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庙堂与我无关,就要回地球》 第1章 码头风云 绍兴九年夏,瀘州,河阳帮。 辰时。 何风咬了口油滋滋的羊肉蒸饼,茱萸的辛辣,和椒的酥麻,令他舒心地扬起了嘴角。 “又要下码头了?” 一位身著苧麻直裰,眼神锐利的中年汉子走进膳厅,笑著在他对面落座。 “你可是夫人的护卫,总去扛麻包会误事。” “韩总管好。”何风抱拳一礼,“她赞成我去帮弟兄们的忙。” 这是自己主动的请求,必要的训练量才能让身体保持在巔峰状態,鱼龙混杂的码头也便於收集情报。 厨娘將银耳羹和麂肉膾放在桌上,退下了。 韩总管沉默片刻,吹了吹滚烫的羹。 “別看正月议了和,金人的刀可从未入过鞘。”他声音平静,“你才来不久,诸事当如临深渊。” 何风点点头,饭毕告辞。 走出临江半山的总舵,微微一笑——乱世中,没人会轻信一个陌生人。 潮湿温热的江风扑面而来,他摘了朵野別在衣领上,沿著无人石径缓步走向码头。 “来到这个平行世界八个月,大致掌握了语言的音节韵律,了解了基本的社会规则。 瀘州这个漕运重镇,已无法再获取可用信息,该寻机辞別,去洛阳寻找失踪的科考队了。” 江风里,传来了丝丝鱼腥味,和若有若无的喧囂。 转过一个山坳,气势雄浑,波光粼粼的瑰丽长江豁然出现在眼前。 山下,货物堆积如山的码头上,蚁群般的赤膊汉子,在如林船桅间奔走穿行。 首尾相衔出港的大小船只,几乎將江水染成了灰帆色。 快步下山。 脚夫的喊號,货主船东的爭吵,各司官吏的喝骂,夹杂著商贩叫卖声,沸反盈天。 喧囂,生猛,生机勃勃。 他脱了无袖坎肩,走进了大宋的市井江湖。 门口大槐树下,几处售卖卤梅水、雪泡梅酒等冰饮的摊子前,围坐著各帮派的人。 河阳帮与这些帮会,近来因漕运摩擦不断。 何风不想介入生计纷爭,径直穿过人群,走到货区哨卡前。 向值守士兵出示了市舶司的硃砂绢引,和转运司的火漆油纸凭由。 领了一支刻著“辰四”字样的红漆竹筹,来到了河阳帮的泊位。 绣著两条大江的黑红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一群汗流浹背的赤膊黝黑河工,正喊著號子,往粮纲船上装著一袋袋的军粮。 他將竹筹递给正在指挥的舵头老李,推开了递来的计数竹籤:“分给弟兄们。” “这……这可使不得,你也要开销。”老李沧桑的脸上,泛起一丝尷尬,“每次喝地火烧都是你请客……” 何风笑笑,將坎肩系在肩上,用麻布缠好手心。 拿过丁字货鉤,稳稳一扣麻袋上的草绳,利索地沉膝上肩,走向了跳板。 …… 太阳渐渐升高,七月的酷暑,很快让一切都蔫了下来。 死气沉沉的燥热江风,卷著腐鱼和桐油味,將码头裹成了巨大的餿味蒸笼。 临近午时,何风与一群筋疲力尽的赤膊汉子,回到了插著褪色两江旗的临江茶寮。 隨著加盐冲泡的劣茶一碗碗灌进肚,眾人脸上浮现出了一点生气。 老李从木柜里拿出了一个陶缸,放在桌上。 將茯砖茶边角料,椒汁,糯米浆熬製的黑褐色茶膏,用麻线切成小块发了下去。 有人含在舌下,缓慢释放提神;有人撒上粗盐粒,大口咯吱咀嚼补充盐分;有人小心收起,等最疲惫时再用。 一双双茫然死寂的眼神,令何风心头一阵酸楚。 老李坐到他边上,沉默了片刻,声音喃喃:“谢谢……下午就靠这撑一撑了。” 何风低头啜了口茶,苦味直透入心。 “以前吃更有劲的马檳榔和乌头膏,夫人来了后说有毒,不许吃了。”老李声音变得发颤。 “她让帮里出钱买茶膏,还加了月钱,是体恤我们的大善人。” 何风无意识地摩挲著右手中指上,冰冷的黝黑戒指。 脚上沾满泥灰的草鞋,像极了他们的命——轻贱无声,一如稻草。 一张张粗木桌前,渐渐满是愤懣。 “都说议和了能喘口气,结果又要摊岁幣,税赋更重!”茶梗混著血丝啐在地上。 “吴玠大帅刚病逝,山岳帮和川江十八社,就敢收咱们漕运的平安税了,不交就沉江。”一只粗陶碗重重摜在桌上。 “都是势力遍及蜀地的大帮,又和官府交好,只能忍。”老李低声劝慰,抬手指了指墙上,黄纸墨字的《绍兴和议諭民榜》。 “不得妄议朝政,擅启边衅,违者以谋逆论……” 硃笔勾画出的凌厉楷书,透出凛凛的森然杀机。 茶寮一下沉寂,眾人都低下头去,一如没有思想、无需呼吸的木偶。 “山岳帮!” 一声惊叫像利刃割喉,眾人齐刷刷惊恐地望向码头。 静静喝茶的何风,轻轻一瞥,眼神剎那间利如刀锋,转瞬又敛起了光芒。 这个帮总舵在成都府,瀘州没有分舵,来必是滋事。 一艘悬掛山字旌旗的漆黑大船破浪泊岸。 船身挤压木桩的“咯吱”闷响,惊得水鸟扑稜稜飞起,嘈杂的码头为之一静。 跳板刚架稳,十数名腰挎鱼鳞刀的蓝衣壮汉,已跃上了栈桥。 刀柄上的红绸,在烈阳下飘扬如血。 为首的魁梧鹰目男子手一挥,带著人杀气腾腾快步走来,尘土如狼烟翻滚。 劲风猛地灌入茶寮,光线骤然一暗,河工们全都垂下了目光。 鹰目男子不屑地哼了声:“河阳帮听好了,从这个月起,山岳帮平安税十抽五。” 眾人身体一震,这不是要钱而是要命! 几只陶碗跌在地上,碎片四溅。 佝僂的河工老苗赔著笑迎了上去,颤巍巍拿出了盖著硃砂官印的麻纸漕引。 “这位爷,漕运事关西军,还请……” 鹰目男子劈手夺过,一把扣住他肩头,骨骼脆响间,拳头已轰上他面门,血雾一下喷溅。 悽厉惨叫中,蓝衣人狼群般冲了上去。 何风闪电挥臂,辞別大戏,开场了! 第2章 杀意骤起 一根泛黄的包铁扁担驀然劈开了凝滯的空气,灵巧地刺进人群。 快速击打在蓝衣人的手脚关节上,恰到好处的落点和力量,拍得眾人跌跌撞撞。 湿布抽打般的“啪啪”闷响中,扁担顺势一扫一横,盪出了一块空地。 一群人愕然爬起,发现面前站著一名面容硬朗,英气勃勃的矫健青年。 一身腱子肉,充满了力量感和爆发力,流淌的汗珠,在铜色皮肤的衬托下闪著油亮光泽。 “河阳帮还敢动手?”鹰目男子冷笑一声,正要抽刀,扁担已重重挑在他下巴上。 巨大的力量顶得他猛一仰头,牙齿发出咔的碎裂声,血洇出了嘴角。 剧痛迫得他尽力踮起脚尖,人像被掛在了扁担上,通红的面庞不停抽搐,额上青筋蚯蚓般暴起。 一名神態桀驁的蓝衣汉子,突然拔刀砍向何风。 扁担疾如闪电地拍中他刀鐔,回手反抽另两名抽刀男子的臂,再一挑鹰目男子。 刀噹啷落地,惨嚎与碎骨声中,三人虎口血珠“噠噠”滴落。 何风手一指,冰冷锋锐的眼神,透出了凌厉杀意。 跃跃欲试的帮眾不由慌忙后退几步,撞翻了数张桌椅。 他挑著人走向江岸,脚步沉稳如铁。 蓝衣人如临大敌地跟在身后,无一人再敢碰刀。 一帮河工,眼中炸起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转瞬又满是惶恐,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大船甲板上,一位斯文英俊,身著左衽螭纹绸袍,纹海东青金绣的青年,凝视片刻笑著点点头。 摇著泥金摺扇的手上,一只血色扳指,在烈阳下闪著妖艷的鲜红。 江风吹起他衣角,一柄精致的错纹金柄匕首,倏然而没。 何风一脚將鹰目男子踹进浊浪里,右手高举,笔直一竖中指。 一只黝黑深邃的戒指,在强光下,竟然不折射一丝光线,如来自另一个世界。 青年一怔,目不转睛地盯著黑戒,摺扇也不知觉地停了。 指腹缓缓抚过血色扳指,震惊与狂喜的神采,再也掩饰不住。 忽放声大笑。 腰间悬掛的鎏金骨铃无风自动,空灵之音仿佛从地底传来,摄人心魄。 何风感到气血微微翻腾,铃声居然如此诡异。 青年猛合扇一指,扇柄上悬吊的狼牙闪著森森白光。 “啪”一声脆响,何风手中的扁担,被削成了切口光滑的两截,人被震退了几步。 他隨手一丟,平静对视。 大笑中,青年转身进舱,再不看他一眼。 隨从抢上两步,咣地敲了声锣:“明日午时,河阳帮总舵登门討教。” 蓝衣人如潮般跃上甲板,大船解缆入江。 喧囂声,渐渐復起。 何风轻哼一声,转身走向茶寮。 围观人群如浪般裂开条路,目光敬畏而复杂。 “那傢伙二三十汉子都不是对手,怎么会被没內力的哑仆挑了?”一群身穿“川”字坎肩的脚夫低声议论,满脸不可思议。 与河阳帮有摩擦的几个帮派小头目,忙不叠地喊著何爷,恭维的软话在喉咙里发颤。 “何伢子往日低调寡言,今日怎么暴起了?”一些熟面孔,惊愕地互相询问。 十来名士兵,在远处巡检司的旗杆下,抱著臂冷眼旁观,自始至终没碰过一下佩刀。 穿过人群,他看到老苗被抬到了一辆破旧驴车上。 痛苦的闷哼,混杂著草药和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红著眼指挥的老李看他来了,忙將人拽到角落重重一抱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就猜你会武,替老苗一家感谢你。” 心里深深嘆了声。 帮里占了蜀地七成漕运,吴帅一病逝,各方看西军自顾不暇,挑事的日渐增多。 山岳帮肯定也是冲漕运而来,这个时节真不该动手。 那傢伙只是个不入境的武者,对方还有很多入境高手。 帮里都是河工,刑堂的二百来个西军老兵,挡不住江湖高手冲,这个篓子捅破了天。 老李按下心中种种心绪猛一跺脚,声音压得极低:“你不走性命难保,现在就带他回总舵,收拾一下立刻走。” 何风拍了拍他肩膀,转身坐上驴车,轻轻一抖韁绳:“有始,就要有终。” 蹄声远去,老李望著他背影,嘴唇翕动如破帆,终欲言又止。 车轮碾过石径野蓟,紫色汁如血般狰狞。 “都来吧,一群魑魅魍魎。” 何风甩出一记炸雷般的响鞭,惊得一只孤鷺,振翅直衝云霄。 几只喜鹊,伴著驴车停在了六里外的总舵前。 陈旧大宅门口,两尊蹲踞的石狮覆满灰土。 门楣牌匾上,“河阳”二字漆色斑驳,露出了风化的木质纹理。 几名河工急匆匆跑出来,七手八脚抬著老苗冲向回春堂,一人牵著驴车去清洗了。 何风套起坎肩,仔细系好蜈蚣扣,迈进了总舵。 爬满枯藤的山墙边,几名在石槽前玩水的赤膊少年看到他,欢呼著跑来,一片吵吵嚷嚷。 “都要晒伤了,快回家。”何风笑著摸了摸他们汗津津的头,走进內宅。 穿过两道月牙门,繁茂的香樟林深处,露出了一座绿竹盈盈的白墙墨瓦庭院。 他整了下衣著,轻叩门环。 侍女小菊拉开门,呀了声,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哑仆回来啦,已经为你备好了茶。” 何风頷首,沿著青砖小径走到正堂前,对著白色罗纱幔帐抱拳一礼:“夫人。” “信鸽报信了。”脆如银铃的声音飘来,“坐,蒙顶石和香薷调配的凉茶,解暑降火。” 他进了园一侧的凉亭,详细匯报了青年的事。 提起石桌上的鏨银壶,往梅子青釉盏中斟了杯茶。 轻啜一口,深井的浸凉,沁人心脾。 “微苦后回甘悠远,我很喜欢。”夫人轻笑一声,“宋人皆右衽,骨铃像是辽东萨满巫术的法器,血扳指可能关联到其中的红天系。” 幔帐后,茶盏声隱隱约约。 “可错金刀唯金国皇族可佩,一般师从金国敕观白云观……”她声音一凝。 “这是个身份特殊,可能巫道双修的金人,山岳帮来意昭然若揭。” 微风掠过,竹叶悠悠然飘落。 “蛰伏半年,这是你第一次出手。”幔帐里,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嘆息,“你要走了。” 余音未散,何风骤感锋利的无形寒芒侵体,浓烈杀意已至! 一片泛黄竹叶,利箭般疾射咽喉。 第3章 竹叶试锋 何风身体骤然绷如满弓! 足尖猛一点,流星般暴退,双手已在腰带上一磕。 一双黝黑深邃,表面如水波流动的金属手套,瞬间覆至小臂。 挥臂急格。 灌注了强劲內力的竹叶,“嘭”地炸成了碎末,飘散在燥热的空气里。劲风颳得他鬢角髮丝飞扬。 “半年前,你在松州击杀吐蕃大光明寺的三名上师后,藏身帮內。”夫人声音冷冽,“却不知黑戒,手套,无內力的特徵,已传遍江湖。” “咻——” 第二片內力催动更激的竹叶,破风又至,速度暴涨五倍,闪电般地刺向他眉心! 冷冷的锐利杀意,凝在叶尖上。 何风蹬地扭腰,一拳迎击上去。 “嘭!” 竹叶炸成一蓬绿雾,碎屑“噗噗噗”地深深没入凉亭石柱中。 气浪劈进幔帐,露出了一张白纱遮面的脸庞,一闪而没。 掀得他倒飞出去,落地退了十来步才站稳。 脑海中柳员外一家,雪地上喷溅的温热鲜血,已灼得他眼中猩红一片。 声音如浸了冰:“这三人必杀。” 竹涛声中,小菊快步进院,目光不安地低扫一番:“夫人,帮主李真求见。” 听见嗯一声,连忙出去了。 何风深吸一口气,收起手套迈步入亭,轻轻將倾倒的茶具扶正摆好。 一位面容紫褐的高大汉子,快步走到幔帐前,敘述了赶赴码头的处置结果。 “辛苦了,坐吧。” 江腥味忽地卷进了凉亭,何风一抱拳,为他斟了杯茶。 李真举杯乾了,一抹额头汗水,脸上几道长长的暗红伤疤,如蜈蚣扭动。 “实力悬殊,是否请转运使居中说和?” “风向变了,新上任的川陕宣抚使胡世將,是秦檜门生。”夫人声音幽幽。 李真拳一下攥得咯咯作响,颈侧的西军刺青涨得紫红,“那我连夜召集……” “不必。”夫人截断了他话语,“已有对策,先回去吧。” 李真一听神色放缓,抱拳离去。 竹影婆娑间,夏蝉又鸣。 “你虽无內力,但凭强悍至巔峰的身体和宝物,不仅能胜一境淬骨,还能硬接二境金刚一击。” 夫人声音带著一丝特別的欢快。 “半年观察,今日终得印证。” 何风站起欠身:“我会解决山岳帮,还了相处的情分,至於和大光明寺的私怨,一人担当。” “知道你学会了说话……”沉默片刻,夫人语气深沉,“你有情有义,我又怎能负人。” 夏蝉声,长鸣如离歌。 何风端起茶,仰头一口饮尽。 幔帐內,传来了轻轻的茶盏落案声。 “出手前,你就谋划了出示黑戒,利用山岳帮传播消息,引大光明寺前来?” “是。” “恩怨全留瀘州,我突兀出手,你也能接住。”夫人轻笑称讚,“心思縝密,也足够机敏警觉,我放心了。” 幔帐微动,隱约间,一缕黑髮倏然一扬。 “一个来歷不明的人,按理绝不可轻信,可我信,明日之战託付你了。” 何风一拂桌上蜿蜒如血痕的茶渍,郑重抱拳:“不辱使命。” 一片竹叶忽激射天空,气劲震得檐角铜铃,发出了锈刀般的闷哑声。 一只低飞喜鹊被闪电贯穿,坠到小径上。 双目泛著妖异鲜红,与金国青年扳指的色泽一般无二。 血色转瞬黯淡如死灰。 鸟喙中,缓缓爬出数条闪著粘腻光泽的猩红细线,如活蛇般,蜿蜒扭曲地飞快钻入青砖缝隙。 何风面色如铁,脑海里闪过川西森林中,漫山遍野,血红双瞳的尸灵。 “萨满通灵术,金人被黑戒吸引了,驱鸟跟了你一路。”夫人声音淡然,“先去用午饭,別被它扰了心神。” 何风行礼告辞。 穿过香樟林,回到了居住的竹篾泥墙小院。 在井边衝去了一身暑气,院落里几株蔫蔫的海棠,粘上水珠顿时鲜活起来。 进屋换上了麻布衣裤。 松木桌,竹椅,樟木柜,榆木床,加上墙角的粗陶水缸,拼成了藏身半年的家。 直欞窗沿上,一只闪著金属冷光的翠绿蜻蜓,给俭朴的房间添了一抹生机。 他轻拍著上臂,二境的力量太强了,现在仍阵阵酸麻。 明日一战后,这座小院,就快不是归处了。 “吃饭啦。” 十四岁的小菊,拎著一个红漆食盒进了院子,欢快地推门而入。 將鹅鮓,鵪子羹,火腿片,梅渍白菜和一大碗米饭摆上桌。 筷子一递:“吃吧。” 何风道了谢,夹了片火腿,痛快地大嚼。 “你刚来时一言不发,都以为你是哑巴呢。”小菊笑嘻嘻落座,托腮凑近,发梢的皂角香混著灶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夫人说你在听在学,是吗?” 何风笑著点头。 小菊眼珠溜溜转了转:“她让我做饭给你吃,味道好吗?” 看来刚才的试手,让她觉察到了一丝不寻常,何风温和宽慰:“绝不让你饭白做。” 小菊秀丽的脸庞上,漾起了盈盈笑意:“我的护身符可以避煞,缝进香囊了,记得带上。” 蜻蜓黝黑深邃,复杂万千的复眼,微不可查地闪了闪。 何风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地下的夯土,拿过床头她配製的驱蚊香囊,艾叶、雄黄、香茅的味道飘来。 摸了摸青红线绣的蟾宫折桂纹样,发现温热,看来符也感受到血线遁土而来了。 轻声道谢。 吃完饭,小菊麻利收好食盒,蹦跳著回去了。 休憩到傍晚,何风走出了总舵。 石径,野草,晚霞。 几里外,江水的浪潮声,裹著水雾扑面而来。 他呼吸著潮湿温热的空气,目光突然一凝。 除了喜鹊,还有黄鸝和各种不认识的鸟,在天上鸣叫著跟隨,眼睛都鲜红妖异。 天罗地网?他笑了笑,在暮色中回了家。 吃了晚饭,小菊引他进了庭院议事。 “刚用过膳,喝一盏阳羡煎茶。”夫人在幔帐后柔声招呼。 小菊端来茶具放到凉亭,退下了。 何风提起朱泥小壶斟了杯茶,轻啜一口,鲜爽的茶香沁入心田。 “你不是中原人。”夫人声音幽幽,“我想,来到大宋,一定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 何风沉默不语。 竹影摇曳,灯下的端庄侧影,轻轻抚了抚衣袖。 “明日就要大战,你该了解一下中原武学了。”她换了个坐姿。 蝉声忽止,只余微微风声。 第4章 大战前夜 圃里一颗拳头大的石子,腾空浮起,缓缓旋转。 “武道凭內力分六境,每境三阶,很多武者终其一生,都无法入境。” 石子旋成一道带著风啸的暗影。 “宝物在手,开碑裂石的一境,非你敌手。” 石子忽速度暴增,竹叶苞纷纷被卷进了气旋,被绞成齏粉。 “至於摘叶断金的二境,你虽落下风,我並不太担心。” 石子骤然碎成粉尘,隨风飘扬。 夫人声音陡然低沉。 “唯山岳帮帮主汪心洋已入三境通玄,能借天地之势,他来了你速退。” “天才?”何风问。 “毫无疑问。”侧影轻摇团扇,“通常这般人,只存在於少林武当等底蕴深厚的宗门中。” 何风沉默片刻,微微一笑:“我有应手,不惧一战。” “被更强的天才击败,是天才的宿命。”侧影一掩团扇,笑声如雾。 “至於更高的四境无人,五境天象,天下也凤毛麟角,不屑参与这种小事。” 夜风,轻轻拂过了庭院。 “明天最危险的对手应该是金国青年,红天萨满善於神魂和诅咒攻击,见血后威力更甚,一定要小心。”夫人仔细叮嘱。 “我抢了他骨铃和扳指。” “那明天,就较量一番吧。”夫人咯咯直笑。 “他们远道而来,准备必然充分,一定有针对我的伏击。 你没入境,武技再强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每境的力量和速度,有著天堑般的差距。 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两人商定了战术。 明日一切照旧,不设埋伏,避免河工无谓的伤亡。 李真接待,何风迎战,夫人统筹全局。 商谈间,不觉已近亥时,夜色越发深沉黑暗。 小菊突然匆匆进来。 “夫人,川江十八社的瀘州社头罗云来访,帮主已迎入迎宾轩吃茶,命人来请示方略。” “十八社和山岳帮爭斗多年……”夫人吩咐,“哑仆去告知李真,任何条件不拒绝不承诺,我就不去了,留份余地。” 何风跟著院外的弟子,穿过香樟林,进了流水潺潺的一座幽静轩舍。 牛油烛的雪亮光芒下,一位头髮半白,双目如勾的矍鑠老者,坐在客首端茶细品,姿態像一头慵懒的老豹。 两名精壮汉子立在他身后,凌厉的眼神注视著自己。 何风走到端坐主位的李真身旁:“夫人已休息,明日会郑重考虑社头的建言。” 罗云目光沉沉地仔细扫了扫他,骨节如鞭的手放下了茶盏。 “李帮主,山岳帮的来意路人皆知,可有应对良策?” “当据理力爭。” 罗云瞥了他一眼:“它可不会和你摆道理,只能靠拳头。” 李真脸庞上的伤痕一跳一跳:“河阳虽弱没有孬种。” “仅凭你们的实力,护不住手上的漕运,想拼命也贏不了。”罗云轻嘆。 李真一时无言。 罗云哼了声,面色转冷。 “武林中人当侠义为先,山岳帮妄图以大欺小,出於江湖道义,十八社愿倾力相助。” 李真被雪中送炭的决定震惊了,激动地一抱拳:“多谢社头仗义援手。” “大家同饮两江水,自当彼此照应。”罗云端起茶盏,轻轻啜著茶。 “码头上几个小帮派度日维艰,若有余力,你们不妨也帮衬一二。” 李真一下明白,原来也是冲漕运而来,压住情绪沉声回应:“会一併稟报夫人定夺。” “煎茶,可要讲究火候。”罗云语气淡淡,“大事如斯,如需援手,明日巳时前。” 他起身看向何风,刀削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和蔼。 “后生好体魄,难怪没有內力,就能击败五阶武者。”做了个请的手势,“送我到门口吧。” 何风有些敬佩他的判断力,点点头。 星光,蝉声,斑驳树影。 一行人默默走出了总舵,两人拱手送別。 “听闻你武技精妙,老夫就以翻江十八掌,与你切磋一下。”罗云突兀地快步上前,一掌拍向他头顶。 何风迅速一记上勾,反击他腕部。 罗云立缩右掌,左掌气势无匹地横切向腰,何风极快后撤,左掌凌厉下砍他小臂。 双方不停变换著身位,拳掌翻飞,快速拆解了十几招。 何风总能后发先至,精准地封住他攻势。 罗云突然向后一跃,声音惊愕中带著一丝失落与沧桑:“技法闻所未闻,简洁迅疾,刚猛无儔,如取攻势老夫必败。” 何风一抱拳:“社头如用內力,我过不了三招。” “你若得一部上乘內功心法,成就不可想像,我这般的一境,豚犬而已。”罗云缓步走来。 何风沉默不语。 “河阳帮很难过这关,你有大好前程,何必折在这里。”罗云缓缓伸出手,“入我川江,传你沧浪一心诀,他日必名动四方。” 何文一揖:“多谢厚爱,只不愿危难中离去。” “年轻人……”罗云惋惜痛心地看了看他,轻嘆一声,转身上了马车,“隨时可以来找我。” 何风目送马车消失在黑暗中,黑戒突然微微震了震。 走回小院,踏了踏脚下的石板,小心推开木门。 一道手腕粗细的暗影,骤然衝出泥土猛射过来。 黏糊糊的头部,露出了一道缝,尖锐的獠牙白光森森。 迅速一带门。 “咚”的一声撞击闷响,震得门都晃了晃。 翠绿寒芒在门缝间交错连闪,院里传来了利刃迅疾切割血肉的“噗噗”声。 片刻,一切归於平静。 推门,到处溅射的血块和组织,已经快速渗进了墙和土里,只留下了一片片湿漉黏稠的痕跡。 “长得可真快。”何风嘀咕了一句。 翠绿的蜻蜓,静静伏在院內的苦楝树上,与树融为了一体。 金属色泽的翅膀,折射著冷冽的月光。 忍著腐臭血腥和泥土异味,他用井水冲了小院。 洗漱完毕,进屋点亮菜油灯,枕边略烫的香囊,让他嘴角弯起一道弧度。 熄了灯,侧躺在床上。 隨风微微颤动的树影,拓在青砖地上,像极了夫人飘曳的衣带。 她判断一定会有二境来——可能还不止一人。 那明天,我就领教一下威力。 何风解下沉重的腰带,和小腿上的一对黝黑护腿,仰面躺下放鬆了身躯。 恍惚间,听见极远处一声“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似有似无地传来。 像从幽冥深处唤起,又如佛门神圣梵唱。 一截树枝无风自折,落在泥中,发出了轻微碎裂声。 他警觉聆听片刻,冷哼了声,轻轻合上双眼,心归寧静。 起伏的夜潮,像极了远方势不可挡的沉闷战鼓。 第5章 迎敌 午时的酷热,一浪接一浪钻进河阳帮陈旧的议事堂里。 堂上对峙的两拨人,如同身处蒸笼般的窒闷中。 面色凝重的李真,端起八仙桌上的粗青瓷茶盏一敬:“六当家,请。” 右边客首上,三十余岁,身著金边蓝绸对襟衫的桀驁男子,淡淡嗯了声,低头啜著茶。 下首交椅,八名身著蓝绸交领衫的男子,神情各异。 身后数十名山岳帮眾如刀般挺立,汗渍將靛蓝短打浸成了铁色。 东侧韩总管为首,身著黑衫,或坐或站的河阳帮汉子,神情激愤却难掩忐忑。 急躁蝉鸣,如浪翻滚。 李真用葛巾擦了把汗,向六当家一拱手。 “昨日之爭实属误会,弊帮愿赔偿伤者纹银二百两,以修两家和睦。” 六当家神色不屑地撇了下嘴。 “华阳县上等水田五十亩,值三千两银子,够你下半辈子躺著吃租了。”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楮纸地契放在桌上。 “你是非不分,纵容手下横行霸道,这个帮我们来管了。” 李真面色一下涨得紫红,声音斩钉截铁:“不卖。” 六当家身下的陈旧木椅,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既如此,那就按江湖规矩来吧。” 通往內宅的屏风后,突然传来了轻如风铃的一笑。 “山岳帮可请不动那么多高手,想必都投了金国吧。”一位面覆白纱,素白宫装的高挑女子,端庄优雅地缓步入场。 如瀑黑髮上的凤衔珠金步摇,轻颤如朦朧水雾。 “也难,北地尽陷敌手,宗门太多人要保了。” 河阳帮人齐齐欠身施礼:“夫人好。” 女子手中团扇如烟一拂,满室春风。 山岳帮的人看呆了。 李真这糙汉子,不过是一个芝麻绿豆帮会的帮主,怎么会有如此气度高贵,神秘莫测的夫人? 羡慕,嫉妒,愤怒……各种心绪纷至沓来。 东侧八张交椅立刻空了出来,夫人盈盈落座,何风立到一旁。 六当家起身,礼貌作揖:“愿赠二万两黄金,恭送夫人回宗修行。” 夫人明亮清澈的眸子,缓缓扫过山岳帮,在懒洋洋坐在交椅上,斯文英俊的金国青年身上停了停。 “礼不成,就后兵?”她声如寒冰。 “是买。”六当家辩了句,似乎觉得气势弱了,一指太师壁上,气势雄浑,却被岁月洇成枯黄的长江险滩图。 “时局已变。” “可惜你们少算了一人。”夫人团扇轻摇,“谁先上?” 身穿罗纱交领衫,皮革绑腿,厚实皮靴的何风,在兵器架前隨手拿了根熟铜棍。 在眾人注视下,走到了前场。 篤一声,清脆地敲在了青石地砖上。 山岳帮眾很迷惑,这人太阳穴內陷,没有丝毫內力,能有什么本事? 眼神一片怜悯,如同看一个死人。 突发现他手上有一副黝黑深邃,隱隱如水波的怪异手套,有些惊愕。 交椅上的一名白髮道人突然绷直了脊背,盯著手套的眼中精光暴涨。 六当家喊了声:“灵虚道长。” 道人定了定神,踏步迎了上去,拔剑拱手:“华山灵虚,请赐教。” 话音刚落,一招旭日东升,迅疾翻腕上挑。 手中细剑,发出了灌注內力的嗡嗡声。 何风棍头一盪,迅速后退。 灵虚快步抢攻。 云舒云卷,金戈铁马……华山四十九式连绵不绝攻了过去,一团雪亮白光围住了何风。 “鐺鐺”撞击声,密集如雨打窗欞。 激盪的剑气,颳得附近的人纷纷后退。 四十九式用完,灵虚正要连第一式,一团黄光抓住这小小间隙,快如闪电地刺向他中门。 何风反守为攻。 架开,再刺,再架,再刺。 一寸长一寸强。 各种角度,朴实无华的中门直刺,速度越来越快,力量更是大得惊人。 灵虚招架得越来越吃力,终於被一棍捅在了胸口。 瞬间感觉被一柄大铁锤狠狠砸中了身体,倒退著踩碎了两块砖,浑身一软瘫了下去。 剑“夺”一声刺入顶梁,灰尘簌簌而落。 人伏在地上一阵急咳,缕缕血丝溅在青砖上,肺已被震伤。 “请问……这是什么棍法?”灵虚咬著牙,眼神期盼。 沉默了一会,何风声音淡淡:“什么棍法都不是,用武学的话来说,大道至简吧。” 灵虚的眼神,似迷茫似大悟:“受教。” 何风目光电一般射向了山岳帮眾。 眾人连忙垂下眼神,心中都莫名震惊。 一境中阶的高手,就这样败给了一个没有內力,棍法诡异的人? 六当家面色变得惊疑不定,和金国青年交换了一下眼神,看向了端坐交椅,一境上阶的魁梧男子。 对方脸色变了数变,跨步走出来一抱拳:“五虎断门刀末学韩彬,请指教。” 唰地拔刀在手,神色肃穆地行了起刀式。 宽背薄刃的钢刀,闪烁著幽光。 何风双手持棍,忽旋风般跃步上前,抡了下去。 韩彬一招夜战八方护住了身体,在叮叮噹噹不绝於耳的击打声中,不断变换身位。 何风步法极其飘忽,如在冰上滑行,始终保持在他左侧反手刀的位置,连续进攻。 砸,撩,扫,刺……攻势一浪叠一浪。 战斗正酣,他忽觉锋利杀意,自上方骤至! 耳中响起夫人急促的传音:“避。” 他垫步急退,熟铜棍划出一道赤影,迎著杀意暴烈上撩。 “咔嚓。” 一道疾如闪电的白光,居高临下將铜棍削成了两截,劈势为之一滯。 猛烈的寒意直透入骨,刺得何风肌肤痛如针扎。 金属手套瞬间覆盖至上臂,双手立即交叉上格,金属护腿同时覆盖双膝。 “鏗”一声金属撞击的清脆巨响,炸起的三尺青白火,照亮了何风锋锐的瞳孔,和他肌肉賁张的身躯。 手套立刻覆上了一层冰霜,转瞬又恢復了原状,如水波缓缓流动。 “嘭——” 重重落地,他脚下的青砖,出现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纹。 夫人声音冷冽:“金刚境。” “好宝物,好体魄,好武技。”一人缓缓落地,衣袂无风自动,雪亮长刀寒意森然。 第6章 对决 夫人凝视著相貌普通,刻意遮蔽气息偷袭的中年男子。 立刻明悟,金国青年的首要目標,已转为夺戒。 所以启动了一身帮眾装束,针对自己的刺客。 既然他敢提早启动,就不可能是这一人,必然还有人手,在等待机会对自己发起一击。 静静瞥了眼微笑观望的金国青年,依前策,先让他纵情施为。 隔著几丈,何风与男子对视,战意在空气中无声交锋。 未入境者,感觉被渐浓如质的空气裹住了,不但无法动弹,呼吸也愈发困难。 何风挺如標枪,只是手中断棍已刺入了青砖中,额头暴起的青筋若隱若现,宛如蛰伏的青龙。 “叮!” 夫人虚弹茶盏,茶水切开空气向前直射,隔开两人视线,破了金刚境的势。 如山压力陡然消失,很多人直接瘫坐在地,面色苍白地大口喘息。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解无聊,?0?????????????.??????超方便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有没有把握?”夫人传音。 何风调整了一会呼吸,点了点头。 拔出断棍,隨手捡起另一截,平静地问:“要不要一起上?” “我还要帮手?”男子微微一笑,挥手让韩彬退下。 何风嘴角露出了一丝讥笑。 男子怔了下,隨即意识到,他在嘲笑自己的偷袭。 何风抓住这一瞬战机,双手猛地一掷,带著凌厉风声的两截断棍,利箭般射向了他。 人如標枪贯日般全力撞了过去。 两截断棍转瞬撞中男子的护身气劲,突然减速,再刺入一寸,无力掉落。 棍未著地,何风左手一记手刀,已劈在还未弥合的裂隙上。 “嘭”一声闷响,一尺气劲被击碎。 他右手蓄势待发的一拳,闪电般穿过紊乱气劲,重重击向男子脸颊。 “啪”一声,却打在了坚韧如钢的护体罡气上。 超出预估速度和力量的一拳,震得轻敌男子丹田翻腾不已。 先机稍纵即逝,何风迅速变招,双手闪电扣住他腕部的正中神经,全力一捏。 敏感的神经被足以匹敌韩彬的力量一压,即使有罡气护身,男子仍感到一阵剧烈的酸麻刺痛。 正在调整的內力,急冲腕部,要崩开对方双手。 没想到何风一抓即收,迅速上扣他肘部的尺神经,再一发力。 男子一双小臂顿时麻痹僵直,手中刀根本无力举起。 何风继续上攻,指尖直取他上臂的臂丛神经,意图控制手臂夺刀。 对方却已有预判,双掌被灌注內力的肩膀直接弹开,手套迅速结了一层薄霜。 扳回均势,男子立刻送腰提膝,猛撞对手腹部,给手臂爭取恢復的时间。 何风双掌连续拍击化解著攻势,冰霜化了又结,双方逐渐拉开了距离。 后退就是对手出刀的时候,他猛然就地一滚,双脚一勾对方踝关节发力,將人乾净利索地掀翻。 男子双手一撑地,抬腿就向后踹去。 何风双掌护胸,也同时全力蹬了过来。 “嘭嘭”两声踢中的闷响,两人都倒飞出去六七丈,重重砸在了地上。 气浪带著尘土向周围衝去,堂上“止戈为武”的匾额轰然坠落。 上面停的一只翠绿蜻蜓,慢慢悠悠飞到了顶樑上。 碎木纷飞中,两人缓缓站起,嘴角都流出了鲜血。 男子一抹嘴角,指间残留著鲜红的细密血泡。 內力一直没有调匀,罡气不稳,被踢中胸口震到了肺叶。 何风面色泛青,太阳穴突突直跳,低头吐了口暗红的血。 双掌虽然挡住了攻击,但反撞到胃部造成了挫伤。 “够勇悍……”男子剧烈咳嗽了几下。 何风调整片刻,在兵器架上取了把宽背厚刃的环首刀掂了掂,慢慢走到男子两丈前。 “继续。” 话音刚落,对方一个跃步,白光一闪,鱼鳞刀疾扫他腰部。 环首刀“鐺”一格,刀柄红绸乱颤。 何风看刀刃只崩了个小口,能挡住男子內力催动的一击,转腕斜刺对方小臂。 男子一格迅速回斩,双刀交击声密如暴雨,鏗鏘不绝。 一团白光,一团红光,在前场快速滚动。 夫人的余光,一直锁定著金国青年。 现在何风在全力对战金刚境,正是偷袭的最好机会。 忽见青年对自己一笑,明显的上京口音:“夫人,你认为,哪一方能贏?” “有的人,明知必败也会死战到底,但你不在此列。”夫人语声缓缓。 青年眸色骤冷,倏然又变得笑意吟吟,一抖摺扇:“总有个胜负。” 边上三十余岁的瘦高汉子,换个坐姿,腰间手斧一闪一闪。 隱约间,夫人似乎听见了微不可闻的骨铃声。 神魂攻击! 红光骤然暴退,一颗颗微小的血珠,滴落在地上。 夫人凝视片刻,悠悠摇著团扇,不为所动。 突然,山岳帮眾里—— 一个鬼魅般的身影,裹著一桿雪亮的细细笔枪,带著风雷声,流星般从后方直刺红光。 又是一个二境!夫人即刻传音:“背后。” 长袖一卷茶盏,十数个残片,电光般截向对方去势。 一跃到半空,向战团落去,何风挡不住两名二境夹攻,先与他联手破长刀男子。 笔枪点掉几块瓷片,魅影忽拔地而起,全力突刺白衣黑髮,飘然若仙的她。 速度比刚才更加迅猛,枪头已成一道银线。 团扇流云覆月般向下拍落,刚柔相交,精钢枪尖被砸落下去,生生在青砖地上犁出一道火星四溅的痕跡。 夫人借力上翻,化解衝力。 青年忽大喊一声:“李彦国。” 边上无精打采的瘦高汉子,气息陡然从一境跃升为二境。 驀然如利箭般,射向了身在空中的夫人,闪著幽幽蓝光的锋利手斧,似乎能劈碎一切。 魅影落地再跃,凌厉一枪,带著森森杀意再刺空中。 青年摺扇一抖,夫人的落点,突兀地出现了一个通红的岩浆池,周围的青砖泥土也融成了翻腾液体。 “梅宗三师姐,能挡住二名二境,加无上巫术的围攻?”他兴奋地癲狂大笑。 从怀里掏出一个画著古朴鸟兽纹的青铜圆筒,伸臂对准了夫人,手按在机括上的剎那,一道道纹路依次泛起了红光。 “我现在很想知道,哪位神仙能救得了你。” 第7章 破敌 夫人左手甩袖一卷房梁,向上衝起,右手团扇迎向劈来的手斧。 “嘭”一声闷响,气浪激得樑上厚重灰尘,混著团扇碎片,漫天飞扬。 李彦国被弹了回去。 夫人被震得倒飞,衣袖立刻绷如弓弦,老朽的木樑,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她迅速撤袖,向下飘落。 笔枪已穿过灰濛濛的空气,疾刺她咽喉。 夫人双袖疾缠枪头,借力旋身后翻,盪开枪尖避开了致命一击。 通红岩浆池,诡异地移到她的新落点上。 魅影承力下坠。 忽发现河工中,一身穿麻布直缀的中年汉子,陡然爆发出二境气息,蛟龙出水般提著朴刀跃来。 心中一凛,原来对方也有暗子,先枪斧联手击杀他,再取夫人。 刚刚落地,刀光一闪,朴刀已气势无匹地斜劈下来,连忙笔枪一架。 “鏘”一声响亮巨响,两人都被震得丹田欲破,经脉將断,蹬蹬后退几步不敢再动。 鲜血缓缓溢出了鼻孔,嘴角。 韩总管憋住一口气,將手中朴刀平拋向空中,和魅影立在原地,內力运转周天。 夫人双脚一点刀杆,翩然若垂天之云,向魅影压去。 李彦国落地正要再冲,忽发现红白战团已歇,长刀男子气息变得非常紊乱,虚弱。 震惊地和青年同时看了过去。 发现刚才还与何风对攻的他,短短片刻,人已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十数道皮肉外翻的伤口,汩汩涌出的鲜血,洇湿了大片青砖。 “噹啷噹啷”的刀环磕碰中,何风缓步走来。 青年面色一变,迅速將青铜圆筒对准了他,大声命令:“我来收拾他,你去援手。” 李彦国一跃再冲向夫人,手斧又扬在了手中。 何风猛然加速两步,弯腰甩臂奋力一掷。 厚重的环首刀挟著破空厉啸,如一道白光,电般直刺李彦国后心。 他反手全力一格,手斧砸开了刀,人被震得斜飞向一边,无法再配合进攻。 心里暗暗惊嘆,这没內力的小子,仗著一副手套,居然能打出不输自己的力量。 青年眼中燃起了被轻视的怒火,杀气腾腾地一按机括,大吼一声:“去死!” 一道轻盈的绿光,似有似无一闪。 何风负手看著他,笑嘻嘻地一动不动:“你收拾不了我。” 圆筒没有丝毫反应。 青年的表情,变得惊诧疑惑,茫然看过去,倏然浑身一震。 身躯瞬间僵硬如石雕,眼中已是无尽的恐惧。 按住机括的食指,已经没了!鲜血正向外汩汩喷溅。 时间静止了片刻。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痛苦狂嚎,在议事堂里响亮迴荡,惊得山岳帮一行,心惊肉跳。 李彦国数丈后落地,心已沉了下去。 兔起鶻落间,局势已彻底逆转,两边都急需援救。 略一权衡,从腰间抽出一柄闪闪的小飞斧,甩手掷向何风,人跃了过去。 夫人一掌拍向魅影头顶。 气机紊乱的他知道击中必死,拼著丹田受损,猛吐出一口血,勉强挪了一下身体。 轻轻一掌,拍在了他肩上。 刚猛无儔的力量,破开了护身气墙,穿透了护体罡气,灌入了他体內。 几下闷闷的碎裂声传出——肩骨,臂骨被震断了。 魅影仰天喷出几口血,身体抽搐两下,直接瘫在地上晕死过去。 夫人飘然落地,化解了反震之力造成的经脉移位,忙过去扶著韩总管落座:“师兄別说话,先调均气息。” 何风正要上前夺下神秘圆筒,一柄小斧呼啸著截断了去路。 脚步一顿,李彦国已跃到青年前方,一斧气势如虹地劈来:“六当家救少主,其他一起先宰了这个傢伙。” 何风迅疾后退闪避。 发现交椅上剩下的六名一境高手,有的急不可耐衝来,有的慢慢吞吞缀在后方。 一群帮眾面面相覷地拔出刀,一步步往前磨蹭。 青年满脸是泪,低声哀嚎著躺在地上,手里紧紧攥著自己的断指。 再无半分先前的骄狂,与不可一世。 何风一脚挑起长刀男子的刀,反手一架手斧,开始了游斗。 很多人战斗意志不坚定,先观察一下战场,看看有多少顽固傢伙,针对打击。 “全都住手。”夫人一声威严厉喝,震得窗纸都哗哗乱抖。 眾人不禁停住了脚步。 “放下兵器,胁从不究,否则当场格杀。” 片刻沉寂后,一名帮眾將手中刀往地上一扔。 沉闷的“噹啷”声,重重敲在了眾人心头。 三名二境已折两名,少主也受伤了,对方只有一个暗子暂不能动,再打下去必死。 乒铃乓啷声,渐渐变得此起彼伏。 李彦国沉著脸,和六当家传音了片刻,几步抢到了门口。 左手一翻,又抽出一柄寒光凛冽的手斧,双斧在手,杀意骤升。 几名一境保护背负青年的六当家,向门外疾冲。 想走?何风箭步上前,一直盯著他的李彦国,双斧立刻卷了上去。 他嘴角绷紧如铁——誓死掩护少主突围,明知败局又怎样,孤军断后,绝不失节! 兵斧相击,刺目火星不断炸起,何风一时无法攻破。 六当家一行,趁机冲了出去。 夫人观察片刻,在兵器架上取下了一丈二尺,枪头八寸三棱透甲锥,金丝缠绞铁木的霸王枪。 凝重厚实,延绵不绝的斧力,唯霸王枪才能硬撼。 “我来接他,你去追击。”夫人传音给何风,纵身跃空。 黑光一闪,气势无匹的居高临下一枪,直刺下去。 斧光骤然变成明蓝,一口將乌黑霸王枪吞了进去,响亮的金铁交击声,刺耳又生冷。 枪头极快地连续刺击了十余下,沛然莫御的力量,让李彦国接一击退一步。 一枪力竭,夫人抽枪蓄力再刺。 连刺三轮,他已经被打出了门外。 何风“嗖”地跳出大门,跟著门外盘旋的翠绿蜻蜓向外跑去。 李彦国正欲拦下,乌黑一枪又极快刺来,无奈一架。 “你的对手是我。”夫人斜举通体乌黑,缀著一簇红缨的霸王枪,“就让他们去决胜负吧。” 第8章 思辨 出了总舵,何风发现蜻蜓向碎石小径飞去。 这条路只通码头,青年一行是要上船走人。 快追,六里路程轻功不过弹指之间,不抓住人签订城下之盟,爭斗无休无止。 他瞥了眼天上监视的群鸟,腿甲上的如水波纹,开始缓缓流转。 骤然以超越奔马的速度,向前飞奔。 白布头巾和髮丝,与风平行。 衝出两里,突然发现前面出现了一条岔路,非常惊愕。 小径根本没有分支,怎么突然多了条? 一下醒悟,这是巫术在影响自己的感知。 一如刚才战斗时,长刀男子突然幻成了两人,自己只能速退。 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跟著蜻蜓追。 又追两里,越过两个岔口,突然感觉腿越来越重,仿佛绑上了一对巨大铅球。 对比了一下蜻蜓速度,何风確定感知没有被干扰,停下了奔跑。 缓缓向前迈出一步,確实有巨大的力量在牵扯。 又是巫术,目的是阻断追兵。 在川西森林和它短暂交过手,当时没遇过这种情况。 想起夫人警示过自己,巫术擅长神魂和诅咒攻击,这应该是诅咒吧。 通过未知的方式,调用未知的力量,来改变现实。 看来只有找到科考队,大概才能解开谜底了,先用黑戒採集数据。 夫人说骨铃是加持的法器,说明巫术有强度之分,那么这个未知能量场,就有中心和边缘。 何风朝不同方向走了走,確定了力量最强的一个点。 如果巫术无解,其他修行体系早就被自然淘汰了,武学既然存在,就应该能抗衡。 他蹲下身体左手伏地,扭腰甩肩,攥紧手套一拳砸了下去。 “轰!” 泥石飞溅中,手臂直陷至肘。 起身四处走了走,果然正常了,力场被击破。 看来胜负的关键,是双方的能量对比,孰强孰胜。 这一耽误,青年一行已经到了码头,应该坐船走了,先去看看。 刚跑了一里,何风停下了,蜻蜓侦察到前方来了二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 这条路只能去总舵,来意恐怕是因为刚才的爭斗。 这事自己把握不好尺度,交给夫人处理吧,追踪失败。 他一口气跑了回去。 踏进议事堂,看到河阳帮的人已经散了。 几十名山岳帮的人,面色平静地坐在堂上低声议论,见到他,都嚇得起身直往后躲。 陪同李彦国饮茶的李真招呼他:“夫人在长廊等你。” 何风向眾人抱了抱拳,示意战斗已经结束。 昨天和夫人商定了採用以打促谈的策略,一味杀伤只会让事態越演越烈,受影响最大的还是河工生计。 越过屏风,见夫人静静坐在长廊里,凝视著池塘出神。 白衣,荷,流水,远离血腥爭斗的静謐素洁。 快步走去,稟报了追击情况。 “是巡检司带领的厢军,他们偏袒山岳帮,应该是来要人,李真会处理。”夫人示意他栏凳落座,“与二境对决什么感悟?” “强,没有宝物一招都挡不住。”何风坦承。 “但能顶住內力,我就能凭体魄和武技能取胜,他们发力技巧相对繁复,招数不够简洁。” “大道至简,知易却行难。”夫人轻轻一笑,“刀战对方流了血,你反而急退,是不是被巫术偷袭了?” 何风点点头。 “突然成了两个人,一时无法分辨只能先退,幻像砍中就消失了。罡气护身,只能以多伤口的方式,让他丧失战斗力。” “两个二境一个失血过多,一个断了骨骼没伤內臟,都包扎好了。” 何风看著池塘里,不时透气的小鱼,觉得让青年跑了很遗憾。 夫人捋了捋长发:“可惜没擒到王,目的只达成了一半。” 何风捡起一颗石子扔进塘里,看著泛起的涟漪:“还有机会,王手指断了,他总要报仇吧。” “虽然巫术接指很容易,但的確会报仇,哪里吃过这个亏。” 何风突然有了疑问,“议事堂上的岩浆池怎么不见了?一切都恢復了原样,只是幻觉,无法伤人?” “你看到它,知道掉下去会灰飞烟灭,那落入就是这结果。”夫人咯咯直笑,身如荷叶微颤,“如果你蒙著眼走过去,那就是青砖。” 何风摸著下巴思考了一会。 “我看到了它,就成真,没看到,就不存在?” 夫人肯定地点点头。 何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薛丁格的猫?没看到是叠加態,看到就塌缩成了確定態。 只是巫术更加激进,不是量子力学中的隨机坍缩,而是由主观认知决定坍缩方向。 我知道它能伤害我,那就成真,认知决定现实?如此诡异的法则。 “所以对抗巫术,关键是不动心,破妄识。”夫人神色一肃。 “儒学的浩然之气,佛门的转识成智,道家的自然无为,及武学的动静合一,皆是修心大道。” 何风思忖著点点头。 “还有种办法,恐怕最合你心意。”夫人嘴角微扬,“武学的一拳破万法!以绝对的力量和纯粹的武道意志,摧毁一切虚妄。” 何风想了想,嘿嘿笑了。 “先去用饭吧,下午好好休息,晚上我给你摆庆功宴。”夫人吩咐。 何风行礼告辞。 在膳厅饱餐一顿,回到小院,用井水冲了痛快澡,消去了暑气和疲倦。 进屋摸了摸香囊,没有发热,看来新一代的血虫还需时间成长。 小憩片刻,缓步出总舵。 看了看天上跟隨自己的群鸟,绿光在天空中变成了死亡之光,鸟尸纷纷落下。 他登上三里外,常临江远眺的鱼鳞峰巔。 湿重的江风卷著瀰漫水雾,掀得衣襟猎猎作响。 下方,湍急奔腾的青色沱江水,挟著雷霆之势一头扎入了平静辽阔的银色长江中。 交锋处,浪涛翻涌,白沫飞溅如雪。 远方,狂放与不羈,终被波澜不惊抚平。 青银融为一体,裹挟著岁月沉沙与斑驳往事,浩浩荡荡,磅礴而雄浑地向天际流去。 这就是动静合一吗? 何风坐到树荫下,进入了深深沉思中。 霞光渐渐染红了衣襟,为万物勾出了朦朧的轮廓。 他站起身,凝神看著江水,片刻转身下山。 “个人的命运,终会被歷史裹挟前行,无论多强大。” 第9章 酒宴 日暮时分。 小菊来请何风赴宴。 “我饭做得太值得啦。” “没负你的期望。”何风笑答。 小菊脸上的酒窝,漾起了满满的骄傲。 穿过绿竹掩映的內院,进了厅,何风驻足凝视著墙上的一幅画作。 浩瀚磅礴的群山大江间,一叶孤舟,垂钓老翁,一片皑皑白雪。 “柳河东的江雪,清冷孤傲,又满怀赤子之心,我很喜欢。”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清脆嗓音。 大红长裙曳地,未覆面纱的夫人,门前曼妙而立,夕阳为无双容貌镀上一层金边,宛如雪中红梅。 何风收了思绪,点点头请她入座:“风骨,气节,实为后人景仰。” “你也有一份独钓寒江雪的执著。”夫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斟了杯茶递了过去,“不然怎么六个月才让我得见真容呢。” 红裙,玉手,紫砂。 温润而柔美。 何风双手接过,啜了一口笑著摇手:“岂敢和柳大家比肩。” “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张越兰,金陵人氏,十二岁入岷山梅宗修行,迄今十三年。”夫人眼波流转。 “两年前,应总揽川陕军政的吴玠大帅请求,师父命我以夫人身份前来坐镇,协防河阳帮確保漕运。” “那韩总管……” “二师兄,一共来了两人,他主管內务。” 难怪始终对自己保持著警觉,何风知道了原因。 “我二十六岁,从海外来中原寻找二十年前到此的族人。”他歉意一笑,“刚来言语不通,就以哑巴的身份加入了,隱瞒了杀上师的事。” 张越兰微笑点头,霞光中的脸庞,泛起了几分肃杀。 “现在主和派大占上风,接任哥哥兵权的吴璘,正全力应对川陕最高军政长官胡世將的倾轧,西军已顾不上所创的河阳帮了。” 何风紧蹙眉头,默默喝了口茶。 夜色,將残红一点点吞进了茫茫黑暗中。 小菊將四冷盘,和两支精细的白瓷瓶端上了桌子。 “临安名酿蓝桥风月,黄酒。”张越兰將醇黄的酒液斟入杯中。 “还有藕,熏鱼,蟹酿橙,话梅乳鸽,离家虽久口味却一直没变,今天就请你尝尝江南风味吧。” “多谢款待。”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夹了片橙子,张越兰掩著口,满意地品著蟹膏:“西还是南来?” “西来。” 她咬了口暗红的藕,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你怎么穿越辽阔的吐蕃国土,和与世隔绝的云海宗领地?” 何风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饮,呵呵笑了:“硬冲。” 张越兰一脸不可置信,酒液从倾斜的瓷杯里滴在案上,绽开一朵透明的。 “大光明寺的五大法王,八大明王,和云海宗的十万剑阵,你打得过?” “我喜欢放了玫瑰和话梅的乳鸽,別有风味。”何风咬了口鸽腿,满意地大嚼。 “根本打不过,只是在几方混战中一路前冲罢了,可能是运气好,有幸今天能吃到乳鸽。” 张越兰知道他简化了无数的艰难险阻,狠狠嗔了一眼,將乳鸽推到了他面前:“给你吃个够。” 一条大鱼端上了桌,甜香四溢。 “蜀地的鱼,杭州醋鱼的做法。”她示意尝尝。 品著柔滑甜酥的鱼肉,何风语音含糊:“你怎么发现我隱藏了身份。” 张越兰一掩袖,咯咯轻笑。 “我的任务是保护帮会,你时常去几十里外的山中锻炼,以为我发现不了吗?” 何风挠了挠头,有点尷尬。 “开始会放出小蜻蜓警戒,后来不放了,是觉得无人悬崖下没人会发现是吧。” 张越兰悠然抿了口酒,想到他铁铸般的体魄,疾如暴雨的拳法,和飘忽灵动的步伐,嘴角微扬。 “所以我对你的战力非常了解,知道对上二境初阶必贏,好在今天都是初阶。” 何风苦笑:“没有秘密了。” “你秘密可多呢。”张越兰意味深长地提醒,“黑索,斗笠还没亮,又为什么长江里一潜水就是一个时辰,常人早淹死了。” 何风吃了几口菜,忽扬眉一笑:“所以你调我做护卫,是要更近的监视?“ “这杯算我赔罪。”张越兰笑吟吟与他一碰杯,“確定与金国无关我就放心了,你只是在这里暂歇,每个人都有秘密,无需深究。” 双方碰杯饮尽,为互相的信任与体谅。 热腾腾的龙井虾仁上桌了,沁人心脾的茶叶清香,混著虾仁的鲜甜扑面而来。 两人对视一笑,大快朵颐。 “今日一战,再无宵小敢对河阳帮寻衅生事,你也完成了计划中的一步。”张越兰的脸颊,泛起了艷如桃的酒意。 “大光明寺只能小股潜入,边境朝廷有重兵警戒。” “我等他们。”何风举杯一口饮了。 —————— 皎洁月光,洒落在甲板上。 灵虚看著月色,低声问边上的忘年交李彦国:“今天交手,有什么感受?” 李彦国想了想,长长唉了声。 “没有变化和虚实之分,简单到极点,所以极快。”他捏得船舷发出了咯吱声,“再精妙的招数都不管用,因为来不及使,只能拼反应速度和应变能力。” “这就是他说的大道至简。”灵虚缓缓向前一伸手指,“我管你一剑多少变化,就直刺你心臟,不得不应。” 李彦国用力一拍船舷,震得江水的涟漪,不断扩散。 “一应,他又来第二招了,又要应,完全被带著走,太气人了。” “只追求贏,道理很像是军中搏击术。”灵虚若有所思,忽语气变得鄙夷,“平时追求的什么气定神閒,形神兼备,在这种打法面前一无是处。” 两人的身影倒映在江里,隨波轻晃。 李彦国思考了片刻,声音喃喃:“这种打法有其优点,虽然会让人没有高手的风范,但能让人贏一条命。” “三人行,必有我师。”灵虚微微笑了笑,转问,“少主休息了?” “接好指,吃了药睡了。” “其实他不是坏人,只是有点囂张跋扈,换成其他皇族,我们活不到今天。” 李彦国赞同地嗯了声。 第10章 蝴蝶效应 临近巳时,太阳已经晒得码头,冒著蒸蒸热气。 何风刚踏进大门,老槐树下围坐的各帮会小头目,立刻呼啦一下迎了上来。 “飞鱼社阿虎,恭喜何爷大展神威。”一名三十出头,胸口纹著飞鱼刺青的壮汉,满脸堆笑地深深一揖,“从今天起,大伙唯您马首是瞻,一句吩咐,赴汤蹈火。” “何爷,前几日我瞎个狗眼,和贵帮弟子爭执了几句……”一名布腰带上掛著一个酒葫芦的中年男子,抢上前弯著腰哀求,“请您多多海涵,赔礼我已送至茶寮。” “何爷,我说过您几句,实在罪该万死……” “何爷,弊帮主已备薄酒,斗胆请您赏脸……” 声音一时如沸,吵得何风额角直跳,连忙双手向上一伸。 所有人立刻闭上了嘴。 “诸位,过往小事不会计较,大家和往日一样相处就行,都散了。” 眾人连忙让开一条路,恭敬地目送他离去。 快步走了会,何风听见边上有个女人轻喊:“何英雄,请留步。” 转头,看到一位上穿藕荷色罗衫,下系浅蓝褶裙的三十左右美貌女子,风姿绰约地快步上前。 盈盈行了个万福礼,朝天髻上的鎏金银簪,轻轻晃动。 “奴家是船的行首魏梅,船上都是歌舞娱人的苦命姑娘。”女子脸红了红,从袖中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绢袋递了过来,“英雄武功盖世,还请……手下留情。” 何风见她惶恐的眼神中,流露著深深不安,轻声宽慰:“我不会找你们麻烦。” “多谢英雄怜惜,如偶能护一下周全,大恩大德永不敢忘。”魏梅声音微颤,“这份茶钱,还请收下。” 何风心里黯然,手摇了摇:“我不要,你们好好生活就行,去吧。” 魏梅不敢再说,欲言又止地行了一礼,匆匆往装饰华丽,掛著红灯笼的船走去。 何风想了想,决定先回茶寮看看情况。 一路上,认识和不认识的商人,船东等各行人士,都上来热络攀谈招呼,弄得他不胜其烦。 好不容易走到茶寮,看到值守的两名河工蹲在门外:“怎么不进去?” 两人连忙站起,一人恭敬回答:“有好多人给您送礼来了,我们怕碰坏,就在外面守了。” “碰就碰了,进来坐,外面这么晒。”何风招呼著推门而入,不经意一眼,惊得差点趔趄。 五顏六色,一层层码放的各式礼盒,堆得茶寮里满满腾腾,真连坐都困难。 空气中瀰漫著各种甜腻的香料味,还有几盒不知装了什么酒,极其浓烈。 呆望片刻,他声音喃喃:“推算了各种变化,独没算到这种。” 扫了扫几个礼盒上的题签。 “瀘州赵氏茶行谨呈”,“瀘南周氏马行顿首再拜”等等素未听闻的名號,根本不知道是谁。 出发前的培训,提及南宋初年的世故,收了礼,退或不回礼都得罪人。 可没教这样的情况,怎么妥善处理。 不能自己走了,给河阳帮留下礼数不周的麻烦。 “麻烦你去门口牙行,请一位写帐人来。”何风招呼一名河工。 门口贴告示,送礼一概不收,留下名字就行。 礼按市价加三成折银,直接退钱,还好带了不少黄金来。 繁琐复杂的人情世故,真是让人头疼。 “一会兄弟们回来了,没歇脚的地方,麻烦你先去街角的长河茶肆安排。”他拿出块碎银递给另一名河工,想了想一笑。 “掌柜要是推搡,就说是我要。” 堵得严严实实的茶寮,安静下来更显闷热。 何风从桌下抽出张条凳,坐下用坎肩擦了擦身上的汗。 未歇几口气,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一张笑容可掬的中年人面孔,在门口出现了,看到他,眼中瞬间满是神采。 “何英雄,不才冯德贵特来道喜,咱们见过,一个月前送广良行的药材。”他自来熟地走了进来,“就知道您早晚一飞冲天,果然,一战成瀘州最强者。” 说著將彩缎包裹的礼盒往角落里塞。 “慢。”何风连忙起身,將他推出门去,一看外面还站著六七个商人模样,提著礼盒的人。 见到他,全都笑容满面地点头作揖,说著恭维话。 “礼就不收了,事务繁杂请多体谅,各位留下名帖就行,河阳帮认这个情。”何风一抱拳,“诸位请回吧。” 劝回期期艾艾的几人,他看到河工领著一个腰掛算袋,手提笔墨囊的长衫老者走来。 知道是写帐人,和他说了要求。 “东家宽心,诸事会料理妥当,小人先写了告示以杜烦请。”老者一拱手。 “有劳老丈了。”何风摸出块银錁递了过去。 “这……这太多了。”老者惊得连退两步。 一日工钱一百文足矣,这块银子足有一两,值两贯,二千文顶一个月忙碌了。 “多了给儿孙买糕。”何风塞进他手里,让河工配合打下手。 两人进了茶寮。 何风在门口透著气,忽见远处有一大帮人,或提精致礼盒、或挑青篾礼担,浩浩荡荡朝茶寮压来。 连忙快步向另一方向走去,这里是绝对不能待了,回总舵。 否则不是茶寮被礼品撑炸,就是自己被恭维话噎死。 远远听见有人喊“何爷”,“何官人”,“何大侠”…… 撒腿就跑。 在各种大呼小叫中,风一般衝出码头,一口气奔上了小径。 回头看没人追来,心顿时舒展畅快。 把坎肩系在腰上,赤著膊,张开双手掠著路两边的野草,脚步轻快如飞。 一炷香的功夫,何风望见了熟悉的宅院尖顶。 视线下落不由一怔,往日异常冷清,鲜有外人来访的总舵,门外停了七八辆华贵的马车。 每辆车前,都立著两三个身姿笔挺,腰间佩刀的精壮汉子。 这些都是江湖中人,看来一战的蝴蝶效应,开始充分显现了,何风满意地套上坎肩。 整了整衣襟,仔细繫著一粒粒盘扣。 就这样发展下去。 都想拿我当棋子,就不怕棋子变棋手吗? 第11章 茶道 何风在汉子们的注视下,走到大门口。 发现往日值守的两名河工,换成了四名目光锐利的刑堂老兵。 为首的络腮鬍子上前一抱拳,声音压得很低:“夫人说你回来了,就请去內宅议事。” 何风还了一礼,进门穿过香樟林,来到了庭院。 小菊將他引入了茶室落座。 净了手,笑吟吟地从瓷罐里取出一块银白色的团茶,用银刀切下拇指大小的一块,放进了精细小巧的竹笼里。 “今天夫人想请你品北苑贡茶中的极品,龙团胜雪。” 她走到窗边茶案前,將橄欖炭放进焙茶陶炉里,用火绒点燃了。 “你应得如此礼遇,夫人说你帮了数千河工。” 何风訕訕地沉默不语。 片刻,炭已通红。 小菊用丝巾抹了抹额上细汗,將竹笼放进焙炉顶端,下凹的四方格子里。 看何风不解的样子,笑著取过茶案上的银制茶夹,开始缓慢翻动茶块:“炙茶,才能去除潮气,激发出茶的真味。” 一股沉鬱的茶叶蜜香,在茶块鼓起的一个个小泡里,缓慢释放出来。 火候正好,小菊將竹笼提起放到案上,自然降温。 拎起装满清冽山泉水的青瓷汤瓶,架在陶炉上。 “是不是趋炎附势的人,让你落荒而逃了?”富有生命力的飘逸梔子香气,在笑声中捲入了茶室。 淡青长裙的张越兰,笑意盈盈地进来了。 浓密的黑髮挽成了一个高髻,衬托得雪白修长的脖颈,越发高贵优雅。 何风很难將她现在的形象,和昨天大开大合,凶猛刚烈的霸王枪联繫在一起。 “很意外。”他收回了思绪,“市井中人,反应竟然如此灵敏。” “一个能击败二境的强者,连官府也会顾虑三分,更別提小人物了。”张越兰在软榻上落座,幽幽嘆了声,“都是为了求生。” 空气,变得有点淡淡的沉重。 茶块已凉,小菊夹起放进银质茶碾中,徐疾有度地开始碾茶。 “沙沙“的碾轮滚动间,茶末透过密密的罗网,慢慢飘进了漆盒里。 “现在两大帮会,除了两个三境当家人,没人敢说能胜你。”张越兰轻摇緙丝团扇,“这些周边小帮联袂而来,是想依附於你,摆脱两家压榨。” “恐怕绝大多数人,是觉得年轻人好利用,我贏了趁势扩张,我输了胁迫从贼。” 张越兰团扇一掩,轻轻笑了:“所以我让李真去应对了,中午酒宴招待,尽足礼数。” 水咕嘟咕嘟烧开了。 小菊將山泉水,灌进了长颈瓷瓶里。 对著放入茶末的一只黑釉兔毫盏,冲入了微量开水,用银质茶筅调成了膏体。 边搅拌,边注水。 连续七次,茶汤调得浓稠如粥,表面形成了厚厚的积雪状泡沫。 小菊將茶杯端到了何风面前,轻轻鞠了一躬。 何风连忙致谢。 尝了口泡沫,绵密如现代的奶油,但入口即化不留腻感,吞咽如丝缎过喉的顺滑。 心里赞了声。 啜了一口手感温热的茶汤,入口如香甜冰雪。 一下怔了,这里面有些什么成分,居然让人有低温的错觉? 片刻,第二重味道,蜜般的稠香开始在口腔里唤醒了。 正在慢慢体会,第三重味道,青欖回甘般的口感,腾然爆发。 幽幽长长,绵绵密密地向体內散发。 突然间,第四重味道,一股轻甜般的透体凉意,贯穿全身,直达后脊。 一条冰线,从嘴里到喉,到胃,感觉几可触摸。 回味,再回味,复杂多层的味道在嘴里层层叠叠不散。 讚嘆,惊愕,崇拜,敬仰……各种情绪在他心里爆发。 唐宋的点茶工艺,竟然如此奥妙。 今天,自己有幸品尝到了正统,完美,已经失传的中国茶道,这值得记忆一辈子。 心情波涛汹涌久久,他抬起头,见张越兰微笑地看著自己。 抱歉一笑:“失態了,从没品过这样的茶,一时感触颇多。” “徽宗的《大观茶论》里,评价为:茶之妙,至胜雪极矣。”张越兰目光垂了下去,“如有閒暇,我会亲自为你调製。” 何风想到现代对宋徽宗的评价,內心一时感慨万千。 饮了一口茶,更觉透心冰凉。 张越兰声音变得柔和:“山岳帮首脑受伤,只能暂时休息,希望大光明寺这两天来,正好解决恩怨。” 何风轻轻敲著小桌。 “我会把人引到鱼鳞峰交手,不管听到看到什么,都不要上山。” “那我一会让人去山上搭个棚子,好歹能遮挡蚊虫风雨。”张越兰捋了下黑髮,“贏了下山?” “下山。”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说话。 喝完一杯茶,何风起身告辞。 在膳厅吃了午饭,休憩到了申时过半,走出了总舵。 望著远处的鱼鳞峰巔,思考了会。 发现前方慢慢走来一个挑担的人,心里立刻警觉,罕无人跡的总舵怎么又有人来? 迎了上去。 看清是一个头戴鏤空头巾,身穿对襟短衫,葛布长裤,麻草鞋的货郎。 越走越近。 他嗅到了熟悉的淡淡羊脂与皮革混杂气息,这是吐蕃人的味道。 肤色粗糙发紫,眉骨高耸,鼻樑挺直,外貌特徵也如此。 四目相对,深陷的眼窝里没有半分生意人的谦卑,只有藏不住的敌意与桀驁。 大光明寺的手下无疑了,应该就是瀘州的暗哨。 何风停步,露出了微笑:“没穿毡袍皮靴一定很彆扭吧。” 对方身体一震,毫不畏惧地瞪了过来。 何风忽然抬手,一把掐住他脖子,將人举得离地。 扁担滑落,竹篓倒在了地上。 货郎面色立刻憋得暗红,双手连忙拨拉著他的手臂,却感觉如铁铸一般。 眼神变得满是恐惧和哀求。 “一点都不聪明,打探消息还非要惹是生非。”何风一指前方的鱼鳞峰,“今晚开始,山上恭候,听明白了吗?” 货郎艰难地点头。 何风手一丟,转身走回总舵,没有再看一眼。 货郎瘫在地上喘了好一会,目光怨毒地爬起,狠剜了他一眼,挑著扁担飞快跑了。 第12章 备战 何风抓起焦黄,略带炭香的炙鸭腿,一口咬了下去。 相比现代烤鸭,虽然肉质紧实,汁水较少,但在丰腴油脂的浸润下近乎刚好。 粗糙的肌肉纤维,赋予了酣畅淋漓的嚼感。 粗糲、野性、豪迈……这就是江湖的味道? “篤篤”两声,两支黄绸封口,木塞蜡封的白瓷酒瓶放在了四仙桌上。 桑皮纸標籤上,“剑南道贡酒”的鲜红楷字,极其耀眼。 “宣和二年文思院铸內酒坊监造。” 鈐印於瓶身,屈曲缠绕的复杂九叠篆,证明了这是货真价实的官酒。 “上等剑南烧春,我请。”韩总管在他面前笑呵呵坐下。 轻拍蜡封,抓住黄绸拔出了木塞。 一股醇厚幽沉的经年酒香,立刻飘逸在膳厅里。 他將淡黄色的酒液,倒满了两碗,站起身目光诚恳:“何兄弟,之前是我的错,对你过於戒备,特向你赔罪道歉。” 一仰头,咕咚咕咚就灌。 何风也起身拿起一碗,陪著他干了。 “职责所在,理当如此。”他也倒满了两碗,“这碗,我敬你恪尽职守。” 说完也仰头就喝,气势毫不逊色。 韩总管哈哈大笑,也陪著干了一碗,两人落座,一人抓起块蒸羊排大啃。 “没想到,你是最后的伏兵,否则多一支笔枪,战局会多有变化。”何风边嚼边说。 “不能就许敌人有。”韩总管往羊排上撒了点茱萸粉,“这次出手彻底暴露了,我们可能要回宗门。” “別人再以別的身份……隱伏?”何风找了个符合时代的词汇。 “是,我们可能会去协防京湖战场,归岳飞宣抚使指挥。”韩总管神情寂寥地饮了碗中酒,“多难之秋,我辈当竭尽全力。” 何风默默抓起只鸭腿,咬得咯嘣乱响。 两人不再说话,吃著菜,喝著酒。 韩总管忽抹了下嘴,站起一端碗,眼神愧疚又为难:“职责在身,我们今晚不能去帮你,负了义字,请原谅。”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超实用,101????????????.??????轻鬆看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何风连忙站起,举碗和他一碰:“家国为先,这是大义,我也会这么选择。” “祝得胜归来。” “一定。” …… 夜幕低垂时分。 何风回到小院,冲澡进屋换了衣裳,將香囊放进怀里。 走到了井边。 房檐上的蜻蜓,迅速飞到井口,一头扎了下去。 片刻,哗哗的水声中,它双爪拎著一个大大的沉重黑色袋子,飞了出来。 看上去很普通的土布,却一滴水都不沾。 何风接过放到了地上,“嘶”一声,拉开了拉链。 取出两颗橙子大小的黝黑金属圆球,往地上一拋,球滚了滚陡然弹开。 立体式的极快收缩又展开,轻盈绿光一闪,现出了两只翠绿的蜻蜓。 三只绿蜻蜓,开始在小院里飞飞停停。 他从包里取出一顶黝黑深邃的斗笠,放在一边。 三下五除二,將包裹摺叠成了旅人常见的褡褳,斜跨在了肩上,斗笠一背。 “出发。” 掩上门,缓步走出了总舵。 迈向黑暗中,苍茫朦朧的鱼鳞峰。 身后的灯火,到了山脚下,已微不可见。 人体热量,引得夏夜蚊虫如密雨般扑来。 “有內功的好处是不怕蚊子。”何风嘀咕了一句,戴上斗笠,按下了帽檐下的蓝紫光开关。 一道几乎不可见的淡紫色光晕將他包裹住,蚊虫一群群坠到地上。 他调低了探照灯亮度,淡光落下,照在蛇一般钻入黑暗深处的狭窄山道上。 两边如列阵般矗立的参天大树,让一切都显得压抑,沉闷。 “沙沙”的树叶声,让无边的黑暗,显得神秘莫测。 沿著自己开闢的小路,用了两刻,他攀上了峰巔。 经常远眺的大石旁,多了一个树枝搭建的三角草棚,覆盖的树叶,尚带著青绿。 推门而入,里面有张铺了竹蓆的架子床。 一角的木架上,放著十多个皮革水囊,和醋布包裹的麵饼,枣糕,炒米等各种乾粮,还有十来个咸鸭蛋。 何风神色凝重地轻轻摸了摸,走出了棚子。 视线被大树遮挡,只能从夜空的顏色,感受到总舵的亮光了。 他跳到大石上,摘下斗笠躺了下去。 翘著腿,静静地看著如墨夜空中,弯弯弦月,和璀璨明亮的群星。 三只蜻蜓,分三个方向,飞进了深深夜空中。 久久,何风嘟囔了一句:“又进森林了。” 八个月前…… 蜀地西北三千里的原始森林,万木葱鬱,人跡罕至。 突然,一颗赤红如血的火球,陨星般撞向大地。 惊天动地的巨响瞬间震彻群山,漫天尘土中,炽热的火焰腾空而起,遮天蔽日。 许久,烟尘渐散,烈焰消退,森林中赫然现出一个深邃的巨坑。 一个喷火的银色物体,从坑內缓缓升起,在半空中环绕盘旋片刻。 火焰转为了更耀眼的蓝白色,“嗖”地以不可思议的加速度钻入了云层中。 “嘭——” 一对黝黑的金属手套,交错扣在了地面上。 一双眼睛露了出来,警觉,机敏地审视著四周环境。 確定安全后,一名身姿挺拔,动作敏捷的硬朗青年,矫健地从坑中跃到地上。 顾盼之间,英气勃勃。 东坡巾,黑色交领罗纱衫,提丝绸裤,低帮皮靴,一副宋朝贵族装束。 他不断在树木岩石间变换位置,用新视角观测环境。 熟悉了火星的爆燃声,烧灼的乾燥味,再次確认安全。 放鬆下来,拍了拍身上泥土,好奇抚摸著周围的草木,仔细感受从未接触过的质感和生命力。 清脆的鸟鸣与隆隆的河流,在远方描绘著大自然的壮观与瑰丽。 眺望著原始磅礴的美,青年眼中发出了讚嘆的光芒。 坑中传来了急促有力的奔跑声,影子一闪,一条毛髮雪亮的棕黑色巨型大狗,猛地跳到了半空。 灵活地翻了个滚,落到他脚边伏下了。 青年带著狗隱到一块岩石后,摘下背后的黝黑斗笠戴在头上。 少顷,地下传来连串的“轰轰”闷响。 在地面的微微颤动中,尘土砂石从坑內冲天而起,漫天灰濛濛。 烟尘散尽,巨坑向內塌陷了下去。 青年拉起左臂衣袖观察片刻,望向了河流方位。 大狗立刻冲入了森林,成群的飞鸟,不断从深处惊起。 一人一狗,默契无间。 他从背后褡褳里,拿出一卷黑索,“嗖”地甩入了参天古树林立的森林。 人倏然飞进了一片苍茫。 第13章 大光明寺 弦月越升越高,临近子时,何风回到了棚里掩上了门。 解开水囊喝了两口,小心繫紧。 將斗笠放在枕边,上床舒展了一下身体,衣服也不脱,闭上了眼睛。 “嗡嗡”的密集虫鸣,在紫外线的照射下,渐渐小了下去。 地上的虫子,堆得像一层灰般。 突然他一跃而起,抓起斗笠衝出棚子,凝向西方,面色已如铁铸。 蜻蜓侦察到三十八座法座,气势汹汹而来。 戴上斗笠,仔细扣好了下巴上的皮扣,正了正角度。 静静矗立。 过了约两分,三道绿光,迅疾如电地飞到他头顶上,又立刻消失。 何风双脚交错一跺,靴子底部弹出了密布的细钉。 弹出手套,从包裹里取出一卷筷子粗细的黝黑金属索,一头扣在了腕上,缠绕在手中。 远处的黑暗天际线,露出了一抹快速移动的阴影。 转瞬,变得了暗红色的云团,汹涌而来。 越飞越近,云团变成了一片片烈火般夺目鲜艷的云彩,似乎將天空都烧红了。 何风数了数,三十六座暗红莲法座,两座大红狮子法座。 转瞬飞到他上空,將人团团一围,光芒映得峰巔一片血红。 