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唐朝当神仙》 第1章 寻仙 第1章 寻仙 大雨滂沱,把山上的树浇的更绿,雨幕如织,雨中的鹿门山显得更加仙气盎然。 这是汉时庞德公隐居之地,他携妻儿在鹿门山采药。 后不复归。 因为有贤人隐居,吸引来不少文人墨客。几百年来,便比襄州其他地方,额外染了三分灵气。 雨水从山间树叶间隙,落在人身上,却没有打湿衣裳。 江涉站在山道上,遥望着满山翠色。雨下的很密,在山腰卷起了一层雨云,雾白的雨幕与天相连,让人分不清天上人间。 这是江涉穿越过来的第十年。 是真耶? 梦耶? 满目山雨翠微,一种孤寂感油然而生。 背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江涉像是早有知觉,往旁边避了避,让赶路的挑夫先走。 对方背着沉沉的竹筐,头上披着草笠,不断落着雨。 挑夫走在前面,蒙雨喊着问: “雨下的这般大,郎君要不要跟咱去避避?前边有个庙,再这么淋下去,该染风寒了!” 江涉瞧着他被草药深深压弯的脊背。 道:“也好。” 挑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这位郎君一前一后走着。 “郎君是上山找庞公的?” 江涉笑着说:“是,你是如何知道的?” “时不时就有人来找,听说庞公死了好些年了,这位郎君,你们都是来找什么的?”挑夫好奇。 “他们来找什么,我也不大清楚。” 江涉说:“我只是有些好奇,古书说庞公遇仙人的事是不是真的。你是本地人,可曾听过?” “神仙的事咱哪知道。” 挑夫背着沉甸甸的背篓,在雨中山道走得太久,有些气虚,“咱就知道这山上好些草药能卖钱。” 江涉瞧见。 “我帮你打把伞吧。” 他袖子中的手微微一抬,就见到挑夫背上,被麻绳紧压的勒痕松了几分。 江涉伸手,执伞。 “您带着伞,怎么自己不打?”那挑夫稀奇,他是瞧见江涉没带雨具,在雨中走路,才来搭话的。挑夫憨笑说,“您这么一帮着遮雨,咱是觉着轻快多了。” 江涉笑问: “这里面是黄精?” 挑夫在前面走着,“是黄精,雨下得太大,只找到一块,幸好还摘了些金银,也能卖出去。等放晴这天就该热起来了,药铺收金银也贵,说是煎茶喝,祛暑用的。” 他说着话,忽然觉得有点奇怪。 这位郎君的伞到底是多大?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他只不过是略打伞遮了下雨,怎么好似都没有雨点飘过来了。 江涉赞道:“好巧思。就算没挖到黄精,也能卖金银,家中也有进项。” 只是乡下人给手头里添钱的法子,挑夫被他说的有些得意,又多解释了许多,不免讲到这山里其他草药在何处,去山下铺子里能换什么钱,那药铺的伙计黑心称如何如何……等走到庙前,挑夫忽然意识到说了这么多,心里有些后悔。 不该说这么多生财的法子。 他只好安慰自己,这郎君瞧着贵气文雅,应该不会抢他这些山里活。 “到了,欸……那边还有人,咱跟他们借些柴火。” 江涉点点头,注意到挑夫微微的懊悔,当作没有察觉一般,顺水推舟找个地方坐下,放下自己的包袱,顺便拂去挑夫背篓上的雨水。 手掌拂过,不只是背篓,连里面草药上的雨水一滴不见,濡湿的金银挺立起来,重新变成刚采摘的新鲜。 这样药铺称量起来,给的价会高许多。 庙里还有一伙人,已经点了火,身边还跟着僮仆,衣着富贵,其中有三人正在说笑喝酒。 一人穿着道袍,年岁颇长;一人白衣气盛,二十多岁;一人穿着靛青色衣裳,稳重些,瞧着像三十几许。 三人说话声音不大,听在江涉耳中,却很分明。 “太白,这人要借火。我们分他点柴。” 穿着道袍的人推了推旁边的白衣人,那人只好放下酒盏,从旁边捡出一小篓柴禾。 “这些可够?” “够的,够的。”挑夫跟这些富贵人说话,心里有些发怯。 “雨下的这么大,你们主家来做什么?”那个被叫做“太白”的人,随口问。 “那不是我主家,我们同路,那位郎君给我打一道伞而已。他是去寻仙,想知道庞公遇仙是不是真的。” 听到这话,“太白”打起精神,和另外两人对视了一眼。 “也是去寻仙?” 听这意思……挑夫问:“几位郎君也是?” “巧了。” 白衣人看向正坐着的江涉,远远瞧不出什么,他便伸手捅道士一下,叫他把酒壶递过来,带着杯盘和下酒小菜走过去。 “在下李白,字太白,陇西人,君也是去寻仙?” 江涉抬起头,大雨哗哗作响,背后群山妖绿一团,天光透过屋檐照亮山庙,只见两个人站在他面前。一个是端着酒菜的僮仆,一个是年轻气盛的青年人,穿着白衣,长脸,眉长入鬓,眼睛有神。 原来这就是李白。 来唐朝十年,江涉第一次见到这个几千年后盛名的诗人。 此时的李白,约莫二十多岁,年轻气盛,还未曾被玄宗征召,也没有参与造反。 跟着朋友四处寻仙问道,某日大雨,凑在山庙躲雨。 被同样访问名山,想要确认晋代仙迹的江涉碰见。 原来他已身在历史中,成为了一个古人。 江涉心里遗憾的同时,起身微微笑道。 “是去寻仙。听闻庞公在鹿门山遇到仙人,便也想瞧瞧是不是真。雨水太大,冒昧打扰了。” “在下江涉。足下携酒前来,某能饮一杯无?” “自无不可。” 李白笑道:“我们也是为寻仙而来,那个喝酒的道士是元丹丘,承上清法牒,另一个是孟浩然,都是我好友。” “既然志趣相投,何不一起饮酒?” 李白请江涉和挑夫过来一起烤火喝酒。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悠游坐在破庙里,神情沉静,气度出众,全然不似寻常人。五人坐在一起,李白皱了皱眉,终于察觉出一点不对的地方。 “外面雨下的那般大,足下怎么雨未沾衣?” 本文开始自725年,四月。故事发生在唐朝,不改变大的历史发展方向。写民俗、妖鬼、市井、修仙故事,写一些我喜欢的唐人,有诗人、画圣、世家、贵妃、权臣…… 整体风格偏日常,体验一下唐朝生活,部分灵感取自《酉阳杂俎》《玄怪录》。 写书不易,求收藏,求评论,求追读_(:_」∠)_ (本章完) 第2章 白可为君引路 第2章 白可为君引路 坐在火堆前烤火的挑夫立刻扭过头,侧目而视。 是了,这位郎君身上居然连湿也没湿。 雨下的那样大,他戴着草笠都淋了一身雨,怎么这人走了许久,衣裳也不见湿? 挑夫盯着江涉瞧了几息,很快回过神来,竟连看也不敢看,只余光盯着柴堆和地上的衣角,时不时望着庙外的雨色,是不是雨小了,可以走了。 李白若有所思。 他眼睛越来越亮,连酒水洒了也不知。 旁边道士元丹丘和孟浩然对视一眼,目光同样落在江涉干燥的衣衫上。他扶起李白已经斟满的酒杯,不动声色。 江涉笑了笑,道:“有雨具护持,自然衣裳未湿。” “君当我未曾冒雨走过路?” 李白不信,“雨是斜着下的,就算有雨具遮雨,也会沾湿衣摆,怎会……” “太白。” 元丹丘打断他。 他端起酒壶,为江涉倒酒。 “江郎君说了这么些话,还未曾润喉,雨天湿气重,不如先饮些酒水驱寒。”元丹丘说着,又叫旁边的僮仆再备两副碗筷。 李白一笑,端起酒盏。 “是我疏漏了,敬君一杯。” 两人一饮而尽,江涉心里觉得有趣。 千年前的人物出现在他面前,便不再是书上的一段说明文字,而是有血有肉,会惊疑会好奇的活生生的人。 李白、孟浩然、丹丘生坐在他面前。 因为一场大雨,他们聚在一起,围炉饮酒。 柴火噼啪燃烧,庙外白雨跳珠,春山翠微,一半入雾。 僮仆煮好汤羹,酒菜上来,挑夫不敢接,忘了刚才的疑心和生畏,下意识看向江涉,只见对方微微点了下头。 他竟莫名松了口气,学着这位新认识陌生郎君的样子,跟着吃菜,却不敢多夹,只吃前面的菜。 也许是说了一路话,在大雨中的山道上同行一程,挑夫对江涉下意识觉得亲近,相处起来松泛。 几人一边用餐,一边闲话。 先是元丹丘,提到皇帝增开制科,大有选拔人才之意,问孟浩然可有去应试的打算。 李白趺坐,端着酒杯: “孟兄是可以一试。” “那些蠢材庸人都可入朝为官,孟兄定然能拔得头筹。” 他自己是商贾之子,工商不得入仕,早就绝了科举之心。 孟浩然比他洒脱:“朝廷每年录用不过二十人,还需提前投行卷,我京中无人,难也难也。” “况且入朝当个虮虱之官,哪有我们今日自在?” 李白靠着石壁,偶尔夹二三菜,已经喝了三杯酒,有些醉意:“若是当个小官,成日埋首案牍,是没什么趣。” 他转而看向江涉。 “我瞧足下气度不凡,不知是何许人,怎么想到来鹿门山寻仙?” 江涉听他们说话,语气自在。 “我离家乡太久,之前在蜀中住过几年,这次是为游历。” “之前偶然翻书,见庞德公于鹿门山遇仙这一段,书上也只记到‘后不复归’这一段,在下奇其故,便来瞧瞧真伪。” “为一字跋涉千里,足下好雅兴。” 李白赞叹。 元丹丘坐在李白身旁,一只手端着碗,原想往里面填着肉菜,瞧到江涉坐在一旁,筷子一偏,夹了几筷子素食。 他是道士,尚不知这人是何来路,不知其忌讳,还是不要冒犯的好。 元丹丘问:“江郎君之前可曾见过仙踪?庞德公乃汉时人,如今已经过去数百年,即便遇仙一事是真……” “我等如何能知真伪?” 李白和孟浩然好奇,就连一旁的挑夫也抬起头。 这位郎君身上有许多古怪,气度一看就不是常人,甚至比正低头啃着蒸饼的道士还像神仙。挑夫在心里想着。 这么代入去想,好似他遇到这位郎君之后,也有怪事,背的草药总觉着比之前轻快,背篓里东西也没少。 四人都等着回答。 这事也不难答,江涉沉吟片刻。 “如果确真有过仙遇,发生过神异之事必有痕迹,顺藤摸瓜罢了。” 李白叹息。 “我劝足下打消这个念头吧。” 他实话实说:“实不相瞒,我在鹿门山已经住过一段时日,这山上早已走遍,一草一木悉在心中,孟兄更是本地人,在这住了许多年。除了景致颇佳,没发现这山有什么神异之处。” 江涉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白道:“若是真想亲证,今日正好有空,我对这山林也算熟悉,可为君引路。” “只是仙人之说……” 李白顿了顿,盯着他的眼睛,诚心劝诫,“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江涉没有失望的意思,只道谢: “那便叨扰了。” 几人用完饭后,又过了两刻钟,见到山庙外的雨小了,李白便给庙前插了三炷香火,感谢山神收留一程。 江涉道:“我也送上一炷香吧。” 他问僮仆借香,对着山庙里残缺开裂,已经长满青苔的塑像,拱手行礼。 李白正准备问:“可需引火?” 就见到一根清香上,青烟袅袅,顺着开裂的神像飘了上去。 “君带火信了?”李白放下拾起的木柴,跟元丹丘和孟浩然道别。他们原本未时要下山回祝寿,李白不耐烦这些,半路跑了。 “是。” 江涉同几人道别,拿起放在一旁的雨具。山庙外,只剩下蒙蒙雨雾,云开日出,鸟雀落在林间,抖着被淋湿的羽毛鸣叫。 他和李白一起踏上山路。 等两人离开后,山庙内剩下的人这才谈论起来。 元丹丘笑说。 “太白溜之乎也,他不喜卢家那老夫人。” 孟浩然也笑。 他望向两人离开的崎岖山道,已经瞧不到人影,“那江涉瞧着不似寻常人。太白同他去寻仙,也不知是去找什么。” 元丹丘也思忖着。 “我也觉着如此,恐怕这位江郎君身上有些神异道法,不然为何雨不沾衣?想来可能是我道门高人。” 挑夫听的心里七上八下,也说出之前的怪事。 “咱刚遇见江郎君的时候,瞧着他未曾携带雨具,就叫他一起来山庙避雨。后面他见咱背药吃力,提出为咱遮雨,咱之前怎么没见到他带伞了……” “也怪,江郎君打伞之后,一丝雨都没刮到咱身上,咱还当他那伞太大呢。” 元丹丘听了,也觉得奇怪。 他惋惜道:“此乃奇士,许是山上隐居的烟霞客。若非要去卢家贺寿,恨不能一起上山啊。” 孟浩然也有些可惜,但正事要紧。 “等太白回来,我们好生问问情况。” “是该多问问!” 雨已经彻底停了。 几人因雨相聚,此时休整一番,大雨已歇,自该离开。 挑夫掀开背篓,预备打理一下里头的药材,抖抖雨水,挑拣良品,下山去药铺卖药。 却见到里头干爽非常,一丝雨水也无,药材的根茎、每个叶片都像是刚采摘下来那样新鲜,没有半点压痕折损,也没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 像是有只手把所有雨水拂去,让芽叶枯木逢春。 全然是上上等货。 咚的一声,背篓砸在地上。 挑夫愣住了。 另外两人闻讯去瞧。 待问清情况。 山庙中,一道士,一文人,一挑夫。三人俱是瞠目结舌,对着个破旧背篓,面面相觑。 良久。 三人先后离开。 无人注意,山神庙中,祭台上的香炷,突然燃的飞快,青烟直上。 那山神塑像上的裂缝,逐渐生长起来。 (本章完) 第3章 愿随仙人学仙问道 第3章 愿随仙人学仙问道 江涉正在跟李白一起爬山。 山道上种着大片竹林,刚下过一场大雨愈发青翠,空气清新。鹿门山并不高,只有一二百丈,走着山路,倒也不远。 偶尔有一两只鹿隐没林间,见到两人,也并无畏惧。 江涉收回视线。 李白背着一把剑,一身白衣,打扮的像是个游侠。 他博闻强记:“传闻后汉时,光武帝巡游到襄州,梦见山神,乃是两只麋鹿。后让襄阳侯立祠于山,为鹿门庙。” “这些鹿生长在林间,久而久之,沾染上灵韵,并不怕人。” “君可听过鹿门山山神?也不知是不是两只麋鹿。” 襄阳侯名叫习郁,与汉光武帝刘秀共同梦见山神,因而封侯。人间封侯,庞德公归隐,让此处灵秀之地,更添一分神秘色彩。 孟浩然便是因为这个,隐居在这鹿门山,与正四处游历的李白结为好友。 快走到山顶了,李白打量着同行人。 这位瞧着年岁与他差不多,气度却悠然自在,吐息平和,很是难得。他这次看清楚了,那些蒙蒙的雨雾落在他们两个身上。 李白自己的衣裳已经有了潮气和湿意。 对方却是干爽的。 雨不沾衣,是如何做到的? 江涉自然察觉到,李白那不容忽视的目光。 他忽而心中一动,生出玩味,问: “郎君试探已久,可是想问仙神之事?” 李白大方承认,他问,“我看足下身上半点雨水都没有,这是一种道家法门?我先前未曾听闻。” “不算他们道家的法门。” “只是一种我开的避尘术法,雨水脏衣,不大好洗。” 只为雨水会打湿衣服,清洗时觉得苦恼,便开一道法门? 这是何等意趣从容。 李白一向身强体健,自幼学剑,走了这么远山路,气息仍然平稳,之前还有人想要主动教他剑法,传习入道。 “这种法门,像我这样的可能习得?” “可。” 说得轻描淡写,此话一出,两侧的竹林索索作响,跟着一起恍惚,李白走山路的脚步都慢了些,语气带上几分敬意。 “敢问需何……” 话没说完,江涉却忽而看向不远处。 竹林间,有风自来。 微微的细风,极不起眼,李白有些怃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跟着江涉一起抬头去看。 “有客来了。” 竹林后,一头苍白的鹿踩着草甸走下,举动之间,神而圣之。 这老鹿已有通神之性,凡人若是见了脱口而出便是仙鹿。这样的圣灵若是叫官员见到,必然口称祥瑞,献给皇帝。 老鹿走到两人身前。 对着江涉,屈起前蹄,行了一礼。 口吐人言: “在下鹿门山山神,多谢先生的一炷清香!” “山神多礼了。” 正好遇到山神,江涉便问:“我听闻,晋时有庞德公遇仙,可是山神手笔?” 山神被无形的力量扶了起来,它回想。 “六七百年前,是有一老者同小神学道,谈吐不凡,想来应当是先生说的庞德公。” “然后呢?” “寿满一百二十载,过世了。” 李白侧目而视。 人到七十古来稀,庞德公竟然有一百二十载春秋,朝廷那些人若得知,恐怕要当作是真神仙。 江涉颔首。 “原来如此。我听闻鹿门山山神是两只白鹿,不知另一位何在?” 山神答曰:“大限将至,道法衰弱,已经过世了。还要谢先生一炷清香,为小神续上十年性命。” 李白听得入神。 江郎君还是在他面前点的香,那香是他们自己带来的,只是元丹丘亲手搓出的线香,没什么神异之处。 一炷清香而已。 居然能为山神延寿十年? 若是传出去,恐怕门槛都要被那些高官贵人踏破,秦皇吞并六国,坐拥四海,最后所求不过长生。 江涉叹了口气,瞧这垂老的老鹿。 “我上香,只是谢君避雨之义。山神庇佑乡里,自当受人香火,不必多礼。” “山神特意叫住我,恐怕并非只为道谢,是有什么要事?” 垂老的白鹿山神行礼。 “瞒不住先生。小神想请求先生一事——” “山下有一卢姓人家,祖辈当年救小神一命,小神约定为其照拂后世子孙。” “这些日,那家的长子不知招惹到什么脏物,性情大变,成日念着要卖田换财,谋求富贵,已经卖去了大半家产。” “卢家燃香相求,我瞧他面色发青,施法祛邪,却不见效。” “还望先生拨乱反正。” 白鹿山神长叹行礼。它也不想求诸人,奈何实在没有办法,只寄希望于这位路过的先生。 忽有土破,一株和野草无异的草生长出来,上面系着红绳,欲钻出地面,隐约露出根系。李白瞧的有趣,仔细端详,不知这是什么妙法。就见山神轻踩地面,一只白胖的人参从土中出来,活脱脱似个人形,隐约可见五官面目。 江涉目光并无贪求之意,这样贵重的山参就在眼前,他却不想摘走。 “这人参长了八百年,如今已经成灵,它生长时,天下还被汉室统治,殊为难得。” “且让它继续长着吧。” “四月风光正好,我下山走一趟,也可踏春。山神何须多礼?” 白鹿山神便被一股力量扶起,重新站了起来。 地上系着红绳的野草,重新被无形的手按了回去,遁入土中。 哪有叫人白白跑一趟的道理?瞧这位脾性,似乎是个不重外物的,那就难办了。 老鹿山神白须微颤: “是小神叨扰先生,在下受先生香火,增寿十年,又烦累先生为小神奔波……小神铭感五内,荷恩累世,不可敢忘。” “如今正是春日,山上生着许多山货,不是什么贵重物什,小神想送先生一些,聊表心意。” “还望先生收下!” 随着白鹿山神话落。 就见到雨后新山青翠欲滴,红熟的野莓,最嫩的茶尖,滴着露水的春笋,山溪开冻的河鱼……被扑扇翅膀,几只红嘴黄腹飞鸟衔了过来,身后矮鹿献上茶尖嫩叶,又有猛虎叼着鱼放在草地上,山兽似通人性。 山间的野杜鹃,也随着山神的话落,葳蕤生长,露出蕊,展开紫红的苞。 蔚为壮观,望之如霞。 李白愕然,一望所见,山如绣。 观者魄荡神摇。 这一日见闻,打破他往日所有观念,原来是世间真有神灵,能遇见得道高人。有八百年的人参,有这些似通人性的山兽,有这样几息之内,开满整山的奇。 山神行了一礼,一步一步退着离开。 天地间,只余下低低的一句,是那鹿门山山神所赠: “丘山无所有,聊赠一年春。” 春山新雨,翠霭浮动。 山顶只剩下两个人。 江涉低头看着那些山珍,老山神没等他拒绝就离开了,茶叶春笋倒好说,只是留下的活鱼还在地上直蹦,很有活力。 他正苦恼。 李白背负长剑。 肃容,庄重执弟子礼。 “弟子李白,愿随仙人学仙问道,真心不悔!” (本章完) 第4章 人间王侯又算得什么 第4章 人间王侯又算得什么 李白要同他学道? 江涉心里觉得微妙,他正经端详着眼前的青年,不免想到李白几十年后浮沉不断的际遇,让他心里觉得有趣,又怜悯。 “学仙问道,以后不做官了吗?” 李白依然行着弟子礼,用弟子面见师长的礼仪。 背着长剑,潇潇而立,俊逸出群,语气谦恭,却自有一股桀骜气,言语之间,丝毫不把高官贵胄放在眼里。 他意气风发说: “若能拜在仙人门下,学修仙法,莫说是当官,人间王侯又算得什么。” …… …… 几百丈距离,老鹿山神化作个蹒跚老者,和另一位地祇坐下相谈。 那地祇是山上的精魅成灵,根脚卑下,混沌懵懂时作过恶,不比老鹿山神是灵鹿出身,方才没敢凑到前面去。 “可见着了?一炷香火能教山神增寿十年,是何道行?” “见到了。” 老鹿山神心有余悸。 想到方才情形,他皱着眉头,手抚长须,回忆着说。 “还不清楚……我们如何能看清这等人物的底细?那位瞧着与凡夫一般无异,只气度高华,若不是他自己点了炷香,我都不晓得有这样的人物云游到我鹿门山前,不得门径拜见。” 顿了顿。 老鹿山神补充道。 “就像是……和光同尘。” 此话一出,四处皆静。 地祇听着神往,兽身向前探了探,颊边黑毛几乎要戳到老鹿山神鼻子上。 “你这回是捡到宝,碰见得道高人延了十年天寿,那香火里可是有紫气的……说来,那位先生性情如何,可好说话?” 老鹿山神抚着白须,他添了十年寿,可以慢慢琢磨着续命,心情大好。 笑道。 “只说了几句话,那位瞧着是个不喜金银俗物的,跟寻常百姓也说得上话,有些返璞归真的意思。” 地祇在心里品味着“返璞归真”“和光同尘”两词。 只觉得仙气盎然,虽未逢面,却已经想象到那人的平淡从容。 令人心向往之。 “恨不能求个仙人指路啊,可惜不得缘法。” “可惜,那样的人物,举手投足皆是道法自然,那炷清香也不是你去求便能求来的。如今你能得了这场缘法,已经是造化。” 地祇长叹。 “不该多求了!不能多求了!” 地祇说着,颊上黑毛低垂,为自己惋惜。 山神抚须,也是遗憾。他化作人身时,须发皆白,一根黑发也无,让凡人瞧不出年岁,联系上举止神情,全然是个老神仙。 此时面上却在悔怅。 长叹一声:“本是这个理。” 地祇是精魅出身,最是洞察人心,又跟老鹿山神交往已久,彼此十分熟悉。一听便知里面还有他事。 忙追问: “莫不是你还求了别的?” 老鹿山神久久难言。 许久,才开口。 “山下卢家那家小子,不知染上了什么脏物……我托大,拜请那位先生去瞧瞧。原想把藏着的那支参王许出去,可人家没要,只说顺路走一趟而已。” “就这样应下了。” 地祇闻之惊诧。 “你是痴了?!” “有这样腆颜托请的机会,你给卢家人?那香不过给你延寿十年,十年后你不还是个死?怎的不为自己求求?” 老鹿山神心里也有些后悔。 他想着几百年前的恩情,那时候他刚有灵智,却被一猎户射中腿,想拉到集市上换钱。卢生买下他,瞧见他跪下求饶,口吐人言,才惊诧这是灵鹿。 便抹了伤药,放归山野,时时探望。 老鹿山神那时误打误撞成灵,不知前路,不懂道法,是那卢生借了书,念了几百篇道家经文,后面才有机会一窥道门。 颂道十年,情谊深厚。 老鹿山神蒙受恩义,约定为其照拂后世子孙。 却已经过去八百年。 时移世易,天下由汉土变作唐土。 当年的卢生已经化作冢中枯骨,卢家起落兴衰,当年积攒的家业也已卖了大半。 后世子孙,甚至不知鹿门山有过山神,为他们卢家驱邪解厄,代代照拂。 他看着他们出生哇哇大哭,又见他们娶妻生子,见抛白钱唱挽歌,新人埋旧土。 八百年,三十二代子孙。 如此照拂,其实也足够了。 毕竟求道之难,他当年便已经领教过。 道法衰弱的恐惧,天人五衰的无力,他也见到了。已经见同伴寿数耗尽,坐化而死。 机缘巧合,得到缘法。 本该用来求道。 老鹿山神长叹。 “这是我最后一次,照拂他的子孙了。” 地祇山魈坐在一旁沉默,他是山中精魅出身,早年作恶,混沌无知,后来人生畏而祭拜,当地县令立了个小庙,便领一条小小地脉,得封地祇,比不得鹿门山山神。 寿元也短,左不过二三百个春秋。 面对那样的高人,请求一次已要再三谨慎,应当知足,不可能后面再提几回。 只有一次求道的机会,这老鹿居然托情给卢家。 山魈地祇哑然,心里有些钦佩。 树叶被风吹得梭梭作响,两个山神地祇隔着一青石桌,相对而坐,俱是无言。只能听到风吹树叶,青溪流过的碎声。 老鹿山神转开话头,提起一事。 他刻意略去沉闷,笑的促狭,捡一件谐趣事来说。 “当时我现身来拜谢那位先生,不知还有旁人在侧,恐怕要惊住那凡人了。” “哦?” “说来那人你我应当熟悉,近些年总有人求仙问道,他们你我也见过几次。” “是来问道的人?” “正是。”老鹿山神笑起来,“凡人求仙,何其艰难。他们来我这鹿门山求仙,却不知身边有个真仙人,倒也有趣。” “这回该知道了。”山魈地祇说。 “那凡人在世上还有不小才名,”老鹿山神居于山中,保佑邻里乡人,也听说过这人名字,“听闻此人诗作飘逸出尘,仿若谪仙人。” “有这事?写的什么诗?” 老山神点头,与好友吟诵了一首。 “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周流试登览,绝怪安可悉?青冥倚天开……倘逢骑羊子,携手凌白日。” 地祇听出诗中意思。 笔笔写逍遥自在,字字都是想要求仙。 地祇失笑。 “好一个求仙人。” 老鹿山神也跟着童心大起,猜测道:“不知那凡人知道那位先生身份,会不会拜而求仙?” 地祇山魈道:“定然。” “有这般大机缘,怎可轻易错过。” 地祇也有些羡艳,思索着抚须,喃喃说:“那位性情旷达,也不知会不会收这诗人做弟子。” 老山神望着雨后新山,吐出一字。 “难。” 下一更在晚上 《登峨眉山》,李白大概二十岁写的。全诗如下: 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周流试登览,绝怪安可悉?青冥倚天开,彩错疑画出。泠然紫霞赏,果得锦囊术。云间吟琼箫,石上弄宝瑟。平生有微尚,欢笑自此毕。烟容如在颜,尘累忽相失。倘逢骑羊子,携手凌白日。 百度百科白话译文: 蜀国有很多仙山,但都难以与绵邈的峨眉相匹敌。试登此峨眉山周游观览,其绝特奇异的风光景致哪里能全部领略。青苍的山峰展列于天际,色彩斑烂如同出自画中。飘然登上峰顶赏玩紫霞,恰如真得到了修道成仙之术。我在云间吹奏玉箫,在山石上弹起宝瑟。我平生素有修道学仙的愿望,自此以后将结束世俗之乐。我的脸上似已充满烟霞之气,尘世之牵累忽然间已消失。倘若遇上仙人骑羊子,就与他相互携手凌跨白日。 (本章完) 第5章 山神与地祇 第5章 山神与地祇 “真当谁都会有仙缘?” 大雨过后,山上浮翠。青鸟藏在林间,用喙梳理着尾羽,时不时张望后面。后方,一只通身碧绿的螳螂攀附在叶片上,背对着日光,如一片竹叶,被风轻轻吹摇。竹叶掩映之下,一只被雨水侵闷,逼出来的早蝉正在栖在树间,悠游鸣叫。 老鹿山神坐在林间,随手一指,与好友笑道: “譬如那山中蝉,你会注意到它吗?” 地祇摇头。 “人为灵长,得天殊爱,与蝉不同。” “可蝉与人,又有何分别?”老鹿山神笑着说。 “山中蝉无知无觉,瞧不见身后捕食的螳螂,那螳螂又瞧不见林中藏鸟……或者说,就算知道又如何?你我可会救它?它如何能救自己?” “螳螂食肉,飞鸟捕虫,本就是它们的天性。” “今日相救,还有明日,明日救之,又有明年。代代循环,人亦如此。可胜叹哉!” “此乃命数。” “不可相违,不可相违。” 地祇听得入神,老鹿山神寿有八百,对道法的理解比他更深。 老鹿山神只略微提起命数,转而又谈道法。 “若想逆命而上,超脱百二十之寿,得遇正法,追寻大道,踏入仙途。” “岂是这般容易的?” “须弃浮华之心,舍富贵妄念,根器上乘,无所欲求,立德行根基,遍行千百善,有名师相传。” “如此,可叩仙门。” “此为正途,大道。” 竹林之中,青鸟侧头梳理羽毛,盯着竹片上起伏的螳螂,螳螂饱腹一餐,正悠游自得。它们并不知道在树下有这样一场关于“道”的谈论。 地祇闻之叹息。 “凡人求仙,果真艰难。” 山神笑道:“此道却为大道,一旦得求,不是你我山神地祇可以相比的。” “那位高人,只是云游至此。纵然那年轻人诗才惊人,谈论仙神如与老友闲笔,却也不会被他收入门中。” “那诗人才二十几许,不得繁华看破,不断入仕当官之念。” “如何能入仙门?” …… …… 山道湿滑,并不好走,李白踩的满脚是泥,这鞋回去恐怕难刷。他扶着树干歇息,抬头仰看走在前面的人。 露水砸在那人身上,却没留下痕迹。山道上有泥污,也没有沾到他鞋履上。好似污秽有灵一般,自行相避。 李白幼时读书,东晋葛洪作《神仙传》,其中有云: “行不践地,衣不沾尘,水火不侵,谓之避尘。” 神仙中人,大概就是这样子了。 这样有本领的仙人就在李白面前,他欲拜而为师,学仙问道,却被拒绝了。 言他心思未澄,不到时候。 什么才叫到时候? 好在江涉又说,虽不收他为弟子,倒是可以一起去云游一段时日,见一见这天下人。 李白的心起伏不定,遇仙的事太过离奇,在他心中翻起波浪。 过了一会,他才讲解。 “那位鹿山神说的卢家,可是山下的卢氏?” “今日是卢家那老夫人的七十寿诞,虽然卢家这两年是没落了,但老夫人还有不小情面,前来贺寿的宾客不少。若是先生想去瞧瞧,某愿为君引路。” 江涉用柳条贯鱼,问。 “你同卢家有旧?” 李白坦然承认:“是,我去年来的此处,与孟兄,丹丘生一起学道,同卢家就是在这时候有的交情。” “只是卢家那太夫人总想把家中女眷许我为妻,在下不胜其扰,只得遁入山中了。” 以李白的家世。 纵然唐律规定,商贾之子无法入仕,但他也不会把一县之地的某个富户看在眼中,更不要说结为姻亲。 推脱了两次,还要再问。 那就不要怪他跑了。 江涉听了好笑:“那倒是为难你了。” “这算什么。”李白道,“卢家田宅被卖的差不多了,那太夫人应当没时间顾及我。” “我听孟兄说,卢家太夫人年长,早些年天旱发时候,还曾开仓放粮,赈济乡里,做了不少善事。她辈分又高,只这两年卢家江河日下,她性情古怪些,好为人做媒,也不算坏。” “纵然卢家不剩什么家底,他们也会去前往祝寿,接济一二。” “宾客诸人,前来贺寿,也当是如此想的。” 孟浩然是襄阳本地人,家中与卢氏世代相识。襄阳县卢氏与范阳卢氏不同,范阳卢氏是天下名门,襄阳卢氏却只是一县之地的乡绅,如今也日渐凋零,让人叹惋。 江涉点点头。 他又问:“卢家卖地卖田是什么原委,你可听说过?” 李白答:“刚有这事的时候,我还当他家要去考科举,想去京中投行卷,囊中羞涩只得变卖家财,后来却不见他收拾行囊往京中去,还有些奇怪。” “方才知道,竟是中邪了。” 说到这,他面上浮现出好奇。 “什么样的邪祟这样厉害,连一地山神也驱不得?” “我们一观便知。”江涉略一拱手,微微笑道,“还要多打扰了。” “先生称我太白即可。” 李白神清气爽,语气难掩尊敬和振奋。 “那也不必称我为先生,”江涉笑笑,“我未取字,直呼姓名就好。” …… …… 山下。 卢家式微,只留下一个空空的老宅,好些瓶器都被卖去了,就算主家有意遮掩,也能看出寥落空荡。 一个传承多代的乡绅富户就这样家业凋零,看的让本地宾客唏嘘。 “之前这摆着一个青釉鸡首壶,还是晋时的,我想托请来买,被卢老爷拒绝了好几次。”客人压低声音。 “今日却不见了。” “我听说是卖给外面铺子,收到行里了。” “卢家,可怜啊。” “听说他家传了也有几百年,富贵绵绵,说是子嗣艰难,但有土地公保佑,一直也未曾断代。从十几代前就是富贵,可惜啊。” “他那长子的癔症还没好?家业都败空了,若是能得中进士也就罢了,这要是一直不中,那可就……” “恨生此败家子。” 有人咬牙切齿,似是感同身受。 私下议论了一会,还是那最开始惋惜鸡首壶的王乡绅站出来说。 “罢了,罢了,今日是他家太夫人的寿日,大喜的日子,咱们莫提这些,且去祝寿吧!” 他们收敛脸上的同情怜悯之意,低头整顿袖子,尽量让宾主尽欢,哄得卢家年老的太夫人高兴。 孟浩然和元丹丘站在宾客之中。 孟浩然低声说。 “卢家要败了。” 元丹丘就没他这么委婉,也低声道:“难怪这两年卢家太夫人总想着做媒,把孙女许给太白,他最是一掷千金,瞧着便阔绰。” 李白真是有钱。 “曩昔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馀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此则是白之轻财好施也。” 《上安州裴长史书》 另外唐代行礼多是叉手礼,拱手也有。 (本章完) 第6章 神仙眼中世界 第6章 神仙眼中世界 “太白这回不来,跟着那江郎君求仙去了,也算好事。” 元丹丘和孟浩然站在后面不起眼的地方,听着宾客们议论,看着他们又收敛好神情。 两人有些揶揄。 元丹丘抬眼,打量着宅子。 卢家的老宅已经落魄,许多装潢的屏具器皿已经变卖,厅空荡,像是被贼匪抄家过一遭,但仍然瞧得出风水很好,当年家风清正。 院子里有棵槐树,这么多年过去,顶上枝繁叶茂,根干有些半枯,仍然为人遮蔽阴凉。 “这树已经枯死了,犹枝繁叶茂。”孟浩然说。 元丹丘眼尖。 “这下面还有个蚁洞。” 孟浩然也低头去瞧:“蚁洞寻常的很,走吧,我们去给太夫人祝寿。太白这次没来,我们还需帮他添一份礼。” 元丹丘问:“你准备的是什么?” 孟浩然比元丹丘这道士和李白这个狂生,更世故三分。 他道:“一些金银闲物,聊以慰赠。” 元丹丘点头。 “也好。” 他们登记了门礼,看童儿正忙着应付宾客,便自己走着穿过厅,来到太夫人待客的地方问候一声。 “上回我们来,这还有四个仆使,其他三个是都卖出去了?” 孟浩然瞧着,不禁摇头。 “家业凋零,子孙不肖。” “可憎可叹。” 太夫人今日是寿宴,虽还不到晚宴的时辰,却已经梳妆整齐,披着石青销金帔子,头上戴着发钗,却非金非银,而是一种色泽微老的白玉,应该是压箱底积攒的旧物件。 虽然卢家式微,这位老太夫人却不肯在宾客面前露怯。 老夫人见了两人,很高兴,语气亲昵。 “是浩然来了。” 孟浩然,名浩,字浩然。他笑着颔首,对老夫人行了一礼。 “老夫人安好,祝老夫人寿延安康,如月恒明,若山不动。” 老夫人笑着迎礼,嘴上说着何必这么恭谦的话,心里却很受用,她向两人身后看去,目光扑了个空。 “太白那小子可来了?在何处?” 迎上老夫人略带期盼的目光。 元丹丘心里暗怪太白这家伙自己溜之乎也,让他们应付这太夫人,面上笑道: “太白本想跟我们一起探望太夫人,却不想雨路湿滑,跌了一跤,受了些伤,我唤他去瞧郎中去了。” “改日,再教他亲自来为太夫人贺喜。” 太夫人关切问:“可跌的重?” 她道:“我那还有些药油,用的是从前孙神仙的药方,治跌打损伤最见效。绣香,你去打一瓶给两位客人送来。” 孙神仙说的是孙思邈,已经逝去四十年了,尚有徒子徒孙在唐土上行医治病。许多药方也就这么传承或是假托出来。 卢太夫人急着为李白说媒、挽救自家是真。 此时关心也是真。 “真情实意,最是复杂。” 江涉说着,侧头看了一眼李白。 他们就站在厅堂之中,立足于宾客之间,眼看着孟浩然面对太夫人的问话停顿了两息,刻意把元丹丘露出来。也瞧见元丹丘答话之前,暗中瞪了孟浩然一眼。 室内宾客六七人,仆从二三,又有孟浩然、元丹丘立于座前,老太夫人坐在椅上,迎宾待贺。 十二个人,却无人觉察江涉和李白的存在。 不被人知。 不可觉察。 李白纳罕地看了一圈,发现他们说话,竟然也没有被屋中的人听见,不知是用了什么高深的仙法。 他甚至伸手碰了碰一旁桌案上的果盘,发现能被自己碰到。 心中更是惊奇。 李白回过神:“卢太夫人是个善人。只性情执拗。” 江涉趣问。 “若是太白你,你当如何?” 李白道:“卢生有一长子,可以抚养长大,以谋后事。老夫人主张家中中馈,随后交予孙女,不叫那卢生碰到家里的钱财。” “至于卢生自己……” “是癔症,是中邪,是死生。” “干我何事?” 他语气漠然,对卢家那种行为显然不喜,对卢家长子的行径更是不齿,在江涉面前坦然无遗地表现出来。 说完,李白专注盯着江涉,就等他反应。 他虽恣意孤高,视凡夫俗子如蠢物,但格外在意江涉的看法。 毕竟亲眼所见。 此是仙人。 这时候,却听到室中,门口处传来响声。 一个小厮模样的下人走了过来,凑到太夫人耳边低声说话。 江涉手指微微一抬。 那小厮的低语顺着手势,在这小小空间,变得大声起来,让两人听的清晰分明。 “太夫人,大郎那请您过去……”小厮支支吾吾,犹豫了下,还是提醒说,“大郎想把最后那八十亩田卖了。” 太夫人脸色骤然变得煞白,接着怒而涨红。 念着满室宾客,她没有直接发作,而是揪住婢子袖口,被搀扶着坐起。 起身的一刹,卢太夫人怒从心起,急火攻心,昏厥栽倒在地上。 众人一阵惊呼,不知道那小厮说了什么东西,就害的卢太夫人跌倒,忙七手八脚扶人起来。 “太夫人!” “小心!” “这是出了什么事?” 江涉和李白遥遥站在一旁,相比于其他客人,他们最是清楚原委,刚才小厮说的那句话他们已经听到。 “走吧,我们去瞧瞧那位卢生。”江涉说。 李白帮忙拿着老鹿山神赠物竹筐,跟着离开。 走在路上,他心念轻轻一动。 卢家之事,在世上绝不罕见,无非子孙不肖,辜负家中恩业。这种事,光他就听说过许多。 但联系上山神地祇。 与鹿山神当年立下约定的卢生,死在八百年前。那时候,天下还是汉土。 凡人瞧不见当年之因缘,只看到今日家业凋敝。 此为,障目。 这种奇妙,让李白在路上不禁一直打量着江涉。 神仙眼中的人间…… 是什么样子的? …… …… 小院。 “我要求仙!” “我已经遇见仙师了!” “你们叫祖母过来,那仙师已经答应再有百五十贯,便收我为弟子!你等莫要害我时机,误我仙缘!” 一个三十出头,戴着纱帽,穿着白襕袍的书生模样的人,被身旁的小厮紧紧拦住。周遭哭声一阵一阵,还有不断求声。 “郎君莫痴了!” 小厮跪着哀求:“从来没见到哪有什么仙缘,仙师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已经白白扔出去好些钱财……郎君!那八十亩地是我卢家最后的田产,日后耕读还需这八十亩地啊。” “万万卖不得。” “万万卖不得……” 卢生大声呵斥。 “等我成了仙师弟子,什么家业置办不得?莫要惜费这些身外之物!到时候莫说是进士,恐怕为官作宰,娶公主为妻,也是应当!” 听到他说的这些话,小厮一直抹着眼泪,用手背不断擦着脸。 卢生终于挣脱,狠狠把他掀在地上,自己靠着桌案站稳。 “你等莫要挡我求仙之路!” “快去请祖母过来——” “我有要事,与祖母相议!” 瞧着地上抹着眼泪哭的仆从,卢生略侧了侧头,他喃喃说。 “等我凑够钱,等我凑够钱……” (本章完) 第7章 “仙师” 第7章 “仙师” “郎君,哪有什么仙师?” 周围的另一个仆从也忍不住带上哭腔,“郎君您都念了半年,要俺们去瞧,俺们从来没见着那位仙师。” “王郎中说您受了邪风,导致性情大变……” 他哽咽:“郎君,您服药吧!” 卢生弃之不理,没有答话,他移开视线,目光盯向院子外面的路。 …… …… 槐树下。 李白见了,奇道:“难道卢生真遇见了仙师?” “你觉得如何?”江涉问。 耳边是一直哽咽哀求的奴仆,目光所见,是那卢生立在园中,身形瘦削,目光执拗。 李白想了想。 “还是没有的好。” 江涉便点了下头。 “如是想入火不烧,御风而行,吹笙乘鹤,不食五谷。那应当是没有的。” 这话的意思是,拥有被烈火焚烧而不伤毁身体、可以凭借风力行在空中,如履平地的本领。 或是有,闲来吹鼓笙箫,骑着鹤鸟野游,这样悠游自在的境界。 抑或是,不吃稻、黍、稷、麦、菽人间五谷这些有杂质的粮食,靠炼气便能存活的习性和根基。 这样的人,卢生是没有遇见的。 也同样是说。 这样的人,也勉强可以像李白方才称呼的那样。 被众人称为“仙师”。 算得上学仙之列。 李白听眼前这位江郎君谈论起“仙师”,提起那些《神仙传》《列仙传》记载的神仙道法,语气如此平常,越发觉得此人高深莫测。 “那样何止是仙师,恐怕是真神仙了。” 江涉不置可否。 他对那卢生所说的仙师还是有些兴趣的,他之前在蜀州,也是后世李白写蜀道难的地方住了几年,避世久居,想要找到回去的办法。几年无果,索性动起念头出来走动,顺路拜访一些仙迹和同道。 不用隔着博物馆玻璃,几千年前的燕子金鱼、人物衣冠……就在自己面前。 虽庞德公没有真的像古书那样说的得道成仙,但也遇见了从汉时便活着的鹿门山山神。 或许能看看这个时代的学仙人。 在这世上走一走。 也不枉这趟没有归期的旅程。 那卢生口中的“仙师”,只忽悠一县之地的富户乡绅,连县令都不招惹。 真本领应该不大,机巧或许有一些。 值得一观。 他有些期待。院中喧喧闹闹,江涉与李白站在一旁,顺便还买了盘中两个果子,一人一颗用来解渴。 院子里人多,吵吵闹闹,哀求声啼哭声不绝入耳。只有卢家长子自己站在院内桌案一旁,沉默的一言不发,像是不知道这满院的哀求声劝说声都是自己惹来的。 一大串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夹杂宾客细碎嘀咕的声音。 卢生下意识抬头看去。 江涉咬了最后一口果子,也抬头去瞧。 “太夫人睁眼了,要见郎主——” “小心些,太夫人方昏过去了,你们莫要围着!” “去,去!” “太夫人,太夫人——” “怎么又昏过去了?” 宾客们七嘴八舌说着,卢家仆从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咣当!” 卢生失神,碰翻了桌上瓷盏,摔碎在地上。 其中一人站出来,指使道: “还不快去请郎中,罗大夫是孙思邈的徒孙,最擅长治胸闷心疾。” “你们快些动作,速去。” 孟浩然一身青袍,站了出来,让一脸焦急的卢家下人定了神。 “小人这就去……” 李白呼出一口气,“幸好有孟兄在,不然这些人连请郎中都不明白。从前他们卢家还有两三个伶俐些的僮仆,今日却没见到,应当是被卖了。” 他是听了那山神说的话,知道卢家竟然与鹿门山神祇有这样的渊源。 李白叹道: “家业凋敝。今日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 卢家长子脸色煞白,见到老祖母被众人搀扶着过来,疾走两步,就看到家中宾客和僮仆一拥而上,围着卢老太夫人扶的扶,按头的按头,又喂上丸药,七手八脚忙乱。 他就站定住了。 隔了几息,卢生重新镇定下来,他唤道。 “管家,过来。” 管家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穿着一身青绿衣裳,因着今日是家中太夫人生辰,要办寿宴,所以格外系着一条暗红色布带束腰,头戴巾帻,显得精神。 “郎主何事?” 他忙道,“小的已遣人去请了大夫过来,罗郎中和宋郎中稍后便到,太夫人只是一时气血上涌,老太太一向身体康健,此番不会出什么事故,郎君宽,宽心……” 最后一句话,已经带上了安抚的意味。 卢生应了一声。 他招手:“你去把家中账簿和产业单子带过来。” “记得带上那八十亩田的地契,我记得,都是上等田吧?” 管家一张笑脸顿时落了下去,脸色青了又红,最后简直涨成了赤色。憋了许久,他喝骂一声: “胡言!鬼语!” “太夫人就是被郎君气昏过去的,现在郎主还想着卖田?” “那什么狗仙师?有些鬼伎俩就想骗俺们家的钱,甚至连最后这些薄田都不放!哪家的癞汉?比道上的乞索儿还贱,郎君莫被那等小人蒙了心!” 管家对郎君遇见的不知名仙师简直深恶痛绝。 室内宾客都看了过来。 卢生脸色变了,又惊又畏。 他呵斥道:“管家慎言!” “仙师道法高深,连我们一举一动都能听闻,你等素日对他们怠慢也便算了,怎可如此不敬?” 管家骂完那些话,就抹着眼泪。 “那什么仙师,只是哄郎君买书也就算了,俺们卖些收成,缩减开支,总能度日。” “没想卖了田产收成,又卖了铺子,卖了城北的庄子,现在还想要卖俺们卢家最后的田,到底是哪来这样坏心的人,哄人卖田,简直猪狗不如。” 说到这些伤心事,管家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抽抽噎噎,声音哽咽。 管家是管账的人,亲眼看着家业衰败,心里很不好受。 简直恨死了那两位“仙师”。 不知是什么猪狗物,把他们卢家害成这样。 宾客们也都没想到卢家长子这样不孝,他们听到管家说卢太夫人昏倒是被孙儿气的,又联系方才卢沛说的话,一瞬间有了眉目。 宾客在一旁指指点点,侧目议论,彼此之间嘀咕说话。 “说的有理!” “这贼子骗人钱财,天理难容!” “也不知是哪来的狗鼠辈,诈了咱们襄州人,这卢沛也不是个知事的,来一二人说自己会仙法都能信,我还说我会呢!” 孟浩然侧目而视,看向说话的元丹丘。 “道长你会什么?” “飞举之术,如何?” 元丹丘一跃而起,离地一尺,又重新落在地上。他气冲冲地走到人前。 他自己是道士,最恶这种借着道门坑蒙拐骗的蠢事。 “卢沛,你请那‘仙师’过来,我承上清法碟,正好,可以好好见识一下那位‘仙师’!” 两个时辰前,他才在山上见了那雨不沾衣,能使枯木逢春前辈的利害。元丹丘心里冷冷地想,再是仙师,能有那江郎君利害? 话音刚落。 就听到院门外传来悠然声音。 “是谁,要见我?” 唐代行“大尺”和“小尺”,大尺差不多30cm,小尺大概25cm。 所以元丹丘这一跳,大概跳了三十厘米高。 (本章完) 第8章 嘘气成焰 第8章 嘘气成焰 那语气悠然,声音苍老,不怒自威,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神仙气。 说不准真是个仙师。 宾客听了,彼此对视一眼。 卢生眼睛一亮,连忙起身走到院门外,躬身去请,“您如何来了?” 院门原本就没关,缓缓走进来一个蓝衣宽袖的老人,头发乌黑,只有面上带有细褶,脖颈处皱玉侵肌,已见松纹,才能让人分辨出这是一位老者。 衣裳华贵,蓝而纯正,系着丹色珠串,从脖颈垂挂到腰间。又有白玉夹杂其中,行走之间,琅珰作响,显得格外不凡。 老者身后跟着两个童儿。 俱是道童打扮,雪亮的立领大襟,外系青色褂。 三人被卢生引着进来,气势压迫。 院内静了一瞬。 不怪宾客僮仆们闭口不言,就连刚才骂的最大声的管家也不出声,一直在暗打量进来的三人。 莫怪卢生觉着自己遇到了仙师。 即便是他们,要是遇见了这等人物,也会当自己是有仙缘的。 遥遥一瞧,真似神仙中人。 卢生躬着身,一直把那蓝衣仙师扶着到桌案前,用袖子拂了拂并不存在的灰尘,神情恭敬。 转身,卢沛对家中呆愣的下仆皱起眉,沉声使唤他们扫地洒水,端来茶水点心,并瓜果佳肴。 等茶水端来,嗅着里面的茶香和咸鲜味。 抿上一口。 润了喉咙,那老者才慢悠悠说出进来的第一句话,回答方才卢生的询问。 “不来可行?这都要被骂成猪狗鼠辈了。” 众人俱是默然,只有那两个青衣道童在打量着四周宾客,很是不满方才在院墙外听的那些话。 “你们用那些腌臜话来骂我师父。” 道童十三四岁,牙尖嘴利:“怪不得都说正法难遇,原来山下净是这么一群人。” 另一个道童也道: “我师父本就不轻易传法,更不轻易引人入道。便是有人想要为师父扫地洗尘,都不会应允。现在,有如此大机缘,你们却还这般痛骂,真是粗鄙庸陋之徒。” 众人讷讷。 本来他们在这里痛骂那不知名“仙师”,是憎恶这些诳人贼骗人家财,害的卢家从县中大户,落得变卖家产,只剩些许薄田的下场。 他们骂的时候绝不会想到,仙师会登门而来。 不仅登门,瞧着还这样气派。 不似凡俗。 让方才说的那些痛骂的话,都显得轻薄、不成体统,大失礼数了。 “仙师,莫怪,莫怪……” “我等凡人不知敬畏,某之过也。” “是如此,就是这样,某眼界狭隘,错枉了仙师。” 宾客中有人说着,叉手赔罪,又连声道歉,希望眼前这位老者能宽恕其罪过,不再追究。毕竟此等仙师高人之怒,他们这样的凡世中人,是承担不起的。 座中又有人钦慕其风雅气度,羡艳那老者悠然自得的样子。 赔礼道歉之余,也旁敲侧击表示,愿意献财奉道。 老者端着茶盏,微微笑了笑,没有答允。 正应和了方才童子说的话,便是想要有人进奉家财,在这位仙师身侧洒扫洗尘,做些童子之事,都不会应允。 卢生能被这位瞧中,进奉金银。 也是好命。 元丹丘听他们想要试探着供奉的话,眉毛都要竖起,瞪着眼睛看那些本地乡绅,几乎要骂出声来。他又盯向那坐在椅上悠然自得的老者。 被身后的孟浩然拽了一下,才收敛目光。 隔了几息。 听了一耳朵奉承之话。 元丹丘问:“卢家家业乃是积攒了百年,十几代人的家业,殊为不易。为何,足下要令他变卖家产,甚至连家中最后仅剩的薄田祖产都要变卖干净,以供足下金银之用?” “不知此事,合乎道否?” 这话问的言语如刀,童儿答不上来。 老者放下茶盏,哂笑了下。 “《抱朴子》有言,无资财则丹不成。无财怎可修丹成器?” “金银之奉,铜贯之养。” “于我何用?” 他看向卢生。 “对他有用而已。” “而我辈修道之士,一旦得道,寻常的金银又算得了什么?今日费再多,明日看来,不过铜铁俗物而已。” “俯拾便是。” “莫说是几百贯钱,便是千贯,万贯。为官为相。聘妻纳弦。” “不也简单?” “何必惜费。” 卢生被他说的目光有神。他自己就是这样想的,只是与家中这些老妇僮仆说不通道理,每次变卖家产,管家都是哭天抹泪,活不成的样子。 周围人瞧着卢沛,目光中隐隐带上羡艳。 也不知这卢大身上比他们有何不同,竟能被这等仙道高人看中,他只要凑足银钱,就可挑选为弟子,跟随其一起修道。 院中宾客们扪心自问,换做是他们…… 可惜! 可惜家中俗事太多,牵挂不少。 不然也少不得追随仙道,随师云游,一起学仙之法,在山中清修度日,逍遥自在。 这卢大,运道真好! 元丹丘听着答话,一时挑拣不出道理,正在思索中,身侧的孟浩然低声耳语几句。 豁然眼目开朗,他点了点头。 元丹丘便又问。 “不知足下有何高深仙法,可否教我等见识一二?” “卢大毕竟是家中独子,父辈早逝,祖母年迈,身体有疾,他本不应散尽家财,离去学仙。” “若再是所拜非人,岂不教他悔恨终生?” 孟浩然这一指点,提出要见识对方的真本事,说的合情合理。 宾客僮仆们也瞧着稀奇,那位仙师像是神仙中人,他们虽然不会把元丹丘的话当回事,但也很想见识仙师的高深仙法,有什么厉害手段。 这下不必老者说。 童儿便挺正脊背,有些矜傲道: “我师父寿有二百,如今已有百四十岁,历经两回甲子,仍黑发如初。” 元丹丘问: “这寿数如何让我们瞧见,可有其他高深法门?” “我师父能嘘气成焰,焰焰烘烘,焚荡一切不洁秽物。”对这一直在问话的道士,童子很是不喜,瞪他,又道: “凡人食五谷杂粮,心思不纯,被此火沾身,就会顷刻焚成灰烬。” 这是仙人吐纳之术,呼气便能形成焰火。 一个年轻的仆从惊呼一声,被左右宾客瞧见,又捂紧嘴巴。 有人感叹。 “这样厉害!” “可否让我等见识一番?” 那童儿看着元丹丘,又低声与那老者耳语几句。 少顷。 他转过身,傲然道:“自无不可。” “我师父行此术法,需凡人避退三丈,免得惹祸上身。” 江涉看的津津有味。 李白听这人说的这样厉害,心里为元丹丘忧心,他皱着眉。 “若真这样厉害,怎么非要索钱一个穷书生,卢家能有多少钱?何不去州府之地,受那些官员供奉?” 江涉端详着那座中老者。 对方神情悠然,正低头饮茶,品味其中咸香鲜味。 他仔细去看。 轻“咦”一声。 等李白侧目,瞧过来的时候。 江涉已经看出其中的几分门道。 笑了笑:“他们不去州府,不结交那些朝廷命官寻求供奉,倒也聪明。” 李白心中正起疑,意欲询问。 就听到几串沉重匆忙的脚步声。 “郎中来了,郎中来了——” (本章完) 第9章 遂见三界鬼神 第9章 遂见三界鬼神 “都避一避,避一避——” 一个中年大夫被连拖带拽请进来,一只手牢牢抓着药箱。 “罗大夫,快来瞧瞧我们太夫人。” 卢太夫人已经提前被家中下人喂过丸药。罗大夫人到中年,被匆促请来,缓了几息才喘匀气。 手指搭在腕上,皱着眉头,又细问几句病情,得知是被家中子孙气的,面色黑了一黑,瞧了卢大一眼。 卢沛正躬身侍立在老者身侧。 他望向郎中这边,嘴唇紧抿,似也在期望郎中把祖母治好。 大夫按了按前肋某个穴位,又抽出针包,请院内卢家僮仆环立如人垣,为太夫人施针。 郎中来了,院内自然以太夫人身体为重。 宾客们便凑在一起,站在院子里,一时瞧着郎中施针的背影,看着卢家下人来来回回跑去煎药。 一时瞧着那仙师童子三人。 各种念头在心中盘桓。 等卢家老太夫人施完了针,大夫嘱托家仆,元丹丘这才开口。 “方才童儿说的嘘气成焰,尊驾可能为我等当面示一过?”元丹丘目光紧紧盯着那老者,语气颇为尊敬。 老者微微抬起下巴。 “看来今日不示过一次,尔等是不肯松口了。” 卢生在一旁有些紧张。 “仙师,也不必这般,不过百五十贯,我与同窗凑一凑……” 老者淡笑。 “就让他们见一见,何妨呢。” “请诸位。” “一观——” 县城乡下的院子不小,卢家下仆从们把太夫人的座椅搬得远了些。宾客们都屏退开,凑在一起站着。 江涉和李白站在那棵大槐树下。 孟浩然,元丹丘,也退了几步,站在树旁,等着那老者吐火。李白瞧得起兴,心里生出些狭趣,伸出手在孟浩然和元丹丘背后各敲了一下。 他想知道,自己被施了术法。外人瞧不到他和江郎君的踪迹。 现在的他,还可不可以触碰到人。 孟浩然和元丹丘感觉被人拍了一下,一同回头去瞧。 却只见到,身后一棵老槐树,地上有几片枯叶,虫蚁正在搬运。 不见有人。 是梦耶? 还是…… 元丹丘仔细瞧了一遍,确认真的无人。他与孟浩然对视一眼,抬头望向葱郁的槐树,道:“许是树上的蝉尿了。” “大抵如此。” 孟浩然点头。 两人没多深究,转过身,又凝神去瞧那老者演示道法。 听到“蝉尿”,李白面上促狭笑意凝住了。 江涉忍不住莞尔。 李白佯观远处那童儿吟咒,瞧着老者正覆手而立,正蓝衣袂在风中作响。他忽略江涉方才的笑声,问出方才的疑问。 “江君方才可瞧出了蹊跷?为何说,这些人不结交明府使君是聪明之举?” 江涉收了笑。李白问的正经,他也不好再取笑人家。 想了想。 “请君闭目。” “噫?” 他让对方闭上眼睛。 以指抉其目,遂见三界鬼神。 李白只感受到零星一丝热意,不晓得这是什么法术,还当眼皮上有飞虫被人撷去。他睁开眼睛,就见一个吊死鬼挂在槐树上,面目青白舌头老长,吓了一跳。 “这……!” 他噎然失语。 一息之间。 豁然开眼。 李白眼前所见,鬼影憧憧,荒诞诡谲。各色青面鬼脸,俱在院内徘徊。而院舍四周有一层薄薄的青色细光,笼罩这片土地,想来应当是那鹿山神的庇佑。 “奇哉……” 李白瞠目结舌。 却被江涉拉了一把,教他往老者那边看去。 …… …… 远处。 随着老者吐气,竟然真嘘气成焰。 一团狭长的火焰顷刻燃烧,在风中化为灰尘。 青烟直上。 四周众人,宾客诸人,院中郎中、药童、僮仆婢女惊呼出声,俱是面面相觑,惊诧非凡。 不等火灭。 众人满面红光,眼中惊诧神往。随着烈焰炎上生光,朱光熻赩。宾客僮仆们面色吓然惊奇,赞声迭出。 “果真是高人!” “仙师在上,请受我一拜!” “世上竟有这等高明术法,仙师道行高深,厉害,厉害,我等钦佩至极……” “卢大有福气啊……” 连一直反对的元丹丘,面上也浮现出惊奇之色。 李白瞪着眼睛,看了又看。 却不知那些宾客在恭维什么,甚至连他友人丹丘生都被蒙蔽了,一脸惊奇,看着老者覆手而立。 他忽而想起,方才所见到的“嘘气成焰”。 哪里去了? “这是……” “应该是诈伪了。”江涉说,“骗这卢生,倒也不算完全是假,毕竟有这障目手段,已经可以称道是术法了。” “难怪鹿山神驱邪无用,原是人祸。” 原来是术诈之徒。 以幻术诳人。 山神能驱邪术,知晓鬼神,却不晓得人心。 自然施法无用。 毕竟再怎么施法念咒,也改变不了一颗想要局骗钱财的心。 李白目光奇异,他和江涉站在一处,一齐远远看着那“仙师”吐息,童子护法,而四周众人惊异连连,目光崇敬。 宾客诸人赞叹不已,下人个个屏息凝神,瞪大了眼睛,跟着一起赞叹。 药童正煎药看炉,偏着脑袋一直往那边瞧,被柴火烫了一下,嘶嘶吸气,仍看的目不转睛,喃喃自语。 “世上真有神仙……” 李白闻之,心中忽而生出一股古怪的自得。 连院中憧憧的鬼魂魄灵,瞧着都不那么骇目了。 “竟然是如此……” “原不过是如此……” 他再看向友人元丹丘惊诧的脸,就觉得戏谑了。 等那老者重新站正,“嘘气成焰”结束,院内静了几瞬,宾客们还沉浸在方才所见到的“仙法”之中。 江涉起身。 绕过槐树上吊死的死鬼,对李白道: “走吧,该我们出面了。” 去解决老鹿山神所嘱托之事。 李白也躲着脑袋,悚然绕过那吊死鬼,促狭使然,故意把那吊死鬼的舌头贴在元丹丘的脖子上。 他跟随其上。 平复神情,整理衣冠巾带,毕竟他马上和江涉江郎君一起显现在人前,自然要行止飘然。 元丹丘感觉脖子一凉,摸了摸后背。 还是没人。 这卢家邪门。 他皱着眉头,往边上让出一尺,拉着孟浩然隔远了几步。 再瞧着院中老者,两个童儿,元丹丘喃喃自语。 “真是仙师耶?” “仙师怎会如此行事?”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阁下莫行此诈诳之事了!” “我识得一隐逸高人,愿与阁下比法。何如?” 老者身旁,一丈之远。 倏忽之间,自下而上,显现出两道身影。 此时天色不早,金乌西坠,拖拽余晖,天上风云万千,在傍晚的昏黄之光映照下,在场诸人眼睁睁瞧着两道人影一步步走过来,逐渐凝实。 信步闲庭,飘渺超凡。 恍若仙人。 这书好像开始有读者了,感动qaq (本章完) 第10章 山神请来一见 第10章 山神请来一见 迎上对方惊疑的目光,江涉略一拱手。 语气温和。 “某姓江,名涉。蜀中一山人。” 李白站在他身侧,遥遥点了下头:“不才李白,字太白,陇西人。” 老者讶然,上下打量。 这样的道法…… 是他没有见过的。 能够全然遮掩身形,不见气机,在说话落音之前,满院众人,居然连呼吸声脚步声也不曾察觉。 面前两人,一人白衣,眼睛神光奕奕,气度卓卓不群。 而另一人穿一身有些磨损了的旧青衣,面容清俊,瞧着像是鹿门山附近隐居的寻常山人,连衣冠配饰都不大在乎。 唯有气度飘如游云,带上了些难以捉摸的意味。 老者记性尚可,听方才那叫李白的白衣人说他行事诈诳,便知来者不善。 此二人。 是敌,非友。 “二位来此,作何?” 李白神气多了,见了那老鹿山神,他底气十足。 朗声道:“听闻卢生遇见了仙师,某特来一观,方才见识了足下‘嘘气成焰’的本事,又闻老仙师寿有二百,已经活了百四十岁,历经两甲子,心下敬佩。” “恰巧我有一友人,乃是隐逸得道一山人。” “他与这山有些缘法,听闻山下来了位仙师,道法高深,这样厉害。” “便前来一观。” “愿讨教之。” “以正道法。” 说到最后,李白面色已经换做肃容。 等他说完,江涉微微笑了笑下,他说话不似李白那样锋芒毕露,瞧着性情宽和温文。 “郎君好道法,某心向往之,愿意请教一二。” 卢家院子里热闹起来,黄昏的夕光之下,几个宾客凑在一起嘀咕,仆从也抻着脖子观望,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药童偏着头,拿着蒲扇不住扇燃炉火,连火星溅出来顾不上。 炉头咕嘟咕嘟煮着苦药,除了太夫人还未醒过来,就连施完针,束着手站在那的罗郎中都眯着眼睛出神。 神仙之事,向来玄之又玄。 不是他们这种凡人能够轻易窥得的。 看着那老者吐息成焰火,又见两人一步步走来,身形飘渺若虚。他屏息敛容,难以忍住继续窥探的心。 神仙之道,玄奥至极。 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罗郎中在心里忍不住地想:“仙人道士非有神,积精累气乃成真……真正的神仙,应当就是这样吧……” 而在另一旁,老槐树下。 元丹丘愣愣站在树下,一时拔不动脚步,半晌,才碰了碰孟浩然的手。 他嘴唇动了动,难掩惊疑。 “……太、太白?” 元丹丘眯着眼睛辨认:“他身边那位是……江郎君?” 这两人不是去寻仙,寻古时晋代的庞德公庞老的遇仙遗迹,怎么会到卢家来?还是以那样不可思议的方式,显现在人前。 这两人何时来的,来了多久? 在此之前,他们在这院子中,与卢家一长子,郎中药童二人,方士童儿三位,卢家四五僮仆,周遭六七宾客。 俱是不曾察觉,看着那老者演习“仙法”,从未发现蹊跷。 卢家仆从里,也有认得李白的,惊呼一声。 “李郎君?” 太白肚子里有几斤货他都一清二楚,不会是太白,那法门应当是…… 江郎君? 两个时辰前,山庙相遇,雨不沾衣的道法,能使被雨水淋湿草植新鲜如初的本事。还有庙里挑夫说的那番话,联系起来…… 元丹丘与孟浩然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许久。 孟浩然缓缓道。 “恐非凡人。” “我亦如此作想,莫不是被太白碰见真正的学仙之士了?” “太白头一句,说的是那仙师诈诳卢生……” “难道那老者是假?” “瞧太白那样子,必然知道不少东西。” “等一会比完法,离了卢家,我们就去问问他!” “大妙!” 两人就这样说定,抄手袖中,望着庭院中两方论道,耳中所闻乃是太白与童子对答,看的全神贯注。 …… …… 江涉收回望向槐树那边的视线,看向院中童儿,听他说话。 “我师父历人间红尘四十年,见惯金银宝器,山珍海错,便是猩唇豹胎,也觉之无味,日渐不食。” 道童说: “师父问道,向无遗力,潜心修法,不问山下人间事。换在其他地方,便是那人供奉金银法庙,以求门下洒扫,都不轻易收人入门。这次,也不过是瞧着这卢家卢生有缘,想探此子向道之心。” “不成想,先是有野道人寻衅撩斗。” “再有郎君这样,以请教之名,实则倾轧构陷,让自己扬名。” “师父与我弟子三人,不过是一山野闲人,不惹人间闲事。” “君相貌磊正,何必如此行事?” 道童背脊挺直,他跟着老者历事颇深,在红尘中滚出一身处惊不变的本事,说话娓娓道来,颇有道理。 似是真心相劝。 一旁的卢生,也不禁跟着点头。 他是认得李白的,还道:“太白,你是被人蒙骗了,怎可冲撞仙师?” “莫再说了,祖母一向待你颇好,还不快认个错,我也好同仙师赔罪,请仙师宽恕你等过错。” 又低声与那老者赔罪。 “这是蜀中来的商贾之子,本是祖母寿宴时请的客人,他名叫李白,诗才极好,性情莽撞些,有些不逊,这次必是受奸人蒙骗,还望仙师……” 他是不知道厅里,李白请辞不来的事。 瞧了方才院中痛斥阻拦他的管家一眼。卢沛怀着一种舒心的自喜,与老者仙师细细解释。 被指认成蒙骗人的奸邪。 江涉脸上却没有恼怒的意思。 他不大和这些古人计较。在他眼中,这些人一举一动,言谈举止,都很有意思。可惜前世不修古文学或历史专业,不然见这些古人在面前或闲谈,或怒斥,应该会更有感受品味。 他只笑了笑。 江涉道:“若我意欲扬名。” “几位恐怕便无法当面见我了。” “今日所来,不过为君指正道路,劝君莫行歧途而已。” 这话说的太狂妄,道童皱着眉,老者拂开卢生的手,准备出面的时候。 身后,李白目光灼灼地看着江涉,他讥讽假仙师时那些话脱口而出,浑不在意。但眼前就有一位神仙中人,他却不能移开视线。 心向往之,莫过如此。 就看到江涉对着南边,略一拱手。 云淡风轻道: “鹿门山山神,请来一见。” (本章完) 第11章 行骗 第11章 行骗 山神化作人形,正跟地祇一前一后,席地坐在青石案前论道。 一时兴起,讲起山川之主调理地脉的办法。两神身后,一片竹林绿意中,隐现蛇蟒、猛虎、猢狲、树精,都认真听其讲道。 不远处就是那毫不起眼的人参叶,老虎听得传神,猛爪压在叶上,意识到后,虎须颤了颤,蹑爪蹑脚挪开。 “山为阳骨,水为阴血,一旦地脉失调,便山崩川竭,疫病流行……” 正讲道,到此处。 老鹿山神敛眉,耳中忽地传来唤音。 对方语气平淡,从容。 “鹿门山山神,请来一见。” 下一刻。 鹿门山山神已经出现在卢家。 不等他伸手掐算,见到是卢家院子,便刹时间明白过来,心生叹服。 老鹿山神白须颤了颤。 行礼。 “小神见过先生。” 他须发尽白,雪眉过耳垂,垂垂老矣,面上壑纹纵横,却神态清正,穿着宽大鹤氅,踏云纹履。衣饰上有松柏和野鹿绣纹,不见针眼缝隙,似是天衣。 古书中说的老神仙,应当就是此相。 相比之下,那被二童子、卢生簇拥的老者,穿的正蓝衣袍,颈间的丹色珠串,腰间的白玉,便有人间浮华的意味。 老鹿山神,俯首恭问。 “先生来唤小神,所为何事?” 所有的窃窃私语忽地在瞬息间止住,亲眼见到那自称江涉的山人随意拱手一下,称请这山上的鹿门山山神前来。 他们还未曾反应过来。 下一刻,却老山神忽然显现在院中,白眉覆目,衣着若神仙,口称小神。 言语举动,恭敬非凡。 众皆骇然,院中安静的可闻针落。 一时之间,只听得到老瓮里咕嘟咕嘟煎药的水声。 童儿这下不禁一直看向老者。 这该如何是好? 谁能想到,不过是一小小县郭人家,寻常富户罢了。 早之前他们就盘算好,这家富贵绵绵,几代积蓄,颇有家财,且双亲早已过世,家中只剩下一老祖母,一妹。这一代的男丁只剩下卢沛一人,就算卢生有什么异样,也无人追究。 谁可想。 却在此地遇见了真神仙! 他们敢欺人。 却不敢诳仙。 这…… 彩云易散,日光渐渐昏暗下来,夕阳的霞光渐渐暗淡,家家户户已经开始掌灯,鹿门山下的人家浮出一道星星点点的灯火,各家灶上蒸煮着晚食,户户飘着炊烟。 院中黑黢黢的,没人动弹,也没人吭声。 药炉的药香飘逸,汤药已经煎成一碗,药童蜷着身子,守在药瓮前,贪婪地打量庭院中的身影。 这个傍晚。 遇见神仙道法,还见到一地山神的事太过奇妙瑰丽,不可思议的神仙传奇印在他们心中,让这些凡人的心砰砰直跳。院中众人,近乎贪婪地瞪起眼睛细看,不舍得眨眼,预备回去就把这事讲给妻子兄弟,再请来亲戚朋友一道听。 此后,今日的仙人逸闻,便会在襄州和鹿门山下这片土地代代流传。 “山神多礼了。” 江涉对山神道。 “山神托我相查之事已有眉目。”他伸手一指,对向那老者,“卢生性情大变,卖田换财,便是因为此三人。” 手指方向。 一童儿心中惶惶,扑通跪了下来。 方才的侥幸,全都化作了不安的惶恐。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神仙会怎么处置自己? “青玉,你跪下做什么?”卢生惊诧,忍不住出声。 四周众人还在屏息凝气,旁观神仙事,就看到童子扑通跪了下来。众人一下便懂了。 这“仙师”,和他身边带着的两个“童子。” 原来都是伙欺世盗名的骗子。 莫说是仙师。 就连仙道中不入正流的旁门、左道,也不算是。 卢生发着怔,一时说不出话。他不是完全的傻子,童子这一跪让他如冷水浇背,一下子醒了神。 他竟是被骗了…… 老鹿山神感受到一股虚虚的力量,被江涉一扶而起。 再看向那蓝衣老者,身侧童子三人。 他道:“便是尔等三人?” 此时,老鹿山神说话的神情变得十分威严,漠然看过去,不怒自威。和方才拜见江先生时的样子大为不同。 对上那样的目光。 老者若有芒刺在背,惴惴不安。他身子一晃,跌坐在地上,心里的底气一下子散了气。 山神地祇,都是传说中的人物。 怎么会与眼前那叫江涉的人有牵扯? 态度还那样恭谨。 早知如此,还不如方才就认个错,或是不图卢家这百五十贯钱,换个地方索取便是,哪至于像现在这样竟是被仙人和山神捉住,一会等着他的不知是何惩戒…… 老者面如土色,汗出沾背。 “……是、是我,在下一时财迷心窍,请山神恕罪。” 江涉手指掐算。 他在旁边道:“你寿有四十有七,如今不过三十岁,作什么年老打扮?” 假仙师未想到那仙一眼便能看穿人寿数,听到寿有四十七先吓了一跳,又被一语叫破年岁,心里更是胆寒。 支支吾吾了半晌,不敢不答,怕这仙人和山神失了耐性。 颤颤巍巍道:“在下……在下是三十,只是如今扮老相更吃香些,人也更信服。是以、才用糯米熬了浆子,佯作褶子……在下知错,知错。” “在下原就预算着,等卢大跟我等一起修仙,便教他些本事,学些障眼法子,也算对他……受之无愧了,哄人钱财在下知错,但这遭也不算全然哄他……” 他吓得不轻,却还记得为自己开脱罪名。 老鹿山神看向江涉。 江涉问:“你们叫什么名字,如今骗了几家?” “老者”伏在地上,语气支支吾吾:“在下张泉,二字贞寐。今年确实三十整岁。如今骗了、骗了五户人家。” 另外两个童儿面色惨白,在神仙地祇面前,压下心下惊惶,哆哆嗦嗦供道: “小的叫王杉,如今十四。” “我……我是宋白柯,虚年十五。” 江涉瞧他们三个,又瞧了瞧卢生那呆样,问:“只五户人家,便衣饰这样华贵?每户各行骗多少铜钱?” “老者”张贞寐伏在地上说。 “这衣裳不费银,在铺子找人定做也才了五贯钱,白玉是当铺买的,这珠串是……是寻的一筐芙蓉石,这是印石篆刻常用的料子,买石头只了一贯,添了五十文叫那人仔细捡着。” 他竭力为自己开脱,表示一身都是样子货,不需费那般多金银。 “打成串也不费钱,珠子是我等自个磨的……” 元丹丘听着他坦白,心里疑窦顿时解开。 他说这人衣着服饰,瞧着稀奇古怪,跟道人穿惯的不一般,也跟书上说的那些“仙师”打扮全然不同。 原来是自个凑出来的一身。 行骗到这地步,倒也别出心裁,煞费苦心。 假仙师,张贞寐低着脑袋,又一一把行骗数目说出来,听的院内宾客心惊肉跳,纷纷怒目而视。 他们积攒了大半辈子的家业,竟然还没有一个行骗的假仙师多。 光是卢家,就被他骗去了将近七百贯。 继续让此人骗下去,恐怕腰缠万贯那一天,也不远矣。 唯一庆幸的,便是这伙人骗的是卢大,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人,不然将心比心,若是他们,恐怕也会被这人哄去家财,真跟骗子学仙去了。 等人把所有事情供出来,一切都明了。 江涉看向老鹿山神。 “原委便是这般。” “该如何处置他,山神自作决断便是。” 人是江先生发现的,这诈事也是江先生挑明,老鹿山神心中自有分寸。 他道:“这是先生发现的,若无先生,小神还当是有什么脏物,施法驱邪也不见效,实在是令人见笑了。” “还是请先生决断。” 江涉沉吟。 (本章完) 第12章 一道缘法 第12章 一道缘法 他看向那卢生,招手道:“你是如何想的。” 卢生眼睛通红,瞪视那跪伏在地上的“老者”,咬着牙,半晌道:“可否能教他把钱还给晚辈?” “钱是你心甘情愿给他的。” 江涉玩味道,“不是说要当仙师弟子,置办家业,当上官位,求娶公主为妻么?” “如何能再还回来?” 卢生一时语塞。 良久,他说。 “若是能成为仙师弟子,寻求大道,便是舍去这些浮财,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些人不过是诈诳之徒,江湖行骗的小人,晚辈……不愿将钱财给这种人。” 卢沛连忙又说。 “晚辈愿拜先生为师!” “先生处事不惊,所结交的都是一地山神这样的人物,又有善心,愿拨乱为正。便是那样的诈诳之人,也愿为他指明道路。” “今日见先生所行之道,是大道。” “愿为仙师座下弟子!” 言罢,他行大礼,就要叩首下去。 不知怎的,曲折膝盖,卢沛发现自己如何也跪不下去,似是被某种玄之又玄的东西阻止了。 闻此一言。 四周宾客僮仆,都盯着细瞧。 山神袖手旁观,也暗中打量。 李白更是直接抬起头,瞪着眼睛看向卢沛。这人他之前也见过,不过是个有些学迂了的书呆,学问寻常,诗才更是一窍不通,怎么生出的好胆敢拜先生为师? 江涉笑了笑。 他语气很温和。 “非其人勿教,非其真勿授。你我的缘分不在这里。” “君弗能入室也。” 意思清晰明了。 不是适合的人,不会教授他学仙之道。不是真心虔意去请教,不会传授他真正的仙法。 你不会是我的弟子。 老鹿山神侧立一旁,如同仙人坐下护法,也如明府身侧刀笔吏。 他一语点道。 “你是当什么人,都能为先生弟子的么?” 话犹如刺骨冷水,浇在卢沛身上。所有暗中的期待憧憬,内心隐隐的自许,心中存的侥幸妄想,全被这一句话浇灭。 夜幕黑而低垂,没有掌灯,众人瞧不见卢生脸色煞白。 李白抬起脑袋,在一旁瞧着。 这句话既是对卢生问的,也是对院中那些屏息张望瞧着,不肯离去,对仙道有所神往的宾客,药师,僮仆们说的。 鹿门山山神坐地一方,八百年来,见惯了凡人苦修,想要求仙。 有人本资质上佳,老时闻道,悔恨此前未遇正途,死前积愤不消,长呼痛憾。有人辞官求道,行走四十年,小有所得,在某个春雨淅沥的夜晚,客死庙中。 庞德公不是第一个。 卢生也不是最后一个。 既是尘世中人,一对夫妻二三孩童,守着四季,每食五谷度日,六道轮回不能免俗,七情八苦、十亲九眷不能放下。 何必迷于道途? 大道艰难,是那么好走的么? 今日由此缘法,得见仙面,得遇仙缘。已经是多少生灵求都求不来的。 想要拜师? 连鹿门山山神都要为这些人的痴心摇头。 他劝告院内这些凡人。 莫再多想了。 天上一轮皓月,银辉洒地。 江涉悠悠看向众人,夜色并不能遮掩他的视线。 瞧着半跪半躬的卢生,也瞧着院中众人眼瞳亮如星烁,神往的面孔。 卢生身侧不远,管家手中捧着的账本早就啪嗒掉在地上。旁边,行骗的师徒三人跌坐在地上,听着问话,寥寥几语振聋发聩,浑然不觉自己早前渴求的账簿就在身后。 药炉里柴火已经几近熄灭,偶尔在草木灰里掀起零星火粒,药童眼睛晶亮,一直抻着脑袋看向院中。旁边的罗郎中一动不动,看得出神。院中女使抱着针盒,仆从提着药箱,浑然不知卢太夫人实则已经悠悠转醒,正闭目听了这些话。 院中槐树下,元丹丘目光炯炯有神,一时看向李白,一时盯着他。 虽然黑夜不大能视物,但这些宾客还是一直望向这边,凑着站在一起,孟浩然腿脚僵直发麻,也不舍得挪步。 哪怕在此客居十年,但瞧到这些古人,江涉还是难免晃了晃神。 压下异乡漂泊之感。 唐人衣冠,俱在眼前。眼中神往,翘首瞻望。或奇或喜,也都是他们一生中难得奇遇。 人生如寄,多思何为? 虽不会收徒,但不如再添上一笔。 “虽无师徒之缘。” 江涉道: “今日我来此地,有善人相托,也有大雨之缘分。就……送予诸位一道缘法吧。” “诸位能否得之,能从中得到什么,就看你们自己了。” 众人闻之,心弦一动。 俱是憧憬。 说罢,江涉便看向老鹿山神,温声道: “劳烦山神,为他们护道一场了。” …… …… 卢生睡了一觉起来,脑袋晕乎乎的。 遇到神仙之事太过离奇,他被骗的钱被分给了他大妹,由他妹子主掌家里中馈。卢沛气闷,叫了朋友一起喝酒,几人倚靠在院中的槐树下,分着喝空一坛黄醅酒。 方睡到一半,就被人叫起来。 自说是槐安国使者,邀请他前往一叙。 见一青油小车,前面套了四驾马,左右使者跟从,一共有七八个人。卢沛看到那车,不是常人该有的仪制,心里便有些信了,跟着前往古槐国。 古槐国风物景致,与襄州大不相同。 跑了几十里,车马驶入城郭,便见到国主的使者站在城门前,邀他前往。 周遭车夫勒马避让,行人退避,卢生掀起车帘一角,瞧见大道上众人避退的模样,心中升起奇异古怪的自得。 宫门外还有一长串结亲的队伍,卢沛眼尖,竟然还在里面看到了老家的熟人。 右相名叫孟浩然,衣着宝饰,亲自引他入内。 殿中雕梁画栋,御卫森严,让人称奇。 国主道: “我生有一女,尚未婚嫁,愿许给你做妻子。” 卢沛心里起疑。 “这样的金尊玉贵的王女,为何要嫁给我?” 国主言:“听闻君素有学识,苦读之余不忘照养祖母,孝名闻达襄州,传到了古槐国这里。” 这确实是卢生的经历,便信了,他们约定过几日再行婚庆的大礼。 回到驿舍,卢沛心里还是有些古怪,便找个机会出去逛逛,走到了一香火不断的庙观前,看到门侧有个道人模样的支摊算卦,想着自己即将迎娶公主,心里奇妙自恃,就走了过去。 道人姓罗,让卢生摇签。 “北斗光中开帅府,南枝里结姻盟。若问平生何所愿,腰金衣紫拜鸾俦。” 卢生握着签,还没等解签细说。 就见到道观走出三人,气势冲冲,提着扫帚把那算卦的摊子赶跑。 路上行人笑道。 “张道长,王道长,宋道长,你们今日来迟了,这摊子已经哄了好些个钱。” (本章完) 第13章 入梦 第13章 入梦 卢生才知道那算命的是骗子,幸好有三位道长点破。 回去驿舍后,他就见到大堂堆满了东西,行聘用的羔、雁、币、帛俱全。公主所用的威容仪仗,伎乐丝竹,车骑礼物之用,无不咸备。 大婚之前,又有人来拜谒,自说是驸马傧相。 卢沛一瞧,正是在宫门前见到的几人,还是他在襄州的同乡,与他卢家有过交情,便亲自迎了过来。 至于对方为的什么来。 他心中也隐隐清楚原委。 心中浮现淡淡的一抹自喜,就这么不慌不忙与对方寒暄起来。 …… …… 江涉立在院中,身侧只立着一个李白,旁边还有个老山神。其他众人东倒西歪睡在地上,恍如中了瞌睡药,此起彼伏会见周公,甚至元丹丘还打起了浅浅鼾声。 月上中天。 李白眼睛莫名好使了许多,可以黑夜视物,除了会瞧见一些形容可怖的鬼怪,倒比之前好用许多。 他心知,这都是江涉带来的变化。 真乃神仙之术…… 李白瞧着院中。 元丹丘睡得真熟,竟还打鼾,恐怕喉疾未好。孟夫子也睡在旁边,就躺在树下,虫蚁都要爬到他脑袋上。两人头上就是那吊死鬼,幸好这两人瞧不见,不然一会醒来见到脑袋上飘着一条鬼舌,恐怕要骇死。 卢大也睡着了,就连那伙伏在地上告罪的行骗道人也闭着眼睡得沉,周遭六七宾客、三五僮仆、郎中药童、甚至是座上养病的卢太夫人都闭着眼睛。 进入仙人所织的梦境中。 那是什么样子的? 一时间,李白竟有些好异起来,颇想知道梦中发生了什么事。 也想知道。 等梦醒时,这些人都会得到什么。 “能在此中顿悟一生,真是莫大的机缘啊……”老鹿山神浮现出感慨的神情,有些羡意,也有些怅然。 江涉也打量着众人。 “能得之者有,恐怕寥寥无几。”他说。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人,卑贱的仆从和庆贺的宾客共入一场梦中,在此无分老幼,无分尊卑善恶,度过一生,能从中得取者寥寥。 川阅水以成川,水滔滔而日度。世阅人而为世,人冉冉而行暮。人何世而弗新,世何人之能故。 历世而能悟者,能有几人? 能有一人,江涉便要高看了。 他见身边一人一神,面上都有些神往。 江涉想了想,邀说:“太白,山神,两位可愿与我一同去瞧瞧?” 李白百无聊赖打量四周的眼中,忽而生出神采。 朗目灼灼。 …… …… 风吹皱一江春水,灯火粼粼在江面流淌,路过不知多少人家。岸边两侧,山峦绵延,一些像是杨柳的树栽在侧边,几人下了舟船,顺着人流走到城门口。 李白仰头。 此处夜黑,不见月。 他看向高大的城池,山川风物,草木道路,俱与外界不同。 “这是何处?” “古槐国。” 未曾听过有个叫古槐国的地方,李白心道,只以为是梦中与唐土殊异,也是应该。 老鹿山神仔细盯着周遭风物去瞧,不知瞧出了什么。他以手抚须,捋了几下胡须,有些惊叹,又笑着看李白好问,自不说话。 一入梦中。 江涉心里算了算情形,笑了笑。 “走吧,我们去见一见他们。” 他看向老鹿山神,“卢生在城东,我们去瞧瞧。” 三人一同走路,李白发现他们这一身衣裳随着走路,也在开始变幻,渐渐与这道上的行人打扮类似。 李白张望道上风貌。 这道是土道,尘土重,房子好似造法都跟别的地方不通,瞧着古怪,仔细看去又有意思。 一个妇人低头拽着孩子的手,避过身旁一辆马车。孩童被母亲狠狠拽住,眼睛却被一旁兜售蜜饯的摊子黏住,拽也拽不走。 马车险些擦到旁边一个屠夫,他竖起眉毛,就要喝骂,又被旁边一拎着酒瓶的朋友拽住,拍了拍肩膀,似是在劝说。 而马车摇晃灯盏,滚滚向前,留下一道尘烟,地上隐约可见两道车辙。 此处似乎没有夜禁。 李白意识到了什么。 面露惊奇。 “此世界人人不同,各有神情,莫非……” “是真实发生的?” 老鹿山神与有荣焉,笑而不语。 李白心里有了几分思量,他望了望身侧的江涉,一时说不出话来。 能造出这样大一个梦境,这大道笔直,目光之所及,能看见的行人一眼望过去,似有百千之数,人人不同,神形各异,各有所求。 天下间还有这样的道法? 这是李白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半晌,他回过神来,在心里反复咀嚼几遍,也不知该问什么。 见到这便大惊小怪的,似乎显得见识短浅。 于江郎君的悠游气度,不大合适。 好半天,才问出一句。 “孟夫子在何处?” “还有元丹丘,他们在梦里做什么?” “他们两人,一会你在卢生那处便能看到了。”江涉说。 他似乎对这梦中之国,对这古槐国了如指掌。 路途不大长,几人行路也怪,几步之间,已经走过数丈。没等李白和老鹿山神想明白,他们就到了一画栋雕梁的建筑前。 江涉推开了门。 灯火通明,玉楼鼓笙,辉煌满座。 恍如梦中。 李白就见到院内与外界打通,曲径通幽,轩槛临水,内里灯火通明,华灯流彻,笑谈戏谑不断。 侍从数千,冠翠凤冠,衣金霞帔,彩碧金钿,目不可视。遨游戏乐,往来其门,争以卢郎为戏弄。风态妖丽,言词巧丽,生莫能对。 人间富贵风流,莫非如此。 饶是李白,也不由怔了一下。 “这是卢大?” 卢生坐在楼台上,凭栏而望夜色,身侧一华服侍者斟酒,面对其坐着的,是五六个红袍傧相。 元丹丘赫然在列。 “丹丘生……” 李白正感叹,就看到右席坐着一个相熟之人,锦衣富贵,以手抚案,叩而歌之,与楼台内琴曲相和。 “孟夫子……” “这是他们心中所想?” 江涉想了想。 “非也。” “这是他们现世所缺。” 元丹丘为道士,此生不望富贵官禄,在梦中便是一求官人。孟浩然家境微寒,未入仕途,在梦中便是右丞相,好好尝一尝这名利滋味。 闻此。 李白瞧着楼台上的卢沛,被丽人侍候,品着弹琴笙歌,耳中听的是同乡人鼓吹。 眼神就有些古怪了。 老鹿山神在一旁,道:“他们似乎瞧不见我等三人。” “大善。” 江涉微微笑起来,指着山神,又指了指李白:“山神,太白,我。” “未入梦中。” “为现世人。” “与这大梦格格不入,如同外人。行踪脚迹,自然无人觉察。” 他又有些促狭,自污道。 “君可当耗虫入宅,不见踪影耳。” 才发现被投了月票和推荐票,感谢大家 (本章完) 第14章 南柯梦醒 第14章 南柯梦醒 耗虫便是耗子,被江涉这么一说,确认这些梦中人是真瞧不见自己,李白顿时多了几分狭趣。 他从桌上捡了一玉筷,蘸了蘸酱料,在元丹丘脸上涂抹写字。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 “墨迹”淡了,还重新在酱料浅碟里补一些。 元丹丘脸上不知为什么痒得很,伸手搔了搔,总不解痒,眉头都紧蹙在一起。不知为什么,他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右相,目光碰见对方衣襟上华贵的绣纹,才觉察过来,一下子醒了神。 怪了,他瞧那位右相作什么。 右相亦瞧过来。 元丹丘斟酒,端起酒盏,在空中略停一息,为方才的不敬告罪。 李白也怔了下,瞧着元丹丘脸上歪歪扭扭的酱字。 几人一同访道,早便是好友了。李白同元丹丘交情甚笃,又结识了孟浩然,三人一起住在襄阳,宿在鹿门山下,时不时上山采药,咏而归,逍遥自在。 “他们在梦中,还略微有所觉?” 老鹿山神亦端起酒盏。 打量着方才恍然的官员。 他是山神,自然知道他们现如今在什么地方,外面的那些入梦人正被他护持。 因为略有了解。 才更心惊。 山神道:“这便是先生的厉害之处了。” 老鹿山神以手蘸酒,在桌案上划出一道水痕,看着酒水渐渐消失的痕迹,后面的话,竟然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江涉道:“一些小巧技罢了,不足挂齿。” 几人看着酒水干涸的功夫,梦中好似又过了几天,日子过的极快,已到了卢生娶亲大礼的吉日。 卢大尚得公主为妻。 荣曜日盛,出入车服,游宴宾御,次于王者。 转眼过了几年,梦中人已经出将入相,为一地太守,他举荐了那夜一同在楼台上的几人为官,元丹丘就这么当上了司农,成日劝课农桑,珠算打的昏头脑涨。 “早知如此,当什么鸟官。” “恨不能弃官云游啊……” 而卢生身份日渐贵重,时常升迁,得有封地,和妻子生有五子二女,他们的儿子都荫补为官,女儿与王族贵胄成婚。日渐久了,在古槐国贵比王侯。 二十年过去,邻国来犯,兵临城下。 哪怕是司农此时也要调度粮草,守着孤城。元丹丘在城楼上,万箭穿心而死。 当时一同做官的乡人心里瞧着胆寒,夜中带着行囊悄悄从突门离开,被敌军觉察,一刀洞穿,死在万军面前。 卢生亲自坐镇,平叛有功,当时功勋之大,让朝野众臣都心惊。于是弹劾的奏折如冬日飞雪卷来,官职一贬再贬,封地爵位俱是收回朝廷。 于卢生,是五年困苦。 但在江涉三人眼中,不过是一上午的光景。 昔日荣宠烟消云散。 国主心生畏惧厌恶,召他入宫,实则另有埋伏。 江涉等人,在这梦中停留了七日。 李白还是第一次见到古槐国国主,见对方神情温肃,望之可亲。他放下元丹丘亲眼死在面前的复杂心绪,奇道:“那不是罗郎中身边那个小药童么?” “他竟然是皇帝?” “罗郎中在哪?” “七日前,那在道观门前卖卦的便是。” 李白在心中品味了一番:“那三个行骗之人成了道士,罗郎中这个孙神仙的后辈却成了江湖人。” “生死之命。” “荣辱之变。” “难道就是在这样一念之间么?” 江涉没有回答。 而老鹿山神自在心中参悟其中玄妙,同样没有为李白作答。 而李白再去看。 目中所见,已是卢生尸骸。 马拖着一副灵柩,摇摇晃晃驶回故乡。车轮压着黄土,驶出卢生任过太守的郡城。驶出元丹丘被弓箭洞穿射死的城门。 驶出古槐国。 霍然洞开。 天光照破云霏,灿烂照在几人身上,先是听到鸟鸣虫鸣,抬眼间,周遭物形在骤然间变大。依旧是熟悉的院墙。 青瓦粉墙,苔痕侵阶。 让人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众人照着暖融融的日光,不知因何,忽忽有落泪之感。 李白久久发怔,下意识打个喷嚏。 才意识到。 此去日久,衣上已染尘灰。 他抖擞灰尘,见到光中,尘灰在空中飘荡漂浮,而槐树下,还放着他与江郎君之前搁着的背篓。老鹿山神所赠非凡物,春笋和野莓尚可食用。 鱼却已经死了。 曝鳃鳞槁,干干张着鱼嘴,已经死透了。 江涉脸上微微错愕。 他叹了一声,与老鹿山神告罪道:“倒是忘了这鱼,辜负山神一番心意了。” 老鹿山神旁观方才一梦,心里正是惊叹的时候。 “这算什么,这有什么。” “若是先生喜欢,便教它们再钩几尾来。是煮是炙,皆是上善。” 江涉也不推辞。 “那便谢过山神了。” 世间七日。 而孟浩然、元丹丘,与院中六位宾客,三个仆从,一管家,卢生,卢太夫人,药师童子两人,假仙师及童子行骗者三人。 共计十九人。 已历过一生。 此时十九人醒来,见到眼前熟悉的院子,听到这世上的鸟叫虫鸣,才忽忽回过神来。 先是罗郎中不禁出声。 “这是……” “云娘呢?她可已经安顿好了?” “方才那香客还未付钱,青玉,你关紧门,别让他走了……哎?这是……” 卢生还未回过神,心中还有骤然被刺死的惊厥。他方才做了一个梦,梦中事物栩栩如生,他还记得每一个孩子的模样脾性,也记得那国主如何下令杀死自己。 “这是……梦?” 这样真实,竟然是梦? 梦中四十年一忽而过。 他从地上爬起来,身子晃了晃,觉得有些头重脚轻。 元丹丘摸着心口,犹有利器贯穿的心悸。过了十几息,才和孟浩然互相拽着站起来。 一时心绪难平,无法言说。 “你是……” “你也……?” 他们再看向院中那坐在桌案旁,穿着一身青色袍服,神情悠游的青年。 绿荫之下,他洗涮茶盏,为自己斟了一盏茶水。 抿了一口。 江涉皱起眉,语气无奈:“泡的久了,果真是有点苦。” 又看向院内众人,见他们或目光奇异,或还在回味,或恍惚走神,或抬头盯着他瞧的样子。 他放下茶盏。 “诸位,该醒了。” (本章完) 第15章 梦中四十年,世上七日 第15章 梦中四十年,世上七日 众人都有些恍惚。 他们看着透亮的天光,有的人回想起自己得到“缘法”之前是在傍晚,下意识问。 “如今是何时辰。” “过了多久了?” 江涉没有回答。 他侧过头,温声:“劳烦山神,叫人送些吃食过来。” 一听到吃食,不知为何,众人忽然觉得腹内空空,肚皮都要贴着脊梁,胃中直泛酸水,饥饿的酸觉突然袭来。 恨不能一口气吞下二十张蒸饼。 此时他们不知。 当地县令已经发愁了七日。 “这几人去了卢家拜寿,今日还是不见踪影?” “回明府,白员外他们还没回来,白家人王家人又找过来了。” 衙役班头叉手禀告:“小的们也去卢家探过,根本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个院子在哪,去了三次也没见着。依小的看,卢家根本没有这个院子,都是他们癔症了!” “哦?” 襄阳县县令名叫程志,字元泽,他捏了捏眉心。 “胡闹!一人癔症尚有可能,难道还能是那些下人,还有卢家少夫人,他们家大女全都癔症了?” 他问。 “卢家怎么说?” 班头眉头紧拧:“卢家那边就怪了,他们说卢大是跟着仙师走了,拜神仙求道去了。还说这十九人说不准都是去跟着学道。” 提起卢家,衙役一肚子怨气,这几日奔波辛苦,忍不住牢骚一句。 “县尊,怎么问他们就只答这个,这算什么事?” 县尊程志自然不会信卢大真去求仙了,心里觉得荒谬非常,也就田夫村竖信这个。他不断捏着眉心,把心里这愁火往下捋顺。 捋着捋着,他提出一个可能。 “莫非是这些人去祝寿,遇到贼匪了?” 班头依旧叉手作礼:“贼匪作什么要劫卢家的钱,若是存心要钱,也该换到别的富户家里,卢家如今也不剩几个家底,这是县里大伙都知道的事。” 说着说着。 班头话声低了许多。 “小人昨日还听说,县尉派人问过附近的寨子,这些日他们安分的很,没听说寨里有进人。” “如今正是春耕,想来那帮汉子在犁地呢。” 班头说的声音很轻,很谨慎。 他们县尉出身有些问题,早年听说出身草莽。并非是进士科明经科出身,也不是荫恩,总之就是这么当上的官。 如今似乎是金盆洗手了。 家里还请了先生做学问。如今世风崇道,县尉还常去道观上香,与道长说说话,学些道家经文。 很有崇道的心性。 县令颔首。 这事难办,今日是第七日,也不知道这十九人去了何处。若只是仆从和卢大不见了,倒还容易些。 但那宾客中,有几位是当地富户乡绅,彼此之间有些姻亲关系,还有个大诗人,那孟浩然听说是跟他们襄州刺史有许多往来,私下交情不断。 事就难办了。 正当他坐着发愁,不知道如何应对家里姑婆,也不知如何应对上峰的时候。 门外匆匆传来脚步。 “县尊!有消息了——” 程志霍然抬起头。 …… …… 侍从捧走羹碟杯盏,菜席流水一样送上来,这些人不知多久没吃过饭,个个如饿死鬼投胎一般,狼吞虎咽,大快朵颐。 光是酒水,就喝空了八坛。 连年老的太夫人都撑着拐杖,蹒跚走到案桌前,一连吃了三张蒸饼,又食了好些肉和果子,才回过神。 等县令带人赶来的时候。 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桌案上摆着许多盘子,菜肴多数都被吃空,只留下一点汤羹残渣在碟中。甚至有人干脆席地而坐,杯盘碗盏都已经吃空。若非院中人不多,衣冠也熟悉,他险些以为卢家来了百多个精壮的汉子。 他们见到匆匆赶来的县令,俱是诧异。 “县尊?” “明府君如何来了?” 有人想起来行礼,刚拄着墙爬起来,叉手作礼,就听到襄阳县令身后带着的随从差役,轰地一声,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他们竟然回来了!” “谁瞧见何时回来的?钱三,你大兄不是守着卢宅,他可瞧见这些人何时回来的?” “大好!” “总算能跟王家交代了,俺娘娘跟着王家做针线活,这几日他们王家愁的要死,连绣活都没心思买了。” “七日了,这十九人这些日去做什么了?” “莫不是被附近的寨子掳了去?” 人声杂乱,啾嘈如沸羹。 院中十几人,怔怔听着随从们和差役们的说话声。 王安澜便是他们说的王家人,乃是王家二郎,此番去卢家祝寿,见识了“仙师”嘘气成焰的本事,见到了这鹿门山的山川之主,还见到了真神仙。 在梦中度过四十年,醒来衣痕未变。 他听着愣神。 “七、七日……?” 县令程志的表妹便是王安澜的妻子,王二是他的表姻亲,论起来是他的表妹夫,两人一向相熟。 “王二,失踪的这些日,你们是去何处了?” 王安澜如梦初醒。 他张了张口,半晌道:“我等……做了个梦。” 程志皱起眉,有些没听懂王安澜的意思。 “什么?” 王安澜便游魂梦中一般,有些恍然的,把梦中事物与他们娓娓讲明——略去了自己被人用刀砍死的一环。 “真耶?” 程志听的越来越骇然心惊。 起初,他还以为这表妹夫是在唬人,说不准是去鬼混了,不敢说给娘家人听,但接着又听其他人七嘴八舌在旁边补充。 这些人言辞之间,互相照应,彼此环环相扣,并无破绽。 就像…… 世上真有个古槐国一样。 “一梦四十年,而世上方过七日。” “这便是仙家手段?” 县令喃喃自语。 王安澜回忆这些事,就如同真实发生的一般,历历在目。随着把这四十年的经历说完,他被曦光照着,吹吹上午的凉风,听着四周众人嘈嘈杂杂议论,又在人间饱食了一餐,终于找回了一点真实感。 再细想梦中经历,便隔上一层。 影影绰绰,真如梦寐一般。 说着说着,王安澜提到这是卢沛寻找仙缘,遇到了伪仙师行骗,好在所遇到一高人给他们的“缘法”。 县尊程志正听的入神。 就见到王二骤然一惊。 “对了,那位仙人——” (本章完) 第16章 庄周梦蝶 第16章 庄周梦蝶 他们这才从梦中境遇回过神来,想起那位神仙高人,还有身侧那位山神,举手投足,神圣非凡,也是一地山川水泽之主,身份正统。 常人求仙问道,寻觅终生。 难遇神仙当面。 更毋说有他们这样的缘法。 众人被此言一提醒,才意识到这些,霎时间,目光都朝桌案那边看过去。王安澜囫囵起身,拂开下仆想要扶着的手走过去。 躬身,再拜而揖。 “多谢神仙……” “不必如此。”江涉说。 “该如此,某要多谢仙……”话忽地顿住,嗓子像是被卡紧一般,忽地说不出来话,“仙人”几字,如何也说不出来。 王二脊背生汗。 他忽地意识到,眼前这位和行走江湖的异人不同。 这是真神仙。 神仙不喜,那便是真的不喜。 这位显然不喜被人唤作“神仙”,有些狭趣,还是不要这么说的好。 “咳……不知如何称呼前辈高人?”隔了几息,嗓子终于能说出来话,王安澜长吐出一口气,语气愈发恭谨。 “某江涉,直呼其名,或唤先生便是。” “江先生!” 江涉笑了笑。 本想叫他不必这么拘谨敬畏,这样恭恭敬敬把人捧起来,是不是还要设庙供奉起来才好?成日受人跪礼,拜来拜去的,那还有什么趣。 泥像受得了,他个活人可受不了。 但见对方额角微湿,已有汗意,紧张得很。 江涉便没有再多纠正。 “不必道谢。” 见院中众人,眼中敬畏憧憬,三个骗子更是缩如鹌鹑,他笑了笑,目光一掠而过。 江涉笑问:“诸位今日,有何所得?” “愿闻雅获。” 众人迎上他的目光,便想到在梦中的境遇。 或富贵,或荣华,或为官庇佑一方,或守着道观奉道四十年,或做市井买卖,或结得良缘。 孟浩然、元丹丘此前就与他相遇,因山上一场春雨结缘。 彼此更熟稔。 元丹丘脱口而出道:“贫道再也不当官了。” 在那古槐国里,他当了四十年的官,调度农桑,劝种粮种,打了四十年的珠算,脑袋发胀,底下孝敬的钱都没空。 最后还被流矢贯中,饮羽而亡。 江涉不禁莞尔。 孟浩然席地而坐,思索良久。 感叹良久,问道:“古槐国人事恍如真实,为官四十年,俱是梦幻……江、江郎君,在下想问一事。” “世上可真有古槐国?” 江涉答。 “有的。” 众人闻之,神容俱惊。 “果真?”县尊程志立在一旁,下意识问。 江涉一笑。 卢家种了几颗槐树,房前有两棵,卢大的院子里也有一棵,不知别处还有没有。经时年久,这些树活了许多年,已经有些空了,根干看得出干枯,犹枝繁叶茂。 他引众人去看那树。 树下有许多虫蚁,掩在土粒上窸窣穿行。 “此,古槐国也。” 在世上行走十年,容颜不改的游人这样说。 元丹丘和药童探着脑袋去看,只看到土上有许多虫蚁,爬来爬去,繁忙劳碌。众人四下瞧了瞧,又盯着这树看,也没瞧出卢大这院子里的槐树有什么不同。 “是了。” “槐树,古槐国。”罗郎中反复念着,喃喃自语。 似有所悟。 王二郎王安澜瞪着眼睛,盯着树看,槐树里面有些被蛀空了,露出根茎,模样有些古怪。 “难道这便是……” “我等方才便是在这树下虫蚁之国,度过了一生?”宾客们不顾对神仙的敬畏,下意识追问。 孟浩然打量良久,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大妙。” “此非……庄周之梦蝶耶?” 李白也瞧那蚁洞,虫蚁忙忙碌碌在地上爬行,几十个蚍蜉一起举着他们方才用餐的碎屑,正在享受丰收。 他未曾想到,自己待了七日的古槐国。 便是这树下蚁巢。 他瞧着那些搬运饼屑虫蚁,陷入沉思,长叹说。 “虫蚁营营,岂非碌碌世人乎?” 众人一一打量着他们度过四十年春秋的地方,心中百感交集。 卢生见了这棵在他家生长了不知多少年的树,他曾在此树下学步,在此树下捧读书卷。三十年来,这槐树见他牙牙学语,也见他迎娶新妇,见他落第,也见他变卖家财。 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等所有人,甚至连县令带来的随从和衙役都稀奇地打量过。 江涉才转而看向行骗的三人。 端详着他们。 几息后,才道:“张贞寐,你们过来。” 县尊侧过头,低声问他表妹夫,才知道这被高人重视的张贞寐,就是县里卢大成天念叨遇见的仙师。是个骗子,带着两个小的组成个雁班子,已经蒙过六七户人家,索了不少钱财。 张贞寐心中惴惴,他没来及的换身打扮,依旧是那老者道人的样子。 战战兢兢走到近前,声音嗫喏,低低唤了一句。 “江先生。” 江涉坐在桌案前,抬手为自己煮茶,也递给老鹿山神和李白一盏。水沸滚翻茶末,他没有像如今时兴的那样往里面加盐和香料。江涉抿了一口,洗涮掉方才茶水泡了七日的怪味,松了松眉头。 他慢悠悠相问:“君以为……” “你们诈了五户人家,得财数千。” “当以何报?” 真仙当面,问的声音虽然从容悠闲。 但张贞寐和他身后两个童儿身子微抖,在这四月暮春里,如坠冰窟。 “我……” 支吾半天,字不成句。 说轻了怕眼前仙人恼火,说重了担忧自己前景。进退两难,张贞寐伏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 末了,他拜伏在地上。 “某……知道自己的过错,应该伏罪,愿请高士降罚。” 这句话一出,便又有些被卢生奉为上师时的骨气了。 江涉端起茶盏。 打量着伏在地上的“老翁”,又看着身后两个年轻的童子,他没有先说出对他们三人的惩处,也没论那些钱财该如何处置。 而是问起一事。 “你三人,在古槐国修道四十年,有何所得?” 等了十几息。 道童王杉一向嘴利,大着胆子回答:“小的还是头一回在庙里修道,跟师父和师兄学习道理,觉得有意思。” 江涉看向另一人。 另一个道童名叫宋白柯,道号“青玉”,年长一岁。 鼓了鼓勇气:“小的也是如此作想。” 江涉端起茶盏,饮了两口,喝到了满嘴茶叶末,奈何端坐在人前,也只好一同咽下。 他悠游问。 “是关门收人香火钱有趣,还是学道有趣?” 仙人当面,两个道童不敢像之前那样牙尖嘴利辩驳,不敢造次。 “只说心里话便是。” 两人嗫喏半晌,支支吾吾,忧心仙人能看破心中所念,才声音很小地说。 “……都是很有意思的。” (本章完) 第17章 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17章 不足为外人道也 几人屏息凝神,伏在地上也不敢抬头,过了一会,才听到茶盏搁在桌上的轻响。 他们听到那玄妙非凡的仙人说。 “既如此。” “除了把钱还回去。你们诈得多少银钱,便须另赔还多少,直至索还各家财物尽讫,方算赎过。可能做到?” 两个道童苦下脸,不吭声。张贞寐也肉疼,却连忙说。 “能,能。” “至于以道术诳人之事……” 张贞寐冷汗滴到地上,他伏在地上,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听候斥令,只背脊伏的更低了些。 江涉停顿了一下。 “便在此地颂道十年,为飞禽走兽启蒙灵性,每日两个时辰,不得停歇。” “如何?” 张泉张贞寐跪在地上,一时之间,他想到自己被这位先生叫破年岁时,说的那句话,想到这位说他寿有四十七。 心头忽地一窒。 在襄阳颂道受戒,要读十年经书给山里的飞禽走兽听,天下间无人听闻有这样的事,简直是浪费光阴。十年之后,他寿数还会剩下多少? 这样一想。 人世间,风雪月,饮茶吹弹。竟在一息之间,变得短暂如斯。 晌午天光大好,春日鸟鸣不断,在他后面,院中缸里养着几尾金鱼,能听到金鱼啪嗒吐泡,空气中还漂浮着方才饱食一餐的酒气,吃剩的杯盘碗盏正被卢家仆从收拾,不时发出琅珰碰撞的轻响。 他能听到宾客仆从们交头接耳,嘈嘈切切的议论。后面那些县令带来的差人杵着刀站在门口,从左脚换到右脚,跟同僚嘀咕个不停。 在四周众人的目光中。 张贞寐直起腰背,再拜而行礼,额头磕在地上,叩首说—— “愿伏此惩,不敢辞也。” “当从之。” 江涉看向山神。 “便请山神督管他们了。” 山神揖道:“先生放心,自当监之查之,不负所托。” 江涉抬起手,行骗的师徒三人便被一股力量扶着站起来了,有些茫然,接着察觉到什么。 他们心中一紧。 这便是仙家手段? 这样……张贞寐有些形容不出来,为了诈诳更不出破绽,教人信服,他还是下功夫读了许多道经,也诵过玄歌。 这其中却没有这样的道法。 县令见事了,撂下表妹夫王二郎,从人群中挤出来,向前疾走了几步。 程志县令,已经知这高人厉害,不好端着架子,自己又是朝廷命官,也不好以卑称视人。 于是说。 “某襄阳县县令,程志程元泽。” “卢家在我襄阳县也是良户,素来行善,没想到被这三人局骗,设法套走了不少家财。若是没有先生,恐怕这卢大连家里最后几亩薄田都要卖出去。” 他捋了捋胡须,瞧那三人一眼。 又说,“这三人骗过卢家,不知还要骗多少户。瞧这三人仪表扮相,又自说有功法道行在身,一副唬人样子,定然是有不少人信的!” “程某,替襄阳百姓,谢过先生!” 县令揖手行礼。 江涉从桌前站起来,侧身避了避。 道:“明府多礼。” “在下江涉,出游路过贵地,叨扰了。” 他笑说:“这几人以道术诳人,若只哄些香火钱也便罢了,竟还要骗得人变卖家财,就算不是江某,早晚也有旁人处置了他们。县令这不是便来了吗。” 张贞寐脸色泛白。 树影婆娑,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众人皆惊奇地瞧着院中那青衣人,遥遥看着,畏而不敢上前,只跟身边的人暗中嘀咕。 县令想着众人失踪的奇事。斟酌着,又问:“县里这十九人失踪了七日,四处都找遍了也不见一根汗毛,我方才在这院里听了一耳朵,他们竟是睡了一个长觉。” “可是真事?” 江涉:“是真。” 县令程志眼瞳略睁了大了些,过了几息,又言。 “他们所梦之时,某听王二说是一梦之间,度过了四十载春秋,其中人情事物,皆如真实……” “一梦醒来,方知世上过了七日。” 江涉看这位程县令,有些踟蹰,又颇为憧憬神往的样子。 心里失笑。 “有这么一回事。” 县令心头微痒,想要再行请教,但院中人丁太多,旁边又有一位举止神异的老者立在一旁,他已经知道这位是这鹿门山的山神,一地山川之主。 饶是山神身份之贵重。 形容举止之间,对这位先生却很是尊敬。 程志便更加慎重,不敢造次。 他道:“今日便不多叨扰先生,改日,某再登门拜访,望江君不要将某拦在门外。” “自当欢迎。” “后面的事宜,县令依律判定便是。”江涉抬起茶盏,抿了一口茶。 这不是谈话的时候,程县令眼巴巴瞧着,却也只好带着人离开。 登出院门之前。 他听到一道声音,来自桌案前的饮茶人。 “对了。” 县令程志充满期翼回头。 便见到那位先生悠游地放下茶盏,目光扫过一圈院内众人,笑了笑,温声道: “今日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 …… 嘱托完那一句话,江涉低头看了看肚子。 做梦的那些宾客和仆从们都用过饭了,卢大和卢太夫人也没少吃,他却还未用饭。 细数来,上一顿饭,还是在庙里蹭人家吃的。 走到槐树下,江涉拎起竹筐,晃了晃里面的山珍,茶尖嫩叶有些干了,不过不妨事,野莓不知是什么果子,也还可吃。 他对着已经干死的鱼,鱼眼白瞪着。 鱼也对着他。 江涉叹息一声,双手奉出来。 弯下腰,轻轻摆在树下的蚁洞前,看着底下爬来爬去的虫蚁。 声音很轻:“感谢诸位收留七日。” “多有叨饶了。” 鱼干上面的灰尘和污秽,好似碰到他手的时候,便自动疏开,好似有一种力量在避秽。自始至终,不曾染尘。 江涉起身,看向李白和山神。 两人身后,是厚颜留下的元丹丘和孟浩然。 他笑了笑。 “走吧。” “他们是吃饱了,不想还有人未曾用饭。” “山神,可否再送我一条鱼?” 与此同时。 几十丈外,那行骗的张贞寐和两个童子得了惩诫,也蔫头搭脑准备离开卢家,正收拾着包袱。 一童子脑袋埋在琐碎杂物里,珍惜地数着铜钱,依依不舍,找着找着,忽地惊喜叫了一声。 “怎么多出二十枚钱。” 旁边的童子瞧了一眼,“会不会是记错了。” “我每日都数三过,怎么会错?”那童子不服,小心把二十个铜钱收进口袋里,继续收拾包袱。 翻着翻着。 “噫?” “这伞原来放这了,你还说找不到,这不就在下面放着吗?” 两人干脆一起蹲在地上收拾东西,打好包袱,又放进几个摞起来的背篓里,青玉手指压在竹篾上数着,有些纳闷。 “咱们的竹筐少了一个,哪去了?” (本章完) 第18章 未尝不可青史留名 第18章 未尝不可青史留名 江涉从溪边提起两尾鲈鱼,见到鱼离了水,还在猛烈弹蹦,很是有劲,不知老鹿山神这是在哪寻的鱼。 想来味道颇佳。 在他身后不远处,孟浩然和元丹丘已经用石头和树枝搭起一个简易的野灶,点燃柴火。 元丹丘看了看远处,那正试着用柳条贯鱼,神情悠游,道法高深的仙人。 又瞧了瞧,不远处,盘膝打坐,一副老神仙模样的山神。 他低头,手肘撞了身边人一下。 与孟浩然一起,把正试图让石灶火燃的更猛些的李白围住。 元丹丘压低声音,问他。 “那位……” “果真是仙人?” 李白大笑,随即也压低声音:“孟夫子,丹丘生,白这次是见得真仙了。” 元丹丘目光闪烁几下。 紧追着问:“太白,你跟在真仙身边,都瞧见了什么?” 都瞧见了什么…… 李白收了笑,想了想。 他同江郎君一起出现在卢家,先是见到了仙人,又见到了障目之术,双眼不知通了哪个窍,被江先生伸手一抚,变得可以看见鬼神。 更有梦中七日。 他见这十九人度过了四十年。 跟随着江君和老鹿山神,见到了这十九人是如何得到富贵的,见到他们迎亲大礼,得享官位,也见到兵马来袭,边衅一启,人命如镰刀割草,滔滔奔赴而死,其中就有元丹丘一个。 也见国主之疑,昔日荣华恩宠,一日之间,化作云烟。 见到卢生的尸骸,被渐渐运出古槐国。 而众人度过一生,或享受富贵荣华,或守道四十年的地方,居然是个蚁巢,所谓的“邻国”,可能便是另一颗槐树下的蚁巢。 见荣华。 见死生。 想了许久。 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回想梦中见闻,李白晃了晃神,还是用之前在梦中不禁问江涉江郎君的那句话,回答元丹丘: “白有幸。” “得见死生之命。” “荣辱之变。” “俱是在一念之间矣。” 李白说着,望向这山间,这里是鹿门山的山脚,离襄阳县城门不远,从前李白也来过许多次,鹿门山他也和孟夫子爬过许多回。 唯有这次抬眼看去。 隐约可以见到其中异影,一闪而过。 那是山鬼? 或是山间得道了的精魅? 还是野兽? 李白瞧着山野中的异影,眯着眼仔细想要辨认清楚,却是在难以认清。又缓缓说。 “也有幸。” “亲眼目睹鬼神之说。” “见到似通人性神而有异的灵兽,见到八百年前的约言,也见到几息之间,漫山遍野,山如绣。” 听到李白说完。 元丹丘呼吸都滞了滞。 “你这……” 他这才注意,抬起脑袋看向鹿门山—— 满山的杜鹃不知何时开了,开的漫山遍野,红紫色的山葳蕤盛放,似如天边云霞,灿烂万千。 一阵风吹过,山翻涌,蔚如云霞。 杜鹃本是山野常见之,春夏都有。孟浩然记得,去年此时,也不过零星开了几朵,偶尔上山能瞧见几点红意,便很惹人喜爱了。 他世居襄阳,在鹿门山学道。 却从未见过这样开满整山的奇。 再想到太白口中说的“死生之命,荣辱之变,一念之间”,又说什么“鬼神之说,似通人性的灵兽,八百年前之约……” 八百年前。 那还是汉室,正是昭宣中兴的时候。 两人都有些恍惚。 江涉终于把鱼简单处理,拎了上来。方坐下,就见到两个有些怔住的人,他仔细瞧了一眼,对上两人的目光,便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看向李白。 李白低着脑袋,拨弄着柴火。 江涉笑笑,对山神道。 “鱼一条烤着吃,一条做蒸鱼。山神以为如何?” 他来这里很久,许多东西都要自己打理,时间久了,也学会了许多前世人完全不会的东西,比如如何在山野烹调。 山神方才早听了他们说话。 毕竟声音压的再低。 又怎么能瞒得住这座山川的主人呢? 老鹿山神抚着胡须,瞧着几个后生呆若木鸡,有些怔愣出神的样子,笑道。 “大妙!” 老鹿山神的鱼不知是怎样照养出来的,味道极鲜,只需要简单的调味,香气便溢散出来了。 鱼肉刚离火,有些烫。 咬了一口。 “滋味甚佳。” “嘶好鲜的鱼!” “先生竟有这样的手艺。” …… …… 虽说高人说过,今日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也。但县城不大,还是影影绰绰传出了风讯。 当日在院中的人,除了入梦的十九人外,还有卢家其他的仆役,有县尊,有县令带来的七八个差役,以及几个闻讯赶来的失踪者家眷。 如何能让这么多人都不说出去? 神仙之事,向来罕有。 发生在自己身边,更是教人惦念。 就连县令程志回到官署,也有些神思未定,面对着之前批阅到一半的文书,总定不下神,一直想着上午发生的事。 他表妹夫王二说,梦中历经了四十年,还做了官,醒来竟然已经过了七日。 七日不饮不食,人是怎么能活下来的? 程志忍不住思索。 各种念头越冒越多。越是不想惦念,就越要一直想。 半个时辰下来,也没看几页卷宗。他索性把案卷扔到一边,使唤小厮回家里拿两册道经来,再拿本《神仙传》。 这下,读着里面的东西。 就勉强能看进去了。 捧着读了一会,各种念头按下葫芦浮起瓢,程志按了按额头,叫来师爷。 把今日所见所闻,说给师爷听。 末了,道:“我今日方知,襄阳这鹿门山还有个老山神。那山神瞧着对那位先生很是敬重,想来必然是仙道高人。” 又说。 “一梦四十年,醒来世上方过七日,你可听说过这样的事?恐怕连《神仙传》中都未有这样的见闻。” 《神仙传》是晋时葛洪所著,描绘了八十四位神仙的传记,程志家中有此藏书,之前倒是没大翻过。 把上午听来的事讲了一遍,县令意犹未尽,仍在感慨。 “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神仙中人。” “你说……” 师爷听了,也面露诧异。 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师爷压下心中的心潮澎湃,想了想,缓了缓语气,小心提醒说。 “听明府此言,这位高人只是云游至此。不定会停留多久。” “这样的高人,向来不轻开门径。” “难有师徒缘分。” 县令似被泼了一盆冷水。 “你说的有理。” “那我……” 师爷见状,又说:“也可请人撰写文章,为今日之事写成一篇赋文,指明为县尊治下,有此仙遇。如何?” 程志的眼睛渐渐亮起来。 他喃喃道。 “如此一来。” “本官未尝不可青史留名乎。” (本章完) 第19章 神仙之道今见矣 第19章 神仙之道今见矣 等下值后,程志从县衙回到家中,径直走到书房,想着这些事,几度抬笔蘸墨,心中越想越痛快。 忽地听到门“吱呀”一响。 他夫人走进来,到桌子前伸手拧他一把。 “我都听王二说了,你今日办差遇见了神仙。怎的回来就往书房里钻,不跟我说道说道?” 程志嘶的一声。 “夫人,手下容情,手下容情。” 赵夫人松下手,打量一眼他桌上的笔墨。 “你在写……赋?” 仔细盯了两眼,赵夫人重新把镇纸摆回去,把纸理顺平整,婉言:“还是奉些润金,另请能者吧。” 程志低头看了两眼自己写的东西,也乐了出来。把废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里。 他揉了揉脖子,问:“王二都同你说了什么?” 赵夫人寻了个椅子坐下,目露好奇。 “真是有神仙?” “真的不能再真。” 程志回想起了上午的见闻,有些遗憾,扼腕道:“恨不能随其一同学仙修道啊。” 他把夫人从座上拉过来,从桌上抽出白日看的那本《神仙传》,翻到笔墨新鲜的批注,还有里面的夹册,递了过去。 “听闻那位来到卢家,谁也没发现。就这么一步步走过来,也没人瞧见之前神仙在哪,身体起初都是看不清的,渐渐才显现出来。” 县尊程志显然打听的十分仔细。 他细细道来。 又猜测说:“《淮南子》有言,‘魂者,阳之神,魄者,阴之神。’我听闻修道有成之人,有的会有神魂出窍的本事。” “你说,那位是不是就是如此?” 王二郎没说的这么详细。赵夫人也是在王家同王二夫人打牌的时候撞见的。 晌午大伙一起打叶子戏,这是赵夫人特意定制的一副玉牌,拿在手里冰凉细腻,了好些钱。牌桌上,另外三人放下之前琐碎过节,一起安慰着苏夫人,也就是王二妻子。 赵夫人在这里身份特殊,她是县尊夫人,丈夫便是一地明府。 襄阳县辖下出了一起这么些人失踪的事,首当其冲便是县令该管的。尤其这失踪的人里许多还是城中乡绅富户,彼此有些姻亲关系,互相托情,求也求到县尊面前了。 苏夫人是程志表亲,赵夫人安慰劝说的很耐性。 又应允,叫班头带人多去搜罗。二郎吉人自有天相,必出不了事。 也巧,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仆从跌跌撞撞来报,说在卢家失踪的那十九人找到了,还是在卢家,人睡了整整七天,正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吃东西呢。 一个时辰后,王安澜这人就已经坐在案前。 绘声绘色跟她们。 梦中竟然经历了四十年,一睡睡了整整七天。 人还活着。 神仙…… 真有这样的事? 王二郎还道:“姐夫了解的多,他还同那神仙说话呢,说是要改日亲自登门拜会。” 想了想,他补上一句。 “那位是个不喜虚名的,教我们称先生便是。” 因着这句话,赵夫人早早地从王家回来,又叫小厮守在门口,等郎主回来后便通报她,谁想到程志放衙回来就钻进书房,话也不说一句,害她白期盼了那么久。 …… 赵夫人想了想。 “也说不准。” “我们也不知神仙的事,旁的不说,就这襄阳,谁能想到那鹿门山还真有山神呢!” 程志也点头。 他还记得那山神,须发尽白,头发眉毛没有一根是黑的。举止投足之间,气度高华。 望之若神仙。 虽白日被师爷说了那番话,知道被仙人收为弟子是没影儿的事,打消了念头。但真有这样神异之人就在襄阳,程县令还是控制不住,有些心旌摇曳。 县令神往,不禁道: “你说,明日我去见那先生,该如何应对?” 赵夫人想了想,让他仔细说说白日那位是什么脾性,捋着手镯,一下下边琢磨边说:“王二郎也说那神仙有些不喜浮名,你又说是身为父母官替向襄阳百姓道谢,那这应对就不好太恭谨了。” “按我来说。” “就寻常同隐逸高人谈话一般即可。” “恭敬在心,不在庙宇。” “你从前是如何同那些高人说的,就跟这位怎么打交道。” 赵夫人说的兴致勃勃,还道,“那先生是云游到咱们这,你打听打听有没有歇脚的地方,要不请人家到咱们家里住?” 程志思索着。 赵夫人想了想,又提了一嘴:“不是说除了鹿门山山神,那位身侧还有个人吗?听王二说是蜀中来的才子,能站在神仙身侧,想来是有交情的。” “你打探打探,瞧瞧能不能探探口风。” 程志摸了摸胡须。 “夫人言之有理,险些忘了还有李太白,为夫试试。” 县令听了夫人建议,从善如流,其速践之。 第二日中午。 孟浩然正跟几个友人在店里用饭,四人坐在案前,都是住在附近的读书人。其中,孟浩然与卢象、张子容交情最好,被唤作襄阳三友。 卢象放下酒盏,谑道:“可惜子容今任乐城尉,案牍繁忙。不然他若是得知此事,恐怕有家不归,也要宿在仙人门前。” 孟浩然也笑。 “这种神异之事,自然少不得告知他。我已写了书信,等张八回信过来,便有好瞧的了。” 卢象是范阳卢氏出身,与襄阳不知哪杆子的卢氏不同,他交友甚广。 “你说的是,我也该写封信。” 他夹菜,一边道,“正巧,王摩诘同我写了信,他如今在洛阳,与岐王宁王这些大王交游,没了先前被贬的沉郁,我把这事同他说说。” 孟浩然问。 “王维?” 卢象道:“不然还有哪个王摩诘?” “那日你便就在当场,也跟着一起失踪,我险些要写书于襄州太守,请他派人来查,幸好是做了场大梦,人也没被山贼请了去。免得我开罪县尊。” “具体都发生了什么事,速速同我等说来。” 卢象脸上浮现出好异。 “卢某生了这般年岁,还没见过真仙人。” 桌前,另外两人筷子也顿了顿,竖起耳朵细听。 襄阳就这么大,有什么消息传的都快,那些失踪的人回家后,遇到仙的事便不胫而走,相传满了襄阳城。 孟浩然略想了想。 放下筷子,开口道: “神仙之道,浩然今见矣。” 对上三双憧憬的目光,余光又瞧到临近的食客也筷子不动,分明是听入心中的样子。 孟浩然一笑,又细细说。 “某在梦中度过四十年,此国名为古槐国,风物与唐土有异,举头所望,不见明月星子……” 正讲的时候,后桌的一食客停箸细听,捋了捋胡须。 等讲完。 食客笑问:“足下可是我襄阳的孟浩然孟大才子?” 谢谢大家的追读,月票,收藏,评论,推荐票=v= (本章完) 第20章 术法 第20章 术法 江涉这几日落脚在李白购置的院子,同住的还有元丹丘。 他本想自己赁个小院,租上一二月,身上也还有些银钱,尚够用,大不了自己再赚一些。但李白说什么都不肯。 再推拒下去,恐怕就要为他买一个宅子了。 于是便在这里住了下来。 襄阳也是个好地方,不似蜀中少见日头。正午的阳光近乎曝晒,晒得坐席石板干干的发白,人都要躲到树影下歇脚,到了晚上就又凉爽下来。 因有神人在此。 清风自来。 神光内藏。 江涉坐在树下,木桌上铺着纸,正蘸墨写字。 一边写,一边思索着这几日的见闻。 避世十年,少与人往来,如今下山出来走动,这几日的人情世故、神鬼妖道、市井趣闻,倒是比之前十年经历的还要丰富。 也许早该出来走走。 有闻八百年前,一凡生救下白鹿,山神与凡人立下约定。那个时代,在江涉印象中便是历史了。 对李白孟浩然这些唐人来说,也是古人。 后之视今,亦如今之视昔。 江涉在写字的时候,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一只鸟雀从院墙扑棱棱飞来,抖着羽毛,似乎是把他当作成树的一部分,或是个木头桩子,停歇在他肩头。 鹅黄的鸟头歪了歪,露出两颗小小的绿豆大的眼睛,顶着衣裳在那打滚、搔痒。 江涉的动作便更轻了些,所书也更和缓许多。 怕惊扰到它。 墙头有个猫儿虎视眈眈,仰着脑袋,屁股高高翘起,爪子一张一张,圆圆的眼睛盯着江涉肩头蹭痒的鸟雀不放。 这是邻家里养的一窝猫。 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养来捉耗子。江涉在这坐着写了一上午字,时不时就会看到墙上鬼鬼祟祟探出几个小小的猫头,方足月大,似是同窝而生,感情很好,互相扑来扑去打闹,咬着身上的绒毛。 今天应该是来这里练本领了。 个头还没有耗子大,江涉倒担忧耗子欺负它们。 好在母猫就趴在不远处,尾巴一扫一扫,有家中长辈看着,想来是吃不了亏。 树下碎影葱葱,猫儿盯了一会鸟雀,又听到哪里传来一阵虫鸣,立刻张望过去,想用爪子扒拉出那发出叫声的虫子,尾巴高高竖起,一下下扫着树叶。 鸟雀趁机扑腾翅膀,飞走了。 江涉打量它。 这是一只小小的黑猫。 通身绒毛都是黑色的,瞧不见杂毛,走路还有点东倒西歪,眼中蓝膜未褪,实在是一只很小的小猫。 性子又颇凶。 有些脾气的样子,个头要比其他兄弟生的大一些,脑袋毛毛圆圆的,拦着其他兄弟姐妹,不肯叫别的猫抢先抓它的虫子。 以后想来是捕鼠能手,若有人要聘它回家,说不定还需多买几条鱼干和盐巴。 过了一会,猫放下那倒霉的虫子,爪子小小的,抻着懒腰。 忽地。 炸着毛,又弓起背,在墙头上跳了几下。等着其他猫儿扑它。 江涉打量了一会,就继续写书。 他对那行骗的张贞寐,所用的幻术,或说障目术法颇为好奇。 古时有人读《淮南子》,见螳螂躲避在叶子中,可以隐匿身形,常人若是能得到这样神异的叶子,也可以隐匿自己,于是取了村口螳螂栖身的两片叶子,盖在眼上。 回家问其妻曰: “汝见我不?” 妻答能见。 于是生反复取叶,问起妻子,妻厌倦不堪,不胜其扰,某日答“不见”。 生大喜。 以为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耳。 便去市集上以叶覆双目,取物于市,被差人绑起来问官。明府知其原委,大笑,放而归。 故事戏谑,但在江涉看来。 也不全然是假。 世上真有这样的幻术,不仅能够遮掩身形,还能叫别人看到自己想要他看到的幻象,遮蔽真实。 若是道行高深,术法精湛。 说不定还真能把泰山遮蔽下来。 江涉一面思索着,一面写字。最终停下笔,整体通读一遍,又补上三个字。 “障目术”。 搁下笔,再抬起头看向院墙,那几个小小的猫头却不见了。他去瞧树叶遮蔽的地方,母猫也不见踪影。 应该是离开了。 日头也大了起来,这时候是中午,阳气逐渐下沉,日头却是一天最热的时候。 墙角栽着几棵树,留下一片阴凉,四五月几乎是一年最好的光景,深深浅浅的绿在光下照着,被风吹拂,几乎要像是一泓水波,粼粼闪烁。 细细的风吹来,也觉得舒爽。 院子内安置着一张凉桌,院角靠着两把树枝扎成的扫帚。 这是一进小院,呈口字形。因为是最里面的一户,要格外大一些。北侧是主人房,左右厢房住着江涉和元丹丘,李白本想把主房让给他,被他回绝了。 已经受赠如此之多,莫要占人家的便宜。 南边搁着杂物,还有两个僮仆住在这里。 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园,本该是菜园,有几分土地,但李白是个出手阔绰,不事生产的,钱有他的份,种地半点不通,就叫人改成了园,胡乱种了些牡丹蔷薇,海棠杜鹃,菊腊梅,想着四时皆可见开,各有景致。 还有石榴,这是自家种来吃的。 又栽了两颗茶树,等着自己炮制茶叶泡来喝。 此时文人隐逸者,有的喜欢粗茶野味。 从中品味真趣。 孟浩然来拜访的时候,三人要么坐在院中乘凉,要么就去后面的园,那里收拾出了一个小小的亭子,可以避雨,景色也好。 江涉想了想。 张贞寐这障目术也算有趣。 不过毕竟是虚假的,只要有些道行,便可以看破。只能骗些乡人氓民。 算不得真。 简单改一改,可堪一用。 他拿起一根毛笔,观摩其形。 忽忽之间,毛笔蜷缩起来,形状变易,笔腹的墨汁为其上色,在他手中变成一个不大的木雕摆件。 似乎是猫儿形状,惟妙惟肖,神情倨傲,有些像墙头那只伸爪捣蛋,威风凛凛的猫。 江涉不禁笑了下。 把它放在桌上,压在方写下的纸上。 上面“障目术”的墨迹也伸展笔划,重新排列,浮在纸面上。 这该是另一道法门。 李白从外走进来,提着酒壶,推开门扉,大步流星进来。 见到满室静气。 不由一怔。 枯叶在地上打着旋,院内清凉,十分安静,一时连鸟叫也听不到了。 绿影葱葱,洒满碎光。 一青衣人坐在树下,满身碎光叶影,身前铺着纸,摆着墨碟。一副刚才书写的样子。 江涉望向来人,招手道。 “太白。” “过来。” 一章存稿都没有,让人叹息 (本章完) 第21章 道友 第21章 道友 李白走过来,放下酒壶,问:“江君唤我何事?” 江涉道:“那日为你开了天目,教你能看见那些东西,昨日忘收了此术。成日见鬼神形貌,并非善事。” “好在你胆子大些,没被惊了神。不然就是我的过失了。” 李白下意识摸了摸眼睛。 他现在是能看见一些古怪的东西,有时候冷不丁瞧到教人吓一跳,但多适应适应,能瞧见鬼神,比旁人多了不少趣味。 他在鹿门山住了有段时日。 跟着元丹丘一起采药,同孟浩然一道访友,在这山间快活自在,也常入本地高门,参加诗会文会。 自恃对襄阳城池内外,熟稔于心。 如今却才知道。 原来卢家宅子的树前有个吊死鬼。原来鹿门山山上有许多山野精魅,甚至还有一个活了八百多年的老山神。 才知当年汉光武帝入梦,并非假事。 另一个世界一直都在这里。 山鬼见其形,精魅闻其踪。神鬼数十年如一日,就在这里生活。 只是凡人无知无觉罢了。 李白问:“若是去了这能耐,那还可见山神吗?” 江涉笑道:“山神为一地山川之主,非是阴神鬼魅,若他想让你瞧见时,你自当能瞧见。” 话里的意思便是,若山神想要隐匿踪迹,不现身于人前。 那便是看不到的。 李白又问。 “那还可能瞧见山间精魅?” “看不见。” 李白便静静思索着,过了一会,拱起手,道: “江郎君,在下能否保留这天目?” “在下平生从未见识到这样仙神之事。我自蜀州来到襄州,沿途走过上千里路,最多所见,不过是隐居的道人。那些被人推崇的方士,所拥有的道法,恐怕还不如诈了卢大的那三人。” “自然,并不应该以高洁的隐士,和诈人钱财的骗子相提并论。” “道士并非不好,只是非我所求。我所求之道,是学仙人的道途。” “为真道也。” “非是香火供神,日日敲钟的行当。” “昔日孔夫子勉弟子,于书中有言,‘朝闻道,夕可死矣。’” “在下,亦如此乎。” 院子里很安静,元丹丘出门访友去了。只有南边房里有两个僮仆,隐约听到主人家似乎在谈事议论,都闭着房门,并不出去。院中只有李白和江涉两人。 树叶簌簌作响。 两人一站一坐,都在树荫下,乘此荫凉。 前几日所见太过离奇,在梦中停留七日更是难以想象,而那游梦之国,居然是树下虫蚁的乐土……种种的一切,在李白心中堆积。 年少读书时,所见的神仙之道,就在他面前掀开一角。 太过瑰丽,玄妙非常。 李白只稍有停顿,便继续说。 “我从前只在书上见过这样的故事。遇到江郎君,才见识到这鹿门山竟真存在主山之神,见树下蝼蚁之国,同游梦中,不胜唏嘘感慨。” “从前我等庸庸碌碌,无知无觉,这岂不是和树下那些蝼蚁一般吗?” “如今一朝得闻,若涸泽之鱼得遇江湖水。” “珍之愈命,不愿失之。是以更加爱重。” 江涉听完他对道的向往和珍重,听得很认真。 他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你想保留,自然是可以的。只要不心生畏惧就好。” 李白说完那句话。 既然已经开口,心中积蓄的疑问压也压不住,像雨后新笋破土而出。他定定看着江涉,问的执拗。 “白还有一事要问。” “江郎君为何不收白为弟子?” 他问的慎重,江涉也没有轻慢去随意回答。 仔细思索,斟酌了下言辞。 方道: “在下亦是漂泊之人,暂未有收徒的打算。” “况且,弟子需要谨慎选择。非其人勿教,非其人勿授。怎么样才能知道对方是否是可以传授道法的人,这就需要时间来考察。” “我与太白认识不到一旬,尚不足十日,如何能做下这样的决断?” 他与李白、孟浩然、元丹丘,因一场大雨结缘。又因李白燃了香,便也动起念头,谢此地山君避雨一程。 未曾想鹿门山山神是头老鹿。 得了十年寿数,因雨结缘,不免有了些尘世的纠葛缘分。 而面前正站在他身边,同他说话的李白。 是古人? 还是今人? 江涉不免恍了神,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微微遗憾,等回过神来,见李白还在等他说话。 他笑了笑。 从桌上提起李白方才的酒壶,伸手找出两个躲在灶房的酒杯,往里面斟酒。酒汤浮着一层沫子,已经滤过两遍,是雾蒙蒙的澄白色。 李白瞧着这酒杯。 他如今对这种比较神异的事情比较敏锐。记得酒杯是收在灶房里的,如何出现在桌上? 一时看着江涉倒酒,不言语。 江涉推过去一盏酒,放在李白面前。 酒壶压着方才写过的纸面,略微洒了几点,上面的墨迹却没有被酒水沾湿晕开。 江涉扶着酒杯。 树影绿成一团,日光透过叶片中的缝隙照在桌案上、椅上、两人身上,洒满碎光,四下安静,连空气都是青色的。 仿佛周边鬼神地祇,都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江涉沉吟,端着酒杯想了想。 “若想修习神仙之术,缘分却还不到。” 李白问:“何时才算有缘?” 江涉笑笑。他说:“这就要看你自己去领会了。” “像如今这样结伴而行,你我聊些尘寰轶事,遇到稀奇的鬼神之说,也去瞧瞧热闹,不亦可乎?” “同游者,去留随意。” “不系藩篱。” “便也可以说是道友了。” 说到这,江涉举起酒杯,他笑着说:“某请太白共饮。” “可乎?” 他说的率性通达,不论有无道法,也不论修道高深与否,皆可一起论道,同道而行,见识天地,成为道友。 到底什么才算有缘? 自己能否修神仙之道? 这些却是没有提到的。 李白干脆不再追论,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大笑。 “自无不可。” 他没有先前想要拜师的局促,彼此之间,也没有用很尊敬的敬称,就如同与朋友谈笑,喝酒一般。 倒有点那日大雨,几人凑在山庙躲雨,阴差阳错相遇的意思了。 树叶在空中摇晃,梭梭发出风声。 李白干脆席地而坐,喝着酒,又道。 “江先生,你先前取来这两个杯子,用的是什么法门?” “便如隔空取物。” “隔空取物?” “是。”江涉说到,对那树上的一只鸟雀招手,“过来。” 鸟雀出现在他手中,也呆愣了几息,扑棱扑棱翅膀飞走了,羽粉沾到木桌上,江涉伸手一拂而过,痕迹也便消失了。 “奇哉!” (本章完) 第22章 凡人的头等大事 第22章 凡人的头等大事 江涉算了算时间。 邀请道:“我要去拜访鹿山神,一同去见那行诈的张贞寐,了却之前的琐碎。” “君可愿与我一同去?” 这些日山神帮他良多,固然有那一炷香的原因,但也有山神本身的性情在,本就是善神,乐于施人。 他也该帮山神断了恩缘。 李白放下斟酒的酒壶,饮了一口,浑身都是酒气,散漫的半跏趺坐。 心游无碍,恣意洒脱。 此时又恢复了之前放达不羁,有些高远疏阔的才子气。 他笑道。 “固所愿也。” 两人把这壶酒喝完,杯盏净空,便一起离开。 江涉离开后不久,院中也沉寂下来。 下午的日头重新曝晒院子,邻里街坊的声音传来,有丈夫妻子打架,小儿哇哇大哭。又有老妇人嘟嘟囔囔,汉子忽地口出恶语。 远处隐隐约约有摊贩叫卖。 “新鲜热乎的蒸饼,三文钱一张的蒸饼——” 鸟雀站在一根树枝上,侧着脑袋,从树叶下叨出个格外胖的虫子,衔着两口吞掉了。 再过半个时辰。 元丹丘拂落一身灰尘,从外面狼狈走进了。 嘴上还骂道:“那刁汉不是个好物,怎的还动手打人,险些砸到贫道。不就是邻家的树长到自家墙头吗,勤扫扫不就得了?用得着动家伙?” 又唤。 “江先生——” “太白——” “噫?不在?” 他四下寻寻,也没在房里找到人,问了宿在南房的仆从,才知道这两人半个时辰前离开了。 元丹丘便自个嘀咕一会,发了一肚子牢骚,解了方才险些被锄头砸到的惊险后怕,猛灌两碗井水,消消热气。 见到院中桌摊着纸册,隐隐约约像是有字。 他走过去捡起来瞧了一眼。 元丹丘愣了一下。 一张铺平的白纸正对着他。 “方才还看到上面好像写了东西?这是……眼了?”元丹丘揉了揉眼睛,左右看了看,前后翻了翻,重新看了几遍,就差把纸捻开瞧。 确真上面一字未有。 他抬起头,皱起眉。 忽地见到桌案上空,有许多树枝树叶,光正从缝隙中透出来。 一时心中明了。 元丹丘恍然道:“许是树上印影。” 元丹丘没有多在意,只大致瞧了两眼,觉得树影映照在纸上,有一种特殊的素美。便回自己房中,回想起方才访友所得的收获,找出一本手札,里面已经写满了半本。 元丹丘随意往后翻了翻,找出一个空页,研墨,提笔蘸了蘸,拢着袖子,边写边念。 他道: “铅为白虎,汞为青龙。” “阴阳相制,水火既济也……呜呼,铅便是肾水元精,汞便是心火元神。如此相制相济……” “妙哉!” “等我去药铺买些丹材,用这法子开一炉丹,回头也让江郎君瞧瞧我这炼药之法,哈哈哈……” 他进入屋里后。 树枝横斜,照下绿色的树影。桌上藤纸的字迹影影绰绰,重新显现出来。 笔墨依旧铺在桌上,同江涉离开前,一般无二。 …… …… 鹿门山溪流依旧。 站在山下,望着满山翠色,日光耀眼。江涉回想了下,上次襄阳雨落,便是八日前,让他躲到山庙里的那场大雨。 也想起那挑夫。 如今日子正晴,不知是在山上采药,还是在山下铺子里论称,与伙计争论斤两。 瞧了一会,才唤道。 “鹿门山山神,请来一见。” 李白端详着,纵然已经在卢家旁观过一次,他还是觉得神异。 “山水之远,少说也有数里之遥。” 他奇问:“山神为何能听到江郎君的唤声,可是其中有我不知道的妙处?” “有。” 李白等了半晌。 却不见后话。 抬起头正欲再问,就听到一道苍老的声音。 “先生。” 老鹿山神不知何时来了。 老鹿山神捋了捋白须,笑着为李白作答:“李郎君,你可见过土地庙前,有庙祝上香?” “或是可曾见到,在庙观里或是寺宇里,有和尚,或者道士对着神像燃香祈福?” 这实在是常见的场面,但凡去过庙里,必然见到过信善上香。何况李白向来崇道,此前去过不少宫观,拜访仙师道长。 老鹿山神见他有些懂了。 笑着点头。 “山神能听人言,庙宇里的神像能够传达意思,或是庙前的信签灵妙,便就是这个道理。” 他轻描淡写道。 “万法相通。” 虽不知先生为何把这凡人一直带在身前,但老鹿山神也愿多容情,为其解答一二。或许先生格外喜欢有才气的人。 几百年前,鹿门山上那位采药隐逸的庞德公。 终其一生,没有这样的运道。能得到一地山神讲法。 最后所得,不过百二十全寿而已。 鹿门山山神问:“先生唤小神前来,所为何事?” 江涉起身,身上没有沾上半点尘灰,他望着山流婉转的溪水,日光照在上面,洒满碎金。晃着眼睛。一时溪水流过,绰约可见二三条鱼。因溪水过于清澈,便像是在空中游荡,摆弄鱼尾。 身后的山林里,隐约也可以见到几只野鹿,角过林稍。 “江某想与山神,一道去看看那张贞寐。” 江涉道,“总要让他们把钱还回去才好。” 山神素日少于人打交道,潜心在山中清修,偶尔调理地脉,与众生山野之灵讲道,很少在人前显灵。对人情世事上,还不如县衙里的老主簿通达。 “是该如此!” “小神险些忘了,这对凡人来说,才是头等大事。” 他们说话的时候。 某户院子里。 青玉正蹲在地上,蜷在箱子前数钱。 周边俱是铜板,一个一个数着串起来,这是他们跟着张贞寐一起招摇撞骗得来的钱,是他们自个攒下的,也就见市集的时候买些新鲜玩意吃吃玩玩,平日从不轻易用。 旁边那个童子也数着自己的散钱。 两个人越数越少,穿成钱串,记上数额,放进箱子里。 心里越发难受。 童子数了十几个钱,剩下的再怎么样也穿不成一串了,箱笼全都满满当当,只有他们前面的包袱包袱是空的。 童子眼睛一直忍不住向那几个官银上瞧,伸出手摸摸库银,又摸摸箱子里的钱串,心像是被人扒了、皮抽了筋一样疼。 一滴泪砸在地上。 他吸了吸鼻子,终于忍不住哭声。 一想到他后半生,都要赚钱,还要给山里的野兽讲道十年。 他哭的一抽一抽。 既是为自己未来担忧畏惧,也才觉出之前的快活是错的。 心里后知后觉。 不再是之前懵懂,几无杂念的样子。 一旦想到这,他心里害怕,再也不复之前的自在快活,只想着有钱是很好很好的。 (本章完) 第23章 世上可有神仙 第23章 世上可有神仙 张贞寐住在一个小院里,实际上,这是卢家在县里的一户院子,卢大把契书给了他,便是三人在襄阳县城落脚的地方。 正是下午未时,他坐在椅上,身上晒着院中的日光。 怀中有本账册,记录着五家各奉与他的数额。其中有些已经被掉了,有些购置成了产业,零零碎碎加起来算在一起,总共手头里还有三四千贯。 这已经是很惊人的数额了。 县中一些富户祖辈累积,几十年营生赚下来,甚至某些一县县尊为官多年,都未必有这么多钱。 “可凑够钱了?” 张贞寐猛地被惊醒,下意识抬起头,环顾一圈,看向声音。 就见到院门外,门口树下的荫凉里站着三个人。一人穿着青衣旧衫,面容清俊;一人白衣,瞧着富贵;一老者宽袖长袍,须发尽白。 正是那日在卢家,忽地显现身形的三人。 江涉推开门,几人走进院中,打量着这个别院。 虽然有些旧意,石阶上已侵苔痕。但能瞧出这院子曾经是被好好打理,精心置办过的。 院子里绿意盎然,和正屋相连。院子一角,还搭了架子,葡萄藤蔓顺着架爬藤,还能看见院子里之前养过狗,有个特意搭好的狗窝,蒙着厚厚一层尘灰,上面隐约有歪歪扭扭的文字,青稚趣味。 这可能是卢家人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就在县城,周边还有市井叫卖声,小贩引壶卖浆,比卢家本身的宅子更热闹。若说缺点,也就是有些小。 他看向张贞寐。 悠然问:“何时预备送回去?” 张贞寐心如擂鼓。 过了几息。 他压下心惊,才发觉自己当着仙师的面,仍坐在椅上。连忙起身,叉手行了一礼。 “见过仙师——” 又对山神和另一个白衣人行礼,虽被卢生告知过那是凡人,但站在仙神之中,此人谈笑戏谑,也不是好惹的。 要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他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微微躬身:“在下竭力去凑,不敢逾约。” “那卢大求神仙,往你这送了多少钱?”江涉悠然问。 张贞寐成日看账册,不必翻便知道。 “回仙师的话,有……六百八十贯,都不足陌,八百文当一贯。” “你把钱清点出来。” “六百八十贯钱应当是有的吧?太白,你去帮他叫几辆驴车过来。” 八百文串成一贯,六百八十贯迭加起来,更不是常人能够担得起的重量,只能用马车驴车来运钱,还要运好几趟。 襄阳城小,大伙不舍得用,用驴车的更多,有专门的车马行。 李白应下,起身出门去找车马行。 院中只剩下仙师和一地山川主人,皆是仙神。 张贞寐心如擂鼓,砰砰直跳,咽了咽口水,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推开房门,两个童子没听到外面的动静,正蹲在地上,磨磨蹭蹭数钱串钱,面前的箱笼已经快满了。身边还堆着几个箱子。 他道:“数六百八十串出来。” 又想起问:“你们串钱的时候,可是八百文一贯?” 见到两个童子点头,张贞寐脸色这才好看些许。 两人蹲在地上重新数钱,张贞寐也不想出去面对院子里那一仙一神,找了个椅子坐下,闭着眼睛,听着铜钱琅珰碰撞的声音。 青玉问:“师父,我们要先给哪家?” “卢大。” 过了一会。 李白已经带着几辆驴车回来了,院子外停不下,还去邻居家借了些地方。 因是请求,所以还带给邻家两个古楼子吃,便是胡饼夹入羊肉中一起烤制,烤的有些干干焦焦的,羊油都滴下来,香气四溢。 吃人嘴短,邻家答应的十分痛快。 他们不知道卢家的事,只知道前阵子这院子换了主人,是个老道,领着两个道童。成日神鬼莫测,不见踪影的,偶尔有车马进来搬东西。倒是没有什么交情。 见到江涉他们。 邻人还瞧着里里外外的驴车,道:“你们是这家的亲戚?这是要出远门?” 他闻着香气四溢,烤的有些焦香的古楼子,咽了咽口水。回身叫家里小子带去灶房,等晚间用饭的时候全家一起吃。 白拿人东西,这汉子有些不好意思,又不舍得分回一个,就洗了些小辈进山摘回的果子,递给三人。 江涉笑了笑。 接过邻家递来的果子。 咬了一口,酸中带甜。 也算可口。 人是奇怪的东西,有时候你愿意对他好些,给他使些方便,他便愿意待你也好些,送点东西。 有时候,又为几尺围墙争论不休,非要占回这个便宜,甚至写信找做官的亲戚压人。 都是民风淳朴了。 等张贞寐他们串钱数钱的功夫,江涉三人就在门口树下,同邻居说说闲话。 说今年买卖好做,家里小子从山里挖了茯苓,县里那些大户们都爱买。又说自家三弟在县衙办差,是个差人,还被明府叫过去问话,很是有些情面。要是遇了什么偷儿飞贼,都可以找他。 江涉笑着应下。 时不时也说几句话,旁边李白说的更多。 邻人跟他们聊了一会,知道这几个是拜访那老道和两个小道的,言辞之间,有些熟悉的样子。 他好奇问。 “江郎君,都说道士是捉鬼的,你们认识那老道,遇没遇见过鬼啊?” 江涉看向李白。 李白笑道:“遇见过。” 邻人吓了一跳,“噫!那可惊险了,那鬼没伤着人吧?” “没伤到。” 李白所见的那些鬼,都浑浑噩噩懵懵懂懂,少有念头,人若是气血阳气旺些,年轻力壮,反倒还会把这些鬼身形冲散。 想来若是能伤人,那应该是有道行的鬼了。 邻人又问: “那世上是不是真有神仙?我三弟回来跟逢人就说,他有的同僚遇上了神仙。” “说的跟真事似的,连我家婆娘都信了,今天就回去跟她娘家人学,拦都拦不住。按我说,都是瞎扯的事,神仙哪是那么好遇见的?” 江涉吃完果子,收好果核。听着对方说话。 没有开口。 李白在旁边,忍不住笑了一声。低头啃着果子。 邻人也没注意他,自顾自说着这几日听到的传闻。这样难得的故事发生在襄阳,一个仙人被他们遇上了,好似身边人都听说过历经过似的。 难得有没听过的,可得多说道说道。 “还说城外那鹿门山有个老神仙,头发胡子白了一大把,就跟……就跟这位老丈是一样的。” “险些忘了问。” “老丈今年多大岁数了啊?” “得有个八九十岁了吧,胡子都白了,瞧着还这般康健,真是好福气。” 鹿门山神笑了起来,想了想。 道。 “数都数不清了……” 收到了好多月票,谢谢大家 (本章完) 第24章 县令登门 第24章 县令登门 等张贞寐终于装好了箱笼,一箱一箱吃力抬上驴车。再赶到卢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卢太夫人见到一车车失而复得的家财,手抖了抖,被身侧的管家连忙扶住。 她颤颤巍巍走到江涉面前,嘴唇微抖。欲拜而行礼。 “老身谢过先生!” 江涉避开,他不会受这种老人家的礼。 太夫人又对山神见礼,泪水划过布满皱纹的脸。 他们卢家有个小佛堂,里面有道家的三清,还有佛家的佛祖,几尊神像林立,里面有个不起眼的小小鹿神,隐约记得是附近鹿门山的神灵。 这神像不大,烧的歪歪扭扭的,侍从也没听过什么鹿神,本想扔了。但太夫人觉着这种神异的东西扔掉不好,就依旧供着,一旬打扫一次。 谁能想,就是这鹿山神救了他们卢家。 老山神没说话,也没避开,跟江先生站在一处。 当年与他有过约定的是卢生,已经是冢中枯骨了。他瞧着长大的第二代、亲眼看着出生的第三代儿孙,也早已入土。 如今卢太夫人,卢大,卢家大女。 早便与他没有干系了。 老鹿山神看着他们,目光与看其他凡人,并无差别。 来来往往的仆人几个人一起抬,从驴车搬下沉甸甸的箱子,胖管家一面拿着账册把钱财登上,一面劈里啪啦打着珠算,笑得满脸喜气。 江涉道:“财物还予你家,太夫人心事便可了却了。” 他见这太夫人年老不易,想了想,提点一句:“钱财可以被诈去一次,就可以被诈去第二次,太夫人还是做些打算较好。” “老身明白,明白……” “还有一事,在下要为太夫人言明。” “何事?先生只管说便是。” 江涉对上对方的目光,叹息一声。停顿了下,还是道:“在下听闻,贵府拜过一个鹿神。可有这事?” 老鹿山神抬起头。 “可是有什么不妥?”卢太夫人心里紧了紧。 “倒不是不妥。” 江涉说,“这鹿神像是有些渊源,当年卢家祖上与山神结缘,约定为其照拂卢氏子孙。” 老太夫人细听,才知道卢家祖上有这段缘分,念到这次危急也是鹿山神相帮。她要再拜鹿神。 被一股力量轻轻拦住,竟弯不得腰。 “那已是八百年前的旧事了。”江涉语气温和,说的很轻。 “您是说……” “请还回来。” 太夫人心里焦急,气一时出岔,又不敢冒犯这高人,只得闷在嗓子里咳嗽,忙问:“为何……是我等对鹿神不敬?或是不够心诚?” “非是如此。” 面对年岁如此大的太夫人,江涉温声说。 “卢家并无过错,是时间到了而已。” “山神该放手了。” “卢家也该走自己的道。” “多行善事,家风清明,自有土地城隍护持。太夫人请宽心。” 卢太夫人怅然若失,卢家仆从也未曾想到主家还有过这样的缘分,一时都盯着江涉和老鹿山神看。 这位须发尽白,颤颤巍巍,确实年老了。 如果是凡人,这副样子,恐怕家里人连动也不敢让动,风都不敢教吹进屋里。 念到这是庇佑卢氏多年的仙神…… 竟生出一种,风筝断线般的茫然。 江涉和山神站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半刻钟后,一女使双手捧着一块用红布包裹的东西过来。 江涉递给老鹿山神。 老鹿山神低头,打开包裹的红布,就看到一个歪歪扭扭的陶像,这样的手艺实在说不上好,刚学手艺的小伙计恐怕都要捏的比这个好,只勉强能立起来,连鹿角都是歪的。 他静静的看着。 依稀想起卢生当时把这陶像给他看,那兴冲冲的样子。卢生长什么样,生的什么面目,他已经记不清了。 半晌没有说话。 末了,收入袖中。 “多谢先生。” 他看向卢家人:“缘分已断,吾与卢氏,一别两宽,往后各自修行。” 话落,有一股青灵之气卷地而飞,轰然散开,落到院中每个人身上。凡人瞧不见,只觉得身子忽地轻快舒服许多。 太夫人眉宇之间松了松,卢大觉着身子忽地一轻,身心松快,一旁的女儿也抬起了头。 老鹿山神收回手,静静在这院子里站了一会。 收回了旧物,江涉、李白和老鹿山神就在众人怔愣的时候,离开了。 他们走后,卢家院子里轰地一声,声如鼎沸,仆从和卢家小辈四下议论开。 卢沛更是万万没想到。 他舍弃家财,想要问道求仙。 家中祖上却认得一地山神,还跟他家有过约定,代代照拂子孙。 一时间,听着满院的议论,心中有些眩晕茫然起来。 …… …… 第二天,襄阳县县令便来拜访了。 程志提着一副文房四宝,两斤腊肉,怀揣一张简单的舆图,没有使唤随从,只独身前来,一副低调简朴的样子,问仆从。 “先生可在家里?” 得到回复,便欣然拎着礼物走进来。 院子里很静,他摸不准哪个屋子是高人的,扬起声音:“江先生可在?程某来了。” 等待的功夫,他把礼物递给僮仆。 环顾四周,观察神仙住的地方。 这是个大些的一进宅子,栽了许多树,一张桌案平整放在树下,方便乘凉,书册摊开,纸上落着几片枯叶,毛笔搁在一旁。 院子寻常朴素,和别人家里的没什么不同。但县令程志,总觉得特别舒服,安静清凉,只听林间鸟叫虫鸣,风吹叶声。 一时忘凡。 让人心神都放松下来。 昔日陶渊明隐居之地,应该也不过如此吧? 江涉推门而出,就瞧见他打量出神的样子。不由笑了笑,侧身嘱托下人,叫他们泡壶茶水过来,不要放盐和香料了。 “明府请坐。” 两人相对而坐,树下的碎光洒在身上。 江涉信手收拢方才写到一半的东西,和摊开的书一道合起来,请人放到他卧房里去。 程志瞧见封页,想着拉近关系,问道。 “先生方才是在读《列仙传》?” “是,读着瞧瞧热闹。” 一个神异的高人,或是说仙人……在读古时所书的《列仙传》。两件事中和起来,让人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县令暗中决定,回头自己也去襄州的书铺里买一册瞧瞧,没准能沾沾仙气。 他没忘了自己拜访的原因,笑道: “我听闻先生昨日去了卢家,送来了那诈者骗去的钱财,先生高义。” 他此次前来,也带上了县衙里的消息,“我差人带着卷宗去了另外四户所在的邓州,不查不知道,他们三人竟在同个地方一连欺了四户人家。此次来了襄阳,卢生还是头一个被诈的。” “幸得有先生在,戳穿他三人是诈伪,不然,襄阳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程某,谢过先生。” 说着,程志从怀中摸出那简易的舆图。 他前些日与孟浩然结交,旁敲侧击了一下,对眼前这位了解的更深。 他道:“我知先生是云游而来,特请人描了一张我大唐的十道图,聊表谢意。” “不是什么军中的,只是衙门里给那些时新赴任的官人用的,比市集和书铺里的好些。先生大可放心。” 太宗时,将全国分作十道,每道有若干州府。后面陆陆续续被几个皇帝增设,虽不止是十道,但大家还管这种舆图称作十道图。他们如今就在山南东道,是块宝地。 江涉收下。 “已经很好了,多谢明府。” “这正是江某所需的。” 程县令这人有些妙,来拜访的门礼只是寻常的笔墨,两斤腊肉。却别出心裁赠了一副舆图。 正对江涉胃口。 是他游历需要的东西。 虽说程明府是因仙神之事前来,却做事贴心周到。细微之处,让人生出好感。 下人端着茶来了,这茶是江涉带来的,是他之前住的地方山上的茶,又请了炒茶的熟手杀青培干。 味道说不上极好,只格外轻灵些。 程志端起茶盏,闻着味道,下意识觉得这茶水味道有些淡。 低头看了一眼清澄的茶汤。原是另一种喝法,没有放龙脑麝香,嗅嗅味道,好似也没有加盐。 高人喜欢喝这样的茶? “先生颇有真趣。” 程志赞了一声,入室随俗。 喝了一口。 茶水方一入口,便似烈日饮冰一般,清凉醒神。好似整个人都清醒起来,五感变得敏锐几分。一时虫鸣格外悦耳,还能听到远处摊贩的叫卖声。 只一瞬,便消失了。 “这茶……” 江涉笑笑:“粗茶简陋,消暑却有些用处。” 有没有发现我多写了将近一千字,求票=v= (本章完) 第25章 可请先生一同前往 第25章 可请先生一同前往 转眼间,程志已经喝了半盏茶。 “先生,既然那行诈的老者是诈伪之术,世上可真有仙神之法?”程县令捧着杯盏,小口小口珍惜喝着,也不放下。 “有。” 程县令又旁敲侧击。 状若随意闲话,提起这几日襄阳的新鲜事。 “不知先生有没有听闻。那日在卢家入梦的几人,在梦中度过一生后,好些人发生了神异的事。有的人还没读过有的书,心却记得其中道理,在书院课业突飞猛进,不知的还当是被文曲附身了。” “而卢大,明明之前有些学迂了,诗词更是一窍不通。昨日晚间,他和朋友聚会,却脱口说出了佳句,某内兄追着问他。” “还是孟浩然也在席间,答这句子耳熟,似乎是梦中听过。” “先生可有何解?” 程县尊说着,目光炯炯有神。 江涉低头喝了一口茶。 “大概就是明府想的那样。” 他问:“明府可是想问神仙之事?” 被说中心事,没想到高人说话这样直截了当。程志一愣,他也不恼,大笑道,“还是被先生瞧出来了。” 他道:“程某是个俗人,从前只想着读书入仕,中进士后,又在官场汲汲营营,倒是对神仙道法了解的不多。” “见了先生,才恍然明白,世上还有这样的一条路。” “道法精妙,竟有一场大梦能让人睡上七日,在梦中的四十年见闻,也历历在目。” “不由心生叹服,心向往之。” 江涉问:“明府是想求道?” 面对这样的高人,在身边随侍的都是山川水泽之神,人间往来的,也是像李白和孟浩然一样的才子。 县令程志没有隐瞒,道: “是有些好奇。” 他想了想,又说:“许是也有些叶公好龙。若教程某读读道经,清晨打坐,倒是可以。但若是要入得深山,修行持道,抛却浮名,少于人往来,那又是一说了……程某是个俗人。” 这县令的脾性,倒是让人觉着妙。 “能够看清本性,已是难得了。”江涉说。 “明府能够认清所求,这是许多人一生也做不到的事。世人难得如此通达。” 程县令也笑了起来。 刚好一盏茶喝完,江涉又给他斟了一杯,两人听着林间的鸟叫,一起坐着不说话,就已经得其中真味。 “这茶叫什么名字?” “喝着醒神,头脑清明。”县令捧起茶盏问。 “粗野山茶,也没什么名字。”江涉说,“明府若是喜欢,一会让人包些带回去,也可解案牍劳形之乏。” “这是先生自己种的?” “是。” “倒与如今时兴的茶不是一般喝法,从容野趣,仙气盎然。”程县令赞叹。 他想起来一事,又说:“险些忘了,此次前来,还有一件要事。” “昨日下午,县衙派人去捉了那三个诈伪之徒——这事不仅出在襄州,周边的邓州更是苦主。又听闻,那几人虽然没有‘嘘气成焰’那样的火法,但骗人钱财却真是用的是幻术。” “我怕事有源头,便请来一问。” “那张贞寐自说,幻术是学自一位方士,那人称自己如汉武时栾大一般,‘黄金可成,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有许多本事。” “行走在山河之间,如同神人。更有不少弟子随从左右,张贞寐是不入门墙的那个。” 程志苦笑着摇头。 他放下茶盏,从案前起身,以一地县令的身份,郑重其事地说—— “我等凡人,恐怕是无法甄辨这仙术的真伪了。若是真,也奈何不了他。先生若遇到此人,或其门下子弟,请多看顾。若是真有本事,也不害人,就随他去。” “但若是祸害,还请先生除之为快!” “这是江某该做的。”江涉站了起来,扶住要行礼的程县令,“多谢明府相告。” “身为修行中人。本该灭其邪道,以正道法。” “先生高义。” “不敢当。” 送走了程县令,江涉一个人坐在院中。 他回想栾大这人。 栾大他曾经读书时看到过。本是汉武时期人物,初为诸侯国的官员,后汉武帝闻其有神仙之术,能通晓仙事,就封了他做官。后又封他为王侯,名噪一时。 后因栾大许多事都并不能应验,也无法沟通仙神,武帝失望,就让人腰斩了他。 那方士自比栾大…… 也不知,是不知栾大后事,还是道法高深,不在意此别。 …… …… 而在另一方,城外竹林间,山溪流过。 李白席地而坐,对面便是老鹿山神。 “小友请我来,是有何故?” 李白沉吟,没说他与先生的对话,只道:“在下仰慕仙道,想多了解此间事,山神可有何门径?” 白鹿山神笑了笑,皮起松纹。 他抚须道:“若是想要了解修道,道家自有许多法门。经传习之,不仅可明心见性,亦可踏入道途。” 道经李白倒是读过不少。 他十五岁入书院,同窗都学明经进士之试,唯有李白自知科举无望,常私下里读着道经,想着真正的仙人是如何。 后面又结识了元丹丘这个道士,孟夫子这样的隐逸高人,三人脾性相投,潜心修道,也有一段时日了。 也曾学着仙人采药,餐风饮露,结庐而居。 却只是大病一场。 修行的门径,始终未曾得见。 许是采药非是神仙之药,不是老山神那养了八百多年的参王。但参王已有些通了人性,要采之也是不忍。世上凡夫多如虫蚁,终其一生,也无法一窥门径。李白在心中想。 他道:“这些我略懂一些。” 老鹿山神微微一笑,继续说。 “那看来,小友是想了解精怪神祇之事,或山魈木客,城隍社令这样的鬼神之说了。” 李白立刻道: “这正是在下心头所念。” 老鹿山神忍俊不禁。 山神也没有点破,而是想了想,抚着长须,慢悠悠道:“七日之后,乃是我一相识地祇的入道之日,届时,广开门庭,大宴妖神。附近五百里内的精魅,应该都会前来相祝。” “小友可前来一观。” 说到这,老鹿山神又补上一句。 “也可请上先生,一同前往。” (本章完) 第26章 鬼神之宴 第26章 鬼神之宴 “江君。” 见江涉停笔,李白才开口。 把毛笔搁在猫形摆件上,江涉望过来。 “三日之后,乃是附近一位地祇入道之日,广邀精魅神祇,江君可要去赴宴?”李白说,“闻有佳肴百行,都非凡物。” “往来者非鬼即神。” 桌案上,笔墨随笔摆放,又有锥子和麻绳,书已编成,只写了几行字。这是江涉为自己做的一本手札。 江涉把手札揣入袖中。 “鹿山神与你说的?” “是。” “愿见识一二。是何时候?” 李白回想老鹿山神的话,有些拿不准,想了想,道:“月上中天时。” …… …… 鹿门山附近,某一地脉。 山神地祇,群山之鬼,精魅妖灵,皆来赴宴。 却不见阴风,只感到一股清灵之气。地祇为人间册立,得一庙宇,乃是正法真传的神灵,所邀请的客人自然都是正路修行。 客人或人形,或兽态,盘据一方。 山林间,一片竹林掩映之地。 在凡人肉眼瞧不见的地方,绿羽飞鸟衔来带枝朱果,猿猴抱着酒坛,猛虎在前开路,蛇鳝蜿蜒随其而行,豺狼在后护卫。 这便是地祇的筵席。 老鹿山神身份贵重,道法高明,来的很晚。 瞧了一眼四周的宾客。不见那人。 他在专门的座上坐下,与地祇敬了一杯酒,祝其入道。鹿门山山神入座后,筵席方才大开,猛兽大快朵颐,蛇女吞食灵肉,猿猴抱着朱果。 地祇山魈尤为在意老鹿山神。 “山神方才在看什么?” 老鹿山神端着酒盏,再次瞧了一眼筵席,垂眼道:“恨仙人未至啊……” 地祇愀然,惊道:“你为我邀了那仙人?” “然。” 地祇颊上的黑毛都跟着恐慌惊惧,兽脸上更满是畏怕,老鹿山神瞧见,安抚道:“莫慌,你当那日没有现身,仙人便不知道你的存在么?” 又道。 “这些日我同那位有些缘法,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君自成为地祇,脱离混沌蒙昧后,再未曾以人为食。” “何况仙人未至,君有何惧哉?” 地祇声音低沉:“你说的有理。” 老鹿山神饮酒,笑道。 “今日为君成道之日,所修乃是正法。群山之鬼畏之,山间精魅敬之,飞禽走兽师之,如我等山神之辈,也与君结交。” “前些日,我以螳螂飞鸟,为君讲道。今日该是君来论道了。” 地祇和缓了些。 又忙问:“仙人可有指路予你?” 老鹿山神抚着袖中鹿神像。“断了我与卢家的因缘,往后各修己道。” 地祇点头:“早该断了!” 他听着有些心向往之。 叹息道:“可惜今日,仙人未至。那样的高人,怎的却无缘得见……” “罢了。” 地祇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踏到月色下,为众生讲道。 山神地祇为一地神灵,身份尊崇,道法高深,寿数超凡,不是座中那些客人可以相比的。因此这番对话,除了两神,其他在座的山鬼精魅都未听见。 自始至终,不闻仙迹。 “今日所讲之法,乃是开蒙启灵,于混沌中解脱之法——” “为人身者,有内外二丹修法。修内丹者,炼化精、气、神三宝,结为金丹,阳神出窍,与道合一。” “修外丹者,金液炼形,金石不朽,长生不死,服之可以升天。” “但这俱是人族学仙的法门。” “我等为妖、为灵、为鬼、为山魅。生来寿短,浑浑无所知,又浑浑而逝,终其一生,多数不能超脱死生之命。” “更罔论逆凡修道,踏入道途。” 走兽愀然。 一赤狐心中触动,不禁流下泪来。 他们中有半数,都是寻常走兽阴鬼出身,浑浑噩噩未开灵智时,已见父母、同胞弟兄姐妹身死。 或死于山间猎户;或死于猛兽捕杀;或皮毛鲜亮,集腋为裘。 地祇叹息,继续说着: “然,生为灵异,自有山川水泽护持。” “或居一宝地,炼化日月为精,胸中一点真灵不灭,真灵旺则身存而生,真灵败则身亡而死,可求道也……” “或行神祇香火道。是听颂经法,是接受人间供奉,抑或是高人点化……” “皆可入道。” 地祇说完,为自己斟酒,润了润喉。为下面讲说的内容做铺垫。 竹林的叶片簌簌作响,风过林稍,只能听到时不时的蝉鸣,连鸟雀都已经飞走了。今夜,此地乃是鬼神赴宴游戏之所,传授妙法,讲道授业。 自然不会被凡人所知。 山中偶尔有逗留的凡夫,也三过竹林而不入,浑然不知临着十几丈远的地方,就有神祇传法。 便似老鹿山神那几日护持法度,不教院子被人察觉打搅一般。 唯有高天之上,半轮残月。 月光穿透竹林,照在盘据四周的精魅身上,碎影在风中晃动,或虎首,或狐躯,或蛇身,或鸟羽,殊为神异美丽。 外面传来细微的响声,地祇没有在意,只当又是一个路过的凡夫。他润过喉咙,正要再讲。 就见老鹿山神忽地起身,端着酒盏趋前。 地祇一怔,过了几息,才忽地明白发生了什么,引得白鹿山神如此重视—— 那仙人来了。 只见月色下,缓缓走过来一个人。 一身青色衣裳,很低调的样子,唯有眉眼气度,见之忘俗。竹叶低伏,从他身旁划过。所过之所,污秽自避,不染尘劫。 地祇忽地想起曾经听道经有言。 “真人游行,所经之处,秽气消散,草木低伏。” 传说中的仙神,便是这般吗? 怔愣了几息,地祇方才回神,连忙上前,“见过仙人。” 地祇迎上,低着脑袋,不敢多加打量神仙,便看向仙神身后,跟着一白衣随人,背负长剑,也是气度不凡。 江涉环顾四周,举目所见,俱是精魅。 有天生山野灵性的走兽;有栖在林间,人两臂大小的青色异鸟;有半人半蛇的蛇女;有散落尾巴慵懒伏在地上的火狐;有抱着酒坛的猢狲;还有毛色黑黄相间,钩爪锯齿的猛虎…… 另一侧,又有几人青面鬼体,衣饰宝贵如王侯,唯有身后黑影阵阵,才让人觉察乃是群山之鬼,为鬼中贵者也。 山神为江涉让座。 “我来迟了。” “诸位方才是讲道法?” 不建议服用外丹,真的容易升天。 感谢“牛奶狐”3000点币的打赏,感动=v= (本章完) 第27章 地祇上中下三等 第27章 地祇上中下三等 见筵席之上神鬼满座。 四周猛虎盘卧,蛇蟒身长数丈,又有巨大的青鸟。那猛虎吊睛白额,口似血盆,李白见了一惊,过了几息,才定下神来。 缓缓吐出一口气。 前几日与老鹿山神论起鬼神的时候觉着兴致盎然。现在真正站在此间,见宾客随者皆是妖鬼,真有些悚然。 他离江先生更紧了些。 地祇忙道:“只略说了些解脱混沌的办法。” 顿了顿,颊上黑毛跟着立起来,地祇山魈犹豫了下,目有期待之意。 问:“仙人观小神修行如何?” 一言既出。 四下宾客这才知道这被山神恭敬对待的青衣人,竟是仙人。 猛虎压着虎爪,惊诧张皇,巨大的虎首上浮现出了惊讶,如人一般。那鸟也歪了歪脑袋,小心打量。四众精魅俱是如此。那群山之鬼骤然起身,行礼道: “我等不识仙面——” “见过仙人!” 江涉在打量着地祇。对方不自觉紧张起来。 这地祇是山中精魅出身,形貌类人。身量若巨人,有两人之高,面生黑毛,身似猿猴,反踵。 便是村人所言的山魈了。 村人口口相传,文人书而录之。传说山魈行于山间,畏惧爆竹,善偷盗东西。能人言,常于山野呼其名,应答者往往会大病一场。有时也潜入山下,夜入人家,擢小儿食之。 而眼前的,被不知多少年前的县令立为神灵。得封地祇,气态清灵。 是个有些道行的山魈。 在对方紧张的目光下,江涉笑了笑。 “尚可,已经入门了。” 得到这一句认可,地祇猛地松了口气,颊边黑毛重新顺下来,地祇忙着把神仙迎到自己的首座,低声唤灵鸟重新打好酒来。 又叫人过来重新布菜。 “把这桃子撤了,取百年朱果来。” 竹林之中,四周宾客都安静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攀谈,而等江涉带着李白落座,抿了一口灵鸟敬上来的灵酒,他们这才略微放松一点。 “好酒!” 李白眼睛一亮,端着酒盏,打量着里面剔透酒液,隐约泛着金意。 酒香扑鼻,饮之大醉。 “这是何酒?” 地祇道:“这是松醪酒,与凡间的不同,是用松精的松油、松,辅以山间珍泉酿造百年得来。只有几坛,愿与君尝。” 李白道:“多谢山君。” 地祇道:“若是山间精魅饮之,可抵一月打坐之功。” 李白问:“若是人呢?” “凡人饮之,也可消去沉疴,延长些寿数。”老鹿山神在旁边抚须,笑着说,“小友运道倒好。” “这样神异?” 李白惊奇。 江涉也品着灵酒,喝了半盏。难怪李白这样惊艳,味道确实好,清凉温润,酒香扑鼻。 酒水入喉,其中灵性青气,如滴水汇入东海,瞬息间不见踪影。 但总归是美酒。 或许可以问地祇要来方子,以后自己试着酿酿。 风吹竹林,有丝竹声。地祇山魈生怕怠慢,引动林间山鬼弹琴奏乐,声音清雅,飘飘扬扬,与月光相和。 而筵席之上,不见寻常饭蔬,只有山野珍奇的酒肉灵果,俱是珍馐。 凡人食之,可延年益寿。 宾客之中,许多远远看着上首。猢狲抱着酒坛的手不由松开,面对着珍馐灵果,头一次没了大快朵颐的心思。 他远远望着那低头饮酒的青衣人,与地祇山魈,白鹿山神坐在一起。妖灵之辈,许多都耳目聪颖,远远瞧着,便能看到鹿山神与仙人说话,虽听不到声音,但瞧见神情敬重。 仙人身侧跟着一个白衣随人,也在举杯谈笑。 猢狲不由喃喃出声。 “真仙当面,真仙当面……” “竟是仙人……” 一旁的斑斓猛虎觑了一眼,虎爪捂着巨口,让自己瞧着低调些,不那样可怖醒目。 猛虎压低声音。 “鹿门山山神,黑石冈山主……这些日在山间与我等讲道,何时结交到这样的人物?” 猢狲和一旁的狐狸心生敬畏。 席间,一化作人形的山鹿,外表如青年的,与老鹿山神有些关系。他小心去瞧,不由脱口而出:“我曾见过这位。” 旁的精魅忙问。 “何时?” “速速与我等说来!” “那位是何人?” 青年思忖着,缓缓说:“我记着这位高人在庙里避雨,是了,那穿白衣裳的我也见过,他没少来山上!” “竟然如此?” “仙人为何要避雨?” 青年也不知道,他是老鹿山神不知多少辈的子孙,血脉早就淡薄了,只天赋运道好些,早早化形。 仔细想了想,也想不出原由。 倒是想起另外一件紧要事,左右瞧了瞧,放下筷子,压低声音。 “老祖宗天寿将近,想求延寿之法,这两年都少出来走动,更莫说讲道了。”他小心的说,“我听闻,老祖宗又延了十年天寿,心绪开阔,这些日才与我等讲了不少法门。” “能延天寿,不知是何等高深的道法,想来与那位仙人脱不得干系。” 修行有成之后,便可以见到自己的寿数,隐约可知死期将至。有的修行中人,见自己寿数将尽,会选择走阴神的道路。 或为城隍,或为阴神。 此鬼神之道也。 但鹿山神不在此列,他本就是山神地祇,无法靠神道延寿。除非愿意成为鬼身,得享阴气,为阴府一官吏尔。 那是老鹿山神所不愿见的。 山间精魅所修行之路,乃依地脉而行,一旦舍了地脉,转修鬼道,昔年修为便会烟消云散,需重头再来。 青鸟忍不住惊了一声:“能延天寿?” 几个精魅都是青鸟这般,端着酒杯,拿着筷子的手都不禁松了下来,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嘘!” 青年警告道:“仙神身份之贵,你等莫要多想。便是我家老祖宗那样由帝王册立的山君,都敬之尊之。” “若是莽撞行事,撞到仙神手里,仙人可不会碍着地祇情面。都小心些,消了那些个念头,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蛇蟒嘶嘶吐信:“世上竟有如此神人……我等明白。” 猛虎也跟着点头,虎首上下晃动。 …… …… 另一头,地祇为江涉斟酒。 目光似有期盼之意。 “生为异类,修行艰难,小神算是个运道好的,得了官府立庙,踏入道途,却仍不得缘法,自个囫囵修行……仙人可否、可否指点一二……” 声音越来越低。 “我瞧瞧。” 地祇闻之大喜。 李白和老鹿山神在一旁吃着酒菜,旁观。 江涉停箸。 不等地祇山魈松神,他瞧着地祇,语气悠然,问: “上等地祇,能移地脉而不伤民物。中者,保佑一方水土。下者仅仅享受血食罢了。” “君是何等?” 每次想章节名都很艰难…… (本章完) 第28章 先闻死,后方知有生 第28章 先闻死,后方知有生 地祇思索了很久。 他道:“小神初为山君,得人间册立,刚脱离蒙昧,从浑浑噩噩之中得以解脱。那时,应当是人助小神良多,敬之畏之。” “而小神却没有作什么回报……乃是享受供奉血食也。” 江涉点了点头。 这地祇许是之前得了老鹿山神的提点,说的话很完全出乎己心,也算诚实。 地祇继续说: “而后小神修行几十年,日渐知晓世事。见山洪掀起,人如蝼蚁,室庐尽末,民死不知几何,只见到田园荒芜,诚可叹息。” “于是生恻隐之心,自鹿门山主山之神处学来调理地脉的办法,周遭便也算是风调雨顺。这些年除了暑天有些热,倒也没有旁的难事。” 地祇停顿了下。 他自己也想了想,又说: “调理地脉,本为地祇职责,小神此前三十年不闻不问,虽不取供奉的金银瓜果,但也是失职之罪。保佑乡里,算得中等之列,但此前不闻不问,又属下等……” “诚不知。” “小神算入何等。” 江涉颔首。 他没有去评判地祇山魈做的事正确与否,也没有给地祇从前所做之事定下等级。 而是提起一事。 “我来此之前,在山里行路,隐约听到山君讲道,言说妖异鬼神修行之法。” “山君亦是精魅出身,晓得精怪山鬼修行难处。” 老鹿山神放下酒杯,和李白一起旁听。 地祇没想到自个设了屏障,又离得这么远,还能叫人听见。转念一想这是仙神,便又了然。虚心点头听着。 这位仙人……似乎对精魅妖异并不贱视。 也与他们同席而坐,极为少有。 江涉端起酒盏,喝了两口润喉。 又继续说:“但依我看,山君也不必自轻。身为精魅,一旦开蒙启灵,脱离混沌,便立誓奋发修行,超脱死生之命,追寻大道。” “而凡夫一生,或多或少,都有遇到结缘的机会。” 不知何时,江涉解除了屏障。 下面各形异兽妖灵、鬼怪精魅,忽闻讲道声,不自觉抬起头来。 正交谈窃窃私语的几个忽地闭口不言。老虎重卧回座上,虎头专注;半人半蛇的蟒抬头细听;猿猴更是抓耳挠腮,目光紧紧盯着上首。狐狸仰头观望,群山之鬼袖手听之,神情专注。 在座俱是屏息凝神。 听仙人讲法。 江涉恍若不觉,倚坐在林间。 天月明净,映照竹林,疏疏如残雪。 满山神鬼,山精妖魅,在此闻道。 而仙人说话的声音,平静从容,若潺潺流水。言语之间,没有对精怪的轻视,也没有对凡夫不闻正法的可恨。 仅仅是遇到有缘人,随意指点几句。 仙人道:“凡夫一生,或于庙中敬奉香火,祷告如愿,得见神祇尊像;或成婚之前,男女合个八字,初窥天地阴阳一角;或读道经,学清净之法。但能苦心修行者寥寥。” “算来万中无一。” “诸位何必自轻?” 地祇山魈神情肃穆,恭默而听,心有叹哉。 座下众生,神情各异,心神都被江涉说的话牵动,一时难以忘怀。 江涉停顿了下。 以树木比作诸多山鬼精魅。 “凡树木生长时,所处的土地,肥沃贫瘠各不相同,此先天之有异。有的终年弯曲,不合木匠绳墨标准;有的枝叶瘦弱,难与桃李争艳;有的内里中空却外表笔直,显得愚钝。” “匠人樵夫叹息,林中皆是不成材之木。” “然,天地生材。” “岂是为人柱榻耶?” …… …… 江涉说完这些话,就没有再多言语,只低头喝酒,吃吃酒菜,都是山间难得的珍馐,地祇山魈估计是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灵果味道比寻常果子好得多,带着一股特殊的清香灵气。 常人食之,可以消灾除病。 江涉就只是吃吃味道而已。 偶尔与老鹿山神闲话几句趣闻,问这几百年间,附近可有什么稀奇蹊跷的故事。 老鹿山神想了想,捡了几件事来说。 “东晋十六国时,天下战乱兵伐不休。桓温北伐时,夜见樊城废墟‘甲士影幢,戈戟自鸣’,乃守城殉国之将士阴魂,久久不散。” “又时闻有一老妪在雨夜,燃着白色灯笼巡雉堞。乃是韩夫人魂守危城,死犹庇佑一方。” 回想起过去,老鹿山神摇摇头。 他长叹说:“其实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故事,只是凡人以为神异,记到书里去了。战乱之后,城池空荡,鬼多于人,阴盛阳衰,故而可以见鬼。” 今夜山林之中,山间精魅相会,神鬼相聚。 山上山下,十几里相隔。 只是凡人不知晓罢了。 老鹿山神说完十六国的兵事,又说起曾经有个富户,买了一副画屏,画屏中有一年轻女子,此后家中常常出现神异之事。富户心中不安,寻来高僧降伏。 那时候老鹿山神觉着热闹,暗中去查,询问才知。 “此为南朝时某位刺史,其妾室冤魂。” “因生子雪白,相貌与人殊异,故溺池中,怨愤不消,为屏中人。” 在他们闲谈的时候,地祇修道时间不满百年,算是个新人,只听着他们说话,时不时附和几句。 上首仙人与神灵谈笑,下首那些妖鬼宾客也都松缓下来,难得逢此筵席,有这样的珍馐佳肴,这样的灵酒,一个个都喝得大醉。 李白也喝醉了。 他走到下面,与妖鬼坐在一处。猢狲醉醺醺的,见到白衣人,奇问。 “你不是跟着仙人来的么?” 李白大笑,“是我,可否予某一杯好酒?” 精怪们头一次见到这样胆大的人,都很稀奇,又很想了解更多关于那位仙人的事,都纷纷让出美酒。半人半蛇的蛇女盘在一起,鳞片映照月光,递来一盏酒。 猛虎更是低吼一声,把整坛酒就让出去,笑道:“这酒你喝了,恐怕会大醉三日。” 李白好异:“饮之可让人三日不醒?” “妙哉!古来圣贤皆死尽,唯有饮者留其名。” 痛饮三杯。 不知何时,江涉和山神地祇不再相谈,而是听着下方精怪喝酒说话。 月照林间。 喝得大醉,李白随性而坐,与妖鬼神肩并着肩,问:“我从未见识过妖鬼修道,请问诸君是如何踏入道途的?” 猢狲醉醺醺开口。 “我开始修行的时候,蒙受了鹿门山山神和黑石冈山君的恩义,闻道得法。然而……”他声音转向低沉,“资质卑下,已经三十六年不得寸进。” 李白问:“三十六年,对鬼神来说也很长吗?” 猢狲痛哭。 “像我这样的猿猴,寿数才有几何?” “恐怕再过几年,便要死了!” 猿猴大哭起来,神情与人相通相类,好似婴孩啼哭。 猛虎也饮着烈酒,大口大口吞下,酒液顺着斑斓相间的毛发流淌,他大笑道:“修道以来,我等先闻死,后方知有生!” “有生便有死,死又如何?” “诸道友。” “何必恸哭?” 地祇夜宴,精魅横行,仙人讲道,或叹或笑。 古月照今人。万古长空,俱是一朝风月。 感谢“且将清风佐酒”“特用回复号”打赏的100点币 (本章完) 第29章 猎户遇仙 第29章 猎户遇仙 鬼神之宴,一直持续到快要五更天。 见到东方将白,客方散去。 难得有此筵席,地祇山神、蛇蟒猛虎、豺狼赤狐、猢狲矮鹿,俱是痛饮狂歌。喝得大醉时,山鬼举杯唱起荒间野调,清越悠扬,如泣如诉,让人心生恍惚。 临走前,精魅频频看向上首。 座上仙人似有醉意,闭着眼睛,听着乐声歌声欢愉谈笑声。 老鹿山神问:“先生可喜这样的热闹?” 江涉睁开眼睛,瞧着下面群妖乱舞,宾客们拥着酒盏大醉,李白更是已经喝空了不知多少三日醉,衣襟散乱,挨着猛虎,一手端着酒盏,长歌大笑。 “如这般向死而生,浑然无畏。” 江涉赞道: “大善。” 地祇也看着那猛虎,方才就是这猛虎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其中意味,让仙人以为妙善。 三人言罢,江涉正准备离开。 忽地听到外面有脚步碎声,还有人谈话嘟囔的声音,“二叔,咱们快下山吧,这山里我总觉得不对劲,昨晚似乎格外黑了些。” “早知道不去追那野彘,害得咱们在山里睡了一宿,我总听到有人在唱歌大笑,还有人吃肉,都没睡好……现在好了,猪也没猎到。” “知道了,等天亮透,我们就下山。” “噫?” “那是什么动静?二叔!二叔!真有人在唱曲!你听——” “瞎说,这山里哪……这山里别不是闹鬼吧?” 地祇一愣。 鬼神精魅在此聚会赴宴,自当屏退四周,选在夜间,也是因为晚上山比较清静,而非道法只能在夜里使用。 今日夜宴,不是凡人可以瞧见的。 这两人…… 他伸出手掐算,地祇告罪道:“原是被那猢狲捅出个窟窿,叫外面听了去,是小神顾虑不周。” “无妨。” 江涉招手,唤来李白,与山神和地祇微微点头,在诸位宾客,山鬼精魅的目光中,随之走了出去。 …… …… 陈二牛跟着他大哥的儿子一起到山里打猎。预计给家里补贴点用,还能给家里几个小子丫头尝尝肉味,不至于一个个闻见邻家煮肉的香味,都馋的直咽口水。 襄阳附近几个山他去的惯了,从十二三岁便在山里晃荡,采些山货,往县里卖点蘑香菌,自家也可炖着吃。 他下午在山里遇到一头野彘,追了半天,这猪不知吃什么长大的,皮肉很肥实,背上中了一箭都能跑了。 不知怎么,今晚天黑的也早。 陈二牛担心摸黑下山会遇见狼,就找了个片竹林,跟侄子待了一宿。 说来也怪,不仅是侄子说梦到有人说话唱歌吃饭,他也影影绰绰梦到了有动静,跟他们陈家村的陈员外吃席似的。 两人醒过来,侄子在野地睡了一宿,肚子叽里咕噜叫,饿的不行,一直嘟囔。 忽地。 这声音忽然大了许多。 陈二牛敢打赌,这山里真是有人,要么就是闹鬼。他连盘子碰撞在一起,还有酒的香味都听见闻见了。 娘欸…… 霎时间,他寒毛都立了起来。 陈二牛屏息凝神,瞪眼看了几秒,心里直打哆嗦,半天才感觉身子能动弹。一脚踹到侄子腿上,狠狠心,压低声音。 “一会你就往林子外头跑,知道不?” “二叔……” 陈二牛开始小心带着侄子往后退着走,轻手轻脚,忍着心里的害怕,让自己踩着枯叶的声音极其细微。 