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汉假装皇帝》 第一章 迟雪新桃换旧符 初平元年,洛阳雪迟。 天下亦如此。 ------ 一阵飢饿感涌来,刘白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个不停。 靠在土坡底下,身著的这套剧组新准备的“汉代帝服”,已经在连续几天的奔波中变得残破的没眼看。 衣服上复杂的纹样被泥污遮掩,分不清材质,这会儿残破的也仅仅能辨认出黑红色的底色和隱约的纹轮廓。 在这块荒山野岭中显得尤其突兀。 这会儿的刘白喉咙干得冒烟,肚子更是饿的要死,好几次都恍惚著瞧见老刘家的先祖在召唤自己了。 才拍完那场重头戏“少帝被鴆杀”后,他就莫名其妙摔进了这个鬼地方,別说剧组盒饭,连口水都没得喝。 刘白起初还抱著最后一丝剧务会打著手电筒来找自己的希望,这会儿也完全破灭了。 因为经过这两天的所见所闻,他已经確认,这特喵的根本不是影视城。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刘白勉强抬起眼皮,看到几骑人马出现在坡道上。 为首的是一位约莫四十岁上下,身著青袍头戴进贤冠的文士,面有风尘却是目光精明。 文士身后跟著两名持刀的隨从,神情警惕。 那文士勒住马韁,显然是发现了这堆土坡下不寻常的顏色。 他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隨即转为震惊! 这顏色......怎么瞧著是大汉火德的朱红。 还有衣裳上面的纹路......那似乎是......? 虽然残破不堪,但文士还是一眼便瞅出。 那衣裳规制......显然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东西。 文士翻身下马,动作虽快但姿態依旧沉稳。 接著文士挥手止住了要拔刀上前的隨从,独自缓步靠近。 文士的目光死死锁在刘白身上那破烂的衣裳上,心头狂跳。 他逢纪虽未在洛阳担任过要职,未能亲睹天子所穿的每一套具体常服,但也对礼制章服的基本规格是瞭然於心的。 眼前这人身上这件,哪怕已经破的没眼看。 但这底色... 这隱隱约约的纹饰... 都不得不让他联想到一个大胆的猜测... 逢纪走到刘白跟前,强压著心中的惊涛骇浪,用儘可能平稳但难掩一丝颤音的语气开口:“足...足下何人?缘何穿著......这般服饰?” 刘白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有些茫然。 他抬头瞧著这位神情紧张肃穆,眼神却死死盯著他衣服看的文士,嗓子乾涩得要命。 这几天他一直沉浸在角色里,连说梦话都是少帝的台词。 刘白下意识地想回答自己的真实名字,可不知是饿的迷糊了,还是这几天演戏背台词入戏太深,声音沙哑的脱口而出道: “刘...刘辩!” 实在是饿的没力气,刘白其实压根自个都分不清说的是白字还是辩字。 轰! 逢纪的眼睛骤然瞪大,嘴唇微微张开。 刘辩?! 逢纪一时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董贼鴆杀弘农王,乃是不爭的事实! 而眼前此人...此人身穿疑似天子服之残衣,竟自称刘辩?! 是侥倖逃生?还是......妖人作祟? 但无论真假,天子的名讳在此刻从眼前之人嘴里说出。 配合这身衣服背后蕴含的意义所带来的衝击。 都让逢纪有些震撼。 一时间数个念头在逢纪心中闪过:试探真假?护送上稟?还是......? 接著,逢纪靠近一些,试图看清楚这人模样。 光听声音,眼前之人应是年纪不大,至於样貌的话... 当逢纪靠近,看到这少年脸上大概轮廓之后。 逢纪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扑通”一声,对著这衣衫襤褸,饿得脸色发青的大少年便是一个標准的跪拜大礼: “臣!......臣逢纪,叩见...陛下!” 逢纪的声音激动地微微颤抖。 这下轮到刘白彻底懵了! “逢纪?陛下...是刘...辩?”刘白混乱的脑子终於在眼前这人跪拜的巨大刺激下飞速运转起来。 隨后拍戏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汉少帝刘辩! 那个被废后被董卓鴆杀的那个倒霉皇帝! 眼前这人把自己......当成了那个刚死不久的皇帝?! 冒充皇帝? 还是刚被公开谋杀的前任皇帝? 这......这在古代是什么罪?特喵的千刀万剐都不够吧?!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飢饿,刘白背上冷汗唰地下来了! 他下意识想开口解释。 可话到嘴边硬生生卡住了。 刘白看到跪在地上的逢纪。 虽然低著头,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方才那毫不犹豫的跪拜,都能瞧出他对此事抱有著巨大的期望或者说决断。 这人绝不是普通人,他既然能认出自己这身破衣裳是皇袍,能毫不犹豫地跪拜皇帝,而且身边跟著两个护卫,说明他背景深厚且心思极其縝密! 现在解释? 对方信不信且不说,鬼知道这人会不会为了灭口或者维护某种真相,立刻让身后那两个如狼似虎的隨从把自己砍了? 而且如果自己不是,那自己这一身衣裳怎么解释? 不行,得先活下去! 刘白的演员本能和求生欲在剎那间融合了。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杂念,儘量让自己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像是落难皇室的淒凉。 刘白没有直接回应逢纪的叩拜,只是带著快要虚脱的疲惫感,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逢纪额头触地,心跳不止。 对方没有否认! 而且那虚弱疲惫中带著难以言喻的贵气和一丝惶惑的样子......竟该死的完全符合一个落难贵族的所有形象! 尤其是那份沉默,在逢纪解读来,更是有著巨大的信息量。 这是在默认?还是陛下因为最近的波折而不敢回应? 逢纪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迅速观察了一下眼前刘辩的状態。 这飢饿和虚弱不像是装的。 这气质跟衣袖下面露出的几处白皙皮肤更是寻常人不可能拥有的。 一个念头在逢纪脑海中瞬间成型:无论真假,此人必须立刻秘密地带回去面见主公! “陛...陛下万金之躯,如何沦落至此?!” 逢纪语气满是“震惊”与“痛心”。 隨即立刻转换,声音压低,变得充满关怀:“此地绝非久留之地!请陛下...移步!我家使君乃渤海太守、討董联军盟主袁本初,行营距此不远,臣斗胆,请陛下屈尊,暂至营中歇息。” “请陛下放心,我家使君乃四世三公,世代忠良,若是闻知陛下......倖存,必然欣喜若狂,定会竭尽全力护陛下周全!为汉室討还公道!” 逢纪这番话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既点明了去处,又替主子表了忠心,还藉机打消天子心中的忧虑。 更关键的是,用了“倖存”二字。 证明在他看来,眼前这就是弘农王刘辩,只不过是从董卓屠刀下侥倖逃脱了! 刘白听著这番话,心臟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袁本初?袁绍?! 三国演义里的大佬!十八路诸侯討伐董卓的盟主?! 这下他终於確认,自己这是穿越了...... 第二章 天子与忠臣 等等,逢...纪? 这人好像確实是袁绍的谋士。 但是印象里这人之前和袁绍一起都是在大將军何进名下做事,但这会儿看他的模样,好像没认出自己是假的。 莫非...这逢纪没怎么见过皇帝? 还是说,老刘家一脉相承,自己跟这刘辩长得有点像? 怎么办,要不要趁现在找个理由赶紧跑?否则去了袁绍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想到这儿,刘白下意识地看向逢纪身后那两个挎著刀、一瞧就是孔武有力的隨从。 再瞧瞧自己这副手无缚鸡之力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模样。 跑?別招笑了,怎么跑得过! 当场翻脸?必死无疑! 一股无力感顿时涌了上来。 害,貌似没有选择了...... 至少,去袁绍那里,也许......可能有口吃的? 至於见到袁绍后会怎样...刘白大概能猜测出来。 毕竟袁绍肯定是见过刘辩本人的。 到时候破绽一定会被一眼看穿! 但是事到如今,自己好像也没有別的选择。 算了,吃饱再说! 片刻的沉默后,刘白终於微微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殷切又紧张的逢纪,又飞快瞟了一眼那两个虎视眈眈的隨从。 刘白用尽全身力气入戏,极其轻微地从乾裂的嘴唇里挤出几个字: “那就......有劳爱卿了。” 没办法,这几天为了生存下去,刘白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和力气。 眼下,只能妥协了。 此刻逢纪闻言大喜过望! 他立刻命一名隨从让出一匹马,亲自小心翼翼地搀扶这位“陛下”上马。 隨即他自己也翻身上马,將刘辩护卫在中间,另一名隨从在前引路。 一行人调转方向,朝著袁绍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路上,逢纪不知是为了缓解紧张气氛还是为了並进一步观察试探,轻声向刘辩简要介绍了当下的局势: 董卓暴虐无道,准备迁都长安,天下诸侯已经匯聚大军,正要討伐董贼,匡扶汉室。 当然,逢纪介绍的时候,特意重点强调了袁绍的盟主身份。 刘白坐在马背上,顛簸让他胃里更难受,这个时代的寒风颳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刘白暗自庆幸,幸好自个前世为了事业不得已学过骑马,而且对东汉末年这段歷史刚了解过。 要不然,恐怕到不了袁绍大营吃上饱饭就要露馅了。 但隨即想想逢纪的话,心里却又是万念俱灰: 袁绍......那可是后世课本上留名的人物,四世三公,討伐董卓的盟主。 这种在歷史书上留下名字的大佬,当年在洛阳朝廷里,能没见过年幼的少帝刘辩?怎么可能没见过?! 自己这点演技,糊弄糊弄这跟皇帝不熟的谋士逢纪或许勉强,见到袁绍本人,铁定得玩完! 这么一寻思,那待会儿吃的那顿,估计就是断头饭了...... 这该死的穿越,竟然是直通刑场吗? 马蹄声声,敲打著刘白越来越紧张的神经。 隨著天色愈发昏暗,终於在远处出现了连绵的灯火和人喊马嘶的喧囂。 袁绍的大营到了。 逢纪没有直接进营,而是在营外一处相对僻静的侧翼岗哨停下。 他翻身下马,对著守门的军校低声急促地说了几句。 军校脸色剧变,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逢纪身后马背上那个形容狼狈但穿著怪异纹饰破衣的青年,不敢怠慢,立刻飞奔入营通报。 不多时,一阵略显急促但依旧沉稳的脚步声由內传来。 只见一位身著华服、姿貌威容,约莫三十余岁,气质尊贵中带著果决气度的中年人,在几位亲隨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看样子,这人就是渤海太守、四世三公的討董联盟诸侯盟主——袁绍,袁本初! 袁绍刚处理完军务,本来因军务繁杂麵带疲惫,但在听到兵士急报后,已全然被一种混合著惊疑与狂喜的巨大兴奋所取代。 他一出门,目光直接扫向被逢纪护在身前的刘白。 逢纪连忙上前一步,正要开口介绍並解释这惊天的发现:“主公!此......” 逢纪的话音未落! 只见袁绍的目光锁定在刘白的脸庞以及那身破烂但顏色和纹饰触目惊心的“龙袍”上! 那一瞬间,袁绍脸上的表情经歷了极其复杂的变化:疑惑、审视、难以置信的震惊...... 最终化为肯定。 隨后,他那气势十足的双眼骤然圆睁,瞳孔深处爆发出几乎无法掩盖的巨大惊诧和一种......几乎是狂喜的光芒! 紧接著,在逢纪惊愕万分的注视下,在所有亲隨茫然的目光中。 堂堂四世三公之后、十八路诸侯的盟主袁绍袁本初,竟是没有半分犹豫! 他猛地向前疾走几步,在距离刘白还有三四步远的地方。 “扑通”一声! 毫不犹豫地且极其郑重地拜倒在地。 將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泥土上。 一个清晰无比饱含著激动的声音划破了营门前的寂静: “臣!袁绍!叩见陛下!陛下......您受苦了!!!” 这一刻,世界仿佛凝固了。 逢纪见状,心中先是震惊,隨后窃喜。 瞧自家主公这模样,身旁这位就是那位传闻中已经被董卓杀害的大汉天子无疑了。 自己当初虽然见过,但都是在朝堂之下远观,而自家主公,却是经常近到陛下身前的。 能得到主公的认定,那肯定是不会错了。 幸好自己把陛下给带回来了啊! 而此时的刘白更是彻底懵了。 刘白微微一怔,甚至忘了自己还饿著肚子,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陛下?? 袁绍......跪我?! 他......他这是没见过刘辩?! 不大可能啊?! 那他这反应...... 嘶—— 莫非...我真的...长得和那个被毒死的少帝很像?! 连他娘的袁绍...都认错了?!! 刘白深吸一口凉气,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惆悵。 第三章 天子当拥在手 就在刘白脑中一片混沌时,袁绍已经利落地起身,脸上那狂喜与激动迅速被一种沉稳的恭敬所取代。 只见他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语气带著不容置疑的关切:“陛下龙体欠安,此地风大寒凉,还请陛下移驾营中,臣好与陛下促膝长谈。” 刘白张了张嘴,原本打算咽口唾沫,结果喉咙乾涩。 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刘白下意识地看向逢纪,这位將他“捡”回来的谋士此刻也是满脸激动与庆幸,显然对袁绍的確认深信不疑。 逢纪连忙上前,低声道:“陛下,请隨主公入营。” 看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刘白只能僵硬地点点头,任由袁绍亲自在前引路。 逢纪和几名亲隨护卫在侧,將他簇拥著,走进了戒备森严的袁军大营。 营內灯火通明,士卒往来巡逻,见到袁绍一行人,纷纷避让行礼。 但当他们的目光瞧见被袁绍和逢纪小心翼翼护在中间、穿著那身虽然破旧却顏色刺目的“龙袍”的年轻人时,无不露出惊疑和敬畏的神情。 不过隨后便被一旁的逢纪交代人去让他们管好嘴巴。 很快,一行人来到一处明显比其他营帐更大、更整洁的帐篷前。 袁绍亲自掀开帐帘,躬身请刘白入內。 帐內虽然陈设简单,但一应俱全,地上铺著厚厚的毡毯,中间摆著一张矮几和几个坐席,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燃著炭火的铜盆,散发著暖意。 袁绍引著刘白在主位坐下,自己则在下首侍立。 逢纪也恭敬地站在一旁。 袁绍深吸一口气,似乎有千言万语要问,脸上的激动几乎要溢出来。 然而,就在袁绍准备开口之际,刘白强行压下了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知道,自己绝不能被动地接受盘问,必须爭取一点喘息之机! 刘白深吸一口气,模仿著记忆中影视剧里帝王疲惫时的姿態,用儘可能平稳但带著一丝沙哑和虚弱的语气开口,打断了袁绍即將出口的话: “袁卿...”刘白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朕连日奔波,饥寒交迫,实是...精疲力竭。不知...可否容朕...先吃口热饭,沐浴更衣?待稍復精神,再与袁卿...详谈?” 这话一出,帐內瞬间安静下来。 袁绍脸上的激动僵住了,他显然没料到这位“死里逃生”的陛下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他下意识地看向逢纪,只见逢纪正疯狂地朝他使眼色,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操之过急的暗示。 袁绍猛地醒悟过来,自己確实是太心急了些。 眼前天子刚刚脱离虎口,形容狼狈,身心俱疲,此刻最需要的不是追问,而是一碗肉汤! 不管如何,先將天子安抚下来才是重中之重。 想到此处,袁绍连忙躬身,语气充满了自责与关切:“恕臣迟钝!竟疏忽至此!陛下受苦了!臣这就安排!这就安排!” 隨后袁绍立刻转身,对著帐外高声吩咐:“速备热汤、饭食!要精细!再备热水、新衣!快!”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袁绍这才重新转向刘白,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歉意与恭敬:“陛下稍待片刻,所需之物即刻便到。臣...先行告退,待陛下休整完毕,臣再来覲见。” 说罢,他再次深深一揖,与逢纪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便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退出了营帐。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囂。 刘白紧绷的神经终於稍稍鬆弛下来,整个人几乎瘫软在坐席上。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赌对了! 方才那番话,是他鼓足了毕生勇气,结合演员的临场反应和仅存的歷史知识,在电光火石间做出的决定。 他赌的就是袁绍对“皇帝”这个身份残余的敬畏。 赌的就是袁绍在確认他身份后,不敢轻易冒犯,尤其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他更赌的是,在这个时间点,大汉四百年积威尚存,天子之名,对袁绍这样的“忠臣”而言,依旧有著巨大的约束力和象徵意义。 现在看来,他赌贏了第一步。 袁绍不仅没有质疑,反而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惶恐自责。 这给了他宝贵的喘息时间。 很快,两名士兵小心翼翼地端著热气腾腾的肉汤和几张烤得焦香的大饼走了进来。 他们低著头,不敢直视刘白,动作轻缓地將食物放在矮几上,然后躬身退到帐门处侍立,姿態恭敬得近乎虔诚。 刘白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仪態,端起陶碗,大口喝起肉汤。 浓郁的肉香混合著野菜的清香瞬间充盈口腔,温暖顺著食道流下,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刘白又拿起大饼,狼吞虎咽起来。 指不定这就是最后的断头饭,死也得做个饱死鬼不是? 吃饱喝足后,又有士兵抬进了一个盛满热水的巨大木桶和一套乾净的內外衣物。 衣物虽非天子服,但料子细腻,做工考究,显然是袁绍营中能找到的最好的服饰。 士兵们恭敬地请刘白沐浴,並主动提出要服侍。 刘白连忙摆手拒绝:“不必,朕...自己来即可。” 他可不想在陌生人面前暴露更多可能露馅的细节。 更何况...是抠脚大汉。 士兵们不敢违逆,躬身退到帐外等候。 刘白脱掉那身又脏又破的戏服“龙袍”,將自己整个浸入温热的水中。 他靠在桶壁上,闭上眼,终於有机会好好梳理这混乱的局面。 “活下来了...暂时。”刘白喃喃自语。 士兵们恭敬的態度远超他的预期。 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那份发自內心的敬畏和激动,甚至......似乎比看向袁绍时还要纯粹? 这让刘白真切地感受到,在这个时代,在无数普通士卒和底层官吏心中,“皇帝”这两个字所代表的,依旧是至高无上的天命所归,是四百年大汉王朝根植於人心的正统象徵。 这无疑是他目前最大的依仗。 “幸好穿越的时间点不算太晚......”刘白暗自庆幸。 若是在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多年之后,或者汉室威信彻底扫地之时,他这冒牌货恐怕第一时间就被砍了脑袋。 但这会儿,诸侯討董的旗帜上还写著“匡扶汉室”,袁绍这样的世家大族表面上还必须维护汉室正统。 这给了他一线生机。 然而,刘白当然清楚,危机远未解除。 袁绍的恭敬背后,是巨大的野心和算计。 袁本初留下自己,绝不仅仅是因为忠诚。 接下来该怎么办? 袁绍会问什么?自己该怎么回答才能不露破绽? 自己这个“皇帝”,在袁绍的营中,到底能扮演什么角色? 是任人摆布的傀儡,还是......能爭取到一丝主动? 刘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在脑海中拼命搜刮关於东汉末年的一切记忆碎片。 他必须儘快编织出一个勉强能自圆其说的“脱险经歷”,並且想好如何在接下来的对话中,既能小小的保持一丝皇帝的威严,又能让袁绍对自己满意。 与此同时,在距离刘白营帐不远的中军大帐內,气氛却截然不同。 袁绍屏退了大部分亲卫,只留下逢纪和另一位心腹谋士——许攸。 帐內灯火摇曳,映照著三人神色各异的脸庞。 袁绍脸上的激动和恭敬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著兴奋和算计的复杂神采。 他来回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佩剑的剑柄。 “元图,你確定?营中那位...真是陛下?”袁绍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逢纪。 虽然他自己也认定了,但兹事体大,必须再次確认。 逢纪连忙躬身,语气斩钉截铁:“主公!臣虽只在朝会时远观过陛下数次,但方才在营外,陛下虽形容狼狈,然其气度、其眉宇轮廓,与昔日弘农王確有七八分相似!更遑论那身残破龙袍规制无误,且陛下亲口承认身份!主公您方才不也......”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袁绍点了点头,他亲眼所见,那份震惊和隨之而来的狂喜是做不了假的。 他转向一直沉默的许攸:“子远,你怎么看?” 许攸捻著鬍鬚,眼中闪烁著精明的光芒:“主公,此事非同小可。董卓鴆杀弘农王,天下皆知,此乃其滔天大罪之一!如今弘农王竟未死,且出现在我军营中......这消息一旦传出,必將石破天惊!” “是啊!”袁绍眼中精光爆射,“此乃天助我也!討董檄文中所言『鴆杀少帝』之罪,如今成了活生生的证据!董贼欺天罔地,人神共愤!我军討伐,更是名正言顺,天下归心!” 帐內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逢纪也隨即补充道:“主公所言极是!有陛下在,我军便是奉天子以討不臣!此乃大义所在,士气必然大振!那些观望的诸侯,也必將闻风而动!” 然而,兴奋过后,一丝疑虑也悄然爬上袁绍心头。 他缓缓坐下,手指敲击著桌面,沉声道:“话虽如此......然则,陛下在此,我等...该如何自处?” 他环视二人,声音压低:“而且董卓已立陈留王为帝。如今弘农王未死,那陈留王与眼下的弘农王,皆为皇帝,天下人会认谁?” “主公,”逢纪谨慎地开口,“弘农王乃先帝嫡长子,被董卓废杀乃天下共见之冤!其正统性毋庸置疑!陈留王为董卓所立,然其得位不正!如今正主尚在,岂有奉偽帝之理?此乃拨乱反正之良机!” 袁绍微微頷首,逢纪的话符合他心中所想的大义名分。 但他真正担忧的,並非大义,而是权力。 “那......陛下在此,”袁绍的目光变得深沉,“我军中號令,是听我这盟主的,还是......听陛下的?” 这才是核心问题。 他辛辛苦苦拉起的討董联盟,难道要拱手让给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皇帝”?即使这个皇帝是正统天子。 帐內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个问题直指要害。 逢纪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难道要限制陛下的权力?那与董卓何异? 而且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怎么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许攸忽然轻笑一声,吸引了袁绍和逢纪的目光。 许攸捋著鬍鬚,眼中闪烁著洞悉一切的光芒,缓缓吐出七个字,如同惊雷在帐中炸响: “主公何不效仿董卓......拥天子以令诸侯?” 袁绍和逢纪同时浑身一震。 “拥天子...以令诸侯?”袁绍喃喃重复,眼中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野心与狂喜! 第四章 当戏子撞双簧 良久,袁绍等人帐帘轻响,一名亲兵躬身而入,低声稟报:“主公,陛下已沐浴更衣完毕。” 袁绍眼中精光一闪,与逢纪二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脸上那算计之色瞬间隱去,重新掛上恭敬与激动。 袁绍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快迎陛下进来!” 刘白的身影出现在帐门前。 仅仅是一段热水澡的间隔,他的气质却已判若两人。 之前是虚弱的狼狈和强装的镇定,此刻,虽然依旧是那副少年的身躯,但那眼神深处的迷茫与恐惧已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刘白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既然事已至此,那他就一演到底,乾脆坐实了这天子的身份。 什么演员?这分明是刘家祖宗给自己光復汉室的机会! 从今以后,朕就是刘辩! 袁绍与逢纪在看到刘辩进门的一剎那,心头剧震,那股恍惚感再度袭来。 方才营门外的惊鸿一瞥尚有狼狈遮面。 此刻洗去尘污的少年,眉宇间的贵气。 与记忆中那位深居宫闈的少帝竟在神韵上有了惊人的重叠! 袁绍最后的一丝疑虑,在此刻被眼前刘辩的气势彻底衝散。 是他,不会有错! “臣,拜见陛下!” 三人同时躬身行礼,姿態比之前更加恭谨。 袁绍语气诚挚,带著恰到好处的关切与试探:“陛下在此荒僻军旅之地,营帐简陋,粗茶淡饭,实在委屈陛下万乘之躯。若有怠慢之处,还望陛下海涵!” 他將“委屈万乘之躯”说得极为恳切,目光却紧紧锁在刘辩脸上,观察著这“落难天子”对於“委屈”二字作何反应。 这是在试探这位终於摆脱了董卓和宦官的少年天子的心態,这对袁绍来说很重要。 帐內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逢纪和许攸也屏息凝神,等待著这位少年天子的答案。 只见刘辩並未如他们所预想的那般,表现所谓的天子威严,甚至没有一丝矜持的抱怨。 他竟在袁绍躬身行礼未起之时,就快步上前,伸出双手,牢牢扶住了袁绍的手臂! 这个动作极其亲昵。 刘辩的双手带著刚洗浴后的微温,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柔和,甚至带著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与全然託付的信任:“袁卿!您说的这是哪里话?您是我大汉的忠良柱石啊!若非袁卿收留,朕这几日风餐露宿,生死难料......” 他微微一顿,眼神里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信赖,“只有见了袁卿您,朕这心里...才算是真正安定了下来!” 帐內三人,尤其是袁绍和逢纪,顿时愣住了。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剧本! 这哪里是摆谱的皇帝? 这分明只是一个走投无路之下恰好找到了唯一依靠的迷途少年! 眼看刘辩姿態放得如此之低,逢纪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听到刘辩语气如此真诚依赖,袁绍眼底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和...轻蔑。 这天子,竟比他们预想中还要.....好拿捏? 逢纪一瞬间的皱眉並没有躲过刘辩的眼睛,意识到自己演的太过,刘辩隨即轻咳两声,挺了挺胸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带上一点帝王的尊贵感,继续道: “咳,...先帝在时,就常与朕提起,袁卿一族,四世三公,累世簪缨,代代都是忠心耿耿的社稷肱骨之臣!洛阳一別,朕便猜到......” 他语气一转,假装带上几分少年天子的“智慧”。 “袁卿定是审时度势,暂避董贼锋芒,是为了出来积蓄力量,寻找时机诛討国贼!如今看袁卿营寨森严,豪杰来附,果...果然不出朕之所料啊!” 他努力模仿著想像中帝王“洞悉先机”的语调,虽稍显生涩,但这笨拙的表演反而更显真实。 袁绍心中的狂喜,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小皇帝竟如此“通情达理”! 这简直比他们想像中任何的可能性都要完美!无需强迫,无需胁迫,小皇帝直接就主动表达了对自己的极度依赖和无条件信任! 眼下如果能证明这天子是真的,这简直是上天赐予他袁本初最大的政治筹码! 紧接著,似乎是早已计划好的戏码,逢纪向前一步,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困惑,向刘辩行了一礼:“陛下。臣逢纪有一事不明,斗胆相询,望陛下解惑。” 他语气小心,努力让小皇帝觉得仿佛真的只是出於好奇和忠心。 刘辩心中暗笑:来了! 他早就等著这场盘问。 刘辩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带著一丝和煦:“爱卿但问无妨,朕知无不言。” 逢纪抬起头,目光直视刘辩:“臣斗胆请问陛下,那董卓对外宣称,陛下已於数日前...酒后不幸...身故。其言凿凿,天下皆惊。臣等亦是听闻噩耗,痛断肝肠,才愤而起兵討贼。却不知陛下...究竟是如何从董贼那龙潭虎穴......死里逃生的?” 对於逢纪的问题,刘辩心中早有打算。 待逢纪说完,刘辩立刻摆出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眼中甚至瞬间涌上一层恰到好处的薄雾。 然后开始了自己准备好的说说辞:“唉......此时说来话长!这一切...皆是因为宫中一位小宦官......” 刘辩的声音低沉下来,似乎充满了后怕。 隨即,他將后世影视剧中那些经典的“大恩大义”,“偷天换日”的桥段,结合一点东汉宫廷常识,娓娓道来。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他幼年登基时“隨手”帮衬过、因一点小恩而铭记於心且甘愿以死相报的小太监。 如何在董卓的眼皮子地下偷偷救了自己,又如何在忠心耿耿却不幸殞命的老內侍帮助下,趁夜色仓惶逃出雒阳......期间如何忍飢挨饿,躲避追兵,如何风餐露宿,直至被逢纪发现。 刘辩讲得绘声绘色,將一个落难天子痛失忠僕、艰险逃生、心怀仇恨的故事演绎得盪气迴肠。 说到动情处,眼中泪光闪烁,语气哽咽。 完美的演技,配合他那张酷似真刘辩的脸,简直无懈可击。 袁绍和逢纪仔细听著,脑中快速推演著每一个细节的可能性。 虽然有些地方略显“巧合”,但在那种大乱之际,一个地位尊崇的少年天子,一个肯以命相报的卑微內侍,种种不合常理反而在人性和忠义的衬托下显得合理起来。 最关键的是,他们没有找出明显的逻辑硬伤。 刘辩的神情和语气更是真挚感人,完全看不出编造的痕跡。 当刘辩讲述完毕,帐內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隨后,袁绍猛地一拍案几,对逢纪厉声斥责道: “元图!尔岂敢如此无礼,盘詰陛下?!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其脱险经歷,惊险万分,岂容尔等妄加置喙?!” 第五章 高將军是帐中最后的单纯 斥责完逢纪,袁绍立刻转向刘辩,单膝跪地,眼神狂热:“陛下!您乃真命天子,天命所归!如今脱困归来,是天不绝汉!有您在,军心民心必然大振!臣袁绍在此盟誓,必统帅三军,討灭董贼,迎陛下重返洛阳,重振汉室荣光!” 这突如其来的表忠心,刘辩心中冷笑,脸上却是恰到好处的欣慰和感动:“袁卿快快请起!朕知尔忠贞!大汉......有袁卿,幸甚!” 看著袁绍和逢纪一唱一和,刘辩心中暗骂:两个老混蛋! 但他面上却立刻“善解人意”地接过话头:“元图不过是谨慎尽职,忠心可嘉,袁卿不必苛责。朕明白他的心意。” 象徵性的安抚了一下逢纪,隨即刘辩挺了挺身子,打算拋出自己最核心的筹码——权力的让渡。 也是他对袁绍最重要的“效忠证明”: “至於诛灭董贼,光復大汉......”刘辩深吸一口气,再次走向袁绍,目光真诚的看著袁绍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朕,尚在冲龄,不諳军国大事。此前深居宫禁,亦不识民间疾苦。此番遭逢大难,深知能救社稷挽天倾者,非袁卿莫属!朕对袁卿之忠贞,已深信不疑!自今日起,凡大小军机政事,凡袁卿所奏陈者......” 刘辩刻意停顿了一下,让整个大帐都屏住呼吸。 然后,他斩钉截铁地吐出五个字,字字千钧: “朕——无——不——应——允!” 轰! 袁绍身形骤然绷直,眉峰高挑,嘴角先是不由自主地上扬。 隨即又生生抑住,化作一丝极力掩饰却又分明透出的狂喜。 眼神中多了几分难以置信的光彩。 无需兵戈相向,无需担上欺凌幼主的恶名,这位正统天子,竟主动投怀送抱? 袁绍深知,如今虽然大厦將倾,但还不至於完全礼乐崩坏。 至少在不少人心中,天子这两字的分量,还是很重的。 袁绍脸上因为过度兴奋而泛起潮红,隨即再次拜倒:“陛下圣明!臣必殫精竭虑,不负陛下之託!不负大汉之望!” 眼看目的已经完全达到,气氛烘托得也足够好。 於是,刘辩恰到好处地露出了疲惫之色:“袁卿的忠心,朕看在眼里了。只是...这几日奔波下来,朕確是乏累得很了。今日初到营中,心神放鬆,便觉困意难忍...” 他揉了揉太阳穴,一副少年人精力不济的模样,“袁卿若无事......朕想先去歇息片刻?” “自然,那是自然,陛下请便!是臣等扰了陛下清净!” 袁绍此刻看刘辩简直是天底下最顺眼的珍宝,哪里还会阻拦? 他巴不得立刻去和心腹们商討如何利用这份天赐的“大礼”,重新规划整个討董大业。 他连忙应声,紧接著,似乎早有准备一般,对著帐外高声唤道:“元伯!” 帐帘掀开,一名身材魁梧挺拔、面容刚毅,身穿精良甲冑的青年將领应声而入,步伐沉稳有力,对袁绍抱拳施礼:“末將在!”。 袁绍指著这名青年將领,对刘辩说道:“陛下,此为末將麾下驍將高览,表字元伯。武艺高强,忠勇可嘉!从今往后,便由他寸步不离护卫陛下安全。陛下若有任何差遣,儘管吩咐元伯便是。” 他转向高览,神色严厉:“高览听令!自此刻起,你便奉陛下为主!护卫之责,重於泰山!若陛下有半点差池,唯你是问!可听明白?!” “末將遵命!誓死护卫陛下安全!”高览声如洪钟,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 刘辩的目光落在高览身上。 这位后来官渡之战中投降曹操的河北名將,这会儿还只是袁绍帐下的一员小將。 至於打算派他来,到底是正儿八经的护卫,还是监视控制的第一道锁链。 这估计只有袁本初自个心里清楚了。 不过,这些。 刘辩並不在意。 “好一员虎將!有高將军在侧,朕心甚安!” 刘辩脸上露出笑容,对著高览微微点头。 目光深处,却开始对著这位高將军打探起来。 在后世,这高览跟顏良、文丑、张郃可是被被並称为“河北四庭柱”。 本人也是能跟虎痴许褚大战几百回合不分上下的选手。 要是能把他招为己用,替自己卖命。 虽说不如一吕二赵三典韦那般生猛,但是做个保安队长还是绰绰有余的。 方才听袁绍的意思,以后就让这高览跟著自己了,那这样一来,自己下起来手还是很方便的。 更何况刘辩十分清楚,这高览日后在官渡之战失败后是愿意被曹操拉拢的。 这就说明,这人並不袁绍的死忠粉。 他曹孟德可以,他天子刘辩为什么不可以? “既然陛下对將军也甚是满意,那此事便这么定了。” 说到此处,袁绍顿了顿,转头又对单膝跪地的高览说道:“另外,元伯你隨后再去军中挑选二百精锐士卒,由你统领,暂且作为天子卫队。” 袁绍虽然语气依旧郑重,但瞧见这小皇帝竟然对自己的安排百依百顺,显然这会儿心情大好。 “末將领命!”高览抱拳领命。 袁绍点点头,隨后这才朝著刘辩行礼道:“既然如此,那臣就先告退了,陛下好好休息一番,天子卫队的事,就先委屈陛下了,待到眼下战事结束,来日再为陛下好好重建天子亲军。” “袁卿有心,如此安排,甚好,甚好。” 刘辩恭维完,袁绍满意的从营中离去。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吵杂。 帐內只剩下刘辩和依旧单膝跪地的高览。 刘辩连忙快步走到高览身前。 微微弯下腰,伸出双手,亲自去搀扶高览的手臂。 “高將军怎么还跪著,快快请起。” 第六章 忽闻天子密詔 高览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想避开这过於“亲昵”的举动,但身子却僵住了。 天子亲自搀扶,这是莫大的“恩宠”,他岂好闪避? 就在他身体僵硬的瞬间,刘辩似乎“不小心”被脚下的毡毯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小腿重重地磕在了矮几的硬木稜角上! “嘶——” 一声压抑的痛呼从刘辩口中发出,他眉头紧锁,脸上瞬间涌起痛楚之色,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陛下!” 高览几乎是本能地反应,一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了刘辩摇摇欲坠的身体。 入手处,能感觉到这位少年天子单薄身躯的微微颤抖,以及那一声压抑痛呼带来的真实感。 刘辩借著高览的搀扶站稳,额头上甚至因为剧痛而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但看似紧锁的眉头和微微发白的脸色却“好巧不巧”地出卖了他。 “无妨......无妨......”刘辩的声音带著一丝痛楚的沙哑。 他抬起头,看向高览,眼神复杂,带著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脆弱,“高將军...让你见笑了。朕...这几日,实在是...心力交瘁。” 高览看著眼前这张年轻、苍白、带著痛楚和疲惫的脸,心中有些微微动容。 “陛下保重龙体!”高览沉声道,语气比刚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刘辩缓缓直起身,目光落在高览扶著自己的手臂上,又缓缓抬起,直视著高览的眼睛。 眼神之中,除了方才疲惫和脆弱,就又多出一丝温柔:“以后,就有劳高將军辛苦了。” “陛下放心,末將定会尽心竭力!” 刘辩闻言,恰到好处的点点头。 第一次见面,怎么著都得给这高览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是曹阿瞒拉拢人心的常用手段,书上教过,刘辩看过。 不得不说,这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尤其是对高览这种军中武夫来说,是极为好使的。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瞧见高览模样,刘辩便知晓目的已经达到。 但这会儿自己初来乍到,还不了解情况,也不敢贸然做的太过。 对於这高览的拉拢,就暂时先止步於此。 日后来日方长,不著急。 至於这小小的对话,即便被旁人听到传到袁绍耳朵里,估计他也不会太过多想。 隨后,高览退去帐外,刘辩则回到帐后休息。 ...... 夜深人静,袁绍中军大帐依旧灯火通明。 白日“得”少帝的巨大喜悦尚未完全消化,又一封火漆密封的急报便被亲兵呈了上来。 “主公,典军校尉曹操遣人送来討贼檄文,信使称乃是曹操从洛阳宫中带出的天子密詔,如今已广传於各路诸侯!” “密詔?”袁绍心头一跳,白天那份捡到真天子的狂喜暂时搁置。 隨后从亲兵手中拿过帛书,迅速展开,就著明亮的灯火扫视其上雄浑有力的文字: “......董卓欺天罔地,灭国弒君;秽乱宫禁,残害生灵;狼戾不仁,罪恶充积!今奉天子密詔,大集义兵,誓欲扫清华夏,剿戮群凶。望兴义师,共泄公愤;扶持王室,拯救黎民。檄文到日,可速奉行!” 署名赫然是“汉典军校尉曹操泣血奉詔”。 “快!召元图、子远速来!”袁绍若有所思,隨后朝著亲兵下令。 片刻功夫,逢纪与许攸脚步匆匆地掀帘而入,显然尚未歇息。 瞧见二人到来,袁绍抬手指了指案上的帛书,声音低沉:“孟德差人送来此檄文,声称奉了陈留王的密詔,元图、子远你们二人且先看看。” 逢纪立刻上前,拿起檄文仔细瞧了起来。 许攸也凑近观看。 “文辞雄壮,鞭辟入里,確是好文章!”许攸看完,忍不住抚掌称讚,“寥寥数语,將董贼之罪列数无遗,更兼慷慨激昂,大有鼓动天下之势!有此檄文传檄四海,號召群雄共討董逆,正是应时之举,孟德此举,心思倒是机敏。” 袁绍点头表示同意,他方才读完这檄文之后与许攸看法一致。 隨后他的目光投向了沉吟不语的逢纪:“元图,你有何看法?” 逢纪放下帛书,目光锐利如刀,缓缓道:“子远兄说得不错,檄文本身確实振奋人心,乃是討董的绝佳號角。但问题......便在这『密詔』二字之上。” 逢纪顿了顿,声音压低,“敢问主公,子远兄,那洛阳宫中的陈留王,年方几何?不过一九岁稚子罢了,此等雄文,条理分明,锋芒毕露,引经据典气概磅礴,岂能是一个深居宫廷、不諳世事的孩童所能书写?这分明是曹孟德自己的手笔。” 一针见血。 袁绍悚然一惊,方才被檄文气势所摄,竟忽略了这一关键! 是啊,一个九岁娃娃,哪里写出这等老辣雄浑的檄文? 袁绍脸上的轻鬆瞬间被凝重取代。 许攸也反应过来,捋须点头:“元图明见。此檄必出自孟德之手无疑。不过......” 他话锋微转,试图圆缓,“其用意倒也不难理解。值此乱世,诸侯观望,人心浮动,若无一面名正言顺的『王命』大旗,难聚眾志。他打出『奉詔』旗號,无论真假,总能先声夺人,凝聚部分人心,这与主公目的,且是一致的。” “子远觉得目的一致?”逢纪微微摇头轻笑,眼中精光闪动,“子远兄,放在昨日之前,这话我也认同。可今时今日,局面已然巨变。” “他曹操曹孟德,手头不过数千义军,在如今匯聚的数十万诸侯联军之中,实力尚且不得排进前五。他为何急不可耐,抢在眾人之前、盟主初定之际,拋出这所谓『天子密詔』檄文?” “其用心,无非有四:一为抢先夺占『首倡义兵、奉詔討逆』的大义名分!” “二为自抬身价,將其地位凌驾於其他尚未行动的诸侯之上!” “三为......”逢纪的声音陡然拔高,然后意味深长的看向袁绍,“这檄文一出,他曹操便成了奉詔招討之人!那请问主公,我们这方才组建的討董联军盟主是谁?又將置主公这盟主於何地?!他曹操这檄文,分明是抢功夺名之举。” “其四,日后若討董成功,论功行赏,凭藉这『奉詔首倡』之功,他曹孟德的分量,岂不压过主公?!” 袁绍的脸色隨著逢纪的分析越来越难看,心中那点与曹操的少年情谊此刻被猜忌和权欲迅速盖下。 生性多疑的他,岂能容忍別人压过自己一头? 尤其是在自己刚刚坐上盟主之位眾诸侯联合討董的关键时刻。 曹操此举,无疑是在对他袁本初的地位发起挑战! “孟德......他安敢如此!”袁绍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眼中寒光闪烁。 第七章 身不由己的大汉 他原本念及旧情,对曹操並无太大恶感。 但在权力和名位面前,情谊总会变得微不足道,歷来如此。 “元图,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逢纪似乎早料到如此,隨即拱手道:“主公!此事非但不足为虑,反是天赐良机!” “哦?元图此话怎讲?” “主公莫忘了,天佑主公,方让天子迎回我军营之中!这定是上天打算將这番討董大业交於主公,主公岂可再任由他人凌驾於前?” 逢纪顿了顿,声音慷慨激昂:“曹操那檄文,不过是偽造陈留王名义的假旗!而主公您,手握的可是真正的天子!何谓大义?这才是煌煌天大的大义!主公当立刻传信各路诸侯,告知他们,有要事相商,关係討董成败,请他们明日齐至我军营,共商大计!待诸侯齐聚,主公便恭请陛下亲临,当眾揭露董卓鴆杀之奸谋,宣示陛下脱困之艰难!由陛下亲口指定主公为联军统帅,主持討董大业!如此一来......” “一来,联军大义名分,將真真正正落於主公之手,无人能及。比起那真假难辨的密詔檄文,陛下亲临,振臂一呼,更具万钧之力!” “二来,主公盟主之位,得天子金口亲点,谁敢再有丝毫质疑?其根基之牢固,非任何人可动摇!” “三来,此役之首功,非主公莫属,日后再论功行赏,重整乾坤,主公挟此拥立救驾之功,位居群臣之首,顺理成章!此乃天命在主公!一举而三得!” 逢纪这番话如同一剂强心针,瞬间点燃了袁绍胸中熊熊的野心之火。 他猛地一拍桌案:“善!大善!元图此言,深合我意!” 隨后袁绍看向亲兵:“立刻派人,快马加鞭,通知各地诸侯,请他们务必於明日正午之前抵达我营!就说事关討董成败,请他们务必亲临!” “遵命!”帐外亲兵领命飞奔而去。 袁绍转向逢纪,脸上带著信任和期许:“元图,此事关键,在於陛下出面主持。陛下初至营中,心绪未定,需要妥善安抚。这劝说陛下明日出面,並点拨其应对言语之事......非你莫属。务必让陛下深明,袁氏忠心可昭日月,此举非为私利,实为匡扶汉室之必需!切不可...使陛下生疑!” 逢纪深深一揖:“主公放心!陛下......圣聪天纵,想必也已看出,值此危难之际,唯有倚仗主公您这四世三公的柱国之臣,方能拨乱反正!” 说罢,逢纪整了整衣冠。 迈著沉稳却略显急促的步子,踏出了灯火通明的主帐,径直朝著刘辩暂歇的营帐方向走去。 ...... 而此刻的刘辩,刚刚静下心来,开始酝酿睡意。 正是睡意缓缓上涌的时候,帐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紧接著便听到侍卫与逢纪的对话。 听到是逢纪前来,刘辩猛地睁开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在心底暗骂了一句:“他娘的!还让不让人喘口气了?!” 这逢纪,白天刚演完一出君臣相亲的戏码,深更半夜又跑来,能有啥好事? 儘管一万个不情愿,刘辩还是强撑著坐起身。 他知道,在这个虎狼环伺的营地里,自己这个“皇帝”的安稳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於袁绍及其心腹的態度,怠慢不得。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表情,將心中不快压了下去,重新掛上白日里那种带著几分少年稚气、几分劫后余生的依赖与温顺。 他清了清嗓子,用带著一丝刚睡醒的慵懒和恰到好处的“天子威仪”扬声道:“是逢爱卿吗?进来吧。” 帐帘掀开,逢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快步走入,对著坐在榻边的刘辩深深一揖,脸上带著一种混合著恭敬与的凝重:“深夜本不该惊扰陛下,然事出紧急,关乎社稷存续、討贼大业,臣不得不前来相商。” 刘辩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维持著温和:“爱卿不必多礼,何事如此紧急?但说无妨。” 他示意逢纪起身。 逢纪直起身,目光快速扫过刘辩略显疲惫但依旧努力维持镇定的脸,心中暗自点头,这陛下果然“识大体”。 他不再迟疑,將曹操送来討贼檄文、声称奉陈留王密詔、以及袁绍召集诸侯明日齐聚之事,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遍。 逢纪刻意强调了曹操檄文“偽詔”的性质,以及其可能对联军大义名分造成的衝击,最后才点明核心目的: “.....主公之意,值此群雄匯聚、人心浮动之际,唯陛下亲临,昭示天威,揭露董贼暴行,並亲口委任主公为联军统帅,方能正本清源,凝聚人心,奠定討董必胜之基!故特遣臣前来,恳请陛下明日午时驾临中军大帐,主持大局,以安天下!” 刘辩听完,心中一跳。 玛嘟!这才第一天,就要赶鸭子上架? 在那些如狼似虎的诸侯面前露脸,还要亲自主持大局、委任袁绍当统帅?! 演戏他是专业的,但这场戏的舞台也太大了...... 曹操、刘备、孙坚......这些在史书上留下赫赫威名的名字,明天就可能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他一个冒牌货,还没做好准备,就要在这些真正的梟雄面前扮演天子,还要主持关乎天下走向的“大局”?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要说刘辩不紧张,那绝对是假的。 稍有差池,露了马脚,后果不堪设想。 刘辩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犹豫。 逢纪是何等精明之人? 他自然捕捉到了刘辩那一闪而逝的慌乱和迟疑。 隨后面上更加恭敬,甚至带著一丝“为君分忧”的恳切,上前一步,微微压低声音道:“陛下不必多虑!此事虽大,然一切自有主公与臣等为陛下分忧!” 他顿了顿,语气换做轻鬆,好似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陛下只需明日驾临帐中,端坐主位,接受诸侯朝拜。至於揭露董贼暴行、痛斥其罪孽之辞,臣会连夜草擬妥当,隨后便呈於陛下御览,陛下只需照本宣科即可!其余诸事,自有主公与臣等周旋处置,不劳烦陛下圣心。” 第八章 雪至 翌日清晨,阴沉多日的天空终是不堪重负,絮絮扬扬地飘下今冬第一场大雪。 皑皑雪裹在凛冽的朔风中,高冷地覆盖了营盘辕门以及连绵不绝的帐篷。 袁绍的中军大帐內外早已是一片鼎沸人声,显得大雪不寒。 昨日派出的快马信使星夜疾驰,效果斐然。 此刻各路应召而来的诸侯车马已陆续抵达营外,將校亲兵往来穿梭,呼喝之声不绝於耳。 营帐之內,暖炉烘烤,驱散著门缝钻入的寒气。 一名亲兵正快速向端坐主位的袁绍稟报:“稟主公,南阳太守袁公路、冀州牧韩文节、豫州刺史孔公绪、兗州刺史刘公山、河內郡太守王子匡、陈留太守张孟卓.....除北平太守公孙瓚外几乎都已到齐,正按您的吩咐在前方新设的联军议事台等候......” 话音未落,厚实的帐帘忽地被一只戴著玄色护腕的手猛地掀开,裹挟进一股冷风和雪粒。 一道同样裹著玄色大氅,身量却精小许多的身影大步踏入。 帽兜落下的霜雪甚至没来得及抖净,露出袁术那张带著惯常矜傲、此刻却眉头微锁的面孔。 他身后的亲卫欲跟入,却被袁术抬手一个眼神止住在了帐外。 “公路?”袁绍颇感意外,放下手中的热茶站起身来,“各路诸侯此刻不是均在议事台等候吗?你怎地先到我这里来了?” 袁术拍打著大氅上的积雪,声音带著一丝刻意压低的客套:“见兄长帐外守卫似是往別处调度,无专人把守,事急从权,未及通传便进来了,兄长莫怪。”他环视了一眼帐內。 “公路这是说的什么见外话,”袁绍心领神会,立刻挥退了那名亲兵,“你我兄弟,军务虽重,难道还要讲究这些虚礼?坐。” 他示意袁术坐在自己旁边的胡床上。 帐內只余兄弟二人。 袁术並未就座,脚步有些躁动地在暖炉旁踱了两步,目光炯炯地瞧向袁绍:“兄长可知我为何事,要抢在这片刻间隙先来见你?” 袁绍心中一动,面上露出尽在掌握的沉稳笑容:“莫非......公路也是为那曹阿瞒昨夜传来、闹得沸沸扬扬的所谓天子密詔檄文之事?” “正是!”袁术立刻接话,眉宇间疑虑更甚,“那曹操此举,名为討董,实则是要將『奉詔首倡』之名强行加身!其心不可不防!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带著审视看向袁绍,“我观兄长今日气定神閒,已召齐诸侯於议事台,想来......是已备好了破局之法,成竹在胸?” 袁绍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心中暗道:自己这弟弟,眼光倒是敏锐。 此事反正稍后便要公之於眾,提前告知这位弟弟也无妨,反倒正好借他之口在隨后场合稳固立场。 於是袁绍也不卖关子,压低声音,带著几分压抑不住的意气风发,將昨日寻得“弘农王”刘辩並定下今日由“天子”亲临委任的计策,向袁术合盘托出。 然而,隨著袁绍的敘述,袁术脸上的疑虑非但没有消解,反而越来越浓。 尤其是听到“弘农王”这个称呼时,他的瞳孔微微缩起:“......弘农王?” “洛阳可是有確凿消息传来,董贼为斩草除根,已用鴆酒......兄长当真確认,那所谓天子真是被废黜的少帝?!” 袁绍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自然千真万確!我已亲见,更有诸般印证,岂能有假?此乃天佑我袁氏!” “可.....”袁术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此事非同小可,董卓既然敢行此天诛地灭之事,为绝后患,封锁消息、掩盖行跡尚来不及,万万不可能造假?” “即便真如那人所言,是被忠僕冒死顶替,侥倖得活......但从戒备森严的雒阳皇宫到城外的漫长路途,重重关卡,就凭一个十几岁少年,如何能做到悄无声息地成功脱身並辗转到达兄长大营?” 袁绍一在旁没有说话。 袁术声音愈发凝重,“眼下正是我袁氏一门乘势崛起、力压群雄的关隘,兄长这盟主之位刚刚坐稳,万不可在此等涉及帝王真偽、动摇根基的大事上,因一时欣喜而有所疏漏!否则,稍有差池,岂不是求荣反辱?依我之见,此事定当慎之又慎,寧可多虑,不可轻信。” 袁术说到这里,声音压得更低,“说来也巧,此番北上,行营之中恰好有一位此前收留的宫女,此女昔日在永安宫当差,在少帝未登基之时便在其身边侍奉,对少帝形貌习性知之甚详,若是由她来......” “等等!”袁绍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脸色陡然一沉,语气中夹杂著严厉与不满,“公路!你行营之中竟还携有女子?!军中戒律,怎可此等......” 袁绍显然对弟弟的“不检点”大为恼火,重点完全放在了“携带女子”之上。 “兄长且听我言。”袁术被袁绍这一打岔,急得差点跺脚,暗恨自己这兄长这抓不住重点。 “此时岂是纠结这些小节的时候?那宫人身份我自有分寸!现在最紧要的是......” 袁术再次试图强调宫人之用。 然而,就在这时——“稟报主公!” 帐外亲兵嘹亮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有力地穿透帐帘。 “北平太守公孙伯圭已然赶到,各路诸侯已悉数齐聚议事台,只等主公驾临!” “好!知道了!”袁绍闻报,精神瞬间为之一振,满脑子都是即將到来“天子亲临”、“万军拥戴”的风光场面。 他霍然起身,根本才无心再听袁术的后半句话。 索性直接摆手打断,並顺手抓起了旁边案几上的剑柄:“此事公路不必再諫!真假我心中自有明判!此刻诸侯已齐,大事要紧,一切稍后自有分晓!走,隨我同去议事台!”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朝帐外走去,大氅带起一股劲风。 袁术看著袁绍决然离去的背影,听著帐外被风雪捲起的集结號角声。 眉头深锁,眼神中凝重与无奈交织。 果然如阎象所言,自家这兄长,不堪大用。 第九章 请天子 校场中央,纷扬的雪未曾停歇。 