听的。 沈伊然之前脸上桀驁不驯的神情终於退去了,露出了和其他人同样的崇拜表情。 她一脸惊讶地看著张启民。 她的神情已分明表明,不再怀疑张启民所讲的一切。 一旁的陈强见此,依旧板著脸,对女孩发问道: “沈伊然,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见女孩不说话,陈强和张启民两人快步离开了阶梯教室。 阶梯教室门外,一个高三男生正等著张启民。 看到张启民出来,男生上前问道: “张作家,你这么熟悉世界文学,对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有预测吗?” “这个嘛,当然有的。” “那你预测今年是哪个洲的作家获奖?是亚洲还是美洲或者欧洲?” “保密。” 男生意犹未尽,追了上来: “学兄,你就透露一点嘛!” 张启民一脸严肃: “其实,诺贝尔文学奖的危害,远远大於诺贝尔先生发明的炸药。” “这!……这话谁说的?” 张启民一脸认真地说: “周树人先生。” 男生听后一脸茫然,张启民遂跟著陈强走下楼梯。 在走往校长室的路上,陈强不知什么时候,转身朝高三年级的教室方向走去,张启民见了,笑笑,一个人继续前往校长室。 校长室內,唐文彦正在等著张启民。 唐文彦在张启民讲座开始十分钟后,悄悄离开会场,然后会同一中的总务主任去了瀧渊路上的友谊商店。 现在,张启民文学讲座的赠送品,已经从友谊商店买回来,就摆在他的办公桌上: 英雄牌钢笔一支,黑色的笔身搭配著镀金笔夹; 真皮笔记本两本,深棕色软皮封面,內页带暗纹。 两件礼物用牛皮纸包装,外面又用红绸布包裹。 唐文彦见张启民回来了,顿时笑容可掬,捧起红绸布包著的礼物,亲手送到了张启民手上: “启民,这是学校的一点点心意,愿你用这英雄笔,继续写出优秀的作品!” 张启民赶忙双手接过。 “谢谢唐校长。” 唐文彦关心地问道: “怎么样,讲座顺利吗?” “挺好的,一切还算顺利。” “那就好,一回生两回熟,以后你適应了就好,作讲座也是门学问……” 两人閒聊了一会儿。 之前消失的教务主任陈强从外面跑进来,一脸喜悦: “启民,你真有办法!刚刚我听说,沈大小姐已经跑去图书室借四大名著看了!” 唐文彦闻言,一脸不解。 陈强就把刚才讲座结束后发生的插曲,给唐文彦讲了一遍。 唐文彦听后,高兴万分: “好啊!太好了,这次沈县长就放心了!启民,你还不知道吧,这个沈伊然是沈县长的千金,沈县长就这么一个孩子,平时工作忙,疏於管教,这不,到了高中还不听话,理科成绩马马虎虎,文科成绩一塌糊涂,特別是语文……” 张启民笑著点头。 陈强接过话去: “这次好了,喜欢上读四大名著了,文科成绩不提上去是不可能的!” 陈强对张启民佩服得五体投地: “看来,孙悟空无论再怎么闹,都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说著话,陈强举起双手握拳,用力抖动了一下身体。 张启民和唐校长一起大笑。 唐校长笑完,从办公桌的文件架上取下一本大开本的本子。 他翻开大本子,请张启民写“赠言”。 张启民看到唐文彦翻看的那页的左边,贴著上半年瀧泉一中高三学生的毕业照,正是张启民所在的高三(3)班。 看著这张黑白毕业照,张启民不禁有些感慨。 他拿起笔,思索起来,写句什么话好呢? 第44章 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在唐文彦和陈强的近距离注视下,张启民提笔写下一行大字: “持母校之赠笔,书不懈之人生” 之后,张启民顿了一顿,又在下面写上了一行小字: “张启民敬题 1987年10月9日” 唐文彦非常满意,连呼: “好!好!好!” 隨后,唐文彦伸出一根指头,指著张启民墨跡未乾的字,语气郑重地说: “这幅赠言,將来编写《瀧泉一中校史》的时候,是最珍贵的资料!” 张启民心说,这唐校长考虑问题真是长远! 他跟著陈强一起,都点头称是。 从校长室出来后,唐文彦和陈强二人把张启民一直送到一中的校门口。 吉普还停在原地,司机真的在车上等著。 张启民和二人握手告別,等上了车,唐文彦和陈强双双站在校门外,向张启民挥手。 张启民遂也向二人挥手。 目送载著张启民的吉普消失在远处不见,唐文彦和陈强才返回大门內。 半个小时后。 就在张启民被吉普送回到文化馆的同时,瀧泉县府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刘主任拿起电话听筒,耳边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 “喂,是刘主任吗,我是瀧泉一中的唐文彦啊……” 刘主任听了对方一通报告后,也欣喜万分: “好!非常好,太好了!” 掛了电话,他快步来到县长办公室,没有敲门就直接闯了进去! “沈县长,好消息!好消息!小伊听了张启民的文学讲座,立刻跑到一中的图书室借《四大名著》读了!” “这……是真的?” “那还有假!刚才一中的唐文彦唐校长亲自打电话过来说的!” “好!……真想不到,死马当作活马医,竟然医好了!” “县长,你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啊,把孩子比作……” “那就叫……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这??” “这个张启民,了不得,真有办法,竟然让伊然喜欢上了语文!” “是啊,听唐校长说,一开始伊然非常牴触听讲座,连门都不想进去,但听完讲座,就找张启民请教问题,然后连教室都不回,直奔一中的图书室,拦都拦不住!!” “妙啊!太神奇了!刘主任,这个张启民的编制问题有进展吗?” “有有有,之前和人事局的同志交换过意见,等过了年,文化馆就有老同志退休,指標就空出来了,张启民现在是以工代干,表现有目共睹,不存在排队问题。” “会不会不符合政策?” “不存在不符合政策的问题,张启民是在国级刊物发表小说的青年作家,属於我县的高层次人才,完全符合政策,只要他工作年满一年以上,符合条件,就能转正。” “那就好,感情归感情,办事还是严谨一些,按程序走。” “是的,沈县长您放心,我会谨慎处理……” ……这些,张启民当然是不知道的。 当张启民回到文化馆的时候,胡永军正在办公室內。 胡永军问张启民: “讲座怎么样?成功吗?” 张启民微微一笑,从书包里取出唐文彦送给他的礼品: “当然成功的,不然我怎么会收到这么贵重的礼品。” 胡永军向张启民竖起了一根大拇指,然后开始遣词造句: “启民,有件事要对你说一下……” 张启民顿觉奇怪,这不是胡永军的性格啊。 “胡编,有话你就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你下午不在,局里有个领导来过了,领导透露,县里要成立一个部门,叫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简称文联。” “好!” “你听我继续说,这个文联成立以后,下面要成立各个艺术家协会,比如作家协会、书法家协会、歌唱家协会、美术家协会……” 张启民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 前一世,这些所谓的县艺术家协会会员他太熟悉了!参加这些协会的人总是在朋友圈发一些活动照片,长年累月、不遗余力地广泛宣传自己的艺术家身份,唯恐天下人不知。 胡永军诧异地看著张启民: “你在笑什么?” “不好意思,胡编,我突然想起了一个笑话,没忍住……你继续说。” “好,那你认真听啊,领导的意思是,作家协会的成立由我牵头,我们瀧泉县文学爱好者不多,信息我这边都有,你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挺好啊!” “我这不是徵求你意见吗,作家协会成立后,是文联下面最重要的一个协会,所以领导比较重视!” 胡永军一本正经地表达他的意思。 张启民其实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县作家协会? 成立就成立唄,这样的协会应该和写作也掛不上边,因为写作是个体劳动,总不能大家集中起来一起写作吧?! 倒是对胡永军的《瀧泉文艺》是有好处的,以后再也不用为缺稿的事发愁了。 想到此,张启民说: “胡编,只要你认为正確的事,我都会支持你!” 胡永军依旧一脸郑重的神色: “你真这么想的?” “那我还能怎么想?你要我反对你,我暂时还做不到。” 胡永军闻言,脸上的神情终於变得轻鬆起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扔给张启民一支。 张启民在空中接住烟,摸过桌上的火柴给自己点上,隨著一口烟从嘴里吐出,他对胡永军说: “胡编,通过成立作家协会,把《瀧泉文艺》的作者队伍培养起来,这样,对以后的工作非常有利……” “是啊!我怎么没往这方面想?启民,你的思维真的太灵敏了!” 张启民冲胡永军笑笑。 下班回宿舍的路上,张启民感觉今天胡永军说话和平时颇有不同之处……且不去细究了,忙自己的事要紧! 傍晚,张启民在宿舍里洗了个冷水澡。 等一切安静下来后,他回忆了一下去一中作讲座的经过。 下午的讲座耗费了他许多精力,为了这次讲座,他跑了几趟图书馆,即使是在台上隨后胡诌的话,他也是不敢乱说的。 所幸的是,没有出什么大紕漏。 关键是在最后关头,拿捏住了沈伊然那个丫头,不然此趟出行將会前功尽弃! 从唐文彦和陈强的反应来看,自己的任务完成得不错,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时候沈县长那边,应该已经得到了反馈。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沈县长的这个忙,自己已经完成得很出色了。 希望事情能告一段落,那个小祖宗不要再来麻烦自己了。 第45章 於华的烦恼 钱江省北部,海岩县文化馆。 一间窗户朝北的办公室內,一个二十七岁的男子嘴里发出一声惊奇的喊叫: “咦?真是怪事!” 男子个子不高,留著一头中分髮型,眼睛睁得很大,盯著手里的一本《当代》杂誌,又发出一声惊呼: “太像了!怎么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对面办公室,一个胖乎乎的老头从门口探出大半个身,关心地问道: “怎么了,小於?发生了什么事?” 於华赶忙回答道: “哦,没事儿,老张,我把茶杯不小心打翻了……” “哦,没事就好。” 对面的老张退回去之后,於华又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这个张启民到底是谁?” 对面办公室隨之发出一阵声响,於华赶忙把门虚掩上。 等平静下来后,於华开始细细回想。 《河边的错误》这部小说,我昨晚上刚构思出来,今天来馆里转转,就要回去写的,最新一期《当代》上面竟然已经登了出来! 海岩文化馆的条件比较好,每年都定几本文学杂誌,《当代》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因为地处偏僻的缘故,从燕京出发的邮件一般要走半个月以上。 所以,於华看到《当代》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底了。 这个张启民是谁? 难道他是条蛔虫,钻到我肚子里,知道我的想法? 不对!莫非我之前和朋友喝酒,把这部小说的想法跟別人说起过? 航州湾北岸的的海岩小县城里,有一批爱好文学的文艺青年,他们经常在一起討论文学的话题,甚至还关心诺贝尔文学奖。 於是,於华坐到椅子上,开始回忆近一个月来的酒局…… 没有啊。 时间再往前回溯,三个月前,……也没有啊。 时间继续往前回溯,半年前,……也没有! 但三个月前、半年前,这个小说的想法,自己都还没有產生。 细思极恐! 不对!既然小说已经在《当代》杂誌上发表出来了,说明这个张启民写这部小说的时间远在今天之前。 现在是9月底,《当代》是双月刊,单月头上出刊。 既然《河边的错误》发表在《当代》第五期上,那么至少这个张启民是7月头上就投稿给了《当代》,甚至时间还要更早。 像《当代》这样的国刊,审稿周期长,最少也得两个月以上,这已经是极限了。 於华按照自己之前投稿和发表小说的经验,做出了以上判断。 1987年,文学期刊上的作者大多只署一个姓名或笔名,並没有“作者简介”。 这个张启民是哪个省人? 从小说內容来看,故事发生在江南小城,应该是长江以南的地区。 从名字分析,是个男性无疑。 那么,这个人几岁? 能和我有同样想法的,似乎不会太老,至少四十岁以下。 从他流畅的文笔,老练的行文分析,这个人应该不是新手。 那么,这会是谁呢? 在於华的脑海里,一张《河边的错误》作者张启民的画像完成了绘製: 长江以南,四十岁以下,男性,不是新手作家。 此时的於华,已经在今年燕京的《燕京文学》第一期上发表了《十八岁出门远行》,第五期上也有他的小说。 两部中篇小说同时寄给《收穫》杂誌,第五期上发表了《四月三日事件》。 编辑部的回信中说,另外一部中篇会在第六期上刊登出来。 这两部小说,后人的评价是,奠定了他先锋文学作家中的地位。 可以说,此时的於华,写小说的手热得发烫。 此时的於华,二十七岁,他祖籍山东,有著山东汉子身强力壮的体魄。 但因为经常熬夜写作,於华现在的身体很虚。 这几天,右边的牙槽一直隱隱作痛。 上火! 是上火,导致了一颗智齿周围持续发炎。 於华把手中的《当代》合起来,往桌上一扔,从抽屉里拿出了四年前在县城卫生院当牙科医生时用的一把钳子,走到了北窗前。 木质的窗框上有颗钉子,钉子上掛著一面小圆镜。 他对著镜子,把嘴巴张大到极限,然后,將钳子伸进了嘴里…… 智齿纹丝不动,钳子却把牙齦划破了。 於华朝窗外吐去一口血水,当即决定就去卫生院的牙科,把智齿拔掉! 沿著古老的街道,於华从文化馆出来,沿著临河的一条街道往东走。 大约走了十多分钟后,他来到了县城卫生院。 卫生院掛號处的护士都还认得於华,向他打招呼: “大作家,难得啊,来娘家串门了?” 於华捂著肿大的右边脸颊,点了点头,没有掛號,直奔二楼牙科。 当初,於华就是在这里工作,他穿著一身白大褂,每天准时上班,准时下班,上班的时间里,除了看別人嘴巴里的风景,还是看別人嘴巴里的风景。 “老林!” 牙科主任林天祥闻言,朝於华狐疑地看了一看。 捂著一边脸的於华,牙科主任没能一眼认出来。 於华拿掉手,把老林嚇了一跳,隨后一脸惊喜: “於华!你怎么来了?” 於华张开嘴,用手指了指里边的牙齿,痛苦地说道: “牙齿通得不行了,你帮我拔掉!” 老林让於华在躺椅上躺下,拿过医用手电筒,往於华的口腔里照去: “现在痛不痛?” “痛——” 於华点了点头。 老林关了手电筒,语气一本正经: “痛的话是不能拔牙的,於华,你干过牙医,知道这个……” “老林,我没这么讲究,我来找你,就是把它拔掉!” “你確定?” “確定,太確定了!” “那好吧,你忍一忍,先打麻药。” 於华点头。 五分钟后,老林拿起拔牙专用钳,钳口伸进了於华的口腔。 一阵麻木的晃动过后,躺著的於华听到了“当”的一声,是拔下的牙齿落入金属託盘的声音。 同时,一团球塞入了拔去牙齿的牙槽窝。 “好了!” 老林拍了拍手掌,一身轻鬆。 於华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等於华看到托盘里沾著鲜红血跡的牙齿时,突然暴跳起来! “不是这颗!是再里面那颗!!你把我的好牙拔掉了!!!” 面对愤怒的於华,林天祥愣住了。 不过,林天祥脸上惊恐的表情转瞬即逝,他很快恢復过来,满脸无辜: “是你用手指指的那颗啊,我听你指挥的。” 於华闻言,一脸悲哀。 他眼睛紧紧盯住被老林拔下那颗好牙上的鲜血,语气沉重无比: “老林,你们共事时间也不算短,你不能这样对我……” 看著负气离去的於华背影,县卫生院牙科主任林天祥嘴里不断絮絮叨叨: “你当初在这里工作的时候,不也拔错过牙?还说人家的牙齿长得不好,先得把旁边的好牙拔了,再拔坏牙……” 於华回到自己住的单身宿舍,躺了半天。 当晚,他拿出小说稿子,打算开始写一部新的小说。 《河边的错误》是已经不能再写。 他用左手捂住右边脸颊,看著桌上换下来的几个沾有鲜血的球,用右手在稿纸上写下了要写的小说题目: “鲜血梅” 第46章 《收穫》上发表了! 现在,张启民终於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在《白鹿原》的写作上了。 前一世,张启民看到的有关文学的报导中,1988年,远在陕秦的程忠实已经开始收集写《白鹿原》的素材了。 如果自己笔下的《白鹿原》不儘快写出来发表,这不是让老程做无用功吗? 想到这里,张启民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开弓没有回头箭。 必须儘快把《白鹿原》写完! 张启民给自己定了一条原则,那就是:不浪费原作者的时间和精力! 並时时提醒自己恪守这条原则。 现在,除了出去吃饭,一天二十四小时,张启民都就把自己关在宿舍里。 文教局之前的大楼给了教育局,新成立的文化局却是没有食堂的,这倒省去了他吃饭在路上的时间。 张启民每天下午一两点钟起来,到外面的大街上、离他宿舍最近的小吃店吃早饭。 一般是两客小笼包外加一碗咸豆浆,走之前还打包走两客小笼包。 第二天,依旧如此的配置。 打包带走一份,小吃店老板娘以为他是给家里人带的,其实,却是张启民给自己准备的晚饭。 他吃了饭直接回宿舍,继续写《白鹿原》。 其间,胡永军来找过他两次,两次都是文化馆发工资,第一次,张启民亲自去领了;第二次,直接让胡永军把工资代领了过来。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中旬。 张启民终於为《白鹿原》画上了最后一个句號。 紧赶慢赶,终於在阳历1987年12月底前完成了《白鹿原》四十九万多字的小说。 张启民不敢耽搁,把之前自己已经编了页码的小说手稿,再次进行了细心整理。 然后,把小说稿用绳子捆好,装入书包,骑车来到邮电局。 在寄件窗口,张启民看到里面的营业员是个中年妇女,正低头打瞌睡: “同志,我要寄包裹。” 中年妇女抬起头,望著张启民愣了一愣,然后说道: “普通包裹?” 张启民知道邮电局寄包裹分几个档次:平信贴八分钱的邮票,掛號信需要再加上一毛二分的掛號费,而寄包裹是按重量来计费的。 於是,张启民问道: “寄重要的包裹,应该怎么寄?” 中年妇女的语气颇不耐烦: “现在新推出了邮政快件,时间比普通包裹快,但价格要贵很多……” 张启民没有犹豫: “我就寄邮政快件!” 中年妇女不由得一愣,她看著眼前这个年轻人蓬头垢面,口气倒不小,语气越发不耐烦: “东西呢?” 张启民从书包里取出了用绳子綑扎的小说稿: “这是小说稿。” 中年妇女懒懒地起身,走到窗口旁的秤边,她伸手接过了张启民手里的小说稿,看似认真地检查了一番,开始称重。 过秤后,张启民的《白鹿原》手稿重1624克,经过计算,张启民的这份包裹需要付三块五毛四分钱邮资费。 在中年妇女惊诧的目光下,张启民交了钱。 等填完单子,付过邮费,张启民看到中年妇女取过里面桌上的一个布袋,把小说稿装到了布袋里,然后又从一旁取过针线…… 张启民惊讶地看著妇女的举动,前一世张启民没有寄过包裹,更何况是在一九八七年! 妇女却再次不耐烦起来,抬头看著张启民: “好了呀,你已经办好手续了……” 明显的逐客意思。 张启民笑笑,遂离开了邮电局。 他把《白鹿原》寄给了燕京的《当代》杂誌,他在“收件人”一栏里写的是舟倡义的名字。 寄完邮件,张启民来到街上。 他在大街上做了两件事情: 首先为自己买了几套过冬衣服,其次是理了个发。 两个月没理髮了,他蓬头垢面的样子快要让人认不出来了,怪不得邮电局的女营业员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然后,张启民心情愉悦地来到文化馆。 已经两个多月没来上班了,想想也是有意思,这么好的单位哪儿找去。 张启民的自行车才骑进文化馆大门,从门卫室內就传出一声大喊: “张老师,张老师!” 张启民减速,用一只脚的脚尖踮住地面: “什么事,老刘?” “张老师,有你的邮件……” 张启民闻言,乾脆下了车。 老刘跑到张启民车边: “是这样的,张老师,你的邮件都到好多天的,我让王馆长代你领去保管了,我这门卫室可不敢放啊……” 张启民听了,心里顿时来气,这个老刘话不一次说完,脸上却没有变化: “谢谢老刘!” 说完就又上车,把车骑到了车棚停好。 等张启民走进文化馆门厅,就听到了王淑兰的声音: “张启民……” 原来王淑兰已经从她办公室的窗户里看到他进院了。 “小张,我这里有你重要的邮件!” 王淑兰看到张启民进门,遂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办公桌抽屉上的锁。 张启民看到,王淑兰的抽屉里被两个大信封塞得满满当当。 王淑兰取出最上面的牛皮纸信封,边递给张启民,边说: “这是申市给你寄的《收穫》杂誌。” 张启民接过信封,心里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 王淑兰又从抽屉了取出了一张墨绿色的取款通知单,递给张启民: “小张,这也是你的!” 张启民接到手上,瞟了一眼,果然是《大红灯笼高高掛》的稿费,上面的额金显示为: 五百四十元。 张启民飞快地在脑海里算了一遍,《大红灯笼高高掛》是三万六千字,这么说来《收穫》杂誌开出的稿费是千字十五元,比《当代》开出的稿费低了许多。 正想著,王淑兰又从抽屉里取出第二个大信封。 张启民瞄了一眼,这也太熟悉了,《小说月报》。 然后,他的手上接住了王淑兰递上的取款通知单。 这一次,《小说月报》转载的稿费是: 一千零八十元。 张启民不由得又开始在脑子里计算起来…… 一旁的王淑兰把东西都亲手交到张启民手上,仿佛完成了一件重大事情,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怎么张启民看上去,似乎没有一点高兴激动的样子? 他可是收到了两笔巨大的款项啊,加起来有一千六百二十元! 以王淑兰瀧泉县文化馆长的工作岗位,是她两年工资的总和! “谢谢王馆长!” 张启民平静地道过谢,一只手里捧著两个大信封,另一只手里拿著两张取款通知单,离开馆长办公室,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还没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就听到身后的走廊里传来王淑兰嘹亮的声音: “张启民,燕京长途电话!” 第47章 一千公里兴师问罪 张启民不由得一愣。 “燕京的长途电话?” “自己几个小时前才寄出的小说,燕京的舟倡义就收到了?” 他赶忙转身返回到馆长办公室,看到王淑兰办公桌上,电话机的听筒正放在桌面上。 张启民拿起电话听筒: “喂,我是张启民……” 听筒里先传来一阵刺啦刺啦的杂音,几秒钟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喂,你是张启民吗?我是舟倡义啊!” “舟老师,您好!” “启民啊,你现在瀧泉文化馆工作还好吗?” “舟老师,我很好,我已经在文化馆工作快五个月了,《瀧泉文艺》创刊號也已经出刊了,馆里给您寄过,您收到了吗?” “收到了,你们寄了,我当然是收到了……” 张启民闻言,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听舟老师这语气,看来心里有气啊,正想著怎么措辞,舟倡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启民,我问你,你新写的《大红灯笼高高掛》为什么不投给《当代》,而是投给了《收穫》?” “舟老师,您別生气,我是这样想的,我才在《当代》上发表了过小说,马上就又给您投稿,我觉得不太……” “不太什么?” 张启民顿时无语。 “你是不是没看文学期刊啊,你看你们钱江省的於华,接连不断地在《燕京文学》上发表小说,还有金陵的苏瞳、山东的陌言,有谁提出过质疑?” 张启民心说,他们发表的数量虽多,我的小说虽然数量上比不过於华、苏瞳和陌言他们多,但我的小说质量高…… 今天的这个长途电话,看似不寻常啊! 舟倡义这是隔著一千多公里远的距离来给自己兴师问罪的。 “舟老师请您见谅,我写小说时间不长,没多少经验……” “启民,我告诉你,你的中篇小说《河边的错误》在《当代》刊登以后,我们杂誌的销量一下子从三十万本提高到了三十五万本!为了买刊登了《河边的错误》的今年第五期《当代》,很多读者都跑到我们杂誌社来了……这都是前所未有的。 “杂誌社发行部的同志,忙得手忙脚乱,印刷厂的工人,更是加班加点,《当代》给《河边的错误》开出的稿费也是最高的一级稿费,这个你应该感受到了吧?” 电话线这边,张启民赶忙回答: “谢谢舟老师,我感受到了!” 电话线另一边,舟倡义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 “那你为什么把那么精彩的《大红灯笼高高掛》投给了《收穫》?” “舟老师,这事,我不是刚给你解释过了吗?” “张启民啊,你不能写出了一篇高稿费收入的小说,就尾巴翘起来了!你可是我发现的人才,是我们《当代》杂誌培养出来的作家!” “舟老师,您听我再解释一下吧……” “我不要听!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从没有一个徒弟学会了本事,就立刻改换门庭的!” 张启民闻言,头上不由得冒出了汗珠: “舟老师,您言重了……” “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大红灯笼高高掛》已经在《收穫》上发表出来了,而且听说津门的《小说月报》也转载了。” “舟老师,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你就不要跟我狡辩了,我相信《收穫》杂誌给你开的稿费没有《当代》高吧?” 舟倡义步步紧逼,看来是得理不饶人啊! 此刻,手握听筒的张启民有些著急: “舟老师,您这说的什么话,我张启民能在文学上取得一些小成绩,都是舟老师您培养的,喝水不忘挖井人,我不会忘了您和《当代》杂誌……” 张启民边说,边看了一眼站在办公室窗户前的王淑兰。 王淑兰假装正欣赏窗外的景致。 其实从她站的角度看窗外,也就一片空地,那上面连草都没长。 电话机听筒里,舟倡义的声音似乎有所缓和: “启民,我今天打电话来其实有两个目的……” 张启民偷偷吁了一口气,原来现在才是正题啊!这前面的“下马威”,可够厉害的。 完全不是之前自己接触过几天给人温文尔雅印象的舟倡义。 张启民心里想著,嘴上却说道: “舟老师,您说,我听著呢!” “其一呢,我想了解一下你的近况,毕竟我离开你们瀧泉的时候,你什么都还没著落。” “谢谢舟老师关心,我现在挺好的,文化馆已经录用我为合同工,后面……” 张启民望了望王淑兰,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我知道,你的情况我基本都了解的……其二呢,我今天打电话给你,是以《当代》杂誌的名义正式向你约稿。” “舟老师,您不用这么客气,您需要什么稿子告诉我就是了。” 舟倡义闻言,明显思考了一下: “启明,你还是年轻啊,我们《当代》杂誌什么稿子没有?诗歌、散文、文艺评论、短篇小说、中篇小说、甚至长篇小说……你都会写?” “舟老师,我……” “我们稿子是不缺的,但我们缺优秀的稿子!我们缺少像你上次写的《河边的错误》那样的稿子,还有你投给了《收穫》的《大红灯笼高高掛》那样优秀的稿子!” “舟老师,您听我说……” “我不要听你解释了,我这边给你两个月时间!两个月內,写出一篇足可以和《河边的错误》、《大红灯笼高高掛》同等水准的中篇小说来,爭取在明年第二期的《当代》上刊登出来!” “舟老师,我……” “你放心,只要你的小说质量好,我会和主编商量的,还是给你发头条!” “舟老师,我最近……” “好吧,现在轮到你说了,有什么困难吗?” “舟老师,最近我身体不太好,可能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再开始写中篇小说……” 电话那头,舟倡义这次的声音不再高亢了,声音里带著一股焦虑: “什么?你病了?怎么不早说?” “不是的,舟老师,您听我解释,我刚刚写完了一部长篇小说,我觉得我的身体累坏了,我想要休息一段时间……” “什么???你再说一遍!” 第48章 你糊涂啊! 应舟倡义的要求,张启民只好把刚才的话又一字不差重复了一遍。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 足足八秒钟。 电话听筒里没有一点儿声音。 就在张启民以为电话线是不是哪里断了的时候,舟倡义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启民,你说你在写……长篇小说?” “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舟倡义的语气不一样了,声音也让张启民感觉不太连贯。 “舟老师,请听我解释,我一来没您的电话,二来我確实也忘记提前向您匯报了……” “启民啊……你不要说话这么客气,你有自己的写作计划非常好,说明我没看走眼,你要写什么小说,不用向我匯报的。” “舟老师,我其实也一直想向您匯报的。” “启民,你这部长篇小说一共写了多少字?” “舟老师,这部小说一共四十九万字多,將近五十万字。” “什么??五十万字!” 电话那头又突然沉默了。 这次的持续时间略短,但也足足有五秒钟。 张启民耐心等待著舟倡义的声音。 “启民,我可能不太了解你,毕竟我在瀧泉的时候,相处才两天时间,你真的太让我吃惊了……” “舟老师,您太谦虚了,其实我和您相处的两天是我最快乐的时间。” “哦?你真的这么认为的?” “舟老师,您是了解我的,是不是?我那点粗浅的文学知识,逃不过您的火眼金睛。” “好啊!启民,你能这样说,我非常欣慰,我確实没有看走眼……对了,你写的长篇小说题目叫什么?” “题目叫白鹿原。” “白——鹿——原?这个题目……好!有特色!这部小说,你什么时候先让我读一读。” “舟老师……” “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的,舟老师,我非常愿意是您最先读到它!” “好啊!启民,我这样说话,我有点被你感动了……” 此刻,张启民终於把心情放鬆了下来: 对方实在是太强势了,为了给自己约稿,舟倡义至少使用了三十六计中的多条计谋! 最先是“声东击西”,然后是“欲擒故纵”,还有“苦肉计”…… 但是现在,自己却是“反客为主”了。 “舟老师,长篇小说《白鹿原》您很快就会读到的!” “什么?……你是不是把《白鹿原》又给了《收穫》?他们就要发表出来了吗?” “不,舟老师,您別急。” “……” “就在今天,我已经去瀧泉邮电局把《白鹿原》的小说稿寄给您了!” “啊?” “怎么了,舟老师,有问题吗?” “你是说……你把《白鹿原》通过邮电局,寄到燕京来了?” 舟倡义的问话,让张启民感到费解: “是的啊,就在几个小时前寄出的。” “启民,你糊涂啊!” 电话那边,舟倡义的声音痛心疾首,字字重音: “这么重要的小说稿,你怎么能……通过邮电局邮寄?” “启民,你的心也忒大了!” 舟倡义的话,让张启民一时间目瞪口呆: 不邮寄,难道我亲自送到燕京的《当代》杂誌社? 果然,舟倡义解疑道: “你可以送到燕京《当代》杂誌社来!或者我们杂誌社派人去取也是可以的!” 张启民恍然大悟: “是这样啊!舟老师,这个情况我確实不了解,主要是因为我急嘛,想早点让您看到这部小说。” 这句却是大实话。 对面的舟倡义恢復了平静: “这样,启民你在邮电局是怎么寄的?是平寄,还是包裹?” “我寄的是邮电局新开的业务,叫邮政快件。” “好!凭证你都保管著吧?” “我放在身上。” “好,好,好!你把上面的信息现在报给我……” 应舟倡义的要求,张启民从口袋里掏出“包裹详情单”…… 按照舟倡义的估算,加盖“邮政快件”戳记的包裹,邮电局会优先运输。 从钱江省下面的瀧泉县出发,会先送到省会航州,然后沿沪杭线,再经津浦线,走京山线,从津门进入燕京。 风险太大了! 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要走一周以上时间才送到达燕京。 那么,接下来几天就非常关键了。 无论哪一条路线上出了问题,《当代》杂誌社就收不到包裹! 等舟倡义记录完信息后,他的语气变得非常平和: “启民,你辛苦了!这么大的工作量,一定是累坏了吧,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你身体好了,到燕京来,我请你吃全聚德烤鸭!” “好的,谢谢舟老师!” 电话终於打完了。 张启民长吁出一口气。 舟倡义所在的燕京《当代》杂誌编辑部內,当看到舟倡义掛断电话后,憋了半天没敢吭一声的一屋人,“轰”的一声,都欢呼而起。 刚才,一屋子的人都在旁听舟倡义给张启民打电话。 一直坐在舟倡义旁边,见证舟倡义约稿全过程的主编,向舟倡义竖起一根大拇指,做出评价: “胡萝卜加棍棒,妙!” 隨即站起身,出门前环顾眾人: “都学著点啊……” 眾人闻言,皆点头同意。 等主编离开后,眾人七嘴八舌说开了: “太好了!倡义竟约到了一部长篇小说!还是《河边的错误》作者写的!” 因为第四期《当代》的热销,第五期开始发行量大增,杂誌的红火自然带来福利的增加,大家都很忙,但忙得高兴。 舟倡义含蓄地笑了笑: “马不打不奔,人不激不发。好马还是要鞭子抽!” 眾人听了,都学主编的样子,向他竖起大拇指。 不过,有人隨即提出怀疑: “这个电话,倡义你其实根本不用打的,因为张启民的小说已经寄出,在路上了……” 很快,有个人就附和道: “对啊!快马不用鞭催,响鼓不用重捶。” “倡义,你这个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有点浪费杂誌社的资源,这电话费你个人至少得出一半……” 舟倡义哭笑不得。 同事的话,提醒了舟倡义: 张启民的包裹是几號寄出的?编號是多少? 快,马上去邮电局,追踪这个包裹的轨跡,可不能出什么意外! 第49章 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 前一世,张启民一直生活在瀧泉县城里。 除了循规蹈矩的生活之外,张启民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对文艺圈里的軼事也知道一些。 张启民记得,2023年春节前夕,他曾在一个休息天,去瀧泉图书馆阅览室看杂誌消磨时光。 那天正值周末,张启民走进图书馆的大门,一则讲座通知,映入他眼帘。 通知上写著,当天有儷市博物馆的专家在瀧泉图书馆作讲座。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张启民去了瀧泉图书馆新建的多功能报告厅。 就是在这次听讲座的过程中,张启民听到了一个在他看来,属於天方夜谭的故事: 儷市博物馆业已退休的老馆长丁一松,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得知了瀧泉县下面的七都小镇上,有一个摆摊卖布鞋的老太太。 要说这个老太太卖的布鞋有什么特別之处,倒也没有。 也就是一般的布料和普通的工艺,但是老太太的布鞋生意一直很好,在小镇上人人皆知。 老太太卖的布鞋和其他人卖的布鞋稍有不同的是,经她手製作的布鞋,鞋帮或鞋跟上,会多出一两个图案,有的是一只鸟儿,有的是一朵,有的是一匹马儿,栩栩如生。 丁一松在看过从他人处辗转传到他手上的、老太太做的绣布鞋子后,被上面的鸟图案折服,惊呼:这不可能出自一个乡下老人的手绣上去的! 於是,他亲自来到瀧泉县,辗转到了七都镇,在小镇茶馆旁边的小巷口,见到了这个老太太。 经过交谈,丁一松发现老太太竟然连字也不认识。 能绣出栩栩如生鸟图案的人,竟然是个文盲! 丁一松问老太太这些图案是怎么想出来的? 老太太告诉丁一松,她家里有一本家传的老书,书里面印著上百幅鸟山水图画,她就是照著老书里的这些图画来绣的。 丁一松问,能不能到她家里去看一看这一本“老书”。 老太太答应了。 在巷子深处的一处宅子里,丁一松见到了那本“老书”。 “老书”里面,还夹著老太太做鞋子用的鞋样。 丁一松把书捧在手上,翻开来,发现老太太口中的“老书”,原来是一本画册,里面都是小幅的鸟山水动物图,共计有两百余幅之多! 令丁一松嘖嘖称奇的是,画册的纸张虽都已发黄,但上面每一张画的色彩都没有褪色,而且每幅画都是彩色的! 最终,当时还是儷市博物馆普通工作人员的丁一松了五十元钱,买下了这本“老书”。 就是这一本“古书”,丁一松带回儷市博物馆后,馆里的人只认出了上面的字: “云林片玉笺谱” 却对其来歷和价值无从得知。 儷市博物馆无人能鑑定其艺术价值,更不要说文物价值和经济价值了。 大家都觉得很珍贵,但到底珍贵到什么程度,无人能下定论。 最后,儷市博物馆在请示了市政府后,去钱江省省城航州请来了一位对文物字画颇有研究的专家,进行鑑定。 鑑定工作长达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省城请来的专家得出了鑑定结果: 《云林片玉笺谱》刊刻於明宣德元年,即公元1426年! 但是……不能確定它就是真本。 这不就有点扯淡吗? 不能確定为真本,这个鑑定结果有什么意义? 儷市博物馆派人去申城,把《云林片玉笺谱》送到了申城市博物馆去鑑定。 申城市博物馆的馆长,是华国曾经对文物字画乃至善本书鑑定一言九鼎的国宝级专家陈中玉老先生的女儿陈漪。 陈中玉老先生早已仙逝,他的女儿陈漪也已过半百,对文物字画的鑑定深得陈老真传。 结果,《云林片玉笺谱》送到申博后,儷市博物馆这边,等了一个月见没动静。 等了两个月没消息。 等到第三个月的时候,儷市博物馆打电话到申博,对方在电话里答覆: 《云林片玉笺谱》確定乃明宣德元年版本,是海內外仅存的孤本! 一件世间珍品! 换句话说《云林片玉笺谱》,是国宝! 申城市博物馆最终的鑑定结论为: 《云林片玉笺谱》,乃华国古代唯一拱象牙刻彩印笺谱,它是传统多色套印技术的巔峰之作!没有之二。 它是东大国传世的笺谱中,年代最早的一部! 比之前发现並存世的海內孤本《萝轩变古笺谱》,还要早整整两百年! 当年鲁逊先生在燕京编选《北平笺谱》时,想进一步搜集申城、航州、广粤等地的笺纸,编定成集,曾专门托人在燕京和金陵两地寻找此书,结果未能如愿。 当年鲁逊先生和郑震鐸两位先生曾梦寐以求《云林片玉笺谱》,而不得。 《云林片玉笺谱》,只有它的名字,在古代留下来的浩如烟海的文章、典籍中偶尔显现一下它的雪泥鸿爪。 儷市博物馆得到申城市博物馆的回覆是: 《云林片玉笺谱》不还了,归申城市博物馆收藏! 国宝专家的女儿见到国宝,那真是国宝见国宝,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 珍贵的宝物,到了真正的识宝专家手中,书不肯还了! 必须要留在申城市博物馆! 儷市只是个地级市,申城,那是什么级別的城市?在申城市博物馆面前,儷市博物馆的话语权自然低了一档。 最终,儷市博物馆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但毕竟,儷市方面只是去鑑定古书的,而不是去无偿捐献的。 申城市博物馆又无论如何不肯归还,这如何是好? 最终,儷市博物馆竟再三权衡后,向申城市博物馆提出条件: 那就以物易物,等价交换。 儷市博物馆向申城市博物馆开出等价交换的价码: 三十张明清字画! 如果达不到要求,就必须原物归还《云林片玉笺谱》。 可谓狮子大开口。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申城市博物馆竟一口答应。 最终,儷市博物馆收到了申城市博物馆送来的一批元明清字画: 赵孟頫行书:一轴 赵孟頫秀石疏林图:一幅 文徵明山水中堂:一幅 吴昌硕墨荷图:三幅 吴昌硕行书扇面:二幅 吴昌硕岁朝清供图:一轴 吴昌硕七言石鼓联:三幅 吴昌硕水墨水仙图:一幅 项圣謨梅图:一轴 钱载兰长卷:一卷 郑板桥竹石图:一轴 郑板桥行书:一轴 李鱔焦石图:一轴 蒲华梅图:二轴 金农隶书:二轴 ……外加,一千元现金。 足显申城市博物馆的诚意。 而发现《云林片玉笺谱》的地方,是儷市下面的瀧泉县,瀧泉县下面的七都镇! 现在,这件张启民一直心心念念的事,一旦冒出了脑海,就变得不可遏制。 第50章 必须要有所行动 前一世,张启民在瀧泉图书馆听到《云林片玉笺谱》的故事时,最先的反应是: 不信! 台下的人都是把《云林片玉笺谱》被发现的传奇经歷当故事来听的。 那天,在台上作报告的人是儷市博物馆的一名文物知识科普的宣讲员。 他讲座的主题是有关文物普及的知识,在讲座过程中,插入了这个故事。 说者无意。 听者也无心。 张启民脑子里,只记住“七都”这个地名。 张启民后来上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搜索过一次“云林片玉笺谱”这几个字。结果,手机屏幕上跳出来有关《云林片玉笺谱》数条信息。 其中,有一条信息是过期的新闻。 新闻上说,申城市博物馆会同申城有名的朵云斋,对《云林片玉笺谱》进行影印,联合出版了宣纸线装仿本,在跨越六百年的时空隧道后,《云林片玉笺谱》终於与世人见面了…… 张启民隨即点开《云林片玉笺谱》的图片,他看到了装帧精美的《云林片玉笺谱》现代仿品画册。 《云林片玉笺谱》影印本,彩色印刷,精工製作,力求还原原本之神韵。 《云林片玉笺谱》其影印宣纸线装本的价格为:每本五万元。 有价无市。 这么说来,《云林片玉笺谱》是真实存在的!! 那么,那个故事呢? 如果,宣讲员的故事是编出来的,或者是合成的,那么就当作故事听听也就罢了。 钱江省是华国的书画大省,作为博物馆的工作人员,隨便报出一串元明清的歷代书画家和他们的作品名也不足为奇。 但是。 如果,宣讲员的故事讲的是真人真事呢……真实到,连“七都”也是真的呢?! 即使是编,也要把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甚至细节编得完整、可信,而且,是在《云林片玉笺谱》已经被发现近三十年后讲这个故事,有特意去编的必要吗? 现在,张启民相信七都小镇上卖绣鞋的老太太家里有《云林片玉笺谱》原本这件事,至少有六成以上把握是真的。 这个看似天方夜谭的故事,在他看来,已经成了一条重要信息。 本来已经即將遗忘的信息,是那天作品研討会后,和陆迟陆老的谈话中提到了“七都”,勾起他的记忆。 后来,文学青年吴佚云的到来,偶然提到了她的家在七都,再次勾起了张启民的记忆。 现在,离作品研討会过去一个多月了,“七都”两字已经成了压在张启民心头的一块石头。 必须要有所行动。 前怕狼后怕虎,怎么行? 就当是外出游玩一趟,自己又没有什么损失。 此刻,张启民口袋还有一百五十多元,如果要出钱买的话,钱应该是够的。 张启民打算晚上养足精神,明天的目標: 七都镇! 然而,好事多磨。 夜里,下了一场雨,这是冬至前的第一场雨。 雨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 临近中午的时候,雨停了。 天空开始放晴,张启民准备好隨身物品,骑上了自行车。 七都,离瀧泉县城有四十多里的路程,从瀧泉县城出发,一路西行,中间需横穿两个乡的地界,七都集镇位於其境內的西北方向。 如果顺利的话,两个小时不到应该可以抵达七都镇,来回八十多里,自己是不在话下的。 张启民骑出环绕县城的柏油路,就驶上了路面铺细沙的乡级道路。 大雪已过,接下来就是冬至了,地处南方的瀧泉乡村,却还是秋天的景致,色彩丰富。 张启民骑行在细沙铺成的乡级公路上,公路两侧的水杉树枝叶浸染明黄,底层最早变色的叶片泛出锈红,远望如竖立的火焰,渐变成翡翠色。 放眼远处,远山脚下,是黛瓦白墙的农宅,更远处的山林间浮游著白色的雾气。 正是朝阳初升的时刻,阳光穿透时,叶脉透光形成琥珀色光斑,路面被筛落的碎金铺满。 一阵风迎面吹来,掠过张启民的脸颊,他竟没有感到冷,反而有种从未有过的凉爽。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张启民进入了七都境內,再骑上二十来分钟,应该就能到七都镇上了。 就在拐往七都镇的路边,张启民远远地看到路边有一个人影。 从后面望过去,那人穿一件藏青色薄袄,身后背著一个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书包。 张启民发现她走路步子不很流畅,似乎脚受了伤。 等和那人交身而过后,张启民回头看了一眼。 “吴佚云!” 只见吴佚云两条辫子垂於在胸前,脖颈上繫著一块红色围巾,两端塞在薄袄的领口里。 这时候,吴佚云也抬起头来,认出了张启民: “三宝老师!……不,张老师!” 张启民不由得苦笑一声,看来人的第一印象真的很重要,需要改过来还需要时间。 张启民下了车,吴佚云迎了上来: “张老师,你到七都来了?” 吴佚云的声音里充满了一股惊喜。 “是的,我到七都镇上办事……你的脚怎么了?” 吴佚云闻言,脸色变了变,低下头,声音有些不自然: “脚崴了……” 张启民不由得皱起眉头,他看看前面的路,离七都镇还很远。 这时候,就见从公路下面的小路上,跑上来一个矮个子男人,张启民看到从男人跑来的方向远处矗立著几幢厂房。 男人穿著中山装,胸口的袋子里还別著一支钢笔,露出银白的笔帽,他脚步很快就到了大路上,朝吴佚云喊道: “你这姑娘,怎么回事……不想干就別来,干两天就撂挑子,你上哪儿再去找这么好的工作?” 吴佚云闻言不语,低著头,双手紧紧抓住书包带。 男人看吴佚云不说话,就上去伸手拉拽吴佚云。 吴佚云顿时急起来,往前急走。 男人正要追上去,张启民的声音响了起来: “住手!” 男人一愣,这才仔细打量起张启民来,脸上很是不屑: “你谁啊?多管閒事!” 张启民一动不动注视著男人,声音沉稳: “我是她的朋友,现在她不愿意在你这儿工作,你不能勉强!” 男人闻言,眼睛瞪得溜圆,迎著张启民的目光: “走开!不要狗拿耗子!” 说完,男人往前紧走两步,眼看著又要去拉拽吴佚云。 第51章 一对天蓝色蝴蝶 张启民见状,推上自行车,也往前赶。 就在男人和吴佚云拉扯的时候,张启民在路中央停好了自行车,然后靠近二人。 吴佚云被男人逼得又气又急,看到张启民靠近,就往张启民身后躲。 男人还不摆手,双手齐上,大有要强行扭走吴佚云的架势。 张启民抬起脚,看准男人的小肚子就是一脚! “啊……你!” 男人没料到张启民出手又狠又准,被一脚踢个正著,捂著肚子后退两步,不料,脚后跟一个踏空,翻了个跟斗,掉入了公路旁的排水沟里去了。 张启民赶忙返身,推上自行车,对吴佚云说: “快上车!” 吴佚云惊魂未定,坐上张启民自行车后面的书报架。 张启民推著载著吴佚云的自行车,左脚踩在踏板上,双手紧握车把,疾跑两步,右脚从前面的三脚架上端跨上了自行车。 张启民骑出很远了,身后的吴佚云似乎还惊魂未定。 张启民歪过头,从肩膀上面瞥了一眼坐在后面的吴佚云,问道: “刚才怎么回事?” “张老师,是这样的,我家的一个亲戚介绍我来这家预製厂上班,今天是第二天……” 张启民脑海里,想起了此刻正是瀧泉农村平房改楼房的时期,所谓的“预製厂”,做的是水泥多孔板,是造楼房的重要建材。 但是,上班就上班,为什么吴佚云要逃走呢? 嘴上想问,心里却寻思不妥,就改口道: “刚才那人是你家亲戚吗?” “不是的,我家的那位亲戚也是听人说这里在招记帐的人,我才过来的……” 张启民一听,心说原来如此。 像这样的热心亲戚,真的不太靠谱,当然也怪吴佚云自己没有正確的判断。 本想责怪,但想到吴佚云受伤的脚,就关心地问道: “你的脚伤得严重吗?我带你去七都卫生院。” “还好的,没事,就只是崴了一下,是我自己不小心跑得太急了……” 张启民“哦”了一声。 看情形,吴佚云的脚是不太严重。 张启民没料到会在已经进入七都后碰到这事,当下还是赶快把吴佚云送回家,是为上策,就对吴佚云说: “我先把你送回家吧。” 坐在书包架上的吴佚云轻声答道: “好的……谢谢张老师。” 张启民总觉得吴佚云对他说话过於拘谨,其实两人现在的年龄是一样大的,都是上一届高中毕业的。 “吴佚云,以后你不要叫我老师,就叫我名字好了。” 吴佚云听了,犹豫道: “这怎么行?你是大作家,我不能连名带姓称呼你。” 张启民闻言,哭笑不得: “其他人这么叫也就算了,你和我年龄是一样大的,还是叫名字適合一点。” “那,好吧……” 后面,吴佚云的红了一下。 吴佚云的家住在七都镇下面,一个叫吴坑的村子,绕过了两座不高的山,一个寧静的小村展现在张启民眼前。 那是一栋七间屋子的长排土屋,却不是直线的,呈现为圆弧形。 此地,已属钱江省和闽建省的交界,建筑风格接近闽建省的土楼了。 张启民把车小心地骑到了屋门前的一棵柿子树下,用脚尖著地,停下车。 吴佚云一只脚著地,小心地下了车,然后一瘸一拐往屋门口走去。 张启民本想上前搀扶,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吴佚云家里,只有她爷爷一个人在家。 吴佚云的爷爷看到吴佚云由张启民的自行车送来,讶异至极,不断地向吴佚云问长问短。 等吴佚云向老人解释清楚后,老人顿时开心起来,拉起张启民的手,不断地感谢。 张启民从隨身的书包里掏出牡丹,抽出一支,递给了老人。 老人推脱再三,最后用双手住,就像接住了一根金条。 张启民看到,老人说话的时候,嘴里的门牙,下面都掉光了,上面却剩下孤零零的一颗,却细得像一根线。 老人把香菸夹在耳朵上,找了一个篮子,就要去屋前的树上摘柿子招待张启民。 张启民去拦,却拦不住。 吴佚云对张启民说: “他就这样的,让他去摘吧,” 张启民在一个凳子上坐下,问道: “这个预製厂,你还打算去上班吗?” 吴佚云闻言,脸上露出了决绝的神情: “不去了!” 张启民不由得心生感慨,这个阶段,是人一辈子最痛苦的时候,面临务农还是工作的选择。 高中毕业的农村青年,身上是有著“知识分子”与“农村青年”的双重身份的,现实生活与继续求学之间,才是真正的矛盾。 吴佚云见张启民不说话,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张……启民,谢谢你,今天要不是你,我一下子还回不了家……” 诚恳的语气,让人动容。 张启民突然语气坚决地对吴佚云说: “那就不要去工作了!去县城,去读高復,现在去,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复习,明年再考一次。” 吴佚云望著张启民,张了张嘴,却没有言语。 吴佚云的神情,张启民都看在眼里,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坐了一会儿,吴佚云的爷爷采了一篮子火红的柿子,从外面回到屋里。 张启民为了不拂老人的好意,就挑了一个柿子,剥了皮,吃了起来。 吴佚云看张启民把一个柿子吃完,心情顿时高兴起来,她帮张启民又挑了个更大的柿子,张启民却连连摆手: “不吃了,太甜了。” 吴佚云闻言笑了起来,然后,转身去桌上拿水壶,往一个碗里撒了一把茶叶,拎起水壶给张启民泡茶。 张启民环顾四周。 吴佚云家里和他在安仁南村的老家颇为相似,可以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家徒四壁。 张启民的眉头不由得又皱了皱。 吴佚云边泡茶,边问张启民: “张启民,你到七都镇上要办什么事?” 张启民想了想,对吴佚云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就是去看一个朋友……” 突然,张启民的目光被吴佚云穿在脚上的鞋子吸引住了。 就在吴佚云转身过来的时候,张启民发现吴佚云的裤脚下、尼龙袜的外面,黑色布鞋的鞋帮上: 绣著一对线条流畅、翩翩起舞的天蓝色蝴蝶! 第52章 《儷市日报》的採访 看张启民盯著自己的脚下看,吴佚云的脸不由自主地红起来。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裤腿上沾著黄泥点。 而张启民的眼睛,还在盯著自己的裤腿不动,吴佚云的脸更红了。 终於,吴佚云问道: “怎么了?” 张启民说: “吴佚云,你鞋子上的图案真好看!” 吴佚云闻言,脸上更红了: “真的吗?这鞋子是我在七都镇上买的,想不到你小说写得好,还喜欢美术。” 张启民不动声色地撒了个谎: “是的,我从小就喜欢美术,写小说……那是歪打正著。” 吴佚云却很认真地问张启民: “你真这么喜欢这鞋子上的图案?” 张启民点了点头。 吴佚云仰起头,想了想,说: “可惜,我们七都镇上卖的男布鞋上,都没有绣的……” 张启民顿时被吴佚云的话逗笑了。 吴佚云也笑了起来。 但吴佚云只笑了一声,就不再往下笑了。 临走的时候,张启民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元钱,压在了桌子上的陶瓷杯子底下。 给吴佚云这笔钱,刚才张启民皱眉的时候,已经在脑子里想过了,自己手头还算宽裕,吴佚云是可以用这笔钱来改变命运的。 等吴佚云看到这笔钱,依照吴佚云的聪明,会知道是自己资助她去瀧泉城里读高復班的费用。 今天,七都镇是去不了了,还是先回瀧泉城里吧。 主意已定,张启民把自行车骑得飞快。 第二天,又是一个下雨天。 张启民在宿舍里醒来,听到外面的雨声,就赖在床上不想起来。 一阵突兀的敲门声传来。 张启民穿上衣服,门外响起胡永军的声音: “启民,快起来,《儷水日报》的记者在馆里等著你,要採访你!” 张启民闻言“哦”了一声,动作加快。 等开了门,胡永军说: “宣传部的同志也在,他们一起陪《儷水日报》的记者一起来的。” 张启民边听他说,边洗漱: “让他们等著吧,我洗好了脸就过去……” 胡永军闻言,开玩笑道: “好啊,张大作家,你现在架子越来越大了,竟然叫宣传部和市报的记者等你!” 胡永军等张启民洗漱完,两人各自骑著自行车来到了文化馆。 果然,文化馆的会议室內,早已人影绰绰: 为首一个女的,是瀧泉县委宣传的常务副部长陈果,张启民之前在作品研討会上打过一个照面,单独见面,却是第一次见面。 他向陈果伸出手去: “陈部长你好,让你久等了。” 陈果三十岁左右,身高一米六十,一身短装,显得颇为干练。 陈果惊讶地看著眼前的年轻人,怎么市报的记者来採访,却把他们晾了这么久?她不知道张启民之前没有得到通知。 不过,陈果很快恢復了一脸平静,向《儷市日报》的记者介绍起了张启民: “这位就是我们瀧泉县的著名青年作家张启民,他写的小说……” 听著陈果的介绍,张启民在一旁心说,到底是做部长的,功课做得挺足。 《儷市日报》来的两个记者,一个姓周,五十来岁,一个姓李,二十多岁。 周记者和张启民握手,惊得下巴都要快掉了: “你就是……瀧泉县里的大作家?这么年轻?” 张启民微笑著向对方点头致意。 周记者惊嘆过后,掏出笔记本,开始採访。 李记者则拿出了照相机。 周记者对张启民说: “张启民你好,我们今天来对你作一次採访,你不要紧张,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可以了……” 张启民微微一笑,心说: 我什么要紧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太好了。 周记者:“张启民你好,你是我们儷市最近几年来在文学艺术界取得最大成绩的作家,你能介绍一下你的写作情况吗?” 张启民闻言,微微頷首,然后慢慢说道: “我的写作情况嘛,前面陈部长已经介绍过了,情况就这些。” 周记者愣了愣,继续提问: “你能谈一谈你发表在《当代》杂誌上的小说《河边的错误》,是什么灵感,促使你写出这部小说来的?” 张启民又是一愣,不过很快就说了起来: “作家的写作是一项特殊的工作,有时候是看到生活中的一个场景,有时候是一个画面,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想像力……” 张启民侃侃而谈,周记者在笔记本上健笔如飞。 显然,对第二个问题,张启民的回答让周记者非常满意。 採访的最后一个问题是: “你对今后的创作有什么打算,你的写作计划是什么?” 张启民笑了笑,答道: “我没有写作计划,写作完全是心血来潮,当灵感来了的时候,就多写,一泻千里;没有灵感的时候,就停笔休息,艺术创作的规律可能就是这样的吧!” 看著周记者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张启民面无表情地看著。 说实话,这样的採访,太无聊了! 下午,自己本来是打算去七都的,被儷市来的记者所谓的採访,问这问那,不仅让自己的计划泡了汤,现在自己早饭还没吃呢! 实在有些不值得。 不过,好在张启民还是应付了过来。 以后,记者採访这种事,还是能推掉就推掉。 终於,《儷市日报》的记者结束了採访。 他们婉拒了陈果部长的邀请,留下在瀧泉吃了晚饭再走的好意,要当天赶回儷市,看来这稿子没几天就能见报了。 今天,陈果是全程经歷了张启民的採访过程的,此刻,她看张启民的时候,是一脸的关切神色: 年轻啊,还是太年轻了!说话明显不经大脑思考。 幸亏来的是市里的报纸记者,这要是省城或燕京来的记者採访,这样不经思考地说话,这些记者说不定会把稿子写成什么样子? 陈果部长和王淑兰馆长閒聊了一会儿,也离开了文化馆。 瀧泉县委宣传部的陈果部长离开前,看著张启民,欲言又止,完全是一个大姐看一个不爭气的弟弟的神情。 第53章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第二天上午,张启民骑车来到文化馆。 他想到馆里看看,有事,就处理了;没事,就直接出发,前往七都。 上午十点的文化馆,还是很安静的。 各间办公室里一般都没有人,胡永军因为编辑第二期《瀧泉文艺》,这几天也在办公室。 张启民才在办公室坐下,门卫老刘就送来了当天的报刊信件。 看著放在桌上的《儷市日报》,从不看报的张启民打开报纸看了起来。 《儷市日报》一版,报头的旁边赫然印著张启民的名字。 周记者的效率真的高,昨天的採访今天就见报了! 《儷市日报》用一个版面的篇幅报导了张启民和他的写作经歷。 虽然版面在第四版上,却在第一版的报头旁边的导读栏里,用加粗的字体简明扼要点介绍了主题: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瀧泉作家张启民登陆国內顶级文学期刊” 让一拿到报纸的人,一眼就被吸引住了。 四版上面,文章的大標题是“一位青年作家的成才之路” 副標题为:“儷市瀧泉县青年作家张启民专访” 文章不仅有编者按语、文字报导、记者採访实录,还对张启民的两部中篇小说《河边的错误》和《大红灯笼高高掛》做了部分选载。 张启民很快地瀏览了一遍文章,不由得愣住了: 在版面的下方,配了张启民接受採访、张启民在瀧泉一中作文学讲座和他在唐文彦校长办公室写的赠言的照片。 咦? 自己在瀧泉一中求学经歷他们怎么知道的? 看来,《儷市日报》的记者到文化馆之前,已经去过瀧泉一中做过採访了。 这些记者,真的是嗅觉灵敏,无孔不入! 照这情况发展下去,自己安仁南山村老家那边需得小心,不要被记者顺藤摸瓜去打扰了家里人。 胡永军正在整理稿子,看来他已经在王馆长那里得到了支持,第二期《瀧泉文艺》就要打算出刊了。 胡永军兑现了诺言,这一期杂誌的稿子都是他一手组稿和编辑的,只要等全部稿子齐全了,由张启民过目一遍即可,这自然是省去了很多时间。 张启民终是没忍住,问胡永军: “胡编,你最近碰到小蒋了没有?” 胡永军从稿子上抬起头: “小蒋?你是不是还在纠结那自行车票的事?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 “我就是觉得有些不妥。” 胡永军摇了摇头: “都过去了,別再去想了,小蒋调到局里后,去省城培训了两个月,回来后忙著呢……要不下次约她一起吃饭,跳舞?” 张启民没有吭声。 胡永军想了想,接著说: “还是算了,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 张启民看似隨意地追问道: “什么不一样了?” 胡永军略一思索,说: “第一,你现在是大作家了,每天忙於写作;第二呢,你还不知道,小蒋她有男朋友了,我前几天去局里正巧碰到他送小蒋,是县劳动局的干事……” 张启民闻言,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接了句: “哦……原来是这样啊……” 张启民的脑海里,想到自己之前的判断,终究是对的。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如果换一种方式,或许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蒋兰舟的选择是对的,自己应该尊重蒋兰舟的选择。 自己虽是重生而来,自然不会守在瀧泉这样的弹丸之地终老一生,前路上,还有无数的挑战等著他。 想到此,张启民的心头竟感到了一种释然。 办公室里,张启民边瀏览报纸,边思索著。 胡永军继续静静地看稿。 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这里……是《瀧泉文艺》编辑部?” 两人闻言,不约而同抬头望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男人身板魁梧,穿一套灰白色的西装,鼻樑上架著付副近视眼镜,从镜片的框子边缘看去,度数不低。 “你哪位?有事吗?” 胡永军的工作被打断后,语气颇不客气。 想不到对方的嗓门洪亮至极: “我是县粮油商店的刘东亮!你就是《瀧泉文艺》的主编胡永军?” “我就是啊,你有事吗?” “原来你就是胡永军!你们《瀧泉文艺》第一期创刊的时候,我就投稿了,怎么你们没收到我的稿子?为什么没有把我的文章登出来?” 男人说完话,一屁股就往沙发上坐下去。 胡永军和张启民都瞠目结舌!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以往,有作者来访,胡永军一直以来是很热情的,但见到来了这么一尊大神,乾脆连屁股都没有抬,不过语气却还是很平和: “你给我们投的文章题目叫什么?” “一分钱的故事。” “一分钱的故事……” 胡永军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篇文章,不过实在写得不咋地,小学生水平,直接就扔在了一边,初稿都没有放进去。 “你的稿子我们收到了,不符合我们杂誌的要求,没有被录用。” “没有被录用?……我看过你们创刊號上的文章,除了第一篇小说《大红灯笼高高掛》还可以之外,其他的文章水平和我也差不多嘛!” 张启民使劲憋住,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同时朝胡永军挤了挤眼睛。 胡永军却领会错了他的意思,向对方说道: “你说的《大红灯笼高高掛》的作者?就坐在你面前。” “哦?你就是张启民?” 男人打量了张启民一眼: “小年轻嘛,这么厉害,你的小说都是怎么写出来的?” 张启民用眼睛朝胡永军翻了一翻,心里气得七窍生烟,对面,胡永军正朝著张启民一脸坏笑。 张启民看都不看对方一眼,更不发一言。 夏虫不可语冰,蟪蛄不知春秋。 他不想浪费口舌。 男人感到无趣,遂把火力再次返回到胡永军身上,同时从皱巴巴的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叠纸来: “这是我新写的,是散文!这次別搞错了,我是专门写给《瀧泉文艺》的。” 胡永军无奈,只好起身接了过去。 男人却突然把手缩了回去,对胡永军说: “你借支笔给我,我刚才来的路上想起来,里面有个字写错了……” 张启民再也控制不住,笑出了声,却装作了咳嗽。 走廊里里,传来门卫老刘的声音: “张老师!张启民!” 张启民赶忙起身,抓起椅背上的书包,快步离开办公室。 门卫老刘正站在门厅里等著张启民,见张启民出来了,就说道: “张老师,大门口有个女的找你!” “女的?她说自己叫什么名字了吗?” “说了,好像叫王旭风……” 第54章 王旭枫来访 张启民听了老刘的话,不由得一愣。 王旭枫? 自己不认识啊……自己读高中时候的女同学里面,也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但是……前一世,张启民知道,钱江省出了一个有名的女作家,就叫王旭枫这个名字。 王旭枫写过以“茶”为主题的长篇小说,其中的代表作叫《楠方有佳木》,获得了矛盾文学奖,轰动一时。 张启民曾在图书馆借阅过《楠方有佳木》,是一部写得盪气迴肠的长篇小说。 后来,钱江省台还播放过根据《楠方有佳木》改编的电视剧。 通过报纸上的报导,张启民还得知这个王旭枫因为写了“茶”文化的小说,后来乾脆投身到了茶文化的研究,在位於航州的华国茶叶博物馆工作一段时间后,去了钱江省內一所高校工作,开办了茶文化学院,潜心於茶文化的研究…… 张启民心里边猜测,边跟著老刘往大门口走去。 就在文化馆大门进来的门卫室门口,张启民看到一个个子不高、梳著一个蘑菇头、脑后扎两个辫子的三十出头的女子。 女子低著头,正在读手里最新一期的《儷市日报》。 张启民看到,女子手里的《儷市日报》正是刊登了採访自己的那一期。 见有人走近,王旭枫停止了阅读,一脸茫然地看著张启民。 老刘对王旭枫说: “姑娘,人给你喊来了。” 王旭枫盯著张启民,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张启民微笑著,注视著王旭枫,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此王旭枫就是彼王旭枫。 终於,张启民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好!是你找我?” 王旭枫的脸红了一下,但很快恢復了常態: “你……就是张启民?” 张启民笑道: “王老师,你好!” 王旭枫闻言,顿时惊讶无比: “你认识我?” 张启民解释道: “刚在我们这儿的门卫老刘,对我说了你的名字……” “哦,原来是这样。” “张启民,我是专程从航州乘了五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来拜访你的,你发表在《当代》和《收穫》杂誌上的小说,我都拜读了,写得非常好!” 张启民笑了笑: “谢谢王老师夸奖!” 人家是远道而来,且已经表明了是专程来拜访我的,看来我得尽地主之谊。 想到此,张启民建议道: “王老师是第一次来瀧泉吧,我带你看看瀧泉城里的景点可好?” 王旭枫闻言,欣然接受。 半个小时后,两人来到了位於瀧泉城里的瀧阳山。 在瀧阳山上,可以俯瞰整个瀧泉城区,这让王旭枫非常惊讶。 游览了一圈之后,两人来到了位於半山腰的一家饭馆。 看著有些拘谨的王旭枫,张启民熟练地点了饭菜。 在等上菜的工夫,王旭枫问张启民: “启民,上午你见到我的时候称呼我为王老师,你是知道我在学校教书吗?” 江南女子,果然心思縝密! 张启民脸上微笑著: “写作的人嘛,一般都以老师相称,我这也是歪打正著。” 王旭枫闻言也微笑,隨后缓缓说道: “你叫我王老师,还真被你叫对了,我现在就在航州市区的一所中学里教书,我虽然做著教书的工作,业余时间里却都在了阅读和写作上……” 张启民喝了一口茶,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王旭枫这小半天和张启民接触下来,已经感受到了张启民作为一个年轻人少有的老成和稳重,此刻她竟像在面对一个长者一样说起了自己的心思: “其实,教书不是我喜欢的职业,你知道,教师的工作是循规蹈矩的,必须照著教案来,不能有一丝的不改变,很刻板,没有创新性……” 张启民微微点头。 王旭枫继续往下说: “现在,我正面临著一个困境……” 说到此,王旭枫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稍倾,她抬起头望向了窗外。 窗外,远山含黛,正是江南丘陵地带晚秋的景致。 张启民也转过头看了看窗外,说道: “王老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现实就是现实,和我们的理想总是有著很大的差距。” 王旭枫闻言转过头,惊讶地看著张启民。 张启民继续说道: “既然我们有自己的追求,就应该大胆地去做,去行动,不然,如果因为犹豫不决而失去了机会,將来还是要后悔的。” 王旭枫凝视著张启民说话的样子,心说,自己这一趟贸然的拜访果然是来对了。 王旭枫克制著內心的激动,说道: “谢谢你,启民!我一直想从事有创造性的工作,这也是我选择写作的原因。” 张启民点了点头,此刻张启民已经非常確定了,王旭枫跑这么远来找自己,不仅是文友间的交流,还有更深一层原因。 她除了为了“偷得浮生半日閒”之外,更是在寻找能聆听她心声的人。 “王老师,你老家是哪里的?” “我出生在钱江省北部的一个叫金平的小县城,从小就跟父母到了航州,后来就没离开过航州。” 张启民不由得心中一动,遂接著说道: “航州最有名的茶叶应该是龙井了吧,我听说龙井的茶,虎跑的水,被称为西湖双绝……” “是的。” “王老师喜欢写作,那就继续写下去啊。” “启民,我和你不同,我不太喜欢文学期刊上的小说……” 在张启民诧异的目光下,王旭枫继续说道: “可能,我表达的意思不准確,我的意思是我喜欢华国的传统文化,这可能和我对西方文学接触少,还有,我一直生活在江南有关吧。” “王老师,作家的类型有很多种,並没有规定一个作家一定要向文学期刊投稿,你完全可以直接写出一部长篇小说来,直接向出版社投稿、出版。” 张启民看到,王旭枫听了自己的话,眼神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绿茶,说道: “王老师,你看,人生就像这茶,开水倒入进去的时候,有的茶叶在浮起来,有的茶叶在沉下去,多么像现实生活中的人啊,起起伏伏;又多么像一个人漫长一生中的状態,起起伏伏……” 第55章 茶文化是个不错的方向 听著张启民的话,王旭枫不由得出了神。 “启民,想不到你对茶叶有这么深刻的认识!我们华国人,对饮食也就讲究个色香味俱全,你能把茶叶在杯中的状態和人生联繫起来,这个观点太惊人了!” 张启民闻言笑了笑。 王旭枫继续说道: “我也非常喜欢喝茶,喝了这么多年的茶,却从来没有去观察过茶叶在杯中的形態变化……” 王旭枫的兴奋之情溢於言表。 张启民说道: “我们这边的传统文化,有青瓷、宝剑,航州的传统文化更多了吧,丝绸、扇子、雨伞……” 王旭枫打断张启民: “启民,你还说自己不关注民俗,说起来却头头是道。” 张启民笑了笑,继续往下说: “这些民俗里面,其实江南的茶叶,是最好的写作素才,如果能以茶叶为特点,围绕茶叶,写一部长篇小说,將是个不错的方向,又有独创性,又和传统文化结合……” 张启民认真地听著王旭枫的讲述,脸上的神情从平静,逐渐变成了惊讶。 听完张启民的讲述,王旭枫再次陷入了沉思。 良久。 王旭枫抬起头,看著张启民,如有所思: “启民,你有这么好的创意,你自己为什么不写呢?” 张启民笑了。 “我写不出来,这首先需要热爱,只有爱茶的人,才能把茶文化的小说写出来,我看王老师是个热爱茶的人……” 王旭枫闻言,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张启民就当没有看见,他喝了一口杯中的茶,这个时候,菜也开始上来了。 吃饭的时候,王旭枫的话很少,她的心里早已经翻江倒海: 张启民的建议实在是太好了!苦苦困扰自己的写作瓶颈,竟然在张启民的三言两语中得到了突破,以“茶叶”为线索,构思人物、故事、情节……將是一个极佳的创意……但是,现实还是有不小的压力。 王旭枫脸上神情的变化,张启民都看在眼里,却没有说话。 终於,王旭枫把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 “启民,我也不瞒你,我现在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张启民放下筷子,又一次注视著王旭枫。 王旭枫说:“我现在一边教书,一边写作,对於写作来说时间上实在是难以为继,现在也有一个机会,一家企业对我拋出了橄欖枝,希望我去工作,从时间上看,对我写作是很有利的……” 张启民吁了一口气,他以为会有更大的问题困扰著王旭枫,原来是这么个问题。 他一脸严肃地说: “王老师,目光放长远些,当你的长篇小说出版的时候,你现在面临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但是,如果顾虑太多,那必然影响你写作水平的发挥,你觉得呢?” 王旭枫很认真地听著张启民的讲述。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离开现在的工作岗位,选择更有利於写作的工作?” “如果是我,我肯定是这么选择的,这没有什么好考虑的。” 看到张启民明確说出了建议,王旭枫用牙齿咬了咬嘴唇,似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隨后的时间,就变得轻鬆起来。 王旭枫问张启民: “启民,你老家是瀧泉哪里?” “瀧泉县安仁乡南山村,我是土生土长从山里出来的。” “启民,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祖先,哪个人不是最早从农村出来的?” 王旭枫一改之前的拘谨变得活泼起来,看来她已经走出了心里的困惑;不仅走出了困境,而且已经找到了新的方向。 下午,张启民把王旭枫送到了瀧泉汽车站。 从瀧泉开往省城航州的长途汽车,每天只有两班,上午一班,下午一班。 临走的时候,王旭枫对张启民说: “启民,感谢你的热情招待。” 之后,她关心地说: “快到冬至了,你以后出门,还是要多穿点衣服。” 张启民这一天和王旭枫的相处,王旭枫从一开始的拘谨,到慢慢熟悉,到后来的敞开心扉,再到现在,变得开始关心起自己来,这对於一个內敛的江南女子来说,已属不已。 张启民轻鬆地笑道: “没事儿,我这么年轻,一点都不冷,王老师一定没有弟弟的吧?” 