双方都没说话,一片寂静。 刻著八部天龙和飞天伎乐佛陀,镶金线宝伞,黄幔帐的莲法座,突然丟下一样发著莹莹绿光的人脛骨。 它飘到何风头顶上方,开始慢慢旋转,绿光不断地闪烁。 “居然藏了半年。”法座里,传出了浓重藏地口音,生硬冰冷的汉地雅言,“引我们来,你以为能贏得了神寺?” “贏不了。” 雅言语气轻轻飘飘:“我不管你出於什么目的现身,跟我们去见法王,违逆即刻诛灭。” “没兴趣。”何风声音平静。 “放肆!”雅言怒吼一声,声音震彻山谷,“天下还没人敢杀神寺弟子,地狱之火也无法洗净你的罪业。” 何风觉得这满山红光,真像那夜雪地上的浓稠鲜血。 声声悽厉惨叫,又钻进了耳膜。 只因柳员外一家,招待了刚走出原始森林的自己吃了一顿饭,就被追踪而至的大光明寺喇嘛灭了满门。 三十八口人,將大院染成了漫天殷红。 拿著人和风车的两只孱弱小手,死亡特有的绝望苍白,令人撕心裂肺。 血腥味越来越浓厚,何风怒睁双眼,一声低吼。 “你们在森林里无缘由追杀两个月,我必须引颈待戮?松州柳员外请我吃顿饭,就杀人全家。”他一指天上法座。 “血债,必须血偿!” 法座里传出一句六字真言,雅言声音缓缓:“降妖除魔,即是慈悲。” 话音刚落,何风身躯猛烈旋转,黑戒发出一束比阳光强烈百倍的光芒,闪电般在空中扫了圈。 光的攻击猝不及防,一堆法座慌乱避让,惊诧怒喝声四起。 他甩手丟出黑索缠住一棵大树,双脚一蹬,黑鸟般迅捷地衝进了森林。 策略已经確定:以树制空,激怒对方。 “轮迴界尺已锁定你气息,天涯海角也逃不掉,今日必令你伏法。” “喇嘛想为上师报仇?”何风声音忽左忽右地从林子里传来。 “欢喜堪布,偕师弟胜乐堪布,率弟子诛法,为眾生除破邪障。” 声音远远传来:“看谁诛谁。” “他敢谤我诛法,当受十八地狱烈焰。”愤怒的声音,从另一个法座传来。 “嗔火焚慧。”欢喜提醒师弟。 轮迴界尺在一棵树上空悬停下来,映照著下方的树冠,一片莹莹碧绿。 两人神识一扫,发现了没有內力和法力的何风。 “师兄,他只是个凡人,怎么能加害那么多弟子,难道有不为所知的神通?”胜乐很疑惑。 “法王郑重叮嘱,他是魔王波旬的化身,从人间之上的欲界天而来。”欢喜声音凝重,“千万不要被幻象迷惑。” “师兄安住。”三十余岁,身材高大,双眼如刀的胜乐,收了伞盖在莲座上站起。 镶金线大红僧袍,金黄袈裟,和刻有胜乐金刚宝相的鸡冠法帽,在风中猎猎。 他手向空中一张。 三十八名僧侣以树为圆心包围,迅速后退一里,立刻念咒结阵,封锁圈完成。 胜乐双手往下方一掷,两道火线,瞬间钻入了森林中。 像两条迅捷无比的火蛇,在僧侣前方烧出一个高过森林的熊熊环形火圈。 这道不灭金刚烈焰观,任何凡体触碰,都会立刻烧为灰烬。 四十余岁,体型削瘦,法帽上刻欢喜金刚宝相的欢喜,也收了伞盖。 观察片刻,身上僧袍猛地一鼓。 金刚墙冥想! “腾”一声,一个闪动灵光的法力罩,从天而落,罩在了僧侣与火圈之间。 罩內,只有三人。 这是他的护身修持,龙象之力都无法衝破。 黑暗中,无数的飞鸟蛇虫被惊起,一片嘈杂。 僧侣们合什诵念《时轮金刚根本续》,接过了火圈和金刚墙的护持。 一股股的法力注入,让火焰亮得发白,墙凝如钢铁。 胜乐大喝一声:“恶魔出来。” 没有动静。 突然界尺动了,一下到了稍远的一棵树上,又迅速地向火圈移动。 到了边缘停下了。 神识所见,人下降了一些高度,应该是在观察火焰。 界尺也隨之落进了树梢里。 两人有点疑惑,他怎么知道这火不能碰,萨迦派一系,没和他交过手。 一下明白,动物的灰烬,告诉了恶魔这道火不可逾越。 放声大笑,瓮中之鱉! 何风隱在树后,避开了前方的灼热气浪。 这么烈的火,夫人一定看到了,安心休息,无需担心。 现在足够示弱了,两个法师本就傲慢,这下更有了轻敌之心。 这个法器始终和我保持在两丈距离,我落它就落,一点不智能,先夺了它。 从褡褳里又拿出两卷黑索一拋,两只小蜻蜓迅疾现身,伸爪勾住飞进林中。 停顿了一会,胜乐发现何风又向上爬了,界尺上升到了空中。 凝出了金刚风轮:“先断他一臂。” 欢喜摇摇头:“他跑不掉,先看看准备干什么。” 界尺逐渐向己方靠近,越升越高,最高一处的树冠开始抖动。 一会,戴黑色斗笠的何风冒了出来。 “喇嘛,帮我带话。” 胜乐脖上的人骨念珠,每颗颅骨空洞的眼窝都泛起绿火:“波旬,你可知这火圈焚过多少魔眾?“ “既然知道我是波旬,区区堪布敢这么说话?”何风瞥了他一眼。 “告诉青灯这老小子,我早晚会打得他跪下喊爸爸。” 第14章 交手 胜乐怒极,从没人敢这么冒犯神寺,正要出手,猛然发现何风笔直坠了下去。 界尺在空中划出一道晶莹的绿线,也跟著急速坠入了林中。 愣了愣,捧腹大笑:“没站稳,摔下去了。” 欢喜也笑得合不拢嘴。 毫不示弱地叫阵,突然就狼狈不堪。 神识看到自由下坠的人影,突然非常快地停在了树干上。 两息之后,开始迅猛向上攀登。 这么快能停,又能立刻上爬,凡胎肉体这么强壮敏捷?他疑惑了,真有点门道。 驀然发现界尺居然一动不动,没有自行后退。 笑声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连忙施法后拉,感觉阻力极大,被什么鬼玩意卡住了? 神识仔细探查,发现界尺被两根绳索捆在一颗巨树上。 这颗树,又和几棵参天巨树连在了一起。 “他发现界尺功效了,摔是引法宝掉入他布的机关!”欢喜气得大吼,“太狡猾了,居然敢耍阴谋诡计。” 立刻意起膻中,集左中右三脉,密宗金刚系的无上心法,金刚密意第一轮蓬然爆发。 几棵树被拉得倾斜过来。 居然崩不断绳子,门道怎么越来越多,他心中大感诧异,密意加到了第二轮。 “恶魔是不是有什么破坏法宝的手段?这么拼命接近,可千万不能让他碰到。”胜乐急了,催动风轮就切了过去。 急速下坠中,何风甩出黑索盪向树干,四肢向前一伸。 树干上出现了四道深深的划痕,四股青烟隨之冒起。 下坠之势迅速减慢,停止。 他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急停造成的衝击,让身体极不好受。 界尺悬停在林中。 二只叼著黑索的蜻蜓闪电出现,眨眼间缚住两头,另一端牢牢连到几颗树上。 拍拍翅膀,轻盈的向空中飞去。 何风已结束调整迅速上攀,要夺了法器。 突然帽檐下发出一束红光,打在了树干上。 这是警示攻击路线,他立刻移位,让开了標记点。 高速旋转的雪亮风轮,以势不可当之势,穿透了一颗颗树干,向他切来。 瞬间击穿了照射的位置,在木屑飞溅中,冲向远处。 欢喜瞪大了眼睛,这又是怎么回事!神识锁定了,法力追踪怎么会擦身而过? 看到何风又继续向上攀爬,大吼:“不要慌,两轮齐发。” 胜乐合什念了一句六字真言,闭上眼睛,启脉轮,净化了心轮。 猛地一睁眼,双手一掷:“去。” 两片风轮,疾如电光地在森林中划出两道死亡之浪,去势无坚不摧,犹胜之前。 突然看到何风腾空跃起,甩出一根黑索绕在了界尺上。 人在空中一盪,翻滚著向另一颗树坠去。 两片风轮,刚刚好好又掠著他身体飞过。 “丹增,你在搞什么!”欢喜一怒之下,直接叫名字了。 “我也不知道。”胜乐尷尬解释,又一脸疑惑,“师兄,是不是恶魔有秘术?” “绝不是巧合,我们轻敌了。”欢喜沉吟。 “不愧是波旬化身,难怪以凡体在森林里跑两个月都抓不到,还杀了神寺不少弟子。” 何风一手搭住了树干,双脚立刻连踩,迅速將黑索绕在了树上。 又增加了一颗巨树,界尺在空中停住了。 “切绳子。”欢喜突然大喊。 胜乐又凝出两片飞轮,风驰电掣地射向了绳子,准確击中! 金刚正要欢呼,发现一串火星飞过,绳子安然无恙。 他大吃一惊,飞轮切断丈许厚的山石都没问题,居然切不断绳子,这是什么法宝? “师兄……” 欢喜有点冒汗,將心法连续催到了第七轮。 蕴养心轮和守护明光心性本尊的法力,都不留任何余地的释放了出去。 法王所赐的追踪法器岂能有失,这是大罪。 “过去解决他,法器我来拖住。”他又叮嘱,“小心点,此獠阴险狡诈。” 两眼紧张地盯著界尺,发现慢慢移过来了。 心中大定,默念起了《金刚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 鱼鳞峰巔的熊熊烈焰,將夜空都烧得通红。 连庭院里的湘妃竹,都闪著淡淡红光。 张越兰一动不动地站在凉亭里,面无表情地看著山上的大火。 团扇的象牙柄,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鏤空透雕的如意云纹,几乎不堪重负。 小菊匆忙的脚步声,传进了內院。 “夫人,起火了,好大,十里外的鱼鳞峰。” “知道了,休息。” 小菊轻轻退了下去。 张越兰无意识地摇动著扇柄,慢慢踱著步。 他穿吐蕃而来,路上绝不可能一帆风顺,这仇怨怕是在那时候就结下了吧。 之后入了宋境,才是松州遭遇战,连杀三名上师。 吐蕃人知道了消息,一次出动几十名喇嘛,还有两名堪布级的修为,这仗太难打了。 希望法宝有想像不到的威力,助他取胜。 蜀西接壤吐蕃,大光明寺声势极强,此战胜后,他要早入內陆才能安全。 小菊的脚步又传来了,这次如同飞一般。 “夫人,帮里人说,哑仆在山上。”她急得喘不过气来,“是不是……真的?” “他有私事要处理,好了就会回来。” “那,那我们去救他吧,这么大火……他一个人怕不行。” “相信他。”张越兰背对著她挥挥手,“传令下去,山上大火与河阳帮无关,谁也不准去,各自安歇。” 憋了会,小菊低声哦了下,步履蹣跚地走了。 张越兰望向了鱼鳞峰。 为什么不能相信他,既然有能力衝过吐蕃国土,又怎么会折在两名堪布手中。 打掉两名领军的法师,剩下的不过是乌合之眾。 她向屋內走去,突然心头一悸。 “嘭”的一声微响,扇柄被捏成了微小碎块。 他说过有几方势力,想必还有金国,西夏,大理和大宋吧。 另外还有与吐蕃大片接壤的仙门大派云海宗,应该也深入局中。 既然吐蕃能来瀘州,这几方为什么不能来? 这是惹了什么事?让各方竞相追逐。 静立片刻,她手一挥,碎片粉尘状扬入了夜空。 师父说过,有的人,来到这个世界天然肩负著使命,註定会有惊天动地的作为。 为什么不能是他这个异国人呢? 第15章 法相 胜乐周身燃起一团淡青色火焰,左手凝出象徵慈悲的金刚铃,右手凝出象徵智慧的金刚杵,腾身向几十丈外的何风跃去。 一尊深蓝色的双身四面十二臂法相,在他身后缓缓浮现。 一如神话里,胜乐金刚黑暗中出征大自在天的气势。 “若菩萨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寿者相……”欢喜诵持,渐入咒心无二的光明实相。 突然看到法座下,电般飞出一只翠绿色蜻蜓,瞬间停在了面前。 思绪还在佛国未归,强光骤闪,什么也看不见了! 大脑还在混乱状態,耳中似乎听见了一声轻微闷响,感觉一股冰凉的液体,猛烈射中了面部。 剎那间,眼部传来深入骨髓的剧痛,让他几乎昏厥。 忍不住惨叫一声,从法座上一头栽了下去。 瞎了瞎了,他心中一片黑暗悲凉无助,此生还有这一劫。 极度惊惧中,外放的法力猛地一收,將身体紧紧裹住。 “师兄!”衝到一半的胜乐悲吼一声,立刻返身救人。 “嘭嘭嘭嘭”,欢喜身体不断碰撞树枝,“噗通”一声,重重砸进粘稠泥浆里。 没有欢喜的法力牵制,界尺弹弓般弹回,几轮震盪后,被何风一把握在手中。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没看明白,只发现人脛骨离他越近,越发碧亮。 塞进了褡褳里,找了个树杈直接躺下,利用战斗间歇恢復体力。 胜乐急速衝到师兄跌落点,法力透入泥浆,將他拉了出来。 眼前的人,完全不像自己熟悉的师兄了。 镶嵌著宝石,由圣尊所赐的鸡冠法帽已经不见。 虽有护体功法让泥浆无法沾身,可华丽的僧袍和袈裟,褶皱得和抹布没什么区別。 脸全肿了,双眼更是肿成两个大水泡,还在不停流泪。 胜乐忍住悲痛,將他送回了法座上。 “有一只极诡异的绿色蜻蜓,我都没感受到气息,肯定是恶魔之物。”欢喜恢復了神智,“好算计,进攻时机把握的极准,正在全力爭夺法器,护身功法极弱。” 胜乐用法力一拉界尺,如同抓了空气,毫无回应。 他拿出瓷瓶餵师兄服下丹药:“师兄先休息,我去擒了恶魔夺回法器。” “还是我来吧,你护法。”欢喜声音缓缓,“如果输了你千万別去向青灯復命,回寺里找红莲法王,他是萨迦派,只有他能保你。” “怎么会输呢,还扯到教派的事。” “现在还不悟!”欢喜低喝,“青灯完全可以派几个大手印来,他在借刀杀人!” 胜乐哦了一声,有点不明白。 “他是格鲁派。”欢喜语气恢復了平静,“现在法器也丟了,人也未擒,我爭取把你保住。” “你受伤了,我去。”胜乐站起身。 欢喜嘆了口气:“这一关,我们很难过了。” 话音刚落,一个头戴骷髏冠,胸掛骷髏链,腰悬蛇饰,数十丈高的巨大欢喜金刚愤怒法相,出现在天空中。 八个头五顏六色,四腿盘坐於莲,十六条手臂各拿著刀剑叉锤等各式武器。 整个夜空被映照的无比幽暗。 他用明光心性本尊,唤出了法相,要以力降魔。 欢喜结本尊十六臂持物印,以神识操控法相,对著何风举起巨大法锤就敲了下去。 硕大无朋的虚影落入森林,空空穿过树木,在即將触碰到何风时,凝成了实相。 “呯”地砸中。 水缸粗的树枝,咔嚓断了,何风已经不在。 法锤又向盪到另一颗树的他,重重砸落。 何风足尖刚踏实,黑索又搭上了另一颗树,人再盪走。 神识看到他极其灵活的穿梭跳跃,胜乐手一划,火蛇將场地一分为二。 连续再划,场地不断被火蛇分割,何风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 结印闭眼的欢喜,跟隨著火蛇不断收缩著金刚墙。 僧侣结阵跟隨。 何风能腾挪的地方,只有几十棵大树了。 把树全烧了,看你怎么躲,胜乐將一颗颗火星,弹向巨树。 圆圈里,渐渐烧成一片火海。 法相的另一只手,挥起月形刀向树砍去,全砍倒,让你跳无可跳。 何风开始以树干为掩护,小幅度闪避。 突然跳到倒下的一棵大树上,仰头看著法相。 “交出法器,懺汝业障,免遭金刚怒相诛灭!” 法相的声音,在罩內隆隆迴荡。 远远,欢喜看到他的眼神,在火光映衬下,分外晶亮。 这么倔强吗? 那就诛法! 法相抡起法锤,轰然砸下。 突然,手臂和法锤驀然消失,湮灭於空气中。 只有夜空中,点点辉光闪耀。 怎么回事?低头一看,手臂已齐根不见了。 三只翠绿蜻蜓,从断臂处,迅疾飞到了拿月形刀的手臂上。 欢喜心中传来一阵钻入骨髓的剧痛,感觉一条手臂被扯掉了,上一条断臂的感觉这才传来。 肉身连续喷出几口鲜血,已颤颤巍巍无法莲坐。 能凝出法相,代表心性和实相已相通。 因此法相受伤,实相修行的明光心性本尊感同身受。 蜻蜓张嘴就咬。 痛得死去活来的欢喜,又爆发出痛苦怒吼,连忙收了法相,不然这条手臂又要断了。 脸色苍白如纸,牙关不停打颤,冷汗已浸透衣襟。 双手颤抖地结了忿怒拳印,默诵大威德金刚心咒,以威猛之力强行镇压剧痛。 “师兄!”胜乐痛呼。 金刚烈焰观第七轮,心轮之火! 他双手一挥,要把何风连同所在之地,一起都烧成灰烬。 突然一股熟悉无比的法力,將他挥出的火焰卷了起来。 “我来,总要给青灯一个交代。”欢喜的眼神淡然而决绝,透露出超脱的平静,“动手你就走,那法器我们毁不掉,让弟子来找就行。” 他声音带著深沉的决意,僧袍无风鼓起:“几天前,我悟了明空,心性和实相已经融合,进入了大手印境。” 胜乐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欢喜身上的光芒越来越盛:“却不想今日本尊受损,修行之路变得渺茫无期,那就在这里,完成师父托我照顾你的任务吧。” 两人无路可退,自己又连遇重创,他决定以极不稳固的大手印法身合一功法,硬扛蜻蜓。 与恶魔同归於尽,尽力保全师弟。 胜乐心痛如绞,自己被师兄从小带大,长兄如父,实难承受他离自己而去。 伸手去拉,声音哽咽:“师兄,我们可以一起去找红莲法王,你不是说……” 却拉了个空。 第16章 借刀杀人 浑身白光的欢喜,刚跃出法座,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 身躯骤然下坠,光芒迅速消失。 胜乐急忙法力下卷,將人拉回了法座。 神识扫过,发现他右大腿上,被锐器打出了洞穿伤。 前后两个伤口,虽然已被护身功法封住,但大红僧袍下摆,已被洇湿了大片。 失声惊叫:“恶魔用了什么器物,竟能穿过大手印?” “不知。”欢喜结著忿怒拳印,忍著脸上肌肉的抽搐,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胜乐连忙餵师兄吃了丹药,手搭在他后心帮忙渡化药力。 驀然听见一声清脆响亮,声入云霄的响鞭。 “啪——” 两人往下一望,恶魔右手持黑索,左手高举向天,三只翠绿色的蜻蜓停在了指尖。 “邀战?”胜乐金刚霍地站起。 欢喜一把拉住师弟:“他能打穿大手印初阶的护体,你不要去。” 看到恶魔又摇了摇头。 “……是警告,最后的警告。” 眼前一闪,一只蜻蜓突兀地停在自己眉心前方,跟著听见了“嗖”的一记轻微破空声。 一股深不见底的恐惧,猛地攥住了他心臟。 嚇得动也不敢动,身上直冒冷汗。 神识都来不及反应,怎么这么快,比声音都快。 护体功法和窗纸没任何区別,自己的生死,就在对方一念间。 蜻蜓两只大大复眼,闪烁著复杂万千的光芒。 头前方极锋锐的尖角,散发著无比冷冽的寒意,直透入骨。 骤然间,眼前只剩下一缕残影。 不见了。 再看恶魔手指上,依然停著三只蜻蜓,难道刚才只是幻觉? “师兄……刚才好像有只蜻蜓。”胜乐面色如土,眼中全是绝望。 是真的!欢喜重重嘆了口气,原来自己想拼命,都是个笑话。 看到恶魔挥了挥手,示意法座落下,他一直在手下留情,是另有目的。 “下去吧,我们根本没反抗之力。” 何风见对方遵从自己意志落了地,黑索在手心里一卷,迈步向前。 没和堪布交过手,今天一战,有了具体的感受,能量比二境初阶强一些。 噼啪燃烧的山火,映得三人脸庞一片红光。 “三十八人的命,只需几息。”何风三丈外站定,“之所以没杀,是要你们告诉青灯,想报仇找我一人。” 欢喜和胜乐,用力点了点头。 “我在河阳帮只是藏身,过些天就走。”何风手点了点西方,“滥杀无辜,你们各地的寺庙,我会一路血洗。” 欢喜哑著嗓子回应:“会转告法王。” “临走把点的火灭了。”何风示意可以离开了。 欢喜和师弟行了一个合什礼,驾著法座升上半空,和弟子们施咒灭了大火。 领著人,向松州飞去。 默默行了百多里,胜乐忍不住问:“师兄……现在怎么办?” “松州歇一夜,之后我去昌都见青灯,你直接回圣地找红莲。”欢喜神色黯然地看著师弟,“格鲁派势大,你以后行事要谨慎。” 胜乐急忙要劝,突发现身体被泛著黄光的雄浑法力,裹得动弹不得。 心中一惊……格鲁派! 正要呼叫,感觉一掌结实拍在了后心上。 大手印境界的强大法力直透入体,三脉,心轮,內臟,骨骼纷纷震碎。 人立刻像烂泥一样瘫在了法座上,嘴里不断往外吐著组织和血块。 眼角看到师兄也同样倒下了,血一口口喷涌,泛著红光的法力,正从他身上消散。 泪水默默流出了眼角,这一支传承,就这样断绝了。 “寧玛……格鲁居然……联手。”欢喜憋著一口气,不忿嘶吼,“红莲……是五大法王之首……你们全都会被真火焚尽。” 两名三十余岁,身穿暗红僧袍的弟子,从身后闪了出来。 “妖邪的道果法,不配存在於神寺。”高鼻樑弟子不屑地看了看他,“寧玛派的即身成佛,才是最正统的修持之法。” 另一名高个弟子合什念了一句六字真言:“格鲁派的菩提道次第,与寧玛派一脉相承。” “外敌当前……你们两人,隱匿大手印境界……只知……自相残杀。”欢喜眼中一片滔天恨意。 “一直在寻机,但实在没把握对付蜻蜓法器,师兄见谅。”高个弟子欠了下身,神情却没有丝毫歉意。 “不论输贏,你们都无法活著回去,红莲只知是恶魔杀了你们。”高鼻樑弟子举起了手,掌心红光狰狞,“堪布之位,我们就收了。” 欢喜看著师弟,眼中也流下了泪水。 一掌轻轻落在他头顶上,几声轻微喀嚓,头骨已被拍碎。 胜乐惊惧得身体不断抽动,忽被一脚蹬在脖子上,颈骨立刻折断,头折向一边。 “二位堪布为降伏外道魔障,以身殉法。”高鼻樑弟子吩咐眾人,“现设七宝坛城迎请舍利,骨灰奉归圣地大金塔,愿菩提心不灭,乘愿再来。” “明日我护骨归寺,面稟萨迦派与红莲,恶魔毁僧破法之罪。”高个弟子,声音平静。 —————— 何风手扇了扇浓白残烟,从褡褳里拿出呼吸器,戴在了脸上。 缓步走向茅草棚。 三只蜻蜓,又向三个方向飞去。 进了棚子,他掩上门开了蓝紫光,往床上一躺,將黑索放在枕边。 没想到在热带雨林训练时,才用得到的睡觉方式,居然在这个平行世界用上了。 今晚还会有人来吗? 可能性不大了,闯过边境聚合一次不容易。 一顶悬掛在天边,淡淡的天青色法驾,在脑海里浮现。 皎洁月光下,侧方鐫刻的文殊菩萨法相,在黄金万字符衬托下,面容慈悲又痛苦。 仿若因悲悯万千眾生的苦难,而以身伺鹰。 柔和光芒,犹如佛光普照。 驀然一闪,法驾出现在了下方膜拜的人群中,光芒骤然变得利剑般刺目。 一蓬蓬的鲜血,在惨呼中,溅射到了法相上。 菩萨的面容,依然痛苦,却变得张狂狰狞。 何风喃喃:“生杀予夺的无上权力,会让人沉迷於痛苦带来的极端快感,青灯,你说是不是?” 第17章 暗中的目光 临安,钦天监,望天楼。 接近子时。 头髮半白,神情凝重的监正张俞意,微嘆一声。 將一面古朴,斑驳,阴刻繁复纹的铜镜,放在了木案上。 漫天白烟的鱼鳞峰,缓缓从镜中消失了。 他拿出一方丝巾,擦了擦额上的汗,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有胸脯在微微起伏。 这位博学多识,通晓天文的国之肱骨,苍白削瘦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血色。 似乎观看铜镜,极其消耗生命力。 许久,他起身端起案上岫玉茶盏,一口喝乾了冷茶。 是他。 消失半年的謫仙人终於现身了,竟然藏身在一个小小帮会里。 为什么突然现身? 观气望天,没有一丝异兆。 星曜主破军,蕴七杀,命格血光杀伐之气极重…… 他对江左基业,是凶,还是吉? 张俞意的眉头,拧成了一团乱线。 师弟一行还有两天才赶到瀘州,希望一切顺利,不会被人截住。 —————— 子时。 鱼鳞峰上空六里,静静停著一座绘满符文,船首画著海浪的飞行法器。 一名身著丝绢长袍,胸前绣有一朵云彩的年轻弟子,走进了舱室。 对著上首,长袍绣著五朵云彩,四十余岁,满脸微笑的胖胖中年男子抱拳施礼。 將一枚深紫色的水晶,放在了桃木茶案上。 “稟报二宗主,謫仙人已休息,大光明寺发生了內訌,两名堪布被杀,留影水晶全部记录。” 男子富商般的气质,陡然爆发出凌厉杀气,又瞬间敛入体內。 “吩咐二名弟子值守,其他人也休息。” 弟子领命出舱。 二宗主拿起水晶端详了一会,脸上慢慢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一甩袖,法力將飞行法器的气息遮蔽得更深了。 我们能知道謫仙人现身的消息,別人也能,疏忽就会像这群番僧,被抓到把柄。 继续观察,等待合適机会,谋取最大利益。 夜色,进入了最黑的时段。 夜梟声,不时划破了森林的寂静。 —————— 辰时刚过,群鸟嘰嘰喳喳的喧闹声,就把何风吵醒了。 他爬起床,看到地上厚厚一层蚊虫,头皮有点发麻。 出门摘了呼吸器,小口吸了几下。 清新,潮湿的江风,带著淡淡的焦味扑面而来,大脑完全清醒。 捡起树枝將虫尸扫出棚子,生把火点了。 去吧,来世別当虫了,当人,尝尝从没吃过的苦。 进棚解开醋布包裹的刷牙工具。 翻开印章盒大小的精致漆盒,一股异香飘来。 龙脑、麝香、沉香、升麻、寒水石……混合在炒过的青盐里,细碎如雪。 他拿起一头捶成纤维状的柳枝牙刷,蘸了蘸药粉,用陶杯接了皮囊里的水。 跃到大石上,望著滔滔江水哈哈大笑。 將来的我,肯定想不到,八百年前,我就对著长江刷过牙。 漱过口,他索性脱了上衣,没机会洗澡就赤膊。 伸开双臂,呼吸著漫漫水雾,我与长江为一体。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东坡先生的这句词,是纵贯数千年的民族精神,风骨和情怀。 有机会,一定要见见这个时代的英雄,还有梟雄。 歷史不记恩怨,是真名士自风流。 蜻蜓传来的信息流入了何风脑中,他皱了皱眉,意外才是常態。 临近巳时。 罗云登上了峰顶。 看到何风,他满面笑容地快步上前。 “何兄弟,老朽冒昧拜见,还请恕罪。”他长揖到地,姿態相比上次,放得极低。 “老丈客气,特別时刻,就恕我衣冠不整了。”何风还了一礼,“无待客之处,就请露天而坐了。” “战场上不讲虚礼。”罗云笑笑。 何风进屋拿了水囊,递过去一个:“以水代酒。” 太阳升高了,燥热穿过树叶,洒在了小小空地上。 “敝帮的支持者是西夏,我也是西夏人,任都统军一职,这是印綬。”罗云从怀中拿出柱状青铜官印一翻,底部是如龙蛇盘绕,复杂之极的阴刻西夏文九叠篆。 何风点点头,暂时相信了身份。 培训虽只简单介绍了周边诸国的常识,没涉及官印甄別,但这种工艺,以南宋的科技极难偽造。 “敝国无法容忍金国占据陕西,因此十八社常年与其扶持的山岳帮角力。” 代理人战爭,何风思忖。 “承天寺是弊国国寺,它与您曾在森林中並肩作战。”罗云小心观察著它的表情。 何风脑海里闪过了两拨喇嘛,嘉陵江大战的一幕,红色青色僧袍,俱都沾染鲜血。 一为追击自己,一为掩护自己。 肃然抱拳:“多谢援手,有机会一定报答。” “敝国不要回报。”罗云连连摆手,“只是想请问,您欲前往何处?” “游学各国,遍歷风土人情。”何风自己也不能肯定,临安就一定是终点。 罗云的面色,一下喜不自胜:“敝国敬候大驾,將以国士之礼待之。” 何风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落地,就被各方或追杀或救援:“贵国为何要全力帮助我?” 罗云抱歉一笑:“在下职权无从知晓,只是按照上峰来信行事。” 阳光变得灼热强烈,空气中浮起一丝丝蒸腾的热浪。 何风招呼他坐到临江树荫下。 “我常在这位置看江,恢宏磅礴的气势,会令人心中放下很多纷爭。” 罗云出神地望著大江,灌了几口水。 “我小时候登贺兰山远眺茫茫草原,男儿建功立业的心,就像野草一样疯长。”他缓缓收回视线嘆了声,“然后就到了今天,蹉跎一生。” 滔滔大江,向东奔腾不息。 何风突然单刀直入:“今天来,是想达成什么目的?” “弊国不希望金国和吐蕃得到您的帮助,所以让我来探听去处。”罗云笑了笑,“宋境內支援容易造成两国误会,想请您去敝国做客,避开纷爭。” “我不会参与诸国爭斗,这点大可放心。”何风声音凝重,“至於做客,有机会一定去,目前还有事要完成。” 他举起水囊一碰,两人如酒痛饮。 第18章 官府上门 巳时过半。 李真被小菊领进了庭院正堂。 一下感觉凉意侵体,发现四角都放置了冰鉴,內里堆著晶莹剔透的冰块。 心中奇怪,夫人有功法护体,往年没见过她用冰降暑。 “坐吧。”张越兰倚在窗前软塌上,指了指另一边的三足大漆楠木茶桌,“茶自己倒了。” 李真径直坐了下去,连喝了两杯凉茶,消去了酷热。 “昨晚值守的兄弟,发现山火被极快扑灭了,应该是法术,只能是番僧的举动。”他抓抓头,“那会不会得手了?我想派人上去看看哑仆。” “不许去。”张越兰声音淡淡。 “这……不太好吧,他帮了我们,如今有难我们却不管。”李真面颊上的伤疤扭在了一起,慍声回了句,“这不是不讲义气嘛。” “他贏了,也会让番僧灭火,难道晚上睡在火炉边上?”张越兰的声音,很像屋里的冰鉴。 “不顾情况讲个人小义,极可能就会送了无数人的大义,你行事这般衝动,对得起吴帅託付吗?” 李真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这是军令,退下。”张越兰看向了窗外,山头烧得焦黑的鱼鳞峰,心里嘀咕了一句,真是难看极了。 李真告辞走了。 她怔怔出著神,眼中突然闪过一道轻盈绿色。 疑惑片刻,腾地坐起。 看到一只翠绿蜻蜓,在面前缓缓下降。 试著伸出手。 蜻蜓落在手心,收起翅膀,她立刻感到了沉甸甸的分量。 这是第一次接触,好奇地观察。 足足超过半尺的长度,真可以算得上是一只极大號蜻蜓了。 伸手摸了摸身体,原来几可乱真的纹,都是绘上去的图案。 这是一只——通体由未知金属製成的金属物。 处处是锋利,凌厉的感觉。 尤其是眼睛下方,尖锐无比的冲角,似乎无坚不摧。 尖喙和两只金属爪子,也异常强壮,这是一件战斗兵器。 蜻蜓头转了转,尖喙一张,吐出一卷搓成细条的浅褐色醋布,煽动著翅膀又飞走了。 张越兰心中一动,肯定是消息,小心打开了布卷。 上面是歪歪斜斜,绿色草汁涂写的几行字。 细细阅读,神色渐渐舒展。 笑意在唇角悄然漾起,染及眉梢,绽放於眼底。 让小菊请韩总管来。 片刻,师兄进了正堂,看到她表情,突然眼睛一亮:“看来哑仆没事了。” 张越兰嗯了声,笑盈盈招呼他落座。 “罗云上山了,承诺將来与河阳帮和平相处,不再收税,並儘量提供保护。”他將醋布递了过去。 “十八社面对强悍武力,必须做出调整。”韩总管一下惊呼,“原来它背后是西夏,所以一直和山岳帮在斗。” 张越兰抿了口茶,微微一笑。 小菊匆匆进入。 “夫人,转运使王大人来了,已迎至水月轩。” “我去应对,师兄去忙吧。” 张越兰进了內室,取了一个装了银票的信封夹在字帖里,转身出门。 统筹潼川府路漕运的衙门主官,突然上门,恐怕是山岳帮失利的发酵。 覆上面纱,缓缓进了水月轩。 过了正堂外四名厢军,对上首正襟危坐,身穿緋红官服的中年官员行了万福礼:“民女拜见王大人。” “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坐。”对方脸上露出了客套的笑容,拿起茶盏轻轻啜了口。 “户部派下官来,负责一路的漕运,殫精竭虑,总算没有误了吴大人的军情。”放下茶盏,他微嘆一声。 “可今日,不同往昔了。” 张越兰明白他说的是大势。 当下宋金议和了,朝廷很不满意主战派的吴璘,千方百计想让他后撤防线。 河阳帮打伤了山岳帮两人,金人一定找了主和派。 借题发挥,扣一顶“擅启事端,破坏邦交”的大帽子下来,就必须惩办,否则漕运肯定要易手。 “下官与吴大人,相处还算融洽。”王大人正了正深緋官服,面现为难。 “可这次,是四川转运使下令,你们要交人。”他眉头紧紧拧起,声音压低了,“这非他本意,是胡大人压下来了,转运司都不想得罪吴大人,可形势……” “完全理解几位大人的苦衷,我会向军中解释。”张越兰平静欠身还礼。 百般为难自家將士,甚至不惜自毁长城,协助金人夺取漕运,逼迫西军放弃防线后撤。 真是令人胆寒,心凉。 “那胡大人的意思是……” 屋外阵阵夏蝉,此刻犹如在火上浇油。 “三个人动的手,只要一个姓何的男子,其余不究。”王大人抚了抚须。 “给了吴大人面子,领情了。”张越兰將字帖从桌上推了过去,声音缓缓,“那具体的日期定下来没?” 王大人忽端起茶盏,抿了口:“其实茶和人一样,越摸对脾气,越能舒心爽身。” 张越兰揣摩了一会,无法確定含义,决定调整方向试探。 “论品茶,大人的阅歷远远在我之上,还请多多指教。” “东坡先生的高处不胜寒,真正体会的能有几人呢?”王大人专注地抿茶。 张越兰快速思考。 高处?川陕的最高主官,自然是胡世將了。 他怕什么?秦檜门生不怕派系斗爭……怕当替罪羊! 主和不是主降,金兵如果真攻占四川,他必须一死以谢天下。 抓何风於他有何好处?金人势弱,西军同心,他这个宣抚使才固若金汤。 “大人的品茶心得,小女子心悦诚服。”张越兰微笑致谢。 “十五天,船再慢,也足够到洞庭湖了。”王大人自言自语,“上峰的手令,瀘州所有衙门的主官都共同研读过,提点刑狱公事大人也不例外。” 张越兰点头,这是让何风十五天內离开四川,之后大牢找个死囚杀了顶替。 “谢大人教诲。” “回去了,趁没下雨。”王大人指了指窗外烈日,“这天说下就下,谁也拦不住,最近的成都尤其如此。” 张越兰心中一凛,看来成都在博弈,夜长梦多,让何风越早走越好。 “我送大人。” 第19章 忧心仲仲 何风坐在树荫下,轻咬了口桂酿製的咸鸭蛋,金黄油汁顿时四溢,他忙不叠地舔去。 这咸鲜的协调度,和蛋黄的流沙质感,远超现代流水线上的產品。 又是一项人生之最达成。 吃了口麵饼,他舒服地嗯了声。 吐蕃败了,会一轮一轮地来,需要一个制止的办法。 任何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內部都是错综复杂,派系林立,没有一个例外。 突击松州分坛,以杀止杀。 先发制人,提前反向震慑,撬动內部派系纷爭,让青灯这傢伙自顾不暇。 他小心翼翼地又啃口蛋,用力吮著油。 狼吞虎咽地吃完麵饼,用青草擦了下手。 川西森林里,和吐蕃联手追杀自己的金人,这两日也该到了吧。 这一波,和侵吞山岳帮的金人,是两拨人。 何风笑了笑。 前两天饶了金国青年狗命,这次他还会趁机来吗?来了见到我,接好的手指会不会隱隱做疼? 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吐蕃与金,是不是政治上已经联手了? —————— 蜀地西北四千里,群山峻岭,云雾繚绕间。 一座囊括了几十座山峰的巨大城池,矗立其中。 云海宗,西部仙门大派,领地广袤千里。 北连西夏,东北邻金,东部接宋,其余与吐蕃相邻。 这样的地理位置,不仅为它带来了眾多机遇,也伴生了诸多挑战。 巍峨庄严,瀰漫淡淡木香的议事堂,是最高决策之地。 高耸穹顶和壮观立柱上,鐫刻的繁复精美符文,彰显著宗门古老的歷史。 上首镜般雪亮的檀木长桌前,宗主顾守心和二位副宗主端坐其上。 容貌威严,长须魁梧的他,沉著眉,面色平静地喝著茶。 南方的吐蕃王朝,在年轻国君执掌后,日渐强盛。 