就在这时候,他见到那林子里忽然有人走出来。晨光熹微,还没亮透,竹叶掩映之下,一人青色衣裳,长得很俊。一个人穿了一身白,身上带着酒气。 那一瞬,陈二牛心都要跳出喉咙来了。 天娘的,这林子之前根本就没人,忽地两个人就走出来了。 好在,那两人根本没有过来的意思,往北边走了,是襄阳县城的方向。陈家村在西边。 陈二牛知道自己捡回了一命。 两人飞快地跑了,就像身后有猛虎追着赶着一样。 小儿跟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嘴里灌风,还在那说:“二叔,你听见了没,还有虎啸声,能降伏猛虎,那人不会是神仙吧?” 陈二牛心砰砰直跳:“我哪知道去?” …… …… 路上遇见了两个猎户。 江涉没放在心上。 他很快回到宅中,元丹丘正在呼呼大睡,时不时发出细微的鼾声,没有觉察。李白更是倒头就睡,脑袋沾着竹枕便沉沉睡去了。 江涉在桌前静坐了一会,品味今晚所得。推开窗子,见东方既白,似如鱼腹。 这一夜山鬼见闻,倒是有趣。 他成全地祇精魅,这些精魅何不也是在成全他? 想着,便也和衣进入梦乡。 等元丹丘醒来,天光已经大亮,僮仆已经把院子扫净落叶,堆在屋后的园,落叶腐败,可以让草植生的更好。 元丹丘打了个哈欠,先是在院子里打了一遍拳法,这是他从清虚观的道长学来的,晨起打一遍,有利于气血活动,解了睡醒的疲乏。 白日也能更精神一些。 接着,他就亲自去了药铺,问问他之前订下的曾青和朱砂到了没有。 半个时辰后,元丹丘提着两个小小的纸包回来,见到江涉坐在树下写字。 “江郎君回来了。” 江涉应了一声。 元丹丘又琢磨,“太白还没睡醒?” “喝了一些酒。” 这都快午时了,是头猪也该睡醒了,太白之前饮的再多,日上三竿也该起来了。元丹丘皱起眉,他把药包搁在桌上,转头推开主屋的门—— 室内有一股格外清香的酒气。 勾的元丹丘心中的酒虫大动。 他往床榻上瞧,就见到李白那小子还在睡觉,睡得很沉。推了两下,也不见醒。睡的这么沉? 元丹丘犹豫了下,手指探在他鼻下。 幸好,有气。 不是死了。 元丹丘干脆也不管了,出了主屋,坐在江涉对面,嘀咕道:“这么能睡……” 江涉一笑。 他从袖中找出随身带着的那手札,打算把昨夜的鬼神之宴记录下来。 翻开。 却发现里面有字。 …… “襄阳县西有陈村,某日猎者二人,逐野彘,夜宿林间。梦中闻宴乐之声,觥筹交错,鬼神论道。既觉,闻酒肉之气犹存,耳畔虎啸未绝,心甚怖之。 俄逢一神人,乃宴饮既罢,降伏猛虎。 返家道其异,村人闻之羡曰:‘子遇仙矣’。” (本章完) 第30章 道人与丹 第30章 道人与丹 江涉读着这些突然出现的文字。 他打量着这本手札,上面字迹笔墨灵动,是好字。册子是他亲手做成,买来书铺的好纸,又费心装帧在一起,用之前存的楮皮做了封页。 而他清晨从地祇夜宴回来,也确实遇到了两个猎户,听着其言谈,还是亲戚关系。 应当就是这书册中所写的陈村。 也有虎啸,那猛虎精怪大醉之后,发出几次低啸声。 成灵了? 江涉若有所思,捡起那册子,前后翻了翻,只有这么一段话。他重新收入怀中。 也罢,继续每日带着瞧瞧。 在他对面。 元丹丘小心翼翼拆开刚买来的药包,仔细打量着里面的品质。 朱砂色泽纯正,襄阳县本地的药铺买不到上上品,中上等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曾青是金石的一种,其青层层而生,可化铜为铁,七日成银。《抱朴子》又有言,“单服曾青,令人胆裂而亡。” 听起来很凶险。 元丹丘已经查过,如果以雄黄、雌黄、曾青、矾石、磁石、戎盐、朱砂、金膏、银液一起调和,便是神丹,此为一汉书所记载的丹方。服之白日飞升,可役使鬼神。 江涉端详了一会。 “你这是要炼丹?” 元丹丘道:“正是,前几日清虚观的连岳道长,从均州太和山拜访回来,得到了些古时丹方,觉得颇为有趣。” “试着炼炼。” 江涉看了桌上的朱砂和曾青一眼。 这些实际上是五色石其中两味,许多炼丹方子都常用。服之剧毒。 他道:“你说来方子我听听。” 与这样的神仙中人没有什么好敝帚自珍的,元丹丘把雄黄雌黄曾青矾石磁石戎盐朱砂金膏银液……这些说给江涉听。 又道: “具体每样放入的时机不同,丹方上没有言明,恐怕要试很久。” 江涉问:“金膏银液恐怕难得,你已经寻好了?” 元丹丘抚须道:“某十五岁入道,薄有家财。” 元丹丘还是个富户。 好似李白元丹丘孟浩然三人,一起在鹿门山修道,唯有孟浩然家中最贫。另外两人,一个家中行商,一个是庄园主。 “曾青朱砂皆是毒物,论不好剂量和火候,恐怕伤身。” “江郎君放心,我自是省得。” 元丹丘道,“只是炼着瞧瞧,并不自己服用。” “倒是太白服过,跟我说身体阳火重,好几夜都没怎么睡着觉,就也不吃了。” 江涉点了点头,知道他不会自己吃,就没有多问了。 元丹丘想起眼前这位种种神异之处,忍不住问:“江郎君可会炼药?” “没有试过。” 元丹丘忽地打起了精神,邀请道:“清虚观就离襄阳不远,在附近的山腰上,后日是初一,天地交泰,要开法会,开坛礼拜,好生热闹。” “可要与我一同去瞧瞧?” 清虚观也算作是襄阳本地的大观了,有道士童儿近百。 江涉来到襄阳后,也有听闻。只是还未去拜访。 “也好。” “那我便与江郎君约在后日。” 得了应话,元丹丘心里有种奇异的痛快,太白那厮成日在他和孟夫子面前说些玄妙见闻,让人心惊向往。 如今也轮到他对旁人说了。 呜呼。 想起太白,元丹丘还是关切了一句:“江郎君昨日去了何处?为何太白迟迟未醒,就算喝酒,那也……” “受人所邀,去了一场夜宴。” 江涉回想了一下昨夜李白狂歌痛饮的样子,估算了下三日醉的份量。 “他应该会睡上三五日吧。” 元丹丘想起方才闻到的那股奇特的酒香,甘冽非常,似有木之香。心中馋虫涌动,猛咽口水。 …… …… 五月为恶月,毒虫滋生,有诸多禁忌。故而自五月初一开始,到五月五的端午,驱邪禳灾格外重要。 皇帝下了敕令,天下道观举行法会,不少僧人道士开始斋戒一月,不食荤腥,祈愿夏日平安。 乡野间也热闹起来,聚在一起采艾草和菖蒲,顺便爬山游玩。 街上也有开始兜售艾草的采药人,走街串巷叫卖。 “新鲜的艾草嘞——驱邪的艾草——” “汉水边上的九节蒲,根如龙须一寸香——这位娘子,要不要买些菖蒲?回去也好泡酒,给家里避避瘟,小儿洗了不生疮。” “今日买回来,到端午正好可以吃酒。” 说着,手下不停,麻利用草绳捆成一束,放在担子里。 吆喝道:“三文钱一束,五文钱两束。哎,五月恶月毒气生哟——” “煮艾汤,浴兰芳,要买的趁早哟——” 采药人声音洪亮,他们或许不识字,甚至连自己的大名都不会写,遇到紧要事也只会按个手印。 但常年走街串巷叫卖,做些草药市易,这些吆喝说的极为明白,口齿清晰。 江涉穿行于市集间。 正是辰时,左右行人拥挤,好似整个襄阳城的人都出来了,小儿被父母托在脖子上,一只手紧紧攥着,好奇地歪着小脑袋打量。 元丹丘说的那道观,离这里也不过十几里路,在古代也真是很近的一段。 群山难越,汉水难渡,十几里路在这时候人眼里,走个一二时辰就到了。 能见识这样的热闹,带着家中人一起瞧着稀罕,用碎布扎个香囊,亲眼见识到龙舟竞渡,再走十几里也是值。 江涉也慢慢习惯。 只要他想,在下一刻就会出现在庙观门前。 但只有一步一步走过的路,才是自己所见的风景。 他大可有时间,慢慢去看。何必急于用道法赶路,错过风景之美? 不然,恐怕就听不见这段吆喝了。 他,元丹丘,孟浩然三人行在路上。 元丹丘穿着道袍,让人瞧着稀奇,路过的时候,有不少人都偷偷瞧热闹。 元丹丘早便习惯了,打量四周,开口说:“我们先从这边走,今日有集,最是热闹。” 孟浩然在一旁。 “太白是喝了什么酒?这样厉害。昔年晋时杜康酿酒,刘伶饮之,大醉三年,莫非是喝的此酒?” 江涉笑。 “此酒名唤三日醉,若是大醉三年,便应当叫做千日醉了。” “我看未尝不可。”元丹丘随口说。 几人行了一段时间,一个半时辰后,就出现在清虚观前。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小袖道袍的道人,正立在树下数着钟声。 听到脚步和谈笑,以为是游人至此。道人依然在树下站着,慢悠游望着天上浮云,心里跟随空灵庄严的鸣钟数数,不紧不慢。 忽地听到唤声。 “连岳道长?” “你这是等了多久?” 连岳偏头看过去,是元丹丘三人,元丹丘站在右侧,左边孟浩然他是熟悉的,中间却是个生面孔。 行了这么久山路,元丹丘和孟浩然鞋底都踩了不少灰尘和泥土。 这人衣裳很干净,一点尘埃不沾。 连岳道长收回目光,移动了下腿脚,缓慢走过去,笑笑:“没多久。” 他道:“客人请随我来。不知这位是……?” 元丹丘走了那么久,身子很累,却神采飞扬,心中爽利,丝毫不见疲态,他被连岳道人带着,几人一起迈进庙观。 “江郎君,这是连岳道长。” 元丹丘又侧过身介绍江涉。 口吻带上敬重。 “这位是江先生,便是我上次同你说过的高人。” 连岳道长眼睛略睁大了大。 一时说不出话。 收到了很多月票和推荐票,谢谢大家 (本章完) 第31章 君莫惹祸上身 第31章 君莫惹祸上身 连岳道长看着江涉。 好半晌才开口,不知在心里想了什么,语气也格外慎重了许多:“江先生好。” “道长好。” “江先生是来清虚观参加法会?” “跟着一起瞧瞧热闹。” 连岳道长还想多问几句,想请这位指点一下自己修行。但想着是初次见面,说的太多有些冒犯打扰,便也没多问出口。 连岳道长的人缘很好,一路走着,不时有香客和道人童儿与他问候。 “道长,上回你让俺煮的黄芪水还真好用,俺娘有劲能下地了,就是药铺里的黄芪忒贵。” “改天我给你画个样子,黄芪在山里不少,仔细寻寻,总能找到,炮制方法也简单,回头我与你写个方子。” “俺谢谢道长。” “客气了。”连岳道长说,“像是居士腿总酸痛,也是因为活的干的太多了,当歇息歇息,艾草居士也认得,采几束回去晒干,用这个煮成药汤,泡脚是最好了,可温经通络。” “道长有大学问。” 连岳道长笑笑,并不居功。 “跟药铺里罗郎中学了一些,只是些微末的本事。” 江涉从门口走到正殿,想着元丹丘结交的人都算品行不错。道观里人不少,他跟随着走进来,连岳道长本想带着他们走到前面去。 江涉道:“江某便不去跟着拜了,跟人挤着也有趣味。” “道长去前面就好。” 说着,在后面找了个地方站着,跟人凑在一起,听着他们说话,偶尔自己也闲聊两句。站在后面看前面的科仪,刚刚好。 方才走山路的时候江涉便发现了,这山有些熟悉,就是前几日地祇设宴的山。 也不知这山上近百个道人,坐卧起居。 有没有发现山中精魅,夜宴长歌? …… …… 清虚观香火旺盛,江涉自己坐在一边,难得身边无人,松闲自在。 不远处是三四个读书人,二十出头的年岁,戴着垂脚幞头,白色或是素色麻布圆领袍,脚穿布履。正在叽叽喳喳议论。 这些读书人见到江涉在侧,瞧着气度也好,便攀谈起来。 其中一个穿着白襕袍,长脸的问: “阁下是来上香的?” “跟着朋友一起瞧瞧法会,敬香就不必了。” “哈哈,在下也是。不过,这清虚观的斋饭极为好吃,份量又足,八文钱一碗,阁下晌午可以尝尝!” “多谢告知,正好未用早饭。” 那说话的长脸书生又道:“在下戴修,字子文。阁下气度高华,可否请教姓名?” “在下江涉。” “江兄。” 戴修就把身边另外三人介绍给江涉,他们远远瞧着几个道士用艾草、菖蒲浸泡的“法水”洒净道场,净化晦气。 戴修说:“江兄可听过陈家村的怪事?” “何事?” 几个书生便七嘴八舌开始说:“陈家村有两个猎户,在这山上发现了神仙。” “就是这黑石山。” “王兄所言甚是,那人我打听过,我家舅兄就是陈家村人。遇仙的人名字叫陈二牛,是个普通的村汉,进山也只是为了打点野食。” “他带着侄子进山,因为追一头野彘在山里待了一宿,正好见识到妙处,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宴席吃酒声,还能闻到飘着的香味,时不时听见几句夹杂的碎语。” “他仔细听了一会,好似是深夜精怪在论道行。” 江涉回想他看到自己手札上的记录,那两个村中人整个晚上应当是睡着了才是。醒来时筵席已经快要散尽了。 如何在夜深细听论道? 几个书生绘声绘色跟江涉学说。 “宴会上有个猛虎说:‘他一月要食一人,已经食了整整三年。’” “旁边的狐狸说,‘曾经魅惑村中大户,哄去了他们家金银,钱财耗尽之后,就把那家小儿的心肝掏出来补身体吃,已经吃五副,故而皮毛光艳。’” “这些猛虎和狐狸说着话,没想到会被别人听见。宴席上谁也不知坐着个神仙,等这些山间精魅,鬼怪魍魉说完自己都做了什么,道行如何高深。” “神仙便开口,‘诸君观我道行如何?’” 戴修说得津津有味。 几个书生也看向江涉,目有期待。 江涉了然。 他笑笑,便问:“后情如何?神仙是怎么说的。” 戴修心满意足,眯着眼睛,手抄袖中,继续说,“猛虎道,‘阁下瞧着不凡,难道吃了更多人?’” “狐狸精也如此问。” “在座精魅都看过来,想知道这人都做了什么。” “却不想那神仙从袖中抽出一把剑,一下子砍掉了那猛虎的脑袋,虎首落地之时,虎眼仍在转动,落刀极快。” “神仙道,‘我唯有一个本事,能把诸位妖邪斩之。’” 旁边一个瘦高的书生姓王,补充说:“听闻那猛虎只最后发出一声长啸,震动山林,就死了。” 江涉想了想。 “这是那两个猎户真实听到的?” “确真无疑。” 江涉又问:“若是猛兽食人,一月一个,狐精骗财,为何襄阳不见少了百姓?也不见几家听说因此败落?” 戴修道:“江郎君实不知,别人家我是不懂,但就在襄阳县,有个卢家却因此败落了!” “我听闻是人祸。” “人哪有这样蠢的,必定是精魅作祟。” 江涉瞧了说话人几眼,麻布襽衫,偏胖,嘴大,记得是姓王。笑着摇了摇头,劝了一句。 “这便是黑石山,若猛虎和那狐狸,以及当夜宴会上的精魅真在山上,听见这样说法,必然心中不悦。” “君莫惹祸上身。” 姓王的书生道:“我们就说两句而已,这是道观里,精怪还能入庙来抓我?也不怕道士来降它们。” 江涉道:“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又不只我一个在说。” 见到他们不以为意,江涉也便没有多提。 抬起头,向远处法会看去。 说着话的功夫,庙内坛场上,高功法师写的青词,就已燃尽上表。持笏礼拜,唱诵赞偈也已经结束。 几个道童手里拿着个小小竹筐,挨个走到诸位信众面前,给每人发着朔日符,说的口干舌燥,叮嘱贴身佩戴。 元丹丘是常客,脸面大,先给江先生捡了一个。 听运营官的建议,以后更新两章一起发,改到晚上九点 (本章完) 第32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 第32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 正发着朔日符,远处道士忽地快步走了,搀扶着一个年老的道长。老道长显得更急切些。 后面有中年道士在低声喊。 “师叔,慢些走,慢些走……” 小道士在身后嘀咕:“不是说观主腿脚不好吗?” 嘀咕归嘀咕,却也是急匆匆跟在后面,遇到长阶,小道士扶着老观主的胳膊,仔细别叫台阶磕绊到。 老观主一直走到庙门门口,左右张望几圈,向东走去,在门口一卦摊停住。 小道士和中年道长实在不知道老观主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这摊子有伤风化,成日糊弄香客居士们的钱,要收拾掉? 可这摊子已经在门口摆了十几年了,走的这么急,不会就是为了找这摊子的不痛快吧…… “师叔?”“观主?” 两人就见到老观主对着那等着算卦的人,双手迭抱行子午诀,见礼。 道:“山主来了。” 那人转过身来,是个三十多岁的模样,黑发浓密,生的比常人更加高大,要仰着头才能看到面目,双臂极长,简直像个猿猴。 那人颔首道:“观主。” 老观主恭问:“山主何时来的?” “没多久。” 那人匆忙从摊贩手上把签文揣入怀里,扔下一粒似被人大力掰下的狗头金,说,“你这卖的香囊给我挑……罢了,每样给我来一个。” 又看到老观主还在身前。 摆摆手,“观主无需多礼,只不过是感应到些神异,来瞧瞧罢了。” 说着,越过几个道士,无视有些没听明白的卦摊摊主,径自向庙内走去,大步流星,很急似的。 两个道士听到方才的交谈。 中年道长听到“山主”一词,就愣住了,又见这人神态举止,十分不羁,完全不把清虚观当回事。他们观主如今八十有二,山下村人还当是老神仙呢,便是县令和襄州刺史,见了观主也客客气气的。 很是古怪……有些不敢深想下去。 旁边小道士心生好奇,小声嘀咕问:“观主,那位是谁?” 老观主回来的路上便没有那么急了,方才匆匆赶来,也觉着腿脚有些疼,干脆在原地站着休息。 观主喘匀了气息,才道。 “我清虚观在何山上?” “黑石山。” “然也。” 小道士还未反应过来,尚在懵懂,就听师叔中年道长问出声:“那位是黑石冈山主?” 老观主抚须,没有说话。 两个道士晚辈便就知道了。 小道士问:“山主来我们清虚观作什么?他方才说察觉到了神异?莫非法会有祖师降法了?” 老观主也说不准。 他年纪大了,之前是听上一辈说过如今这位山主的来历,很是有些道行,故而更加慎重。 急急忙忙赶过来,也是这个原因。 他道:“山主入观,所求想必就在庙中,一看便知。” 小道士又自己嘀咕,很小声说:“我听说这些一地山川水泽之主,许多都是异兽精魅出身,也不知道咱们黑石山这位是什么,瞧着有些像……” 老道士用拐杖重重敲了他一下。 “慎言!” 顿了顿。 又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啊……” 小道士打了个抖,忽地生出后怕,山主还在庙中,他就这样肆意猜测人家跟脚,幸好话还没说完,不然就太冒犯,也太得罪了。 卦摊摊主在旁边听了只言片语,心里朦朦胧胧,忍不住问。 “道长,你们说的山主是什么?这山是人家的?” 老观主笑了笑,让摊主自己品味。他和善问:“方才那位摇了什么签?” “不记着了,就记得是个上签,那个什么山主瞧着可高兴了。怪不得是富贵人家,出手阔着哩!” 摊主乐滋滋地捡起那块小小的狗头金,左右看了看,用袖子擦擦,用牙咬了一口。 噫,软的。 是真金。 地祇山魈化作人形,一路从香客众人中穿行过来,见到那位正站在不起眼的地方,听着旁边书生谈话,看道童分发符纸。 “仙……先生!” 江涉抬起头。“山主来了啊。” 地祇山魈行礼道:“感应到先生在此,小……在下特来拜会。” “山主多礼了。” 地祇见这位没有驱赶他的意思,心里痛快,还是那上签说得好。他和仙人这缘分不就来了吗? 两人走远了一些。地祇山魈恭敬道:“这山里我熟悉,清虚观的这些道士是我瞧着长大变老的。” “等一会发完符咒,我陪先生走走?” 江涉应下,地祇主动说:“这清虚观是有些说道,如今的观主也与鹿神有些渊源,若是没有山神,恐怕四五岁时便就早夭了!” “哦?” 地祇山魈回想着。 “那观主是有些学道的天赋,打出生时便开了天目。先生可想,稚子年幼时,懵懂无所知,只当世上生来就有这些神鬼怪异,还与家里那鬼呀呀说话,倒是把乳母吓得不轻。” “后来学会说话,家里人更是觉得有说道,见作法驱邪无用,心里更是害怕,恰逢家里又生了个小的,大的这个便不怎么管了。” “到四五岁时,方才意识到目能见鬼是不正常的,心中对世事初有了解,便生出畏惧之心。” “自读书学字始,世界就天翻地覆了。” “还是鹿山神听说这事,觉得稚子可怜,封了他一双天目,又让人送稚子去观里长大,也已经快八十年了。” 地祇感慨。 “也快要死了。” 清虚观香火鼎盛,道士童儿近百,人丁兴旺。可见这观主当的不错。庙中栽着一颗粗壮的老银杏,瞧着至少是百年的老树,绿意葱葱,为人遮荫。 江涉仿佛就看到一个很稚嫩的孩童,见他出生,见他被父母厌弃,又见他在道观长大。 如今也闻他年老,死之将至。 “人初生时,浑然无畏。” 江涉感慨说,“年岁大后,知世事愈深,愈生恐怖。从前只当闲话,不以为意的东西,也渐渐担忧畏惧起来。” “其实修行中人、精魅鬼神,也是如此。” “难得超脱。” “所以说,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人生所求,不在道法高深与否,在逍遥二字,在自然。” 地祇山魈品味着这段话。 “人有忧怖,鬼神亦有。” “山主得之矣。” 地祇望着沐浴着日光,近乎和光同尘,站在廊下,逍遥自在的仙人。 心里不禁想。 如此般,从容谈笑,游戏红尘。便是逍遥自在吧。 他们说话的功夫,道童已经走到这边,小竹筐里符咒渐少,快发到这边来了。 江涉接过一道符咒。 这是朔日符,可避讳驱邪,祈福延生,镇宅安神。朔日便是每年初一,天地交泰,鬼神皆录人善恶,道士当斋戒存思。 江涉打量着这符咒。 观中道人用朱砂所绘,遇见些好惹的邪物,或是道行低微,未启灵智的妖鬼,也足够让它们远远避开。驱邪是够用的。 不远处,那几个读书人还在津津有味的讨论山上的精魅和妖邪。 脸上浮现出神往,恨不得遇到神仙夜宴的是自己,也恨不得那夜斩杀妖邪,谈笑自若的是自己。 故事传来传去,多有偏差,许多人更是添油加醋,加入了自己半真半假的见解,传的愈胜。 戴修遐想说: “也不知山上那狐精生的什么样,腰肢细不细。食人心肝,真是恶妇。” 姓王的书生哈哈大笑,他道:“我听说山里不止有一头猛虎,说来也怪,若是猛虎真死了,怎么会发出虎啸?” “那夜相聚肯定不止这两个妖。” “这种害人的东西,还是应当除之为快!” 他们说的热闹,王自深随手把道童给的符纸塞进袖子里,掉在地上,也浑不在意,没弯腰去捡。 …… …… 江涉听见了,看向一旁的地祇,他便是山魈出身。 地祇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话。 看向那些书生,眯起眼睛打量他们的模样,本是穿着襕袍的读书人,身上也有些文气。随着说的话越多,便见到这几人额上开始隐约浮现出淡淡的黑气。 对这些凡人,地祇漠然道: “祸从口出,他们早晚便会明白这个理。”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前面一阵躁动,老观主被人扶着过来,一直走到两人面前,垂垂老矣,见到地祇,抬手拜礼。 又看向江涉,拿不准站在山主身边的是什么人。 “这位是……” 三分钟后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33章 尚在修行 第33章 尚在修行 地祇看向江涉。 “某姓江,蜀中一山人。” “原来是江先生!” 老观主见礼,不敢小觑。 身后,几个道士也纷纷行礼,不因为对方的谦逊而冒犯。小道士更是稀奇,不是说这个岁数大高个子是山主吗?怎么这位先生在和他说话。 老观主身边带着的道士多,香客们都看过来。 窃窃私语。 好奇这观里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些道士聚在一起。 莫非是县令来了? 老观主慢悠悠笑着道:“如今是正午了,两位贵客可用了午膳?若是未用,不如移步吃些斋饭。” “我们清虚观旁的不论,这斋饭味道尚可,想来应当不会教贵客失望。” 江涉应下。 “那便叨扰了。” 几人一起走着,沿路能听到有香客在私下里说山上遇到神仙的事。 到了斋堂,还能听到人抱着碗跟人议论,嘀咕说:“这山我来了不是百次,也有五十次了,每月初一,逢年过节都要上山奉香。怎么从来没瞧见神仙?” “莫说是神仙,就连传说的妖怪咱也没见着啊,还说什么妖怪们在山里吃席,我瞅就是二牛那小子胡说八道!” 江涉听见,不禁莞尔。 老观主注意到,笑呵呵地说:“江先生觉得有趣?” 江涉颔首:“这样无知无觉度过一生,平安康健,就是最好的了,不必问鬼神。” 老观主一想,乐道:“还真是,这样的福气难得啊。” 他旁敲侧击:“曾有人言,这世上的名山大川其实都有神异之物,只是凡人不得看见罢了,两不相妨。” 地祇山魈忽地开口,说: “山神地祇夜宴,山鬼精魅相赴,人自然是看不到的。” 老观主一顿。 这意思是…… 这两日沸沸扬扬的山上仙人之说,果然是山间精魅的筵席。谈笑间漏了几句只言片语。 叫凡人听见了? 江涉忽地想起县令托付的一事,便问与老道。 “观主可曾听闻有一方士?自称道法可比汉武时栾大,可点石成金,可解江河决堤,可炼不死之药。其有一不入门弟子,在附近诈了几千贯钱,如今县令已经定罪了。” 老观主肃然问: “先生可知这人姓名?” 江涉摇头。 “县令只讲此人颇通幻术,有许多技法,不少弟子拜入门下,奉侍左右。” 老观主仔细回想,遗憾道:“贫道好似有些印象,不知是在何处听过,这便去让门下弟子好生寻寻。” 山神地祇也应道:“小神回去便去查,或问旁的地祇。” 他们坐着的是斋堂里很偏的一张桌子,斋堂里也吵闹,寻常的说话声离着二尺就听不见了。 道童端来饭菜,打断了他们说话,每人一碗。 老观主听到山主的自称。 筷子险些拿不稳,摔到桌上。 黑石山山主,未修行时,性情暴戾,修行之后,也不大爱搭理凡人。他本以为这位江先生是山主的旧交,却忽地听到这句“小神”。 老观主惊得险些三魂出窍。 能让一地山神自称“小神”。 那这眼前的江先生的身份是…… “不敢当,不敢当。”老观主立即道。苍老的手颤巍巍扶好筷子,望了一周斋堂,招手唤来一个年青道长。 与他说了一番。 “都去问问可有人知道,若是不知,那就去查。”老观主说。 “多谢观主。”江涉说。 老观主道:“襄阳出了以道法欺人的事,我等自当好生查清,以正道法。” “我清虚观虽不是什么名观,但也当有此义。” …… …… 这清虚观的斋饭名副其实,实际上是一碗五谷饭,小米稻米黄米麦子和豆煮在一起,分量颇大。上面佐着时令菜蔬,是山上道人自己种的,荠菜鲜嫩,青瓜清爽,茄子是酱过的,又搭着两片豆腐。 这样的一碗饭,只收八文钱,入口清爽。 吃饭的时候,三人闲聊。 期间,江涉请教了些道家的炼丹方子,这老道也大方,并无私藏,讲的明明白白。 “丹者,天地之元气所生也。” “大丹依五行,更相为祖始……” “譬如金液丹,便是取金一斤,以华池渍之百日……金精自服,状如紫霜。此金液入口,五脏皆生黄金。” “便是借托金石不朽,不死不灭的道理。” 老道说完。 又道:“金液丹是传下来的方子,清虚观地小庙微,钱财不足如此,尚未试过。” 虽不知高人身份,但老道也劝说了一句。 “只听闻均州有道人服丹而亡,炼丹之术,道也,但若是服用丹丸,还需慎重。自然,若是先生有别的法子,与我等凡夫不同,自然是可以。” 老观主说的要比元丹丘更细致一些。 让江涉心里有着微微的雏形。隐约有些念头,想要及时捕住。 他道谢说:“多谢观主。” “一会可否借贵宝地,某想尝试一二。” “先生只管用便是!” 几人已经用完了饭,坐在案桌前,听着斋堂里喧杂的声音。有的汉子抹着眼泪,要求家人康健平安。有的衣着锦绣,跟同伴说是在门口摊子那处买了一枚珠串,可以求财。有年轻娘子,面色羞煞桃李,被母亲带着上香,想择良人。 又有县学学子立誓科举高中,望文曲护持,文星得助。 人生百态,心中所求各不相同。 老观主犹豫了下。 能遇到山主和高人的机会太难得。 纵然有些冒昧,他还是忍不住问: “贫道幼时,曾见过一老者,与贫道有活命之恩。那老者自称山川之主,却未说是哪座山的山君,如今七十八年过去,贫道也老了。” “不知贵客可认得他,他……可还活着?” 老观主又说了那老者特点,是一个年迈须发尽白的老人,神情温雅自然。 正与方才地祇山魈所言相应。 看着眼前同样须发尽白的老道人,身形有些佝偻,脸上肌肤薄如蝉翼,满是皱纹。 江涉开口:“那位尚在修行中。” “便是鹿门山山神。” 老观主佝偻着前探的背忽地松下来,“那便好,那便好……” 他有些恍神,喃喃感慨道: “原来是鹿门山山神,怪不得……竟是这么近的地方,这么近啊……” 七十八年如流水,忽忽而过。 凡夫百年,是仙神弹指一挥间。 他就老的就快要死了,而当年的恩人还在修行。 真好。 老观主眼泪不禁淌下来,他低下头用粗糙如树皮的老手不停擦着,低声说: “让贵客见笑了。” “多谢先生。” 江涉和地祇都没有说话,给老道士留出伤怀和欢喜的时间。 有观中道士远远瞧见老观主异样,俯身想要探查,老观主一时说不出话,只摆摆手。让人知道自己没事。 过了一会。 才重新抬起头,眼中泛红,两鬓苍白。 老观主道:“先生既要试着炼丹,请随贫道往丹房去吧。” …… …… 听从运营官建议,每天更新一起发,时间改到晚上九点,前后两更,间隔三分钟。 今天多更了九百字,大胆求月票,求推荐票! (本章完) 第34章 炼丹 第34章 炼丹 丹房在清虚观最里面的地方,不似前面大殿常有香客往来。 下午日光穿透竹林,照的叶片明亮生辉,在风中摇曳,洒满碎光。与嘈杂的外面相比,格外清幽,天地似有静气,可以听到万物的声音。 江涉对丹道并不了解。 和炼丹相关的,只能让他想起历史中许多皇帝,或是文人道士痴迷长生,修学方术,服丹中毒而死。 但与这方天地打交道久了,见识到真有神鬼灵异之说,又听了不少炼丹修道的法门。 触类旁通,也生出些想法。 可以一试。 清虚观的丹室不大,只有两鼎小小的药炉,列在架子上,小道童打扫的时候偷了懒,已经生了许多灰尘。 江涉用手轻轻拂过,捡了个颇有古趣的铜炉。 老观主拄着杖,和地祇山主一起站在门口看着高人挑选。 他今日心神耗费颇大,先是看着观中弟子开坛做法,又是觉察到此地山主将至,又与眼前这位不知来路的高人聊了许久,得知少时恩人身份,心神波动太大。 上了年岁本就精神不济,已经有些疲乏了。 老道问:“我清虚观的丹室小了些,先生可需另择坛场,布制法器?” “不必了,这里就很好。” 面对着丹炉。 江涉并没有先燃火,也没有放入金石或是炼丹所需的材料。 他的心很静,坐在室内,听着山野的呼吸。 而在凡人看不见的地方,风声流动,天地间的青气,穿过林间每一棵树的叶梢,穿过流淌的溪流和鱼群,穿过野鹿猛虎,蛇蟒猿猴。 从山上每个香客、道人、樵夫、猎户的身边一掠而过。 甚至更远处,汉水穿城而过,青气匆匆来赴。 元丹丘正跟连岳道长说话,忽地抬起脑袋,左右看了看,不知发生了什么。 香客们也嘀咕:“哎,你觉没觉着刚才吹来一股风,感觉怪舒服的。” 而丹房前。 观主只觉得忽然吹来一阵清风,通身舒爽,沁人心脾。 望向丹房,心中各种思索。 一旁,地祇山魈身为此间神灵,山川之主,感受更深。他挺直脊背,目光直直望向室内,不遗漏仙人的每个举动。 江涉趺坐,闭目听着这座山,这座城池的呼吸。 仿佛此方天地,也感应缘法,不舍千山万水,万里来赴。 身同天地,无处不载。 老观主说的那些话给他启发。若是弃用金石,不取草药。 纯粹以天为鼎,以地为炉。 采天地青气,调和阴阳。 是否也可成丹? 江涉坐于丹室,而清风自来,青气不仅填满小小的药炉,填满丹房,也近乎填满了这座山。 呼吸之间,头脑清明,身心自由。 老观主周身忽地一轻,像是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世界。 鸟雀鸣叫,风吹林间。 山野滔滔而过。 对比之下,才觉得此前吐息何其笨重。 他不禁道:“这是……” 地祇缓缓吐出一口气,周身连发丝都觉得舒服清爽,浊气下沉,清气漂浮。 地祇山魈道: “神仙之术,你我二人,今日见矣。” “此间闻道,观主请细瞧,这是终生难遇的道法。” 老观主不由问: “凡人如此,仙神也这样以为吗?” 地祇山魈叹息:“与这样真正逍遥物外,真正得道的游仙人相比。” “你我皆是求道中牙牙学语的稚子,又有什么分别?” “得睹大道,幸何如此?” 地祇甚至有些赧然,前几日,他入道之宴,为神仙奉上好酒,自说可以抵一月打坐之功,当时也不是没有自得的念头,仙人也应该瞧出来了。 而如今…… 天地间这股青气,生机晃动。 恐怕说三年五载……都是轻的。 不知今日过后,此方水土,有多少生灵大受裨益,等到他日,又有几人得道? 丹房中,唯余满室清风。 江涉睁开眼睛,日光照入室内,灿烂生辉,室内的空气都是淡青色的,门外竹叶梭梭作响,枯叶在地上打着旋。 天地俱静。 而丹炉中,安静躺着九颗丹丸。 泛着青色,生机盎然。 便是此行所得了。 他想了想,起身推开房门,问观主借几个瓷瓶。 老观主犹在愣神。 被地祇拽了一把。 “有的!” 说话时,声音不觉格外慎重,带着恍惚。 匆匆忙忙离去。 等老观主赶回来,只过了半刻钟,不知这年老的道士走的有多快多急。老观主不知仙人要什么样子的,干脆把道观内用来装丸药的两种瓷瓶玉瓶全都一把抓来了。 总共八九个瓶子。 江涉不禁微微一笑。 丹药装了三瓶,丹身圆融,药性不散不消。江涉想了想,招了招手,把室内的青气抽入瓶中,青色灵液凝而不散,滴如珠玑,不染尘秽。 这个倒比丹药多,装了几瓶才将将装完。 做完这一切,江涉转回身,看向门外站立如石像,一动不动的两人,拱手道。 “多谢观主借我地方。” 老观主猛地回神。 他不敢受礼,匆忙避开。 这这这…… 这便是高人说的“想要尝试一二”“未曾炼过丹药”? 甚至连如何炼丹,一些注意方式,几个丹方,还是老道与这位说的。但方才远观奇人炼丹,从头到尾,好似不是一个东西。 江涉把丹药灵液揣入袖中。 他推开门,走出院子,才看到院子之外,站着许多道士,一眼望不清数目,都是觉察到神异,又不敢前往入内打扰,只远远观望,心向往之的人。 老鹿山神也在人群中,须发尽白,与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凡人相比,显得格外悠然。 他抬手对江涉见礼,神情复杂,笑道: “先生妙法,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 他抚须:“襄州百姓,倒是有福气了……” 老观主一时怔愣住了。 人群中,跟着道士们一起过来张望的元丹丘、孟浩然看着那青衣高士,哑然不能言。连身侧连岳道长的唤声都听不见,被推了几下,才回过神。 “竟是江先生……” 元丹丘喃喃道。 他与江涉分别不过两个时辰,正跟连岳道长说话,就见到许多道士都匆匆离开,向某个地方离去。 元丹丘好异,就带着孟浩然跟连岳道长一同前往。 听着众人窃窃私语议论。他才知道这是清虚观的丹房,少有人来。 炼丹…… 江先生说过他不会炼丹啊。 在众人的目光中,江涉看向和道士站在一起的两人,道: “两位先行,恐怕江某要晚些回去了。” (本章完) 第35章 猛虎上门 第35章 猛虎上门 元丹丘还没回过神,他与孟浩然,骤然被四周道士围成一团。 其中与他离得最近的连岳道长,问的最急切。 “方才那阵清风,便因为江先生?” “元居士,你们与那位高人认识?不知方才响动是从何而来,那位是在丹房里做什么?可否引荐一二?” “那位莫非是丹道高人?” “恐怕真正的得道之士,也不过如此了!” “贫道从前未听说有这等人物,想来是隐居一方,与云雾为伴的烟霞客!” 元丹丘和孟浩然被种种问话包围着,道士们见到这样的神异之事,表现的比平常人更加热忱,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狂热。 元丹丘被问得头晕目眩,脑袋发胀。 他道:“我如何知晓,江先生从未说过他会炼丹……” “孟夫子,你快与他们说说!” …… …… 林间绿意葱葱,许多生灵方才都得了不少好处。 老鹿山神言谢。 这些青气,并非是凭空抽取调来的,而是天地相应和,添出的一份生机。固然很快就会被天地风息渐渐吹去,吹散,飘到襄州以外的地方。 但已经是极为难得的缘法。 山川水泽之灵,凡人鬼神,皆受此惠。 江涉笑道:“本就是这几日耳边听了许多炼丹术数,觉得有趣,动心起念,一时兴起想要试试罢了。” “兴起而至,兴尽即散。” “山神何必这样客气?” 山神苦笑:“一时兴起,这样大的动静,可将小神骇得不轻。” 江涉只打算调些青气,取山间的一些灵性,瞧瞧是否可以成丹。 却不知天地与之相应相和,不仅采了满山的青气,就连整个襄州,甚至周边的几个州府,都跟着受了许多影响。 幸好,也不算坏事。 江涉思罢,不再多念。 他从袖中取出两个药瓶,一个青色玉质,一个是白瓷。 老鹿山神看在眼里,心想,江先生的袖子也不很大,方才也没有听到药瓶琅珰碰撞的响声,这些东西是从何处取来的? 莫非是什么高深的道法? 正想着。 就见江涉倒出一粒青色的丹来。 光明照彻,圆融饱满。 江涉问:“我初次炼丹,不知这丹药如何,山神怎么看。” 随着丹药浮现在山野中,忽地生出一股极为清灵飘香的药气,林间飞鸟簌簌而飞,在上空徘徊,草木灌丛中发出响声,山兽觊觎,又被山神抬手驱赶。 “若此非上等,恐怕小神便不知有何丸药可称上等了。” 江涉见方才异动,也有些明了。 剩下那个玉瓶,便也多少了解了几分,不再问了。 山神地祇眼睁睁,看着他重新把两个瓶子揣回袖中,自始至终,不知道另一瓶里面的是何物。 勉强压制住心中探求杂念。 山神抬手道:“得此炼药之法,恭喜先生了。” 地祇也在一旁贺喜。 正说着话,远方的山林,忽地传来一阵虎啸。 鹿门山。 猛虎眯着眼睛,趴伏在巨石之上。 虎尾不耐烦地摆动。 听赤狐说完,便问:“他们真这样说?” 赤狐从鼻子里喷出气来,道:“山下已经传遍了,我还是在道观里听那几个上香的人说的。” “仙人知道了吗?” “就是在神仙面前说的。” 猛虎的虎脸上浮现出人性化的惊惧和愤怒,他不安地摆动尾巴,在林子里绕着走来走去,问:“仙人可信了?” “我如何知道?” “你敢去问神仙?” 老虎长啸,骂道:“我等启蒙生智以来,从未食人,更别说像说的那般,害人家财,甚至害人全家性命。” “甚至连卢家的祸事都怪到我头上!” “这要让仙人如何看我?” …… …… 山溪潺潺流淌而过,襄州被一江汉水穿城而过,就造就了南北两城的独特风貌。北为襄阳,南为樊城。 一江两岸,风月同天。 同时,汉水为屏,岘山、鹿门山为障,使得这片土地易守难攻。古时是不少兵家相争之地。 汉水流淌,其中船运兴盛,商队往来不断,也使得襄阳格外富庶。江涉曾经读诗有云,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这山溪最终所汇方向,便是汉水。 陈家村就在汉水的支流上,利于田耕。村中七成土地,都是陈氏主家的,据地一方,在乡绅里也是富的。 陈二牛是早不知道多少年分出的旁支,于主家而言,更像是未立契的奴仆。 这几日,陈二牛的日子可好过多了。 主家特意请他来宅子里讲话,甚至还有县城过来的下人请他吃茶,所求不过让他把当日遇到的事从头到尾说一说,说的详细些,好叫家中郎君娘子听的兴味。 说着说着,陈二牛为了多些茶钱,与侄子对过口供,增添了许多内容。 涉及鬼神之说,也不敢乱言。 无非是添些形容,当时侄子夜晚听到的筵席如何如何华美,听到的几句只言片语都是什么,自己想着补全了几句。 又说听到的乐声歌声是什么样子的,陈二牛还试着哼了哼,下人皱着眉头听完,忍着没有打断。 “就是这些?” “那仙人是如何伏虎的?” “仙人伏虎的时候我没瞧见,也不敢多说。” “仙人是个什么样没敢细看,就记得很俊,仙人穿的一身青衣,袖子长,对,对,应该就是你说的广袖,我们乡下人不懂这个。” “从竹林里出来,起初我跟大郎还当是碰见鬼了。” “神仙身后跟着一个穿白衣服的人。面目没看清楚,跟着神仙一起走,身上有一股特别香的酒味。” 当夜所见,陈二牛这几日回忆了无数遍,已经烂熟于心。 “当时光顾着害怕了。现在想想,那酒味可香了,应该就是神仙喝的酒。” 下人仔细听着。 他是程县令家中的仆从,特意驾车这么老远,就是为的好生打听这件事。神仙之说,从来难得。 这段时间襄阳城却听了不少逸闻。 勾的县令心神难耐,简直快要一日写信催促三次,让他好友快些把文章写出来,再请匠人立碑刻上去。 “你再多说些,仔细想想,可有遗漏?天黑之前,我便要回城里。” 城里…… 陈二牛猛地想起来。 “对了,那神仙是往北边走的,就是城里那边!” 仆从一惊。 陈二牛说的神仙就在襄阳? 陈二牛正低头喝茶,这几天问的人太多了,他从早上说到晚上,白天在村里说,晚上回来还要给家里,或是舅家说一遍,嗓子干的冒烟。 耳边忽地响起一声虎啸,震耳欲聋。 “吼————” 鸟雀四散。 …… …… 求追读,求收藏,求月票,求推荐票=v= (本章完) 第36章 李白醒了 第36章 李白醒了 陈二牛骇然震悚,看到一头巨大的斑斓猛虎就与他两尺之隔。 凶恶的虎首贴着他的脑袋,长啸时张开血盆大口,獠牙老长,虎瞳紧紧盯着他。 从没听说过有这样大的猛虎! 恐怕是山上有道行的虎精了。 想到自己方才都在谈论什么,陈二牛脸色顿时煞白。 猛虎找上门了! 两人哆哆嗦嗦伏在地上,嘴上不住告罪。就见这巨大可怖的虎精长啸一声,声震林亭。惊得黄狗伏在地上,狂吠不止。 猛虎大笑,啸声在风中逸散。 “念在尔等未有恶言,今姑且恕之。” 说着,他越过两人,一步步离去,逐渐成为一个背影。 余下残音。 “吾修道以来。” “未染腥膻,不沾血食。” “可记得了?” 陈二牛听到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完全被风声带走,抬头见那猛虎确实已经离开。 才松了一口气。 心神一松,身子瘫软在地上,一个指头也抬不起来,在地上趴了一会,心脏咚咚咚直跳,心中满是后怕。 他又捡回一条命。 县令家的下人回过神。 惊骇道:“竟是头会说话的猛虎!” “山上还有成精了的虎妖?!” 实话讲,他来陈家村找这陈二牛打听遇仙的事,只是受命所托,是县尊要听这些故事。他自个是完全不信的。 鬼扯的遇仙,还说什么降服猛虎的青衣仙神,他看都是陈二牛为了哄钱自己编出来的,在县尊治下还能有这事? 没想,还真遇见了猛虎。 陈二牛惊魂未定:“这个啸声,和我那天听的一模一样,这老虎没死。” “幸好,幸好……” 幸好他胆子说大不大,还没狂妄到编排鬼神仙人,只添了些细处,没胡说八道,说那猛虎和妖鬼的事。 只是短短半刻钟,他身上就浮出一身冷汗。 下人觉着好些了,看向陈二牛,也觉着感同身受,算是共苦过了,心中后怕,需找个人压压惊。 道:“幸好这猛虎是个识人的,方才我险些以为要被吃了……呼,真个骇人。” …… …… 城中茶摊。 四个书生正在饮茶消暑。 茶棚里坐着不少人。有的是劳力辛苦一天,在这里歇歇脚,喝些一文钱一碗的劣茶填填肚子。有的是行商,风尘仆仆,颇为富庶,就被请去楼上喝好茶,马交给伙计看顾。更多的襄阳本地的百姓,三四个一起闲谈嗑牙,聊聊近几天的奇事。 几个人把书生围在一起。 戴修一手端着茶盏,正说那猛虎如何可怖。 “那山上的猛虎,可厉害着,非但每月要食一人……” 众人听的凝神屏息,觉着那可怖的猛虎就像是在身侧一样,面色随着戴修几人的讲话不断变幻。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戴修才说完,喝着店家赠的好茶,润喉道: “今日便就说这么些。” 他用袖子扫了扫,风轻云淡,把桌前的闲钱带走。 钻到一巷子里,戴修与另外三人分润。 王自深一一仔细数好,才自己揣入怀中,道:“未想这还能赚到钱,倒是个好差事。” “倒是借了山上那些猛兽的光。” 另一人收了钱。 眉头皱起,想了想,犹豫问:“那猛虎可真是死了?若是还活着,可是不好惹的。” 戴修笑道:“这你怕什么,不是说有高人降伏猛虎了?” 王自深也劝。 “就算还活着,畜生还能懂人言?” 四人在这巷子里分了钱,各自安置好自己的那一份,准备离去。 “吼——————” 耳边忽地传来一声巨大的虎啸。 震得人耳朵发麻。 一头巨大的猛虎出现在巷子外,虎眼冷厉,紧紧盯着巷子里的四人。 “找到你们了!” …… …… “听说了没,之前那几个讲故事的书生不见了,也不知道去哪了。那些故事听着可怖,但几天不听,还挺让人惦记。” “听说是在山上惊了魂,生了场大病,如今正在养病。” “噫?怎的突然去了山上?” “我哪知道,成天讲那种故事,山上精魅看不过眼,哪个出手一二,也不是没可能。” “不是说还有个神仙么,那神仙去哪了?” 江涉放下茶盏,招手叫来伙计。 “结账。” “这位郎君瞧着眼生。”伙计麻利扫几眼桌面,茶水和小食,很快数出费,“一共十六文。” 江涉把钱放在桌上。 “多谢。” “您太客气,郎君慢走,以后常来。” 在外面消磨了一下午,回到院中,江涉与元丹丘问候两声,打开那本手札。 方才在茶水摊前听了几句,让他有了些念头。 这手札之前显现文字,是在说山间猎户的经历。而几日之后,那几个读书人被山上猛兽惊了魂,是不是也有记录? 书册翻开。 见到上面果然多处几行字。 …… “未几,遇仙之事遍传城中。复有流言,云山有虎精,甚猛,常噬人。 “山虎闻其言,乃下山。见猎者言实,遂释之。另有一众书生,多造虎暴之语。念在仙面,未取其命。首者断一臂,余者惊怖,皆病伏旬月。” …… 便是当日猎户遇仙的后话了。 江涉对着这手札,看着上面的文字。 “真有些像史官秉笔了。” 冥冥之中,有种见到传奇话本的感觉。也不知等此间历完,这手札是不是也记满了故事? 日天色逐渐有些阴了,云层被风吹来,沉沉压着半片天空,晚间估计少不得下场大雨。 墙头上,那窝幼猫又从邻家钻出来玩,个头比先前大了些,圆头圆脑,活泼好动正往树上爬。也嘴馋的很,连头顶的叶子都要伸爪抓来,咬上几口。 江涉正好有空。 坐在桌前观望了一会。 伸手去招,猫似是才发现那还坐着个人,身形比猫儿庞大那般多,毛都竖起来,背脊拱起,圆眼盯着不松。 有点像是小山君的气魄了。 江涉去灶房给它拿了切好的肉,用水冲去盐味,伸手递去。 猫儿吓了一跳。 鼻子紧紧闻了几下,眼睛紧盯。 “吃吧。” 猫儿一面偷偷看他,一面往前挪了几步,终于忍不住肉香,顾不得害怕,小口吞着吃,也不会咬。 小声呼噜。 江涉不禁笑起来。 “吱呀——” 身后传来推门声,一阵杂乱的脚步。见到江涉在这里逗猫。 “江郎……江先生。” “如今是几日了?” 李白从室内出来,匆匆套着一件白衫,头发有些乱,容光焕发。 醒来时,还当是在神鬼的筵席中,与妖鬼谈笑的声音犹在耳畔,见到熟悉的房梁才回过神,原来已经在家中了。 大醉几日,李白醒了。 (本章完) 第37章 众生皆死,唯我独存 第37章 众生皆死,唯我独存 得知已经是五日之后,李白一时难以回神。 摸了摸肚子,许是之前在宴上吃了太多东西,也不觉饥饿。 “江先生可在家里?” 院门外传来声音,连岳道长扶着老观主站在门口。 江涉请人进来。 仆从见那穿着道袍的老者年岁大了,不敢让这样的老人家沾了凉,特意铺了个软垫。 老观主说:“江先生,那方士我叫人查出了一点东西。” “观主请讲。” 江涉来了精神。 “那人听说是姓杜,不知具体名字,自号镜尘道人,听说本事不小,身边跟着许多弟子。” “贫道未与他打过交道,观中人也只听说个道号,不知品性如何。” “已经足够多了,多谢观主费神。” “不敢当,不敢当。” 此次前来,老观主的精神一下子好得多了,他本是想要一个人下山去拜访江涉,但年岁太大,观中子弟都不放心,出于关切,和对仙缘的向往,争得不休。 最后,还是让素来和元丹丘有来往的连岳道人一起过去。 再见到江郎君,连岳道长有些紧张。 江涉自当也看出来了,笑笑:“道长不必紧张,我又不是吃人的妖邪。” 连岳道长绷的更厉害了。 老观主在一旁笑着说:“除了那道号,另有一事,是昨日程县令过来,闻我要拜访先生,托来的一句问话。” 李白问的直白。 “明府为何不自己前来?” 老观主笑道:“明府没有缘由来托,不敢贸然打扰先生。” 江涉问:“不知是有何事?” 老观主便细细道来。 去年,朝廷就颁布了诏令,皇帝今年,也就是开元十三年秋冬时,要去泰山封禅。其中随行人员,按照诏令,五品以上京官、外邦使节、李唐皇族子弟、功臣及其子孙,都要一同前往。 除此之外,皇帝还命道士在泰山脚下开坛,举行斋醮仪式,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又命各地官员发掘祥瑞。 譬如泰山此前浮现紫气。 譬如“道门之师”,司马承祯曾进言,泰山神降福瑞。 李白在一旁问:“程县令总不会让江先生去当祥瑞吧?” 老观主大笑,道:“郎君这话莫要让明府听见,不然他恐怕要吓得不轻。他何来的胆量……” 他擦去笑出来的泪意。 说:“因着封禅,圣人请来许多有道之士,一起前往泰山。” “明府是想问,若先生愿往,他可为君引荐。” 老观主又言:“而贫道也是想着,恐怕那镜尘道人也在其中。人海茫茫,寻一人何其艰难,可以从此一试。” “自然!” “若是先生有什么高深的道法,可以直接寻人,也不必理会老道说的这些。” 金乌西坠,日头逐渐西斜,天光昏昏沉沉,厚重的灰云积压在半边天空,空中沉闷而湿热,大雨将至。 江涉掐指算了下。 李白、老观主、连岳道长三人,俱屏息凝神,不发出声响,怕叨扰神仙测算。 过了几息。 江涉笑了笑,道:“恐怕还真要去一趟。” 他沉吟,说:“程县令那里……观主替我回绝吧,江某散漫惯了,恐怕天家与我无缘。”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李白敏锐地抬起头,察觉到真正仙人的态度。 不是我与天家无缘。 而是天家与我无缘。 江先生待人一向有礼,便是对茶摊那些伙计都是客客气气,温声说话,从来没有谩语。与老观主说的这句话也是平淡温和。 其中神仙气度,扑面而来。 是人间的皇帝与仙人无缘。不是神仙与皇帝无缘。 你是人君也好,县官也好,贫者流民也好,皆是等同看待。政绩如何,官品何等,再是位高权重,再是天生贵胄。 也俱是凡人。 李白若有所思。 老观主也若有所觉,长叹一声,“恨贫道早生几十年,若是六十年前,不,哪怕是十年前见到江先生。” “恐怕也要立誓追随。” “日日拜于门前。” 对于这些话,江涉没有应答。 老观主心有所悟,在心中叹息一声,喝完这盏茶水,便就告辞离去了。 …… …… 看过了五月五的龙舟竞渡,又转过去半月。襄阳城除了更热一些,没有旁的差别。 这日和老鹿山神一起在山上饮茶,读读游记,老鹿山神笑道:“先生有些静极思动了。” 江涉称是。 他道:“从前避世旧居,倒是不觉得什么。一旦走动起来,就想多去看看,见一见世上风物。” 老鹿山神道:“仙神云游,朝游北海而暮苍梧,便是这样了。” “却也不想走的那么快。” 江涉边手中书翻过一页,闲话道:“如果一日间把世事阅尽,江山走遍,那后面的日子要如何度过?” “我情愿慢下来。” “一点一点走过,一点一点认识。” 鹿门山神感同身受。 对他们这样寿数很长的神灵,在凡人眼里算得上长生不死,他亲自庇佑了卢家几百年,见当年卢生身死,卢家代代凋亡,知道其中难挨的滋味。 见多了死生。 也明白江涉所说的道理。 老鹿山神问:“我等修道之人,自踏入道途开始,便能看清自己的余寿,世界与凡人大不相同。” “不知仙人所观世界,是何等样子?”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老鹿山神也好奇像是江先生这样的仙人,是如何看待这种事的。 江涉想了想。 “一眼望去。” “望不到尽头。” 他语气温和了些,说的平淡: “亦有大恐怖。” 说着,江涉取出那一份程县令赠与他的十道图,上面描绘着大唐江山,再远些的地方未曾记录,许多神异的地方,古书所说的仙岛更是没有。 这是一个孤独的世界。 江涉低头打量,目光落在泰山上,看着一路所需前行的州府。 对面,座上。 鹿门山白鹿山神久久未曾回神。 只觉仿佛看到了上古传说中的那些仙神,一句话好似有上千年那样古老。 时移世易,人会死,书会腐烂,草木会枯荣,山川会崩塌干涸,朝代也会衰亡。 众生皆死。 唯我独存。 求月票求推荐票qaq 感谢“书友20170802113022347”打赏100点币~ (本章完) 第38章 离期 第38章 离期 程县令捧着信纸,一面读着,一面喃喃念起。 “古来圣贤皆死尽,唯有饮者留其名……唯有饮者留其名……好诗啊。” 赵夫人见他念叨了半天,抓过来看。 “这是什么诗?你朋友写与你的?” “嘶——小心些!” 程县令连忙把纸扶回去,这可是等了好些天的文章。 “我说的是李太白新作中的一句,写的这样好,梦中游鬼神之宴,栩栩如生,如同亲历。” “其中仙人讲法,猛虎论道,猿猴痛哭,又有山神地祇相聚,鬼怪精魅列作其次。” “而诗人与之共饮,大醉,数日方醒。” “何其快活逍遥……” 程县令念着念着,有些神往了。 赵夫人听他把诗念了一遍,手上摇着扇子,跟着想了想,“这写的诗也没说是梦中云游,你怎知这诗是做的梦?” 程县令笑道:“这我如何不知。” “难道还真能有……” 他忽地顿住不说了。 赵夫人见他反应过来,在一旁道:“是吧,你想想那李太白住哪,如今和那位住在一个院子里,说不准……是那位带他去的呢?” 程县令心里有些赞同。 但不肯认是夫人想的对,强道:“估计是这几天城里传的热闹,他根据那猎户说的话写的诗。” 赵夫人放下扇子,拧他一下。 “还强嘴!” “下人都跟你说遇见一头猛虎,就是传闻说的那个,张嘴还能说出人言,再想想那猎户遇到的青衣仙人。” “你还要与我争辩?” 腰间轻轻的疼了一下,程志决定不跟夫人见识。 “好了好了,夫人说的是。” 程县令心情颇好,捡起那信纸重新读,越看心情越舒畅,身心痛快,他笑道: “这文章他总算写出来了,本县这就去找个匠人刻成石碑。” “如此,本官也可名留青史。” “说不得,到时候还会往上升一升……” “哈哈……” 赵夫人问:“都写了什么事?” 程志县令抚须,自矜道:“在本县治下,人情和美,五谷丰登,襄阳招来了位路过的仙人,破解了那几个诈伪之徒,命其还钱与卢家……” “又有猎户夜宿山林,遇到仙人。” “宴席上觥筹交错,昼夜歌舞,真是仙家乐事。” 程志越想越美,每说一句,心情就舒畅一分,直到把前阵子黑石山清虚观神异的事,也一并说完。 “如何?这事生的晚些,还是我又写信追过去的。” “我大唐县令有千五百人,独程某一人遇仙,哈哈。” “得天相助,真乃运道也。” 李白的诗文。 几日之间,传满襄州。 不仅州城襄阳人人议论,学院里学子摇头晃脑吟诗,连附近几个地方,谷城、义清、乐乡这些县都传遍了。 一时之间,襄州纸贵。 襄州刺史亦有听闻,诗中所写的鬼神之宴太过瑰丽神奇,连儿女在家里也念了几次,饭桌上频频提起神鬼闲话。 第二天,襄州刺史就叫来程县令,问了许多话。 得知程志正要为神仙立碑,刺史干脆道: “何不如立个庙?把碑石放在庙前。” 刺史读了那诗,又听了满肚子逸闻,正是兴致盎然的时候,他蘸墨,随手铺开一张纸,简单勾勒出襄阳的大致舆图。 “卢家是在何处?” 程志指了县城外的一个地方,离鹿门山不远,倒也风景秀丽。 “这便是那神仙第一次出现的卢家,也是那十九人睡了场大梦的地方。” 刺史想着。 “你说仙庙立在何处好?” 襄州刺史有些遗憾,捋了捋须子,“贺侍郎的诗文做得极好,可惜今年圣人封禅,他公事忙不脱,不然我还真想请贺侍郎写篇文章,到时候刻上去,亦可名传千古了。” 贺侍郎便是贺知章,如今正任礼部侍郎,集贤院学士,文才出众。 今年皇帝要往泰山封禅,各处都忙,襄州刺史也不好打扰。 两人议论了一会,程志听了半天,决定回去自己在那文章里把刺史也加上去,催促匠人快些把石碑刻好。 等人走后,襄州刺史念了半天那写神仙的诗。 心中反复品味。 只觉,鬼神谈笑,言语戏谑,仙人讲道,为人点路。 一夜之间,尽数见矣。 他招手唤来手下,兴味说:“你悄悄的打听一下,那位是个什么脾性,都喜欢什么,常去何地方。” “莫去高人门前,那等人物都喜清净,莫给仙神添了不痛快。” “再备上一份礼,过几日休沐,程志那石碑也该刻出来了,本官去拜访一二。” “可知道了?” 手下叉手行礼:“小的这就去办。” …… …… 江涉坐在院中,此间清净,因此显得外面的声音更加清晰。 与刚来那几日不同,江涉可以听出外面摊贩的叫卖声,是王家的胡麻饼。如今暑气重了,有饮子摊在旁边摆摊,他家山楂梅子水最是好味。 还听得出。 邻家的小儿正跟邻里其他孩子们用树棍打仗,争着要当将军,往往闹作一团,谁也不服谁,每次到最后都是抽抽噎噎,哭着被各家大人领回去。 那窝猫儿被闹的害怕,噌地上树。 其中,一只黑色的小猫从围墙小步跑过来。 见到江涉,也熟悉多了,猫头顶着墙蹭来蹭去,看他整理东西。 江涉数了数,铜钱碎金加起来,一共是碎金五钱,十二贯钱串,散钱两百五十六文。路上铜串不好带,大多人都选择背着,好在江涉有其他法子。 已经是颇大一笔钱了,够普通之家生活二三年。 他又无须交税赋,还要更耐一些。 又有三瓶丸药,一共九颗,六瓶灵液。江涉先放到桌子上,一时想不到用途,决定以后再说。 衣裳换洗两套,水囊,陶碗。 几本书,一些纸笔,那本手札,一张舆图。 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墙上的猫似乎对药瓶和碎金颇感兴趣,圆圆的猫眼盯着,偶尔舔两下小爪。 江涉及时收了回去。 免得让猫碰打了药瓶,也避免财务损失。 清点一遍旧物,江涉去灶房给猫儿拿了一块肉。 猫被喂的多了,不怕生,咪呜咪唔吃着,边吃边哼叫,吃的很香。 李白从外面宴饮回来,正是中午,庭院安静,绿树成荫,他看到江先生正在喂邻家的那猫吃肉,禽肉块大,猫牙小小的,还要撕的仔细一点。 李白不禁笑。 “又是这猫来蹭吃。” 猫耳朵立起来,看到来人,渐渐拱起了背,吃的更凶,生怕有人来抢。 “太白。” 江涉摸了摸小猫毛乎乎的头。 “明日之后,我便要离开了。” (本章完) 第39章 刺史县令,不见仙踪 第39章 刺史县令,不见仙踪 “先生要去哪?”李白脱口而出。 “先往洛阳,再至汴州,至兖州,最后到达泰山。” 猫紧紧叼着肉,跑回去了。 “先生去泰山观禅?白愿与君一同前往。” “只是去瞧瞧。” 江涉不是很赞同,道:“此去泰山,千山万水,便是每日行在路上,也要数月。不是易事。” 江涉买不起马,车马行的人也不会愿意把马赁那么久那么远。 他自己无所谓路途艰难,一路慢悠悠走着。若是赶不上,到时候就用飞举之术,也不妨事。 但凡人成日赶路,恐怕要累出大病。 李白语气坚决。 “白愿往之!” 他道:“先生不是之前讲过,愿意和人一起同道而行,四处云游么?为何白便不行?” 又说:“到时候白买两辆马车,既然要出行,带的东西定然少不了,如此也可以预备上,路上也可好受些。” 江涉付之一笑。 “两辆马车资费不菲。” 李白意气风发道:“若是为了先生,这些金银俗物算什么。” “……” 最终,江涉开口。 “那便明日动身。” 李白的表情,霎时间生动起来。 他立刻行了一礼,匆匆前往车马行买马,又带着家里的两个仆从进进出出,购置东西。 邻人看着几人进进出出,很忙的样子。 正赶上李白刚把箱笼抬进去,邻人在门口一把把人拽住,问李白:“李郎君,你们这是置办什么呢,端午这不是过去了?” 李白大笑。 但也不曾透露仙人的行踪。 道:“总觉得家里缺些东西,这些日子置办齐了也好。” 邻人狐疑。 置办东西,你买那高头大马作什么? “李郎君莫再诳我。”邻人想了想,取出一个有些编坏了的小竹筐,回身把正在院子里跑的猫儿抓进去。 “郎君问问里头那位先生,他喂了这么些日的猫。” “可愿意买二斤干鱼过来?” …… 过了一会。 江涉提着几条干鱼,一包盐巴,从干货肆回来。 “这猫白吃了这些肉,回去还分给别的猫吃,让先生破费了。” 邻人接过来,憨厚地笑了笑。 “先生喂了这猫好些天,想来是喜欢的。原本俺就想着把这猫儿送过去,只是一直不得空闲,也不敢贸然打搅您。” 邻人尽量,把话说的文雅一些。 他知道这院子里的人要么富贵,要么不凡,向来都很少打交道。 江涉低头看着猫,那猫见到他,格外胆大不老实,腿用劲地蹬着竹筐,小小的脑袋已经快要挤出来了。 他道。 “是我要谢你才是。” “邻曲一场,可要进来喝杯茶?” “那再好不过!” 邻人大喜。 他伸腿在自家门槛前使劲磕了两下鞋底泥,把脏物刮掉。扭过头看走过的地干不干净,才小心翼翼地跟着进去。 猫进去,倒是比他自在。 像是回了自个的家,竖着尾巴,一晃一晃,在桌案上寻了个最舒坦的地方趴下。 发出小小的呼噜。 江涉沏茶,额外多放了几分茶叶。 递给有些不安坐着的汉子。 又说了许多闲话,江涉这才知道,邻居这家并非是襄阳本地人,早些年是商队的伙计,后面跟着东奔西跑,也觉着累了,才在襄阳安定下来。 徐大把妻儿接过来,如今在这里已经住了十二年。 儿女几乎是在襄阳长大,早便把襄阳当作故乡。 江涉问:“徐大郎是何处人?” “俺是陈州人,早些年黄河闹灾,活不了命了,别说田,俺爹娘都被饿死了,要不然也不能到处撞运去,跟船走商。” 陈州位于黄河下游南岸。黄河决口后陈宋等州便会发起大水,漂没田庐。 徐大郎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这茶……!” 滋味好像有些不对,徐大又回味半天,抱着茶杯喝着,忍着只喝了半杯,小心问: “江先生,这半碗茶俺能带回去给家里喝不?” “自然可以。” 江涉说着,找了个不大的盛汤碗,把茶叶放进去,冲水倒了满满一碗。 怕他们舍不得喝,又说。 “三日之内要喝完。” 徐大小心接过去,刚下桌子上。 感慨说。 “先生是善人。” 茶水的滋味越想越妙,联想到种种传闻,还有这段时间在巷子里探头探脑的那些人。 徐大忍不住问。 “江先生,世上可真有神仙?” “有的。” 徐大瞪起眼睛,扑通就要跪下来,不知被什么东西按住,腰弯不得,腿跪不得。 “先生……” 徐大胸腔内一颗心脏狂跳。 他知道,这是遇上高人了。 他又畏,又怕,问:“那神仙可能长生?” “可以。” 江涉见人瞪起眼睛,心也跳的厉害,满脸通红就要拜下,立刻拦住对方。 他一笑,指了指桌上的汤碗。 “徐大郎回去分给家里喝吧。江某不日出门,碗不必还了。” 邻人失落之余。 决定回去就把这碗供起来。 他道: “先生路上当心,俺祝先生一路顺顺当当。” 江涉言谢。 等人走后。 他才看向已经熟睡的猫,在桌上蜷成一团,肚子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睡得很熟了,倒是很自在。 摸了摸小猫头。 心中浮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便是他的猫了。 不多时。 箱笼已经装的差不多,磕在地上,发出沉重的一道响声。 元丹丘正在午间休憩。 听到动静,从床上惊起来。 听着外面脚步匆匆。 太白和江先生向来不这样走路,这脚步声也不知是两个人。 莫非是两人外出,院子里遭了贼? 元丹丘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披上外衫,左右环顾了一圈卧房,一只手把榻上的瓷枕端起,踩上鞋履,蹑手蹑脚推开一道门缝。 “……先生?” 元丹丘一怔,看着满院的打包好的箱笼,行走匆匆的仆从。 待了解情况。 “先生!” …… …… 隔日。 终于把碑文刻好,碑石上挂着红绸,几个力夫小心一起抬着。 刺史和程县令一前一后,走在人前,望着碧蓝色的天空,神清气爽。 两人身后,是一大众衙役,差人,其他官员。 再往后,便是襄阳的本地乡绅,尤其是那日在卢家入梦的几人,都簇拥着石碑。 两侧有差役开路,敲锣打鼓。 喝道: “使君过路,闲人退散———” “使君过路———” “闲人退散———” 最终。 一大伙人,立在院门外。 瞧着这么些人,最前面的还是穿官袍的,邻里都扒着墙头张望。 刺史对着院门行了一礼。 “襄州刺史韩朝宗,前来拜会仙人——” 没查到725年襄州刺史是哪位,推估有可能是韩朝宗,就这么用吧。 长期求月票推荐票 (本章完) 第40章 立碑,仙与凡人 第40章 立碑,仙与凡人 静了几息,听不见回话声。 也没见僮仆出来相迎。 襄州刺史复念一遍,又等了一会,始终听不到声响。喧闹喜庆的迎接声一下子萧然起来,被差役瞪了一眼,又继续奏乐鼓吹。 他与襄阳县令对视了一眼。 程志扬起声音:“程某前来拜会,仙……先生可在家中?” 又是无话。 一行人在院门前站了一刻。街坊邻居,大门开了小小的一道缝,见到这些大官威仪,也不敢说话。 襄州刺史又看了程志一眼。 程县令硬着头皮,心中声念仙人勿怪勿怪,伸手推开院门,打算细瞧。 他细看,发现院门已用暗匣落锁,主人家已经外出了。 仙踪不见。 到底是有缘无分。 程县令心中微微失落,对上峰小声提了一遍,襄州刺史看着那院门,隔着能瞧到里面清净的院落,院中有几棵树,树下有个桌子。 神仙平时应当就是在这里读书吧? 刺史叹道: “仙神超然物外,凡人难睹真容。” 无有缘分啊…… 收敛好复杂的心绪,刺史转过身来,看向身后跟着一众人马,“走吧,我们先去仙庙,在那处立碑。” “今日,定要做好此事。” 看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敲锣打鼓的声音渐远。 街坊们才松了口气,轰然议论成一团。 “这些人是来找江先生的!” “江先生真是神仙?” “我早说就就是了。俺婆娘还让俺恭敬些。” “大官也这样啊。” “俺瞧当官的还不如俺们,俺们老能看见神仙。” 邻人说着,魁梧的脸上浮现出自得,听着邻里说话,心里美滋滋的,痛快非常。等各家快要散走,徐大犹豫,他对其中一穿着长袍的人,喊了一句。 “张夫子,有人给俺写了东西,一会你帮俺瞧瞧上头都有甚么,俺请你吃酒。” 邻人请张夫子来到家中,又稀罕地奉上一杯浊酒。 把那今天忽然出现在桌子上的红纸拿出来。 那长袍读书人年过半百,眯了眯眼睛,“好字啊。” 又仔细读了一遍。 “惟开元十三年……岁次乙丑,江某谨以盐醋二斤,干鱼四斤,聘得……徐伯金家墨色狸奴一尊……” “一聘之后,鱼干管饱,鼠辈遁逃,冬暖毡毯,夏荫竹簟……” “既入吾门,永为家珍。” “两姓欢喜,天地为证。” “恐后无凭,立此契为照……” 张夫子读完,见通篇字迹潇洒,笔意连贯,一就而成,这样的好字,让人恨之不能珍藏。 又看下面落款为江涉,前文又提到了江某,心生惊叹。 最后,张夫子只是看着,压下心中的渴求,笑呵呵道:“徐大郎这是送出了一只猫?主人家写聘书来了。” 徐伯金不知送猫这事还要写个书。 文绉绉的,讲究成这样。 他看着那字,虽然读不懂,但脸上忍不住浮出笑,看着心里高兴。等徐大郎要把这张契书收起来,就被张夫子拦住了。 “哎!这还需你落个手印。” 张夫子道:“你家没有朱泥,我回去取个来,在这里等着。” 想了想,又慎重叮嘱一句:“缘法难得,又是这样好的字,此物是可以传家的宝贝。” “要好生对待。” 等张夫子回来,徐大郎听着他指示,落下一枚手印。 忽地想起来问。 “立契平常不都一人一份,我这边按完,江先生那边不还是没有?” 张夫子哪知道这个。 摇了摇头:“神仙的事情,老夫就不知道了。” …… …… 襄阳城外。 江涉忽地心有所感,从袖中取出那份文书。 便见到一枚指印落在上面。 他笑了笑。 鹿门山老鹿山神也见到那蜷在藤篮里,已经睡得很熟的幼猫,笑着贺喜道:“先生得一佳伴。路上有猫相陪,就有趣的多了。” 元丹丘坐在车辕上,看着那猫儿,也觉得生趣。 他凭借一手驾车的功夫,还有多年访问烟霞士养出的厚颜,苦苦求来了与江先生一同出门的机会,不至于一个人留在宅子修道。 家中的两个仆从在放置行囊的那辆车上。 听见神仙的对话,两人一声不敢吭,只贪婪的望着。 李白骑在马上,跟着一同赶路。 “这猫先生喂了也有将近一月,旁人都摸不得。” 几人正说着话,忽地听到一阵锣鼓声,极为喜庆热闹,从远处传来。 江涉望过去,几人都在张望。 他能看见,一大队人抬着巨大的石碑,身后是几个穿着官袍的中年人。再往后,便是衣着锦绣,置办的很是光鲜的乡绅富户。再后面,便是差役,随从,数十个,有的跟在官员乡绅后面,有的在奏乐,有的隔绝看热闹的百姓,教闲杂人避退。 其中几人瞧着熟悉,可以认得其中名字。 清虚观的道士持着木剑,端着净水,绕地诵经,驱除邪祟。 火焰冲霄,进行祭拜。 一番仪式下来,便开始立碑造庙了。 山神捋须笑了笑,道:“这些人还为先生设了庙。” “先生可要现身与他们一见?” “不必了。” 江涉收回目光,人骑在马上,目光望向郁郁葱葱的山间。唐代植被旺盛,气候湿润,水草丰美,林木高大。 “我们走吧。” “小神送先生一程——” 车马行路,李白和江涉骑在马上,猫闹着过来,挤着睡在江涉怀里,扒拉一会衣裳,很快就睡着了,幼猫就是这样觉多。 硬凑着过来的元丹丘有模有样地驾车,两个随从坐在另一辆车上。 老鹿山神步履蹒跚,可三五步之间,却走过数丈。不比骑马坐车慢。 元丹丘瞧到老者行在路上,扬起声。 “山神来车上吧。” 老鹿山神笑呵呵的:“那便却之不恭了。” 车马缓缓驶离襄阳,江涉骑在马上,低头,瞧着睡在他怀中的猫,一直快要钻到袖子里去,扶了一把,免得让猫跌进去。 耳中还能听到元丹丘、李白、与老鹿山神的说话声。 元丹丘忽地想起来一事:“太白,你是不是也漏了,孟夫子那处还未告知,他还不知我们已经出门了。” 李白的确忘了。 他道:“这有什么,等到了驿站,写封信使钱请人送过去。” “书信与孟夫子说一声便是。” 江涉与留在原地的黑石山地祇望了一眼,微微颔首。 地祇恭敬行了一礼。 目送着车马离开。 再远处,锣鼓爆竹声依旧,道士驱邪作法,刺史县令亲自前来,上了一炷香。凡人立庙树碑,为之庆贺。 上有言曰: “开元十三年,岁在乙丑,襄州韩使君、程令治下,年丰民乐。有仙者过焉,衣白袍,执玉麈,丰神俊逸,行止若云,州人见之,恍然有出尘之想……” 小猫叫什么好呢…… 长期求月票推荐票=v= (本章完) 第41章 纸驴 第41章 纸驴 他们此番,要往西北向走,先到洛阳瞧瞧。 洛阳应当是如今世上最大最繁华的城市之一,诗酒风流,胡风昌盛。唐人崇盛牡丹,便以洛阳为最。 他们走的是官方驿道,也称大道,路是黄土夯的,算作平顺。 出门在外,江涉本就不打算用什么饭了,未想到,竟然是浩浩荡荡这么些人一起出行。李白和元丹丘更是置办了好些东西,元丹丘缺了马匹,嘟囔着说到下个县城再去买。 于是中午,几人便停在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借了几个地方。 他们人高马大,又带着马车,瞧着让人生畏。 问了几户人家,才得以入门。 正是此村大户,姓赵,年岁三十几许,膝下有二子二女。家中有个夫人,还有位老太太。 见到这几个客人,几个孩子都好奇张望。 村里少有人来,少见外人。更何况他们还有猫,还有马。 那就更稀奇了。 江涉笑着拂过稚子想要摸猫的手,温声道:“这猫喜欢自在,恐怕不喜与人过于亲近,小娘子莫要伤到自己。” 那小娘子一身襦裙,梳着双髻,脑袋上戴着红色的绒,一看就是疼宠的女儿。 赵二娘一眼不眨盯着猫儿。 很小声问:“二娘不摸它,可以在这看看它吗。” “当然可以。” 这赵庄主很是热情,给的饭食都是好的,桌上还有一碗羊汤,几人整顿行囊,短暂歇歇脚。 饭菜还没上齐。 李白与赵家借了桌案,从箱笼里寻出笔墨和纸来。 简单把事由写给了孟浩然。 又添上一句,此去一年,院中还有桃李石榴可熟,滋味甚佳,孟夫子可以一尝。 又笑道,离开的时候,听见了打鼓敲锣的声音,好多人祭拜。听鹿山神说是刺史和县令想要为江先生立庙。 那些人却不知他们游历于山林之间。 仙凡之别。 也就在其中得见了。 李白落笔极快,和写诗一样,几乎不需要思考,一挥而就,而从人倚马可待。他写完吹干上面墨迹,收进箱子里放好。 李白问赵庄主:“最近的驿站还有多远?” “约莫十七里,客人一直往北走便是。” 此时驿站三十里一驻,根据南北和地方差异会有不同,但襄阳这边是通衢之处,往来商路频繁,驿站设立便严格遵循此法。 赵庄主远观这几人,气度不凡,衣衫样貌,瞧着是读书人,身边又有一个老翁,年岁极大,一举一动让人心颤。 莫怪乎其他村户人家不敢相迎。 这些人携带之物必有贵重的,还有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若是出了什么差池,那要如何算? 赵庄主问:“几位客人要往何处去?” 江涉道:“去洛阳。” 赵庄主抚须:“洛阳好啊,是去寻亲访友?” 江涉笑了笑。 赵庄主就像得了什么答复似的,他见几人是读书人模样,又把两个儿子叫过来,大的十三岁,小的九岁,都是虚岁。叫他们背《尚书》和《孝经》给客人听。 两个小儿正在外面疯了一样跟马玩。 被下人抓来过,大儿子有些发蔫,小儿子周身像是刺猬一样,怒发冲冠,就快要喷火了,两人还惦记着外头的大马,一时不定神。 见到是客人,才开始背书,神情有些可怜。 江涉不禁笑了。 他打断小儿背诵,道:“乡先生儿女教导的好。” 赵庄主红光满面,理着衣袖,直笑,嘴上自谦:“哪里哪里,都是两个小灾星,成日净是让人操心不断。” 说了许多话,几人有些熟悉了。 赵庄主想了想,格外劝说一句。 “这话按说是不当讲,但今日几位客人要不在此歇下,明日整装待发,再行路到下下个驿站,中途莫停。” “客人是不知,那近处的驿站这两年可闹鬼,有说道着!” 赵庄主看了一眼几人,目光落在那老者身上。 劝说道: “尤其是你们还有位老人家,自是不能受这种折腾波折。还是歇息一宿,明日快些行路!” 老鹿山神未想到自己有一日会成了累赘。 笑着捋了捋胡须。 江涉来了兴趣。 “是什么样的鬼?” 赵庄主怎的会打听这种东西,避还来不及,摇摇头,“这如何知道去?” 此时最后两个盘子端上来,是蒸豚肉,葱醋鸡。 赵庄主热情心实,桌上饭菜香气四溢。一筐胡饼,一大碗荠菜饽饦,也就是面片汤。韭菜,菘菜,羊肉汤,再加上最后送来的蒸豚肉,葱醋鸡,当间摆着料碟。 猫也有自己的吃的,是一小份肉,江涉自己带来的。 他请人单独给她摆了个小案台,猫吃的狼吞虎咽,也不怎么会嚼。 “多谢赵庄主。” “乡先生人太厚道。” 几人谢过,方才用饭。 猪是和乡人买来杀的,鸡是自家养的,菜是地里种的,从摘下来到上桌入口,总算不过一个时辰,新鲜可口,吃着有股别样的香气。 见到那位被称作“先生”的年轻人给猫也摆了一方小小的案桌。 几人俱笑。 赵家幼子问:“猫也要像人一样用饭吗?” “要的。”江涉说,“猫儿虽小,也通人心,自当好生善待。” “那我们吃的猪呢?它会不会疼?” 江涉想了想。 “所以要好生吃完。” 赵庄主用筷子打了一下小儿子的手,“东问西问说什么,还不快些吃饭?” 赵家幼子悻悻,低下脑袋,只用羹勺吃着眼前的饽饦,不吃旁的菜。 江涉笑着说: “稚子年少时,浑然不懂,见人事可怜,而心生悯意,这是天生的善良。令郎得之矣。” 赵庄主被他说的心里舒爽,满面红光,就不再责怪儿子。 等到用完饭,几人离去前,江涉开口。 “请问可有纸和剪刀?” “江某请来一借。” 侍从拿来,江涉唤来赵家的孩子,方才这几个对外面高头大马很感兴趣。 四小儿围观,不知这位客人要做什么。 江涉用剪刀粗糙剪了个驴型,成了一个驴型的纸片,稍微有些不对称,可能有点跛,好在不妨事。 他从袖中取出药瓶。 倒了一滴。 青色的水液晕开,在纸片上浮现出淡淡的青色,很快又消失不见。几个孩童歪着脑袋看。年岁最大的长子不知这客人是在做什么,但也跟着瞧。 江涉吹了口气。 纸驴一下子立了起来。 他促狭道:“方才瞧你们喜欢马,就送你们玩玩。” 长子犹豫着问:“江先生,这纸片如何去玩……” 赵二郎伸手去抓。 就见到这驴碰到人后。 忽地一下飘落在地,变成个有些跛脚的灰褐色驴子,短鬃,细尾,长耳,见到四个孩童,扬头嗅了嗅。 “吁——吁————” 叫了起来。 小猫叫什么好呢…… 长期求月票推荐票=v= (本章完) 第42章 我们遇上神仙了 第42章 我们遇上神仙了 四小儿瞪大眼睛。 赵二郎看向自己的手,又看向那正吁吁叫着的活驴,呆了一瞬,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 “驴!” “这驴子是如何来的?” “这就是舅舅说的戏法?您是怎么变的?” 赵家长子看向那驴子,目光遮掩不住的惊奇诧异。看了好久,才生出勇气伸手碰一碰,摸到了驴子的皮毛。 是热的。 跟外头的马有些像。 可方才,他还眼睁睁看着这驴是被人用纸剪出来的。 纸是他练字用的宣州纸,剪子是他娘缝衣裳用的剪子。都是他家的东西,看了几百上千次了。 “莫不是神仙来了?” 几人再看向门口,方才那位先生站的地方。 只见到马车驶远的背影。 赵二郎立刻追上去,跑了。 赵二娘大喊道:“娘——娘——” “爹——” “出事了,你们快过来瞧瞧,纸变成驴了——大哥练字的纸变成了一头活驴!” “我们遇上神仙了——!” 等赵家庄主和夫人、老太太连忙赶过来,正看到那驴子低头咬着门口的山茶叶。赵二郎被下人提着领子带了回来,胖乎乎的身子扭来扭去,脸上满是不忿。 赵庄主仔细打量,还上手摸了摸。 却真是活驴,灰褐色,头大耳长,四肢强健,他庄子上还有几头,长得一模一样。 “……真的是驴。” 赵夫人蹙眉,亲眼见过之后,更觉得神异。 她看向四个孩子。 “真是纸变的?” 四个孩子就七嘴八舌在旁边说着,“那位先生说是看我们喜欢马,就送了这个宝贝。” “对,就是如此,我们亲眼看着那先生借了纸和剪子,剪的不如何好。大哥当时没说,但我可知道,他还觉着这剪纸粗陋,没什么好玩的。” 赵大郎瞪了一眼弟弟。 他道:“二郎伸手碰了碰,就看到这纸驴飘下来。” “落地就成了一头活驴。” “儿子看着,跟真的驴没有两样……爹,那位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赵庄主目光满是惊叹,低头,迎上四双看过来的亮晶晶眼睛。心中哑然,自个还在惊叹这样高妙的神人,几个小的却在这想着驴。 他抚了抚胡子,沉吟片刻。 “莫要再唤先生。” 赵二郎不解,目光落下来。 “该称神仙才是!” 赵二郎重新抬起头,目光灿烂。 赵庄主摸了摸孩子的头,批评道:“一个个没大没小的。” 赵家幼子越想越后悔: “那爹你还让人拦着我……要不是他们,说不准我就遇上那神仙,拜神仙为师,往后学会仙法,就剪几头牛,省的爹你每次买牛那么心疼……等我以后学会了,没准还能让粮食变成金子,到时候咱们家可就发财了。” 赵庄主哭笑不得。 小儿愿望淳朴,也是为家里着想。 他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呵斥道: “书都读不明白,你还想学仙?” “今日客人在,我都未曾说你,背个《孝经》还支支吾吾的,你大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开始学《大学》了。” “明日就给我去好生誊写一遍,不写完不准碰这纸驴……” 说着说着,那驴“砰”地一声消失了。 赵庄主连忙停了话,伸着脑袋去看。 一张驴纸掉在地上,依然是刚剪出来的样子,上面还带着宣纸的纹路,泛着细微的青色。 赵二郎吓了一跳,含着泪,小心翼翼摸了摸那驴。 见到驴又变回去,成活生生的样子,忙松一口气,擦擦眼泪,回头怒视他爹。 赵庄主若有所思。 又唤了一声。 “纸驴。” 见到驴子变了回去,他反复又试了两次,众人都稀奇地看着,从老夫人到孩子到下人都是满脸骇异,不敢出声。 末了。 赵庄主小心翼翼捧起那纸驴,回头看了一眼众人。 感慨说:“我还提醒那位驿站闹鬼,如今看,还不知谁怕谁,哈哈……” “你们莫要把这事说出去,不然驴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不至于给我赵家招来灾祸,但日后想玩,想来就是没得玩了。” “可记着了?” 四子皆点头,眼巴巴看着父亲手里的纸驴。 赵二娘仰着头,看着那轻飘飘的纸驴,有些想起那位神仙与她一起看着猫儿睡觉,说的那些话。 赵庄主喃喃道。 “这就是神仙的仙法啊……” …… …… 官道上。 几人自然看见了那神异的驴,虽没细看到是如何做的,却听到了江先生同赵家借用剪刀和纸。 元丹丘目光炯炯。 他恭敬请教问:“先生,这是何法?” “临时想到的。”江涉说,“倒没有专门的法门。” 元丹丘心痒难耐,他越联想那纸和活驴的关系,心中越是百抓挠心,痒得很,还想着那几个小儿瞠目结舌的样子,想赵家会如何…… 真是稀罕东西,高妙道法。 神仙竟然这般厉害…… 能够把死物赋予灵性,霍然成真。 但元丹丘再是厚颜,也不好对江先生提出自己的念头,只能又强忍了下来。 江涉看出他所念。 “给小儿玩玩便罢,若是想用这纸驴纸马赶路,必然是不行的。” 他点出这纸驴的缺陷,道: “此物一是不能沾染水火。” “纸遇水则浸,遇火则燃。” “二是变幻有缺陷,本是天地一点灵性,依托剪纸成灵。唤其本名,被人叫破就会重新变幻回去。” 元丹丘和李白听的目光发亮。 两个仆从也听到了这话,又是敬畏,又是羡慕。 看着江涉随意,趺坐在车舆上,一只腿微蜷,一只腿自然垂下,悠游自在的样子。 此为真仙人也。 车马走了一下午,到了晚间,就到达了驿站。前面有差人验明过所,也便是大唐的通行凭证。 老鹿山神没有这个东西,他年青的时候天下还是汉土呢,就伸手。 在空中略微一点。 驿夫身子微微一晃,随意扫了一眼这几人的文书,见到是一起的,也没在意,继续跟同伴闲聊。 “那汉子后面如何了?” “谁知道怎的了,自打死了婆娘,娃娃也没了,人就疯疯癫癫的,成日就知道说些胡话,见人就怕,可惜了,王三之前也是个好的,每年过年大伙杀猪都得去他家排队,门槛都要被踩烂了。” “好好的人怎么就疯了。” “这谁知道,别不是招惹什么不干净的玩意。”那中年驿卒说着,想到自个值守这驿站。 骂了一句,缩了缩脖子。 嘀咕:“早晚要使钱调到别地去,晦气。” 长期求月票推荐票=v= (本章完) 第43章 撞鬼 第43章 撞鬼 江涉几人望过去。 驿站里人不少,有一伙商队,车上装着货物,还有两个读书人,也与他们坐在一处,应当是挂靠,跟商队一起走的,护得路上太平。 甚至还有个剃头的僧人,穿着僧衣,低头正等着用饭。 马需吃草料,额外要付些费用。 如果是当官的前来,随从在规定之内,这部分开销自当由朝廷支付。李白倒不在意这点银钱,趁着江先生去马厩瞧马,让下人从箱子里抬出一串钱,递给驿卒。 “可有上房?” 青年驿卒瞧着这几人,衣着富贵,出门在外又是骑马,又是带着这么多箱笼。 钱财入手,多了两分恭敬,道: “还剩三……还剩两间。” 李白和元丹丘对视一眼。 闲聊道:“那要上房,剩下的一人一间,菜要好酒好菜,你看可够?” “够,够……” 元丹丘一身道袍,问:“驿家方才说是三间房,怎的忽然改口说是两间了?” 驿卒觑着他的衣裳。 犹豫了下。 他是不想把这些客人开罪走。驿卒多是杂户或番驿,除了驿长有补贴,其他人都没得工钱。每年所赚的钱,多半是投宿的平民行商费用,还有行客的打赏。赚些钱实在不容易。 而眼前几位,出手就很阔绰。 驿卒盯着元丹丘的道袍。 想了想,低声说:“私下里与您说,客人莫说出去。” “也不想瞒着客人,这驿站里头,总传着一股怪动静,像是闹鬼。那间原本是靠里头的一间上房,现在已经不让人住进去了。” 元丹丘纳闷。 “那你一开始怎么想说有三间上房,也不是头一回闹鬼吧?” 驿卒有些窘迫。 “上房价比旁的贵……” 说着,他连忙赔罪,乞望这几位贵客不要介怀。 驿卒还额外嘀咕几句,那间闹鬼的上房就在最里面,客人晚间若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也不当紧,不要出去便好,以免冲撞了。 未想到是因为上房卖价贵。 元丹丘一时说不出话。 最后改说回两间,这几个驿夫还有点良心。 江涉回来,元丹丘便把这些话在饭桌上与大伙一起说了。 说话的时候,还看了看李白,知道这家伙如今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东西,怂恿他晚上一起出去瞧瞧。 江涉低头,看着猫儿吃肉。 这猫白天睡了一整天,到晚上却精神起来。胆子也大,想往桌子上爬,盯着案桌上的鱼,猫眼不松。 那鱼比猫儿还大。 邻桌的行商看这人还带着猫出门,很是稀奇的多看了几眼。见到猫盯着鱼不放,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都笑了起来。 “这猫厉害!” “行的路比我儿子还多。” “有多大了?两个月?瞧着这样小,还挺贪吃……哟!还有些凶,以后定然是捉耗子的一把好手。” 江涉把猫脑袋轻轻压下,离鱼肉远了些。 老鹿山神在旁边瞧着,忍不住捋着胡须,微微一笑。 他有一二百年,没坐在邸舍驿站里,跟人一起热热闹闹吃饭过,体验很是新鲜。他须发尽白,一举一动颤颤巍巍,旁人很是注意,就连行商里言行最放肆的人都十分敬重。 江涉问: “听说在这处闹鬼?是怎么个说法?” 行商提起驿舍中的鬼事,脸上的欢笑散去,皱起眉,心中生出畏怕。 “来了之后才听见是有这么一说,去打听了几句,那几个驿卒支支吾吾的,也没说清楚怎么回事。” 他骂了一声。 “等今夜过去,我们就走了,早知道有这事,不如多赶赶路,往前十里还有处邸舍……” 江涉看得出,这伙人很是后悔。 他问:“我方才听他们说,有个王三的,这两年忽然疯了?” 李白端着酒盏,听到这微微挑起眉。 客商问:“王三是这驿站之前的驿夫?” “不是,听闻是个屠户,擅杀猪。” “那就不知道,天底下姓王的可多了,行三的更多。回头我帮您打听打听。” 那客商低头吃菜,又跟旁边的人说话,抱怨顺带的书生白天耽搁了时间,没能早些去下个地方,不然他们宁可宿在野地里,也不愿意住这闹鬼的地方。 说话间,客商们一时又看向穿着道袍的元丹丘。 一时又看向屋里那安静吃饭的僧人。 隐隐有所期望。 和这两人待在一处,一佛一道,应当是安全的吧…… 皆是不知,这屋中有真正的神人。 店内的驿卒端菜的时候,也听见了这些话,回身钻到厨房,心里慌神,与其他人合计。 “他们知道这闹鬼,该怎么办?” 中年驿卒听着堂屋的说话声,收回目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噫?” “钱都付过了,你当他们会跑?”中年驿夫笑道,“天底下可是没有退钱的驿站!要是敢叫我等退钱,自有我大唐律法治他。” 那驿卒问:“那他们今晚要是跑了呢?” “钱都收了,管他们跑不跑,还少伺候几个。” 年轻驿卒心服口服,老周果真是老手,遇事就是这样沉得住气。 看来他还有的学。 此时,厨房外。 老鹿山神看向江涉,抿了一口微酸的浊酒,笑道。 “这些凡人倒是有趣。” “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江涉说着。 低着头摸了摸还想吃鱼肉的猫儿,又用干净筷子给它夹了一些,放在猫自己的碗里。 猫一面吃,一面小声打着呼噜。 和这些驿夫想的不大相同,江涉一行人本来是可来可不来,听说这里闹鬼,才觉着有趣,往前头凑一凑。 而做生意的人,最看重的就是钱,行商们付过了钱,今晚定然是舍不得走的。 下个邸舍在十里之外,两个书生胆气不足,自然不敢在深夜独自前行。 天色渐渐黑了,风云低垂,风吹着林间,悉悉索索发出响声。 驿卒两个站在一块,在门口点起灯笼。 他们望了望外头,不见来人,合拢大门,落上门闩。 今日遇上豪客,得了一吊钱,除去菜钱和住宿费用还剩下不少。他们难得不惜费,室内也掌了灯,燃起烛火。 烛光被风轻轻吹着。 细细闪烁,忽明忽暗。 众人吃完了晚饭,桌上一片狼藉,不知为何,堂屋里用饭的人没一个走的。 僧人在低头看书。 两个书生坐在一起,贴的很紧,互相靠着,生怕有鬼风钻进来。 人最多的行商们谈话声越来越低,用筷子夹着剩下的残羹冷炙,一口一口食不知味往嘴里送,偶尔低头喝两口酒水。 驱驱心底的寒意。 堂屋这用饭的地方是人最多的,回了住处,就与人分开了。 江涉打量着那些客商,看着他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李白胆子一向大,端着酒杯,打量着四周。 元丹丘压低声音。 “如何,瞧见了什么?” 求月票求推荐票求追读=v= (本章完) 第44章 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第44章 鬼灯一线,露出桃面 李白看了看前面合上的大门,只能感受到阴沉沉的黑气从外头不住钻进来。 点了下头。 堂屋内,客人都有点悚然。 客人交谈的声音,不由盛了几分,为自己壮胆气。 “哈哈,这批货到时候要运到洛阳去,那些富贵人真是有钱烧的,我上回去,看见有位公子几百贯钱,就为了买个香。” “那还是次品,上品恐怕只有圣人用得起。” 有人端着酒盏,说: “我听说那香也不是单独用的,那些富贵人家,都学着合香,说是可以辟邪入静,引动仙真……别说,那味儿是挺好闻。” “那得卖多少钱?利算几何?” “你问我我问谁去,这辈子我也没熏上一次香。” 那人说着话,攥着酒杯的手已经有点抖了。 和他说话,坐在对面的那人,手上拿着筷子,想夹起一片肉,手直发颤,半天也没夹起来。 室内渐渐有些冷了,带了丝凉意。 外边风很大,风吹树林,能听到门前灯笼被风吹得不住晃动的声音。 贼风从门缝钻进来,室内烛火不住地摇颤,闪烁不定。 明明暗暗,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咣当——” 杯盏一个没扶稳,碎在地上。 那人吓了一大跳,险些就要跌在地上,两个书生也被吓得一激灵。等那客商哆哆嗦嗦坐稳,半天才回过神。 抬着脑袋,看向驿夫,想问一个碗是多少钱。 客商嘴唇颤了颤。 却问出口:“这、这……你们这的鬼是怎么回事?” 驿卒的脸色比哭还难看:“若是我们有法子,早就找人作法驱邪了,何至于这样日日担惊受怕。” 客商立刻看向那剃度,正在读书的僧人,那人身前的包袱浮现出淡淡的金光,给人极大的慰藉。 “法师!法师!您看这鬼……” 又看向元丹丘。 “先生是道家的吧,外出游历,定然本事不小……在下求您援手,救我等一救!” 江先生就坐在旁边,元丹丘倒没有很骇怕。 但要元丹丘用“道法”“本事”救人,那大伙几乎是离死不远了,元丹丘自己恐怕比其他人死得更早。 他只是有些家财,鬼又不看钱。 忽地。 烛火灭了。 僧人闭上眼睛,开始念着佛号和经文。 众人心头一紧,有人更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惊吓和压力,痛哭了出来,不住地叫驿夫救他们,连声埋怨,又哭又喊。 那些驿卒似乎是躲起来了,也不见踪影。 有人大声咒骂。 “他娘的,这算什么事?” “狗獠奴,真要害死老子。” 僧人身前包袱,淡淡的金光在黑暗中细细闪烁。 很快,熄灭了。 众人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从院子外面,缓缓传来脚步声。 风声近了。 …… …… “法师,外面的鬼能否被超度?” 一片寂静中,江涉开口。 众人听着他们两人说话,此时一片压抑之中,听到人说话的动静都觉得珍贵。 法师是对精通佛法僧人的尊称。 比如这个时候,唐三藏就被称作三藏法师。 而大多数人对道士的称呼,唐代也明文有记载,《唐六典》载:“道士修行有三号,一曰先生,二曰法师,三曰律师……” 那僧人睁开眼睛,看向问话的人。 灯火已经熄灭了,好在他记性很好,大致记住了堂屋内人的座次,问话的是刚来没多久的行客,和那穿道袍的是一伙人。 之前遥遥看了一眼,只见对方一身青衣,气度难得,似乎是抱了只猫出来游历。 倒是不曾想胆子这么大。 “贫僧不知。” 僧人解释说:“此为徘徊之鬼,滞留人间,有三种本事,法器毋用,贫僧只能竭力。” 江涉问:“是哪三种?” 僧人答:“一曰迷,二曰附身,三曰咒言。” 堂屋内灯火已经熄灭,众人骇怕,不敢出声,怕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只听到两人的交谈声。 僧人说的很细致:“迷者,通过幻术或言语惑人,旧时常有记载,有鬼魂化作妙龄女子或是老翁老妇,欺骗行人,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本领。” “附身,藏身与人体,然而,这等鬼魂道行不够高,往往畏惧火光。” “此等徘徊之鬼前来时,每每熄灭灯烛,毋伤其身。” 众人听到这句,脸色难看。 室内如今就漆黑一片,屋里点着的烛火忽然就灭了,只听到脚步声,门外的灯笼虽然看不见,但估计也是灭掉的。 僧人继续道。 “所谓咒言,便是预知灾祸或施加诅咒,坊间常有传奇故事,郎君应当听闻过,有时成真,有时是假。” “鬼盛于人便为真,人盛于鬼便为假。” “不知今夜鬼影前来,是为戏弄,还是其他缘故了。” 江涉听的认真。 他对鬼魂,之前是不搭理居多。蜀中那些鬼倒也识趣,没有打搅过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详细的说法。 “多谢法师。” “敢问法师上下?”江涉问法号。 僧人双手合十。 “贫僧智圆。” 他目光重新放在大门前,闭上眼睛,听着脚步声,口念佛号。 一息。 二息。 忽地,旁边那桌,忽地听书生笑了起来,如婴儿啼而带回音,似笑似哭,悲喜难言。 问那同桌的客商。声音很细。 “你观我如何?” 随着这一声问话,墙上掌灯忽地燃亮起来,灯火微弱。 朦胧见。 鬼灯一线,露出桃面。 那已经不是书生的脸,身形瘦削,是个女子模样,见到客商吓得直往后躲,抬眼一笑,又问了一遍。 客商骇然,涕泪横流。躲到哪里,旁边的人全都避之不及。 客商囫囵爬到那僧人身前,扑在他膝盖上,哭声道: “法师!法师!” “有鬼!有鬼啊——!!” 这鬼居然还能附上人身,这样凶性!该是传闻中的厉鬼了,也不知他们能不能逃脱一死。和尚那法器显然是不顶用,众人听着那鬼一下子像是被激恼了,连找别人去问。 “你观我如何?” “你观我如何?!” 不敢言。 不敢答。 江涉怀里,猫小小地叫了一声。 背也拱起来。 有些害怕的样子,毛都炸起来了。 颤颤巍巍地,想从江涉怀里钻出来,爬到桌上,挡着人。耳朵压得很低,浑身都在抖。 忍不住又退了两下。 客商蜷缩在桌子下,靠着僧人的腿,闭着眼睛,眼泪直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见到老娘,见到自家娃娃。 屋里满是哭声,咒骂声。 间杂着啾啾鬼语。 正如那僧人所言,人的火气越发低微,鬼气越盛。 一片狼藉,众人避让畏惧之中。 江涉手轻轻地一下下抚着猫,从脑袋捋到后背,安抚其情绪。 他望着那屋中附身之鬼,道: “我看你,像鬼。” 月底了投张月票叭orz (本章完) 第45章 王维 第45章 王维 阴风更盛,众皆骇然,离那桌子都更远了些。 有的人还叫李白和老鹿山神几人,“你们还在这作什么,那人可是惹恼了鬼!” “快走,快走!” “噫!连跑也不会跑,真是……老丈,你快些走吧!逃命去吧!” 客人见劝不动那桌人,再多疑问也没闲工夫顾及,全都逃命去了,或躲在桌下,或紧紧挨着那和尚,或躲进厨房,跟那几个驿卒呆在一起,眼泪鼻涕糊作一团,有死里逃生之感。 堂屋内。 那鬼也看过来,说话再没有之前的温声细语,鬼语嘲哳。 坐上,老鹿山神抚须微笑。 “先生这样促狭,这鬼还当它可以成人呢。” 堂屋内躲着的人,听到话音,都是诧异。 这几人是何来历?从头至尾,浑然无畏,观鬼怪于面前,依然谈笑自若,饮酒如常。 恐怕是非常人。 “死而生怨,当为恶鬼。”他们看到那青衣人开口,打量着四周,“它埋骨之地应当就是在这驿站。” “先生说的是。” 那垂垂老矣,须发尽白的老丈竟然赞同。 “人死为鬼,鬼本天生弱于人。不知是如何死的,竟然有这般大的怨气。” 客商躲在桌下,听得出神。 他心里隐隐意识到,恐怕今晚遇到了非常人,谈起恶鬼,神情从容,面无畏色。 这应当是真正的有道之士。 神仙中人。 客商有些想从桌底下爬出来,但心里又有些怕被鬼瞧见。胆寒又生好异之心,只不上不下蜷着,继续听屋里的动静。 他听到恶鬼的低声,鬼笑似哭,好似发怒了。 阴风如沸汤浇背。 客商登时缩紧了脑袋。 他听到,那人微微诧异,随后便是一阵尖锐厉啸,似千百只夜枭同时剜目,刺耳非常,令人心生恐惧。 瓦片震响,所有的人全都躲起来了。 过了几息,才停歇下来。 他们听到那位青衣人说话,语气平淡,似是随手之举。 “诸位出来吧。” “之前引它出来等了些时间。今日之后,此间便不会闹鬼了。” 客商也不是很敢动弹,实在是那鬼太恐怖,等别人三三两两出来,他才从桌底艰难爬出来。腿有些麻了,颤颤巍巍的。 等到烛火重新点燃,众人看到堂屋内的情形。 一时哑然。 满地狼藉,杯盘碗盏碎了好些个,酒壶被打翻,鬼不见了影子,只有一个书生昏倒在地上,胸口时而起伏。 也不知这厉鬼是如何挣扎。 客商对江涉长揖一礼:“多谢高人……若非高人在,恐怕某今日便要被厉鬼吃了。” 其他人也纷纷对江涉见礼。 见到安全,驿卒们也从厨房里躲出来了。 众人满肚子怨气,有的是找他们要论的,方才险些死在这驿站,驿卒也不多提醒几句,自顾自己逃命。 纷纷拳脚相加。 江涉收回目光,从桌上捡起之前买下的上房门牌。 “今夜事了,诸位入睡吧。” 离开前,江涉看到那和尚双手合十,对他行了一礼。 江涉一间上房,老鹿山神一间上房,元丹丘李白住一间,两个下人睡在通铺,解了奔波路上的疲乏。 第二日一早。 歇息了一宿,前来投宿的客人消去了恐惧,就只剩下惊奇了。 客商们运货最是抓紧时间,今日却坐在桌前,慢悠悠喝着粟米粥和韭叶饽饦,筷子夹着酱菜,彼此闲聊。完全没有着急的意思。 像是在等着什么。 一直到卯时,见到青衣人被簇拥着走出来,怀里还抱着那猫儿。 众人一下子热情起来。 客商更是连忙上前去:“昨晚多谢先生……” 他行了一礼,让人抬出早就预备好的谢礼,道:“在下是做些布料买卖,身无长物,也唯有这些布料能聊表谢意。” 一箱沉沉的重缎丝绸被抬过来。 “虽是身外之物,但请高人收下!” 见到一人出头,其他人也七嘴八舌道。 “就是,俺险些丢了命,昨晚那鬼可厉害,说不准是厉鬼了,肯定是厉鬼!” “这到底是怎么死的,老大的怨气。” 江涉礼貌听完,看向驿卒,招手唤来。 驿卒昨晚又惊又吓,见到高人降伏了那闹事的鬼,了却心头一桩大事,无有不应。 “可否带我去封了的上房瞧瞧。” 驿夫心忽地一抖。 …… 上房是单独的院子,蒙着一层灰,这几个驿卒不常来打扫,但明显是被收拾过的,没有血迹血渍,只有一股不好闻的味道。 李白跟在后面,环顾了一圈,指着院墙附近的一棵树下。 “应该就是这里。” 驿夫们看向江涉。 江涉点头,众人才动作,用铲子和镐挖开。 猫看这些人用铲子翻土,也好奇过去看,爪子一张一张,也想去刨土。被江涉拎着抱上来。 过了两刻钟。 几人才停下来。 “真是有死人……” “呼,皮肉都烂了,”驿夫紧皱眉头,掩住口鼻想吐,“这是死了多久。” “这衣裳瞧着眼熟……” 江涉见他们把死人挖出来,驿站所有驿夫全都围过来,又是害怕,又是好奇,都在这瞧。 忽地有人认出来:“这不是那屠户的婆娘吗,怎的埋在这里……” 死的竟然是屠户王三的娘子,身上还有刀痕,不知是发生了什么,认识的驿卒们互相嘀咕,想到如今状若疯癫的王三,还有他那一手杀猪功夫,一时心底生出寒意。 驿夫们看向高人。 江涉无意插手这些事。 道:“诸位报官吧,让衙门判定即可。” 如今日头已经是上午,在众人恋恋不舍的目光中,江涉一行人重新踏上行路。那僧人智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看着车马缓缓离开。 住宿的费用,驿卒们再也不敢收,全都退了回去。 李白看向老鹿山神,他记得鹿山神是鹿门山的神灵。 应当不能走远的吧。 老鹿山神看向江涉。 笑道:“小神再送先生一程。” 说话间,几人就看到另一辆马车匆匆自对面方向驶过,看车马装饰,是世家大族才能拥有的。 也不知是什么人,这般匆忙是做什么去。 …… …… 傍晚,一路匆忙,才赶上入城。 卢象家门前迎来一辆马车。 卢象心中诧异,也不知这友人满身霜尘,是来做什么。他亲自迎了上来,叫仆从赶紧取来换洗衣物,灶房立刻送来吃食。 “摩诘,你这是……” “我收到你的信,就匆匆而来。” 青年人匆忙行路,被仆从服侍着用巾子洁面。妙年洁白,风姿郁美。穿着广袖长衫,如空山新雨,一副白衣高士的模样,气度不凡。 他问: “不知那神仙住在何处?” 求推荐票月票orz (本章完) 第46章 王维寻仙 第46章 王维寻仙 卢象惊了惊。 “你是看到信过来的?” 王维坐在他对面,低头饮酒解渴,衣上尘灰未净。一路奔波而来,竟然是为了卢象写的那封信。 他颔首。 “真有十几个人做了一场梦,梦中四十年栩栩如生?” 卢象就把当时孟夫子去卢家祝寿的事重新说了一遍,他说的已经烂熟于心,这段时间谁提到这事都要他讲一回。 末了。 卢象接过仆从递来的冰酪。 一边吃着,补上一句。 “你来迟了。” 王维抬起头。 卢象道:“浩然兄今日还与我说,那位神仙,与太白、元丹丘,三人俱是不见了。” 王维神情难得出现迟疑。 “这是……?” “浩然兄问了邻居,才知道他们已经离去了,前几日车马装了一下午,连襄州刺史和襄阳县县令都没能见上一面。” 卢象说着,叹息。 “你扑了个空。” 王维追问:“可知道去往何处?” “浩然兄未曾提过,明日我问问。” 王维这才松开眉宇。 卢象见状,大笑起来。 “摩诘啊摩诘,难得你也有今日。我多次写信邀你来襄阳,你不来,信上只提了一嘴神仙,你却来的这样快。” “我信上也只说了那让人做梦的事,却还没说后文。” “还有后文?” 卢象抬了抬下巴。他们一个是范阳卢氏的分支,一个是河东王氏,皆是名门之后,亦是多年好友。卢象靠在凭几上,一边吃着冰酪,一边把仙事逸闻数给他听。 “神仙之事,襄阳最近可不少。” “先是有猎户遇仙,在山间听到鬼神夜宴的声音,醒来他就把这事说给村里,传遍襄州,连我也听了一耳朵。” 王维身子略有前倾。 “都说了什么?” 卢象慢悠悠的,促狭看着友人急切,赏够了一会,方道:“有猛虎长啸,有猿猴啼哭,有神鬼赴宴,有仙人镇压群魔。” “为其讲道,指路。” “饮酒大醉,天亮时方休。” “这事情,如果你日后遇到李白,他应当更清楚些,那陈家村的猎户遇仙时,仙人身边还跟着个白衣随人,就是他了。” “李白?” 卢象颔首:“古来圣贤皆死尽,唯有饮者留其名,便是他的诗作。” “是个诗人?” 卢象称是,他赞叹道:“太白之诗才,谈论鬼神如与老友闲笔,连我也要心惊,心生羡意。” “随仙云游,真是快事。” 说着,便让家仆去书房拿来诗册,把自己新添上去的一首指给王维看。 王维细看,这诗是新写的,他从洛阳离开时,还没见到。 只见诗中所写,诗人梦中游览鬼神之宴,开头点明是神灵入道之日,被受邀前来。 诗中写到有半人半蛇的巨蟒,一半是佳人,一半是猛兽,有昔日为西王母送信的青鸟,有学道的猛虎,有感叹几十年不得寸进,恸哭的猿猴,如人一般,七情六欲,求道艰难。 有仙人讲法,有猛虎悟道。 有美酒,有佳肴。 写诗的人说,功名利禄又算什么呢?汉文帝汉武帝的坟茔,如今也不过是萧萧枯草,千秋寂寞。 唯有今夜一同宴饮的人,才能够长生留名。 王维久久不语。 卢象指着,笑问:“如何?” 过了很久。 王维道:“不过尔尔。” 他又说: “但其中写仙。” “成仙遨游,载营魄而登霞兮,掩浮云而上征。” “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经营四荒兮,周流六漠。” “也有所得。” 卢象一笑,倚在凭几上,身形懒散,一手捧着冰酪,问他:“你不是念佛吗?” 王维瞧他,敛起衣袖,身姿端雅。 “莫要再促狭我,佛道都有益处,取长而补己身不足也。” …… 第二天,孟浩然就得到了那封来信,读了一遍,正好卢象在问李白的事。 便说:“他们要往洛阳去。” 卢象不禁莞尔。 孟浩然见他奇怪,问:“发生了何事?” 卢象摇摇头,只说:“感慨有些人奔波一趟,未曾想刚好错过,也是缘法使然。” 王摩诘为了神仙,才从洛阳匆匆赶来,没想到神仙就要去洛阳。 两人刚好错过。 回去之后,他就把这话说给王维听。 王维转身,便要去收拾行囊。 卢象一愣:“你要去何处?” 白衣高士衣袂飘飘,立于堂屋之中,风姿俊秀,卓卓不群,满室僮仆都在悄悄打量,以为神人。 “我回洛阳。” 王维又问:“神仙可曾收李白为弟子?” 卢象摇头。 “那倒是未曾听闻。” 当天晚上,王维便就离开了。 卢象把这事说给孟浩然听,言语中有怪意: “何至于这样急,连休息都不休息么?襄州刺史听闻王家子前来,还差人来问,是否要赴宴,他竟都回绝了。” “趁着城门还没关,人就离开了,夜路可不是那般好赶的。” 孟浩然停箸。 “你前日说的是王维王摩诘?” “他来襄阳,想要结识神仙?” “正是。”卢象和孟浩然关系一向好,悄悄说与他听,“他之前被贬济州,今年辞了官,在洛阳交游,访问名士。” “每次写信于我,文辞洒脱,超逸忘机,诗才也好。” “我还当他是想开了,未想这又……” 与卢象不同,孟浩然是仙事的亲历者。 更知道其中玄妙。 “仙神之事,哪是那般好说的……”孟浩然道,“也就是我不知太白他们离去,若是当时便知,只怕跪在门前。” “也要求得一同云游啊。” 卢象想着也是。 “也不知摩诘能不能遇见神仙,哎,太迟了!” …… …… 又下了一场雨。 满眼都是绿意。如今雨停了,雨水把山色浇的更为清透,带着一股灵性。 唐朝疆土广大,自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到漠南地区,东及渤海国,西抵南诏,比前世还要大上三分之一。 百姓约有四千余万。 汝州的官道上偶尔有几辆车马,零星拖着板车的百姓,空旷的很。 江涉几人坐在树下歇息。 车马走了八九日,到了汝州边缘上的一个村落。离洛阳已经很近了,再走二三天也就到了。 几人路上听了不少故事,到这里却见到祭拜之风兴盛,于是停留下来瞧瞧情况。借了地方,拿出馒头,再打开一坛买好的酱菜,腊肉,各自饮上一壶酒。 便足以慰藉路上风尘。 村中孩童好奇凑过来,不识得这伙是什么人,见他们衣着服饰与村里人不同,在远处怯生生看着,又是好奇,又是害怕。 闻着空中的香味,嘴里咽着口水。 正看着,就见到一辆高大的车从官道上驶来,在众人面前停了下来。 一个白衣高士,拨开帘幕,从马车上下来。 见到有人在这里生火,歇息用饭。 下车,叉手一礼。 问道: “足下可听闻此间有仙事?” (本章完) 第47章 仙人当面不相识 第47章 仙人当面不相识 几人不约而同,看向一人。 江涉放下吃食,抬起头,见到一个穿着月白色襽衫,腰配群玉的年轻人,目光疏朗,从雕饰精美的马车上下来,和李白差不多年岁。 言辞有礼,想来是出身名门。 江涉道:“神仙的事,此地倒没有听闻。” 那来人叹息:“竟然又是错过?” “君是为求仙之人?” “正是。”来人道,“听闻襄阳有神仙事,在下匆匆而来,可惜没有赶上,仙人已经离去了。” 李白一听,觉着颇为有趣。 这人是来找先生的,却不知神仙当面。 他胳膊撞了撞元丹丘。 元丹丘瞪他一眼,开口问:“足下瞧着出身不凡,不知是何许人,也好神仙事吗?” 王维没有在乡村久留的心思,他只见有人在这里歇息,说不定会听过一些传闻,若是神仙路过,也知晓了解一二。 却忘了襄阳离汝州如此之远。 六七百里路,隔着大片平原,隔着伏牛山南麓。 许多人一生都难跨越这么远的距离,这些人瞧着也不过是寻常富户,出来踏青而已。纵然气度不凡,但又怎么会知道几百里之外的神仙逸闻。 是他多求了。 王维道:“某是河东人,祖籍在太原,冒昧叨扰诸位用饭。既然无事,某便离开了。在此谢过。” 说话间,语气难免淡了几分。 李白听见了,心中一哂。 他问:“河东人,祖籍太原,阁下莫非是姓王?” “是。” 王维没有与这些人多交集的意思,就连里面有个穿道袍的人,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凡俗中人,无法和真正的神仙之辈相比。 乐府诗有云。 “仙人骑白鹿,发短耳何长。导我上太华,揽芝获赤幢。” 这样悠游自在,才是他真正向往的。 王维回身,转身离开,就要回到车上,急行前往洛阳,看看神仙是不是就在前方。 李白压低声音,与人说。 “是来找先生的。” “此人模样有些眼熟。” 元丹丘说,“应当是太原王氏的分支,为天底下的大世家。” 江涉见李白有些跃跃欲试,笑了笑。 “他心中已有仙事。何必在他面前显现呢?” 老鹿山神抚着须子,望向车马离去的方向,也在笑。 望着凡人,感慨说: “仙人当面,却不识啊。” 李白有些不喜那人,他向来不喜欢这些世家贵族的矜傲气,没有说话,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酒。 一饮而尽。 几人闲聊低语几句,说起他们这一行要找的那诈徒的师门,还有那自比栾大的镜尘道人。 既然有些本事在身上,想来应当在洛阳这样的大城。 出入勋贵之家,往来豪族世家。 说了一会,江涉见那孩童还躲在树后,脑袋大,身子细瘦,浑身在泥里滚过一样。孩童睁着眼睛,怯生生往这边看。 他捡起一个馒头,招手道: “过来。” 孩童犹豫了下,盯着对方手里的白面馍,走过来。 闻着喷香的馒头,他一时挪不动脚步。 猛咽口水,饥肠辘辘。孩童听见那人语气轻松,道:“我问你一件事,作为报偿,这馒头给你。” 孩童直点头。 “只要我知道,都说给你。” 江涉问:“你们村里的人家,都拜什么神仙,或是拜什么道士泥塑?” 孩童咽着口水。 生怕答慢了就没得吃,抢着回答:“我们村都去山上的道观去拜神仙,有时候赶草市,我娘也去过县里,那有城隍爷爷,可以保佑我们平安。” “可曾听闻过很出名的道士?” “都是观里的道士,最出名的就是观主,他可贪,每回我娘去都要收钱,要五个钱,没钱还要收鸡蛋,最坏!” 几人都不禁笑了起来。 江涉问:“你娘为何总去观里拜?可是有难处?” 孩童低下脑袋。 嘟囔说:“我妹子生下来身子不好,大夫说是要喂羊奶,或者喂些蜜水,不能成天喂米汤……我家哪有钱成日买羊奶蜂蜜。” “我娘怕养不活,就喜欢去观里拜天尊,指望我妹子早些好。钱都给道士去了。” “观里有两头母羊……那道士也不算太坏,说可以给我们接些羊奶带回去。我娘接了几次,还跟我说不准说那些道长坏话……” 孩童嘟嘟囔囔,颠三倒四地说完。 江涉听了他满肚子对那些道士的牢骚,不由一笑。 想来是很痛恨那些道士了。 “还有!” 孩童想着说,“听说还有个四郎君庙,我娘没去过,他们收的钱多,我家出不起。但拜过的好些人都发财了……” 他脸上生出羡意。 “我爹让我娘攒些家底,到时候也拜拜。也不知道那庙的门槛有多高……” 江涉点点头,把馒头递给他。 “我知道了。” 下一刻,他就在孩童欢喜的目光中。 江涉起身,站起来,拂落衣裳上的褶皱。 略一拱手。 “此方城隍何在,江某请来一见。” …… …… 一个红袍玉带,身形略有虚意的中年人突然出现。左右环顾了一圈,手里还抓着笔。 城隍一时摸不清情形。 方才听到有人来召,声能入耳,想来是得道高人,便打算现身一见。 却不想是这么远的地方,荒郊野岭,离城隍庙不知有多远。 这道法得有多高? 不敢小觑。 城隍打量了一周,看向说话人。 语气更恭敬了几分。 “见过仙师!” “城隍多礼了。” 城隍就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量扶着起来,心里惊疑不定,他是官府封的正神,也当了几十年的官。却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事,城隍仔细感受了一下,所用的也并非是城隍自己熟知的术法。而是天地间的青气生机。 眼前这人到底是何人? 这样豪奢? 江涉把襄州有一伙诈徒的事仔细说来,又说了其师承,问道:“城隍可听闻过镜尘道人?” “曾经似是来过汝州,那诈徒曾言,镜尘道人有个弟子行四,便是汝州人。” 城隍险些以为,仙师是来降罪的。 寒毛乍起。 又仔细听了一会,才知是来问人。吓得他一颗心扑通直跳。 城隍抚着胸口,认真在脑内搜刮了一遍,仔细确认没有。 也不敢一口否认,生怕真出了事,到时候还要他担待。 “小神未曾听闻,回去便细察。” 江涉抬起手,拦住他赌咒发誓。 “这附近还有个四郎君庙?听闻多有人祭拜,捐资颇高,不知是何情形?” 刚说过有弟子行四,这就出个四郎君庙。 还是在自己治下。 城隍背上生出汗意。他忙道: “小神这便去查,若是有人在小神治下装神弄鬼,作怪,来谋取钱财,乃至害人性命……小神身为城隍,定然不饶!” 城隍肃容。 “必将其正法!” 江涉拱手:“如此,江某谢过。” 等城隍告退离开,转身回去查人,化身的烟雾散去。 那孩童抓着白面馍,长久的愣神,一句话也说不出。 呆愣了一会。 惊道: “神,神仙!” 李白听的神清气爽。 他抬眼望去。官道上,那世家子的马车已经看不到影子了。 终究是错过。 (本章完) 第48章 淫祀与城隍 第48章 淫祀与城隍 小孩儿在前面领路,一只手还紧紧攥着半个白面馍,孩童也没舍得吃完,打算回去带给家里。一路上攥的很牢。 时不时回过头看那几人。 生怕后面的人没跟上来。 也怕神仙跑了。 这可是神仙,他活了这么久,头一回见到这么厉害的人物,连县里的城隍爷爷都要对神仙问礼。 他看到神仙挥了挥手。他们带着的那些东西,有几匹大马,还有马车,还有坛子罐子箱子……就全都不见了。 也不知道是放哪里去了。 村童一路心脏砰砰直跳。 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山路,拐几个弯,就到了四郎君庙。 四郎君庙很是气派。 很难想象在汝州一个小小山沟里能有这样气派的庙宇,不知庙祝费了多少心思。庙里的柱子高大笔直,宝殿庄严,通体为黑红二色,与如今的寺庙道观大体并不相同,通铺石砖,并以火焰的纹路作为整体装饰。 江涉注意到,所有绘制火焰的地方,都刷上了金粉,造型繁复精美。 这位…… 混的倒不错。 几人迈入门槛,就看到庙前的香炉里燃满了焚香,青烟袅袅。 渺茫的青烟,照应在满山翠色上。 前面带路的孩童,连声音都小得多了。 心里很是敬畏。 他很小声很小声,也忘了神仙就在自己身边,生怕被人发现,压低声音说。 “这就是四郎君庙。” 猫儿也嗅了嗅,她鼻子最灵,胡子颤了颤,鼻子直皱。扒着江涉的袍子布料,直钻了上去。 有些不喜这香火味。 江涉抱起猫,问:“既然是大庙,为何在汝州的深山里?” 孩童看着那漂亮的小小的猫。挠了挠脑袋,村里的小孩哪知道这个,就知道忽然有一天,这不起眼的地方就有了个庙,村里有不少人偷偷去拜,很是灵验。 他还知道,还有别的州的人特意过来,来拜他们这庙的。 后面就要收很多钱了,甚至还要金子,村童他们家舍出五个铜板都难,从来没去过。 孩童想了一会。 “人想发财,就不在乎远不远。” “多远都愿意走过来,几十里也不怕……我爹就是这样。” 江涉笑:“也是妙言了。” 孩童仰着脑袋,有点没懂,这怎么就妙了。他看着那猫,通身黑色,毛生的极好,团在一起是很小的一团,实在是个很小很小的猫。 很想摸摸,但又怕把小猫摸脏了。 心里痒痒的。 小孩儿壮着胆子问:“它多大了?” “两个月左右。” “猫吃得多吗?” “和人相比,想来是不多的。” “那我可以少吃一点,分给它。”孩童瞧着蜷成一团的猫,“有它一半漂亮就可以。” 江涉一时没有答话。 孩童打量了一会,就想起这几人给的白面馍,他是讲信的人,引着他们一路摸索到殿里。 虽然自个没去过,但好在神仙也没去过,也没有发现。 江涉几人在这四郎君庙绕了几圈,才走到主殿。 无论是江涉,还是老鹿山神,或是李白和元丹丘,都没有戳破这一点。默契地跟在他后面走,就算远远看到了主殿在那不远,也跟着小孩子乱走,如苍蝇乱撞。 “到了!” 孩童松了一口气。 像是完成个大功劳一样,回身看向几人。 “这是主殿。” 犹豫了下,他左右看了看,见到没人注意到这边,很小声地说: “如果是好庙,神仙不要罚他们可以吗。” 孩童心里也是隐约知道,神仙似乎不太喜欢这庙,还跟城隍爷爷告了状。乡里乡亲都喜欢来这四郎君庙。 乡人不知道什么叫做野庙,就知道这庙很气派,要很多钱,还很灵。 江涉语气尽量放的轻柔。 贴合孩童方才说的话,用他的语气说:“如果是好庙,行善事,没人会找他们的麻烦。” “自然不会责罚。” 江涉说着,迈入主殿。 主殿里有几个穿着绸缎绫罗的人,见到有人进来,也不在意。 捧着金银串钱。 嘴上喃喃嘀咕。 江涉细听,心中想的是: “四郎君保佑,小人愿奉上黄金十两,希望大哥水难生事,家产由我承担,我愿意抚养自己的从子……” “四郎君保佑,财神爷保佑,下回去赌场定然中个大的,收回之前砸进去的本钱……若是能再赚一些,就更好了,若是有成,信男愿奉上三成利,供养仙真……” “四郎君保佑,小人想要再求二斤香灰,上回用来做符咒,效果极好,好些都发了财,催小人再制些……哈哈,四郎君果真神异,城隍庙那些正神亦有不及。” “愿求佳人青睐,我汝州长史有一孙女,容月貌……” 七情六欲,百般所求。 都在其中了。 江涉听了一会,他望着上面的金身塑像。 神像低垂着眼睛,广袂飘飘,立于焰火金台之上,上面雕刻着仙寿安康的纹路,黑红之色深沉,与焰火的纹理交杂在一起。 打量了一会。 江涉开口。 “听了这般久,足下还不出来一见吗?” …… …… 城隍回去之后,心有余悸,立刻唤来文武判官,日游夜神。 文判官肃穆儒雅,一身青色官袍,长髯白面,手握着毛笔,端着卷宗。武判官凶煞威严,手上握着铁笔和锁链,赤发蓝面,狰狞如夜叉,让人心生畏惧。 日游夜神跟在两位判官身后,气质神秘飘忽。 手握薄册,记录凡间善恶。 见到城隍,俱是躬身行礼,示意顺服、恭敬。 城隍活着的时候,是汝州的官员,死后因为生前行善,百姓敬爱,得了天地赦封,做了一地神灵,很是威严。 他负手问: “四郎君庙,你等可曾听说过?” 武判官赤发蓝面,低着狰狞的脑袋,眼睛晃了晃。 文武判官和日游夜神都称: “是我汝州的野庙淫祀?下官未曾查到过。” “我这处也不知。” “是在汝州何地?”日游神恭敬问,“下官这就去查。” 城隍仔细盯着他们,缓缓说:“我今日遇到了仙人,驱使天地元气如人伸展四肢一般自如,道法高深,不知是何方仙神。” “神仙与我说了四郎君庙,我给你们一次机会,你等再重新说说。” 文判官大惊。 “真有仙人耶?” 日游夜神也闻之震悚。 “天地间竟然还有神仙?” 城隍回想起方才见闻,长叹一声,与他们说,“世上还真存有仙人,道法之高,凡人所写的那些笔墨诗篇,古往今来所说的广成子赤松子,都是及不上的。” “若非仙人唤我过去,恐怕我还当作是寻常人。” “连仙面也不识得。” 文判官身形忽而之间从案桌前穿过,情不自禁向前探身。 “竟是这样?” 城隍唏嘘了一下,转而回归到仙人的指示上,仔细打量了一圈,威严发问:“你等真是不知?” “再作隐瞒,仔细上仙降罪!” “咣当!” 武判官手中的铁笔摔到地上。 (本章完) 第49章 但若是长生之道呢 第49章 但若是长生之道呢 城隍眼睛立刻扫了过去,武判官捡起地上的铁笔,手在袖子下微微发颤。 “世上真有这种神仙中人……” “下官一时听得入神了。” 他声音沙哑,穿着红黑两色的戎袍,青面獠牙,怒目圆睁。武判官向来是惩戒罪人,镇恶执罚的鬼神,威严万分。手中铁笔勾绝生死,落笔定罪。 怎么会因为听得入神,就把铁笔摔到地上? 一旁,文判官和日游夜神也觉出不对,看了过来。 城隍紧紧盯着他。 缓慢地说:“为鬼神者,也当有敬畏之心。” “山野淫祀何其多,日游夜神日夜监察,每天是没有歇息疏漏的,我等却从来不曾听闻这什么四郎君庙。” “武判,这是缘何?” 武判官面如死灰,战战惶惶,汗出如浆。 他缓缓低下了脑袋。 掀起赤色官袍,跪了下来。 城隍抿紧嘴,有些失望,瞧着他跪在地上的样子,喟然叹息,问:“你是自己说,还是要去仙人那里辩白?” “四郎君庙是个什么东西,竟能连我城隍庙的判官都能驱使,为其遮掩?” 武判官自知行差了事,他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仙人。 伏在地上,说: “四郎君庙是下官亲眼看着建成的,那是汝州来的一个道士,会些法术,瞧着像是古时那些方士。” “他用术法建庙,所用为点石成金之法,要求凡人香火,助其修行。” 城隍问。 “点石成金?” “是,此法下官也瞧过,是将朱砂、雄黄、雌黄、矾石,曾青这五石调和起来,用妙法点化,成为黄金。庙中香客所求,无非也就是金银俗物,便可此中得取。” 城隍抚须。 “既可点石成金,为何还要财资,捐资定的那般高?” 武判官伏在地上。 “那方士言,凡夫重欲,越是耗费甚巨,越是所求甚大。以此为道,则道基深厚。” “因为凡人控制不住一颗贪心。” 城隍又问: “那你为何帮他?你是鬼官,入得敕封的神祇,他许了你何物?” 武判官静默了一会,他低声说: “功名利禄,在鬼神眼中是过眼云烟。” “但若是长生之道呢?” 城隍也沉默了一会。 问起:“那方士叫什么名字,有何道号?” “汝州人,名叫周陵,自号金元上人,为了吸引香客,庙名四郎君庙,也被叫做四郎君。” “他可有师长?仙人要细问。” …… …… 一个年轻的道人,身影虚虚,缓缓从神像中走出来。穿着一身黑色道袍,上绘用赤色火焰丹纹,华美非常。 披散着头发,并未束拢,狷介任诞,不拘礼法。 与此同时,空中仿佛存在某种程度的变幻,隔绝了这一丈之地,让外面的香客听不得,瞧不得。 道人走到几人面前。 打量这四人,一位仙人,一个山岳之神,一个道士,一个凡人。 哦,还有一个村里的小儿。 拢起袖子,对江涉行了一礼。 笑问。 “上仙可是心有怪乎?” 道人笑:“恐怕上仙登临汝州之时,便察觉到我这一处小小宫观。倒也耐性,由着那小儿苍蝇乱撞,也不曾催促。” 老鹿山神稀奇的看着。 他是山川之主,此前也惩处过治下的旁门左道,向来都是讨饶求情的多,这人还是笑着说话,丝毫不顾及自己的结果。 难得一见。 江涉没有应答。 他听了一耳朵,这些前来求拜的人,有的是生出牟利之心;有的是诅咒兄长亡故,自己继承家产;还有的年过四十,想要攀龙附凤美梦成真,谋取钱财。 额前生出淡淡的黑气,可见大多已经成真了。 这“四郎君”允诺了他们。 江涉问:“为何要成全他们心中所想?” 道人坦然,答: “人有所求,前来拜我,为何不成全一二?左右不过是金银俗物,不算什么稀罕东西。” 老鹿山神在旁边瞧了一会。 一针见血指出:“你想求香火,求信众愿力。” 道人并不反驳。 “恐怕在真正的仙人眼里,我这是邪魔外道吧。” 他说着说着,大笑起来。 目光望向这金碧辉煌的殿宇,略过满殿跪求的香客,望向外面的群山。 道人“四郎君”说:“但若没有这邪魔外道,我辈求仙人岂能得长生之法?殿中诸香客可否得富贵?可否得功名?” “我辈不能如青山不老。” “但求一窥仙道。” “与天地长生。” “人生寿命短暂,与蜉蝣又有什么差别呢?恐怕仙人随意打坐,游戏红尘的时间,凡夫就已经度过一生。” “便连鬼神,也难逃脱寿命的镣铐。” “每过一日,寿减一天。而寸功未进,不得缘法,眼看着死期将至,心生惶惶畏惧。” 说到这里,道人“四郎君”大笑。 他每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说的,简直是咬牙切齿。 “我偏不这样!” “我要求……长、生!” 元丹丘和李白听的出神,见这人笑得生出泪来,见他对死的厌恶之极,想到青史之上种种求仙问道之人,心中一时难以平静。 他日,自己会不会如此? 村童有点听不懂,见从神像里走出来的人,忽然大笑,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江涉静静听他说话。 不由想到那日,地祇夜宴,群妖恸哭。 寿命啊寿命,这样的短暂,这样公平。无论是帝王,还是奴仆,无论是求道学仙的道士,还是山中妖鬼,终有寿终的一天。 而如何看待生死。 便是心性的差别。 能坦然见死生,便是其间上乘。 庄子妻死,鼓盆而歌。嵇康弹奏广陵,从容赴死。山间猛虎,犹知先有死,而后有生。 生死笑谈,戏谑超脱。 江涉抚了抚怀中的猫,揉了揉猫的耳朵,为其掩上。 他问:“你见那人兄长因你而死,可有悔意?” “并无。” 道人说的果决,自从感应到仙人前来,也已经知道自己的结果。 整理衣袂,端正跪坐在地上。 因知道了后果,言语分外从容: “某十六入道,修道以来,除了不得长生大道,平生并无憾事。” 江涉望向庙中香火。 “这样啊。” “迷而不得,有些可惜了。” 虽这样说,他声音却不见遗憾。 这章写的时候时间有点不太够了,后面可能修一下。 追读对新书很重要,在这里求个追读qaq,上架后尽量多更 (本章完) 第50章 金元上人修行手札 第50章 金元上人修行手札 随着江涉的话落。 穿着黑色焰纹道袍,面貌年轻的道人一寸寸变老。皮肤迅速变得枯皱,每一个呼吸间,都在变得更加苍老,生出黄斑皱纹,身形干瘦起来。 恢复成,吸用香火之前的相貌。 “四郎君”在汝州隐藏多年,行贿鬼神。 积攒的愿力和香火,被抽之一空。 李白和元丹丘在旁边看着,心生骇然,身子不禁往后退了两步,眼睛又舍不得,一眼不眨地看着这一幕。 一时屏息不能言。 在他们的眼中,这道人一下子就老了,从二三十岁,变成了甲之年,又迅速变得更老。 到了最后,简直比老鹿山神看着岁数还大。 头发白,皮肉贴在骨头上,也在逐渐融化,逐渐消失。 十几息的功夫,就变成了一具骸骨。 村童惊叫了一声。 元丹丘才想起来身侧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儿,伸出手,把小儿的眼睛遮上了,低声说,“不怕。” 李白也往前站了两步,离那道人更近了些,遮住村童的视线。 焰火金台上,庄严的金身神像逐渐开裂。在信众香客的面前,一寸一寸,化做成施法前的样子,变成一具开裂残缺的石头泥像。 裂缝蔓延到金台上。 砰地一声,缓缓倒下,滚下高台,砸在地上。 “神像!” “这是怎么了?!” 殿中的香客不明所以,都在惊叫。正在下面跪着祷告的人差点被砸中,惊魂未定,抚着胸口,破口大骂。 “这是发生了什么?庙祝!庙祝!” “金身怎么变成石像了?” “是不是你等偷工减料,将我们捐的功德钱贪了去?” 在他们痛骂之中。 金碧辉煌,庄严大气的四郎君庙。 朱漆,和精心绘制的神仙壁画,也跟着大片大片刮落。 同时,壁上金粉一寸寸凋落,其中一部分金屑,落在殿中几个信众身上。另一部分,被门外的风一刮,飘向更远的地方,如同纷飞的雪。 殿中香客惊疑。 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着有的人浑身染金。 “怪事,我怎的没粘上这金子?” “这风邪门。” 有的人看着从高台上滚落的神像,已经开裂了,心中有所思忖,拽了身边人一把:“我看,这地方邪门,咱们这段时间还是少来吧。” 下一刻。 就有人痛呼起来。 “我的眼睛!” “这金屑……庙祝!你敢以次充好,我是捐了钱的!” “好痛!好痛!这是什么东西?四郎君……四郎君救我!” 有的人沾了那金屑,浑身发痛,忍不住钻出殿外,想借着外头的风将这鬼东西抖落干净。 他们看不见,大殿里发生的一切。更不知四郎君真的存在。 江涉几人面前。 那道人已经不存皮肉,失去最后的灵光和知觉,被神仙抽出香火,失去依存的根基,寿命就在那一刻走到了尽头。 求道者众,得道者难。 生前所有执迷,寻求长生,也化作庙中金屑飞灰。 全都消失了。 只留下一具枯骨。 “啪嗒”一声。 从垂落的衣袖中,掉下来一本册子。 江涉捡起来。 是一本泛旧了的手札,字迹浪荡潇洒,“金元上人修行札记”。 旁边又竖着列了一行,“周陵笔”。 写的率性不羁,却是好字,能看出下过苦工。这本手札应当就是这“四郎君”所写。金元上人,为其自号,周陵,应该就是他的名字。 江涉略一想,打开翻阅。 …… …… 笔墨已经有些褪色了,写的很郑重,生涩,斜歪成一行。 “贞观十八年,师父说我适合入道,让我和双亲道别,学修仙法。世上真有神仙?” “娘哭了。” “不过,十六岁入道,谁人有我这般才?” 右边空了许多地方,又写着几行字。 “原来上面还有两个师兄,一个师姐。他们送了我礼物,说是恭喜我踏入道门。我觉得他们不必阿谀奉承。” “若我成仙,当携月遨游,把酒临风,快哉!” …… “师父说天地间没有神仙,不过飞举之术还是可以做到的,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 “贞观十九年。第一次看见鬼,长得怪吓人,青面獠牙,面目可憎。” “死了都是这样吗?” “难看。” 江涉又翻过了许多页,道人很爱写东西,修行中遇到的各种感受,甚至师弟做饭难吃,全都写上去了。 嘴碎,但又真实。 …… “贞观二十二年。祖母过世了,我修道未成,师父说不应该沾染这些因果,只下山看了一眼,没有让父母瞧到我。” “他们有些老了。” “为何还留着我小时候穿着虎头鞋?” …… “贞观二十三年。师姐说皇帝去世了。” “人都会死,我辈学仙人,早便脱离红尘,何必执着这些?” “十一月,修行飞举之法,可离地一丈。” “这是我十六岁时便想学会的道法,如今已经及冠才明白一点。” “大道艰难,好在我不是凡人。” …… “显庆五年,入道十七年了。我已经三十三岁,如果是在山下,已经到了中年,该是有儿孙的时候了,凡人要麻烦的事真多。” “父亲去世了。” “我去看他,大哥在前面扶棺。” “十几年不见,大哥也老了,有了孙子,见到我很高兴,搓着手想要给我钱。修行人哪里需要金银铜臭?我看着他脸上的皱纹,还是收下了。” “师父那里有点石成金之法,我去学来。” “到时候他也不必为钱钻营。” “可怜。” “让师兄帮我把封面改了,我重新题字,本想叫‘金元上人成仙小传’,和师兄切磋,输了,好吧,便叫作——‘金元上人修行札记’!” 江涉读到后面,闲言碎语越来越少。 人也从少年话多,变得少言,只有那股自命不凡,潇洒不羁的意气没有改变。 …… “永隆元年,入道第三十六年。” “母亲去世了。” “好久没回家,找了许久才找到门路,大哥老的快死了,拉着我的手说了许多话,还说父亲去世前,一直很想见我。这次母亲过世,把我小时候穿的虎头鞋也葬进去了。” “我已经快忘了幼时的事。” “我瞧着像三十岁,比大哥的儿子还年轻。大哥头发已经白了。” “有点后悔,之前下山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没有去见他们。自从十六岁入道起,竟再没有说过话。” “入道三十六年,我还未练会点石成金。” (本章完) 第51章 求道难 第51章 求道难 手札中,写到这句,便看着有说不出的遗憾。 江涉又翻过十几页。 “垂拱元年,自我入道已经四十一年了。我瞧着像是个中年人,师父的弟子越来越多,许多我已经认不清。他们见到我便唤四师兄,我如何知道都是哪个?” “四十一年,师父容颜不改。” “我请教他长生之法,师父说还未到火候,先不教我。” “镜尘山下,还有人叫我们神仙。” “神仙哪里是这样的?” “只觉得狼藉啊!” …… “天授二年,修道四十八年。照着镜子,两鬓生尘。如今我应该是六十四岁了,是修行不够深厚吗?” “夜里咳血不止,我许是快死了,父亲就是咳血去世的。” “修行人为何会死?” “师父终于传授了我长生之道。” “香火这样神异?” ……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师父此前不曾相告,竟是这个道理!” “若早言十年,我定要毁了这些庙!” “难怪师父如今才传授,因为我老了啊,哈哈哈……好笑!昔年以为修道,便是乘风摘月,快慰平生,好笑!” “唯有一件幸事。” “终于学会了点石成金。” “不负当年。” …… “神龙元年,下山。” “修道六十一年,岁数七十有七。” “上山时十六岁,下山时已过古稀之年……下山的时候去看旧宅,原来已经卖掉了,找了很久才问到新住处。和二十岁祖母过世那年一样,我看了一眼,没有入门。” “大哥原来已经死了。大哥的儿子也过世了。” “到底是凡人。” …… “就叫四郎君庙吧,这里离洛阳近,应该有不少达官显贵。” “城隍发现不了我。” “凡人所思,真是肮脏。这已经是死在我手上的第十一个人了,算来算去,他们求的就是这点东西。” “我亦何尝不脏?” …… “我变成二十四岁时候的模样了!” “师父说的没错……果真有效!哈哈,长生有望!” …… “我要求……长生!” 笔意尖锐,几乎要突破纸张。 写到此页,往后再也没有记录了。 写到这句“想求长生”,这本“金元上人修行札记”就没有再写下去。 大半本笔记读完,江涉见一个少年人拜别双亲,踏入道途。也见他亲人一个个逝去,见他掌握本事,学会飞举和点石成金等种种法门,登堂入室。 也见他天人五衰,走向邪路。 或许,一开始就非正途。 再抬眼。 只留下一具枯骨。 道人端正跪坐,骸骨上披着黑色道袍,上面的赤色焰纹,像是在焚烧。 江涉合拢那本修行手札。 “四郎君”周陵临死前的遗言,犹回响在耳中。 “某十六入道,修道以来,除了不得长生大道,平生并无憾事。” 道人一生修道,畏惧生死,看着寿命一日日消减,唯有在最终临死前,才重新回到从容。 求道难! 求道难! 读那手札只觉扑面而来的愤恨、遗憾。 江涉读过了一个人学道的八十一年光阴,一年年缩成笔记中的字句。 其中,初入道门的好奇,自诩不凡的得意,修成术法的快慰,求道的艰难,长生无望的遗憾……种种念头交杂在一起。 让人心绪纷飞,一时百感交集。 八十一年前。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挥别双亲,只求仙道正途,把酒临风,抱月遨游。 八十一年后。 踏入邪路,害人无数,不见大道。 只留下一副骸骨。 可悔否? 江涉静静站了一会。许久后,才回过神来,抬眼看向其他人,道:“走吧,大概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李白奇问:“那册子是什么?” “是他的修行笔记。” 李白看着江先生读了那手札,看完便叹息一声,心里有些好奇,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先生感慨。 记在心里,以后有机会再去请教。 江涉迈出门槛,看到一只白鸟从阶前飞过,还有远处青山外一丝渺远的烟。 鬼者,归也。 …… …… 他们一片狼藉的大殿里,香客许多都逃了,盘子里的供果还被偷走了两盘。有的香客不知道别人为什么喊着疼就跑远了,留在庙里瞧热闹。 忘了上一刻敬畏和虔诚,跟人指着那石像碎块嘀咕。 “这玩意怎么忽然开裂了。” “我看有点邪性。” “那以后咱还拜不拜了……四郎君还没保佑我发财呢。” “拜个鸟啊,四郎君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快走吧,别在这念叨了,我看有点瘆人……”说的声音越来越小,被同行人拽着走远了。 随着江涉的离开。 大殿前方,几步之间,那具枯骨化作沙尘,被风刮散,散落在地上。 殿外的细风慢悠悠吹着,逐渐吹飞,吹远,吹散。 江涉背后,庙中香客嘀咕。 “哪来的这么多沙子?” …… “上仙——” “上仙————” 江涉从正殿穿行到台阶下,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喊着说话。 城隍一路小跑过来,神仙尚且步行,他不敢作鬼神之态飘过去,追的有些生疏。 “上仙!” 江涉停住脚步,看向他。 老鹿山神,李白,元丹丘也停住脚步,瞧了过来。 村童更是缩了缩脖子,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了城隍爷爷,躲到元丹丘身后。是他为了个白面馍给神仙指路,四郎君庙才没了的。生怕城隍老人家治他的罪。 好在,城隍没怪罪他,也没看向这边。 对着神仙行了一礼。 “回禀上仙,小神竭力去查,如今已经明了。” “四郎君庙是约莫二十年前建的,这里荒僻,离县城州城皆远,就算往前有些个淫祀,也都不成气候,向来少有巡视……这是小神的疏漏。” “这‘四郎君’本名周陵,自说道号为金元上人。” “他师父为镜尘道人,小神还未查明那镜尘山在何处,汝州和临近地方,都未有此山。” “二十年前,这周陵在这屏兰村附近的山上立了个庙,想行香火之道,补足己身根基……又教唆我城隍庙武判官,为其护行。” 城隍一身赤红官袍,说到这里,面有愧意。 他行了一礼: “诚是小神失察之过!” “小神今日,便去请汝州几位城隍土地,一起合力,捉拿此獠!” 江涉听到这,终于开口说。 “不必了。” 城隍抬起头,一时没明白上仙这是何意,莫非是不再追究了……可这淫祀害人无数啊,可不能轻易放过。 就看到眼前这位侧过身,看向不远处的大殿,让人不知在想什么。 江涉语气平静。 “他已经死了。” 不要养肥啊!!求追读! 感谢“书友20190719202309552”的打赏……对着数了两遍,应该没打错数字吧。 (本章完) 第52章 神仙要来我家用饭吗 第52章 神仙要来我家用饭吗 死了……? 两个时辰前,城隍被召来的时候,那邪道人还是好好的。 这便死了? 他回去时迅速查了一番,没了武判遮掩,越查越心惊,原来这什么四郎君竟然已经害死了数十个人,恶果难消。 有的人家轮番祷告祈愿,为了一份家财争论不休,全家横死。有的想求娶高官之女,结果结了场冥婚,生生被溺死。还有的人想要发财,机缘巧合在赌场当托,赚的是损人阴德的钱财。 如此“灵验”,纵然捐资不菲,照样有大批人上香求拜。 看的让城隍心惊胆寒。 这种修行邪路,香火入道,愿力根基深厚,不是城隍一个人能惩戒的。他已经做好寻求汝州其他城隍土地援手的准备。 仙人却说…… 已经死了? 城隍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江涉看出来,便道:“请城隍放大神念,便可知晓了。” 有了仙人吩咐,城隍便松开心神,笼罩着整个庙宇。 周边石阶和其他地方都是完好的,唯有正殿,立着金身神像的地方,似是遭了一场劫。 满地金屑灰尘,不见神像的金身,也不见座下金台。 只见到满地狼藉,到处都是碎石碎砖,好似从天上坠下来一块石头,摔碎一地,砸的开裂。仔细瞧了瞧,细看下,城隍才发现这隐约是人形的样子。 好像就是之前的金身神像…… 殿中香客也不剩下几人。 城隍的心神覆盖了整座庙宇,大殿远处,还有人哭着求喊,想要求四郎君保佑,接着便是一阵痛呼和咒骂声,两种交织在一起。 城隍听了一会。 心中惊疑不定。 这上仙道法,好像比他想象的还要高深…… 这样大的奸邪,就在他去盘查的两个时辰里,被神仙略一抬手,就除去了。 城隍认得出,那地上的金屑和灰尘就是邪道人的骸骨。现在灰飞烟灭,已经被风吹散了。 而神仙和凡人站在一处,还有闲情逸致同小儿讲话。 如此谈笑自若。 这…… 城隍立刻恭敬道: “小神谢过上仙!” “客气了。” 江涉拱手,道:“也多谢城隍相告。” 城隍一惊,连忙避让开。 得了神仙这样的一句,城隍心中怕被问罪的担忧,被抚平了。 他脸上生出红光,还想再寒暄自谦什么,但瞧着上仙不是喜欢太多客套的人,终究还是按捺住了。 行了一礼,恋恋不舍地离开。 几人中,李白和元丹丘还在扭着脑袋看那大殿,回想着方才所见的枯骨。老鹿山神还在想那求道而死的道人,一时心里唏嘘。 只有村中孩童目送城隍离开。 见城隍爷爷走了,村童松了口气,从元丹丘身后绕出来。 江涉摸了摸他的脑袋,随手把方才的术法解开,听着村童肚子叽里咕噜一连串叫,不由笑了笑。 正想找点什么吃的给他。 就看到,这孩童抬起黑黑红红的一张小脸,目光明亮中有些躲闪。 “神、神仙……要来我家用饭吗?” 江涉微微一怔,见稚嫩的脸上有些期待,还有些肉痛和忐忑。 不由笑了起来。 “好。” 江涉走远了,那四郎君庙离人越来越远,逐渐成为了一个渺小的点。 轰然崩塌。 楼阁崩摧,梁柱横折。尘烟四溢,瓦片砖石滚落,却好似有灵一般,没有砸到人身上。 香客立于瓦砾废墟中,一身土灰,四下茫然。 成了县志上的一段历史。 …… …… 村童小跑着踩过山林,趟过一条溪流,兴奋地带着神仙回去了。 这户人家只有一个夯土房,土胚砌墙,房顶用木梁支撑,上面用茅草稻草和树皮覆盖,遮蔽风雨。 孩童下面还有个年岁更小的弟弟,五六岁大,一个妹子,还在襁褓中。 一家人挤在一个房里,有些陈旧,但收拾的干净整齐。 见到孩子领着一群衣着富贵的读书人进来,张家夫妇吓了一跳,又有点畏惧,强撑着场面,嗫喏起来。 村童想跟爹娘介绍这是神仙。 江涉及时打断了他。 “某江涉,游历到汝州,恰巧碰见了小郎君,为我指了一段路。” “这几位是我的友人。” 江涉脚边,猫儿也叫了一声。 似是在招呼。 张家夫妇有些拘谨,几人聊了几句,想着自家也没啥好图的,就放松了很多。这位郎君说起话来让人舒坦,说的话他们也都能听懂,甚至还有闲情逸致逗弄小孩,不是个恶人。 江涉也知道张家有几亩地,每年还要交粮税。 张家嫂子是邻村嫁过来的,家里兄弟会做些木工手艺,做的粗糙卖不起什么钱,但自家就不用去木匠那费钱了。 说的有些自得。 讲了一会,小儿忽地哇哇大哭。 张家嫂子忙去哄着,又跟客人解释说:“这是早生儿,身子弱,肺腑还没长好就生下来了,人又小,觉得不舒服就只能哭,最是费人……” 江涉想了想,从袖中取来一枚开元通宝,让张家嫂子找来段绳子。 “郎君这是……” “辟邪的,戴着身子会好一些。” “这是郎君在庙里求来的?” “也可以这么说。”江涉道,“这一枚就不要出去了。” 张父保证。 “郎君放心,俺家再穷也不会动娃娃的庇身钱。” 铜铁可镇定安魂,又是给小儿辟邪用的东西,不管有没有用,张家嫂子都仔细选了一段干净的红绳,稍微编了一下,串了进去。 江涉把铜钱,虚虚系在襁褓中的女孩手腕上。 如今虽然是开元年,但这一枚开元通宝却不是年号钱,而是李渊在位的时候铸造的,到现在,唐土所用的钱,也多是开元通宝。 张家夫妇只当是心意。 那村童却知道意味着什么,有些敬畏,盯着那铜钱看了好几眼。 老鹿山神贡献了两条河鱼,说是方才在溪水里勾上来的。张家嫂子这下也不用去杀鸡了,免得一场心疼,忙着去做饭,张父去给客人挑水。 见人都忙去了,元丹丘忍不住问。 “先生,那册子写了什么?” 江涉早便看出他们好奇,能忍一路算是不容易了。 他从袖中取出来,递给三人。 老鹿山神看着那袖子,也不知道里面怎么能放下这么多东西。盯着看了半晌,伸手接过来,与李白元丹丘一起翻着读。 “金元上人修行札记……” 厨房的肉香漫上来。 几人坐在院子里,捧着读那邪道人的一生。 (本章完) 第53章 王维食不下咽 第53章 王维食不下咽 总体算下来也不过八九千字,墨迹七十来页,读的也快。鱼肉还在锅中烧,粟米也在煮着,就大致翻完了一遍。 老鹿山神感慨。 “走错路了。” 这段时间,李白和元丹丘见识到不少仙道奇闻,甚至与山神鬼怪同游,以为修道便是这样精彩。 途中有精魅,有妖鬼,有宴席,有美酒。 读完这一本手札,阅过金元上人周陵的一生。才想到那狷介的邪道人,一开始的时候,也是一心崇道,舍弃凡俗的弟子。 心中不免触动。 李白想起那殿中的枯骨。 修道一生,所有的痛苦和执拗全都消失,最终被风吹去,化作泥土灰尘,润泽山川草木。 老鹿山神常年为山间异兽讲道,更明白入道的艰难。 见他们有些恍神,便靠坐在椅上。 笑问:“可有何种所思?” 元丹丘叹息。 他道:“我曾经听太白说那猛虎谈论死生,心里赞叹,以为妙绝。先生也说,这种想法属于上乘。” “但如今来看,这周陵昔时也是看淡死生,不懂常人为何惋惜。历经几次至亲生死,自己也到暮年,才逐渐意识到大道艰难,人事繁复,而自己已经错过了一生。” “是人都会如此吗?” 树影葱葱,江涉靠在凭几上,听着老鹿山神如何说。 老鹿山神仔细想了想,没有轻慢去回答,一字一句说的很慎重。 “多半是这样的。” “所以上乘很难。” “你看稚子年幼时,喜上山爬树,喜下河摸鱼,常人瞧见危急,他却浑然无畏。” “少年人读书,读司马公论死生‘人有一死,或重泰山,或轻鸿毛’,读项籍垓下歌。都是意气风发,豪情万丈。” “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之载浮萍。” “到了年长,知世事艰难,功名钱财诱人。” “便有另一重想法。” 李白问:“等快死了,便是那周陵说的,见死之将至,惶惶畏惧?” 老鹿山神抚须,颔首。 他道:“凡人呢,过的差的,生活困苦,恨不得早二十年去死。过的好的,还想继续享乐,所以炼药服丹,求仙问道,想要延长寿命。” “修道中人便不是这样了,毕竟,真有法子可走。如此,虽断绝了道途,但也可以延寿几年。” “若是幸运些的,也可以领受诏令,被官府立为城隍、为地祇。” “便是两位小友,这两月所见之流。” “所以大道向来隐蔽,天下行小道者众。” “就连我,也不能看脱寿数。”老鹿山神说的坦然,“不然也不会在这里同游了。” 江涉坐在树下,听着几人说话,不禁一笑,端起水碗喝水。 他明白,老鹿山神说的是很真心,很坦然的话了。 能明悟到这里,已经极为难得。 也不负其八百年修行。 满院的风吹来,都是鱼肉的香气。张家嫂子把飘香的鱼汤端过来,招呼客人来吃。又去菜园摘了菘菜和韭菜,烫过了盛在盘里。 主食是粟米饭,也就是黄梁饭,是乡下人家常吃的。 饭桌上,张父问几位客人。 “客人是要游历到何处?” 江涉道:“先去洛阳,歇息一阵,再到兖州去,瞧瞧泰山。” 张父呦了一声,“要去那么远?路上可难着,得多小心些。郎君是哪里人?” “之前在蜀中住过几年。” 张家嫂子不住给客人添饭,在旁边想起来说,“俺听里长和村长说,皇帝今年也得去泰山,让俺们有什么稀罕玩意都跟他说说,里长好报到上头去。” 乡下人不知道啥叫祥瑞,只知道是稀罕东西。 江涉笑了笑。 他问:“此地离洛阳近,几位去没去过洛阳瞧瞧?” “郎君是想打听路?” 张父说:“俺家和内子家里都没跑那么远过,倒是村长家的小子去过洛阳,回来说了半年。” “那里头都是好看的,到处都是商船,街头上就能碰见贵人,还有绿眼睛蓝眼睛胡人,瞧着真个骇人。” “他去的那回逢着皇帝过寿,那么多灯飘在天上,王家就看过一回,到现在他还惦记。” 江涉细细听着。 到了最后,张父和妻子甚至有些绞尽脑汁,回想着自己知道的东西。 江涉注意到了。 “多谢了。” 元丹丘李白也跟着道谢。他们看得出,这家已经把最好的饭请客人吃了。 张家嫂子举着筷子,忙说:“这有什么,鱼俺家还没吃完呢,这鱼可香,从前都没吃过这味。” 两个孩子也嚷着好吃。 猫呼噜呼噜低着脑袋吃肉。 老鹿山神在一旁,笑眯了眼睛。 江涉一行人用过饭,便就告辞了。 日头虽还亮,但已经是酉时了,在乡下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入睡了。张家想要请他们留宿一晚,瞅瞅自家的夯土小屋,确实没地方住。 便没挽留。 这些客人刚走不久,邻家听着热闹散去了,推门出来。李婆子凑过来,站在门前叫住张家嫂子。 “你听说没,西边那四郎君庙塌了!” 张家嫂子一惊:“什么时候的事?俺还想攒些钱去拜拜。” 李婆子有声有色地学了一遍,说:“你是不知道,瞧着可让人害怕,一下子砖啊瓦啊全都掉下来了……村里那王家的,好似还中邪了,一直嚷嚷着疼!” “他家有钱,没请郎中看看去?” “去了,大夫都被别人家请走了,他没请上。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从庙里回来就喊着疼,俺家小叔还去前头凑热闹看了,也没看他是少了胳膊,还是少了腿。” 说着这种事,张父和张家的两个孩子也都在院子里,竖着耳朵听。 村童眼睛晶亮。 父母和邻居一起说四郎君庙忽然塌了的事。 他站在门口,听着说话声。忍不住探着脑袋,向外面张望。 道上,看不到神仙的背影。 已经走远了啊。 今日的发生的事。 那离奇被收入袖中的马车,还有忽然飘过来的城隍爷爷,从神像中走出来的道士模样的人,还有那吓死人的骸骨。从高处滚下来的金台,忽然倒塌的庙,庇佑妹妹的铜钱…… 深深印在村童幼小的脑子里。 原来神仙就行走在人间…… 往后很多年,他都一直把这一日见闻,说给村里儿孙子弟听。 …… …… 洛阳城。 酒宴正酣。 王维有些没滋没味地喝着酒,看着楼台下的歌舞,往日听着不错的丝竹声,如今也颇觉乏味。 朋友端着酒盏,瞧过来: “怎么一晚上也没见你动几下筷子。” “吃饱了来的?” 王维食不下咽,放下酒杯。 看向裴迪:“君可听闻神仙事?” …… …… 求月票,顺便,猫叫什么好呢,我还没想好,你们帮我想想…… 求追读,不要养肥啊!!!! 感谢“明末赵委座”和“无敌代行者”的打赏=v= (本章完) 第54章 洛阳热闹 第54章 洛阳热闹 朋友放下酒盏,打量着王维。 没觉出什么不妥…… 裴郎君奇道:“你不应该问罗汉吗?怎么念起神仙事了。” 王维说得轻描淡写。 “只是问问。” 裴迪盯着他看,觉得不对,身子往前探了探,“那卢家子到底写了什么东西?让你这样魂牵梦绕。” “甚至还特意跑去了一趟襄阳,匆匆而去,匆匆而归,回来后便是这茶饭不思的样子。” “摩诘,有何秘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最后一句话,问的就颇有些玩味了。 王维没答。 他问:“李太白那诗你可读了?觉着如何?” 这段时间,李白这首诗随着船舶,从汉水传到了洛水,也从襄阳传到洛阳。听说过的人有不少。 王维从襄阳匆匆回来,赴宴几回,听楼台上的歌舞唱曲,还真有唱这首诗的。 “《夜游鬼神宴醉闻妙道》?”裴迪问。 “是。” “写的不错,文才风流,有些神仙气象了。” 裴迪说着,忽地心头一跳,端起酒盏抿了一口,盯着王维打量,缓缓说:“你不会当真了吧?” “岂会。” 裴迪不信:“没当真你问我做什么?” 他道:“醉酒写的诗,没一个字是真,唯有其中神韵是真的。你莫想太多。” 王维颔首:“我自是知道。” 裴迪见他看起来如常了,才重新挪着坐回去。饮两口酒水,时不时夹些菜,欣赏着从楼台上飘来的丝竹,隔着纱帘,还能看到剑舞。剑舞还是公孙娘子最好,裴迪饶有兴趣的看着。 偶尔与认识的友人说几句话。 想从裴迪这里,打听王维的人很多。 王维如今在洛阳名声很盛。 虽是被贬了官,又辞了官,但有岐王这些大王看重,愿意与之交游,便格外不凡。 又有五年前,他在玉真公主宴席上结识了李龟年。后来,作了一首“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让王摩诘名声大噪。 被谱写成曲,世人纷纷传唱。 这些日王维不在洛阳,邀十次能出来二三次的样子,凑过来打听的人很多。 裴迪刚回掉两个来打探的人,端起酒盏,吹着夜晚凉爽的风,香袅袅,瑞烟氤氲,惬意地听着楼台上的笙箫。 就听到旁边,王维开口说。 “若遇仙一事是真呢?” “……啊?” 这下裴迪认真看过来了,在信里推敲一遍,摩诘就是从那信来了之后才开始不对劲的,他问: “卢象信上都写了什么?” 王维沉吟,也没有隐瞒:“卢郎有一友人,名叫孟浩然,亲身经历了一场大梦,梦中已过四十年……” “我亦做过这种梦。” 王维继续说:“……醒来过了七日,梦中事历历在目。” 裴郎君挑起眉。 他问:“人七日不食,也不饮水,还能活着?” “这便是仙人道法的高深之处了。” 裴迪仔细想了想,“那你去襄阳,便是为了这个?看你这些日失魂落魄的,莫非是没有结果?” 王维不语。 低头喝着酒,听着歌舞,被裴迪稀奇地问了好几句,一言不发。 裴郎君见他这样,忍不住笑了一声,端起酒盏喝了两口润喉,乐道:“罢了,没见到仙人也不是稀罕事,秦皇都没见到。” “过几日公孙娘子有一场剑舞,也当为天上有。” “你跟我一起去?” 半晌,王维点了头。 …… …… 车马又行了两日,第三天傍晚,便到了洛阳城。 洛阳共有一百零九坊,洛水穿城而过,分作南北两区,此时一城容纳百万人,天下人汇集在东都。 江涉下了马车,满目繁华。 正是夕光昏黄的时候,天上的晚霞格外缱绻,树上叶片照应着霞光,染的金黄。 一队胡商正排在他们前面等待入城。 骆驼驮着成箱的货物,这些胡商卷发虬髯,腰间系着银蹀躞带,有一股异域风情。排队进城的百姓,许多都只是瞧了一眼,依然自己说自己的,司空见惯一样。 江涉瞧到,心想真是大都市了。 守城的府兵都披铁铠,执佩刀,威风凛凛的样子。 一一核验入城百姓,有没有藏匿铜铁,携带私盐。 到了近前,江涉把路引递过去。 府兵瞧了一眼身后的马车,问:“可是行商?” “云游而来,在洛阳歇歇脚。” 府兵打量着,看着这人气度不凡,身后的那几人也不是好惹的,说不出什么来路。他盯着江涉怀里的猫看了一会。 云游还有带着猫的? 心里纳闷。 既不是行商,就无需多收费用,府兵在心里可惜了一下。 挥了挥手,叫他们过去了。 入了城门,元丹丘牵着马,这一路上的马匹和行车大多时候都是他照料的。 原本李白还带着两个仆从,不过见到鬼的时候吓坏了,两人觉得再是道门高人,跟着一起走恐怕也多磨难,高人是没事,但他们做奴仆的就保不准了,还不如当个寻常人,至少碰不见这些骇人的鬼。 李白就让他们回去找孟夫子。 江涉和老鹿山神一起走在路上,并肩而行。 他趣道:“山神这送的一程,有些远了。” 老鹿山神抚着白须,也忍不住乐,笑着慢悠悠说:“那小神再送一程,一程。” 李白往后等了两步,他游历经验丰富,对江涉说:“我们先赁个院子住,不然邸舍住着总是不舒服,也不好收拾行囊。” “得找个中间人。” “好。” 路上酒肆、茶坊、绸缎庄、药铺、铁器铺林立,还有市井摊贩叫卖声,坊里有不少饮食,胡饼,蒸饼,羊肉汤,渍果子,一应俱全,香气飘散。 路上还能看见几个书生,结伴而行,穿着儒衫。如今是夏天了,暑气热,头上都戴着纱帽。 还有百戏杂技人,演着西域传来的“吞刀吐火”。 惹得围着瞧的人,一阵惊诧。 这便是洛阳了。 老鹿山神久居在山林间,少见这样的人间热闹。 左右瞧着。 别人看见他,是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家,年岁长,都避让了让。 江涉也在看,与别人不同,心里更有一种品味,有些像是第一次看到清明上河图的感觉,时间又要早上几百年。 看的饶有兴趣。 夕光之下,街贩大声吆喝,引壶卖浆。学子散学,三三两两回家。路上行人凑在一起看百戏杂技,惊诧连连。胡商驼队边走边闲话买卖,身上银质配饰叮当作响。 热闹喧嚣,万丈红尘。 谁知此中有神仙? 可能这么说有点古怪,但《相思》确实是当时王维写给李龟年的…… (本章完) 第55章 猫变聪明大法 第55章 猫变聪明大法 猫爪子抓着江涉的袍子,三两下就跳了上来。 洛阳这样的大城,对猫来说,是许多从没闻到过的新鲜气味,很好奇,又有点紧张。 一直爬到江涉肩头,叫了一声。 猫眼溜圆,盯着左瞧右瞧,左闻右闻。江涉看的好笑,伸手扶了扶,免得猫再跌下去摔跤。 几人找到了庄宅牙人。 也就是前世房产中介,江涉提出要赁屋租房。 牙人给来人添茶,这一行买卖向来都有行规,抽费一成。 他用巾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忙问: “几位郎君想在哪个坊安置?” “若是经商,南市和北市附近的坊热闹些,买卖方便。若是读书考学,崇业坊临着国子监,还有许多书院在那处,也可住在道德坊,清净些。” 李白道:“有没有今日就能住进去的?” 他们带着车马,又不想住逆旅邸舍,需要尽快入住。 好在这时候是夏天,昼长夜短,坊门关的要比冬日晚一两个时辰,若是冬天这个时候来,洛阳城一百零九坊都快要关闭了,也没得选。 牙人问:“几位要住多久?” 江涉想说半月,看到对方额上的汗,改了口。 “一个月。” 牙人眼尖,瞧见其中还有穿道袍的,笑问:“既然是住一个月,何不与些钱,借住在观里?价钱要比赁屋低许多。” “观里要守清规。” 猫如今两个月,正是爱闹的时候,尤其喜欢在夜里乱钻,还是不要打扰道士的好。 江涉也想偷偷尝些牛肉,在道观里吃,是对出家人的不尊重。 牙人想了想。 “既然要今日便住进去,也不能离的远了,不如就住在集贤坊或是宣教坊。我手里头两个宅子,集贤坊的那处,临着集贤书院,官宦子弟多在此处置业,要贵些,整宅租下来,一个月需费四贯钱。” “宣教坊的便宜些。” “一个月一贯两百文。” “两处都差不多大,一进宅,能安置下马车,也能住下几位郎君。” 老鹿山神三人,都看向江涉。 洛阳真是居住不易啊…… 四贯钱一个月的房子,差的宣教坊也要一贯二百文,虽是整屋租住,不似进京赶考那些书生们一样拆着住单间,也真是够贵的了。 江涉在心里数了数自己的财产,若赁一个月,也是很够的。 他问: “哪处好吃些?” 牙人一乐,不必想,就开口说:“当然是集贤坊好吃,莫要说书院有名的芸辉糕,那是用槐蜜混进去蒸出来的,滋味喷香!” “便是施茶亭免费领的庆元冰酪,就是用羊奶冰沙,浇樱桃浆做的,又香又好吃。” “还有西坊门的张记胡麻饼,夹着碎羊肉和茴香,再撒一把芝麻,面脆油香,连官人们都爱吃。” “庆元观对街,还有家王记坊,他家厨娘所作的水晶脍,还有酪樱桃……” 牙人说的津津有味。 猫眼睛盯着,鼻子一耸一耸,听的也认真。 江涉摸了摸猫头。 “可否带我们去集贤坊的那处瞧瞧?” 江涉又补上一句,“把契书也带上,若是合适,就一起签下。” 牙人笑眯了眼:“郎君真是爽快人,哎,这猫也灵性,这般大小就懂得听人说话,我看灵光着呢。” “郎君此前从何处来?”他拉拢客户关系。 “襄阳。” “襄州那可是不近,带猫儿出游,可是不容易的,郎君好趣味。” “猫也照顾我。” 老鹿山神也低头瞧着那猫,这么一想,确实是比寻常的幼猫灵性许多,仰着小猫脑袋,耳朵又大,又毛乎乎的。 老鹿山神笑了笑。 “好缘法呀……” 牙人没听清:“老丈说什么?” 老鹿山神移开视线,笑说:“没什么,我们现在便去那宅子瞧瞧,若是好,先生便就定下来。” …… …… 江涉看到这院子,感觉四贯钱的还是比较值的。 院中有一方水井,古槐一株。 正是夏日,树下设了碧纱橱,很适合饮酒习字,好友闲谈。 室内,整体以翘头案、月牙凳这种矮足家具为主,还有一架素木屏风,桌上摆着青瓷油灯,方便夜里捧读。 溢价是高了些,但这院子倒也不错。 李白也说:“这院子倒不错。” 元丹丘想着方才看到的道观,“附近还有个庆元观,日后可以拜访一下。” 老鹿山神坐下歇脚,招手想逗猫儿过来。 猫不理他。 小爪踩着砖石,尾巴高高竖起,已经开始在院子里巡视起来。 江涉走到马车近前,打开箱笼,找出驿站那丝绸行商送他的丝绸,在此时是能够当钱的。 绢抵钱不定,差不多是五百五十文。 这是丝绸,要贵许多。 拿出一匹,牙人仔细打量,伸手拈了拈,从怀中摸出一把钱来,数了数,有些为难,“这绸子高了五百文,这……” 江涉也不在意。 “明日你把钱带过来便是。” 牙人松了口气,他没带这么多钱可找给人家,幸好这郎君好说话。 两人签下契书。 江涉便拥有此间宅院了,虽然是月租的。 牙人仔细把绸缎整理好,带着离开,叮嘱了一句:“若是有雨水损漏,由东家修葺,几位郎君尽可放心。” “牙郎慢走。” “郎君客气了。” 牙人这一趟赚了四百文,还是很高兴的。 等人离开后,天已经黑了,江涉和李白他们把箱子都搬下来,元丹丘打理马车,又去买草料和被褥用具,老鹿山神也跟着出去。 两刻钟后,元丹丘大包小裹的拎着东西回来,心里惊奇。 不住问着山神:“为何我不觉得沉,这是何法?” 老鹿山神抚着须子,笑了笑,“不过是让物什轻些,算不得什么法门。” 他看着那正爬在树上抓着蝉的猫儿。 目光悠远。 “一举一动,能让混沌懵懂的生灵,启灵生智,那才是厉害……” 元丹丘顺着老鹿山神的目光看去,只有先生成日抱着的猫儿,在树上用爪子抓着什么。 不一会便跳下来,翘着尾巴邀功去了,嘴中衔蝉。 “这猫儿……” 老鹿山神目光意味深长,点了点头。 世上还有让猫变聪明的法子? 这日之后,元丹丘再看向那小小的黑猫,目光便不同了。 感谢“书友20200419145441244”“上完厕所不用纸”“纽曼尔”的打赏=v= (本章完) 第56章 王维开始念道经 第56章 王维开始念道经 第二天下午,牙人带着钱过来,对着江涉问候。 “郎君昨晚可歇息的好?” 他把钱放在桌上,还额外添了昨日说的庆元冰酪,用蕉叶包起来,这是庆元道观免费施的冰食,里面还添了极其微量的丹砂,意为辟邪。 虽是不钱的吃食,但恐怕也要站在道门前站很久,才能排的到。 江涉道谢。 又说:“牙郎客气了。” 牙人脸上生出红光,很是高兴,手上一摆,谦虚道:“哎呀,这有什么。郎君雅量,信得过我邱内,愿意叫今日再来,不怕我卷钱跑了。我肯定得报答。” 江涉正坐在树下,面前摆着茶碗。 如今暑气重,他看牙郎一脑袋汗,问他。 “牙郎要不要饮杯茶?” 牙人低头瞧了一眼,茶汤澄澈,闻着也没有放什么香料和盐,一眼能望到杯底,也没个米粒,不能饱肚子,上面还冒着热气。 前几天刚过小暑,大热天的谁想喝热茶? 牙人笑说:“多谢郎君,我就不喝了,下午还有别的活计,我这边得赶过去。” 江涉也不强求。 “那好。” 牙人用腰间的巾子抹了把脸。 热情道:“要是住着有什么问题,郎君就来找我邱内便是。” 等人走后,猫凑过来,嗅了嗅没动过的茶碗,舔了一口,像是被烫到了舌头,呼呼地吸着气。 江涉赶紧把茶盏端起来,等凉一凉,才让猫喝。 这猫好像一直都很嘴馋,总是没吃饱一样,实则也未曾挨过饿,江涉抚着猫儿后背,一下下捋着猫毛。 比之前顺滑一些,看来他养的不错。 李白从外面回来,见人坐在桌案前,吹着树下的凉风。脚步一拐,向院子里走来。 “先生!” 江涉抬头。 猫也抬起脑袋。 李白问:“附近有个流霞阁,听说酒水不错,酒名叫赤城霞,相传是葛洪秘方,先生不是想要寻找仙迹,我们晚上过去饮酒?” 说着,他又补上一句: “他家还有驼峰炙,便是把骆驼峰肉烤制,加上佐料,味道特别。” “若是晚间去吃,可得快些,这道菜卖的极快。” …… 半个时辰后。 江涉,老鹿山神,李白,元丹丘便就坐在那流霞阁。这竟然还是二层建筑,下面是正常的样子,上层是敞轩,用纱帘遮蔽,日光打下,清风一阵一阵,很是舒爽。 坐在案前,江涉便知道,李白为何想要来这流霞阁用饭了。 歌女竟然唱的是他写的诗。 便是诗人梦中云游,被山神地祇邀请前来赴宴的那首。 乐伎弹奏琵琶,声如乱珠碎玉,切切错错,与歌伎所唱的宴上美酒、猛虎、巨蟒、妖鬼、猢狲应和。 而酒肆座中人,也正用着宴席。 面对着切鲙、饽饦、樱桃馅饼、炙肉。 用饭的人端着酒杯,听着曲声乐声,诗中所写鬼神和道法。 错以为,自己正在鬼神宴席中。 一时恍惚忘凡。 江涉前一桌,一穿着青色官袍,中年模样人,听着琵琶声,手扶在酒盏上。 愀然问: “此莫非谪仙人耶?” 也有年盛学子,凑在一起喝酒吟诗作赋。咋咋呼呼的,点了一桌子菜,互相劝酒,很是热闹,说起话来整个酒楼都能听到,江涉一行人也看过去。 桌前,有一白衣士子,听着乐声,筷子夹着切鲙,心生感慨。 “襄州竟有此事此诗,鹿门山恐怕要名动一方了。” “何止是名动一方?” 席间有人说:“如今这不已经传遍了洛阳?” 有人嘀咕:“我怎的没有遇到仙人?” “你怎知李太白就遇到了,醉酒写写而已,我族弟也去过襄阳,还见过那襄阳鹿门山的山神庙,也没见着神仙啊。” 李白听到这,靠坐在凭几上,笑了一声,看向江先生,又看了老鹿仙神一眼。 端起酒盏,慢悠悠品味,听着他们说话。 这一桌学子里,有人举着酒杯,脸上泛红,已经有些醉了。 学子大笑道: “不是说要作诗吗,王缙,轮到你了,快作!” 王缙穿着朱色纹绫袍,正低头用饭,被同窗点了名,无奈放下筷子,拿起酒盏,听着外面的诗句和曲声。 沉吟片刻。 又放下了酒盏。 无奈道:“可惜却也无诗可作。” 同窗都一阵哄笑,有人还嚷嚷说:“你兄长王摩诘那般好的诗才,按理说你也当有,怕什么?” 王缙为他斟酒。 “不如君来作诗?” 同窗讪讪。 连忙把王缙手中的酒盏扶下,想了半天。 讷讷说:“珠玉在侧,觉我行秽。” 旁人也哈哈大笑,举着筷子道:“饮酒,饮酒,还是莫要丢人现眼了。这驼峰炙快吃,作诗……他日再说!” 两丈之隔。 李白一身白袍,慵懒倚在座间,听的下巴都微微抬起,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抬起手,叫来行菜伙计。 “有什么好酒好菜,全都上来。” “你们家是不是有个好酒,叫做赤城霞,也端上来。” 行菜伙计团着笑脸,微微躬身,与客人细说,大致是说这酒水酿造不易,且是用的仙家古方,很是珍贵云云。 李白豪爽,道:“多少钱也使来。” 伙计笑的更亲切了些。 “好咧,这就给几位上来。” 说着又让人布置了瓜果盘和干碟,酒都重新叫人温好,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忙着去招呼了。 元丹丘看了李白一眼。 与江涉说:“这厮如今得意。” “我道是为何今晚要来这流霞阁用饭,原来,这店里传唱了他写的诗。” 老鹿山神坐在一旁,端着酒盏,听着不远处那帮年轻书院学子正在议论,手抚着白须,心中生出趣味。 “于此处听他们说话,确实有趣。” 江涉笑笑。 酒器端上来,竟然还是个丹炉的造型。 元丹丘一见:“这样子有趣。” 伙计给众人斟酒。 酒液澄澈,有着松香的气味。 江涉嗅了嗅,似乎是用姜黄调色,松针浸酒,与那夜地祇献上来的清灵香气不能比较。自然,也不必追究的这么深了。 有美酒喝,便是人生一大快慰。 正等着菜的时候,几人又听到那些学子聊起诗中的景象。 他们大多是长安洛阳的子弟,有些人今年秋冬之时,还要跟大批随行官员出发,前往泰山观禅。 李唐王室认了李聃做祖宗,向来崇道。 这些学子,与朝廷官员和皇族子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也沾了几分修道的风气。 有人醉问。 “王缙,听说你兄长如今读起了道经?” 王家子,王维念佛,在洛阳是出了名的。 求月票,求推荐票啊啊啊!! (本章完) 第57章 做神仙好,红尘也好 第57章 做神仙好,红尘也好 王缙在学子里面年岁算是轻的,如今不过二十岁上下,也容易喝醉,那人问了两遍,才回想着说。 “是读了一些,你如何知道的?” 同窗道:“我家有些藏本,摩诘兄问到我堂伯那里。” 王缙也不知为何,自家兄长忽地对道经生出这么大兴趣。他想了想,“我也不知为何,许是近日洛阳崇道风气盛。” “大哥也想瞧一瞧吧。” “天下书籍那般多,读了释家,也不能少了道家。” 王缙的话中对自己的大哥,很是推崇。 毕竟他兄长王维,十五岁名动洛阳,二十一岁中进士,状元及第,精通音律,被破格提拔为太乐丞。少年才名,早已经传遍了大唐,如今不过二十五六岁。 而王缙如今还未中进士。 他们说话声不小,周围人都听见了,侧目而视。 元丹丘也听了一耳朵。 与江先生他们说:“那书生的兄长是王维,洛阳果然不凡,处处都能遇到厉害人物。” 李白自然也知道王维,还听过他的诗。 听着唱诗的乐声,兴致缺缺。 “再是厉害人物,有先生厉害?” 江涉见他这样,隐隐想起之前听说过的某些传闻,不禁莞尔,笑得有些促狭。 不等李白问过来,就端起酒盏,看向山神。 “鹿门山少了山神,如今又名声大震,会不会生事?” 老鹿山神也坦率:“小神离去之前,已经把山印交予了旁人,又有黑石山山主助其调理地脉,生不起什么风波。” 李白不禁抬眼。 山神不是说只送一程吗? 原来已经把山印交给了旁人,早就做好了安顿。 放下山主尊位,一心追随大道。 江涉心有所感,掐算了下,问起:“是送了那山间猛虎?” “先生明察秋毫。” 老鹿山神端着酒盏,也笑,打趣自己说,“说不准再有哪个皇帝梦到,鹿门山便改作虎头山了。” 元丹丘却不这么觉得。 “也未必如此,有遇仙这样的罕事,如何说也能再庇佑此山数百年。” 几人言语间,谈论几十几百年后的事,如同说明日之景。 酒菜端上来,果然滋味颇好,驼峰炙肉也不见腥膻,东家庖厨厉害,难怪这道菜有名。配合着酒水一起吃,让人不禁对这人间繁华多几分留恋。 酒空了半斗。 许多是李白和元丹丘喝的,江涉和老鹿山神倒是只喝了几杯,听着厅堂里食客说话,也觉得有趣。 李元两人都有些醉意。 回去脑袋沾上瓷枕,没多久便睡着了。 江涉回到院中,坐在树下,倚靠着凭几,望着天上明月。月光映照在地上,如疏疏残雪。 夜里并不影响他视物,他拿起那邪道人修行笔记来读。 读欣喜,读恣意。 读遗憾,读偏执。 读死生。 晚间所见洛阳繁华之景。 便和修道的清净困苦,重迭起来。 老鹿山神推开门扉,见到仙人在这,借着月色读书。 披着衣服化作了无缝天衣,他走过去,关切问:“这么晚了,先生怎的在这里读书,可是心中有所思?” 看到桌上那本手札。 一时心下领会。 江涉温声说:“山神与我说说修道的事吧。” 老鹿山神便也趺坐在对面,两人中间隔着一石桌,江涉想了想,屋子里也没有酒,便伸手召来两个杯盏。 从袖中取出瓷瓶,斟入杯中。 老鹿山神一滞。 感应到天地青气涌动,看着瓷瓶,忽地想起与先生给他看过的丹丸瓶子,有些相似。 “这……” 江涉道:“赤城霞酒水虽美,却不能醉鬼神。” “我想这一杯应当是可以的。” 推到老鹿山神面前。 “这……小神如何……” “山神可以自在些。”江涉道,“我请山神饮酒,只是瞧山神晚间喝的不大畅快。” “凡间的酒水,如何能同这个比?” 江涉笑了起来。 “有何不同?清酒浊酒仙酒,但求一醉。” 老鹿山神小心翼翼地端起来,明明自己有道法,绝不会让一个杯盏里的酒液洒出来,但他却有了刚当山神时,第一次调理地脉时的小心。 抿了一口。 周身轻松,心中惊诧。 他想了想说:“小神是山间野鹿出生,误打误撞成灵,却也只有意识,可以说些人言,对修道一概不知。” “被山间猎户捉了去,以为便要死了,却被一个书生买下。” 江涉问:“就是卢生?” 老鹿山神脸上,每个皱纹和须发都透露着怀念。 点了点头。 “是他,后来他见我开口说话,吓了好大一跳,把我放回山里。又好奇这种神异的事,偷偷去山里探望,还为我带来些山下的果子……” “后来为我借来许多书,那时候书不比现在易得。中间艰难他也没提过,是我后来才懂得。” “懂得有些晚,那时他已经过世了。” 八百年前的事,老鹿山神娓娓道来,熟悉的像是发生在昨天。 不知在心里惦念了多少回。 月光穿过古槐,照在两人身上,如同霜雪。 江涉听着。 “山神知修道之难,所以得道后常为山兽讲法。” 老鹿山神脸上,难得露出惭愧的笑。 自谦说:“这有什么,不过是些微所得,有些与他们说了,后来也觉得不对,非是正途,不能与大道相比。” 江涉却知道,已经很厉害了。 山神又说。 “我瞧先生,似乎少于人往来,往前应当是在清修。” 江涉道:“是过的清净。” 话头已经说起来,便靠坐凭几上,说他在山间修行多年,少于人往来,一开始住在镇子里,后面数年容颜不改,街坊邻里都有些害怕,窃窃私语议论。 他是听到后,才意识到这些,心生感慨。 “恐怕再不离去,那些凡人就要报官了。” 老鹿山神想着那情形,也忍不住乐,抚着须子直笑。 “凡人所说求仙,实则大多为叶公好龙,听着恣意潇洒,心向往之,若真有机会在他面前,怕也舍不下浮华。” “就算舍得,后面也多有悔意。” 江涉称是。 与老鹿山神说的是趣事。实则还有后事未说—— 此后,他放下多年夙愿,只当是在世间游历,不再作回去之想。 索性下山出游。 至此,入得万丈红尘。 见到了许多历史上的人物,在襄阳山庙里见到了李白,元丹丘,孟浩然,在洛阳听说了王维的大名。 也见到了历史上没有书写的人。山神,地祇,猛虎,邻家徐大郎,襄阳县令程志,清虚观老观主,金元上人周陵…… 往后还会见识更多人。 猫团在竹筐里,睡得发出细小的呼噜。 江涉和山神聊了许久,饮酒听着风吹叶声,一直到月上中天,猫终于睡醒了,打着哈欠抻了个懒腰。听到人说话声,竖着尾巴小跑过来。 对着月下人叫了一声。 江涉摸了摸猫儿。 做神仙好,红尘也很好。 开始念咒:求月票求推荐票,求月票求推荐票,求月票求推荐票求追读…… 你们听到咩? 感谢“喵黑炭要优雅”“呆胞肥宅老书虫”“无敌代行者”的打赏,谢谢大家=v= (本章完) 第58章 耳报神 第58章 耳报神 第二天醒来,日光穿过窗户,照入室内。 江涉推开门,阳光轰然洒进来,明亮的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外面,李白和元丹丘在慢悠悠地打了一套道家的剑舞,提神醒脑。猫儿仰着脑袋,看着剑穗在空中转动。 脑袋一时摇来,一时晃去。 江涉忍不住笑了一声。抄手袖中,驻足看了一会。 小小的黑猫身上还是幼猫的绒毛,圆眼睁大,盯着来回晃动的剑穗,摇头晃脑。 两人也促狭,故意把动作练的大开大合,等猫扑上来,立刻又转到另一边,剑穗摇摇晃晃,始终不停。 猫儿扑了个空,也不恼。 江涉在昨日饮酒的桌前坐下,继续读之前没读完的《列仙传》,看到王子乔乘白鹤,挥策青崖,神游气爽。 正如庞德公隐居鹿门山,后不复归。 有些是古人编撰的,有些倒有几分是真。 元丹丘练剑结束,也逗完了猫儿,见猫跑去寻主人,便收了长剑,重新搁回匣子里,左右环顾一周。 奇问:“山神是走了?” 江涉没抬头:“昨日饮了些酒水,应该是还在睡着。” 山神也会醉? 元丹丘心中更为惊奇。昨日他看山神好似也没喝多少酒水,怎么醉的这样厉害? 心里奇怪着,元丹丘开口提起早上发现的一件趣事。 “今早贫道出来的时候,还瞧见了那牙人,不知怎的神色匆匆。” 元丹丘拉过一个椅子坐下闲谈。 李白在旁边,找出茶盏给自己倒了杯井水。元丹丘推了李白一下,让他给自己也倒一杯,端着茶盏,继续说: “一开始我还当他是赶着去茶亭领庆元观的粥吃,没想到招呼一声,人跑的更快了,吓得不行。” “仔细一看,才见人是躬着腰走的,怀里捧着的都是铜钱,至少有两三千文。” “这是做成了一桩大买卖?” 牙人抽取一成费用,两三千文,便有二三十贯的租金,就算是在洛阳,这个租金也是大数目了,非是当官的,或是豪富人家,都付不起。 至于洛阳最多的穷书生。 大多是跟着同窗或者友人,凑在一起租一个偏远的小院,只占一间房,一个月不过六百文。 李白不以为意。 “集贤坊临着许多书院,本身又有集贤书院在,那是官学,富贵子弟向来多,按年租住也是常有。” “做笔生意有什么。” 他虽然不把三贯五贯,三十贯五十贯的钱放在眼里,但也知道这有时候就是贫者一年的收成,珍重小心些,也是该有。 元丹丘回想起那牙人行迹匆匆的样子,心里觉着不对。 上回那邱内从他们这出去,赚了四百个钱,捧着一匹价值五贯的丝绸出去,也是昂首挺胸,满面春风的样子,没这么畏缩。 念头在心里转了一圈。 只是随口猜测,元丹丘自个也没在意。 嘟囔一句:“别不是招了邪。” …… …… 邱内很是得意,前天刚赁出去一处房子,得了四百文的抽成。 正准备回家,经过赌坊的时候,邱内就看到外头有人斗鸡,那公鸡鸡冠鲜红,尾羽泛着青色,真是威风漂亮,从没有见过这样的。 鬼使神差的,就押了一百文。 压完他有些后悔,一百文就算每顿都在外头食店摊子前吃,也够吃两日了。 好在那斗鸡争气,替他赚了九十文。 旁边还有人羡慕,后悔自己为啥没下注一起押,更让邱内神清气爽。耳边喝彩声不断,他看那斗鸡威风凛凛,想着趁热打铁,这样赚钱的的机会可少。 没成想,三百文翻成了五百四十文。 这可比暑热天,在洛阳城东奔西跑给人看宅子好多了! 邱内很是激动,立刻就把这四百文连带赚来的利钱,全都投上去。 老天好像知道他都投上去了,下一把,所有的钱全赔个底朝天。邱内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一共七百三十文,全都输进去了…… 一时天昏地暗。 邱内恨不得自己死了一回。 边上站着一个运脚人,身上一股水腥味,应该是在坊船上卖力气,背运货物讨活。也跟凑在那瞧。 “东边这只威风,下一把保准赢!” 邱内眼睛通红,死死盯着那遭瘟的斗鸡,上下摸索,从口袋里摸钱。 两刻钟后,邱内输空了口袋,外面的衫子也脱下去当了,只留下一个半臂汗衫。他身子抽软,嘴唇直发抖,腿也软的站不住,扶着墙才撑着没滑下去。 用巾子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面色灰颓,飘一样的走出门口。 他咬牙切齿道: “这遭瘟的死鸡,把老子的运头瘟没了!” 回家后,邱内也不没对家里提起这事,看着儿女在门口用晾衣竹杖装着骑马玩,心里不痛快。 妻子问起衣裳,只说被人借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邱内又从租客的房钱抽出两百文,等赚回来再搁回去就是,依然能给东家供上。 他要翻身! 那遭瘟的运脚人也在,要不是他,邱内昨天也不会把最后那五十来文扔进去。 邱内不痛快地看了一眼,却听到一阵喝彩。 这厮居然赚了? 盯了半天,邱内脸色越看越古怪,好么,这死运脚不知发了什么运,今天是赌一场赚一场,几乎没有输的。 不一会的功夫,这都赚了快两贯钱了! 等运脚人下了赌桌,邱内忙着跟上去,说着想要请人用饭。 点了一桌好菜好酒,又躬身请教: “昨天就瞧见了大哥,怎的今日没在外头看斗鸡,而是进了内门赌桌。一下子好似鸿运上身,回回都赚?” 运脚是个健壮汉子,微微有些驼背,肩膀一边略高,穿着短褐,脚踩芒鞋。 这样的市井儿,邱内之前见到了都要避开,免得被碰脏衣裳。 运脚胃口大,吃了两壶酒,用了足足四碗饭,店家端上来一盘菜,就呼哧呼哧两边口下肚,几筷下去就一干二净。吃的邱内眼皮直蹦,心肝肉疼。 吃了八分饱后,运脚掂量着邱内,看着对方一阵。 端起酒碗。 “你算实心,那我也实心跟你说。” 运脚大口饮酒,酒水顺着胸口淌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制的人偶模样的东西。 问邱内: “可听说过耳报神?” (本章完) 第59章 与王维论道 第59章 与王维论道 这是什么东西? 邱内盯着那木偶去瞧,上面还画着五官,栩栩如生,像是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睛。木偶的四肢便是四个小些的木头棍子,雕刻出简单的手脚模样,外边还套着小衣裳。 有些邪门,又神异。 “耳报神?” 运脚点头,指了指自己身侧的袋子,里面装满了钱,说:“我之前帮人走船,有一天遇到了一个老丈,船上多关照了几天。等下船前,他见我搬运辛苦,就送了我这个东西。” “说是叫耳报神,要精心供养。” “这耳报神会说话,可别不当回事,这才紧要着!” 就是这个东西叫人发运的? 邱内身子往前探了探,目光紧紧盯着。 “这样的好事,大哥不自己用着,怎么会与我说?” 运脚咧嘴大笑,他饮着浊酒,“你当是这东西好养的?我早就合计找个人一起供他,正好,你就撞上门来了!” 邱内只觉得一颗心起伏不定,他吞了吞口水。 半晌。 “要怎么养?” …… …… 正是天气好的时候,江涉在街头走走。 找了一片繁华街头,道边两旁是酒家正店,旁边还有不少小摊贩,行人如织。 这时候娱乐百戏极多。被人群包围着的地方,汉子脑袋顶着一根长杆,杆子上还有少年人悬在空中,周身只靠一根杆子支撑,在上面倒立戏耍,身形轻盈,做翻滚,种种惊险的模样。 让人心一阵发紧,跟着惊呼。 纷纷掏出几个钱,打赏进竹筐里。 还有人表演植瓜种树的戏法。 江湖技人在空地上种下瓜籽,接着开始念咒,双臂开合进行舞蹈和动作,很快,瓜籽便发芽生长,在众人面前。 开、结果。 搏来一片喝彩,赏钱纷纷落在地上。 江涉瞧的饶有兴趣。 元丹丘问:“这是幻术?” 他还记得,之前在卢家行骗的那几人,说是会“嘘气成焰”,实际上用的就是幻术。 李白仔细瞧着,他眼睛如今不同,按照山神说,可以看穿妄相。 “不是幻术。” 江涉摇头。 他说,“眼快手快,在此中行当也算大家了。” 猫跟着人走,远远看着往上爬的藤蔓,爪子一张一张,也想去捞。 再往前走,又看到街头傀儡戏。 元丹丘眼尖,正看到那天带他们看宅子的牙人跟人说话,从傀儡戏手艺人手中,接过几件木偶傀儡穿的小衣裳。 “那是不是牙郎——” 江涉抬头看过。 见到邱内换了一身簇新衣裳,侧着身子,正跟傀儡人比划,手探入怀里,过了一会,又数出一把钱递过去。 拿到东西后,就匆匆离去。 李白站在另一侧,对着牙郎的正脸。瞧了一眼,微微挑起眉。 是这牙人今晨没洗漱?怎么觉着额上有点黑。 几人正看傀儡戏的时候,就听到酒楼上一阵宴饮声,好几个人说着话走下来,远远就能闻到酒气。衣着锦绣,腰佩玉带,脚蹬锦靴。 皆是衣冠风流。 彼此谈笑从容,当为此间世家子弟,或官僚家的小郎君。 其中,有个白衣人一直被这些富贵子弟隐隐拱卫着,风姿郁美,少说话。旁人与他说笑,也只点点头,偶尔回应两句。 “摩诘,后日休沐,我们一起去观马球?” 那被簇拥的人,声音淡淡: “还有些文章未曾整理,这些日恐怕不大得闲,改日再约。我送君一坛剑南烧春,蜀酒飘香,也可助兴。” 有人笑道:“五郎还不晓得摩诘?” “好多女眷喜马球,常结伴去一观,摩诘喜清净,恐怕避还来不及。” 众人轰作一团,年轻郎君们想到洛阳那些年轻娘子们,堵在王家门前的马车,也都在笑。 裴迪也在人群中,看着王维面色渐渐淡下来。 王维觉得颇为无趣,他还在想卢象说的那些事,这些日他在洛阳也多走动,却也没见到卢象口中的神仙中人。 难道真遇不上? 真是错过了? 他乏味地看向楼台下街头,好多人正在看道旁的戏耍技人,跟着喝彩。 王维停顿了下,觉着其中一道身影颇为眼熟。 好似是…… 见过。 正是快到洛阳时,在村路旁边遇到的几人。 王维仔细辨认了一下,心头微微一动。旁边杨家和崔家的郎君还在说笑,讲着马球队的事,他叉手行了一礼。 “那边瞧见了些朋友,我去瞧瞧,诸位先去下家吃酒。” 说着,便下了楼台。 往那人群中去。 崔郎君不解。 “摩诘?” 裴迪在旁边闲道:“随他去,走吧,王摩诘不愿去看马球,我们自己去。” “今晚便在董家酒坊用饭,他家美酒和歌舞最好!” 一群年轻郎君也没在乎,王摩诘一向性格冷僻,也没多想,就呼朋唤友,各自骑马或是登上马车,浩浩荡荡往南市热闹地方去了。 只有崔郎君骑在马背上,往王维走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王摩诘的朋友? 之前未曾听闻。 江涉正看着傀儡戏,手艺人指上悬丝,手指动了动,下面木傀儡就跟着做出各种动作,讲的是年轻士子读书时候,遇上妖鬼的故事。 妖鬼在窗外笑,士子在屋里躲。 手艺人还分作成两道声音,一问一答,让人哄然大笑。 看的正专注。 听到耳边有说话声。 “足下,又见面了。” 江涉回过身,见到是一个穿着白衣的人,腰佩群玉,方从远处酒坊走来,与他叉手作礼。 面目熟悉,江涉的记性一向好,认了出来。 “原来是王郎君。” 王维道:“未想会在洛阳相逢,与几位倒是有缘。” 李白也认出来了,这就是他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太原王氏的子弟,是为了寻仙,也就是来找先生的。 这回怎么又遇上了。 元丹丘促狭问。 “王郎君之前问我等神仙事,可寻到了?” 王维摇头。 脸上有些遗憾:“未曾。” 他道:“这里说话总是不便,某请诸位往楼上去,如何?” 王维的神情,与他们前几日相见的时候,已经有些不同,或许是这段时间一直没寻找神仙踪影,脾气磨平了几分。忽然想与萍水相逢之人,说说闲话。 茶酒博士见人又回身进来。 下意识问:“王郎君可是遗漏了什么东西?” “挑个好位置,上些好茶。” 几人坐在临窗的好座上。江涉看着眉眼有些郁气的年轻人,还是安慰了一句:“天底下不遂人意事十有八九,莫多挂怀。” 王维也笑了一下,端起酒盏。 他望着天上飘着的浮云,想着自从四年前被贬沧州,又想起辞官之后在洛阳的种种无味之事。 摇头:“足下说的是,不想这些。” 他道:“我在洛阳住了几年,这家所用茶水是蒙顶山的好茶,滋味颇佳,几位可以尝尝。” “再好不过。” 酒家上茶来,王维又说起他读道经时,很少见道经上写一些神通和术法,问元丹丘,这种莫非是旁门左道? 元丹丘哪里知道这个,他看向江先生。 江涉想了想。 靠坐在凭几上,一手端着茶盏,语气轻松:“因为法术和神通并不紧要,只是修行中的一个衍生。” “行大道者,注重天地间的契机。行小道者,重法术神通,便是所谓的小术。” “修行到一定程度时,便慧照自生。” “非是刻意寻求。” 王维听的认真,他隐隐中,觉得这位不穿道袍的先生,对道法的理解,要比穿道袍的道士还要高深。 “君也懂道?” 很少有人问他这样的问题,江涉笑了一下,想了想。 只说:“略懂一点。” 感谢“明末赵委座”“吃葡萄吐葡萄皮”的打赏~ (本章完) 第60章 愿随君一同修道 第60章 愿随君一同修道 这岂是略懂一点? 王维不由仔细打量这位郎君,一身泛旧的青衣,靠坐在凭几上,神情悠游。面对他的视线,也坦然自若,并不躲避。 隐逸的高人,便应当就是这样了。 早知如此,在村中遇见的时候也该多说几句话,相互之间谈论道法,何必匆匆而别。 如今神仙未找到,却结识了眼前这位高士。 也是一件快事。 不虚此行。 江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被王维特地一提的蒙顶山茶,汤色碧清微黄,鲜爽回甘。 确实是好茶。 风掠过树梢,从外面吹来。他坐在窗边,和古人一样吹着同一缕风。江涉悠然瞧着下面洛阳的街头。 那种瓜的戏法人身边,换了一批新的观众。 依旧是众目睽睽之下,从袖中取出瓜籽,开始生长,枝蔓蜿蜒,开,结成果实。 惹得惊呼连连。 忽而生出兴致,江涉随手一指。 他继续说: “譬如下面种瓜。” “瓜籽为人存身之所。” “道法生,而开蔓生,顷刻结为果实。这便是许多人所说的神通、术法。” 江涉笑看对面人。 “实际上真是如此?” 王维向窗外看,也看到这种瓜的神奇术士。这是洛阳街头常有的戏法,他年少的时候看过两次,后面也不觉得稀奇。 原来此中也蕴含道理? 元丹丘和李白也去看,街头行人攒动,见到种瓜的“神通术数”,观者皆惊。 王维认真想了想。 “足下这样说,恐怕并非如此。” “然也。” 江涉玩笑地看着他。 “能领悟到这一层,已经比得过天下半数修行人了。” 他屈指叩桌,笑道: “所谓术法和神通,不过是修行到一定境界,所成的果实罢了!” “真正重要的是埋藏在土下的根茎。” “便是道基!” 李白、王维、元丹丘,都听的屏息凝神。 李白更想到那金元上人周陵所写的修行笔记,一开始便是求仙问路,学飞举之术,点石成金种种道法。 难道是错在这里? 日光耀眼,道旁的柳树和榆树被日光照过,蝉在里面不住鸣叫,风慢悠悠地吹,纱帘不住晃动,在日光所照下飘飘浮浮。 外面的行人凑在一起看种瓜戏法和傀儡戏,看吞刀吐火和小儿顶杆,都是热闹。 而在酒肆中,觥筹交错,食客一边用饭,一边谈笑,饮着美酒或好茶,琵琶声乐声不断,空气中浮动着酒菜的香气,茶酒博士和行菜伙计跑来跑去,忙的不可开交。 这一番话只有几人听到。 江涉端起茶盏,喝了半盏润喉。 又继续说: “非破除执念,常清常静。” “潜心钻研,苦心打磨,不可取得。” “所以修行人,大多有隐居山林,磨砺本心的经历。” “也是许多传奇逸闻里,得道之士看重某人良材美玉,问他是否要放弃家业,放弃官途,甚至放弃所治之国。” “遁入荒野,潜心修道的缘故。” 王维听得出神。 日光洒入,对面人神情闲散悠然,趺坐在光中。靠着凭几,方才说了许多话,正低头饮茶。 一身青衣,不似尘世中人。 恨不能追随一同修行。 王维起身,带着宽大袍袖,被窗外的风吹动,他叉手,肃容道:“在下王维,字摩诘,不知足下是……” 江涉一怔。 一笑道: “江涉,蜀中一山人。” “足下无字?” “是。” 如今文人高士都喜取别号,不仅有姓名、字,往往还有道号、自号,又根据家中排行、地望、官职、书斋目名的不同,能延伸出许多称呼,反映着文人志趣。 又不是神仙无字。 怎么未取字? 王维问:“江郎君是蜀中人?” “在蜀中修行过几年。” “原来是隐逸高士!” “称不上。” 王维停顿了下,心中各种念头涌动。再看这人,便不是当初所见村中路过游人,而是有道高士了。 “如君这般,是已经得道了吗?” 江涉道:“尚在修行中。” 王维立刻起身,再拜而行礼。 “愿随君一同修道!” 江涉扶住对方,戏谑打量着眼前这个白衣青年,看出目光中的坚决和紧张。 他摇了摇头。 笑说: “人各有路,何必被道途所误?” 王维不解,请教道:“是某修行资质不足?” “非也。” 江涉只说到这里,从容不迫吃起酒菜,不再说话。 李白抬头,不断看向王维。 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元丹丘奇怪地看着他,不知太白怎的忽然这般高兴,莫非是有什么喜事? 或是,刚才江先生讲道的时候,他悟出了什么道理? 一直到茶水喝的差不多,点心也快空了,王维都没能再得到江涉的只言片语。自己也心有所感,知道方才已经说的够多了,本就是萍水相逢。 他在心中叹息。 见人快要离去,忍不住问: “江郎君在洛阳有何落脚地方?某在洛水边有一别院,清净自然,可为修行之所。” 这时的洛阳,正是宅子最贵的时候,一座别业说的简单,实际上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庄园。临着洛水,价格极高,甚至很多宅子有价无市,代代在世家贵族中传承,不货于市间。 江涉摇头拒绝。 他也不会在洛阳住多久,何必取旁人之物? 何况,在哪里不能修行? 心若是不静,便是在洛水边,在终南山畔,都是无用。 他道:“就住在集贤坊,王郎君客气了。” 说罢。 转身离开,走下楼台。 王维怔怔看着那青色背影,晃了晃神,心中思绪一时难言。 到底是缘分不够。 等茶酒博士小心翼翼上来,问是否需要添茶的时候,王维如梦初醒,他叫茶酒博士过来窗边。 两人看向窗下,王维伸手指着,那混在人群中的青衣人。 “瞧见这位郎君没有?” “看见了。” “记住这位的模样。”王维说,“往后他若来食店,都挂在我王家账上,不收费用。” 想了想。 又添上一句。 “也不必特意让他知道,只说结过帐了便是。” 茶酒博士抻着脖子看,那穿着青袍的人身侧还跟着几人,正说笑,混入人群中,气度不凡,一眼能挑出来。 什么人能让王家子这样看重? 他刚才听说同席的还有崔家的儿郎,这些世家子说话,眼前这位也只是偶尔回两句,并不热络。 茶酒博士虽心里疑惑,嘴上仍道: “小的明白。” 江涉走在街头,看到还有些肉脯,舍钱称了半斤,回去和猫儿一起吃。 一手提着油纸小包,慢悠悠走回家中。 正快要到时。 忽地迎上了一婆子,身侧还有一壮汉,堵在门口。 两人问他:“可是这屋的主人家?” (本章完) 第61章 耳报神活,今日凶 第61章 耳报神活,今日凶 街坊邻居早就看到了,在这议论了半天。 江涉抬眼,婆子穿着一件深蓝绸子衣裳,外罩素色半臂,皮肤晒得有些黑皱,看着像是乡下人家的老夫人。 旁边的汉子粗衣短褐,束腰长裤,踩着草鞋,应该是她的仆从。 他颔首。 “正是。” 婆子松了一口气:“牙郎同俺说这屋子已经租出去了,契书前段时日也已经到了俺手上。” “只是钱费始终不至,俺这处也不大能联络上那牙郎……” “不知道是郎君还没给钱,还是中间生了啥事。” “俺来上门瞧瞧。” 婆子说的颇为客气。 一开始,她见门落了锁,人迹不见踪影,还当是人已经跑了。一时险些没昏过去。 幸得听邻人说,这家是有人住,今早还听见洗漱和说话声,应当是出门了。 才等到现在。 江涉想了想。 “赁钱已经付过,是一匹绸子,市价五贯。” “多出了五百多文,牙人是第二天送来给我的。” 婆子打量着这位年轻郎君,瞧着是个文雅人,生的也俊气,住在这集贤坊,想来是个读书人。 之前他踮起脚,看院子里马厩还有两匹马,这可是贵重东西。 想来也不会贪她这几贯赁宅钱。 婆子心里有些信了,皱起眉:“那是牙人……” 李白在旁边道:“今日晌午我看见那牙郎了,是叫邱内?在那傀儡戏摊子前买东西,不知要做什么。” 婆子忙问: “哪个摊子?在何处?” “集贤坊南门街那边。”李白回想说,“很快就走了。” “阿婆若知道他住处,去寻他便是,我们在楼上饮茶时他就离开很久了,恐怕过去也找不到。” 婆子颓然。 “俺就是不知道住处才麻烦!” 这宅子是长子之前买下的。洛阳房贵,卖又卖不出去,只空在这等人租住,钱由他老娘拿着,也算是有进项。 四贯钱都够在乡下活上半年,要是买成米,都够买两百多斗,吃几年也吃不完。 没想到,这四千文好几天都不见踪影。 就这么没了。 婆子心急如焚,找上门来。 她心里也知,恐怕是牙人把钱卷走了,老脸灰白。 一时险些站不住,被下人扶着才站稳。 街坊邻居都谈着脑袋看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嘴里嘀咕个不停。 江涉推开门。 他请婆子和下人先进来,暑天一直在外边晒着,年岁大容易伤身。 等人进来,门一关,隔绝了街坊们的视线。 元丹丘倒了茶水,没给这老太太用先生的好茶,只去灶房随意冲了点粗茶,没放香料和谷物,随手加点盐,润润嗓子够了。 端到院中。 婆子坐在江涉对面,捂着心口,脸上焦急。 元丹丘道:“我前两日早间还瞧那牙人了,之前说起集贤坊的吃食来,他也如数家珍,还说常去庆元观领免费的冰酪,说不准就是在集贤坊住。” 江涉若有所思。 见婆子心急如焚,端了几回茶盏手都抖的厉害。 他安抚说: “老夫人莫急,我们先找到那牙郎,把钱追回来便是。” 婆子含着泪,直点头,一时说不出话。 …… …… 邱内紧紧盯着那木偶。 上面用红、黑、白、青、黄五种丝线缠着,这线不仅是颜色要是这五色,还要用五石的粉渣浸染过。 他头一回知道这些绿绿的石头这么贵。一丁点大就要几百钱。 身上的钱已经费的差不多,不仅是手头的散钱全都填进去了,连该给东家的钱也挪了过来,一并进去。这两天他没敢多在家住着,怕婆娘生出疑心,耽误了大计。 天天披星戴月,凑在这运脚人的破屋里,一起研究这耳报神。 木偶与那日所见,似也有不同,更灵性了许多。 原本画着的五官是闭上的,这几日又是鸡血,又是狗血这么养着。 眼睛渐渐睁开了一道缝。 露出漆黑的瞳仁。 像是下一秒就能活过来。 邱内不敢多看,总感觉有说不出的邪性,连忙挪开视线。“我把这种小衣裳买来了,还得要什么东西?” 运脚人端着酒碗。 “你的血!” 邱内吓了一跳,运脚人看他这样,哈哈大笑, “怕什么,只是用针扎个眼,挤出几滴就行,还当我要把你吃了?” 运脚人大口喝酒,走过来。 “我找上你,就因为那五色石忒贵,每日都要换新的,这两天手头转不过钱,看你还有点家底。” 邱内低头笑笑。 他是不会说,自己用的大半都是赁宅钱,还没给东家分过去。 不过等这耳报神开口说话。 能让他把钱赚回来,一切也就好了! 运脚人这破屋也没个针线,邱内狠狠心,在自己手指头上狠狠咬上一口,看着血往下流,连忙抹在木偶上。 一滴,一滴。 一滴。 见木头上画着的半闭半睁的眼睛,微微颤动,有要睁大的趋势。邱内狠狠心,用劲按着指头挤。 那木偶饮了血,颤了颤,像是要从捆着的绳子中钻出来。 可给邱内吓了一跳,忙问。 “那老者给你这东西,还有什么其他交代?” “真这样神异?” 运脚人嗤了一声,道:“有绳子捆着,耳报神跑不了。你也用不着担心,这宝贝可厉害着,等一会你就知道了。” “那是得道高人,你还疑心?” 邱内一直挤的手指发白又发紫,伤口逐渐凝固起来,要开始愈合了。 他心里有点明白,为什么这给人搬货的运脚人会找上他,成天这么流血,再是壮力汉子,身子也撑不住。 邱内狠狠心,又咬开一道口子。 木偶瞧着怪异,已经露出大半个瞳孔,浓黑无光。 一滴。 一滴。 …… “睁开了!睁开了!” 邱内正盯着木偶看,这一下可给他吓得不轻,下意识躲远了些。 就听到木偶张开嘴,发出咔吱咔吱的响声。 缓缓看向躲远的邱内。 黑色的眼瞳布满了整个眼睛,不见眼白。 它发出这几天的第一道声音: “今日,凶——” 听清楚这东西说了什么,邱内脸色瞬间煞白,看向运脚人,嘴唇抖了抖,心里害怕。 “大哥,这……” 运脚人浑不在意。 “你怕什么,今日先是破财,你又流血有血光之灾,不凶还能是啥?” 他一把拽起邱内。 “走,把耳报神带上,我们去赌坊。斗鸡才几个钱,直接去赌桌上,瞧瞧这宝贝有多厉害。” “好好发一笔财,让你把之前赔的钱全都赚回来。” “哈哈……” 邱内看了一眼,想着输的钱,又想自己这几天的破费,狠了狠心,把那桌上的耳报神拿起来,小心揣入怀里。 白着脸,驼着背,往赌坊走了。 感谢“槂韥”的打赏=v= (本章完) 第62章 船上书生 第62章 船上书生 “好!” 骰子一停,滚出三个色,周遭大声喝彩,邱内脸上生出光晕,春风满面,庄家把六贯钱递给他,似笑非笑。 旁边有人羡慕:“这谁?手气不错啊。” 这才半天时间,邱内就已经赚了几十贯,是他四五年的收入。赢到后面脑袋都是涨的,一股热气在胸口盘旋,没有实感,轻飘飘的一直想笑。 听着恭维祝贺声,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这么半天功夫,他以前对耳报神的畏惧已经烟消云散。只是半天功夫就赚了这么多钱,要是再给他些时间,恐怕他都能赚出一套宅子来! 庄家打量着他,笑问: “兄弟今天手气这样好?” 邱内感觉怀里那木偶硌了一下,这才回过神,一下子从轻飘飘的眩晕中落了地。 他摆了摆手。 “运气好,运气好。” 庄家点头,心里有了些计算,笑问他:“手风这么顺,要不再来一局骰子戏?” 邱内隔着几层布衣摸了摸里面的耳报神,心中正是痛快舒爽的时候,旁边赌客都跟着撺掇,还有人押注。 他笑着大声说: “莫敢不从!” …… “耳报神?” 元丹丘面露惊诧,“这是……” 名字上带个“神”字,让人联想到神异。 江涉道:“你和太白带着这位老夫人一起,去南街财帛行附近,往东走五十步,入得一道门。” “应该正巧可以赶上。” 元丹丘兴致冲冲,转身就要出去,被李白叫住,带上那位老夫人和仆从。几人一起往集贤坊南街那边走。 婆子将信将疑,不知道是要做什么去,只听说能领回自个的钱。 走近了些,才认出是什么地方。 嘟囔说:“带俺去赌坊作甚,这可不是个干净地……” 李白和元丹丘打量着门口的斗鸡,明白牙郎是去赌了,奇道:“耳报神还能让人赌赢钱?” 心中好奇,往里面走过去,正看到那牙郎邱内眼下青黑,身形瘦弱了不少,有些伶仃,自己还恍若不知。 被赌客们簇拥着,身前摆着的都是铜钱,已经堆成小山。 婆子目光直直看过来。 李白忽地想起来一事。 “先生叫我们来这里,他去做什么了?” …… …… 江涉从怀里摸出一小把钱,数出十枚付给船家。 船家哟了一声,怪道:“郎君给的多了。” 这青衣的郎君怀里抱着一只猫儿,歪着脑袋看他。 船家乐了一声,心里反应过来,这是付了两人的船资,他撑着竹竿,船慢慢划过水面,洛水上泛起点点波澜,在日光下如同绸缎。 “郎君真是讲究。” 江涉笑着,捧着杯盏,从怀中倒出那玉瓶,缓缓倒出给自己喝。上次同老鹿山神饮过一回,倒是觉得这味道不错。 空中好似传来奇怪的响声。 水下好似也有不知什么东西在游动,一时水面泛起波澜。 船家是洛水上的老手,从没觉得江面像今天这样奇怪,总觉得河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似的,望着青色的河水,一时摸不透,只稳稳攥着长竿。 “客人坐稳些,今天风大。” 江涉也有所觉。 弹指往水里飞了两滴,坠在水里,瞬息之间泛起层层涟漪。 不一会,江水就又平静下来。 小船上还有两人,读书人的打扮,见江涉怀中卧着一只黑猫儿,吹着江风,捧着书读。气度高华,便主动攀谈起来。 “这位郎君要往何处去?” “去城外拜访一人。” “可是旧友?” “此前倒也不相识。” 两个书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闻着这位郎君杯盏中的香味,“这是什么酒?某从未闻过这样的香气。” “自己酿的。” “郎君好手艺!” “就是,洛阳城正店的酒水都没这个香!” 之前离着远还不觉得,如今凑近了,两书生真是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清气,闻着人都轻了许多,浑身舒服。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酒? 虽然好奇,但他们也按捺住了心中的念头,没开口借一杯尝尝。 江涉见他们脚边带着书箱,另一边还有几个箱笼,装的应该是衣裳杂物,问起来:“两位是要离开洛阳?” 两人脸上浮现出苦笑。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道:“我们是同乡,开元三年时来的洛阳,如今已经十年了。” “十年前,想着来东都求学,也想同世家子弟,官贵之家结识一二。投个行卷,得了哪个权贵的青眼,没准还能中进士。” 说着,他叹息一声。 “未曾想是白白耽搁十年,空费光阴。” 声音寥落:“如今快四十岁,洛阳城中,无一人识得某。” 这是两个求学的书生,是唐朝此时天下学子的一个缩影,空费十年,读书不成,拜谒无门,科举无路,最终还乡。 江涉温声说:“如今我便认识郎君了。” “不知尊姓大名?” 那两人一愣,不想还有人会这么说。 忙道: “在下严学林!” “在下曾玉泽!” 他们脸上的颓意也消去几分,年长些的书生与江涉说起他们的故乡,说起家乡会稽的风物,说家乡的饭菜,谈论起王羲之的兰亭宴。 见江涉读的是一本道经,想来对玄道有所兴趣。 又说起四明的丹山赤水,说起幼时所见,山上的深谷、瀑布、溪流。 竹林环绕,多产药材。听说山上还有人道人作歌,始终不见人,山下还有愚夫以为是有神仙,实则不过是山中隐居人,也是有趣。 讲到兴起时,两人有些口干,江涉倒了两盏酒水,聊作润喉。 书生饮之,不由眼睛一亮。 “好酒!” “某出洛阳时,郁郁不得志。未曾想,竟然遇到江郎君这样的人!” “他日君若来四明。” “必要到会稽,某请江郎君饮我会稽的好酒!”严学林大笑。 “那便却之不恭了。” 洛水在船两侧,水波一道道远去,两岸街坊行人一点点变成缩影,最后坊墙逐渐低矮消失,驶出城门,人也逐渐稀少。 只见青山一道一道。 舟行水中,如行山间。 觉天地开阔。 快到了地方,江涉将要下船。 另外两个书生见了,再拜而别。 年轻些的书生见人离船登岸,心中遗憾。他们与这位萍水相逢的郎君聊的十分投缘,若能结为好友,真是平生一大快事。 书生张口欲说些挽留的话,看着对方青色的背影,却只问出一声。 “江郎君是去拜访什么人?” 猫儿蹭在脚边,江涉已经站在岸上。 他道:“走错路的人。” 船上书生俱是一怔,等品味过来其中意思,再抬头看去。却只见满山翠色,云雾缭绕,看不到那位郎君的身影了。 (本章完) 第63章 山巅钓鬼 第63章 山巅钓鬼 辞别了船上人,江涉望向山林。 这时森林茂密,山上还有熊罴豺狼,出行真是一件又艰难,又危险的事。猫儿嗅着空气中的种种气味,仰着脑袋,左顾右盼,什么东西对猫来说都很新奇。 山上有一间石屋。 一个粗衣老者正在山巅间垂钓,手上握着一架粗糙的钓竿,云雾缭绕,什么也看不清,山崖间不可能有鱼,他却悠然自得。 一边哼着山野的颂歌。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帝力于我何有哉!” 江涉在他身边,盘膝坐下。 “这里风景很好啊。” 老者吓了一跳,不知身边什么时候坐了个人,来去全无踪影,一点声息都没有透露,怀里还抱着一只畜生,他毫无觉察。 谨慎问:“客人是?” “蜀中山人。”江涉说的随意。 老者强安定心,不知这人来路,也不知是做什么的。 他想了想,问道: “既是蜀州人,怎的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是来这里游历。” 见老者面色松了松,江涉又慢悠悠地继续说。 “也是为了问清楚,为何修行中人,会拘养阴神,赠与凡人啊。” 老者霍然起身。 “可不敢这么说!” 江涉坐在山巅云雾间,望着下面的山崖,语气悠游。 “你也可以同我解释解释,此间为何会有这么多阴魂,是死了多少凡人走兽,要养在山崖间。” “不急,我时间很多,可以慢慢说。” 在他的视线里,一目所望,可以见到十几个游梦一样的阴魂。 有苍苍老者,有年轻女子,有少年人,有干瘦的汉子,有妇人,还有明显可以看出是一家子的夫妻和孩童。 还有野狗野兔,狐狸豺狼。 身形虚虚,眼中空洞,无知无觉,俱是阴魂。 山崖下堆满尸骸。 老者转身欲逃,感觉身子像是被冻结住了,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这是遇见高人了! 为何会管这种小事? 他身子一下颓软。 “上仙,上仙……” “某也不是存心想要如此,这里面许多都是恶人,那刁汉之前是做略卖的,那老货为老不尊……” 正说着话,江涉侧过头。 “有人来了啊。” 山下。 一中年道人带着两个少年,正在行路。衣着飘飘,不似凡俗子弟,他们走的极快,只需半刻钟就从山下走到山腰。 其中,脚步似有爬云之势,一跃而起,可滑飞数丈之远。 有些像是正统道门子弟。 江涉问:“那可是你的晚辈?” 老者愣了一下,忙不迭地说:“是,是。” “赶上他们来拜访你的时候啊,凑巧了。”江涉声音听不出起伏,垂眼看着山下人。恍若不知身侧的老者挣扎着想要逃离。 又过了一会,三人到了山巅,在石屋中寻不见老者,便一路找过来。 那一男一女两个年少弟子,嘴上还嚷嚷: “师伯——” “我们来看你了——” “洛阳又有新的话本,我们这回一起带来,师伯在山上也不觉得乏味了。三水,快找出来,哎,你怎么还把我给师伯买的炸鱼儿偷吃了半包——” 说着说着又吵起来。 从石屋转过来,走到山崖旁,见到有两个人。 两个年轻弟子忽地一愣。 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眼中藏不住好奇:“足下是?” 江涉开口:“也是修行人。” 一旁的中年人,也不知这人是什么来路,端正与他见礼。 行完一礼,转而看向老者,中年人皱起眉,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师兄?” 江涉问:“几位是来探望他的?” 中年人称是。 心里起疑,想了想,又问:“这是发生了什么……” 江涉伸出手,从赌坊把耳报神找出来,递了过去:“足下可知道此物?” 旁边少年瞧着,嘴快道:“是个木偶!” 他嘟囔说:“怎么有股腥气……” 中年人见识更多。他看到双眼睁开,身上用五色绳子捆着的木偶,眉头紧皱,上下打量着江涉。 “耳报神。” “足下哪来的这种东西?” 这是阴邪之物,话说到后面,中年人就多出几分冷意了。 “恐怕便要问你师兄了。” 江涉手一松,解开对老者的限制。 老者立刻就要逃走。刚迈出一步,重重扑在地上。 中年人惊诧:“师兄?” 老者见真逃不脱,他一把撩起衣摆,跪在地上,身形低伏,背有些发抖。 解释说:“这里并不是人魂,只是头狐狸,一个畜生,一个畜生而已,不是被我捉了去,早晚也要被山下猎户捉走剥皮……” “还请上仙恕罪、恕罪。” 中年人把这木偶拿了起来,在手里掂量,愕然看向伏在地上的老者。 “……师兄?” 停顿了几息,中年人心中已经做出了决断。 他面向江涉,肃容,长揖一礼—— 中年人沉声说:“这位高士,我师兄做这种阴邪东西确实有过。但也非是人魂,不曾行邪路。” “还请高士宽恕其过错,我云梦山自会重重惩处,日后绝不再犯!” 江涉摇摇头。 他叹了一声,挥手拂开山崖下云雾。 指道:“请再看。” 山崖下,鬼影憧憧,十几个阴魂毫无知觉的漂浮在空中,想要向上爬去。 双眼空洞,都是临死前的样子,有的口鼻流血,有的外形肿胀庞大,还有的青面獠牙,死法多样。 中年人一时失神。 江涉说:“这应当只是一部分。” 中年人盯着下面的鬼,抿紧了嘴唇。 老者不断磕头,紧紧伏在地上,声音发颤:“这其中许多阴神都是恶人。此前也有过错,某只是把他们取来而已。” “上仙是有道之人,想来应该明白人间恶事。就像这刁汉,生前压良为贱,死在他手里的孩童不知道有多少,便是按照如今的唐律,这样的恶人也应受绞刑。” “那壮力爱财如命,自愿把妻子和儿女的魂魄奉与我,换得十年富贵……” “我只不过是提前送他们一死而已!” “这耳报神也只是采人精血,并没有旁的,反而还能给贫者带来家财,我把这东西给那运脚人,他可是高兴的很……” 在他身旁,中年人默然无言。 两个年轻弟子,吸着冷气看下面山崖的鬼,之前这地方他们也来玩过几次,看着师伯垂钓,一直不明白是在钓什么东西,只当是野趣。 竟然是钓鬼…… 互相碰着对方的手臂,谁也不敢说话,他们看着一直闲云野鹤的师伯跪在地上,为了活命求情说话,心里有点不知所措的害怕。 江涉看向三人,问。 “君如何看?” 求推荐票求月票…… (本章完) 第64章 前辈你不会飞举之术吗 第64章 前辈你不会飞举之术吗 中年人默然。 两个年轻弟子看着跪在地上的师兄,又望向山崖中的一众阴神。面前是多年来长辈爱护之恩,下山崖里是一众死相各异的阴魂。两相交杂起来,在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对视了一眼,那被唤作“三水”的。 她行礼问: “晚辈想知道,师伯……为什么会这么做。” 另一人:“晚辈也想知!” 江涉瞥了一眼地上跪伏着的老者,犹记得对方一开始的风轻云淡,闲适忘俗。 “炼化阴神,吸收精血,为自己延寿……” 他叹息一声。 “有些不罕见了。” 江涉手微微一抬,一股清风把山崖下一众阴魂全都吹了上来,他招手,叫那两个童儿过来,“你们一个一个问。” 挥手之间,这些死相狰狞的阴魂,居然失去了鬼相。目光也不再涣散,被人点睛了一般,恢复了神智。若不是身形发虚,两人还要以为这是活人。 中年人睁大眼睛惊愕,强自按捺。 他回想起师兄方才说到的“上仙”一词。 本以为是说道法高深的前辈,又出于讨饶怕死才这样恭维。 如今这…… 伸手一挥,便能把这些阴神全都拘来。恢复生前神智,启灵还智……他也曾诵念经文超度亡魂,也没见过这种情形。 世上还有这样的道法? 阴魂恢复了神智,记忆还停留在临死前的那一刻,哭着求喊道。 “娘,我害怕——” “好痛!好痛!莫要剥我的皮!” “上仙,咱已经把人给你,要魂儿还是要做甚,都是上仙说了算,说好的金子可不能少。” “救命,救命!小人知道有错,以后万万不敢做这略卖生意,小人知错了,知错了!这就把这一批货还回去……” 两个年轻弟子听着哭求声,心生戚然。 看向师伯的目光,就再也不能回到之前了。 他们张了张口。 “师伯……” 老者伏在地上,并没有回答他们的话。此前也不是没想过被发现了会如何,但总觉着没事,等延些寿数,时日宽裕些,就把这些处理干净。 如耳报神这些随手之作,也给出去了不少人。其中壮力的精血,对修行帮助不少。 中年人深深看了一眼师兄。 他对老者最后行了一礼。 叹道: “师兄啊……” 过了一会,他转过身。 中年人面对江涉,揖礼,肃容道: “多谢上仙,为我云梦山除此邪徒!” 见过这些死相凄惨的阴魂,他再也不能说服自己为师兄求情,把这种害人的冤孽一再回护。 云梦山,是清修之所,向来所行正道。 修行人已经做出了选择。 老者声音发颤:“师弟,你……!” 他没有接着说完话。 一根树枝,贯穿了他的心口。 两个少年人惊呼一声,侧头过脑袋避开,等挣扎的声音停住了,才看向已经死去的师伯,心中复杂。 他们所见的师伯,喜坐在山巅闲钓,爱看世俗话本。 身边是清风明月,不类凡俗。 对晚辈又极为关照,他们每次过来,都会看到师伯这里有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又耐心听他们叽叽喳喳说修道的琐碎事,真是很好的人。 如今才知,师伯大限可能早就到了。 才知竟然害死了这么多人。 中年人走到老者身前,蹲下身,合拢老者的眼睛,把他的身体放平。 声音很低:“多谢前辈。” 山巅处,那些阴魂得到渡化,全都消散了。连风也是静的,雾气和白云低垂,笼罩着山顶,赤色的太阳在云层中翻滚。 垂眼往下面尸骸,觉有万丈之远。 江涉盘膝坐下,怀中抱着猫儿,他一下下捋着,说:“你们是来上山看望他的吧。” 中年人也望着山外浮云,心中复杂。 站在一旁。 “是。” 又说,“师兄做出这样的事,如是没有前辈,我云梦山也要除去的。” 江涉问:“你们经常来这里?” “有时一二年拜访一次,五年前收了这两个徒儿,便拜访的更勤,三五月一来。” 中年人正是心绪难言的时候,见这位有意与他们说说话,就也多吐露些心事。 “自拜师入道,与师兄结识,已经有五十年了。” 便是从呱呱坠地,走到暮年。 江涉说:“我看你的两个徒弟,倒是很喜欢他。” 中年人说:“师兄……修道多年,脾气向来好,有些闲云野鹤的意思,小孩子也喜欢和他说话,觉得自在。自十年前,师兄就搬离了云梦山,寻到这洛阳附近的一处山头隐居,此前不知师兄做这种事,我还为师兄突破而感到欣喜。” “现在想来,远离修行人,也是方便用阴私手段延寿。” “师兄之前……不是这样的。” 中年人说着,回想起在云梦山那些一开始修行的日子。 说起旧事。当年他与师兄,也如身边带着的这两个弟子一般,时常争吵,感情甚笃。 师兄年长些,脾气也变得好了不少。夜里他们还经常一起去灶房偷吃东西,帮师父炼药的时候,他总不耐烦烧火,觉得尘灰重刺鼻子,都是师兄来做。 话声逐渐低了下来。 山巅处,只有一具尸体,不远处还有一根钓竿。 山风吹过他的衣衫,山上的风向来冷冽。 中年人起身行礼。 “还要多谢前辈度了那些亡魂,不然我等心神难安!” 他拉着两个弟子过来,一起向亡魂见礼。中年人对他们说:“今日是你们师伯身死,明日若见旁门邪道,见巫蛊阴魂害人之事。” “不论是同门,或是好友长辈,甚至是我……” “也当斩杀之!” “可记得了?” 两个弟子看着那尸体,应下称是。 中年人盯着他们,又道:“哪怕是你们其中一人,见同伴走入邪途,为了求道或是为了荣华,而害人性命。” “亦决不可轻饶!” 两个弟子互相对视了一眼,也应下。 他们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尚不懂为什么师伯好端端的就要走邪路。 对长辈所说的“邪途”更是一知半解,生命中还有大把时间可以荒废。 用来偷懒,用来逞威风,用来拔山里白鹤的鸟毛,用来躲起来免得挨打。 用来看话本,用来在县里或是到洛阳城闲逛,用来听讲书人说故事,听到讲神鬼和仙人的事,就互相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偷笑……都是好的。 过了今天,还有明天。 错过了今年洛阳桃开,还有下一个春天。 几个人下了山。 三水见那青色衣裳的前辈并没有用什么道法,脚边跟着猫儿,都是一点点走下来的。 她和师弟初一对视了一眼。 眼中好奇: “前辈,您不会飞举之术吗?” (本章完) 第65章 小小童儿问死生 第65章 小小童儿问死生 江涉看着不一点大的年轻弟子。 笑问:“你难道会?” 三水叽叽喳喳地说:“会呀,我学的比初一快,去年就学会了。我演示给前辈看!” 说着,她一溜烟就往山下跳去,身子在半空中滑行一段,很快便走出数丈之远,背影都变小了。也算腾空而起。 另一个弟子,初一不忿道: “哪有这样!她就只比我早学会了两日,简直要念两年。” 他脸上满是怨气,又嘟嘟囔囔,说他们明明同岁,就因为三水嘴快先提的拜师,他就成了师弟。也不知道为什么,三水长得比他快,前日量的时候,比他整整高了两寸,师父说他以后会长高,也不知“以后”是什么时候,怎么还不来。 江涉听着,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你也来试试。” 两个弟子得了令,猴一样在山间蹿远了。 他们的动作吓了猫儿一跳,直起身子,小脑袋张望,远远抻着脖子看。 旁边,中年人歉意道:“这两个弟子,被山门长辈惯的有些娇了,前辈勿怪。” “这有什么。” 江涉并不在意小儿这点冒犯,反而还觉得挺有意思。 人小小的,烦恼也小小的。 两个少年人“飞举”了一段时间,就停下脚步,回身等着从山下走来的长辈,没有真跟山间野猴一样蹿的不见踪影。 中年道人板下脸。 呵斥道:“成日没个正形,在前辈面前岂能如此?” 两个少年人都站正起来,正经与江涉赔不是。 江涉摸了摸他们的脑袋,阻挡住两个小儿即将说的话,他这才回答方才三水的问题,微微笑了下。 “如果飞举之术是如此,我应当是不会的。” 两个少年弟子仰着脑袋。 他们八九岁就会的神通,高人现在这么大了还不会吗? 目光一时有点同情。 三水嗫喏了半晌,老老实实在高人身边走着,也不做飞举这种神通术法,往山下蹦了,怕在高人面前展露,会让他伤心。 又走了一段山路。 纠结了半天,两个年轻弟子躲着大人,嘀嘀咕咕悉悉索索说了几句。 三水仰着双髻,小声说: “前辈若是不会,我教您。” 江涉笑问:“哦?那要如何学?” 三水想了想:“首先要打坐吐息,让身体变得轻盈,感应天地气机。” 初一在旁边探着脑袋补充说:“然后就可以试试了,先要做到踏雪无痕,或者没有雪,踩在水面上不留痕迹也可以。” “接着便可以试试御风而行!” “借着天地的风力和气机行使,顺应自然,便可以做到飞举了。” “就像我们这样!”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把他们云梦山给小儿教的飞举之术补全了,长辈怎么教,他们就囫囵这么说。 说得昂首挺胸,很是骄傲。 江涉点点头,“原来如此,谢谢你们了。” 猫也仰起脑袋。 像是在听。 两人脸红了红。 “不用谢,不用谢……” 他们见猫儿可爱,悄悄绕到另一边,小心翼翼贴着猫儿走,偷偷用小腿蹭着猫顺滑的毛,心里暗自高兴。 快到山下时。 初一犹豫了很久,问:“师伯是因为快要死了,才害人延寿吗?” “想来是的。” 死亡对他们还那么远,三水和初一不过十岁,从小修道,懵懂时便远离世俗,只在县里听人讲故事时听过死亡,远远见过棺木和白钱。 但那是山下的事,山上的人死了,好像不是这样的。 师父说修行中人的死,叫做羽化。 身同天地,掩埋在青山里就是,不必陪葬金银,也不必烧纸钱。 他想了想,问: “我快死的时候,也会这样吗?” 江涉看向他,两个弟子年岁都不大,穿着素色道袍,头上扎着小髻,脚踩云纹布鞋。面目稚嫩,眼中澄澈。 “我不知道。” 他想了想,说。 “这个问题,可能要你们自己以后探讨了。面对生死,能够坦然见之,一直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但若行邪路,害人以求延寿,应当除之。” 几人逐渐走到山下了,面对着一江洛水,日头也逐渐西斜,天上浮现出淡淡的霞光。 云层深处,是几人来的地方。 江涉摸了摸他的脑袋。 望着在霞光中粼粼波动的洛水,他语气温和:“我希望你们能走大道,若真是艰难,不走也可以。但至少不要害人。” “修行中人。”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 两个小儿都听着点头,望着霞光中的洛水,听仙人言。 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三水对着初一道:“你以后若是害人,我就了结了你。” 初一也说:“你剑法没我学的好,你以后要是杀人延寿,我的剑肯定比你快。” 江涉不禁莞尔。 几人走到渡口,等着渔船。 中年人也望着他们互相吵架的样子,笑了一下,心里又生出些遗憾来。抚须说: “也不知他们后日如何,但愿不负道途。” 江涉也听,两人说着说着就争吵起来。 夕光下,一个议论你剑法没我好,另一个说以后就会好。一个又吵着说上次拔了师父白鹤上的毛,还是她替了挨打。一个说,上回在偷吃供品,是我挨的,你就顾着吃。 想了想。 “修道难,做凡人也难。” “能像今日,多开心些,便是好的。” 等了一会,渔船上来。 那两个弟子也收了吵嘴,乖乖地上来,脸还是被气的发红。 江涉照例付过了两人的费用,天晚了些,船资也高,数出十四文递了过去。船家稀奇数了数,打量着他。 犹豫了下,把其中七文递回来。 “这位郎君,你付多了。” 船行水中,走得也快,一时掠过数重山,穿入城门,又见坊墙鳞次,行人如织,街上走贩叫卖。 在他身后,逐渐点起星星灯火。 走到某处水域时,隐隐有些波涛。 江涉手扶在船边,低声:“莫多贪吃!” 撑船的船家没有听见,中年人和两个弟子却听见了,低头看着碧色的洛水,隐隐可见一道暗色的影子,一掠而过。 两个年轻弟子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兴奋。 三水低呼了一声:“这是精怪?” …… …… 刚才章节顺序弄错了,删了重发,现在应该是正常的吧? 不要养肥啊!! 感谢“呆胞肥宅老书虫”的打赏~ (本章完) 第66章 岐王宅里寻常见 第66章 岐王宅里寻常见 水下,隐约可见到一尾青色大鱼。 三水和初一简直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了。趴在船边细看,看那大鱼一路追随在水中,不前不后游着。 水波涛涛,天色又黑了,不大能看清。 “这是什么鱼?”三水小声问。 初一盯着仔细看,想着说:“有点像鲤鱼。” “鲤鱼能长这般大?” 初一左右看了看,瞧见没有船客在意他们两个小儿说什么,才压低声音,很小声地说: “这是成了精的鲤鱼……” 他们在云梦山很少碰见精怪,山下见的也不多。 天底下的精怪,很多时候不太爱和人接近,毕竟没入道之前,要么是吃与被吃的关系,要么是被吃和吃的关系。 更别说是这样大的鱼妖。 三水眼睛晶亮,小声问江涉。 “前辈,这鱼认得你?我们之前来洛阳也走过水路,从来没见着洛水里的鱼妖。” 旁边他们的师父,中年人也竖起耳朵。 江涉垂眼看着嘴馋不肯走的大鱼,一直跟着船游,还想再吃两滴白天的青液。 “白日里喂过一次,有些贪嘴。” 三水忙问:“它吃什么东西?我这还有带来的点心,它吃吗?” 说着,就掏出包袱里的油纸包,拆开上面捆着的麻绳。 “你可以试试。” 江涉也不知道,这种水中的鱼精吃不吃人的点心。 三水便和师弟初一互相分了点心,擦净手,小心翼翼掰开洒在洛水里。水波一荡一荡,上面还飘着点亮的灯。 两人屏着呼吸瞧。 “它凑上来了!” 过了几秒,三水叹息一声,懊恼道:“没吃!” 江涉失笑,倒是为难了那大鲤鱼。 他手指在船舷上轻轻敲了敲,鱼得到口信一般,潜入水底。 再望过去,两人抻着脖子细瞧,也看不到那大鱼的影子了。 失落了一会,两人又问起来。 “前辈住在何处?师父说我们还要在洛阳待一阵子,访问道友,刚好可以拜访前辈。” 江涉便把在集贤坊的住址说了一遍。 问:“洛阳也有修道人?” 中年人接过话说,“是去拜访弘道观的道友,他们师祖与我山门的一位长者有些情谊,一来二去,倒是经常拜访。” 弘道观名声极盛,与长安玄都观齐名,在洛阳是数一数二的大道观,常为朝廷和李唐皇室举办消灾祈福的法会。 三水和初一又在旁边说。 弘道观是在修缮坊,离前辈住着的集贤坊也不远。 其中心思暴露无遗,就差张口直接求了。 江涉瞧着两小儿焦急的样子,低头饮茶,许久没有应下。 心中失笑。 不起眼的航船,荡开一道道水波。他们行驶在夜色下的洛水,穿过灯和坊船,穿过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 见了王侯子弟的夜宴,也一掠而过。 今日仙事,外人不得知。 …… …… 岐王宅中,灯火曜曜。 十几个掌灯侍女捧过灯盏。 一重重燃亮烛火,又以丝绸和纱帛作为帷幔,层层掩映,外面的夜风吹不进楼阁,室内明亮醉人。 厅满是香气。 婢子和僮仆们置办宴席,神情温和轻盈,走路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们把美酒、佳肴、名贵杯盏,小心搁在案上,又无声有序退下。 岐王李范,喜好风雅,又喜提拔才子,在文人里很是有名。 宴上常是佳人美酒,清雅意趣,弦乐动人。 莲烈酒美人枕。风月无边。 在厅堂一角,琴弦声声,演奏的是昔年李龟年为王维《相思》所谱的曲子,乐声清亮激越。 客人三三两两闲坐,俱是富贵风流。 满室嘈杂。 乐师弹琴切切错错,客人聚在一起饮酒说笑的声音,座中人吹捧岐王近日新的画作笑声,美人殷勤细语,觥筹交错杯盏玉器碰撞响声。 “这是郑虔的山水画?我还当之前那副便是绝妙,未曾想竟然推陈出新,又长进了。” “上面还有郑虔的题诗……”有人念了一遍。 “好画!” “亦是好曲!” 座中有人感慨说,“这是摩诘的诗啊,一晃也这么多年过去了,王摩诘还是这般年青,少时才名,真是让人羡艳。” 岐王是个将近四十岁的中年人,面色苍白。 一身丹色的常服,腰配金钩玉带,衣上的鸟绣纹被灯火照的潋滟生光。 手略微一抬。 身侧佳人就素手小心捧起玉盏。 岐王饮着酒水,点评了一句。 “摩诘写诗,有声韵和空寂之美。” 他笑着对座中一人,招手道: “摩诘,过来。” “你我也有一二月未见,之前差人去问,王家说你出游了,是去了何处,可有见闻?” 众人簇拥着王维,把他让到最前。 “去了一趟襄阳。” 岐王微微挑眉,神情慵懒问:“去襄阳做什么,摩诘可是在襄阳有旧友?” “听闻襄阳有些逸闻,心中好奇,特地去了一趟。” 宾客里也有听闻的,问说:“是不是襄阳那卢家人遇仙的事?” 岐王含笑听着,见乐声渐轻,抬抬手,又叫他们继续奏乐。 他饮着酒水,靠在美人膝上,神情闲散慵懒。 听宾客们说起襄阳乡户人家遇仙的事,并不放在心上。 宾客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我听说是有个老夫人过寿,院子里的一部分宾客,还有卢家人,下人,全都大梦一场,梦中的事都跟真的一般无二,在里面度过一生。” “那……十七人还是十九人,听说已经被当地大户人家请去了,也不知是不是真。” “七日不饮不食,恐怕早就死了!” 有人猜测:“莫不是当地县令传出来的?” 岐王饮着酒,看他们说话。 几人说着,目光又落在王维身上,有人问: “摩诘,你去了襄阳,可是真有此事?” 在众人的目光中。 王维放下酒盏。 “是听说过。” 他道:“不仅如此,还听到一首诗文,摩诘不才,愿以琵琶奏曲。” 众人都来了兴致。 王维极通音律,妙能琵琶,擅弹古琴。又性情冷僻,喜自弹自品,少在人前显露。 今日却愿奏曲,这可是难得一闻的。 侍从忙取琵琶来。 …… 一曲毕。 四周俱静,琴弦停歇,众人都安静下来。 屏着呼吸,心神还停留在琵琶声中,仿佛身在那宴席上,听猛虎长啸,猿猴痛哭,又见蛇蟒穿行。 仙人谈笑,地祇鬼神侍奉在侧。 宴中神鬼大笑,狂歌痛饮,但求一醉。 仙气盎然,非人间曲调。 岐王直起身。 他问:“这曲叫何名字?” 王维收了琵琶,有些晃神,停了两息才回过神来,想起那平平的诗作。 声音清淡: “《夜游鬼神宴醉闻妙道》。” (本章完) 第67章 岐王 王维 上中下道法 第67章 岐王 王维 上中下道法 “可有全诗?” 侍从铺纸研墨,王维敛起袖子,把那首诗题在纸上。 玉盏已空,侍从正要斟满,被岐王挥袖拂开。价值千金的玉盏摔在地上碎裂,没人在意。 岐王不住地看那诗文,看过几遍,传了下去,其他宾客也凑过去看,想着能让大王这样出神的诗文到底是什么样。 半晌。 岐王问:“真是遇仙?” 诗中写的栩栩如真,他并不相信,但诗真是好诗,曲也真是好曲,其中仙家气度,更是扑面而来。 让人不禁心向往之。 “真有仙人?” 他看向王维。 “你到襄州去过一趟,可有看过仙面?摩诘。” “未曾一见。” 王维声音中亦有遗憾。 接连三问,岐王极为关切。一时问的急了,便开始掩袖,闷声咳嗽起来,面色浮现出苍白。 众人把仙事放到一边,都上前劝说。 在他们看来,求仙这种子虚乌有的飘渺事。 怎么会比岐王身子要紧? 等岐王呼吸平缓下来,下人忙递来丸药,和水吞服,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绯红血色,他这是胸闷气疾之症,这两年越发厉害。 太医说须平心静气,多赏玩乐,听听诗赋文章,琴曲乐声。 不能动气,也不能过度牵引心神。 稳住了气息,岐王唤来属官。 宾客们屏退,不知里面说了什么。 他们都被请到外间,这场宴席下半场不可避免地冷了下来。 众人看着王维,知是他提起的诗文,提起的什么神仙事,惹得岐王牵动心神,咳嗽不止,不免有些冷遇。 王维倒是清闲自在。 望着天上的月亮。 心中微微一动。 不知这明月,是否也在照着神仙? …… 帷幕里。 岐王嗓子咳嗽的有些沙哑,他低声说:“明日差遣马车,去襄州一探。切记要问清楚,可真是有仙人。” 属官哑然。 “大王,一首诗而已……” 他觑着岐王的面色,小心说:“下官去请太医来。” 岐王咳嗽了一阵。 听到属官说这样的话,岐王笑了一下。 “太医……顶什么用,又不是少请了。” 属官低下头,恭敬说: “下官这便遣人去襄阳。” “明日,大王可要拜访弘道观?他们观主太和道人是丹道大家,此前曾有人千金求药。” 岐王想了想,舟车行的慢,襄州的神仙,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求来的。 “也好,明日去瞧瞧。” …… …… 月色寒凉,三水和初一睡不着觉,坐在道弘道观的门槛上。 他们赶在坊门关闭前到了地方,被道人招待,感觉山上和山下有许多不同的地方。弘道观对他们很亲厚,比待自家小辈还好。 对师父,又是很恭敬的样子。 两人坐在一块,窃窃私语: “师伯死了。” “我知道,我们跟师父一起埋的。” “你能看到自己的寿数吗?” “我们还没有修炼到那种程度,以后会看到吧。”三水想着说,“师父应该就可以看到他自己的寿数,要不要问问?” “会挨罚吧。” 三水想着也是,他们偷拔白鹤的毛就挨了不少罚,一下子让她想起了疼。 过了一会。 “你觉得师父厉害,还是今天那个前辈厉害?” “师父都叫他前辈,应该是前辈厉害?” “那鱼妖是跟着那位前辈的,前辈说他贪嘴,莫非这是前辈养在水中的奴仆?”三水发散思维。 “说不准真是。” “那前辈高人为什么不会飞举之术?” 三水觉得奇怪,又有点同情,“连我们都是九岁就学会了。” “哈哈哈……” 一旁,中年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让两个小弟子吓了一跳,回身悚然,缩了缩脑袋。两人连忙从门槛上爬起来对师父见礼。 中年人摆了摆手,在院中盘膝坐下。 天月明净,飘着几缕轻云。 他闲道: “你们也长大了些,飞举之术也算通了门路,嗯……初窥门径,哈哈。” “为师今日便告诉你们,在这飞举一术后,是何种法门。” 三水仰着脑袋问: “飞举之术后面还有别的?” 她以为自己如今学的就很厉害了。在飞举这种术法方面,她学的比师弟好很多。 “自然。” “你们之前所学,为弟子幼时所学的法门,实际上是一种轻身术,灵光一点,寻天地气机,借势而行。” 中年人想了想。 “此为……” 又摇了摇头,实在是腾空起身,滑行数丈这种功夫……有些难以归类。 他干脆略过。 道:“此后熟悉了,便可以开始学御风之术。” “山下的那些文人总写神仙事,多有提过这样这样的本事。从‘借势’转变到‘御势’,能做到乘天地之气,便是入门了。” 初一问:“那能飞的多远?” 中年人抚须,道:“转瞬之间,行数里之远,可离地数丈而飞,翱翔太清。” “这么厉害……” 两个年轻弟子目光憧憬。 中年人颔首。 他仰头望向明月,缓缓说: “不过,这样的法门,便不是轻易可以习得的,往往需要数年苦修,需有大毅力。” “故而我云梦山,教授弟子时,向来只先传授轻身之术。” “可懂得了?” 两人都点头,拨浪鼓一样。 三水飞快看了师弟一眼,挺起腰背,心想自己学的肯定比他快,她问师父:“那‘御势’之后还有什么?可以飞多远?” 中年人沉吟。 “乘天地之气之后,我云梦山倒没有更高深的法门。” “啊……” 三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看着两弟子亮晶晶的眼睛,中年人话锋一转,状若不经意,又提起说: “只是凡人有言。” “神仙者,朝游北海而暮苍梧。” “或可作为修道路上的期待……也许上古那些神仙中人,应该可以做到吧。” 说完道路。 中年人想到白日这两个弟子咋咋呼呼的样子,又呵斥道: “我云梦山所传的术法,已经是高深艰难,外人见之,恐怕不是生出夺取之心,就是日日叩拜,想要拜师相求。你看弘道观的道长们,也是想从我这得来道法。” “你们两个,得此妙法和机遇,何其幸甚。” “却成日好吃怠惰!” “见到人也不知礼数,在那里大呼小叫,幸好那位性情宽容……” 三水和初一都缩了缩脑袋。 低着头,听师父骂了一会。 等师父换口气的功夫。 三水胆子大,抬着小脑袋,小心翼翼问:“师父,白日里那前辈的道法,是哪种层次的?” 今天想不出作话了,从容求个月票吧,推荐票也大大欢迎=v= (本章完) 第68章 岐王访道观 第68章 岐王访道观 这么一问,中年人便想起白日所见。 那位只是随手一挥,就把山崖下的那些阴神全都拘来,一并渡化。瞧着风轻云淡,只是随手之举。 下山的时候,那位并没有用任何道法或是神通,而是平平淡淡走了下来,像是任何一个凡人。 要说层次…… 中年人斟酌着说: “至少比你们,也比你师父我高多了。” 三水好奇问:“那是能做到乘天地之气,行数里之远?” 这肯定是可以的,连他都能做到……中年人回想白日所见,心里也摸不准那位道法有多深,瞥了一眼两个弟子。 呵斥道: “心里知道便行,这都戌时二刻了,还不快去睡觉!” “以后待人恭谨些,莫要再像今日这般吵吵闹闹。” 把两个少年人轰去睡觉。 院子里安静了不少。 中年人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走回房中,点起灯烛,给山里写信,把今日见闻……还有师兄羽化的消息传回去。 提到师兄因何而死,不免与山门解释了许多,又讲到山崖下的那些阴魂。 说到遇到道法高深的前辈,不知是何人,出身何处仙府。 写好后搁下笔,中年人读了一遍信,坐在椅上,一时无话。 他推开窗户透透气,见月色寒凉,也被这冷冽,近乎不近人情的月光所感。 心中思绪飘飞。 大道艰难。 修行五十年,故人陆续凋零。 不知他寿终的时候,是死在什么地方。 …… …… 第二日一早。 弘道观来了一位内侍,见到观主说了阵话,弘道观便闭门谢客。两个年轻弟子练完晨课,就看见道观来了一群护卫,来回巡查。 好奇地打量了许久。 山上没有护卫,他们之前也来过弘道观,也没见过这些人,穿的衣服看着很威风。 护卫注意到两个小儿在这打量。 上前询问道士,这两人是做什么的。 道士解释了一番,说:“这是我弘道观故交的子弟,前几日来观中拜访,不曾知道贵人前来。” “也是道门人?哪个庙的?” 道士说:“唤作云梦山,未设庙宇,只是在山里清修。” 等护卫走了。 三水和初一才争先恐后问起来:“你们说的贵人是什么?” “今日是要有谁来?” “官很大吗?” 道士们对云梦山的子弟很有耐心,他们弘道观如今强身健体的调养法,便是出于云梦山。观主与他们透露过口风,云梦山所修行的,那是真正的仙家道法…… 可以延寿。 也可逍遥天地。 道士面对这两个小弟子,心里有些羡慕。 他笑道:“今日有天家贵人前来,故而需要避退香客,观中也要上下熏香,清净道场。那些护卫是为了防止有贼人出现的。” 天家贵人…… 是李唐王室? 两个少年人听着心生好奇。 仰着小脑袋问:“那我们也要避退吗?” 道士忍不住摸了摸他们的头,盘在一起的小髻毛毛软软的。 道人想起刚才看他们晨课所练,蜻蜓点水一般,就可以在地面一掠而过,身形轻盈,飘如羽毛。 他说:“自然不用。” “你们非尘世中人。” 两个小儿有些懵懵懂懂,他们知道,自己是修道的人,和山下的不一样。 但抬起眼睛,见到不远处那些护卫森严的守卫,见到道人与他们问候答话,许多认识的道士都在外面迎接。 还有奴仆跪在地上,清净地面,洒扫尘灰。 心里闷闷的。 三水看着那跪在地上的仆从,没有说话。站在树下想了一会,一直到腿都有些麻了,她飞奔去找师父,拖着师父一路走回去,指着一人问出声: “师父,那样的人,可以像我们一样学道吗?” 中年人看过去。 是一个灰褐色衣裳的仆从,四十多岁的样子。 他抚须道:“年岁大了些,资质也不佳。不适合入道。” “怎么问起这事了?” 三水不吭声。 中年人看出几分,便问她:“你看他年过四十,在山下是不惑之年,应当有子有孙了,会愿意放下一切进到山里修行吗?” 两个小儿不说话。 中年人便叹息一声。 他斟酌着,把现实,用小儿能够接受的话说明白。 “即便他是拜入山门,潜心修道,你们觉得会如何?” 初一:“就不用这样了。” 中年人说:“年过四十,拜师求道,资质低微,本身左不过五六十,六七十的寿数。要用多少年,方能入道延寿呢?” “且有家室在身,他有家要养,上有祖母双亲,下有儿女孙辈。” “虽是辛苦,但也可享受天伦之乐。” “和拜入山门清修相比。” “为师看,他更情愿被贵人看中,做个小官,或是成为富商,不缺钱财。或脱了籍身,给百亩良田,到乡间做个小小乡绅。” “富贵一生,妻妾环绕,儿孙满堂。” “这才是他的所求。” 三水和初一低着脑袋,他们以为修道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才知道,有人并不愿意求。 两人没蔫多久。 就听到外面传来声音,是很多人的脚步声,还有观主在和人谈话。 一个杏色锦衣人,被道士和属官,一大队护卫们簇拥着走进来,仪仗恢弘。 弘道观观主,太和道人在一旁亲自陪同,说道门的事,那位贵人偶尔说两句话,更多是属官在说。 贵人面色苍白,似有不足。 偶尔咳嗽两声。 属官忧心忡忡。 道:“听闻观主一向擅长丹道,已经脱离凡俗,于医术更多有涉猎,是此中大家。不知……这胸闷气疾之症,要如何调养?” …… 三水和初一还在那张望,惹来不少视线。 中年人不愿给弘道观多添烦恼,把两个徒弟带回院子。 两人回到屋里就问。 “这就是山下的大王?” “好威风啊,我还没看清他长什么样。” 修行人耳聪目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感应天地,中年人方才听了几句谈话。“这位是岐王,身子不好,是来求丹的。” 没等两个小儿继续东问西问。 中年人扫了一眼他们。 “你们收拾一下,一会我带你们出去拜访那位前辈。” “要恭敬些!” 年轻弟子问:“要多恭敬?” 这样多嘴,中年人决定回去就罚这两个弟子抄经书,磨练心境。 回想起那位显露出一角的道法。 中年人抚着长须,盯着他两个,缓缓说。 “弘道观的道人对你们有多敬重,你们两个就对那位前辈有多恭敬。” (本章完) 第69章 入此门中皆为我友 第69章 入此门中皆为我友 集贤坊。 一觉睡醒,天光大亮。 江涉躺在床榻上,可以听到街头巷议。 “真神了,昨天听说那姓邱的赢了那么多把,我还当他成日帮人赁宅,今天要搬个宅子回去,未成想,后半场就开始一直输。” “那是庄家看不下眼了。” “别说,我看的真真的,到最后他脸都灰了,一直翻着衣服找,也没翻出什么样。” “这下输光了?” “没有,我估计着还剩下几个钱。输成那样,我看他是不敢再赌了。” 有人嘀咕:“也不好说。” “我看赌红眼了,什么都能干出来。” “以后他还能干这行当?哪个保人敢给他作保?” 街坊们对昨天发生的事都很关注,不知道都是从哪打听来的,说的就像在眼前亲眼看到一样。 “文婆子可高兴,钱要回来了,没冤枉人家俊后生……” 闲话再扯下去,街坊们就开始聊起新搬来的年轻人了。 江涉没再听下去。 此时婆子夫人们民风彪悍,小娘子们也不逞多让。 他推门出来,猫正跳在桌子上,翻来覆去,用爪子扒拉上面的笔架。 伸爪勾一勾,上面挂着的毛笔就直晃动。 晨光正好。 江涉简单洗漱一番,出门去摊子前吃一碗饽饦,搭配羊肉胡饼。 他起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晨起的摊子快要撤去,摊主给的肉格外实在。饽饦搭配蒲菜,热气腾腾,江涉掰开胡饼,汁水淌下,肉香扑鼻而来。 他请摊主多给一片芭蕉叶,小心把放凉些的肉饼放在上面。 猫三两下跳上来,埋着脑袋,咪呜咪呜地吃。 摊主看的有趣,手上生意不禁放下来,这会是巳时了,手头上也没多少生意。 他知道这位郎君这位新搬过来没多久,之前这边的摊子都不见他,住在这集贤坊的年轻人,十有八九是为的集贤书院来。 他凑到前面,瞧那埋头苦吃的猫。 “郎君是爱猫之人。” “这猫生的俊气,黑毛跟缎子似的,呦,真是能吃。” 江涉笑。 “郎君是来洛阳求学的?” “是游历而来。” “那可是去过不少地方!郎君家里人能放心?” “他们已经故去了。” “哎……” 摊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知道自己问错了,低着头手上忙活起来,半晌的功夫,刮了刮盆底的羊肉馅和面剂,团成个肉圆饼子,贴锅上蒸。 新出锅的胡饼直窜热气,摊主放到桌上。 “这饼是多出来的一个……” 支支吾吾的,话还没说完。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大呼小叫着过来。 “前辈——” “前辈————” 三水和初一远远就看到那位前辈坐在市井中,一身青衣,干干净净,不染劫灰。 两人连忙奔过来,把摊主吓了一跳。 “噢哟,哪家的娃娃,怎的跑这样快。” 两人一前一后,行道门的礼。 “前辈!” 江涉脸上没有意外的表情,他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筷子。 “你们来了。” 三水和初一对视了一眼,有摊主在,他们说的很小声:“观里有个大王来了,说是来求丹药的,身体不好。” 江涉从袖子里数出二十多枚钱,放在桌上。 望了望身后走过来的中年人,与他叉手行礼,江涉点点头,带着几人回到院子里。 摊主收拾桌子,数着钱。 忽地抬起头。 “欸,那位郎君,你付多了——” 院子里很静。 江涉让几人自己找地方坐,他把黑猫儿抱起来,用手帕给猫擦净脸和手脚,方才吃饭的时候便看到了,猫儿不太会吃这种食物,蹭了一脸汁水。 打湿的手帕贴在毛上。 猫不大情愿,大声叫起来,拼命挣扎。 三水在旁边看。瞧出这猫儿极其厌恶水,但从头到尾爪子也未曾抓人,几次想要窜出去,也被前辈抬手,轻飘飘拦住了。擦完全身,猫立刻蹿出去,远远跑到房顶瓦上,蹲着舔毛。 警惕的看向这边。 两人好半天才收回视线。 初一把早上看到的那些道人和奴仆,一股脑说出来,问出心中疑惑。 “前辈,这样的人可以修道吗?” “可以。” 三水和初一睁大眼睛。 看看这位前辈,又看向一旁坐着的师父。 “那……” 他们师父不是这么说的,寻常人何必空费光阴呢。 江涉沏茶,给自己和三人,每人倒上一杯茶水。 见两人惊讶,心里大概觉出来,应该是他们的长辈不是这样说的。 他笑了笑说: “无论是妖鬼,山间飞鸟走兽,还是凡人。也不论是王侯,还是仆从,管他多大年纪,是善是恶,都可修道。” 江涉语气悠然: “只是——” “修道。” “入道。” “得道。” “是不同的。” “众生可以修行,但不一定入门,能够入门的,不一定可以得道。” 三水和初一还听的一知半解,旁边的中年人隐隐有所感,身子不由前倾,恭敬问起来。 “那在前辈看来,修道是如何,是否太艰难?” 这个问题…… 江涉之前也曾考虑过,天下有修道众生,有山神地祇,有精魅妖鬼,有城隍判官,还有修道人,邪道人。 有人少年意气凌云,临到死前,惶惶畏惧。 也有人仙风道骨,终究不能看脱寿数,斩杀恶人寻求阴魂滋养,渐渐走入左道。 也有面前这两个稚子,修行只是玩乐,年少悠游。 更有许多寻不到门路,不想去寻门路的人。 李白是,元丹丘孟浩然是,襄州县令刺史亦是,王维、一众官员,还有今日三水初一所见的仆从,都在其中。 算来已经见过不少。 江涉沉吟。 “入此门中皆为我友。” 至于大道艰难…… “风雪添作酒。” 说完,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靠在凭几上,望着房檐上的猫儿,阳光照在毛上,黑亮黑亮。已经寻了个最舒服的地方,小小蜷缩成一团,舒舒服服睡着了。 中年人为这话中的意味,恍了神。 求道的种种艰难风雪,用来佐酒,这是何种意趣从容。 而天下求道者,入此道门,便是我友,又是这样大气快意。 一时为之动摇。 良久。 中年人语气艰涩,问起。 “那若是求道而死呢?” 树下洒满碎光,落在座中人身上。江涉一手扶着茶盏,道: “便任由青山埋我。” 这章写的比较急,后面可能会修一下,大体内容是不变的。 感谢“生物彗星”的打赏=v= (本章完) 第70章 岐王求医求仙 第70章 岐王求医求仙 弘道观,观主太和道人为岐王诊过脉,端详贵人的面色。 半晌没有说出话。 他看过的病人不知有多少,从脉象和面色可以瞧出,岐王的身体……应该就在这一二年间了。 这话又是不好对贵人说的。 属官忙问:“如何?” 太和道人面上没有露出异色,笑道:“这气疾最好是不要饮酒,大王忧思过重,平日里应多注重保养,太医也应当叮嘱过。” 岐王好诗酒,是出了名的。 属官问:“之前是在宴上犯的毛病,大王喝了几杯,可紧要?” “偶尔饮一二次,只要不贪多,是不妨事。” 太和道人问:“平日里大王要饮多少?” 岐王脸上,背上,臂膀和腿上,全都扎着银针,等着调理,身旁有人用丝绸做了屏风遮挡,隔绝室外的细风。 他闭着眼。 “每日小酌三五杯。” 太和道人:“这便不少了,还是该少饮酒,少沾冷风凉气,远离尘烟,心气舒平……” “本王知道了。” 属官愁眉不展,拉着道袍的袖子,问观主: “这胸闷气疾之症,可否开炉炼几丸丹药?需什么丹材,都由王府出,观主不必忧心。” 太和道人想要抽回自己的袖子,暗中用劲,没使动。 也不知道属官一介文人,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观主想了想,“炼丹需要一些时日,先由太医行针开药,等一旬之后,丹才可成,到时候……” 属官忙问: “到时候便可治好?” 观主咽下去没说出的“到时候便会好一些”,意识到对贵人不能直说,不然人真死了就要找他了。 他斟酌着道: “是会有些效用,但也要看大王如何保养身体,是否饮酒无度,是否心气平和,不再过多思虑,心绪起伏……做到这些后,便是看天意了。” …… 等属官松开袖子,观主太和道人忙去查询古籍丹房,趁机远离了岐王。 他唤了一位弟子,让他教会王府的下人他们养气强身的调养法,每日晨起打上几遍。锻炼了筋骨,多多少少也有些效果。 丹房里。 弟子问:“师父,你方才说了半天,也未透露一点口风,可是岐王的病症不大好?” 太和道人叹息。 “我观岐王寿数,恐怕也就在这一二年间了。” 弟子吃了一惊。 “这般快?” 弟子没想到是这样,皱着眉回想岐王来时候的样子。 “人瞧着还是好端端的,每天还能喝五杯酒呢……” 太和道人摇头:“我问了太医和王府属官,岐王已经开始咳血了,有些像是……先前的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是三十六岁过世的。 岐王已经快四十岁了。 两人走在丹房里,炼丹常用的五金八石全都略过,太和道人脚步没有丝毫停留,什么铅汞、黄金、玉石、丹砂,看也没看。 称起人参、黄芪、五味子、枸杞、甘草、松脂、茯苓、蜂蜜…… 斟酌着药方。 一下下抚着须子,太和道人为难的长须都捋掉了几根,嘀咕说:“若是岐王真要是有什么差错,为师便去求求云梦山,能不能入山中清修几年,避了风头再出来。” …… 静室外。 属官听了手下的回话,脸上浮现出惊奇。 “真是如此?” 得到肯定的答复,他匆匆忙忙走入净室,对闭目调息的岐王行了一礼,说: “大王,这弘道观近日来了三位客人,身份有些不寻常。” 岐王半披着衣服,闭着眼睛听。 属官恭敬说:“护卫问观中道人,说那是在云梦山清修的子弟,未设庙宇。言语举止,都十分敬重。下官再细查去,发现弘道观许多神异本领,便是出自这云梦山。” 岐王顶着满脑袋银针,抬起了头。 “云梦山……” 属官神色有些激动。 他叉手说:“传闻中,云梦山是鬼谷子隐居之地,离洛阳亦是不远,同在河南府。” 静室内,几人各有心思。 岐王不由想起了这段时间传说正盛的襄阳遇仙一事。自古以来,楚辞、庄子、淮南子都有写神仙的诗文。 室内安静了两息。 “去查。” 岐王道:“好生去请来!” 等王府属官奉命离开,岐王又开始咳嗽起来,面色苍白,内侍连忙关切过来,递上帕子,嗓子尖细,低声问: “大王可觉着舒坦些了?” 岐王问:“那云梦山,你如何看?” 内侍用帕子轻轻擦去岐王咳出的血丝,又端来参茶润润喉,他殷切说:“若是有高人能把大王治好,那是他们的运道,大王必定亏待不了他们。” 岐王笑了一声。 他皱着眉看着参茶:“一股子药味。” 有些想倒了,紧皱眉头还是喝下去,又让人找些蜜饯过来解解苦味。 “大王……” 内侍躬下身,小心叮嘱说:“他们已经去请云梦山的高人了,大王须得好生保重自己,今日后可不能再饮酒了。” 岐王没说话。 他虚虚抚着胸口——上面还扎着几根长针,碰不得,他能感受到自己每一下吐息,都带着一股铁锈腥味。 肺腑沉闷,气喘艰难。 这几日更为严重。 岐王李范半披着杏色锦衣,随意敞开的胸膛上扎满银针。身侧围着的是内侍,随从,官员。 他望着窗外银杏,茵茵如盖,绿意如新。 而他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 …… …… 侍从一路找到集贤坊。 两个年轻弟子正听着师父与前辈说话,那位前辈闲散坐在院子里,头上便是一棵大树,谈论起大道来,声音平淡,带上一点惋惜。 三水年纪小小的。 不知为什么,也感受到了一丝遗憾和从容。 她看向初一,便见到师弟目光撞过来,意识到他也有这种说不清的念头。 三水想了一会:“那我也饮酒。” 江涉忍不住笑了笑,从灶房里拿出一迭糕点给他们吃。他看着两个孩童一下子没了忧愁,吃的还有些挑嘴,掰着点心里的夹馅,吃完里面的,再吃外面的。 吃到一半,李白和元丹丘回来了,提着两小包吃食。 原是贿赂狸奴用的。 正好,小儿贪嘴,三水和初一帮猫解决了大半烦恼。 剩下一半是江涉解决的。 几人正边说,边用饭。 忽而听到远远的行路声,过了半刻钟,便听到院外传来敲门声,来人声音尖细,问: “院内可是来自云梦山的贵客?” (本章完) 第71章 就是你李白遇到神仙? 第71章 就是你李白遇到神仙? 三水和初一侧过脑袋去听。 “这人说话声音真怪!” “来找我们的!” 中年人呵斥两个弟子:“不许胡言,这是宫中内侍,不可说这样的话。” 当着面说人家痛处,是会被忌恨的。 中年人又看向江涉,毕竟前辈才是院中主人。 目光却扑了个空。 座中,已经不见青衣人身影。 三水睁大眼睛,诧异:“前辈去何处了?方才还坐在这。” 李白想起了什么,不禁笑了笑。 他道: “先生恐怕无意沾手这些事,几位自便就是。” 元丹丘盯着座中空位,又仰头望了望上面的树荫,盯着李白看了半天,来回反复看了几遍,一个念头渐渐浮上心头。 院门外。 内侍得不到回话,又问了一遍。 “院内可是来自云梦山的贵客?” 中年人沉吟。 “三水,去开门。” …… …… “中官请错人了。” 李白又说了一遍,“在下非是云梦山人。” 内侍瞧着元丹丘泛旧的道袍,这个也说不是,谁知是不是真。万一漏过哪个高人,大王和府上都要问他的罪。 干脆一起都带过来。 内侍笑眯眯地说:“请贵客们过去一趟,我家大王一向崇心向道,与几位说说话也是好的。” 说话间,马车已经快要驶到修缮坊。 行人见到宝车,都纷纷避退,远远让开。 再拐过两个街口,霍然出现一道院墙,见一片青瓦。 弘道观到了。 迈入门槛,便见到庙内站着两队护卫,远远瞧着有几十个人,绕过几间殿宇,内侍手轻脚轻,悄不做声地把人带到弘道观最大最奢华的院子前。 叉手礼道:“客人,这便到了。” 内侍说完,进去请示。 李白跳下马车,四处望了望,弘道观很是气派,这院子人最多,一大批护卫、亲事府官员、数不清的仆从……都聚在一起。 还有一对朱漆团扇、一对青缯盖伞,被人捧在门外,遮挡阴凉。 这是岐王出行的仪仗。 因为是去道观,应当简朴一些,已经精简过的了。 弘道观的道士们三三两两站在远处,见到几位客人,遥遥行了一礼,聊作心意。 三水和初一也对那些道士们挥手。 李白低声问元丹丘。 “你说先生现在在何处?” 元丹丘也看了半天。他想了想:“可能是在院子里练字,喂猫。” “也有可能……” 他压低声音。 “便是在这道观里。” 前面的中年人和两个小弟子也听见了,都扫了好几眼四周,殿宇檐下的铜铃在风中被吹的左右倾斜,叮当作响。 院子里有一棵银杏树,枝繁叶茂,绿意葱葱。 真若是前辈在…… 应当是在何处? 属官匆匆推门而出,他是中品官员,笑着与几人见礼,一团和气: “这便是云梦山的贵客?请进,请进。” 岐王已经拔了银针,披戴好衣服,靠着凭几闲坐。李白一见,看到是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皮肤细腻,气度慵懒高华,虽是病弱,依然可见天皇贵胄的贵气。 “几位请坐。” 岐王嗓子有些沙哑,“本王身子不大好,就不起身了。” 他笑道: “本王听闻弘道观中有许多神异本事,得了仙家真传,又见几位这段时间住在观中,故来一邀。” “今日只谈修行事,不谈凡俗富贵!” “客人不必拘谨。” 中年人带着两个年少的徒弟坐下,李白和元丹丘也盘腿坐下。 李白打量着岐王,人倚在凭几和软枕上,精神气弱一些,面色微黄憔悴,没有血气,声音沙哑,呼吸声也重。 瞧着比老鹿山神还要病弱。 岐王问:“世上可真有延寿之法?” 这话一问出口,三水和初一感觉,师父好像忽然不大高兴。 中年人肃容道: “未曾听闻。” 岐王皱起眉,这与他听说的不大一致,王府属官可是说云梦山的人常常八九十岁了,依然黑发如初,面目如壮年人,而弘道观的道士已经老死了两回。 他又问:“那可有治病的良方?” 中年人说:“我云梦山对医术少有涉猎。” 岐王不见怒火,他打量着这中年修行人,黑发光洁,梳着道髻,瞧不见一根白发。 他问:“听闻君十几年前便来过弘道观,彼时与现在,瞧起来并无分别。” “可是修行的缘故?” 中年人没有否认。 “是如此。” 岐王来了兴致,撑着凭几上坐正了些,眼睛盯着中年人。 “本王可能修道?” 中年人目光落在岐王身上。 这是人间的王侯,当今圣人的兄弟,天潢贵胄。如今四十岁左右,放在云梦山上,还是小辈。 “可以!” 李白和元丹丘看过来。 岐王呼吸都粗重了几分,身子不由往前倾。 “那要如何……” 中年人缓缓说: “可以修道,不过……未必可以入道,更未必可以得道。” “天下众生,无分卑贱富贵,也不论是人身,还是走兽,都可入道。” 两个徒弟也仰起头,看着师父,眨了眨眼睛。 这话前辈刚说过…… 岐王脸上浮现出失望。 他很快调理好,犹问:“那要如何去修?” “古人有言,读书百遍,其意自现。修道也是如此,颂道一二十年,自然能感悟天地的道法。” 岐王:“有没有快些的办法?” 说着,微微咳嗽起来。 “请大王抬起手臂。”中年人说。 岐王不知他要做什么,伸出了刚被银针扎过的手,就见这人如号脉一般,搭在他腕上。 几息之后。 岐王感受到一股极为轻盈灵动,让人浑身轻松的气机。 他不禁屏息,静静体悟。 很快,这种周身轻松的感觉消失了。 岐王怅然若失。 中年道人收回手,遗憾道:“经脉已经闭塞了,修行不出什么结果,恐怕无法延长寿数。” “这样……” 中年人说:“若大王心生忧虑,反而不好。我愿把山门调养吐息的道法传授给大王,强健体魄是足够的。” 岐王收敛面上的怅然神色。 “多谢高人!” 岐王手抬了抬,示意下人去备上礼物,他抿了一口参茶,笑问:“聊了许久,不知几位姓名?” 中年人语气悠然:“俗名已忘,道号青云。” 三水和初一终于被问到,在旁边叽叽喳喳,“我叫三水。” “我是初一。” 李白和元丹丘也介绍自己说。 “在下李白,字太白。” “元丹丘,字霞子。” 岐王不由停顿了下,看向最后那两个说话人。一个一身白衣,一个穿着道袍,方才他没怎么细看过这二人。 心中惊疑。 半晌。 “那首诗是你写的?” 岐王目光紧紧看向李白,问:“便是你,遇到了神仙?” 感谢“明末赵委座”“只求片石韩陵”的打赏~ 俺来求票 (本章完) 第72章 嬴政梓棺费鲍鱼 第72章 嬴政梓棺费鲍鱼 岐王问的太紧迫,李白甚至听到对方心头鼓跳的声音。 也不可避免的,让他想到自己的仕途。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 岐王是当今皇帝的兄弟,睿宗之后,与圣人情谊一向深厚。而且身体抱恙,对修道极有兴趣。 为了延长寿命,与皇帝举荐一个不能科举的商人之子算什么? 李白垂下眼睛,渐渐握住桌上的杯盏。 一时不动。 他说: “大王多虑了。” 李白端起茶盏,仰头把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随后重新放到桌上。 他笑道。 “神仙之事子虚乌有,白那天不过是大醉了一场,写写诗而已。” “有好诗好酒,人生快意,便有所感。” 二十五岁的李白做出了选择。 一时之间,目光朗朗如有日月在怀,静室中人都在瞧这恣意不羁,甚至言辞之间有些不敬的年轻人,半晌挪不开视线。 岐王问: “真是子虚乌有?” 李白笑道:“我写的诗是,旁的不知。” 岐王不松口,仍问:“襄州真有遇仙一事?” “白确有听闻,只是不知真伪了。”李白说,有些神往,“世上要是真有神仙,也是一件妙事。” 岐王:“如何说?” 李白端起茶壶,为自己斟茶,他道: “世人或为钱财所累,或求官名,或终其一生,为一日二餐果腹,而挣扎求活。天下间,多有不遂人意之事。” 岐王静听。 瞧他还能说出什么。 李白靠坐在凭几上,微微一笑: “然而道法不同。” “于白而讲,道,如心头明月。终其一生用来求道,哪怕蹉跎光阴,甚至临死都在求道路上,也是大妙。” “求月而死,抱月而终。” “不亦乐乎?” “恨不能遇到神仙道法啊!” 其中意气风发,让中年人也不禁侧目。三水初一两个弟子更是目不转睛。 岐王盯着他看了良久,盯着他脸上神往的样子,确认了真未有过仙遇。才慢慢的,收回视线。 他道:“确实是好诗。” 低声咳嗽起来。 身旁的侍从连忙递上帕子,轻轻抚顺后背。 内侍隐晦地提醒了一句。 “大王身子不好,观主和太医说,不宜牵动心神。” 李白歉意笑笑。 岐王又要用药了,道观终究不是方便的地方。 临走前,王府属官请中年修士青云,把那调养法留下。 骑卒护卫们在前开道,岐王左右有打着朱漆团扇、曲盖的侍女,内侍和王府官员跟随在身边,后面是许多随从。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 求云梦山丹药医术不成,又得知自己不适宜修道,再听闻写出那样诗作的李白,实际上并未见过神仙。 坐在马车里,岐王脸色难看。 内侍低唤了一声:“大王……” 岐王掀开车帘,回头遥遥望向那渐远的道观。 他心中对于神仙,生出一种渺茫的向往。 也不知,古今求仙者。 有几人见仙,几人得道? 秦皇死去了,用鲍鱼遮掩尸臭。 汉武也未能延寿,太宗服药而终。 凡人看不见蓬莱、方丈、瀛洲这几座仙岛,等不到徐福寻仙的船舶,只有空空的柏梁台在那里。 岐王叹息一声。 属官跟在车马下,一边小跑着说:“那几人……” 岐王摆摆手,端起参茶,小口小口顺着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胸膛发闷,像是压着一块紧紧的石头,严重时几乎喘不上气。 岐王道:“依旧把礼备上,送到他们住处去。” “襄阳那里依旧去查。” 他抚着心口,一下下轻轻捋顺,随行的王府官员去叫来太医和观主。院中众人都因岐王的身体调动起来。 岐王喃喃说: “传闻里那个让人大梦一场的的仙人,定然比云梦山这几个修士道行高。” 再是仙踪难寻,他也一定要求来。 …… …… “太白。” 元丹丘坐在道观里,一直在想,觉出了些不对。 他问:“之前在卢家……” 他在卢家的时候也是这样,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不是忽然冷了一下,就是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仔细一想,也许不是蝉尿。 元丹丘目光紧紧盯着李白。 李白侧过头,并不看他,与三水说:“你们在云梦山都做什么?” 三水和初一张望着岐王出行的仪仗,目光艰难从那些高头大马、朱漆大扇身上拔出来。嘀咕说: “真威风呀。” 三水这才想起来回答李白的问题:“我们在山上,一般也就是打坐观心,读些经文,练练字,练剑,学些神通道法……偶尔,到山下玩。” 元丹丘又唤了一声。 “太白!” 李白充耳不闻,继续问三水。 “你们如今都会什么?” 三水奇怪地看他们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前辈身边的这人一直不答话。 她洋洋得意说:“飞举之术,你们可听说过?” 李白未曾听闻。 三水更高兴了。 又说:“还有遁术……” 这个她学的不太好,太难了,还没学会,只提起来充数,三水含含混混略过,提起下一个。 “还有……通过咒法,把天地之间的清气引到露水里,使得露水可以辟邪清晦。” 三水说的很骄傲:“凡人喝了,可以身心轻松,减少病痛,要是修行中人喝了,也可以清心明志,我们云梦山管这个叫做甘露。” 几人走出岐王临时停留的院子,在道观里闲逛。 初一在很有体会,他旁边补充。 “其实最好是谷雨和清明当天的雨水和晨露,可惜那样就太少了。” “师父只有待贵客时,才舍得拿出来。平时我们要喝都不准,上回三水偷偷拿出来,还被罚了跪香。” 李白想着自己饮过的那酒水。 他问起。 “我曾听说过一种酒水,据说是地祇的珍酿。凡人饮用,可以消除沉疴,延年益寿。说修行人饮之,可以抵一月打坐之功,也是这样酿的?” 两人还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那我们就不知道了……” 几人说话间,元丹丘终于抓住了他们说话的空隙。 他一把拽住了李白。 “是不是你?” 江涉不由笑出声,显露出身形。 几人立刻看过来,元丹丘更是如遇救星。 “先生!” 他道:“之前在卢家,我当是树上有蝉尿落下来,现在一想,哪有蝉尿是这样?” “先生,这是何人所为?” (本章完) 第73章 到底是何等道行 第73章 到底是何等道行 李白整理衣袖。 “没事想起这事做什么。” 迎着元丹丘炽热的目光。江涉点了下头。 他道:“卢家那棵老槐树下,确实有个吊死鬼,并不害人,山神未曾驱散。太白有些狭趣,拽了那吊死鬼的长舌。” 又把目光落在元丹丘的脖颈上。 元丹丘心里一紧,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和肩背。 江涉促狭道: “如今看来,东窗事发了。” 云梦山的中年人,还有那两个少年弟子,听到山神的时候,便愣住了…… 心中起伏不定。 这位前辈还认识一地山神这样的神祇? 听那口吻,轻描淡写,甚至隐隐好似不只是熟识……哪位山神还为人驱鬼? 游梦一般,听着前辈与人闲话。 中年人嘴张了张,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山神?” 他一开口,旁边三水和初一瞬间炸破锅,争先恐后问起来: “山神是我想的那种一山之主吗?” “山神生的什么样,前辈还认识山神?” “山神还可以驱鬼?不知是哪座山的神祇?” “我跟初一能不能也见到?” 李白听的浑身舒坦。 他下巴略微抬了抬,看着这两个不大的小孩,又不住看向江先生。 江涉笑了一下。 “应该可以的吧。” 两人目光几乎要冒出光来,仰着脑袋,直直看向江涉。 “前辈!” 就连一直冷静自持,有些古板的中年人,也看过来。目光灼灼。 江涉想到几天过去,还沉沉入睡的老鹿山神。他也不知道那青液这样醉人。 他之前还在把这当作酒水,倒给船上的两个书生。 那两人应该不会睡很久吧…… 江涉想了想。 “山神饮了些酒,大概要要等他醒来方能见到。” 三水立刻说。 “那我明天再去拜会。” 李白在旁边笑出来,他道:“山神与先生同游,前阵子喝了些酒水,大醉一场,如今还未醒来。” 元丹丘心里痒痒,也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酒醒。” 中年人惊诧。 “世上还有这样的酒?” “能让一地山川之主醉成这样?”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酒气。江涉回想炼丹时取出来的青液,那是天地清灵之气凝结而化水。味道倒好,清气扑鼻,让人生出一种醉意。 如此看…… 以后与人饮酒时,要更慎重一些了。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江涉看向大殿,弘道观的道士们正向他们走来。 “客人安好。” 观主笑着走来,不知为何,江涉瞧着他胡须有些凌乱。 观主歉意道: “小观力微,那些童儿多嘴,让人打搅到几位贵客。” 中年人青云子,还有身边两个小徒弟,之前也来过几次,观主是认识的。 他看向另外三人,目光落在同样穿着道袍的元丹丘身上。 观主抚须,笑问: “此前未见过三位,不知客人是……” 元丹丘抬手行礼,笑说:“在下元丹丘,与先生云游到洛阳。先生结识了云梦山人,那内侍不知底细,把某这个草货的一起请来了。” 他侧身,介绍说: “这位是先生,姓江。” “这个是李白。” 观主把他们请到上房里,又命童儿备上茶饮点心,叫弟子作陪。他还要去应对岐王留下的官员,详细说些炼丹的事宜,列个单子给他们。 “观主去忙便是。” 弟子招待着云梦山的客人,与他们说话问候。 他渐渐品味出来,这几位贵客对那位青衣的江郎君都很尊敬,要么称为前辈,要么称为先生。 那江郎君瞧着可比他还年轻! 弘道观跟云梦山有些交情,弟子隐约知道些修行中的事。 听说有道行有修行的人,感受不到寒暑,身上全无岁月痕迹,甚至有人七八十岁了,看上去还跟壮年人一样。 眼前这位,也是如此? 江涉见道士说着说着走了神。 他端起茶盏,慢慢小抿一口茶,喝了多少次还不大喝得惯,这满是香料和盐巴的味道,总觉得有点像卤汤。 他笑道:“道长是想什么?” 弟子脱口而出:“不知江先生多大年岁了?” 说完又有些懊悔,这是客人,还是师父吩咐要好生招待的贵客。 他忙赔礼道歉。 江涉倒不在意这个,想了想,两世加起来么…… “应当比道长想的大一些。” 几人品味着这话里的意思。 三水和初一仰着脑袋,仔细盯着前辈看。 室内静了一会。 中年人在弟子脑袋上各敲一下,问道士: “你师父太和道人是去准备炼丹?” 弟子回过神:“是,岐王身子不好,他们王府的属臣听闻师父擅长丹道和医术,请了师父炼丹。” “要炼何种丹药?” 中年人方才也见到岐王的身体,绣枕头表面光,内里实则已经不大行了,就算修道也太晚了。 弟子道:“师父打算用人参、蜂蜜、茯苓……调和成丹丸,还未决定好丹方。” 中年人皱眉。 “不用金石?” 眼前都是贵客,弟子坦诚说:“师父并不敢用,以岐王现在的身子,吃些荣养的丹丸滋补身体,倒不妨事。” “要是用金石炼丹……” “大王若是服药出了问题,我弘道观便要鸡犬不宁,遭受天家问责了。” 中年人也点了下头。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放在桌上。 “这是我云梦山所采的甘露,清心润肺,应当有些效用。虽不能延寿,但也可让人舒坦些。” “观主最后若还是无法,便把这瓶甘露让那大王饮下。” 弟子一惊。 没想到云梦山会拿出这般贵重的东西。 “多谢前辈!” 中年人看他惊喜,神情淡淡,“不必说是云梦山所出。只是为解故人烦忧,我清净久了,不想多沾惹这些事。” 弟子小心把那药瓶收起来,这可是仙山所出。 “贫道已经很感谢了……” “贫道替弘道观上下,谢过前辈!” 聊到这里,弟子见几位高人没有谈兴,他也知趣,后面渐渐话少了。只笑看三水和初一,你一句我一句嘀咕。 岐王仪仗恢弘,随从上百,这几位也只是在说起观主的时候,提到一两句。 凡人觉得天大的事情,对修行人来说,还没有山上的鹤鸟重要。 中年人心里还惦记着江涉随口说的那“山神”,还有能让山神大醉一场的酒水。 这位的道法,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再高深一些。 能与山川水泽之主交游,还有之前那洛河水中的鱼妖,一路追随。谈论大道,也言语从容,令人神往。 到底是何等道行…… 中年人不觉敬重许多。 他问: “太和道长从我云梦山那学了些炼丹之法,许有行差的地方。晚辈不擅此道,无从指出。” “不知前辈对丹道可有了解?” 感谢“书友20200419145441244”“冥灰混沌”的打赏~ 这章后面可能修一下,大体内容不变 (本章完) 第74章 我炼成了 第74章 我炼成了 江涉之前只炼过一次丹。 也并非是金石或是草木所炼,只是随心所欲的尝试,运道好成了丹丸。在这方面,确实了解的不多。 他道:“知之甚少。” 未想到得了这个回答,中年人一愣,转而笑道:“那前辈到时候,可愿与我一同去瞧瞧?” 人各有所长,前辈不擅丹道也是正常。 江涉左右无事,也想去瞧瞧这个时代道士是如何炼丹的。 弘道观是洛阳的名观,香客来往不绝,这时候的人来到洛阳,皇家的太清宫少对百姓开放。唐人要么去白马寺礼佛,要么来弘道观上香。 观主地位崇高,道法深厚。 值得一观。 江涉应下,“好。” 观主斋戒七日。 第八天,巳时,正是良辰吉时。 观中草木旺盛,弘道观多植银杏松柏,瞧着郁郁青青,几人绕过了碑亭,在廊庑中穿行,走过许多间静室和寮房。终于来到丹房。 在一个水塘边,边上栽着许多细竹,有些幽静的意味。 道士们看见云梦山的客人来,都纷纷见礼。 江涉望去,正看到丹房内,观主一身法衣,头戴莲冠。 不远处站着一个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的人,与观中弟子在说话,手边有一杆小而精致的秤,弟子余光瞥到这边,对那官员低语两句,行了一礼,便迎过来。 “几位客人来了。” 中年人道:“听闻观主要开炉炼丹,某来凑凑热闹。” 这都是山上的高人,弟子求之不得,把最好的位置留给几人。 又亲自陪着观礼,生怕怠慢。 那官员瞧了一眼,没有多话。 弘道观对岐王治病的丹药,颇为重视。此处院落偏僻安静,观中道士们都远远瞧着,话声很低,免得污了坛场。 江涉几人算是离得最近的。 丹房地上铺着八卦图,中设丹坛。 观主用桃木汤净手。 此前,他已经诵念《清静经》百次,杂念不生。 金鼎上刻着七星符,两个童儿以铜镜聚集日光,取来“阳燧”,点燃炉火。 元丹丘目光落在那金鼎上,饶是他家中富贵,也不由低声感叹:“弘道观不愧是洛阳名观,真是根基深厚。” 初一也看过去,声音小小的。 “这是如何看出来的?” 元丹丘让他仔细瞧,道:“只这一个小鼎,便能买下一二间洛阳豪宅。真是好法器。” 他是炼过丹的,知道这里面有许多讲究。 炭是文武炭,观测阴阳用的是水火镜,方才引来的火为天上火,非是凡火。等到炉火要熄灭时,也不可简单泼水灭了,需用无根水。 研药用的是玉臼,金杵,不是寻常铁器。 而丹材分为天地人三材,其间又有许多讲究,天药是晨露和星月精华,地药是…… 江涉听元丹丘细细说着,旁边还有道观的弟子补充,把这场炼丹的考究和贵重,一一给他们说来。 江涉这才知道。 他之前炼的那炉丹药,竟然犯了这么多忌讳。 他用的是落了灰的旧铜炉,也根本没用炉火,更别说取来天火了。 中年人在旁边道:“其实,其他细微之处,云梦山上倒不这样讲究。用金鼎也好,铜鼎也罢,其实差别不大。” “首要,在于修行人与方天地沟通。” “捕捉清气的动向。” “是以炼丹之前,要清心,要养足精气,再择适宜的日子。风雨雷电不起炉,心神不宁不起火。” “其次才是丹材如何,器皿如何。” “凡夫无法沟通天地,便只能在外器下些功夫。” 他这话是对三水和初一两个小弟子说的,也是对江涉的解释。 毕竟这位前辈不通丹道,多解释几句也是应当。 三水和初一听着师父的话,记在心里。一旁陪着的道士弟子也恭恭敬敬倾听,恨不得中年人多讲两句,这可是隐士高人的炼丹法门。 江涉道:“原来如此。” 那绯袍官员就在不远处,李白声音放低了些。 “开炉炼丹,真可续岐王的命?” 道观弟子竖起耳朵,他也想知道这事,若是能治好岐王的气疾,他弘道观便要名扬天下了。 “不可。” 中年人摇头,遗憾道: “命若这般好续,天下人人求之。” 若是寻常丹丸便可续上寿数,他师兄何至于走上左道? 何至于用阴神精血补足己身? 中年人目光虚虚,望着丹房,巳时腾蛇变幻,有火金两相。 竹叶梭梭作响,带来一缕细细的清风。 他于丹道了解的不算多,只能感受到,观主太和道人确实微微挑动起了天地的清气,极其细微的一丝,这一炉丹……那岐王还是有些运道的。 江涉也听在心中。 忽而问起。 “若是不用丹材,金石草木皆不取,纯粹采天地青气,如此成丹,是何种功用?” 中年人久久不语。 起初,他听到不用丹材,就皱起眉头,若非面前是前辈,唤作云梦山任何一个小辈,青云子就要呵斥出声。 不用金石,不用草木。 采天地青气? 你是在做梦? 天地清灵之气,是你能够取来的? 但面前是伸手便能渡化阴魂的前辈,往来的是一地山川之主,身旁可以驱使的,是洛水鱼精这样的精魅,谈论的是大道的求法。 中年人想了想,不好打击前辈炼丹的兴头。 他说:“若是能够做到,自然是极好。” 左右炼不成丹,中年人就随意推论着说了,若真有人炼成,必然了不得。 “可延人寿,可消沉疴,甚至让凡夫山兽启蒙开智,踏入道门,补足道法根基,想来也是可以。” “非大缘法,不可取得。” 两个小弟子瞪大眼睛。 李白不禁问:“世上还有这样厉害的丹药?” 元丹丘,还有旁边的道长也抬起头,恐怕传说中,葛洪服用的丹药也就是这般了。 “只是——” 中年人停顿了下。 “只是天地清灵之气,向来难以寻捕,更莫要说采来炼药。晚辈也不过是推说一二,算不得真,实际上是否可以成丹,如何来成丹,该以何器炼制,火候如何……皆是不知。” 中年人看向正在丹炉前的观主。 一丝细细的清气,在金鼎中游动,正是聚气的关键。 他随口道: “前辈若是炼成,也可知会晚辈一声,愿共同见证之。” 李白看到先生露出思索的神情。 几人看着观主炼丹。 江涉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 垂眼打量。 不知何时,之前那寻常的瓷质好像发生了某种改变。乍一看还是如此,细看却能看到光晕流转,细腻奇妙。 他道: “我炼成了。” (本章完) 第75章 岐王,名满洛阳,神丹 第75章 岐王,名满洛阳,神丹 炼……成了? 中年人猛地转过身,仔仔细细打量着那瓷瓶。 心中起伏惊疑。 半晌,他拱手,恭敬问:“可否让晚辈瞧瞧。” 江涉把丹瓶递给他。 中年人双手小心捧过,轻轻打开上面密封,心中惊异虔诚,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差池。 就见随着木塞被拔出。 忽然—— 山风被引动,群鸟飞来,池塘发出细微的声响。 道观中,众人身心忽地一轻,隐约听到山野中,簌簌流淌的风声。 中年人从未觉得,天地与人,原来这般相近。 过去修行五十年,从未见有如此景象。 竹林摇晃,地上乱影。 此方天地来赴。 中年人心神恍惚,把密封重新盖上。不必再多看,也不必再多思。 这若不是上上等丹丸,那观主太和道人,所炼的便是猪狗野食了。 道观中,道长和道童们也感应到方才的神异。 清风自来,让人身心轻盈,说不出的舒服,玄妙非常。他们互相对视,四下望去,见到都有这样的感觉,心中更是惊骇。 中年人可以听到他们窃窃私语。 “方才那是……” “你也这样觉得?” “观主……莫非是炼出了神丹?” 绯袍的王府属官,目光灼灼,盯着正在炼药的观主。 丹成了。 丹色微青,和金鼎相映,只有一粒。 观主取丹封存。 丹药炼成,需要放入匣中静藏九日,为养性。 他方才也感觉到了神异,但……神异好似不是从他这里来的,心里想着,观主转过身,走出丹房。 迎上众人灼灼的目光。 王府属官抬手行礼,笑意满面。 “恭喜观主!” 远处,那些道士也回过神,一起行礼。 “恭喜观主——” 王府属官神清气爽,他方才也感受到了神异,亲身体会,所以更加信服。岐王若服此丹,想来不消多时,身体便可好了。 观主一怔。 “这……这丹……” 属官笑道:“不知观主成丹几丸?” “只有一枚。” “一枚也是好的,观主炼此神丹,大王甚慰,想必也可早些痊愈。” 观主不敢应下。 “这丹……不过是寻常丹丸,算不得神丹。” 他今日确实得心应手,丹药也属上品,但说是让人病痛全消,让岐王好起来……可万万不敢这样说。 属官心中舒坦,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也不管观主谦逊。 他笑着,同观主并肩而行。 “观主莫要自谦,方才的神异,不仅是本官感应到了,这观中上下道长童儿,更是深有体会,哈哈……” 太和道人又说什么,属官也只当是自谦之词。 朗笑道: “观主不必自谦,本官自是都明白。” 观主丹已炼成。 江涉一行人便也告辞离开。 看到身旁那弟子欲言又止。有些想开口,又有些不想。 江涉瞧出几分,与他笑说:“这只是小事,何必要对外人说呢?” 今日之后。 弘道观观主炼丹时的异象,传遍了大街小巷。 众人都津津有味说着忽然飞来的群鸟,说池塘里好似也有异动,说那身心轻松的感觉,消去了周身疲累。 不只是小商小贩议论,王侯、官员、文人,诗酒雅集上,都在说这丹药的神异。 那日道观中的众人,成了最强有力的佐证。 弘道观,名动洛阳。 …… …… 观主送出丹药,心神不定。 王府属官亲身体会到了妙处,他说什么也只当是谦辞,立刻报给了岐王,门礼已经送上。他与岐王府的人说也说不清,简直是百口莫辩。 傍晚。 观主听弟子说完,不由问: “那位真是那般说?” 弟子回想道:“他们好似很敬重那位江郎君,不是称前辈,便是称先生。” “那江郎君问青云前辈,是否可以采天地间的什么气,不用金石,也不用草药,成丹出来会有什么效用。” “清气?” “对,好似是这么说的。” 观主不由问:“然后呢?” “青云前辈便说——” “这丹可以延长寿数,可以让病人痊愈,可让野兽启灵生智,可让凡人走入道途……只是青云前辈并不知,如何才能炼成,也不知如何采来那清气,用什么样的鼎,什么样的火候。” “说等炼成之后,他要来见证。” 观主:“然后?” “然后江郎君便说,他炼成了。” 室内,安静的可闻针落。 弟子见观主久久未说话:“……师父?” 天快黑了,室内昏暗,弟子点亮灯烛。烛火在两人面前细细闪跳。观主神情变幻,过了许久,缓缓开口: “莫要不知礼数,以后不可直呼江郎君。” “该称仙长才是。” “可知道了?” 弟子一怔。 观主与云梦山素有交情,对云梦山的修行人,也从来不见这样敬重。如此说来,那位是…… 弟子不敢再想下去。 一时间,心中各种念头杂生,按下葫芦浮起瓢,接二连三冒出来。 观主问:“你可知道那位住处?” 弟子摇头。 观主叹了一声,见弟子各种心思动起来,他点醒道: “江仙长如何与你说的,你便如何做。这事莫要说与外人听,打扰了仙长清修,反而不好。” 弟子应下,又问。 “那岐王那里……” 观主炼的丹药不是神丹,岐王若是服下,不见好转痊愈,那…… 观主抚须。 想了想,自己也是无法。狠心道:“大不了躲出去。” …… …… 过了几日,江涉坐在舟上。 岸边桃红柳绿,开的正艳。 渔家唱着号子,撑着客船,渐穿过一座古桥。江水粼粼波动,桥上车马如流,桥下舟楫穿梭。 天上一抹晚霞,柳梢上,浮起一轮明月。 几人坐在舟中,桌案上有二三吃食,一盘鱼羹,几碟小菜。虽然是浊酒,喝的也是有趣。 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 李白道:“此处倒妙。” 丹丘生也赞同:“先生会寻地方。” 江涉端着酒盏,靠坐在凭几上,已经喝了两杯。 洛阳传的热闹的神丹,他听渔家津津有味说了,也只是笑了下,说不错。没有说观主炼的丹其实寻常,也没有自夸的意思。 李白在心里品味。 夜色渐深,船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江涉背后亮起。 正对着驶过了一艘官船,装饰华丽,设有帷幕,珠光宝气。船上人衣着光鲜,锦衣轻贵,正把酒临风。 有人醉道:“可惜,岐王自己没服了那神丹。” 身旁文人兴味。 “为何?” 声音压低了许多,江涉听那人用酒盏挡着脸,声音带着醉意。 “奉与圣人了。” (本章完) 第76章 李白 元丹丘 修行人 山神论道 第76章 李白 元丹丘 修行人 山神论道 “圣人?” “正是,我前日在宴上听河东王提起,这丹药已经被他父亲送到长安去了,并不敢私藏。” 文人纳罕:“那岐王的气疾……” 锦衣人摇摇头,道: “洛阳亦有不少名医。” 官船行驶,与小小的客船错开。那锦衣人垂眼一瞧,正见到那小舟上的几人也在饮酒,赏着霞光下的洛水。 目光如蜻蜓点水,一掠即过。 锦衣人醉着嘟囔了几句,手臂揽在身旁友人的肩上,一手端着酒杯:“崔兄,明日我们再去南市看昆仑奴——” 等这奢华的官船远去了。 小舟上。 李白诧异问:“岐王把这丹献给皇帝了?” 未曾想,岐王等了十来日,等到这枚救命丹药,又传的神异,说成了神丹。竟然还舍得往外面送。 江涉听到方才官船上人说起河东王。 略一想想。 他叹道:“是独子啊。” 元丹丘在边上说:“岐王生有一子,封了河东王,听闻河东王性情浪荡轻浮,不讲礼法,沉迷酒色,声名远扬。百官多有奏言。” 渔家听着几人说话。 弘道观出了神丹的事在洛阳传的沸沸扬扬,渔家也爱听。 他撑着竹篙,跟着说:“可不是,方才我就听见了,老子病的那么厉害,家里的儿子还跟人出去喝酒,像什么话。” 几人都笑。 元丹丘道:“这话虽糙,但也在理。” 渔家黑红的脸上绽出笑,得意,又有点腼腆。 水面隐隐波动起来,水变急了些。他撑着竹篙,前面舟船穿梭,渔家慢悠悠地,喊出一声清亮悠长的号子。 “一篙撑到底哟——” “浪里走呦——” 洛水却也不见太平,下面好似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游动。 渔家隐隐不安起来,攥着竹篙的手都紧了。 李白和元丹丘有些讶然,看着晃动的江面,心中飞出各种猜测。 边上也有几艘船,客人和艄公也奇怪,低头看着波澜涌动的江面:“往日这段水路风浪是最稳的,怎么回事?” 有经历多的,已经品出几分。 “无风三尺浪……” 艄公向水面洒下粗盐混着梗米,也唤作“撒雪”,这是行走水上的船家随时预备的,就是为了防备这种水下文章。 江涉手指在船上,一敲。 一道浪拍下,半条巨大鱼尾拍出水面,卷着漩没入水中。 有人瞧见那大鱼的模样,惊道: “是头鲤鱼!” “洛水里还有这般大的鱼?光是鱼尾就有那般大,全身得有多长?” “这是河里的霸王啊……” 百姓和渔人对鲤鱼都比较尊敬,因与李唐王室同姓,朝廷下令禁捕食鲤鱼。民间虽不怎么管这个,常常私下里偷着吃,但……那般大的鲤鱼,不知长了几十上百年。 心里都觉得神异。 水面逐渐平复下来。 舟船上的人犹在议论,“要不明天去弘道观问问……” “是该上柱香,弘道观观主我娘还见过,能炼出神丹,道法可深着——” 几艘船逐渐错开,驶远了。 再往前走。 江涉扬声道:“前面有个小渡口,船家在岸上停吧。” 渔家:“这怎么好……” 江涉道:“也不算远,船家今夜也可早归家。” 靠岸后,见到客船驶远,走这一趟,三人的船资不过二十多文,却是渔家一直摆渡到夜深的原因。 今日运道好,客人不需要行太远,他可早些归家,与妻子儿女说说话。 连背影都瞧得出高兴。 晚风醉人,江涉几人慢慢悠悠走回去。 第二天。 云梦山的人前来拜访,他就知道那些想要去请观主驱邪的人落了空。 初一说:“观主炼了那丹药,这几日香客不断,外面都说是心力和道行消耗太大,重重病了一场。” 江涉问:“外面说?” 三水忍不住笑:“观主他老人家这两天跟师父在打坐呢。” 中年人抚须。 两个少年人说话的时候,一直鬼头鬼脑在院子里左看右看,想知道山神醒没醒,生的什么样子,是不是很厉害。 又想跟猫儿玩,看着小小的黑猫儿睡醒了,一下子把山神忘到脑后。 见到猫抻懒腰,开始一下下用树干磨着爪子,三水甚至希望猫抓的是她。蹲在地上,偶尔被竖起的猫尾巴扫到,两个小孩就心满意足,抿嘴偷乐。 李白问:“我昨日听闻,岐王把丹药送给了皇帝?” 中年人颔首。 “是有这一事。岐王还想请观主再开炉炼丹,听闻观主重病,还派属官前去探望。” 元丹丘问:“这是如何瞒得过的?” 中年人一笑。 “幻术罢了。” 提起幻术,江涉想起在卢家行骗的那一伙人,问: “不知你可听闻过镜尘山?” 又说起门下的四弟子金元上人周陵,设了个庙吸收香火,行邪道,还有跟随学了几年道法,在门外行骗的张贞寐。 “有些印象,应当是在哪听过。” 中年人听到那香火庙,面色顿变,慎重了许多。 他仔细回想。 “应当是隐居已久的山门,少在凡人面前出现……好像三十年多前,听闻有个人,可使得百在冬日盛开,得了当时圣人召见,据说是师出镜尘山。” 三十多年前,中年人才修行不久,也不怎么下山走动,还是听山门的长辈说的。 元丹丘问: “像是这样隐居的山府,世上可多?” 他与太白,与孟夫子,多年来求贤问道,他更是拜访过不少高人隐士,却没见到过这些神异的事。 等在雨中鹿门山上,碰见了江先生,与其结伴而行。 才知天地这样瑰丽奇妙。 玄之又玄。 中年人:“是有一些,不过并不显露在人前。” “为何?” 中年人正在想着如何回答,就听到不远处的厢房传来响声,“吱呀”一声,一位须发尽白的老丈推开门板,走到院中。 脸色红润,白衣上有松柏和野鹿的刺绣,瞧不出针缝。 他心中隐隐有所感。 忙起身见礼。 老鹿山神颤颤巍巍走过来。 “这个问题,我倒是能做答。” 元丹丘诧异:“山神醒了?” 老鹿山神笑着看了一眼院中闹腾的两个小儿。 抚须道: “唤了这么多声,若是再不醒,岂不是让他两个失望?” “你们修行人为何不显露在人前,不必问先生,也不必问客人。” “我来与你答——” (本章完) 第77章 不知那神仙可有名讳 第77章 不知那神仙可有名讳 “因为寿命、所求,皆不相同。” 老鹿山神坐在石凳上,笑看元丹丘,问道: “若有朝一日,你可乘风揽月,遨游人间,寿有五百,当如何?” 元丹丘立刻说:“此为大快意。” 李白也这样想。 乘风摘月,游戏人间,这几乎是历代失意文人的浪漫。 三水和初一跑过来,蹲坐在阶前,江涉也静静听着,中年人更是肃容,院中几人都听着老鹿山神说话。 老鹿山神笑了笑,说: “然则,亦有不足之处——” “你须弃浮华之心,舍富贵妄念,根器上乘,无所欲求,遇名师相传,立德行根基,方可修成。” “同时,你每日吐息打坐,潜心修道。” “拥有的却越来越少。” “随着修道有成,你终将会看到父母、妻子、儿女,甚至是你的孙辈……在你眼中消逝、消亡。” “见故友身死,见同道中人凋零。” “见自己寿数一日日减少,逐渐迫近天人五衰的时候。” 说到这,老鹿山神端起杯盏喝了口水。低下头的时候,杯盏挡住他的神情。没有停留多久,老鹿山神很快又把杯子放到一旁。 笑问:“是如何滋味?” 元丹丘只稍稍一想,心中便生出悲凉萧索之意,若是亲朋故友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那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由问:“不能把道法,传与家人和亲友吗?” 老鹿山神叹息一声。 “难。” 他指着元丹丘和李白,问起:“你们云游在外,为何不带上家人?” 两人有些懂了。 一时无言。 想起那邪道人,想起他那笔记里写的一生。又想起三水和初一提过的师伯,曾经也是闲云野鹤,一心问道的修行人,逍遥自在。 未见大道,已见求道之难。 老鹿山神道:“是以如今许多山门,想要收徒时,便从年幼童儿中找。无亲无故,无有挂碍,云梦山想来便是如此。” 中年人轻轻颔首。 李白看向三水和初一。 两人方才十岁,想来拜师的时候就更小了。 初一垂着头。 他想了想,说:“师父是在黄河水泛时收下我的,我是陈州人,家中长辈换了两斗米。” 三水坐在石阶上,她也知道自己出身,但从小在山上长大,对世事理解的不多: “师父是见农家有将要溺死的女儿,从泔水桶把我捞出来的。” 又嘀咕说: “听说山下有许多人家,都想要男丁。” 稚嫩的脸上颇为不服,她觉得自己飞举之术,就学的比初一好。 李元两人听着童言稚语。 一时说不出话。 中年人见他们心生萧然,又道:“两位不必挂怀,前辈曾说,求道难,做凡人也难……他们,已经是运道很好了。” “某修行五十年。” “虽资质平平,仍未成器,但也未曾辜负道途,也不辜负五十年前,拜师想要求道的自己。” “想来幸甚。” “而修行五十年,窥得大道一角,见识到天地之大。幸莫如此!” 中年人笑了起来,面上不见训导弟子时的严厉肃然,只觉得从容。 他看向江涉:“前辈以为如何?” 老鹿山神方才说了那般多,三水和初一也想知道前辈是如何看待修行和道法的,李白和元丹丘更是目光灼灼。 江涉拊掌,大笑。 “大善!” 他道:“见生死浑然无畏,明心见性,才是修士。” “大道艰难,而我独行——” “今日,诸位得之矣。” 天上渐渐落下雨水,猫躲进屋檐下面,歪着脑袋,看着院子里几个人。 不知为什么也不进来躲,反而还这般高兴。 …… …… 雨帘潺潺,屋外雨水顺着檐沟流泻,如同瀑布。 雨水拂去尘埃,弘道观的树木显得更加苍翠。窗外的银杏,绿意葱葱,生机快要顺着雨滴下来。 岐王坐在静室里。 潇潇风雨声,不绝入耳。 他对面坐在一人,是跪坐的姿态,身形从容清雅。 “摩诘如何看这雨水?” 王维道:“雨水可以润泽天地万物。” 他亦是知道为何岐王会邀他来道观,还是刚炼出神丹,洛阳传的沸沸扬扬的弘道观。无非是想要再求一枚。 只是观主病重,又在病榻上言,神丹只有一枚,已经耗尽他的能力,无法再炼第二枚了。 岐王不由想起那李白说的话。 天下间,似真有许多不遂人意之事。 冷风夹杂着绵绵细雨,吹入屋中,让人也感到冷意。 岐王道:“那诗人,我前些日已经见过。他未曾见到神仙,只是醉酒后,听本地传言写出来的诗,诗才倒好。” 王维蹙眉问。 “是李太白?” “是他。” 岐王派去襄阳查的人,还没到地方,就已经打探到些消息,实在是那神仙在襄州名声太大,已经传到了临近的许多州府。 更有襄州刺史和襄阳县县令,给那仙人立碑造庙,上面说了许多这神仙路过襄阳时的神异之事。 属下把碑文誊写下来,急送到洛阳。 岐王手中,便是那碑文上的内容。 “开元十三年,岁在乙丑,襄州韩使君……有仙者过焉……” 岐王让王维去看,叹道: “这与本王打探到的也不相同,那和仙人有接触的人都说,那位平日里穿着一袭青衣,哪来的白袍。” 王维心神忽地一动。 “青衣……” 他问:“不知那神仙可有名讳?也好寻找。” 岐王摇摇头。 “并不知其尊号,只知道俗名,姓江名涉。也有人说神仙在蜀中住过一段时日。” “……” “……摩诘?” 岐王见王维忽地半晌不说话,心里正奇怪,想要细问。 就见到臣属冒着雨水疾步过来,抹了一把雨水,行礼道: “大王,郡王与人打起来了——” 河东郡王李瑾,是岐王的独子。 “与何人?” 岐王立刻起身,一阵心急气喘,迎上冷风冷雨,咳嗽起来。 旁边人忙递上帕子,小心帮助大王顺气。 “是崔家的儿郎。” “哪个崔家?” “圣人至交,秘书监崔九之子。” 岐王的胸口像是沉沉压了一块石头,喘息艰难,望着雨中的苍翠的树木,忽而感到人生多艰难,世事不遂我意。 他不知还能活多久。 独子还不成器,需要父辈照拂。 门外雨潺潺。 惜人间来去匆匆。 (本章完) 第78章 麦子成熟一千七百次 第78章 麦子成熟一千七百次 外面乱成一团,岐王派人去襄阳,地皮都寻的快刮了三尺,想要找到仙踪。 王维如何回忆着当初相遇,在集贤坊问遍街坊,想要寻那高人。 多少人去县令立的那庙里拜访,敬香火,最后见神仙不至,许的愿也并不灵验,门庭前又渐渐冷落了。 岐王献丹,得到何种奖赏和劝慰。 江涉全然不知。 此时,他正在走山路,云梦山离洛阳不远,青云子作邀,他也想去拜访一二。 云梦山处在太行山东麓,山上林木高大,又设了特别的屏障,凡人肉眼瞧不见修行人所在的仙山。 偶尔听到二三人语,还当是山上有妖鬼,记到了县志上。 还有一件江涉颇为感兴趣的事。 附近临着淇河的卫县,就是过去商朝末期、以及西周时卫国四百余年的都城。 朝歌。 千年前,箕子,微子,比干这些贤明的人在这里生活。 纣王在这里执掌天下。 鬼谷子和荆轲都是出自此地。 如今的林姓、卫姓、商姓、孙姓、康姓……许多姓氏都在这里发源、迁徙走远。 几人站在山道上,远远望去。 修行人目力明慧。 千年过去,只剩下几段残缺的城墙,低矮残破,夏日野草蓬勃旺盛,野麦和芒草生的比城墙还要高了。 尘风吹拂,让人唏嘘。 老鹿山神见江涉目光停留许久。 “先生在想什么?” 江涉问:“商朝离我们有多远。” 老鹿山神心里算了算,朝歌主要是在商纣王时作为都城,距离如今…… 他回答:“一千七百年。” 一千七百年过去了,江涉在心里想,如今是开元十三年,再添上千七百年,便是二十五世纪了。 站在历史的某个点上。 望天地,望人世。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大概就是这样吧。 老鹿山神见江涉久不说话。 “先生?” 另外几人也看过来,猫也探着脑袋,爪子勾着衣裳,爬到江涉的肩上。 “走吧。” 天地如此辽阔,便觉得心中的悲喜很小了。 初一问:“前辈在想什么。” 江涉回过神,一手扶着猫儿,慢悠悠道:“我在想一千七百年后,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初一想了想。 “大唐应当换了几百个皇帝。” 元丹丘读的书更多些,青史上也多见王朝更迭,他乐道: “没准也不是大唐了。不知历经到哪朝哪代。” 江涉只笑。 三水在旁边好奇。 “大唐也会死吗,之前还有什么?” 李白给她数:“大唐之前有隋朝,隋之前动乱不休,再之前有晋,晋是篡位而来的,更早,便是汉、秦。” “秦之上,为西周东周,八百年周朝之上……” “为我们眼前所看到的商朝。” 如今是,一段低矮的残砖碎瓦。 元丹丘眯着眼睛,隔着一层绿浪远远眺望,他是寻常人,目力平平,看不了李白和修士那么远。 不过想到留在襄阳的孟夫子,他心里又舒坦了些。 三水和初一听的晕乎乎的。 他们在山上修道,不读儒家的书,偶尔下山去县里和洛阳玩,也没什么人说这种话。才知道原来王朝是会灭亡的。 三水觉得大唐就很好很好了。 初一远远眺望着那野草翻滚的野地,打量着那残破的城墙,想象不出那么久之前的样子。 他问: “那秦人、汉人、晋人、隋人,他们看朝歌,也会像我们一样吗?” “想来会的。” 李白一想也是有趣,他道:“千百年后,我们也成古人了。” 三水问:“一千七百年是多远?” 江涉瞧着风吹的野草。 他回答说: “麦子成熟一千七百次。” …… …… 又爬了一段山路,三水和初一体贴他们不会飞举之术,就跟师父一起慢悠悠在山道上走着。 猫在林子里蹿的比人要快,还要回过身来扭头等人。 中年人青云子还在品味前辈那些话,心中也被打动,等几人一直爬到山腰,举目望去,只见到山石和草木。 在山下走着时,偶尔还有人影,山上却一个人都没有。 空山中,只闻鸟鸣。 元丹丘不由问:“云梦山是在……?” 中年人一笑,抬起手臂,一挥衣袖—— 便见到空气一阵扭动,被遮蔽的林障一空。忽而感到一股清爽的凉意,清风轻轻吹来,山上绿意和生机扑面。 渐渐浮现出一道长长的石阶。 云雾缭绕,鸟雀嘤鸣。泉水击石,泠泠作响。 中年人侧立,衣袍飘飘。 “客人请随我来。” 三水和初一两个弟子兴奋起来,叽叽喳喳地说:“这就是我们云梦山了!前辈看是不是很好?” “山主养了许多猿猴,说是旧交情,我看这些猴子最讨厌,鸟也讨厌,我跟三水吃点东西它们就抢,抢不过还要啄人。” 猫仰着毛乎乎的脑袋,看树林间比它还大的鸟。 圆圆的眼瞳眯成一条缝。 嘴里发出声音。 众人都打量着秀丽的山色,一目所望,空旷寂静,说是云梦山,实际上更像是附近几百里的群山了。 渐渐行了一会。 便看到行人,屋舍,甚至还有耕田。 李白和元丹丘都目不转睛地打量。看到耕田里无人,只有木傀儡,心中更是离奇。“莫非这就是仙法?” 江涉打量着上面的木刻,心中隐隐所感。这和那老者所作的耳报神,实际上是有些像的,应该出于同源。 只是,一个用来耕地,一个填充阴魂进去,用来吸人精血了。 三水眼睛亮晶晶的,新朋友来了自己熟悉的地方,她和师弟一路上都在介绍,也不嫌口干。 “这是木傀儡,用来耕地是最好的。” 中年人给前辈挑了个处于山巅,可以见到云海和日出的地方。 他请几人在敞轩歇息,三水和初一两个弟子陪在一边说话,又唤来童子拿来酒水和灵果。很细心,给猫儿也拿了肉吃。 自身化作一道流光,去见师父,掌教真人济微。 来到峰顶的宫观,望见那靛青色的背影,他低低地叹气一声,心绪复杂。 行了一礼,恭敬说: “师父,我回来了。” “师兄终寿九十一载,走上邪途,已经羽化了。” 【求月票】 (本章完) 第79章 足下可愿一听 第79章 足下可愿一听 过了一会,中年人听到师父的声音:“我收到了你的信。” “那耳报神可带回来?” 中年人在袖子里翻了翻,摸了出来,上面狐狸的阴魂已经被驱散,仍然有着冷腥的铁锈气,画上去的眼睛死死闭着。自从被高人从赌坊随手取来,就很安分,安分的有些死寂了。 济微真人接过。 他看着小小的木偶,叹问: “那些亡魂……” “前辈已经渡化了,回归天地。” 济微真人一怔。 “你信上说亡魂有数十,他是如何渡化的?可问清楚了?” 中年人回想那日在山巅所见,也是惊叹:“那位前辈道法高深,只是挥手,便见那些阴魂恢复了神智,不见凶煞死态。” 济微真人默然。 “……师父?” 中年人又言:“我邀了那前辈来云梦山做客,身旁还跟着一位山神,两个凡人。” “山神?” “是与那位前辈的同游人。听闻是鹿门山的山神。” 鹿门山…… 襄阳鹿门山有凡人大梦一场,山神地祇夜宴,还有那猎户遇仙,文人写诗的事,济微真人已经听说了。 “快请来!” 中年人转身离去,又听身后说。 “罢了。” “我亲自拜访一趟。” …… …… 江涉几人坐在敞轩,这里地势极高,下面便是翻滚的云海,旁边是从岩缝生长的青松,清风瑟瑟,没有半点山下的暑气。 一眼望去,云下有千丈深渊,让人心畏。 江涉身边坐着李白和元丹丘两人。 他们望着下面山崖,心惊肉跳。 又看云海翻腾,天上一轮赤日,生出向往和豪情。 两种心绪交杂。 元丹丘感慨道:“难怪,云梦山即便是小儿也要学飞举之术。” “这若是跌下去,恐怕要粉身碎骨。” 炉上滚水正沸。 江涉从袖中摸出一包茶叶,他喝的粗糙,没有如今烹茶那般多讲究,只是请人拿来个茶壶,随意倒入些炒茶,滚过沸水,茶汤呈现出碧色,就这么喝着润喉。 也不是他不想喝白水,这时候水多为井水和江河水,不怎么干净,讲究些的人家,都要烧过一道再喝。 这时候,喝茶的和饮酒的人格外多。 三水好奇:“前辈一直带着茶在身上?” “是。” 初一盯着那空空的袖子,瞧着也没有装东西。 “会不会不方便?” “还好。” “前辈您袖子里好像是空的。” “也装了些东西。” “怎么从不见前辈包这些茶?” “都是之前包好的,弄了很长一段时间。” “有多长?” “……” 江涉不再答话了。 老鹿山神乐呵呵看着三水和初一,你一句我一句嚷着问,小儿好奇心旺盛,非要刨根问底才好。 怀里团着猫,耳朵动了动。 外面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逐渐有两道人影走过来,中年人呵斥道:“这样多话!”又对江涉拱手赔礼。 “不妨事。” 见到一两鬓斑白的道人来,中年人又侧过身,介绍说。 “这是家师,云梦山掌教真人。” “这位是那位前辈,”又依次介绍,“这是山神、道人、诗家。” “贫道道号济微,先生好。” “某江涉,足下多礼了。” 另外几人又见礼介绍。 猫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忽地也喵了一声。 这下济微真人有些错愕了,众人打量着那团成一团的小小黑猫儿,眼睛是碧色的,见到这么多人看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尾巴一甩一甩。 济微真人也见过不少妖异,打量了一会,品味出几分。 笑着拱手,说: “猫也好。” 江涉摸了摸猫儿的头。 济微真人坐下,几人饮茶,吃着点心,他问起:“山下传的热闹,不知那路过襄阳,让十九人大梦一场,度过一生的高人,可是足下?” “是我。” “这是编造梦境的道法?” “倒也不是。”江涉还是仔细说了下,“瞧见树下有个蚁洞,便借了地方,让他们做一场梦,在梦中得功名或清修一世,也是当时心中促狭了。” 济微真人和中年人一怔。 三水和初一对视一眼,想开口问。但他们刚得了训斥,身边又是长辈和长辈的长辈,又把话憋了回去。 江涉笑:“想说就说吧。” 三水飞速看了一眼师父,立刻道:“蚂蚁为何能让人入梦?” 初一:“蚂蚁也有国?” 江涉:“可问丹丘子,他当日是入梦中的一人,想来知道的更多。” 一下子炸起了锅,就算中年人稳重成熟,也未想到身旁就有历经之人,不免多问了几句。 元丹丘被两个小儿追问了半天,抚须一一笑答,讲起那古槐国的经历,说风物与人世不同,说的口干舌燥,心中得意。 济微真人以新的目光来看江涉。 “足下是懂妙趣的。” “不知这是何道法?” “临时想到的。”江涉说,“蚂蚁亦有生死和国度,不过是引人入梦罢了。” 他又提起岐王到弘道观求丹一事。 说:“那日漏了一缕清风在外面,有些动静,被道观中人觉察到,丹药被传的颇盛,不知会不会给观主添起麻烦。” 说的有些歉意。 济微真人心念一动,稍稍一算。 他道:“足下多虑了。” “那弘道观再往前数两代,观主是我曾收下的一位弟子。在山上修行几十年,下山历练,随后再未曾回来。” “弘道观有些道法传承,那观主太和道人懂得几分。又久在庙观,见惯人心,自有应对之法。” “足下不必多忧心。” 江涉道谢。 三水和初一这才知道,弘道观之前是他们师叔或者师伯的。 扭头看向他们师父,有些好奇。 “师祖怎么之前从未提起?” 济微真人笑了笑,摸了摸两个稚子的脑袋,与江涉说: “我这一生,收过十三个入室弟子,许多都是一心向道,心无凡俗的弟子。” “三百年来,有人寿数将尽,无法看破,踏入邪道。” “有人入得红尘,一去不归。” “也有的下山,考了进士,为官一方,迎娶新妇,子嗣绵绵。” “有人求道不成,已经凋零。” “足下可愿一听?” 【求月票】 每天想章节名已经用尽全身力气 感谢“一兆耳”的打赏=v= (本章完) 第80章 老道问天地 第80章 老道问天地 江涉端正坐好,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足下请讲。” 李元二人、老鹿山神、中年人青云子也等待细听,三水偷偷拽了师弟一把,两个小儿坐正,仰着小脑袋看师祖,想听听师伯师叔们的故事。 济微真人抚须而笑,回想起来。 “我收下第一个徒弟的时候,刚窥得道法一角,自以为习得仙人之术,本领万千,天下间大有可去之处。” “便下山,仗剑遨游。” “兴起时,曾一剑杀去害人的妖鬼,割下山贼的脑袋。不觉畏惧,只觉平生快意,莫过如此。” “见到有人拜我为师,又是良材美玉,想也不想,便做主收下。” “结伴而游,乘风赏月。” “曾经一起在山巅饮酒,也借住过山上荒野的洞穴,与猛虎同眠。师徒同游,何其畅快。” 三水听着,问。 “然后呢?” 济微真人温声道:“然后,他便死了。” “啊?” 三水有些难以相信。 济微真人爱惜地摸了摸小儿的双髻。 说:“求道是很艰难的事,许多心怀意气,踏上这条路的人,十人中能有一人登堂入室,便算是多了。” “他以剑入道,道号明锋,一身胆气,留下不少暗伤。” “五十岁便寿终了。” 三水和初一声音闷闷的。 “道法不是可以延长寿命吗?” “是如此。” 济微真人道,“人通过修行,补足根基,便可以得全寿,可以终余年,得享百二十之寿。” “你师伯是尚未补足根基。” “便已凋零。” 江涉听济微又讲了三个弟子,其中便有弘道观那位弟子。 是见师兄师姐或无意道途,或折损在追寻大道的途中,心生悲意,下山后再也未曾回来。宁愿在人世香火中度过一生,日日叩首三清。 焚香点火,开炉炼丹,交游的都是文人骚客,每日见的是有情众生。 江涉听着,想了想。 “其实倒也不算错。” 济微真人点头。 他遗憾道:“足下说的是,是我当时没有想到,心有怪意。” “谁说下山便是错的,不想要修行便是不对。” 方才他已经说过四个弟子。 有少年侠气,寿终而死。有下山除妖,被妖邪害命。有的下山时见到可以相伴一生的伴侣,遂入红尘。 还有这样,自己放弃道途,在洛阳守着一座道观,与勋贵结交。 擅长医道,还曾与孙思邈学习过一段时间,济世救人。 现在想想。 都没有错。 这时,中年人青云子忽地出声:“师兄……并非没有回来过。” 济微真人的心突地一跳。 他攥着茶杯的手忽地一紧。 过了许久,江涉看见济微真人问。 “什么?” 中年人道:“我曾听弘道观的道士提起过,之前老观主离世前,总想要回到故乡,说是个什么山上,想来就是云梦山。” 济微真人手忽地抖得厉害。 他听着青云说话,没有了之前与人说故事的谈笑从容。 “那些道士说——” “老观主寿终前一年,半年,一个月前,分别出门了三次,想要回到故土。” “都没见到山在何处。” “也没有见到山下来人。” “想来是久居凡间,又快要老死,道法衰弱,已经不能打开屏障,见到师父了。” 济微道人从弟子回来一直都很平静。 平静的接受徒弟身死,平静接受弟子的遗物是吸人精血的木偶。 他同江涉谈起自己收的徒弟,细数道途种种乐事和风雨,不慌不忙,娓娓道来。 唯有现在,手抖得厉害。 室内很安静,江涉和李白他们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 江涉听到低低的一声。 “怀真啊……” 江涉听他声音,忽然感觉,很多时候,修道真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他不知道那位叫怀真的弟子。到老时,临死前,三次来到昔年学道的云梦山。 是什么想法,是什么心情。 那么大岁数,之前轻轻一跃就可以跳上的山石,要一步步爬过,曾经可以对着耍赖的师父和同门,连见上一面都难。最终和山下凡人一样。 求不得。 见不得。 到底是今生修道已迟,还是大道误我。 江涉没有说话,静静等着济微真人心中思绪翻涌,一直到他平静下来。 “是这样啊……” 济微真人叹息,脸上说不出是什么神情,酸楚又遗憾。 “是我误会他了。” 他看向江涉,歉意道:“方才情态失仪,客人请见谅。” 江涉摇摇头,他说的很温和,尽量让语气轻柔:“掌教与我说这么多话,我已经很感谢了。” 济微真人行了一礼。 他慎重问: “我想请教足下一事。” 江涉道:“掌教只管问。” “听闻足下道法高深,青云也说,足下对此方天地也有了解。我等修行一世,不知……” “天地是如何看待我们。” “足下可有领略?” 济微真人小心问,他求道三百年,侥有所得,离寿终之日又远。按理来说,应当是最快慰恣意的时候。 然而在大道上,亲友故人凋零,许多弟子也死在自己前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个问题,老鹿山神和青云子也想知道,都看了过来。 李白和元丹丘还没有入得门庭,只是心有所感,觉得这问题广大而深远。三水和初一还未曾想的那般多,只偷偷从桌上抓一个果子,上面长辈们在说话,两人在下面分着吃,又想和猫说话。 江涉思索了很久。 “掌教是想问我,天地如何看待凡人,或是修士的悲喜。” “是。” 济微真人见江涉沉吟不语,又道:“若是足下觉得为难,不答也可。” “倒不是为难。” 江涉想了想,还是以蚂蚁举例,问起: “掌教如何看待虫蚁?” 济微真人想了很久,想说蜉蝣和蝼蚁朝生暮死,但又觉得这答案可能不太对。 江涉:“掌教其实平日里不看虫蚁。” 济微真人点头,承认。 “是如此。” 江涉于是道:“天地也这样看我们。” 济微真人愕然。 江涉换了一种轻松些的语气:“所以老子有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不是指天地残忍。” “而是无爱,亦无憎。” 他说:“任自然生灭,也没有偏私之情。众生都是一样的,草木、虫蚁与人,并无高下的分别。” “可能这样,在许多人看来,天地是漠然无情的吧。” 济微真人默然。 道经他也读过许多遍,这句话他也都懂得,但方才问出这问题,其实就是得知旧事,一时道心不坚,对修行生出质疑了。 他慎重地行了一礼。 “多谢道友提点!” 江涉笑笑,扶起对方,没有受礼。“好听的话谁都会说。” “另外,我还有一事。” 济微真人立刻道:“道友但说无妨!” 江涉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字,他打量了一眼,递给掌教济微真人。 “这是……” “这是那些阴魂的姓名,生前所住的地方,我书录在纸上。” 【求月票】 (本章完) 第81章 纸猫,岐王寻仙出名 第81章 纸猫,岐王寻仙出名 看济微真人双手接过,一一打量上面的字句。 这些是被他弟子害死的人,有善有恶,有老有少,几十个名字落在纸上,笔墨隽永,重如泰山。 “多谢道友……” 济微真人珍重地收好,与江涉道别,是要带着徒弟青云子,去安顿这些亡魂的尸骸和家眷了。 江涉决定在山上逛逛。 方才瞧着云梦山很大,便请三水带他四处瞧瞧。 又不好平白抓人家小孩干活,江涉见三水目光一直落在黑猫儿身上,沉吟片刻,他故技重施,借了一张纸,一把剪子。 这法子哄小儿最管用。 简单剪出一个猫儿的形状。 尾巴好像有些长了。 应当不要紧,他取出青液,滴上一滴。看到淡淡的青色在纸上氤氲开,江涉吹了一口气。 他对三水说。 “你碰一下。” 三水不知道要做什么,满肚子好奇,伸手摸了摸纸。 这纸碰到人后—— 忽地一下飘落在地,变作个尾巴稍长的猫,黄色,毛长,带着斑。尾巴高高地竖起,不耐烦地甩了甩,一下跳到桌上。 三水瞪大眼睛。 “猫!” 江涉怀里,黑猫儿眼睛顿时直了。 嗅了嗅那纸猫的气味,左右闻了半天。才悄悄从人怀中跳下来,小步走着,不经意间,尾巴蹭到那纸猫的毛。 三水忙问:“前辈,这是如何做到的?” “汲取了天地间的一点灵性。” “我以后可能学会?” 初一在旁边问:“前辈怎么不说话呀。” 江涉想了想:“认真修行的话,应该是可以的。” “要多认真?” “……” 元丹丘热闹地看着那纸猫儿,之前路过赵家的时候,他看先生为了哄小儿就用过这法子。 当时还遗憾,没能看到赵家那四个小儿是如何惊讶欢喜的。 现在眼前就有。 三水高兴的快要飞起来了。 小心翼翼地摸着那纸猫,生怕它变没了。 江涉笑道:“这是用纸剪出来的,并不能沾水火,记得避开。” 三水点头如捣蒜。 “叫破出身,便会重新变回纸片。只需要重新沾一点人气,就会变成猫。”江涉又叮嘱了一句。 “谢谢前辈!” 她一蹦三尺高,小心翼翼抱起猫儿,热热的贴在怀里,还可以感受到纸猫的心跳,眉飞色舞道。 “前辈,我们走吧!” 下山的路上,黑猫儿悄悄蹭着纸猫走。 江涉看出来。 只笑,没有点破。 很快,黑猫儿又三两下跳远,弓着背,等纸猫追它。 两个猫在山林滚作一团,毛里都沾着叶子。猫觉着痒,便抖擞抖擞。 江涉走在后面,三水猴一样地在山里蹿远了。 不一会又跑回来,小脸汗津津的,用袖子一抹,想起自己的重任:“前辈想看什么?” “随便走走就好。” 江涉问:“你们在山上,要是遇到进山的猎户,会如何?” 三水想了想。 “之前我就遇到过一个人,进山里来砍柴,背到山下面去卖。” “我看他背的东西实在是很重,腰都抬不起来,人是躬着走的,就跟他说,可以帮他一起抬。” “前辈猜如何?” 江涉打量着三水的打扮,穿戴整齐,干干净净的小儿,头上梳着双髻,还有银质的首饰,行动时候哗啦啦作响。 若是平白无故,在山里遇到。 还真像是闹鬼。 江涉道:“那人吓了一跳。” 三水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我们云梦山闹鬼,在附近县里都有名。” 正走着,不远处的池塘前,正好有四五个和三水差不多年岁的小孩,男女都有,背对着他们,全神贯注地争吵,没有意识到来人。 三水的脚步,顿时就走不动了。 “他们在学飞举呢,前辈可要去瞧瞧?” 又想起前辈这么大了,还不会这简单的法术,三水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很大方地说: “前辈也可去学。” 江涉不禁笑了,应下。 “好。” 两人两猫走到池塘旁。 三水一溜烟站在小孩堆里,兴致勃勃看他们学“踏水无痕”。心里颇为自得,这可是很久之前她就学会的术法。 其他孩子立刻分心,再也不想看这池塘。 学东西的时候发生什么事,哪怕吹过一阵风,有片叶子,都能让他们热闹半天。 小孩都叽叽喳喳问起。 “三水,你怎么来了!” “你和初一当时是怎么学的?”说话的人身上湿漉漉的,刚从池塘里爬出来。 也有人问: “你们从洛阳回来了?山下什么样?” 三水乐滋滋的,小心把猫抱在怀里,远了水边。 特意在他们面前转了一圈,问:“我陪前辈来的,你们看,有没有不一样?” “哪来的猫?!” “你从山下聘的?” 三水乐陶陶的,被问的红光满面。当着大伙的面,把猫儿变成纸片,得来一片惊呼。 再变回猫,又是一阵连声问话。 她偷偷看了一眼前辈,没说出来。 只咕哝道: “不是我们山里的人……” 江涉脚边蹭着黑猫儿,看到远远站着的师长,抬手行了一礼。 对方也笑与他见礼,听着旁边孩子大呼小叫,围着纸猫惊诧连连,全然忘了学法术。 等人走过来。 师长笑道:“高人好道法呀。” “一点小伎俩,哄小儿用的。” 江涉见这帮小儿有的身上湿漉漉的,一想就是不久前刚掉下去。三水远远抱着猫,不肯让他凑到前面,又是一阵吵闹。 他问起:“这是在学飞举之术?” “高人好眼力。” 江涉问:“这般小就要学吗?” 这问题问的有趣,那师长仔细想了想,“小儿坐不住,必得先学这飞举之术。不然云梦山这般高,跌下去就要摔出病来。” “要是运道不好的……” 师长停住不说下去。这年头连修行人说话也在避谶,对天地存着敬畏之心。 江涉立刻道:“是我言差了。” 师长上下打量着江涉。 目光落在对方的青衣上。 又想起今日听说掌教来了客人,是青云子带回来的,路上还有弟子看见这一行人,三水和初一这两个孩子一直在嘀咕个不停。 他目光变幻,斟酌着问: “高人可是岐王寻的那位神仙?” 【求月票】 感谢“楠师”“书友20250816145814019”“书友130120180029798”的打赏~ (本章完) 第82章 玄宗,岐王献宝 第82章 玄宗,岐王献宝 “只不过是一个山人罢了。” 这便是承认,传说里那路过襄阳的异人是他……想起那些听说到的术法,真是高人。师长端详了半晌,心中惊异,许久才能压下来。 最终,他拱手行了一礼。 慎重说:“道友好。” 江涉回礼:“道友也好。” 对方问:“可真有山神地祇夜宴?” “有。” “真有道法能让人入梦四十年?” 江涉并不居功:“承蒙那些蚂蚁收留一程。” 原地瞧了一会小儿学术法,他又跟三水一起看了云梦山的山泉,还有一小段瀑布,确实是个好仙府,在凡人眼中,也算洞天宝地了。 回到屋子里,江涉坐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事。 他把自己做的那本笔记手札拿出来,想看看上面有没有更新。 从襄阳出来也有几个月。 这段时间,剪纸成过纸驴,还撞过鬼,见过城隍,也见了两个走入左道的邪道人。看到了唐代的道士炼丹。一想经历也是很丰富,上面应该添了不少内容。 …… “襄阳县北,有村曰西柳。村中赵氏,家颇丰,育二子二女,性豪迈。一日有游人过其门,赵公请入,具酒馔款之。” “将别时,幼子艳羡门外骏马,游人乃剪纸为驴,嘘气成真,举座皆惊。探门外,不见高士踪影。” “里正闻之,献此纸驴于上。” ……唔? 纸驴被没收了? 看来赵家那几个孩子没得玩了。 江涉心里替那几个小儿遗憾了下,稍稍掐算,摇摇头。 又翻过几页,看到上面写的文字,俱是这一路见闻,金元上人的事和云梦山都有记载。 他打量着这个手札。 怪哉,往后出门还跟着一个史官。 …… …… 七八日车程外,下午的日光照着大明宫的瓦檐,明亮生辉。 原本的太极宫地势低洼,潮湿闷热,暑天更是像个蒸笼。从高宗开始,大唐的皇帝就喜欢在大明宫听政。 其中,紫宸殿位于宣政殿北侧,属于内朝,是皇帝处理日常政务,召见重臣的地方。 皇帝召见完中书令张说,听了对方关于封禅的禀报,正是脑袋发胀的时候,就召见崔九过来说话。崔澄这家伙是他在藩邸时的朋友,向来能说善辩,生性滑稽爱开玩笑,刚好可以放松心情。 内侍和宫女们行走无声安静,站在外面值守的侍卫能听到紫宸殿内传来大笑声。 崔九闲趺坐,吃着进贡的瓜果。 他笑说着赔罪,也没起身。 “臣才得到洛阳的消息,犬子同河东王打了一架,幸好岐王宽宏大量,河东王也手下留情,没惹出什么事端。回去臣便训斥他,与河东王赔礼。” 皇帝早就知道了,不以为意。 只有提起河东王,他皱了皱眉。 崔九笑问:“三郎又有烦心事?” 皇帝松闲靠坐在象牙席上,按了按额头,叹了一口气,说:“老四身子不好,他这儿子……不提也罢。” 见过不成器的宗室子弟,但都没有这样不像话的。 崔九问:“岐王身体……” “已经派太医去看,说是饮酒过度,反而不好。” 崔九见皇帝不想多提,转而说起旁的事来逗趣,又让梨园的乐师过来奏乐。曲谱是最近长安和洛阳流行的调子,或恢弘华美,或仙气飘飘,俱是堂皇大气。 皇帝闭着眼睛听,他对乐曲造诣甚高,听到其中一首。 “这是什么曲子?” 崔九道:“说是有个襄州人遇到神仙的故事。” 他把诗文念了一遍。 皇帝起初还兴致勃勃,听到最后一句“古来圣贤皆死尽,唯有饮者留其名”,哂笑了一声,重新靠回象牙席上。 “好个狂生。” “孔子孟子没有留名,还是汉文和高祖太宗没有留名?” 这诗里写的是遇仙,皇帝更当是白日梦寐。 “神仙?” “可有叶法善厉害?或是有司马承祯对阴阳术数的领悟?朕看他只会饮酒,做做梦写写诗而已。” 崔九笑:“三郎说的是。” “臣看也如此,不过是醉酒人梦寐之言,不可当真哈哈哈哈,这诗写的狂妄,不提也罢。”崔九说着,抬手看向梨园乐师。 “换一首唱。” 乐师又换了别的曲子,是贺侍郎的诗。 乐声飘飘扬扬,琵琶声音清亮,殿内用着冰鉴,半点不见暑气。 从殿外走过来一个宦官,高力士轻步走到皇帝旁边,温声道: “岐王从洛阳送来的东西,听说有趣的紧,圣人可要一见?” 皇帝颔首。 “送来瞧瞧。” 崔九兴味:“是何东西?” 内侍端着礼物进来,是两个锦盒。高力士侍立一侧,轻声介绍,语气从容: “这是洛阳弘道观观主,太和道人炼出的神丹,听说丹成时有神异妙法,很了不得。” 崔九侧目而视。 “神丹?” 皇帝抬手打开,看到一枚淡青色的丹药装在匣中,跟寻常丹药没什么两样,捡出来看,带着一股草木的香气。 与其他道士那些进奉的六转九转,泛着金黄和紫金之色的金丹是不能比的。 但毕竟也是四弟的一番心意。 皇帝想了想,还是拿起来。 服了下去。 崔九在旁边话都不说了,在旁边等那神丹的效用,过了半刻钟,他小心问。 “如何?” 皇帝仔细品味了一番,感觉没有什么不同。 也没有之前服药那种气血上涌,浑身轻快,精气神十足的感觉,他看向另一个锦盒。 “这里面是什么?” 他打开,见到里面是个随意的剪纸,粗糙至极,不由愣了一下。 高力士也愣了下,没想到岐王府人说的“有趣的东西”是一张纸,这是……他也拿不准情况。 高力士低声说:“臣这便去问问。” 岐王府的人还等候在殿外。 皇帝召他进来,脸上不见怒火,问:“此为何物?” 岐王府的人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 恭恭敬敬地说:“请圣人把纸拿出来,便可一观。” 崔九在旁边瞧着,看三郎停顿了几息,压住心里的火气,还是把那张轻飘飘的纸拿出来。 不知怎么回事,这纸从指尖飘了下来。 崔九正想着一会要说些什么,缓解三郎的火气。 就见到那纸落到地上,顿时变成一头长耳,跛脚的灰褐色驴子。 “吁————” 在紫宸殿大叫起来。 崔九瞪大眼睛。 “这是头活驴?怎么能变成纸?” 高力士吓了一跳。 殿内的内侍和宫女们许多都一时失态,惊呼出声,骇然盯着那活驴瞧,怎么看怎么真。 崔郎君问出他们的心中疑惑,不知道一头活驴是怎么能被变成轻飘飘的一张纸,还能收进匣子里的。 皇帝也愣住了,盯着那驴瞧。 “这是……” 【求月票】 (本章完) 第83章 崔九堂前 第83章 崔九堂前 岐王府的人听到皇帝问话,松了一口气,行礼解释说:“这是岐王寻到的异宝,本是一张剪纸,但被人触碰后,就会变成驴。” 李隆基仔细端详着。 他没养过驴,但见过马,这驴子自然垂下,短鬃,整体灰褐色,吁吁叫的大声。 怎么看都像是真的。 皇帝眼睛稍抬。 一旁的高力士就走上前两步,小心摸了摸,驴子烦躁地甩头,轻跺前蹄,喷出鼻息,好在没有咬人。 “是活驴。” 崔九眼睛直直地看着,半晌说: “真是好妙法啊,可惜叶法师已经过世了,不然可问问是何情况,这样神异。” 叶法师便是叶法善,少为刺史之子,家中世代修道,承道家法脉。传闻他七岁那年掉到江水中,过了三年还未回来,父母问其缘故。 叶法善言: “青童引我,引以云浆,故少留耳。” 自说是被仙童带去见太上老君,并饮用了云霞凝成的仙酿。 自此后,叶法善有种种神异地方,成年后身高九尺,又传言去蓬莱仙岛游玩七日。从高祖在位时便潜心修道,历经七朝,皇帝封他为银青光禄大夫、鸿胪卿、越国公、景龙观观主。 春秋百有七岁,在三年前过世。 驴子叫个不停,紫宸殿的侍从都目不转睛看着,惊诧万分。 皇帝也打量了半天这驴。 岐王府的人还记得叮嘱,提醒说:“这驴若是被叫破出身,就会重新变成纸。” 崔九在旁边玩味地尝试了好几次。 看着驴和纸变换不断,他心服口服。 “竟然真是纸变的!” 皇帝听了一会驴叫,之前服丹、看到纸片时,积攒的隐隐火气顿时一空,心情舒畅,神清气爽。 他朗笑道:“四弟有心了。” 又想起岐王身体抱恙。 皇帝大手一挥,赏赐了大笔金银器皿、丝绸绢帛、长安豪宅、酒酪异馔。 赐金分帛,厚其欢赏,以彰兄弟情谊。 …… …… 这月休沐,崔九宴请宾客。 酉时客人来,崔九宅前车马不断,这些客人的车马和随从挤在一起,几乎要把院子占满。 室内,燃起数百枚烛火,灯火辉煌,如同白昼。 琵琶声声不停,伎子衣饰华美,歌舞不休,乐声飘扬。千金难换的美酒被侍从捧来,毫不吝惜,倒在白玉杯里,酒汤流泻。 这杯酒满,还有下一杯来续。 烛火照映着澄澈的酒水,珍馐满堂。主宾欢笑,繁盛至极。 客人都着锦绣,腰佩群玉。 追欢逐乐莫相违,尊酒逢迎不暂稀。天地迢迢自长久,白兔赤乌相趁走。 黄金铤,白玉瓶,莫惜贵,且须酩。壶觞百杯徒浪饮,章程不许李稍云。彻晓天明坐不起,酩酊酩酊无所知。 酒到兴起。 有人听着乐声,叩桌而歌,想起问: “崔九郎,今日是有何乐事?特意请来我等一聚。” 崔九旁边,侍立着一个贵气的紫袍青年,他笑道: “父亲碰见一样贵重的异宝,特意请来诸位一观。” 宾客们都稀奇。 崔九出身崔氏,是宰相崔仁师之孙,出身贵重。又与圣人交好,成日赏赐不断,眼界向来高,寻常绫罗绸缎,金玉器皿,不过是他每天都能看到的俗物。 “何物可以称为异宝?” 客人们都催促起来。 宾客中,远远坐着的王维也抬起头,与裴迪对视一眼。 裴迪扶着酒盏,好奇问:“什么东西能被崔监这样推崇?” “我亦不知。” 崔九有些醉意,他拍了拍手,便有相貌姣好的婢女托着一个匣子出来,笑与客人们道:“我这是借来的宝物。” “请诸位一观!” 宾客们都抬起头,打量。 那真是一个很小的匣子,两个巴掌大,能装的东西也少。 王家儿郎猜测:“是海里的东珠?” 郑郎君也想着。 “东珠倒也未必如何罕见,称不上是异宝,难道是书画?” “若说是书画,匣子也太小了些。” 对于崔九这样的人,象牙易得,黄金庸俗,被以君子德行来比喻的玉石也不少,泼洒千金只为换来一醉。 他们还真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被崔秘书监这样推崇,还特意邀请来宾客一观。 崔九一笑。 他打开那匣子,让客人不要碰到,依次给宾客们瞧瞧。 客人们陷入疑云。 “这是……” “一张剪纸?” “这是马还是驴?怎么有条腿还短了些。” 客人们都猜测,也有人在想这纸会不会是什么难得的纸,但左看右看,也就是寻常习字的纸,剪出来的东西也这样粗糙。 想到崔九一向善谑…… 他们总不会是被戏耍了一番吧? 匣子传到王维和裴迪面前,两人也细看了看,不觉有什么异处稀奇的。 “真是怪事……” 匣子在宾客们眼前传过一圈,到了后面,有位客人忘了不能触碰到纸的叮嘱,小指划到上面。 厅堂里忽地传来驴叫。 “吁吁吁——” 那客人惊骇,连忙后退,扶着桌案才站稳,死死盯着那忽然变出的驴子。 忙问主人家。 “这是何物?” 室内宾客听到一阵嘈杂响声,好似杯盘摔碎在地,还有畜生在叫,都远远看过来,看到奢华的厅堂中—— 一头活驴,蹄子踩在华贵的西域地衣上。 不耐烦地甩弄尾巴。 有人方才看到了全程,惊呼一声: “这驴是刚才那纸变的!” 崔九的儿子,听到声响,笑着把那驴引了过来,一直走到主人席前的空地,厅里所有客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熟练的像是牵许多次。 他对满堂客人,笑意吟吟道:“便是此物。” 宾客们心里惊异非常。 “驴?” 说着,等众人都看清那活驴。主人席上,崔九笑着听他们猜疑,放下杯盏,轻喝一声: “纸驴。” 众人面前再也不见驴。 华美的地衣上只见到一张轻飘飘的纸片。 霎时间,满堂哄然。 客人议论不绝。 “世上竟然有此异法?!” “妙哉!快能和之前的叶法师相比了!” “果真是异宝!” 崔九笑眯眯听着议论声,许多人都猜着是厉害的术法,或是道门的高人,他大口饮酒,在一片灯火辉煌中。 笑道:“此为圣人之物,仅与天家有缘,某不过借来,与诸君献宝罢了!” 【求月票】 古代人比我想象的迷信,感兴趣的可以搜搜叶善法一家。 (本章完) 第84章 玄宗失驴 第84章 玄宗失驴 圣人也这么想。 过了几日,道士司马承祯过长安时,被皇帝召见入宫。 如今过了立秋,长安却比盛夏还热,简直像是个烧旺的大炉子,一瓢水浇下去,噗嗤噗嗤蒸腾腾的,又闷又燥。午后到傍晚还经常下一阵急雨,又大又密,浑像老天破了个窟窿。 宫中没有这种烦恼。 含凉殿外有架水车,将冷水运到屋顶,又沿着屋檐四周流泻,水幕循环不绝,凉风阵阵。 司马承祯已经八十六岁,须发尽白,老态龙钟。 殿里还有几个皇子皇女,都是听说圣人得了有趣的玩意,正好司马承祯入宫,来这里瞧热闹的。 万安公主幼年入道,为祖父祈福,穿着一身道袍,仰着小脑袋: “阿耶,那驴真是纸做的?” 皇帝笑着,让高力士给他们几个演一过。 再看向司马承祯,没了那日初见大变活驴的惊讶,皇帝语气从容,道: “上师瞧瞧如何。” 司马承祯笑着颔首。 高力士从金饰的宝盒中摸出那纸驴,小心翼翼在一众大王公主面前演示一过。皇帝这几日心情大妙,夜里还常与武惠妃说起此事。 驴子飘落在一尘不染的含凉殿上。 吁然长叫。 小儿都惊呼起来。 唯有太子李瑛年岁长,神色不变,端正跪坐,只目光盯着驴瞧,一时也不松,看得入神。 皇帝欣然,问司马承祯。 “上师以为如何?” 司马承祯仔细端详,又请高力士把驴牵来细看,问了口诀和其中关窍,眼睁睁看着一头活驴重新变回了纸。 飘落在地上,隐隐泛着青色。 司马承祯拊掌笑道:“确实是好幻术。” 皇帝问:“这是幻术?不知上师可能查到是何方高人?” 司马承祯是天下间道士之首,上清宗师,地位崇高,见多识广,如果他要寻一个有道行的道士,再是容易不过。 “自是幻术,且是极其高明的幻术。” 司马承祯未答话皇帝的第二个问题,就这幻术娓娓道来: “幻术有几等,下等者,多是障眼的戏法,常常出现在街巷里那些手艺纯熟,有些道行的江湖手艺人身上,便是吞刀吐火之流。” “中等者,便为奇山洞天中,不为常人所看到的本事。” 他端起杯盏,道: “曾有高人与客人一起用饭,食毕漱口,口中米粒皆变成大蜂数百头,飞行作声。许久之后,高人张口,群蜂飞还,再去咀嚼,还是米饭。” 殿中大王公主们都听得认真。 万安公主更是身子前倾,问出声:“上师说的可是葛洪?” 司马承祯抚须。 “然也。” “这样的神仙,竟然也只是中乘吗?” 司马承祯垂眼,看着年幼的公主,他须发尽白,微微笑道: “那是因为天地间还有更上乘的法门。而中等,已经是我辈不能寻求的了,算得入隐士高人、仙家洞府之列。” 万安公主追问: “真有仙家洞府?是在上师所居的天台山?” 司马承祯叹道:“贫道所居,不过清修之地。” “那上等是何样子?” 司马承祯笑指着那摇晃尾巴的活驴: “上等者,便是这样,栩栩如真,甚至难以分辨,若非被人叫破口诀,不会变成本样。” “这纸化成驴——” “可食草料豆渣,食后可以大解。伸手可揪下毛发,驮人行路,皆如真实。” “便是已经做到,化虚为真。” 不知何时,外面的天逐渐阴沉下来,眼看着就要下雨,几人坐在殿中,可以吹到外面的冷风,一阵清凉。 万安公主再去打量那驴。 之前只觉得神异厉害,现在再看,更是舍不得眨眼了。 她看向阿耶。 皇帝听司马承祯说完,唤了一声,重新见到淡青色的纸片,落在干净的地上。一尘不染的地砖,还能看见几个脏兮兮的驴蹄印。 “可能寻到这样的高人?” 司马承祯也惋惜,摇摇头。 “恐怕无缘得见。” 一个皇子不信,笑道:“什么高人能与我李家无缘?” 几人正说话,忽然殿外一阵风雨大作,天像破了窟窿一样往下倒水。顷刻之间,黑云低垂,大雨如盆。 冷风混着大雨吹进殿中。 万安公主诧异:“阿耶下雨了!” 高力士对内侍们下令:“快把门关上,莫要让冷风吹了圣体。” 皇帝并不在意这点雨丝,他正在兴头上,命人拿东西,也不让旁人碰,自己把那纸片小心捡起来,收入宝盒中。 拂去纸上的雨水,看到纸上那隐隐的青色斑驳。 怪道:“这纸被浸湿了?” 心里隐隐不安。 皇帝伸手,碰了一下那纸。 纸还是纸,并没有任何变幻。 “……上师?” 一片死寂的安静。 …… 不多时,雨停了。 司马承祯仰头,望着黑云逐渐散去的天空,空中朦朦胧胧的水汽从殿外吹来,飘到他脸上。 这雨又急又快,明明这个时候也不少见。 可总觉得来的不大寻常。 …… …… 同一片天空下,江涉收回手。 “好像没有缘分啊……” 他轻轻说了一句。 江涉正和猫儿、李白,慢悠悠走在云梦山下的卫县。 今日热闹很多。 不远处,年轻的郎君穿着绛红色的袍子,喜气盈盈走在道上,笑的有点傻,身后有一大伙队伍,里面还有人敲打着鼓,发出一连串有韵律的响声。 黑猫起初被鼓声吓了一跳,缩到江涉身后。 暗中盯了一会,确认是安全的,才从他脚边钻出来,轻轻叫了一声。 江涉安抚地摸摸小猫头。 李白看的好笑。 在这红衣郎君旁边,是一个穿着青绿色嫁衣的年轻娘子,头上簪着一根银簪,很是精心装扮了一番。 这时候女子出嫁,风俗与后世不同。 没有红盖头,而是用一把团扇遮面,显得更加大方。 女子没有坐轿,年轻郎君也没有骑在高头大马上,这是市井百姓的大婚之礼。 红男绿女,天作之合。 迎亲队伍旁边,还有几个小儿,仗着年岁小,都叉起手来,笑脸迎人。也有闲汉在旁边点头哈腰,不断说着吉祥话。 江涉听了一耳朵。 “贺喜贺喜!” “新娘子来喽——哎呀,新郎官好俊气!” “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江涉转身正准备离开,忽而听到了空碗碰撞铜钱的叮当声响。 【求月票】 (本章完) 第85章 喜与煞 第85章 喜与煞 他望了过去。 猫也探着脑袋,睁着圆眼瞧。 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太站在道旁,手里还拿着一个讨饭的破口空碗。身边的小儿和县里的闲汉正笑脸讨钱,说着恭喜话,都得了一文两文。 老太太跟着晃着空碗。 不知为什么,空碗里还发出当啷啷的响声。 老太太嘴上反复嘟囔,没人听清楚说的是什么。 成婚当日有人当街晃着空碗讨饭,新郎官和新娘子脸色一下子难看下来。后面打鼓的乐声也不由停了下来。 旁边的傧相见了,走上前,摸出三枚钱。 好声好气笑道:“老太太去别处去可好?我家兄弟今日成婚,借个喜道。” 老太太没听懂,抓着傧相的手腕,嘟嘟囔囔着什么。 乡下人手劲极大,傧相痛呼一声,还挣不脱。 “老太太……” 后面还有人张望着。 “可是钱不够?” 另外一人跑上前,又在碗里添了五个钱。 催促道:“快些走,再晚些要错过吉时了!” 迎亲队里,有年岁长的,打量着那抱着空碗一直嘟囔个不停的老妇,穿着一身白。已经变了脸色。 李白纳闷:“这婆子怎么听不懂人说话?” 猫小声叫起来,躲在江涉腿后,对着那讨饭的老太太哈气。 江涉把猫儿抱到怀里,一下下捋着毛。 他打量着那穿着素衣的老太太,忽而走上前来,从碗中拿出那八枚钱,重新递回那傧相。 傧相急出一身冷汗。 不知所措,讷讷问:“这位郎君,你把钱拿回来做什么?” 捧着讨饭豁口碗的老太太也怔住了。 怔愣在原地。 江涉温声说:“老夫人松手吧。” 他说的温文雅气,之前一直嘟嘟囔囔,听不懂话声的老太太也一下子听懂了,变得很有礼貌,松开一直牢牢攥着傧相的手。 傧相看着被攥的发青发紫的手腕,忙松了一口气。 连声道谢。 新郎也走上前,感激道:“多谢兄台。” “举手之劳。” 新郎回身望了望,见到那老太太像尾巴一样,幽魂不散,跟着迎亲和讨钱喝喜酒队伍一起往前走。 不由忧心问。 “那老太太一直跟着,这……” 江涉想了想。 “某来讨杯喜酒,可好?” 他一身青色广袖长衫,怀里还托着一个虎头虎脑的猫儿,人畜无害。还有一个锦衣人站在一边说话,看着也是好人。 新郎官大喜过望,牢牢攥着江涉的手:“那是最好!” 江涉用力抽出来。 他看到新郎官回过身,对新妇低语几句。傧相也牢靠,又连忙安排后面鼓乐的人重新敲鼓奏乐。身后有老人家伸手招来一个闲汉,嘱咐一句,就见闲汉利落跑远了。 有这位路过的郎君在,迎亲队伍里安稳了许多。 走了一段路,几人就走到一个大院子前,从巷口就延伸着,一路铺着青布条,新娘踩上去,叫做传席。 到门前,又跨过一道马鞍,寓意平安。 江涉落座,远远看着新人拜见双亲。 亲友在两人身上撒着红枣、桂圆、铜钱,盼望他们早生贵子。 两人听人打趣,新郎官笑得像是白捡了好几贯钱,绿衣娘子脸皮薄不敢抬头,面上红如云霞。 “哎呀,还羞着呢——” “林二郎看着也一表人才的,读书如何了,能进县学吗?” 院子前后摆着许多红纸和桌案,炖菜的厨子和帮工忙出一身热汗,空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有人把竹子扔进燃烧的火堆里,竹子爆裂开,噼啪一阵响,浮起尘烟。便是这时候最淳朴的辟邪。 宾客们喜气盈盈,凑在一起嘀咕东家长西家短,江涉也听了几句,津津有味。 新郎官出来,眼睛尖,看到江涉和他同伴在角落坐着。 忙迎上去,双手将两人扶起来,边走边说:“哎,您怎么在这坐着,快起快起,我带您去前面上座。” 这个位置,挨着主桌。 饭菜飘香。 桌上有红羊枝杖,其实是烤羊排和烤羊腿,象征吉祥。喜宴上能有这道大菜,主人家很是慷慨大方了。又有葱醋鸡、鱼鲙,切的薄薄一片,晶莹剔透,蘸着蒜、芥末、橙丝和豆豉吃,味道极香。 冬葵煮成菜羹,醋芹酸爽可口,主食是胡饼、蒸饼和荠菜馄饨。 喜宴上还有蜜饯和杏酪,又香又甜,远远就飘着甜香味,猫一直想闻。 这便是此时县城人家的盛宴了。 座上人许多都熟识,可以听的热闹更多。 过了一会,有位老先生,拄着拐棍走过来,在江涉这一桌,被迎着坐下。 远远瞧着那颤颤巍巍的老妇,紧皱眉头。 江涉瞧出几分,这应当是那有见识的老人家请来的阴阳先生,帮着看事择吉,觉得有蹊跷,忙使钱请来了。 新郎官的父母出来了一趟,远远看见那一身白,抱着碗嘟嘟囔囔的老太太,惊了一跳。 忙走过来,客气对江涉道谢。 “咱家二郎说了,亏得有郎君,不然他们恐怕要误了吉时。” “二老客气了。” 两人还有些放心不下,远远瞧着院子那边的老太太,抱着碗走来走去,忧心忡忡问: “咱见识少,不懂那老太太是干啥子来的。” “是不是……邪物呀。” 最后几个字他们说的很含混,一掠而过,生怕被那老太太听见,又是儿子成亲这样大喜的日子,多不吉利。 可怜天下父母心。 李白和那阴阳先生也看过来。 江涉放下筷子,道: “这是喜煞。” 林二郎的父母吓了一跳,“要不要紧?” 江涉看着头上生出白丝,腰一直躬着,忧心忡忡的一对夫妇,又换了更轻柔的说法: “办红白事,有时会有这种煞气,被冲撞到,有的人会发热、恍惚眩晕。有的会丢些钱财,沾染口舌是非,性情发生变化。还有的惧怕神佛和符咒。” “不过已经不紧要了。” “注意不要给喜煞的碗里放钱,只当作没有看到便是,一般过上一二时辰,喜煞便就走了。” 夫妇连忙点头,又是道谢,又是添菜。 低声跟亲戚们说,不一会,院子里的人就都远远躲着那素衣老太太走了。 一旁。 那阴阳先生盯着江涉看了半天。 李白想起来,端着浊酒杯,问:“先生,你之前说什么无缘?” 【求月票】 感谢“奇迹宇宙”的打赏~ (本章完) 第86章 下次封禅要等多少年(求首订) 第86章 下次封禅要等多少年(求首订) 一滴青色的灵液从远处宫殿遥遥穿过,掠过林梢,穿过街头巷尾,穿过走街串巷的摊贩,掠过山间的走兽,从人群中转瞬即过。 重新聚在江涉指尖。 一点灵光不散。 江涉打量着,好似是纸驴上的那一点灵性。 怎么还回来了? 端详了几秒,江涉弹指。 这一滴青液便重新逸散开,化作一缕无名清风,共着空中飘散的喜气,落在院中每个人身上。 李白忽然觉得好似舒服了一些。 年老的阴阳先生坐在一旁,忽然感觉腿脚也没有那么酸疼,虽然还有些酸酸麻麻,但比之前好了许多,眉宇一松。 同桌的人吃着酒菜。 “哎,别说,这股风吹着是觉得舒坦不少,人都轻快了。” 同桌人筷子夹着羊肉,平日里他们可少吃这种好东西。 “吃酒席高兴的呗。” 猫儿喵了一声。 江涉微微一笑。 他坐在喜桌前,听着院子里的人说话,摸了摸小猫头。从树上取来一片干净宽大的叶子,小心把杏酪和鱼鲙给猫夹了一些上去。 放在地上。 猫惦记很久了。 如今也长出尖尖的小牙了,小口小口咬着吃。 做完这些,江涉才回答李白的疑问。 “有的人没缘分而已。” 谁? 李白满肚子疑问,想问,又看到江先生端起饭碗,用筷子夹着酒菜吃起来。 这烤羊排火候正好,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庖厨手艺了得,这样的大席菜要供上百个人吃,做饭量大,时间短,却做的这样香。 李白正在琢磨话的意思,旁边阴阳先生已经悄悄旁观了许久。 端起酒盏,斟酌着语气问: “郎君是道家人?” “算不上是。” 阴阳先生赞道:“郎君这样好眼力,一眼就能把喜煞认出来。” “见得多了,自然就熟悉了。” “见得多?” “云游四处,偶尔会见到一些奇怪的东西。”江涉说。 李白抚着酒杯,听到这一句也颔首。 “呀,那可厉害。” 阴阳先生目光落在人家的眼睛上一瞬,抚着须子问,“郎君多大年岁,是何处人,这是要往何处去?” “想去兖州瞧瞧泰山。” 当今圣人已经昭告天下,阴阳先生立刻想起来,“皇帝今年冬天要泰山封禅!” “应该是。” “郎君可要去瞧瞧?” “在下喜欢凑热闹。” 猫舔完吃的,叫了一声,脏脏的小脚跳到江涉身上,江涉习以为常地从袖里摸出帕子,先擦嘴,再把四个爪子擦干净。 阴阳先生看着那小小的黑猫儿,生的灵动,日光下,毛发亮的像绸子。 老话都说,黑猫是可以通玄的。 阴阳先生把话咽了下去,抱着满肚子疑问,过了一会,问道:“兖州走上半月,脚力慢些,走一个月如何也能到了,郎君走的这么早?” “实不相瞒。” 江涉收起帕子,语气从容:“在下喜欢东逛西逛,哪里有好玩的事,便去瞧瞧,人也散漫惯了,走走停停,走的也慢。” 听着是怪散漫的。 出门不带什么包袱也就算了,竟然还带着一只猫儿。 可这样想着,阴阳先生心中也有些羡慕。 “郎君去泰山,是想寻求官……?”他听说皇帝都喜欢封道士做官,有的还赏赐爵位,释家的也有。 江涉摇摇头。 “只是觉得很有意思。” 耳边浮动着喜气和贺喜声,江涉仔细说了一下。 “皇帝要封禅,从洛阳出发,一起同去的不只有文武百官,皇亲国戚。还有各地使臣,仪仗队,后方补给,道士和尚们。” “弥亘原野,前后千里。” “可以说是一座移动的城池。” 阴阳先生问:“郎君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江涉没答,笑着说: “有突厥人,契丹人,波斯人,于阗人,天竺人。新罗、大食等国的使节和首领随行。可以听到各种语言,见到他们穿的不同衣冠,又有各自的风物和信仰。” “也算是万国来朝了。” “很是难得,错过了不知要等多少年,便想一观。” 要等多少年…… 阴阳先生也感慨,唏嘘着:“再要有皇帝去泰山封禅,也是下一代往后了,咱估摸也活不到那个时候。” 上次封禅的皇帝是高宗皇帝,已经是将近六十年前的事了。 江涉笑着,低头饮着浊酒。 甜酸味倒要大于酒气,对市井百姓来讲,已经很难得了。 同桌的阴阳先生喝着酒,粗糙的手挡在杯前,时不时咂下嘴,慢慢品味着滋味,很珍惜地喝。 他请教问: “要是以后咱再遇上这喜煞,该怎么办?” “一是注意不要给对方施钱,尽量也不要靠近,免得被煞气冲撞到。” 江涉说的很详细,这个时候的阴阳先生,要给人择日、看相、卜算、瞧风水,多才多艺,红白喜事都要用到,往后可能也会遇上。 “二是如果沾惹到,可用桃木辟邪,或是用柳条艾叶祛晦。” “再若是更厉害,人病的重了,发了高热,性情大变,上面的法子都不奏效,可去附近的城隍庙、土地庙拜拜。” 江涉问:“附近可有土地庙?” 阴阳先生忙应下。 “有,有。” “都有。” 这边百姓都爱拜神,几乎每个县、每个乡、每个里都有“社”。 并不一定都是西游记里那样庄严正式的土地祠,有庙祝和神像。许多“社”就是个小坛小祠,可以简单祭祀。土地神有的是当地死去的乡望、官员,也有山中的精魅,榆树槐树狐狸黄皮子什么的。 江涉道:“那就好,可多去瞧瞧。” 两人说了一会话。 新郎官从屋内走出来,面上一团喜气,端着酒盏,依次与客人敬酒,笑的傻呆呆的。 走到江涉这一桌前,特意多拜谢了几下,连声道谢: “多谢郎君,要是没有郎君,恐怕今日成婚要不好了……” 他们小门小户人家,若是哪个亲朋在他大婚上撞了喜煞,往日情谊先不说,这得付多少药费才能治好呀…… 幸好有这位路过的郎君在。 “客气了。” 江涉也抿了几口喜酒。 应和着满院的喜气,好似更好喝了些。 婚宴上请的帮工应该是这家的亲戚,长得一样的圆圆脸,眯着笑眼,端着竹筐,里面沉甸甸压着蒸饼和胡饼,看到哪桌空了,就手快添上去。 特意给江涉捡了个又大又香的。 江涉实在是盛情难却。 分了猫一些,又与李白一人一半分着吃。 到了最后,这桌盘子里剩下的羊油汁子,都被人用饼蘸着吃干净。这年头油水可是个贵重东西。 李白撑的不行,两人靠坐着听同桌人说闲话。 忽地看着上空隐隐约约有着淡红的烟气,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端详。 “先生,你瞧到了没?” (本章完) 第87章 玄宗难以接受(求首订) 第87章 玄宗难以接受(求首订) 江涉打量一眼:“这是喜气。” 又说:“难得一见,这家人情和睦,兄弟之间又爱护,今日大婚每个人都很欣喜,才会有。” 李白趁机多看了两眼,把样子记在心里,准备回去对元丹丘吹嘘。 元丹丘跟山神这两日在钓鱼,听说云梦山的云霞里生着一种奇异的鱼,几人已经钓了几天了,暂时没上一钩。越是没上,就越有瘾。 江涉坐在院子里,远远望着那素衣讨钱的老太太,身边人都远远避着。 “我们等喜煞离开了再走。” 旁边的阴阳先生也听见了,“先生真是心好。” 江涉笑:“吃人嘴短嘛。” 总要谢过这顿丰盛的喜宴。难得看了一场唐代的大婚之礼,江涉心情还是很好的。林家虽然并不富裕,但许多地方都很讲究。 他方才听人闲话,女方跨门时的马鞍,是林二郎从同窗家里特地借的。 意为平平安安。 而那位娘子的青绿色嫁衣,也是自己绣的,上面有鸳鸯和连理枝,肩上披着红色的帔子。和林二郎的绛红袍子正般配。 消食的功夫。 江涉一面心不在焉听着客人们说哪家寡妇养汉,米价又涨了三文骇死个人。 一面打开手札,瞧瞧有没有纸驴的后续更新。 …… …… 纸片淋了雨后,再也变不成驴。 失去了最上乘的幻术。 皇帝面色难看。道士司马承祯小心接过,仔细打量,一开始纸片上还隐约有斑驳的淡青痕迹, 后面像是被雨水浸湿泡坏了,完全看不到淡青的踪影。 顷刻之间。 变回了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纸。 再如何沾染人气,含凉殿内,皇帝,道士,大王,公主,内侍全都摸过一遍,纸依然是好端端的。 就像从没有过变幻之术,也没有过纸驴。 只不过是一场大雨而已。 这就没了? 万安公主一声不吭,盯着那轻飘飘的纸片。仿佛短暂见识到了一个神奇的天地,很快又消失了,让人心中遗憾。 过了一会,她听见阿耶问司马承祯。 “上师,可看出来是何情况?” 司马承祯行了一礼,说: “恐怕已经失灵了。” 殿内所有人的神色都变了,太子李瑛皱眉,几个年幼的皇子公主错愕,皇帝靠坐在凭几上,并不出声。 万安公主执拗道:“方才还好端端的。” 司马承祯苦笑:“是如此,此物恐怕不能浸泡在水中,方才大雨忽至,吹了进来,这纸驴就失了灵性和变幻。” 他把纸驴递给公主看。 苍老的手指点在纸上,“公主请瞧。” 万安公主默默盯着看,后面又插过几个脑袋,四哥和五哥也在打量,“上师要本王瞧什么。” “这剪纸之前是青色的。” 司马承祯引着大王公主细看,“如今只见被浸湿的痕迹,不见半点青痕,上面的幻术已经消失了。” “啊……” 万安公主垂着小脑袋。 “真是因为那雨?” 殿外日光照进来,打过皇帝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看不出神情和心中想法。 皇帝问: “朕知道了,可能再取得?” 司马承祯望着殿外的天空,此时雨霁云消,天色放晴,飞鸟抖擞羽毛,飞出林间,栖息在宫殿的琉璃瓦上,与屋顶的脊兽站在一起,闪烁光辉。 方才那场泼天大雨,就像梦寐。 司马承祯思索。 对着皇帝,他缓缓道: “大雨匆匆而至,又匆匆而去,天地间,自有因缘。此处无缘,便是他处有缘。” “失了幻术,圣人还是圣人。” “统御十五道,三百二十八州府,千五百七十三县。” “此为天子之仪,人君之本。” “至于阴阳术数,非凡俗事。” “而治国,如同修身养性。老子言:‘游心于澹,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私焉,而天下理。’《易》也说,圣人的德行,与天地本性相合。” 