王旭枫闻言,一脸诧异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 张启民说: “看你这么关心我,一定是需要个弟弟来疼爱啊。” 王旭枫开心地笑了起来: “好,你这个弟弟,我认了!你下次到航州,姐带你逛西湖,去楼外楼吃东坡肉……” “好,旭枫姐,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送走了王旭枫,张启民回到宿舍,想想这几天也没事,就出门去找胡永军。 他在胡永军家住的楼下喊: “胡永军!” 楼上,三楼阳台上,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探出头来望了张启民一眼,模样很是俊俏,然后又探了回去,不一会儿,胡永军就从楼道里跑了下来。 张启民问胡永军: “刚才在阳台上的是嫂子吧?长得可真好看!” 胡永军闻言笑得眯起了眼: “一般一般。” 张启民有心逗他: “怪不得你一下班就回家,原来我有这么俊俏的嫂子……” “嘿,有苦难言啊,幸亏是你来找我,换做別人,她可不放我出来。” 张启民惊讶地看著胡永军: “原来这样啊,我这是救你於水火之中……”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了利民饭店。 当张启民点好了菜,问胡永军: “今天喝什么酒?” “都冬天了,当然是黄酒啦!” 张启民说: “好,不过你可不能劝我,各自隨意即可。” “好!” 张启民回头朝服务员喊: “一斤黄酒,温一温!” 胡永军闻言,笑了起来。 菜上来的时候,胡永军突然问张启民: “你上午后来到哪儿去了?” 张启民答道: “一个航州的朋友来找我,我们一起逛了街,后来送走了。” 胡永军苦著脸说: “你走后,可苦了我,那个作者跟我聊了半天的文章,我头都要炸了……” 张启民想了想,顿时大笑起来,端起酒杯伸向胡永军; “胡编,你受苦了,这杯酒,我敬你!” 胡永军一杯酒下肚,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你走后不久,有个姑娘来找过你!” 张启民一愣,怎么回事? 又有女的找我? 第56章 这可是个真傢伙! “谁找我?” “就是上次来投稿的吴佚云。” 胡永军的话,让张启民不由得一愣。 吴佚云的脚好了?她到城里来读高復了?那来找我是什么事? 张启民问胡永军: “吴佚云找我,有说什么事吗?” “这个倒没有,不过她提供了一个地址给你……” 胡永军说著,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名片和纸条之类的东西,从里面找出了一张狭小的纸条递给张启民。 张启民接在手里,看了一眼,纸条上写著: “胜邪路194號” 胡永军说: “这姑娘叫你明天一定要去这个地址一趟,问她什么事,却是不肯说。” 张启民把纸条放入口袋,会有什么事呢? 第二天下午,张启民骑车去了吴佚写在纸条上的地址。 胜邪路,已经是郊区了,不过离瀧泉一中的距离倒是不远。 张启民来到胜邪路194號,原来这里是一幢五层的老旧居民楼,张启民在楼下站了一会儿,看到三楼一间房的阳台上晾的衣服明显和別的的阳台不同,衣服多且顏色也多。 吴佚云提供的地址上,是没有写明“几室”的,张启民想了想,绕过房子,找到后面的楼梯,往上走去。 才登上三楼,就听见一扇门內传来几个人的声音,听上去都是年轻人,且大都是女的。 张启民上前,敲响了房门。 屋內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不一会儿,门开了,从门缝里探出一张女孩的脸,打量著张启民: “你找谁啊?” 张启民问道: “吴佚云是不是在这儿?” 女孩闻言,向屋內喊道: “吴佚云,有人找你!” 张启民听到一阵脚步声从里面往门口传来,同时几个女生发出一阵小声的议论。 “张启民!” 门口,吴佚云一脸惊喜地看著张启民。 吴佚云还是穿著那件藏青色的薄袄,脖子上的红围巾却没围。 “进来吧!” 张启民隨吴佚云进屋,发现屋子里共有五个女孩,桌子上摊著高三的学习资料。 看到张启民神情诧异,吴佚云解释道: “我来读高復了,这是我们的宿舍,每个星期的周末两天,我们去一中学习,平时就住这里……” 张启民心说,原来,这就是高復班! 吴佚云继续介绍道: “一中和二中合起来就一个高復班,其他的人住的地方离我们也不远,我是昨天才到的,她们比我早来几个月。” 张启民看到看另外几个女孩,其中一人似乎有些面熟,可能是自己在一中读书时隔壁班的女同学。他不由得想:自己原来的班里会有人读高復吗? 转念一想,还是不要打听为好。 这个时候,是人最脆弱的阶段,压力大,又敏感。 那个面熟的女同学也朝张启民看了两眼,就不再抬头,一直在假装看复习资料。 其他的几个女孩,见到张启民时都避到別的屋去了。 吴佚云对张启民说: “那天,你走后,我们父母就回来了,我告诉了是你送我回家的……我说服了家里人支持我来念高復……” 原来如此! 张启民鬆了口气。 屋子里,整理得还算整洁,除了屋子中央用四张旧课桌拼成的大方桌,上面方面放满了学习资料之外,別无一物,旁边的两个小屋应该就是她们的臥室。 张启民看著这场景,不由得心生感慨。 真是应了那句古话,梅香自苦寒来。 聊了一会儿,张启民觉的自己的到来打扰了她们的学习,就打算告辞。 “你等会儿!” 吴佚云返身去了小屋。 张启民退到门外,就在门外等著吴佚云。 不久,就见吴佚云背著那个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书包出来了,还带上了门。 “走吧,我送你……” 张启民点了点头,边走边说: “你的脚好了?” “是的,我爷爷挖了草药,我敷了一夜,就好了……” 楼下,张启民突然想起,吴佚云特意跑到文化馆去找自己,应该不会只是告诉她来城里来读高復的事。 就在张启民寻思的时候,吴佚云把身后的书包转到身前,然后手往书包里伸去: 一本黄褐色的“古书”出现在了启民的面前。 只见古书的封面上,书名是古色古香的一竖行篆体字。 张启民顿时呆了! “云林片玉笺谱?” 自己一直要去七都探寻的书,此刻就在自己的眼前。 “这书……” 只说出两个字,张启民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吴佚云看张启民发呆的样子,脸上微笑著,解释道: “这书,是我前天到七都镇上,找卖布鞋的老婆婆买下的。” 张启民一脸惊讶地看著吴佚云。 吴佚云继续说道: “你不是说喜欢我鞋子上的图画吗,原来做鞋子的婆婆就是照著这本书上的画绣的,我给老婆婆磨了好一会儿,她才答应卖给我。” 张启民顿时恍然大悟! 那天,自己无心说起,吴佚云却是当了真!跑去七都镇上,为自己买下了这本书。 “给你!拿著吧!” 吴佚云双手捧著《云林片玉笺谱》,递向张启民。 张启民赶忙伸出双手,接住《云林片玉笺谱》。他问吴佚云: “买这书,你了多少钱?” 吴佚云闻言,微微眨眼睛,不语。 张启民急了: “你就告诉我吧,到底了多少钱?” 吴佚云这才说道; “很贵!” “到底多少钱?” “我对婆婆说我是学画画的学生,本来婆婆狮子大开口,要我五十的,她看我年纪小,才要了三十……” 张启民在心里发出一声惊呼。 三十元? 贵吗?一点都不贵!简直太便宜了。这个数字和它后世的价值相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但三十元钱,对於此刻的吴佚云来说,已经是笔巨款了,是她在城里一个月的生活费。 张启民悄悄把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掏出五十元钱,递给吴佚云: “吴佚云,这钱你拿著。” 吴佚云连连摆手: “我不能再要你的钱,之前你留在我家桌上的钱,我买书后还剩下二十……” “不行!你一定要收下,你现在读高復,条件这么苦,钱的地方太多了。” 张启民不顾得吴佚云的反对,硬是把五十元钱塞到吴佚云手里。 吴佚云红著脸,焦急地说道: “我身上有钱,家里给我钱了!” 张启民不管吴佚云的再三推脱,几个快步,就下了楼梯走向远处。 身后,吴佚云喊道: “张启民!” 张启民回答她: “吴佚云,不要写小说了,好好复习!” 楼道口,吴佚云手里握著五十元钱,凝望著张启民逐渐离去的背影。 离开胜邪很远了,在一个无人的路边,张启民停下车,从书包里掏出《云林片玉笺谱》,对著太阳光翻看。 张启民嘴里发出了一声惊嘆: “我的妈呀,这可是个真傢伙!” 第57章 王好唯导演 “张启民来了吗?” 瀧泉宾馆,底楼大厅內,瀧泉县委宣传部的陈果部长一脸焦急,问身边的人。 “还没有,已经叫胡永军去找了。” “怎么回事?不是叫你们一早就去文化馆通知了吗?” “去了,但今天早上张启民没在文化馆,胡永军后来是找到了,他也不知道张启民人在哪里……” “现在只能等了,幸亏王导他们刚到,离碰头会还有半小时时间。” “……” 燕京来的王好唯导演已经正式下榻瀧泉宾馆。 王好唯导演这次来瀧泉很突然,她是在外地回燕京的火车上读到《当代》杂誌的,她被张启民的《河边的错误》吸引住了。 此刻,张毅谋已经拍出了《红高粱》,据说已经送到德国,要参加第38届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评奖。 《红高粱》获“金熊奖”的呼声很高。 如果,张毅谋的《红高粱》获奖,將是华语电影在国际舞台上的崛起。 听说《红高粱》是根据青年作家陌言的小说改编的,这些年轻人,真的太有才华了! 这一批青年作家写的小说,和之前的寻根派、反思派、改革派完全不同。 就拿这个张启民来说吧,《河边的错误》,一看题目就非常的另类!这样一部小说,《当代》杂誌竟然把它放在了头条,足以说明其思想和艺术高度。 此时的王好唯,自独立执导以来,已经拍出了《海峡》、《瞧著一家子》、《前网》、《米人的乐队》, 《海峡》是她单独执导的第一部电影。 《瞧著一家子》是喜剧喜剧电影,被华国文化部评为优秀影片。 《前网》是以爱情为主题的电影,在国內放映后送到远在葡萄牙参展,被菲格腊达·福日国际电影节评为了评委奖。 两年前,她执导了《米人的乐队》,被广播电影电视部评为优秀影片,还获得了金鸡奖的评委会特別奖。 艺术的探索没有穷尽,自己还需要拍出更好的电影作品来,特別是年轻人喜欢看的影片来。 眼前,《河边的错误》就是最好的原著。 “先接触一下这个《河边的错误》的作者,听听作者的想法。” 这便是王好唯的真实想法。 瀧泉宾馆底楼,贵宾休息区,已经等了很久的陈果终於看到张启民的身影在玻璃旋转门外出现了。 张启民把自行车在车棚內挺好,又上了锁,动作有条不紊。 “这个张启民,怎么关键时候总是掉链子。” 陈果对身边的人说。 “陈部长,这么急著找我,有事吗?” 张启民走进大门,看到陈果后问道。 陈果的气不打一处来: “胡永军没对你说吗?” 张启民一脸茫然: “没有啊,没人告诉我找我为了什么事,我是到我们文化馆的时候,门卫告诉我说叫我到瀧泉宾馆来的……” 陈果一听,脸色更加难看了,这怎么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不过到底是经歷过大场面的人,陈果的脸上並没有表现出责怪的意思来: “张启民,北影的王好唯导演已经在宾馆的等你很久了,要找你商谈《河边的错误》的改编事宜。” “哦,是这样啊,怪不得这么急。” 张启民脸上,依旧是一脸平静的样子。 陈果看著张启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怎么一点也不紧张?今天来见的是燕京来的大导演,还穿得松松垮垮的…… 此时的陈果显然比张启民还要激动,她决定不再袖手旁观了: “张启民,你要不要换身衣服?时间还来得及。” 张启民闻言一愣,换身衣服?为什么? 陈果的脸上,完全是大姐关心小弟的神情,解释道: “你现在身上的衣服太普通了!等会儿,毕竟我们要见的是燕京来的大导演……” 陈果的语气已经是含蓄得不能再含蓄了,但意思却是再明白无误了。 张启民哭笑不得,他果断地拒绝: “陈部长,换衣服就不需要了,这衣服我都穿习惯了,我只是个小说作者,又不是演员,需要出镜。” 陈果闻言,尷尬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张启民的说法。 几人遂向瀧泉宾馆二楼的小会议厅走去。 半个小时后,在等待了十多分钟后,瀧泉这边的人终於看到了燕京来的王好唯导演。 一个年近半百的中年妇女率先走进了会议室,身后跟著两个陪她一起来的人。 陈果立刻站了起来: “王导您好,我们的人都到齐了。” 中年妇女环顾了眾人一周,看到除了陈果以外,还有四个人,却都是年轻人,脸上遂露出了费解的表情: “最重要的人没来?《河边的错误》的作者……” 陈果不由得一愣!遂反应过来,向王好唯介绍道: “这位就是《河边的错误》的作者张启民!” 张启民微笑著点头: “王导您好,我就是张启民。” 王好唯惊讶地看著眼前的年轻人:这没搞错吧,怎么年轻? “你就是《河边的错误》的作者?” 张启民微笑著向王好唯点头。 看到旁边的陈果等人都点头,王好唯才相信这事实,她为自己的唐突感到自责,但却还是毫不掩饰惊讶: “这么年轻!小伙子!” 张启民依旧保持著不亢不卑的微笑。 会议正式开始,首先由北影来的一个製片助理髮言。 坐在对面的张启民听著助理的发言,心里却是自己的看法:前一世,《河边的错误》直到2022年才被一个叫魏书军的年轻导演看中后改编,拍成电影的。 现在就改编成电影,是不是早了一点? 以王好唯导演的作品风格,大多以现实生活为题材,像《河边的错误》这部小说的主题,显然和王导之前的作品风格相差太大了。 一个已经定型的导演,如果要他做出风格上的巨大改变,显然是不太可能的,除非他有巨大的自我革新的勇气……这也是艺术家的瓶颈所在。 对面,製片助理的发言临近尾声。 王好唯慈祥地注视著张启民: “我们打算改编《河边的错误》,张启民你是原著的作者,这部电影的编剧,就由你来担任,你看行吗?” 第58章 张启民的疑虑 行啊,当然行! 张启民听了王好唯的话,简单思考了一下,小说都已经写出来了,把小说改为剧本,这有什么不行的? 旁边的陈果转过头,焦急地看著张启民。 张启民说道: “谢谢王导的信任!” 眾人都吁了一口气。 对面,王好唯注视著张启民,缓缓说道: “我们呢,也不找其他人了,你对自己的作品是最熟悉的,像陌言就是《红高粱》的编剧,张启民就是电影《河边的错误》的编剧。” 王好唯话音刚落,陈果就带头鼓起掌来,瀧泉这边的人也跟著一起鼓掌。 王好唯继续往下说: “这次,北影对《河边的错误》的改编,意向是非常明確的。下面呢,我建议就《河边的错误》的主题思想展开一次探討……” 一旁的助理首先发言: “我读完小说原著,小说要表现的主题,是新时期以来文学作品中没有出现过的,確实充满了创新,原著中对凶杀案的描写部分在电影中还是要规避过多的暴力表现……” 王好唯点了点头: “小说中,现实主义的部分不够充分和全面,这个问题也是显而易见的,不过在编剧的过程中完全可以进行改编和扩充……” 张启民脑海里,回忆起了自己作品研討会那天,儷市作协主席欧阳雪海的发言內容。 探討过程中,他基本没有发言,以后微笑或点头表示赞同。 会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大家都累了。 陈果建议道: “王导,我们还是先吃饭吧。” 王好唯看了看吧手錶,点了点头。 眾人遂都起身。 往饭厅去的路上,陈果刻意和王好唯走在了一起,陈果对王好唯说: “王导,我有个建议,如果张启民的《河边的错误》开拍的话,就在我们瀧泉本地拍摄,您看可好?” 王好唯笑道: “姑娘,你的意思我懂,现在还没有最后確定,等最后拍板了,我会告诉你的。” 陈果连连点头,果然是大导演,说话都留有余地。 饭后,因为听了陈果的介绍,王好唯导演放弃了休息,要去看看瀧泉城里看看。 陈果赶紧吩咐人准备。 初冬的瀧泉城里,呈现的是南方县城的画面:临街的店铺下,坐著慵懒的晒太阳的人,河边的石埠头下,有妇人正在洗衣服。 王好唯看著这场景连连讚嘆: “好一幅原生態的画面!” 张启民在一旁边见到了,对王好唯说道: “王导老家是山东的吧,江南的生活场景和北方的还是有很大不同。” 王好唯惊讶地看了张启民一眼: “张启民,你怎么知道我老家山东的?” “王导,您是我们华国有名的导演,年轻的时候还当过演员,您的个人简介,群眾自然是知道一些的。” 王好唯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 王好唯年轻的时候,確实做过演员,是在电影《哈尔滨之夜》中饰演小姑娘,不过那是华国建国之前的事情了,知道的人不多。 不过眼前这个张启民年纪轻轻的,怎么对自己这么了解? 一行人沿著瀧泉城內的瀧溪街一路走著。 王好唯看了一会儿景致,转过身问道: “张启民,这条河,就是《河边的错误》里面的河吧?” 张启民点头称是。 眾人都笑了起来。 气氛变得轻鬆起来,不知不觉间,王好唯的脚步慢了下来,最后落到了人群的最后,和一直跟在队伍最后面的张启民走在了一起。 王好唯的视线放在远处,对张启民说道: “张启民,《河边的错误》我们能否合作成功,主要还是要看编剧对故事的重构,你应该看过我之前拍的那些电影吧,艺术作品表现的真善美的主题,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电影追求,当然,《河边的错误》表现的是另外的主题。” 张启民点头称是。 张启民此刻的脑海里,突然就想起了陆迟陆老在他作品研討会上的发言,陆老对《河边的错误》的解读。 看来,文学和电影这两种艺术形式还是存在著很多层次的不同。 王好唯继续说道: “《河边的错误》是我选中的小说,我看好你的才华!我虽然代表不了北影,但对《河边的错误》的初步意向,我的意见確实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 张启民注视著王好唯,静待她继续往下说。 “所以,这部电影的编剧很重要,我需要看到剧本里有很大的改变……” 张启民终於明白了。 王导的意思是,需要先看到剧本,而且,剧本里面需要对原著做出很大的改编,换句话说,电影《河边的错误》和小说《河边的错误》虽然是同一个名字,电影里呈现的故事却要大於小说里的故事。 这对编剧来说是很大考验。 这是对原作的再创作。 编剧的压力將是巨大的,换句话说,编剧写的本子的好坏,直接影响了导演对剧本的认可程度。 这倒是个问题……张启民陷入了沉思。 王好唯见到自己的话,张启民並没有立刻回答,却也不在意,她加快了步伐,很快有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列: “哦,这条街不错,这石板路原汁原味,可能是华国目前保存得最完整的石板街了!” 陈果听了,顿时喜上眉梢: “王导,您的眼光真厉害,这是我们瀧泉城里最古老的街道,有两千多年的歷史……” 王好唯听著陈果的介绍,兴致勃勃。 接下来的行程对於张启民来说就变得有些无聊了。 他的脚步跟隨著大家一路游览瀧泉城里的景致,心思却早已不在。 儘管,张毅谋的电影《红高粱》一年之后会在华国国內引发一股“红高粱”热,但电影却走在小说后面,落下了很长一段路。 和小说相比,电影的普及和观眾远大於小说读者。 张启民很快就在脑海里做出了决定。 就在行程即將结束的时候,张启民慢慢走到了王好唯身边,他一边观赏著街景,一边说道: “王导,我认真思考了您的建议,我决定如果由我来做《河边的错误》的编剧的话,剧情必须遵循原作,不能有大幅度的改变。” 张启民语气平静,在王好唯听来,却不啻於一声惊雷! 第59章 年轻人,都傲 “太遗憾了。” 王好唯说道, “本来,我的意思非常明確,《河边的错误》由你这个原作者改编是最適合的,毕竟你对小说是最熟悉的……我可能之前有欠考虑,你的才华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但一个好的小说家不一定是好编剧。” 张启民頷首,他同意王好唯的说法,確实,好小说家不等於好编剧。 隔行如隔山,但对於一个小说家来说,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的呢? 在小说里,里面会碰到各种各样的问题,还不是都解决了? 他的思绪有飘得有些远了。 前一世,张启民虽然没有动笔写过小说,但对小说有著大量的阅读,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这里面的门道,自己太清楚了! 当然,这不能怪王好唯导演,確实是时机不太適合。 张启民看到,王好唯用右手的手背在左手心里不断地敲打著,一下,两下…… “这样的话,我们只能再物色另外的编剧了。” 王好唯似乎受到了打击,却没有表现出来。 王好唯的肢体语言,张启民看在眼里,他犹豫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就走上前去,语气平静地说道: “王导,我希望我的小说被改编成电影的时候,不要对原著有大的內容上的改变。” 王好唯有些吃惊地看著张启民。 这真的是太意外了! 对於编剧的问题,王好唯已经做了让步。 《河边的错误》改编为电影,这对张启民来说没有坏处,只有好处。 为什么?自己的让步,却还是遭到了这个年轻人的如此拒绝? 这也太清高了! 太把自己当人了! 一股愤怒,在王好唯的心底里產生,一旦產生,便变得不可遏制。 不过,很快,王好唯的脸上的表情就恢復如初。 年轻人,都傲,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也如此的吗?谁不是年轻时候过来的? 想到此,王好唯看向张启民的眼神多了一份柔和。 在王好唯的视线里,张启民慢慢和陈果他们几人走在了一起,看著这些二三十岁的人,自己的年龄正好是他们的两倍。 王好唯心中开始了权衡: 《河边的错误》虽然作为小说,有很大的可读性,拥有大量的读者,但如果以忠於原著的角度来拍摄,在表现手法上,对自己却是很大的挑战。 小说里边的人物有大量的心理活动描写,这是自己以往导演的电影中所没有的……这些元素和之前自己作品中的喜剧元素距离很远。 当然,王好唯的这些想法,张启民是不知道的。 他正和陈果一起,陪著两位北影厂的製片助理欣赏瀧泉古城的风景。 陈果今天的心情特別好。 陈果非常愿意向远道而来的客人介绍瀧泉的风土人情,作为在宣传部门工作的陈果来说,介绍自己的家乡总是件愉快的事情。 陈果刚才看到了张启民和王好唯在聊天,她没有在一旁打扰,他们探討的问题自己应该插不上嘴。 看到张启民和王好唯聊完了话,陈果的目光迎著张启民。 等张启民走过来时,陈果靠近张启民,在他耳边轻轻地问了一句: “谈得怎么样?” 张启民闻言,点了点头,冲陈果微微一笑。 一九八七年冬天的瀧泉县城,没有北方那么寒冷,这里是丘陵地带,北方的冷空气还没有到来。 就在王好唯一行人在陈果、张启民的陪同下兴致勃勃地观赏古城风貌时,大街的一边,有两个人影匆匆赶来。 他们身背摄影器材,一看就是记者。 果然,当陈果看到两人之后,向身边的人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快步朝两人走去。 张启民看到了这一幕。 那两个人,张启民是认识的,是《瀧泉日报》的记者,那天开作品研討会的时候张启民见到过。 在张启民的视线远处,陈果吩咐《瀧泉日报》的两位记者几句话后,又返回了过来。 隨后的行程中,只见两个记者如影隨形地跟著一行人,不断地找各种角度,对来自燕京的王好唯和两个助理进行拍摄。 张启民看在眼里,心说,这陈果部长的敬业心不得不让人佩服。 不久,一行人开始原路返回。 回到瀧泉宾馆,王好唯导演的助理对陈果说: “陈部长,感谢你的热情介绍,王导身体现在有些累了,下午的討论先不开展了,晚上再说,你看好吗?” 陈果闻言,立刻说道: “好的,请王导下午好好休息,那我们晚上见!” 陈果並不感到有什么异样,遂带著张启民他们离开了瀧泉宾馆。 按照陈果的安排,晚饭后,几人再次聚集到瀧泉宾馆。 张启民点了点头,推出自行车,骑回自己的宿舍。 傍晚,张启民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瀧泉宾馆。 陈果他们早已经到了。 几人匯合后,往楼上走去。 宾馆的前台经理喊道: “陈部长,等一等!” 几人都站住了脚步,前台经理小跑过来说道: “陈部长,王导演他们几个已经走了。” “走了?” 陈果惊异地喊道, “走哪儿去了?” 前台经理解释道: “下午的时候,王导演就带著两个助理,结了帐回燕京了。” “啊?” 经理的话,让陈果愣住了。 为什么?上午谈得好好的,游览城区也都开开心心的,怎么说走就走了? 陈果不死心,问前台经理: “他们走之前有没有留什么话吗?” 前台经理想了想: “没有。我听他们的交谈,他们似乎先去航州,然后直接回燕京……” “……” 陈果呆立原地。 片刻后,陈果走向了正踱到窗口的张启民身边: “张启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好唯导演怎么说走就走了?” 张启民一脸无辜的神情: “应该是王导做了市场调研吧,《河边的错误》不適合现在拍摄。” 陈果诧异地看著张启民: “你说什么?王导做了市场调研?一上午我们都在一起,王导在哪里作的市场调研?” 张启民也看著陈果。 陈果果断地问道: “你老实说,上午你都跟王导说了什么话?” 第60章 作协主席选举 张启民一脸平静地看著陈果,说道: “我们就探討了一些小说改编的相关事情。” 陈果听了张启民的话,思索一会儿,自言自语: “不会啊……王导这么突然做出决定,难道是她临时有事?” 陈果眨巴著眼睛,看看张启民。 张启民看陈果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遂对陈果说: “可能,王导觉得《河边的错误》现在拍成电影,时机还未成熟吧。” 张启民的话,顿时让陈果心里咯噔了一下,满脸狐疑地看著张启民: “是不是你……拒绝了王导?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 “陈部长,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陈果脸上又转换成了一脸无奈,此刻她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明天,《瀧泉日报》的头版头条就会刊登《王好唯导演在瀧泉看外景》的新闻报导。 这要是让人知道,今天王好唯导演就已经离开了瀧泉,这事,她怎么交代? 张启民看著被气得不轻的陈果,皱起眉头说: “陈果姐,別生气了,生气对女人的容貌影响很大。” “啊?你说什么……” 陈果最终放弃了通知报社撤稿的想法,这个世界,很多事情都充满了变数,一切往前走著瞧吧,自己已经尽力了。 张启民此刻,心里却一阵轻鬆。 《河边的错误》改编的流產对於自己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现在,《阳光灿烂的日子》寄给广粤的《城》,还没有回音。 《白鹿原》寄给燕京的《当代》,舟倡义虽然已经和自己通过电话了,却不知他有没有收到邮包…… 一切还是未知数。 而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安仁南山村老家了。 看著夜色瀰漫的夜空,突然之间,张启民有点儿想家了。 第二天一早,张启民在宿舍里醒来。 看看时间,已经是十点多了,就带了一身换洗衣服,骑车去了城里的“瀧海池”。 “瀧海池”是瀧泉县城里最大的澡堂子,前一世张启民不止一次来过,他在“瀧海池”的浴池里把自己泡得浑身酥软。 畅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后,张启民出了澡堂,骑车慢悠悠往电影院方向走,脑海里计算著这次回家要给家人买的东西。 就在拐弯上瀧福桥的时候,只见胡永军骑著车从瀧福桥上正往下冲,他朝张启民喊: “启民,下午馆里开会!” 张启民感到纳闷,开会?开什么会? 想问,胡永军的速度极快,从他身边衝下坡,往文化馆方向而去。 张启民心想,看来回安仁只能推迟了。 下午,张启民来到文化馆。 文化馆的会议室里,早已人头攒动。 来人里边,有年纪大的、有年轻的,男男女女,年龄不一,性別不一,有近二十来人,都是县里的业余作者。 原来这就是胡永军之前和张启民说起过的瀧泉县作家协会成立大会。 前面的主席台上,坐著两个人。 原本文联主席要出席这次会议的,临时有事,派了个干事过来,干事姓姚,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女同志,坐在主席台中央,一脸的靦腆。 胡永军作为《瀧泉文艺》的执行编辑,也坐在主席台上。 张启民因为晚到,就在下边最靠后的地方找了个座位。 张启民看到,参加会议的人里边,那天那个写“一分钱的故事”的作者也来了,张启民在脑海里想了一会儿,记起来此人叫刘东亮。 会议的流程,首先是由文联的姚干事宣读文联有关各艺术家协会成立的指导意见的文件,这位姚干事明显是新调入文联的,竟然把文件给念错了几个字。 张启民无声地笑了笑。 坐在下面的人没人在意姚干事念错字,均一脸严肃地听著文件。 文联的文件虽不长,姚干事竟读了老半天。 终於,姚干事念完了文件,台上的胡永军带头鼓起掌来。 隨后胡永军开始发言,他对大家说,按照文联的文件指示,本次会议要选举出瀧泉县第一届作家协会的理事会。 理事会有六人组成,在这六人里面,再选出作家协会主席一人,副主席一人,秘书长一人,其余人为理事。 胡永军先提名了几个人,张启民在下面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也在里面。 因为凑不齐六人,然后是请下面的人提名。 眾人七嘴八舌,终於確定了六人名单。 那个写“一分钱的故事”刘东亮意犹未尽,看提名里面没有他的名字,双手拍了拍大腿,站起身后环顾一周,发现张启民坐在后面,就直起大嗓门: “张启民,你好!” 张启民感到很是意外,冲他点了点头。 其余的业余作者都围了过来,其中有参加过张启民作品研討会的,也算是认识了张启民,一个个都很是兴奋。 刘东亮向眾人介绍: “这位就是《大红灯笼高高掛》的作者张启民,是我们瀧泉县的大作家。” 张启民微笑著站起来,向眾人点头致意。 一个老者向张启民伸出手,张启民赶忙也伸出手和老者握了握手。 老者握著张启民的手,用力晃动,嘴里说道: “你就是张启民?我看过《儷市日报》上的报导了,你这么年轻,真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 张启民含蓄地朝老者和周围的人微笑,眾人皆注目到他身上。 这时候,胡永军对大家说: “各位,你们今天的会议已经结束了,回去以后等下次作家协会第一次代表大会召开的通知。” 眾人慢慢散去,会议室里就剩下六个理事会的人和文联的姚干事。 胡永军看著姚干事,姚干事被胡永军看得呆了呆,遂开始说道: “今天,是我们瀧泉县作家协会的成立大会,接下来,六位理事要討论並选举出第一届瀧泉县作家协会的主席、副主席和秘书长……” 姚干事一句话说完,竟没有了下文。 她转过头看著胡永军,胡永军想不到姚干事竟然不往下说了,脸上尷尬地笑了笑。 就在胡永军正想发言时,姚干事似乎想起了什么,接著说道: “我提名……胡永军为第一届瀧泉县作家协会主席人选。” 第61章 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姚干事的话音刚落,除了胡永军,余下的五人都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情况?不是刚才还说討论和选举的吗?文联下派指导协会成立的领导却先提名了,这哪还需要討论和选举? 眾人皆不语,至少有四个人偷偷把目光投向了张启民。 张启民脸上非常平静。 胡永军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语气颇不顺畅地说道: “既然领导这么信任我,把这重担交给我,我一定为大家做好服务,《瀧泉文艺》的大门永远为文学爱好者敞开著……” 胡永军说话的时候,目光也一直瞟向张启民。 他看到张启民向他报以微笑的表情,於是,胡永军就像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语气也变得顺畅起来: “其实,写作方面,我们文化馆的张启民已经远远走在了前面,我建议,瀧泉县第一届作家协会的副主席人选是张启民!” 眾人都鼓起掌来。会议室內,一扫刚才的压抑气氛,变得活跃起来。 鼓掌即是通过,作协主席和副主席已无需再討论和选举。 接下来就剩下秘书长人选了,眾人面面相覷,却无人发言,胡永军也陷入了为难,这些平时写些豆腐乾小文章的业余作者不是在厂里工作的,就是来自下面乡镇。 最终,经討论,確定由下面剑池乡乡文化站的站长为瀧泉县作家协会第一届秘书长。 散会后,张启民先於胡永军回到办公室。胡永军刚一进办公室,脸色红得像一副刚喝了酒的样子,他对张启民说: “启民,谢谢你!” 张启民笑道: “胡编,你说的哪里话来,谢字从何说起。” “启民,作协主席其实最合適的人选还是你,你的小说已经在《当代》和《收穫》上发表了,我虽然之前也写诗,在《当代》上发表过,但现在忙於《瀧泉文艺》,已经无心写作了……” 张启民打断胡永军: “胡编,不要这么说,当时我也是偶然的机会来到文化馆,是你的举荐才在这里找到了工作,而且现在还是个合同工,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这个作协主席,应该你来当。” 张启民的这番话,胡永军是瞪大眼睛听完的。 等张启民说完,胡永军动情地说道: “启民,我没看错人!你重情重义,我今天算是真正了解了你。” 张启民淡然地笑了笑: “我一直是这样的啊……” 胡永军朝张启民竖起大拇指: “好!启民兄弟,我服了!” 张启民戏謔道: “这么说来,之前你还是对我有保留的?” 胡永军闻言,笑道: “启民啊,你小说写得好,话也全被你说去了,在你面前,我是真的甘拜下风,今天晚上,我做东,利民饭店……” 张启民连忙拒绝:“算了,下次吧。” 胡永军说:“不行!这次绝对不行!而且,你不能再抢著去结帐,不然我就不讲情面了……” 两人正在爭执著,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张启民在吗?” 隨后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张启民和胡永军同时向门口看去,原来是县府办的刘主任! 这么大的领导突然出现在县文化馆工作人员的办公室,顿时让胡永军手足无措,手忙脚乱找茶杯泡茶。 刘主任见了,摆摆手说: “不用泡茶了,我有事找张启民。” 张启民看著刘主任,一脸茫然。 刘主任对张启民说: “张启民,你跟我走吧,我有事找你。” 张启民“哦”了一声,问道:“现在吗?” 刘主任微笑地看著张启民: “对,就现在!” 张启民遂背起书包,跟刘主任走出门去。 屋內,胡永军愣在了原地。 张启民跟刘主任出了文化馆院子,张启民看到原来刘主任是坐车来的,那辆闭篷bj212正停在路边。 车上,还是上次接送张启民去作讲座的司机,冲张启民笑了一下。 张启民心中迷惑,刘主任却已经拉开了车门,向张启民做出了“请”的姿势。 张启民上车,刘主任紧隨其后上了车。 吉普很快启动,笔直往前开了一段路后在十字路口一个右拐,开上了胜邪路。 张启民看司机开车的车速,这是要出城的节奏,就问身边的刘主任: “刘主任,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刘主任微微笑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看张启民有疑虑,刘主任也不瞒了: “沈县长要见你!” 张启民摸了摸头,心说,沈县长要见我……上次的事不是已经办好了吗?难道还有其他事?心里猜了一会儿,毫无头绪,索性不去想了。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汽车来到了位於瀧泉县的南屏乡,此处已经是和少数民族县的交界地带了,离闽建省也不远。 一幢气派的小楼矗立在群山环绕的一个湖泊边,汽车就在小楼前面停了下来。 下车后,刘主任依旧向张启民做了个“请”的姿势,张启民硬起头皮往大门走去。 在一个身穿少数民族服侍的女服务员引导下,张启民率先走上了楼梯。 就在二楼的客厅门口,张启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他的话正要出口,对方两个大步就跨过来,向张启民伸出了手: “启民!欢迎你来见我!” 张启民也伸出手去,握住了沈县长的手: “沈县长好,好久不见!” 沈县长闻言,笑著说道: “启民,今天我们都是普通人,没有任何职务在身……” 张启民心中愣了一下。 沈县长在前面引导,几人步入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包厢,刚一进门,张启民就看到一个眼神明亮、一头乌髮笔直的女孩,正眨著一双明亮的眼睛,神情故作复杂地注视著自己。 沈伊然! 张启民最不愿意看到的人,此刻正朝著张启民展现一脸笑容。 沈县长看了沈伊然一眼,语气颇为严厉地说道: “伊然,这是县文化馆的张启民老师,你怎么那么没礼貌?” 沈伊然闻言,站起身,朝张启民微微一鞠躬,嘴里念经一般,拖长了声调说道: “张老师好!不,是张作家好!” 沈县长皱起眉头,呵斥道: “没大没小的,都已经高三了,还学小孩子的样子!” 沈伊然显然已经习惯了挨骂,大大咧咧地坐了下去,同时对张启民说道: “张作家,自从上次听了你的讲座以后,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第62章 一年之约 见沈伊然没完没了,沈县长遂向刘主任使了个眼色。 刘主任会意,朝候在门外的服务员轻声吩咐: “可以上菜了。” 沈县长关心地问张启民: “启民,今天晚上,你应该不写作吧?” 张启民微微一笑。 沈县长见状,神情愉悦,用探询的口气说道: “那就喝点儿酒?” 张启民说:“沈县长见谅,我酒量不大……” 沈县长听了,笑道:“我酒量也不大,我们隨意,尽兴即可!” 服务员隨即上了酒,张启民看到,是钱江省的名酒古越龙山加饭酒。张启民知道,这是黄酒中的极品,很快就要被正式定为华国的国宴用酒。 等杯子里都倒上了酒,沈县长率先端起酒杯,说道: “启民,今天我要先敬你一杯,感谢你对小女的引导,使她在几个月之內喜欢上了语文,最让人欣喜的是,伊然在最近的一次月考中考出了创歷史新高的九十五分!” 张启民直到这时,才恍然大悟过来!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原来这一切都是拜这丫头所赐。 张启民轻抿了一口杯中酒,入喉的温润感让他眯起了眼睛。 沈县长也轻抿了一口酒,然后,微笑地看著张启民,继续说道: “我已经找一中的老师了解过了,按照伊然目前的成绩,只要理科保持不退,语文照这个成绩稳定下来后,明年考个大专应该没问题。” 张启民频频点头,他向沈县长回敬了一次酒,同时看向沈伊然,说道: “祝贺伊然。” 沈伊然撅起嘴,瞪了沈县长一眼,转向张启民问道: “张作家,你有没有发现孙悟空设的局,很巧妙?” 沈县长闻言,顿时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的目光朝左右两边望了望,问沈伊然: “什么设局?你把我当作了猴子?” 张启民微笑著对沈伊然说道: “读书嘛,要带著疑问和思考去读,如果仅仅是读个皮毛,那当然是发现不了的,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你的发现只是《西游记》中的一个小插曲。” 一旁的刘主任笑道: “沈县长,伊然和启民已经討论上了语文了!” 沈县长恍然大悟。 张启民对沈县长说: “从伊然语文的进步,我可以推测出她的进步空间非常大。” 沈县长闻言,很感兴趣: “哦,这个情况,启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沈县长你看啊,伊然以前语文考试才四、五十分,高考语文卷的总分是一百二十分,伊然有至少七十分的提高空间,现在她能考到九十五分,那么她还有二、三十分的提高空间。” 沈县长很认真地听著。 张启民今天喝了几杯酒,一改以往的谨言慎行,索性顺著前面的话说了下去: “以伊然当前的学习势头,不要说大专了,就是钱江大学都完全可以考上。” 沈县长听了张启民的话,朝他投去了讚许的目光,然后转过头,面对沈伊然: “伊然如果能考上钱江大学,那真的是烧高香了!” 张启民心说,沈县长也是高人啊,这一通激將法,和自己配合的天衣无缝。 对面的沈伊然听了沈县长的话,顿时变得柳眉倒竖: “我就考个钱江大学给你瞧瞧!” 张启民立刻接上: “好,一言为定!” 沈伊然说道: “一言为定,一年以后,钱江大学,不见不散!” 沈县长从旁接话道: “你们这约定,作不作数?我当见证人!” 张启民说:“怎么不作数?我们都是成人,又不是儿戏!” 对面的沈伊然瞪大眼睛: “钱江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不见不散!” 桌上,沈县长、刘主任和张启民三人闻言,都目瞪口呆。 张启民的第一反应是:天方夜谭!纵然沈伊然的理科再好,语文进步再快,也就考个大专的程度,如果真要够到钱江大学的录取分数线,那么接下来的大半年时间里,她將付出数倍於常人的时间和精力在学科上。 刘主任凑到张启民耳边,轻声说道: “沈县长就要调到市里去工作了,今天是他最后一次在瀧泉这边吃饭,他就想和你吃顿饭,表达你引导伊然学习进步的感谢……” 张启民心里“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怪不得这顿饭不选择县城,要走这么远的路。 刘主任继续说道: “这次沈县长要调到儷市去,伊然也要转校到那边,以后你有什么事找我就可以了……” 张启民闻言,点了点头。 沈县长站起身,出门去方便,刘主任见状赶紧跟上。 在厕所里,沈县长对刘主任说: “刘主任,张启民这个人不可小覷!你看啊,明明伊然的成绩差,他却说成了进步空间大;明明是个勉强读大专的水平,他却说会考上大学,而且会考上钱江大学……现在好了,伊然的目標明確了——钱江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张启民也就比伊然大一岁,竟有如此的语言艺术,真不简单!” 刘主任接话道: “这是沈县长……哦不,沈秘书长,您慧眼识珠,发现的人才!” “我走以后,这个张启民你要多加关注……” “秘书长您放心,我会时刻关注的。” 饭后,刘主任派车把张启民送回瀧泉县城。 张启民今天喝了黄酒,这古越龙山加饭酒的后劲甚大,回到宿舍便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十分舒坦。 第二天醒来,竟已超过了十一点! 他匆匆去了趟文化馆,馆里的人都下班了。 他去门卫室问了问,也没有他的邮件。 已经过去五天了,燕京的舟倡义到底有没有收到包裹? 此刻,张启民有些著急。 但似乎,急也无用。 前一世的快递,在手机上就能直接追踪到包裹的运行轨跡,现在,只能寄希望於自己办的“邮政快件”了,既然是邮电局的新业务,应该会比一般的包裹重视,否则,多收那么多资费不是白给了? 想到此,张启民的心放宽了许多。 他去了供销社门市部、百货商店,又去了小商品市场,忙了一通,一看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两点了。 张启民没顾得上吃饭,就把买的东西归拢整理后,都绑到了自行车的书包架上,踏上了回南山村的路。 第63章 真的是启民!(求推荐票,求月票) 安仁乡,南山村。 屋门前,正抽著烟的张水林问李凤英: “你说启民上次国庆节没回来,这明天都是冬至了,一眨眼过去两个多月,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李凤英边纳著鞋底,边答道: “能有什么事情?启民才在城里立住了脚跟,工作忙著呢,你不是听人说启民在写啥……小说?” “可不是,这是我从村部要到的报纸,你看!” 张水林说著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儷市日报》,把下面刊登了张启民照片的地方指给李凤英看。 “真的是咱家启民!” 李凤英惊喜地喊了起来,隨即脸上就变得十分忧虑:“启民瘦了!比上次回家时候瘦了很多。” 张水林嘆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这孩子从小就倔,认准的事谁都劝不了,你说写小说能赚多少钱?要我说,先把文化馆的班上好,才是正事。” “再等两天吧,等到元旦他还不回来,你就去城里看看他去。” “嗯,这样也好……” 当两人正聊著的时候,一串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在远处的山道上响起,家里的大黄“嗖”的一声跳起,狂叫著,往下面的路上奔去。 张水林夫妻二人都站起身,踮起脚往下面望,视线却被山坡挡住,什么也没看到。 张水林诧异地说:“这都到冬天了,还有来收茶叶的人?” 李凤英也感到奇怪:“下面的自行车,看似是朝咱家来的……怎么,大黄的叫声好怪啊,水林你听!” 张水林侧过儿耳朵听了一会儿:“是啊,大黄今天叫得有些反常。” 两人都等著坡下的人转到坡上来,突然一声熟悉的喊声传入了二人的耳中: “爸,妈,我回来了!” 在张水林和李凤英的视线里,张启民骑著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从远处向家里驶来,自行车钢圈上的钢丝髮出一阵好听的“沙沙”声。 “启民!真的是启民!” 李凤英把手里的针线一扔,就跑上去:“启民,你咋是骑自行车回来的?” “妈,这骑车多方便,才半个多小时我就到家了。” 张水林也迎了上去: “启民,你这借別人的自行车,可小心著点,別摔坏了……你啥时候学会的骑自行车?” “爸,这车是我买的,我刚才来的路上想好了,这车以后就归你了,这是自行车证,你拿好!” 张启民说著从口袋里掏出了自行车证,递给张水林。 张水林用双手接住,一脸的难以置信:“这……是真的?” 张启民笑道:“当然是真的,这是我用写小说的稿费买的!” 张水林用手抚摸著自行车的龙头,发出了一阵感慨:“真的是全新的……我这不是做梦吧?” “爸,不是做梦!这是永久牌的,结实得很!你要是骑上它,到安仁也就十来分钟,一支烟的工夫。” 张水林听了张启民的话,还是有点儿不相信: “一支烟的工夫,就到安仁镇上了……这,这是真的?” 张启民哭笑不得: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你?等你学会了,骑一趟就知道了。” 张启民把车在家门前停好,开始解绑在后面书包架上的物品。 “妈,这是给你买的毛线,你看看,是不是羊绒的?” 李凤英拿起毛线,在脸上捂了一下,一脸惊喜: “是羊绒的,启民,这得多少钱?” “妈你別提钱,一点都不贵!” 这个时候,张启民的爷爷和奶奶也闻声走出屋子,两位老人看到张启民回来了,而且还是骑著崭新的自行车回来的,都欣喜万分。 “民儿,这是你新买的自行车?” 张启民笑著朝爷爷张时福点头。 张时福激动地围著自行车连转三圈,嘴里不停地重复: “哦么……哦么……” 张启民从一个袋子里取出了两条牡丹,递到了张时福的手中: “爷爷,这是给你的!” 张时福看著两条牡丹,伸了伸手,却没接。 张启民不由得一愣,一定是自己之前说一个星期后就会回来,自己却拖了这么久,让爷爷生气了,遂又从袋子里掏出了两条! 张启民手里捧著一共四条牡丹,往爷爷怀里塞去。 张时福见状,嚇得身体连连后退。 这时候,奶奶突然拉住了张启民的手臂: “民儿,这烟你还是別给你爷爷了…… 张启民闻言,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奶奶看著张启民又长高的个头,一脸疼爱地说: “民儿,你以后不用再给你爷爷买烟了。” 张启民闻言,奇怪地问道: “为什么?” “你爷爷已经不抽菸了。” “啊?爷爷你把烟戒了?” “戒啦,上次你走后,他一开始是两天抽一盒,后来三天抽一盒,到后来五天都抽不完一盒,到最后勉强十天抽一盒……现在,他说一闻到香菸味就说臭。” 奶奶说完,早已笑得直不起腰。 张启民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这个结果,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看来,要一个人戒菸很容易啊,买世上最贵的烟给他,他捨不得抽,一捨不得,就自然少抽了,最后直接就不抽了…… 现在,既然爷爷戒了烟,前一世曾引发的肺病自然就没有了,就不需要为他的身体担心了。 看著爷爷张时福正活灵活现地抚摸著自行车的三脚架,嘴里不断发出“哦么,哦么”的惊嘆,张启民不禁感慨万千。 等进了家门,张启民看到堂屋中央,张水林请村里的木匠给电视机做的一个木头匣子,下面还有四只脚。 电视机就放在木头匣子里头,白天不看的时候,木板小门朝上关上,晚上看的时候,一拉搭扣,小门落下,就能放电视了。 看著这木匣子,张启民佩服万分,山里人聪明啊,这木匣子的设计真的绝了。 张启民看到自己小屋的门上著锁,一脸诧异地问李凤英: “妈,这锁……” 李凤英拍了拍口袋,隨后从里面掏出了一把钥匙,放低了声音说: “钥匙在我这儿呢,现在家里进出人多,你那些宝贝……没人动过。” 张启民放心了,他取下肩上的书包带子,对李凤英说: “妈,我这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第64章 沸腾的南山村(求推荐票,求月票) 等张启民和李凤英从小屋出来时,堂屋里早已围满了闻讯而来的邻居。 眾人看过张启民买的新自行车,又挤到了堂屋里来看张启民,一时间七嘴八舌。 “启民,你在城里上了班就是不一样,连自行车都买了!” “启民,这辆永久的价钱不便宜吧?” 张启民想了想,笑著答道: “还好的,二百三十元。” “嘖嘖,要二百三十元!” 这个时候的南山村,二百三十元对於一户人家来说显然是笔大钱,山里人日子过得节俭,是不愿意这么一大笔钱来买一辆自行车的。 邻居里面,眾人皆一脸羡慕。一个妇女对李凤英说: “凤英你生了个好儿子啊,又是给家里买电视机,又是买自行车,这家里什么也不缺了。” “启民真是爭气啊,才高中毕业就在城里工作了……” 在眾人的注视下,张启民把给家人买的礼物都一一取出来: 给爷爷的皮帽子,给奶奶的保暖厚袜子、厚手套,给李凤英的手套、毛线、外套,林林总总,堆满了桌面,看呆了眾人。 张启民看邻居里面有带小孩的,就拆了一大包水果,凡是妇女和小孩,每人给他们抓了一把。 他又拆了一包牡丹,给男人们散烟。 张建涛的父亲张福强抽著牡丹,打趣道: “启民,你可回来了!之前你爷爷整日嘮叨你要给他买牡丹回来,现在倒好,你牡丹是买回来了,可你爷爷却把烟给戒了……” 眾人吃著、抽著烟,都发出一阵鬨笑。 张时福这时候被挤到了门边上,嘴里含糊地说道: “哦么,香菸,不香……臭。” 眾人又是一阵鬨笑。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张福强原本就和张时福同辈,两家平时走得很近。 张启民从烟壳子里取了一盒没拆的牡丹往张福强手里塞去,张福强佯装推辞了一下,顺势收下了烟。 张福强看大家把张启民家围得密不透风,就提出建议: “我们大伙儿先回家吧,等吃过晚饭再一起来看电视,好不好?” “好!” 眾人齐声应道。 张时福不忘提醒大家:“今晚上……《西游记》,第二十八集!” 等人群散去,张启民发现母亲李凤英也不见了人影,他从堂屋的北窗向外望,原来母亲和奶奶正在竹林下赶鸡,看来今晚又是一顿大餐。 真可谓,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张启民想趁此时间教教张水林学骑自行车,他用脚踢掉车的摆脚,要给张水林做示范。 不料,张水林却一屁股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下,一脸郑重的神色,问张启民: “启民,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写小说?听说……写小说可以赚不少钱?” 张启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张水林见张启民不语,继续问道: “启民,你上报纸了!你看,这是不是你?” 张启民看到张水林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过期的《儷市日报》,正是刊登採访他的那期。 张启民正想解释,张水林吞吞吐吐地说道: “启民,你说你的小说赚了很多稿费,你看……你……能不能教会我,我也想学小说,这冬天里,家里活也不多,我先把它学起来……” ………………………………………… 夜幕逐渐降临。 燕京,朝內大街166號。 人文社,《当代》文学编辑部內,还亮著一盏灯。 编辑舟倡义的桌子角上,放著张启民十一天前从钱江省瀧泉县邮政局寄出的包裹原件的包装,《白鹿原》的手稿正摊放在桌上。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早,一个月前燕京已经下过一场雪了。 窗外寒风如刀割,那棵从窗口望得见的老槐树上,最后一片枯叶也知什么时候掉落了,枝椏如淬黑的铁骨刺向铅灰天穹。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的气温,昼间最高温度在零下五度到零下二度之间,夜间將骤降到零下十二度到零下八度之间。 此刻的舟倡义,裹著一身臃肿的军大衣,心里却没有一丝寒冷。 张启民的小说太震撼了! 儘管舟倡义已经作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前面五万字读下来,舟倡义依旧感到十足的震撼。 首先,其內容和之前发在《当代》头条的《河边的错误》完全不同,这是一部现实主义小说,围绕著两个家族展开。 从前面的五万字看,张启民这是要展现一段厚重的歷史,就看他后面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其次是描写的大胆,仅一个开头就让人感到从未有过的炸裂感。 按照舟倡义的阅读量,这样的开头,在华国杂誌上公开发表的小说里面,迄今为止还没有人敢这么写过。 显然,张启民这次除了题材上的突破,內容上的大胆之外,写法也和之前有极大的改变。 不知不觉间,十多个小时过去了。 此刻窗外,天已经亮了! 清洁工开始打扫马路,早高峰的公交站台上,排队的人们嘴里腾起的白气,组成了一条长龙。 舟倡义一夜未睡,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似乎没有一点儿疲倦,相反,精神非常亢奋。 张启民写的故事实在是太精彩了,笔力太雄浑了! 真的难以相信,这样一部史诗级的长篇小说,竟然被自己给遇到了! 而与全篇的故事相比,那些显得有些过了的描写,实在是不足为道。 舟倡义的心目中,已经对这部小说的前景有了一个丰富而广阔的前瞻。 他把读了一夜的书稿归拢、整理后,转身放到了坐在他后面的龙式辉的桌面上,同时取过一张空白稿子,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意见,然后覆在书稿上。 这是《当代》审稿的一般流程,等龙式辉的覆审意见出来,基本就能確定这部小说的命运了,是发还是不发,一般覆审的稿子再交到副主编朱胜昌或主编秦赵阳手里鲜有被退回的,最多也就是提出修改意见。 但此刻,舟倡义的心情却有点儿沉重:张启民这次寄过来的是部长篇小说!一部近五十万字的长篇小说! 看来,没有编辑部的集体討论,得不到统一意见,肯定是不能刊发的,特別是必须要过一直在负责长篇小说的何启智这一道坎儿。 舟倡义起身,打算出门下楼,他要先回去补个觉! 等站起来的时候,舟倡义才发现自己因为看了一夜的小说,下身早已变得麻木,而移动步子时,都不知道自己的脚长在哪里。 他赶忙扶住桌子,不至於摔倒,同时使劲在地板上蹦跳了十几下,才勉强正常站立。 …… 第65章 燕京改稿(求月票,求推荐票) 县文化馆內,王淑兰从办公室里冲了出来。 才靠近胡永军他们办公室,王淑兰就听到了胡永军和张启民的说笑声,王淑兰顿时变得语气急促起来: “胡永军,你们在聊什么?我都喊半天了,都没个人应声!” 胡永军听到了,急忙跑到门口问道: “王馆长,找我有事吗?” “不是找你!快,张启民,燕京来的长途!” 屋內,张启民走了出来。 “张启民,燕京《当代》杂誌的长途电话,快……” 张启民往馆长办公室快步走去,他边走边想:会不会是舟倡义没有收到《白鹿原》的书稿?这个电话实在有些福祸未卜…… 王淑兰看著张启民的背影,感到甚是纳闷: “今天张启民什么情况,燕京来的长途,也敢怠慢……” 张启民拿起王淑兰办公桌上的电话听筒: “喂,我是张启民,你是周老师吗?” 这次的电话,信號异乎寻常地好,对面,舟倡义的声音非常清晰: “启民,我是舟倡义啊!告诉你个好消息,《白鹿原》书稿收到了!” “太好了!我这几天也一直担心这事呢。” “启民,书稿我已经读完了,我们编辑部的同志正在分组阅读,现在匯总的意见还没有出来,要等编辑部开会以后才有,但又一个意见我们初步统一了,这部长篇,你要修改……” 张启民不由得一愣,要修改? 对面的舟倡义继续说道: “是的,今天正式通知你,到杂誌社来改稿!两天以后出发,我到燕京火车站来接你!” 这真有点儿出乎张启民的意料,但一想到要修改,急追问道: “舟老师,需要大改吗?” “这个问题嘛,你来了面谈,你放心,不会大改的,怎么……你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没有困难!” “那就好,你后天出发吧。” “好的,舟老师,那我们燕京见!” “燕京见!” 事实证明,舟倡义给张启民的准备时间明显不足。 虽然张启民已经对此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他在航州火车站的买票问题上还是遇到了麻烦。 张启民坐瀧泉县开往航州的长途汽车,就去五个小时时间。 在武林门长途汽车站下车后,张启民直奔对面的公交车站,在等到一辆公交车后,公交车走走停停,竟开了有半小时,才到航州火车站。 一九八七年冬天,城站路1號,航州火车站售票厅。 进入售票厅,张启民看到3號“京沪线”窗口前,排著一溜长队。 张启民望了望墙上的黑板,在“今日票额”字样的下面, “燕京硬臥”的后面写著一个白色的“0”字;“燕京硬座”的后面写著个“70”,看来120次列车给航州站的硬臥是没有了,只有70张硬座票。 张启民看到前面排队的人,估计得有五六十人,於是,就在队伍后面排了起来。 两个小时后,售票窗口开启。 起先,大家还有条不紊地按排队的先后顺序买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后面的人拼命往前挤,不一会儿,人潮如像开闸的洪水般一股脑儿往前。 前面的人被后面的人推搡著,撞向了两边的铁栏,有的被挤痛了,发出痛苦的喊叫,有的鞋子被踩掉了,更是大呼小叫。 张启民用力抵抗被挤出队伍的力量,几分钟后,他终於挤到了小窗前面,赶紧把攥著的钱塞进小窗: “一张,燕京!” 终於买到票了,张启民找到车站的服务台,先给《当代》编辑部打了个电话,告知了他抵京的时间。 下午三点半,张启民登上了120次列车。 张启民的座位是硬座两个座位的靠窗位置,左手边的中年男人和张启民同时登的车。男人穿一身深蓝色工装袄,向张启民打招呼: “小伙子贵姓,到哪里?” 张启民说:“到燕京,叫我小张就好了。” 男人笑道:“真是有缘啊,我也是到燕京,叫我老高吧。” 晚上六点三刻,车到申市。 张启民看到老高的对面,上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申市妇女,穿高领毛衣,外面套一件宽大的灯芯绒大衣,嘴里说著“阿拉”。 半夜十一点半的时候,车到金陵,凌晨三点多,到徐州。 火车越往北开,气温越来越低,夜间,硬臥车厢温度仅十度左右。 张启民裹紧在瀧泉新买的大衣,强迫自己睡了几个小时。 半夜里,张启民醒来过几次。他没敢掉轻心,毕竟身上还带著几百块钱,如果发生意外,这一趟燕京之行就尷尬了。 有一次,是被身边老高的呼嚕声吵醒的,有一次,是被查票的手电光束晃醒的。 最后一次,张启民睡得迷迷糊糊之间,他警觉地醒来,发现是坐在老高对面的申城妇女窸窸窣窣发出的一阵声响。 张启民微睁开眼睛,看到申城妇女似乎在解裤带,他赶忙收回了目光。 天亮的时候,张启民完全醒了,发现外面过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挤满了睡在报纸上的工人,就连上个厕所,都无处落脚。 第二天早晨七点半,车到济南站。 张启民对面的人下了车,不久,上来了一个个子不高的三十多岁男子,手里拎著一个黑色人造革公文包。 男子宽脸,阔唇,坐下之前冲张启民笑了笑。 张启民也冲对方笑了笑,同时心说:这人怎么有些眼熟? 男人看张启民紧裹著大衣,用標准的山东口音,笑著问道: “小兄弟,你是南方来的吧?” 张启民应道:“是啊,想不到北方这么冷。” 男人接过话头:“济南的气温还算好的,我老家高密那才叫一个冷……” 张启民闻言,又瞧了瞧对方,试探著问道:“你是漠言?” 漠言被认出了身份,点了点头,笑问道: “小伙子,你都叫得出我名字,那你叫什么名字?” “张启民,钱江省。” 漠言闻言皱起眉头,想了想,嘴里重复著张启民的名字: “张……启民?哪个启,哪个民?” 第66章 我就住这儿!(求月票,求推荐票) “启明星的启,人民的民。” 听了张启民的话,漠言似乎陷入了沉默,不再作声。 又过了一会儿,漠言问张启民:“小张,你是钱江省哪里人?” 张启民答道:“钱江省瀧泉县。” “钱江省,瀧泉县……瀧泉县。” 漠言重复了数遍,不再言语。 就当张启民以为漠言会再次陷入沉默时,漠言突然问道: “小张,有个和你同名同姓的人,在今年《当代》的第五期和《收穫》的第六期上都发表了中篇小说……” 张启民闻言,向漠言微微一笑。 “那个张启民,难道就是你?” 张启民微笑著点了点头。 漠言一脸惊奇地看著张启民,发出了一声惊嘆: “你这么年轻,就已经在顶级文学刊物上发表小说了!真让我太佩服了!” 二人的交谈,惊醒了坐在张启民旁边的老高。老高用手心擦了擦眼睛,前后左右看了一番,不断地用舌头舔著嘴唇,看似非常口渴。 终於,老高朝著对面的申城妇女开口道: “阿姨,你这个热水袋的水能不能给我喝一口,我实在是渴得慌……” 张启民闻言,向斜对面的妇女望去,果然,只见妇女手里握著一个热水袋。 申城妇女听了老高的话,神色紧张地攥紧了手里的热水袋,却一声不吭。 老高不泄气,继续恳求道: “阿姨,我就喝一口,不影响你暖手的。” 老高近乎哀求的声音惊动了过道对面的人,都转过头来看著妇女。 申城妇女在眾目睽睽之下,很不情愿地把热水袋递了过来,老高一脸感激的接过来,旋开盖子,仰脖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张启民看到老高的脸色似乎变了一变,却是很难形容的那种神情。 把热水袋还给申城妇女的时候,老高道了谢: “谢谢阿姨……你这水里……放了橄欖了?” 张启民目睹了全过程,不由得皱了皱眉,他朝窗外別过头去。 对面的漠言似乎也觉察到异样,也皱起了眉头。 申城妇女听了老高道谢的话,脸却红了,抓过热水袋,赶紧捂到了灯芯绒大衣里面。 不久,乘务员开始推车叫卖,有盒饭、麵条、茶叶蛋。张启民心说,出门在外,可不能委屈了自己,就要了份红烧排骨饭,一问价钱,要两块钱。 对面的漠言要了份榨菜肉丝麵,一块五。 张启民看到漠言从口袋里掏钱,就动作飞快地把手里的钱递向了乘务员: “同志,我们两份一起付!” 对面,漠言掏钱的手突然就停了,人也愣了一下。 张启民吃过冒著热气的饭,身体顿觉暖和了许多。 漠言也吃完了面,他再次打量了张启民一眼: “启民,你今年几岁?” 不知不觉间,漠言对张启民的称呼从“小张”变成了“启民”,这细微的差別,被张启民觉察到了,他微笑著答道: “过了这个月,我就十九岁了。” 漠言听了,又发出了一声惊嘆: “真的是太年轻了!” 张启民笑道: “漠言大哥,张爱玲不是说过一句话,出名要趁早吗?” “张爱玲……你竟然知道张爱玲?” 漠言好奇地问道。 张启民心里不由得乐了一下,此时的漠言应该只有三十出头的年龄,而自己是四十多岁的阅歷和心理年龄,张启民心说,我不仅知道张爱玲,我还知道胡兰成,知道李安的《色戒》。 就在这个时候,老高从前面回来了。 老高没买吃的,看到张启民他们吃饭,老高挤到前面上厕所去了,回来的时候,额头还是湿的,明显用冷水洗过脸。 中午一点左右,火车停靠津门站,晚上六点,到达燕京站。 望著燕京站的钟楼尖顶,张启民心说,终於到了! 起身的时候,漠言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张启民,告別道: “启民,祝你一路顺风!下次有机会,请你到我工作的地方玩,这是地址。” 张启民接过纸条,道了谢,隨著出站的人流往外走。 等出了车厢,张启民转身想再和漠言说句话,却看到漠言的背影已被人挤到了远处,人实在是太多了。 张启民想,一路从济南到燕京,还没聊够呢。且不去管他了,此时漠言的状態,应该已经完成了《红高粱》的编剧工作,他又要开始新的写作了。 於是,张启民一个人往出站口方向走去。 十二月二十八日晚六点,经过了一路从秋凉走到寒冬的张启民,此刻终於抵达了燕京。 120列车虽说是特快列车,但这一路的硬座经歷,也真是让人难忘至极。文化馆开的介绍信最终没有用上,因为张启民买到的是硬座票,根本不需要介绍信。 南方县城买的所谓大衣,根本不適合北方的天气,才到出站口,张启民就感到了一阵从未感受过的乾冷。 接站口,张启民看到了一个大纸牌子,上面写著“张启民”三个大字,举牌子的正是舟倡义。 他快步朝舟倡义走去: “舟老师好!” “启民,一切还顺利吗?” “一切顺利!就是……有一点儿冷。” “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习惯了就好,走吧,我们回编辑部!” 舟倡义用了一个“回”字,让张启民顿时感到了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燕京,朝內大街166號,人文社后院。 这里被称为“作家招待所”。 舟倡义领著张启民来到了小楼的侧院,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二楼的一间房间,等舟倡义开了灯,张启民发现这宿舍竟和自己在瀧泉县住的教工宿舍的臥室差不多面积。 房间里有木板床、书桌和暖水瓶等一应生活用品,唯一不足的是没有独立卫生间,洗漱和方便都要去公共盥洗室。 “启民,你这一路上辛苦了,这里便是你临时住的地方,今晚先住一晚,明天换到赵家楼招待所去住。” 舟倡义说完,把手中的钥匙交到了张启民手上。 张启民接住钥匙: “舟老师,我看这里挺好了,我不要去赵家楼,我就住这儿了,和您离得近,说话也方便。” “你真不换到招待所去?” “我不去招待所,我就住这儿!” 第67章 陆遥的笔跡(求月票,求推荐票) “那也好!” 舟倡义伸出手掌,用力拍了一下张启民的胳膊, “启民,不瞒你说,赵家楼招待所那边,条件其实和这儿差不多,却不是单间,要四个人一间,不过住那儿要出床位钱,不用你出,杂誌社会结算的……” 张启民笑著,听舟倡义继续说下去: “你既然决定住这儿了,我明天跟后勤说一声。我看你……比之前瘦了很多。” 舟倡义这个时候,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起张启民来。 “谢谢舟老师关心。” “启民,你不要跟我客气,对了,晚上冷,你会使用煤炉吗?” 舟倡义说著,就要开始动手帮张启民生炉子。 张启民在一旁看著舟倡义的动作,心说这么简单,怎么不会? “舟老师,你忘了我是农村出生的,生炉子这种事,天生就会。” “那就好!” 舟倡义笑著,再次用力拍了拍张启民的胳膊。 “你先认个门,等会儿我们到食堂吃饭去!” 隨著屋子里温度的升高,张启民终於缓了过来,他从隨身的包里,取出了两条牡丹,递给舟倡义: “舟老师,我来得急,也没给您带什么东西,我知道您就好这一口,就给您带了两条。” 舟倡义看到牡丹,眼睛顿时一亮: “启民啊,难得你还记得我的爱好!我们编辑部会抽菸的几个平时也就抽大前门,你这牡丹可是奢饰品,明天我带到编辑部,给大家换换口味……” 张启民一听,赶忙说道: “这怎么行?我是专门给您买的。” “这有什么不行?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舟老师,您要是这么做的话,我这还得给您备上两条。” 说完,在舟倡义的注视下,张启民变戏法一般又从包里掏出了两条牡丹。 张启民之前注意到舟倡义抽的是中南海,也不知道贵不贵,外面卖的大前门才三毛钱一盒,牡丹零买的话至少也得七毛八分钱一盒。 舟倡义看著张启民手里的四条牡丹顿时哭笑不得: “启民,我怎么看你这次来燕京不是来改稿的,是来贩香菸的?” 张启民闻言笑了起来,舟倡义也笑起来,不过,还是拂不过张启民的好意,收下了烟。 舟倡义带张启民在食堂吃过晚饭,又回到了小院,他向张启民指著前面那栋楼说道: “前面就是人文社,过来的是《当代》编辑部,那边是《人民文学》编辑部……” 张启民心里想到路上遇到的漠言,两年前《红高粱》就是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今年初他又在《人民文学》上发表了《欢乐》,不过批评界似乎不太待见《欢乐》。於是,张启民犹豫了一下后,对舟倡义说道: “舟老师,我在火车上遇到了漠言……” “哦?这么巧?” “是啊,火车在济南站的时候,漠言上车后,正好和我面对面坐。” 舟倡义点了点头: “启民,你不要羡慕那些已经取得成绩的作家,要坚持自我的认知,你的起步非常高,《河边的错误》拥有大量的读者,编辑部里还有你几十封读者来信,明天我拿给你!” “好的……” 张启民以为,舟倡义会和他谈《白鹿原》,但舟倡义竟一直刻意迴避这个话题,自己就不好意思提出来了,至於发在《收穫》上的《大红灯笼高高掛》,张启民则根本不提了。 “启民,我就住你外面那院,你有事过来喊我,今天你累了一天了,今晚就早点休息吧。” 张启民心想,也好,到了燕京,那就一切听舟倡义的安排,必然不错的。 两人在楼梯口告別。 回到宿舍,张启民先给炉子里加了煤,让炉火烧得更旺些。 半夜里,屋子里倏然变得冷起来,张启民赶忙从床上爬起来,原来是火炉里的煤烧过了,就赶紧往火炉里添煤。等忙活好了这些,竟没了睡意。 张启民坐到书桌前,取出了书包里的稿纸。 他把大衣裹在身上,脑海里不由得一阵翻江倒海:自己这一路重生而来,已经克隆了三部中篇小说《河边的错误》、《大红灯笼高高掛》和《阳光灿烂的日子》;前两部已经在头部的华国国內头部杂誌上发表了,且收到了不菲的稿费。 第三部《阳光灿烂的日子》,似乎碰到了问题,至今还没有消息。 自己了很大精力復刻的《白鹿原》看似碰到了困难……事情,总不能就此止步不前了吧? 几个月前,自己决定走上文学这条路,曾告诫自己,寧做鸡头,不做凤尾…… 经歷了一趟长达一千多公里的旅途,此刻张启民的脑海里出现的竟然不是文字,而是画面,前世看过的印象深刻的电影爭先恐后涌出脑海! 前一世,在城里工作后,张启民在电影院里曾经看过无数部电影,特別是美丽国的电影,当时带给他强烈的衝击,不仅仅是视觉上的,更是老美那种天马行空的想像力。 大约在一九九七年的冬天,张启民看了一部美丽国的大片,离奇的情节至今都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当时,电影院里並没有放映这部电影,张启民是在县城的录像厅里看完的。 直到后来,华国开始全面开放好莱坞大片后,又过了许多年,张启民才在电影院里再次看到了这部熟悉的电影——《侏罗纪公园》。 而自华国开始引进好莱坞大片后数年间,张启民又在电影院观看了《终结者》,美丽国电影中超凡的想像力再次震撼了张启民。 从《终结者》的第一部开始,之后的每一部他都没有落下。眼见著银幕上的阿诺德·施瓦辛格从年轻逐渐人到中年,直到最后一部里,施瓦辛格出来的时候明显的老態。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想到这里,张启民不再犹豫,铺开稿纸开始写了起来…… 燕京的冬天真的非同南方小城瀧泉,天亮之前,张启民又给火炉加了两次煤饼。 当全身真正的疲乏涌上来的时候,张启民搁下了笔。 桌上的檯灯光线照著一摞稿纸,张启民突然发现就在桌子的角上,写著一行淡淡的字跡。仔细察看后,张启民认出是“在困难的日子里”几个字。 《在困难的日子里》是陆遥的一个中篇小说的题目,五年前发表在《当代》上面。当年,陆遥成名的小说大都是发表在《当代》杂誌上的。 此时此刻,陆遥应该已经写完了《平凡的世界》的后两部初稿了,他的身体出了问题,要顶著病痛和多方的困难,继续修改,並为它们的发表操心。 看著已经褪色的字跡,张启民心里產生了一股敬意,当年,陆遥来燕京改稿,极有可能睡的就是这屋。至少,用的就是这张书桌!错不了。 这么看来,“在困难的日子里”这几个字的笔跡,就是五年前陆遥的笔跡! 第68章 《当代》编辑部(求月票推荐票) 翌日上午,《当代》杂誌编辑部。 《白鹿原》手稿的复印件被分订成数份,摆在每位编辑的桌上,屋子里静得连掉根针的声音都听得见,只有偶尔几声翻动纸张的声音。 朱胜昌抖落肩上的雪,推门而入,冲坐在椅子上、正埋头写审读意见的舟倡义问道: “倡义,张启民到了吗?” 舟倡义抬头,看是朱胜昌,答道: “昨晚上到的,今早我去他屋门口看了,还睡著呢,他这一路走得辛苦,坐的是硬座。” 朱胜昌闻言,点了点头: “好,那就让他多睡一会儿,会议放到下午开。” 