作为国寺的大光明寺,在他大力扶植下,融合了苯教,实力与日俱增。 近些年,作为先锋,开始了强力的向外扩张。 对宗门屡屡挑衅,最近更是频繁发生衝突,甚至都侵蚀了一些地盘。 敌强我弱之际,传说中的謫仙人,意外落在了领地里。 再三嘱咐弟子发现了要礼尚有加的相请,偏偏就得罪了,之后,就再也找不到合適机会了。 顾守心手中的紫砂茶杯,不知觉被捻成了粉尘。 “大哥,虽说我们无心得罪过謫仙人,但事后也暗中帮过他几次了。”三十余岁,身材健硕的三宗主段凌霄,满脸疑惑。 “这一现身你就让二哥飞几千里去帮忙,我觉得没必要。” “帮他是为我们自己,並不是特意的赔礼道歉,没有诚意的示好只会適得其反。”三十出头,容貌俊秀,思维敏锐的四宗主罗寧语气肯定。 “大哥依旧担心他倒向吐蕃或金,那对我们是灭顶之灾。” “老二去我就放心了。”顾守心接过弟子送来的茶杯,“这时候再树强敌,极其不智。” “宗门上下百万余人,我们必须要有万全的准备。”罗寧向两人投去了徵询的目光。 “这几天各路人马都会来,是不是可以接触一下宋和西夏,他们有抗衡金与吐蕃的诉求,联手狙敌未尝不可。” “四弟,这不是违背不联合外人的祖训了。”段凌霄手猛地一摆,“难道教训还不深刻?那只会让我们不得不捲入各种纷爭。” 罗寧心里嘆了口气。 数百年前,吐蕃极盛时期,云海宗为了生存,突破祖训联唐抗击,宗主和门內精英悉数战死。 最后吐蕃王朝虽被击溃,但大伤元气的宗门,饱受各势力欺压,险些灭门。 此后联盟合作,就被门人等同於引狼入室,包藏祸心。 “当初没有唐的援手,宗门过不了那关,不能因为付出了巨大代价,就否认联盟错误。” 顾守心手压了压,示意大家喝茶。 祖师遗训,是鐫刻在门人心中,最神圣不可侵犯的信仰。 它交好各方,不参与任何外部事务,淡泊避世的生存法则,被视为宗门千年屹立不倒的精神支柱。 推翻它,足以造成宗门的四分五裂。 “吐蕃疆域辽阔要四面兼顾,分析过,我们可以抗衡。”段凌霄诚恳地看著罗寧,“可联合外人,终究后患无穷。” 罗寧急得额头青筋隱现:“吐蕃密结大理与金勾连,野心昭然若揭,我们必须要未雨绸繆。” “它们攻宋和我们修士无关啊。” 顾守心默默听著两人爭论。 金目前陷入了內斗,与宋缔结了和约,內斗一结束,隨时就会再启战端。 它与吐蕃已成联盟,宗门挡在了两家中间,成了战前必须搬掉的绊脚石。 自己赞成合纵连横,否则宗门就是覆灭的命运。 可一旦如此决策,就必然是內乱。 无论自己怎么选择,百万人的命运,似乎都註定是毁灭。 当下的困局,简直就是个死结。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孤独的舵手,驾驶著云海宗这艘孤单的小船,在巨浪中摇摇欲坠。 心中是有一个预案,可实在不愿意去构思完善它。 喝了口茶,他压下翻腾的情绪:“一个月前和吐蕃的衝突,我们死了几个弟子,这事我压下来了,很多人说我软弱,可打了就是太平吗?” 段凌霄眼中闪过愤怒:“大哥,我当时就建议突击番僧哨所,不狠狠还击,下次还会来挑衅。” 顾守心笑了笑:“双方开战,宗门能不能贏?” 段凌霄没有说话,头却依然高昂。 “三哥,它是个兵强马壮的庞然大物,我赞成此刻先忍耐。”罗寧劝慰。 “死也是一种逃避,副宗主要带大家走一条活路,只求当一名战士英勇战死,该你负的责任呢?”顾守心语重心长。 “老三,现在不同前些年太平时日,要学会整体考虑问题。” 他伸手制止了继续討论,联盟与否,再爭下去双方怕要脸红脖子粗:“先散了,弟妹都在家等著吃午饭呢。” 两人应声道別。 顾守心饮著茶,听见大门关上了,良久,低沉嘆息从胸腔里缓缓溢出。 第20章 不速之客 宣和年间的“雪中春信”香,清冽似梅。 张越兰很喜欢用餐时焚它,比沉香龙涎更令人清新愉悦。 她倚在矮靠背的玫瑰椅上,按摩了一下腰。 轻轻啜了口冰镇紫苏饮,今天好像金橘片多了一点,有点微酸。 不过没关係,心情好时,酸也是一种趣。 我饭吃好了,他在山上吃好了吗? 末时。 面色铁青的李真匆匆而入,递过来两张捲曲的纸:“夫人,出事了,刚才收到信鸽,渝州和万州的分舵上午被山岳帮夺了。” 张越兰心中一沉,接过仔细看了字条。 眉头渐拧:“只赶走管事的人和刑堂老兵,河工全留……” “山岳帮也要做漕运?”李真问。 张越兰抿了口冰饮,静静思考。 “它想平和接手,在最关键的时候,切断军需。”她放下了青瓷杯,“这样击败吴家军,攻入四川后,漕运还能为他所用,顺江进攻鄂州。” “只抢分舵只是有了漕籍河工,没有朝廷的纲运凭由,山岳帮一样运不了漕运。”李真很不解。 “而且发运司,转运司,巡检司这些衙门,一个也不会同意,会调厢军护漕。” 张越兰瞟了他一眼:“发运和转运司归朝廷直管,那是秦檜的囊中物,更別忘了胡世將也是他门人。” 李真感觉屋里的寒气,比上午还要刺骨,面色渐渐一片死灰。 嘴唇囁嚅:“朝廷真这么狠,自家將士都不管?” “有很多人,嫌四大兵团碍事了。”张越兰哼了声,“一会去你报官,走个流程。” 李真点点头。 “通知各分舵一切照常,山岳帮来夺就让它拿去,不要反抗。”张越兰不想河阳帮被扣上延误漕运的罪名,让秦党自己去应付上下。 “就这样拱手送人了?”李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这场风波会平息,去吧。” 张越兰进书房写了封信,来到后院,装入信鸽脚上的竹管。 手一扬,目视它消失在天空里。 推演著各种可能的变化,回到了正堂。 一会,小菊领著韩总管来了。 “师兄为分舵而来?” “这事超出我们能力了,是不是请吴都统制出面解决?”韩总管坐到茶桌前,斟了杯茶。 “他们也没截断军需,河阳帮只是换了个东家,有胡世將牵制恐怕力有未逮,”张越兰摇了摇头,“秦檜巴不得秦岭淮河以北,一个兵都没。” “只靠宗门夺取,那真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硬仗。”韩总管眉心越拧越紧,把茶当酒般一杯杯灌。 “破局不在分舵的爭夺,而是何风的爭斗,他贏了,山岳帮自然退兵。”张越兰递给师兄一把摺扇。 “支持山岳帮的金人,和抓捕他的金人应该是两批人,后者的地位战力一定远高於前者,毕竟我们太弱,何风只是行动中突然出现的变数。” 韩总管接过一抖,“心静如水”四个狂草让他明白了意思。 “你是说,击败强者,弱者自退?”他想了想嗯了声,又有了疑惑,“何风的战力,大致相当於二境中阶,不应该有如此强大的威慑力。” 张越兰笑了笑。 “可他有多少法宝,法宝有多强,谁又能知道呢?二境中阶可打不退三十八个番僧。” 韩总管面色变得舒展。 “我已经给军中去信了,现在,静观其变才是正確的选择。”张越兰拿起冰饮,仔细欣赏著能看清指影的影青釉。 “青瓷中,我独喜欢它的通透,师兄,你也要学会鑑赏动中有静。” “论悟性,我终是没有师妹高。”韩总管呵呵笑了。 一片鲜红的云,轻若无物地飘进何风住的小院。 一个头戴黄金五佛冠,黄绸蒙面,身穿鹅黄云缎袈裟的身影,慵懒地舒展了一下曼妙的身体。 好奇的四处打量,如梦如幻的眼波,摄人心魄。 看了片刻,身影向小井走去。 紫红织锦坎肩上,密宗坛城图案如在熊熊燃烧, 裸露出的雪白腰肢上,刻著梵文的黄金腰链,隨步伐轻轻颤动。 肚脐上,镶嵌的小小鎏金时轮金刚,面目狰狞又恐怖。 身影伸手向井內一抓,一团一丈高的圆柱状水,被凭空拎了起来。 片刻,手一丟。 “噗通”声中,向屋內走去。 冠上,红珊瑚雕琢的无量寿佛,鲜红如血。 双耳上的金嵌天珠,垂至肩头,如两点流火轻晃。 九眼天珠间杂银制嘎乌盒的项炼,垂至腰间,和腰链撞击,叮鐺不断。 推门而入。 身影似乎惊讶於简陋,怔了怔,开始细心搜查。 指尖刻著六字真言的十只银护甲,不停地挑翻著衣物。 片刻全部找完,似乎很不满意一无所获,身影一甩赭红色羊毛裙,梵文咒带若隱若现。 如有魔力的眼睛,四下观察一番。 打开项炼上的一个嘎乌盒,对著蜻蜓停过的地方,开始收集气息。 “不请而入,非访客之道。”张越兰的声音远远传来。 眨眼间,她和韩总管到了院子里,没有进屋。 屋內屋外,对视片刻。 身影忽拔地而起,“嘭”地冲了房顶,瞬间消失了。 “境界比我们高很多,至少相当於通玄境中阶,她要动手,瞬息就能杀人。”韩总管喃喃,“要不是听见异响,真不知道来人。” “一个暂时非友非敌的密宗高层。”张越兰进了屋。 檀香与雪莲的冷香,縈绕在小小空间里。 “象徵清净无染的香水。”张越兰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捡起四处丟弃的衣物,准备放进衣柜里。 想了想,全都丟在了桌上:“走吧,一会我叫人来全洗乾净,都脏了,他不能穿。” “给他换个院子,屋顶都破了。” “不换,他习惯这里,我马上让人修好。” 两人向外走去。 “你猜这女人是什么身份?”韩总管问。 “应该是明妃,身上的每一寸,都散发著魅惑的力量,这还没运功。”张越兰摇摇头,“不像是佛母,没感受到至高智慧。” 一丝担忧涌上了她心头。 这女人上山,对何风有极大威胁。 第21章 神秘力量 何风坐在鱼鳞峰崖下的水中,將全身都浸入了浪涛里。 人生不得意的时候,也要尽欢。 为什么要傻等,旗帜竖得那么高,想找我,江里也看得到。 对凡人来说,夏天洗一个痛快澡,是至关重要的事。 太阳渐渐西落,淡淡霞光染红了江水。 何风甩手抽出一鞭,一条鱼被抽晕了,浮在水中。 他抓过鱼串到了树枝上,晚上烤鱼。 噼噼啪啪抓了十多条,他把树枝掛在腰上,四肢弹出了护具,三下五除二攀上了峰顶。 暮色笼罩了山峰。 红红的小小火苗,在石堆上跳跃著。 金黄的烤鱼,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洒上了盐和茱萸,边吃边烤,甘甜和鲜嫩,让他陶醉。 身后的林子里,隱约传来了窸窣的声音。 是几只探头探脑,被香味吸引而来的不知名小兽。 他笑了笑,將没吃的鱼和鱼骨,用树叶包了,放到了森林边。 刚刚走远,小兽们就扑了过来,狼吞虎咽的爭抢。 饶有兴趣地看了会,夜幕降临,森林渐渐一片墨色。 何风拿上斗笠开了蓝紫光,躺到了大石上。 渐渐地,他的气息与自然的节奏融合,成为了自然的一部分。 璀璨的星光,像一层雾色,笼罩在群山峻岭上。 他面前的空气,突然燃起了一簇火,转瞬,烧成了一道明亮门框。 何风略微一愕,从石头上立起。 “进来吧。”门內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何风一推门,雪亮白光照得他睁不开眼,適应片刻,跨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巴洛克风格的法式客厅,深红色主色调,点缀著金色、墨绿等浓艷色彩。 装饰繁复华丽,隨处可见大理石、青铜、天鹅绒等贵重材质。 家具多为弧形线条,雕刻著繁复精美的涡卷和神话人物,做工极其考究。 大量的浮雕,和镜子,修饰著各个角落。 镀金铜饰、水晶吊灯、织锦掛毯、兽爪形家具脚……极尽繁华。 墙上悬掛的油画,是《马背上的戈黛娃夫人》。 雕刻著胜利天使图案的豪华宫廷沙发中间,坐著一位身穿发白朴素青袍的道人。 一根古朴木簪,將银白髮丝隨意挽成了髻。 虽肌肤温润如玉,面似中年,但眼角微微的细纹,透出了无限沧桑。 目光浅淡如琉璃,忽深邃幽深,忽空无万物,只余“万物自流转”的自在空性,仿佛看的是千万年前的风、千万年后的云。 他微笑,带著亘古的从容,和看尽生灭后的淡然。 连胜利女神雕像,都失去了光环犹如尘埃。 何风眉头紧蹙了一下,中西混搭,让自己感觉极其不协调,极其混乱。 他坐到了沙发上:“老道,你又偷我记忆,这是极其不礼貌的行为。” “只是想让你有家的感觉,每周俱乐部,你常和朋友聚会的所在。”道人呵呵笑笑,一指茶几上,带有十字剑標誌的精美木盒,“请,你最喜欢的蒙特五號雪茄。” 何风一挥手:“假的,只是感官上的错觉。” 道人打开木盒,一排玻璃纸包装的细长深褐色雪茄,亮了出来。 他取了一支,熟练地拿过雪茄剪去掉封口,用丁烷打火机点燃,轻轻吸了口。 “学了好几天,才会品尝。”道人吐出了烟雾,“分不出来,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区別呢?” 何风略一犹豫,也点了支。 一股淡淡甜香,带著微妙的草本和泥土气息,进入了口腔。 “白兰地我学的很快,一瓶。”老道拿起巴卡拉水晶瓶装的轩尼诗李察,为他斟了杯,“茅台五粮液不好喝,蒸馏技术弱,杂质相对较多。” “我知道的知识,你都知道。”何风很无奈。 “可惜没有体验过,比如电脑和手机。”道人深深吸了一口,將烟入肺。 “找我干什么?” “看看死没死。”道人依然淡淡微笑,“这下相信我了吧,你的呼吸需要融入这世界半年,才能不带地球上的成分,之前会一直被追踪。” 只能戴著水下呼吸器躲藏。”何风瞟了他一眼,“我要是死了呢?” “死才是生命的常態。”老道声音悠悠,“不知多少年了,每年总有几个复杂智慧生命穿越来,绝大部分都是横死。” “你一定有目的。” “是,但你还远远不够强大。”老道哈哈大笑。 “我不搞收徒弟传神功那套,拔苗助长一个废物,只会得到一个废物,成长吧,我会当好一名观察者。” “把我当成一只小白鼠?” “很好的比喻。” 雪茄燃至中端,坚果,木质,煤炭等香味在口腔里释放,何风耐心品尝著复杂层次感。 这个第二次现身的道人,实在太多谜团了。 “这次有提示吗?” “让你立足,就足够了,样样都要我手把手教,那还找你们干什么?” “穿越者活下去不管了,所以死亡率那么高。”何风吐出一口烟,把雪茄放在烟缸上,“你多少岁了?” “大二你学过狭义相对论,不同惯性参考系下,时间並不是个常数,四十岁和四亿岁,不过都是一个相对值而已。” 何风一口喝了杯中酒,仔细品味了一番,根本找不到虚擬与现实的区別。 “我像在和自己交谈,可以送我回去了,无意义的对话不想继续。” “祝好运,希望下次我想起你时,別死了。”道人挥了挥手。 何风又立在了大石上。 黑夜,轻风,江涛阵阵。 还有斗笠上,蓝紫色的微光。 这傢伙,能在我到达的第一天就发现,观察,一定也知道科考队。 只是严格保持著观察者身份,什么信息都不告诉我。 知道谜底,却看我艰难解谜,是为了看我是否成长到了强大? 强大了,才能完成他的期望? 都具有破开空间的能力了,我能帮什么,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帮。 用了“复杂智慧生命”一词,说明不止有人类穿越。 还说基本都死亡,那就是说有倖存者。 明明来到的是古代,我却有了和外星人接触的机会? 真是荒诞。 第22章 各自的谋划 何风望向了右侧天空。 片刻,一朵鲜红的云掠过树梢,轻盈落在了空地上。 一位身穿鲜红袈裟,戴著黄绸面罩,身材曼妙的身影,立在了不远处。 肚脐上的佛像,折射著柔冷月光。 “我对爭斗没有兴趣,只是来谈一谈。”清脆的女声,发音生硬,平直。 “大光明寺?” “神寺很大,並不都是你敌人。”女人手结无畏印,跏趺坐於树桩。 月华下,衣袂如雾,宛若莲华手观音垂临尘世,寂照十方,普一切苦厄。 何风正要坐下,发现空气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迅速就压得身体几近无法动弹。 手套瞬间覆盖双臂,双手闪电向前猛一握。 凝如实体的空气,在轻微的嘭声中,一下飘散。 他戒备地看著神秘的女人,身姿已成蓄势待发状態。 “你的速度力量,还远不是青灯对手。”女人眼中,散发出柔和善意,“可惜我没看到你仰仗的其他法宝,无法判断能否取胜,请坐吧。”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身份。” 沉默的气息,瀰漫在山峰。 何风在大石上盘膝而坐,等她开口。 良久,女人轻轻说了句:“目前不重要,他有大敌,红莲法王和军荼利明王。” 何风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名字,记下了。 “遇到他们,出示金轮,寻找机会联手。”女人从袖中拿出一件器物,拋向了何风。 篤一声,小巧的黄金法器立在了石头上。 灯座般的底座,顶著一个圆形的扁平金盘,刻著各种看不懂的符號和图案,周身已经摩挲得发亮。 何风戴著手套,拿起金轮仔细观察。 內部矛盾这么外显吗?战斗还未白热化,就急急忙忙来借刀杀人,是不是个陷阱?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换我同样如此。”女人声音平和,“当下只能告诉你,我是个汉人。” 原来番僧不仅仅有藏人,何风斟酌一番问:“青灯也有支持者吧,爭到一定力度,最高层会如何?” “同为格鲁派的菩萨在庇护他,死的人太多,圣尊和各佛都会怒。” 何风点点头。 “我该走了,活下去。”女人忽如红云,飘然离去。 何风將法器塞进了褡褳里。 她恐怕是以私人身份前来,目的是看我能不能杀了青灯。 试探实力后,判断无法匹敌,给出了建议。 联合所有力量,欲对付青灯,这仇恨看来极深,可能牵涉到了汉藏之別。 她说汉话非常不自然,结合了解高层矛盾,应该长期生活在寺庙中,並且地位不低。 何风进了棚子,掩上门。 烟也吸了,酒也喝了,虽然是感觉,但一切都无二。 睡觉。 —————— 张越兰巡视完总舵,回到了庭院。 何风不下山,是不是判断事態还没发展到明朗化,各方意图还不明? 小菊迎了出来:“夫人,沉香熟水已备好。” “嗯,你也去休息吧。” 张越兰进了臥房,坐在窗前藤椅上,端起茶案上便於聚香的斗笠盏,沉醉在馥郁浓烈的香气中。 今天山上没起火,应该是一个太平夜吧。 实在没想到,当初的收留,居然发展成现在的严峻局势。 这就是无常吧。 她抬头看著皎洁的明月。 世上也一样有恆常,就如这月光,照在每个人身上,谁也不比谁少些,多些。 —————— 成都府,宣抚司署,后园。 “边大人,尝一尝西域运来的葡萄美酒。”四十出头,身穿紫色罗纱直裰的长须男子,举起石桌上的白玉杯。 “胡大人身居边陲,看来对边塞诗甚有感慨啊,请。”年龄相仿,身穿窄袖白袍,头束方巾的文弱男子,笑著碰杯。 胡世將以杯遮脸,掩住了微动面色。 这个监察御史边知白,一来就要削財权,现在又语带双关,难道是秦相对我不满? “大唐气派,我辈只能心嚮往之,日常公事,只求百姓安寧,万不敢擅启边事,置朝廷法度於不顾。” “朝廷委胡大人一方军政重任,自是信任有加。”边知白向东郑重一拱手,“朝廷委我措置四川財赋,请大人体恤朝廷难处,你我共克时艰。” 胡世將將殷红的酒液斟进了他杯中,心里组织著说辞。 “边大人,去年上任宣抚副使之际,秦相叮嘱一定要確保后方,在下丝毫不敢分心。”斟满酒,做个了请的手势。 “驀然將川陕诸军的月餉转至发运司下发,势必震动军心,实不敢担丟失国土之责。” “那大人的意思是……” “暂依宣抚司发放旧制,兵者大事,秦相也不想看到金人攻入四川。”胡世將为自己斟了杯。 兵权和吴璘在爭,財权再要被夺走,自己这个四川最高长官真要变成空架子了。 “体恤胡大人难处。”边知白端了酒杯,轻轻啜了口,没有说话。 月光下的后园,柔和,静謐。 “有一个传闻。”边知白观察著对方表情,“发运司年底要裁撤了。” 胡世將心中一跳。 这个中央直管的財政机构没了,那財权会全归宣抚司,但这时节,会这样放权给地方? “不曾听闻,撤了那相关公务如何处置?” “据说要另设一个叫总领所的衙门,直接对户部负责,由它处置一地財政和军需调配,人事由朝廷任命。” 胡世將压住了面色,这是向我吹风来了,意思是大势不可违,財权不交也要交。 “朝廷决策,下官全力配合,一旦成文即刻商办。“ 边知白听出了意思,要见公文,笑了笑:“胡大人不妨修书去临安问一问,多来往,才能进退得当嘛。” 两人呵呵一笑,谈论起了风月。 亥时送客出门,胡世將返回了书房长考。 之前默许山岳帮夺了事关漕运的两个分舵,是配合秦相意图,逼迫吴璘將防线从仙人关后撤。 现在要削財政权,那这个金人的狗爪子,就该砍掉一条腿了。 让金人加大进攻力度,藉此给朝廷施压。 叫来了贴身护卫胡全:“我即刻修书,你连夜送往军中,务必交到吴璘手里。” “老爷放心,小人拼死完成託付。” 第23章 突袭与救援 上午的阳光,火辣地照在山峰上。 何风躺在树荫下,翘著腿,吹著江风。 突然一只蜻蜓传来的信息流入脑中,人瞬间弹起,下令三只蜻蜓回归。 警惕地看向天空。 两朵青、黄、赤、白、黑五色交织的云彩,快如闪电的飞到了头顶。 一个威严声音厉喝:“何风?” “是。” 话音刚落,一只巨大金色手掌,裹挟著风雷和火光,从天拍下。 一片巨大阴影,立刻覆盖了山峰。 警戒心已提至最高的他,迅速蹬地横飞。 人在空中一甩黑索,勾住了临江石块,用力一拉加速脱离。 影子的覆盖面积太大,简直像电影里的如来神掌了。 飞到石块,他脚尖一点,跳下了悬崖。 人在空中黑索勾住了山石,盪向了崖壁。 还未接触,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悬崖都开始颤抖,大大小小的山石滚落。 头上石块,泥土,树枝飞得遮天蔽日。 何风双手一扣崖壁,立刻下令三只蜻蜓全力进攻。 这实力远超堪布了,都不知道是什么境界,一切来得是那么猝不及防,那么气势汹汹。 密如万马奔腾的“篤篤”撞击声,在头顶骤响。 何风有点吃惊,蜻蜓居然穿不透护体功法,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强的对手,对方还来了两个人。 另一朵云飞到了悬崖边,看到他掛在崖壁上,一掌横拍过来。 何风甩动黑索迅速翻上峰顶。 巨响中,地面剧烈颤动,他立刻弹到了空中。 看到另一块云朵,已被蜻蜓围成了一个绿色光球,衝撞的声音闷如皮革。 下方的茅草棚和周围大树,已经被拍扁了。 草,我的咸鸭蛋。 追击的云朵,又拍来如山一掌。 一个被蜻蜓打成了防守,这个躲不掉了,就一对一吧。 何风落地,正要发动进攻,看到一道光飞到了自己面前,笔直向拍来的手掌刺去。 瞬间撞在了一起,漫天金光四溅。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中,一掌一剑,在空中相持不动了。 “身为罗汉还要以多欺少?跋陀罗尊者,半托迦尊者。”一个声音,雄浑响亮地从空中传来,“云海宗得罪过謫仙人,特地来道歉,爭斗就下次吧。” 何风看到一个富商模样的人,落在了自己面前。 片刻,空中传来了一声:“先收法宝。” 宝剑和手掌,慢慢后退,何风也收了蜻蜓。 两朵云,飞快消失在天边。 自始至终,敌人什么样子都没看到,他有些鬱闷。 成岳拱手一揖:“謫仙人好,云海宗成岳,奉掌门师兄令前来援手。” “多谢道长相助,可惜不能尽地主之谊了。”何风还了一礼。 “无需俗礼。”成岳祭出一个隔音罩,两人坐在树桩上,“罗汉都有法宝,两人一持禪杖,一持经书,还未拼出真火,正是罢手好时候。” “罗汉比法王如何?” “密宗是大乘佛教,不同於小乘和汉传佛教,罗汉地位较低,升境才是法王。”成岳拱手解释,“大致相当於武学的三境上阶,道家的金丹圆满。” 看来青灯派出最得力手下了,何风点点头。 等到了番僧第二次来,但对方是不是坚持原来態度不清楚,必须要去確定。 “宗门的宗旨是不介入外部纷爭。”成岳一笑,“所以我只能出手这一次,否则吐蕃就会抓住把柄进攻了。” “道长不远千里来援手,这份情实难偿还。” “如今宗门危机重重,謫仙人与吐蕃交恶,就是在分担压力,无需念情。”成岳正色。 “之前的森林之战,我驻守玄武城与謫仙人缘慳一面,这次得见一偿所愿,还望將来有机会,能在宗门宴请。” “如有机会,当上门拜访。” “期盼这一天。”成岳拿出一颗红色水晶递给他。 “和你交手的两名堪布,被自家人杀了,这足以能搅动大光明寺的內斗,留在你手上,比在我手中作用大。” 何风一惊,看来自己要传的话没成功,又想到这笔帐肯定算自己头上了:“谢谢,我会在合適的时候,出示给合適的人。” 两人聊了会,成岳上了飞行法器。 何风清理出食物饱餐了一顿,找个树荫睡下了。 晚霞时分,给大狗下了命令。 一条黑影,迅猛衝出江水,落在崖壁上,几个纵身跳上了峰顶。 何风打开了大狗腹部,从里面取出了一批组件,三下五除二,拼成了一个没有腿的靠背座椅。 蜻蜓悬停在椅子上方,腹部露出了一个鉤子。 他从褡褳里又拿出两段黑索,加上手中的一段,一头搭在鉤子上,另一头分別扣在椅子上。 坐上去系好了安全带,从头枕里拉出了一个透明防风罩,下拉到了腹部。 你们能飞,我也能飞,他嘀咕著抓住扶手喊了声:“出发。” 蜻蜓三角编队升空,均匀加速,向西飞去。 迎著晚霞飞行,像在追逐太阳最后的余暉,奔向光明尽头。 大狗跃进密林里,等待归来。 夜幕刚落,蜻蜓飞行器悄然飞进了灯火通明的松州城。 何风在大光明寺的分坛,福慧寺附近树林降下。 留了一只蜻蜓看守飞行舱,走进了人声鼎沸的街市。 卖宋嫂面的挑子前,围著几个刚下值的厢军士兵,铁锅里鱼羹翻滚的香气,混著椒的辛香在空气中瀰漫。 临街的酒肆掛著“新酿郫筒酒“的酒旗,二楼传来琵琶伴著的《浣溪沙》唱词。 何风掀开寺庙附近的张记食铺青布帘子,小廝笑呵呵迎上来。 “客官来点什么?刚到的韭黄,配上东门卤骨,最是鲜美。“ 何风看了看墙上的菜单:“来碗猪肉红油抄手,再要一碟时蔬春卷。“ “客官稍等。“小廝麻利摆上盛放调料的粗瓷盏碟。 何风注意到前面桌,有几个身穿暗红僧袍的年轻喇嘛,在大声说笑吃著蒸羊肉。 有的留一撮顶发,有的留三撮,有的则光头,知道是各派习俗。 小廝见他神情,走过来摆手低语:“客官,圣僧不喜人看。” 第24章 福慧寺 何风搅了搅碗中抄手,红油汤上浮著的椒粒,不由打起了旋。 吃了两只,觉得辣度,正好激发了鲜香。 嚼了口春卷,看到进来一个头戴葛布纶巾,身著素色直裰,神色憔悴的年轻书生。 直愣愣地没搭理小廝,径直坐下了。 目光扫过几位僧人,忽然怔住,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迟疑片刻鼓起勇气上前。 张望著几人面孔,忽一把抓住其中的光头袖口,一脸喜不自胜:“圣僧,我可找到你了。” 对方一脸糊涂:“你是谁?” “我,蒋和安,昨天早上,我和內子来寺里进香,你接待的忘了?”书生急切地拍著自己胸膛。 光头想了想,和另几人对望了一眼,脸上浮现起了笑容:“有点印象了,上完香你们都回家了,找我干什么?” “你说她先回去了,让我回去等,可內子直到现在都没回家,所以找你问问。”蒋和安急得脖颈上的青筋一抖一抖。 “放手。”光头面色沉了下去,狠狠咬了口羊肉。 蒋和安连忙鬆开袖子,低声赔著不是。 “自己娘子看不住,居然来找我们。”光头一拍桌子,震得碗盏一跳,“当我们福慧寺好欺负?” 另一位一撮头髮的僧侣冷冷开口了:“再无凭无据乱说,马上报官抓你。” 蒋和安涨红了脸,想分辨却不知从何说起,焦急地张望求援,却发现四周食客都低下头去。 “自己回去找。”光头厉声训斥。 何风看到这,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上前一拉书生:“我请你喝一杯。” 落座招呼小廝打一角酒,切一斤羊肉。 “仁兄,我……”蒋和安欲言又止。 何风接过小二递来的竹筒,为他斟了杯:“一切尽在不言中,请。” “谢谢。”蒋万安囁嚅作揖,將情绪都浸入酒里,一杯杯地灌了下去。 几名喇嘛吃完离席,恶狠狠的目光,盯著何风看了不停。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等几人走远,何风与他碰了杯:“喝完回去睡一觉,醒来娘子就回来了,这只是一场噩梦。” “真……真的?”蒋和安昏昏沉沉地问。 “再长的梦,终会醒。” 又滋溜了一杯,神情怔仲的蒋和安忽牵强一笑:“那我……早点回家。” 再喝了两杯,他开始摸索起袖袋,被何风按住了。 “说了我请,回去吧。” 蒋和安道谢离去。 何风招来了小廝:“福慧寺通常几时关门,喇嘛是不是势力极大,与官府交好?” “一更三点,和城门同时关。”小廝笑笑,没回应其他。 一切都清楚了,何风將一块碎银放在桌上,吩咐不用找,不想带一大堆铜钱在身上。 晚上八点,还有十分钟。 慢慢喝完剩下的酒,他出了馆子。 沿著发亮的青石板踱步,他看到了寺庙浑圆覆钵的七层尖塔。 塔身白蓝黄红绿五色,分別对应毗卢遮那佛、阿眾佛、宝生佛、阿弥陀佛和不空成就佛,这五方佛。 佛是好佛,只是下面人执行坏了是吧。 黑色,绘有金刚杵图案的寺庙大门已经关闭了,里面有嘈杂声传来,明亮灯火都映出了高墙。 就现在,惨叫会被喧囂遮住。 护具上身,眨眼翻过两丈墙头,落地是一个宽大的辨经场。 两侧是显密各殿,正面是多层歇山顶,壁画密集的主殿。 何风迈步向前。 巡逻很快发现了他,一队喇嘛连串怒喝,飞快跑来伸手就擒。 滑步,垫步,侧闪,迎击…… 一拳一个,六个人迅速放倒,继续前行。 大呼小叫声中,乒桌球乓,一群群喇嘛拿著兵器衝到广场,將何风包围了。 他见围了百余人,大喊一声:“我要见堪布。” 冲天谩骂声中,有人衝上来动手了。 两道轻盈绿光一闪,瞬息划过了数人,径直衝入了人堆里。 所过之处,鲜血喷溅,喇嘛纷纷倒地,惨呼此起彼伏。 几息之间,百余人只剩下了两个年轻喇嘛站著,其余人都躺在地上打滚哀嚎。 广场上到处是鲜血,浓浓血腥味瀰漫在空气里。 “我要见堪布。” 倖存的一名塌鼻樑喇嘛,恐惧地看了看悬停在面前的蜻蜓,手颤抖地指了指高塔:“在……在塔里。” “给法宝带路,我在主殿等。” 何风迈步向前。 进了大殿,他看了看金碧辉煌的环境,四周的怒目金刚,淡淡吩咐:“拿张椅子来。” 被蜻蜓押进来的结实喇嘛,飞快跑进侧室,端了张绣著八吉祥的靠椅,放在他边上。 “关门。” 喇嘛连忙关上大门,悽厉哀嚎声顿时小了下去。 片刻,隱隱约约,从塔的方向又传来了惨叫。 何风沉沉嗯了声。 喇嘛突然跪了下来,手撑在地上,泪流满面求饶:“汉爷,汉爷,饶了奴僕吧……” 他匍匐上前,拼命亲向何风靴子。 何风一脚把他蹬飞出二丈:“闭嘴。” 殿內安静了,只有强自压抑的啜泣声。 跌跌撞撞的脚步渐渐变大,一个装束和鱼鳞峰堪布相同的中年僧侣,被蜻蜓押进来了。 见到何风,明白是正主了,颤颤巍巍上前合什:“敢问好汉,大侠,有什么吩咐?” “怎么和青灯沟通?” “字写於梵咒风马旗,於开光的摩羯兽首炉焚化,就能收到。”堪布躬身回答,立刻醒悟,“我去拿,马上来。” 何风点头示意。 堪布转身就往回跑,蜻蜓跟著他出去了。 何风看向没走的塌鼻樑喇嘛:“人骨法器有多少了?” “我没,修持还不够,入了格西,才有资格祭炼。”他诚惶诚恐地回答,一看气氛觉得不对,立刻跪地痛哭磕头,“爷,我这辈子都不入格西,以大日如来起誓……” “滚过去。” 喇嘛赶紧捂住悲泣的嘴,跑到同伴边上,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何风看著大大小小的佛像,心情黯然。 你们被创造出来要普度眾生,实际却被利用来残害眾生,如果真有佛陀,早该一把火焚尽这些邪恶了。 堪布蹬蹬跑了回来,手上拿著两支黑旗,和一个青铜香炉。 一脸諂笑:“大侠,旗子只有两支了,咒文只有罗汉的法力才能书写,应该……够了吧?” 第25章 遭遇战 “我是何风,有仇找我一人,牵连无辜就一个个寺庙血洗,这个约定你不同意,我就从福慧寺开始杀,两刻时间给答覆。” 堪布越听,蘸著金粉书写的手越抖。 颤抖地將风马旗丟进香炉里,合什念咒等旗子燃成灰,猛跳起將鸡冠帽扔在地上。 嘶声大吼:“大侠,我也是汉人,本名孔二狗,我还俗,饶我一条狗命吧。” “那你更坏。”何风剜了他一眼。 “我十多岁没吃的卖给寺里,初始也不忍,可反抗就要用我骨头炼法器。”孔二狗拽了袈裟脱了僧袍,“我回家种地,家里还有八十岁老母……” 一个意志不坚定的动摇者,留在內部更佳,何风手压了压:“留在这吧。” 孔二狗一听,能活了,吊在悬崖上的心终於落地,擦了擦冷汗。 思忖是要自己当细作,立刻一拍胸脯:“我弃暗投明,戴罪立功。” 何风嗯了声。 孔二狗见求得一命,荣华富贵也保住了,毫不迟疑地跃到喇嘛面前,双掌迅疾拍中两人颅顶。 轻微咔嚓声中,两人立时毙命,软软瘫了下去。 “现在我就为枉死的汉人报仇,杀一个是一个。”他大声厉喝。 “把杀人灭口说得这么义愤填膺,倒是少见。”何风点点头,“也只有这般无情狠辣,才能在寺里活下去。” 孔二狗人又缩了下去,嘿嘿赔著笑。 香炉发出了淡淡金光,香灰飞起,凝成了一行蜿蜒藏文。 “是成交,成交,法王同意了。”孔二狗手一指,兴奋大叫。 “我不认识,怎么知道你没骗我。”何风將黑戒对准字体,拍了照。 孔二狗呆了呆,连忙解释。 “上头还有明王,菩萨,佛和圣尊,凭什么不同意!”他气愤地一跺脚,“一个个庙杀过去,那要死多少弟子,敌人还没抓住,他负不起这个责。” “连你都这么认为,看来他没法不同意。”何风面色一冷,“庙里抢了多少女人?” 孔二狗人一下僵住,喉结滚动了一下,声如蚊訥地挤出了一句:“三十七人。” 又连忙分辨:“都是藏人抢的,和我无关……” “我不想听这些。” “马上一个个送回家,每人赠一百两银子,无处可归者,赠二百两银子,买田置產立身。”孔二狗一口气说完,哀求地看著何风。 “留一个女人,断你一根手指,手指断完断头。”何风一指蜻蜓,“它会来找你,好自为之,走了。” “天亮之前全部办好,大侠放心。”孔二狗畏惧地看著蜻蜓,连连保证。 何风拉开门走了出去。 在惨叫里,掠过满地流淌的血,蠕动的人,跃出了墙头。 不过是断胳膊断腿而已,命留著已经是大慈悲了,他对墙外三三两两驻足的人笑了笑。 走进漆黑树林,掛上了飞行舱,升到高空返程。 灯光通明的松州,在身后越来越远,直至变成了一个光斑。 