司马承祯叉手作礼,说: “由此可知,上天并不需要言语,便可令人信服。无所作为,却能让万物生长。这才是治理国家的根本大道。” “至于幻术、符箓、阴阳、占卜术数一类。” “陛下已经了解过,实在不是愚臣应该多言的事。” “天地间自有缘法。” 这便是谨慎地劝说,君王莫要关注神神鬼鬼的虚无之道,而应该回到治国的本则上来。 既然已经失去了上乘的幻术。 那么对君王来讲,应该做的不是想要寻找高人身在何处,也不是继续求仙问道,而应该注重治国安邦。 殿内很安静,没有大王公主说话,只能听到含凉殿汲水,雨幕淅淅沥沥循环的轻响。 过了一会。 皇帝道:“朕知道了。” “上师所言有理。” 司马承祯松了口气。 皇帝当场挥手,赠他宝琴、霞纹帔。 第二日,万安公主便带着仪仗出门拜访上师。她幼年入道,为祖父祈福,虽居住在宫闱中,但也是不染尘事的方外之人。 骑兵和护卫清道。 身后有绿衣随从,火红的车驾装饰华美,两侧绘有翟鸟的图案。 队伍中高举着青伞和长柄的团扇,为公主遮阳挡尘。仪仗的护卫们持戟和刀盾,仪刀装饰华美,还有的腰佩金铜的班剑。 大量的宫女和宦官随行,俱是衣着华丽,马匹鞍辔精美绝伦。 礼仪完备,内外有别。 年幼的公主一身紫色道袍,绣着鹤纹和星宿,头戴金色莲冠,手持一柄玉如意。 她仰头问司马承祯: “本宫觉得惋惜,上师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司马承祯脸上没有意外的神色,他请公主入座,用山茶招待这位贵客。 “恐怕是无法。” 万安公主皱起小小的眉头,她道: “阿耶和大哥没说,但本宫也知,他们还想要见识那样神异的术法。世上真有仙人耶?” “公主以为仙人是什么样子的?” “神通万千,来去如云。” 司马承祯温和地笑笑,慈爱地看着年幼的公主,与她说:“那样仙人和江湖戏耍的百戏人有何分别?” 公主想了很久,问: “那上师以为真正的仙人是什么样子?” (本章完) 第88章 水君(求首订) 第88章 水君(求首订) 司马承祯抚着白须,吐出两个字。 “逍遥。” 他笑与公主解释说,“鹏鸟南飞,需要凭借风力。舟船行于江河,需要倚靠水深。普通人追求名利富贵,都是依托外在条件。” “心神被缚,不得自由。” “真正的有道之人,弃凡俗于无物,与天地精神相往来。” 公主听的懵懂,她出身天家,生来富贵,也自然从无所求,襁褓之中便已入道。 但从来没感受到有什么天地精神。 “真有这样的人?” 司马承祯回想那纸驴上的淡淡青痕。 “有的。” 万安公主问:“那可否让这样的有道之士,重新把那幻术恢复过来?” 咕哝一句,说: “怎的偏偏就那时候落雨了!” 司马承祯摇头,温声说。 “那要看机缘了。” 万安公主又问,小儿缠的无法,司马承祯还是稍稍为她指了道路,说过去曾在冬日令百盛开的前辈还活着。 只是当今圣人不喜和祖母有关的祥瑞,恐怕…… 万安公主立刻道:“本宫悄悄地找。” …… …… 江涉合上手札。 耳边,同桌吃酒的三姑六婆说的津津有味,听客全神贯注。 已经讲到那寡妇家的牛是如何被汉子使去耕地的。还穿插着对新郎官的几句担忧——今日成亲的林二郎快要及冠,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县学。 阴阳先生又吃了两块羊排。 猫吃饱睡着了,就这样觉多。 李白看江涉阖上手札,他放下酒盏,问:“先生在看什么?” 江涉:“你可记得之前刚出襄阳时,我们在庄子里遇到的赵家?” 李白点头。 江涉道:“当时送赵家儿女一个小东西,被人买去了。” “谁?” “他们村里正。” 李白诧异:“里正要这个东西作甚?” “送人。” “送谁了?” “之前是送到了岐王手里。” 李白静了几息,才意识过来,那哄孩子的纸驴还是层层上递过去的。竟然已经传到了岐王手里。 江涉平静道:“得了十两金子。” 李白目光落在先生的手上,方才他也没看先生掐算,怎么知道纸驴这种事的? 难道又是他不曾了解的道法? 他们说这话声音很低,被院里如今嘈杂的酒气一和,更是近乎于无。院子里酒菜方歇,大伙也终于停筷。 远远望去。 只见到那素衣的老太太,背影蹒跚,一步步远去了。 林家人松了口气,院子里的说话声顿时都大了,之前一直拘谨着。没了喜煞影响,他们自在许多。 同桌的三姑六婆说话底气十足:“可算走了,可把我吓得不轻。” “真是怪。” “怎么好端端的大婚招惹上这种晦气东西。” “可吓人……” 桌上一汉子见江涉和李白穿着宽衣广袖,瞧着不是干活的人,问的也不那么大大咧咧,谨慎道: “郎君,这东西是啥子回事?” 江涉看出他们的担忧,如是不好好答,林家婚宴晦气的口实恐怕就要在县里落下了。 他笑道: “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只是路上撞见了而已。” “大伙若是担忧,下次可随身带着一小面铜镜,也可辟邪。” 汉子婆子们都点头,松了口气。 有的见江涉和李白两人,相貌年轻,仪表堂堂,衣着也好。他们之前就端详了一会,许是未成婚,还想多问问: “郎君也是咱们卫县人?之前好似没见过。” “可成亲了?” “哎哟,这么老大亲事可难说……” …… 林家人一直送到巷子外,殷殷热情,还想要再往远送,江涉拒绝了。 看到人走了,他才松一口气。 如今乡下和县城人家成婚都早,十六七就结亲了,再晚的,二十也要说亲,开始繁衍子嗣。只有在文人和有钱人家里,成婚才要晚的多。男子三十未婚,女子二十四五未嫁,也是常有。 阴阳先生拄着拐杖,一步步从巷子里走出来。 他驼背含胸。 问:“郎君怎的方才与咱讲的时候,未说铜镜?” 江涉回身。 面对着老翁,他想了想,坦然道: “县城人家,问问不过是寻求安慰。铜镜贵重,小的也要几石米的市价,没人会买。” “但若是对老先生讲,这是老先生傍身的本事,多半会买下。” “左右没什么用,何必对您说?” 阴阳先生拄着拐棍,听了这番话,想了许久。最后,他把拐棍搁到墙沿,抬起老皱的双手。 颤颤巍巍行了一礼。 江涉避开。 “您这是何必?” “郎君是有本事的人,心也好。” 江涉扶起对方。 “您太多礼了。” 阴阳先生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都是这么年轻的样子,衣角被风微微吹起,心中有些羡慕和神往。 他年轻的时候,也曾想过游历天下,去许多地方。 江涉和李白走了一会,猫也踩在街巷上,不肯让人抱着。无他,林家过于热情,两人一猫全都吃多了。 多行路可以消食。 卫县街道笔直,也跟洛阳一样,分成一个个方正的坊。 有商队的驴和马匹,有乡下人拖着板车在街头叫卖,佛寺门前香客也多,嘈嘈杂杂。 江涉走到刺史府和县衙这一段路,就要安静得多,还能看见附近有个书院,几个穿着襽衫的学子背着书箱,彼此说笑。 永济渠上船来船往,号子此起彼伏。 看不出被称作朝歌时古老的样子。 生气蓬勃。 江涉左右逛了一会,两人决定去那一小段古城瞧瞧。 在他们身后,天上渐渐飘来一小段云,顺着天地间的青气,寻到了林家院子。 大婚之日,人来人往的,谁也没发现多出一人。 那人走进院子,听了一会街坊碎语,得知这家的二郎今日成婚,在道边遇见了喜煞,幸好有一路过的郎君帮了一把,喜煞也走了。 感应着青气,这些人运道倒好…… 他拽住一人问。 “那位生的什么模样?” 林母打量着眼前年青人,白袍无痕无缝,上面绣着淡色的雨纹,银线在光下闪烁生辉,瞧着可贵重。 “您是……” “某想要拜访。” 林母松了一口气,说:“那位俊气着,只说是路过,没说住哪。穿着一身青衣,身边跟着个白衣的。” “哦,还带了只猫,对那猫也好。” “要不,郎君在街上找找?” 那青年颔首:“多谢。” 随手递过一个荷包,作为告知的感谢。 林母寻思这人真奇怪,不过说一句话,还送上东西了,富家子弟都这么客气? 到了晚上,等婚宴结束,客人散去。林母跟丈夫嘀咕,想起这荷包来,摸着上面的绣线,几乎不舍得拆。 两人在屋头把荷包拆开。 “呀。” 夫妇忐忑不安。 惊异道:“这是……珍珠?” (本章完) 第89章 渭水一条蛟 第89章 渭水一条蛟 江涉和李白行了很长一段路。 商朝遗留的巨大鹿台寻不到踪影,眼前只有一个荒草丛生,残破不堪的巨大土丘,完全看不出昔日鼎盛的样子。 李白恍了神,问路人。 “这是……” 中年汉子纳闷看着两人,瞅了瞅这土丘,不知道怎么有人连土堆都不认识,穿的还像模像样的,读书人就是没见识。 摸了摸脑袋,汉子边挠痒边问: “这不就是土包,郎君瞧什么?” 李白又问了几人。 一直问到一个穿长衫的书生,得到肯定的答复。 才知道此地真是商朝时的鹿台。 一千七百年前,纣王厚赋税以实鹿台之钱,天下的钱财汇集于此,堆满金银。宫墙文画,亭台楼阁,仿如天上景。 最豪奢的时候,商王曾在皇家园林中挖凿出一块巨大的水池,将美酒灌入池内,林木上挂满肉食,奢靡享乐,昼夜狂歌。 如今已经听不到商朝传来的埙声和陶铃。 不见金银,不见当年高大的林木,也看不见传说中高千丈的奢华宫殿,只有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土丘立在这里。 上面长满了荒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生长的。 猫也低着脑袋,看着土丘上爬过的虫子,爪子一张一张,蓄势待发。 那汉子远远瞅着这两人半天,确定这两人真就是看看,手上也没家伙什,不是偷摸来砍上面树的。 才放心走远。 那树他舅家可是看中了,预备着等他表弟成婚了打个大柜子,可不能让这两个读书人砍走了。 李白瞧着汉子离开时,不断扭头回望。 笑道:“先生,看来我们实在难以让人放心。” 江涉也笑。 忽而同李白说。 “有客人来了。” “噫?” 李白左右看了一圈,只能看到这个土丘,上面稀稀拉拉长着树和荒草,身边是有摊贩在叫卖浆子,有桂味的,还有蜂蜜杏片的。 不远处,还有酒肆、果蔬行、药铺、绸缎庄,也有些行人,但大多都来去匆匆,没有往他们这边奔的。 客人在哪? 李白正疑惑,自他身后,天上远远飘来一小团云。 身后没有半点脚步声,一个白袍青年男子,打量着两人一猫,对着江涉,笑而拱手。 “在下敖白,见过高士。” “一场大雨忽至,高士好神通。” 李白闻声,望过去,方才道上也不见此人,必然有些神异。 江涉听到姓氏。 不禁眼睛略一抬。 面前人神清气秀,身量颇高,文人打扮,一身白袍上用银线绣着雨纹,瞧不见针缝痕迹。日光下,随着这人抬手的动作,衣上银光细细闪闪,很是华贵。 江涉问: “足下是长安的水君?” 方才长安确实有一场来去匆匆的大雨,主要就降在大明宫附近,顷刻而落,雨大如盆,片刻即散。 此时长安,八水绕一城,水系丰富,江涉初次见面,还摸不准这位是属于哪条水脉。 对方一笑。 “看来是被认出来了,高士见多识广。” 江涉也回了一礼,道: “在下江涉。” 李白听到“水君”,又听到“大雨”,心中惊诧,他也见礼。 “在下李白。” 他这两日一直和先生在一起,要么在云梦山,要么和先生一起下山溜出去玩,今天中午吃的什么都能数出来,哪来的长安大雨? 而且敖这个姓氏…… 敖白笑道:“这里不是好说话的地方,我做东,请二位吃酒,何如?” 又低头,看到正逮虫子快活的幼猫,笑了一下。 “还有这猫儿。” 江涉摸摸肚子。 敖白道:“在下知道二位方用了喜宴,只是饮酒说说话罢了。” 江涉笑应下:“那便却之不恭。” …… …… 卫县酒楼,敖白信手递过金子,出手这般阔绰,得来一串殷勤问候,他对茶酒博士道: “上最好的酒来。” 茶酒博士上来兰陵酒,这是名传天下的美酒,通过永济渠运水路载过来。酒用郁金酿造,酒色金黄,如同琥珀。 楼下请来弹奏琵琶的娘子。 素手一拂,便有铮铮气象。 茶酒博士听这人点了许多菜,打量着三人,都是文人的样子。 隐晦提醒道:“这分量可是不少的,三位恐怕吃不完。已经够十个人吃了。” 敖白打眼一瞧,笑笑。 “这有何多?恐怕到时候还要添些。” “先就这样上来吧。” 茶酒博士稀奇地看着他们。 这位郎君脸上没有说笑的意思,茶酒博士干脆也不劝了,端着酒盘下楼,他倒要瞧瞧这三人如何吃得了这么多东西。 江涉瞧着有趣。 桌前这位不是人身,胃口自然大。 不多时,跑堂的端着一道道菜过来,前后来了好几趟,响亮喊着菜名,都是大菜,肉菜。 桌子上都快摆不下了。 江涉和李白刚用了林家的喜宴还未多久,几乎未动筷,只饮酒,赏着琵琶,二三闲话。 李白本吃不下,闻到酒味,酒虫涌动。 “好酒!” 江涉问起:“不知足下是哪条水脉的水君?” 敖白面前已经空了三五个瓷盘。 他用饭并不是用筷子一下下夹进嘴里,简直像是倒进嘴里。吃的极快,几乎不需要咀嚼。半块羊腿下去,也只像是剃个牙。 听到对面人问话。 敖白正式许多,放下筷子,拿出手帕擦净嘴角。 他道: “渭水里的一条蛟罢了!” 渭水发源于鸟鼠山,流经陇东和关中平原,于潼关汇入黄河,是黄河最大的支流。渭水及其众多支流,共同造就了关中的富饶,供养出一座长安古城,活民百万之巨。 敖白语气平淡,李白听的惊诧骇然。 同席的这位白袍青年,竟然是渭水里的蛟龙,怪不得姓敖。 只是…… 为何会找到先生? 李白问:“水君方才说的大雨是何意思?” 敖白抬起头。 看着举杯饮酒的人。 “你不知道?” 他琢磨起来,也不肯回答:“这话不当是我来说,还请江先生讲吧!” 互换了姓名,敖白的称呼便就改了。 江涉看着李白好奇的目光,放下酒盏,委婉道: “不过是施了一场雨。” 【求月票】 (本章完) 第90章 水君这样小心眼 第90章 水君这样小心眼 李白很安静。 他端着酒盏,酒气香飘来,半天没想起来饮上一口。楼下琵琶声声不断,圆润清越,如乱珠碎玉。 江涉和敖白又聊了起来。 下山以来,他见过老鹿山神和山魈地祇这样的一山之主,还是头一次遇上水泽之君。比较新鲜。 有很多事想问一问。 江涉问起:“水君行雨,是随心所欲,还是有一定的章法和约束?” 敖白想了想。 “实际上都有一些,天地间变幻何其多,有常年雨丰之地,也有干旱少雨的地方。大抵从心而来。” “若是……造成连年大旱,或是猛水淹城,死民百万。” “自有天地来收。” 江涉想起历史上常常改道,发起水患的黄河。 他问:“那黄河是?” “黄河水溢,倒与水君无关。” 敖白道,“名江大河,许多都有着天地间的缘法。百姓砍伐树林,开垦荒地,使得黄土更加易失,混入江河水中,使河床淤高,便易发水患。” “也有的兵伐一起,以水代兵,掘开河堤,自然可以伤敌,只是往后水患不绝。” “有前因,便有后果罢了!” 李白唏嘘。 江涉也有所感。 敖白又夹起酥酪吃,这蛟爱吃甜的。他用饭极快极多,转眼间,旁边就已经摞起空盘。 盘子比猫站起来都高。 很快一桌子的饭菜都要吃空了,敖白往楼下唤了一声。 “添菜!” 茶酒博士正跟楼下食客介绍酒菜,听到上面传来这一句,不由愣住了。与食客三两句说完,旁边伙计和店家看他这般吃惊,问起来。 “怎的了?” “楼上的那三位要添菜。” 店家奇怪:“添菜不是好事?”客人吃得多,他们也赚得多。 茶酒博士张了张嘴,觉得东家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干脆道:“他们三个人可点足了十个汉子的份。瞧着还都是读书人……” 他给东家和伙计,一一数出来: “他们点了一份于阗蒸羊,两大盘羊杂碎,还有一整条烧羊腿,鹅胗,葱醋鸡,烤鹅,还有豆豉兔肉,黄河鲂鱼,一筐胡麻饼,一筐毕罗,甜的咸的都有……” “小食有……” 店家的嘴半晌没闭上。 这岂止够十个人吃。 连店家都生出了一点良心,他摸了摸心口:“这么多,你怎也不提个醒?” 茶酒博士嘀咕: “提醒了,那人说这有什么多的,还要添菜呢。” “可给钱了?” “给了,真是有钱,给了一块金子,真金。” 楼上又催促了一声,茶酒博士拔腿便要上楼听话。东家方才听的如梦似幻,惊道: “我跟你去!” 江涉见帘子挑开,进来了三人。 茶酒博士站在前头,身后是一个跑堂的,还有一人穿的颇好,像是掌柜。 那人上前一步。 笑道:“听跑堂的说,几位郎君在小店吃得好,小人来瞧瞧,可还需要什么酒菜?” 敖白报出一串菜名。 指着道:“桌上这些也再来上一份。” 酒肆三人愣愣地看着摞在一起的盘子和碗。 东家干巴巴地道: “郎君……真是海量呀。” 他轻踹了伙计和茶酒博士一脚:“食客都发话了,你们可都记下了,还不快去?” 出了门。 江涉听到东家和两个伙计嘀咕: “娘耶,吃的这么老多……” “呼,真都吃完了……” 店家呵斥:“啰嗦什么,还不赶紧去后院,让厨子快些做。” 茶酒博士回想方才看到的那一幕。 不由问:“东家,人能吃下这么多东西……那盘子可都空了,屋里就三个人。” 店家回身望了厢房一眼。 他搓了搓手臂。 店家按下心头乱撞的思绪:“管那么多作甚,把菜量放大一点,让人家吃个饱,又不是没给钱。赶紧去!” 厢房内。 江涉笑了笑。 “恐怕要吓坏了店家。” 敖白叹息一声:“这已经是收了吃了。” 还是一头爱吃甜食的蛟。 江涉道:“水君道行有成。” 几人一直吃了半个时辰,后厨的盘子都要洗不过来了。东家与两个伙计说的时候还从容,半个时辰后,东家张口欲言,望着楼上的门帘,在下面踱步半天。 一阵长吁短叹。 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没有进门相问。 几人用完饭。 敖白拖了许久,一直说着话,也未曾走。 他看这位好似是喜欢天底下的见闻,正好自个活的也长,就多说说,当作饭后闲谈。 说起曾经见有皇帝来渭水边,杀了一头白马。 说起长安城东北,渭水上有座桥,文人送别都喜欢站在桥头,拉着手说好半天话,还有船来船往,吵得很。 说长安有几家食店,滋味颇好。 详细夸了又夸,长安的三勒浆,是用庵摩勒、毗梨勒、诃梨勒三种果子酿的,酸酸甜甜,味道正合他意。 又说之前在水里睡觉。 只不过睡了十几年,醒来发现家大变样子,有大臣修了水潭和漕运。 听的李白一阵出神。 斩杀白马的应该是太宗,修的水渠好似是龙首渠。 江涉笑问: “水君后来是如何做的?” 敖白端着酒盏,喝的食不知味:“那几个大臣坐船的时候。我翻了个身,浪起数丈,让他们从船里摔了出来,泡了一身水。” 这蛟还小心眼。 江涉道:“好办法。” “水君颇有分寸。” 敖白眯眼笑了笑,他目光在江涉身上转悠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又继续说那几个大臣掉到水里,身上官袍湿淋淋,一旁的护卫是如何从渭水捞他们的。 一直说到天光都渐暗了。 天上一抹霞光,云也变成粉金色,襄着一道金边。 敖白还在讲话,并且听到东家盘子洗完了,往楼下招手唤人,又吃了一轮。 江涉和李白也吃了一点,尝尝羊肉和酥酪的滋味。 末了。 江涉坐不下去了。 他问。 “足下可是有事要说?” 敖白松了一口气,目光隐隐有所冀望。他放下筷子,状若不经意地提起来:“我方才在渭水睡觉,天上忽地落下一场好雨,隐隐有极为清纯的清气流转,润泽万物。” “雨下到一半,忽地不见踪影。” “这是缘何?” 【求月票】 (本章完) 第91章 水君蹭吃,云梦山上 第91章 水君蹭吃,云梦山上 敖白说着,原本和人一样的眼睛,都渐渐竖起来了。瞧着江涉,一时不松。 原来是为的这个来的。 这蛟龙果真贪吃。 心里这样想,江涉还是笑道:“我也未曾想到,那清气还会回来。正巧当时吃人喜宴,送予林家院子里的诸位了。” 敖白早就发现了,那林家人真是好运道。 天地清气,新娘和新郎官沾的最多,往后必然病痛少有,生的孩子说不定都有修行的机缘。 他目光在江涉身上转了一圈。 矜持客气地问: “在下也请江先生用了一顿饭,不知可有这个缘分?” 江涉想起老鹿山神醉了十几日,还是耳边有两个小儿一直念叨,唤着山神尊位才念起来的。他可不想扶着一头醉酒的蛟龙。这要让店家如何做生意? 想了想。 江涉道:“此处嘈杂,我最近住在云梦山上。” “水君可愿一同前往?” 敖白大喜过望。 “敢不从命!” 霎时间。霞光满天,隐约可闻龙吟。 外头。 店家打着算盘,清点今天的账目,忽地听到一阵声响,向窗外张望去:“怪事,怎么天上还打雷了?” 明明是晴天。 晚霞明媚,天上飘着一道长长的云。 店家想了想,还是使唤伙计,让他们把外头的桌椅收一收搬进屋里。他们是做晌午到酉时生意的,晚间没客人。 伙计一起把桌椅板凳搬进来。 这都是钱请木匠打的,扎实又沉,不能泡雨水。 茶酒博士想起在楼上还吃着饭的那三人。 一拍脑袋:“楼上还有三位。” 伙计惊奇: “他们还没吃完?!” 茶酒博士哪知道吃个饭要这么久,就算食客谈天说地,喝酒听曲,也该吃完了。他们店备着的羊都要教人吃完了,明天大清早还得找铺子买羊肉。 茶酒博士蹬蹬蹬上楼。 他一边掀起帘子,一边探进脑袋提醒说: “外头响雷了,恐怕今晚要下雨,我们店里有伞,几位……” 包厢里。 只见杯盘狼藉。 座上空空如也,那三位客人已经走了。旁边摞着几十个盘盏,还真都吃完了。 茶酒博士怔了半天。 他走下楼,店家搭眼一瞧,只有茶酒博士自己下来。 “还没吃完?” “吃完了。” 茶酒博士想破头,也没想起这三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两刻钟前他还进去添菜倒酒。 “人走了。” “……啊?” …… …… 转眼间,江涉就到了云梦山。 山上逐渐浮现出一道长长的石阶,李白回过神,又看到满眼翠绿,晚霞照在林间飞鸟的羽毛上,格外缱绻美丽。 猫仰起脑袋,直勾勾盯着叫。 江涉拍拍手。 “过来了。” 过了半天,猫儿才转过脑袋,恋恋不舍放过那些羽毛很漂亮的鸟,三两步顺着石阶跑上来,毛乎乎的尾巴蹭过江涉的腿。 这猫走路就是这样,总喜欢蹭着什么。 三人来到那在某个山巅的客院。 云海漂浮,残日生辉。 从山下看,云梦山只是一个不高的山头。但从山上来看,没了屏障,便可见到群山一座座。拔地而起,生的极巍峨。 再往远处,可以望到山脚下,有几粒人,便是红尘间。 敖白饶有兴趣地看着。 这还是他头一回来别人家山上,修行人也多,水里和山上各有热闹。 江涉回来的时候,元丹丘和老鹿山神还在云海钓鱼,背影像是两道塑像,久久不动。 李白凑过来,往一人一神旁边的木桶望去。 空无一物。 他惊奇: “还没钓到?” 元丹丘稳坐,手上握着一根钓竿,嘟囔道:“这云里估计就没有鱼。” 老鹿山神不说话,云霞灿烂,他往身后看了一眼。 先生身边是个白袍人。 元丹丘一开始见这么高的山崖,还有些怕,不敢钓。后面想着,他跟老鹿山神在一起,若是不小心跌下去了,山神就在这,随手就可以把他捞上来,也出不了什么事。 李白也看着云。 山上的云霞格外美丽动人,彩云漫天,半边天空都是粉金色的。 一轮红日浮在云间,渐渐西斜。 偶尔有群鸟掠过,归入山林。 他问:“没鱼你还钓?” 元丹丘并不理睬他:“再钓钓看,说不定一会就上钩了。” 元丹丘“嘘”了一声,压低声音对李白说:“太白,你小声些,说话莫要那么大动静,再把鱼惊跑了。” 李白仔细盯着云层,晚霞逐渐暗淡下来。 他就没看到里面有鱼。 云梦山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人,“要不你们换座山头?许是这处鱼少。” 江涉走过来,端详了一会。 “可有多的钓竿?” 元丹丘这才意识到,李白不是自己过来的,先生也来看他们钩鱼。 “先生!” 又见到身后还有一个生面孔,相貌清俊,身量很高,衣上绣着银线,看着不凡又有钱。 “这位是……” 老鹿山神也起身,端详。 那人笑意吟吟,道:“在下敖白,渭水出身。” 老鹿山神眯着眼打量,恍然道: “原来是水君。” 敖白拱手:“山君好。” 元丹丘找出几个钓竿,这些都是他这两日弄来的,轮换着用,免得不趁手。用竹子做起来倒也简单。 江涉从屋中寻出几个小盏,也就喝两三口的量,云梦山所用的盘盏许多都是玉质,眼前这几个便是温润的白玉。 晚霞的痕迹已经消散了,天色转变为暮蓝。 山间一轮皓月。 身边清风吹拂。 江涉把钓竿放到一边,倒出青液,斟给几人。天地的青气忽地蓬勃一动,满是清灵之气,草木梭梭作响。 隐隐听到些声音,江涉在白玉杯壁上敲了敲。 很快便安分,消失了。 老鹿山神心中明了,打量着那自如坐在地上,望着杯中灵酿的白衣人。 这位是来蹭吃蹭喝的。 远处。 另一座山上。 打坐中的济微真人,睁开眼睛。 他仔细听了听声响,山间与往常一样,只有虫叫蝉鸣,没有旁的动静。济微真人心中起疑,闭上眼睛,吐息一转,比平日快上许多,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更是确定心中想法,济微真人起身,叫来弟子青云。 “可觉天地间有所异样?” …… …… 决定试行【月票加更】和【盟主加更】 500月票加一更,盟主加两更,月底结算。看看八月能不能坚持下来,九月到时候再说…… (本章完) 第92章 勾得一条蛟龙爬出老窝 第92章 勾得一条蛟龙爬出老窝 中年人青云也感应到隐隐不同。这感觉有些熟悉,他迟疑起来。 济微真人品味一番: “方才我感应到,好似有客人来了。” “哪位?” “尚且不知,你与我去瞧瞧。” 两人出了门,三水和初一两个小弟子正在院子外拿着铁剑互相比划,打打杀杀,挥舞生风,山顶的草木受了不轻的折腾。 见师祖和师父出来,两人忙把剑藏到身后,老老实实行了一礼。 济微真人抬眼一瞧,目光落在一地残败叶上。 再看两个孩子畏畏缩缩,背后衣裳里藏着铁剑,心里一哂。 中年人青云子呵斥: “连祖师这里的都要砍了去,不知礼数!” 三水蔫蔫地低着脑袋,以为他们两个会像往前一样被训上一二时辰,再受罚抄书或是跪香。没想到师父只呵斥一声,像是有事要忙似的。 跟师祖远远走了。 两个小儿如蒙大赦,忙松了口气。 三水宝贝似的把铁剑抱在怀里,这是他们从师父库房里偷偷拿过来的,可不易得。草木摇颤着叶片,两人远远望着师父离去的方向。 “那是……” 初一思索:“好似是前辈住的地方。” 三水奇怪: “天都黑了,师祖师父他们去前辈那做什么?” 她和初一互相对视。 你推一下我肩膀,我撞你一下胳膊。 三水眼睛亮晶晶的,她悄悄地在初一耳边说:“要不我们去瞧瞧。” 初一也点头,他们有好几天没见到猫儿了,纸猫许是也想它的朋友。江前辈真厉害,虽然不会飞举之术,连他们的轻身术法也不擅长。 但会那么多东西。 能把一张纸,吹成活猫。 两人做贼一样,悄悄地下山了,铁剑没地方安置,他们又舍不得松手。三水倒腾了半天,找了一块布,把剑包起来。 …… …… 江涉坐在山巅,望着月光下的云海。 风正清,月正明。 天上一弯弦月,照着云层,银光湛湛。隐约可以见到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浮动。想来就是老鹿山神和元丹丘这几日一直没钓上来的游鱼。 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钓竿放在一旁。 敖白端起酒盏,看着里面青色的灵酿。闻上一闻,就可以感受到其中的盎然生机,极为纯粹。 甚至连山上的树影都在梭梭晃动。 仿佛也在与之相合。 原来长安那场来去匆匆的大雨,他所感应到的蓬勃生机,甚至一路追到卫县。 只是其中浅浅的一滴。 “江先生,这……” 敖白有些犹豫,目光贪婪又不舍地盯着酒盏。 他这才知道自己得了多大的好处,双手小心翼翼扶着酒盏,生怕弄洒了。往日这点酒水连漱口都称不上,现在他却怕飘来的风吹走酒水。 “水君何必犹豫。” 江涉笑道,“君赠我一餐饭,我赠君一杯酒。不是正好?” 虽然饭几乎都是水君自己吃的。 这蛟还爱吃甜食,爱喝浆酪甜酒,不知道牙还好不好。 酒液倒出,很少的一部分逸散开,随风在天地中晃荡漂浮,此方清灵之气如游梦一般,充盈山间。 短短片刻,连山上的草木都更青翠了几分。 几人说话的时候,老鹿山神端着酒盏,忽地感受到异动。 他往下面望去。 只见到山路尽头,渐渐走过来两人。 济微真人、青云子走到山顶。愕然发现,此方天地大有不同。 这青气…… 山巅处,只见到有人饮酒,有人垂钓。 清风明月,云海层生。 济微真人目光落在那生面孔上。他拱手,笑道:“我道是生机为何这般旺,原来是足下在宴客。” 江涉举起杯,身后是一轮明月,他邀说: “二位来得正巧,何不一起饮酒?” 两人顺水推舟应下来。 元丹丘往边上让了让,把自己的钓位让出来,钓竿也往边上挪几分,给云梦山两人让出地方。 济微真人望着月光下翻涌的云海。 想起早逝的弟子,他心中一叹,微微一笑道,“这处僻静,风景又好,足下好逍遥。” “擅长偷懒躲闲罢了。” 江涉道: “掌教已经看过了三百年的风景,我还是头一次见。” 济微真人听的心中微微一动。 这位到底是什么来路?出身、道法、神通,俱是一团迷雾。他看江涉坐在山崖上,气息浑然融入天地,若不主动显现,真像是个气度好的凡人。 “道友此前是……” “之前在山上住,独处久了,耳边越来越静,心念越来越杂,连浮云也不愿看。” 江涉说的平淡。 一语把过去十年,自己各种尝试,想到回去的经历略过了。 或者也并非是略过。算下来,过去种种复杂心念,幽微心路,遗憾和自喜,如今皆成旧梦。也只有这句话能说。 青云打量着白衣人。 这位虽然穿着一身白衣,但上面细密无缝,举止神情,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足下是?” 敖白瞧他,手上犹端着酒盏,酒水已经被他一口吞下,只剩下个玉杯,捧着不肯搁下。 说话神情与面对江涉时截然不同,多了狷狂气。 “我乃渭水水神。” “你们是此山主人?” 水神? 饶是青云见多识广,一时也说不出话。 眼前这位竟然是渭水的水君。 蛟龙之身。 济微真人就要镇定许多,瞧这蛟龙,不慌不忙问:“我为云梦山掌教,江道友是我云梦山的客人。” “君是来作何的?” 敖白一顿。 想起身边还有高士,捏着玉盏没有回答。 李白今天跟着先生一起下山,见了这蛟是如何与人结识的。现在却这样气势汹汹,摆足了神灵架势。 他乐道: “水君是来讨杯酒水喝的。” 老鹿山神在旁边笑笑,他年岁大了,又见多了生死,求道路上受了不少磋磨,不比水里的蛟龙矜贵凌人。 看的乐呵。 敖白的气势就这样迅速消散了,毕竟是人家的山头,他来做客,要给江先生留颜面。 “江先生的酒水确实是好。” 济微下意识想。 什么样的美酒,能勾的一条蛟龙爬出老窝? 下一刻,济微真人和青云子有了答案。 江涉斟酒。 天地间的生机都要往上窜一窜。四下的生灵都学了老实,个个乖顺,没有敢夺食的。只有远处,能听到两道细微的爬山跃起声。 【求月票】 (本章完) 第93章 历史溪前拾捡叹息 第93章 历史溪前拾捡叹息 身边,敖白也不盛气凌人了,随着酒水倒出,他目光直直盯着瓷瓶和玉盏,瞧也不瞧云梦山的人。 江涉好似都听到了他吞口水的声音。 天边隐约可闻雷声。 济微真人和徒弟对视了一眼,心里都道。 果真是蛟龙! 他们面前的,就是连一川主神,渭水蛟龙不惜追了上百里,同人山上做客的仙酿。 两人都吞了吞口水。 江涉怀里,猫也在闻,他放下酒盏,也给猫尝一尝味道。 喂过了猫,江涉拿起钓竿,目光打量着云海,云梦山的人并未说谎,这云霞中果真有鱼,还有些挑嘴,只有现在青气旺盛了,才显现出几分。 敖白收回了目光。 他隐隐感受到了云梦山这两个修行人的顾忌。还当他会抢来么? 敖白干脆背对着他们,也拿起钓竿。 问起:“先生想要钓鱼?” 江涉语气悠闲:“试一试。” 敖白眯着眼睛看着云层,隐隐约约能瞧见几条银白的鱼,一没而过,转瞬消失。 “先生想要哪条?” 他是一方水君,还没见过哪条鱼是他钩不上来的。虽然不明白钩鱼有什么意思,但江先生喜欢,敖白也愿意为他取来。 中年人青云子瞧了一眼。 “我在山上住了五十年,只见过一两人钓起过。” 敖白心里一哂。 “什么鱼,是本神不能钩上来的?” 李白元丹丘有些喝醉了,与江涉暗自嘀咕。尤其是元丹丘,他这几日一直坐在这,一条都没钩上来,他已经知道山上的神不是那么好钓鱼的了。 他醉醺醺眯着眼,瞧着敖白。 不知这水里的神能不能上鱼…… 敖白全神贯注,望着云海,挥出钓竿—— “师父——” “前辈————” “你们在吗?” 远远的,传来三水和初一两个小儿,一边寻人,一边叫喊的声音。 山道上,树木绿意葱葱,逐渐从山下爬上来两个小儿,一身灰尘和枯树叶子,灰扑扑的,唯有眼睛明亮灿烂,探头探脑,四下打量。 见到山崖边有人,两人忙奔过去。 兴冲冲地叫了一声。 “前辈!” 气势被打断,敖白放下钓竿,乜了两个小儿一眼。 三水没看见,乐滋滋的,自顾自跟江涉说:“前辈,我就知道师祖和师父在这,你们在……钓鱼?” 说话的时候,她脑袋上还插着半根草茎,乱蓬蓬的。 江涉给她拈下去。 笑问:“是。你们怎么想到过来的?” 三水脸蛋红扑扑的,她小心翼翼,从腰间荷包里把那纸摸出来,一只手还仔细挡着风,怕风把纸片刮走了。 蹲下来,轻轻碰了下。 身边忽地出现一只黄色的狸猫,黑猫儿吓了一跳,很快熟悉过来,精神一振。 竖着尾巴。 两猫你追我,我追你,在山上滚成一团。 三水仰起头。 “我想见小猫了,也想找先生玩。” 初一跟在后边,爬山有些气喘。 “我也是。” 他们其实并不是要让猫儿一直陪他们,三水初一只是蹲在地上,远远看它们玩。 两只猫,一个在前面跑跑停停,一个在后面追。遇到蚂蚱,就停下步子,一爪快准狠戳中,扒拉着玩上一会。另一个脑袋钻着想看,挤来挤去。 于是又打起来。 这样心里酥酥麻麻,就已经很快乐,很快活了。 猫跑了一会。 又从草丛里窜出来,小步钻过来,别处有地方不去,偏要挨在人身上。 黑猫儿趴在江涉怀里,闭着眼睛。 耳朵一动一动。 黄色的狸猫缩在三水和初一身边,被四个小手一下下轻轻抚着毛,睡的倒快,很快呼吸就均匀了,肚子一鼓一鼓。 敖白瞧到。 也觉得跟小儿置气没有意思,他摇了摇头,不追究被打断的事了。 重新把鱼竿甩出去。 “方才我已经看出了几分,这鱼刁着,要天朗气清的时候才显露几分。” 敖白说着:“这下准可以。” 三水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个人! 与前辈和师父们坐在一起,许是新交的朋友。 她问:“你们是在钓鱼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三水还没见过有人从这云里钓上来鱼。 想着说:“也不知道这鱼好不好吃。” 敖白乜了一眼。 小儿就知道吃。 他语气淡淡,道:“等钓上来,可分你一尾。” 喝过了美酒,众人其实都有些醉意。 元丹丘和李白靠着闲话,已经快要睡着了。老鹿山神听着敖白和云梦山的人置气,眯眼笑着,自不说话。 三水和初一清醒一些,他们不知道敖白是水君,嘀嘀咕咕说话,倒也投缘。 江涉没有醉意。 怀里睡着一团猫,暖暖热热的。 身边坐着一位山神,一位水神。一个诗人,一个道士,还有几个修行人。 月色穿透云层,偶尔银光一闪。 他向下望去,目光透过云雾,便可见到许多茂密高大的林木,翠色和山间雾气一起浮动。还看到一个个低矮的小小的房子,黑漆漆的,是山下的人家。 这个时间,他们应当睡去了。 都会做什么梦? 江涉静静地想着,吹着山风,身边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小了。 敖白闭起了眼睛,济微真人和青云师徒肩膀靠在一起,醉酒一场。三水和初一脑袋凑在一起,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了。 山下很静,能听到蝉鸣虫叫。 偶尔有黄狗吠两声。夫妇眼也不抬起,若是叫的久了,才赶着起来捉贼。 从山顶看,人影极微小,远方的河流如同一条长长的缎带,倒映着月光,粼粼波动,闪闪发亮。 江涉放空身心。 不免想起,白日所见的婚宴乐景。 又与朝歌这座古老的城池融合起来。一半是残砖剩瓦,一半是今日所见的喜融融的宴席,是永济渠上此起彼伏的号子。 古老与今日,融汇在一起。 他与商朝人、唐朝人,同看一轮月亮。 都是古人。 也都是今人。 天光仿佛亮起一下,江涉听到有脚步和嘀咕声,没有理会。 沉浸在难得的体悟中。 耳边仿佛响起了一千七百年前的陶铃。有人穿着兽面纹的丝质衣裳,头戴高冠,吹着埙,身旁人敲着铜鼓,还有人吹奏排箫。 也有许多人披着葛麻布,赤着脚,踩在地上歌舞,唱着含混不清的调子,吹响柳叶。 江涉好似听懂了他们的声音。 “今年大旱呀。” “炎炎不息。” “焦我稼穑,损我民力,是不是君主德行有亏,以致于天罚?” “我们向您献上丰厚的祭品……愿意以清酒、玄牡、羌族人为荐。” “希望香火向上传达,能够让神灵听到……” “希望神灵能够宽恕我们。” “行云布泽,降下甘霖。” “浸润我土,苏我百谷,拯我万民——” 于是又有一阵乐声,一片唱声祈祷之中,有人起舞,随后取来龟甲,打磨平整,诵念一些江涉听不清楚,只知道大概意思的话。 之后,他们便用火来灼烧甲骨。 龟甲出现裂纹,那些人极为慎重的样子,又说了什么,江涉没有听到。 这些声音渐渐远去了。 模糊了。 不多时,便又出现一群浩浩荡荡,披着甲胄的人,从远处迁徙而来。在河水旁狩猎,或捕野彘,或设网捞鱼。 又有人在河水旁燃起大鼎,分肉而食。 还有人专门把这事记录下来。 江涉看到有人用刀在兽甲上刻下字符,笔画多为直线,线条瘦硬,锋芒毕露。 炊烟袅袅。 这些人走入城池,城池很快繁华起来。天下的财帛、刀戟盾甲、巫、官员、贵族、奴隶,聚集在这里。 进行祭祀、兵伐。 国家大事,在祀与戎。 仿佛听见了一声声古老的叹息。 江涉一幕幕看过去,仿佛在历史的溪水边,拾捡这些叹息。 不知道那场雨最终降下来了么,当时是否有水神,那位水神是否应下?也不知那些羌族人是因何战败,成为俘虏…… 残忍。 古老。 又恢弘。 …… …… 李白翻了个身,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睡过去了。方才喝了一场酒,又吹过山风,不知为什么困得很。 他拍了拍元丹丘。 “丹丘子,丹丘子……” 元丹丘迷迷蒙蒙睁开眼睛,咕哝一句: “作甚。” 李白让他看已经大亮的天光,“起来了,咱们在这山上睡了一夜,我做了个好长的梦……” 元丹丘闭着眼睛回想。 “我也做了个梦。” 他迷迷糊糊地说:“梦到有人从头上把人劈下来,还扔到水里了,不知道为什么,梦里也没觉得害怕,现在想想……” 他清醒了一些,冷风吹着脸。 青云子和师父济微听到说话的声音,睁开眼睛,看到天光已经大亮,方知道,自己竟然是在山顶睡了一宿。 有多少年没这般随意过了? 中年人青云子望了一眼,不见两个弟子。 “三水和初一呢?” 老鹿山神和敖白也醒来,撑着坐起来,一鹿一蛟听到说话声,再打量这方天地,吹着冷风,都从彼此眼中看出惊叹。 李白还回味着梦。 他想着说:“我好似梦到了商朝时候的事……” “还梦见有人烧龟甲,上面的裂纹我还记着,就是可惜没听懂梦里在说什么,也不知他们占卜出什么结果。” 忽而冷风扑面。 李白和元丹丘紧了紧衣裳,“怎么忽地这么冷。” 几人说着话,互相扶着站起来。 在山顶睡了一觉,幸好没有受风寒。 看江涉还坐在山间,似是在睡着,还没有醒。李白走上前,低声唤道:“先生。” “先生……” 江涉缓缓睁开眼睛,从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中抽离出来。手边上仍然是那根钓竿。 远远望去,山崖外,家家户户都已经裹上厚衣。 天上飘下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独钓寒江雪。 【求月票】 (本章完) 第94章 猫灵光大增 第94章 猫灵光大增 江涉也未曾想到。 再睁开眼,刚好碰上了云梦山的初雪。 随着第一片雪落下,下的越来越密。猫也醒了过来,从江涉怀中跳下来,仰着头,圆溜溜的猫眼盯着天上瞧,胡须抖了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猫是四月生的,还是第一次见到雪。 已经是冬日了啊。 江涉望着山下,人行如蚁,好似有集市,动起念头,有些想下去瞧瞧。 他起身,活动活动久坐的筋骨,回过头来,望向几人。 元丹丘和李白一前一后站着,睡眼惺忪,元丹丘脸上还压着印子。云梦山的两个师徒望着苍翠的山色,四下打量,不知在想什么。 老鹿山神和敖白是山川水泽之神,已经回味过来。 山神还好些。 那蛟龙目光灼灼,不容忽视。 江涉收了视线。 白日里,他观了一场人间喜气的大婚之礼,又见昔日奢侈的鹿台,如今不过是荒草土堆,心中唏嘘。晚间与人谈笑,饮了一场酒。 一时心有所感,恰巧与商朝的朝歌古城,隐隐共鸣起来。 见到了一些这古城的经历。 虽然只是残破的片段,但已经让他满足了。谁能想到,活在唐朝的人还能看到商朝的事呢? 江涉拱手。 认真与诸位道谢:“多谢诸位,陪我做一场梦了。” 若没有他们,恐怕也不会有这场梦。 每个人都恰到好处。 老鹿山神深深回一礼。 其他人如梦初醒,回过神,也跟着行礼。 他们再深去回想梦中见闻,就像隔了几层纱。越是品味,忘的越快,只依稀记得梦见了古人祭祀,祈求……祈求什么来着…… 元丹丘张了张嘴。 心中难得生出茫然,刚醒来那么一瞬,他险些以为自己是古人,在淇水边上网鱼。 吹了会冷风,才缓过来。 天怎么这么冷。 八月底下什么雪? 该不是遭了雹子?也不像。 好像山上就是比山下冷一些。有的时候山下碧绿葱茏,满枝头,上边还飘着雪呢。这么一想,元丹丘放平了心绪,他紧了紧衣裳。 回味起方才做的梦。 原来那就是商朝…… 幸好与先生出来走了一趟,不然也见识不到这么多稀奇东西,元丹丘与李白嘀咕,“这机缘难得,回去我写封信,与孟夫子说说。” 李白也这样觉得。 “是该写封信!” “有一二月未给孟夫子去信,我回去也写一封。” 山上正冷,几人睡梦前听到的鸟叫蝉鸣,全都躲起来了,不见踪影,倒也消停。 元丹丘和李白两人冷的不行,这天邪门,刚处暑就冷成这样,越吹越冷,他先回院子里找到厚实衣裳,暖暖身子。 幸好。 这么冷的晚上,他们在外面野地里睡了一宿,没有伤寒生病,真是运道。 两人回到院里。 却见到地上浮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去找存起来的箱笼,木箱上也积着一层厚灰。像是经久无人。 “太白……” 元丹丘低声。 李白面上神色,变幻不停。 原本他与元丹丘一路上还说梦到的祭祀,如今没人说话了,两人默默看着地上的积灰。又跑到院子里,仰起头,看着天上的飘雪。 这…… 李白回想起在卢家那古槐国。 “莫非……” 他们连忙披上厚衣,元丹丘翻出最保暖的千金裘,李白也穿的厚实,重新回到屋后的山崖,想去问先生。 却只见到老鹿山神和敖白。 天上飘下雪,渐渐积厚。天空与山色上下一白,苍茫寂静。 …… 江涉抬起支在树杈上的鱼竿,轻轻扬起眉头。这竹竿很重,下面似是挂着重物,一头已经压弯。 他用力掀起竹竿。 嚯—— 就见到,钩上挂满了鱼。 银银白白,有大有小,鱼身上仿佛有云霞变幻之景,一眼望去,大概有十一二尾。扑腾蹦跳,很有活力。 猫盯着鱼看。 老鹿山神惊了一跳。 “先生好本事……” 敖白回过神,才想起之前他们是在钩鱼。他还应允了小儿,分她一条。 有模有样抬起自己的竹竿。 黑猫儿也看过来,耳朵一动一动,下巴微微抬起。 ……空的? 敖白正诧异。 就见到那猫好似是很高兴一般,站在那些鱼边,往他们这瞧。注意到他的打量,黑猫儿舒缓地抻了个懒腰,神情有些自得。 一个小猫儿。 还会笑话人? 猫哪有这么聪明的? 可能是他瞧错了……敖白把目光重新放在江涉身上,发现对方望着钓竿,也有些惊讶,他把鱼从钩上取下来,放进木桶里养养。 随后,便要离开了。 敖白忍不住唤了一声。 “江先生!” 江涉提着木桶,看过来,“水君有何事?” “我们一觉睡到冬天了……” 江涉笑笑,打量这头蛟,他谑道:“水君此前不也在渭水中,一睡十几年么。” 蛟那是真的睡觉,像他这么大的年岁,那时候还在长身体……与这殷商入梦,同古城共鸣,得见千年前的历史,是全然不同的。 敖白正要解释。 山回路转,大雪纷纷。 已经瞧不见高士的身影了。 他诧异看向老鹿山神,虚心请教:“江先生这是……?” 老鹿山神一下下抚着须子,望着苍茫的雪,笑道:“济微真人是云梦山掌教,等他回过神,想来要折腾一阵。” “先生先去旁的地方瞧瞧。” 敖白有些失落,他盯着鱼竿,空空荡荡的,又问:“这鱼是如何钓的?” 老鹿山神也想知道。 “这我哪知道……” …… …… 行到山下。 木桶还是有些麻烦的,江涉低头看着桶里沉甸甸的鱼,聚在一起,有云气烟霞的景象,并不需要水。 猫也跟过来,尾巴一扫一扫,极好奇。 毛乎乎的脑袋探进木桶里,黑亮的毛上还顶着雪。江涉把它头上的雪拂下来。 “这是鱼。” 虽然猫不一定可以听懂,但江涉向来耐心,同猫儿解释,“从天上钓来的鱼,云梦山的云气倒很特别。” 猫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桶里看。 江涉又道: “如果想吃的话,我等下烤一条。” 猫耳朵动了动。爪子已经伸进木桶里了,想要捞着玩。 但小爪每次都是从云气中穿过,里面的鱼真像是云霞一样,并不真实,碰不到,让猫恼火。 眼睛已经竖起来了。 猫张了张嘴,发出难懂的声音。 江涉望了望雪色,远处还有黑黑的屋子,那是几户山下人家。他想了想,也不好打扰他们,在别人家屋子里开火。 寻了块干净的石洞,可以遮蔽风雪。 一人一猫走进去。 他把木桶放在地上,洞里也无柴禾,只好去外面捡了一些湿润的枯枝,拂去上面的雪水,这样就足够干燥,可以烧火了。 江涉放轻声音,与猫说。 “现在就想吃?” 猫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目光紧紧盯着桶里的云霞,爪子伸进桶里,整个猫都快钻进去了。 逼的发出一声。 细声细气,调子古怪。 “鱼!” 【求月票】 (本章完) 第95章 云梦山这几个月的稀奇事 第95章 云梦山这几个月的稀奇事 江涉一愣。 打量着黑猫儿,看了半晌。 是了,这猫爱吃,人吃什么东西,它都想去看看瞧瞧,尤其是人喝的水,一定要钻着脑袋去尝尝味道。 算下来喝过不少茶水,几月前也喝了一点青液。随后就大醉一场,睡了很久。 也到可以开口的时候了。 心中觉得很妙。 问猫儿:“可以说话了?” 猫说出那句,自己愣了半天,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什么,尾巴一晃一晃。江涉也不失望,翻出几块柴火,燃起来。 外面雪纷纷。 洞里,一人一猫烤着火。 也是我与狸奴不出门了。 江涉正试图把鱼用树枝穿起来烤的时候,外面传来行路的脚步声,踩在雪上,吱嘎吱嘎响。 远远传来说话声。 “上回我来,看见有几头獐子,那皮生的要多漂亮有多漂亮,去集里定然能卖不少钱……” “那可不好猎。” “也容易,老天爷下雪了,等雪一停,就能瞧见獐子们走到哪,留下蹄印了……” 是两人的说话声。 好像是山中的猎户。 又过了一会,一人道:“越下越大,这风真冷,吹得我脸疼,真是入冬了。” “哎,那有个洞,咱们过去避避。” 两人说着话,就往山洞走过去,临到近前,听见了响声,转眼瞧见火光,两人才意识到,洞里还有别人,正在烤火呢! “哎,这位——” “这位郎君,可否让我们进来避避雪?” 江涉抬起眼睛。 看到两个脸冻得黝黑通红的山户。 衣领边上一圈羊裘,戴着皮帽,长得有些像。 两人身上穿的层层迭迭,短褐外穿着絮衣,这时候自然没有,而是把乱麻、麻絮、芦苇、柳絮缝在衣裳里,这种衣裳越穿越硬,勉强可以保暖。 江涉道:“自然可以。” “我也不过是先来罢了。” 说着,往边上避让了让,给人家留出地方。 那两个山户也不过是说说客气话,要是人家拒绝了,他们也不会真的转身就走,非得厚下脸皮不可。 得到应话,他们松了一口气。 抖了抖身上的雪渣子,又跺着脚,缓和冻麻了的腿脚,把身上背着的弓箭靠着石壁放好。 寻出竹筒,晃了晃里面的水,天太冷,浮了一层冰碴。 一人从包袱里捡出干粮,冻得硬邦邦的,“你去捡些柴,咱们也烤烤火。” 剩下的那个山户,打量着正在烤火的人。 是个生面孔,书生模样,身上衣服轻飘飘的,瞧着就单薄,不像他们衣裳厚实,可以御寒保暖。身边也没有行囊包袱,只有一个木桶,里面瞧不清装的什么东西。 这么大雪天,独身前来山中。 仔细一瞧,怀里还趴着一只懒洋洋的猫儿。 真是怪事。 “郎君一个人上山?” “下山瞧瞧。” 山户诧异,声音都大了几分:“郎君住在山上?” “也不算是。” 江涉终于把鱼串好一条,架在火上烤着。旁边,猫已经盯了半天,险些就要自己动爪了。 他笑了一声。 “莫急。” 山户在这边坐着,远远闻到了一股说不上来的香味,从那火堆里飘过来。 不禁搭话问:“郎君这鱼是从哪里网上来的?这般香。” “从山上。” 山户回想着,这附近的许多山他全都走遍,云梦山因为常年传闻闹鬼,他们兄弟来的少,要不是顺着獐子寻过来,平时也不往这边去。 “山上还有这么鲜的鱼?” “可能要钓一会。” “郎君这么冷的天,下山作什么?” 江涉也坦诚:“今天是小雪,应该有人开始用新粮酿酒,想去瞧瞧,买些酒曲。” 听到这句,山户消了疑窦。 还需要下山买酒曲,想来是在山上隐居的读书人,不像是邪门的东西。他松了一口气,不禁往火堆这边多靠了靠,沾沾热气。 江涉恍若不觉。 云梦山这鱼不过巴掌大,小小的一个。 火舌舔舐,很快就烤熟了。 他撒了一点盐,没有别的佐料,味道就已经很鲜美了。山户鼻子动了动,望着洞口,等着兄弟捡柴回来。 江涉给猫分了一些,晾凉一点后才让猫儿尝。 听着呼噜呼噜的声音,他的心情更好了几分。 外面,另外一人夹着风雪,捧着一大捧柴禾茅草回来,钻进山洞里。往地上当啷啷一倒,兄弟二人咬了会耳朵。 那山户走过来,问江涉: “郎君可否借个火?” “自便就是。”江涉说。 “郎君在云梦山上住着,可听到什么动静?” “什么动静?” 山户压低声音,脸上生出敬畏:“听说云梦山这几个月总有许多稀奇事,山上总能听到人声,偏偏还看不见人影。” “路过的人还有的失踪了……” 猫抬起头,直勾勾地听。 山户说的更起劲,蹲下身用柴禾引火,嘴上不停:“失踪的都是大夫,过上好几天才下山来,有人问话,那些郎中一个也不答,理也不理俺们,不知是发生了啥子事。” 他兄弟在旁边也道。 “听说是山上的狼王病了,四处求医。” “郎君住在山上,可听说这事?” 两个人的目光都看过来,隐隐打量着江涉。 “倒是没怎么听过。”江涉说的是实话,“山上应当也没有狼王,至少我没瞧见。” 他低下头,云梦山这鱼味道是好,十一二尾,后面可以慢慢吃。 和猫分着吃完,猫吃东西慢,江涉等了一会,才把火堆收拾一下,将一旁的枯枝工整堆在一起。 瞧着正试图点火的两个山户,木头上直冒黑烟。 他温声道:“两位可以用我这处的柴,会干一些,也好烧。” 两个山户连声道谢。 见到江涉提起木桶,准备要走,衣裳单薄,山户忽地也不那么害怕了,开口挽留:“郎君穿的这样薄,何不等等?” “外边还下着雪呢!” “无妨。” 江涉和猫一起出了石洞,他望向云梦山。 从山下望去,青山白了头。 他们饮酒大醉,几月未醒,云梦山人想来也是焦急,连路过的郎中都邀上去。江涉掐指算了算,放下心。 幸而未耽误什么事。 【求月票】 (本章完) 第96章 山上人,山下人(1) 第96章 山上人,山下人(+1) 云梦山上。 掌教济微真人,青云子顺着走下山,还有些心神恍惚。 “师父也梦到了?” “听另外两人说话,应该是都梦见了。” 济微真人心中隐隐有些想法。 和元丹丘不同,他们在云梦山活了许多年,见过不知多少春秋,最是知道这山上气候,冷的并不寻常。 “这一觉睡得……” 恐怕不短。 走到山腰,旁的弟子见到他们,吓了一跳。山上又是一阵鹤飞狗跳,三水和初一听到,忙奔过来。 “师父!” “师祖!” “掌教回来了!” 济微真人目光虚虚打量过两个小儿的身高,瞧见并未长高太多。又望向周遭树木,其他草木已经有些枯了,只有松柏还青翠。 他问:“如今是什么时候?” “今天正是小雪!” 三水满肚子话未说,抢着问:“师祖,师父,你们怎的睡了这么久?” 又是一连串话问过来:“前辈可醒了?还有山神,还有李居士,元道长,他们可都醒了?师叔还请了郎中,郎中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啊…… 梦中所见的宫殿,兵甲,祭礼,歌舞和乐声,仿佛真实。 两人大有体悟。 瞧见小儿正等着他们答话,身边同门弟子殷切关心,济微真人心下一慰。 他笑道: “得了一场缘法!” “几位道友也都醒了。这两日,你们先莫要上去打扰……哈哈,连我也当回去好生揣摩推演一番……” 三水和初一没听明白。 济微真人摸了摸小儿的脑袋,心痒难耐,请师弟继续照看山门,他与青云要趁着思绪灵光未散,闭关打坐。 一时入定,吐纳天地气机。 青云一怔。 若说之前,他们修行,如同打井汲水,如今却像是有座山泉涌出。固然是一时的,但足够让人吃惊了。 中年人青云子不由问: “师父,那位前辈到底是何身份?” 济微真人内观自身,自然也觉出不同,闭目道:“你心中所想,不已经有了答案么?” 仙人揽六著,对博太山隅。 饮酒大醉,一梦经年。 如果这样的人不是神仙,还有何人可以称神仙? …… …… 江涉走在山下的市集里。 方才在山上就看到了,但山上冷僻,远远瞧着,总不如亲身挤过热闹。 草市的日子并不固定,三五日一场,都是附近的村人自发组成的,今天是小雪,古人重节气,必然要有一场集会。 道路两边支起简单的摊棚。 摊贩们高声吆喝,冷风呼呼,都呵出白雾。 空气中混合着烤胡麻饼的焦香,瓜果的甜味,牲畜的臊气,还有香料的独特味道。被冷风一融合,更觉得妙。 大锅里煮着羊肉,十文一刀,远远就闻到香味,江涉买了一刀,店家用早就存好的荷叶芭蕉叶包上,热气腾腾。 捧在手上发烫,好像风雪都不那么冷了。 还有卖葵菜,酱菜的贩子。冬日菜蔬不易得,家家户户都要开始做酱菜,留给寒日吃。 江涉寻了个位置坐下。 把木桶放到一边。 还有人以为他是卖鱼的,问了两回价。江涉瞧他背篓里有干枣,两人换了一条,各自得了趣。 猫儿顺着袍子爬上来。 江涉把羊肉递过来,也给猫尝尝味道。 如今猫儿可以开口,江涉毫不吝惜语言,集市里热闹,叫卖声音不断。江涉正好低声与它说话,循循善诱: “这是羊肉,用葱、盐、豆豉、椒、茱萸腌成的,可能有些辣。” “喵……” “羊。” “喵哇……” 江涉又重复了一遍。 猫声音小小的,张着嘴。 “王……” “王……羊……” 很小很微弱的一声,江涉揉了揉它的头。 “真厉害。” 猫低头吃肉,羊肉上还冒着热气,它呼噜噜吃着,又怕烫,又觉得好香好香。 吃到一半,猫胃口小,吃不下了,望着羊肉有些发愁。 江涉便包起来,与猫说。 “晚上再吃。” 穿着几层麻衣的农人挑着担子,牵着牲口。不远处,还有棚子里挂着许多张皮子,是山中猎户人家。正好下雪天寒,好多人都问。 江涉在这瞧了一会,只有一个肯舍出钱买。 孩童穿梭在集市里,被更大些的少年人领着逛集。 手里还拿着热乎乎的肉馅蒸饼,孩童抱着小口小口珍惜地吃。见到有货郎卖草编的玩具,就拔不动步子。眼睛盯着那草老虎草蚂蚱看,越看越欢喜,拽着也不肯挪步,哇哇大哭起来。 直到同行的少年人寻了根枯枝,握在手里比量。 才抽抽噎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不一会,那孩童又走了一段路,看到集上的百戏,瞪大眼睛,破涕为笑。 江涉也起身,在这集市里逛了起来,道旁有不少卖酒的,酒曲也有,有的捏成砖样,有的像是大饼。 旁边还有一筐散的粉末颗粒,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问起店家。 店家也耐性,瞧出客人恐怕什么也不懂,指着说:“这是酿黄酒的。这是散曲,便宜些,但滋味不如块曲好。” “这个是加了老姜的,这个是加了麻黄,对身体好……” 店家看着这个仗着年轻,不知冷的年轻人。 “郎君想酿什么?” 江涉数着钱,也不懂这些,请教问。 “可否都来一些?” 店家瞧他,半晌,点点头。 拿小称称量些个,用纸包好,让他提了回去——特意把加了老姜可以驱寒的酒曲多称几分。 提着东西又走了一会。 山下集市也短,很快便走到尽头,人也少了。 他买了萝卜,茱萸,羊肉。 与人换了一把干枣。 妙哉,上山可以煮一锅鱼汤。 这么想着,脚步也轻快许多,不多时,江涉就重新走回山腰,远远望见了那长长的石阶。江涉走的快,猫儿在前面回头望,看到山下热气浮动。 路上,江涉与那两个山户擦肩而过。 山户招呼一声: “郎君这是买完东西回来了啊!” 江涉微笑着点头。 见他们两个提着野兔,肩上扛着头獐子,嘴里呼出白雾。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 山上人,山下人。 俱是收获颇丰。 (本章完) 第97章 此信可名传千古了 第97章 此信可名传千古了 回到山上的客院,江涉走过的路,地上尘灰自发避开。 猫爱干净,四个爪子抬着走,只沾一点点地上灰尘。很快,它发现人走过的地方会更干净,圆眼盯着瞧了一会。 小心翼翼迈了一步,蹑爪蹑脚,跟着人后面走。 人走一步,猫跳一步。 要是江涉走得慢了。 猫还轻轻叫了一声,似在催促。 李白和元丹丘正坐在桌案前写东西,桌上还搭着抹布。听到声音,他偏过头来,看到一悠然自得的青衣人,放下拎着的木桶。 “先生!” 江涉应了一声,走过去,“在写什么?” “给孟夫子写信。” 李白重新抬起笔,他写文章极快,与孟夫子书信更是无须多思,文字就从笔下流淌出来,恣意奔洒。 旁边元丹丘瞄了一眼。 他低声念起来: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这是你新写的诗作?” “随手之作。” 李白一笑,这张写满,又捡起一张纸,笔意未停,又继续写在山间饮酒的事。云梦山是方外之地,他未对孟浩然明确说出地方,而是只写清风明月下,一起饮酒的感觉。 元丹丘捡起来瞧他写完的那张。 看完,也不作声。 等了半晌,一直到李白把全诗写完,又抬起笔,继续对孟夫子说起所梦到的祭祀,说起山上落雪。 元丹丘才感慨道: “太白好诗才,把我心中想的都写出来了。” 他递给江涉看。 江涉坐下来,拿起一瞧。 一眼瞧到的是下面附上的诗作:“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下笔肆意,挥笔即成,写他在山巅观月,吹着山风饮酒,一眼望去,云海翻涌——还对孟浩然提了一笔丹丘生在山头垂钓,坐了几日,什么也没钩到的事。 写梦中所见的古老。 写祭祀,写历史。 写神仙、商朝人与他大醉,醒来发现。 一醉经年。 有些夸张的成分,江涉打量着信上写的诗,元丹丘也在看,他脸与信纸贴的很近,一字一字缓慢念着: “今人不见古时月。” “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他这边念完,李白那边也停了笔,总共给孟夫子写了七张纸。 元丹丘没有李白这么啰嗦,早就写完了,信上说旁观弘道观观主为岐王炼药的事。又说一觉醒来,发现过去数月,饮酒前是夏日暑天,梦醒变成天上飘雪。 也不知道孟夫子看了,心中如何惊异。 李白放下笔。 他颇为自得,问:“先生觉得如何?” 江涉瞧这熟悉又陌生的诗句,微微笑道:“可名传千古了。” 李白大笑。 几人睡了一个长觉,打扫干净院子,江涉也难得回在屋中,几月未曾躺在床榻上。他决定休息一会,新拿出来的被褥一股樟脑的味道。 闻久了倒也心静。 猫鬼鬼祟祟躺过来,缩成一团,毛毛热热的。 过了一会,小小的打了个喷嚏。 胡须颤颤巍巍。 江涉不禁笑出声来,抬手挥去院内存留的灰尘,一股尘烟从窗外飘荡,被朔风一吹,落到山崖外的地方。 猫放大眼睛。 江涉耐心:“这是灰尘。” “灰……混……” 猫声音小小的。 …… …… 再醒来,江涉读着游记的时候。老鹿山神与敖白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三水和初一两个小尾巴。 敖白想多问,但自己又强行忍住,只目光灼灼看着江涉。 有这样一条蛟龙在旁边,任谁也读不下去。 江涉放下游记。 看向敖白,想起道:“君可钩到鱼了?” 敖白垂下了头。 老鹿山神看的直乐,一下下抚着须子直笑,他穿的衣裳依然是之前无缝无痕的袍子,很轻薄,瞧着飘飘然。 修行人不知寒暑。 三水诧异。 “钩什么鱼?” 过去几个月,她早就把水君随口说的话忘了。 那日她和师弟一觉醒来,只看到山上几个人都睡着了,唯一似乎没睡的是前辈,但又怎么样都叫不醒。 原本以为是这些大人喝多了,但过了两日,还是未醒。 三水这才有些心急,生怕他们是醉死了,请来师长看。师长来到山顶,便感受到清风迎面,说不出的身心自在,已经可以说是宝地了。 又看几人闭目,似在酣睡中。 那师长一时没敢擅动,叮嘱两个小儿莫要打搅。 敖白瞧三水一眼,当这小儿说的是反话,存心提醒他应下了一尾鱼。 蛟龙淡淡问: “你想要什么鱼?” 他匀出几分耐性,面对这不大点的孩子,摆足了水君架势。 “我在渭水里养了些灵舫,舫鱼鲜美可口,名贵难得,食之可以忘忧。” “你可想吃?” 三水摇头。 “也有诸鱼之长,鲤鱼也有诸多做法,向来是凡人爱吃,你可要?” 三水仍旧摇头。 敖白皱眉,未想到小儿这般难对付,问:“有鲿、黄颡,无鳞鱼吃着倒方便,渭水里存着一些珍品,这个可行?” 三水久久没有点下头。 敖白问:“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要什么?” 三水有些犹豫,看了江涉一眼,才张口说:“我不常吃鱼。” 初一在旁边笑。 “鱼有刺,她每次吃都要被卡到嗓子。” 敖白诧异。 “那你要鱼做什么?” 三水也不知道这人一直问什么,几个月前的事,她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下意识往江涉身边缩了缩。 众人都大笑。 江涉望了望天色,算算时间,今日是小雪,皇帝要封禅,约莫是在十来日后。 他道:“如今前往泰山,时间应当不够了。” 按照他们之前的脚程,十日如何也走不到兖州,更别说江涉还想要游山玩水,想从跟随的队伍里,找出镜尘山,或是别的邪魔外道的痕迹。 元丹丘问:“那……” “那先生是要留在这里?”初一问。 江涉摇摇头。 三水眼睛忽地变亮。 她得意洋洋说:“我请师父带先生飞举过去,两三日也便到了。” 老鹿山神笑看着小小的弟子,看她们这样惊诧,又有些小孩子的天真得意,心里喜爱,又觉得有趣。 江涉也笑。 “不必劳烦道友,我另有他法。” 三水好奇看着这个连飞举之术都不会的前辈,心里觉得他有点可怜。 小心问:“前辈还有别的办法?” 【求月票】 (本章完) 第98章 千山风雪,腾云驾雾 第98章 千山风雪,腾云驾雾 江涉用了一整天的时间道别。 云梦山人盛情难却。济微真人和青云子听说江涉要离开,特地从闭关中出来,想要一路相送,被江涉婉言拒绝了。 就连敖白也没有回去渭河司水,处理事务,而是多留了一日。 离去这日,也巧。 天上下了大雪。 最后这个晌午,江涉喝了用云霞煮成的鱼汤,身心如云似雾,在山风里飘荡。 听过了林间飞鸟在雪中拍打翅膀。 又与方外的修行人坐在山里交谈。 云梦山倒也克制,只来了济微真人,青云子,三水,初一送行,都是有过交情的人。 既可以说朋友,也可以说是同道。 天下地下,银光湛湛,大雪茫茫,如同白雾。 三水把纸猫儿放出来了,珍惜地看着两个猫滚在雪地上玩,互相嗅着气味。 她脸在雪里冻得通红,仰头望着江涉,心中忽然有些不舍,张了张嘴,觉得难为情,说不出话。 只蹲下身摸了摸两个一起打架的猫儿。 “我还能再见到前辈吗?” 江涉温和地笑起来。 他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毛乎乎的,和小猫有点像。 认真道: “会的。” 看两个人小儿都爱护这纸猫儿,珍惜的不行。江涉想了想,随手在这纸猫上一点。 以天上纷纷白雪为墨,写下符咒。 他低吟:“从此可以风吹不飞。弯折不断。” “落雨不湿。” “入火不烧。” “尘埃避秽,神智自生。” 又看向两个少年弟子,把纸猫儿重新递给他们,沾染到人气,纸猫重新变成了黄狸猫,什么都不懂,低头舔着爪子,又给那黑猫梳毛。 三水和初一也不大明白。 只说谢谢前辈。 唯有两人身后,济微真人和青云子变了神色,诧异看着这段缘法,不忍打断。 江涉笑:“此后修道漫漫,也有猫儿陪着。” 说完,他对几人拱手。 是在道别。 他把地上的小小黑猫儿捞进怀里,江涉转过身,走到山崖前。和李白、元丹丘、老鹿山神站在一处。 渭水敖白心情复杂地看着。 江涉脚下,渐渐浮出云雾。 三水和初一两个小弟子一下子抬起头。看到这云雾承着几人,在他们眼前飘了起来,浮在空中。 三水瞪大眼睛。 只看到一片茫茫雪色中,青衣的背影逐渐远了。 小了。 敖白见了,也转身离去。 三水没注意到,忙拽着青云子的袖子。 “师父!” “这是什么?是飞举之术吗?”两个年轻弟子都追着问。 青云子也看向师父济微真人。 济微真人抚着胡须,他远远望着已经变得很远的云雾,即便是站在山顶上看,天上的人亦是极渺远。 似为仙凡之隔。 他喃喃道:“古有仙道者,乘云气,周游天下,不拘山河……” 天朗气清,松柏上积着白雪。 几人身后,是方才煮着鱼汤的锅炉,里面的汤水已经喝空。 另外又有酒菜,杯盘狼藉,仿佛人还未走。 三水有些失落。 垂着脑袋,抱着纸猫,脸蛋贴在暖呼呼的毛上。 青云抚了抚两个弟子的背,无声安慰。 济微真人走在前面,与两个徒孙说话: “如我辈修行人,一生要道别的次数太多,别父母,别亲友,别师长,别同道,甚至自己也许会死在求道的路上。” “能够相遇一场,得到缘法,已是极为畅快的事。” “聚在一起便要欢笑饮酒。” 想到两个小儿不过十岁的年纪,济微真人又笑着改口,说: “……你们年少,还是饮水吧。” 两个弟子心头也失了感伤,在师祖面前多嘴起来,说他们也没喝水,饮的是鱼汤,滋味还很好,没有鱼刺。 济微真人笑了起来。 回想着方才饮过的鱼汤,他掌教云梦山多年,只尝到过几次,每次都觉得回味无穷。 老道又继续说: “离去了,也不觉得遗憾失落,大笑而别,为对方祝贺。” “这才为修行人。” 千山风雪,一世相逢能有几。 当珍重。 两个小弟子听着老道的殷殷教诲,心里把这些话记下。对他们来讲,是有一个很好的朋友离开了,前辈人有趣,又耐心,还能随手摸出那么多好玩的小玩意。 每一样都新奇。 从此后,三水和初一跑到洛阳去玩,怀念的不仅是师伯居住的山崖,弘道观的斋饭。 还会多一个怀想的地方。 前辈住的院子。 里面爬着青藤,桌子上永远有点心,旁边有颗老树也不觉得日光晃眼。就算玩累了在院子里睡一觉,醒来还能看到前辈在桌前读书,桌上还卧着一个黑亮亮的猫儿。 李居士和元道长也是好人。 还有位山神…… 三水蹲在地上,她和师弟正抱着那煮鱼的大锅,想要把锅抱起来,洗涮干净。 耳边忽地听到很小很含混的一声。 像是稚子刚学会说话,说的还不大清楚,调子奇怪,被风送过来。 “债、见……” 三水愣住,手里一松,锅咣当砸在师弟脚上。 …… …… 江涉摸了摸猫儿,收回手。 他刻意行的慢一些,李白和元丹丘却已经瞠目结舌。 他们看着一座座高大的群山逐渐远去了,在风雪中,如同水墨画。 天上地下,白而寂静。 莫说是行人。 便连恢弘的行宫,也小的像是虫蚁。 两侧是凛冽的风,面前的仿佛便是明月、红日。 从未觉得,天地与自己这样近过。 李白问:“这便是天上?” 元丹丘左看右看,低头望,只见千丈之下,方为人家。连山岳都觉得渺小了。 老鹿山神也在安静地看,四下打量,以这个角度看天地,一寸寸瞧过山川河流,更是为天地恢弘、道法高深所震撼,说不出话来。 其中,有一段长长的黑线,从天上看,依旧明显,李白问,“这是什么?” 江涉一瞧。 他道:“应当是天家出行的仪仗,有文武百官,随行上万。” 原来是天家…… 从天上看,他们都认不出哪个是皇帝,哪个是将相,眯着眼辨认了半天,看的眼都了。 李白和元丹丘稀奇地打量。 半晌。 元丹丘嘀咕:“得给孟夫子的信上再添两句。” 李白也点头,他庆幸。 “幸而还未把信送出去。” (本章完) 第99章 谈论五岳如同寻常事(2) 第99章 谈论五岳如同寻常事(+2) 江涉等他们看了一会,又把云雾驾高了些。 这下,连山川河流都看不见了。 天上风光独特。 风烟已经消去,不见风雪,亘古寂静。他们行在云海之上,与日同辉。在这个地方,一万年短暂的像是一刻。 两人骇问:“这是天上?” “瑶池在何处?” 老鹿山神亦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原来云雾之上,是这样的苍茫寂静。 江涉反问: “从山下观云梦山,能看到什么?” 两人心领神会,“先生是说,天上的仙府和瑶池也是这样不能被人瞧见的,隐于世间?” 江涉应了一声。 “所以便需要人去拜访了。” 李元都接受了这个说法,毕竟云梦山也是这样,从山下只能看到个矮矮的山头。他们此前修道,寻觅高人隐士,也是这样一山山去拜访。 唯独老鹿山神想着,悄声问: “天上真有仙人?” 江涉抱着猫儿,一下下捋着毛发,瞧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只道:“我希望有。” 没在云海之上停留多久。 他们便重新回到不高不低的位置,望着山岳和河流。 吹着冷风,旁边两人心头快意,长啸出声。 听的江涉也心头松快,难得生出几分意趣。 远处高峰林立,他信手一指,笑道: “此为泰山。” 又示意他们看向另一边,江涉依次道:“这是恒山、嵩山、华山。此处瞧不见,若要往南边去,还可瞧到衡山。” “便是五岳了!” 李白元丹丘和山神都去看。 从天上瞧,群山相连,蜿蜒不断。高耸入云,气势磅礴。 李白曾经读过山川地势的文章,知道这唤作龙脉。 一时间,看的心驰神往。 老鹿山神更是仔细看着,饶他曾是一地山神,可对天下地势的了解,依然没有先生多。更不会像先生这样,谈论五岳,如寻常小事。 冷风呼啸。转眼间,就快要抵达兖州。 泰山更近了。 耳边是呼呼烈风,兖州也在下雪,路上的风雪重新续上来,漫天白雾,遮云蔽日。 寒风凛冽,天上格外冷。 几人都不觉得寒气,只感到遨游天地,谈笑五岳山川的快意。 逍遥自在,痛快非常。 江涉大笑道: “整体西高东低,山势绵延不绝,两江流水,活民千万。” “奔涌不绝,汇入东海。” “此为山川,水脉。” 浩浩荡荡,气势汹涌。便是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泰山更近了。从天上看,仿佛就在他们的脚下。俯瞰天地,万物如浮萍。 几人心中有说不出的豪情。 这便是仙人所观的世界? …… 江涉等他们瞧够,慢慢降下来。 几人重新落在地上。 渐渐的,方感受到风雪打在脸上,冷丝丝的。又听到不远处的叫卖声,摊贩走街串巷,吆喝极为嘹亮,稚子嬉戏打闹。一场大雪,有喜有悲。 方才天上种种,恍如一梦。 他们再远眺泰山。 有数十里之遥。 高大巍峨,静立于天地之间。 心头恍惚,腿也有些酸软。 良久,一诗人,一道士,一山神,才回过神,迈开步子。 他们看着先生抖了抖衣袖,他们登云梦山前,收拾的车马和行囊就出现在巷子里。 猫目光惊奇,方才这里还什么都没有的。 这两匹马在袖子里待了几个月,出来便见到陌生的地方。吁吁叫了起来,轻踏马蹄。 元丹丘一下子回过神。 走上前安抚着马。 巷子里的人家瞧出异样,推开院门探出脑袋瞧。 江涉温声道:“借个地方,一会就走。” 他从车上箱笼里找出一篓果子,是夏日里他们在洛阳买的,还新鲜着。给巷子里每人分了两个。 冬日里的柑橘可难得,连宫里的大王公主都吃不上几个。 那婆子吃了一惊,推辞不敢收下。 “郎君借地方就借吧,还这样客气。” “这果子都是进贡吃的,可不敢收下!” 江涉意识到了,换了羊肉胡麻饼给他们,这下巷子里的住户们也都失了推拒之心,喜滋滋收下。 “郎君只管借地方!” 婆子收下这饼子,难得大方豪爽,殷勤问起:“俺家还有点磨豆剩下的豆渣,这马可需嚼用?” 古人太过热情。 江涉最后是抱着一兜豆渣,提着一包酱菜,艰难回去的。 元丹丘牵着马匹,引着马车出了巷子。 兖州便豁然在眼前—— 夯土城墙上落着白雪,如今是正午,可以听到一下下的鼓声,街上行人走动,听着声音,是要往市集里去。 孩童追着卖“胶牙饧”的小贩,江涉打量了一会,发现实际上是麦芽,抿上一口从心里透着甜味。 也许某条蛟爱吃。 穿着圆领袍的男子骑在马上,想来是做官的,巡视着街道。 飘飘白雪被风卷着吹落在地,黑猫儿三两步跳着上马车最高的地方趴着,尾巴举得高高的,左顾右盼,目光惊奇。 江涉一行人慢慢悠悠走在兖州街头,口鼻中尽是冷气,比云梦山还要冷的多。 元丹丘披着价值千金的裘衣。 李白也不逊色,这两人倒是冻不着。 几人寻了个酒肆,由跑腿的小厮牵走车马,添加草料。 江涉付过钱后,把方才得的豆渣递给小厮,请他添在草料里。 小厮摸着郎君给的十五枚钱,有些犹豫。 按说客人自备东西,不该收这么多。 “你拿着就是。” 江涉安抚他,“多的钱拿去买炸鱼儿自己吃。” 从襄阳了一路钱,江涉口袋叮当响,钱倒是很受前世的影响,的大方。 既不肯亏了自己,也不肯亏了旁人。 小厮脸上笑起,飞快地去给马添料。 过了一会,好酒好菜端上来,热气腾腾的羊肉羹冒着白雾,远远就飘着香气。 江涉坐在堂屋里,可以听到食客们都在议论皇帝要封禅的事。 还有人好奇皇帝生的什么模样。 说着兖州最近管的可严,一个贼都不见,连县外的盗匪都不见影子。 有个壮力汉子端着酒杯,醉醺醺的,脸上期盼说,圣人免了一路县城的赋税,没准他们兖州也能免了赋税,今年也能轻快不少。 “俺回头去庙里拜拜,要是不交钱粮,今年可就松快了。” 旁边人问: “你去哪个庙?” 汉子也不见外,与他道: “就是县外边,有个石神娘娘庙,可灵着!俺婆娘的病就是拜石神娘娘治好的。” 江涉听着。 抿了一口酒。 (本章完) 第100章 这宅子闹鬼 第100章 这宅子闹鬼 身后那桌人也听见了,问:“真这么厉害?” 那汉子被质疑,说得更详细几分: “俺婆娘自打生下大郎,身子便就比不了往前,总使不了力气,风一吹,浑身骨头肉都跟着疼,家里愁的不知怎么好。” “幸好俺娘说,县外西边有个石神娘娘庙,最灵验。” “去拜了几回,俺婆娘就能走得动路,也能吃下去东西,还能干些轻活,可得多谢石神娘娘。” 旁边的食客都半信不信。 “真假?” “这石神娘娘管个妇人病痛也就算了,还能连圣人免赋税也能管上?” 汉子脸色涨的通红。 他放下酒碗,赌咒发誓: “俺要是扯半句谎,天打雷劈不说,立马蹲巷子口学那癞皮狗嚷上三昼夜……” 旁边人听到这,也不跟他争辩,嗤笑一声,回去吃酒吃菜去了。 只剩下汉子吸了一口碗沿的浊酒,抓着胡饼嚼。桌上一份炙猪肝杂烩,时不时夹两筷,只吃其中一半,另一半并未动筷。 江涉收回视线。 面前摆着羊肉羹直冒热气。江涉想了想,使钱让人添一碗给那汉子。 汉子一愣。 看着摆在面前,满满一碗直冒热气的羹汤,里面的羊肉一丝一丝,喷香扑鼻,熬的都快要化开了。 他有些不敢接。 打量着这一桌人,方才进门前他就注意到了,牵着高头大马来的,衣裳穿的都好,同行的还有人穿着裘衣,一看就贵。 汉子小心问:“郎君是……” 江涉道:“我对石神庙有些感兴趣,不知可否与我说说?” 汉子目光不断看着那碗羊肉羹,直咽口水,双手捧着放到自个桌上,也不先吃,而是先回答人家的话。 “郎君只管问就是!” 江涉问:“这庙是什么时候有的?” 李白元丹丘看过来。 老鹿山神也听着,他面前的碗里没有饭和干粮,只饮着酒水罢了。 汉子道:“也有些年头了,不在县里,俺娘年轻的时候就拜过……说不上什么时候有的。” 江涉瞧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壮汉,脸色黝黑。 肩膀上有茧子,似乎是帮人拉货的。 李白也问。 “没去找太夫瞧瞧?” “抬去医馆瞧,郎中说是气血两亏,经脉虚弱……” 汉子挠了挠头,自己也记不住大夫都说了些啥东西,嘀咕道:“后头还絮叨些词,文绉绉的,俺也记不真。” “照着方子抓药,一副便要七十文。一副药煎得两回,贵的骇煞人!俺揪着伙计问,他说里头下了十五味药,还有参片哩!” “俺家硬撑着抓了三副,煎服了十来日,药罐都舍不得刷,渣滓都要嚼两过才倒,实是吃不起……” “要不是有石神娘娘。” “俺家小子生下来就要没了娘。” 他说的朴实,说话的时候,目光不断看向桌上的羊肉羹。 江涉失笑,让他先吃。 又摸出一小把钱,递过去,问: “我们刚来兖州不久,未有定下的地方,先要寻个住处安置。不知你哪日方便些,可否带我们去那石神娘娘庙瞧瞧。” “郎君也想要上香?” 看对方笑了笑,汉子就像得到什么回话。 热情道:“郎君竟还是俺兖州的客人,俺在这县里熟的很,郎君想住哪处?俺兄弟多,今日就能帮郎君寻到好宅。” “等几位安顿好,俺再领郎君去庙里。” 江涉谢过他。 汉子呼哧呼哧吃完肉羹和半张胡麻饼,剩下的猪肝半点没碰,请店里的伙计帮忙包上。与江涉说等一下,一溜烟跑回去。 过了一刻钟。 汉子匆匆回到酒肆,见到江涉一行人还在店里,松了口气。 这么冷的雪天,他硬是忙出一头大汗。 汉子随手抹了一把,道:“俺都安顿好了,空出一下午的功夫,郎君们跟俺走吧!” 江涉笑着拱手,道谢。 几人就牵了车马,顶进外头的风雪里。 猫三两下跳到箱子上头去了,汉子忍不住稀奇地多看两眼。这年头富贵人家,有的贴身带着条猎犬,却是很少有带猫儿出门的。 瞧着灵性,比寻常的猫儿聪明。 走着路,汉子问:“郎君是因皇帝封禅来的兖州?” 江涉问:“近些日来的人很多?” 汉子直点头。 “来的人可多,还有好多道士和尚全都往这边来,不说出家人,当官的,做生意的,做长工的,就连贩子都多了,人多好做生意。” 转眼间,几人看过五六个宅子。 如今天下人都往兖州博城和瑕丘这两个县赶路,住的人多,赁金也高。 江涉衡量着口袋里剩下的钱。 一切从心。 选了一户便宜的宅子。 位置是好的,只是院子里挂着蛛网,地上的砖缝里都生着杂草,还有个耗子洞。家具倒齐全,只是很久没人住了,空旷的有点吓人。 江涉正听人介绍。 这边许多都是新来的赁户,因皇帝封禅才来的兖州,只住半年一年的。 看他就要签下三个月的契书。 汉子忧心问: “郎君要不再选选?” 这宅子能空置这么久,听说里面有些说法。 他看这几位郎君也不是缺银钱的人,何必选这家? 李白也觉得这宅子有些旧了。若是先生不介意,他肯定是想要帮先生赁一个好宅子。 不说是豪宅别业,起码也不是这种破败的屋子。 他打量着这院子。 蛛网尘封,窗棂损坏。院子里有一棵皂荚树,砖缝里的野草都要没过脚面,看着荒芜,地上还都是土灰,这家的门和家具瞧着也不妥当,那屏风上绣着的瓶,也看着很旧了。 还有一窝耗子。 处处都不妥当。 江涉问:“有什么说法?” 汉子捕风捉影听了一耳朵,诚心想要劝他们换个地方住。 “俺听人说,这宅子空得久了,一到夜里,左邻右舍总能听见里头传来些动静……有时像是在办宴,能听见盘子碗的响声,有人说话。可第二天从院外一看,里面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有。” 说到这,汉子顿了顿,喉头滚动了下。 “那动静……有时竟像有人贴在你耳朵边上吹气似的……” “可瘆人。” 他觑了觑老鹿山神。 “几位年轻许是好些,只是这还有位老丈,岁数这般大了,经受不了折腾……这,俺看还是换一间吧。”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01章 李白等鬼 第101章 李白等鬼 老鹿山神瞧着年岁确实是大,须发尽白,看着起码也有八九十岁,颤颤巍巍的。被人一说,他也不见恼火,抚着须子笑笑。 元丹丘兴致勃勃,问他: “真是闹鬼?” 李白再瞧这宅子,也不觉得荒凉残破了。 蛛丝说不准是妖鬼的洞府,院子里的草生的这么高,瞧着也是颇有野趣。屏风破旧一些,才是端庄典雅。 耗子也正好,先生养猫,猫喜欢和耗子玩。 他放下压在钱袋上的手。 看向江涉。 “先生,我们可要定下?” 江涉也觉得有趣。 落笔很快,签下了一季的契书。用箱子里的丝绸付账,几人就正式搬了进去。 汉子没成想自己劝说半天,还劝反了。 张了张嘴,还想再劝。 看他们签下契书,钱绢也交了,这回劝也没用。 嗫喏了半天,汉子安慰道:“俺明天就过来,带郎君去石神娘娘庙,好生拜拜。说不准能辟邪。” 说完,他一步三回头走了。 听见这边的响声,附近有几家住户都往这边看,雪还下着,就拿着扫帚装作扫门前雪,时不时往这边瞧,听院子里的动静。 院子里,江涉几人也在打扫院子,把砖缝里的杂草拔了。 江涉低头,和那一窝吱吱叫的耗子对视。 嗯…… 暂且饶过这些鼠辈。 等今晚过后瞧瞧如何。 院子里的雪,几人都懒得扫,反正落雪也是意境,几人把屋子分好,扫掉上面的蛛网,擦去尘灰,从马车上拿出被褥和行囊,摆在屋里。 猫也帮忙拽着行囊。 尽管被褥比猫儿还大。 忙完这些,就到酉时了。 家家户户添上灯,他们院子里黑咕隆咚。 江涉出来的时候,扫雪的左邻右舍都静了静,瞧着这位青衣的郎君,知道是新邻,住在那闹鬼的宅子。 过了一会,一位中年读书人行了一礼。 其他人也都打起招呼。 江涉笑问:“某初来乍到,不知杂货行在何处?想给家里添些油灯。” 邻居们瞧着这温文尔雅的年轻人。 左右嘀咕了一会。 “杂货行往北边走,顺着街就能瞧见。” “天色晚了,北市想来也要关了。”那种中年读书人说,“我家中还多些灯烛,不若我取给郎君,暂且一用?” 这个时候城市分成一个个坊。许多买卖在专门的市里举行,只做一下午生意,中午的时候响起鼓声,才开始开门迎客。 晚上酉时,再响起一阵鼓声,店门就三三两两关闭了。 坊里还有些酒肆和食店,裁缝铺、鞋匠、木工每个坊里也都有,但没有南市和北市齐全。 江涉谢过。 中年人转身,吩咐仆从去拿。 等油灯的时候,江涉与对方交谈了几句,知道这户读书人家方来一个月。 “江某叨扰了,足下是何处人?” 那中年读书人姓杜,道:“巩县人,带家中子侄来瞧瞧天子封禅。” 对儒生来讲,这是个极为难得的经历。 有唐以来,不过有两位皇帝封禅,再往前算,就要到汉光武帝的时候了。读了一世书,盛事难逢。 不一会。 仆从取来一方瓷制油灯,并两根蜡烛。 跟在仆从身后,还有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少年人,瞧着有些老成,手里握着一册书。江涉可以想到,这灯说不准就是从这少年人书房里拿出来的。 “多谢。” 江涉小心接过。 这杜姓人家真是大方,如今蜡烛并不易得,洛阳寻常的富户都不舍得点,而是用油灯照明。 他回到院子里。 又听到隔壁人家传来读书的声音。 还听到方才温文尔雅的杜郎君冷哼一声,又有纸页翻动的声音,杜郎君声音很低问少年人: “你父亲要送你去洛阳,你可要去?” 不知少年人答了什么。 杜郎君嗤了一声。 “如此最好,年纪轻轻还想造出个神童?一味揠苗助长,若是考上科举,真要十三四就去做官?” 再到后面,事关别人的家事。 江涉就没有继续听了。 江涉推开门,给李白元丹丘一人发了根蜡烛,又把油灯点在院子里。 李白和元丹丘也没走动,接过蜡烛,也没点燃。 院子里黑黝黝的,两人坐在阶前,似乎在等什么。 坐了一会。 元丹丘问老鹿山神:“这屋里真有鬼?” 山神坐在椅上,笑看他们,掐算一二,并不直接回答。“你们去问先生吧!” 两人闪动的目光,就看向江涉。 江涉有些促狭,也不回他们。让两人心里又好奇,又有点畏怕。元丹丘不住问李白,“太白,你可能瞧到些什么?” 李白四下环顾。 摇了摇头。 …… …… 一直到月上中天,冷风吹的两人都快伤寒了。 元丹丘和李白困得迷迷糊糊,身上披着裘衣和被褥,困得眼皮都要睁不起来,想好明日得去药铺瞧大夫的时候。 忽地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响声。 元丹丘眼睛已经闭上了,蜷在温暖的皮裘里,轻轻的发出鼾声。他被李白小声叫起来。 “丹丘子,丹丘子……” 叫了一会,元丹丘茫然地睁开眼睛。 “太白……” 李白嘘了一声,让他闭嘴。抬了抬下巴,让元丹丘瞧院子里。 月光照着白日下的积雪,银光烁烁,闪闪发亮。不知什么时候,地上似乎铺上了坐席。 一道道虚虚的身影在院子里浮动。 元丹丘立刻清醒过来。 安静下来,两人听到这些身影发出声音,模模糊糊的,并不能看清身形。 “这户人家住人了呀……” “住人又怎样,我们住的比他们更久。” “就是,就是。” “今天你当什么?” “今晚我是秀才。” “那我是和尚……嗯……弟子生病了,我来化缘。” “我是进士,是个当官的。” 李白和元丹丘静静听着这些声音,两人互相看了看,李白的声音很轻,怕惊扰到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他用气音问。 “你去叫先生和山神过来瞧?” 元丹丘道:“先生和山神应该睡了吧……” “肯定没睡。” 元丹丘不肯,“那你去。” 两人磨蹭了一会,小心翼翼起身,装作夜里困了的模样,一起去敲的先生的卧门,门吱呀一声。 江涉披着衣裳,站在窗前,已经不知瞧了多久。 怀里卧着一只困得东倒西歪的猫儿。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02章 月下妖鬼论诗(3) 第102章 月下妖鬼论诗(+3) 最终,四人坐在房檐下,江涉遮蔽了他们的身形。从檐下观鬼,瞧的热闹。 院子里。 那几道身影没有察觉,都在席间坐着,一面饮酒,一面说话。 那秀才看向和尚。 “我年纪小的时候,就听人吟诵您的诗作,聚雪为山。这不是与我们今夜一模一样吗?大师可还记得这首诗?” 当官的进士问。 “这诗是如何说的,你可还记得?” 秀才道:“谁家扫雪满庭前,万壑千峰在一拳。吾心不觉侵衣冷,曾向此中居几年。” 和尚听着,也回想起来自己许多年前的诗作。 几道身影用着饭菜,筷子碰到盘子上。 发出细微的响声。 江涉怀中,原本很困的猫,忽地精神起来,耳朵动了动,左顾右盼。猫眼死死盯着院子,想找到声音的源头。 江涉摸了摸猫儿的头,低声与它说。 “不要打扰人家。” 李白悄声说,“鬼还会做诗。” 元丹丘捂着裘衣,远远看着,心里也吃惊。从前他也听说过闹鬼的宅子,可都远远避过去了,现在想来,少了不少趣味。 他说给李白。 李白想了想,道:“若是见到神鬼就往里闯,恐怕君也活不到与我结识的年岁。” 江涉不禁笑起来。 他们仔细看,发现虽然在作诗的只有三道身影,但明显不只有三“人”,还有几团小些的影子,扮演的是和尚弟子的角色。 猫左右听着院子里的响声,叫了一声。 虽然听不到,和尚弟子还是抖了抖。 “好像有猫,真骇人。” 那些虚浮的身影嘀咕起来。 “哎呀,这家人还养猫……” 还有身影想起他们的身份,一本正经问起来,“大师的弟子就是这么病的?白天也没瞧见这猫抓东西。” 和尚捋着心口。 “被吓出的病。” 有的身影提议:“要不搬家吧……” “是我先来的!” 和尚说着,吃着酒菜,释家不吃荤腥,可这扮演和尚的影子显然忘了,吃着一道像是羊肉的菜,又给身旁的几个小弟子夹菜。 这些身影不知从哪找来了酒,雪地里飘着酒气。 冷香扑鼻,李白远远地瞧着,心头的酒瘾都快要被勾起来。 院子里除了吃酒和妖鬼说话的声音,十分安静。江涉几人还能听到不远处,有户人家吱呀推开门。 同家人说:“又来了!” “这宅子果真闹鬼!” 院中饮酒作诗的几位显然有些得意,端着酒盏说: “就该如此。” “我们说说话怎么了。” “早该吓吓他们,最好都搬了家,我们就有更多地方喝酒了。” “你们小些声,莫要让这家听见了。” 其中一道身影说,“这家可养着猫呢。” 说了一会话,他们又重新论起诗文来。当官的进士做出一首诗,说是昔日他在长安的生活。 “长安城东洛阳道,车轮不息尘浩浩。争利贪前竞着鞭,相逢尽是尘中小……” 另外几道身影都称呼是大作。 李白听的饶有兴趣。 老鹿山神与江涉说,“他们倒有些诗才。” 元丹丘听着,问李白:“太白,你记下来没,可以写给孟夫子。” 李白点头。 院子里的宴席一直未停,酒壶中的酒水似乎总也倒不完,席上的饭菜远远飘着香气。酒杯碰撞在一起,这几道虚虚的身影仿佛都大醉了。 月光下。 论着诗文,几道身影醉醺醺地争吵起来。 秀才说进士是被贬官下来的,所以才从长安到了兖州。 进士大怒。 “你倒是很能耐,几百年不挪地方。” 又骂起和尚和弟子,“畏畏缩缩,连个猫都怕。” 登时,这几道身影就吵成一团,互相争论起来,你说我的不是,我说你的痛处。 险些要把酒盏中的水浇在对方头上。 檐下,江涉四人听的津津有味。 李白怪道: “原来鬼还会吵架。” 元丹丘瞧得兴致盎然,连呼啸的冷风也不觉得那般冷了,披着裘衣,兴味道: “瞧到这场热闹,先生这宅子赁的好。” “亏得没换了旁处。” 老鹿山神也看得有趣,目不转睛。 院子里的争辩声激烈起来。江涉一下下抚着想要上前抓的猫儿。 忽地,他听到外面传来雪地里的脚步声,远远的一道闪烁的油灯在冷风中燃着。杜家的仆从披着衣裳,往这边走来,眯着眼睛,远远在外面打量。 院子里争辩的声音一停。 很小的声音说:“有人来了!” 远处。 寂静的巷子里,也听到响声,传来一阵狗吠。 院子里悄无声息。 几道虚浮的身影全都不争吵了,消了话声。 等那仆从等了一会,没听见什么异样,眯着眼睛看,从外面瞧,又不大看得清别人家院子。 半刻钟后。 杜家仆从重新抬起脚步,走远了。 那些身影才松过一口气。 悄悄嘀咕,埋怨说:“这些人怎么这样事多?” “就是,就是。” “能不能把他们吓走?” “我们又不能挪动,大师,要不你们试试?” 那扮演和尚的虚虚身影不大情愿,放下高人气度,问: “被踩死算谁的?” 院子里这些身影议论了一会,得不出结论,谁也不肯出面把这些邻居全都赶走。瞧着天色也快亮了,几道身影都没了论诗的心绪。 一场月下宴席就这样散场。 江涉就看到。 原本的低矮坐席完全消散,院子里重新变成了一片雪地,连痕迹也没有留下来。 这几道身影。 有的消失在院子中,有的往墙边去,还有一个回到了正厅。 李白好奇。 “先生,这些鬼都回到屋里,莫非平日里就宿在此处?” 他左看右看,白日里也没看见过阴魂,和卢家是不一样的,那时候他还可以看到树上的吊死鬼。 元丹丘也想知道。 江涉笑道:“明日,你们可以仔细去瞧瞧。” 时间太晚,四人一猫都回去睡觉。 东方浮起一抹鱼肚白,鸡鸣枕上。江涉睡在床榻上,闭着眼睛,听着不知道哪家邻居传来的鸡鸣。 猫睡醒了,精神起来,在旁边桌子上直勾勾瞧着人。 忽地叫了一声: “耗子!” 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话,这两字说的字正腔圆,发音没有半点差错。 (本章完) 第103章 街坊惊奇,猫闻着朋友 第103章 街坊惊奇,猫闻着朋友 猫说完,圆溜溜的眼睛还盯着江涉看。 江涉瞧它尾巴竖的高高的,“是有一窝鼠妖。” 猫跟着学。 “苏妖……” “鼠。”江涉纠正。 这个字对猫来说太难读,猫叫了一声: “耗子!” “这样说也对。”江涉摸了摸小猫的脑袋,“猫比人要聪明。” 李白和元丹丘正在呼呼大睡。 他们在寒风里熬了一宿,又冷又困,脑袋沾在竹枕上就睡着了,闹鬼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第二日醒来已经是巳时。推开窗子,日光照着银闪闪的院子。 一只黑猫儿在雪地里扑腾踩雪。 留下几串小小的爪印。 两人一下子回过神来,元丹丘一骨碌爬起,披上衣服,去敲李白的门。 “太白,醒了没?” 元丹丘推门进来,让李白赶紧拾掇一下,把衣裳穿好,再让他瞧外面院子里,元丹丘下巴抬了抬。 “你说昨夜的鬼是哪个?” 两人一起望向院子。 新下的雪还蓬松软和着,在日光下耀眼亮堂,皂荚树上积着一层薄雪。李白看着在院子里扑雪的猫儿,想起来。 “那几个扮和尚的好似怕猫。” 两人在院子里走了几步,目光一齐看向墙角的耗子洞。 他们等了一会,就能看到有隐约有灰棕色的老鼠藏在里面,嘴边有胡须,耳圆。李白和元丹丘仔细打量。 还能看到有一只的个头格外大,衬托的其他几只更小了。 他们若有所思。 李白思索。 “先生昨天放过了这些耗虫。” 猫听见响声,已经凑过来了。 圆溜溜的眼睛挤在洞前,仔细嗅了嗅,胡须颤了颤,里面的老鼠一阵吱吱的叫声。 猫儿闻了半天,爪子一张一张。 听到主屋的房门推开了,耳朵一动,才蹿开,一溜烟向江涉跑去。 这猫耳朵时灵时不灵,李白和元丹丘也醒了,它在院子里踩雪玩,完全听不见一样。现在江涉不过是推开一道门缝,它却立刻蹿过去。 还叼着一只又灰又小的耗子。 松开,放在江涉面前。 江涉用帕子,给猫儿擦了擦冰凉的小爪。 末了,他盯着猫。 “不能吃朋友。” 猫儿仰着毛乎乎的小脑袋,抖了抖身上的雪,完全没听懂,爪子还在石砖上拍了拍。 把耗子推到江涉面前。 “它们是有智慧的鼠了。” 江涉说的很耐心,放柔声音,一点一点给猫儿解释,“和其他的耗子不一样,不是可以随便吃的。与你,与我,都是一样的,是可以结交的朋友。” 猫闻着朋友。 江涉摸了摸它的头,道: “不能吃。” 猫看起来有点失望,尾巴都落下去了。它又从耗子洞换了一个,跑过来给江涉。 爪子往前推了推。 江涉看地砖上的小灰鼠,吓的颤颤巍巍。 鼠身贴近地面,缩成一团,若不是细看能看出在发颤,就像死了一样。 “这个也不能吃。” 猫歪了歪头。 江涉说:“这是朋友。” 猫跟着学。 “盆……友……” 江涉把这两个倒霉的老鼠重新送回洞府,看着两个耗子一下子活过来一样,迅速缩进里面,他笑了笑。 李白见先生逗猫儿,说的什么也没听清。 他走过来,问起自己的发现:“先生,那些耗子是不是就是昨夜的那些鬼魂?” 江涉颔首。 “应该称精怪。” 元丹丘又好奇:“扮和尚的是老鼠,扮秀才的和当进士的是哪两位?” 江涉一笑。 “你们自己再找找。” 江涉和老鹿山神都促狭,不肯直接告诉他们,让两人自己去寻。李白和元丹丘在屋子和院子里东逛西逛,快把宅子都翻完一遍,连积灰都干净了不少。 洗净手。 江涉望了望日头,那汉子说是午时之后再来。 他在坊里转转,给宅子添置些东西,也可吃个早午饭……这个时候应当还有摊子吧。 他推开院门,顺着走到巷子口。 那边有一棵大树,还有一口井,昨日便看到了,聚着不少人,还有几个商贩摆摊,卖饽饦,胡饼,还有跟西域学来卖炙羊肉串。 街坊瞧见他,都静了静。 正挑水洗衣裳的妇人停了动作,在墙边玩着竹球的小孩直愣愣看过来,拿着扫把扫雪的老丈也抬着头打量。树下,婆子捧着一把炒豆子,跟人说话都忘了搭腔。 杜家仆从正淘水洗菜,险些要把菜盆摔到地上。 静了几息,就是一阵低声的议论。 许多双眼睛打量着江涉,像是在瞧他气色,有没有被吓着。 有人招呼问: “郎君昨晚睡得可好?” “还可以。” 杜家仆从也望过来,把菜盆放到一边,上上下下瞧着这青衣人,拧着眉问:“郎君昨夜可听到什么动静?” 江涉瞧着他们稀奇的目光,想了想。 “江某是听到了一些。” 迎上众多好奇的目光,江涉道:“好似还听到说话声,不过昨晚风大,也可能是听差了。” 街坊们欲言又止。 有心想告诉他,那宅子闹鬼很久了,总能听到些响声。又怕把人吓出毛病来,这算谁的? 说不准还要请大夫看病。 杜家仆从打水洗过了菜,把水往树下一泼。 慎重道:“郎君若是听到了什么不该有的响声,也可附近的庙子去拜拜。” 杜家仆从指着说。 “往东边走,有个土地庙,若是嫌庙小……泰山如今封山,咱们上不去,不然也可去山上普照寺拜拜,要是有缘份,说不准还能去岱庙。” 江涉心领了。 认出这位就是昨夜挑灯过来瞧的人,他谢过。 “多谢告知。” 杜家仆从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红,“郎君初来乍到,郎主和小郎君也说该多关照邻里,是我该做的。” 江涉买了些炙羊肉,香气扑鼻。 又在饽饦摊前坐下,要上一碗饽饦。 对面的酒肆里,门口坐着位店家请来的说书先生,披着厚衣,声音洪亮,吐字清楚,距离又不远,江涉白听了一场。 讲的白话为主,生动活泼,时不时来段唱词,韵律也好。 附近的人都顾不得冷,拍手叫好。 江涉听了一会。 说的是伍子胥变文。正讲到伍子胥逃亡,向浣纱女乞食,得渔父渡江,这两人听到秘事,为守秘,或为信义,浣纱女投水而死,渔夫覆船自沉这一段。 讲到兴起时,说书先生来了一段口技,表现出渔夫沉舟自尽的决绝。 江涉就着吃了半碗饽饦。 附近还有人打量着江涉,声音嘈嘈杂杂,有的浑不怕被听见,与身边人嘀咕。“这就是住进去的那人家。” “还有个老丈,估计吓得不轻。” “造孽啊……” 杜家仆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江涉面前桌案,来了一大一小两个读书人,是那姓杜的人家。 杜郎君环顾一圈。 他笑问江涉。 “又见郎君,杜某可否凑个桌?” (本章完) 第104章 杜甫叔侄 第104章 杜甫叔侄 “请便。” 江涉让出了地方,打量着这一对叔侄,他道谢说:“多谢郎君昨日借来的灯烛。” 杜郎君也要了两碗饽饦。 笑问:“郎君昨日歇息的可好?” 江涉把方才给街坊们的答话又说了一遍。 杜郎君想了想,劝说道: “实不相瞒,我搬过来的时候,便听说这宅子有些神鬼说道,在这住了一个月,亲身又听见不少响动,不是寻常该有的声响。” “固然这宅子算价是少些,但……” 杜郎君双眼看着江涉,说的恳诚。 “还是趁早搬离的好。” 热气腾腾的两碗饽饦端过来,卖面食的摊主也听了这话,眼睛偷偷觑着江涉反应。 江涉也看出对方的关切,坦诚说: “在下出行,是想要游历天地,一路上想多瞧瞧热闹的事物,稀奇古怪一些,则是更好。” “这宅子固然有些神鬼,却与在下正适宜。” 杜郎君愕然。 他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 世上竟还有这种人…… 杜郎君沉默了一会,用羹勺搅了搅饽饦,忍不住道:“郎君的胆子够大的。” 旁边的少年人也在瞧江涉,目光专注。 他忽地问: “先生游历天地,连鬼也不怕吗?” 江涉道:“从前也见过一些。许多时候,神鬼并不扰人,只是见得少,瞧着稀罕罢了。在我看来,还不如有的人可怖。” 杜郎君感慨。 “郎君这话妙。” 对方起身,问道:“见了两面,还不曾请教郎君姓名。” 江涉拱手:“在下江涉。” “在下杜善,字明德。这是家侄,杜甫。” 杜善行了一礼。 旁边的少年人也跟着见礼,行完继续坐下吃饭。 江涉打量着那捧着碗吃羊肉饽饦的少年,之前就瞧着有些老成。现在看,还是有些孩子气,筷子先夹着羊肉吃,吃完羊肉再吃面片。 这缘分倒也妙。 一墙之隔,住着杜姓人家。 噢…… 还有个李白。 这下有趣了。 江涉用完饭,与两人告辞,他去杂货行买了些东西。这院子里没有桌子,他有些不习惯。锅灶也要重新安顿,不然连热水也喝不上。 还有油灯,烛台,扫帚,脸盆…… 东西太多,江涉干脆给杂货行的伙计一把钥匙,请他归拢好后搬到院子里,额外多付了些银钱。 到了下午。 江涉正教猫儿说话。 门外传来响声,那汉子站在院外,抬手正要敲门。 见到这几位还好端端的,那岁数大的老丈瞧着也康健,没出什么毛病,想来昨晚那鬼没有出来作怪。汉子悄悄松了口气。 “俺来带郎君去石神娘娘庙。” 汉子说是离得不远,江涉几人也没有骑马坐车,而是自己走了过去。 出了县城的大门。 远处所望,尽是一片白皑皑的雪,土地冻的硬实。路上有七八个行人,江涉还看到几个零星赶路的樵夫、货郎,老翁推着板车,车上沉甸甸压着炭。 汉子一路上都在嘀咕。 希望圣人开恩,免了兖州今年的税赋,家里好能松口气,过个好年。 江涉问他,得知他是家中的老二。 父亲已经过世,大哥拿的家产大头,他得了几亩薄田,不够养活一家的,索性卖了田产,进到县里讨生活。有一把子力气,帮人搬货也能赚不少。 去年刚得了孩子,多了个要养活的娃娃,身上担子正重。 此时,丁男每年要交两石粟米,二丈绢,麻若干。 每年还要服役二十日。 汉子说着,还庆幸,与江涉说:“亏的俺力气大,不然向别人要代役,还得多交六丈绢,哪来的这么多钱。” “现在俺婆娘身子也好起来了,她干些轻活,俺帮人搬货,也能赚不少钱。” “日子可好过多了。” 他黝黑的脸上带笑,又说昨天江涉送的那碗羊肉羹,喝完身上有力气,今天上午在外头干了半日活,手心都还是热的。 江涉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安静听着对方喜滋滋地说话。 又走了一会,远远瞧见一个黑灰色的墨点。 李白呵出寒气。 望了望,有些诧异:“这么冷的天,怎的还有女眷?” 一路上人都少,这种冷天,女眷不是在城里就是村里待着,怎么还到这荒郊野地里拜庙子。 汉子瞄了一眼,脸上浮现自豪,不假思索道: “那是求姻缘的,石神娘娘庙求姻缘最灵,听俺娘说,城里的许多媒人还悄悄的来拜呢。” 元丹丘问。 “不拜佛道吗?” 汉子嘀咕:“也没见哪个出家人成婚了。” 江涉莞尔。 几人到了那庙近前,便能看到这石神娘娘庙的样子,不大,只有一间屋子。 灰白的墙,棚顶是用茅草扎成的。上面还有些粗糙的壁画,风吹雨淋久了,难以辨认。 正中间,摆着个粗糙的石雕,没有上彩。 勉强是个女子的形象。 前面有个小小的香炉,横七竖八插着几根香。 附近的人也多了起来,三五人坐在一起说话,多半是天冷躲风,歇歇脚的。庙里还有年轻的小娘子,被家人陪同过来拜问。 庙前有颗老树,树长得枝繁叶秃,系着许多红布条,江涉扫了一眼,多半是些祈福祝愿的话。 有希望能赚大钱的。 希望家里人行路平安。 还有希望能遇到良人,夫妻恩爱的。 还有的收粮的时候被差人多盛了几斤,还顺带把家里的没长成的小鸡带走炖肉吃,满肚子怨气,希望老天爷开眼,让那恶人得到报应。 这种荒野小庙。 行人来去匆匆匆,几乎没有什么很宏伟的愿望。 许多是临时抱佛脚,或是路过上了一炷香,求的多半是路途平安,身体康健。香客也不在乎里头供的是谁,见到是个神,就进去拜拜,心诚则灵。 汉子已经跪下。 面前是他燃的香火。 他小声念叨着: “俺家婆娘身子好多了,多谢石神娘娘……” “皇帝听说要来俺们这封禅了,这两年俺家过的难,石神娘娘能不能叫他免了税赋,俺也好松口气,轻快轻快……” 江涉静静听着。 目光在庙里人转了一圈,见到那被家人带来的年轻娘子身上浮动着淡淡的红气,还真求成了。 等汉子拜完。 江涉才开口。 “江某请来一见。” (本章完) 第105章 不怕鬼神之灵(4) 第105章 不怕鬼神之灵(+4) 一道青黑色的身影浮现出来,有些臃肿,冷不丁瞧一眼,活像是一块会动的石头。 自己突然出现在庙里,她吓了一跳,飘在半空左右看了看,目光才落在那青衣人身上。 石神娘娘飘了下来,有些紧张。 “见、见过高人。” 李白抬头看去,眼神不由定住。旁边,元丹丘瞧着,江先生刚说了请来一见,太白就这样神态,分明是瞧见了常人看不见的东西,道士心里眼馋的很。 元丹丘拽住袖子,悄悄问他。 “太白,瞧见什么了……” 李白目不转睛。 “一会同你说。” 江涉道:“石神娘娘好。” 那身影吓了一跳,不免有些胆怯,底气不足:“高人前来,有何……有何要事?” 信众和香客还在庙里上香,多有不便。 江涉请她到外面说话。 外面风冷,江涉道:“江某游历到兖州,听了石神娘娘的威名,故而来瞧一瞧。” 石神娘娘厚重的身影有些僵硬,他们这种野庙,若是不被人发现还好,可以苟且偷香一段时日。若是被哪个路过的高人发现,被除去也是天经地义。 石神娘娘心里恼火。 不远处,一颗石头颤了颤。 到底哪个多嘴!把高人都引来了。 希望这高人脾性好,庙子没了就没了,等高人走了,她还能立起来。能留下性命和灵光就好。 “石神娘娘不必紧张。” 江涉道:“我不过来瞧一瞧,若是没有行过恶事,问心无愧,自然无碍。” 石神娘娘被说的心惊肉跳,看着那高人扫着祈福许愿的树上红缎,心里七上八下,若是对方目光稍有停顿,她就开始回想自己有没有办差事。 好似那当差的后来摔伤了腿,休养了一月。 想要赚大钱的那位也没赚上钱。 头一次去赌坊,就被泼了一身鸡血,跌了一跤。那人觉得晦气,养好伤后再也没去赌坊,也没来拜过她。 再往前算…… 石神娘娘越算越心虚。 她不说是恶贯满盈,也是罄竹难书了。 山神抚着须子,也跟着瞧上面的愿望。他做山神的时候,向来只给人避避雨躲躲风,香火愿力这种东西从来不碰,别人上香,他也只当是闻闻味道,要是其中有所求,更是沾也不沾。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涉已经粗略扫过一遍。 石神娘娘低下头,心里打鼓,也不敢说话。 等着高人裁决。 却听到一道问声,来自那高人。 “石神娘娘促成了许多桩婚事?” 石神娘娘心里一紧,顾不得畏怕,立刻道:“我这里没有一桩婚是错的!” 又鼓起勇气,对高人说: “那些做恶事,行凶路的全都没有良缘,要么讨不到婆娘,要么娶了屠户女、娶了凶妇好生整治他……” 这石头精说起婚配,胆子都大了三分。 老鹿山神目光有些惊奇。 李白小声讲给元丹丘,两人望着这棵寒风里的老榆树,一一瞧过上面的心愿。 心里纳罕,这石神娘娘还真是喜欢为人做媒。 江涉道:“我只是问问。” “石神娘娘喜欢做媒?” 得知对方不是质疑婚事,石神娘娘鼓起的勇气一下子就漏下去了,不敢再对这位高声说话。 她谨小慎微说: “是……” “石神娘娘为何喜欢做媒?” “觉得有趣。” 石头精深怕这高人又问她为何有趣,忙不迭地说: “他们人,成婚向来有意思,许多先前并不认识,但婚配在一起,往后便要一起生活几十年,直到死了。” “结了那般多怨偶。” “有的两人明明正般配,却一直不曾有缘分,稍稍在其中让他们结识一二,便是段良缘。” “我在这庙里,有时候还能瞧见曾经的年轻娘子做了母亲,带女儿来拜。” 石神娘娘声音越说越低。 “我也可以在这里看他们度过一生。” “不然修行多寂寞呀……” 江涉站在枯榆树下,远远瞧着这庙子,是个寻常的土庙。他能看到供盘里里摆着蒸饼,已经干干巴巴,落着灰尘,不知放了多久,连庙里的旅人都未吃。 石神娘娘说完,忐忑不安等着高人,想给自己求情,支吾了一会。 还没等她憋出来。 就听见高人说:“所言有理。” 石神娘娘一愣。 青黑色的身体都怔住了,像个石头一样。 江涉想了想。 “道友并未作恶。然而,今日我放过道友,过些日,恐怕兖州也要来不少修行人,里面说不得有些有道之士。” “他们未必会放过道友。” 石神娘娘心神提了起来,生怕这位高人要把她的庙子拆了,或者要把她打死。 李白和元丹丘抬起头。 两人敏锐发现,先生换了称呼。之前是随着那汉子叫“石神娘娘”,现在称作“道友”了。 江涉沉吟。 “不如这样。” 江涉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手边无有笔墨,他就信手随意在纸上虚虚写下,有龙蛇之势。 一路笑呵呵的老鹿山神,在旁边仔细辨认。 脸上神情终于变幻起来。 江涉写完。 往墙上一贴。 元丹丘就看到。这纸分明也没沾着浆糊,但在碰到庙子的土墙的时候,服服帖帖黏了上去。冷风一直刮着,连飘也没飘一下。 江涉道:“如此,可不惧凡俗道士。” “不怕鬼神之灵。” 他目光看向石神娘娘,“只是——” “若有朝一日,道友身行邪道,做下恶事,妄用道法害人,这纸便会消失。” “非但如此。” “还会惹来城隍,或是附近的山神地祇,一同处置了道友。” “可记得?” 石神娘娘看着那纸,没瞧出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厉害。 她连声应下。 江涉又温和笑起来,拱手: “道途漫漫,莫入左道。” “今日叨扰了。” 他重新让几人显露出身形,那汉子拜完石神娘娘,在附近找了一刻钟,也没见到这几位郎君,忽地见到人从庙外走来,汉子松了口气。 “俺一时入神,没瞧见郎君出去了。” 又问江涉:“可拜完了?” 江涉笑道。 “见过了。” 又谢过他等自己,几人慢慢走回城里,汉子一路说着在兖州见到的趣事。石神娘娘躲在庙里,远远见人走了,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汉子引来的高人。” 她还记得,这汉子之前拜过几次,想能治好自己的妻子。石神娘娘当时远远瞧着,是妇人产恶症。 她绕到庙子前面,瞧着那张贴上的纸,上面隐约有些像是字符一样的东西,仔细看,说不出的玄妙。 石神娘娘盯了半天,脑袋怪疼。 “这写的啥东西……” 傍晚。 江涉、李白、元丹丘和山神,乘着晚霞,回到家中。 猫见江涉回来,有些兴奋,三两步从皂荚树上跳下来,在地上打两个滚,从那窝耗子洞里寻出了一个“新朋友”。 爪子抬了抬,对江涉示意。 老鼠在地上发抖。 江涉垂眼看着这个可怜的老鼠,笑叹一声。 “这个也不能吃。” 猫儿歪了歪脑袋。 发音比早上准确了很多。 “朋友……” 爪子按在耗子上,又看看江涉。 江涉有点头疼,要怎么对黑猫儿解释。 墙角那窝耗子,虽然有着神智,算是小妖怪,以后和猫说不准也能成为朋友,在一起玩耍。 但是。 江涉并不大想和猫儿的朋友做朋友。 (本章完) 第106章 你们先前去寻仙人 第106章 你们先前去寻仙人 江涉低头打量着耗子,耗子紧紧闭着眼睛,在地上装死,并不看他。 猫眼睛圆溜溜的。 “朋友!” 这猫儿如今算是学会了。 江涉看着这倒霉的老鼠,还是好生斟酌了下语言,对猫儿道:“你喜欢被人叼起来吗?” 猫爪子松开那耗子,不说话。 江涉猜它会说的词并不足以能够完整回答问题,毕竟还是只很小的小猫儿。 江涉把猫抱到怀里。 让李白递来一张帕子,一下下给猫擦着脏脏冰凉的小爪。 “朋友就是……你们在一起玩,不只是你感到快乐,对方也要感到快乐。但现在,这鼠妖只有恐惧,还未与你熟悉。” 猫又抻着脖子,闻闻朋友。 若不是在江涉怀里,还想伸出爪子,扒拉一下。 不如炙羊肉好吃,闻着也没有羊肉香。 江涉把猫擦净四只爪子,就松开它,任由在院子里乱蹿了,“这鼠妖并不能开口说话,等到晚上,它可显露出身形,你再问它。” 猫眼盯着鼠眼。 叫了一声。 算是应答。 江涉把这不大的小灰鼠送回耗子洞府,听到里面吱吱的叫声,似乎是在互相安慰。 也不知吓了这么大一跳。 今晚还会不会有精怪夜话。 晚霞千里。 天色不早,江涉坐在新买来的桌椅上,刚想要捧起书来读,就想到昨日借用的油灯和蜡烛还未还。 把瓷质油灯填满,又捡了两根新的蜡烛。 提着一串腊肉,江涉去杜家拜访。 仆从惊呼一声。 “哎呀,江郎君来了……快进快进!” “怎还带着这么多礼,这样多礼,郎主下午去访友了,还未回来……” 仆从把江涉迎入门中。 杜家正传着读书的声音,江涉被仆从请到院子里的时候,少年人正诵到“彼吴强大兮,夫差以败,越栖会稽兮,勾践……” 江涉一笑。 “小郎君这是在读书?” 杜甫放下书,见到是中午一起用过饭的先生,目光忽而生出神采。 “先生来了。” 杜甫起身,叔父不在家中,他虽然年少,也该起身相迎。 对于眼前这位,据说是四处周游的奇人,他很是好奇,恭敬问:“先生昨夜可见到了鬼?” 江涉道:“没有瞧见鬼。” 杜甫奇怪,昨夜声响大,连他也听到了,叔父还让仆从过去瞧,虽然没看见什么,但传了这般久,肯定是有东西在作怪的。 江涉瞧出少年人隐隐有些失望,笑了笑。 “倒是见了一窝耗子。” “耗子?” “是。” “是这东西在作怪?” “有它们。” “我昨晚还听见了说话的声音。”杜甫声音小了,也知道不该与客人和长辈争辩。 江涉道:“没准是耗子说的。” 旁边仆从听了,放下手中擦着器具,边笑道: “先生真是爱说笑。” 江涉抿了一口主人家的茶水,杜家的茶倒不错,没有专门在里面放粟米填肚子,只是放了些细盐提味。 杜甫左右瞧瞧这位青衣裳的先生。 总觉得…… 仆从说的不大对,这位也未必是在说笑。 杜甫道:“先生衣裳穿的有些单薄。” 江涉道:“我身体好些,比常人更不畏冷。” 杜甫目光闪闪,问起:“我昨日看先生来,身后还有人背着一把剑。先生修习武艺?” “并不怎么修。” 江涉打量着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少年人,虽有些老成,但更多的是孩子气,虽然忍耐着,知晓礼数。但也看得出,对天地好奇,对妖鬼诧异。 看着眼前的少年人。 江涉心中有些微妙。 “那位是李白,与我一同游历。” “后面你会认识他。” 杜甫对先生口中的李白不大感兴趣,但他懂礼数,还是点点头。 又问起: “先生都去过什么地方?” “目前只去过襄州,洛阳,如今方到兖州。” 两人说着话,杜甫越与这位先生交谈,越惊叹对方知识广博。而且一路上见识不凡,阅历丰富,一时不禁多聊起来。 到最后,杜甫还有些依依不舍。 若不是先生拒绝,他甚至还想邀请人一同吃晚饭。 一墙之隔。 李白在坊内吃饱喝足,一阵寒风吹来,他打了个喷嚏。冷风而已,他也没在意,他坐在椅上,看着那猫儿端正坐在墙边耗子洞前,似乎是在等什么。 他与元丹丘、老鹿山神乐道: “这猫儿还有些聪明,知道守着洞捉耗子。” 元丹丘也看那小小的猫儿。 想起老鹿山神说的话。 他又看什么也不知的李白,元丹丘摇了摇头,感慨道:“太白啊……” 李白莫名其妙。 …… …… 同在这片晚霞下。 行宫里,太医来去匆匆,皇帝之女万安公主探望叔父,看着岐王躺在床榻上。一路上,这位喜好风雅的叔父,都气喘严重,一直坐在马车里。 外面,有些官员和王室子弟正在宴饮。 行宫这座殿里,却只闻到煮药的苦味。 万安公主走进来,宫人和内侍纷纷对她见礼,她仍旧穿着一身华贵道袍,忧心地跪坐在岐王面前。 “四叔。” 岐王睁开眼睛,他脸上银光湛湛,都是太医扎的银针。 望向来人,目光扑了个空,又往下移了几寸,才看到年岁不大,金尊玉贵的女孩。 “万安来了呀……” “叔父不该饮酒。” 岐王苦笑了笑,他向来饮酒惯了,不是总能忍住的。 正到了时候,太医行了一礼,把岐王身上的针拔出来,又开下药方,一式两份,留作封存。若是岐王吃出什么毛病,或是病的轻了重了,便可根据往日药方和记录找到他。 内侍轻步走过去,扶着太医。 “可能治好?” 这问题,饶是有官品的太医也不敢应下,一时不敢开口,斟酌着言辞。 岐王看的好笑,摆摆手。 “行啦。” “莫要为难太医了。” 内侍扶着岐王坐起来,这是皇帝下令修建的许多行宫中的一处,离兖州已经近了,内侍安抚道: “大王,再过一两日,便到兖州了,咱们去岱庙好生拜拜。” “泰山长青不老,定然会庇佑大王。” 说着话,外面又有通传,一个宦者捧着锦盒,快步走过来,从锦盒中托出一个药瓶。岐王见了,精神一些,被内侍托着服下。 万安公主瞧了一会,看到叔父面色红润了一些。 不像之前,白惨惨的,还有些发紫。 万安公主松了口气。 幸亏阿耶还带着许多道士和尚,里面也有些高人。殿内乱哄哄一团,随从们都跟着恭喜,夸赞那炼药的仙真果真是厉害,大王定然得了泰山庇佑云云。 万安公主走到外面,招手唤来叔父王府的属官,年幼的眉头蹙起,问岐王属官: “你们先前去寻仙人。” “可有着落?”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07章 欲觅仙真,终不可得 第107章 欲觅仙真,终不可得 属官行了一礼。 “臣去襄阳查,问过当地遇到仙人的几人,却得知神仙已经离去,当地县令、刺史,皆不见仙面,又四处去寻那神仙。” “这几月好似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 属官叹息一声。 他也忧心大王身体:“恐怕神仙踪迹,不是凡人可以见到的。” 又道: “仙事过于飘渺,臣已经奏请圣人,去请来几位昔日孙处士的弟子……” 孙处士说的便是孙思邈。 万安公主抿紧嘴唇。 不过一年未见,岐王却病重成这样。她也听婢女私下里与她说打探来的消息,说岐王身子恐怕不大好。太医来瞧,总也不见效。 几个叔伯里,四叔是与他们最亲厚的,经常送来礼物。 万安公主出了岐王歇息的地方。 婢女在身后陪着她。走到外面,她们能看到许多臣子正在宴饮,饮着美酒,席间奏着琵琶,灯火辉煌,侍从数百。 万安公主停下,瞧了一会。 婢女有些忧心。 “公主……” 万安公主摆了摆手。 “他们宴饮是应当的,舟车劳顿,行了十几日路,本就乏累。本宫没有怪罪他们。” 一同前往泰山封禅的人,有上万之数。 她难道要一一怪罪吗? 万安公主瞧了几眼,带着随从走远。一路上她紧紧抿着嘴,两耳听不到欢畅的祝词,固执地穿过宾朋满座,喧嚣热闹。 天色黑了下来,风也逐渐更冷,寒意扑面。 跟随的婢女低声劝说: “明日若顺利,便就到兖州了,到时候不再赶路,岐王身子也会好些。” “公主,这处风冷,不若我们回去歇息?” 万安公主不肯。 她正是心绪很乱的时候。 她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祖父便就过世了。她也因此入道,为祖父祈福。 去年冬天,申王过世了。 如今,又有一个叔父病重。 往日风流文采,谈笑戏谑都不见。万安公主这才知道,原来不管之前如何恣意,如何快活。 人在病重中,缠绵病榻,都是一个样子。 司马承祯上师曾说过的那位高人,她也未曾寻到,只知道后面归隐江南,不再使用让百盛开的道法,纵然当时的皇帝派人去寻,也没有找到。 她低声念着北斗经。 “三灾厄难悉消除,消灾延寿……” 几月前。 她还为一张纸驴忧心忡忡,想寻到那仙人的踪影。 如今,万安公主真的希望,有高人可以路过,救一救叔父。 月色皎然,穿过云霏。 一颗眼泪砸在雪地上。 纵然出生天家,也难接受生死之别。 …… …… 江涉很有耐性,陪着猫儿一起等耗子。 他坐在院子里,借着月光读书。 但那些鼠妖恐怕是被吓到了,江涉和猫一直等到子时,那窝老鼠精也未从洞里钻出来,仿佛已经沉沉睡去,也不想觅食了。 只有另外两道身影飘出来,在院子里乱晃。 见到新来的住户这么晚了,还在读书,那两道身影纳闷。 “这么晚了还在看书,这人要考进士?” 昨晚那扮过进士的自矜道:“进士哪有那般好考的?” “灯也不点,他看得见字吗?” “这么晚了,他不冷?” 精怪的问题,和云梦山三水初一两个小弟子一样多。猫听到声响,离了耗子洞,在院子里左右张望。 吓得洞里的耗子又往里头躲了躲。 两个精怪就在院子里飘,甚至凑过来看。 江涉恍若不觉。 桌上摆着那本自己可以更新的手札。在他面前是之前写到一半的术法,毛笔搁在猫形的木雕摆件上。 在襄阳的时候,他写过了障目术。 想了想,江涉又把飞举之术也写了上去。 但毕竟和云梦山所学有些不同,并不是轻身一跃的法门。 斟酌了会。 纸上多出了“腾云”二字。 两个精怪身影百无聊赖,有那猫在,同伴今日不肯出来,就它们两个,也拉不起一场大戏。索性脑袋凑在旁边,看这读书人写东西,这是它们唯一的乐趣了。 “怪了。” “这人不是正在写字,为什么我瞧不见他写的什么?” 另一道身影也凑上去,贴的纸紧紧的。 “没字!” “这笔坏了。” “我看是墨坏了!” “墨怎么会坏?!” 两个小精怪正争辩的时候,忽地看到桌上的手札仿佛被风吹动,摊开在桌上。明明无人书写,上面竟然浮现出一行行字来。 两道虚影,瞪起眼睛。 悚然抱作一团。 “鬼啊!” “这宅子闹鬼!” 另一位想起来,“我们不就是鬼吗?” “这宅子真闹鬼!” 猫也跑过来,跳上桌子,歪着脑袋帮江涉瞧。明明一个字也不认得,但看的煞是认真。 “开元十三年冬,帝东封泰山。时岐王从行,罹气疾,途次皆乘舆辇,畏冒风寒。然跋涉劳顿,疾转沉疴。万安公主素闻仙家之事,见而恻然,欲觅仙真……” 江涉给它念了一行。 猫声音稚嫩清细,跟着学舌: “开完……四三年,帝……东、东封泰三……” 说的吐字不清,颠三倒四。 月色下,那两道虚虚的身影,眼睛却要瞪出来了。 叫道: “这猫会说话!” “天老爷,这宅子真闹鬼!” 猫耳朵动了动,脑袋仰起来,毛跟着竖起,四处瞧,也跟着找鬼在哪。 江涉摸了摸小猫头。 已经子时二刻了,想来那窝老鼠不会再出来,可以回去睡觉了。 江涉听着院子里两个精怪的叫声和呼声。把桌上笔墨简单归拢起来,手札合上,随手放进袖子里。 袖子依旧飘荡,就像没有装过任何东西。 半晌,看到那人真的关紧门睡觉去,不在院子里了。两道虚影才发出声音。 “那是什么法术……” “这人养的猫会说话!是个小猫妖!” “嘘!静些。” “没准它能听见我们说话……” 屋里。 江涉铺好被褥,躺在自己特意买的布枕上,借着月光睡去了。猫钻进被子里,在里面拱了一会,挑了个最舒服的地方,蜷成一团。 这是床靠外的地方。 按猫的想法,可以保护人。 月光下,衣裳挂在座椅上。袖里的手札缓慢浮现出最后几个字。 “……欲觅仙真,终不可得。”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08章 玄宗圣驾 第108章 玄宗圣驾 这一日,李白和元丹丘终于写好了信,厚厚的一迭,两人把这几日见闻又添了上去。 说起飞到天上的惊奇。 五岳就在脚下。 说起云层之上“天宫”的冷寂。 看到天子百官出行,从天上看,人渺小的像是微尘,分不清君王将相。 又说他们如今落脚的地方,是个鬼宅,果真有几个精怪躲在里面。晚上他和元丹丘熬了一夜,正好看到月色下这些精怪在论诗。仔细回想,那诗作也有些趣味,不知是从哪学来的。 李白洋洋洒洒,写了颇多。 写到后面,他和元丹丘不忘关切一下孟夫子。 算来如今是冬日。 园中的瓜果和石榴,想来今年也该熟了,不知是否香甜。 驿驴背着沉甸甸的包袱。两封书信和别人寄托的旧物书信积压在一起,一路经过汴州、洛阳、襄阳,最终送到孟夫子的住处。 送完信。 李白打了个喷嚏。 天好似更冷了些,这两日他成日在外面吹风,晚上又熬到子时等鬼宅闹鬼,染了点风寒。 他去了药铺,拎着两包药出来,想了想,又去酒肆买了两坛酒。 冬日天冷,恰好可以温酒饮下,驱驱寒气。 于是第二天。 江涉坐在摊子前,吃着胡饼,解决一日二餐问题,饶有兴趣看着不远处的小儿在雪地上一下下滚竹球,还听那酒肆前的说书先生讲故事。 同在食摊用饭,就有街坊认出他,多瞧了几眼,旁敲侧击道: “这两日是冷了些,郎君那宅子可住着好?” 江涉筷子挑起饽饦。 “都好。” 街坊上上下下打量着江涉,那宅子闹鬼,在他们这一片是出了名的,更何况,昨天还瞧见这家人去药铺买药。 街坊问: “这两日我没听见响声,郎君好福气,去哪间庙子拜的?” 养了一只猫而已。 那窝老鼠就不大爱出来了。另外两个精怪也惊诧着,这两日都没有出来大办宴席。 江涉道。 “去县外的石神娘娘庙拜的。” 街坊从来没听说过。 问起:“这是野庙?往哪边走?” 左右闲来无事,江涉给对方详细指了下地方,说的很耐心。 街坊这个兖州本地人反倒还要请教外乡人,不由讪讪一笑,“我就是问问,郎君说的这样耐性。” 江涉不在意。 “江某也是随便说说。” “郎君真是好性子。” 江涉只一笑。 街坊也有些不好意思,从身上摸了摸,摸出几个钱,买了一点酱菜,端到桌上,与这位新邻分着吃。又说天冷了,是该注意身体。 吃完一碗饽饦,消磨了天光,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猫这几日爱吃羊肉。 江涉想着,又从隔壁摊子前买了些西域烤羊肉,瞧着摊主取过早就备好的串炙。羊腿肉切成丁块,上面割开几道,在炭火上扇风烧串。 香气扑来。 刷上一层羊油,再洒下莳萝和椒。 一阵嘈杂响声,从远处传来。 附近的街坊都看过去,摊主不禁抬起头。这一整天,消息在兖州城里传开—— 圣驾到了兖州。 兖州刺史已经远远迎去了。 说话的人自称,刺史府上的仆从与他兄弟家里是姻亲,那闲汉说的头头是道,仿佛皇帝就站他眼前似的。 身边围着一群人,跟着听的津津有味。 炙羊串的摊主也跟着听,手上蒲扇的动作不由停下来。 江涉瞧他有一会没翻面了,再烤该焦了。 提醒了一声。 摊主回过神,连忙翻动了下,洒下一层香料粉。 羊肉价贵,烤的油亮亮,金红焦脆,羊油顺着滴下。商贩手快,用竹箬叶包上,缠个三两圈,再把串签抽出来,麻绳系上两圈。 递给江涉。 “客官,好嘞——” 他脸上直笑,与江涉说:“圣人来了,这生意要好做了。” 他们听说皇帝带着文武百官来了,一路上还免了不少县城的税赋,要是能给兖州也免一免,日子可就好过太多了。 江涉想了想。 “应该可以。” 摊主好奇:“郎君也听人说的?” 江涉收回掐算的手。 “我猜的。” …… …… 兖州刺史,带着兖州大小官员,在城外恭迎圣驾。 远方,一片皑皑白雪中,浮现出一道庞大的灰影,宽阔的官道上,车马望不到尽头。 地面传来震响,马蹄声如雷鸣。 最前是开路的骑兵,前后绵延数十里,骏马踏过兖州新雪,旌旗招展,甲胄鲜明,奔腾而来。 后面,文武百官穿着各色的官袍,三省六部,御史台,九寺五监的官员倾巢而出。 井然有序,车马如流。 更夹杂着不同服饰的外国使节、小国首领、王室子弟,骑着骆驼或骏马,好奇地望向眼前的城池。 更外围的地方,是御厨、太医、马夫、工匠、杂役,人数比兵士还多。 兖州刺史眯着眼睛。 站的腿脚都麻了,终于等到最紧要的地方。 被金甲卫士和禁军层层环绕着地方,华盖如同移动的云霞。日光下,雪地银光湛湛,映照着巨大的旌旗、伞盖,团扇,闪闪发亮,耀眼庄严。 附近的卫兵,执斧、钺、戟、槊,威严华美。 这是皇帝的銮驾。 兖州刺史连忙迎上前,带着下面人行了大礼。 “参见圣人——” 内侍躬身,在銮驾旁低语几句,过了一会,那内侍向兖州刺史走来,声音带笑而有力,道: “可以入城了。” 天子驻跸。 整个兖州都热闹起来。 兖州上下官员都警醒着神。各个坊,各个县城,都派人日夜巡查,不敢疏忽怠慢。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再被御史台那帮言官捉住参奏,可够他们连贬三级的了。 而天子爱重兄弟,愿求名医来医治的名声,也在附近几州传来。 一日之内,就传遍了兖州大街小巷。 行宫内。 终于有了歇息的地方。 一路上奔波劳顿,岐王显得面色更为苍白。 一群太医、道士、和尚,紧紧把岐王围住。 皇帝不仅派来了医士,甚至还把随行的那些有道之士请来,瞧瞧岐王的病症,如何能治好。 众人议论纷纷,各显本领。 有的摸脉。 有的观面色看舌苔。 甚至有的自称可以望气。 其中,有个须发尽白的老者瞧了一眼,皱起了眉。伸手掐算一二,更摇摇头。缓步走出殿内,不与这些人一同挤。 宦者看到,忙追了上去。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09章 骑驴行万里 第109章 骑驴行万里 宦者忙追了上去,在身后请教问:“老丈缘何离去?” 那老者笑笑,摆手与他说: “不过是力微才疏,不能救人,感到惭愧罢了!” 宦者方才看到了,可不觉得老者是这样想的,面前这老人他并不认识,但须发尽白,一看就是高修。宦者又问起: “老丈方才为何摇头又叹息?” 老者道: “见人死之将至,心有所感。” 宦者吓了一跳,这话可不是能直接说出来的,他左右瞧了瞧,看到附近无人,都在忧虑着岐王身体的事,并无人注意到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老丈慎言!” 老者抚须,自嘲道: “不过是牙齿都掉了老头子说话,内侍何必当真?” 宦者打量着这位老者,胡子白,头发蓬乱,瞧起来随心所欲得很。身份又不明,不知是如何混进队伍,还能被圣人请来的。 老者也注意到他的打量。 笑着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襟,那衣裳抚也抚不平,他干脆也不多管。 “若无事,宦者便回去吧。” 宦者行了一礼,就要转过身,继续去照看岐王。 余光瞥到老者从房檐下牵出一头雪白的驴子,骑在驴上,脸和驴并非是一个朝向,衣袂仿佛也飘逸起来—— 他惊了一下。 白驴,老者,与他心中,某位高道术士的形象重迭起来,全然是老神仙一样的人。 宦者忙疾步行到前面,挡住老者的去路。 “小的不识得真人面!” 老者叹息。 “老头子而已,有什么脸面可让人见到的,内侍认错了。” 宦者这下不肯让老者走。 老者无奈,愁的揪掉了几根白须。僵持了一会,他伸出皱皱巴巴的老手,招手。 宦者恭敬听着。 就听到老者含混的声音—— “岐王本是有段缘法,虽不至痊愈,但也可好受些,多活一二年。” “他自个儿丢掉,有缘无份罢了!” “既然已经丢了去,想要找回来,却是不可能了。世上没有人有这么大颜面,能让老天延寿给他。这话你也莫与旁人说去。” “你只记得这番话,对上官和大王都莫讲,不然人家恼羞成怒……你呢?” 老者拍了拍宦者的心口,笑与他说: “小命要紧。” 宦者愕然。 他还要再说什么,身形却像是被定住了,再难行动,只能看着老者倒骑驴背,哼着曲子,心情颇好,一步步走远了。 身影消失在奢华的行宫中。 不见踪影。 过了整整一刻钟,宦者才感觉身子能动弹起来。 宦者愣了一会,飞奔回殿内,急匆匆看着一众太医和民间大夫围绕着岐王,讨论病情,斟酌药方,甚至在偏殿,已经有人意见相左,吵起来了,声音激烈。 而岐王处于一众大夫,僧道中间。 闭着眼睛,面色灰白。 旁边有相识的内侍,拽过他问。 “乐楼,你做什么去了?方才怎的没看见你。” 宦者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他方才看见位高人,得了几句话,知道岐王真是命不久矣了。 心头忽地一跳。 看着对方关切的眼睛,宦者乐楼有些犹豫。 过了一会。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方才想着外面风怪冷的……要是吹到大王就不好了,正要去拉上帷幕。” 与他相熟的内侍也不过是随口问问,得了话就点点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根本没注意,殿内遮风的帷幕未曾拉上。 宦者松了口气,又看着满殿僧道,医者来去匆匆。 他悄悄打量着靠坐在床榻上的岐王。 心里不禁想起方才那位说的话。 岐王可是大王,睿宗的子嗣,当今天子的兄弟,身份贵重。性情风流文雅,与圣人一向亲厚和睦。 如今岐王病重,圣人一纸诏令,天下的名医异人都往兖州来。 这样的贵人,居然还会丢掉缘法? 什么缘法这样金贵…… …… …… 远处,老者慢悠悠骑着驴子。 那驴是雪白的,蹄子踩在雪地上,老者衣袖宽大,整个人就像是虚虚浮在半空。 驴子明明一步一个脚印,却走的像是极快。 道旁,一个乞索儿揣着半张别人家剩下的胡饼,心满意足靠在墙根歇息,看见一老者路过,动也没动。 过了几息。 他再抬眼,却只能看到远处雪中,隐约有个模糊的背影。 欸? 饿眼了? 远处,老者手中拿着简陋的渔鼓,轻轻拍打,发出粗糙的韵律,像是稚子胡乱敲打节拍。 哼道: “青山白雾绕松扉,丹炉火冷鹤未归——” 行在风雪中。 手上掐算,过了半晌,老者又嘀咕说: “哎呀呀,算不到,算不到,到底是哪位这么厉害,是妖是道?老头子可得瞧瞧……” “这趟热闹凑对了……” 他摸了摸驴儿,白驴甩着驴尾。 转眼间,就迈过一道道坊门,来到其中其中一条巷子。老者笑眯着眼睛,牵着驴子,站在树下,听了一会街坊们说话。 “别说,我那天跟着听了一耳朵,那杜郎君也劝过,说的情深意切。” 说话的人有意停顿。 老者混在人堆里,听见他们问。 “后面呢,怎么说的?” 那闲汉才心满意足,继续说:“那位可是个胆子大的,与杜郎君说,他最喜欢热闹,一路云游过来,向来喜欢稀奇古怪的事。” “这宅子闹鬼是闹鬼。” “配他却正合适。” 闲汉继续说:“不仅是那位郎君,一起同行的还有几人,胆子也不小,吓得都去药铺开药方定魂了,都还要住在哪。” “他们还有位老丈,瞧着岁数一大把……” 老者听了。 问那闲汉:“可有我这么老?” 说话的闲汉瞧过去。问话的是个须发尽白的老头,牵着驴子,也是一大把年纪了,他回想了下,说: “瞧着比您岁数还大些。” 老者一下子兴味起来,有些不服。 “比我还老?” 他问: “不知你们说的那位郎君住在哪间宅子?老头子要拜访一二。” 街坊们为他指了路。 都有点诧异,不知道这岁数大的老丈为何要去闹鬼的宅子,这么大一把岁数还要去折腾,在他们眼里,简直有些不知死活了。 幸好现在是白日,天色还未黑。 也不知今晚,那宅子会不会继续闹腾,传来骇人的响声。 奇怪了一会。 街坊们又重新说起皇帝的圣驾。 天子入城,骑兵卫道,不少人都远远去瞧了两眼。虽然只瞧见一群车马,分不清哪个里头坐着是哪个,但他们也心满意足了。 院门外。 须发白的老者摸了摸白驴子的头,把它安置在门口。 “乖驴儿……” 他望了望宅子里面,能看见院子里有棵皂荚树,一方木制桌椅,桌上还有纸张笔墨,主人家就在里面。 “笃笃笃——” 老者敲响了门。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10章 张果老雪中比法(5) 第110章 张果老雪中比法(+5) 李白打开门,他们院子里没有仆从差使,每个人都要干活。 见门外是个陌生的老翁。 他问:“老丈是寻错地方了?” 老者抚须,也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笑问:“可是闹鬼的人家?” 李白应下,元丹丘听到声音,也走过来。两人看着老者一身飘逸的衣袍,不远处的院外还有头白驴,有些逍遥自在的样子,瞧着像是道家人。 他拱手,道: “多谢老丈好心,此处不必驱鬼。” 老者笑骂: “我难道不远千里过来,是为了驱鬼么?” 李白元丹丘瞧他气度,确实不似寻常人。又看这老者年岁真是大,外面又冷,请他进来说话。 李白瞧了那驴子。 说:“老丈把驴也领进院里吧,我们这也有马厩。” 老者乐呵呵把驴子领了进来。 这驴子浑身洁白,一点杂毛都挑不出来,瞧着也并不怕冷,进了院子,自行走到马厩里饮水,又吁吁叫起来,要吃东西。 元丹丘带着老者闲聊。 李白则是走到正屋,敲门去找先生。 江涉正坐在书房里,你一句我一句,教着猫儿说话,黑猫儿正在磕磕绊绊嚷:“寒来鼠往……秋搜东藏……” 见他推门,猫一下子停了声音,目光紧紧盯着来人。 江涉也抬起头来。 “是有客人来了?” 李白刚才好似听到了些什么动静,探究地找了一圈,纳罕了一会,道: “来了个老翁。” 他看江涉面前还摆着个薄薄的册子,是千字文,瞧了一眼,跟在先生后面去见客人。 那猫蹿的比人快。 脚步轻快,瞧着如释重负。 李白瞧了一会才收回目光。来了个老翁,猫这么高兴? 堂屋里。 那须发尽白的老者正盘腿坐在席上,与元丹丘论起山间的景色,目光总是往后面瞧,聊了一会,元丹丘心里渐渐觉出味来。 江涉、山神、李白,走进来。 就看到这一幕。 外面是大雪,堂屋的窗棂上糊着纸,天光澄亮,一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与青年道人相对而坐。 堂屋外,铜壶正沸。 那老者瞧了一眼先蹿进屋的猫儿。 笑看向来人:“足下倒是好意趣,养了个小小的猫妖在身边。” 李白回想起方才在先生书房听到的奇怪话声。 目光落在猫身上。 心中惊诧。 这不是在襄阳,邻居徐大郎送来的猫儿么?成妖了? 江涉也瞧猫,一人一猫对视上。猫叫了一声,蹭着过来,钻进江涉怀里,又听炉子烧开了,水汽顶着盖子发出声响,张望着去瞧。 江涉笑了笑。 老者目光从这小小猫妖身上收回来,有些自得,说:“足下不如瞧瞧我这白驴如何?” 老者抚掌。 便见到驴子走过来,周身俱是白色。 元丹丘问。 “这驴子有何异处?” 山神也在瞧,这驴似妖非妖,说是入道,实际上也不如何像。 老者指着驴,笑道: “我这驴子,可日行万里。” “今日中午,我还在岐王的宫殿里。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来到足下的门前。如何?” 李白在心里算。 若从长安走,走上一万里,足够走到东瀛的海域了。 若换做是一年前,未曾遇到先生,李白和元丹丘都会行弟子礼,想拜这种高人为师,学习道法。 但亲身在云间遨游过。 瞧过了五岳就在脚下,也见过了天上的风景。 两人听到这番话,只是惊讶,推算着万里是有多远,并没有拜而叩师的想法。提起岐王,更是曾见过面,也没多稀奇。 江涉道:“老丈好本领。” 老者眯着眼瞧。 “郎君不信?” 元丹丘在旁边笑,说起:“先生之前也有过一头驴子,虽从未远行上万里,但也有稀奇的地方。” 什么驴能比他的驴更稀奇? 老者瞧着座中四人,目光从那比他还老的人身上掠过。 元丹丘故意卖了个关子,停顿了下,方继续说: “那驴本质上一张寻常的纸,沾染人息,便可变成活驴。叫破其出身,便可变回纸,揣入怀中。” “世上有这样的驴?” 李白在旁边道: “不仅是驴,先生之前送出去过一张纸猫儿,可以变幻出猫身,就跟活的一般无二。” 那老者更是好奇起来。 问江涉:“可否让我见识一二?” 江涉瞧那白驴,笑道:“老丈已经有了一头驴,何必再添一头?” 老者想了想。 “先生既然能变纸为驴,那可否变驴为纸?” “未曾试过。” 江涉瞧着那正嗅着猫儿的驴子,“不过可以一试。” 老者正在等着这位施展术法,以为要等些时候,却见到对方起身,摸了摸白驴的脑袋,随后吹了口气。 …… 地上便飘下来一张薄薄的纸片,是张白纸,栩栩如生的驴形。 老者端着茶盏的手都不动了。 他下意识捡起那张纸。 就见到手碰到纸后,那纸一下子从指间滑落,飘到了地上。一头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白驴踩在堂屋的地砖上。 见到老者,白驴和往常一样,蹭了蹭他的手。 老者大为惊奇。 “这是什么道法?” 江涉道:“纸变成驴,本是借用了天地间的一点灵光,幻化而成,被叫破出身就会变回来。” “如今不过是反着来,将灵性气机抽去,就成了纸。” “本为血肉之躯,倒也不会畏惧水火。” 老者听的认真。 末了。 他拱手,笑道: “老头子张果,今日见识了,见识了。” 他说的认真,江涉也回了一礼。 也笑道: “一些小巧技罢了,老丈骑驴,日行万里,更是好神通。” 说话间,他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猫在嗅着驴子,还盯着里面噼啪的柴。炉上的水壶已经沸了,江涉招手把水壶唤来。 来了客人,自然要上好茶。 他从袖中寻出一包茶叶,放入沸水中,不一会便浮现出绿意和清香来。 他在几人杯中斟茶。 外面冷风呼啸,大雪铺地,室内论法,烹茶留香。 老者张果定定瞧着对方宽大的衣袖,轻飘飘的,方才虽然没有细看,但袖里绝对没有东西,更不可能随手摸出一包茶。 张果不由问。 “这也是神通?” 老鹿山神也望过来,看向先生,他想问这个很久了。 (本章完) 第111章 袖里乾坤大 第111章 袖里乾坤大 这个么…… 其实是江涉的恶习,他平日懒散,向来喜欢随取随用,在外面行走时,也不爱带着行囊。要说是神通,倒也没往这边想过。 对老人家却是不能说这话。 对面人目光灼灼。 江涉想了想,问张果:“老丈可听闻一句话?” 张果抚须。 “愿闻其详!” 茶香氤氲,江涉捧起茶杯,道:“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袖里乾坤大…… 壶中日月长…… 这是什么神通? 听这么一说,张果只觉高深悠久,玄妙无穷。一时间,竟然像是被人压过一头似的,旁边驴子蹭他,他一时也没有伸手抚摸驴儿的头。 老鹿山神也在仔细思索。 旁边,李白和元丹丘听到那句轻描淡写的话,也思索起来。 他们之前看见过几次先生从袖中取物,只以为是某种道法。 瞧这老者的样子。 恐怕是极其高妙的法门…… 他们日日见到,反而未曾认出来。只知道是厉害,不知有多厉害,真是让人汗颜。 室内安静下来,只听得到外面呼啸的冷风。 过了一会。 张果才开口,请教道: “可否详细说说?” 江涉放下茶盏,伸手指向堂屋外面,堂屋的门忽地被风吹开。冷风卷进来,凛冽拍在几人面上。 他笑问: “老丈以为,天地间以何为凭?何为阴阳,为生死?” 张果一怔,随即大笑。 “问的这般大,哈哈,让老头子想想……” 他苍老的目光,悠悠望向室外的天地,冬日寒风呼啸,天空格外湛蓝,澄澈无云。从此处看,远处的泰山被一道道房屋遮挡,瞧不见踪影。 张果抚着须子。 “天地么……” 他沉吟:“若说以何为阴阳,何为生死……恐怕这问的其实是一个。” “无非是清浊!” 冷风吹着他,越想越清醒,张果心中快意。 他缓缓道: “《素问》有言,故清阳为天,浊阴为地。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雨出地气,云出天气。” “想来就是答案了!” 张果有些自得,看向江涉,“不知我答的如何?” 江涉举起杯盏,敬对方。 他赞道: “老丈所言大妙!” 张果手上一下下捋着长须,方才险些拽掉了几根,让他心疼。 “哈哈……这算什么,不过是活的长了,有些想法罢了,不当数,不当数。”张果乐呵呵地端起茶杯,也自己喝了一口。 这茶…… 他眉头一挑,按下不问。 而是说起: “先生还未说这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呢!” 山神李元三人都屏息凝神听着,知道这是在论高深的道法,等着江涉的说法。 外面雪地银亮,猫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驴子的背上去了,蜷成一个小小的黑毛团,已经睡着了。 江涉望向外面的寒风。 他语气悠闲,道:“便如老丈所言。” “天地间,有清浊二气,清者为万物生机,浊者沉降。清中有浊,浊中有清,相生相长,循环无端。” “所以也有阴阳、生死的分别。” 说到这里。 江涉微微笑了下。 “某不过是取来二气,藏于袖中罢了!” “时日渐久,袖中便成一世界,相生相长,循环无端。”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便是这样道理了!” 张果险些要把须子揪掉。 心中惊骇,一时竟没有顾及到桌上还有茶水,碰倒了茶盏。 说的这样简单! 这竟是在袖中成一天地,独立于世。 清浊二气就在天地的风息中。是别人不想取来,不愿去实现这样的妙法么? 他也捕捉天地清灵之气,他也是道法高妙,怎么从来没听说可以这样? 过了一会。 老者才扶起杯盏,扫过桌上的水痕,就消失一空。 他的袖子被茶水泼到,却没有濡湿。 张果把杯中最后一点茶水倒进嘴里,摇摇头。 “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张果把茶盏放下: “我先前说差了,这岂是神通?” 李白和元丹丘看过来,低声问老鹿山神,这不是神通,那是什么。 张果也听见他们的问话。 笑而摇头,叹息,与众人说: “非是神通。” “今日所闻,道也。” 他大笑:“今日是不虚此行,活了这般年岁,头一次见这样的人物。我道是缘何掐算不出结果。” “原来世上有高人!” 张果须发尽白,随性不羁,言语之间十分快意。 “不知岐王所错过的缘法,可是与先生有关?” 岐王么…… 江涉道:“倒是不曾与我有缘。” 张果又问了几句,经由旁边人补充,才得知,岐王曾经得到弘道观观主的丹药,丹成一颗,隐隐有一丝青痕。 但献了上去。 他们提过之后,张果再去掐算来龙去脉,便分明了许多。 一旁,驴子叫了起来。 老者笑看去,抚了抚白驴儿的头:“你倒是叫起来了,如何,可是想要走动了?” 他看向江涉,自得道: “今日闻君妙法,小老儿也有些能耐,想来也可以一观。” “今日天色已晚。” “明日,不知先生可愿与我一同前往?” 这老者须发尽白,一举一动却有些孩子气。可骑驴日行万里,对天地也有感悟,人更是妙趣。 江涉也想见识一番对方的道法。 “自当奉陪!” 老者又看向一旁的三人,眯着眼睛瞧了瞧那看着比他还老的家伙,果真是老。 他邀道: “三位可愿去瞧瞧?” 片刻后。 江涉把睡在驴背的猫儿叫起来。 老者重新坐在白驴上,未曾快步,而是慢悠悠走着。人已经走到院门前,张果才想起来。 “倒是忘了一事。” 李白和元丹丘瞧着,都不知道这老丈是漏了什么。 就见到这老人家骑在驴子上,广袖飘飘,张果老伸出手来,笑着招道。 “回来……回来了!” 从堂屋里飘过来两三根白须,被风吹着,落到张果老手中。 而他伸出皱巴巴的苍老的手。 重新往自己身上一拍。 方才不小心揪掉的须子就重新长了回去。和未掉落之前一模一样,混在其他白须里,再也寻不见了。 略过了吃惊对几人。 张果老笑看着江涉。 抚着长须,慢悠悠道:“先生,明日再会。”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12章 张果老的神通 第112章 张果老的神通 次日,天上飘雪。 张果从箱笼中取出驴纸,伸手一挥,恢复灵性。 驴子踩着雪地。 张果在前面骑着驴子,慢悠悠地走。 这白驴是倒着走的,路过的行人见了,都很惊奇,不知这老人家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多看两眼。一时街上,许多人都在回头看顾。 张果瞧着旁边人。 抚着须子,等江涉问话。 他昨日存心卖了个关子。一会等对方吃惊一番,自己再作答。便如方才对方说起袖里乾坤那样。 等了一会,也不见江涉问他。 他打量着这位青衣的奇人,面上没有很惊讶的神色。 张果笑笑,从怀中寻出那粗糙的渔鼓,一下下拍起来,悠悠哼着荒腔走板的野调。 “莫问人间兴废事,白云堪果腹中饥——” 元丹丘在旁边瞧了一会。 目光落在对方苍白的胡须上,瞧不出重新接上的胡须是哪根。 他不由问起: “老丈,您昨日所用的是何法?” 张果老偏过头来瞧他。 笑道: “不过是一点小把戏罢了,把须发的生机重新接上,算不得什么本事,哈哈……” “莫说是须发,牙齿,甚至人身四肢。” “若是敲碎,也可接上!” 江涉道:“老丈厉害。” 终于等到这句,张果抚须而笑,心中畅快。 一时之间,心有所感,手上拍打渔鼓的调子也跟着快意潇洒起来。 江涉瞧那渔鼓。 有些别致,能瞧出是用过心思做的。相比起来,店里买的那些,就显得过于公正,不够灵动了。 “老丈这是自己做的?” 张果点头。 “自己寻摸出来的玩意,取了一节竹子,旁边两侧裹上鱼皮就成了。先生也喜欢?” 江涉道:“颇有野趣。” “那倒是志趣相投了。” 路上,他们还碰见了坊里的街坊,张果耳聪目明,听见对方与身边这位打过招呼,走远了之后,又在嘀咕。 “江郎君身边怎么总跟着怪人……” “谁家倒着骑驴。” “头发还乱蓬蓬的……” 那闲汉一边走着,一边与身边人嘀咕,天太冷,他穿的却薄,一身短褐,手上小心提着食盒,帮人去送宅子里。 模样熟悉,就是昨晚在巷口议论的那汉子,脚步匆匆。 声音远去了。 张果收回目光。 品味起来,有让人厌烦之处,也有可怜和无奈的地方。 “东家长,西家短,成日议论起这些,也是有意思,难怪先生要住在这里。” 猫儿在前面蹿了两步,歪着脑袋回头等这些人,想要催促。但街上人多,它就没有说话。 江涉问起: “不知老丈要带我们去何处?” 老者整理皱巴巴的衣裳,昨日洒了茶水,虽然未曾湿了布料,但总有一股清香沾在上面。 他觉得难得,未曾去掉。 这茶倒不错…… 日后若是有缘,可向这位多讨些来喝。 张果道: “去兖州如今最热闹的地方。” “先生猜猜是何处?” 几人目光望向街道,他们已经穿过两道坊墙,如今兖州有皇帝和百官在,看管很严。这是兖州上到刺史,下到小吏,当差最勤勉的一段时间。 路上连个贼也不见,乞索儿都少了不少。 顺着街道看去…… 这个方向,若是再往远处走。 李白隐隐生出一个念头。 江涉问:“行宫?” 老者张果抚掌: “先生瞧出来了!” 李元两人目测了一下他们如今行路的速度,又望向天上飘着的雪:“行宫离此处有十几里,这样的脚程……” 风雪中,老者大笑。 “区区十几里,怕他作何?不过方寸之间,转眼即到罢了。” 他有意显耀一番。 袖子一挥,就见到这驴变得极大。街上的百姓也不见惊诧,依旧各走各的路,视若无睹。 张果笑道: “诸位,请上驴来……” …… …… 行宫里,殿外声音嘈杂。 天上下雪了,他们在行宫当差需及时扫雪,岐王身子如今不能沾染寒气。 昨日见过那老者的宦官,正拿着扫帚,手冻得通红,跟着一起扫雪。一面扫着,一面听着殿里的动静。 圣人下了诏令。 今日又来了许多医士和异人,有宫廷的,也有民间的,有二三十人。有的是来为民祈福,保佑封禅顺利。 还有一部分,是专程来为岐王治病。 有圣人旨意,公主照看,如今岐王这里,人语嚣杂,步声聒耳,比赶集还热闹。 宦者却一直想到昨日听到那句。 “有缘无分。” “死之将至。” 宦者心里有些奇怪,难道这么多上师高功,太医大夫,一个个个都是厉害人物,难道都救不活岐王么? 不说让大王活上几百年,得道成仙。起码也能延年益寿,百病全消吧。 定然那老真人算错了,哪有什么有缘无份? 大王长命百岁,消去沉疴,他们岐王府的内侍也有前程。 这么一想,宦者的心绪就舒缓多了,眉头也松了松,继续扫雪。 冷风呼啸,递过来几句偏殿的话声。 偏殿。 七八个人正在议论。 有道士,有和尚,有广袖飘飘冬日不畏冷的高人,还有做晋时打扮仙风道骨的女子。 “大王所染的,名为气疾,实为天地间的尘秽病气。如今一直不见好,便是有邪祟作怪,害人不轻……” “我看不然。” “大王服丹,实则若是不对症,也有丹毒,让我开一炉丹药……” “不如设立坛场,贫道可画一符箓,治病驱邪。” …… 江涉一行人走入殿中。 正赶上这些“有道之士”争辩的这一幕,谁也不让谁。李白和元丹丘听的津津有味,不知是真是假。 老者摸了摸驴儿的头,有些自得,看向江涉: “如何,可是热闹?” 江涉也听到了殿内这些话,看了几眼,有的是滥竽充数,但也有人有些本领,不算作假。 “确实热闹。” 江涉倒有些好奇起来。 问张果:“老丈要展露的本事,与这有关?” 张果老大笑: “当然有关。” 他卖了个关子:“我能救他们的命。” 几人瞧的功夫,那七八人也终于争执出结果。画符要择良辰吉日,炼丹需要筹集丹材,提前斋戒数日,潜心等待丹性养成。 王府属官对这些高人很客气,叉手一礼,道: “请法师驱了那些邪祟淫祀!” 那和尚请人取来兖州的舆图,上面越详细越好。 等舆图过来,和尚念了一会咒法,便在舆图上做出十来处记号,有远有近,他指着其中最近的一处。 “便从这石精庙驱起!”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13章 一纸道法 第113章 一纸道法 岐王府的车马仪仗浩荡,一路向县外驶去。 偏殿里。 山神、李白、元丹丘互相瞧了瞧,都想起几天前刚去拜访过那石神娘娘庙,先生还似乎写了什么。 老鹿山神抚着须子,笑呵呵道: “倒是有些缘法了……” 张果老听见了,狐疑地瞧了瞧他们,伸手掐算一二,却又觉得迷雾一团,其中缘由看也看不清。 他好奇起来,问江涉: “这里面可是有说道?” 江涉也狭趣,没有直接回答他,含笑说:“老丈亲自去看看,便就知道了。” 张果听的云里雾里。 莫非这位也会掐算,还算出来这些“有道之士”的因果? 总不能是这附近的淫祀还有靠山吧? 越想越妙,左右也推算不出什么,张果干脆骑在驴背上: “原想给先生卖个关子,未想到还被反将一军,哈哈……世上真是能人辈出,这趟兖州真是来的妙!” “那好,老头子便一起走一趟!” …… …… 出城不远,就是石神娘娘庙。 一路上,王府属官与几位高人已向兖州本地官员打听过。那官员一听此事关乎岐王病情,顿时眼皮一跳。 ——县外乡野之事,他们哪能知道得那么详细? 正绞尽脑汁想着话的时候,那庙子就近了。 和尚走下马车,远远打量这座残破的小庙。不过土屋一间,庙外有棵老榆树,系满红布条,虽地处偏僻,香火却颇旺盛。 这庙子也没有门,几人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 一个石头塑像在前面,香炉里横七竖八燃着几根香火。 他们目光投向树上的红布条。 很快便有岐王府的随从从树枝上取来,递给诸人去瞧。 其中一条红缎尤长,格外显眼。 “俺是王家村的,有一伙恶差来村子里收粮,足足多收将近两斗,把俺家一年种的粮食往地上踩,走的时候还把俺家的小鸡杀了吃肉,真不是个东西,老天爷早该开眼,让这些个恶人遭报应!” 旁边还有几张短的。 “圈里猪羊莫发瘟……” “求过路神明指个信,看我儿到哪处山驿……”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石神娘娘教俺发个财,好住上县里的大宅子,俺下辈子愿做牛做马报答娘娘……” 王府属官瞥了一眼。 “果真是淫祀。” 和尚也皱起眉,一行人走进庙里。 内有三五个旅人正躲雪闲聊,有人讲究些,在神像前敬一炷香、摆两盏浊酒,低声祈福。 听到外边动静,不一会的功夫就走过来好些人,和尚道士都有,各个广袖长衫,穿得像神仙一样,外头还有高头大马停驻。 香客们慌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内侍扬声问:“这庙子在这多久了?” 香客们答不上。 其中一人偷眼瞧见来人所穿官靴,心知是官家人,他小心翼翼说:“具体年头说不清,也有几十年了,不过这庙里离县里近,往来都喜欢在这庙里歇歇脚。” 他瞧这几个贵人亲临这乡下的野庙。 又补了一句:“这庙也灵,几位想来拜一拜,说不得也有好处。” 内侍顿时呵斥。 “大胆!此乃淫祀!” 兖州的官员一路跟随着,也威严道: “瞧这庙外红绳,多少写的都是害人之念,你们竟也待得下去?” 庙子里的几人好些都不知道淫祀是啥。 说的文绉绉的。 石神娘娘庙可以遮风挡雨,拜一拜还灵的很,这不比兖州城里的几个庙子好多了?也不要钱。 王府属官问那和尚: “法师,这庙是淫祀无疑,如何能驱了邪气,让大王身子轻快些?” 和尚双手合十,淡然道: “拆了便是。” 和尚又与旁人解释,这庙他已经算过,是个石头成了精,在这已经有几十年了,若不是他们被圣人邀来兖州,又为岐王驱邪,恐怕至今仍无人发觉,任其继续为祸。 内侍听了,瞧向王府属官。 王府属官抬手一挥。 吩咐道: “斧头锤子可都带来了?拿来,砸了!” 不远处,一个小小的石头藏在庙子后。朔风一吹,它轻轻跳了跳。 石神娘娘心里焦急乱撞,远远看着他们就要砸自己的神像。不仅要拆自己的庙子,还要斩草除根。 不会被捉起来吧! 小小的石头在地上跳远了几步。 白驴背上,老者张果也在看这一幕,摇摇头。 “有些莽撞了。” 李白问: “驱除这淫祀,真能让岐王病愈?” 张果笑笑,背手而立,目光望向悠悠苍天: 慢悠悠地说: “哪有这样的好事,不过是毁了淫祀,也算政绩大功一件!写到县志里,也是教化百姓的功劳。” “古今帝王将相,有几人成仙,几人得道?寿数又有几何?可否百病不生?” 天上飘下雪,他们就看着他们从马车中取来刀斧。 这是早就备上的。 元丹丘和李白远远看着。 他们一个亲眼见过石神娘娘,一个听人说过。知道并未作恶。如今庙和神像就要被人砸毁了,难免心生不忍。 李白望向老者,对方面上没有忧色。 他们看了看先生,江涉也没有说话,而是瞧着屋子里那几个高功法师,听他们念着咒,若有所思。 元丹丘捅了李白一把。 “太白,先生上回……” 他们还记得先生上回送了这石神娘娘一道东西。 张果瞧了他们一眼,不知说的是什么东西。 他抄手袖中,袖子遮掩下,手中掐诀,就要等关键的时候使出来,挡住刀斧—— …… …… 众人抬起手,拿着斧头锤子和铜刀。 用力往庙上砸—— 却见那歪歪扭扭,用土块垒成的墙,好似浮现出一丝淡淡的青芒,将众人手中持着器具,驳了回去。 护卫、官员、高士,一个个跌在地上,摔的不轻。 和尚也有些眩晕。 一个淫祀野庙,为何砸不得? 张果一怔,袖下法诀一空。 他收回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不起眼的土墙,破破烂烂的,上面用茅草盖着,勉强遮风挡雨。 墙上还贴着一张不知从哪来的纸,隐隐约约像是有字。 平淡无奇,毫无气息。 那张纸…… 张果眯了眯眼睛。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14章 恐怕是哪位前辈留下的妙法 第114章 恐怕是哪位前辈留下的妙法 岐王府的众人也有些头晕目眩,方才那一跤他们跌的不轻。 王府属官、兖州官员,内侍,根本连刀斧碰也没碰,在旁边看着他们砸。却跟众人一起重重摔了一跤。 王府属官被人搀扶着站起来。 他拍去一身灰尘,脸色难看,望向和尚。 “法师,这……” 和尚也蹭了一脸灰。 几位高人对视,和尚低声说:“这石头精恐怕有些能耐……” 有人赞同。 “不知活了多久,该有些道行。” 没有一个人称一个小小的石头为石神娘娘,不过是乡下的小精怪成了灵,机缘巧合得了间庙子。 遇见就该除去。 何必尊称? 此时,庙外有人叫了一声: “这有个东西!” 众人向庙外走去,外面还纷纷下着白雪。被人一指,他们目光落在这墙上的那张普普通通的纸上。 这纸有什么好奇怪的? 说不准是哪个书生在里面过夜,随手写的诗文糊墙上了。 那人见了王府属官,叉手行礼,道: “方才这土墙颤了一下!” 众人重新打量着那不起眼的纸,就是寻常人读书练字用的纸,仔细好像确实有些新,上面隐隐约约浮动着一些像是文字的东西,具体看不懂写了些什么。 这么看…… 天上正下着雪,这纸上却一点雨雪未沾,也没有尘灰。 好似污秽自避一般。 有几人已经看出不凡,目光不由顿住了…… 和尚越看越觉得玄妙,这些字符好似还随着天地的变化而变化,笔态清正。他想要记在心中,却并不能记住其中的意气。 稍稍回想,忘得一干二净。 一个偏僻的野庙,为何会有这种东西? 和尚忙问内侍。 “可有纸笔?” 那道士,和那晋时打扮的女子猛然惊醒,也对随从道: “对!对!” “快上纸笔!” 说不清来路,只知道是某种玄妙的道法,他们要誊抄下来,以后再细心揣摩。 未想到竟然还有这种机缘,这庙子来的正好! 远处。 石神娘娘不敢显现出身形,就用原身远远瞧着他们。一颗墨绿相间的小小石子沾满尘土,躲在后面。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蹲在她庙前看那张纸…… 上面写东西让人一看就头疼,也没看懂,石神娘娘当时看了两眼,就没再瞧了。 她远远看着这些凶人寻来纸笔,在庙前誊抄。 石神娘娘不敢说话。 心里想着。 这回他们应当不会拆她庙子了吧…… 庙前,那张白纸前。 和尚跪坐在地上,旁边的道士更加不羁,已经盘腿趺坐在地上。和尚越看越心惊,不禁拽了拽道士的衣袖,说: “瞧见没有,这上面的字还会变幻……” 道士早就看出来了。 “不知是何方前辈写下的,这般厉害。” 旁边另外还有几人,有的是瞧出这是高妙的道法,有的啥也没看懂,见到有人誊抄,想来是厉害东西,不愿怯场,跟着也请随从取来笔墨。 道士、和尚、女子、栖霞客、山人、老翁……七八个人挤着在一处。 用庙墙垫着纸,眯着眼睛细看妙法。 小心誊写下来…… 王府属官也不懂,为何这些高人一下子就也不拆淫祀了。端详了一会,他叫来两个内侍。 “你们也去记下来。” 王府属官自己走到和尚面前,问: “法师。” “这是什么东西?” 和尚头也没回,目不转睛道:“恐怕是哪位道法高深的前辈留下的妙法!” 王府属官:“那这庙……” 是拆,还是不拆了? 和尚满心满眼都是纸上的文字。 看得头晕眼,脑中眩晕。 念在这是岐王府的官员,才多耐心解释一句:“前辈既然留法,想来这石精也未曾害人,亦有宽恕之理……” 这就变了? 王府属官诧异,他又多问了几声,也不见法师答话,另外几人也不理他。 什么道法,比王法还厉害? 王府属官思忖着,心中想不明白。 和尚身后总算清净起来,这文字变幻无穷,其中蕴含的道法,几人如今还看不清,只觉得头晕眼,神迷意乱。 越是誊抄,越是头痛欲裂。 “砰!” 王府属官刚转过身去,就见到那和尚昏倒在地,心中一惊。 “法师……?” 刚说完,旁边一直在誊抄的道士也倒在地上。 王府属官惊疑不定,不知这是中了什么邪术,他愣了一会,自己往后退了两步,指使护卫。 “把两位上师扶过来。” “看看他们还有没有气息!” 驴背上。 老者也在瞧着那张纸。 心中隐约和方才听到的那句话串联起来,心里隐懂了几分。张果奇问江涉: “这是先生所书?” 江涉承认:“确实是前些日写的。” 张果又眯着眼睛细细去看,抚着须子笑:“怪不得,怪不得……” “确实是缘法,哈哈……” “看来,老头子也不必使力了,这些人是奈何不了这轻飘飘的一张纸啊。” 张果老啧啧称奇。 不仅是为这一张纸,更是为江涉这个人。 才结识了两日,就有这么多稀奇有趣之处,真是妙哉。 张果老一下下抚着白须,微微笑起来,能与这样的妙人结识,自己也不差几分。 他笑道: “先生好神通。” 张果笑问:“这些人只是誊抄而已,心神便受用不住,昏倒过去……先生可愿出面?” 这几人休息几日,自然能缓过来,用不着他。 江涉一手按住好奇的猫儿。 “不必了。” 张果骑在驴背上瞧,岐王府众人正乱成一团,他呵呵笑道: “那可由老头子来了……” 江涉很谦让。 “老丈请。” 转眼间又昏过去一个。女子手中还牢牢攥着纸笔,一身魏晋时古衣。和那几位高士一样,俱是像神仙中人。 岐王府人把人扶起来。 探了探鼻息,松了一口气。 正想要把这些高人扶到车驾上,就见到眼前浮现出一位骑着白驴儿的老者,须发尽白,雪眉低垂。 宽衣广袖,行在风雪间。 张果老骑在驴上,渐渐显露出身形。 他摇头叹息:“这石头精也未曾作怪,诸位何必砸之毁之?” 说着,老者微微抬手,衣袂飘飞。 喝了一声: “回神!”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15章 敕(6) 第115章 敕(+6) 写出那等道法的人就在不远处瞧着,老者抚须,心头畅快。 终于在江先生面前显露一回。 忽如兜头浇下一盆凉水。昏迷过去的几人渐渐转醒,迷蒙了一会,才从众人的惊呼中,看到面前有位骑着驴子的老者。 须发白如新雪,含笑,瞧着他们。 几人忙行大礼。 王府属官瞧着,上前几步,不禁出声:“高人是……” 和尚恭敬问: “可是前辈写下的道法?” 老者笑意一滞,望向不远处,抚须道:“是我一好友所写,今日不过是凑巧碰到。” “救你们一救罢了!” 不远处,江涉抬起眼。 他同这老翁才认识两日,两面之缘,便是好友了? 听到老者这话,昏过去的几人都行礼。旁边几人见他道法高妙,倒骑着一头驴子,又是垂垂老矣的相貌,心中忽地一动。 “多谢前辈。” “感谢前辈相救……” 王府属官与兖州的官员不明所以,也随着众人行了一礼。 王府属官早就奇怪了,对着老者,恭敬问: “不知几位上师为何会昏过去?” 天上飘雪,张果须发尽白,两袖兜风,飘然如云,像是神仙中人。他笑了笑,随口反问: “道法玄妙,岂是凡人可以见得,可以誊抄的?” “若非我那好友写的时候有意和缓笔意。” “也不意惩戒诸位偷习法度。” 瞧了在庙前的几人一眼,张果声音肃然: “恐怕就不是昏过去这般简单了!” 和尚、道人、女子、山人……几人俱是面上有惭色。他们见到这妙法,只顾着心中惊奇,只想要快些记下,学习起来。 却未曾想到。 此举确实是在偷学法度…… 不仅被人抓个正着,他们抄着抄着,还昏了过去……真是让人惭愧。 几人躬身,行礼赔罪。 和尚低头说:“确实是我等所行无度,冒犯了前辈高人。” 老者笑呵呵望了一眼某处。 江涉轻轻颔首。 老者瞧见,道: “求道之心,人皆有之。只要我那好友不介意,实则也不算什么大错,你等也不必再多赔罪了,弯腰行礼也不嫌累。” “往后自当谨慎些便是!” 几人连连道谢。 幸亏他们今日遇上的这位是个脾性好的…… 老者目光落在身后那些护卫,手边的刀斧和锤子上,问起:“我那好友见此处石神娘娘所行善法,救济百姓,特意写下法度,护其周全。” “野庙是真。” “害人却假。” 张果老瞧着赔礼的几人,慢悠悠问: “不知诸位缘何直呼淫祀。想要打砸,伤其性命?” 在场的几位官员听到这,背上生出汗意。这位老者笑呵呵问着,说的话可不好答! 不只是和尚,看见了树上系的那些心愿,他们可是一起认定是淫祀害人,阻碍了岐王康健,一起定下砸了庙子的。 大冷的天,王府属官额上生出汗意。砸庙就是他吩咐的。 沉默了一会,没等众人说出话来, 和尚起身,拂落衣上灰尘落雪,慎重行了一礼,未曾提到别人的过错。 他赔罪道: “此为晚辈之过……” “日后定谨慎行事,不再如此。” 老者听到这话,有些发愁,连连摇头。 “哎呀,莫要死脑筋。” “今日是野庙未曾害人,当恕之。若是害人性命,作恶行凶的,你等自然要毁去!” “可记得?” “这帮痴儿,老头子可走了……” 老者说着,骑着驴子。 一步步远去了。 王府属官见到高人要离去,忙追过去,仓促道:“高人,高人——” “我家大王病重!” 王府属官目光憧憬,扬声问:“高人可有延寿之法?” 那苍老飘逸的身形,渐渐与风雪模糊起来。 步履未停,渐渐在风雪中远去了,苍老的声音回响在众人耳中: “命数难违,天意难改。” “注定短寿,何必去延?” 众人吃了一惊,心中都惊骇起来,不敢认这话是真的。 另还有一道话音。 唯独落在和尚耳边。 老者声音带着笑意:“和尚,这可是我救你的第一条命。” 那和尚一怔,未曾想到这老者为什么会救下自己,听那意思,是单独只救了他。 莫非从前认识? 和尚仔细回想,方才誊写过那道法,他脑子正晕,稍稍一想,便钻心地疼起来。一时想不起,是否遇到过老人家。 见到身影完全消失,几个高人怅然若失。 有人道: “这老者我认得,倒骑驴子,垂垂老矣,定然是张果老!” “那白驴可日行万里,是真正的神仙中人!” 几人又看向庙前的法帖,上面道法玄妙非常,不由惊诧。一时没人说话,只有天上冷风呼啸的声音。 过了一会。 才有人感慨道:“张果老称那是他好友所书……” “不知是哪位前辈所书?” 有人道: “恐怕是仙人手笔了!” 他们忽地想起来,催促内侍:“张果老说那位不介意旁人偷习法度,快,把纸笔拿过来,我们快些誊写——” 内侍不解。 小心问:“那若是晕过去……” 道士哈哈大笑,修道一世,未想到竟然有此机缘,还能习得神仙高人手书妙法。 “那就把我们叫醒!” 内侍犹豫问:“那其他庙子,岐王的身体……” “找那和尚去!” …… …… 老者也没有走远。 驴子一步步在雪地上走着,他渐渐隐了身形,与江涉站在一处。 望着这些人誊抄着东西,看的兴味。 “哎,又昏过去一个。” 江涉瞧去。 就见那道士又昏了过去,旁边的小内侍一脸无措。 他也不由笑了笑。 老者方才传的话音他听到了,江涉问起:“老丈说这是第一次救人,莫非后面还要相救?” 张果颔首。 “这和尚该有三次凶险,如今不过是第一次。” 他道:“当年,我歇在中条山,这和尚与我有饮水之恩。不得不报啊。” “真是麻烦,麻烦!” 老鹿山神在旁边瞧着,忽地问: “只还一世一人?” 张果老瞧他一眼,横看竖看,总觉得这人比他还老,瞧着不大顺心。 “他们剃发的一生不婚,这和尚命中也无婚缘,无有子嗣。救他三回,也就够了。” 说话间,那道士被叫醒,捂着脑袋,顽强誊抄纸上内容。 又有人昏了过去。 张果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痴儿,道法变幻万千,能是抄尽的吗?” 说话,他把驴子重新变大,请几人上来,一步步渐渐走在风雪中,远离了誊抄的众人。 路上,张果问: “不知上面写的是什么?可是庇佑的高妙法文?” 江涉摇头。 “只写了一个字。” 张果大感兴趣,“是什么字?” 山神、李白、元丹丘也好奇,当时他们和张果老想的一样,只当是庇佑的道法,现在看来,恐怕未必如此。 大雪中。 江涉回想了下,道: “敕。”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16章 神仙道法与求道人 第116章 神仙道法与求道人 庙前。 道士紧紧盯着那妙法誊写。 纸上的符文不断变幻,久而久之,给人一种眼缭乱的感觉。道士每每落下笔,都与纸上的真实文字相差千里。 难以模仿,难以捕捉。 甚至难以观摩。 “砰!” 旁边,被岐王府官员命令誊抄的小内侍,昏厥栽倒过去。 连忙有仆从扶起他,用手拍在对方脸上,直到转醒为止。 岐王府的人等不过他们,已经离去,前往下个庙子了。只留下部分仆役,能在这些上师昏过去的时候,及时叫醒对方。 想起那去其他庙子驱邪的和尚。 道士摇了摇头。 “到底是有缘无份!” 在几位高人旁边守着的仆从,看着他们一个个紧紧盯着土墙上的纸,手下笔墨不停,已经写过了数十张,双眼通红。 仆从忧心: “道长,要不您歇息一会。” 没人回话,道士又写空了一张纸,转身想要换一张,发现全都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 他伸手道: “再拿纸来——” 道士端着那迭纸,又对着土墙,两相比较起来。 这墙上仙人所书。蕴含道蕴,极其清正,尘埃秽物自行相避。一眼望去,就能感到灵妙非常。 是上乘法门。 道士几乎能感受到那位写下时,从容不迫,随手而为的潇洒。 而他所誊写的…… 歪歪扭扭,笔意间断,说不出的别扭,满纸都是急迫,看起来让人发笑,更像是稚子随手涂鸦。 完全看不出,是誊写的仙人手书。 道人抓着头发,他头痛欲裂,已经被叫起来几次,此时心神狂乱。 越是看,越是觉得道法高妙,离自己很远。 他喃喃道: “到底是差在何处……差在何处,差在何处!” “为何写不出来啊……” 身旁,女子,山人,还有另外两个留下的“有道之士”,也听到他说的话。拿起道士所誊写的,一瞧。 晋衣女子吃了一惊。 “我们写的,如何全然不同?” 山人也看女子写的,几人相互比照。 “果真是不同!” 道人也惊奇起来,他与几人换了地方坐着,发现每人面前,所能观摩到的法度俱是不同! “这……” 山人和晋衣女子语塞起来。 道士来来回回瞧了几遍。最后,方叹息道: “神仙道法,果真奥妙非常……” 他们誊抄的了两个时辰,雪不见小。 内侍在一旁看着这些痴迷的高人,他们还未用饭呢。内侍怯生生问:“几位上师,如今正午了,我们是回去,还是……” 几人都没有挪动的意思。 “明日再说。” “对!明日再说,正是观摩的关键时候,你等莫要打搅!” 内侍吃惊,明日才回去? 外面雪那么大,到底是什么道法,能让几位连饭也想不起吃? 内侍犹豫问起来。 道士摆摆手: “你们若是饿了,就自己先回去。这离县里也不远,我等誊抄完,就会回去了。” 内侍看几位高人眼中还有血丝,疲累兴奋的样子。 一时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内侍叉手道: “那小的派人取来食膳,几位先在这石精庙里用。” 道士抬起头。 “莫要再提石精庙!” 内侍诧异。 旁边山人和女子也颔首,道:“当称石神娘娘庙!” 庙后面,一个不起眼的石头躲在枯草后面。 石神娘娘听的稀里糊涂。 不知道这些人作什么就要砸了她的庙子,又是为啥忽然不砸了。一直挤在庙前抄东西,抄的都昏过去了,被人拍醒还要继续写。 真是冤孽,她早就知道那些字不该多看,一看脑袋就晕乎乎的。 这些人真笨。 石神娘娘想了想,悄悄保佑下他们。 庙子应当就不会被拆了吧…… 庙前。 道士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额头,莫名觉得好受了些。 他遗憾道: “可惜,不知张果老口中那位好友,到底是何人,未见仙面,真是……唉!” 这几位“有道高人”不那般在乎岐王的生死,只在乎真法相传。 但岐王府的人没法不在乎。 张果老一语道破岐王寿数,在场许多人都惊慌起来。 当时在场的人,有王府属官,兖州官吏,岐王府内侍、护卫,有道真人及其弟子们,还有一众仆役。 再封,也封不住这么多张嘴。 一时兖州不少人都得知,岐王活不长了。 …… …… 驴背上。 张果老抚着白须,瞧着江涉,笑呵呵地说: “不知老头子可能称上先生的好友?” 他说话的时候,分明是含笑的样子,目光却落在江涉身上,有些忐忑。 江涉笑起来。 他道:“世有白首如新,有倾盖如故。” “我与老丈虽只识得两日,却是论道结缘,见识了老丈许多厉害的道法。” “一起在雪中骑驴行路,也曾阻止王府砸庙,帮了那小精怪一把。” 江涉抬起手,认认真真行了一礼。 “当为好友。” 张果老也咧嘴笑了起来,回了一礼。他牙齿不剩几颗,头发全是白的。行完礼,忽然想起来,道: “先生说白首如新,这个不好!” 说着,就把鬓发全都拔去。 落在雪地上,和白雪混在一起。 元丹丘和李白被他动作吓了一跳,想要劝说: “老丈……” 接着,他们就看到—— 在这老翁头上,须发一根根长出,重新生长出来,黑发油亮浓密,很快就长到了之前的长度,容颜一新。 两人瞪眼瞧着。 张果老抚着黑亮的须子,笑看江涉: “先生瞧着如何?” 江涉怀里,猫直愣愣地瞧,还嗅了嗅气味,有些不认识眼前人。 江涉摸了摸猫儿。 他收了讶然,赞了一声: “好本事!” 纷飞的大雪从几人身边穿过,他们行在街道和坊市之中。 遇到土墙,也浑然不避。 大概就是张果老这白驴的厉害之处。 张果老笑了起来,又从箱子里取出一个酒壶,在宽阔的驴背上斟酒。不仅是给江涉,李元二人,甚至山神也有一杯。 张果老指着酒盏。 笑道: “我这酒水,是用山间百果酿造而成,有些像是猴儿酒,先生也可这么叫着。” “滋味绝妙,可要尝尝?” 这老翁只说味道。 功效与灵妙之处,一字未提。只是与朋友分享美酒,从头到尾,也没说这百果猴儿酒的难得。 一阵清香扑鼻而来,勾动几人腹中馋虫大动。 江涉从来不好酒,此时也有些意动。 “敢不从命!” 李白也小心捧过,抿了一口,眼前顿时一亮。 “好酒!” 酒香清润美妙,确实是好酒。 