空气清冽,只有靴底踩碎薄冰的脆响和低沉的人声。 人影绰绰中,北平太守公孙瓚领著一小队隨从最后抵达。 引人瞩目的是他身旁三人: 一人肤色沉如古铜,身躯似铁塔,豹眼圆睁。 一人肩宽背厚,长髯垂胸,长刀紧握。 居中一人却布衣素履,气质温润,若非腰间悬著一对古拙长剑,倒似个落魄儒生,唯有那双垂及下顎的硕方大耳,在素净风雪中显得格外惹人注意。 行至议事台入口,隨从依例止步於阶下。 公孙瓚脚步微顿,回身看向那大耳布衣者,声音亲近:“玄德,不妨隨我同入。” 声音不高却清晰,被唤作“玄德”的男子微微一怔。 谦逊道:“伯圭兄厚爱,备心领。然备不过一身布衣,此乃诸侯议政之地,备一介布衣,恐失礼於诸公…….” 公孙瓚浓眉一挑,大手已不容分说地执起刘备手腕:“汝乃汉室宗亲,血脉所系!如今国贼肆虐,山河板荡,正是赤子报国效命之时!值此国难,岂容忠良袖手?若无你玄德一席之地,这高台之上,岂非儘是虚妄??休要推辞!” 言罢,不由分说,携著刘备昂然登台。 台上早已诸侯齐聚。 眾人三五寒暄,或低声密议。 尤其曹操所在之处,无论心底如何揣度这位曹阿瞒的斤两,此刻环绕他的,皆是称颂其“首倡义旗”“忠勇无双”的溢美之词。 公孙瓚的到来引来韩馥等人几声客套的招呼,目光却在触及他身侧布衣的刘玄德时,自然而然地滑过,视若无物。 唯独不远处人堆里的曹操,对这位双醒目的大耳的布衣男子多瞧了两眼。 袁绍时间点卡的很准,眼看眾人到齐,袁绍便第一时间走了出来。 诸侯们见状纷纷示礼,虽说论实力,联军之中袁绍不算顶尖,但无论心底是否认同,明面上对这位“四世三公”且是名义上的联军盟主,皆保持著应有的谦恭。 袁绍拱手环揖,动作沉稳,仿佛已执天下之牛耳。 他目光扫过台下眾人,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轻易穿透了风雪: “诸公劳顿,大雪纷紜,本不该劳动大驾。”他话锋一顿,语气陡转凝重,“然则关乎此番討贼大业成败之要事,刻不容缓,不得不烦请诸公风雪相会。” 话音甫落,靠近前方的上党太守张扬已朗声接道:“袁盟主急召我等聚首,莫非是为孟德传檄天子詔令一事?” 此言一出,眾人目光再次齐刷刷看向的曹操。 以曹操的身份,其位本应稍居人后,此刻却凭藉天子檄文的声势,被推至前方。 袁绍頷首,神色却並无半分张扬的振奋:“孟德之胆魄,只身犯险,能从董贼之眼下携出陈留王密信,此等义举,本初感佩於心。” 接著却话锋一转,音调下沉,“然则——” “若吾等奉此为詔,以此名义起兵……恐大为不妥!” “不妥?!” 台下瞬间譁然。 诸侯间面面相覷。 来之前,眾人皆是以为如今诸侯齐结,兵强马壮,眼下又得了天子詔令出师有名,袁绍是打算召集眾诸侯商议討董方略,哪知袁绍竟作此言。 张扬亦是愕然,追问道:“盟主何出此言?今联军兵威正盛,如箭在弦上,只需正名举旗,便可剑指洛阳荡平国贼!此檄文正是天赐其名,为何不妥?” 袁绍神色肃然,似乎早已等著此问。 隨后目光深沉地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吾等举义旗,兴义兵,所为何事?只为涤盪乾坤,拨乱反正,究董贼欲灭国弒君、祸乱朝纲之滔天罪孽!” “然陈留王刘协,究其本,乃董贼鴆杀少帝、覆灭国统之后,挟持豢养於一隅之傀儡!其位,源於董贼的刀斧!其名,出自董贼的野心!其如何能称正统天子?!” 袁绍略作停顿,台下本就冰冷的空气瞬间凝固。 “吾等组建联军,本是討贼,需名正言顺,若吾等奉此偽主之詔而討董,岂非奉董贼所立之命,伐董贼之身?此悖逆之行,名不正,言不顺!与助紂何异?岂非自陷於进退维谷、貽笑天下之境地?” 袁绍话音落下。 台下诸侯彻底死寂! 道理,的確是这么个道理,其实一眾诸侯也早就意识到这一点。 但是眾人其实心里也清楚,所谓天子詔,无非不过是个能够出师有名的藉口罢了,诸侯之间不会真有人去拿出来说什么,毕竟此刻大家缺的就是这么一个旗帜。 但是眾人没想到,袁绍竟然直接劈开了眾人心照不宣的那层薄纱。 眾人沉默良久之后,与曹操关係匪浅的陈留太守张邈率先开口:“袁盟主……袁盟主此言固然在理,然则……” “若无此檄文昭示大义於天下,吾等又当如何自处?难道因噎废食,就此坐视董贼在雒阳祸乱朝纲不成?” 张邈的话道出了许多人心中的忧虑。 道理是冷的,现实也是冷的。 就在眾人僵持里,袁绍的脸上,却匪夷所思地缓缓磨开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 “孟卓稍安,且容我將话说完——”袁绍声音不急不缓,颇为沉稳,“我言陈留王之詔令不可奉,非指我辈师出无名!恰恰相反,此次会盟,诸公歃血为盟、举兵伐逆,本初……实则乃是奉了真正大汉天子的敕命!” 真正大汉天子?! 台下眾人心中皆是惊疑。 风雪似乎这一时间也暂时凝固。 但还未来得及猜测袁绍话中意思,便瞧见袁绍只是微微侧身,朝著一旁亲兵说道:“请陛下——!”” 接著,在诸侯的惊愕中,刘辩身著天子服缓缓走出。 -------------- 议事台下。 一位在袁术安排下远远站著的少女此刻瞧著台上那位“天子”的身影。 一如少女印象里当年那个不受父亲喜欢被养在道人身边的少年。 那么孤单的少年,在天底下不常见。 寂静雪野里,少女怔怔出神。 第十章 风雪认亲 冰冷的絮片粘在诸侯们的睫毛冠冕和氅衣上,却无人拂拭。 一眾诸侯一时间纷纷睁大了双眼。 所有人的目光,死死盯在从袁绍身后缓步走出的那个少年身上。 少年身形单薄,裹著一件略显单薄的朱红色常服,面容清秀,此刻却带著一丝大病初癒般的苍白。 空气再度凝固成了冰。 落雪分明无声,此刻却沙沙作响。 少帝刘辩!? 那个据传已被董卓鴆杀於深宫的弘农王!? 短暂的死寂后,是无数倒抽冷气的声音。 台上台下,一眾诸侯们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惊骇、难以置信、狂喜、疑虑、算计...... 许多人並未亲眼见过这位在位仅数月便遭废黜的少年天子。 只有少数人,例如冀州牧韩馥,北海太守孔融,乃至曾在洛阳担任过校尉官职的曹操……这些人可能有幸识得天子真容。 当刘辩出来之后,不少人看到刘辩之后第一时间,自然而然地就把眼神看向了这几人。 韩馥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卡在喉咙里。 只是死死盯著台上的少年,仿佛要从那张清秀苍白的脸上抠出记忆的碎片。 孔融瞳孔放大,儒雅的脸上满是惊讶与疑虑,除此之外,还带了一丝欣喜,手指无意识地捻著鬍鬚。 而曹操——这位昨夜还因“奉詔首倡”而风光无限的梟雄,此刻却异常沉默。 此刻的曹阿瞒目光如同寒潭,在刘辩脸上逡巡片刻,隨即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唯有紧抿的唇线泄露出一丝凝重。 无需言语。 当眾人捕捉到韩馥那近乎呆滯的震惊、孔融那毫不掩饰的惊喜、以及曹操那瞬间收敛的锐利时,心中已然有了模糊的分寸。 再看台上那位被袁绍称为“陛下”的少年,诸侯们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他们来此之前,並非没有揣测过袁绍的盘算。 十八路诸侯,原本便是各怀心思。 聚义討董,与其说是出於对社稷倾危的痛心疾首,不如说是对董卓这西凉边鄙之徒竟能窃据中枢、权倾朝野的妒恨与不甘。 他董仲颖算什么东西?不过一西凉边陲刺史,败军之將。 论资歷论官职他算老几?也配骑在在场各位名门士族勛贵宗亲之后的头上作威作福? 这四百年大汉王朝的蛋糕,要分,也是自己这等人来分! 可如今,袁本初竟真的从袖中抖落出一张“天子”牌! 倘若这少年真是那死里逃生的少帝刘辩,那么曹操那费尽心机营造的所谓“陈留王密詔”,顷刻间便如袁绍所言,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偽詔! 而袁绍这联军盟主之位,將不再是眾人自封的虚衔,而是手握“正统天子”这张王炸的真正领袖! 其地位,將瞬间凌驾於所有诸侯之上! 此次討伐若成,袁家无疑则会是居首功,而袁绍,也將彻底名震天下。 一眾诸侯此刻心里此刻大都犯起了嘀咕: “少帝……不是死了吗?” “传闻董卓亲自带人鴆杀,难道消息有假不成?” “这少年……当真是陛下?” “袁本初……好手段啊!” 疑问和惊骇在诸多诸侯心头翻滚。 这属实太过离奇,让人难以置信! 董卓行事手段阴狠毒辣,这是眾人皆知的。 怎可能会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还如此轻易地落入袁绍手中? 还是说,这其中另有缘由? 倘若如此? 这其中,袁本初究竟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忠臣救主,还是……自导自演? 然而,儘管心思各异,高台之上,却无一人率先发声质疑。 这些在乱世中摸爬滚打、深諳权谋之道的诸侯们,有哪个不是人精? 他们不怕这皇帝是假的,就怕……万一是真的呢? 此刻贸然质疑,万一触怒了这“天子”,落得个“大不敬”甚至“附逆董贼”的罪名,岂非自毁长城?这口舌,谁也不愿意落下。 於是,刚刚因袁绍惊人之语而有些人气儿的议事台,再次陷入了死寂。 良久,一个清朗而带著边地鏗鏘之音的声音,打破了凝滯的空气。 是公孙瓚。 他排眾而出,对著台上的少年天子,抱拳躬身,姿態恭敬,声音清晰得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真切: “陛下,”他朗声道,目光灼灼地望向刘辩,“臣,北平太守公孙瓚,今日恰巧携了一位您的亲眷前来会盟。不知陛下……不知陛下……可还认得此人否?” 话音未落,他侧身一步,露出一直沉默立於他身后的布衣男子。 ...... 说实话,刘辩有点累,原因是......昨晚没睡好。 开玩笑,任谁半夜被通知明个要当著几十个虎狼的面表演,演砸这条小命就真杀青,谁能睡好? 此刻脸色略显苍白,也正是如此,不过好巧不巧的,这却很符合一眾诸侯这会儿对少帝该有的想像。 儘管昨晚已经做足了准备功夫,这会儿上台之后,瞧见台下这一眾诸侯,刘辩人还是有点麻的。 该说不说,一个个好歹是当代勛贵,但长得模样,不能说是其貌不扬,也只能说是歪瓜裂枣。 太丑了,丑的出戏。 正在重新酝酿情绪的刘辩,听到公孙瓚突然这话,微微一愣。 这段特喵的没排练过啊?? 天子亲眷?? 自己能长得神似少帝已经上祖宗眷顾了,这会儿突然冒出来个天子亲眷,自己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要是光提名字,自己还能凭著后世记忆打个信息差,可公孙瓚这模样,显然是在试探自己。 就在刘辩发愁怎么应对之时,瞧清楚公孙瓚身后的布衣男子模样,一时间眼神便又猛地有了神采。 这布衣大耳??腰插双剑...... 该不会是......刘备? 刘辩快速脑补穿越前的记忆,查资料的时候,好像记得史书上没提过刘备是怎么参加討董之战的。 但是按道理来说,公孙瓚跟刘备当初同在卢植师门下学习过。 若是跟其中一路诸侯来参加討董,公孙瓚的確是最有可能的。 而且瞧著这一身布衣,显然比起周围一眾诸侯的甲冑貂裘要寒酸不少,若真是个正儿八经的皇亲宗室,怎会这般没有排面? 这人,当是刘玄德无疑了。 第十一章 雪中送炭 心中確定了刘备的身份,刘辩有些欣喜。 这哪里是催命符,分明是送上门来的救命稻草?! 刘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溢出嘴角的笑意,脸上努力维持著那份属於“落难天子”的苍白与虚弱。 甚至带著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 他微微蹙眉。 “公孙將军……”他缓缓道,语气带著温和讚许,“为大汉镇守北疆苦寒之地,忠心耿耿,劳苦功高。如今社稷倾危,朝纲混乱,將军又能亲率將士,不辞风雪,千里赴义,討伐国贼,实乃……国之柱石,朕心甚慰。” 接著刘辩顿了顿,带著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与探究:“只是……將军方才所言,朕的亲眷……不知人在何处?” 其实公孙瓚既然侧身,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方才所言亲眷就是身后的布衣刘备。 但是刘辩目光扫过公孙瓚身后之时,甚至在刘备身上短暂停留都未曾有,直接继续略带茫然地扫过公孙瓚身侧,好似在寻找公孙瓚口中所说的亲眷。 因为不出意外的话,少帝怎么可能认得这关係远的不知道多少倍的亲戚? 恐怕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未曾耳闻,更別提见面了,所以,装作不认识明知故问,是这会儿最正確的选择。 但是在场的诸侯则是有些心思活络了,他们可不知道公孙瓚这位所谓的皇亲国戚是真是假。 此言一出,台下心思活络的诸侯们,眼中瞬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鬆和瞭然。 果然!这所谓天子根本不认识! 看来这袁绍今日这所谓天子,不过是跟曹孟德耍了个同样的把戏。 只是袁绍这“天子”的把戏,怕是立马要被戳穿了! 不少人嘴角甚至勾起一丝看好戏的弧度。 而此时的袁绍闻言,一时间也神经紧绷。 然而,公孙瓚接下来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非但没有因为天子的“不识”而露出异样,反而脸上的恭敬之色更浓了几分,甚至微微躬身:“回稟陛下,臣方才所言陛下亲眷,並非他人,正是臣身后这位义士,姓刘名备。” 公孙瓚此言,显然是再度测试。 而一旁的诸侯闻言,也瞧出门道了,合著这公孙瓚是拉了边缘宗室在这演戏呢? 那这即便是真天子来了,也不可能认得出来啊? 一旁的袁绍的脸色已经阴沉如水,看向公孙瓚的眼神已带上了毫不掩饰的不悦。 这公孙伯圭,是妄图要坏自己大事! 而台上刘辩闻言,在听到“刘备”这两个字的瞬间,嘴角微微翘起,一闪而逝。 来了!最关键的地儿,等的就是这里! 接著刘辩脸上那恰到好处的茫然並未立刻消失,反而稍作沉思状,模样是喃喃自语,实则声音却清晰地在场诸位皆能听见::“刘备……这名字……朕好像在哪儿见过……” 接著,刘辩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的光芒。 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陡然拔高:“公孙將军!你所说的这位刘备,可是……字玄德?!” “正是!”公孙瓚心头剧震,下意识地应道。 他显然没想到这位天子竟然真的可以叫得出刘备字號。 公孙瓚身后的刘备也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还不等两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刘辩的声音已带著一种近乎篤定的口吻,声音再次响起在风雪之中: “朕想起来了!朕记得有一次去宗正之处查阅族谱,族谱之上见过此名,若未记错,应是中山靖王之后,不知……朕记得可有出入?” 听闻刘辩此言,公孙瓚彻底懵了! 这……这怎么可能?! 玄德的身世,私下里公孙瓚常听他提起,玄德祖上是中山靖王,这是没错的。 他之所以提及玄德,本意是想借这层微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宗室关係,试探一下袁绍这位“天子”的反应。 可是没料到天子竟是直接点出了其身份。 莫非这少年……真就是天子?? 可是今日自己带了玄德前来,而天子恰巧就在族谱上瞧见过玄德名字??这有些太过巧合了吧?? 但是若非如此,台上的少年又怎能知晓玄德表字? 要知道,玄德跟袁绍可是没什么交集的,而且此次玄德前来,並未提前告知,因此提前准备,是万万不可能的。 如此想来,台上这位,恐怕真的…… 想到此处,公孙瓚看向刘辩的模样已经下意识变得尊敬! 而此刻的刘备,更是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心中的震惊,远比公孙瓚更甚! 他的出身,他自己最清楚。 中山靖王之后不假,但早已是旁支中的旁支,家道中落。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名字能被天子知晓,更別提被天子亲口提及,甚至记得如此清晰! 对於他来说,这原本血脉稀薄的中山靖王之后身份是他最大的政治资本。 此刻这突如其来的“天子背书”,让刘备狂喜。 在眾人注视下,刘备走到台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 “臣!刘备刘玄德!叩见陛下!”刘备声音因激动而带著难以抑制的颤抖,额头深深叩下雪粒粘在额前也浑然不觉。 “玄德公快快请起!”刘辩虚抬手臂,示意刘备起身,“卿乃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朕没记错的话,论及辈分,朕……当唤卿一声皇叔才是!” 皇……皇叔?! 刘备闻言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 他万万没想到,天子不但知晓自己名號,甚至在一眾诸侯面前称呼自己为皇叔,这无疑是给了自己天大的面子。 一时间,刘备声音有些梗咽,浑身都在微微颤抖,“臣闻陛下遭董贼所害,身陷囹圄,日夜忧心如焚,痛断肝肠!今得见陛下龙体无恙,安然脱困,臣……臣死而无憾矣!陛下放心!此次討贼,臣必身先士卒,肝脑涂地,为陛下诛杀董贼,扫清寰宇,重振我大汉天威!纵使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第十二章 好一番臣慈君孝的画面 风雪呼啸之下。 当刘备以“刘皇叔”的身份激动叩首,涕泪横流地表达著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的忠勇之时。 台下所有诸侯即便再如何有疑虑,心中也已明白。 台上这位少年,就是少帝! 然而,这並不意味著风平浪静。 如今確认了天子的身份,诸侯们的心思波澜骤起,飞速盘算著这变局对自己对未来格局的影响。 就在这心思各异之时,两道身影几乎不分先后地从诸侯队列中排眾而出。 一人身披白色战袍,身形魁梧如铁塔,以勇烈闻名的乌程侯长沙太守孙坚。 他大步流星走到台前,甲叶鏗鏘作响,对著台上的刘辩,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带著江东男儿特有的豪迈: “臣!乌程侯长沙太守孙坚!参见陛下!愿为陛下前驱,诛杀国贼,虽万死而不旋踵!” 一人是身著儒雅文士袍的北海太守孔融。 这位孔圣后裔,整肃衣冠,对著刘辩深深一揖到地:“臣!北海太守孔融!参见陛下!董贼倒行逆施,天人共愤!臣愿竭尽绵薄,辅佐陛下,匡扶汉室,重振朝纲!” 几乎是同一时间,方才还因“皇叔”之事而心思翻腾的公孙瓚,在看到孙坚、孔融动作的剎那,脑中如同被冷水浇过,瞬间清醒!暗骂自己一声糊涂,如此关键的表忠时刻,岂能落於人后?! 他立刻收敛心神,紧隨二人之后,抢在更多人反应过来之前,疾步上前,对著刘辩单膝跪倒,声音鏗鏘: “臣!北平太守公孙瓚!参见陛下!愿率幽燕铁骑,为陛下荡平雒阳,诛杀董贼!” 这三人,一位是威震江东的猛虎,一位是天下士林仰望的圣裔,一位是雄踞北疆的白马將军! 有了这三人率先表態。 其余诸侯如梦初醒,心中暗骂三人一句老狐狸! 隨后纷纷出列,涌向台前,在孙坚、孔融、公孙瓚身后跪倒一片。 “臣等参见陛下!愿为陛下效死!诛杀董贼,匡扶汉室!” 袁绍站在刘辩身侧,看著台下这黑压压跪倒一片的诸侯,看著这万眾归心的场面,心中那份儿得意几乎要衝破胸膛。 他原本耷拉著的脸,瞬间掛满了抑制不住的笑意。 他万万没想到,公孙瓚这看似搅局的举动,最终竟成了成全他袁本初的绝妙助攻。 今日之后,他这盟主之位,稳如泰山! 拥天子以令诸侯的大势,已成。 他心中激盪,下意识地便要跟著眾人一同向刘辩俯身跪拜——毕竟姿態总是要做足的。 然而,就在他腰身刚刚弯下,膝盖尚未触地之时,身旁的刘辩却似乎早有预料般,连忙小跑衝上前! 在台下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在袁绍错愕的眼神中。 刘辩伸出双手,稳稳地、甚至带著一丝急切,牢牢托住了袁绍即將下拜的双臂! “袁卿!万万不可!”刘辩的声音带著过分的亲近,清晰地传入袁绍耳中,也足以让前排诸侯听得真切。 袁绍愣住了,动作僵在半空。 接著刘辩仰起那张依旧带著几分少年稚气的脸庞,目光灼灼地看著袁绍。 语气充满了全然的信赖:“袁卿何必行此大礼?卿乃国之柱石,袁氏一门,四世三公,累世忠良,乃我大汉朝廷真正的肱股之臣!值此国难当头,社稷飘摇之际,朕……唯有倚仗袁卿这等忠贞不二、德高望重的臣子,方能稍安朕心啊!” 他顿了顿,声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愤与沉痛:“袁太傅在洛阳惨遭董贼毒手,为国捐躯,此乃国殤!朕每每思之,痛彻心扉!朕……还要仰仗袁卿,统领诸公,统帅义师,替朕除了那祸国殃民的董贼,重振我大汉朝纲,为袁太傅,为无数惨死的忠臣义士,报仇雪恨啊!” 刘辩的话语情真意切,眼中甚至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然后紧紧握著袁绍的手臂,模样简直就是抓著唯一的依靠:“袁卿!以后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在朕心中,袁卿便是朕在这乱世之中,最可倚重的国之栋樑!你我君臣,当以国事为重,何须在意这些繁文縟节?!” 刘辩这番话,並没有与逢纪事先沟通,而是刘辩自己的临场发挥。 刘辩之所以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方才瞧见一眾诸侯確定自己身份后的反应,刘辩意识到,虽然自己这会儿仍然不过是没有任何实权的傀儡天子,但是不管是一眾诸侯对自己的態度,还是自己与袁绍的关係,都远非日后的汉献帝被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比。 自己此刻在天下诸侯心中,仍然还是天子。 之所以还能保持这份威望,一部分是因为天下初乱,更多的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有袁绍这个四世三公的诸侯还认自己这个皇帝。 诸侯並不清楚自己与袁绍此刻的关係,但从眾心里自古人人便有,况且四百年大汉的统治早已深入人心。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要有一个实力不俗的领头羊还认自己这个天子,那么其余诸侯自然不会出头先做那个遭人围攻的出头鸟,而自己想要维持这份威望,那自然就要把袁绍捧高。 可以说眼下的情况,自己跟袁绍根本就在一条战线,帮袁绍就是在帮自己。 而这番话,也如同甘霖,正正好浇在袁绍的心坎上。 他原本的计划中,虽有拥天子以令诸侯的野心,但也深知需徐徐图之。 甚至做好了与这位“少年天子”虚与委蛇,逐步蚕食的准备。 许攸、逢纪等人更是为此反覆提醒。 可他万万没想到! 这位小皇帝,竟“上道”到了如此地步! 非但没有丝毫猜忌,反而主动在天下诸侯面前,將他袁本初捧到了如此崇高的位置! 更是直接免除了君臣跪拜之礼! 要知道,这看似隨意的繁文縟节,却是明面上朝堂君臣关係之间最后的底线和顏面! 自己要挟不跪和天子亲赦,那完全是两个概念! 袁绍心中狂喜,看向刘辩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意。 看来元图与子远他们,实在是多虑了! 这小皇帝,根本就是打心眼里对袁家、对他袁本初,是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 第十三章 何为天子 “好!好!好!”袁绍心中连叫三声好。 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拥天子以令诸侯、最终位极人臣……的未来。 他看向刘辩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慈祥”和“关爱”。 嗯,以后定要將这位的小皇帝好好供起来,差人伺候好了。 瞧著这模样,估摸著他也是乐意安安稳稳地做一只金丝雀。 待他日若是討董成功,重整天下势力,到时候那岂不是......? 想到今日之后自己的將来,袁绍脸上笑开了。 一时间甚至有些忘乎所以。 “袁卿?袁卿?” 直到身前的刘辩出声呼唤,袁绍方才回过神来。 於是赶紧谢礼“陛下……陛下厚恩,臣……臣袁绍,愧不敢当!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袁绍的声音带著一丝拙劣的“哽咽”和激动,顺势起身,对著刘辩深深一揖,姿態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隨后整了整衣襟,清了清嗓子,將那份志得意满意犹未尽的强行压下,换上一副庄严肃穆的神情。 转身面向台下依旧跪拜的诸侯,声音洪亮: “诸位!陛下圣驾亲临,天威在此!吾等既已拜见天子,確认圣躬无恙,则此番討伐董贼、匡扶汉室之大业,自当由陛下亲自主持!吾等身为臣子,只需谨遵圣諭,奋勇杀敌,诛灭国贼,以报君恩!” 说罢,他再次转身,对著刘辩躬身行礼,姿態恭谨无比:“还请陛下出面!请发號施令!” 就是现在! 刘辩等的就是这一刻! 接下来,就轮到自己表演了! 这一幕,刘辩已经在心中预演了无数遍,此刻仅仅眼神一凌,一瞬间气质陡然生变。 他淡然一步踏前,站到了高台的最前沿。 单薄的身躯在风雪中挺得笔直。 方才那份属於“落难少年”的苍白与虚弱瞬间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好似沉淀了四百年王朝气运的天子威严。 刘辩眼中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扫过台下每一个跪拜的身影,扫过远处校场的万千甲士。 声如洪钟,穿透风雪: “自高祖皇帝起兵之始,至今大汉已有四百余载。” “二十余世先祖兢兢业业,方有这煌煌大汉,四百年江山社稷。” “然如今,遭逢国难,朝堂之上,奸贼董卓,欺天罔地,弒君篡国,秽乱宫闈!四海之內,黄巾余孽,蜂拥蚁聚,荼毒生灵!致使山河破碎,百姓流离,饿殍遍野!朕深居宫禁,每每念此,心如刀绞,夜不能寐!” “昔日,董卓赐下鴆酒,欲夺朕性命,篡改江山......朕无惧生死,只恐无顏面对先祖,然幸得逢先祖庇佑,朕得以安然。” 接著,刘辩目光投向洛阳的方向,眼神好似穿透了重重风雪和关山难越: “如今回头,再看洛阳,心中立誓——定手刃国贼!以慰先祖在天之灵!” “朕,並非贪恋帝王之位,然——天下之事,在皇帝!在诸公!在四百年泱泱大汉!唯独不在他董卓!” “朕,可为弘农王,但天下苍生,不可无望!” 刘辩目光再次扫过台下:“诸君,可愿隨朕——杀入洛阳,手刃国贼!?” 这次,刘辩声音未再丝毫压制。 在这皑皑雪野里,传出甚远。 此言一出,不仅台下兵侍,就连校场一眾將士都是浑身一震。 纷纷被这饱含悲愤决绝与帝王威严的怒吼所震撼! 他们原本麻木或迷茫的眼神中,瞬间燃起了炽热的火焰! 这,就是他们心中想像的天子! 原来……原来天子並非传言中那般懦弱无能! 原来天子心中藏著如此深重的国讎家恨! 原来天子与他们一样,对那祸国殃民的董贼,恨之入骨! 看来,传言不尽可信,天子並非软弱无能之辈,而是上头奸臣蒙蔽啊! “杀入洛阳!手刃国贼!” “杀入洛阳!手刃国贼!”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第一声,紧接著,如同燎原之火,无数士兵跟著嘶吼起来!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匯聚成一股足以撼动天地的洪流,在风雪中激盪迴响! 台上,袁绍看著台下这被刘辩一席话彻底点燃的狂热场面,心中简直乐开了! 其实刘辩並没有完全按照逢纪写的来演,这完全是自己的临场发挥,只不过,袁绍並不知情。 袁绍原本还担心这小皇帝怯场或词不达意,如此场面若是怯场,难以服眾,会对自己有影响。 但此刻见到天子竟然说的如此振奋人心,袁绍心中甚悦! 这演讲,这气势,这煽动力!简直是为他袁本初的盟主大业量身定做的开场锣鼓! 好!太好了! 袁绍再次看向刘辩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狂热跟……更深的掌控欲。 而此刻台下诸侯闻言见状,也是纷纷心中暗嘆。 这......天子真的只是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 诸侯对於这么一个风华绝代的天子,心中想法不一。 唯有孙坚、孔融、刘备等几人,在最初的震撼之后,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激动与赤诚! “臣等愿为陛下,为大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三人几乎同时再次叩首,声音带著无比的坚定与狂热! 刘辩站在高台最前沿,感受著这股足以撼动山河的磅礴气势,感受著无数道炽热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於鬆了一口气。 看起来,火候已到。 煽动情绪、凝聚军心的目的已然达成,接下来,便是完成今日这齣大戏的最终章。 刘辩深吸一口气,收起这像极了帝王的帝王之势,重新浮现出属於“少年天子”的神色。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不再睥睨天下,转而换成带著一丝疲惫却更多是信任与倚重的温和神情落在了身旁的袁绍身上。 “今日,朕得见诸公忠勇,军心可用,討贼之志,气冲霄汉,朕心甚慰。” “然,大军出征,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討贼大业,千头万绪,非有德高望重、智勇双全、足以服眾之统帅,不能统御诸军,克竟全功!” 刘辩目光紧紧锁住袁绍,声音中充满了全然的信任与託付: “袁卿!卿乃四世三公之后,累世忠良,门生故吏遍天下!德行之高,海內共仰!谋略之深,足以运筹帷幄!威望之重,足以號令群雄!值此社稷存亡之秋,非卿……不足以担此重任!” “朕!册封渤海太守袁绍——为討董联军大將军!总领十八路诸侯兵马,节制诸军,统筹粮秣,调度征伐!此战一应军机要务,无论大小,皆由袁卿全权决断!” 第十四章 拦路少女 袁绍脸上的沉稳再也维持不住,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形成一个几乎要咧到耳根的笑容。 他这会儿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站在雒阳城头,接受万军朝拜的景象。 他猛地单膝跪地,动作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夸张,声音更是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努力保持著“忠臣”的姿態,对著刘辩深深叩首,几乎是吼了出来: “臣!袁绍!领旨谢恩!陛下天恩浩荡,臣……臣纵使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臣在此立誓,必统帅三军,殫精竭虑,扫平董贼,迎陛下重返洛阳!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袁绍的狂喜与誓言,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自然瞬间点燃了台下诸侯各异的心思。 甭管羡慕、嫉妒、敬畏、算计……种种情绪在十几双眼睛中如何交织闪烁。 但至少此刻,袁绍这“討董联军大元帅”的地位,已然在“天子金口”的加持下,变得已成定局! ———————— 结束了自己的戏份,刘辩下台,准备回去休息。 冷风呼啸,卷著冰冷的雪粒抽打在脸上。 刘辩在高览的护卫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返回中军营帐的路上。 方才校场上那番激昂的表演,耗尽了他所有的手段和力气。 此刻卸下“天子”的重担,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只想倒头就睡的渴望。 再次穿过喧囂的校场。 这次沿途的士卒见到刘辩,纷纷自觉地让开道路,垂首肃立。 刘辩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的变化——除了原本对“天子”身份根深蒂固的敬畏之外,此刻更多了几分发自內心的、带著温度的尊敬。 这让他疲惫的心中,掠过一丝微弱的暖意。 隨著戏份越来越多,刘辩对於自己这个天子的身份,也越来越代入了。 这种感觉,是与后世演戏和看电视剧完全不同的。 然而,这丝暖意並未持续多久。 就在他们即將走出校场,拐入一条通往中军营地、相对僻静的小路时。 一个身影毫无徵兆地从拐角里走了出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高览瞬间肌肉紧绷,如同嗅到危险的猛虎,一步跨前。 魁梧的身躯將刘辩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右手已然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高览眼神锐利如鹰隼,厉声喝道:“何人?!胆敢衝撞圣驾!” 刘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拦截惊得心头一跳,强行压下翻涌的睡意和烦躁。 他定睛看去,只见来人竟是一位年纪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少女。 这才稍稍鬆了一口气。 少女身著一件略显单薄的素色袍,身形纤细,面容清秀温婉,在风雪中显得尤为单薄。 但少女的眼神却异常平静,直直地望向被高览护在身后的刘辩。 “陛下留步。”少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雪的呼啸。 刘辩心中思量。 军中不得有女子,这是铁律! 这少女是何来歷?怎会出现在军中? 他深知自己这“天子”身份如同行走在刀尖,台下台上,人多人少,都必须时刻绷紧那根弦,不能有丝毫鬆懈。 儘管身心俱疲,刘辩还是强行挺直了腰背,强行端起天子该有的模样。 声音带著一丝刻意营造的温和与距离感,轻声问道:“姑娘可是有事?” 少女对著刘辩的方向,盈盈一礼,姿態从容,並无多少面对天子的惶恐:“回稟陛下,是袁公路將军差我在此等候陛下。” 她微微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落在刘辩脸上,“公路將军言,军营苦寒,陛下万金之躯,需有人近身服侍起居才好,故命我前来侍奉陛下左右。” 袁公路?袁术? 刘辩心中疑竇丛生。 袁术怎么会突然派人找上自己?而且还是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 联想到袁术与袁绍这对兄弟的关係,少女所言是袁术所派,倒也不无可能。 但“服侍起居”? 刘辩心中冷笑一声。 到底是她喵的服侍还是监视,他们自己心里没点数? 一个高览杵在身边还不够?现在又塞个女人进来? 袁家这两个这老狐狸,自己都做到这份上了,又是交权又是捧他当元帅,他竟然还是不放心? 还要用这种手段? 一时间,刘辩觉得这袁绍真特娘的是个白眼狼,劳资都特喵做到这样了,还是不信任。 看来,自己得儘快为自己偷偷拿到一些底牌了。 他当然不知道,这其实是袁术自作主张的安排。 袁术此人,本就多疑且自负,方才在台上之事发生之前,袁术並未见过刘辩,心中自然始终放心不下。 况且他从未见过少帝,总觉得袁绍找回来的这个太过“巧合”,疑心甚重。 所以才方才去议事台之前,便吩咐手下心腹,將这位早年在宫中服侍过小皇帝的少女派来,名义上是服侍,实则是想借这宫女的眼睛近距离观察试探,看看这大哥捡来的“陛下”是否有破绽。 这宫女,说是袁公路打算埋在刘辩身边的一颗暗子不假,但其辨认真假这一茬,刘辩却不知道。 只以为是单纯的监视,刘辩强压下心头的烦躁与怒意,脸上努力维持著那份属於天子的矜持。 声音温和却带著不容置疑的拒绝:“公路將军的好意,朕心领了。然……”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少女平静的脸庞,语气转为郑重,“军中有军中的铁律!此次討伐董贼,事关社稷存亡,朕身为天子,更当以身作则,严於律己,岂能因一己之私而坏军中法度?所以,还请姑娘回去稟告公路將军,朕……心领其意,但无需如此安排。”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既抬高了“以身作则”的大义,又点明了“军中法度”的森严,將袁术的“好意”堵得严严实实。 “嗯……好。” 出乎刘辩意料的是,少女听完他的拒绝,並未流露出丝毫焦急或惶恐,更没有他预想中的纠缠不休。 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反应……让刘辩有些错愕。 袁术的人……这么好说话? 第十五章 洛阳雪大 还是说这姑娘心思单纯,根本不明白自己任务的“重要性”? 看她那温婉沉静的模样,倒像是后者居多。 刘辩心中念头飞转:如果这女子就这样回去復命,以袁术那刻薄寡恩、多疑善变的性子,恐怕不会轻饶了她。 自己虽然处境艰难,但举手之劳,或许能救她一命? 想到此处,刘辩心中那点惻隱之心动了动。 害!算了,看这少女也不像是心思复杂之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於是刘辩放缓了语气,对著那看似懵懂的少女说道:“你回去,可向公路將军如实稟报,就说……你已经见过朕了。只是朕今日初至营中,又经歷诸多事务,实在有些乏了,此事……”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此事,明日朕会亲自去找袁卿与公路將军商议。” 少女闻言,没有作声。 刘辩像是对这模样傻傻的少女不放心,又补充道:“就按朕方才的原话去说。至於朕拒绝你服侍之事……不必主动提及。可听明白了?” 少女闻言,微微抬眸,目光落在刘辩那张写满疲惫却强打精神的年轻脸庞上。 她的眼神似乎恍惚了一下,像是透过他在看別的什么,那平静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难以言喻的光芒。 刘辩看著她这副“呆愣愣”的样子,心中嘆了口气。 害,这个时代中的女子,大多身不由己,命如飘萍。 自己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他不再多言,对著身旁警惕依旧的高览微微頷首示意。 高览会意,侧身让开道路,依旧保持著护卫的姿態。 刘辩不再看那少女。 二人转身离去。 留下身形单薄的少女,呆呆望著眼前愈发走远的背影。 然而,就在他转身迈出几步,身影即將被拐角的阴影吞没时,身后那少女清冷的声音,却又依稀传来: “陛下。” 刘辩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风雪中,少女单薄的身影依旧立在原地,素色的衣袍在风中微微飘动。 她看著刘辩回望的目光,对著那单薄却代表著四百年煌煌汉祚的少年身影。 露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有些迟缓的支支吾吾道:“洛……洛阳雪大,皇帝慢行。” ------------ 刘辩携著高览回到所处营帐。 帐帘落下,终於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雪和刺骨的寒意。 帐內,炭火盆里的木炭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轻响,橘红色的火光將不大的空间烘烤得暖意融融。 刘辩几乎是踉蹌著走到炭火盆旁,伸出冻得有些发青的双手,汲取这久违的温暖。 冰冷的手指在热流的包裹下渐渐恢復了知觉,带来一阵酥麻的奇异舒適感。 刘辩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將胸腔里积压的寒气与疲惫一併呼出。 脸上那刻意维持的属於“天子”的苍白与疏离,在暖意的薰染下,终於褪去了僵硬,显露出一种近乎虚脱的真实疲惫。 他缓缓在矮榻上坐下,背脊微微佝僂,卸下了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 校场上面对诸侯的步步惊心,以及回程路上那莫名其妙的少女插曲…… 让刘辩感觉很不好! 尤其是那种没有丝毫底牌的无助感,比外面的风雪更让他难受。 至於那个拦路的少女? 他疲惫的大脑只是短暂地掠过她的身影,或许是袁氏兄弟二人的试探,或许真是个傻乎乎被利用的可怜人。 眼下,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深究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 只是这保命底牌之事,看来自己要抓紧时间想办法偷偷搞来一些了。 帐內一片寂静,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刘辩的呼吸声。 刘辩陷入了思索。 “启稟陛下!” 一个低沉而恭敬的声音,在刘辩刚刚进入沉思之时便將其打破。 刘辩猛地回过神,他这才意识到,高览竟然一直侍立在帐门內侧,未曾离去。 方才他心神俱疲,竟完全忽略了这位高將军的存在。 高览从阴影中走出两步,在距离刘辩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微微躬身,姿態依旧恭敬,但眼神却比昨日更加沉静,甚至带著一丝……难以言喻的郑重。 “高將军?”刘辩迅速调整呼吸,压下被打扰的不悦,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温和,“有事且说便好。” 心中却是暗自警惕,莫非是袁绍又有什么指令? 高览並未立刻开口,他似乎在斟酌词句,片刻后才沉声道:“回稟陛下。末將方才护送陛下返回营帐之前,主公曾差人传令於末將。” 刘辩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袁卿有何吩咐?” “主公差人吩咐,”高览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允末將从军中精锐之中,再行挑选八百甲士,连同先前主公所允之二百亲卫,共计一千人,由末將统领,专职护卫陛下周全!” “嗯?”刘辩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一千人? 袁绍之前明明说的是二百人!这临时变卦,是何用意? 一边派人试图继续安插眼线加重监视,一边又突然给自己增加护卫力量? 这袁本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喵的搞曖昧啊?又爱又恨?! 数个念头在刘辩的脑中电闪而过,心中暗骂了一句老贼,脸上却迅速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欣慰”与“感激”,甚至带著一丝少年人应有的“受宠若惊”:“哦?袁卿之前不是说二百人吗?怎地又……袁卿如此厚待,朕心甚慰!高將军,此事你与袁卿做主便是,无需再特意稟报於朕。朕早已说过,凡袁卿所諫,无不应允。袁卿如此安排,定然有他的用意。”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再次强调了“无不应允”的绝对信任,將决策权完全推回给袁绍和高览,姿態放得极低,好似誓要做一个对权臣毫无保留信任的“傀儡”。 然而,出乎刘辩意料的是,高览听完他这番话,並未像往常一样乾脆地领命退下。 他反而沉默了片刻,那沉静的目光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 隨后高览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向前一步,动作沉稳而坚定,然后在刘辩略带错愕的目光注视下,单膝重重跪地! “陛下恕罪!”高览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著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是坚持。 刘辩对高览突如其来的下跪有些摸不著头脑。 高览这反应……想干嘛? 只见高览抬起头,目光直视著刘辩:“末將身负护卫陛下之责,此乃主公所託,更是末將之本分!然——” 他语气一顿,声音更加视死如归:“然末將所率之兵卒,既为护卫天子圣驾,自当如天子禁军!此乃名分,亦为法度!此一千禁军,既为陛下之亲卫,自当听陛下之號令,护陛下之安危!因此这一千將士的安排皆应由陛下圣心独断!末將……不敢僭越!亦不能僭越!” 第十六章 单纯的將军 这突如其来的、好似“表忠心”之言,让刘辩彻底愣住了。 他原本看来高览现在只是袁绍派来监视自己的棋子,暂时不过是袁绍命令的一个忠诚的执行者。 对於拉拢之事,刘辩虽说有这个心思,但原本是打算循序渐进。 可此刻,高览却用最直接的方式,直接说出——他是天子的护卫统领,他统领的是天子的禁军!? 这番话,已经绝非是简单的推辞或客套了。 他这等於是在极其郑重地、甚至冒著可能触怒袁绍的风险,向刘辩申明自己的原则跟立场。 这支即將组建的一千人的军队,其归属权,是天子,是效忠於皇帝本人,而非他袁绍,更非他高览!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要说没敲打在刘辩的心坎上?那指定是假的。 可高览这番话,甚至分明是等於和袁绍划清了界限。 是袁绍的授意?还是高览自己的本心? 帐內暖意渐浓,炭火映照著刘辩略显苍白的脸庞,也映照著高览单膝跪地、甲冑泛著幽冷光泽的刚毅身影。 似乎是察觉到了刘辩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高览微微抬起头,目光坦荡而坚定,又言道: “陛下,末將之所以当初追隨主公离开雒阳,远赴冀州,便是因主公早已洞察董贼包藏祸根,狼子野心!主公言道,董卓必乱天下,祸及天子!唯有积蓄力量,方能救社稷於危难,迎陛下於水火!此乃主公大义,亦是末將追隨之初心!”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刘辩,语气带著不容置疑的忠诚:“如今,陛下既已脱困,亲临军中,此乃天佑大汉!末將身为汉臣,自当以陛下马首是瞻!护卫陛下,便是护卫汉室!此乃末將本分,亦为天职!” 这番话,情真意切,道出了高览內心最朴素的信念。 他追隨袁绍,是因为袁绍高举的是“匡扶汉室、拯救天子”的大旗。 如今“天子”就在眼前,且在校场亲眼见到天子的意气风发之后。 他自然要將这份忠诚,毫无保留地献给真正的天子本人。 刘辩心中微动。 高览这些武將的耿直与忠诚,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乱世中显得尤为珍贵。 但刘辩还是轻轻摇头,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无奈”的温和笑意,声音照常带著少年天子特有的“识大体”与“依赖”: “元伯此言差矣。” “如今社稷危如累卵,董贼窃据中枢,天下板荡。袁卿挺身而出,聚义討贼,力挽狂澜於既倒,此乃擎天保驾之功!朕……深居宫禁,不諳兵事,於这行军打仗、运筹帷幄之道,远不及袁卿万一。”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真切地望著高览:“故而,元伯听命於袁卿,与听命於朕,並无区別!袁卿之命,便是朕之意!朕早已言明,凡袁卿所諫,朕无不应允!此非虚言,乃朕肺腑之言!元伯不必为此等名分虚礼,心生纠结。” 这番话,刘辩说得滴水不漏,堪称教科书级的政治表態。 既高度肯定了袁绍的“擎天保驾之功”,又坦然承认自己“不諳兵事”,將军事指挥权完全让渡给袁绍,更再次强调了“袁卿之命即朕意”的核心原则。 就算这话原封不动传到袁绍耳朵里,也只会让他更加得意和放心,绝挑不出半点毛病。 而且既没有直接接受高览的表忠,却也没有反驳指责。 这分寸,是刘辩特意拿捏好的,面对高览这种將领,强硬的命令或虚偽的拉拢都可能適得其反。 他现在虽说看得出这高览不像是演的,但当下他必须谨慎为上。 就算万一高览是出於真心,这態度也刚好拉扯到位。 其实拉拢人心跟后世撩妹pua是一个道理,前期曖昧示好,让你动心,却迟迟唯独不会表白,真等你忍不住了,反倒要先端起一副姿態。 果然,高览听完这番话,脸上並未释然,反而眉头紧锁,眼中那份不甘和坚持更加明显。 他显然没有被刘辩这番“大局论”说服,或者说,他心中那套关於“君臣名分”和“禁军法度”的铁律,根深蒂固,难以撼动。 “可是陛下......天子禁军之事,与行军打仗不可同语!禁军者,乃拱卫宫禁、护卫天子之亲军!其职责所在,便是陛下之安危!自古以来,禁军皆由天子亲掌,直接听命於陛下,此乃祖宗法度,亦是维繫朝纲之根本!岂能与外军混为一谈,听命於他人?此非末將纠结虚礼,实乃关乎国体纲常!” 刘辩闻言,差点没忍住翻个白眼。 他有些无语地看著眼前这位死脑筋的將军。 史书上不是说高览有勇有谋吗?合著这“谋”都用在打仗上了,在政治规矩上这么轴? 刘辩不知道的是,这个时代的武將大都如此,统兵打仗有勇有谋是一回事,对於军队规矩严格遵循又是一回事,尤其是像高览这样出身並非顶级世家,而是靠军功和忠义立身的將领,往往对“君臣名分”、“祖宗法度”看得极重。 在他们朴素的认知里,统兵打仗可以拥主帅为首,袁绍身为討董联军盟主,统领三军可以理解,但天子的近卫亲军,必须要由天子亲自负责。 刘辩瞧见高览模样,心中对高览之心大概有了分寸,轻声道: “元伯,你可知……你方才所言,若让袁卿得知……会让他不高兴?” “这……”高览猛地一怔,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茫然,他显然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 可接著高览还是下意识地辩解道:“末將……末將未曾想过。但末將既身兼护卫陛下之重任,统领禁军,自当尽心竭力,恪守本分!此乃职责所在,岂能因……” 刘辩心中对这高览的心思单纯嘆口气,不过隨即一想,便释然。 此时高览与袁绍创业未久,袁绍当初以匡扶汉室为名聚拢了一眾人才,如今还尚未在所有人面前暴露自己野心,从昨日见到自己开始,到现在也还算面上恭敬,这高览定然不能完全看出其中猫腻。 於是刘辩缓缓开口打断道:“元伯,方才所言,万万不可在袁卿面前提起。” 第十七章 桌上皇帝二字 高览微微一愣,显然有些疑惑不解眼前陛下何故如此。 刘辩看著高览眼中那份纯粹的困惑和坚持,最终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 “此事,关乎大局,关乎你我……安危。元伯,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朕方才所言,乃肺腑之言。袁卿於朕,於社稷,皆有大功。朕……信重袁卿。你方才所言『禁军当由朕亲掌』之语,其心可嘉,然……不可向外人提及,尤其……万万不可在袁卿面前提起!” 帐內炭火噼啪,暖意驱散了风雪带来的寒意,却驱不散高览心头的疑惑。 高览听著眼前天子的说辞,心中那份关於“天子禁军”归属的坚持如同被巨石压住,难以释怀。 良久,似乎终於忍不住,抬起头,目光直视著天子那张依旧带著少年稚气却已显露出深沉疲惫的脸庞,声音带著不解与焦灼: “陛下……陛下乃九五之尊,大汉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何故如此?” 高览眼中有些困惑与不甘。 他原本想问,为何陛下要如此委屈自己? 为何要將本应属於天子的权柄,如此轻易地交付他人? 或许这与他心中“天子威仪”、“君臣纲常”的信念,產生了剧烈的衝突。 刘辩看著高览眼中那份纯粹的,轻轻摇头。 隨后脸上浮现出一抹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带著沧桑与洞悉世事的苦笑,声音低沉: “元伯……朕深知你忠心耿耿,赤诚可鑑。然则……”刘辩顿了顿,声音带著一种梦囈般的飘忽,“这世间之事,人心之诡譎,又岂是简单的非黑即白?” 隨机,刘辩的目光变得有些失神,仿佛陷入了不愿提及的过往,缓缓开口: “很小的时候……朕出生在雒阳深宫。那时,朕的母后,还尚是出身南阳入宫短暂的不起眼宫女。朕的降生,是她唯一的依仗,她也因此才得以晋升为贵人……一个並无多少根基的贵人。” 他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在朕出生之前,父皇先前所生的皇子们……都已夭折。朕……是父皇膝下唯一的皇嗣。所有人都觉得,朕本该是集万千宠爱於一身。可是……”他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朕没有被养在父皇母后的身边,甚至不曾生在皇宫。而是被送出了宫,寄养在一位姓『史』的道人家里。” “宫人们私下里,都只敢称呼朕为『史侯』。” “因为那位史道人,据说身怀道术。母后……她怕,怕这深宫里的魑魅魍魎,会夺走她唯一的儿子,夺走她唯一的希望……她只能用这种方式,祈求那虚无縹緲的道术,能护佑朕平安长大……”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帐內一片死寂,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刘辩那如同囈语般的声音。 “父皇……他从来就不喜欢朕。”刘辩的眼神黯淡下来,“或许是因为母后出身寒微,或许是因为朕自幼离宫,与他並不亲近……朕的存在,於他而言,更像是一个不得不承认的责任。朕能安然长大,全赖母后与舅舅在朝中支撑,如履薄冰。即便如此,朕也从未得到过父皇片刻的……宠爱。”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將那沉重的记忆压下:“直至……父皇驾崩。朕……才得以懵懵懂懂地登基。” “这些年来,朕在深宫之中,见过了太多的尔虞我诈,腥风血雨。朕亲眼看著身居大將军之位、手握天下兵权的舅舅,如何从护佑朕登基的功臣,一步步变成宫人內侍口中把持朝政、专权跋扈的权臣.。” “朕也亲眼看著那些从小在朕身边、看似恭顺卑微的宫人內侍,背地里是如何的残忍、贪婪、笑里藏刀。” “朕更亲眼见到母亲在外臣的逼迫下含泪下詔让朕退位,见到弟弟懵懂之中含泪坐上那方龙椅。” “直到朕被逼迫坐在那一斟毒酒面前,朕才后悔莫及......一直以来,朕秉承忠孝仁义待人,可是未曾想在权势面前,人人皆如豺狼虎豹,但奈何朕尚年少,且久居深宫,身侧群狼环伺,苦於还未有一展抱负之际,便落得那般下场。” 说到此处,刘辩眼神淒淒,那是远远不该出现在一个少年身上的模样。 高览跪在地上,早已听得心神剧震! 他出身行伍,虽知宫廷险恶,却从未如此近距离地、从一个天子口中,听到如此宫廷秘辛与权力倾轧! 天子话语中那份深沉的痛苦、无助与绝望,如同重锤,一字一句地砸在他的心头。 