舟倡义答道:“好的,我中午再去看看,如果醒了就通知他。” 朱胜昌出门前,从桌上拿起了一份《白鹿原》复印稿,舟倡义隨口说道: “老朱,你那里不是有一份?” “不是给我自己要的,是给……秦老!” 舟倡义闻言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主编要看一审还在討论的小说?他惊讶地问道: “秦老……难道秦老也要看?” 朱胜昌点了点头,出门而去。 两天前,舟倡义把他的审读意见给了龙式辉后,龙式辉非常重视,將原稿专门复印了四份,其中把一份给了何启智。 龙式辉这边开始审读,原本是等他审读完成以后,再和何启智的意见进行统一。 何启智担心其他人的意见会影响他的判断,取了书稿,到地下室闭门审稿去了。 按照一般的审稿流程,舟倡义初审过了的稿子,交到龙式辉和何启智手上覆审,最后才到主编或副主编那边终审。 但消息没瞒住,第二天编辑部的人都知道了舟倡义已经第一个读完了《白鹿原》,並且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就连秦老和老朱也知道张启民的那部长篇到了,舟倡义是第一个读完的,听说评价极高。 朱胜昌终是没忍住,打破常规先来看看,既然大家都在议论,看来迟早会到他手上的,还是先睹为快。 舟倡义一直关注著编辑部读过《白鹿原》的人的反应。 一天后,副主编朱胜昌读完了全稿,但对小说的意见却一字不提,可谓讳莫如深,却通知舟倡义给张启民打了长途电话,要他安排张启民即刻来京改稿的事宜。 这已经明摆著的事了,《白鹿原》有戏!而且老朱要他打这个电话,必然不是老朱他一个人的决定,这里面一定是请示了秦老的意见的。 舟倡义正想著,门又开了,是何启智。 何启智走向办公桌的时候,问龙式辉:“怎么样了,老龙?你读到第几章了?” 龙式辉不耐烦地回答道:“別吵,我正看到紧要处……” 话一出口就觉得异样,抬头发现是何启智时,龙式辉道歉道: “对不起,我读得太入迷了,没听出你来。” 何启智笑道:“没事儿,老龙,我看你不是已经读完了吗,怎么你是第二遍……你读得真认真……” 龙式辉揉了揉眼睛,激动地说道:“太精彩了!” 何启智闻言,脸上的神情一变,却依旧是笑道: “老龙啊,我们可是二审,我们可能不能犯了编辑的大忌啊,我们是编辑,不是读者!” 龙式辉闻言,严肃地说道: “我没犯大忌,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发现问题!” 何启智闻言,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动,却是一声不吭地坐下来写审读意见了。 舟倡义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由得微微一笑,心说老龙可是比何启智年长十多岁,这审稿会还没开呢,两人就互相开始斗气了。 总编室。 朱胜昌手握《白鹿原》手稿复印件,用犹疑的眼神看著秦赵阳。 秦赵阳从朱胜昌一进门,就发现了他手上的手稿,问道:“是《白鹿原》的稿子?” 朱胜昌看著秦赵阳,直到发现秦老脸上坚定的神情,才把手中的复印稿双手递到秦赵阳手中,同时语气关切地说道: “秦老,你这身体要多注意啊……” “没事!” 秦赵阳轻描淡写地说道。 朱胜昌一脸忧虑,关心地提醒道:“秦老,总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你要学会减负……” “不敢啊,不敢假手与人啊……对了,章忠鍔的调令来了没有?” “还没有,这几天也没见他人,估计是快了……” “《白鹿原》的审读,章忠鍔就不参与了吧。”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章忠鍔负责那块,让何启智儘快接手起来,业务上他熟。” “好的!” 朱胜昌挥了挥手,隨即走出门去找何启智了。 章忠鍔也是副主编,已经在办理调离手续,即將赴作家出版社上任。 总编室內,秦赵阳拿起一支红色蘸水笔,放在书稿旁边,然后开始读了起来。 两个小时以后,朱胜昌听到隔壁秦老的咳嗽声,他赶忙起身,没有敲门就直接推门进屋,只见秦赵阳正裹紧身上的大衣,咳得脸色通红。 朱胜昌为秦赵阳的陶瓷杯续满了开水,正想劝告几句,秦赵阳停止了咳嗽,说道: “这样吧,《白鹿原》的审读队伍还要扩大,目前为止,你、世辉、启智三人为首,小舟是约稿者,也在核心之一……” “秦老,已经四个人了!” “不够,再增加!最少十个人!增加几个年轻人!” “宏清波、刘英、杨新兰,还有那个年轻助理,叫常……震家的……” “秦老,刘英、杨新兰可都是女同志,女同志也参加吗?人大多在里面了,这就成了全员討论审稿了。” “对,女同志也参加!这次是全员审稿!” “好吧……” “抓紧时间,其他所有事都停下,集中精力审读《白鹿原》,每个人都要拿出意见来!” “好!” 当宏清波他们接到朱胜昌的通知时,都感到有些意外,这可是杂誌歷史上从没有过的事! 朱胜昌关照道:“大家都把自己手头的活,都放一放,先读《白鹿原》!” 何启智扶了扶眼镜,徵询道: “老朱,你看要不要再去多复印几份?” 朱胜昌想了想,使用复印机的代价太大了,这成本能节约就节约了吧,遂说道: “复印就不复印了,就这四份,连同原稿,两个人一起看,即刻开始……” 第69章 推迟的全员討论会(求月票推荐票) 编辑室內,何启智对朱胜昌说: “好的,老朱,我立刻组织审读。” 看著编辑部里的一阵忙乱,舟倡义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此时,不知不觉间,窗外的雪大了起来。 舟倡义下楼,看到满天飞舞的雪,心情乐开了,他一直观察著编辑部的变化,现在整个编辑部都开始围著《白鹿原》转起来了! 就连最沉得住气的秦老也已经身体力行了! 现在,最先读完《白鹿原》手稿的舟倡义,却变成了最閒的一个。 他揉了一个雪球,用力往前面扔去! “下雪了!下雪了,好兆头啊!” 舟倡义快步朝北院“作家招待所”跑去,原本几分钟的路,他竟了十多分钟,因为在路上他连摔了两跤。 张启民是饿醒的。 昨晚食堂的饭菜早已在半夜的时候消化掉了。 他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又是中午时分,遂把桌上的书稿归拢了一下,然后准备去食堂吃饭。 一个人影在窗口闪过,隨即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启民!” 张启民打开门,是舟倡义。 “舟老师,不好意,我起来晚了……” 舟倡义闻言哈哈大笑道:“不晚,一点都不晚!” 这时,张启民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张启民诧异地问道:“我是不是错过了编辑部的正事?” “没有,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估计至少还得要半天时间,编辑部才会开討论会,到时候再出修改意见。” 舟倡义看到了桌上张启民还没收拾好的空白稿纸,觉得很是奇怪: “启民,昨晚上你写作了?” “没有,舟老师,我都是瞎写……” “启民,你太用功了,原本我以为你昨天一路上累了,就没来叫你醒一起吃早饭,想不到,你连昨晚的时间都用来写作!” 舟倡义嘴里,发出连连讚嘆。 张启民窘迫地问道: “舟老师,我没有耽误大家工作吧?” “没有,但你耽误了吃饭,走吧,我们一起吃中饭去!” 两人出门,冒著漫天飞舞的雪,去往食堂。 等两人从食堂出来,舟倡义对张启民说道: “启民,食堂的饭菜你吃得惯吗?” 张启民答道:“挺好的,舟老师,我適应能力强,南方的米饭和北方的麵食,都行!” 舟倡义笑道:“那就好!过些天,我们去全聚德吃烤鸭!” 张启民听了,笑道:“舟老师,那就一言为定了啊!” “当然一言为定!” 下午,舟倡义去前面编辑部了,张启民下了楼,到小院外面走了走。 南方很少下雪,即使下雪,也就过了一夜就融化了。 北方的雪才叫雪! 雪落在地面上,落在树枝上,竟然不化!很快,楼顶上、路上、院子里的篮球架上都积满了雪。 张启民走出朝內大街166號,来到了大街上。马路对面,就是有名的九爷府了,是雍正皇帝为他的十三弟胤祥的儿子盖的孚王府。 张启民看到孚王府的街门,门面开阔,有五间,朱红的门板和大柱子,漆黑的瓦片,甚是气派。 再往西走,有高大的古色古香建筑,有街天桥,行人如织,却都不打伞,似乎根本不在乎下雪的天气。 张启民看雪似乎小一些,就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心说: 这便是燕京!一九八七年的燕京!遍地是机会的燕京!……自己既已在选择好的这条路上了,那就要坚定地走下去! 回来的时候,张启民惊奇地发现,原来朝內大街166號掛有四块牌子: 人文社、外文社、人民社和东方社。 昨晚来时,一路跟著舟倡义,竟没有注意到。 人文社的牌子在右边,进了大门往右拐就是人文社。 张启民拢了拢大衣领子,进了大门,回到宿舍,从保温瓶里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又取出了昨晚上的稿子,思索了一番后,提笔继续写了起来…… 天色渐黑的时候,张启民搁下笔,他伸了个懒腰,《当代》编辑部那边依旧没有动静传来。 这半天里,连舟倡义也没见到人影! 张启民一个人去食堂吃了晚饭,打饭的时候,他问了食堂的师傅,师傅说: “《当代》那边的人,一个都没过来吃饭,看来是都在加班。” 张启民听了,不再多想,吃了饭,回到宿舍继续写手头的稿子。 此时,《当代》编辑部內,灯火通明: 眾人济济一堂,討论已至高潮。 审稿討论会,虽然不是正式会议,却还是有人主持。何启智是本次《白鹿原》审稿討论会的主持。 討论的意见逐渐明朗起来,共分为三派:肯定派、保守派和否定派。 “肯定派”完全认可,可以在《当代》上发表;“保守派”认为发表的前提是,需要修改;“否定派”持否定態度,不予发表。 作为主持人,何启智的態度一直在“保守派”和“否定派”之间游走: “不可否认,《白鹿原》是迄今为止《当代》遇到的最好小说之一,塑造了眾多的人物,形象饱满、立体、鲜活,足见作者的写作功底……但是……” 何启智的话锋一转: “但是,需要指出的是,缺点也是明显的,小说中占篇幅不小的床第描写太露骨了,这些描写对可读性来说固然有益,但毕竟,华国的当代文学中还没有出现过。” 眾人都专心听著何启智的发言。 龙式辉紧皱眉头,脸上神情严峻。 何启智的发言后结束0,朱胜昌环顾了一周,点名道: “老龙,前面你说得很好,你对启智刚才的看法有不同意见吗?” 龙式辉微微頷首,身体往前探了探,然后又把身体坐直,缓缓开口道: “我不太同意启智的部分说法……这两天我对《白鹿原》其实已经读了两遍了,它在艺术方面的成就,已经站在了华国建国以来长篇小说的顶峰。” 龙式辉的声音不高,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个评价太高了! 龙式辉的语气顿了顿,却没有抬头去看任何人,开始继续往下说: “我的观点,非常明確,全篇除个別词句的语法和错別字之外,內容不做修改,我建议……直接发表!” 第70章 护犊子(求月票推荐票) 龙式辉的话再次让眾人一惊! 在编辑部里,老龙的稳重、克制、处惊不乱,一直以来有目共睹。 龙式辉从年龄上,仅次於主编秦赵阳;从资歷上看,更是编辑部的“老人”了,他五二年就进入人文社任编辑,曾为《林海雪原》的初稿润色、修改了几万字,一时被传为佳话。 在眾人惊诧的目光下,龙式辉继续说道: “如果有人不同意我刚才的话,可以举出例子来和《白鹿原》进行对比,我已经找到了华国建国以来的纯文学领域公开、正式出版的长篇小说目录……这里面没有超越《白鹿原》的。” “当然,除了艺术上的成就,除了它本身宏大的结构很是罕见之外,人物的塑造方面非常成功,这个看法我和启智的意见是一致的。” “至於小说里面的男女情爱描写,我觉得也非常成功,这些描写的存在,对人物的形象起到了极大的丰富作用,相反,我觉得作者张启民的文笔非常谨慎和克制,没有出现误导读者的成分……” 龙式辉的发言结束,何启智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端起搪瓷杯子喝了一口茶。 秦老则燃起了一支香菸,猛吸了一口,隨即发出一连串的咳嗽。 和何启智的左右摇摆相比,龙式辉明显就是个彻底的“肯定派”,而且是坚定无比的彻底“肯定派”! 朱胜昌看了看何启智,开口道: “老龙的意见,大家都听清楚了,下面……小舟,谈谈你的看法。” 舟倡义突然被点名,有点儿出乎意料。 他拿起桌上的审读意见,说道: “对於《白鹿原》的艺术性、故事性和人物塑造等方面我的观点和老龙、老何的意见完全相同!” 舟倡义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 “我的意见是,小说里面的男女情爱描写,对於全篇而言,起到的是辅助增色效果,不良影响微乎其微。” 又一个“肯定派”! 等舟倡义的话说完,朱胜昌说道: “舟倡义是《白鹿原》的组稿者,但是,小舟,你可不能护犊子啊……” 眾人都笑了起来。 坐在舟倡义身边的宏清波探过身子看了舟倡义手中的审读意见,確实看到了“影响微乎其微”几个字。 舟倡义也笑了,说道: “老朱,我这都是客观意见,实事求是。” 朱胜昌看了看余下的几人,问道: “小刘,小杨,你的意见呢?” 朱胜昌自己也不知道,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接替何启智,成了会议的主持。 被点名的两位女编辑中,刘英已经年过半百,杨新兰才二十多岁,尚未结婚。两人总的意见是“肯定”,但出於性別的原因,未对之前会上的焦点进行发言。 朱胜昌点了点头。 “清波,你的看法呢?” 宏清波被朱胜昌叫到名字,站起来大声说道: “我的意见和老龙、舟倡义的相同。我还有个保留意见,我觉得我们《当代》就应该开他人之先河,《白鹿原》的题材、写法、包括开他人之先河的情爱描写,都充满了创新,我们《当代》杂誌也应该有这种开拓的勇气和精神,我的发言完了!” 舟倡义向宏清波投去了赞同的目光。 同时,舟倡义看到,秦老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亮光,虽然快到转瞬即逝。 等所有的人发言完毕,负责记录的常震家把会议纪要拿到了朱胜昌的面前,朱胜昌看了一眼,然后递给了秦赵阳。 “秦老,您看……” 秦老摘下眼镜,咳嗽了一声: “先吃饭,饭后继续討论。” 舟倡义陷入了沉思,秦老这是体谅大家的辛苦,几个小时的会开下来,大家早已飢肠轆轆,但大家好像又都不饿。 舟倡义想到《白鹿原》还没有完全確定是否能在《当代》发表、如何修改等事,心里是七上八下。 饭后,大家回到编辑部,老朱通知大家:討论暂停,下次討论定於明天下午。 眾人都舒了口气!时间都快接近半夜了,既然通知不討论,了那就赶快回去睡觉! 寂静的“作家招待所”,舟倡义看到张启民房间的灯还亮著。 舟倡义的声音伴隨著敲门声响了起来: “启民!” 舟倡义是想撞撞运气,看看张启民是否睡下,果然被他撞到了。 张启民正在写作,听到敲门声,简单地把稿子拢了拢就开了门,他知道舟倡义已经知道他在写作的事,也就不瞒了,但具体写的是什么,舟倡义是不知道的。 “怎么样?” 张启民脸上的紧张,让舟倡义误以为张启民在担心《白鹿原》的谈论情况。 “你放一百个心吧,老朱、老何和老龙都表態了,就剩下秦老的最后意见了……” “秦老什么意见?” “秦老的意见是,明天的討论会让你也参加!” “这……你们编辑部內部的討论,让我这个作者参加?” “启民,你傻了不是?让你参加的意思非常明確,《白鹿原》我们杂誌社要了,而且,据我分析,你需要修改的地方不会太多。” “哦!” 张启民长出了一口气!这就好,修改这活实在是让人头痛的一件事,只要不需要大修改就好,他可不想从自己手头的写作中抽出身来,再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去。 离开张启民的住处,舟倡义並没有自己的住处,而是又返回到了编辑部。 果然,二楼总编室的灯亮著。 朱胜昌的声音:“《白鹿原》绝对是近年来难得一遇的好小说。” 秦老:“今年最后一期《当代》的销量下滑得厉害,发行部的同志透露八八年的征订也不理想,三十万出头的销量……” 朱胜昌:“形势看来很严峻。” 秦老:“谁说不是呢,对一本华国顶部的文学刊物来说,这个数据有些平庸。南方的《收穫》、《城》和《钟山》,都在后面虎视眈眈地盯著,谁都想爭第一的宝座……” 秦老:“老朱,你看出来了没有?里面有没有大是大非的倾向问题?” 朱胜昌:“没有看出来。” 秦老:“地雷都排除了没有?” 朱胜昌:“都排了,《白鹿原》里边地雷不多。” 秦老:“那就好。” 朱胜昌:“秦老,张启民的第一篇小说发头条是你终审的稿,你这次可有点儿护犊子啊……” 秦老(笑):“想不到啊,江南地区,竟孕育出了如此深沉的地域文化气质!” 朱胜昌:“秦老,你咋偷换主题了……” 秦老(突然提高声音):“门外是倡义吗?进来吧……” 第71章 《白鹿原》过稿! 窗玻璃上,北风夹著雪在不断地拍打。 屋內,绿漆铁皮柜下方的藤椅上,秦赵阳裹著军大衣蜷坐。 《白鹿原》的手稿复印件分成了数份,摊放在桌面上,秦赵阳枯手握著红色蘸水笔,墨水留在右手中指的关节上,沉积成一团暗红色。 北窗下,朱胜昌坐在一个绿色单人沙发上,膝盖上放著秦赵阳看过的书稿。 舟倡义走到朱胜昌旁边的椅子边,坐下来。 被分订成几十份的《白鹿原》书稿复印件,渐次从秦赵阳手上,递到朱胜昌手上,然后再递到舟倡义手上,最后匯总。 屋子里,只有暖气管道发出的轻微嘶鸣声,看到激动处,秦赵阳点燃了一直咬在嘴上的菸斗。 隨著一口烟吸入嘴中,一阵咳喘声隨之响起,却淹没在了暖气管道的嘶鸣中。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晨光刺破雪雾,天亮了! 守候了一夜的舟倡义,帮秦老茶渍斑斑的搪瓷茶缸里续上热水。 朱胜昌突然开口道说:“秦老,老章的调令收到了。” “哦?章忠鍔新刊的名字叫什么?” “好像叫《文学四季》……” 秦赵阳声音沙哑:“哦……胜昌,文学黄金时代到来了!” 天完全亮了,雪停了。 张启民在“作家招待所”的床上睡得迷迷糊糊,门外传来舟倡义的声音: “启民,起来了吗?” 张启民从床上爬起来开门: “舟老师,几点了?” “启民,你一定昨晚又熬通宵了,现在是下午两点。走吧,你赶快洗漱一下,我带你去吃饭,好了去编辑部。” “去编辑部?要我开始改稿了吗?” “不,参加编辑的全员討论会!” “好,饭不吃了,我不饿……” 半个小时后。 《当代》杂誌编辑办公室內,座无虚席,秦赵阳领衔的《当代》文学编辑部全体人员正以前一天的格局围坐一起。 舟倡义推门而入,身后跟著张启民。 张启民进门的一瞬间,全屋子二十多双眼睛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他投来。 舟倡义向大家介绍道: “这位就是《白鹿原》的小说作者张启民!” 舟倡义说完话,让舟倡义感到纳闷的是,预料中的掌声並没有出现! 所有人都傻呆呆地看著张启民,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想著同一个问题:太年轻了!这是写出《白鹿原》的作者吗,怎么如此年轻? 张启民也愣了一愣,他微笑著向眾人点头致意,然后目光沉稳地环视一周,看到被眾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一位老者,清瘦、睿智、戴著玳瑁老眼镜,就大步走到他近前,微微弯下身说道: “秦老,您好!我是张启民。” 秦赵阳惊讶地张了张嘴,冲张启民微微一笑,把手伸向了同时伸出右手的张启民。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一旁的舟倡义立刻带头鼓起掌来。隨即,眾人的掌声也响了起来。 掌声中,张启民转向另一位四方脸、有些年纪的老编辑: “您是老龙吧,您好!” 龙式辉吃惊地望著张启民,以至於张启民伸手与他握手时,他竟仓促得有些失態。 舟倡义也吃惊地看著眼前的一幕:自己似乎没向张启民介绍过编辑部的同仁,怎么,张启民对编辑部的元老都这么熟悉?! 今天,《当代》编辑部的编辑们有两个意外:第一意外是,见到了《白鹿原》的作者,竟然是个非常俊朗的年轻人;第二意外是,全员审稿討论会结束。 因为秦老当眾宣布了决定:“《白鹿原》过稿!” 过稿——意味著通过了编辑部的初审、覆审和终审,直接进入列印清样、校对环节,接下来就送印刷厂排版出版了。 会议结束前,朱胜昌替秦老宣布: “依照《白鹿原》篇幅,《当代》决定分两次刊登,八八年第二期和八八年第三期!” 话音刚落,掌声四起。 朱胜昌伸出双臂,往下压了压,说道: “以后再遇到像《白鹿原》这样的长篇,也要像这次一样,实行重大稿件全员討论制……” 眾人皆点头同意。 编辑们高兴的是,难熬的审稿会终於结束了,《白鹿原》的刊发必將给杂誌社带来销量的提升。 和编辑们同样高兴的当然是张启民,张启民高兴的是,自己不需要改稿了! 也就是说,自己这一趟燕京之行,名义上的改稿实际上不需要自己动一笔,当然,自己在“作家招待所”的写作除外。 会议很快就结束了。 舟倡义在张启民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秦老请你到他办公室去。” 张启民点了点头。 总编室,秦老亲切地问道:“小伙子,你是第一次来燕京吧?” 张启民答道:“是的,秦老。” 秦赵阳微微点了点头:“年轻,真好啊,有无限的可能……” 张启民不由得一愣,这正是自己的理念,想不到竟从秦老的嘴里说了出来,虽然语气不同,秦老似乎充满了感慨,但这话对自己来说却是激励。 隨后,秦赵阳转向了舟倡义: “倡义,编辑部决定给你放三天假。这三天,你就陪张启民在燕京玩玩,放鬆放鬆,对启民来说,也算是开阔眼界……” 舟倡义闻言,喜上眉梢:“谢谢秦老,您考虑得真周到!” 张启民从身上背的书包里取出了两条牡丹,整齐地码在了秦赵阳的桌上: “秦老,这是我从南方带过来的烟,我自己平时抽得也不多,请您试试,口味可能比大前门淡一些。” 张启民已经看到了秦赵阳桌上的菸斗和几个大前门的空壳。 秦赵阳看了看香菸,眉头顿时紧皱起来,发出了一声长音:“这……是舟倡义的主意吧?” 舟倡义闻言,脸色大变,赶忙说道:“秦老,这不关我的事啊。” 张启民微笑著说道:“秦老,確实不关舟老师的事,这事是我自己决定的。” 秦赵阳脸上的肌肉逐渐变得紧张起来,伸出一根指头指著那两条牡丹,严肃地对张启民道: “本来《白鹿原》已经过审了,小伙子,如果你搞这些,你的小说《当代》不打算刊发了…… 第72章 这位就是张启民 舟倡义在一旁听了秦老的话,顿时就呆住了! 这个结果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而张启民闻言,脸上却依旧保持著微笑,他对秦赵阳说道: “请秦老见谅,其实香菸並不是什么好东西,抽多了对身体不好,我这是来害您的呢。” 秦赵阳听了,脸上的神情放鬆了许多,说道: “启民啊,如果你这烟,是《白鹿原》过稿前就拿出来,《白鹿原》就悬了……” 舟倡义不由得暗自鬆了一口气。 而张启民笑道:“秦老,这个道理,我懂!但为身体著想,我建议您还是少抽菸为好。” 秦赵阳闻言,神色郑重地盯著张启民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转晴,语气里充满了感慨: “好啊!启民,我接受你的建议,你是我见过的最独特的年轻人……” 张启民和舟倡义二人告別秦赵阳,从总编室出来,舟倡义轻轻在张启民耳边说道: “启民,你的胆子真大!秦老生气的时候没人能说得上话……你知道秦老戒过多少次烟吗?他今天竟然接受了你的建议,而且是在你送给他香菸之后……” 舟倡义说话的时候揩了一把额头,刚才在总编室的时候,他似乎出汗了。 张启民发出一阵大笑,安慰舟倡义道: “舟老师,別多想了,没事儿!” 舟倡义顿觉汗顏,这个时候怎么反倒是张启民在安慰自己? 而此时的张启民心里想的却是:希望秦老能真能听从他的建议,及早戒菸!因为,张启民前一世曾在杂誌上看到,秦老会在七年后因病去世! 秦老得的就是跟肺相关的疾病,而及早戒菸,对秦老的身体来说是大有益处的。 舟倡义自然不知道张启民心里想的事,他带著张启民直接往食堂方向去。 因为完成了一桩重大的事情,《当代》编辑部的人都显得轻鬆异常,食堂里个个都有说有笑。住在杂誌社宿舍的年轻编辑们大都没有自己开伙,吃在食堂。 舟倡义和张启民端著各自打了菜,舟倡义领著张启民往靠窗的一位座位走去,张启民放下碗,赶忙跑去盛了两碗饭,一碗放到了舟倡义面前,舟倡义见状笑笑,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这个时候,三个二十四、五岁的姑娘一起进了食堂,第一个剪一头柔顺短髮,第二个扎著长辫,第三个戴著一副近视眼镜。三人皆面容姣好,气质不凡。 三人一路说笑著打了饭菜,又围坐在一起吃饭,还边吃边聊。 张启民正好面朝著三人,他抬头打量了一眼,微微一笑,埋下头继续吃饭。 不久,对面的三人声音变低许多,其中留著一头柔顺短髮的姑娘轻声说道:“看,他就是《白鹿原》的作者!” 扎长辫的姑娘朝张启民这边望了望,嘴里说道: “这么年轻?就写出了这么厚重的小说……” 短髮姑娘接著说道:“他的长篇小说,足足有五十万字,是个大工程,这次有得我们校对的。” 戴近视眼镜的姑娘问道:“白鹿原?这小说的名字,有些奇怪。” “嘘……这几天编辑部他们一直在加班,为他的小说开审稿討论会……” “结果呢?审稿的结果怎么样?” “结果当然是通过了,明年第二和第三期上连载……” “看来接下来,我们也得加班了。” 不久,食堂门口又进来一群人,其中的几个女孩打了饭菜后也加入到之前的三个女孩一桌。 “你们《当代》似乎在酝酿一件大事……” “怎么,你们《人民文学》的人也知道了?” “我们只知道个大概,不过,应该和一部长篇小说有关!” “哦,说起来《当代》確实很久没有髮长篇小说了。” “而且,你们编辑部似乎把长篇小说的作者也请来一起参加討论会了……” “秦老年纪越大,却越来越激进了……作者是谁?会不会是《人民文学》培养出来的?” “不清楚,但我看你们编辑部开会的时候,有张年轻的面孔,非常年轻,似乎未满二十岁,是不是作者,还不能確定……” 原来这几天,《当代》编辑部开全员討论审稿会的时候,曾有《人民文学》的编辑来串门,发现《当代》的编辑部里,竟从主编到编辑助理都围坐一起开会……回到左边的《人民文学》编辑部那边后一说,《人民文学》编辑部的人都知道了这事。 “二十岁不到?最近我们人文社也没进新人啊……” “不清楚,这个年轻人有些古怪,大家都很投入地开会,只有他似乎游离在会场之外,显得非常独特非常另类。” “哦?这事確实有些蹊蹺……” “你们说的是不是《河边的错误》的作者?你看,不就坐在对面吃饭的那位?” 张启民的《河边的错误》发表在第五期《当代》上,人文社的人都知道,对面《人民文学》的人自然是知道的。 然后,集体静默。 张启民吃饭的时候,已经感受到了旁边桌上这群美女的打量,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这可是个以有文化为荣的年代,自己面对的是一群有文化的美女。 舟倡义是背对著美女坐著的,他虽没有转身,却早已洞悉了一切,他冲张启民笑了笑。 张启民对舟倡义说:“舟老师,想不到人文社是美女如云。” 舟倡义闻言,问道:“启民,你还没有女朋友吧,我帮你介绍一个怎么样,你只要看中其中的哪一个,我就帮你介绍哪一个……” 张启民笑道:“还是算了吧,舟老师,我年纪还小,还没有找女朋友的打算。” 舟倡义眉头微皱,对张启民道: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没什么难为情的。” “舟老师,我不迴避这个话题,我真的还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舟倡义嘆了口气道:“那好吧……” 两人正说著,张启民突然抬头,目光有些呆滯地望向舟倡义的身后,舟倡义诧异地转身过去,只见对面桌上吃饭的姑娘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竟都围到了舟倡义的身边。 舟倡义惊讶地看著她们,问道: “原来是校对科的同志啊,还有《人民文学》的同志,怎么你们饭吃这么快?” 领头的一个正是戴眼镜的姑娘,对舟倡义说道: “舟老师,你最近工作这么辛苦,忙得人都看不到。” 扎长辫的姑娘也说:“是啊,舟老师,你看你最近都瘦了……” 舟倡义闻言,一头雾水! 不过舟倡义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对她们说道: “你们来得正好,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张启民……” 第73章 全聚德烤鸭 “张启民你好!我读过你的《河边的错误》……” 张启民看到正是之前三个女孩之中戴眼镜的那位,一头柔顺的长髮,远山黛眉,面容如朦朧诗般耐读。 “谢谢!” 张启民站起来,礼貌地说道。 舟倡义见状,向张启民介绍道:“这位是校对科的纳兰。” 张启民闻言,注视著对方,微笑著说道: “纳兰姐,你好,请你多多批评。” 叫作纳兰的女孩闻言,顿时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我比你大?不过看外貌,我是比你大上几岁。” 后面,剪短髮和扎长辫的女孩也都笑了起来,不过没有纳兰那么自然,显然她们已经拿到了《白鹿原》的书稿並且读过开头几章。此刻,她们的脸上都红扑扑的。 《人民文学》的几个年轻编辑也围在旁边: “张启民,你下次有稿子可別忘了我们《人民文学》,我们是一个妈生的两个孩子,你不能厚此薄彼……” 张启民闻言急忙向对方笑道: “会的,下次我一定向《人民文学》投稿。” 几个人嘰嘰喳喳说了一会儿,开始离去,不料就在张启民坐下的时候,那个叫纳兰的女孩又转了回来,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本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张启民,你给我签个名吧!” 张启民心说,这……我这么快就圈粉了? 他拿起笔,在纳兰的笔记本上写了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然后写上了自己的姓名和日期。 纳兰看著笔记本上的句子,顿时脸就红了,合上笔记本,步態轻盈地追上了她的同伴。 张启民写的诗句是清朝纳兰性德的诗句,原句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张启民写的只是前半句。 一旁的舟倡义笑道: “启民,纳兰姑娘对你有意啊……” 张启民答道:“舟老师,您又开玩笑了,我都比她小好多岁呢。” 舟倡义闻言,含蓄地微笑不止。 第二天一早,舟倡义来到了张启民的门外: “启民,该起床了!” 张启民昨晚的写作非常顺利,已经快进入小说的结尾了,所以他选择了早睡,再用一个晚上,小说就能写完了。 “舟老师,怎么这么早啊?” 张启民看著精神很好的舟倡义问道。 “你忘了,我们今天要去干啥了?” “哎呦,我还真忘了!” “我要完成我的工作啊,陪你逛大燕京!” 张启民想起来了,这確实是舟倡义在秦老面前接下的任务。 吃过早饭,二人就上了街。 此刻的燕京城,刚刚举行过首届华国艺术节,燕京作为主会场,活动延续到了年底,处处保留著艺术节的浓厚氛围;而再过些天,就是一九八八年元旦了,作为华国的首都,大街上张灯结彩。 路边,从一个年轻人的嘴里蹦出一句崔建的《一无所有》,这让张启民呆了一呆! 舟倡义也听到了,问张启民: “有个叫崔建的青年,今年在燕京大学、中央美院等几所高校开校园巡演,唱的是摇滚,你想去听听吗?” 张启民闻言,想了想,摇了摇头。 一无所有?这是自己前一世的写照,这辈子还是不听这个歌了。 倒是正在流行的《少年壮志不言愁》这歌,却是最適合现在的自己的。 不过,舟倡义提到的高校,却让张启民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来。 不久,舟倡义带著张启民,二人来到了王府井的全聚德门店。 当抬头看看到“全聚德”的匾额时,张启民不由得笑了起来,舟倡义果然重信誉,这吃全聚德烤鸭这事他是放在心上了。 两人进了店门,在大堂里靠窗的一张方桌旁的长条凳上落座。 舟倡义转身又去了顾客入口处挑选鸭子,张启民便观察起这王府井全聚德大堂来。 印油布的桌面上,放著吃烤鸭的配料:甜麵酱、白、葱段、荷叶饼、芝麻烧饼;墙上,掛著“全聚德歷史”的文字介绍,还有放大的领导人和烤鸭店师傅的合影照。 前一世,燕京烤鸭作为一道名菜,在瀧泉县城的饭店里普及,张启民吃过几次,却也没有留下很深的印象。 此时,对於燕京人来说,吃烤鸭或许是件奢侈而郑重的事情,但在张启民看来实在是太普通不过的一件事了! 现在张启民心中所想的不是自己的口福,他想的却自己留在人文社“作家旅馆”里的自己小说稿的问题…… 此时,时间才上午十点,全聚德大堂內,食客寥寥。 不久,舟倡义就回来了。 两人坐著等了约半小时后,只见一个跑堂师傅推著一辆小车来到了桌旁,他要为舟倡义和张启民表演片鸭。 在二人的注视下,跑堂师傅手中刀光闪动,棕红油亮的烤鸭顷刻间被削成了薄薄的小片。 舟倡义给张启民示范,取过荷叶饼抹上甜麵酱,里面又放入葱段,再加入鸭肉和鸭皮,捲成了筒状,放到嘴中…… 舟倡义以为张启民第一次吃烤鸭,动作慢条斯理,边做还边看张启民: “多加点葱,压腥味。” 张启民微笑著看舟倡义的动作,遂也以同样的动作开始吃了起来,动作却真的不如舟倡义熟练,很快,手指上就沾满了嘴里溢出的鸭油。 舟倡义看得呵呵直笑。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几个月前在钱江省南部的神仙居吃猪筒骨的经歷。 今天,舟倡义点的是整只鸭。 两人都吃了很多,张启民觉得今天是把前几个晚上的消耗补了回来。 张启民看著舟倡义结帐,给了里面三张五元,柜檯里找回了两枚二分硬幣。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而舟倡义虽面不改色,脚下步子却比来时明显放缓。 张启民看著舟倡义的样子就想笑,但笑了两声就笑不出来了,他也吃得太饱了!张启民的脑海里,想起了几个月前和胡永军、蒋兰舟他们一起吃饭后去跳舞的经歷,得找个地方消化消化! 而这时,舟倡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对张启民说道: “启民,差点忘了告诉你,明天晚上,有个朋友要见你。” 张启民诧异道:“朋友?燕京的,会是谁呢?” 第74章 李闻俊的讚扬 张启民心说,在燕京,除了认识《当代》杂誌的编辑,我还没有一个朋友。 舟倡义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张启民本想追问舟倡义这个朋友是谁,但想想还是留点悬念为好,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喜。 看著雪后燕京迤邐的风光,张启民对舟倡义说道: “舟老师,我想去燕京图书馆一趟。” 舟倡义闻言,用讚赏的眼光看向张启民:“好!启明你真有眼光,燕京图书馆新馆落成不久,这个时候去,正好。” 一个小时后。 经过两次转车,舟倡义和张启民二人来到了位於紫竹院公园旁的中关村南大街33號。 展现在张启民眼前的,是一幢孔雀蓝琉璃瓦大屋顶的双子楼。 巍然屹立的高楼,淡乳灰色的瓷砖外墙,汉白玉栏杆基座,显得高端、典雅、大气。这便是新落成、开放不久的燕京图书馆,华国国家图书馆的前身。 眼前这栋巨大的建筑,后来曾被评为燕京十大建筑之首,张启民第一次见到它的真容,不禁发出了惊嘆。 汉白玉台阶上折射著冬日的冷光,张启民隨著舟倡义的脚步,拾阶而上。 进入燕京图书馆的玻璃门,穿过卡片目录厅林立的木柜,舟倡义突然被一对老夫妻所吸引。 舟倡义快步朝他们走去,嘴里说道: “张老师,您好!真巧,在这里碰到了你们!” 老夫妻中的妇女五十来岁,看到舟倡义也一脸惊讶: “小舟,真是巧啊,怎么,你也是来查资料?” 舟倡义笑道:“张老师,我今天是陪我们杂誌社的一位重要的作者来的……” 舟倡义说著,向对方介绍张启民: “他叫张启民,在《当代》上发表过中篇小说《河边的错误》,《当代》已经过审了他的长篇小说,明年就会出来。” 妇女听了,认真地端详了张启民一眼,说道:“《当代》第五期对吧,那篇小说我读过,还介绍给老李读了。” 说这话时,妇女转过头去看了看身边的男人。 舟倡义赶忙上前,握住了男人的手,说道:“李会长您好,好久不见!” 男人边握手边向舟倡义微笑,同时目光亦看向了张启民。 张启民微笑著向夫妻二人点头致意。 舟倡义向张启民介绍道:“这位是张珮芬老师,是我们人文社的编审老师;这位是《世界文学》的李闻俊主编,翻译学会的会长……” 张启民闻言大吃一惊! 李闻俊,他久闻其名,在瀧泉图书馆的时候,他曾借阅过福克纳的小说来读,福克纳小说的译者就是李闻俊!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超讚 】 张启民赶忙伸出手,握住了李闻俊的手: “李老师,您好,我读过您翻译福克纳的《喧譁和骚动》。” 李闻俊握著张启民的手,微笑道: “小伙子,不简单啊,能完整读完《喧譁与骚动》的人不多……” 张启民又对张珮芬说道: “张老师您好,黑塞的小说写得非常精彩。” 张珮芬不仅是人文社的编审,更是一名出色的翻译家,精通德语言,翻译过黑塞的小说。 张珮芬听了张启民的话,笑道: “张启民,你的小说写得也非常精彩,我把你的小说推荐给老李读了,老李也非常欣赏!” 张珮芬的身边,李闻俊注视著张启民: “你这么年轻,就写出了达到西方美学高度的小说,真不简单!” 张启民说道: “谢谢两位老师的夸奖,我们写作汲取的文学营养是建立在翻译家的辛勤劳动基础上的,因为很多作家都不熟悉外语,都是通过读翻译家的译本开始了解欧美文学的。” 李闻俊和张珮芬夫妇耳闻闻言,顿时如沐春风! 没有比一个读译本成长起来的作家的夸讚作为褒奖,来肯定翻译家的辛苦劳动了! 张启民对李闻俊说道: “李老师,其实福克纳的另一部小说也是意识流写法写的,不过人物之间的章节更短小,读者读起来会更方便。” 李闻俊闻言,顿时来了兴趣: “哦?你指的是哪一部小说?” “《我弥留之际》”。 “我弥留之际?你也知道福克纳的这部小说?” “是的。” 其时,福克纳的《我弥留之际》还没有中译本的出现,李闻俊的译本要在一九八八年的《世界文学》上刊出,之后才会有单行本的出版,此刻,正是李闻俊翻译到中期的阶段。 李闻俊顿感到遇到了知音,和张启民聊起了福克纳的小说来。 张启民认真聆听著李闻俊的话。 张启民再次表达了对福克纳小说的喜爱: “李老师,翻译工作是对原著的再创造,李老师您的工作非常重要,对我们这些不熟悉外语的人来说,是了解福克纳的最佳途径!” “小伙子,你有这样的认识非常不容易……你的小说里面有福克纳的影响吧?” “是的,李老师,你读过我的小说,你应该感觉到,我就是读过您翻译的福克纳原作才得到灵感的!” 张启民的话,使李闻俊再次得到了巨大的奖赏,他关心地问道: “你最新要在《当代》上发表的小说叫什么名字?” “《白鹿原》。” “哦,好,我记住了,到时候,我一定拜读!” “李老师您客气了,请您批评提出意见才是……” 舟倡义看到张启民和李闻俊夫妇聊得非常融洽,在一旁甚是好奇:想不到,张启民能和翻译家这么有缘! 李闻俊没有想到张启民对福克纳这么喜爱,很少说话的他,和张启民兴致勃勃地聊了一个小时。 告別的时候,李闻俊夫妇往外走的时候,李闻俊还讚不绝口: “这小伙子不错,有悟性!” 张珮芬对李闻俊说道: “是的啊,我听说就在前些天,为了他的小说,《当代》开了好几次会了,还开了全员討论审稿会,老秦为了他的小说,彻夜审稿……” “哦?有这事?老秦都七十多了,还这么激情澎湃?” “你到时候读读他的小说,你就知道了!” “那肯定是要读的,不过看起来,这小伙子年纪不大,有二十岁吗……” “差不多吧,他应该是华国国內最年轻的小说家……” 第75章 惠特曼是你爷爷? 和李闻俊夫妇告別后,舟倡义和张启民二人进入了阅览区。 在办理了登记手续后,二人便分头各自阅览起了杂誌。 张启民走到了文学类的杂誌区,翻阅期刊,同时掏出了笔记本开始做记录。 张启民共读到了两篇关於《河边的错误》的评论文章,一篇刊登在《读书》杂誌上,另一篇刊登在《文艺报》上。 两篇文章的內容大致相同,都对小说的悬疑元素和敘述手法进行了评论,其中一篇还提到了荒诞的主题。二篇文章,都没有尖锐的批评,皆从创新、题材的多元等角度来写的。 他还看到了《当代》和《收穫》杂誌。 摆放杂誌的柜子一侧,一个有著典型西方人相貌的年轻人边看著杂誌边往张启民靠近,他似乎在寻找某本杂誌,却一时没有头绪,正毫无章法地一本本翻看。 张启民觉得有点意思,等对方靠近,用英文问道: “hello, do you need my help?” 老外闻言,转过头来一愣,隨后露出了一个微笑,说道: “thank you. could you help me find a literary magazine called“harvest“?” 张启民脑子里所记的单词不多,简单拼凑的一句英文之后,早已捉襟见肘,对方的话里有一个单词没有听懂。 他正想著著如何回答时,对方又说道: “shou——huo——,shou——huo——” 张启民听懂了,对方要找的正是《收穫》,遂领著他走向了自己刚刚停留过的书柜边。 等张启民拿起《收穫》杂誌递到老外手里时,老外惊喜地叫了起来,隨后看了看四周围,为自己的唐突,露出个抱歉的表情。 张启民才发现,原来这老外是不认识《收穫》杂誌封面的的“收穫”二字的繁体写法。 但是,一个老外,怎么读得懂中文的汉字?张启民觉得甚是好奇。 可能是看出了张启民的不解,老外解释道: “我在研究华国的当代文学。” 张启民不由得吃了一惊,这老外的中文说得这么好!而自己刚才,竟然拿和他用英文在交流。 张启民发出了一声苦笑,对老外说: “华国的文字博大精深,你可要加油!” 老外闻言皱起眉头说道: “你说得有道理,学无止境。” 张启民不由得又是一愣,这个老外不简单啊,连华国的成语都能使用得这么贴切,於是,他微笑著向老外点了点头,打算离开。 不料老外竟来了兴致,对张启民说道: “你好,我叫惠特曼,来自米国,你叫什么名字?” 张启民吃了一惊:“惠特曼?写《草叶集》的那个惠特曼?” 惠特曼笑著摇了摇头,用流利的中文说道: “不,我写的诗目前还只能发表在校园报上,我的全名叫benjamin whitman,翻译成中文叫班杰明·惠特曼,按照你们的文字翻译,是跨文化使者的意思。” 张启民懂了,这老外和写《草叶集》的惠特曼是重名了,不过什么“文化使者”的含义,却是让人费解。 惠特曼见张启民不说话,就问道: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的名字叫什么?” “我叫张启民,很高兴认识你,班杰明·惠特曼!” 惠特曼听了张启民的话,高兴起来,伸出手来要握手,张启民和对方礼节性地握了握。 “张,你好,我是到你们国家来留学的,你也是大学生吗,在哪个大学?” 惠特曼的话让张启民一时无法回答,怎么介绍自己呢? 张启民发现这惠特曼,比自己略高,大约有一米八二的身高,他五官轮廓分明,眉骨略高,眼睛是清澈的蓝灰色,头髮是浅棕色的,有些自然捲曲。 他穿得不算厚实,一件深蓝色的连帽卫衣套在里面,领口露出白色的毛衫边,外面罩著一件深灰色的短款夹克,拉链没拉到底,露出里面卫衣的抽绳。 这让人一眼就感觉到了他挺拔的肩背,和全身带著长期运动留下的匀称线条。 惠特曼他身上没有过多装饰,只在左手手腕戴了一块黑色錶带的电子表。 张启民心里觉得很是好奇,这惠特曼的整体著装看起来隨性又清爽,带著米国人常见的休閒感,与图书管理周围穿著中山装、袄的行人形成鲜明对比。 惠特曼张大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问张启民: “哪个启?哪个民?” “启明星的启,人民的民,惠特曼,很高兴认识你!” 张启民微笑著对惠特曼说完,边打算往旁边走去。 不久,身后的惠特曼快步追了上来,手里还拿著那本《收穫》杂誌; “等一等,张!这……这是不是你?” 惠特曼激动地指著翻开的《收穫》上面,《大红灯笼高高掛》后面张启民的署名问道。 张启民看了,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真的是你?张——启——民?这么说来,你是个作家?” 张启民又点了点头。 “张,你真的太厉害了!我真的是太幸运了!今天竟然遇到了华国有名小说家!” 惠特曼说道,蓝色的眼睛里闪烁著兴奋的光芒,就连张启民也有点被他感染了。 “你还有其他小说吗,能介绍给我读一读吗?” 张启民在文学杂誌的柜子上,看到了几本《当代》,隨手翻了翻,找到了第五期,递给了惠特曼。 惠特曼把肩上斜挎著的一个黑色帆布包的背带紧了紧,接住杂誌。 张启民猜测惠特曼的包看上去鼓鼓囊囊的,里面一定是装著笔记本和相机。 惠特曼翻开第五期《当代》,看到张启民的名字赫然出现在首页目录第一行,顿时瞪大了眼睛! “张,这也是你写的小说?你难道是你们国家的当代鲁迅?” 张启民闻言,哭笑不得!这老外,连鲁迅都知道。 “惠特曼,你真是太幽默了!” “不,张,我一点都不幽默,我是当真的!《当代》和《收穫》是你们国家顶级的文学杂誌,你能够同时在这两本杂誌上发表小说,难道不是当代的鲁迅?” 看惠特曼对华国文学如此热爱,张启民一本正经地问惠特曼: “惠特曼,你们国家写《草叶集》的那个惠特曼是你爷爷吗?” 第76章 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誌 “no,no!张,你也真的是太幽默了!” 惠特曼连连摇头。 “写《草叶集》的惠特曼至少是我的爷爷的爷爷。” 惠特曼说罢哈哈大笑,张启民也哈哈大笑。 惠特曼笑声过后,对张启民说道: “张,我能请你喝一杯咖啡吗?” “哦?” 张启民感到有些意外,米国人交朋友就这么直接吗?他想了想之后,说道: “当然可以,不过我还有一个朋友。” “没关係,我正好也有两个同学,我们一起吧!” 张启民叫上了舟倡义。 惠特曼也从阅览室喊来了他的朋友,一个也是高鼻樑蓝眼睛的老外,一个是黄皮肤的年轻女孩。 张启民没有贸然打招呼,惠特曼向张启民介绍道: “这位是加夫列尔·特拉达塞特·罗梅罗,斗牛国人。” 斗牛国人二十出头的样子,身高比张启民略矮,留著一脸的络腮鬍,他向张启民热情地伸出手,中文的口语却远没有惠特曼熟练: “你好,叫我加维就可以了。” 张启民微笑著和加维握手。 惠特曼继续向张启民介绍他的第二位朋友: “这位是霓虹国的秀子小姐。” “你好!” 叫作秀子的女孩,不过二十二、三的年纪,一张鹅蛋脸被燕京的寒冬冻出两团薄红,眼型细长,眼尾微微下垂,目光带著审慎的柔光。 面对霓虹的女留学生秀子,张启民愣了愣神,伸出了手去: “你好!秀子小姐!” 秀子伸出手,和张启民短暂地握了一握,也说一口较流利的中文。 张启民心说:我了个去!这个小分队,可是匯聚了美洲、欧洲和亚洲的精英啊。 五人来到了燕京图书馆马路对面的一家咖啡厅。 惠特曼向他的两位朋友介绍起了张启民,再次重复了已经讚扬过张启民的话: “他是华国的鲁迅!而且是年轻的鲁迅!” 加维和秀子同时向张启民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惠特曼、加维和秀子都是燕京大学的留学生。 作为国內首屈一指的高等学府,燕京大学在招收留学生工作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虽然之前经歷过一些波折,但自从1978起,隨著改开的推进,国外留学生来我国留学的人数逐年递增。 到了80年代末,隨著国家奖学金的规模扩大,生源国也开始扩大,其中就衍生了自费来华国留学的学生。 国家大力支持国內高校接收自费短训留学生工作,仅1984年一年,在华国高校留学的国外学生就增加到了六千多人,其中,自费来华的留学生数量达到了三千五百多人。 很多高校开设了专门针对国外留学生的语言教学部门,国际教育学院和汉语文化学院纷纷如雨后春笋般应运而生。 在国外留学生所学专业中,和汉语、学华国文化相关的专业成了最时髦的专业。 惠特曼、加维和秀子三人都是燕京大学的自费留学生。 这些自费来到华国留学的学生有几个共同点: 一是对华国文化有著浓厚的兴趣:悠久的歷史、丰富的传统文化魅力吸引了他们。 二是抓住华国的发展机遇:改开步伐加快后,华国经济飞速发展,留学生敏锐察觉到中国未来的发展潜力。 三是留学成本低廉:相较於去发达国家留学相比,来华留学的费用较为低廉,尤其吸引受经济条件限制但想出国深造的外国学生。 四是信息渠道通畅:隨著华国与世界交往的扩大,对於来华留学的相关信息和流程更加清晰规范。 对汉语和文学充满热忱的惠特曼、从小读塞万提斯的《堂吉訶德》长大的加维和喜欢紫式部的《源氏物语》的秀子皆符合四个共同点。 听惠特曼介绍了他们的留学情况后,张启民悄悄起身,装作上厕所,去把帐给提前结掉了。 回来的时候,舟倡义正和惠特曼聊米国的杂誌。 惠特曼向舟倡义介绍道: “米国的杂誌太多了,每个州、每个大学都有十几种杂誌,全国加起来共有一万多种杂誌……我的家乡威斯康星就有几十种杂誌。” 舟倡义很感兴趣,问道: “文学杂誌呢?” 惠特曼想了想,答道:“最有名的有《米国文学》、《米国小说研究》、《密苏里评论》……还有《类比科幻与事实杂誌》、《阿西莫夫科幻》和《奇幻与科幻杂誌》。” “后面三种,是科幻杂誌?” 舟倡义提出疑问。 “是啊,在米国,读科幻小说的读者超过读文学类的读者。” “哦!”舟倡义感到不可思议,发出了一声惊嘆。 张启民问惠特曼:“哪一家科幻杂誌的发行量最大?” 惠特曼想了想,说道: “《艾萨克·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誌》,它是科幻爱好者必订阅的杂誌……” 张启民点了点头。 惠特曼追问道: “张,你是不是对科幻小说也感兴趣,如果你能写科幻小说的话,我可以做翻译,把你的小说投给《艾萨克·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誌》!” 张启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愉快的聊天快要结束,几人站起来相互握手告別,然后惠特曼去结帐。 就在几人在等惠特曼结帐回来的时候,就见惠特曼一脸恼怒地跑了过来,怒气冲冲地对张启民说道: “张,你太不讲信用了!” 舟倡义和加维、秀子三人都大吃一惊。 惠特曼走到张启民面前,一脸怒容,质问张启民:“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的朋友??” 张启民平静地看著惠特曼,说道:“惠特曼,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 惠特曼余怒未消:“亏我还把你当朋友,说好今天是我请客,你怎么可以提前去把帐结掉?” 舟倡义闻言,鬆了一口气,看来是张启民好心办了坏事,提前给做东的人把帐结了,这在米国文化里是不尊重对方的意思。 舟倡义、加维和秀子都来劝惠特曼。 舟倡义走到惠特曼身边,劝告道: “惠特曼,你听我说,你们来我国留学,都是自费的,张启民提前替你买了单,对你绝对是出於好意,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惠特曼闻言,不仅没有消气,反而变得更加激动: “no!一个不讲信用的人,不值得成为朋友……” 第77章 群山迴响(求月票推荐票) 张启民一直冷静地观察著惠特曼的反应。 直到舟倡义劝告惠特曼后,惠特曼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张启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靠近惠特曼,语气中充满了真诚: “惠特曼,我真诚地向你道歉!如果你觉得我冒犯了你,那么请把你要买单的钱给我吧。” 惠特曼闻言,终於慢慢平静下来,並从口袋里掏出钱,递到了张启民的手上。 张启民接过钱,同时一把搂住了惠特曼: “惠特曼,你是个讲信用的人,你是我的好朋友!” 惠特曼的脸上终於露出了笑容,同时顺势搂住了张启民,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其他人看著这一幕,也都舒了一口气。 “惠特曼,今天你请我和舟老师喝咖啡,明天我邀请你一起爬长城,你看行吗?” 惠特曼爽快地应道: “行啊!你们华国有句名言,叫不到长城非好汉,我还没有去过长城呢!” 张启民大喜: “好,那就一言为定!加维、秀子,你们也一起来吧,不能缺了你们!” 斗牛国人加维用带著明显西语口味的汉语口吻说道: “好的,谢谢!” 来自霓虹的秀子点头道: “我接受你的邀请,到时候我一定来!” 在舟倡义的建议下,张启民和惠特曼三人约好,第二天一早在德胜门匯合,一起乘车前往八达岭。 当晚,张启民回到人文社“作家招待所”,把已经写好的书稿做了整理,並开始写小说的结尾。经过前几天的连续工作,结尾写得非常非常顺利。 子夜未过,张启民给小说画上了最后一个句號。 张启民早早地躺下了,脑海里回想了一遍这一天的经歷,惠特曼的表现是无懈可击的,这样重信誉的米国人確实难得…… 第二天刚亮,舟倡义就敲响了张启民的房门。 张启民打开门,发现舟倡义身后还跟著一个人,仔细一打量,原来竟是熟人:老赵! 还在七月里的时候,就是老赵开车带著舟倡义到的钱江省,当时老赵和舟倡义在钱江省的省会杭城办完事后,应龙泉文化馆胡永军的邀请才去的瀧泉。 101看书 读小说上 101 看书网,??????????????????.??????超讚 全手打无错站 熟人相见,分外亲热,更何况,他们一起在去仙都路上的经歷的歷险经歷,更是非常难忘。 原来昨天,舟倡义说有朋友要见张启民,说的就是老赵! 前些天,老赵一直在出差,昨晚上才回来,听舟倡义说起张启民到了燕京,一早还要去赶车,就起了大早过来,要直接开车来接张启民他们去八达岭。 张启民听了舟倡义的安排,对老赵说道: “又得辛苦你了,赵大哥!” 老赵开心地笑了,因为张启民竟称呼他为大哥!其实他比舟倡义都要大上十多岁,更因为老朋友久別重逢,多了一份亲切。 老赵建议事不宜迟,立即上车,先去燕京大学,赶在惠特曼他们出门前把他们接上,直接去八达岭! 从朝內大街去八达岭,接上惠特曼他们这一路是顺路。 到了燕京大学,和保卫处沟通后,吉普车直接开到了勺园门口。 来燕京大学的外国留学生都住在勺园,车子在门口等了不一会儿,就看到惠特曼和加维的身影,不久,秀子也出现了。 三人看到舟倡义和张启民从吉普上下来,都高兴地欢呼起来。 时间还很早,路上车子並不多,但却还是开不快,开往居庸关的盘山公路上积雪影响了车速。 等车子终於驶到居庸关时,路上竟了四个多小时。 一行人中,惠特曼、加维和秀子都是第一次来长城,表现得异常兴奋。其实,张启民也是第一次来长城。 眾人视线中,雪后的群山如一幅点墨山水,真的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此刻,长城上几乎没有游人,张启民率著几人,朝远山呼喊,欢快的笑声在寂静的山间迴响。 秀子开心得如同孩子,跑到了最前面,她呵出的白气在毛线围巾上凝成了霜。 秀子留著昭和末年东京女生最喜欢的童头,厚密的刘海,剪得齐整,几乎要盖住眉峰,被北方的寒风一吹,便微微晃动。 加维则跟著大家爬了一段路,就累得趴在背风的垛口,望著蜿蜒而去的长城,陷入沉思。 张启民和惠特曼一前一后,继续往前走去。 在一个避风的垛墙下,张启民和惠特曼停下来休息。 张启民看惠特曼连大气都不喘,向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並问道:“惠特曼,你能向我介绍一下《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誌吗?” 惠特曼闻言愣了一愣,隨即脸上浮上了笑容,他想了想说道: “张,你可能不知道,《艾萨克·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誌创刊於1977年,是用我国的科幻教父艾萨克·阿西莫夫的名字命名的,在全米国都有很大影响力。” 张启民用心听著,惠特曼继续说道: “《艾萨克·阿西莫夫科幻小说》的內容非常丰富,各种风格的科幻小说都刊登,所以,它的发行量是全米国科幻杂誌中最大的……” 张启民听到此,不由得微微一笑,好!要的就是它的影响力和发行量。 惠特曼好奇地问道: “张,我很冒昧地问一句,你是否真的打算给《艾萨克·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誌投稿?” 此刻,张启民决定不再打哑谜了,他直接说道: “是的!我昨天到燕京图书馆就是为了查找像《艾萨克·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誌这样有影响力的米国杂誌,可惜没有找到,却遇到了你,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惠特曼闻言,大喜: “是啊,这就是缘分,你们华国有句话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张启民微微一笑,这句子惠特曼说得倒是恰当。 接下来,惠特曼好奇地问道: “张,你打算给《艾萨克·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誌投的是什么小说,你要知道,《艾萨克·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誌虽然刊发各种小说,但他的题材范围还是局限在科幻小说的范围里。” “惠特曼,你放心,我投的就是科幻小说。” “哦?真的吗?昨天晚上,我已经读完了你的《河边的错误》,我感觉是那是一部悬疑小说,你真的確定要给《艾萨克·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誌投科幻小说?” “惠特曼,你还不相信我们之间的友谊吗?我非常確定。” “哦,那真是太好了!” “你打算写的是短篇还是长篇? “算是……中篇吧! “中篇?” 第78章 华国的密西西比?(求月票推荐票) 张启民用肯定的语气对惠特曼说道: “是的,是一个中篇,大约有四万多字。” 张启民脑海里想起来了,在外国文学的概念里一直是没有“中篇小说”这一说法的,除了短篇小说,就是长篇小说。 於是,张启民说道:“算是一部长短篇,或者叫小长篇吧。” 惠特曼皱起眉头:“长短篇?小长篇?……四万多字?” 不一会儿,惠特曼惊呼道: “张,你是不是已经把小说好了?” 张启民注视著惠特曼的眼睛,点了点头。 “太好了!张,你看这是什么?” 惠特曼说著,拉开了他身后背著的帆布包,从里面取出了一本杂誌,英文的字体,封面上印著一个机器人模样的图画。 张启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惠特曼解释道: “这就是《艾萨克·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誌,我来华国时候带来的,你看!” 张启民接过杂誌,拿在手里翻看了一下,却是百分之九十九都没有看懂。 张启民皱起眉头说道: “我的小说,已经写完了,但我碰到了一个现实问题……” 惠特曼追问道:“什么问题?你说出来让我听听。” 张启民脸色沉重地说道: “我不精通英文,我的小说是用中文写的,我需要一个翻译,把我的小说翻译成英文。” 惠特曼闻言瞪大眼睛看著张启民: “张,你还对我不够信任吗?你需要的翻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张启民笑道: “如果我的小说交给你翻译,会影响你的学业吗?” “no,no!张,你总是为別人著想,我非常愿意翻译你的小说,並且我还有《艾萨克·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誌的投稿地址,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我们可以在他们的徵稿时间之前把小说投过去!” 张启民闻言,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情: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你,惠特曼!” 惠特曼接对张启民说道: “不用谢我,张,我翻译你的小说不需要报酬,但是如果小说能够在《艾萨克·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誌上发表,你得付给我相应的稿费……” “那是当然的,我会把一半的稿费给你!” 张启民的话,顿时又让惠特曼开始摇头: “不!不需要百分之五十,按照翻译界的惯例,百分之三十就可以了!” “不,惠特曼,百分之三十太少了,百分之四十!” “张,你就听我的吧,我很为我能当你的小说翻译感到荣幸!” 张启民闻言一笑,惠特曼一激动,汉语的水平顿时就下降了,说话也不流利了。 “我看还是百分之四十吧,翻译工作我了解一些的,不仅是词汇的翻译,翻译者还要对原稿进行润色和修改……” “张,你就听我的吧,百分之三十已经足够了!” 张启民看拗不过惠特曼,只好点头同意。 两人商议已定,惠特曼举起了手掌,张启民也举起手掌,二人的手掌击在了一起! 惠特曼说道:“长城为证!” 张启民不由得一愣!隨即反应过来,也跟著惠特曼说道:“长城为证!” 击掌毕,惠特曼问张启民: “张,你写的小说是一个什么故事,说实话,我非常的期待……” 张启民微微皱眉,说道: “这个故事发生地在中美洲的靠海的一个国家。” 惠特曼皱起眉头,一脸惊讶地看著张启民: “what?中美洲……靠海,加勒比海?那是什么时间发生的故事呢?” “这么说吧,严格点说是六千五百万年前……” “我的天吶!张,你真的让我太吃惊了!我太想立刻能看看到你的小说!” 张启民微微一笑,在惠特曼的注视下,从背包里取出了小说手稿,当然不是全的小说稿,只有前五分之一的稿子。 “惠特曼,这是我小说前面五分之一,剩下的部分,我还需要修改一下,过几天给你,你可以先把前面这部分翻译起来。” “好的!” 惠特曼激动地伸出了手。 张启民却依旧摺叠著稿子,对惠特曼说道: “惠特曼,你得答应我,回去再看!” 虽然稍感到遗憾,但惠特曼听了张启民的话,立刻点头道: “好的!我回去看。” 说罢,惠特曼郑重地接过稿子,放到了他的帆布包里。 惠特曼笑道: “张,你真是个让人感到好奇的人!你的小说得写得非常好,我现在都有点儿立刻想回去读你的小说了!” “惠特曼,我们华国有句话,叫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哦哦,我懂!华国的文化真的是博大精深啊,对了,你的家乡在燕京哪里?” “惠特曼,我不是燕京人,我出生和生活的地方在华国的南方,那是一个小山村,我从小在村里长大,后来到了县城里读书……” “哦?中国南方?张,你知不知道,我们米国南方也有一个伟大的作家,他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的庄园,他种庄稼,养马……” “你说的是不是威廉?福克纳?” “对啊,你知道福克纳?” 惠特曼惊呼起来! “我当然知道啊,福克纳的《喧譁与骚动》写得非常好,简直就是天才之作。” “对对对!张,你难道读过《喧譁与骚动》?那可是福克纳用意识流手法写的小说,一般人可看不懂。” 张启民心说,我是看过《喧譁与骚动》,但只看了几页就不看了,因为后面的一些章节,李闻俊老师在翻译的时候尊重原著,意识流的部分连標点符號都省去了。 惠特曼好奇地问张启民: “张,你的家乡是不是也是湿润,多雨?” 张启民点了点头:“是啊,你怎么知道?我南方潮湿,特別是山里,每到梅雨季节,一个月都见不到太阳,每天都是下雨,夏季颱风来的时候,连续几天几夜下大雨,颳大风……” 惠特曼睁大眼睛看著张启民: “真是太神奇了,福克纳的老家密西西比州也是这样的天气,难道你生活在华国的密西西比?” 话音刚落,张启民就大笑起来。 惠特曼也为自己的话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两人不约而同,听到了前面传来一个女子的一声尖叫: “啊——” 张启民和惠特曼同时听到了,听声音,是秀子! “不好!” 张启民发出一声惊呼,率先向前面跑去…… 第79章 罗生门(求月票推荐票) 张启明脚步飞快地往前跑去,穿过前面的敌台,一眼就看到了秀子倒在地上。 果然是秀子! 张启民看看周围没有人,显然秀子是自己滑倒的。 张启民赶快蹲到秀子身边,急切地问道:“秀子小姐,你没事吧?” 秀子一脸痛苦地倒在地上,一只手捂著脚腕,嘴里说道: “脚,我的脚受伤了……” 这时候,后面的惠特曼也跑了上来,也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很显然,秀子是游性大发的情况下,没注意到脚下,在积雪的城砖上自己滑到的。 张启民蹙起了眉头:现在怎么办?这样的意外是自己先前没有预料到的,必须立刻把秀子送到医院里去,如果伤到骨头,那可就麻烦了。 这时候,走在后面的舟倡义和加维也跑了过来。 舟倡义看到秀子的样子,也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惠特曼自告奋勇说道: “秀子,我背你下去吧!” 秀子闻言,脸色红了红,人却是坐著没动。 张启民不由得再次蹙起眉头:很明显,秀子现在不能走路了,却还拒绝了惠特曼,这如何是好? 这时候,惠特曼悄悄拉了拉张启民的衣服,两人来到了旁边。 惠特曼对张启民说道: “张,你们东方人太含蓄了,很显然秀子小姐已经受伤了,又不能走路,我背她,她不愿意,还是你去试试吧!” 张启民闻言,想了想,这惠特曼的心思可真是细密,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呢?遂向惠特曼露出了一个微笑,点了点头。 张启民走到秀子身边,此时的秀子脚腕扭伤了,依旧倔强地站立起来,想挪动步子,却是非常的艰难。 张启民见状,说道: “秀子小姐,还是我来背你吧!” 秀子犹豫了一下,终於点了点头。 张启明把自己的背包交给惠特曼,然后走到秀子身边,蹲下了身。 秀子的脸不经意间又红了一下,然后很顺从的趴到了张启民的背上。 眾人见状,都鬆了口气。 张启民背起秀子,第一感觉到的是秀子的体重,大约有五十公斤,这对於张启明来说並不是难事。 这一段长城有八百多米的路程,地势还是较为平坦,只有经过敌台的时候,有几级台阶要跨。 秀子趴在张启民的肩膀上,眼睛看到有积雪的地方时,秀子就在张启明的耳边,轻轻地说: “小心,张桑……” 张启民微微一笑,嘴里说道:“没事,秀子小姐。” 看著张启民很稳当地背著秀子,惠特曼、加维和舟倡义都放了心。 慢慢的,张启民和秀子落在了几人的后面。 张启民背著秀子,明显感觉到背上的身体有些僵硬和紧张,为了让秀子放鬆,张启民问道: “秀子小姐,你们霓虹的作家当中,你最喜欢哪个?” 背上的秀子想了想,答道: “我最喜欢芥川龙之介。” 张启民隨口而出: “秀子小姐竟然喜欢芥川龙之介,他的《罗生门》写得可是真好啊!” 背上的秀子动了动,好奇地问道: “难道张桑……也喜欢芥川的《罗生门》?” 张启民不由得微微一笑:“我不仅喜欢芥川的小说,我读过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 秀子闻言,诧异地说道:“三岛的《金阁寺》確实写得非常好,我也非常喜欢。” 张启民对秀子说:“我曾经听说川端康成先生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曾经说,如果三岛由纪夫还在世的话,这个奖应该由三岛获得,这话是真的吗?” 背上的秀子没有吭声。 过了一会儿,她说:“是的,川端先生是说过这样的话,不过张桑,你是怎么知道?” 张启民曾在相关的报导中看到过,川端康成在一九六八年十二接受电视台採访的节目中说:“三岛的文学才华在我之上,若论对霓虹精神的探索,他更应获得此誉。” 秀子问道:“张桑,你喜欢川端的小说吗?” 张启民反问秀子:“你指的是《雪国》、《伊豆的舞女》还是《千只鹤》?” 秀子说:“这三部小说里,你最喜欢哪一部?” 张启民回答道:“我只读过川端的《雪国》和《伊豆的舞女》,我印象很深的是川端对霓虹的景色写得非常美……” 背上的秀子说了句:“哦……” 张启民问秀子:“川端先生应该是霓虹国內写异性最独特的作家了吧?” 秀子道:“还有太宰治、渡边……霓虹现在有个作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机率很高……” “你说的应该是大江健三郎吧?” 秀子伏在张启民背上,又是一愣。 “张桑,你读过大江先生的小说?” “是啊,大江先生对原子弹的危害的文章让人印象非常深刻!对了,秀子,你们霓虹国內有个叫森村诚一的作家,你熟悉吗?” “你说的是写推理小说的森村先生吧?” “是啊,森村诚一先生的《恶魔的饱食》,揭露了二战时期霓虹在华国犯下的罪行,非常真实……” 前一世,张启民知道森村诚一在2023年的时候去世了,因为饱受霓虹国內的爭议,一直顶著压力在写作。 “秀子小姐,如果你回国有机会见到森村诚一先生的话,请代我向他问好,就说华国的张启民对他的勇气和胆魄非常敬仰,他是个有良心的作家。” “好的,不过,正是因为森村先生的写作,他的境遇似乎不是太好……” “那请秀子小姐无论如何一定要把我的话带到。” “好的,我只要见到森村先生,一定!” “张桑,其实很多霓虹的作家都面临著和森村先生同样的问题……” “哦?秀子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就请继续说下去。” “情况是这样的,很多推理小说家转型后写出的作品,都面临著批评界的压力,森村先生就是一个例子,就像《罗生门》中的武士被杀后,强盗、武士的妻子和亡魂,都各执一词,各方都理由充分……” 张启民微微一笑: “秀子小姐,你说的是你的写作碰到的困扰吧?” 第80章 到燕京三件事! 张启民的话音刚说完,就感受到了自己背上的身体微微一颤。 “张桑,你真的太能捕捉人的心思了……” 张启民望了望前面,快要走下长城了。 秀子发现张启民的步子停了下来,就说道: “真是辛苦你了,张桑……要不要休息一下,让我下来吧!” 张启民用手托著秀子的膝盖,没有鬆手: “没事,等把你背到下面再说吧。” 此刻,秀子闻言乖乖地趴在张启民的背上,一动不动。 张启民说道: “秀子,无论批评界怎么说,坚持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如果真的压力很大,那就学川端先生,写景色,写爱情,写生与死,这样的主题是人类永恆的主题,批评界不会再好说什么了吧?” 张启民背上,秀子闻言,若有所思。 舟倡义、惠特曼、加维和老赵都在口子处等著张启民和秀子,惠特曼看到张启民背著秀子竟然没有在中途休息一下的,冲张启民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这时,加维提议道: “我们第一次来长城,一起拍张照片吧!” “好啊!” 秀子闻言,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脚扭伤了,率先第一个响应。 惠特曼从帆布包里取出相机,对准正並排站立的张启民和秀子,略微一调整,就按下了快门。 隨后几个人排成了一排,老赵自告奋勇当摄影师,给大家拍了合影。 在长城脚下的饭馆简单吃了一餐饭后,老赵载著五人离开了居庸关,直接往燕京城里驶去。 回到燕京城里,天色已经擦黑,路上秀子说脚痛已经好转了很多,大家都鬆了口气。 在张启民的坚持下,还是先带秀子去了最近的医院。 所幸的是,在医院拍片检查后,秀子的脚没有伤到骨头,只是一般的扭伤,贴一贴止痛膏,休息几天就可以恢復了。 眾人得到了诊断结果,才都放了心! 经过一天的旅途,所有人都已飢肠轆轆。 张启民对大家说: “先去吃饭吧,今天晚上我给诸位压压惊!” 惠特曼好奇地问道: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轻鬆读 】 “什么叫压压惊?” 张启民解释:“压压惊,就是好朋友之间进一步增加友谊!” 惠特曼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问道: “需要我们隨身的物品吗?” 张启民、舟倡义和老赵闻言,都笑得前仰后合。 在燕京西长安街,张启民远远地就看到了一家饭店,就对老赵说: “赵大哥,我们今晚就去这家饭店吃饭吧。” 老赵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听从了张启民的建议,把车拐向了饭店方向。 等几人都下了车,往饭店里面走的时候,张启民才发现,这饭店就叫西来顺,这应该是此刻燕京城里的最有名的饭店之一了,怪不得老赵会犹豫。 前一世,对於这样的酒店,张启民只能在媒体上看到,根本没有机会来,这样的遗憾,此时不补,更待何时? 更何况,此时的物价,那真的是便宜得无法和后世相比。 西来顺饭店的大堂女服务员一看,进店的人里面有老外,向张启民解释道,因为是临时到的散客,没有预约,只能委屈大家在一楼大厅就餐了。大厅就大厅,张启民点了点头。 张启民拿起菜单,开始点菜:爆糊两盘、马连良鸭子两只、酱牛肉一大盘、羊头白菜粉丝煲一锅…… 女服务员看了看惠特曼等人,好心提醒张启民:“客人点菜一般就点一个,不需要同样的菜上两份的……” 张启民环视了一圈,冲服务员一摆手,说道:“没事儿……” 他想到的是大家都饿了,多点些菜必然是不错的。 