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有限,再熬八百年吧,之后,芸芸眾生会迎来新思想,新时代。 亥时过半,飞行舱降落到了鱼鳞峰上。 何风拆了飞行舱,让大狗从林子里出来,將组件塞进了它腹中。 收拾好了黑索,忽觉得有点不对,怎么下令让它去江里隱蔽……没有动。 目光快扫,发现大狗眼睛变成了鲜红色,疑惑万分。 “这是战斗模式,怎么激活了?” 心念至此,大狗已闪电般猛衝过来,將他扑倒在地。 张开满布尖锐金属利牙的大嘴,迅猛咬向了脖子。 千钧一髮之际,黝黑深邃的护肩,覆盖了何风脖颈和前胸。 “鏘”的清脆巨响,在火星四溅中,响彻森林,大狗被震退了两步。 儘管护甲有著高效的减震能力,但大狗的咬合力太强大了,震得何风左边锁骨,发出了几欲断裂的咔嚓声。 难以忍受的钻心剧痛,刺入了他脑中。 “啊”的痛苦低吼中,他下意识甩出黑索,套住了再衝上来的大狗嘴巴。 电光火石间,他迅速判断。 命令是脑波实时生成的动態神经哈希值,这世界包括地球,除了自己,没人能启动大狗。 手臂挡在了前方,人被撞飞了出去。 是巫术! 相信能造成伤害,那就能造成真实伤害。 不要相信感官,何风大吼一声:“清场。” 將痛苦和混乱思维,儘量喊出体內。 金国人来了,就在附近。 蜻蜓开始以他为圆心,向外高速旋转。 三道绿光避开固体,对黑暗中的空间,一毫米一毫米的开始了三重筛查。 何风不避不让,任再衝来的大狗锋利爪子,挥向腹部。 相信逻辑,相信科学。 一爪击中,大狗消失在了空气中,没有被开膛刨腹。 只有星星的紫色光点,在空中慢慢湮灭。 何风从腰带里拿出针筒镇痛剂,直接扎进了肩里,疼得又一抽嘴。 先止痛,半边肩都无法动弹了。 真正的大狗,在自己下命令的时候,已经去江里了, 一切都是巫术对感官的影响,但在相信幻像的时候,伤害真实。 “果然不容小覷,居然用极度自信,破了海市蜃楼术。”高空传来了一道声音,发音和金国青年极像。 三道绿光,瞬间在空中折了个锐角,射向了黑暗中的声源。 如击败革的频密敲击声,在空中震颤。 何风摘下背后斗笠,系好绳子拉下了风镜,开了热成像。 不相信视觉,直接和设备脑波交流。 仰头一看,愣了愣,只有散发热量的蜻蜓,和被撞击发热的护身气墙。 不禁暗暗讚嘆,未知的人体力量真是神奇:“我不太相信你能甩掉我的法宝,內力总有尽时,你怎么脱困呢?” 高空另一端,响起了银铃般的脆笑:“你为什么不关心自己呢?” 一只蜻蜓立刻射向了新的声源,撞击声在两处响起。 何风忽然感觉脚底塌了下去,不是幻觉,风镜上的水平值和海拔值波动了。 甩出黑索勾住一棵平躺的大树,正要借力跃出,没想到一拉之下,树腐成了粉末。 热成像显示黑索和树干发生了摩擦数据,对抗从认知延伸到了物理。 人已陷了下去。 第26章 下山 泥土向坍塌处涌去,要把人活埋在其中。 何风双脚弹出钢钉,连蹬上行,手肘向后一抬,將落下的石头砸飞。 纵身一跃。 “咚”一声,手撞在了头顶泥土上,发现已坚如钢板。 一记掌刀就切了上去。 咔嚓声中,手套指尖击破了咒术加持,泥土恢復了鬆软原状。 何风一跃出坑。 刚要抬腿,发现腿被牢牢锁死在地上,无法动弹了。 又是力场,一拳砸向土里。 “轰”的泥土石块纷飞中,力场纹丝不动。 本书首发 读小说上 101 看书网,??????????????????.??????超讚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正要再砸,发现周围的山石,大树都变成了几丈高的人形。 手上挥舞著粗大的石棒,木枪围了上来。 “我也想看看你怎么脱困。”笑声中,一股浓密如稠的白雾,向何风滚来。 所过之处,树叶青草迅速枯萎成灰,轻风掠过,纷纷扬为粉尘。 急促的意识涌入脑中,他警觉一抬头。 上空凝聚出一片鲜红如血的云朵,透著灭杀一切的死寂。 “它的每一滴雨,都能蚀骨腐魂,请破局。”得意的笑声,带著玩乐的兴奋。 “一拳,可破万法。”何风奋力一拳,又砸入地里,直至没肩。 脚能微微动了,再来。 大地震盪中,大狗电般冲入战场,一口咬在距离何风最近的树人咽喉身上。 紫色的光点,还在慢慢湮灭,大狗又咬中了一个石头人。 兔起鶻落,周围一圈眨眼清空。 它突然一弹,子弹般射向空中,张开大嘴向被单只蜻蜓撞击的轮廓咬去。 空中传来一声惊呼,蜻蜓骤然向高空追去。 何风第三拳又砸进了地里,一股奇怪的力量,震了震手套消失了。 试著抬脚,恢復了正常。 一股灰白色泡沫,从斗笠里涌出,瞬间凝成了一个包裹他的圆柱体。 白雾翻滚著碾了过去,只留下草木的灰烬。 血色的液滴倾盆而下,像雨点打在了瓷器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跡。 只是流到地里,泥土都变成了乾燥的枯褐色,所有的成分都被烧尽。 石墨烯蜂窝泡沫,强度是钢材的207倍,何风思忖,我不信巫术能达到原子级的破坏。 外围的石头人和树人靠近了圆柱体,在血雨中,纷纷湮灭成紫色光点。 大狗落地,背上翻出了一个金属圆筒,里面十二支金属弩箭,折射著柔和的月华。 光芒骤闪,划破夜空的一箭,射向了血云。 “咣”一声巨响,目標消失了。 再一箭射向白雾,巨响中它也消失了。 最终还是能量的对决,何风嘀咕一声,指挥圆筒调整角度,对向了被两只蜻蜓压制的气墙。 对方陡然箭一般刺向高空,蜻蜓紧紧跟隨。 距离太远了,何风停止了弩箭攻击,將泡沫收回了斗笠。 “就这样罢手言和吧,一定要分出胜负,结局必然惨烈。”男人声音从天上遥遥传来。 “然后下一波偷袭,不得手再走?”何风大喊。 沉寂片刻,男人回应:“我们不会再来,你法宝再不收,就要跟我们走了。” 何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攻破对方护体,收回了蜻蜓。 一切復归寂静,万籟中,只有虫鸣。 他扫了扫一片狼藉的山头,一遍遍的犁啊,来的人越来越强,都已经进入看不见人的状態了。 大狗叼来了两支弩箭残骸。 他发现锋利的钨合金箭头,出现了烧灼的放射性斑点,不禁惊嘆巫术的能量强度。 如果来更强者,蜻蜓可能就压制不住了。 將箭头收起,思考了一会,决定下山回总舵。 现在和青灯达成了恐怖平衡,互不牵涉无辜,上山避免牵连的目的已经达成,再留无意义。 將狗留在江中,他步行下山,走回了大宅。 夜色已近子时,值守的老兵见他回来,大吃一惊,连忙去通报了。 何风回到小院,冲了澡洗去疲倦,进屋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有人翻过自己衣物,屋里还有熟石灰和糯米浆的味道。 “这时候回来,是有阶段性收穫了吗?”一身素裙的张越兰,笑盈盈走进院子。 何风搬出两把椅子,放在了院里。 两人对视了一会,互相微笑。 “午夜,凉风,正適合夜谈。”他將最近几天的事说了,把黑戒拍的照片投在地上,“臧文你认识吗?” “认识些,这是信守承诺的意思。”张越兰咯咯笑了,“杀几个僧人青灯不在乎,一整庙的连续屠,抓不到你交差,圣尊这关他过不去。” 何风斟酌片刻,喝了口冰凉井水。 “要打破这种平衡,他亲自出马来擒拿我,才能十拿九稳,好像我把他逼上了这一步。” “他太强了,堪比武学无人境,道门元婴修士的实力。”张越兰眼中,流出了浓浓担忧,“你距离他,差距极大。” “所以他一定觉得贏定了。”何风谋划著名方案。 张越兰想起神秘的密宗女子,將事情说了:“她似乎没敌意,会不会是个变数?” “难怪我觉得屋里有变化。”何风从褡褳里拿出了金轮,说了过程,“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张越兰接过,仔细看了看。 “没有符咒,品阶很低,只是一个入门的法器,从摩挲程度看可能有特殊意义。” “可能承载了记忆和情感吧。”何风猜测,又拿出了轮迴界尺,“这法宝能跟踪我气息。” 张越兰一见碧光莹莹的人脛骨,啊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 “这太邪恶了,你放下吧。” 两头鎏金银箍,一端系五色金刚结的法器,丟在了地上。 中间阴刻著《中阴闻教得度经》,文字如虫行蛇走,字缝渗入硃砂与金粉。 她发力试了试:“此物大德加持过,被青灯祭化,锁定气息,的確天涯海角无处可藏。” “那我可不能还,要毁掉。” “很难,要有匹敌大德的力量,可能是菩萨或佛。” “它可能不耐高温。”何风將法器收起,谈起了对巫术的感受。 张越兰额了声:“算是试探,真要拼命,可以姓名攻击,改写命运,存在否定,当然对方修为不够强也容易被反噬。” 何风有些不可置信:“念我名字,就能攻击我?” “所以有陌生人喊你,可別隨便应。” 何风摸了摸头,想起西游记里,喊一声名字就被吸到葫芦里的剧情,难道是这样的攻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变神话故事了。 第27章 武力镇压 河阳帮万州分舵,辰时。 正在园里吐纳的李彦国,听见远处隱约传来了不绝“轰轰”声,纳闷分辨,终是不知。 发现声音逐渐接近,披上直缀,走了出去。 声音越来越大,夹杂著金属摩擦和兵刃碰击声…… 他猛然意识到,这是铁甲行军声,不是地方厢军,是装备精良的边军。 难道是对付我们来了? 到了前院,一群人已经在议论纷纷,几个出去打探的人,慌里慌张跑了回来。 “是吴家军的选锋营,上千人。” 眾人都看向了李彦国,万州分舵临时指挥。 “关门,据守,陈思远立刻给少主信鸽传信,让他派人活动。” 大门轰然关闭,横樑落锁,气氛骤然凝重。 “拖时间。”李彦国踱著步,眉头拧起。 眾人面面相覷。 自己这边几十人,打掉河阳帮的援手没有问题,对抗边军精锐,根本不是对手。 “呔。”外面传来一声厉喝。 “奉都统制令平乱,一刻时间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吴璘的令?少主不是说他被胡世將压制了兵权吗?李彦国越想越糊涂。 边军无令不得对內,来的应该是巡检司的厢军,一切都已沟通好了,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扫了扫身边的一境二境,先试试退兵吧。 运足內力大喊:“江湖纷爭本该巡检司管辖,还请检司刘大人说话。” 声音滚滚,外面却无声无息,只有偶尔的马鼻声。 “不用喊了,军队只听军令,不会討价还价。”面色沉沉的灵虚,摇摇头。 “我们不能落到吴璘手上,不然下场可想而知。”一人握紧了手中刀。 眾人都点头,吴璘是抗金派,虽然议和了,被他抓住结局也不太妙。 李彦国又喊:“我们可以离开这里,能否让开一条路?” 依然是没有回应。 他重重一跺脚:“只能突围了。” 部署得当,眾人各拿了一面盾牌,站到了宅內的四个方向。 一声“冲”,纷纷跃上墙头,准备强行突围。 李彦国立上墙头,心立刻沉到了底。 墙外第一排,是坐地手持盾牌,专门对付金军重甲和敢死队的重鎧步兵。 浑身上下,只露出了眼睛。 看到有人上了墙,手中的森森丈二长枪,哗地盾牌上一搭,斜刺向天。 一声梆响,第二排,相距七十步的跪姿弓箭手,张弓搭箭就射。 嗡嗡的弓弦声中,一片黑压压的点猛扑而来。 李彦国缩在圆盾后方,用小斧格挡著来箭,感觉箭矢又快又重。 又一声梆响。 第三排相距百步,立姿站立,装配专门破甲的神臂弓手,踏脚上弦,又射出了一波箭雨。 上千支箭,呜呜疾射墙头,气势无可阻挡。 王彦国挡了几支,盾被二箭洞穿,手臂都震得酸麻。 心道不妙,这种脚踏弓力量极大,再顶下去非给射成刺蝟,大吼一声:“退。” 立刻跳回院內。 眼角看到有人已跃下了墙开始冲阵,心里直骂蠢猪。 这阵对付的就是江湖高手,靠近无数长枪攒刺,后面强弓硬弩连射,三境以下必死。 又听见一阵梆响。 箭矢发出了极快的“颼颼”声,知道快速连射的克敌弓和跳鐙弩开火了。 啊啊一阵惨叫,一切平静。 外面无声无息,继续沉默。 李彦国飞快跑回前院,只有二十来人了。 “突围必死,现在宋金和议,降了少主会救。”灵虚唉了声。 “不能降,外面他们箭狠,等攻进来我们杀。”络腮鬍一扬手中双鐧。 是战是降,李彦国也没主意了。 踌躇间听见了响亮锣声,墙头“噠噠”声一片。 四下张望,无数挠鉤搭在了墙上。 锣声再响,墙被轰隆拉倒。 尘土飞扬中,眾人看到一根根擂木撞了几下残垣,墙顷刻间就没了,四周再无遮挡。 “快进屋。”灵虚第一个从惊愕中反应过来,转身就跑向正堂。 轰轰声又响了。 步兵持盾挺枪如墙推进,快弩在后方连射,几个跑得慢的人,立刻被射倒。 队伍均速前行,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专职近战的刀斧手快步上前,几十把利斧就剁了下去。 转眼间,地上一滩血肉模糊,已分不清瓦砾和人肉了,脚步將血污碎骨踏进泥中。 李彦国等人进了正堂,紧张地看著屋外。 发现军阵停下了,无数挠鉤从阵里扔了过来。 “快躲。”王彦国绝望大吼,立刻钻到了一张桌下。 “喀拉喀拉……” 木材断裂声此起彼伏,屋顶和正面墙被拉掉了。 眾人暴露在箭矢下,再无遮挡,想靠武功拼命都没靠近的机会。 一名年轻军官骑著红马缓缓上前,声音冰冷:“最后一次,不降者死。” 压抑到极点的气氛中,络腮鬍突然手舞双鐧,腾空跃向了军官:“老子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降。” 附近上百支长枪,迅速刺向他身体。 双鐧连续磕砸,打开了一堆堆的枪头。 无奈枪头密如丛林,剩下还是戳中了他,扎得护体功法“嘭嘭”闷响。 “嗖——” 疾如暴雨的弩箭,连成一条条黑线,射中了他。 李彦国正想趁乱衝杀,被旁上的灵虚一把按住:“这是吴家军精锐,西军灵魂,妄动必死。” 络腮鬍的冲势,瞬间被上百支硬弩打慢了。 护身功法也被击破,几支箭插在了他身上,血汩汩直冒。 距离年轻军官还有两丈,他大喝一声:“拿命来。” 早已见惯军中衝杀的红马,动也不动,眼神冷漠,无情。 忽光芒一闪,络腮鬍的头,斜飞了出去。 身躯歪歪摔在地上,脖颈鲜血,猛烈地四处喷溅。 军官看也不看一眼,关刀一甩,血珠飞到了空中。 无数把弩对准了李彦国一行,只等下令。 “投降,我们投降,军爷不要放箭。”灵虚大叫,將宝剑一扔。 一阵兵零乓啷,所有人都將兵器扔了出去。 “一个个抱头出来,反抗即刻射杀。”一名都指挥使装束的军官厉喝。 眾人胆气已碎,毫无反抗之心,走出来任由牛皮筋捆缚了手脚,像沙包一样丟在地上。 第28章 行侠仗义 辰时过半,何风压低斗笠,进了码头。 发现茶寮关著门,来到了货区。 老李看到他,诚惶诚恐地过来深鞠一躬:“何少侠,之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別这样,我还是习惯以前一样相处。”何风忙扶住他,“茶寮里都是礼品,你们这两天在哪歇的脚?” “长河茶肆,东家极其热情,说要和你结个善缘。” “我今天处理好,不能总打搅人家。”何风拍拍他肩,走向码头门口的刘记牙行。 进了门,找到了写帐人老许。 “何英雄来了,上次多有失礼万望海涵。”对方一见他连连作揖,將人迎入了雅间,“帐已经算好了,一共七百六十两八分,我这就去拿帐本。” “不用。”何风从怀里,摸出两块四四方方,边角打磨光滑的金锭,放在茶案上:“这些够吗?” 老许拿在手上掂了掂,观察了一番。 “这约莫有一百两,现在的价格是一兑十二,成色又这么足,至少能换一千三百两纹银。”他手向边上一指,“隔壁的金银交引铺,看您的尊面,还会再多加点。” “该多少就多少吧,这事我全程托你办了成不成?”何风问。 “无妨,约四天可办理妥帖,要雇一辆马车,人遍及瀘州各地。”老许拿了牙保文书来,两人签字画押,写了契约。 “结余的银子,你自己留二十两,剩下的给团头就行,我就不来了。” 何风在对方的千恩万谢中,出了牙行,向长河茶肆走去。 一大群河工叨扰了好几天,上次给的一块碎银远远不够,去还了人情。 转过几个街角,茶肆到了。 刚迈进大堂,就感觉气氛不对,往日这时候已是欢声笑语,今天却是空无一人。 只有靠门的一张桌前,坐著几个青布短打的佩刀男子。 曲尺柜檯前,一地的瓷片,茶渣和洇湿的茶汁。 削瘦的掌柜,木然立在柜檯里,眼神畏惧中隱著愤怒,按住算盘的手抖得厉害。 他拿出一个五两银锭,放到了柜檯上,掀起了斗笠:“掌柜,前几日河阳的弟兄叨扰了,我来结帐。” 掌柜一转头,眼中瞬间燃起一蓬火,又迅速熄灭:“大家都是街坊,何须在意些举手之劳,请去忙吧。” “那我就放在这了。”何风敲了敲柜檯,“瀘州的地头,是十八社在管吧。” 掌柜明白他在提醒自己,保护费交了,有事该找就找,赔笑点头:“是,一直都是。” 何风扫了扫几人,发现袖子上都绣著纹,转身离去。 从没见过这种装束的帮派,江湖事江湖了,让罗云处理吧。 发现前方一大群人,远远望向江畔的船。 这又是什么事?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正在疑惑,忽见一个女子身影,从二层的雕格子窗里翻入江中,引得围观者一片惊呼。 一个男人头冒出窗户,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水渐渐平息,女子被两位渔民拖上岸,趴在栈桥上不停吐著水。 何风听了会眾人议论,毫无头绪,迈步走了过去。 渔民见他示意离去,鞠了一躬跑了。 “吐过就好了,只是难受一会。”何风蹲下身,看著面色惨白的年轻脸庞,“船上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样求生?” 女人吃力地遮掩了一下湿漉漉的身子,抬眼看了他一眼,声音喘息。 “今天……是交月钱的日子,但新接手的青龙会说要翻三倍……还要对我……用强。” “之前谁收的钱?” “是川江十八社下的忠义会。” “今天的太阳很烈,身上一会就干了。”何风拍拍她肩,跃上了跳板。 一脚迈进底舱,绕过绘有瀟湘水云的金漆屏风,见有六七个青布短打的汉子,在靠江圆桌前饮茶说笑。 大喝一声:“忠义社还钱。” 汉子们怔了怔,一名头目模样的健壮男子傲慢走来,上来打量了一下:“现在起这里归青龙会管,和忠义社无关,滚出去。” “换个招牌,就想赖两千两银子?”何风抬手一记勾拳,击在男子下巴上。 对方被打得蹬蹬蹬倒退了十来步,撞到舱壁,人软软滑了下去。 缓了两口,抹了下嘴角的血,扶著壁挣扎站起。 手突然一松,人又咕咚坐到地板上。 几个同伴从突变中回过了神,抽出腰间钢刀,迅疾衝来。 何风双手拎起一张榆木靠椅,搂头盖脑下砸最近的一名汉子。 直接磕飞了钢刀,横档撞中了他胸口,直接倒地晕了过去。 抬手上抡,砸飞了另一人下劈的钢刀,上步扭身甩腿,一记泰式扫踢击中了大腿。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飘荡在船舱里。 砸——扫腿——砸——扫腿…… 眨眼间,七个汉子都捂著大腿,躺在地上哀嚎打滚。 椅子快散架了,何风往地上一摔,捡起一根木棍,风一样窜上了楼梯。 刚才女子从二楼跳下,楼上还有人。 远远听见一间屋子里,传来了惊叫求饶,和衣服撕扯声,衝过去一脚踹开门。 看到一个赤著上身的健硕汉子,一下弹起,目露凶光地瞪过来。 旁边案上,衣衫不全,泪流满面的魏梅,慌忙遮掩著雪白身躯。 何风迈步送腰正踢,一脚正蹬,迅疾踹在对方心口上。 对方身躯,重重撞中身后立柱,轰然砸落地板。 何风上前抡起木棍,往肌肉厚实处用力抽了下去。 “忠义社欠我钱,换个名字就想赖?” “啪啪”的快速击打中,汉子终於缓过来正蹬的一口气,杀猪般的痛嚎。 “它欠钱不关我事,好汉饶命,再打……要死人了。” 何风不依不饶,打得他浑身青紫,满地打滚才停下了手。 在不清楚对方来歷前,他控制了伤害程度,避免影响到帮里。 都是肌肉组织的剧痛,没有断骨,但也足够躺一个月了。 听见魏梅压抑的啜泣声停了,决定先不和她说话,就以杜撰的欠钱由头,把事情都揽在身上。 让汉子歇了会,木棍一顶他咽喉:“两千两银子,今天到期,这笔帐怎么算?” 第29章 外来帮会 “好汉,这事弊会和忠义社交接时,真不知。”汉子双手曲在头前,“冤有头债有主,这帐不能找我们,对吧。” “当初说好了用这船的月钱抵帐,我就只认这艘船。”何风戳了戳木棍。 “既然你当家,现在还钱。” “这帐目……”汉子喉咙滚了滚,一看对方提棍又要打,拼命大叫,“我私人认了,可身上没带那么多,容我写个欠条。” 討饶了,就问问来歷,何风拖过一张凳子坐下:“外地口音,怎么来了瀘州闯江湖,说说。” “弊帮总舵在鄂州,一直在京湖……活动。”汉子紧张得结结巴巴。 “听说为了相互拓展生意,和川江十八社达成了约定,各让出一个点给对方,具体……我职位太低不清楚。” 何风用棍子敲敲他头:“落了脚,就没打听到我瀘州小霸王的名號?” “现在知道了,身手太厉害,服了。”汉子努力地赔笑。 “茶肆里也是你们的人吧。”何风见他直点头,哼了声,“带话回去,一切照原来规矩大家相安无事,否则让你们腿单独飘回鄂州。” “是是,小的谨记。”汉子连叠声的答应。 “行首,带他下去写字据,以前的规矩都告诉他。”何风拎起汉子,示意下去办事。 魏梅畏惧地领著一瘸一拐,齜牙咧嘴的人,向外走去。 “不用担心,他现在只想保腿。”何风將木棍一丟,倚在了靠椅上,看向窗外粼粼大江。 似乎只能这样安排,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在生產力极低的农耕时代,女人几乎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不进行人身依附,就不得不歌舞娱人了。 文明发展的毛细血管,从来都是不忍卒读。 敲门声打断了沉思,魏梅怯怯进来了,將一张欠条放在了案上,深深鞠了一躬:“谢英雄护我周全。” “这是我该做的事,无需言谢。”何风示意她坐,“前几日你找我,是不是就因为青龙会?” 魏梅点点头:“来看的时候就不停动手动脚了,我知道接手后,姐妹必难逃毒手。” 何风扶著额想了会,一指欠条:“你收起来,他肯定肉疼这笔钱,会想办法从月钱里捞,到时候要挟他。” “不……不敢。”魏梅畏惧地缩了缩。 “相信我,当你敢於抗爭,就会发现很多人,其实根本没那么强大。” 魏梅低低嗯了声,犹豫片刻,將欠条收进了袖中。 “中午我不回去了,就在一楼摆一桌,十八社的罗云肯定会来。”何风將一锭银子放在案上。 “屏风搬走,桌子对著大门,要告诉別人,你靠山是谁。” “该当奴家请客,万万不敢让英雄破费,马上去准备。”魏梅露出了一般笑容,行了万福礼退下了。 何风吹拂著江风,记起培训时,教授的忠告。 “越深入时代,就会越融入时代。 特勤员在执行这项特殊的长期任务时,会因为时空隔离,进入孤独绝望的信息孤岛状態。 他会感觉,自己既被歷史,又被现实遗忘。 因此心理代偿机制,会驱使他一点点走入血肉分明的所在世界。 所以必须时刻以强大的意志警醒自己,你只是一个过客,否则极可能会出现身份错乱的认知失调。” …… 这两天该进行身份锚定训练了。 保持自我认知,防止因文化融合、情感投入,和因信息孤岛状態而產生身份错乱。 那先抵达二十年的科考队员,现在都是什么心理? 假设著各种可能,淡淡的茉莉香飘来,换了衣裙的魏梅翩然而至:“英雄,请。” 下了楼,他看到桌子正对大门,主位面向码头,笑著落座。 “就由奴家侍酒吧。”亭亭玉立的魏梅,笑语盈盈地为他杯中,斟上了琥珀色的醇厚酒液。 “汉州鹅黄二十年,蜀中无能及者。” 何风一口饮了,感觉口感绵柔,余味悠长。 比上次的剑南烧春,不遑多让,赞了声:“好酒。” 魏梅羞涩一笑。 “美人持酒侍英雄,当得如此。”大笑中,罗云迈步而入,拱手深揖,“老朽特来告罪,还望英雄大人大量,勿怪十八社处世不周,惊扰了乡亲。” “社头请坐。”何风招呼落座。 “多谢。”罗云客气一笑,接过隨从手里的锦缎礼盒,欠身捧给了魏梅。 “魏行首,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收下老夫这份薄礼,赏一份薄面。” 魏梅一下慌得手足无措,平时瞧都不瞧自己一眼的人,今天说话如此低三下四。 “社头这是在向我道歉。”何风一指岸上眾人,“你就当著他们,大大方方收下,不枉瀘州小霸王给你撑起这份场面。” 魏梅涨红著脸,双手叩在腹前,右腿向后轻撤,屈膝,倾身。 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可闻:“社头折煞奴家了,这份厚礼,奴家愧受。” 起身接过礼盒,面色已鲜红欲滴,鬢边银釵轻晃。 警醒自己千万不能折了英雄面子,强撑行了一个半蹲万福礼,感觉已经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罗云对她做了个请入席的手势,既然做戏了,就做到何风满意为止。 家国大事,岂能计较区区面子。 魏梅向何风投去了徵询的目光,见他指了指左手位,忐忑不安地落座。 从来没有和大人物共过桌,这还是第一次。 尤其是罗云,他手下的一个小帮会,就能让自己生不如死了。 何风起身,给两人斟了杯酒:“来,共饮鹅黄。” 三人碰杯,一口饮了。 魏梅接过酒瓶,以侍女的身份向两位敬酒,浑身都觉得轻飘飘,像踩在了云端。 一瓶酒,慢慢喝完了。 “魏行首。”何风呵呵笑了,“场面足了,我知道你很不习惯,先去休息吧,一会吃饭叫你。” 魏梅窘著脸欠身道歉,暂时离席。 何风挥手屏退了所有人。 收起笑容,夹了口风鸡慢慢咀嚼,声音沉沉。 “请教社头,十八社进驻京湖,是不是想刺探岳飞防线的情报?” 第30章 混乱的身份 罗云面色变得凝重,沉默片刻,闷了口酒。 “的確是这目的,但不是为了联金攻宋,而是如有必要,十八社会全填上去。” “社头是夏人。” “救宋就是救夏,京湖战区若失,宋危矣。”罗云淡然一笑,“大夏立国百余年,一直在夹缝中求生存,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放下了之前恩怨?”何风问。 “离最近的永乐城之战,都过了五十七年,当年的仇恨大都烟消云散了。”罗云嘆了声,眼神微黯。 “宋却一直不承认大夏,而多以贼夏,偽夏,僭夏称谓,最好也不过是西夏主。” “从宋的角度,是李元昊叛宋建国。” “是武烈皇帝摆脱宋人欺凌,建立大夏。”罗云眼神隱现怒意,“汉人有权建国,党项人也有权建国。” 何风不想爭执过往,默默吃著菜。 罗云头慢慢低了下去。 “但激愤之余,我们也有人会深夜捫心自问,是否无愧忠义二字。”他斟了一杯酒,仰头灌了,“所以仇恨消逝后,渐起愧对之心。” “既然有生存需求,怎么没有结盟?” 罗云无力摆了摆手:“宋先要我们公开承认当年错误,再谈其他。” 和风想了想,嘆了声:“夏承认就失去了立国合理性,不承认,那宋只能不结盟,否则朝廷威信不存。” “夏与金宋之间,还有很多当下的利益纠葛,导致目前三方都极不信任。”罗云目光沉沉地看向了窗外。 “弊国內部的亲宋与亲金派,也是爭斗不已,我们这一支属於濮王仁宗,主张联宋抗金,晋王察哥这派则主张附金疏宋。” 何风喟嘆:“渺小无力感?” “还有比这更困惑的事。”罗云慢慢转过头,眼神里透著厚厚的茫然。 “我十八岁到宋,今年五十四岁,娶了宋人女子为妻,一儿一女均与宋人成婚,你觉得,我是夏人还是宋人?” 身份归属的根本性动摇,让他產生了我是谁的终极困惑,这问题没有答案,何风斟酌回答:“即是夏也是宋。” 罗云苦笑一声,声音喃喃:“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我还剩多少?” 何风猛然明白全填上去的意思了,当精神长期处於矛盾绝境,死亡便成了一种终极了断。 他再开了两瓶酒:“那就人生不负一场醉。” —————— 张越兰取下了信鸽腿上的密信,越看眉头越紧。 胡世將命令边军收復了两处分舵,抓了五十多人,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自己判断金人买通了当地官府,他也想到了,这动作力度,摆明是要务必拿下。 他一个秦党,为什么手段突然比主战派还要激进强硬? 王大人说过成都现在阴晴不定,他应该是在利用山岳帮手下的命,进行政治博弈。 张越兰沉思片刻,脚步轻盈地走进书房,收好了信件。 封疆大吏的决策,自己只能接受结果,好在极大利於己方。 回封信,让西军和胡世將交涉何风的危机。 她走到北墙的博古架前,打开了一个紫砂瓮水丞,里面是加了松针保鲜的夏季荷叶露珠。 微斜瓮口,液体流过数层细绢,滴落在玉盘上。 心情变得悠閒,写信也变成了一种仪式。 她用三停法,將露水注入焦叶白端砚里。 等待醒水。 喝了口凉茶,张越兰不禁微笑摇头。 越动盪的时局,个人的命运越变幻莫测。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离奇,也越可能发生。 这一波算是过去了,下一波什么时候又会来呢?她望向窗外,轻声自语。 —————— “喝碗鱸鱼汤醒醒酒吧。”魏梅將热嘟嘟的砂锅放在桌上,给两人盛著汤。 “我没事,何兄弟如何?”罗云很好奇没有內力的他,酒量是不是也强。 “我大概能陪社头一直到底。”面色如常的何风笑了笑,接过鱼汤,“请。” “我孤陋寡闻,不知人上有人,见笑了。”罗云歉意一笑,心里暗自佩服,还没见过无內力的普通人,扛得住六瓶鹅黄。 一碗汤罢,他痛快地赞了声,起身一抱拳:“老朽就先告退了,改日再见。” 转身离开了船。 两个人的环境,变得静謐,微妙。 魏梅又给何风盛了碗汤:“吃点饭吗?” “好的。” 魏梅盛了饭,双手端到他面前,在边上落座。 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轻笑一声:“从没见过比你胃口好的人,看上去体型修长,也不太壮硕。” 那些人的肌肉量可远不如我,何风心里嘀咕一声。 “这次之后,你这里可以太平很久。”他指了指茶寮,“有事你就去茶寮,会有人告诉我。” 魏梅默默点了点头。 “她们人呢?”一直没看到人,何风有点疑惑。 “都在楼上,不下来免得打搅你们用餐,跳水的菱,托我谢谢你。” “好好生活,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那会让我觉得做的事,非常有意义。”何风吃完了饭,站起身。 “那我走了。” 魏梅送他到了门口,行了一个標准的全礼,低头祝福:“英雄一路慢走。” 何风挥挥手,戴上斗笠,走进了人群里。 一顿饭,让码头上的人都知道他来了,又呼呼啦啦围了上来。 何风大喝:“我现在谁也不想说话,散了。” 人哗地让开了。 难得不被追杀,还不让我清静一下。 出了码头上了碎石小径,他站在半山,回头望了会生活半年的地方。 向总舵走去。 这条路空无一人,很適合设伏击杀,会不会来呢? 走了两里,果然看到远方站著一个人。 距离接近,发现是一个戴著斗笠遮住脸庞的男子,腰上悬著一把剑鞘厚实古朴,剑顎黑色的剑。 何风停下脚步,扬了扬头。 “青城,玄灵。”男子年轻的声音,孤傲冷漠。 余沧海的青城派?何风心里嘀咕了一句,拱了拱手:“没和你们交往过,什么事?” “许多人说你是瀘州第一人,我要和你比剑。” “我最近的事真的好多,以后有空再友好切磋吧。”何风向前走去,“再见。” 第31章 天才中的天才 何风走出几步,发现对方內力已经颳起了路边野草,身后传来了怒喝。 “站住。” 缓缓转身,摘下了斗笠。 “从来没人敢轻慢我。”声音透出冷冷杀意。 何风等了会,没听见下一句,有点奇怪:“取你狗命之类的话,就不说了吗?” 男子猝然挥鞘,一道凌厉剑气迅疾前盪。 何风迅速侧身,斗笠一扬。 “鐺”的金铁敲击声中,人后退了几步。 “这个年纪武道已入一境,称得上是天才了,如果对武学的理解就是要爭个胜负,那你已到尽头。”他笑了笑。 “名门正派?” “七大门派之一!”男子一拔铜色厚剑,挺身直刺。 护具弹起,何风迅速垫步侧闪,转到了攻击位,两拳击在他肋下。 一声闷哼,厚剑噹啷落地。 男子疼得蜷在地上,缩成了一只虾。 何风缓缓上前,摘了他斗笠,露出了一张满脸是泪的年轻稚嫩面庞。 “我要用力,你骨骼內臟已碎。”他將斗笠盖在了少年脸上,上面黑色的“夏”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对你来说,输一次比贏十次更有意义,记住名门正派的责任,再见。” 悠閒前行,何风觉得,今天能遇到热血少年,將来也一定也会遇到左冷禪,岳不群之类的人物。 回到总舵,老兵通知他夫人有请。 进內宅敲开了门,小菊喜滋滋一拉他,立刻皱起了眉头:“还想让你尝尝雪泡梅酒,结果喝了这么多。” “没关係,这点酒无妨。” 进了正堂,小菊从青铜冰鉴里拿了冰饮,放在他面前。 透明琉璃盏里的冰晶,浮在琥珀色的酒液中,泛著冷冽的光。 何风端起啜了口,冰爽,清甜,幽香,脸上露出了微笑。 小菊也开心笑了:“我学会两年了。” “我又觉得白吃你饭了。”何风惭愧一笑,“过两天,也请你尝尝美味。” 好奇的正想问,小菊看到夫人走来了,吐了下舌头,一溜烟跑了。 “今天喝了不少酒啊。”张越兰笑意盈盈落座。 “在码头和罗云喝了点。”何风沉吟,“他是个找不到国,找不到身份,找不到自我的人。” 张越兰思索片刻点点头。 “他来宋的时间太久了,情感所系已远大於夏,只是不敢承认,因为这是背叛中最彻底的精神背叛,痛苦的根源。” 何风沉默不语,良久哎了声。 “忘了问青龙会的事了,中午我揍了它,你听说过这个活跃在京湖的帮派吗?” “一个近十来年崛起的神秘帮会,手下好手无数,比山岳帮更强大。”