刘辩深吸了几口气,好似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中的悽愴渐渐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所取代。 他看向高览,声音恢復了平静,却带著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 “但是如今……” “既然上天垂怜,祖宗庇佑,给了朕这死里逃生、重见天日的机会!朕……便要数倍珍惜!绝不重蹈覆辙!” 隨后,刘辩的目光锐利如刀,好似要刺破这乱世的阴霾:“眼下,值此天下大乱、群雄並起之际,各方诸侯皆欲趁势而起,建功立业,逐鹿四方!朕只能韜光养晦,步步为营!” 听到此处,高才终於明白眼前陛下的良苦用心。 所有的困惑、不甘,在这一刻逐渐散去。 看向刘辩的眼神,多出一份前所未有的明悟与敬服! 天子这份隱忍,这份心志,这份在绝境中依旧不灭的雄心……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姿!这才是中兴之主应有的气度! 他心中激盪,猛地挺直身躯,对著刘辩深深一揖:“陛下深谋远虑,忍辱负重,不知陛下未来,有何打算?末將……愿为陛下前驱,万死不辞!” 刘辩看著高览眼中那被彻底点燃的火焰,知道火候已到。 他缓缓站起身,眼神变得决绝而坚定,语气却是淡淡说道:“朕,当效仿光武皇帝,养精蓄锐,聚贤纳士。”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高览:“只为来日——昭昭大汉,江月重明!” 高览眼神瞬间一亮,甚至快要激动的溢出泪水。 昭昭大汉,江月重明! 这,不就是他所求之想吗? 天下有如此天子,大汉何愁不兴? 高览只觉得热血上涌,眼眶瞬间湿润! 他猛地以头触地,甲冑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语气坚定的激动道: “末將高览,今日在此立誓!从此之后,末將此身此命,皆为陛下所有!为陛下之愿,大汉之兴,至死不渝!” 刘辩听著身后那掷地有声的誓言。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话。 只是缓缓地目光投向帐帘之外。 那个方向,是洛阳。 第十八章 陛下心思 至於高览所言,他没有回应。 因为他怕开口。 会笑场。 ...... 高览单膝跪在刘辩跟前。 瞧著此刻刘辩望向洛阳的眼神,心中暗暗发誓,定要追隨天子,助他匡扶大汉,重返洛阳! 从今往后,他高览的刀,从此只为陛下而挥! 只是他看著此刻少年天子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心中翻涌出难以言喻的情绪。 可怜陛下自幼受苦,如今身居帝位,又群狼环伺,却又肩负天下苍生,汉室命脉,如今不得不屈居人下,陛下……太苦了。 高览心中无声地嘆息,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效忠之心油然而生。 一旁演的正尽兴的刘辩自然无从知晓高览內心的触动。 他只是在努力积蓄著最后一丝力气,完成这单元戏份的杀青。 良久,刘辩才缓缓回过头,脸上那份因回忆而激起的悲愤与悽愴已悄然隱去,重新掛上了属於少年天子的温和与……一丝刻意为之的“明事理”。 他看向依旧跪著的高览,声音带著一丝安抚后的平静:“元伯。” “末將在!”高览立刻应声,姿態恭敬。 刘辩微微坐直了些,语气平和:“眼下正值联军討伐董贼的关键时刻。袁卿出身名门,四世三公,在联军中名望崇高,一呼百应。每日操持军务,协调各方,已是殫精竭虑,辛苦万分。” 刘辩顿了顿,目光真诚地看著高览,“朕……又怎能在这种关乎社稷存亡的紧要关头,为了一些……嗯,一些细枝末节之事,从而去惹袁卿不开心呢?那岂不是……岂不是在给袁卿討伐国贼的大业拖后腿?” 这番话,刘辩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字字句句都在为袁绍、为討董大局著想。 若是有上帝视角的旁观者在此,恐怕会忍不住暗骂一句装货。 方才还跟高览掏心掏肺说宫廷黑暗、群雄如狼,转眼间又成了体恤袁绍辛苦、唯恐拖后腿的“懂事”仁君。 他喵的,好话赖话、大义小情,全让你一个人说完了! 但此刻已成为刘辩头號“粉丝”的高览,自然不会有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只是觉得有些……不明所以。 高览眉头微蹙,脸上写满了困惑。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著刘辩那温和又疲惫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犹豫著,缓缓点了点头。 虽然没完全想通,但他觉得陛下少年有志,自然不会有错。 况且,眼下陛下太累了,自己还是不多事的好。 刘辩將高览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微定。 於是,他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浓重的倦意:“朕……乏了,今日就到这吧。元伯,你也辛苦一天了,先去歇息一会儿吧。” “末將遵命!陛下……请安心歇息。” 高览闻言,立刻抱拳行礼,不再多问,恭敬地起身,倒退几步,然后转身掀开帐帘,大步走了出去。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声。 刘辩紧绷的神经终於彻底鬆弛下来,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倒在榻上。 累,太累了。 但嘴角,却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高览......论实力,可是能与张飞许褚不相上下的武將。 虽说有些时候战力成谜,但是总归有了第一个可用之人。 倒是个意外的收穫...... ------------- 帐外。 出了天子营帐,高览独自走在返回自己营帐的路上。 方才天子营帐中的一幕幕在他脑中反覆回放,高览才觉得有些费解。 陛下那深藏的苦楚与雄心,让他热血沸腾,立誓追隨,可陛下最后那番话,却让人越想越不明白,天子方才最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按照天子的说法,如今群雄心思各异,各怀鬼胎,虽然没有明显指出自家主公,但这群雄逐鹿,显然袁绍也在其列。 可最后,天子却又说主公辛苦,不想拖主公后退,天子到底是几个意思? 这禁军,以后到底该如何自处?是恪守本分,直接效忠陛下?还是……继续听命於袁卿?陛下那句“袁卿之命即朕意”,是真心话,还是……权宜之计? “元伯將军!何去?” 一个清朗而带著金石之音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打断了高览纷乱的思绪。 高览猛地回神,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座营帐的帘子被掀开,一位身著青色文士袍、头戴进贤冠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帐口,含笑望著他。 青袍文士面容清癯,目光锐利,虽为文士,却无半分柔弱之气,反而透著一股刚直不阿、稜角分明的气质。 高览识得此人,正是冀州牧韩馥帐下首席谋士——审配,审正南。 审配在冀州牧帐下做事,袁绍领渤海太守,同在冀州,二人自然相识,审配也是高览为数不多认可的冀州牧手下的谋士,二人有些交情。 “正南先生?”高览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连忙抱拳行礼,“您怎会在此?” 审配几步走出帐外,来到高览面前,拱手还礼,声音爽朗:“奉我家主公之命,前来与袁盟主交接些粮秣輜重之事。方才事毕,正欲告辞回营,不想在此巧遇元伯將军。” 审配目光在高览紧锁的眉头和略显恍惚的神情上扫过,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观將军神色,似有疑难縈怀?风雪甚急,將军若不嫌弃,何不邀某入帐,暂避风雪,小谈片刻?” 高览正被心中疑团搅得心烦意乱,此刻见到这位素来以刚直多谋、见识不凡著称的审正南,心中微动。 审配虽为韩馥谋士,但为人正直,见识广博,且与高览曾有数面之缘,彼此印象颇佳。或许……他能为自己解惑? 但高览转念一想,此事关係天子,绝不可外传,还是作罢。 不过正南先生相邀,也不好退却,閒聊两句便是。 “正南先生所言极是!”高览於是开口应声,隨后侧身引路,“先生请!帐中虽简陋,尚有热茶可驱寒。” 接著,两人一前一后,隨著高览步入那间陈设简单的营帐。 帐內燃著炭盆,比外面暖和许多。 高览亲自为审配斟上一碗热茶。 第十九章 聪明人 审配接过茶碗,並未立刻饮用,而是目光炯炯地看著高览,开门见山地问道:“元伯將军方才心事重重,可是有何不解担忧之事?” 高览心中微惊,没想到审配如此敏锐。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言语。 似乎是瞧出了高览的为难,审配笑道:“元伯將军若是不便说,自然不必勉强,只是若有心事缠身,久久不能解惑,將军沙场统兵,如何能做到全心全意?若是將军愿意,不妨说与在下一二,无需提及其事其名,正南听来,看看是否有幸能为將军解惑。” 高览顿了顿,想到审配的为人,又想到此事或许能从旁观者角度获得些启发,便点了点头,沉声道:“先生慧眼。览……確为有一事困扰於心。” 审配轻轻吹了吹碗中热气,慢条斯理地问道:“哦?未曾想將军如此豪爽之人,竟然会真有心事所困,想来定是不得了的事情。” “在下斗胆猜猜看。能让元伯將军这般沙场宿將忧虑者,无非三者:亲人家眷,主公之令,社稷安危。然则,以將军一向舍小家顾大家、公而忘私的性子,断然不会因私废公,沉溺於儿女情长。至於袁盟主”审配顿了顿,语气带著肯定,“將军追隨袁盟主多年,忠心耿耿,日月可鑑,袁盟主待將军亦是信任有加,委以重任。將军断不会因袁盟主之令而心生疑虑。”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高览:“那么……能让將军如此忧心忡忡者,恐怕……唯有这社稷安危,江山倾颓之事了?” 高览闻言,没有否认。 见状,审配隨即宽慰道:“元伯將军忧国忧民,拳拳之心,令人感佩!然则,如今董卓虽势大,然十八路诸侯齐聚,同仇敌愾,更有天子御驾亲征,昭示天威,如今军心振奋,士气如虹!兵锋所指,董贼纵有西凉铁骑,亦难挡天下义师之怒!收復洛阳,迎陛下还都,指日可待,將军……又何必愁眉不展,徒增烦忧?” 高览听著审配这番看似有理、实则流於表面的安慰之词,缓缓抬起头。 脸上非但没有释然,反而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苦笑。 他摇了摇头,那动作沉重而缓慢,显然並不赞同审配的看法。 审配何等精明,立刻捕捉到了高览神色中的异样。 他眼中精光一闪,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著一丝探究:“哦?看样子……元伯將军对此番討董前景,似乎……另有高见?” 高览长长地嘆了口气,嘆息声中充满了无奈与沉重,仿佛千斤重担压身。 他目光投向帐外飘雪的天空,声音低沉清晰,且带著一丝悲凉: “先生所言,乃是天下人皆见之表象。然则……如今正值乱世,纲常混乱,礼崩乐坏。十八路诸侯……虽名义上打著『討董勤王』,『匡扶汉室』的旗帜,齐聚於此……”高览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尖锐而冰冷,“但实则,这数十万大军之中,各路诸侯……又有几人,是真心为了那四百年煌煌汉祚?为了那流离失所的天下苍生?”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直视审配,眼中闪烁著愤慨:“相比与口口声的『大义』,恐怕……更多的诸侯,是想趁此乱世,浑水摸鱼,从中分一杯羹!是想在这即將到来的滔天巨变中,为自己,为家族,谋取一份……群雄逐鹿的资本!” 话音落下。 审配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震惊的,並非高览这番对诸侯动机的局势剖析。 作为史书留名的顶尖谋士,他岂能看不透这层? 他震惊的是……这番话,竟然出自高元伯之口! 高览是谁? 袁绍麾下驍將!以勇猛善战、忠诚耿直著称! 虽说也常被夸赞有勇有谋,但在审配,乃至绝大多数人眼中,高览更多应是那种衝锋陷阵、一往无前的猛將,是对主公命令绝对服从、对“大义”口號深信不疑的纯粹武夫! 而一介武夫,怎会……怎会对当下局势有如此深刻且清醒的理解?! 这巨大的反差,让审配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他怔怔地瞧著眼前这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將军,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一般。 片刻的震惊之后,审配眼中罕见的闪过一丝亮光。 他一边缓缓摇著头,一边忍不住击节讚嘆,声音满是感慨与敬佩: “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这天下间,多少自詡名士风流腹有韜略的豪杰,对这十八路诸侯齐聚討董的见解,竟不如元伯將军一介武將看得这般透彻!这般清醒!想来……世人以为武夫皆为鲁莽之辈,是心胸狭隘之见了。” 审配站起身,对著高览郑重地拱了拱手,语气真诚无比:“元伯將军!今日方知,將军不仅有万夫不当之勇,更有洞悉人心、明察秋毫之智!当真是……智勇双全!国之栋樑!在下……佩服!佩服之至!” 听到审配这番毫不掩饰的盛讚,高览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尷尬和不自在。 他连忙摆手,黝黑的脸庞甚至微微泛红,声音带著一丝窘迫:“先生……先生谬讚了!实在……实在愧不敢当!”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说道:“其实……其实这番见解,並非出自在下自己。在下不过是一介武夫,衝锋陷阵尚可,这等洞察人心、剖析时局的本事……览……实难企及。” 审配脸上的讚嘆之色有些许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疑惑。 “並非出自元伯自己?” 隨后,审配瞧著高览的眼睛,身体微微前倾,带著一丝意味深长,缓缓问道:“哦?那……元伯將军方才这番鞭辟入里的高论,是……从何人口中听来?” 高览闻言,犹豫了一下,自然没有回答。 但不待高览开口,审配隨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隨即释然。 转而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小声轻笑道: “元伯將军方才口中所言之人……在下斗胆猜想,该不会是……天子?” 第二十章 將军可爱 高览闻言,如遭雷击!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愕。 高览张了张嘴,似乎想否认,但看著审配那看透一切的眼神,一时间辩解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高览的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缓缓低下头,避开了审配那洞若观火的目光。 审配看著高览的反应,心中已然明了。 端起手中那碗温热的茶,却没有喝,只是目光悠远地望著帐外依旧飘落的雪,眼神深邃如渊。 而高览,仿佛经歷了极其艰难的思想斗爭,才终於像是泄尽了全身力气,极其困难地点了点头,长嘆一声:“唉……先生……先生明察秋毫!览……实在佩服之至!”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著审配,“此事……確係听天子陛下所言。只是……恕元伯愚钝,不知正南先生……是如何……洞悉如此?” 审配虽然心中已有九分篤定,但此刻亲耳听到高览確认,那寥寥几字依旧如重锤敲在他心头,激起巨大的波澜! 这位少年天子……竟有如此见识? 然而,审配身为韩馥帐下首席谋士,歷经风雨,深諳藏锋之道。 这份强烈的震撼被他瞬间压下,脸上甚至看不到一丝波澜,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眸,掠过一道转瞬即逝的精光。 审配再次端起茶碗,状似无意地抿了一口凉茶,仿佛刚刚只是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隨即淡然一笑,语气轻鬆: “今日初到袁盟主营中交割粮草,曾见一队甲冑鲜明、彪悍沉稳的军士巡弋,迥异於寻常兵卒。稍加打听,方知此乃元伯將军所率之精锐,专司护卫天子安危之责。由是观之,將军如今常伴天子左右,必是陛下身前第一信重之臣。” 他放下茶碗,看向高览的眼神带著一丝理所当然的笑意,“將军既得天子亲信,常聆听圣训,所思所想,又恰好直指联军心腹之患……除了陛下,还能有何人能在短短时日之內,令將军所思所想如此透彻清明?是以,此事……倒也不难猜。” 高览听罢,心中更是凛然,对审配的观察入微和推断之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正南先生,果然真是深不可测!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接著,高览刚想开口,却不料审配已先一步开口,直接切入正题: “既然事已至此,元伯將军,不妨便与我说说,究竟是何等纠结烦忧之事縈绕心头,令你这位猛將亦为之烦恼?莫非……也是因陛下所思所虑,令將军难以自处?” 审配的问话直截了当,高览避无可避。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天人交战片刻。 隨后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变得坚定。 “好吧,既如此……那元伯便直言相告,只是……” “此事干係陛下安危,干係重大!想必以先生之智,自当明白其中利害,还请先生务必不要外传!” 审配神色一肃,郑重頷首:“將军放心,审正南今日在此立誓,今日帐中言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声音斩钉截铁,颇有名士重诺的风骨。 高览见审配立下重誓,心中稍安。 遂將与天子之事一一说与审配。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审配听完他的讲述,非但没有和他一样忧虑凝重,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 先是愣住,继而竟忍不住抚掌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在安静的营帐中显得格外突兀。 高览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笑弄懵了,脸上顿时显出几分羞恼和茫然,粗声道:“先生何故如此?!元伯本就是一介粗鄙武夫,胸中沟壑岂能与先生这等经天纬地之才相提並论?先生又何必嘲笑?” 审配的笑声渐渐收敛,但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哭笑不得”之意仍未散去。 他连连摆手,语气带著几分无奈和……不易察觉的欣赏:“误会!元伯將军切莫误会!在下绝非嘲笑將军。而是觉得…………將军甚是可爱!” 此言一出,高览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审配见高览神色,终於敛去所有笑意,正襟危坐,恢復了平日的冷静睿智,沉声道:“元伯將军可知,你今日之困惑,恰恰证明,当今天子陛下之智谋与城府,已然远超凡俗,其思虑之深、手段之妙,就连在下……” 他指了指自己,坦然道:“……此刻亦不禁暗嘆一声,甘拜下风!” 高览眼睛睁大:“这……还请先生明示!” 审配目光炯炯,声音低沉而有力:“天子陛下如此示弱、如此隱忍退让,其深意无他,不过两点!其一,是为袁盟主,其二是为將军你。” “为我?”高览愕然。 “正是!”审配斩钉截铁,“先说袁盟主。诚如天子对將军所言,如今十八路诸侯聚于于此,名为勤王,实则……人心隔肚皮!谁人忠?谁人奸?谁人包藏祸心?岂能尽观其表?陛下虽年少,然自幼长於深宫,歷经宫廷倾轧、权臣跋扈、董卓鴆毒之险恶!其所遭遇之背叛与凶险,远超將军所想!如此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天子,其警惕之心、其识人之能,岂是常人可比?” 审配顿了顿,声音稍变:“即便是在你心中如泰山北斗的袁盟主,此刻在陛下眼中……也绝非可託付身家性命的唯一屏障!陛下对其,必然也是……留有万分戒心!岂能全然信任?!” 高览闻言,心头巨震! 审配继续道:“再说將军你,將军要明白,你如今是天子的护卫將军没错!然则,究其根本,你的主公……仍然是渤海袁绍!你……是袁盟主帐下大將高元伯!此乃无可更改之事实!” “陛下如今寄身於袁盟主营中,仰赖其麾下大军庇护。若袁盟主此刻对天子尚有几分敬意,是乃天子之幸。然则,袁盟主身为十八路诸侯之首,眼下声望如日中天!假以时日,若討董功成,则必將……功高震主,权势滔天!到那时,谁能保证,他袁本初……不会成为下一个威震朝堂的『董卓』?甚至,下一个……欲取而代之的王莽?!” 第二十一章 將军狰狞 “嘶——!”高览倒吸一口凉气,冷汗瞬间浸透里衣! “元伯將军!” 审配的声音如同重锤敲打在高览心上。 “你虽是真心效忠天子,但在此时局之下,天子若与你过於亲近,过於明目张胆地倚重你、让你与袁公唱反调,甚至让你掌握一支只听命於他的核心禁军……你可曾想过,若陛下万一未能及时重掌大权,或者……未能成功,袁公权倾朝野之时……天子与你过往的『小动作』、『密谋』,岂不是成了袁公眼中最刺眼的芒刺?!岂不是为天子……招致杀身灭顶之祸?!” 审配目光如刀,死死盯著高览煞白的脸:“即使你高元伯对天子忠心耿耿,可你的主公,终究是袁绍!即便日后你为了护驾与袁公反目,在世人眼中,你依然是袁营之將!天子若因你而提前暴露其不甘受控之心、图谋自保之意,岂不是……自陷绝境?!陛下今日之举,表面看似委屈求全,实则是在竭力保护他自己!同时……也是在保护將军你!避免將军陷入那等『不忠不义』、两头皆不是人的绝境!” 轰隆! 审配这一番抽丝剥茧直指核心的分析,如同九霄雷霆,完全劈开了高览心头的迷雾。 他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衝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 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羞愧瞬间將他淹没。 原来……自己是如此的……愚蠢!只顾著一腔忠心,却险些让天子万劫不復! 原来天子的退让,是如此的沉重且智慧。 这哪里是懦弱?这分明是在绝境中,以最隱忍的方式筑起的一道护身符。 “扑通!” 高览猛地起身,对著审配深深一揖到地,声音激动:“先生……先生一言!如同拨云见日!元伯……元伯险些酿成大错啊!若非先生点醒,元伯……万死难辞其咎!多谢先生!请受元伯一拜!” 这一拜,发自肺腑,满是感激与敬畏。 审配连忙扶住他:“將军言重了!將军赤胆忠心,可昭日月,只是心思过於赤诚,一时未能领会这权谋场中的生死之道罢了。” 高览隨即继续问道:“还请先生明示,那接下来,元伯当如何?” 审配淡然道:“元伯无需如何,只需一切照旧,按照袁公的意思,去挑选一千士卒,只是这士卒,要挑的好一些,精锐一些,安心操练,作为来日禁军的班底,至於听谁的,只要这些將军能將这些士卒掌握在自己手中,而元伯本身又忠心与天子,那这天子亲军,不就等同於忠心天子?平日里,袁公的安排元伯一切如旧便是,只需哪日天子所需,元伯再挺身而出方可。” 高览面露疑问:“正南先生的意思,天子是想让元伯做双面碟子?” 审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天子乃九五之尊,一身正气,自然不可作此等有损天子威严之事,可此时若是將军发自內心自愿所做,那就另当別论了不是...?“ 高览闻言,深吸一口气,原来如此,如此想来,这的確才是最好的办法。 不亏是天子,年纪轻轻竟然已经如此聪慧。 大汉,中兴有望啊! 高览眼神清亮,再无半分迷茫,重重一点头:“末將明白!就依天子吩咐!一切……照旧!”他语气斩钉截铁,“末將明日就去选那其余八百士卒!定选最驍勇善战、最是忠厚可靠的良家子!尽心操练,积蓄力量!虽然这些士卒出身袁营,但末將……” 高览眼中闪过坚毅的光芒,“会让他们明白,他们是为保卫天子而生!只要末將牢牢掌握这支力量,只要末將此心不变,这千人之军,终將是陛下掌中利刃!至於平素……袁公有何號令,末將皆遵命而行,绝不会再显露半分与天子亲近之举,定会小心行事!一切……只待陛下需要之时,末將才挺身而出!” “元伯將军此举,正是上策!”审配欣慰地頷首,“所谓潜龙在渊,以待天时,其意正是如此!” 高览此刻心境一片空明,对那位少年天子的佩服已然达到了顶点。 隨后他再次对审配郑重行礼:“多谢正南先生解惑!若无先生指点迷津,元伯此等愚鲁莽夫,恐至死也难以领会陛下万分之一圣意!此恩此德,元伯铭感五內!” 审配微笑著摆手,姿態洒脱:“欸,元伯將军此言差矣!陛下既对將军坦言心志,託付重任,那定是相信以將军之忠勇智慧……” “元伯,你……你要作甚?!!!” 审配话未说完,笑容陡然僵在脸上! 他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瞬间褪尽血色! 就在这暖意融融的营帐之中,就在这刚刚推心置腹、解除心结的气氛之下,他眼睁睁看著对面的高览——那身高九尺、雄壮如山岳般的猛將! 不知何时,竟从怀中掏出了一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捆绑粮袋用的坚韧草绳! 高览脸上带著深深的愧疚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一边利落地抖开绳索,一边朝著他……大踏步逼近! 沉重的脚步声落在硬地上,声声如鼓。 “正南先生……对不住了!” ----------- 袁术帐中。 袁公路正与帐下幕僚计算此次出征盟军粮草之事,袁术脸上笑意盎然,就在方才,袁绍任命他来负责此诸侯联军的一应粮草事务。 这其中的油水,他自然知晓。 就在袁术笑意正浓之时,帐外侍从进来稟报,说派出的宫女已经回来,袁术隨即传她入帐。 待到少女进帐,袁术收起方才笑意,换做平日里的脸色。 少女躬身行礼,轻声道:“公路將军,天子......” 没待少女讲完,袁术便打断道:“天子身份一事,我方才在议事台处已经知晓,只是......天子竟然未曾將你留下?” 少女闻言,脸上照常没有露出什么神采,对於袁术的话,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只是轻轻点点头。 袁术原本差遣少女前去,主要目的便是探究天子身份,如今已经確定,便对少女之事不曾太过在意。 隨即撇了撇嘴,虽然脸上有些不悦,却也並未如何,只是隨口道:“此事暂且作罢,你先下去吧。” 第二十二章 醒来惊喜 夜色深沉,营帐內一片寂静。 刘辩从沉睡中悠悠转醒,喉咙干得如同火烧,渴意难耐。 他摸索著起身,在帐中寻找水壶,提起晃了晃,却只听到壶底空荡的迴响。 “来人……”他下意识地朝著帐外唤了一声,声音带著刚睡醒的沙哑。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甲冑在昏暗的烛光下泛著幽光。 “陛下,您醒了?可是有事吩咐?” 来人声音低沉而恭敬。 刘辩仔细一瞧,竟然是高览。 刘辩微微一愣。 此刻已是深夜,高览身为袁绍麾下大將,又是自己名义上的护卫统领,按常理,夜间值守这等小事,自有轮值的普通侍卫负责,何须他亲自守在此处? 一丝疑惑掠过心头,但喉咙的乾渴感立刻压过了这丝疑虑。 “高將军……”刘辩指了指空空的水壶,声音带著无奈,“冬日乾燥,朕……口渴得紧,想寻口水喝,没想到……” 高览目光一扫那空壶,立刻明白了,脸上露出歉意:“是末將疏忽!陛下稍待,末將这就去为陛下打水!” 他二话不说,提起水壶,转身便掀帘而出,动作乾净利落。 没过多久,高览便提著满满一壶水回来了。 他手脚麻利地將水倒入铜壶,置於炭火上加热。 很快,水汽氤氳,发出轻微的咕嘟声。 高览小心地倒出一碗,双手奉给刘辩。 刘辩接过碗,温热的水流滑过乾涩的喉咙,带来一阵舒爽的暖意,瞬间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不適。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这一觉从下午睡到现在,確实解乏,精神也恢復了不少。 放下水碗,刘辩这才有心思仔细看向一旁侍立的高览。 昏黄的烛光下,高览那张刚毅的脸上带著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有神。 “高將军,”刘辩开口,语气带著关切和一丝不解,“如今朕身处联军大营之中,外围有袁公大军拱卫,內里又有层层岗哨,安全无虞。夜间值守这等小事,自有轮值侍卫负责,將军何必如此辛苦,亲自守夜至此深夜?” 高览闻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有些犹豫,脸上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刘辩见状,心中那点疑惑再次升起,而且更浓了几分。 高览向来是直爽性子,现在怎会如此吞吞吐吐?他放下碗,正色道:“高將军,你我君臣之间,无需拘礼,有何事但说无妨。” 高览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抱拳沉声道:“陛下……末將……確有一事,需向陛下稟报!” “哦?何事?”刘辩心中微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高览便將下午在营帐中与审配相遇,以及后来两人交谈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向刘辩复述了一遍。 刘辩静静地听著。 当听到审配仅凭高览的身份和几句言语就推断出那些话出自自己时,他心中暗赞一声“不愧是审正南”,脸上却不动声色。 对於审配能看穿自己的用意,他並不意外,这位顶尖谋士的眼光和智慧,他早有耳闻。 而且审配为人刚直,素有忠义之名,刘辩对他倒没有太多戒心,反而觉得此人或许可以爭取。 然而,当高览讲到后面,说到自己如何“情急之下”、“担心审配泄露陛下心思”,而“不得已”將审配捆起来时…… 刘辩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打破!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著高览,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什么?!高將军,你的意思是……那正南先生,被你……被你……绑了?!而且到现在……还在你帐中?!” 高览被刘辩的反应嚇了一跳,但依旧老实地点头,语气甚至带著一丝“任务完成”的篤定:“回陛下,正是如此。末將……末將也是担心他……不过陛下放心!末將绑得很结实,他绝对跑不了!” “嘶——!” 刘辩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绑了?!把审配审正南给绑了?!到现在还在高览帐中?! 老天爷!高元伯! 你这是赤裸裸的绑架啊! 审配是谁?那是冀州牧韩馥帐下的首席谋士! 是奉韩馥之命前来袁绍帐中的,人家是带著公务来的! 一个大活人,还是身份如此重要的谋士,在袁绍大营里失踪了! 这要是被发现……那还得了?! 刘辩只觉得眼前发黑,一股巨大的荒谬感瞬间將他淹没。 “將……將军!你……你为何不早些將朕唤醒?!” 高览被刘辩的反应弄得有些懵,下意识地解释道:“末將……末將见陛下睡得深沉,想是连日奔波太过疲惫,实在不忍打扰陛下休息……况且,那审配被末將绑的很结实,並无大碍,末將想著等陛下醒来再稟报也不迟……” “唉!”刘辩重重地一拍额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看著眼前这位忠心耿耿却又“憨”得让人抓狂的猛將,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说他傻吧,他知道骗审配回帐绑起来,还知道“绑结实点”! 说他聪明吧……这实在太不理智了。 这审配要是真在自己营里出了事,或者长时间失踪引发韩馥、袁绍的追查,那后果不堪设想! 自己好不容易营造的“温顺无害”形象,袁绍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全都可能毁於一旦!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刘辩猛地站起身,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急切。 “回陛下,亥时……亥时已过有一会儿了。”高览看著刘辩焦急的模样,也终於意识到事情可能比他想像的要严重得多。 亥时已过?! 审配被绑了至少几个时辰了!韩馥那边可能已经发现不对劲了!不能再拖了! “快!立刻去给正南先生鬆绑!”刘辩声音刻不容缓,“鬆绑之后,立刻带他来见朕!” 高览被刘辩的严厉嚇到了,连忙应道:“末將遵命!” 转身就要往外冲。 “等等!”刘辩又猛地叫住他,快步走到帐门前,压低声音,“高將军!切记!路上务必小心!绝不能让任何人瞧见你带正南先生过来!尤其是……袁公的人!明白吗?!” “末將明白!陛下放心!”高览重重点头,脸上再无半分犹豫,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不再多言,转身掀开帐帘,隨后向他的营帐方向奔去。 第二十三章 祸福相依 高览魁梧的身影消失在风雪瀰漫的帐帘之后,营帐內瞬间恢復了寂静。 只剩下炭火盆中木炭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刘辩自己无奈的嘆气声。 刘辩站在原地,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事已至此,懊恼无用。 耽误之急,是冷静下来,思考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危机。 他缓缓踱步到炭火盆旁,拿起温热的茶碗,却並未饮用。 目光凝视著跳跃的火苗,脑海中飞速翻腾著关於审配的一切记忆。 审配,审正南…… 此人留给刘辩最深刻的印象,便是其刚烈忠贞! 印象史载中,他坚守鄴城,城破被俘,面对曹操的威逼利诱,寧死不屈,最终引颈就戮,堪称汉末忠臣之楷模! 这份忠烈之气,在如今这礼崩乐坏、群雄逐鹿的乱世,尤为珍贵。 论谋略,审配能在袁绍帐下脱颖而出,一度执掌大权,与沮授、田丰等人分庭抗礼,甚至主导了官渡之战前期的战略部署,其能力绝对堪称一流! 虽不及诸葛亮、郭嘉那般算无遗策、智近乎妖,但也绝对是一流的谋士。 最关键的是……这份忠烈! 刘辩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温热的茶碗边缘。 在眼下这个自身如同浮萍、毫无根基的时刻,一个顶尖谋士的能力固然重要,但一份至死不渝的忠诚,才是他刘辩最需要,也最稀缺的东西! 此次高览的莽撞之举,看似是一场可能引火烧身的危机,绑架韩馥的重要谋士,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但换个角度看……这何尝不是一个不错的契机? 一个能將审配这位顶尖谋士,从韩馥,甚至未来可能归属的袁绍阵营中,“提前”拉到自己面前的机会? 若能藉此机会,以诚相待,剖明心跡,打动审配,將其收归麾下…… 那么,无论是对眼下在袁绍营中如履薄冰的处境,还是对將来討董功成、重返洛阳或冀州后的布局,都將是一个无法估量的巨大助力! 尤按照歷史的发展,不出意外的话,袁绍在討董之后会回到冀州,眼下审配是冀州牧的心腹,若能有一个审配这样的內应和臂助…… 想到此处,刘辩原本紧绷的心弦,反倒有些鬆弛了几分。 一股莫名的期待感,甚至隱隱压过了之前的焦虑。 高览这看似愚蠢的举动,或许……歪打正著,为自己撬开了一扇至关重要的大门? 刘辩端起茶碗,轻轻啜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也让他纷乱的思绪更加清晰。 不再踱步,而是沉稳地坐回矮榻上,目光平静地望向帐门方向,耐心地等待著。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心中,已然开始勾勒待会儿与审配会面时,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姿態该如何拿捏。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 炭火盆的火光將刘辩的身影拉长,投射在营帐壁上,沉静深邃。 然而,等待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 隨著一刻、两刻……时间流逝,刘辩的心绪也再次被一丝不安笼罩。 高览去了这么久? 莫非路上出了什么变故? 被巡逻的士兵发现了?还是……审配挣脱了束缚,闹出了动静? 刘辩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但手指却不自觉地微微蜷缩起来,脑海中甚至开始预演最坏的情况。 如果审配逃脱並告发,他该如何应对?如何保全高览?如何在袁绍面前自圆其说? 就在刘辩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起身再做打算之时—— “哗啦!” 帐帘猛地被掀开。 一股裹挟著雪粒的寒风瞬间灌入帐內,吹得炭火盆的火苗一阵摇曳! 高览那魁梧的身影带著一身寒气大步走了进来! 黑色的甲冑上覆盖著一层薄薄的白雪,眉毛、鬍鬚上都掛著细小的冰晶,显然在风雪中行走了不短的时间。 高览身后,紧跟著一个穿著普通士卒甲冑、身形颇为方正的身影。 这人低著头,脸庞被冻得通红,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步履显得有些僵硬。 高览一进帐,顾不得拍打身上的积雪,立刻对著刘辩单膝跪地,不知道是不是行色匆匆的缘故,声音带著一丝完成任务后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陛下!末將回来了!” 刘辩的目光瞬间越过跪地的高览,牢牢锁定在他身后那个穿著士兵甲冑的身影上。 虽然对方低著头,但那沉稳的气质,绝非普通士卒所能拥有! 刘辩心中悬著的大石终於落地一半,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没有立刻询问审配的情况,反而快步走到高览面前,脸上带著毫不作偽的关切,声音温和而清晰:“元伯將军辛苦了!外面风雪甚大,快起来!” 刘辩一边说著,一边亲自將手中那盏一直温著的热茶,递到了高览面前,“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驱驱寒气!” 高览一愣,抬头看著眼前少年天子那真诚关切的眼神,感受著手中茶碗传来的温热,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 陛下……陛下在如此紧要关头,最先关心的,竟是自己这个险些闯下大祸的武夫是否受寒?! 一股更加强烈的愧疚和感动交织著衝击高览的心房,他眼眶微热,喉头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化作一声闷闷的“谢陛下!”。 然后接过茶碗,也不顾茶水滚烫,仰头便一饮而尽!那灼热的暖流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驱散了身体的寒意,也让他心中的决心更加坚定——此生,定不负陛下! 看著高览饮尽热茶,刘辩这才微微鬆了口气,目光再次投向高览身后那个沉默的身影。 高览放下茶碗,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介绍。 却见刘辩已经又端起一杯新倒的热茶,缓步走到了那个穿著士兵甲冑的身影面前。 高览连忙侧身一步,瞧了瞧一直在身后没有说话的审配,压低声音,对刘辩介绍道:“陛下,这位……便是我与您提起的……正南先生。” 第二十四章 朕亦有九字 审配闻言,俯身下跪,向刘辩行礼:“臣冀州牧帐下监军审配审正南,参见陛下。” 刘辩连忙一手搀扶住审配,一手將手中温茶递给审配,关切道:“正南先生快快请起,外头风雪大,正南先生先喝盏温茶暖暖身子,朕方才提前烧好备下的,此刻温度正好。” 审配有些犹豫:“陛下,臣只是一无功之臣,这......” 刘辩微微摇摇头:“正南先生此言差矣,正南先生之名,朕早有耳闻,不仅为人忠烈,且才华横溢,乃我大汉栋樑之材,倒是朕,深夜还折腾正南先生至此,还望先生勿怪。” 审配愣了愣,方才在来的路上,虽说听高览说陛下为人宽厚,但是审配心中到並未有如何感触,毕竟对於武將来说,心思耿直,稍有恩惠便甚是感激。 可方才从进屋之后,亲眼瞧见刘辩对高览的態度,心中甚是震惊,陛下能有高览所说的那番见解,当然也是聪明人,自然知晓高览將自己绑架之事其中利害,然如此紧急情况之下,竟然第一时间关心的却是下属冷暖,这让审配感觉不可思议。 如果说高览身为陛下亲卫,陛下对其交心,尚且能够理解,可自己这个身份,竟然也被陛下如此礼贤下士,要说审配心中不触动,那是假的。 审配接过那杯温热的茶水,入手微烫,却驱散了心中的寒意。 他並非拘泥小节之人,更非惺惺作態的酸腐文士,面对天子亲手递来的关切,他心中虽有波澜,却也不矫情,如同方才高览一般,仰头便將那碗温茶一饮而尽。 “好!”刘辩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由衷的讚赏,“早闻正南先生不仅满腹韜略,运筹帷幄,更兼性情豪迈,有大將之风,远胜寻常文士之矫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审配放下茶碗,在刘辩的虚扶下起身,闻言只是微微躬身,语气谦逊依旧:“陛下谬讚,不过是一些虚名罢了,当不得真。” 刘辩却缓缓摇头,眼神变得深邃:“虚名?正南先生此言差矣。值此乱世,群雄並起,人心叵测,诸侯爭伐,视礼义廉耻如无物!朝堂之上,道貌岸然者眾,背信弃义者多!倘若连先生这般忠直刚烈、智勇兼备之士,都只能算是徒有虚名……” “那这天下,还有何君子可言?” 听到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审配抬头,迎上刘辩那双清澈的眼眸。 接著,刘辩轻轻嘆了口气,嘆息声中夹杂些复杂难言的意味。 他目光转向审配,语气变得异常温和,甚至带著一丝歉意:“正南先生……你可怪朕?” 审配心头一震,连忙再次躬身:“臣不敢!高將军之举,虽是莽撞,然其心赤诚,皆因担忧陛下安危而起!此等忠心护主之举,实乃臣子楷模!而陛下深夜召见,不以臣粗鄙,反以热茶相待,礼贤下士至此,臣……唯有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岂敢有半分怨言?” 刘辩微微頷首,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先生能如此体谅元伯之忠,亦能理解朕之心意,朕心甚慰。” 审配看著眼前这位少年天子温和的眼眸,犹豫了一下,拱手问道:“陛下……臣斗胆,敢问陛下……接下来,作何打算?” 刘辩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 隨后迎上审配的目光,反问道:“不知正南先生所问之『打算』,是指今夜?还是……日后?” 审配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郑重,声音低沉而清晰:“臣斗胆……愿闻陛下二者之详!” 刘辩並不意外。 审配这等,不同於寻常文士,开门见山反倒来的更好。 毕竟真诚,才是必杀技。 “若说今夜……”刘辩语气平淡,好似仅仅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之事,“朕其实並无太多打算。让元伯將军请先生来此,一则是为元伯今日冒犯之举,当面向先生致歉。二则……” 刘辩目光坦诚地瞧著审配,“朕亦久闻先生大名,心嚮往之,藉此机会,欲一睹先生风采,亲聆先生教诲。至於先生去留……” 刘辩顿了顿,语气转而带著发自內心的尊重与坦诚:“先生乃冀州牧韩公帐下重臣,肩负使命而来,元伯莽撞,本就已经惹得先生不悦。朕虽为天子,亦知人臣之道,岂能因一己之私,强留先生於此?先生若欲离去,朕即刻便让元伯將军护送先生返回,绝无半分阻拦!” 这番话,说得坦坦荡荡,表出了歉意和敬重,且不带丝毫挟持或胁迫之意。 审配听得心中又是一动,对这位少年天子的气度与眼界,再次高看几分。 然而,审配並未接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看著刘辩,显然在等待他关於“日后之谋”的答案。 其实对於高览今日之举,审配也只是有些意外罢了,没想到一向和善的高元伯竟会做出此举,要说怪罪,心中却是原本就没有。 相比於这些,审配更在意的,反倒是天子接下来的言语。 方才第一问,只能证明天子有无人君之量,是否为可共患难之主,若善,则可为守成之君。 而这第二问,才是决定能否在这乱世成就大事的关键,无论性善与否,只要心中韜略,则至少能在这乱世成为一方梟雄。 若两者皆占之,则可为君王! 刘辩感受到审配目光中的分量,缓缓转过身,面向那跳跃的炭火。 火光映照著他年轻却异常沉静的侧脸,稜角分明。 片刻后,他重新转回身,目光如电,直视审配。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语气带著斩钉截铁之决断: “若先生所问,是日后朕欲如何筹划,重振朝纲,再造大汉……” 刘辩微微一顿,仿佛一瞬间气质提升了一个档次: “那么,朕心中,只有九个字——” 帐內空气瞬间冷住,高览屏住了呼吸。 刘辩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心中酝酿已久的九字方针: “多攒钱!广纳贤!缓夺权!” 第二十五章 创业之始 多攒钱,广纳贤,缓夺权。 审配听著天子九字方针,初时心头只是微微一怔。 这九个字,听起来朴实无华,甚至有些市侩,全然没有帝王应有的恢弘气魄或玄妙韜略。 然而,他毕竟是顶尖谋士,心思电转间,將这九个字在脑海中反覆咀嚼推演。 脸色却渐渐变了。 大道至简! 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九个字,却如同庖丁解牛般,精准地切中了在这乱世之中,朝廷欲想想要重振山河再造乾坤所必须遵循的核心途径。 无有华而不实的口號,亦无有好高騖远的蓝图,只有最务实且最根本的生存与发展之道。 乱世之中,钱粮便是根基!是养兵、聚民、行事的根本!若是没有钱,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贤才能士则更是根本!是治国安邦、开疆拓土的基石!没有贤才辅佐,纵有雄心万丈,亦是寸步难行! 而“缓夺权”,则是最考验为主之心性,在群雄环伺自身势微之时,不爭一时意气,不图一时权柄,韜光养晦,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后发制人! 这看似是简单的方针,其眼光之毒辣,其心志之沉稳,其格局之宏大……简直令人嘆为观止! 这……这真的是眼前这位年仅十几岁本该在深宫中养尊处优的少年天子,能想出来的? 心中震惊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席捲了审配全身,审配心中捲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狂喜。 这才是真正的中兴之主该有的气象! 不是空谈仁义道德,而是深諳权谋机变,懂得在绝境中谋生存图发展。 “陛下!”审配猛地双膝跪地,动作沉重。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直视著刘辩,声音带著破釜沉舟般的坚定与虔诚: “臣!审配审正南!愿为陛下之宏图伟业,为我煌煌大汉之重振河山,献尽此身!竭尽所能!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看到审配如此反应,原本心中还在因他表情犹豫而担忧的刘辩,心中大喜过望! 他原本只是情急之下,借鑑了后世某位著名皇帝的务实策略,没想到效果竟如此之好! 不过刘辩深知此刻绝不能得意忘形,脸上依旧维持著那份真诚与谦逊。 连忙上前一步,双手用力將审配搀扶起来,语气恳切: “正南先生快快请起!先生言重了!能得到先生这等经天纬地之大才倾力相助,实乃大汉之幸!朕之幸!该是朕……向先生致谢才是!” 刘辩微微躬身,姿態放得极低。 审配被刘辩搀扶起身,感受到天子手臂传来的力量与那份毫不作偽的真诚,心中更是激盪。 他声音微颤:“陛下……您这是……答应了?” 刘辩脸上露出出由衷的笑容:“先生愿助朕一臂之力,共谋社稷重光,此乃天赐良机!朕求之不得,岂有不应之理?!” “多谢陛下成全!臣……定不负陛下所託!”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审配再次深深一揖,声音哽咽,大有士为知己者死之意。 待审配重新站定,他迅速收敛了激动的情绪,恢復了谋士本该有的冷静与务实。 他目光扫过天子和高览,沉声道:“陛下,眼下当务之急,实有两件大事需即刻定夺!” “先生请讲。”刘辩神色一肃。 “其一,便是今夜之事。”审配语速加快,“臣深夜未归,若不能妥善解释,恐引起韩使君疑虑,甚至惊动袁公,横生枝节!其二,则是陛下方才所言『广纳贤』、『缓夺权』之策,具体如何著手?臣与元伯將军,接下来当如何行事,该如何为陛下积蓄力量?” 刘辩略作沉吟,显然也早已思考过这些问题,隨即答道:“第一件事,朕以为倒也不难。先生可对外言道,因与元伯將军乃是旧识,今日在营中偶遇,相谈甚欢,一时兴起,便小酌几杯,畅敘旧情,以致忘了时辰。此乃人之常情,料想韩使君与袁公也不会过於深究。” 他顿了顿,看向审配和高览,继续道:“至於第二点,按照朕方才所定方针,朕希望先生与元伯將军,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先生依旧回韩使君帐下效力,元伯將军也继续在袁公麾下统领禁军,履行护卫之责。如此一来……” 刘辩眼中光芒闪烁:“等日后討董事毕,不论是韩使君还是袁绍,定是还要回到冀州根基之地。届时,先生在外,可借韩使君之势,暗中联络忠义之士,网罗贤才。” “元伯將军在內,则可凭藉护卫天子之便,掌控禁军,並借袁公之力,暗中培植心腹,操练精兵!先生主文,元伯主武,一文一武,互为表里!平日里,你我三人可藉机暗中联络,互通消息,积蓄力量。待时机成熟,羽翼丰满之时,则大事可期!” 这番安排,清晰明了,充分利用了审配和高览现有的身份和位置,將九字方针的策略落到了实处。 高览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期待。 然而,审配听完,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略一思索,拱手道:“陛下圣明!陛下所言积蓄力量、內外呼应之策,与臣心中所想,不谋而合!臣回去之后,定当谨慎行事,暗中联络冀州忠於汉室、可堪信任的贤良之士。元伯將军则需倾尽全力,將陛下身边这一千禁军,操练成一支真正的百战精锐!数目虽少,但务必人人皆为百战悍卒,可为日后之骨干將校!只需陛下振臂一呼,此等精锐种子,便可如星火燎原,瞬间化为十万雄师!”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只是……关於今夜之事,臣……有不同见解。” “哦?”刘辩目光一凝,“先生请讲。” 审配沉声道:“袁绍此人,生性多疑,刻薄寡恩!若高將军明日依照陛下所言,对外宣称是臣与他吃酒敘旧以致晚归……袁绍闻之,心中必生疑虑!袁公会想,一个韩馥帐下的谋士,为何深夜与他的禁军大將私下饮酒?其间是否有交谈不可告人之密?更甚者……” 第二十六章 忆苦思苦 审配目光转而直率的看向刘辩:“以陛下如今在袁绍营中的地位,以及袁公对陛下的热切態度,他极有可能因此一事,心存芥蒂,以至於之后寻得机会,將高將军调离陛下身边,另派心腹取而代之!如此一来,陛下与高將军好不容易在袁绍军中埋下的这颗钉子,岂非被轻易拔除?我等精心谋划的之策,岂非功亏一簣?!” “嘶——!” 刘辩和高览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尤其是刘辩,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升起! 他之前只想著如何圆谎脱身,却完全忽略了袁绍那刻在骨子里的多疑本性。 审配所言,绝非危言耸听! 以袁绍的为人,他绝对干得出来! 一旦高览被调离,自己身边安插一个袁绍的绝对心腹,那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將暴露在袁绍眼皮底下,別说积蓄力量,连自保都成问题! 这会儿的种种谋划,都將化为泡影! 古人谋士,心思竟縝密至此!? 刘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自己虽有后世信息差的优势,在大局观上或许能占得先机,但在这些关乎生死存亡的细节权谋、人心揣摩上,与审配这等顶尖谋士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別。 今日若非审配点醒,自己险些就一脚踏入了万劫不復的深渊。 巨大的后怕让刘辩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他看向审配的眼神,多了几分先前未有的庆幸与倚重。 幸好!幸好今日拉拢了审配,这简直是祖宗庇佑。 刘辩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悸,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语气斩钉截铁:“先生所言极是!是朕思虑不周,险些误了大事,那依先生之见,当如何应对?” 审配见刘辩如此从善如流,毫不固执己见,心中更是欣慰。 接著胸有成竹地道:“臣以为,此事倒不如……由陛下亲自出面!” “由朕出面?”刘辩微微一怔。 “正是!”审配眼中闪烁精明之光芒,“明日一早,陛下可主动派人请袁公前来,言明今夜之事。届时陛下可对袁公言:昨夜审配因仰慕陛下天顏,欲私下拜见,却被恪尽职守的高览將军拦在帐外。