张启民突然看到了老赵,老赵的神色似乎不太自然。他脑海里想到了舟倡义昨晚说老赵要请他吃饭的事,顿时心里就有了数。 张启民冲服务员说道:“这是我远道而来的朋友,我作为东道主,怎么能简单隨便呢?” 服务员的好心,被张启民一句抢白,顿时变得无语。 张启民还要了一瓶燕京饭店的標配,红星二锅头,隨口一问价钱。 “一块七毛。” 张启民还为秀子要了一杯茉莉茶。 不久,酒和菜都上来了。 张启民端起酒杯: “舟老师、老赵,惠特曼、加维、秀子,今天我们真的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来,我们一起乾杯!” 眾人都举杯。 此刻,窗外华灯初上,西长安街的积雪覆满槐枝;室內,桌上,铜火锅腾起白雾。 从二楼的楼梯上,不时地传来几句邓丽君《甜蜜蜜》的歌词。 惠特曼和加维二人,动作笨拙地手握筷子,就是菊火锅下羊肉。 这时候,服务员端上赤黄油亮的马连良鸭子,刀叉未动,焦香已透骨,看呆了惠特曼三个留学生。 惠特曼的喉结动了动: “这……实在是太香了!” 说著,惠特曼就要用叉子去切割,鸭肉却簌簌散落成丝。 女服务员躬身解释道:“这鸭子得用手撕。” 油亮的鸭皮裂出琥珀纹路,无需刀叉,筷子轻挑便骨肉分离,热气裹著异香瀰漫,眾人顿时食慾大开。 事实证明,张启民的点菜是多么的明智!惠特曼和加维两个老外的胃口极好,食量也大,一看就是他们的胃在燕京大学的食堂委屈久了。 而张启民自己的胃口也不小。 张启民点的一桌饭菜,不多不少刚好够六个人吃。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张启民说道: “惠特曼,加维,秀子,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到燕京来,有三件事是必须、一定要做的,要不然燕京就白来了……” 惠特曼等三人闻言,都一脸不解。 加维问道:“请问,是哪三个心愿,我们还不知道呢!” 张启民缓缓说道: “这三件事情,也就是三个心愿,今天你们非常幸运,三个心愿都满足了。” 加维著急地问道: “张,你快点儿说,第一个心愿是什么?” 张启民说著手心向上,指了指舟倡义: “到燕京,第一件事,就是见大编辑舟倡义!” 舟倡义受宠若惊地微笑不止。 惠特曼极认真地点头,同时问道:“还有两个呢?” “第二个心愿就是爬长城,而我们刚从爬完长城回来!” “哦!” 三人不约而同,脸上都露出了满足且自豪的神情。 秀子好奇地追问道: “张桑,那第三个心愿呢?” 第81章《侏罗纪公园》(1)(求月票推荐票) 张启民脸上带著微笑,说道: “第三个心愿,就是吃烤鸭!” “哦!” 惠特曼恍然大悟,连呼:“我真是太幸运了,一天之中完成了三个心愿!” 加维和秀子都跟著惠特曼发出惊呼。 斗牛国人加维开始掰起手指头,用带著西语化的汉语慢慢数道: “第一……见舟倡义;第二……爬长城;第三……吃……烤鸭……” 大家见此都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张启民说道:“虽然今天我们吃的不是全聚德烤鸭,但味道却比全聚德的味道还要好,改天,我们请你们去吃全聚德烤鸭!” “ok!” 惠特曼带头举起杯,惠特曼应该是第一次喝红星二锅头,原本的白种人此刻皮肤竟变成了红脸的关公。 而加维的脸色更红,配上他的络腮鬍,活脱脱一个张飞。 秀子的表现一直比较文静。或许是脚受伤的缘故,自从在长城上和张启民的对话之后,秀子似乎一直在思考。 她那头及肩的直发非常惹眼,一双眼睛如同浸在水里的玻璃珠,看人时带著一股好奇,但当她注视张启民时,目光里又多了一份坦诚。 饭后,老赵开车送惠特曼三人回燕京大学。 三人在勺园门口下车,依次和张启民、舟倡义和老赵告辞。 秀子已经能一瘸一拐走路了,她下车后特意来到车边,对张启民说道: “谢谢你,张桑,今天真是拜託你了,我今天过得很高兴!” 然后,是一个几乎接近九十度的鞠躬。 张启民赶忙说道: “没事,秀子小姐,別放在心上!” 不料,秀子接著说道: “张桑,谢谢你,你的建议非常好,我会好好考虑的。” 舟倡义和老赵都听到了秀子的话,他们俩相互看了看,脸上写满了疑问:什么建议?张启民和秀子之间难道已经有了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 第二天,张启民在人文社的“作家旅馆”醒来,已经是接近中午了。 (请记住 读小说就上 101 看书网,101????????????.?????超顺畅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正在责怪自己又睡了懒觉,这个习惯可不好。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张启民赶忙起床,打开门,意外地发现,门外竟然站著惠特曼! 惠特曼从燕京大学赶到人文社,这一路对於一个米国来华的留学生来说不算难事,但能找到张启民的住处,却让张启民感到非常意外。 张启民赶快请刚从外面进来的惠特曼坐下,並为他倒了一杯热水。 惠特曼边向手心里呵著气,边说道: “张,你的小说我读完了,非常棒!这是我迄今为止读到的想像力最强的科幻小说!没有之一!” 张启民笑著听惠特曼讲话。 “你就是你们华国的艾萨克·阿西莫夫!” 惠特曼边说边拿出了昨天张启民给惠特曼的手稿,和手稿夹在一起的还有惠特曼已经翻译好的几页英文稿纸。 张启民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了惠特曼旁边。 惠特曼开始逐字逐句对照中文,给张启民讲解。 半个小时后,张启民站起身: “惠特曼,你的文笔非常好,经过你的翻译和润色,这部小说的英文版非常流畅,完全能被英语读者接受和喜爱。” 听了张启民的话,惠特曼激动地说道: “真的吗?如果你认可我的翻译,那么我就这样开始工作下去了?” “认可,我非常认可,你是《侏罗纪公园》的最佳译者!惠特曼,按照你的进度,这部小说你多久才能翻译完?” “至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內翻译完,还能赶上《艾萨克·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誌的徵稿……” “徵稿?他们杂誌徵稿和普通的投稿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有不同,《艾萨克·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誌现在的徵稿,开出的稿费是八美分一个单词,而普通的投稿才六美分一个单词,甚至还要低一些。” “这么说来,如果《侏罗纪公园》符合他们的徵稿要求,总共可以拿到三千二百美元的稿费?” 惠特曼闻言皱起了眉头,片刻后,他说道: “不,不是这个数目!” 隨后在张启民诧异的目光注视下,惠特曼在一张草稿纸上开始了计算,边算边说道: “汉语的语言非常凝练,我翻译成英文后,至少会多出百分之五十的单词,所以,《侏罗纪公园》大致的字数应该是六万字以上,那么获得他们杂誌徵稿认可的话,最终的稿费总额是……四千八百美元!” 和惠特曼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刻的张启民却是一脸的平静。 张启民思索片刻后,问道: “惠特曼,这笔稿费包括《侏罗纪公园》后期的影视改编版权费吗?” 惠特曼想了想,说道: “不包括,这仅仅是《侏罗纪公园》的文字稿费,单独出版的话,版税由出版公司和你谈判后確定,至於电影改编,电影的出品公司还要付你费用……” “哦,原来是这样……” 张启民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说道: “惠特曼,如果,《侏罗纪公园》被你们米国的导演或电影人看中,要出售版权的话,我要付给你多少钱?” 惠特曼的蓝眼珠转了一转,说道: “你不需要付给我一分钱!” “为什么?” “因为按照《伯尼尔公约》条例的规定,译者无权主张原著其他衍生权利,例如影视改编的收益。” “那原作者自己提出来呢?” “no,no!没有这个先例!” “惠特曼,我有个提议,《侏罗纪公园》如果被米国或其他国家的电影公司看中,你也要享受版权分成。” 惠特曼闻言,连连摆手道: “不,张,这个你还是听我的吧,你们华国不是有句话叫做兄弟之间要算清楚帐吗?” 听了惠特曼的话,张启民有些哭笑不得: 惠特曼越来越像个“华国通”了,连“亲兄弟明算帐”都知道。 惠特曼又对张启民说道: “张,我还有个建议,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张启民听了,说道:“你说出来,好的建议我当然接受!” 惠特曼取出包里那本《艾萨克·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誌,说道: “张,你看这上面的小说取题目,都是这样子取的……” 惠特曼眨了眨眼睛,注视著张启民: “所以,我觉得你这部科幻小说的书名必须要换一个!” 第82章《侏罗纪公园》(2) 张启民听了惠特曼的话,愣了一愣。 惠特曼当然不知道几年之后《侏罗纪公园》就会火起来,不仅会火起来,而且这把火还会从米国一直烧到世界各地。 於是,他语气坚决地说道: “不行!就叫《侏罗纪公园》,这个就不改了!” 惠特曼听了,摊了摊双手,露出了一个米国人標准的无奈动作: “那好吧,你既然这样坚持,就听你的,张,你真的太独特了,我相信《侏罗纪公园》必將获得一大批科幻小说读者的喜爱!” 张启民闻言,不由得呵呵一笑:这一次,惠特曼真说对了。 张启民隨即拿出了剩余的全部小说稿件。 惠特曼把小说稿接在手中,说道: “张,那好,我们现在就抓紧时间,开始吧!” 张启民诧异地问惠特曼: “开始什么?” 惠特曼闻言,也一脸诧异: “不是翻译吗?就像刚才一样,我们一起校对和確认。” 张启民听后,笑了: “惠特曼,我对你的文学功底和工作风格充分信任,不需要我和你一起校对,我对你有信心!” 惠特曼盯著张启民的眼睛: “张,你真的这么信任我?你不担心我把你的小说稿翻译坏了?” “对,我一点都不担心!你就大胆地翻译好了,你觉得哪里需要刪除,就大胆地刪除,哪里需要修改,你就大胆地修改,我不会有任何意见!” 惠特曼激动地握说道: “这样的话,太好了!张,你放心,我保证在一个月之內完成翻译和润色,並直接寄到米国的《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誌,应该不会错过徵稿的截止时间!” 张启民的脸上带著笑容:“辛苦你了,惠特曼!” 惠特曼也笑容满面: “放心吧,张!《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誌是公认的米国顶尖科幻文学杂誌,他们长期刊登高质量的科幻小说和奇幻小说,並且他们非常欢迎世界各地的作家投稿,我对我们的《侏罗纪公园》非常有信心!” 张启民拍了怕惠特曼的肩膀,说:“我也是的!我也非常有信心!” 惠特曼边把张启民的中文手稿放到包內,边说道: “我现在只知道小说开头的部分,我还不知道小说的后面的內容呢!能够让六千万年前的恐龙復活,实在是个大胆的构想,人类一定能和恐龙和谐相处,这样的场面实在是太壮观了!” 惠特曼站起来,激动地握著张启民的手,连说道: “张,只有你的想像力才能写出这样的作品来……” 惠特曼的话,顿时让张启民愣住了。 在张启民的印象里,前一世,自己在瀧泉县城的录像厅里看《侏罗纪公园》时,一开始就被电影的构思给吸引住了,感觉和现在的惠特曼一模一样! 在当年高中歷史书短短的敘述中,人类史前的地球上,曾是这些巨大的恐龙的主宰,可惜六千多万年之后,这些地球的主宰都销声匿跡了,偶尔才会看到在地球的某处发现恐龙或恐龙蛋化石的报导。 时空跨越数千万年后的今天,人类和这些曾经的地球统治者相遇,本该是和谐相处的场面,但《侏罗纪公园》最后竟以后悲剧的方式呈现。 直到多年以后,当华国正式引进好莱坞大片后,张启民在瀧泉电影院再次重温这部电影的时候,看著银幕上的画面,张启民突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类是不可能和恐龙和谐相处的,无论以何种方式! 想到此,张启民对惠特曼说道: “惠特曼,可能让你失望了,小说的后面部分並不是你想像的样子的。” 惠特曼皱起眉头,问道: “为什么?我们人类不是地球上最聪明的动物吗?为什么不能驾驭这些远古的智力低下的动物?” 张启民思索了一下,说道: “惠特曼,我们人类是很聪明,但我们的弱点也是非常明显的,人类傲慢、自以为是、无知、贪婪,一切能为其所用的事物都被利用了起来……” “张,你的意思是,人类应该受到惩罚?” “是的,人类只是临时的地球统治者,出於利益和私慾的目的,必將受到科学规律的惩罚。” 惠特曼闻言,思考了起来: “哦,这真的太难以想像了……” 张启民继续说道: “永远不要低估看似比我们弱小的动物,他们具备的能力,我们未必具备。” “张,照你这么说,我们应该敬畏一切生命?” 张启民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讲这些话的时候,张启民的脑海里想起了米国911的画面。 “张,据我所知,我们米国曾在1933年的时候,有过一部电影,讲的是一只大猩猩被人类捕捉后,送到了首都展示,但是这只大猩猩爱上了一个金髮美女……” 张启民没有看过1933年的《金刚》,但他看过重拍后的《金刚》,他问惠特曼:“你说的是《金刚》吧……” 惠特曼睁大了眼睛,看著张启民: “张,你是看过《金刚》的,对吗?” 张启民摇了摇头,按照华国对米国电影的引进,这个时候根本没有看到《金刚》的可能,而重拍后的《金刚》要到2006年春节才在华国国內上映。 看张启民摇头,惠特曼发出了惊嘆: “《金刚》只是个个案,你的《侏罗纪公园》却要警示全人类!张,你真的太了不起了,你竟然在没有受到《金刚》的启发下写出《侏罗纪公园》,你的思想已经在为全人类考虑问题。” “惠特曼,不可否认,你们米国人很浪漫,但现实中是不可能上演这样的剧本的。” “哦!张,《侏罗纪公园》的后面发生灾难了吗?” 张启点了点头。 “为什么一定要悲剧收尾?” “惠特曼,为什么一定要喜剧收尾?” 看到惠特曼被张启民问得哑口无言,张启民说道: “喜剧收尾的作品,是给那些永远觉得人类是至高无上、不可冒犯的科幻读者看的……” 惠特曼凝视著张启民的眼睛。 “哦,张,我完全同意的观点!” 不知不觉间,惠特曼看向张启民的目光里面多了一丝崇敬,並且,这种崇敬越来越占主要部分。 “张,你真的是太伟大了!你放心,我会非常严格地、原封不动地翻译《侏罗纪公园》!” 惠特曼一脸恭敬,他弯下腰,双手紧紧握住张启民的手。 张启民看看时间,已经接近了饭点,閒扯了这么多,他的肚子早已经饿得咕咕直叫: “惠特曼,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食堂吃中饭吧!” 想不到,张启民的建议却被惠特曼果断拒绝: “张,我现在手头上的事情太重要了!没有时间吃中饭!” 张启民不由得目瞪口呆。 惠特曼又说道: “我必须立刻、马上、爭分夺秒地投入到《侏罗纪公园》的翻译工作,只有出色地完成了工作,才能再放鬆自己!” 第83章 「你就应该俗一点!」(求月票推荐票) 送走了敬业的惠特曼,张启民经过人文社楼下,打算往后面走去。 这时,一个声音传入张启民的耳朵: “启民,你起来了?” 张启民一看,是舟倡义,就走上前说道: “舟老师,真是抱歉,我昨晚上的酒喝高了,刚起来,才到外面大街上走了走……” 张启民发现,舟倡义显然没有看到惠特曼已经来过。 舟倡义笑道: “我倒还好,我一早来你宿舍,听里面没动静,就知道你还在睡,就没打扰你,走吧,先去食堂吃饭!” 人文社食堂。 此刻食堂里吃饭的人还不多,两人各自打了饭菜,依旧坐到了之前坐过的靠窗位置。 张启民对舟倡义说道: “舟老师,我来燕京已经好多天了,再过一天就元旦了,如果这边没事了,我想差不多就回钱江去了。” 舟倡义听了,思考了一下: “再待几天吧,我打电话问过了,这两天票子紧,估计你最早也得一月四日离京。” 张启民闻言,心说舟老师考虑得真是周到,想到自己来京时的一路经歷,这车票问题还真是大问题,他对硬座已经心有余悸。 “启民,有件事情,我得提前告诉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舟倡义郑重的语气,让张启民一时感到有些陌生: “舟老师,有事您就儘管说,现在就我们两个人。” 舟倡义往门口看了看,遂转过身对张启民说道: “就在今天上午,听到我们社里传出消息,打算出版你的《白鹿村》单行本……” 张启民闻言,脸上一动。 但舟倡义却用手做了一个往下压的动作,示意张启民继续听他说下去: “这些年,作家的稿费並不高,《当代》是头部杂誌,也就一千字十元到二十元的稿费,就是发头条也就三十元一千字,却是已经封顶了,华国国內再没有第二家杂誌超过《当代》的……” 舟倡义这番话,让张启民脑海里想起了自己收到《河边的失误》的稿费时的情景。 舟倡义继续说道: “我们《当代》杂誌社的发行量是纯文学杂誌里面最大的,就是刊登了你《河边的失误》那一期,达到了顶峰,三十五万本!后面的量是加印出来的。有燕京本地的读者,甚至还跑到杂誌社来买……但接下来的这第六期还是老样子,明年的第一期的订阅量还是不很理想……” 张启民不语,继续洗耳恭听。 舟倡义继续说道: “你也许不知道……秦老,他一直盯著杂誌的发行量,你的长篇《白鹿村》编辑部决定刊发在明年的第二和第三期,我估计到时候会有好消息……” 听舟倡义说到这里,张启民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但舟倡义却依旧一脸严肃: “我估计到时候,会达到过去一年的顶峰,特別是第二期出来后,第三期的增订数量会躥上来……这都是你的小说带给《当代》的变化。” 舟倡义的话,张启民都有认真听,这些他都知道,但舟倡义说这些到底是何意呢? 舟倡义看了张启民一眼: “现在,人文社决定要出版《白鹿村》的单行本,当然首先要取得你的同意,然后是关於稿费的问题……” 听到此处,张启民终於明白了舟倡义做了那么多的铺垫的原因! 张启民问道: “舟老师,按照以往,人文社出版作家的单行本,稿费是怎么结算的?” 舟倡义想了想,答道: “一般情况,是作家和社里签订合约,约定的初始合同是千字三十元,这当然那也是封顶了,这是社里一直以来沿用的稿费制……” 张启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舟老师,如果照此算法,人文社要出版我小说的单行本,就付给我在《当代》上发表的同样稿费?” 舟倡义点了点头。 张启民脱口而出:“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不和人文社签出版合约了。” 舟倡义微笑著,看著张启民。 张启民意料之中的惊讶没有在舟倡义脸上出现,而是一脸的淡定! 张启民缓缓地说道: “舟老师,也许你认为我很俗,这么俗的人怎么能写出《白鹿村》这样的小说来呢?但是,作家写出好作品首先是建立在生存的基础上,当然,高额的稿费也是体现对作家劳动的尊重。” 舟倡义闻言,陷入沉思。片刻后,舟倡义说道: “启民,我同意你的观点!在稿费问题上,俗一点没有错!” 这一下,轮到张启民惊诧了,他睁大眼睛看著舟倡义: “舟老师,您真的这么认为?” 舟倡义点了点头:“你就应该俗一点!” 张启民不由得鬆了口气: “舟老师,请你理解,我觉得我的想法也代表了当下华国无数默默写作的人的想法。” 舟倡义闻言,吁出一口长气,语气郑重地说道: “启民,你放心,我会为你爭取的,长期以来,针对作家出版书籍的稿费问题,是到了有所改变的时候了……” “谢谢舟老师的理解和支持!” “吃饭吧,你看饭菜都凉了,今晚上,我们社里有迎新活动,社里邀请你一起参加!” “这……舟老师,我参加不太合適吧!” “有什么合適不合適的,你是我们《当代》的作者,自古作者编者就是一家人嘛……” 下午,张启民回自己房间睡了一觉,前些天熬夜的亏空,现在是完全补足了。 等张启民养足精神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正好擦黑。 舟倡义的声音適时在门外响起: “启民,出来吧,参加迎新联欢会去!” 张启民打开门,惊讶地问道: “舟老师,这么早?现在……就去?” “是啊!” 在舟倡义的不断催促下,张启民只好硬著头皮跟在舟倡义身后,来到了人文社的小礼堂。 才跨进门,一阵悠扬的音乐声就传入了耳中,是张启民熟悉的华尔兹音乐!仔细一听,竟是《蓝色多瑙河》。 而小礼堂,早已经被布置成了联欢会的现场:几张大红的四方形纸上用毛笔写著几个遒劲的大字“元旦迎新联欢”,掛於上方;桌椅被移到了四周,桌上摆放著瓜子、果…… 远处,一眾男编辑正围著人文社的屠总编、孟社长和《当代》的主编秦老,亲切交谈,看到张启民进来,他们都朝张启民露出友好的微笑,张启民立刻回报以微笑。 礼堂的另一端,女编辑们正围在一起包饺子,欢声笑语不断地传到人的耳膜上…… 不知道是谁提了个醒,女编辑们都一齐转身过来,朝张启民这边看。 张启民看到,纳兰就在其中。 纳兰在看到张启民时,脸上顿时红了起来。 第84章 跳舞如同骑马 “迎新联欢会”开始了! 一位女编辑拿著话筒,请人文社的领导讲话,眾人在每一个领导讲话后都热烈地鼓掌。 轮到秦老讲话时,秦老站了起来。 秦老拿起话筒,话未开始讲,先咳嗽了几声,听声音却不是装的,秦老的咳嗽真的是越来越厉害了: “同志们,新年好!” 秦老的话音刚落,舟倡义就带头鼓起掌来,大家纷纷鼓掌。 秦老后面的话,张启民都没认真听,一来这有线话筒的扩音效果实在是差,才说一句话,就发出刺耳的“吱吱”声,二来就在鼓掌的时候,坐在他斜对面的纳兰一直拿眼神在往他这边瞧。 明天就是1988年的1月1日了,1987年就要过去了,几个小时后就要迎来新的一年!个个人脸上都洋溢著兴奋的表情。 秦老讲话的最后一句是:“我建议,先吃饺子!” 眾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忙著准备碗筷。 饺子已经在外面走廊的煤炉上煮开了,隨著一盆盆饺子被端进屋来,屋子里顿时热气腾腾,新年的气氛开始瀰漫。 纳兰是负责端饺子的人之一,当她把一大盆饺子端到张启民面前时,朝张启民轻轻微笑了一下。 张启民愣了一下,总感觉纳兰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纳兰看向自己的眼神,比那天请自己签名的时候更加兴奋,脸上不知是因为忙碌还是激动,红扑扑的。 张启民突然想起来了,那天纳兰是戴眼镜的,今天纳兰竟然摘掉了眼镜,怪不得她的眼神比上次更加清澈了。 吃过饺子,社里的老领导们都声称因为身体原因先撤了,眾人起身相送。 秦老也先撤了,走之前风趣地说道: “把美好的时间,留给年轻人!” 眾人又是一阵喧笑。 等联欢会的第一个节目过后,龙式辉等几个年纪大的编辑也先后回去休息了。 会场上剩下的大多是年轻人。 这个时候,那台夏普777录音机嘶嘶转动,喇叭里飘出《蓝色多瑙河》的旋律。 当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气氛顿时就不一样,眾人都兴奋起来。 儘管音质不是很好,却丝毫不影响青年们挽手舞蹈的兴致,校对科的两位女编辑率先上场,开始跳起了交谊舞。 张启民的身旁,舟倡义悄声说道: “启民,你看,两个女的跳舞多没意思,你主动一点,去邀请纳兰跳支舞!” “这……舟老师,这太唐突了吧?” “有什么唐突的?你不主动,难道要人家倒过来邀请你?” “我……” 对面,纳兰的眼睛余光已经看到了舟倡义和张启民朝著她议论,就在张启民正打算起身时,纳兰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脸上涌上了一抹红晕。 张启民拿眼睛往周围瞧了瞧,此刻,会跳舞的都在跳舞,不会跳舞的都在抽菸、喝茶、嗑瓜子,嘮嗑。 这时,一个女编辑走了过来,对舟倡义道: “舟老师,你能请我跳一支舞吗?” 舟倡义顿时尷尬至极,拒绝也不是,接受也不是,勉强站了起来,和女编辑匯入了舞蹈的人群中。 张启民看到舟倡义被女同事一鼓动,真的是赶鸭子上架,他身体僵硬,一手小心翼翼搂著女编辑的腰,就像搂著一棵东北大人参。 这也太小心了……张启民不忍再看下去。 他望望斜对面,纳兰正一个人孤零零地坐著,眼睛看著跳舞人。 张启民站起身,来到了纳兰面前,伸出手,稍稍一弯腰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嘴里说道: “纳兰姐,我能请你一起跳舞吗?” 纳兰闻言,没有吃惊,慢慢地回过头来,脸上却已经是一脸羞色,她迟疑地站起身,张启民赶忙把手伸出去,轻轻托住了纳兰的手掌。 一股温润的感觉,瞬间在张启民的手心里荡漾开来。 让张启民惊讶的是,纳兰的舞技非常一般,没跳上几步,纳兰就踩上了张启民的脚背。 她发现后,脸立刻红了。 张启民轻声说道: “没事,你跟著我的节奏,慢慢来……” 听了张启民的话,纳兰慢慢镇定下来,果然按照张启民的引导,脚下的步子流畅了许多。 看到纳兰逐渐適应了脚下的节奏,张启民轻轻在纳兰耳边问道: “纳兰姐,你今天怎么没戴近视眼镜?” 纳兰闻言,答道: “我本来就没有近视啊……” 张启民觉得甚是好奇,追问: “那天,在食堂我看到你戴眼镜了,我很好奇……” 纳兰闻言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那是我戴的平光镜,是校对稿子时保护视力的。” “哦,原来是这样。” 张启民也笑了起来,他小心地托住纳兰的手,儘量让自己的脚步適应纳兰的步子: “我猜,纳兰姐是满族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满族?” “我猜的。” “其实我是满族,从我的姓氏就能看出来,一点儿也不难。” 张启民想了想,说道: “纳兰姐说得很对,但我是在知道你的姓之前就已经猜到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正说著话,身边的人不小心碰到了张启民,张启民赶忙稳住重心,这影响了纳兰,纳兰猝不及防就要往后倒去。 张启民扶在纳兰腰上的手一用力,纳兰的身体立刻往张启民这边倒了过来。 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几乎是一瞬间,纳兰的脸红透了。 等张启民尷尬地摆正身体的时候,纳兰微微低下头,只留给张启民一缕额头的碎发。 接下来的时间里,纳兰的步子连续出错,她的脚连连踩到张启民的脚背上。 张启民感受著纳兰的一次次踩脚,这个体验真的是太独特了,他特意放慢节奏,慢慢地,纳兰的步子又开始恢復了顺畅。 “纳兰姐,你们满族人有什么不同的风俗习惯吗?” 纳兰闻言想了想,说道: “也还好的,没有大不同。” “你平时经常跳舞吗?” “不经常,只是在大学的时候学会了而已……” “原来是这样……纳兰姐既然是满族,你会骑马吗?” 纳兰闻言,轻轻一皱眉: “骑马?我小时候骑过,不太会,你的问题问得好奇怪……” 张启民一本正经解释道: “纳兰姐,跳舞其实和骑马差不多,熟练了就好,你就把我想像成一匹马,你一只手扶著我的肩,就像扶著马鞍;一只手拉著韁绳……” 说著话,张启民轻轻握了握掌心里纳兰的手。 听了张启民的话,纳兰刚刚恢復正常的脸色,又红了起来…… 第85章 红星电影院(求月票推荐票) 一面磁带放完,刚才还搂在一起的舞者们都纷纷鬆开了手。 和纳兰一起工作的短髮女孩走了过来,冲纳兰说道: “纳兰,你今天发挥得真好!看来你找了个好老师。” 说著拿眼神意味深长地瞟了张启民一眼。 纳兰闻言,顿时一脸羞赧: “杨兰,你就別取笑我了……” 张启民在一旁听到了,原来这短髮女孩的名字叫杨兰。 此刻,杨兰大大咧咧对张启民说道: “张启民,你的舞蹈是哪里学的,怎么跳这么好?能不能也教教我。” 张启民微笑道: “我跳得不算好,我就是在读高中的时候和同学学的。” “我不信,高中学习这么忙,哪有工夫学交谊舞。” “杨兰姐,我不骗你,我读高中时候学校里搞活动,需要几个人在一起跳舞的场景,我就是在那会儿学会的。” 杨兰被张启民称呼了一声姐,很是受用,一脸满足。 一个男编辑在夏普777那里捣鼓,张启民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在倒带。突然,录音机的按键“啪”的一声跳了上来,男编辑发出了一声惊叫: “不好,卡带了!” 顿时,有不少人围了上去,看情形问题不小,故障短时间无法排除。 有人提议道:“明天就是一九八八年了,今晚我们不应该睡觉!” 很快,就有了响应者。 有人建议:“我们可以开个通宵诗朗诵会。” 很快被人否定。 有人提出:“我们今晚就夜游长安街,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 ……都被人以充分的理由,予以否定了。 最后有人提议,去红星电影院看通宵电影,这个提议却很快得到了一致同意。 张启民一愣:“这个时候去?” 他还不知道,燕京的电影院是有午夜场的。 於是,有人开始统计人数並收钱,张启民认出来了,是最年轻的编辑常震家。 张启民对舟倡义说:“舟老师,你去不去看电影?” 舟倡义刚才的几圈舞下来,坐下后已经很久没吱声了,听了张启民的话,连连摆手:“我不行了!” 张启民笑道:“舟老师,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舟倡义道:“我得回去睡觉了…… 张启民说道:“舟老师,今天你也没喝酒啊……” 舟倡义冲张启民摆了摆手:“启民,你去看电影吧,难得来一趟燕京,午夜场的电影一定还没看过吧?” 张启民点头同意,他想了想,掏出了一块钱,递到收钱的常震家手中,说道: “这是我和纳兰姐两个人的……” 常震家一愣,不过很快就收了钱,去问其他人了。 常震家统计到纳兰跟前时,纳兰正在犹疑,常震家对她说: “纳兰錚,你的钱不用交了,张启民替你交了。” 张启民在旁边一愣,原来纳兰原名叫纳兰錚! 而纳兰听了常震家的话,一愣,她远远地看了张启民一眼,同时抿了抿嘴。 很快,八个年轻人就组织成了一支小分队,出了朝內大街166號,风风火火往红星电影院进发。 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雪,却不大。 金鱼胡同口南侧,一幢欧式的红砖建筑。 霓虹灯在红星电影院门口的雪雾中晕开一片红光。 虽然下著雪,前来看午夜场的人竟然不少,还没进场的人三三两两地站著聊天。 常震家挤到了售票窗口。不一会儿,常震家就跑了回来,一脸沮丧: “今晚的票卖完了……” 杨兰说道:“那怎么办?来都来了。” 就在眾人感到遗憾时,一个身穿夹克,头上斜戴著一顶线帽的人走过来,拿掉嘴上燃著的烟,问道: “要不要票?” 常震家和杨兰的眼睛同时一亮,常震家谨慎地问道: “多少钱一张?” “六角,不还价。” 这个价钱只是比电影院卖的贵出一毛。 午夜场的电影一般比日场的要贵两毛钱,但黑市的价格又会上浮,常震家和杨兰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心动。 杨兰走到张启民等几个人身边: “票贩子的票,要贵一角钱,你们看吗?” 眾人相互看了几眼,也没有商量,都点头同意。 结果等交钱的时候,票贩子手里却只有六张票。 这怎么办? 张启民见状,用非常自信的语气,对常震家说道: “常老师,你们先进去吧,我和纳兰姐留下,再等等看……” 常震家犹豫了一下。 张启民笑道:“没事儿,常老师,你们就先进去吧。” 常震家把一元钱还到张启民手里,关照到:“那你们小心著点。” 杨兰用担心的眼神看了纳兰一眼,问道:“阿錚,这样行吗?” 纳兰没料到张启民会这样安排,但张启民的话已经说出口了,就点了点头。 看著杨兰他们进去,张启民微笑地看著纳兰: “纳兰姐,你猜我们会等多久,才能等到票?” “等到……票?” 纳兰诧异地看著张启民,一脸不解。 “是啊,就是等到票,你猜多久?” 纳兰摇了摇头,似乎不太相信张启民的话。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来红星电影院看午夜场的人要么是提前买好票的,要么是到售票窗口一看没票了,驻足几分钟后离开的。 雪依旧下著,此刻张启民竟一点都不感到冷。 前一世,张启民一直生活在南方。和南方的鹅毛大雪不同的是,北方的雪竟是雪霰,如细盐,又如白砂,落在肩膀上沙沙作响,也不融化。 看了一会儿雪,张启民想,这样乾等著也不是办法,至少买点儿零食,等会儿看电影时候吃。 他在路边徘徊了一圈,见到几个简易推车的商贩点著灯,卖的却是砂锅豆腐和鸡肉串。 张启民感到纳闷:“爆米呢?怎么没有卖爆米的?” 纳兰跟在张启民身后,好奇地问道:“你在找什么?” 张启民正想回答,视线里却看到了卖葫芦的,顿时眼睛一亮,他跑上前,掏出钱买了两串冰葫芦。 纳兰看著张启民手拿葫芦往回走的样子,脸上洋溢起了欢快的笑容。 “真甜!” 张启民舔了一口葫芦,对纳兰说道。 “你没有吃过葫芦吗?” 纳兰也尝了一口手中的葫芦,问道。 “是啊,南方很少见到葫芦……” 张启民看到纳兰咬过葫芦的嘴唇红红的,不由得笑了起来。 纳兰不解地看著张启民:“你笑什么?” “我笑纳兰姐的嘴……” 纳兰錚佯怒道:“跳舞的时候你就取笑我,现在又……” 张启民憋住笑:“纳兰姐,你生气的时候也很好看……” “你……” 两人边说笑,边吃著葫芦,一时间竟忘记了时间。 过不多久,一个头戴解放帽的中年男人,慢慢走近两人,用標准的京片儿大声说道: “你们两个,干吗呢?” 第86章 萨沙可以有两个老婆 两人都回过头去。 张启民看著解放帽下的那张圆脸,心说,真像啊! 纳兰錚的脚步不由自主挪到了张启民身边。 张启民看著身穿一件类似工人制服夹克,配上解放帽下的圆脸,简直就是春晚上的那个小品演员! 男人见二人都不吭声,问道: “我说你们两个,电影也不看,就站著看雪吗?” 张启民答道:“我们在等票。” 男人闻言,颇为好奇:“等票?你怎么知道我有票?” “我已经算过了,我们俩就等著你身上的票……” “嘿!小伙子,被你说中了,我这儿正好有两张,还是连號的,不过,价钱不便宜。” 张启民问道:“多少钱?我怕我带的钱不够。” “八角一张,不还价,爱要不要!过了这个点,要到明年才有了!” “要!” 张启民脱口而出。 张启民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小票,塞到男人手里,男人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一元六角! 张启民一把拿过男人手上的电影票,带著纳兰就走。 身后的“小品演员”,手里捏著一元六角钱,转身看著张启民和纳兰的背影,一脸的后悔不叠:喊低了!这个点上,就是一元钱一张也不贵…… 黑暗的电影院內,伸手不见五指。 银幕上正播放著一部农业种植科普短片,张启民摸索著往前走,纳兰錚紧隨其后。 突然,纳兰錚一个趔趄,张启民赶忙转身扶住纳兰錚。 知不觉间,张启民很自然地牵起了纳兰錚的手。 两人小心地往前面找座位,等到两人坐下时,银幕上十多分钟的科普宣传短片正好播放完! 今晚,红星电影院上映的午夜场是北边的电影《战地浪漫曲》。 电影讲述的是北边卫国战爭时期,士兵萨沙爱上了当卫生员的美女柳芭,但无意间发现柳芭正和营长相恋,萨沙在上战场前送给了柳芭一束野。 战爭结束后,萨沙当上了电影放映员,並且结了婚。 当萨沙再次偶遇柳芭的时候,柳芭的丈夫死了,她靠在街头卖油煎包子生活,还带著一个女儿,两人很快就旧情復燃,萨沙本想帮柳芭过上好日子,但却被妻子发现,婚姻陷入了危机…… 电影开始时,战场上落下了敌人的炮弹,正在洗澡的男士兵们来不及穿衣服就臥倒在草地上,而萨沙臥倒的旁边,竟然是柳芭……电影院里发出了一阵喧叫。 张启民看看了身边,纳兰錚用手捂住了眼睛。 当萨沙在放映室里,为柳芭梳发、涂口红,两人一起跳舞时,整个电影院里一片安静,每个人都紧盯著银幕。 嘴边长著一颗痣的柳芭非常美,与柳芭漂亮的容貌、迷人的笑声相比,萨沙的的妻子又老又阴沉……隨著剧情的发展,张启民已经基本能推断出后面,萨沙和柳芭之间不会有好结果。 果然,电影的结尾,柳芭为成全萨沙家庭的美满,嫁给了区里一个庸俗的官员,萨沙去参加柳芭的婚礼,柳芭摸黑下楼梯,要向萨沙解释,但萨沙痛苦地选择了离开…… 应该说,这是部非常不错的电影,有美好,与遗憾。美好的镜头里,萨沙和柳芭的爱情,让每一个人都想祝福他们;但残酷的现实,不得不让柳芭做出了选择,否则,萨沙的妻子就会是爱情的牺牲品,这便是遗憾。 电影结束,灯光亮起,观眾起立,全场唏嘘。 纳兰錚明显被电影里遗憾的结尾影响到了,心情低落,一个半小时的电影,里面的人物和画面似还在脑海里回放。 张启民等身边的人都走了,才站起身,陪纳兰錚开始往门口走去。 “张启民,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萨沙太窝囊了?” 纳兰錚突然开口问道。 张启民想了想:“我也觉得有点窝囊。” “如果你是萨沙,你会怎么做?” “我……我嘛,会选择柳芭,不会让柳芭嫁给那个区长!” “我也是这么想的,萨沙嫁给那个区长,简直就是一朵鲜插在牛粪上!” 张启民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看著纳兰錚:这话,怎么会从纳兰錚的嘴里说出来??看来,纳兰錚真的太入戏了! 两人跟在人流后面走出放映厅,隨著铁楼梯上响起杂沓的脚步声,一股乾燥、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外面大街上,细密的雪粒像一层半透明的薄纱,让空气显得雾蒙蒙的。 张启民有心再深入聊下去,就问道: “如果,萨沙选择了柳芭,那萨沙的妻子怎么办?” 纳兰錚想了想了:“这是个问题……萨沙的妻子一开始就知道了萨沙和柳芭的关係了,但她很会忍,如果萨沙真的选择了柳芭,我担心她会自杀……” 纳兰錚说著,嘆了口气。 张启民又看到了第一次见到纳兰时的那种朦朧诗般的眼神。 张启民试探道:“萨沙的妻子看上去明显比萨沙大好几岁,让萨沙的妻子改嫁给区长吧,这样萨沙就能和柳芭在一起了。” “不行!虽然萨沙的妻子没有柳芭漂亮,但区长那样的人,怎么能和萨沙的妻子般配?” “有了!那就让萨沙同时拥有他自己的妻子和柳芭,当然,萨沙不能总是和柳芭在一起,也要多陪陪自己的老婆……” 纳兰錚听了张启民的话,陷入了思考: “这……也是可以的吧,但萨沙能同时拥有两个老婆?” 张启民见纳兰錚开始思考,一本正经点了点头: “我觉得是可以的,只要他们三人之间不吵架……” 纳兰錚闻言,黛眉微耸,继续思考起来…… 顷刻后,纳兰突然紧走两步,瞪大了眼睛,姣好的脸蛋上一脸怒容,朝张启民一步步逼近。 张启民顿时一脸窘迫,赶忙举起手臂挡住自己的脸,准备迎接纳兰的拳头: “纳兰姐,你別当真啊,我只是就事论事……” “还就事论事……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柳芭爱萨沙,萨沙也爱柳芭;萨沙的妻子也爱萨沙……” 纳兰錚偏过头,认真想了想后: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那也……只能这样了……” “啊?!” 第87章 《小芳》是你编的歌? 红星电影院大门外。 杨兰和常震家他们正焦急地等著张启民和纳兰錚。 等看到张启民和纳兰錚后,大家都非常开心,还以为两人没有等到票子而先回了人文社! 常震家见人都到齐了,就看了看手錶,兴奋地告诉大家: “现在是燕京时间1988年1月1日,零点四十五分!” 眾人闻言,都一齐欢呼起来! 也就是说,大家刚才看的电影是跨年电影!现在已经是1988年的1月1日了!这场午夜场电影看得太有纪念意义了! 金鱼胡同口南侧,红星电影院早已散场,街面空旷得只剩下寒风掠过屋檐的低啸。大家开始返回朝內大街166號。 此时,天空中依旧下著极小的雪霰,鞋子踩在人行道上,发出持续不断的、细微的“沙沙”声。路灯昏黄的光柱下,清晰可见细密的白点急速坠落。 每个人的嘴里呼出的都是白气,让张启民有种吞云吐雾之感。 “柳芭,你真漂亮,我爱过你……” 杨兰模仿著电影里的台词。 另一个女编辑立刻默契地接上:“萨沙,我爱你很久了!” 几个女编辑绘声绘色的模仿,引得其余哈哈大笑。 张启民发现,刚才自己和纳兰錚的爭论过后,纳兰錚已经走出了电影,能跟著大家一起笑了。 杨兰说道:“我提议,回去的路上,每人唱一首歌!” 眾人都同意。 於是第一个人开始唱了起来,是一首革命歌曲,唱毕,其余人都喊好。 有一个人唱了《友谊地久天长》,唱到后面的时候,其余人都情不自禁跟著一起唱了起来。 “纳兰,轮到你了!” 纳兰錚犹豫了一下说道:“那我就唱一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吧!” “好,唱啊!” “深夜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也不再沙沙响,夜色多么好,令人心神往,多么幽静的晚上……” 纳兰錚的嗓音乾净、温润,有著不属於这个寒冷冬夜的暖意。 歌声在簌簌落下的雪粒子中,稳稳地流淌开来。 余下的人都听得呆了,包括张启民。 “小河静静流,微微泛波浪,明月照水面,银晃晃……依稀听得到,有人轻声唱,多么幽静的晚上……” 纳兰錚低回婉转的歌声,在寂静的雪夜里盘旋、迴荡,像初融的冰泉,刺破了雪夜寂静的大街。 张启民看到,在路灯的光晕下,纳兰錚呵出的白气隨著歌声的韵律裊裊升起!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默默看著我不作声;我想对你讲,但又难为情,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纳兰錚微微仰著头,雪落在她的睫毛和发梢上。 此刻,《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在燕京的大街上飘荡,竟与这飘雪的冬夜如此熨帖。 “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衷心祝福你好姑娘;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纳兰錚深情的歌声撞在冰冷的墙壁、光禿的枝椏上,又轻轻弹回,它在1988年1月1日这个飘雪的午夜街头,织就了一张无形的、温柔的网。 歌声裹挟著呵出的淡淡白气,仿佛要隨著纷飞的碎玉,飘向北京城沉睡的深处…… 有那么一刻,张启民被纳兰錚的歌声陶醉,等醒悟过来时,第一个反应就是: 真应景啊! 最后一个轮到唱歌的是张启民。 杨兰鼓动道: “张启民,你是最后一个,你不能唱前面有人唱过的歌!” 张启民想了想,唱什么好呢?哪一首歌会是这些见多识广的青年编辑们不知道的? “快点儿啊!没磨嘰了,隨便唱!” “那我开始了啊,你们可別笑!” “谁会笑?开始吧!” 张启民遂放开喉咙唱了起来: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甫一出口,就惊呆了眾人! 大家都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呆呆地听张启民唱下去。 “在回城之前的那个晚上,你和我来到小河旁,从没流过的泪水,隨著小河淌……” 杨兰看看了其他人,问道:“这是什么歌?你们听到过吗?” 眾人都摇头。 杨兰又特意问纳兰錚:“阿錚,你听到过这首歌吗?” 纳兰錚也摇头。 这时候,张启民的歌唱到了高潮处: “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多少次我回回头看看走过的路,你站在小河旁。” 张启民一曲歌罢,杨兰等人就围到了他身边: “张启民,你唱的是什么歌,我们怎么从来没有听到过?” “我觉得这歌很好听……” “有点像《达坂城的姑娘》……” “这歌是你自己编的吗?” 张启民心说,你们听到过才怪。遂微笑著说道:“这首歌名叫《小芳》。” 前一世,《小芳》是歌手李春波的成名曲,但那得要等到1993才出现,当年,这首《小芳》作为一首民谣情歌,火遍大江南北,哪一年还被称为“李春波年”。 “张启民,你太让人刮目相看了!唱的歌,我们竟然都没听到过!” “唱得太好了……” 不久就到了朝內大街166號。 大家走到大铁门前,都呆住了:大铁门早已被门卫大爷上了锁! 这可怎么办? 张启民走到铁门前,试了试高度,然后用手抓住栏杆,很快就爬到了铁门的最上端,然后又用手抓住铁柵栏,双脚轻轻落到了大门里面。 常震家等三个男编辑也学他的样子,虽然动作笨拙了点,但也都翻入了门內。 余下的几个女编辑跃跃欲试,最终了九牛二虎之力,终於翻了过来。 最后一个是纳兰錚。 她尝试了几次,都没敢网上爬。 杨兰隔著铁门对纳兰錚说道:“阿錚,你可以的!” 纳兰錚已经尝试过三次了,每次都是快爬到顶端的时候,又退了回去。 在眾人的注视下,纳兰錚又开始尝试往上爬。 终於,纳兰錚爬到了大铁门的顶端,然后纳兰錚先把一条腿跨了过来…… 就在纳兰錚刚把第二条双腿跨到一半的时候,从传达室方向传来:“吧嗒”一声,隨即传达室门上方的灯瞬间亮了! 一切亮如白昼,纳兰錚慌了,手一松,身体失了重心…… 下面的眾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第88章 我就是西语版译者! 在眾人的一片惊呼中,纳兰錚的身体向地面急跌而下。 张启民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纳兰錚,在纳兰錚手鬆开的一剎那,他早已在下面候著了。 他將上臂平举,稳稳接住了纳兰錚! 在纳兰錚落向地面,距离地面五厘米的地方,身体成功被张启民带离了地面。 张启民张开的双臂如同一个摇篮,在纳兰錚的背部和臀部形成了稳定的怀抱,纳兰錚落入张启民的怀中,毫髮无损。 张启民抱住纳兰錚时的第一感觉是“好重”,纳兰錚的体重至少比秀子重上五公斤…… 眾人见张启民接住了纳兰錚,又是一声惊呼。 却来不及庆祝,因为大家已经听到门卫室內的脚步声,接下来应该就是开门声了……惊魂未定之际,不知道是谁带的头,竟然一起作鸟兽散,往前面的人文社大楼一侧阴影奔去。 门卫室的门开了,人文社传达室的守门人出现在亮光里。 八十年代,无论是大到燕京人文社,还是小到瀧泉县城,普通单位的门卫无一例都是上了年纪的男性老人。 老人披著大衣,瞪大眼睛看著站在铁门內的张启民和纳兰錚二人,满脸的狐疑:“你们这是……” 张启民朝老人笑了笑,镇定地说道:“你好!” 老人看著张启民,又打量了一番低著头的纳兰錚,点了点头。 张启民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还扶在纳兰錚的背上,他赶忙把手拿下来: “大爷,今晚的雪下得好……” 老人看似洞悉世事,语气悠长地说道: “小伙子,第一次来燕京吧……回去睡觉吧,別把姑娘冻坏了,都后半夜了,看雪明天再看。” 张启民“哦”了一声,赶紧带著纳兰錚离开。 等张启民和纳兰錚二人离开有十来步远,门卫室方向传来“啪”的一声,是大爷关门的声音,隨即,门上方的灯光也灭了。 张启民的身边,纳兰錚慢慢放缓了脚步,开口道: “启民,我很多问题要问你。” 张启民听声音,纳兰錚已然走出了刚才的惊嚇,不过,她叫自己的时候竟然没有带姓! “纳兰姐,有事你就说,別吞吞吐吐。” “刚才,你是怎么接住我的?我怎么感觉像在做梦一样,就被你……” 张启民笑道:“你是掉下来的啊,我就想万一我不接住,你会摔坏的,就看准时机,把你接住了。” 纳兰錚点点头,继续说道: “启民,那在红星电影院门口的时候,你又是怎么知道票贩子会喊八毛钱一张票?你是提前知道的吗?” “纳兰姐,其实有些事,只要想一想就能推测出来。” “你真的太让我惊讶了……那你给我的留言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你不说我都忘了,我是隨手写的……” “你是说,你隨手写的?” “是啊,我当时听舟老师说你姓纳兰,就想到了纳兰性德的词。” “啊……你怎么知道我先祖是纳兰性德?” 张启民也吃了一惊: “我说过了,凡事我只是喜欢推测而已,想不到,纳兰姐真的是纳兰性德的后人!” “是的,先祖是满洲正黄旗大姓,源自叶赫那拉氏,我父亲是镶黄旗萨满后裔,我父亲给我取名『錚』字,正是取自先祖『朔风吹散三更雪』中的鏗鏘含义。” “原来如此!” 张启民不由得肃然起敬。 两人的视线里,已经快要到人文社后面的楼下了,杨兰等人已经在那里等著他们。 纳兰錚快步走向前,她向张启民回眸一笑,枣红围巾在胸前摆动。 摆手之间,张启民看到了纳兰錚腕间的银鐲,张启民不由得眼前一阵恍惚。 第二天上午。 张启民还在睡梦之中。 昨晚上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又是跳舞,又是唱歌,又是隔空接住纳兰錚。 张启民睡眼惺忪地打开门,门外站著惠特曼和加维二人! 惠特曼给张启民带来了列印好的合同,一式两份。 合同里面,清楚地写明了,惠特曼接受《侏罗纪公园》的小说翻译工作,並得到《侏罗纪公园》发表稿费的百分之三十和以后单独出版版税的百分之三十,不享受后期《侏罗纪公园》被购买电影改编费用的分成。 张启民惊讶地看著合同,米国人的办事效率就这么快吗? “惠特曼,你这样做,真是太……” 惠特曼打断张启民的话: “没事,张,我已经得到了我应该得到的那一部分!” “不过,惠特曼,我有个请求……”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做到!” “就是《侏罗纪公园》后期如果被米国或其他国家的电影製片人看中,我邀请你担任我的全权委託人,报酬另外结算,你看怎么样?” “张,你真的是太讲义气了,我非常愿意!” 张启民遂在一式两份的合同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惠特曼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两个年轻人的眼中闪烁著激动的光芒,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时候,一直目睹张启民和惠特曼签约全经过的加维说话了: “张,我的汉语还不是非常精通,但我读了你给惠特曼的手稿,觉得《侏罗纪公园》写得非常精彩……” 张启民闻言,来了兴趣。 自从认识这三个外国留学生以来,这斗牛国人加维一直没有深入交谈,他言语不多,却深受惠特曼的影响,除了对汉语充满浓厚的学习兴趣之外,还懂得幽默。 张启民对加维说道: “我读过贵国的名著《堂吉訶德》,那是一本非常伟大且有趣的书。” 加维闻言,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说道: “是的,《堂吉訶德》確实是一部伟大的小说,三百多年来得到了世界各国读者的喜爱,米格尔·德·塞万提斯·萨维德拉的想像力了征服了全世界的读者……” 张启民听加维说起一长串的名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加维继续说道: “现在,有一部作品也非常的伟大,据我的判断,它不会在《堂吉訶德》之下。” “哦?加维,你说的是哪部作品?” “张,我说的就是你的《侏罗纪公园》!” “加维,谢谢你的讚誉!” “张,我希望我们国家的读者能早日读到你的作品!” “加维,再次谢谢你的讚誉,只是目前,《侏罗纪公园》还没有西语版的翻译……” “不,张,马上就会有了,我就是《侏罗纪公园》的西语版译者!” 第89章 秀子到底是谁? 张启民听了加维的话,不由得一愣: 这两个老外,怎么一个比一个直接? 看到张启民不说话,斗牛国青年语气诚恳地说道: “张,我也加入翻译《侏罗纪公园》的团队……想做你小说《侏罗纪公园》的西语翻译者,你看行吗?” 张启民心想,加维是斗牛国人,熟悉西语,而且又在华国留学,为什么不试试呢? 想到此,张启民微笑著对加维说: “当然可以,加维,我们是好朋友,我信任你!” “太好了!张,可能我翻译的速度会比惠特曼慢一点,如果全文翻译的话,我估计得等到你们华国农历新年以后才能拿出翻译初稿。” “这样吧,加维,你慢慢翻译,有什么问题和惠特曼一起商量。” “太好了,我真的成了《侏罗纪公园》的西语版译者!” 斗牛国青年发出了一声欢呼。 张启民看到,满脸络腮鬍的加维,开心的样子如同一个孩童。 “张,谢谢你的信任,我保证拿出最棒的西语版《侏罗纪公园》!” 斗牛国人说著,拿出了两份和惠特曼列印得一模一样的合同,放到了桌上。 张启民翻看合同,看到竟然是自己和惠特曼签订的合同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少了里面投稿的环节,提到的主要是《侏罗纪公园》翻译成西语的事宜。 看来斗牛国人是要和惠特曼一起来场比赛了。 张启民想了想,对加维说道: “加维,《侏罗纪公园》我和惠特曼商量是先参加米国的杂誌徵稿的,后面的出版等事情还不是很急,等你把西语版《侏罗纪公园》先翻译出来,后面再慢慢爭取出版……” “没关係的,我有的是耐心!而且,这么伟大的小说,是应该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加维的话,让张启民哭笑不得。 这两个老外的学习能力太强了! 於是,张启民又和加维签订了《侏罗纪公园》的西语版翻译合同。 等处理完这些事后,张启民又想起了什么,问惠特曼和加维: “对了,你们最近看到秀子了吗?她还好吗?” 惠特曼回答道: “秀子的脚已经好了,我昨天下午碰到过她,她还专门提起你呢!” 张启民闻言,说道: “哦,那就好,希望秀子没事。” “对了,差点忘记了,张,秀子给你写了一封信!” 惠特曼说著,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张启民,张启民接过信,封面上用蓝黑墨水写著三个看上去有些幼稚的汉字:张启民。 惠特曼又从包里取出了两张那天在长城拍的照片,也递给了张启民。 张启民接到手上,第一张照片上,是他和秀子两人並排站立,张启民充满阳刚之气的神情,秀子非常內秀的模样,两人脸上的神態被定格在一起,衬托二人的是身后雪后的长城,长城在群山上蜿蜒盘旋。这照片的拍摄水平没得说! 第二张,是张启民和惠特曼、加维、秀子和舟倡义共五人的合影。 “惠特曼,想不到你有这么好的摄影技术?” 惠特曼闻言,点头表示同意,语气一点儿也不谦虚: “张,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是我们威斯康星州摄影家协会的会员,我来华国之前,正在申请加入米国职业摄影师协会。” “哦?原来如此,惠特曼,你让我有点刮目相看。” “刮目相看?什么意思?” “就是我要重新认识你!” “不不,张,和你写的小说相比,我还要加倍的努力!” 惠特曼看著第一张照片,对张启民说道: “张,我觉得你和秀子小姐两个人很般配……” 张启民听了,看著惠特曼: “惠特曼,你知不知道,我们华国的汉语里有个词语,叫乱点鸳鸯谱?” “乱点鸳鸯谱?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一旁的加维插话道:“乱点鸳鸯谱?这句汉语有点难度……” 张启民对斗牛国人说道:“加维,你的汉语水平还要加强啊!” 加维闻言,立刻用生硬的西语口音答道:“是!张,我会不断努力的!” 张启民用勉励的眼神朝加维点了点头。 惠特曼取出相机:“张,我给你拍张单人照吧,以后小说投稿和出版都用得著!” 惠特曼从包里取出相机,张启民来到了“作家旅馆”外面的走廊上,隨著一阵“咔嚓咔嚓”声,惠特曼连续按动快门,给张启民连拍了数张照片。 照理已经到饭点了,按照华国人的传统,是要留客人吃饭的。但惠特曼和加维二人都以要投入紧张的翻译工作,没有时间分心,拒绝了。 送走惠特曼和加维后,张启民开始拆开秀子写给他的那封信。 秀子在信中,先表达了自己受伤后、张启民背她下长城的感谢之情;然后,秀子提到了那天两人的谈话。 秀子说,自己来华国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一直困扰的问题,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在霓虹国写作总是会被套上或左或右的帽子,从而影响了作家本人的写作,但这个问题张启民已经帮她解开了。 秀子还说,回国后,她將开始新的文学创作,在张启民对她的启发下,开拓新的写作领域。 张启民不由得寻思起来:秀子,难道是霓虹国某位作家的女儿?看信中意思,她已经开始了写作生涯…… 秀子还邀请张启民在以后合適的时候访问霓虹国,並说,到时候会介绍张启民喜欢的作家大江健三郎和森村诚一给他认识。 读到此处,张启民不由得吃了一惊。 秀子竟然是认识大江健三郎和森村诚一的! 信的末尾,秀子说自己就要即刻回国了,並再次表达了自己对张启民的感谢之情。 最下方,秀子没有按常人写信的惯例,署上她的姓名,而是画了一个日漫中常见的笑脸图案:一张圆脸上,扬起的嘴角,一只眼睛睁著,另一只眼睛弯曲起来。 看到此,张启民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微笑,眼前又浮现出在长城上,秀子鼻尖和脸颊被冻得发红的样子。 此刻,秀子一定风尘僕僕地在赶往霓虹国的路上,或许,从飞机的俯瞰角度,再看燕京的长城,一定是不一样的感觉。 不过,秀子,到底是谁? 第90章 秦老的饭局 读完秀子的信,张启民走出房间。 舟倡义正从楼梯往上走来。 “启民,我刚才看到惠特曼和加维了,他们来找你了?走得这么匆忙……” 张启民答道:“我留他们吃饭了,留不住,老外就是这样,做事风风火火,和我们不一样。” 张启民回屋,取了惠特曼拍的合影给舟倡义。 舟倡义一看:“嘿,不错,这个米国佬做事效率这么高,不过……没把我拍好,你看,我都没站直!” 张启民一看,確实,照片上舟倡义的身体有点儿歪。 张启民想起,这张合影是老赵的手笔,他想了想,却没说。 他和秀子的合影,没有拿给舟倡义看。 这两天,人文社放假,舟倡义本来不常住在社里,秦老交代他带张启民逛燕京的任务早已经完成了。舟倡义本可以回家陪老婆孩子去的,因为张启民一个人还住在作家招待所,就过来陪他。 “启民,今天社里放假,食堂虽然开火,但饭菜但太简单了,明天你去我家,叫你嫂子给你改善伙食!” “这……舟老师,我这趟来燕京,已经麻烦您很多了,下次去您家吧!” 舟倡义看张启民婉拒,心说,下次?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嘴上却没有说出来,他只当张启民怕生,不想麻烦他。 “启民,今晚上,秦老会到社里来,上次跟你说的那事儿,估计要初步谈一谈。” 张启民闻言想起来了,舟倡义说的是人文社要出版他《白鹿村》单行本的事情。 可现在才一月头上,《当代》的第二期和第三期分別要等到三月和五月才出来,谈单行本出版的事是不是太早了些? 舟倡义不知道张启民心里的想法,继续说道: “这次谈,不是正式的,秦老今晚做东,就在咱食堂,请师傅炒几个菜……” 张启民问道:“就秦老一个人吗?” “不,还有几个人,要谈的事,秦老倒不是主角,秦老主要是做东,有感谢你给了《当代》这么好的稿子的意思,主要是社里的陈社长、屠总编,还有出版科的同志。” 张启民脑子飞快地运转,舟倡义说的陈社长和屠总编,这可都是人文社的老总。 “舟老师,到时候您参加吗?” “我当然也参加,我是你《白鹿村》的责任编辑嘛,但老龙不参加了,老龙也是你的责任编辑。” 以《白鹿村》的体量,《当代》安排了两位责任编辑舟倡义和龙式辉,这一点也不为过。 张启民却还有疑问:“舟老师,我需要提前准备一下吗?我怕到时候乱说话,不要捅出什么娄子……” “哈哈哈……” 舟倡义闻言哈哈大笑。 “启民,你写小说这么大胆,这时候怎么变得这么小心翼翼了?你放心,当时候,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要违心即可!” 舟倡义的话,让张启民顿时放鬆了起来,同时,心里感到非常温馨。 自己和舟倡义结识,从瀧泉到燕京,这一路走来,对对方的性情是越来越喜欢了,所谓惺惺相惜,也不过如此。 而舟倡义对自己的这份宽容,说是抬爱也不为过。 心里想到,看来自己在离京前一定得去一趟舟倡义家,这人情世故的一套,虽说起来俗,却也是感恩的一种方式。 两人边说边下了楼,到食堂简单吃了中饭。 因为放假的缘故,今天食堂里有点儿冷清。 吃饭的时候,舟倡义问张启民: “昨晚上,你们去看电影还好吗?” 张启民正好往嘴里扒了一口饭,说道: “挺好的,北边的电影《战地浪漫曲》,很好看。” “哦?放的是《战地浪漫曲》?这可是爱情片,北边拍的,在老米那边获了大奖。” 舟倡义说的是《战地浪漫曲》三年前在米国获得了第57届奥斯卡金像奖的最佳外语片。 “这么说,这部电影舟老师您也看过了?” “看过了,和你嫂子一起去看的,对了,你知道俄语里面『柳芭』是什么意思吗?” 张启民摇了摇头。 “俄语里边,『柳芭』的含义是爱情。” 张启民闻言说道:“舟老师,您真是博学!” 舟倡义哈哈一笑:“我读中学的时候,学的是俄语。我都是过来人了,你还年轻,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候,可要好好把握住『柳芭』……” 张启民微微一笑,心想舟老师指的一定是纳兰錚,脑海里遂出现了纳兰錚翻越铁门时的画面。 “舟老师,我还小,还不打算考虑这个问题。” 张启民说的是真心话。爱情这件事,对於自己来说,还真不是当务之急。 傍晚七时。 张启民如约来到了人文社食堂。 不一会儿,舟倡义从外面走进来,对张启民说道: “秦老他们来了!” 就见秦老精神矍鑠地领头进了食堂大门,身后还跟著四个人,张启民认出来正是之前在迎新联欢会上见到过的陈社长、屠总编和朱副总编。 秦老未等张启民和舟倡义开口,就说道:“张启民,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们几个老傢伙来陪你了!” 张启民赶忙上前,握住了秦老的手: “谢谢秦老!” 舟倡义遂向张启民介绍其他几位老总,启民一一向老总们握手致谢。 舟倡义特意向张启民介绍了走在最后面的一人:“这位是出版科的詹科长。” 张启民和詹科长握了握手:“詹科长您好!” 詹科长一脸惊讶:“张启民,想不到你这么年轻!” 几个人中,除了秦老和朱副主编在审稿討论会上正式见过面之外,陈社长、屠总编和詹科长都还没有正式见过面。 就在食堂的用餐大厅旁边,有一间屋子,里面放著桌椅,平时也不常用,今日成了聚餐的地方。 今日,秦老难得清閒,气氛甚是轻鬆。 燕京的普通小炒,食堂的掌勺师傅亲自端上桌,热气腾腾。 席间,秦老问张启民:“这几天,倡义都带你去了大燕京的哪些地方?” 张启民答道:“舟老师带我去了燕京图书馆、八达岭长城,还吃了全聚德烤鸭。” 秦老点头道:“好!有眼光!燕京图书馆开馆才半年,我都还没去过呢!” 饭局进行到一半,陈社长对张启民说: “张启民,我们社里几个商议过了,你的《白鹿村》,社里决定在八月份的时候出单行本,你看怎么样?” 第91章 版税制稿费 张启民听陈社长的语气,是諮询的意思,又有告知的意思。 张启民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在座的几人看张启民不语,都不由得愣了愣。 陈社长看看张启民,又看了看身边的詹科长,说道:“詹科长,具体出版和稿费计算等方面事宜,你和张启民谈……” 詹科长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说道: “我们主要考虑,你从钱江省来燕京,路远了些,来回不方便,从前面《河边的失误》来看,接下来的《白鹿村》应该会有很好的市场反应,几位老总的评价都非常高……” 詹科长说著,看了看秦老和陈社长他们。 秦老和陈社长相互看了看,脸上都带著微笑。 詹科长继续说道:“按照人文社的惯例,签约主要是作者稿费的事宜,其他方面涉及到开本大小、封面设计、字体、插图等,后面都会有进一步的跟进,还不急。” 张启民朝詹科长点了点头,也朝秦老等三人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谢谢人文社的厚爱,我是第一次写长篇,出书的情况我还不是很了解,各位老总如果觉得合適,就按你们的意思安排吧……” 这时候,朱胜昌说话了: “启民,关於单行本的稿费问题,我们討论过了,之前在人文社出版文学类书籍作家的稿酬,一般相当於我们《当代》杂誌开出的最高稿费,我们也考虑到了你的小说拥有大量的读者,当然在这个基础上可以上浮一些……” 张启民想起了之前舟倡义和他说过的话,情况確实如此。 这时候,舟倡义插话道: “今天几位老总也在,我有个建议,现在各行各业的改革都如火如荼,我们出版业能不能也来一次改革……” 陈社长等几人都看著舟倡义,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舟倡义继续说道: “简而言之,就是按版税来计算稿费,就是把稿费和印数掛鉤,具体可以这样操作……” 舟倡义侃侃而谈,把自己经过充分考虑过的方案在饭桌上说了出来。 舟倡义的稿费改革方案,让陈社长、屠总编和朱副总编都陷入了思考。 舟倡义见大家都一时无语,就进行了总结: “这样一来,既考虑了出版社的利益,又顾及到了作者的收益,主要一个是,鼓励作者写出更好、更有市场的作品来!” 原本还在思考的陈社长、屠总编和朱副总编都频频点头。 按照舟倡义的方案,即摒弃之前的直接按作品字数来简单计算稿费,而是按作品的印刷数量和单价的百分比来结算稿费。 詹科长提出了异议:“那么,按百分之几来计算呢?” 眾人又都陷入了沉默。 只有秦老是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 关於稿费结算的討论,秦老一开始就没有参与。 舟倡义突然说道:“百分之十!你们看怎么样?后期,印数增加,则双方可以再协商,適当提高比例……” 舟倡义的话看似隨意,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詹科长听了舟倡义的话,皱起了眉头,他很快估算出了两种算法之间的差额,说道: “这样一来,作者的收入確实提高了,而且作者收入的提高,还取决於作品的市场销售情况,出版社加印的成本总比出一本新书的成本低很多,出版社节约了成本,也鼓励了作者,妙啊!” 朱副主编也似乎弄清楚了其中的原理: “好!这样一来,也有利於出精品作品!” 张启民一直没有说话,照理,关於稿费计算的方案是人文社內部决定的事情,他一个外人不应该参与这样的討论的。 张启民其实也在脑子里简单计算了一番: 假设一本50万字的小说,按之前的方案结算,只有一万五千元稿费。 按照舟倡义的改革方案,同样50万的小说,需要印1万册,標价15元,按百分之十的版税,作者会到手一万五千元的稿费。 而《白鹿村》的印数绝不会低於一万册!多印一万册,出版社继续盈利,作者也多拿一万五千元稿费,真是个双贏的方案。 朱副总编考虑了一会儿:“小舟的方案,我看行……” 隨后,朱副总编把目光看向陈社长。 陈社长的脸上是一股犹疑的神色,眾人见此,皆又沉默起来…… 良久。 陈社长说道: “如果这样的话,一本书的稿费就要作者拿去百分之十的额度,这个数字有点儿大……” 眾人闻言,再次陷入了沉默。 稍倾,舟倡义打破了沉默: “稿费计算可以有两种方式:第一种,还是以前的买断制,即一次性支付作者一笔千字为单位的稿费,具体额度根据作品质量確定;第二种,版税制,对於特別有市场前景的作品,由社里討论来確定……这样一来,也解决了歷年来作品良莠不齐的情况……” 舟倡义把话说完的时候,一直没有发言的秦老,脸上的神色一动。 舟倡义补充道: “如果,我们出版了一本市场前景极好的书,给作者做了一次性买断,而社里这边不断地加印赚钱,作者那边却没有稿费的体现,这对鼓励出好作品来说没有益处,对写出好作品的作者来说,也不是很不公平。” 屠总编、朱副总编均点头同意。 舟倡义说话的时候,陈社长一直在认真地听,他看到身边的屠总编和朱副总编都对舟倡义的话表示了同意,遂也点了点头: “好!这样两种方式的计算方式很適合当下的实际情况,改革確实要推进,但还是要一步一来,稳扎稳打……” 对面,舟倡义脸上露出了微笑: “陈社长考虑全面,是应该稳步推进。” 这边,张启民已经听出了刚才几位老总討论的结果,也不由得鬆了口气。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秦老看大家都意见一致后,突然说道: “那就这样吧,《白鹿村》按版税制的方案来!” 詹科长刚才並没有参与討论和表態,看到几位老总都同意了,遂点头道: “好的,《白鹿村》的稿费就按新的方案结算!” 隨即,詹科长转向了一直没出声的张启民: “启民,如果你同意的话,明天就把出版合同签了,你看怎么样?” 隨著詹科长的话,眾人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到了一直一言不发的张启民身上。 第92章 你好,1988! 张启民在眾人的注视下站起身,向大家鞠了一躬,说道:“谢谢各位老总!” 对面,微笑浮现在秦老脸上。 同时,张启民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语气诚恳地说道: “诸位老总,启民在此感谢人文社对我的抬爱,祝诸位老总及您的家人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眾人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 这才是今天聚餐的最大意义。 於是,也都端起了酒杯。 张启民说罢,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第二天上午,九点。 张启民来到了人文社大楼二楼的出版科。 出版科的詹科长已经按照昨晚的约定,在办公室等著他有一会儿了。 按照合同规定,人文社將在八月份正式出版《白鹿村》单行本,首印一万二千册,单价十五元,首次印刷的稿费以印刷数量和单价之积的百分之十结算。 即全新的“版税制”。 人文社將在小说出版后的第一个月末跟张启民结算稿费,后面如果有增印,每一次增印都会以此方式结算稿费。 这便是,舟倡义之前和张启民说起过的稿费改革! 並且,这还是当著张启民的面,经过人文社老总的商议拍板的方案。 首印的一万二千册这个数目,是人文社多次评估后確定的数字。 签完出版合同,现在张启民在人文社的事情都落实了。 两天前舟倡义说自己“俗一点没错”,而事情从头至尾自己並没有把自己的“俗”在人文社的老总面前展现出来,一切是都舟老师的策划。 舟倡义成功了。 舟倡义的成功,便是自己的成功。 签完出版合同,张启民立刻回到了作家招待所。 还有一天时间,就是自己离京的日子! 按照自己之前的观察,张启民来到了“作家招待所”旁边的人文社职工宿舍。 因为还在假期里,人文社职工宿舍的不少门都开著,有的门前还晾著衣物。 张启民看到走廊上,有个人影在一扇门的前面背对著他,就走上前问道: “请问,纳兰錚在吗?” 被张启民问话的人听到了,转过身。 张启民发现,竟然是杨兰。 杨兰惊讶地看著张启民,说道:“原来是张老师!” 张启民不由得一愣:怎么过了一夜,我就变成老师了?前天晚上大家还有说有笑,一起看跨年午夜场电影,一起唱著歌回来的。 张启民遂说道:“杨老师,请问纳兰老师在吗?” 杨兰听了张启民的话,笑道: “张老师,你才是老师,叫我杨老师不敢担。张老师,你就说来找你的纳兰姐,多简单……对了,我们今天一直在说张老师你前天晚上唱的那首《小芳》,能不能再给我们唱一遍,太好听了……” “杨老师,我那天是隨口一唱的,现在都忘记……” 两人正在说著,纳兰錚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张启民见是纳兰錚,急说道: “纳兰姐,我想向你借辆自行车。” 纳兰錚闻言,皱了皱眉,问道:“你要上街?” “是的,纳兰姐。” “现在就要吗?” “是的,纳兰姐现在要。” 这个时候,张启民没有含糊,直接表明自己的事很急。 纳兰錚回屋,取了钥匙,给张启民指著楼下的车棚说道: “楼下,靠左边第二辆。” 说著,纳兰錚把钥匙交到了张启民的手中。 张启民接过钥匙,说了句“谢谢纳兰姐”,就风一样跑向走廊末端的楼梯。 纳兰錚呆呆地看著张启民的背影消失,嘴里说道: “真像啊……” 一旁,目睹了全过程的杨兰凑上来,戏謔道: “阿錚,可惜了,如果这声纳兰姐变成纳兰妹,事情就会很好……” “你胡说什么呢……” 纳兰闻言,脸上飘起了两朵红晕,扬手朝杨兰身上拍去。 杨兰赶紧往前面跑开,纳兰錚从后面追著杨兰。 但纳兰追了几步路,就不再追了,她放缓脚步,语气变得有些暗淡: “要是我弟还在,应该也有张启民这么大了……” 前面的杨兰跑了几步,看纳兰錚没有追上来,就走了回来: “怎么了,阿錚?是不是又在想你弟弟了?” 纳兰錚嘆了口气。 杨兰安慰道:“別多想了,或许哪一天,你弟会自己回到燕京,找到回家里,到时候给你们全家一个惊喜。” “希望如此吧……” “有希望总比没有好,当年你弟弟和你们失散的时候已经八岁了,应该还都记得你们……好了,阿錚,別多想了。” 纳兰錚在杨兰的劝说下,慢慢平静了下来。 杨兰说道:“阿錚,我刚下叫张启民老师,你猜他又多吃惊?” “哦……我的这个弟弟呀,属於年少成名。” “是啊,五十万字的长篇,真不简单……” 楼下,张启民已经开了车锁,从车棚里推出自行车,纳兰錚的自行车是一辆凤凰牌26寸轻便女式车。 张启民抬头,看到红砖楼上纳兰錚和杨兰的笑声,但突然之间笑声却消失了,张启民感到有些纳闷,但也没有细想,就骑上车往人文社大门口骑去。 燕京,是一座自行车之城。 据报导,1988年的燕京,自行车的拥有量高达六百三十万辆! 