张越兰嗔了他一眼,“揍就揍吧,瀘州小霸王可不怕过江龙。” “现在已经有两条过江龙了。” “吐蕃罗汉,金国巫师鎩羽而归,加上山岳帮的爪子突然被胡世將砍了,这两条龙在调整方略。”张越兰看他露出了惊愕的目光,將分舵被夺,又收復的事说了。 隱瞒了胡世將准备捉拿他,形势陡转,现在又安然无恙的事。 他压力已经够大,琐事自己能挡,儘量挡。 “胡世將可能在故意激怒金国,再利用军事威胁,反制朝廷。”何风推测。 张越兰嗯了声:“他这一招不仅对外也对內,同时试探与西军的互信,毕竟这是確保四川不失的本钱,看封疆大吏怎么下这盘斗而不破的棋了。” 两人默契地没再说话,喝著冰饮,推导著种种可能。 何风说了遭遇青城派弟子挑战的事:“知道会引来这种不相关的干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天下七大派之一,又位居蜀地,消息没道理不灵通。”张越兰微皱了下眉,“名门大派,弟子的挑选极其严格,非家世清白的良家子,无法入选。” 何风咀嚼出她话里的含义。 “你是说,如果此人脾气狭隘执拗,即便青城派行事公正不护短,我也可能得罪了他家族?” 张越兰頷首:“有没有发现什么身份標记?” “斗笠上有个黑色的夏字,其他没有了。”何风说完,发现她面色已变得苍白,“难道这少年惹不得?” 张越兰低著头捋著长发,声音喃喃:“据我所知,以黑色为尊的夏姓家族,只有渝州夏家。” “高手如云?” “很难定义是强大还是弱小,因为夏家就是一个传奇故事。”张越兰摇摇头,语带回忆。 “夏家先祖林青,以家传剑法,追隨太祖皇帝打下了赫赫战功。史载天下无人能当其锋,一剑断江,万军辟易。” 何风安静倾听。 “可代代后人,使出来的却分明是三五流剑法,外人渐渐对夏家再无丝毫尊重。”张越兰拧著眉头。 “洗刷百年屈辱,復兴家族荣耀,成了夏家与生俱来的执念。”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语气低沉。 “上一代家主染病离世后,家主由嫡长子夏伟业继承。 父亲宠爱的小妾深被其厌恶,隔年鬱鬱而终,留下了三岁的幼子夏苦莲。 恨屋及屋吧,大哥想將幼弟送人,被大嫂拼命夺下。 夏伟业饱读儒学,恪守嫡庶之分,不教幼弟认字习剑,大嫂私下教学,让其他族人偷偷来教剑法。” 张越兰拿起琉璃盏喝了两口冰饮,眼中闪起了灿烂火,语气变得轻快。 “天才中的天才,终会绽放绝世才华,后面的事江湖皆知了。 十七岁,家中无人能敌上门挑战的一境剑手,只有二阶的夏苦莲主动代表夏家出战,两剑败敌。 大哥由此知道了偷学之事,嫡庶之別让他勃然大怒。 给了夏苦莲一笔钱,让他去自立门户,不许回来,更不许称渝州夏家人。 年少的他进入了江湖,非但没有死於阴谋和暗算,反而淬炼了自己。 十八岁入一境;十九岁入二境;二十二岁,入三境通玄!一剑已能捲动风云。” 目光神往的张越兰,脸庞上俱是笑意。 “二十五岁,夏苦莲入了无人境,追上了先祖夏林青,成了无数年轻人心中的偶像。” 第32章 自我调整 “真是个令人心驰神往的成长故事,我对如此逆境中崛起的他,充满了景仰和敬佩。”何风眉毛一扬,“仅仅天赋绝不可能最终破茧成蝶,我看到了很多优点。” 张越兰眼神复杂地看著他:“英雄惜英雄?” “我远远没达到他的成就,无法相提並论。”何风笑著摇手。 “一莲一凤一枝山,是四境最强的三个年轻人,夏苦莲居首,如此优秀,让我经常想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张越兰脸庞上的笑意,染上了一抹羞色。 “你孤身来到中原,一定经过了层层选拔,优秀的人,很多地方都有相似之处。” 何风决定迴避这个话题。 “我不认为他会是我敌人,狭隘的胸怀绝不可能上四境。” 张越兰眼神黯了下去。 “四境后他行为变了,崆峒派四百余人灭门,南疆巫蛊六百余人全屠,之前都与渝州夏家发生过衝突,所以我担心……” 何风摇摇手:“只是听闻,不下定论。” “另外还有几起,现场都留了朵木雕莲,刻了夏字,谁又敢冒名他呢?”张越兰声音渐低,“都说他入了魔。” 何风想了想呵呵笑了:“倒是希望他来找我了。” 张越兰狠狠嗔了他一眼,神情变得有些犹豫,终开了口:“梅宗是道家门派,我是炼气修士,用的是真气而非內力,门內也有顶尖的武学內功心法。” 何风听不大懂,有点疑惑。 “我都可以教你,这样面对他,你能爭取到分辨的机会。” 何风觉得不可思议:“绝世天才,因为族人比武输了,就会跑来把我一剑杀掉?” “虽然听上去有点荒谬,但没必要冒这个险,而且,你强大了行事也方便很多。”张越兰解释。 何风不想学,不愿回了地球会被当成样本,永远被研究。 “我想不论哪种心法,都不能速成,时间赶不上了,不如坦然面对命运。” 张越兰凝视著他,久久嘆息:“你有你的考虑,我尊重你。” “谢谢。”何风有了疑问,“少年想贏,大约是因为执念,可夏家声望不是重振了吗?” “两个夏了。”张越兰无奈一笑,“当初分家,去户房开了文书,盖了官印。” “这个大哥,还真是……还真是……”何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夏家如今成了渝州第一大家,大哥对庶子带来的荣耀深以为耻,家事全交给大嫂打理,概不出门了。”张越兰说了现状。 千个想法在何风脑子里打转,最后匯成了一声嗟嘆。 回到小院,他冲了澡,心潮起伏地坐在了井沿上。 如果夏苦莲真的入了魔,虽然个人的选择难辞其咎,但绝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他努力奋斗过,並且有了极其辉煌的成就。 而是这个故步自封,扼杀一切异端与创新的社会,从未给过他一条可以光明前行的路。 大哥的崩溃,在於他將无视人性,压抑个体的宗法礼教之说,奉为了不可动摇的真理,同样也是牺牲品。 农耕文明,將人分成三六九等的文化体系和社会制度,才是夏家悲剧的根源所在。 何风一掌拍在井沿上,向鱼鳞峰走去。 今天没战斗,但绝望和窒息感却前所未有。 到了山脚,他转到了临江的悬崖处。 摘下斗笠上的风镜戴上,將指肚大小的水下呼吸器含在嘴里,纵身入水,向江心矫健潜去。 三只蜻蜓跟著入水。 隨著下潜,江水从浊黄,渐渐变成了淡青。 前方江底,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轮廓。 他越游越近,物体终於清晰。 一个表面光滑、毫无划痕的银色金属球,沉在江底。 何风靠近球体底部,球面一块长方形的金属自动上移,露出了雪白的光芒。 江水瞬间填满了狭小空间,他迅速游入,身后的金属板无声落下,將空间彻底封闭。 水迅速退去,他脚下一实,踩在了金属地板上。 片刻,只有衣袍滴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烘乾机的风吹出来了。 各种顏色的灯光交替出现,將他三百六十度扫描了一次,灯光变成了代表安全的淡绿色。 身上也干了。 內侧的金属门升起,露出了一条走廊,大狗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何风穿过走廊,进了一个直径大约十五米的球形乳白色大厅。 里面一侧是环形操控台,墙壁上,大大小小的液晶屏目前是关闭状態。 三只蜻蜓自动飞了过去,將身体插入了台上的三个圆孔內,开始了储能。 其余部分,被隔成了两层,一共有十余个一扇扇关闭的门。 他打开了最近的一扇门,里面是极简的臥室布局。 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张长沙发,精美的绣窗帘,还有台液晶电视。 他脱了衣裤,卸下了手环脚环,只穿了一条黑色平角短裤,直直往床上一躺。 “啊……” 舒服地大喊一声,一动不动了,身上的肌肉,处於了彻底的放鬆状態。 过了五分钟,他一跃而起,进了另一个房间。 里面是一个厅,一排排固定在地板上的恆温食品柜,塞满了这里。 他命令大狗进来,打开一个柜子,拿出了两版书本大小的厚厚黑巧克力,想了想直接拿了十版塞进了它腹中。 嘟囔了一句:“可惜没有冰激凌。” 打开了另一个食品柜,里面一色的白兰地和威士忌和香菸雪茄。 抓起喝剩半瓶的白兰地,仰头將暗金色的酒液全灌了下去。 大喊一声:“过癮。” 塞了两瓶酒进狗腹,进了隔壁,全是储物柜的小房间,將褡褳里的人脛骨放进了铅封抽屉里。 开了个柜子,按照標籤找到了铂金系列,拉开了抽屉。 看著现代款式的戒指,项炼,耳环等等饰品想了会,挑了一大一小,两对手鐲。 上了二楼,开了一扇房门。 里面是大大小小的液晶屏和各种电子设备,他打开了控制台。 將一堆阴阳电极贴在身体各处,观察了一下各设备的电平,按下了开关。 屏幕陆续亮了,主屏幕出现了一行简体中文:《身份锚定专项训练课程》 何风保持著军姿站立,静静等著测试开始。 第33章 人情世故 夜幕初升,何风挎著一个布包,轻轻叩响庭院门环。 小菊领他进了正堂,上了煎茶离开了。 湖绿窄裙的张越兰,笑吟吟地走了出来。 何风请她落座,把布包放在案上,露出了酒和食品。 “这是我家乡的果,叫巧克力。”何风剥开窸窸的锡纸,露出了乌黑一角,“隨便扳一块,口含即化。” “很奇怪的名字。”张越兰伸出雪白手指,捏下来一块,轻轻抿进了嘴里。 片刻,眼中流出了七彩的光芒:“这么甜,又有一种从来没尝过的馥香,感觉浓稠如蜜。” “你喜欢就好,它適宜冷藏。”何风特地提示,“能隔高温的锡纸中原没有,妥善保管,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张越兰好奇地折著薄薄锡纸,连声称讚。 “这酒叫白兰地,原料是葡萄。”何风拿起了轩尼诗李察。 “西域常有葡萄酒运来中原,不过是絳色。”张越兰接过烛光下,剔透的精美酒瓶,“这弯弯曲曲的纹路,是你们国家的文字?” 何风摇摇头:“我们的字源於中原,只是笔画少一些,酒是他国產,我很喜欢喝,所以请你尝尝。” 张越兰轻快起身,拿了两只琉璃杯放在了案上。 “你的內力正好用上了,我没工具打不开。”何风瓶一递,呵呵笑了。 张越兰在他的指导下轻鬆摘了橡木塞,对瓶子讚不绝口:“真美,宝石一般。” “它的设计的確获得了很多讚誉。”何风將暗金色的酒液,浅浅倒在杯里,鑑於南宋的发酵酒一般只有十多度,郑重提醒。 “酒非常烈,在其他酒的一两倍以上,你要小心,可能会有烧喉感。” 张越兰小心拿起杯子,观察了好一会,轻轻嗅了嗅,头连忙往后一仰:“好重的酒气,已经感受到威力了。” 回味了片刻:“还有……奇怪的木香和香。” “白兰地有很多品级,这是最顶尖的一种,香味和层次极其复杂,悠长,初次品尝可能会觉得苦和杂乱。”何风给自己倒了半杯,和她轻碰。 “小口含在嘴里,舌头的不同区域能感受不同味道,它最后的美妙,在於咽下后的余味。” 张越兰眼中,浮现了跃跃欲试的神情,微微啜了口,合上了鲜红嘴唇。 一下露出了惊愕的表情,明显被高度数惊到了,连忙调整情绪,开始全神贯注品味。 何风喝了口品了品,示意可以咽了。 等了片刻將巧克力递给她:“可以说说感受了,这是很好的佐酒风味,一小块就够。” “好烈,浓稠,苦,辣,还有点酸。”张越兰一口气说了最初感受,捏了块巧克力放入嘴里,“还是它令人愉悦。” 仔细想了想:“有葡萄,杏子、苹果,蜂蜜,玫瑰的味道,还有些不认识。” “很好了,第一口而已,休息一下。”何风指了指另一瓶酒,“这瓶叫威士忌,原料是穀物,下次再教你喝了。” “好。”张越兰的面颊兴奋地微微泛红,“中原有人喝过吗?” “族人应该招待过中原人,但喝过的一定极少。”何风从怀里拿出手鐲放在案上,“送给你作为朋友间的礼物。” 张越兰看著闪著耀眼冷光的首饰,眼中满是惊嘆:“这是法宝吗?怎么这么神秘璀璨?” “是女性戴的饰品,材质叫铂金。” 张越兰爱不释手地摩挲,將手鐲戴在了白玉般的手腕上,欣赏了好一会,嫣然一笑:“谢谢,怎么有空送礼物?” “今天难得的悠閒。” 陪她慢慢喝完一杯酒,何风回了小院。 正在冲澡,黑戒微震了震,又侦测到地下的血虫了。 这次的体积和活动深度,远大於上次。 再让它这样疯长下去,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怪物,这次彻底消灭。 三只蜻蜓电般射向了长江。 何风休閒地洗完,小院里泼上井水降温,进屋上了床 蜻蜓降落在了泥土上,锋利的尖角已经换成了尖尖钻头。 微不可闻的嗡嗡声中,钻头高速旋转,眨眼间,地上只有三个黑黑的笔直光滑圆孔。 黑戒將投影打在了房顶上。 深度在不断增加,一直在-172米处停下了。 投影换成了一只蜻蜓视角的视频,画面立刻微微抖动起来。 泥土颗粒的间隙,依稀可见,血红的肌体在慢慢蠕动。 开切! 镜头瞬间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见了,何风缩小了画面耐心等待。 大约十分钟左右,画面渐渐有了点轮廓。 血海中,能依稀分辨出组织和白骨了。 他异常惊嘆,居然有了骨骼,长得太快了,烧掉。 一团耀眼的黄光,立刻占据了镜头。 蜻蜓统计的数据在画面上跳跃,剩余99%,98%,97%…… 地下战斗毫无观赏性,何风关了投影,闭上了眼睛。 —————— 罗云將茶杯放在桌上,鹰爪般嶙峋的手格外醒目。 青龙会的汉子,提起壶为他斟了杯,看看四周的茶客,陪著笑不说话。 罗云斜了他一眼。 “阿三,咱们两家的协议,只是互相给一个点,可没保护的责任。” “是是,主要是他还要我写了欠条,这帐落在头上好难受。”阿三非常委屈。 罗云低头慢慢啜著茶。 “这里没人打得过瀘州小霸王,你希望我怎么办?” “打一顿认了,毕竟我的错,能不能请他欠条不作数?”小虎抹著哭丧的脸。 自己月钱不过十两,被打一顿也不敢捞外快了,哪里还得起两千两。 “我只能给你指条路,去求魏行首,她面子比我大多了。”罗云淡淡一笑。 阿散有点惊愕,立刻连连点头:“谢社头指点,那我现在去了。” 欠著身退出了茶楼,连忙向码头跑去。 折再多面子,今天也要把事情解决,不然明天刘旗主带著大队到了,自己恐怕要被扒层皮。 先忍一忍,找由头挑唆旗主去找麻烦,让他也被揍一顿。 然后就好办了,旗主叔叔是长老,要的就是惊动他。 进了码头。 阵阵丝竹声,从灯火通明的船上传来。 第34章 各有法宝 辰时过半。 在內室打坐的张越兰,莫名想到了昨晚的巧克力,嘴角扬起了微笑。 这种丝滑细腻,醇厚浓郁,有著丰富层次和深度的香甜,真令人陶醉。 就是样子很不好看,一片黑乎乎,初看令人畏惧。 突然,思绪正在遨游的她,识海深处微不可查地掠过一丝波澜,转瞬又无影无踪。 这种不確定的感觉,让她立刻怔了怔。 未及分辨,波澜又至,这次非常强烈,清晰。 张越兰眸光一敛,面色瞬间变得冷峻,凝重。 这是高阶修士的神识探查,至少是金丹期。 如此张扬,一副居高临下的態度,明显是以势压人。 是为帮派,还是何风而来? 飘身出窗,穿过香樟林,落在了何风的小院里。 见他出来了,微微一笑:“有访客,是金丹修士,相当於通玄境,距离还有十里。” “看来只让我休一天。” “我挡不住。”张越兰眼波流转看了看他,笑盈盈从腰带里拿出张金色符籙一递,“这是师父给的护身符,可挡金丹一击,贴身收好即可,我还有。” 何风接在手中,感觉非常重,符上晦涩难懂的字和云纹,如活物般金光流动。 “到门口了,一队人,已结阵封锁了总舵。”张越兰手向外一指,“相机行事,你还有任务,该走就走。” “不用担心,我也有帮手。”何风笑了笑。 一头小马大小的棕黑色大狗,缓缓走出屋子,强壮得像硬生生挤出了门框。 肌肉虬结髮达,线条流畅有力,似乎蕴藏著无穷的力量。 闪烁耀眼光泽的皮毛,宛如金黄色鎧甲,静静矗立在院中,就像是一座堡垒。 张越兰惊嘆不已。 太气势非凡,威风凛凛了,半年观察没见过它,隱藏的法宝? “你总能给我特別的惊奇,我先去议事堂接待。”笑著跃入林中。 何风进屋喝了杯茶,蜻蜓侦察完毕,总舵外分布了十二人。 起身走向了议事堂。 进门发现客座的交椅上,坐著两男一女,神態平静,气度不凡的三名修士。 精致飘逸的天青丝绢长袍上,绣著繁复的银色云彩图案,脚上的乌皮靴,绘著密密云纹。 上首的张越兰,示意他落座。 相貌英俊的中年修士,目视前方,声音毫无波澜。 “白云观为少主受伤而来,交出凶手,此事和梅宗无关。” “我身在军中只听军令,与宗门无关。”张越兰將矛盾指向宋金关係,“也没有凶手,有人逞凶,就有人惩戒,这是因缘轮迴。” 中年修士嗯了声,没再说话。 三十余岁,气质端庄的女修士看向何风:“跟我们走,比跟神堂走结果好得多,这是忠告。” “不用邀请我赴宴,只割手指没有割头,是我尊重生命,愿意给他一次机会。”何风笑嘻嘻回答。 “身怀异宝,难免狂傲囂张。”三十出头,面色淡紫的修士,冷哼了声。 “川西森林里,金国吐蕃大理联手追杀我,该杀照杀。”何风沉下了脸,“你们觉得,我会因为他身后站著金国而不敢杀?” 三名修士没有反驳,事实如此。 “我没有这么做,就是天大的人情。” “是非曲直不做辩论,我们的任务是带你走。”中年修士说话了。 “我知道你们有备而来,我也有备进这里。”何风挥手示意张越兰退下,手向上一张,三只蜻蜓骤然停在了他手心。 “你们应该有招数对抗它了,要不要开始?” 张越兰依言快速退往屏风,忽觉身体已被雄浑澎湃的淡白真气裹住,再无法行动半步。 急运丹田护体。 回头惊骇发现交椅,茶案,杯盏都已被真气压得粉碎。 三名修士盘膝坐地,周身縈绕著凝白真气,单手相连组成了三才阵,各自祭出一个法宝在头顶上。 蜻蜓缓慢向三人飞去,翅膀煽动的次数都清晰可见。 真气密度极高,无法提速,法宝被克制?那何风凡人之体怎么承受?她连忙看过去。 发现何风已全身覆甲,原地不动。 心一下揪起,他也被困住了?忽听见屏风后传来了极轻微步伐。 发现大狗进来了,走到身边,挥爪切断了包裹的真气。 活动了手脚,张越兰正要扔出破阵符让何风出来,听见大狗身上传来了何风的声音:“我没事。” 愣了下明白是让自己不要插手。 鬆了口气,退到了大狗身后,感觉无比的安心。 忽见大狗背上打开了一个长方口,一个有著粗壮金属支架的长长黝黑金属器物,缓缓上升。 到了一尺高度停止了。 器物后方是方筒状,前方是六根长长的金属管。 一条厚厚的金属带,从方筒面伸进了狗背。 张越兰瞪大了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著从没见过,完全不知道用途的法宝。 何风说话了:“它叫加特林,名字就如巧克力一样听不懂,但一样会让人惊奇,小心火光和巨响。” 张越兰后退了两步,用真气护住了五官,做好了准备。 惊恐地看到三人又扔出了三件法宝,迅疾地向何风飞去。 或缠或绕,紧紧捆住了他。 发现六根管子开始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带起了轻微的嗡嗡声。 耳中听见了何风的低吼:“开火。” “噠噠噠……”密集如万马奔腾的巨响,开始爆燃,比听过的最响爆竹,都要响好几倍。 六根金属管喷出了明亮如焰的火舌,在空气中拉出六道火龙,电般射了出去。 火龙像破纸般,撕开了密度极高的真气,打在了三名修士身上。 凝白的真气,被射得不断散逸,肉眼可见越来越薄。 三人的身体,晃得像狂风中的柳枝,头上的法器也渐渐失去了光芒。 蜻蜓又变成了迅疾绿光,开始猛烈撞击。 张越兰不禁看得心神激盪,这法宝真强,真猛,简直像传说中的神器了。 金丹在它面前,不堪一击。 据说元婴比金丹强十倍,那这宝物,能不能对抗法王呢? 她开始大胆猜测。 第35章 过去和现在 火龙停止了喷射,金属管慢慢停止了旋转。 议事堂內,只有蜻蜓的撞击声。 几声“咔嚓”,凝白真气再也不见,三人护体真气碎了。 蜻蜓悬停在三张苍白,嘴角溢血,眼神黯然的脸庞前。 几声噹啷,净瓶,长笛,方印,三样法宝落在了青石板上,再没有一点光彩。 结束了,战斗以极短,但极猛烈的方式结束了。 张越兰收束了惊嘆的思绪,才发现空气都有点发烫,还有著浓浓的硫磺味。 何风拉下了身上,画满符文的绳索,钢链和枷锁抓在手中。 褪了护甲,走到三人面前,將法宝放在了地上。 “这场战斗对你们不公平,因为我知你,你不知我,所以我还是留了情。” “你要什么?”中年修士声音虚弱。 “我不认为你们有能力劝阻那小子,所以什么也不要,告诉我他名字,可以走了。” “完顏青。” “如果要打坐恢復,请。”何风看了看满地狼藉,“河阳帮本就不富裕,哪架得住这么消耗。” 女修士从怀里拿出一颗金锭,放在了地上。 三人吐纳片刻起身,抱了抱拳,收了法器腾空离去。 “顺藤摸瓜?”张越兰问。 “不找到那小子,这事没完,河阳帮的危机也无法解除。” 张越兰叫人来收拾,两人转入屏风,在水榭长廊里坐下:“这法宝能打贏法王吗?” “这次的威力我设定为四成,估计全力开火也无法造成伤害。”何风摸了摸头,“见过他出手。” “那就用其他法宝收拾他。” “没了,黔驴技穷。” 张越兰嗔怪地拍了他一下。 何风嘿嘿笑了,目光忽地射向了池塘上的空气,又有了被注视的感觉。 第一次有这种直觉,是降落不久,被神秘道人暗中观察。 这次又是谁,难道是神秘尼姑? —————— “师叔,今晨取的虎跑泉水。”张俞意將龙泉窑的梅子青小杯,恭恭敬敬放在茶案上。 “没想到闭关几年,謫仙人又现。”鬚髮皆白的道人端起杯子饮了口,久久长嘆一声,“你的意思呢?” “海山师弟正在暗中观察。”张俞意捋著鬍子,声音缓缓,“弟子认为,不干涉,不引入朝廷,是稳妥之计。” “不为国家所用,岂不可惜。” “弟子担心他入朝会知道二十年前的旧案,那极可能会迁怒……皇上。”张俞意的眉心打成了结。 师叔手抚长须,久久轻声微语:“先皇还是草率了。” 张俞意沉默不应。 “出现前后的经过,你详细说说吧。”师叔吩咐。 张俞意將思绪拉到了八个月前…… 初冬的一日上午,万里无云。 司天监。 双目微闔的张俞意,盘坐在巍峨耸立的望天台上。 正在神游宇宙,试图从浩瀚星河中,解读关乎国家百姓的吉凶徵兆。 忽然心神剧震! 星图上,驀然出现了一道黑不可测的裂缝,一个通红亮点,流星般射向了大地。 不及识別,晴空中已传来闷雷阵阵。 霍然睁眼,只见一颗赤红如血的巨大火球,划过天际,迅疾地向西飞去。 天空被划出了一道横贯千里的火红裂痕,狰狞而恐怖。 火球消失在天边,张俞意缓缓放下手中的紫微斗数命盘,心头已掀起了惊涛巨浪。 “又降世了一位謫仙人。” 世人將天上贬謫来人间的仙人,称之为謫仙人。 据传,每当天现异象,便是謫仙人降世之时。 他们有著超凡的能力和智慧,註定要在人间留下一番作为,出现往往预示著时代的变迁,和歷史的改变。 二十年前的徽宗年间,也有过这样的天象,之后有一批謫仙人降世。 可惜当年皇上偏听偏信,决定缉拿。 大宋精锐修士广邀四海好手,一战和他们同归於尽。 本门龙虎山正一教派也损失惨重,师尊和一眾师叔几乎全部阵亡。 失去了强大的修士辅佐匡扶,大宋国运日益暗弱,国柞逐渐衰亡,最终北地江山社稷沦丧! 想到此处,张俞意不禁气血翻腾,情难自已。 如今连年征战,国家民眾皆不堪重负。 內有主和主战,纷爭不止;外有金国,吐蕃,虎视眈眈。 江左,如履薄冰。 师尊说过,那些謫仙人,星曜多是文曲,亦有武曲,七杀等。 这次只来了一个,却主破军,蕴七杀,这样的命格…… 知道之前的謫仙人亡於徽宗,会不会愤而迁怒江左? 如果他要復仇,汉人危矣。 长嘆一声,张俞意心里,充满了深深的忧虑和不安。 现謫仙人落於蜀地西南,约四千里的原始森林处。 那里非我大宋国土,属於仙门云海宗的领地,也是吐蕃的势力范围。 一个不与外界交往,一个对大宋野心勃勃。 吐蕃与金勾连,如被其抢先找到謫仙人,获得支持,后果不堪设想。 沉思中,一道传音符飞来,是宫中值守的弟子:“师尊,陛下召您入宫解说天象。” 该怎么和皇上解释,据实呈言?张俞意正在犹豫,传音符雪片般飞来。 “秦檜,孙近,王伦,郑亿年,张燾,胡銓……” 一併权臣,其中既有主和派,又有主战派,令他头大如斗。 与此同时,金、西夏、大理、吐蕃等凡俗力量,和一些隱居於世的仙门宗派,也观测感应到了这一罕见天象。 皆心生警觉,这或许包含著天启和修行的至高指引,或许关係到各自的国运消长,天命更叠。 都在最短时间內,做出了最符合自己利益的行动策略。 …… 之后,就是各国各势力,在川西森林中的大战。 大宋西夏和暗中的云海宗,绝不能接受吐蕃大理金国得到謫仙人,双方一路廝杀,护送謫仙人入了宋。 之后他的气息就突然消失了,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找到。 直到前些天,突然在蜀地瀘州的小帮会现身,和金国的帮会,还有吐蕃僧人的前锋打了数场。 无一例外全胜,尤其是刚才,神器展现出了可怕威力。 张俞意说完经过,拿出块留影石注入了真气:“他留了三个修士的命,这神器的威力可控大小,实际杀金丹如割草。” 加特林扫射金丹修士的狂暴,让师叔面沉如铁。 “得謫仙人者得天下,绝不能让敌人得逞。” 第36章 魏梅的忐忑 天色大明,魏梅才昏昏沉沉起了床。 昨晚阿三痛哭流涕央求她到下半夜,不胜其烦,最终答应下午为他去找瀘州小霸王说情。 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她眉头微蹙间,满是厌烦。 这欺软怕硬的傢伙,真是又可恶又可怜。 欺负自己的时候,像凶神恶煞;遇到厉害的人,又立刻像摊烂泥。 或许他在江湖里,就是靠这套见风使舵,不顾脸面伏低做小的本事,活下来的吧。 穿了件淡青交领衫,她掀起床头的暗板,提出银箱拿了几块碎银。 想了想放下了,拿起一个五两银锭,心疼地摸了摸,將银箱小心放好。 阿三说青龙会的刘旗主中午到码头,以后他就是天了,阔绰摆一桌吧,希望將来不要为难姐妹们。 浅浅施了脂粉,她下了船,向码头外走去。 一路上,主动打招呼,上前攀谈的人变得络绎不绝。 连一向瞧不上自己的几位大商行东家,也在其內。 吃惊之余,她明白昨天的一顿场面酒,开始起效了。 这些人敬的不是自己,而是罗云和小霸王,希望將来有事,能多条捷径说上话。 心里对何风更加感激,烟女子何曾有过这样地位,满面通红地热情应对,明知是虚偽的客套。 临到大门口,魏梅不自觉靠了边,低头加快了脚步。 大槐树下常年围坐的一群青皮,经常调笑自己,惹不起,躲远点。 正在忐忑,忽见前面卷过来两股尘土拦住了去路,两个赤著膊的嬉皮笑脸后生迎了上来。 “魏娘子,今天打扮的尤其清减啊。”头巾上插了根羽毛的后生,眼睛在她身上转个不停。 另一个腰间別著匕首的后生,越靠越近:“是去见相好?” 她连忙加快脚步,想绕过去,被两人迅速堵住。 “外面乱,要不我们送你去啊。”匕首后生大笑,手伸向她脸庞。 “別碰我。”她慌得向后直退,“你们……別惹事生非。” 两名后生,放肆大笑。 魏梅忽见槐树下的一群人,黑压压扑来,惊叫一声,想跑却发觉腿也软了。 转眼人群围住三人,留下一名老成持重的汉子,立刻又退回了树下。 两名后生被围在中间拳打脚踢,惨叫连连。 汉子郑重一抱拳:“惊扰了魏行首,实在对不起,两个不守规矩的傢伙会好好教训,请勿在意。” “不……不会。” “以后再不会有这种事发生,请向何大侠和罗社头问好,不敢耽误行首行程,请。”汉子一欠身。 “谢谢。”魏梅囁嚅著嘴唇,想说点什么,终回了个礼,匆匆离去。 走了好远,才渐渐平息心情。 细细想了会,掩嘴一笑,这帮人怕欺负了我,会被小霸王兴师问罪呢。 缓步前行到了一座彩楼欢门前,她迈过鲜红的木柵栏,走进了梔子灯高掛的江月楼。 巳时刚过半,宽敞的大堂还没上客。 胖胖的掌柜坐在一张饭桌前,悠閒喝著茶。 “掌柜,中午我想订一桌酒席,请送到船上。”魏梅笑吟吟走过去,將银锭放在桌上,“照五两银子的標准,酒还是昨天的鹅黄。” “魏行首昨天招待何大侠,都不告诉我们。”掌柜將银子推了回去,面色佯沉,“东家说我太不懂事,好不容易能攀交情的机会,就这样失之交臂了。” “我会代为转告,今天客人不是他,银子请收下。” “昨天的人情,我今天一定要补上,你能转告就值,可不能再让东家数落我了。”掌柜笑著摇手,態度坚决。 魏梅又坚持了几次,见坚决不受,只得訕訕回去。 心里只觉得扑面而来的人情,沉甸甸。 若有所思地进了码头,突然一惊,偷偷瞥了眼树下。 发现一帮青皮有的迅速转头,有的连忙喝茶,剩下点头示敬的眼神,比最正经的君子还要正经。 慌忙点头回礼,急匆匆快走,直到走出视线,才鬆了口气。 上了船休息了会,她和姐妹们把底舱布置了一下,准备好刘旗主的接风宴。 临近午时,阿三带著手下进来了。 魏梅发现这帮人都换了乾净衣服,收拾的整整齐齐,神態多了几分拘谨,对姑娘们没一句调笑。 心里对这个刘旗主,多了几分忌惮。 阿三指著一张临江大桌,让人把周围都撤走,刘旗主喜欢凭江远眺。 悄悄跑到了魏梅身边:“旗主脾气比较大,咱们要说一切都好,免得被责罚。” 魏梅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午时一刻,阿三带手下去客运码头接人了。 魏梅招呼姐妹们都上楼,没有吩咐,千万不要下来,只留下两个清洁的大娘。 祈祷这位刘旗主吃顿饭就走,可別生任何不必要的枝节。 心神不寧地喝了几杯茶,听见阿三恭敬卑微的一连串请声,和如雨的脚步声,知道人到了。 不安站起,整了下衫,向门口迎去。 五六十名青衣汉子,已经背对船,整整齐齐站了两排,整齐如刀裁。 一行人,在阿三的点头哈腰下缓步入舱,直接无视了魏梅。 阿三將人引到了临江大桌前,居中的高个男子面江缓缓落座,其他人无声在他身后站了一排。 魏梅不在意被人轻慢,习惯了,整顿饭,当自己不存在最好。 看到江月楼的伙计送酒菜来了,正好招呼摆台。 忙碌中,阿三小步跑来,低声埋怨:“还不去行礼,怎么这么不懂事,旗主还要怪我没教你们规矩呢。” 魏梅嗯了声,跟著他走了过去。 对著背影,郑重行了一个敛衽礼:“奴家魏梅,参见刘旗主。” 江风吹得青袍,像张扬的旗帜。 许久,她才看到对方挥了下手,起身站到一边。 注意到旗主穿的是天青色长袍,纹的纹是金色,图案更繁复。 台摆好了,阿三过来请旗主入席。 对方起身,冷冷扫了眼他,向酒桌走去。 魏梅感觉这一眼,满是杀意,心里打起了鼓,这顿饭恐怕绝不容易过去。 阿三正要跟上去,被一人按住了肩膀。 “把你手下叫进来,等候旗主发落。” 第37章 江湖生存 偌大的酒桌,只坐了刘旗主一人。 魏梅立在一旁,低头为他侍酒。 发觉三十余岁的他,岩石般的脸庞,像结了一层厚冰。 喝一杯,倒一杯,一瓶很快喝完,又起了一瓶。 刘旗主终於说了第一句话:“问吧。” 一名四旬左右的削瘦青衣人,慢慢走到大气不敢出的阿三一行人面前,突然伸手撕了阿三的上衣。 青一块,紫一块,密密麻麻的淤伤露出来了。 “全都脱了,只剩內褌。” 一行人老老实实將衣裤除了,目光羞耻里带著恐惧。 青衣人仔细检查了伤势。 “二十二人,九人受伤,阿三伤势远超別人。”他的声音没有一点感情,“算手下留情,只打在肉上,避开了要害。” 魏梅面色一片煞白,心咚咚跳得厉害,这事看来要牵连英雄了。 “无伤者拿著衣服退下,除阿三,伤者全带上楼一个个审。”青衣人命令手下,等人都上去了,一声厉喝,“说。” 阿三嘴张了张,噗通跪下,眼泪流了下来:“旗主饶命,不是小的畏战,实在是打不过他。” 青衣人上去一个响亮耳光:“不许废话。” “是是,小的和码头各家谈月钱,一个叫瀘州小霸王的人就来了,不由分说就將小的痛殴一顿。”阿三流泪的眼睛死死盯著魏梅。 “说必须一切照旧,不然就让大伙的腿,单独飘回鄂州。” 魏梅心里燃起了怒火,这人真是太无耻了,最关键的原因不说,拼命诬陷。 “打完还逼我写了两千两银子的欠条,魏行首全程目睹。”阿三手一指她,“我和她说了,刘旗主是我们的天,他会做主。” 他在警告我,说出真相就会死在青龙会手里,魏梅身躯不由开始颤抖。 因为愤怒,也因为自己即將面对死亡。 耳中听到淡淡一句:“倒酒。” 努力稳住手,將颤抖的酒液,倾入了白瓷杯。 “你在害怕,是怕过江龙青龙会,还是怕地头蛇小霸王?” “我怕……”魏梅的眼泪簌簌落下,声音变得哽咽,“好人蒙冤。” 刘旗主终於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少峰,立刻命人走访,晚上我宴请罗云,带阿三去落脚处关押,等事件水落石出。” 青衣人五指如鉤地拎起阿三,走出了船舱。 “坐,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魏梅止住哽咽落座,从听闻何风威名开始,一直说到昨天三人酒宴。 “小霸王这个绰號,对应瀘州第一人倒名符其实。”刘旗主目光如刀地看向她,“因为有这样的靠山,所以你敢於喊冤?” “除了他,从没人尊重过我们这种烟风尘女子,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我也懂。”魏梅声音虽小,却异常坚定。 刘旗主凝视片刻,为她斟了杯酒:“敬你。” —————— 张越兰看著案上的磁青纸洒金请帖。 【孙拜】闻君雅望,今晚戌初,醉仙楼芙蓉阁丙子號房,特备兰溪酒並时新果子,恭请妆次玉步。 这是知州孙鹤成,遣书吏便装送来了请帖。 磁青纸意味是以私人身份,兰溪酒是官酿,意喻事涉官府,並时新果子意指非密谈可带同伴。 妆次是点名要自己去。 看来胡世將极小范围打击山岳帮的曖昧態度,让成都府的主战主和两派,爭得越来越白热化了。 瀘州地方官场摸不透意图,不妨从河阳帮下手。 她让小菊去请何风。 一盏茶时间,小菊咯咯笑著领他进了正堂。 张越兰一指请帖。 何风看了看问:“有没有风险?” “可能性极小,有也是別人趁机设伏,和知州无关。” “那就赴约,我就不开口了,避免言语有失,当好护卫。”何风笑了笑。 “醉仙楼是瀘州最大的酒楼,丙字阁在后院,一场私密的谈话。”张越兰声音缓缓。 —————— 临近酋时,罗云带了四名隨从,在晚霞中,进了醉仙楼芙蓉阁的乙字號房。 茶席落座,一名侍女过来碾茶。 他仰头看著绘有莲、祥云、飞鹤图案的藻井天,默默出神。 兴师问罪?兴不著啊,说好的自己负责。 要怪只能怪派来的人不爭气,强暴女子別人也不能管,还有没有王法了。 边上的铜製仙鹤薰香炉,飘来了气味清幽的蒸沉香,这味道,很像草原的清晨。 一阵脚步声,有人在门口通报:“青龙会刘玉之到访。” “快请。”他吩咐了句,迎了出去。 看见五位青衣人走了进来,当先一位三十出头,器宇轩昂的高个男子,明显就是首领。 他笑著拱手:“刘旗主,久仰了。” “罗社头,幸会。”对方笑著回礼。 双方落座,侍女奉上击好的点茶,退了下去。 客气寒暄,话题从天气渐渐落在了风土人情上。 刘玉之笑著抿了口茶沫:“蜀地民风果然彪悍,一来,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绝大部分都谨遵法度,偶有殴斗,查明真相后,或许刘旗主还会佩服男儿血性。”罗云微笑回应。 刘玉之缓缓点头。 “下午我让属下走访了一下,大致清楚了轮廓。” “刘旗主办事縝密,相信会有公正的判断。”罗云喝了口茶。 “瀘州一如襄阳,不但有官府和江湖,还有军方,区別只是岳家军换成了吴家军,我们双方都要小心行事。” 刘玉之品出了他的话,小霸王有军方支持。 “听闻河阳帮和山岳帮爭斗激烈,我个人以为,这一时刻,招惹外敌非常不智。” 罗云听出了联手制敌之意,那就以退为进。 “刘旗主一定听说了山岳帮战败,我个人建议,绝不要轻易招惹一个能击败二境的人,尤其是为一件声名狼藉的事。” 刘玉之微笑不语。 “面子和利益,只有在对手不堪一击的时候,才能全得,否则一定要取捨。”罗云双手一摊,“十八社和他没衝突,选择做朋友,支持崛起。” “社头真是从善如流啊。”刘玉之大笑。 罗云也呵呵笑了:“相信刘旗主,能做出符合青龙会利益的决策。” 第38章 偶遇 “瀘州是漕运重镇,与西军多年往来,財税因此颇丰,自然站在吴大人这一方。” 上首酒案,头戴软脚璞头,身穿茶色对襟直缀的中年长须男子,微笑放下酒杯。 “可大势,却是个和字。” “河阳帮会万般隱忍,不让诸位大人为难。”下首酒案,未覆面纱的张越兰,欠了欠身。 男子捋了捋须,提起酒壶斟了杯酒,浅浅微啜。 “兰溪酒,回味极其悠长。” 张越兰也抿了口酒,细细品读话中含义。 男子手指在案上划了划,起身微笑拱手:“回去了,今日一谈,恰到好处。” 张越兰连忙起身欲送,被制止了。 “被人看到,徒惹是非,留步。” “是,孙大人好走。”张越兰领著身后的何风,深深一揖。 房门轻轻合上,脚步声渐远。 兰溪酒是官酒,特意提及……张越兰慢慢踱著步,忽快步走到孙大人案前。 见到案上,有酒水书写的“和”与“夅”两个正楷字。 大脑快速运转。 “夅”是古字,音义同“降”,唐时就近乎废弃不用了。 孙大人是士大夫,当然知道意义,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突然闪过了灵光——“夅”是弃字,是不是意味著对金的政策,“降”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內? 边上並列写了个“和”,等於清清楚楚地说,和不等於降。 这是暗示我行事,无需无底线隱忍? 他只是瀘州最高长官,是不是得到了更高层的授意,才这样和最前线的自己表態? 张越兰想到了胡世將的反常决策,连起了意图,川陕宣抚司需要自己给金压力,至於原因不明。 那就当好棋子,只有配合各方,才能確保西军的军需顺畅。 回到席上,默默饮了杯酒,確定这就是真正含义。 转头看向何风,把自己的解读说了。 “这字我不认识,提供不了意见,但胡世將调西军平乱的行为,明显指向金国。” “就如此行事,直到有新的信號。”她一指自己酒案,招呼落座。 两人喝完了一瓶,张越兰覆上面纱,和他离开了雅间。 到了长廊,看到罗云和一个高个,仪表不凡的男子,带走隨从,也向外走。 “真巧啊,罗社头。”何风微笑招呼。 罗云一愕,没想到这里能遇到他,那就介绍双方认识吧。 身后的高挑覆面女子,应该就是河阳帮的真正当家,夫人了。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何兄弟。”罗云一拱手,也对夫人行了一礼,手向边上一伸。 “我为来为小霸王介绍,这位是青龙会的刘玉之刘旗主,十八社已將码头交予青龙会管辖了。” 刘玉之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么快就偶遇了,仔细打量了体型修长,英气勃勃的何风。 笑著一抱拳:“未曾谋面,已闻大名,久仰,还以为小霸王是魁伟雄壮的豪杰,不意竟是精悍爽利的后生。” “不如刘旗主风度翩翩。”何风抱拳,“河阳帮也在码头討生计,还望青龙会多多照顾。” “那是自然。”刘玉之笑答,“不然小霸王又会上门殴打了,直接叫青龙会上下顏面尽失。” 几人都一愣,公开场合公开提及矛盾,这是不准备留体面了。 罗云连忙圆场:“有人行为不端,就有人路见不平,这是人间的公道,和帮会无关。” 何风淡淡一笑。 “难道刘旗主认为,这种事我不应该管,任他为所欲为?” “该管,只是应该拿下人,交予青龙会处置,而不是一路打过去。”刘玉之收起了笑意。 长廊两侧的草,在夜风中凌乱摇曳。 “手下犯了错,不省管束不力,反怪他人没给顏面,没守规矩。”何风面沉了下来,“青龙会行事如此霸道蛮横?” “下属犯错,自有帮规责罚,轮不到外人动手。”刘玉之面上泛起了青色。 “普通百姓不会武,你告诉我,怎么躲避正在发生的欺凌?”何风盯著他。 “江湖就是这样,从来没有无处不在的公道。”刘玉之目光迎了上去。 张越兰拉住了何风肩膀,示意不要爭了。 “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惩治行凶者。”罗云拦到了两人中间,“今天大家喝了酒,改天坐下,心平气和谈一谈。” 两方拱手,无言作別。 到了车场,何风驾著马车,向总舵驶去。 感觉这厚厚的夜色,任何力量都无法刺穿。 张越兰拉开了通前座的马车窗帘:“这个刘玉之,我觉得不会善罢甘休,码头上要警醒了。” “我会多去看看。”何风一抖韁绳,冲入夜中。 —————— 亥时过半,刘玉之的马车,驶入了城郊的一处山庄。 下了车挥退手下,他径直来到后园的二层石楼,站在了关押阿三的牢房门口。 守卫见他面色如铁,不敢多言,开了门退到一边。 刘玉之抓起赤褐色的枣木哨棒,踏进去重重一带铁门,震得他心里一抖。 紧张压抑中,一声结实打在肉上的闷闷啪声,传了出来。 突然撕心裂肺的一声悽厉惨叫,穿透了耳膜,钻进了他脑子里。 一声未消,又是一声,再接一声。 越来越悽惨绝望的惨叫,划破了夜空,在后园里到处飘荡。 没有命令不敢离开,守卫站在原地,两腿打抖。 “我还没到瀘州,青龙会的脸面就给你丟尽了,满脸鼻青脸肿,还敢到码头接人?”刘玉之的怒喝,盖过了阿三的惨叫声。 “还怎么立威,谁还会服?” 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暴抽,阿三的声音变成了低低哀求。 “搞女人可以,要有本事擦屁股,不中用的东西害得我今晚丟人现眼,无地自容。” 哨棒声中,阿三的哀求,渐渐变成了微弱的闷哼。 许久,抽打声终於停了。 浑身满是血点的刘玉之,擦著手走出牢房,將丝巾一丟:“给他上药,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 到了主楼他吩咐手下:“让下人烧洗澡水,备好马车我一会去码头。” 第39章 灵虚的信 亥时过半,船前停的马车,依然满满当当。 刘玉之在侍女的殷勤引领下,上了三楼的贵宾厅。 在铺著锦缎的铁力木官帽椅上落座,目光扫过博古架上的瓷器,和墙上掛的字画,眉梢略略一扬。 门开了,魏梅微笑进来,行了一个礼:“参见刘旗主。” 他嗯了声。 魏梅往琉璃盏里斟了葡萄酒,端到他面前的案上:“西域美酒,请品鑑。” 刘玉之啜了口,指了指边上的玫瑰椅。 魏梅缓缓落座,忽听一句:“魏行首经营多年,看来身价不菲。”面色不由得有些微红。 “旗主误会了,船和上面的一切,都属於东家,通判大人的一个亲戚。” “那你不为自己考虑?” “奴家有口饭吃就足矣,不敢奢求更多。” 刘之玉露出了微笑。 他很想看看,这个敢於为小霸王赴死的女人,在財富名利面前,能有多坚强。 杀人,最过癮的是诛心。 “年入几何?” “岁三十两。” “比一般人强多了,不过还是不够买田置產。”刘玉之抿了口鲜红如血的葡萄酒。 “我有个亲戚想在瀘州经营一家奢华瓦舍,苦於没有相熟的帮手。” 魏梅微微頷首。 “我觉得魏行首就很不错,一年酬金五百两银子,先支付,这样辛苦两年,你就能收租度日了。” 魏梅瞬间瞪圆了眼睛,这个报酬,能让自己一切梦想都能变成现实。 “如果你同意,我会帮你脱了乐籍,这样你未来儿子也可以参加科举,光宗耀祖。” 魏梅局促不安地扭了下身子。 “谢谢旗主厚爱,只是奴家只有拿三十两的本事,没有领五百两的能力。” “要有信心,很多人,只是缺少一个机会而已。”刘玉之知道她被巨额报酬惊呆了,不敢接。 魏梅低著头,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个消息太突然,但有时候,机会就是稍纵即逝。”刘玉之埋下了种子,决定让它先发酵,“先回去了。” 魏梅默默送他下楼,目送马车在红红灯火的照耀下,消失在黑夜里。 单薄的身影,矗立在夜风中,一动不动。 —————— 何风坐在井沿上,抱著胸望著皎月。 卫星已经覆盖了中原全境,迄今没有收到科考队的任何信號,这意味著坚不可摧的安全舱也损毁了。 什么力量能做到这一步?真是不可思议。 没有安全舱护甲无法充能,四十八名队员,战乱中存活下来的机率会变得极低,加上又过了二十年…… 前景真是有点渺茫。 必须要去临安,相对完整的档案,才能帮助自己查找线索。 小菊蹬蹬的脚步声传来。 “哑仆,来了一个年轻道士,说受人所託要见你,请到水月轩偏厅去了。” 何风和她向外走去。 “夫人给我尝了巧克力,真好吃,从没吃过这般香甜的。”小菊笑逐顏开地伸出手指,“夫人让我保证了,这辈子也不对外说。” “还有点,吃完了再给你。”何风疼爱地摸摸她头,“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去。” 踏入偏厅,他看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竹冠束髮的道士,端坐於內。 快步上前:“道长,我是何风,见我有事?” 浓浓眉毛的年轻道士看了看他,站起行了抱拳礼:“我师父说,他有一对奇怪手套,別人冒充不了。” 何风弹出了金属手套,平伸出手。 道士摸了上去,新奇地大喊:“就是这般形容,像在流动一样,我信了。” 两人落座。 道士自我介绍叫李鹤州,华山派弟子,师父是灵虚道长,受其所託来送一封信。 说完从包裹里拿出一封信,恭敬递了过来。 何风接过,撕开一看,立刻头大如斗。 全是文言文,实在是看不懂,想了想问:“你师父怎么不来送?” “他要隨军征战,没有时间,所以吩咐我来。” “他是道士,为什么要征战?”何风一直很奇怪,淡泊名利的道士,为什么要参与宋金爭斗。 “华山是大派,包括山下佃户共三千多人,会武功者不隨军,金人就要全部杀光。”李鹤州神色变得黯然,“最近他被吴家军抓了,关在大牢里。” 何风愣了愣,推测是分舵的事,一问,果然是在万州被抓。 被时代裹挟的武林中人,他嘆了声:“请先去客房休息,明天我帮你问问灵虚道长的消息。” 李鹤州千恩万谢地隨著弟子去休息了。 拿著信,何风来到庭院,小菊將他引入了正堂。 片刻,身穿便服的张越兰出来了。 “抱歉,没想这么晚打搅。”何风將李鹤州告知的情况说了。 “当初我就推测这些武林人士是身不由己,有太多人要保了。”张越兰摇摇头。 何风將信递给了她:“帮我解读一下,太古文了。” 张越兰接过一看,咯咯大笑。 “人家称讚你人品高洁,武学修为犹如高高在上的太阳,光芒万丈。” 何风脸一下红了:“道长也太……过於夸张了。” 张越兰的笑声突然停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他还说,十年前华山面壁时,在前辈留下的壁画上,看过类似你手套特质的全身护甲。” 何风一把攥住椅子扶手,捏得骨节都发白。 “画上的註解,就是护甲如水波流动,任何武器无法击穿,堪称神器,他觉得可能和你有关,特意告知。” “没了?” “没了。”张越兰將信放在了他面前。 “我要去见他,探寻一切细节。”何风立刻决定。 “那明早你就出发去川陕交界的兴州军营,他关在那里,有很多山路极其难走,骑马可能要十日吧。” 五百公里路程,飞过去大约两个小时就够,何风立刻决定:“麻烦你帮我写封信,卯时出发,大约辰时可到兴州。” 张越兰眼中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转瞬又恢復了正常。 “你总是能给我惊喜,习惯了,等我片刻。” 何风百感交集,第一次,有了科考队信息。 第40章 江湖珍重 只有过了巳时,阳光才能透过铁欞窗,照到监房的潮湿夯土上。 灵虚目光,迷茫又贪婪地看著光斑。 身体在散著霉味的草蓆上挪了挪,为江湖高手特製的钢镣,发生了几声轻轻的叮噹。 他不由捏了捏关节,悲凉不可抑。 终是老了,即便有內功,关了些天,骨头缝里都是阴冷刺痛。 脚步,从远处传来。 一伍全副武装的士兵,面无表情地停在了监房外,打开了铁柵栏门。 “灵虚,出来。” 厉喝声,震得他心一颤,不是提审过了,怎么又要审。 惶恐地看了看另外三个一脸死寂的同伴,艰难爬起,走了出去。 咣一声铁门重新锁上,士兵前后押著他,向前走去。 忐忑不安地跟著七转八转,竟然看见了出口,正在惊疑不定,被一把推到了阳光下。 刺眼的光线照得灵虚眯起了眼,以手遮光。 听著士兵操练的整齐呼喝声,他心头却一片寂然。 终於要行刑了,金国细作落在吴家军手里,没有其他下场。 喃喃自语:“麻烦军爷刀快些,给个痛快。” 突然发现肩膀被一左一右架住,人被夹著快速前行。 等到眼睛適应了,已经到了岗哨,拒马外,是青草蓝天和轻快的风。 懵懂混乱中,发现手镣脚镣被陆续解下,伍长掷来一份墨跡未乾的释状,转身带著士兵回去了。 都统指制府的蟠螭印纹尚带蜂蜡余温,就这么放了?灵虚在不可置信中,发现值守的士兵將自己的宝剑,包裹扔了过来。 冷漠的目光,和看草木没任何区別。 看来真的能走了,他谨小慎微地提著物品,蹣跚穿过拒马,站在了军营外。 活动著突然轻便的手脚,看到前方的路边,站出来一名男子。 瘦高,英挺如枪,硬朗的脸上,带著一丝微笑。 是何风! 一下明白了原委。 自己出於感恩,让徒弟送了关於壁画的信。 正是这个善意的举动,让来自西军的夫人,动用力量让自己获释了。 眼泪,不知觉渗出眼角。 “恭喜了,道长。”何风走来一抱拳,“前方一里有不少脚店,权当接风宴了。” “谢谢,谢谢。”灵虚哽咽道谢。 “不客气,我始终相信江湖除了刀,还有温度。” 到了一家小饭馆,两人在角落里坐下,何风点了菜,叫了两角酒。 灵虚和他轻碰下杯,仰头一口灌下,久违的熟悉感,又来了。 久久呼出一口气,我有一壶酒,足以慰平生。 双方互敬了几杯,他见道长情绪渐渐稳定,觉得可以问了:“道长,我想知道壁画的一切。” 灵虚点了点头,开始敘述。 何风静静倾听,整理著时间线。 十年前,四十八岁的灵虚,来到华山险峻的孤身崖悟剑。 在一块山石上,发现了用剑刻的巨大人形,身上的盔甲具有水般波纹。 边上还有字:色玄如墨,纹若惊涛,万刃攒之而弗痕,虽金石弗能摧,谓之神器,岂虚言哉! 初始他以为是戏言,没有在意,得知是宿老施雨峰所写后,记下了所书。 河阳帮一战,见到何风手套,觉得两者大有渊源,於是写信告知。 “更具体的情况,要问施雨峰了?”何风问,忽见灵虚面色黯了下去,有了不祥预感,“有意外了?” “施长老当年已经八十余岁了,两年前……已经仙逝。” 何风一愕,线索就这样断了?闷了口酒。 继续挖。 “请说说他的生平,尤其是近二十年,护甲总不能是凭空想像,必然是见过或听过。” “他五十余岁踏入了通玄境,仅次於当时的掌门。”灵虚眼中逐渐有了光彩,“入了三境的他,江湖声望大涨,经常代表华山派参与武林大事。” 和风继续倾听。 “如此大约到了二十年前的徽宗宣和元年,他突然不与外界接触了,常年在孤身崖闭关到终老。” 正是科考队失踪的时候,何风和他碰了杯酒。 “或者是人老了不想介入俗事,或者是护甲给了他巨大衝击,心灰意冷了,石刻则是感慨万千,你觉得以他的性格,哪种可能大?” 灵虚想了想,语气肯定的判断,大概率是被护甲事件衝击,平时施长老热情开朗,乐於主持公道,人不可能猛然间性情大转。 何风嗯了声,人不可能性格突变。 “他闭关前后的情况,要如何才能了解?” 灵虚无奈告之,自己当时只是个小卒,和他没一点交集。 和施长老往来的门人,走得几乎都比他早,可以说没熟悉內情的人了。 他过世后,別院中的物品被家属收了,即便有秘藏,去了也不大可能发现。 “门派內离世,秘籍大大方方传给子嗣好了,没必要秘藏……”何风身体陡然一僵,护甲的事有可能会说,为了后代安全。 “他的儿女在哪里?” 灵虚告知施长老有一儿一女,都六十多岁了,女儿嫁人无需考虑。 儿子施全发在门派中,担任听泉院监院一职。 他有三个儿子,一个是派內弟子,两个在金国做官。 何风决定,去见一见这位护法。 討论了一番,决定由灵虚给予信物,再写一封推荐信,以朋友的名义拜访。 何风立刻让伙计取来了纸笔,等灵虚写完了,自己也给张越兰写了封信。 “道长出来了,有什么打算?” “还是去追隨少主,卖自己一条命。”灵虚表情木然,苍凉。 “乱世之中,没多少人有自由身。”何风从褡褳里,拿出两锭银子放在桌上,“衣服脏了,换一身去吧。” 灵虚拿起酒瓶和他一碰,咕咚咕咚就灌。 何风也把剩下的酒灌了,抹了下嘴问:“完顏青的父亲是谁?” “完顏昌。” 何风默然。 金国的最高决策者之一,鲁王,左副元帅,主和派首领。 可惜过几个月,內斗失败被完顏宗弼所杀,这小子,马上就要遭遇杀父之痛了。 站起身一抱拳:“道长,一路珍重。” “何兄弟,一路顺风。”灵虚郑重抱拳。 两人知道此生恐难再见,出门挥手,洒然一笑。 第41章 华山派 何风走进军营附近的树林里,命令蜻蜓警戒,放出了黑戒的全息操作界面。 搜索华山的年代信息。 公元1139年7月,华山隶属南宋陕西路华阴县,同年9月,被金国攻占永久割让。 距离兴州直线距离约260公里。 现在11点,12点半之前可以赶到,华山,我来了。 坐上飞行舱,在登陆时释放的卫星引导下,升空迅疾向东北方飞去。 一路越过苍茫的秦岭森林,翠绿的渭河平原,在连绵群山中,看到一座青灰色巨峰刺入天空。 嶙峋的岗岩山体冰凉,冷酷。 华山你好,我来自八百年后,见到你很高兴。 在空中转了一圈,何风看到了山门。 正式拜山,没必要突兀空降惹麻烦,那反而会欲速不达。 在一处树林中落下,他把信塞进了一只蜻蜓的嘴里。 三只蜻蜓带著飞行舱升到空中,腹部喷出了一股白色工质,“嗖”地消失在南方。 两马赫全速飞行,飞越八百公里回到河阳帮只要半小时。 瀘州风雨压城,蜻蜓在,才能有足够的自卫能力。 快步走到山门,青石凿刻,高约三丈的石牌坊气势恢宏,横匾上“华山派”三字,笔力遒劲如剑痕。 一道斑驳的条石台阶,直伸入了山腹深处。 何风向山门下,身著墨青道袍的八名年轻弟子走去。 一位相貌端正的弟子迎上前,微笑拱手:“仁兄,如是游山,需西行十五里,这里是华山派所在。” 看来总有游客误来,何风抱拳回应:“我是灵虚道长的朋友何风,前来拜见贵派施监院。” 拿出灵虚给的青玉腰牌和信件,递了过去。 “原来是灵虚师叔的朋友,请恕失敬。”弟子验明信物,看了收信人,双手恭敬捧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就由松文师弟领贵客上山,请。” 一名瘦瘦的年轻弟子微笑抱拳,引他踏上满是岁月痕跡的山石,拾步前行。 边走边谈,何风了解到华山內部分了十来个院,分別对应不同境,或不同阶的弟子。 玉泉院是刚入门,和未入境弟子学习的地方。 探笑间,松文引他转上了一条半山石径。 行了一里,前方出现了一块广场。 一边是叮咚泉水,一边是成片的一座座青瓦大院,弟子交谈声隱约传来。 两人步入了正中最大的庭院,古朴门楣上,“玉泉院”三字,劲力深透石质。 入了洗尘厅,迎面一座三折座屏巍然矗立,中扇绘华山雪霽图,左右小扇雕松鹤纹。 厅內上首供奉著陈摶祖师图,前面香案上,一缕沉香在狻猊炉中裊裊升起。 下方大理石面的红漆腿方桌,主客两位首座,放著宽大的官帽椅。 正中两侧的黑漆交椅,铺著精致的青色锦垫。 松文笑著抱拳:“何兄请坐,我去请施监院,之后就回去了。” 何风礼貌道谢。 屋內静了,他看到东墙下的束腰书案,放著《黄庭经》,和陈摶著的《指玄篇》。 好奇翻阅,见多有批註。 听见稳重脚步渐来,站到了交椅前。 一位面色红润,体態矫健,白头髮一丝不苟的道士,微笑入內。 “施监院好,我叫何风,受灵虚道长推荐,前来拜访。”何风礼貌行礼,將信件和信物奉上。 “灵虚师兄的朋友,自然是人中龙凤,快请坐。”道士接过,示意客首。 何风在交椅落座,表示长幼有序,不可僭越。 一位小道进来上了碗煎茶,欠身示意请用,何风点头致谢,低头轻啜。 心里感慨这规模,底蕴和弟子素养,比岳不群的华山派可强多了,那就是个草台班子。 “灵虚师兄很少夸人,谓郎君为武学奇才,足见优秀。”主座的道士放下信,一举茶盏,“祝破镜如竹。” “只是谬讚,弟子愧不敢当。”何风应声举盏。 道士淡淡一笑,面带惋惜地嘆了声。 “灵虚师兄推荐你找我探討武学,其中必有蹊蹺,因为我施长髮根本不会武。” 话音刚落,数道铁柵栏从天而降,隔开了两人,“咣当”几声巨响封住了四扇窗户和门。 何风像冷不防挨了重重一棒,父亲通玄,自己监院不会武! 灵虚为什么不告知,是忘了还是不知? 正在思考应对,来不及反应电光火石的骤变。 “华山派丹剑双修,我修的是丹。”施长发缓缓抿了口茶,“郎君一表人才……” 他边上的侧门打开了,一个三十出头,目光愤恨的男子,领著几名弟子走了进来。 “爹,华山才归宋半年,这人极可能是来刺探虚实的金国细作。” 施长发目光复杂地挥手,示意其他人出去。 等门带上了,缓缓问儿子:“宋金之分重要,还是剑丹之分重要,哪一个关係华山派存亡?” “家国名分重要,忠孝大义我一日不曾忘记。”男子大吼。 “金占的这十几年,华山派不在了吗?” “那是剑宗出人,丹宗出药,忍辱偷生才活了下来。”男子狠狠跺了下脚。 “活下来了不是嘛。”施长发眼中闪烁著疲惫,“大散关以东,宋守得住吗?” 男子张了张嘴,闭上了。 “你该跟两个哥哥学学,为了生养自己的华山派,尽一切办法去保,尊严面子算得什么。” “那……那是卖身求荣,哪里是保什么门派。”男子眼都红了。 “混帐,剑宗也在金军中效力,等他们得势,丹宗一个都活不了。”施长发怒斥儿子。 何风確定了华山派內部最大的矛盾,不是宋金之爭,而是掩盖在政治立场中,你死我活的派系爭斗。 都在押注金国获胜,之后借势清剿对方。 对於现状,双方阵营內,既有求长久发展的现实派,又有暂行一时权宜的少壮派。 突然,整齐划一的列队跑步声,由远至近迅速传来。 望向窗外,一队队腰佩长剑的弟子,进院静静矗立。 一名中年男子走上前,运上內力大喊:“恭请灵虚师叔的朋友,屈尊移驾三院。” 第42章 一定要斗 施长发望了出去,面色变得凝重,片刻起身:“剑宗来抢人了,我去应对。” 洗尘厅里,只剩下隔著铁柵栏的两个人。 男子狐疑地看著何风,不停打量。 “我来自海外,和宋金之爭无关。”何风决定试试有没有突破口,“因景仰施雨峰前辈,特来拜见施监院。” “我祖父……已过世,你来晚了。”男子面色复杂地变了变。 何风觉得这个和父亲观点相悖的少壮派,可以沟通,一指书案:“看一看。” 男子拿起信件,眼中惊诧的神色越来越浓,忽失声惊问:“灵虚师叔败给了你?怎么可能……何谓大道至简?” 何风正要说话,施长发推门而入。 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跟了进来,略微打量恭敬一揖:“在下吴留山,敬请贵客移步。” 腰畔的黄色剑穗,轻轻晃动。 轰隆声中,铁柵栏缓缓升起。 忽院外传来了內力充沛的招呼:“吴院正率弟子拜访三泉院,我这个院正,岂有怠慢之理。” 何风侧头,见一群中年道人快速进院,人人面无表情,手中银色拂尘急切晃动。 几息之间,进了洗尘厅。 施长发上前行了一礼,站到了一起,儿子留在了原地没动。 吴留山上前行了个单手礼:“灵虚师叔的朋友,自然由剑宗接待,张院正以丹宗的身份留客,不合教规。” “访谁,谁接待,也是教规。”居中的长须瘦高道人还了一礼,“贵客指名拜访施监正,三泉院万不可失了礼数,丟了华山派顏面。” 两人以大义为名,各持己见爭了两句。 吴留山嘆了声:“如此相爭,本就丟华山派尊严,不如由上院来裁定吧。” 张院正面色立刻一变:“剑宗还留了后手,真是好算计。” 吴留山微微一笑,没有出声。 窗外剑宗弟子,忽齐齐欠身行礼:“参见莲天台院首。” 一位三十余岁,相貌英挺,道袍镶三道金线的道长,神態自若地飘然入院。 声音轻轻传来。 “既然是剑宗的朋友,来拜访丹宗,那就分別宴请好了。” 一位年轻道长,微笑著进了洗尘厅。 眾人齐齐躬身:“参见院首。” 吴留山看向了张院正:“剑宗宴请后,当由丹宗相请,如此不负华山派热情好客之名。” “院首所言公正至极,既然贵客在丹宗,晚宴过后,当送至剑宗敘情。”声音远远飘来。 一位鬚髮皆白的道长,缓步入院,道袍上也是三道金线。 眾剑宗弟子齐齐行礼:“参见朝阳观日院首。” 张院正僵硬的脸上,露出了喜不自胜的表情。 年轻道长敛起了笑容,微微皱了皱眉。 静观事態发展的何风,不禁感慨斗得真是残酷无情,都认为自己带了宋金相爭的消息,和特別的武学心得,拼命要抢得先机。 比岳不群的华山派更可怕,整个宗门,都成了一部爭斗机器。 老道进了洗尘厅,除了莲院首,眾人皆躬身行礼。 “贵客执信拜访施监院,当监院接待后,再由剑宗接待。”他声音缓缓,“总不能主人不出席,先由旁人接待,陈院首以为如何?” 年轻道长笑了笑。 “各有各的道理,一味爭执下去没有结果,要不就由贵客选吧。” 话音刚落,所有的人都凝住了表情,立刻快速思索利弊得失。 反覆斟酌,都觉得似乎利於自己,不约而同地交换了眼色。 老道也点了点头。 所有的目光,才齐刷刷地射向何风,仿佛他此刻才需要被重视。 就算是只鸡,上了华山也必须要站队!何风心里咒骂。 让双方同时参与酒宴不可能,那会两头得罪,只能爭取一派。 施长发未必会告诉自己什么,反而是儿子,还有家国情怀的热血少壮派,可能会告知一些信息。 施雨峰是剑宗,应该有徒弟。 儿子施长发是丹宗,孙子的意见和父亲相左,极可能是剑宗。 关键时刻,赌剑宗。 一抱拳:“诸位华山派宿老,我上山一为剑,二为丹,所以我决定先谈剑,再向施监院请教丹道。” 剑宗听闻,面上隱隱露出了压抑不住的笑意,丹宗沉著脸互相看了看,勉强还礼。 施长发上前两步,面色诚恳地深深一揖:“丹宗虚席以待,静候贵客大驾。” 表情诚恳,似乎完全忘了刚才铁柵栏囚禁的事实。 两位院首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转身离去。 吴留山快步上前,笑容满面地一伸手:“郎君,请。” 何风客气地向丹宗连连拱手,隨他走出了三泉院。 呼吸著新鲜空气,他终於感受到了一丝自由。 太可怕了,正常人在这环境里不超过三天,就会有精神分裂的趋向。 他不由想到了明末,弃家国危难不顾的东林党爭。 都是外部危机迫在眉睫,內部却依然斗得你死我活,这样最终只能走向集体毁灭。 吴留山独自面对外人,好斗的一面消失了,谈吐风趣地指点著沿路风景,说著典故和常情。 何风了解到华山派共十六院,下七院,中四院,上五院。 其上还有持法堂,藏经堂等內设部门,决策层是长老会,最终掌门拍板。 “吴院正入门多久了?”何风好奇他多久变成了这样子。 “二十二年。”吴留山面上的表情,慢慢变得复杂沉重,又自嘲一笑。 “知道为什么这么问,见笑了,让你看到了丑態百出的样子。”他重重唉了一声,“我刚来也不习惯,可又能怎么办?不知不觉从厌烦,到麻木,再到了迎合。” 何风没有评价。 “施长发的儿子,是剑宗吗?叫什么名字。” “丹宗,叫施峻,隔代传承吧,自小喜欢剑,五年前入了一境,目前是清风院弟子。” 猜错了,何风有点懊丧,记下了名字。 前方出现一条小径,队伍转了进去。 前行两里,满山遍野的洁白素雅丁香,盛开在广场上。 清幽的香,在空气里淡淡瀰漫。 “三院的歷史,大约有三百年了。”吴留山自豪地指点。 “吴院正应该是个雅人才对。”两人对视,微妙一笑。 第43章 形势逼人 张越兰將一张纸条,放在了茶几上:“码头髮来的消息,中午青龙会告知,酉初,长河茶肆,谈月钱。” 韩总管拿起看了看,扬了下眉。 “看来带了不少好手,想拿我们开刀,把三倍月钱在码头收下去。” “当家人见过一次,是个会算计的人。”张越兰按了按额头,“你去谈一谈,能按照给忠义社的尺度,就给了。” 她看韩总管不忿地要辩解,伸手制止了。 “我们的任务不是江湖爭霸,是確保漕运,任何节外生枝的事都要消化掉。” 韩总管点了点头,出去了。 张越兰看向窗外,正午的太阳,晒得一切都发著白光,令人无处躲藏。 不是猛龙不过江? 这个刘玉之,看来自信有超越山岳帮的实力,所以明知理亏,昨晚还主动挑起与何风的爭执。 先等谈判结果。 啜了口茶,看到院內飞进三道绿芒,脸上露出了微笑。 內力一卷幔帐,三只蜻蜓飞进了正堂。 一只轻盈地停在她腿上,嘴一张,吐出了一捲纸。 打开,是一张信纸。 “灵虚已自由,让他徒弟安心,我去华山了可能要几天,蜻蜓留在身边防身,行动跟隨你意念,先练习。” 张越兰摸了摸蜻蜓光滑的金属外壳,心里很是担心。 华山是七大门派之一,里面好手如云,蜻蜓给我,他能自保吗? 心念陡起:把扇子拿来。 三只蜻蜓,立刻抓住几上的团扇,嗡嗡吊了过来。 她咯咯笑著接过轻摇,那就教它们在空中跳个舞吧,《菊新曲破》就很不错。 …… 韩总管迎著红红霞光,进入了长河茶肆。 到了楼梯,发现被两名青衣人守住了。 自报身份,上楼发现楼上坐著二十多名面无表情的青衣人。 一名相貌英俊的中年人,坐在正中一张桌前,对自己微笑。 他向伙计点了壶桂茶,要了碟盐豆豉,坐了过去。 “我是河阳帮的韩更年,任总管一职。” “我叫李少峰,职同韩总管。”男子手向桌上一扬,眼中露出了冷色,“茶点已备妥当,韩总管是不屑和我们吃同一壶茶?” “河阳帮习惯自己照顾自己。”韩总管夹了颗咸香黄豆,塞进嘴里。 “很多时候,独善其身由不得自己,青龙会已与巡检,市舶交过文书,新月钱大势所趋。” 李少峰给自己续上了茶,將壶嘴对向了韩总管茶杯,目光看向了他。 “我喜欢喝自己叫的茶。”韩总管伸手盖住了杯口,“忠义社收的三十两月钱,河阳帮愿意给,算是为码头出的力。” 滚烫的茶水浇下,被护体罡气挡住,缓缓流到了杯中和桌上。 李少峰嘖嘖两声,放下了茶壶。 “二境还不够力挽狂澜,忠义社已经过去了,现在是青龙会说了算,请切记。” 韩总管拿出汗巾擦擦手,指了指周围的青衣人:“这里是吴家军的防区,也请切记。” 李少峰仰面大笑,似乎听到了一个乐不可支的笑话。 “如今的形势,可由不得吴家军调兵入內了。”忽面色阴沉如墨,“明日上午巳时没有答覆,贵帮可以休息了。” 韩总管默默看著他,没有说话。 “请,慢慢吃。”李少峰客气招呼。 韩总管一口豆子一口茶,吃完了茶点起身下楼:“明日会有答覆。” 李少峰看著他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轻轻一笑。 回到总舵,韩总管和师妹说了情况。 “你吩咐明日的舵头,辰时的五船军粮装了后,巳时如果有人阻拦就先停工。”张越兰要儘量確保军需。 “实力悬殊,对方亮相了六七个二境,要不要师门求援?”韩总管问。 “月钱只是个由头,刘玉之在和何风过不去,给十倍一样要找茬。”张越兰面色如冰,“明早在茶寮贴告示,拦漕运者杀无赦。” —————— 夕阳西下,吴留山敲响了何风的客房。 “郎君休息的如何?” “很好。”何风开门道谢,短暂的静处,让自己完全恢復了状態。 吴留山领他向外走去:“院首也要来参加宴会,想听听武学大道。” “不敢。”何风叫了声,自己只有现代的搏击实战理念,绝无法戴这么大的帽子。 “传道受业解惑,师也,无需过谦。”吴留山爽朗大笑。 两人来到了一座大殿,牌匾上“直上凌霄”四字,写得剑气纵横。 “陈摶祖师亲题,我觉得这就是一部剑法,可惜资质鲁钝无法参透。”吴留山引人入殿。 三丈高的殿內,立著七十二盏青玉莲灯,每灯燃九根龙涎香烛,烛烟凝而不散。 照得大殿一片雪亮。 藻井绘二十八星宿图,正中悬七宝琉璃灯,布局恰是天罡北斗阵。 上首两席紫檀云纹长案,圈椅背上,雕著华山形貌。 吴留山笑著迎他上座:“郎君可千万別推辞,不然就是剑宗不懂礼数了,请。” 何风硬著头皮坐了上去。 客人还没来,吴留山以主人身份去迎接了。 何风居高临下环视,下首两侧共放了三十多张整齐的黄梨长案,和雕刻华山五峰的圈椅。 地上的黑白大理石,拼出了庞大的太极图案。 东墙掛著一张张肖像,估计是华山派歷代名人,西墙是一柄柄形质不同的佩剑。 气势壮观,肃穆,带著歷史厚重感。 他心下忐忑,千万別考什么古代武道见识,一概不知。 