高將军言明军纪森严,无令不得擅入陛下营帐。审配无奈,又因与高將军有旧,且自知行为僭越,理亏在先,便只好以『赔罪』为由,邀高將军小酌几杯,以致夜深。陛下得知此事后,虽觉审配行为不妥,但念其心向汉室,且与高將军乃是故交,便未予深究,只略加训诫。” 审配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微妙的弧度:“如此一来,袁绍的疑心,便会主要集中在两点:其一,审配此人是否对陛下有『非分之想』,妄图绕过他袁绍攀附天子?其二,陛下对此事的態度如何?是否对审配有所青睞?而对於高览將军……” 他看向高览,语气篤定:“袁绍只会觉得高將军恪尽职守,铁面无私,甚至连旧识情面都能全然不顾,坚决维护军纪和他袁公的权威!如此一来,袁绍对高將军的信任,非但不会减少,反而会大大增加!认为高將军是真正忠於职守、值得倚重的將领!如此一来,高將军在陛下身边的位置,则將会更加稳固!” 妙! 刘辩心中忍不住喝彩! 审配此计,堪称一石三鸟! 这比他自己所想的那个“吃酒敘旧”的藉口,高明太多了。 不仅化解了危机,还反手將危机变成了巩固自身的机会! “好!就依正南先生所言!”刘辩毫不犹豫,立刻拍板,语气中没有半分迟疑,“明日一早,朕便依计行事!” 审配看著刘辩如此乾脆利落地採纳了自己的建议,甚至连一句多余的疑问都没有,心中不禁再次泛起波澜。 他忍不住问道:“陛下……何故对臣……如此信任?此计虽妙,然亦有风险……” 刘辩迎上审配探究的目光,神色坦然,脸上瞬间升起来一丝不容置疑的帝王气度。 接著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朕一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这八个字,如同洪钟大吕,再次重重敲在审配的心坎上! 他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魄力! 在如此险恶的处境下,面对一个刚刚被下属“绑架”的谋士提出的且带有风险的建议,眼前少年天子竟能给予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份信任,比任何封赏、任何许诺都更让审配感到震撼和……动容。 审配再次深深一揖,声音带著夸张的坚定与归属感:“陛下……知遇之恩,臣……万死难报!” 眼见审配就要老泪纵横。 刘辩连忙微笑著扶起他:“正南先生言重了。天色已晚,先生与元伯还需早些回去休息,以应对明日之事。” 这时,二人才意识到已是深夜,也不好再继续打扰陛下休息。 审配和高览齐声应诺: “臣,告退!” “末將告退!” 两人再次向刘辩恭敬行礼,然后转身,一前一后,掀开帐帘,步入了依旧飘著雪的寒夜之中。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刘辩站在原地,脸上那沉稳淡定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著兴奋紧张和一丝狡黠的好奇。 几乎是同一时间,方才还言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刘辩。 转而立刻躡手躡脚地,如同做贼般小跑到帐帘旁边,小心翼翼地扒拉开一道小小的缝隙,將一只眼睛凑了上去。 屏息凝神,偷偷观察著外面那两个逐渐融入风雪夜色中的身影。 直至瞧了许久,发现二人並未在离去之后有窃窃私语或是怪异举动,这才隨即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没办法,这几日来到大汉的经歷和所见所闻,让他成长颇多。 尤其是这两日在亲眼见到一眾诸侯之间的阴险狡诈,两面三刀之后,刘辩更是不得不防,这会儿对任何人,刘辩都不敢说轻易做到百分百的信任。 唉,原本生活已经够苦了,穿越而来,竟然更苦。 生活不易,天子嘆气啊! 第二十七章 棋局初布 翌日清晨,风停雪霽,但寒意更甚。 按照审配所定之计,刘辩主动遣了侍从,前往袁绍中军大帐。 將昨夜审配“试图覲见被阻”、“高览严守军纪”、“二人饮酒赔罪”以及自己“略加训诫”之事,如实稟告给了袁绍。 消息传回刘辩耳中,一切果如审配所料! 袁绍听闻之后,抚须沉吟片刻,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 对於高览,他是大为嘉许:“元伯真乃忠耿之將!深明大义!严守军令!护卫天子周全,不负本公重託!甚好!甚好!” 非但没有半点疑心,反而对高览的信任陡然又加深了一层。 至於刘辩对此事的处理?袁绍则是没有什么反应。 兴许在他看来,训诫与否,无关痛痒。 只要有高览这等只认军令、不徇私情的耿直之將在天子身边看顾著,一个身边无兵无將、形同虚设的天子,又能在自己这盘大棋里翻起什么浪? 不过是个需要小心供著的招牌罢了。 而另一边的韩馥营中,迟迟才赶回的审配亦有一套滴水不漏的说辞面对韩馥。 见到韩馥之后,审配做出羞愧懊恼之状,向韩馥“坦白”:自己昨夜確实是存了“僭越”之心,想暗中替韩公去“亲近”天子,探探天子口风,看是否能对韩公在天子心中的地位有些许助益。 谁知袁营防备森严,尤其那位统领天子禁军的高览將军,简直油盐不进,硬是以军令为名將自己拦下,还假借敘旧之名,半是“邀请”半是“胁迫”地拉著自己喝了一整夜的闷酒! 最后审配直言,袁绍的爪牙,实在太过跋扈!对韩公实在太过轻视! 这番话,半真半假。 但是审配忠心为自己奔走却反被羞辱的经歷,以及袁绍手下如此目中无人的做派,仍旧瞬间点燃了韩馥积压的怒火和屈辱! “好他个袁本初!好他个高元伯!”韩馥气得脸色发白,“欺人太甚!真当我韩文节是好招惹的不成?!”他对袁绍本就脆弱的信任,经此一事,裂痕更加深邃。 如此,討董尚未正式开始,袁、韩这两个本就不太结实的冀州势力,彼此间的不满和猜忌已在审配这小小的火星点燃下,悄然蔓延开来。 刘辩得知了双方反应,对此局面毫不意外,更谈不上愧疚。 原本按照歷史进程,此番十八路诸侯联合討董,各怀鬼胎,最终必然是不欢而散。 袁绍与韩馥这对名义上的“盟友”,在回到冀州后很快便会撕破脸皮,反目成仇,直至袁绍鯨吞韩馥基业。 而他刘辩不过是顺应大势,在歷史的夹缝中,用审配这颗提前落下的棋子,轻轻推了一把,让这嫌隙提前发酵,为將来的乱局中那可能的“鷸蚌相爭”,埋下伏笔罢了。 说到底,乱世爭锋,何来武德可言? 唯有生存与胜利才是根本。 除此之外,还有意外的惊喜。 此事过后,高览在袁绍心中的分量再次提升。 袁绍出了深深嘉许高览严守军纪的行为,同时更警惕地意识到,天子周围绝不能放鬆。 於是对高览下令,务必儘快將天子亲卫补足一千之数,人选…务必选用全军最勇锐、最忠诚的精壮之士! 所有粮餉甲冑,皆按最高標准拨付,务必使天子亲军兵甲精良,护卫无虞! 接到命令的高览强压下心中的狂喜,面上装作受宠若惊,恭谨领命。 隨后立刻行动起来,有了袁绍这道“旨意”,他名正言顺地从各营中严格选拔,將所有他认为忠心可靠且身强力壮、武艺精熟的士卒,尽数收入囊中。 短短半日,整整一千名精神饱满、装备精良的亲军便宣告组建完毕! 看著校场中央那虽只有千人、却已然气势非凡的亲军阵列,高览心潮澎湃。 他得到刘辩的明確指示:这支人马,是他们目前唯一能掌握的力量,更是未来真正的根基!要將他们,按最严苛的標准操练,不仅要他们个个都成为以一当十的武夫,更要让他们人人都成为懂得统兵御下的將校! 刘辩的思路非常清晰,他要效仿后世某位落榜美术生暗度陈仓的思路! 將这一千人,打造成未来自己军队的绝对核心与骨干! 他们將是种子,不仅是衝锋陷阵的勇士,更要成为未来统领十人、百人的基层校官。 这一千人,平日里是护卫自己的亲军,看似人少势微,只要时机成熟,依靠这批“种子”,隨时可以在短时间內组织、掌控、训练出一支足以横扫天下的十万大军! ----------- 与此同时,下午的袁绍大营,营门守卫匆匆来报:北平太守公孙瓚,率白马义从抵达袁绍盟主大营。 同行的,还有那个被公孙瓚任命为別部司马的“涿郡刘备”。 与袁绍会面之后,公孙瓚提出要亲自面见天子,稟报北疆防务和幽州军情。 公孙瓚的用意很明显,显然也是想在“匡扶汉室”这杆大义旗帜上站住位置。 然而,袁绍岂会让他如意? 中军大帐內,袁绍听完公孙瓚的请求,脸上掛著笑容,话语却冰冷而坚决:“蓟侯一路辛苦!然则陛下龙体初安,先前已明示,此间军事,尽皆託付於本公署理。伯圭若有边防要务,直呈本公便是,何必惊扰陛下?陛下圣心,只在我等同心戮力、討平国贼即可,这些琐事,就无需劳烦圣听了。” 一番话,冠冕堂皇地拒绝了公孙瓚的请求,將面见天子的权力牢牢攥在自己手中。 公孙瓚面沉如水。 反倒是侍立在公孙瓚身后,身著朴旧衣甲且面庞沉静的刘备,上前一步,对著袁绍恭敬开口: “公孙將军身为北平太守,向陛下稟报军务,乃其份內之职。既盟主认为军务已由陛下全权委託与您,则公孙將军稍后再向盟主详细稟明便是。” 刘备语气不卑不亢,先是为公孙瓚解了围,也缓和了气氛,接著话锋一转: “然,备尚有一不情之请。备虽出身微末,然亦为中山靖王之后,与当今天子为族兄。备思陛下少年遭罹大难,身陷险地,备感同身受,忧心如焚。尤其是昨日会面之后,备思亲之情难抑,唯愿以宗亲之名,向陛下行叩问圣安之礼,略尽臣下之心,同宗之情,別无他求。” 刘备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合情合理。 抬出了汉室宗亲的身份,以纯粹的亲情问候为由,让袁绍难以拒绝。 果然,袁绍在听闻刘备言语之后,脸色缓和了一些。 眉头微蹙,心中迅速盘算,刘备说到底不过一落魄宗室,几乎毫无根基,手中更无城池兵卒,即便放他与天子相见,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拒绝,反而显得他袁绍刻薄寡恩,恐惹非议。 想到这里,袁绍嘴角重新浮起一丝雍容的笑意:“玄德公拳拳之心,本公亦深受感动。既是宗亲问安,此乃人伦大礼,本公岂有阻拦之理?天子便在御营之中,玄德公可自行前往拜见。不过……”袁绍语气一顿,目光微凝,“莫要叨扰圣安太久。” “多谢盟主成全!备感激涕零!”刘备闻言,再次深深一揖。 第二十八章 重复演戏的日子里 当侍卫传来刘备前来覲见的消息,正在翻看竹简刘辩微微一愣,有些意外。 刘备怎么私下跑来单独见自己了? 而且是刚刚在经歷过昨夜审配那事之后,袁绍竟然同意了? 於是,刘辩收起了专门让高览送来的一些无关紧要的竹简文书,端坐帐中,等待刘备的到来。 良久,帐外。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沉稳且带著恭敬的声音传来,穿透了帐帘:“臣,公孙瓚將军麾下別部司马,刘备刘玄德,恳请覲见陛下!” 刘辩眼神微动。 这刘备,倒是礼数周全,即便有小校通稟,仍亲自在帐外请示。 他不再迟疑,起身快步走向帐门。 守在帐门两侧的侍卫,如今已经换上高览精心挑选能够確保忠诚的亲兵,见天子亲自出迎,立刻躬身让开。 “皇叔!”刘辩脸上瞬间绽放出毫不作偽的惊喜笑容,声音带著少年的清朗与热切,“外头风雪甚大,快快请进!” 刘辩一边说著,一边已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牢牢握住了刘备那略带著寒意的手腕,不由分说便將他往帐內拉。 刘备显然没料到天子会亲自出迎,更没想到会如此亲昵地拉住自己,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隨即化为受宠若惊的惶恐:“陛下!臣……臣岂敢劳陛下亲迎……” “皇叔说的哪里话!你我叔侄,何须见外!”刘辩打断他,语气真挚,手上力道却不容拒绝,携著刘备进了营帐。 关羽、张飞紧隨其后,也欲入內。 帐门两侧的亲兵见状,下意识地想要阻拦。 毕竟在他们眼里,天子安危,容不得半点疏忽。 尤其那豹头环眼的黑脸大汉,眼神凶悍如猛兽,一瞧就非善类! 不过在对上张飞眼神那一刻,张飞豹眼一瞪,亲兵虽也是精锐,但被这沙场万人敌的气势一衝,气势立马落了下风。 好在刘辩及时发现了这点,便吩咐不必阻拦。 亲兵这才鬆了口气,连忙让开道路。 帐內暖意融融,刘辩拉著刘备的手,却迟迟不肯鬆开。 那模样,就好似抓住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他引著刘备在靠近炭火盆的客位坐下,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感慨与找到依靠般的真切: “皇叔!朕……朕这么多日子以来顛沛流离,举目无亲,昨日见到皇叔之后,心中才算宽慰许多,本想找个时机请袁公允我与皇叔一敘,没想到今日皇叔便来了。” 刘辩话音刚落,刘备还没来得及回应。 一旁的张飞闻言便扯著嗓子道:“陛下乃天子!他袁绍算是个什么东西?陛下想见俺大哥只管见便是,管他袁绍作甚!他袁绍敢对陛下说半个不字,先问过咱的长矛同不同意?!” 张飞一开口,便让刘辩有些想笑。 这张飞性子果然与史书所言大差不差。 就是这台词,怎么这么熟悉? “翼德!休得胡言!陛下面前,怎可如此放肆!”刘备脸色一沉,厉声呵斥道。 他转向刘辩,连忙拱手请罪:“陛下恕罪!臣这三弟性情鲁莽,口无遮拦,还望陛下体谅!” 张飞被大哥训斥,虽然不服气地撇了撇嘴,但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只是那铜铃般的眼睛依旧瞪得溜圆。 不过虽然从第一眼便认出了张飞,刘辩脸上模样还是装的很到位。 在刘备开口训斥之后,刘辩顺势说道:“皇叔言重了。这位壮士性情中人,快人快语,一片赤诚护主之心,朕心甚慰,何罪之有?” 他顺势看向张飞和一直沉默如山的关羽,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疑惑,“皇叔,这两位气宇轩昂的壮士是……?” 刘备连忙介绍:“回稟陛下,此乃臣之二弟,关羽,字云长。三弟,张飞,字翼德。臣与云长、翼德,於涿郡桃园结义,誓同生死,情逾骨肉!陛下尽可放心,此二人皆是忠肝义胆、可托生死的豪杰!” 刘备话音一落,关羽与张飞同时上前一步,对著刘辩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草民关羽,叩见陛下!” “草民张飞,叩见陛下!” 刘辩连忙起身,快步上前,作势要亲自搀扶二人。 与此同时,脸上带著一种近乎天真的热切:“哦!原来如此!皇叔与二位將军义结金兰,情同手足!那如此说来,二位將军,便是朕的义叔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陛下万万不可!” 刘辩话音刚落,刘备立刻语气严肃的出言阻止。 隨后对著刘辩深深一揖,语气斩钉截铁:“陛下!君臣有別,纲常所在!臣等虽结义金兰,然陛下乃九五之尊,天下共主!请陛下收回此言!” 关羽也沉声道:“陛下厚恩,云长心领。然君臣名分,犹如天渊之別,云长断不敢受此称呼!” 张飞虽然性子急,此刻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道:“陛下,俺大哥二哥说得对!您是皇帝,俺们是草民,这……这乱了辈分可不行!” 闻言,刘辩这才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嘆气道:“也罢,那边依皇叔所言。” 虽然嘴上这么说,刘辩其实心里目的已经达到。 这话本来就是拉关係罢了。 而这个时代笼络人心,刘辩已经彻底看明白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一定要夸张,夸张,夸张! 这也是曹阿瞒给的灵感,如今刘辩已经使的炉火纯青,至於二人敢不敢接受...... 嘿嘿,他刘辩其实並不在乎。 於是刘辩顺势扶起关羽和张飞,“二位將军请起。” 经过这番“认亲”的小插曲,帐內的气氛反而显得更加亲近和融洽了一些。 而刘辩这番作为,显然博得了关羽与张飞的好感。 四人重新落座。 刘备脸上带著关切,开口问道:“陛下……臣斗胆一问,不知陛下如今身处这袁公营帐之中,衣食住行,一切可还安好?若有短缺之处,臣……虽力薄,亦当竭力为陛下筹措!” 刘辩闻言,脸上露出云淡风轻的豁达。 摆摆手道:“皇叔有心了。值此乱世,社稷倾危,百姓流离,朕身为天子,心中所念,唯有如何诛除国贼,重振朝纲!至於这衣食住行,不过是身外之物,粗茶淡饭也好,锦衣玉食也罢,於朕而言,並无分別。” 刘备听完,模样动容。 隨即眼中迅速泛起一层水光,声音带著哽咽,满是自责与痛心:“陛下如此年少,便遭此大难,顛沛流离,却仍心繫社稷苍生,不以己身为念……此等胸怀,此等圣德,令臣……令臣汗顏无地!” 他抬起袖子,用力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声音更加悲切:“臣身为汉室宗亲,眼见陛下遭难,却只能空有满腔热血,却不能护陛下周全,不能解社稷倒悬……臣实在心痛如绞!自责万分!” 刘备的眼泪,说来就来,情真意切,感染力极强。 那副痛心疾首恨不得以身代之的模样,让刘辩心中忍不住吐槽: 好傢伙!眼泪说来就来?这傢伙是演员吗?难怪后来一群人能被他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不过,刘辩面上自然丝毫不显,反而被刘备的真情流露所感染,脸上也浮现出深深的感动。 对於刘备,他深知刘备的人设核心便是仁义与汉室宗亲。 而在这个正统天子尚在、汉室正统名分犹存的时刻,刘备的这份人设恰恰是他刘辩可以倚重和利用的! 刘备或许有野心,但在“匡扶汉室”这面大旗下,他的利益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內,与自己这个“正统天子”是高度一致的。 拉拢刘备,扶持刘备,让他成为自己对抗袁绍乃至其他诸侯的一把利剑,是绝对划算的买卖! 至於虚情假意与否,在刘辩看来,一件事,如果一个人做了一辈子,即便是假的,那他也是真的。 尤其是如今自己这个天子尚在的格局下,他刘备这个人设,反倒是更能够值得自己相信。 因此,对於刘备,刘辩的態度是拉拢且扶持。 第二十九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如果按照歷史的发展,此次討董,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失败而归。 按照自己如今的实力,显然没办法改变这个局面,最后大概率还是与袁绍回到冀州。 这么一看,在討董的这段时间恐怕是这两年內唯一能够与外人经常接触的时机了。 如此想来,必须要趁著这段时间儘可能地拉拢几个信得过的心腹,在外早早布下棋子才行。 刘备三兄弟,正好能算得上一个。 心中做好了决断,刘辩便决定帮自己这便宜皇叔一把。 “皇叔不必自责,”刘辩语气温和地安慰道,“此间乱世,非一人之力所能为。只要皇叔有此心,你我叔侄齐心协力,来日大汉定然中兴有望!” “备,万死不辞!”刘备连忙再次跪地,声音鏗鏘。 关羽、张飞见状,也毫不犹豫地再次跪倒,齐声道: “关某愿隨大哥,誓死效忠陛下!” “俺老张愿隨大哥,誓死效忠陛下!” 帐內,炭火熊熊,映照著三张充满激动的脸。 刘辩看到三人又跪,心中吐槽,他喵的,这些人怎么动不动就跪?! 这两天不是扶人就是在扶人的路上,合著当皇帝第一课是如何將人扶的舒服? 不过纵使已经麻木,戏还是要演下去。 “好!好!好!”刘辩连道三声好,亲自將三人一一扶起,“有皇叔与二位將军相助,何愁董贼不灭?何愁大汉不兴?!” 隨后,刘辩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刘备脸上。 刘辩按下心中杂念,接著向刘备问道:“皇叔,不知接下来,皇叔有何打算?” 提及此事,刘备眼神略显黯淡:“回稟陛下,臣如今人微言轻,只能暂且在公孙將军帐下效力,与云长、翼德一起,为討董大业出一份绵薄之力!沙场之上,但求能多斩几个贼兵,多立几分微功,不负陛下期许,不负汉室宗亲之名!” 刘辩闻言,心中瞭然。 此时的刘备,相比於日后歷经沧桑深諳权谋的梟雄,確实还带著几分理想主义的色彩。 他此刻想专心討董,刘辩相信,这確实是他的真心话。 刘辩没有出言去浇灭刘备这份难得的赤诚。 他深知,有些路,需要刘备自己去走,需要他自己去经歷。 而自己现在要做的,是推动歷史的车轮,让它对自己有利的轨跡前行。 於是,刘辩沉吟片刻,脸上换上一副严肃郑重的神情,轻声道:“皇叔,朕有一事,需向皇叔交代。” 刘备立刻正襟危坐,拱手道:“陛下请讲,臣洗耳恭听。” 刘辩目光深邃,缓缓说道:“如今既已任命袁绍为討董盟主,行军打仗之事,朕身为天子,亦不好过多插手过问。然则……” “皇叔乃朕同宗血亲,骨肉相连!於公,朕望皇叔为国建功,於私,朕亦盼皇叔能藉此乱世,一展胸中抱负,扬名立万!” 刘备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热切,隨即又化为茫然:“陛下厚爱,臣感激涕零!然臣如今势单力薄,仅有云长、翼德二人可堪一战,沙场之上,能多斩几个贼兵,博得些许微末之功,已是万幸,如何敢奢望……扬名立万?” 刘辩心中暗嘆:看来,此时的刘备,尚未完全意识到他身边这两位兄弟的恐怖实力,格局也还未真正打开。 也罢,就让我来点醒你,再送你一场泼天富贵! 他轻轻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皇叔此言差矣!或许皇叔尚不自知,然朕早年曾隨道人生活,略通识人之术。朕观云长將军,身长九尺,气度沉凝如山岳,此乃不世出之將星!再看翼德將军,燕頷虎鬚,声若巨雷,一身煞气直衝霄汉,此乃万人敌之猛虎!二位將军,他日必当名震天下,留芳青史!” 关羽闻言,原本微闔的丹凤眼猛地睁开,抚髯的手微微一顿,显然被天子这番精准而极高的评价所触动。 张飞更是听得眉飞色舞,咧开大嘴,差点笑出声来。 刘辩继续道:“至於董卓……朕在洛阳,对其麾下將领,有所耳闻。董卓虽暴虐,然西凉军驍勇善战,其麾下猛將如云。依董贼狂妄自大、睚眥必报的性子,此番我等起兵討伐,他必不肯示弱!为提振士气,震慑联军,他定会先行派兵叫阵!而此人选……” 刘辩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声音压低:“朕猜测,此人绝非董贼麾下最顶尖的李傕、郭汜,更不会是他那號称天下无双的义子吕布!董贼此人,刚愎自用,又好面子,且首战又欲求稳且求胜!故朕推断,其先锋之將,当是排名三四之位,以勇猛著称的……华雄!” “华雄?”刘备眉头微皱,显然从未听说过此人之名。 “哼!华雄算个什么东西!”张飞早已按捺不住,豹眼圆睁,声如炸雷,“陛下放心!管他华雄还是狗熊,只要他敢来,俺老张定叫他尝尝俺这丈八蛇矛的厉害!” 刘辩微微一笑,目光却转向了关羽,语气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翼德將军神勇,朕自然知晓。然则……对付此獠,朕以为,云长將军出手,更为合適!” “哦?”刘备和张飞同时看向刘辩。 刘辩迎著二人目光,一字一句道:“朕观云长將军,气定神閒,锋芒內敛,然其势如渊渟岳峙,一旦出鞘,必是石破天惊!那华雄虽勇,然在云长將军面前……不过土鸡瓦狗,取其首级,当如探囊取物!” 此言一出,帐內瞬间安静! 刘备震惊地看著刘辩,又看看自己那沉默如山、却隱隱散发出凌厉气势的二弟。 他虽知关羽武艺超群,但从未想过天子竟对其评价高到如此地步! 视西凉猛將华雄如无物?! 关羽本人,抚髯的手也停了下来,丹凤眼中精光爆射,一股无形的傲气与自信勃然而发! 他虽未言语,但那微微挺直的脊樑和紧抿的唇线,已然表明了他內心的认同。 张飞虽然有些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俺也行……”,但看著大哥那副模样,终究没再大声嚷嚷。 刘辩將三人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笑,隨即正色道:“不过,皇叔,有一事需谨记。” 刘备连忙收敛心神,恭敬道:“陛下请讲!” “届时,两军阵前,皇叔切莫急於请战!”刘辩目光锐利,“需等诸侯之中,有数位將领出战,皆败於华雄之手,联军士气受挫,袁公等人束手无策之际……” 他声音压低,带著一丝运筹帷幄的深意:“再由云长將军,主动请缨,出马迎敌!如此……方能一鸣惊人,震慑群雄!让天下皆知,我皇室宗亲之中,亦有擎天撼地之英豪!” 刘备何等聪明,瞬间明白了刘辩的用意。 这是要借华雄之威,反衬关羽之勇! 於是,刘备应声允诺。 刘辩点点头,接著像是想到了什么,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叮嘱:“还有一事!若云长將军出战前,袁公以壮行之名敬酒……云长將军……咳……莫要先饮。” 关羽闻言,丹凤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看著刘辩那郑重的神色,还是沉声应道:“关某……谨记陛下吩咐!” 刘辩心中鬆了口气。 他实在不好解释,不让关羽喝那杯酒,是怕袁绍万一在酒里做手脚。 即便没有,搞个温酒斩华雄的故事装装x也不错。 反正,小心无大错! “如此甚好!”刘辩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皇叔,二位將军,朕……静待佳音!” 接著,送走了刘备三人。 帐內,刘辩眼中闪烁著期待的光芒。 刘备此战若能名扬天下,对於他未来的发展,对於自己对抗袁绍的计划,都將有著莫大的好处。 歷史的车轮,正被他轻轻推动。 第三十章 天子禁军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 当诸侯將天子驾临联军討伐董贼的消息传遍天下之时。 已是五天后。 诸侯等来的,除了天真百姓的一片叫好。 还有董卓的西凉铁骑。 ------------ 联军大营的议事台上,旌旗猎猎,甲冑生辉。 各路诸侯济济一堂,高谈阔论之声不绝於耳。 空气中瀰漫著一种近乎狂热的乐观情绪。 “董贼不过西凉一鄙夫,仗著些许蛮勇窃据中枢,如今我十八路诸侯齐聚,带甲数十万,兵锋所指,定叫那董卓老贼灰飞烟灭!”某位太守挥舞著手臂,唾沫横飞。 “正是!西凉铁骑虽悍,然我关东豪杰辈出,猛將如云,岂是董贼那些边鄙之徒可比?” “依我看,不出旬月,我等便可饮马洛水,踏破雒阳,將那董贼梟首示眾!” “哈哈哈,届时袁公盟主当居首功,只希望我等跟著袁公亦能分得一杯羹才好啊……” 诸侯们推杯换盏,言语间充满了对董卓的轻蔑和对胜利的篤定,仿佛那盘踞雒阳、手握重兵的西凉军团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只待他们挥刀宰割。 袁绍端坐主位,脸上带著矜持而自信的笑容,享受著眾人的吹捧,儼然已是胜利在握的统帅。 --------- 与此同时,在这喧囂与浮躁瀰漫的议事台之外。 中军营地的深处,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刘辩身著简便的常服,在高览的陪同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片被单独划出的校场边缘。 这里是高览统领的一千“天子禁军”的驻地,与外面喧囂的联军大营相比,此地显得格外严肃与正气。 凛冽的寒风卷著冰粒,抽打在士卒们裸露的皮肤处,却无人瑟缩。 一千名精挑细选出来的健卒,正顶著风雪,在校头的號令下,进行著极为严苛的操练! “杀!杀!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整齐划一,透著一股穿透寒风的铁血之气! 刘辩站在一处背风的土坡后,目光凝重地注视著眼前的场景。 这是他来到联军以后,第一次有机会偷溜出自己的营帐,亲眼看看这支由高览掌控作为来日班底的军队。 前两日,在刘辩的『詔令』下,这一千人已经真正被冠以天子禁军的名號。 倒不是说刘辩的詔令如何管用,而是这种无关痛痒的詔令,袁绍也懒得拒绝。 况且,给自己麾下的军队册封成天子禁军,这对他而言,非但没有害处,反倒有助於提高自己军队声势,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这些,落到这些士卒心中,那就不同了。 在他们看来,“天子禁军”这四个字所来的荣誉感和含金量,那是袁绍这种未曾亲自上阵杀敌的人所不能想像的。 因此,在得到天子册封之后,这一千人,训练之时,也更加热血卖力。 而看著眼前的景象,刘辩觉得,这比他预想的……更加艰苦,也更加震撼。 军营生活,远非后世影视剧中那般瀟洒豪迈。 刺骨的严寒、沉重的甲冑、枯燥而严酷的训练,每一项都足以消磨常人的意志。 可眼前这一千士卒,眼神中却看不到丝毫的懈怠与怨懟,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和……被激发出来的凶悍! 当然,这也得益於袁绍的“慷慨”。 为了彰显对天子的“重视”,也为了確保这支护卫力量足够“可靠”,袁绍在粮秣、甲冑、兵器的供给上,確实做到了最高標准。 士卒们个个身形魁梧,面色虽被风雪吹得通红,却不见菜色,显然营养充足。 更重要的是,高览严格按照刘辩的指示,將“校官种子”的理念贯彻到了极致! 他们训练强度远超普通士卒,除了基础的搏杀、队列,更有针对性的排兵布阵、小队指挥、旗號识別等校官才需要负责的技能。 “陛下……”高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著一丝小小的自豪,“您看,这才短短五日!末將按照您的吩咐,严加操练,灌输忠义,如今这一千將士,已初具雏形!军纪之严明,士气之高昂,战力之凝聚,远超其他各营!假以时日,必成一支真正的百战劲旅!” 刘辩微微頷首,心中亦是激盪。 他看到了希望!这支军队,虽然只有一千人,但他们將是自己未来最核心的军队班底,是“缓夺权”战略得以实施的真正底气! 然而,当刘辩的目光扫过校场边缘那寥寥几匹拴著的战马时,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步兵!清一色的步兵! 除了高览和少数几个担任斥候或传令的將校拥有战马外,这一千精锐,几乎全是步卒! 在这个冷兵器时代,步兵与骑兵的差距,犹如天堑! 机动性、衝击力、战场生存能力……骑兵对步兵,几乎是碾压性的优势! 一支没有强大骑兵支撑的军队,在平原大战场上,面对铁骑,將处处受制,甚至可能被一击即溃! 刘辩心中暗嘆。 他当然知道战马的珍贵。 在这个时代,一匹合格的战马,其价值远超后世想像! 尤其是能用於衝锋陷阵的良驹,更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 中原地区本就缺乏优质马场,良马多產於幽、並、凉等边地,且多为地方豪强或军阀所垄断。 袁绍虽然坐拥冀州,麾下骑兵也有一定规模,但也不可能大方到给“天子禁军”这一千人全部都配上战马。 这不仅是资源问题,更涉及核心军力的掌控! “高將军,”刘辩的声音带著一丝凝重,“將士们操练刻苦,朕心甚慰。只是……朕观这营中,竟然只有寥寥几匹战马……” 高览闻言,脸上也露出一丝无奈:“陛下明鑑。末將亦深知骑兵之利。然则……战马珍贵,袁公虽允诺供给充足粮秣甲冑,但於战马一事,却……未曾鬆口。营中现有马匹,仅够末將及少数將校之用。若要为全军配马,恐……”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意思很明显:袁绍不可能同意。 刘辩沉默。 他当然明白袁绍的心思。 袁绍可以容忍有一支千人的“精锐护卫”护卫天子平安。 因为这千人再强,在数十万大军面前也是沧海一粟,翻不起大浪。 而且,相较於战斗,这一千人的精锐更多是起到排面之用,也免得他袁本初在外面落下口舌。 但若这一千人全部变成骑兵,那就完全不同了! 一支千人规模的、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骑兵部队,其机动性和衝击力,足以在关键时刻改变局部战局! 这已经超出了“护卫”的范畴,最主要的原因是,袁绍自己军中良马尚缺,一千匹,已经触及了袁绍的底线!他绝不会允许! “看来……此事不易啊。”刘辩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感觉一阵头疼。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暗中购买?风险太大,且所需资金是天文数字,自己现在一穷二白。 向其他势力求购?同样敏感,且可能暴露意图。 而且,就算真给这一千人配上了马匹,骑术操练,也是一件难事,眼下高览虽说训练成果不错,但这仅限於步兵。 至於骑兵,需要专精骑兵的將领才行。 “高將军,”刘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战马之事,暂且搁置。你继续按计划操练,务必让將士们精通步战、阵战之法!同时……” 刘辩嘆了口气:“若有閒暇,可挑选一些机灵、胆大的士卒,让他们开始尝试著轮流学习骑马!无需精通衝锋陷阵,但至少要能熟练驾驭马匹,做到人马合一。” 高览眼睛一亮,立刻领会了刘辩的意图:循序渐进,暗中储备骑兵人才! 於是高览应声道:“陛下英明!末將明白!先练出一批能骑马的精锐斥候,既不会引起袁公过多猜忌,又能为日后……打下基础!” 刘辩翻了白眼:你明白个锤子!朕要他喵的斥候干什么?合著这会儿劳资放个屁你都说香!? “嗯。”刘辩点点头,“果然还是元伯懂朕。“ 高览闻言,嘿嘿一笑。 隨后,刘辩目光再次投向校场上那些在风雪中挥汗如雨的身影。 他知道,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眼下,最重要的是將这一千步卒,真正锤炼成一支能打硬仗、能统兵驭下的真正天子禁军! 至於战马……则需要等待时机,好好想想办法了。 第三十一章 先锋四战(一) -------- 联军城门正前方,风雪稍歇,但寒意更甚。 黑压压的西凉铁骑如一块巨大而厚重的铁毡,沉甸甸地压在城下。 为首一將,身长九尺,虎体狼腰。 坐下西凉大宛马,手持一柄骇人的精钢刀,威风凛凛。 正是董卓麾下悍將——华雄! 他单人独骑,策马在离城门一箭之地外,声如大吕,破空传来: “城上鼠辈听著!某乃董相国帐前先锋官华雄!尔等纠合蚁聚之徒,也敢螳臂挡车?速速开关投降,尚能保得性命,如若不然,待某打破关隘,定將尔等尽数屠戮,鸡犬不留!” 华雄暴戾和的桀驁声音传来,城头士兵身体微微一颤。 ---------- 城中联军议事台上,喧囂刚刚平息不久。 “报——!”一名传令兵带著风雪寒气,急匆匆衝上高台,单膝跪地:“稟盟主!董卓先锋军已兵临城下!为首一將,正在正门下叫阵辱骂!” 袁绍端坐主位,面色沉凝:“来了多少兵马?主將何人?” “回盟主!那將领名叫华雄,口中叫囂拥兵五万,但小人依垛口眺望,其军阵铺开,旌旗所显,精骑步卒合共……当在二万至三万之间!”传令兵的声音带著一丝紧张。 “噗嗤……”传令兵话音刚落,台下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便响起。 隨即,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片鬨笑声隨之而来。 “两三万?哈哈哈!四十万联军堆也能堆死他们!这点兵马也敢来攻城?” “那华雄?何许人也?听都没听过!无名下將尔!” “料想不过是董卓帐下一条不知死活的野狗罢了。我帐下隨便一员小校,出马便能取其项上人头!” “莫说三万,就是真来了五万,在诸位豪杰面前,也是土鸡瓦狗!一人一口唾沫也够淹死他们了!”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轻鬆愜意的气氛再次瀰漫开来,仿佛城下的大军不是威胁,而是一场唾手可得的功劳盛宴。 袁绍端坐在主位上,原本看到敌军兵临城下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在听到敌军数量和將领名字后,也缓缓舒展开来。 『华雄?確非成名大將……董卓竟派此人做先锋?看来其麾下大將果然都被牵制了?天助我也!』 袁绍心中念头飞转。 此乃绝佳良机!若能一战斩杀或击溃董卓先锋,不仅大挫董贼锐气,他这新任联军盟主的威望,必將如日中天! 而这份唾手可得的军功,岂能轻易让与他人? 然而,他的思绪立刻被台下爭先恐后的请战声打断。 “盟主!”济北相鲍信第一个出列,声音坚定,“吾弟鲍忠,力大无穷,有万夫不当之勇!区区华雄,何足掛齿?请盟主下令,让吾弟出关,定斩此獠人头来献!” 话音刚落,旁边乌程侯长沙太守孙坚便也站了起来,声音沉稳却透著不容置疑的锐气:“鲍公此言差矣!令弟身份贵重,岂能以身犯险?我部將领祖茂,乃江东猛虎,勇冠三军!请盟主允祖茂出关,定能生擒华雄而归!” 坐在袁绍下方首位的袁术,原本也跃跃欲试。 但看到鲍信、孙坚踊跃而出,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眼神一闪,遂暂时按下心思。 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眼神却紧盯著袁绍,想看他如何安排。 台下诸侯们为了这一份看似轻鬆却份量极高的先锋首功,已是爭执起来。 袁绍此刻却是犯了难。 他心向自家將领,但若立刻派自家亲信出去,意图太过明显,怕引起诸侯不满,说他这个盟主徇私。 可若是派其他人,这大功岂不旁落? 就在袁绍踌躇之际,一旁的谋士逢纪悄无声息地凑近,压低声音道:“主公,还请三思!此乃首战,关乎全军锐气!敌虽不多,但西凉铁骑凶悍天下闻名,那华雄敢单人叫阵,必有过人之处!我方兵多將广,又有坚城可恃,何不依凭城池地利,摆开强弓硬弩,消耗其锐气,再遣大军掩杀?如此胜券在握,稳妥为上,何必冒险斗將?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白白折了我军锐气?” 逢纪一番有理有据的话,让袁绍发热的头脑冷静了几分。 逢纪说的没错,斗將確实风险不小! 况且此刻顏良文丑二將並未在身边,贸然斗將也未必能稳贏,若真被那华雄阵斩一將,这盟主的顏面可就丟大了! 但敌军先锋叫阵,若是联军龟缩不出,又显得自己过于谨慎或小气,恐诸君不服…… 权衡一瞬,袁绍做出了决定——折中! 不妨就將此功劳给拋出去便是,既安抚诸侯的请战热情,又不至於让己方大將亲自冒险。 顺便正好借鲍信之请,將这个机会“大方”地让与他弟弟。 於是乎,袁绍脸上重新浮起雍容的微笑,看向鲍信:“鲍公所言甚是!久闻令弟鲍忠將军有万夫不当之勇,勇武非凡!好!本盟主便授鲍忠將军为前部先锋,率领本部精兵,开关迎敌!望鲍將军大展神威,扬我军威,为本盟主斩下那华雄狗头!” “谨遵盟主之令!定不负盟主厚望!”鲍信大喜过望,声音洪亮地拱手领命,脸上掩不住的得意。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一份从天而降的大功!是袁绍对自己的偏爱! 自家弟弟鲍忠武艺高强他是知晓的,对付一个无名小將华雄,还不是手到擒来? 隨后,鲍信立刻转身,派亲兵飞速传令给早已在营中摩拳擦掌的弟弟鲍忠。 “盟主英明!” 而此刻一旁的孙坚虽被拂了面子,但见袁绍点了鲍信的人,倒也不好再爭,只得抱拳退回席位,祖茂脸上也显出一丝不甘。 其他诸侯虽有人也觉得可惜,但既然袁绍已经下令,也纷纷称是。 -------- 很快,关门沉重的绞盘声响起,闸门缓缓升起。 在眾诸侯期待中,济北相鲍信之弟——雄赳赳、气昂昂的鲍忠。 顶盔贯甲,手持一柄狼牙大棒,率领两千精锐步卒,如同出闸猛虎,吶喊著衝出了关隘。 直扑风雪中那道西凉孤骑——华雄! 討董之战序幕,就此拉开。 第三十二章 先锋四战(二) 与此同时,刘辩的营帐內。 刚从禁军校场巡视归来,身上还带著些许寒气,刘辩正端起一杯热茶。 就听到亲卫快步进来,低声稟报:“陛下,前方传来消息!董卓先锋已至城下,领军大將……正是华雄!” 刘辩端著茶碗的手微微一顿,隨即,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 悄悄形成一个如释重负又带著几分意料之中的弧度。 刘辩轻轻抿了一口热茶,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也抚平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不定。 “果然……是华雄。”他心中默嘆,“歷史的车轮,终究没有偏离太多。” 这个確认,对刘辩而言至关重要。 这意味著他基於后世记忆所做的判断和布局,在宏观层面依旧有效。 刘备那边,只要按照自己先前给出的剧本行事,那场不確定有没有名留青史的“温酒斩华雄”,就將成为现实! 这不仅能极大提升刘备的声望,更能为“刘皇叔”这块招牌镀上第一层耀眼的金光,成为自己未来棋盘上一枚举足轻重的棋子。 刘辩放下茶碗,目光投向帐外。 眼神穿透营帐,望向议事台和远处的战场方向。 如此一来,接下来的討董之战…… 自己只需要暂时先琢磨一下该如何在这接下来的战斗中浑水摸鱼,回冀州之前,捞到一些好处便是了。 ---------- 联军议事台上。 在鲍信派亲兵飞马传令,令其弟鲍忠领兵出关迎战后。 台上的气氛非但没有紧张,反而更加热烈起来。 彷佛董卓的所谓先锋只是笑话,推杯换盏之声再起,谈笑风生,充斥著乐观的喧囂。 “哈哈,鲍忠將军勇武过人,那华雄不过插標卖首耳!此战必胜!” “正是!待鲍將军斩了华雄,我等正好趁势掩杀,一举击溃董贼先锋!” “来来来,诸位,共饮此杯,预祝鲍將军旗开得胜!” “依我看,此战之后,我等便可商议分兵进击洛阳之策了!届时……” 诸侯们兴致勃勃地开始討论如何瓜分接下来的战果,如何进军,如何为自己爭取最大的地盘和利益。 华雄? 一个名字都没听过的边將,在四十万大军面前,不过是即將被碾碎的螻蚁,根本不值得他们多费心思。 唯有討董胜利后的蛋糕切割,才是他们关注的焦点。 不过,在这台上近乎盲目的乐观之中,仍有几人却显得格外冷静。 刘备立於公孙瓚身后。 当方才“华雄”这个名字被报出时,刘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他心头猛地一跳,直至现在,仍然心中震撼的难以置信。 竟然……竟然真的被陛下说中了。 分毫不差。 这绝非巧合! 如果此事出於某些名士之口,他尚不会如此震惊。 可陛下不过是一个久居深宫、刚刚经歷生死大劫的少年,竟有如此心智,能如此精准地预判董卓的先锋大將? 这……这难道真是真龙庇佑,天命所归?! 巨大的震撼让刘备手心都沁出了冷汗。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关羽和张飞。 关羽依旧闭目养神,不过紧握刀柄的手却让刘备瞧出了这位二弟內心的不平静。 张飞则瞪大了眼睛,显然也想起了天子之前的预言,嘴里无声地嘟囔著什么。 袁术端坐席间。 此刻嘴角掛著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誚,慢条斯理地品著杯中之酒。 看著一眾诸侯爭功的嘴脸,心中冷笑连连。 在袁术看来,董卓是莽夫不假,但绝不是傻子! 首战关乎士气,岂会派一个真正的无名之辈? 这华雄,绝非善茬。 他袁公路才当然不会去抢这种烫手山芋的头功。 他乐得坐山观虎斗,静观其变。 曹操坐於角落。 此刻低垂著眼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酒杯边缘,仿佛在欣赏杯上的纹。 但一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闪烁著不易察觉的讥笑。 华雄!他太熟悉了! 在他逃离洛阳之前,他亲眼见过此人在西凉军中的凶悍。 此人勇力绝伦,在董卓军中,地位仅次於吕布、李傕、郭汜等寥寥数人。 鲍忠? 此人在关东这些泛泛之辈中或许有点名气,可若说要对上华雄这等西凉猛虎…… 曹操心中已为其判了死刑。 曹操不动声色,只是静静端坐,瞧著面前一眾诸侯神色言论,觉得可笑至极。 --------- 关外,两军阵前。 风雪似乎被肃杀之气衝散了一些。 华雄单人独骑,立於西凉铁骑阵前。 目光睥睨地看著对面缓缓打开的关门,以及从中涌出的兵卒。 脸上气宇轩昂。 士卒如同乌云黑压压的一片朝著华雄衝来。 鲍忠手中狼牙大棒金光闪闪,座下也是一匹高头大马,大眼一看,也显得威风凛凛。 他策马出阵,来到华雄面前,用棒头遥指,声音轻蔑:“呔!对面那贼將,可是华雄?吾乃济北相之弟,大將鲍忠是也!识相的速速下马受缚,免做爷爷棒下亡魂!” 华雄闻言,豹眼之中闪过一丝轻蔑。 似乎连话都懒得回,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冷哼:“哼!” 下一刻,华雄猛地一夹马腹! 坐下那匹西凉大宛马如同离弦之箭,骤然飞驰! 马蹄践踏著冻土,发出沉闷如鼓的声响,捲起一片雪尘! 华雄手中那柄沉重的精钢长刀,带著撕裂空气的呜咽声,化作一道悽厉的寒光,朝著鲍忠迎面劈来! 势若奔雷! 鲍忠见对方来势竟然如此凶猛,心中也是一凛。 但仗著自己臂力过人,又有狼牙棒在手,並不十分畏惧。 也跟著大喝一声,双臂肌肉虬结,將全身力气灌注於双臂。 高举手中狼牙棒,意图硬架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鐺——!!!” 一声震耳欲聋、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巨响,传遍两军! 火星四溅! 鲍忠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恐怖力量,顺著狼牙棒的桿身汹涌袭来! 隨后双臂剧震,虎口瞬间崩裂,鲜血直流! 那平日里鲍忠视若珍宝、坚不可摧的狼牙棒,竟如同朽木枯枝一般。 在华雄长刀的恐怖力量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应声而断! “什么?!”鲍忠脸上的得意和凶狠瞬间凝固,转而化作惊骇和恐惧! 他瞳孔骤缩,只看到那劈断了狼牙棒的寒光,来势丝毫不减。 带著刺骨的杀意,朝著自己的头顶……狠狠落下!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 噗嗤——! 血光冲天而起! 华雄勒住战马,长刀斜指地面。 他看都没看地上的败军之將,只是对著那两千早已嚇傻的联军部曲,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 “还有人可敢一战——?!!” 第三十三章 先锋四战(三) 联军大帐。 当传信兵带来鲍忠被华雄斩於马下的消息,议事台热闹的气氛,一时间戛然而止 方才还谈笑风的一眾诸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隨后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济北相鲍信。 鲍信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净净,变得惨白如纸! 他猛地站起身,身体微微摇晃,声音带著颤抖和质疑:“你……你说什么?!吾弟鲍忠……他……他怎么可能……你可是看错了?!” 传信兵被鲍信目光嚇得一哆嗦,但还是硬著头皮,带著哭腔道:“鲍……鲍公……小的……小的不敢妄言!城上……城上数千將士……都亲眼所见!鲍將军……鲍將军他確是……確是败了!”说到最后,声音已是细若蚊蝇。 “噗通!”鲍信如遭雷击,双腿一软,重重跌坐回席位上,双目失神。 他引以为傲、视若珍宝的大將兄弟,竟然……竟然真的就被那所谓的“无名下將”斩杀了?! 短暂的死寂后,议事台上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窃窃私语。 震惊过后,许多诸侯心中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在他们看来,鲍忠的失败虽然意外,但细想之下却“合情合理”。 鲍忠能坐上將军之位,多半是仗著鲍信的权势,真本事能有几分? 对上真正的西凉军將,落得如此下场,简直是咎由自取! 对於鲍信的失魂落魄,无人上前安慰。 而此时一直冷眼旁观的袁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时机到了! 他整了整衣冠,从容起身,对著主位上面色同样有些阴沉的袁绍拱手道:“盟主!首战失利,挫我锐气!然则,此战关乎全军士气,绝不能再有闪失!鲍將军……虽勇,然则……那华雄看来並非易与之辈!”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还在幸灾乐祸中的诸侯,声音陡然拔高:“依术之见,当务之急,是速遣一员真正能征惯战、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大將出战!务必雷霆一击,斩將夺旗,挽回军心!否则,拖延下去,军心浮动,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向袁绍,眼神带著深意:“术帐下大將俞涉,有生撕虎豹之力,惯使一桿大戟,勇冠三军!若派他出战,定能马到功成,斩华雄之首级,为鲍將军雪恨,更为我联军祭旗!请盟主速速决断!” 在听到袁术这番话后,袁绍心思又活络起来。 他看著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深知这位弟弟心思縝密且眼光毒辣,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他既然敢在此时推出俞涉,想必是对其有十足信心! 况且,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让其他诸侯再去冒险抢功,倒不如便宜了这自己的弟弟。 想到此处,袁绍心中一定,脸上重新浮现出盟主的威严,他环视一周,沉声道:“嗯,公路所言极是。首战失利,军心不可再挫!此事关乎全局,不容有失!”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欲言又止的诸侯,嘆气道:“诸位啊,此事绝非本初徇私,实乃俞涉將军勇武之名,本公亦素有耳闻。值此危难之际,当以雷霆手段,速定乾坤。故,下一阵,便由公路帐下大將俞涉出战!务必斩將立功,扬我军威!” 袁绍这番话,显然堵住了其他诸侯的嘴。 一眾诸侯虽然心中不满,但袁绍话已至此,抬出了大局和军心,谁也不好在此时跳出来反对。 袁术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之笑。 而俞涉早已按捺不住,听到袁绍点名,立刻大步出列,单膝跪地,颇为自信:“末將俞涉,领命!定斩华雄狗头,献於盟主阶下!” 袁绍亲自斟满一碗酒,递到俞涉面前:“俞將军!满饮此杯,本公静候佳音!” 俞涉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隨后將碗重重摔在地上,抱拳道:“盟主放心!末將去去便回!” 说罢,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议事台,甲叶鏗鏘,气势汹汹! ---------- 城门之下。 鲍忠战败之后,两千名鲍忠带来的步卒,被抽走了主心骨,一时间军心涣散,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步卒们看著对面华雄,以及华雄身后那严阵以待的西凉军阵,眼中满是恐惧。 想退,身后是紧闭的城门和森严的军纪。 想进,面对华雄那骇人的气势,无人敢上前一步。 一时间,竟僵在原地,进退维谷。 好在华雄似乎並未把这区区两千人放在眼里,没有第一时间率军出击,这才得以两千人安然无恙。 就在这时,沉重的关门再次缓缓升起! 俞涉手持一桿鑌铁大戟,胯下骑著雄健战马,如同一道旋风般从门洞中疾驰而出! 俞涉暴喝一声,驱散了挡在路前的济北兵卒。 那些士卒如蒙大赦,连忙向两侧散开,让出一条通道。 俞涉则是从城中出来之后没有丝毫停顿,似乎连说话的机会都不愿给对方。 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 四蹄翻腾,捲起漫天雪尘,如同一支离弦的利箭,直扑华雄! 直至即將迎头相撞,俞涉才开口大吼。 “华雄小儿!纳命来!” 俞涉的怒吼声在风雪中迴荡。 华雄看著疾驰而来的俞涉,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他甚至没有策马迎上,只是微微调整了马头,手中的长柄大刀斜斜拖在身侧,如同毒蛇蛰伏。 两马交错! 电光火石之间! 俞涉双手紧握大戟,使尽全身力气,朝著华雄的脖颈狠狠扫去! 这一戟,势大力沉,带著破风之声! 然而,华雄的动作似乎更快更狠。 就在大戟即將及身的剎那,华雄上身只是轻鬆一侧,便恰好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戟锋。 同时,那拖在身侧的长刀如同毒蛇獠牙,带著一道悽厉寒光,自下而上,斜撩而出! 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噗嗤——!” 手起刀落。 俞涉,人头亦落地。 华雄勒住战马,缓缓抬起手中的兵刃,指向那再次陷入死寂的城墙。 发出一声比风雪更刺骨且狂傲的咆哮:“土鸡瓦狗,可敢再战!?” 第三十四章 先锋四战(四) 当俞涉战败身亡的消息再次传到议事台时,整个高台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一次,传信兵显然吸取了教训,匯报得极为详尽,声音颤抖:“稟……稟盟主!俞涉將军……俞涉將军他衝出关门后,未及通名,便直衝那华雄而去!两马相交……只……只一回合!那华雄手起刀落……俞將军……便……便身首异处了!” 待传信兵说完,所有人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如果说鲍忠之死,他们还能归咎於其“徒有虚名”。 那么俞涉的败亡,则彻底撕碎了他们心中的轻蔑。 袁术手下大將俞涉,在诸侯中也是有些名气的,绝非鲍忠可比! 然而,如此悍將,竟也……竟也在一合之內,被那华雄轻描淡写地斩於马下?! 答案,已经很明了。 不是鲍忠、俞涉太弱。 是那华雄……太强! 可这华雄,在此之前,他们竟然闻所未闻。 在董卓麾下,此人绝非顶尖大將,相比之下,吕布、李傕、郭汜之名更盛。 一个非顶尖的西凉將领,竟已强横至此?! 那董卓麾下真正的顶尖战力——李傕、郭汜,还有那號称“天下无双”的吕布……又该是何等骇人的存在?! 想到此处,不少诸侯只觉得后背发凉。 方才的轻鬆谈笑、爭功夺利之心,被冲刷得一乾二净。 袁术的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俞涉是他极为倚重的心腹爱將,如今不仅折损,更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秒杀,这简直是当眾狠狠扇了他袁公路一记响亮的耳光! 此刻袁术紧握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却发作不得。 一时间,再无人踊跃请战。 所有人都知道,看来这份功劳,不好拿。 而此刻,一直皱眉沉思的孙坚,似乎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准备迈步出列。 在他看来,在场诸位,不过皆是胆小怕事之辈,他江东猛虎,岂能被一个华雄嚇倒? 然而,他脚步刚动,却见冀州牧韩馥抢先一步,排眾而出! 韩馥脸上带著刻意为之的矜持,无奈道:“唉,此等微末小將,本不欲劳动我军中那位……然则,事已至此,军心浮动,士气低迷,为了我联军將士的士气,为了討贼大业……看来,不得不如此了!” 他这番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原本已经面色凝重的袁绍,眼中继而闪出希冀的光芒。 “哦?!”袁绍身体微微前倾,急切问道:“听韩使君之意,莫非……麾下有必胜之把握?不知韩使君所言这位將军,乃是何人?!” 韩馥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环视一周,声音陡然拔高,篤定道:“不知诸位……可曾听过一言?” 他刻意停顿,吊足了眾人胃口,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吐出: “西吕布!东潘凤——!” “此人,正是我冀州帐下,无双上將——潘凤,潘將军是也!” 话音刚落,在韩馥的示意下。 一位身材极其魁梧、宛如铁塔般的巨汉。 手持两柄车轮般大小的开山巨斧,缓缓从韩馥身后走出。 巨汉面容粗獷,眼神睥睨,带著一股目空一切的傲气。 正是韩馥口中的“无双上將”潘凤! 袁绍一见潘凤这如同天神下凡般的威猛气势,顿时喜上眉梢! 心中暗道:好一员虎將!观其气势,远胜鲍忠、俞涉。 此战,稳矣! 於是袁绍连忙亲自端起一盏早已备好的壮行酒,快步走到潘凤面前。 脸上堆满笑容,语气热切:“潘將军!神威盖世,无双上將之名,本公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此战,定能马到功成,轻鬆斩下那华雄狗头!来来来,请將军满饮此杯!我等在此,静候將军凯旋捷报!” 潘凤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袁绍递过来的酒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接过酒杯,看也不看,仰头一饮而尽。 隨即,將空杯隨手丟给旁边的侍从,声音如同闷雷,带著理所当然的傲然: “下次——杀吕布之时,再叫我!” 说罢,他不再看任何人。 扛起那两柄骇人的巨斧,转身便走。 议事台下,只留下一个狂傲不羈的背影。 ------------- 前方的战况,自然也传到了刘辩的营帐之內。 刘辩正与高览对坐,愜意品茶。 当听到侍卫详细稟报了鲍忠、俞涉接连被华雄斩下的消息后,高览的眉宇有些凝重。 刘辩自然將高览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他放下茶盏,脸上依旧是那副从容淡定的笑容,宽慰道:“元伯將军,切莫多虑。那华雄虽勇,然则……並非当真天下无敌,不可战胜。” 他顿了顿,目光悠远:“此刻这联军大营之中,能胜过那华雄者……不下十指之数!只不过……” 刘辩轻轻摇头,语气带著些难以言喻的感慨:“值此乱世,明珠蒙尘,英雄难遇明主罢了。许多真正的强者,此刻或屈居人下,或尚未崭露头角,未能得遇伯乐相识,故声名不显……” 高览闻言,脸上顿时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 不下十指之数?! 这怎么可能?! 华雄展现出的实力,在他看来已是近乎无敌。 联军之中,竟有如此多的大將? 身为武將,他自然喜好结交豪杰,对天下英雄也多有耳闻。 天子所说的“十指之数”,让他心中瞬间涌起强烈的好奇。 但话到嘴边,又有些不好意思,於是被他生生咽了回去,脸上浮现出一丝尷尬。 刘辩一眼便看穿了高览的心思。 他微微一笑,语气带著肯定和期许:“元伯將军不必好奇,也无需妄自菲薄。朕方才所言那『十指之数』……” 刘辩目光炯炯地看著高览,一字一句道:“自然有將军你一席之地!” ------------ 两军阵前,气氛凝重。 “呜——呜——呜——!” 联军齐鸣得號角,似乎在预示著接下来这位大將的不同寻常。 城门再次缓缓升起。 万眾瞩目之下,潘凤肩扛两柄开山斧,缓缓从门中踱步而出。 策马来到两军阵前,勒住韁绳,甚至懒得正眼去看对面那杀气腾腾的敌將。 只是微微扬起下巴,用一种居高临下、淡漠至极的语气开口: “吾乃冀州牧帐下,无双上將——潘凤!吾之双斧,重逾千斤,向来不斩无名鼠辈!尔方才侥倖连斩两员废物,倒也算……勉强配得上让本將提起斧头。” 他顿了顿,视同施捨:“念尔从军不易,本將给你个机会。速速交代遗言,安置好后事。待本將稍后取你项上人头时,也好让你死得瞑目!” 潘凤自顾自地说著,沉浸在自己號声之下的无敌气场中。 然而,对面的华雄,从潘凤走出关门之时,便已经莫名看这来將不顺。 此刻听著来將如同苍蝇般嗡嗡作响,华雄再也按耐不住。 在潘凤自言自语之时,他猛地一夹马腹,坐下西凉骏马如同离弦之箭,骤然飞驰。 直扑潘凤! 潘凤正说得陶醉,唾沫横飞,忽感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他猛地抬眼,只见那华雄竟已冲至眼前! “尔敢如此不讲武德?!我话还未……” 潘凤惊骇欲绝,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眶外! 隨后下意识地想要举起双斧格挡,口中惊怒交加!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华雄手中长刀似有千钧之力,狠狠劈下! 还不待他讲完,便如前两位一般,被华雄斩下。 “呸,屁话真多!” 第三十五章 先锋四战(五) 当传信兵再次跌跌撞撞衝上议事台时,整个高台的气氛已经绷紧到了极致。 眾人看到传信兵回来得如此之快,心中竟不约而同地升起讚嘆。 莫非那无双上將潘凤,当真神勇无敌,甫一照面便斩了华雄?! 否则,怎会如此迅速?! 就连主位上的袁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脸上带著急切和期盼,抢先开口问道:“如何?!可是潘凤將军神威盖世,已將华雄斩於马下?!” 那传信兵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著哭腔和颤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喊出来: “报……报盟主!潘……潘凤將军……他……他刚与那华雄照面……话未说完……便被那华雄……一刀……斩了!!!” 轰—— 这消息就真如同九天惊雷了。 震得所有人头晕目眩! 潘凤! 那可是韩馥口中能与吕布齐名的无双上將! 是眾人亲眼所见,威猛如天神下凡般的巨汉! 同时几乎也是联军最后的希望…… 然而竟然连一个照面都没撑住?! 这华雄……究竟是人是鬼?! 怎能强横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 议事台上,落针可闻。 如果连潘凤这等“无双上將”都如同土鸡瓦狗般被瞬杀…… 那董卓麾下真正的顶尖战力——李傕、郭汜,还有那號称“天下无双”的吕布……又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这仗……还怎么打?! 袁绍更是如遭重击,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褪尽血色。 隨后踉蹌著,失魂落魄地跌坐回主位之上。 十八路诸侯,数十万大军…… 竟然……竟然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奇耻大辱! 台下,一片死寂。 再也没有人敢请战。 说白了,谁手下大將的命不是命? 谁愿意让自己的心腹爱將去送死?白白填那华雄的刀口? 袁绍看著台下这一片沉默,心中一片冰凉。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盟主之位,竟会面临如此绝境! 他环顾四周,发出一声悲愤与不甘的长嘆: “唉——!可恨!可恨啊!只可惜……只可惜吾之上將顏良、文丑未曾在此!若他二人在此,何惧他区区华雄?!何至於……何至於让那贼子如此猖狂?!” 袁绍此言,声音嘶哑,充满无力。 隨即,强撑著最后一丝盟主的威严,看向台下眾人:“诸位英雄!值此危难之际,难道……难道我数十万联军之中,竟再无一人敢出战,为我联军挽回顏面,斩此狂徒吗?!” 然而。 回应他的,依旧是死一般的沉默。 不过,就在袁绍即將绝望之时—— 在议事台角落,一直侍立在北平太守公孙瓚身后,始终闭目养神、仿佛置身事外的身影。 缓缓睁开了眼睛。 刘备知道,时机已到。 如陛下所言,他该出场了! 刘备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 隨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从容不迫地迈步出列。 他的动作並不快,瞬间吸引了在场眾人的目光。 “嗯?”公孙瓚眉头微皱,显然没料到刘备会在此刻站出来。 其他诸侯更是满脸错愕。 看向他的眼神,似乎看傻子一般。 刘备则是直接无视了所有质疑和轻视的目光。 走到台前,对著主位上同样一脸愕然的袁绍,抱拳躬身: “盟主!刘备不才,愿举荐我二弟关羽,出城迎战华雄!” 关羽? 台下瞬间响起一片譁然和嗤笑。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刘备疯了! 一个无名小卒,也敢去送死?! 义弟不是弟?! 袁绍原本看到有人出列,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 但看清是刘备后,那火苗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在他看来。 刘备?一个依附公孙瓚的別部司马,手下能有什么人才? 不过……转念一想…… 眼下確实无人可用。 不如…… 死马当活马医吧…… 袁绍强压下失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道:“哦?玄德公举荐令弟?不知……令弟现在何处?” 刘备並未多言,只是微微侧身。 不远处,一直沉默矗立的关羽,猛地睁开了那双一直微闔的丹凤眼。 一步踏出! 身长九尺,面如重枣,威风凛凛! “在下关羽,字云长!” 关羽这一亮相,连袁绍都忍不住眼前一亮。 这气度……似似乎真的有点不同寻常! 但隨即,袁绍又想到了潘凤那同样骇人的气势和最后的下场,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希望又迅速冷却。 袁绍定了定神,照旧亲自端起旁边侍从托盘上刚准备好的酒碗。 走到关羽面前:“关將军气度不凡!本公……敬你一杯壮行酒!愿將军……旗开得胜!” 然而。 就在袁绍递出酒杯的瞬间,关羽却並未伸手去接。 不待刘备提醒。 关羽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袁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眾诸侯更是目瞪口呆,不明白关羽这是何意? 只见关羽神色平静,目光投向城门之外: “待关某斩了那华雄,回来再饮不迟!” 先前刘辩之言,关羽显然铭记於心。 但关羽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袁绍端著酒杯的手停在半空,有些尷尬。 不过关羽话已至此,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强压著心头的不快和疑虑,乾笑一声:“好!好!关將军有此豪情壮志,真乃英雄豪杰!那本公……便在此,静候將军凯旋佳音!” 关羽不再多言,对著刘备微微頷首,隨即转身。 倒提长刀,龙行虎步。 走下议事台! ------------- 华雄驻马阵前,横刀立马许久。 脸上带著不耐烦的狂傲,对著城头再次发出震天咆哮:“一群鼠辈!儘是些无胆匪类?!还有谁敢来送死?!!” 华雄吼声震得城头守军肝胆俱裂,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 “吱呀——!” 沉重的城门,再次缓缓开启! 这一次,没有激昂的號角,没有雄壮的吶喊。 仅仅一道孤傲的身影,倒提一柄长刀,坐下一匹算不上神骏的黄驃马,从门洞中缓缓踱出。 关羽神色平静,直视前方敌將。 华雄看到又有人出来送死,而且来人竟是连像样的甲冑都没有,脸上顿时露笑:“哈哈!关东无人矣!竟派这等无名小卒前来送死?!报上名来!爷爷刀下不斩无名之鬼!” 关羽勒住战马,停在距离华雄数十步之外。 他並未回答华雄的叫囂,只是缓缓抬起了手中之刀,刀尖斜指地面。 眨眼间,气势如山岳! 华雄被关羽这无视的態度彻底激怒! 一个无名小卒,也敢在他面前如此托大?! “找死!” 华雄怒吼一声,不再废话,猛地一夹马腹! 拉满杀意,直衝关羽而来。 手中之刀,似乎要像斩杀前三人一样,將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一刀两断。 面对华雄这势若奔雷、凶悍绝伦的一击。 关羽依旧端坐马上,静若止水。 仿佛那足以劈开山岳的刀锋,不过是拂面清风。 就在华雄的刀锋即將及体的剎那。 关羽才动! 他猛地睁开了那双一直微闔的丹凤眼! 眼中精光爆射。 与此同时,他握刀的右手猛地一紧! 看似沉重的长刀,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 化作一道惊艷绝伦的青色匹练! 后发!先至! 刀光一闪! 如同青龙出海!撕裂长空! 华雄脸上那残忍的狞笑瞬间僵住。 他只觉得脖颈一凉,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头。 他下意识地想低头去看,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隨后,华雄那魁梧的身躯,连同他坐下的战马。 在巨大的惯性下又向前冲了几步,轰然栽倒在地。 而关羽,早已收刀回身。 冷艷的刀锋上,鲜血缓缓滑落,滴入雪地。 第三十六章 来日汉室重光之时 议事台上,死寂依旧。 时间仿佛过得格外漫长。 诸侯们度秒如年,心中几乎绝望和麻木。 当然不会有人真的相信那个叫关羽的能活著回来,甚至没人相信他能撑过五个回合。 突然! “报——!!!” 一个传信兵几乎是连滚带爬著衝上了议事台! 他的声音由於极度的激动甚至带著一丝哭腔: “大……大捷!大捷啊盟主!!关……关將军……关將军他……他斩了华雄!!!” “什么?!!!” “不可能!!” “这才多久?!!” 整个议事台瞬间炸开了锅! 一眾诸侯猛地站起身,脸上瞬间充斥著极致的震惊跟难以置信! 就连袁绍,也霍然起身,身体激的微微颤抖,声音都变了调。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千真万確!盟主!千真万確啊!”传信兵激动得语无伦次,“关將军出城……只一合!就一刀!便將那华雄斩於马下!此刻……此刻关將军正提著华雄的首级……回……回来了!!!” 传信兵话音落下。 所有人都傻了。 一刀?!只一回合?! 斩了连杀三將、凶威滔天的华雄?! 而此刻,立於公孙瓚身后的刘备。 在听到这石破天惊的消息时,心臟也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震撼瞬间淹没了他! 虽然他早已得到陛下的预言。 但亲耳听到二弟真的如此轻鬆地斩杀了那恐怖的华雄,他內心的衝击依旧无以復加! 他下意识地看向主位上的袁绍,以及那碗依旧冒著裊裊热气的酒…… 陛下……陛下竟然……分毫不差! 一种近乎神明般敬畏的情绪在刘备心中翻腾。 但隨即脑中突然响起临走之前天子特意的偷偷吩咐。 ——要镇定!要表现得……理所当然! 於是,在所有人或狂喜、或震撼、或难以置信的目光聚焦下。 刘备强压下內心的惊涛骇浪,脸上努力维持著近乎古井无波的平静。 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 仿佛二弟关羽斩杀华雄,本就是一件顺理成章且微不足道的之事。 而当关羽手提华雄那血淋淋的头盔,凯旋踏上议事台的那一刻。 整个高台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隨后一眾诸侯才终於不得不相信了这个事实 所有诸侯,包括袁绍在內,看向关羽的眼神,都再无方才的质疑与轻蔑。 看向刘备的眼神,也不得不带上一种重新审视的郑重。 眾人心中皆知,今日之后,无论刘备本人实力如何,无论他手下兵马多寡。 仅凭关羽今日这“温酒斩华雄”的惊世之举,他刘备刘玄德之名,连同他这位“万人敌”的二弟关羽关云长,必將名震天下! 在这乱世之中,这,便是令豪杰嘆服的活招牌。 先前刺董失败仓皇而逃如今却成为十八路诸侯之一的曹操,便是最好的例子。 而此刻角落里一直未曾表態的曹操,目光如鹰隼,紧紧盯著刘备看了许久。 方才当关羽提著华雄头颅,引发全场山呼海啸般的惊嘆时。 曹操並未像其他人那样將目光完全聚焦在关羽身上。 他的视线,清楚的看到刘备在关羽献上头颅的那一刻,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般的平静。 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 仿佛这石破天惊的功劳,跟这份足以改变他刘玄德兄弟三人命运的荣耀,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份超乎常理的镇定,让曹操觉得...... 这刘备……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最起码,这绝非一个“织席贩履”之徒该有的反应! 相比於曹操的多疑。 此刻整个联军之中。 斩杀华雄的消息,是最好的强心剂,瞬间驱散了联军心头积压的阴霾和恐惧。 方才因华雄连斩三將而跌入谷底的士气,再次被点燃。 “杀!杀!杀!” “关羽將军神威!” “踏平洛阳!诛杀董贼!” 城门之外,联军士卒的吶喊声震天动地! 方才还如同魔鬼般不可战胜的华雄,此刻他的尸体就血淋淋躺在城下。 这让所有將士都清醒过来,西凉军再强,將领再猛,也终究是血肉之躯!並非不可战胜! 而他们,拥有数十万大军,拥有如关羽这般神將! 何惧之有?! 议事台上,诸侯们脸上的颓丧和绝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被胜利重新点燃的斗志和贪婪。 华雄已死,董卓先锋群龙无首。 正是趁势掩杀、扩大战果、攫取功劳的绝佳时机! 袁绍將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知道,时机已到。 隨即猛地站起身,脸上转而恢復了盟主的威严与自信,声音响彻全场: “诸位!华雄授首,贼军胆寒!此乃天佑王师,助我討逆!” 袁绍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带著不容置疑: “值此良机,我军当乘胜追击,一鼓作气,直捣黄龙!本盟主决议,採取分兵合击之策,兵分三路,出发討董!” “以本公亲率本部大军为主力!北平太守公孙瓚,河內太守王匡等率部为策应,从北路进军!” 公孙瓚、王匡闻言,立刻出列抱拳:“末將遵命!” 接著,袁绍目光转向袁术,“公路!南路大军,由你总督!节制调配全军粮草輜重,此乃命脉,关乎全局,非公路之能,他人难当此任!另,以豫州刺史孔伷等部协助与你,为南路主力,务必保障粮道畅通,为大军提供坚实后盾!” 袁术闻言,方才阴沉的脸色这才重新露出笑容,起身拱手:“盟主放心!术定当竭尽全力,確保粮秣无虞!” “济北相鲍信,奋武將军曹操你等率部屯兵中路,从中路进军,策应南北两军!” 鲍信、曹操出列,“遵命!” 袁绍的目光最后落在孙坚身上,“乌程侯、长沙太守孙坚!” “末將在!”孙坚虎步出列,抱拳应声,声音鏗鏘有力。 “命你为先锋!” “即刻率本部精锐,先行出击!扫荡华雄残军,务必將其彻底击溃,不留后患!隨后,挥师西进,直取汜水关!此关乃洛阳东面门户,务必以雷霆之势,將其拿下!为三路大军合围洛阳,扫清障碍!孙文台,你可敢当此重任?!” “有何不敢?!”孙坚眼中爆发出灼热的战意,声如金铁交鸣。 “末將孙坚,定当踏破汜水,为天子、为天下苍生,重开洛阳!” “好!”袁绍猛地一拍案几,豪气干云,“三路大军,即刻整军,依令而行!待中路破关,三路合围洛阳之日,便是董贼授首、汉室重光之时!” “诸位,戮力同心,共诛国贼!” 台下,十八镇诸侯眾口齐鸣。 “戮力同心,共诛国贼!” 第三十七章 眼下之局 袁绍中军大营,天子行帐。 一名侍卫步履匆匆入內,单膝跪地:“启稟陛下!前方传来捷报!董卓先锋大將华雄,已被阵斩!袁盟主传令,即刻兵分三路,大军开拔,討伐董贼!” 侍立在刘辩身侧的高览,听闻华雄伏诛,紧绷的心弦稍松,隨即追问:“哦?是何人斩了华雄?莫非是孙文台將军麾下猛士?” 侍卫脸上犹带惊奇:“回將军,並非孙將军部將!是北平太守公孙瓚帐下,那位掛著监军名头的刘备,他手下的一员武將,名叫关羽!说来那关羽实在是勇猛的紧,那西凉军的华雄,被那关羽……只一个照面,便斩落马下!” “关羽?!一合?!”高览倒吸一口凉气,虎目圆睁,脸上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俞涉、鲍忠之深浅他或未尽知,然华雄连斩三將之威,乃眾目睽睽之事! 如此驍將,竟被此籍籍无名之“关羽”如屠鸡犬般轻易斩之?! 何况此人名头,自己从未听过?! 看来这联军之中,果真如同陛下所言,臥虎藏龙! 刘辩听闻此讯,神色却平静如水,眼底只掠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瞭然。 此事早在他的意料之內,倒是袁绍接下来分兵三路的安排他需要弄清楚。 毕竟眼下初步棋局已布,就看自己怎么浑水摸鱼了。 刘辩微微頷首,隨即问道:“分兵三路?可知袁盟主如何部署?” 侍卫不敢怠慢,详细稟报前方探听来的军情:“回陛下,北路袁盟主亲率,北平太守公孙瓚、河內太守王匡等为辅,南路袁术总督粮草,豫州刺史孔伷等隨行;中路则是奋威將军曹操跟济北相鲍信为主,乌程侯长沙太守孙坚为先锋,直取汜水……” 刘辩凝神细听,心中念头飞转。 十八路诸侯討董之事,他知晓大概经过,但多基於三国演义、影视或零散史书,正史与三国演义亦有出入。 况且自己穿越而来,会不会引起蝴蝶效应尚未可知,因此眼下討董之战诸多细节並不清晰。 如今听侍从所言兵分三路,那么如果所料不错,南路袁术应当是从鲁阳进军,中路曹操、鲍信等部应当是屯兵酸枣,那如此一来,袁绍所率的北路,大概率就是河內了。 而这一路,也是自己最需要关注的。 即便跟歷史有出入,刘辩也能大概猜到三路情况。 中路酸枣方向,乃是曹操、鲍信等部所在。 此路兵马未必最多,曹操与鲍信不管实力如何,但实则是有些抱负在身的,而且曹操眼光深远,鲍信为报弟仇亦必死战,这一路虽说是直面董卓正面主力的精锐,但应当会正儿八经的跟董卓主力接战。 至於南路的袁术,袁术此人,野心勃勃又气量狭小,而且小心思颇多,此刻联军粮草大权在手,必然会在其中起上不少歪心思。但恰好有江东猛虎孙坚在前衝锋,南路至少会实实在在地打几场硬仗,风险最多在於孙坚可能会被袁术剋扣粮草。 但是有孙坚在前衝锋,自然也是真刀真枪的在干,最后是胜是负,自己没有能力,也解决不了,所以,这不是自己该操心的。 唯独这北路,按如今纸面实力来说,袁绍四世三公的声望,再加上有著公孙瓚闻名天下的“白马义从”,王匡的河內兵之加持,实力应当是最强的。 但袁绍的性子,自己太清楚了。 好谋无断、外宽內忌、利益至上! 真面对上董卓的西凉军,他真的会下血本与公孙瓚通力合作吗? 想必……大概率还是会像歷史上记载的那样,虚张声势保存实力,然后隔岸观火。 可若是袁绍到时候按兵不动,自己怎么浑水摸鱼? 不成,得想想法子才是…… 於是刘辩看向高览:“元伯,依你之见,咱们这一路的行军路线,会是如何?” 高览闻言,心领神会,陛下此问,应当是关乎陛下未来布局的关键。 隨即低头沉思。 阴谋诡计他或许不擅长,但是行军打仗还是懂得。 高览沉吟片刻,然后回应道:“末將觉得,依照主公的性子,从河內进军,中军主力屯兵怀县的可能性最大。然后应当会再派军向前试探。不过,咱们这一路,要想攻入洛阳,需要渡黄河,到时候恐怕会是一场恶战!” 说到此处,高览顿了顿,有些犹豫。 见状,刘辩言道:“元伯有话直说。” 高览这才嘆口气,继续说道:“袁公素来持重,冀州精兵乃其立身根本,耗费无数钱粮心血方得此强军,更兼……如今陛下万金之躯隨行军中,安危繫於一身。元伯以此观之,袁公断不会在初临战阵、敌情未明之际,便贸然驱使主力大军,强渡黄河天堑,去硬撼董卓以逸待劳的防线......“ 刘辩听罢,心中豁然开朗。 他不似这个时代之人对山川地理了如指掌,但经过高览这番剖析,刘辩便知道袁绍选择北路进军是打的什么算盘了。 一来北路所向之河內,毗邻袁绍根基冀州,离自己老家近,而且此路匯聚北平公孙瓚之白马精锐、河內王匡之部曲,皆是一时强兵。袁绍择此路同行,可借其兵锋,使其为己所用。 二来黄河天堑横亘,易守难攻。黄河天险固为洛阳之屏障,想要强渡,確实是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可是反过来说,此天堑於袁绍而言,何尝不是一道绝佳的护身符?洛阳分界黄河以东北基本都在联军的势力范围,只要袁绍按兵河內,不主动强渡,董卓主力绝无可能冒险渡河北犯! 如此一来,到时先锋孙坚、中路曹操等部,正於南东两面与董卓主力浴血搏杀。若其进展顺利,攻城拔寨,袁绍便可趁势挥师渡河,以盟主之姿摘取收復洛阳的最大功勋! 若其战事胶著,甚或失利,袁绍则可稳坐河內,隔岸观火,保存实力,静待良机。 袁绍这一手,將地利、人和、时势,几乎皆算尽其中! 刘辩暗嘆,除了有些不要脸,还他娘的真是一盘稳赚不赔的买卖...... 第三十八章 洛阳闻信 ---------- 洛阳皇宫,温德殿。 殿內气氛压抑,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董卓庞大的身躯踞坐於主位之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面前的长案上,原本摆满了珍饈佳肴,此刻却被他巨掌猛地一扫! “哐当——!” 杯盘碗盏瞬间被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汤汁四溅,菜餚狼藉! 刺耳的碎裂声在空旷的大殿中迴荡,惊得侍立两旁的宦官宫女们浑身剧颤。 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大气不敢出,瑟瑟发抖! “这都做的什么东西!能吃吗?!一股子晦气!滚!都给咱家滚出去!” 董卓的咆哮充满狂躁暴戾。 说罢,他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久久不平。 这几日,前线传来的消息如同接连不断,搞得他心烦意乱。 先是那该死的十八路诸侯,竟敢联合起来,打著“討董勤王”的旗號,聚眾数十万,兵锋直指他洛阳。 这就已经让他如芒在背,紧接著,又传来更让他惊怒交加的消息。 那个本该死透了的废帝刘辩,竟然出现在联军之中! 非但如此,那小崽子还册封袁绍为什么“討董联军大將军”!? 这简直是赤裸裸地打他的脸,將他董卓钉在了“弒君篡逆”的耻辱柱上! 他还没琢磨明白这的戏码是怎么唱的,今日,又一个晴天霹雳砸了下来—— 他倚为先锋、寄予厚望的驍將华雄,竟然……竟然被一个无名小卒给斩了!首级还被提去联军阵前示眾! 接二连三的打击,如同毒蛇噬心,让本就性情暴虐的董卓彻底失控! 就在殿內空气几乎凝固之时,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谋士李儒匆匆赶来,一见殿內狼藉景象与董卓那怒容,心中便已瞭然。 他连忙挥手,示意宦官宫女速速退下。 这些人见状如蒙大赦,纷纷撤走。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待殿门重新合拢,隔绝了外间视线,李儒才换上满脸諂媚忧切之色,快步走到董卓身侧,躬身低语:“相国息怒!相国息怒啊!些许小事,何至於此?相国乃国之柱石,万金之躯,若因这些宵小之辈气坏了身子,岂非亲者痛仇者快?这大汉江山,可全繫於相国一身啊!” 这番马屁拍得恰到好处。 董卓闻言,胸中翻腾的怒火稍稍平息了几分,脸色也缓和了些许。 隨后重重哼了一声,如同闷雷:“李儒啊!你说说!咱家可曾亏待过这些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就说那袁绍小儿!咱家初入洛阳,执掌朝纲,他袁本初身为司隶校尉,不思报效,反倒一溜烟跑回冀州去了!可咱家呢?非但没追究他临阵脱逃之罪,反倒念他袁氏四世三公的面子,封了他个渤海太守!让他有了安身立命之地!可如今呢?这狼心狗肺之徒,不思报恩,反倒纠集一群乌合之眾,打著什么『討董』的旗號,要来打咱家?!此等忘恩负义、猪狗不如之辈,咱家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方能解心头之恨!” 李儒连连点头,顺著董卓的话头,火上浇油:“相国所言极是!袁绍此人,徒有虚名,实则狼子野心,忘恩负义至极!实乃天下第一等的小人!不过……” 李儒话锋一转,试图安抚,“相国也不必过於忧心。袁绍此人,志大才疏,色厉內荏,空有虚名而无真才实学。他纠集的那群乌合之眾,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各怀鬼胎,貌合神离。此等联军,看似猛虎,实为纸虎,不足为虑也!” “不足为虑?!又是不足为虑!”董卓刚刚压下的火气“噌”地又冒了上来。 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殿梁都似在摇晃。 隨后瞪著铜铃般的眼睛吼道:“整天都是不足为虑!不足为虑!可结果呢?!华雄死了!现在人家几十万大军兵临城下,都快要打到咱家门口了!你让咱家怎么办?!难道真让咱家亲自提刀上阵不成?!” 李儒见董卓再次暴怒,连忙躬身更深,声音却依旧沉稳:“相国息怒!相国息怒!华雄將军虽勇,然胜败乃兵家常事,一將之失,无损大局!相国且听属下一言。”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洛阳乃天下雄城,城外更有黄河天堑,虎牢雄关!此乃天赐之险!相国麾下西凉铁骑威震天下,更有吕布將军这等天下无双的猛將坐镇!联军纵有百万之眾,想要强渡黄河,攻破虎牢,直抵洛阳城下,无异於痴人说梦!他们一时半刻,绝闹不出什么大动静!相国只需稳坐洛阳,以逸待劳,耗其锐气,待其粮草不济,內訌自生,再遣精兵出击,必可一战而定乾坤!” 他顿了顿,见董卓脸色稍霽。 这才压低声音,拋出了此行真正要紧之事:“然则,相国,眼下有一事,比前线战局……更为紧要!更需相国即刻定夺!” “哦?”董卓浓眉一挑,粗声问道,“何事?难道比那几十万大军压境还急?” “正是!”李儒目光闪烁,声音带著一丝诡秘,“相国可曾听闻……那少帝刘辩,现身於贼军之中,並被袁绍奉为『天子』之事?” 董卓还当是什么惊天大事,一听是这茬,顿时嗤之以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李儒啊!要咱家说,你这人哪都好,就是太过谨慎,喜欢大惊小怪!那曹阿瞒不是也搞了个什么『天子密詔』?!闹得沸沸扬扬!那小皇帝在咱家眼皮子底下待了那么久,是个什么货色,咱家能不清楚?就他那点斤两,能写出那等檄文?照咱家看,不过是袁绍、曹操这些杂碎,搞出来的见不得人的鬼把戏罢了,还是莫要太在意!” “相国!”李儒却缓缓摇头,脸上的諂媚之色褪去,换上了前所未有的凝重,“此事……绝非如此简单!曹操偽造『天子密詔』,或有可能。然则……偽造一个活生生的天子,並且能让袁绍、公孙瓚等各路诸侯,乃至其麾下眾多旧臣皆深信不疑,甘愿奉其为尊,此等事,可如何能办到?这其中必有惊天蹊蹺!” 董卓闻言,他脸上的不屑与烦躁瞬间凝固,“你……你是说……那小崽子……他……他可能真的没死?!” 李儒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眯起那双狭长的眼睛,声音低沉:“少帝是否尚在人间,此事……属下不敢妄断。然则,相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那真是少帝……那便意味著,在相国您眼皮子底下……有著不少胆敢瞒天过海、暗藏祸心之人,他们竟是能在相国眼下將一个活生生的必死之人送出宫去,其势力……其图谋……细思极恐啊!” 接著,李儒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相国试想!若此等势力,在相国您与联军决战的关键时刻……在洛阳城內煽动出来点什么动静……届时,外有强敌压境,內有心腹之患,后果……不堪设想啊!” 闻言,董卓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 隨后,重手拍桌起身,“哼!让那些老不死的都进宫来见咱!” 第三十九章 朝上錚錚文臣 一个时辰之后,嘉德殿。 殿內气氛凝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以司徒王允、侍中蔡邕等人为首的一眾重臣,以及各部属官,此刻皆垂手肃立,鸦雀无声。 方才他们被董卓手下西凉军火急火燎地召入宫中,却无人知晓这魔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殿內落针可闻,唯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每个人心头都忐忑不安,却又无人敢开口询问,生怕触怒了那煞星。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殿门轰然洞开,董卓披掛著重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龙行虎步,径直走上御阶,持刀上殿,目光缓缓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群臣。 眾臣被其目光扫中时,无不浑身一颤,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哼!”董卓一声冷哼,打破了死寂,“今个不是大喜的日子吗?啊?!咱家看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跟死了爹娘似的,哭丧著个脸?!怎么地?是咱家打扰了你们的雅兴?!还是说……你们心里头,正偷著乐呢?!” 董卓环视一周,眼神愈发阴鷙。 殿內依旧死寂,无人敢应声。 空气仿佛凝固。 “说话!”董卓猛地提高音量,震得殿梁嗡嗡作响,“都给咱家说话!平日里不是一个个都满腹经纶,能言善辩吗?!怎么这会儿都成了哑巴?!舌头被猫叼了不成?!” 为首的王允,感受到董卓吃人的目光,心知躲不过去,只得硬著头皮,上前一步,声音颤抖:“相国息怒…我等愚钝,实在……实在不知喜从何来啊……” “不知喜从何来?!”董卓嘴角咧开一个弧度,发出冷笑,“哼!这会儿外头的弘农王带著十八路诸侯都打到咱家眼皮子底下了!你们给咱家说不知道喜从何来?啊?!你们不是一直盼著这一天吗?!” 轰——! 董卓此言一出,阶下群臣心中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弘农王?少帝?! 他不是……不是早已被董卓鴆杀了吗?!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这……这怎么可能?! “哼!少他娘的在这儿给咱家装蒜!”董卓猛地拔出腰间佩刀,直指阶下群臣,“这事!到底是谁干的?!今天!自己给咱家站出来!咱家或许还能赏他个痛快!” “可若是等咱家自己查出来……”话音未落,他手中长刀猛地一挥,狠狠劈向御阶旁一尊半人高的瓶子! 哐啷——!!! 眾大臣心中刚因为少帝未死的消息而生出的慰籍瞬间被惊得一乾二净。 不少人更是腿脚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殿內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群臣面如土色,瑟瑟发抖,依旧无人敢应声。 “好!好!好!都不说是吧?!”董卓怒极反笑,眼中凶光毕露,猛地一声暴喝:“来人!!” 殿外侍立的西凉甲士闻声,慌忙冲入殿內,单膝跪地:“在!” “去!把当下的城门校尉给咱家抓来!马上!” “诺!”甲士领命,立刻转身飞奔而去。 殿內气氛更加压抑,时间仿佛凝固。 不过多时,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两名如狼似虎的西凉甲士,粗暴地押著一名面容刚毅的將领步入殿中。 正是现任城门校尉——伍琼。 “跪下!”甲士一声厉喝,狠狠將伍琼踹倒在地。 董卓居高临下,俯视著被按跪在地的伍琼:“伍琼啊伍琼,咱家待你,可算不薄吧?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哪一样亏待了你?可你呢?你又是怎么回报咱家的?!说!是谁指使你放走弘农王的?!” 伍琼虽被按跪在地,却昂著头,脸上带著茫然与不屈:“末將不懂相国在说什么!末將身为城门校尉,恪尽职守!从未见过什么弘农王出城!更无放人之事!相国明鑑!” “哼!嘴硬!”董卓眼中杀机一闪,不再废话,手中长刀猛地向前一递! 噗嗤—— 刀锋狠狠刺入伍琼的肩胛!鲜血瞬间染红了甲冑! 伍琼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颤抖,脸色瞬间煞白! 阶下群臣哪时亲眼见过这等血腥场面? 顿时无不骇然失色,更有数名年老文官当场昏厥过去! “咱家早就料到你会嘴硬!”董卓狞笑著,猛地抽出长刀,带出一股血水,“不过,在咱家这儿,嘴硬没用!弘农王能从这洛阳城溜出去,不管背后是谁在捣鬼,你这个守城门的校尉,都脱不了干係!死罪难逃!” 他大手一挥,如同驱赶苍蝇,“来人!拖下去!砍了!梟首示眾!让那些心怀鬼胎的都看看,背叛咱家的下场!” “遵命!”两名甲士架起血流不止的伍琼,直接粗暴地向殿外拖去。 而伍琼,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在甲士的拖拽之下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殿外。 董卓甩了甩刀尖上的血珠。 眼神再次扫过阶下瑟瑟发抖的群臣。 目光最终定格在人群中一个忍不住痛心的文官身上。 侍中周毖! 董卓大步走下御阶,径直来到周毖面前。 眯起眼睛,声音似笑非笑:“周毖……咱家差点把你给忘了!” “当初,就是你和那伍琼,在咱家面前巧舌如簧,说什么『擢用名士,以安人心』,劝咱家给那些杂碎封官许愿的吧?嗯?!韩馥、孔伷、张邈、刘岱……这些个名字,咱家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今倒好!一个个都跳出来,举著刀枪要咱家的命!这洛阳城里头,给这些杂碎通风报信、做內应的,是不是也有你周宓一份功劳啊?!嗯?!” 周毖闻言,心知今日绝无幸理。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无边的恐惧,努力挺直了脊背。 抬起头,直视董卓那双暴戾眼睛。 声音因绝望而平静:“相国……属下当初举荐他们,確是一片赤诚为相国招揽贤才,造成今日之局,是属下识人不明,属下……甘愿领死!但是放走弘农王之事,属下从未参与!更不知情!弘农王当日於永安宫饮鴆而亡,乃数位內侍亲眼所见,事后亦曾验明正身!此事千真万確!相国明察!” “属下自知罪责难逃,死不足惜!只求相国开恩,放过属下的家人亲眷!属下……九泉之下,亦感相国大恩!” 说罢,周毖重重叩首,额头撞在地砖上,发出沉闷声响。 “不知情?!到死还给咱家嘴硬?!” 董卓看著周毖这副模样,心中那股被愚弄的邪火噌地一下衝上头顶! 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沸腾的杀意。 “咱家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董卓暴吼一声,提起手中那柄尚在滴血的长刀,朝著周毖当胸狠狠刺去。 “相国!刀下留人——!” 千钧一髮之际,殿外传来一声呼喊。 李儒气喘吁吁地冲入殿內。 然而,终究是迟了半步! 李儒话音刚落,殿內便已血流成河。 第四十章 山雨欲来 正在怒气头上董卓,在杀了人之后,总算让他胸中那股无处发泄的邪火稍稍平息了些许,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他瞥了一眼匆匆赶来,此刻正垂手恭立一旁的李儒,带著一丝意犹未尽的杀意,瓮声道:“李儒啊,你来晚了!那两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已经被咱家亲手料理了!剩下的那些个缩头乌龟,嘴硬得很,死活不认!依你看,等咱家把他们都揪出来,该怎么处置才解恨?” 李儒心中暗嘆一声。 他之所以来迟,是因为在赶来嘉德殿的半途,被紧急送来的前线军报截住,他身子董卓性子,不敢耽搁,匆匆览毕便飞奔而来,却终究迟了一步。 此刻木已成舟,他只能心中暗自嘆气,脸上却不敢显露半分惋惜或异议,反而继续堆起十足的恭谨与钦佩:“相国明察秋毫,雷霆手段!此等背主求荣之徒,死有余辜!只是……” 李儒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带著一丝凝重,“方才属下途中接到前线急报,细阅之下,对眼下这弘农王现身贼军之事,心中忽生一计,或可解相国心头之患,故特来稟报相国,只是……” 李儒说到此处,目光谨慎地扫了一眼殿中眾人,其意不言自明。 董卓自然明白李儒的顾虑,冷哼一声,大手一挥:“走!咱家先跟你去偏殿细说!” 说罢,二人走出大殿,转而行至偏殿。 偏殿之中,董卓大马金刀地坐下,余怒未消,恨声道:“李儒啊,你要不来,咱家就准备先把朝堂上那些个贼眉鼠眼的傢伙杀个乾净!再去寢殿里,把那个占著茅坑不拉屎的小皇帝给废了!让天下人都看看,背叛咱家,是个什么下场!” 李儒闻言,心中一惊,连忙上前一步,急声劝阻:“相国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李儒深知董卓此刻正在气头上,但废帝之举,牵一髮而动全身,后果不堪设想,“相国!如今叛军兵临城下,气势汹汹,洛阳城內人心浮动!若此刻在朝堂之上再行大举杀伐,必致人心离散,恐慌蔓延!尤其是天子……”他加重语气,“天子此刻,万万动不得啊!” “动不得?!”董卓豹眼一瞪,怒气又起,“如今两个天子並立,那天子权威早就他娘的烂大街了!咱家还要这有名无实的傀儡作甚?!” “相国明鑑!”李儒连忙解释,语速加快,“相国试想!叛军那边刚刚拥立了那个不知真假的『弘农王』为帝,打著匡扶朝廷的旗號蛊惑人心!若咱们这边立刻就把当今天子给废了……那岂不是自乱阵脚,自毁长城?!天下人会怎么看?他们会以为咱们失了法统,心虚理亏!反倒坐实了叛军的名分,成全了那帮宵小之辈!” 李儒见董卓眉头紧锁,似在思索,连忙趁热打铁:“而且,相国!如今联军之中那所谓天子,是真是假,尚未可知!只要相国您坚持对外宣称,那不过是袁绍、曹操之流找来欺世盗名的偽帝!那么,孰真孰假,孰是孰非,天下人如何能辨得清?舆论之利,仍在相国之手!属下今日已派人详查当日永安宫鴆酒之事,回报称少帝饮鴆、內侍验尸等环节,皆有人证物证,看不出丝毫破绽!这恰恰说明,其中必有蹊蹺……” 李儒深吸一口气,拋出了关键:“方才前线军报,叛军已兵分三路赶赴洛阳,而南路北路,皆由袁氏兄弟为首!此乃天赐良机!属下思得一计,既瓦解其联军根基,又可藉机试探那弘农王身份之真假,更可……为相国爭取时间,稳固后方,调兵遣將!” “哦?”董卓闻言,眼中凶光稍敛,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说来听听!” 李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脸上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 隨后凑近董卓,压低声音,附耳低语起来。 董卓原本阴沉暴戾的脸上,渐渐眉头舒展,最后竟渐渐绽出笑意。 --------------- 与此同时。 远在洛阳之外的刘辩当然不知道此时洛阳皇宫已经因为他的出现而闹得翻天覆地人心惶惶。 联军这边,早在当天傍晚便整顿妥当,开始按照计划部署的方案朝著各自的路线进军。 而刘辩,自然是跟隨袁绍这一行从北路进军。 不得不说,高览对自家主公的了解,还是颇为深刻的。 袁绍果然如猜测那般,並未直接下达战略部署,看样子是打算先行屯兵观望。 而进军地点,也正是怀县。 凛冽的寒风卷著雪沫,抽打在行进的大军身上。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旌旗猎猎,甲冑鏗鏘,袁绍亲率的北路大军,正沿著道路,浩浩荡荡向河內郡腹地开拔。 刘辩的御驾被拱卫在大军中央,前后左右皆是袁绍跟高览精心挑选的精锐亲兵。 相较於前几天的频繁召见,此刻行军途中的刘辩,则是老实了许多。 不管是刘备兄弟,还是其他外人,甚至就是高览,在没有要紧情况之下刘辩也不怎么召见,因为这毕竟是在行军途中,不似大营,一举一动很可能隨时都在袁绍监视之下,刘辩觉得,还是谨慎一些才好。 而且刘辩也难得在来到袁绍大营以后清净几分,趁著这份清净,刘辩梳理了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尤其是在行军途中见到公孙瓚所部白马义从之时,刘辩更是確立了以先掌握一支骑兵为首的小目標。 此刻自己想要短时间內拥有一个大型军队,显然是不现实的,但仅仅一千人的精锐步卒,並不能稳妥保证自身的安全。 万一哪天真的突然跟袁绍闹掰了,或者遇见什么突发情况,一支千人的精锐骑兵,至少能大大增加自己保住小命的概率。 刘辩想的认真,突然,马车一个踉蹌,刘辩差点从马车內的坐上摔下。 坐稳之后,刘辩才发现自己的行李掉到了车厢地板上。 说是行李,其实就是刘辩把自己带来的破衣裳以及隨身的一些私人小物件跟收拾起来包在了一起,毕竟这些玩意万一哪天用得著的呢? 此刻包裹散开,刘辩弯腰收拾捡起。 突然,刘辩眼神瞥见原先衣服口袋里头的一个小包裹,刘辩记得,这是当时剧组给准备的隨身道具,好像是没用完,竟然跟著给带来了? 欸? 刘辩眯眯眼。 通过方才对当下局势的梳理,对於获取战马之事,刘辩其实本身已经有了一些眉目。 而在瞧见这个小包裹之后,此刻刘辩脑中,一个坐享渔翁之利的计策,逐渐慢慢成型。 第四十一章 朝廷使者 数日后,河內郡,怀县。 袁绍亲率的北路联军浩浩荡荡抵达此郡治重镇,旌旗蔽日,甲冑如林。 庞大的军伍在城外择地安营扎寨。 而袁绍本人,连同公孙瓚、王匡等主要將领,以及至关重要的“天子”刘辩,则被安置在怀县城內相对安全舒適的官邸行辕之中。 刘辩的临时居所被安排在城內一处较为清幽的官邸。 虽然比不上后世屋子来的舒坦,但相较於之前行军途中简陋的营帐,已是天壤之別。 最起码围墙小院,屋舍齐整,总算有了几分“行在”的模样。 大军刚刚安顿,怀县官署的庭衙之內,气氛便骤然紧张起来。 袁绍高踞主位,面色阴沉。 公孙瓚、王匡等北路核心人物分列左右。 一份从城外刚刚送达的朝廷文书,正摊开在袁绍面前的案几上。 “哼!”袁绍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盏叮噹作响。 与此同时脸上带著毫不掩饰的轻蔑跟怒意,“说什么朝廷使者?不过是董卓老贼座下摇尾乞怜的鹰犬走狗!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大军刚至怀县便来?能安什么好心?!” 下首的河內太守王匡,作为河內的东道主,对洛阳来人似乎了解更多,他连忙拱手,语气谨慎劝解道:“袁盟主暂且息怒,盟主方才所言固然有理,然则……据报此次朝廷所遣使者,为首者乃大鸿臚韩融。此人清名素著,志行高洁,尚且算是朝堂內景仰之名士,其余隨行之人暂且不提,单论韩融此人……应非助紂为虐之徒。” 袁绍浓眉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案几边缘。 韩融的名声,他確实有所耳闻,此人素有清望,並非董卓嫡系。 若真是此人前来,直接拒之门外,於情於理都说不过去,更显得自己气量狭小,不通情理。 然则,他最倚重的谋士逢纪、许攸等人此刻皆尚在城外军营安顿,暂且未能及时入城商议,这让他一时难以决断。 隨即,袁绍目光转向左侧的公孙瓚:“伯圭,你意下如何?” 公孙瓚虽以勇武刚烈著称,却也並非无脑莽夫。 他沉吟片刻,沉声道:“王太守所言不无道理。韩融此人,瓚亦有所耳闻,確非宵小之辈。董卓遣其前来,必有所图。与其拒之门外,徒增猜疑,不如……允其入城一见,届时再做定夺不迟!” 袁绍听罢,心中权衡。 公孙瓚和王匡都倾向於一见,自己若强行拒绝,反倒显得心虚怯懦。 也罢,那就一见。 “好!”袁绍一拍案几,做出决断,“那就依伯圭与公节之言!设宴!请这几位『朝廷使者』入城!本盟主倒要看看,这董卓老贼,到底是打算耍什么招!” ---------- 当夜,怀县官署厅堂。 灯火尽明,將宽敞的厅堂照得亮如白昼。 宴席分列两侧: 左侧以袁绍为首,公孙瓚、王匡等北路诸侯將领依次而坐。 右侧则以大鸿臚韩融为首,胡母班、王瑰等朝廷使者正襟危坐,神色肃穆。 而御座之上,刘辩身著常服,神色平静。 他內心其实极不情愿来这赴宴。 与这些来自洛阳朝堂,深知宫廷內幕的中央大臣近距离接触,风险极大。 搞不好隨口一句失言,一个眼神,都可能暴露他的身份秘密,后果不堪设想! 那位端坐使者首位的大鸿臚韩融倒还好,目光深邃,有些气度,瞧著算是面善。 但其后之人便不同了,尤其是第三位的王瑰,此人虽是武將,但刘辩一眼便瞧出,跟高览相比,这人身上少了武將的坦率跟忠烈。 不过没办法,一向对刘辩这不喜见人的习惯乐见其成的袁绍今个一反常態,態度坚决地邀请他赴宴。 刘辩心知肚明,袁绍此举,无非是想借他这位“天子”在场,向这所谓朝廷使者宣示,真正的天子在他袁本初营中。 而那洛阳董贼手中的“天子”不过是偽帝! 这是袁绍的政治筹码,也是此次討董的联军大旗。 刘辩无法拒绝,只能硬著头皮前来。 好在,袁绍的安排还算“周到”。 刘辩高居主位,与下方眾人保持著相当的距离。 整个宴席期间,除了韩融等人依礼向他遥遥示敬,寒暄“陛下圣安”之外,再无过多交流。 尤其是关於“永安宫鴆酒”“陛下如何脱险”这等敏感至极的话题,双方竟都心照不宣地避而不谈。 就好似压根这事儿从未发生过一般。 刘辩乐得如此,全程保持著沉默寡言且略带一丝“疲惫”的状態。 尽责地扮演著一个“饱受惊嚇、身体不適”的少年天子。 袁绍显然也无意让他久留。 宴席进行不到半个时辰,袁绍便起身,对著韩融等人言道:“大鸿臚,诸位使君!陛下自洛阳脱险以来,歷经顛簸,心神俱疲,圣体欠安。今日能亲临此宴,已是勉力支撑。为陛下圣体安康计,本盟主建议,请陛下先行回住处歇息,还望诸位使君体谅!” 事关天子安危,理由冠冕堂皇,韩融等人自然无法阻拦,纷纷起身行礼:“恭送陛下!臣等愿陛下早日安康!” 刘辩心中暗鬆一口气,面上却依旧带著一丝“虚弱”,在高览及两名亲卫的“搀扶”下做戏做全套。 艰难地缓缓起身,对著眾人微微頷首,接著便在眾人恭敬的目光中,步履略显沉重地离开了官署。 直到出了外头厅门,那丝“虚弱”才迅速褪去,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刘辩走后,厅堂內的气氛瞬间则为之一变。 方才那层虚偽的客套与谨慎的沉默被打破,空气都好似凝重了几分。 眾人皆知,今个地正题要来了。 袁绍重新落座,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韩融等人。 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严肃,开门见山道:“眼下!天子诸位也已经见过。大鸿臚,诸位使君,现在可以说说,那董贼……派诸位使君从洛阳远道而来,究竟所为何事了吧?” 第四十二章 唯利是图的道理 袁绍话音落下,厅堂內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韩融身上。 这几位董卓使者,在听到袁绍口中毫不掩饰的“董贼”二字时,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心知此行恐怕艰难。 唯独那位校尉王瑰,脸上依旧堆著諂媚之笑,望向袁绍的眼神满是討好与恭顺。 看样子对袁绍的敌意毫不在意,只等著献上“厚礼”。 韩融面色沉静如水,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对袁绍那充满敌意的態度显然极为不满。 他並未直接回应袁绍的质问,只是微微垂目,沉默以对,姿態清高。 反倒是王瑰,见韩融不语,脸上笑容更盛,对著袁绍和公孙瓚等人拱手道:“袁盟主,公孙將军,王太守,诸位將军!相国深知,此番兵连祸结,生灵涂炭,皆因朝中奸佞蒙蔽圣听,致使君臣相疑,骨肉相残!相国每每思之,痛心疾首!如今,相国已幡然醒悟,愿与盟主及天下英雄,捐弃前嫌,共扶汉室!” “哦?”袁绍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冷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直刺王瑰,“捐弃前嫌?共扶汉室?不知王校尉口中的董相国……打算如何个『共扶』法?莫非是要咱家放下刀兵,向他俯首称臣不成?” 迎著袁绍嘲讽的目光,王瑰脸上笑容不变,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问。 王瑰挺直腰板,声音清晰洪亮:“相国之意,愿表奏天子,加封袁太守为——鄴侯,总领冀、幽两州军政!” 此言一出,厅堂之內,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饶是袁绍城府深沉,此刻也不禁瞳孔骤然收缩,握著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 鄴侯!总领冀、幽两州军政! 这……这几乎可以说是裂土封王般的权势。 將半个河北之地尽数交予他手。 若在之前,董卓开出如此骇人听闻的价码,还真不好让人拒绝。 公孙瓚更是猛地抬起头,双眼之中,瞬间爆射出寒光与怒火。 总领幽冀两州军政?! 那现任冀州牧韩馥怎么办?!他公孙瓚这个北平太守,以及麾下威震北疆的白马义从又算什么?! 董卓一句话就想让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拱手让人?! 一股被轻视的屈辱跟狂怒,瞬间在公孙瓚心中爆发。 他死死盯著王瑰,牙关紧咬,眼中杀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心中更是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让这些董卓的走狗入城! 王匡也是脸色微变,心中惊骇。 他身为河內太守,河內郡虽属司隶,但与冀州唇齿相依。 袁绍若得冀幽两州,其势力將膨胀到何等程度? 半个河北恐都將落入其手……这条件,未免太过优厚! 不过王匡自然知道这是董卓的挑拨离间之计,虽说听了心中不悦,但脸上並未露出太多情绪。 短暂的震惊过后,袁绍迅速压下心头的狂澜。 隨后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脸上瞬间换上一副义愤填膺之色,响彻厅堂:“哼!董卓恶贼!未免也太过小瞧我袁本初了!且不论你们那洛阳城中的『天子』身份,天下人是否信服!就算真將两州之地封赏与我,我袁家四世三公,世代忠良,又岂会行此背信弃义、卖友求荣之举?!如今我联军兵锋正盛,士气如虹,攻破洛阳,诛杀国贼,不过是迟早之事!如果你们此番前来,是甘愿做那董贼鹰犬,替他蛊惑军心,离间我联军將士,那就休怪我袁本初不讲情面了!” 