法国《十字架报》的记者樊雨热曾撰文写道:“在宽广的自行车道上,川流不息的自行车的叮铃声奏出一曲自行车的讚歌。自行车在这里是小皇后,一个没有竞爭对手的皇后……” 1988年1月2日的燕京,充满了节日里的暖意。 大街两旁,前夜的积雪在路旁堆成灰黑的冰碴,又被来往的车轮碾成湿滑的泥浆。 张启民骑著车,走在朝內大街上。 街道旁,机关大院的水泥门柱上贴著“欢庆元旦”的红纸標语;大街上,自行车铃声、喇叭声和人们的谈话声交织在一起。 不久,张启民拐向王府井大街,城市的脉搏仿佛突然加快了,人流和车流明显密集起来。越往南骑,商业的气息就越发浓厚。 快到王府井百货大楼和东风市场时,简直可以说是人声鼎沸了,人多车多,一切都在这片冬日下洋溢著节日的祥和气息。 身处其间,张启民不由得发出由衷的呼喊: “你好!1988!” 第93章 燕京的大街 此刻,燕京的大街上依旧是冬日的冷风,却吹不散节日的暖意。 路边,首都剧场、王府井教堂独特的罗马式圆顶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肃穆。临街的商店橱窗玻璃上结著厚厚的冰,里面透出的灯光和人影,无不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张启民在百货大楼附近找了个存车处,了两分钱,把车锁好。 他跺著冻得有些发麻的脚,他回头望了望来时路,整条大街依旧车流如织,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在积雪和冬日阳光的映照下,构成了一幅庞大、忙碌而又充满生活力量的画面。 张启民在百货大楼里看中了正有人在购买的京式点心。 一个点心匣子里,里面有萨其马、枣酥、驴打滚、豌豆黄、蜜三刀,问过价钱后,买了三盒。 售货员用麻绳捆成了一个正方形的纸盒子。 用蜜醃製的各种水果,分苹果、杏子、桃子、海棠等几种,分別装在透明的玻璃瓶里,这就是燕京果脯,色彩鲜艷,非常吸引人。 张启民每样都买了一种。 隨后,他又来到了菸酒柜,看到了红星二锅头、牛栏山和茅台,问过营业员,却都是需要酒票的;香菸,也是。 菸酒票,是五十至九十年代华国计划经济时期的专供票证,属於商品凭票供应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个制度在八十年代中期虽已开始逐渐衰落,但在燕京的大商店里,还是走规范的流程,没有票是买不到的。 上一世,直到1988年7月28日,国家放开名烟名酒价格,实行市场调节,允许价格隨行就市;至90年代初,则完全废止。 张启民来到文具柜檯,他被几套小人书吸引,挑了一套《西游记》和一个文具盒。 出了百货大楼,张启民又来到了前几天舟倡义带他来过的全聚德。 因为是节日的原因,全聚德门店里人声鼎沸,根本没有现成的烤鸭卖。於是,张启民预定了一只全鸭,明天上午十点取。 张启民走了一段路,大街上人流摩肩接踵,穿著厚实袄的人们,个个脸上洋溢著节日的喜悦。 张启民取了车,开始原路返回。 无轨电车车顶的“大辫子”在电缆上摩擦,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张启民觉得甚是好听,此刻正好和自己的心情相匹配。 快到朝內大街166號的时候,张启民有心想再往前骑一段路,不久,视线里就出现了那天自己一个人散步时远远望见的菜市场。 等到了近前,“朝內菜场”几个大字进入了他的视线。 他没往朝內菜场走,而是继续走了一段路,把车拐往了对面。 不知不觉间,自行车离开朝阳门內大街,进入一个胡同。 就在胡同口,张启民看到一间临街的平房,窗户上钉著塑料布,门口一块木牌子,上写“菸酒茶”四字,正在风中微微晃动。 张启民在胡同口下了车,推车来到小卖部门前。 推开钉著帘子的木门,里面不大,张启民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混合著菸草、酱油和煤烟的气味。 油漆斑驳的玻璃柜檯里,散放著一些话梅、动物饼乾,最显眼的是后面的架子上,摆放的各式烟和酒。 柜檯后面,一位五十开外的大爷正坐在凳子上听收音机。张启民听出来,收音机里正在播放单田芳的评书《三侠五义》。 看到有人进门,老师傅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白大褂,慢悠悠问道: “您,需要点儿什么?” 让张启民感到意外的是,小卖部里的老师傅竟也穿著和王府井百货大楼营业员同样的白大褂子。 张启民决定开门见山,开口道:“师傅,来一条香山,再要两瓶红星二锅头。” 说罢,张启民开始从衣兜里往外掏钱。 老师傅没有立刻转身去架子上取烟和酒,却是等著张启民递过去的票子,同时打量著张启民。 等看清张启民手里的只有现金时,老师傅皱起眉头,慢条斯理问道: “烟票和酒票呢?” 张启民脸上露出尷尬的笑容: “啊呀,我忘记带了!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老师傅闻言,脸上的表情动了动,身体靠在柜檯上: “没票?这不好办啊,小同志……” 张启民冲他笑道:“师傅,我来得急,您看……” 老师傅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这不好办啊……国营店没票指定没戏,我这儿嘛……” 老师傅看著张启民的脸,压低声音说道: “价钱可能比市面上高一点儿,香山有票三毛四一包,一条三元四毛,您这没票,算四块四,二锅头,有票一块一,没票一块五,您看怎么样……” 张启民知道没票和凭票购买的差价,这师傅喊的也不算离谱,就利索地数了数手里的钱递过去: “行,这是钱,您收好了!” 不知不觉间,张启民竟也学会了老师傅的京片儿。 老师傅接过钱,仔细点清后,转身从后面的架子上取下一条红白包装的“香山”牌香菸和两瓶標著“65°”的红星二锅头,放在柜檯上。 然后,熟练地用綑扎带把两瓶酒扎了起来,中间还留了空隙以防碰撞,一条烟则装进了一个半旧的黄色牛皮纸袋里。 “拿好了,您。”老师傅把纸袋递过来,“您眼光不错,这香山味道醇,二锅头带劲,这天儿喝正好暖身子。” “谢谢您了,师傅!” “没事儿。”老师傅一摆手,看似隨意地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下回要是方便,还是备著点票……不过要是急用,我这小店好歹能应个急。” 张启民点头称呼谢,转身推开店门,裹挟著一阵冷风离开。 身后,小卖部的收音机里还播著单田芳的《三侠五义》。 捧著装了香菸的纸袋,拎著酒,张启民这下心里踏实了。 等跨上了自行车,张启民回头望了一眼胡同,发现原来就在胡同口小卖部的对面,写著“前拐棒胡同”几个字。 张启民回到人文社,把买的东西在自己房间放好,然后把车骑到了小红楼下的车棚里停了,上好锁,来到二楼。 此时杨兰和纳兰錚正一人坐在一把椅子里,在走廊上边晒太阳边看书,两人同时看到了张启民,杨兰笑道: “张老师回来了!” 张启民微笑著向二人走去。 张启民把手里的一盒点心匣子和车钥匙分別递向纳兰錚: “纳兰姐,谢谢你的自行车,我请你们吃点心。” 纳兰錚一手接住匣子,另一只手接住车钥匙: “启民,你不用这么客气。” “应该的,谢谢纳兰姐借我车子,我上街方便多了!” 说完,张启民就往楼下走去。 望著张启民离去的背影,纳兰錚欲言又止。 第94章 诗人白连椿 下午,燕京的天空天气晴朗,但依旧乾冷。 张启民已经上午上街把事办完了,便在宿舍里整理了一下街上买回来的东西。 京式点心匣子和果脯:虽然属於经济实惠型,应该会得到女主人和孩子的喜欢; 燕京烤鸭:这应该最能体现心意和燕京味儿的礼物,绝对是场面上的“硬货”首选,上门做客拿得出手的“燕京味儿”礼物。 小人书:现阶段,电视开始逐渐普及,但连环画依旧是孩子们的重要读物。 至於香山和红星二锅头,都属於普通货,並不是高档菸酒。 烟和酒,是男性社交的通货。张启民担心买得贵重了,舟倡义会直接拒绝,到时候不但自己难堪,也导致自己的这份心意变了味。 等正好整理完的时候,张启民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一个声音传入耳內: “有人没有?” 张启民好奇地打开门,只见一个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出现在“作家旅馆”的走廊上。 青年平头,圆脸,虽然穿著一身藏青色袄,身体却还是显得单薄,一脸的风尘僕僕,身后背著个很大的背包,他在看到张启民的时候露出了惊喜的表情,走到近前问道: “你好,同志!请问《人民文学》的编辑在哪儿?” 张启民愣了愣,看著对方被冻裂的嘴唇,他似乎是来找人的。 张启民向他指了指“作家旅馆”旁边的小楼,说道: “今天人文社放假,编辑们都没在办公。” 青年听了张启民的话很是自责:“原来是这样啊,我来得真不凑巧……” 张启民好奇起来,问道: “你找《人民文学》的编辑有事?” 青年一听,把张启民误认为了人文社的编辑,激动起来,说道: “老师,你好,我刚从巴蜀省来燕京,我写了几首诗,想给《人民文学》投稿的,老师您看!” 青年说著话,就地放下了背包,从身上的口袋里掏出一叠稿子,在手里展开后,又小心地用手心抹平,向张启民递来。 张启民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手接住了,他瞄了一眼,只见第一页纸上一首诗的题目是: “是什么让我的心如此火热” 青年说道:“老师,我叫白连椿,我退伍后一直在打工,我热爱文学,特別热爱诗歌,您看我的诗歌能不能给《人民文学》投稿?” 张启民吃了一惊,赶忙把稿子递迴给对方,同时,在脑海里回忆了起来:前一世,张启民喜欢文学,虽然有很大阅读量,但主要还是集中在小说方面,对於诗歌,很少读,且也不是很喜欢。 不过,这个“白连椿”,名字倒是有些熟悉,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 想到此,张启民对白连椿说道: “白连椿,你好,我不是人文社的编辑,我是从钱江省来燕京改稿的,我叫张启民。” 白连椿闻言,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恍然大悟道: “你是……《当代》上发表过小说的张启民?我读过你的《河边的失误》,写得非常好,能认识你真的太高兴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百连椿说著,伸出一双手来握住了张启民的手。 张启民的手被白连椿双手握住,手心里传来了一种粗糲的感觉,白连椿必定是工作辛苦,从这一双手里就能感觉出来! 看著白连椿那张风尘僕僕的脸,张启民不由地想:自己能帮白连椿什么呢? 看时间,已是中午时分了,张启民问道: “白连椿,你还没吃中饭吧? 白连椿点了点头。 张启民说:“我这有人文社的饭菜票,走,我们一起先吃中饭去!” 白连椿闻言,顿时激动起来: “这怎么好意思?启民兄弟,我们初次见面,你就请我吃饭……” “这没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走吧!” 张启民带著白连椿来到人文社食堂。 等打好了饭菜,白连椿再次表达了谢意: “谢谢你,启民,我昨天后半夜到的燕京,肚子里確实还没吃过食物,谢谢你的好意!” 张启民没回话,冲白连椿笑笑,然后管自己埋头吃饭。 这个时候,就不该打扰白连椿,毕竟,饿肚子的时候,礼节什么的都是次要的。 白连椿看张启民埋头吃饭,遂也开吃起来。 两人都不说话,管自己吃饭。 趁著白连椿努力吃饭,张启民起身又去加了个菜,並且捞了满满一碗菜汤过来,放在白连椿的面前。 菜汤是免费的,不需要菜票,上面飘著油珠,下面都是白菜,热气腾腾。 白连椿是真饿了,添了两次饭,打的菜都吃完,好了还喝完了张启民打的那碗汤。 张启民想到自己饿肚子时候的样子,自己的饭量也不过白连椿的一半。 吃过饭,白连椿整个人活泛过来了,脸色也变正常了,他把手伸向口袋,片刻后,掏出几张票子递向张启民: “启民兄弟,我不能白了你的饭菜票,这钱给你……” 张启民顿时脸色大变,厉声道: “白连椿,你不能这么做,今天是我请你吃饭,你这样做,让我很生气!” 见张启民脸色难看,白连椿只好把钱又放回了口袋。 饭后,张启民带著白连椿找到了红砖楼,他让白连椿在楼下等著,自己跑到楼上找到了杨兰和纳兰錚。 杨兰和纳兰錚听了张启民的介绍,都有些感慨。 两人隨张启民下楼,杨兰替《人民文学》的编辑收下了白连椿的诗歌,答应他会转交给《人民文学》的诗歌编辑。 其实《当代》也有诗歌版面,有自己的诗歌编辑,但白连椿似乎指定要给《人民文学》投稿,大家也都没有点穿,诗人么,都有自己的特点。 白连椿见自己的诗歌有了著落,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对三人说道: “我退伍以后,在很多地方都打过工,我打工第一是为了挣钱,第二个目的是寻找我妹妹,我妹妹六岁的时候被人拐跑,一直没有消息,我已经去过很多个省份了……” 几个人都静静地听著白连椿的讲述。 一旁,一直做旁观者的纳兰錚,悄悄用手指揩起了眼睛…… 张启民问白连椿:“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白连椿答道:“我以前有个战友,听说在东城区的一个地方,我想去找找,先有个落脚点……” 纳兰錚突然说道:“我有个好主意!” 第95章 《燕京文学》和拐棒胡同 白连椿闻言,惊奇地看著纳兰錚。 张启民和杨兰也都转过头来,看向纳兰錚。 纳兰錚面对著白连椿,说道: “我知道《燕京文学》编辑部最近在招人,知道的人不多,你可以去试试看,以你的文学功底,我觉得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听了纳兰錚的话,白连椿的眼神亮了起来。 张启民和杨兰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不管怎么样,去试试无妨。 万一成功了呢?白连椿既找到了工作,又能圆自己的文学梦,真的一举两得! 白连椿一脸惊喜地听完纳兰錚的话,但隨即,情绪又变得低落起来,说道: “我还不知道《燕京文学》编辑部在哪里……” 纳兰錚闻言,转身上楼,不一会儿,她下来的时候手里多出了一本杂誌,正是1988年第一期《燕京文学》。 纳兰錚把手里的最新一期《燕京文学》递到白连椿手里,说道: “这本杂誌送给你,你照著上面的地址找过去就行。” 白连椿双手接过杂誌后,对纳兰錚鞠了一躬: “谢谢老师!” 见此情景,张启民朝纳兰錚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其实,白连椿的年龄比纳兰錚和杨兰都要小,因为常年在外奔波的原因,看上去要比在场所有人都大。 张启民送白连椿来到人文社大门口,白连椿对张启民说道: “谢谢启民兄弟,你什么时候离京,到时候我来送你。” 张启民答道:“白连椿,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落实自己的工作和住处,我后天就走了,我们有缘会再见面的。” 白连椿嘴里重复著:“后天啊,这么早……” 张启民想了想,掏出自己隨身带的笔记本和笔,在上面写下了自己钱江省瀧泉县文化馆的地址,把纸撕下了来,递给白连椿。 白连椿接住,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叠起,放到衣兜里。 两人在人文社门外的大街上握手告別。 张启民回到自己的住处,回想起刚才的白连椿,想到了纳兰錚给白连椿的《燕京文学》杂誌,心里驀然想起: 这个白连椿,应该就是前一世《燕京文学》杂誌上经常见到的一个名字! 前一世,白连椿是《燕京文学》的编辑。《燕京文学》的发行量不大,到了新千年以后,《燕京文学》突然发行量暴增,主要是《燕京文学》走平民化路线,还开闢了一个“新人自荐”的栏目。 很多读者、文学爱好者都能够向它投稿,无论是名家还是业余作者的稿子,均享受同等待遇。 想到此,张启民心底涌上了一股兴奋。 今天两人的偶然见面,虽然自己没有直接帮到白连椿,但毕竟白连椿能够找到工作,並成了后来的《燕京文学》编辑,这真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第二天上午九点。 舟倡义来到了人文社的“作家旅馆”,他是来接张启民到他家里去吃饭的。 张启民对舟倡义说道: “舟老师,您得先等等我,我有点儿急事需要上一趟街,您的自行车借我一用。” 看张启民说得急,舟倡义二话不说,把车钥匙递给张启民。 张启民拿了车钥匙,下楼,骑上舟倡义的二八大槓,直奔王府井全聚德门店。 来到全聚德,张启民取出昨天预定下的烤鸭票子,等了十多分钟后,张启民取到了烤鸭。 烤鸭用印有“全聚德”字样的专用纸绳綑扎,油纸包裹,张启民小心翼翼地提著滴著油、香气四溢的烤鸭纸包,又骑车返回了人文社。 当舟倡义看到张启民提著全聚德烤鸭回来的时候,顿时愣住了: “启民,你说的急事……是上街买烤鸭?你什么时候去预定的烤鸭?” 张启民笑道:“昨天上午,我借了纳兰姐的自行车。” 舟倡义又看了看张启民早已准备好的礼品,皱起了眉头: “哦……但是,你买这些礼品也太贵重了,你还是带回老家去给家人吧。” “不,舟老师,给家人的我另外买了,再说了,这些也不全是给你的,是给嫂子和孩子的!” 张启民的理由让舟倡义无法拒绝,舟倡义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那好吧,但下不为例!” 张启民爽快地应了一声:“是!” 舟倡义骑上二八大槓,载著张启民沿朝內大街往西驶去。 车轮碾过朝內大街上被来往车辆压实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富有节奏的脆响,舟倡义弓著背,用力蹬著二八大槓。 路面上,有些地方光滑如镜,骑车的人都格外小心,身子隨著车把微微扭动,努力保持平衡。 张启民坐在二八大槓的后面,他两条腿分开,隨时准备支撑到两边地面。 隨著两边的街景往后退去,张启民发现前面的街道越来越熟悉。 不久,舟倡义的自行车竟来到了昨天张启民来过的拐棒胡同! 张启民看到胡同口,昨天来这里买过菸酒的小卖部,那块写著“菸酒茶”的木牌子。 这时候,车子一拐,就进了胡同。 甫一入胡同,一股烟火气息迎面而来。 两边的四合院,大都敞开著大门,从门洞里望去,院子里高低错落的小房子,有的用砖头,有的用木板和油毡,大都和廊檐、墙壁相连,有的里面还冒著炊烟。 张启民心里纳闷,舟老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过不多久,车速慢了下来,张启民赶忙双脚著地撑住地面,舟倡义也剎住了车,嘴里说道:“到了!” 张启民下了车。 午后的阳光勉强挤进胡同狭窄的天空,呵气成白,一扇油漆斑斑院门,映入张启民眼帘。 舟倡义把车推进虚掩的院门,门轴那里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声音:“吱呀——” 张启民跟在舟倡义身后,看到了他之前看到的差不多景致:一个好好的四合院硬是变成了一个大杂院,一条窄窄的通道通向向西面八方,通道两旁都是各式各样的小房子。 空气里,混杂著一股煤烟味、燉白菜味儿和淡淡的尿骚味混杂在一起的气味。 院子中央,一个围著粗布围裙的大妈正在洗拖把,水溅了一地,有的地方已经结成了薄冰。 大妈用审视的目光往身后瞥了一眼,等看到张启民的时候,冲舟倡义说道: “舟老师,你家来客了?” 舟倡义笑著回了句:“是啊,我朋友!” 张启民隨舟倡义来到院子最里面的一扇门前。 趁著舟倡义把自行车支起的工夫,张启民看到门前用几张油毡搭出了一个棚子,同时耳边听到屋內传出的一阵“嗒嗒嗒”的切菜声。 张启民好奇地问舟倡义: “舟老师,您真住这儿?” 第96章 大杂院原来是四合院! 舟倡义闻言笑了:“怎么,这还有假不成?” 张启民连忙笑道:“不是,舟老师,我以为您不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你可別小瞧了这院子,以前可是清朝王爷住过的……我不是到《当代》才三年嘛,家里人到燕京也不久,工作刚落实,住宿舍不方便,就租下这地儿……” 张启民听后,点了点头。 这时候,一个三十出头的妇女闻声从里面迎了出来: “老周,叫你去接人怎么去了半晌才回……” 张启民看到了,赶忙叫道: “嫂子好!我是张启民,路上耽搁了,我去了趟王府井。” 说著,把手里的全聚德烤鸭、京式点心匣子、果脯,还有菸酒找地方放,竟发现屋里没个大一点的地方! 妇人见了,惊呼道:“哎呦,来认个门,怎么买这多东西?” 说著,帮忙接住张启民手里的东西。 这时候,从用帘子隔断的一个小间里跑出一个八九岁的男孩,看到是陌生人,顿时站在了原地不动。 张启民走上前,把手上的《西游记》小人书和文具盒塞到了男孩手里,说道: “来,这是叔叔给你买的新年礼物!” 看著小男孩羞涩的样子,张启民对舟倡义笑道: “舟老师,长得太像你了!” 舟倡义闻言,开心地笑起来。 小男孩拿了礼物,一转身又跑进门帘后面去了。 这时,张启民才打量起屋里的陈设来: 一张双人床,上面整整齐齐叠著被褥;南窗户前,一张摆著一盏檯灯的三屉写字桌,周围用报纸做的支架遮挡,一看就是怕晚上光线太亮影响休息;还有一个五斗橱、三把椅子……几乎就把空间填满了。 屋里除了床、桌子和柜子等基本家具,空间虽紧凑,收拾得却整整齐齐,一看女主人就是个心细的人。 西边屋角,一个烧得正旺的煤炉子,舟倡义的妻子正在上面炒菜。 进门处,还有一个小煤炉,上面的铝壶正滋滋作响,微微散著水蒸气。 舟倡义问道:“小覃,菜快好了吗?” 舟倡义的妻子答道:“就好!你怎么也像个客人,快给小张泡茶啊!” 张启民闻言,赶快说道: “不用不用,嫂子,你別忙了,简单吃点就可以了!” 张启民看到舟倡义刚才被老婆说了一句,手忙脚乱地开始找茶叶罐,他忍住笑,心说,別看舟老师在外面那么厉害,在家里,还是个妻管严! 舟倡义似乎看出了张启民的心思,用胳膊肘捅了张启民一下: “启民,你小子!笑什么別当我不知道……” 今天舟倡义高兴,將张启民带来的红星二锅头开了一瓶,两人面前都倒上了酒。 等围坐一起开始吃饭时,舟倡义端起酒杯跟张启民碰了一下杯,张启民看到舟倡义一口乾了杯里的酒,遂也把自己杯里的酒干了。 舟倡义向张启民问起了胡永军的消息。 张启民说道:“现在瀧泉县成立了文联,胡永军在文化馆上班,他被选为了瀧泉县第一届作家协会主席。” 舟倡义点点头: “哦,胡永军做这个县作协主席,倒是很合適,作协主席就是要喜欢来事的人当。” 张启民洗耳恭听,舟倡义继续说道: “启民啊,小地方,出成绩,大地方,才是谋发展……” 张启民闻言,点头同意。 像舟倡义这样的话,平时张启民可没地方听! “启民啊,你现在的势头非常好,但前面的路必然不会是平坦的,你要做好被打压的准备……” 张启民闻言皱起了眉头。 舟倡义抿了一口酒,说道: “《白鹿村》在《当代》发表,也能在人文社出单行本,但人文社毕竟是出版部门,看重的是杂誌和图书市场的效益……” 张启民咬了咬下嘴唇,没吭声,继续听舟倡义说下去。 “你要做好面对批评界的不同声音的准备,所谓百齐放百家爭鸣,只有经歷过风浪,才会知道水有多深……疾风知劲草啊。” 张启民咬紧了嘴唇。 “你要明白,木秀於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张启民今天已经陪舟倡义喝了有四两六十五度的红星二锅头了,但此刻却没有一点儿醉意! 他双手端起酒杯:“舟老师,您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舟倡义喝的酒比张启民多出不少,有些上脸: “启民,你別怪我多嘴……” 张启民闻言,说道: “舟老师,您刚才的这一番话,我钱都买不到呢!” 舟倡义闻言,脸上露出了笑容。 张启民看看桌上,一瓶红星二锅头都快要见底了。 舟倡义趁著酒意,吩咐老婆道:“小覃,给我们盛饭!” 张启民赶忙站起身:“嫂子,我来!” 这时候,窗外传来一声吆喝:“舟老师,你们家来客了?” 隨著声音,门被推开了,一张四十多岁的男人笑脸探入屋內。 舟倡义看了一眼,招呼道: “老张,快进来,快进来,屋里暖和!” 被称作老张的男人隨即进了屋,看到桌上的酒菜,顿时惊呼道: “这么大排场!今天家里吃全聚德啊!” 舟倡义夫妇闻言都笑了。 隨后老张话锋一转:“舟老师,你说这叫什么事啊,你看前面那院子,这么大,空著没人住,我们这些个人挤在几个平方里,来个客人都没地方坐……” 舟倡义听了笑笑。 1988年,燕京四合院的情况有些复杂。 在过去几十年的“经租房”政策后,有不少四合院收归国有,成为公房。成为公房的四合院,由区房管局和其下属的房管所统一管理,分配给市民居住,收取低廉租金。 舟倡义临时租住的就是这样的公房,共住了十一户人家。因为住的人多,这些院子就变成了大杂院。 第二种,是属於单位產权,条件较好一些,一般分配给了机关、企事业单位作为职工宿舍用。 还有第三种情况,属於私有產权,数量不多。 老张指的“前面那院”就是属於第三种。 饭后,又坐了一会儿,张启民起身告辞。 张启民婉拒了舟倡义送他回人文社的好意,说想一个人走走。 出了院门,走不多远,张启民就看到了之前老张提到的“前面那院”,高耸的院墙,一看就是以前官员或富商的府邸。 透过院门上的极小缝隙,张启民看到里面枯枝败草间,一堵古朴的影壁。 第97章 离京 第二天一早,张启民整理好行李。 他把门关上,却没有上锁,把钥匙放在屋內的桌上。 张启民从人文社的“作家旅馆”下来,路过人文社职工宿舍的时候,抬头望了一眼,纳兰錚和杨兰她们的屋子都关著门,社里的假期到昨晚结束了,今天是第一天上班的日子,张启民看到了屋子亮著灯,看来人已经起来了,却还没到上班时间。 张启民放慢脚步,犹豫了一下,终於还是没有上楼去告辞,他放大步履,往大门方向走去。 就在快到大门口的时候,一辆自行车骑得飞快,从外面路上冲向了大门。 张启民定睛一看,正是舟倡义。 舟倡义也同时看到了张启民,他翻身下车,责怪道: “怎么了,启民?时间还很早,走这么急?” 张启民笑道: “舟老师,您这么早来干嘛,昨天不是说好了我自己一个人走吗?” “不行,我还是要送送你!” “舟老师,真不用送,我都不是小孩了,再说我还想一个人感受感受燕京的风貌呢!” 舟倡义再坚持,张启民再拒绝。 舟倡义没办法,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来,就要往张启民手里塞。 张启民赶忙推开: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舟老师,您这是干什么?我身上有钱。” 舟倡义说道:“穷家富路,你带在身上总没错的……” 张启民哭笑不得:“舟老师,我真的有钱,你这么放不下我,我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长大?” 舟倡义闻言也笑了,只好收起了钱。 两人正说著,从张启民身后,有一个人影快步走了上来。 张启民回头一看,正是纳兰錚。 纳兰錚走得有点儿急,额前的头髮被风颳乱了,她走上前来: “启民,为什么这么早就走?车票不是十点钟的吗?” 张启民看著纳兰錚,看来自己的行程,纳兰錚都知道,就笑道: “纳兰姐,我就想早点儿走,我怕跟大家告別的时候,都捨不得……” 纳兰錚闻言也笑了,却很快止住了表情,她从衣的侧袋里掏出了一副羊毛手套递给张启民: “这副手套你戴著,里路上冷,保暖。” 张启民看著手套愣了一下,旁边的舟倡义说道:“快拿著吧,纳兰的一片心意你可不能不收……” 张启民收下手套,对纳兰錚说道: “谢谢纳兰姐!” 在纳兰錚和舟倡义的注视下,张启民戴上手套后,冲两人露出了一个笑容。 过去的几天里,张启民確实没有戴手套,一直把手缩在大衣的袖子里。 “我走了,舟老师、纳兰姐,后会有期!” 张启民跨开步子,往东四六条站方向走,离开七八步远,他回过头,看到舟倡义和纳兰錚还站在朝內大街166號门前,就举起戴手套的手向两人挥了挥。 舟倡义和纳兰錚也朝他挥起了手。 张启民看到纳兰錚脸上的表情,竟有些似曾相识,他赶快回过头,往前面走去。 实际情况证明,张启民拒绝舟倡义相送非常正確。儘管时间还早,但正值元旦后第一个工作日,24路公交车上挤满了人。 燕京火车站。 张启民顺利地通过了检票、登车。 车票是舟倡义提前帮他买好了的,这一次来燕京的来回车费都由《当代》承担,和来时不同的是回钱江省这一路,他坐上了硬臥。 二十多个小时的路程是漫长的。 张启民从行李里面取出舟倡义转交给他的读者来信,总共有二十多封。 张启民拆开来,读了几封。 来信里,大都是对表达对《河边的失误》剧情的喜爱,也有探討写法的。 其中一封来信很有意思: “尊敬的张启民老师:您好!我叫张燕琳,是桂省桂西一所高校的助教,我已经大学毕业两年多了,非常喜欢文学,读了您的《河边的失误》,它的风格太独特了,和杂誌上的小说完全不同,我非常喜欢……” 张启民又看了几封读者来信,脑海里回想起了舟倡义说过的话。 舟老师说“人文社毕竟是出版部门,看重的是杂誌和图书市场的效益……做好面对批评界的不同声音的准备……” 张启民不由地自问:你做好准备了吗? 自己这一世重生而来,绝不是仅仅为了一点儿的所谓成功就功成身退,必须做好迎接挑战的准备! 倘若因为一点点风浪,就放弃和退缩了,这和碌碌无为的前一世又有什么区別? 列车轰鸣著驶过广袤的华北平原,进入江苏地界,车窗外,冬日的田野一片灰黄,裸露著大地最原始的肌理。 一片散落的坟塋,突兀地撞入张启民的眼帘: 一个接一个的坟塋,静静地臥在田埂边、村落旁……它们快速出现,又迅速被列车拋在身后,紧接著,又是另一片。 “这些人……” 张启民看著一个又一个坟塋,心里默想:“他们是谁?姓甚名谁?有过怎样的欢喜和忧愁?” 他们或许是辛劳一生的农夫,是默默无闻的木匠、瓦匠,是无数个如野草般在这片土地上生长又湮灭的普通人;他们的名字只是在这世上短暂存在,最终连同他们的坟墓一样,湮没在岁月的荒草之下,再也无人记起。 看著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此刻,列车如同在穿越一条时间长河,那些坟塋,正是河底的沙石。 张启民感到自己正站在河中央,一种逆流而上的衝动,从未如此刻般强烈。 前路还很长,自己绝不能成为那万千沉默土堆中的一个。 舟老师说“木秀於林,风必摧之……” 但是,如果自己这棵“木”足够粗、足够大呢?风能摧之吗? 风只能避之、躲之! 列车越往南方,气温开始逐渐升高,车窗外的景象也开始变得丰富起来,在张启民的视线里,已经能看到一抹抹绿色的风景了。 北方宏大、庄严,阳光固然灿烂,但风雪猛烈,伴隨著漫长的凛冽; 而南方,雨水充沛,慷慨地滋养万物,雨露与阳光催发近乎狂野的生命力,万物野蛮生长。 张启民的脑海里,驀然想起了白连椿的那首诗的题目:是什么让我的心如此火热。 舟老师说“只有经歷过风浪,才会知道水有多深……疾风知劲草……” 既然,自己已经走在这条路上了,就绝没有退缩的理由。 那么,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98章 山雨欲来 1988年1月5日,傍晚。 瀧泉县汽车站。 张启民走下杭城至瀧泉的长途汽车。 走出车站,映入眼帘的瀧泉县城让张启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这是自己一直生活的县城;陌生的是,以往熟悉的街道和房屋此刻看上去竟是那么狭小和逼仄! 张启民脑海里,遂再次浮现出舟倡义说过的话:“小地方出成绩,大地方谋发展。” 他深吸一口气,沿瀧里街朝文化局职工宿舍方向走去。 第二天,上午十时。 养足了精神的张启民,从文化局职工宿舍出来,瀧泉的气温比自己去燕京之前下降了许多,他这才想起,今日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寒。 他戴著纳兰錚送给他的羊毛手套,来到文化馆。 自己这一趟燕京之行,来回十多天,馆里没有一点儿变化,今天已经是元旦假期后上班的第三天了,办公室里,胡永军不在。 张启民转了一圈,看到馆长办公室的门也关著,就原路出来,一路到了瀧泉图书馆。 瀧泉图书馆最忙的时候是周末,平时周一到周五一般都比较空閒,前来借书和阅览的大都是些退休的老人。 张启民刚跨入外借部的门口,就看到了坐在南边临窗桌边的周军,正在看一张报纸。 看到张启民进来,周军惊讶地说道:“启民?你有好多天没来了,听说你去燕京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启民笑道:“昨天刚回来,今天有空,就想过来看看你。” 周军闻言,脸上有些惊讶,却似乎还有其他含义。 张启民没有理会周军脸上的表情,笑著说道: “你今天中午有没有空?我请你一起吃饭……” 周军闻言笑了,他想起之前张启民对他说过的话,就答道: “好啊,我都有空的。” 因为还没到周军的下班时间,张启民就去隔壁阅览室瀏览了一会儿期刊。 在瀧泉,能得到文艺界消息的最佳途径,就是图书馆的期刊和报纸了。前一世,张启民曾在这个阅览室里度过了无数个休息日的时光。 他走到摆放文学期刊类的架子前。 最新一期《城》还没有到来,架子上摆的还是去年第六期的过期杂誌,张启民想应该快了,如果第一期《城》上没有刊用《阳光灿烂》,那至少之后的几期一定会有。 他所能做的,只能是等待。 消磨掉一些时间后,张启民就看到图书馆工作人员下班时间到了,阅览室的对面,周军也开始锁门,他就走出了阅览室。 两人並肩而行,出图书馆,沿著青石板街道一路来到利民饭店。 张启民点好菜后,冲服务员喊道: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再来一斤黄酒!” 周军见状,连忙阻止:“不不不,我不会喝酒!” 张启民说道:“天气冷起来了,喝一点儿没事。” 张启民发现,在图书馆很自然的周军此刻竟变得非常靦腆。 等菜上来的时候,张启民给周军先倒上一杯,足有一两的样子,说道: “你今天就喝这点吧,剩下的我全包了。” 周军只得接受了。 张启民端起酒杯说:“谢谢周军大哥给予方便,我能经常到你那里查阅资料!” 周军也端起酒杯。 才喝了一口,周军的脸色就红得如同猪肝。 张启民见此,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和胡永军一起喝酒的时候,自己也是周军此刻的模样。 周军对张启民说: “启民,县里下个星期要举行团拜会,这事你知道吗?” 张启民闻言,摇了摇头。团拜会?前一世,逢年过节,自己偶尔会在电视的新闻当中看到过,应该和自己没有什么关係。 周军说道:“我听说了,今年县府举办的团拜会名单里,有你的名字……” 周军看张启民確实不知,就介绍起团拜会来。 团拜会的举办,一般是在春节前或元旦前后,县里邀请各部门、单位、团体、企事业单位的负责人、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社会知名人士、宗教界、文艺界人士等各界代表参加活动。 参加人员有县里的各级领导,包括离休干部;县里的主要领导还会在会上发表新春祝词,回顾过去、展望未来,並向大家拜年。 团拜会的举办,旨在利用辞旧迎新的时间点,联络感情,凝聚人心,展望新一年。 团拜会上,会安排一些文艺节目助兴。 张启民心说,如果自己也在邀请之列,那么代表的就是“文艺界人士”了。 他想到今天馆里没人,估计大家都在忙著团拜会上的文艺表演,心中不由得释然了。 一斤黄酒快喝完时,周军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被叠成四方形的报纸来。 张启民诧异地看著周军的举动。 周军慢慢把报纸展开后,说道: “启民,我今天在图书馆看到一张报纸,里面提到了你写的小说,你要不要看一看?” 张启民点点头,接过报纸。 这是一张申城主办的《採风报》,就在周军所指的位置,张启民看到文章的標题: “《河边的失误》的失误” 张启民不由得一愣,就仔细读了起来。 文章不长,主题却非常明確:点评张启民发表在《当代》头条的中篇小说《河边的失误》。 概括来说,文章主要对《河边的失误》提出了三个质疑: 第一是,《河边的失误》里面写到了刑警队长李哲最后被鑑定为了精神病,那么既然是一个“精神病人”,他是怎么当上刑警队长的? 而且,在全文的敘述中,李哲的表现確实不像一个正常人,这样一个神经质的人,怎么能够承担起侦破“杀人案”这样的重要任务? 第二是,《河边的失误》的主题思想阴暗,不明朗。在当前改革洪流滚滚滚向前的社会环境之下,作者构思出这么一篇主题晦暗的小说来,到底是为了表达什么? 第三是,基於前面的两点,像《河边的失误》这样的小说《当代》杂誌为什么把它列为了头条刊发?《当代》到底在倡导一种怎么样的文学? 文章的结尾,作者得出了结论: 刊发《河边的失误》,就是《当代》杂誌的一次失误! 此小说被奉为佳臬,还拥有大量读者,当代文学的发展似乎被《当代》引上了歧路…… 第99章 谨慎,再谨慎 张启民一口气读完了全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涌上心头。 张启民心情沉重。 文章不仅质疑了自己的小说,还质疑了《当代》杂誌。 他翻看了一下报纸:《採风报》把这篇文章刊登在末版,放在一个叫作“百家爭鸣”的栏目里面。 周军看张启民读完文章,脸色和之前稍有不同,就说道: “启民,你別当真,这些个评论家,就是没事干,鸡蛋里挑骨头,吹毛求疵……” 张启民闻言笑了: “周军,我没当真,我只是惊嘆於这个作者的文笔非常老辣。” 周军看张启民恢復了常態,说道: “那就好,你就当没看到过这样的文章,眼不见为净。” 张启民点头:“文学作品就是这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眾口难调。” 周军也点头,表示同意。 张启民注意到了文章的署名“闻新”。 他把报纸还给了周军。 周军接过报纸问道:“启民,你没事吧?” “没事!” 张启民心里现在想的是:这篇文章,是不是在燕京的时候,舟倡义就已经读到过了,只是没有告诉自己?舟倡义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原来並不是空穴来风! 想到此,张启民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慨:舟老师!他完全可以把事情直接告诉张启民,但舟倡义没有,他在提醒张启民的同时,其实向张启民提出了更高、更强的要求! 见张启民不说话,周军问张启民: “启民,县里的团拜会,你去参加吗?” 面对周军突兀的问题,张启民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都还没有收到通知! 他含糊地点了一下头。 周军见此,脸上涌上了喜色: “到时候,我也去的,不过,我是工作人员……” 傍晚,张启民失眠了。 白天里,周军给他读的《採风报》內容在脑海里回放。 特別是第一点,我有质疑公职人员的办事能力了吗? 还有第三点,隱隱约约指向小说的创作思想和“时代的气息”背道而驰,到底什么是“时代气息”? ……怎么能这么解读一篇小说? 而第二点,则直接把矛头指向了《当代》,作为小说的责任编辑,舟倡义必定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张启民脑海里,想起在燕京的那些天里,秦老每次看向自己的那种慈爱、宽容的眼神,突然之间,就放下了心来。 看来,无论是否重生,路,都不好走,须谨慎、谨慎、再谨慎…… 特別是重生后的一切,文坛因为自己的横空出世而发生改变,从而引发了连带效应…… 这些是自己未能预料且需要谨慎对待的。 而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將前面的努力付诸东流。 第二天,张启民来到文化馆。 他先来到的是馆长办公室,他把一盒从燕京带来的燕京点心匣子送给了馆长王淑兰。 王淑兰看著张启民放到办公桌上的点心匣子,发出了讚嘆: “这么漂亮!启民,你出差就出差,还记得给我带礼物,你真的太客气了!” 张启民答道:“王馆长,这是应该的,我的写作很取得一点儿成绩,也有你的功劳!” 王淑兰闻言开心地笑了起来,隨后问道: “怎么样?这次去燕京一切顺利吗?” “谢谢王馆长,一切都很顺利!” “我听说,你是又有新作要在《当代》上发表?” “是的,但还要过两个月呢!” “祝贺你,启民,你现在是我们瀧泉县的名人了,你可要继续加油啊!我们文化馆现在群眾文化方面搞得还可以,其他文艺创作几乎是一片空白,馆里就你这一块金字招牌。” 张启民闻言笑著点头。 从馆长办公室出来后,张启民来到了自己办公室。 胡永军正好刚到,正准备烧水。 张启民把手里还剩的一盒燕京点心匣子放到了胡永军的桌上: “胡编,这是我从燕京带回了的,给嫂子和孩子尝尝。” 胡永军看著包装精美的点心匣子: “启民,你太客气了,还记得给我们带礼物,这个太贵重了,等会我拿回家可不敢吃,我们留到过年时候吃……” 张启民笑道:“不贵,隨便吃,以后,我经常去燕京,我经常带回来给嫂子!” “啊?你要经常去燕京?” “哈哈哈!” 张启民笑道:“我开玩笑呢,不经常,但以后肯定还会去的!” 胡永军问道:“你见到了舟老师了?” “见到了!” “舟老师他还好吗?” “舟老师很好,还是老样子,不过酒量进步不小!” “哦?”胡永军闻言,顿时来了感兴趣。 “我去舟老师家吃饭了,他喝了半斤以上的红星二锅头,那可是六十五度的白酒……” “这么厉害?!” 胡永军发出了一声感嘆,他去年去燕京参加文学讲习所的学习,和舟倡义喝过一次酒,但那是在讲习所学员的集体聚会上。 而张启民是到舟倡义家里去喝酒!胡永军想到这层意思,心里感觉就有点儿不是滋味,不过这感觉也就一转而逝,他继续问道: “启民,这次你去燕京走得急,路上都顺利吗?” “去的路上,不是很顺利,但总的来说还好的……” “你去《当代》改稿的事,馆里和局里的人都知道了,你这次改的是什么小说?” “胡编,这个嘛,我得暂时保密,小说还没发表出来,我现在说了,我怕到时候没发表,这事就糗大了。” “对大哥也保密?” “不,对所有人保密!当然你一定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算了!还是留点悬念吧,到时候我会好好拜读你的小说。” “对了,舟老师还问起你呢!” “哦?舟老师怎么说?” “舟老师说,你做瀧泉县作家协会主席很合適,要你好好干!” “哈哈哈……真的假的?我怎么听上去像是你的口气?” “这还有假?舟老师说了,县作协主席就要像你这样会来事的人当……” “哦?”这一下,胡永军信了,不经意间坐直了身子,思索了起来: “会来事的……” 第100章 《新明晚报》的採访 张启民问胡永军: “胡编,昨天我来过馆里,大家都不在,听说馆里挺忙?” 胡永军点头: “是的,这几天確实忙,馆里准备了几个节目,要下周在县府召开的新春团拜会上表演,我还是负责调音和后台的机务……” 张启明问:“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你不用,你出差才回来,这几天就好好休息。” “那好吧,需要我时,就告诉我……” 张启民和胡永军正聊著,外面走廊里响起了门卫老刘的声音: “张启民,张老师!有人找你!” 办公室內,胡永军和张启明不由得一愣。 不一会儿,就看到老刘领著两个陌生人来到办公室门口。 领头的一个,身材魁梧,戴著近视眼镜,打量了一眼张启民和胡永军,开口道: “你们好!请问一下,哪位是张启民?” 张启民问道:“你们找我有事?” “我们是申城《新明晚报》文化版的记者,特意从申城过来,对你做一次专访。” “申城过来的?” 一旁的胡永军重复道,赶紧请两个记者落座,並开始泡茶。 1988年的《新明晚报》,已復刊多年,该报的文化版以“大文化”为概念,扩版增容,扩版的文化新闻版面成为常態,经常以深度报导的方式,对社会文化现象进行报导。 隨著版面的扩大,所谓的文娱新闻报导,一为文化新闻,二为文化娱乐,固定为每天二个版面。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按他们办报的思路,是“满足读者需求,引导文化趣味”,介入文化社会进程,议题广泛,涵盖影视、戏剧、文学、社会风尚、市民生活等多个层面。 《新明晚报》立足申城,在长三角地区发行量极大,辐射整个华国。 领头的记者向张启民递上了一张名片。 张启民接过来瞧了一眼:唐翔。 唐翔说道:“张启民你好,我们读了你发表在《当代》和《收穫》上的小说,今天特意从申市过来的,想进一步了解你的小说创作情况。” 张启民愣了愣。 按上次《儷市日报》的採访,记者是先拿著介绍信到瀧泉县委宣传部,然后再安排採访的,这次《新明晚报》的记者怎么就直接过来了? 带著疑问,张启民接受了採访。 和《儷市日报》的採访不同的是,《新明晚报》的记者唐翔在问了几个关於小说的问题之后,向张启民提了三个小说之外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你今年几岁了?” 张启民答道:“十九岁。” 按照瀧泉的习俗,过年了年就长了一岁,虽不是实际年龄,却也符合实际。 第二个问题是:“我们听说北影的王好唯导演,前不久来找你合作《河边的失误》的电影改编,被你拒绝了?” 张启民闻言,不由得愣住了!这《新明晚报》的记者嗅觉这么灵敏,连这事也知道? 但自己婉拒王好唯导演,只有他和王好唯导演两人之间知道,就是当时的宣传部副部长陈果也不清楚里面的细节,《新明晚报》的记者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张启民想了想,答道: “可能,我的这篇小说现在还不適合改编成电影吧。” 唐翔点了点头,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做记录。 第三个问题是:“你这么年轻就参加工作了,主要做的工作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下子就难倒了张启民。 自己在瀧泉文化馆工作,具体做的是什么工作呢? 一旁的胡永军看了看唐翔,替张启民答道: “张启民现在我们文化馆还是合同工,他的主要工作是协助馆里的群眾演出。” 唐翔听后,继续在笔记本上做记录。 採访结束,两位记者站起来,看样子就要告辞。 胡永军还要说什么,但唐翔却伸出了手来朝张启民和胡永军分別握了握手,看样子是履行一下礼节,同时嘴里说道: “谢谢你张启民、胡总编,今天的採访就到这里,我们从申市过来,今天还要直接回去,就不多打扰了!” 两个记者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等两个记者离开许久,张启民才恍若从梦中醒来: 申城和钱江省毗邻,这《新明晚报》也不属於钱江省,他们的报纸在地处钱江省南部的瀧泉县城虽也有一定的订阅量,但为了一篇新闻稿不至於跑这么远的路吧? 难道,他们要做一篇大稿子?一次深度报导? 张启民陷入了思考。 胡永军今天替张启民回答了记者提问,很是兴奋,看张启民情绪不高,遂说道: “启民,你还需要多多锻炼啊!” 张启民发出一声苦笑。 “启民,你多出来活动活动,快过年了,这几天你要是没事,就来看馆里的文艺节目排练吧!” “哦?文艺节目,在哪里排练?” “馆里借了县劳动局的一个大会议室,就在胜邪路上,从文化馆过去不远……” “馆里都出了哪些节目?” 胡永军扳起了手指头: “有林老师的笛子独奏,金老师的大字书法表演,还有舞蹈《丰收歌》……” “这么多节目?” “不多,就三个,其他几个节目是瀧泉一中出的,对了,我们自己馆里的舞蹈节目,小蒋也来参加的,她还帮著修改了好几段……” “小蒋?蒋兰舟……” 张启民不由得心中一动,自己如果去排练现场的话,会见到蒋兰舟。 胡永军继续鼓动道: “你还是去看看吧,就当散散心,再说了,小蒋你也很久没见面了,你去的话就当是我的助手,到时候可以一起参加团拜会。” 张启民决定拒绝。 正想著怎么回绝,办公室门口传来了一阵皮鞋的声音,隨即,一个年轻人出现在门口,礼貌地敲了敲开著的门板: “你们好!我找张启民。” 张启民和胡永军都注视著来人。 来人年纪不大,戴著近视眼镜,肋下还夹著一个黑色人造革公文包。 胡永军犹豫地问道: “你是……县府办的朱秘书?” 朱秘书看著胡永军,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笑道: “果然是胡编,记忆力超强!” 胡永军赶忙起身找杯子要给朱秘书泡茶。 朱秘书摆了摆手道:“胡编你別客气了,我今天事多,马上就走,不浪费茶叶了。” 朱秘书把公文包拿到身前,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张红色的纸,放到了张启民的桌上,说道: “张启民,这是县府今年新春团拜会的邀请函,你收好!” 朱秘书的话,让一旁的胡永军顿时呆住了。 第101章 团拜会插曲 朱秘书提醒张启民: “团拜会的时间和地点安排,你要先了解,座位的话,到时候到了会场会有人引导的……” 张启民点头:“谢谢!” 朱秘书完成了任务,和胡永军打了个招呼就转身离去。 胡永军依旧保持著发呆状態: 这……刚才自己还说什么来著?叫张启民和自己一起去做调音和机务,混在文艺表演的队伍里,到县府礼堂去参加团拜会? 人家是正式受邀嘉宾!可以大大方方坐在下面的席位上参加团拜会! 在胡永军他们忙著准备文艺节目的时候,张启民可以閒適地坐著听领导讲话、嗑瓜子、抽菸、吃水果! 胡永军不由得脸上一阵发麻。 等朱秘书离开后,张启民打破了尷尬的气氛: “胡编,我真不知道我会在受邀请之列……” 胡永军沉默半晌,说道:“没事儿,你我兄弟,弟弟洞房烛,做哥哥的哪有感到不高兴的?” 张启民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这几天不见,胡永军的境界和说话水平提升了不少啊。 一周以后。 张启民来到了县府礼堂,参加“喜迎龙年”的瀧泉县府新春团拜会。 县府礼堂里,张灯结彩,暖意融融。 主席台上悬掛著“瀧泉县新春团拜会”大红横幅。 张启民在引导员的带领下来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后不久,来宾们也陆续达到了会场,张启民看了看四周围,竟发现周围的人自己竟一个都不认识。 团拜会主席台下的桌子是圆桌,坐在张启民对面的是一个头髮和鬍鬚都白的老人。老人进来的时候是工作人员陪同进来的,一看级別,似乎还不低。 张启民朝对方露出了一个微笑,老人却表情严肃地看了张启民一眼,一言不发。 在张启民遂管自己喝起了茶。 隨著这一桌的人陆续到来,整个礼堂里开始热闹,穿梭其间的工作人员都忙碌了起来。 张启民想到了之前周军对他说过,要在团拜会上做工作人员的话,就拿目光四处寻找,却没有看到周军的身影。 张启民想,此刻文化馆那些表演节目的人或许也到了,就再次往会场內来回看了一圈,没有看到胡永军和蒋兰舟的身影。 大会还没有正式开始,前面主席台上的座位还是空著的。 张启民回头过来,管自己喝茶。 这时候,张启民张启民所在的这一桌上的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之前张启民对其微笑过的老人拿眼神看著张启民,语气颇为严厉地说道: (请记住 找书就去 101 看书网,101????????????.??????超全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小青年,还不给我们倒水,要等到什么时候?” 张启民愣了愣:这,是对我说话? 张启民看著老人,老人正目光严厉地注视著自己。 桌上的其他人闻言,也把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见此情景,张启民脸上微微一笑,他站起身,来到了前边的服务台,拿了两个水壶回到了桌边。他先给对他发话的老人的茶杯倒上了热水,然后给其他人一一倒上了水。 等他倒完水后,正好看到周军正朝他这边走过来: “启民,你怎么……” 张启民朝周军笑了笑,把手里的水壶往周军手里塞去。 张启民再次落座后,周围的人再次用陌生的眼光看向了自己,张启民遂不再看他们一眼,管自己喝水,低头思考。 不久,礼堂大门处就传来了一阵喧譁声和鼓掌声。 是县里的主要领导到了。 隨著县领导的到位,1988年瀧泉县迎新团拜会正式开始。张启民看到瀧泉电视台的记者扛著录像机在会场里忙碌开了。 县委宣传部的部长是本次团拜会的主持人,在简短的介绍之后,新来的张县长开始发表新春致辞。 张县长首先代表县委、县政府总结过去一年工作取得的成绩,感谢各界人士的贡献,並展望新一年的工作,向大家致以节日的问候。 电视台记者肩膀上扛著摄像机,在拍过主席台之后,开始往下边的各个桌子而来。 台下就座的离退休老干部,穿著各式制服的人员代表,胸前別著奖章的各级模范,还有来自县里各个局委办的一把手,以及一些当地知名的企业家,在看到摄像机过来了,无一不停止喝水、吃水果,一个个开始正襟危坐。 电视台记者在经过张启民他们一桌的时候,特意多停留了十几秒钟,摄像机在一张张脸上一一扫过。 张启民看到,摄像的正是之前在自己作品研討会来过的记者,他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笑。 今天,是瀧泉县的一次盛会。 县府礼堂里坐满了人,各桌上,茶水热气腾腾,瓜子果摆满桌,人们欢声笑语,气氛热烈。 张县长的致辞结束后,文艺表演开始了。 张启民看到了文化馆参加表演的人员,正想仔细观看时,前面发出了一正喧譁。 原来,是新来的张县长从主席台上走下来,正一桌桌地和来宾们见面和寒暄。 张启民未留意领导的队伍正向自己一桌靠近,他的眼睛紧盯著前台之上,瀧泉一中的大合唱之后,就是文化馆的舞蹈《丰收歌》。 张启民已经看到了经过化妆的参加《丰收歌》的演员,领头的正是蒋兰舟。 蒋兰舟今天,身穿一身红色袄,头上戴著一块蓝印布,因为是演出的戏服,袄腰身收紧,將身材衬托得凹凸有致。 此刻,正等著上台的蒋兰舟也拿眼睛往下面望过来,她似乎也看到了张启民。 “哪位是张启民?” 张启民微笑的看著前面,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旁侧响起,张启民不由得回头过来。 就在他的身边,已经站著新来的张县长,张县长的身后正是刘主任等个陪同人员,而他们这一桌的人也都已经站了起来,都一个个拘谨地看著张县长。 原来坐在张启民对面的老人脸色侷促,想伸手去握张县长的手,伸到一半又犹豫著缩了回来,尷尬地停在空中。 张启民把身体转向张校长,脸上带著微笑,率先伸出手去: “张县长,您好!我是张启民。” 张县长的手几乎同时伸出,握住了张启民的手。 “启民,好样的!我听市委的沈秘书长说起过你!你是我们瀧泉的三宝之一啊!” 说著,张县长用力晃了晃握住张启民的手。 张启民笑著回答:“谢谢张县长夸奖!新年好!” “好!新年好!” 张县长的心情很好,和张启民握过手后,向桌子上其他人摆了摆手,算是打过招呼了,又去了旁边一桌。 一桌人再次落座,但看向张启民的目光已明显和之前不同。 第102章 讲不出再见 文艺演出到一半的时候,刘主任来到了张启民身边。 桌上其他人刚才已见到刘主任陪张县长来和张启民握过手了,刘主任朝他们笑了笑,径直走到张启民身边: “启民,最近还好吗?听说你最近到燕京改稿了?” “是的,去了一个多星期。” “一切还顺利吗?” “都挺好的……” “那就好,新闻上说前些天燕京一直在下雪?” “是的,我到燕京的时候正好碰到雪天,但后来几天天气还好的。” “可惜天公不作美,要不然你可以去八达岭爬长城了,不到长城非好汉……” “长城我去了的,雪后第二天去的。” “啊?你真的去爬长城了?” 刘主任闻言,发出了一声夸张的惊嘆。 张启民也就隨口提了一嘴,要是告诉刘主任自己还是和几个外国佬一起去的,还不得惊掉下巴? “启民,我是越来来越佩服你了,一个人说走就走,还把事情顺利办好了。” “刘主任哪里话,我要向你学习的地方多著呢……” “启民,你这小半年来进步太大了。” 刘主任说著,声音开始变低:“市委的沈秘书长前几天还在电话里,向我提起过你……” 张启民侧过耳听刘主任的话,桌上其他人突然都停止动作,一个个竖起耳朵。 刘主任似也察觉出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同,在张启民耳边说道: “沈秘书长让我转告你,你的药方很灵,病人恢復的效果极好!” 张启民听懂了,刘主任指的是沈伊然的学习情况,看来自上次见面后,沈伊然已经开始发力了,想到此,张启民笑了。 刘主任很为自己的比喻得意,也笑了起来。 “启民,那先这样,我要去忙了,有空再联繫。” “好的,再联繫!” 刘主任离开没一会功夫,就见一个身穿红色袄,脸上涂著彩妆的女子朝张启民这桌款款走过来。 “启民,你去燕京怎么没告诉我一声?” 蒋兰舟已经完成了演出任务,果然她之前已经在前台就看到了张启民。 张启民看著今天化了妆的蒋兰舟,蒋兰舟美艷得有些惊人,他对蒋兰舟说道: “兰舟姐,我去得急,都来不及告诉其他人……” “不行,你这得罚!” 蒋兰舟不依不饶。 “对了,我给你带了燕京的特產果脯,相信你会喜欢。” “这还差不多!” 蒋兰舟笑道,隨后就走开了。 看著蒋兰舟的背影,张启民脑海里突然想到胡永军说的小蒋已经有男朋友的话,张启民就想,果脯以什么方式给蒋兰舟才最合適呢? 蒋兰舟离开后,去到前面,张启民看到她的身边隨即就围起了不少人。 隔著很远,张启民听到有人对蒋兰舟的说话声和蒋兰舟的笑声。 张启民不由得用牙齿咬紧了下唇,脑海里,驀然响起了谭校长的那首《讲不出再见》: “是进是退也好,有若狂潮,是痛是爱也好,不鬚髮表…… “这段情,越是浪漫越美妙,离別最是吃不消…… “我最不忍看你,背向我转面…… “浮沉浪似人潮,哪会没有思念,你我伤心到——讲不出再见……” 前一世,《讲不出再见》是粤语歌曲中传唱很广的歌曲,对於爱情,无需计较太多的对与错,记住这段感情的美好便已足够! 张启民心里说:是该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儘管这一声再见不一定要在嘴上说出来。 两天后。 张启民把答应要给蒋兰舟的礼物带到了办公室,对胡永军说: “胡编,我有点儿事要回安仁去,你能帮我把这份小礼物带给小蒋吗?” 胡永军皱了皱眉: “怎么了,启民,你家里还好吗?” “我……很久没回家去了,还不知道情况……” “那你还是快回去一趟吧,这点小事交给我就行!” 张启民脸上浮上了笑容。算起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碰到为难的时候,请胡永军出面帮忙。 安仁乡,南山村。 张启民人一出现在村里,就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村里人见到张启民的第一句话都是:“启民回来了!” 正值山里冬季农閒时节,张启民被平时不常见面的村人团团围住,问长问短,一直簇拥到了自己家门前。 原来,昨天晚上瀧泉电视台播放的“瀧泉新闻”栏目里,大家都看到了县里举办团拜会的新闻。在新闻里,镜头清晰地拍下了了县长和张启民握手的场面。 屋门前,张时福眯起眼睛,看著到来的一大堆人,颤巍巍从一条矮凳上站起来: “哦么……出事了?” 等看清人群里有张启民时,立刻对著屋里一阵大呼小叫: “民儿!……是民儿回来啦!” 一家人奔出屋门,看到张启民正在冬日的阳光下朝著大家笑。 张启民进到屋里,屁股还没坐下,张水林第一个问道: “启民,你真去县里开会了?” 未等张启民回答,邻居便七嘴八舌地发问: “启民,你上电视了,这次大家都认识了!” “启民,县长这么大的官都和你握手了……” “启民,你写小说出名了,连县里的领导都对你礼让三分!” 张启民笑著朝大家点头。 张水林大声说道: “咱家启民,一点儿也不怯场,你们还记得吗,其他人见到县长的时候都紧张得不得了,就咱家启民非常自然非常大方。” “对!启民就是上镜,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启民现在是咱南山村的名人……” 等村里人慢慢散去,张启民从背包里取出在王府井百货大楼买的燕京点心匣子和果脯等物品。 “爷爷,奶奶,这是我从燕京给你们买的礼物……” 看著桌子上绿绿的一堆东西,一家人都愣住了。 半晌,李凤英才问道: “启民你刚才说什么?……你去燕京了?” “是的,我去燕京出差一个多星期,回来有几天了。” 奶奶也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真的?民儿,你真去燕京了?” 张启民笑道:“是的,奶奶,我去燕京了,还去爬了长城。” 奶奶在確认是真的之后,激动万分: “这是真的,哦,民儿,你真的有出息了……” 张时福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嘴里不断讚嘆,却又含混不清: “哦么,哦么……” 第103章 南山村的笑声 1988年,县一级的所谓电视台,播放的节目仅限於一个“新闻”栏目。 然后就是利用“差转台”的功能,接收上级台的节目,通过发射机放大信號功率,再用频道转发出来。 瀧泉电视台属於初创的县一级电视台。 县域內的用户,几乎都使用户外天线接收信號。 夜晚,村里人照例围聚到张启民家,陈时福熟练地打开了堂屋里的电视机柜子。 今天的气氛不同於往日,家里,里里外外都显得异常热闹。 今晚的信號也给力,屏幕上的雪和重影只出现过五次。 瀧泉电视台的“瀧泉新闻”每三天更新一次,所以当晚电视台里播放的依旧是两天前的新闻。 眾人围著电视机,再次看到张启民和县长握手的场面以及他泰然自如坐在那里的模样,都大呼小叫起来。而此刻,张启民这个大活人就在他们的身边! 新闻节目过后,人分成了两拨:一拨人留在屋里继续看电视连续剧,另一拨人来到了屋门前的空地上。 第二拨人围著张启民问长问短,除了好奇,更多的是寒暄。 不知不觉见村里人对张启民產生了一种莫名的敬畏。 他们早就听张建涛在村里说过了,张启民在城里被称为“三宝”,具体啥意思不清楚,但“宝贝”的意思大家都懂。 而这样的“宝贝”就出在咱南山村! 这个並不太冷的晚上,眾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张启民面前聊农事、聊茶树,唯独没有人问张启民小说是咋写的、这小说的套路是不是和在村里种地差不多。 在村人眼里,写小说,那是个文化人的活儿,一般人哪儿懂的?更不要说学了。 最为兴奋的当属张水林了。 眾人的言语间,都在夸讚张水林眼光好,当年送张启民去城里读了高中。 村里一般人家的孩子也就在山下的小学念完,就都回家干活了,再高一个级別的是到安仁镇上念个初中,那已经是不得了的事情了,家里多出一张吃饭的嘴,还要拿出学费去交学校。 而张水林不仅让张启民到安仁镇上读了初中,还支持他到县里念了高中!可了不得。 算起来,张启民还是村里华国建国以来的第一个高中生。 要不,怎么说张水林有眼光呢! 张启民的出息,是建立在张水林长远眼光之上的。 张水林被眾人含蓄地夸讚,心情美得跟吃了蜜似的,他犹豫著向眾人透露了一条重要消息: “启民这几天太累了,他刚从燕京回来……” “燕京?” 眾人听后都傻了眼,原先看向张启民的眼神里,除了敬畏,又多了一种仰慕。 张启民身处其间,一直保持著微笑。 华国南方的夜空上,星辰闪烁。 夜深了,人群散去。 张启民躺在自己以前睡过的竹床上,他还没有睡意。 一来,是因为换了个地方,不习惯了; 二来,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需要好好梳理一番。 不知道哪个外国人曾说过:“谎言重复一千遍,也不会成为真理;但谎言如果重复一千遍,而又不许別人戳穿,许多人就会把它当成真理。” 他心里还是放不下《採风报》上的那篇文章。 没有能让人闭嘴的小说,看来终究是不行的。 他又想起了还在燕京时,《当代》杂誌对《白鹿村》的集体审稿会上,眾人提意见的场面。 如果始终被批评的声音充斥,那么自己只能是背水一战; 与其被动,不如早做准备,主动出击! 看看时间,已经接近半夜了张启民从床上爬起来,开了灯,身上披著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稿子,开始坐下来写作…… 第二天,张启民在床上醒来,已经是时近中午了。 家里静悄悄的,竟没有一点儿声响。 他打开屋门,看到全家人都在,只不过做事都声音轻微,就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他们是想让张启民多睡一会儿,怕惊醒了他。 一家人难得在一起吃过午饭,张水林兴致勃勃地推出了之前张启民买的那辆永久: “启民,你来看,我已经学会了骑车。” 张启民饶有兴趣地看著父亲张水林把车推到了远处的空地上,把车龙头朝著家门方向。 张水林在原地不动,眼睛却看著屋前的人,张启民正感到诧异时,张水林不耐烦地喊道: “凤英,你咋还不过来?” 母亲李凤英闻言,跑了过去,將自行车的后座稳稳地扶住,然后张水林爬上自行车开始踩动踏脚。 自行车前进了两三米后,张水林大喊一声:“放!” 身后的李凤英脱了手。 张水林歪歪扭扭骑著自行车,到了屋门前。 张时福乐得裂开嘴笑:“哦么……好!会了,会了!” 话音刚落,张水林就连人带车倒了下去。 奶奶看得笑弯了腰。 张启民也笑得肚子痛,他走上前,帮张水林扶起自行车: “爸,我来教你吧!” 张启民说著,一脚踏踏板,一脚点地,隨著车轮的滚动,后腿就撩上了坐垫。 张水林看得眼睛发直: “启民,你咋这么熟练?” “爸,你骑车的技术不懒,就是上车的姿势再学一学就更好了。” 李凤英在旁边笑道:“启民,你不知道你爸为了学会骑自行车,都摔了多少跤了,每次都叫我在后面扶著,我都摔了好几次了……” 张启民惊讶地看著张水林,这让张水林脸上有些掛不住。 李凤英继续说道:“你爸上车的姿势,村里人都叫他『老爷式』上车……” 大家都笑了起来。 毕竟没有师傅示范,有了张启民的示范,张水林果然进步神速,没过多久,已经能勉强自己上车了。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午后三点钟,张启民对家里人说: “爷爷、奶奶,爸妈,我要回去了,明天我还要上班。” 一家人都有些不舍。 张时福叮嘱张启民: “民儿,文化馆放了假,早点儿回来,你一回来,家里就杀猪……” 家里养了快一年的两头猪,已经卖掉了一头,剩下的一头留著过年杀年猪。 张启民脑海里,回想起了前一世家里杀年猪的场面,那感觉,真的是久违了。 他愉快地应道: “知道了,爷爷,我空了就回!” 第104章 《花城》来信 又是一个星期一。 临近上午十点,张启民来到文化馆。门口,门卫老刘递给了他一封信。 张启民看到是一个单位信封,牛皮的右下方印著“《城》编辑部”几个大字和一行地址。 张启民来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拆开信封。 “尊敬的张启民先生:你好!来稿收悉。中篇小说《阳光灿烂》擬刊发於今年第二期《城》。《城》1988年新开设“青年新锐”栏目,现请你提供一份个人简歷,两百字左右……因时间紧,请务必在收到信后一个星期內寄出个人简歷。” 张启民读罢来信,舒出了一口气。 这么说来,《阳光灿烂》会在三月头上发表。 张启民原本以为是一封退稿信,毕竟之前的两个中篇发表得都非常顺利。 他了十分钟时间,写好了“个人简歷”。 然后装入信封,照《城》来信的地址在信封上写好“收信人地址”,“收信人”一栏里他写了“编辑收”三字,然后到胡永军的抽屉里找了一枚邮票贴上。 胡永军因为办《瀧泉文艺》的关係,桌子肚里多的是信封和邮票。 (请记住 101 看书网伴你閒,101????????????.?????超贴心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张启民把信封拿给了门卫老刘,委託他在邮递员来的时候帮忙寄出。 做完这些,张启民一路来到了瀧泉图书馆。 前一世,自己大部分的业余时间就在图书馆里,想不到这一世自己的时间还是大都在了图书馆。 外借部,今天恰好又是周军值班。 张启民刚进图书馆的门,周军就在外借部的窗口看到了他。 张启民在外借部门口对周军说:“等会儿找你,我先去阅览室。” 周军朝张启民喊:“书报刚好新到……” 张启民笑了笑,转身去了阅览室。 阅览室里,一个个子不高的胖墩墩妇女正在对一大堆新到的书报分类:在每本新到的杂誌上贴上一个数字標籤,然后放到相应的书架上去。 张启民朝妇女笑了笑。 因为是同一个系统,加上张启民经常光顾图书馆的缘故,工作人员都已对张启民熟悉。 张启民在妇女身旁站了一会儿,看她分类。 不一会儿,一张熟悉的报纸进入张启民的眼帘:《新明晚报》。 张启民对妇女说:“这份报纸,我能先看吗?” 妇女微笑:“当然可以啊,你看完直接放到夹到报夹上就可以了。” 话语亲切。 张启民道过谢,遂拿起《新明晚报》,走到一张桌子前,拉出椅子,开始读起来。 瀧泉县因为地域的关係,每天一期的《新明晚报》並不是每天都到的,所以每次到的时候一般都是六份。 《新明晚报》在瀧泉,实际上成了一张“周报”,但却是不影响阅读的,因为每一期都很全,並没有遗漏。 张启民把桌上的报纸先整理了一番,按时间顺序进行了排列,然后一份份翻看起来。 当天翻看到第四份的时候,张启民就看到了自己想找的內容。 那天《新明晚报》记者唐翔来採访自己后写的稿子,文章题目是: “观察:一个十九岁的文学天才” 张启民开始读正文。 文章先是介绍张启民发表在《当代》上的《河边的失误》和发表在《收穫》上的《大红灯笼》的主要內容。 还提到了《河边的错误》分別被《中篇小说》和《小说月报》转载,《大红灯笼》被《小说月报》转载的事。 然后,以读者的角度开始解读《河边的失误》,认为“《河边的失误》非常好看,情节环环相扣。 但是,话题一转:《河边的失误》的敘述风格过於灰暗,这可能和作者的性格有一定关係,因为记者通过採访,发现作者张启民是一个性格並不十分开朗的年轻人。 “据说北影的王好为导演,前不久去了钱江省的张启民老家,和张启民交谈了《河边的失误》的电影改编事宜,这个年轻人竟然予以了拒绝!!!” 张启民看到这里,不由得微微一笑,因为唐翔记者在后面用了三个感嘆號。 “当然,也並不排除,王导在亲自考察之后,觉得小说没有改编价值而主动放弃的可能。” “小说《河边的失误》里面存在不少的逻辑错误,一个刑警队长,又是精神病,他怎么能做上刑警队长的?” “作为一个年轻的合同工身份的作者,是不是在质疑或暗示什么?” 张启民皱起了眉头,又是过度解读,和之前的《採风报》如出一辙。 而对於《大红灯笼》,作者唐翔则认为“作者能够在华国建国四十多年后,去揭露封建大家庭的没落奢侈生活,想像能力超凡,简直就是一部天才之作。” 此时应该和文章题目相呼应,张启民脸上微微一笑。 最后,《观察:一个十九岁的文学天才》总结道: “不可否认,文坛呼唤新人,需要新人的不断涌现,但伤仲永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一切拔苗揠长的行为,其结果可能都会適得其反。” 张启民一口气读完全文,放下报纸,转过身望著阅览室窗外的枯败荷池。 一家申市的晚报,不惜走上百公里的路,来採访我本人,最后就为了写出这么一篇所谓的报导? 如果是《文艺报》的记者,可能还情有可缘,但《新明晚报》毕竟是一张娱乐性报纸,面对的是大眾群体…… 这可能就是问题所在!正是因为它面对的是大眾群体,所以影响力更大,要褒扬一个人或扼杀一个人,都轻而易举。 这个时候,原本《城》来信所带给张启民的兴奋,被《新明晚报》的这篇报导给抵消掉了! 这时,周军走进阅览室,看张启民正发呆,就拿起桌上的报纸读起来。 不一会儿,周军就读完了报纸,他犹豫了一下,说道: “启民,我有个想法……” 张启民用探询的目光看向周军。 周军说道: “启民,我来写一篇文章,就写我读你的两部中篇小说的读后感,写完后也投稿到《新明晚报》去,我要驳斥他们的观点。” 张启民听了,眼睛亮了一下,心说: 周军,你这是要顶我啊!这样难得的想法,顿时让张启民颇受感动。 但隨即,张启民就摇了摇头: “算了,周军,让他们去吧,清者自清。” 说完话,张启民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站起来,飞快地朝门口跑去! 张启民脚下不停,飞快地来到文化馆,门卫老刘看著张启民气喘吁吁的样子,神色紧张。 张启民说道:“老刘,邮递员来过了吗?” 老刘答道:“还没有。” 张启民鬆了口气: “那就好,我给你的那封信还没寄出吧?我想起来了,里面写错了,要拿回去修改一下!” 第105章 这算不算炒作? 阅览室里,周军望著张启民飞跑出去的背影,目光有些忧虑。 按照周军的推测,此刻的张启民內心一定非常痛苦: 自己的作品不被人理解,还被拿出来作为佐证“伤仲永”,这事放谁身上都接受不了。 其实,张启民一点也不痛苦。 读完报导的时候,张启民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但仅仅是一个转念,他已经在另一个层面思考这件事。 1988年,还有没“炒作”一说,但《新明晚报》的做法,本质上是为自己做了一次炒作。 前一世,不少所谓的“名作家”在写出代表作之后,平庸之作叠出,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太怕被读者忘记了! 因为他们,太怕被文坛遗忘了! 这是张启民得出的结论。 如此看来,《新明晚报》针对自己的颇有爭议的报导,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现在,他取回会原本已经给《城》的“作者简介”,他要重新写一份新的简介! “张启民,男,汉族,钱江省瀧泉县人,1969年生。” 隨后,张启民笔锋一转: “个人创作理念: “习惯於黑暗的眼睛,一束微光,便是光明。文学不是遗產,而是亟待重建的废墟;文学不是諂媚,不是互赏……文学的脊樑从来不是谦卑与合群。 “平庸是平庸者的通行证,非凡不应该是非凡者的墓志铭……只有打破笼子的灵魂,才是自由的灵魂。 “无论什么坛,最后都是祭坛;无论什么圈,最后都是圈。” 