现在都不知道灵虚在派內的地位,更不知道他不告知內斗情况的目的,一切犹如盲人摸象。 打定了主意,绝不展示护甲,那只会招来更多的麻烦。 先组织一下实战语言吧,希望在席中能遇到施雨峰的弟子,让自己靠近真相一步。 殿外响起了浑厚幽长的一记钟声。 看到站到殿外的吴留山正了正衣襟,满面笑容地准备迎客。 似乎请来了武学奇才,全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大道至简”的武学理念,已经参悟圆满。 一脸的自得,比霞光更灿烂。 知道要开宴了,也打起了精神。 来吧,下也不可能下去了,演好这一场戏。 第44章 比剑 一位位道袍镶一道或两道金线的道士,被吴留山引到了何风面前。 一方恭维,一方谦逊,来客们陆续满意落座。 走马灯一样的面庞,让何风只能依稀记得是各院的负责人。 好不容易来宾到齐了,应酬告一段落,听见外面高唱:“莲天台院首蒞临。” 下首眾人,立刻齐齐起身。 眼观鼻,鼻观心,神情肃然。 知道是那位身份尊贵的年轻道长来了,连忙调整心理,准备应对。 “院首,请,请。”吴留山弓著腰,双手前伸,將身形笔挺,双手后负的院首引入殿中。 “福生无量天尊,恭迎院首法驾。”眾人整齐欠身作揖。 院首看也不看,袖一甩算做回礼,径直走向了何风。 何风觉得不能站在上首等待,那像是在故意折对方气势,迎下台阶抱拳作揖:“参见院首。” 未及弯腰,就被一股柔和的內力托住了双肘。 “贵客不必虚礼。”院首微笑上前,“华山派对天才向来尊敬有加,毕竟先行者一言,足以令后进者参详一生。” 本书首发 追书就上 101 看书网,?????????s??.???超实用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院首过誉,在下愧不敢受。”何风说的是肺腑之言,自觉没资格指教。 “天才向来虚怀若谷,从不自傲。”院首哈哈大笑,手一托,与他同时在两席落座。 侧立柱侧的司酒,见院首道袍向东一卷,適时一敲云板:“落座,赐酒。” 眾人整齐坐下,捧著鎏金酒器的青衣道童们鱼贯入殿,给宾客们斟了首杯酒,分列各席。 院首向何风一举云雷纹青铜爵:“华山名酿太华春,采玉女峰雪水酿製,窖藏五十年,今日款待贵客实是幸事。” “谢院首厚爱。”何风举爵回敬,见院首笑著饮下,也喝了一爵。 只觉火线直透入体,燃烧中隱隱却有冰意,不由赞了声:“真是好酒。” 心里却暗暗叫苦,这么隆重的阵仗,把自己硬抬到了不证明自己,下不来台的高处。 道童们为两人再斟了一爵,眾人一起饮了。 三巡酒毕,何风让道童斟上酒,站起了身。 该降一降温了。 再喝下去,自己怕是要被捧成下凡的武圣,那可真收不了场了。 “万分感谢剑宗的盛情款待,在下实在是受宠若惊。”他对著微笑的院首欠了下身,又向下首眾人一欠身。 不说华山派而说剑宗,是迎合对方心意,礼数周到,是谁也不想得罪。 “诸位也看出来了,我没有丝毫內力。”何风立刻解释,不给剑宗发怒的时间,“我与灵虚道长的切磋,是武技对武技,侥倖以一招半式占了便宜,真实战,绝非剑宗敌手。” 爵一举,大口喝了以示歉意。 眾人被他的话惊呆了,全都静止了动作,默默看向了院首。 堂上的牛油烛火,被暗自涌动的气劲,盪得一晃一晃。 “无人境,也根本看不出內力深浅,我以为……以为……你已达四境。”最外席的吴留山,站起身磕磕绊绊地解释,汗珠一颗颗沁出额头。 院首低头啜了一口酒,抬起头,英俊的脸庞上,依然保持著风度翩翩的微笑。 他示意何风与吴留山都落座,目光炯炯地看向了下首。 “剑宗內部始终存在著剑气之爭,为此发生过很多令人痛心疾首之事。”他一个个看过去,“究其根本是谁也说服不了谁,这让剑宗走了很多弯路,付出了很多不该有的牺牲。” 眾人头都低了下去,不敢看他。 “推崇剑者,自豪於华山剑法的精妙绝伦。”院首手掌向何风一伸。 “可有人为剑宗指出了正確的修行之路,如果不是天下第一的剑术,那么仅凭此不足以得窥大道,剑气之爭可以休矣。” 何风沉默不语,这时候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適。 “我知你无內力,所以相信你是剑术天才。”院首向他一笑,“恰逢其会,可否一展神技,帮剑宗立下正確理念?” 院首要利用自己进行內部整合,自己要利用武技获取剑宗信任,必须要下场。 “幸不辱命。” “好。”院首一拍案,站起身手向殿內一伸,“剑宗会格外珍惜这次学习剑术的机会,请。” 何风点头,起身下殿,走到场內向两侧拱了拱手。 “吴院正,出战,禁用內力。”院首吩咐。 不停拭汗的吴留山,起身下场,对何风勉强一笑。 一位道童,托来两把三尺半长的厚厚木剑。 两人各取一把,退后五步。 玉磬清脆的敲击声,在大殿里迴荡。 吴留山剑斜下指向东南,以白虹贯日起手式,致敬对手。 何风剑尖向地,双腿曲成弓步,以击剑术的重剑起手式回敬。 两人慢慢接近。 吴留山迅速一招金雁横空,扫向何风胸部,预备对手挡格,就以苍松迎客上挑咽喉。 “啪——” 木剑相交瞬间,何风双腿立弹,迅疾近身,落地一招弓步刺上挑对手咽喉。 吴留山大惊,没想到跳得这么快,回剑一格,迅速后跳避让。 何风弓步立刻再跳。 剑被格后並不回收,人在空中立刻展臂,身体前倾直接发起了延伸击。 剑尖隨著吴留山落地,落在他喉咙上。 剎那间,他以击剑术中的弓步连刺,击败对手。 全场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觉得不可置信。 吴留山儘管是下院的院正,浸淫华山剑法也二十多年了,就这么快败了。 何风收剑行礼:“承让。” 吴留山久久回过了神,面色渐渐涨得通红:“这……这……” 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嘴唇不停翕动,却发不出其他声音。 “好。”一声大吼,从上殿传来。 “果是天才。”院首高兴地端起爵一口饮尽,“精彩,精彩,令人大开眼界,步法和剑术的结合竟能如此完美,受教。” 放下爵手一挥:“梅院正俞佩枝,出战。” 一名精瘦的道士走上场,接过了吴留山的木剑。 礼貌拱手:“尊客的剑术,实在令在下无法想像,灵虚师兄败於阁下,实是情有可原。” 第45章 夜访 对方步法古怪,突击迅猛,俞佩枝决定用轻盈的飞燕二十八斩应敌,以快打快压制。 拱手致敬,一招流云飞袖,迅疾上攻小臂。 人迅速变换身位,不及力尽,再转玉女穿梭斜切对方大腿。 何风身体略微前倾,剑尖偏上,採取了进攻姿態的佩剑式,放低重心守住中线。 不停地小步变换身位,面向对手,保持著隨时爆发衝刺的状態。 “啪啪”的木剑相交声,在殿內迴荡。 大致掌握了对手闪转腾挪的间歇,何风格住一剑,扬手下劈,身体迅速前倾,一下越过重心。 看上去如同要倒了一般。 俞佩枝抬手上架,立刻侧闪,不给用怪招的机会。 不料何风双脚连续蹬地,人笔直射向他新落点,身在空中一剑挺刺。 俞佩枝落地,剑已指在了小腹处。 何风飞刺得手,单手撑地,人缓缓站起:“承让。” 俞佩枝怔在原地。 只差一点就能架开这一剑,不是就没输? 不,他单手撑地可以变招,架开第二剑又到了,还是输。 只知道剑为主,身体为辅的身剑合一打法,但这种將身体作为武器一部分的整体进攻,闻所未闻。 一抱拳:“心服口服。” 眾人慢慢皆露出了恐惧的神色,自己上去了一样是败。 这种身剑合一的爆发进攻,快得超过反应极限了,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应对。 “尊客请上座。”院首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绝望的寂静。 何风將剑交给道童,走回酒案。 院首站起身,深深一揖:“谢赐教。” 眾人齐齐出列,对著他一揖到底:“谢赐教。” 声音在殿內,轰隆迴荡。 何风听出来了,这是对更高武学的致敬,无论派系斗爭。 端起尊回敬:“只是武技巧胜而已,各位剑宗高手只要用上內力,我就一招落败。” 眾人面上涌起了复杂至极的神色,说的虽然没错,但自己引以为傲的剑术,不堪一击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院首示意大家都落座,微笑抱拳:“请问这是什么剑法?我们好知道剑外有剑。” “迅捷剑术,没有具体招数,只有贯穿理念的动作。”何风坦诚回答,现代击剑术,起源於欧洲的迅捷剑。 院首示意上菜,默念了几下,连连称讚:“好名字,人剑合一的整体迅捷,今日一战受益无穷。” 道童们將一道道菜,端上了酒宴。 松针熏鹿膾,荔枝白腰……五顏六色,色相俱全的菜,顷刻堆满了案头。 眾人吃的却索然无味,心中的信仰被击碎,何来心情。 上午十一点吃的午饭,何风已经很饿了,抓了支羊腿,蘸著酱料大嚼。 院首见大家神情落落寡欢,哈哈大笑。 “输给迅捷剑是荣耀,別人看得到吗?吃透了,诸位的剑术造诣將达到不可想像的境界。” 俞佩枝忽一拍酒案。 “院首说的很对,我们入了宝山,却还不捨得手上的一点破铜烂铁,简直就是笑话。” 眾人觉得这个比喻太恰当了,哄堂大笑,一起开始大嚼。 心中都有了一个念头,学会它,功成名就,光宗耀祖。 “剑气之爭至此再无疑问,消息仅止於诸位,回去教导弟子无需解释。”院首正色提醒。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脸上渐渐都露出了复杂至极的神采。 正確的修行之路,只有在座的三十多人知晓,这等於是剑宗独有的入宝山捷径。 其他门派,包括丹宗,仍然有著这种旷日持久的爭执,就让他们等著吃灰去吧。 “是。”眾人高声回应。 一场宴会,宾主尽欢。 宴罢,院首和眾人恭送何风离殿,命吴留山送至客房。 华山的夜,清凉,明亮,还有痛快的山风。 到了客房,吴留山谦卑地鞠躬告辞。 喝了杯茶,何风站到窗边,仰头看著山巔明月。 没有成体系的现代运动学知识,华山派无法吃透效率至上的技击理念,提高只能是镜水月。 自己的行为遵守了军令,没改变歷史。 参与了一场盛宴,获得了信任,明天可以找个適合机会,问一问剑宗了解的施家了。 靠在窗前躺椅上饮著茶,思考著施长发的行动逻辑,夜露悄悄袭了上来。 敲门声轻轻响了,有人在打招呼。 好像是院首,他起身开门,果然是:“正在独享月色,请进。” “本不想打扰,但明天你就要赴丹宗酒宴了。”院首抱拳致歉,两人入內落座,“开门见山如何?” “正合我意。” “听闻你找施长发,是想了解施雨峰?” “是,三境通玄必然有值得学习的地方,想探討一下剑道。”何风隱瞒了真实目的,“可惜,天不遂人愿。” “施长发不会武,尽得真传的是他弟子,而不是儿子。” “那院首有没有机会,介绍弟子和我认识?”何风问。 “施雨峰共三个徒弟,前两个全部战死沙场,只剩一个三十二岁的关门弟子。”院首沉稳一笑。 何风没有说话。 月色透过窗欞,落在两人脸庞上,有光有树影。 “何兄知道我要什么。”院首改了称呼,拉近了距离。 “的確没有具体招数,就是看悟性。”何风摇了摇头,“你一定要知道,我只能告诉你一句话,之后把我需要的告诉我。” 院首斟酌片刻,痛快点头:“成交。” “它的基础,在於对人体构造的极致理解,那样武器和人才能融为一体。” 院首思考片刻,眼神一亮:“就如你第二场的前摔弹跳衝刺,是你知道对手会落在那里,自己会衝到落点,剑正好能洞穿他?” 何风点点头。 古代没有运动解剖学,和运动学原理的扎实知识,只靠经验推测,没有数据支持,只能极有限的提升。 “大道至简,是不是招式不求任何变化,那样最快,动作没有一个多余,那样出手才最凌厉?” “院首悟性已经很高了,我的回答到此为此。” “谢谢。”院首诚恳致谢,“我就是那个关门弟子,陈世业。” 何风呵呵笑了,决定也单刀直入。 “听灵虚说,施雨峰在孤身崖上画了一副护甲的画,我想知道相关的一切。” 第46章 大枪 “十八岁那年,我在孤身崖见过那副奇怪的画,可师傅从来没解释过。”陈建业靠在躺椅上,声音悠远,“画一直在,师父却一年年老了。” 何风静静倾听。 “直到离世前……两年,他告诉我,世上有天上来的謫仙人。”陈建业侧头看了看他,“他们有著不属於凡间的护甲和兵器,一定要远离。” 又是这个奇怪的称呼,现在可以確定,施雨峰的確与科考队有过交集,何风问。 “他没说为什么吗?” “没,只是反覆叮嘱远离。”陈建业摇摇头,“我十五岁为徒的时候,他已经长居莲峰不出去了,推测是之前的经歷。” 为徒是十七年前,这时科考队失踪三年,施雨峰有可能受此影响不再出门,何风追问:“他只说了这些?” “是,离世前半年,他身体已经很差,被施长发接回了家。” “有没有可能,他告知了儿子更多?或者,留了些物品?” 陈建业缓缓坐起,眼睛已是通红:“十六年间师父没提过儿子一次,托我给他送终,要不是掌门下令施长发都不会来接他,双方俱当对方已死。” 何风没想到是这种情况,算了,和任务无关就不去探究了。 “那他平时应该有书信往来吧。”何风想从人际交往中寻找知情者。 “极少,频繁往来的只有两个人,现任青城派掌门和少林达摩院主持,信件看后即焚。” 何风感觉难度太大了,都是武林泰斗级的人物,根本无法盘问。 又发现了两个疑点,谁会立刻烧了朋友来信?除非里面藏著秘密。 而且都是忘年交,这种情谊,只有共同任务才容易构成,一个可能在他心中勾勒。 “明天我要和丹宗聚会,施长发应该提供不了帮助,他儿子施峻会不会掌握一些线索?” “极有可能。“陈建业一拍扶手,”阿峻常来探望祖父,被他倾注了希望。” 何风决定明天无论如何,要和施峻谈一谈。 再问了问,无法提供再多情报了,他结束了谈话。 送到门口,陈建业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诚恳,热切:“我可以看一看神器嘛,这是多年的心愿。” 何风考虑片刻,笑了笑:“请像你师父一样,守护秘密。” 平伸双手,弹出了手套。 陈建业看著月光下流动的护甲,好奇一握,黑色水波立刻卷上了手腕。 他闭上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 “多少个夜里无数次的想像,今天终一尝所愿,没想到是这感觉,谢谢信任。” 送走了他,何风决定先休息,等明天的线索再確定下一步。 青城,少林,都是高不可攀的大山啊。 张越兰这两天,会遇到危险吗? ——————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超便捷,?????????s??.???隨时看 】 早上辰时差一刻,窄袖短衫,束腰短裙,黑色皮靴的张越兰,已经坐在了后院架下。 清晨的风,带著江水的湿漉,轻轻吹拂。 鸟笼里的几羽信鸽,咕咕啄食著小米和菜叶,不时看看一身颯爽的女主人。 抿了口豆蔻水,她放下琉璃荷叶盏,静静吐纳。 小菊端来松子鹅油卷,和蜜渍雕梅放在了石桌上,给鸽子水槽里,倒上了蜂蜜水。 太阳渐渐升高,一羽信鸽快速落入院子,停在房檐下的青石鸽架上。 小菊摸了摸鸽子,从絳红脚环上苇管里,取出一捲纸递给夫人。 张越兰看了眼师兄书写的內容,放下了纸条。 辰时的漕运按时出港了,帮会公告已张贴,青龙会还未採取行动。 红线已划,静待巳时。 她將头髮挽了个简单的盘髻,別上了一支素釵,把桌上的黑色帷帽,放在了触手可及处。 叩门的云板声传来,小菊快步出去。 片刻回来:“马和枪,都在门外了。” 张越兰嗯了声,掂起颗梅子含入嘴里,念起了心诀。 日光,渐渐將后院的木,蒸腾出了水汽。 巳时还有两刻,又一只信鸽扑棱著翅膀,落在鸽架上。 小菊抽出纸条,听到一声“念”,连忙打开:“敌至,六名二境,茶寮。” 耳中传来了迅疾破空声,抬头夫人和帷帽已不见了,愣了愣,听见马蹄声奔雷般远去。 张越兰一手挽僵,一手提乌黑霸王枪,策马衝出总舵,沿无人石径射向了码头。 白马,黑枪,面纱猎猎。 顷刻越过了六里山路,蒸腾如沸的码头出现在山脚下。 她猛抖韁绳,白马人立而起,如箭般扑下山去。 “让开!”断喝声中,人群如浪分开。 绕过两弯,临江茶寮的河阳帮破旗已撞入眼帘。 十多名青衣人提著朴刀守在门口,看到她来了,刀刃翻转间,道道寒芒闪烁。 张越兰双腿猛一夹,白马以势不可挡之势向前疾奔。 红缨裹著雪亮枪尖,快如疾风地刺向迎面而来的敌人。 一蓬蓬血在空中扬起,朴刀不断噹啷落地,惨呼声中,人一个个颓然倒下。 汩汩喷溅的鲜血,迅速染红了衣裳,洇湿了青石板。 一股凌厉的杀意,忽从后方袭来。 张越兰头也不回,手臂向后猛一挥,枪尖在空中画了道弧线,砸落下去。 左手抽出腰间短剑,砸飞了前方砍来的朴刀。 “鐺——” 后方传来一声响亮脆响,一股大力顺著枪尖传来,压得奔马猛地向下一滯。 张越兰迅速枪尖点地,卸了力量。 人借势跃到了茶寮顶,看到前方一个手提铁鐧的青衣人,缓缓落地。 韩总管已衝出茶寮,解决了剩下几名嘍囉,即刻传音:“师妹,不可力敌,我掩护你撤,好手太多。” 张越兰看到又有五名袖口绣著金线的青衣人,在各个角落出现,呈包围之势站定。 “应该不止六人,肯定有高手在等致命一击。”她平静回復。 发现一艘平底货船缓慢出港,一脚踢碎脚下毛竹挑向长江:“上船。” 大枪一点屋樑,人射到江中,踏著几块碎片,落在船甲板上。 韩总管也跟著落下。 两人望著江岸上,静静观望的六名青衣人,心里升起了一股不祥预感。 “船是陷阱。”张越兰即刻醒悟,枪尖一指船舱。 看到一个英俊的中年青衣人,笑眯眯出了舱。 第47章 变生肘腋 “李少峰,你想干什么?”韩总管怒喝。 船舱里,又走出八名袖口镶金线的青衣人,双方力量非常悬殊。 “我有个建议,河阳帮以后就归属青龙会吧。”李少峰摺扇上的青龙呼之欲出,“这样既不影响漕运,也不用两位操心帮务,不是两全其美?” 原来青龙会远道而来,也是衝著漕运,张越兰將枪一立:“河阳帮的命运,自己决定。” “夫人出身金陵张家,身份尊贵,何苦与苦力为伍?”李少峰呵呵一笑,“恰旗主还未婚娶,不妨结秦晋之好,坐一方主母如何?” 张越兰咯咯直笑:“就这么篤定?” 李少峰夸张地哎了声:“唯一的遗憾,是小霸王不在,没有毕其功於一役,我就等他不请自来吧。” 张越兰正了正帷帽:“他来了,青龙会没他点头,就不敢踏上瀘州半步。” 话音刚落,大枪带著啸声,一招霸王开山,凌空砸向李少峰。 一柄雪亮吴鉤,翻腕迎了上去。 “鐺——”,气浪卷得船帆绳索哗啦乱响。 “都是二境,二对八拿什么贏?”李少峰不屑地转身进舱,“拿下。” 走了没两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三声悽厉无比的惨呼。 惊惧回头,看到三名手下正在甲板上打滚,肩头大腿上的血喷涌如泉。 另外五人惊愕得身体僵直,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他怒吼著跃出舱门,眼前绿光骤然一闪。 又有三人倒在地上打滚惨呼,每个人身上都在猛烈地飆血。 迅速一个后翻进舱,一头撞破船壁逃入江中。 二境水中闭气能达一个时辰,张越兰让三只蜻蜓升入高空待命,枪指了指剩下两人:“止血,让船开回去。” 二人忙不叠地答应,帮同伴封脉点穴,洒上金疮药。 甲板上的鲜血,已经渗进木板缝隙,隨船身摇晃绽成了诡异的血跡。 张越兰和师兄进舱內落座:“这个李少峰反应还真快,是青龙会智囊?” “应该是,昨天的谈判,也是他在做主。”韩总管回答,猜测神奇的绿光,应该是何风给师妹的武器。 货船在江上调了个头,慢慢向码头驶去。 他见二名青衣人帮同伴包扎好了,喊了进来:“青龙会来瀘州想干什么?” “好汉,女侠,这只能问李军师和刘旗主,我们一概不知。”腰掛弯刀的男子,拱著手一脸恐慌。 另一名胖胖男子缩在一旁,不停点头。 “二境在一地也能呼风唤雨了,何苦给青龙会卖命。”张越兰皱了皱眉头。 “手段残酷,都有家人,好多人只能无奈加入。”胖胖男子,表情复杂地解释。 “来了多少人,最高战力是什么境?” 两名男子对视一眼,弯刀男子犹犹豫豫回答。 “加上前锋一共有八十多人,有两个人一直若隱若现,也探查不到气机,估计是通玄境,但不確定。” “落脚点在哪里?” “城东南十五里的灵芝乡,风篁岭,碧梧山庄。” 关键信息已经获取,张越兰看快泊岸了,平静吩咐:“告诉你们岸上的兄弟,別白白送命,那些人都没死,全带回去。” 等一帮人將伤员抬走了,她和师兄上了岸,走回茶寮。 看到白马停在门口,心疼地抱了抱它脖子。 “夫人。”里面的河工看到她进来了,全都站起行礼。 问了没人受伤,她鬆了口气。 宽慰了一会,有河工来报告泊位上已经没青龙会的人了,五艘漕船在等著装货。 她向师兄点了点头,危机暂时解除,可以开工。 “老赵,上工了,大伙家里都等著吃饭呢。”韩总管吩咐今天的舵头。 河工蜂拥而出,不出工,就断粮,这是最性命攸关的大事。 叮嘱师兄这几日要在码头多费心,张越兰提枪上马,缓缓向外骑去。 见值守的厢军,在树荫下嘻嘻哈哈打闹,弓刀长矛隨意放在一边,心里嘆了口气。 这些本应维护码头秩序的兵,却因派系私利而对爭斗视若无睹。 出了码头,她策马回到总舵。 鑑於青龙会可能有通玄境存在,先不去招惹碧梧山庄。 等何风过几天回来了,商量行事。 现在需要十八社的介入,来保持这几天的力量平衡。 引人入蜀,现在对方要打破原有的瀘州江湖格局,罗云总要给个交代吧。 回到庭院,她吩咐小菊让人把马带去洗刷,写了封信,命人送到十八社分舵。 休息到了午时,小菊通报罗云到了,在水月轩等候。 看看这条老狐狸什么態度,张越兰覆上面纱,向外走去。 “夫人,老朽特来告罪。”堂內喝茶的罗云,见她来了,忙站起一揖。 “不敢,罗社头请坐。”张越兰还了一礼,示意喝茶。 罗云摸了摸茶盏:“和青龙会互换码头地契,是总舵的策略,双方互不干涉,这事小霸王知道,想必他说了吧。” 张越兰轻轻一笑:“社头的意思,是他要吞掉我们,十八社也只能任其所为了?” “那不可能,我一会就去找刘玉之好言相劝。”罗云果断一挥手,低声问,“小霸王呢?” “他有事不在。”张越兰决定阐明意图,把责任套在他身上。 “在他回来前还请十八社多费心了,免得他回来看到河阳帮满是伤亡,迁怒於人。” “大家都是朋友,我下午就调人入码头。”罗云一拍胸脯,这个忙不帮那小霸王真要怒了,又有点犹豫。 “但他回来十八社就要撤,我们不中立,那对方在襄阳也不中立,还请体谅。“ 要的就是维持住这几天,让他完全两肋插刀也不可能,张越兰点点头:“那就劳社头费心了,据闻青龙会还有两个通玄,一定要留意。” 罗云面色骤沉,青龙会对总舵说只做生意,生意要通玄这么高的战力来保驾护航?其中必有蹊蹺。 “好,我儘量打探清楚。” 聊了几句,张越兰送他出了总舵。 过一会准备吃午饭了,也不知道何风在华山,中午吃的是什么。 第48章 接触 一支金丝蜜蜡封存的羊脂白玉丹瓶,轻轻放在案上,瓶身阴刻的陈摶老祖《睡仙图》,泛著凝脂般的光泽。 “何兄,华山镇派之宝九转玉液丹,具有起生回生的功效,请笑纳。”六十余岁的施长发满脸笑意,已经亲热地称他为兄了。 “施监院的礼太重了。”何风轻轻將瓷瓶推了回去。 施长发笑呵呵手一挥,又將一支绘华山日出图的天青釉瓷瓶落到了案上。 日光下,瓶身如雨后晴空般纯净。 “昨天与何兄在这间洗尘厅,有了点小小误会,必须要真诚赔礼致歉。”他郑重一指,“华山秘制的紫霞保命丹,是续命疗伤的圣品,对行走江湖大有裨益。” 施长发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噠”一声,一个金丝藤药囊再落在案上,藤条间隱约可见碧色药玉,淡淡清冽的松脂气息飘来。 “此华山朝日峰特產的药玉,產量极其稀少,遇毒雾瘴气,会自动紓解百毒。” 不可能专为道歉,大约听说了昨晚比剑的事,何风笑了笑。 “施监院有心了,不妨明说。” 施长发的表情,渐渐变得痛惜又无奈。 “华山延续百年的剑丹之爭,实在是一件令人痛心疾首的事,可人在其中,身不由己。” 他拿了一个精致的梨木盒,將礼物放进了內衬的虎皮绒裹好,麻利地用锦缎扎了个包:“恩恩怨怨延续到今天,都想置对方於死地。” 何风沉默不语。 “何兄昨日启蒙了剑宗,这让丹宗危矣。”施长发身体前倾,目现焦灼之色,“还请赐自保之法,救千余人性命。” 原来如此,何风明白了,看来两宗互有耳目,都力求做到知己知彼。 “丹宗同样受教,双方依然势均力敌。” 施长发麵色渐渐涨红,踌躇片刻,站起恭敬一揖:“请勿责怪冒犯,丹宗深虑陈院首稟夜造访,何兄另授了机宜。” 何风不想一位六十余岁的长者对自己行礼,连忙招呼坐下。 端起茶盏低头品茶。 也告诉他们吧,这样两宗都有了集体追求,一心要在剑术造诣上超过对方,也能少些人间惨剧。 “迅捷剑只有理念没有固定招数,它的基础是对人体构造的透彻了解,我只提示了陈院首这句话,剩下就看天赋悟性了。” 施长发麵色精彩纷呈地变了又变,忽转身扑到书案上,將话记录下来。 恭恭敬敬地拿给何风过目,见他点头,如释重负地长嘆一声。 “我一点也听不懂,但神术自当如此,丹宗有救了。” 到正午了,施长发建议就在洗尘厅用餐,这样无需应酬。 何风推测他是怕剑宗的耳目,也不点破,正好自己需要这样的场合。 酒菜流水般上了饭桌,双方互敬了几杯,施长发放下了筷子一抱拳:“此来恐令何兄失望了,说来惭愧,因我天生厌恶学武,父子已三十年没有相见了。” 何风低低嗯了声。 “他为逼我学武,用尽了法子。”施长发红著眼闷了口酒。 “所以我成家后双方形同陌路,倒是內子常带孩子去看他,或许是吸取了我的教训,剑丹由小辈选择了。” 何风默默抿了一杯,现代教育何尝没有这样的爭执。 施长发往后一靠,仰头向天,手掩在了脸上。 声音沧桑又深沉:“小儿子偏向学丹,但也很喜欢武学,加上天分很高,如今已入一境……或许是帮我在还欠父亲的债。” 三十年不见,双方都有了深深愧疚,终是在第三代有了救赎,何风为他斟了杯酒,静静自酌。 缓了良久,施长发直起身一口乾了酒:“见笑了,用家长里短打扰了何兄。” “这是每个……汉人都会面对的坎。”何风用汉代替了华字,避免用词不合时代,又觉得施长发知道的父亲过往太少,需要施峻出场了。 “不如让你小儿子也入席,大家把酒言欢。” “他辈分太低,我怕坏了礼数。”施长发有点小心翼翼,“如能上桌那再好不过,两位也都是年轻人,我这老道著实有点多余。” “无妨。” 施长发连忙唤人去叫小儿子,能和尊客亲近那是福缘。 片刻,施峻来了,一阵热情寒暄。 喝了几巡酒,施长发给儿子丟了个要懂人情世故的眼色,藉故离席,要赶紧去朝阳观日院匯报好消息了。 施峻离席整冠,双手交叠举至额前长揖及地,青玉簪头几乎触到了地砖。 “昨日唐突尊驾,实乃小子目无珠玉,听闻尊客剑试群英,方知井蛙窥天,乞请海涵。“ 何风根本不在意虚无縹緲的面子,將他扶起,又碰了杯酒。 “听闻你深得祖父宠爱,所以有些问题想请教。”铺垫够多了,才有了这一个机会,他单刀直入,“孤身崖石壁上,你祖父的护甲画作,了解多少?” 施峻的目光,一下变得惊愕无比,实在没想到问这些。 连忙调整情绪,恭敬回答:“他说那是謫仙人的神器,冒犯者必死,叮嘱我数次见之立避。” “你觉得我会不会隨意杀人?”何风见施峻茫然摇了摇头,平伸双手弹出了护甲。“所以你不用避。”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建立权威,这样才能儘可能获取一切信息。 施峻腾地跳了起来,紧张地蹬蹬后退靠在了墙上,眼中满是惊恐,呼吸也变得急促万分。 “陈建业是你的髮小,昨晚他已经摸过了。”何风轻声宽慰,“刀不可怕,拿刀的人才可怕。” 施峻慢慢放鬆了情绪,勉强一笑,鼓起勇气慢慢上前。 眼中除了渴望与好奇,还带著深深戒备。 “它更像是朋友,握住我手腕。” 施峻小心翼翼伸出双手,握了上去。 黝黑波浪涌起,围著他小臂不停旋转起伏 施峻的神色,渐渐变得轻鬆欢快起来,不知觉笑了两声:“我……我和它是朋友是吗?” 何风肯定点头,收了护甲,招呼他落座。 施峻看他的眼神,已如仰望神祗:“尊客,就是仙人?” 第49章 別人的秘密 “落到人间,就成了普通人。”何风不想解释太多,“他还说过什么?二十年前突然闭门不出,是不是和护甲有关?” “只警告我不要靠近。”施峻挠著头回忆。 “二十年前我十岁,之前他確实常下山,之后基本不出宗门,总盯著那幅画看很久。” “有信件往来吗?” 施峻想了想,抱歉一笑。 “有,可那时我字也不认识几个。”忽地一拍桌子,“我十三岁那年陈建业来了,和祖父同吃同住,他应该比我清楚。” 何风嗯了声,得知他探访时间是两三个月一次,判断施雨峰下山前,他不会有什么发现。 “你祖父离世前半年,被接回家居住,有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施峻思索片刻,脸色变得惊疑不定:“他常喃喃自语一些听不懂的话:『都是天罚』,『全死光了』……我们认为是江湖旧事,有关係吗?” 何风未答,又问:“离世后,你们有没有发现特殊物品?” 施峻摇了摇头:“只是一些换洗衣服,在他坟前烧了。” 何风又问了些问题,没有获得更多线索,轻轻敲著丹砂釉酒杯。 现在只能確定,施雨峰经歷过一场具有记忆创伤的大战,逻辑上接触过护甲,但没有直接证据关联。 只有找到陈建业告知的两人,才能进一步探查,华山之行到此告一段落。 决定换个轻鬆话题:“现在还和发小来往吗?” “他已在衝击三境了,大家地位和成就天差地別。”施峻忸怩了几下身子,声音逐渐囁嚅,“加上派系不同,少年往事……最好只放在记忆里。” 何风有点尷尬,问了不该问的话题,和他碰了杯酒,两人一口乾掉。 接近申时,酒宴在淡淡的遗憾中结束了。 施峻礼貌告退。 片刻,施长发微笑进来,引他先去客房休息,热情告知晚上丹宗有盛大欢迎宴会。 瀘州隨时会有战斗,何风已准备离开,一听告辞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还有一个多时辰就开宴,现在生硬拒绝,无异於將华山派的顏面踩在地上,极不利於將来调查。 斟酌了语言,一抱拳:“多谢盛情,可俗事缠身,在下宴后就必须要离去了,日后江湖再见。” “这么快?”施长发一惊,又觉得这样结束很好,剑宗没法再获得他的剑法指导了,“那我一会稟报院首,让一切尽在宴中。” 送到客房,他欠身离去。 何风往躺椅上一靠,终於有独处的机会了。 上午一直在和剑宗聊天,临近午时才被丹宗接到了玉泉院,不停应酬可真累。 將戒面对向墙壁,一股明亮白光射了出去,蜻蜓上传到卫星的视频,显在了墙上。 越看眉头越拧。 青龙会出动这么多好手,在码头设伏,不可能是为了收区区三倍月钱。 是刘玉之怨恨自己在醉仙楼没给面子?更不可能,这样的人,没资格领军入蜀。 只能是为漕运而来,另一个山岳帮罢了。 这些人都是二境初阶,蜻蜓还足以应对,还有没有更强的好手? 大概率有,牌不会一把都打光。 今晚要赶回去了。 他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 罗云面无表情地站在树荫下,看著一队队下属,进驻了码头的各个休息点。 总舵同意派驻人手分隔战场,等何风返回后,由他和刘玉之一决胜负。 青龙会也同意了十八社暂时下场维持秩序,不少手下受伤,需要调整。 这下自己哪一方都说得过去了。 一片边缘枯黄的树叶,落在了罗云肩上,他隨手掂起。 码头是不是就如这片树叶,它的枯荣,取决於它依附的大树。 在濮王眼中,何风的价值远高於青龙会,这么部署,就不怕他出意外? 心头豁然一亮,他已预判是何风贏了。 所以用看似中立,实则偏袒到极点的方式,利用十八社先压制青龙会的扩张,给何风爭取时间。 他將树叶一丟,看著落入了黄土中。 青龙会的背后又是谁,以致於濮王需要遮掩行事? 他缓步向河阳帮的茶寮走去。 这个往日默默无闻的地方,简直成了风暴中心。 匹夫无罪,怀璧有罪,谁叫河阳帮手握七成漕运,西军又正好自顾不暇。 推开竹篾门,汗酸和劣茶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他想起了小时候,跟隨爹娘草原放牧煮茶砖的味道。 非常陌生,却越想越深邃。 “罗社头,感谢你伸出援手。”汗透短褂的韩总管,在河工中站起拱手,招呼落座。 带著茶梗和碎末的黑色茶水,倒进了粗陶碗里。 “抱歉,只有这些能招待了,还请多多海涵。”韩总管连连搓手,掩饰尷尬。 罗云端起咚咚就灌,一碗下去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梅宗二师兄能喝,我喝不得?可別把老夫放在火上烤。” 两人呵呵一笑。 寒暄了几句韩总管低声感慨:“十八社入场,这几日好太平了,事后当请社头赴宴,以表谢意。” 罗云说著义薄云天之类的套话,把事带了过去。 不派人能行嘛,总舵,濮王,何风都会找自己算帐。 “听闻你和夫人二对八,击伤六名二境,这是……真的?”他低声问出了疑惑,这远远超出预估战力了。 “结果千真万確。”蜻蜓的秘密,韩总管谁也不想说,又给他倒了碗茶,“夏天偶尔喝粗茶,也別有风味。” 这绝对不是武功所致,绝对有秘密!罗云端起茶,闷闷地又灌了一碗。 目的没有达成,他閒聊了会,离开了茶寮。 酋时了,霞光落在码头,给万物抹上了一层金红色。 罗云慢慢地踱著步。 这个秘密一定与何风有关,所以他即便无內力,也能击败一路好手。 濮王一定知道这秘密,所以才会如此看重他。 刘玉之那帮手下,应该知道是怎么受的伤,现在去探望的名义去问问。 他挥手招来了远远跟隨的手下,將十两金锭塞给他。 “去药铺抓二十人的上好阿胶,丹参,苏酒和玉红膏,总之刀伤药买够。” 手下一溜烟跑了。 罗云看著鲜红晚霞,声音喃喃:“天快黑了,在这之前让我知道点秘密,没什么关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