袁绍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慷慨激昂,活生生一位忠肝义胆的国之柱石。 王瑰被袁绍这突如其来的怒斥嚇了一跳,连忙躬身,脸上堆满惶恐与恳切:“袁盟主息怒!公孙將军息怒!王太守息怒!诸位將军息怒啊!我等奉相国之命前来,非为挑衅,实为……消弭兵戈,解黎民倒悬之苦!拳拳之心,天地可鑑!还望诸位切勿多心啊!” 袁绍冷哼一声,拂袖坐下,不再言语,但眼神依旧冰冷。 一旁的王匡,作为河內郡守,同时也与韩融有旧,更是与其中的胡母班有亲,自然不愿场面彻底僵持。 便將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韩融,语气平和问道:“大鸿臚,您德高望重,此番前来,所持之见,亦是如此吗?” 他想听听这位清流大鸿臚的看法。 韩融这才缓缓抬起眼帘,脸色稍缓。 隨后韩融目光扫过袁绍、公孙瓚等人,声音沉稳厚重:“自古以来,何曾听过有地方诸侯举兵向京师討伐的道理?!古人云『投鼠忌器』,对於器物尚且如此,何况如今董卓身处京城,以天子为屏障?幼主尚在宫中,身为臣子,岂能轻言討伐宫闕,惊扰圣驾?!”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我与少府阴修,皆奉天子詔命出使,晓諭你们袁氏兄弟二人。关东诸郡,虽实嫉恨董卓专权,然当初朝廷册封诸位太守、刺史之时,诸位不也曾奉行王命,欣然受之?为何彼时奉詔是忠,此时奉詔討逆反倒成了悖暴无道之举?这又是何等道理?!” 韩融的目光继续直视袁绍,语气带著质问:“我等与董卓是何等亲故?岂有与他共同承担罪恶的道理?!今日诸位因痛恨董卓一人之恶,而迁怒於我等奉詔行事之臣,於情於理,何在?!照老夫看来……”他声音陡然拔高,带著决绝,“此行不如就此作罢!我等即刻返回洛阳復命!” 韩融这番义正词严的驳斥,直接就是重锤敲打在袁绍等人心头! 袁绍、公孙瓚、王匡等人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韩融的话,可以说是戳中了他们的软肋。 联军之中大部分人的官职爵位,確实都是在董卓入京掌控朝政之后,由董卓以天子的所名义册封。 若按韩融所言,他们当初欣然接受董卓的封赏,如今却举兵“討董”,確实难以自圆其说。 於是,眾人一时语塞,难以反驳。 而董卓使者这边,王瑰在听到韩融说出“少府阴修一同出使袁术”之时,脸色微微一变。 直至最后听到韩融竟直接说要“作罢”返回洛阳,王瑰顿时急了。 连忙上前一步,对著袁绍和韩融连连拱手:“袁盟主!大鸿臚!消消气!都消消气啊!我等皆是汉室忠臣,心繫社稷!眼下虽有分歧,但初衷都是为了大汉江山,为了天下黎民!所以还需互相体谅,从长计议啊!” 袁绍对於这巧舌如簧的王瑰本就没什么好感,更不会去热脸贴韩融那冷屁股。 他被韩融驳得哑口无言,此刻心中烦躁,乾脆猛地一挥手,厉声道:“哼!依我看,今日也是作罢的好!” 王瑰闻言,心中叫苦不叠。 他瞧了瞧面沉似水的袁绍,又瞧了瞧怒火未消的公孙瓚,再瞧了瞧一脸决绝的韩融。 深知此事今日已无转圜余地,重重嘆了口气。 隨即眼珠一转,仿佛想起了什么,连忙上前一步,声音变得极其诚恳且小心翼翼:“袁盟主息怒!诸位將军息怒!今日之事,是我等唐突。只是……我等此番前来,除了奉相国之命,其实……还受陛下所託,有件私事,恳请盟主成全!” 袁绍当然没有好脸色:“何事?!” 王瑰声音更加谦卑:“陛下在洛阳,听闻弘农王安然无恙,心中甚是牵掛!陛下言道,昔日二圣与在宫中,情同手足,亲密无间。此番得知兄弟脱险,欣喜之余,又忧心兄弟安危。故特託付大鸿臚,捎了几句兄弟间的体己话给弘农王……哦不,是给天子。” 王瑰观察著袁绍的脸色,见没有立刻拒绝,才继续恳切地说道:“此事仅是陛下家事,无关国政!且仅由大鸿臚一人携贴身侍从,前往覲见天子,转达陛下思念关切之情即可!绝不多做打扰!恳请袁盟主念在陛下兄弟情深,允准此事!” 袁绍这会儿心情逐步平復下来,但听到王瑰此言,本能地就要拒绝。 然而,隨后转念一想,方才韩融那番义正词严的驳斥,已经让他在道义上有些失分,显得好似“悖暴无道”。 而且,王瑰所言“天子家事”,不论洛阳那个天子的正统性如何,他终究姓刘。 韩融此人虽然不討喜,但总归是清流领袖,素有正直之名,这点,袁绍自然看得出来。 由他转达,其实倒也放心。 反倒如果断然拒绝,於情於理都说不过去,反倒显得心虚,更会落个与董卓一样“挟持天子”的嫌疑。 想到此处,权衡利弊之下,袁绍最终改了主意。 他脸色依旧沉凝,但语气缓和了些许,沉声道:“此事,事关天子,非同小可。本盟主需先行稟报陛下,待陛下示下,再行定夺!尔等暂且回去,在馆驛等候消息吧!” 王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连忙躬身行礼:“多谢盟主!我等静候佳音!” 第四十三章 诡计多端的大汉 ---------- 刘辩这头。 从官署那气氛压抑的宴席脱身,回到临时居所后,刘辩紧绷的神经才真正鬆弛下来。 方才宴席之上,面对韩融等洛阳来使,他如履薄冰,根本无心饮食。 此刻腹中空空,顿感飢饿难耐。 “元伯,”刘辩唤过高览,“去弄些吃食来,简单些便好,朕……有些饿了。” 高览心领神会,立刻应诺:“诺!末將这就去办!” 这几天下来,高览私下里儼然已经成了刘辩的全能小助理,他深知方才天子在宴席上几乎没动筷子,此刻定是飢肠轆轆。 不多时,高览便带著两名亲兵,端来了几样还算精致的菜餚和一壶温酒,在刘辩的示意下,两人一同在案几旁坐下,隨即吃了起来。 不过,刘辩虽看似平静进食,实则心中却一刻都没有停歇过。 对於方才董卓跟袁绍这些纷繁复杂的局势,刘辩暂时不想去管。 他眼下最迫切、也最需要实现的,还是打造一支拥有战马的精锐禁军! 经过数日的反覆推敲,一个相对完善的方案已在刘辩脑海中基本成型。 然而,计划虽已清晰,却缺少一个合適的契机。 一个能让他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地向袁绍提出此议的时机。 贸然提出,显得突兀,效果可能会大打折扣。 可眼下这契机该从何而来? 刘辩一边咀嚼著食物,一边在脑中飞速运转,寻找著突破口。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卫的通报声:“启稟陛下!袁盟主遣人求见!” 刘辩与高览对视一眼,高览慌忙起身站到一旁。 刘辩则是放下碗筷,沉声道:“传。” 一名袁绍的亲兵快步走入,单膝跪地:“陛下!盟主遣小人前来稟报,方才洛阳使者韩融等人提出请求。言道……洛阳…天子……听闻陛下安然无恙,心中甚为牵掛,特託付大鸿臚韩融,私下覲见陛下,转达几句……说是什么兄弟间的家话。盟主言道,此事虽为天子家事,但事关陛下,不敢擅专,故特来请示陛下圣意!” 刘辩闻言,眉头微蹙,心中顿感意外。 兄弟念旧? 刘辩心中冷笑,他压根一个铜板都不信! 洛阳那个便宜弟弟刘协,此刻恐怕比自己这个笼中鸟雀还不如,一举一动皆在董卓掌控之中,哪有什么“牵掛”可言? 这一切,不用想,自然是董卓的安排。 可董卓,为何如此? 刘辩心念飞转。 董卓的理由,无非是那么几点。 一是验明正身,派所谓朝廷使者前来,近距离观察,確认他这个“弘农王”是真是假。 二是探查內幕,若自己真是刘辩,那么自己是如何从他眼皮子底下金蝉脱壳的?这背后必然有內应!他董卓想肯定藉此揪出潜伏在洛阳宫中的这些势力。 但转念一想,刘辩又觉得有些不对。 倘若自己咬死不鬆口,对脱险细节讳莫如深,这些使者又能奈他何? 董卓岂不是白费心机? 就在刘辩沉吟之际,那袁绍亲兵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对了陛下!盟主还特意交代小人转告陛下,请陛下不必太过忧心!此次覲见,仅有大鸿臚韩融及其贴身侍从前来,並无他人!” 听到侍从这句补充,刘辩愣了一下,转而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这下他大概猜到董卓打的是什么算盘了。 韩融此人,清名素著,刚直不阿,是天下公认的正人君子。 董卓怕是正看中了这一点! 想必董卓料定,面对韩融这样一位德高望重且心怀汉室的老臣,自己这个天子,出於对忠臣的信任和少年心性的坦诚,很可能会放下戒心,吐露实情。 说白了韩融就是董卓精心挑选拿来当枪使的工具人。 董卓身边,有能人啊! 刘辩心中暗赞,嘴角却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看向那亲兵,神色恢復平静,淡淡道:“朕知道了。你且回去稟报袁盟主,就说……此事朕允了,待会儿让他们直接过来便是了。” “诺!”亲兵领命,躬身退下。 待袁绍亲兵离去,刘辩脸上的笑意更浓,带著一种运筹帷幄的篤定。 他转向高览,目光炯炯:“元伯!” “末將在!”高览立刻起身。 刘辩语速不快,有条不紊:“稍后韩融前来覲见之前,你提前在朕这居所外围,寻一处地方暂且隱匿,隨后严密监视,记住,你的任务只有一个——观察!观察是否有任何可疑之人,在韩融覲见期间,在屋外逗留窥探!若有发现,切记!绝不可打草惊蛇!只需事后將所见所闻,详细稟报於朕即可。” 高览闻言,毫不犹豫地应道:“诺!末將明白!” 刘辩说完,略一沉吟,似乎觉得还不够稳妥,又补充道:“等等!” “这样,元伯,你还是去挑选两名亲信前去罢,务必交代清楚任务,確保万无一失!至於元伯你……待韩融到来之时,你便留在此处,与朕一同接见这位韩大鸿臚!” 高览心中虽有疑惑,但深知陛下行事必有深意,也不多问,只是重重点头:“末將遵命!这就去安排!” 隨后高览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看著高览离去的背影,刘辩脸上的笑意愈发深邃,甚至带著一丝期待。 按照他的猜测,董卓自然不会有这般机关算尽的心思,此事八成是董卓身边谋士李儒的主意。 但若是待会儿真如自己所料,那恐怕这李儒是要阴差阳错成全了自己了。 不多时。 高览便已安排妥当,返回復命:“陛下,都已安排好了!两名亲信皆是军中斥候出身,最擅隱匿侦察,此刻已寻好位置,静待有人出现。” “好!”刘辩满意地点点头。 他示意高览靠近,然后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对著高览的耳朵,快速而清晰地低语了几句。 高览听著刘辩的吩咐,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愕,隨即迅速化为瞭然。 他用力点头,沉声道:“陛下放心!末將明白!定当依计行事!” 刘辩微微頷首,不再言语。 接著与高览两人,重新在案几旁端坐,神色平静。 静静地等待著那位肩负著董卓“重任”的大鸿臚韩融到来。 第四十四章 欲沐天顏 寒风凛冽,夜色如墨。 董卓使者一行人,来到了刘辩临时所在的官邸院外。 按照事先约定,此次覲见仅限於大鸿臚韩融及其侍从。 然而,校尉王瑰却依旧以护卫之名,紧隨韩融身侧,直至行至官邸院门之外。 “站住!”守门的侍卫面无表情,伸手拦住了王瑰的去路,声音冷硬,“高將军有令!事关天子安危,閒杂人等不得入內!唯大鸿臚及其隨行侍从可入!其余人等,请在院外等候!” 官居驍骑校尉的王瑰被一名普通侍卫拦下,脸上却並未浮现丝毫慍怒之色。 反倒堆起和善的笑容,语气关切:“这位小兄弟尽职尽责,甚好!甚好!只是……此乃天子驻所,仅护卫院外,若院內突发变故,天子安危岂不危殆?这……” 侍卫神色不变,语气篤定:“院內自有高览將军一人亲自护卫足以!高將军神勇无双,万夫莫敌!况且,如今怀县內外,有我联军重兵环绕,戒备森严!何方宵小敢在此地作祟?!校尉大人多虑了!” 王瑰闻言,脸上瞬间绽开一抹笑意,连连点头:“哦!原来如此!小兄弟所言极是!倒是我多虑了!有高將军这等驍將在陛下身侧护卫,自然是万无一失!万无一失啊!” 王瑰一边说著,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韩融身侧那位一直沉默寡言普通文士打扮的侍从。 眼神交匯的剎那,一丝难以察觉的暗示一闪而逝。 “好了!莫要在此囉嗦耽搁!”侍卫开始有些不耐。 然后对著韩融说道:“大鸿臚,时辰不早了,莫要耽误陛下安歇!速速进去吧!” 韩融点点头,带著那名文士模样的侍从,在侍卫的注视下,迈步走进了寂静的官邸院落。 院內空旷无人,唯有厅堂之內透出烛光。 二人行至屋外,出声稟报。 片刻后,得到刘辩应允,韩融这才整理衣冠,带著那名文士侍从,推门而入。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厅內,刘辩端坐主位,高览则按剑侍立其侧。 韩融上前几步,对著刘辩躬身行礼,声音恭敬:“陛下!臣韩融,深夜叨扰,还望陛下恕罪!” 刘辩神色平静,抬手虚扶:“韩卿不必多礼。深夜至此,想必有要事?不知韩卿所为何来?” 韩融直起身,目光落在刘辩脸上。 方才在袁绍宴席上距离较远,看得不甚真切。 此刻近距离观察,眼前刘辩的面容、气度,与他记忆中那位深宫中的少年渐渐重合。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除了再见故主的激动,又有对时局巨变的悲凉。 韩融长长嘆息一声,声音哽咽:“陛下……当初永安宫之事……臣本以为……本以为……!未曾想……苍天有眼!竟能在此地……再见陛下!老臣……老臣思绪万千,百感交集啊!” 韩融说到此处,眼眶微红,真情流露。 面对这位可能心怀汉室但身居洛阳的老臣,刘辩依旧秉持著“言多必失”的原则。 仅仅跟著沉重地嘆息了一声,微微摇头,並未接话,只是示意韩融继续。 韩融见刘辩似乎不愿提及旧事,心中瞭然,也怕触动天子伤心处,便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转而进入正题。 他再次躬身,语气变得郑重:“陛下,臣此番冒昧前来,实乃受朝中一眾忠臣以及......陛下皇弟所託,特来向陛下问安。” 韩融斟酌半天,应是觉得对於洛阳天子,不论是陈留王还是天子都不合適,此情此景,便用了皇弟称呼。 刘辩闻言,脸上露出理解与无奈,再次嘆息:“韩卿不必多虑,朕心中明白。洛阳城中,董卓奸佞当道,朝中大臣也好,皇弟也罢,许多事……皆是身不由己,受制於人。朕……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刘辩话语中带著深深的疲惫与无力,將一个落难天子的无奈表现得恰到好处。 听闻刘辩此言,韩融心中大石总算稍稍落地,但同时,心中多了一丝愧疚。 韩融深吸一口气,平復心绪,隨后这才想起此行目的,开口道:“陛下,臣此番並非愿当董卓说客,实乃听闻陛下在此,心系陛下安危,且临行之前,宫中內侍特意嘱託於臣……” 韩融顿了顿,小心翼翼道,“言道……陛下皇弟,如今在洛阳宫中,举目无亲,听闻陛下安然之后,日夜思念!因此……恳请陛下开恩,允臣此番回去时,能捎带一副陛下的画像,以解洛阳日夜思兄之苦!” 画像?! 刘辩闻言一怔。 他当然知道什么“兄弟情深”、“日夜思念”都是放屁,无非是董卓想验证自己这身份真假。 但刘辩万万没想到,董卓的疑心病竟然重到如此地步?! 派韩融这几个人来看看还不够,竟然还要带一张画像回去?!? 不过转而一想,刘辩便想通了。 董卓多疑,尤其是在听闻少帝或者的消息以后,怕是更甚。 虽说这次使者里头好几位都是见过少帝模样的,但单纯光凭他们口口相传,並非十足可信,可若是差一个从未见过少帝之人画下少帝模样的话......那大概就不会有假了。 这般心思縝密,滴水不漏,恐怕依旧是那李儒的手笔。 一旁的韩融见刘辩沉默不语,以为天子有所顾虑,连忙看向身侧侍从,言道:“陛下勿忧!这位是臣府中一位幕僚,姓张,虽名声不显,但於作画一道颇有造诣,尤擅画作肖像。若陛下应允,不妨……便由他执笔,为陛下绘作一幅天顏?” 刘辩的目光,缓缓移向韩融身侧那位被称为“张先生”的文士。 此人面容清癯,衣著朴素,气质內敛,乍一看確似个老实本分之人。 刘辩的目光在在其脸上停留片刻,隨即缓缓扫过韩融带著愧疚之色的面容,最后落回自己面前的地面,作思考状。 片刻之后,才终於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理解与无奈交织的复杂神情,对著韩融轻轻頷首: “也罢……既然如此,朕又岂能忍心拒绝?便依韩卿所言吧。” ------------- 院外,某个不起眼角落內,一侍从著黑衣隱匿。 从韩融二人进园开始,便注意著院中一举一动。 第四十五章 弄巧成拙 屋內,隨著刘辩的应允,厅堂內的气氛变得安静。 刘辩依言在主座上端坐,努力维持著庄重姿態。 那位韩融带来的“张幕僚”则躬身退至一旁角落,从隨身携带的布囊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笔墨绢帛,置於一张临时搬来的小几上,开始凝神为天子绘製天顏。 一时间,厅堂內只剩下作画的细微声,以及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 刘辩端坐不动,只觉得浑身僵硬,腰背酸痛,远不如后世沙发来得舒適。 但这会儿为了大局,只能咬牙坚持。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最终,在刘辩感觉快要坚持不住时,那“张幕僚”停下了笔,轻轻舒了口气,对著绢帛上的画像仔细端详片刻,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接著他小心翼翼地將绢帛拿起,双手捧著,恭敬地呈给韩融。 韩融接过画像,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讚许之色,隨即转向刘辩,躬身道:“陛下,天顏已成。请陛下御览。” 刘辩的目光扫过那绢帛,心中毫无兴趣。 倒不是这时代的画风不好,最主要的是——这画的是他自己! 刘辩光想想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怎么想怎么彆扭。 於是连忙摆摆手:“不必了。大鸿臚办事,朕信得过。” 韩融见状,微微一怔,但见天子神色坚决,也不好再劝,只得恭敬地將画卷收好。 画像既成,此行的任务便已完成。 然而,厅堂內却陷入了短暂略显尷尬的沉默,这位耿直的大臣似乎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就在这时,旁边一直沉默寡言的“张幕僚”却异常机敏地开口了。 他对著刘辩和韩融深深一揖,声音恭敬而识趣:“陛下,大鸿臚,天顏已成。属下在此,恐扰陛下与大鸿臚敘话。若陛下与大鸿臚再无其他吩咐,属下……是否先行告退,至院外等候?”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此言一出,恰到好处地打破了沉默。 韩融闻言,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与自豪。 显然对这位“心思玲瓏、懂得进退”的幕僚颇为满意。 他微微頷首:“嗯,也好,你且退下到院外,与王校尉一同等候吧” 刘辩听到这幕僚此言,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暗笑。 “诺!属下告退!” “张幕僚”恭敬应声,再次躬身行礼。 隨即小心翼翼地倒退著走到门边,动作极其轻柔地拉开房门,闪身出去,又反手將门严丝合缝地轻轻关上。 ---------- 厅堂外,院落中。 “张幕僚”关上厅门后,並未如他所言立刻走向院外。 而先是警惕地环视了一圈空旷寂静的院落,確认除了院中除了自己之外,再无他人。 隨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与贪婪的光芒,躡手躡脚地重新靠近门边。 侧著身子,將耳朵紧紧贴在门缝之上,屏息凝神,开始偷听屋內的谈话。 ---------- 厅堂內。 隨著那“幕僚”的离去,厅堂內只剩下刘辩、韩融和高览三人。 刘辩仿佛瞬间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整个身体也隨之放鬆下来,。 脸上也换上了一副比方才亲近许多,带著一丝少年人疲惫的神情。 韩融看到天子这般模样,这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 脸上露出一丝歉意:“陛下……方才那般拘谨不適,莫非……莫非是因为臣那幕僚在场?” 韩融之前只当天子是因画像久坐不適,此刻才意识到原来是天子对外人的戒备。 刘辩没有直接否认,只是微微苦笑了一下,默认了韩融的猜测。 韩融见状,心中瞭然,连忙笑著宽慰道:“是臣考虑不周了!不过陛下尽可放心!此人跟隨臣已有数年,为人谨慎,办事得力。臣对他……亦有知遇之恩,他断然不会做出对陛下不利之事!此人……可信!” 听到韩融如此篤定地担保,刘辩脸上这才露出“释然”之色。 点了点头:“大鸿臚如此说,朕便放心了。” 不过,刘辩转而又嘆了口气,语气带著无奈跟沉重,向韩融解释道:“唉……並非朕生性多疑,实在是……自永安宫鴆酒之祸起,一路顛沛流离,歷经生死劫难,看尽了人心险恶!到了如今这般境地,朕……不得不处处小心,时时提防啊!还望大鸿臚……勿要见怪才是。” 这番推心置腹、充满“苦衷”的话语,瞬间击中了韩融內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隨即联想到天子年纪尚轻便遭逢如此巨变,被权臣鴆杀、侥倖逃生、流落在外、寄人篱下…… 一股痛心与悲愤涌上心头。 韩融连忙躬身,声音带著哽咽:“陛下言重了!陛下之苦衷,臣感同身受,心如刀绞!臣……臣岂敢有丝毫怪罪之心?!臣只恨……只恨自己无能,未能护佑陛下周全!” 韩融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但看著眼前这位“坦诚”而“脆弱”的少年天子,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盘桓已久的疑惑,“只是……臣……臣心中尚有一事不明……” 韩融话未说完,刘辩便早已洞悉其心,直接接过了话头,语气带著瞭然与苦涩:“韩卿是想问……朕那日是如何从永安宫脱身的吧?” 韩融虽然有些惊讶,但觉得也没必要隱瞒,隨后重重点头:“正是!陛下……当日之事,究竟……” 刘辩脸上瞬间浮现出痛苦与不愿回忆之色,他微微侧过头,仿佛在极力压抑著什么。 接著,声音低沉而沙哑:“永安宫……那日之事……朕……朕实在不愿再提!每每思之,如同噩梦缠身,痛彻心扉……”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痛苦”,话锋一转,目光转而带著一丝探询看向韩融,“不过……朕……朕想问问韩卿,私下里……可曾与城门校尉伍琼,以及大臣周毖两位……有过交情?不知……不知他二人如今在洛阳……可还安好?” 刘辩没有直接回答韩融的问题,更没有拿出当初忽悠袁绍和逢纪的那套的说辞。 他深知韩融久居洛阳中枢,对宫廷內幕和朝臣动向远比袁绍清楚,同样的说辞未必能瞒过这位老臣。 因此,他选择直接將其略过,然后转移话题。 至於伍琼以及周毖,刘辩记得这二人会在袁绍起兵之后被董卓杀死,而且二人身份正好能够说得通,与其白白被杀,倒不如拿来替自己挡灾,至於这两人此时是否已死,这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刻要让韩融自己在心中种下这个“合理”的猜测。 果然,韩融听到“伍琼”“周毖”这两个名字,脸色微变,明显表情有些错愕。 第四十六章 大汉有望 虽然天子没有正面回答如何脱险,但天子此刻突然关心起这两位大臣的安危。 在韩融看来,其用意……不言而喻。 韩融心中转而掀起了一股震惊,莫非……莫非当初助天子脱险的,竟真是那伍琼和周毖?! 这两位平日里看似投董的董卓心腹,竟也是心怀汉室之忠臣? 想到此处,韩融有些痛心。 隨后声音带上一丝颤抖,脸上亦露出悲戚,苦楚道:“陛下……就在臣离京之前不久,伍將军与周毖……他们……他们因私放陛下之事……已被董卓……已被董卓那奸贼……有所察觉,如今也已经是惨遭毒手了!” 说到最后,韩融已是老泪纵横,声音哽咽。 “什么?!” 刘辩听到韩融说完脸上瞬间布满了震惊与悲痛! 心中却是有些窃喜。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临时起意的编造,竟然弄巧成拙对上了。 伍琼、周毖真的因为“私放天子”这个理由被董卓杀了! 那要是这样的话,岂不是相当於直接將自己这天子身份给坐实了? 恐怕这会儿在韩融心中,他刘辩就是被伍琼、周毖这两位忠臣拼死救出的真命天子无误了! 待到韩融一行人回到洛阳,此事也必將传到董卓耳中,那从此以后,自己这个逃难天子身份,再无半分可疑! 想到这里,刘辩强行压下心中的狂喜,脸上模样依旧是极致的悲愤与痛惜,声音甚至带著颤抖:“伍將军!周卿!他们……他们可都是我大汉的忠臣良將啊!董贼……董贼竟然……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残害忠良!若是朕有生之年,董卓不除,朕……朕何以面见先祖!” 他双拳紧握,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眼中燃烧著“熊熊怒火”。 韩融看著天子如此悲愤,心中更是酸楚难当,只能沉重地摇了摇头,为两位臥薪尝胆的忠臣之离去而哀嘆。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铁疙瘩般沉默侍立在侧的高览,突然猛地冷哼一声,声音鏗鏘有力,打破了沉重的气氛: “哼!董卓那狗贼!已经囂张不了几日了!大鸿臚难道不曾知晓,如今洛阳城內,早已是传言四起,民心所向?!” 韩融闻言,从悲痛中抬起头,脸上露出茫然与疑惑:“洛阳城內……有何传言?恕臣……孤陋寡闻,未曾在洛阳有何听闻。” 高览目光如电,直视韩融,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说道:“传闻言:『白马跃涧,紫气乍现,金甲映日,王师破关!』此乃天降祥瑞,昭示天命所归!董卓那逆贼,气数已尽!不久之后,必被陛下麾下王师,斩於马下!梟首示眾!” “白马跃涧,紫气乍现,金甲映日,王师破关......?” 韩融低声重复著这四句讖言,惊奇之余,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困惑,“此等传言……臣……臣在洛阳时,確实从未听闻!不知高將军……是从何处听来?” 刘辩立刻接过话头,神色凝重,声音压得极低,好似在说什么不能被外人听到的秘密:“此讖言……確是从洛阳传出,不过……只在市井小民、贩夫走卒之间广为流传,现在看来,想必是被伍將军,以及王司徒等心系汉室的忠臣义士,暗中联手压下了消息,唯恐被董卓耳目察觉,引来滔天大祸!” 隨后,刘辩目光恳切地看著韩融,“大鸿臚!此事关係重大!切莫……切莫再让旁人知晓!否则……一旦传入董卓耳中,恐怕……恐怕就连王司徒他们……也要步伍將军、周卿的后尘啊!” 刘辩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话里话外满是对忠臣的担忧。 韩融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白马?紫气?金甲?王师?这番讖言…… 还有那自己今日才知晓臥薪尝胆的伍琼、周毖,以及陛下方才说的王司徒…… 原来,原来在京中董卓残暴之下,竟然还潜伏著如此之多这般忠肝义胆的义士! 想到这,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跟希望油然而生,一股暖流瞬间衝散了韩融心中的悲痛。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復著激盪的心绪,重重点头,声音带著方才未有的坚定与振奋:“陛下放心!臣……臣明白了!臣定当守口如瓶!”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天佑大汉!天佑大汉啊!” 韩融眼中闪烁著泪光,或许是为忠臣被陷害而流的悲痛,或许是为汉室復兴有望而流的希望。 ---------- 厅堂外,院落角落。 那位“张幕僚”將耳朵死死贴在门缝上,將屋內刘辩、韩融、高览三人的对话听到耳中。 尤其是关於伍琼、周毖之死的真相,以及那惊天动地的“洛阳讖言”和王允等人暗中串联的秘辛是听得一清二楚! 而后震惊与狂喜瞬间席捲全身! 他万万没想到,此次听从王瑰的安排,在院內偷听,竟然能知晓如此之多的天子秘辛! 那伍琼、周毖竟真是私放弘农王的內应,而且...洛阳民间有如此讖言,王允等一眾公卿大臣竟在暗中串联,瞒的董相国至今尚不知晓! 这几条消息,足以震动朝野! 更是他飞黄腾达的绝佳阶梯! 想到此处,“张幕僚”嘴角难抑,仿佛已经看到了堆积如山的金银財宝以及美艷动人的姬妾环绕。 只要將这些消息带回洛阳,如实稟报给董相国,他必將一步登天!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隨后,他强压下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臟,又继续贪婪地听了几句,確认再无更重要的信息后,才恋恋不捨地离开门缝。 接著再次警惕地环顾四周,確认无人注意,这才躡手躡脚地走下台阶,悄无声息地朝著院外走去。 他这会儿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將这个天大的“功劳”告知院外等候的王瑰。 然而,他的一举一动,都被隱藏在院中角落里的高览亲信斥候,透过假山石的缝隙,一览无余。 第四十七章 让人头大的袁绍 隨著韩融一行人也彻底消失在院门之外。 刘辩紧绷的神经才如同被剪断的弓弦,真正骤然鬆弛下来。 他坐在座位上深深地长出了一口气。 方才那场与韩融的“推心置腹”对话,看似情真意切,实则是他与高览事先精心推演打磨的戏码。 为此,他特意吩咐高览清空了院內所有侍卫,营造出“无人看管”的假象,就是怕那鱼不上鉤。 而这场戏的唯一观眾,现在看来,应当就是那个看似老实巴交、实则心怀鬼胎的“张幕僚”了。 刘辩觉得,有时候想要別人相信某些“真相”,直接告知是下下策。 但若是从別人那里传出,尤其是从敌对一方传出,那就截然不同了。 董卓是如此,袁绍,亦是如此。 这时,门外侍卫通报。 进门之后,正是方才高览安排在院外暗中观察的亲信。 隨后这高览亲信將方才院中所见告知刘辩二人。 高览听完之后,神采激动,满是钦佩:“陛下!您真是……神机妙算!料事如神!末將佩服得五体投地!那廝果然上鉤了,没想到看起来模样老实巴交,背后却竟是董贼走狗!” 高览亲眼目睹了这场戏的经过,显然,那个“张幕僚”鬼祟偷听的行径,完全印证了刘辩的预测! 刘辩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如释重负又带著几分得意的笑容。 他端起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这才稍稍平復了心绪。 刘辩这计策,其实也带著几分赌的成分。 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是赌对了。 然而,这份短暂的轻鬆转瞬即逝! 还不待刘辩心中沾沾自喜,门外突然传来侍卫急促的通报声:“启稟陛下!方才袁盟主亲兵派人来信!” “何事?”刘辩眉头微蹙,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说是盟主有令,急召高览將军速至官署议事!” “议事?” 刘辩心中有些奇怪,此刻已是深夜,万籟俱寂,既无紧急军情,又无突发变故,袁绍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召高览前去议事作甚? 压下心中的不安,刘辩沉声问道:“可知盟主深夜召高將军,所为何事?” 侍卫犹豫了一下,不確定地答道:“回陛下……具体何事……不甚清楚。不过……方才听那盟主亲兵所说……似乎是与……与方才离去的董卓使者有关……” 董卓使者? 董卓叫高览过去商议董卓使者之事? 此刻公孙瓚、王匡等诸侯皆在城中,商议这般事务,怎么会轮到他高览一个仅是护卫统领的武夫? 除非……袁绍要做的,根本不是什么商议,而是……杀人立威。 一个念头窜入刘辩脑海! 袁绍此人,外宽內忌,优柔寡断却又极好面子!依著韩融耿直的性子,今日若是韩融在场上有什么义正词严的驳斥,说了什么惹得袁绍不能忍耐之言,必然让袁绍心中波澜起伏,甚至恼羞成怒! 袁绍本就跟洛阳朝廷是不死不休,此刻若是为了泄愤或者立威,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將韩融、王瑰等人全部杀掉也不无可能! 若真如此…… 刘辩觉得有些头大。 他辛辛苦苦布下的局,以及接下来寄予厚望的“浑水摸鱼”计划…… 都將隨著韩融等人的死亡而彻底化为泡影! 不行,绝不能让此事发生! 刘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隨后抬头,直视高览,语速极快:“元伯!事態紧急!袁绍深夜召你,恐非议事,而是……欲行不测!极可能是要对韩融、王瑰等人下手!” 高览闻言,脸上瞬间愕然,他也显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刘辩深吸一口气,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你即刻前去!但切记!务必拖延时间!若袁绍当真下令命你带兵诛杀洛阳使者,你万不可立刻应允!需想办法找其他事由拖住,但是不要引起袁绍疑心,朕会差人前去救场,若实在是来之不急,你再亲口劝解此事!!” 高览將刘辩所交代牢记在心,重重点头:“末將明白!定当依陛下所言行事!陛下放心!” 说罢,高览不再犹豫,抱拳一礼,转身便大步离去。 高览走后,刘辩目光转向一直侍立在旁、方才负责监视院中动静的那名高览亲信。 这位亲信全程目睹了刘辩的布局,眼神中满是对天子的敬畏与倾佩。 刘辩看向这名亲信,缓缓道:“朕有一事,需你即刻去办!事关重大,不容有失,你可愿意?” 那亲信立刻单膝跪地,抱拳应道:“请陛下吩咐!小的万死不辞!” 刘辩快步走到案几旁,铺开一张素帛,提笔蘸墨,以最快的速度写下几行字。 写罢,他迅速將帛书捲起,递给那名亲信。 “事不宜迟!你立刻换下军服,换上便装!悄悄潜出官邸,务必避开所有人耳目!速去北平太守公孙瓚將军驻地!將此密信,亲手交予他帐下別部司马——刘备刘玄德!” 刘辩语速极快,目光灼灼,“刘备见信之后,自会明白该如何行事!切记!务必小心谨慎!若途中遭遇盘查,或事有不谐……便……便將所有罪责,尽数推到朕身上便是!就说是朕……私下差遣於你,你並不知是何事,明白了吗?!所有责任,朕一人来担。” 听闻天子此言,那亲信双手接过密信,紧紧攥在手中。 在这些被高览选上的天子亲兵看来,能成为天子禁军,本就是莫大的荣耀。 如今亲眼见到天子之贤德,却又屈居人下,与臣子之间倒反天罡,心中替天子悲愤不已。 这会儿听到天子对自己一个亲兵尚且如此关心,脸上顿时充满了激动与决绝:“陛下放心!小的明白!纵使粉身碎骨,也定將此信送达刘备手中!” 说罢,他朝著刘辩重重磕了一个头,隨即起身,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 刘辩安排完这一切,看著这亲兵离去的背影,才长出一口气。 希望,一切能够如自己所愿。 第四十八章 袁绍,字摇摆 袁绍官署议事厅。 高览踏入屋內,屋內烛火通明,袁绍高踞主位,脸色阴沉。 高览心中咯噔一下。 陛下所料果然不差!主公这副神情,正是杀心已炽的徵兆。 高览强自镇定,上前几步,抱拳躬身:“末將高览,奉命前来!主公有何吩咐?” 袁绍抬眼,目光看向高览,声音冰冷:“元伯!你可知……今日董贼派了韩融等辈前来之事?” 高览沉声应道:“末將知晓。方才那韩融……才从陛下官邸离开不久。” “哼!”袁绍冷哼一声,追问道:“那韩融与陛下见面……都聊了些什么?” 高览略一思索,觉得自己在场之事无需隱瞒,坦然道:“回盟主!当时末將就在陛下身侧护卫。韩融与陛下……倒没聊什么特別之事。无非是些君臣敘旧、感怀往昔的言语。韩融对陛下……礼数周全,並无失礼之处。” “礼数周全?”袁绍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怒意更盛。 猛地一拍案几!“好一个趋炎附势的老匹夫!一边道貌岸然,自詡大汉忠臣!一边却甘为董贼鹰犬走狗!在席间对本盟主冷眼相待,傲慢无礼!” “如今想来,他此番前来面见陛下,也定是受了董贼指使!替那老贼……试探陛下真偽虚实!”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高览闻言,低头不敢接话。 袁绍越说越气,胸中怒火如同火山喷发,“韩融老匹夫!倚老卖老,出言不逊!王瑰狗贼!巧舌如簧,包藏祸心!此等奸佞之徒,一行人所图,无非是挑拨我盟军关係,陷本公於不仁不义!更兼目无尊卑,竟敢妄探天子虚实!此等董卓鹰犬,留之何用?!只会乱我军心,惑我视听!” 袁绍眼中凶光爆射,猛地盯住高览:“元伯!我命你即刻点齐本部精锐!趁夜包围使者馆驛!將韩融、胡母班……及其隨行一干人等……” 袁绍牙关紧咬,从齿缝间狠狠挤出两个字眼: “尽——诛——!” 儘管心中早有准备,高览仍是不由自主地面色微变! 他想不通主公为何突然对这韩融一行人如此震怒?竟然到了非杀不可的地步。 不过高览却知道,袁绍此刻已被愤怒彻底冲昏了头脑,不能直接唱反调。 待袁绍稍稍喘息,高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上前一步,抱拳沉声道:“主公息怒!末將领命!” 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带著“为大局考虑”的凝重,“然则……末將斗胆,请主公三思!那使者馆驛,位於怀县城內,毗邻民居,且有王匡太守麾下郡兵协防。若骤然调集大队人马,甲冑鏗鏘,火光映天,行动之间,恐难掩人耳目!万一……万一惊扰了城內百姓,日后消息传出,世人皆知两军交战,盟主斩了来使,恐……恐对盟主清誉不利啊!” 袁绍眉头紧锁,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睛一眯:“不利?哼!那就杀得乾净一点!除了那个叫王瑰的之外……一个活口都不许留!確保万无一失!” 闻言,高览心中疑惑,但面上不动声色,继续“献策”拖延:“主公明鑑!若要確保一击必杀,不留活口……需得调集足够精锐人手!然末將所率禁军,此刻大半驻扎於城外大营。若要调集,需持手令,快马出城!这一来一回,加上整军部署……最快也需……一个时辰以上!且末將认为,最好是与王太守郡兵协调,封锁相关街巷,以免无关人等误入……此等细节,皆需时间周密安排!请主公……稍待片刻!末將这就去办!” 高览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理由充分,处处显得是在为確保行动万无一失考虑。 袁绍闻言,脸上怒色稍缓,但依旧烦躁:“一个时辰?!太久了!夜长梦多!给你半个时辰!速去调兵!”!” 高览心中一沉,他万万没想袁绍杀心竟然如此坚决。 半个时辰! 这时间……太紧了! 陛下那边……来得及吗?! 他不敢再强辩,以免引起袁绍更大的疑心,只能抱拳应道:“诺!末將……遵命!” 说罢,高览转身欲走,脚步却故意放得沉重缓慢,脑中飞速运转,思考著还能用什么藉口再拖一拖。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报——!”厅外突然传来侍卫急促的通报声,“北平太守公孙瓚將军、携別部司马刘备,有紧急军情求见盟主!” “嗯?”袁绍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刘备?公孙瓚带他来干什么?传!” 厅门被推开,公孙瓚与刘备二人,步履匆匆而入。 公孙瓚脸色凝重,刘备则紧隨其后。 公孙瓚对著袁绍抱拳,声音洪亮:“盟主!深夜惊扰,还请勿怪!” 袁绍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然后问道:“伯圭跟玄德深夜至此,所为何事?” 闻言,公孙瓚迟疑了一下。 倒是刘备直接上前一步,“盟主!深夜前来,实非得已!然则,此事关乎討董大业!末將……不得不来!” 袁绍有些疑惑:“哦?是何事?” 刘备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敢问盟主,是否准备杀掉董卓来使?” 袁绍眼神一眯。 此事自己並未告知外人,哪怕是高览,也是方才知晓,这刘备怎么会知道? 见袁绍没有说话,刘备继续说道:“末將刘备,位卑职浅,本不该僭越,插手此等军机大事!然则,备……忧心如焚!思虑再三,斗胆恳请公孙將军带备前来諫言!还望盟主恕罪!” 哦?”袁绍强压下心头的不快,冷冷道,“刘玄德,你有何高见?莫非……你觉得本公不该杀那些董卓走狗?! 刘备深吸一口气,迎著袁绍冰冷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道:“盟主明鑑!诛杀韩融等人,固然可泄一时之愤!然则,其后果……不堪设想!此乃董卓李儒之流,精心设下的……借刀杀人之毒计!” “借刀杀人?”袁绍眉头紧锁。 “正是!”刘备声音陡然提高,“董卓遣使,开出荒谬条件,其意为何?绝非真心议和!实乃一石三鸟之毒计!” “其一,离间盟主与公孙將军等诸侯之情谊,使我联军內部生隙!” “其二,试探盟主心意,若盟主应允,则其可大肆宣扬盟主『见利忘义』;若盟主拒绝甚至……诛杀使者,则其更可藉此大做文章!” “而最毒者,便是这第三条!”刘备目光如炬,直视袁绍,“董卓深知盟主忠义,必不容其羞辱!更算准了韩融性情刚直,言语间必会衝撞盟主!其最终目的,便是要激怒盟主,借盟主之手……除掉韩融等人!” 刘备顿了顿,声音带著一丝悲愤:“韩融,海內名士,清誉素著,亦为朝廷大臣,若他们死於盟主之手……董卓便可立刻昭告天下,诬衊盟主残害忠良,屠戮来使!斥责討董联军非为勤王,实乃爭权內斗!届时,天下汹汹,人言可畏!那些原本观望的州郡,那些心存汉室的士人百姓,將如何看待盟主?如何看待我联军?!此消彼长,董卓则可藉此凝聚人心,负隅顽抗!此等局面……岂非正中董贼下怀?!此乃亲者痛,仇者快啊!还请盟主三思!” 刘备这番剖析,鞭辟入里。 尤其最后那句“亲者痛,仇者快”,如同重锤,狠狠敲在袁绍心头。 袁绍本就生性多疑,容易遇事不决。 此刻在听完刘备这话之后,又陷入了沉思。 而高览站在门口,心中暂时舒了一口气。 陛下所料不差,刘玄德……果然及时赶到了。 而且看样子……似乎主公有所动摇。 第四十九章 一石三鸟 袁绍沉默良久,目光在厅內眾人脸上扫过,最终落在公孙瓚身上。 “伯圭……你的意见,亦是如此?” 公孙瓚此点头称是。 袁绍又沉默了片刻,最终长长地嘆了口气,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转向一直侍立在门口屏息凝神的高览。 “元伯,”袁绍的声音恢復了往日的沉稳,“你……暂且退下吧。此事……容后再议。” 高览心中悬著的大石终於落地。 压下心中之喜,抱拳应道:“诺!末將告退!” 隨即转身离去。 待高览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刘备立刻上前一步,对著袁绍深深一揖,声音诚恳:“盟主英明!知纳忠言,实乃联军之福,大汉之幸!” 然而,袁绍脸上的阴霾並未因刘备的恭维而散去。 他目光复杂地扫过刘备脸庞。 因为相比於董卓使者一事,此刻公孙瓚营中拥有刘备这等心思之人,更让他感到忌惮。 一股难以言喻的不悦与警惕在袁绍心中升起。 似乎是不想再看到刘备那张脸,更不想再听他多言。 “好了!”袁绍猛地抬手,打断了刘备,声音冷淡,“今日天色已晚,诸位也都辛苦了。伯圭,玄德,若无其他要事,便先退下歇息吧。” 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刘备和公孙瓚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了袁绍语气中的疏离与不悦。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两人对视一眼,两人齐声应道: “诺!在下告退!” 然后不再多言,躬身行礼后,便转身退出了议事厅。 官署外,夜色深沉。 公孙瓚与刘备並肩而行,沉默片刻后,公孙瓚忍不住低声开口,语气带著一丝忧虑:“玄德啊……你此番仗义执言,劝解袁绍,虽说保全了韩融等人性命,於大义而言,无可厚非!然则……袁本初此人,向来气量……唉!你今日之举,恐怕……已深深得罪於他啊!” 刘备闻言,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夜空,长长地嘆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坦然的无奈:“伯圭兄,备行事,向来但求问心无愧,不求功名利禄。此番保全韩融等人,实是为联军大义,为討董大局著想,绝无半点私心杂念。若因此惹得盟主不快……备……亦无怨无悔。” 公孙瓚看著刘备那副磊落坦荡的神情,心中也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重重拍了拍刘备的肩膀,嘆道:“玄德为人,光明磊落,我岂能不知?只是……唉!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是日后在这联军之中,玄德你行事,可要万般小心,谨言慎行才是!切莫再授人以柄!” 刘备知道这位昔日同窗一番好意,隨即郑重地点点头:“伯圭之言,备铭记於心!” ---------- 次日,袁绍官署內。 袁绍端坐主位,下方,逢纪、许攸等心腹谋士齐聚一堂。 袁绍將昨日之事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隨后,端起茶盏,目光扫过眾谋士,“诸位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逢纪思索片刻,率先开口:“主公,如今我联军兵分三路,声势浩大!董贼却唯独向主公您和南路公路將军处派遣使者,其意昭然若揭,无非是想將主公您和袁氏一族,推向风口浪尖,即便主公光明磊落,但悠悠眾口,长此以往,恐生祸端!” 隨后逢纪顿了顿,语气坚决:“因此,依我之见,董卓使者,即便不杀,也绝不可任其久留!当速速遣返!以免夜长梦多,再生事端!” 袁绍闻言,微微頷首。 而一旁一直未曾说话的许攸此刻嘴角似乎噙著一丝笑意。 “子远,”袁绍奇怪道,“你笑从何来?可是有不同见解?” 许攸被点名,也不慌张,轻抚著頜下短须,缓缓道:“主公明鑑!我是笑……主公此刻心中真正忧虑之事,元图兄……似乎尚未看透。” 袁绍眼中精光一闪:“哦?那子远不妨说说,此刻我所虑为何?” 许攸目光炯炯,直视袁绍,缓缓吐出两个字:“刘备!” 厅內瞬间安静下来。 袁绍身体微微一震,没有说话,沉默地看著许攸,算是默认。 逢纪等人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许攸见袁绍默认,便继续说道:“刘备此人,眼下虽只是公孙瓚帐下一別部司马,位卑职浅。然则,观其昨日所为,其心思之縝密,眼光之毒辣,格局之深远,绝非池中之物!更兼其手下有关羽、张飞这等万人敌的猛將!其本人又顶著『汉室宗亲』的名分!若任其依附於公孙瓚麾下,借势发展……假以时日,必成心腹大患!”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带著一丝玩味:“不过……主公也不必过於忧心。此类人物,往往心有大志,绝非甘於久居人下之辈!公孙瓚……未必能长久驾驭!” 袁绍眉头紧锁,沉声问道:“话虽如此,然则眼下……公孙瓚此行若得此人臂助,其势恐將更盛!子远……可有良策?” 许攸微微一笑,成竹在胸:“良策不敢当,倒有一计,或可主公之忧。” 隨即许攸目光扫过眾人,最终落在逢纪脸上,“方才元图兄所言,遣返使者,势在必行!此乃其一。而既然昨夜是那刘玄德主动提出保全韩融等人性命,力主不可诛杀……主公何不……顺水推舟?”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主公可即刻下令,命那刘备……率其本部人马,负责护送韩融等人,將其遣返!同时,再下一道军令:眼下討董战事正酣,局势紧张,大军调动频繁,为免来回奔波,徒耗军力……命刘备所部,在护送使者至孟津渡口后,不必返回怀县,就地驻扎!以作……警戒黄河,防备董卓军渡河偷袭之备!” 许攸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如此安排,名正言顺!其一,刘备既主张保全使者,由其护送,责无旁贷!其二,孟津乃黄河重要渡口,战略要衝,派兵驻守,理所应当!刘备断无理由拒绝!其三,如此一来,可將刘备从公孙瓚身边调离,解了主公心中之结!况且孟津位置关键,直面董卓兵锋,让刘备去守,既能借其才干替主公扼守要津,又能……借董卓之手,消耗其力!一石三鸟,岂不美哉?” “好!好!好一个『一石三鸟』!” 袁绍听完许攸之计,脸上阴霾尽扫。 隨后猛地一拍案几,连声赞道:“子远此计,大善!” 他当即不再犹豫,高声喝道:“来人!” 一名传令兵应声而入。 袁绍沉声下令:“传本盟主军令!著北平太守公孙瓚帐下別部司马刘备,即刻点齐本部人马,负责护送董卓使者韩融、王瑰等一行人,即刻遣返!直抵孟津渡口!待抵达孟津后,刘备所部,就地驻扎!警戒黄河,防备董卓军渡河偷袭!无本盟主新的军令,不得擅自撤离!速去传令!” “诺!”传令兵躬身领命,快步转身离去。 第五十章 暂別刘备 当袁绍关於刘备率部护送董卓使者、並驻守孟津的军令传到刘辩耳中时,他並未感到太多意外。 屋內,刘辩放下手中的竹简,长长出了一口气。 “果然如此……”刘辩低声自语。 他深知袁绍多疑善忌的秉性,昨夜刘备那番据理諫言,虽然阻止了袁绍杀掉韩融等人的想法,却也太过惹人注目。 这必然引起袁绍的忌惮。 將其调离公孙瓚身边,远离联军核心区域,甚至置於直面董卓兵锋的前线,这虽说有点不要脸,却也符合袁绍一贯的作风。 “不过……这倒未必是坏事。”刘辩目光深邃,望向窗外。 眼下,只要能让韩融一行人安然返回洛阳,他精心策划的浑水摸鱼之计,第一步便算成功。 待韩融一行人抵达洛阳,那些由“张幕僚”偷听带回的真相跟秘辛落入李儒手中,必將在董卓阵营掀起一番诡譎。 届时,洛阳城內,一场猜忌与清洗是少不了的。 而洛阳城內的传闻与消息,也將转而再传回这联军之中,这,才是刘辩真正的目的! 至於刘备离开怀县……刘辩心中並无太多惋惜。 按照他的布局,刘备的作用,本就不在於这短暂的一时一地。 与其让刘备在怀县受袁绍猜忌、处处掣肘,倒不如放其出去,让他独身去歷练一番。 毕竟,相较於日后那位歷经沧桑、雄踞一方的昭烈帝,如今的刘备,还显得太过“稚嫩”。 有些经验,有些磨礪,必须还得由他亲自去经歷。 如今隨著自己的插手,蝴蝶的翅膀也在悄悄煽动,许多地方,还得自己推一把才行。 “眼下,倒是可以腾出手来,为下一步动作做些准备了……”刘辩收回目光,心中盘算著如何利用这段相对“安稳”的时间,提前做些筹措。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高览的声音:“陛下!袁绍遣人来报,请陛下移驾城外军营,为刘备將军率部出城送行!” “送行?”刘辩微微一怔,隨即瞭然。 袁绍此举,倒算正常,刘备此番远赴孟津,名义上是执行袁绍军令,为联军扼守要津,而说到底,刘备其实是公孙瓚帐下的部將,能够卖袁绍这个面子,袁绍自然也要派自己这个“天子”出面送行,算是彰显对刘备的“重视”,也是对公孙瓚的一种安抚。 “正好。”刘辩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这会儿,他正愁如何名正言顺地接近军营,顺便偷偷去自己禁军之处探视一番。 这送行之际,正是趁机钻空子的好机会。 “回復袁盟主,朕稍后便至。”刘辩吩咐道。 他隨即起身,在侍从的服侍下,换上了袁绍新近差人送来的天子服。 虽然这身行头沉重繁琐,远不如常服舒適,但此刻,它代表著身份和权力,是必不可少的道具。 准备妥当,刘辩在高览及一队禁军的护卫下,缓缓驶向城外军营。 ---------- 怀县城外,联军大营。 旌旗猎猎,严阵以待。 军营辕门外,气氛庄重肃穆。 刘备、关羽、张飞三人顶盔贯甲,立於军阵之前,神情肃然。 公孙瓚也亲自前来送行,脸上带著一丝不舍与期许。 袁绍方面,则派出了心腹谋士逢纪作为代表。 当刘辩在亲兵簇拥下缓缓赶来时,辕门內外所有將士,包括公孙瓚、刘备、逢纪等人,纷纷躬身行礼,齐声高呼:“参见陛下!” 刘辩身著天子袞服,头戴冕旒,虽年轻,却气度沉凝,自有一股威严。 他目光扫过眾人,最后落在刘备身上,缓步上前。 “爱卿平身。”刘辩的声音平和而清晰。 刘备连忙起身,恭敬垂手:“谢陛下!” 刘辩看著眼前这位未来的梟雄,心中百感交集。 二人面上却心照不宣的保持著恰到好处的君臣之礼,语气带著期许与嘱託:“卿此去孟津,责任重大!孟津渡口,与洛阳隔黄河相望,乃我北路联军东进之咽喉,拱卫后方之屏障!卿此去,是为我北路联军扼守天堑,立下先锋壁垒!实乃重任在肩!”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的逢纪,继续说道:“卿定当谨遵袁盟主军令,恪尽职守,一切小心!卿之忠诚,卿之功绩,朕……与袁盟主,以及联军数十万將士,皆会铭记於心!待他日克復洛阳,扫清寰宇,必当论功行赏,不负卿等今日之辛劳!” 刘辩这番话,看似在为刘备表功鼓劲,实则句句不离“袁盟主”,几乎是將袁绍与自己这个天子摆在了同等重要的位置。 显然,这番话听在公孙瓚耳中,让他心中颇不是滋味。 看著自己麾下的別部司马,竟被天子拿来为袁绍装势,公孙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刘备则是一副感激涕零、受宠若惊的模样,躬身应道:“陛下隆恩!备……感激涕零!定当肝脑涂地,不负眾望,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唯独站在一旁的逢纪,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总觉得……天子这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却隱隱透著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不过虽说心中有些疑竇,却又一时想不出哪里不对。 这时,一名侍卫快步上前,单膝跪地稟报:“启稟陛下!刘將军!董卓使者韩融、王瑰等一行人,已全数接入军中,安排妥当!隨时可以启程!” 刘辩闻言,心中一定,隨即看向刘备,朗声道:“好!事不宜迟!刘卿,时辰已到,便即刻启程吧!朕……在此,静候卿等佳音!” “诺!”刘备抱拳领命,隨即转身,对著身后的关羽、张飞及一眾將士,沉声喝道:“眾將士听令!全军开拔——!” 刘备、关羽、张飞三人以及隨军將校,对著刘辩、公孙瓚等人,再次深深一揖。 隨即,眾將翻身上马。 旌旗招展,刘备率领著公孙瓚派於他的本部人马,携著董卓使者一行人的车驾,缓缓开拔。 第五十一章 再巡禁军 待刘备大军远去的烟尘散尽,心思各异的公孙瓚与逢纪等人,皆以“军中有要事尚未处理”为由,向刘辩行礼后,便相继匆匆离去。 这番景象,反倒正中刘辩下怀。 他目送眾人背影消失,隨即对高览使了个眼色。 高览心领神会,立刻安排妥当。 片刻之后,刘辩在高览及数名绝对忠诚的禁军护卫下,悄然离开了喧囂的辕门,朝著另外一个方向行去。 不多时,一片被单独划出且戒备森严的营帐出现在眼前。 这里,便是刘辩寄予厚望的根基所在,天子禁军的驻地! 得益於袁绍为彰显“尊崇天子”而给予的“特殊待遇”,这支千人的天子禁军被单独编制,由高览统领,拥有独立的营帐和训练校场。 