张启民想像著自己这篇简介,如果《城》能不刪改发表,那会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桀驁不驯的青年作家形象。 就要这个效果! 足以让那些质疑者闭嘴。 所谓“错误百出”、“文笔阴沉”,作者本来就是个不羈的文坛新人,还有什么可以质疑的? 这样一来的话,也適合《城》“青年新锐”栏目的风格。 这是一份简介,更是一份宣言,一枚扔向陈旧池塘的炸弹! 写完简歷,张启民重新装入了信封。 寄信的路上,张启民不由得想:自己这样做,算不算得上炒作? “张启民!” 张启民寄完信,才往回走到门厅,就听到王淑兰的声音。 “王馆长,您找我?” 张启民走上前去,问道。 原来王淑兰在张启民从门卫寄信回来,就已经从窗户里看见他了。 王淑兰说:“启民,刚才宣传陈副部长来电,要你这个星期五和她一起去市里开会!” “开……会?” 张启民一脸纳闷:开什么会?还需要我和陈副部长一起去? 王淑兰看著张启民的神色,说明道: “本来陈副部长要你接电话的,但刚才你不在,你还是回个电话过去吧。” 张启民说:“好的。” 王淑兰微笑著,帮张启民拨通了县委宣传部的电话,然后把听筒递到张启民手中。 张启民接过听筒,放到耳边,隨著两声“嘟——嘟——”声过后,陈果的声音响了起来: “喂,你好!” “你好,我是张启民,我找陈部长。” 张启民其实听出了是陈果的声音,他特意把“副”字省略掉了,果然陈果在电话线的另一端心情大好: “张启民,你好,我是陈果!” “陈部长,我们王馆长说你有事找我?” “是的,这个星期五上午,你和我一起去市文联开会,通知我这边已经收到了,就不给你了,到时候你再看吧。” “哦……” “陈部长,这会主要是开什么內容?” “这个嘛,我倒没仔细看內容,你等一下啊……” “好的!” 张启民在电话这头等了半分钟,听筒里传来一阵翻动纸张的声音,隨后陈果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是这样的,市文联要召开儷市作家协会代表大会,我们瀧泉这边,我和你一起出席……” “这……好的,我知道了。但是,陈部长,你確定就我们俩参加?” “对,就我们俩,你是市里指名要参加的,我是代表我们瀧泉县委宣传部的。” “好的!” 接下来,陈果还告诉了张启民在星期五那天怎么去儷市的事宜,周五那天,县府正好有去儷市办事的汽车,到时候,张启民只要到县府大院的门口等就可以了。 从瀧泉去儷市並不近,中间隔著松和、云阳二县。 张启民心说,陈副部长考虑事情还是很周到的。 通完电话,张启民把话筒轻轻掛上。 一旁的王淑兰已经听到了张启民打电话的內容,问道: “启民,是陈副部长和你两个人去市里开会?” “是的,刚才陈果部长已经对我交代清楚了。” 王淑兰闻言,皱了皱眉。 张启民觉得有些奇怪,问道: “王馆长,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王淑兰犹豫一下,但还是说出了她的疑问: “胡永军,他不去?” “陈部长没说胡永军,就说这次开会瀧泉这边就两个代表,我和陈部长。” “哦……” 王淑兰这次搞清楚了:看来,胡永军还是县一级的作家啊,张启民才是市里重视的作家。 “启民,你这次去开会要好好领悟上级精神,爭取取得更好的成绩。” “谢谢王馆长的鼓励,我一定认真参加会议。” 王淑兰微笑著听张启民说话,她仰视著张启民: 这半年来,张启民的个子似乎长高了,和当初在自己面前爭取留在文化馆工作时候的小伙子相比,人也变得成熟了很多 当初,自己为了张启民在文教局长面前力爭,是多么正確的选择!和自己平时工作中的那些事情相比,没有一件事的意义能超越它! 张启民当然是不知道王淑兰的真实想法的。 在王淑兰的微笑中,张启民离开了馆长办公室。 张启民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没五分钟,胡永军到了。 “启民,你从安仁回来了?家里还好吗?” “谢谢胡编,家里情况都好的。” “那就好,启民,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帮我参考一下?” “胡编,有事你就直说好了,別铺垫好不好。” “哈哈,好,不铺垫!你那天不是说了,燕京的舟老师说我会来事吗?我想组织开展一次我们作家协会的活动,你看怎么样?” “好啊,搞活动当然是好事。” “我想组织几个作家协会的主要会员,去游览茅山你看怎么样?” 茅山是钱江省內的第一高峰,地处瀧泉县境內。 前一世接张启民在无线电厂工作的时候,和工友曾一起去爬过,如果故地重游,一定感觉不错。 想到此,张启民说道:“挺好的想法,我也很想去爬山,时间定了吗,什么时候去?” “就这个星期五,你看怎么样?” 第106章 《消失的她》 胡永军定的活动时间和张启民去儷市开会的时间重叠了! 想到此,张启民对胡永军说道: “胡编,如果是星期五的话,我怕参加不了。” “哦?星期五,你有事?” “是的,我收到通知,要陪宣传部的陈副部长去市里开会。” 胡永军听了,顿了顿,没有细想: “这是好事啊,启民,你开会儘管去,我们作家协会的活动往后推几天,爭取年前搞掉。” “这样……行吗?” “没事儿,你是瀧泉县作家协会的副主席,搞活动你是必须要参加的。” 张启民听胡永军讲这句话,脸上带著微笑。 胡永军继续说道: “那天你走得急,离开办公室没多久,小蒋正好有事来馆里,我把你的礼品给她了。” “好,谢谢胡编。” “这有什么谢的?小蒋还问起了你的情况。” “哦?小蒋她说什么了?” “也没啥事,就问你去燕京顺不顺利,最近有没有写作……” “哦……” “我都替你回答了。对了,我跟小蒋开玩笑了,她这次终於透露了,五一节,她结婚!” 胡永军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张启民听后一愣,隨口说道: “这么早?” 胡永军闻言,夸张地戏謔道:“小蒋过了年都二十五了,再不嫁出去就成老姑娘,没人要了……” 胡永军为张启民的无知摇头不止。 在瀧泉,確实如胡永军所言,一般女孩子都是二十三、四岁上结婚,超过二十五的很少,至於像张启民前一世的情况,大龄剩女满大街的情况现在还没有出现。 张启民心想,自己和蒋兰舟避免见面是正確的,参加团拜会时產生的想法,现在更加坚固了。 傍晚,张启民在宿舍里拿出在南山村老家已经写了三分之一篇幅的小说。 在重新往下写之前,他先对之前写的內容进行了一番修改。 前一世,张启民是在瀧泉电影院看完《消失的她》的,这部充满悬疑的电影吸引了眾多观眾走进电影院。 但在张启民看来,《消失的她》还是有很多的地方值得改进,如何让谜底彻底保持到结尾,才被真正揭开,这才是要点。 所以,在把这部电影改写成一部中篇小说的过程中,张启民特別注意细节的把控。 最终小说解谜时,所依据的所有线索都已在前文提及,但又似乎没有提及,不细心读的话,是不会发现的。关键信息就藏在某句看似不经意的对话或某处细节里。 手头的稿子开头部分已经初具规模,在故事和人物都没有大的改化之下,张启民很注意人物的语言和环境更符合当下年代。 张启民在写完全篇后,並没有大功告成的感觉,而是继续细心打磨和修改。 悬疑小说注重的是细节,作者与读者之间是一场公平的游戏。 不知不觉三天时间又过去。 星期五,早晨六点半。 张启民一早就起了床,洗漱后,带上简单的行李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把《消失的她》的手稿揣入书包,如果这次去儷市开会有閒暇的话,他还想再对小说做最后一次阅读並修改。 在街边隨便买了一份早饭后,张启民步行来到了瀧泉县政府大院门前。 才等了两三分钟,就看到一辆县府大院的麵包车停靠到大门外侧,未几,马路对面,张启民看到宣传部的陈果也朝这边走来。 “陈部长你好!” “启民,你好!你竟然来得比我早!” 陈果看到张启民的时候一脸欣喜。 张启民笑道:“我也才刚到不久。” 两人边说边上了车。 车上,陈果给张启民看了儷市文联下发的会议通知: 通知上说,本次会议的议题主要是儷市作家协会的换届选举工作。 张启民想,怎么回事? 这陈果副部长也忒粗心,电话里也不说,这不明明白白写著开会的內容嘛? 而且,会议通知上清楚地写著会议日程:两天。 陈果也没在电话里对自己说明。 张启民有心想对陈果指出,想想,还是算了。 他把会议通知还给陈果,不料陈果却说:“放你那儿吧!” 张启民笑了,把通知揣入包內。 陈果看张启民收起通知后,问道: “启民,听说最近你去燕京改稿了?” “是的,陈部长。” 张启民边答边想:自己去燕京改稿这事,知道的人还真不少! “怎么样,燕京好吗?” 张启民想了想,这怎么回答呢,陈果难道没有去过燕京不成,就说道: “燕京非常大,马路比我们这边的篮球场还要宽,大街上自行车铺天盖地,都没法形容……” 张启民说这话的时候,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在那天早上骑车去王府井取烤鸭的经歷。 “你都去了燕京的哪些地方?” “去了长城,王府井,新落成的燕京图书馆,很多地方。” 陈果看著张启民讲述,眼睛里充满了神往。 “陈果姐,下次有机会你去了就知道了!” 张启民想儘快结束交谈。 一声“陈果姐”,唤起了之前张启民说自己没弟弟疼的往事,陈果的声音顿时变得不一样起来: “启民,你最近有新作吗?” 张启民现在最烦的就是被人这么问,陈果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有,我刚在燕京改好稿,想休息一段时间。” 陈果闻言打量了张启民一眼: “哎,你是瘦了很多,启民,你別太拼了,慢慢来!” 张启民点了点头。 瀧泉是儷市最边远的县,从瀧泉去儷市,要经过松和、云阳二县,七十多公里的路程,且大部分还是山路。 一路上,张启民的脑海里,想起了英国悬疑小说大师阿加莎·克里斯蒂。 华国的很多侦探小说迷都喜欢称阿加莎为“阿婆”。 阿婆的《东方快车谋杀案》,一个完全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的真相,让每个人都有嫌疑;《无人生还》,开创了“暴风雪山庄”模式,在人人自危的环境中凶手实施计划並成功脱身…… 让张启民心中没底的是,对於1988年的华国读者来说,《消失的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迷迷糊糊中,张启民闭上了眼睛。 旁边,陈果看向张启民睡著的样子,果然是看弟弟一样的表情。 第107章 《江南》约稿 汽车在儷市莲区的莲宾馆门前停下。莲区是儷市的市区。 “启民……启民……醒醒,我们到啦!” 张启民耳边,传来几声亲切的声音。 张启民睁开眼,唤醒他的正是陈果。 “不好意思,陈果姐,我……睡著了?” “是啊,还打呼嚕呢,吵了我们一路!” 陈果笑道,司机也跟著一起笑起来。 张启民跟著陈果下车,眼前,正是本次儷市文联召开市作家协会会议的地点。 下车后,两人往宾馆大门走去。 就在宾馆底楼进门处不远,放著两张铺著墨绿色桌布的台子,台子前面,竖一块粉红纸牌上,上写几个大字“儷市文联”,台子后面坐著两个儷市文联的工作人员。 陈果才瞄了一眼,就径直往台子那边走去。 张启民观察了一下环境,还不错,1988年的儷市,莲宾馆是儷市档次最高的宾馆。看来这次儷市文联主办的会议,档次不能说不高。 两人先后在登记处登记好了会议人员信息。 张启民看了一眼已经登记好的参加会议人员信息,其他县都有三到五人不等的人员,只有瀧泉县最少,就陈果和张启民两个名字。 这时候,一个站在登记处旁边的男人瞅准时机朝张启民快步走来,边走还边伸出了手: “你好!你是……张启民?” 张启民看著对方,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子不高,其貌不扬,却一脸的文气。 “是的,我是张启民。” “原来你真的是张启民!被我猜中了,他们都说你很年轻,我就挑今天来的人里边最年轻的,果然是你……” 男人上前一步,握住了张启民的手,情绪激动。 等两人握过手,男人自我介绍道: “我是《江南》杂誌的谢鲁博。” 张启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江南》,钱江省作协主办的省级刊物,双月刊,是钱江省內面向全华国公开出版发行的第一號文学杂誌。钱江省的省级公开出版发行的还有省文联主办的《东海》杂誌。 张启民接话道:“原来是谢老师啊,久仰您的大名!” 谢鲁博听张启民这么说,心情更加激动了: “启民啊,想不到你这么年轻!我真的很高兴,今天能见到你!你发在《当代》和《收穫》上的小说我都拜读了,才华横溢啊……” “谢老师,您过奖了。” “不不不,一点都不过奖,名至实归!” 张启民微笑,却不知一时怎么回答谢鲁博如此赤裸裸的讚赏。 “启民啊,我代表《江南》杂誌,向你约稿!” “这……” 张启民感觉,这也太直接了吧。 “启民,你可能不知道,《江南》的稿子多得编辑都看不过来,但是,我们缺好稿子啊!” 谢鲁博的话锋一转,“但是”后面的才是重点。 “谢谢谢老师的好意,我最近……” “怎么?《江南》可是我们本省文学期刊的头把交椅,你可不能再把小说给外省的杂誌了!” 张启民闻言,一脸苦笑:这个谢鲁博,说话就这样直接吗? “启民,就一个中篇,短一点没事,你看怎么样?” “这个,谢老师,我还不能给你明確答覆。” “没事!你自己决定就可以了,但是儘量早一点啊,你现在可是门內开门外香啊,不是有句俗话叫作……” 谢鲁博开始思索,却一下子想不起来,急得额头上冒起了青筋。 张启民看著谢鲁博,谢鲁博突然一拍额头: “肥水不流外人田!启民,《江南》的態度是诚恳的!” 张启民哭笑不得,正才刚见面啊!就约稿,而且看似必须答应! “谢老师,这样吧,我也非常喜欢我们自己省內的刊物,《江南》我也非常看重,我有了稿子就给《江南》,您看怎么样?” “好!启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走,我们先吃饭去!” 张启民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號“?” 原来,儷市文联为照顾下面各县来的会议代表,上午没有安排议程,就一个报名、登记入住,然后就到餐厅吃饭。 张启民和陈果隨谢鲁博一起来到餐厅。莲宾馆餐厅內,有一些人在就餐,座位很空。 今天中午,会议安排的是自助餐。 等选取好饭菜后,张启民和成果默契地在一张桌上,坐了下来。 刚坐下,谢鲁博也端著饭菜走过来,坐到了张启民旁边。 张启民冲谢鲁博笑了笑。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谢鲁博对张启民说道: “启民,杭城的陆老你认识吗?” 张启民看著谢鲁博点了点头:“认识的,陆老是我们瀧泉人。” 谢鲁博也点头:“我前些天开会,碰到过陆老,我对他说要到儷市来出差,陆老特意问起了你。” “哦!陆老身体还好吗?” “好的,他健硕著呢!陆老对你很关心,你在燕京和申城发表的小说,陆老都读过。” “哦。”张启民点头,往自己嘴里填饭。 “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到杭城来玩一趟……” “好的,谢老师,杭城我一定会去的。” 这时,餐厅另一端,一个高大的人影朝张启民他们这桌走过来,张启民头没抬,用眼角余光瞄一眼,他认出来了,来人是儷市作协主席欧阳雪海。 几个月前,欧阳雪海曾受邀到瀧泉参加过张启民的作品研討会,当时,他还在会上做了点评,发表了犀利的观点。 欧阳雪海走到桌边,看了看三人后,径直坐到了谢鲁博旁边的空位上。 谢鲁博也只是瞟了一眼,並未作声。 欧阳雪海说道: “谢老师,这次您难得来儷市,多住几天再回去……” 谢鲁博没抬头,语气生硬地答道: “不,下午的会开好,我就回去了!” 欧阳雪海笑了笑,继续说:“谢老师这么忙啊,再怎么都住一晚嘛!” 谢鲁博不再理睬欧阳雪海,只管自己吃饭。 欧阳雪海看自己的话题谢鲁博没有回应,把屁股底下的凳子往谢鲁博身边挪了挪,凑到谢鲁博耳边,放低声音说: “谢老师,我的小说您再帮我看看吧,这个稿子我已经打磨一年多了……” 第108章 你竟如此的谦虚! 听了欧阳雪海的话,谢鲁博停下筷子。 他转过头,很认真地看了欧阳雪海一眼,然后又回过头来,嘴里说道: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叫你邮寄到《江南》杂誌社!我们会收到的!我这边,稿子带身上会弄丟掉的!” 谢鲁博的声音有些大,这让张启民和陈果都吃了一惊。 欧阳雪海听了谢鲁博的话,嘴巴动了动,不再说话。 欧阳雪海很无趣地又坐了一会儿,等他的目光看到张启民时,又来了兴趣: “你好,张启民,还认得我吗?” 张启民心说,当然认得,我太认得了!遂朝欧阳雪海点了点头: “欧阳主席,你好!” “你好!” 欧阳雪海看张启民要不是手拿筷子在吃饭,恨不得越过桌子来和张启民握手。 陈果看出了尷尬,也朝欧阳雪海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可欧阳雪海的兴趣似乎並不在张启民和陈果身上,坐了一会儿之后,站起来,无声地离开了。 谢鲁博看欧阳雪海走了,望一眼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饭后,张启民到了自己的房间。 休息到下午一点,张启民背上装著自己书稿的书包,来到四楼报告厅参加会议。 走廊上,张启民看到陈果也正好从她房间里出来,两人就一起上楼。 陈果问张启民:“上午在登记处和你聊了那么久,吃饭又坐在一起的那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呀,是我们钱江省的《江南》杂誌副主编。” “啊?他是副主编?那我听你和他谈话,你竟然拒绝了他的约稿?” “这件事情嘛,陈果姐,说来话长……” “启民,我觉得你不能这样!人家可是省城来的,还是个副主编,你这么拒绝人家,人家怎么想?中午吃饭的时候,那个欧阳什么的,你也看到了,死乞白赖求人家看稿子,谢副主编都不想搭理他!” 张启民抿了抿嘴,点头。 看张启民被自己说动,陈果非常兴奋。 两人进入会场。 偌大的一个会议大厅內,前面掛著“热烈祝贺儷市作家协会换届选举”的大红条幅。条幅下,是主席台,摆著一长溜的桌子。 桌子上面,分別放著“儷市文联”、“儷市宣传部”、“儷市市政府”、“钱江省作协”等桌牌。 不久,参加会议的人员陆续到来,主席台上也开始有人落座。 坐在下面,张启民的胳膊突然被旁边的陈果捅了捅。 陈果示意张启民往台上看。 张启民抬头往台上望去,他看到放有“钱江省作协”牌子的后面坐著的人竟然是谢鲁博! 想到刚才和陈果之间的对话,自己婉拒谢鲁博的约稿,难道真的有些过分了? 人家毕竟是代表钱江省作家协会来儷市的领导,你一个小小县里的作家,还拒绝人家的约稿?这事,要是被人传出去,自己这谱是不摆得有点儿大? 主席台上,主持开始说话,会议正式开始。 担任会议主持的是儷市文联的秘书,大家都称呼她为小梁,三十来岁,戴著副眼镜。 小梁开始介绍到会的人员和嘉宾,台上的嘉宾听到报自己的名字,就站起来,向台下鞠躬,下面的人则很配合地鼓掌。 快到谢鲁博的时候,陈果又用胳膊肘碰了碰张启民。 张启民会意,专心听主持介绍: “钱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谢鲁博先生!” 台上,谢鲁博站起身,微笑著向下面鞠了一躬,抬头的时候正好望向张启民坐的这边,目光温和。 掌声四起。 谢鲁博竟然还是钱江省作家协会的副主席! 接下来,台上人在讲些什么,张启民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1988年,儷市作家协会是市文联下面的一个团体单位,还没有独立出来。作协出席、副主席、秘书长都是各行各业中的业余作家兼任的。 就连前一任作协主席也是儷市教育局的一个副局长兼任的,即欧阳雪海。 今天这样的会,无非是领导寄语、兄弟单位贺信,然后是嘉宾发言,等到做完主体报告,嘉宾们也就开始退场了,后面的换届选举议程留给当地自行操作。 有事的领导还会提前退场,只是人到一到,屁股才在凳子上坐热,就要走人的。 台上,主持人念道:“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谢鲁博先生致辞!” 掌声四起。 谢鲁博首先对这次儷市作家协会换届选举表示了衷心祝贺,然后,从儷市的歷史谈起,引经据典,甚至提到了瀧泉的钱江第一峰茅山、宝剑和青瓷。 突然,谢鲁博话锋一转,开始评价起“瀧泉作者张启民的小说”。 言语间,皆是褒扬和讚赏。 张启民想到前些天周军说要为自己写反驳《新明晚报》的文章,心说,今天这会要是周军也来,这文章不就是现成的吗? 一个省城来的上级部门领导,在他发言里面,提到儷市下面一个县的作者名字,这不多见。 更罕见的是,还多次提到! 陈果开会的时候很不安分,台上,谢鲁博每提到一次“张启民”这三个字,陈果都转过脸来瞄张启民一眼,陈果每看张启民一眼,张启民都呲牙向陈果做一次鬼脸。 等谢鲁博的话讲完,张启民共向陈果做了七次鬼脸。 所有领导讲话完毕,会议临时休会。 因为会议组织者要为提前离开的领导送行。 张启民看到离开的人中,有谢鲁博,遂站起身,背上书包,跟在送行的人身后出了门。 莲宾馆外,已经有不少专用车在等著接人了。 张启民看到谢鲁博在和儷市的宣传部领导、文联主席分別握手告別,就走上前去: “谢老师……” 谢鲁博看到是张启民,脸上一喜,特意站定脚步,朝张启民伸出了手: “启民,好好干,一枝独秀不是春,百齐放春满园!我相信在你的带领下,儷市的文学创作必定会迎来满园春色!” “这……” 张启民没仔细辨別谢鲁博话里的意思,他把手伸入身后的书包里面。 “启民,我可能不知道你的想法,你不要看不起我们《江南》,它也有很大的影响力。” 张启民报以微笑,手上拿著《消失的她》的手稿。 谢鲁博的眼睛顿时亮了! “谢老师,我这有部中篇小说,不知道適不適合《江南》的风格……” “启民,想不到啊,你竟是如此的谦虚!” 谢鲁博接过张启民的小说稿,像捧著一个宝贝一样,一旁的司机帮他接过隨身带的公文包,拉开了拉链。 谢鲁博把稿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公文包,然后又小心拉上拉链。 “启民,你这是要给我巨大的惊喜啊……好好干儷市作协主席!” 第109章 祝贺你,张主席 谢鲁博的话,清晰地进入了张启民的耳朵。 “儷市作协主席?” 这是几个意思?莫非,自己已经被確定为下一届儷市作家协会的主席?谢鲁博已提前知道了?可能性不大。 一连串问號,冒出张启民的脑海。 这个儷市作协主席,张启民是没想过由他来当的。 自己当了儷市作协主席,有什么好处?坐到台上去作讲话?到儷市下面的各个县里去做指导?还是能认识更多的人? 不,自己的精力会因此受到分散! 一起送行的人群中,有一人身材较高,刚才张启民和谢鲁博之间发生的一幕,尽收其眼底,脸上有些难看。 他就是即將要在接下来的会上作主体报告的、现在的儷市作家协会主席欧阳雪海。 谢鲁博留给张启民最后一句话后,和后面送行的眾人挥手告別。 然后,上车,离开儷市回杭城。 眾人回到会场。 稍倾,会议继续。 接下来的议程,是由市作协主席欧阳雪海来念上届作家协会的报告。 欧阳雪海坐在主席台上最靠边的位置,主持人的话筒像击鼓传一般,传到了坐在靠边的欧阳雪海面前。 话筒到欧阳手里的时候,他不紧不慢將话筒的座架调了调,让角度儘量上仰,以適应他的高度。 然后,欧阳拿起面前的报告,不紧不慢念了起来。 念完冗长的前面的几个大块后,欧阳开始念“作协取得的成绩”这一块內容。 过去几年来,儷市作协的会员,写出了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却无一例外都是发表在《儷市日报》的文学副刊上的。其中最高级別的,也就是晋云县的一个作者,在杭城主办的《山海经》杂誌上发表了一个新故事。 作协报告接下来的篇幅,围绕张启民展开。 张启民发表在《当代》和《收穫》上的两篇小说各以两大段內容进行了阐述:主要內容,主题思想,艺术手段和被转载情况等。 和之前听前半部分会场里的窃窃私语相比,会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听欧阳雪海念稿子,有些人还边听边埋头读报告原文,报告是会议开始的时候就下发到各席位上的。 张启民旁边,陈果不再朝张启民瞄眼,而是专心读报告中写张启民那些文字。 整整两页半! 令张启民感到奇怪的是,当初欧阳雪海说《河边的失误》“在小说中要避免过多暴力描写,要表现真善美主题”的话,报告中一个字都没有出现。 临近欧阳雪海报告尾声时,坐在张启民他们前面的人轻轻问旁边的人: “这报告谁写的?数据这么精確?” 被问的人回答:“周诚土。” “哦,原来是大记者的手笔,怪不得……” 张启民想起来了,之前去瀧泉採访自己的《儷市日报》的记者也姓周。 这个周诚土会不会是採访过自己的那个人? 暂时存疑。 欧阳雪海报告念完后,全场鼓掌。鼓掌即是通过。 接下来,是选举环节。 工作人员开始下发选票,一张粉红色纸上,列印著注意事项和候选人姓名。 张启民拿到选票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被列在候选人的第一个! 这?看来谢鲁博的话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和之前的瀧泉县作协成立不同的是,儷市作协的选举更加规范。 九个候选人,同意的画圈,不同意的画叉,有增加的可以自己填上去。 张启民看到周诚土的名字也出现在名单里面,他没有多想,在每个名字后面都画上了圈。 选票收上去后,在在等待计票时,有人向张启民这边走了过来: “张启民,你好!我是晋云的徐忠祥!” 来人向张启民伸出手来。 张启民也向对方伸出手去。 徐忠祥看著张启民,发出感嘆:“启民,年轻真好啊!我都快四十了,才刚开始写作,你这么年轻,前途无量啊!” “徐忠祥,你过誉了!” “不,启民,你是真正的在写作,我们这些人都是小作家,你才是大作家!” 徐忠祥的话,迎来了前后左右人的目光,都转过来打量著张启民,並悄悄地议论: “原来,他就是张启民!” “这么年轻就在燕京和申城的大刊上发表小说了!” “真不想不到,张启民竟然是瀧泉的!” …… 张启民微微一笑,他想起来了,这徐忠祥,就是之前欧阳雪海报告里提到的在杭城的《山海经》杂誌上发表新故事的作者,刚才的选票里面,徐忠祥也在上面。 两人寒暄了一阵,不断地有不认识的人过来和张启民握手、自我介绍和发出讚扬。 张启民都微笑著和他们一一握手、寒暄。 不久,会场开始变得安静起来,离座的人都开始回到原位。 主持宣布选举结果: “本次会议应到六十二人,实到六十二人;发出选票六十二张,收回选票六十二张。” 儷市共有九个县市区,参加本次作协会议的共有六十二人。 “张启民,六十二票……” 身旁,陈果向张启民投来祝贺的目光,张启民向陈果扮了一个鬼脸。 “周诚土,六十一票……徐忠祥,六十票……” 前面,主持小梁继续播报著选举结果。 令张启民感到好奇的是,一直没有听到欧阳雪海的名字,刚才欧阳雪海的名字也没有出现在候选人名单里。 九个候选人的名字和得票报完了,全票通过的只有张启民一人。 主持人开始报自己增加上去的人的姓名和得票,张启民听到了: “欧阳雪海,两票。” 上一任作协主席欧阳雪海连候选人名单都没有进,却还是有人选了他,儘管只到了两票。这又是什么情况……张启民不由得愣了愣。 会议再次休会。 被选上的九人,安排到大会场旁边的小会议室开会:九个人里面,要选出一个作协主席、三个作协副主席、一个秘书长、五个理事。 张启民以为自己是走在最后的,没想到他身后还有一人,那人紧走几步,伸出手来拍了拍张启民的肩膀。 张启民回过头,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正朝他微笑。 正是那天来採访过自己的周记者,原来真的是熟人! 张启民正想说话,周诚土轻声说道: “祝贺你,张主席!” 第110章 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张启民和周诚土一起走进会议室。 儷市文化局局长兼文联主席王光明已经早大家一步,坐在小会议室里了,他笑著看著每一个人。 王光明四十四、五岁,一脸的沉稳之色。 小梁看人都到齐了,就用眼神请示了一下王光明。 王光明微微一笑,声音不高:“开始吧。” 小梁遂开始逐一介绍当选的九人。 张启民被第一个介绍:“张启民,瀧泉县文化馆。” 张启民站起来,向大家点头致意。 王光明朝张启民微笑著。 第二个被介绍的是徐忠祥:“徐忠祥,晋云县晋云中学。” 徐忠祥也学张启民的样子,站起来向眾人点头致意。 隨后的几个人都是各县宣传部的人,等到介绍到周诚土的时候,周诚土站起来说道:“大家都是老熟人了。” 眾人附和,周诚土特意向张启民点了点头。 小梁介绍完九人后,向文联主席王光明看了看,在得到王光明首肯后,小梁说道: “市文联综合了各方面的意见和建议,提议——” 小梁秘书突然语气顿了顿,然后才说: “由张启民,担任下一届市作家协会主席!” 周诚土率先鼓起掌来,隨后是徐忠祥,然后眾人都鼓掌。 张启民坐在那里,没给自己鼓掌,脑子里却有些费解: 让我当市作协主席?这是真的?这么说来,一开始,就已经確定了我为儷市作家协会主席?这不是赶鸭子上架,这是先宰后奏,不得不从…… 小梁观察著张启民的反应,说道: “张启民,我们都看好你,你有什么难言之隱吗?” 张启民脸上保持著微笑:“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周诚土和徐忠祥的掌声再次带头响起。 张启民看到鼓掌的人之中,有王光明,这是市文联的领导,说起来作协就是在文联的领导之下的。 九人之中,一个叫徐东东的,是唯一的女性,一脸清秀,皮肤雪白,脑后的髮型呈炸裂状,非常吸引人。 徐东东没有鼓掌,她年纪看上去和蒋兰舟差不多大,仰起头看著张启民,神態高傲。 张启民並未在意。 1988年,儷市作家协会是掛靠在儷市文联的一个团体,没有编制,也没有办公场所。所谓的作协主席,也就是一个头衔而已。 这次市文联的换届选举会,主要议程已经完成。接下来,是新一届作协领导人在大会上亮相,会议就基本宣告结束。 张启民隨著眾人再次回到会场的时候,主席台上的座次已经重新安排过了。 最中间是市委宣传部和文联主席,他的位置安排在了文联主席的一侧。 当小梁秘书长宣布新一届儷市作家协会主席的组成名单时候,台下,陈果伸长了脖子。 张启民坐在台上,不由得微微一笑。 此时,小梁清脆的声音响起: “作家协会主席,张启民!” 台下,掌声四起。 最激动当属陈果,她脸色通红,拼命地鼓掌! 这次来儷市开文联的会,陈果作为在宣传部的工作的人,本就属於局外人。 让她意想不到的事,从一到宾馆开始,张启民就成了眾多人员的追捧的明星;更意想不到的事,作为瀧泉县的代表,张启民能进入候选人名单,已经是非常高兴的一件事了! 但现在,张启民竟然过五关斩六將,当选成了儷市作家协会的主席! 这真的太让人惊讶了,太让人激动了! 怪不得,一开始,面对省城《江南》杂誌的主编,他都敢拒绝约稿! 会场里,会有那么多人围到他身边来,抢著认识他! 张启民当选为主席,陈果比自己当选了还激动。 台上,小梁的声音在继续: “下面,请新一届儷市作家协会主席张启民先生发言!” 全场寂静。 话筒递到了张启民面前。 张启民接过话筒,放在面前的桌上,面对著台下几十双眼睛,他开始发言: “首先,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 台下,还没来及认识张启民的,都把目光集中在张启民身上,每个人的感觉都大同小异: 他就是新当选的市作协主席?怎么这么年轻? 他就是……在燕京和申城的大刊上发表小说的张启民? 这年轻人可了不得!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当代》和《收穫》杂誌上亮相了! …… 台上,张启民此刻脑子有点儿不好使,毕竟面对著下面乌压压一堆人讲话。 “对於写作来说,我可能有少许的心得和体会,但对於作家协会主席来说,我还是个新手,要向老同志们学习……” 张启民的脑海里,想起了刚才谢鲁博离去前对自己说过的话,直接拿来用: “一枝独秀不是春,百齐放春满园!相信,在不久的將来,儷市的文学创作必定会迎来满园春色!” 想不到,就是因为他的这句话,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鼓掌的人中间,不断地有人交头接耳: “说得太好了!太鼓舞人了!” “这新一任主席的讲话,太深入人心了!” “我们儷市的文学即將迎来一个大爆发!” ……说什么的都有,个个兴奋异常。 张启民望著眼前的这一幕,懊悔不已: 我说错了吗?我,这是要带著大家捲起衣袖一起干? 太主观了! 太草率了! 张启民的发言结束后,是市文化局长兼文联主席王光明的寄语。 王光明充分肯定了本次大会的成功,並对张启民为首的新一届作家协会寄语非常大的信心、鼓励和期望。 儷市作家协会换届选举大会,胜利落下帷幕。 作协换届这样的会议,一般没什么紧要事情,即使是下面派出的宣传部的人,也都是干事、副部长级別的人,所以气氛显得非常轻鬆。 晚上是聚餐。第二天的日程是游览儷市名胜南明山。 晚餐桌上有白酒、黄酒等多种酒类,张启民少不了被人敬酒,他再回敬,结果竟喝了近一斤白酒。 回到房间,已是晚上十点多。 张启民正想洗漱,房门被敲响了。 张启民侧耳细听,没错,是自己的房间。 敲门声富有节奏,一听就是个文化人。 张启民打开门,门外站著作协主席团唯一的女性徐东东。 徐东东闪动一双大眼,定定地看著张启民,眼神有些迷离: “张主席,我想请教你几个问题,你看行吗?” 第111章 《夜色温柔》 美国作家菲茨杰拉德,有一部有名的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 前一世,张启民非常喜欢《了不起的盖茨比》。 儘管一直蜗居在瀧泉小城,就连省城杭城都很少去,但不影响张启民他对各国优秀作家的小说的喜爱,无关作者的国籍。瀧泉图书馆是他每周必然光顾的场所,他是阅览室和外借部的常客。 就是在借阅的过程中,他读到了《了不起的盖茨比》。 盖茨比的人生奋斗令人振奋,对爱情的执著追求最后导致了他的殞命,这让张启民唏嘘不已。 菲茨杰拉德还有一部长篇小说《夜色温柔》。 当选儷市作家协会主席的这一晚,如果用一本小说的名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 夜色温柔。 门外,徐东东睁大眼睛,一动不动注视著张启民,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 “张主席,我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行啊,进来吧。” 张启民没有多想,就把徐东东让进了门。 徐东东今晚上也喝了一点儿酒,她粉白的脸上浮现著两片红晕,嘴唇是引人注目的红色。很明显,饭后她又补了妆。 这让她和白天见到张启民时候的高傲相比,多出了另一种气质。 徐东东在亮起檯灯的桌边坐下,微笑地看著张启民。 张启民笑笑,也在床上坐下来。 徐东东看著张启民,声音带著磁性: “张主席,你今天的发言实在是太鼓舞人心了!” 张启民笑了笑,答道: “我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张主席,听今天会上的报告,你的小说《河边的失误》非常精彩,可惜我没有读过,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面对徐东东的问题,张启民有些为难: “怎么说呢,这是个悬疑故事,你有时间的话还是自己到图书馆去借阅吧,三言两语说不清。” “那《大红灯笼》呢?”徐东东说这话的时候,嫵媚的脸上红晕更深了,“我听说,里面你描写了一个女大学生做了地主家的小老婆?” “徐东东,你別道听途说……” “张主席……你还是叫我东东吧……” 徐东东的声音里有一股显而易见的娇气,这娇气对於她来说是难得一见的。 “好吧……东东,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我很想听!” “故事是这样的,几个士兵坐船去执行任务,船尾上一个士兵打了个喷嚏,旁边的士兵看到他嘴巴上有一根鸭毛,就对身边的人说他嘴巴里吐出了一根鸭毛。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坐在船中间的士兵听到了,对旁边的人说那人从嘴巴里吐出了一只鸭腿;再旁边的人听到了,对坐在船头的人说,那人从嘴巴里吐出了半只鸭子;船头的人听了,立刻报告了长官,说船尾上有人从嘴里飞出了一只鸭子……” “哈哈哈……” 徐东东笑了起来,笑到一半的时候用手掩住了嘴。 “张主席,你真的是太幽默了!” 张启民微笑地看著枝乱颤的徐东东。 “张主席,我看你这么年轻,你今年几岁?” “十九。” “啊?这么年轻!” 徐东东发出了一声夸张的惊嘆,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还没有女朋友吧?” 张启民摇了摇头。 见此,徐东东突然无语了,稍顷,她说道: “我不信!” 面对徐东东的质疑,张启民说了实话:“我没骗你,东东。” 徐东东感嘆道:“这个年龄真好啊。” “张主席,我很想学写小说,你能不能教教我?” 张启民心说,又来了!当初蒋兰舟就是说过同样的话。 前一世,张启民已经领教过了女孩们的心思,徐东东的心思,他不会不知道,对於徐东东,此刻,自己真的没啥兴趣。 “张主席,你接下来会写什么小说,能不能向我透露一下?” “这个么,我还在构思当中……” 徐东东看张启民对教自己写小说的话题迴避,就站起来,走到了窗前。 窗户外边,夜色瀰漫,群山环绕的儷市此刻非常寧静。 望著徐东东曲线分明的侧影,张启民有些恍惚。 这个夜色温柔的夜晚,自己的房间里,因为徐东东的到来,气氛也显得突然改变。 忽然,徐东东转过身来,望著张启民,眼神火辣: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是不是像我这样的?” 张启民闻言,无语。 张启民心说,这是1988年的儷市,像徐东东这样的话,意思已经非常直接,他心知肚明,如果回答自己就喜欢她这样的类型,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他太清楚了!太明白了! “张主席,你觉得我这样好看吗?” 信號已经发出,明確得不能再明確。 张启民问自己,你心动了吗? 没有!一点儿都没有!也不能有! 草原上的马很多,但真正的好马却极少,没有必要一匹匹去征服,况且眼前这一匹看似烈马的马儿也太…… 於是,张启民说道:“我觉得,挺好看的。” 徐东东用两只手分別抚著两鬢的一缕碎发,动作温柔: “怎么个好看?” “你长得就像我的一个姐姐。” “哦……张主席,你真的这么想的?” “是啊,东东,你比我大几岁,確实很像我的姐姐,就是和我一起来从瀧泉来儷市开会的,你应该看到过。” “张主席,你的想法真的太奇妙了,你是我见过的最奇特的人。” 张启民心说,你到底见过多少人? “张主席,你老家是哪里的?以后打算常住儷市吗?” “我老家在瀧泉县安仁乡,我还没打算在儷市住。” “你这么年轻,小说又写得这么好,一定有许多女孩子喜欢你的吧?你就没有一个喜欢的?” “这个问题,我倒真没有想过……” 说著话,张启民摸了摸脑袋。 张启民心里说,太曖昧了! 像今晚这样的长谈,自己即使是前一世都也没有经过的。 张启民脑海里,再次想起了菲茨杰拉德的《夜色温柔》和盖茨比的结局。 徐东东从一开始的高傲,到现在对自己的態度转变,再到聊的话题,张启民觉得自己在经受一次大考。 而这大考的过程中,稍有不慎就会擦枪走火。 时间已近午夜时分,徐东东用手掩起嘴打了个哈欠。 对於习惯於夜猫子生活节奏的张启民来说並没有什么。 “东东,时间不早了,明天还有活动,还是早点去休息吧。” 徐东东有些不情愿的挪动身体,脚步向门口移去。 门打开的时候,徐东东突然转身过来,朝张启民露出了一个嫵媚的微笑: “张主席,你也早点休息……我们一起睡。” 第112章 擦枪不走火 徐东东移动裊娜的步子,缓缓离去。 张启民关上门上,心想:刚才,徐东东最后一句话的歧义太明显了! 窗外,夜色愈发深沉。 张启民靠在床头,思绪上来了,这是在儷市啊…… 突然,他的耳边再次传来了敲门声。 仔细听敲门的声音,和之前徐东东的敲门有很大不同。 张启民走到门边,问道:“谁啊?” 门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出入屋內: “是我啊,张主席,你还没睡吧?” 张启民听出来了,是来自晋云县的徐忠祥,於是张启民打开了门。 徐忠祥的一张笑脸出现在张启民面前。 “张主席,我猜你一定还没有睡,走吧,我们吃夜宵去!” 张启民看了看时间,也好,自己反正还没有睡意。 不过,听徐忠祥的话,刚才他一定来过自己房门前了,听到自己和徐东东的声音,又离开了,徐忠祥却只字不提。 想到此,张启民不由得哑然失笑,这徐忠祥不简单。 不过,徐忠祥来得还是及时的,倘若第二次敲门的不是徐忠祥,那今晚自己难免擦枪走火。 徐忠祥,这是救了自己! 张启民有心想向徐忠祥解释一番,但又一想,还是作罢,所谓越描越黑,说的就是这样的事。 徐忠祥又去叫上了周诚土。 周诚土是三人中年龄最大的,却兴致颇高。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超贴心,101????????????.??????等你读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三人出了莲宾馆,沿大街一路往前走。 1988年,在儷市,所谓的夜宵店,是位於朝阳路上的一条小弄里的几个自发的夜间饮食摊,它们是儷市夜市的雏形,是个体户经济的滥觴。 徐忠祥久住晋云县,难得来一趟市里,很是兴奋,加上又是发起人,遂抢著点菜点酒。 结果等上桌的时候,竟囊括了夜宵摊上的全部菜品:剁椒鱼头、泥鰍砂锅、白切鸡、爆炒螺螄、粉皮…… 周诚土看著摆满的小菜和上来的温黄酒,连呼“太奢侈了”。 三人就著不远处夜宵摊煤炉上“滋啦滋啦”的炒菜声,一起举杯相碰。 等一杯温黄酒下肚,徐忠祥再次祝贺张启民这次当选为儷市作协主席。 周诚土对张启民说道: “启民,这次你当选为儷市作家协会主席,上面领导都看好你!” 张启民思索:上面领导?自己也没有认识谁啊。 “启民,你是不知道,我们儷市的文学在钱江省一直以来排位是最靠后的,是你的小说让我们充满了底气……” 周诚土边说边端起酒杯和张启民碰杯。 张启民对周诚土说道: “他们都说,作协的报告这么全面,原来是周记者的大笔写的。” “哈哈哈!” 周诚土闻言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现在,张启民和周诚土也算是熟人了,周诚土和几个月前採访自己时候完全是两个人。 他爽朗、豁达,看事情全面、有眼光,不是常人。 他担任作协的秘书长已经两届了,是儷市作家协会成立以来的“老人”。这次的换届会上,再次被推举为作协的秘书长,负责具体的联络等工作。 张启民感觉,和这么一个兄长在一起,实在是一件身心愉悦的事情。 周诚土的工作是《儷市日报》的记者兼文学副刊编辑,负责每周一期的《儷市日报》文学副刊“鸥江”的编辑。 他熟悉儷市范围里的几乎所有文学爱好者。因为下面的作者写的文章投稿的主要阵地就是“鸥江”。 周诚土笑呵呵地看著张启民。 张启民趁著酒兴,问道: “周老师,那个徐东东是哪里人?” 一声周老师,周诚土很是受用。 “徐东东啊,也算是个文艺女青年吧,会写诗,但水平一般。以前是下面的清田县电视台的,后来调到了我们儷市电视台工作,年纪轻轻,听说很会来事……” 张启民用心听著,按照周诚土的涵养,这样评价徐东东已经是非常克制了。 联想到刚才在自己房间里和徐东东之间的长谈,张启民不由得背脊阵阵发凉。 张启民拿起酒壶,给周诚土的酒杯里倒满酒。 周诚土赶忙阻拦: “不可不可,我自己来!” 一旁的徐忠祥,笑著看著两人间的举动。 周诚土对张启民说:“启民,你也不要感到压力过大,作协也就一年开一次会,没事的时候相互之间一年都见不到面。” 张启民点头。 “市里有事,我这边能处理的都会处理,需要你的时候,我会打电话过来,但是一般也没什么事。” 张启民乐得如此。 周诚土果然是兄长,只听他继续往下说道: “启民,你不要为这个作协主席的虚名所困。你还是要安心写作,上边省里、市里有会有活动,你出面应对;儷市下边有事,我会儘量处理好,有需要商量的,我们电话联繫!” 张启民最担心的事,周诚土现在用一句话,就概括在里面了。 三人把点的一斤半温黄酒喝完,桌面上的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张启民看到徐忠祥悄悄起身,就要去结帐。 张启民上去拦住了徐忠祥,徐忠祥坚持,张启民態度坚决,徐忠祥败下阵来。 看著两个人为结帐而爭执,周诚土满脸笑容。 第二天,上午。 参加本次作协换届会议的代表,集体游览儷市名胜南明山。 一行人,在山路上迤邐而行。 山下,不远处的鸥江在冬日的阳光下泛著粼粼波光。 到了山顶,周诚土建议一起拍一张合影。 眾人排好了队形,隨著“咔嚓”一声,参加本次儷市作协换届选举会的人员完成了同框。 合影后,张启民正想隨著人流往前走,有几个新认识的人又围到了他的身边,要求和张启民一起再单独拍几张照片。 张启民笑著同意了。 张启民看到徐东东站在不远处,一直微笑著看著他,却没有走近。今天,徐东东又换了一身衣服,红色的外套,在人群里很是显眼。 等和张启民要一起合影的人散去,徐东东走近张启民,笑著说道: “启民,我和你单独合影一张行吗?” 张启民愣了愣,首先,徐东东今天对他的称呼换了;其次,別人找张启民合影,都是男女多人的,一个单独的女性提出要和自己合影却还是首次。 张启民大度地笑著点了点头。 面对著摄影师,徐东东挽起了张启民的胳膊。 张启民眼睛看著前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动贴上了徐东东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了挪。 就这样,徐东东挽著张启民的胳膊,拍了一张两人间的合影。 拍好照片,徐东东说道: “张主席,我还有很多问题要请教你呢,昨天我们说了些什么我都忘记了……” 张启民闻言,一脸苦笑,他转身往前走。 徐东东在后面紧跟上来: “启民,你今天怎么和昨晚上换了个人似的,你看上去有心事!” 张启民说道:“是的……” “启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鬼子的事情……” “什么鬼子?启民,你真的越来越幽默了,哈哈哈!” “说来话长,那两个鬼子,一个是米国鬼子,一个是斗牛国鬼子……” “什么?启民,你的话不仅幽默,还越来越深奥了!” 第113章 米国佬来电 为期两天的会议,圆满结束。 中饭后,张启民和陈果回到瀧泉。 当接送他们的汽车在瀧泉县府大院的门前停下的时候,张启民看到一个妇女带著一个四、五岁的男孩,正等在大门旁边。 妇女有五六十岁,一身瀧泉乡下妇女的穿著。 男孩在看到陈果的时候,立刻呼喊起来:“妈妈!” 陈果迎上去,一把抱起了男孩。 张启民惊奇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原来陈果姐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啊,想来也是,陈果已经三十多岁了,只是自己不关心而已。 张启民来到小孩面前:“来,给叔叔抱抱,叔叔给你买吃。” 男孩往陈果肩膀后面躲去。 陈果把孩子的身体转到张启民面前,说道:“小宝,快叫舅舅!” 张启民长大嘴巴:这……陈果把自己当弟弟,那她的小孩是该叫自己舅舅! 男孩很听陈果的话,果然发出了一声稚嫩的声音: “舅……舅舅。” 嘿! 张启民很开心,两世为人,世间却没人叫过他一声“舅舅”。 他赶忙在自己的包里一阵翻找,还好,找到了之前放在包里的燕京买的果,还有五颗,就都塞到小孩的手里。 “快谢谢舅舅!” 小孩学著陈果的口音,说道:“谢谢……舅……舅。” 张启民和陈果都笑了起来。 很显然,男孩对“舅舅”这个发音是第一次念,很是生疏,陈果果然是没有哥哥或弟弟的。 从儷市回来的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 张启民休息了一天。 已经是一月底了,大寒已过,此时江南山城瀧泉才显现出一点儿冬天的特徵来:大街上,悬铃木的树叶掉光了,只剩下果实掛在枝头,北风一吹,绒絮在空中飞扬。 张启民走在街上,大口呼气的时候也能看到白气了。 文化馆內,胡永军正在办公室內煮开水,办公桌上,放著这两天的《儷市日报》。 胡永军在看到张启民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声音: “启民!你回来了?” 喊得张启民一脸懵,胡永军笑道:“启民,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还瞒著我!” 说著,胡永军指了指桌上的《儷市日报》。 张启民拿起报纸,看到了关於儷市作家协会换届选举,自己当选为作协主席的新闻,正是周诚土写的稿子。 张启民笑道:“胡编,这件事我也是很意外。” 胡永军从张启民的桌上取过张启民的茶杯,把杯子拿到外面的水龙头处清洗,张启民赶紧去拦,哪里拦得住: “胡编,你这是干什么呢?” 胡永军一脸认真,说道: “我给我们市作协主席洗杯子泡茶,这事儿天经地义……” 张启民哭笑不得。 眼看著这自己养了几个月的茶杯被胡永军洗得像全新的一样,张启民直摇头。 等把冒著热气的茶放到张启民的桌上,胡永军才恢復常態: “启民,你当选市作协主席,我是有预感的!” “哦?” 张启民来了兴趣。 “你听我说啊,大前天的上午,我给前作协主席欧阳雪海的办公室打去电话,对方告诉我欧阳已经不再做作协主席了……” 胡永军停顿了一下,看著张启民: “你猜回答我的人会是谁?我听出口音来了,就是欧阳本人!我就猜,这下一任作协主席的人选,想来想去,非你莫属!” 张启民想:大前天?就是自己去儷市开会的那天。这么说来,欧阳已经提前知道自己不会再任儷市作协主席了?! 胡永军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向张启民递去一支。 张启民接了,正想往抽屉里摸火柴,胡永军“哧”的一声划燃火柴,將火苗凑到了张启民面前: “你说我的预感准不准?” “准!太准了!” 张启民心说,你要是预测准了,就早点告诉我啊,让我也有个心理准备。 两人边抽菸,边聊扯皮。 胡永军这两天里,已经联繫好了去茅山开展採风活动的事宜,包括来去路上、吃饭、休息等细节,张启民频频点头: “胡编,你这安排非常细致!” “这么说,你同意了这个方案?” 张启民喷出了一口烟:“我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一切听胡编的安排。” “好!现在,我们瀧泉县作家协会,正式邀请市作协主席张启民先生参加本次採风活动……” 胡永军煞有介事地做出宣告。 张启民再次哭笑不得。 “胡编,这次县作协的活动能不能多增加一个人?” 胡永军闻言,想了想,说道: “你是说要额外请不是作协会员的人参加吗?” “不。”张启民说道,“暂时还不是作协的会员,但迟早会是的,他的文章写得非常好。” 张启民看著胡永军直说道:“就是图书馆的周军,你看怎么样?” “行啊,当然行!” 胡永军爽快地说道。 张启民不由地设想:如果现在提前告诉胡永军,过不了多久,周军就要成为瀧泉图书馆的馆长,他会怎么想? 此时,外面走廊上响起了王淑兰熟悉的声音: “张启民,电话!燕京长途!” 张启民闻言,站起来就往馆长办公室跑。 这一次,王淑兰没留在办公室,她把张启民喊来后,她来到了胡永军和张启民的办公室。 胡永军对王淑兰说道: “王馆长,现在这接电话是个问题!现在,市作协主席就出在我们馆里,我建议在我们办公室再拉一条线,按部电话机。” 听了胡永军的建议,王淑兰点了点头: “嗯,我看这事可行,也不用向局里报告,直接叫后勤的人去办。” 王淑兰也为每次有张启民的电话就要去喊,感到烦了。 馆长办公室,张启民拿起听筒: “喂,我是张启民——” 才报出了名字,对方就接过话去: “启民,我是舟倡义啊,你还好吗?” “舟老师,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今天主要不是我要给你打电话,是米国留学生惠特曼要和你通话!” “哦?惠特曼在哪里?” “就在我身边,我叫他和你通话……” 隨后,听筒里传来了米国佬带著英语口音的汉语: “你好,张!我是惠特曼!” “你好,惠特曼,你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才找你,张!你忘记了《侏罗纪公园》了吗?” 第114章《文学评论》杂誌 张启民不由得一愣:这米国佬!怎么说话越来越冲了? 於是,张启民说道: “没有,惠特曼,我没有忘记!你现在工作进度怎么样了?” “张,我已经把《侏罗纪公园》全部翻译完了,並且昨天已经寄给《艾萨克·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誌了!” 张启民闻听此言,悬著的心算是放下了。 “好的,惠特曼,你辛苦了!” “没事的,我不辛苦!现在加维那边的翻译进度也很快的,估计再过一个月就能翻译完了……” “你有时间的话给加维一些好的建议。” “我会的,张,我这边一有《艾萨克·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誌的消息就会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你!” “好,我等你的消息……” 掛断电话,张启民吁出了一口气! 希望这书稿,能顺利渡过重洋,如期抵达《艾萨克·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誌社。 得儘快把美元挣到手! 米国佬的钱,不挣白不挣! 像《採风报》和《新明晚报》那些对自己的质疑之声,现在看来並不重要。大眾媒体要说,就让他们说去;自己通过《城》的“作者简介”,表明了態度,做出了反击。 此刻,张启民心头的一桩心事暂时落了地。 两天后。 张启民隨胡永军组织的瀧泉县作家协会会员来到了茅山。 胡永军確实会来事。 本次活动冠名为“瀧泉县作家协会採风”,並且得到了“新视界”印刷厂王永初经理的赞助。也就是说,活动的经费不需要文化馆承担,县作家协会自行解决了。 王经理包了一辆运输公司的公交车,他还亲自带著他印刷厂的两个员工一起参加本次活动。 张启民看到,王经理带的两个员工里边,以前帮张启民打字的张凤也在。 张启民看到张凤的时候,朝她微笑了一下,张凤也笑了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张凤打字的速度,曾给张启民留下过深刻印象。 车上,张启民和周军坐在一起。 自从那天在图书馆见面后,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周军收到邀请参加县作协的活动时,很是意外,活动当天,他早早的就在文化馆门口等著了。 上车后,周军看到张启民上来了,就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周军打量了张启民一眼,欲言又止。 等车驶出了瀧泉县城,周军开口道: “启民,我听说你最近到市里开会了,还当选了儷市作家协会的主席……祝贺你!” 张启民笑了笑,说道: “谢谢周军兄!这个作协主席也就是一个称谓,我还是原来的样子。” 周军听后,点点头。 张启民想,周军一定还在想著前些天,自己在图书馆读了《新明晚报》后突然跑掉的事情,就问道: “你最近在馆里工作忙吗? 周军闻言,自嘲地笑道:“图书馆的工作墨守成规,循规蹈矩,每天都做同样的事。” 张启民看似无意地说道: “在大家都墨守成规的情况下,你稍有进步,可能就会很快获得认可……” 周军转过头,瞪大眼睛,惊讶地看著张启民。 他有点儿不相信,这样的话会是从张启民的嘴里说出来! 自从大专毕业,分配到图书馆工作以来,周军从事的工作就是每天重复相同的事情,十年如一日。 如果要找一个类似的工作的话,那就是庙里的和尚,每日到点了,劈柴烧饭,洒扫庭院……从没有人跟他说过像张启民这样的话。 张启民微微一笑:“不是有句话,叫作不想当將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吗?” 张周军听了张启民的话,一动不动,看似已被拨动了大脑里的某一根神经。 张启民见此,脸上微微一笑。 接下去的一段路,两人都没有相互说话。 从瀧泉县城出发去茅山,这一路其实並不远。 之前,张启民就是从瀧泉出发去七都的,差不多的路程,只是七都和茅山的方向不同。 车到茅山,还只有上午八点。 茅山,位於瀧泉县境內,是钱江省內第一高峰,有一千九百多米高的海拔,如能登上最高峰,那真的是一览眾山。 1988年的茅山,还没有完全开发成旅游景区,饶是胡永军写过诗歌,以诗人的独特眼光,才会选择这个景点来採风。 况且,还是冬天! 眼前这一片上,还都是原始森林,苍苍莽莽,在峰脚下望不到山顶。 按照胡永军的安排,先是到峰下一个叫炉坑的村里,在炉坑村部稍事休息、喝茶,然后出发一起爬山,到达山顶返回,再在炉坑村部旁边猎户开的饭馆里吃饭。 十多个县作协会员,下了车,个个都很兴奋。 不久,眾人便开始出发爬山。 一开始,大家还是统一的步子。 过不了多久,年纪轻的几个人就成了第一团队,走在了最前面:张启民领头,后面是“新视界”印刷厂的两个员工,周军大张启民十岁,却也能也跟上。 山路上,只听得大家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到了一个山坳处,张启民建议大家停下来原地休息,顺便等后面的人。 经过前面的一段路,几人之间经过互相加油,都有些熟悉了。 在等待的时候,张凤问张启民: “张启民,他们都叫你张主席,你真的是作家协会的主席?” 张启民听后,笑了:“张凤,你打字的速度这么快,是哪里学的?” 张凤答道:“其实也没有专门的学习,打得多了,就熟练了,熟能生巧。” 张启民听了,似有所悟。 好一个熟能生巧! 世间很多事,其实並没有那么神秘,熟能生巧耳! 在等到了后面的大部队后,再次出发,这时候,有人选择了就地休息,不再往上爬。 於是,团队分成了两队,一队休息,一队继续往茅山山顶进发。 张启民当然在往山顶进发的人之中,而且还首当其衝。 两个多小时后,经过艰难的徒步,张启民率领的小分队到达了茅山山顶。 张启民站在茅山之巔,群山远去,一千九百多米海拔被自己踩在脚下,胡永军安排的这次採风,真的是痛並快乐! 而胡永军自己却没有跟上来,在半山腰那里止步不前了。 这次回去,可得好好消遣他一番。 周军站在张启民身边,也注视著远处的群山。 未几,周军在身后的背包里摸索了一阵,取出一本杂誌,递给了张启民。 张启民接到手里一看,封面上印著“文学评论”几个字。 这是燕京的期刊! 是专门刊发针对当代文学作品的一本评论刊物! 难道…… 张启民抬起头看了一眼周军,周军正在朝张启民微笑。 第115章 贺少俊的评论 张启民来不及问周军,直接翻开了《文学评论》。 按照张启民的阅读习惯,先是看一眼目录,挑自己喜欢的文章题目或作者,然后对照著页码,直接翻到要看的那一页。 果然,在目录里,张启民看到了一篇文章的题目: “论青年作家张启民的两部中篇小说” 题目的后面、页码之前,印著文章作者的名字“贺少俊”三字。 看到这三个字,张启民暂时停止了往后翻看文章,他思索起来:这个贺少骏……怎么……自己一有点儿熟悉? 猛然间,脑海里一阵电光火石。 张启民的大脑飞速运转:贺少俊…… 小说家?教授?……不,是一位评论家! 贺少骏是真正的文学评论家! 前一世,在文学刊物上小说的推荐语、小说后面的点评栏里,经常会出现“贺少俊”这个名字。 终於有真正的评论家开始关注我的小说了! 文学评论家的话,比那些日报和晚报的报导更具专业和权威。 张启民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再对照后面的页码,立刻翻过去读了起来。 按照《论青年作家张启民的两部中篇小说》的观点,青年作家就应该开闢新的小说题材,华国的文学已经止步了太长时间…… “新时期以来,虽然小说流派眾多,也冒出了各个流派的代表作家,但还是停留在极低的地方,与国际接轨还有很大的差距。 “青年作家张启民的《河边的失误》,独闢蹊径,关注的不是寻根、不是反思,也不是传统的巴尔扎克式的现实主义,他试图开华国悬疑小说的先河。 “而《大红灯笼》的出现,以现代的角度解读了特殊时期里华国女性的人生悲剧……” 贺少俊在文章中,提出了“多元”的概念,认为文坛就是要包容这样的青年小说家去开拓、去实验,去创新,隨著改开的不断推进,一个多元的小说格局必將形成而且正在形成。 文章最后还引用了一句诗句“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太好了! 终於有评论家开始为我说公道话了! 前一世,贺少俊这个名字伴隨著一些优秀小说的出现,频率很高,一直活跃在文坛,那么,可以推测出来,此时的贺少俊应该还很年轻。 一个年轻的评论家,也是需要有自己的代表作来奠定自己在批评界的地位的。 华国目前,至少有四五十本全国公开发行的文学期刊,每本期刊上都有十篇左右的小说,至少每两个月就有四五百篇中短篇小说诞生。 贺少俊能在这么多的小说里,唯独看中自己的小说来进行评论,这实在是难得。 张启民看完《文学评论》,把杂誌交还给周军时,看到了《文学评论》的封底上,一行大字格外醒目: 办刊宗旨:“百齐放,百家爭鸣” 周军看张启民读完了文章,就把背包打开,说道: “我这里,还有几份《新明晚报》,关於上次那篇文章的后续报导,你要看吗?” 周军给张启民看他包里的几份报纸,张启看到了露出一角的《新明晚报》。 “不,我不看了。” 有贺少俊的这一篇评论文章,已经足够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发表在《文学评论》杂誌上,华国顶尖的批评杂誌。 《文学评论》的权威性无可置疑。很多报纸的文章,转载和引用的就是《文学评论》上的文章! 此刻,站在一千九百米的茅山顶上,张启民真正体会到了“一览眾山小”的感觉! 胡永军这次的安排实在是太好了,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 张启民决定,取消回去消遣胡永军的想法。 他要好好表扬胡永军一番! 不,他要以儷市作协主席的身份好好表扬瀧泉县作家协会!表扬瀧泉作家协会举行这么好的採风活动,儷市其他的县区要向瀧泉县作家协会学习! 小分队中,有人带了傻瓜相机。 眾人就在茅山山顶合影留念,张启民被大家簇拥在中间。 隨后,开始下山。 半山腰上,胡永军已经和没有登顶的人都下山去了。 张启民率领著六人小分队继续下山。 等到达山下的炉坑的猎户饭馆时,时间已超过下午一点了。 “新视界”印刷厂的王永初经理、胡永军和猎户饭馆的老板都焦急万分,等看到张启民他们一个不少地回来,且毫髮无伤时,都鬆了口气。 原来,按照王经理的估计,张启民他们也就往上再爬一段路,就知难而退,返回半山腰了,他没料到张启民他们竟然会登顶! 大家分成两桌,旋即开饭。 张启民看到,上桌的菜大多是山珍,素菜以菌、菇、笋乾为主;荤菜中,有腊肉、麂子肉,大都是干炒,且量大管饱。 有一盘肉乾,眾人吃了都说好香,却不知是什么肉。 猎户饭店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山里汉子,短小精悍。老板的父亲六七十岁,同样的短小精悍,却是满脸沟壑,据说年轻时,还是茅山上的猎户。 这便是猎户饭馆的由来,看来是名副其实。 炉坑村海拔不低,也有近一千米。 饭吃到一半,老猎人听说张启民他们从茅山山顶下来,就跑过来问道:“你们真的爬上了茅山顶?” 张启民他们都说:“是啊,怎么了?” 老猎人脸色一变:“你们这些孩子,也忒大胆,就不怕山上的豹子出来咬人?” 几人听了,都嚇了一跳。 看来这茅山上是真有野兽,饶是张启民他们人多,又不断地呼喊和吆喝,愣是没出事。 张启民兴致颇高,对老猎人说: “靠山吃山,以后茅山变成了风景区,你们的房子就做成一个大饭店。” 猎户父子已经看出来了,这群人里面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领头的却是最年轻的这个。 老猎人遂问张启民:“你说的当真?” 张启民笑道:“大爷,当然当真!” 老猎人趁热打铁:“小伙子,我看你很不简单,我想请你为咱这小饭店起个名字,你看行吗?” 第116章 《南国文坛》和张燕琳女士 老猎人言辞恳切。 张启民隨口说道:“就叫猎户庄园吧!” “猎户……庄园……猎户庄园……” 老猎人嘴里重复著张启民的话,“好!这个名字好!咱这小饭馆以后有名了,就用这个名字!” 老猎人高兴起来,把张启民的话当了真,取了碗过来,倒上酒,又给张启民的碗也满上,就要和张启民碰杯。 张启民看老猎人豪爽,一口气干了一碗酒,遂也一口气把自己碗里的酒干了。 亏得是他们自酿的米酒,依张启民的酒量,还顶得住。 等喝过了酒,张启民转念一想: 这猎户家的三间屋子,后来不就是叫“猎户庄园”吗?我这建议,是不是有点儿画蛇添足了?! 前一世,猎户庄园是到茅山来旅游的必经之路,经数次重建、升级,最后做成了一家欧式风格浓郁的旅游酒店,成了茅山的又一处景观。 等吃好饭,已是下午四时多了。 山里的夜来得早,汽车在猎户饭馆门前开启了大照灯,开始返回瀧泉县城。 县作协的首次採风活动,圆满收官。 从茅山回来,张启民在宿舍里睡了两天。 这两天里,他什么也不想做,就想放空自己,好好睡上几十个小时。 一来,前阶段,申市的两份报纸上的报导影响了他的情绪,而贺少俊在《文学评论》上撰文为自己正名,这让他顿时卸下了压在心上的石头,心头变得无比轻鬆; 二来,爬茅山实在是太累了,加上前一段熬夜写《消失的她》,之后又是到儷市开会,喝了几回酒,自己都没好好睡过觉。 这两天里,张启民回顾了自己几个月来的爆肝写作,每一篇稿子都有了回音,但似乎还远远不够,需在休整后,继续出发。 现在,张启民的脑海里,自从胡永军对他说蒋兰舟五一节结婚的话后,对蒋兰舟的心思,终於,消失殆尽了。 两天后,上午九十点钟。 冬日的阳光,照著慵懒的瀧泉县城里的青石板街。 张启民再次来到了县图书馆。 外借部,周军伏在外借部窗户里面的桌上,张启民看到,周军正在写文章,张启民瞄了一眼,周军写的文章题目是: “论公共图书馆如何满足社会文化发展需求” 周军看张启民看到了他的文章,不由自主站起来,脸上一阵报赧: “启民,阅览室有新到的杂誌,你先去看吧。” 看来周军是把那天自己说的话当真了,这是件好事啊!张启民脸上微微一笑,转身来到阅览室。 张启民穿过报纸的区域,直接来到摆放杂誌的地方。 他找到了之前周军在茅山顶上给他看过的《文学评论》,情不自禁拿下来,又读了一遍。 第二次读《论青年作家张启民的两部中篇小说》,张启民得到了一个启发:对於悬疑小说这个题材,自己看似还是可以再写一两部小说的。 但是,接下来写什么好呢…… 现在,张启民对《论青年作家张启民的两部中篇小说》的作者“贺少俊”这个人很感兴趣,如果贺少俊在燕京的话,自己將来再去燕京的话,或许有机会是可以见到贺少俊本人,並与之交流的。 阅览室里,又到了一批新的杂誌和报纸。 张启民惊讶地发现,就在他熟悉的杂誌架上,有一本新到的杂誌:《南国文坛。》 《南国文坛》是一本新刊物,创刊於1987年,到1988年1月才满一年。 图书馆征订1988年杂誌的时候,在周军的建议下,增加了文学刊物的数量,刚创刊满一年的《南国文坛》就是增订的杂誌之一。 前一世,张启民曾很多次看到过《南国文坛》,但却从来没有翻阅过。 但现在,张启民对《南国文坛》感了兴趣,他取了杂誌,到桌边坐下,读了起来。 此刻,张启民还不知道《南国文坛》。 在张启民的前一世,《南国文坛》是桂省文联主办出版,面向全华国发行的一本专业性文学评论杂誌。 《南国文坛》以“理想人文,批评前沿”为宗旨,致力於学术批评,其文章的转载率一直位於华国语言文字、文学艺术类期刊前列。 在接近世纪末的时候,《南国文坛》迅速声名鹊起。 它关注文化现象,特別是一些创新栏目:“批评论坛”、“个人锋芒”、“现象解读”的开设,让它走到了华国当代文学批评的前沿,被誉为“华国文坛最具影响力的文论阵地”之一、“文坛的批评重镇”。 这本在华国国內,学术和文艺评论界具有重要影响力的杂誌,培养出了一批文学评论家。 判定一部文学作品的权威是文学评论家,而《南国文坛》是一本培养文学评论家的杂誌,是文学评论家的摇篮。 所以,已经成为《南国文坛》主编的张燕琳女士,更是被圈內人戏謔为“文坛教母”…… 现在,是1988年2月1日。 张启民好奇地翻开创刊才满一年的1988年第一期《南国文坛》。 首先是目录,都是一些对文化现象发表观点的文章题目,张启民的目光往下扫去。 突然,张启民的眼睛一亮,就在目录的最下面,他看到了一篇文章的题目: “论《河边的失误》的文学风格” 署名:张燕琳。 张启民继续怀著一颗好奇心,翻到了文章所在的页码,读了起来。 这是一篇对《河边的失误》的评论文章,文章篇幅很短,只有一千多字,却集中討论了《河边的失误》的语言风格,认为作者在小说中用了“多视角”的角度来刻画人物形象和讲述故事。 很明显,这篇文章的语言还是稚嫩的,远没有达到《文学评论》上的贺少俊的文笔水平。 读著这篇还算是文学评论的文章,张启民更多的感觉是,从专业性的角度来看,这更像是一篇“读后感”,或者就是一篇“读者来信”…… 合上《南国评论》,张启民突然想起了自己从燕京《当代》编辑部带回的那些读者来信。 里面有一封来自桂省的……那个给自己写信的人的姓名,似乎……就叫张燕琳?! 第117章 申城来客 张启民记得,当时自己是在回钱江的火车上读那些读者来信的。 那个张燕琳,在信中说自己是桂省一所高校的老师,喜欢文学,且非常喜欢《河边的失误》。 而《南国文坛》就是桂省出版的杂誌。 这么看来,可以肯定,给张启民写信的那个张燕琳,就是在这《南国文坛》上发表评论文章的张燕琳!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此时此刻,张启民脑海里的感觉非常奇妙。 看来,这位张燕琳女士,是个真正的文学爱好者! 就在这时,张启民透过阅览室的窗户,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图书馆大门进来,是胡永军! 胡永军走到图书馆的门厅,东张西望了一阵后,径直往阅览室走来。 等胡永军看到张启民的时候,惊喜地喊道: “启民,我就知道你在图书馆!” 张启民望著走近的胡永军,问道: “胡编,你怎么来了?文化馆有事吗?”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文化馆能有啥事?是有人到文化馆里打听你,你能不能去见一面?” “打听我?谁?” “不认识,是个女士,姓李,说是申城来的,一副知识分子的打扮……” “有多大年纪?” “看上去有四十来岁吧。” “姓李?申城来的……四十多岁……知识分子……” 张启民突然感到,自己一阵莫名的激烈心跳! 张启民在申城还没有朋友,唯一有过联繫的就是《收穫》杂誌。 华国对文学史的划分,一般是从鸦片战爭以来到“五四”的这一段,称为近代;“五四”到华国建国这一时期,为现代;华国建国至今的这一阶段的文学,称为当代文学。 1988年,申城《收穫》杂誌的主编,是华国现代文学史上的著名作家巴老。 当初,张启民把《大红灯笼》寄给《收穫》的时候,也並没有指定给哪个编辑,现在,申城来人要见张启民,而且是四十出头的女性,张启民脑海里唯一能想到的是: 巴老的女儿李晓琳。 其时,巴老八十多岁了,他的女儿李晓琳已开始参与杂誌的编辑事务,几年前的莫干山笔会上,李晓琳已经负责起了联络和指导作家改稿的工作。 此时,张启民把手头的东西飞速整理了一下,快步离开了图书馆。 张启民走得很急,从图书馆到文化馆这这一段路,抄近路的话,需穿过一个极小的弄堂,平时张启民很少走。 但今天事急,张启民出了图书馆大门,没有犹豫,一头扎进了小弄。 当张启民呼著白气,从小弄出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了文化馆的大门,並且看到就在文化馆的大门口,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高个子青年双臂抱在一起,仰著身子,似在感受周围的环境。 张启民快步往前,他看了一眼青年人,对方的个子只比自己稍矮三、四公分的样子,一头黑髮微卷,一双天生忧鬱的眼睛似在思考问题。 张启民看著此人,似乎在哪儿见过,脑子里却没有具体的印象。 他没打算理睬青年,脚步匆匆往文化馆院內走去。 “你好!你是张启民吗?” 身后,青年突然开口说道。 张启民停下脚步,转身再次打量著青年。 “你好!张启民,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陈永新!” 张启民不由呆住了! 自己没听错吧?眼前,这个比自己大十岁左右的青年,原来就是陈永新! 几乎同时,张启民的脑海里想起来了,前一世,自己在杂誌、报纸和网络上看过的《收穫》杂誌主编陈永新的照片。 眼前的青年,比停留在自己脑海里的、模糊的《收穫》杂誌主编陈永新形象,年轻至少三十多岁,自己脑海里的陈永新有些发福,轮廓圆润,而眼前的青年,高鼻樑,有稜有角。 是年轻的陈永新无疑! 想到此,张启民说道: “你好,陈主编,我是张启民。” 说著,张启民朝陈永伸出了手。 陈永新忙也伸出手来,两人握了握手。 陈永新笑道:“启民,原来你比我还年轻!” 张启民也微笑:“陈主编,幸会幸会!” 张启民的话,让陈永新有些懵圈:“启民,我不是主编,我只是《收穫》的一个普通编辑……” 张启民心说,现在不是,將来是。 