路上行人紧着衣裳,在寒风中赶路,一阵风吹来,有几人忽而嗅了嗅,四下看顾,也没发现周遭有人抱着酒瓶。 行人嘟囔起来。 “这什么味?” “好香的酒气!是哪家酿的?”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17章 与精怪 张果老雪中饮酒 第117章 与精怪 张果老雪中饮酒 一路酒气飘香,不知勾了多少行人的魂。 也不知今日,兖州各处酒家,会不会有人贪念酒香,痛饮三碗,怀恋着那随风飘来的酒香。 白驴很快行到了院门前。 张果老重新把驴子变小,摸了摸驴儿的脑袋。 猫忽地站住不动了。 耳朵抖了抖,听着院子里的声响,小猫儿神情极为认真。 张果听了听,眼神颇妙: “上次未察觉,原来此宅还有一窝小精怪,哈哈,耗子精……先生又养猫,真是有趣,有趣!” 几人故意放轻了脚步。 方才饮过好酒。 江涉酒意未消,还有几分戏谑。他伸手一挥,把几人的踪迹消去。 等他们走进院子里。 那几只耗子正躲在树下,悉悉索索吃着不知从哪来寻来的饼渣,天上寒风呼啸,这一点吃东西的声音极其细微。 也只有猫儿耳朵灵,又自以为跟这几个耗子是朋友才能听出来。 猫三两下跳过去,闻它的朋友。 它还记得江涉之前说的话,不能让耗子害怕。 没有伸出爪子。 也没有上嘴去叼。 一窝老鼠吓得栽倒过去。 一股虚虚的力量把这几只老鼠扶起来,耗子正惊异。听到笑声: “几位道友已开灵智,勿要担忧,这猫儿不会伤害同道。” 耗子胡须颤了颤。 讶然发现,说话的就是那养猫的主人家,一身青色衣裳,坐在廊下,语气可怖,正望向它们。 娘耶! 耗子吓得险些要钻进洞里。 同住了这么些天,它怎么才知道这家人原来还有道行! 江涉唤了一声: “大师。” 一窝耗子急得团团转。 这些耗子上面,冷风吹着皂荚树,枯枝也梭梭作响。 江涉趣道:“秀才好。” 皂荚树的枯枝也不动了,冷风一直吹,树身好似僵住,极为安静。 江涉望向堂屋里。 瞧着那绣着瓶的屏风,据当时赁宅的牙人说,这屏风之前是长安来的,被主人家买卖到兖州,有些陈旧。 “进士好。” 旧屏风一动不动。 不远处,李白和元丹丘两人俱是惊奇。元丹丘瞧着:“我道是为何那身影会消散在院中,竟然是这棵皂荚树。” “而另一个进士,竟然是堂屋这屏风……” “奇哉。” 张果老饶有兴趣地看着。 “此处真是妙,鬼宅也大有可住之处!” 江涉抬起手,把几道身影邀过来。 “住了几日,还未曾同新邻说过话。今日正巧诸道友出来,也好一起饮酒!” 几只耗子,依旧是那一夜的和尚和小弟子打扮。和尚还好些,旁边的几个小弟子瞧着蹲在近处的黑猫儿,小心翼翼离远了些,就快逃了。 旁边还有个读书人模样的树精。 另一边,坐着一身官袍的屏风精怪。 精怪们没有说话,眼睛滴溜溜打量着几人,心里颇为后悔。 山神施法,请过灶房里的锅。 江涉弹指,在锅下面燃起柴火,又捡了两块石头架住锅身,搭出了一个简易的灶台。他取出三只在云梦山云霞里钓来的鱼。 放入锅中。 冷风呼啸,天上落雪。 几人坐在廊下,元丹丘搬来小案,用来临时放置杯盏。 张果老目光盯着那鱼瞧。 只觉得上面光晕流转,有云霞氤氲之气,下入锅中,水中顿时浮起淡淡的雾气,像是云海翻涌。 “这鱼倒有意思。” 江涉只道: “这是在卫州云霞中钩来的鱼,滋味鲜美,果老可以尝尝。” “那老头子可要尝尝!” 旁边的精怪们听着,互相对视,那几个小鼠妖瞧了一会猫,见猫儿慵懒卧进人怀里,没有捉耗子的意思,才松了口气。 鼠妖和尚问: “高人是何时发现我等的?” “莫非那夜……” 他看向元丹丘和李白,记得这两人搬过来第一日,就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坐在外面说话。 当时只以为是读书人脾气古怪。 现在想来…… 怕是早就知道它们身份。 锅中香气扑鼻,更有一股云霞飘渺的意味,蕴含道法。几个精怪闻了,直咽口水。 江涉笑道: “鱼汤煮好了,可以尝尝味道。” 鼠妖和尚犹豫了下,望着这一锅珍奇的鱼汤。 推拒说: “我等并非实身,触碰不到这一锅鱼汤,给我们反而是暴殄天物,还是不必用了……多谢高人宴请。” 江涉一笑,坚持道:“尝尝也好。” 热气腾腾的汤盛入碗中。 锅中氤氲的云雾,和天上纷纷的大雪融合起来,落在身上,一阵清凉冷意,飘飘摇摇,恍若仙境。 几个精怪闻着香气,有些贪婪,又有些犹豫。 鼠妖和尚装作拿起羹勺的样子。 噫?! 竟然真拿起来了? 鼠妖和尚立刻看向江涉,却只见对方笑了笑,手指了下它的碗。 将信将疑地,鼠妖抱起碗。 饮了一口。 江涉也是许久未吃到这碗鱼汤,滋味依旧是好。 闭着眼睛仔细品味,身心轻灵。仿佛整个人浮在云端,随天地风息一同飘摇,遨游天上。 张果老一连喝了两碗。 他问起: “不知这是何处的鱼,我之前也去过卫州,怎的未曾听说有这样好吃的鱼?” 江涉道:“是在卫州拜访一处山门,生在山上云间的鱼儿。” “想来是山门里自己养着的。” 张果老又问:“不知叫什么山?” “云梦山。” 张果老在心中把这地方记下。 旁边,元丹丘深有所感,笑道:“这鱼并不好钓,我与山神坐在山顶几日,也未曾钩上一尾。” 张果老问。 “山神?” 一旁,老鹿山神笑着抚须,点了下头。 张果老转过头来,细细打量着这个比他还老的的老东西。 半晌,道: “道友身上并无山川地气。” 老鹿山神笑笑。 “做了几百年山神。如今已经卸下樊笼,舍了山主之印,与先生一起云游四海了!” 元丹丘想到自己在山巅坐了许久,一尾都没钩上。 他又找补说: “不仅是我与山神。” “就连渭水的水君坐了几月,也是一尾未曾钩上来。” “我看,不仅是鱼竿的毛病,那云里的鱼就是难钓,一个个生的刁,轻易不肯咬钩。” 桌前。 小精怪们已经听的呆住了。 张果老端着酒盏,不禁问起: “水君?”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18章 求道人,盛唐赴宴(1) 第118章 求道人,盛唐赴宴(+1) 小精怪们刚从若有似无的云气中抽离出来,就听到这几句话。他们从未见过山神水君这样的神灵,但也知道是厉害的大妖。 江涉回想起那渭水水君,面上带出笑意。 “是条贪吃的蛟龙。” 张果老揪着须子,感慨道:“先生交游甚广。” 这一顿一直吃到晚上。 几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吃酒喝汤。李白还去外面给他和元丹丘两个买了小半篓胡饼,给猫儿买了炙羊肉串吃。 酒是喝到一半最痛快。 这一杯喝完,随时还有下一杯再续上。 张果老讲起自己之前出游,说起曾经戏弄来寻找他的官员,自学了一套可让人瞬间生机断绝的法门。 “那当官的吓得不轻,只得把我埋了……哈哈……” 说到兴起,张果老大笑起来。 他抚着酒盏,吸了一口快要倾倒的酒液,继续说: “又过了两年。” “没想到在中条山还遇见他了,那人以为是鬼,接着才转念想起来,日日守着门前。” “可是给老头子我添了不少麻烦……” 等到月上中天。 他们都喝醉了。 锅里的鱼汤已经喝完,江涉还尝了尝李白买的胡饼羊肉。 屋子里的精怪也自在许多。 吃过了鱼汤,喝了美酒,大着胆子一起说说闲话,就不再那么怕高人收拾了它们。 只有耗子未曾放下心结,依旧躲着猫儿走。 江涉还能听到一墙之隔,杜家的梦话。小儿咕哝一句:“好香……” 最后。 张果老牵着白驴。 笑与江涉道别。 “今日天晚了,小老儿先回去,改日再与先生会面!” 江涉也拱手。 “果老再会。” 张果老向来洒脱,今日白天在兖州闲逛看风光,晚间说不定就宿在千里之外的中条山里。望着绵延不断的山势入睡,而老者醉意未消。 他倒着骑上白驴儿。 衣袂飘摇,苍老的身形,转瞬就消失在月色下的雪地里了。 不一会的功夫。 张果就行到县外。他远远瞧见那石神娘娘庙前,还坐着几个人,和尚白日驱完其他淫祀邪祟也回来了。 夜间已经看不清纸上的道法。 他们就盘腿打坐,或跪坐起来,闭眼回想白日所观妙法,静心品悟。 老者骑在驴背上,望见了这一幕。 想起他好友说起上面的文字。 “敕。” 张果老摇摇头,望向这些人,一时不知该说他们是痴儿,还是运道好的求道者了。 若是能习得其中一成。 不,哪怕是半分。 也算入得道门,前途广阔,于修行中大有益处了。 …… …… 院子里,众人也都散去。 江涉重新回到卧房睡觉,猫儿紧紧跟着他。 老鹿山神参悟打坐。 李白和元丹丘醉的不轻,今日饮过鱼汤,美酒,听了张果老讲的许多稀奇古怪的故事,身边又有精怪,沉沉入梦。 耗子饱餐一顿,进了墙边耗子洞休憩。 屏风和皂荚树的虚影飘了回去。 万籁俱寂,风雪拍门。 江涉躺在枕上,头边卧着一只困的东倒西歪的黑猫儿,暖烘烘进入梦乡。 第二日醒来。 天光已经大亮。 江涉披起衣裳,推门出来,有些惊讶。 昨天下了一日的雪已经停了,厚厚积在院子中,有半尺高,已经可以盖过脚面。空中有一股新雪下过的凛冽气息,呼吸一口,肺腑仿佛都是清爽的。 而在院子中。 有一条扫过的雪路,露出下面深色的石砖。 仔细看去,旁边还歪歪扭扭踩过几个脚印,有些像是老鼠的痕迹。 江涉望了一会扫雪小道。 有些哑然。 想了想,他取来昨日未吃完的胡麻饼和羊肉,小心翼翼放在耗子洞前。低声说: “多谢。” 耗子们互相依偎着,已经睡着了。 院门外,传来敲门声。 江涉把胡饼和羊肉放好,走过去,门外是个脸颊冻得有些通红的少年。 他请人进来。 “阿杜所来何事?” 来了几次,终于敲开了门,杜甫松了一口气,他坐在暖烘烘的堂屋里,脚边江先生还贴心放了一个炭盆。 杜甫端正跪坐。 望向江涉,眼睛很亮。 “叔父同兖州刺史是好友,可以邀人赴宴。这几日圣驾来兖州,有许多热闹,听说还有公孙娘子舞剑。” “晚辈想着先生喜欢热闹,冒昧登门。” “不知先生可愿前往?” 江涉问:“是在何时?” 杜甫松了一口气,见到江涉应下,他笑了起来。 “便是在今晚,酉时。” 杜甫忽而想起来,江先生还有同伴,补充了一句:“先生的同伴若也想来,也可一同前往!” 江涉道谢。 杜甫又说: “宴上有很多人,公孙娘子在长安最是出名,先生之前可观过公孙娘子舞剑?” 江涉摇头。 他道:“我还未曾去过长安。” “那今日可以一观了!” 杜甫显然是与家里打听过很多,说的津津有味: “听说还有许多小国的使者,有昔日西域的龟兹、高昌人,还有昆仑奴,这几日热闹的不行。” 确实热闹。 江涉想起昨天夜里听到的梦话,想要留他用个午饭。 杜甫摇摇头,有些遗憾。 “叔父一会要带我去拜访好友。” 他庆幸道:“幸而方才先生开门了,不然恐怕我也无法邀请先生。” 他们又聊了两句。 杜甫提醒宴会的地方和时间,就告辞离开。 再过了两刻,江涉听到杜家门外传来响声,车马压过雪路,杜家叔侄已经出门了。 …… 酉时。 宴席已开。 席上坐着不少异国人,有的朗目幽深,瞳色蓝蓝绿绿,还有的皮肤黝黑……都是随着天子出行。 一起来泰山观禅的。 江涉、李白、元丹丘坐在兖州本地士族这边。 这是私人的盛宴,彼此很是松闲,许多人都互相不认得,也能端起酒盏,在一起说话。 宴上酒菜丰盛。 不仅有鱼鲙,蟹羹,还有长安正店的名菜,浑羊殁忽。 便是将烧鹅洗净掏空,填入糯米、肉和香料,将鹅放入羊腹中烤制,最后整头羊肉弃之不食,端给下面的仆从,宾客们只吃鹅肉。 江涉手边,还有个烛台。 是精美的铜人,雕刻精致,奢华美丽,还有造型别致的熏炉,里面放着香粉,烟雾袅袅,如梦似幻。 几人正吃酒,听着宴上的琵琶、箜篌、羯鼓。 错杂豪奢,很是动人。 就听到身旁有人端着酒盏,声音有些醉意: “听说了没有,岐王府的人正为岐王身子祈福,铲除邪祟的时候,庙子前忽然出现了一位老神仙。” 另一人也早就听说了。 他笑了一声,道:“如今兖州谁不知道?” “那老神仙骑着驴,驴子又是倒着骑的,我看就是如今圣人曾征辟过,拒不入朝的张果老。” “那张果老说了,岐王注定短寿,延也无用!” “嘘!” 另一人顿时醒了酒,下巴一抬,示意对方看向远处。 他低声说: “你小声些说话,他独子河东王可就在宴上!” 江涉也顺着望去。 只见到,远处一片浮动的灯烛之中。 灯火中,有一个紫衣人一手端着酒盏,锦衣潋滟生辉。他正靠在两位佳人的怀中,醉醺醺的样子。 扬着眉头,嘴角带笑,跟人说话。 手还叩在桌案上,一下下轻点,仔细看来,是在应和附近琵琶女的乐声。 …… …… 八月月票出来了,一共6173张,按照500一更,一共需要加更12章,你们真能投啊……本月还欠6章加更。 另外,九月鼓起勇气继续试行【月票加更】和【盟主加更】 500月票加一更,盟主加两更,月底结算…… (本段额外字数不收费) (本章完) 第119章 昔有佳人公孙氏(感谢盟主冥灰混沌 第119章 昔有佳人公孙氏(感谢盟主冥灰混沌的打赏) 瞧见那远处的王侯,几人说话的声音全都小了。 他们是兖州本地的士族,河东王是李家皇室出身,当今圣人的子侄,脾气听说向来不好,可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江涉吃着酒菜。 席上有羊臂臑,实际上有些像烤羊腿,是宫廷中的菜。 他还问侍从这道菜的做法。 内侍声音不紧不慢,对客人细细道来,先是加入各种佐料,把羊腿腌制一夜。再沥干后刷上饴水,慢火细烤。烤的外皮红亮,酥香脱骨,香气诱人。 侍从用刀子分食,递给诸位宾客。 江涉尝了一口。 香气四溢。 以后有机会可以自己试试,他和猫都爱吃羊肉。 侍从走远,为其他宾客割羊分食,旁边几人才重新说起话来。 “岐王身子是有些不好。” “去年,我堂叔去岐王宅赴宴,当时他便提起,大王每日便要饮两壶酒,室内香风阵阵,乐声不断,诗酒风流。” 说话的蓝衫士人摇摇头。 “现在想来。气疾是最不能饮酒,也不能熏香。” 有士人纳闷起来。 “圣人不是已经下了诏令,寻天下名医道士奇人,有的已经到了兖州。” “这么多人,没一个能治好岐王?” 蓝衫士人道: “别说,还真来了几位高人,听说许多都有道行,善符咒,善炼丹,一个个道法高深,都不是你我能求来的有道之士。” 旁人追问:“莫非都无济于事?” “是也不是。” 蓝衫士人有意卖个关子,好整以暇端起酒盏,等人再问。 在他们旁边。 江涉低头用饭,品着美酒,吃着盛宴。 许多人趁机交游。 他们却只是来听听故事,瞧瞧歌舞,再饱餐一顿。 元丹丘和李白对视一眼,两人想起雪中那几个誊抄的道士和尚,心中生出些古怪的趣味,放下杯盏,与江涉低声说: “先生,您说那些人抄完了没有?” 话音叫旁边人听见了。 蓝衫士人转头问:“几位也听说了?” 他打量着这几人,很是面生,从前他们在兖州宴上相聚,没见过这几位。气度倒贵气。 江涉颔首。 “看见过。” 那蓝衫士人端起酒盏,笑着敬道: “原来几位比在下更好尚奇之事,竟亲去城外见过那些高人。” “在下高子明。” “敬诸位一杯。” 此时尚奇,说的是人喜欢特异新奇之物,对玄妙的事格外关切,有文人志趣。 江涉也举杯回敬,一饮而尽。 旁的人等他们喝完,才问起。 “你们说的是怎么一回事?那些征召来的不是在行宫?怎么是在城外?” 高子明一笑。 这事来龙去脉,他已经让人打探明白。 他不紧不慢道: “高人们说兖州有淫祀邪祟为祸,所以去了庙子里驱邪,原想把那石神娘娘庙砸了,不想却是见到墙上的一道法文,高妙非常。” “据张果老说。” “那是他好友见到那石头精,念在素来行善,留下的一纸道法。” “玄之又玄,奥妙非常。” 高子明说得津津有味:“那些高人见了大为惊奇,这两日全都在庙前誊抄妙法,茶饭不思,夜里就歇在庙中。” “可惜凡人心神经受不住。” “抄着抄着就昏厥晕倒过去……两位在笑什么?” 李白和元丹丘收了笑态。 两人端正起来,李白歉意道:“我们也曾见到那几位,只是未曾想,今日还在壁前誊写。” 高子明摇头。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在那,听闻有人晕过去了几次,现在土墙前不过三人。” 江涉想了想。 问起: “是否一个是道士,一个是僧人,还有一个是女子?” 高子明面上露出遗憾。 “高某却不曾知道这么详细。” 江涉听了一会几人说话,忽而见杜家的仆从过来。 与江涉说公孙娘子一会便要登场舞剑,郎主请几位到近处瞧。 江涉离开的时候。 那几位宾客在追着问蓝衫的高子明,不断给人斟酒,说的正热闹。难得有这样的奇异事,大伙想知道那庙子到底在哪。 又低声议论岐王是否真的是时日无多。 还有的问起留下寿数的那位,是什么人。 高子明哪知道这个。 一连喝了几杯酒,他忙用手挡着杯盏,连声道“够了、够了”,身边这几位朋友才放下酒盏。 高子明醉意朦胧地想: “那位留下法度,又与张果老是好友,定然也是仙神之辈。” “哎,可惜!” “高某从未见过这样的神仙中人,可惜!也罢,明日就去那石神娘娘庙走一遭……” 叹息着。 高子明又侧过身,想与那刚说过话的生面孔说话,问问人家得不得闲,是否也想再去瞧瞧。 却发现席上已空,人已经走了。 高子明一手扶着酒杯,四处望了望,只隐约看到那青色的背影。 离他们很远了。 歌舞上来,乐声骤然一变,顿时气势磅礴起来,换作了大曲。 只一段细密的节拍。 江涉就听的入神了。 一女子玉貌锦衣,持着一把剑走到正中。英姿飒爽,光彩夺目。 近乎百名乐师,服饰各异。 或站或坐,立在两旁。 羯鼓焦杀鸣烈,响如雷鸣,声音急促浑厚。铜钹相撞,声音清亮。编钟一响,气魄辉煌庄严。 其中又夹杂着笙、竽、横笛、排箫、龟兹的筚篥、琵琶、箜篌、琴瑟的乐声。 声音清越激昂,荡气回肠。 灯火辉煌,四下俱静,没有任何人说话,都在观摩剑舞和乐声。连一旁的兖州刺史,正在听人禀报。 也摆摆手,示意先看剑舞。 席间。 杜甫怔怔地看着,眼中光芒闪动。 公孙氏舞剑器浑脱,浏漓顿挫,独出冠时,宜春、梨园二坊无人能及。 令人心中升起豪情。 魄荡神摇。 江涉也安静地看着,手中杯盏一时未动。 只听着恢弘的乐声,近距离观这一场剑舞。舞剑的公孙娘子绛唇珠袖,流光溢彩,奢华壮丽,动作兼具刚劲和轻盈之美。 又有剑舞如龙,光芒闪耀。 四方挥舞旌旗,如同烈火。 等歌舞结束时,陡然收势,倏然静止,干脆利落。 公孙娘子与众人行了一礼,翩然离去。 满堂静的可闻针落。 过了许久,宴饮人声才再度流动起来。 元丹丘见江涉还未回过神来,低声问:“先生在想什么。” 江涉收回目光,道: “盛宴难得,不虚此行。”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20章 果老报恩,和尚失头身死 第120章 果老报恩,和尚失头身死 公孙娘子舞过一场,酒宴更盛。 他们这处离王侯官员们近着,兖州刺史重新叫人禀报一番,皱起眉头。江涉听到几句,是说岐王开始呕血的事。 兖州刺史一怔。 紧皱眉头,问:“那些高人施法,又有医官诊治,竟不见效?” 仆从瞧了一眼正倚在佳人身边,举杯饮酒的河东王。 低声说: “原本不该如此,不知是行宫里的哪个内侍走漏了风声,叫岐王听见自个儿寿数不长,快要死了的事。” “一下急火攻心,病的更厉害了。” 兖州刺史抹了一把脸。 缓了几息,刺史才问。 “太医如何说?” “太医说是不大好,还说,岐王如今病得厉害,最好也不要挪动,在路上奔波了,可能、可能……” 可能岐王就要一直在他们兖州住上一段时日。 仆从的声音越来越低。 兖州刺史一下子失去了看歌舞的兴致,按了按心口,感觉喘不过来气的是自己。 他满脸愁容。 “知道了。” 刺史想了一会,招手与仆从说: “你一会与河东王说说去,记得语气和缓些,尽量劝劝郡王。” “罢了……我同你一起去。” 只派仆从过去,难免有不敬王侯的意思。 刺史叹息着,重新变了一副神情,一脸忧心焦急的样子,从这边走到河东王身前。 江涉趁机多夹了两筷席上的饭菜,让自己吃饱。 又劝李白和元丹丘多吃些。 李白奇怪。 他低声问:“先生,怎么了?” “岐王病重了。” 恐怕宴席很快就要散去,此时不多吃些,就没得吃了。 他们正说话的时候,就听到远处传来碗筷摔碎的声音,杯盏砸在地上,酒液和佳肴滚落一地。 紫衣王侯挥手拂去旁边想要搀扶他的婢女。 他站在一地狼藉中,紧紧皱着眉头,声音不快:“不是请了医师,还请了那么多高人。” “前日还驱了邪。” “竟一个也不中用?” 旁边又传来劝慰声,兖州刺史一脸忧色,说到动情处,还用袖子掩面。 河东王李瑾面色难看。 “也罢,回去!” 看到面前桌上还摆着酒菜,他顺手掀了宴席,不悦道: “还吃什么吃!” 旁边人躲闪不及时,酒菜泼到身上,也没有吭声,只是跟着忧心忡忡,劝慰着河东王。 方才还热闹喧嚣的宴席,就这样散去。 江涉离得近,看到了全程。 有离得远的宾客,更有远远坐着吃酒说话的别国使者,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在打听问着,听了一会。 只知道河东王发怒。 互相低语着离开。 杜甫面色有些歉疚,赔礼道:“未想到会如此,打扰先生兴致了。” 江涉摸了摸他的脑袋。 笑道: “舞剑我已经看到,确实壮丽,还要多谢你们。” 杜家想要邀请他们一同回去,但马车只有一辆,断然坐不下五个人,最终,杜甫也没有开口。 江涉慢悠悠走出宴席。 门外还有一个骑着驴子的老者,须发已经重新变成雪白的,含笑看着他。 “先生可想瞧热闹?” 见到张果老,江涉面上没有意外。 他笑问。 “果老要去何处?” 张果老叹息,抓着须子,发愁道: “还不是那和尚害的!我死的好好的,他做什么多管闲事,要喂老头子水。” “现在好了,他又要丢了小命,惹得我还要救他。” 江涉失笑。 这样的恩义,若是不报,也是可以的,只不过是张果老心如赤子,想要报答而已。嘴上还嘀嘀咕咕,说着害人。 两人说话时,还不断有宾客走出来,彼此议论方才宴上的一幕。 没人瞧见他们身形。 夜色已经深了,江涉几人前往行宫。 刚进殿中,便听到一声怒斥。 “把那和尚给我找来!” 岐王之子李瑾,站在殿中,浑身酒气。 他怒不可遏,又咒骂太医不尽心。听到那些请来的高人在庙子里,李瑾更是怒火中烧,在殿内转来转去,对着佩刀的护卫斥责起来。 张果老听到了,与江涉叹气。 “人人求道求仙,要是有半点不顺心意,好些的能是把你请走,不好的,就是这般。” “麻烦,麻烦!” “还是不沾惹的好……” 李白好奇起来:“等和尚被带来,果老要如何做?” 张果老抚须。 笑呵呵说:“若是提前说了,就没那般多趣味了,请小友耐心。” 王府人动作很快。 小半个时辰后,和尚就被带来。 李瑾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见这和尚来,他面染寒霜,问:“你等不是说驱邪后,我父的病症就会好了么,为何如今病得更重?” 和尚正要赔罪细说。 不等他回话,李瑾竟从护卫腰侧抽出佩刀。 对着他脑袋,一刀砍下! 众人俱是吓了一跳。 血洒在殿上,和尚的脑袋骨碌碌滚下。 身子顿时倒在地上,还能看到里面的血肉。 那刀的主人,护卫更是骤然大惊,没想到河东王能做出这种事来。 有人惊叫道: “太医!” “人都死透了,唤什么太医?快去请高人来——” “对,对,快请高人来!” “快去通禀圣人——” 殿内手忙脚乱,俱是惊乱骇然。 岐王之子,李瑾手中的剑,还滴着血。 他望了望自己的手,也有些惊诧。 方才他真有使这般大力道,能把人脑袋直接砍下? 众人吓得不轻,有人请来太医,有人去请高人,还有的想起来,连忙去通禀皇帝,岐王如今病重,唯有请圣人裁决。 宫闱之中,再是凶恶,也少有当场杀人的。 李白和元丹丘都没想到,忍不住往远避了避,两人看着地上死透了的和尚,诧异看向张果老,又看看那光秃秃的脑袋。 这就是老者说的“办法”? 脑袋都被割下去了…… 元丹丘不忍细看,偏过视线。 殿里忙成一团,来来往往的,险些要踩到角落里的几人,血迹很快被擦干,今晚的事,传遍了行宫。 地上的尸首,宫人也没有办法。 先用一张席子遮住。 老者看着恩人死在地上,抚着须子,笑眯眯望向江涉,道: “先生跟我走吧,我们在殿外瞧。” (本章完) 第121章 施展道法,死而复生(为盟主冥灰混 第121章 施展道法,死而复生(为盟主冥灰混沌加更) 出了殿外。 几人一驴,站在月光中。 老者有心在好友面前展露一番,省得江先生本领万千,可以剪纸成灵,又有袖里乾坤自成天地,交游的也是山神水君这样的人物。 显得他很寻常一样。 张果对着殿内招手。 声音慢慢悠悠:“和尚,和尚……” 江涉饶有兴趣地看着。 就看到—— 空气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浮动。 月光下,渐渐浮现出一道虚幻的身形。六尺半高,秃头,穿着一身赤黑色僧衣,闭着眼睛,没有意识。 元丹丘和李白诧异看着,十分新奇。 “是那和尚的魂?” “竟然还未死透?” 张果老听的神清气爽,颇为自得,他扬起声音,大喝。 “醒来了!” 和尚睁开眼睛,还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几人,忽而认出,那老翁就是前两日显露过身形的张果老,忙要拜礼。 却被张果老拦住。 他笑道: “和尚,你可又是死过一场。” 张果老目光意味深长:“这是我救你的第二条命。” 和尚这才想起。 自己好像是死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些怔愣,方想到刚才被一刀砍下的刺痛,心头一悸。 “多谢真人……” 和尚就要行拜礼,不停说着想要偿还恩情。 老者吓了一跳,连忙避开。 “这可不用你还。” 老者避如蛇蝎的样子,让江涉不禁笑了下。 两个人这样你与我有恩,我又还恩于你,来来回回没个尽头,不知要折腾多久,张果老这样潇洒的人,最怕这种缘分。 和尚纳罕。 在心里想了一会,忍不住问起:“我同真人之前相识过?” 张果老道: “只一面之缘,倒也不曾相识。” 只是一面之缘,就要救他两次? 和尚心里想了想,五味杂陈,有些想继续问,又怕惹恼了这样厉害的人物,张了张嘴,最后只问出一声: “那贫僧如今是阴魂之身。” “当往何处去?” 他也看过话本,据说天地间有鬼差,和尚等了一会,也没见到鬼差在哪。 “谁说你要死了?” 张果老原本打算让和尚存着阴魂之身待上几日,等下葬后再令他还魂。忽而看到江涉,灵机一动。 “先生可否剪个纸人给他?” “可以。” 江涉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道:“只是可能剪的不好。” 张果老浑不在意。 像是江先生这样的人物,道法深厚,说是不好,也不过是谦辞。回头他就给江先生多去寻些百果猴儿酒。 他看江涉那日爱喝。 “这有什么?” “先生能给他依附存身之所,已经是莫大帮助了。” 江涉已经提醒过,自己也放心了许多。 若是剪的不好,想来也没有什么。 他望了一眼宫殿内,看到依旧嘈杂,好多宫人,王室子弟,甚至大臣、言官,大半夜的都来了。 有的指责,有的骇然,还有的帮河东王回护几句。 地上,原本和尚的尸首已经收拾干净,不知道被拖到哪去埋了。 远处。 隐约可以听到沉闷的咳嗽声,还有低低的劝说,岐王也得知儿子做出的事。 还看到个年岁不大,穿着道袍的女孩,身边围着几个婢女,正下令让亲随厚葬和尚。 想来就是那位公主。 江涉收回目光。 他看向张果老、和尚,和那白驴儿,邀道: “便请几位同我回家了。” …… …… 老者还是头一次看江涉施展这种道法,目光稀奇,一直在旁边瞧着。 看到江涉剪出个脑袋的形状。 张果老赞道: “先生好本事!” 江涉低头看了看那并不圆润的脑袋。心想,只是寄身几日,想来和尚也并不会在意。 剪子在纸上动。 张果老在旁边不住夸赞。 江涉远没有张果老想的那样轻松。 最大的难处,在于如何把两条腿,两个胳膊,剪的一样长短。驴子跛脚,大不了会瘸一点,猫儿尾巴长些,说不得还更可爱。 最后。 江涉松了一口气,把粗糙的剪纸,递给张果老。 “好了。” 张果老喜滋滋收下,他对那和尚招了招手。 “过来!” 纸片轻飘飘一抛,老者含了一口酒水,在纸上一吐,便见到纸片与和尚的身形,两相融合起来。 依旧是和尚的相貌,和纸驴纸猫相比,身形有些虚泛,但临时来用,也是足够了。 李白和元丹丘目不转睛地看着。 张果老大笑。 他与江涉笑着解释。 “这还是从先生这里得来的想法,虽不知先生所用是何妙法。” “但这和尚本就有灵。” “我这土法子也管用。” 江涉看着和尚走过来,对他行礼道谢。尽管穿着黑赤的僧衣,依旧可以看到和尚走起路来,身形一高一低,一高一低。 好似两条腿不一样长…… 他端起酒盏。 江涉低头望着澄澈的酒液,专心饮酒,这可与他无关了…… 猫凑过来。 仰着毛乎乎的脑袋看那新来的和尚。 猫眼充满惊奇。 怎么走路奇奇怪怪的,它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李白和元丹丘也看得热闹,他们看着和尚如同稚子一般学着走路,看的兴致盎然。 今日见过了公孙娘子舞剑,吃过了盛宴,还见到王侯殿上杀人。 而死者复生。 元丹丘嘀咕: “也该给孟夫子写信了。” 李白也跟着点头。 直到两人不断打起哈欠,江涉才意识到时间太晚,赶两人睡去。 院中。 月光疏疏朗朗,照着积雪。 猫儿去瞧那和尚适应身体,走路怪模怪样,黑猫儿都忍不住伸出爪子,似乎想要扶他。 桌前只有江涉和张果老对坐。 闲聊起来。 两人没有说什么修道,而是在说起哪里的东西好吃,张果老走过千山万水,最是熟悉。 他津津有味说: “鲈鱼鲙许多人都爱生吃。” “我曾在越州吃过新鲜的鲈鱼,味道最鲜。” “稍微在滚水中涮一涮,入口弹牙脆爽,要是能再煮一把莼菜,那可快活过神仙喽……” 又说起蟹子来…… 两人聊的热闹,江涉忽而想到殿内方才的样子,放下酒杯。 从袖子里找出那手札,瞧瞧有没有记录。 老者好奇。 江涉大方避让了让,两人一起去看。 老者瞧着上面的文字,像是凭空生出来的,而且就是在两人面前写成。 他吃了一惊。 江涉也瞧着,上面还有之前看到的那段。 “……时岐王从行,罹气疾,途次皆乘舆辇,畏冒风寒。然跋涉劳顿,疾转沉疴。万安公主素闻仙家之事,见而恻然,欲觅仙真,终不可得。” 从头到尾。 一字未更,一字未改。 月色下。 张果老眯着眼睛,他仔细瞧了又瞧,这手札上,写的俱是方才在行宫里发生的事。 被砍掉脑袋的和尚,还在院子里学步。 “这是何物?” “是何神通?”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22章 砍杀和尚后话 第122章 砍杀和尚后话 “不过是曾经做了本手札,时日渐久,生了灵性。” 江涉笑了笑。 “并不是什么道法。” 老者瞧着那手札,打量着上面写着的话。 “岐王子瑾性风流,易怒,父病在宴。有僧言可以救疾,不见功,瑾乃杀之。” 看完。 张果老又偏过脑袋。 院子里,和尚扶着皂荚树走路,歪歪扭扭的,适应身体。 张果老忍不住一直捋着白须。 “这就妙了。” 惊叹完,也喝了一场酒,张果老就带着和尚告辞而别,说是等和尚下葬后再来补全他的身体。 骑上驴子。 在雪地中失了踪影。 江涉也有困意,他起身回到房中,准备睡去。 躺在枕上。他闭目数着今日宴上瞧到的事,未想到能在兖州瞧到公孙娘子的舞剑,英气风流,正当盛年。 真是运气了。 猫儿也从柜子上跳下,钻进被窝,一路拱出来。 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 江涉闭目了一会,重新睁开眼睛,对上猫清醒活跃的目光,叹了一口气。 傍晚时他在宴上吃菜饮酒,看着歌舞。猫团在家里睡觉。 现在已经睡饱了。 夜半,正是猫儿清醒的时候。 江涉想了想,道:“我要睡觉了。” 猫跟着学。 “碎、觉……” 江涉摇摇头,退让了一步。 “不要在卧房里跑。” 在院子里跑跑就好,毕竟精怪不像人觉多。 这回猫听懂了。 跑去皂荚树上磨爪子,又悄无声息蹿上墙头,鬼头鬼脑听着四下的响声,去别人家瞧瞧有没有耗子。 它现在已经知道,自己家里的耗子都是朋友,不能随便捉着吓唬它们。 又过几日。 江涉睡醒过来,院外的雪地上,还有十几串小小的猫脚印。 恐怕这几日夜里,猫儿还忙的不轻。 江涉感叹一句。 洗漱过后,他瞧着缩成一团睡觉的猫,把猫抱起来,带着一起出门。 猫困的东倒西歪,站也站不稳。 早上豪奢一把,数出二三十枚钱,在巷口外的酒肆用饭。 路过这两日常吃的饽饦摊时,摊主还一直扭头看着他,招呼道: “江郎君出来了……” 一直等到江涉确真往酒肆里走去,摊主才收回目光。 江涉也松了一口气。 他吃饭的时间,说早不早,比城里百姓用早饭,晚一二时辰。说晚也没有很晚,比其他人用午饭又要早许多。 早食摊的摊主看到江涉,往往就知道,差不多该收摊了。 虽然在兖州没住几天,但也有些相熟了。 现在去别家吃饭。 摊主的目光像瞧负心汉似的。 酒肆中浮动着面香、酒香、肉香、酱料的香气。 他要了一碗汤中牢丸,也就是肉馅馄饨。里面卧上一颗鸡子,配一碟酱菜,一个热气腾腾的蒸饼,就足以让一人一猫饱餐一顿了。 这个时候,伙计和掌勺的厨子也清闲。 不一会就端上来。 伙计额外瞧了猫几眼,见猫儿歪着脑袋蹲在地上,忍不住逗了逗。 过了一会,伙计递过来一张干荷叶,笑着与江涉说:“这猫若是吃东西,郎君可以用这个垫着,也不污了自个碗筷。” 江涉谢过。 他用筷子给猫儿拨了两颗肉圆,小心放在荷叶,托在地上吃。 一人一猫吃的都正香。 那穿长衫的说书先生慢慢悠悠走来了。 瞧见满堂空座,他不紧不慢先让伙计给他饶一壶热水,借用灶火,往里面加点盐,再从口袋里摸出自备烘好的茶饼,碾成茶末滚沸。 半刻钟后,茶汤就煮好了,说书先生自己把茶壶提过来,舀入碗中。 见了江涉这一个客人,还笑了笑。 说书先生端着茶碗,问:“郎君是新来住着的人家?” 江涉点头。 说书先生目光落在那低头咪呜咪呜吃肉的猫儿,又笑:“郎君带着猫儿,倒是好意趣。” “不知郎君想听什么故事?” 江涉:“就说些近来的奇闻异事,可好?” 他放下筷子,从钱袋里倒出一把小钱,要递给说书先生,大约三十多枚,比这顿饭还要贵不少。 说书先生推拒。 “可使不得那么多。” 江涉望向酒肆门外。 不远处的巷子口,坐着几个说闲话的街坊,早食摊子已经要收摊了,只有饮子摊和卖炙羊肉的还留在那。 江涉指着那要收摊的地方,道: “从前我在那摊子吃饭,也常常能听到先生讲书,白饶了几回。今日一并添齐,请不要见怪。” 又坚持了两次,说书先生这才收下。 最后用茶水润润喉。 说书先生认真说起来。 “说起最近城里的异事,无非是圣人东封泰山,近几日城里也热闹许多,想来郎君是感兴趣的。” 他用余光觑着江涉的神色。 见江涉听的专注,才继续道: “圣人领着百官来到咱们兖州,正逢着岐病重,圣人兄弟情深,便下诏令请来天下的医师术士。来了许多人。” “有的是和尚,有的是道士,还有据说是跟随晋代的神仙一起学道的女子,隐居在山上服用朝霞露水的山人……” 这是说起石神娘娘庙的事了。 这庙子传的广,江涉已经听了许多人说。 说书先生念了一会前情。 话锋陡然一转。 “却不知,那和尚已经身死,便是由岐王府的人亲手杀的!” 江涉放下筷子。 “岐王府的人?” 说书先生点头,“听闻是岐王府上的亲卫,见到这和尚行骗,岐王的病症始终不见成效,就杀了那和尚。” 江涉听着。 问:“那侍卫是如何发落的?” 说书先生一怔,不知道这位郎君为什么会关心起一个亲卫。 他想了想,没有骗这位,坦然道: “那亲卫也是忠心耿耿,岐王念在这亲卫护卫多年的份上,请求圣人宽赦他的罪过,后面再如何发落,在下就不大清楚了。” 江涉又问: “那岐王的儿子呢?” 这个说书先生晓得。 “岐王唯生下一个孩儿,素来宝重,早早封了爵位。那小王侯重情重义,一直守在岐王病榻前,不曾离得半分。” 江涉听着,重复了一遍。 “不曾离得半分?” 那说书先生是这样听说的,他道: “圣人登泰山,小王侯还要一起随行东岳,为父祈福。” 江涉笑了一声,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 他说的平淡,说书先生纳闷瞧了这位郎君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又是问护卫,又是问小王侯的。 总不能认识这些人吧…… 说书先生端着茶碗,喝了一口润润嗓子。 又继续往下说: “跟着圣人到咱们兖州的,还有一位画道大家。穷丹青之妙,圣人定然要诏他,为泰山东行作画。” “这位大家一路观摩,寻求造化……说不准还能把咱们画上去。” “郎君可知道这位大家是谁?”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23章 缘赠说书人,劈开乱雪 第123章 缘赠说书人,劈开乱雪 江涉说想不到。 说书先生便道:“便是吴道子,吴生!” 在姓氏后,加个“生”来称呼,也是这时常有的,襄阳那卢家卢沛,就被许多人唤作卢生。 说书先生又讲起吴道子来。 说了一会。 又提到有的人家闹鬼。 “那王家这段时间可不消停,自从娶了新妇,夜里总似乎是能听到声响。有时夜里起来,还能猛地瞧见有个白衣的女子披头散发飘过,可骇人!” “王家疑心是前头的发妻在地下不安生,特意请来了法师驱邪,却也不经用。” “这两日正闹着……” “听说城外那庙子灵,王家的还来找我问道,想求石神娘娘庇佑。” 猫仰着毛乎乎的脑袋听,碧眼专注。 说书先生见了一笑。 忍不住说,“郎君这猫儿养的好,油光水滑,还这般灵性,像是能听懂话一样。” 江涉摸了摸猫儿头。 石神娘娘如今混得不错,听着香火是旺了许多。 公务繁忙。 也不知一个小精怪能不能管得过来。 见一人一猫听的有趣,说书先生还特地为江涉指路。 “郎君若是觉得有趣,那传言里的石神娘娘庙倒是离城里不远,出城再走二里路,远远瞧见个土庙就是。” 江涉没说自己知道地方。 他谢过说书先生。 这时候,他用完饭许久了,听了这么一会子话,酒肆里来了新客,说书先生不再能专为他一人讲故事。 说书先生喝了小半碗热气腾腾的茶水,与店里伙计嘀咕几句。 他转头看向食店里的客人们。 口齿清晰,声音响亮起来: “今日继续给大伙讲伍子胥报仇的故事……” 江涉招手唤来伙计。 “结账,一共多少文?” 那伙计走过来,腰间还绑着一块巾子,道:“方才那柳先生给您付过了。” 他示意江涉去看正在讲书的说书人。 伙计在旁边笑。 “柳先生与我们说,从前也没少讲您那宅子的故事,得了许多利处……今日有缘见到住客,如何说也不能让您付账。” 江涉这才知道,原来这说书先生姓柳。 说书先生坐在门口,一半有帘子遮着外头的冷风,一半店家迎客,需得敞着门做生意。他就坐在那处,招揽生意,说着故事。 吹着外面的寒风。 怪不得要饮热茶暖身。 这时候讲书,也称说话人,或是市人。讲唱结合,说的也多是佛家俗讲故事,尊者佛陀如何如何,再就是历史变文,伍子胥、李陵、王昭君那些,多有教化的意思。 偶尔穿插几段新鲜事,讲讲城里的轶闻。 江涉想了想。 寻了桌子的干净地方,借用酒家记账的纸笔来,他道: “我这里有些故事,有的是经历过的,也有的是道听途说,可以给柳先生瞧瞧。” 他把襄阳的经历写下来。 写起那地祇夜宴的盛事。讲襄阳清虚观老观主生下来开了天目,可以看到鬼神,模糊了其中地名。写老鹿山神与卢家结缘八百年…… 零零散散,也写了四五件事。 纸驴恐怕会给人家招惹麻烦,江涉未曾写下。 等到写完,江涉落款“开元十三年冬,江某缘赠柳先生。” 停笔,吹干墨迹。 他递给伙计。 伙计也没怎么读过书,对这读书人的玩意都不敢碰,用巾子抹了两把手,才接过来。 一瞧,就赞道: “郎君好字!” 江涉带着猫儿出去,还见他站在那瞧。 东家见伙计不干活,也走过来,嘀咕问:“瞧什么呢,客人写了什么东西?” 伙计瞅了半天。 他嘻嘻一笑。 “就是觉得那郎君字好,咱们看不懂写的啥,二舅你与我说说。” 东家凑过来,看着外甥手里的字,感叹一声。 “嚯——这字真好!” 眯了眯眼,才看内容。 “这故事也好,说的跟真事似的……” 江涉一笑,带着猫儿踩着雪路,走远了。 至于说书的柳先生讲的小王侯重情重义,护卫杀人一事……江涉抬起手,掐算了一下。 …… …… 中条山位于黄河转折处,一山压制河东。 雪山巍峨,山下是一条冰封的河,天上纷纷扬扬,撒着雪。 大雪封山,常人难以进出。 张果老睡在草庐里,旁边燃着炭炉,肚上放着一册读到一半的书,一鼓一鼓,睡的正香。 他睡姿豪放恣意,怀里的纸片露出几分,快要掉下来了。 离炭火最远的地方,和尚捧着笔墨。 他正回想着之前在石神庙前观摩到的妙法,试着回忆着誊写下来。但每次落下笔,总觉得失去那种玄妙的感觉。 熟睡的张果老翻了个身,从床榻滚下来。 一下子惊醒过来。 张果老摸了摸胸口,扑了个空,他吓了一跳,去寻那好友施法的白驴。 和尚瞧见了。 避着炭炉,一瘸一拐走过来,从地上捡起那张轻飘飘的纸,递了过去。 他身上也没有人气,纸也未曾变化。 张果老宝贝似的把那驴揣了回去,呼出一口气,“幸好没丢,这可是我那好友点化的。” 和尚心中一动。 想起自己的寄身之所,再看那轻飘飘的纸。 他问起: “老恩人说的好友,可是前几夜见到的江先生?” 张果老得意。 “正是他!” 和尚眼睛睁大了大,“那石神娘娘庙前的法文,是否也是那位前辈所写?” 张果老抚须。 “也是他。” “真是那位前辈?” “能写下那样的字,莫非是仙人?” 张果老笑了一声,从床榻上站了起来,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裳,望着外头的雪,心里嘀咕起来。 ‘每次都是我去找江先生。’ ‘从来也没见着江先生来找我。’ ‘该不会,他心里其实也不如何认老头子这个好友吧?’ 老者这么想着,心里又觉得不至于,自己这么想真酸的很,张果老抚着须子,琢磨了一会,摇摇头回到屋里。 打算再睡一觉。 定然是没有睡好,才想这种酸不拉几的事。 张果老闭上眼。 正要梦会周公。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声音。 “算来那僧人已经下葬,侍从全其衣冠。不知果老可愿前来?” 那声音劈开纷纷乱雪。 说的不轻不重,听的真真切切。 张果老陡然睁开眼。 和尚诧异:“老恩人,您不睡了?” “睡什么睡。” 张果老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取出纸驴,放到外面大雪中,含了一口酒水,喷了出去。 他骑上驴儿。 “我要往兖州去!” 说着,张果老头也不回,就不见了踪影。 只留下和尚身影虚虚,徒然站在草庐里,望着山上厚实的大雪。和尚挠了挠秃头,在门口望了一会。 一瘸一拐,一高一低地走回去。 不知老恩人去兖州何事,难道不带上他么?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24章 还魂复生(为盟主冥灰混沌加更) 第124章 还魂复生(为盟主冥灰混沌加更) 和尚与张果老一同骑在驴背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翻越崇山峻岭。 他问: “老恩人方才瞧见了什么,这般惊喜?” 张果老方才一时兴起,坐上驴,一路疾驰,竟将和尚忘在了中条山。走了一段才蓦然想起,又折返接他。 此时张果老心情畅快,眉目间尽是笑意。 笑道: “不过是好友请我来兖州一趟罢了!”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要事,难为他还要跨越千山万水,递消息与我。” 和尚不知道是什么小事,见张果老喜滋滋的样子,也笑着应和。 一路骑驴,不久就到了兖州城。 江涉正站在街头。 面前是个炭火正旺的烤栗摊。贩子小心抖出几颗栗子,焦香四溢,他伸手往旁边一摸,回头歉意道: “荷叶用完了,我给郎君用箬叶包上可行?” 江涉把钱递给他,接过栗子来。 老者下了驴,正看到这一幕。 他牵着驴子,走到江涉身边,笑问:“先生也好这口烤栗?” 江涉捧着热乎乎的栗子。 给张果老分了一些。 此时饴珍贵,少有人用来炒栗,但这么直接用火烤着吃,也是香甜。 江涉反而不知哪个更好吃些。 和尚离那火盆远着,他如今是纸身,张果老的法子是用酒气喷成附身,不那般怕雪水。但却畏火。 和尚瞧着那高人递给小贩几枚开元通宝。 心中惊奇。 仙人也吃人间烟火? 江涉与张果老立在街头,你一颗我一颗,不一会就吃了三四颗,才把余下的热栗子放入袖中。 猫儿挨在他脚边,也想闻,又怕烫。 二人携一猫一驴一僧,沿街慢悠悠地走,直至快到城门。 道旁走过一队出殡仪仗,挽郎唱着挽歌,在挽郎身后,还有人一路抛洒纸钱,再往后,是一对纸扎的车马器具,栩栩如真。 行人纷纷避开。 江涉笑着指道: “僧人下葬。我们一起去瞧瞧?” 和尚一跛一跛走在两人身后,瞧着那出殡仪仗,惊了一下。 “这是用来葬贫僧的?” 他活着的时候都没有这般豪奢。 江涉点头。 挽郎一路上唱着挽歌,身后还跟着不少随从。这些人远了行宫,才松闲下来,三三两两闲话。 “河东王竟真在殿上把和尚杀了。” “莫要胡言!已经吩咐过是护卫杀人,不干河东王的事。” 当日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能瞒过兖州人,却瞒不过这些成日在宫中行走做事的随从。 他们唏嘘: “谁能想到……昔日太宗服丹,那天竺和尚还能全身而退。” “幸好这和尚临死还算有点福气。” 也有人咕哝一句。 “一个穷和尚竟得这般厚葬……” 他们说着说着,又压低声音。 “哎——” “你说,那张果老说的是不是真……” 江涉走在后面,听了全程。 这支出殡队伍一路行至城外,越过石神庙,直至一处预定好风水佳地方才停步。据说高人说,此地会出大德高僧,墓穴早已掘好,只待落棺。 正当抬棺欲下之时,众人忽觉一阵头晕。 再回过神,坟已被他们填平。 欸? 定然是兖州冬日的风太冷,吹得他们头疼,才感到有些晕。 挽郎和随从们踩着纸钱回去了。 有的瞧见那纸扎漂亮,袖子里顺了两样小件,预备有机会卖到凶肆去。这东西卖价贵,也可换几个钱。 老者抬起手来。 棺木打开,一个黑赤僧衣的和尚躺在那里,衣裳与之前更华贵了一些,也没有血污,想来是有人仔细捡过尸骨,重新换了一件僧衣。 张果老仔细瞧了瞧,吐出一口气。 “幸而现在是冬天。” 和尚不解。 问:“若是夏日如何?” 张果老抚着须子,笑呵呵道: “那该生蛆喽……” 旁边的和尚心绪复杂,不再说话。 江涉失笑。 他带着探头探脑张望的猫儿,往远处走开几步,对老者拱手,道:“果老动手吧。” “那小老儿今日也展露一回。” 张果老伸出手来,拍在和尚的肩上。 虚虚的身影道道碎去,在天地间漂泊。 冷风中,可听到张果老的笑声:“前几日,我将你周身生机断绝,那傻东西还当自己力比项籍,能一刀割下脑袋,哈哈!” “今日该回去了——” 天地间生机牵引起来。 和尚已经吃惊,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让人生机断绝,又涵养住尸身,让死者复生,简直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张果老面色也有些苍白。 这老头子只会哈哈大笑,说着好麻烦。其中难处,他一字也未曾对和尚讲过。 更未对江涉求援。 很难想象,能有人为了半筒水的恩情,要救人三命。 和尚如今听不见。 张果老低喃起来,笑对江涉说:“人情债还起来果真麻烦。” 他嘴上咒骂个不停。 又说。 “这和尚死脑筋,在山里我就该看出来,笨的很,他以为自己学的是正法,就想救人性命。这下好了,救人老子,被儿子砍死了。” “蠢货,蠢货!” 张果老白着脸,哈哈大笑。 “趁和尚听不见,老头子多骂几句。” “先生不会见怪吧?” “岂会?” 他瞧张果老艰难,伸手取出瓷瓶,打开塞子。老者立刻感受到,天地的生气都往上蹿了蹿,生机翻涌。 张果老眼皮一跳,忙拦住江涉。 “先生莫要动手!” 见到江涉停下动作,他才松了口气。 “先生这样是能帮他,只是这甘露浇下去,这和尚说不定会延寿多少年,老头子保他三条命就够了。” “旁的不必求!不必求!” 寒风凛冽,吹动几人的袍袖,猎猎作响。 又过了几刻,终于一魂不少,归位还身。老者把和尚的头小心放在身子上,正正经经对好。抹了把汗,唤道: “醒来!” 棺木里,和尚迷蒙睁开眼睛。 人缓了几息,就要对老者叩拜感谢。 “何必如此?” 老者避开,他道:“江先生还是漏了一缕生机在外,叫你得见,与其谢我,还不如谢过先生!” 和尚知道恩重。 对两人都拜了拜。 老者脸上没有刚救活人如释重负,而是四下望了望,终于瞧见江涉之前剪出的纸人落在雪地上。 小心揣入怀中。 一切做完,张果老擦了擦额上的汗意。 他指使道: “和尚,这是你的棺材,你去把棺木盖回去,再埋土里。” 又看向江涉。 张果老神情复杂起来,感慨道。 “先生真当我是好友啊……” …… …… 之前月票番外好多人投错地方,没有看到,拉了个书友群,感兴趣的可进来看看。顺便,你们可以帮我想想十月初的月票番外写什么了…… (本章完) 第125章 石神娘娘庙大变模样 第125章 石神娘娘庙大变模样 城外。 雪地里,一个年轻郎君慢悠悠走着。在他旁边,是个骑着白驴的老头,再往后,有个穿名贵僧衣的和尚,跟在两人身后走。 行人再一看。 雪地上还有个不大的黑猫儿,蹿在最前面,蹲在石头上舔着爪子,等人走过来。 那推着板车的乡下小贩不由多瞧了几眼。 这几人真怪。 走了一会,他还能听到几句话声。 “试着走走,脑袋还晃不晃……” 小贩听的一知半解,没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冷风又吹紧了,他忙攥住板车,把上面的盖子压严实,莫叫冷风吹漏了热气。 等走到几人身边,小贩好奇打量着他们。 “郎君也是往前面庙子走?” 江涉停下脚步,看着这推着板车,气喘吁吁的小贩,他放慢脚步。 “足下是要去庙子?” “是,是,”小贩低着脑袋,顶着风,攥着板车的手冻得通红,他喜滋滋地说:“郎君也听说石神娘娘庙的厉害了?” “是。” 两人搭话间,那土庙就更近了。 已经并不只是一间土屋,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庙好似被人修缮过,原本不大漏雨的草棚被人寻来好瓦盖上了。 边上还搭上了几个彩棚。 行人拥挤,原本那枯枝的老榆树也不知道被谁好生打理了一番,系上了彩绸。 庙前,十几个人在前面跪坐,小案上满是纸墨。 还有许多人远远瞧着,不只是那几个避风雪的行人,好似小半个兖州人都来瞧热闹了。 江涉感慨。 “大变模样了啊……” 江涉身后,那贩子把板车一路推过来,脸上团起笑意,掀开一路上盖得严严实实的盖子,面香飘散。 “现做的胡饼——” “热气腾腾的胡饼——” 小贩瞧着庙前黑压压的人,咽了咽口水。 他大着胆子吆喝。 “五文钱一张——” 江涉笑问:“不怕卖不出去?” 小贩压低声音。 “不瞒您说,要是卖不出去,我就运到城里,两三文一张总能卖出去,这庙里人衣裳穿的都好,指定有钱!” 江涉赞道:“好想法。” 小贩嘿嘿一笑,有人来找他买饼,他低下头,利落捡出两个,用干箬叶包上,递给对方。 “十文。” 收了驴子,江涉和张果老挤进庙子里,发现这庙里变化更多。 原本干巴巴落灰的饼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烧鸡,美酒,点心这样的贡品,考虑石神娘娘是位神女,案上还放着几朵绢。 歪歪扭扭的神像还没有人动。 猫也抓着江涉的袍子跳到他肩上闻,小声叫了一声。 “确实是假。” 江涉与它说,“但这绢比真还贵些。” 猫听不懂。 盯着绢看,觉得人真怪。 张果老回想起上次看到的情形,笑着抚须:“先生留了一道手书,这庙可大不同了。” 一道青黑色,有些臃肿的身影,从石像中浮出来。 石神娘娘飘了下来。 她第三次见到江涉,说话还有些磕磕绊绊。 “多谢上、上仙……” 江涉拱手:“道友客气了。” 庙子小,人又多,几人到外面宽敞地方说话。 石神娘娘很紧张。 她学着那些凡人,囫囵行了一礼。 “我这些日听庙子里的人说,写下道法的是神仙。上次有些冒、冒犯,只称高人,不知是上仙前来。” “请上仙恕罪……” 江涉道:“他们胡说的。” 石神娘娘一愣。 江涉瞧她不大懂的样子,想了想,耐心问起:“石神娘娘做了神祇,感觉自己同当精怪的时候,有什么不同?” 石神娘娘想了半天。 不知道该如何答,只好依着她心里的想法回说: “多了个庙子遮雨。” “但我本就是一块石头,好似也不需要遮雨。” 江涉又问她。 “那石神娘娘遇到香客敬香祈祷,是每个愿都让他实现,还是不这样呢。” “肯定不这样!” 石神娘娘终于听到能答上的了,她松了口气,“香客好多说的也不是真话,更有想害人的,好多我都实现不了。” 石神娘娘法力低微。 也就只能让互相合适的男女不小心遇见。 或是让病得厉害的人,稍微好些。 之前让那县里当差的衙役摔坏腿休养一个月,已经是费了好大力气。 江涉笑起来。 “那仙人应当比石神娘娘还差一些。” 石神娘娘睁大眼睛。 神仙都传的这样厉害,这些日还有好多人在那抄东西,怎么会连她也不如? 猫放下一直摆弄的小树杈,蹿到人身上。 江涉把猫抱起来。 他道: “仙人能做什么?” “上香许愿也无法让人如愿以偿,拜了没有结果,去寻找也只是空费时间,就算相遇,多半也是碰巧。” “恐怕还不如石神娘娘保佑乡里,来的有用。” 张果老在旁边听着,莞尔一笑。 石神娘娘犹豫起来。 “那墙上的纸……” “石神娘娘是不是有一些特殊的本事,比凡人厉害一些?” 石头精点头。 江涉道:“那我也只比石神娘娘厉害一点点。” “修行以来,只会两样术法。” 石神娘娘听的懵懂。 她好似会的都比高人多…… 石神娘娘松了口气。 “我就说那纸上也不知道写的啥子东西,看两眼就头疼,好些人还围着抄……” 又对喜滋滋对着江涉道谢。 “谢过高人。” “这两天来了好些人,还在我这庙子上系着绸子,瞧着可热闹,跟人办婚宴似的。” 江涉笑道:“那恭喜石神娘娘了。” “以后也可多结下几桩善缘,几桩婚事。” 石神娘娘厚道,看江涉想要在庙子里转转,还想要专程介绍一番,若不是江涉不肯,她甚至想让江涉坐到她神像边上去。 那处地方高,看的周全。 被江涉婉言拒绝了。 猫张了张嘴,声音小小的,跟着学舌。 “喵……” 江涉在一旁纠正。 “庙。” 猫就在那喵来喵去。 舌头快念的打结了,最终,它念的累了,也不肯听江涉继续说话,在地上打了个滚。 江涉走走停停。 由着猫儿目光好奇,东看西看。 他也打量着庙子热闹。 殊不知,他们一青衣人,一老翁,一僧人。还有一个猫儿,一头白驴。在别人眼中也是风景。 一个窄袖的士人走过来,打量着他们,手中还握着根毛笔。 “几位是兖州人?”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26章 画圣,玄玄妙妙故事 第126章 画圣,玄玄妙妙故事 “只是一路游历,客至兖州。”江涉笑说。 张果老也抚须。 “我也是如此。” 那人瞧了瞧江涉,又看了看猫儿和驴子,再看看老翁,僧人,觉得这组合真怪,脑袋里冒出许多故事。 路上遇到了,忍不住多看两眼。 他问:“郎君也是来求拜的?” “只是来瞧瞧热闹。” 猫蹭在江涉脚边,也叫了一声,像是在招呼应声。 方才它瞧得最多。 那人打量着这猫儿,毛发油亮油亮,行在雪地里,也不怕冷,浑身灵动,一双碧绿的猫眼,好像会说话一样。 “郎君这猫养的好!” 猫仰着脑袋。 庙子里人多,他干脆与江涉几人问候一声,撩起袍子,与三人一起坐在庙外的空地。 这人好奇打量着三人。 江涉一身青袍,瞧着像是读书人,身上干净整洁,甚至有些干净的过头了。 他善笔墨作画,自小观察世事。敏锐注意到,这庙里的行人中,唯有这位郎君的鞋履是非常干净,连雪水脏污都没沾上。 这样爱洁? 还养着一只灵性活泼的黑猫儿。 同游的,还有位须发苍白的老翁,长长的白眉几乎要盖住眼睛,牵着同样是雪白的驴子,好似古人笔下的老神仙。 那和尚僧衣瞧着可贵重,一看就是高功法师。 脖颈却隐约可以瞧见伤痕。 这和尚好似对两人颇为敬重……缘何? 奇怪。 真是奇怪。 看得让人忍不住探究起来。 他试探问: “我方才远远瞧着,几位气度俱是不凡,身份想来也不寻常,不知是如何认识的?” 江涉与老者对视一眼。 老者笑着开口: “我与江先生,一见投缘,第二次相见的时候,便结为好友,如今已是莫逆之交。” 说完。 张果老再看了一眼和尚。 “是在山里遇见的和尚。” 那人瞧了一眼,正看到和尚脖颈上有道狰狞伤口,已经痊愈了,不过仍然可以看到疤痕,让人生畏。 “法师这伤……” “不妨事。” 那人心里想着,这伤疤好似环绕在颈子上,不知怎么伤的这般重,像是活生生被人砍下来一样。 而这和尚伤的重,却有命在,也是一件奇事。 他知道多看下去无礼,收回目光。 与三人赔罪。 道: “我也是旅人,姓吴,为人作画,从年少时便喜欢观察世貌,四处多听故事,以求画技长进。” “遇到几位,瞧着有趣,不免看得入神了些,如有得罪之处……” 他拱手。 “还望见谅。” 江涉也回礼:“原来是吴生。” 老者原本懒懒散散摸着乖驴儿,不打算抬手理人,见到江先生行礼。 他也拱了下手。 江涉笑说:“我倒是有个故事,不知吴生可愿一听?” 吴生心里一喜。 “再好不过!” 江涉便慢悠悠讲起来。 说是曾经见过一人,是个做官的人家,那人家中有一个儿子,很是宠爱。 这家当官的郎主到了暮年,身子渐渐不好了,请了很多大夫来瞧,甚至还请了方士,请了一些高人。 俱是不见效。 一日日寿减,病的越来越重。 那家的儿子是个脾性暴烈的,某日气怒之下,把请来的人杀了。 江涉笑问: “我听到这个故事时,那县官还问我,当如何判?” 吴生道:“自当是杀人偿命!” 江涉道:“可他家是做官的人家,一是有权势,二是爱体面。把杀人的罪责推给了家中的奴仆。” “这要如何做?” 吴生听着有些熟悉。 他捏着手中的笔杆,想着说:“那就要看这家官品如何,如果官品颇高,那就要看县令是否是个不畏强权的,再看……” 江涉笑笑。 他没有继续说下这个故事。 而是转头问起来,“吴生阅世多年,可信鬼神之说,可听闻过报应?” 吴生仔细想了想。 他道:“实不相瞒,在下也曾为道观寺庙绘制壁画,确实听闻过神神鬼鬼的说法,什么样的都有,但在下自己还未见过。” “至于报应……” 吴生苦笑了下。 “在下一直不知,为何当时不应?只在许多年后方应。” “有些像是巧合了。” 江涉颔首。 “我也如此想,都是巧合。” 老者在旁边,冷不丁开口。 他笑道: “那故事还有后话,是有一位路过的高人救了和尚,从死复生,把僧人和那官员之子的生机互换。也算皆大欢喜了。” 吴生听了笑笑。 他越听越是熟悉。 觉得这几人多半是听说到行宫中岐王的事,随口对路过的人含沙射影讲几句,发发牢骚。 而故事的结尾,皆大欢喜,也是为了让听客心里熨帖。 “原来如此。” 吴生委婉提醒了一句。 “在下也听过相似的故事,只是……如今圣人驻跸,满朝公卿都在这兖州,被人听到,难免不好。” 他们吹着冷风。 那猫儿认真盯着冷风吹动的枯草,耳朵动了动,忽地扑了上去,把那草茎死死按在地上。 过了一会,嘴上叼了个干枯的蝉蜕。 仰着脑袋,过来与江涉邀功。 江涉摸了摸它脑袋。 “这样厉害。” 猫蓬松的尾巴高高竖起。 吴生瞧了好几眼,那猫儿真是灵动,惹人喜爱。 不由问:“这猫儿可有名字?” 江涉语气悠闲。 “还未有,等它给自己起吧。” 吴生只当是说笑:“这猫儿还能识字?” 江涉也有些遗憾。 “暂时还不识得几个字。” 猫低头拨弄着蝉蜕,玩的专注,耳朵闭的紧紧的,像是听不到人说话。 吴生大笑起来,灌了一肚子冷风。 “哈哈,郎君说话真是妙趣。” 他又瞧了瞧那小猫,真是有些手痒,很想把那神态画在纸上,只是想到自己是“非诏不得作画”,近来也多不趁手,所以总在街上闲逛,瞧着四处风光。 吴生暗自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 他用舌头舔了舔笔尖,濡湿已经冻住的墨。 从腰间寻出个巴掌大的小册,照着那猫儿。 把衔蝉的样子画了上去。 又觉得好似有些空,吴生盯着瞧了两眼,在纸边缘,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只抚着猫儿的手。 画完,吴生打量了一会,心里满意的很。 他递给江涉。 “萍水相逢,这一张小画,赠与郎君。” 江涉双手接过,上面猫儿灵动,虽只是寥寥几笔简单勾勒,却好像会动一样。 画的真好。 他认真道谢。 猫都快要钻到江涉怀里了,也想看。 吴生饶有兴趣看着,他大笑,“这猫儿好,像是能听懂话一样。” 又叮嘱江涉莫要传出去,这是拙劣之作,不愿让人得见。 江涉应下。 吴生也在这吹足了冷风,今日往这传的正盛的石神娘娘庙走过一趟,见了这有趣的三人,还见了这样妙趣的黑猫儿。 不虚此行。 他告辞离开。 走远几步的时候,吴生回头望了一眼,正看到那江郎君,老翁,和尚正凑在一起瞧这张小画。 吴生心里有些自得。 能得他的这张画作,真也是有些缘分在身上。 正要离去,忽而见到三人瞧见了他,与他招呼几句。 其中。 那和尚双手合十,也笑着点头示意。 行动间,黑赤相间的僧衣衣领松动了下,教吴生再次看见那巨大的伤疤,环绕着脖颈。 如同被人用刀砍下。 如同一道霹雳。 刹那间,吴生想起江郎君刚讲的故事。 一时站定,竟迈不动脚步。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27章 今日遇上神仙了 第127章 今日遇上神仙了 “江郎君——” 吴生向前走了两步,愣愣看着那和尚脖颈上的疤痕,张了张口,心中转过万千念头。 这和尚,应当就是这几日被河东王砍死的僧人。 江涉抬起头,瞧出几分。 笑了笑,温声说:“不过是讲个故事,凑巧而已,吴生何必当真?” 他又笑道: “今日已经看过了风光,某先回去。” “有缘再会。” 说罢。 三人一猫一驴就慢慢起身,远远离去了。 过了许久,吴道子才能抬动双腿,望着雪地上,遥遥的几粒背影。 怅然若失。 原来竟真有高人…… 在他身边,依旧是石神娘娘庙往来不断的香客。 有的挤在前面求香拜神,嘴里嘟嘟囔囔说着祈福的话。有的明显是富户,坐在彩棚,望着这庙子上下,正与匠人议论如何修缮,要不要把神像刷上一层镀金。 更有许多人,坐在那土墙前,对着一张“法贴”痴迷入神,誊抄不断。 “郎君让一让,借个地方——” 有人抚着肚子,从他身旁挤过去,与不远处卖胡饼的贩子道: “还有饼没?给我来两张。” 吴道子缓缓吐出一口气,在寒风中呵出白雾。 他回过神,才意识到天冷得很。自己在这与人说话,坐了不知多久,不由紧了紧衣领。 肚子也咕噜叫了起来。 吴道子起身,拂落一身灰尘雪粒。 走向那卖饼的贩子,手按在钱袋上:“可还有饼?我也来两张。” 那贩子瞧他,窄袖衣裳,一身士人打扮。 贩子笑说。 “只剩下一张饼了,郎君看可行?” 吴道子也不在意,找了东西添肚子就行。 “拿吧。” “六文。” 贩子把最后一张饼捡出来,仔细包上干箬叶,递给对方,也接过六枚开元通宝。他细心还叮嘱一句: “在这外边吃东西,容易呛到风,伤脾胃,郎君可进到庙子里吃,避避冷风。” 说完,贩子卖空了东西,喜滋滋地把布袋里的钱都小心收好,拉紧袋子,搁在不起眼的地方。 推着板车,慢悠悠地回村。 今日可赚了不少,在庙子外卖,比城里的生意都好做。回家可得好好数数,今日赚了多少钱。 要是石神娘娘庙天天都能有这么多人就好了,真是天上掉钱。 路上,还有人对他招呼一声。 “来一张饼——” 贩子笑呵呵地摆着手。 “卖空了,卖空了,明日我再来,依旧是现做的胡饼,又香又美,几位可要捧场——” 吴道子看着那贩子推着板车走了。 他也钻进庙里,寻了个冷僻的角落坐下,捧着已经变温的饼子吃。 看着那歪歪扭扭的石像。 心里却一直想着江先生说的故事,吴道子咬着饼想,怪不得那和尚对这两人这样敬重。 他坐在这角落。 吃着胡饼,还能听到庙子的议论。 “听说张果老那日骑着一只白驴儿,拦下砸庙。” “非也非也。” “我听着不是这么说的,好似是庙外那么多人抄的那张纸,是神仙写的,也不知道写的什么东西。” “总之,这庙就砸不得。” “一码事,张果老那是替他朋友说的,外边那张纸就是他好友写的!” 老翁。 白驴。 好友…… 还有那复生的和尚…… 方才所见到的一切,全都串联起来。 一语点醒梦中人。 吴道子心惊。 手上拿着的半张胡饼,啪嗒掉在地上。 …… …… 江涉已经慢悠悠走回去了。 张果老在旁边笑:“恐怕那画师已经发现和尚是怎么来的了。” 江涉道:“他应当名叫吴道子,为天底下的大画家。” “这样厉害?” 江涉点头。 他们穿过坊门,走到巷子口,江涉停下脚步,瞧着那说书先生坐在小案前,故事讲过一回。 正与食客们说着闲话。 远远听着。 “哎,今日倒是运气好,遇见了好心人。” 客人举着筷子追问。 说书先生放下茶碗,笑说:“哈哈,我柳子默也得了几张好字,上面写的东西也不一般……” 江涉听了一会。 心情更好了几分。 几人还未用饭,张果老自告奋勇,说是之前存了许多东西,他想吃什么都行。 江涉想了想,附近坊里都有什么卖的。 “腊肉如何?” 张果老想的是灵果灵米灵酒,仙人口粮,最起码也该是龙肝凤髓,佳肴珍馐。 老者愣了一瞬,随即应下。 “腊肉自然可以!” 江涉回到家中。 山神去山里打坐,调养身体。 李白和元丹丘这几日出门访友,把鬼宅的故事说给了别人好几回,又说起宅子里的耗子精还会扫雪,通着人性。 几乎都要晚上回来。 回来的时候,常常春风得意,满面红光。往往还带着难得的美食和特产。 江涉这么想着,去了灶房瞧瞧。 灶房里还有些食材,放了几天,好在没坏。 寻了芜菁,羊肉,茱萸,放在一起煮成一锅。热气在锅里升腾,弥漫出一小段烟雾,飘在灶房里。 芜菁长得有点像萝卜。 猫看什么都新鲜,凑过来一直闻。 江涉给羊肉滚水的时候。 猫一直对着锅下面看,瞧着烧旺的灶火,十分好奇,整个猫都想钻进去瞧,胡须被火苗烫了一下,又慌慌张张倒着出来。 滚了一头草木灰。 江涉捡来帕子,给它擦脸。 “今日可是与人说了,名字要自己起。” 江涉叹气:“可是还不认得几个字,这要怎么办?” 猫不吭声。 被人用打湿的帕子擦脸,也不挣扎。黑猫儿耳朵紧紧闭着,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看江涉。 “今日又多学会一个字,真是厉害。” 江涉夸赞道。 给猫擦完灰乎乎的小脸,他一面看着焯水的羊肉,一面在灶前寻了个引火的枯树枝,在地上画了几笔。 “庙是这么写的……” 猫喵了一声。 这是它认得的字,看的也逐渐认真起来。 羊肉煮到一半,教学也差不多完成的时候。院门吱呀一响,张果老去集市上买了一整条腊肉回来。 这东西放在锅里随便煮煮就很香。 饭桌上,热气飘香。 羊肉仔细炖过,吸收了芜菁的鲜甜,少了腻味,芜菁也绵软多汁,每一口咬下去都是肉味。江涉偏爱辣口,用茱萸调味,多了刺激的辛辣。 猫低着脑袋,专门挑着肉吃。 芜菁炖羊肉很烫,它呼哧呼哧吃着,被烫到就在冷风里吹吹。 吃着碗里的,还抻着脑袋,往锅里瞧,想看看肉还有多少。 张果老也是饱餐一顿。 寒天里,吃了暖呼呼一锅羊肉,又吃了煮腊肉,心里熨帖的不行,这东西倒比灵果灵米好吃多了。 吃到一半。 他想起来问。 “先生说只会两种术法,莫不是哄那石头精的?”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28章 一刀斩断的是他寿数 第128章 一刀斩断的是他寿数 “却也不是。” 江涉说:“我的确只学到两种术法。” 张果老好奇起来,连旁边的和尚也放下筷子,认真听起。 “是哪两种?袖里乾坤,剪纸成灵?” 江涉也回想了一番。 “这两样都是临时想来的,不算专门的法门。若真说起来,我如今也只会障目术和腾云罢了。” 障目术是他在襄阳的时候,觉得骗人的张贞寐,用的法子有趣。他改来用用。 腾云是赶路用的。 若是时间允许,江涉还是喜欢自己慢悠悠走过去。 张果老放下酒盏。 “临时想的?” “是。” 张果老半晌说不出话,看着江涉。 临时想想,就是那样难得的道法? 他与和尚都安静起来,只有黑猫儿歪着脑袋瞧瞧,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忽然不吃饭了。 猫趁机呼哧呼哧大吃。 江涉也有话想问张果老,他问: “果老说,将僧人与河东王的生机互换,是怎么一回事?” 张果老也从方才的打击缓过来。 死死生生,是他向来擅长,难得能在江先生面前展露,他说的很详细: “那一刀不至于全砍下来,酒囊废物没这个力气。和尚的生机未曾彻底断绝,只是……太医也救不活罢了!” “老头子把两人生机互换。” 张果老算了算。 有些遗憾。 “恐怕要明年才能死了。” 过两天就是大雪,再转过来,今年也不剩下几天。江涉在心里估算,大概知道那河东王剩下的日子。 他感慨了一句。 “当日一刀斩断的,是他自己的寿数啊……” 灶房里暖烘烘,感慨完,他们又继续吃起羊肉腊肉,又饮起酒水,饱餐一顿,暖意融融。 借着外面飘来的冷风饮酒。 猫很快吃饱,爬到江涉腿上,靠着睡着了,毛乎乎的小肚一鼓一鼓。 江涉饮了酒水,有些醉意。 方才与张果老说过了两种术法,他推开窗子,望着湛蓝的天,此处是瞧不见泰山了,他有些意动。 笑问起。 “果老可愿瞧瞧障目术?” …… …… 行宫。 这两日便要前往泰山脚下的岱庙,行宫里脚步匆匆。 河东王李瑾,要随皇帝前往岱庙祭祀,再一同上山封禅,不仅是为苍生祈福,还要祈泰山的神灵能够降下福泽。 保佑他父亲岐王病愈。 他刚犯下过错没多久,在圣人的默许之下,这事变成了侍卫护主心切。但李瑾这几日也夹着尾巴,未曾再参与宴会。 只私下里与朋友们喝酒解闷。 李瑾坐在偏殿,抬眼看向婢女和内侍、护卫们。 许多是这两日新被拨来的人,负责护卫他,也负责看守他。 成日守在身前,让人心里烦闷。 不过是个不中用的僧人,连官品也没有,说是上师,实则就是个穷和尚。难道还要追究他的过错? 李瑾挥手。 “你们都出去,我与朋友说说话。” 护卫们的目光在殿里转了一圈,没有瞧见刀剑这种危险的东西,河东王请来一起饮酒的是王家和郑家的子弟,多年好友。 想来不会出事。 这样想着,护卫们也没有完全离去,而是站远了些,守在门口。 李瑾冷哼一声。 也罢,随他们。 王七郎安慰他,道:“明日便是封禅的日子,难免紧要些。” 又说起兖州新买来的一批胡姬,生的动人,声音婉转悠扬,唱曲与中原不同。王七郎与河东王说,等封禅结束,下山回来,他们可以一起赏。 长安洛阳的胡姬更多,甚至寻常酒肆就能看见不少。 王七郎这样的说法,不过是安慰河东郡王,随口提些趣事。 郑家郎君也道。 “那和尚已经下葬了,还是万安公主出面,说是厚葬。人已经入土,莫作怏怏之态。” 桌上。 有一碗护卫猎来的鹿肉,做成羹汤。 还有高昌的葡萄美酒,波斯的三勒浆,有产自西域的胡饼,河南道的粟米饭,关中的羊肉。羊肉只取肋排和羊腿部分,烤的焦香流汁。 今日新鲜捞上来的河鱼,切成鱼鲙,佐以珍贵的香料。 从河道西域进贡的瓜果做成果脯,从岭南进贡的荔枝晒干……平庸放在盘中,成为诸多佳肴中,不起眼的一道。 此时车马慢。 能在冬日的兖州凑齐这么一桌,庖厨和进贡的官员费尽心思。 殿内还有乐女弹奏琵琶。 李瑾兴致缺缺。 随意饮了几杯酒水,他扯开衣襟,随性靠在凭几上,心情始终说不上好。 问:“张崧如何了?” 张崧就是那替他顶罪的亲卫。 王七郎之前费心为他打探了一番。 “听说是杖打二十下,降了三阶,幸而未消去身份。” 郑郎君也道: “虽然如今多做了许多役使,但有大王和郡王在,总能升上去。” 李瑾点点头,也不大在意。 他问起:“那和尚葬在何处?” “就在城外。说是让那道士点穴,寻了风水宝地,下一世当出高僧大德。” 李瑾嗤笑一声。 “这些有道之士,若真有本事,怎么不见父王病消?连个小小气疾都治不好,我看都是无用之人!” 王七郎低头用饭。 他是太原王氏的子孙,与李瑾相识五六年,倒是不怕河东王发脾气。 王七郎端着酒盏,也饮了两口高昌的葡萄酒。 羹勺盛着鹿肉羹。 王七郎忽而觉得有些不对,他打量着李瑾的神色。 行宫殿内总归不算太亮堂。王七郎也没叫河东郡王起来,走到外边让他瞧瞧。想了想,他抬手,请婢女拿灯烛,掌灯过来。 李瑾瞧他。 “作甚?” 铜质的烛奴压在手上,王七郎低声:“郡王等等,冒昧了。” 他端起灯烛。 眯着眼睛细细看去,与郑家子说,“郑十五,你来瞧瞧,是不是有些不对?” 郑郎君端着酒盏,正听着琵琶乐声。 笑看去。 也皱起眉来。 “郡王看起来……” 李瑾被他们用烛火照着,不知这是在做什么,心里纳闷,又有点恼火,正想着,身体前倾过去,一下子倒在桌上。 锦衣砸在满桌珍馐上,重重的一声。 王七郎霍然起身。 探了探鼻息,眉头松了松。 望向惊诧哗然的宫人。 王七郎深深吸了一口气,扬起声音:“河东王身体不好,速去请太医来——”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29章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2) 第129章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2) 太医们围了一圈。 施针的施针,诊脉的诊脉,熬药的熬药。 俱是紧蹙眉头。 王七郎袖上沾染了菜汁,此时也顾不上,他忙问: “如何?” 郑郎君在旁边说。 “方才我们便见河东王面色苍白,一点血气没有,现在更是昏倒过去,这是缘何?” 几位太医都是皇帝专程派来给岐王看病的,都是名医大家,还有的是昔日孙处士的徒孙,杏坛妙手。 这样紧皱眉头,让人着实不安。 两人这样看着,一时也不敢打扰大夫。 在旁边忐忑的等着,过了一会,王七郎忍不住问:“莫非……是桌上的菜肴有什么相克之处?” 他与郑十五吃,好似也没什么事。 又过了一刻。 距离河东王李瑾昏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一个太医抚须,才转过身,望向两人:“二位郎君方才说什么?” 王七郎又重复了一遍。 “不是膳食的问题。”太医说着叹气,“也不知郡王为何忽地气血暴脱,元气散败……二位与郡王是好友,可知道这几日有什么异事?” 听到气血暴脱,元气散败。 王七郎心里一惊。 他不懂医术,但能听出字字凶恶。 太医怎会说出这话? 他仔仔细细回想了一番。 “这些日郡王几乎未曾外出,只前几日在外面用了一餐饭,未吃完就离去了。也没什么异样,连饮酒也少了许多。” 太医更纳闷起来。 他不负责照料河东王的身体,望向一旁心神紧张的王府属官,请示道。 “可否调来郡王的脉案?” 脉案实际上就是之前大夫的诊疗记录,如李唐皇室中人,定期诊脉,都有记录封存,若是生病用药,太医开的药方也都需要存留一份。 王府属官面色难看。 “那些脉案如今在长安。刘太医之前多为王府诊脉,对郡王的身体一向了解,我这便唤来。” 王七郎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太医叹气。 王七郎、郑郎君、王府属官的心俱是一紧。 太医与这些不懂医术的,耐心解释道: “我便以油灯为例。” “人周身的精气,便如灯油,而人的性命,便如灯的焰火。气血津液耗尽,就如同灯油烧干,火焰自然熄灭。” “也便是气血亏空,生机泄露。” 王府属官捂着心口。 他不懂什么精气元气,可听过更具象的说法。 “油尽灯枯?” 太夫点点头。 他想不通:“郡王正是二十多的年岁,按理来说,这般年轻,纵然之前饮酒无度,沉迷女色,可身体的底子是好的。” “按说也不至于如此。” 王府属官腿都有些软了。 前是岐王,后有小郡王身体抱恙至此,想到此处,他心肝脾肺都在乱抖。 怎么他就当了岐王府的官。 “快去请来刘太医!” “也快去通禀圣人!” …… …… 同在行宫。 皇帝听人禀报。 感叹一声:“万安向来良善。” 李瑾那小子把给他老子请来治病的人砍了,还是万安一个十岁大的堂妹知道照拂,分出金银,下令厚葬。 想到这个侄子,他就头疼。 实在是太混帐了些。 “这几日他可消停了?” 宦者道:“郡王这几日都未曾出行宫,吃斋祷告,诚心想为岐王祈福。” 皇帝有些不信。 但也懒得多深究,随意抬抬手。 “知道了。” 高力士站在旁边,为了解闷,与皇帝说了件趣事。 “圣人可知道城外还有个野庙?就是那和尚想要砸的第一间淫祀。” 皇帝问: “乡人愚昧,淫祀不知有多少,这有什么说道?” 高力士语气轻快。他说的从容,娓娓道来,听着很是顺耳: “本来一个淫祀也不让人注意,但听闻,有神仙留了一道法帖,竟是保佑这庙子周全的。” “派人去砸,竟然还砸不得。” 皇帝兴味。 “仙人法帖?” 高力士应声:“说是如此,甚至还有官员悄悄去瞧过,指使仆从去揭下片瓦,竟也是重重跌了一跤,还真砸不得。” “那庙子如今热闹。” “得了仙人亲笔,那庙子有不少人都去瞧过,还有高人,想要誊写揣摩道法,不乏有道之士。” “全都守在庙前。” 皇帝听的有意思,“上面都写了什么?” 高力士笑说:“这便是神仙道法高妙之处,臣也不知写的什么,至今还未有人看懂。” 皇帝瞧了瞧,与他相对而坐的司马承祯。 “上师可能瞧出来?” 司马承祯抬手行礼。 “愚臣未曾见过,不敢妄言。” 皇帝招手,吩咐让人把庙子上的那张纸揭下来,让他瞧瞧。 若真是仙人手书,正好放在天家妥当保存。若是假的,就当添了一张废纸,扔掉便是。 司马承祯拱手。 “若真是高人所写,恐怕留在那庙前,也可庇佑一二。” 皇帝不以为意。 “这有什么紧要,不过是一间土庙,若真是神仙留笔,朕吩咐人好生修缮便是。” 他们正说着,忽然听到店外有人惊呼出声。 即刻。 便有禀报进来—— 那人神情惊惧,有些慌乱。 “陛、陛下。” “泰山、泰山……” 皇帝听他说话费劲,干脆换个人说。 …… 片刻后。 皇帝、内侍、宫女……一众行人都走出殿外,仰头看着远方。 原本。 此处行宫,可以望到巍峨的泰山。 如今。 却只能看到宫殿上的琉璃瓦闪闪发亮。 司马承祯望过去。 天空湛蓝依旧,云雾缭绕处,却不见巍峨的东岳。 泰山不见踪影。 皇帝心中正惊,不禁向前多行几步,想看看是不是被殿宇遮住。过了几息,他吩咐说: “立刻前往岱庙,问清来龙去脉。” “到底这是为何。” 正说着,岐王府的内侍匆匆赶来,等候在殿外,神情焦急。 高力士余光瞥见,亲自去问。 “出了什么事?” “河东郡王病重了!” …… …… 江涉端着酒盏,与张果老坐在房上,身上还有酒气。 僧人跟在后面。 他听见老恩人惊问。 “这是障目术?” 江涉饮酒。 笑答: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张果老忍不住多瞧了几眼,看的稀奇。很快,就见江涉重新抬手,把障目术撤去。他还有些留恋不舍。 “先生何不多留些时候?” 江涉不愿多给兖州百姓多添烦恼,瞧过这术法的样子,就足够了。 “一刻钟足矣。” 两人说话间,地上飘下一片枯叶。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30章 观神话的演生 第130章 观神话的演生 江涉坐在房顶上。 吹着寒风,慢悠悠饮着酒。 猫走在房檐的瓦片上。左瞧瞧,又瞧瞧,又多发现了一处可以玩耍的地方。 他们坐在高处。 便能隐约望到远处的泰山,墨色的山石上落着皑皑白雪。依旧巍峨屹立在天地中,仿佛从未消失。 张果老一直望了许久。 两人身后。 那僧人还有些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张果老听到声音,看向下面。 院中的地上,落着那片枯叶。 是皂荚树的叶子。 皂荚树不知发生了什么,白日它们这些精怪并不常露面。再往远处,那窝小小的鼠妖试图扫雪除尘,把叶片推远了。 平淡无奇的一片叶子,枯铁色,与天底下任何一片枯叶都没什么分别。 竟然能把泰山遮下来。 杯盏酒水已空,江涉重新给自己添酒,笑着看向两人。 “果老,回神了。” 张果老越想越妙,他坐在房顶上参悟方才所见的玄妙。正打坐的时候,江涉耳朵里听到了几句街坊嘀咕声。 再一想如今情形。 一个须发尽白的老翁,与他一起坐在房顶上。旁边还有个和尚。 三人离地甚远,简直是在找死。 江涉能听到,耳边议论越来越多,原本只是一人看见,叫来家里人瞧着,现在好似又多了两家子。 他摇摇头。 “我们下去吧。” 江涉兴致上来,又添上一句。 “去泰山瞧瞧,如何?” 张果老霍然起身。 三人消失在街坊们的视线和议论中。 临走前。 江涉想起来,给李白和元丹丘留了个条子,笔墨随意潇洒。他去泰山瞧瞧,夜里许是未必回来,让他们不必担忧。 留好字条,江涉又看向猫,让它从房檐下来。 “走吧,我们去泰山。” “泰三……” 江涉耐心解释:“方才看到远处的山没有,那便是泰山了。” 猫没听懂。 跳到江涉肩上,沉沉小小的一坨。 江涉不由感慨。 “长大不少了。” 这猫初见的时候,不过是一个月大,整个小猫像是蓬松的黑毛团,眼中蓝膜未褪,如今抱着已经有些沉了。 他养的不错。 猫知道是好话,神气起来。尾巴竖起,蹭在江涉背上脖颈上,毛毛痒痒的。 江涉换了猫能听懂的话,道: “泰山比鹿门山要大一些。” “鹿门三……” 鹿门山是老鹿山神的山,猫是知道的,他们从襄阳离开的时候,猫还见过,不知道有没有印象。 江涉走了几步。 耳侧忽地听到小小的声音,说的笨拙。 “三、能不能……长大?” …… …… 冬日的泰山,并不好走。 泥土坚硬,又冷又滑。 皇帝要封禅,提前一月封山,免得百姓上山砍柴冲撞了圣驾。 他们如今在山道上走着,寒风凛冽,几乎是越走越冷,那和尚衣衫薄,脸已经冻得通红。却一直跟在两人后面,走得累了,也不肯停步。 猫跑的是最快的。 还扭过头看他。 对猫儿来说,山上比院子里有趣多了,院子最多不过有几只耗子可以玩,山上就算是冬天,也有许多气味,可能是狼或是赤狐野猪留下的脚印,也可能是冻死的虫子。 天上飞着山雀,猫仰头看着。 不同的叶子,踩着发出响声是不同的,唯独猫儿听得懂。 张果老走在江涉身边。 也打量着这泰山。 山上有护卫把守,走上一段路就能瞧到兵士持刀巡视,帝王登山封禅在即,泰山上的许多猛兽都被提前清理了一遍。 却没有护卫能够瞧到他们一行人的身影。 张果老感慨:“这山上如今僻静,倒是个好去处。” “不知方才遮蔽泰山时,这些人是在……” 江涉走的不急不徐。 “应当是被一同遮住了。” 僧人也惊诧,他忍不住看向江涉,“若是人间帝王见了,恐怕也要拜而求仙。” 江涉只是笑笑。 张果老最不耐烦和皇家打交道。现在的皇帝和之前几个一样,动不动来传他入宫做官,扰人清静。 他死过几次,一开始还奏效,现在连这法子也不好使了。 老者摇头道:“做皇帝的,做高官的,未见有一人能入道。” “心思玲珑,修道却不成。” “七窍通了六窍。” 这话说的谐趣。 他们行在山道里,踩着冬日冻硬的泥土和砖石,望着眼前巍峨的高山。一眼看过去,不知要爬上多久,许多地方已经摆上了仪仗和封禅用具。 行到一半。 远远还能瞧见,有道士在筑坛祈晴。 张果老问:“先生说的另一样神通,腾云是什么?” “是用来赶路的。” “赶路?” 江涉颔首,道:“腾云驾雾,赶路会方便些。” 又是腾云,又是驾雾,张果老抚着须子听着,觉得有些像《淮南子》所言“乘云车,游微雾”,也说不好是什么术法。 他问: “可能一日行万里?” 江涉坦然: “还未曾走过那么远。” 张果老摸了摸衣襟,里面就是张薄薄的白驴纸,他就走在江涉旁边,盯着对方的鞋履。 想知道那云雾会是从哪冒出来的…… 江涉瞧见,笑了笑。 张果老忍着心痒,没有多问。又说起之前被人征辟的事,说之前见过的乡野精怪。 和尚落后两人几步,在后面安静听着两人谈笑。 回想起那庙前的法贴。 便是出自眼前这位手中。 耳边是千种神通,万般道法,还有精怪妖魅。和尚听着,只觉得修行从未与自己这样近过。行在山上,仿佛伸手就能触到这片天地。 有缘共走一路,何其幸甚。 江涉一路走,一路瞧。 不远处,有护卫低声祈愿: “我是京兆府渭南县人,求泰山神保佑,爹娘在地下平安……先父一生为人敦厚,与人为善,从未作恶……” “泰山府君在上,宜州吴义学求府君庇佑,愿不负平生所学,得展志向……” 江涉远远听见。 帝王封禅。 求功业盖世,四夷臣服。 这些护卫沾光,也来到泰山。 求的是逝去的亲人安息,求自己仕途青云直上。 护卫们有的称泰山神,有的称泰山府君,都是俗称的讲法。 此时的泰山,虽是天地第一山,位于震位,巍峨高耸,古人以为,这是离天地最近的地方,可以沟通天地鬼神。 但还未有东岳大帝这样的威名。 许多后世的观念,在如今的唐朝,尚是懵懂。 可能要再酝酿数百年。 才会有东岳大帝,才会有泰山奶奶这样的神祇尊名。 张果老瞧见江涉半晌没有说话,还放慢脚步,认真听着这些护卫的碎语。之后便是在想事情。 他问: “先生在想什么?” 几人行在山路中,他们脚程快,已经越过那几个祷告的护卫,继续往上走去。江涉收回目光。 他道: “我看见了神话的演生。”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31章 腾云驾雾是什么 第131章 腾云驾雾是什么 老者问:“如何说?” 江涉语气悠游。 “秦皇以前,世人只知道泰山巍峨,主生发万物,是太阳升起的地方。认为这是能与天沟通的神山。当时,也只有上古帝王封禅的传说罢了。” “直到秦皇,自以为功过三皇五帝,天命所归,便有了第一次封禅大典。” “后世君主效仿。” “又有佛道深入人心。于是便有如今泰山府君之称,以为是冥司之所,人死后归于岱山。” “恐怕后世论起来……” “更会有神君祭祀,往后香火不断了。” 说到这里,江涉停顿了下。他语气清淡,让人听不出在想什么。 “那可能要几百年后了。” 张果老抚须:“几百年后啊……要是老头子能活到那个时候,愿意一起见证。” 江涉听了一笑。 他们走在山路上,又走了许久。一直到夜里,快到山顶,江涉听出和尚的冷的有些在发抖了,提出要稍作歇息。 便找来柴火点燃,三人一猫围着取暖。 冷柴噼啪燃烧,火星迸溅,驱散寒意。 张果老不懂烧柴,没觉得不妥。 只有那和尚多瞧了几眼,冬日里的柴和雨天的一样难烧,多半要晾十天半个月,完全干透才好点燃,不冒黑烟。 月光映照着积雪。 万籁俱寂。没有虫鸣,没有鸟叫,一点点声音都在放大,甚至还好像隐约能听到远处山下的狗吠和人声。 雪地映照着月光。 山林并不漆黑,而是一种剔透干净的蓝,银光闪闪。 江涉手上抓着饼子,给猫也分了小半,捋了捋猫黑亮亮的毛:“下山再吃羊肉去。” 一面吃着饼子,江涉从山道,望着下面。 可以看到天子的仪仗,远远可以望到灯火,还能听到许多脚步声。 很是焦急,行走匆乱。 …… …… 山下。 行在林间,望着远方黑压压的山头,郑镒松了口气。 他在封禅前得了个九品小官,被宰相老丈人塞进封禅队伍中,明日便是他的大日子,万万出不得差错。 用帕子拭去额上冷汗。 郑镒回过身,依然是年轻英才的样子。 两人身后,约莫三丈远,是宰相拨派一同探查的护卫。郑镒让他们离自己远些,莫要听到话声。 他问亲随:“是谁说的泰山不见踪影?” 亲随提着灯。 “是从行宫传来的,岱庙的人也这么说。今日未时,泰山好似消失了一刻,听说可吓人。” 亲眼见过泰山依旧在。 “胡言鬼语!” “一刻钟的功夫,莫不是眼了?” 郑镒指着黑压压的山。 “这么大的泰山,你与我说能失踪?” 亲随也答不上话,支吾了一会,说:“传是这么传的,岱庙的人也这般说,如今已经加敬了香火,先祭祀一场。” “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河东郡王忽然重病了一场,太医说日子恐怕不长了,说是什么……”亲随仔细回想打探来的消息,“好似说是津液气血,俱是败坏。” 郑镒诧异。 “河东王?不是岐王?” “就是河东王,忽然病得厉害,有些像是油尽灯枯的意思,正跟王家郎君说话呢,就忽地倒在桌上。” 郑镒琢磨着。 他低声说: “好么……河东王刚砍死了一个和尚,这会自己也快死了,报应啊。” 亲随吓了一跳,左右看了四周。幸好这是在山林里,那些护卫离的也远。 “郎君慎言。” “知道了。” 郑镒随口应下。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能被圣人请来的有道之士,那都是高人,身上有着道行…… 他问:“郡王如今如何了?” “尚且不知,听人说已经转醒了。封禅是去不得了。” 郑镒咂了下嘴,心里竟然有点遗憾。 亲随瞧着黑洞洞的山林,泰山又高,里面不知有什么休憩的野兽,万一宫里的侍卫没清理干净…… 他有些紧张问。 “郎君,咱们还接着往里走吗?” 郑镒远远看着那雪地里的山,摇摇头:“回去,让护卫们往回走吧,确认泰山依旧在这,够给丈人交差了。”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回去,已经是戌时四刻了。 郑镒回禀过丈人后,还特意打听了一番河东郡王的事。 睡前,他兴致勃勃与亲随说: “不打听还不知,还有人说泰山消失不见,是因为随行中有无德之人。河东王还正巧病了一场。” “丈人说,圣人本意封泰山神为天齐王。” “这下恐怕更是要封。” 亲随听着,不禁打了个哈欠,双眼泛出泪。 “郎君,亥时了……” 明日天不亮,郎君还要先去过岱庙祭祀,再登山去。 这样庄重的祭祀,一般是在日出前七刻开始,刚好可以目睹由阴转阳,天地交泰的时分。 为朝旦。 他们准备礼仪用具,要起的更早。 恐怕还睡不上一个时辰。 郑镒也知该睡了,明日他又升了几品,作为随行官员与圣人一同登上泰山观禅,最是费心费力。 但他还忍不住说: “丈人说泰山真消失了一刻。你说,这是缘何?” 亲随从傍晚就陪着郎君往泰山上走,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亥时,吹了一肚子冷风,又饿又困,此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亲随闭着眼睛,嘟囔道: “泰山府君不乐意了……” “总不能是还有神仙吧。” 郑镒也闭上了眼睛,他睡在床榻上,亲随睡在他脚边。他想着,明日随天子封禅,所能见到泰山峰顶的风光。 想到跃升的官品,郑镒也想不起河东王和神仙了,沉沉睡去…… …… …… 江涉一觉醒来,正好瞧到日出。 远方一轮红日。 金碧腾射,云霞异彩,远远望去,群山都染上了金光,山上的松柏结着冰晶,也跟着剔透生辉。山雾弥漫,他们就像是在云海中漂浮。 人在山巅,仿佛抬手便可拨开云雾。 山上风冷,猫迷迷糊糊蜷在他旁边。旁边是昨晚燃剩的柴火,风一吹动,就微微亮起火星。 江涉把猫儿叫起来。 猫儿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睛。 江涉温声:“这是我们昨晚爬的泰山。” 张果老与和尚也睁开眼睛,坐在山头,看着下方云海翻涌,金光照射,天上霞光万千,风云涌动。 这是一日之初的阳气,生生不息。 张果老望着云海,想起江涉昨天说的话,心头意动,忍不住问: “江先生,腾云驾雾究竟是什么?”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32章 于泰山论道 第132章 于泰山论道 三人对面,便是翻涌的云海。 江涉瞧见张果老灼灼的视线,不由笑道:“我以为果老能忍到山下才开口。” 张果老也笑。 此时,红日从云层中跃出,天上云霞万千,风云涌动。这是一日之初,最安静,最玄妙的时候。 由夜转昼,由阴转阳。 山间的雾气被日光照的弥漫生辉。 落在江涉身上。 他坐在氤氲的晨雾中,天地安静,仿佛连神鬼都不能窥探。 山下人头涌动,登着泰山,来求拜封禅的君王将相们,更是不知此时,有人在山巅论法。 一颗心虚静空明。 玄之又玄。 妙趣非常。 方才共观一场泰山日出,此刻又被张果老一问,不由勾起他心中谈兴。他盘膝趺坐。 笑道: “之前我与果老,论过天地。分阴阳、清浊二气。” 和尚自不用说,屏息凝神听着高人讲法。 张果老听到“天地”一词,就忽地端正起来,难得收了散漫的笑,整理了衣襟,正经听江先生接下来说的话。 他心中隐隐有所预感—— 这同袖里乾坤一样。 非是什么神通。 也不是许多修行人耗费一生,所学来的那些奥妙术法。 而是…… 道。 张果道:“先生请讲。” 见他这样郑重,江涉反而一笑,他没有很正式地讲话,而是如同与朋友谈笑一样,随意坐在山巅老松下。 远眺群山,抚了抚已经困得睡着的猫儿。 他道: “我不知如今的学仙人,是如何做到御风而飞,只能粗浅讲些我自己的想法。” “天下术数神通万千,我一路走来,见过许多人修习术数。” “学道多年,只求神通。” 老者问: “先生是觉得不妥?” 江涉摇头。 一时间,不由想起了写下修行笔记的金元上人,也想起那用阴魂延寿的老道。无论过去是少年意气,还是闲云野鹤。最终都成了歧路人。 他叹道:“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山风拂过,寒意凛冽,和尚也顾不得冷,端正跪坐在一旁,静心听着。 短暂唏嘘了一下,江涉指着旁边的老松。 “我便以此树为喻。” 他娓娓道来:“道,是树根与主干,深扎在土地和山石中,默默吸收养分,才有我们今日所见的树。” “而道法、神通——” “便是树木生长时,自然而然开出的朵,结出的果实。” “世人见之,惊叹奇丽美妙。” “但修行中人,应当知道。没有道作为根基,只求卉、果实之美,便为空中楼阁,本末倒置!” “道法学成时,神通自生。” “非是强求而来。” “腾云驾雾,亦是如此。” 类似的话,江涉在洛阳的酒楼间与王维说过。 张果老默然良久。 半晌。 他才抚掌。 “原来是这般……” 他抚着白须,感慨万千,自嘲道: “修行多年,自以为有所小成,原来始终追逐术数,而非大道。” “幸得先生点醒!” “老头子在此谢过……” 张果老颤巍巍起身,便要行礼,却被一股虚柔之力轻轻托住。 江涉含笑拦阻,语气有宽慰之意: “果老修行多年,见天地,也见众生。” “何必妄自菲薄?” 张果老的脸有些泛红,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心绪翻涌所致。 江涉瞧着。 他与张果交游不久,却也有些了解。这老头向来不慕王侯事,在中条山逍遥自在,性情妙趣,道行已深。 若是被自己一言而心绪不宁,反而不美。 正要开口宽慰几句。 就听到张果叹息一声,话音里有唏嘘,也有欣喜。 “今日在此闻道啊……” 天朗气清,寒风拂过,空气凛冽而澄澈。半边天空都是粉金色的,美丽的朝霞笼罩在山间,松树的枝叶上都结着雾凇,闪耀金辉。 他们面前,是一轮朝阳,洒落金辉万丈。 另一边,清朗明月悬在天中,银光湛湛。 在这里闻道。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 张果老咧开嘴笑,再度向江涉郑重行礼,动作之快,江涉甚至来不及阻止。 旁边,那僧人也是感触颇深。 他与老者不同,张果老已经领悟许多妙法,对道多少也有所参悟。 而他在大道面前。 仍是个学步的稚子。 只能在今日,听人谈笑论道间,一窥大道的风景,觉瑰丽非常,妙不可言。僧人心生向往,又不知往何处追寻。 僧人望着趺坐在雪地上,洒满霞光的仙人。 心头触动。 他问: “道在何处呢?” 江涉答: “无所不在。” 僧人有些不懂,想请教具体的地方,有无典籍可以修习。 江涉便说: “在虫蚁中。” 僧人愕然。 虫蚁何其卑下,行在路上,都不会被人觉察,不小心踩死,也不会有人叹惋。 江涉瞧到,又抬手指着松树下的枯萎的野草。 “在野草中。” 若说虫蚁是生灵,有人见虫蚁而心生恻隐,感叹蝼蚁、蜉蝣寿数短暂,也是有的。 可是野草随处可见,百姓用来引火烧柴,牛羊用来食用充饥,甚至人在耕田之前,都要把田中的野草锄去。 道怎会在其中? 僧人更是不明,恭敬请教。 江涉又说: “在砖头瓦片中。” 他们几人夜里用过干粮,和尚还曾远远去别处方便。 他微微一笑,补上一句。 “也在屎溺中。” 僧人不解,问:“道都是在这种地方?” “是啊。” 江涉一笑。 “因为道无处不在,也没有高下之别。” 听到这,僧人心绪万千。 “贫僧明白了!” 他起身,便要庄重行上一礼,却被江涉拦下。 今日实在是受了太多礼。 几人说话的功夫,天上的朝霞已经渐淡了不少,空中澄澈通明,冷冽干净。天上的月亮也渐淡了许多,可能再过一会,就要渐渐隐去了。 江涉抬起手,指着那月亮。 “二位观此如何?” 月下,那手指修长,爬了许久山路,尘秽不染。只这抬手间,仿佛就要把月亮遮蔽了。 僧人想着道法高妙,道: “有神仙气魄。” 江涉一笑,“指头能瞧出来什么?” “今日所讲,不过是我一家而言,真正的大道还要二位自己领会。” 江涉说: “道如明月。我今日指路,便如指月。” “并非是让你们学我道法。” “更非,沿袭我的旧路前行。” “所谓‘随指见月’。世间一切典籍、旧法,皆如同此指。其意不在令人钻研、甚至迷恋这一指之形。若只盯着手指细看——计较它是否工整、纹路如何,又能见到什么真境界?” “今日粗泛讲讲。” “惟愿二位能顺此一指,得见明月,追寻自己的大道。” “今日所言,不过抛砖引玉。人人道法不同,二位该凌云直上,见一见真月亮!” 他语气温和,却有旷达潇洒之意。 不立文字。 却让人明心见性。 张果老与和尚仰起头,望向天上那淡淡的明月,只是晨间极其细微的一抹月光,不如早霞明艳,也不如日光耀眼。 朦胧而美妙。 这样的月亮…… 求月人,求道人。 江涉说罢起身。他拍去身上并不存在的尘灰和露水,又把熟睡的猫儿唤醒。 昨晚加上今日,他爬过了泰山,又赏过日出。 乘兴而起,卖弄了些粗浅的道法。 是时候该下山去了。 老者、和尚也随之起身。 远处,可以望见许多游龙一样的人流,举着华美精致的仪仗,人数颇众,黑压压一片,比之前瞧着更多了一些。都是有名的重臣、别国使者,或是与天家亲厚的眷属、护卫。 这些人乌泱泱的,把下山路堵的水泄不通。 “走吧。” 江涉挥手把昨夜柴火的痕迹拂去。 脚下云雾自生。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33章 封禅见仙 第133章 封禅见仙 山下不远处。 皇帝与文武百官精神奕奕。 今日便为封禅第一日。不管是君王还是朝官,都在子时或是丑时起身行动,在夜里前往岱庙。 赶在在日光初辉时,祭拜一番天地。 随后浩浩荡荡登山。 卫队火炬从山脚到山顶,蜿蜒如龙,遥相呼应。 皇帝骑着御马,被百官和禁军拥护,神采飞扬。 吴道子也跟在不远处,在心中记下这一切。日初东升,照着山道上每个人的脸,庞大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仪仗队、卫队……俱是庄严威仪。 帝王封禅,人间权势,莫过如此。 忽地行路中,听到几声惊呼。 吴道子不禁看过去。 皇帝也瞥了一眼,宦官便走过去,低声问话。 “发生了什么事?” 封禅这样肃穆神圣的大事,可不准大呼小叫。高力士的语气有责怪之意。 那官员仰起头,让高力士也看过去。 远处,浮现出一片云雾,上面还有几道身影。 高力士怔住了。 官员心惊过后,与高力士低声道: “莫非是仙人耶?” 周边也有人听到这话,纷纷向天上看去。高力士揉了下眼睛,只是人和云雾更远了许多,依然清晰可见。 过了片刻,他回去与皇帝答话。 高力士定了定神,笑道:“贺喜圣人,天子封禅,仙人也来观礼。” 皇帝望着天际,看了许久。 飘动的人影,驾云车而远去了。 “真乃神仙。” “神仙为何离去?” 皇帝怅然若失。 瞧见天上那飘渺远去的身影,封禅的队伍精神大振,仪仗的队伍从山腰蔓延到山脚下,传遍了每一个随行人。甚至连山下守着的护卫也有听闻。 都说是圣人功业千古,为受命之君。 引动泰山神驻足。 …… …… 老者惊骇看着脚下腾云而起。 远处登山的仪仗极其微小。他们行在天地间,耳边是呼呼作响的狂风,衣袂飘摇,猎猎作响。 “这便是腾云驾雾?” “然也。” 和尚已经说不出话。 这一片云雾,轻飘飘的,他们却能稳稳立在上面,遨游天地。 风从身边穿过,在鬓发和袖间刮过,天上再是寒冷,和尚也难以抑制住心中生出的豪情快意。 旁边,张果已经长啸起来了。 “妙哉!” “真是快意!” 江涉已经将速度放的极慢,远望群山一座座,等两人过足了遨游天地的瘾,才落在地上。 泰山远去了。 耳边听着贩夫走卒的叫卖声,还能闻到牲畜的屎味。依旧是热热闹闹的样子,这几日百官来到兖州,随行数万人,许多生意都好做了许多。 张果老与和尚,双脚踏在地上。 过了一会,才有实感。 走出这条窄巷,望向熙熙攘攘的人群,蒸锅里热雾飘动,行人有的停下来,买两个饼子吃。 许多人瞧见和尚的僧衣,都稀奇多看两眼。 还有的招呼问: “大师要不要来碗饮子?” 和尚才回过神,恭恭敬敬拒绝。 张果笑与江涉说: “今日闻得妙法,又见识一场,老头子回去捞月亮去。” 和尚虽然不舍,但也有自己要去的地方,没有过多打搅高人。 几人辞别。 江涉肩上,探出个小小的猫儿头,暖烘烘贴在江涉身边。猫警惕看向四周街头,声音细细小小的。 “回来了……” “回来了。” 这猫儿词汇量丰富了许多,看来多对它说话是有用的。江涉心里想,等千字文学完,可以再学些别的东西。 猫不明所以。 圆溜溜的猫眼四处瞧四处看,看不完热闹。忽地闻到不远处的羊肉摊子,鼻子嗅了嗅。 脑袋在江涉脖颈间拱了两下。 意图不言而喻。 江涉走过去,“多少钱?” 摊主瞧了瞧他衣裳,声音响亮,“五文钱一串!” 江涉默然了一会。 他开口说:“在下在兖州住了一段时日,记得前几日应当是三文。” 摊主讪讪一笑。 “那就三文,郎君来多少?” 这样的炙羊肉,和他家附近的那摊子有些像,在街头热闹处兜售,推着沿街叫卖,肉小,闻着却香。 “来十串。” 猫胃口小,吃个二三串,剩下的江涉包圆。 等回到自己住的那坊里,江涉站在街角,远远打量。正巧,他看到那摊主张望了一会,又往巷子里多看好几眼。 见到没有人来,摊主就要收摊。 江涉快走几步。 客客气气,恭恭敬敬问:“不知可还剩下饽饦?” 摊主瞧见他,眼中生出神采。 笑着招呼道: “江郎君来了!” 江涉道:“我昨日出门,方才回来。” 摊主问:“郎君是吃素饽饦,还是肉的?” 素的便是一些冬日能储藏的菜来做,肉饽饦多数是鸡汤做底,加了肉和油,滋味好许多。若是豪奢一些,也有人吃羊肉饽饦。 江涉数了数自己的钱。 真不是很多了。 “肉饽饦。” 他坐在摊前小桌上,看着摊主手下忙活不停,不仅加了肉,还额外把剩下的一点菘菜添进去,一同煮着。 最后端上来,荤素都有。 江涉道谢。 两人心有默契,俱是没有提到那日去酒肆的事。 鸡汤饽饦佐上一点鸡肉,又有菘菜一起煮着,江涉也不亏待自己,把方才买的一包炙羊肉打开,抖了大半。 剩下的,摊开箬叶。 给猫儿尝尝滋味。 用饭的时候,这个时候也没什么生意,摊主煮完饽饦,随手在巾子上抹了抹手,与树下的街坊说过几句话,又与江涉搭话: “郎君可知道,圣人今日往泰山去了!” 江涉拿着羹勺,含混应了一声。 摊主兴致勃勃:“听说岐王病了,圣人还要给岐王祈福,兄弟情深啊……” 也有人在旁边听见,插嘴说: “不是让小王侯上山祈福吗?” 摊主摆摆手: “那是老黄历了,这话我可只与你们说,你们莫要说出去。昨日我兄弟在北市做买卖,听说连对面药铺的郎中都被征去,他瞧的真真的。” “那小王侯也病了!” 街坊们一阵哗然。 江涉听他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有的说是封禅事大,小王侯福气不够。还有的说是生肖相冲,还有的说岐王父子没准都相冲…… 用完一顿,付过银钱。 回到家中,久违躺在床上。 江涉往旁边瞧了一眼,黑猫儿挤在一旁,长长条条的样子,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这猫儿睡得比他还快。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34章 不管天家封禅事(3) 第134章 不管天家封禅事(+3) 江涉再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冬日风雪拍门,山风也凛冽,躺到床榻上,筋骨都跟着松泛起来,生出懒意。不知不觉就睡了两个时辰。 猫早就睡醒了。 江涉起身,猫正在柜子里掏着什么东西,整个猫儿团在被褥上。 听到人起床的声音。 不由一愣,慌慌忙忙跳下来。 若无其事看向江涉,尾巴一拍一拍。 江涉瞧那柜子一眼,见到里面是有个掉进去的一团麻绳,被抓的毛毛躁躁,不知猫儿够了多久,也没够上来。 他捡出来,想了想,把这一截麻绳折起来,简单绑成在一起,递给猫。 “不要吃。” 猫正扒拉着。听到话歪起脑袋,想了半天。 过了一会。 它小心抬了抬爪,把这一小捆麻绳扒拉到江涉脚边,小声叫了一声。 “……” 江涉瞧着那猫儿特意让给他的绳子,有些无奈。 “我也不吃。” 猫不知道信不信,转过身去。 往院子里走了。 李白和元丹丘正在堂屋里喝酒,下着棋,听到声音望过去,有些惊喜。 “先生回来了!” 江涉应了一声。 李白问:“先生去哪了?” “去泰山瞧瞧。” 泰山如今封山,更何况,兖州人都知道,圣人今日去泰山封禅,山上等闲是进不去的。李白和元丹丘对视一眼,知道先生定然是走了别的路。 李白捡起一个杯子,给江涉也倒了一盏酒。 “泰山如何?” “看了一场日出,风光倒好。” 李白也有点可惜。 “早知昨日便不去裴家赴宴了。我还未曾去过泰山。” 他正说着,忽而见到猫抻了个懒腰,一直在看他与元丹丘两人,猫眼澄澈。 好似有些得意的样子。 看错了? 江涉摸了摸猫儿的头:“等封禅结束,泰山解了封禅,随时可去。” 他随口问:“裴家如何?” 裴家是兖州本地的一处士族,十一郎裴则,字则之,是李白和元丹丘新认识的朋友。 李白乐道: “我这次去,才知道那裴家也不太平,裴则说,睡觉时常有鬼魇,三五日便能碰到一次,害得他总做噩梦。” 元丹丘放下手中白子。 觑他一眼。 太白这厮,如今能瞧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对神神鬼鬼更加乐道,不仅要在他面前讲,甚至还要对先生说。 幸亏孟夫子不在,太白少了一人显耀。 李白端着酒盏,这是从正店买来的西域好酒,在兖州的酒家中算难得的上品了。 他饮了一口。 继续道:“裴家了几十贯钱驱鬼,听说我住的这处宅子闹鬼,裴则之还问了半天是何高人驱邪,困扰的不轻,哈哈……” 元丹丘趁他得意。 在棋盘上调换了一子。 江涉瞧见了,没有出言。 李白饮酒,继续说:“我也瞧过了,裴家传承多年,也瞧见了许多鬼,却不知是哪个鬼作怪。” 元丹丘趁机道。 “太白,该你落子了。” 李白瞥了一眼棋盘,有些疑惑。 怎么觉得攻守易势了……李白仔细琢磨了一下,在一处落下黑子。 江涉等他下完。 方问:“裴家了几十贯驱邪?” 李白放下方才的疑惑,点头道:“是了许多钱,如说能有高人解了鬼魇之忧,再多钱也行。” 说到这,他忽地听出来。 “先生是要为裴家驱邪?” 江涉颔首。 此时的鬼魇,后世唤作鬼压床。有的是真的遇见了鬼或者精怪。更多的是晨起腿麻,胸口沉闷,身体不适,觉得被魇住了,为心理作用。 裴家闹了这么些日鬼,被魇住多次。 想来是前者。 李白道:“那裴家有福气了。” “后日晚间,裴家举办家宴,邀了亲朋前往,我与先生一起去。” 说完,他才想起元丹丘。补上一句: “还有丹丘子。” 元丹丘又调换一枚,指尖并在一起,捡起一个白棋在棋盘前敲了敲。 “太白,该你了。” 李白回过神,看向棋局。 皱起眉头。 江涉和猫儿在旁边瞧,不禁一笑。 方才李白饮酒说话的时候,元丹丘也不知换了几次棋子…… 李白越看越觉得不对,怀疑地看向元丹丘。 元丹丘不慌不忙,抚须微笑。 “你是不是换了棋?” 元丹丘不肯认,语气悠然。 “岂会。” “这白子之前不是下在这里的吧?”李白指着一处。 “你看错了。” 李白看向江涉。 “先生!” 江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他咳了咳嗓子。 “三次。” 李白怒视元丹丘。 “好你个丹丘子!” 江涉便在旁边好整以暇,瞧他们互骂起来。 许久。 李白又说:“你这臭棋篓子,不仅下的寻常,棋品还差,我这就写信与孟夫子说去。” “你又好到哪去?” 元丹丘早有对策,与江先生说:“之前在裴家玩射覆,他也没好几分。” 又一一说起对方耍过的无赖。 江涉扶着酒盏,笑听着。 好像总有一个冬日是这样的。 外面冷风呼啸,自家拉紧了门,日光从窗上糊的油纸照进来,澄白照亮屋子。他们坐在一起闲话饮酒,打发时间。 棋下到一半,说着说着又争吵起来。 狸奴卧在膝上,偷偷也舔了下杯中酒,被辣的不轻。 江涉摸了摸猫儿的头,寻出之前没读完的千字文,人一句,猫一句,在旁边念着。 “龙师火帝。” 猫说的磕磕绊绊。 “龙丝、火帝……” “鸟官人皇。” 猫抬起头,耳朵也跟着动,张望着哪有鸟。 这句它倒是听懂了。 江涉笑了起来,旁边元丹丘和李白也不争辩了,看着猫儿说话寻鸟,这猫也不是第一次开口,每次看他们都很惊奇。 一个小猫儿,竟然学会说话了。 江涉笑着与小小的黑猫儿解释: “龙师、火帝、鸟官、人皇。是上古时的帝皇和官员……” 又念了下一句,江涉解释意思:“人们先创造了文字,然后开始穿上衣下裳。那是几千年前的事了。” 猫跟着学,声音清稚。 “几千年……” 这猫儿还不到一岁,不知道几千年是什么时候。 一身墨黑,胸无点墨的小猫儿。 江涉也耐心,就与它慢慢讲。 几人一猫躲着风雪,待在屋里,泰山上的事就也想不起来了。没人关心天子封禅的仪仗行到了哪段山路。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35章 鬼魇 第135章 鬼魇 成日在家里躺着,读读游记,笔记小说,教着小猫儿说话,煮茶饮酒,惬意的不行。 转眼又过了两天。 江涉坐在椅上,疏通黑猫儿与耗子的关系。人希望他们能和和气气,但猫不这么想,耗子也不这么想。 黑猫儿舔着爪子。 瞄着他。 小小的耗子缩着脑袋。 问清楚情形,这猫心胸大气,并不是刻意要寻这窝耗子的麻烦,只是刚在学舌,在外面不方便讲话,在院子里就没有这样的麻烦,总喜欢到人身前,嚷来嚷去。 也想与耗子们聊聊天,说说话。 这就够让耗子精们骇死了。 江涉沉默了很久。猫就一直盯着他,碧眼圆溜溜的,尾巴一扫一扫,快把那片雪扫干净了。 许久听不见声音。 猫张了张嘴。 “朋友……” 它还记得家里的耗子是朋友,不能吃。 江涉目光又落向那耗子。 这小耗子精是那一窝比较小的一个,看到猫都在发抖,江涉想了一会,还是把人家的长辈客客气气请过来。 这回沟通顺畅了许多。 看着那大耗子带着小耗子回去,吱吱叫着,似乎是在训话。 江涉摸了摸猫儿。 “要懂礼貌。” “礼、猫……” “皂荚树和那屏风都不怕你,可以找它们玩。” 可是只有耗子会动! 江涉瞧见猫儿张嘴,发出声音,有些急了的样子,但又说不明白。 他放柔声音,耐心说: “是它们住在这里,我们才能很便宜在这住下。” 这宅子不小,家具也完备,若不是闹鬼闹的声名远扬,房主一直租不出去,自己也不敢住。江涉恐怕要多很多钱。 猫是知道钱的。 人总用钱买东西,圆圆亮亮是铜钱,几枚就能换羊肉吃。 望了望墙角的耗子洞。 目光不同起来。 猫想一直闹鬼,省下的钱天天有羊肉吃。江涉看出来,遗憾道:“那恐怕是不行的。” 他们今日傍晚要去裴家做客。 江涉问:“今晚我们去别人家做客,你要不要去?” 猫听不懂。 江涉又说:“本来是为抓鬼去的,那户人家这几日总能遇上鬼魇。” “鬼!” 猫已经知道,鬼是很好的东西,能让他们少很多钱。 “是。不过要亲眼瞧过才知道是什么东西。” 江涉一下下捋着猫儿的毛,黑猫渐渐仰起头,发出细小的呼噜呼噜。 看来是愿意去了。 江涉心里也轻快不少。 “主人家是不介意小猫来家里做客,只是难免有人怕猫,可能要你一直同我待在一起,不能在席上乱走。” 又叮嘱了几句去别人家做客的话。 猫脑袋听的晕乎乎的。 裴家的宅子离得不远,因此也不需要劳烦他们的两匹马。江涉、李白、元丹丘慢慢悠悠走过去,也不过了小半个时辰。 到裴家的时候,天色尚早。 一抹淡淡的晚霞涌动。 大唐的夜宴,多半是酉时开始,客人们需要赶在天黑之前来到主人家,以免触犯宵禁。 到坊门里后就没人管,爱去哪里去哪里。有朋友间情谊深厚,饮酒快活说个没完的,甚至要到子时后才散去。 酉时,仆从点起灯烛,华灯初上。 裴十一郎裴则,是个三十多岁的士人,听门房说李郎君和元郎君来了,忙穿上鞋履亲迎。 见到李白和元丹丘,裴则松下一口气。 “太白和霞子来了!” 他目光扫了一圈,没看到自己想象中的身影。 “那位会驱鬼的高人……” 李白让了让,让他看向自己身旁的江先生。 裴则一怔,打量起来人。 这人一身青色旧衣,也没穿道袍,与那些他之前请来捉鬼驱邪的高人相比,没有锦衣玉服,也不像那些高人一样仙风道骨,胡子老白。甚至连一把桃木剑也没佩。 显得散漫,平平无奇。 能够驱鬼? 虽有些疑惑和失望,裴则还是对这人抬手一礼。 “那要多谢郎君了。” 江涉也打量着他,衣着华贵,鬓发胡须理的干净工整,却仍然难以掩盖憔悴之意,眼下发青,眼睛里还有血丝,像是几日未曾睡好了。 “裴郎君客气了。” “不知郎君高姓?” “免贵姓江。” “郎君这猫儿漂亮!” 猫仰起头,小小叫了一声。 裴则有些意外,他哈哈一笑,转身与客人一起进入堂屋,边赞道:“郎君这猫儿灵性。” 堂屋里。 裴家像是很怕黑,仆从们早早点了灯,灯火耀耀,很是亮堂。 有两客人已经来了,正互相说话,彼此都很熟识。见到裴则进来,还遥遥举杯相敬。 李白问: “是你住的屋里有鬼魇?” 裴则笑道: “不急,今夜还长着,先请江郎君和太白霞子在宴上尽兴。” 他对太白请来的高人,心里没多大指望,也不求这位能把那鬼除去,让自己睡个好觉。与他们招呼一会后。 裴则就走到远处与仆从说话,像是在打点家中琐事。 江涉听了一耳朵,笑了笑。 李白好奇:“先生笑什么?” 江涉坐在席上,端着酒盏抿了一口,随意道:“恐怕裴郎深受鬼魇困扰,一会,还会来一位高人。” …… …… 太白这边的“高人”,裴则瞧着不大行。 太年轻了些,也太寻常了些。 裴则叫来下人,他递过钱袋:“你现在急去城外,快马加鞭,瞧瞧能不能把那些高人请来。” 这段时间,那鬼魇扰的他心神不宁,不知多久没睡过好觉。 越快除去越好。 仆从接过来,看着钱袋里碎金碎银铜板,他数了数,兖州人都知道,那石神娘娘庙前拜着誊抄神仙手书的是高人。 “郎君,这钱不够。” 裴则道:“只请一位就行。” 仆从声音弱下来,看着钱袋有些为难。 “请一位也不够……” “那快与夫人说去,让夫人支钱给你。” 裴则望了望窗外的天色。 “速去。” 天黑之后城门落锁,坊门关闭,下人赶不回来。 到时候他又要多受一宿折磨。 仆从诺诺应下。 吩咐过仆从,裴则看向灯火明亮的宴厅,缓步走了回去。 客人们分坐两列,互相饮酒,说说闲话。 唐人的宴会与后世不同,向来重酒趣。大家赏赏歌舞乐声,举杯相谈,玩过行酒令,酒过几巡后才开始上菜进餐,整场宴会持续两个时辰都是正常。 有客人瞧裴则有些烦心的样子。 端着酒盏,凑过来问。 “如何,李太白没请来高人?这般烦心。” 裴则瞧那边坐席一眼,青衣人正低头,在掌心里倒一点酒液,给那黑猫儿尝尝。一副随意懒散的样子。 身上既没有仙风道骨,也没有神人气概。更像是气度好的文人,来吃吃喝喝的。 他灌了一口酒。 “瞧着不大牢靠。”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36章 李白借机显耀 第136章 李白借机显耀 客人也看过去。 “李太白不是说,他们如今住的宅子有精怪……说是耗子精,还会扫雪。” “恐怕是醉酒之语,当不得真。” 客人笑笑。 他后来打听过,那宅子确实都说是闹鬼,在李白他们住进去之前,已经空置了很长时间。 不过裴则之这段时间被鬼魇所扰,心绪不佳。 就不与他争辩了。 琵琶一声声弹奏,客人也都来齐。 一帮文人便开始行酒令。推举一位年长的客人作令官。令官起个头,客人们就开始续令,引经据典,在席间应对。 江涉有的能答上,有的答不上,便饮酒一杯。 他们说的云里雾里。 这可害苦了猫。 明明是来吃吃喝喝,顺便给人家除鬼的。却听了一脑袋诗文句子。猫听着听着,原本探出桌案四处张望,毛乎乎的小猫头。 就一寸一寸矮了下去。 到了最后,整个猫歪倒在江涉膝上。 呼呼大睡。 对面的客人瞧的有趣,不禁莞尔一笑。 外面寒风扑人,厅堂里暖意融融,奏乐声不断,七八个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点心,饮着酒,行令对诗,一时感受不到外间的寒意。 他们行令的时候,主家裴则,时不时向外张望。 天色黑下来。 裴则收敛面上的失望,笑着说起圣人封禅的事:“听闻行祭祀的时候,泰山从峰顶一直往下,都高呼我大唐恩泽。” 有宾客举杯,道: “圣人给兖州免了三年税赋,确实是恩泽广披。” 江涉坐在席间,想起兖州那帮他们置办宅子给人扛货的汉子,还许了愿想求少征一年。 他道: “兖州百姓能好过许多。” “江郎君说的是,”裴则笑道,“这几年田庄里可就容易多了。” 李白喝的最多,别人是行酒令答不上来喝酒,唯独他对诗最多最妙,却一杯一杯喝着。脸上有着醉意。 听到几人谈起皇帝封禅。 他说:“我听说圣人封禅遇到了神仙,还封泰山府君为天齐王。” 元丹丘也听。 他和太白对遇到神仙之事最有感触。 “真有神仙?” 裴则也听说了,“就是泰山府君,回头我得去山上的庙里拜拜。” 他说着,打了个哈欠。 有些困倦的样子。 裴则为了打起精神,干脆随手将桌上的一枚果子倒扣在碗中,玩起了射覆,又把另外几颗一样的果子藏在袖中。免得被人猜中。 他指着桌上的碗,笑问席中宾客。 “此为何物?” 元丹丘看过来,问: “可有提示?” 裴则笑答: “这是外红里黄之物。” 客人们扫视了一圈席间,找着有没有相似的东西。还有的取出几枚铜钱,就要开始起卦了。 裴则瞧着,心中生出趣味。 客人们一一猜起来。 “涂红的鸡子?” “不是。” 元丹丘猜了桃李,没中。 友人没中,李白在旁边笑,醉道:“系着红线的铜钱?” “太白再猜。” 元丹丘笑得比李白方才更畅怀,“太白啊太白。” 李白有些不服,眯着眼睛仔细看,但也看不到碗下盖着的是什么,想了一会,他往江涉这边看去,求知问: “先生……” 江涉瞧了一眼。 悄悄与李白说了两个字。 元丹丘也瞧见了,他瞪起眼睛。 李白自得笑笑,他知道了答案,忽然也不急着说出来。在一旁饮酒,专程等几人答过几回不中,到时候再说出去。 那才叫痛快。 客人们正猜着。 江涉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他继续给自己斟酒,又拿了一块点心,慢慢吃。 过了半刻钟,仆从顶着雪回来,身旁还跟着一个道人,衣袂飘荡,正是在庙前抄书的几人之一。 裴则眼尖。 “上师来了——” 他亲自恭敬迎接上去。 道人的精神瞧着比裴则还不济,双眼通红。 他远远就听见这屋子里热闹,道人拍去道袍上的雪,腰间还系着钱袋,问:“是此宅有鬼魇?” 裴则连称是。 提到闹鬼,正猜射覆的客人都静了下来,看向那边。 裴则笑说: “我这就带上师过去瞧那宅子。” 道士没应,问:“一般是什么时候有鬼魇?” “子时,或是丑时。” “最早是什么时候?” 裴则回想:“应当是亥时末刻,那天我夜里醒来,忽然发现有些动弹不了,还有道影子似的在窗边闪动……” 道士点了点头。 “那也不急,亥时再说。” 裴则连忙请道人落座,声音恭敬。他他可知道,这是圣人征召来的大师,乃是有道之士,可厉害着。 道士坐在江涉斜对面。 看到有个客人膝前还有个黑猫儿,这道士不由多看了两眼。 来了位除鬼的道士,宾客们心思都有些浮动。 堂屋里静了静。 道士摆摆手,“几位方才是在射覆?继续便是,不必拘束。” 听着众人猜来猜去,他也随手起了一卦。 细细研究起来。 另一边,裴则招呼过道士后,又走到江涉近前,歉意道: “江郎君……” 江涉瞧他眼下青黑的样子。 “无事。” “总归是在下招待不周,还让郎君空跑了一趟。” 裴则端起酒盏,赔礼低声说,“这鬼魇也是好惹的东西,江郎君瞧在下这样,已经三个月未曾睡上好觉。” “虽说并不是每日都有鬼魇,可自从有了这事,在下每每入睡,总是提着心神,时常怕那鬼再过来。” “今日在下安排好房,请郎君安生住上一日……” 江涉想了想。 “也未必不好惹。” 裴则一愣,有些没听懂。 “江郎君是说……” “可否一瞧?” 真有人上赶着去撞鬼?裴则愕然,看向新结交的不久的李白,想着这两人能不能劝说一二。 李白在旁边端着酒杯,一笑。 “白也愿一同去瞧瞧。” 元丹丘被他抢话,只好在太白说后,添上一句。 “我亦如此!” 世上还有这种人? 裴则感觉有些眩晕起来,他都忘记自己是怎么重新回到座上的,听到旁边的道长说话,才回过神。 道士面前摆着六枚铜钱。 “上下皆火,外实内虚。离卦。” 他道:“有二解。一为外坚内虚,离为雉、为龟、为蟹、为蚌、为蠃。想来是个圆形小小的东西,涂作赤色。” “可是鸡卵?” “其二,从红黄二色来取,火生土。正好相合外红内黄。” 道士目光在席上绕了一圈。 李白心神紧了紧,怕他把答案说出去。 道士望向灶房远处飘来的肉香,联想到对方主家的身份,问: “可是炙肉?” 李白缓缓吐出一口气。 心神稍松。 裴则手抚上那碗,缓缓道:“上师所言半对,确实是小的圆的东西,但不是这两样东西。” “那是何物?” 道士问完,就听到对面传来声音。对方着白衣,端着酒盏,眼睛有神。 “我知是何物!” 众人看过来。 外面风雪大作,李白饮了一口酒水,才笑道: “红枣。”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37章 人,亡魂,泰山(4) 第137章 人,亡魂,泰山(+4) 李白问。 “则之,可对?” 裴则坐直,好奇起来,“太白怎的忽然猜的这般准?” 之前他与李白也玩过射覆,除非提示特别明了,不然李白答的还不如元丹丘。 李白看向江涉。 “这是江先生同我说的。” 裴则问:“江郎君竟然擅长射覆?” “运气好。” 裴则不信,他当时特意还把剩下的红枣藏在袖子里,为的就是不让人想起来。他看向江涉的目光有些奇异。 把碗翻起来。 只见一颗圆滚滚的红枣落在盘中,裴则把红枣剥成两半,便见到里面黄色的枣肉。 “中了。” 客人们重新打量起江涉。 “郎君运气这般旺。” “厉害,厉害。” “裴十一再来一局,我就不信中不了……” 江涉笑笑。 …… 跳跃的烛火中照出众人惊奇的脸。 裴则倒扣着碗,目光灼灼。 “这是何物?” 连那道士目光也盯过来,瞧的饶有兴趣。连猫也醒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这么多人看它。 江涉道: “一缕清风。” 裴则把那碗翻过来,里面空无一物。 宾客们轰然议论起来。 在裴则面前的盘子里,已经有了红枣、糕、豆子、手帕、墨条……林林总总,八九样东西。 都是方才尝试过的。 人的运气再好,能每次都猜中? 恐怕是极为高明的卦法,不知是怎么算出来的,裴则在心中惊叹。 九局下来,他已经心服口服,改换称呼。 “江先生真是厉害。是在下眼力不佳,有眼不识泰山……” 话到此处,忽地听到一声腹中肠鸣。 来自元丹丘。 裴则恍如初醒,他们刚才连猜九局,越看越稀奇,时间拖的太长。许多人肚子早就饿了。 他连忙吩咐仆从: “快上酒菜。” “给江先生倒上好酒——” 厅堂里忙了起来,不一会,僮仆们就端着杯盘碗盏,一道道添上来,香气四溢。 裴家很是大方。 桌上有用牛羊兔熊鹿五种肉,切成细丝的五生盘。有用龙睛粉龙脑末牛酪浆调制的饮子。还有河鱼切片,佐芥末、蒜、豆豉,便是此时唐人爱吃的鱼鲙。 还有烤的焦香四溢的羊臂炙,用乳酪炖成的乳酿鱼,清爽的葱醋鸡,口感香滑的雕胡饭。 江涉正瞧着,侍从端上来一道新菜。 见客人有兴趣,还低声解释说,这是将羊肉切成薄片,腌制炸成的过门香。 一众佳肴,全都摆在案上。 裴则与江涉斟酒。 有过方才十局射覆,他不敢再看轻这散漫的青年人,问: “先生莫非还擅长除鬼?” 江涉筷子夹着羊臂炙,冷下来后小心给猫儿剥了一点,放在掌心里。 “我会一点。” 他们一直慢悠悠饮酒吃菜,整场夜宴,一直说说笑笑,到亥时方散,客人们都有些困意,裴则让仆从带着他们回到房中休息。 李白和元丹丘有些睁不开眼睛,饮酒之后最是困倦。 能撑到现在,算是他们有毅力了。 但想到裴家闹鬼…… 元丹丘拍了拍,“太白,醒醒,有鬼。” 李白睁开眼睛。 “我醒着呢。” 他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真是困得神志不清。李白摇摇头,拍了几下脖颈醒神。 随着裴家往外走,来到院子里。 冷风一吹,人即刻就清醒了。 天上飘着雪。 僮仆执灯,引路。 雪天的夜晚,外面并不黑,反而很亮堂。泛着一种微蓝微紫的淡光,闪闪发亮。几人踩着雪地,吱嘎吱嘎作响。 裴则走在前面,对江涉和道士说: “时常闹鬼魇的便是主院,旁处不曾闹鬼。” 他深怕江涉把他额外寻了道士除鬼记在心中,酒菜上来后,便说得很是客气,甚至称得上是小心。 江涉瞧了瞧他面色。 语气依旧平常,也没有射覆连中十局的自得,他问: “裴郎君可曾去别处住过?” “先生如何知道?” 裴则说起来,他也曾尝试过换院子住,甚至住到友人家,住到在乡下的庄子里,但都没有效果。无法安神入睡。 唯有自己的主院。 虽是会有鬼魇,但勉强可以睡上半觉。 元丹丘琢磨着:“这鬼还会寻地方?扰人作怪?” 裴则哪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 怕把江涉和道士吓跑,裴则在旁边补充了之前寻到的那些大师高僧们的见解。有的说是床的位置不对,风水不佳,需要择日移床。有的说是家中有邪气,需要驱邪捉鬼,在宅子里做足了科仪,甚至撒了一地鸡血——没用。 说了许久。 裴则小心翼翼问: “我这宅子里真是有鬼?” 江涉瞧了两眼,语气清淡。 “有。” 裴则按住胸口。 道士也颔首:“确实有。” 李白正看着裴则穿过一个身影虚虚的阴神,撞散人家鬼身,自己全然不觉,继续向主院走去。 江涉瞧到裴郎君紧张。 安慰了一句。 “阴神平时并不害人,郎君勿忧。” 谁能知道家中有鬼,还能无忧无虑下去? 江涉脚步如常,望向四周。 有些鬼魂隐隐可以见到面目,有几位和裴则自己有些相似,可能是有着亲属关系。甚至还有年岁很小的孩童,想来是没活几岁,便就夭折了。 他语气温柔了一些。 多说了几句,道: “天下间每个宅子都死过人,有的鬼魂,许是还曾是家眷至亲,徘徊不散。只要不害人,城隍土地多半也不会驱逐。” “人死为鬼,鬼多半弱于人。” “郎君实在不必害怕。” 裴则自己在裴家排行第十一,除了旁支,上面其实还有三个兄长。 一个十二岁时,跌进池塘溺死了。 一个生下来就没了气息。 还有一个兄长,幼时发了一场高热,郎中没能救下来,死的时候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已经开始会背《孝经》。 更有早逝的姐妹。 裴则心里忽然好受许多。没有刚听到院子里有鬼时,那么害怕。 “我上头还有三个兄长……” 裴则年岁小许多,对他们没有什么记忆,只曾经听母亲叹息过聪慧的长子,后面自己悄悄去打听,才知还有几位逝去的兄长。 而随着他长大,父母也逐渐离去。 他的孩子,也有一个早早夭折。 裴则张了张嘴,“难道泰山不能引渡亡魂吗?” 旁边的道士不禁看过来。 江涉道: “暂时未有听闻。” 几人说话间,已经走过主院的院墙。就在石阶前,还有一个矮矮的孩童,身影虚虚坐在雪中,神情懵懂,反反复复背着一段书。 “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 天上的雪纷纷下着,触碰不到江涉的衣上。 他手掌虚虚抚了抚那孩童的脑袋,月光照在他的身上,疏疏冷冷,也像是下了一场雪。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38章 死死生生 第138章 死死生生 道士摸了摸钱袋,才把自己的视线从这青衣人身上挪开,暂时放下刨根问底的念头……等处理了裴家闹鬼之事再问。 这江郎君到底是何人? 真跟开了天目一样,中了十局射覆,甚至还对阴魂的事非常了解,知道的比他还多。 也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道士这般想着。 几人一起踏上石阶,走到主屋里面。 江涉收回手,环顾一周。 同其他地方一样,宅里也有鬼影。 有的身形虚虚,瞧着快要消散了,只朦胧看出是个人形。有的重复着临死前不久做的事。 这些身形穿梭在宅中豪奢的器具中,一面是灯火耀耀的士族,一面是懵懂无知的阴魂。 死死生生,交杂在一起。 守夜的仆从见到他们,叉手见礼,神情有些麻木,并不惊喜。 “见过高人。” “法师好。” 守夜仆从双眼通红。 这段时间,裴家请来的法师、阴阳先生不计其数,但这宅子该闹鬼还是闹鬼,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要不是裴家买来的仆从,一家子都在这,早就想法子脱身了。 裴郎君作为主家,亲自为两人引路,一直走到寝房。 如今已经是夜深了,他面容有些憔悴,道: “闹鬼的便是这间屋。” 室内灯火明亮,裴家恨不得把所有灯烛全都点在屋里。 来到这间寝房后,裴则肉眼可见的不安起来,几次看向江郎君和道士,等着两人说话。 江涉瞧着这间屋子。 房间里稍显散乱,苍色的帷幕素雅,越过一道山水屏风,便是裴则起居的内室。床榻低矮宽大,用料讲究,帷幔用帐钩挽起。寝具已经收起来,只余一道凭几。 旁边桌案上,堆着几本书册,砚台里墨已经干涸,茶碗放在一旁,案角的白瓷熏炉里飘出缕缕檀香。 再往后,墙边的剑架在屏风后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如何?” 裴则目光殷切,落在两人身上。 “二位可瞧出什么了,是有妖鬼作怪?” 道士目光落在那剑架上,客气问: “可否让贫道瞧瞧这刀剑?” 刀剑为凶器,煞气压人,让住在这里的人时常做噩梦,也是有的。 裴则恭敬说:“上师自便。” “这是我从金石集市上淘来的一把剑,据说是武德年间所锻。年份并不算久,只是颇合我心意。” “常抚剑自拭。” “则之虽居寝房宅院中,常捧书卷,但也有建功立业之心。” 裴则说完,顿了顿,虚心请教问: “可是这剑的缘故?” 他对高人向来敬重,面前这位还是被帝王征召来给岐王治病的高士,道法深厚,还曾誊抄仙人所书,更是厉害。 道士皱着眉,打量那剑,剑本是辟邪的铁器,但他总觉得上面阴气过重。 “有些像。” 李白在旁边瞧着,小声问先生。 “是这把剑作祟?” 那道士正从剑鞘中拔出铁剑,听那几人在说话,不由一顿,往旁边看去。 却也听不清那几人在说什么。 心里有点痒。 元丹丘也打量着,他小声嘀咕:“这剑恐怕要不少钱。” “那道士眼熟的很……” “裴十一方说过,是从石神娘娘庙前请来的高士。”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点妙。 这道士守在庙前的土墙誊抄,他们还见过。 先生就在这里。 道士却不知道,有意思…… 李白心中揶揄。 江涉瞧他们促狭,也笑了笑,他开口:“倒不是剑的问题。” 李白问:“那真是闹鬼?” 江涉摇头。 “那是什么?” 李元两人都奇怪起来,猫也轻轻叫了一声。 此时,烛火一闪一闪,窗外的月光也照进来,映照着外面的雪光。明明是深夜,但烛火和月光一同添光,竟照的室内亮如白昼。 江涉抬手稍稍掐算。 心中觉得有趣。 “还不到时候,等子时,你们再看。” 元丹丘的心痒起来,目光在裴十一的寝房,在桌上看了一圈,又在床榻上看了一圈。甚至还拉着李白,推开窗子。 两个醉鬼看着外面的风雪。 低声议论,想知道是不是院子里有什么阴魂作祟。 李白还想多问问先生阴神的事,他如今能看到许多往常见不到的东西,也瞧见方才先生在门口抚了抚那小孩的头。 仔细听,那孩子背的还是《孝经》中靠前的一段。应该是裴家的子弟,也不知死了多久。 给裴十一驱鬼为主。 李白记在心里,等回去再问。 而江涉,正饶有兴趣地看着道士。 道士拿过那铁剑,辨认了一番,又在室内走过一圈。 看的裴则心中七上八下。 他忐忑问:“真若是剑的缘故,可需做什么?这剑若是直接扔去毁掉,不知会不会有冒犯……” 道士笑道。 “若是之前,恐怕有些麻烦。” “只是贫道近来日日摹习神仙法帖,得了些缘法,倒是让你撞到了。” 他目光掠过那青衣人一眼。 “贫道写张符箓便是,七日后,你来石神娘娘庙寻我。” 他话说的肯定,裴则大喜过望。 “那就谢过上师!” 再挨七日,便可消去这鬼魇,睡上好觉。 道士只一笑。 他走到江涉近前,语气与之前同裴则说话时的云淡风轻不同,更敬重许多,像是同道之间,请教道法。 “不知郎君如何看?” 裴则目光看过来,李白和元丹丘也阖上上了窗户,偏过头。 江涉笑笑:“剑架上确实有问题,法师好眼力。” 道士问: “若是没有贫道,郎君预备如何做?” “等。” “等?” 道士诧异。 他方才听这位江郎君说到阴魂,从容不迫,竟然只会个等字? 江涉问仆从:“如今是几时?” “恐怕快要到子时了。” 江涉便道:“那在下应当会等到子时。” 道士奇怪起来,心里生出好奇,子时是一日变换的时辰,一日阴气最重的时候。 “郎君是要等鬼出来?” 他提醒了一句:“鬼可不是好对付的。” 他看这郎君温文尔雅,身边连佩剑也没有,一副读书人的样子……行事这般莽夫? 几人索性就一同等在宅中。 裴则大着胆子跟他们一起等,瞧瞧子时到底能有什么,左右屋里人多,鬼就算魇到,也不只他一个。 过了一会,道士忽而感觉阴风更盛。 裴则变了脸色,心里忽而生出几分悔意。 不等他多想。 下一刻,人就已经昏倒过去。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39章 神仙手段 第139章 神仙手段 “郎主!” 仆从惊呼一声,把人扶起来,安置在床上。有些无措地看向他们。 尤其看向江涉。 在道士打量的目光中,江涉抬起手,把那柄剑从剑架上召来。 道士一怔。 “这是什么术法?” 江涉把铁剑抽出来,把剑身搁在桌案上,手上拿着剑鞘。 他请道士、裴家仆从来看。 李白和元丹丘也凑过来。 江涉指着剑鞘上面雕刻马匹和将军,不慌不忙,问说:“可见眼珠动否?” 仆从心里大惊。 “动了!” 道士目光紧紧看着剑鞘上刻的将军,真栩栩如生,之前还不觉得,现在去看,简直像是要从铁鞘上跃出来。 道士甚至觉得,那将军正在看自己。 他之前寻错了? 不是铁剑,而是这剑鞘。 李白胆子大,与元丹丘盯着看了许久,求知心切。 “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涉看向裴家仆从。 “你家郎君,是何时买来这把剑,又是何时得来这剑鞘的?” 仆从瞧着那剑鞘,越看越瘆人,就像是要活过来一样。 他一下子变得极为配合。 “郎主是五年前得来的这铁剑,是从金石古玩贩子那里买来的。因为买的久,一直放在这,也从没觉得鬼魇是这剑的问题。” “至于这剑鞘……” 仆从回想着。 “是之前的剑鞘被小郎君弄坏了,郎君从外边新买来的一个。” “确实与宅里闹鬼魇日子相近!” 说完。 仆从目光躲闪,看了一眼那像活过来的剑鞘,给自己吓得不轻。 他忙问江涉。 “先生,这剑鞘里的妖怪要怎么除?” “郎君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裴则还昏在床榻上,眼睛紧闭,时不时皱着眉头。之前仆从也不知郎君被鬼魇住是这个样子,真骇人,怪不得夫人和小郎君都住到偏院去了。 几人仿佛能听到剑鞘上骏马嘶鸣。 江涉道: “这倒好办,不过是剑鞘有些灵性,应当是古物,吸了一些人身的精气,想要取而代之,所以才让人昏昏沉沉。江某有两个办法。” 仆从恭敬请对方道来。 “其一,这剑鞘虽有灵性,但本身不过是铁器,找个铁匠铺子,在火里融了便是。” 江涉语气不急不缓。 “其二,这剑鞘我瞧着有趣,也可收走。带走之前,把裴郎君的精气还回去,就可以转醒了。” 这两种法子…… 扔炉子里毁了,容易冒犯到这剑鞘,不知道会不会惹出麻烦。 第二种被高人收走,也不知道能不能根除,以后要是再犯如何是好。 仆从不敢擅自做这样的决断。 他犹豫说:“小人不敢妄做决断,可否禀明夫人?” 江涉也不会为难他。 “自然可以。” 仆从小心翼翼告退,出了寝房的门,随后飞奔着跑远了。 …… …… 江涉低头,寻了个高足椅坐下,悠游自在地品茶,欣赏着这个时候士族的家居。手上还搭着那铁剑鞘,袖子有意无意压着。 道士站在旁边,掐着自己的腿。 他一直回想,方才这青衣人随手就把长剑取来,剑还会飞似的。 倒是语气带上敬重。 “先生取来铁剑,用的是何法?”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人没有念咒,也没有诵念经文,平淡的就像是抬起自己的手臂。 道士越是回想,越觉得道法精妙。 今日是遇上奇人了。 兖州真是块妙地,能在庙前遇上神仙手书,还能在这瞧见神通术数。 道士大着胆子问:“可是神通?” 江涉怀中卧着黑猫儿。 他一下下捋着猫,“一点小技俩,不足挂齿,算不上神通。” 这是小技俩? 道士:“先生莫要蒙我……” 猫对这有灵的剑鞘,新鲜的很,目不转睛盯着铁鞘上转动的眼睛,爪子悄悄抬起,忽地重重扑在将军会动的眼睛上,死死压着。 床榻上。 昏厥的裴郎君,呼吸急促了一瞬。 江涉把剑鞘拿走,瞧着上面那倒霉的将军。 元丹丘乐道:“这雕工倒好,不知道是哪个铁匠做的,瞧着就像是活的,怪不得能成灵。” 李白瞧了一会,问。 “先生,若是继续同住下去,人会如何?” “时间久了,恐怕会严重一些。如今只是夜里仿佛遇到鬼魇,感到疲倦,睡不好罢了。后面恐怕大半时间,都昏沉在床榻中。” “直到被精怪钻了空子,取而代之。” 江涉正说着,忽而听到门外传来响声。 一个女子低呼一声。 随后,敛袖跨入门中,对着江涉行了一礼。 “多谢高人出手,救我郎君。” 女子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只用一根金钗束发,未施粉黛,衣裳华美,却没有佩戴饰品,可以看出是匆匆而来。 在她身后,还有个五六岁大的男孩。 几个婢女和婆子跟在两人身后。 “夫人客气了。” 女子道:“先生说的那两个法子,我已听下人说了。” “只是我尚有一事想问——” 江涉听着。 华服女子问:“不知先生把郎君这些日失的精气还回后,这精怪是否不会再作孽?” 江涉打量着那安分许多的剑鞘。 “不会。” 女子松了一口气。 她盈盈再拜:“那请先生收走这剑鞘。我们寻常人家,不敢毁伤这样的奇物。” 又主动问: “先生可需开坛作法?如需法器,尽可让我家来出金银购置!” 江涉拒绝了。 “不必那般麻烦。” 裴家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他把茶盏放回桌上,江涉起身,走到裴郎君面前,伸手在剑鞘上虚虚一抓。 众人耳中,可听到尖锐厉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剑鞘里,发出怒吼。 又像是妖鬼夜哭,催人心肝。 仆从缩了缩脖子,腿直发抖。 在众人的视线中,一道淡淡的青白色细光,从铁鞘上晕开,逐渐流淌回裴则的心口。虚虚幻幻,在空中轻轻晃动。 极其细微的一丝,像是呼吸就能被吹去。 窗子一直没关,天上风雪吹入室中,几人身上都有冷意,一步不敢挪动。 道士看的屏息凝神。夫人和身后的仆妇僵着身子,也是不敢出一声,都静静地看着,生怕打扰到施法。 过了一会,江涉才放下手。 语气轻描淡写。 “好了。” 话音刚落,床榻上,一直陷入昏厥的裴则,眼睫颤了颤,有转醒的意思。 众人手中狠掐出月牙,大气不敢出。 他们亲眼目睹,这位只是略一抬手。铁鞘之中,邪灵俯首,妖鬼夜哭,厉声尚未散尽。而纠缠裴家多时的鬼魇…… 就这样被人轻描淡写抹去。 窗外风雪吹来。 冷风拍面。 道士、夫人、婢女婆子、仆从,孩童久久未曾回过神来,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呼之欲出。 神仙!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40章 风雪送信,前缘(5) 第140章 风雪送信,前缘(+5) 连裴郎君是什么时候醒的,众人都没如何顾及上。 他们看到这位施法后。 笑问一句:“此间事了,不知今夜我睡在哪间?” 女子回过神,立刻说:“已经预备好了上房,仙……先生请随管家过去,若有什么缺漏,随时言语一声,裴家自当备好。” 整个裴家都忙碌了起来。 裴则醒了,见到夫人侧坐在床头,怔怔出神,月色下很是素美。 这宅子闹鬼久了,夫人和儿子早就搬到偏院去住,怎么忽然过来了?裴则缓了一会,才想起自己之前是昏过去了。 “夫人……” 他夫人转过身,见他醒了,松了一口气,忙问: “你是在何处遇到的神仙?” 这话把裴则自己问住了。 “神仙?” 听夫人和下人说完,裴则张了张嘴,心中有些恍惚。 “江先生这么厉害……” 他忽而想到自己之前对江先生的怀疑,还与仆从去寻了另一位高人。裴则心里一紧,与夫人低声说,又问: “你说,江先生听见了没?” 夫人不知还有这事。 她蹙着眉头:“管他听见没有,你不敬在先,恐怕更要添上厚礼,与神仙赔罪。” 裴则抚着心口,感觉是许久未曾有过的轻松和舒畅。 不过…… “神仙还要钱吗?” 夫人瞪他一眼。 “你身子虚,先歇息睡会,我去置办赔礼。不管人家是否需要,总要先敬上。” …… …… 江涉一觉醒来,天光已然大亮。 他推开门,天上微微还下着细雪,院子外的积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扫去了,院子里堆得满满当当,各种箱笼快要院子占满了。 门前还有个人,江涉门开的太大,险些撞到对方,他退了半步。 目光警惕。 “足下这是……” 道士听到声音,抬起头,他眉眼睫毛上全是雪粒冰霜,瞧着起码在这站了一个时辰。 “仙师在上。贫道秋齐,愿……” 道士说到一半,忽而发现自己说不出声音。 他怔怔一愣。 江涉开口: “道友同辈而称便是,不必如此。” 道士再想开口,忽然发现自己竟又能说话,这回他没称仙师,也不敢称作道友,折中了一些: “先生!” 江涉叹气。 “道友在这站了多久?” 道士愣愣说:“三个时辰。” 昨夜子时回去之后,他便想要站在门前求师问道,但又怕仙师不允,于是等了一个时辰,才站在门前,从天黑一直等到现在。 腿脚已经酸麻,甚至没有知觉。 但他心中却有一种狂喜。 江涉问他: “可有帕子?” 道士忙在怀里找了一会,摸出一方皱巴巴团在一起的帕子,他有些不好意思,不敢递给仙师。 “这帕子不大干净。” 江涉接过那皱巴巴的帕子,伸手拂去他脸上的雪和冰霜。 “道友的鞋履湿了,回去换一双吧。” 道士听了,脚上不走。他抬起头,目光直直望向江涉,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冻的通红。 “贫道想随先生学道!” 江涉一觉醒来,门前就站着一人,在雪中冻了不知道多久。 旁边还有一把扫帚,院中的雪可能就是这道士扫的。 江涉今日第二次叹气。 “你不是已经学了吗?” 道士一愣,难道他曾见过这样的厉害人物?还学了术法,是哪位?仔细搜刮记忆,却想不起来。 他正冥思苦想。 江涉已经走在前面,望着院子里堪称浩荡的礼物。 问:“这是你送来的?” 道士惭恧。 他面色更红:“贫道家贫,恐怕没有这样的财资拜师,这是今早裴家送来的。” 院子里的仆从,早在江涉睡醒推开门后,便报去主家了。 江涉与李白元丹丘他们用过一顿饭。 给猫也分了些。 等吃完,就见裴则和夫人从门外走来,裴则已经换上一套面见贵客的衣裳,恭恭敬敬,叉手行了一礼。 “昨夜多有怠慢之处,望先生见谅。” 又有下人搬过来许多礼物,文房四宝、玉器、瓷器、茶团、美酒、金银器皿、丝绸锦缎,一箱箱抬来。 面前还有几盘金银。 门外更有人牵来宝马良驹,能听到骏马嘶鸣声。 裴家快把家底掏给他了。 迎娶新娘子的聘礼也不过如此。 江涉摇头。 “何必如此?” 裴则语气认真,道:“在下醒来才知,若是这鬼魇继续下去,日子长了,甚至可以取在下性命。” “救命之恩,自当厚报。” 江涉问:“不知郎君之前请来诸位法师,大抵所费几何?” 裴则被神仙问话,回想道。 “当有一二百贯。” 江涉又问:“那一共请了几人?” “若是算上先生和秋道长,也当有十二三人了。” 江涉点点头。 他望着满眼金银器皿,数十种财宝。面前有几盘金锭银锭,不远处,玉器放在匣中,还有两大套细瓷碗盏,都是官窑所出,很是昂贵。在后面,茶团,美酒,数不清的绸缎,如今的绸缎绢帛是可以当钱的。 让人看得眼缭乱,富贵迷人,不过如此。 江涉抬手。 取了面前一盘银锭中的一颗。 沉甸甸的,至少有十两。 “这就足够了。” 裴家夫妇有些无措。 “可是金银俗物,先生不大喜欢?” 江涉微微一笑,把那银两揣入袖中:“此物确妙,人人爱之,在下也是如此。” “若论奇异之物,二位已经送过。也让在下添上一员门神。” “再多收下,恐怕不妥。” 裴则不知门神是什么东西,他夫人昨日却仔细瞧过那剑鞘上的纹样,心里猜测是上面所刻画的将军。 “鬼魇已经除去,也已蹭了两顿好酒好饭。” 江涉笑着。 拱手道: “在下告辞。” 说完,他便唤来另外两人,往外间走去。 裴则追着走出室内,急道: “江先生,若是再有相似之事,裴某该如何……” 寒风凛冽,风雪中,好似隐隐有东西吹来,落在裴则夫人准备送出去的好纸上,隐隐吹动几分。 有个仆从瞧见。 “这有字!” 竟是风雪送信。 他们愕然,再望去。 已经看不到蒙蒙细雪中的身影。 道士一直守在门外,闻言挤进屋里去瞧,仆从们也往边上让了让,对着那纸啧啧称奇,议论道: “凭空而生,风雪送信,这是遇上神仙了!” “我昨天就这么想!” 仆从们叽叽喳喳说起来昨天夜里见到的奇事。尤其是其中一人。 “我昨夜便见到那刀鞘上生出细丝,想来就是人活着的精气,传到郎君这边,郎君就醒了。” 道士探着脑袋看。 只见到纸面上,隐隐有流动的字态。 那笔法之间,他是再熟悉不过。 道士曾在庙前,誊抄了数千次,总是不得其法,感叹道法高深,玄妙非常。 耳边仿佛还听得见那戏谑的声音。 “你不是已经学了吗?”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41章 玄宗派人揭下法贴 第141章 玄宗派人揭下法贴 院子里的仆从一拥而上,都凑过来看那字,议论不休,说的头头是道。道士渐渐被挤出去。 “上头写的什么?” “不认得。” “这字是雪变出来的,定然不是凡间的字!” 管家快走两步,把那张仙纸拿过来,小心捧到郎主夫人面前,给二人瞧。 裴则睁大眼睛细瞧。 这字被一道风雪吹来,飘飘渺渺,并不是他们时常所写的字,也不像是道家或是佛家一些符箓法文。 夫妇两个捧着纸,打量了一会。 俱是没看懂写的什么。 他们正思忖的时候,耳边听见一道声音。 是那道士回过神来,从腰间解下昨天裴家所赠的钱袋,沉甸甸托在手中,加起来值个几十贯钱。足够县里的百姓七八年用。修行耗费的多,也够很久。 道士瞧了一眼这钱袋。 他双手递还。 与裴则和夫人道: “既已有高人驱鬼,想来二位也用不上贫道的符箓。空受金银,让人心中难安。” “如今贫道还回去,还请郎君收下。” 裴家是兖州本地士族,不缺这几十贯的金银,何况道人是被天子征召来为岐王治病的有道之士,裴家更不会收。 裴则推辞。 “这钱万万还不得!” “道长也跟着奔波一夜,劳顿辛苦。” “今日在下若是收回去,要让兖州人如何看我裴家?” 细雪里,道士冻得发红的面上,有些惭色。 真正的仙师,也不过是在万千财宝中,只取一枚银锭。他昨日见识过一场奇缘道法,谢裴家还来不及,怎么肯收下。 两人推辞了一会。 旁边,夫人看了半天那纸,请教道士。 “秋道长,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我们肉眼凡胎,瞧不大懂。可否请教一二?” 道士恭恭敬敬接过来,细细打量。 的确是那人。 或说,那位仙。 这样的笔意,他临摹了上千次。 道士也曾疑惑,此书非用笔墨写成,不知是何种道法,现在亲眼目睹。 才知,是用漫天风雪写就。 他感慨说: “这是极为高妙的道法,今日能亲眼目睹,是贫道与诸位的福缘。裴夫人定要收好……真是好缘法啊。” 至于上面写的什么…… 道士坦言:“贫道何尝不是肉眼凡胎呢?” 院中众人议论纷纷,裴家的下人没想到竟然连秋道长都看不出来,一时之间,更是说什么的都有,还有的趁机恭喜主家,以后说不准再也不会受鬼魂之扰。 裴则望向神仙离去的方向。 风高雪远,已经瞧不见踪迹。 他正瞧着,道士把钱袋压在他手中,最终还是还了回去。 道士语气难得有些滞涩,不好意思。 “裴郎君的身子,后面再渐渐调养便可。我也可开炉炼丹,补足失去的气血精神。只是不知……” “这张纸,贫道可誊习一二?” “自然可以!” 裴则又要说丹材的金银财资的事,那道士语气坚决,绝不肯收下。 裴家请道士先歇息,被道士回绝了。一直到半下午,道士才誊习了许多遍纸上的字,心满意足,暂时回到石神娘娘庙去。 昨夜,他匆匆被请到裴家,许多地方都没有安顿,不知道自己的席位有没有被人占去。 这么想着,道士下了裴家的马车,踩在雪路上。 忽而听到远处传来七嘴八舌的议论,还有许多脚步声,嘈嘈杂杂,听着不妙。 走到近处。 道士才看到有许多人远远围着,石神娘娘庙前,有一位红袍年轻官员,还有一身常服看不出的贵人,两人带着不少小吏护卫。 而他熟悉的那晋衣女子,山人,站在外面瞧。 道士心突突一跳。 快步走过去,低声问二人。 “发生了何事?” 女子望向被小吏护卫们簇拥的官员,声音压低,小声说:“他们要取走法帖。” 道士一愣。 这法帖是仙师所书,妙法遗留在这墙上,既是庙里石头精的缘法,也是他们,乃至天下学道人的缘法。 哪个高官这样霸道,想收作私藏? 道士问: “是朝中哪位?” 他们是圣人征召的“有道之士”,在百官面前,勉强算有三分颜面。如是这当官的硬要夺走,也可腆颜,进言到宫廷,与圣人和岐王说去。 女子瞧着那锦衣贵人,低声说。 “那位是宫中的宦官。” 山人也点点头。 是圣人要取来,能与谁说去? 道士默然。 这才明白为何这两位没有话说,而是站在这瞧。道士也说不出话,与女子山人站在一处。 心里却想起昨天夜里,他守在门前,在雪中等了一宿。 那时候,心中是得见大道的快意。 一日之隔。 如今…… 三人抄手袖中,静静瞧着那红袍官员和宫中内侍,带领众人行过简单的祭礼,酒水洒在庙前。 随后。 那年轻官员就在宫中内侍的指示下,一身红色官袍,威仪堂堂,站在土墙前,准备揭下那张轻飘飘的纸。 那张纸看着轻轻薄薄,却不好揭下。 郑镒刚升到五品,不愿办坏差事,小心用劲。 但那纸依旧紧贴墙面,分毫未动。 僵持片刻。 郑镒终于无奈回身,朝高力士低声说。 “揭不下来……” 高力士皱着眉头,瞧了一眼郑镒,念在对方老丈人的面上,语气还算和缓:“可是浆糊抹的太厚了?” 郑镒答不上。 高力士干脆上前一步,把郑镒拨开,亲自出手。 一时之间,四周围观的官吏、护卫,还有那些道士、山人、女子、香客……原本细碎的议论声都低了下去。这几日来,他们都受过这一纸道法的恩惠—— 卖饼的贩子,因它多赚了好几串钱。 有的香客如了愿。 求道的人见到了道法。 远处,更是有个不起眼的墨绿相间的石头,在地上跳了跳,暗中焦急,躲在庙后观察。 高力士心下觉得,郑镒果然稚嫩。 顺着土墙坑洼不平的地方,随手不就能揭下来了? 高力士伸手一拈,这纸倒是干净,从头到尾,风雪未侵、尘土不染,没准还真有说道。 正当两人各自用力的时候。 忽有一阵冷风吹来。将高力士、新升官的郑镒,连同周围护卫小吏一齐掀倒在地。 官吏跌作一团。 风过无声。 墙上那张纸纹丝未动,字迹依旧清晰如初,奥妙无穷。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42章 门神,文武判官探鬼 第142章 门神,文武判官探鬼 江涉坐在院子里饮茶,面前摆着他的全身家当。 一锭十两银块,碎金五钱,两贯钱串,另外还有三四百枚散钱,摞在一起,堆成小堆。脚下的箱笼里还有之前驿站里商人送的几匹绸缎。 资产颇丰。 又可以一段时间了,明日便去酒肆里听说书。 这么想着,江涉心情不由更好几分。天上落着细雪,他也不觉得冷。 从袖中找出那铁剑鞘,放在桌上。 “这不是昨晚的剑鞘?” 元丹丘眼尖,拉着李白看过来。 “先生昨晚说是门神,便从这剑鞘里来?” 江涉也说不准。 昨晚短暂一瞥,只觉得活灵活现,古物生灵也很有意思,正好裴家不胜其扰,就给出两种选择,从裴家拿来了。 “试一试瞧瞧。” 剑鞘放在桌上,感受到生人,忽而又有威慑气魄。 一道身影浮现在雪中。 墨黑一团,如同泼墨重彩。将军魁梧,骑着骏马,气势压人,浮现在桌上。 凤眼一扫。 将军声如洪钟: “何人在此造次?” 李白瞧那气势,心中惊奇,问江涉。 “先生,这可是古时候的哪位将军魂灵?” 元丹丘也有此感。 他瞧着那墨色的身形,仔细辨认,“这位瞧着是汉人,鹰扬虎视,气势不凡,莫非是昔日的飞将军?或不是汉时人,三国?战国人?” “莫非是我大唐战死的将军?” 李白在旁边摇头。 “先生说是古物,有唐以来,不过一百五十年。” 他猜说:“也不像关公,关公美髯。” 江涉莞尔。 那将军持着宝刀,威风凛凛,怒发飞张。 江涉问他:“你叫何名?” “赤刀将军是也!” “为何取这个名字?” 将军自得,微微抬起下巴。 “连杀百人,血流不止,刀身染成赤色,故以此名。” 这位将军又说了许多自己的神勇之事,乍一听还颇有道理。但李白仔细一品,这些好像是许多古代故事变文串起来的,有的是李广的事,还有卫青、霍去病、李牧。 融合杂烩。 听的让人啧啧称奇。 江涉放下茶盏,听了一会这将军的故事,评点道。 “戏瘾倒大。” 不等这赤刀将军怒目瞪视,李白和元丹丘也少了对古时武将阴魂的敬畏之心。 你一句,我一句,在旁边对这将军说起如今的事。 纷乱离合,听的将军目不转睛。 “后来呢?” 后来便是李唐天下,如今国祚已有一百多年。李白说着。 元丹丘在旁边补充。 “随后便是……三月前,这刀鞘被裴家郎君买到,夜夜鬼魇,将军吸人精气,想要取而代之。” “先生令你为门神。” “将军可愿?” 听到这话,霎时间,这院子里都昏暗下来,桌上剑鞘颤动,将军怒吼,骏马嘶鸣。带有刀剑铜铁声。 将军大怒。 “我功名万世,你让我去守门?” 江涉端着茶盏正瞧着他们说话,忽然之间,风雪卷动,剑鞘嗡鸣不休,桌案上的书页都被刮翻,铜钱作响。 他轻轻在铁鞘上,敲了敲。 “笃笃。” 这将军的阴魂安生了下来,连那胯下马匹也安静,不再吁吁嘶鸣。 江涉稍稍掐指。 风雪中,他安然坐在桌前,放下手中茶盏,把书页重新翻回到自己看的那页。压住铜钱和那轻飘飘的五钱碎金。 声音清晰入耳。 问: “将军险些害人性命。仔细算来,从前也做过些恶事。今日唯有两法,我给将军选择。” “是做门神,日后行善补罪。” “还是依照恶灵度化了,就地惩处?” 赤刀将军捂着头。 感觉好似脑袋都被人敲了下来。 那“笃笃”两下,声音灌入耳中,鬼身都跟着颤动,像是下一刻就要被人驱散。 他心中难得生出畏怕,惊疑不定。 这是何人? 过了许久,赤刀将军才重新开口。 “也罢。” “门神就门神。” 话音刚落,赤刀将军忽然感觉,天地间仿佛隐隐契合,自己与这桌前青衣人联系起来,还真成人家看门的。 这是什么神通? 赤刀将军吐出一口气,压住火气,他捋了捋黑髯,问: “你有何物,需要本将军护卫?” 江涉指着桌上的银锭、碎金和铜钱串。 “就在这里了。” 赤刀将军瞪起眼睛。 这这这…… 赤刀将军半晌说不出话,就这点钱,连买刀鞘都不够。还需他一代神将,特意护卫? 许久。 “本将军住在何处?” 江涉指了指门前。 “将军平日就在那处当值,至于住处,自便就是。” 江涉说完,把钱重新放在袖子里,他并不放心自己的钱让别人看着。 又数出几十枚钱。 带着猫儿,出门往酒肆里吃酒去,悠悠哉哉。 门一关。 忽略了背后的连声怒吼。 …… …… 兖州城隍庙。 夜游神禀告,昨夜城中,有一股冲天鬼气。 城隍端着茶盏,细问: “是何等妖鬼,可曾害人性命?” 夜游神道:“听说他家闹了很久的鬼。” “昨天夜里,我匆匆赶去那宅子,却见到鬼气不见,像是从未出现过。” 文判官问:“可是藏起来了?” 武判也这样想。 城隍也觉得如此,吩咐道: “如今皇帝驾临兖州,百官和宗亲全在兖州,若是有妖鬼作怪,也是件麻烦事。” “你二人过去瞧瞧,趁早处置了。” 文判官和武判官领了命。 与夜游神问清地方,便往裴家飘去。 裴家他们也熟悉,曾经巡视时见过许多次,是兖州本地的世家,也曾给城隍庙敬过香火,奉上瓜果点心贡品。 不过这两年少去了。 “怎么是他家惹的事?” 两人在外边瞧着,忽而感到一阵清风拂来,沁人心脾,说不出的舒服。 文判与武判对视一眼。 “恐怕这家不知得了什么宝贝,才招来阴魂贪求。” “呵呵……从前他裴家也给本官敬过香火,本官就帮他驱一驱!” 两人一身官袍,飘了进去。 正要去寻阴魂和宝物,准备驱散那不知死活的鬼,他们进到院子里,就顺着听到许多人在议论。 “你说神仙写的啥?” 文判动作一顿。 望向众人远远围着的地方。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43章 城隍拜访(6) 第143章 城隍拜访(+6) 院子里留着一方空地,坐着一对夫妇,披着氅衣避寒。周边还有儿女,几个亲近的仆从,都围着一张纸瞧。 说的正热闹。 仆从嘀咕:“我哪知道神仙写的什么,秋道长都没看出来,我能瞧出什么?” 身边还有年轻的小郎君,一眼不眨地盯着纸,问爹娘。 “娘,这字如何还会动?” 裴夫人看了半上午,两人甚至连午饭也想不起吃,越回想着与那江先生的经历,越是觉得离奇。 那张纸几人不敢再随意乱动,如今就这么远远看。 武判官面色肃然。 “哪来的神仙,定然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天地间有没有仙人他们还不知道吗? 文判官抚着须子,听着他们极为推崇的样子,又见此宅隐隐之中,很是清正明朗,不像是坏事。 他想着说: “没准是有路过的修行人,见到妖鬼,随手除去了。” “也有可能!” 两个阴神,一齐飘去,探着脑袋瞧。 在判官的视线里—— 那个字细细闪烁,随着天地的气势,不断变幻,字身升腾着清正之气。 一眼望去。 两人鬼神之身,也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真是件至宝!” “怪哉。” 文判官听这院子里的人不断说话,大约了解了几分,奇道:“这纸竟然是由风雪递来。” “也没使笔墨,凭空而书。” “这样厉害?” 他怎么不知道,如今的修行人,还有这般厉害的。 文武判官立在院中,听了一会话,心里更是纳闷,这些人说了半天,只说是裴家昨晚请来的客人,说昨夜在宴上射覆,猜了十局,中了十局,恍若神人。 却不知这人是从何而来。 两位判官在宅内梭巡一圈,确定那害人的鬼气,半分也不剩,只有懵懂将要散去的阴魂。 才离去。 回到城隍庙,二位把这事说给城隍听。 城隍皱起眉。 “一张纸?” “是,”文判官说,“听闻是风雪送信,凭空而生。那纸上所写,极为清正,恐怕留笔者道法深厚。” 城隍问:“写的什么?” 方说的头头是道的文判官,语气难得滞涩起来。 他与武判互相瞧了一眼。 低声说:“下官未能看懂。” ……没看懂? 城隍一怔,文判官生前是兖州有名的儒学大家,死后为鬼神,也是钻研道法。 什么字能难倒文判? 他看向武判官。 武判官面有赤色,叹息一声:“下官也未能看出。” 世上当真有高人。 城隍来了兴致。 “到底是在何处,你二人与我去去。也可拜访一二!” …… …… 正在院中,披着氅衣,与儿女、仆从,说着话的裴家夫妇,忽地睡了过去,一动也不动。 “郎主!夫人!” 院子里乱成一团,请大夫的请大夫,更有人四下顾盼,想找那神仙援手。 裴则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忽而见到三个穿着官袍的威严人物,站在他夫妇二人面前。 一人文官打扮,面容青白,手持一本册子,另一手持笔。一人是武官模样,怒目獠牙,手持锁链,面色赤红。 而在两人中间,站着一人,雍容威严。 鬼啊! 跟城隍庙上的雕像一模一样,裴则心口紧了紧。 便听到那中间的威严官员,问他。 “便是你,遇上了鬼?” 裴则不敢欺瞒城隍。 称是。 “可有人帮你除去了那鬼?院中纸上,是何人所书?” 裴则不知这事是好是坏,恐怕给江先生添来恶事,支吾着不敢说出来,被旁边武判一吓。 才道: “那是昨夜请来的客人,听闻是一路云游过来,暂时落脚在兖州。” “鬼魇是从之前买来的刀鞘中生的,那人说是时间久了,不仅吸人精气,更会想取而代之。” 城隍道。 “如此听来,那人道法却高。” “为何要给你留下这么一张纸?” 裴则心突突直跳。 城隍又看向另一旁的女子。 裴夫人紧了紧心神,道:“那位离去之前,我家郎君曾问若是再有鬼魂害人,当如何。那位并不言语,只留下这么一张纸。” “我们想着,上面写的字,许是可以驱鬼辟邪。” 文判官闻言,一笑。 “岂止可以驱鬼辟邪?” 裴家夫妇两人都心惊。 又不敢问。 文判官瞥他人二人模样,心里瞧出几分,念在曾有香火情分上,他出声提点了一句。 “这是你们的运道,这张纸以后好生保管,可作为传家之物,莫要轻易买卖送人,可知道了?” 两人忙点头应下。 先是有雪中异象,又有秋道长叮嘱,现在又得了这句话。 裴则决定以后给儿女添上一条祖训,让他们好生保管此物,绝不可外传。 城隍听文判官说完。 问: “这位来你家做客,你二人是如何结识的这等人物?” 裴则就说他,新结交了两个朋友,得知他们如今住的宅子闹鬼,甚至还有一窝通着人性的耗子……裴则正受鬼魇困扰,就托了新友,请来除鬼高人。 “未想到这样厉害,仿佛神仙中人……” 城隍听了颔首。 “倒是个不扯谎的。” “你可知道,那位住在何处?” 被问了这么多话,裴则已经听出几分,好似不是去找江先生的麻烦,他与三位城隍庙阴神说出住址。 “巷子里,闹鬼的那处便是。” 说完这些,裴则想起神仙所写的纸,他肉眼凡胎,一直看不懂。 恭敬请教问: “不知,纸上写的是何字?” 城隍不语。 文判官动作也是一顿,他整理袖子。 另一边,武判官抬起头来,“知道保佑你家便是,问这般多,于你二人无益。” 文判官放下袖子。 他也颔首:“往后记得多进香火便是!” 说罢。 三位鬼神飘然离去。 片刻后,裴则与夫人醒了过来,神情还有些迷茫。 被众人簇拥着问候。 儿女和亲近的仆从都抹着眼泪,“郎主和夫人怎的忽然晕过去,可吓死我们,幸好醒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二人缓了一会。 听见仆从说,“我还求神仙保佑咱们裴家。” 裴则忽地想起来,从地上坐起,双手小心翼翼捧着那张纸,盯着上面的妙法,瞧了几息,与夫人一起仔仔细细收进屋里,供奉在祠堂前。 “这东西可宝贝。” …… …… 另一边,三位鬼神已经飘然行到巷前。 那闹鬼的宅子稍稍一问,便有个文人模样的与他们说了。三人一路穿行在巷子里,风雪从他们飘然的身形中穿去,只留下满巷空风。 杜郎君回过神来。 方才他坐在摊前吃羊肉饽饦,不知为何忽然打了个盹。好似还有人找他问话。 真是白日做梦了…… 巷子里。 城隍,文武判官,已经行到门前。 武判官一嗅,手中铁链不觉动了动: “好似有鬼气。” 三人正想着,飘然行到院门前。城隍负手而立,武判官自觉上前。他出于敬意,依照凡人的俗礼,敲了敲门。 门前还挂着一把铁质的剑鞘,上面雕着纹样,栩栩如生。 “这还有把剑鞘……” 鬼气还重。 城隍瞥了一眼,念在许是高人之物,没有过问。 “笃笃。” 一道虚虚的身影忽地从门前飘出。那人宛如泼墨而成,长的将军模样,骑着骏马良驹,怒发冲冠,火气极旺。 “是谁又在敲本将军的头?!”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44章 酒肆,城隍,游历 第144章 酒肆,城隍,游历 城隍顺着指路,与文武判官飘向那酒肆。身后留着一个有些发蔫,闭口不言的将军,重新住回剑鞘里。 将军缩在剑鞘里,忍不住念了一句。 “娘的,这家是什么人,竟然识得城隍……” 他嘀咕的时候,城隍与文武判官,已经化作了人身,不作飘举之态,顺着巷子行到了那酒肆里。 身上衣衫也由浓墨重彩的官袍,改成凡俗的衣衫。 酒肆里。 说书先生先讲的故事很新奇。 三人进门,便听到一段唱词,接着说书人便说起八百年前的卢生,守在山下给那白鹿诵道经。说书先生声音微微有些哑,语气快慢结合,顿挫有力,更让人觉得诵经之难。 听到白鹿踏上修行前叩拜,说书先生刻意停顿了一下。端起一旁的茶碗,抿了一口。 放下茶碗,声音悠长。 “伙计,侍候着嘞——” 话落。 从酒肆后门里就走出个伙计,端着竹编的笸箩,脸上笑意吟吟,在酒肆里依次走过一遭,求人赏钱。 柳先生笑眯眯道: “诸位听舒坦了,听乐了,随手赏几个钱,不拘多少,都是一份心意。” 桌前,有的人顺手扔出一文两文,有的真只是来吃饭的,蹭一段话听,低着头没搭理,伙计也识趣,嘴里念叨着赏钱,没往人家跟前凑。有人阔绰,随手抓了一把,有十几文。 伙计依次笑着恭维。 “谢郎君的赏!” “王三兄赏了!” 食客递出了钱,催促道:“快讲!快讲!” “后面如何了?” 城隍三人站在门口听了几句,说的是白鹿求仙,与山下人家结缘的故事。他们身为鬼神,心里有些奇妙。 城隍抚须。 文判颔首:“这故事不错。” 武判官也说:“确实是妙,难怪高人爱听!” 三人走了进去,望向酒肆间。 酒气浮乱,堂中三三两两坐着十几人,三位鬼神一眼便找到裴家和守门神说的人—— 一身青衣泛旧,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有二三小菜,一碟羊肉,一壶酒,一人独饮,听着说书故事,怀中还卧着一只贪吃的猫儿。 笑夹一块羊肉,用掌心托着,给小猫也尝尝。 眉眼低垂,气度沉静。 三人走过来。 就要拱手一拜。 店里的伙计一路端着笸箩走过来,奇怪看他们一眼。江涉用帕子擦擦黑猫的小脸,从怀中数出十枚钱,准备放进笸箩里——他如今有钱大方的很。 伙计忙把笸箩端起来,不让江涉碰到。 “哎哎哎,郎君客气了——” 伙计低声说:“柳先生说,如今讲的故事有趣,多亏了郎君,叫我们以后都不取郎君的钱。” 江涉瞧了一眼店里,食客们吃着酒菜,互相议论,还有的正催说书先生继续讲。 “咱们谢您还来不及。” 伙计急匆匆道,“郎君先在这吃酒,我得收下一位去。” 江涉瞧了一眼那饮茶润喉的说书先生,正往这边看,与他笑着点头。 重新把钱收了回去。 这才看向站在面前的三“人”,衣着贵气,江涉面上没有惊讶的神色,也抬手回了一礼。 “三位请坐吧。” 城隍笑。 “看来高人是知道我等前来拜会了。” 这是四人桌,城隍和文判官坐在对面,独剩下个武判官,瞧了一眼,不好坐在高人身侧,想叫伙计添条凳子。 江涉往边上挪了挪,给对方让出位置。 猫瞧这三人,东看西看,像是闻到香火气似的,小小的鼻子皱了皱,脑袋一探,继续吃自己的肉。 江涉问: “几位不介意这猫儿吧?” 城隍笑起,瞧着那小小黑猫,身上格外多添几分灵性。仔细看来,还是只小猫妖。 他哈哈一笑。 “有何介意的?” “高人在裴家所书,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啊。” 江涉听着柳先生,已经说起那山间白鹿得道的事了。 许多地方江涉知道的也不详细,整个故事不过是草草写个二三百字,交代前因后果罢了。 被柳先生这么一添,多了许多说书人的想法。把短短几百字的故事说的妙趣横生,只听这一段入道的故事,就把八百年前卢生的小心翼翼,白鹿的懵懂,求道的艰难,全都说出来了。 真是厉害了。 等山神打坐回来,倒是可以同山神一起听听。 当事人就在眼前,恐怕更有意思。 他自己用着饭,瞧着另外几人桌前空空。 江涉招手,请来伙计添酒添菜。 文判官推拒,谦道:“先生不必破费。我等实际上算作鬼神,在庙里吃些香火也就够了。” 三人桌前,桌案空空。 江涉端着筷子,又见自己面前的碗筷,羊肉,小菜,酒水。 他笑笑。 “还是买上一些,否则在下一人独食,吃着也难心安。” “先生真是妙趣。” 武判官也点头。 三人未曾多要,不过是要了一碟点心,一壶酒水,武判官爱吃肉,另要了两盘羊肉。 酒菜上来。 城隍不忙着吃,端着酒盏笑问。 “我闻,昨夜城中一户宅子,鬼气冲天,夜游神去探查,转眼便消去了,可是高人所为?” 江涉点头。 “是去了裴家一趟。” “刀鞘中有妖鬼作祟,幸而未曾伤了人命。” 武判官听到刀鞘,想起院门前那将军,目光闪了闪,问:“可是高人门前挂着的刀鞘?” “是。” 江涉应下。 “原来如此,竟以那凶煞古灵作护卫,高人好本事!” 江涉道: “三位不必如此称呼,我也不过是学道的人。” 武判官瞧了城隍一眼。 心道,这位竟不是个爱端架子的。 城隍也顺势改了称呼,笑说: “那裴家之前也曾去城隍庙敬香,我今日往裴家驱鬼,一观之下,先生竟然是把裴府徘徊的亡魂尽数度化,免它们徘徊之苦。” 城隍拱手一礼,心中有些敬意。 “先生心慈。” “城隍客气了,路过看见,随手而为罢了。” “听闻先生是一路游历,客至兖州?” “是如此。” “不知都去过了什么地方?” 江涉放下酒盏,数着道:“去的地方不多,只去过了襄阳,又顺着去洛阳转了半圈,随后到卫州卫县,也便是商时朝歌所在瞧瞧。” “如今行到兖州。” 城隍在心里一算。再一想想如今兖州的动静,心里有了数。 “先生是来观封禅的?” “是。” 酒肆中伙计不断穿行,匆匆忙忙端着盘盏,又有账房敲着算盘,眯眼对着账本数着收益,时不时点下唾沫翻过一页。说书先生讲的妙趣横生,食客喝彩,又有人发愁家中儿女,端着浊酒,与老友牢骚几句。 他们在这里说着闹鬼,说着旅行,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45章 “正” 第145章 “正” 城隍问:“先生预备要在兖州停留多久?要往何处去。” 江涉也说不好。 他行路一向随意,如在襄阳,是把城里都瞧过一圈,又见附近地祇的夜宴,凑足了热闹才离开。 但在洛阳,因为赶路的缘故,实则许多地方也未逛过,住了大半个月,就跟三水初一两个孩子前往拜访云梦山。 在云梦山倒是转了转,顺便瞧过山下的县城,听了几个济微真人弟子的故事。 随后……在山上喝了场酒,碰见了朝歌古城的缘法。 听了一夜历史的叹息。 也曾在路上除了一些害人的妖鬼、邪道。 他道: “应当会再住二三月,泰山上的普照寺还未拜访过,泗水也未去瞧过。在下也还想把这段故事听完。” 顺便带着鹿山神一起听。 城隍笑了起来。 “这故事确实是好。” “我之前还不知襄州鹿门山还有这些事,今日算是同先生一起见识了。” 武判官也点头,吃着羊肉,酒喝的最多。 江涉端起杯盏饮了一口。 他前来兖州,赏过泰山,见过喜欢做媒的石神娘娘,遇见了倒骑驴的张果老,结为好友。在夜里听了精怪学人办宴,在月色下对诗。 也赴了宴席,在盛世遇上公孙娘子舞剑。 巧的是。 又遇上杜甫,正当年少时。 “至于接下来往何处去……”江涉慢悠悠道,“想来是去江南。” “江南?” 江涉颔首。 “我曾与人相约,日后行到江南,必要到会稽,饮上一场好酒。” “也有友人说,越州鱼鲙蟹子鲜美,可以一吃。” 城隍饮酒,笑说: “能与先生相约,想来也是天地间难得的高人。” “他们是两个书生。” “想来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多年好友。”文判官在旁边说。 江涉一笑。 他倒是不曾打听这般多。只知道两人出了洛阳,有些郁郁不得志,也未曾结识到什么权贵。 “却只有一面之缘。” 城隍听了稀奇,“只有一面之缘?” 江涉称是。 “当日在洛水,同船行了一程,饮酒一场。” 只是行船行了一段水路,便立下约定,甚至为此行到江南拜访? 此时大唐的人,终其一生,行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邻村。兖州城繁华一些,也有太多人,从生到死,从未离开州城。 几十里路,便是一生所在的地方。 城隍心中隐隐生出羡意。 他生前便喜山水,可惜公务缠身,也未去过多少地方,死后在兖州为鬼神,庇佑州府。 他们这种成为一地官员的鬼,需护佑城镇。若是为土地公土地婆,也要庇佑一村人家。 死后。 也不能像这样,逍遥自在,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城隍久久不说话。 听着耳边说书人讲鹿门山,半天,他才开口。 “先生是个妙人。” “难怪会随手留笔,给裴家写了一道缘法。” 原来是问那张纸的。 江涉笑说。 “没有裴家,也不会有桌上这些好酒好菜。” 城隍哈哈笑起来,“先生说的是,这点心确实好吃,庖厨好手艺,这酒也好!” 说着。 三个鬼神便继续饮酒听书,与江涉时不时说上几句话。 江涉想起问:“城隍是只巡查城内的事?” 