这袁绍为了免於诸侯口舌的无意之“恩典”,实则阴差阳错地成全了刘辩暗中练兵、积蓄力量的计策。 营帐四周,高览布置了明暗哨卡,確保无人能窥探禁军虚实。 踏入营门,一股整齐昂扬的气息扑面而来,相比於上次刘辩所见,军伍阵容显然已经又强上许多。 千名精挑细选、体格健硕的士卒,正在校头的號令下,进行操练。 队列变换迅捷,搏杀动作凶狠有力,军容之整肃,士气之高昂,远非方才寻常联军士卒可比! 刘辩注视著这一切,心中欣慰,高览確实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不过,刘辩的目光並未过多停留在步战操练上。 他更关心的,则是士卒的骑术,因为他要提前为来日將这一千禁军变成一千精锐铁骑做打算。 “元伯,”刘辩目光扫过营中为数不多的几匹用於训练的战马,沉声问道,“如今军中士卒骑术,练得如何了?进展可还顺利?” 高览闻言,立刻抱拳回稟,声音带著一丝自豪:“回稟陛下!末將已严格按照陛下吩咐,在禁军中推行『十人设一小校一监校,五十人设一统领一监统,五百人一营设一校尉一监尉』之制!步步训练,步步检阅!” 他顿了顿,继续详细稟报导:“眼下,统领及以上军官,皆已熟练掌握骑术,尽能做到人马合一,策马奔袭、控韁转向皆无碍!小校之中,已有近半数骑术小成,能在马上保持平衡,进行熟练控马。末將预计,不出月余,所有小校便能尽数掌握基础骑术!只待……只待来日有了足够战马,便能迅速如陛下所愿,將这支禁军……打造成一支真正的铁骑劲旅!” 刘辩听完,缓缓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高览的执行力,確实远超他的预期。 在战马资源如此匱乏、训练时间如此短暂的情况下,能將骑术训练推进到这一步,已属不易。 当然,这背后,不仅有高览的呕心沥血,也有刘辩自己那份来自后世智慧的“点睛之笔”。 不久之前,刘辩曾令高览秘密挑选出最忠诚机敏且干练的一批精锐士卒,亲自偷偷对他们进行了“思想灌输”与“组织培训”。 刘辩將后世军队中“思想指导员”的理念,结合这个时代的实际,改动之后引入了“监校”、“监统”、“监尉”等职位。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这些“监”字头的军官,职责相较於简单的监军,其实更侧重於对士卒“军心振奋”、“忠君灌输”和“军令贯彻”。 刘辩將他们作为意志灌入这支禁军骨髓的纽带,是將“忠君报国”、“天子亲军”的信念烙印在每一个士卒心头的关键。 如今看来,效果斐然。 不仅高览匯报的骑术训练进展顺利,而且营中士卒此刻高昂的斗志、严明的纪律、以及看向自己时那发自內心的敬畏与忠诚的眼神,都让刘辩確信,这支禁军凝聚力,正在被塑造成型! 无需多时,这千人禁军,便能成为他手中最锋利且忠诚的利刃,指东打东,指西打西,如臂使指! 这並非刘辩自私霸道,而是身处这乱世漩涡,在这诸侯环伺且危机四伏的险境之中,他既然要將全部心血倾注於此,就必须確保这支禁军的绝对忠诚! 这是他未来安身立命、扭转乾坤的唯一倚仗! 刘辩在高览的指引下,缓步走到一匹正在休息的雄健战马前。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温热的鬃毛。 让刘辩喜悦的是,战马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亲近,温顺地打了个响鼻。 “战马之事……”刘辩笑了笑,声音却带著篤定,“元伯暂且不必忧心。眼下,朕……已经有了眉目。无需多日,禁军之中,便可人人配马!” 高览闻言,眼神之中瞬间有些振奋。 他深知眼下战马之珍贵,获取之艰难,可听陛下的意思,竟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內找到了解决之道?! 这让高览喜出望外。 虽然战马尚未到手,但高览对刘辩的承诺深信不疑,在他看来,只要是陛下说出的事,最后定然都能成真。 隨后高览抱拳:“陛下圣明!末將……末將代全体將士,谢过陛下!” 不过,欣喜过后,高览脸上却又浮现出一丝迟疑与羞愧。 他犹豫片刻,还是硬著头皮说道:“陛下……不过……不过还有一事……末將……末將需要告知陛下……” 刘辩收回抚摸战马的手,转身看向高览,眉头微挑:“哦?可是有何不妥?但说无妨。” 高览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羞涩与窘迫,声音也低了几分:“末將……末將虽说知晓如何练兵,但……但大多是步卒之术,排兵布阵,衝锋陷阵,尚可应付。然则……对於骑军之道……” 他顿了顿,声音带著惭愧,“末將虽通晓骑术,但也仅仅是止於乘骑控马,能在马上廝杀而已。若论……若论如何操练一支真正的精锐铁骑,如何演练骑兵衝锋、迂迴、追击等诸般战法……如何將骑射、马刀、长矛等技艺与战马完美相合,发挥最大战力……末將……末將实非所长!恐……恐难当此重任!若陛下想打造一支真正的百战铁骑,怕是还需要一位真正擅长骑军之道、经验丰富的统领,亲自操练指点才行啊!” 高览这番话,让刘辩愣了愣。 骑兵教官! 这个关键的问题,他竟然差点忽略了。 高览说的没错,光有战马和会骑马的士兵是远远不够的…… 想要將这些人马结合,训练成一支能征善战、令行禁止、战术嫻熟的精锐骑兵,需要的是真正精通骑兵战术的將才! 高览勇猛忠诚,练兵有方,但他在骑兵指挥和训练上的短板,可能如他所言,確实是客观存在的。 刘辩皱皱眉,看来自己需要操心的,远非单单战马之事…… 第五十二章 又见少女 刘辩轻轻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连日来的殫精竭虑步步为营,让他心神俱疲。 抬眼望去,今日难得天朗气清,阳光洒在身上,有了久违的暖意。 看著远处旷野,刘辩心中鬼使神差涌起一股衝动。 “元伯,”刘辩转头看向身旁高览,声音带著一丝难得的轻鬆,“你对这怀县城外周边,可算熟悉?今日天气甚好,不如……骑马陪朕出去转转?” 高览闻言,微微一怔。 他深知天子身份敏感,私自外出风险极大。 但瞧见刘辩眼中那抹疲惫之色,他心中又不忍拒绝。 隨后略一沉吟,高览抱拳应道:“末將遵命!城外东南方向,有一片开阔地,人跡罕至,倒是个清静去处。末將这就去准备!” 为了不引人注目,刘辩换上了一套普通將领的服饰。高览则亲自挑选了两匹性情相对温顺但脚力尚可的战马。片刻之后,两人便从营地一处不起眼的侧门悄然离开,在高览的引领下,沿著一条僻静的小路,向著城外东南方向缓缓行去。 刘辩的骑术,自然无法与高览这等沙场宿將相比。 他小心翼翼地控著韁绳,感受著身下战马稳健的步伐和温热的躯体。 初时尚还有些紧张,但隨著对马匹的熟悉和环境的適应,那份紧张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奇与舒畅。 微风拂面,视野开阔,暂离了军中的喧囂与压抑,刘辩的心情也似今日晴空,渐渐明朗起来。 高览对城外地形显然已经摸索熟悉,轻车熟路地带著刘辩穿过几片稀疏的林地,很快便来到了一片地势平缓之处。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陛下,此地尚可?”高览勒住马韁,问道。 刘辩环顾四周,深吸了一口带著泥土和草叶清香的空气,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甚好!元伯有心了!” 后世在剧组拍戏时,刘辩也曾骑过马,但那些温顺的圈养马匹,如何能与身下血脉中流淌著野性的战马相比? 此刻身处旷野,那份压抑已久的豪情似乎也被点燃。 刘辩轻轻一夹马腹,口中低喝一声:“驾!” 战马得到指令,立刻小跑起来。 初时速度不快,刘辩尚能轻鬆驾驭。 感受著风掠过耳畔的呼啸,看著景物在两侧飞速倒退,一股久违的畅快感油然而生! 刘辩不自觉地再次催动马匹,速度越来越快! “陛下!小心!”高览见状,心中一紧,连忙策马跟上。 然而,隨著战马的速度越来越快,四蹄翻腾,捲起草屑尘土。 强烈的顛簸感和扑面而来的劲风,让刘辩感到一阵眩晕。 他这才惊觉,这战马的烈性远超他的想像。 速度一旦提起来,他根本无法完全控制! “吁!吁——!”刘辩心中大骇,急忙收紧韁绳,试图让马匹减速。 但战马似乎被催发了野性,竟有些不受控制。 高览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几次想靠近帮忙控马,但两马都在高速奔驰中,他也不敢贸然出手,生怕伤著天子。 “快让开!”就在刘辩奋力控马,焦头烂额之际,前方小路转弯处,突然毫无徵兆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人影背对著他们,似乎正在路边行走。 刘辩瞳孔骤缩。 那人影闻声回头,赫然是一位身著素色衣裙的女子! 她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疾驰马匹和惊呼声嚇懵,竟呆呆地站在原地,忘了闪避。 眼看惨剧就要发生,刘辩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 死命地勒紧韁绳,身体几乎后仰到极限! “呜——!” 战马发出一声长嘶。 在距离那女子仅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前蹄猛地扬起,硬生生被刘辩勒停了下来。 巨大的惯性让刘辩身体剧烈前冲,险些被甩下马背,他死死抓住马鞍,才勉强稳住身形。 那女子直到此刻才仿佛从惊嚇中回过神来,脸色雪白,身体微微颤抖。 高览紧隨其后赶到,一个漂亮的翻身下马,箭步衝到刘辩身边,急切问道:“陛下!您没事吧?!” 同时,他锐利目光瞬间锁定在那惊魂未定的女子身上,眼神中一瞬间拉满警惕。 这荒郊野外,突然出现一个孤身女子,实在太过蹊蹺。 刘辩在高览的搀扶下翻身下马。 他定了定神,这才仔细看向那差点被撞的女子。 这一看之下才觉得,这女子的面容……竟有几分眼熟? “是你?!”高览显然也认出了对方,眉头紧锁,声音带著一丝冷意。 高览记起,这女子,正是当初在联军大营辕门外,那个自称是袁术安排来“服侍”天子,被天子拒绝的女子。 只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女子显然也认出了天子和高览。 她脸上惊惧之色未退,又强自镇定,对著刘辩便要屈膝行礼。 刘辩此刻已换上便装,又身处野外,自然不想暴露身份。 他连忙抬手虚扶,声音温和中带著一丝歉意:“姑娘不必多礼!方才惊马失控,险些伤及姑娘,说起来,是朕……之过,还望姑娘勿怪!” 虽说刘辩此刻身份已是天子,但是作为后世之人,在面对这种情况,尤其对方还是个柔弱女子时,难免还是会有些过意不去。 女子闻言,连忙低头,柔声应道:“是……是我挡了陛下的路在先,扰了陛下兴致,陛下未曾降罪已是宽仁,我又怎敢怪罪?” 刘辩隨意摆了摆手,他对这个记忆中似乎有些单纯、甚至带著点“傻气”的小姑娘,並无恶意。 只是,此刻她一人出现在这城外的荒僻之径,实在令人费解。 “姑娘,”刘辩目光疑惑问道,“我记得……你似乎是袁公路將军属下?此刻袁公路將军远在鲁阳,你怎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怀县城外荒僻之地?” 女子闻言,微微低下头,嘴唇轻轻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言辞。 片刻后,她才抬起头,轻柔答道:“回陛下的话……我本是豫州潁川人士,並非公路將军部下女眷。当初允我进军营,也不过是公路將军欲差遣我服侍陛下。陛下既无需服侍,也就自是离开了军营……”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此番北上,是听闻……陛下联军在此,盼著来日攻下洛阳,也好赶往洛阳寻亲。” “寻亲?”刘辩眉头微蹙,“你既是潁川人士,又为何要去洛阳寻亲?” 女子眼神微黯,带著一丝担忧:“只因……家中长辈在洛阳为官,时逢董卓乱政,身不由己……我心中有些牵掛。” 女子眼神清澈,看样子未在说谎。 刘辩静静听著,心中轻轻嘆了一口气。 第五十三章 战马 就在刘辩与女子谈话之际,一旁的高览的目光扫过刘辩所骑的那匹战马。 他眉头微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样。 高览快步走到刘辩的马旁,蹲下身,仔细检查。 “陛下!”高览的声音带著一丝凝重,“您的这匹……马蹄似乎有些损伤!” 原本因女子话语而愣神的刘辩闻言,回过神来,也回头凑近查看。 只见高览正小心翼翼地抬起战马的一只前蹄。 原本坚硬厚实的角质蹄掌边缘,赫然有一处细微但清晰的裂痕,裂痕深处似乎还嵌著一小块碎石。 伤口虽小,但显然是在方才高速驰骋中,踩踏到坚硬锐利的石子所致。 “这是……马蹄被石子刺伤了?”刘辩眉头轻锁,心中微沉。 隨后他微微躬身,仔细端详马蹄处伤口,后世学习骑马之时,刘辩对马匹知识有过一些了解。 他知道,马匹的马蹄虽然长有一层厚厚的角质层,但这层保护並非坚不可摧。 在崎嶇复杂的地面上长时间且高强度地奔跑,尤其是在高速状態下踩踏到尖锐物体,角质层极易磨损、开裂甚至被刺穿。 高览一边小心翼翼地用隨身携带的刀具试图剔出碎石,一边解释道:“陛下,战马这些日子本就接连训练,马蹄已有磨损。今日在这野外驰骋,道路崎嶇,杂石遍地,可能恰巧被这石子扎破了。” 刘辩点点头,心中瞭然。 他清楚这看似微小的伤口,其日后危害却不容小覷,若是在战场上,这点小伤就可能影响战马的机动性,甚至导致马失前蹄,危及士卒性命。 而更重要的是,如果伤口不及时处理,或者日后持续在恶劣路况下使用,伤口会加深、感染,引发炎症腐烂等慢性疾病。 一旦蹄部变形或內部组织坏死,这匹战马……也基本就等於废了。 尤其在这个战马资源极其匱乏的时代,每一匹战马的损失都是巨大的。 刘辩轻轻抚摸战马温热的脖颈,试图安抚它因疼痛而略显不安的情绪,脑海中同时思索起来。 他清楚地记得,在后世,解决马蹄磨损和保护问题,有一个极其简单而有效的方案——马蹄铁。 一个小小的u形铁片,钉在马蹄角质层上,就能提供强大的保护和支撑,极大地延长战马的使用寿命和作战效能。 这个时代,难道没人使用? 想到这里,刘辩抬起头,看向高览,问道:“元伯,平日军中这些战马的马蹄,都是这般……露在外面,没有任何保护?” 高览闻言一愣,有些不解地看向刘辩:“保护?陛下是说……『革鞮』?” “革鞮?”刘辩对这个词汇显然感到陌生,“何为『革鞮』?” 高览站起身,解释道:“回陛下,革鞮……就是军中工匠用牲畜皮革,精心缝製而成……一种给马穿的鞋子,可以用在马蹄上。” “哦?还有此物?”刘辩有些意外,没想到大汉真有类似的物件。 隨即刘辩將视线投向旁边高览所骑的那匹战马的马蹄上,仔细查看,却並未发现任何类似“鞋子”的东西。 “那为何……咱们的战马,都未见使用此物?” 高览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摇头道:“陛下有所不知。这革鞮……製作起来颇为麻烦。需手艺精湛的皮匠,选用坚韧的牲畜皮,经过鞣製、裁剪、缝製才能製成一副贴合马蹄的革鞮。且不说这本身就是一项耗费时日的手艺活,单是这所需的牲畜皮囊……就极为珍贵难得!” 他嘆了口气,继续说道:“如今时逢乱世,耕牛、骡马等大牲畜本就稀少,农耕尚且不足,其皮囊更是价值不菲,岂能轻易用於製作马鞋?况且……”高览顿了顿,语气带著一丝不以为然,“即便费尽心思做出这革鞮,效果……也实在有限!皮革虽韧,但在崎嶇碎石路上奔走,磨损极快,用不了几日便会破烂不堪。而且套在蹄上,马匹奔跑起来也多有不便,远不如赤蹄灵活。因此军中寻常战马……大都不会使用此物。” 刘辩听完高览的解释,心中瞭然。原来古人並非没有保护马蹄的意识,只是受限於材料、工艺和效果,那“革鞮”的实用性太低,无法普及。 不过,倘若如此,那这经过后世无数人验证的“马蹄铁”,將是降维打击的解决方案。 想到这,刘辩心头微动,再次问道:“既然革鞮效果不佳……那元伯,你可曾听闻,有人想过……以铁片代替皮革,打造一种……『蹄铁』,钉在马蹄之上,以作保护?” “蹄铁?钉在马蹄之上?”高览闻言,瞪大了眼睛,有些惊愕,“陛下……这这如何使得?!铁片坚硬冰冷,钉入马蹄……岂非会伤及马匹?马匹岂能忍受?况且……马蹄乃活物,如何能钉得牢靠?这……末將闻所未闻。” 看著高览那副无法理解的表情,刘辩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 刘辩清楚,在这个时代,这个想法確实超前,但作为后世之人,他却深知这看似简单的“蹄铁”,蕴含著怎样巨大的军事价值,一旦成功应用,他的禁军铁骑,將在机动性、持久力和战场適应性上,远超这个时代的任何骑兵。 “元伯,”刘辩不再解释,直接切入主题,“此事暂且不提。朕且问你,眼下军中……可有技艺精湛的铁匠?” 高览虽说有些不理解眼前天子的想法,但还是下意识地思索著回答道:“铁匠……自然是有的。军中打造、修补兵器甲冑,都离不开铁匠。不过……”他面露难色,“这些铁匠,都是归属中军匠作营统一调配,並不在我们禁军之中。末將……末將无权直接调用。” 刘辩自然明白高览的言下之意。 军中对匠人资源控制严格,尤其是铁匠,在这个时代更是战略资源,不可能轻易交给刘辩这个“天子”使用。 刘辩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元伯,朕不需要调用中军的铁匠。朕只问你……你能否……私下寻到一位手艺可靠、口风严密的铁匠?无需惊动任何人,只需请他……单独帮朕打造一件……小物件?” 第五十四章 再见 高览听完刘辩的话,脸上带著一丝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这个……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军中关係不错的铁匠,末將倒也认识几个。若只是打造一两个小物件,他们应不会多问。只是陛下……” 他犹豫了一下,“咱们……真要做这个蹄铁,钉於马掌之上?” 刘辩知道,马蹄铁的作用,只有在高览亲眼见到实物且亲身体验之后才会真正明白。 因此,此刻他並未对高览的质疑感到不快,只是神情篤定地重重点头:“你且差人只管去做,届时,你自然会知晓其作用,但是……切记要谨慎行事,绝不可走漏风声,此事……至关重要!” 高览听到天子如此叮嘱,心中虽仍有疑虑,但也不再犹豫,跟著重重点头:“诺!末將明白!” 隨后,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冷冷地瞥了一眼不远处一直安静站立的女子。 那女子察觉到高览的目光,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身体微微瑟缩,向后退了一小步。 高览这才收回目光,转向刘辩,继续正色道:“只是陛下,这『蹄铁』物件虽小,但若要差人打造,也需说清楚其模样、尺寸、机巧之处才行……否则……” 听到高览这话,刘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需要图纸! 他想了想,目光扫过地面,寻到一根掉落的枯树枝,弯腰將其捡起,折断成合適的长度。 隨后,他蹲下身,用树枝的尖端在鬆软的泥土上开始勾勒起来。 然而,刚刚勾勒了几笔,刘辩便觉得不对劲了…… 明明脑子里对马蹄铁的形状、结构清清楚楚,可画在地上的线条却歪歪扭扭,比例失调,完全不成样子。 他看著地上那抽象得如同涂鸦般的“图样”,与自己想像的马蹄铁不说是大相逕庭,那也可以说毫不相关。 刘辩有些尷尬地轻咳了两声,脸上露出一丝窘迫。 一旁的高览,看著地上那难以辨认的“图样”,也跟著有些尷尬地赔笑般挠了挠头,显然也没看懂陛下画的是什么。 而刘辩此刻这略显笨拙又尷尬的模样,落入不远处那位女子的眼中,女子原本总是失了神的眸子里,便瞬间有了光彩,看得出神,最后莞尔一笑。 竟也是有了勇气大胆起来,向前轻轻迈了几步,走到刘辩身旁停下。 声音轻柔地问道:“不知陛下……可是需要作画?” 见到这女子靠近,刘辩有些意外。 但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能帮上忙? 想到此处,刘辩抱著尝试的心態,点了点头:“嗯。” 女子闻言,小心翼翼地从自己隨身携带的行囊里,取出了一支笔和一小块摺叠整齐的素色绢帛。 环顾四周,找了一块较为平坦的石块,將绢帛铺在上面,仔细抚平。 隨后,女子抬起头,看向刘辩,轻声道:“不如……陛下来说,我来画便是。” 瞧见女子从容不迫地摆放笔墨绢帛,刘辩看得出,这女子应当是通晓文墨的。 而且听她说话的语气,显然对自己的画技颇有信心。 虽然刘辩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仍有一丝疑虑,但眼下若能解决画图难题,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他心中权衡利弊之后,快步走到女子身旁的石块边。 然后下意识地俯下身,凑近了女子的脸庞,目光直视女子清澈的眸子,带著探究:“你……通晓笔墨?” 女子面对天子突如其来的凑近,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侷促。 但还是强作镇定,微微頷首:“回陛下,这在潁川……並不算什么稀罕事。” 女子的话语透露出一种世家女子才该有的教养。 刘辩闻言,盯著女子姣好而略显羞涩的面庞直勾勾看了好久,怎么瞧也不像是个会说谎的。 而且,袁术所在的鲁阳距离此地极远,若真是派细作窥探,怎么想也不会派一个孤身女子在这荒郊野外潜伏。更何况,今日自己出城骑马,本就是一时兴起,连最信任的高览都是临时得知,事先毫无徵兆。 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女子是袁术细作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想到此处,刘辩心中最后一丝疑虑才算消散。 转而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说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劳姑娘了。” 接著,刘辩开始详细描述马蹄铁的形状、结构、尺寸要求以及钉孔的位置。 女子则凝神静气,手持画笔,在绢帛上熟练而恰到好处地勾勒起来。 女子持笔流畅,线条清晰,显然非一日之功。 在二人的默契配合之下,很快,一份清晰恰当数倍的马蹄铁结构图样便跃然於绢帛之上。 刘辩拿起绢帛,仔细端详,绢帛上的图样,与他脑海中的构想基本大差不差。 隨即刘辩將绢帛递给一旁的高览:“元伯,你看如何?” 高览接过绢帛,仔细看了看绢帛上清晰许多的构造图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隨后他重重点头,语气肯定:“陛下,有了这图样,铁匠应是能够看懂,想必只需数日便可大差不差造出陛下所要之物。” 得到了高览的確认,刘辩露出笑容。 若此事能成,马蹄铁一旦装备到他的禁军战马上,那距离他打造一支精锐铁骑的小目標,无疑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想到此,刘辩心情大好。 隨后,他笑眯眯地看向身旁这位帮了忙的女子,问道:“朕还不曾知晓姑娘名讳?” 女子闻言,又低头红了脸:“回陛下……小女子唐殊。” “唐殊……”刘辩在脑海中飞快地过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对这个名字並没有任何印象。 也许,大概就是个在这歷史长河中未曾留下痕跡的寻常官宦女子罢了。 这时,一旁的高览抬头看了看天色,提醒道:“陛下,眼下出城已久,算著时辰,咱们该回去了。” 闻言,刘辩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 或许是心情不错的缘故,他下意识地朝著这位名为唐殊的女子,隨口轻鬆地说了一声:“唐姑娘,再见。” 女子闻言,愣了愣:“再……见?” 刘辩反应过来,轻笑一声:“就是告別之意。” 女子呆了呆,隨后方才瞭然。 只不过,待她回过神时,刘辩已经走远。 她站在原地,望了望天子与將军远去的影子,似乎被方才天子的情绪感染,原本紧张的神色便也就跟著有了笑意。 朝著远去的影子,轻声喃喃道:“再见。” 第五十五章 亡命之徒 怀县城外,返回途中。 由於刘辩所骑战马马蹄受伤,行动不便,返回的路途比来时缓慢了许多。 两人沿著来时小路一路谨慎前行,过了许久,终於临近怀县城外。 眼看城门在望,不过多久便可绕过城门回营,高览却突然猛地勒住了韁绳,同时低声喝道:“陛下且慢!” 刘辩闻言,也立刻收紧韁绳,让马匹停下。他心中疑惑,转头看向高览:“元伯,可是有何事?” 高览面色凝重,目光锐利地扫向斜前方不远处的一片空地,眉头紧锁,抬手示意道:“陛下且看那边!” 刘辩顺著高览所指的方向望去,心中顿时一沉! 只见斜前方不远处,聚集著一群骑著马匹的青壮汉子,人数约莫有四五十之眾。 这些人不仅手中持著各式各样的武器,有刀有枪,而且有不少竟然身披甲冑。 眼下,这群人正围在一处,有些谈天说笑,有些则骑著马在原地无聊地打转,一副无所事事、游手好閒的模样。 刘辩见状,心中暗道不好。当下这个时局,连年战乱,百姓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寻常人家怎么可能拥有战马和武器?尤其是甲冑!虽说这些人身上穿的甲冑大多形色各异,杂乱无章,不成制式,但仅仅是能够拥有甲冑这一点,就极为难得。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一套甲冑的製作成本极其高昂,价值不菲,足够养活一家老小很长时间。 但眼前这群人,显然不是官军,却能拥有马匹、武器甚至甲冑,且能聚在一处有说有笑无所事事,那想来其身份的可能性……恐怕只有一个! 想到此处,刘辩的眉头也跟著紧紧皱了起来,声音带著一丝凝重:“元伯,这群人……莫非是黄巾余孽?” 高览闻言,又仔细地观察了片刻,隨后摇摇头,沉声道:“陛下,末將曾与黄巾贼寇多次交手。眼下这些人的武器甲冑衣著,照末將看来,並不像是黄巾余孽的装扮。不过……” 高览话锋一转,语气更加低沉,“却极有可能是……混跡在这附近山林之中的山贼!” “山贼?”刘辩有些意外,“如今怀县城內有我联军大军驻扎,这些山贼……还敢出来作乱?” 高览脸色严峻,解释道:“陛下有所不知!如今我军初到怀县驻扎,营盘尚未完全稳固,对城外的掌控力有限。而且,我军入城之后,为防细作,已下令戒严,日后城外百姓往来进城,都不似寻常那般方便。如此一来,这些靠打家劫舍、劫掠过往商旅为生的山贼,就少了许多下手的机会!况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我军要在此地驻扎多久,尚是未知之数。若时间长了,这无疑等於断了这些山贼的活路!眼下,趁著大军初到,立足未稳,这些贼寇很可能想要在城外放手一搏,多捞些钱財,以备不时之需!这些贼寇,往往凶狠歹毒,行事毫无顾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陛下……万万小心为上!” 刘辩自然明白高览所说的严重性!眼下他和高览仅有两人,可以说是势单力薄。若是被这群凶悍的山贼发现,即便高览勇猛过人,也很难是这几十號手持利刃的亡命之徒的对手! 而且,此处距离怀县城门尚有一段距离,若真发生战斗,以这几十人的规模,城內的守军还真不一定能第一时间察觉並赶来救援! “呜——!” 就在高览与刘辩屏息凝神,打算小心翼翼地调转马头,从旁边的小路轻声绕过这群山贼之时,刘辩胯下那匹受伤的战马,或许是因蹄部疼痛难忍,或许是因跋涉之后有些疲惫,竟突然发出一声低沉而痛苦的呜咽。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片郊野中却显得格外刺耳。 不远处那群原本还在悠哉游哉的山贼,瞬间被这声音惊动。 猛地转过头,几十道凶狠的目光如同利箭般,齐刷刷地射向刘辩和高览所在的方向! “不好!陛下快走!”高览反应极快,脸色剧变,第一时间出声提醒道! 刘辩心中也是一惊,但反应同样不慢。 他猛地一拽韁绳,调转马头,双腿狠狠一夹马腹,口中低喝:“驾!”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受伤的战马虽说吃痛,但还是发出一声嘶鸣,奋力向前衝去!高览紧隨其后,策马狂奔! “有探子!快追!”那群山贼中,领头模样的几人立刻发现了刘辩二人的意图,眼中凶光毕露,朝著眾人厉声呼喝起来。 眾人纷纷翻身上马,挥舞著手中兵器,好似嗅到血腥味的饿狼般,朝著刘辩和高览逃跑的方向,疯狂追击而来! 看架势,显然是打算不死不休! 刘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这会儿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对他的骑术跟心態都是一种考验。 刘辩死死握紧手中韁绳,身体儘量压低,紧贴马背,將自身那点皮毛的骑术发挥到了极致! 此刻胯下原本受伤的战马,似乎也意识到了危险,知道自己方才闯了大祸,这会儿竟也爆发出惊人的潜力,四蹄翻飞,奋力狂奔。 “陛下!不能走小路了!目標太小,容易被包抄堵截!咱们绕大路直接回城!”高览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朝著刘辩大声喊道! 高览深知,此刻若继续走小路,虽说隱蔽,但不仅速度受限,且更容易被熟悉地形的山贼抄近道堵住!只有走宽阔的大道,才能发挥军中战马的速度优势,並且更容易被城上守军发现。 “好!”刘辩毫不犹豫地应声。 他明白高览的用意,眼下这情况,被袁绍怀疑私自出城,总比在荒郊野外被山贼乱刀砍死要强得多!只要能活著逃回城內,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於是,刘辩和高览二人猛地一拉韁绳,调整方向,不再试图隱藏行踪,而是朝著通往怀县城门的那条宽阔官道,策马狂奔而去。 第五十六章 不负君臣一场 匪徒们见刘辩和高览突然调转方向,朝著宽阔的官道疾驰,非但没有像高览预想的那般流露出丝毫忌惮或退缩之意,反而毫不犹豫地且光明正大地跟著调转马头。 紧隨其后,穷追不捨! 更让高览心头一沉的是,这些匪徒所骑乘的马匹,脚力竟丝毫不弱。 在平坦开阔的官道上,不仅没有被刘辩和高览甩开,双方的距离反而在一点点拉近。 高览回头看去,眉头越锁越紧,这完全顛覆了他对寻常山贼流寇的认知。 眼看身后追兵越来越近,几乎不过数十丈之遥。 而刘辩胯下那匹受伤的战马,速度终究受限,拖慢了两人奔逃的速度,情势刻不容缓。 高览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猛地一勒韁绳,速度稍缓,与刘辩並轡而行,声音急促坚定:“陛下!您且先走!全力向城门冲!若能回到城內,立刻调集援兵,务必將这伙胆大包天的贼人剿灭!末將……在此为陛下断后!定会尽力拖住他们!” 刘辩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感动。 他清楚,高览这是要以自身为盾,为他爭取一线生机。 然而,感动之余,刘辩的脑子飞速盘算:留下高览断后?高览一人,纵使勇猛,又能在这数十名凶悍匪徒的围攻下坚持多久?匪徒只需分出小股人手继续追击,自己依然难逃被追上的命运!高览的牺牲很可能只是徒劳。 与其如此被动,倒不如……两人一同留下,背水一战!反倒显得慷慨,至少,不负君臣一场! 想到此处,刘辩心中当机立断,当即回应道,“元伯!这些日子以来,朕早已视你如手足兄弟!岂能丟下你一人,独自逃生?!” 说罢,刘辩非但没有加速逃离,反而猛地一勒韁绳,战马发出一声嘶鸣,硬生生停了下来! 他调转马头,与高览並肩而立,目光灼灼看向高览,朗声道:“纵使敌眾我寡又如何?朕,与你同在!”” 刘辩勒马停驻、转身迎敌的动作让高览浑身剧震! 天子那份同生共死的决绝,几乎让他热泪盈眶。 即使在两人勒马停驻的短短瞬间,身后穷追不捨的匪徒已如潮水般涌至,马蹄声如雷,烟尘滚滚。 可高览隨之而来的,却是眼神中熊熊燃烧的战意! 数十名凶悍的汉子策马狂奔,瞬间便將刘辩和高览二人团团围在中央。 刀枪出鞘,寒光闪烁,杀气腾腾。 但高览未曾有半点退却。 陛下……以手足待他。 他高览,誓要以死护陛下周全! …… 双方对峙,空气仿佛凝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这是刘辩穿越至大汉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被逼入如此绝境。 若说心中没有一丝恐惧,那是假的。 但身为七尺男儿,虽未习武,骨子里的血性却在生死关头汹涌而出。 一股滚烫的热血涌上心头,衝散了惧意。 在此次出来之前,早已换上了禁军甲冑。 此刻深吸一口气,右手紧紧握住腰间的佩剑剑柄,刘辩已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然而,这群將他们团团围住的匪徒,似乎並不急於动手拿下这两只“笼中困兽”。 他们只是策马绕著圈子,將包围圈步步缩紧,一双双警惕的眼神在刘辩和高览身上来回扫视。 尤其是为首那名手持长刀、身材雄壮的男子,眼神更是锐利如鹰隼,眯缝间,仔细打量著二人。 在他眼中,眼前这两人虽已陷入重围,但一人身形挺拔如松,气势沉凝如渊,眼神锐利如猛虎,绝非寻常士卒,另一人虽年轻,却气宇轩昂,眉宇间英气勃发,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之人! 终於,在仔细打量了许久之后,为首的持刀男子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猛地一挥手,止住了手下躁动的马匹,对著刘辩和高览厉声喝道:“瞧著二位也是豪气干云、肝胆相照之人!堂堂七尺男儿,手提三尺青锋,本该顶天立地!却为何……不能明辨是非,甘心做那董卓老贼的鹰犬走狗?!岂不可笑?!岂不可悲?!” 董贼走狗?! 高览闻言,瞳孔骤然收缩,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这山贼头子的话,显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刘辩听完为首持刀男子之言,心中则更是涌起不小的疑惑:自己和高览……什么时候成了董卓的走狗了?! 看到刘辩和高览沉默不语,並未出言反驳,那为首的男子当作他们算是默认,脸上顿时露出鄙夷和不屑的神色,冷哼一声:“哼!即便真是各为其主,大丈夫也当於沙场之上,堂堂正正,一决生死!行此偷鸡摸狗、窃取军情之事,与那鼠狗之辈何异?!简直辱没了手中之剑!” 刘辩听到这里,猛地恍然大悟,算是彻底听明白了! 合著这群人……是把自己和高览当成董卓派来刺探联军军情的探子了?! 隨后转念一想,眼下二人身著甲冑,却在联军地盘鬼鬼祟祟走小路而行,的確有些可疑。 尤其是二人甲冑还是禁军规格,更加容易引人猜测,关於袁绍重建禁军之事,其实知道具体情况的外人並不算多,尤其是联军之外的人士,更是不曾知晓,在眾多人印象里,天子禁军,眼下只有洛阳那一支。 至於怀县,若是少帝禁军,何须在联军中枢之处偷摸前行? 不过,即便如此,一群山贼,为何会对“董卓探子”如此深恶痛绝,甚至不惜冒险在联军眼皮底下围追堵截?这……似乎又有些不合常理。 还是说……眼前这些人,並非寻常山贼,而是另有身份?! 高览显然也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蹺,但此刻身处重围,自然丝毫不敢放鬆警惕。他握紧佩剑,同样厉声喝问回去:“尔等究竟何人?!竟敢披甲持刀,聚眾於此军中重镇?!意欲何为?!” 然而,高览的话音刚落,还不等那为首的持刀男子回答,又一阵急促而清晰的马蹄声,突然从人群外不远处传来。 马蹄声迅疾如风,由远及近。 紧接著,一个亦是豪气十足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昊川!你们怎会跑到了此处?!” 那为首的持刀男子闻声,脸上闪过一丝惊喜,还不待他回头望去,最外头的一人已经喊道: “是子龙!子龙回来了!” 第五十七章 白马银枪 “子龙?” 听到这个名字,刘辩眼中瞬间闪过一抹难以抑制的亮光。 他心中一动,莫非是……? 不等刘辩细想,只见包围圈外围的眾人闻声后,立刻默契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紧接著,一位英姿勃发的青年小將策马而入,映入眾人眼帘。 小將骑一匹通体雪白之战马,身披轻甲,手持一桿亮银长枪,面容俊朗。 尤其是其剑眉星目,鼻樑高挺,气质沉稳中带著一股凛然正气,整个人往那一站,便如同玉树临风,英气逼人。让人但凡一见,便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那为首名为昊川的持刀男子见到这位银枪小將,脸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连忙问道:“子龙!你回来了!此去如何?可曾见到公孙將军了?” 银枪小將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清朗而沉稳:“並未见到公孙將军本人。据其帐下监军所言,公孙將军恰有紧急军务在身,不便接见。不过……”他顿了顿,继续道,“监军已奉將军之命,吩咐小校为我们一行人安排了几处营帐,允我等先在城外军营驻扎,待公孙將军忙完军务,再行会面。” “如此……也好。”持刀男子闻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理解。 隨即赵云又疑惑问道:“倒是昊川你们……怎么都聚集在此处?方才我回到原定等候之处,不见你们人影,寻了半晌才寻到这里来。” 听到赵云问起,持刀男子这才重新將目光投向被围在中央的刘辩和高览二人,指著二人,语气带著一丝愤慨道:“子龙有所不知!方才我等在原处等候你归来时,发现了这两个形跡可疑之人!瞧他们身著甲冑,却鬼鬼祟祟不走大路,专挑偏僻小路潜行,边猜测定是董卓老贼派来刺探我军军情的探子!被我等发现后,他们竟想策马逃奔逃,我等岂能容他?!这才一路追击至此,將他们团团围住!” 听完男子的讲述,赵云的目光也隨之转向了被围在核心的刘辩与高览。 不过相较於持刀男子,赵云的眼神就沉静许多了,带著些审视的意味。 而此时,刘辩听著男子与赵云的对话,心中已然確认无疑! 眼前这位白马银枪、英气逼人的將领,正是后世威名赫赫被誉为“常胜將军”的赵云,赵子龙! 刘辩对赵云的印象极为深刻,史书称其“身长八尺,姿顏雄伟”,更赞其忠勇无双,义薄云天,此刻亲眼所见,心中讚嘆果然名不虚传。 单是这那份英武之气,这份沉稳之姿,让人一见便心生敬仰,更难以抑制地生出爱才之心。 一旁的高览,听到赵云一行人是前来投奔公孙瓚的义军后,心中虽稍安,但在听到男子称他们为“董卓探子”时,脸色已然变得极其难看。既非贼寇,污衊天子,实乃大不敬!高览便不再按捺,猛地挺直身躯,目光如电,直视眾人,厉声呵斥道:“大胆狂徒!休得胡言!站在你面前的,乃是当今天子!尔等竟敢口出狂言,污衊圣上为董贼探子?!该当何罪!” 天子?! 赵云一行人骤然听到高览这声石破天惊的呵斥,瞬间全都愣住了! 所有人脸上都布上了难以置信的惊愕,接著一道道目光,纷纷齐刷刷地聚焦在刘辩身上。 刘辩原本心中还在盘算著如何与这位“常胜將军”结识,此刻见高览已直接亮明身份,知道再隱瞒也无意义。 他索性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度,转而目光平静且深邃地扫视周围眾人。 眾人看到刘辩这般神態气魄,再联想到此地乃是联军重镇怀县城外,冒充天子几乎是自寻死路…… 一时间面面相覷,惊疑不定,显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辩心中清楚,方才这场误会,根源在於这番人心怀正义,误將自己和高览当成了董卓的探子。不过虽说这份嫉恶如仇、勇於阻拦“奸细”的行为,其出发点並无恶意,且这些人並不认识自己。但然而,在这个尊卑森严的时代,衝撞天子,终究是重罪! 此刻,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台阶,既能化解尷尬,又能彰显天子的宽仁的台阶。 想到此处,刘辩清了清喉咙,声音平和而清晰,带著一丝理解与宽容,缓缓开口道:“诸位壮士,方才之事,想必是一场误会。朕今日与高览將军一同出城,为我军先锋送行。事毕之后,一时兴起,便想在这郊野之地小游一番,舒缓心神。因此,才与高將军二人,未走官道,折入了小路而行。朕身著禁军甲冑,诸位壮士未曾见过朕之面容,未能及时认出,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云等人,语气转为讚赏:“反倒是诸位壮士,心怀天下,嫉恶如仇,为討伐国贼董卓之大业,不惜千里迢迢,前来投军效力!此等忠义之心,此等豪情壮志,实乃……令人敬佩!” 眾人听到刘辩亲口承认自己身份,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待听到眼前陛下不仅没有怪罪,反倒將方才之事认定为“误会”,最后竟还对他们投军討贼的义举大加讚赏……心中的惊疑与难堪才为之一松。 在刘辩说完这番话后,一旁的高览適时地沉声喝道:“尔等既已知晓陛下身份,还不速速下马,拜见陛下?!” 赵云在方才第一眼看到刘辩时,便已觉得此人气度不凡,绝非寻常人物。 此刻听到刘辩亲口承认身份,再联想此处位置与二人衣著气度,心中早已確信无疑。毕竟在这联军中枢的怀县城外,冒充天子,无异於自取灭亡!几乎绝无可能! 於是在听到高览此言之后,赵云不再有丝毫犹豫,当即翻身下马,动作乾净利落,对著刘辩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恭敬:“草民赵云,参见陛下!方才我等义从多有冒犯,衝撞圣驾,恳请陛下恕罪!” 见到赵云率先下马参拜,其余人等也再无迟疑,纷纷跟著翻身下马,齐刷刷地单膝跪地:“草民参见陛下!” 第五十八章 夕阳,天子,大少年 “眾位壮士,平身!”刘辩的声音仍旧带著天子的威严,却也不会失了温和,拿捏的恰到好处,算是打破了方才的尷尬与肃杀之气。 “谢陛下!”赵云闻言起身,动作乾净利落,被唤作昊川的等一眾常山义士也纷纷站起,脸上犹带著敬畏与激动交织的神情。 刘辩目光扫视眼前的眾人,最后落在赵云身上,心中感慨万千。 现在看来,歷史的轨跡终究因他而变了,否则按照前世的记忆,赵云应在更晚些时候才投奔公孙瓚才是。如今提前出现,並且赶在討伐董卓之时直奔北路联军而来,无疑是蝴蝶已经煽动了它的翅膀。 不过,既然冥冥之中有此缘分,此刻这位未来的“常胜將军”就在眼前,刘辩岂能错过? 刘辩望了望眼前这位正值青壮的少年白马將军。 赵云眼神清澈坚定,不难发现,心中那份忠义之心几乎溢於言表,显然也渴望能够直接追隨天子左右效忠。 然而,不等赵云开口明確表达效忠之意,刘辩却抢先一步,看似隨意地问道:“方才听闻,子龙已打算投入公孙將军帐下?”他目光平静地看著赵云。 赵云微微一怔,隨即坦然答道:“回陛下,草民等初来乍到,未曾奢望能得见天顏。此前商议,只道能在陛下麾下这一路联军之中,择一位宽厚仁德之主公效力,便已足矣。公孙將军威名远播,白马义从威震北疆,故……確有暂投公孙將军麾下之意。不过眼下……” 他话语未尽,意思却已明了——既见天子,愿追隨左右! “很好!”刘辩却突然开口,打断了赵云即將表露的忠心,脸上露出讚许的笑容,“公孙將军的確威名远播!且为我大汉镇守北疆,功勋卓著,颇受好评!子龙选择投靠公孙將军,算得上是个明智之举!白马义从,天下精锐,子龙此去,必能大展宏图!” 此言一出,赵云脸上的神情微微凝固。 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隨即化为难以掩饰的失落,心中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看来……自己和这几十名常山子弟还是有些太过微不足道了……陛下终究是看不上这点微末之力…… 他微微低下头,心中涌起苦涩。 刘辩將赵云眼中的失落尽收眼底,心中轻嘆:小云啊小云,朕又何尝不想把你直接收入麾下呢? 然而,刘辩並非不愿收下赵云,而是此刻不能。 若公然將赵云及其部眾直接纳入麾下,无异於明目张胆地从公孙瓚碗里抢人!公孙瓚性情刚烈,岂能善罢甘休?即便碍於天子面子让著自己,但更关键的是,此举必然引起袁绍的极大猜忌。 你一个“寄人篱下”的天子,如此急切招兵买马,意欲何为?!这无异於徒生枝节。 眼下根基未稳,让赵云暂时棲身於公孙瓚帐下,才是最为稳妥、最不易引发猜忌的选择。 刘辩瞧著赵云低垂的头颅,因为满是推心置腹,语气自然显得温和而深沉:“子龙的心意,朕……自然知晓。只是眼下,子龙不妨暂且在公孙將军之处落脚。许多事情,子龙初来乍到,尚不清楚其中关节。如今联军初聚,討董大业方兴,首要之事,乃是安顿下来,融入其中,积蓄力量。至於其他……”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且温柔地注视著赵云,一字一句道:“来日方长。” 赵云闻言,猛地抬起头。 迎上天子一双清澈且真真切切的目光。 那目光,哪有哪怕半分轻视?反而有满是期许的关切。 虽说只是初见,可赵云却觉得,在天子神采中,分明感受到了难以言喻且沉甸甸的信任。 莫名的,驀然眼前一亮,一股暖流便就驱散了心头的点滴失落。 赵云重重地点点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声音是他打心眼里的坚定与忠诚:“陛下圣明!赵云……谨遵圣意!一切听从陛下的安排!” 刘辩瞧见赵云领会了自己的深意,心中方定。 他之所以坚持让赵云先去公孙瓚处,除了避免猜忌,当然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考量——骑兵。 今日在禁军营中与高览商议之时便已点明,眼下组建精锐骑兵,最缺的不仅是战马装备,更缺一位精通骑兵训练与指挥的將领。 而赵云早年便以骑射见长,且史书记载,其更曾多次统领骑兵。 公孙瓚麾下的“白马义从”,自然算得上是天底下闻名的精锐骑兵,让赵云暂时棲身其中,便正好可以近距离学习、观摩其骑兵战法、训练精髓。这分明是送上门的“深造”机会,若是浪费,岂不可惜? 至於赵云的忠诚,刘辩不会怀疑。 无论是史书的记载,还是眼前这位青年眼中那份清澈的忠义神采,都足够让他確信,这位白马银枪的將军,是真真切切的忠肝义胆,而他,身负天子身份,手握后世经验,更有信心,能让这位未来的“常胜將军”,心甘情愿地效忠於自己。 “既然如此,”刘辩收敛思绪,朝著赵云说道,“子龙便先与诸位壮士,前往公孙將军之处暂且安顿下来。若是有事,可隨时前往禁军营地,寻高览將军。”说罢,他扭头看向一旁的高览。 高览早已在一旁默默观察赵云多时,心中对这位英气勃发、沉稳有度的青年將领颇有好感。此刻见陛下吩咐,立刻会意,对著赵云抱拳拱手,语气真诚:“子龙兄弟!陛下有旨,高某自当遵从!日后若有任何需要,或遇任何难处,儘管来军中寻我便是!高某定当尽力相助!” 赵云心中微动,有些罕见的坐立不安,便就只好再次对著刘辩和高览深深一揖,声音洪亮:“赵云谢过陛下隆恩!谢过高將军厚意!云……定不负陛下所望!” …… 夕阳西下,自然將官道上义从的身影拉得很长。 刘辩目送著赵云一行人策马离去,朝著公孙瓚营地的方向渐行渐远。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真正的天子之路,又多了一分胜算。 “陛下,天色已晚,咱们也该回城了。”高览在一旁提醒道,目光扫视著四周渐浓的暮色。 刘辩收回目光,调转马头:“嗯,回城。” ------------ 好多好多年后,河內郡的一方別苑。 也是大雪稍停后,一位暮年老人躺在摇椅之上,椅子摇摇晃晃,老人白髮苍苍,合眼而歇。 少有人知晓,这方城边並不起眼的简单別苑,住著的却是当年最受天子器重的將军。 一个恍惚,將军彷佛又回到了当年。 不过却是一个让他陌生又熟悉的场景,万军丛中,只记得快要被一看不清模样的白色模糊人影一枪刺穿身体。 睡梦之中,將军几欲放弃挣扎。 莫名的,他觉得,这一枪,他躲不过的。 万分情急之时, 另外一个身影如天神降临般救了自己。 是神仙么? 努力睁了睁眼眸。 这一次,高览看清了,是天子。 老人终於鬆口了一口气。 待老人睁开眼时,已经泪眼婆娑:“陛下,在梦中,您竟也对末將这般惦记……” 第五十九章 大汉牛马 刘辩与高览策马返回营地后换回衣著之后,便直接赶回了城里。 回到城里时候,天色已晚,刘辩思虑之后,没有给袁绍多想的机会,反倒是直接让高览前去向袁绍匯报今日行踪。 ...... 袁绍官署。 袁绍端坐主位,听完高览条理清晰、重点突出的匯报,脸色稍沉。 经过刘辩的润色之后,高览刻意抹去了二人探视禁军以及城外骑行关於马蹄铁的片段,著重突出的,是遇到赵云等人前来投奔公孙瓚之事,之所以今天回城耽搁,也是因为错把他们认成了山贼。 果然,袁绍听完这高览这番主动匯报之后,不仅没有起疑心,反倒先是询问道:“陛下……可曾受惊?无恙否?” 毕竟不管出於哪个方面考虑,天子安危,才是他眼下最在意的。 高览抱拳答道:“回盟主!陛下虽遇惊险,然毫髮无损。” “嗯,那便好。”袁绍微微頷首,隨即眉头开始皱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案几边缘,“赵云……常山义士……率眾投奔公孙伯圭?” 他声音低沉,带著一丝难以掩饰的不悦。 区区几十人的义从,袁绍確实看不上眼。 但让他心头膈应的是——这伙人千里迢迢来到他袁本初坐镇的北路联军中枢,放著四世三公、名满天下的盟主不投,却偏偏直奔公孙瓚而去! 这岂不是……丝毫不將他这盟主看在眼里?公孙瓚不过一介边將,何德何能?! 一股被轻视的慍怒在袁绍胸中升起。 想到昨日公孙瓚刘备等人阻止自己之事,心中更觉烦躁。 不过,袁绍终究並非山野村夫,转念一想,眼下討董大业方兴,正值用人之际,为这此事公孙瓚与撕破脸皮,实属不智。 况且,几十个乡勇而已,掀不起什么大浪,若再横加干涉,反倒显得气量狭小。 想到此处,袁绍强压下心头的不快,对高览沉声道:“既是义士来投,自当妥善安置。公孙將军处……便由他去吧。”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只是……日后护卫陛下出行,务必慎之又慎!需加派人手,严加防范!” “诺!”高览抱拳,声音鏗鏘有力。 “嗯,退下吧。”袁绍挥挥手,略显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 刘辩临时行在。 高览返回后,將袁绍的反应原原本本地向刘辩稟报。 刘辩听完,这才算是放下心来,袁绍那里,只要不起疑心,其余的,不足为虑。 隨后想起白天之事,刘辩嘱咐道:“赵云等人初来乍到,在公孙瓚处安顿,或有不便。你閒暇之余,可多去走动关照一二,助其儘快熟悉军中环境,融入联军之中。若有难处,尽力相助。” 高览闻言,立刻应道:“诺!末將明白!子龙兄弟英武不凡,末將亦愿与之结交。陛下放心,末將定会多加关照!” “嗯,你也辛苦了,早些下去歇息吧。”刘辩温言道。 “谢陛下!末將告退!”高览躬身行礼,退出了房间。 ...... 接下来的数日,刘辩难得地清閒下来。 袁绍忙於处理联军繁杂事务,无暇他顾。 禁军训练在刘辩的规划下,井然有序。 赵云等人也已顺利安顿於公孙瓚营中。 反倒是高览,变得异常忙碌。 他每日需操练禁军士卒,督促骑术训练,更要负责秘密督造那至关重要的“马蹄铁”样品,与铁匠反覆沟通、试验改进,还要抽空前往公孙瓚营地,探望赵云等人,了解其安顿情况,嘘寒问暖,传达天子关切之意。 幸好袁绍对高览统领禁军十分信任,寻常军务极少召见於他,否则高览真怕是要分身乏术,心力交瘁了。 -------------- 数日后,洛阳。 李儒府邸。 董卓派往北路联军的使者团已返回洛阳。 此刻,王瑰正带著韩融帐下幕僚,恭敬地站在李儒面前,详细讲述此行见闻。 王瑰口齿伶俐,將一路见闻,尤其是怀县之行,包括面见袁绍、天子等人的经过,一一向李儒道来。 李儒在听完两人报信之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如此说来,这洛阳的天子,是真的了?” 王瑰语气篤定:“天子身份之事,应是不会有假,不过依我看来,天子在那联军营中,似乎並不曾掌握权势,平日军务大权,基本都是由袁绍一言定之,只是未曾想那袁绍看起来虽傲慢多疑,却竟然看破了先生的离间之计且稳如泰山,我事后按照先生的吩咐曾去挑拨,没想到那袁绍不仅未曾上当,反倒派人將我等一行人护送至孟津,实在可惜,眼下,是不是要抓紧將此次所探情况报於相国,以便让相国早做安排?” 李儒闻言,沉默片刻,隨后说道:“若那天子身份为真……那伍琼与周毖怕是確有可能与此事脱不了干係,相国將这二人诛杀,倒也就罢了。”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著一丝惊悸:“只是没想到……这洛阳宫闈之中,这些个朝臣竟然有胆量在相国眼皮底下做这些个事......” 李儒说著,手扶下额,眉头紧锁。 王瑰和与那名韩融帐下姓张的幕僚屏息凝神,眼巴巴地在一旁望著李儒。 良久,李儒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王瑰二人,淡淡言道:“袁氏一族四世三公,袁绍帐下有高人相助,能看清局势,倒也不足为奇。此行……你二人已竭尽全力,功不可没。相国面前,我自会为你二人请功,你们二位放心便是。” 王瑰和那姓张幕僚闻言,脸上瞬间绽出难以抑制的狂喜,他们冒著风险奔波劳碌,为的不就是此刻?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两人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先生提携!多谢先生厚恩!” 李儒挥挥手:“至於该如何向相国稟报此事……我自有打算。你们……暂且先回去歇息吧。” “辛苦先生!我等这就告退!”王瑰二人,强压著心中的激动,恭恭敬敬地从李儒府邸离去。 第六十章 吾之子房 ----------- 洛阳皇宫,董卓寢殿。 李儒將韩融等人在袁绍军中的遭遇,以及王瑰带回的详细情报,原原本本地向董卓稟报完毕。 恰在方才,一名內侍匆匆而入,呈上一份来自前线的紧急军报。 军报所述,南路袁术不仅斩杀了朝廷派去的使者阴修,长沙太守孙坚更是连战连捷,兵锋甚盛。 董卓脸色阴晴不定。 李儒垂手侍立一旁,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那份战报,心中瞭然。 董卓缓缓抬起头,眼神闪烁著复杂难明的光芒。 他看向李儒,困惑道:“李儒啊……你说……自从咱主政以来,朝內朝外的这些人,咱家可曾亏待过他们?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哪一样吝嗇了?为何……为何这些人偏偏要一个劲儿的合起伙来反咱家?” 李儒闻言,脸上露出些许无奈的笑容,他微微欠身,声音低沉清晰:“相国明鑑。自古……人心难言。贪慾无穷,野心难填。恩威难测,忠奸难辨。此乃……人性之常。相国待之以厚,彼等未必感念於心,相国稍露锋芒,彼等便觉如芒在背。兼之……相国行非常之事,掌非常之权,自然……会引来非常之敌。此非相国亏待之过,实乃……世道人心之险恶也。” 董卓听完李儒这番剖析,沉默良久,脸上的暴戾之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罕见的深沉。 隨后他长长地嘆了口气,“李儒啊……那依你看,眼下……该如何是好?虽说咱家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將这些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统统碎尸万段!