陈永新向张启民介绍道: “这次我们从申城到温州办事,李老师想到了你就在瀧泉,就想回程途中顺路来看看你……” 张启民心想,从温州回申城,可以直接去杭城再回申城,他们这么一绕,不是多出了很多路? 这哪里是顺路来看自己,分明是专程来看自己! 陈永新继续说道: “李老师是杂誌社的副主编,她对你的《大红灯笼》评价很高,还介绍给巴老读了……” “哦?” 张启民颇感意外,李老师,就是李晓琳,她读我的小说不意外,但巴老已经耄耋之年了,还看一个普通作者的作品,真是想不到。 他问陈永新: “陈编,李老师人现在哪儿,刚才我同事通知我说,李老师也在瀧泉?” “是的是的!刚才我们已经到你办公室去过了,李老师还在你办公室休息,我这不是刚出来看看嘛……” “啊?你怎么不早说……” 张启民遂领著陈永新往文化馆办公楼走。 就在文化馆门厅外的空地上,停著一辆申城牌照的黑色大眾桑塔纳,车上还坐司机,似在闭目休息。 办公室內,一个留著一头普通短髮、一脸平静而不失睿智的妇女坐在办公室的旧沙发上,正在翻看茶几上的一本《瀧泉文艺》杂誌。 茶几上,杂誌的旁边,放著胡永军之前给她泡的茶,看似还没喝过。 张启民走进门,妇女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著张启民。 张启民脸上带著微笑: “李老师您好!我是张启民。” 李晓琳站起身,再次打量著张启民,平静的脸上神色微微一动,然后才说道: “你好!张启民,我是《收穫》杂誌的李晓琳,我们车过瀧泉,就想到了你,顺道来看看你!” 第118章 《收穫》的邀请 张启民忙说道:“李老师,你们辛苦了,快坐!谢谢您来看我!” 陈永新也重新落座。 二人都亲切地看著张启民,脸上的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惊讶。 张启民不由得微微一笑: “李老师,您是第一次瀧泉吧,今天我带您参观一下瀧泉的老街,然后……” 李晓琳打断了张启民的话: “不,启民,我今天就是顺路来认识你一下。” 坐在旁边的陈永新朝张启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听李晓琳说。 张启民会意,微笑地看著李晓琳。 李晓琳说道: “农历新年之前,《收穫》打算举办一次青年作家座谈会,我们编辑部討论了参加会议的人员名单,决定邀请你来参加。” “本来编辑部会打电话给你確认的,既然我们提前见面了,我就提前当面通知你,二月六日傍晚前入住静安宾馆,宾馆那边会提供你第二天参会的具体日程,你看行吗?” 张启民用心听著李晓琳的话,点头记下了时间和地点。 “李老师,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李晓琳闻言不由得一愣,想了想之后,说道: “准备……倒是不需要的,需要发言的话,口头髮言即可。” 显然,李晓琳没料到张启民会这么考虑问题。 “那就这样吧,如果有问题,你可以直接给编辑部打电话再次询问和確认一下。” “好的,谢谢《收穫》和李老师对我的认可,我到时候一定准时到会!” 李晓林微笑地注视著张启民,等他把话说完。 然后,李晓林站起来,她再次环顾了张启民他们的办公室一周,然后说道: “那就这样吧!启民,我们就先回去了。” 张启民顿时有些发懵:这就要走了?? “李老师、陈编辑,你们难得来一趟瀧泉,我略尽地主之谊,吃了中饭再回吧,时间上来得及!” “不,启民,谢谢你的好意,饭我们肯定不吃了,希望我们的到来没有打扰到你的正常工作和写作……” “李老师,没有打扰,我也就在图书馆看书来著的,你们就这样走了,让我实在难以……”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伴你读,101????????????.?????超顺畅 】 张启民有些激动,但他的激动很快被旁边的陈永新再次用目光制止了。 这一次张启民不再理会陈永新,他对李晓琳说道: “李老师……” 也许是看出了张启民的不舍心情,李晓琳说道: “启民,你不要纠结於这些,下次吧,等我们下次来瀧泉,再一起吃饭!” 张启民只好无奈地点头。 文化馆的院子內,司机看到李晓琳和陈永新出来了,隨即发动了桑塔纳。 张启民目送李晓琳和陈永新上车,李晓琳在车內朝张启民挥手告別那一刻,张启终於看到了李晓琳脸上漾起的笑容。 张启民也挥手,向二人告別。 张启民目送双塔纳慢慢驶出文化馆的大门,然后一个九十度转弯,就消失在视线之外。 张启民在原地愣愣地站了一会儿。 等回到办公室,张启民还是有些恍惚: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吗? 看看茶几上,胡永军给两位客人泡的茶,还放著。 陈永新的那杯喝了两口,而放在李晓琳面前的那杯看似没有动过。 也就是说,这李老师来看自己,真的就是为了见自己一面! 连一口茶也没喝! 这时,放在胡永军和张启民两张办公桌之间的电话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张启民被嚇了一跳。 张启民拿起听筒,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喂,你是张启民吗?” 是陈果。 “陈果姐,你好!我是张启民。” “启民,你们文化馆今天是不是来了申城《收穫》杂誌的编辑?” “是的,陈果姐,他们……” 未等张启民说话,陈果就接过了话去: “启民,你先陪著客人,我马上过来!” “陈果姐,你別过来了。” “啊?为什么?” “申城来的编辑老师已经走了。” “已经走了?你怎么不留住他们?” “我留了……没留住。” “这……启民,我是刚得到消息就给你打电话的,怎么会这样?” “陈果姐,这事不怪你,杂誌社的老师他们都有自己的做事风格,下次吧,《收穫》的李老师答应我下次还会来瀧泉的。” “真的吗?那就好!” 陈果在电话那头鬆了一口气,“启民,你得多支持姐的工作,我们瀧泉地方小,大地方来的名人不多,还记得上次燕京来的北影王导的事吗?” 张启民被陈果说得一愣。 “启民,你现在是我们瀧泉的名人,有机会你要多宣传我们瀧泉,也算是帮你姐我一个忙……” “陈果姐,我知道了!” 掛断电话,张启民不禁发出感嘆: 怎么回事?我认识的人,怎么都变得这么拼了?周军是这样的,现在陈果也是这样的。 ………………………………………… 杭城。建德路9號。 钱江省作协,《江南》杂誌编辑部。 蒋焕生神采奕奕地走进办公室,他把夹在肋下的公文包轻轻放到桌上,然后走到了靠窗的办公桌旁边: “老汪,告诉你个好消息!” 窗口,正低头看稿的主编汪浙城闻言抬起头来: “焕生,你来得正好,你来看看这篇稿子!” 蒋焕生的目光顺著汪浙城的手指,看到桌上放著一份小说稿,已经被汪浙城画满了红圈。 汪浙城说道: “这还是杭大中文系的学生,写得这水平,还不如中学生的水平!” 蒋焕生拿起被汪浙城圈了很多红圈的稿子,仔细地看了第一页,隨后放回了桌上: “確实不怎么样,他们呢?也没有吗?” 蒋焕生说著,指了指门对面的大办公室,里面有四五个编辑正在埋头看稿。 汪浙城摇了摇头: “来稿倒是不少,很多还是省外的投稿,归起类来,除了伤痕文学,就是反思文学,套路都一样,看得都腻味。倒有几篇改革派的,但里面的风险太大,拿捏不好……” 汪浙城站起来,举起双臂,想伸个懒腰,手臂伸到一半,停在了空中: “对了,焕生,你刚才怎么说来著,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 第119章 《江南》的决心 面对汪浙城的发问,蒋焕生笑而不语。 “不行了,我这腰坐得太久了,得活动活动。” 见蒋焕生不说,汪浙城拉伸起了身体。 汪浙城是身高超一米八的高个子。 汪浙城本是钱江省人,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內蒙工作,是两年前调回钱江省的,任《江南》主编两个月;蒋焕生也是钱江省人,扎根文学领域多年。 两人都不简单。两人都低调。 汪浙城的中篇小说几年前在《收穫》上发表后,还获得了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而蒋焕生写的小说,曾被《小说月报》转载,是钱江省最早在《小说月报》亮相的。 蒋焕生看著汪浙城伸胳膊抬腿的样子,调侃道: “老汪,我怎么看你都不像钱江省人,是不是內蒙的风把你吹大了?” 汪浙城闻言哈哈大笑。 蒋焕生继续说道:“其实,你就是个打篮球的好苗子。” 汪浙城闻言道:“是啊,我们都是歪打正著干了这行当,真是干一行苦一行,早知道我就干体育了。” “现在,你看我们省內,有才华的青年作家都盯著燕京和申城的大刊,哪还有人记得自己省內还有一本《江南》……” “老汪,话可不能这么说,万一有呢?” 汪浙城说道: “前阶段,瀧泉县有个张启民,小说在《当代》和《收穫》都发了出来,反响很大……” “哦?”蒋焕生一副来了兴致的样子。 “这个张启民的两篇小说我都读了,非常好,语言非常吸引人,和我们那时候写的完全是不一样的风格。” “老汪,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汪浙城闻言,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 “老汪,你看这是什么?” 蒋焕生从公文包里取出张启民的小说手稿。 汪浙城急忙拿过去,才看了一眼,就惊呼道: “张启民?不会吧,焕生,你真约到了张启民的小说?” 蒋焕生笑而不答。 汪浙城语气急促地说道:“快,快,快!先送去列印出来!” “老汪,你不先看看,就已经决定签发了?” “对!焕生,得一篇好稿难啊!像张启民这样的青年作家,不用看,一看作者姓名就签发,先签发再看……” 蒋焕生瞪大了眼睛: “我是看出来了,老汪,你现在就是一副求贤若渴的心態。” “我承认,但是能入眼的真是凤毛麟角啊!” 这时候,另一位副主编石智鸣从对面的大办公室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和笑声,闻声走了过来: “怎么了,老汪,难得见你这么高兴!” 汪浙城笑道:“是的,今天就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 蒋焕生也在一旁笑。 石智鸣看著二人,狐疑地四处扫视起来。 石智鸣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汪浙城刚才放在桌上的张启民的小说稿: “咦?张启民?!” 石智鸣拿起稿子,声音里难掩喜悦,“老蒋,你这趟去儷市的收穫太大了,竟然拿约到了张启民的小说!” 蒋焕生笑而不语,脸上却难掩功臣的神態。 石智鸣说道: “两位老总,我有句话不知道適不適合对二位说?” 汪浙城停止了动作:“智鸣,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石智鸣微微皱起眉头,道: “你们可能有所不知,张启民去年下半年分別在《当代》和《收穫》上发表了两个中篇,特別是《当代》给他发了头条,闽建的《中篇小说》和津门的《小说月报》对它进行了转载,社会上对他可是褒贬不一啊……” “哦?有这事?” 汪浙城闻言,刚才的高兴劲没了,拿眼神朝蒋焕生看去。 蒋焕生也感到费解:“没听说啊,智鸣你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石智鸣继续说道: “前些天,申市的《採风报》和《新明晚报》都有关於张启民的报导,《新明晚报》的报导最详尽,还开展了连续报导,评价张启民的小说。” 听了石智鸣的话,汪浙城和蒋焕生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声: “哦?” 隨即,汪浙城和蒋焕生二人討论起来。 “难道《当代》看走了眼?不会啊,即使《当代》看走眼了,但《收穫》不会看走眼吧?《收穫》可是巴老在主编……” “对啊,《当代》也不该啊,秦老在坐镇呢,还特意给他发了头条。” “能被《中篇小说》和《小说月报》转载也很说明问题,那是百里挑一都不止!” “老汪,张启民的《河边的失误》我是细读过的,要说风格確实和当前的改革文学不同,他的路子很怪,走的並不是常人的套路,但是,故事写得確实精彩。” “哦……” “我要说的是这篇约到的稿子《消失的她》,它继承了《河边的失误》的风格,仍然以一个案件为线索展开的,但比《河边的失误》更吸引人,你不读到最后,停不下来!” 汪浙城听了蒋焕生的话,胃口已经被彻底吊了起来: “这样吧……焕生,你现在和智鸣二人去找《採风报》和《新明晚报》的报导,查一查,只要报导中没有针对张启民小说中出现的『雷』,就说明不是大问题……我这边,把这小说先读一遍!” “好!还是老汪的安排稳妥,我们马上去查!” “去吧,把门带上,我要静下心来细读!” 一个小时后。 主编室內发出了一声惊呼:“太精彩了!” 隨后,门打开了,大办公室里的蒋焕生、石智鸣和其他编辑都抬头惊讶地看著一米八出头的汪浙城。 汪浙城看著著眾人,喃喃自语: “太精彩了!情节环环相扣,悬念一直保留到结尾才揭晓!真的太震撼了!这么写小说,我真是第一次看到,智鸣,你快来,你也来读一读!” 趁著石智鸣坐下来读《消失的她》的工夫,汪浙城和蒋焕生二人悄声聊了起来。 “老汪,报纸我都找到了,报导我也读了,对张启民的报导基本上是以质疑为主,至於他小说中的『雷』,是没有的,报纸上的文章很多是读者来稿,属於吹毛求疵。” 汪浙城点了点头: “那就好,焕生,你有没有听说《当代》就是因为刊发了张启民的小说,当月的杂誌加印了五万册?” “听说了,但具体数字不清楚,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数字?” “是啊,而且我还听燕京的朋友说,《当代》给张启民开了顶格稿费……” “哦……” “我们杂誌社帐上只剩下五千块钱了……如果再不自救,《江南》接下来办不了几期……” 蒋焕生看到,和刚才的兴奋劲相比,说起经费的时候,汪浙城的脸上一脸的忧鬱。 蒋焕生看著汪浙城的脸,决定替汪浙城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 “那,就给张启民的小说发头条!开顶格稿费!叫印刷厂那边,做好加印的准备!” 第120章 西子湖畔 李晓琳给张启民的时间,是“二月六日傍晚前入住静安宾馆”。 张启民推测,“青年作家座谈会”,便是二月七日举行了。 时间上,还很宽裕。 张启民脑海里,再次动笔的念头,从茅山回来休息的几天里就已经形成。 如果说《河边的失误》里面的凶杀案有偶然性,《消失的她》里边的案件过於隱蔽,那么,现在张启民要写的这一部小说,將顛覆前面的两部。 张启民现在要做的是,如何將故事和当下的时代和人的观念相融合。 如果更適合当下人的观念,那么引来的爭议会少一些。 当然,融合得不是很好,也能在效果上起到特立独行,横空出世的感觉。 如何拿捏这个“度”,是张启民需要解决的问题。 想法一旦形成,就有了动笔的衝动。 但是,张启民还不打算立刻动笔,他想等到年后,等脑子里纠结的全部问题都解决后,一口气把它写出来! 现在,《收穫》的邀请盛情难却。 钱江省离申城也不远,只要坐长途汽车到达杭城,选择的交通工具也有了余地,火车或长途汽车都能抵达申城。当然坐飞机也是可以,但没有那个必要。 上个月头上,从燕京回钱江的那一路,那种在大地上行走的感觉,张启民非常难忘。 是时候,在那些“青年作家”面前亮亮相了!张启民按捺住有些激动的心情。 张启民先回了一趟安仁南山村。 他是当天去当天就回的,家里最不舍的是爷爷和奶奶,千叮嚀万嘱咐: “民儿,快过年了,这次走了早点儿回来……” 张启民紧了紧肩膀上的背包带,望著两位老人,答道: “知道了,爷爷奶奶,过年我肯定回家的!” 得到了张启民肯定的回答后,两位老人才放他离开。 两天后。 张启民从瀧泉出发,乘长途汽车来到杭城。 出了汽车站,张启民掏出隨身带的笔记本。笔记本上,记著陆迟陆老留给他的住址。 一个小时后,张启民来到了位於西湖边北山路上的陆老寓所。 当房门敲响的时候,门內一个老人带著磁性的嗓音响了起来: “你哪位?” 张启民大声答道:“陆老,我是瀧泉的张启民。” 门內竟没了声音! 正当张启民犹豫著离开的时候,门开了,一头银髮的陆老正站在门內,身上穿著一件高领的时髦羊毛衫,从领子处可以看出他是刚刚特意换上的。 陆迟的身旁,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还在为他整理衣服,看似是保姆。 “陆老,您好!” “快进来,快进来,启民。” 陆老的热情不亚於见到了一位老友。 陆迟看到张启民在门口的桌上放下拎在手里的一袋水果,责怪道: “启民,你来就来,不要买什么东西嘛。” 张启民笑道:“陆老,我没有买什么,只是一些水果而已。” 在陆老的责怪下,张启民打量起陆迟的寓所来。 陆迟领著张启民穿过客厅,来到了一扇门前,推开门,张启民发现原来里面別有洞天: 两个巨大的书架占据了房间左右两面墙壁,南面的窗户前是一张写字桌,从窗口往外望去,可以望得见西湖。 房间里还放著一张行军床。 张启民心说,陆老这是坐拥书海啊! 张启民看到,有一个书架里,摆著几张陆迟年轻时候的照片。 等等……张启民发现一张照片顏色发黄,里面的一个青年学生模样的人站在一个留著標誌性浓密八字须、身穿长衫的中年人旁边。 这是鲁……?那旁边的人是谁?难道是青年时期的陆迟不成? 这让张启民震惊不已。 让张启民震惊的还有,另一张可以辨別出陆迟本人的照片里,和陆迟同框的竟然是巴老! 陆迟看张启民在看照片,也没有介绍,只是笑呵呵地看著。 张启民觉得自己有些失態,看陆老已经在写字桌前的藤椅里坐下,他也便在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身来。 陆迟的声音非常亲切,微笑著说道: “启民,我想到你会来的,只是比我预想中的早了些……” 张启民闻言有些惭愧:“陆老,本该早来拜访您的,只是之前確实比较忙。” 张启民转身从自己隨身的背包里,取出了一个物件,摆在写字桌上: “陆老,这是我送给您的一件小礼物,相信您一定会喜欢的。” 陆老皱起眉头,看著张启民把包在外面的旧报纸一层层揭开,一件瀧泉青瓷出现在陆迟的面前。 “这……” 陆迟双手捧起青瓷,仔细端详起来。 张启民看到,此时的陆迟和之前完全判若两人,他用目光凝视青瓷表面,手指不断地摩挲,一时间,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地…… 好一阵子后,陆迟把青瓷轻轻放回桌上,说道: “这是一件用古法製作的青瓷,能做到如此程度,手艺很不简单!” 张启民惊讶地看著陆迟,陆迟竟然准確地判定出了这青瓷是古法製作,且工艺水平不低!刚才,他可没对陆迟说起这青瓷的出处。 陆迟继续说道: “可惜啊,瀧泉那边从上到下,都在发展经济,无一人重视……” 张启民不由得舒出了一口气: “陆老,您是我们瀧泉人,我知道您对青瓷非常喜爱,並有独到的研究,这件青瓷我是偶然得来,送给您保管,是最合適的!” 陆迟辨別著张启民的话,稍稍犹豫了一下,欣然道: “好!启民,我收下了!这件青瓷,我会好好研究,一直保存下去……” 张启民闻言,露出了一脸灿烂笑容。 陆老少小离家,却一直心系乡梓,拳拳之心,殷殷之情。 当初自己和张建涛以收废品的名义,买下了文保所的青瓷,除去送张建涛一件作酬劳外,这是第二件。剩下的青瓷,张启民早已决定,不会再动一件。 所谓物有所值,那一批青瓷最终要发挥他们最大的社会价值和文化价值…… “启民,你最近有没有新作?” “有的。” 张启民遂向陆迟讲起了之前去燕京改稿的事,不过仅限於投给《当代》的小说《白鹿村》。 陆迟是用难以置信的表情,听完张启民的讲述的。 听完张启民的讲述,陆迟惊讶地看著张启民,良久,才讚赏道: “启民,如果不是亲耳听你讲述,我都不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你太让我感到意外了,这个年纪,竟然已经写出了几十万字的长篇小说,真是我们瀧泉人中翘楚!” 面对陆迟的肯定,张启民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感谢陆老您的认可!” “我真没看走眼!当初我读你的第一个中篇小说,就知道你会有大的建树!” 正当张启民准备继续享受陆迟的讚赏时,不料,陆迟突然语气一变,问道: “启民,我听说你……拒绝了北影的王导?” 第121章 救活了一家省级杂誌 张启民不由得一阵纳闷: “我拒绝王导这事……深居简出的陆老是怎么知道? 张启民决定说实话: “陆老,您有所不知,北影的王导要求我对小说进行改编,按照王导的意思,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故事,所以我没有同意……” 陆迟闻言,闭目沉思了好一会,突然说道: “好!启民,我欣赏你的个性!这事要放在我年轻时候,我也会拒绝的!” 张启民听后,顿时一阵激动。 陆迟接著说道: “《河边的失误》,现在还不適合改编成电影。” 张启民惊讶地看著陆迟,张启民心说陆老竟然懂我!在拒绝王导这件事上,陆老是支持我的?! 这时,陆迟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掛钟,指针正好指向十点。 几乎同时,从客厅方向传来了敲门声。 陆迟向张启民笑道: “启民,今天还有一个朋友要到我这来,等会儿我给你介绍认识……” 在张启民好奇的等待中,陆老家的保姆引著一个人来到了书房门口。 张启民惊讶地发现,来人正是之前去瀧泉找过自己的王旭枫! 陆迟向张启民介绍道: “启民,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钱江工人报》的记者王旭枫……” 王旭枫起初也一脸惊讶,等发现是张启民时,主动说道:“启民,你好!想不到,在陆老家见到了你!” 张启民说:“王老师,你好!好久不见!” 陆迟看到张启民竟然和王旭枫之前就相互认识,非常高兴: “好啊,看来,今天都是老朋友会面!” 这时,保姆为张启民和王旭枫端来泡好的茶。 看著玻璃杯里的绿茶,张启民不由得想起几个月前王旭枫到瀧泉,自己对王旭枫聊起茶文化的事,就下意识地看了王旭枫一眼。 王旭枫叶看到了张启民对茶杯里的茶叶的注视,又看到了他看向自己的眼神。 陆迟看著两个年轻人奇怪的对视,来了兴致: “旭枫,你看,你三十出头,成熟稳重,性格內敛;启民,二十岁左右,青春年少,才华横溢,你们俩倒是很像一对姐弟……” 王旭枫和张启民闻言,都愣住了。 陆迟看著二人不语,一脸懵圈:我这……说错话了吗? 王旭枫打破了尷尬,笑道:“陆老,谢谢您的好意,我曾经到瀧泉去见过启民一面,当时,我们就以姐弟相称!” “哦,原来如此!” 陆老发出了一阵惊嘆,隨即哈哈大笑。 “陆老,启民还启发我可以写茶文化主题小说呢!” “哦?茶文化?”陆迟闻言,来了兴致。 王旭枫端起茶杯,举到额前,目光盯著玻璃杯里的茶叶,说道: “我还记得启民当时说的话……人生就像这茶,水倒入进去的时候,有的茶叶浮起来,有的茶叶沉下去,多么像现实生活中的人起起伏伏;又多么像一个人漫长一生中的状態,起起伏伏……” 张启民惊讶地发现,王旭枫竟然把那天自己说的话背了出来! 而此刻,陆迟听了王旭枫的话,陷入了沉思。 看著满头银髮的陆老沉默不语,张启民心想:自己这一段话当时也是一时兴起,隨口说的,现在由王旭枫转述出来,竟有了一种哲理,引起了陆老的思绪…… 良久,陆迟才回到现实。 “好啊!启民,你对茶的认识、对人生的感悟竟然已经到了这个高度!” 张启民微笑著,不知道怎么接话,他岔开话题道: “旭枫姐,我记得上次你还在学校当老师,这么快就到报社工作了?” 王旭枫说:“是的,本来是调在一家企业工作,《钱江工人报》正好招记者,我就去报了名,想不到被他们录取了……我也是听了陆老的建议……” 陆迟听到王旭枫提到了他,微笑了一下: “旭枫,启民给你提的建议非常好,关於茶文化的小说,你开始动笔了吗?” 王旭枫听了,顿时脸红: “陆老,我还……没有动笔,我需要收集一些材料。” 陆迟点头:“要抓紧,好题材可遇不可求!” 王旭枫点头道:“是的,我也觉得茶文化是非常適合我写的题材,我本来就非常喜欢喝茶……” 张启民听著王旭枫的话,脸上微微一笑。 王旭枫接著说道:“在收集材料的过程中,我也没有停笔,最近写了一部中篇小说……” 说著,王旭枫拿眼神朝张启民看去。 张启民记起了之前,王旭枫说自己不適合给杂誌投稿的话,就追问道: “旭枫姐,你的中篇投给杂誌社了吗?” 王旭枫顿时一阵坐立不安: “还没有,我还不知道投给哪家杂誌……” 陆迟插话道:“旭枫,你要自信一些,以你现在的文学功底,我相信写的小说不会差到哪儿去的,我来帮你投!” 说完话,陆迟探过身,手够到了写字桌靠窗的位置,那里放著一架电话机。陆迟拿起电话机的听筒,就开始拨號码,动作行云流水。 张启民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陆老的书房里安装了电话。 “喂!是《江南》吗?” 张启民和王旭枫互相望了对方一眼,陆老这是……直接给《江南》杂誌社打电话?! 两人都几乎屏住了呼吸,听陆老在电话线这边说话。 “小汪,对,我是陆迟!……我身体好著呢,谢谢问候!对了,我有个事,我这边有个青年女作家,叫王旭枫,她最近写了部中篇小说…… “不,小说我还没读过,还是以你们杂誌社的標准来,达到发表的水平,就直接发表嘛……好的,我让她这几天就把稿子送过来…… “什么?你说的这个张启民,是不是我省瀧泉县的青年作家张启民?” 正听著陆迟打电话的张启民和王旭枫不由得都愣住了!怎么说著说著,就提到了“张启民”了? 陆迟的通话还在继续: “小汪,祝贺你啊!收到了好稿子……我也很期待……对了,小汪,你知不知道,张启民和我是瀧泉老乡……” 掛断电话,陆迟神采奕奕地看著张启民,问道: “启民,你是不是给了《江南》一部中篇?” 张启民点头称是。 “好!启民,刚才《江南》的主编汪浙城也告诉我了!启民,谢谢你!你的这一部小说,可能救活了一家省级杂誌!” 第122章 青年作家座谈会 面对陆迟的讚誉,张启民向陆迟露出了一个微笑。 陆迟说道:“启民,有一个外出访问的活动,你想有没有时间参加?” 张启民感到疑惑: 外出访问活动?我前不久才从燕京回来…… 陆老看张启民不吭声,直接往下说道: “年后,华国文化部开展的文化交流活动,要我们钱江省这边推荐一个名额,我想,推荐的话,还是青年作家为主,你是最佳的人选,你能参加吗?” 张启民心想,就一个名额?年后,自己还有一个写作计划要完成…… 但转念又想:陆老推荐自己参加的活动,如果拒绝,有违陆老的好意。 於是,就点头道:“谢谢陆老的推荐,我很愿意参加。” “那好!我这边有了消息,我就叫文化厅的有关同志直接联繫你吧!”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101????????????.??????超流畅 】 张启民朝陆迟微笑点头,他还是有些发懵。 陆迟和张启民的对话,让一旁的王旭枫听在耳中,她一脸惊羡地望著张启民。 又閒聊了一阵子后,张启民看看了时间,已经不早了,遂决定告辞。 张启民向王旭枫使了个眼色,王旭枫立刻就懂了。 王旭枫站起来,说道: “陆老,时间不早了,我们今天就先告辞了。” 陆老也站了起来,眼神里非常不舍两人的离开: “启民,你们留下来,吃了饭再走!” 张启民说道:“陆老,下次吧,今天您陪了我们这么久,都没好好休息……” 陆老听后,大声道: “我一点都不累!特別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启民,你直接回瀧泉吗?” “不是的,陆老,我要去一趟申城,《收穫》有一个青年作家座谈会,要我参加……” “哦?” 陆迟闻言,颇感些意外。 王旭枫也一脸意外地看著张启民。 “启民,你到了申城,如果见到巴老的话,替我带句话给他,就说北山路的老朋友很想念他,他懂得。” “好的,陆老,您的话我一定带到!” 张启民和王旭枫遂跟陆迟道別,出门。 张启民心里想著陆老的嘱託: 对巴老说“北山路的老朋友”?为什么不是“西湖的老朋友”或者“杭城的老朋友”?陆老和巴老的关係看似很不寻常……不过,自己能见得到巴老吗? 两人离开钱江省文联名誉主席陆迟的寓所,沿著北山路往前走过一段路,西湖就在眼前了。 此处,离孤山不远。 张启民不由地脱口而出:“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王旭枫闻言,接过去道:“几处早鶯爭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两人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 张启民问王旭枫: “旭枫姐,你要给《江南》的小说名叫什么?” 王旭枫犹豫了一下,说道:“《从冬天到春天》。” 张启民听后,想了想:“好!旭枫姐,这个题目好!” 王旭枫支支吾吾说道: “这篇《从冬天到春天》,其实写的就是那天我到瀧泉的经歷……” “哦?” 张启民心说,王旭枫情感细腻,一次外出都能成为一部中篇小说的题材,我可是写不出来,如果她写得不错,《江南》刊发出来,极有可能和《消失的她》在同一期上。 王旭枫问张启民: “启民,你刚才在陆老家的时候,陆老让你参加文化交流活动,你怎么犹豫不决?” “我当时在想,这活动要不要参加……” “啊?启民,你连陆老安排的活动都要犹豫?你知不知道文化交流活动是到哪里吗?” 张启民摇头:“旭枫姐,我还真不知道。” 看张启民真的不知,王旭枫嘆了口气,说道: “是去法国。” 张启民闻言,淡淡地答道: “法国?这么远……” “启民!这么难得的机会,人家求都求不来呢,你怎么感到无所谓?” “旭枫姐,我也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只是最近我確实有些忙,不是有句话叫先苦后甜吗……” “先苦……后甜……启民,你说得太有道理了!每次和你见面,我都会有收穫!” 王旭枫的话,让张启民不由得心生感慨: 自己前一世,四十多年的人生经歷一直坚持先苦后甜的想法,事实上,他也確实得到了“先苦”,但是,后面的“甜”呢…… 不,先甜,那才是真的甜…… “启民,上次说好的,今天姐请你去楼外楼吃东坡肉……” “旭枫姐,等下次吧!” 最终,张启民还是婉拒了王旭枫要请他去楼外楼吃东坡肉的邀请。 他来到杭城火车站,买到了当晚去申城的车票。 傍晚七点三十分左右,张启民抵达申城。 晚上八点半之前,达到了申城市的ja区。 静安宾馆。 张启民顺利地在前台登记,並拿到了明天的会议日程,並且入住到了301房间。 此处,离巨鹿路675號不远。 座谈会是在申城作家协会所在地巨鹿路675號举行的,那里也是《收穫》杂誌社的地址。 张启民在房间里刚安顿好,就听到了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谁呢? 张启民打开门,门外站著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消瘦,肤色较黑,引人注目的是额头和头顶上的头髮,与两鬢相比有些稀疏,大有呈现禿顶的趋势。 来人脸上带著职业性的微笑,礼貌地问道: “你好,你是钱江省来的张启民吗?” 张启民答道:“是啊,我就是张启民。” “张启民你好!我是申城作协的金宇橙,也是这次青年作家座谈会的接待人员之一。” 来人脸上保持著微笑,向张启民伸过了手来。 张启民遂也伸手和金宇橙握了握手。 张启民脑海里,想起来了,这金宇橙是后来《上海文艺》的主编,他用沪语写了《繁》,拿遍了华国国內的文学奖,后来王家卫还拍成了电视剧,轰动一时。 此时的金宇橙,刚刚调入申城作家协会,离他的名噪一时还得等上二十年。 金宇橙对张启民说: “张启民,你是这次青年作家座谈会最后一个到的,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金主编,这次青年作家座谈会都来了些什么人?” 金宇橙听了张启民的话,稍稍一愣: “张启民,我不是主编,我只是《上海文艺》的一个普通编辑。” “金主编,你就不要客气了,现在你还是编辑,以后你就是主编……” 金宇橙听了张启民的话,开心得笑了起来: “启民,你真会看玩笑,我先带你去吃饭吧。” “好的,谢谢金主编!” “其他人都已经吃好饭了,燕京过来的漠言、金陵的苏瞳、我们自己申市的各非、孙柑露……对了,你们钱江省的於华也到了。” 第123章 你每一句话都让我思考 “好的,谢谢金主编。” 张启民边道谢,边隨著金宇橙的脚步来到静安宾馆的餐厅,此时,餐厅里空无一人。 “金主编,他们人呢?” “启民,你还是不要再叫我主编了!”金宇橙严肃地对张启民说道。 “好吧,金老师,漠言他们人呢?” 金宇橙脸上恢復了常態,不过张启民的一声“金老师”还是让他很受用,从长相上看,他確实比张启民大了许多。 “哦,他们应该一个多小时前就吃好饭,现在逛南京路去……” 张启民便不再多问,从口袋里拿出入住登记时前台发给他的当日晚餐券,去取了饭菜,来到餐厅正中央的一个桌子,吃了起来。 才吃了一口,张启民发现,金宇橙竟也还没有吃晚饭。 金宇橙端著饭菜,来到了张启民坐的餐桌对面坐下来: “启民,慢慢吃,不够再去添,我跟服务员打过招呼了!” 张启民朝金宇橙笑了笑。 两人都不说话,各自往嘴里扒饭。 饭吃了一半,张启民放慢了节奏,他看了一眼对面的金宇橙,低头的时候,头顶的禿髮暴露无遗。 “金老师,你真是敬业,我的迟到害得你也饿肚子。” 金宇橙抬起头说道: “没事!这算什么?我做知青那会儿,饿肚子是家常便饭。” “哦?金老师还做过知青?” “是啊,我这知青,什么都干过,下地、烧窑、泥瓦工,就差没有阉猪了……” 金宇橙自嘲地笑起来,张启民也跟著笑了起来。 张启民语气试探性地问道: “金老师,你写的小说很厉害……” “我写的小说,跟你比差远了,你年纪这么轻就已经在《当代》和《收穫》上发表中篇小说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张启民谦虚地说道: “金老师,你是编辑,眼光独特,我那几部小说其实需要改进的地方还有很多……” 金宇橙闻言,停了筷子: “不,启民,你太谦虚了,你的小说风格独特,华国现在还没有人能达到你的水平。” “金老师,你现在做了编辑,还写小说吗?” “启民,你真是会聊天!这正是我现在碰到的问题,时间就这么点儿,每天看稿子还来不及,但我还是会写作的,只是现在,没有好题材……” 金宇橙的话音慢慢低了下去。 张启民发现,自己的话触到了金宇橙的內心。 “金老师,你看啊,申城是我们华国的第一大城市,海派文学从现代文学史上就已经有了,以前张爱玲的小说就非常有名,据说张爱玲的主要作品就是在申城的十年时间里写的……” 金宇橙注视著张启民。 张启民知道,此刻金宇橙正集中注意力在听他说话。 “金老师,你长期生活在申城,就应该把海派文学发扬光大。” 张启民发现,金宇橙的眼神里有亮光一闪而过。 “申城经济发达,马路上、弄堂里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就是个好的写作素材……” 金宇橙瞪大眼睛: “哦?启民,你能不能继续说下去?” “金老师,你可以结合申城的股市,加上里弄的家长里短,把繁华都市的小人物生活向世界展现出来……” 对面,金宇橙身体一动不动,如木雕一般。 过了一会儿,金宇橙才说道: “启民,你刚才说到的是股市?就是证券?” “对啊!” “可是……现在申城没有股市和证券啊,以前有过的,但那是四五十年前。” “很快就会有了。” “啊?” 张启民前一世虽然对金融了解不多,但他知道再过两年,即一九九零年,申城证券交易所就会成立,正式开业。隨后,南方深川市的证券交易所紧隨其后,也会开始营业。 金宇橙带著疑问,继续说道: “启民,依你所言,素材倒可以慢慢收集,但讲故事的方式,难啊……” 张启民听了,往嘴里填了一口饭,轻描淡写道: “用沪语写啊。” 对面,金宇橙闻言,再次变得呆若木鸡。 不久,两人都吃完了饭。 离开餐厅的时候,张启民问金宇橙: “金老师,你认识《新明晚报》的人吗?” “《新明晚报》……不是很熟悉。” “《採风报》呢?” “也不熟悉,你说的这两份报纸倒都是我们申城出版的。” 张启民说道: “是的,金老师,两个月前,它们都报导了我和我的小说,《新明晚报》还派出了两个记者到钱江省採访了我……” 金宇橙听了张启民的话,恍然大悟: “启民,你对小说的理解,让我非常佩服;但是,对付这些娱乐报纸的经验却有些不足……” “哦?金老师能教教我吗?” 此刻,金宇橙终於第一次有了大哥底气,: “启民,你不要受这些报纸的影响。你別看他们发行量巨大,有很大影响力,只要来钱,什么都写,在申城,我们都送他们一个外號……” “什么外號?” “小瘪三。” 张启民闻言,不由得哑然失笑。 金宇橙突然问道:“启民,你今年几岁了?” 面对金宇橙的问题,张启民想了一下,说道: “金老师你猜我几岁?” 金宇橙认真打量著张启民:“二十……二十四?” 张启民摇头:“再猜一次。” 金宇橙微微皱眉,说道:“二十三?” 张启民笑道:“都不对,到了这个月,我正好十九周岁……” 金宇橙闻言,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启民,你这么年轻……我真想不到。” 张启民微笑道:“金老师,对於写作这个行业来说,年轻是好事,还是坏事?” 金宇橙听了,沉吟起来: “启民,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引发我思考……今天你和我的谈话,给我很大的启发,我要好好消化消化……” 张启民笑道:“金老师,我都是隨口说说的。” 金宇橙送张启民到楼梯口,两人都不由自主站住了脚。 金宇橙主动伸出手,张启民和他握手告別,完全是一对老朋友之间的举动。 临走前,金宇橙再次用老大哥的口吻提醒张启民: “启民,你不要受那些小瘪三的影响,专注自己的写作才是。” “谢谢金老师提醒。” 金宇橙的脸上,涌上了笑意,却不再是职业化的微笑,金宇橙的神態里,满脸真诚,甚至,还有些憨厚。 经过刚才的接触和交谈,两人都对对方有了了解。 特別是金宇橙,收穫极大,他要立刻回去,把张启民带给他的启发记录下来! 第124章 漠言的难处 和金宇橙告別后,张启民回到301房间。 他试了试卫生间的水,竟然有热水。 於是,张启民决定洗一个热水澡。 躺在放满热水的浴缸中,张启民回忆了刚才和金宇橙之间的对话,自己对金宇橙说的话,是否合適…… 前一世,直到新千年的头十年快结束的时候,金宇橙才写出了《繁》,並取得巨大成功,不仅获得了雁冰文学奖,还囊括了那个时间段的华国国內所有文学奖项。 特別是,当王家伟拍摄的电视剧《繁》的热播,更是让金宇橙的名声如日中天。 如果,此刻金宇橙有好的状態的话,必定对张启民的话引起足够的重视,有所启发。 从他听自己说话时候的神情、告別前的表现来看,金宇橙显然已经被触动到了。 张启民登记入住的是双人標准间,但他入住到房间的时候,里面却並没有人。 这么晚了,看来也不会再有人来,自己可是这次“《收穫》杂誌青年作家座谈会”最后报到的一个。 申城的十里洋场,此刻会是什么样的?改开已经十年,此刻的南京路和外滩应该是灯红酒绿,颇为繁华吧。 张启民却没有心思再出去,早早在床上睡下。 半夜里,张启民听到隔壁房间的说话声、关门声,他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第二天早晨,养足精神的张启民早早起了床。 洗漱完毕后,他背上背包,去餐厅吃早饭,然后按会议资料里的指引,沿著马路一路来到巨鹿路275號。 在一扇黑色铁栏杆的大门一侧,掛著块白底黑字的竖牌:“申城市作家协会”。 前一世,张启民作为一个资深文学爱好者,对申城市作家协会早有耳闻,心想,此处应该就是文学爱好者心中的“圣地”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书库全,101????????????.??????任你选 】 进入大门,两边有树木草,再往前不远,是一个不小的院子。 一幢风格颇为独特的建筑进入张启民的眼帘,楼下院子中央,喷水池里的水正在喷射,水汽中,爱神丘比特的雕像身上掛满了水珠。这就是有名的“爱神园”?! 果然名不虚传。 七点三十分,张启民看到陆陆续续有人从外面大门进入到院內。 张启民看到来人中,有一个个子不高的三十多岁男人,宽脸,阔唇,正一边朝四处打量,一边跟著前面人的脚步往里边走来。 张启民见此,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他走了过去,和男人並肩往会议室方向走。 “漠言老师,南方的天气比起你们老家高密来说,应该暖和很多吧?” 身旁的男人不由得一惊,停下脚步看著张启民。 “请问,你是……” “漠言老师真是健忘,还记得我和你在齐鲁的济南站相遇吗?” “哦?” 漠言恍然大悟,“你看我这记性,你是张启民!” 张启民笑著和漠言握手。 漠言问道:“启民,那天在燕京站人太多,我一转身就找不到你了,后来我一直在等你来,你怎么没来找我?” “漠言老师有所不知,我在燕京那几天,燕京太冷了,又是下雪又是结冰,我改完稿就直接回钱江省了。” 漠言闻言笑道:“还是南方好啊,冬天就像北方的秋天。” 两人说笑著,来到了本次青年作家座谈会的会议室。 会议室內,早已布置成了座谈会的样子: 一圈被摆成圆形的桌子,上面依次放著写有参加本次会议的青年作家姓名的桌牌。 张启民找到了放有自己名字的座位,发现自己的左边正好是漠言,右边的是各非。 各非,张启民也有所耳闻,是申城师范大学的教授,前一世,各非写出了几部小说后调到了燕京,到了燕京后写出了几部长篇小说,並且也获了雁冰文学奖。 看到漠言开始落座,张启民也在漠言旁边坐了下来。 不久,参加会议的人都陆续到场了,张启民看到了一群人,不由得皱起眉头: 有的是禿子、有的长髮披肩、有的满脸毛胡;有戴瓜皮帽的,有围红围巾的……个个都特徵明显,气质迥异。 这时候,几个比漠言年纪稍小、看上去二十六七岁的青年人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个子不高,留中分髮型;另一个个子矮一些,圆脸,戴著副黑框近视眼镜。两人分別坐到了漠言的左边。 张启民探身看了看桌上的牌子,上面写著:於华、苏瞳。 张启民缩回身体的时候,那两个人也探出身子,越过漠言,朝张启民的桌上望过来,他们一定也看到桌牌上的“张启民”三个字。 两人似乎和漠言不熟,並没有和漠言交谈,都保持著矜持。 张启民继续和漠言閒聊著: “漠言老师,《红高粱》拍这么好,听说你参加编剧了?” 漠言闻言,脸上涌上一脸的苦色: “启民,我是有苦难言啊,编剧这活我以后不会再干了……” “哦,为什么?” “那不是人干的活,一个字:烦!我受不了那份不厌其烦。” 张启民听了,笑道:“像这样的活,就应该交给製片厂的专业编剧去做,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嘛。” “对!对对对!” 漠言闻言,发出了一阵惊嘆:“启民,你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了!” 漠言的另一边,於华和苏瞳等人都转过头来,两人看著张启民和漠言二人热烈交谈,脸上都充满了好奇: 怎么回事?张启民和漠言有这么熟吗?漠言可是写出了《红高粱》的作家,不久前《红高粱》在华国国內放映,可谓妇孺皆知…… 隨著,来宾的陆续到位,座谈会即將开始。 正对著掛有“《收穫》杂誌青年作家座谈会”条幅下的一排桌子,一看就是主席台。 主席台上,已经坐了申城市作协的领导、《收穫》杂誌编辑部的领导等人。 张启民却没有看到巴老出现,就连写有巴老名字的牌子桌上都没放! 但是,张启民却看到了李晓琳。 李晓琳坐在主席台上,正用目光环视全场。 当她的目光扫视到张启民这边的时候,张启民微微一笑,李晓琳也朝张启民微微一笑。 但很快,李晓琳就又恢復了一脸平静。 能够一直如此保持波澜不惊神態的人,真的很少见!张启民想起了李晓琳去瀧泉看她时的情景,不禁心中感嘆。 就在李晓琳朝张启民微笑的时候,一边的於华和苏瞳都不约而同微微皱眉。 於华脸色复杂。 苏瞳脸色复杂。 第125章 他不是「先锋派」 申城的《收穫》杂誌,歷来有举办座谈会、笔会和採风活动的传统。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收穫》杂誌经常不定期经常举办这类活动,以推动文学创作的发展。 这些活动,有时候是杂誌社单独主办,有时候是多家刊物联合主办。 这其中,一九八二年,《收穫》曾在巴蜀的峨眉山举办了一次规模空前的笔会,当时活跃在文坛的作家都被请去参加了,其中以中、青年作家为主,可谓盛况空前。 一九八五年的,《收穫》在莫干山举办笔会,李晓琳开始出面担任接待和改稿工作,那一次笔会,產生了不少佳作。 主席台上,主持人开始拿起话筒。 会场也开始安静下来。 座谈会的第一项是领导讲话,申城作协副主席程思和作为本次活动的官方代表,发表了热情洋溢的发言。 程思和首先感谢了本次活动得到了巴老的关心和支持,巴老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出席本次会议,其次是预祝本次青年作家座谈会取得圆满成功。 接下来是几位批评家发言。 本次“青年作家座谈会”上,到会的除了邀请的青年作家之外,还邀请了沪上活跃的文学评论家吴靚、陈德培等人。 吴靚、陈德培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活跃於沪上的文学批评家,颇具影响力。 张启民之前看到的、留长髮的男人,就是吴靚。 留一头披肩长发的吴靚,三十来岁,胖,语速快而思维跳跃,可见正是风头正健的时候。 吴靚的发言,集中点评了发表在《收穫》杂誌上的孙柑露、各非和马源的小说,认为: “这几位青年作家,在他们的作品中,想像力天马行空,语言汪洋自恣,已经足以构成一个文学流派…… 吴靚的发言,激情澎湃,讲到激动出,唾沫飞溅。 张启民看到,在座被吴靚点评到的几位青年作家,脸上皆神采奕奕。 接下来,是沪上另一位重量级的文学评论家陈德培发言。 陈德陪的风格和吴靚不同,缓缓道来,不疾不徐。 陈德培主要点评的是漠言、於华和各非的小说。 当陈得培提到“各非”的时候,坐在张启民右边的各非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陈德培看来是做足了功课,不断地引用三个青年作家小说里的句子,以此来证明其观点: “这些青年作家,无论是对题材的结构还是语言的熟练运用,都已经走在了华国作家的前列,以先锋队来形容也不为过。” 陈德培发言后,是茅时安的发言…… 每一位评论家的评论,都对应並重点点评了几个青年作家。 看来,为举办这次活动,《收穫》杂誌社可谓是颇费苦心,做了细致的准备工作! 张启民听著这些文学评论家的发言,不断地有一些他们自创的新名词在他们的嘴里冒出来,但在张启民看来,那都是老掉牙的名词。 张启民一直没有听到《大红灯笼》的名字,更没有对《大红灯笼》的评论。 评论家们的发言结束后,是自由发言阶段。 自由发言,即文学评论家和作家面对面交流,可以自由发言。 很多人对陈德培前面提到的“先锋队”很有感触,认为这一批青年作家就应该给予一个文学派別的称谓。 评论家们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达成了共识,就叫:“先锋派”。 作为自由发言的成果,“先锋派”日后將在无数的场合被不断提起,更是写入了华国的当代文学史! 张启民静静地坐著,看著眼前发生的一幕。 等到眾口一词“先锋派”的时候,张启民才恍然大悟: 原来,“先锋派”是这么提出来的啊! 自由发言阶段,终於有人提到了张启民和他的中篇《大红灯笼》。 评论家陈德培听了有人对《大红灯笼》的评论后,说道: “张启民的《大红灯笼》应该不属於先锋派……基於其题材的特殊性和讲述的方式来说,还暂时不能严格地归入到先锋文学的范围当中……” 坐在张启民的身边,各非不经意地转头朝张启民看了一眼。 主席台上,主持人拿起话筒: “《收穫》,是先锋文学的策源地,也將是先锋文学的推动者……” “接下来,《收穫》杂誌將继续、重磅推出先锋文学的青年专辑!” 掌声四起。 掌声过后,座谈会进入休息阶段。 漠言转过身,向张启民露出宽厚一笑: “启民,什么流派不流派的,重要吗?写出好作品来,才是王道。” 张启民也朝漠言微微一笑: “是的,漠言老师说得对。” “再说了,你没有好作品,即使加入什么流派,有什么意义呢?” 漠言继续发表他的观点,却是说给张启民一个人听的。 刚才的自由发言,漠言也没有参与进去,看来,他不是不想参与,是他的观点比那几个评论家犀利数倍。 张启民突然想起了几个月前和漠言在火车上相遇的情景,当时两人同时目睹张启民的邻座老高,口渴得受不了了,借用一个申城妇女的热水袋喝水的经过。 “漠言老师,你还记得火车上,有个人借了一个妇女的热水袋喝水……” 未等张启民把话会说完,漠言就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张启民也笑了起来。 漠言笑得捂住了肚子,口中断断续续说道: “其……实,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那个……那个……妇女的热水袋有问题……” 漠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一开始也感到诧异,但那妇女一直拒绝,这就不符合常理了,我后来推测出,热水袋里装的是妇女的尿……” 张启民也笑得直不起腰,说道: “关键是那老高,他辨出了尿的味道,说是橄欖味!” 张启民的话,让漠言笑得缩成了一团。 於华、苏瞳等人都朝张启民和漠言这边望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显而易见: 什么笑话,这么好笑?这也太失態了! 两人笑够了,漠言对张启民说道: “启民,你有没有发现,文学评论家,像不像我们见到的那个老高?” 见张启民长大了嘴巴,漠言伸手拍了一拍张启民的肩膀。 张启民突然醒悟:漠言,他是不是也看到过关於自己的负面批评?当然,这只是个猜测。 这时候,陈永新从会议室门口,匆匆地走到了主席台旁边,在和李晓琳低声耳语了几句,李晓琳立刻站起来,大声喊道: “张启民!”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张启民这边望过来。 张启民还在和漠言说话,没注意到陈永新已经跑到了身边: “启民,你收拾一下,跟我走。” 张启民一脸疑惑地看著陈永新。 陈永新轻轻说道: “巴老,要见你……” 第126章 巴老要见你 在眾人的注视下,张启民背起背包,跟李晓琳、陈永新离开了会场。 张启民走之前,和漠言握了握手。 漠言再次用他宽大的手掌拍了拍张启民的肩膀:“去吧。” 完全是一个老大哥在对他的弟弟说话的样子。 隨著李晓琳、陈永新和张启民的离开,会议室里正在休会的参会人员都悄悄议论起来: “听说,晓琳是带著张启民去见巴老了……” “真的吗?这个张启民看上去非常年轻,刚才我们似乎对他的评论太少了。” “老陈还说,张启民不能归到先锋派里面……有欠考虑啊……” “我们今天会场这么多人,巴老就只见张启民一个人?” …… 坐在漠言旁边的於华和苏瞳相互对望了一眼:什么?巴老要见张启民? 二人脸上都写著同样的表情。 康武路上,一幢独立式的园小洋楼。 张启民隨著李晓琳来到了小院內,一位女同志迎著李晓琳走了出来: “晓琳,你们到了?” 李晓琳点点头。 女同志朝屋內喊道:“三哥,琳琳他们来了!” 隨著声音,一个中等身材,满头银髮,脸颊略显消瘦的老人健步走到了门口,一双眼睛里闪烁著慈祥的光芒。 李晓林赶忙上前,扶住老人的手臂,介绍道: “爸爸,这位就是张启民。” 张启民愣了一愣,这就是现代文学史和当代文学史上的文坛巨匠,《收穫》杂誌的创始人巴老! 他赶忙上前一步,鞠了一躬,道:“巴老,您好!” 巴老注视著张启民,脸上带著微笑:“好!年轻人!” 隨后,张启民隨著几人来到了一楼的会客厅。 巴老的精神非常好,他笑呵呵地招呼大家坐下。 张启民注意到巴老穿著一身普通的冬装,四方脸,消瘦,但精神很好,特別是一双眼睛,闪烁著睿智的光芒,完全看不出是八十多岁的年龄。 巴老看向张启民时更是充满了慈祥,声音更是亲切: “启民,你是钱江省瀧泉县人?” 张启民答道:“是的,巴老,我老家是钱江省瀧泉县下面的安仁乡。” 巴老点了点头: “瀧泉,好地方啊,那里和闽建交界……” 巴老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当中。 旁边的李晓琳轻声提醒道: “爸爸,张启民的小说写得非常好。” 巴老闻言,沉思了一会儿,对张启民说道: “我读过你的《大红灯笼》,確实是这样的,旧式家庭,女人多、孩子多,最后,大多数命运坎坷……” 张启民点头。 “能对旧式家庭写得这么逼真,不简单……” 巴老的话让张启民脸上一阵羞愧,不由自主问道: “巴老,到底什么样的小说才是好小说?” 巴老没有犹豫,直接说道: “能让人觉得,就是好小说。” 张启民不由得愣住了,是啊,只有才是好小说!大智若愚,大道至简。巴老的话,总结了小说的基本道理。 巴老继续说道: “能让人感动的小说,就是好小说。” 张启民不由再次点头。好看、能感动人,確实如此! 这才是小说的真諦!这样浅显易懂的话,从文坛巨匠的口里说出来,可见是经歷过多少时间的淬炼。 巴老精神很好,说话也不吃力了,说的每一句话都高度概括的了小说的精髓,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陪同张启民的陈永新一直在做著笔记。 张启民想起了自己在杭城时,陆老陆迟的委託,就说道: “巴老,我来沪之前,在杭城见到过陆迟陆老,他托我给您带一句话……” “哦?” 未等怎么把话完整说完,巴老就睁大了眼睛,期待著张启民的下文。 张启民说道: “陆老让我对您说,北山路的老朋友很想念您。” “哦……” 巴老闻言,发出了一声嘆息,听语气却是包含了喜悦、回忆和感慨。 巴老陷入了沉思,良久,李晓林悄声对张启民说道: “爸爸要休息了,今天的见面就到这里吧。” 张启民点了点头。 不料,就在张启民和陈永新准备起身时,巴老竟睁开了眼睛: “写作,不要被外界的声音影响,要遵从於自己的內心,坚持……” 巴老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进入了张启民的耳朵。 张启民朝巴老点了点头。 在李晓林的带领下,张启民和陈永新轻轻走出了会客厅。 快要出会客厅门口的时候,张启民回头再次望了巴老一眼,巴老削瘦但结实的面庞上,正一脸笑容,目送著张启民。 等三人从康武路再次回到巨鹿路275號的时候,“《收穫》杂誌青年作家座谈会”正好宣告圆满结束。 张启民在申城作家协会的院子內,看到散会后的人正陆续从楼上走下来,有的还沉浸杂激动之中,不断和身旁的人交谈、爭论。 开会时坐在张启民右侧的各非看到张启民后,径直走了过来,语气友好地说道:“张启民,上午的会上你走之后,几位评论家对你的评论很激烈……” 张启民好奇地看著各非。 各非继续说道:“他们围绕你是不是先锋派,开展了交锋。” 张启民不由得微微一笑。 “先锋派?” 张启民心说:我为什么要成为先锋派?所谓“先锋作家”是给作家按上的一个標籤,標籤固然能让人一眼就能识辨,但標籤也禁錮住了一个作家。 张启民想起来了,前一世,作家於华、苏瞳、马源、孙柑露和各非等人都是“先锋派”自居,而漠言似乎提及的不多。 此时,走在人群最后的两位申城的文学评论家吴靚、陈德培,在看到张启民时,都投去了眼神复杂的目光。 青年作家座谈会闭幕了。 这次会议,看似所有人都有收穫,最大收穫者就是这些文学评论家。 张启民隨著眾人往静安宾馆方向走,按照会议的日程,饭后前来参会的人员都就不再集中,自由活动了。 就在静安宾馆的门口,一个熟悉的人影进入了张启民的眼帘,肤色较黑、身形消瘦,正是金宇橙。 金宇澄对其他人都熟视无睹,但在看到张启民的时候,脸上一喜,快步迎了上来,说道: “启民,你能不能先不要走,留沪几天,我们还有很多问题要探討……” 第127章 老谋子不简单 张启民婉拒了金宇橙的挽留。 青年作家座谈会已经结束,吃过中饭已是下午两点多了,剩下的时间是自行安排。 张启民还是决定去一趟南京路。 1988年2月,原来的永安公司,不久前已经改建並冠名为申城“华联商厦”。华联商厦和申城市第一百货商店,共同构成了南京路上的两大商业巨头。 张启民先来到的是华联商厦。 正逢周末,商厦里面人山人海;柜檯里,商品种类繁多,特別是別处难以买到的紧俏商品在这里应有尽有。 改开已经到了1988年,物质的丰富点燃了消费的欲望,外面进到申城的紧俏商品,成了人们的抢手货。 张启民看到,排队购买申城牌手錶、凤凰牌自行车和蝴蝶牌缝纫机的队伍,一直延伸到外面的大马路上。就连还属於奢侈品的彩色电视机和洗衣机的柜檯,也人满为患。 张启民又来到了第一百货商店。 他买了一些赤豆松糕与四喜烤麩,这是申城的特產;看到人参蜂皇浆的时候,张启民心中一动,遂又买了几盒。 人参蜂皇浆,此时还是高端礼品,常被用於走亲访友。 但张启民买人参蜂皇浆的目的,却不是送人,他是买给家里的奶奶和母亲的。 张启民他还买了不少冠生园的大白兔奶,这可是延续了几十年的老品牌了,即使在瀧泉,也是喜闻乐见的果。 看到金鸡饼乾的时候,又吊起了张启民的记忆,遂又掏钱买了几盒。 等张启民回到静安宾馆时,不少参加青年作家会的人已经离去,没有离去的也外出购物或会友去了。 张启民本想找漠言再聊上一聊的,但问了前台服务员后,得知漠言已经退房,看似时间紧迫,当天应该已经离沪。 至于于华、苏瞳等人也没见到人影;孙柑露、各非等人都是申城本地人,根本没在静安宾馆入住。 第二天,张启民离开申城返回杭城。 回杭城的交通工具,张启选择了长途汽车。从静安这边去南方商厦乘车也不远。 当沪杭长途汽车沿著钱江北岸的海岸线一路前行,看著车窗外潮起潮落的景象时,张启民心中感慨良多。 这次申城之行,收穫还是很大的。 最大的收穫,是见到了巴老,得到了巴老的认可,儘管巴老已经不对外发声很多年了,一直在写自己的回忆录;特別是巴老强大的气场,一代文坛巨匠的点拨,让张启民受益良多。 其次,是认识了金宇橙,並在与李晓琳、陈永新他们的接触中,相互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要知道,在前一世,这些文坛上的名人,对於张启民来说,都只是停留在杂誌上的印刷字。 当然,这次青年作家座谈会,张启民也领略了文学评论家们的风采,和漠言之间的討论,更是加深了对文学评论家们的认识。 杭城长途汽车站,在买到了回瀧泉的车票后,张启民於傍晚十分回到了瀧泉县城。 一种熟悉的感觉再次在张启民的心头產生。 眼前的瀧泉县城再次让张启民感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狭小的街道、逼仄的房屋…… 两天后。 张启民將在申城买的赤豆松糕、四喜烤麩和大白兔奶匀出一半,分成了数份,来到文化馆。 恰巧,胡永军正在办公室內,张启民其中一份放到了胡永的桌上: “胡编,这是我给嫂子和孩子带的小礼品。” “启民,以后不要再带礼物了,一每一趟出差都买礼品,太破费了!” “没事儿,胡编,大家高兴高兴,再说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张启民遂提著剩下的礼品去了王淑兰办公室。 等张启民送完礼物,再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胡永军正站在办公桌前接电话,看胡永军的神情颇为紧张。 胡永军见到张启民回来了,对著话筒里说道: “正好,他现在回来了,您亲自跟他说吧!” 张启民走上前,接过了胡永军手里的电话听筒。 “喂,你好,我是张启民。” “你好,张启民,我是张毅谋,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听筒里传来一个带陕西口音普通话的的嗓音。 张毅谋?就是拍《红高粱》的导演张毅谋?怪不得胡永军的神色这么紧张。 “方便的,张导演,你找我有什么事?” “张启民,我看了你的《大红灯笼》,我想改编成电影,你这几天能不能来杭城一趟,我们商谈要一下具体的事宜?” 事情来得有些突然,张启民愣了愣,不知道怎么回答。 张毅谋听出了张启民的犹豫,遂继续说道: “这样吧,你如果没时间的话,我可以到瀧泉来,你看行吗?” 张启民脱口而出:“行的!” “这样,是你来一趟杭城,还是我来你们瀧泉一趟?” 张启民犹豫了一下: “还是……我来杭城吧……” “好!那就说定了,明天,不,后天吧,后天中午前,你到杭城,我在杭城等你,我这边有人回来车站接你的……” 掛断电话,张启民不由得想:这张毅谋似乎很急啊,有这么著急吗? 一旁的胡永军早已时一激动万分: “启民,真的是张毅谋?” 张启民笑著点点头。 “我的天!我刚才拿起电话的时候就感觉不一样,这是拍《红高粱》的张毅谋!” 张启民看著胡永军激动的样子,胡永军很久没有这么兴奋了,感觉遇到了一桩大好事似的。 “启民,张毅谋找你是不是又要谈拍《河边的失误》?” 张启民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难道找你是其他事?” “不,还是谈拍电影的事,不过不是《河边的失误》……” 胡永军满脸惊讶地看著张启民。 张启民继续把话说完:“是谈拍《大红灯笼》的事。” “啊?” 胡永军夸张地喊道,惊愕的表情在脸上停留不动。 看胡永军比自己还激动,张启民笑道: “好了,胡编,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別太激动。” 这还不是什么大事?大导演张毅谋看中的小说,要改拍成电影,这还不是大事?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胡永军迟疑著拿起电话听筒,才说了一个字“餵——”,赶忙把听筒交到了张启民手中。 张启民拿著听筒放到了耳边:“你好……” 电话还是张毅谋打过来的:“张启民,我们刚才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我们到瀧泉来吧,你明天空不空,我们打算明天就过来!” 张启民淡淡地说道:“张导,这样也好的,我明天空的。” 张启民心说:“这老谋子不简单啊,竟然更改了计划,要亲自过来……” 身旁,胡永军用从未有过的、一种陌生的眼神看著张启民:这也太冷静,太平静了!对方可是大导演张毅谋啊…… 第128章 小插曲 胡永军才出去一会儿的工夫,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就在走廊里急促地响起: “启民!张启民!” 是王淑兰的声音。 未等张启民出门,王淑兰就已经来到了门口: “启民!听说张毅谋导演明天要来?” 张启民一脸无无奈地说道:“是的,王馆长。” “太好了!启民,你真的是神了!” 王淑兰毫不吝惜讚美之词。 不到半天时间,文化馆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大导演张毅谋要来瀧泉的消息。 而且,张毅谋是要来改编张启民的小说《大红灯笼》! 胡永军最初透露的消息,而消息瞬间就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扩散,这让张启民有些无所適从。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书库全,101????????????.??????任你选 】 不过,张启民也没有生气,毕竟是同事在分享自己的好事。况且,这样的事情,根本瞒不住。当然,也不需要瞒。 办公室里不断有同事过来,有来祝贺的,有看热闹的,有来猎奇的,对於在馆里工作的人来说,却是真没有见过电影导演,而且是刚刚在电影院放映的《红高粱》的导演。 等终於静下来的时候,张启民看著胡永军,脸上充满了无奈。 胡永军发现,放在办公室柜子里的《瀧泉文艺》1987年第1期竟然被拿得一本不剩! 1987年第1期的《瀧泉文艺》,不仅是《瀧泉文艺》的创刊號,更是正式刊登了《大红灯笼》的那一期。 看来,大家这是都要去读《大红灯笼》。 中午下半班前,桌上的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胡永军不再抢先去拿起电话听筒了,他朝张启民看了看,示意张启民去接。 张启民不由得微微一笑,伸手拿起了听筒。 “喂,是启民吗?我是陈果!” 张启民已经听出了,是陈果的声音,但想不到陈果的声音会这么大,就连坐在对面的胡永军都听得到。 “陈果姐,怎么了?” “还装!你看你装到什么时候?我问你,张毅谋导演明天是不是要来我们瀧泉?” “陈果姐,是有这事,但我也就刚才接到电话的……” “你接到电话,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张启民不由得哑口无言。 “启民,你忘记了你上次答应的话了?” “陈果姐,我没忘……” “启民,我跟你说过,我们瀧泉是小地方,你是我们小地方的大名人,你要多为宣传我们瀧泉出力才是!” “我懂,陈果姐,你说的话我都放在心上!” “那明天怎么安排的?张毅谋导演他们来在哪里下榻,中饭在哪里吃?这些你都考虑过吗?” 张启民不由得愣住了。 是啊,明天张毅谋他们来几个人?在哪里和自己谈……等等问题,自己確实没有考虑过的。 毕竟,来的都是客,瀧泉人是东道主。 张启民不由得支支吾吾起来: “陈果姐,我確实没考虑这些问题……” “你看你……”听筒里,发出了一声嗔怪,却没有真的生气的那种。 “这样吧,我估计明天他们会先到文化馆来找你,我明天一早就过来陪你,到时候,听我的,见机行事……” 张启民闻言,借坡下驴:“那好的,辛苦陈姐了。” “这还差不多……” 这一次,陈果在电话另一端的话,语气却完全不属於工作范畴,只有姐弟之间才会有。 第二天,上午。 因为今天张毅谋要来,张启民打破惯例,按常规上班时间来到文化馆。 办公室內,胡永军竟然比张启民早一步到。 今天胡永军难得地打扫起了办公室:桌面上乱堆的杂誌、信封和各种稿件都分门別类归拢,放到了文件柜里。 多少年来没有擦拭过的窗玻璃,也被胡永军卖力地擦得可以照出人影来。 过不久,陈果到了张启民他们办公室,陈果看到以往脏乱差的办公室被收拾的井井有条,非常满意。 张启民看到和陈果一起来的还有瀧泉电视台、瀧泉科技报的记者。 看著这阵势,张启民顿时无语。 这哪里是谈事情的场所?分明是开记者发布会嘛。 不过,张启民没有说出来。 几个人一起等了將近一个小时的工夫,就听到文化馆院子里传来一阵喧譁,陈果、王淑兰率人一路小跑,出去迎接。 张启民在被簇拥著,来到院內。 不料,来人却是瀧泉县委宣传部的李部长,身后还跟著两个干事。 陈果诧异道:“李部长,你怎么亲自来了?” 李部长看似有些不高兴: “我很不放心啊……我说陈副部长,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一个人扛下来了呢?” 陈果挨了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眾人再次回到张启民他们办公室內坐等。 未几,院子里传来两声汽车喇叭声。 宣传部的李部长一拍大腿:“到了!” 遂率眾人,快步来到院內。 有人眼尖,一眼就发现是县府大院的车。 果然,从车上下来的並不是张毅谋,先是县府办的刘主任,然后是接替以前沈县长的张县长! 李部长迎了上去:“张县长,您怎么亲自来了……” 张县长瞪了李部长一眼:“我放心得了吗……我说李部长,这么大的事,你也不知道匯报?” 李部长挨了刚才自己训斥陈果一样的批,眾人看到李部长脸上有些掛不住,但李部长没事人似的: “张县长,看来张毅谋导演不会这么快就到的,您还是到里边休息一下吧……” 有了前两次的教训,直接派人在文化馆大门口守著。 岂料,再无人来。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张县长在张启民他们办公室已经喝白了一杯茶。 期间,张启民陪张县长一起聊了一些文学话题,然后,王淑兰向张县长匯报了文化馆的工作开展情况。 张县长很耐心,在看了几次表后,时间已经来到上午十一点。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去接。 张县长看出了端倪,这电话看来得他来接了,遂起身拿起了听筒: “餵……你好!” “你好,请问是瀧泉文化馆吗?” “是的,我是瀧泉县的张志成……” “张……志成?麻烦你,叫张启民接一下电话……” 第129章 大美人巩莉 张县长脸上有些尷尬,把电话听筒交到张启民手里。 张启民接过听筒: “喂,我是张启民。” 张毅谋的声音响了起来: “张启民,你好!真抱歉,我们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我们现在到了瀧泉宾馆,你看你方便的话能不能过来?” “哦……” 张启民心说,昨天自己確实是没和张毅谋说好见面的地点。 张毅谋说:“你不方便的话,我们这边的车可以过来接你……” “不,不用了,我自己过来就可以了。” “那好,我们在宾馆楼下大厅等你!” “好的。” 张启民掛断电话。 刘主任替张县长问道:“张毅谋怎么说?” 张启民答道:“张导的意思是,叫我现在去瀧泉宾馆。” “哦!” 听到此话,张县长没有犹豫,立刻说道: “启民,你坐我的车,立刻过去!” “张县长,这……” “你不要管我,张毅谋导演要见的人是你,快去吧!” 张启民离开办公室,往文化馆院子里走,刘主任早已跑到前面,吩咐好了司机。 宣传部的人愣了愣,隨即率领两路记者,兵发瀧泉宾馆。 看著兴奋的记者,张启民心说,怪不得啊……他想起了金宇橙评价记者的话。 几分钟后,瀧泉宾馆。 汽车一直开到了瀧泉宾馆的旋转门门口,张启民下了车。 就在门口旁边,一个男人举著一块牌子,上面写著“张启民”三字。 张启民心说:这是干什么?这又不是车站接人! 张启民打量著男人,个儿不高,四十岁不到的年纪,一双眼睛非常有神。这……是年轻时的张毅谋? 和前一世媒体上看到的脸颊消瘦相比,此时的张毅谋有很大不同,脸上胖了许多,却也非常匀称,显得充满灵气。 男人看张启民从车上下来,且下了车就盯著自己牌子上的字看,用探询的口气问道: “你是……张启民?” 张启民点了点头,反问道:“你是张毅谋?” 张艺谋立刻变得热情起来,一把握住张启民的手: “张启民,您好!我是张毅谋。” 张毅谋动作利索地收了牌子: “太好了,终於见到你了!走,上三楼!” 说著,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在张毅谋的引导下,张启民和他並肩向三楼走去。 张启民边走,脑子里边想:张毅谋竟然选择了在饭店里谈?!果然不走寻常路。 三楼宴会厅。 一个中等包厢里,已经坐著几个人,张启民注意到其中有一个年轻女性,五官立体,眉眼深邃,鼻樑高挺,只是惊鸿一瞥,张启民就惊为天人,这是……巩莉? 巩莉见张启民注意到了他,遂向张启民露出了一个微笑。 张毅谋把张启民让到了席上,发出感嘆: “启民,想不到你这么年轻!” “张导你过誉了,从杭城到瀧泉这一路太远,你们辛苦了!” 张毅谋笑道: “这点路算得了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张毅谋拿眼神往巩莉瞟去,巩莉则还以一个嗔怪的表情。 张启民顿时心领神会: “这点路对於男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女同志就辛苦了……” 对面的巩莉闻言,看向张启民的眼神里,柔光一闪。 张毅谋对张启民说道: “来,启民,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红高粱》的女主演巩莉。” 张启民端详著巩莉,此时的巩莉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精致的五官,嘴唇饱满,浑身散发著一股东方女性独有的魅力。 “你好,巩莉!” 巩莉站起身,向张启民再次微微一笑:“你好!” 张毅谋继续介绍道: “这两位是亚洲年代公司的朋友。” 两个留齐耳长发的青年人站了起来,分別向张启民伸出手,张启民和二人分別握了握手。 两个青年在和张启民握手的时候,嘴里皆说道: “雷浩啊……” 张启民不由得一愣,是香江人?这倒是出乎张启民的意料。 张毅谋开始介绍最后一个人, “这位是倪振,燕京电影学院的老师!” 张启民看到一个干练中年人,约五十来岁,戴著副近视眼镜,向张启民微笑,话语亲切: “启民你好!” 张启民和倪振也握了握手:“倪老师好!” “启民。” 张毅谋介绍完后,继续说道,“我们这次来的目的,你已经知道了,具体的事宜就由倪老师跟你谈吧。” 张启民看向了倪振。 倪振笑道:“启民,別拘束,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 张启民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想起了之前拒绝王好唯导演的事了。 同时,张启民脑海里想起了漠言的告诫“编剧这活我以后不会再干了……那不是人干的活”,当时,自己隨口说了一句“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漠言竟引为了知音! 於是,张启民说道: “倪老师,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 倪振笑道:“你的《大红灯笼》就要改编成电影,由毅谋导演来导,毅谋刚从德国回来不久,捧回了一只金熊……” 张启民明白了,倪振说的是《红高粱》在去年获得了第38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的事情。 “启民,我很荣幸,能和你一起编剧《大红灯笼》!” 倪振的话,让张毅谋等人都连连点头。 