城隍点头。 他问:“多半是如此,可是先生见到城外有妖邪?” 江涉摇摇头。 “不过随口一问,在城外见了位有趣的石精,也是善神,不曾行恶。城隍不必挂怀。” 城隍舒了一口气。 他端着酒盏,趁着与这位高人谈笑。 状若不经意,问起: “不知先生在裴家所留的字,是什么意思?” 文判官端着酒盏的手顿了下来。一旁吃着羊肉的武判官,动作也轻微许多,停下筷子,两人俱是细听。 江涉指尖蘸着酒,随手写下。 “正。” “原来是如此。” 城隍道,“难怪可以驱邪。” 文判官知道这字许多凡俗写法,也知在符咒中如何写,但从来没见过裴家那种。 他恭敬问: “不知先生写的是何等法文?瞧着这样高妙。” “当时没有笔墨,随手写的。” 文判官瞪起眼睛。 文判官下意识想张口细问。但方才相问已经是有些冒昧,幸而这位脾性好。 最终,他只是抬手一礼。 “多谢先生相告。” 三人在这坐了与江涉坐了许久,期间说了许多闲话。时间也到了下午,江涉也提过一路上遇见的邪道和妖鬼,也提起镜尘山的事,说在兖州发现了传人。 听的城隍一下子醒了酒。 “是何人?” 日游神夜游神,成天都在巡视州府。 怎么未曾报起,还有这样的事? 江涉安抚城隍。 他语气从容,平淡道:“我发现那女子不曾害人,也不知道那些害人的道法,便作罢了。” 城隍面有愧色。 “竟不知此事,先生是如何知晓的?” 江涉笑了一下。 “他们成日誊抄,我总不至于连人也不认识。” 城隍没多大听懂,只沉稳点点头。 和文武判官一起,与江涉告辞。 他们还有事务在身,如今皇帝在兖州,每日都要多巡几遍,各种琐碎事也多。 “改日再与先生痛饮!” 江涉也与他们道别。 “自当相迎!” 三人离去。 酒肆中。 食客已经换过了一批。耳边听到的闲话也换了一人,正说的是某位富商娶了新的小妾,议论那热闹,再说说皇帝和百官的事,讲的头头是道,跟亲眼瞧见一样。 账房打完算盘,理完账目,正跟伙计说笑,伙计也不忙,肩上搭着个巾子,有食客传话,才言语应一声。懒散干完,又继续歇着聊天。 柳先生的讲书,讲到那卢生有了子嗣之后的事,便停住了。 下回再说。 现在正说说笑笑。多半是与食客闲聊,顺便歇歇嗓子。 猫已经趴在凳上睡着了。 江涉摸了摸猫儿的头,请伙计结账。 伙计在巾子上抹了一把手,懒懒散散起身,走到前面,忽而见到桌上有个碎银,捡起问: “这是郎君的?” 江涉回想起来,好似是城隍的衣袖拂过桌上。 人这样讲究…… 伙计瞧那碎银,用小称称量了重量,再看着桌上的饭菜,转眼算出来。 “三盘羊肉,一碟点心,小菜两盘,两壶酒……总共一百二十五文,这银子还多了些,我给郎君找钱去。” 他瞧着那两盘一动没动的羊肉。 又掂量了下酒壶,一个快喝空了,一个盛在杯子里,瞧着也不像是动过的样子。 “郎君这两盘肉,还有这酒,这点心,可需包上带走?” 江涉道: “不必了。” 真是财大气粗…… 伙计思忖着,过了一会,麻利找钱过来,在桌前摞成小山。 “郎君数一数。” 他擦净桌子,端着剩下的盘盏走了。 伙计心里喜滋滋的,剩了这么多好酒好肉,那江郎君竟也不要,倒是让他吃顿好的。 真是美哉。 也不与账房继续闲聊了,他躲在后厨吃了两口。 伙计一愣,几乎怀疑起来。 伙计又在另外一盘夹了两筷子,送入嘴中。这羊肉是厨子烤出来的,切成两盘,油滋滋的,一看就香。 送进嘴里,却半点味没有。 是厨子今日手艺不行,还是没放盐? 伙计纳闷。 …… …… 酒肆前屋。 江涉正数着钱,一共七十多枚开元通宝。 坐在门口的柳先生踱步过来。 笑说: “我看郎君方才身边有人,不敢叨扰。”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46章 香火气,鬼神余肉 第146章 香火气,鬼神余肉 柳先生笑道:“多谢郎君给了咱们这故事,这两日捧场的人都多了。” 江涉也笑。 “是先生讲得好。” 柳先生也谦辞,道谢说:“还得是郎君的故事好。” 后边还有食客好奇望过来,想知道这说书先生怎么忽然不聊,走到那边去了,难道是旧交? 柳先生说了几句话,有些停顿。 这几日江涉不曾来到酒肆吃酒,他也没机会见到人。不曾表达感激和……疑惑。 说书柳先生旁敲侧击,笑道: “我在这讲书,食客们听了都说好,甚至还有去过襄阳的商贾,听了大感兴趣。问我可是也知道襄阳的事。” “我一问,说的与先生所写,几乎一模一样。” “这事……” 江涉笑道:“是我听来的故事。” 说书先生一颗心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是他少见多怪,忘了江郎君周游天下,一路上听说了不少轶事。知道襄阳那些奇事也是应当。 怎么会以为世上真有神仙,还被江郎君遇上了。 定然是闹鬼的事听多了…… 说书先生想到这,应了一声,点点头。 “原来如此,先生博闻多见。” 两人说过几句话,就要分别。期间,柳先生还想抓那竹筐里的钱,使给江涉,感谢对方赠书。 江涉见那竹筐里总共也没多少钱,说书先生又要与酒肆店家分润。 眼前人衣裳也薄。 江涉笑着拒绝。 “谢过先生好意,能听先生说书一场,还不收分毫,在下已经是很感谢了。” 猫也喵了一声。 两人一猫慢慢走回去。 说书先生回到座上,远远望着外面一人一猫两个背影。小小的黑猫睡醒了,在雪地上蹦蹦跳跳走着,时不时抓抓枯草,看看风声。 正瞧着,忽而听店里的伙计与厨子吵了起来。 “今天做的羊肉连点滋味也没有,幸好人家没吃。” “胡说八道!” 厨子脸气的涨红,“每日都是这么做的,怎么你今天就找俺的事?” 伙计又说了些什么。 厨子不信。 “羊肉不是香味就是膻味,说俺做的不好,俺都能认,连点滋味没有?怎么可能?” “你把那盘羊肉拿来,俺来尝尝!” 伙计一下子泄了气。 “刚才不知道为啥,一下子摔在地上,羊肉和点心全都撒了,下边正好是泔水桶,被我全扔在里头。你去吃吧。” 厨子嗤了一声。 店家方才还乐呵呵听着,忽而听到这句,关切起来: “盘子没摔碎吧?” “没有。” 伙计嘟囔说,“真邪门了,怎么忽然被个柴禾绊了一跤。” …… …… 文判官收回手。 笑道: “险些忘了那两盘羊肉,这回妥善了。” 他手持毛笔,一手拿着一本册子,穿着一身文官官袍,身形虚虚站在城隍庙中,与城隍庙里华彩浓墨绘成的塑像一般模样。 武判官持着铁链,面色沉稳威严,不动如山。他赤面,獠牙,看了让人生怖,也和雕塑一样。 那两盘羊肉……是他吃的。 城隍走到中间。 他广袖飘摇,唤来日游神,去查那城外的石头精庙。 他们向来不管城外事,但高人无缘无故提了一句,总归是有原因的。城隍多心一下,也不麻烦。 城隍瞧他二人说说笑笑。 忽而道:“方才在那酒肆里,你们可听出了几分?” 文判官蹙眉。 “可是邪不胜正?” 武判官说:“下官觉得,那位高人……有些游戏红尘的意思。” 两人说的都对。 城隍颔首,“我问的不是此事,你们方才可细听那说书人讲的故事?” 文判官听了几句,淡笑说: “那说书人所讲,与如今的佛家俗讲不同,也不是史书变文,不再是伍子胥王昭君那些事,确实新鲜。” 连他听了,都觉得那说书人讲的新鲜。 “下官这便着手宣扬一二。” 城隍摇摇头。 “襄州鹿门山,那山神与凡人有八百年之约。” “这位先生,便是从襄阳路过的。” 文判官抬起头。 武判官也放下手中铁链。 城隍回想,刚进酒肆时伙计那句道谢的话。他缓缓说:“这是那位写出的故事,把神鬼之事说与凡人听……武判说的不错,真有游戏红尘之意!” 三人都在品味。 良久,文判官感慨。 “我等才想到其中关联……” 想到那位周游天下,遇上个书生同船一程,也愿意跨越千里去见一面,饮酒相聚,还真有游戏红尘的意思。 城隍抚须,道: “只是可惜不知高人名讳,日后也无路拜见啊。” 这事文判官自然有法子,裴家人得了提点,这几日应当就会来城隍庙上香拜拜,到时候一问便知。 也可顺便把那纸上法文,说给他们。 原来是个“正”字。 这家福缘倒好……等他们问起,就顺便说说。 …… …… 江涉站在院门外瞧。 铁剑鞘挂在外面,江涉推开门,只见飘出一小段烟气,莫名老实了很多。 赤刀将军生的墨彩斑斓。 猫儿忍不住用爪子捞了捞,却只捞到空气。猫心里纳闷,歪着脑袋打量了很久。 明明就在面前来着…… 院子里,地上扫出了一片小道。 江涉略过一直飘在眼前晃荡的将军,把袖子里的一小袋钱放出来,又找出打包的剩下一点食物,也就够人吃两三口的份量。 双手奉来。 江涉蹲下身,手指在耗子洞府前,轻轻敲了敲。 “今日饱食一餐。” “也与君分享。” 耗子吱吱叫起来,小耗子动了动,耳朵很圆。不一会,从耗子洞前出来个大上不少的鼠妖。灰色,把自己整理的很干净。 大耗子像模像样的抬起个小手,对江涉行了一礼。 江涉仿佛能听懂它的意思。 ‘谢谢。’ 江涉弯眼笑了笑。 “先生回来了——” 李白招呼一声。放下行到一半的棋盘,走出堂屋。 江涉应了一声。 元丹丘满脸火气,“太白,你又耍诈,这局我都快胜了……” 李白没听见。 他与江涉说:“方才好似有人拜访,见到先生不在,就走了。” 江涉点点头。 “我已经见到了。” 元丹丘奇怪。 “我怎的没见到?” 说完,他自己也后知后觉品味起来…… 江涉给堂屋的屏风掸了灰尘。又和李白元丹丘一起,给院中的皂荚树下填了猫吃剩的鱼骨头和剩下的羊杂,希望来年生的更好。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47章 城隍也不想让我们多问 第147章 城隍也不想让我们多问 元丹丘好奇起来。 手上扶着锄头,跟先生一起把各种杂碎食物埋进地里。他想了一会。 “先生,来的谁?” 李白说:“那三人没停留多久,好似是对将军问了几句话,我推门时,只瞧见他们的背影。穿的官袍,好似是鬼中当官的。” 江涉点头。 “城隍。” 元丹丘静静消化了一会。 怪不得那赤刀将军老实了许多。 江涉生出笑意。 他摸了摸猫儿,三人一猫,一起走进堂屋,元丹丘拽着李白继续下完方才的棋,不准赖账。 李白不肯,又说起元丹丘上次趁他不备,换了三枚棋子的事。 江涉听了一会两人骂战。 他坐在桌前,捡起之前没读完的千字文,对猫儿招了招手。 “之前读到哪里了?” 猫耳朵压到后面,慢慢慢慢挪步过来。 “鸟官……” 说了那么多,猫儿就记得鸟。 江涉扫了两眼,又继续与猫儿说:“凤凰在竹林里鸣叫,白马在草地里吃着草食,圣君贤德……” 猫也跟着嚷。 鸣凤在竹,白驹食场。 “笃笃笃。” 远处传来敲门声,接着便是一句少年的声音。 “江先生可在家中?” 门不知为何,好像未曾落锁,自己开了。 这些日,江涉与杜家人熟悉了很多,本就是邻居,江涉坐在摊前吃饽饦的时候,经常能与杜家郎君凑上一桌,说说闲话,发发牢骚。 两家也经常互相拜访。 有时候是杜家今晚做了大餐,特意端来一份给江先生。 杜甫也爱做这样的事,常往隔壁跑,听江涉说说旅行中的故事,比私塾里夫子讲的那些好多了。 杜甫奇怪地看了一眼院门。 打量了一会,见到门旁挂着的剑鞘,一看很是精美。 心里不由好奇。 这剑鞘上面还雕着纹样,上面正是一个将军骑在骏马上,飞驰疾奔,一手持刀,一手勒着缰绳。神采飞扬。 一看就是贵重东西。 听到声音,李白立刻放下棋局,走出去开门。 背后,是元丹丘恼火的声音。 “太白!” 走到门口,见到个矮头矮脑的小孩,瞧了一眼,李白认出对方,语气随意:“随我进来吧。” 杜甫身后,他叔父杜郎君抬手一拱,浅浅行了一礼。 跟着进来。 李白笑说:“杜郎君好。” 把人迎进屋中,李白也不打算继续下棋了,指使元丹丘去给客人泡茶。 趁着杜家叔侄跟先生说话,没注意到这边。元丹丘瞪他一眼,多看几眼棋盘记住,免得一会有个姓李的耍诈。 江涉把面前的千字文阖上。 猫三两下跑到外面,在皂荚树上抓来抓去,又在院子里狂奔一通,甚至跑到房檐的瓦上踩了两圈。 走完后,才在江涉面前一躺,滚在地上。 杜甫的视线不禁被猫儿夺了去。 “猫怎么这般高兴?” 江涉也笑。 “看到小郎君来,所以高兴。” 杜甫抿嘴笑了笑。 他比三水初一两个云梦山小弟子,实际上也就大了两三岁。性情却板正许多。一个是在山上猴一样长大的,一个是从小在官宦之家中教养。 杜甫想起问:“外面挂着的那把剑鞘是先生的?” “是我的。” 江涉慢悠悠逗着怀中猫儿。 杜甫有些诧异。 “剑鞘这样贵重的东西,竟也放在外面吗?” 他看那剑鞘上面的纹样栩栩如生,必然是大家所作,就像能活过来一样。一定很贵重。 江涉语气轻松。 “我想它也淋不坏。” 杜郎君笑着,趁机教育侄子:“这就是江郎君的难得之处。” “每日所用的仅是一碗饽饦,衣食简朴。有这样名贵的剑鞘,却也可以随意放在外面,不怕风吹雨淋,也不怕被人偷盗。” 杜甫听了点头。 江涉不禁一笑。 “那剑鞘锻造的颇为坚固,等闲雨水恐怕奈何不了它。” 话音刚落,远远有一阵烟雾飘了过来,隐约可以听到些声音。 杜甫小声问: “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杜郎君也点头。 “这两夜我还听到院子里有说话声,还有杯盘碰撞,像是有人在宴饮……怪得很。不知江郎君听没听见?” 昨晚他在裴家住了一宿。 猫也在裴家。 院子里的小精怪又出来活动了。 江涉遗憾道:“我昨夜不在家中,未能听到。” 旁边,杜甫还在听院子外的动静,越听越觉得,好像和在自家里听到的声音不同,像是人发出来的。 他好奇问:“好像是门口传来的声音……” 江涉一瞥,放下茶盏。 在桌上轻轻敲了一下。 门口,某位将军顿时安分了许多。 元丹丘和李白也听见,笑了起来,李白一颗颗捡起,把棋盘上的棋子放回棋笥去。杜甫瞧着两人笑的奇怪,有些不大明白。 又饮过半杯茶后。 他说了这次来拜访的来意:“叔父不知为何梦到了城隍,便想要去城隍庙里拜一拜,敬上一炷香。” “正巧,后日庙里有一场庙会。” “不知先生愿不愿同我们一起去瞧瞧?” 如今,已经快要腊月。再过一月,便要过年了。 江涉想到今日拜访的城隍。 “自然可以!” 杜甫就笑了起来,年少稚嫩的脸上也忽然轻快,不再像之前那样拘束,绷着脸。眼中是对庙会向往的神光。 …… …… 裴家。 裴则送走请来的大夫。 两人站在宅中的祠堂里,面前都是牌位,唯独正中间,放着一张锦匣,夫妇两人都知道,匣中放着一张厉害的纸。 香火袅袅升起。 裴则回想梦里见到的那三位。 他低声与夫人说:“谁能想到,竟然一日之内,能活生生见到城隍、文判官,武判官,咱家这两日也是奇了!” 裴夫人看着那锦匣。 “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竟能引动城隍过来一探。” 裴则也在想。 里面应该是个字。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字。 梦见的城隍老爷没说,他们不敢多问。 裴夫人把剩下的线香收拢好,疑心问:“后日庙会,要不咱们去拜拜,顺便敬香问一问?” 裴则回想着梦里的那三位。 品了品鬼神们说的话,尤其是最后武判官的那句,“知道保佑你家便是,问这般多,于你二人无益。” 裴则想着说。 “去是可以去。” “问就不必了,恐怕城隍和二位判官也不想我等多问。”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48章 驱傩,神明(7) 第148章 驱傩,神明(+7) “太白!棋还没下完,你收拾了做什么?”元丹丘念念不忘那局棋,已经说了两天。 “我就快胜了!” 李白不搭理他,走在街头,买了几串炙羊肉。 冬日寒风扑面,吃着热乎乎的羊肉,一咬油脂爆香,最是舒坦。 江涉慢悠悠走着,一边是李白、元丹丘、山神,一边是杜甫和他叔叔。 猫蹿在最前面。 黑乎乎毛茸茸一团,在雪地中很是醒目。 李白一共买了六串,用箬叶包上,一人一小包。 杜家两人低声道谢。 元丹丘抬起手,就要接过—— 他扑了个空。李白直接递给江涉两包,笑说:“这猫爱吃羊肉,白特意给它买了一份。” 猫早就闻着味道,一路小跑过来。 轻轻叫了一声。 元丹丘扭过头,不再看向李白。他吐出一口气,使钱给自己买羊肉吃。这炙羊肉串一串小小的,才卖的很便宜,一串吃着也不过瘾,他想买多少买多少。 街上人多,江涉往边上挪了挪步。 给猫分了一些。 猫吃的头也不抬。 路上很是热闹。 走到兖州城隍庙附近,更是可以见到烟雾缭绕,钟鼓齐鸣。 路上行人肩膀挨着肩膀,庙外支着许多摊子,卖什么的都有,吃食、书画、用具、祭祀用的纸马……胡商高声叫卖着异国驮来的香料。 空中弥漫着胡麻饼和肉羹的香气。 百戏技人跳着胡腾舞,节奏明快,舞姿奔放。 更有强壮的力士用肩膀顶起一根长长的竿子,竿上有三个孩童爬上最高,来到上面的女子身旁,四人在竿顶做着倒立的动作,很是惊险。 围观的香客一阵惊呼。 “恐怕要掉下来了!” “不会,潘二最擅长这些,月月都有,”有人津津乐道,“这竿子不算高,我曾在长安,见到有人顶起百尺高竿,那才厉害!” 他们正说着话,就见到竿上的孩童,双脚勾竿悬垂而下。 “好!” 众人喝彩! 纷纷扔出铜钱。 “这个厉害!” “漂亮!” 孩童们咬着人,在人群中穿梭嬉戏。江涉身旁,杜甫目不转睛。 一时铜钱如雨。 江涉瞧见杜甫不说话,问。 “小郎君在想什么。” 杜甫回过神,与江涉说:“这是一家子人,要是跌下来了……” 后话他不说下去,只吃着街上买的烤栗。 忽而。 更远处有声音传来,江涉可以听到许多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铜鼓、敲锣声,嘈嘈杂杂,极热闹。 “避一避——” “让一让——” 两侧有人开道,从人群中挤出空间,踏着雪地,踩的都是雪水泥水混在一起。 江涉把猫儿抱起来,也避了避。 他与黑猫、李白、杜甫和他叔父、元丹丘、山神,一起看着这场热闹的庙会。腊月为祭祀之月,兖州城也开始驱傩。 古人希望驱鬼逐疫,辞旧迎新。 幸好来了。 江涉站在人群中,怀里的猫也跟着望向远处。一猫一人的眼中,俱是映照出驱傩的火光。 “儿郎伟——” 一声嘹亮,浑厚的吆喝。 “驱傩之法,自昔轩辕——” 一队身强力壮的军士、差役缓缓走过来。他们扮演神将鬼吏,涂面、赤脚、穿红裤。形象骇人可怖,走到哪里,哪里却传来惊呼和欢笑声。 有人鼓吹长笛。 还有人点燃爆竹,敲打器皿,发出有节奏和韵律的响声。 一路敲锣打鼓,点着火炬。 “所有旧岁鬼魅,逐出境内他川。以后家兴人富,官高日进日迁——” “牛羊遍满,谷麦如似泰山————” 众人戴着各色可怖、浓墨重彩的面具,有人扮演傩母,有人扮演判官,还有的扮演鬼神、士兵、疫鬼。 许多都是沿袭传承下来,或是匠人自己的理解。 李白悄悄与江涉道。 “前天见到的那位判官好似不是这样,跟庙里塑像上的更像。” 江涉也笑。 旁边元丹丘耳尖,听见太白说的这话。 放下前嫌,低声问他: “到底长的什么样?” 李白瞧了一眼杜家的叔侄,拉着元丹丘往边上挪了一步,悄悄与他说,自己所见到的那两位判官和城隍的背影。 他还根据背影,联想了一番…… 江涉听的有趣。 老鹿山神站在他身边,也在静静瞧着。在山上打坐数日,下山便见到这样热闹的场面,抚着白须微笑。 山上冷僻。 山下热闹喧嚣,红尘万丈。 扮演鬼神的军士还在吆喝,声音嘹亮,隔着很远都能听清楚。 “醋大之鬼,汪汪博博。贫儿之鬼,噱噱削削。田舍之鬼,邈邈逴逴——” “出门画地而为狱,徒鬼来囚————” 众人齐声喊着。 “傩!傩!” 几人站在庙前。 看着这雄壮的驱傩队伍穿过,又浩浩荡荡巡游到城里其他地方。 “江先生!” 人群穿过话音。 裴则和夫人挤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仆从婢女。 裴则叉手一礼,很是惊喜。 “不想在这里见到了先生!” 江涉抱着猫,不便回礼,笑说:“裴郎君好,裴夫人好。今日也是出游来?” 他低声与杜家两人介绍,这是前几日认识的本地士人。 几人相互见礼,结识一番。 裴则瞧着江涉,难说先生知不知道城隍的事,也不知道城隍有没有去拜访过先生。 又有不知情的人在。 最后,他只笑道: “前几天做了个梦,梦见了城隍爷和两位判官,想着许久没来庙里拜过,我跟着上一柱香!” 杜郎君听了。 忽而问:“君也梦到了城隍?” ……也? 裴则和夫人俱是一怔。 杜郎君见他们夫妇怔愣,心里就明白了,他难得不周全礼仪,拉着裴则的袖子,低声问: “裴君梦到的是……” 裴则不好说,目光看了一眼江先生。 城隍问他神仙住处来着。 杜郎君低语:“我也是如此。” 他道:“我与江先生是邻居,那日在巷口吃饽饦,忽而迷迷蒙蒙睡着,做了场短梦……” 裴则攥着他的手。 “我也是如此!” 三人望向江涉。 正看到那青衣人瞧过驱傩队伍,迈过城隍庙高高的门槛,往里面瞧了。 城隍庙里人很多,五彩的神像威严高大,立在高台上。正中是城隍,左右是文武判官。 对方神情温和,站在人海中。 裴则放下攥着杜郎君的手,一行人挤过去。 瞧见江涉正在打量神像。 香炉前已经有许多香火,几乎要插不下了。有个瘦削的老头面前摆着许多香,有人问,他就说:“五文钱一把!” 裴则搀了一把夫人。 他站在江涉身后,热心道。 “江先生,我这次带了好香,您可需要?” 说着,裴则又扭过身来,让仆从取香来。 年迈的老鹿山神走进庙子里,正听到这句,不禁微微一笑。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49章 庙里卖香,求香人 第149章 庙里卖香,求香人 江涉笑笑。 “上香就不必了。” 裴则正从仆从的手里接来三炷清香,他心里诧异。 想了几秒,裴则大概想出了原委。 江先生与城隍一见如故,很是熟悉,朋友之间自然不需要敬香。 他又问另外几人。 “几位郎君可需要?这是我从铺子里买来的香,比庙里卖的还好些。” 卖香的瘦老头就站在旁边,瞧他一眼。见到是衣着富贵,身后跟着几个仆从。只哼了一声,没有出言。 李白与元丹丘,伸手接来。 杜家叔侄道谢,也请过一份。 裴则看向另外一直未曾说话的老丈,须发皆白,皮肤薄如蝉翼,一举一动颤颤巍巍,穿着一绣着野鹿草木的纹样。说不出多大年纪,起码也得有八九十了。 裴郎君语气恭谨了些,笑问: “老丈可需要香炷?” 老鹿山神瞧了一眼先生,笑呵呵说。 “来一炷吧!” 裴则递过去三根香。 殿里有许多人求拜,他们等了一会,才依次持香,上前参拜。 香炷燃起,香炉堆灰。 站在庙里,江涉可以听得到许多声音。 裴郎君自己也捡起三炷粗壮的好香,借着一旁的火油点燃,青烟袅袅,一大股香火雾气烧成一团,飘了上去,直到神像前。 念的是。 “城隍尊神在上,我今日带着夫人前来叩拜城隍、判官,敬上香火,那张纸也已经供在祠堂里,以后家传不断,多谢城隍尊神指点……” 裴郎君继续在心里念着。 拜神又不嫌多。 他还把自己的身体康健,田庄的收成,儿女读书长进,夫人脾气好些……全都许进去了。 说的很慢,也很长。 身后要是有人着急,他就往边上挪挪,给人家腾出求拜的地方。 江涉正在庙里打量。 庙里人挤人,半个兖州的人好像都过来凑热闹了。不管有钱没钱,穿的是锦衣,还是短褐布衫,许多都钱买了香。 卖香的老头生意好得很。 香炷还分不同等,有五文的,有三十文的,还有百文以上的大香。 来了个衣衫破旧单薄,走路轻飘飘,眼睛有些红的女子,身形瘦削,紧紧攥着旁边女孩的手,瞧了一会那铺在桌上的香炷,小心问: “多少钱?” 老头在那女子腕间转了一圈,又看向她旁边一直拽着的女儿。 语气略有轻佻。 “你要是想,也可白饶。” 女子只问:“城隍爷可灵?” “心诚自然灵。” 女子犹豫了一会,摸了摸女孩身上的袄子。 她想了几息,从怀里数出四文,又摸了摸身上,从口袋里找出一文。一下下数的很慢,那几枚钱被擦的很是干净。 就要递给卖香人。 江涉忽而出声。 “我这里有些香炷,这位娘子,可取我这里一份。” 女子抬起头。 就看到是个青衫读书人说的这话,面容温和,语气清淡。仿佛只是随口说说。 她身旁。 女孩也抬起头,眼睛黑亮黑亮,穿着袄子,一张小脸灰扑扑的。 女子犹豫。 “不敢白要郎君的钱。” 江涉一笑。 “在下这香也是白饶过来的。” 他请裴家的仆从给他拿香炷。江涉细心,瞥见对方还带着个女孩,一共取了六根香。母女两人都可拜拜。 他递了过去。 他们这香,一看就贵。 女子竟不敢接。 连忙欠身,抬手见礼,又让女孩也跟着道谢。 语气颠三倒四:“多谢郎君……郎君是好心人,我到城隍爷面前多谢您,希望城隍庇佑您……” 江涉避了避,语气放柔了许多。 “娘子去拜吧。” 瞧见女孩黑亮亮的眼睛,他眼睛弯了弯。 “小娘子也请。” “城隍会灵吗?”女孩声音稚嫩,有些怯意躲闪。 江涉语气温柔,说了与那卖香老头一样的话。 “心诚则灵。” 两人便去拜了,身边是还没许完心愿的裴郎君。 卖香的老头听见他这话,瞥了一眼这对母女,嗤笑一声。“我也说了这话,怎么不见你这娼妇听?俊后生讲来,就有用?” 被叫破身份,女子身形颤了颤。 面对着威严的神像,手指捏着三柱清香,竟不敢回头,看那位郎君。 江涉神色不变。 依然平静站在庙前,目光在卖香老头身上一掠而过,没有停留,抚了抚手中的猫儿,等着裴则和其他人拜完城隍。 寺庙香火不断,人生各有所求。 也各有难处。 江涉听到了女子许愿的几句,避免冒犯人家,没有细听。 女子带着女儿在神像前重重叩首,面前香火青雾袅袅。 最后,她小心翼翼起来,把方才跪着的地方理顺平整,擦去不怎么存在的浮尘,带着女儿离开,走到江涉面前,欠身拜了拜。 “娘子客气了。” 女孩瞧着江涉,眼睫扑闪两下,忽而大着胆子说出一声。 “我方才心很诚!” 刚说完话,就被女子小心拽走了。 高高迈出门槛。 庙外寒风凛冽,女子紧着衣衫,依旧是轻飘飘的步子,紧紧拽着女孩的手。两道身形一高一矮,消失在拜神瞧热闹的人海中。 江涉收回视线。 耳边卖香的老头还在不断嘀咕着什么话。 山神没有什么心愿,只到人家庙前,随手敬上一炷香火。 见到江涉。 感叹一句:“先生心好……” 裴则许愿也快到了尾声,已经说到儿女的儿女。 末了。 裴则又补上了一句。 “我还碰见了江先生……” 殿前供奉的神像,忽而浮起一阵肉眼难见的神光,很快,三道身形从神像中飘了出来,在殿内环顾一周。 像是在寻找什么。 江涉和山神抬起头来。 李白一把拽住元丹丘,低声说话。 城隍很快寻到了那青衫的身影。 带着文武判官,拱手一礼。 歉意道: “竟不知先生在这,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了。” 文判官和武判官也抬手行礼。 卖香老头,还在那对着江涉埋怨,方才他就快能白得一场香艳事,就是对方把他搅黄了。嘴上嘟嘟囔囔,恨不得把对方脸皮刮下来: “郎君这般爱多管闲事,我看城隍也不吃你这一炷香!” “我在这卖香了十几年,城隍爷吃什么口我能不晓得……” 城隍耳朵动了动。 他往身后一瞥。面上又带笑,跟着江涉走出庙子。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50章 旁人口中敬我为神 第150章 旁人口中敬我为神 出了庙子,城隍三人化作人身,衣衫也朴素许多,语带歉意。 “是我治下不明,让人冒犯了先生。” 江涉不甚在意。 城隍却没法不在意,在心中记下这事,转而对江涉笑说:“先生今日前来,也是逛庙会?” “是来凑热闹,看了场驱傩戏。” 旁边。 杜甫瞧着这三位忽然从庙子走出来的人,衣衫和他们差不多,但一身气度,竟然比他当官的父辈瞧着还威严。 兖州的官员,他随着叔父都见过,没有见过这三人。 言语之中,他们好像又对江先生很敬重。 是做生意的人家? 或是随皇帝一同到兖州,将要离去的官员? 杜甫在心中猜测。 城隍朗笑。 “难得遇见先生一趟,正好还是在这庙里,四处我等也熟悉,必得请上先生一顿!” 江涉也不推辞。 “那便多谢了。” 城隍像是得到了什么应承一般,身心都松了一口气,他带着先生去了庙子附近最好的酒楼,抬手道。 “上好酒。” 又问: “你家二师傅之前掌厨的那道金齑玉鲙最好,今日可有?” 金齑玉鲙是一种鱼鲙,要以蒜、姜、盐、白梅、桔皮、熟栗肉、梗米饭七样东西做配料,其中每样又各有讲究。这道菜滋味很鲜,端上来金白灿烂,清爽宜人。 跑堂的一怔。 “哪位二师傅?” 城隍回想了一下,“姓秦,秦二师傅。” 跑堂人挠了挠脑袋,有些为难说。 “咱家之前是有位秦二师傅,可是已经三十年不曾掌厨,人也已经故去了。” 城隍一怔。 跑堂的又连忙说:“我们店里如今是他老人家的孙辈掌勺,也会做鱼鲙,滋味香的很,您可要点一份?” “来吧。” “好嘞。” 跑堂的小厮也没多问,响亮报出一串菜名,问: “如今店里卖的最好的就是这些。诸位可瞧瞧想吃什么?” 江涉给猫点了道羊肉,李白要了一坛没见过的酒,元丹丘爱吃醋芹,老鹿山神素来不食五谷,笑说。 “我吃酒便可。” 不一会,跑堂的便记下菜,蹬蹬蹬下楼去。 江涉坐在上面,还能听到人跑到厨房,与那烧火的厨子嘀咕一句。 “这年头还有人来找秦二师傅,这都多少年过去了……” 楼上。 城隍对江涉说: “久不来用饭,连厨子逝去也不知道,让先生见笑了。” 那位师傅三十年前就已经不再掌勺。 杜甫瞧着那说话的人,鬓发乌黑,年纪最大也不过四五十岁。 三十年前,应当还未及冠才是。 怎么会把一道菜记上三十年,又能连着三十年不来用饭? 裴郎君也想到这点,他问: “某愚钝,不知尊者春秋几何?” 城隍这才瞥了一眼裴则,看出对面几人心中的好奇,抚须道:“恐怕要比郎君想的大些。” 难道已经五十多岁了? 这话问出口太冒犯,裴则只在心里猜测。 反而是,一旁坐着的杜郎君,眯着眼睛瞧了瞧三人的模样。 再仔细一闻。 这厢房内隐约飘荡的香火味…… 他心里一凛,端正起坐姿。 不一会,热气腾腾的菜端上来,城隍与文判官不曾多食,偶尔吃两块点心,最多的是与江涉饮酒。 席间。 文判官不住看向裴则。看的裴则心里奇怪,不知这人为何一直瞧他。 他举杯相敬。 “君可是有事想问?” 文判官似笑非笑,反问他。 “足下可有事相问?” 裴则在心里转了一圈,他没什么要问的,皇帝给兖州免税三年,接下来家里的田产可要好受多了。能求的,方才在庙子里他已经求过了。 也就是那纸上的字,不知写的什么。 他上香的时候也没多问。 裴纳闷。 “我与足下初次相识,可有何事要问?” 文判官摇摇头,端着酒盏,笑道: “那我等你自己想起来。” 这边,裴家郎君冥思苦想,杜家叔父忽然闭口不言,只偶尔回答侄子的问题。 另一边,元丹丘和李白饮酒。武判官和猫儿吃肉。 城隍笑着与江涉相谈: “上次与先生在酒肆分别前,说下次定要痛饮美酒。” “不想今日便有机会。” 这酒水滋味确实是美。 江涉吃着酒菜,那道城隍点的金齑玉鲙,滋味确实好吃,冬日的河鱼冷冽紧实,配上佐料,口感丰富。 城隍不知为何,竟然也难得有了醉意。 他笑道: “之前我吃这道菜的时候,那秦二师傅不过是个年轻人,刚从大酒家偷学来了本事。被主家抓到,打的半死。” “他又没地方去,深夜就住在庙里。” “在我面前哭个不停……呜呜咽咽,不瞒先生说,比闹鬼还骇人。” 江涉也笑起来。 城隍的声音不高,难得回想起往事,端着酒盏,心中也有些感怀。 “当时哭的我心烦意乱,便现身一见,哈哈,也把他吓得不轻。”城隍说着旧事,筷子夹起那金齑玉鲙,吃了今日所用的第一口菜,眉头稍稍一挑。 “还是当年的好吃。” 城隍说:“这次来,本想见见故人。” “却不想,人已经故去啊。” 说着,他又夹了一筷,含入嘴中细细品味,橙丝和鱼鲙的滋味融合在一起,和当年并不一样,也好像有点一样。 江涉没吃过几十年前的金齑玉鲙。 如今的就已经很好吃了。 猫闻到柑橘香橙味,皱起小小的鼻子。躲着那鱼鲙走,跑去吃江涉给它准备好的羊肉和饼子。 “不过,”城隍连说两声不错,他道,“今日能尝尝这道鱼鲙,也是不错。” 武判官放下羊肉,第一次听说这事。 在旁边问: “可需下官把那小秦师傅叫来,让您见一见故人的子孙?” 城隍摇摇头。 “不必了。” “与我结缘的,是当年的秦二师傅,不是他的子孙。见了也不相识,何必一见?” 他望向江涉。 “我倒是羡慕先生,可走遍千山万水,不必像我痴守一城。” “旁人口中敬我为神。” “我却知道,不过是个不能离开的鬼。” 他们说这段话的时候,李白、元丹丘、裴郎君已经大醉了。裴夫人、杜家人离的远,未能听清。 唯有老鹿山神耳聪目明。 他端着杯盏走过来。 “既然想要走遍千山万水,何不卸任离去?”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51章 鬼神唏嘘(8) 第151章 鬼神唏嘘(+8) 城隍第一次仔细瞧这位耄耋之年的老者。须发尽白,极为苍老。 他笑起来。 “原来是同道。看来修行有成了。” 城隍叹息一声,回答对方的问题。 “我等身为鬼身。离去后不过是个有道行的鬼罢了!要如何能卸任离去?” 老鹿山神就不再多言了。 城隍又说起,自己这两日也曾去那酒肆听了说书人讲书,故事新鲜,仔细品来,有修行中的趣味。 “这些可出自先生之手?” 江涉承认。 “多半是听来的。” 城隍又有些唏嘘。 “那在庙前敬上一炷香火,便给那老鹿延寿十年,可是真的其事?不知是何人所为?” 江涉端起酒盏,不说话。 老鹿山神看着兖州城隍脸上的神往,也不说话,笑着坐了回去。 武判官在旁边说:“恐怕多是传说了。” 江涉瞧了一眼城隍。 “我观城隍阴寿还长。” 城隍坦然:“是长,但谁不想遇上神仙呢。” 又饮了两杯酒。中间说了一会山水和江南的风物,江涉想到庙中拜香的女子。 他问起: “不知城隍为人实现所愿,一般选什么样的?” 城隍想着说: “多为善人,诚心来求,再就是不贪心。” 文判官瞥了一眼裴则。 这就是个贪心的。 江涉点了点头,又问:“不知县里南街尽头的姜家院子,那家的女子,可做过恶事?” 文判官在册子上翻了翻,寻到其中一页。 瞥了一眼。 “可是风尘中人?” “是。”江涉说。 “她倒未曾作恶。” 恐怕有门。 江涉温声说:“我听闻她那养娘,想要将她的女儿也卖身学艺,今日来求,便是希望女儿他日不做风尘中人。” 文判官又找到她那女儿。 看向城隍。 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兖州城隍回想道听到卖香人的骂声,心里明了几分,他笑道: “自然可以!” 江涉松了一口气,认真道谢。 城隍忙拦住。 “先生太过客气!” 这顿饭,他们整整吃了一个时辰,多数是在闲聊,到了最后几人站在酒楼下,相互道别。 老鹿山神站在江涉旁边,笑看城隍三人离去。 行了几步。 城隍心思一动。 他转过身,问:“不知道友修行几度春秋?此前在何地修行?” 这位道友须发尽白,很老,瞧着快要死了。 “八百年。” 老鹿山神有些揶揄,道:“曾为鹿门山神。” 鹿门山的山神…… 修行八百年…… 城隍顿时瞪大眼睛。 “道友是说书先生讲的那白鹿?” 老鹿山神微微颔首,不再多停留,随着先生飘然离去。广袖衣袂,看着飘飘欲仙,一副老神仙模样。 文判官与武判官对视一眼。 追问道: “那炷香火,可是前辈受用?” 听不见回话声,但三位鬼神心中都已经有了答案。 他们面面相觑。 武判官惊道。 “是那鹿门山!” 文判官回想起说书故事,缓缓道: “那位给人延寿十年的神仙……” 城隍站在酒楼下许久,望着已经看不到背影的雪道,恨不能追随而去。 半晌。 城隍转身,道: “都怪那卖香的!” …… …… 江涉走在街头。 裴家夫妇用过一顿饭,吃的确实好,道谢后便告辞,走的时候,还能听见裴则问夫人:“我曾见过那人吗?到底要想起来什么……” 他们又与杜家叔侄逛过了庙会附近的书画摊子。 杜家郎君买了两幅画,一本字帖。 原本兴高采烈的杜甫,忽而垮下了肩膀。 李白瞥了一眼,那字帖抄的是杨炯的诗,他就移开目光,觉得不过尔尔。 杜家郎君瞧他兴致不大。 问起:“郎君不喜此诗?” 李白颔首。 “我写的比他好。” 杜郎君稀奇地瞧他一眼,有些不信,只是笑笑。 李白瞧出来,他大醉一场,走路都晃晃悠悠,和元丹丘互相搀扶,“我看杨诗缺乏神采,没有气韵。” 杜甫看了醉鬼一眼。 杜郎君正要争论。 前面热闹的锣鼓声,打断了他们说的话。 参与驱傩的人更多了,队伍里所有的儿郎都在高声应和。 “傩!” “傩!” “驱将!” 众人敲锣打鼓,点燃火炬,顺着州城的主要街道行路,做出搜寻和驱逐鬼怪的动作。其中一人生的最高大,扮演驱傩大神,头戴金色面具,面具上画着四只眼睛。 身披熊皮,一手执戈,一手举盾。 浩浩荡荡行在路间。 有行人遇见了,还特意让他们在小儿身上拍一拍,把疫鬼驱散,邪气消灭。 杜家郎君往前推了一把。 杜甫闭了闭眼睛,也被拍上两下。 爆竹声一阵阵响起。 那吆喝声音已经带上沙哑,依然震响在耳边,从几人身上路过。 “儿郎伟——” “一切鬼怪,皆令伏藏。若不伏藏,便须擒将————” 火焰赫赫燃烧,在火把上腾飞飘舞,时不时迸溅出二三火星。飘过江涉几人的衣裳。 猫吓了一跳,警觉看着那火星。 众人一阵哄笑。 为首的驱傩大神也笑。 不知谁的手在猫儿身上也拍了两下,帮它驱除晦病。 一行人声势浩大走过。 江涉几人正巧顺路,和他们同行一程。 路上,也有人不断汇入进驱傩的队伍中,于是这队伍便就越走越长。 驱傩大神走在最前面。身后是一群头戴面具,穿着驱傩服饰和红裤的侲子们,再往后,衣裳便乱的多了,男女老少都有,江涉、小猫、李白、元丹丘、山神、杜甫、杜郎君就混在人群中。他们行在州城的大路上,耳边欢欢笑笑。 身侧是擎举的焰火。 鼓声、笛声、乐声不断,跟着驱傩词应和。 路上又见到那母女两人。火焰照亮她们或疲倦,或稚嫩的脸。 “傩!” “疫鬼全消除——” 这群人从城隍庙出发,寄满希望,浩浩荡荡往城外去了。 于是寒冬腊月,也不觉得寒冷。 …… …… 城隍庙里。 卖香的老头守着自己的摊子,见到有人问,衣裳贵气的,就介绍百文的香炷。穷酸的,就指着五文那炷。 忽而,一阵冷风吹来,老头拽紧衣裳。 不知为何。 那桌案忽地不稳,全都倾倒下来。就在神像前,把香砸在地上。 砸的粉碎。 (本章完) 第152章 驱散天地浊气 第152章 驱散天地浊气 卖香的老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从那天在庙里不小心砸到了香炷,之后他再去卖香,那香一点到香炉上,竟就再也燃不起来了。 明明蘸足了火油,火星亮得好好的,可一奉到神像跟前,立马就灭。 把那几个香客吓的面色发白,找他退钱。 不过三两天的功夫,他这卖香的生意就彻底做不下去了。 真是邪门。 驱邪也试过,拜神也做过,全无用处。最后他求到一位江湖经验丰富的阴阳先生。听他讲完来龙去脉,那阴阳先生皱着眉,说: “你这是被城隍神恶了。究竟犯了什么忌讳?” 他卖了十几年香,能出什么差错? “我……我哪知道去……” 阴阳先生也没别的法子,给他指了两条路。要么去与城隍认错,保证日后绝不再犯。要么换个庙卖香,也有口饭吃。 别的庙子,香火早被人霸了,哪还能让他挤进去? 卖香老头辞别阴阳先生,慢慢踱出院子,一路心神不宁。 他怎么也想不通,好端端的香,怎么就一点就灭,拜不成神? 边想边走,不觉已走过好几户人家。 寒风凛冽,不如他心凉。 …… …… 冷风一吹,驱傩的火把反而烧得更旺。 江涉几人兴致正高,一路跟着驱傩的队伍,看他们敲敲打打,鼓吹乐声,要把傩与病气赶出城。 李白睁大眼睛仔细瞧。 队伍里竟也混着游魂般的鬼影,被人间的热闹吸引,懵懵懂懂地跟着人群前行。 人行走于鬼之中,鬼也混迹于人之间。 不分彼此,不分阴阳。 都在庆祝。 兖州城门口也是热闹,守城的兵士也跟着一起喊着驱傩的唱词。爆竹声声不绝,蹿起一阵尘烟。 随后便是喝彩,舞蹈。 舞姿奔放热烈,恣意飞扬。兴起而聚,兴尽即散。 “驱傩喽——” “疫鬼退,百病消——” 江涉目光悠悠望向四方。 天地间气流杂然,修行所用的清灵之气,稀薄混在其中,带来生机。其余多是浊气,仔细看去灰黄交错,其中正夹缠着病气。 他身旁有个汉子正奋力击鼓,节奏热烈。 江涉低声问。 “可否借我敲一下?” 那汉子十分爽快,随手抹了把额上的汗,便要解下系在身上的鼓往江涉身上绑,一边叮嘱: “郎君可会敲?要压得住拍子才行。” 江涉伸手止住他的动作。 “我只敲一下。” 那汉子听到,大手一挥,随意道: “那郎君随便敲!这会儿热闹,声音杂,听不真切的。” “多谢。” “客气啥,文绉绉的。” 江涉也笑了。 鼓还系在汉子身上,他并未用力,只抬手轻轻一敲,鼓声却清越异常,传得极远—— “咚——” 隐隐之中。 这片天地,也跟着清明了几分。 在凡人看不见的地方,整个县城的浊气都被这一声鼓荡开。 碎散在风中。 渐渐飘远。 天空格外澄澈,清气流涌。 想来大家可以过个好年。 汉子揉了揉眼睛,嘀咕道:“天上的灰好像小了。” 旁边人听见了,接话说: “是啊,爆竹的烟也散得快。” 江涉收回手,悠悠哉哉跟着猫一起凑热闹,看着驱傩的众人,还有穿着绿袍,戴长舌面具的判官。 李白在一旁笑说: “判官哪长这样。” 猫也“喵”了一声。 几人看过驱傩,慢慢走回城中。 杜甫衣裳上沾满了灰,难得有些灰头土脸。这十二三岁的小少年一路被人拍了好多下,那些扮傩的白面侲子,脸上的粉都落了他一身。 他却毫不在意,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狰狞的鬼面具,显然极爱这番热闹。 分别前。 江涉看向裴则,笑着提醒:“裴郎君今夜恐怕又要做梦了。” 裴则没听懂。 他再问,江涉只多说了一句。 “日后不妨多去城隍庙里上香。” 回到家中,天色已暗。 听到邻居在家教育侄子,江涉不由一笑,又听到那位杜郎君猜测起今日庙里遇到的三人身份…… 今日饱餐一顿。 江涉晚上也懒得烧火做饭,索性在外面寻点吃的饱腹。 隔壁在临摹今日新买回来的字帖。 一墙之隔。 猫也加紧用功。 终于学会个“鸟”字。 雪地上歪歪扭扭划出个“乌”,旁边还留着几点爪印。 江涉捏住猫爪,往里面添上一笔。 “这便是了。” 他又摸了摸猫儿的头,赞叹道:“这样厉害,已经学会一字。” 猫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会。 忽然字正腔圆地蹦出一声: “鼠!” 江涉听懂了这小猫儿的心思。 “要学鼠?” 猫点头。 江涉低头瞧它:“这个字可是很难的,比鸟难多啦,会不会太辛苦了?” 猫儿再苦再难也要学。 “这样好学……” 江涉笑了笑,也不忍拒绝,蘸着墨,又在纸上写下一个“鼠”,猫凑着脑袋,碧眼睁的圆圆,看的极其认真。 笔划弯弯绕绕,尤其最后一笔,真像是耗子的尾巴。 “这就是鼠了。”江涉说。 猫稚声稚气地跟着念。 “鼠……” 墙边,耗子的洞府里,一窝耗子正在酣睡,肚皮鼓鼓,显然是饱餐了一顿。 悠悠哉哉,又是一日。 这一晚。 一帮小孩头戴面具,兴奋地在坊间奔跑,呼朋引伴扮演傩神和鬼差。爹娘们追出来,看孩子们穿得单薄站在风里,连忙大声呵斥,提着耳朵拎回家去。 又烧起姜汤,又是逼着孩子灌下去。 说也奇怪,第二天这些孩子竟没有一个生病的。 道士宿在庙中,清冷的夜风吹来,沁人心脾,叫他心神一清,不由默默观想起天地气象。 天亮了。 江涉起来。 他捡起门口的傩面,獠牙外露,通体朱红。 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不小心丢的,被风刮进院子。 一个最粗糙的傩面,起码也要十几文,都是小孩子的宝贝。他想了想,先给人家收好,这两天看谁家孩子哭的厉害,丢了东西,再还给人家。 今日去做点正事。 他吃了碗饽饦,一路走出城外,来到石神娘娘庙前。远远就看见那边人群熙攘,比先前更热闹了。 等走近了,才发现庙里竟多了一位庙祝。 一群人凑在一起,议论着庙前那张轻飘飘的纸。 说的是几天前的事。 “有大官想来揭,居然动都不动!要我说,写这字的肯定是位神仙……” 江涉从几人身旁穿过。 与庙里正画到一半的彩墨,上面广袖飘飘的神仙相比,他青衣泛旧,慢慢悠悠走在路上,瞧着毫不起眼。 庙前。 庙前有不少正在誊抄的人,除了那位道士和晋衣女子,还有从远方赶来、想要参悟道法的人,一个个风尘仆仆。 江涉走到那女子身后,语气温和地说: “道友好。”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53章 十年一见镜尘山 第153章 十年一见镜尘山 女子回身望去。 见到是个年轻郎君,语气从容温和,衣裳单薄,显然并不畏冷。又称道友,同是修行中人。 女子问:“道友是……” 江涉也在打量这女子,帔帛飘逸,发髻高而灵动,一身气度清灵,是正路修行。 他问。 “我见道友法脉有些熟悉,特来一问。不知是何处人?” 女子瞧他,收了手中誊抄的纸册,免得被风吹去。 在这里说话难免打扰到别人,她起身,与身旁人低语了两句,随后旁边人往边上挪了挪,占个位置给她。 正对着那法帖临摹的道士秋齐,全神贯注,没往身后看。 走远了几步,女子才说: “我是淮阴人。” 又添上一句:“家师行走天下时,乐交朋友,道友也许曾经见过家师。” 江涉问: “令师可是出自镜尘山?” 女子一怔,没想到这人竟然知道。 她语气转变,变得更为慎重,端正起脊背,抬手行了一礼。 “我名鱼屏,不知道友……” 江涉语气自然:“我姓江,曾经见过几人,出自镜尘山。” “只是不知镜尘山隐在何处,无路拜访。” 女子鱼屏蹙起眉,仔细与他说: “镜尘山实则在江南东道,和杭州的天目山挨得近,并不现于人前。如同古书所说的仙山,十年一见,上次开启山门还是在两年前,道友去了,恐怕见不到。” “十年一见?” “是。” 有些像是云梦山。 江涉点点头,与她道谢,又问起镜尘山的镜尘道人的事。 女子说: “师祖姓杜,讳冲。道法深厚,行走在山河之间,近年来多是在教养弟子。” 江涉问: “我听闻镜尘道人可点石成金,可解河水决堤,还会炼制不死药?” 女子一笑。 “确有此事。” “原来如此,想来道法高明。在下谢过。” 女子见江涉这就要转身离去,自己答了一堆,对方却什么也没说,不由叫住对方。 “道友是如何结识到我镜尘山人?” 江涉停住脚步。 他没有说话哄骗人家,坦然道: “在下一路云游,到襄阳时,见到了一伙骗人家财的道士,名叫张贞寐。当地县令审问,得知曾跟随镜尘道人修行。” 女子蹙眉。 “我却不曾听闻有过这位师叔。” 江涉:“听说是未入门弟子。” 女子有些不愿对方诋毁自己的师门,婉言道:“人人品性不同。既然是未入门弟子,和我镜尘山也无干系。” 江涉便问起另一人。 “在下行到汝州时,见过一位道人,自号金元上人。不知道友可曾听过?” “那是四师叔。” 女子听着,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她问起: “许多年前,金元师叔便下山了,道友如何知道的?” 江涉说: “那金元上人建了个四郎君庙,以香客们的邪念做根基,行香火之道。直接死在他手上的便有近百人,因他而死的人,想来更多。” 女子略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师父也曾提起这位师叔,说他年少入道,性情天真恣意,直到老时,也多行善事。怎会如此?” 江涉也想起那金元上人周陵。 他在袖子里找了找,摸出一本修行笔记。 请对方一观。 女子接过来,一言不发地看着。 笔记上记着许多。 从十六入道,一直到学习各种道法术数,再到亲人一个个故去,只有活着的人艰难行在大道上。最后的孤愤偏执,几近成魔。 短短两刻,便已经翻过一个人的一生。 女子看完,还有些恍惚。 许多道法,确实是镜尘山所有。写下这些文字的人,许多地方,也跟师父偶尔提过的可以对上。 半晌。 她问: “师叔如何了?” 江涉收回那修行笔记,重新揣入袖中,语气平淡。 “今年春末夏初。” “被我除去了。” 他瞧着女子衣裙被风吹得飘摇,愣神很久。于是耐心等了一会,正好看到那道士一直盯着他看,江涉对着道士略摇了摇头。 过了许久。 女子抬起头,重新打量面前人。 “那道友问我镜尘山……” 江涉坦然。 “是打算去找他们的麻烦。希望道友不要走漏消息。” 女子:“我从不曾知道山门中竟有这事。” “道友毕竟年青。” 江涉说到这,温声道: “道友如今年岁轻,余寿也长,想来若是早早相告,恐怕一身意气,就算忤逆师长也要把这事捅出去。” 女子有些晃神。 “那我……” 她心中茫然。 江涉语气放轻。 “修行如何,都看己心。” “金元上人寿终之前,任用香火为祸不假。但当年意气风发,救人行善也是真。” “功过不能相抵。” 女子鱼屏回想着方才所看到的那册笔记,上面字字真实,做不得假。 又想起师父曾在年少时引她入门,拂去身上的污泥,耐心教诲,传她法度。这样的情谊也不是假的。 这么想着…… “大道又在哪里呢?” 她年少拜师,修行多年。自以为有恩师,有同门,自以为所修的道法上乘。 今日忽见师叔所留笔记。 也是少年入道,意气风发。 谁想一日日寿减,心生惶惶畏惧。 最终行入邪道,害人无数。 不免心中茫然困惑,被这笔记中的痴念影响,在雪地中踟蹰。一时间,不知自己前路如何。 江涉指着她手中一直拿着的纸册,道: “道友不正在学旁的道法吗?” 女子强笑了笑。 她说: “我这实际也是偷学来的法度,有前辈写在纸上,送与石神。我们抄来,学来……却也不是名正言顺。” 江涉摇摇头。 他道: “既然他留下那张纸,想来天下人人皆可学之。” 女子问。 “道友怎么知道?” “猜来的。” 女子只当是安慰,她在同道面前失态,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歉,又说: “镜尘山十年一开,道友如今过去,恐怕也入不得山门。” 江涉却说。 “总有办法。” 女子想着,若是等上八年,迟早也能入得山门。 她心中念头百感交集,不好一直在对方面前,欠身行了一礼,便就离开了。 那道士一直看向这边,见到晋衣女子走了,大步流星走过来。 目光灼灼。 “先生!”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54章 在粪土中得见一根白羽 第154章 在粪土中得见一根白羽 江涉望向那道士,对方面色通红,很是激动的样子。 “道友好。” 道士未曾想到竟能再次遇见江先生,待那女子离去后,急忙快步走近。 他心中翻涌着许多问题。 道士想请教那两幅字的内容。也想寻求指路,为何抄了几千遍,依旧离道法还有那样高远的距离。是他资质愚钝,还是凡夫无法习得。 心中念头千回百转。 最终。 道士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幸得一见。” 江涉引他在庙檐下坐下,石神娘娘庙现在恢弘了很多,甚至还有人要在旁边扩建,地方宽敞不少。 道士有些局促。 江涉伸手招来他誊抄的许多册子,坐在庙前门口,慢慢瞧着。 道士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他面上发热,想到自己写的那些歪歪扭扭、不像样子的东西,心里砰砰直跳,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厚厚一沓纸,大半已被墨迹填满,每个字都不同。 江涉一一翻过。 良久,他才抬起头,语气平和。 “道友写的认真。” 道士不敢认,忙低声说:“贫道写的不好,让先生见笑了。” 江涉粗粗一算。 只算这些,也誊抄了上千遍。 他并未评价字迹好坏,只将那一迭纸细心整理妥当,放在一边,随后与道士闲谈起来,问起他修行之前的往事。 道士陷入回忆。 他缓缓说: “我出生在贫家,与祖上无缘。母亲生我时遭遇产厄,不幸离世。家中贫困,父亲砍柴为生,无力再娶。只父子二人相依为命。” “自我生下来,便是为活命而啼哭。” “幼时最常忧心的,便是铜钱。” “每每去他人田间拾捡菜叶、麦粒,遭人辱骂驱赶。那时太孤愤,甚至想过,母亲生我而死,我对不起她太多。不如随她而去,于九泉之下尽孝,也好过在人间受人轻贱。” 那时他父亲病重,需日日服药。 自己年纪尚小,却不得不勉强承担农活,力气不足,收成微薄。与病父苦熬一年,东借西凑,才勉强缴清税赋。 家中时常无粮无钱,只能靠捡来的菜叶煮汤熬粥,勉强度日。 道士轻叹一声。 “捱到十四岁,父亲也撒手去了。” “自此世上再无亲人,只觉得天地虽大,却空寂无依,没有可去之处。” 说到这里,道士有些惭愧。 “都是些尘俗琐事,让先生耳烦了。” “想来仙人……不是这样的。” 江涉没有评判仙凡都是什么样,只说“岂会”。又听着对方说话。 道士继续说: “后来,我便拜入道门。” “入得道门之后,观里人多,受了些排挤,也受了很多恩惠。仔细算来,还是贫道亏欠他们的多。” “原本想在山上种地,洒扫,诵经,做科仪。在道观里度过一生。” 道士秋齐说起之前的事,语气都是平缓的。哪怕讲到年少时候家贫,被人骂是贼,也语气平静。修行多年,他早就看淡了这些,不像年少时,觉得刺耳难忍。 唯有说到这一刻,他眼中骤然泛起神采。 像是见到了世界上最美好,最瑰丽的东西。 道士眼中明亮,细致回忆道: “却不想有一日。贫道正在卷起裤腿,在山上沤肥时。” “忽而见一只白鹤飞过。” “那鹤鸟羽毛雪白,有一根落在沤肥的污泥中。在日光下轻盈明亮。” “飘飘摇摇,恍然如梦。” “我满身污秽,回到观里,听师兄们一直在议论,才知道有个修行人路过一程,这两日借住在观中。” “当夜,那人便在庙墙前施展道法。” “他说,心念纯正的人,诵念咒语,可以从庙墙中穿过。在我们这些道士面前展露——果真从容穿墙,无障无碍。” “带着鹤鸟,逍遥而去,轻轻一跃,便有数丈之远,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那修行人说,此为飞举之术。” 两人坐在石阶前。 说话闲聊的时候,香火气从庙子里飘出来,烟雾袅袅,熏着庙里鲜亮的神仙壁画。有许多人从两人身旁路过,有的求拜发财,有的求姻缘,有的来赚钱,有的凑热闹。 哭哭笑笑的声音,缭绕在庙里。 道士语气郑重。 “景龙三年,我山上小庙,得见修行大道。” “和书上说的一样——世上真有人可以飞天遁地,穿墙入云,乘风而去。” 江涉听着。 他听道士说,自己刚生下来失去了母亲。也听他年少家贫,父亲生病,两人相依为命,被人轻贱。 也知他父母早亡,十四岁时孑然一身,不知前路如何,拜入道门。 在观里受人排挤,做了许多年的杂活。做的一般都是别的师兄师姐不爱干的差事。 种地。 沤肥。 洒扫。 挑水擦神像。 年少卑微,命如野草。 却在污泥粪便秽物中,见到一根飘飘摇摇的白羽。 自此,照见修行大道。 江涉沉默了一会,他问。 “之后你是如何修行的?” 道士说: “贫道想拜那位修行人为师,那人却说,我资质平平,年纪又大了。向来收弟子,都是从幼时寻起,养在山门中,打好根基,没有收我这个年纪的先例。” “我只好离开道观,诚心恳求多年,终日追随,终于得来几句口诀。” “贫道在心中奉他为师,一路又顺着各地离奇异事,拜了许多老师。” “陆陆续续,才学到些许本领。” “如今,贫道三十六岁,侥幸悟得些微道法。可炼丹丸,也会书写符箓。” 道士语气恳切,又说。 “听闻岐王病重,圣人下诏,广寻异人奇士,贫道正好在附近,便前来碰碰运气,看是否能遇上有道真修。” “就这样,见到了庙前这张法帖。” 道士誊抄了许多次,许多时候,心神受用不住,便会昏厥过去。第一次昏厥的时候,心中更是狂喜。 因为他听闻,真正的道法,难以被凡人理解领会。 受用不住,便会昏厥。 甚至有的妙法,还会自行消隐。纵然得到,也无法阅览。 说了这许多话,道士终于鼓足勇气。 他恭恭敬敬,俯身而问: “不知先生所写的,究竟是何意?”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55章 泰山巍峨,不见仙踪 第155章 泰山巍峨,不见仙踪 这个问题,道士已经在心中想了很久。 江涉为他解答。 “庙前的,为敕。” “裴家那一封,为正。” “皆是天地中取来。前者,可敕令鬼神。后者,可驱散妖鬼,庇佑家宅。” 他看着眼前这个狂喜的道士,已经知道他前半生清苦卑微,也知种种求道的经历。如今被圣人征召,为有道之士,终于得见荣华。 不知道后事如何。 也许修行而成,逍遥天地。也许中途弃道而去,回归红尘,寻求富贵。 也有可能求道而死。 便如昔日的金元上人。 江涉起身,面对着仍在行礼的道士,看他两鬓黑发。神光焕发,恭敬敬拜。 江涉低叹一声。 他拱手。 “大道艰难。” “道友——保重。” 道士抬起头,只见到对方青色的背影。 而等对方离去,不远处的晋衣女子也走过来,看见道士的脸上的喜悦,还有心中的怅然若失。低声问起来。 “你怎么了?” 秋齐道长愣了一会神,回答说:“我已经知道那字是什么意思了。” 女子连忙请教。 “敕。” 道士说,“可以敕封鬼神,难怪……天家派人来揭,都无法取得。” 两人沉默了一会,各有念头。 良久,女子问。 “你如何想?” 道士张了张口,再看向这庙子,耳边可以听到有人惊呼皇帝的仪仗,想来就在不远处。两人都没理睬天子之事。 道士说: “只觉大道,宏大而辽远。” 女子也叹了一声,她眼边还有些微红,正是心神晃动的时候:“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能摸索到。” 又问:“是那位前辈告诉你的?那位可知,是何人所书?” 道士犹豫了一下。 想起那位潇洒从容的仙师,他微微摇头。 “我不能说。” 女子知道对方是重守诺言,没有追问,只惋惜说:“可惜那和尚死了,到死也不曾知晓。” 道士也有此感。 他望向庙外。 只见到那身影,一步步走远了。 江涉走下庙前的石阶,站在庙外,听着种种琐碎的议论,说着帝王遇仙轶事。他目光望去,是一片华丽的旌旗,绵延不绝,在湛蓝的天空中连成一线,美如云霞。 皇帝的车马近了。 开元十三年,帝封禅泰山。 今日返程。 …… …… 吴道子骑在马上,他受命为封禅作画,一路上把千里的山水都瞧过一遍。尤其是兖州和泰山,四处逛过,观摩风物。 如今离开,更是最后仔细打量一遍。 他骑在马上,远远又见石神娘娘庙。他们行在官道上,可以远看到庙前一众香客,有卖饼子的,有拉着彩帐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热闹非凡。 俱是细微而遥远。 吴道子视线四处巡游的时候,忽然瞥到一点青袍。 他骤然一顿。 旁边。 有同僚说起在泰山上遇到神仙的事,津津有味。 “没想到泰山上还真有仙人,不知是何方神圣,瞧着飘然远去的样子,不像是泰山府君。” 有人在旁边纠正。 “如今该称是天齐王了。” 封禅后,皇帝就封了泰山神为天齐王。将一山之神,授了王侯尊位。 “我还是觉得泰山府君顺口。”那官员嘀咕一声。 有官员神往说。 “阮籍有言,‘飘飖云日间,邈与世路殊’,离乎天地之中,游乎四野,真正的神仙中人,想来就是这样。” “我也如此想。” “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未想到此番封禅,还能得见真仙,真是大幸!” 官员们感慨了一会。 有人望向吴道子。 “吴生绘过那般多仙神,画技通神,不知有何见解?” 吴道子正望向一处,久久出神。 那人没有得到回应,连唤两声,才见吴道子才回过神来,稀奇问起: “吴生怎么一直看那庙?” 吴道子再去看,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停顿了一下,笑说:“那是石神娘娘庙,听说很是灵验,某也曾拜访过,今日再多看两眼罢了。” 提到石神娘娘庙,有的人也听说过。 “吴生可许了愿?” 吴道子一怔。 笑说:“倒是忘了许愿。” 那人大笑起来,又说起热闹。 “听说那野庙灵的很,还有仙人留了一纸道法,传的可热闹。” “什么道法?” “那却没打听这么细,只知道跟张果老有关。” 郑镒在旁边听着。 他如今连升几阶,穿着一身四五品官员可穿的红袍,如今二十多岁,面嫩,意气风发。行在一群紫紫红红官袍的老丈中,很是惹眼。 他也瞥了一眼那庙子。 离的太远,看不见庙前的那张纸。 也想不通,为何轻飘飘的一张纸,却无法让人揭下来。 真是神仙? 皇帝的銮驾,离这些官员不远。 寒风呼啸。 高力士行在圣驾旁边,目光所望,是文武百官,再远远看去,是护持的禁军,黑压压一片人,行在官道上。 前面已经走出数里,后面队伍,还有许多人尚未出城。 一个内侍行过来,低声与他说了方才高官们的议论。 高力士眉头轻轻一挑。 他望了一眼远处的庙,想了想,下了马背,走到圣驾面前,在车马外,声音清亮温善,笑问: “前面就是石神娘娘庙,圣人可要停一停?” 皇帝坐在车中。 掀开帘子,远远瞧了一眼那矮庙。 “那张纸真揭不得?” 高力士懊恼地发出一声,“臣当时已经使足了力气,还真揭不下,不知为何。” 皇帝问。 “依你看,真是仙人所书?” 高力士笑说:“臣哪里知道,也未见过神仙。” 皇帝再瞧了一眼那低矮的野庙,臣属禀报来说是土墙土庙,这样的庙子能有什么能耐? 数万人车马停歇,何必? “不必了。” “继续行路吧。” 帘子微微晃动,重新合上。 高力士微微低头,叉手行了一礼。知道了帝王无意于一间野庙,转身,重新骑在马上。高力士的目光,也不再落在那庙上。 骑在马背上,他回身望了一眼。 泰山巍峨。 不见仙踪。 目之所及,唯见到——帝王封禅泰山,威仪万千。马匹万计,仪仗千里。一路上,有波斯、日本等十国使节随行。 千乘万骑,云盖逶迤。 山川如锦绣,军容贯日月。 数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向着远处行去。他们要走上一月,一直到来年正月,才能走到长安。 最远处。 兖州刺史带着兖州大小官员,望着渐渐远去的车马,终于松过一口气。这一月他几乎眼睛都没闭上过,心里紧着弦。 如今圣驾离去,兖州刺史心中,竟还有些怅然若失。 也不知道吴道子那位大家作画时,画卷上会不会有他一份。 那真是可名传千古了。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56章 画中仙 第156章 画中仙 到了傍晚,队伍停驻,众人歇脚。 吴道子出了帐子,打算和另外两位作画的大家商量一下。 随帝王出行,一起作画的一共有三人。除了他之外,还有陈闳和韦无添。 陈闳是宫廷画师,擅长人物肖像,尤其是写实的鞍马和帝王像。他笔下人物,骨肉匀停,栩栩如生。马匹神采飞扬,跃然纸上。这次他负责绘制皇帝御容,还有名马“照夜白”。 韦无添以画走兽和珍禽见长,工笔重彩,细腻富丽。他负责描绘百兽与外国使节。 三人中,吴道子名声最盛。 他年纪虽轻,却已经名满天下。画作线条飘逸,吴带当风。负责整体布局,又要绘制銮舆仪仗、山川桥梁。 所以任务也最重。 陈闳已经睡下了,侍从在帐子里把人小心翼翼唤醒。 陈闳胡子拉碴,整个人舒舒坦坦躺在被褥里,话里有火气,闭着眼睛问。 “何事?” 他一坐马车就头晕目眩,骑在马上又颠簸,一天下来累得不行,早早就睡下了,根本不想被打扰。 仆从瞧了一眼外边:“吴生来找郎君,来说作画的事。” “咳……!” 陈闳就立刻睁开了眼睛。 “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多久?” 又咕哝一句:“好你个吴道子,还没回到京城,就提前预备上了。”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还是佩服的。 人家画技比他好,名声比他大,官品比他高,在皇帝面前更得圣心……还比他刻苦。 陈闳睡眼惺忪,艰难爬起来,简单整理了下仪容,披上外袍,去见吴道子。 外面已经下了蒙蒙细雪。 “我来迟了。” 陈闳一身寒风,笑说,“道子等了多久?” “没多久。”吴道子瞧着对方的脸,上面仿佛还有细微的印子,灯烛一照,看不太真切。他迟疑问。 “陈兄不会已经歇下了吧,那是我叨扰了。” “岂会,岂会。” 陈闳正色,说道:“正是夜雪纷纷,风光正好的时候,何必早睡?” 吴道子瞧着他的脸,点了点头,没有深究。 另一边,韦无添也只是端起茶盏,笑了笑,厚道地没有追问。 三人简单寒暄一下,吴道子便说起正事,吩咐仆从拿过来一张小小的长卷,说道:“我草草画了份小稿,二位瞧瞧如何。” 陈闳、韦无添两人,已经做好了赞声的腹稿。 长卷上。 虽是草草几笔,但已经可以看出山川壮美,銮驾威仪。 帝王骑着名马“照夜白”,背后江山如画,侍从百官跟在两侧,大食使节牵着单峰骆驼,吐蕃使者献耗牛。天上的云纹,如风鼓流波,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吹动。 纵然做好准备,陈闳依旧吃了一惊。 真难想象,这份小稿是今天才画出来的。 “好!” 陈闳下意识喝彩。 “道子这是如何画的?圣驾停歇,不过一二时辰……” 吴道子谦逊地笑笑。 侍从研墨,他笔尖蘸着墨,在云上又添了几笔,画出一个衣袂飘摇的人,又添上淡彩,青色一点。 意气潇洒,风流云动,仙气盎然。 陈闳和韦无添两人,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一阵风吹来,再干扰到吴道子落笔。 吴道子搁下笔。 吹干墨迹,问两人: “我在心里想了许久,不知是添上好,还是不添上好。二位如何看?” 陈闳精神大作,他细细打量这画。 吴道子画的潦草随意,不过是随手勾勒,好似那仙人的衣袂都在飘动,极为灵动。 “只此一笔。便由帝王之画,变成仙神之游。” 韦无添也很是爱惜。 “道子可是想到了封禅遇仙一事?” 吴道子:“是。” “果真仙气盎然。” 陈闳总觉得缺了一点东西,他上下打量画卷,终于瞧出。他指着一处问: “为何上面不点上眼睛?” 吴道子盯着画看。 他刚才画的时候,就下意识避开了点睛。一时拿不准神仙的意态,想放到最后再画。但画完之后,看着衣袂飘动的样子,仿佛神仙就要从上面飘下来。 竟也不敢点上。 韦无添想起来几百年前的一件轶闻,他道: “道子兄画的太好,技艺通神。当年张僧繇为安乐寺绘了四条白龙,也是未曾点睛。” “言,点睛即飞去。” “后有人求问不舍,张僧繇无法,只得点了两条龙睛。” “忽然就见到风云变色,电闪雷鸣,那两条龙竟然活了过来,震破墙壁,腾空而起,直上九天。” 三位画师和身边几个仆从,再看这画,目光就不一般了。 一个仆从大着胆子问:“真有这样的事?” 韦无添捋着须子笑笑。 “传说是如此,真是如何,那就不知道了。” 陈闳性子急,问: “那这眼睛还点不点了?” 吴道子手上扶起毛笔,静静打量这张草画小稿,气韵流转,仿佛能能到画里吹来的风声。那人青衣飘摇,像是能生出神来。 打量了一会。 他还是放下了笔。 “小稿而已,还未定下来,后面再说。” 又道:“二位瞧瞧这般构图,需不需要再改动,圣人那匹‘照夜白’神骏灵动,我草草而画,不如陈兄。” 陈闳心里,瞧着那未曾点睛的画,心里浮现出惋惜。 他道:“这样就很好了,不必再改。” 韦无添提了两句走兽的天上飞鸟的事,三人这才离去。 那张小稿暂时留在陈闳这里,吴道子让他这两日再看看,挑挑毛病。给圣人作画,画的又是泰山封禅的见闻,必得专心神定,样样完美。 两人离开。 陈闳重新躺在被褥里,没了之前昏昏欲睡的困意。 满心想着的,都是那张画的事。 吴道子果真厉害,只是一张草稿都能画成这样,一两个时辰就能把这样宏伟的画作打出样子来,不仅有一百多人的大致身形,走兽飞鸟,山川草木,皇帝御驾,还有云气飘飘。 上面的那神仙,真如点睛之笔。 绝了! 可惜竟然未曾点睛。 陈闳在被褥里翻来覆去地想。 仆从都眯了一觉,起夜时听见郎君一直没睡着,提醒一声:“郎君,明日还要继续出行,您还不睡?卯时可就要启程了。” 陈闳睡不着。 他翻身起来,点起油灯,静静观摩这那张草稿。 可惜,竟然没点睛。 他手摸向已经收起来的毛笔。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57章 点睛 第157章 点睛 江涉一向睡得晚。 皇帝走了,虽然留了个岐王和他儿子在兖州,但心头少了担子,兖州刺史一下子精神起来,邀请了杜家人赴宴。 今晚听不到杜家人读书声了。 猫儿也能松过一口气。 他正跟刚来兖州时见到的汉子说话,对方喜滋滋地说: “俺婆娘这两天身子好多了,问大夫瞧,大夫说是气血补起来了,后边只要继续多吃肉,多歇息,就跟正常人一样。” 又说: “没想到圣人给兖州免税了三年,可得多谢石神娘娘。” 汉子满面红光,免了三年税,这三年他可松快多了。 “俺听说石神娘娘求婚事也灵,俺表弟一直娶不到媳妇,回头也拜拜去,顺便还能给俺家大郎也拜拜,一准能成。” 李白诧异。 “樊二,你家大郎好似没生下来多久,才一二岁?” 汉子发愁。 “那也得提前预备着。” 他说给几人听:“要成婚,得给聘礼,再给媒人送礼,还有纳采礼,还得摆酒席。咋说也不也得上几十匹绢,那就得上万文了,俺看一两万文都打不住。” 幸亏他前几年省吃省穿,有个宅子住,不然一家子还要建房子,也得好多钱。 “俺一天做工下来,也就几十文钱。” 汉子说:“要是不提前打算,那等大郎岁数大了,可娶不上媳妇。” 说的时候,汉子还看了李白和元丹丘一眼。 这两位郎君二三十岁了,要是成婚,岁数大的不能再大了,在他原来住的村里,都不算好货。 不知道得多少钱,才能说上亲。 汉子都替两人犯愁。 李白没注意,江涉看的兴致盎然。 汉子还在兴高采烈,说着这三年免税的话,乐的合不上嘴。 天上飘着细细的雪粒,今年兖州的雪三五天就有一小场,不仅能冻死虫子,还能润泽土地,希望来年生的更好。 江涉从厨房,给他拿来了两串腊肉。 汉子一愣,不敢接。 “郎君给俺这个干啥。”他脸皮有些红,后悔说了半天钱钱钱的话,以为自己是被当成讨钱的了。 汉子推辞,边说:“俺自个儿也能赚钱,郎君用不着给俺。” 他常年帮人扛东西,力气大,不敢重重去推,怕把对方推摔了。 江涉把腊肉递给他,又引他去厨房看,“这是别人送来的,送的太多了,我们一共也只有四人,吃不了这么多东西。反倒浪费。” 灶房里,挂着许多条腊肉。 一条条拴在房梁上,都快成了一道肉香扑鼻的门帘。 汉子睁大眼睛。 “送的?” 哪家这么有钱?能送人这么多腊肉。看起来还是羊肉。 江涉颔首。 这是裴家托李白送来的东西,说是送来的年礼,江涉一看,不知道死了多少头羊,被裴家全都送过来了。 趁着汉子樊二愣神。 江涉说:“正好送你两条,也为我们分分忧。” 汉子想起自家妇人,蹑手蹑脚接了。 又红着脸,跟江涉说:“多谢郎君……郎君往后要是缺什么东西,或是园子里需要干活,言语一声,俺樊二就过来。” 等人离开,在同坊的朋友家睡觉去。 李白在旁边笑:“先生了去一件心头大患。” 江涉数着灶房里的腊羊肉,此时也叫干肉,或是“羓”。一条条挂在那里,他有些头疼。 “明日给杜家分去两条,再给那些耗子留半条……” 猫叫了一声,很认同。 剩下的他们也吃不掉。 元丹丘问:“裴则怎么送来这么多腊肉?” 李白有些无奈。 嘀咕一句:“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三人干脆把腊肉切了一条,切成片,在灶上烤着吃,蘸着佐料,滋味也是很美。老鹿山神也跟他们一起吃了一会。 腊肉这样烤着吃,自然要配上酒。 江涉促狭,又给猫儿尝尝。 看着黑猫歪歪扭扭踩着雪地,走的东倒西歪,就温声问:“醉了没有?” 猫儿要强。 “没……醉!” 江涉点点头:“原来如此。” 猫趁机缩起刚才不小心踩歪的爪子,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东倒西歪地走了。 与耗子们聊天去。 雪夜饮酒,真是快活。 喝着酒,李白也提起今日他送别了一个新认识的朋友,“我近日新认识了一个朋友,阿倍朝臣仲麻吕,汉名晁衡。” 他道:“他是日本遣唐的学生,在国子监太学读书,甚至还中了进士。” 元丹丘问:“进士?” 进士可不好考,别说是异国人,就连大唐的人,也没几个能考上。 李白点头,脸上为朋友得意,他举着杯盏,一饮而尽,“他今年被授了官,等我日后去京城,也可找他喝酒。” 老鹿山神端着酒盏。 笑说:“只要不是先生的酒,想来都可。” 上次他们饮酒一场,大醉数月。 李白想到要是他们喝了先生的酒,在京城大醉不醒,把身边人吓死。 他也大笑。 “那就有趣了。” 江涉筷子夹了一片烤腊肉。 火焰逼出油脂,外面焦香酥脆,里面又是软的,香气扑鼻。 “咔嚓。” 确实好吃。 他听着几人说话,忽而感受到一阵异动,把酒盏放到案上。李白和元丹丘正在饮酒,没有注意,唯有老鹿山神多看了一眼。 …… …… 陈闳心痒难耐。 他也是名家,那一点神光不补全,看在他眼里,让人抓心挠肺的难受。 别处粗糙画上两笔也就算了,唯有这仙人画的飘飘欲仙,却少了最关键的点睛。 南朝张僧繇画龙点睛的事,他也听过。 多半是谣传杜撰。 仆从在外面见到火光亮起来,从帐子外隐隐透出坐起的身形,只当郎君起身又在看画,专心圣人的差事,仆从困得不行,催促了一声: “吴生那边又不急着拿回去,这两日指出毛病就行,郎君何必急于一时?” “不如早些睡下。” 他可是知道。 自家郎君一坐马车就晕,身子又不如武将健壮,一整天骑马下来,一身骨头都要颠碎了。 陈闳随意地应了一声。 他借着火光,蘸了墨。 屏息凝神。 把那画上神仙,眼睛点上。 一共两个细细的墨点,神韵霎时间流动起来。 不等陈闳松过一口气。 他就见到,那眼睛动了动。帐子里明明没有风,忽而一阵清风飘过。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58章 画中仙飘然离去(9) 第158章 画中仙飘然离去(+9) 陈闳吓了一大跳。 他目光紧紧盯着那画,心如擂鼓。瞧了两眼,忽然骇怕的不行,立刻偏过头去,看向帐子外,大声唤起来。 “于庆,于庆!进来!” 他叫了两声,外面却没有动静。 像是整个帐子内的空间,都变得玄之又玄,难以叫外面人察觉。 身边还能感受到一阵风动。 这是帐篷,就算有风,也是帐子外才有风,里面怎么会有? 陈闳叫仆从的声音更加大,仆从却始终没有进来,跟听不到一样。陈闳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 咚咚。咚咚。 一声声响着。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语气轻松。 “原来如此,这还有张画。” 方才感应到有气机。 江涉打量四周,他能感应到,附近还有数万人。这是一处帐子,面前还有个穿着白色中衣,皱巴巴刚从床褥里爬出来,惊慌惶恐的中年人。 手边还有一根毛笔。 面前是一幅画的草稿。 江涉捡起那张长长的画卷,饶有兴趣地看着。 上面是君王行路的仪仗,还有飞鸟走兽,都是瑞兽的模样。四处按照周礼所说的“东夷、西戎、南蛮、北狄”,排列着异国人。山川为衬,帝王带着百官封禅泰山。 天边还有云霞的纹样,上面简单勾勒着一道身形。 一点青墨。 笔法熟悉。 江涉放下画卷,看向那瑟瑟发抖的中年人,问: “你叫什么名字?” “在、在下陈闳,会稽人,奉旨为圣人作画。”陈闳的声音有些抖,说的磕磕绊绊。 他心里泛起滔天巨浪。 这幅画点睛之后,竟然真把神仙引来了! 他之前也读过许多神仙志,读过西王母授予汉武帝长生之术的故事,为了绘画神仙,也看过刘向的《列仙传》。 心里当然是想过有一天见到神仙,被传授道法,得道长生如何如何。 但现在眼前真有这样一位,陈闳心里却在害怕。 真把仙人招来了! 韦无添所讲竟然是真的……陈闳决定,若是今晚自己活着度过,明日一定要好生与韦无添道歉。 三清在上,佛祖保佑。 不知道这位神仙都会什么道法,是喜是怒,性情如何,恐怕就是在泰山上踏云而飞的那仙人…… 陈闳心里各种念头,起伏不定。 心里正怕着。 听到那仙人笑了一声,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又问他: “这张画是谁画的?” 陈闳抖着说。 “是吴道子。” 他急忙又添上两句,替吴道子和自己找补:“我等是领旨,为陛下作画,这张也只是草样,非是最终成画,不是有意冒犯到仙颜,请仙人恕罪……” 江涉端详着。 “眼睛是后面添上的?” 陈闳不敢扯谎,低声说。 “是在下点的。” 他心里十分后悔,早知如此,就该听韦无添的话,多什么手。不顺眼就不顺眼,何必添上两笔。 少了点睛,又不会死。 陈闳等着仙人降罪的话声。 等了半刻,却始终没有声音。 他正心里打鼓。 外边,重新传来仆从的催促。 “郎君还不睡?这都快要子时了!” 陈闳忽然之间,感觉仆从的催促声,如此亲切。一颗心重新落回肚子里,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仙人走了。 没有追责他的过错。 陈闳连忙应声:“这便睡了!” 说完,也不敢多看,更不敢动那画卷,陈闳手忙脚乱吹灭了油灯,卷着被褥,小心翼翼睡去。 整个晚上,都绷着心神。 一直快到天亮,才渐渐松下,逐渐睡去。 第二天醒来,仆从已经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妥当,行囊打点了一番,麻利把烤过的胡麻饼递给郎君。 看着陈闳眼下的青黑。 仆从惊诧:“郎君不是子时前就睡了吗,怎么跟做贼了似的,没睡好?” 陈闳起来,还有些恍惚。 喃喃道:“我昨晚瞧见神仙了。” 仆从摸了摸陈闳的额头,奇怪:“郎君病了?还是昨晚梦见的?” 陈闳心中有话说不出。 他目光扫过一圈,没看见那画,问仆从: “吴道子的那画呢?” “我给收起来了。” 仆从摸着郎君的额头,温温热的,也不像是发热了。他干脆没搭理郎君的呓语,再次催促道: “郎君赶快垫垫肚子,吃两口饼,一会就要启程了,到傍晚歇脚再瞧那画。” 如今确实不早了。 陈闳啃了两口胡麻饼,噎的直翻白眼。他骑在马上,吹着冷风,游魂似的过了一天。 到了未时。 队伍停歇,他才匆忙找到另外两人。 韦无添听了皱起眉。 “仙人?” 陈闳方才已经为点睛的事赔罪过了,神仙也没降罪于他,他心里担忧减去了不少。重新暗暗涌动起来的,是对仙神的向往。 “我点上睛后,忽而见到那双眼睛动了动,之后还有帐子里还有风吹来。” 陈闳回忆着说。 “之后便有人感叹,拿起道子的画看了一会。” 吴道子忙问。 “那人如何说?” 陈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是不是陈闳的错觉,吴道子听说这事之后,没有像韦无添一样惊奇质疑,而是追问后话。 不过这也不紧要。 陈闳没多想,继续说:“那人问我叫什么,我说是陈闳,会稽人。又问我这画是谁做的,我说出了道子的名字。” “我又说,这画作为圣人的旨意,与神仙赔罪……” 吴道子问。 “神仙如何说的?” 陈闳有些怅然若失。 昨夜遇仙一事太过奇妙短暂。 现在回想起来,他一直叫着仆从的名字,得不到应答,说不准就是神仙踪迹难以被凡人看到。 他叹息。 “神仙没说话,我当时屏息凝神等着仙谕,等了一会,什么也没等到。只听到仆从的催促声。” 两人听完,都安静了一会。 看着陈闳眼下的青黑,就知道这人没有睡好,不像是在扯谎。 韦无添抚须,喃喃说: “竟然真把神仙招来了……” 三人各自平息了一会,吴道子才问起这昨夜的画卷可看出什么要修改的地方,陈闳把那张画找出来,在桌上铺平。 目光下意识望向昨夜点睛的地方。 他怔住了。 云纹依旧涌动,栩栩如真,仿佛能听到天地的风息。 但却瞧不见云上那道飘摇的身影。 吴道子说了一会整幅画的构思,还有许多不知妥不妥当的地方。说了半天,不见答声。 他抬起头。 “陈兄怎么一直不说话?” 陈闳抬起手,指头有些抖,指着一处。 “你们看。” 吴道子和韦无添顺着手指方向,凑过去看——吴道子之前画了广袖飘摇的神仙,还有陈闳昨夜燃灯点睛的两笔。 此时全都消失不见。 天上空有云纹,风鼓流波。 “没、没了……” 韦无添紧紧攥着吴道子的袖子。 “道子,你昨日画的神仙不见了!” 三人骇然。 而画中仙人,雪夜问画师,点睛后飘然离去的事,也传遍了整个队伍。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59章 一粒火星 第159章 一粒火星 皇帝很快召见了三人。 “便是陈卿遇见了仙人?” 皇帝声音和善,语气温文。坐在座上,身边不是九重宫殿,而是帝王的帐子,显得亲近随和。 这事竟已经被圣人知道了。 陈闳叉手行了一礼,语气恭敬: “回陛下的话,是臣遇见了神仙。” 帐子内的侍从都看过来。这是帝王的帐子,他们只是惊奇,却没有人出声敢打扰。 高力士打量着这三位画道大家。 他语气亲善,出声道: “那画卷是什么模样,吴生拿来让圣人瞧瞧。” 吴道子早就预备好了,从匣中取出那张草草绘制的小稿。 上面的笔墨,三人议论了半天,都没再敢添上一笔,尤其是陈闳那家伙,恨不能把画供起来。依然是吴道子之前画的样子,皇帝、百官、瑞兽、异国使者、山川草木。 只少了一位云上仙。 高力士见到这草稿,便已经能看出云纹飘摇灵动,皇帝衣袂飘飘,百官随行谈笑的样子,盛世威仪。 他奉与皇帝。 赞道:“果真是好画!” 又问吴道子:“神仙之前是画在哪里?” 吴道子上前几步,毕恭毕敬指出。 “便在这云上,已经飘然离去。” 云上仙人,和封禅时遇见的一模一样。 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在陈闳上,他问:“仙人都与你说了什么?” 陈闳便把话都重复了一遍,这两天谁见了他都要问,翻来覆去说了许多回,也连带着回忆了许多细节,甚至连对方语气都细细揣摩过。 陈闳懊悔,自己怎么当时就那么怕,要是胆子大点,没准也能遇上仙缘。 “点睛而飞。” “飘然而去。” “与南朝时张僧繇寺中绘龙一样。” 皇帝听的大感兴趣,他手稍稍一抬,叫人拿来笔墨和好纸,端来桌案。对吴道子说: “吴卿再画一张那神仙像。” “之前是如何画的,现在就如何画。” 吴道子有心不想再画仙人,之前不知道敬畏也就罢了,现在见到异象,再要他画……恐怕神仙脾气也没那么好。 瞧出他的犹豫,高力士笑说。 “吴生画便是,也让圣人瞧瞧。” 纸已经铺好,笔和墨也已经被随从备上,都是贡品。 吴道子硬着头皮,走上前,在圣人面前的桌案上,捡起笔,依旧是飘摇的线条。 重新画下那神仙。 不远处,陈闳和韦无添恭敬立着,目光像是能把吴道子的后背瞪穿,要不是顾及这是君王行帐,早就凑过头去看了。 皇帝目光灼灼。 吴道子背上生出汗意,他下笔起初还很流畅,越到后面,越是滞涩。 他那天晚上,在陈闳韦无添面前,只消半刻就随意勾勒好,到现在,足足画了两刻。 吴道子轻轻把笔搁在旁边。 轻轻吐出一口气。 叉手行礼:“画好了。” 圣人瞧了一眼,看向陈闳,招手。 “你来点睛。” 陈闳正看的热闹,猜测吴道子能否画出神仙,也懊悔自己失去仙缘。 听到这话,忽然心肝颤了颤。 这次怎么又是他? 不知神仙会不会降罪下来。 陈闳心中后悔,早知如此,他为什么非要点上眼睛? 就非要多手? 陈闳低着头,动作迟缓的拿起毛笔。点睛非常简单,只要符合人物的整体神韵与意态,点上两个点就行。 高力士就站在旁边。 陈闳目光动了动,问: “点睛不过两个墨点,高监可要来亲自一试?” 高力士笑眯眯说。 “我这笨手笨脚的,也不通丹青,免得糟践了这样一副仙画,陈待诏来做便是。” 陈闳只好缓慢抬起笔。 他在心里不住地想,三清在上,佛祖保佑。 希望仙人不要计较! 陈闳点上了两点墨。 随着他的动作,帐子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神紧张起来。 霎时间,画中仙人就有了目光。 吴道子今日所画,没有那夜随手而为做的好,但毕竟是丹青大家,依旧是衣袂飘摇,几乎可以感受到天上风动。 皇帝不由起身,走到近前询问。 “如何?” 高力士,吴道子,陈闳,其他几个官员,帐中一众仆从婢女护卫,全都看过来,紧张盯着那张画纸。 就见到—— 那张纸忽地烧了起来! 众人皆惊。 “怎么烧起来了!” “快拍火!” 高力士想起来,挡在皇帝面前,“护驾!” 顷刻间,帐子里忙乱起来,陈闳吓了一大跳,高力士连忙拍火,又忙着护卫圣人。侍从婢子匆匆忙忙出帐通报,帝王没有发话,也没人敢把那烧着的纸踩到地上灭火。 皇帝没动,依然站在前面看着那火,一动不动。 高力士低起声音。 “陛下?”他问。 从点睛一笔,火势极快,迅速把整张画卷全都烧烬。 没留下一点神光。 也没见到仙人。 陈闳吓了一大跳,帐内燃起焰火,最害怕的就是他。陈闳连忙行礼请罪,躬着身不敢直腰。 皇帝出了一会神,才摆摆手,让他起来。 外面有侍从匆匆端着水盆候着,等着吩咐。 高力士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用了……” “这火,灭了。” 这火邪门,没有烧到桌案,也没有飘到帐中的帷幕,或是飘到人身上。把纸烧完,自然就熄灭了,不见半点火星。 桌上只剩下灰烬。 众人面面相觑。 皇帝在前,他们不敢多嘴。但今日之后,这寻画中仙不得,燃起焰火的事,是传了出去。 …… …… 灶房里。 江涉坐在灶火前。 他如今手头宽裕,不免钱大手大脚。去铺子里买了一些香料,顺着前世的做法,试着把腊羊肉烤一烤吃,空气中飘着香味。 灶膛里火焰腾腾,这么烤着火,身上暖融融的,寒天也不觉得冷。 香味也飘的远。 猫不小心路过灶房,毛乎乎的尾巴晃了晃,高高竖起。 小声叫了一下。 “快好了。” 江涉很有耐心地给羊肉翻了个面,又捏起佐料撒上去,一阵香风,又引来了三人。 李白和元丹丘不请自来,帮忙切着腊羊肉。 老鹿山神提着一尾不知从哪来的鱼,笑意吟吟添上一道菜。 山神望了一眼灶火。 他语气迟疑。 “这灶火……” 江涉瞥了一眼,仍在不紧不慢烤着羊肉,语气悠闲。 “不小心迸出一颗火星。”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60章 小儿寻傩面 第160章 小儿寻傩面 至于一二百里外,那画师陈闳是不是这么想的。 江涉没说。 此时,他专心致志,烤着羊肉,争取把裴家送来的腊肉早些消耗掉,不让那些羊白死。 李白年少时候学过剑术,现在切羊肉,也颇为顺手。 他一边切肉,一边问: “堂屋桌上怎么摆着个傩面,先生对这个感兴趣?” 羊肉冒出香味。 猫凑着闻了闻。 又被烫了一下,退了几步,嘶嘶呼呼地吸气。 江涉摸了摸小猫的头,检查了一下,幸好烫的不重。 他才回答李白说: “被风刮过来的,不知是巷子里的哪家小儿丢了东西。” “等过阵子看谁家在街上找,再送回去。” 元丹丘乐了一声。 “一枚面具也值十好几文,这孩子恐怕要挨打。” 锅里已经烹着鱼,暖呼呼的香味和寒风撞在一起,驱散了灶房的寒意。 …… …… 巷子里一户人家,柴房,寒风凛冽。 一个胖小孩抽抽噎噎的,扭着胖乎乎的身子,哭闹起来。 “我就、就说那面具丢啦,我爹不肯去找!”他哭的一抽一抽,“那是我十几文买的,我求、求了两个月,我娘才买给我……” 胖小孩越说越伤心,心里难过起来。 哭的更大声。 他面前站着两个另外的小孩,都是六七岁的年纪,一高一矮。男孩衣裳分外整洁。 女孩结结巴巴地说: “那怎么办呀,你别、别哭了……哭的快要死过去了。” 男孩也点了点头。 看着胖小孩哭个不停,他心有敬畏地讲:“我们过年家里还能给点钱,我娘说给我五文,要不我们凑一凑,明年再给你买一个?” 胖小孩哭的极为伤心。 “那就不是我之前买的那个了!” “我已经喜欢它,它也喜欢我了……”他哭的一抽一抽,满脸通红,鼻涕眼泪一起流。 胖小孩嚎啕大哭起来。 外边,他爹一身寒气,刚回来就听到这声音,诧异问。 “哪家在杀猪?” 他妻子瞪他一眼。 “你儿子哭了半个时辰,怎么说也不听,你还不快去管管。” 又是一阵猛烈的哭声,隔着门和院子传到夫妻俩耳中,男子皱起眉:“还惦记着他那傩面?” “可不是。” 妻子说:“就说是腊月初一那天晚上丢的,我哪去给他找去?” 男子皱着眉头听了一会,脑袋听的嗡嗡直响,他按了按额头,六七岁的小孩,人不大点,也不知道为啥嗓门那么大,哭的他心烦意乱。 男子数了数口袋里的钱。 转身,就要推门离开。 “街上还有卖的,我再给他买一个。” 妻子叫住他,打开一旁的柜子让他看,里面已经摆着一个傩面,鲜红的颜色,扮的是武判官。 男子吃惊:“你买了?” 妻子递给他瞧。 男子想不明白:“这不是有了一个,怎么还哭成这样,你没给他?” 说到这个,妻子满肚子怨气。 “他非要他那个,我有什么办法?” …… 柴房里。 两个小孩听的耳朵都痛了,男孩更是心有敬畏地看着小胖的衣襟,鼻涕眼泪一把,皱皱巴巴的样子,比腌菜坛子的盖布还脏。 他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再这么哭下去,女孩怀疑小胖要背过气去,别再死了。 她跟着想主意。 “那怎么办……我们再去找一遍?” 小胖满脸都是泪水,鼻涕流出来,用力在衣裳上一擤。 他抽抽噎噎。 说的伤心又大声。 “我都去找了,道上没有,整条巷子都没有,还一直走到酒家那边,都没找见。” “真没了!” 女孩看了看身边的人,两人对视了一眼,耳朵都有些受不住。 他们是为小胖难过,但哭了半个时辰,这点难过就被小胖的嗓门、泪水、鼻涕稀释了。 男孩主动说: “我们再出去找找,找一圈瞧瞧,万一呢。” 小胖孩听了哭声,眼泪还挂在胖乎乎的脸上,犹疑问: “真的?” 女孩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试试呗。” 再这么哭下去,小胖就要死了。 三个小孩自以为天衣无缝地密谋了一番,推开门。三道矮矮的身影,蹑手蹑脚从柴房里走出去。其中男孩离小胖格外远。 妻子问了一声。 “做什么去?” 三个小孩缩了缩脑袋,像三只小鹌鹑。 女孩扬起声音,自然大方地说:“纪婶婶,我们去外边玩。” 妻子瞧了瞧他们三个,衣裳都穿的厚实,自家那个胖小子衣襟前皱皱巴巴的,但也能遮风。 “莫要跑远了,可知道?” 三个小孩连忙点头,比捣蒜还快。 “早些回来!” 出了门,他们三个才松出一口气。 “你之前是在什么地方丢的东西?”女孩问。 那天夜里太晚了,她没跟着一起出去玩。 那天晚上他们脑袋带着傩面撒了一夜的欢,在巷子里跑来跑去,学大人们驱傩,吆喝着“儿郎伟——”“傩!”“傩!” 至于什么时候弄丢的…… 小胖要是知道,就不会哭这么久了。 他瘪了瘪嘴,又要为自己的宝贝落下泪来。 女孩连忙拽着他走了。 男孩离这两人远了几步,顺着巷子一路找,振振有词:“这都两天过去,路上肯定早没了,我们多往角落瞧瞧,说不定藏在哪。” 胖小孩抹着眼泪点头。 鼻涕泪水一把,擦在衣袖上。 男孩躲远了几步,与小胖保持着一定距离。 小胖子狐疑看着他,眼皮肿的老高,声音已经哭哑了。 “舟哥,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我走远点帮你找。” 小胖子点了点头,没有起疑。 三个小孩就在寒冬腊月的天里,穿着冬衣,在巷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几遍,从家里走到巷口,再从大人们闲话的巷口找到家门口,仔仔细细筛了一遍,又问了许多人家。 找了大半个时辰。 他们站在别人家的门口,都有些颓然。 小胖子脸冻得通红,眼泪又溢出来。 “真没了……” 男孩的衣裳在找的时候也有点脏,蹭上了灰,正低头一直擦。 胖小孩站在冷风里,哇哇大哭。 女孩脑袋疼起来,瞥见这户人家门前挂着剑鞘,很是陌生,她急中生智。 “这家我们没去问过!” 小胖子吸着鼻涕瞅了一眼,很快认出来,又继续哭。 “这家闹鬼!” (本章完) 第161章 妖怪吃小孩啦(10) 第161章 妖怪吃小孩啦(+10) “你先走吧……” “你在前面走吧!” “我脚忽然有点疼……” 三个小孩,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都不想走在前面。 这宅子闹了好多年鬼,远近闻名,他们从小听到大,不能到这家去,就连每次不小心路过,也要拍三下后背,祛祛晦气。 争论了一会。 男孩和女孩一起把小胖子顶到最前面。 小胖子不停抹眼泪,想着自己的傩面,才硬着头皮站在门口。 他扭过头与另外两人说:“要是里面的鬼出来了,你们就拽着我一起跑。” 两个小孩都答应下来。 小胖子不放心,又扭到另一边,对女孩说: “万一我要是死了……” 女孩有些害怕,盯着这户人家的门,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挂着铁鞘,看的怪瘆人。 好像还有一股淡淡的烟气,女孩看着生畏。 她抓紧小胖的衣裳,在后面说。 “你要是死了,我就像家里埋小弟一样,把你埋起来。我还有七文钱,再给你买纸钱烧,这样你就算死,也不会很穷了,可以到地底下买东西,想买什么买什么……” 胖小孩放心了一些。 他鼓足勇气,敲了敲门。 “笃笃笃……” 门神赤刀将军,早就看到了这三个畏畏缩缩孩子,狰狞恶意地大笑。 这三个没有屁大的小孩还很害怕,真是巧了。 他腾地现身—— 浓墨重彩,威严万分。甚至显露出鬼相,青面獠牙,骑着骏马,居高临下望着三个丁点大的小儿。 威严问。 “来者何人——” 三个小儿吓得哇哇大叫,手忙脚乱跑开。 “鬼呀!!!” “闹鬼了!” “小禾舟哥,快跑!” 他们立刻躲着跑出去。 从堂屋外扔出来一本书册,砸在那虚幻烟气凝成的身形上。 霎时间,烟消云散。 三个小孩手忙脚乱逃在外面,又有点好奇,没有走远,扭着头,小小的身子前倾探着脑袋看。心惊肉跳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一句温和的声音。 “三位小客人,可以进来了。” 三个不大的孩子惊疑不定地看着。 互相对视了几眼。 小胖子看了看另外两人,抹了抹眼泪,低声密谋:“我们进去吗,这家真有鬼。” 女孩有些犹豫。 “还是命紧要,我们别再死了,爹娘该多伤心啊。” 男孩抿着嘴,瞧着那消失的烟雾,又看砸在地上有些脏了的书册,没有说话。 小胖子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 半晌。 想着自己的傩面,胖小孩鼓起不大的勇气:“要不你们先回去,我去问。” 两人都摇头。 男孩捡起地上弄脏了的书,用小胖的衣裳擦了擦灰尘,松了一口气,很快又与小胖子保持距离。 “我陪你一起去吧。” “我也去。” 小胖子感动起来。 “你们真有义气!” 他擦干眼泪,嘀咕说:“我就问一句,问完我们就走。” 三个矮墩墩的小孩,就这么蹑手蹑脚,同手同脚,手忙脚乱地走到屋子里面。 这屋子比他们住的地方大一些,闹鬼闹的远近闻名,一看就是个鬼宅——小胖子很快把这些都忘了,主人家居然在屋子里吃着炙羊肉,喝着鱼汤。 香飘四溢。 他肚子“咕噜”就叫了一声。 方才哭了那么久,找了那么久,三个孩子都没吃饭,饿的不行。 一时目光都定住了。 江涉笑看他们。 他也狭趣,有心想要捉弄几个小孩,笑问: “几位是饿了?” 李白、元丹丘拿着筷子,在旁边乐滋滋看着。 小胖子嗅着空气中暖烘烘的鱼汤,不知道是怎么煮出来的,一定是新鲜的河鱼,味道香成那样,一点也不腥。 还有那炙羊肉,瞧着是腊过的,稍稍一烤,油水都滴下来。 他下意识点头。 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小胖摸了摸肚子,接着发现,声音是从旁边传来的。他看向朋友。 一直等主人家邀请,胖小孩盘起胖腿,呼哧呼哧吃着羊肉和羹汤,用到一半的时候。 他才想起来,自己是来找东西的,不是来吃饭的。 看了盘中的羊肉两眼。 小胖忍痛仰起头。 “好几天前,我有个傩面丢了,你见过吗?” 江涉眼中笑意更深。 他问:“是什么样子的?” 小胖子大致形容了一下,他把傩面的每个细节记的都很牢,像是翻来覆去搂在怀里看过几百遍。 “是个红色的傩面,木头的,这还有两只角,其中一个角偏一些,带着官帽,一看就很厉害。是城隍庙里的武判官!” 小胖子一边说。 一边在手里比划。 “我求了家里两个月,我娘才给我买,了十六文!” 十六文,对他们这么大的小孩子来讲,真是个天文数字了,就算过年的时候,他们手里也没有这么多钱。 说着,小胖子激动起来,还冒了个鼻涕泡。 旁边,男孩见到这一幕,身子往边上斜了斜,离人远了些。 李白在旁边已经笑出声。 避免被小儿发现,元丹丘及时用胳膊捅了他一下,递过菜,“太白,吃肉。” 江涉一本正经,思索了一会。 “好像有见到。” 三个孩子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 江涉从袖子里摸出一枚干干净净的傩面,和小胖子说的一模一样。赤色,武判官扮相,手艺粗糙,头上一个角被匠人削歪了些。 他问。 “可是这个?” 小胖子眼睛都直了,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是它!” 他爱惜的接过。 也没注意到,为什么被他疯玩的傩面为什么忽然这么干净了。 只有那男孩多看了两眼。等到小胖子在面具上亲了两口,在脏兮兮的衣襟前按着抱了一圈,他就也挪开了视线,不愿细看。 小胖子感动的涕泪横流。 傩面失而复得,又在人家吃了一顿喷香的饭。 小胖子心里也没那么害怕了,他大着胆子,神神秘秘地说:“还有一件事!” 江涉细听。 “什么事?” 小胖子说:“这话我不跟别人说,只跟你们说……” 他压低声音,有些心虚,生怕被门口的那鬼听见。 “你们家里真的有鬼!” “趁早搬出去吧!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旁边两个小孩也为他作证,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从小他们就听家里爹娘说这家真的闹鬼,可吓死个人,都不准他们到这家宅子前面去。 刚才为了找傩面才来敲门。 小胖子说。 “我们刚才真碰见个鬼,獠牙老长,凶的很!” 女孩也点头。 “不知道吃过多少人,我娘说鬼都喜欢吃小孩。” “我娘也说了,妖怪爱吃小孩。”男孩道。 江涉望了门口一眼。 赤刀将军身形虚了几分,飘飘忽忽的,像是受了伤,缩在剑鞘里,一言不发。察觉到他视线,还躲了躲。 “竟有此事?”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62章 大变精怪 第162章 大变精怪 “有啊!” 小胖子鬼鬼祟祟看了一眼外边,声音压低了很多,用气音说话。 “真有,就在门口,瞧着吓死个人,幸亏是我们看见,要是长喜他们瞧见,估计得哭死,说不定还要哭惊了魂。” 他皱巴巴的衣襟上,还满是鼻涕眼泪,却不妨碍他在嘴上诋毁不对付的仇人。 李白不禁又笑了一声。 元丹丘捅他一下。拿来酒壶给他们倒酒。 “太白,喝酒。” 李白端着酒盏,看向这几个小孩,有意逗趣,问: “那鬼长的什么模样,你们说来我也听听,好找一找。” “嘘!” “你小声些,别让鬼听见了,小心被吃了。”小胖子连忙说了,有些急了,又冒出一个鼻涕泡。 元丹丘正要给小胖子递上一条帕子。 就见他抬起袖子,在衣袖上用力一抹—— 一旁正在吃饭的男孩硬生生被小胖子逼退,心有敬畏,离他更远了。甚至够不到桌子,端着饭碗在吃。 元丹丘收回了手。 女孩瞧了一眼那脏兮兮的袖子,忍不住说:“回去纪婶婶又要说你。” 小胖子自有应对。 他端着羊肉堆的高高的饭碗,计划着说:“到时我往你身后躲,今天你们来我家待一会,等我娘消气了再走。” 接着,他才想起来回答李白。 提到鬼,心里害怕,声音一下子小下来。 “像是个将军,感觉是战死的鬼,长得跟画一样,瞧着可凶可凶,还有獠牙,不知道吃过多少人……” 元丹丘和李白都看向院门口。 李白悄悄与元丹丘说话。 “你们说什么呢?” 小胖子用筷子扒了扒饭碗,看着四个人,替他们发愁。 他实心实意地说:“你们这宅子闹鬼很久了,我娘都不叫我们到这边来,是不是被人骗了?” “要不还是搬走吧。” “我回头问问我爹,他力气大,让我爹帮你们搬。” 另外两人也点头。 在他们身后,就是一架有些旧了的屏风,上面是个瓶的图案。好似动了动。 江涉、李白、元丹丘、老鹿山神都笑起来。 江涉问他们。 “街坊们都是怎么说的?” 小胖子四处瞧了瞧。 “我爹说,这些鬼专挑我们这种孩子吃,肉嫩,长喜上回魇到,还被他娘领去城隍庙拜了三天。” “我也不知道这地方什么时候闹鬼的,幸好这是白天,鬼气不旺,等到夜里,这才叫鬼气冲天。” 女孩补上说。 “我也听见过,有的晚上,这院子里还有说话声,像是谁在办席,第二天早上一看,一个人没有,都是鬼在说话。” 男孩在旁边说:“我娘说是妖怪。” 女孩吃着香喷喷的羊肉,烤的香香脆脆的,一口一口吃的很珍惜,她们家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才能吃几回羊肉,平时很少吃到,最多的是禽肉、猪肉,还有鸡蛋。 “你们运气好,这宅子里的妖怪没把你们吃了,不然就死了。” 他们七嘴八舌说着院子里的妖鬼如何骇人。 还绘声绘色把家里人说的那些话,学给这四人听,想让他们迷途知返。 说的口干舌燥。 男孩想起那册书。 已经被他擦得干干净净,他递给江涉。 “这是我捡到的。” 江涉重新放回袖子里。 男孩捧起一碗鱼汤,笑的弯了弯眼睛,很快又埋头去喝,喷香的热气熏着他干净的脸。 在他身后,那架不起眼的旧屏风,不自觉动了动。 院子里,那颗皂荚树也听到他们说话,枯枝在寒风里晃了晃,像是被风吹的。 围墙下面,一窝耗子也都醒了过来,听着三个小小来客们说话,长长的胡须颤了颤。 江涉忽而心里生出些狭趣。 他问: “你们可曾见过精怪?” 小胖子吃的头也不抬,正致力于让自己喝下第三碗鱼汤,美滋滋吃着鱼肉。 含混说了一句。 “谁见过呀?” “就是就是!” 李白在旁边端起酒盏,抿了一口,又与元丹丘说。 “精怪是难得一见。” 元丹丘懒得搭理他,凑过去与老鹿山神一起喝酒。 袖子中,江涉手指抬了抬。 三个用饭的孩子,耳朵里忽然听到了一点不同的声音,仿佛世界被添上了色彩。院子里的寒风吹着那颗皂荚树,枯叶被雪盖住了,他们好像能听懂树的声音。 他们下意识抬起头。 “哎呀,真笨!” 又有一道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三个孩子扭过头,左看右看。只看到一架旧屏风。 除此外,什么都没有。 他们心里有点发毛。 很快,外面又传来一道声音,学着他们方才说话。 “就是就是!” “刚才不是还在说我们吃人吗,这就不认识了?” 小胖子吓了一跳,从桌前站起来,吸了吸鼻涕。他声音磕磕巴巴:“谁、谁……” “我就、就在你后面!” 那声音恶劣,还学他磕巴的声音。 三个孩子围着堂屋转了一圈,左看右看,把堂屋所有的物什都排查了一圈。期间,那声音不断逗趣,让他们四处去找。 最后,三个小孩难以置信地站在这旧屏风面前。 大气不敢出。 “是、是你?” “是,是我!” 三个孩子哄然大叫,就要逃跑。 “这宅子里不止一个鬼!” “屏风会说话了!” “救命啊!” 女孩还勉强记得江涉几个人,颇有义气的提醒一句说:“你们一起逃命吧,这是妖怪窝,把你们都吃了!” 李白乐不可支地看着。 就听到那声音又说。 “谁、谁说我们吃人了?” 小胖子扭过头,不知道为什么,这句声音听起来有些畏缩,说的不自在。跟他害怕是一个样子。 三人躲到堂屋外面,站在石阶上,远远望屋里看。 他们奇怪地发现,屋子里的人一个也没走,像是感觉不到害怕似的。 三人心里打鼓起来。 探着脑袋,小心翼翼去瞧。连最爱干净的男孩舟哥,都顾不上与小胖子隔开距离。 他们一个个声音小小的,鬼头鬼脑嘀咕。 “真会说话呀……” “我娘说得对,我看我们就不该来……” “那我们怎么办?”女孩好奇又发愁,“要不去城隍庙里拜拜,让城隍爷爷把这些鬼除了?” 堂屋里。 江涉听他们议论起来,不禁微微一笑。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63章 死者生者 第163章 死者生者 他们观察着精怪,精怪也观察着他们。 耗子洞府里,这些鼠妖们的声音也很小,生怕被人听见。 “他们胡言!” “我都不知道人肉是什么味!” 一个灰色的丁点大的耗子抱着吃剩的饼,说话的时候饼渣还抖了抖,顺着皮毛掉在地上,被同伴吃去了。 有个耗子担忧: “江先生不会听到吧……” “江先生最明事理!” “那还有个白衣服的在笑,以为我们听不到……他叫什么来着?” 李白稍稍收敛了笑意。 他毕竟不想一觉醒来,床边找上来几只会说话的耗子,与他理论。 又不是猫。 堂屋门口,三个不大点的小孩狐疑地听着,“好像有什么动静,像是说话声。” 小孩子耳朵灵,许多时候比大人听得更清楚。 “真是有!” 院子也不是久留之地。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了很久,蹑手蹑脚回到屋里。 小胖子仰起圆乎乎的小脑袋,问江涉。 “你们不害怕吗……” 江涉笑起来,摸了摸怀里的小猫。 “听得多了就不觉得害怕。这些精怪也不害人。” 小胖子瞧了一眼那旧屏风,没有说话。 女孩心里也觉得害怕。 那屏风精也知道错,不再吓唬小孩,也不学人磕磕绊绊说话了。 难得安慰了一句。 “我连嘴都没有,吃什么人。” 小胖子噙着眼泪。 “外面门口还有个将军,他、他好凶……” 赤刀将军缩在剑鞘里,一声也不敢吭。身形虚了很多。这三个孩子就知道哇哇大叫,他不过是现身问一句话,怎么惦记到现在。 过了一会。 三个孩子好受多了,感觉缓过来了。 小胖子胆子最大,话也多,还跟屏风精沟通起来。 “你是从哪来的?” “我从长安的集市上来,”旧屏风颇为自得,“买我的那户人家,还是当官的呢。” 小胖子果然吃了一惊。 旧屏风颇为得意。 小胖子挠了挠脑袋,也没听懂,就问出来了。 “当官是什么?” 旧屏风没有显耀成功,谁想到这三个连当官是什么都不知道。 它特意费心,与这几个丁点大的兖州本地小孩解释。 “是在京城里做事的官员!六品大官,还要参加朝会,能经常见到皇帝。” 胖小孩还是知道皇帝的。 他点了点头,装作自己听懂了。 一旁,元丹丘问了一句。 “既然是在京城做官,你怎么在兖州?主家被贬官了?” 屏风精就不肯说话了。 李白悄悄与先生说,怪不得他们来兖州的第一个晚上,听见这些精怪雪夜论诗。这屏风精扮的是个考了进士的官员,还是被贬下来的。 官瘾真大。 院子外,传来几串细细碎碎的笑声。 三个小孩下意识看向江涉。 迎上三双亮晶晶的眼睛,江涉笑了笑,给他们稍稍指了下路。 “三位可以去院子里瞧瞧。” 三个小孩就去探险去了。 男孩低着头,看着刚才不小心贴到小胖子的衣裳,明显也脏了一点,他离两人远了些,走在最后面。 女孩拽着小胖子的衣裳,低声说: “我娘从来不让我去,没想到院子里是这样的……” 小胖子也懊悔。 谁知道这闹鬼的宅子这么有意思,怎么他们就没早点来。 亲眼见到了一架屏风会说话。 他庆幸说: “幸亏我们来找傩面。” 江涉笑了一下,拿起筷子,继续吃起炙羊肉,又喝了半碗鱼汤。 老鹿山神总有办法,弄到一条水里最好吃的鱼。 和现在时兴的蓼豉姜汤煨鲂不同,这鱼一点腥气也没有,稍微洒下一点盐,味道就很鲜美了。 江涉盛了一点,给猫儿也尝尝。 猫专挑着鱼肉吃。 李白和元丹丘用炙羊肉下酒。 裴则送来的羊也真是好,烤过的腊羊肉撒着香料,咬一口香味迸发出来,最适合下酒。 院子里。 传来三个孩子大呼小叫的声音。 一个个兴奋的不行,也忘了畏怕。 “耗子会说话了!” “这能把长喜他们吓死,哈哈哈哈!” 听着院子里呼声,感觉菜也更好吃了些。江涉端着酒盏,眯着眼睛瞧着他们院子里一脸惊奇,正在撒欢的小孩。 三个孩子一直在鬼宅里待了一个多时辰。 天上晚霞千里的时候,他们才想起回家的事。 这一晚,吃了喷香的羊肉和鱼汤,见到了会说话的屏风,一窝成精了的耗子,还见到院中的皂荚树也不一般,虽然一开始被那将军吓了一跳,但如今想来,那将军也是很有意思。 不仅找到了傩面这个旧朋友。 还交了几个新朋友。 三个小儿恋恋不舍。 眼睛忽闪忽闪的,他们忸忸怩怩地走到江涉面前,男孩推了一下女孩,女孩推了一下胖小孩,三人说。 “我们……以后还能来吗?” “可以。” 江涉笑了笑,“今日的事,就不要说出去了。” 胖小孩问。 “这是秘密?” “对。” 三个小儿都连连点头,他们也不敢对家里说自己去了鬼宅,恐怕要挨一顿打。 最后告辞的时候。 女孩犹豫了很久,忽地小跑到江涉面前,口中呵出白雾,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躲闪。 “既然有精怪,那能不能看到我家小弟?能让他活过来吗?” 江涉只是摸了摸女孩的头。 …… …… 这三个孩子在别人家饱餐了一顿,回到家里,晚上自然是吃不下饭的。 家里都诧异,追着问起来。 三个小孩已经互相串过口供,女孩眼睛转了转。 “我跟樊胖去找傩面,那家人见我们冷了,让我们进来吃完鱼汤,还尝到了羊肉,他家腊肉很多!” 真让他们找到了? 家里人又问:“是哪家的?” 自家孩子在别人家白吃了一顿饭,又是鱼汤又是羊肉的,再有钱也禁不起这么吃。他们想着能不能回点礼。 送点果子,回几个鸡蛋。 女孩心里揣着秘密,没有说。 夜里。 她同大姐躺在一张床榻上,大姐已经睡着了,两人同盖着一条被子。女孩回想着白天见到的新鲜事,耳边忽然听到一声。 “二姐姐。” 声音细细小小的。 十分熟悉。 女孩腾地从榻上坐起来,眨了眨眼睛,四处张望,把屋里瞧了个遍。 也没瞧见那声音的来源。 大姐被她这么一掀被子,弄得有些醒了。 睡眼惺忪问。 “小禾,你干啥?” 女孩脸上还有些茫然,她揉了揉耳朵:“我刚才好像听到小弟的说话声了。” 大姐困得不轻。 闭着眼睛,拍了拍她的后背。 “快点睡吧……” 又哼了两句哄小儿睡觉的歌。刚才她妹子这么一起来,冷风都灌进被窝里了。大姐明天还得起来做绣活,可没功夫陪她聊这个。 女孩道。 “真是小弟。” 大姐随便应了两声,声音含混。 “嗯,是,过两天让娘给你驱驱邪……”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64章 刺史之子 第164章 刺史之子 整个腊月都很热闹。 兖州人走亲访友,祭祀祖先和神灵,祈求保佑。 街上多了年味,铺子里开始卖桃符和红色的剪纸,被各家买了回去。 胡麻饼烧的喷香,从酒肆里飘来酒糟的香味,家家户户熬制猪油,炸着馓子。 一年农事结束,附近村里的人家也进城,置办年货。兖州城的南市和北市热闹的不行,店铺的招幌五八门,酒肆挂出酒旗,药铺前系着葫芦,布庄挂着布匹……看得让人迷了眼。 除了南市和北市,其他的街上,也自然而然凑起了年集。 江涉在酒肆里吃完了一份汤面,饱腹一餐。 柳先生正巧也来了,依旧是请伙计拿来一壶热水,烧上一大份滚烫的热茶取暖。 看到江涉吃完饭。 柳先生招呼一声,搓着手,呵出寒气:“江郎君今天起得早!” 江涉也笑。 他一向是这坊里人家起的最晚的。 柳先生眯眼笑笑。 “后天腊八,各处施粥,普照寺他们那儿五味粥最好吃,可惜我就没有这个口福,郎君倒可以去瞧瞧。” 李白和元丹丘也这么说。 四人说走就走。 他们乘着马车出城,路上几乎没有停歇,把驾车的元丹丘累的满面风霜。 李白还安慰了一下他,晌午歇息用饭的时候,他特意给元丹丘捡了一块大点的干饼,自己吃着羊肉胡饼。 看着元丹丘瞪起眼。 他还道:“丹丘子,吃啊。” 元丹丘放下干饼,撸起道袍袖子,就要与太白这狗鼠辈好生理论理论。 不远处,同在歇脚吃饭的人笑了一声。 那人也觉得不妥,笑着与几人叉手赔罪。 又问:“几位也是去泰山?” 江涉道。 “去山上普照寺凑凑热闹。” 那人生的年轻,瞧着也就十七八岁,锦衣富贵,后面跟着十几个仆从,身后的马车瞧起来,是当官的人家才有的。 听到江涉说话,他轻轻挑眉。 “巧了。” “在下也是去普照寺,正巧顺路,四位怎么没带仆从?” 他目光放在车马上,一个奴仆不过二三十贯钱,若是读书识字,或能歌善舞的贵些,要价百贯也是有。但看这几人衣衫、车马,不像是买不起的。 怎么会一个仆从都不带,自己驾车? 还带个猫。 李白瞥他一眼,也瞧见了他身后十几个仆从。 “家里无有仆从。” 那人有些奇怪。 元丹丘在旁边说:“事事亲为,也有乐趣。” 那人不大明白,不过也笑笑。 “几位好意趣。” 几人各自吃饭,中间小聊了一会。江涉知道这人姓罗,家中行六,在兖州州学读书,明年要去国子监太学读书,这番是来求拜功名。 又问他们是来求什么。 江涉道:“求粥。” 罗六郎没听懂。 江涉便又说: “听闻每到腊八,普照寺的僧人会熬一碗五味粥,滋味颇好。” 这实际上便是后世的腊八粥。现在叫五味粥或是药食,还没有腊八粥这个名字。寺庙里的僧侣会用信众布施的米、粟、枣子、果仁熬成粥,分食给信众和穷人。被认为可以驱寒滋补,消灾延寿。 罗六郎听了,问: “四位是从州城来的?” “是。” 怎么会有人奔波百里,只为了僧侣的一碗薄粥? 等看到这几人马车走了,旁边仆从唤着六郎,罗六郎才回过神,用帕子擦了擦手,他吃饱了,剩下的给下人吃。 “六郎在想什么?” 罗六郎笑了一声。 “这几个没跟我说实话,上庙里求,只求一碗粥。谁信?” 他也能理解。 “不过路上随意遇见,何必对人道出实情呢。” 仆从三三两两赶紧吃两口饭,罗六郎休整了一会,望向已经远去的车马,他道:“他们连仆从也不带,又有个穿着道袍,想来是烟霞隐逸之士。” 仆从问:“郎君可要拜会?” 罗六郎摇摇头。 “何必?” “向来山人隐逸,都为求功名。我父为刺史,该是他们错过我了。” 马车上。 被他议论的几人也在闲聊。 元丹丘吃饱喝足,道:“那小子家里恐怕官不小,太学收的可是文武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孙。” 除了元丹丘,他们对姓罗的这小子都兴致不大。 江涉不大在意。 老鹿山神也是如此,他年轻的时候,山下还没有科举这一说。李白回想那少年人的倨傲气,也没多理。 一路行到泰山脚下,到了普照寺。 庙里香火不断。 皇帝终于走了,泰山解了封山,百姓重新可以上山打柴,去庙里参拜。一时间,附近的山路都快要被兖州百姓踏平了。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腊八。 人群挤挤攘攘,上香的,还愿的,蹭吃蹭喝的,瞧热闹的,热闹的很。 施粥的僧人前面挤满了人。 见到元丹丘一身道袍,僧人也只是稍微惊诧了一下,勺子在大锅中一搅,把碗填满。 元丹丘捧着那明显格外满的一碗,回去与江涉邀功。 “那和尚看我是道士,还添的格外满些。先生可要这碗?” 江涉正在吃粥,已经小半碗下肚。 “这就足够了。” 滋味香滑,有些米能品出稍有些陈,不过给穷苦人家填肚子足够了。 江涉还能看到,有许多衣裳残破的人,得到一碗薄粥,就欢天喜地,躬着身连连道谢,喝的无比珍惜。 甚至还有人喝完,把碗舔的干干净净,最后尝一尝五味粥的滋味。 他们坐在偏僻的一处,不占着地方。 能听到许多议论声,除了说粥和过年,便是上午浴佛。 腊月初八,也是释迦摩尼成道日。僧侣会用香药和水熬成浴佛水,清洗太子像。那时候庄严肃穆,奏声不断,寺里人都在诵经。 江涉捧着粥碗,听了一会。 还有人说,山上比之前古怪了许多。 这回来泰山,还能听到许多旁的声音,悉悉索索的。 有人不信。 “这么冷的天,能有什么动静?就算山上有猛兽,不是被冻死,就是在过冬睡觉。” 旁边也有个婆子附和。 “就是!” “听说皇宫里那些侍卫把山道来来回回清理了好几回,俺看就算有豺狼大虫,也早被打死了。” 说话那汉子信誓旦旦。 “我真听见了!刚才上山的时候,真不对劲,就像是有人在说话。”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65章 打散了二十年道行 第165章 打散了二十年道行 寺里的僧人,也听见他们的话声,瞧了一眼。 没有阻止,像是也在听。 李白顿时来了兴趣,把粥碗放下,走过去问。 “你听的是什么声音?” 那人被身边人信不过,正是恼火的时候,没有搭理,又被问了一遍,心里烦闷,不由斥了一声。 “关你啥事?” 李白也没气,瞧着对方身上粗糙的寒衣,从钱袋里摸出三文钱,手摊开,递了过去。 “这回可否说说?” “问的咋这么多!”那人恼火,扭过身就要骂人,目光忽然对上三枚开元通宝。声音不由磕绊住了。 “……可、可以!” 三枚钱听着不多,但够买一两个胡饼。若是不买胡麻饼,那还能买不少的酒,能让一家子人都沾沾酒味。 那汉子舔了舔嘴唇,腰也不自觉躬了几分。 “您想问什么?” 李白笑了起来,他指了指身后这三人:“这山里究竟有什么声响?你都听到了什么,细细与我们说说。” 旁边那与他争辩的婆子,见到问个话还能得到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嘴里嘟囔:“这厮运道咋这么好……” 汉子扫了一眼李白元丹丘身上的绸缎衣裳,心里有了数。 他从头说起: “这山上往年该怎么样,像我们都清清楚楚。山兽早就该躲起来了,更何况还有皇帝和那些大官来,要是真有猛兽惊了驾,那还了得?” “我今天来寺里拜佛,老远就觉得不对,耳边仿佛一直有什么东西吹着气,说着话声,可吓死个人!” 李白追问:“说了什么?” 那汉子挠了挠头。 “也没听懂都讲了啥,但就像在耳边贴着说话。” 元丹丘听到这句,也跟着仔细听。 只听到庙里热闹的动静,还有人跟着吵起来。除了这个,什么吹气声都没听见。 李白:“你继续。” “我本来是想讨碗粥喝,再看看寺里施衣有没有多余的能给娃添件袄……结果撞上这邪乎事,吓得我一路奔进寺里。” “谁想到——寺里头那声音反而更清楚了!” 汉子边说边搓手,呵出白雾,不知是冷还是怕。他跺了跺脚,目光仍不时瞟向李白掌心中的开元通宝,语气愈发谨慎: “我就知道这些了……” 李白把三文钱递给他。 那汉子欢天喜地接过去,美滋滋揣进怀里,按了按,生怕丢了。转身要走,却又犹豫地回头,朝李白支支吾吾说: “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刚才冲撞了郎君……您别见怪。” 等他走远。 寺中僧人才缓步走近。 “几位居士为何打听这个?” 李白随口道:“在下一向好异,正好家中也闹鬼,听听新鲜罢了。” 僧人一顿。 他抬起眼,细细打量这几人。 “既然闹鬼,何不请人驱邪,或是搬走?” 李白和元丹丘都笑,并不接话。家里有些精怪鬼异也是很有趣,一个屏风有官瘾,一棵皂荚树生的老实,一窝耗子还能帮人扫雪。 这话就不必说给和尚听了。 僧人正想要再问,忽而听到一声恭敬的唤声。 “江先生!” 几人都看过去,看到是个蓝衫的锦衣人,身边跟着个披袈裟的老和尚。 裴则正来普照寺里敬香,他家里前阵子闹鬼不断,佛道都信一些。普照寺的方丈是个妙人,和裴则是忘年交。 “裴郎君好。” 江涉还礼。 家中裴郎君送的羊肉还挂在灶房。他把那些腊肉送了许多人,还剩下大半。 裴则神情激动。 “未想到还能在这里遇上江先生!”裴则又与旁边的方丈介绍,“这便是我提过的那位先生。” 又对江涉他们介绍。 “这是普照寺的方丈,志远法师。” 方丈目光在江涉身上顿了顿,双手合十,微微一笑,语气敬重。 “久仰先生。” 江涉抬手。 “法师客气。” 李白在旁边瞧着,觉得裴则私底下同方丈说的,恐怕不止久仰。 方丈请贵客移步。 只留下那原本问话的僧人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不知到底是什么高人,能让方丈这样敬重。莫非是有道行? 僧人左右回想。 他从前也见过有道行的人,但方丈也没这般恭敬。而且那些人,要么衣裳华贵,要么威仪庄严。如是女子,也披着彩帛,如同神女。或是身边跟着侍奉的童儿。 方才见到的这位…… 行走在香客中。 好似就是个凡人,不过气度格外好罢了。 …… …… 寺中客堂中。 有僧人布茶,庙里的茶格外清苦,为了修行,也没有加香料这种名贵的东西,没加米填肚子。 颇对江涉胃口。 这三日舟车劳顿,不由多喝了两口。 方丈与江涉说了一会话,发现这位,好似是真心喜欢他们寺里什么也不添的茶。 “先生喜欢这粗茶?” 江涉颔首。 方丈道:“裴则之说,先生除了他宅中鬼魇?” “是。” “听闻那剑鞘被先生带去了,可是处置了?” “充去做门神了。”江涉想到赤刀将军,叹息一声,“当的不大称职。” 方丈好奇起来。 “这如何说?” 江涉道:“从守门起,先是在城隍显露了一番,又去吓唬几个小孩。” “先生惩处了?” “倒也不是大错。” 方丈正要点头,就听到这位说了一句。 “打散了二十年道行。” 旁边。 坐着低头饮茶的裴则,被呛的咳了两声。 怕扰了屋里清净,低声道歉。 “对不住,我呛到了。” 他被困扰数月的鬼魇,在他裴家耀武扬威,现在如今却在守门。甚至连守门都做不大好……裴则在心里品味了一番。 忽而也不觉得可畏了。 心里生出几分玩味。 李白也诧异,和元丹丘对视了一眼。 他低声说。 “怪不得,我总觉得那赤刀将军好似身形淡了许多……” 元丹丘也点头,心里好奇赤刀将军一共有多少年道行。不知能支撑自己犯几回事。 又琢磨着若是道行全都没了,那是不是就只剩下个剑鞘。 方丈与江涉说了许多话,说了许久。 江涉喝空了一盏茶。 他终于问出口:“方丈是有何事?” 方丈松了口气。 他惭愧道。 “寺里的僧人,如今也觉得奇怪,自从封禅后,有的人常常能听到奇怪的话声,在耳边真真切切,仔细捕捉又听不到。” “不知先生可有见解?”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66章 送别的是仙缘(11) 第166章 送别的是仙缘(+11) 这话方才那汉子也说过。 江涉想了想。 他开口:“名山大川,许多都有山川水泽之灵。” 老鹿山神在一旁抚须,低眉饮茶。 方丈点头,他心中起疑,想着说。 “从未听说泰山……” 他们普照寺就在泰山脚下,他从小当了和尚,在这片地方住了几十年,也从来没觉得泰山还有山神。 江涉笑笑。 “还只是懵懂之中的意识罢了,如人在母亲腹中。” 婴孩懵懂时,也喜促狭,经常做些旁人看来是胡闹、不能理解的事。没有善恶这种后世间教化来的想法,只是依从本性。 山亦是如此。 所以这段时间,才会有人在山里听到些朦胧的声音,仔细听又不知道在说什么。 普照寺的许多僧人也觉得怪异。 今日有高人来,才请教想问。 老鹿山神一直在旁边饮茶,忽地抬起头,问: “要多久才能长成?” “几百年吧。” 方丈起初听到泰山将要有山神时,还有些激动,身子不由前探听着说话。亲眼能见证到一山之神,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 又听到几百年。 神情变得有些落寞,方丈低头,端起茶盏饮茶,笑着感慨了一句。 “那老衲怕是见不到了。” 客堂中,也有许多人有这样的心绪。 李白也道。 “几百年后,恐怕朝堂更易,普照寺几度修缮,我等也只剩下冢中枯骨,留待后人分说。” 元丹丘说。 “也不知几百年后,会不会有人记得我与孟夫子。” 他们唏嘘了一会。 方丈又请教起他们寺里的僧人,还有时不时前来的香客,可需避讳什么。 江涉道: “也不需要避讳什么,只是许多年后,县志和话本里,可能会添些传说。” 裴则在一旁认同。 他就准备给县里的人使些钱,把他裴家遇到神……高人的事写进县志里。 正想着,就见到江先生瞥了他一眼。 裴则忙问:“先生?” “无事。” 江涉收回视线。 他们又在客堂聊了一会,江涉问了问从兖州出去后的路如何走,老和尚这才知道他们是在云游天下。 “先生要云游多久?” 江涉说:“暂时不知归程。” 方丈就想到了裴郎君跟他说的那些话,什么续人生机,风雪传书……种种念头心绪,在他心中转了几转,也不知是多少年。 方丈笑道。 “真快活啊。” “那今日,恐怕是我与先生最后一次见面了。” 明明是初遇,却已经是别离期。 方丈不肯放过这难得一见的机会,干脆又与江涉讲了许多,也请教了许多。 老和尚说寺庙里的香客,许多第一次见还是少年时,再过十几年,便听说死掉了,让人唏嘘叹惋。 还说曾经遇到了劫匪,那是许多年前旱灾的时候,活不起命,想到去庙里抢米吃。 “幸而庙里也没什么米。” “被劫走半斗,给老衲我留下一条性命。” 江涉也说了一些故事,挑挑拣拣,没提蜀中的事,说的是鹿门山,说的是这猫儿如何得来,说之前的邻居。 又说起这一路遇到的趣事。 相谈甚欢。 一直从未时说到酉时,晚霞涌动,天色昏暗下来。 客堂前有僧人停步想要通禀什么,又被其他人拦住。 方丈请几人用斋饭。 天色晚了,再请他们今晚留宿。 第二天,分别时。 方丈智远法师,引着他们看寺里一棵生的粗壮、生机勃发的松树。 他指着说。 “这是六朝时种下的古松,也有二三百年了,老衲是没多少年活头,不能如这松柏长青。” 方丈的脸皱皱巴巴的。 老,瘦,身量不高,袈裟披在他身上,被朔风吹的鼓胀作响,衣裳比人大。 他笑道: “他日诸君若是再来到兖州。” “到泰山下。” “来我普照寺。” “见到此松,便如见我。” 他咧开干瘪的老嘴,里面没剩几颗牙,皱巴巴的老脸也生动起来。 与仙人大笑而别。 江涉也认真回了一礼。 他们渐渐走下山去,方丈一直在寒风里站了许久,一直到有些看不见那道青色的身影了。完全消失在山林中,两人又等了许久。 直到连隐约的影子也看不到了。 方丈才与弟子道。 “江先生说他们是坐马车来的,如今应该上了马车。” 弟子也守在寒风里。 他劝说:“师父进去吧,外边风冷。” 方丈毕竟年岁大了,受不得这样的冷风,一场风寒可能就会随时要了他的命。 方丈又站了一会。 他慢悠悠地说:“你不知道,我今日送别的是什么。” 弟子也听了一会师父与这位贵客说话,想着回答。 “是妙趣高人?修行人?” 那位江先生见识广,人也谐趣,他也很喜欢那位先生,几人走的时候,弟子心里也有不舍。 “非也。” “那是什么?” 是仙缘啊。 方丈在心中回答。 他又站了一会,忽然皱起眉头。嘴里忽然嚼了嚼,吐出来一个东西,拿在手里瞧。 是一颗牙。 弟子瞧见。 立刻道:“师父,我昨晚就劝你不要吃胡饼了,牙受不得!” 方丈笑着摆摆手。 “哎呀,老衲还有几年活头?那胡饼烤着香,尝一尝而已。” 弟子怒道。 “您也不剩几颗牙了!” 方丈舌头在嘴里舔过一遍,在心里数过,信心十足起来,笑呵呵说: “还剩五颗,够用了,够用了。” 弟子扶着方丈回去寺里,嘴上嘀咕个不停,早就有怨气了,又说这也不是第一回,上颗牙就是吃胶牙饴粘掉的。 方丈严肃起来。 “那可不是第一次!” 弟子吃惊,正在想师父是什么时候背着他偷吃了饴,还弄掉了牙。刚才说剩下五颗莫非是诳骗他的? 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 正疑心。 就听见师父智远法师认真说。 “我十一岁的时候,有颗牙就是这么掉的。” 弟子松了口气,无奈起来。 “您今年六十多了,能跟十一岁的时候比吗……” 师徒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回去了,身形一老一少,在寒风中回到寺里,他们和上香的香客们口鼻呼出白雾,飘到天地间很远的地方。 回到寺里,弟子又嘀咕说。 “刺史家的儿郎要拜访您,已经等了一天了。” “您可要见见?” 老和尚歪在坐垫上,闭着眼睛躲懒。 “哎呀,好像是有些吹到风,身上好像有点冷,恐怕今天是见不了客人,刺史之子也见不得了。” 弟子观察着师父的面色。 就听到老和尚闭着眼睛,懒懒散散地指使他说: “延寿呀,你去给师父煎副药,不必太铺张,就用梅子山楂黄煎一副就行了……明天再去见他。” 弟子正要去煎药。 在心里一品,随之大怒。 “这不是酸梅汤吗,能治什么风寒?”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67章 方丈,云游人 第167章 方丈,云游人 “你师父我觉得应该可以,起码也可以治馋嘛……” 老和尚嘟囔了一句,他仿佛被风吹的冷了,歪歪扭扭倚靠在坐垫上,袈裟披在他干瘦不高的身上,像是耷拉在一块陈腐的枯木上。确实已经衰老了。 弟子正这么想,忽而听到老和尚叫了一声。 “记得老衲的酸梅汤!” “酸梅汤要冰过的才好喝。”弟子说,如今是寒冬腊月,喝什么冰饮子。 “那就放外面冰一下好了……” 弟子看着师父,眼睛已经闭上,这老和尚固执的很,嘴又馋。他摇摇头,还是出去煎了一副热气腾腾的酸梅汤药,小半个时辰后,就煎的飘香四溢。 他从灶房,走到方丈住的僧寮。 路上,被人急匆匆叫住。 那仆从穿着厚实的毛领冬衣,踩着毡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里,与主人亲厚的仆从。 他在附近守了许久,终于抓住了方丈弟子。 仆从松了口气,忙问: “延寿师父,不知尊师智远法师可在?” “我家公子虔心礼佛,之前便听说方丈佛法精深。如今已经等了一日,不知何时才能见上方丈一面。” 仆从稍稍显得有些为难,又笑着解释道。 “我家公子过阵子要往长安去求学,转了年就该启程,时间也不大宽裕,在离兖州之前,还想见上方丈一面……” 弟子端着药瓮站定。 他笑道: “师父昨日在陪贵客,未能一见。今日染了些风寒,正要服药,还请罗郎君明日再来吧。” 仆从瞧着那褐色的陶罐,确实是药罐的模样。 仔细一嗅。 怎么好像还有点酸酸甜甜的香味…… 没准加了甘草红。 出家人不打诳语,普照寺的方丈是兖州有名的高僧,也没什么好蒙骗他们的。 仆从关切了两句。 “方丈身子可好?若是短了什么药材,我们罗家也可送过来。” 弟子摇头。 他温声说。 “只是吹到了风,染了点风寒,本不大严重,只是师父如今年老,身子不好,格外需要仔细些,让罗郎君空等了。” “您太客气!” 仆从忙说,又瞧着那药瓮颇重,贴心问。 “可需要小的帮您捧进去?” 捧进去,看到一个老和尚在僧寮里躲懒吗……弟子微微笑着拒绝。 “不必了,居士多礼,我等身为弟子,自当照顾师父。” 仆从看着弟子转身离开,他忽而想起一事。 恭敬问。 “不知那位贵客是何人?能与方丈相谈,想来也是个大德上师。” 弟子脚步顿了顿。 回想着师父与那青衣人谈话,他跟着听了一耳朵。 说山水,说志怪,说风月,览物极盛。那位随口而谈,便是讲起一山之神,口中也听不出多大敬畏,反而像是在提起一个稚子。 语气温和,宽容宏大。 弟子缓缓道: “那位……师父让我们恭敬对待,不知身份,只知道是云游人。” 自家六郎乐交朋友,尤其是这种身份高贵,德行宽广的朋友。 仆从问: “可知姓名?” 弟子摇摇头。 “那位先生不愿与人透露。”他歉意一句,“时间不早,家师还等着服药,贫僧先回去了。” “延寿师父慢走。” 弟子渐渐走远了。 仆从多看了两眼,也回去禀报。 到了师父的僧寮,弟子把药瓮搬到桌案上,脸在寒风里冻得通红。 老和尚闭着眼睛躺在榻上,坐垫已经枕在脑袋下。听到声响,麻利的从榻上爬起来,身形矫健,完全不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丈。 “延寿呀,放了几块黄?” 打开盖子,热气腾腾的雾气飘了出来,闻着酸甜生津。 喝完一碗,方丈点评。 “还是冰的好喝。” 弟子语气不善:“那就真得风寒了!” 方丈笑起来,趁机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弟子问。 “师父,你的牙哪去了?” “扔到那颗松树下了,掉的是上牙,老衲小的时候,上牙都是要扔到地上去的……” 弟子捧着碗喝。 酸酸甜甜,暖呼呼送入胃里,确实舒坦。 外面寒风阵阵,寺里香客挤挤攘攘,各有所求。 师徒两人相对而坐,一人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酸梅汤,边喝边闲聊。从药炉里飘散的雾气,氤氲了师徒两人的身形。 …… …… 罗六郎已经等了一整天。 身为刺史之子,这事并不常见。 但普照寺的方丈毕竟年纪长,佛法高深,德高望重,他自然要耐心去等。 端起普照寺的茶水,罗六郎入口的时候微微皱起眉,清汤寡水,带着一股苦味。 在他身旁,一个面容姣好的婢女捧着书。 读着。 “张平子善曰:范晔后汉书曰:张衡,字平子,南阳西鄂人也,少善属文。时天下太平日久……” 读句工整,声音清脆。 仆从顶着一身寒风匆匆回来,就见到六郎盘膝趺坐在席上,听着婢女念着文章。 “六郎。” 罗六郎摆摆手,让婢女停下读书。 他看过来。 仆从叉手行礼道:“普照寺方丈昨日有贵客,不能招待郎君,今日又染了风寒,明日愿见郎君。” “贵客?” 罗六郎稍稍扬起眉,抬头问:“是何人?” “不知姓名,只听说方丈很敬重对方,让弟子们称为先生。” 罗六郎心中生出好奇。 不知道是什么人,明日见到方丈,也可去问问。 居然能为了那贵客,推拒不与他见面,也不知有多“贵”。 身后,有仆从轻轻按着头。 低声说: “六郎也不必太忧心岐王与河东王,圣人留了不少太医在行宫,总能康健起来。” “就算身子万一有什么不好说的,也不干咱家阿郎的事。阿郎这段时间繁忙,圣人定然也瞧在眼里,没准还能被吴道子画进御画里呢!” 旁边也有仆从笑说。 “六郎此番入京,必顺顺遂遂,且宽心便是。” “明日让方丈为六郎好生行个法事,定然更妥当。” 罗六郎眉头也松了松。 他抬了抬手,吩咐婢女。 “继续念。” 婢女就继续读着文选。 听着一声声的读书声,少年人的愁绪如同一片轻飘飘的云,被仆从们七嘴八舌抹去了。 至于路上遇到的那几个行人,更是想也想不起来。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68章 饭从天上来 第168章 饭从天上来 江涉几人回到家中。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巷子里传来猛烈的哭声。 李白也听见了。 兴味地瞧了瞧:“哪个街坊又在打小孩?” 他们出门几天,累得不轻,尤其是元丹丘,他要驾车,是最辛苦的。这道士正蹲在地上,把门口的门槛先拆下来,让马车进来,再重新安回去。 元丹丘累出满头汗。 “太白,过来搭把手!” 李白收了笑,几人蹲在地上,和他一起拆。 …… …… 胖小孩哇哇大哭。 “我就是拿回来了,是我捡到的,又不是我抢来的!这就是我丢的那个!” “你们就是不相信我!” 他哭的极为伤心,还冒出了个鼻涕泡。 小胖子吸吸鼻涕,就要往衣襟上一抹。 他爹已经转过身去。 果然,几息后,就听到妻子的怒斥。 “够了!” 小胖子抽抽噎噎,眼睛都哭红了,肿的老高,泪眼朦胧看着他娘。 他娘缓缓吐出一口气,指着坐在炕上抹眼泪的胖儿子,语气平复下来:“给我老实待着,别把鼻涕往衣裳上抹。” 小胖子含着眼泪,不敢吭声。 他娘去灶房舀了一瓢水,把巾子打湿,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火。 转回身,才捏着已经打湿的巾子回到屋里,把小孩脸上的鼻涕眼泪擦干净。 女子语气放柔了些。 “爹娘不是不信你,只是你这东西丢了那么多天,听舟哥儿家里说,他们还在人家吃了一顿饭,又是羊肉,又是鱼汤的。” 他娘仔细说。 “腊羊肉如今三四十文一斤,娘总得给人家回个礼,是不是?” 小胖子就掰着手指头数,三四十文是多少。 他不过六岁,还没怎么认字,兜里有个两三文,都够他买个香喷喷的胡麻饼,在孩子里充霸王了。 还曾经豪奢一把,买过炙肉串,含在嘴里品味半天,不舍得咽下去,滋味真香。 他求了爹娘两个月,才求来个傩面。 了十六文,樊胖一辈子记得这个数。 小胖子数完自己的手指头,又数脚趾头,最后自己身上的指头不够数了,又借他爹娘的手数。 他娘由着胖儿子摆弄自己的手指,一直等孩子数完。 过了很久,小胖子眼睛红彤彤的,感慨说。 “好多好多钱……” 女子抽出手,摸了摸儿子的头。 “你吃了人家多少东西?” 她可是知道,自家这个小胖子比大人都能吃,恐怕吃的不少。 小胖子掰着手指头数。 那顿在别人家吃的饭,他记得牢牢的。 “鱼汤三碗,羊肉……羊肉不记得多少了,那个羊肉特别好吃,鱼也好吃,还吃了两碗饭……” 女子心里就有了成算。 她看向丈夫。 “把外边的鸡杀一只,一会我加点葱姜烹了,再捡出一小篓鸡蛋,给人家一起送过去。” 伴随着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 男子用滚水烫过鸡毛,简单收拾了一下,就送到灶房,等着妻子一会处理烹调。 屋里。 女子继续问孩子。 “是哪家的,这回可以说了?” 小胖子犹豫,他答应了人家不能说。也很怕他娘知道了揍他。胖乎乎的身子在娘亲怀里拱了半天,就是不肯说。 嘟囔着。 “不记得了……” 女子已经看出了几分。自家的胖小子当爹娘的最熟悉,撅个腚就知道他要往哪拉屎。 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手上给孩子整理着皱巴巴的衣襟,脏的她都不想看。一起玩的其他两个孩子都知道干净,唯独她家这个每天就爱在泥里打滚。 女子语气放的更轻柔,像是怕吓到孩子一样。 “爹娘不说你,小禾和舟哥儿已经说了,娘就是问问。” 小胖子吸吸鼻子,心里半信半疑。 “真的?” “还能骗你?” 女子瞧了瞧外边,让孩子瞧,“你去看你爹是不是在杀鸡,这是要给别人家送去的。” 小胖子探着脑袋往外看。 他爹已经杀完鸡了。 他忽然就想起了鸡肉羹和葱醋鸡的香味,不由吞了吞口水。 小胖子扭扭捏捏的。 “我答应了人家不能说,要不,我、我们自己吃吧……” 他娘大怒。 “就知道吃!” 厢房里,男子正低头教着大儿子和女儿认字,听到屋里打起来了,教的更加用心,看也没往屋里看。 “米、布、钱……是这么写的。” 大儿子坐了一会,听着屋里响亮的哭声,忍不住说。 “二弟又哭了。” 男子劝告:“你我最好都老实些,这个时候别惹你娘。” 又教着读后面的字。 “车、马、牛……” 过了许久,女子才盘问出来。 脸色骤变。 “是闹鬼的那家?” 小胖子哭哭啼啼的,说话磕磕绊绊:“我去那家捡回来的,院子里没有鬼,也没有精怪。” 他还记得答应人家的话。 女子忙在小孩背后拍打几下,祛祛晦气,别让不干净的东西染了自家小儿的身。接着又想起,这是几天前去的,现在拍也晚了。 女子愁了半天。 她叫来丈夫,两个人商量了一会。 丈夫吓了一跳。 “这孩子,怎么想到去那家要东西?” 女子也皱起眉。 “你儿子就把傩面掉人家院子里,幸好那家人心好,帮着收起来,一问就能找到。不然还得哭到现在。” 小儿子前阵子天天抹眼泪,男子不是不知道。 他沉默地想了想。 “那还说啥,按你之前说的,把鸡烹了,我去捡五六个鸡蛋,赶在晚饭的时候给人家送过去。总得谢谢。” 女子心细,问: “小禾舟哥儿那两家,要不也去提一嘴?” “我去吧。” 男子回过身,让儿女自己继续认字,不会的互相问问,披上件厚衣,就出门跟另外两家说去了。 两家又是一阵闹腾。 傍晚。 江涉靠在凭几上读书,肚子有点饿了,李白和元丹丘张罗着去吃饭。 江涉叫住他们。 “一会有饭过来。” 李白问:“先生让伙计送过来了?” 江涉笑着没回答。 一刻钟后。 几家大人牵着孩子,要么提着东西,要么端着一碗鸡肉,约好了一般。站在院门口,从外边打量这家院子。 纪娘子仔细看了看。 “是看不出闹鬼……” 小胖子紧紧抿着嘴,旁边的女孩也攥着舟哥儿的衣裳。 三个豆大的孩子都心有畏惧的看着门口,记得之前遇到的那个凶神恶煞的将军,一个也不敢上去敲门。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69章 精怪们显形(12) 第169章 精怪们显形(+12) “笃笃。” 大人敲响了门。 三个小孩屏住呼吸,生怕之前见到的那凶将军突然出来,再把他们爹娘吓死。 小胖子紧张地攥住女孩的衣角,不敢说话。 然而—— 三个小孩预想的那一幕没有发生。他们没有遇到凶神恶煞,厉声喝问的将军。 拜访的大人们,也没听到院子里有精怪在说话。 所有稀奇古怪的事都没发生。 天色暗下来了,淡淡的月亮挂在树梢,寒风吹着枯树枝,皂荚落了一地。主人家似乎颇为懒散,一直没有扫雪,只清出两行窄窄的小路,方便人行走。 仿佛这就是个平常的院子。 只有他们几个小孩子过来的时候,才会展露出不一样的地方,变得玄妙起来。 小胖子眼睛圆溜溜的,屏住呼吸,也没等来那个很凶的将军。 过了一会,他就被那棵皂荚树吸引去了注意。 上次来的时候,这树还跟他们说话来着…… …… 元丹丘去开门。 门外站着六个人。三位大人端着碗盘,提着竹篓,神情拘谨,却脸上带笑。他们身后,还藏着三个小脑袋,正是前两天过来探险的三个小孩。 元丹丘瞥了一眼对方带来的盘盏,飘着菜香。 竟然真应了先生说的话。 饭菜这就送上门来了。 元丹丘心里明了几分,将几人请进堂屋,依旧客气地问: “几位这是……” 大人们格外多礼。 其中,小胖子的母亲,纪娘子上前走了两步,手上还端着个大碗。 笑着说道: “我家二郎糊涂,回来也不说在您这儿叨扰了一顿,还吃上了羊肉。今天才从孩子们嘴里问出来。正好晚上饭做多了,就想着送些过来,也算帮我们分担分担。” 纪娘子谦逊了一句。 “我手艺一般,烹的不大好,您别见怪。” 她旁边站着个汉子。 “家里丫头成天在外边疯玩……” 说话的汉子手上拿着一份枣子糕,一碟片好的羊肉,汉子似乎有些不大会说话,憋了半天说不下去,就往前一推。 “一点心意。” 另一边还有位衣着整洁的男子,带来一壶酒、一篓干果,也笑着点头。 这年头各家走亲送礼,邻里间互相送吃食,也是常事。 送到鬼宅里,还是头一回。 菜的分量都不少。 尤其是纪娘子带来的那碗鸡肉,满满一碗。用盐、豆豉、椒、姜片细细煨过,远远就飘着香气,说不善烹调实在是自谦的太过。 江涉道谢。 “不过是个傩面,各位太客气了。” 大人们都笑起来,气氛稍缓。 堂屋里。 桌上摆着满满的菜,李白还买了一篓胡麻饼当饭吃,江涉想要留下几人用饭,被他们连声推辞。 这宅子看起来没鬼,但不代表真的没有。 纪娘子不露痕迹地打量一圈。除了院子外好像有一窝耗子,没什么不同,甚至屋里还比他们家干净。 虽然干净,但很多东西也说不准。 纪娘子在心里打鼓。 三个大人送完了东西,说了会话,就要告辞离开。 三个小儿圆溜溜的眼睛互相瞧了瞧,小胖子一屁股坐在席上,非常想要留下,眼睛含泪看着他娘。 纪娘子既尴尬又心慌。 既怕儿子撒泼嚎得像杀猪,又怕这宅子真有什么不干净。 “跟娘回家,晚上给你闷粟米饭。” 小胖子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另外两个孩子也开始缠着亲爹。女孩小禾就快要坐在地上打滚了。男孩舟哥游说不成,从口袋里找出全身家当——五文钱,试图贿赂他爹。 等到三个大人妥协,忧心忡忡离开。 三个孩子欢呼一声。 “呼!” “走了!” 男孩眉眼松了松,吐出一口气,收好自己的五枚开元通宝。他爹没要,省钱了。 “我娘终于走了!” 小胖子喜滋滋,蹭到江涉身边打招呼。 还瞧着元丹丘身上的道袍看,又看着老鹿山神,想知道对方的胡子是粘上去的还是长出来的,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老的人。 女孩在旁边得意。 “我就快在地上打滚了,我爹要脸,一准同意。”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原本静悄悄的精怪们也打开话匣子,声音轰的一声迸发出来,语气轻快。 “呼——” “终于能说话了!” “是你们呀,又来啦。” “刚才那是你们爹娘?” 天色稍黑,月光皎洁,耗子们走出墙边的洞府,皂荚树摇着枯枝,悉悉索索发出声响,旧屏风也稍微颤了颤。 天色晚了,他们胆子也大起来。 一道道虚虚的身影浮现在院中。 几个孩子眼睛都瞪大了,猫也一直盯着耗子瞧,尾巴一动不动,只有胡须颤了颤。 小胖子惊呼。 “它们会变人!上次怎么没变?” 三个小脑袋围着江涉问,连桌上喷香的饭也顾不上吃了,满心都是对新朋友的好奇。本来以为这些精怪只会说话,没想到竟然还能变成人! 他们的高兴和惊喜,都快要溢出来。 江涉也不禁微笑。 给三个小儿耐心解释道。 “之前所说的闹鬼,大概就是它们在夜里说话、宴饮的声音。” 三个小孩兴奋地凑过去看,大呼小叫起来,新奇地看着朋友。这些精怪们身影虚虚,只在月色下出现,见到他们还打招呼。 “笨蛋!” 三个小脑袋挨在一起,眼睛亮闪闪的。 “它说话了!” 小胖子眼皮还肿着,霎时间喜笑颜开说。 “在叫我!” 话音刚落。 就又听到一阵哄笑声。 精怪们都笑起来,对小胖子自认笨蛋很得意,幸灾乐祸大笑。他们在这里久了,也就是互相之间说说话,扮着不同人,互相对诗、宴饮。 没想到搬进来的江郎君,竟然不怕鬼,身边还有个猫妖。 今日又来了三个小儿,胆子也大。 一下子,日子过的都不那么烦闷了…… 李白饮着酒,看的兴致盎然。 他往旁边偏了偏,悄悄与江涉说。 “这回可有的热闹了。” 元丹丘方才见识到这三个孩子磨缠家里人的劲,声音压低了下,不让小儿们听见。他对江涉笑说。 “他们今晚回去,恐怕要挨家里的数落。” 江涉也笑,召来几个躲在灶房里的杯碟和筷子。 对着院子里疯玩的孩子和精怪招手。 “来吃饭了。” 三个孩子和精怪们坐在一起,这才埋头吃着自家做的饭,吃的喷香。 鸡肉炖成了羹,撒了椒,很是美味。枣子糕又香又甜,羊肉蘸着佐料,应该是从酒肆里买的,吃着味道很熟悉。桌上还有果干,可以解腻。 江涉饮着街坊送来的酒。 这酒比酒肆里常卖的浊酒要贵一些,喝着滋味很好。 李白喝的最多,还拿来自己存的好酒,喝醉了就拉着元丹丘说话,老鹿山神旁边笑着听热闹。 他们先是施出了一顿饭,如今又送来了一席。 不知是谁该感谢谁了。 小胖子吃的满嘴是油,用勺子挖着他娘做的鸡肉羹,又忙着夹羊肉,一连塞下两张胡麻饼,才想起来一件事。 他鼓着腮帮子,嚼着羊肉。望望门口,又望望江涉。 仰起小胖脸,含混地问。 “门口那个鬼……去哪了呀?” 另外的两个孩子也抬起头,齐齐看向江涉。 提到那鬼将军,他们还有点害怕,又好奇。 院门口。 赤刀将军一言不发缩在剑鞘,相比于前几天,他显得格外安静老实,甚至连一丝烟气也没有飘出来。刚才大人小孩来敲门,他也未曾显形吓唬人。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70章 鬼神羡慕 第170章 鬼神羡慕 江涉看了一眼外面的赤刀将军。 “他睡觉了。” 李白和元丹丘在旁边笑起来,端着酒盏掩盖脸上笑意,免得被小儿发现。他们可是知道赤刀将军如今变得老实的原因。 三个小孩睁大眼睛,女孩问:“鬼还需要睡觉?” 江涉端着茶盏,语气温和。 “想来会的。” 听到话后,院门口那把挂起来的铁剑鞘,上面雕刻的将军好似闭上了眼睛,骑着骏马,忽然之间就有了困意。 没有人察觉。 三个孩子睁大眼睛,又惊呼起来。 他们这里觉得热闹,那里也觉得热闹。跟着精怪们说话,比量着身高,又自告奋勇给耗子们拿吃的,给皂荚树扫雪,给屏风除尘。 还把水倒在杯子里,也装作是喝酒的样子,和别人痛饮起来。小脸蛋红扑扑的,一直在冷风里吹着,竟也没有生病。 一直在别人家里,消磨了很久,直到戌时才回家睡觉。 临走前。 女孩小禾望着江涉很久,张口想要说话。 她很想说说那天听到小弟话声的事。但只听到了那一道声音,又被大姐劝说过,心里怀疑自己只是幻听。 憋了半晌,只问出一句: “江先生,你见过我小弟吗?” 江涉看着这个竖着两个小丫髻的女孩,眼睛躲闪有些紧张。 他道:“没有见过。” 女孩低下了小脑袋,小声嘟囔了一句。 “果然是梦啊……” 她又跟江涉道谢,白吃了人家一顿饭,挥别院子里的精怪朋友,才追上另外两人,回家去。 宴席散后。 江涉躺在自己特意定做的软枕上,一下下捋着猫儿,准备进入梦乡。 黑猫儿长长条条趴在被边,非要挤着床榻的缝隙。 忽然,它耳朵动了动。 从巷子里传来一阵响动,小儿的争辩声、啜泣声、大人斥责声混合在一起,又夹杂着巷子里的狗叫。 猫探起了脑袋,支着耳朵听。 江涉默默转过身去,给猫让过地方。 猫听了,还要与人分享。 悄悄扒拉着人,圆溜溜的猫眼充满好奇。 江涉睁开眼,黑洞洞的夜里探出个黑乎乎的小猫头,爪子轻轻拍在他手上。 他叹了口气。 大晚上的,江涉并不很想跟猫儿一起听别人家打孩子的事,但猫不这么想。尾巴悄悄扫一扫,很想去外面瞧瞧。 “跟耗子们瞧去。” 猫又叫了一声。 江涉转了个身,闭着眼睛。 最终,还是免不得在夜里看过一场街坊的热闹,又稍拦了拦,把藤条改成认字读书。这个夜晚就在三个小儿抽抽噎噎中度过了。 就这样又过了十来天。 腊月的兖州城很有年味。江涉如今手头宽裕,便想要多逛逛,也多去走走。 远远看到彩楼欢门和飘扬的酒旗,门口还有伙计迎客。 江涉和李白走了进去。 这处酒楼是他这两天发现的,位于南市,很是豪奢,在兖州城属于顶贵那一类。要想吃顿饭,简朴些,算下来也要一二百文一人。 若是点了知名的大菜,还要再添钱。 酒楼里有唱曲歌舞,有琵琶琴声。 这几百文的颇值。 他寻了块僻静地方,和李白一起,点了一壶清酒,一碟羊肉、一份鹅鸭炙、腌韭、两碗梗米饭。 菜色很快上齐。 两人听着酒楼里的歌舞,还是从京城传出的李龟年所编的相思曲。 酒楼里声音嘈杂,多是富家子弟,官宦人家。 前边就有一桌说的热闹,声音清楚。 起初是有人寒暄,问: “则之,身子近日如何?我刚回兖州城,只听说你病了一场,可是真的?” 又上下打量着对方的面色和身体。 “看起来渐好了。” 席上,又有人端着酒杯醉道,“王生,你一整年都不在兖州,可是错过了不少东西。” 那人只以为是圣人封禅。 笑说,在长安和洛阳也偶尔能见到圣驾和宫中贵人,文武百官更是数不胜数。 错过这回,还有下回。 “非也。” 看到几个好友都笑,那人诧异起来。追问: “那是什么?” 说话那人卖了个关子,抚须微笑。 “这话我说不得,还是让则之自己与你说去吧!” “裴十一,快讲!” “就是,快说!” 有人给他添酒。 一位眼熟的郎君,放下酒盏。 在众人灼灼的视线中,裴则微微一笑,颇为自得,又被朋友们催促,才挑了一件事讲。 “上回我与夫人在院子里赏雪,竟忽然昏了过去,把家中仆从吓得不行……” 王生问: “是病了?” “非也。裴某因祸得福,见到了城隍和文武判官。” 回想道当日的情形,裴则感慨说。 “当时险些要骇死我,以为是寿数尽了,人死,才见到了鬼神。” 王生追问。 “城隍为何去寻你?” “这就说来话长了,前段时间,我家中总闹鬼魇,害的人睡也睡不得,醒也醒不来,就四处寻了不少高人。” “城隍便因此而来,问可是我遇到了鬼。随后又问起一人,说……那位帮了我裴家一回,也是个高人,要拜访一二。” 裴则避开了自家留下一道仙人法帖的事。 当时见到神仙的下人全都使钱签了死契,往后裴家好生照养他们。不准有一个字传出去。 酒席中,有几个朋友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他们追问。 “城隍是什么样?” 裴则笑着回想。 “与庙里的塑像差不多模样,瞧着极其威严,文判风流潇洒,武判持着锁链……” 朋友们都听着,回想城隍庙的塑像是什么样子。 脸上露出羡意。 “好你个裴则,竟然有这等缘分!” “这段可以记到县志里去了!” 看出他们神往,裴则端起酒盏饮酒,心中得意。 “我也这么想,哈哈。回头我给明府手下人说说,此事难得,如何也要在县志上提一提!” 王生感慨说。 “那可要被念上百千年了。” 裴则笑着与他们敬酒。 “今日,与诸君共享之!” 酒菜正欢,欣赏着酒楼里的歌舞,听着耳边的琵琶和琴声,都很悦耳。裴则饮着美酒,和朋友谈笑,说着家中的鬼魇除去后,身子都好了许多。 其实他还有一事没说。 他去城隍庙拜过后,当晚,又见了一次鬼神。 文判官腾地现身,大骂他为何白日不问。又背手,缓缓说,此为“正”字,可庇佑他家宅清明,不必再受鬼魇之扰。 就算在梦中,裴则也不敢细看文判官的神情。 只依稀觉得。 那话里的滋味…… 好像就连鬼神,也有羡慕的意思…… 能让庙里的神都羡慕,他真是得了个大运道。裴则心里做出打算,下回还得买些羊,买些年货,托太白送过去。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71章 死气 第171章 死气 他们听着乐声,赏着歌舞。 王生羡慕地看着裴则,又问那高人在何处。裴则只说不知云游到何处。 听到这么说,王生也就作罢了。 他端着酒盏,说了这么多话,有些疲乏地打了个哈欠,随口提起,说:“我这次回来,才发现与妻子说不上几句话,准备和离了。” 友人们都吃了一惊。 “为何这般突然?” “可是夫妇不相安协?” 裴则也委婉劝说,王生与妻子门当户对,妻子陈氏,是一位故去的长史的孙女,家中也是氏族志提到的士族。 若是和离,恐怕两姓不睦。 朋友们追问起。 王生才吐露实情。 说自己这次从长安回来,在路上遇见了一女子,不过十六岁,容貌姝丽,识文断字,身世可怜,想要娶来作为自己的妻子。 裴则觉得不妥。 哪有见到容貌姣好的女子,就要与夫人和离的道理? 几人委婉劝说了几句。 王生也只笑笑,与朋友们喝酒,并没有真正应下。 江涉就坐在他们后面,吃着酒菜,慢悠悠听着他们说话,吃着盘中的炙鹅。 李白听着他们的说话声。 也看过去,不禁皱起眉。 他这么看过去……王生的额上不知怎么回事,像是沾到了一片灰尘,而他自己恍若不觉,还在跟朋友们饮酒。同席的朋友也没说话,没人递个帕子。 恐怕并不寻常。 李白低声问: “先生,那王生额上怎么黑一块?” 江涉吃了一口羊肉,瞥了一眼说话的那位王生,介绍说。 “此为死气。” 李白一惊。 “死气?” 他再重新打量着饮酒闲话的王生,只觉得对方显得有些疲惫,不排除是一路舟车劳顿的原因——元丹丘驾车几日后,别说额头黑了,整张脸都黑了几分,染着尘霜。 李白上下端详。 这王生其他一切都好,人看着也康宁,不像是生病了。 李白好奇起来,他压低声音。 “怎么会死?” 江涉低头吃着菜。 “就是他说的原因。” 和离再娶? 李白仔仔细细把那王生打量了一番,心里猜测是暴卒,还是这女子实则是骗人钱财的,王生一成婚就会遇到劫匪,或是什么旁的原因。 他目光太灼热,让王生不禁抬起头来,看向这边。 裴则也扭过头看了一眼。 惊道。 “江先生!” 又想起来,对李白也问候一句:“太白!” 裴则放下酒盏,走过来,拢起袖子,恭敬叉手行了一礼。 “先生怎么会在此处?” 江涉望了望满桌菜肴。 “来吃饭。” 他们的寒暄的时候,裴则的朋友看过来,看着裴则这么敬重一个人,不由问。 “这位是?” 裴则没答,先与江涉笑着介绍: “这是我的几个好友,正巧今日,三郎从长安回来团年,我等一起用个饭,为他接风洗尘。” 之后。 他才转过身,对几个朋友介绍。 “这位是江先生,这个是太白。” 江涉与他们点点头。 王生也稀奇的多看两眼,趁着裴则还在那边寒暄,他拽住一个朋友,小声问: “这位是谁?” 那朋友也不认识,打量了两眼,觉得有点眼熟。 仔细回想,是在宴会看公孙娘子舞剑的时候见过。 “只在宴上见过一面,不知姓名。” 朋友又说。 “另一个我认识,叫李白,字太白,诗才极好,因想观天子封禅来到兖州,住的宅子闹鬼,听说还有耗子精。” 李白早就吹嘘了不知多少遍,基本没什么人信。 王生听了诧异。 “耗子精?” 世上还有这种东西? 朋友就让他附耳过来,悄悄说了几句。 他打量着两人的时候,目光和那青衣人对上,转瞬间,又离开了。只有那个叫李白的一直看他。 王生听人说完,也笑笑。 他端着酒盏走过去,笑道。 “在下王群,字卓之,家中行三,兖州人。见过二位。” 江涉也说出自己的名字。 是个没听说过的名字,王生在心里想。 几人聊了两句。 裴则也不说城隍和奇事了,专心陪着江先生。 王生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让裴则这么敬重,他想了想,主动邀请道: “在下刚归兖州。后日,家中设宴,广邀亲朋一聚。” “不知二位可愿前往?” 裴则知道江涉喜清净,刚要替先生拒绝:“三郎,江先生他……” 就听到旁边传来平淡的一声。 “好。” 裴则有些讶然,转过头。 就看到李白一直目光稀奇打量着王生,也跟着颔首。 “我也一同去。” 他们这顿饭用完,李白一直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江涉没有回答他,只狭趣说到时候一观便知。 他回去说给元丹丘听,和元丹丘议论了一会,也没得到什么结论。 “莫非是王生的夫人不愿和离,心生恼火,把丈夫杀害了?” 元丹丘也猜着。 “也没准是那将要娶的新夫人有什么毛病……” 李白说的话,把元丹丘心中的好奇全都勾了出来。他猜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干脆道: “到时候我同你一起去,王家想来也不缺一张坐席!” …… …… 有的客人来的很早。 裴则翻来覆去想着,觉得还是应该劝说一下友人。 来到王家,就拉着王生劝说起来。 “你夫人也无过错,与你少年夫妻,还曾在你母亲重病时侍奉在侧,为何非要和离?” 又说。 “向来成婚是两姓之好,你夫人是颍川陈氏出身,家中长辈为一州长史,纵然如今过世,家中落寞,也该善始善终,莫要做这种事……” 王生摆摆手,与他说。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夫人待我恩重,所以才是和离,而非休妻。” 他道。 “和离之后,嫁妆依然是她的,除此外,我还可为她再送上一批财资,往后也可选聘高官之主。” 裴则真是不解。 “到底是何女子,非要让你如此爱慕,甚至不惜和离再娶?”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 江涉下了马车,被仆从迎入门中,迈进本地士族高高的门槛。 他望了一眼宅院。 鬼气清晰,看来这家没拜城隍啊。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72章 神游出窍 第172章 神游出窍 江涉几人被仆从们唱喏,迎进门。 王家颇大,冷风里点缀着几点梅,雪扫的干净,不像他们这么懒怠,总也不扫雪,还要承蒙耗子们关照。 王家的仆从迎在侧前,笑说。 “我们郎君刚从长安回来,未想到就结识到几位郎君。几位既是从远处来,便是我兖州的客人,夫人一早就吩咐我们,万万不得怠慢。” 仆从又看江涉在打量着梅。特意说: “郎君们这边走,此处风景好些。” 仆从在前面走着。李白也四处看,仆从一个个很心细,他们看到哪处,仆从就跟着介绍到哪处。 他跟元丹丘对视一眼,低声说。 “王家的下人不错。” 元丹丘也点头,他们从裴则那已经大概了解了王生,他母亲在几年前就已经病逝了,如今掌家的是王生的妻子。 就是不知道。 他会怎么死…… 脚步声从远处响起。 “江先生!” 裴则劝说不成,心里直摇头,刚从王三郎那边出来,就看见了神仙,眉头不禁一松。他顶过仆从的差,让王家的仆从去招呼旁人。 他在旁边,和江涉介绍王家。 “这是王生运回来的青云峰。” 裴则语气随性很多,指着园中一处石头,像个小山。 “上任明府也喜爱这美石,还特意提笔写了一首诗,被王家保存了笔墨。” 他压低声音,悄悄与江先生说。 “写的一般。” 江涉不禁一笑。 路过池塘。 裴则在旁边说:“这池塘里的鱼,是他夫人陈氏养来的,有些贪食,遇到人招手就游过来。夏天的时候最漂亮,池塘上的莲过人高,开的是白菡萏。” 裴则对王家就熟悉多了。 “陈夫人喜欢草,种了许多梅。” 说着,他就叹了口气,想到如今非要和离再娶不可的王生,摇了摇头,没有在先生面前发愁。 江涉看过来,语气自然。 问:“王生是要再娶?” “那日先生也听到了?”裴则没想到江先生也知道,他左右看了看,王家下人不在附近,就叹气说。 “是有这事,我也不知王生是怎么想的。” “我方才与他细问,才知那路上遇到的女子,实则也不怎么愿意做他的妻子。” 说到这。 裴则的声音更压低了几分,用气声说:“我怀疑她是哪家的逃妾,或是犯官之后。” 李白出声。 “为何这般想?” 裴则笑起来,跟他们说:“那女子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当初是跟着三郎一起入城的,王家车马多,守城的兵士没有查验她的过所。” “想来身份籍册必有问题。” “不过那是三郎该忧心的事了……” 裴则劝也劝过,既然不顶用,就看王生自己撞南墙吧。 说话间,他们就走到了待客的正厅。 地炉已经烧起,燎炉燃着炭饼,里面夹杂的香粉烧起来清香淡雅。室内温暖如春,正有几个人在饮酒说话,见到有人进来,抬眼一瞧,端着酒盏问候一二。 裴则与他们招呼一声。 捡了个僻静位置坐下,他道:“方才我和王三郎说话的时候,他夫人派了婢子唤他,恐怕还要一会功夫才能过来。” 仆从端来酒壶和果盘点心。 裴则给江涉斟酒,道:“冬日寒风凛冽,我等温酒炉上。” “也是好意趣。” “我看也不必等他。” 江涉望了望门外,饮了半盏酒水。和裴则说了一会话,王家的主人还是没有来。厅里的宾客说的热闹,行着酒令,还有奏琴的。 时不时也向外看了两眼。 怎么王生还没来? 忽而,他们目光一顿,显得有些惊喜。 “落雪了!” “韦兄、赵兄、李兄、张兄,我们一同去观雪,如何?” 天上飘下雪。 不起眼的角落里,江涉一身青衣,和李白、元丹丘吃着酒菜,听着屋里的乐声,见到这几个宾客走出正厅,身后许多仆从抬着火炉和桌案酒盏酒壶,在檐下观雪。 白雪簌簌落下。 江涉忽而对裴则说。 “忽然有些困倦了,我们稍稍眯一下,裴郎君不必惊忧。” 他身边就有一个凭几,说完,微微往后一靠。 裴则下意识忽略了那个“们”字,只当自己听错,他关切了一句。 “先生可需去客房小憩一会?” 却没有得到回声。 江涉一身青袍,一只洁白的手抬起,微微支着侧脸,眼睛闭上,一动不动,竟然已经睡着了。 睡的这般快? 裴则有些无措,看向李白和元丹丘两人。 他一怔。 不知什么时候,正谈笑的李白和元丹丘忽然也睡着了,脑袋互相挨在一起,手自然垂下,杯盏放在小案上。 一动不动,也看不到呼吸。 就像是……死了。 他伸手稍稍一碰,李白就栽倒在席上。 “太白!” “霞子!” 裴则惊慌了一阵,不知是该把人扶起来,还是该看大夫。看大夫也不一定顶用……那是该找阴阳先生,或是做白事的? 过了一会。 他才想起江先生说的话。 “稍稍眯一下,不必惊扰。” 这是眯一下? 简直就像是死了! 裴则愣了一会神,他四下望了望,做贼心虚地把李白扶起来,身上还有温度。裴则犹豫了一会,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李白的鼻息。 没气。 那一刻,要不是心里还记挂着江先生是神仙。 裴则早吓得把太白摔到地上,再唤来仆从小心扶起来,整理遗容,叫人去报丧…… 裴则停顿了很久,正厅的下人见到了,上前询问。 裴则心中有话说出不出。 他摆摆手,半天才说出一声,支开王家下人:“拿个软的靠枕来,李郎君方才饮酒,有些醉了。” 等仆从离开后,裴则坐在几人中,独自心绪复杂了一会。 他不敢打扰江先生。 绕到另一边,探了探元丹丘的鼻息。 果然没气。 真是死了啊…… 难怪江先生要特意安慰一下他,让他不要惊慌。 …… …… 李白身子忽地变得很轻,腾地飘在空中,正看裴则低唤他们的名字,吓得不轻。 而在他们下方。 他和元丹丘相互靠着,一动也不动,裴则惊了一大跳,碰倒了自己,探了探鼻息后,更是惊慌意乱。 他们从未以这个角度,来看自己。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 既能感受到自己坐在屋里,被人碰倒摔在席上,也能感受到腾空而起,能感受到外面的雪飘进来。 李白抬起手,试图握住那粒雪。 却见到雪从身上吹过,无遮无挡,落在了地上。几息之后,就在席上融化成一点细微的冷水。 一阵冷风吹来。 他们立在天地的风息中,仿佛随时可以神游天地。 李白看向江涉。 “先生,这是什么?”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73章 恶鬼,美人面 第173章 恶鬼,美人面 元丹丘也目光紧紧的看着。 能感受门外吹来的风雪,口鼻中能嗅到酒气,耳边能听到裴则在下面的呼声和惊乱。他还看到裴则把太白碰倒了。 元丹丘读了多年道经。 对如今的情形……他只想起庄子所写的《逍遥游》,有神游天地和坐忘之感。 乘风摘月,山河万里,大有可去之处。 江涉一直等到两人脸上的兴奋过去。 才开口: “没有名字,一些小巧技而已。” 李白讶然。 他们飘然出了正厅,远离自己的躯壳,远离正坐在三个死人中神情紧张的裴则,远离正带着仆从在檐下观雪的几个士族郎君。 行走在纷纷白雪中。 雪从他们身上飘落,既能感受到冷意,嗅到梅香。又留不住落,挽不住落雪。 吹了会冷风,李白才想起来。 “先生是要找王三郎?” “是。” 江涉行走在雪中。 从天上飘扬的白雪没有濡湿他的衣裳,也没有在青衣上停留,院中有不少仆从,也没有人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瞥见两个仆妇正在一棵梅树下说话,江涉顿了顿,微微弹指,继续行路。 “快别睡了,醒醒。” 一褐衣仆妇推着另一位,“阿郎今日设宴,莫要教贵客们瞧见。” 那人脑袋上顶着落雪。 迷迷蒙蒙睁开眼睛,不知道为啥,短短在外边眯了一会,也不觉得冷。 “我刚闭上一会……” 褐衣仆妇又推了推她,说:“快起吧,这么冷的天在外边眯一觉,你是运气好,有那运道不好的,早该冻死了。” “我去剪几枝白梅送到屋里,你先醒醒神。” 那人缓了一会,才点点头。 又道谢。 “那么酸干啥?” 褐衣仆妇脸冻的有点红,还要忙着主家的活计,没时间多耽搁,匆匆走了。 过了一会,那人才从树下站起来。她拍拍身上的落雪,再跺跺脚抖擞抖擞身上,继续拿着笤帚扫雪,脸上还有些出神,回想着刚才做的梦。 好像有几个人在雪中走路,嘴上还说着主家要娶妻的事。 那人按了按脑袋。 她望向梦中,几人走去的地方。 可雪道上,哪里又有脚印? 真是痴了。 …… …… 江涉已经走远了。 李白和元丹丘跟在旁边,不知为何,这样飘荡在天地中,好似格外耳聪目明,远远就能听到争执和吵架声。 陈夫人坐在椅上,手里捏着帕子,眼睛有些红。 “我今日才知,你竟与裴十一他们说要与我和离。你把我当作是什么人?把我的脸面踩在地上任人作践?就非要娶她不可?” 王生青着脸,仆从正在给他上药。 他面色不善。 他指着自己额上的青包。 这是夫人方才用瓶磕出来的,王生恼道:“裴十一张五他们还在宴上等我,你这又要让我如何面对他们?” 仆从们都在外面大气不敢出,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上药的仆从也出去了,室内只有夫妇两人。 王生运了运气,抬手,把另一副瓶也往地上砸。 “哗啦——!” 一地碎瓷。 王生冷道: “昨日你我情谊,便如此瓶。” 丈夫砸碎瓶,有碎瓷迸溅出来,划破她的衣袍。 陈夫人也没避。 这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嫁妆。土地田庄,屋舍铺子,奴仆婢女,金银钱财,日用器皿、首饰丝绸,如同所有官宦人家的女儿,陈家给她备齐了一生所用。那对瓶,也只是陪嫁的众多瓶盏中的一样。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碎瓷,眼泪一颗颗砸下。 王生视之不见,转身离开。 落下一句话。 “话我也与你说尽了,你自己想想去吧。” 过了一会,贴身婢女才敢进来。 小心问。 “夫人?” 陈夫人静静坐了一会,望向她。 “他去哪了?” 婢女低声说:“婢子方才看,是往书房那边走……” 陈夫人冷笑了一声。 “不让家里下人进去,也不让我去问。到底是谁藏在书房里,他当我是傻子吗?” …… 江涉正站在书房外。 方才吵架听到一半,江涉就礼貌地没有再偷听人家的家务事,转身离去,和李白元丹丘来到这书房前。 房门紧闭,外面有仆从把守。 李白总觉得,刚才所看到的王生额头上更黑了一点。 恐怕死气更重了。 “那女子就在这里?” 元丹丘奇怪:“王生把她藏在这作甚?还看的这么严。” 正说着,两人皱起眉。 如今耳力格外好,听到了许多不一样的声音。 极为酸楚,像是牙齿交错在一起咬下的声响,还有蘸墨,毛笔划在纸面上的细声。 外面的仆从一动不动,像是没听到。 江涉道。 “一看便知。” 书房的房门已经落锁,却并不能阻止他,李白元丹丘跟着江涉飘然入内。 “这……!” 元丹丘骇然,吓得魂飞魄散,说不出话。 李白跟在他后面,还没抬起眼睛,笑说:“丹丘子何作此态……!” 他也说不出话。 两人大惧。 在他们面前,一个青面狰狞的恶鬼,齿巉巉如锯,正对着他们,拿着一根毛笔,在一张薄如蝉翼上的东西上作画。 李白心中骇然,看着那翠面恶鬼作画,心脏砰砰直跳。 过了许久。 他才敢仔细看去。 见到那薄如蝉翼的东西,依稀是个人形,这恶鬼就在脑袋上画着美人面。 元丹丘默然半晌。 “这是人皮……” 李白猜着。 “莫非是这恶鬼把王生藏着的女子吃了?” 元丹丘:“没准是。” 他们心有畏惧,声音都很低,那狰狞的翠面恶鬼就在他们面前,用人皮作画,简直触目惊心,让人心神难安。 李白的心砰砰直跳,正要问先生。 忽然,听到书房外一串仆从的行礼和问候声。 “郎君来啦……” “阿郎安好。” 王生摆摆手,让他们下去。 虚虚抚了抚额上的青包,也不敢真碰。他一路脸色极为难看,来到书房门前,忽而神情和顺了许多。 王生推门,却发现书房门落锁了。 “丽娘,你可在里面?” 屋里。 李元二人悚然地看到,那青面的恶鬼张开嘴,露出森然的牙齿。 发出的竟然是轻盈温婉的女子声音,还有些睡意朦胧。 “我小憩了一会,你来了?” 王生在门外点头。 “是,我来找你……” 翠色的恶鬼微微一笑:“等我换件衣裳。” 说着,它就哼着曲子,渐渐把那作画的人皮拈起来。 如同人穿着衣裳,把人皮贴在身上。 身形逐渐变换。 几息的功夫,一个容月貌的年轻女子,鬓边插着银簪,眉眼疏疏冷冷,慢悠悠收拾着榻上的笔墨,放在桌案上。 打开了门。 拉着王生进来,关切问:“可是等久了?”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74章 画皮,今日不死(13) 第174章 画皮,今日不死(+13) 王生瞥了一眼桌上,笔墨散乱,绢上只画了几笔。 “睡前又在作画?” 女子笑着应声。 王生仔细瞧她:“怎么眉毛和之前好似不大一样?” 女子一笑。 “睡前画了下眉,画的不好。” 李白和元丹丘看的悚然,亲眼看着狰狞的翠色恶鬼披上了人皮,变成一个容月貌的女子,王生还在与对方卿卿我我。 李白半天才找回声音。 “难怪……” 难怪王生身上死气这么重。 元丹丘捂着心口。 “姓王的若是知道,恐怕要被吓死。” 李白点头:“就算不被吓死,这恶鬼也能把他皮剥了……” 两人看着王生和女子说话,互诉衷肠,心中都有些翻江倒海。不久前,那狰狞的模样就在心中。 这女子丽娘,还很怜惜地抚了抚王生额上的青包,盈盈泪眼。 “怎么会这样,可是跌倒了?” 王生疼的“嘶”了一声。 女子忙道:“是我手重了,对不住。” “又不怪你。” 王生道,“是那恶妇砸的。等我与她和离,就娶你为妻。” 女子没应。 而是用一种很怜爱很痛惜的眼神,看着王生额上的青包。 柔声说: “让下人找大夫用些药,好生敷敷。莫要伤了皮相。” 王生一颗心顿时软下来。 听到这样的关切,他捏着丽娘的手,应允道:“我一会还要见客,先让下人去寻郎中,送走了客人再来找你,你为我敷药可好?” 女子点头。 看着王生额上青破的痕迹,比他自己还要痛心。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 王生才恋恋不舍离开。 见他走远了,丽娘才给书房落锁。 揭下皮囊,重新变成青面恶鬼。把那张人皮平整铺在榻上,取来笔墨,把之前没画完的地方补上。 又把两边稍有不同的眉毛画匀。 恶鬼作画时极为慎重,墨和颜彩是一点点填上去的,还经常端详比照。 江涉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一会。 他曾经见过吴道子简单作画,寥寥几笔,神形兼备。 这恶鬼作画又有不同。 以人皮来绘,细细描摹。 不知曾有哪些可怜人。 李白在旁边,见他一直瞧着,不由问。 “先生?” 江涉移开目光。 他道:“走吧,今日王生是不会死了。” 李白又看了一眼那翠面狰狞的恶鬼,还在皮子上斟酌眉毛的高低。他和元丹丘一起好奇问。 “为何?” “破相了。” 江涉说:“总要等人治好才行。” …… …… 正厅里,裴则紧张的大气不敢出。 那些人在檐下观雪,吹了会冷风,迎着风雪饮了会酒水,就重新回屋暖和,互相说话。 有的问起江先生、太白、霞子,他都不知如何作答。 他也不知这三人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只能以醉酒搪塞过去。 眼看着王家下人打量着他们,觉得这三人一动不动,心中困惑,还过来添酒,就要报给主家。 裴则额上渗出冷汗。 要是被下人一探鼻息,发现没气…… 那可祸事了。 正当他忧心忡忡,端着酒水没滋没味喝着的时候。 忽忽之间,身边人动了动。 满室酒气浮动,依旧是琵琶声,宾客们三三两两闲话,等着主家过来,王家下人几度看过来,目光探究。 