等倪振把话说完,张启民看了看倪振,又看了看张毅谋,说道: “谢谢张导能看上我的小说,对於《大红灯笼》能改编成电影,我非常欢迎……” 张毅谋和倪振微笑地看著张启民,等著张启民下面的话。 张启民把话说完: “但是……这电影编剧的工作我可能无法胜任。” 张毅谋和倪振等人都不由得愣住了。 半晌,倪振率先问道: “为什么?你是小说的原作者,由你来参与剧本改编,是最合適的人选,你对故事最熟悉,而且最清楚想表达的东西……” 张毅谋也说道: “是啊,本来我们今天要討论的,主要就是剧本的改编问题。” 张启民笑道: “张导,你的《红高粱》拍得確实非常好看,也祝贺你获得国际大奖!我对你非常有信心,能继续拍出更好的电影来,当然,我对参与编剧的漠言老师也非常佩服……” 张毅谋眼神一闪:“哦?你知道漠言?” “是的,前几天,我们还在一起开会。” 第130章 版权费一定让你满意! 张毅谋有些惊讶地看著张启民。 一旁的倪振还想劝服张启民: “启民,你看啊,漠言老师是《红高粱》的小说作者,又参与了电影《红高粱》的编辑,二者顺理成章;现在你是《大红灯笼》的小说作者,电影《大红灯笼》的编剧你来参与,最为合適。” “不,倪老师,实话实说,我一来没有写过剧本,没有写剧本的经验;二来,我的时间並不多,还有自己的写作计划……所以,这编剧的工作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吧。” 张启民的话说得婉转,却也是实情。 倪振和张毅谋都陷入了沉默。 两位亚洲年代公司的代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也显得有些尷尬。 这时候,巩莉笑道: “好啦,先不谈事了,先吃饭吧,大家都饿了吧?” 巩莉的话让大家才觉得是肚子饿了。 亏得谈事的地方在酒店,这还的是老谋子有先见之明。 张毅谋起身,吩咐服务员:“上菜。” 现场的气氛,隨著会谈场所秒变酒席,变得轻鬆起来。 张启民看到服务员手里捧著两瓶古越龙山,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经过和燕京舟倡义的锻炼,此时张启民的酒量早已今非昔比。 张启民和张毅谋、倪振和两个香江朋友分別干了满满两杯古越龙山,巩莉没有喝酒,喝汽水。 等张毅谋回敬张启民的时候,张毅谋变得保守起来,酒杯没有见底。 张启民不由得微微一笑。 古越龙山加饭酒入口温润,口感极好,后劲大,空腹喝,见效快。 看著几位都脸红脖子粗,张启民抱歉地起身笑笑,出门上洗手间。 趁著张启民离开的工夫,两位亚洲年代公司的代表商量了起来,用的却是粤语,就他们两人之间懂得。 不一会儿,其中一人用蹩脚的普通话,諮询张毅谋的意见: “张导,您看这《大红灯笼》的电影版权费应该给多少?” 张毅谋皱了皱眉,没说话,把目光看向了倪振。 倪振也思索了一下,说道: “前年,漠言的《红高粱》版权转让是八百元,一次付清……这次《大红灯笼》……” 亚洲年代公司的代表听到了,都瞪大了眼睛: “八百元?怎么可能?那可是《红高粱》……” “真的是八百元?人民幣?” 张毅谋不说话,一旁的倪振也不说话。 毕竟,虽然当初和漠言签订买下电影改编权的时候,华国的电影市场还是一团死水,张毅谋知道《红高粱》会火,但没想到能这么火。 《红高粱》自从在海外获奖以来,国內的票房节节攀升,截止到1988年2月,票房已经突破了二千万。 这个罕见成绩,在华国电影史上是前无古人的。 而且,票房还在往上涨,张毅谋私下预计,最终的票房会在二千万的基础上翻番。 亚洲年代公司的两位代表用探询的眼光看向张毅谋。 张毅谋笑了笑,向二人伸出了五根手指。 其中一人瞪大了眼睛。 张毅谋笑道:“怎么,带的钱不够?” 另一个马上答道:“够够够,就是再多十倍也够!” 这一次,轮到张毅谋瞪大眼睛了。 自从张毅谋的《红高粱》在海外获奖的消息后,香江的很多电影公司都闻风而动,张毅谋再也不需要卖房子来拍电影了。 只要敢想、敢拍,合资不是问题。 这次筹措《大红灯笼》就是接受了香江亚洲年代公司的合资,是张毅谋在合资拍电影上的第一次尝试……从此,张毅谋將走上合资拍电影的路子。 不一会儿,张启民回到包厢。 张启民看著桌上的几位,个个都红光满面,不由得暗自叫好:这古越龙山加饭酒,虽已是国宴用酒,却也只能是江南人才能喝高。 他端起了酒杯: “张导,谢谢你来到我们小城瀧泉,我借献佛,再敬各位一杯!” 张毅谋连连摆手: “启民,酒不能再喝了……” 说著冲两位香江亚洲年代公司的代表眨了一下眼睛,示意他们说话。 两位香江亚洲年代公司的代表看了一眼,其中的一个从身边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沓文件,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其中两份递给了张毅谋。 张毅谋把文件接到手里,粗略地看了看。 一旁的倪振从口袋里掏出钢笔,递向张毅谋。 张毅谋接在手里,翻到了第二页,“刷刷刷”几笔写完,然后,翻到最后一页又是“刷刷刷”几笔。 第二份如法炮製。 张毅谋把合同放在一边,然后转向张启民,脸带笑容道: “启民,我们还是商谈一下《大红灯笼》的电影版权吧。” 张启民微微笑道: “好的,张导。” 张启民心说: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根据我们对《大红灯笼》的初步评估,还有前期我们拍摄的《红高粱》的经验,我们草擬了一份《大红灯笼》电影版权转让合同……” 张毅谋认真地说著,但因为喝了点儿酒的缘故,此刻舌头有些不听使唤。 坐在一旁的巩莉,不由得单手托起了脸腮,脸上微笑著注视张毅谋,张启民看到巩莉看向张毅谋的目光,专注而柔软。 这场面,张启民可没经歷过,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可以这样近距离地专注一个男人。 张毅谋继续说道,似乎在酝酿用词: “启民,你毕竟现在还是新人作家……” 张启民耐心地听著张毅谋的话,这后来被称为“国师”的老谋子,果然说话谨慎,直说不行吗?一定要这么多铺垫? 这时,巩莉自己没有了再听喝了酒的张毅谋措辞,伸手一把拿过了桌上的合同,翻开后看了起来。 张毅谋伸手想制止,但没制止住,所幸也让巩莉拿过去看了。 巩莉看了几页后,就合上了合同,张启民看到巩莉的目光在第二页上作了较长时间,其他几页都一翻而过。 看过合同,巩莉不动声色,继续托腮听张毅谋说话。 “启民。” 张毅谋的声音明显有些变声,“你还有其他要求吗?” 张启民想了想:“不,我没有其他任何要求,只要署名『根据张启民小说改编』就可以了!” 张毅谋闻言,一拍手掌: “那就成了!你放心,版权费一定让你满意!” 第131章 我会想方设法睁开眼睛 说完,张毅谋拿起合同书。 把其中一份,递到张启民的手中;另一份,交还到了亚洲年代公司的代表手上。 张启民有些诧异,拿起合同书,翻看起来。 “电影版权转让协议书” “甲方”的后面,已经列印著“张启民”三字。 “乙方”的后面,是“香江亚洲年代有限公司”。 张启民点点头,原来,这就是和张毅谋合作拍电影的公司啊,怪不得派来了两个马仔。 第二页上,张启民看到了龙飞凤舞的新鲜笔跡: “五万元”。 看著这赫然的“五万元”,张启民吸了一口冷气: 这…… 张启民面对著合同,心说:高吗?五万元很高吗?太少了! 但转念又想:这是1988年!两年前,漠言的《红高粱》电影版权才八百元!和漠言相比,已经是翻了六十多倍了。 两个亚洲年代公司的人之前已经和张毅谋交流过了,漫不经心地翻开合同书,顿时被张毅谋填写的转让费惊著了: 五万元?? 刚才……张毅谋伸出的五根手指不是五百元?也不是五千元,而是五万元?! 他们本以为,来到瀧泉这么小的地方,而且张启民又是个新人作家,小说的电影版权比漠言少三百那属正常,所以大言不惭地说即使是十倍的钱也是够的,但现在张毅谋给出价的竟然是五万元! 倪振朝两边望了望,终於还是没忍住,探身到了亚洲年代公司代表那边,瞄了一眼。 瞬间,倪振的吃惊,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 五万元?这不是天文数字吗?这也太高!这个数字是华国国內最高的电影版权了!张毅谋就这么看好《大红灯笼》?! 不知不觉间,倪振看向张启民的目光里多了一份惊嘆:这个年轻人太让人刮目相看了…… 此时,张毅谋脑子里也在权衡:五万元高吗?一点都不高。 让张毅谋没底的是《大红灯笼》能否取得《红高粱》那样高的成绩。 唯一遗憾的是,张启民没能担任编剧,这是唯一遗憾的地方,自己还得为《大红灯笼》物色一个优秀的编剧,倪振虽然出色,但一个人工作肯定是不行的。 张毅谋对自己修改《红高粱》的剧本还歷歷在目。 小说家做编剧,思路不能说有问题,但到临到开拍的时候,自己的灵感在脑子里蹭蹭蹭冒出来,不改不行啊……现在,张启民拒绝做编剧,似乎……也没大影响。 两个傻眼的亚洲年代代表,对视了一眼,默契地起身方便去了。 两人出了包厢。 “点会柑啊?” “我都唔知啊……” “而家点算好呢? “不如搵哈老板啦……” 两人討论了一会儿之后,跑去下面的前台打电话去了…… 包厢內,张启民合上合同书: “张导,你开的这个价確实够诚意,我签了!” 说著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分別在两份合同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张毅谋朝张启民看去,此时张启民已经合上了合同。 让张毅谋诧异的是:张启民竟非常的平静,五万元可不是个小数目,放谁身上都至少会惊讶一下吧?这年轻人就这么冷静?? “张导,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张启民语气平静地说道。 “哦?” 张毅谋诧异地看著张启民,一旁的倪振更是一脸紧张。 张启民看著张毅谋和倪振紧张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笑: “我想请张导在瀧泉多留一晚,这边的张县长对你非常仰慕,你能否见上一面?” 张毅谋闻言不由得鬆了口气。 他本以为是什么大事。就这点儿小事,多住一晚就多住一晚,自己今天中午这酒还真喝高了,需要休息。 张毅谋遂朝张启民点了点头。 张启民看到张毅谋点头,心里高兴,心说这次可是没让陈果失望,我留住了大导演张毅谋,她还会说我不支持她的工作吗? 过了许久,两位香江来的亚洲年代公司的代表终於回来了。 两人进门后第一眼就朝张毅谋看去。 张毅谋露出了一个不解的表情:两位去上个厕所,这也太久了! 其中一个亚洲年代公司代表没忍住: “张导,不好意希啦,我们刚才去落谁电影版权费去了……” 张毅谋眨了眨眼,看似轻描淡写地质疑道: “哦?” 另一个亚洲年代公司的代表赶忙解释: “张导內放心啦,已经概可啦!莫蒙题啦……” 粤语夹杂的普通话,听得一旁的倪振皱起了眉头。 而巩莉则笑了起来,巩莉笑起来的时候,上下排的洁白牙齿一扣,如同山间的小鹿,就连包厢里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儘管没有化妆,但巩莉依旧清新自然,气质倾人。 张启民不由得呆了呆,巩大美人这笑容,用前一世的一句话来形容:这也太撩人了! 气氛变得轻鬆起来。 现在,合同都已签好,资金也落实到位。 张毅谋微微思考后,对张启民说道: “启民,按照我现在的初步设想,可能对你原作中的一些场景和桥段做一些修改,最后,电影出来的时候,可能和原作有一些出入……” 张启民认真听完张毅谋的话: “张导,你儘管大胆地改就是了,我没有意见。” 张启民的话显然出乎张毅谋的意料,本来张启民婉拒编剧让张毅谋有种受挫感,现在张启民竟如此大方! 张毅谋顿时精神大增,端起了酒杯: “太好了,启民,你是个痛快人!” 张启民也端起了酒杯。 儘管旁边的巩莉看著张毅谋的酒杯,一脸的嗔怪,但却没有阻止。 张启民和张毅谋的酒杯碰在了一起。 张毅谋和张启民单独干完一杯酒后,夹起一筷菜,说道: “巩莉啊,这次这部电影,你可能要闭著眼睛来表演。” 巩莉闻言,微微蹙眉: “你让我闭著眼睛表演?你不会得逞!我会想方设法睁开眼睛!” 张毅谋顿时急眼: “你说你,我就这么一说嘛,是初步设想,初步设想……” 张启民心说: 这……也太难以驯服了,饶是张导水平高,换作別人,这戏还怎么演? 再看张毅谋和巩莉,两人用目光交流,却已是神仙打架。 第132章 Oh my God! 香江来的两个亚洲时代公司代表,果然办事效率高,不拖泥带水。 散席后,他们把五万元现金,交付到张启民手中。 张启民看著五刀整齐的纸幣,微微一笑,手指滑过第一刀纸幣,1988年的百元纸幣独有的感觉在指肚上传来。 张启民不知道的是,其中四刀还是两人在吃饭途中,出去从银行里直接取的。 张启民把钱收入背包。 “张导,那我们晚上见。” “晚上见!” 看来,张毅谋他们今晚是要下榻瀧泉宾馆了…… 张启民背著背包出门。 楼下,刘主任为首的一批人还在大厅等著。 张启民看到大厅里,除了瀧泉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队伍似乎又扩大了许多,《儷市日报》和儷市电视台的记者也来了! 张启民在人群中看了一遍,没有看到周诚土的身影。 刘主任看到张启民下了楼,迎上前来: “怎么样了,启民?” “刘主任,你通知张县长,傍晚过来吧,张毅谋导演要见他!” “太好了!” 刘主任大喜过望,“启民,你这次是立下了大功一件!” “对了,再通知一下宣传部的陈果一起过来……” 张启民还记得,王好唯导演来的那次,陈果的意思非常明確:就是要留住导演,促成小说改编电影,甚至电影都要留在瀧泉开拍…… 把剧组引进到瀧泉,这自然是陈果的出发点。但实际上电影在哪里拍,如何拍,那是人家导演决定的。 今天,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 刘主任的喜悦与兴奋不溢言表: “好的!启民,你这事办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刘主任转身立刻吩咐人去了。 现在,张启民的背包里,装著五万元钱。 五万元钱,在1988年的瀧泉,无疑是一笔巨款!即使是放在燕京,也是一笔巨款!而背在身上沉甸甸的感觉,更让张启民生出了一种担忧。 先把钱处理掉!这才是当务之急! 放哪里呢?存银行?……张启民想到的是安仁南山村老家。 想到此,张启民对刘主任喊道: “刘主任!” “启民,怎么了,你有事就说!” “我有点急事,想回一趟安仁老家,我傍晚前会赶回来的,如果来不及,我就不参加晚上张县长和张毅谋导演他们的聚会了。” “这……这怎么行?” 刘主任果断地加以拒绝。 “这样吧,启民,我让县府的司机送你回安仁,办完事再把你送回来,你看怎么样?” “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立刻去联繫……” 张启民看著刘主任的背影:“那……好吧。” 安仁乡。 南山村。 冬日,晴朗午后的山道路上,没有一个行人。 一辆黑色大眾桑塔纳沿著弯曲的山道,小心地驶来。 虽然速度不快,可开在山路上还是尘土飞扬。 桑塔纳快开到南山村村部下面的时候,从村部门口站起一个正晒太阳的人来,手搭凉棚朝远处眺望,一脸好奇:“这哪儿来的汽车……” 隨即一声惊呼响起: “村长!快来看啊,有汽车开到咱村来了!” 村长张百忠闻言从屋里跑出来,声音惊惶: “哪儿呢,哪儿呢?” “这不是?” 张百忠眯起眼看了一会儿:“没错,就奔咱村来的!” 张百忠去乡里开过会,见过县府下乡的车。 这是……县里的领导要来我们村?! 张百忠突然条件反射似地跳了起来:“快快快!准备一下,是县里的哪位大领导要到我们村来!” 村部旁边,赤脚医生和理髮店的人都跑出来看。 桑塔纳来到了村部前面,却没有停,只是速度降了下来。 张启民坐在车里,看到前面路边的人,不由得摇下车窗,给村长张百忠打了个招呼: “百忠叔,你好!” 张百忠一愣,没反应过来,等车开出十米远,才反应过来,这是…… 双塔纳没停。 在村部门前扬起了一阵尘土,一直往前开去,之前张启民已经告诉了司机开车线路了。 站在张百忠旁边的赤脚医生说道: “村长,你看到了吗?坐在车里的是水林家的启民!” 理髮店的李师傅也说: “是的,是水林家的启民没错!” “启民现在是大作家,回家都让县府的车接送了?” “天,这真是祖坟上长蒿草了呀!” 南山村,张启民家门口。 两声喇叭声在老桂树底下响起。 张水林和李凤英都听到了汽车的喇叭声: “这大白天的,什么声音?” 张水林好奇地来到屋前往东望去,这……是汽车?怎么回事…… 张水林跑回屋冲李凤英喊: “凤英,快出来看看啊,我们家来了辆汽车!” 李凤英闻声从里屋出来,同时张启民的爷爷奶奶也被惊动了,一家人都跑出大门往汽车方向打量。 车內,张启民整了整背包: “师傅,走吧,跟我到家去喝口水!” “不,张主席,我负责您的接送,水就不喝了……” 张启民心说,一定是刘主任吩咐过司机了,司机不敢逾规。 张启民遂拉开车门下了车。 远处,一家人看到从车里下来的人时都愣了:这是……咱家的启民?! “真的是民儿!” 家人看到张启民竟然是坐著汽车回来的,都惊喜万分。 “民儿,你咋坐汽车回来的?” “这汽车是咋回事?” 一家人围著张启民问个不停,特別是爷爷张时福,激动万分。 在张时福眼里,家门口来了辆汽车,不亚於来了天外来客。 “爷爷,这是县政府的车子,我时间紧,他们派车送我回家的。” “哦么……民儿……你是这个!” 张时福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张启民此刻,对爷爷张时福脱去牙齿经常说的口头禪,作了最准確的解读: “oh my god!” 一家人都进了屋,张启民对张水林说道: “爸,把门关了!” 张水林有些木訥地看著张启民,没有反应。 李凤英隔著衣服掐了一把张水林的胳膊,张水林疼得跳了起来,赶忙跑去把门关了,还上了栓。 爷爷和奶奶也一脸不解地看著张启民: 这大白天的,关门干什么? 第133章 这些,真的是钱? 张启民看到门关上了,就在家里吃饭的桌上把包里的五万元钱倒了出来。 一家人看著桌上的五刀綑扎得像小砖块的纸幣,都呆住了。 奶奶用手摸著纸幣的侧面,问道: “民儿,这些……是钱?” 张水林看到是纸幣的正面,声音颤抖: “我的妈呀,启民……这么多钱?” 爷爷张时福一激动,嘴里说的什么没人能听懂,就听到一阵:“哦么……哦么……” 张水林走出了起初的震惊,变得惊惶无助起来,声音带著哭腔说道: “这么多钱,这可怎么办?” 家里最有主见、遇事最冷静的李凤英,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瞪大了眼睛: “启民,这些是真的……钱?” 张启民笑著对李凤英说: “妈,当然是真的钱!我把我小说的电影版权卖了,这是卖的钱。” “啥电影版权?” “就是小说以后要拍成电影,他们得付钱给我……” 张水林一脸疑惑:“这……把你拍成电影,还要付钱给你……他们是不是搞错了?” “不是拍我,是把我写的小说拍成电影!” “哦么,民儿……这……这么多……” “爷爷,这点钱不算什么。” “启民,我和爷爷奶奶,加上你妈,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启民你刚才说啥?这么多钱还不算啥?” “是的,妈!以后我还会挣更多的钱!这些钱我决定了,就留给家里用!” 张水林仿佛还没清醒过来: “这么说,我们家成万元户了?” “万元户”是对家庭年收入超万元的特殊称谓。1979年,华国《国家报》的一篇报导《辛勤劳动,过上富裕生活》,报导了广粤省农民王新文家年收入超万元,此事成了一件標誌性事件,隨后全国各地都涌现出了万元户。 “万元户”一词由此在全国流行。 1987年,华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每人五百九十九元,钱江省高於全国平均水平,农民人均收入达到六百八十元。 改开已经十年,华国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经济已经获得快速发展。 但在落后闭塞的山区农村,虽然早已分田到户,但大多数农民的收入,还是依靠“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传统小农经济。 如果没有副业和开展专业种养殖,要成为“万元户”,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嘘,轻点声!” 李凤英见张水林如同喝醉了酒的样子,提醒道。 张启民笑道: “妈,这钱就给家里补贴家用,我以后忙,可能顾不上家里。” 李凤英一脸慈爱地看著张启民,语气里充满了母性的怜爱: “启民,没事儿,你儘管忙自己的,家里有我呢。” 李凤英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五万元钱,把其中的四万八千元到安仁镇上的信用社存起来,家里就留两千元。 两千元已经是笔大钱了,家里买化肥、农药和看病,短期已经足够了。 看到母亲李凤英收起了钱,张启民站起身来。 “爷爷奶奶,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我过几天就回!” 张水林急忙说道: “启民,这么急吗?” 奶奶拉住张启民的手:“民儿,你留下吃了晚饭再走。” 看著家人的不舍,张启民笑道: “爷爷奶奶、爸妈,我真的还有事,等我忙完了就回家多住几天!” 张启民告別一家人,走出大门。 此时,南山村的男女老少已经挤满了通往张启民家的路。 “快点,是水林家的启民回来了!” “他这次可是坐汽车回来的……” “听说,汽车还是县里县长坐的车呢!” 眾人到了那辆桑塔纳尾部,都想瞧个新鲜,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冷不丁车门打开,司机从里面走了出来,嚇了眾人一跳。 很快就有人说道: “启民一定是当官了,还有人专门开车送他回来!” “这水林家的启民真有出息啊!” “快看,那是启民,怎么……他难道刚回家就要走?” 张启民走向桑塔纳,看到眾人正对著汽车围观,脸上不由得涌上了微笑。 张启民看到村长张百忠也在人群当中,大步上前,从包里掏出香菸来,分给张百忠一支。 “百忠叔,刚才来得急,来不及下车和你打招呼……” 自重生以来,张启民对这位南山村的村长张百忠,还没有正式会过面,今天这么多人在场,他需给予对方十足的面子。 果然,张百忠接过香菸,脸上满面红光: “启民,你说得什么话,打个招呼多大的事儿?你的事儿重要!” 人就是这样,你若敬我一尺,我必敬你一丈;你若尊重我,我定会尊重你。 旁边几个男人眼巴巴地看著张启民递烟给张百忠,却没人走上来。 张启民笑笑,多走了几步路,把手里的烟一支支地递了上去。 接了香菸的男人大都是张启民的邻居,有的住得隔著两道坡,却也有些面熟,他们接烟的动作拘谨而恭敬,嘴里喃喃说道: “启民……” 却再多不出一个字。 见此情景,张启民愈加谦逊,目光在人群里搜索,既然已经递烟了,可不能少了一个。 烟也敬过了,招呼也打过了,此时张百忠看到眾人还围著汽车看“西洋镜”,顿时急了: “大家都让让!启民要回县里去了!” “快快快,大家都让让!” 刚才接了张启民香菸的人也隨之吆喝了起来。 眾人闻言,都让开了一条道。 张启民遂微笑著向大家点点头,在眾人的注视下,上了车。 桑塔纳倒行了几米后,慢慢下坡,拐上了出村的山路。 等汽车开出很远,直到快要望不到时,大家才收回了目光。 大家这时候才发现,张水林一家也在家门口的高坎上目送张启民。 不知不觉间,南山村的人看向张水林这一家人,眼光里除了羡慕,还多了一份敬畏。 等人群慢慢散去,张百忠来到了张水林家门口。 张水林见到了,忙迎上去: “咦,村长,这么难得……” “水林,你看,现在启民这么有出息了,家里电视机是全村第一家买的,自行车也是你家第一家买的……今天县上都派车接送了!” “村长说的哪里话,启民还嫩著呢,他现在工作太忙了。” “水林,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村里打算开始修路了,启民现在在县里上班,来去也不方便,我想这村里第一条路先修通到你家门口的,你看怎么样……” 第134章 见字如面 (求推荐票) 瀧泉宾馆。 县府办的刘主任正在忙前忙后张罗。 张启民惊奇地看到,三楼宴会厅已经被布置成了“张毅谋导演欢迎会”现场,大红的条幅“热烈欢迎张毅谋导演巩莉主演”掛在墙壁上方的中央。 鲜、麦克风、音响、背景等一应俱全。 傍晚六点时,张毅谋导演携《红高粱》女主演巩莉来到了三楼,眼前的一幕让他感到走错了地方: “这……不是说见个面……吃个饭吗?搞这么隆重?” 倪振也被瀧泉的办事效率惊到了,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大导演到底是大导演,张毅谋很快適应了现场的氛围。 等张毅谋和巩莉等人一跨入会场,掌声四起。 这时候,张县长从前台向张毅谋走来,並排走在张县长旁边的是张启民。 张启民向张毅谋介绍道: “张导,这是我们瀧泉县县长张志成同志!” 又向张县长介绍张毅谋: “张县长,这位就是张毅谋导演,刚刚从德国归来,他导演的《红高梁》获得了金熊奖……” “你好!张县长,幸会幸会!” “你好!张大导演,欢迎来到瀧泉!” 张县长和张毅谋皆非常热情地和对方握手。 一旁,闪光灯闪烁,县市两级的记者不断地摁下快门,电视台的记者更是將镜头一镜到底。 张启民又向张县长介绍巩莉、倪振和香港时代公司的代表。 张县长惊讶的看著化了淡妆的巩莉: “你好!大明星,欢迎来到瀧泉!” 隨后,张启民一一介绍瀧泉这边的人给张毅谋和巩莉认识。 当介绍到陈果的时候,张启民说道: “张导,这位是我们瀧泉县委宣传部的陈果部长,她非常喜欢大明星巩莉的表演,是大明星巩莉的影迷。” 陈果隨即满脸笑容地走上前,张毅谋顿时笑逐顏开。 张毅谋伸出手和陈果短暂地握了握手:“陈部长你好!” 身旁的巩莉更是留陈果站在了身边不走了。 短暂的欢迎仪式结束,记者们心满意足地退去。 晚上,张县长作为东道主,宴请张毅谋导演和大明星巩莉一行人。 张启民是今晚重要的陪同人员,宣传部的李部长、陈果副部长、文化馆的王淑兰馆长也一起作陪。 当眾人在包厢內坐定后,等著上菜的工夫,张县长得知张毅谋和张启民中午就已经签订了《大红灯笼》的改编版权合同。 张县长不由得连连扼腕,张县长责怪张启民道: “启民,怎么不早说呢,这搞个签约仪式多好!” 语气却没有当真,相反还有股亲切。 张毅谋笑笑,张启民也笑笑。 但无论如何,傍晚的欢迎仪式已经达到了宣传的目的。 张县长含蓄地对张毅谋说道: “张导,你难得来我们瀧泉一趟,这次无论如何多住几天!我们瀧泉有钱江省第一个高峰茅山,有全省保存最好的石板老街,还有瀧泉宝剑,天下闻名……” 张启民心说,张毅谋这是从德国刚回来,在一个导演的眼里什么样的美景没见过? 果然,张毅谋婉言拒绝了张县长的挽留。 今晚,陈果出席了晚宴,她坐在巩莉的旁边,不断地和巩莉轻轻地聊著什么,巩莉不时的发出一阵阵笑声。 有几回,巩莉和陈果说笑的时候,还会抬起眼来朝张启民这边望。 宴会进入尾声的时候,张毅谋终於表了態: “感谢瀧泉县的领导,这么隆重地欢迎和款待,《大红灯笼》这部电影呢,我已经决定了,放在山西那边拍,至於各位朋友的盛情,我心领了,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考虑到瀧泉来拍摄的……” 听张毅谋这么说,瀧泉这边的人也就不再提起了。 坐在一旁的张启民不禁微微一笑,前一世,张毅谋的这部电影是在山西的乔家大院拍的。 宣传部的李部长向张毅谋敬酒: “张导,听说您的书法非常好,您能不能为我们留下一幅墨宝?” 张毅谋想了想,说道: “好吧!” 李部长早已安排人在隔壁房间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晚宴结束,张毅谋来到早已准备好的场地,手拿起毛笔后,微微皱了皱眉。 眾人都围了过来,爭相一睹大导演的书法。 只见张毅谋大笔一挥: “千年古城” 看著四个斗大的行书大字,眾人齐声叫好。 张毅谋的书法表演为本次瀧泉之行画上了圆满的句號。 陈果副部长很满意。 李部长很满意。 刘主任很满意。 张县长很满意。 但张启民累得不轻。一天的酒局下来,纵然再年轻,也受不了。 张启民回到自己的住处,第一时间把自己的身体放到了床上。 第二天,张启民醒来,看到自己连衣服都没脱就睡了一夜,心说要这么喝酒,自己这身体迟早得垮了…… 菸酒虽好,但不节制是不行的,即使是应酬也要节制。 他提醒自己,这次是特殊情况,下不为例。 隔天,张启民来到文化馆,他在办公室的桌上看到了门卫送来的《瀧泉日报》和《儷市日报》。 《瀧泉日报》头版刊出了题为“张毅谋导演蒞临我县指导文艺工作”的报导。 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县报记者的文章写得保守了,再不敢把没谱的事当作真实发生的事来进行报导了。 《儷市日报》的报导则完全相反,不仅大胆报导了张毅谋导演即將开拍电影《大红灯笼》的消息,还对原作者张启民的小说《大红灯笼》进行了介绍。 其实,这才是新闻的出发点,本地作家的小说首次被改编为电影,才是这篇新闻的价值所在。 似乎后面有高人在指导这篇报导。 张启民在办公室里读到《儷市日报》的时候,不由得会意一笑! 张启民猜测,一定是周城土背后参与了这篇报导的写作。 二份报纸都配有张启民的照片。 《瀧泉日报》更是多达五幅,其中“千年古城”的大幅照片占据了最大版面。 瀏览完两份报纸,张启民看到桌上还有一封他的信。 刚才只记著看报纸,把信给忽略了。 张启民拆开信读了起来。 信是王旭枫写来的: “启民:见字如面!希望这封信你第一时间就能够收到,因为我知道此刻你应该还正在申城开青年作家座谈会,事情很急,你能不能收到信后立刻来一趟杭城……” 第135章 西林印社(求推荐票) 张启民按捺住自己的激烈心跳,继续读王旭枫的来信: “陆老的身体很不好,就在我们拜访陆老的第二天早晨,陆老昏迷了一次,人在杭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如果你能来,就直接到杭城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 “啊?!” 张启民不由得惊呼了一声,这事是自己没能想到的。 王旭枫写信的时间是二月七日,而现在已经是二月十二日了! 张启民赶快翻开笔记本,查找陆老的联繫方式。 他找到了陆老的电话號码,拿过桌上的电话就拨了起来,听筒里里传来一阵:“嘟——嘟——” 良久,都没人接。 掛掉电话,张启民当即决定:出发去杭城。 当天下午,两点。 张启民抵达了杭城市第一人民医院。 来到住院部,张启民找到了王旭枫信中所说的陆老住的病房楼。 陆老的病房外,走廊里护士正迎面走来,张启民问道: “请问陆迟陆老住在这里吗?” 年轻的女护士打量了张启民一眼,反问: “你是陆老的什么人?” 张启民赶忙答道: “我是陆老的学生,我是来探望他的。” “是这样的,陆老前几天送来的时候还是昏迷的,他得的是脑溢血,不过因为送医及时,现在病情已经得到控制,但人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 “哦……” 张启民闻言长吁了一口气,人没事就好。 护士好奇地看著张启民,问道: “你是要探视吗?” “是的,可以吗?如果病人的病情允许的话……” “可以探视,但时间不能超过十分钟,不能让病人激动、生气,一旦病人情绪激动,就要立刻结束探视,而且探视时要由我们护士在场……” “这……好吧,我就见一面,说一两句话即可。” “跟我来吧。” 张启民跟著护士穿过走廊,转了个弯,来到了陆老的病房门前。 张启民看到,那天在陆老家里见到的那个五十多岁的保姆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一脸疲倦。 张启民走上前:“阿姨,你好!” 想不到保姆还记得张启民,顿时脸上一脸惊喜: “你来啦,陆老今天很好的,一早还和我说过话呢!” “哦,那真是太好了!” “陆老的身体我最清楚,两年前摔倒过一次,和这次发病的情况差不多,他都能挺过来。” “那就好,辛苦你了!” 两人简单的聊了几句,护士轻轻打开门,冲二人招了招手。 张启民遂走进了病房。 房间里开著暖气,张启民看到陆老正平躺在床上,床微微摇起,陆老的眼睛闭著。 三人轻轻围著陆老的床站了一会儿。 张启民看到陆老脸色红润,可能是房间里暖气的缘故。 突然,陆老嘴里发出了一个声音: “启民,你来啦……” “陆老!” 张启民跨前一步,把身体靠近陆老。 陆迟此刻已经睁开了眼睛,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 “启民,你这么远的路赶来看我,是不是旭枫告诉你的消息?” 张启民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这丫头说个不停……启民,你参加青年作家座谈会还好吗?” “好的!会开得很好。陆老,我这次去申城,认识了不少全国的青年作家。对了,我还在晓琳老师的带领下,去看望了巴老……” 陆迟闻言,顿时来了精神: “是吗?” “是的,我到巴老家里去做客了,巴老身体很好,还在写书呢,我把您要我转达的话告诉了巴老,巴老很高兴!” 陆迟闻言,眼睛微闭了一会后说道: “好啊!启民,这就叫薪火代代传……” “陆老,您一定要好好休息,等身体好了再到老家瀧泉去看看!” “哈哈,启民,谢谢你的好意,我这次生病,想了很多……你对旭枫说人生如茶的比喻很好,我在想,茶不过两种状態,沉和浮,沉又如何,浮又如何……” 张启民吃了一惊,想不到病中的陆老竟有如此感悟。 陆老继续说道: “人喝茶,也不过两个动作,拿起和放下,拿得起也要放得下,才是一种坦然……” 张启民此时,看向陆迟的目光里不由得多了一份敬意。 “启民,你现在取得的成绩来之不易,不要懈怠,世界很大、很精彩,內容很丰富……” 张启民连连点头。 这时候,护士看到陆老已说了很长时间话,已经显现出了疲態,就冲张启民做了一个摆手的动作。 张启民会意。 他凑到陆老耳边说道: “陆老,我要先告辞了,您得答应我,先把身体养好了,到时候咱一起好好畅谈!” 陆老闻言,轻轻地点头。 张启民心说,陆老是不会有问题的。 能通过对茶的领悟,达到这个境界,生出如此淡然心境的人,已经不会再有什么疾病能够羈绊於他了。 从病房出来,保姆对张启民说: “上次和你一起来看陆老的那个姑娘,这几天每天都来医院看陆老,她还问起过你呢。” 张启民皱了皱眉,保姆说的必定是王旭枫了,她把王旭枫当做了姑娘。 “那她今天来过吗?” “来过了,是上午来的……” “哦,如果这几天她还来,请转告他就说张启民来过了。” “好的。” 出了医院,张启民沿著马路一直往前走。 不知不觉间,竟已经来到了西湖边。 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半,这个时间点上,再赶到杭城汽车站去,未必能乘得到回瀧泉的长途汽车。 张启民决定,今晚就在杭城隨便找一家旅馆过夜了。 主意已定,遂沿著西湖继续往前走去。 此刻的西湖湖面,冬日的阳光下,一片沉静,將远处的山色和湖心亭都包裹起来,更远处,笼罩著一层似有若无的冷雾, 张启民边走边欣赏。 湖边,行人稀疏,略显萧瑟的西湖让张启民感觉到了一种淒冷之美。 这便是古今无数文人诗词里吟咏的西湖! 不知不觉间,张启民已经走过了很长一段路,待右侧出现一座石拱桥时,他不由自主走了上去。 一路走来,地上的落叶多了起来,张启民才发现马路两侧的参天古木。 心里正犹豫不决之际,张启民抬头看到了一个不小的院子,院门上刻著几个大字: “西林印社” 看著眼前的几个大字,张启民倏然停下脚步,不由得心中一动! 第136章 我叫马云!(求推荐票) 西林印社成立於1904年。 它是海內外研究金石篆刻歷史最悠久、影响最广的学术团体,有“天下第一名社”的美誉。最初是由丁仁、吴隱、王福庵、叶铭四位年轻人创建的。 “保存金石,研究印学,兼及书画”是其创社的宗旨。 1961年,西林印社被钱江省政府认定为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1979年,西林印社被国家批准为正式出版单位。 前一世,张启民知道西林印社还被评为了全国中点文物保护单位,其“金石篆刻”成为首批国级非物质文化遗產代表作。篆刻艺术,更是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走上了国际舞台。 张启民进入大门,迎面正走来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边跟著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男人边走边给小孩讲述篆刻之美: “刻印章,刻的是一种刻生活態度……”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头。 看著这一幕,张启民不由得心中讶然! 看来这位父亲一定是个金石爱好者了,给这么小的孩子就灌输篆刻知识。 张启民继续往里走,园林静謐。 院子里,树影婆娑,映衬著间间亭台楼阁,或明或暗,错落有致。 隨后,张启民看到几位工作人员正在一间屋內忙碌,有整理文书的,有写春联的,忙得不亦乐乎,个个专注於自己的手中的活,没有一人说话。 古朴、幽静的环境,充满了浓厚的艺术气息! 此刻,张启民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了吴佚云帮自己买下的那本《云林片玉笺谱》…… 传闻,西林印社歷史上,社长一职一直保持“寧缺毋滥”的原则,这个闻名天下的社团,很长时间里,社长一职竟然是一直空缺的。 张启民看中的是它的严谨和专业。 放眼整个华国,最能配得上《云林片玉笺谱》的,似乎只有西林印社了! 这样一家社团,而且以后会升级为出版社,无疑是《云林片玉笺谱》最好的归宿。 当初,张启民一心想买下《云林片玉笺谱》,最初的想法是不想让《云林片玉笺谱》被钱江省以外的博物馆收藏。 现在看来,它的归宿终於找到了! 但是……如果自己此时贸然去联繫西林印社,必然会被误解,且自己尚不认识这些工作人员中的一人。 需要有个合適机会才好,最好能认识社长,那是最好不过。 到时候水到渠成,《云林片玉笺谱》有了好的归宿,又不落到钱江省外,可谓两全其美。 主意已定,张启民又游览了汉三老石室,在华严经塔前驻足观摩了一会儿。 看看天色渐晚,张启民便开始沿著山路往回走。 第二天。 张启民在西湖边的旅馆里醒来,简单地吃了早饭后,沿著北山路往东行。 在达到湖滨的时候,他看到了几个年轻人正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起鬨。 张启民很好奇,这些人在干什么?似乎,里面还有个老外? 张启民靠近人群,发现被围在中央的老外,四十来岁,鼻樑高挺,一双大眼睛此时正无助地向四处张望,当看到张启民的时候,目光里似乎流露出了无奈和求助的表情。 老外大声说道:“can anyone speak english?” 张启民只听懂了其中一个单词。 正想上前的时候,身后一个身穿白色夹克、身形单薄的青年人抢身上前,一口流利的英语从嘴里脱口而出: “hello, friend! i can speak english!” 老外闻言,大喜: “hello! it's really great that you can speak english!” 老外挤出人群,来到了身穿白色夹克的青年人身边,两人开始用英语热烈地交谈起来。 之前围观的人见此情景,遂逐渐散去。 老外有些激动地和青年交谈: “do you know the way to the temple?”(“你知道去寺庙的路吗?”) “there are many temples in hangzhou. which one are you going to visit?”(“杭城有很多寺庙。你要去哪一个?”) “lingyin temple”(“灵隱寺”) “you can take a taxi along this road. do you want me to hail a taxi for you?”(“你可以沿著这条路乘计程车。要我帮你叫辆计程车吗?”) 老外非常高兴:“great! thank you!” 看著老外解决了问题,青年人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老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票子塞到青年人手里,看上去有几十美元! 想不到青年人只取了其中一美元,其余的都还给了老外: “one dollar is enough. i only take what i deserve!” (一美元够了,我只取应该取的酬劳。) 老外有点不敢相信地看著青年人。 青年人把手里的一美元朝老外挥了挥: “this is exactly what i deserve!” (这是我应该得的!) 见此,老外只好把剩余的钱收了回去,临走前问道: “what's your name?” 青年人回答道:“ma.yun!” 张启民关注著眼前发生的一幕,从老外的发音里,基本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老外要去的地方是灵隱寺,他在西湖边迷了路。 而最后穿白夹克青年的一句话,让张启民吃了一惊: “马云?!” 张启民不由得再次打量起穿白夹克的青年人来,看上去比自己大四五岁、瘦瘦的身材,不是年轻时期的马云,还会是谁?! 此时,马云正想离去,看到张启民正注视著他,脸上还带著微笑,就走了过来: “你好!刚才你也看到了,这老外不知道去灵隱的路……” 张启民朝马云点了点头: “马云,你做得非常好!” “哦?你怎么知道我叫马云?” 张启民笑道:“你刚才不是告诉老外了吗?” “哦……” 马云也笑了起来,笑过后好奇地问张启民: “你是哪里人?” 张启民答道:“我是儷市下面的瀧泉县人。” 马云闻言思索了一下,惊嘆道:“儷市……瀧泉……,离杭城有点远啊,就是到我老家嵊县也隔著一个市!” 张启民点头:“是啊,是有点儿远。” 两人便聊了起来。 马云问张启民:“你也是到西湖来游玩吗?” “不,我是来看望朋友的,已经看好了,现在正打算回瀧泉去。” “认识你真的太高兴了!正式介绍一下,我叫马云,今年二十四岁,是杭城师范学院外国语系英语专业的大四学生。” “我叫张启民,今年十九岁,高中学歷,没有念过大学。” “张启民,你好!” “马云,你好!” 马云伸出了手来,张启民遂也伸出手去,两人握了握手。 马云告诉张启民: “我今年就要大学毕业了,在这西湖边做翻译已有三年多了,和很多外国人打过交道,不仅提高了口语水平,还了解了很多校园里没有的知识。” 张启民微笑著点头。 “启民,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可能很冒昧……” “没事,你儘管问。” “你这么年轻,为什么不再去復读,爭取考一所大学?” 第137章 就叫「阿里巴巴」 “马云,你问的这个问题,说来话长了,我数学不行。” “嘿,我发现我们俩共同点很多,我数学也不好!” 马云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我第一次高考的时候,数学才考了一分,落榜了;第二次高考,数学考了十九分,又落榜了;直到第三次高考,我数学考到八十分,才被杭城师范学院录取……” “马云,我非常佩服你的学习能力。” “真的吗,既然这样,启民,你听我的建议没错,再去复习起来吧,把数学提高上去,爭取明年考上大学!” “马云,谢谢你的好意,我已经不打算再高考了,至於大学嘛,有机会的话我会爭取的……” “哦,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上了文学,现在主要从事的是小说写作。” “哦?文学……” 马云听了张启民的话,顿时来了兴趣: “我能知道你的文学创作情况吗?” “这……我还在起步阶段,刚在《当代》和《收穫》杂誌上发表过中篇小说……” 没等张启民把话说完,马云就惊呼起来: “这么牛逼!!你都已经在《当代》和《收穫》上发表小说了,还算起步阶段?!” “马云,这算不得什么,和你相比,我差得远呢……” 马云闻言,不由地摸了摸头: “启民,你说话怪怪的,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是想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开一个翻译社,我很想有大的发展,特別想到外面去看看,改开都十年了,我们华国国內的发展速度太慢了!” 张启民脑海里不由得回忆起了前一世,从各种媒体上了解到的马云和阿里巴巴的记忆。 “马云,我也有个建议想告诉你。” “哦?启民你快说出来,我很想听听。” “我觉得你开翻译社,那是权宜之计,赚的都是小钱,没有大发展,你还是要走商业的路子,並且把自己英语的特长发挥出来!” 听完张启民的话,马云变得再次兴奋起来: “启民,你真的这么想的?” 张启民不由得一愣,看著马云。 马云语气急促地说道: “其实,你提的建议非常好,我也是这么想的!实际上,我已经开始准备起来了,但我碰到了很多的困难……比如说我现在手里没有资金,也没有人来投资我……” 张启民微微一笑,道: “资金不是问题!家有梧桐树,招来金凤凰。只要你的项目足够好、有前景,自然会有人来投资你!” 马云听了,不由得眼睛一亮。 “启民,我一直有一个想法,想创立自己的公司,做最前沿的生意,但是这个公司取个什么名字好……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一直想不好。” 张启民脸上,再次露出了微笑: “马云,你如果要我帮你的公司起名字,我是要收费的哦……” 马云听了,也笑了起来: “当然了,启民,你是大作家,起名字当然不是白起的。” “那我帮你起公司名,等你的公司做成了集团公司,你给我百分之零点五的股份,你愿意吗?” 马云闻言,不假思索: “启民,只要我將来成功了,你要百分之零点五的股份一点都不多!” “那好!” “那在你看来,起个什么名字好呢?我初步的想法,我要开的公司將打破华国人传统做生意的模式,彻底改变人的思想观念……” 未等马云把话说完,张启民就脱口而出: “就叫阿里巴巴!” “阿里……巴巴?” “对啊,《一千零一夜里》的故事《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你应该听说过吧?阿里巴巴最后打开的那扇门,是財富之门,用阿里巴巴做公司名,既有寓意,又朗朗上口,记得住!” “阿里巴巴……阿里巴巴……” 马云嘴里不断地念叨起来。 不一会儿,马云脸上就变得神采飞扬: “太好了!就叫阿里巴巴!” 看著马云兴奋的样子,张启民心说:看来马云认可了这个名字!这么说来,“阿里巴巴”真是我起的?! 此时的马云,即將在杭城师范学院毕业,他在西湖边发起“英语角”;接下来,他將在杭城的电子工业学院工作,教英文和国际贸易;创办杭城第一家翻译者;创办“华国黄页”;创办阿里巴巴……从此走上事业的巔峰。 张启民和马云在西湖边告別。 马云继续去他的“英语角”,张启民则往杭城的长途汽车站走。 半个小时后。 湖滨的人看到了惊人一幕:一个身穿白色夹克的瘦瘦年轻人,发疯一般,沿著西湖边往前飞奔。 马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向张启民要联繫方式! 但,哪里还追得到?!张启民早已匯入了春节即將到来前的杭城人流,不见了踪影。 杭城的马路上,车来车往。 马云气喘吁吁地望著大街上张启民消失的方向,不由得一阵懊悔! 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张启民…… 下午三点前。 张启民回到了瀧泉。 为吸取没能及时取到信件的教训,张启民决定先直接去文化馆转转。 张启民走进文化馆大门,门卫老刘朝张启民露出了谦恭的笑容: “张老师,你回来了?” 老刘看到张启民拿眼神往门卫室桌上瞟,就说道: “张老师,报刊信件都已经送到办公室去了……” 张启民点点头,往里面走去。 过年前的文化馆,颇为冷清。只有馆长办公室的门虚掩著,看来只有王馆长这个光杆司令在独自镇守阵地。 张启民打开办公室,看到了桌上的几份报纸,没有看到自己的信件;看看胡永军的办公桌,似乎又是没整理,有些杂乱,看来这两天胡永军也没来上班。 正想离开的时候,桌上的电话机突然响了起来。 张启民犹豫了一下,会是谁呢?遂拿起了听筒: “喂,是启民吗?” 是县府办公室刘主任的声音。 “是的,我是张启民,刘主任有事吗?” “启民,我这两天打了你很多个电话了,终於通了!你也是知道的,过年前几天我有些忙,但都快忙完了,今晚我没事,你有没有空?我想请你一起吃顿饭……” “这……” 刘主任听出了张启民的犹豫,说道: “也没其他人,就你我两个,也没什么事,就敘敘旧,隨便聊聊。” “那……好吧。” “那你就在文化馆等著吧,等会我过来接你!” “好的。” 掛断电话,张启民心说:刘主任说没事,肯定有事,这刘主任办事的风格自己还是有些了解的。 第138章 就当帮哥一个忙! 瀧泉县城內,龙溪街。 一辆桑塔纳在路边缓缓停下,张启民和刘主任分別下车。 刘主任做了个“请”的姿势,张启民跟在刘主任身后进了家临街的个体饭店。 此处不是县城的闹市区。 饭店一面临街,一面靠河。 张启民心说真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踩著一座不大的扶梯,登上二楼,刘主任引著张启民来到一间窗户面对著河的小包间。 张启民心里想著送二人来的司机,问道:“那位司机同志……” 刘主任听张启民关注司机,就说道:“你別管他,他另外会安排的。” 张启民点了点头,遂和刘主任都落了座。 “启民,不,现在应该叫你张主席了,你是我们儷市的作家协会主席。” 张启民赶忙制止: “刘主任,千万不要这么叫,我还是適应你叫我名字,感到亲切。” 刘主任闻言,笑了: “那也好,我们之间都不是外人。” 刘主任本名刘懿,在县府办公室干了多年,实际上却也才四十岁不到的年龄,此刻他称呼张启民名字倒也合適。 “刘主任,你念小学开始学写字的时候,哭过不少吧?” 刘懿一脸不解,问道: “启民,你这话……” 张启民笑道: “你看,你的名字这个懿字,笔画这么多,小时候一定是写自己的名字写怕了!” “哈哈哈!” 刘懿爆发出一阵大笑,“启民,我是真的第一次听到有人会这么跟我说,不过,你说的是实情,我学写字的时候,恨不得名字改为一二三四的一,多简单!后来参加考试,人家都已经做了两三道题了,而我名字才刚写好……” “哈哈。”张启民笑道,“原来真是这样啊!” 两人边吃边聊,气氛融洽。 今晚,刘懿只要了一瓶低度酒,两人喝起来,很是轻鬆。 等看到桌上的菜都上齐的时候,刘主任突然正色道: “启民,我不瞒你!过了年,我就不在县府干了……” 张启民有些好奇地看著刘懿。 “我要到下面的旅游局任职。” 张启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县府办主任到下面的旅游局去任职,这刘懿是不是被降级了?心中正疑惑之际,刘懿继续说道: “我去,主要是整合下面的旅游公司,筹建县旅游局,不是长久之计……” 后面半句,刘懿压低了声音。 张启民端起酒杯:“刘主任,不现在你是局长了,我敬你!” 刘懿也端起杯子和张启民碰了一碰,却没有喝酒,而是放下了杯子: “启民,你聪明,你应该看出来我现在碰到问题了,需要你帮我出出主意!” 看张启民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刘懿索性往下说了起来: “我已初步了解了旅游公司的情况,没钱。县里给的经费,对於新成立的旅游局来说,只能是杯水车薪。” 张启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所以,我今天请你来吃饭,一来,是敘旧,很长时间没见你了;二来,是向你要主意的!” 张启民心说,这……从何说起?!我现在,是文化馆的一个临时工,也就写出了几部小说而已,对於刘懿这样的难题,我怎么解决呢? “启民,你就帮帮我吧!” 刘懿言辞诚恳。 面对刘懿的请求,张启民埋下了头。 怎么帮? 建议刘主任去买股票?申城和沈川的证券交易所还没有开市呢,但即使开市了,也不能这么做啊。 建议刘主任去收购股票权证,等著申城证券交易所一开市,就暴涨上成百上千倍?不,这样的事,自己也不会去做。 买房?等房价暴涨的时候拋出去?不,此刻瀧泉的房地產市场都还没有形成,至於旧房改造、老城区拆迁,那还得等上十年。 买彩票?更不可能,此时的华国福利彩票和体育彩票,还没有发展起来。 不过,张启民在想到彩票的时候,心里一动! 他似乎是可以帮到刘主任的,但是……张启民还是有些犹豫。 此刻,刘懿正看著张启民,眼神里分明充满了期盼。 “刘局长,放鬆些,车到山前必有路。” “启民,你还记得沈秘书长千金的事吗?” 张启民看著刘懿,等他说下去。 “当初,沈秘书长的女儿伊然,这么多年来,学习止步不前,沈秘书长是伤透了脑筋啊……是你!” 刘懿顿了顿,“是你的一番点拨,可谓是起死回生!所以,我是看出来了,只有你才能有巧妙的办法把陷在泥潭里的朽木拔出来!” 张启民还是犹豫。 刘懿似乎已经觉察到了张启民的內心变化,端起酒杯: “启民,就当你帮哥一个忙!”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张启民不能不表態了: “那……刘局长,我有一个办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刘懿闻言,大喜过望: “我就知道!启民你是有办法的,哥这一次就靠你了!” 张启民不由得微微一笑:“那我可就说了啊!” “快说啊,我洗耳恭听!” …… 第二天一早,张启民是被文化局职工宿舍外的汽车喇叭声吵醒的。 隨著喇叭声,张启民听到了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他起床,来到楼道外。 刘懿正满面春风地站在汽车旁边: “启民,今天我就送你回安仁老家过年!” “这?!” “你昨晚不是说了吗,今天就要回去,我这边有车,正好把你送到家里。” 张启民心说,我昨晚上没对刘懿说回家的事吧,怎么会这样? “刘局长,我文化馆还要上最后一天班呢!” “哎,这个你別管了,回头我会给王馆长打个招呼!” 张启民只好回到宿舍,取了些物品,上了刘懿的车。 汽车在街道上缓缓行驶著,就在快要开完瀧里街,往前就是城乡公路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刘懿对张启民说道: “启民,我还有点事儿,就不送你到家了,司机会把你送到家的,车上还有些小礼品,等会到家后记得取下来。” “这……” “对了,其中两箱酒是沈秘书长关照带给你的,你放心,都是我们个人买的!” 未等张启民辨別话里的意思,车门就被刘懿“嘭”的一声关上了。 第139章 《黑猪毛白猪毛》 安仁乡,南山村。 开往张水林家的汽车,再次引起了村里人的围观。 已是腊月二十七了,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处处都是喜庆气氛。 张启民从车上下来,带上之前在申城买的物品。司机赶快跑到车尾,打开汽车后备箱,张启民发现后备箱里竟堆满东西,除了饮料、生、瓜子和饼乾等,还有两只金华火腿。 金华火腿是钱江省的特產,歷史悠久,都知道其名声,一般人家却是从不买的,一来农村人家养猪的自己会醃肉,二来价格贵得让人咂舌,以普通人的消费水平,是不会买来当日常食材的。 张启民心说,这刘懿,太客气了。 张启民看到了刘懿说的沈秘书长要送给自己的酒,是两箱古越龙山加饭酒。 古越龙山加饭酒,也是钱江省的特產,价格没有金华火腿贵,但此时的古越龙山对於广大农村地区来说,还是稀罕物。江南人喜欢喝黄酒,沈秘书长可谓有心了。 “是启民回来了!” 张水林一家早听到了喧囂的人声,跑出门外,看到送张启民来的汽车正停在坡上的桂树下。 爷爷和奶奶笑逐顏开,一路小跑向张启民:“民儿……” 张启民笑道:“爷爷,奶奶我回来啦!” 李凤英看著绿绿一大堆东西,责怪道:“启民,咋买这么多东西,过年家里啥都有,不用你买!” 张启民也不好解释,只是笑著说: “妈,快帮忙拿呀!” 张水林则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跟在李凤英身边只顾搬东西。 张启民挽留司机去家里坐坐,司机连连摇头,结果又是连一口水也没喝就回去了。 看著围到家里来的左邻右舍们一张张熟悉的脸,张启民笑道: “还是家里好啊!” 大家都笑了起来,到底是大作家,这山里的好住在山里的人却没一个体会到。 在邻居们艷羡的目光下,张启民拆了一袋大白兔奶,给每人抓了一大把,然后又拆了香菸,给男人们敬烟。 张时福走到张启民身前,用责怪的语气说道: “民儿,你还是晚了几天……別的人家,都把年猪杀好了!” 张启民笑道: “爷爷,不晚,这不是离过年还有两天嘛,来得及!” “哦么……” 眾人看到张时福激动的样子,哄堂大笑。 张福强对张时福说: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阿福,今年过年没有年三十,只有年廿九,按日子上算今天也算二十八,是个好日子!” 张时福眨著眼,想了一会儿:“哦么……好!就今天!” 日子既已经定下,那还等什么? 很快,邻居里边的几个男人就自发地主动提出:“马上准备!” 1988年,钱江省南部丘陵地区,杀年猪已开始形成风俗。 所谓的杀年猪,一般都是两户人家合起来杀一头猪,一来,猪肉吃不完;二来,经济实力摆在那儿,毕竟养了大半年的一头猪,其价值不低。 对少部分农村家庭来说,养到年底的猪,是一年里的重要財產积蓄。 但今年张水林家是一户杀一头猪! 这事,家里人是早就商量好了的:一是显得喜庆大气,二是现在不同往日了,经济条件允许。到家里来的人多,少不了留吃饭的,有了这一百多斤肉,心里底气就足了。 当即,不需要喊,大家都主动忙了起来。 才一会儿功夫,家里的那头近两百斤的大肥猪,就被六七个男人掀翻在地,绑了个结结实实,抬到了屋前的晒场上。 並且,有人飞跑著去喊村里的杀猪匠。 奶奶见状赶忙准备烧水。 等锅里的水快滋滋作响的时候,村里的杀猪匠到了。 隨著一声齐声吆喝,眾人合力把猪抬到了一扇门板上。 不久,一声悽厉的惨叫响起,一道鲜喷溅出来,多活了几天的年猪终於被杀掉了! 隨后是褪毛、开膛破肚和分割处理。 看著大家忙碌的样子,张启民换上了张水林平时干活穿的衣服,也要来帮忙。 眾人哪里肯让张启民下手! 几个妇女抢著去洗猪下水。 其中的两个为了抢洗猪大肠,竟拌起嘴来!! 看著这情景,张启民不由得哑然,这样的事情要放在前一世,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按照瀧泉这边的农村习俗,今晚帮忙的人是要一起吃“杀猪菜”的,张水林热情地招呼杀猪匠和邻里。 张水林叫人从邻居家借来了两张八仙桌,算上自家的桌子,总共三桌,人坐得满得满满当当。 “杀猪菜”最终变成了一场热闹的乡邻年终聚会! 张启民给大家开了三瓶古越龙山加饭酒,眾人都说这酒好喝!待张启民给喝酒的人添酒的时候,一个个却都受宠若惊,再三推辞! 这些平时在山间地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邻,看向张启民的目光里充满敬畏,而你来我去的让酒拉扯,竟成了他们的无上享受! 就连平时豪爽得有些粗鲁的几个汉子,也变得文气起来。 直到接近十点,眾人散去。 山村开始变得安静,张启民回到自己屋內。 张启民脑海里,还留著白天里看到的红通通猪血画面……“猪”,“猪血”? 他不由得心中一动。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之后,张启民竟没有一点儿睡意,留在脑海里的前一世的阅读积累在迅速地翻腾、筛选。 一个小时后,张启民打开灯,自己房间的灯家里给他换成了一百瓦,之前十五瓦的灯光光线昏暗。现在在明亮的灯光下,张启民不由自主从包里取出了稿纸。 他在稿纸上写下了一个字:“猪”。 思索了一阵之后,他在“猪”的前后填上了几个字,成了:“黑猪毛白猪毛” 隨后,便开始健笔如飞起来。 张启民写得很快,也很流畅。 对农村生活的熟悉,让张启民毫不费力把故事往下推进。 这是一篇短篇小说,等写完的时候,张启民按照稿纸的规格,估算了一下,才五千来字?! 虽然大致的故事已经写了出来,但张启民还不是很满意。 还是要修改! 第140章 新的突破 两天后,张启民修改完了《黑猪毛白猪毛》: 乡上的乡长开车撞死了人,委託杀猪的王屠物色人,顶替他去蹲监狱。 这个消息让村里苦於没有生计,没钱討老婆的阿根欣喜万分,说服了家里人,到王屠家里去做那个顶替乡长蹲监的人,成为乡长的“恩人”。 阿根到了王屠夫家里,发现竟然已经有三个人在排队等著了,三个人各自有不同的原因…… 最终王屠夫决定,让四个人抓鬮,抓到黑猪毛的那个才能去替乡长……阿根最终没能成为乡长的恩人,因为被撞死的那户人家不去告乡长了。 在第一稿的故事基础上,张启民对小说里人物的神態和动作进行了润色。 特別是景色描写也加入了一些,原本像这样的故事应该发生在冬天会显得应景,但他后来改变主意,把故事放在了春天里……或许更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现在《黑猪毛白猪毛》达到了一万多字。 时间已经是除夕了。 奶奶和母亲从中午就开始忙碌开了,天色未见黑,一家人就开始吃起了年夜饭。 张启民给爷爷张时福和父亲张水林分別满上了古越龙山,给奶奶和母亲满上了饮料。 桌上的四人都笑著看张启民的举动。 张启民给自己也满上了古越龙山,然后端起酒杯: “爷爷奶奶,爸妈,祝你们新年快乐!” 大家人齐举起杯子,手中的杯子碰到了一起。 一杯酒下肚,张水林的话多了起来: “启民,前些天我们都在电视里看到你了,你和导演张毅谋、大明星巩莉还有我们县的张县长在一起!” 张启民笑道:“是的,就是我回家来的那天晚上。” 母亲李凤英拿出了一张安仁乡信用社的存单: “启民,你看!” 张启民拿过来看了一眼,看到上面四万八千元的存款,责怪道: “妈,你怎么都存起来了?” “启民,家里的钱够用,这些钱妈先给你留著,万一以后你找对象的时候……” 张启民不由得笑道: “妈,我还小,才十九,不急,这些钱是给家里用的,我要钱自己还有稿费收入。” 张水林插嘴道:“启民,你写小说挣的钱我看没有卖电影版权来得多,要是每一部小说都能卖掉电影版权就好了……” 张启民愣了愣,张水林说到点子上了!但,哪有这么容易,有的小说是没有影视化的可能的。 见张启民发愣,李凤英不由得白了张水林一眼。 奶奶不断地给张启民夹菜: “民儿,你辛苦了,你看你最近又瘦了很多,多吃点肉!” 爷爷张时福自斟自饮了一会儿: “民儿,你现在有出息了,但凡事还是要小心著来,小心驶得万年船。” 张启民听了端起酒杯向张时福敬酒: “爷爷,您这话我记住了,过去的一年您的进步也非常大,把抽了几十年的香菸戒了,我非常佩服!” 说得张时福非常开心,端起酒杯又是一大口,嘴里不停说道: “哦么,哦么……” 奶奶见状,赶紧制止:“少喝点!我说你烟是戒了,不要酒癮又上来了!” 一家人不由得哈哈大笑。 张启民对张时福说道: “奶奶说得有道理,爷爷,你酒可以喝,但也要控制量,不能有酒精依赖症。” “什么叫酒精依赖症?” 李凤英问道。 “就是对酒精的依赖,每天想著喝酒,最后得酒精肝……” “启民,你咋知道得这么多,我看你们还是都不要喝酒了,这太可怕了。” “妈,偶尔喝喝是没事的,適量的喝酒对身体还是有益处的。” “爷爷奶奶,你们年纪大了,保重身体是最重要的,我还想,明年等我空一些的时候,带你们去燕京看看呢……” “啊??” 四双眼睛同时瞪大,望向张启民。 “民儿你刚才说什么?带我们去燕京??” “民儿,你说是是真的假的??” “我不是在做梦吧……” “当然是真的!我不仅要带全家到燕京看看,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还有些另外的打算……” “啥打算?” “民儿,你现在真有出息了,爷爷都听你的!爷爷高兴……哦么” “哈哈哈哈。” 除夕,过去了。 正月初一开始,张启民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屋里。 自从完成《黑猪毛白猪毛》后,之前张启民已经构思过的那部小说逐渐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当时自己的想法是,把小说跟当下的时代和人的观念相融合。 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为什么一定要放到当下的时代里来呢? 如果故事不適合当下的时代和人的观念,那么,可以在故事的时间和空间上做文章! 突然之间,张启民之前一直想有的写小说的契机被打开了! 民国二十年,申城郊区淞县。 老实本分的伟杰是县城旁边一个村子里的小学教员,他和妻子阿玉,还有两个孩子生活在一起,大女儿平平和小儿子安安。 大女儿平平已经年满十八岁了,出落得如出水芙蓉,被城里警察局长的儿子李察设计骗去参加同学会,结果被灌醉后遭到了侵犯,还用家里刚买的照相机拍下了照片……隨后,平平受到了李察的要挟,在平平答应和李察见面的仓库里,阿玉出现了。 李察有恃无恐,在威胁並殴打阿玉时,平平失手將李察打死…… 小学教员伟杰回家后,得知了真相,想出巧妙的办法偽造了一家人外出的假象,还处理掉了李察的自行车和相机。 警察破案的线索逐渐集中到伟杰一家身上。 儘管一家人都经过伟杰的模擬审讯训练,没有露出破绽;但八岁的安安被嚇坏了,说出了他所知道的真相。 掌握了证据的警察局倾巢出动,包围了伟杰家后面村里的墓地,要挖出李察的尸体。伟杰的邻居、同事和村里人都坚决反对挖祖坟,各路报社记者闻讯爭相前来拍照报导。 结果,被警察挖开的墓里,是一只套在麻袋里的死羊…… 被愤怒点燃的百姓和警察动起手来,掀翻警车,怒砸警察局…… 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初十,整整十天的时间。 张启民一直没有停笔。 中篇小说《误杀》的初稿,完成! 第141章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因为写作《误杀》的原因,张启民在老家安仁南山村住了十多天。 这十多天里,家里人尽情地宠著他,只要他不出屋,家里就非常安静,而一旦出屋,家人们就立刻忙碌起来。 见此,张启民儘量选择在晚上写作。傍晚十点过后,来家里串门、看电视的人散去后,他才开始写作。 而第二天醒来时,却已是中午十分,饭菜早就烧好,一家人就等著他一起吃饭了……如此过了十天。 期间,张建涛来找过张启民两次,第一次两人聊得非常开心。 对於这位本该叫叔的建涛哥,张启民还是比较佩服的,南山村离瀧泉县城这么远,他能够每天风雨无阻去做他的“生意”,没有精明的头脑和毅力,一般人还真是做不到。 张启民敏感地发现,张建涛身上有了一种变化,这变化是之前所没有的。但要说是什么变化,却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第二次,张建涛来串门的时候,两人聊起了瀧泉城里的事情,聊著聊著,张建涛想起了什么,突然噤了声。 张启民等著他说,但张建涛坐了一会儿就急匆匆走了。 张启民本想问的,但想想还是不问了,张建涛如果真有事,他必定会自己说出来。 农历正月初十,张启民写完了《误杀》初稿。 按照文化馆的假期,正月初四就上班了,鑑於文化馆上班的“特殊性”,张启民没有把上班这回事放在心上。 但他还是觉得差不多了。 阳历的时间,已是二月底了。 按照杂誌社的出版习惯,双月刊的第二期,应该在二月底就已经出来了,况且,这次又逢农历春节,可能实际出刊的时间还会更早。 但正因为逢春节原因,可能邮路上会推迟一些天。 以上是张启民的判断。 所以,在他回城的第二天就到了文化馆。 不巧的是,这一天是周六!沉浸於写作当中的张启民把时间搞得有些混乱了。 安静的文化馆大院內,门卫老刘正在打扫院子,看到张启民时,脸上堆上了笑容: “张老师,你今天真是难得。” 遂忙著给张启民敬烟。 老刘的香菸被张启民制止了,这次在老家的写作张启民做到了不抽一支烟,这个习惯他还想继续保持下去。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张老师,前几天有你几封信,都放在办公桌上。” 张启民点点头。 “对了,张老师,胡主任还问你呢,问我你有没有来过……” “哦?” 胡永军在年前已经升任了文化馆的办公室主任,负责馆里的一些后勤事务。 办公室內,张启民看到了自己办公桌上的信。 第一封是杭城的王旭枫写来的。 王旭枫在信里说: 上次,张启民去杭城没有碰面很是遗憾。最近,她又去看过陆老了,陆老恢復得很好,已经从医院回到了寓所,还配了专门的保健医生,二十四小时监护,只要再过上几个月,就能恢復如初了…… 王旭枫还写道: “茶文化小说,我已经开始动笔了,开了四个开头,都不是很满意……故事的素材都有了,故事也基本构思好了,但我碰到了一个难题,故事里边人物的名字取不好,我被人物名字给卡住了……” 看到此,张启民不由得笑了起来。 第二封信,是燕京寄来的。 从笔跡上看,字体颇为粗獷,张启民好奇地拆开信封。 “启民:你好!见信,首先祝你新春快乐…… 张启民赶快先扫了一眼信的落款:“白连椿”。 原来是诗人写来的信!张启民心情愉快地读了起来。 白连椿在信里告诉张启民,他在《燕京文学》的招聘中被录取,已经在《燕京文学》社工作了,不过还不是编辑,属於“实习编辑”…… 张启民高兴得握起拳头,在办公桌上敲了一下! 太好了! 记得当时,白连椿是在纳兰錚的建议下去《燕京文学》试一试的,想不到竟然成功了。 看来,这个世界上,很多看似无法完成的事情,只要敢於尝试,就有成功的可能性。虽然像白连椿这样的情况,应聘的成功率极低,但他勇敢地去了,结果成功了。 跟白连椿短暂的接触,张启民已经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生活態度,依照这样的態度,白连椿必定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在《燕京文学》好好干下去的。 继续往下读,白连椿写道: “我在北大图书馆认识了一个诗人,是法大的老师,他的诗写得非常好!我向他请教了诗歌的问题,他都能回答,可惜有些理论比较深奥,我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 “这个诗人的笔名叫海子,也来自南方农村,他写得最好、也是大家公认的一首诗叫《面朝大海,春暖开》……” 张启民不由得一惊。 海子?写“面朝大海,春暖开”的那个诗人海子? 张启民沉思起来:如果白连椿见到是海子,那么这位诗人將在1989年的春天在山海关臥轨! 海子的臥轨,留下了未解之谜,更让喜欢他诗歌的人唏嘘不已。 张启民立刻衝动地拿起纸和笔,给白连椿回信。 他要告诉白连椿,下次再去北大图书馆见到海子,一定要劝告海子,对生活要保持乐观,不能有极端的想法,就是再苦再难,活下去就会见到希望…… 信写到一半,张启民停下笔: 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太幼稚了?一个真正的诗人,他的思想,是一两个朋友所能劝得过来吗? 张启民嘆了口气,遂把刚写的信揉成了一团,扔到了废纸篓里。 然后,他给王旭枫写回信。 在给王旭枫的回信中,张启民主要说了两件事: 一是,他去探望过陆老了,还和陆老交谈了,等年后空一些,会再去陆老家探望,到时候可能见到王旭枫,可以交流写作; 二是,他很想了解关於“西林印社”的情况,特別是当下的社长是谁,如果向“西林印社”捐献古籍,需要哪些手续。 等写完信后,张启民看到报纸下面的一个大信封,上面写著他的名字。 他好奇地拆开信封,一本《1987年优秀小说选》出现在眼前。 翻开封面,张启民在目录里看到“河边的失误”和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原来,小说发表后,除了被转载之外,还能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刊载!这是张启民没有预料到的。 入选了年选?但是,稿费呢? 张启民在桌上一阵翻找:怎么没有稿费通知单? 上架感言 这是作者在起点的第一本书。 不知不觉间,这本书已经写到三十万字。 今天中午12点以后上架。所以,今天的更新放到了12点以后,上架日至少一万字更新。 以后每天的更新还是和以前一样,基本保持不变,如有变动,会在章节下面的“作家说”中提示。 感谢书友们能看到这里,谢谢你们的阅读和陪伴。 书友们的评论,每一条我都有看,有的有回覆,没有回覆的请多担待。 良药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书中有关年代和与之相关的事物上出现的一些爭议,有的是地域上的差异,有的確是作者有欠考虑落笔仓促。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作者必是知错就改。 感谢提出宝贵意见的书友,你们的意见和建议让我明白,要以更加严谨的態度对待后面的文字。 按照我的粗浅理解,推荐票、月票、打赏和上架后的订阅,都有利於本书被更多的书友看到,当然,更体现了书友们对本书的认可。 於是,我也模仿很多老作者的做法,向书友们求推荐票、月票、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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