江涉抬起眼睛。 他微微一笑。 有些歉意道:“方才睡的有些久了,裴郎君没惊到吧?” “先生!” 裴则泪水都快涌出来,看着醒来的人,松了一口气。 身边。 李白和元丹丘也醒了过来。 打了个哈欠,重新回到躯壳之中,发现跪坐久了,腿脚有些发麻。 两人忙起身松快松快。 王家仆从两刻钟之前就发现,和裴郎君一起饮酒的三人,几乎一动不动。若说是醉酒睡着了,何不去客房舒舒坦坦休息一会? 何况他瞧了一会,这三人胸膛竟然是没有起伏的。 仆从忍不住在心里想。莫不是有什么口角争执,裴郎君把这几人…… 他犹豫了半天。 借着添酒来近前瞧了几回,又不敢说话,怕惹到裴郎君恼火。 王家仆从问江涉。 “几位郎君方才怎的……” 话音未落,外边就传来笑声和赔罪,“我方才有些事,来得迟了,几位行了几回酒令?谁饮的最多?” 王生朗笑,拱手走来。 面容擦过细粉,依然能看出额上一侧有些发肿。 众人心中念头纷飞,想到王生前两日刚说的要和离再娶,没有多问为何来迟。 随着主人家的到来。 厨房早就备上的酒菜也一同上来。 一道道菜肴被训练有素的仆从端出。通软牛肠、羊皮丝、逡巡酱、箸头春、鹅鸭炙、冷蟾儿羹、白龙曜、玉露团、雕胡饭……摆在案上。 酒宴正欢。 裴则念头飘飞。 这三人刚才一点气息都没有,全然是个死人。 他端着酒盏,悄悄问: “先生,你们方才为何忽地睡过去了?” 江涉放下筷子,道。 “王家有一只恶鬼。” 裴则一惊。 他忙问起来,三人也没多说几句,倒把裴则心中的疑问和好奇勾的更盛。抓心挠肺起来。 “那恶鬼可除了?” 江涉在心里算了算。 他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葱醋鸡,说:“还要再过几日。” …… …… 王生额上的淤青和伤痕,好的格外快。 丽娘每日为他上药,据说是家乡的土方,果真有效,让王生大为感动。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就已经消的七七八八,额头重新平整下来,见到客人时,也不必敷粉。 他感慨说。 “我还当要顶着头上这个包过年,不想这么快就好了。” “恶妇伤我,幸而有丽娘怜我。” 丽娘笑起来。 她手指上蘸了一点药粉,和水细细揉了一遍,亲自擦在王生的额头上,照料的极为用心。 很关切,仔细打量着他的脑袋。 “快要好了,今日最后上过一遍药,应当就可以了。” 王生也点头。 “果真是奇药。” 他又想着说:“你爱作画,正好,门房说裴家人送来了年礼,正有丹青,你也有颜彩可以作画。” 女子笑了笑。 “那要谢过他了。” 她把药粉擦完,仔仔细细端详着这个人,打量着他平庸的相貌,目光专注含情,笑说: “你去见客吧。”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75章 千年暗室,一灯既明 第175章 千年暗室,一灯既明 裴则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夫人和孩子。 这是下午快要日落的时候,王家的仆从把他迎到茶室,王家的茶室烧着地炉,温暖如春,瓶里插着二三枝梅,清香淡淡。 裴则低头饮茶。 与前两日相比,他显得有些畏怕、好奇,甚至还有一丝期待。 王生匆匆而来。 笑着对裴则叉手行了一礼。 “十一郎来了。”他笑道,“这般客气,竟然还亲自送来年礼,正巧了,我最近常常作画,也有颜彩可用。” 裴则笑起来,起身。 “左右冬日无事,成天闷在家里烦闷,出来与你们说说话。” 王生微微挑眉,瞧了瞧他。 这是与夫人吵架了? 他客气的没有多问,想到裴则前两日还在劝说他,王生不由笑了笑。 裴十一啊裴十一。 风水轮流转。 两人说了一会话,天色晚了,王生就把裴则拉到后边更私密的偏厅闲话。 围炉煮酒,观雪赏梅。 王生说过去一年在长安的见闻,说曾跟随叔父,见到了大王的宴席,宴上奏的是神鬼之乐,去年新传来的《夜游鬼神宴醉闻妙道》,被李龟年改编了一番,如今正时兴。 说到兴起,王生还抬手,唤来仆从: “取琴来。” 士大夫喜爱雅乐,乐于操琴,是这个时候常有的。 他对裴则说: “我听了几次,只记得一两段,奏给你听。诗倒记全了,后面一句是真好。” “古来圣贤皆死尽,唯有饮者留其名……好诗啊,莫说我觉得好,听说就连宗室里,岐王也有赞声。” 不过一两段,弹的也快。 一曲终了。 裴则问:“可知是何人所作?” 王生笑道: “只知是从襄州传来的,姓李,名白。不知其字。” 裴则一怔。 “李白?” 王生后知后觉,见他这样,一下子想起来,端着酒盏半天没喝,问: “则之,你那个朋友……” “正是叫李白,他字太白。” 裴则心绪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又添上了一句。 “曾在襄阳有过旧友,诗才也好。” 王生身子往前探了探,连杯中酒水被泼洒了也顾不上。目光直直看向裴则,回想自己前两日见到的那几人,心中懊悔。 “真是他?” “他诗中所写可是真的?” “真是遇到了仙人?” 连着追问三声。 空气中好似有细微的浮动,偏厅暖室的叶片也轻摇动了下,王生没有察觉。 裴则却想着李白那首诗,想到那些字句。 一山之神,一地神祇,有美酒灵果,蛇女青鸟,山鬼夜歌,诗中有因寿数短暂而恸哭的猿猴,更有饮酒大笑,看破生死的斑斓猛虎。 他想到了。 那日风雪送信,留下道法的神仙…… 冬日天黑的早,天光黯淡了些,仆从进来引火添灯。 王生见他久久不答话。 又问了一声。 “裴十一?则之?” 裴则回过神。 他端起酒盏抿了一口。 半晌,才开口。 “后面我问问他,也不知是真是假。” 语气有些恍惚。 王生也不过是问问,心中没有多信这事,他与裴则一年不见,有一肚子话要说,有一堆事要做,还有兖州本地的官员等着他去拜访,得转了年才有时间和离,给丽娘名分。 正在心里转过些念头。 忽而,王生听到裴则问了一句。 “三郎可知,家中有恶鬼乎?” 王生一怔。 “什么恶鬼?” 裴则连忙让他小声些。又端起酒壶,给他添酒。 “三郎不要如此大声,让恶鬼听见了,恐怕不好。” 王生稍稍镇定了些。 “我家中真有恶鬼?你如何知道的?” 他仔细想着一路回家而来,一年不见,许多地方也未曾瞧过,只有妻子性情大变,不仅夫妻吵架,而且还用瓶砸伤了他的脑袋。 王生猜测。 “是我妻陈氏?” 裴则立刻道:“可不敢这样说!” 灯烛火闪烁,照着王生好奇的脸,有些半信不信的样子。 裴则笑了笑。 端起酒盏润了润喉,与他细细说起来。 “三郎你也知晓,数月之前,我宅中闹鬼魇,日日困扰,让我几月未曾安眠。有一位路过的高人前来,解了鬼魇之忧。” 王生点头。 他是听说了,裴家闹鬼,把裴十一害得不轻。 王生上下打量着裴则,见他面色红润,身体结实,脸上也看不出憔悴和病气。 “裴十一你如今气色颇好。” 裴则饮了口酒,笑起来: “是大好了。” 他道:“便是这位高人与我说,你家中有一头恶鬼,若不处置,恐怕会伤人性命。” 王生皱起眉。 对于鬼神之说…… 他家一向行善,也没有什么冤亲债主,哪来的恶鬼? 裴则在旁边提醒道:“你从长安回来,车马疲劳,一路上有没有遇到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很难说。” 王生开始回想。 有没有哪个仆从,脾气性情忽然大变,让恶鬼顶了身。 仔细想想,那驾车的侯家,就有些奇怪。 从长安到兖州一路遥远,路上怕有山匪劫道,他还雇了一队护卫,中间还死了一人。真的只有一人? 原本还不觉得什么。 但顺着这么一想,简直处处不妥。 王生问。 “是哪位高人,我可见过?” 又问。 “可知恶鬼在何处?” 偏厅里。 忽然轻轻的一声,门被推开,渐渐传来脚步声。 两人顺着声音望过去。 天上风雪未净。夜中飘着大雪,从门外望去,天地上下都笼罩在风雪中。就在雪粒中,逐渐走出道身影,身形在他们视线渐凝实,衣袂飘摇。 那人青衣泛旧,在大雪中提灯而来。 眉眼中似乎带着风雪的寒意。 见到两人,微微一笑。 “几日不见,两位安好。” 两人愣神着点头,裴则见到了人,欣喜道。 “江先生!” 王生愣愣地回想着,刚才这位江郎君提着一盏灯,在大雪中渐渐显露身形的样子。 气度飘渺,难以捉摸。 莫非是仙人耶? 忙抬手见礼,语气格外敬重,随着裴则喊。 “江先生。” 李白跟在他后面,方才听了一会两人对他诗作的夸赞,低声与元丹丘说话。老鹿山神广袖云衫,须发尽白,含笑听着。 王生也看到他们,顾不得问候和多礼。 他问。 “真是有恶鬼?” 江涉道:“便在此宅中。” 王生紧张起来,语气恭敬:“可否请先生指点?” 江涉瞧他。 语气悠游:“二位可愿随我走去瞧瞧?” “自然!” 裴则和王生忙跟了上去。 江涉身后跟着是诗人、道士、山神、世家子、几个仆从。有的畏惧,有的害怕,还有的不明所以,与伙伴低声说笑。 他依旧是那身半新不旧的青袍。 提着一点灯,在夜雪纷飞中行走。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76章 恶鬼画人皮 第176章 恶鬼画人皮 王生猜测了一路。他望着眼前青色的背影,心中各种念头飘飞。 忽而,他发现一件奇事。 这么多人行走在雪路,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不禁拽了拽裴则的袖子,低声问:“你可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 裴则细听,也是一怔。 十几人走在路上,本当有积雪吱嘎声,裤腿衣袖摩擦的细响,但他们却什么都没听到。 一片寂静。 两人正惊奇疑心。 忽然听到前面传来回答。 江涉的声音不紧不慢:“恶鬼聪明些,若是听到响动,就会重新藏起来。我倒是还好,但王郎君恐怕就难以察觉了。” 王生叉手请教问。 “我离家一年,前几日才回来,不知这恶鬼是我从长安带来的,还是原本就在家中?” 江涉像是没有听出他的意思。 只淡淡道: “恐怕是前者了。” 王家宅子颇大,又走了一会,王生忽而认出了他们走的方向,脸色骤变。 “是书房中藏着恶鬼?” 得到肯定的答复,他有些急切,也有些懊悔。 “丽娘还在书房,要是有什么闪失……是我害了她。” 裴则在旁边问:“你要娶的女子在书房?” 王生点头。 神情懊悔。 他道:“丽娘喜欢书画,又不喜欢被仆从打扰,不慕浮华,想要宿在书房……本来我是想要给她清出个宽敞院子。” 裴则问。 “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王生道:“我刚出长安不久,就见到了丽娘在竹林中走路,寒风凛冽,她刚从家中逃出来,冻的不轻……” 说着,王生忧心忡忡,又恳切请求能否走快些。 江涉满足了他。 一行人加紧脚步。 李白走在旁边,忽而发现,先生好像笑了笑。 他低声问:“先生?” 老鹿山神仰起头,抚须望了望夜中的宅院,也有察觉,不由一笑。 “原来如此,先生敏锐。” 没想到老鹿山神这就猜出来了。 李白心里遗憾地想,可惜如今天黑,他看不清王生的面色,不知对方脸上的死气是否更重。 几人一直走到书房近前。 屋里明亮,烛光从油纸中透出来,隐约可以听到里面哼唱的声音。 王生松了一口气,就要推门进去。 江涉拦住了对方。 他抬手一指窗子,“郎君莫急,不如先从外面瞧瞧。” 王三郎想着,若是妖鬼就在屋里,他这么带人匆促进去,再惊扰了恶鬼,伤到丽娘,也是不妥。 便点点头。 “还是先生心细。” 窗子是用上好的桐油纸封住,并不能被随意破坏,还是有仆从取来火信,小心翼翼烧了个窟窿,人才能凑到上面去看。 王生微微低身,凑在窗子前瞧。 忽地身子抖了抖。 想要大叫一声,却没有发出声音。 察觉身边人在发抖,裴则比他还急切,拽着王生的袖子。 关切问。 “三郎,三郎,看到什么了?” 若非这是王家,他甚至想找来火信,再烫个窟窿给自己看。 王生捂着心口。 他颤颤巍巍地说:“有、有一头恶鬼在里面……” 众人大惊。 裴则又惊又怕,想到身边有高人,心中好受了些。好奇压过了恐惧,他摆摆手,让王家的下人再烫出个窟窿。 裴则凑过去看。 ——只见烛光掩映处,一个通体翠色,狰狞的恶鬼侧对着他们,拿着一根毛笔,周边摆着他急今日刚送来的丹青,像是在作画。 每画出一笔,还仔细思索品味。 牙齿森然,一张一合,他们在外面听到女子的轻声哼唱。 他离得远,看不真切,只觉得……不像是在纸上或是绢帛上作画。 裴则悚然,不敢多细看那恶鬼。 仆从们见到两位郎君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过几息的功夫,衣裳就像是脱了水一样,心底好奇,等裴则避让开,也有人看了一眼。 “哎呀!” 那仆从下意识惊呼,接着才发现不好,捂住了自己的嘴。 幸好。 屋里的恶鬼没能听到,依旧在专心作画。 王生喘息了一会,捂着心口,紧紧望着江涉。心中再也没有半点质疑,只有恐惧和畏怕。 他惶惶问: “先生,里面真有一头恶鬼,丽娘她……” 迎上他惊惶不定的目光。 江涉语气平淡。 “你之前是如何去找那女子的,一会就如何说。” 王生心急意乱,一下子抓住了主心骨,连说三声“是”,被仆从扶起来,心中担忧着丽娘,推了推门,发现又有门闩。 丽娘之前锁了门。 王生吐出一口气,揉了揉脸,揉去满脸惊色担忧,重新抬起头。 他心如擂鼓,声音略有磕绊。 “丽、丽娘——” “我来了,你可用饭了?” 裴则不如他乐观,他刚才就看到那恶鬼哼着曲子,嘴里满是狰狞的利齿,哼出的却是女子的声音。 心中隐隐猜测起来。 他贴在窗子上,对着自己烫出的窟窿前,细细观看。 李白和元丹丘两个人,抢着另一个窟窿。 屋内,传来女子轻快的声音。 “还未用饭,你稍等等,我换件衣裳,给你开门。” 女子又问:“你额上的伤可好些了?” 王生心里一热,想着那恶鬼应该是怕人,听到人声就已经躲起来了。他道:“已经大好了,多谢你的药。” “与我道什么谢?” 而在裴则几人眼中。 屋里,那翠色狰狞的恶鬼,嘴里说的却是女子的声音,不紧不慢收着颜彩,森然的牙齿参差动起来,看的更让人骇然。 它心情颇好。 裴则悚然发现,恶鬼画的竟是人皮! 恶鬼悠游自在地披上衣裳。原本翠色的掌,套进人衣中,就变成了纤细皎白,女子的手。 再是把方才描摹的东西捡起来,对着那美人面,细细打量。 狰狞的兽面,就一点点变成了女子的脸。 微微一笑,眸光流动。 裴则不禁往后缩了几步,退到江涉身后。 女子走到门口。 划开门闩。 环顾了一圈,她惊了一下,柳眉蹙起,柔声问:“怎的这么多人?” 王生身上还有酒气。 他随意编了个借口:“我刚才与客人喝醉了,提到说想要娶你为妻,他们也想来瞧瞧。” 看到女子,他舒了口气。 关切问:“你可还好?可听到书房有别的东西?” 丽娘摇了摇头。 “我一个人待在这里,能有什么?” 王生心里想到那恶鬼,一阵畏惧。 嘴上却安抚说: “没有就好。你今日心情不错?” “是啊。” 她把王生拉入室中,不顾周边还有许多人,珍惜地用袖子擦去对方头上的雪,在灯烛中打量着男子的脸。 王生额上的伤口确实已经大好了,只略微还有些发青,但破损的地方都已经愈合。 皮相完整。 再无缺漏。 丽娘的语气轻轻柔柔。 “我将新得一件衣裳,自然高兴。”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77章 仙人吹灯焚鬼 第177章 仙人吹灯焚鬼 “你还缺衣裳?” 王生关切,“今年恐怕赶不上了,绸缎庄的伙计和裁缝快闭门歇息。等过完年,我带你去铺子里裁几身新的,你喜欢什么样?” 女子摇头,笑看王生。 “恐怕买不到我中意的衣裳。” 王生打量着女子,觉得丽娘如今穿着一身襦裙,就很是素美。言行举止之间,更如仕女画上走出的美人。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王生回想起在长安见到的贵女们的衣着,珠翠罗绮。 丽娘并未答话。 她确认过王生皮相完好,就不再担忧。转而打量起眼前的几人,不知为何,这几个人目光有些……躲闪,没怎么看到他们的目光,就低下头了。 丽娘扫了一眼他们,笑问。 “几位客人,可要进书房里瞧瞧?” 正中王生心思。 他迫不及待想要让江先生找出那恶鬼躲在何处,连忙将身后一行人请进书房。 风雪被关在门外。 几人走入书房内。 女子回身,瞥了一眼。 只看到人中,有一道烛火照着青色的身影,那人模样俊气,没有瞧它,正在看书房里挂着的书画。 手里提着一盏灯。 分明已经进到屋里,室内灯火通明,何需提灯? 女子只想了一瞬,继续引着几人走入室内。 王家书房陈设雅致,不仅有上千卷藏书,更有专设的休憩卧榻,处处透着士族门第的讲究。墙上悬挂的名家书画,若是平日,李白一定会驻足细瞧。现在他却没有多看一眼。 他目光盯着前面走着的女子。 不是亲眼见到翠色狰狞的鬼态,一点点披上衣裳,变成人身。 他真想象不到,眼前的女子是恶鬼扮的。 真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太白。” 元丹丘见李白目光一直盯住不松,不由拽了拽他的袖子,打断对方。 李白顺势低下了头,目光向别处扫去。 王家仆从们进了书房,没有一个说话的,行动都有些发颤。 裴则见到不好。他越俎代庖一回,让他们在门口守着,不许胡乱走动,更不许胡言乱语。仆从们连忙称是,长舒一口气。 几人在书房内坐下。 王生紧张地环顾一周。 书房里和之前的一样,有许多书,桌上有一张绷起来的绢画,正画到一半,是个半张女子的脸,眉眼和丽娘有些相似,许是照这个自己画的。 另一旁,堆着一些颜彩,画笔。 他没有看到那青色的恶鬼,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王生强压下心中担忧畏惧,旁敲侧击问。 “丽娘,你这几日住在这里,可听到什么响声?” 女子仔细想了想,摇头。 “未曾听到。” 王生又问:“真是这样?” 女子好奇起来:“那应当听见什么声音?” 王生就不说话了。 走入自己的书房,他请江先生和李白裴则元丹丘老人家坐下,给他们斟茶,又唤来外面的仆从拿来茶点。 仆从颤颤巍巍的。 等仆从离开。 王生看了看丽娘,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随即清了清嗓子。 “丽娘,我实话与你说,你莫惊慌。” 裴则脸色骤变,拽住他的袖子。 “三郎!” 王生笑看他一眼:“你还怕吓到丽娘?她可不是那般娇弱的女子。” “丽娘,在这宅中有一头恶鬼。翠色兽头,形容可怖,如今就藏在这书房里,你这几日先搬到别出去,今日我就让仆从给你清出个院子……” 丽娘安静听着。 目光瞥到了元丹丘的道袍,也看到那道人旁边,一身衣裳无缝无痕的老人家。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温柔。 “原来是这样啊……” “是,我已经请来了高人。”王生点头,安抚了一句,“你莫怕。” 女子打量了一圈室内,仆从们已经离开了,她细细打量过屋内几人的脸,有老有少。忽地叹气一声。 无限哀愁。 她声音轻柔。 “现在人多,我本不想这个时候动手。” 壁上烛火照着她的脸,暖融融跳闪闪的发生变化,美人面上似乎生出波纹,随后,身上的人皮如衣裳剥落,显现出翠色的鬼身。 恶鬼张口,露出森然的牙齿。 发出温婉的女声。 “王郎……” 王生骇然。他没想到,自己相伴多日的,竟是妖鬼! …… …… 室内一阵忙乱,王生捂着自己的臂膀,那恶鬼把他肩膀剥下来一块,鲜血淋淋,耷拉着一块完整的皮。 他吓得魂飞魄散,像狗一样爬出去。 守在门口的仆从早都吓得逃出去了。 “鬼啊!” “救命!” 整个王家都惊乱起来,有仆从看到了主家阿郎受伤的样子,心中又敬畏,又惊惧。 “快报给夫人!” “对,快去传夫人!” 陈夫人坐在寝房中,她已经给做官的父亲写过书信,过了年,就与王生和离。她低头,对着灯火翻着账本,核实庄子明年该买的粮种。准备一会就歇息去。 忽地,婢子匆匆而来。 一脸慌乱:“夫人,宅中闹鬼了!” 陈夫人一愣。 “闹鬼?” 听婢女带着哭腔说了一遍,陈夫人也慌乱起来,她换上外衣,推开房门,婢女在后面紧紧攥着一条棍子。 夜色昏沉,风雪漫天。 举目所望。 庭院一片狼藉,雪地上踩着歪歪扭扭的脚印。婢子哭出了一声:“这些家丁竟都逃了,如今不知躲到哪去。” 婢子心里怕的紧,又攥着棍子说这些家丁仆从的坏话。 “等天亮了,夫人可要狠狠罚他们!竟还敢逃!” 主仆二人走在风雪里。 陈夫人踩着雪路,望着书房方向。 她说:“宅中有恶鬼,临危而逃,这不是他们的过错。明日他们回来,你与阿郎说,也不要惩处他们。不然,以后还有谁来与王家做事呢?” 婢子听出几分。 “夫人何不亲自说?” 陈夫人只是抚了抚她的头发。 她们一路走着走着,身后也跟着逃跑依附过来的几个仆从,这些人举着火把,甚至还有人不知从哪拿来驱傩用的锣,企图壮胆,吓退恶鬼。 …… …… 王生逃到了江涉身后。 他身上滴着血,却没有落在江先生身后,王生什么都顾不得,一只手紧紧攥着青色的袖子,哭求道: “江先生!救命啊!丽娘被它吃了!” 老鹿山神抚了抚须子,望着那翠面狰狞的恶鬼,替城隍记了王生一笔。他和李白元丹丘抄手袖中,在一旁远观。 这恶鬼不知害了多少人,獠牙森然,众人惊呼,双股颤颤,几乎站不稳。 江涉目光依旧清淡,他拂落王生紧攥不舍的手。 一人站在夜雪中,手中还是那盏灯。 众人惊慌恐惧的时候,他抬起手中的灯。 轻轻一吹。 “呼——” 那一点飘摇的烛火,在众人的目光中,忽地变得明光灿烂,辉煌灼灼。仿佛有灵,落在恶鬼身上。 霎时间,火光冲天。 恶鬼焰火焚身。 陈夫人带着家仆,匆匆赶到书房前,正看到这一幕—— 雪夜风大,漫天风雪共着火光飘舞,烈火中恶鬼厉声嚎哭,又是痛苦,又是恐惧,声音刺耳,似要穿破耳膜。翠色的鬼身在烈火中翻滚挣扎,想要逃离,让人心生畏惧,忙躲闪避远。 而那青衣人。 依然提着灯盏,平静站在夜雪中。 妖鬼夜哭,雪中烈火。 仙人吹灯焚鬼。 岿然不动。 这一幕,恐怕他们一生也不会忘记了。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78章 非仙即神 第178章 非仙即神 “太白,吃酒!” 裴则格外热情,他们喝着王家的美酒,吃着王家的酒菜。昨夜他们留宿在王家,从一觉睡醒,裴则就拽住李白和元丹丘,说是要共饮。 王家送来是兰陵美酒,甚至还把藏着的蜀地得来的剑南烧酒,也送给几人畅饮。 李白一连喝空两杯。 他端着酒盏,和元丹丘对视了一眼,目光都有些戏谑。 裴则先提起说。 “王三郎正被郎中诊治,那伤恐怕没有几月,是好不全的。” 元丹丘感慨了一句。 “色迷心窍啊。” 裴则也笑。 他旁敲侧击,问:“太白,我昨日听到了一首诗,那诗可是你作的?” 裴则念了两句诗中句子。 李白端着酒盏,闻言恣意一笑,颔首。 “是我写的。” 裴则大喜,“太白竟有如此高才!” 又压低声音,细问:“诗中所写……可是确有其事?” 李白放下酒盏,打量着裴则。 “你觉得呢?” 裴则想到昨晚看到的那一幕,再想到自家那张法帖……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不敢说出来。 诗中所写的鬼神之宴,与昨夜所见。 何其相似? 李白一笑,夹了两口菜吃,稍稍点了一句。 “这几日,我们坊内酒肆,有个说书先生姓柳,给店家讲了许多故事招揽生意。若你愿意,可去一听。” 裴则连连点头,在心中记下。 他感慨说。 “前几天宴上,我见你三人忽地就没了生息,伸手一探,竟也探不到气息,可把我骇死,当时就在想要如何为你们收尸。” “若不是有江先生那句话……” “恐怕这会子,棺材已经备上,放在院中停灵了。” 李白放声大笑。 元丹丘想到那天,他们飘在天上,看着裴则惊慌失措的样子,也生出几分狭趣。 “是,你还把太白碰摔了。” 裴则一怔。 忙着追问:“你们竟然看见了?或是还有觉知?” 两人都笑着不答,裴郎君问的越是急切,他们笑的越欢,最后把裴则气恼了,直说了一句。 “我回头给江先生送些年礼,添些腊肉,问先生去!” 不知哪个字打动了两人。 李白和元丹丘一下子正色起来。 “这就不必了,如今已经够吃很久了。”元丹丘收敛脸上笑意,扯了扯衣襟,他回答裴则刚才的问题。 “二者皆有。” 裴则在心中品味着这话。 越是想,越觉得那江先生厉害,恐怕非仙即神。他竟有好运道,能结识这样的人物! 他请教。 “不知江先生,究竟是何身份?” 李白放下筷子,仔细想了想。 “先生此人,飘然如云,依我来看,不似尘世中人。则之,我只能说这么多,言尽于此。” 裴则就像是得了什么答复,也笑起来。 给李白和元丹丘添酒。 “太白霞子,吃酒,吃酒!” …… …… 王家遇到妖鬼的事,兖州刺史也得知了。 刺史每天都要问过岐王府属官,生怕岐王身子出了什么问题,又要与太医沟通,公务繁忙。 “也不知是真是假。” 刺史也懒得细想,王家是兖州本地士族,早几年王三郎的祖父在兖州官当的还不小,与他也有交情,应当稍加安抚。 他吩咐下人。 “跟六郎说一声,让他用完早饭,去问候一声。” 让儿子替他瞧一眼,刺史就去忙公务上的烦心事了。 仆从低眉应下。 这个时候,罗六郎还没起呢。 等他醒来,听到父亲的仆从说的话,罗六郎睡眼惺忪,被婢女服侍着穿上衣衫,皱着眉问: “闹鬼?又是哪家蠢材?” “六郎慎言。” 仆从说,“是昨晚王家传来的,听说今早晨鼓一响,坊门一开,王家下人就立刻去城里把文郎中、张郎中请来,给了不少诊金。” 罗六郎在心里一品,玩味起来。 “这是病得不轻。” 仆从说:“需备的年礼,下面人都已经准备好,安置在马车上,郎君用饭后去王家走一趟便是。” 罗六郎打了个哈欠,点头。 等父亲的仆从走了,他嘴上嘀咕一句: “爹也真是,不过就是病了一场,跟闹鬼有什么干系……” 洗漱一番,罗六郎用过早食,再慢悠悠坐马车走到王家,不过才到巳时。 没到王家的时候,罗六郎对闹鬼一说嗤之以鼻。 可进到王家,走在廊道上,他远远望着杂乱动荡的院落。 灰扑扑的仆从正拿着扫帚打扫。有衣裳稍鲜亮更厚实的管事模样的人,走在雪地上,时不时记上一笔,清点主家的损失。 罗六郎开始有些信了。 王家昨日是真遭了灾。 他叫住王家下人,问:“昨夜闹鬼是何种情形?”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早就一传十,十传百在整个王家都传开了,每个仆从都知道,主家相熟的友人都送来伤药和门礼探望。 王家下人说得绘声绘色。 让罗六郎不禁问。 “果真?真有那翠色的恶鬼?” 仆从又仔细说了那恶鬼有多可怖——他是门前典客,昨晚没有亲眼见到鬼,都是听来的。 饶是如此,说的也够骇人。 甚至,说到后面,让罗六郎担忧起自己的安危来。 忙问:“那恶鬼最后如何了?” 仆从道。 “幸好遇到了高人,提着一盏灯,只吹了口气,那恶鬼顷刻烧了起来,身上焚起焰火,那动静可骇人。” “一盏灯?” “对,大伙都瞧见了。” 罗六郎啧啧称奇,大感兴趣:“定然是一盏神灯,那里面的火也必然不凡,说不定还是天火。” 罗六郎身边的仆从都附和。 罗六郎感慨了一会,心里甚至有些想重金把那灯寻来,再供起来放在自家点着,说不准能延寿保命,但也只是想想。 顺着仆从的指引。 他一路踩着雪,见到了病榻上的王生。 罗六郎一惊。 险些认不出眼前被郎中们围着的人,就是那出身士族,也算倜傥风流,刚从长安回来,今年不过二十七岁的王三郎。 他走上前。 一路上所有听着吓人的恶鬼故事,一下子都赫然展露在面前。 罗六郎对着病榻上的王生,犹豫行了一礼。 他担忧问。 “王兄,你身子……”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79章 问寿(14) 第179章 问寿(+14) 王生身边围着不少郎中,他现在坐也坐不下,躺也躺不了,半梦半醒,昏昏沉沉,大夫围着他的臂膀一直叹气议论。 幸亏这是冬日,风邪不重。 不然就算恶鬼没吃了他,但高热也能要他的命。 王生这个样子,自然也没有办法答话,罗六郎在旁边看了几眼,感觉全身皮肉都跟着疼,赶紧移开视线。 一个老大夫皱着眉,罗六郎想到父亲的吩咐,叫他过来。 “王兄身子如何了,多久才能治好?” 老大夫颤颤巍巍走过来,想要行一礼,被罗六郎身边的仆从,连忙扶住,“老大夫不必如此!多礼了!” 老大夫叹了口气。 他抚着须子说:“王郎君这病,不好治。” 罗六郎张了张嘴,身为刺史之子,头一次感觉无力和畏惧。 “我看他臂上还冒着血。” 老大夫也发愁。 “是这样,怎么能伤的这么重啊,活像整条右臂都被人剥下来似的……” 旁边也有大夫听到他们说话,跟着叹气。 他们都是兖州的治疗外伤的圣手,诊金昂贵,岁数一大把,寻常人家若是能得到他们的医治,都是难得的幸事。 如今几个大夫一起在叹气。 罗六郎都跟着抖了抖。 郎君治伤的地方,不宜客人久留,罗六郎望了一会大夫们议论药房,就被仆从请到堂屋。 罗六郎也不想一直看着王生血肉模糊的手,顺水推舟,跟着下人走过去。 堂屋里。 裴则从李白口中问出一二,正是心绪波动的时候。 早饭已经吃完,被仆从们撤下去,桌上只剩下一壶酒,三个酒盏。不知哪个下人生怕怠慢了贵客,搬来了棋盘。 李白与裴则对弈。 元丹丘在一旁观看,哪方势弱,就帮他支招。 于是一弱再弱,溃不成军。 李白一边下棋,一边等着先生睡醒。下着下着,他恼火起来,抬头看向元丹丘,眼神不悦。 元丹丘浑然不觉,指着一处,信誓旦旦。 “下在此处!” “定然可以攻守易势!” 李白按了按额头,他本来都快胜了,就是元丹丘这个臭棋篓子在旁边胡乱支招,弄成这样局面。还什么攻守易势,他若在那落子,直接被人包圆了。 正想着,余光一瞥。 忽而见到远方有人被簇拥着走过来,身后仆从如云,早早就有下人推开门,那人露出侧脸,在别人家里,也是高声说话。 他立刻放下棋子,走了出去。 元丹丘在旁边诧异:“你不下了?” “你替我下。” 裴则瞥了一眼,认出这是刺史家的儿郎,也没想到,“太白你还认识罗六郎?” “一见如故。” 李白说完,抬头一见这人,忽而觉得颇为眼熟。 罗六郎也是如此。 怔了几息,李白想起来,是在去普照寺路上遇见的那官宦子弟。 罗六郎目光扫了一眼室内。 他抬手,笑道: “竟然又见到几位,真是有缘。” “二位可是来问候王三郎的?” 旁边。 有仆从低声提醒了一句。 “罗郎君,昨夜雪中焚鬼的那位仙……先生,便是李郎君、元道长请来的。” 罗六郎一顿。 他一路上听过了不少恶鬼害人的故事,仆从说的绘声绘色,就连普照寺的方丈,都没有这般厉害。 他也亲眼见到了王生如今的模样。 罗六郎问的不由有些急切。 “真是如此?” “二位如何识得如此高人?” 他还没等到答话,忽而见到屋里下棋喝酒的三人全都起身,看向门口。 江涉睡了一觉,终于醒了。 他身边站着老鹿山神,提着昨天王家送的灯,这灯不错,结实耐用,刚好可以照明。 江涉对李白和元丹丘招手。 语气悠闲。 “太白,丹丘子,回去了。” 罗郎君瞥了一眼,发现之前遇到的这四人是一起来的。想来是来结交兖州本地士族,消息倒是灵通。 他正不以为意。 忽而见到裴则快走几步。 “先生!” 身旁,那些围着他的王家仆从,见到那青衣人,也都急步走过来,纷纷行礼,声音热切。 “江先生!” “昨夜若不是有江先生,恐怕那恶鬼还不知要伤多少人!” 他们连声赞颂,江涉也只笑了笑,并没有应下。 罗六郎睁大眼睛。 他错愕地打量着眼前人。 依旧是有些泛旧的衣裳,和他那天在城外遇到的一身差不多,罗六郎自己的衣裳,许多只穿二三次,全然不会穿到如此旧。 这便是高人? 王家人说的,便是他遇到的那人? 罗六郎不由艰涩开口。 “……江先生?” 江涉抬眼,见到一个模样熟悉的锦衣少年人,一直盯着他看。 他提着从王家白饶来的灯,也不便抬手,只问候一句。 “又见面了。” 罗六郎紧紧问:“江先生是昨夜焚杀恶鬼的那人?” 江涉颔首。 “先生是高人?” “想来不是。” 罗六郎又见他手中有灯,和王家人说的一模一样。他犹豫了下,狠狠心:“我愿奉三百贯买灯,不知先生可否割爱?” 江涉奇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灯做工很好,但也不过二三百文。 谁愿意出三百贯买一盏灯? “不必了。” 江涉回绝,他还没有诳骗人家的打算。 罗六郎脸上生出细微的失望,眼前就是得道高人,他不愿错过这个机会,忽而想起父亲一直烦心的事。 大着胆子出声问。 “在下可否请教先生一事?” 江涉瞧他一眼,少年人目光忐忑。纵然是官家子弟,这个岁数的少年人依旧是多嘴的,顾虑不周的,存了几分赤子之心。 他沉吟片刻。 “你我已有二面之缘……也罢,可以说来听听。” 罗六郎问:“先生可否看到人的寿数?” “知道一点。” 堂屋里,众人目光灼灼。 能看到人寿数,那岂不是神仙了? 罗六郎大喜过望。 他不再有那日见面的骄矜气,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他请江涉走到堂屋内,亲自奉了一盏茶水。 才问出心中一直忧虑的事。 “在下想知,岐王与河东王可否早些痊愈,回到洛阳?” 这个问题,倒不大好回答。 他打量着罗六郎,问的意味深长:“郎君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罗六郎脱口而出。 “自然是真话!” 江涉一笑。 “那他们过几天就要死了。” 他把灯搁在地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看到罗六郎还没反应过来,江涉微微摇头,提醒了对方一句: “郎君的年夜饭,可得捉紧吃。” 堂屋里,众人骇然,就连裴则也没想到。 “岂会如此?” 几家下人出声:“先生莫说气话!” “是不是瞧错了?” 这话若是传出去,被岐王听到,那还了得? 旁边罗家仆从见到自家六郎捅下祸事,忙找替六郎补说: “我家阿郎这些日,向来为岐王、河东王身子烦忧,日日勤问太医。六郎年少,孝顺父亲,顾虑不周,才有此问。” “岐王与河东郡王有泰山庇佑,得圣人祈念,必然寿数绵长。” “还请先生慎言!” 江涉笑笑。 人真是奇怪,既然有事相问,心里却又存着一个答案,若是说的对不上,便就难以接受,甚至说许多话来找补。 既然如此,又何必问呢? 他也不再开口,说什么岐王短寿之类的话。 “那你们就当没听过吧!” 老鹿山神看着他们惊诧的样子,微微摇头,“凡夫如此,浪费了先生一句真言。” 江涉看得开。 “人都是这样,没什么浪不浪费。” 留下那惊骇众人的话。 江涉就放下茶盏,带着几人飘然离去。 刺史府和王家的客人想要追问,却只看到那青衣人提起放在一旁的灯,一步步踩着地上的积雪。 在众人的目光中。 明明只走几步,身影却渐渐远了。 望着已经不见人影的雪道,罗六郎无端的,心中生出些懊悔。 怅然若失,就像是错过了什么似的。 …… …… 一路回到巷子里,江涉没在王家用早饭,少了许多事端。这个时候,他常吃的饽饦摊已经收了摊。 江涉从袖子里摸了一把铜钱,仔细数出几个,去酒肆里慢悠悠吃了一碗饽饦。 灯就放在桌案上。 和一碗鸡汤饽饦放在一起。 看不出昨晚一点灯火,焚杀恶鬼的厉害。 说书先生柳子默瞧见这灯,还问。 “这灯漂亮,骨架也好,工整结实,郎君从哪买的?” 江涉笑着吃饽饦。 “别人送的。” 柳子默打量着那灯,不由赞了一声:“那感情好呀,这人送的用心了。” 江涉笑笑,又问他近来生意可好? 柳子默红光满面,衣裳瞧着都比前阵子厚了许多,抬手道谢:“先生那故事是真好,这段时间,打赏的人都多了。” “那就好。” 用过饭,几人走回家中。 门前,站着一两鬓雪白的老翁,身上落着雪粒,牵着一头白驴儿。后面还有那和尚,秃头上也有水痕,落了雪又融消。 见到江涉回来。 老翁哈哈一笑,也不说自己等了多久。 “先生回来了?” “我带和尚来,等岐王父子一死!” “愿请先生共见之!”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80章 观生死 第180章 观生死 江涉推开门的时候,张果老瞥了一眼门前的剑鞘。 笑呵呵地说:“先生倒是有意趣!” 他一眼看出,挂着的这剑鞘非同寻常,上面雕刻的纹样已经成灵。赤刀将军缩在剑鞘里,一言不发。 江涉瞧了一眼。 “当年也是大家之作。” 当年锻造雕刻的匠人已经故去,留下一把剑鞘生出灵智,有了妖鬼身,做了些恶,中道崩殂,没怎么做成。江涉不知道之前的主家什么癖好,可能爱听人说书唱曲,连带着赤刀将军都在红尘里滚出一身戏瘾。 几人走进院子里。 猫听到声响,东倒西歪踩着雪迎接。 和尚正对几人依次行礼,对着江涉,双手合十。 “先生好。” 江涉点了点头,和张果老坐在自家院子里,他端起茶盏,把旧水倒掉,去灶房烧一壶滚水。 黑猫儿跟在他后面,一宿不见,跟人跟的很紧。 叫了一声。 轻轻蹭着江涉的腿。 江涉摸了摸猫儿的头:“辛苦你看家了。” 猫就悄悄竖起尾巴,看起来有些高兴。 江涉不禁一笑。 他提着一壶滚水走过来,飘着一阵白雾,又取来一包茶粉,冲在里面,淡淡飘出香味,与张果老对坐。 果老嗅着这清香,感慨了一句。 “先生的茶还是这般好。” 猫在一旁听见,与有荣焉,仰起毛乎乎的脑袋,跟着嚷了一声。 “好!” 张果老哈哈一笑,怜爱地看着这个小小的猫,不吝赞言。 “猫儿这个聪明!” 另一边,和尚也与李白、元丹丘、山神三人问候完,听见这一声,他低头看那漂亮神气的碧眼黑猫儿。 他双手合十,也笑着行了一礼。 “猫仙好。” 小猫没听懂,歪着脑袋,稚声稚气。 “猫……仙……” 众人一阵哄笑,连一向肃然的和尚也跟着莞尔。门外有街坊听见,好奇地瞅了瞅里边。 江涉喝了口茶水,他道: “果老来得巧,早上刚有人问我,岐王能有多少寿数。” 张果老真好奇起来。 “先生是如何答的?” “那人让我如实说。”江涉靠坐在椅上,抚着跳上来的猫儿,“那就对他说,活不了几日。” “当时算来,恐怕年夜饭也吃不安生,便让他们早些吃。不知听没听进去。” 张果老大笑。 “想来是没听进去的!” 老鹿山神端着茶盏,也在旁边听着,补上了一句,“却也有些可惜。” 张果老问:“缘何?” 老鹿山神瞧他,不紧不慢地说: “那人说想问先生一事,先生应允了。” “若他问修行之法,则,可入道门。若问功名利禄,那谋取富贵也不过探囊取物!” “偏是问岐王父子寿数。” “有些可惜了。” 李白和元丹丘在旁边听着愣神。 这岂不就是仙缘? 竟然错过了? 张果老不知竟然还有这事,只是在旁边一听,都觉得惋惜,“确实可惜!有缘无份。” “是哪个人问的?” 老鹿山神不大关注一个凡人,回想了下:“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兖州官员之子。” 他们都唏嘘了一会。 只有江涉不觉得惋惜,喝了一会茶水。 他应允的时候,没想那般多。 他也没那么大本事,要是想得富贵功名,那就自己求去。 与他没什么干系。 李白在旁边,抱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喝了两口暖身。听着身边人闲话,随意提起宫中的大王,人的生死。 他忽地想起一件事。 之前,他给孟夫子写的信上,说的是此去一年。 他们和先生观过了一场封禅,就回襄阳。 先生通情达理,原本他们就是同伴而行,去留随意,李白和丹丘生若说是想要回去,先生一准同意。 但如今…… 李白看向元丹丘,悄悄地说。 “快要过年了,驿驴恐怕也要歇息,丹丘子,不如我们趁早给孟夫子写封信?” 元丹丘没懂。 “你要把那画皮恶鬼,也写给孟夫子?” 李白提醒他。 “我们当初信上说,只去一年。” 元丹丘猛地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总该给孟浩然再提一声,说晚些回去。惊醒道: “是极,也该给孟夫子写信了。今天我就写好,明日让递夫送过去。” 两人去屋里,铺纸研墨。 院子里只剩下江涉、老鹿山神、张果老、和尚。 张果老费了大力气,救得和尚两条命,对把人砍死的天家自然没有好脾气,乐得见岐王父子身死。 品味过江先生这里一盏好茶。 张果老才邀请江涉,笑问。 “先生可愿与我去行宫一游,见一见岐王何时死?” 左右无事,江涉当然愿意去凑凑热闹。 “自然!” 张果老把白驴子牵出来,把那驴子变得极大。 四人一猫一驴,说走就走。 巷子里无人察觉,有人排队磨剪子菜刀,孩童依旧打闹嬉戏,街坊养的黄狗趴着睡觉,连眼也没抬。 屋里。 正在给孟浩然写信的李白,忽而感觉院子里安静了许多,没有听到话声。 他推门一看。 院子里空空如也,茶盏喝完,连猫也带走了。 人呢? …… …… 几人一路上踏着冷风积雪,穿过一道道坊墙,极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行到了行宫。 张果老抚了抚白驴的脑袋,笑眯眯的。 “乖驴儿,做得好。” 才收了纸驴。 他自有一套改换生机的法门,死死生生,都是常事,自然也可以遮掩自己的生机,把纸驴捡起来收入怀中。 张果老瞥了一眼江涉。 不知江先生能不能做到…… 一行人旁若无人进入殿中,行宫里满是脚步匆匆的人,气氛沉闷,室内的熏香已经在太医叮嘱下全都除去了,侍者随从行路悄无声息。 岐王和他儿子住在里面。 年轻的河东王一脸苍白,躺在病榻上。 不是仔细看,几乎看不到心口的起伏。 江涉打量着李瑾,锦被华美,绣着贵气的纹样,靠着天底下最厉害的太医,最好的药材吊命,才活到现在。 而他身后,是原本该死的和尚。 张果老笑呵呵问。 “依照先生看,他还能活多久?”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81章 闭口不能言 第181章 闭口不能言 江涉也不必掐算,自然就能瞧出来,他道。 “正月初一,子时初刻。” 轻描淡写的,就认定了一位王侯的死期。 张果老皱起眉。 他又仔细瞧了瞧,推演一番,有另一番见解:“我倒是与先生算的不大一样,应当是二刻死。” “那就二刻。” 张果老摇摇头:“先生已经说出来了,死期岂能改?” 江涉没说话。 这时候有太医低声谈话,进入室内,挡住了几人看河东王的视线。 张果老仔细想着,为何自己会与先生算的不一样。 谁对谁错? 江涉见老者这样,干脆道:“不如在这里等一等,到时候瞧瞧,不就好了?” 张果老应下。 如今离初一过年,也不过几日的功夫,等就等了。除了一个和尚,一只猫,他们都不必用饭。张果老极有耐心,干脆从行宫的后厨偷了两壶酒,一碟肉,坐在外面等人死。 品了一口。 “味道不如先生的茶。” 茶和美酒岂能相比?张果老这点评偏心至极。 张果老招手叫来和尚,让他抬头,问:“河东王当初杀你,你可恨?” 江涉抚着猫儿,也抬头听。 和尚认真想了想。 有些茫然。 他死的太快太突然,还未回过神来,脑袋就就已经被砍了下去,当时什么也没想。 果老见他不说话,催促起来。 和尚就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河东王杀贫僧,是因他父岐王重病,我以为能祛晦延寿,却没能做到……本是贫僧的错。” 张果老瞪起眼睛。 江涉打量着和尚,微微一笑。倒是惹来山神侧目。 和尚浑然不觉,只想着老恩人的问题。 继续回答。 “他杀贫僧固然不对,但贫僧做的也是错事。如今想想,也没什么可恨。” 张果老听不下去了。 “胡言!” 他霍然起身,一连在宫殿里踱了几步,“他杀了你,你就这么说?” 和尚知道答错了,又不知具体错在哪里。他一向不善言辞,干脆不再说错不错的事,与老恩人道歉。 听的张果老更加烦闷。 他斥骂道:“闷货!” “呆汉!” “哎呀,”张果老头疼地看向江涉,“先生,我说这和尚命中为何会有三场生死之灾,原来是个十足的蠢材!怪不得能惹这么多麻烦。” “可恶啊!” “当初在山里把水让给我作甚!”他很是懊悔。 江涉大笑。 他难得促狭,道: “若不是这样的人,恐怕也不会在山中救起快死的果老。更不会把最后剩下的半筒水让出去,背着果老在山中走了两日,几十里山路。” 张果老一怔。 他只说过这和尚对他有饮水之恩,没说别的。 “先生竟知道?” “猜的。” 张果老不信:“猜的这样准?” 老鹿山神在旁边抚须微笑。张果老瞥了一眼,这人比他还老,又故作高深,让人生厌。 几人坐着饮酒。 他们看着河东王睡眼惺忪醒了一会,又接着昏睡过去。 另一处室内,岐王也没好多少。 几人坐在华贵的行宫中,喝酒闲话,耐心等待,不知多少人从他们身边穿过。 到了下午,日光开始有些昏沉的时候。 一个小官疾步走了过来。 他对忧心忡忡的王府属官,禀报了一声。 “今日城中有传言,说大王和郡王活不了几日,如今传的沸沸扬扬……” 王府属官大怒。 “谁说的?” 江涉端起酒盏,就在他不远处听着。 张果老兴味看过来:“是先生早上说的这事啊,这些人消息倒灵通。” 小官犹豫了下,压低声音说。 “呃……是刺史家的儿郎。” “今日罗六去兖州本地一士族家中拜访,遇到一位高人,请教岐王能否痊愈。那高人就说,大王和郡王活不了几天了。” 王府属官怒火旺盛。 “是哪个高人,竟敢胡言乱语,本官……” 他说到一半,忽地说不出话来。 小官只以为是王府属官怒火太盛,连忙说:“如今还不清楚,只知道那位姓江,别人唤他江先生,听说有些厉害,昨夜刚除了妖鬼。” 王符属官再次张了张口。 喉头却像被堵住,发不出声音,他惊乱起来。 小官低着头,没等到回话,心中忐忑,又等了一会,也没听到话声。 他心里一沉,叉手行了一礼。 “下官明白,这就去查!” 说完就匆匆而去。 徒留下那王府属官抬了抬手,摸着自己的嗓子,想要开口说话,却怎么也听不到声音。他忙找到纸笔,写下字条,叫来大夫一观。 行宫里如今最不缺的就是太医。 太医号脉,从左手换到右手,又让王府属官张嘴,让他瞧瞧。 王府属官一一照做。 太医仔细端详。 愕然道:“这喉咙,没毛病啊……” 王府属官心有些慌,他抽出手,忙抓着笔在纸张写下一段话,递给太医看,动作急切。 太医眉头越皱越深,难说这突然来的哑疾是怎么一回事,甚至拉来一个同僚,一起看着议论。 最后。 两人一起对着王府属官摇头。 王府属官心冰冰凉。 他险些连笔也攥不住,抖着写下。 “如何?” 太医惭愧。 他抬手,在袖子里掏了掏,把王府属官塞给他的钱袋还回去。 “我行医四十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病症,明明看着没什么毛病……” 可好端端的人为什么说不出话? 太医想着,念在这段时间王府属官与他一起关照岐王的份上。 多安抚了一句。 “博文也不必惊慌,许是这些日关切岐王身子,有些过于劳累了,今晚睡上一觉,松缓心神,许是就好了。” 王府属官送走了两个太医。 他无助地看着那钱袋,又试着说话,依然是一片死寂。 发不出声音。 此时,王府属官甚至无心想起岐王与河东王。 正在他想的时候,门被推开,那吩咐的小官一脸汗意,匆匆过来,忙不迭地禀报说: “已经查出来了,那高人住在……” 电光火石间,王府属官想起一件事。 高人! 他好似之前就是在说高人胡言乱语,才忽地不能发出声音。 不远处。 张果老笑看这一幕。 “我头一次见到,先生发了脾气。” 江涉放下酒盏,低头给猫儿夹了口肉吃,笑了笑:“只是三日不能讲话。时间一到,自己就解开了。”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82章 李杜文章(15) 第182章 李杜文章(+15) 王府属官很是惊慌。 下官再禀报什么,他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一字也听不进去,最后干脆挥挥手,让对方先下去。 自己可能在无意之中冒犯了高人,这该如何是好? 他犹豫半晌,另取了一张纸。 铺平,蘸下墨。 郑重写下赔罪的话。 一直写了几百字,字字娟雅端正,王府属官吹干墨迹,望着自己所书,也不知高人收没收到。他试图张嘴说话,依旧是没有声音。 王府属官想了想,干脆狠狠心。 他提笔写字。 抬手叫来仆从,让他找来一个火盆。 吹了吹火盆,让火焰飘飞起来。 王府属官把那张赔罪的纸放在火里烧,希望能传到高人那边去,千万饶恕他的过错…… 张果老扑哧笑了一声。 他趣道:“先生,这人竟给你烧纸,真是别出心裁。” 江涉也笑。 他想起敖白同他说过的话。 抚着怀中猫儿,随意讲给张果老听: “我之前曾经见过一位水君,他曾与我提过,经常有人对着渭水祭拜,就往里面扔下祭品。” “若是牛马羊,或猪狗鸡这样的三牲,还好些。” “至少水泽里的鱼虾能饱食一餐。” 张果老与和尚都听的认真。 “如今的长安还好些,听说再往些年,还有人把婴孩、女子绑起来,投入水中,希望能得到水泽之主的保佑。” 张果老问。 “后来如何了?” 江涉一笑。 “听说那做主的男子,后来不小心遇到水难,淹死了。” 张果老在心中品味着“不小心”三字。 他大笑,“先生这般促狭,想想也是,水君好端端在水里住着,偏要扔下个死人,这多骇人!” 老鹿山神亦有此感。 他端起酒盏。 “有唐以来,其实好的多了,再往前许多年,常有‘投人于山以祭神’的事,此事在《淮南子》也有记载。” 和尚还是第一次听闻,他打量着山神。 行礼请教问: “老丈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老鹿山神没看他,瞥了他一旁的张果一眼。 改换了自称,笑呵呵地说:“小神不才,活的久了些。” 张果老低头饮酒。 和尚吃了一惊,过于惊讶,甚至问的有些无礼。 “小神?” 老鹿山神应了一声。 整理衣袖,山神一身衣袍无缝无痕,绣着山川草木,面目苍老,须发尽白,和传说的老神仙一模一样。 回想起曾经修行求道的日子,老鹿山神一下子也失了与张果老比较的幼稚心思。 抚着须子。 没有提自己做山神的风光,附近百姓的祭祀。 只感慨说。 “曾得一山庇佑八百年。” “幸甚。” 他们在这说话的时候,宫殿里岐王艰难喘息,猛烈咳嗽起来,被太医们斟酌行药,宫殿里宦官婢女面色沉重,都忧心忡忡。 江涉饮酒,听他们说话。 忽而,心有所感,好似有什么异动。 抬手稍稍一算。 …… …… 此时,刺史面色阴沉,跟着一群差役步履匆匆,行在路上。 “真是这么说的?” 仆从说:“都是这么说,当时人多口杂,已经传的哪哪都是了。” 刺史愁的拽掉两根胡子。 他真是不明白,自己只是让儿子替他走一趟问候王家,怎么能惹出这么多事端,他简直要愁死了。 “若是岐王无恙,那还好说。” “若是岐王河东王真出了什么事,就死在这两天,那我要如何面对圣人?” 仆从想起一件事。 忙说: “之前有个老翁,是叫,是叫……张果老,不也是说岐王活不了多久吗?也不全是阿郎和六郎的事。” “你是不懂。”刺史拽着胡须发愁,“那是张果老说的,但今日之言,是我儿问的。” 他恨恨道。 “就该缝了那小子的嘴!” 仆从闭口不言。 过了一会。 刺史望了望,身后几步远,还跟着着一大群人。“那宅子在何处?本官要找到那劳什子高人,再与岐王亲自赔罪。” 仆从在旁边指路。 “就是在那树下有个巷子口,顺着巷子往里走,小的已经打听过了。” 他们一路往前走,却不见到那户人家的踪影。 走来走去,竟又回到了巷子口。 依然是那棵熟悉的树。 活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样。 兖州刺史心中甚至升起了一个可笑的念头。 他听说有官员去州县赴任,宿在山林或是路过坟地的时候,偶尔会遇到怪事,无论朝哪边走,最后始终是在一个地方打转。 兖州刺史对这种邪说嗤之以鼻。 但如今…… 不敢言,不敢想。 旁边仆从有些害怕了,他声音微抖:“阿郎,这里面是不是有些门道,王家说那位确实是高人,恐怕……” 不是凡人能够拜见的。 …… 街坊远远躲在一边,看着那一身官袍的大官,在这里绕了几圈了,跟看不见他们一样。悄声问:“这个哪个大官啊,咋又绕回来了?” 有人见识广。 “穿红袍的,官品高着呢。” “比县令还大?” “那肯定!” 他们正议论。杜甫也听到他们说话,走出巷子外瞧了瞧,正看到罗刺史身后跟着许多差人,像是在行公务,他没有上前打扰。 回到家中,叔父正在清点年礼。 仆从累的直擦汗,杜甫也上前去搭手帮忙抬出来。 叔父忙完,见到他:“正好,你回来了,这些是要送给隔壁,我一会带你送过去。” “送给江先生?” 杜甫眼睛一亮。 杜郎君大笑,“成日净想着往隔壁去!等回洛阳,你父亲得说我把你带野了。” 两人敲响了门。 李白和元丹丘已经写完了要寄给孟浩然的信,正在互相读着对方写了什么。 听到敲门声。 元丹丘抓着信,走过去开门。 杜家人和一堆年礼,站在门口,把院门挤的满满当当。 杜郎君抬手行礼。 笑说:“不知江先生可在?我们来送年礼。” 元丹丘瞧着那小山高的年礼,心里发怵,生怕又跟裴家一样,送的都是腊肉。 “杜郎君太客气,竟送来了这么多东西,快快请进。先生现在不在家,先搬进来吧。” 他抬手招呼的时候。 风吹过,吹落了两张信纸。 元丹丘这才意识到,自己怎么还把太白写的信带过来了。 杜甫弯下腰,捡起地上那两张纸,上面沾了点冻土和冷雪,他小心把上面的东西擦掉,不面见到上面的文字,扫了两眼。 不由看的入神。 好像是说这一路见闻,起初是在致歉,自己并不能如约回去,希望那个被称作孟夫子的人多容情。又说起见到的新鲜事,与先生神游在外,夜雪斩妖……不知真假。 笔墨飞扬,是好字。 文采风流,是好文章。 竟然写的这般好。 最末,信上还题了一首诗,杜甫不禁念出声。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他怔怔站了一会。 抬起头问:“这信是元道长写的?”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83章 岐王身死 第183章 岐王身死 元丹丘接过那信纸。 “太白写的。”他说,“明日要寄给一位朋友。” 杜甫站了一会,才跟叔父一起走在堂屋,他重新打量着那个叫李白的人。 年长他十来岁,一身白衣,支着一只手敲着棋盘,见到有人进来,也没起身相迎。随性,散漫,身上有一股卓卓不群的轻狂气。 见到他们进来,李白抬起眼睛,招呼一句。 “杜郎君来了。” 目光又低了几分,看了杜甫一眼,笑了笑。 “小郎君也好。” 杜甫一下子如梦初醒。 他回过神来,那信纸还捏在手上。不记得叔父都和两人寒暄了什么,等到他们说话的岔口,他才问出声。 “这信是李郎君写的?” 李白抬眼一瞥,随意颔了下首,“是我。” 有客人来,他干脆把这一局棋盘拂乱,收拾干净,得来元丹丘一记瞪视。 杜郎君察觉侄子有些不大对劲,他把信纸接过来,想要还给人家,扫了一眼,也有些愣住了。 过了一会,杜郎君感慨了一句。 “住了这般久,我竟不知郎君有这般文才。” “可还有什么诗作?” 元丹丘在旁边随意念了两首。 杜郎君越听越心惊,目光灼灼起来,紧紧攥着李白的手,一时不松,惊叹说:“郎君天纵之才,合该入得朝堂,杜某仅有微力,但也愿意书信一封,举荐给兖州刺史……” 能被举荐给一州刺史,是天下读书人都难得遇上的良缘。 青云直上。 李白只稍稍一想,没有回答杜郎君,而是问起来。 “杜郎君可读完了信?” 杜郎君点头。 他刚才趁机看完了对方写的书信,有些不合礼数,但信上文才惊人,写信人挥挥洒洒,才气就像汪洋大海,肆意奔涌而来……不合礼数就不合礼数了。 李白道: “信上并非妄言,写的都是真的。” 杜家叔侄都有些愣神。他们私下里是曾有些猜测,隔壁这户人家有些不凡。 李白端起酒盏,一笑道: “我和丹丘生,随先生云游,曾一日看过五岳。” “也曾与山神水君同席而坐,在山巅饮过美酒,吃过生在云里的鱼,听老道讲百年前的人事,借机一睹世间风光。” “道如明月。” “我不求摘月而归,但愿抱月而死。” “富贵非我求,多谢杜郎君美意。” “只是太白,不愿。”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恣意,见杜家二人怔愣,也只是微微一笑,举杯饮酒,映的满室华光。 杜甫怔怔看。 竟有些心向往之。 …… …… 江涉一直在行宫里待了几日。 第四天的时候,王府属官忽地能开口说话,喜极而泣,叩首感谢菩萨有灵,又谢泰山神保佑。 他大喜过望,对兖州刺史对岐王的请罪,也宽松了许多。 挥手道: “小儿心切罢了,若是大王和郡王无恙,自然不妨事。” 兖州刺史苦着脸,笑应。 他们一起去探望岐王,父子两个都病重,气息艰难,不知道哪天就死了。兖州刺史头一回学起了自己的老娘,把漫天神佛祈求了个遍,希望二位王侯多活两年。 一直到年三十这夜。 天上漆黑,星子满空。 漫天星光洒在行宫的琉璃瓦上,清辉满地。太医不敢松懈,留了三人值守,侍从也守在殿里。 殿里灯火通明。 偏殿某个小角落,几个小宦官不敢高声说话,凑在一起,使钱请人做些好菜,摆了个小桌案。 他们说着二王病重的事。 一个宦官低声说: “岐王这几天精神不好,之前只是咳血,现在都是呕血。” “我觉着……岐王好似活不长了,上次我洒扫的时候,听太医漏了一句,说也就这几天的功夫了。” “他们太医愁的不行,地上掉了好几根胡子。” 烛火闪闪,旁边人也压低声音。 “河东王也没好多少,一天里醒的超不过一个时辰,连用膳都是肉糜和羹,听说已经咽不下去东西了。” 那人诧异。 “河东王这般年轻,两个月前还是好好的,怎么人忽然病的这么厉害?” “我哪知道去……” 他们说了一会话,吃着菜,喝着酒,有宦官感慨。 “等两位大王……咱们也能回长安了。” “就是可惜了乐楼那小子,多嘴被杖打三十,没熬过去。”宦官说着,举起酒碗,“那小子之前跟我一起扫雪,给他敬一杯。” 他们正说着话,远处传来一句。 “郡王醒了!” 霎时间,所有的宫人都动了起来,殿外传来招呼声,几人匆忙扒拉两口味道轻的菜填填肚子,各司其职去了。 张果老听到他们说话。 起初还笑眯眯的,最后听到几人提起那多嘴死去的宦官,不由叹了口气。 上次看到,对方还在扫雪。 这次却已经是枯骨了,不知葬在何处。 他对江涉感慨: “命如草芥,天家向来如此啊。” 几人走进富贵奢华的寝殿。 河东王已经醒来了,被人扶起来,靠坐在床榻上,精神略好,脸也有些泛红,显出气色。 王府属官饭也顾不上吃,连忙奔来。 见到河东王这样,王府属官强挤出一个笑脸,又低声问候,听河东王问起太医,也强笑着回答。一直说了半个时辰。 张果老笑问:“先生如何看?” 江涉瞧了一眼,淡淡道。 “回光返照。” 一旁的和尚心有所感,他现在拥有的,实则是河东王李瑾的寿数。如果不是被二位高人救了一命,他一个穷和尚,也没太医吊命,早就死了。 河东王说着说着话,声音就渐渐弱下来。 他问:“父亲如何了?” 王府属官擦着眼泪。 “大王还好着。” “郡王早些好起来,马上就是初一了,该吃团年饭,大王还关心着郡王……” 李瑾声音渐渐含混不清。 纵然是王侯,到死之前,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 他关心自己的身子,关心爵位,想着长安洛阳的牡丹和美酒。但从未想起过,曾有一个和尚,被他一刀砍死。 对王侯而言,不过是小小的插曲,小小的过错。 灯火辉煌,华丽的寝殿里,几人看着河东王彻底没了气息。 开元十四年,正月初一。 子时初刻。 张果老侧目而视,这和江涉所言。 一刻不差。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84章 泰山得了天大的好处 第184章 泰山得了天大的好处 “看来是先生算对了。” 一旁的太医慌忙上前,指尖颤颤地探向郡王的鼻息,又轻轻按上他还温热的手腕。 良久,他颓然收回手,沉重地摇了摇头。 河东王,薨了。 殿内顿时泣声四起。河东王年纪轻,虽有妻妾,但没有留下子嗣。他父亲岐王身子也没好多少,想来子嗣无望,这一脉宗室便就绝嗣了,只能等着圣上旨意,看应当从哪家宗室里择一子侄,过继承祧。 愁煞人。 王府的属官双眼通红,正强忍着悲声低低啜泣,殿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通报声。 一内侍满面哀容,踉跄走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岐王薨世了——” 王府属官身形晃了晃,被人一把扶住,才勉强撑着不倒下去。 他抖着嘴唇:“大王啊……” 一日之内。 两位王侯尽死。 行宫之内,哀声动地。所有官员、太医、宦官宫女,无不掩面悲泣。河东王的妻妾、岐王的妾室,闻讯仓皇赶来,扑倒在床榻前,哭得肝肠寸断,几度昏厥过去。 江涉望着华丽的寝殿。 耳边是哭声,他忽而想到许多年后,杜甫那句“岐王宅里寻常见”,便有一种渺茫的复杂感。 一年之交替,也在此中。 死生融合在一起。 在众人哭拜,华贵的床榻上,渐渐浮出一道虚虚的身形,懵懂无知,飘荡在殿中,穿梭在哭泣的众人之间。 隐隐有逐渐凝聚的趋势。 无人得见。 王侯宫眷啜泣,悲声不断,明明是正月新年,整个宫殿却仿佛笼罩在啼哭之中。 江涉一行人,和两个亡魂。 处在另一个世界,凡人无法看到。 一旁。 张果老见小郡王已然身故,又闻岐王死讯,此行目的已达,便要牵驴,带着和尚,转身离去。正在这时,他听到身侧传来低沉诵念之声。 张果老抬眼望去。 是江涉一时兴起,低声诵念。声音不高,字字清晰。 “上天苍苍,地下茫茫,死人居阴,生人归阳……” “生人有里。” “死人有乡。” 话音飘荡在整个宫殿中。 不只是宫殿,连更远的地方,也连带着有了回响,跟着有些恍惚。 在几十里外的泰山脚下,山上的走兽低吼起来,夜间栖息的飞鸟,扑簌簌飞起。山脚下的普照寺,老和尚叫起弟子,夜中推窗,两人望着静谧的泰山,观摩起这隐隐的异动。 夜游神抬起脑袋,城隍庙里,城隍和文武判官从高台上飘下来。 他们说不大清楚。 只恍惚觉得,有那么一瞬间,天地好似更高远、更幽深了一些…… 宫殿里。 江涉已经念到结尾。 “……自此且住,不得相妨!” 最后一句话说出。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宫室隐隐震颤。 随着他的话落,李瑾那虚虚的身形更透明了几分,穿在众人之间,显得格外飘荡,澄澈空茫,被风一吹,就往远处去了。 不知飘向何方。 天上星子闪烁。 仿佛天地都跟着呼应回荡,飘到遥远的地方。 张果老眼睛直起来。 等江涉说完,他伸手掐指而算,只觉得幽深而渺远。他就站在江先生身边,睁开眼想要细看几分,却仿佛面对着万丈深渊。 看不清。 看不得。 几度推算,都没有结果。 老鹿山神曾经是一山之神,调理地脉,比他更有感触。江涉吟诵的时候,他已经望向殿外的泰山。 心有所感,闭目听起一山涌动的声音。 大为心惊。 张果老一把拽着江涉的袖子,紧紧不撒手,目光灼灼,悉心求问。 “江先生,这是什么?” 江涉拽了几次,也没拽动。真没想到张果老一个须发尽白的老人家,能有这样的手劲。 刚才一时兴起。 江涉自己念完,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 耳边是活跃的灵性。 江涉稍稍一听。 也不算坏事。 张果老没问出什么,在心里打算自己再推演一遍,或者回去,找到善卜算的大家、仙师,好生推算一二。 就听到那垂老的山神在他旁边开口。 山神心惊之后,便是感慨。 他抚须道: “泰山若有灵,也当谢过先生……” 张果老不计前嫌,拽着山神的袖子,好奇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鹿山神望了一眼。 殿里大门敞开,远处可见泰山,天地气机流动,银辉千里。 他道: “具体是如何,我也看不出清楚。” “粗粗一观,只能知道,泰山得了天大的好处啊……” 张果老与和尚听的心痒难耐,更是好奇起来,张果老想起自己方才掐算感受到的深渊,抓着老鹿山神追问。 老鹿山神被他死缠烂打。 多解释了一句。 “恐怕百十年后,真该有泰山神了!” 老鹿山神说着,心中也有些羡意。 “这种一山性灵生成的尊神,可比我这种后天修行而成的,得一条山脉,人间敕封而成的,高远不知多少。” 张果老还要再细问。 老鹿山神恼火,用劲,从张果老手中夺回自己的袖子,抚平上面的褶子。 “再问我也不知了。” 又说,“我能知道什么?” 江涉听他们感慨了好一会,只微微笑,并不答话。 几人踏月而离,远离了满殿恸哭。 今夜是正月初一,想来李白和元丹丘也醒着,正在用饭。 江涉邀请了一句。 “果老不如一起用个饭?” 张果老大笑:“既然先生相邀,再好不过!” 今日正月初一,各家都燃起灯火,门前挂着灯笼,团圆守岁,度过一年。除去离开年夜饭桌,匆匆赶来哭拜兖州官员,其他人都许着新年的愿事,和和美美。 殿外。 这种大王薨逝的大事。 那几个小宦官挤不进去,都是一脸悲痛的样子,在殿外跪下。 大宦官和贵人们都在殿里。 几个小宦官凑在一起,也没人管他们,哭了一会,有人想到刚才年夜饭上说的话,悄声说:“刚还说二王身子不好,恐怕挺不了多久,这就出事了。” “那我们是不是快能回长安洛阳了?” “我咋知道,还得停灵吧,得在这守着一段时间,怎么说,今年应该都能回去。” “这才正月!” 他们悄悄议论着,声音极低。 其中一人,望向了远处,尽管模糊成一团黑影,也能瞧出巍峨的泰山。 “话说,你们刚才觉不觉得,有点不一样,我说不上来,就觉得好像风都更冷了。” “我也这么觉得。” 有人搓了搓胳膊,心里发毛,用气声猜测说: “难道是二王的鬼魂……” “嘘!不要命了?” 远远见到有人走过来。几人一下子止住了话声,继续为二王之死哀痛哭泣。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85章 儒,侠,仙(16) 第185章 儒,侠,仙(+16) 杜家人挑起灯,望了望夜色,叔侄两人来到兖州,是为长一长见识,见一见天子封禅这样的热闹。 没想到,竟然能遇到江先生这样的人…… 恐怕也只有真正的仙神,才能让才气横溢的李太白,跟随在侧。 今晚守岁。 叔侄二人出门在外,过的简朴,只跟着一个家仆,虽然是年三十,但三人都有些意兴阑珊。 杜郎君忽而提议。 “不如与隔壁一处守岁?” 杜甫几乎顷刻间,就同意了叔父的提议。 三人敲门的时候,李白和元丹丘坐在桌前,也在望着夜色,嘴上念。 “先生怎么还不回来。” “这都五六日了,先生不会离去了吧?” “不会,先生不是那样的人,就算离去,也会同我们说一声。” 他们两个懒怠,只把灯点起来,桌上是裴则送来的一盘腊肉,还有杜家送来的年礼——也是腊肉。 先生几日不归。 两人懒得很,门外甚至连桃符都没挂。 忽而听到敲门声。 两人匆匆迎上去,见到是杜家人。李白有些失落,笑着相迎:“二位来了!” 冷夜孤寂,晚风中传来小儿的啼哭声。 几人松闲,盘腿坐在席上,杜家不只是人过来,还带了许多好酒好菜,甚至有冬日难得一见的青菜,说是友人送过来的,是专门养在温汤附近,冬日也可生长。 满满摆在桌案上。 香气飘来。 李白饮着酒,说着与先生同游的事,还说,这宅中闹鬼,实则也有原因,每到夜中,院中就有精怪现身,学着人,宴饮作乐,饮酒作诗。 杜甫听的眼睛都睁大了几分。 “真是如此?” 元丹丘在旁边笑,“小郎君莫要见怪。” 杜甫正好奇,耳边忽然听到一句古怪的声音,细细小小的。 “是你啊!” 他下意识搜寻起来,过了好半天,才发现竟然是屏风出了声音。杜郎君也惊奇不已,听着那屏风显耀说。 “前阵子,我们还喝过特别好喝的鱼汤,江先生请我们喝的。” 屋外又传来声音。 “是天上的鱼!” 杜郎君忽而想起,过年怎么只有李白和元丹丘两人对饮,他问:“怎么不见江先生在?” 李白正要叹息,说先生出门了。 就听到熟悉的一声。 “看来江某是来得巧了!” 江涉踏雪而归。 他刚回到院子前,就听到问声。堂屋里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关门。放眼望去,满桌佳肴,其中有几盘没有动过,一看就是为他留的。 李白腾地起身,几人起身相迎。 江涉一身霜色,青衫依旧,提着一盏灯,见了他们一笑:“杜郎君和小杜郎君也来了。” 几人坐在席上。 李白问:“先生去了何处?” 江涉坐在席间,摸出茶盏,眼前满是酒菜,几日不食,他也有些饿了,“果老相邀,见了岐王父子一死。” 杜郎君抬起头。 “岐王不是在行宫疗养身子?竟然过世了?” 江涉颔首。 “是啊。” 杜家三人心里就品味起来。 行宫离这里很远,一路风大尘重,江先生身上却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尘灰。行宫也不是寻常人可以进去的地方,江先生没说自己是如何看见的。 一时之间,三人心里掀起巨浪…… 张果老在旁边。 “今日先生真是让我老头子见识到了。” “不愧是我好友。” 他嗅了嗅。 “惜乎,没有美酒。” 张果老伸出手,从腰间解下一个酒壶。也显露一手,他在壶外敲了敲,酒液流出壶中,仿佛自己寻找到酒盏。 几息的功夫。 几人面前的杯中,就斟满了酒水。 酒香甘冽,飘飘摇摇,让人闻之,头脑都跟着一清。 杜家叔侄惊讶的看着,杜家仆从目不转睛,敬畏地盯着自己的杯盏。 张果老又笑道。 “惜乎,没有美景。” 随着他说话,外面冬日干枯的皂荚树竟然感觉身上痒了痒,极快生长出嫩叶,几十息的功夫,就从枯枝,长成了枝繁叶茂的样子,生出朵。 在夜色下绿意葱葱,冷风吹过,簌簌作响。 杜郎君盯着那树,惊掉了筷子。 张果老含笑看他们一眼,他抬起手,筷子就重新落回杜郎君手中。 他大笑。 “不过是些小把戏罢了!” “跟先生只随口一言,便可影响五岳,点灵启智的神通道法相比。我这不过是孩童在进士面前背书,哈哈,不必惊讶,不必惊讶。” 张果老说着还看了江涉一眼,对江先生藏着不说,显然很有怪意。 他比不了江先生,但还是能在凡人和小精怪面前显耀一番。 张果老端起酒盏,笑看惊愕的众人。 “如此。” “有美酒,有美景。” “正月初一,天地清正。” “诸位,请饮之——” 这一晚,他们都喝的大醉了。这酒香清冽,喝起来让人周身一清,比曾经在地祇那里喝来的美酒,滋味还要更好。 江涉很爱张果老这美酒,不由贪杯多饮,准备回头多讨要几壶。 李白元丹丘也喝得大醉。 美酒清香动人,就连年岁最小的杜甫也饮了一杯,眼神迷蒙,说着醉话。 江涉一听。 说的是之前在城隍庙前见到那一家子顶杆的事。 一个强壮的汉子顶起长杆,上面是几个孩童爬在杆子上,跟着母亲做出倒立的动作,有时勾杆悬垂而下,很是惊险,随时可能摔下来。惹来许多赏钱。 这是他们谋生的本事。 也没准是丧命的原因。 张果老也听见了,问:“那小郎君如何想?” 杜甫已经喝醉了,若是平日的时候,是不会这样坦率开口的。 他想了想。 醉道。 “我若为官,当分给贫户流民土地,劝农种桑,让百姓多有活路,不必因家贫、无田可种,做这种随时丧命的戏耍。” “愿为一官,庇佑天下贫人。” 他叔父杜郎君也颔首,目光欣慰看着侄子。 他杜家有儿孙一二十,只有杜甫被他带在身边游历,只是因为对方不仅文采好,悟性高,还有对百姓的这份悯意。 和尚也赞同。 江涉听了,笑说。 “此为儒道。” 李白和元丹丘听了杜甫说的话,也回想起那日见的事。 他饮过张果老的美酒,也醉了。 “何必要等这么久?若我手中有一份钱,便救一人。” “等下次他们在那戏耍,我给够他们几十贯钱,足够过上十年衣食无忧,好生筹谋日后该怎么过,就不会做这种险事了。” 元丹丘也点头,有些赞同。 “这样是好。” 旁边,身形虚虚的精怪们也看过来,觉得这样快。 江涉举杯饮酒,想了想,笑说。 “此为侠道。” 夜色下。 李白目光明亮,他忽而行了一礼,望着正饮酒的仙人,大着胆子请教问。 “先生会如何做?” 他请教仙道。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86章 问仙道 第186章 问仙道 几人都看过来。 杜家叔侄知道了江先生的不凡,更是想知道这样的人会怎么作答。 杜郎君年岁长,读过一些道经佛经,也读过神仙传记,他知道古时有仙神本领万千,可施展神通道法,把一块顽石点化成金子。 是赐给这一家子,免他们烦忧一生? 像江先生这样的人物,结交的必有一地官员,认识当地县令或者世家大族的子弟。 是让县令、世家来妥善安顿? 在众人的目光中。 江涉放下酒盏。 他语气很平静,道: “我若回答,想来会令你们失望。” 杜甫、杜郎君、和尚、元丹丘、李白、院子里的那些精怪们,全都抬起头,看向江涉。 只有猫和驴子,一个埋头吃肉,一个低头叼走桌上的半盘绿菜。 李白奇怪。 “先生?” 同席的,只有老鹿山神和张果老,听出几分意思,若有所思起来。 外面的庭院里,皂荚树被风吹的索索作响,淡淡的香飘来,清淡宜人,并不扰人。 江涉并不答话,只笑着饮酒。 老鹿山神瞧出他们的疑问,难得开口: “我倒是有些想法,猜测不出先生的答案,便说说自己的见解——以天地中一寻常之事为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伺机而动,诸位可曾见过?” 众人点头。 他们不一定见过螳螂捕蝉,但也见过类似这样捕猎的场景。 鹿门山神数月不曾为山兽讲道,也生出不少兴致,端着酒盏,笑看众人,一一瞧过他们或错愕、或若有所思、或有不忍的脸。 老鹿山神慢悠悠地问。 “若今日有一蝉,在诸位面前。” “后面竹林中,蛰伏着一只等待捕食的螳螂。螳螂之后,林间栖息着一只雀鸟,伺机而动。诸位瞧见,要如何?” “救。” “还是不救?” 杜郎君蹙起眉,他侄子杜甫放下筷子,醉乎乎的也在想这个问题,他之前所见街头戏耍的一家子,和这位老丈所举例螳螂捕蝉,总觉得很不同。各种念头想法在少年人的心中碰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半晌,他说。 “我救。” 老鹿山神宽容微笑着看他,又问。 “但蝉被你救去,螳螂吃什么呢?没有填饱肚子的食物,它会饿死啊。同理,飞鸟没有螳螂或虫豸为食,也会饿死。” 旁边有精怪插嘴。一个小耗子嘴边还有胡饼的渣滓,吃的心满意足。 “吃饼!” 老鹿山神大笑。 杜甫说:“但人是不一样的。” 对这个年岁轻的少年人,老鹿山神笑着点头。 “小郎君想的很好。” 酒气浮动。 李白醉的面色微红,他端着酒盏,道: “我也不想那么多,能救一人,便救一人,能救两人,便救两人。若有财力救济千人……恐怕还真没有这么多钱。” 元丹丘醉熏熏,说:“我借你。” 张果老听了大笑。 “等酒醒了,我帮你记着这话。” 元丹丘醉的不轻,浑然不知危险。他一只手撑在李白肩头,两人又骂起嘴仗,从棋局抵赖,骂到卢家那槐树下吊死鬼,他还以为是突如其来的蝉尿。 僧人听他们议论了一会,这位山神一直没有说出自己的见解。 他请教山神,行礼问:“那若是您,当如何做?” 老鹿山神叹息一声。 “也没有什么办法,无非是不救,任其自然生灭。” 江涉听的饶有兴趣。 说出“不救”的山神,却照拂了卢家八百年,代代解厄避秽,一直到自己快要死去。 张果老在旁边听着,心思一动。 他忽然想到。 方才夜游行宫时,自己感受到天地隐隐中奇妙的变幻,怎么也掐算不出结果,只觉得夜色下的泰山格外高深渺远。 联想起他好友诵念的那些话。 “死人居阴,生人归阳……自此且住,不得相妨!” 仿佛是一种更玄妙,更幽深,更悲悯的东西。 难以说清,难以明见。 他望了望堂屋外,万家团圆守岁,此处坊墙林立,看不到泰山。张果老忽而走出外面,爬到房顶上,望了望苍茫夜色中的那巍峨山影。 喃喃念着话。 “自此且住,不得相妨,不得相妨……” 杜郎君吓了一跳,不知这垂老的高人为什么忽然要坐到房顶上。 张果老摆摆手。 “老头子静静心,领会先生的答案罢了!” 几人面面相觑。 他们说说笑笑,饮着酒,说着闲话,杜家叔侄没问岐王的事,江涉也没问为何要一起团年。 这顿饭,一直用了快两个时辰,客方散去。 李白和元丹丘醉的不轻,已经沉沉睡去了。 猫热闹了一场,不一会就有些困了,缩在江涉怀里,呼吸均匀,肚子一鼓一鼓。 江涉收获颇丰。 他见到盛名的岐王身死,在天子封禅中一睹盛世风采。而几十年后,写诗的人就坐在席间。还是个少年人,尚未长成,神情没有以后的萧萧悲意。 今夜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年饭。 他第一次在此间世界过了一个热闹的年,抵消万家灯火中孤独的寒意,帮了泰山一点小忙。 喝到了张果老的美酒。 吃到了杜家送来的佳肴。 还与李白、杜甫、元丹丘、山神、僧人一起,醉论一件事,各有看法。 每个人都没错。 也没有高下之别。 只是江涉坐在旁边,看着他们醉醺醺的模样,听着他们的回答,有那么一瞬间,恍了神,想到了千年诗篇。 见儒道。 见侠道。 也望见了他们各自的路。 一瞥天地的高远、苍茫寂静。 张果老从房顶上下来,抚了抚自家白驴儿,笑问江涉: “先生可愿与我一探泰山?” 江涉摇头,回拒一声,有些遗憾道:“今夜心有所感,许是要打坐领悟一段时间。” “那好说,我等先生便是!” 张果老笑呵呵的,一身酒气。 “先生陪我在行宫等了六日,就为等岐王的死。老头子如何等不得先生?” 江涉放下酒盏,说。 “恐怕会久一些。” 张果老端起酒壶,里面已经空了,他摇了摇,又添了些酒。 他大笑。 “正好,这百果酒越放越香,越酿越陈,今日喝来,总不如明日的好,明日又不如后日。” “我就在这里等着先生,一起痛饮!”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87章 三年 第187章 三年 天上星子闪烁,树叶梭梭作响,就算是守岁的正月初一,这个时间,街坊们也都睡了,杜家人回到家中就沉沉睡去。 更远处,还有小儿嘟着嘴梦话。 万籁俱静。 江涉在树下趺坐,不远处就是老者放过来的酒壶。 听着树叶被风吹动的轻响。 他的心也逐渐变得很静,闭着眼睛,好像也听到了远处山林之中的风声,吹过每一道草木,每一片叶子。 听到了山上冻结的溪流,冰封之下,有鱼群活动的声音。 于是,整座山都在他心中勾勒出来。 冷风传来一阵香火的味道,是山下普照寺的香炉,是岱庙焚起的香火,是泰山峰顶,天子群臣的祈愿。 愿望有千百种,无分老幼贫贱。 一切一切,勾连起来。 身边好像传来话声,细碎传在耳中,好似是一个老者在嘟囔。 整个人陷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境地。 天地间的星光落在他身上。 明月升而复落,落而复升。 有那么一段时间,江涉仿佛和高山、江水、虫鱼、野兽、飞鸟、甚至是这片脚下的土地融合在一起。他能听到雨水落在身上的声音,能听到蜻蜓掠过水面的一点。 见一见这片天地。 听一听风息。 夜间所听到的儒、侠、仙。蝉、螳螂、黄雀。 也有更多领悟。 都是众生。 不知不觉中,一片枯叶落在他肩上。 …… …… 开元十七年,初春。 路上行人撑着伞,走的匆匆忙忙,春风料峭,大人紧紧牵着孩子,躲着雨坑,偏有小儿非要踩一下,激来一阵雨,哈哈笑起的时候,被长辈拧着耳朵训斥。 孩子就缩着脑袋,哇哇大哭,眼泪混着雨水一起掉。 李白在酒楼上。 凭窗而坐,望着淅沥的春雨,正看到这一幕,不由一笑。端起酒盏饮了一口。 坐在他对面的,是裴则。 裴则听着楼下的曲声,雨中听琵琶声,别有意趣。 他家中钱财都掌在夫人手里,每月支钱给他,本来也不少。但裴则喜欢金石字画,爱买古玩,经常囊中羞涩,钱袋里剩的不过一点碎银,幸好有朋友接济,勉强维持着士族阿郎的颜面。 所以,这一顿饭是李白请他的。 裴则听了一会琵琶,侧过头,打量着李白。 对方望着外面淅沥的春雨,看不出什么神情。 “太白可有心事?” 李白收回视线,他想着说: “我第一次同先生见面,便是这样一场春雨。” 元丹丘在旁边点头。 “那时候我们和孟夫子爬鹿门山,没想到忽然下了一场大雨,只能狼狈找到山庙里躲雨。” 裴则还是第一次听他们提起这事,之前说的都是精怪如何,奇观如何。 想到那位的厉害,裴则想着。 “那是江先生的庙?” “那倒不是,是鹿门山山神的。”元丹丘说着,夹了一片肉吃。 “当时先生也在庙里。” “原来如此。” 裴则有些羡慕这两人的好运气,转而想到自家祠堂里供着的那张纸,心里好受多了。 他趣问: “太白和霞子,你们不是说只暂时途经兖州,随后便要离去,怎么迟迟不走?” “莫非恋上我兖州的山水了?” 元丹丘在旁边笑。 裴则不明所以。 他还说:“我这几年都没见到江先生,罗刺史调任之前,还想要拜访,托我问过几回,却不见门庭。” “哎,也是可惜。” 罗刺史在两年前任期就已经满了,平调他处,当年罗六郎的事被他强压了下来,罚抄半年仪礼,才放儿子去长安求学。 临走前,罗刺史一直想要求拜当年一语道破岐王生死的高人。 但始终找不到人。 甚至还问到了裴则这里,问了好几回。 裴则哪里知道去? 他自己都见不到江先生。 偶尔问李白和元丹丘,这两人也说的含含糊糊。 裴则心里隐隐有所猜测,恐怕江先生已经离去了。这种人物,也不会在某个地方久留。 几人饮完一壶酒。 裴则提议,去城隍庙前的摊子看看,上回他看到有人在那卖书画。 元丹丘诧异。 “则之,你不是说这两个月手头里都没有钱了吗?” 李白也看过来。 这顿饭还是他付的钱。 裴则一笑,有些得意。 “前几日老太太寿宴,我陪夫人回了趟娘家,老太太见了我家小女,连着被哄着吃了一整碗饭。” “夫人心情大妙,她知我前段时间买了一幅画,给我三两金子。” 裴则的小女儿是开元十四年冬天生的,如今虚年三岁,生的玉雪可爱,又会说话磨人,是老人家最喜欢的那种孙儿。 老太太看着小儿,吃饭都香了许多。 李白挑眉。 “那你还让我付钱?” 裴则摸出钱袋,倒了倒,给他们展示。里面除了一块金子,就只当啷啷倒出十几枚钱。 他把十几枚开元通宝推给太白。 自己揣着金子。 裴则讪笑:“吃酒找不开。” “好你个裴十一。” 李白笑了一声,几人从裴家仆从手里拿过雨具,就下了酒楼,往城隍庙那边去。 城隍庙依旧热闹,香火不断,附近有不少摊子,天天做着买卖,这点生意不大,官府也不追究这种小事。 裴则站在魂牵梦萦的书画摊面前,挪不动脚步。 李白和元丹丘则是在庙里逛了逛,卖香的是个中年婆子,雨天生意不好,婆子见到他们,主动吆喝一声,笑脸亲切。 “三文钱一把,五文两把——” “香都是自家搓的,用料扎实,雨天也不潮,烧着可旺了。” “二位可要买一个?” 李白抬起眼睛,忽而想起,之前他和先生来城隍庙拜香,卖香的是个老头,怎么不见人了。他好奇问起来。 婆子理着香说。 “你问老李啊?不知怎么恶了城隍爷,一敬香就断,一敬香就断,好些香客来找他要退钱,生意做不下去,如今在街上卖胡饼。” 李白问。 “恶了城隍?” 婆子嘀咕:“可不是,谁知道他干啥了。我问他也不说。” “支支吾吾的,我看可不是什么好事,上回我碰见他,卖饼子的生意也不好,别人家的胡饼都一般大,偏他小两圈,还卖一样的价。” “谁能买?” “郎君你们说是不是?” 李白听了婆子说完,也不好不买人家的香。 他递过去五文钱,买了两把,和元丹丘一人手里捧着三根香火,蘸着火油,敬到香炉里。 心不在焉地想。 也不知先生什么时候能醒来…… 李白低着头,正看着香炉里烧起的暗火。 在他们上面。 高台之上,从塑像中,走下一道威严的穿着官袍的身影。 城隍瞧着他们。 笑说。 “又遇到了二位,三年不见,先生可好?”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88章 等了三年(17) 第188章 等了三年(+17) 李白一怔,认出对方的身份,抬起手。 “城隍好。” 元丹丘在旁边抻着脖子看,啥也看不出来,但见李白这样,就知道他们面前站着城隍爷,虽然看不见,也囫囵行了个礼。 城隍含笑。 看的婆子吓一大跳。 这两人郎君瞧着人模人样,怎么忽然像是被魇住似的? 城隍走出庙外,李白拽着元丹丘,也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城隍化作人身,换了一身凡俗衣裳,走在庙前的石板地上。他手里也没有伞,干脆自在地淋着雨,袍子都被打湿,也无所谓。 李白撑着伞,想要分给对方,又被城隍笑着拒绝了。 “淋淋春雨也好!” 旁人听到这话,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三人逛着城隍庙前的摊子。 雨天寒风一阵一阵的,怕被雨水淋坏,摊子都摆到檐下。 放眼看去,有胡饼、毕罗、蒸饼;香烛、纸马、纸钱;胭脂、簪子、手镯;笔墨、书画、历书;竹编、泥人、风车……挤的不行。 元丹丘叹了口气,对城隍倾吐心中怪事。 “开元十四年,那天正月初一,我们醒过来,有位先生的朋友说,先生是在参悟,要一段时间。” “可也没想过,是这般久。” 城隍细听。 李白道:“这么久过去了,先生坐在树下,身上也不见落灰。” 元丹丘点头。 “鸟都在树上安家了。” “幸好没在先生身上落下鸟矢。” 城隍抚着须子笑听。 他感慨说:“尘秽自避,污浊不存,这是已经得道了啊。” 他们走到书画摊前,正看到裴则爱不释手拿着一枚印章,跟着摊主讨价还价,吐沫星子喷老远,不由避开。 城隍看着两人,心里生出些羡意。 “这样好的缘法可难得。” 李白请教问:“不知先生什么时候能醒来?” 城隍想了想。 有些不大好说。 “没准这两天就能醒来,没准可能再要三年五载,或是……这都说不准。江先生那位朋友如何说?” 面对着两个凡人,他没说出几十年上百载这种话。 凡夫一生,也不过匆匆百年。 李白摇摇头,袒露道: “果老却也不知。” 城隍宽慰他们,想了想,提起一事:“向来做事,讲究动心起性,不念不想,多半是无事发生。” “可一旦动了念头,说不准就会撞上。” “二位今日问本官这事,没准便是应兆。” “不如回去瞧瞧?” 李白问:“真是如此?” 城隍笑了笑。 “这事谁又能说得准呢?做了又没什么损失,本官也不过是忽而想起来,提一句罢了!” 李白和元丹丘道谢。 “那就借城隍吉言了!” “多谢城隍宽慰。”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裴则终于以一个略低的价格买下了玉印,等着摊主称量金子找钱的时候,凑过来。 看到了一个生面孔。 裴则有些迟疑,打量着那张脸,莫名觉得气度有点熟悉,他拱手一礼。 “这位郎君,我们是不是见过?” 城隍瞧他。 “这三年,你可去过多少次庙里?” 裴则自从梦到城隍之后,每月基本都要去拜拜,他想着问:“郎君也在庙前做过买卖?卖的书画?” 怎么好像不是很有印象。 李白和元丹丘站在旁边,笑了出来。 裴则不明所以。 摊主招呼一声,在他面前用小称量了一下,把剩下的金子给他,又数出二十文。裴则就忘了这事。 收好了钱,他才走过来。 “刚才那位呢?” 李白望了望庙门内,香火缭绕的塑像。 “走了。” 裴则四处望了望,也没看到那人的身影,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他抖了抖身上被吹到的雨水。 跺着脚撑开伞,走到庙檐外去,瞧着两人:“快走吧,这雨下的大了,你们可要来我家吃个暖锅?” 雨幕里不大看得清对方的脸。 裴则眯着眼睛,远远看着,只觉得这两人好像高兴了不少,望着很是舒畅,不像之前总像是有心事。 他诧异。 “太白,霞子,你们两个心情大好了?” 裴则的提议被两人拒绝了,李白笑说:“我们还有别的事,则之,你回去同家里人吃吧。” 说完。 他跟元丹丘撑开伞,快步走远了。 裴则莫名其妙看着太白和元丹丘两人的背影,他张了张嘴,“我家有马车,走的更快,还不必冒雨……” 两人已经在雨中走远了,根本听不到他说话。 裴则望了一会。 怪事。 到底什么喜事这么紧要,让这两人冒着雨都要赶过去? …… …… 院外。 小儿吵吵闹闹踩过积水,兴奋地在外边玩,大呼小叫呼朋唤友,骑着竹马,在泥里滚了一身。 院里。 张果老独自饮酒。 院子中有一棵皂荚树,随着时间转移,绿了又枯,枯了又绿,一场春雨下来,稀稀疏疏生出些嫩芽,生机盎然。 张果老听着外面欢呼雀跃的声音,不由一笑。 一窝雀鸟在皂荚树上筑了巢,鸟喙捡起檐下飘落的猫毛,很是机敏,避开熟睡的猫儿,拍翅而飞,准备填到自家巢里。 随后歪着脑袋,落在青衣人身上。 用鸟喙梳理着羽毛,时不时清脆叫上两声。 它并不怕院子里的人。 或者说,在雀鸟的眼中,树下一动不动的大东西,是它们栖息玩耍,用来躲雨的地方。 雨幕如织。 在砖石上敲出发白的雨,鸟躲在江涉的手上,还想往袖子里钻了钻,忽而有点警觉,退了回去。 一时间,院子里只有雨声。 江涉睁开眼睛。 低下头,就看到一只雀鸟歪着脑袋看他。 他笑了笑,任由雀鸟整理完尾羽。 才收敛一身气机。 这天上下着雨,他身上却是干爽的。仿佛雨水有灵,自动避开。 这么久过去,青衣上也没有尘灰。 张果老端着酒盏,忽而感觉到院内气韵变化。 他一怔。 手中酒盏一抖,浇了满袖。 张果老顾不得这些,身上飘着酒气,疾步走来,看向树下的江涉,反复确认了两回,才认定这人是真醒了。 张果老吐出一口气。 大笑起来。 树枝跟着微颤,笑声振飞群鸟。 “先生啊先生,你说恐怕会久一点,可没说是这般久。” “我可等了你三年!”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89章 随便说说小术 第189章 随便说说小术 “多谢果老耐性了。” 江涉也笑,起身站起来,鸟雀惊飞。春雨淅沥落在院中,地上砖石都是雨,极快就打湿了三年未曾落尘的地面。 他只是一时兴起,与天地同游一程。 未想到张果老等了这么久。 江涉认真道谢。 张果老却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抚须,“也没等多久,老头子时不时也回山里睡上一觉,倒是先生——” “三年来,一动不动,水米未进,身不染尘,可是厉害了!” 张果老身上衣衫已经有些湿了,还沾着酒水。 守了三年,对方衣裳未湿。 张果老上上下下打量着江涉,纳闷问出心中憋着的疑惑。 “这是何种神通?” 他想起来之前问的那些,笑说。 “不会又是道法吧?” 江涉弯腰捡起摆在自己面前的酒盏,玩笑道:“不算,只是我开的一门小术,免得脏衣难洗。” “果老若感兴趣,我就随便说说,果老也随便听听就是。” 张果老整理衣襟袖子,正要抬手请教。 “轰——” 霎时间。 一道惊雷响起,天地刮起狂风,巷子里的树疯狂作响,院子里四下安静,一时之间,连哗哗的雨声都听不到了。张果老只能听见耳边的道法。 外面,街坊们惊呼。 “怎么忽然响雷了?” “哎呀这风可真大!还好先前把衣裳都收进屋里了,可别把院里那晾衣架子吹塌了!孩子他爹,你快去外边瞅瞅!” “这雨下的,瞧那树刚长出的芽都快掉光了!” “舟哥儿回来没有?” “快快快,赶紧进屋!雷都打起来了——” …… 院子内无风无雨,安静非常,鸟声雷声雨声俱是不见,日游神在空中飘动巡查,也只是晃了晃神,一掠而过,继续巡视州城。 仿佛连鬼神都不能探查。 江涉讲完,笑着招来杯盏饮水,润润嗓子。他见到张果老立在面前,像是很有感触的样子。 没有说话打扰,耐心等了一会。 等张果老抬起头,江涉才笑着问。 “果老可得之乎?” 张果老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他张了张嘴,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是随便说说?” 原本只以为是一种避尘术法,就跟修行人学的飞举之术一般,未想到…… 张果老回想着自己听到的那些。 心中感慨。 是他没料想到…… 江涉已经走到堂屋里。精怪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到院子里一直坐着的人走过来,欢呼雀跃。 轰地发出声音。 “江先生活过来了呀!” “我就说,江先生根本没死。” “三年不见,先生好~” 有个小耗子精说着说着,又跟兄弟姐妹吵起来,“就是活过来的,三年不吃饭,连饼都没有,人和耗子都该饿死了!” 说的叽叽喳喳。 黑猫儿原本趴在房檐下睡觉,耳朵忽地动了动。 眼睛悄悄睁开一条小缝。 就看到那熟悉的人坐在案前饮茶,含笑地看着它。 猫儿大为惊奇。 它睡眼惺忪,立刻走了过来,东倒西歪还被尾巴绊了一下。 “你活过来啦?!” 口齿已经清晰了很多,能连贯字句说话。小猫碧眼睁大,仰着毛乎乎的小脸看人,偷偷嗅着气味。 江涉摸了摸小猫的头。 一下下轻轻捋着。 “好久不见。” 猫竖起尾巴,悄悄蹭着人的袖子。过了一会,猫神神秘秘溜走,三两下跳到外面去了,濡湿的石砖上多了一串小小的爪印。 张果老坐在他对面。 江涉斟酒,这百果酒放了三年,越酿越陈,不知是什么滋味。 澄澈的酒液倒出。 一阵清香飘来,甘冽非常。 江涉嗅着空中的酒气,忽而从外面听到一声。 “好酒!” 李白和元丹丘站在门口,嗅到清灵的酒香,下意识赞了一声。接着才想起来什么,他们直直看向室内。 堂屋门敞开。 春雨顺着房檐流泻,淅淅沥沥作响。 雨幕映的满院春意,皂荚树生出嫩芽,砖缝里隐约冒出野草,到处浮着一层绿意。满院青翠,雨声不断。 青衣人正在饮酒,听到响声,向外看过来。 雨幕中,他眉目依旧,带着笑意,冲着李白遥遥举杯,招手共饮。 依然是三年前夜中畅饮,醉而论道的模样。 三年,一千多天。 仿佛也就在这坦然一笑之间,被轻轻抹去。 李白愣了一会。 两人疾步走过去,声音也跟着激动起来。 “先生!” “先生醒了!” “太白和丹丘子来了啊。” 江涉给两人也各斟了一杯,笑说:“正好,果老这酒酿了三年,酒香甘冽动人,我们有口福了。” 再次坐在席间,与江涉共饮,元丹丘还有些回不过神。 江涉细心,就算猫儿舌头灵,喝不了辣的东西,也用个小杯子给小猫也分了一些,留着等它回来再喝。 免得别人都有,唯它没有,悄悄伤心。 饮着酒。 李白和元丹丘你一句我一句,说起这三年的发生的事。 杜家在那次饮酒后,过两个月就搬走了,如今应该是在长安或者洛阳,临走之前还念着江先生。 柳先生换了兖州的大酒楼说书,日子过得好了许多。某次讲书的时候,遇到了来饮酒用饭的贵人,贵人听着觉得有趣,第二日就有仆从登门拜访,请他去宅里说书。 如今已经全家搬走,走的时候意气风发。 李白饮酒。 他道:“柳子默还跟我们打听江先生去何处了,天高路远,不知能不能再见一面。” 元丹丘放下酒盏。 “我听说柳先生是被罗刺史请了过去,罗太夫人喜欢听人说书。” “有这事?” 元丹丘还是饮酒的时候听人说的,那时候李白已经喝的大醉了,不知道正常。 江涉静静听了一会。 他们饮酒闲聊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歇了。 各家走动出来,江涉就着谈话,间或精怪们插嘴的三言两语,饮过一杯好酒,正要起身四处悄悄转转,忽而听到悉悉索索的响声。 猫儿拖着一只比它还大的炙鸡过来,极为费力,连爪子都在用劲。 它叼到几人面前。 拖到檐下,爪子还稍稍往前推了推。 仰头看着江涉。 叫了一声,意思不言而喻。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90章 再访普照寺 第190章 再访普照寺 江涉低头看着那炙鸡,油亮亮的,肥腴而饱满,猫想来费心思挑了很久。 “是哪家的炙鸡?” “捡来的。” “从哪家捡来的?” 猫不说话。 可能是没想到该怎么说,也可能是不大认得地方。 江涉也看着炙鸡,上面滚着一圈灰尘,还有两点尖尖小小的牙印,联想起院子里那些精怪嘁嘁喳喳的声音,说着三年不吃饿死了吓唬人的话。 他感觉自己找到了原因。 笑说:“耗子们可以饱食一餐了。” 黑猫儿用爪子扒拉,又仰着小小的脑袋看江涉。 “你不吃吗?” “我不大饿。” 江涉客气的推辞说:“还是让给别人吧。” 他把猫儿抱起来,找来帕子,一点一点擦去它身上的油与灰尘。 猫儿被擦得干干净净,从江涉怀中一跃而下,尾巴高高竖起,轻轻摇晃,随后便贴着江涉的脚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出了门。 江涉看向张果老。 “果老三年前曾邀我同赴泰山一探,如今,可还愿与我同行?” 张果老大笑。 “早就等着了!” …… 推开院门,江涉瞥了一眼门前挂着的剑鞘。 赤刀将军正窝在剑鞘里,舒舒服服地吹着东风,睡得正酣。这三年,那煞星在打坐,一动不动也不出门,他过的可松快了许多。 没有煞星,也没有城隍上门。 这日子,岂不妙哉。 虽然时不时会有两个白胡子老头来访,可这两人一个比一个老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赤刀将军暗自得意,觉得自己终究还是顶厉害的那一个。 正想着,忽然剑鞘上传来“叮”的一声轻弹,赤刀将军捂着脑袋,腾地现身。 依旧是浓墨重彩,身形比之前虚飘飘的样子清晰不少,这院子气韵不一般,他顺带蹭了点。 赤刀将军慌忙行礼。 “先、先生。” 江涉瞧他。 “三年不见,赤刀将军性情依旧啊。” 赤刀将军放下捂头的手,小心翼翼地问:“先生何时醒的?” “方才。” 怎他娘醒了……赤刀将军在心里暗骂。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赤刀将军等了一会,没有等到话音,他才抬起头。 人呢? 他朝外望去,只见那道青色背影已经走远,在巷子口一转,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赤刀将军长舒一口气。 随即又想起。 那煞星,是真的醒了。 他心里发愁,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感应着院中飘荡的清气,浓郁得如同仙家洞府,清风流转,令他暗自心惊。还有一缕酒香,飘飘摇摇,勾得他肚里酒虫蠢蠢欲动,却没人邀他共饮一杯。 他揉了揉刚才被弹的脑袋,隐隐作痛。 赤刀将军痛下决定,他从现在就开始抓紧修行,卧薪尝胆,道行迟早能越过煞星。 到时候,让煞星给自己守门。 别的不说,光是他栖身的剑鞘,就比煞星的全身家当还贵。赤刀将军信心十足地想,闭眼打坐起来。 …… …… 三日后。 泰山脚下,普照寺依旧香火鼎盛。 绿意蒙动,偶尔能看到几点的苞,满山春色开始逐渐恢复,焕发生机。 这天是二月二。 东风送暖,青柳迷人。一行柳树栽在山下,清风一吹,蒙蒙绿的柳枝跟着招摇,青意葱茏。 信众都喜欢去寺庙烧香祈福,保佑一年五谷丰收,学业有成,商路顺利。正是春日,百草生发,野菜鲜嫩,半个兖州的人都出来踏青。 佛寺前支起一个个小摊子,热闹非凡。 江涉和人群挤在一起,目光四下打量。 唐朝的时候,没有剃头匠这种摊子,这时候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很少毁伤,多是蓄发,一直到千年后,才生出二月二剃头的风俗。 耳边听着杂乱的叫卖声。 “热气腾腾的胡麻饼哎,新鲜出炉,三文一张——” “新到吴地的茶汤,郎君娘子们喝了解渴生津,料足味香,滋味可好着!” “风车,泥人,竹哨,小郎君可要带一个回家?” 这些吆喝什么口音都有,仔细听也能听懂。 江涉身边还站着一个贩子,用一张布搭着架子,上面挂着彩娟剪成的彩胜、春幡,什么模样都有,颜色绿绿,多是年轻娘子买来戴在头上迎春的。 被挂在摊子上,随着风一晃一晃,光影美丽。 猫眼睛都不动了。 江涉捡起一枚燕子形的春幡,下面串着浊劣的白色玉珠,下面系着穗子。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问那贩子。 “这个多少钱?” 那贩子看了看江涉一身广袖长衫,眼也不眨地报价。 “三十文!” “可否再便宜些?” 贩子瞧他年轻,笑说:“郎君是给年轻娘子买的?我这春幡也不便宜,这样,二十八文,郎君看可好?” 江涉把猫抱在怀里。 “给猫儿买的。” 贩子一怔。 还有人专门给猫儿买东西? 这猫却是漂亮,被光一照,生的油光水滑,眼神灵动,贩子本不喜欢猫,见到这只也不由多看两眼。 “郎君这猫儿生的真俊!” “这样,您实心买,我实心卖,二十五文,您看可好?” 江涉估摸了下他的利润,春幡只用一小点彩绢,料子也不大好,胜在颜色鲜亮,下面串的这种玉珠也很便宜,总还能再赚个十二三文。 他没有点破。 数钱递了过去。 贩子眉开眼笑,把春幡捧给他。 猫新奇地瞧来瞧去,跟在江涉身后,盯着日头下彩绢和玉珠映出的光,燕子模样,在风中飘动。 几人迈入庙里。 周遭顿时变得清静下来。 佛寺和三年前一样,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走上长阶,大殿里,许多香客正在祷告,时不时传来后面渺远的钟声。 他们上次来,还见到智远法师,和他弟子延寿师父。 李白走到一个僧人面前。 他问: “不知住持可在?” 僧人瞧到这几人气度,不像是一般人,他迟疑问。 “几位是……?” 李白报出自己的名字,接着介绍江涉,“这位是江先生,我们上次前来,与贵寺主持有旧,不知可否还曾记得?” 僧人当然不记得了。 庙里人来人往这么多人,他怎么都能记得住。 “贫僧这便去通报。” 僧人合十道,“请居士稍候。” 李白拽住对方袖子,叮嘱他:“就说江先生云游至此,特来一见。” 过了一会。 一位身披袈裟的和尚步履匆匆迎至殿前,身后跟着几位僧众。他生得长脸,年纪尚轻,看着也就三十多岁。 已非当年那位鬓发斑白,牙不剩几颗的老方丈。 “三年不见,竟然又见到江先生!” 主持满面欣喜,双手合十,对着江涉行了一礼。 “幸甚,幸甚!”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91章 寺内青松依旧否(18) 第191章 寺内青松依旧否(+18) 江涉抬起眼。 主持延寿注意到对方打量的视线,双手合十,低声说:“师父已经归寂了。” 故人不在了啊。 当年带在身边斗嘴的弟子,已经成为了寺里的主持。 江涉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开元十四年,夏天走的。” “师父临终前一天,还喝了一大碗酸梅汤,许是凉到了……” 主持回想起老方丈的样子,又说:“不过想来师父他老人家不这么觉得,还庆幸自己喝到了冰饮子吧。” 江涉笑笑。 “方丈那脾气,该是如此想的。” 主持在旁边,引着几人出了大殿。 一步步走下台阶。 他望着江涉的面容,好像和当年见到的时候,一模一样,仿佛时光没有在他身上发生更改。 “先生还是这般年轻。” 主持顿了顿,又道: “不瞒先生,当年几位离去后,不到两刻钟,师父又掉了一颗牙。数来数去,嘴里只剩五颗牙,却偏要学人喝甜水。” “师父归寂时,六十七岁,也算全寿而终……” 三年前。 普照寺主持也旁听了师父与这位江先生交谈,知道两人一见如故,聊的投缘。他细心东拉西扯说了许多话,怕师父的友人伤心。 可悄悄打量,却不见这位面上有悲色。 江涉静静听着。当年那个老和尚身边的弟子,如今已是延寿法师了。 主持说了许多,直到有些口干的时候。 他听见身边青衣人问了一句,语气温和,说的很轻。 “不知,寺内青松依旧否?” 主持一怔。 良久,才想起师父当年的话,忙道: “还在,还在!依旧青翠。江先生可要随我去看看?” 寺里那棵古松依旧,三年时光仿佛没有在它身上发生变化。 依旧粗壮,茂盛。 “这是六朝松。”主持说。 …… …… 普照寺里,有不少香客和僧人见到了奇事。 他们主持从年少,当老方丈弟子的时候,就有些懒怠。不慕浮华,就连兖州的官员来了,也未必能对坐而谈。 今日却亲自迎客,言语间甚是敬重。 真是怪事。 僧人来到斋饭,正打饭的时候,忽而被朋友叫住。 “怀空,过来这边!” “我还没打完……” “哎呀先过来,打饭急什么,大不了我分你点。” 他走过去,几个僧人七手八脚把拽着他坐下,说话那人从自己碗里拨出一片豆腐夹在对方碗里。几人围在一起,殷勤问。 “今日那几个香客是你遇见的,可知道是什么来历?” “就是,主持还请自迎了过去,怎么回事?” 僧人怀空回想着: “青衣裳的那位姓江,旁人介绍他,只说是江先生,说是曾经同主持交好。” 他一一数着。 “剩下几人都是陪着江先生来的,一个叫李白,一个道士叫元丹丘,还有个老丈,不知姓名……” 有个僧人疑惑。 “主持自小被老方丈收养,一直在寺中。” “我怎不知他有这样一位好友?” 怀空摇摇头。 “我也不知,只说是云游而来。主持原本在诵经,一听名字,居然连佛经也顾不上念完,急匆匆赶来。” 怀空回想着当时的情形,补上一句。 “真像是……怕人跑掉似的。” 一众僧人面面相觑。 “莫非是什么高人?”有人想起来说,“三年前岐王病重,圣人下诏,有不少高人和有道之士都来到兖州。” “没准就是那个时候遇见的。” “我觉得也是!” 被这么一点拨,有人影影绰绰想起来,筷子扒拉两下饭,说:“我想起来了,确实是三年前见过!” 众人好奇起来。 “快说!” “我怎么不记得?” 那僧人说:“不是咱们主持有的交情,真正与那江先生结交的是智远方丈!” 老方丈已经过世三年了,他当时也不过匆匆一瞥,他没有想起来。 众人努力回想。 僧人道:“不仅如此,几年前,我看方丈同这位江先生说话的语气,很是敬重……就是不知是什么身份了。” 怀空在旁边猜测。 “莫非是宗室子弟?” “天家出行,哪有不带护卫的?” 旁边还有人猜测。 “难道是有道高人?” “可那位江先生看着与常人无异啊!” 僧人们猜测着,快速扒拉着碗里的饭。怀空才想起自己还没打完饭,说了这么久,就得了一片豆腐。 他立刻筷子夹过去。 “酱菜分我些!” 一整个下午,普照寺的里的僧人,都有意无意向客堂那边凑过去。 拿着扫帚扫地,别说灰尘,都快把地砖的皮都刮干净了。 …… …… 江涉听着外面梭梭的扫地声。 主持自然也听到,早就知道这帮人在外边捣鬼,他心里暗自记了一笔,笑道。 “让先生见笑了。” 猫还扒拉着江涉摆着的春幡玩。 爪子一张一张。 年轻的主持笑看着小小的黑猫儿,“先生这猫养的好,这样灵性!” 说完,就见到猫转过头来,看他。 主持一怔,感觉这猫好像能听懂人说话似的。 他没有深究。 而是说起最近几年,泰山上隐约的异动。 这正是张果老大感兴趣的,坐姿端正了下,连茶盏都放到桌上,仔细听来,看看有什么变化。 “三年前曾与先生提过,山中常有异响。” 主持道,“我们住在寺中总觉不对,细听又不知所以。当时先生说,是一山之灵在生长。” “但最近这两年却不同了。” 自从他当上主持,已经让僧人过了子时后,不许外出僧寮,就算有急事出去,也要至少两人一起,结伴而行。 主持说: “常有僧人起夜时,见到稀薄影子,不知是山鬼还是精怪。” “夜深人静时,常常出现。” 主持请教。 “不知这是……” 不等他问完,张果老坐在旁边,问了一句。 “异象是何时开始的?” 主持回想起某个晚上,那也山川好似有异动。他和师父推窗观摩,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高远而幽深。 天亮之后,一切如常。 现在想起来…… 一切异样,好像就是从那夜开始。 日子特殊,主持记得很深。 “开元十四年,正月初一夜。”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92章 像是要把天搅翻似的 第192章 像是要把天搅翻似的 张果老瞧了一眼他好友,这人正低头饮茶。看不出神情,好像这段时间寺里的事都跟他不相关。 他心里痒痒的,终于是忍不住提点了一声。 “主持不必惊忧,依我来看,这是件好事。” “如何说?” 主持攥着茶盏,指节发白,寺中僧人时不时就能看到阴魂精魅,让人心中悚然,生出畏惧,他怎么能放心的下。 张果老抚须,问。 “我且问住持,三年来寺中僧人可曾因此丧命?可有人真被邪灵侵扰致病?” “这……倒是不曾!” 主持脱口而出,随即若有所思。 张果老笑着看主持,“答案就在这里了。” 主持恍然大悟。 他道谢:“多谢几位贵客提点……” 几人又说了一会话,主持欲言又止,想请几人用个饭,今晚留宿下来。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开口。 饮过两盏茶,江涉起身告辞。 他们走出客堂的时候。 各种缘由守在客堂附近的僧人一哄而散,有的围着主持说话,有的低声议论,猜测这些人的身份。 江涉耳聪目明,还能听到主持身后跟着年岁小的和尚。 拽着师父的袖子,嘁嘁喳喳说话。 江涉回身,遥遥一望。 日光下,古松旁。 披着袈裟的主持旁边,站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年轻弟子,矮上一头。左一句右一句问着师父,满肚子疑问。 师徒两人站在普照寺门口,双手合十,见到他回身望过来,收了谈话,行礼一笑。 恰如当年。 …… …… 几人出了寺门,就见到老鹿山神从林间缓步而来。 老鹿山神依旧垂老,瞧着精神却比襄阳的时候好上许多。他抬手一礼,笑说:“今日感应到气机变幻,便知道先生醒了。” “三年未见,先生风采依旧啊。” 江涉打量着老鹿山神,广袖流衫无风自动,须发尽白,面色红润。 “山神修行也有长进!” 山神笑说:“都是借先生的光。” 这几年他在泰山上打坐修行,偶尔逗逗山中的妖鬼,随手点拨两句修行之法,观摩天地变幻。有时候带来时鲜,探望先生,都进了李白元丹丘和张果的肚子里。 一行人沿着山中石阶,慢悠悠走着登山。 石阶上落下斑驳碎影。 张果老抚掌,趣道。 “上次我同先生来此,还是因为见到了障目术。” 老鹿山神闻言,侧目而视。 “障目术?” 李白和元丹丘也看过来,李白背上还背着他从襄阳带来的长剑,说道: “我记得先生曾说,襄阳行骗的那几人,所谓嘘气成焰,实际上是一种幻术,也为障目术。” 江涉颔首。 “便是从这里改来。” 老鹿山神看向张果老,苍老的脸上生出疑惑。 “障目术与泰山有何渊源?” 张果老回想起那障目术,当时可把他吓得不轻,可惜江先生只显露了短短一刻,现在回想起来,真觉得妙法非常。可惜眼前这老山神没能看见。 他故意慢条斯理地抚着长须。 等老鹿山神盯着他凝神许久,张果老才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在众人耳中,让人心思漂浮。 李白望着脚下踩着的山路,他们如今在泰山脚。又抬头,山路曲折,长阶蜿蜒,附近有数十峰,还要走上许久,才能达到泰山上。 这样一座巍峨高山,岂是能用一片叶子遮挡的? 众人望着泰山出神。 张果老笑眯眯地欣赏着众人惊叹的神情,直到心满意足,才又开口道: “不仅如此,我还曾在泰山上听先生论道,观过一场云海,腾云而游万里,真是快哉……” 张果老抚了抚自己的驴儿。 之前是他见识了一番,如今也该让这几人见识见识。 且看看他们是什么神情。 元丹丘和李白对视了一眼,两人神情都变幻起,带上笑意。 过了一会。 元丹丘开口。 “我和太白、山神,曾在一日之内见过三山五岳,腾云而起,访天上仙宫。” 张果老闻言,一怔,险些揪掉自己的白胡子。 “天上仙宫?” 元丹丘点点头:“这些宫阙都有屏障,凡人视之不得,只觉得渺茫寂静,万籁俱寂。” 渺茫寂静…… 张果老品味着这番话,心里有些懊悔。 上次他只想着腾云,没想起还可去天上仙府游一遭,他还没见过天上还有修行人。 他一把拽住江涉的袖子,问起。 “真是如此?” 江涉笑看张果老和李白元丹丘他们互相显耀,连老鹿山神也跟着凑趣,猫也听的不亦乐乎。 他没提天上仙府的事,只说: “是在天上领略了一回风光。” 张果老听的有些心驰神往。 他不由摸了摸自己的白驴儿,摇摇头,感慨为何驴子不能长出双翼。驴子吁吁吁叫了两声,脑袋一拱,把他顶出个跟头。 “哎呦!”张果老惊呼一声,险些摔倒。 江涉大笑。 “你这恶驴儿!”张果老起身,摇摇头,正要拂落袍上的灰尘,忽而想到江先生同他说的避尘小术。 不如一试。 他回想起那道法…… 簌簌,簌簌。 一阵狂风涌来,吹折春草,两旁的树跟着晃动,石阶上尘土飞扬,甚至有枯死的树根都要被人连根挖起,声响猛烈。 群鸟惊飞。 下面山道上,传来惊呼。 “怎的平白无故这么大风?” “刮风了,快点上去躲躲!” “呼——我的布巾怎么被卷飞了,二郎,我们快去找找!” “大哥,你那巾子早就该扔了,都脏成什么样,还成天带在身上,嫂子都不愿意洗……” …… 大风里。 他们躲着风说话,脚步逐渐近了。 张果老连忙止住动作,收了术法。 周边已经变得极为洁净,一根草茎和灰尘都寻不见,几人站在洁净的石阶上,李白和元丹丘一脸惊诧。张果老骑在驴子上,四下张望,只觉得好像每一片树叶都被好生打扫一番。 张果老望向江涉,默然无言。 脚步声更近了。 “呼,刚才那阵风真大,像是要把天搅翻似的!”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93章 夜行泰山遇妖鬼 第193章 夜行泰山遇妖鬼 那阵风来得突兀,去得也奇怪,真叫人心里发毛。 “呼——呼——”其中一人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额发都被吹乱了,“这风邪门得很……我们不如找个地方歇歇脚,缓缓神再走?” 两人拾阶而上,转了个弯,就见到上面站着几人,衣衫分外整洁。 他们招呼道:“几位也是来爬泰山的?” 江涉微微颔首。 “二位也是?” 那两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其中一人发髻微乱,头上的黑色布巾早已不知被风卷去了何处,露出一头略显散乱的头发。 他们有些不好意思,拱手笑道。 “我兄弟二人本是来山中踏青赏春,谁知方才那阵怪风来得突然,竟将我的布巾吹走了……此刻衣冠不整,实在失礼,还望几位莫要见怪。” 另一人也接口道:“几位想必也遇上那阵邪风了吧?真是骇人。” “真不知从哪来的风!” “连地上的灰都卷走了。” 江涉瞧了一眼张果老。 张果老抚了抚须子,不说话,带着驴子一起往上走了。 几人结伴而行。 那两人说:“再往上不远,我们知道有个可以歇脚避风的山洞,今晚我们便打算在那儿过夜。几位若不嫌弃,也可一同前来。” 为了增强自己的说服力,两人又添上一句。 “这山里不寻常。如今天色尚可,但再过半个时辰,日头一落,山路可就不好走了,最好莫要再往上攀了。” 江涉感兴趣起来。 问:“怎么说?” 那书生顿时来了精神,信誓旦旦说: “我从前一位同窗,姓张,行五,我们都唤他张五郎。他胆子向来极大,去年也是这个时节来登泰山,一心想要登顶为家中祈福。他娘病着,他急着上山,天黑也未停步,只啃了个蒸饼便继续夜行……” “几位猜猜如何?” 泰山巍峨,趁着几人答话的功夫,说话这书生趁机多喘两口气。 江涉瞧了一眼山林。 “莫非是遇见了神鬼之事?” 两人一齐点头。 书生道: “正是!那张五郎,当时不知道怎么就昏了过去,在梦里听到了一个老神仙在说话,睁开眼睛才发现,竟然是对野兽说的!” “非但如此,那野兽竟然是一条巨蟒,生的一二丈长,鳞片森森,骇人至极!” 书生说着,还不忘四下张望,想找到什么作证来。 忽地,他看向这几人中的一位垂老的老者,眼睛一亮。 “那位老神仙,就跟这位老丈一样老!” 一直沉默不语的老鹿山神,听到这话微微一怔,随即也抚须笑了笑,像是头一回听见这般奇事。 李白和元丹丘对视了一眼。 “都说了什么话,可听见了?” 书生说: “当时他只觉得是梦中梦,胆子又大,一点畏惧都没有,跟着听完了全程。老神仙在这山里修道,那巨蟒森然,好像吃了什么东西,被老神仙斥责……” “那老神仙好像还是在等什么人,只是梦中恍惚,没听真切。” “最奇的是——” “那巨蟒居然能口吐人言!” 他说了几句,爬着山有些气喘,旁边另一人瞧见,接上说,“本来张五郎也没当是真事,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身边,竟真有个蛇蜕!” 那人抬手比划了一下,说。 “从蛇蜕的大小看,那蛇起码有两丈长,幸好没把他吃了……” “不过也因祸得福。” “那蛇蜕完好无损,生的又大,他下山带回去的时候,曾有药铺说是要开二十贯钱,收这一幅蛇蜕。” “张五本想答应,只求掌柜留下一些,给他老娘入药吃。” “却被一口回绝了。” 怕几人不懂,这两个书生还多解释了几句。 “郎君许是不知,蛇蜕不如蛇胆珍稀难得,采药人多半也不用冒什么风险。掌柜之所以愿意出这么高的价,就是因为这蛇蜕极大,完好无缺,药性也好,摆在那里,都能看出那巨蟒有多可怖!” “要是剪下来,给他留一点,破坏了完整,可能就卖不上价了……” “话绕远了,总之,张五就没卖出去,留在自己家里,煎药的时候一起加点进去。” 两个书生啧啧称奇。 “别说,他老娘身上那个疮肿还真就好了。” “要不是那蛇蜕还有大半在他家里,我们亲眼看见,都不一定信是真的。” 几人边走边说。 很快,就到了两个书生所说的避风避雨的山洞。 洞口颇能避风,里头也宽敞。两人出去找了些柴火和枯枝枯叶,聚成小堆,从怀中取出火信烧着。烤着火,两人从包袱里找出干巴巴的胡饼,饮了一口竹筒里的水。 呼出一口气,才慢悠悠地劝着几人。 “山上夜里,危险多着呢。” “别看现在天亮还好,可等到晚上,说不定就会碰见什么东西!” “今晚我们就宿在这,这山洞还是张五郎告诉我们的,之前他就在这里躲雨。” 说话那脏书生眼尖,见几人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反而带着猫和驴子,真是奇怪,他问了一声。 “几位郎君胆识过人,上山里连包袱都不带……可准备了吃食?” 说着,就从包袱里又捡出三个胡饼,比量了一下。 递了过去,“我们也没带太多,就能匀出三个饼,几位若不嫌弃,掰点吃吃,好歹填填肚子。” 江涉笑着拒绝。 “多谢二位美意,只是不必了,原本是吃饱喝足来的山上,马车就在山下,现在也并不饿。” 他反而从袖子摸出一包用油纸包好的羊肉脯。 递给对方。 “我这儿还有些肉脯,二位若不嫌弃,也可添个菜。” 两人惊讶,打量了一会江涉。 “郎君在袖子里缝了个口袋?” 江涉称是。 两人有些羡慕:“这样再便利不过,这是哪家的裁缝,手艺真好,从外边看都看不出来。” 江涉笑着没有回答。 两人也不是很在意,他们吃完饭,不知为何忽然困的很,从包袱里找来一件不大干净的外衣,铺在地上。 听着柴火噼啪声,不知不觉沉入梦乡。 等两人呼吸均匀,完全熟睡之后。 元丹丘才开口,嗅了嗅气味,四下张望,“这洞里味,怎么的有点怪。” 李白看向老鹿山神。 “那张五郎梦见的可是山神?” 老鹿山神抚须,对着江涉说:“难为他们精挑细选,竟找到个蛇穴里头。” “还把人家蜕下的旧衣捡走了。” “幸而那条蛇已经开灵启智,偶然间吃到个灵果,气韵温和,不然恐怕还真有性命之忧。” 张果老听着,和江涉走到洞口。 向外望去。 春风吹拂,山上的树零星生出绿芽,野草间俱是蒙蒙绿意。在张果老眼里,更有生机吹拂,看得真切。 此时夜色澄澈,空中一弯皓月,隐隐可见到浮动的阴气。 “一山灵性都活跃了不少啊。” 张果老笑意吟吟,转头看向江涉。 “先生那小术,阵仗竟这般大?”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94章 怎敢在先生前称神仙 第194章 怎敢在先生前称神仙 月升的更高了些,只是很浅很淡的一弯月,映照山林间。空山不见人,山上冰雪消融,春涧流水,偶尔能听到几声鸟叫。 那两个书生已经睡着了,还打呼噜。 江涉观过一番泰山的景象,心底大概有数。他坐回山洞里,与张果老、山神、李白元丹丘一起饮酒。 不远处,一条蟒蛇蜿蜒着行过来,压着一路草茎,发出细微的声响,逐渐近了。 江涉几人抬起了头,正对上一双蛇目。 元丹丘惊道。 “好大的蛇!” 这蛇蟒身形极大,有两丈长。他坐的紧了些,把太白避在前头,自己离江先生更近,元丹丘最怕这些山里的长虫,早些年被咬过。 当然,眼前这位显然是灵蛇。 蛇也看见了人,眼中浮现出一抹惊色,直到看到了一旁坐着的老鹿山神,才意识过来。 蛇身低伏,口吐人言。 “见过神仙!” 又问:“神仙这是来……” 老鹿山神连忙起身,匆匆避让,笑说:“不过是指点一下调养灵果的法门而已。你若称我为神仙,真是让人笑话了。” 老鹿山神摇摇头,看了一眼坐在火堆前的江先生,感慨道: “在江先生面前,谁又能称神仙呢?” 江先生……? 蛇蟒心惊。 这位鹿神在他眼里就是神仙一样的人了。 鹿神曾同它们这样刚启蒙开智的野兽,随口提起几百年前的事,仿佛亲身经历。讲起调理地脉的办法,就如同真当过一山之神一样。 这样厉害的人物,起码活了几百年。 却说“在江先生面前,不敢称神仙。” 蛇蟒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那是什么修为? 它颇有灵性地看了一眼那青衣裳的人,正在饮酒。蛇蟒不敢多瞧,生怕冒犯到,忙低下头。 江涉笑了一声。 “今日夜攀泰山,被人邀来此地避风,倒是占了足下的洞府。” 蛇蟒连忙低伏,嘶嘶作声。 “不敢,小地若能为上仙遮雨,也是这洞穴的运道……” 它机灵了一点,顺势称作上仙,不管是对是错,眼前这位总不至于跟它一个刚开灵启智,可以人言的小妖计较。 蛇妖心中敬畏,不敢叨扰进去。 又知道眼前这仙神厉害,机遇难得,它有点不舍得走。 正两相纠结,身边忽而落下一道声音。 “本就是足下的洞府,足下尽可进来。我们借住一宿,想来足下不介意吧!” 蛇蟒大喜过望。 森然可怖的脸上,都生出了喜气。蜷着身子,恭恭敬敬行到它自己的洞里,找了个地方盘下。这洞府很宽,容纳几人和一条巨蛇不在话下。 元丹丘悚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一条巨蛇的脸上,看出了如释重负的欢快。 他拽紧太白的袖子。 又紧张,又有些新奇。 元丹丘心里想,今晚竟有和蛇蟒同席的运道,真是奇了…… 江涉瞧着蛇蟒,身上气韵流转,也没什么血腥气,确实是正道修行,唯有腹中可以见到淡淡一抹赤色,再想到老鹿山神之前所说吃到了个果子,他心里有了数。 “足下之前可吃了一枚朱果,尚未炼化?” 对方小心点着蛇头。 声音还有些嘶嘶,“几月前,是曾吃过一枚朱果,幸而得了老神……鹿神指点,调理其中灵韵。” “只是我资质卑下,还未炼成……” 声音里夹杂着嘶嘶的几句,虽然可以人言,但说的还不如何流畅,仍有野兽的本性。 江涉点了点头。 却没有说什么话。 蛇蟒心中正有些失落,然则,下一瞬,就感觉腹内吃过的朱果逐渐消融,在蛇身内逐渐流转,隐隐有炼化的趋向,清气四溢。 蛇蟒瞪大眼睛,心惊不已。 没有起身施法。 没有诵念口诀。 仿佛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问了一声,便就有了。 稍稍提了一句,天地间清灵之气,就跟着奔赴。 蛇蟒身子有些僵硬住了,想着这究竟是何方神圣,难道真是凡人天天说着要求到的神仙…… 正想着,又感应到一句。 “凝神!” 蛇蟒连忙盘在一起,学着年老的鹿神打坐。虚心留神的时候,隐约听到那神仙正在与旁边人说话。 江涉扶着酒盏。 老鹿山神说:“这蛇蟒是二十多年前启灵的,借了山中阴气的好处,前不久才能人言。” “三年前,先生煌煌一言。” “不只是泰山,连着山间生灵,也得了不少好处啊。” 李白和元丹丘听的满肚子疑惑,忙问: “什么好处?” 老鹿山神抚须微笑,引着几人看向远方群山,李白不必说,他让元丹丘留心去看。 “请小友细看山中印影。” “可有人乎?” 元丹丘避着那条巨蛇,抓紧李白的袖子,几人一起站在洞口,远远望下去,天月明净,山中隐隐飘着几道影影绰绰的身影。 不是细看都不会被人察觉。 “这是……” 元丹丘不禁问。 张果老也在旁边看,他扭头看过来,端看那老鹿要怎么解释。 老鹿山神微微一笑,“这些阴神,并不是某一人身死但魂魄尚存生出的神智,而是自然而然,借了地势阴气之利,积蓄而成。” “说不得几十年后,神智渐成。” “便为群山之鬼。” “或也可为土地小神。” 张果老看着那空明的鬼身,月光在其中气韵流转,又见整座山灵性活跃,他心中隐隐生出猜测。 李白和元丹丘盯着那鬼影看,一宿几乎舍不得睡觉,直到天色将明,山中鸟叫响起的时候,才恍然意识到天快要亮了。 连忙凑在一起,歇息一会。 猫好奇地看着那蛇,它胆子逐渐大起来了,试图扑住蛇尾。 江涉见了一笑。 等天彻底亮起,一旁休憩睡觉的两个凡人书生转醒,抻了抻腿,打个哈欠,活动筋骨。 “江郎君,你这么早就醒了!” “两位也起的早啊。” 那两人讪讪,望着外边天色,几乎都快到辰时了,这可说不上早,这江郎君分明是在打趣他们呢! 两人忙把外衫捡起来,把灰尘抖擞下去,重新塞回自己的行囊里。 打开竹筒喝了口水,吃着连两个蒸饼。 一人道: “也不知为何,这一觉睡得沉的很,好久没睡过这样的好觉了!” “是极是极!我跟大哥一样。”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95章 蛇妖奇谈,寻人不见 第195章 蛇妖奇谈,寻人不见 两人吃完,收拾包袱,准备离去,继续登山的时候。 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话。 “二位下次再来,可莫要在这个山洞歇息了。” “若是脚程快些,山上应当有个庙子住,若是懒怠些,山下也有普照寺,些银钱,也能住上一宿。” “为何?” 两个书生不知所以。 他们稀奇地看过来,目光探究。这地方又能避风,又宽敞,再好不过。 而且还不用钱。 江涉笑了笑,昨夜的杯盘自然是被他收起来了,怀中趴着一只困觉的黑猫儿。 他似乎是在说玩笑话,道: “两位不知,这是山上蛇蟒住的地方,昨夜便回来睡觉,见到洞内有不少人气,才躲了出去!” “昨晚人多,蛇蟒才避了出去。但总不会一直有这样的好运道。” “等下山后,同那张五郎也当说一声!” 两个书生心里一惊,随即笑开。 “江郎君是在说笑?” “未想到江郎君这样气度的人,也会善谑,哈哈……” “山上蛇蟒能有多大,才会住这么大的地方?恐怕真得是张五郎梦到的那条巨蛇才能住下吧!” 两人说到这,心里忽而有点紧张。 张五郎梦巨蛇,捡到蛇蜕,就是在这山洞里。他们昨晚也住在这里。 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 一人话锋一转,呵呵笑说:“不过江郎君所言也有道理,下回我同张五郎说一声,再不住这地方了……” “对!我也替二郎记着。” 两个书生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外面鸟叫不断,天色大亮。 “江郎君,那个……我们先走了,就此别过。” “要真是江郎君说的那样,那几位也尽早走吧,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两人说着。 他们心里也没多信,不过是觉得瘆人,要说是多害怕,或是真信有条巨蛇回来,也没有。 要真是有那么老大的蛇回来,怎么会怕山洞里这零星几个人?恐怕他们加在一起,都不够那巨蛇吃上两天的! 两人告别,提着包袱走了。 江涉把李白和元丹丘叫醒。 “太白,丹丘子,我们回去了。” 李白朦朦胧胧醒来,推了元丹丘一把,两个人发现那森然的蛇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又搓了搓脸,望见清晨的泰山。 一阵山雾弥漫。 仔细去看,却是再也见不到鬼影了。 观过了夜中泰山之景,心里大概有数。 几人下山。 …… 两个书生出了那山洞,附近的野草有些倒伏,两人没在意。 泰山是五岳之首,天下名山,时常有人来往。昨晚山洞里又住了几人,说不准是那几位晚上出去撒尿,把草踩平了。 走着走着,方大停住脚步。 “怎么了大哥?” 另一个书生问。 “你身子不舒服?总不能还在惦记昨天被吹飞的布巾?我就说,早该扔了,家里再如何,买个新布巾的钱总是有的……” 方大摇摇头,没说话,指着地上一处,被压的翻折的草茎。 “二郎,你看看。” “这草被谁踩了?” 头上挨了一记,方二才仔细看那野草。像是被什么庞大的野兽压过似的,倒伏一片。只有狭长的一条,旁边其他野草都是好的。 他心突地一跳,不再说话了。 他大兄在旁边说。 “你说……那江郎君说的,会不会是真?” 两个书生都是心惊肉跳,立刻转身回去,回到山洞那边,想要问问具体是何种情形。 “恐怕真有蛇蟒。” “幸好捡回一条命……” “未想到我和大哥也能碰到这种神鬼之事!” “对,快去问问江郎君,昨晚发生了什么,他一定清楚!” 两人背着包袱,一路折返回去,这草全都折倒,他们走在山路上倒是容易许多。 走了一刻钟还多,兄弟俩终于跋涉回那山洞里。 却见山洞中空空如也。 只有中间的空地,还攒着一点柴火,烧了一夜,已经烧尽了,被人熄灭了去,留下一地草木灰,旁边有几个小小的爪印痕迹。 哪里又有人呢? …… …… 江涉正在山下,擦着猫儿的爪。 这猫之前就很喜欢钻到灶膛里面,蹭的一身是灰,如今也是这样,见到人要熄灭柴火,就跟着也帮忙。 不怕烫似的。 “已经干净了……” 猫声音小小的。 江涉松开猫儿,抖了抖袖子,地上就出现了两辆马车,马儿不明所以,发现地方变了,嗅了嗅鼻子,低头吃草。 一路慢悠悠回去。 山上还冷着,走到州城间,肉眼可见到,街上行人春衫薄了。 年轻郎君换上了鲜亮的衣裳,三三两两走在一起,遇到有气度容貌姣好的娘子,不由驻足,装作是议论诗书文章,不经意地多看两眼。 等年轻娘子快要走了。 才鼓起勇气,叫住对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踟蹰了一会,连耳根都涨红了。 身后狐朋狗友们一阵取笑凑趣…… 知慕少艾。 江涉瞧了一会热闹。 见到走到巷子口,老远就能听到街坊们聚在巷子口树下议论闲话的声音,还能嗅到,坐在摊前,吃了一碗饽饦。 摊主还是那人,看着老了一点,脸上生出皱纹,皮肤被晒的更黑。 见到李白和元丹丘,招呼一声。 停下收摊的动作:“两位郎君可要吃碗饽饦?” 江涉数出钱,一人吃一碗。 摊主眉开眼笑,只是如今确实要收摊了,数了数人数,备料不够,又去附近的酒肆借来,不多时,几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饽饦被端了上来。 “几位慢用。” 江涉又数出几文钱,买了两串炙羊肉,和猫儿分着吃。 猫垫着干荷叶,眯着眼咬着吃。 旁边的摊主用巾子擦着手,收拾摊子,忽而见到这一幕,又看了几眼对方的衣衫、模样。 过了一会。 摊主将信将疑,问:“郎君之前是不是常在巳时收摊前用饭?” 江涉点头。 “好久不见。” 摊主松了口气,“我就说郎君面善,果真如此!可是江郎君?算了算得有三年不见了吧?” 江涉笑起来。 “是啊。” 摊主打量着他的脸,越看越觉得和记忆里一样,这三年过去,连旁边的李郎君、元道长都看着都稳重了点。 江郎君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真是奇了。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96章 别离赠灯(19) 第196章 别离赠灯(+19) 重见老食客,摊主很是惊喜。 他说: “我记着江郎君之前总听柳先生说书,柳先生如今可发达了,有个当官的专程请柳先生去说书,给了好些匹绢。” “离开兖州之前,柳先生还念着郎君,说郎君帮了他大忙,给了他一场造化。” 摊主带着好奇,问。 “那是啥造化?” 江涉笑道。 “柳先生客气了,在下一路东逛西逛,听了不少故事,不过是给柳先生说了几个听听。” “当时随手写的,都是粗泛写写,说个大概,真正把那些故事串起来,讲的绘声绘色的,还是柳先生自己。” 摊主也不知道啥故事不故事的,他对柳子默说书的那些史话不大感兴趣,这边隔得远,他耳背听不太清。 进去酒肆听要钱,后面柳子默去酒楼了,更是要不少钱。摊主一次也没去过。 摊主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又笑问: “郎君这三年是云游去了何处?” 江涉想了想,答说: “说近也近,说远也远。” 几人用过饽饦,慢悠悠走回家中,正赶上一群孩子骑着竹马,啊啊啊啊地在巷子里冲锋,冲在最前面的,就是个一脸兴奋的小胖子。 “哎呦!” 小胖子摔了个屁股蹲,他爬起来,拍了两下身上的灰,揉了揉屁股。四下环望了一圈,自己也没撞到人,怎么还能跌一跤。 忽然眼睛一亮。 “江先生!” 江涉笑应一声。 身后有同伴招呼一声:“樊二,过来了!” 小胖子顾不上,摆了摆手,威严道:“你们先去吧,本将军有要事,一会再说。” 再看向眼前青衣人,他眼睛亮晶晶的。 压低声音,一脸兴奋。 “先生你醒了!” 他把竹马拿在手里。 说是竹马,实际上就是个长竹竿,原本是他家晾衣的杆子,后面他爹又寻来了一根新的,这根没用,随便让他拿来玩,小胖子很快得了利处,玩的兴奋忘我。 江涉低头看着这个孩子,和之前一样胖,高了不少。 “你也长高了啊。” 小胖子眯起眼睛,咧着嘴乐,心里暗自高兴。 他连竹马也不想玩了,攥着长杆,兴高采烈跟着先生回家。 他嘟囔着说。 “小禾长得最高,足足比我高了四寸,不知道为什么长得那么高,我娘说女孩这个岁数长得都快,以后我就也能长高了……幸好舟哥比我矮一寸。” 想到朋友比自己矮一点,小胖子很快又平衡下来了。 江涉推开院门。 精怪们轰然作声,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江先生回来了!” “后面还跟了个人……” “樊二还是那么胖!” “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长长条条的?” 这些精怪倒是话多,江涉笑起来,低头对着小胖子说:“我们离开后,钥匙就放在外面那剑鞘里,随时可以过来。” 这宅子已经被元丹丘买下来了,真是有钱。 小胖子一惊。 “江先生要走?” 泰山就在附近,江涉道,“偶尔也会回来坐坐。” 看出小孩有点难过,眼睛霎时间就红了,憋着嘴忍着不哭。 江涉摸了摸他的头,胖小孩脑袋上的灰都干净了不少,被拂落下去。 他温声说: “可能就要辛苦你们帮我照料它们了……” “不辛苦!” “那可能也要劳烦你们。” 小孩噙着眼泪,拽着江先生的袖子,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他们年纪太小,又在巷子里长大,还不知道分别是什么。 “我会做好的。” 眼泪还是掉下来,小胖子抽抽噎噎着说。 “旱的时候皂荚树得浇浇水,要是雨水太足了,还得疏水,小禾他爹懂这个。屏风经常落尘,得擦干净,舟哥擦的最干净……” “还有那些耗子,我会把饭分给它们,不让它们饿死的……” 这样井井有条。 小胖子又抽抽噎噎,抬起通红的眼睛问。 “江先生什么时候走呀?” 江涉叹了一声,改了两天。 “再过两日吧。” 小胖子点点头,想着还能再见到两天,心里又好受一点,又很难受似的。 低落的回了家,原本能吃三碗饭,伤心的只能吃下一碗,他娘还要给他盛饭,被他摇着头拒绝了。 纪娘子吓了一跳,仔细观察,才发现儿子眼睛有点红,还有点肿。 “外头有人欺负你了?”她攥紧木铲。 小胖子摇摇头。 “没有。” 纪娘子松了口气,把木铲放到一边,抚了抚儿子胖乎乎的小脸,问: “那是小禾舟哥和你吵架了?” 小胖子低着头。 “没有……” 他眼睛很快又红了起来,吸了吸鼻子,哽咽起来。 “江先生他们要走了!” “江先生回来了?” 纪娘子以为江先生早就走了,只留下李郎君和元道长在鬼宅里,时不时还有两个胡子白的老丈来探望。 小胖子又不说话了。 这是他们的秘密,连爹娘都不知道。 当天晚上,他就把这消息告诉给另外两人。 江涉临走当日。 两匹马套上车,两辆马车上装着不少东西,元丹丘驾车。三个小孩就站在巷口送行,眼睛红彤彤的。 江涉想了想,取下马车上系着的灯。 这灯还是从王家拿来,当时江涉借了一点火息,烧死了那画皮鬼。 刺史之子罗六郎,曾经想要三百贯买下,江涉也没应允。 递给他们。 这灯漂亮,骨架扎实,里面的一点火油这三年也没添过,却也没灭,不知缘由。 想来可以让小孩多玩一阵。 “这个给你们。” 小胖子,小禾,舟哥三个小孩,蔫蔫接过来。 看这漂亮的灯,眼睛稍稍生出神采。 他们望向马车,追着向前走了几步,看着马车逐渐驶远了,最后连马车的背影也消失了。 回到爹娘身边,纪娘子见他们手里捧了个漂亮的灯,惊了一下。 “这是哪来的?” 小胖子低着头:“江先生给我们的。” “嚯——这东西可贵,怎么说也不得二三百文,江先生这样大方……”纪娘子说着,见到几个孩子眼睛红彤彤的,心里也叹了一声。 她抚了抚三个孩子的脸。 纪娘子狠狠心。 “婶婶今天给你们做鸡肉吃,你们要怎么吃?” 小胖子高兴了一点,跟他娘提出要求。 “炙黄鸡。” 另外两个孩子也红着眼睛点头。纪婶婶做的炙黄鸡他们吃过一回,特别好吃,可惜椒贵重,纪婶婶也不常做。 马车上。 江涉收回心神。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他们将一路行到越州,中间往杭州天目山拐一下,看看镜尘山如何。 猫缩着睡觉。 猫儿的觉,白天格外多,总是夜里精神。 江涉坐在车里,车帘掀开,望着坊墙一道道远去。 他从袖子里摸出自己做的那本手札。 三年未见。 也不知道上面又记了什么东西…… …… …… 明天10.1有一章月票番外,是孟浩然在襄阳的留守记录。发布时间,编辑应该是设定在00:00,感兴趣的可以到时候在【月票番外】章节内投一张票,投到其他地方看不到。每月1号月票刷新(本段字数不收费) (本章完) 第197章 山神言,求道不成如何 第197章 山神言,求道不成如何 上面果然又多出不少字。 粗略一看。 有县里的林姓的人家,遇到了水君问路,得到一个荷包作为感谢。夜里打开荷包,发现里面是颗价值昂贵的珍珠,莹然如月,卖了几十贯钱,全家发了一笔大财。 那日腾云离去后,云梦山两个小弟子发奋图强,学会了飞举之术。 水君四处寻人,懊悔那次怎么没有厚颜相问。 零零碎碎记了很多。 还有皇帝命人作画的事。 “开元中,帝封禅泰山,见仙者乘云而过。群臣皆贺曰:‘此乃盛世之召,圣主之德也’帝遂敕封泰山神为天齐王,召吴道子,图其祥瑞。方点睛,绢帛忽自焚,不见仙踪。” “玉真公主闻之,谒司马承祯问玄。” “对曰:‘仙人姿仪,非丹青可状。昔张僧繇画龙点睛即飞,况真仙乎?’公主怅然若有所失,遂独往天台山,随承祯入道清修。” …… “先生!” 江涉正读着,忽而马车外传来声音。 城隍、文武判官三人,穿着官袍,从神像中飘了出来,行走在人间,恭敬送上一程。 日游神平日格外关照那条巷子,见到两辆马车离去,飘下来一听,正听到三个孩子肿着眼睛嘟嘟囔囔说话,说着什么江先生走了…… 他立刻报去给城隍。 城隍匆匆赶到,抬手行礼,笑道: “小神才知,先生今日离去。且来送送先生!” 江涉把那手札收起来,笑道。 “城隍太过客气了。” “先生云游到我兖州,也是我兖州的福气,”城隍笑说,“先生留的那法令清正,莫说是等闲阴鬼,就算是邪魔恶修,也不敢在那一片造次。” 江涉一笑。 他道: “我如今离去,院中还有几个小精怪,懵懂无知,初入道途,还请城隍关照一二。” 城隍连忙应下。 “这个自然!” 既是与先生相熟,随手照拂一二,也是应当。 城隍不仅知道那几个闹鬼作祟的小精怪,甚至还知道和江先生相熟的几户人家。 那小胖子流着鼻涕,戴着傩面,跟着小伙伴扮鬼神驱傩的时候。都不知道真正的鬼神,日游神和夜游神在半空中望着他。 江涉道谢一声。 又说: “除此之外,我还留了一副剑鞘守门。那赤刀将军性情顽劣,若是行了恶事,城隍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宽恕,重重教训便是。” 城隍眯着眼回想。 三年前他曾拜访先生的院子,是见到个有些跋扈的将军模样精怪,心里有了数 “小神领命。” 他和文武两位判官跟随在车马旁边,一路送出了城。 守城的官兵验了过所。 扫了一眼,有点惊诧。 “这位郎君,你们是开元十三年来的,上次还是在洛阳,怎的忽然到了兖州?”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江涉,若不是这几人衣衫看着不似寻常人,又乘着马车,官兵早就把他们拿下了。 江涉不慌不忙。 “你再看看。” 官兵耐着性子再看,不知为何恍了下神,这下再去看,便看到上面有详细的文字、勘过记录……一应俱全。 诶? 刚才有这些东西? 官兵抖了抖,仔细又看了两眼,才把过所还过去,摆摆手,放几人出城。 “真是邪门了,刚才竟还眼了。” 马车出了城。 江涉道:“就送到此处吧,城隍别过。” 城隍身形虚虚,一身威严官袍,拱手道:“他日再与先生相会。” 江涉也认真回了一礼。 “他日再会。” 城隍负手而立,春风吹折鬼神的衣袂,一直到马车走远,看不到最后的影子了,他才收回视线。 叹了口气。 文武判官就站在他旁边。 城隍判官感慨: “仙神云游,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啊。” 像他们这种身死后被封成的鬼神,终其一生,固守一地。城隍远远望着已经看不见的车马,心中难免生出追寻大道的念想。 然而,大道何其艰难? 罢罢罢! 城隍又望了一眼,转身带着两人离去。 江涉已经远去,城隍还是说出心中的敬称,私下里不再称呼先生。 “走吧,也该往神仙住处那边走一趟,不负所托。” …… 巷子里。 正从剑鞘里钻出来的赤刀将军打了个喷嚏。 离了煞星,他显得有些兴奋。江涉走的时候没带上他,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怎么回事,赤刀将军也在剑鞘里缩了两日,生怕煞星想起他。 今日终于走了! 门外三个孩子蹑手蹑脚敲门,探着脑袋左顾右盼。 赤刀将军腾地现身,居高临下望着三个豆大的小孩,声音威严: “你们来做什么的?” 三个小孩吓了一跳,他们之前已经见过这将军几次,不那么害怕,这回没有哭,只是怯生生好奇望着,让赤刀将军颇为失望。 三个小孩犹豫了下,小胖子被推出来,挠了挠脑袋。 “将军好,我……先生走了,我们过来看看,顺便给院子里洒扫一下。” 说着,胖小孩还仰起头,目光露出羡意。 “将军真威风呀!” 赤刀将军一怔。 他抚了抚虚幻的长须,自得道:“咳,本将军一向如此……” …… …… 车马一直走着。 出了城外不远的地方,江涉抬头望了一眼。 远方有个不大的庙,修的工整漂亮,唯有面前是个土墙,和三年前的热闹不能相比,如今也只有零星七八人在庙附近踏春。 还有几个小小的人点,坐在那土墙前,誊抄着什么。 元丹丘诧异。 “石神娘娘庙前还有人啊。” 李白也眯着眼睛细看,看出是个道士,想起来:“这是秋齐秋道长啊……” 老鹿山神也看过来,瞧着那求道人。 微微颔首:“能坚持求道,就比其他人不知高了几何。” 李白问:“秋道长可能学来?” 老鹿山神仔细想了想。 没有欺瞒,或是搪塞,与他们如实道来。 “向来修行中人,难遇正法,难遇名师。但即便侥幸得到了正法,也少有人能修行到最后,或有因缘难舍,或资质不足,或遇魔考……” “真正一直走在大道上的,万中无一。” “何况仙法高妙,许多人也只不过是凡人罢了,就算见到,也难以修持。” “真正能否学到,学到几分,却不好说。” 元丹丘听着,心有所感。 老鹿山神见到。 微微一笑,又说: “不过,既能走到求道路上,便是天生有幸于我。能够得道,固然欢喜,是我收获,是我修行。” “可谁说,求道不成,便不是收获,不是修行?” 李白和元丹丘都受教,认真听了起来。 老鹿山神目光温和望着两人,他面目极为苍老,微微一笑间,更是须发如雪,已经走过无数春秋,求道八百年。 声音却有旷达之意。 弯眼一笑。 “就算最后求道不成,也不过笑笑,如此罢了!”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98章 找仙人 学仙法 得道成仙 第198章 找仙人 学仙法 得道成仙 听的两人心头砰然。 中午歇脚用饭的时候,李白拉着元丹丘,又从箱笼里找出葛洪所写的《神仙传》,又找出两本道经。 捧着读了起来。 江涉见到,把马车行路的时间往后挪了挪。 今日本是要西行四十里,抵达任城驿。若是没到,也没什么,无非是宿在荒野,静静听着草木生长的声音,也有野趣。 江涉坐在火堆前烤火,把包袱里的蒸饼热热。 这蒸饼实际上更像是后世的馒头或者包子,这几个是肉馅的,稍烤一烤,掰开汁水都要流下来。 猫看的眼馋。 江涉微微一笑,给猫儿找出个小碗吃,他自己悠哉游哉吃着。 忽然心有所感,想了想,没有阻拦。 …… …… “师父,这真行吗?” 亳州。一对师徒行走在山道里,不久前下过一场雨,山路颇为泥泞,两人只得卷起裤腿,把鞋履提在手上,踩着泥路走。 “有什么不行的?” 那师父随口说,不看挽起的裤腿和衣袍,还真生的仪表堂堂,眉清目秀,是个伟丈夫模样。 他漫不经心道: “你师父我已经看过了,那古籍上说,真有仙人可以离魂外出,神游天地。魂者,阳之神,魄者,阴之神,也可唤作神魂出窍。” 弟子大惊。 质疑起来:“魂都没了,那不就是死了?” “胡说八道!” 师父斥责了一声,“按照古书上的说法,神魂离去,身体仍然留在此地,你切记帮我照料好。” 弟子不情不愿地点头。 他们身上挑着包袱,里面是衣裳、干粮还有一些用具,几本师父宝贝的不行的古书。 据说都是成仙的妙法。 也不知道从哪读来的书。 师父自称活了几千年了,这些书都是那时候积攒下来的,可那时候要么用兽皮,要么写在绢帛上,要么写在竹简里,哪有纸啊? 弟子如此腹诽着。 他也不知道师父修了多少年的道,活了多久,反正感觉不久。 神仙哪有这样的? 他才跟着学了三年道。第一年就后悔了,上山清修哪有下山好,他娘还病重,本该尽孝膝前,是师父一直拽着他,说什么修行人应当远离凡世,硬是把他拽回山里…… 三年待下来。 没想到他师父还真有点本事,照着一本《云梦衍气》学了不少东西。 可以飘然而飞离数丈。 惹来不少本地官员、文人墨客,一州富户吹捧拜师求仙,但师父只收了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强扭的瓜比较甜。 甚至上面还有一阴神离身之术,师父大感兴趣。 仔细钻研了几年,终于有所功成,可以一试。 真是造孽…… 弟子想着,又叹了一口气。 他背着包袱,心中怀念着毫州那些热闹,如今是仲春,天气暖和下来,城里那些年轻娘子们开始踏青出游,那些郎君们也经常设宴,要是在山下,少不得邀请他去。 怎么就偏要修道。 弟子想着,又叹了一口气。 他师父浑然不觉,兴高采烈走在最前面,两人又爬了两个时辰,终于跋山涉水,走到了他师父说的一处风水宝地。 一个山上的洞里。 平平无奇。 弟子累的满头是汗,把挑在肩上的包袱放在地上,也不顾脏,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脚上腿上都是泥,他正想要去找刚才看到的山溪冲去污泥。 就被他师父叫住了。 “别走,一会我将打坐,你在这等我七日,不得离开半步。” 弟子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脏泥。 “我还没洗脚!” 他师父面露不悦:“净想着洗脚,等你修为有成了,道身圆满,尘秽自避,那还用得着洗脚?” 弟子低着头听训。 心里想着,不等他修行圆满,早就先死了,哪有得道的那一天? 也就他师父比较痴。 换做是他自己……弟子卜阳想着,他学点厉害手段,能像师父一样在天上飞,十丈那么高也摔不死,就已经是神仙了。 到时候,县令不得每天好吃好喝供着他? 说不准还能收个当官的徒弟,一世荣华富贵就有了。 师父在旁边问。 “可带了吃食?” 弟子回过神,把包袱扯开,露出里面的胡饼、腊肉、水壶。 “都带了。” 他师父点了点头,知道徒弟饿不死就行。他不顾脚下还踩着污泥,盘膝而坐,重新在怀里摸出自己宝贝很久的《云梦衍气》,仔仔细细翻过一遍。 每每看着,都觉得厉害。 也不知道上面提到的云梦山在哪。 静心读过一遍,他抬起眼皮,对着弟子说: “仙山难得,仙人难遇。今日我便出神云游,肉身留在此地,你要悉心看护,可知道了?” 弟子点头。 “师父,真能成吗?” 他还能没见过能有人神魂出窍,就见过死人,确实是没魂了。 师父瞪他一眼。 “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今日我便寻仙而去,我之前卜了一卦,此行必然觅得真仙,上上大吉。” “若过了七日,还见我神魂不归,那就说明,我已随仙同游,位列仙班,你便可将我的肉身焚烧了,自己下山回去。” 弟子听着点头。 他师父卜卦是比较准,城里的富户求问子女缘分,他师父一口就道出是那富户不行,让那富户在宾客前丢尽了面子。 师父又强调了一遍。 “七日为期,切切切!” 说完。 便趺坐,闭上眼睛,依照古书上所讲的阴神出窍。 行通法脉。 弟子在旁边看了一会,师父一动不动,他也不敢出声打扰,抱着胡饼啃了两张,灌了一肚子水,甚至闲得无聊把已经干在腿上的泥巴抠去。 师父还是没有动静。 弟子等了一会,始终不见师父睁开眼睛,这么久了就算在修行,也该腿酸动弹一下吧? 他想了想。 屏着呼吸,走上前,轻轻碰了师父一下,不见对方动作和斥责。 过了一会,弟子在鼻下探了探。 一息。 两息。 十几息过去了,始终没有感受到呼吸均匀的热气。 弟子大惊,脸色骤然变的煞白。 死了! 他师父修行了那么多年,成天念叨着找仙人、学仙法、得道成仙、逍遥天地,终于把自己修死了! …… …… 上个月月票我这边看是12262张,按照500一章来算,9月应该加更24章,9月一共加更21章(包含两章盟主加更),8月又欠了六章……所以现在欠了11章,十月继续还…… 10月鼓起勇气,继续暂行【月票加更】和【盟主加更】 (本段字数不收费) (本章完) 第199章 《云梦衍气》1 第199章 《云梦衍气》+1 李玄正在山林间云游,乘风而去,漫游天地。 真是痛快! 从他四下望去,离地二三丈,自然不算是高,但天地间的风息就从自己身边掠过,满目山河,初青一点绿意,真是快哉! 一连过了许久的瘾。 李玄才从这忘我的畅快中回过神来,想起正事。 自己该去找仙人了。 他一共也只有七日时间,七日不归,要么得道成仙、位列仙班,要么就死了。 这阴神出窍的法子,按照李玄如今的道行,十年才能施展一回。 必得抓紧时间,耽误不得。 他念头一转,干脆顺着卜出来的卦象,一路行了过去。 …… …… 江涉趺坐在地,抚了抚正在吃蒸饼的猫儿。 旁边李白和丹丘子正在读着道经,老鹿山神笑看他们念着道经,时不时抚着须子,指点两句之前读过更古的版本。 “错矣!” 老鹿山神摇摇头,听着两人念到“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便开口纠正。 “我们那个时候,读的还是‘大器免成’有的人读作‘曼成’,实际上也是一个意思。” 李白和元丹丘同时抬起头。 “免成?” 一字之差,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老鹿山神悠然笑说: “最圆满的道,本就浑然天成,何必后天施为,刻意雕琢?” 猫对他们说话充耳不闻,埋头吃肉,专门挑着蒸饼里的肉馅吃。 江涉原本静听他们议论,此时却忽然抬眼,说了一句。 “有客来了啊。” 山神闻言,凝神感应片刻,却一无所获。两刻钟后,才感应到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气息靠近,像是阴魂。他心中讶然。 李白跟着抬头一起张望,找了半天,不知道客在哪里。 和元丹丘面面相觑。 又过了半刻,李白才见到一道飘摇的身影渐渐行来,虚虚幻幻,身着广袖长袍,面目俊朗,打扮的像是古时方士。 他指给元丹丘看。 又拉着他与山神,低声笑道:“我有一个主意……” …… …… 李玄顺着卦象上的指引。 一路飘着行到了兖州城外,这是官道旁的一处空地,不远的地方就是郁郁山林。 附近坐着的有四人。 一个青衣人低头跟着猫儿分食蒸饼。 两个二三十岁的青年坐在不远处,捧读道经。还有一个老者在一旁从容指点。 “世间最方正之物,反而无棱无角;最宏大的声音,反而寂静无声;最恢弘的景象,反而无形无迹。故而最完满的道,亦是浑然天成,始终如一……” “所以称,大器免成。” 李玄听得入神。 他读过道经,上面写的都是“大器晚成”,却不知还有这样的说法。 可细细一想,竟觉豁然开朗,与前几句隐隐呼应,融会贯通,仿佛本就该如此。 李玄打量着那老者。 对方一身广袖长袍,头发胡子全都白了,瞧着至少有八九十岁,言谈间却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恍若亲历。 这样的人物,岂是凡俗? 李玄正要上前拜见,心头却忽地一动,生出再卜一卦的念头。 噫? 竟是“下吉”。 怎会如此? 他心里奇怪起来,再要卜算,心神却有些经受不住,疲累难以维系。 环顾四周,也不见其他异象。 正犹豫是否该去别处寻访时,那一直埋头吃饭的黑猫忽然抬起头,朝他这边瞥了一眼。 那眼神通透澄澈,似乎通晓人性。 猫妖? 李玄停住脚步,沉吟片刻,还是上前走去。走到江涉面前,郑重行了一礼。 “足下……可是能看到我?” 江涉微微颔首。 李玄没想到这人这样平静,他又问:“不知此处可有神仙?” “扑哧——” 不远处。 正低头读道经的李元二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为他们解释的老鹿山神,也不禁莞尔,抚须望过来。 李玄心头一跳。 见到他们这样,他再度打量起那青衣人。蒸饼已经吃完了,身边的黑猫舔着爪子,一下下擦着脸。 地上尘土重,几人身边都是土砾碎石,唯有那青衣人身边干净的很。 尘灰不染。 清净如洗。 真像他对徒弟说的那样,道身圆满,身不染尘。 是仙人耶? 他当即收敛心神,目光灼灼看向青衣人,恭敬问:“在下李玄,一路寻仙而来,循着卦象游神至此。” “不知……可否请仙人传法?” 江涉失笑。才见一面,哪有直接开口求传法度的? 他道:“却也无法可传。” 李玄却不死心,他修行多年,才学会这阴神出窍,十年方能用一次,错过了这次机会,再要寻仙,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在下……可否随君同行一程?” 江涉对此不大在意。 “随你。” 李玄松了口气,他坐在一边,静观几人。 看到一旁的两个青年人正在说话,时不时看他一眼,再想起之前的笑声。 很难不想到,这两人也能看得到他! 他走上前问起关于神仙的事,李白倒也坦然,跟他说自己是在开元十三年遇见的先生,一同云游,听的李玄心生羡意。 “几位要往何处去?” “越州。” “越州山水好啊。”李玄没有去过越州,也跟着说些之前听到的关于越州的事,势必要挑起话头。 他笑问: “在下李玄,巴州人,不知几位是何方人士?如何称呼?” “在下李白,字太白,陇西人。” 李白又把这些话说给元丹丘。 元丹丘便对着李玄旁边的石头说:“贫道元丹丘,字霞子,是个道士。” 李玄才知这人见不到他,默默往石头这边挪了挪。 举动落在李白眼中。 三人闲聊片刻,稍稍熟悉了一点,李白问他。 “你这是神游出窍?” 李玄诧异。 “太白也知此术?” 李白笑了笑,瞥了元丹丘一眼,“我们也曾跟着先生一起神游天地,不过……似乎跟你如今大不一样。” 自然不同。 李玄心道,这是他从那本《云梦衍气》上学来的道法,精微高妙。 他也有些自得。 笑道。 “我这是从一本古书上学来的道法,修了多年,才有所小成。” “如今我与君相对而坐,在兖州山水神游一程,但实际上,肉身则是在数百里之外。居在深山之中,无人打扰,由徒弟替我照看。” “神游天地,便是如此了。” 李白听的兴致盎然。 “不知是什么古书?” 李玄不吝分享,下意识想从怀中摸出那本古书,接着才想起来,自己是阴神的状态,身无长物。 他干脆简单口述。 “是我偶然得来的一本古籍,叫做《云梦衍气》,上面记着许多道法,精微深奥……” 他正说着。 忽而见到,李白和那老者都抬起头来。 看向他。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00章 不把春秋寒暑放在眼里 第200章 不把春秋寒暑放在眼里 李白打量眼前这叫李玄的人,对方面目俊气,举止随性。他不修道法,看不出这人和云梦山有什么关系。 于是干脆问。 “你见过云梦山的弟子?” 李玄一惊,抬起头问:“太白竟知道云梦山?” 李白见他这样子,心里思忖起来,他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元丹丘和老鹿山神,又道:“我们去过云梦山。” 李玄连忙请教。 “云梦山可是仙山洞府?不知是在何处?” 李白放下书卷。 “就离洛阳一二百里,山下就是朝歌旧址。山上相传是昔日鬼谷子隐居之地。我们同先生一起去做客。” 李玄未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机缘。 不仅遇到了仙道高人,还得知了云梦山在何处。只这两样,便是大收获。 “几位同云梦山的仙长有旧?” 李白莞尔。 元丹丘瞥了他一眼。自己悄悄去问旁边的老鹿山神,和山神低语起来。 李白心里觉得有些妙。 见到了云梦山众人称呼先生为“前辈”的样子,被眼前这人一问,他才想起来,云梦山在外人眼里,也是仙家洞府,高深莫测。 他沉吟了片刻。 想着道: “当年先生同云梦山的几位相识,我们在洛阳结缘。后来青云子邀请我们去山上一观,索性就走了一趟,听了些故事,观过了山巅云海……” “如此说来,也算是有旧。” 身影虚虚的李玄听着。 他看眼前说话的年轻人神情,不像是对仙山洞府的崇敬,也没有对仙道的敬畏,反而更像是同朋友谈笑。 李白继续道。 “不过你要是到云梦山,也未必能见到山上的修行人。” “山上常年被一道屏障遮盖,并不显露于人间。不过,我看你既然已经能阴神出窍,想来是学了道法的,没准也行。” 元丹丘坐在旁边。 他请教了老鹿山神,又听太白吹嘘了一会,大概知道那阴神问的是什么。 元丹丘对着那石头,状若不经意,说。 “岂止是有旧。” “他们云梦山人,不说年轻弟子,便是青云子,也还要唤先生一声前辈!” 李玄听的大惊。 云梦山的仙长,还要称呼对方一声前辈? 那是何等修行? 他又望了一眼那青衣人,对方正在和猫玩,趺坐在草地里读书,春日下午的日光照在一人一猫身上,金灿灿镀上一层金边。 看着年岁不大。 很年轻,不过二十几许人。 他好奇,问李白,“不知仙人修道几度春秋?” 李白不语。 “了解太多,反而对修行无有益处。” 李玄曾经在《云梦衍气》中,看到那位道号怀真的道长说过,真正修行得道的人,不把春秋寒暑放在眼中,几十年上百年过去了,还能容颜依旧,气韵不变。 见世事、见青史,依旧本心纯粹。 李玄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青衣人,他心中忽而生出一种感觉。 没准……这位就是这样。 李白对他能够神游天地很感兴趣,拉着他细细询问。 李玄叹息。 “书上说是阴神出窍,我修行多年,近来才修成,如今不过是初次尝试,也不过七日为期,若寻不到仙人,只能等十年后了。” “十年方能用一次?”李白问。 “是这样啊。” “我让徒弟守着我的身体,特意选了一处僻静的山洞,免得让人打扰,损坏身躯,不然可就糟了。” 见几人不大懂,李玄解释说。 “阴神出窍时,身躯和死人没有不同,无知无觉。我修为不高,靠周身气韵维系,才能维持七日。” 李白听的好奇。 他回想着在王家神魂出窍的时候。 感觉也不是这样,他还能感觉到裴则一直探着自己的气息,不小心把自己碰摔在地,当时是觉得疼的。耳朵里还能听到裴则吓了一大跳,故作镇定跟王家的仆从们解释。 五感俱在,并不是无知无觉。 他心中的疑问说给李玄听。 李玄听了,也奇怪起来,《云梦衍气》上不是这么说的。 总觉得……好似比云梦山的道法更厉害。 老鹿山神在一旁抚须含笑,也不提点他们。 不远处。 江涉就着他们的谈话声,读完了一篇话本,满足地看完。拂了拂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从地上站起来。 “太白,丹丘子,可读完了?” 李白和元丹丘也开始收拾箱笼。 别人都是清晨开始行路,到中午稍稍歇脚,一般未时申时就停下来。要么投店住宿,要么去找官驿住。 他们不同,启程晚,歇息时间长。 走走停停,四处逛逛。 他们的马车上挤不下李玄,幸好如今他是阴神之身,自己在地上飘着,走得也快。 今天行到任城驿是不必想了。 行到将近酉时的时候。 就见到附近有个不高的山头,三两个猎户提着兔子急匆匆跑下山,一直到山脚下,才舒了口气。 远远可以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二舅,回头得跟村里说说,不能上这座山上去了,山里怎么还有老虎?幸亏我们跑得快!” 旁边还有个少年嘟囔。 “本来还猎了个兔子,都让老虎吃了,它抢我们山货!” 中年男子瞪了他们一眼。 “怎么,你们两个还要去跟老虎说去?” “一个个都老实些!我们山里人家,能捡回条命就是运道好了,这山你们也不准再去,都给我安生些。多敬着山君!” 两个少年人嗓音拖的长长的,多少是有点不情愿。旁边另一个年轻汉子笑了一声。 少年又嘟囔。 “二舅你不也叫着老虎吗,我看那老虎聪明着呢……” 话没说完,屁股上就挨了一记踹。 旁边那另一个少年像是他兄弟,在旁边哈哈大笑,乐的正欢,额头上也挨了一下。 于是刚挨踹的少年就乐了起来。 江涉心思一动,让元丹丘停下马车。他走上前问: “几位是打猎回来?” 这四人手上还提着兔子,今天运道不好,只猎到了兔子,还丢了一只进猛虎的嘴里,家里还得想着做点别的吃食填腹。 早就看到这两辆马车。 中年男子问:“郎君干啥?这兔子俺们可不卖,今晚还指望着用它做菜呢。” 江涉笑笑。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包油纸,递给对方。 “我们是一路云游,今晚想要歇在附近,听说山上有猛虎?” 中年男子点头。 他接过那有些沉的油纸,不知道里面装的是啥,但人家给了礼,他们说的非常细致。 劝说着: “郎君今晚勤快些,多驶十五里,有个投宿的邸舍可住。” “虽然一般到酉时戌时就关门,不再接投宿,但店家又不是聋子,在外面拍门,多使点钱,也能进去歇一晚。” “这山上是真有个猛虎,厉害得很,还是快走吧!”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01章 我再陪仙人走一程 第201章 我再陪仙人走一程 李白注意到,江先生肉眼可见,兴趣提了起来。 江涉问: “几位是在何处遇见的那猛虎?” 中年男子顺着山上被人踩出的小路一指。 “就顺着向上走,便能看见了,那山君刚吃了只兔子,肚子还没饱呢,郎君别嫌俺话多,可得避开!” 江涉道谢。 “客气啥。” 四个人捧着那纸包走了,旁边的少年人探头探脑的。 “里面是啥啊?” 中年男子给外甥摊开,是一包腊肉,他嗅了嗅,笃定说。 “羊肉。” 霎时间,两个少年人都欢呼起来。 中年男子就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炮制这羊肉,先取一点腊肉放稀饭里煮,这样饭都能有肉味。再拿一点切成薄片,最好切的足够薄,一家子都能吃上。 多的得攒下来,过节吃…… …… …… 江涉也一笑,他对李白说。 “今晚我与山神歇在山上,你们在马车里睡一晚吧。” 李白立刻道。 “我随先生一同上山!” 元丹丘被太白抢了白,只好跟在他后面说: “我亦如此!” 江涉干脆便把马车收到袖子里。 天上晚霞瑰丽,几人慢慢行在山上,穿过葱葱树林,偶尔听到流水潺潺声。 半个时辰后。 行到山上,果然在一个高大的岩石后,见到了一头猛虎。 他们几人脚步声被遮掩过,即便是耳朵灵的山中走兽也不会听到声响,那猛虎也还在睡梦中。 江涉瞥了一眼。 “灵智未开,还有些懵懂。” 元丹丘瞧着,他道:“听那些猎户说话,我还以为是个虎妖。” 老鹿山神感慨。 “成灵入道那么容易?” “浑噩无知,食肉腥膻,大多数生灵也不过是野兽!” 李玄就在旁边,听入心中。 望着那猛虎,心有所感。 亳州那些富户,甚至一县明府,拜他如拜神仙中人,他学了飞举之术,卜卦百灵,会几样神通道法。 但只有李玄自己知道,他不过是个勉强得了全寿的学仙人。 他看过去。 江涉已经找出了酒壶和几个酒杯,几人坐在山间,酒壶就随意放在草地上,酒香弥漫。 这是江涉从张果老那里讨来的百果酒,只有两壶,多的连果老也没有,说是回中条山再让那些猴子们找果子。 那猛虎被这声响吵醒了。 巨大的虎眼盯着这些人看,像是在确认危险。 江涉敲了敲壶身。 从酒壶中自发地倒出一道水柱,有灵一般,钻进猛虎口中,气息甘冽,刚好是一杯的量。 猛虎大醉。 他们坐在山间饮酒,冷风扑面,美酒醉人。 明月升起,清清冷冷的月光映照山林,如同雪光。 身后卧着一只大醉的猛虎。 江涉笑了笑,不由道: “此情此景,有些像是云梦山济微真人那位弟子的经历了。” 李白和元丹丘也意识到这点。 李白端着酒盏,一笑:“今日且醉他一回。” 身影虚虚的阴神李玄,听到他们提起云梦山,想到自己那本古书,好奇问:“是哪位弟子?” “他道号明锋。” 江涉抚着怀中精神抖擞的猫儿,按住它不让猫儿寻衅那大醉,鼾声如雷的猛虎。 随意说起三四年前的事。 掌教真人济微同他讲自己的弟子,记忆清晰的就像发生在昨日。 “他们师徒二人也曾如今日这般。” “仗剑云游,乘风赏月。” “在山巅饮着美酒,囊中羞涩,没有投宿邸舍,借住在山上的洞穴,与猛虎同眠。” “师徒同游了三十年,除过妖鬼,杀过山贼,也论过不少道法。” 李玄听的心向往之。 “他日我前往洛阳,来到云梦山,定要拜访这位前辈!” 江涉笑了起来,饮过杯中最后一口酒水。 语气淡淡。 “那已经是将近三百年前的事,那明锋道人,也早就过世了。” 李玄错愕。 江涉又给自己添上一杯,任由李玄追问另外几人,李白在旁边不断给元丹丘转述。他们说起修道和仙事,说起济微真人几个弟子的一生。 生叶,开,结果。 李玄认真听着,恨不能一同追随而去,游历天下。 几人趁着酒兴,越说越精神。 竟聊了一夜。 直到天边渐渐升起云霞,半边天空都变成了紫金色,金光落在山上每一片树叶,照在几人身上,照着猫儿,照着猛虎。 从山上看。 日出东方。 李玄是阴神,不需要睡觉,只看着太阳的初辉照着山岭,虚幻地落在他身上,心中因此生出一种渺茫的向往。 情愿如此度过一生。 几人睡了一场,醒来已经到了中午。猛虎还在大醉,呼呼大睡,不知要醉上多久。 江涉抱起猫儿。 慢慢悠悠向着原定的路驶去。 随后这几天,他们只是偶尔提到道法,或是什么小术,更多的时候,都是不紧不慢走着,夜里住着驿站或者邸舍,偶尔也借住在农家。 被人占过便宜,也占过别人的便宜。 一直到第六日的时候。 江涉看向李玄,笑着提醒了一句。 “道友该归去了。” 还有最后一日。 李玄心中很是不舍,这短短六天,他随仙人同行,曾与猛虎同眠,坐在山巅饮酒,随意说起仙事。在山上观过日出,行了二三百里路,悠悠哉哉慢慢走过。 见了那样的世界…… 这样的经历,极为难得。 他目光再次望向江涉,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不知仙人可收座下弟子?” 他心中紧张,说的有些语无伦次: “或者……也不必是弟子!哪怕是守炉的童儿,洒扫的仆役,驾车的马夫,皆可。不知仙人可愿收下我?” 元丹丘坐在马车前,手中握着缰绳,立刻看过来。 江涉打量他。 李玄生的年轻俊气,一身广袖长袍,性格散漫,意气风发。 六天下来,他的阴魂已经淡了许多。 确实只能维持七日。 这样的人,求道之心坚固。 自身资质上乘,没有名师指引,翻着一本古书都可以修道阴神出窍这样的境界。 可称良材美玉。 可江涉依然微微摇头,道。 “我不会收你为弟子。” 李玄错愕,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又不甘心自己一人回去,不知道途。 他追问。 “为何?” 江涉看得出他急切失落。 免得对方心神恍惚,以后修行再出了什么差错,他耐心解释了几句。 “你道心坚定,资质上乘,一路求道至此,本走出了自己的道,我若强行让你循旧路而行,反而不妙。” “那时候,你便不是自己了啊。” “天地间少了一个叫李玄的修道人,未免寂寞。” “倒不如像这几日,你我同道而行一程,若到了该分开的地方,也不懊悔悲伤,就此分开。不亦可乎?” “你的缘分不在这里。” 李玄若有所思。 他看着江先生的眼睛。仙人神情淡淡,温温笑着看他。 仙人就站在那里,好像几千年都不会变化。 方听到的那句,“天地间少了一个叫李玄的修道人,未免寂寞。”让李玄觉得奇怪。 古往今来,求道者多如牛毛。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让天地觉得寂寞? 李玄心中升起一种古怪奇妙的心绪,他既为得到仙人认可而高兴,又为无法拜师求道而失落。 江先生这样的人物,也不知世上能遇得几回。 念头在心里千回百转。 最终。 李玄行礼,说: “还有一日,我再陪仙人走一程。”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02章 奉命烧去肉身 第202章 奉命烧去肉身 七日为期,最后一天,李玄跟着车马,又行了一段路。 到了后面,李玄的阴神已经越来越淡。 最后一天的下午,李玄望着远处,在光下粼粼波动的河渠,上面穿行着船只,人头攒动,那是仙人要去的地方。 他行了一礼。 李玄笑道:“我将要回亳州,便不能随仙人一起过去了。” 江涉颔首。 开口道:“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李玄说着,又行了一礼。 他脸上露出笑容,这一趟神魂出游,见到了仙人,听到了云梦山的故事,知晓了具体的地方,收获颇丰。 随仙云游七日,不虚此行。 李玄转过身,飘然离去,满山翠色,映照在他虚幻的身形上。 …… …… “卜阳那小子到底在哪啊?” 亳州。 几个村民艰难走在山里。他们一早上就进山了,漫山遍野的找人,找了一上午,也不知道卜家那小子是在哪。 旁边有个村民,叹气说: “哎!卜家小子跟着神仙修道,也不知道修出了啥玩意,好好的地不种,非要学什么神仙,真是的。” 另一人说。 “我可不是这么听说的,我家三小子的连襟是县里的账房。听他说,卜家小子可出息了,还见到县里的那些大官,城里的那些公子全都想请他去做客,可风光了。” 有人好奇。 “难不成那神仙是真的?” “这我上哪知道去,我活一辈子也没看见神仙啊。” 几个村民在心里猜测着,都有些惋惜。卜阳那小子长得高大结实,他们还想提亲,替自家丫头问问,没想到三年前忽然就来了个高人,说带人去修道去。 这一去就是三年。 不见人影。 有个村民叹气:“现在好了,他老娘病死了,死前连孩子都没见上一面。” “害得我们还要进山里找他……” “这人到底去哪了?” 这片山离村里远,村民只是听说过卜家小子跟神仙学着修道去了,四处在城里问,才知道这么个山名,从来没去山上瞧过。 乡里乡亲一场,来言一声,指望能让卜家小子赶上头七。 现在可苦了他们。 这山这么大,哪能找到人呢? 几人又找了几圈,依然是没有卜阳的人影,偶尔山道上碰见个猎户,几人忙问起来,人家连神仙听都没听说过。 眼看着快到正午了。 找人找的蔫头耷脑,饮了两口竹筒水,忽而有个村民提议。 “不都说神仙厉害吗,咱们在这山上扯起嗓子喊,你去阳面,我们俩去阴面,多喊几声,神仙总能听见吧?” 不说是神仙,只要不聋,多少都能听到点声响。 几人都应。 扯起嗓子,边走边喊起来。 “卜阳——” “卜家大郎——” “卜阳啊,你娘过世了——回家看一看吧——!” …… …… 山洞里。 弟子卜阳,抱着腿坐在死人面前。 在他身边,是已经半空的包袱。胡饼还剩五六张,省着够吃二三天,水快喝没了,这山上有山溪,可以饮水解渴。 除了出去大解小解,弟子这几天几乎就没有离开过。 如今已经是第六天,这几天他师父没有醒来。他师父成天喊着找仙人、学仙法,得道成仙。 不知道是不是真遇到神仙了。 卜阳重重叹了口气。 这六天,连这山洞蚂蚁窝里,有多少只蚂蚁他都数清了。 好在就快完事了。 师父求仙如愿,自己也终于可以不在山里缩着,修什么鸟道。 以后好生想想能做什么,县里,县令家的儿子对学仙也感兴趣,之前跟卜阳一向有交情,想要学仙法来着。 弟子困意昏昏地想。 他不比师父,算卦一窍不通,也就学会了认字,会点火法,耳濡目染知道些神通本事。 师父行飞举之术,可离地十丈。他能行在雪面,走七八丈远,不怎么留下脚印。 要教授富贵人家的子弟,应该也行吧…… 百无聊赖之下。 弟子倒在地上,用外衣盖着脸,遮着打进来的日光,浅浅眯了一会。 不知为何,他刚闭上眼睛,却听到远处传来些声音。 有些熟悉。 是在叫他的名字……? 弟子想要细听,却好像隔着很远,他走到山洞外面,遥遥望了望,四下环顾,终于找到两粒人,扬起声音。 “我在这!” …… 村民们匆匆赶了过来,满脸汗水,用袖子抹了一把,不断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一身月白长衫,头戴巾帻。 打扮的像是那些读书人,脸生的也白净许多,真有些像是神仙弟子了。 他们踟蹰,愣神,有点不敢相认。 嗫喏了一会。弟子见他们不敢认,嘿嘿一笑,说起修道之前的称呼:“王二叔,张七哥,你们来找我是……” 村民们终于回过神来。 张七哥支吾两句,报了丧。 “卜阳啊!” 弟子一怔,他打量着三年不见乡亲人的脸,看到他们目光躲闪。心里一下子落了下来。 他就听着张七哥说。 “你娘大前天病死了……你舅家给她凑了副棺材,过了头七,就要下葬了,你几个舅舅想让你回去见你娘最后一面!” 弟子耳朵嗡地响了一声。 几个村人看见他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心里也不好受。 张七哥声音也低了点,他们早就看到这山洞里啥也没有,就一个人在那坐着。头上戴着莲冠,穿的广袖长衫,可能是个高人。 张七哥干巴巴地说: “你跟我们走吧,今晚连夜走,刚好还能赶上你娘头七,给她磕个头。” 弟子点头。 他又望了地上的师父一眼,想起对方的叮嘱。 “我明日同你们回去,再等一晚。” 村人不解。 张七哥纳闷。 “还等啥?老娘都死了,趁着天还亮着,咱们下山,刚好能赶上你娘头七。” “卜大啊卜大,你要修道,这三年都没回来看你娘一眼,咋就这么狠心?连最后一面也不想见?” 这一番话,说的颇重,弟子眼睛顿时就红了。 他低着头用袖子擦了擦脸。 想想也是,师父神游天地,整整六天不归,如今已经是第七天的中午了。 想来早就找到了神仙,得道成仙去了。 “那你们等等我。” “干啥?” 弟子说:“师父神游在外寻仙,叫我在这里看守他,如今已是最后一日,想来不会回来了。” “我奉命,烧去他的肉身。”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03章 附身乞丐 第203章 附身乞丐 村人吓了一跳。 张七郎问:“人还活着你就要烧了?留点干饼让人吃也好啊。” 弟子正要解释,有村人大着胆子走近那打坐的神仙,瞧了几眼,忽而伸手探了下鼻子下面的气。 惊叫一声。 “这人死了!” “是成仙了。”弟子说,“得道成仙,都要烧去遗蜕。” 这都是他师父教他的,师父为了准备神游天地去寻仙,已经准备了很多年,自从收下他做弟子,更是日日在耳边念叨。 张七郎问:“那咋整,我身上也没揣着火信,你带了?” 弟子摇摇头。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之前写好的符箓,贴在师父身上,随后开始念咒,张七郎就见上面忽然燃起火光。 很快,烈火灼灼。 把人烧的干干净净,地上只余残灰。 “真神了!” 张七郎几人都看到了那冲天的火光,就是被人凭空念出来的,他道:“卜大你不会也成神仙了吧?” 卜阳擦了擦额上的汗。 “我这算什么神仙,师父说真正的仙人,乘风而去,游乎四海……” 几个村民也没听懂他说的是啥意思,就看到卜阳对着灰堆行了一礼。然后就跟着他们一起下山了。 下山的路上。 亲眼见识过火法,村民们隐隐有些激动。 张七郎还问:“卜阳,你跟神仙学法,能让神仙把你娘活回来不?” 弟子摇了摇头。 他还不知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法子。这么想着,就想到了自己的老娘,心情有些低落。 张七郎也知自己刚才话说的太狠了。 安慰了两句。 “你也不知道这事,幸好你舅家牢靠,从头到尾治丧都是他们张罗的,还给你娘买了块饴,含在嘴里,苦了一辈子,以后到地底下还能甜甜嘴……” 弟子跟着他们走着。 旁边,有个村民眼尖。 看见个死在草丛里的乞丐,一动也不动,身上脏得很。 指着说: “你看,你娘至少还有人照顾,死的时候睡在棺材里,总比像这样烂死在山上,连个人也不晓得强。” 弟子顺着望了一眼。 只看到草丛里,那乞丐倒在地上,手边贴着个葫芦,身上还飞着小虫,不知道是饿死的还是渴死的。 心中唏嘘了一下。 他走下山去。 …… …… 李玄一路飘回亳州。 神游数百里,七天下来,阴神已经变得极为浅淡,恐怕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彻底消散了。 他一路找回山洞。 行到他找的风水宝地,李玄大笑,扬起声音。 “你师父我回来了!这次真遇到了仙人,真是幸甚!” 他没听到弟子的回话。 李玄失笑,莫非那小子又是在躲懒,已经睡去了?他飘入洞中,打算好生敲一敲那小子的脑袋,免得成天懒懒散散,就知道顶嘴。 却只望见空空的山洞。 里面没有人,地上只留下一堆灰烬和渣滓,还有一点融化的金属,是他被烧化的莲冠。 李玄大惊失色。 他弟子不见踪影,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还把他的肉身提前烧了? 不是说好了,七日为期吗? 李玄望着那已经烧成灰烬的肉身,头一次感受到无措的滋味。 该如何办? 确认肉身再也无法弥补回去后。 他心急如焚。 浅淡的阴神从石壁中穿过,在山间游荡,焦急地寻找可以依附的尸首。 却只找到一个冬里死在洞中的熊罴,许多死在地上的鸟,半条豺狼的尸首…… 走兽飞鸟修道何其艰难。 李玄目光在这些东西面前一掠而过,没有停留。 正心神慌张时,李玄忽而看见草丛里有一个人倒在地上。 他连忙奔去。 却是个死了不知多久的乞丐。 离的近了,就闻到身上一股臭气,细看来,身上附近还飞着小虫,蓬头垢面,看不清脸,不知多久没有洁身了。 若依附在这种人身上…… 李玄犹豫,最好还是能找到个端正些的人,干净点的。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 四处搜寻无望,阴魂遥遥欲散。 他之前挑中,在这山里修道,是因为地方冷僻,寻常很少有人打扰,就连进山的猎户都少,可以让人放下凡俗之心清修。 现在李玄却极为懊悔。 山上除了一个乞丐,竟然连副尸首都没有! 感到眼前越来越昏,阴魂更加淡了几分,即将要消散在天地中,李玄再也顾虑不得。 撞入这乞丐尸身中。 一时不动。 …… …… “客船每人二百四十文,货船搭舱百一十文。” 伙计黝黑的脸上露出笑,他看面前这几个人,衣裳鲜亮。都讲是春寒料峭,这风吹在身上还有点寒,那道士披着裘衣,看着就极贵。 “几位可要走?” 江涉问:“何时启程?” 伙计憨厚笑笑,数了数船上人数,答说: “咱们这是大船,时辰都定好的,不能误了大伙的事,明日一早便走。” “客舱也是这样,郎君瞧,如今他们正搬着货呢。” 江涉便望去。 昨天下过一场雨,正是风冷的时候,有许多汉子穿着短打,或是赤着上身,搬着箱笼和山货,忙的热火朝天,汗津津的。 他道: “那就客船吧。” 几人数着钱,找出半串铜钱,递给那船上伙计。对方黝黑的脸上就绽开笑意。 吆喝道: “几位客人这边走——” “郎君还带这着个猫儿,哎,生的这样灵性。咱们先把行囊放在船上……” “附近还有些摊子,几位郎君和老丈可以瞧瞧看看,附近这些东西卖的五八门的,我敢说,庙会都不一定有我们这全乎。” “若是短了什么东西,趁着今天赶紧补上。” “明日辰时咱们就启程了。” 声音响亮,带着笑意,劈里啪啦说了一连串,面面俱到。招呼完江涉一行人,很快又去招呼旁人了。 江涉走到船上,确实是艘大船。 李白和元丹丘正在安顿行囊,行船几日,未免烦闷,两人把书箱搬上来了。 江涉寻了个座坐下。 心有所感。 他抬了抬手,从中条山某人怀中,找出那张剪的有些一长一短的人形剪纸。 捉了过来。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04章 乞丐复生,果老寻纸(2) 第204章 乞丐复生,果老寻纸(+2) 那张纸依然是之前的样子,两条腿不一般齐,江涉打量了一下,觉得如今那李玄想来是不介意的。 “到底还是晚了一日,就帮你一把吧。” 江涉轻轻吹了一口气,那张轻飘飘的纸片,顺着落到了亳州山林中。 贴在了动弹不得的乞丐身上。 …… 过了几息。 李玄忽而发现自己能够动弹了。 这乞丐死了不知道多少天,一身气脉早就堵塞,血骨沉重,已经全然是个死人。幸好天不绝他,忽然之间流通了起来。给他留下一条性命,尚能苟延残喘。 他坐起身,望向熟悉的山林。 鸟叫听入耳中,十分悦耳,吹着山上的冷风,身上衣裳破破烂烂,激起寒毛直立。 李玄胸腔震动。 发出笑声。 “哈哈……哈哈哈……到底是天不绝我!” “给我留下一条命在!” 他扶着树干,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四下打量,捡起这乞丐身边仅有的葫芦,放好。这是乞丐唯一的遗物。 李玄起身,才发现,自己行路一跛一跛。 一条腿好似瘸了。 林中的草和枯枝刺着脚心,这乞丐也没个鞋履。 李玄站了一会,有些受不了自己身上的脏污和味道,他迈开步子,回想着山上溪水的位置,打算洗洗身子和衣裳。 一瘸一拐,走得很不便利。 一路上扶着树,抓着野草,连滚带爬,他才走到那溪水前。 溪水清澈,里面有几条鱼,远远听到土地微颤,有人走来,机灵地游远了。 溪水映照着李玄如今的脸。 他被自己的面孔吓了一跳,络腮胡子,胡须杂乱,秃顶,面色黝黑。 好似罗刹。 李玄正惊惧,洗漱。 树林里,有个驼背的老土地远远望到这一幕,心中骇然,速速去报给了城隍。 …… …… 亳州的城隍庙里。 城隍正在坐在庙里,瞧着神像下的香火众生,还有个偷东西的贼,他刚抬手点一点,忽而见到老土地驼着背,拄着竹杖走了进来。 城隍心中诧异。 “你不在村里守着,过来作何啊?” 老土地连忙驾法行来,忙出了一额头汗,他胡须颤颤巍巍。 行礼说。 “山上有个老乞丐,我眼看着这几天他本是饿死的,死的透透的。不知为什么,刚才忽然活了过来!” 城隍奇怪,一旁的文武判官也凑过来瞧。 武判官负手,听着老土地说的话。 “万一是没死透,一时气息缓过来,或是吃到了山上的草药,活过来也是有的。” “何必大惊小怪?” 他说话并不客气,老土地却不敢驳斥,讷讷了一会。 低声说。 “那人就是在小老儿眼前死的,在乡里也有名,是个命苦的跛子。身有残缺,貌丑,被家里舍弃了,扔到这边来。” “从生下来就没人管,四处撞运讨活,说得一嘴殷勤讨福话。别人家可怜他,才扔半张胡饼,一点剩饭,给口吃的。” 老土地说着那乞丐的事。 天底下的苦命人,经历大多是相似的,这个跛脚的乞丐,也不过是格外苦罢了。 老土地说完。 又道。 “几天前,那乞丐偷了人家剩饭,被撵了出去,狠狠挨了几下棍子,就一路走到这边,找什么草药敷伤,他伤的重,又饿了几天,没找到就已经饿死了。” “咽气了五六天,阴魂都散去了。” “小老儿若扯一句谎,就被外头的雀儿啄瞎眼。” 老土地拄着竹杖,咳嗽着说: “文判可以查查簿子上,是不是已经死了好些日。” 武判听着好奇起来,拉着文判官去查,文判心中有数,取来还没看到的册子,一条条找着最近死去的逝者。 在其中一页,顿住目光。 文判官望向城隍。 “确实已经过世了……” 城隍好奇起来。 威严问:“是有邪魔侵身?或是你那山上出了什么灵物?” 老土地也不知,他方才瞧到,心里直打鼓害怕,速速禀告过来,没敢仔细上前去查。心里心虚,只揖手行礼。 城隍见了一笑。 “也罢,我等过去瞧瞧。” 老土地连声道谢,向来城隍只管州城之内的事,像是荒野山里的什么精怪、祸事、喜事,都由当地的土地去管,再定期。由各处土地报给城隍庙里的诸位。 幸好,这次是求成了…… 几位香火神行去。 他们刚走,城隍庙里那偷儿忽然被冷风一吹,绊摔在地上,手里偷来的簪子跌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庙里的香客望过去,立刻认出来。 “这是个贼!” “上回也是他偷的,就是个惯偷!” 众人撸起袖子围了上去。 …… …… 中条山里。 张果老忽然从睡梦中惊醒,望了望外头,也没什么异样,没站着什么官员,不是皇帝又派人来找他了。 他舒了一口气。 张果老捏了捏额头,舒舒坦坦在床榻上躺了一会,就从怀里取出那纸驴,打算让白驴子在外边跑跑,也松缓松缓。 这么想着,张果老从怀中捏出那两张剪纸。 一张是江先生把他白驴儿变成的纸。 另一张,是三年前,江先生给和尚栖身,剪的粗糙纸人。当时和尚还魂,这纸落在地上,被他捡起来了。 驴子吁吁叫了两声,熟门熟路凑了过来,缠着张果老,嚼着他的袖子。 欸? 那张纸人不见了? 驴子不断蹭着张果老,张果老随手抚了抚,随意道:“乖驴儿,乖驴儿……”让它自己一边吃草去。 敷衍了驴子两句。 张果老继续找着自己的剪纸,浑身衣裳夹层都摸遍了。 哪去了? 奇怪的很。 始终找不到江先生亲自做的剪纸,张果老仔细回想,甚至怀疑起来。 莫非是被风卷走了? 或是不仔细遗漏在什么地方? 心中犹疑,张果老抬起手,掐算起来。 真是怪事。 朦朦胧胧的,竟然掐算不出来。 张果老越想越妙,类似这种掐算不出的事,之前也发生过几回,都是应在姓江的某人身上。 莫非江先生又做了什么事他不知道? 张果老心中一下子升起好奇,决心去凑凑热闹。 他抬手,唤来驴儿。 “别吃了,跟我兖州走一趟。” 很快的功夫,他就行到了兖州,又顺着巷子里的街坊的指引,估算着路,果然,在岸边发现了江先生的踪迹。 张果老抬手与人换了一枚好参。 拿到钱,他也不细数,递给那伙计,乐的对方满脸褶子,一路上恭维话就没断过,还夸着驴子神骏。 张果老走上大船,一路行了过来。 在尽头处。 某人没闷在船舱里,一身青衣,正在借着日头读书。猫就在他怀里趴着,已经睡着了,惬意的很。 他忽而也不急了起来,慢慢走过去。 江涉抬头望过来。 张果老抬手见礼,哈哈一笑,问候道:“先生,别来无恙?”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05章 望不清命数 第205章 望不清命数 船上三六九等都有。 除了船头舵工伙夫,还有士人官员,住着单独的小舱;学子们三两个凑在一起,摇头晃脑吟诗作赋;更远些的地方,行商带着货物,伎乐在他们身边唱曲解乏;底层的统舱里,挤着妇人、贫民、农户……各奔前程。 张果老须发尽白。 他虽没拄杖,但年岁看着也真是不小了,走在船上的时候,旁边的艄公行客都稍避让了让。 张果老不悦地扯了扯袖子。 “让我做什么,我比你们还灵巧呢!” 听的旁边侧身避让的书生和艄公一愣,打量这胡子白的老翁,这老翁腿脚确实快,身子康健,牵着驴子,几步就走远,一直走到一个读书人身边。 江涉把书放到一旁。 “到底还是让果老发现了。” 张果老哈哈一笑,他抚须道: “毕竟那是江先生做的,我自然上心。平白无故失踪,又能让我掐算不出结果的事,世上能有多少?大概就知道是先生所为了。” 张果老说着,很是好奇。 “先生用那张剪纸,是做了什么去?” 江涉就把李玄的事情说给了他。 “七日前,我遇到了一个飘过来的阴神,是个方士神游出窍,自说是巴州人,在亳州修道,为寻仙而来。” 张果老来了兴趣。 “还有这事?” 他抚须说:“那他倒是敏锐,能寻到先生,真是运道好。” 两人说话的时候,猫抖擞起来,抻了抻爪子,打了个哈欠,看到了驴子,一下子精神起来,盯着不动。 江涉摸了摸猫儿的头,道: “那方士名唤李玄,依照他说的修行之法,可以维持阴神出游七日,十年行一次法。” “不久前才归去。” 张果老想到那张纸人。当时和尚被人砍死后,才附身在一张纸上。现在这纸又不见了。 “可是他神游出了什么差错?” 江涉颔首。 “正是如此。” 张果老比江涉自己还要好奇,有点想去亳州瞧瞧热闹。 他摸了摸白驴儿的头,问: “先生可要上驴来一观?” 江涉指着船舱,笑着拒绝。 “这船明日便要启程了,我与果老已经付了财资,尤其是果老,真是出手不菲啊。且离不得船。” 张果老不想还有这事,显得有些懊悔。 早知道不给船家付那么多钱了,怎么还被江先生看到,记在心里了。 “那要如何?” 江涉笑答: “我有一法,和那李玄阴神出窍的法子有些像,之前粗略试过一次,效用还成。” “不知果老可愿与我同去?” 阴神出窍,张果老还是听说过的,与和尚身死之后的模样差不多,最多不过是蕴养肉身,再修神魂,随后抛去肉体而行,神游天地,古时候还有人写进书里,说是成仙而去。 张果老当时嗤之以鼻。 不过是个鬼! 现在江涉这么说…… 张果老松了松眉宇,乐呵呵说:“那敢情好。” “之前怎么没听先生说过?” “也是才想起来的。” 江涉说着,把猫儿和书带回他们所在的船舱,温声问:“你要不要也去瞧瞧?” 猫仰着脑袋,嚷了一声。 “去!” 张果老望着猫儿。 身上还有些细小的绒毛,看着软乎乎毛茸茸一团,长得慢,分明还是个不大的小猫,却已经神智自生,口齿清晰,听说还会读千字文了。 又看看自己的驴。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个呆驴,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了,连句话也不会说。 “呵呵,先生这猫儿真是聪颖伶俐。” 感慨了一句,张果老问: “不知我们要如何神游出窍?” 他还没有神魂出窍过,张果老垂老的脸上像稚子一样好奇,端看江涉会如何做。 “请果老闭目。” “欸?” 下一刻。 两人身形虚虚,腾空而起,猫眼睛都睁大了。 张果老望着下面自己的身体,他们坐在船舱里,耳中能听到大船上杂乱的声响,张果老甚至还能感觉到白驴子在嚼着他的袖子,一拽一拽的。 而他与江先生,漂浮在天地之间。 稍稍一腾身,便远去数丈,傍晚的夕光照着水面,天地与江水通明一色,风云变幻,晚霞千里。 晚风穿过两人身上,拍打在岸边。 江水涛涛不断。 一时之间,张果老忘了说话。 过了半刻,他才松开自己不小心揪掉的胡须,重新接了上去,喃喃感慨道:“先生好神通啊……” 江涉邀说。 “耽搁果老,随我往亳州走一趟,瞧瞧那李玄如何了。” 张果老大笑。 “哈哈,自当奉陪,讲的这样客气,有什么好耽不耽搁的,老头子时间多的紧!” …… …… “就是那人。” 天上下着蒙蒙细雨。 老土地驮着背,佝偻着腰,颤巍巍指着远处山林里的乞丐。远处,那人已经从头洗到了脚,快清洗完了。 那片溪水都脏了不少。 虽然相貌一样,但这乞丐如今的举止神情,和之前全然不同,没有半点畏缩、怯懦的样子,脸上没有半点谄媚讨好。 像是住进去了另一个人。 老土地心有敬畏地一指,给城隍和文武判官看了一眼,然后就赶紧低下头,生怕招惹到什么。 武判官手中拿着铁链,问城隍。 “还真是活了,怪事,要不要让属下把他阴神勾过来瞧瞧?” “不急。” 城隍打量着那乞丐。 这乞丐神情安然,举止豪放洒脱,他远远看着,竟然觉得气韵清正。城隍叫文判官找来那一册簿子,对着那乞丐打量。 正好乞丐也抬起头,溪水和雨水在他脑袋上淌下,看向这边。 城隍观着他的面相。 对上眉眼,一瞬间竟有一种迷离难定的感觉,竟有些望不清命数。 肯定不只是一个苦命的乞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城隍望了一眼簿子上面的寿数,各种念头在心中飘飞。没准是顿悟了,或者有高人点化,或是山上生出了什么宝贝被这乞丐吃到了? 他正要让人上前,询问。 那乞丐大笑。 早就看着他们一身官袍站在那,旁边还有个驼背含胸的老土地。一看就知道是老土地招来的人。 他整理衣冠,重新把一旁的破布烂衫套上。 “几位看的久了,不如上前一问!”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06章 问道 第206章 问道 “你是说……你本是在这山上修道的人,因为神游在外时,肉身被徒弟烧了,才变成这样?” 李玄点头。 武判官在旁边问:“可有明证?” 李玄就请他们去到那不远处的山洞里,看一眼自己已经成为灰烬的尸身。 三位鬼神一见,心里有些信了,山洞里还残留着火法的痕迹,那火法就和如今的乞丐身上的气韵有些像,想来是出自这人之手。 自己的神通,竟然把自己烧死了…… 城隍颔首。 “原来是同道!” “不知道友姓名,那神游在外是什么神通,你弟子为何要烧去你的躯壳?”他问的颇为细致。 “在下李玄。神游在外是从一本古书中看到的。” 李玄说着,伸手要从怀中摸到那古籍,扑了个空,才想到那本书已经和他的肉身一并焚烧殆尽了。 他心中升起遗憾。 只好继续说:“我之前与他说过,七日不归,便焚去肉身。” “不过在下运道也不算太坏,竟与仙人同游一程。” 文武判官抬起头来,目光奇怪。 城隍问:“仙人?” “可惜仅有七日,幸甚足足有七日。” 李玄感慨,“朝闻道夕可死也,能见真仙一面,与仙人同游一程,纵然肉身焚毁,如今的身躯并不适宜修行……也心满意足了。” “真有仙人?” 李玄笑笑。 他说:“如今想来,仙人也曾提醒过我早些归去,我那时不懂,仗着阴神可以勉强维系七日,说要再陪仙人行一程。” “可能仙人早有预料到今日吧。” “虽身处千里之外,却早已经望见因果!” 城隍听的入神。 …… “先生,他们正说你呢。”张果老听到这一句,促狭看向江涉。 江涉也笑。 从兖州城外到亳州,如何算也没有千里。不过是因为李玄比较激动感怀,给他多添了几百里。 蒙蒙细雨中。 两人一猫,逐渐走了过去。 …… 城隍和文武判官正在盘问李玄,想从对方嘴里打探更多关于神仙的事。 自古以来,除了那些文人和当官的写着仙人如何如何,他们就没见过神仙。那些被人写入诗中,后面认识了,发现也多半是同道。 李玄苦笑。 “只有七日之缘,我也不知道更多了,只在山间饮酒的时候,听人提起过,连名山洞府里那些高人,都要称一声前辈!” 城隍问:“既然都是凡俗称呼,为何你认定是仙人?” 李玄回想起一路神游过去,刚见到的那一幕。 “真人游行,所经之处,秽气消散,草木低伏。” 他张了张口。 “尘灰自避,身不染尘。道身已经修行到圆融的境地。可要不是细看,还真以为是个凡人。能将道法悉数化简,使有归于无……” “若这不是神仙,我真不知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称神仙了。” 寥寥几句,不是亲眼见过,都不会说出这样的东西。文武判官听的神往,就连那城隍也不再端着,追问说。 “然后呢,还有什么?” 他刚问出口。 却看到乞丐李玄身后,站着两人。 雨幕如帘,那两人乘风而来,一人青衣泛旧,怀中抱着猫儿,身上不沾雨尘。一人是位老丈。 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仿佛就是忽如其来,一身逍遥自在。 城隍顿住了。 这不就是他们刚说的神仙? 城隍身旁,另外两位判官觉得奇怪,也抬起头来,望见两人,怔愣住了。 二位鬼神声音有些结结巴巴。 “仙、仙人……” 江涉垂眼。 他看着山洞中,站在地上,相貌大变,一身破布烂衫,秃发乱髯,神情可怖的乞丐。已非上次见面的那丰神俊朗的方士。 他叹了一口气。 “李玄,又见面了。” 李玄已经转过身,几乎不敢相认,声音也磕绊。 “仙人……?” 古书已被烧毁。 肉身成为灰烬。 如今附身的乞丐是个资质卑下的。李玄本以为自己此生再也没有修行的机会。 却在这个时候。 ——见仙人踏雨而来。 他说不出话,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仙人却没有对他如今容身的乞丐身份说什么,倒是仙人旁边,有个老翁,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几遍,目光落在他的跛脚上。 笑了一声。 “那张纸竟是落在你身上。” “怪不得,江先生不惜隔着千里,把那张纸人取过来。原来是有人肉身被烧去了……” 李玄回过神。 他不知道这老丈说的是什么意思,但隐约听出几分,好像是仙人帮了他一把。 联想起自己刚附身乞丐,神魂极其虚弱,乞丐死了好几天,血重骨沉,气机全无,本来有些无力支撑的情况…… 李玄连忙道谢行礼。 江涉语气淡淡:“随手之举罢了。” 李玄又请教那老丈,问起:“纸人是何物?” 张果老笑呵呵地看他。 “你倒是好运道,那纸人不过是我厚颜,请先生剪来,给人依附魂身的东西。一个时辰前忽然不见踪影,现在看来……” 他对着李玄,虚虚点了一指。 “是落在了你身上。” 李玄一惊,就要再度行大礼,却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扶住了。 猫儿歪着脑袋,也看着乞丐。 猫爱干净,瞧了一会,往后退了两下,往人袖子里钻了钻,又被按住脑袋,免得跌了进去。 江涉目光落在李玄身上。 “我救你一命,不知道友日后有什么打算啊?” 李玄不敢被仙人称作“道友”。 避让了让。 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刚得新生不久,洗去一身脏污,目前想的,也不过是去山下布料庄子里换一身干净衣裳。后面再打算看看,经脉不通有什么修行之法,总不能真的放下。 正思索着。 他放下行礼的手,碰到手边的葫芦。 心头一动。 李玄肃容道: “这乞丐于我有活命之恩,这药葫芦是他的遗物……之前我也会些行丹之法,炼些丹丸,可治病解疲。” “他于我有活命之恩。” “愿以此身,行药四方,救济众生,方不负恩泽。” 字字有力,真心实意。 细雨中,有种说不出的东西微微变幻。 隐隐之中,天地认可了这事。 城隍望向天地。 老土地听着,心中诧异,他强抬了抬驼着的背,打量着李玄。 江涉颔首。 “答的不错。” 他让猫儿下来,从袖中摸出一瓶丹药。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07章 仙丹(3) 第207章 仙丹(+3) 江涉瞧着那丹瓶。 和清虚观原本的样子完全不同,气韵流转不定,像是也蕴含道法。 这些丹丸,他一直没有什么用的地方,自己吃来,想来也没什么用处。江涉之前以为这丹丸寻常,但想想几次打开瓶塞时引动的异象。 应该炼的不错。 “之前炼过一炉丹药。” 江涉望着李玄,“今日予你一粒,能得什么,就看你了。” 说罢,打开药瓶。 一股清灵之气,轰然而出。 霎时间,整片山林都在梭梭作响,天边隐隐可听到雷声,草木不住晃动。 老土地惊慌。 连忙用竹杖拄地,勉强压住山林中的异样,震慑住那些山间走兽飞鸟。 但天边的雷声…… 江涉瞥了一眼。 “不必管他。” 张果老在旁边看着,手中夹杂着几根拽掉的白色胡须。 他顾不得痛意,仔仔细细打量着那丹药,观摩着天地异象,越是看,越是心惊。 先生之前也没说他会炼丹。 也没听李白和元丹丘提过,张果老心中纳闷,自己守在院子里,看了三年。 这丹药什么时候炼的? “这是……” 城隍和文武判官就站在旁边看着,感应着天地的变化,身为鬼神,更是心惊。 他们眼睛死死盯着那青色的丹丸。 若不是他们好歹也是一地正神,更是听李玄说了几句,知道面前就是仙人,道法高深莫测。 都恨不能抢过来占为己有。 细雨仿佛有灵,自然而然顺着天地流转的清气变化,与那颗丹丸在一起。 汹涌没入李玄身中。 生机转。 经脉开。 道基现。 几个呼吸之间,大为改变。 江涉随手一点,李玄就跌坐在了地上,半丈远的距离就是他的被焚烧的肉身。 “闭目,凝神!” 冷风狂啸,卷入山洞,江涉衣袂飘动,身上滴雨不沾,在狂风骤雨之中静立,目光悠然望向正在打坐中的李玄。 一旁。 城隍,两位判官,老土地,心中早就惊住了。 他们意识到,这是绝大多数修行人,甚至是他们这种鬼神难以奢求的缘法。 别看今日那李玄只是衣衫落魄的乞丐。 但有这样大的气象。城隍甚至能感觉,此方天地甚至隐隐跟着仙人应和,李玄往后的道路…… 不敢想。 不敢言。 恐怕许多年后,他们要唤作“仙长”,称一声“前辈”了。 只能静静旁观着,参悟变幻,感受其中蕴含的道法,跟着凝神体味,但求能稍捕捉到其中的微妙,对自己修行也是大有益处。 他们正在想着。 江涉望向天边隐约可闻的雷声,重新叫回东瞧西看的猫儿,带着张果老离去了。 …… …… 城隍回过神来,天早就黑了,雨越下越大,他们几个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 那李玄还在打坐。 他们还有点愣神,望着山洞内,已经不见那位仙人了,走的时候几位神祇毫无觉察。 “仙人离去了!” 武判官说。 天地间仿佛还残留着气韵,城隍四下望去,找不到仙人的踪影,他又看向正在闭目凝神打坐的李玄,目光不禁也露出羡意。 城隍感慨。 “真是天大的机缘啊……” 文判官也说。 “这李玄真是好运道,那枚丹丸我看着都心惊,更别说山上的那些野兽了,要不是有我等拦着,早就被浑浑噩噩的走兽抢了去。” 几人打量着那李玄,都思绪纷飞。 没想到今日真见到了仙人。 要说抢夺机缘,借他们几个胆子,也是不敢的。 没听到那李玄说的话,“身处千里之外,却早已能望见因果。”说不准就是神仙借着李玄之口,告诫他们的。 老土地刚才也经历了这些,心中正是惊疑慌神的时候。 他颤颤巍巍,抬手行礼。 “那位真是神仙?” 得到肯定的答复,老土地后知后觉想起来,忍不住叫了一声,“这么说那丹药,就是仙丹?” 他竟然替仙丹压了压满山躁动的走兽…… 幸而气韵只逸散了很短的时间,没有飘到更远处,不然老土地可奈何不了。 城隍一想。 “你说的是,可以称仙丹了。” 文判官站在城隍旁边,望着苍茫的雨色,心中感慨,笑说一句。 “放在凡世,这一枚丹丸,可是多少君王派人出海求药,就算求上一生,也求不来的。” 城隍也有此感。 他瞧了一眼地上仍在打坐的李玄,又是一声叹息。 “罢罢罢,我等今日得见仙面,在旁一观,也是莫大机缘,不必强求了。” “李玄不知何时醒来,我们先走吧……” “城隍说的有理。” “我几人也占了不少利处,哈哈,不能强求了,强求反而不美,当知足。” 四人的身形,消失在夜雨中。 这一场春雨说也奇怪。 一场雨过后,山上万物生发,变得绿意盎然,山上的草木变得更清新繁盛,枯树生出枝桠,石缝里的野草也挤着长了出来。 雨露朦胧,清风阵阵。 有砍柴人进山砍柴,一进山里,就感觉身上都松快了许多。 真是一场好雨哩。 …… …… 李玄醒了过来。 天已经亮了,不知道过去了几天。 仙人的踪影已经不在,三位鬼神和老土地公也离去了,山洞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随着他睁开眼睛。 愣神的时候,原本洞中玄之又玄的气韵也渐渐消散。 若说这一场打坐的体悟…… 李玄内观身心,经脉再无堵塞不畅之处,周游流转,道基明澈坚固……这岂止可以重新修行。 简直是脱胎换骨了。 他怔愣住了。 心中更还存着一分丹韵,之前他会的那些炼药之术,见之拙劣不堪。 李玄还要再细想。 思绪被一阵臭气打断。 恶臭扑鼻。 不只是那破衣裳的臭气,身上更不知道从哪生出来许多污秽,闻的让人作呕。 李玄坐不住。 一把抓住莲冠熔烧剩下的一点金粒,草草去溪水旁洗了洗。 衣裳淋淋沥沥滴着水。 一瘸一拐,走下山去,脚步极为缓慢,磕磕绊绊。 山下镇子里。 一布庄开门做生意。 店里的伙计不怎么忙,正跟着不远处的摊主说笑,随手逗着道边的小孩,遇见有想要进来买布料做衣裳的客人,连忙招呼迎客。 正倚靠在墙边吃炒熟的黄豆,喷香喷香的,撒上一点盐,滋味连龙肉也不换。 伙计吃着炒黄豆,跟摊主说上回听来的奇事。 “你知道不?上回有个客人是做买卖的,跟我们说,县里的大官找了神仙好几天了,总也不见踪影。” “哪来的神仙?” “听说就是山上的,我看那山也不高,谁知道在哪,还能找不着……” 正嗑牙说着话,他忽而见到一瘸腿的乞丐走了过来,身上头上都是水,一身恶臭。 伙计连忙挥手轰人。 “去去去,哪来的瘸子?”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08章 铁拐李,仙路南北 第208章 铁拐李,仙路南北 这乞丐脏的不行,浑身还滴着水,这要是进到店里,可不得把布料和地砖全都碰脏了,到时候东家还得骂他。 伙计面色不善。 那乞丐停住脚步,伙计才注意到这张乱须杂发的脸,干瘦干瘦的,脸颊凹陷,像是快要饿死了。 “来讨饭的?” 他手里捏着一把炒黄豆,犹豫了下,分给那乞丐尝尝。 “你别进来了,要想讨饭,离门口也远点,这人来人往的,郎君娘子们衣裳都贵重,要是碰脏了你可赔不起。” 李玄没接下那炒黄豆。 他摸出那金粒,指头稍一用力,掐成了两份。递给伙计一个。 声音干哑:“我来买衣裳。” 伙计吓了一大跳,怀疑地看向这乞丐,这金子不会是偷来的吧?别沾着麻烦。 李玄也不说话,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虽然这人衣衫狼狈,淋的像是落汤鸡,可伙计瞧着,总觉得对方眼睛很沉静,不像是一个乞丐的眼睛。 伙计犹豫了下。 “我跟东家说说去,你站在这别动。要是饿了,那豆子给你吃,现炒的,香着呢。” 店里又是一阵热闹。 不一会。 东家带着伙计赔礼,又客气跟他说,能不能走到后门这边换衣裳,店里白饶他个木簪子。 李玄看出对方是想什么,应下了。 终于换好了衣裳,李玄随手掐死一只跳蚤,大概把蓬乱的头发梳理了一下,整体勉强规整了几分。 身上还隐约传着臭味。 他站在那里,不少人频频回头,皱着眉看这脏乞丐。 布庄里,伙计还在跟东家说从客人那听来的消息,“听说县城里,县令都派人去山上找过,也没找见那神仙。” 东家摇头。 “我可不是这么听说的!” “欸?”伙计好奇。 东家声音低了很多,但站在外面的李玄还是能清晰听见。 “那神仙之前还有个徒弟,是附近村子里的,我刚还听说,他师父已经成仙而去了,遗蜕由他焚毁。” 他徒弟? 李玄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徒弟会提前下山。 心中一动,后面东家和店里几个伙计说了什么,他就没有再细听了。 转身离去。 他身上臭,看着脏,还是个瘸子,一身衣裳像是偷来的,别人避他唾他,李玄也不恼。 只是一跛一跛走着,始终不便利。 这乞丐腿瘸是天残,就算有仙人赐下丹药给他,身躯也依旧是残缺的,走的磕磕绊绊。 不如买一根手杖。 这么想着,他就一直走到南市。 在人群里挤了几圈,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几家铁匠铺。 这一片都是这种铁匠作坊,叮叮当当响着,热气冲天。 临街的一面完全敞开,没有门窗。一个巨大的炉灶在当间烧着,墙壁被炉火熏的乌黑,墙上架子摆着大大小小的钳子、铁锤、凿子、锉刀。 里面的铁匠汉子光着膀子。正在给人修锄头,大汗如雨。 铁匠砸了几下,用铁钩把铁块挑到一边,直起腰来,捡起肩上搭着的巾子抹了把脸上的汗。 忽而见到门口站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 “你干啥?” 李玄找出剩下的那半个金粒。 “我要做一副手杖,这些钱可够?” 铁匠这才看见。 那金子也就一钱大,具体还得称一下。这乞丐衣裳凑合,身上又脏又乱的,这钱指不定是从哪来的……念头在铁匠心里转过一圈。 “够是够,客人要做什么样的?” “有没有现成的?” “噢……有,我给客人拿来,看看有没有要改的地方。” 铁匠说着,称了下金粒,差不多一钱重,值三百五十文。他从布袋里找出几十文,又把那之前别人预定但不要的铁拐拿来,让眼前这乞丐比量。 这乞丐虽然脏,人却爽利得很。 拄在手里,接过钱,也没让他多改,自己就一瘸一拐地走了。 …… …… 李玄一直缓慢走到徒弟的村子边上,回想着徒弟家在什么地方,三年过去,真有些记不清楚。 他站在人堆里,黄狗在他脚边嗅着,孩童好奇望过来。 旁边的村人见他头发蓬乱又臭,都把自家孩子拽到一边,大声驱赶。 “哪来的瘸子,也不知干净,快走!” 李玄往边上避让了让,他身上不住冒着脏污的东西,草草洗过也没怎么洗干净,臭的很。 村人正想抬手推搡,这时候,远处传来丧乐声。 几个人披着粗麻行了过来,用木杠抬着棺材,一个高大看着文雅的年轻人一身麻衣,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根哭丧棍,一路哀哭,神情憔悴。 旁边,有人不断抛洒纸钱。 村人议论的声音一下子低下来,顾不上那乞丐。 凑在一起感慨说: “卜大他爹早些年就死了,留下娘俩守着家,谁想到这小子还能有段仙缘……” “别说什么仙缘了,俺看也不是啥好事。” 那婆子皱着眉,远远看着卜阳,死者为大,他们几个声音还是小了很多。 “卜阳从跟神仙走以后,三年一次都没回来,都没赶上见他娘最后一面。还是俺家外子,跟着又是进城,又是上山,找了好几天人才找见。” 旁边人不认同。 “也说不好。” “卜阳那小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除了会写自个名,大字不识一个。” “现在回来,听我家小子说,如今说话文的很,还会读那些道经什么经的,成天见的都是大官,可跟我们村里人不一样了!” 婆子不信:“真是这样?” “那还有假?我能骗你?” “大官呀……” 村人们一阵唏嘘,对着卜家又是同情,又是羡慕,还有点好奇。 也不知道神仙都有啥本事,只知道卜阳如今跟他们这些地里种田卖力气的不一样了。 李玄听到他们议论,望了过去。 几日不见,他徒弟瘦了一圈,身后跟着一个黑沉沉的棺材,他作为儿女走在最前面送葬。 神情昏昏沉沉,身上浮现出一股病气。 丧母之痛,对他影响颇深。 李玄轻声道: “原来如此。” 李玄手搭在自己的葫芦上,回想着仙人丹丸的法韵。他在葫芦上敲了敲,沟通心神,如今道法运转极为流畅,如臂指使。 卜阳身上隐隐浮动的病气,就被拍散了。 第一次用这样的道法,心神经受不住,李玄有些气喘,原地缓了一会。 一身脏污,望着服丧的麻衣弟子。 顿了一会。 还是转身,一人离去了。 弟子眼睛通红,面容憔悴,为母送葬。路上不知为何,总感觉背后有人在看他。 他回头看过去。 却只看到几个乡亲正在议论,说的还是他家的事。 人堆里有一个干瘦、腰上系着葫芦的乞丐。背对着他,拄着铁杖,一步一挪,一瘸一拐走远了。 那身形无端让卜阳觉得有点熟悉,他收回视线。 送葬的队伍也渐渐行远了。 求仙路上。 有人向南,有人向北。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09章 又见水君 第209章 又见水君 把李玄和城隍土地们丢在山洞里,江涉和张果老穿行处去,坐在另外一处山头。 望着天上隐隐的雷霆之势,他抚了抚猫儿。 笑对张果老说。 “有个旧友来了,果老可要一同见见?” 张果老四下环顾,天都要黑了,这周边全是山,没有什么人,他也没感受到什么异动,想来不是精怪妖魅。 “先生说的旧友何在?” 江涉坐在山巅,抬手指天,一笑。 “便从天上来。” 张果老扬起头正往天上瞧,心里正猜着。就听到姓江的某人话落后。 龙吟满天。 …… …… 自从云梦山一别,对方踏云而飞后。 敖白就再也没见过江涉。 当时他回到渭水,调理了水脉,施了几场雨,实行了水君之职。才入定体悟梦中那些见闻。 就算他是蛟龙之身,寿命悠长,也从来没见过一千七百年前的商朝,似乎是随着千年前的历史梦了一场。 梦中那些祭祀、祈雨、捕鱼,古老又恢弘,就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给他带来不少益处。 等敖白从入定中回过神来,封禅早就过去了,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 他匆匆来到兖州。 想要寻找先生的踪迹,却比大海捞针还难。 本以为极难再见到,却忽然感受到天地一股极纯极正的清气,甚至比之前见到的还要磅礴,可惜只有短短十几息,若不是他饮过青液凝成的酒,都不会察觉到。 敖白一下子追了过来。 天上的云气落了下来,山巅上出现了第三个人。 敖白一身白袍,在月色下银光湛湛,行走之间,雨纹晃动。 他拱手一笑。 “先生,又见面了。” “自从饮过那一碗鱼汤,便是三年不见,想寻先生一面可难啊。” 敖白说着,还低头打量着那小猫儿,和之前差不多大,毛乎乎的,比寻常的家猫要小几圈。 他笑了一声,声音多出几分戏谑。 “你没有长大啊。” 猫仰着头看他,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稚声稚气问。 “你钓几条鱼?” 敖白愣了一下,这猫儿竟然会说话了。他才想起开元十三年的时候,自己是应允过云梦山的小弟子,给她分一条。 这么久了,猫还记得? “这是踏入道途了啊。” 敖白伸手,想要摸摸猫儿的头,却扑了个空。 他也不恼,反而放下手来。 既然开智了,也可以说话,虽然猫儿不懂,但他们实际上也是同道,不可以随便摸人家的脑袋,这是不敬。 猫儿蹭过来,江涉笑道。 “又见水君了。” 他对张果老介绍:“这是渭水水君,名唤敖白。” 又看向那贪吃的蛟龙,介绍起身边的老者。 “这是张果,果老性情妙趣。” 两人互相瞧了对方一眼,互相见礼。 果老笑呵呵地看着敖白,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蛟龙,说的意味深长:“久仰大名。” 敖白一怔。 “江先生提起过我?” 自然提起过,某些人与他说,那蛟龙极为贪吃,一顿饭用下来,能够二三十人吃上一天,这还是收着吃的。 张果老没说这话。 他笑道: “我与江先生如今神游天地,实则真身还在千里之外的一艘船上。不知水君可要随我们一同去?” 敖白讶然。 “二位如今是阴魂之身?” “是极!” 张果老抚须微笑,总算轮到他显耀一番了。省的成日在江先生身边,见这个见那个,样样都新鲜,显得他大惊小怪。 如今来了一头更什么也不知道的蛟,妙哉。 …… …… 李白和元丹丘在外头那些摊子里,大肆采买了一番。这是渡口,卖什么的都有,南方的甘蔗、茶叶将顺着水渠运往北地,北边的皮毛药材运到江南。 大包小裹提着东西回来,一路穿行回到船舱。 元丹丘乐道: “先生,外头还有个当官的人家,船头亲自去迎,也是怪事,怎么不坐官船?” 李白道。 “我看他们像是丁忧守孝回去的。” 两人猜了一会,始终得不到答话,心里奇怪起来,他们正抬头,就看到张果老和先生坐在那里,两个人眼睛都闭着。 果老何时来的? 李白和元丹丘对视了一眼。 小声唤起来。 “先生。” “先生……” “果老?” 元丹丘伸手,捅了李白一下,想到自己之前的经历,还想起刚走没多久的李玄,问太白: “莫非是出去神游了?” 李白哪里知道。 两人点起油灯,把买来的那些东西都归拢起来,推开船舱的窗子,就推开了满室喧嚣。 外面是月色下的河水。摊贩们叫卖鲜鱼、虾蟹、鸡子、粮食……点起一盏盏油灯,河水也随着灯火粼粼波动。 两人正歇息的时候,身边传来一声笑。 “太白回来了啊。” 不知什么时候,江涉醒了过来。身边还站着一个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人。 敖白瞧了一眼。 这两人还没有猫儿灵光,连猫都记得他。 “原来是水君。”元丹丘和李白抬手一拱,笑说:“三年未见水君了。” 敖白叹了一声。 “实在是先生踪迹难寻,我四处找了几圈,却没有发现先生的踪影,真不知这三年是到了何处去。” “若不是方才感应到了一瞬异样,恐怕现在还在苦找。” 船舱的空气中带了一点腥味。 敖白皱着眉,嗅了嗅。 他抬手一抓,那条刚死不久的鱼就被他抓在手里。水君站在船舱中,耳边自然也听到了吆喝和叫卖声。 “这是你们买的鱼?” 元丹丘点头。 “是我同太白买的,原本买了几尾,预备着晚上让伙夫蒸个虾,再煮上一碗鱼汤,和先生一起吃。” 敖白瞥那死鱼。 卖鱼的,卖虾蟹的,这种放了一天,已经死了的旧货也好意思往外摆? 这样的劣等货,竟还要给先生吃。 敖白随手往窗外一丢。 这些死鱼就顺着丢出船外,没入江河中,被大鱼吞入腹中。他手上没有留下丝毫腥气。 敖白道: “看来两位是被人蒙骗了。” “既然先生未用晚饭,我那里有些好鱼,不如让伙夫做来尝尝?” 一刻后。 伙夫正打瞌睡,一颗珍珠砸在他身上。 (本章完) 第210章 引动一江游鱼 第210章 引动一江游鱼 “哪个敢砸我?” 伙夫捂住肚子,迷迷瞪瞪睁开眼睛,顺手捡起砸他的那东西。 眼睛顿时睁大了。 那东西圆溜溜的,光泽圆润,在月色下莹然皎洁。 竟是颗珍珠。 伙夫之前只见过船上有生意做的极大的行商,曾贴身带着一袋珍珠。当时那行商说,别看这些珍珠只有一小布袋,但若是卖到长安去,能卖到上千贯。 娘耶,这么贵重。 伙夫一下子醒了神。 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险些还绊了一跤,连脸上睡出褶子也顾不上,把那宝贝珍珠紧紧攥在手心里。 伙夫躬身,对着几位客人,小心恭敬问。 “客人找小的可有吩咐?” 敖白语气淡淡。 “我这里有条鱼,你烹调一番,做的好些,可行?” 伙夫忙应下。 “自然可以!” 他管着大船上十几个船工的饭。有的食客嘴刁,不爱吃干巴巴的胡饼,就会使点钱给他,让他看着做点,都是常有的事。 虽然这几位格外大方。 伙夫小心翼翼揣好珍珠,贴身揣在自己衣裳的夹层里,生怕丢了去。 他刚转过身,几点水珠就拍在他脸上。 一条硕大的鱼在地上乱蹦,鱼尾有力的很,至少有五六十斤,看着老大,旁边人都看了过来。 嚯,好大的鱼! 新鲜的像刚从河里捞上来的。 伙夫瞪大眼睛。 “郎君这鱼真大,嚯,真有劲,刚从河里捕上来的?” 敖白瞧了一眼旁边那猫儿,故意说了一句。 “钓上来的。” “郎君可厉害!” 伙夫心服口服,他问清几人忌口,然后就用劲抱起那条大鱼,滑溜溜压在肩上,一路回到灶炉旁,琢磨起该怎么做。 这鱼也怪,他咋从来没见过这种鱼,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江涉在甲板上寻个位置坐下。 望向一江水面,吹着晚风。 对于敖白说“钓上来的”那话,他也只是笑了一下,没有戳破。 不知不觉中,旁边已经凑过来几人,有商贾,也有大晚上不睡觉吟诗作赋的书生,都看见了那巨大的鱼。 七嘴八舌的议论。 “兄台是从哪钓上来的?” “这鱼得有四五十斤了吧?河里还有这么大的鱼?” 还有人说:“长得有点像河鲤。” “河鲤能长这么大?” 几人说的丝毫没有忌讳,也没压低声音。 虽然鲤鱼与“李”同音,皇帝下令不让捕食鲤鱼,但这天高皇帝远的,他们可不管这个,政令也就是听听,不被官府抓到就行,想吃照样吃。 鲤鱼最适合做切鲙,与春菜一起做成鱼羹滋味也香,清蒸干炙也别有风味。 想到刚才看到的大鱼,几人都有点心痒。 “谁有钓具?” “我带了!” “外边摊子上还有人卖钓竿,也不知这么晚收摊了没。” 不一会。 几个书生和商贾就匀出来些钓竿,坐在甲板上等待上钩。 元丹丘拉着太白和山神,虽然知道是水君弄来的大鱼,但也不由走过去,借了几把钓竿。怀着一种自得的心绪,跟他们一起钓鱼。 元丹丘还对着江涉招手。 “先生,我这有多出个钓竿,您要不要?” 江涉兴致不大,摆摆手。 “你自己钓吧!” 元丹丘就一人拿着两杆,用别人借他的架子简单固定上,等着上鱼。云梦山那些生在云里的鱼他们钓不到,这种河里的鱼怎么说也应该钓上几尾。 江涉就饶有兴趣地看着几人钓鱼。 小半个时辰过去,别人都多少上了几尾小鱼,只有元丹丘,一尾都没钓上来。 烹调的中途,伙夫从船灶走了出来。 殷勤给他们搬来一个小案,摆着一壶酒。 船上行程奔波,多数人也就靠着浊酒填肚子尝尝酒味。清酒要贵不少,本来是要供给船上的士人,这是伙夫特意打来的一壶。 敖白没饮,他问。 “先生这三年是做什么去了?” 江涉收回视线。 语气悠然。 “这三年,说走的远也远,说近也未曾离得须臾。那年正月初一,与人饮过一场酒,说了些话,见了两个王侯的死,一时心有所感,打坐了一段时日,与天地同游。” “倒是要感谢他们等我三年了。” 张果老在旁边笑。 “不过三年,有什么等不得的。” 敖白:“与天地同游?可是方才那样神魂出游?” 江涉也说不清楚。 当时只觉得快意,听过了每一场雨声,听到山林中草木生长枯荣,听百兽的诞生和死亡……好像也不是神游出窍。 他含混道。 “算是吧。” 敖白还想要再问,那伙夫抱着个大锅,叫来船上的船工一起帮他把锅抬过去,擦了把汗,伙夫笑说。 “鱼好了,几位慢吃!” 说着,揭开盖子—— 满船飘香。 一股特殊的香味混合着桌案前的酒香,飘在每个人鼻间,伙夫使出了浑身解数,把这条大鱼烧的喷香。 热气轰然扑了满脸。 鱼肉炖的极香,味道完全融合在汤中,半点腥气都没有,汤色乳白,浮着几点茱萸和葱段,刚离了火,汤面还咕嘟嘟响着。 伙夫甩了甩手,乐道。 “这真是我见过最好的鱼,郎君是在这船上钓到的?” 敖白颔首。 伙夫瞅了瞅船上,好些人都在那钓鱼,笑呵呵说:“怪不得他们都在那钓鱼,看来都是被这大鱼引的心痒了。” “按我看,郎君这么大的鱼可难钓!” 鱼汤香气扑鼻,看着就鲜美。 案上的清酒倒有点不配这鱼汤了。 江涉想了想。 他从袖子里摸出那青液,稍微晃了晃。被他左一顿右一顿喝着,原本装了六瓶,现在还剩下差不多一瓶。 他也不吝啬,给每个人都倒了一小盏。 张果老眼睛一亮,笑呵呵地说。 “今日竟还能喝到先生的酒,真是有口福了。” 敖白也是心头大快。 以天地清灵之气和生机酿酒,这样豪奢之举,哪怕是蛟龙,也就喝过一次。不仅滋味美,喝着对他们修行也颇有益处。 敖白端着酒盏,小小饮了一口,喝掉了半杯。 从他之前整壶龙饮的架势来看,这已经喝的无比珍惜了。 “还是先生这的酒好!” 江涉笑笑。 他也饮着酒,入口顺滑,口感颇佳。 船上生机涌动起来,许多人吹着江风,觉得身子舒服不少。下面货舱里,大通铺挤着入睡的田户和妇人,都跟着眉宇松了松,觉得船路不那么闷热难熬。 夜风吹动一泓江水,明月挂在中空。 江涉看向甲板边上钓鱼的那几人。 正要招呼他们用饭。 元丹丘腾地站起来,紧紧攥着鱼竿,激动的脸都涨红了。 “上鱼了!” 这道士还忙着指使说。 “太白,你往那边站站,这是条大鱼,帮我一起扶着点鱼竿……”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11章 画师见仙 第211章 画师见仙 元丹丘心满意足地抱着一尾大鱼。 喜滋滋地跟太白说:“这鱼得有五斤重。” 他们也吃不了这么多鱼,小鱼仔扔回江里,大鱼放两天又坏了,元丹丘拎着珍惜了一会,还是忍痛卖给船上的其他客人了。 也就前后脚的功夫,旁边也有书生钓上了鱼。 短短一二刻的功夫,接二连三有人上鱼。 这情形让连旁边看热闹的船工都好奇起来,怎么忽然鱼这么好钓? 有人去报给船家,还有的把自己已经入睡的亲朋拉过来,非要一起来瞧瞧,外面卖钓竿的贩子都乐眯了眼。 江涉恍若不知。 几人饮着酒,他专门给猫儿拨出个小碗,盛了些鱼肉鱼汤吃。 慢慢喝着鱼汤,吃点鱼肉。 再用胡饼蘸着鲜美的汤水,一起送入腹中。 滋味美着。 …… …… 船上最大最好的船舱里。 陈闳被吵醒了。 他接到家中消息,祖父过世,就丁忧赶回老家。 从长安到会稽一路太过遥远,车马不知道要走多久,一路晃晃悠悠的,他坐车就觉得头晕恶心,只得走水路。 闭着眼睛眯了一会,外边越来越吵。 翻来覆去躺了一会,陈闳听着外面嘈嘈杂杂的响声,也没睡着。 他按了按脑袋,皱着眉从床榻上坐起来,披上一身素服。 拉开帘子,陈闳问守夜的于庆。 “外面都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大动静?” 仆从早就听着那些人的声音了,若不是要给郎君守夜,他早跟人一起凑热闹去了。 “听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江边忽然来了好多鱼,船上的人都忙着钓鱼呢。” 仆从问,“可要我跟他们说说小些动静?” 陈闳诧异。 “鱼?” 郎君问起来,仆从一下子起了谈兴。 “这江边的鱼一下子变的可多了,小人刚才往下面看了看,用灯照着,能看到船边都是黑压压的。” “好多鱼都聪明,我听他们说,有几尾大鱼灵着呢,还会躲着钩,怎么钓都钓不上来。” 陈闳好奇。 “怎么忽然有这么多鱼?” 这个仆从就不知道了,“郎君可要跟我去看看?” 陈闳打了个哈欠,按了按脑袋。 “走吧。” 左右外面吵成这样,他也睡不着了。 一路提着灯走出去,几个仆从让那些围着的船客让出些地方,陈闳一身素衣,身形因为不能食用荤腥消瘦了一些,用灯火一照,他望了望江水。 果然是黑压压一片。 “这数不清有多少条鱼了……” 仆从也点头,“比我刚才看见的还多些,哪来的这么多鱼?我去问问船主。” 陈闳临江而站。 他耳朵里还听见旁边那些垂钓者的说话声。 “那条大鱼真奇了,钩就在前面,它就是不咬,好像能看见一样。” “别说,那条鱼可不比那几位小。” “今晚真邪门了,本来那位公子钓到一条大鱼,我还觉得厉害,现在看来,这江说不定有些说道……” “今天钓的鱼够吃几天了……” …… 陈闳叫住仆从。 “不必去了。” “郎君?” 陈闳自从在封禅时见到仙人,又提笔点睛见到了神仙降凡,对这种鬼神之说,就有些相信。 他笑了笑,对仆从没有解释。 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陈闳感慨说:“是好酒啊。” 他上前询问了一下,被那些书生指了路,就循着找到了几个正在桌案前饮酒用饭的人面前,嗅着鲜香扑鼻。 船上的客人,甚至其他停泊船只上的人,都忙着钓鱼。 这几人却在这里饮酒说笑,好像不为那些鱼所动。 “好大的一锅鱼汤。” 陈闳走了过来,望向他们,笑说:“把酒临风,几位真是妙趣。” “可要饮一杯?”江涉问。 陈闳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衣裳,笑着拒绝,“我就不必了,家中祖父过世不久,尚在孝中。” 他坐了下来,望向几人。 “几位不去钓鱼?” 江涉看了看锅中,根据伙夫说,这是船上最大的一口锅,勉强装下了那条大鱼。 “这已经足够吃了。” 陈闳把灯放到一边,嗅着空气中扑面而来的酒香和鱼香。 真是难得的美酒。 他道:“不去也好,依我看,这鱼来的恐怕有些蹊跷。” 张果老兴味问。 “如何说?” 陈闳望向平阔的江面。 清风阵阵,皓月千里,霜华满江。让人有一种身心舒畅之意。 他没有表露出曾随君王一同封禅的经历,而是说: “这条水路,此前我也走过,这渡口向来船舶往来不断,按理来说,鱼早就惊走了,哪能钓来这么多。” “恐怕是有些神异的。” 在他一旁,水君敖白,也笑看过来。 “那你是如何想的?” 陈闳思忖了下,他哪知道去。不过眼前这几人还不如他,他自己毕竟是亲眼见过仙人的。 陈闳胡诌了一个。 “许是河里的龙君出行,这些虾蟹和鱼群随之护卫。” 敖白听了一笑。 陈闳竟然觉得,这几人有些不信他。 嗅着酒气,他又说: “我听闻名山大川,好多都有神祇看守,像是这段水渠,虽是人力而为,但几百年下来,没准也有神灵在了。” “如今这样,没准就是水中的龙出来了,别说,这夜风吹着都让人舒畅不少。” 江涉端起酒盏,笑看他。 “郎君说的有理。” 空气中酒气飘动,陈闳虽然没有饮酒,但也觉得生出了几分醉意。 衣裳紧的不舒服,他扯了扯领子。 陈闳盘膝而坐,处在仙人、山神、水君、修行人,诗人、道士之中。 夜风不住的吹着,酒气飘动蔓延,好像江面都在跟着晃动。 他渐渐醉了。 陈闳衣襟都有些乱了。 他身边带着的仆从早就听郎君的指使,走远了,跟着那些钓鱼的人一起凑趣,没有注意到自家阿郎。 这位画师大着舌头说: “自然有理。” “这几年,圣人也召来不少有道之士询问鬼神之事,我也见过其中几位,与他们论起来,得了不少益处。” “况且,我也曾见过仙人。” “知道这种小事,岂不是应当?”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12章 龙饮,赠江中群鱼4 第212章 龙饮,赠江中群鱼+4 张果老问他:“你见过仙人?” 陈闳就磕磕绊绊,把自己之前两次见到仙人的事说出来了,一次是封禅见仙,一次是把仙人画了出来。 张果老看向江涉。 “如今应当是第三回了。” 陈闳没听懂。 江涉放下酒盏,问起他: “不知点睛之后,这三年待诏过得可好?” 陈闳醉着。 没有起疑,心中也没有生出这人为何会知道自己是宫中待诏的疑问。 他道。 “过的还成,在寺墙上画了几回画,与高人论了几回道,封禅后跟着其他大臣一起升了一阶,想来还是不错。” 江涉又温声问。 “这次回乡,是家中何人过世?” 陈闳打了个哈欠。 他嘟囔着说:“是我家中祖父,我今年四十多了,祖父如今才过世,春秋八十有二,也算喜丧了……” 江涉点了点头。 “那就好。” 陈闳重重打了个哈欠,他闻着酒气和鱼汤的香味,竟然觉得有些饿了,但守孝疏食饮水,也不能食肉。 他笑说:“几位这锅鱼汤可要吃上好几天了。” 江涉看了一眼水君。 “想来不会。” 陈闳正纳闷,忽而听到一旁的那人问起来。 “几位可都用完了?” 另外几人都点头。 突然之间,桌前像是刮来一道风,杯盘响动。 那一大条鱼像是倒在那人嘴里,几乎没有咀嚼,一条五六十斤的巨鱼就被他连汤带水吃下了。 陈闳呆呆地看着。 竟然有些分不清,这是真的,还是自己在做梦了。 那条巨鱼原本每人也就喝了一两碗汤,筷子夹来夹去,几个人也就吃了不到一成的量,大半都是完好的。 足够一二十人吃的鱼。 竟然被眼前一人吞下了? 敖白文雅地用帕子擦了擦嘴,随意笑笑,“勉强填了点肚子,连饱也没饱,回去还得再吃些东西。” 陈闳愣神。 “你……” 敖白笑看他,“你方才不还在说我吗?” 他说什么了? 陈闳捂着脑袋回想起来。 张果老看见他怔愣的样子,哈哈一笑,看了一眼江涉,与陈闳说。 “以后记着,你今后可是见到仙人三面了。” 陈闳不明白,他感到奇怪。 自己分明没喝酒,却总像是醉得很。 酒盏中还剩下一点浅浅的底。江涉抬手,微微弹指,那些酒水就没入一江流水中,被水中的虾蟹和鱼群吞食干净。 明月高悬。 不远处的甲板上,那些人还在说着忽如其来的群鱼,乐得丰收。 江涉收回视线。 菜已用尽,酒已饮空。 “我们回去吧。” …… …… “哎,鱼呢!” “怎么忽然都散了?” 有个书生气恼:“我险些就要钓上来了!” 仆从于庆也在旁边叹气,“那鱼可大着,怎么跑了?” 书生更懊悔了。 守在船边的行客和船工又不死心钓了一会,确定是钓不到了,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钓竿,看着装满的鱼,很是满足。 那书生想了想。 只给自己留了一条,其他的全都倒回江中。 “你怎么都倒了?”陈闳的仆从,于庆在旁边问。 “多了又吃不了。” “吃不了可以卖啊!” 书生笑起来,“今夜人人垂钓,得鱼颇丰,一人能吃几条鱼,我卖给谁去?” 仆从一想也是这个理。 如今已经是子时了,再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起来了,他想起正在与人说话的郎君。 仆从匆匆去找人,劝自家阿郎早些睡去。 等他赶到那边。 却发现,杯盘和桌案已经不见,那大锅也好像被人搬走了,冷风一阵一阵,他家郎君在地上睡的很死。 仆从拍了拍郎君的胳膊。 “阿郎,阿郎……” 陈闳睡得结结实实的,一点都没醒,呼吸均匀,还打着鼾。 仆从和另外几个一起把郎君搀起来,抚平阿郎衣襟前皱皱巴巴的布料,嗅了嗅,好在身上没沾什么酒气和肉味。 一起把陈闳抬了回去。 等陈闳一觉醒来,船已经驶离了渡口。 窗外日头大亮,阳光穿过油纸照进来,陈闳眯了眯眼睛,感觉脑袋有点说不出去清醒,他缓了一会,叫来仆从。 “如今是何时了?” 仆从道:“快要午时了。” 他竟然睡了这么久…… 昨夜的记忆,轰然被他想起。陈闳按了按脑袋,嘀咕说。 “我昨夜好像在外面睡着了,做了场梦。” 仆从于庆也没想到郎君睡了这么久,足足有五个时辰,他绕过来,给郎君按头,一下下捋着经络和穴位。 他问:“郎君做的什么梦?” 陈闳张了张口。 “我好像梦到了水里的龙君上来了,还一口把锅里的鱼汤全都吃了,真是鲸吞龙饮……” 仆从这两年对陈闳种种迷信,司空见惯。 他笑说。 “那郎君梦里跟龙君一起用饭,这是仙缘呀。” 陈闳仔细回想。 越想越真实,他都记得梦里是怎么一口吞下的,一条那么老大的鱼就被吃完了,连鱼骨都没剩。 “这回是真的。” 仆从点头,“郎君说的是。” 陈闳又回想着说:“还有位老丈,说我是第三次遇到了神仙,就是封禅时见到的那位仙人……” 仆从低头,瞧了瞧阿郎的面色。 面色倒是红润,这一觉郎君睡得好,连前几天坐马车奔波,累出的眼下青黑都消失了。 不像是病了的样子。 仆从宽慰。 “等咱们到了会稽,好生去寺里烧香拜拜,说不准是阿翁惦念郎君,托梦一场。” “听说司马承祯上师如今在天台山修道,天台山离咱们会稽也不远,郎君到时候可以拜会请教上师,为阿翁祈福。” 陈闳没听出来,点了点头。 他回想昨天晚上见到的那几人。 那个青衣郎君,声音好似有些耳熟…… 陈闳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费心了一会,索性不再多想。 …… …… 猫儿打了个哈欠。 它一向是觉最多,昨晚喝鱼汤吃的肚子圆滚,毛乎乎的,吃完就睡过去了。 现在才终于醒过来。 江涉正在读书,即将行到江南,打算顺着找一找神鬼之事的踪迹,给自己添些乐趣。 见猫儿醒来。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入定之前,教了些这小猫读书习字,当时话还说的磕绊,几个字几个字往外面蹦。现在话说的很流畅了,长进不少。 江涉摸了摸猫儿的头。 语气放轻。 “现在认得多少字了?” 猫舔毛梳洗的动作一顿。 【中秋快乐】 (本章完) 第213章 名字 第213章 名字 猫儿顿了一会,把爪子放下来,踩在床榻上。又过了一会,才说: “很多。” 江涉看着那小小的猫,能感觉到整个小猫都愣住了。他语气更轻柔了一些,问猫儿。 “很多是多少?” 他问:“一日认得一个字,三年算下来,也该有上千个,想来千字文上面的字都会写了吧?” 猫就不说话了,低头继续舔起爪子洗脸,一幅很忙的样子。 江涉等它梳洗完,才继续开口。 “之前说等你认得字,学了些东西后给自己取名字,可有想法了?” 猫一下子抬起脑袋,圆圆的眼睛盯着江涉,像是在看他有没有疑心,嘴上还在说。 “认的很多了……” 江涉点了点头,没有起疑,问它。 “可想好叫什么名字了?” 猫儿歪着脑袋,过了一会。 吐出两个字。 “小黑。” 它就是一只黑猫,别人遇见的时候都是黑猫儿、小黑这么叫着,时间久了,它心里就认这个名字。 江涉沉默了一会。 没想到这小猫儿三年下来,就憋出这么个名字。他想了想,免得这小猫长大后没有面子,多提醒它一句: “要不要再多考虑考虑,名字是要跟随一辈子的。” 猫很坚持。 “就叫小黑!” 江涉不禁一笑,摸了摸她不大的脑袋,应了下来。 “好,这是你自己起的。” 猫儿还不大懂,竖着尾巴摇了两下,一溜烟又钻到其他地方去了,老山神很喜欢她,总偷偷给她藏了许多好吃的。 山间里有一种特别好吃的耗子,叫什么鼠,都是老山神给她找来的。 猫躲了出去。 江涉也没有急着多问她,会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翻开到之前那页,继续读书,等人。 张果老抚着驴儿走过来。 他随手拿出那山参换了不少银钱,当时一股脑塞给了船上伙计,把对方喜的眉开眼笑,特意给他专门定了一个单独的船舱,连驴儿都有专门的草料,里面拌着豆子和盐。 看见门口站着的陈闳,张果老瞥了一眼。 “又是你啊。” 陈闳见到这是昨天梦里同他说话的老翁,现在想想,没准也是位高人。他忙行了一礼,支吾了一会。 “昨夜,老丈说我见了神仙三回……” 张果老似笑非笑,看着这个紧张的画师,忽而心中一动。 生出些促狭念头,抚着须子。 “什么三回?” 陈闳一怔。 他连忙细说:“昨夜我与几位同席而坐,几位饮酒吃菜,老丈同我说,这是我见神仙的第三面……” 张果老皱着眉头。 “有这事?” 他看向陈闳,仔细回想了一下,纳闷看向他,“昨天我同江先生几个饮酒,喝到一半,你就睡过去了啊?” 陈闳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那我还见到有个郎君,穿白衣的那位,生的高,一口就把整锅鱼汤吃下去了,还说没吃饱。” 张果老险些没忍住笑了一下,他摇摇头。 “你想想就知道,哪有人能吃得了那么多东西?恐怕这都是你梦中的事吧。” 陈闳愣神。 但梦中的那些谈笑和经历,也过于真实了些。 “借过。” 张果老笑眯眯走进江涉的船舱里,把白驴儿留在门外,随手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声响。 四下无人,屋里只有他和江涉两个。 张果老望向江涉,终于问出埋在心里一晚上的事,笑呵呵说: “先生给李玄的那丹丸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见过?” 江涉放下书。 他自然也听到外面的动静,不禁也微笑。 “那丹药是几年前在襄阳炼的,一共炼出了九粒,放在我这里一直没什么用处。上次也不过是第一回尝试,让他给我做了试药人。” 见到张果老目光灼灼。 江涉在袖子摸了摸,寻出一瓶丹丸,语气随意。 “果老可要?” 张果老心动了,过了一会,他艰难拒绝。 “昨夜我粗粗一看,就见到那李玄生机涌动,原本肉身都死透了,都还能重起生机,重开经脉,重塑道基,点化冥顽。” “要是给我一颗,老头子得还到什么时候去?还是算了。” 张果老摇摇头。 “给我瞧瞧就行。” 江涉也没多问,把那瓶丹药递给他。 张果老小心接过,拿在手里望了一圈四周。这老者向来潇洒随性,难得动作这么轻,把那丹瓶启开,嗅到了一股极为纯正的清气,里面还剩下两颗泛青的丹丸。 一二息的功夫,就充盈满室。 一阵江风,从远处吹来。 群鸟掠过水面,拍打翅膀,清脆嘤鸣。 江水滔滔,鱼群争游,连跃水吐泡的声音,都听的分外清楚,像是天地放大了自己的呼吸。 张果老听的出神。 行在江上的大船晃了晃,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江涉伸手,在桌面上一敲。 晃动就停止了。 张果老恋恋不舍地打量了一会,抬头问:“这是试药?” 江涉趺坐在桌案前。 仲春的日光透过油纸照在他身上,外面还传来船工和船客惊疑不定的议论声,都说是河里的大鱼闹灾了。 他笑笑。 “可能也有点厉害。” …… …… 千里之外。 李玄灌了一大口山溪,解了口渴,随后用袖子抹去,任由衣裳湿淋淋贴在胸前。 他行飞举之术,一路从亳州走到这边,即将行到云梦山。 一路行来筋疲力竭,想要再使力,却总觉得头晕目眩,李玄就知道自己目前只能使用此法,该歇息补足元气。 他也随性,干脆倒在旁边睡一觉。 官道上,行路的贩子推着板车,正准备给水囊补点水,走近了,看到道边的山溪旁躺着个人,一动不动的。 儿女拽着贩子的衣袖。 “爹,那有个乞丐!” 儿子好奇,问:“他是不是死了?” 贩子也怕是个尸首,那他们该走远几步打水了,盯着瞧了几息,终于发现这人胸膛上还有起伏,松了口气。 教训了儿子一句。 “人家活着呢,不准瞎说。” 贩子轻手轻脚把水囊塞子打开,在溪水里灌满了水,正准备带着儿女离开。忽然裤腿被人拽住。 他心里一颤。 扭过头,贩子就看到那被他们议论死没死的乞丐睁开了眼睛,目光苍茫,再细看,又看不出什么了。 乞丐问他。 “云梦山要往哪走?”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14章 此山深不可测 第214章 此山深不可测 贩子鬆了口气,好奇起来。 “顺著北边走,就能看到有座山,山下面不远是个县城。你去哪那干啥?山上禿著,我看也没什么山货,听说还闹鬼。” 他打量著这乞丐消瘦的样子,觉得这人快饿死了,稍稍指了一条路。 “要不你去山下那个县里,离这也不远,多討几家,总能填饱肚子。” 李玄摇摇头。 “谢了。” 隨后就拿起那铁拐,一步一跛地走了。 贩子这才发现,那人竟然是个瘸子,一条腿有点残废。 他有些懊恼地拍了下脑袋。 “早知道那人是个瘸子,我就给他撕半张胡饼,不让他费劲去县里討了。” 贩子再想追上去。 往前赶了几步,却发现人已经彻底走远了。 …… ……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云梦山,山顶上。 三水跪在祖师面前,手里捧著一大根香,仰著脑袋望了望。那香炷的火光很微弱,烧的极为缓慢,寄託著少年人的希望,半天才挪一寸。 恐怕两个时辰都不一定能烧完。 怎么这么大啊…… 三水沉沉嘆了一口气。 她抬了抬腿,一屁股坐在自己腿上,让自己跪的舒服一点。在她膝盖下,是她师弟暗度陈仓给他们两个找来的垫子,跪香的时候能软一点。 “师父——” “师父——我们知道错了——” 三水喊了一会,半天都没有听到回话,就知道师父不想搭理他们两个。 又嘆了一口气。 在她旁边。 初一手里也敬著一炷大香,一寸一寸极为缓慢地烧著。 两个少年人一齐嘆了口气。 三水扭过头,瞪了一眼师弟。 “都怪你,要不是你说可以学著前辈那样踏云而飞,非要往云海里面跳,师父怎么会想到罚我们?” 初一不甘示弱,瞪著她。 “难道不是你干的好事?我们如今都学会飞举了,就算不成跌下来,那山崖也摔不死我们两个。” “如果不是你非要把师父的鹤鸟带上,让鹤鸟载我们一程。” “我怎么会在这和你一起被罚?” 香炉前就听到他们两个拌嘴的声音。 这屋里也没有別人,只有他们两个年轻弟子,门敞开的,日光照进来,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三年过去,两个小弟子十三岁,个头高了不少。 养在山上,脾性依然像个猴。 三水垮下肩膀。 跪著腿疼,她乾脆把腿抽出来,盘膝坐在垫子上,面对著祖师的掛像,两个孩子告了一会长辈的状。 三水嘀咕。 “摔下来是不会死,但好痛啊,师祖和师父还会训斥我们,等身子养好了照样还得挨罚。” “我看比现在好不了多少。” 初一瞥了她一眼。 提到这事,他怨气颇重。 “至少那鹤鸟不会出事,师父可宝贝著,等那白鹤养好伤之前,我们每天都得在这跪香。” 三水想到那脖子都被他们两个砸歪的白鹤,缩了缩脑袋,不说话了。 她想了想。 “要不你去把咱们的猫偷过来,师父也真是的,跪香就跪香,连纸猫也给我们收起来了。” 初一不愿意,到时候加罚算谁的? “你去。” 三水不甘心,两个小小的少年人在屋里胡乱对骂了几句,没有爭出高下。 直到两个人累了,终於歇了一场。 三水眼睛转了转。 “你记得前辈腾云而起的时候,是怎么飞的吗?为什么山上的云踩上去就直接摔下来了,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初一当时哪有看的那么仔细。 三年过去,他就记得很厉害了。 初一想了想。 “我也记不清了,下次我们再试一回。” “要是能遇见前辈就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问问他。” 三水也感慨。 “要是能再见到前辈就好了。” “不知道前辈去哪玩了,三年也没去洛阳。” 三水在心里想著,前辈之前还说不会飞举之术呢,他们当年竟然信了,怎么连十岁的小儿都骗。他们见到腾云而飞后追问师父师祖,也没得到什么答覆。 真希望再见江前辈一面呀。 也不知道那黑猫儿长大了没有…… “咳。”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威严的咳嗽,三水连忙从垫子上爬起来跪著,腰背挺的直直的。 她悄悄瞄了一眼旁边。 初一也跟她一样,跪正了。 他们师父,中年人青云负手走过来,瞥了一眼两个让人头疼的弟子。 “起来吧,一会有客人来了,你们老实些。” 两人如蒙大赦。 他们跪了三天,看来师父气消了。 三水一骨碌爬起来,连忙把香炷插在香炉里,看向师父,好奇问: “什么客人呀?” “去了就知道,这样话多。一会见了客人,可不能如此,要懂礼数。” 两个小弟子都点头。 中年人又说。 “也莫要成日想著那腾云驾雾了,世上能行此法的能有几人?” “你们两个连飞举之术都没学牢靠,別给我成日想著往山崖下跳。”说著,他瞪了两个徒儿一眼。 三水和初一对视一眼,心里偷偷一笑。 两个少年人一人一边,扯著师父的袖子,晃啊晃。 “师父~” “我们什么时候能下山啊?” “对啊,我跟三水在弟子里面算是厉害的了,他们有的连轻身的术法都没学会,笨的不行,我们什么时候能下山闯荡啊?” 中年人抬眼一瞧。 看他们咋咋呼呼的样子,就觉得那一天恐怕很远。 但转念一想,这两个孩子一直在山上养著,山上心性纯粹,少与外面往来,继续这么下去,也难长进多少。 但毕竟自己养大的孩子,中年人一路沉吟,到底还是没鬆口。 一直行到另一座山峰上。 中年人推开门。 三水和初一老实了一些,抬起脑袋打量客人,就见到一个禿头络腮鬍子的乞丐盘膝在席上,腰间繫著个葫芦,很是不羈。 两人都有点好奇。 “客人好。” 李玄对上两个少年人好奇亮晶晶的目光,笑了笑,“你们也好。” 寒暄过后,他说起正事。 “我前几年在故纸堆里买到一本古籍,唤作《云梦衍气》,这本书的笔者便出自云梦山。据仙人指点,一路寻了过来……” 李玄说著,他发现一个奇事,这几人没怎么问他古籍的事,也没怪他偷学道法,而是问起那神仙,问衣裳顏色,问面目,问身边带没带著猫,问身边一同走的几人叫什么名字。 听的两个小弟子目光越来越亮。 “可是江前辈?” 三水脱口而出,才想起这人不知道,於是转而问。 “你说的那仙人可是姓江?” 李玄听到那句前辈心里就有数了,看来那个叫太白的没有吹嘘,这云梦山竟然真能够称仙人一声“前辈”。 能与仙人交游。 看来这云梦山果真也是深不可测。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15章 敬神君嘍(5) 第215章 敬神君嘍(+5) 李玄暂时借住在云梦山上修行。云梦山一眾师长弟子都对他被赐下的那枚丹药很感兴趣,每日瘸子吐息打坐的时候,身边都围著不少人。 三水和初一两个小儿。 撒泼打滚,死缠烂打,换来了一起下山的机会。 年纪小小,欢天喜地背著包袱,揣著干饼和一点银钱,从师祖那里请来两把长剑,挥的风声阵阵。 “此为仗剑遨游!” 初一站在三水旁边,两个人身边还蹭著那黄色纸猫,乐眯了眼。 三水欢呼一声。 “我们去找前辈去,听说前辈要去越州会稽。” …… …… 大船行过数道山水。 顺流时日行百里,逆流或遇风浪,就停滯不前,一路沿城停靠,补给市易。行了两个来月,终於到了杭州。 下了船,猫儿也不用顿顿吃鱼了。 江涉抚平袖子上的褶皱,方才陈閎一直拉著他说话,许久不松,极为伤心的样子。 江涉只得袒露实情,他实际上是要去会稽访友,恰好与这位大画师同地,早晚会去会稽。如今在杭州下船,是另有要事,才被鬆开袖子。 走入城內。 江涉站在繁华的街头。 满眼望去,青瓦粉墙,莲一道道,长舟行在桥下,挤开两旁荷叶,十几个汉子赤著上身,喊著號子,行得很急。 李白和元丹丘站在旁边,瞧了一眼。 “先生,他们准备赛龙舟呢。” 江涉站在桥上打量了一会,迎面吹著温热的薰风。 “又快到一年五月了啊。” 上一次五月,那是四年前,江涉在清虚观领了庇佑的符,耳边也是这样,都是摊贩不断叫卖艾草的吆喝。 当时,襄阳县县令程志请他除去几个骗子的师门。 四年过去。 也不知程县令如今怎么样了,是否高升。 那给他立的庙,这么多年来百求不灵,应该也没人上香了。 真是一件幸事。 四月底的江南已经热起来。 他们走到南市,挤在人堆里,艰难跋涉到一处酒肆,用个午饭。 江涉给猫儿点了一小串羊肉,自己吃著冷淘。 这东西实际上有点像是凉麵,麵条煮熟,用冰凉的井水浸漂,凉爽劲道,再加上佐料和肉膾,別有滋味。 猫吃著自己的碟子,又不断看向江涉的碗。 “你也想吃冷淘?” 猫还记著不能在人前说话,会把这些人嚇死,脑袋摇了摇。 江涉敲了敲桌子,叫来伙计。 “可否再做一碗冷淘过来,分量少些,一两筷子的量就行,钱我照付。” 伙计听到前面,以为这人要吃白食,听到后面那句照付,眉头就鬆了起来。 他笑呵呵地说。 “自然可以,小的这就去叫厨子多做一份。” 伙计动作麻利,转身报去后厨。 江涉吃著饭,外面忽然有婆子喜气盈盈,用红布抱著个襁褓中的婴儿,扭头钻进了对面的药铺里。 还有人在药铺外点起爆竹,敲锣打鼓的。 药铺里,那婆子喜滋滋说。 “王郎中,多谢你啊,我家孩儿今天摆百日酒,要是没有你告诉我们求子的方子,我这个孙儿轻易还求不来……” 说话大声的很,连李白都听见了几句。 他对元丹丘说: “才百日的小儿,能受得了这种折腾?” 药铺外可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襁褓中的婴儿耳朵能受的住吗? 连药铺里的郎中都嚇了一跳。 连连摆手,走到外边,劝他们把锣鼓声停下来,爆竹也不要再点了,生怕不把孩子惊到。 外面一下子静了许多。 婆子让他放心,还走出来说著。 “我给孙儿求了庙里的平安符,一准康健,无病无忧。” “那庙祝说我儿始终得不到子嗣,就是因为阴寒之气太重,喝了几回符水就好多了,这孙儿又生在夜里,平日得多热闹,不能太静气……” 江涉抬头,饶有兴趣地打量。 郎中觉得十分荒谬。 他观了观小儿面色,又仔细给他把了把脉象,眉头越皱越深。 “如今还未出什么差错,但以后可不能如此了,这么小的孩子,要是被惊了魂,你想叫回来都难。” 婆子听著点了点头,心里不知听进去了几分。 “客官,面好了!” 伙计端著一个平碗就走了过来。 这碗口宽、大而浅,看著分量不少,实则两筷子就能夹完。店家多少还是存著几分心思,怕客人看著面少不高兴。 江涉把钱递给他,叫住对方。 指著外面还在说符水的婆子,江涉问: “他们说的庙是什么地方?我也想去瞧瞧。” 伙计看这几人打扮,都是读书人的样子,口音也不是他们这边的口音。 他收好了钱,笑眯眯说: “客官不知道,咱们这有些庙可灵。” “那王婶子我也认得,之前他家媳妇成亲五年了没生下一儿半女,城里的药铺都看遍了,光这对面的几家药铺都去过不下五回。” “如今这孙子还是去庙里拜出来的,虽然看著是有些不妥当……但咱们也开不了口。” “客官问的那庙,是在下边县里,顺著西边走,得走到於潜县那边。” “那地方拜香的多,客官稍稍问一声就知道了。” 江涉道谢。 等伙计走后,他没有用那大碗,而是小心把碗里的冷淘拨到猫自己的碟子里,这样猫吃的方便,店家也方便,免得其他食客计较。 用完饭,才慢慢悠悠打听了路。 向著伙计说的那县行去。 …… …… “敬——神君嘍————” 清晨,县里很是热闹。 县令站在一眾县官和富户之中,带著眾人进行祭祀。 这县里有个奇怪的风俗,就是要祭祀神君,却也不知道神君名號,只称做神君,有许多年了。 神君下还有许多弟子,各自有庇佑的地方,有的能让人诞下子嗣,有的能点石成金,有的商贾发財,有的庇佑健康…… 別说,还挺灵。 乐声响起,仙气飘飘。 台上正中摆著神位。 两侧各有十几个神像,所有的位次都有严格规定,不得僭越,据说已经传了很多年,每个位置都有讲究。 前几年还有位四郎君,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神像忽然碎了,他还关切了一句,庙祝却说不用理会。 祭祀的流程一大堆。 县令刚到於潜为官的时候,还记的头晕眼,今年已经颇熟了。 他洗净斋戒几日,开始诵读祝官预备的祝文。 扬起声音—— “惟大唐开元十七年,岁次己巳……文林郎、守於潜县县令王甘,致祭於神君。” “恭惟尊神,奠兹水土,育我黎元。厚德载物,品物咸亨。庇佑眾生,以养万姓。春祈秋报,礼典攸彰。今者时维仲夏,恶气滋发,毒虫侵扰。谨率僚属,虔修常祀。荐以牲牢……”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16章 祭祀 第216章 祭祀 县令声音清朗肃然,一字字念著祝文。於潜县风俗如此,寒来暑往都要祭祀,事事都要烧香求拜,每年翻来覆去念著,祝文他都背熟了。 在凡人所看不到的地方,几缕烟气顺著飘起来。 李白盯著看了半天。 他请教老鹿山神:“这是香火?” 山神頷首。 “是啊,信愿。” 李白盯著看了半天,那烟气飘飘渺渺的,顺著就飘远了,一层层盪开,具体飘向什么地方,他还看不到。 祭祀一直举行了两个时辰,很是隆重。 经过“三献”和乐舞,有专门的舞者戴著雉鸟的羽毛,抚著特殊的器乐起舞,舞姿神圣灵动。由赞礼官高唱“撤饌”,所有人跪拜下来,恭送神君。 等到祭祀结束,县令终於吐出一口气。 身后那些县官、衙役,还有城中的富户也笑开来。 “有神君庇佑,今年毒月想来也不会有疫病了。” “哈哈哈,所言甚是,就指望今年是个丰年,去年我家庄子里那麦穗都是瘪的……” 县令正往外走。 耳边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声音。 “明府留步。” 县令抬头望过去,叫住他的是个青衣年轻人,瞧著气度却好,面孔陌生。他停住脚步,和善笑笑。 “足下是?” 江涉拱手。 “在下江涉,一路游歷而来,恰好行到此地,风俗和其他地方不大一样,心生好奇,正好遇到明府,便想请教一二。” 县令瞧他,一脸年轻的模样。 倒也稀奇,这书生叫人就叫住一地县令,胆量不小。 县令笑问。 “不知足下之前云游过什么地方?” “从蜀中至襄阳,再行到洛阳、兗州,后面一路行舟,走到杭州於潜。” 江涉粗略把自己去过的地方说了出来。这时候读书人都喜游学,亲见名山大川,访古蹟、歷人世。他混在人堆里,想来也不起眼。 县令一听。 “是从蜀州来的?” 得到肯定的答覆,又多问了几句,確定这人是真去过蜀中,不是矇骗他的,说的是些十来年前的旧事,有不少,都和县令年少时听说的能对上。 县令再看这人,就有些亲切,他感慨说。 “我便是蜀州人。” 他叫身后几人先回县衙办公,自己给自己批了假。 拉著江涉几人,找个地方坐下,想到这几年为官的经歷,有些唏嘘,也有些感慨。 “足下年岁瞧著可比我轻一些,我离开蜀州时,年岁刚及弱冠,现在算下来,却已经十年多没有回到故乡了。” 江涉瞧著县令,语气从容。 “明府为官升迁,想来也是好事。” 县令抚须笑了笑。 他打量著面前这几人,要么年轻气盛,要么从容不迫,都是逍遥自在,听他们刚才说话,天地间大有任游之处,心中不由羡慕起来。 但转念想到自己过的也还不错,这种羡意又淡了几分。 县令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我去岁调任来这於潜县,正如足下所言,风物与蜀中不同。便是一向喜欢巫蛊拜神的楚地,也没有这样频繁拜神。” “而且他们拜的神君也没有具体的名號,问起来只说代代相拜。” 元丹丘在旁边插了一句。 “这岂不是淫祀?” 县令苦笑:“是啊。” “我一开始为官的时候也是如此想的,县人祭拜的淫祀有什么好求拜的,但人家祖祖辈辈拜了几百年神君。岂是你可以阻止的?” “况且不过是拜一拜,也不妨碍大事,就隨他们去吧。” 县令为了今日的祭祀还斋戒了三日,身上飘著一股香火味。 他又说起,刚赴任到这边的时候,就赶上了一场水灾,那大雨来的又急又快,一直下了三天,別说是农田,房子都被淹了不少。他当时被赶著做了主祭,求雨停云消。 说到这,县令顿下来,看向几人。 “几位猜猜如何?” “雨停了?”李白问。 “是啊,雨停了。”县令抚了抚须子,回想著那一幕,“瞎猫碰上死耗子,祭礼行完,第二天还真是雨停了。” 说著,县令又低头看那青年旁边的猫儿,黑亮亮的,生的极漂亮,端正听著他们讲话,微微歪著脑袋,像是也能听懂。 他促狭。 “不是说这个猫儿。” 县令又继续讲起这於潜县的事,还怀念著家乡。 他看著江涉,越看越觉得面善。 蹙著眉头问。 “江郎君之前可有一个长得和你有些像的亲戚?当时他好像也是郎君这般年岁,算下来……今年该是四十左右,当到不惑之年了。” 县令目光有些探究和好奇。 他离开蜀州十来年,越看越觉得,这江郎君的举止有些像是他之前见过的一个人,时间太久,一开始没想起来。 江涉抚著猫儿。 “我倒没有亲戚,家中人都故去了。” 县令知道自己说差了,不小心揭开了人家的伤心事,他绕开话头,谈话间,又得知对面坐著的就是李白,他还读过李白的诗作,更是热情几分。 “我道是几位为何格外关注神君的事,原来是对神鬼之说好异。” 县令大笑。 “既然襄阳的传奇故事能写入诗中,我於潜县也有不少故事。” 他兴致高,还请来庙祝,两人对著高台上的衣袂飘飘的金像,还有两侧十几个神像,一一讲起来。 “此地人拜神君,说来也不知道多少年了,都是从家中老一辈开始拜的。” “神君座下有数百弟子,其中能入门墙,学得真法的,有十二位,至於这个庙祝更清楚些,还是庙祝来讲吧……” 庙祝上前。 与他们一一介绍起神君的弟子。个个神通万千,道法高超,德行广披,受人景仰。 李白和元丹丘听他们介绍了一会。 正说到一半。 李白指著一个空置的神像,其他地方都摆满了,唯有那个地方多出一个空位,他问。 “这怎么有个空位?” 见他手上隨意指著。 庙祝立刻肃容,语气严厉:“郎君可不能直接指著神像,这是大不敬!” 等李白放下手,庙祝才回答。 “那是四郎君金元上人的神像,庇佑商贾,撒財济贫。几年前被个粗手粗脚的小子摔碎了,就空出地方。” “没再新造?” (本章完) 第217章 仙山难寻 第217章 仙山难寻 庙祝摇头,他不对这几人多说原因。继续跟他们顺著说起其他弟子贤人的事,语气很是恭谨。 江涉等他喝水润喉的时候,才开口问起。 “既然此地人人求拜,又说很是灵验,但为何依旧有贫者、有富人?去岁为何要等祭祀之后才雨停?” “莫非那位神君不知?” 庙祝说的口乾,他瞧了瞧眼前这几人,就觉得他们就是完全不恭谨的。 他刚说的详细,那白衣裳的和穿道袍的都只是笑笑,神情隨意轻慢,那老丈也没有在听,只有眼前这个青衣人听的认真,但问的又古怪。 要不是县令带来的香客,庙祝早把他们轰出去了。 庙祝语气肃然。 “无非是不够心诚尔!” “成日拜香求问的人何其多,若是人人允诺,那神君也就不是神君了。只有虔心相求,才能听入神君耳中。” 江涉微微頷首,似乎是听进去了。 “原来如此。” 时间也到了中午,县令肚子有些饿,乾脆带著几人在庙里用饭。 桌前摆著许盘盏,这庙里的斋饭倒是好吃。 他们几个如今用饭的地方,是被僕从专门清过的,其他人都离得远,免得扰了县令清净。 县令王甘,对眼前这个姓江的年轻人,总有些莫名的熟识。 又得知身旁那白衣人是文采惊人的诗家,道士也是山上的烟霞客,便对他们格外关照。 想了想,县令道: “几位既然喜欢神鬼之事,这两年我倒是见识了不少。” “於潜县被群山环抱,一个山区小县,田產少,幸好有水道活命,因此多数是靠茶树、绢帛、和竹纸过活,经商和市易格外多。” “家家户户拜神求仙,我想也是这个理。” 县令说著,用筷子夹了一口酱豆。 “几位不知,这天目山里可是有神仙的。” 李白抬起头,拽了元丹丘一把,两人都想起之前的事。 “神仙?” 县令頷首。 “具体我是没见过,但县里有不少人都是见过的。飘然离去,行至若云,还有神通。听说前几年,下面村里有个小儿被山上的神仙寻去了,说是收为弟子。” 李白问:“连明府也没见过?” 县令摇摇头。 他感慨说:“王某虽为一县县令,却也只是个凡人啊。” 江涉饮了一口茶水。 他道:“我听说附近还有座镜尘山,为仙山洞府,可有这回事,为何遍寻不到?” 庙祝抬起头。 他目光奇异地打量著眼前这个青年,重新仔细看他,的確只是个凡人,身上瞧不出什么厉害的。 庙祝放下筷子。 “郎君如何知道的?” “是在一本书上看见的,別人的笔记,有些年了。” 江涉坦诚说,“实不相瞒,在下来於潜,便是想要寻觅仙人,想知道镜尘山在何地方,可有仙法传人。” 庙祝想了想。 “我却没看到,郎君竟是个有仙缘的。” “不过,”庙祝话锋一转,嘆息,“郎君虽然知道仙山名讳,却也难以见到。据我所知,仙山数十年一现,我等凡夫,纵然就住在仙山脚下……” “也是有缘无分。” 县令比他庙祝还要好奇。 “真有仙山?” 庙祝頷首。 “自然是有的,此地香火鼎盛,於潜县虽处於群山之中,但这么多年却依旧富饶,自然是因为有神君和仙山庇佑。” 他劝说几人还是游览一番后,便就回去吧,仙缘可不是那么好见的。 继续在这枯等下去,没准一生就要错付了。 “世上能寻仙者有几人?” “镜尘山若是那么好见,恐怕山下遍地都是学习仙法的凡人了。” 县令也点头。 他道:“我年少时在蜀中读书,当时便有许多神异之事,后面前往长安读书时,家中人寄来书信,许多也讲到附近的奇闻,听说附近的山上还有奇人。” 李白在心里念过“蜀中”两个词,看了一眼用完饭,正在饮茶的江先生。 他问:“后来呢?” 县令遗憾,“就没有听说了,下次我写信时可去问问。” 县令看著他们年轻,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喜欢打听这些子虚乌有之事。 不由劝勉了一句。 “神仙传说毕竟飘渺,那传说的仙山也是难寻。几位气度出眾,文采难得,还是莫要在此空费光阴。” 江涉没有开口。 几人用过午饭。 外面庙里已经换了一批香客,午时曝晒的日光照著石面,映照在庙里神君的金身上,恢弘庄严。 江涉问:“此县可有城隍?” 县令不明所以,他道:“县里倒是没有,不过州城有。” 江涉又问。 “土地庙在何处?” 县令也说不清楚,很多县城或者乡下的土地庙都只是隨意搭起的小庙,他怎么知道县人搭起来的土地庙在哪。 “郎君是想要拜访?不如问问庙里香客,许是有清楚的。” 他瞧著江涉,正想要出言安慰两句。 却见对方摇了摇头。 “无妨。” 江涉望向庙宇,赤色的瓦檐勾勒著山峦的形状,耳边就是祷声不断的愿辞,祈求出行顺遂,祈求生意长进,祈求今年丰收,祈求考入县学有个官做。 他开口。 “土地何在?” 县令在旁边站著,听他语气变了,心里奇怪,“江郎君问的什……” 他还没说完。 忽然之间。 地面的砖石簌簌颤动,土粒晃动。 从石砖下,渐渐拱出一个戴著黑色布巾、拄著竹杖的老人。颤颤巍巍,鬢髮斑白,衣裳都很旧了。 一只手里还抓著个果子,看上面的牙印,像是刚吃到一半。 土地左右环顾一圈。 他正吃供果,却被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量直接召过来了。土地连忙把吃到一半的供果收好,打量四周,竟然是个庙子。 他面前有好几人,穿道袍官袍的都有,土地一时拿不准是哪位要见他,有些犹豫。 …… 江涉也打量著土地,年老,衣裳暗淡並不鲜亮,像是许久没有吃到香火了。 他抬手见礼,口中说的话依旧温和有礼。 “打扰土地清净了。” 土地这才认出人,被仙师这样客气对待,他嚇了一跳。土地鬍鬚颤颤巍巍,连忙抬起手行礼。 语气十分恭敬。 “不敢不敢……不知仙师召小神何事?” …… 一旁的县令,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这、这这这…… (本章完) 第218章 土地唤来 第218章 土地唤来 县令站在两人身后死死盯着,眼睛都要瞪出去了。 他刚说完乡下有人遇到神仙被收为弟子,眼前就忽然钻出来一个神仙。 县令攥着手里的团扇,视线在老人和江郎君身上不断徘徊。 他难以置信。 这持着竹杖的老人,似乎便是土地。 那江郎君是…… 为何能轻轻一开口,就能唤来神仙? 见江涉要开口,县令连忙打住自己心中七上八下的念头,厚颜站在旁边,安安静静听着。 江涉语气还算平善。 “那镜尘山的事,土地知道多少?” 土地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一下子弯的更深了,明显有些畏缩,他颤颤巍巍说: “那镜尘山……在此地有一百来年,平时并不显于人前。小神之前探过,只是那些修行人道法厉害,根基深厚,虽报到城隍那边,但也无济于事……” 江涉静静听着,等他说完。 又问:“天目山此前可有山神?” 土地捏着竹杖的枯手紧了紧,他支支吾吾,低声说。 “死、死了。” 县令心中一惊,手中的纨扇“啪”地掉在地上。两人俱是看过来,县令连忙把团扇捡起,掩住心中惊惧骇然,强笑。 “一时失仪,二位继续便是。” 江涉才想起他二人,抬了抬手,县令和庙祝骤然发现,自己只能看到两人嘴唇在动,像是在说话,但怎么也听不到谈话声。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县令看到庙祝眼里的错愕。 “你也?” 两人都心惊起来。 …… 江涉重新看向土地,问他:“何时过世的?” 土地感受到一阵凉风,霎时间,连庙里的香火味都闻不到了,他胆子一下子大了许多。 “有近百年了。” 江涉颔首,“山神庙在什么地方?” 土地苍老的眼睛一下子红了起来,他须发颤颤巍巍,佝偻着身子行了一礼,腰背弯的很深。 “原本就就在这里……被他们拆了,改作成神君庙。当时小神在旁边一角占了个地方,吃人香火,一百年前全都砸了。” “求仙师庇佑,求仙师庇佑!” 他掀起袍子,就要跪下行大礼,却被一股力量拦住了。 “土地莫要如此!” 江涉扶起他。 土地从被一句话传召过来,就知道自己是遇到上了高人,再被问起镜尘山的事,就知道高人有心一查。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终于可以抒发干净。 他眼角泛出泪意。 “小神不求重新得庙,只求为好友之死讨个公道!” 土地详细说。 “镜尘山十年一见,上次开山还是在几年前,若是空等,只怕要再等上五年。仙师若寻不到地方,可与小神一行。” “为首的那镜尘道人,如今并不出山,多是门下弟子在外周游……” “……” 一直说了足足两刻,才说完。 土地站在庙中的空地,望向不远处的殿宇。 大门敞开,可以顺着看到里面一座座神像。 庙里香火不断,信众求拜的身影,和许多年前那山庙香客的身影重迭起来。那庙没这么光鲜恢弘,要破很多,小很多,神像也只是陶土上涂了彩。 江涉也看过去。 他道:“我知道了。” …… …… 县令和庙祝听不到他们说话,也不敢多看口型揣度神仙谈笑内容。干脆走到一旁,拉着李白和元丹丘几个说起话来。 县令心中充满好奇。 他把团扇放到一边。拽着李白的袖子,紧紧不松。 “太白,你那诗作所写的鬼神之事,那山鬼盛宴,还有那赋文,诗文中所记的,可都是真事?” 元丹丘瞥了一眼太白。 李白没有直言,只说是: “半真半假,许多是一路行来听到的传奇,譬如襄阳那位鹿山神与山下人家结缘八百年,山中宴席也是听来的故事,好似是个山上猎户听到了一声呼啸,在夜里梦见鬼神。” “白便把这些妙事写入诗中,赠与友人。” “至于后面所写的饮酒大醉,一梦经年,还有什么乘风而去……” 李白想了想。 “此事在古人诗赋中,也有不少留墨。” 县令不信。 土地和江郎君就在他面前说话呢,谁信这个? 县令在几人面前,坦言道:“实不相瞒,我年少时在蜀州读书,也曾听说许多神异之事,当附近住着一家厉害人物。” “说起来也是姓江,和那江郎君气度模样都有些相似,可能是亲戚。” “我一见江郎君,就觉得面善。” 元丹丘忽而问。 “神异之事都有什么?” 县令打了个磕绊。 他那时候专心在州学读书,想要进到国子监求荫恩,也没怎么多关心这种事,多是回家时在饭桌上听家里人说的。 县令回想着说: “当时好像是城里总有人家丢婴孩,每一二旬的晚上,就有丢孩子的。” “后面发现是被一个女子偷去的。他们去找,却发现那些婴孩好端端被人照养在山洞里,洞外还有婴孩洗过的衣物。” 李白就在心中想着。 江先生那风轻云淡的模样,然后手中抱着几个哇哇大哭的婴孩,身边妇女婆子一直在抹眼泪道谢…… 越想越古怪。 他不禁笑了出来。 县令一顿,“可是我讲的有差?” 李白笑着,叉手赔罪一礼。 “明府所言极有趣,白只是想到了旁的事。” 县令被他们一求,现在反倒是他在说听来的故事给别人。 又继续讲。 他们家附近有个老人挨过田荒,饿急了的时候,别说是树皮,连地上的土,只要填饱肚子都可以往下咽。后面年头好了,肚子却涨得难受,快要死了,听说那江先生会医术,就找人去看,那老人肚子后面不知怎么就消下去了,从被褥里爬出一条长蛇…… 李白问:“一条蛇?” 县令正要讲那蛇有多可怖,就见到江涉和土地走来。 他一下止住了话声。 县令和庙祝走上前,有些好奇,又很是敬畏,犹豫了一下:“郎……仙师来找什么的,为何来我於潜县,问那镜尘山?” 两人这是回味过来了。 江涉笑看他们一眼,“明府与庙祝言重了,在下不过是一路游历,途经此地,来瞧瞧罢了。” 县令不信。 他可是亲眼见到土地了。 他开口想说点什么,却见到不远处,土粒抖落,好似整个庙宇檐瓦都颤动起来。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19章 地龙翻身,神像塌 第219章 地龙翻身,神像塌 “地在抖!” “瓦摔下来了!” 有人叫嚷了一句,神情惊惧,“莫非是地龙翻身了?” 这话一出,庙里的香客全都跑了出来,集在空地上惊惧看着。 “救命啊——” “天灾来了!” 县令的目光顿时被夺过去,顾不上追问江郎君,要真是地龙在他治下翻身,那可要命了。 庙宇不住晃动,地面也在颤动。 县令在站在外边张望,脸色焦急。他看到高台上的供果和香烛砸了下来。 庙祝惊叫一声。 “我的供果!” “果子而已,再买几个就是,别念了。” 县令急得不行,生怕真是地龙翻身,那受灾百姓和要修缮的房屋田产……在心中稍稍一算,他都不敢细想。他连忙叫来仆从,叮嘱几句。 在他说话的时候。 高案上的香炉一下子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庙祝捂住心口,痛心。 “我的香炉,神君的香火……” 县令这才想起神君的事,他随口道: “要真是地动,你快求神君保佑一下我於潜县吧,这要是出了大事,死伤得数以千计……哎,你疯了,怎么往庙里跑?不要命了!” 殿宇里。 庙祝扶起香炉,嘶地一声看着满地香灰和断香。 他仰头看着高台,上面连神像都在不住晃动,心里正担忧。 “咔嚓……咔嚓……咔嚓嚓…………” 一道道细微的碎声响起。 就在庙祝面前,十几尊神像跟着地面,晃动不断,浓墨重彩的身躯浮现出道道裂痕,蜿蜒向上。 “咔嚓……” 庙祝紧张盯着,大气不敢喘,生怕一阵风吹来,让神像裂的更厉害。 早知如此,他就多用香火钱,给这些弟子塑个金身,也能牢靠许多,不至于稍微有点震颤,就跟着裂成这样…… 这可要他怎么弥补。 眼看着裂痕越来越大。 庙祝心里焦急,转身去外面寻几个竹竿和软布垫一下。 他刚抱着几个杆子撑在高台前,手里捧着几个衣裳,此时也顾不得敬不敬重,就要垫在神像下面。 “咣当!” 整尊神像瞬间维系不住,从高台上摔了下来。 一地碎瓷。 庙祝脚前,摔飞过来一个碎片,正是那一双怒目圆睁的眼睛。五郎君惩处恶人,嫉恶如仇,天下恶人都难逃他法眼。 他惊了一下。 身后忽地出现一把大手,拽着庙祝把人从庙里拖出来。县令身后跟着一群下人和香客,怒视他。 “你不要命了?” 庙祝张了张口。 “咣当!” “咣当——” 接二连三的碎响不断传来,他前脚刚走,神君金身两侧,不断有神像从高台上滚下,摔裂摔碎。 屋梁倾倒折断,灰尘不断落下来,正砸在殿里神君的金身塑像上。 只见从金身的脑袋上,逐渐生出一丝细细的裂缝。 “咔嚓,咔嚓……” 不断有砖石碎瓦砸下来,里面的文书和捐献的钱箱一同滚落,里面的铜钱和碎银稀里哗啦洒了一地。 县令紧紧攥着庙祝的胳膊,生怕他又闯进去。 神像就在几人面前,轰地一声,彻底摔了下来。 倒塌粉碎。 地面砸起一阵尘烟。 庙祝颓然坐在地上:“完了……” 县令比他更害怕,一个庙而已,坏了还能再修回来,但若真是地龙翻身,城郭房屋陷入地中,震动不止,不知要死多少人。 又过了几十息。 香客们蹲在地上,静静守了一会,终于不见响动。 他们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抚着心口,缓缓吐出一口气。 “停了!地动停了!” “呼,瞧那架势,可骇死我了……” “真要命了!怎么地龙还翻身了,那主梁都折了,砸塌了神君像,好险没砸到咱们身上,捡回条命不容易啊。” 香客们后怕,互相议论着。 县令缓过神来。 他叫来仆从。 “你们两个先去四处看看,可有人伤亡,伤的可重。” 又对另外两人说,“你们跟我走,去外边瞧瞧,都有哪些地方遭了灾。” 仆从们领命。 县令忧心忡忡带着两个仆从出去巡视。 三人走出庙门,都愣住了。 在庙外。 还有人正坐在石头上喝水吃着饼子,有对夫妻带着孩子正走在路上踏青,神情轻快,那孩子还在路上跑着抓黑乎乎的虫子,献宝似的给爹娘看。 县令顿了顿,快走几步,问那夫妇。 “你们方才没躲?” 夫妇两个奇怪地看着这个当官的,妇人胳膊推了男子一下,她丈夫就说: “刚才庙里呼啦啦响了一通,今天里面祭神,我们不知道发生了啥,就在外边等等,顺便带着孩子玩。” 丈夫语气谨慎,小心问。 “可是有什么错的,今天不该来?” 县令纳闷。 “你们没感受到方才的地动?” 丈夫挠了挠脑袋,“啥地动?” 县令上下打量着他们一家子,神情惬意,连小儿脸上也没有惊惧的神色,心中将信将疑。不一会,两个仆从也报过来,低声说: “他们确实不知地龙翻身。” 县令心里奇怪。 “莫非地动就是为了把庙砸塌?哪有这样的怪事。” 说完,他心里突地一跳。 那些怪事,他刚才不就听了一堆,也讲了一堆吗? 他匆匆回到庙里,从惊惧未消的香客中挤过,四下找了,从方才几人所在的斋堂门口,找到殿前废墟,又去其他地方转了两圈,始终没有发现那几人踪影。 真走了? 县令心中怀揣着些微的希望,一把拽起地上还懊悔伤心的庙祝,问: “江郎君在哪?” 庙祝茫然摇头。 县令:“你可知道他们走去哪里了?” 庙祝:“我哪知道去?” …… …… 庙外,山道上。 鸟雀栖在树枝上,时不时叫两声,嘤鸣悦耳。远远传来震动和尘烟,惊飞一片群鸟,簌簌飞离。 土地走在最前面引路。 几人在庙宇刚开始震动的时候,就出了庙子,跟着土地,一起往山上走了。 李白和元丹丘低声说了一会话,在山道上不住看着江涉的背影,终于,他们有些憋不住好奇。 元丹丘问出声。 “那县令之前是不是见过先生?”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20章 故人,道童,烧山(6) 第220章 故人,道童,烧山(+6) 江涉走在山路里,这山道上被人修了石阶,时间久了,每道石阶中间的地方都踩出痕迹,一道道豁,旁边还生着绿色的苔痕。 他语气悠游。 “是啊。” 李白有些感慨,“那同我与丹丘子有些相似。” 江涉笑笑。 “倒也不太一样。” 他那时候试着寻找回去的办法,成天不是读书,就是修道。多住在山上,坐在云间,看着日月升降,十年过的都没什么不同。 很少下山,几个月才回去一次,也不大关心身边都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坊里的小娘子梳了妇人髻,身边跟着三五个孩子,手里拿着羹勺,低声劝饭。 附近的年轻人去长安求学,几年不归,家中母亲一直念叨。 邻家养的黄狗老死了。 他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在常吃的酒肆里要常吃的饽饦,味道有些变了,但也可吃。低头用饭,听见店家伙计们瞧着他,低声议论。 才意识到,恍惚之间,十年已经过去了。 十年间。 当年巷子里偷偷打量着他的年轻娘子,现在身边簇拥着五个孩子,岁数最大的已经开始学着读书打算盘。 当年刚及冠,与他看起来年岁相仿,劝爹娘不要迷信的年轻人,离家五年未归。 当年活泼热闹,喜欢蹭人小腿,爱吃胡饼的黄狗,已经死了。 而他处在世间。 容颜未变。 一人独存。 当时的心情,与现在自然是不同的。 李白和元丹丘有些好奇,就连一旁的老鹿山神,也看了过来。 江涉却没有对他们说,到底有什么不同。 他望了望山上,石阶一直蔓延到青山尽头。 问土地:“就是在那里?” …… …… 镜尘山。 两个道童坐在殿里,守着殿里的香火,听说这是凡间的香客敬上来的,凡人总有太多事相求,成日香火不断,幸好祖师让他们不要听,两人也就听不到。 殿里还摆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牌位,上面写着一二三五六七八,顺着一直能数到十几个。 他们就在这里看守。 免得哪个师兄师姐养的鸡鸟兔蛇蟾蜍跑进来,打扰到香火,搅乱清净。 两人打了个哈欠。 互相猜着今天五师兄今天又跟别人打什么赌。 “我听说五师兄输的亵裤都要抵出去了,还赌啊?” 另一个道童说,“我哪知道,听说昨天把头上的束带都当出去了,也没有哪个师姐肯借钱给他。” “师兄们呢?” “五师兄不愿当给他们,觉得腌臜。” 两个道童并不是镜尘道人的徒弟,而是山上的寻常童儿,跟着学了一点浅薄的仙法,要是感兴趣,还能下山显露一番,被凡人吹捧,过足神仙的瘾。 “前天赌了什么?” “赌八师兄又做了什么难吃的饭,有几个人躲了过去。”那小道童消息很灵通,“五师兄难得赌赢了。” 另外一人好奇。 “既然赢了,得了什么东西?” “得到了八师兄做的饭,是用鸡肉、蟾蜍和豆子一起烩的,都吃吐了。”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在这闲聊,也是因为寂寞。 师兄师姐们很少到这边殿里来,也就每隔几年,镜尘祖师才会带着某位徒弟过来。平时这殿里都没有人。 说了一会话,肚子咕咕叫起来。 两个童子摸了摸肚子,从蒲团上站起来,拿着供盘上的灵果,你一个我一个分着吃,果子很甜,而且对修行有益处,他们经常偷吃,至今无人发现。 “咔嚓……” “咔嚓咔嚓……” 两人吃的满脸汁水,忽然听到了些声响。 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了。 两人捧着果子四下找去,却发现那些牌位一个个全都裂开,摇摇晃晃在案上。 正想要抬手捡起,原本摇摇欲坠的牌位,瞬间劈里啪啦落了一地。 他们大惊。 “祸事了!” 两人急匆匆想要找师兄师姐来看情况,整个镜尘山都被他们搅动了。一时间鸡飞狗跳,蟾蜍从水池中跑了出去,骏马嘶鸣。 两个道童脸色煞白,手紧紧攥在一起,吓得不行。 “师兄怎么一个出来的都没有?” “不会都下山了吧?” 又找了许久,也没找到什么人。 其中一个道童压低声音,用气声支招:“没准也没什么事,祖师和师兄师姐他们几年才来一回。平时也就我们看着,就算坏了,也没人知道。” “要不我们去山下重新定做十几个牌位,把这些替换上,不就好了?” 另一人说:“可是香火也断了!” 道童小手一挥。 “这个再说,祖师说凡人的香火都是困身之物,没什么好紧要的,都让我们不要听,断了就断了。” 另外一人想想也是。 他掏了掏袖子,又摸了摸身上,“那我们也没钱。” 道童把嘴里嚼着的灵果咽下去,从供盘上把他们之前分赃不均剩下的一个拿起来。 “把这个送给他们好了,能换点钱吧?” 两人很快敲定主意,把那些散乱的牌位收拾干净,全都放在包袱里,左右望了望,就要提着包袱,下山去找匠人定做新的。 路上,还遇到几个人。 有个青衣人瞧见他们,客客气气问。 “不知镜尘道人在什么地方?” 两个道童背着包袱吓了一跳,以为他们这就事迹败露了。发现不是山里的人,才松了口气。 可能是哪个师兄师姐收下的门人,或是运道好的凡人。 想要拜访祖师吧。 道童随手一指。 “瞧见没?就在那座山上,在山顶。” 道童想起来有的师兄年纪轻轻就会飞了,提醒说:“你们会飞举吗?若是不会走过去也行,就是慢些。” 江涉道谢。 两个道童胡乱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第一次还有人谢他们两个小辈。 等人走了,他们两个松了口气。 道童抚了抚心口。 “还好不是师兄,走吧,我们快下山去,趁早换回来。” 一直步履匆匆走到山腰。 身后,远处山峦忽而听到剧烈的响声。 两个道童扭过身去,山林密布,他们仰着脑袋也看不清楚,干脆爬到树上看。才刚上去,道童就惊叫一声: “祖师的山烧着了!” (本章完) 第221章 可晚些杀 第221章 可晚些杀 在两个童儿指的山上,却没有殿宇。 风吹竹林,簌簌作响,空气中浮动着满眼绿意。 竹林中,有一个大而简朴的建筑,屋外系着一头矮马,四下有不少童儿在斗蟋蟀,时不时听两句经文,进去烹茶煮酒。 年轻弟子们坐在席间,听到师长教诲,有辩论声。 江涉停住脚步,听了一会。 一个神情潇洒的中年道人跪坐,手前随意堆放着道书。 说的是修习一些神通的法门。 鹿蹻之法,佩符念咒,足踏鹿迹,登山涉险,去地三尺。 绘制符咒于足底,或是佩戴在身上,存心观想鹿的形态,心神宁静,引得精炁附体,便是粗通了飞举之法——鹿蹻。 年轻弟子又问,有没有更上等的法术。 那中年道人便又饮口茶水。 笑说起更高深的法门。 吞虎符,存思白虎精气,炼化元精,可为——虎蹻。 虎蹻者,佩符思神,足底生风,虎精附形,陆行无碍。穿梭在山林之间,修行大成时,可行近千里。 又有弟子提起,师长之前也提过,世上存有更高深的法门。 道人答,“自然是存在的,只是座中无一人能够修持。” “便为,龙蹻。” “修龙蹻者,飞升五岳,腾虚履空,与真人为友。” “游虚涉清,出入无间。” “到达这样的境地。” “只是道法高深,未见过有人能够修持,就连我自己,修行多年,也不过是修成了虎蹻,可行千里之远。” 弟子听着拜服,赞叹。 脸上生出向往。 这些弟子有的是道人早些年周游天下,收来的弟子,或是想要一同跟随的门人。 也有出身富贵,衣着锦绣,一心仰慕仙道,不知道从哪里听来,恭敬拜入座下,甘愿为一个洒扫弟子。 道人讲解完其中一节,就让他们自己回去修持了。 道人端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享受着满室清净。 竹叶在风中轻晃,大片绿意映入室中,能听到外面弟子互相议论争辩,外面的童儿斗蟋蟀胜了,发出欢呼。 这样的日子,他已经度过了百年。 正闭目悠游自在歇息的时候,耳边忽然听到了一声轻笑。 “足下很自在啊。” 道人睁开眼睛,他看到空气有一小片氤氲开,光影发生变幻,紧接着,才听到两个呼吸声。眼前站着四个人。 而他此前竟然没有半点察觉。 江涉一身青衣,也在瞧他。 语气从容:“刚听到足下讲法,不由多听了几句。” “足下似乎也是正道修行。那些成蹻术,也是《抱朴子》《上清握中诀》里提到过的。” 道人惊过之后,吐出一口气,重新镇定下来。 “原来是道友。” “道友博闻广见,不知此前在何处修行,来了也不知会一声,哈哈,叫我未有提前预备。” 他笑笑,端起酒盏,给对方也斟了一杯。 “山间泉水酿的酒,最消暑气,对修行想来也是有些益处的。” 江涉手抚着酒盏,却没喝。 “不知足下在这里修行了多久?那些弟子都是随同一起修行的吗?” 道人笑起来。 他看着青衣人模样温善,语气轻松。 一路走进室内,又能遮蔽过他的五感,想来某种隐匿踪迹的道法,已经修行到炉火纯青的境地。 见他弟子众多,心生羡意。 道人笑说: “我在此山,已经修行有了百年,早些年喜欢四处周游,见了不少资质上佳的弟子,有心求道,便收入门墙。” “百年过去,有的依然健在,修行出了些东西,有的下山云游,有的却已经凋零了。” “如今这些孩子,年岁都轻些,心性不定,只粗浅学了些法术。那些童儿更是顽劣的很,尚未得到传法。” “毕竟求道何其艰难。” “心若不死,如何能够求道?” 李白和元丹丘站在旁边,都觉得稀奇,他们早些年就听襄阳县的县令提起过这方士,听着一身狷狂气,又知道他所作所为,本以为上山会见到个肆意的邪道人。 却没想到,是这样神清气正。 若不是事先晓得,这些人以人的香火信愿、精气血肉延寿。 他还当面前的是个有道真修。 说的也都是神仙之道,什么成蹻术,什么幻术神通。 江涉也点了点头,像是认同对方说的话。他放下手中酒盏,在桌案前一敲。被他一直遮蔽的断裂的香火,瞬间就被镜尘道人察觉。 冥冥之中,那不断涌现的生机,好像忽地断了。 试图沟通,也无法。 他脸色骤变。 道人匆匆起身:“我另外还有要事,几位请在这里饮酒,我去去便回。” 正要离去,他忽然发现,那青衣人身边,站着一个持着竹杖,衣裳有些暗淡的老人,身上有着极为浅淡的香火味,模样熟悉,正为此方土地。 道人顿住了。 “我一直心中奇怪,足下本是修行正统法门,为何要做这样的事延寿?” “杀了天目山山神,赶走此方土地。更是吸人精血,延长在天地间苟活的时日。门下有十几个弟子,本是良材美玉,却被你引入邪道,立了一座座庙,害死不知多少人。” “为何如此?” “若你答的好,可以晚些杀。” 江涉语气平静。 道人骇然回首,见到的已经不是同道,而是一个找上门来的恶果。 他想要逃离动作,身子却被限制住,仿佛只能存身在这方寸之间。 不可逃脱。 道人心中惊跳起来,这是什么术法? 自己的香火,不会也是这个人敲断的吧? 他们素来并不相识,为何会多此一举做这样的事情? 镜尘道人心神仓皇,颓然坐在地上,心中生出惧怕,几乎要跳出胸膛。他听见那青衣人问土地,“当年可是此人?” 土地言辞凿凿。 “就是他!” “当年便是此人杀了小神好友,砸了山神庙,让那些愚昧的乡人抬了新神进来,塑了金身。就算越拜越枯瘦,气血衰微,还念着什么神君的好。” “愚夫可笑!” “他更是该死。” 江涉颔首。 他看向镜尘道人。 意思明了,等他回答。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22章 身死,火星 第222章 身死,火星 一种奇特的气势压着道人的身形,让他只能跪着答话,无法动弹。 江涉看了老鹿山神一眼。 和几人一起站着,听镜尘道人如何说。 “修道何其艰难,我算是运道好的,补全了人寿,得享百二十之寿。” “但如何打坐修持,也寻不到后续修行的关窍,读了百千道经,也只有一些神通和小术,没有直指大道的缘法。” “眼看过了百年,余寿一日日消减……” 老鹿山神在旁边听了一会,是这道人修行如何心焦,如何发现当年行善,有人燃起香火,发现可以从中得到益处的。 又因为剩下的寿数太少,一口气答应了许多信愿。 有好的,有坏的。 有看似良善,实际上酿出恶果的。 一开始,有人因他而死,道人还会感怀,后面渐渐麻木,只自喜于自己恢复的容貌,增长的寿数。 又收了一些弟子,随他一起修道,自开洞府,杀了此地碍事的山神,赶走那老弱不成器的土地,积蓄信众。 自此,香火不断。 既有香火作为根基,自然也要有精血来补足自己残缺的寿数。 道人说:“道经有言,天地与人,行同一体。” “人也是天地。” “所以周天循环不息。” “那些人庸庸碌碌,乞索儿终其一生,连顿饱饭也吃不上,被人轻贱,被人辱骂。更有时年饥馑,人换子而食。” “如此浑浑噩噩,度过一生,不知死在何地。我看他们,说是活人,其实和死人又有什么不同?” “既然如此,不如用他们精血延我寿数。” “我只是从天地中取回我命罢了!” …… 李白和元丹丘站在旁边,听着镜尘道人说了许多话,许多都是他们之前听过的。人寿终前,好多都是这样疯魔相求。 江涉语气平静。 问他。 “足下有数十弟子,那庙里只有十几个神像。想来也是有其他弟子,到了寿终的时候,听到足下说的那延寿之法,心中不愿吧。” “不知那些人何在?” 镜尘道人沉默了很久。 有些不愿开口,但身上那重压好似更重了一些,让他不得不开口。他语气艰涩。 “那些弟子,已经过世了。” “我把他们的骸骨埋在山下。” 李白抬起头,敏锐问。 “被你杀了?” 镜尘道人没有再开口了,就算那身上的重压快要把他肺腑挤压出来,他也没有说话。 江涉垂眼瞧他。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他叹了一声,叫上另外几人,转身离去,无非又是听了一肚子这种话。 ……竟没杀了他? 镜尘道人见到那几人转身走了,心中喜极,也不知他答了哪句话对了这人胃口,竟饶了他一条性命。 他扭动着身体,就要那稀奇古怪的强压之中站起来。 忽而,迎上了一粒火星。 …… …… 房屋外。 那两人依旧是全神贯注斗着蟋蟀,已是战过几轮,瓦盆里两只青头将军正撕咬得难分难解。他们弓着背,眼睛几乎贴到盆沿,连呼吸都屏住了。 全然未觉有人从身旁经过。 正斗的难分难解。 其中一人,忽然感到背心发烫,他不耐烦地挠了挠后背。 “别闹……” 另外一人抬起头瞥了一眼,面色骤变,结结巴巴说。 “你看……那,那是什么……” 但见身后屋檐下,火光冲天,赤红的火焰已经窜上房梁,还传来劈里啪啦的爆裂声,火星不住落下。 “起火了!” 两人腿一软,连滚带爬跑远了。这火势那么大,难为他们半天都没与觉察,也没被烧到。 “祖师,救命啊!” “祖师救命!” 屋里悄然无声。 “祖师不会早就走了吧……”正猜着,他被同伴抓着手腕往外拖。 “快跑!这火要吞人了!” “可祖师他……” “你傻了?”那人拖着他就往山下冲,回头瞥了眼已成火海的屋舍,“哪个神仙会被凡火烧死?说不定这场火就是祖师亲自施的法!” “对,对,祖师就会火法。” 两个人连滚带爬跑远了。 下一刻,房屋吱呀吱呀两声,才轰地倒塌,烟尘四溢。 …… …… 山上冒出好几道火,那道童爬在树上,冲下面的同伴说。 “火看着大了!” 另外一人想到刚听到的巨响。 “不会把房子烧塌了吧?” “我哪知道去。” 道童从树上爬下来,拍了拍手里的灰尘和渣滓,和同伴对视了两眼:“那我们是回山上去,还是继续下山去找人做牌位?” 同伴想了想。 “还是下山吧。” “说不准就是祖师行的火法,也说不准是幻术,不是有人跟着学会嘘气成焰了吗?” 房子塌了自然有别人去管,但看守香火和牌位是他们的差事。 那牌位就是在他们眼前碎的。 两人心怀敬畏地缩了缩脑袋,步履匆匆,往山下奔去。 接着又走没多久,他们看见那几个人刚问路的人走了过来,道童稀奇地多看了两眼,好奇问。 “你们没上去?怎么这就下来了。” 江涉笑了笑。 “已经见过了。” 道童瞧了他们一眼,那山路换做是他们,也要爬很久呢,这才多大会功夫,就已经又是上山,又下来了? 大人真喜欢吹嘘。 可能根本没有见到祖师,中途就遇到了其他人,被请下山去吧。 两人这么想着,却没有点明出来。 道童宽慰了他们一句。 “你们不去山上也好,山上都烧起来了,也不安全。” “对,那火可大!” 江涉笑笑,几人也放慢脚步,跟着他们一起下山走去。 “你们是为何要修行的呢?” 道童说: “我祖母供奉神君,后来我爹也跟着供,他们过世早,我正想上山求神君保佑他们地下安宁呢。” “在庙里遇到了一位师姐,说我有学仙的资质,问我可愿意做个道童。” “我问她道童都需要做什么,她说要洒扫——就是扫地,这可比种田轻快多了。” “然后就到山上修道了……” “师姐对我们极好,有时候还给我们钱,让我们下山买人,那摊主都快要认识我们了。” 江涉点点头。 回想了下,又温声问: “那位师姐行几,在庙里可有供奉?” 道童挠了挠脑袋,垮下肩膀,失落道:“是十七师姐,几年前已经过世了。” “原来如此。” 暖风熏人,绿意葱葱,他们一路说着小话,两个道童嘴巴很牢,一直没说自己下山是做什么去的。 不多时,就走下了山中长阶,耳中听到了许多人声。 到了人间。 两个道童松了口气,跟他们挥手告别,提着包袱一溜烟跑了。 走到山下后,土地放下竹杖,拱手。 郑重道谢。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23章 土行之法(7) 第223章 土行之法(+7) “多谢仙师相助,解我百姓之苦,为小神好友雪恨……” “土地客气了。” 江涉扶住对方,没让老人家跪拜行礼。 土地又小心问:“不知几位是要一路往何处去?” “要往越州去。” 江涉想想又说,“听闻汉时天台山有人入山采药,遇到了仙人,与仙人结为夫妻,下山时已经过去了百年,物是人非,仙踪渺茫。” “到时候可能也会去天台山瞧瞧热闹。” 土地抚须。 他是听过这事,文人墨客都爱说,但实际上,除了眼前这位,他就没见过旁的仙师。多半也只是有神通和道行的修行人。 土地委婉劝了一句:“可能却也难寻。” “若是没见到,游历一番,见见山水也是好的。” 土地拱手。 “小神仅有微力,愿送仙师一程。” 说罢。 土地持着竹杖,微微用力在地上一点。 山下林中,土粒颤动,将几人包裹了去。江涉沉入土中,感受这奇妙的一幕,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土地神祇施行神通。 身在地下,却并不憋闷。 李白和元丹丘瞪大眼睛看着。 “我等竟身在地里?” 元丹丘指着不远处,拽着李白看,两人眼中都有兴奋之意,依次仔细辨认他们能看到的生灵。 “那是蚯蚓?” 猫也睁圆了眼睛,警觉地左看右看,三两下爬到江涉肩上,紧紧不松。 李白张望了一会,才想起问。 “先生,这是什么神通?” 外面,传来土地畅快的笑声。 “小神不才,不能摄山略水,道行又低。仅有这土行之法,可送仙师和几位一程。” 江涉拱手。 “多谢土地了。” 他知道,那土地许多年没吃到香火,道法衰微,能行此法,送他们去百里之远的地方,也是费了大力气。 李白、元丹丘和山神他们也都行礼道谢。 猫见他们动作,站在江涉肩上,也学着把两个前爪抬起来。 土地在上面,气喘吁吁了一会,行礼,笑说。 “仙师再会。” “土地再会。” 几人身边,土壤快速穿行变幻,江涉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快速穿梭在土地之间,渐渐离了杭州。 山水远去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几人忽地从一处冒了出来。 身上土粒纷纷抖落。 再望去。 已经跨过许多山水,他们如今在一处荒野村外,可以看到许多河道。江涉目力远,沿着河道两侧望去,是黑瓦白墙的人家。 从杭州到越州有一百四十里远,走得快些,也要三四日。 於潜县土地免了他们一程周车劳顿。 他拂去猫儿身上土粒。 “这便到越州了啊。” 当年襄阳县县令之托,如今做成,江涉想了想,还打算同程县令说一声。 …… …… 襄州长史,程府。 四年过去,程志两鬓添了点白发,都是升官后累的。他从襄阳县令,升为襄州长史,成为州佐官。统辖府僚,纪纲职务,累的不轻。 难得歇息清闲一日。 程志一早吩咐过属下,让他们照例行事,有难下决断的事再来找他。孩子也有仆从照料。 空闲这天,他与夫人,叫来表妹、表妹夫王二郎,四个人一起在家中打叶子戏。 王二郎瞥到仆从,笑说: “韩刺史如今迁去别地,姐夫看着可累上不少。” 程志笑笑,手中又把叶子牌打出去。 他说: “也不算难事,新来的刺史除了有些慕道,其他的都还好。前几日刺史还问我那仙人之说是真是假。” 王二郎好奇。 “姐夫是怎么说的?” 程志道:“既然慕道,那就如实说的,刺史还特意去庙里拜过,那庙也就修好后热闹了一阵,可有三两年没人去了。” 王二郎笑起来。 对别人来说,当年的事只是流传的稀奇事,但对他来讲,却是亲身经历。 这几年有不少人问他梦中经历,问他醒过来七天没吃饭是什么感受,又问神仙生的什么模样,有什么神通法术,幻梦成真。 那段瑰丽的故事,在脑海中反复回忆冲刷,甚至还添了几分彩。 ——王二郎反复说的时候,略去了自己被人用刀砍死的一环,时间久了,也忘了真事如何。 王二郎感慨。 “我也好久没去仙庙,该去拜拜的,敬上一炷香!” 被王二郎这么一提,程志的夫人也想起来。 她问丈夫: “不是有个才子之前同仙人有过交游,现在如何了?” 程志瞄了一眼牌局。 “你说浩然啊,浩然诗才极好。” “他当时同我说,惜乎错过了与仙人同游的机会,那几人又说一年为期,到时候回来,现在过去了快四年,只偶尔有信来,也不知何时能归了。” “他家中催促不断,好像过些时候要往长安应试。” “到时候我为他写上一封荐信。” 赵夫人打出一张叶子牌,随后有些懊悔,出错了。 她道:“那这姓孟的读书人运道可是不错,能有一州佐官荐书,投行卷也能顺遂许多。” 程志笑看夫人一眼,在桌案底下碰了碰夫人的胳膊,偷偷与她换了牌。 语气文雅从容。 “夫人抬举程某了。” “我才升了州佐官,在襄州说话还有人听,但要是在长安,恐怕还不够当块敲门砖的。” 程志感慨。 “我也曾邀浩然去任下面的县尉,只是才子毕竟心高,没有答允。” 王二郎看见姐夫他们两个在桌案下动作。笑着捅了捅自己家内人的胳膊,两人心里都有了数。 这把还是赵夫人胜了。 包括程志在内,另外三人都从钱袋里拿钱,递给赵夫人。 程志看见夫人数着钱笑。 终于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他成日忙着公事,少有回家。 他夫人一个人又要教养孩子,又要掌家,忙的不可开交,多了许多怨气,脾气很是不好。 赢了牌局。 接下来几天,他也能好生度日。 他们一边打叶子戏,一边说笑,吃过午饭,饮了两杯酒水,程志忽然生出些困意,脱了外衣,在榻上歪着睡去。 许是今日在桌上提起了四年前见到的神仙。 他也心有所感,梦到了那仙人。 依旧是年纪很轻的样子,俊气,衣裳还是和之前相似的青衣,仙人抚着怀中的猫儿,笑看他。 “程长史,别来无恙乎?”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24章 死了四年 第224章 死了四年 程志在梦中,没有疑心为何自己被称呼为长史。 他怔愣了一下,抬手行了一礼。 笑道: “未曾想今日竟有缘梦见仙人,想来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仙人风采依旧,与几年前相见时一般无二。” 程志又说起自己的情况。 “如今一切都好。程某去年升任长史,总算不必再辗转於各县之间。虽为佐官,却也得以进入州府任职。” “说来,还多亏了当年那遇仙一事……” 江涉听了一会。 当年的程县令,如今过的还不错。每日的烦恼除了一些公务事,就是儿女教养难。除此外,夫妻感情和睦,家中长辈健在,仕途高升,已经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好运道。 一直等程志说完这四年的事。 江涉才开口,问起: “县令可记得,当年在襄阳行骗的张贞寐三人?” 程志自然记得。 他还去了卢家几趟,对著那窝虫蚁出神,也没看出里面怎么还能有个蚁国。 “那三人钱款还的剩下大半。” “如今听说,每日依旧在鹿门山山脚下读道经。程某之前粗粗一算,要另外加还六七千贯,得再还二三十年。” 程志只当这是场梦,对仙人也没有那么畏惧。 他津津有味说: “程某的妹夫讲,有一日风雨太大,他们不得不停下找地方避雨,却看到那三人依旧来到山旁诵经,还觉得奇怪来著。” “一问才知道,那三人看著风大雨大,原不想来的,但稍微生出不想过去诵经的念头,心里就害怕起来,疑神疑鬼,说耳边好像还能听到雷声……” 这就多半是妄传了。 江涉不记得自己还用打雷嚇唬过那三人。 他笑了笑,手中抚著猫儿。 语气悠游:“当年长史委託我寻他们的师门,如今已经寻到了,也惩处乾净,程长史可不再忧心。” 这几年襄阳太平,程志都已经有些忘了这事。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也没想起来那师门叫什么,有些訕訕。 拱手道。 “多谢仙人。” 江涉看出程志记不太清楚了。微微一笑,在他前额弹指一点。 程志不明所以。 下一刻,却在梦里昏了过去。 …… …… “老程,老程……” “姐夫,醒醒,这都到晚间了,怎么睡得这么沉,起来清醒清醒。” 赵夫人放下团扇,轻轻拍了拍自己丈夫,依旧呼吸均匀,睡得像头死猪。僕从叫长史来用晚饭,唤了好几声,也不见长史醒,只得报给夫人。 几人怎么叫也不见醒。 赵夫人有些急,伸手在他腰上一拧。 “嘶……” 程志梦里感觉腰上有点疼。 迷濛睁开眼睛,缓了缓神,发现天已经黑了,僕从在屋里掌灯。他夫人、表妹夫、表妹,还有几个僕从全都在盯著他。 程志撑著坐起身,按了按脑袋。 他想起那梦。 想到梦中的那冲天火光,还有成蹻术这种稀奇古怪的法门,山峦的崩塌,一座座香炉前的香火,繚绕不散的拜神声…… 种种融匯在一起。 让程志有些出神,耳边听著妹夫说话,心里却总想著梦见的那场大火。 过於真实,让他难以想像果真是一场梦。 见到丈夫醒来,赵夫人没有好气,瞪他一眼。 嘴上抱怨道: “成天没日没夜忙公务,瞧你把身子累成什么样了?身子不舒坦还敢瞒著我。早与我说,莫说叶子戏,便是天大的事也该放下,好生歇歇能如何?” 妻子在那边数落,程志渐渐回过神。 他笑了笑,被僕从扶著站起来。 重新把梦到仙人之事揣回怀里。 “夫人可冤枉程某了。方才是做了场梦,一时睡的久了。” 不过是午间小憩睡得有些长了,几人见到程志醒来,就鬆了一口气。没人追问到底梦到了什么事。 王二郎用著饭,感觉姐夫几次打量他。 饭后,他被姐夫叫住。他姐夫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说的怪敬重,不是隨意出门踏青郊游的口吻。 “二郎,你下次去拜仙庙,提前与我言一声,我也一起去拜拜。” …… …… 此时的江涉,已经渐渐走到了附近的人家。 依照程志之前赠他的舆图,越州处在江南东道,水网密布,治所便在会稽县。 山川明秀,一湖如镜,水光照映著山色,上下青翠,生机盎然。江涉远远望去,看到捕鱼的船家,他们走了过去,问清船资,便付钱过去。 水波微微盪开。 李白和元丹丘找出乾粮和肉脯,胡饼还是船上那伙夫做的,手艺不差。 江涉不大饿,就也先没吃,水壶咕嘟嘟烧著,冒著热气,准备一会用船家的茶具给自己沏一碗淡茶。 船家瞧著几人生面孔,身上又没有带著多少行囊,又都是读书人和道士的打扮。 他撑著长篙,搭话问: “几位郎君可是县学的学子,今日是来出游的啊?” 江涉也坦然。 “是为了寻友。” “不知船家可听过严学林,曾玉泽二人?听闻也是会稽人,四年未见,当年还欠我一顿好酒。” 船家琢磨。 “可是严四,曾七?” 江涉当时只有一面之缘,却不知道他们两个在家中行几,只知道他们求学不成回到故乡。 他道: “未说是家中排行,只匆匆一见。当年他们三十八九岁,四年过去,应当过了不惑之年。” 船家点头。 “那就对上了!” 船家唏嘘。 他有些可怜地看著眼前这人,斟酌了一会,也不知道怎么宽慰。 乾脆直白开口。 “郎君是不知道,这两个人死了四年了!” 在后面解开水囊饮水的李白,顿时被呛到了。 半囊水洒在身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旁边,元丹丘无奈递来一张帕子。看著太白忙扶起水囊,把衣上的水抖下去,隨意用帕子擦了擦。 李白抬起头,古怪地看著船家,问。 “死了?” 船家有些可怜地看著他们。 “可不是,都死四年了,当时幸好船资给的足,那船夫心好,一路把他们送到了会稽,两个人全都尸厥。” “四年来,一动不动,沉昏难醒。” “请了不少郎中,都劝说是入土为安。” “偏曾家捨不得,一直静养在室里,按我说,就该早些埋了。”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25章 入土为安,出殯 第225章 入土为安,出殯 船家絮絮叨叨说著,怕这几人心神受用不住,忙给他们又指了一条路。 “说来那曾家离咱们这儿也不远,几位可要去瞧瞧?只是水路比先前绕远些,恐怕要贵上十文钱。” 他话音未落,李白已斩钉截铁道。 “去。” 尸厥说起来,便是人如枯木死灰,但还有一线气息尚存。 许多人家见到这样情形,请了大夫不奏效,时间久了也不见人甦醒,只当是命数已尽,往往含泪下葬。黄土一掩,人也就真是死了。 李白拉了拉元丹丘的道袍袖子。 两人都有些好奇起来,那两个书生“死了四年”听起来太怪,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船家撑著竹篙。 目光落在一直没说话江涉身上。 这位郎君听到噩耗后,不言不语,定然是伤心极了。瞧他们口音不是本地人,千里迢迢来访故友,却得知这般消息,怎不教人唏嘘。 也是可怜。 “见见也好。” 船家黝黑的脸上挤出几分宽慰。 “听说曾家这些时日不太平,日日吵著要让人入土为安。郎君此刻去,兴许还能见故人最后一面。” 说著,竹篙点破溪流,小舟一层层盪开水波。 …… …… 此时的三水与初一,正坐在会稽最热闹的酒楼里大快朵颐。 这两个月,他们可玩疯了。 一开始还记得要去越州找先生的事,后面一下山,就不自觉去洛阳逛了一大圈。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那观里还是老样子,观主太和道人看著年岁长了些,也没有很老,见了他们,笑眯眯准备了糕、果子和肉脯,都是少年人爱吃的零嘴。 听说几年前那威风的大官好像死了,初一问起来,观主说是岐王已经薨了,两人偷偷去问观里別的道士,才听明白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太和道人说完,又关切问: “上次见到的那位先生,这次怎么未同行?” 三水嘴里塞著肉脯,声音含混道: “前辈行踪不定,云游四海,这几年我们也没碰面。” “我跟师弟正要去南边找他。” 太和道人又问他们两个身上可揣了银钱,若是银钱不够,他们道观里也有些敬香钱,可以给两个少年人路上销。 三水和初一两个没要。 他们觉得自己如今的钱就很多了,三文钱就能买张胡饼,五文钱能买两张,还能买些汤饮子,再买一包炸鱼儿,够他们吃一天的。 太和道人细心。 帮他们用布缎把身后的长剑捆起来,提点两句,免得兵器惹眼。 又问他们,观中道人打的养气法可有问题,看著可顺畅。他们两个晚辈吃了道观一桌子佳肴,心里发虚,挠著脑袋指点了两句。 也怪得很,不论说什么,太和道人都让人记下来。 他们在洛阳玩了十来日,才想起紧要事。 ——该去越州找前辈了。 两人一路行飞举之术,不到十天的功夫,就从洛阳到了越州。 此时,三水咬著羊肉胡饼,店家做的比山上做的可好吃了,肉馅给的量足,汁水四溢,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她边吃边说: “你说前辈到底在哪?怎么找了一个月,也没见人。” 初一吃的比她还多,肚子撑得圆鼓,他猜著: “听那李玄说,前辈要往越州去,不会还没走到吧?” 三水摇摇头。 她可是记得,当时前辈脚下浮出了云。 “前辈还会腾云驾雾,说不定走的比我们还快,我们一路走了十日,他兴许五日就到了。” 初一也想起来了。 那时候不知道从哪听到一声“再见”,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小儿说的,含混不清,又心里痒痒的,觉得可怜可爱。 三水抱著大锅,咣当一下砸在他脚上了,害的他瘸了好几天。 他道:“没准江前辈不爱飞。” “从兗州那边走水路过来……算算也要两个月,最近应该就到了。” 两个少年人猜来猜去,也说不准到底江前辈人在哪。决定一会就去城里多转转,每天都逛上几圈,早完能碰上面,也顺便在越州玩玩。 酒足饭饱,三水学著师父平日的样子招手唤来伙计。 “结帐。” 伙计瞧著两个不大点的少年人,年纪小小就入了道门。很快算出这一桌一共的钱,桌上点的可不少。 “五十二文,两位小道长可有这么多钱?” “有的。” 三水用帕子擦了擦手,从自己的荷包里数出五十二文,还缺了点,又从师弟钱袋里掏了点钱,递了过去。 她目不转睛盯著伙计收钱的动作,忽然问道: “你们这里见没见过一个青衣服的人,跟神仙似的。” 伙计笑起来。 “小道长说笑了,咱们这儿哪来的神仙。至於穿青衣的……每日人来人往,实在记不清。不如您把名讳告诉小的,日后也好帮您留意。” 三水略一思忖。 “他叫江涉,江水的江,涉河的涉。” “年岁看起来二十出头,常穿青衣。身边可能还有李郎君和元道长,还有个老丈。”初一在旁边补充说。 伙计粗略记下。 两个少年重新背起用布包裹的长剑,心满意足地下了楼。 出酒楼走了不远。 三水眼睛转了转,提议说: “左右都是在城里逛,不如我们去瞧瞧凶肆?” “听说那些凶肆好多纸做的东西,我们学学,没准以后还能给纸猫做个大宅子,再给它做点朋友,上回我听说,里面还卖纸人纸马什么的……” 初一立刻同意了。 两人一拍即合,问了路,寻著往凶肆走。 凶肆都开在市里,在南市的边上,离城门也不是很远了。 两个人在路上走著。他们穿的道袍,年岁又小,头上扎著一个柔软的小髻,背著一个长长条条用布裹著的东西,路过的人都看上几眼。 正走著。 三水忽然从远处听到了奏乐和哭声。 她拉了拉师弟的袖子,让他看向身后。 不一会。 一支出殯队伍缓缓行来。 此时有厚葬之风,许多人抬著准备好的陶俑、明器,还有陪葬的金银用具,在日头下灿烂生光,惹人注目。 乐人吹著哀伤的乐曲,十几人抬著灵柩。 有人披麻戴孝,手持哀杖在棺前引路,后面帷车里,隱约可见跟隨女眷的身影。 最前头,素色的布幡在风中飘动。 上面写著。 “唐故曾处士墓誌” 三水盯著瞧了一会,隱约听到了灵柩里,几丝极为浅淡的呼吸声。 她一下子来了兴趣,仔细听了又听,確定是真有呼吸声,里面人没死,三水兴奋地碰了碰初一的胳膊。 “师弟,那人还没死,他们干什么哭丧呀?” 两人对视一眼。 心里都生出好奇,之前在山上看的那些话本,止不住地在脑海里蹦了出来。 初一咽了咽口水。 “不如我们一会再去找江前辈……” 三水连连点头。 两人跟了上去。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26章 该醒来了 第226章 该醒来了 鼓乐声吹吹打打,一路飘扬到城外。 两个身著宽大道袍的少年人混在出殯的队伍后面,小心翼翼跟著。他们时不时偷偷捏个法诀,守城的兵士也不曾阻拦。 三水鬆了口气,悄悄与师弟说: “呼,幸好没发现我们。” 他们两个哪有路引公验户籍这种东西,长辈也没给他们置办。在山下人眼里,云梦山都还闹鬼呢。 送葬的队伍里,曾五郎第三次回头看向身后。 那两个小道士太显眼了。 个头不高,脑袋顶著小髻乱蓬蓬的,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起初,曾家人还以为是恰巧同路,但现在这都跟出城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一路尾隨而来。 曾五郎心里奇怪,忍不住多看两眼。他走神太明显,肩膀一沉。 小叔拍了拍肩膀,提醒了一句。 “莫要多看。许是贪玩的少年人,今日是你父亲下葬的日子,专心些。” “他们还背著剑呢……” 小叔语气淡淡,“老实送葬,莫要节外生枝。” 曾五郎只得收回目光,继续向前面走去。 他父亲从四年前便陷入尸厥状態,沉昏不醒,母亲哭了一场,祖母哭了一场,儿女又哭了一场。 他之前带著小妹,也悄悄去看过他爹。 躺在床榻上,面色红润,鬢髮依然乌黑,比同样年岁的人看著还要年轻。曾五郎那时候人小胆子大,伸手探了探,痒丝丝的热意,鼻息间竟然还有呼吸。 简直就像是睡著了一样。 怪不得他祖母和他娘都捨不得让人下葬。 眉眼平整,呼吸均匀,时不时眼睫颤动。曾五郎在旁边看著,心里又惊又喜,以为他爹下一秒就能醒过来。 没想到等了四年。 也没见醒。 城里的郎中早就请过了,他们甚至请来了杭州的名医,见到这病症,都奇怪的很,最终钻研了几年,只得承认,恐怕药石无医。 就算再痴等几年,也不会有结果。 当时跟他爹一起被抬回来的严家郎君,早就下葬了。 他祖母执拗了几年,最终也拗不过族中的议论,找阴阳先生择了吉日,让人入土为安。 出殯送葬一行人,一直走到曾家的墓地。 曾五郎第一次看到他们家的墓室。如果没有意外,几十年后自己死了,也会埋葬在这附近。 墓室还画著壁画。 上面云鹤振翅欲飞,象徵死后仙化。 耳边泣声不断,他们將灵柩缓缓放入墓室中,僕从將明器整齐地排列在四周,和他爹在世时候的书斋一模一样。 大哥作为长子,在墓前跪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曾五郎在兄长和姐姐们身后跪拜下来,听著耳边的哭声,茫然看著父亲的灵柩,心里才生出一点空落落的难过。 …… …… 树后,初一紧张地拽著身边人的袖子。 “他们真是要下葬了。” “那怎么办呀?人还活著呢。”三水也著急。 他们说话的时候,那边已经在行最后的奠祭和跪拜了,把酒水洒在地上,说著听不懂的祭文。 两人心急,这要是埋进去,就算是活人也要死了。 顾不上太多,两个少年再顾不得许多,急匆匆奔出树林,草草行了一礼便高声喊道: “这人没死,你们怎么要葬他?” 曾五郎转过头,看到那两个小道士走过来了。耳边议论纷纷。 曾家僕从出来,叉手道。 “见过二位小道长。” “二位有所不知,我家郎君尸厥四年,会稽城內人尽皆知。遍请名医,都是束手无策,与其让他沉昏受苦,不如早日入土为安。” “今日是下葬的重日,正是吉时,二位小道长莫要阻拦。” 三水和初一说不通这些人,急得直跺脚。 “等你们把人埋进去,那就真死了!” “就是!” 队伍里,许多人不善地看过来,不只是曾家人,更有一同来送葬的乡绅,皱著眉头。 有长者不满,摇头嘆气。 “胡闹,真是胡闹!” 曾家僕从见到两个孩子执拗,乾脆把两人拦在一旁,连声斥责让他们走远,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三水初一,过来。” 声音不轻不重,分外耳熟。 三水立刻扭过头去,眼睛一亮,与人爭辩的气势顿时消散下来。 “前辈!” “江前辈!” 江涉笑笑,迎上两个奔来的小道士。 抚了抚两个孩子的头,又看向披麻戴孝的曾家眾人。 曾家人惊疑不定打量著来人。 这几人不知道是从哪来的,之前也没见到山林里面有人。就忽然多出一个人,站在这两个小儿身后。 曾家人互相看了看,下葬每一个步骤的时辰,都是早就预定好的吉时,可不能被这么耽误。 曾小叔被推上前一步。 “足下是这两个小道长的师父?” 江涉摇头。 “他们自有师承。” 他看出曾家人眼中质疑,也只是一笑。抚著孩子的脑袋,不小心给人家蓬乱的小髻弄得更乱了。 江涉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 “他们两个虽年少懵懂,行事有些莽撞,打搅了丧事,但说的也不算错。” “人未死尽,尚有气息。” “还是不要下葬的好。” 江涉请人把上面钉上的长钉拿下去,让他们把棺木盖子掀开。 没人动作。 掀人灵柩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没人肯做。从曾家人到家里的僕从,没有一个动弹的。 曾小叔眉头皱起。 他耐著性子,语气儘量客气:“这位郎君,我兄长已逝,四年来寻遍了郎中,俱说是无力回天,连眼皮也未睁开过一下。” “请让人入土为安,莫要再打搅他清净了!” 江涉听出他们语气不善,再看到曾家几人目光都盯了过来。 想想也是。 平白无故让人开棺,確实是件难事。无论是什么时候,都会被指著鼻子骂不孝不义。 有些难办了。 江涉瞧著那灵柩,嘆了一声。 “既然说不通,恐怕要委屈你了。” 他也不想这样,只能希望曾玉泽醒来发现自己在棺材里,不要太骇怕。 曾家人虎视眈眈盯著那青衣人,不知道他走近墓室,要去做什么。要不是有旁边有人拦著,他们早就拼死衝过去了,不让这人冒犯阿郎。 江涉抬手。 “篤篤。” 不轻不重敲在棺盖上。 江涉的声音从外面传入棺木中,不轻不重。 “睡了那么久,该醒来了。”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27章 死而復生 第227章 死而復生 曾家下人正要上前把这人全都赶走,刚上前两步,忽而听到身后一声惊呼。 “灵柩动了!” 曾五郎紧紧攥著小叔的袖子,看那灵柩忽然颤动了动,像是里面的人一下子活了过来,他连忙看向小叔。 曾家人都说不出话,目瞪口呆看著那颤动的灵柩。 曾五郎张了张口,结结巴巴道: “爹好像活过来了……” 一句话让眾人惊醒。 那灵柩可是他们亲眼看著钉上去的,生怕不结实让曾玉泽在地下受了委屈。现在人要是活过来,时间长了,可就要被闷死在里面了! 曾小叔立刻吩咐下人。 “快!把棺盖掀起来!” “把棺钉拔出来,莫要让人闷死在里面!” 曾家人和僕从全都动作起来。他们本是来一同送葬的,没带什么工具,只能找东西把几颗死死钉著的棺钉弄掉,再用蛮力扯开,完全顾及不上这棺木有多名贵。 曾五郎呼吸都不敢颤动,指甲死死掐了自己,才確认这是真事。 他爹真要活过来了! 曾小叔心中亦是波涛汹涌,盯著那青衣人看了半晌,心中各种念头都生出来,隱约往某个方向推断。 他平復了一会,压住心中涌动,走到江涉身前。 躬身,郑重行了一礼。 “多谢高人救我兄长!” 他面上还带了惭愧的歉意,自己刚才可不信这种事,还让僕从把那两个小孩驱赶走,曾小叔对两个少年人,犹豫了下,也抬手见礼。 “之前多有得罪……” 江涉笑了笑。 曾家態度骤然变化。他却依旧是之前那个样子,不轻慢,也不亲热。 “郎君客气了。当日洛水一別,未想到他们会醉上这么久,別嫌我来得晚就好。” 曾小叔顿了顿。 这位竟然是自家兄长在洛阳结识的。 听这话中意思…… 他难以置信,不禁问的失礼:“这四年,我兄长竟是醉酒?” 什么酒水能让人醉上四年? 而且若是按照这位高人说的。 若他没有前来,恐怕他兄长如今还没醒。而且再晚些时候,就要被他们埋进土里了,到时候就彻底死了,无力回天。 曾小叔心中一阵后怕。 “应当是醉酒吧。” 江涉回想起来。当时他在船上,遇见了曾玉泽、严学林二人,聊的兴起,恰巧说的口乾,就邀请两人共饮。 当时未想到会醉上这么久。 看来,以后再邀人共饮的时候,可要注意一些了。 这么想著,江涉也没有对曾家人多说起那酒水的事,而是看了一眼眾人围著的棺木那边,一个人正迷迷濛蒙坐起来。 “学林?” 曾玉泽迷迷糊糊从棺材中坐起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四下漆黑,耳边还能听到许多话声…… 莫非是有人捉弄? 下意识叫住同伴的名字。 僕从喜极而泣。 “阿郎醒了!” 曾家人又惊骇,又欣喜,泪水顺著脸颊淌下来,女眷紧紧攥住曾玉泽的手,仔细打量,哽咽道: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在妻妾身后,他儿女挤了过来。 曾五郎陌生地打量著他父亲,他和小妹出生没多久,他爹就去洛阳求学了,又在床榻上死了四年,他见父亲躺著的样子更熟悉。 半天张不开口。 曾玉泽被人扶著坐起来,昏头胀脑的。 他诧异发现,身边都是家里人,他夫人看著老了几岁,儿女也忽地长大了,许多年不见,有些陌生。 “我不是在船上吗,你们怎么来了?” 严学林呢? 曾玉泽站起身,被人扶著从这古怪的地方迈出去。低头一看,嚇的魂飞魄散。 他刚才竟然在灵柩里! 脚下一踉蹌,险些跌倒出去。 一瞬间,身边伸出七八只手扶起他,像是生怕他再出点什么毛病。 曾玉泽正莫名其妙,耳边听见僕从说: “郎君是不知,您之前睡了四年不醒,我们还当您……” 后面的话,僕从没有继续说。 “四年?” 曾玉泽大惊。 他摸了摸脑袋,不过是与人喝了一顿酒,说说话,感觉浑身舒畅轻鬆,到了晚上和严学林一起入睡。 睡前,两人约定好,明日行到附近的渡口,下船採买些东西。 这一睡就是四年? “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他妻子不住用手背抹著眼泪,喜道:“开元十七年,五月。” 曾玉泽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旁边人七嘴八舌,问郎君到底为什么会睡上四年,又说家中老夫人得知郎君活过来了,定然高兴的不行。 四年前的事,在曾玉泽心中清晰的就像昨天刚发生。 他都不必回想。 “我当时与学林一起出城,准备行水路回家。那舟小,没行多远,就遇上了一人搭乘,共同行了一小段水路。” “那人品流风雅,带著个猫儿出游,逍遥自在。我见他读著一本道经,就跟他说起家乡的事。” “聊的投缘,一起饮酒。” 提到酒水,曾玉泽喉咙上下滚动,仿佛那甘冽的滋味还回味在口中。 “那酒真是好酒,我平生从未闻过那样特別的酒香。喝起来也不觉得身子沉重,浑身轻鬆……” 眾人仔细听著。 曾玉泽又说起后面的事,送走了那位偶然遇到的人,实际上也没什么,到了晚上,两人就睡著了。 说完,曾玉泽感慨。 “可惜只有同行一程的缘法啊,也不知此生能否再相遇。” “我还欠他一顿酒呢!” 曾家人听的面面相覷,他们听郎君说起那偶然遇到的人,青衣、猫儿、年轻……好像和刚才那唤醒郎君的高人对应上了。 心里猛然一紧。 他们还呵斥了那两个孩子,高人劝阻开棺,他们也不动作。 不会开罪了高人吧? 有人连忙看向不远处,想要寻到那青色的身影。 曾玉泽没注意到有人走神。 “真是未想到,我竟睡了四年才醒。再睁开眼,就从洛阳到了会稽,哎,也是让人唏嘘。” 四年时间,在他梦中匆匆过去,他还不是很有实感。 把自己的经歷说完。 曾玉泽忽然想起了和他一起饮酒的同乡。 关切了一句。 “对了,学林如何了?”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28章 重逢,仙酒(8) 第228章 重逢,仙酒(+8) 眾人的议论声一下子落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最后,还是他妻子开口。 “严郎君……四年前就已经下葬了。” 曾玉泽刚醒来,正是稀里糊涂的时候,还没听出来意思。 见到身边人一脸哀色,都不说话,才愣住了。 曾家人怕他嚇到,到时候身子又出什么问题,忙七嘴八舌安抚,让他不要介怀。 又说,有个高人来了。 “只在棺面上轻轻一敲,说郎君该醒了,郎君就醒来了。” “可是当年郎君当年遇见的那位?” 曾玉泽顺著眾人的指引,望了过去。 树影葱葱,溪流婉转。 却没有见到人。 只有他老了几岁的兄弟站在那里,怔怔愣神。 …… …… 曾小叔赔罪之后,正要去看自家兄长,江涉叫住了对方。 含笑道: “如今你们家中团圆,我就不与你们挤在一起了,等你兄长回过神来,告诉他改日再来饮酒便是。” 江涉感慨。 “他还欠了我一杯好酒啊。” 没等曾小叔应下,他招手叫来另外几人。不过走了三两步,却像是走了很远,身影淡去了。 曾小叔望著已经看不到的背影。 心中惊骇。 方才与他说话的,莫非是仙人? 而他兄长饮了大醉数年的酒,莫非是仙酒? 江涉缓步离去,他不欲插手別人家的家事,不如叫他们自己团圆去。几人入了城,时间不早了,江涉找了家邸舍,付钱住了进去。 邸舍里便有饭菜,几人走下来叫了几个菜,等著后厨做出来。 三水和初一两个对视一眼。 忍不住问起来。 “前辈,那人的尸厥,和我们师父师伯之前是一样吗?” 当年在云梦山的时候,云梦山掌教济微真人和徒弟青云,就醉过一场,怎么叫也叫不醒。两人印象都很深。 听起来和这曾玉泽是一样的。 江涉早就知道两个小儿会问了,能憋这么久倒是超出他意外。 他頷首。 “应该是一样的。” “不过修行人,到底是好炼化一些。”再加上江涉自己当时心里记著要去看封禪,没打坐很久。 老鹿山神笑听著他们的好缘法。 两个小儿好奇。 “那酒是什么样的?” 江涉笑笑。 “已经在船上喝完了,下次我再酿一些。等你们大了也可以尝尝。” 三水和初一觉得自己现在就很大了,又不是三年前才十岁,是个小孩。 这话没对前辈说。 三水爱惜地看了看猫儿,左右看了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锦袋,找出那张纸,轻轻碰了一下。 黄色纸猫长长的尾巴扫了扫几人的腿,从桌下钻了出来。 黑猫儿立刻睁开眼睛,仔细嗅了嗅,跳过去。 许久不见,两个猫儿撒欢打滚一起玩。三水看著,笑眯了眼睛,和师弟一起偷偷抿嘴乐起来。 不一会。 邸舍的伙计端著菜过来,热气腾腾飘著饭菜香。 “菜上齐了,几位慢吃!” 江涉低头,给猫儿单独拨出一小份饭。 李白和元丹丘要著酒肆里最好的酒,两人的钱都放在箱笼里,身上剩的不多了,李白甚至劝说让元丹丘把外面的道袍脱下来——元丹丘爱阔,连道袍做工都极好,能换不少钱。 老鹿山神笑著听了一会,等他们吵完,才从怀里取来几块碎银,惹来两人稀奇。 “山神何时有的钱?” “一些山货换换钱用,倒也不足为奇。”老鹿山神抚须。 江涉饶有兴趣地听他们追问。 两只猫凑在一起玩,玩的累了,才想起吃饭。黑猫大方,还把自己的肉分出一份给纸猫吃。 三水和初一两个小弟子一眼不眨地看著,吃著肉菜,还嘰嘰喳喳说起这三年修行的事。师父罚他们跪香,初一还说那鹤鸟脖子现在都是歪的,都怪三水的主意。 三水举著筷子爭辩。 “我们学会了飞举之术,这次真的是飞举!” 他们说的极其认真,江涉不禁笑起来。 满室酒气浮动,耳边听著这边的方言说笑,做生意的格外多。 他们之前在船上,两个月儘是吃鱼吃虾吃蟹,见到羊鸡猪肉,眼睛直冒光,就连江涉也忍不住多吃了半碗。 有些吃撑了,端著酒盏,跟他们閒话。 没有生疏。 也没人客气。 邸舍大门敞开,下午的日光从外面和窗子映照过来,可以看到空中飘飘浮浮的尘埃,好像连空气都是金色的。 久別重逢,酒足饭饱。 …… …… 曾玉泽醒过来,他爹娘悲喜交加,病了一场。 如今他醒了过来。 他娘生怕他四年不饮不食,饿出什么毛病,叫家中厨子顿顿做上好饭,买了许多山珍,预备给他补补身子,把元气补上来。 不好辜负老娘心意,连吃了几天,撑的曾玉泽都想躲出家门。 他昏沉不醒的时候,家里请了不少郎中,他那不治之症是出了名的,听说身子好起来,一下子醒了。 家中不请自来了好多大夫,轮著给他诊脉。 凑热闹的也有不少。 在別人眼里,他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死人了,现在却活了过来。 整个会稽街头巷尾都传著热闹,人人都好奇怎么回事。 刚送走了探望的同窗。 曾玉泽扭过头,看见自家兄弟坐在他面前,桌上有壶酒,他走过去,真心实意说。 “九弟,这几年真是谢你了。” 曾小叔打量著自家兄长,对方头髮乌黑,面色红润。好像他们老娘让厨子煲汤滋补之前,就已经是这样。 瞧了一会。 他开口: “七兄,你觉不觉得自己比同岁人,看著要年轻些?” 曾玉泽还没怎么详细照镜打量过自己。 听九弟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一回事。来的许多客人都说他看著气色好,郎中们也说他身子十分康健,甚至还长高了两寸。 “怎么想起忽然问的这事?” 曾小叔没有饮酒,他把那当日遇到那人的事,详细说给兄长听,末了道: “那人只走了两三步,身影就消失在林间,再无踪影。” “我后来想想,你当日所遇见的,恐怕不只是高人,更应当是神仙。” 曾玉泽听著,起初不以为意,听到这句,不由坐正。 他九弟感慨。 “除了仙人,什么人的酒水,可让凡人一醉经年?”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29章 神归,生机,酿酒 第229章 神归,生机,酿酒 当日送葬的不只有曾家人,更有会稽当地的乡绅和富户。 死者復生的稀奇事,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 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商贩和打渔的人踩著露水,走出坊墙开始一天的忙碌,就靠这些閒话提神。 严家守门的僕从打了个呵欠。 两个人拿著用竹枝捆在一起的扫帚,清扫积攒一夜的灰尘。 一个人扫著扫著,走了过来,凑到同伴身边。 “听说了没,之前跟咱们四郎交好的曾七活过来了。” 另外一人重重打了个呵欠。 他嘟囔说:“早就知道了,按我说会稽的郎中都是庸医,成日就会说什么救不活这种狗屁话,药钱那么贵,一个个心都是黑的。” “你家大郎还吃药呢?” “吃著呢,小儿风寒,好几日都没好……” 又扯了几句閒话,那人拿著扫帚的动作就顿了顿,看了看大门內,没有主家或僕从走动过来,这个时间还早,也没有客人来拜访。 他压低声音。 “你说,曾七都活过来了,那咱们家四郎……当时是被埋下去的,这……” 他听人说起的时候,就想到已经死了四年的严学林。 那人被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主家的丧事。 “这……不能了吧。” “人家曾家是四年多都没埋下去,咱严家当时也不知道还能活过来,四郎都下葬好几年了,还能有气?” “再说了,神仙哪是那么好寻的。” 他挠著脑袋,继续扫著地,扫完这一片,又要把门前的地方好生擦乾净,要跪下来一寸寸擦,確保尘灰不染,免得污了客人的鞋履。 天色亮一点的时候,在一片绿意、雾气和晨辉里,两个僕从碰见了一个问路的行人。 那人模样清俊,面白,一身青衣,拱手问。 “在下是来访友,只是听闻严生已经过世了。想弔唁一番,不知人葬在何处?” 僕从打量著他。 “是我们家四郎的朋友?” “是。”行人说,“当年洛阳一別,已经有许多年不见了。” 竟然还是他们郎君在东都结识的好友,两个僕从细致给他们指了一番路,就是葬在城外会稽山脚下,那处是城中坟冢。 那人道谢。 僕从问他: “既然是四郎的好友,可要来家中坐坐?四郎在洛阳住了十年,还是第一次有朋友来拜访,我们主家……” 江涉听著宅子里夫妻吵嘴的声音。 笑著拒绝了。 这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僕从打量著那人的背影,忽而一拍脑袋,懊悔道: “瞧我这脑子,连姓名都忘了问!” …… …… 顺著僕从指路,江涉已经找到了严学林墓前。 李白和元丹丘费了大力气,把棺钉拔了出来,几人一起用力,掀开沉重的棺盖,咣当摔在地上。 元丹丘大笑。 “未想到还有扒人棺木的机会。” 李白在旁边说,“你可快些,若是让严家人瞧见的,得拿扫帚把我们撵出去。” 眾人大笑,就连年老的鹿山神也不禁莞尔。 元丹丘离棺木最近,正说著,忽而感觉有点沉醉眩晕,踉蹌了下。 拽著李白的衣裳才站稳,他纳闷问: “哪来的酒气?” 江涉也闻到了。 酒香扑鼻而来。 轻风一吹,淡淡的酒气就漂浮晃动,卷在每个人的鼻间。甘美的气息飘散,被风吹到远方,野草在风中翻滚如同一道绿色的浪潮,遥远处传来鸟鸣声。 元丹丘诧异:“这酒香竟然数年不散?” 李白闻的酒虫大动。 “真是好酒!” 等酒香渐渐散去,几人探著脑袋看,里面人遗容完整,衣冠完备,面目苍白,尸身未腐。 三水和初一咽了咽口水,盯著棺木里的死人,大著胆子探了探鼻息,又听了听心跳声。 “已经死透了啊。” 也不知道前辈能不能救活。 三水仰著脑袋问,“这是前辈的友人吗?” “是啊。” 两个小儿的声音,难得有些结结巴巴。 “这还能活过来吗?” 江涉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望向空中徘徊不散的白鹤,荒草捲动,苍天茫茫,他衣袂飘动,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上次张果老救和尚一命,他在旁边看见全程。 张果自有一套生死气机迴转的法门,高妙至极。 江涉回想了一下。 那和尚当初是脑袋整个被人砍下来,要接上生机,会难一些。这严学林的身躯却还是完好的,只是气机全无,应该容易不少。 不如他也试试。 果老大方,想来是不介意自己偷学的。 念头打定。 江涉笑著回答两个小孩。 “可以一试。” 难得尝试心法,心情快意。 江涉笑问两个小儿:“你们可有酒瓮,或是杯瓶?” “啊?” 三水和初一还没反应过来,找了找身上,他们是带著个水壶的,三水从腰间解下,晃了晃,里面还有水。 “前辈要干什么?” “借我一用。” 江涉把水壶里剩下的水倒空,那水壶从被他拿到手上开始,就变得尘灰不染,分外洁净。 天地压低。 冥冥中,天地间某种气韵,变幻起来。 李白和元丹丘刚才累了一场,正席地而坐打算歇息,忽而被老鹿山神叫了起来。 “屏息凝神,留心看!” 低声提醒一句,老鹿山神收回手,紧紧盯著江先生的动作,眼也不捨得眨一下。 白鹤扑扑飞去。 风聚云低。 “轰隆隆……” 李白拽著元丹丘立刻坐起,天上忽然下起瓢泼大雨,浇在身上,清凉透骨,他们顾不得躲雨,而是死死盯著坟冢前的身影。 雨水流泻,狂卷天地清灵之气,落在一人身上。 每落下一滴,那人生机就盛一分。 清气上升,浊气消散。 老鹿山神已经参悟起来,在一旁趺坐入定。 江涉一人立在狂风骤雨之中。 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人却丝毫不动。人死了四年,阴魂已经几近消散,难以捕捉,藉助这大雨之势,才能看的更清晰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 江涉终於寻到了踪跡,他抬手邀来,一手点下。 “让我好找……神归!” 一道虚虚的身影撞入棺木中。 大雨已停。 雨过天晴。 天地清灵之气隱隱浮动,生气盎然,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长,不过十几息的功夫,就躥了半尺高。 江涉抬手,把清气收入壶中。 酒液已满。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30章 遂愿,写信,官员访果老仙 第230章 遂愿,写信,官员访果老仙 做完这一切。 江涉把水壶捡起来。 里面生机浓郁,青液滴如珠璣。水壶似乎也隱隱发生了改变,江涉瞥了一眼,没有多看。 又有酒喝了。 他转过身,对上了几双灼灼的视线。 三水和初一瞪大眼睛。 “前辈!” 刚才那一幕,他们看的心潮澎湃,脸憋的都涨红了,眼睛亮晶晶的,仰著脑袋对江涉追问。 “这是什么术法?” “对呀,竟然还能让死人活过来!” 江涉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 “是从我一好友那里见来的,今日试著施展,好在倒也不算坏事。” 三水睁圆了眼睛。 “前辈是第一回施展?” “是啊,之前只是见过而已。”江涉笑著,把酒壶揣入自己的袖子里,回头再买个水壶还给两个孩子。 三水和初一没注意到这动作,一心追问。 “见过就能学会,前辈真厉害!” “我们以后也能这样吗?” 江涉沉吟一会。 打量著两个小儿,看著他们眼中晶亮的光,还是不忍辜负,頷首。 “若是用心学习,应该是可以的。” “要学多久?” 江涉提起了另一件事,指著正在抖擞毛的猫儿,笑说: “这猫儿如今也算入得道途,而且极厉害,不仅小小年岁便可以人言,还认了许多字。” “如今有心读书识字,不知你们可愿在空閒之余,教教她?” 两个小弟子大惊。 两人立刻忘记问道法的事,连声应下,围在猫儿前面,你一句我一句说: “你如今会说话了?” “什么时候会的?” “都会写什么字啦?” 他们问的太急切,小黑猫耳朵不禁往后躲了躲,正想要钻著躲出去,忽然听到了三水哇了一声,“你真厉害!” 猫动作一顿。 “我三四岁的时候还不认的字,听说当时话都说不太清楚,你怎么会这么多,真厉害。” 猫微微仰起脑袋,打量著两个人。 初一也点头。 “前辈身边的灵猫,当然不同。別的猫別说认字了,哪有会说话的?” 猫歪了歪脑袋,目光盯著两人。 过了几息。 猫儿开口,声音细细小小的。 “是这样的……” 亲耳听到猫会说话,三水和初一脸上的激动別提了,他们压低声音跟著猫儿说话,话音里是掩盖不住的兴奋。 江涉把教会认字的重担甩了出去,也乐得轻鬆。 他看向严学林。 严学林打了个深深的呵欠,肺腑里跟著轻快。这一觉睡的浑身轻鬆,也不知如今是几时了,船还有多久行到渡口…… 他睁开眼睛,望了一会天。 忽然感觉自己好像不是在船上,没有那种轻微晃动的感觉。 他猛地坐起来。 “江、江郎君?” 江涉见他醒过来,一笑:“好久不见。” 白天的时候不是刚见过么……念头在严学林心里转了一圈,他环顾四周,陌生又熟悉,心中茫然,生出许多疑问。 严学林撑著站起来。 “这里是……” 他不仅想问这个,也想知道为何会再次见到江涉。 “这里是会稽了,我看郎君不如先回家瞧瞧。” 会稽? 他不是刚出洛阳不远吗? 严学林心中惊骇,左右张望,心突突一跳,终於认出来,怪不得眼熟,这分明是自己家的坟地! 他刚爬出的地方,竟是个灵柩? 一时间,嚇的腿都有些软了。 …… …… 江涉漫步在城中,在严家对面找了个茶摊吃茶,吩咐摊主不要放太多东西,滚过一遍水就行。 又要上两碟点心。 自己和李白他们吃一碟,三水和初一两个贪嘴的小儿吃一碟。 严家的僕从已经扫完了地,大门擦的光可鑑人。 “砰砰砰——” 一串杂乱的拍门声。 僕从稍整理了下衣冠,步履匆匆去开门,见到有个衣裳古怪的公子走过来,他也没多想,笑道。 “郎君可有门帖?” 严学林瞪眼,“钱六,连我都认不得了?” 这声音非常熟悉,僕从一顿,猛地抬起头,一寸寸打量对方的脸,他嘴唇抖了抖,惊惧大於欢喜。 “……四郎?” 僕从脚步匆匆去跟主家通报。 严学林心中奇怪,莫名其妙打量著他家,十年不见,旧了许多,旁边还有另外一个僕从畏惧又担忧地看著他,端上来不少茶点,但问什么都不敢答。 惹得严学林满肚子疑问。 江涉端著茶盏远远瞧著,他耳力好,还能听到严学林追问声。 过了没多久。 一大家子人匆匆走来,连严家八十岁的老太公都步履蹣跚过来,又惊又喜,不住地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的儿,你就算是个鬼,娘再见到你也遂愿了……”老妇人低低啜泣。 旁边又有她丈夫低声说。 “別说晦气话!” 老妇人也意识到,抹了抹眼泪,连声说: “是娘的不是,都是娘的不是,娘糊涂了。学林可饿了?娘这就让灶房去烧你爱吃的豉汁鱼……” 一大群人围著严四进去了。 都没敢问他是怎么回来的,一朝心愿得遂,哭声倒比笑声多。 传入江涉耳中。 他捡了块糕吃,心情鬆快,又问摊主可有什么小菜可以加上。 也不吝嗇钱財,全都添上。 乐得那摊主眉开眼笑。 想到之前让严学林活过来的术法,江涉捧著茶盏饮了两口,决定给张果老传书一封,请教两句,看看有没有疏漏。 他做的应该尚可吧。 江涉看向摊主:“摊主可有纸笔?” …… …… 夏日的中条山是避暑胜地。 临著黄河,水汽充沛,云雾常常繚绕不散,苍翠叠嶂,溪涧纵横。 官员不畏艰险,行了四五日,终於抵达中条山。 奉旨去寻山上的人仙,张果老。 当年封禪时的事,皇帝越想越离奇,正逢盛世太平,河清海晏,便生出了谈玄问道之心。 跟之前几位皇帝一样,派官员拜访。 想请张果老入长安。 官员紧紧攥著铁链,连额上的冷汗都顾不得擦去,望著脚下急速的湍流,黄河激盪,身边只有一段飘飘晃晃的浮桥,还是最近几年才修成的。 嚇得人腿肚又酸又软。 他问僕从: “还有多远能到?”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31章 请张果老入长安(9) 第231章 请张果老入长安(+9) 僕从攥著铁链,仰著头打量。 “再走一会便就到了!” “咱们比前几年来的好多了,当时连著浮桥都没有,只能划船过去,这处水流又险,可比如今难多了。” 僕从嘟嘟囔囔,既是勉励阿郎,也是给自己鼓劲。 这一路走的他腿都软了,几人都不敢看向脚下。 山上,某处草庐里。 张果老翻了个身,挠了挠后背,他打了个呵欠,左右望了望,心里觉得古怪,好像被人惦记著。 有点心神不寧。 他看向和尚。 “別抄了,快放下笔,你去外头走一圈,看山上有没有別人来,是不是皇帝又派人来找我了?” 和尚放下摹习道法的纸笔,出门转了一圈。 半个时辰后,他推开草庐摇摇欲坠的门。 “没见到有人。” 张果老问:“各处都看过了?” 和尚頷首。 “除了险流那边,其他都看过了,山下也只是有些砍柴和垂钓之人,要么是为活路,要么是隱居在山中的名士,没有穿著官袍的。”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101????????????.??????超流畅 】 张果老稍稍松下一口气。 翻了个身,继续躺著。 睡却是睡不著了。 张果老索性找一本书,趺坐在榻上读著。他是看江涉经常读这些道经游记话本这种东西,显得很文雅,不甘示弱,特意买来的。 读了一会,张果老津津有味看著里面说男子误入夜叉国的事。 拍著大腿,哈哈大笑。 “愚人可嘆,哪里有夜叉国呢?” “这些乡人把远处的龟兹、大食、天竺人当作了夜叉,有意思,哈哈,下次定要与江先生说说!” 和尚看著张果老笑的前仰后合的样子。 完全看不出山下谣传的老神仙的风采,更看不出自称是尧舜时人的古意。 和尚语气幽幽。 “老恩人若是展露这一面,让山下人瞧见,应该也不会有人拜访寻仙了。” 张果老还是要面子的,也就私底下对熟人展露这一面。 “那怎么能行?” “等这个皇帝死了,他就不寻仙了。”张果老摇头。 和尚不认同。 “那就有下个皇帝要寻仙。古往今来,寻仙问道的帝王可不少,就连太宗当年神明威武,功绩千古,最后也免不了如此。” 张果老听著直摇头。 “我是不插手,再说,有江先生在,你说他们寻我来做什么。” “我会什么?” “三年了,连袖里乾坤是个什么东西都没参透!” 最后一句话,说的就有些酸溜溜的了。 江涉入定那三年,他就在眼前盯著。一开始是等人入定完去泰山瞧瞧情况,后面时间久了,更是很好奇,这人到底能入定多久。 期间也研究了不少法门。 主要就是那几个在他眼前展露一角的本事。 什么袖里乾坤,阴阳二气调和……还有腾云而飞,更有那劳什子障目术,到底是怎么能把泰山遮下来了? 越想,张果老越不明白。 阴阳二气他试著找来了,想要送进袖子里,转瞬间就消散了。 到底怎么才能自成天地? 抓心挠肺想了三年,失败了无数次。 也做不到江涉之前说的,“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取来二气,藏於袖中。相生相长,循环无端。” 到最后,张果老都有些无奈。 和尚笑了笑。 他脖颈上还有一道巨大的伤疤,已经褪色,不那么明显了。 和尚劝道: “老恩人自有一门生死之法,可以引续生机,参悟生死。同样高妙非常,旁人想要学来,也是难之又难。” “人各有所长,老恩人何必耿耿於怀?” 张果老放下话本。 这话说的不假。 只是,姓江的长处也太多了吧? 张果老捋了捋鬍鬚,不小心又揪掉几根白须,嘶的一声,他低头瞧瞧,又把那须子接了回去。 混杂其中,像是没有掉过。 张果老感慨。 “你说的有理,我那死生之法也是不凡。” “就是那些修行人,自詡道法高深,神通万千,我看也不见得能学会半分!” 张果这么想著。 又开始试著捕捉天地的清气,想要学著拘入袖中,扯著自己袖子看了半天,眼中期待,等著里面“自成天地”。 和尚看了一眼,笑著摇了摇头。 继续摊开之前誊写到一半的符文,钻研那一个“敕”字。 越看越觉得。 千变万化,高深非常。 三年过去了,和尚非但没能写出其中半分意象,反而觉得自己离大道更加遥远了,每次试著写下。 歪歪扭扭,不能描绘其中万分之一的气象。 似乎更像是孩童隨手涂鸦。 和尚也不恼,慢慢写著,既然已经见到了道路,总比修习一生,发现自己走在错误的路上强。 虽然极有可能,到死的时候也写不出来,但这有什么紧要的,学不会的道法那么多。 老者钻研天地二气。 僧人参悟妙法。 就这样,两个人都很入神,专心致志,没有察觉到渐渐走近的脚步声。 …… …… “呼——!” “终於爬上来了。” 官员累的满头大汗,几个人气喘吁吁扯著树枝,站在山上,不远处能看到一个半新不旧的草庐。 官员喘息了一会,才感到自己一颗心终於不那么狂跳。 一身庄重的官袍早就皱皱巴巴,官员回过神,整理了下一身威仪,把官袍儘量理的平顺。被河水溅湿的布料没有办法,好在天热乾的也快,瞧著不大起眼。 在他旁边,僕从和侍卫们也没比他好上多少。 官员扫了两眼,吩咐。 “你们也整顿一下,我等此番是为圣人徵召有道之士,不可仪容有缺。” 等其他人穿戴整齐,打理的像模像样,看著很有天家使者的威严。 一行人才继续行路。 朝著那草庐走去。 到了门口,对著那破烂的门,想到一路的艰难危险,一行人心中都生出了不易和感动来。 官员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声音洪亮道: “奉陛下御旨,特请张果老先生,到京师长安,面见圣人——” …… “扑通!” 张果老从床榻上跌了下来,手中一直强行拘著的清气,顿时烟消云散,化归天地。 他顾不得疼,怒看和尚。 “你怎么查的人?” 【求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