但咱……总不能真將这朝中之臣全部给杀光了吧?那这朝廷……岂不是空了?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咱?” 李儒闻言,上前一步,声音从容:“相国多虑了!属下认为,相国无需沮丧,更无需动火……此番派人劝降,虽未能引得贼军反目,然则……在属下看来,其真正目的,已然达成。” 李儒目光炯炯,看向董卓:“此次之后,洛阳城中,哪些人真正忠於相国,哪些人阳奉阴违,哪些人……心怀鬼胎,暗中串联,相国已然了如指掌,如此,便不足畏惧,若是相国气愤,也只需……杀鸡儆猴,揪出首恶,明正典刑,便足以震慑宵小,令其余心怀异志者,胆战心惊,再不敢轻举妄动。” “至於废帝弘农王……纵使他侥倖脱逃,如今在袁绍营中,也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罢了,袁绍岂会真心奉他为主?说到底,他袁本初还是那个袁本初!他拥立废帝,不过是为了借其名號,號令诸侯,行那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实!相国坐拥洛阳,手握天子,实打实地掌控朝廷宫闈,號令天下!更有西凉铁骑纵横无敌,吕布將军这等万夫不当之猛將衝锋陷阵!难道……还怕他袁绍扶持的一个废帝不成?” 董卓听著李儒这番分析,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脸上的阴霾也消散了不少。 他猛地一拍大腿,眼中重新燃起往常凶悍之神采:“好!说得好!要不咋说咱就乐意听你李儒说话嘞!原本咱心里还有些犯嘀咕,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想当初,咱仅凭三千湟中义从,便能平定洛阳之乱,重振朝纲,如今咱坐拥天下雄城,手握雄兵猛將,还怕他一群乱臣贼子不成?” 李儒见状,附和道:“相国所言极是!袁绍之流,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论实力,论根基,论眼界韜略,相国之能,远非他袁绍等人所能及!而且,眼下局势,看似贼军来势汹汹,实则……破绽百出,相国只需稍加利用,便可扭转乾坤……” “哦?”董卓闻言,顿时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李儒,你此言怎讲?快快道来!” 李儒显然早在来之前便已成竹在胸,此刻不紧不慢地分析道:“相国细想眼下局势,按照目前情报,那袁术总督贼军粮草,此乃贼军命脉,袁术其人心胸狭隘,睚眥必报,且与先锋孙坚素有嫌隙!此次阴修虽被其所杀,然则……属下临行前,便已经曾密嘱隨行部眾,务必在袁术营中,刻意散播孙坚之勇猛,渲染其战功赫赫,暗示其未来功高之言,如今,孙坚前线连战告捷,锋芒毕露,声势日隆,试问……那袁公路,心中岂能安稳?岂能坐视那孙坚逐步做大,威胁其地位?” 李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虽说贼军先锋孙坚勇猛,但眼下不过是几场小捷罢了,对相国来说,其实无伤大雅,眼下只需派吕布將军前去守关,在关键时候阻挡其锐气便可,属下料定,无需多久,袁术必会在孙坚粮草供应上……做出手脚,或剋扣,或拖延,届时,孙坚纵有万夫不当之勇,无粮草支撑,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其兵锋再盛,亦將难以为继,贼军先锋……不攻自破。” 接著李儒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至於那袁本初……与其弟袁术,在属下看来,並无区別,皆是多疑善忌、优柔寡断之辈,相国不妨……索性推波助澜,將那所谓民间讖言,任其继续传去,甚至可暗中派人,在联军之中大肆宣扬,待此讖言传遍贼营,深入军心……那白马跃涧之言,保不齐反倒是会让那袁绍坐立不安。” “届时,大战未起,贼军之中先生嫌隙,军心浮动,互相猜忌,相国只需稳坐洛阳,静观其变,待其內訌自生,军心涣散之际,再遣精兵猛將,雷霆出击,必可……一举击溃贼军,尽扫叛逆!届时,相国挽狂澜於既倒,扶大厦之將倾!此等不世之功,必將彪炳史册,天下……將无第二人所能及!” “好啊,好啊,好啊!”董卓听著李儒这环环相扣之计,脸上露出喜色。 董卓站起身,连赞三声,隨后言道:“李儒啊,你真乃吾之子房也!眼下,就依你所言行事,你且速速安排,咱倒要看看,这群不知死活的杂碎,还能蹦躂几天!” 第六十一章 高览有话说 数日后,怀县,袁绍官署议事厅。 厅內气氛凝重。 袁绍高踞主位,眉头紧锁。 连日来,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消息,接二连三地敲得他心神不寧,坐立难安。 先是南路战报,先锋孙坚一路高歌猛进,连战连捷,兵锋锐不可当。甚至其兵锋已逼近洛阳南面重要关隘,隱隱约约大有一鼓作气杀向洛阳之势。 反观他这位堂堂联军盟主亲率的北路大军,屯兵怀县,至今按兵不动,毫无进展,虽说这本就是他一开始地布局,但却没想到这孙坚如此生猛,眼下这巨大的反差,如同一根尖刺,狠狠扎在袁绍心头,让他既感顏面无光,又觉焦躁不安。 没想到洛阳城中又传出讖言,说什么“白马跃涧,紫气乍现,金甲映日,王师破关”,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这十六字箴言,如今在联军士卒和百姓口中疯狂流传,虽说这本应是鼓舞士气、昭示天命的吉兆,可此刻听在袁绍耳中,却更加坐立不安。 今日,袁绍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烦闷与疑虑,召集了自己帐下核心的谋士將领前来议事。 此刻袁绍端坐主位,目光扫过下首的逢纪、许攸等人,声音带著一丝压抑的烦躁:“近日军情舆情,想必诸位已有所耳闻。南路孙文台兵锋甚锐,捷报频传;洛阳城中,又有那等讖言流传,沸沸扬扬!而我北路大军,至今按兵不动!长此以往,军心士气,盟主威信,皆將受损!诸位……有何高见?” 逢纪似乎对袁绍此態早有预料,闻言立刻上前一步,拱手道:“主公!眼下三路大军齐发,天下人心振奋,討董之势已成燎原!先前董卓老贼惶恐不安,派使者前来劝和,此乃其心虚力怯之明证!如今先锋孙坚又连战告捷,锐气正盛!更兼有天子陛下坐镇我军,天命所归!此乃天时、地利、人和皆备之良机!属下以为,主公身为盟主,手握联军精锐,当此之时,应即刻兴兵渡河,挥师西进,直捣洛阳!若再迟疑观望,恐……坐失良机,反招天下非议!” 袁绍面无表情地听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案几边缘,看不出喜怒。 逢纪话音落下,一旁的许攸目光微闪,仔细瞧了瞧座上袁绍的脸色,心中便已有了计较。 他轻咳一声,缓缓出列,对著逢纪微微摇头:“元图兄此言……差矣!” 逢纪眉头一皱,转头看向许攸,语气带著一丝不悦:“哦?不知子远兄所言『差』在何处?主公身为盟主,手握重兵,又有天子大义名分!如今贼军显露颓势,我军士气如虹,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难道真要坐等他人杀入了洛阳,到时反衬得我北路大军畏缩不前,才算妥当?” 许攸神色从容,捋了捋鬍鬚,不急不缓地说道:“元图兄稍安勿躁。在下並非主张按兵不动,而是认为……出兵需待良机,不必急在这一时一刻。” 主位上的袁绍本就心烦意乱,此刻见许攸还在卖关子,朝著许攸摆了摆手:“子远,有话直说,莫要绕弯子!” “诺!”许攸躬身应道,隨即侃侃而谈,“主公明鑑!孙文台虽在南路取得几场胜仗,然则……依在下看来,此等胜利,不过小胜耳!所克之城池关隘,皆非战略要衝;所斩之敌將兵卒,亦非董贼嫡系精锐!其作用,振奋军心尚可,但若说凭此便认定董贼大势已去,洛阳指日可下……未免……过於乐观,为时过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眾人,继续分析道:“董卓先前遣使劝和,南路袁公路將军怒斩其使,虽说彰显我联军不屈之志,却也惹来不少非议,而反观主公之北路,虽深恨董贼,却能以大局为重,对来使以礼相待,彰显盟主宽仁大度之风范!此等宽仁,天下有目共睹,皆称主公深明大义!况且,我北路乃联军中枢,天子陛下御驾在此,安危繫於一身!主公谨慎行事,稳扎稳打,確保天子周全与大军无虞,此乃重中之重!即便出兵稍稍晚了一些,天下人……也只会赞主公持重老成,断不会觉得有何不妥。” 许攸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公路將军斩杀董使,孙文台又在前线咄咄逼人,属下料定,董卓老贼绝不会坐视不理!其麾下猛將吕布,驍勇善战,必被派往前线迎击孙坚!届时,南路战事必將陷入胶著!属下看来,主公眼下应当静观其变,待董贼被南路战事牵制,调兵遣將,疲於奔命之际……”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上了一股运筹帷幄的自信:“主公可再下一令!命曹操、王匡等部,率军自东面出击,同时向洛阳方向发起佯攻予以牵制,迫使董贼分兵多处,首尾难顾!待其兵锋分散,防线显出破绽之际……主公再亲率我北路主力,以雷霆万钧之势,强渡黄河,直扑洛阳!如此……方可毕其功於一役!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胜果!此乃……后发制人,谋定而后动之上策也!” 听完许攸这番条理清晰且步步为营的分析,袁绍原本因孙坚捷报而焦躁急切的心情,才稍稍平復了一些,原本紧锁的眉头略有舒展,手指敲击案几的频率也慢了下来。 许攸所言,確实更为稳妥周全,也符合他原本“谋定后动”的討董计策。 不过,袁绍脸上的凝重之色却並未完全褪去。 他心中所虑,远不止战场局势。 许攸和逢纪的分析,只著眼於军事层面,一番爭执之下虽有结果,却未能完全了却他心中疑虑。 不过台下一向心思聪敏地一眾谋士,此刻却未曾完全看透袁绍所想。 袁绍自己,也不太好开口。 就在厅內陷入短暂沉默之际,武將队列中,一向沉默寡言、极少在战略谋划之事上发言的禁军统领高览,却突然出列,上前一步,对著袁绍抱拳躬身,声音沉稳道: “主公!末將……有一言!” 第六十二章 人心所向 听见高览说话,厅內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从袁绍身上移开,转而聚焦在出列的高览身上,眾人眼中瀰漫著一丝诧异。 按常理,在这等高层议事场合,武將们向来是沉默居多。他们多是负责在谋士们定下计策后,领命执行,衝锋陷阵。像高览这般,在谋士们探討辩论之后,主动出列发言,实属罕见。 尤其高览平日给人的印象便是沉默寡言,行事稳重,自被调去统领禁军、护卫天子后,更是深居简出,极少参与此类爭论。此刻他突然发声,自然引得眾人侧目。 袁绍见到高览出列,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他暂时压下心中的烦乱,沉声问道:“哦?元伯有何事要说?莫非……你对当下这纷乱的局势,也有独到见解?” 高览面对眾人审视的眼神,神色如常,依旧保持著那副耿直武將的沉稳模样。 他抱拳躬身,声音洪亮:“主公!方才许先生与逢先生所言,高屋建瓴,思虑周全,末將一介武夫,岂敢在二位军师面前妄言托大,妄议军机?末將所要稟报的,乃是……近日洛阳城中流传甚广的那则讖言之事!” 许攸、逢纪等一眾谋士闻言,心中不由得轻嘆一口气。 流言之事,他们自然知晓,甚至私下也议论过。但对此类虚无縹緲、涉及“天命”的讖语,他们这些饱学之士,虽不好直接指摘,但其实皆是心知肚明,此等流言,大多是蛊惑愚民、提振士气的手段罢了,以主公的身份地位,眼下大可一笑置之,不必特意趋炎,他们万万没想到,高览竟会在此刻,郑重其事地提起此事。 然而,他们更没想到的是,此刻的袁绍,恰恰对此事极为在意。 听到高览终於提及此事,袁绍精神一振,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过一丝在意,但语气仍故作平静:“哦?元伯,不过是些市井流言,以讹传讹罢了,难道……其中还有何特別之处?” 高览神色凝重,沉声道:“回稟主公!末將自奉命统领禁军,护卫天子圣驾以来,虽对战阵杀伐、军情调度之事,不如诸位將军熟悉,但……因常伴天子左右,閒暇之时,亦常与禁军士卒同操练、共起居,因此,对於天子心意、以及军中士卒所思所想,倒也算……略知一二。” 他顿了顿,目光诚恳直视袁绍,声音更加低沉:“眼下,洛阳城中那则『白马跃涧,紫气乍现,金甲映日,王师破关』的讖言,早已传遍各营!上至將校,下至普通士卒,私下里皆对此议论纷纷!此讖言,乍听之下,確能振奋军心,鼓舞士气,於討董大业有利!然则……” 高览话锋一转,语气陡然严肃:“末將留心观察,发现士卒们在议论此讖言时,一些言论……却让属下……极为不悦!” “哦?”袁绍眉头紧锁,脸上露出疑惑之色,追问道:“是何言论?竟让元伯如此忧虑?” 高览挺直腰板,声音鏗鏘有力:“主公!此讖言中,『白马跃涧』、『金甲映日』二句所指,让军中士卒私下议论纷纷,这『白马』二字,纵观我联军之中,唯有那公孙將军麾下所属『白马义从』適之,白马义从之勇猛善战,早在联军之中广为流传,如今有了这讖言加持,將士们更是私下揣测,议论纷纷!皆道这『王师破关』之天命,恐应验在白马义从身上,长此以往,公孙將军在军中之威望,必將如日中天,届时……末將唯恐,军心难御!” 高览这番话,算是敲在了袁绍心头。 闻言袁绍脸色瞬间变得阴霾,这正是他今日心头不快所在,此刻被高览点出,心头颇为沉重。 然而,不等袁绍有所反应,一旁的许攸便有些不以为然,出言驳斥道:“元伯將军此言未免太过杞人忧天!” 他捋了捋鬍鬚,摇头道:“流言蜚语,不过市井小民、军中士卒饭后閒谈之资,虽不可全然无视,但眼下这则讖言,终究是鼓舞士气、利於討董大局之语!其中所谓『白马』、『金甲』,亦不过是顺口之言,取其象徵之意罢了!岂能当真?主公若因此等无稽之谈而对公孙將军心生嫌隙,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主公一向宽仁大度,礼贤下士,岂能因此落下心胸狭隘之口实?” 许攸顿了顿,语气带著一丝告诫:“况且,自古流言之事,止於智者,若刻意干预,强行压制,反倒適得其反,元伯將军,你身为禁军统领,护卫天子,职责重大,更应谨言慎行,明辨是非!岂可因士卒几句閒谈,便妄加揣测,危言耸听?你可知……其中利害?!” 高览面对许攸的责问,並未退缩,反而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耿直”的无奈:“许先生教训的是!末將……一介武夫,粗鄙不文,思虑自然不如先生这般周全深远。” 接著,高览话锋一转,语气却更加坚定:“然则!末將所言,绝非危言耸听,更非妄加揣测,乃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高览目光炯炯地看向袁绍:“主公,末將麾下禁军,乃天子亲卫,本该是军中忠诚荣耀之师!,可如今……禁军之中,不少士卒私下里都在抱怨,言道这『王师』之名,本该属於主公麾下的天子禁军,可如今,却被那『白马金甲』之讖言,安在了他人头上,这所谓天子禁军之名,岂不如同虚设?若长此以往,这……又置主公您的威严於何地?” 高览这话,瞬间击中了袁绍內心最柔软也最在意的地方。 听了高览这番“肺腑之言”,袁绍原本阴沉的脸色,终於稍稍缓和了一些,眼中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看来,元伯虽说一介武夫,但却终究是心向自己的! 这流言之事,连禁军都心有不平,足见人心所向。 不过,袁绍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目光看著高览,声音放得轻缓,仿佛只是隨口一问:“哦?那不知……依元伯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第六十三章 將军的私心 高览听到袁绍询问对策,立刻抱拳躬身答道:“回稟主公!末將以为,这所谓流言,看似纷扰,实则……未尝不能视为天降祥瑞,如今此讖言已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深入人心,依末將看来,主公何不顺势而为?!” 高览顿了顿,声音带著几分武將激昂:“主公何不就依照这讖言所述,將天子禁军,打造成那『白马金甲』之师?!如此一来,既可大大振奋我军士气,使將士们相信天命在己!更能……坐实讖言,让天下民心尽归!如此一来,主公麾下这支『白马金甲』的禁军,便方可成为真正承载天命、討伐国贼的王师!” 袁绍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显然被这个大胆的想法触动。 但隨即,他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犹豫。 打造一支“白马金甲”的禁军? 这听起来固然振奋人心,但……谈何容易? 台下逢纪眉头紧锁,隨后出言质疑:“高將军,此议……未免过於空想,你可知道我军眼下状况?!” 接著,逢纪轻嘆一口气,“我冀州骑兵,本就因地处中原居多,不似幽燕之地那般盛產良马,在战马数量上本就已是先天不足,如今正值战乱,战马更是奇货可居,价格飞涨,此其一。” 逢纪目光转而看向高览,声音拔高:“其二,那讖言所传,乃是『白马跃涧』,所需的是……清一色的白马,试问高將军,我军如今……去哪里寻得如此之多、且能堪大用的纯白战马?难不成……要让主公去向那公孙瓚討要不成……吗?” 逢纪原本是带著质问和否定的语气,但话音说到最后一句时,语速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尾音拖长,仿佛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 去向公孙瓚要? 这看似荒谬之言……细细想来,好像……也未尝不可?! 逢纪猛地顿住,眼中一闪,隨后转向袁绍,脸上带著一丝豁然开朗的意味:“主公,属下……有一计!” 袁绍正被高览的提议和逢纪的质疑之间弄得心思浮动,此刻见逢纪神情突变,言语篤定,意识到逢纪可能想到了关键,连忙点头催促:“哦?元图快讲!” 逢纪深吸一口气,思路清晰:“主公,既然天降祥瑞,讖言昭示『白马金甲』乃天命所归!那么,依高將军所言,將天子禁军打造成『白马金甲』之师,確为上策!此乃顺应天命,凝聚人心之举,至於这『白马』的源头……”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主公……大可光明正大地……向那公孙瓚去要!” “向公孙瓚要?”袁绍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仍有疑虑,“此等阳谋……那公孙伯圭,岂会轻易答应?他一向视白马义从如同性命一般!” “主公!”逢纪胸有成竹,声音鏗鏘有力,“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公孙瓚身为汉臣,食汉禄,掌汉兵,受朝廷恩典!如今祥瑞天命已示,『白马金甲』乃护佑天子、討伐国贼之象,他公孙瓚,为了匡扶汉室、成就討董大业,贡献区区几匹白马,又能如何?此乃……天经地义!” 逢纪顿了顿,语气更加篤定:“况且,公孙瓚此人,一向自詡忠君爱国,宽仁重义,即便没有这讖言一说,陛下如今身处联军之中,身为臣子,为陛下重塑禁军威严,撑起天子顏面,岂不是……理所应当分內之事?他公孙瓚若真如其所標榜的那般忠义,岂有拒绝之理?” 袁绍听著逢纪这番有理有据的分析,脸上的疑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喜色。 若这计策可成,不仅解决了讖言问题,更可將公孙瓚置於道德高地,让他进退两难,答应,则损其精锐,不答应,则自毁忠义之名。 妙!实在是妙! 不过袁绍仍谨慎地看向一旁的许攸,询问道:“子远,你觉得……元图此策如何?” 许攸一直在旁细听,此刻见袁绍问起,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得表情,缓缓点头道:“回主公,单从此计本身而言……並无不妥之处。虽说……即便从公孙瓚处要来所需白马,数量也仅够装备天子禁军这千余人马,於整个联军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话锋一转,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向一旁肃立的高览,眼神中带著一丝探究与玩味:“然则……此举对我军士气之提振,对主公声望之助益,確有莫大好处!只不过……” 许攸的目光在高览身上停下。 高览此刻虽说表情看似平静无波,但显然看得出对逢纪得计策也表示赞同。 因为,这其实本就是高览与刘辩事先所规划好的,即便今日逢纪没有提出,他高览也会提出。 隨后许攸继续说道:“我怎么瞧著……高將军方才提出打造『白马金甲』禁军之议时,似乎……便已料到此节?一直听闻高將军勇猛过人,乃主公麾下悍將,没想到……智谋竟也如此深远!当真是……士別三日,需刮目相看啊!” 许攸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炬直视高览,声音带著几分若有若无的试探:“只是……如今这禁军,全然是高將军一人握之,不知高將军此议之中,是否……也存了几分壮大禁军的私心呢?” 此言一出,厅內眾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在高览身上。 许攸这话,可谓诛心。 对於自家主公的多疑,在场眾人皆是心知肚明,高览方才所述,说实话,任谁都会觉得藏了私心在里面。 但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是高览不主动提及,只怕今日之后,此事便要被搁置。 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许攸竟然会当眾点破。 此刻高览面对许攸这突如其来的尖锐质问和眾人的目光,脸上依旧保持著沉稳。 他没有立刻辩解,也没有去看许攸,而是深吸一口气,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隨后迈步上前,走到袁绍台前,接著单膝跪地。 动作乾脆利落,甲叶鏗鏘作响!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而坚定地迎向袁绍,掷地有声:“主公!若替主公大业所想……亦算是私心的话……” 高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忠诚与决绝:“那……末將就算有私心吧!” 第六十四章 渔翁之利 高览话音落下,厅內眾人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高览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 原本,眾人见许攸以“私心”相责,心中对这位耿直的將军还存了几分同情。 毕竟高览一向沉默寡言,今日破例献策,却遭此质疑。 可谁也没想到,高览非但没有辩解、没有愤怒,反而……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认了? 只是……这看似莽撞的承认,细品之下,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这承认的“私心”,是为了“主公大业所想”! 这哪里还是私心?分明是赤胆忠心! 主位之上,袁绍脸上的神情也经歷了瞬间的变幻。 对於高览,这位从一开始便追隨自己创业忠心耿耿的旧部,袁绍內心深处是极为信任的。 但正如眾人所料,袁绍天性多疑,方才许攸那番试探性的“私心”之论,確实在他心中投下了些许阴影,让他下意识地嘀咕了一下。 然而,当高览此刻用如此决绝且坦荡的姿態,说出这句话语时,袁绍心中的那点疑虑瞬间烟消云散。 这元伯!这看似粗獷的武夫之言,怎么偏偏就如此……深入人心? “好!好!好!”袁绍朗声大笑,连说了三个“好”字。 脸上跟著洋溢出不加掩饰的喜悦与讚赏。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袁绍大步走下台阶,亲自来到高览面前,伸手將他扶起,声音洪亮又充满欣慰:“元伯快快起身!元伯的为人,本盟主最是清楚!一向是有话必说,有言必諫!此乃武人之忠烈,大將之风骨!何来私心之说?” 他目光扫过眾人,尤其是在许攸脸上停留片刻,语气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子远啊,你且切莫多虑了!尔等皆是本公帐下忠义之士,所思所想,皆为匡扶汉室、討伐国贼之大业!今后,当彼此心无芥蒂,同心同德,戮力向前才是!” 袁绍这番话,既是安抚高览,也是敲打眾人。 眾人一听,主公既然都开口了,那谁还敢再多说什么? “谨遵主公之命!”厅內眾人,包括许攸在內,齐声应诺。 许攸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不远处的逢纪,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光芒。 “嗯。”袁绍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坐回主位,对策已定,人心已安,他脸上恢復了往日的沉稳与从容。 隨即也不再犹豫,直接下令:“既然如此,那替天子向公孙瓚討要战马之事,便交由元图与元伯你二人,共同前往去办!务必將此事办得妥帖!” “诺!”逢纪与高览同时领命。 议事结束,眾人告退。 逢纪与高览没有耽搁,隨即策马扬鞭,直奔公孙瓚所在营地而去。 …… 公孙瓚营地,帅帐。 正如高览与刘辩所料,公孙瓚听闻袁绍派人前来,竟是以“天子禁军需打造『白马金甲』之师以应天命”为由,向他索要白马,顿时脸色铁青,心中又惊又怒。 毕竟任谁都瞧得出,这根本是赤裸裸的阳谋,打著天子和天命的旗號,行巧取豪夺之实。 他公孙瓚的白马义从,是他耗费无数心血才打造出来的精锐,每一匹白马都珍贵无比,袁绍此举,无异於在他心口剜肉。 然而,面对逢纪那引经据典、义正词严的说辞,公孙瓚纵有万般不甘,也无法当场翻脸拒绝。 他深知,一旦拒绝,便是会落下“不奉王命”、“不顾大局”的口舌。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忠义之名將毁於一旦。 公孙瓚强压下胸中的怒火,深吸一口气,咬著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为陛下重塑禁军威仪,乃臣子本分!只是……” “马匹之事,是天子所需,不容瑕疵,骤然调集,恐难凑齐所需之数。二位……可否告知天子,宽限数日?待本將军命人清点、调养妥当,再行奉上?” 这番说辞,显然是意图拖延。 这完全在逢纪的意料之中。 二人来之前逢纪便已料到公孙瓚不会轻易就范,此番前来,本就是先礼后兵,施加压力。 逢纪脸上掛著笑容,拱手道:“公孙將军深明大义,体恤天子,逢某佩服!既然如此,我等便依將军所言,宽限数日。只是……討董大业,刻不容缓!天子禁军,威仪攸关!还望將军……儘快筹措!待到改日,我等再来拜会!” “好,本將军定然会抓紧筹措!”公孙瓚几乎是咬著牙说出这句话。 逢纪与高览对视一眼,不再多言,拱手告辞,转身离开。 ------------- 城內,刘辩住处。 高览从公孙瓚营地返回后,並未立刻休息,而是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刘辩的住处。 他此行不仅带回了袁绍同意向公孙瓚索马的消息,更带来了一个沉甸甸的木匣,里面装的,正是他连日来负责督造的马蹄铁样品。 这对刘辩而言,无疑是双喜临门。 高览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取出几枚黑沉沉的铁片,呈给刘辩。 刘辩接过,仔细端详。 这些马蹄铁样品,虽不及后世工业製品那般精细,表面还带著锻打的痕跡,但形状规整,弧度贴合,钉孔位置准確,边缘也已经尽力去做了打磨处理。 以这个时代的手工锻造水平来看,已是相当难得! 显然,高览在挑选铁匠、监督打造上,下了极大的功夫。 不过效果究竟如何,还需在多匹战马身上试验之后才能得知。 至於向公孙瓚索要战马之事,则完全在刘辩与高览的预料和掌控之中。 这看似是袁绍採纳了高览的建议,实则是刘辩与高览精心策划、步步引导的结果。 从先前开始,刘辩便想到了以讖言之名索马,这是眼下他能想要唯一最简单且最有可能得到战马的方式,但是唯一的难点就在於,如何能够让这讖言变得更加可信,最起码不会让联军之中有人朝自己这个天子身上怀疑。 他与高览反覆推演,最终定下此计:借力打力,移接木!他们故意让韩融一行人在“无意”中听到那指向性极强的讖言,並让其带回洛阳。当这讖言从洛阳这个“权威”源头再次扩散开来,其可信度和影响力便大大增强! 当这讖言在联军中发酵,引起袁绍猜忌公孙瓚时,高览再適时拋出“打造白马金甲禁军”之策,並提出“向公孙瓚索要白马”的点子。如此一来,整个计划便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袁绍成了推动计划的旗手,而刘辩,则隱於幕后,坐收渔利。 眼下逢纪主动提出,则更是无意中助了刘辩一臂之力。 至於公孙瓚会不会献马?刘辩毫不担心。 在“天命”和“大义”的双重压力下,公孙瓚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眼下,就只差最后一步了。 第六十五章 简单的问安 次日清晨,天色尚早。 刘辩尚在榻上朦朧未醒,便被门外侍卫略显急促的稟报声惊醒:“启稟陛下!袁盟主……已在厅外等候多时,请求覲见!” 刘辩心头猛地一跳,睡意瞬间消散了大半。 袁绍?这么一大早,他来干什么? 要知道,自从袁绍接任联军盟主以来,整日里忙於军务,除了需要借他这个“天子”名头撑场面、宣示正统之时,几乎很少主动前来拜会。 今日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又有什么棘手之事,需要他这个“招牌”出面了? 好奇归好奇,疑惑归疑惑,刘辩自然不可能避而不见。 他定了定神,沉声道:“知道了。请袁盟主稍候片刻,朕……即刻便来。” 说罢,他迅速起身,在侍从的服侍下,简单梳洗更衣,换上了一身常服。 待刘辩步入厅堂时,袁绍正背著手,在厅中踱步,眉宇间似乎悠然自得,瞧不出有什么紧张的异样,见到刘辩进来,立刻换上了一副恭敬的神色,快步上前,躬身行礼:“臣袁绍,参见陛下!惊扰陛下清梦,还请陛下勿怪……” 刘辩连忙上前一步,伸手虚扶,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温和与一丝刚睡醒的慵懒:“袁卿快快请起!朕已言过多次,在朕面前,不必拘泥於这些繁文縟节。” 隨后,刘辩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是朕贪睡,让袁卿久等了,袁卿莫怪才是。” 袁绍顺势直起身,脸上堆满诚恳的笑容,连声道:“陛下言重了,陛下乃万金之躯,圣体安康最为紧要,多休息片刻,实乃理所应当!臣在此稍候片刻,岂敢有半分怨言?能得见陛下圣顏,已是臣之荣幸!” 袁绍这番话,倒有几分真心实意。 在他內心深处,巴不得这位“天子”整日里安分守己,吃了睡,睡了吃,万事不管才好,此刻见刘辩果然一副“贪睡初醒”的模样,心中非但没有不悦,反而甚至隱隱约约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 客套完毕,两人分宾主落座。 刘辩自然端坐主位,姿態放鬆,目光温和地看向袁绍,轻声问道:“袁卿今日一早便来见朕,神色匆匆,不知……所为何事?” 袁绍今日心情確实不错。 昨日定下了“白马阳谋”之计,又向曹操王匡等人发去出击军令,暂时压下了心中的今日愁虑,照目前情况来看,感觉一切尽在掌握。 此刻面对刘辩,言语间也格外恭敬了几分:“回稟陛下!臣今日前来,並非有紧急军务烦扰圣听。实乃……臣心中愧疚,特来向陛下请罪!” 袁绍微微嘆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愧疚难当的自责与疲惫:“陛下自脱险以来,驾临臣营中,已有月余。然则……臣身为臣子,本该日日问安,侍奉左右,以尽臣节!奈何……如今討董大业正值紧要关头,军情如火,瞬息万变!臣身为联军盟主,肩负重任,每日案牘劳形,调度兵马,安抚诸侯,实是……分身乏术,竟未能时时侍奉陛下左右,聆听圣训!每每思及此处,臣……臣心中便觉万分愧疚,夜不能寐!深感……有负圣恩!今日特推掉所有俗务,前来拜见陛下,恳请陛下……恕臣怠慢之罪!” 袁绍语气沉痛,言辞恳切,仿佛真的为此事痛心疾首。 刘辩静静地听著,直至袁绍话音落下,他才算是瞧出来了。 哦,合著这老狐狸是今天手头暂时没事了,这才想起他这个“天子”工具人,特地跑过来表表忠心,做做样子,安抚一番,顺便……再刷一刷“忠臣”的存在感? 看来,是怕自己这个天子招牌心里有想法,影响他后续借势? 不过,既然只是走个过场,那倒也无妨。 总比他又想出什么么蛾子,或者生出什么疑虑造成棘手局面要强得多。 想到此处,刘辩脸上立刻浮现出深深的感动与理解之色,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动容:“袁卿,你……何出此言?” 刘辩微微前倾身体,目光真挚瞧著袁绍,“袁卿身居联军盟主要职,肩负匡扶汉室、討伐国贼之重任!此乃何等重担?每日殫精竭虑,夙夜忧勤,朕……都看在眼里!將士们行军之苦,军情传递之急,粮草调度之难……朕如今身居此地,亦能真切感受到其中不易!” 刘辩也轻轻嘆了口气,深情流露:“说起来,倒是朕……有些自私了,將如此繁重之军国大事,全数託付於袁卿一人之肩,却未曾顾及袁卿之辛劳,朕方才细看,袁卿你……比数日前初见时,都消瘦憔悴了许多,此皆是为国操劳所致,朕……朕心中实在……有愧。” 刘辩声音微颤,心疼不已。 刘辩这番情真意切、充满体恤的话语,配上他那副天真无邪、满眼心疼的模样,瞬间让袁绍愣住了。 他原本只是打算走个过场,演一出“忠臣诉苦”的戏码,博取一下天子的理解和同情,顺便巩固一下自己的“忠臣”形象。 可他有些忘了,这小皇帝……心思竟如此单纯? 瞧著刘辩此刻的眼神跟语气。 袁绍心中,一时间有些后悔方才诉苦诉太过了。 眼下天子这副自责不已,心疼臣下的模样,袁绍生怕自己再多诉一句苦,这小皇帝一激动,真要以“天子”身份出面替他“分担”军务,那可就弄巧成拙自找麻烦了。 他连忙收敛心神,脸上露出受宠若惊又无比坚定的神色,挺直腰板,声音洪亮且满是忠义:“陛下!陛下万万不必为臣费心!能够为大汉江山社稷,为陛下分忧解难,披肝沥胆,乃是臣之本份!更是臣……毕生所求!纵使千斤重担压肩,纵使呕心沥血,臣……亦甘之如飴!此乃臣之荣幸!” 袁绍深吸一口气,信誓旦旦:“眼下,陛下只需安心休养圣体,保重圣躬!这討董平乱、重整山河的重担,自有臣……一力承担。” 第六十六章 做梦 刘辩听完袁绍这番慷慨激昂的宣言,脸上非但没有释然,反而露出一丝为难与忧心忡忡的神色。 他微微蹙眉,目光中带著真切关怀,有些为难道:“可是袁卿……朕实在担忧,如此重担压在你一人肩上,日积月累之下……” 袁绍闻言,挺直腰本,声音鏗鏘有力道:“陛下放心,臣身子骨结实著呢!” 刘辩轻轻嘆了口气,这才只好带著些却之不恭道:“唉……既然如此,那……便辛苦袁卿了。袁卿……定要保重身体,莫要太过操劳才是。” “谢陛下体恤!臣……定当谨记!” 袁绍连忙躬身应道,又说了几句“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之类的豪言壮语,但显然是想要儘快结束这关於“温情脉脉”的君臣话题。 果然,袁绍隨即话锋一转,脸上那副忠肝义胆稍稍收敛,语气也变得郑重了几分:“对了陛下,臣方才想起,今日前来,除了向陛下请安,確有一事……还需陛下出面相助。” 原本心中已经鬆懈下来的刘辩,听到袁绍这突然认真起来的语气,心头稍稍一紧。 眼神微微凝起,面上不动声色的轻声问道:“哦?不知袁卿所说……是何事?” 袁绍瞧出刘辩神色微动,以为天子是听到“需要出面”而有所顾虑或抗拒,转而换上稍稍轻鬆的语气解释道:“陛下无需担心,臣所言,並非什么难事,更非危险之事,只是……”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欣慰之色:“近些日子以来,我討董联军各路兵马,皆颇有进展,南路孙文台將军捷报频传,其余各路也多有斩获,唯独我北路大军,因陛下圣驾在此,臣唯恐陛下安危有失,故而一直按兵不动,谨慎行事。然则,如今形势大好,战机已现,臣以为……挥师西进,直捣洛阳的时机……快要到了。” “值此大军出征之际,臣……恳请陛下,在出征之前,亲临校场,对三军將士……训示鼓舞,陛下乃天命所归,若得陛下金口玉言,亲临勉励,將士们必感天恩浩荡,士气必將为之大振!届时,沙场之上,人人奋勇爭先,个个拼死杀敌!必能……摧枯拉朽,克復洛阳!” 袁绍循循善诱,毕竟全军皆知天子在此,若是出征之前天子不出面宣讲,会影响士气不说,还可能会引起各方不必要地揣测。 因此,真说起来,这也算是个正事。 不过袁绍地担忧属实是多虑了,对於刘辩来说,这压根不算是什么大事,在前世穿越之前,刘辩排练最多地一场戏,其中就包括祭天宣誓这一项,如今,不过是改改台词地事,对刘辩来说不难。 听到袁绍所求仅是此事,刘辩露出一个轻鬆且温和的笑容,语气带著欣然:“袁卿日夜操劳,殫精竭虑,尚且不曾有半分抱怨,朕身为天子,又怎能不为討董大业尽一份心力?此事,朕义不容辞,不会推脱……” 刘辩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仿佛想起了什么:“不过……说起来,朕倒是觉得……此事甚巧!” “哦?”袁绍闻言,面露疑惑,“不知陛下,这巧……从何而来?” 刘辩脸上浮出一丝迟疑,隨后囈语道:“朕……这些日子,不知为何,频频做梦,睡梦之中,烟雾繚绕,异象频生……隱隱约约之间,朕仿佛……听闻先祖之呼唤……那声音似远似近,縹緲难辨……朕总觉得,这並非寻常梦境,似乎是……先祖在天之灵有所感应……在昭示朕……一些天机……” “陛下竟有此梦?!”袁绍闻言,脸色骤变。 他瞧著天子那张带著懵懂与认真之色的脸庞,不像是在说谎,顿时心中翻江倒海。 自古神鬼异象之说,层出不穷,每逢重大变故,常有异兆显现。 袁绍虽非全然迷信之人,但也深知此等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尤其……这异梦竟出自天子,联想到近日洛阳城中沸沸扬扬之讖言…… 莫非……这冥冥之中,真有汉室先祖显灵,在向天子昭示天命? 若真是如此……那此事……非同小可! 即便他袁本初再如何位高权重,也万万不敢有丝毫怠慢。 袁绍心念电转,瞬间权衡利弊。 隨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露出凝重之色,沉声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非同小可!若陛下所梦,真乃先祖显灵昭示……依臣看来,恐怕……恐怕在出征之前,陛下……需得亲自建坛祭天!以告慰先祖,祈求庇佑,並……聆听先祖之昭示!” 听到袁绍提出“建坛祭天”的建议,刘辩心中暗喜。 隨后面上露出一丝疑惑与犹豫:“祭天?眼下……战局焦灼之际,竟需如此大费周章?” 袁绍连连摇头,语气坚定:“陛下!此绝非大费周章!此乃……国之大事!社稷之重!既有异象呈现於陛下梦中,便当按照礼法,建坛祭天,告慰先祖英灵,诚心祈求昭示!若真得先祖指引,则我討董大业,必得天佑!即便……即便未有明確昭示,陛下此举,亦乃贤德之举,彰显陛下虔诚敬天之心!於军心、於民心、於天下……皆有百利而无一害!恳请陛下三思!” 刘辩听完袁绍这番有理有据的分析,脸上才露出恍然大悟。 缓缓点了点头:“袁卿所言……甚是!朕……明白了。” “陛下圣明!”袁绍见刘辩应允,他隨即起身,拱手道:“陛下,今日之谈,涉及先祖昭示,非同小可!臣……需即刻前去筹备,臣……先行告退!” 刘辩自然看得出袁绍这会儿已经是坐不住了,微微頷首,同意袁绍离去。 隨后袁绍躬身行礼,隨即转身,步履匆匆离开了厅堂。 厅內,只剩下刘辩一人,他端坐主位,望著袁绍离去的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第六十七章 战马到手 接下来的数日,对於北平太守公孙瓚而言,可谓纠结万分。 高览与逢纪那日登门索马之事,让他心头有刺。 他既不甘心將辛苦培育的良驹拱手相送,又绞尽脑汁之下,也未曾想出有何理由能够妥善拒绝。 苦思冥想之下,公孙瓚终是提笔,修书一封,派人快马送往驻扎在孟津的刘备处,信中除却问候,更將袁绍以天子禁军需应天命打造『白马金甲』之师为由索要白马之事原原本本道出,字里行间难掩愤慨与无奈,询问刘备对此事的看法。 出乎公孙瓚意料的是,刘备的回信竟来得极快,且言辞恳切,见解独到。 刘备在信中明確表示,支持公孙瓚献马,且理由分析的头头是道: 其一,伯圭向来以“忠义宽仁”之名著称於世,若断然拒绝为天子禁军提供战马,必落人口实,有损清誉,此乃不智。 其二,此马是赠与天子禁军,而非袁绍私军,此举之后,在外人眼中,天子禁军乃由各路诸侯共同出力襄助而成,绝非袁绍一人之功,如此一来,袁绍日后也难以毫无顾忌地將禁军视为私兵驱使。 其三,幽燕之地素来盛產良马,伯圭根基深厚,区区千余匹白马,虽珍贵,却远不至於伤筋动骨。为顾全大局,避免授人以柄,此等付出,实属必要且值得。 刘备这番分析不说算得上如何洞悉人心,但公孙瓚看得出,刘备是在认真帮他权衡利弊,公孙瓚其实自己本身对这事心中也有了几分打算,只不过是自己那关不容易过去。 眼下有了刘备的分析,心中的不甘与分开终究被理智所取代,这才让犹豫不决的公孙瓚下定决心。 是啊,与可能背负的“不忠不义”之名跟潜在的政治风险相比,损失些战马,似乎……並非不可接受。 於是,就在高览与逢纪如约再次登门催促之时,公孙瓚终於点头,他强压下心头的不舍,摆出一副深明大义、顾全大局的姿態,慨然应允献马。 並言道,为表对天子之敬意,他特意命人精心挑选最上等的白马,以天子重建王师。 …… 城外公孙瓚营地,马场。 交接战马之时,高览亲自带队前来。 军营中,千余匹毛色纯白神骏非凡的战马已集结完毕,正由军士们牵引看管。 纵是阅马无数的高览在亲眼瞧见这么多良驹之时也是惊讶万分,这战马之健硕,饶是袁绍营中最精锐的骑兵也难以相提並论,这公孙瓚竟然如此大方,果真挑选了最上等之马献与陛下? 而当高览看清楚负责此次交接、亲自监督挑选马匹的,是自己的小兄弟白马將军子龙时,高览才恍然大悟。 此时的赵云,已非初来乍到时的模样。 在公孙瓚帐下安顿的这段时日,赵云凭藉过人的武艺和沉稳的品性,很快贏得了信任。 同时,通过这些日子的了解以及高览几次探望时候的讲述,赵云对联军內部错综复杂的局势以及各路诸侯的心思,尤其是天子刘辩在袁绍营中那看似尊贵实则微妙的处境,也已经有了大概的分寸。 至此,赵云才真正明白了当日天子为何坚持让他暂棲公孙瓚麾下的良苦用心,这绝非轻视,而是深谋远虑的保护与栽培。 因此,赵云谨记刘辩的叮嘱,在公孙瓚军中安心呆下,潜心学习。 按照高览的传话,赵云重心放在了学习公孙瓚那支威震北疆的“白马义从”的训练之法以及战阵之术上。 公孙瓚对这位新投奔的年轻將领也颇为赏识,虽未立刻委以重任,但一些重要但不涉及军机的繁琐事务,列如这次为天子挑选良驹,便交给了赵云负责。 毕竟这事虽说算是正事,但实则也算是苦力,让初来乍到的赵云去做刚刚好。 不过这就好巧不巧的成全了刘辩了。 赵云深知此事关乎天子禁军未来战力,因此挑选得极其用心,几乎是亲自一匹匹过目,从毛色、体魄、耐力、脾性细细筛选,最终挑出了这千余匹最为精壮且骑乘作战出色的上等白马。 高览看著眼前这一匹匹精神抖擞的白马,自然心中大喜。 隨即强压喜悦,上前与赵云见礼。 赵云亦抱拳回礼,两人目光交匯,虽未多言,却已心照不宣。 高览瞧著赵云那沉稳而坚定的眼神,觉得是愈发顺眼。 不过介於逢纪在侧,二人也並未多言。 交接手续完毕,高览没有耽搁,立刻命人將战马驱使回禁军营地。 他自己则在与逢纪分別之后,赶去了天子住处。 ----------- 刘辩临时行在。 高览踏入厅堂时,刘辩正在翻阅古籍。 高览上前行礼,声音兴奋:“陛下,大喜!公孙將军已经献马,千余匹上等白马,此刻已运抵禁军营地,交接之事,乃是由赵云赵子龙亲自督办,挑选之马匹,皆为百里挑一的良驹!” 刘辩闻言,也是有些惊讶,没想到公孙瓚竟然將此事交给了赵云,如此想来,倒是意外之喜了。 刘辩放下手中的笔,起身道:“不错,元伯,此事……你办得极好,子龙……也辛苦了,日后,你二人还要多多互相关照才是。” 这骑军计划,总算有了著落,刘辩心中悬著的大石,才算稍稍落地。 高览隨即又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双手呈上:“陛下,此乃正南先生自中路大营遣人送来的密报,请陛下过目。” 刘辩接过密信,迅速拆开阅览。 信中,审配详细稟报了中路联军近日战况。 各路诸侯在曹操等人力主下,已与董卓军有过数次交锋,互有胜负,但皆是小规模接触战,无关大局。 如今,袁绍的军令已至中路,命其整军备战,扬言是要配合南北两路,发起大规模进攻,几位诸侯正在商討具体进攻方略。 刘辩看完密报,眉头微蹙。 战事即將升级,风险也隨之增大,不出意外的话,中路守將,是董卓帐下徐荣。 徐荣此人用兵老辣,曾让曹操吃过苦头。 审配虽为谋士,但身处前线,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 第六十八章 天子之名 “元伯,”刘辩沉吟片刻,对高览吩咐道,“即刻修书一封,回復先生。其一,告知眼下北路无恙,朕亦安然,令其安心。其二,中路战事將起,务必提醒他,董卓麾下有一將领,名唤徐荣,此人……颇有將才,用兵谨慎,善於谋略,绝非易与之辈,若遇此人领军,务必加倍小心!若战况不利,切记……保重自身安危为上!” “诺!末將明白!”高览深知天子一向关心臣子,郑重应下。 然后,刘辩才重新將话题拉回眼前的战马之事。 “元伯,战马既已到位,禁军训练之事,刻不容缓,自即日起,你当专心带领禁军將士,將训练重心全力转向骑术,务必在最短时间內,让全军士卒,都能熟练掌握驭马之术,至於马蹄铁,眼下可以多挑一些马匹尝试,若有问题,稟报与我及时改进,不过,眼下时机未到,暂且对外保密,不要大规模装备。” 高览闻言,心中虽有一丝不解,但出於对刘辩的绝对信任,他毫不犹豫地抱拳应道:“诺!末將谨记!定当严守秘密!” 刘辩微微頷首,心中稍安。 他之所以如此安排,自有深远考量。 那小小的马蹄铁,看似不起眼,实则时机合適,是有著改变战场的巨大力量,它能让战马在复杂地形下如履平地,极大提升骑兵的机动性、持久力和衝击力! 这將是未来他手中最锋利的矛,最坚固的盾! 然而,眼下他实力尚弱,根基未稳。 袁绍虽倚重他“天子”的名號,但绝不会允许一支真正强大且独立於其掌控之外的禁军存在,若过早暴露马蹄铁的秘密,让袁绍或其他诸侯得知此物作用,以他们的眼光和手段,必然能迅速仿製。 届时,这“出其不意,攻无不克”的优势將荡然无存。 更让刘辩担忧的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旦此物引起袁绍的覬覦或猜忌,那少不了引起许多没必要的麻烦。 因此,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让高览秘密打造足够的蹄铁样品储备起来,同时全力训练禁军骑术,让將士们熟练掌握控马技能。 至於何时大规模装备……必须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一个能让他这支“白马金甲”之师,在关键时刻一鸣惊人、奠定时局的时机,而这个时机,绝非现在。 “元伯,去吧,骑术训练,乃当务之急!务必抓紧!”刘辩最后叮嘱道。 “诺!末將告退!”高览再次抱拳,转身大步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 与此同时,袁绍那边。 按照刘辩原本的打算,只需鼓动袁绍给他一个“登台祭天”的舞台,他便能藉机施展最后一步计划。 然而,刘辩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人们对“天命”的迷信程度。 袁绍自那日从刘辩处听闻“先祖託梦”之事后,心中便如同压了一块巨石。 他反覆掂量,越想越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若非真是汉室先祖显灵,又怎会流言频出,且天子有梦? 可若真是汉室先祖向天子昭示天命,那他袁本初作为臣子,万一怠慢疏忽,未能妥善安排祭天告慰,岂不是……大不敬? 若真是因此导致討董失败,错失天佑良机,那就太过得不偿失了。 思虑再三,袁绍竟直接下令,召集军中工匠与民夫,打算在怀县城外择一风水宝地,大兴土木,建造一座规模宏大的祭天台,意图以隆重礼仪,让天子告慰先祖,祈求庇佑。 此令一出,袁绍帐下的一眾谋士坐不住了。 眼下大战在即,粮草军械消耗巨大,民夫劳力本就紧张,若再耗费巨资,抽调大量人力去建造一座华而不实的祭台,不仅劳民伤財,更可能延误军机,动摇根本。 眾人连忙苦劝。 许攸更是直言不讳:“主公!祭天告祖,心诚则灵!眼下军情如火,实不宜大兴土木!只需择一高阜之地,设一临时祭坛,规制虽简,但心意周全,足矣!若强建高台,恐反招物议,有损主公清誉!” 袁绍虽被“天命”之说搅得心神不寧,但终究不是无脑莽夫。 在眾谋士的极力劝阻下,他权衡利弊,最终採纳了许攸的建议,將原本宏大的祭天工程,改为在城外一处地势较高、视野开阔的坡地上,搭建一座规制相对简易、但祭器礼器一应俱全的临时高台。 即便如此,按照袁绍“规制不能或缺”的要求,搭建祭台、准备祭品、安排仪仗等事务,也需耗费数日功夫。 在袁绍看来,此举虽稍显麻烦,但意义重大! 一来,可以彰显他袁本初对汉室先祖的恭敬,对天子的敬畏。 二来,可以藉此机会,在天下人面前,尤其是联军將士面前,强化天子刘辩“受命於天”的正统形象,为即將到来的大战营造『名正言顺』、『天佑王师』的舆论氛围,这天时之利,必须牢牢抓住。 不仅如此,袁绍考虑到刘辩在位时间较短,以防万一,还特地差遣精通礼法之士来教导嘱咐祭天礼仪。 对此,刘辩自然不会拒绝。 他原本还担心,自己虽然前世对此知晓一二,但毕竟时代不同,礼法细节难免有出入,若在眾目睽睽之下出了紕漏,反倒弄巧成拙。 没想到,袁绍竟如此贴心,连“礼仪老师”都给安排好了,这简直是瞌睡送枕头。 於是,在接下来的数日里,刘辩便“安分守己”地待在自己的行在之中,隨著袁绍派来的那位博学严谨的老先生,认真学习,反覆演练那繁琐又庄重的祭天礼仪。 不过刘辩態度恭谨,学得一丝不苟,倒是让这位老先生对刘辩这位天子颇为满意。 而借著这个空閒时机,刘辩私底下,也正紧锣密鼓地进行著另一项更为重要的准备。 这是刘辩为即將到来的祭天之典,做的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部署。 因为,这祭天大典,正是他整个计划的最后一步。 届时,只待计划完成,他刘辩將彻底打消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从此,彻底坐稳这“天子”之名,再无半分动摇! 第六十九章 出师不利 怀县,联军大营。 祭天大典前日。 寒风卷哨音,掠过辕门高耸的旗杆,將那面绣著巨大“袁”字的帅旗吹得猎猎作响。 帅帐之內,炭火烧得正旺,不过仍旧没办法驱散空气中的凝重与压抑。 袁绍端坐主位,不过袁绍原本前两日还是和顏悦色地脸上,此刻却显得尤其难看。 原因无他,此刻袁绍面前宽大的案几上,摊放著几份另外几路刚刚送达的军报。 来自南边的急报言辞激烈,却有两份。 互相攻訐: 一份是联军督粮官袁术的亲笔,字里行间充斥著对孙坚的指责:“……孙文台刚愎自用,轻敌冒进!吕布据险而守,其麾下西凉铁骑驍勇异常,孙坚部连日强攻,损兵折將,徒耗粮秣,却寸功未立!此皆其指挥失当,非粮草之咎!恳请盟主严令其稳扎稳打,不可再行浪战!” 另一份则是孙坚从前线送来的战报,字跡潦草,力透纸背,字里行间一股压抑不住的悲愤:“……董贼遣吕布据守虎牢,贼军凶悍,关隘险固,诚然难攻!然则,若无袁公路屡屡拖延粮草,剋扣军需,致使士卒饥寒交迫,士气低迷,我江东子弟岂会久攻不下?!前线將士浴血奋战,后方粮道却屡遭掣肘,此非天灾,实乃人祸!恳请盟主明察,速调粮草,以安军心!” 袁绍的目光在两份文书上来回扫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猛地將文书拍在案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烛火摇曳。 “岂有此理!大敌当前,不思同心戮力,反倒互相推諉,攻訐不休!公路他……他怎能如此糊涂!”袁绍的声音带著压抑的怒火跟一丝无奈。 南路僵持,吕布如同一块顽石,如今死死卡在通往洛阳的咽喉要道上,这本就让他心急如焚。 如今自家那不成器地兄弟和前线先锋又闹得不可开交,这仗还怎么打? 祸不单行。 几乎同时,来自中路曹操、王匡等部的军报也送到了案头。 展开一瞧,袁绍的脸色更加难看。 曹操那头虽说依旧沉稳,但字里行间难掩挫败:“……我军遵盟主令,连日向滎阳、成皋等处挥师进军,意图牵制董贼兵力,策应全局。然董贼守將徐荣,用兵老辣,深沟高垒,更兼其麾下西凉兵精於骑射,我军数次出击,皆遭其伏击、袭扰,损折兵马,未能得手。贼军防线稳固,急切难图。” “损兵折將……急切难图……”袁绍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冰冷的案几边缘,发出单调的“篤篤”声。 一股突然的挫败感,在心头悄然爬升。 他原本踌躇满志,计划在祭天大典之后,以北路联军主力,挟“天命所归”之势,对洛阳发起雷霆一击。 可如今,南路被吕布死死钉住,中路接连受挫,损兵折將,士气低迷。 他北路的“天命之师”,真能独力扭转乾坤吗?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营中不知何时起,悄然流传起各种小道消息。 多有士卒窃窃私语,言吕布那廝,有万夫不当之勇,连孙文台將军都將其无可奈何, 更有甚者,言道董卓在洛阳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联军前去送死。 同时诸侯心思各异,粮草牵扯不清地消息,也不知从何处传出,被不少军士得知。 诸如此类地流言如同瘟疫般在营中蔓延。 原本高昂的士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短短几日间迅速萎靡下去。 袁绍案板前。 “主公……”军中主簿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了屋內的沉默,“祭天大典之期已近,各项筹备皆已就绪,通告亦已发往各营及附近郡县……您看……” 袁绍抬起头,眼神微眯,眼里焦虑、犹豫交织。 祭天大典。 近日异象频出,原本对此寄予厚望,本想用以凝聚人心彰显“天命”的盛事,这会儿隨著战报传来,却又让他有些坐立难安。 日期早已定下,万眾瞩目,若此时临时取消或推迟,无异於向全军宣他袁本初地信心动摇。 若是如此,想必本就低迷的士气,必將瞬间崩溃,一泻千里,甚至整个联军……恐有瓦解之虞! 可若是硬著头皮,在这南路僵持、中路受挫、军心浮动的节骨眼上,按原计划在祭天后立刻发动大规模进攻…… 袁绍捫心自问,他实在没有半分把握。 孙文台之勇猛,曹孟德之谋略,尚且不能打开局面,他袁绍……虽说不认为自己弱於他等。 但是,万一北路也陷入苦战,甚至遭遇惨败……那后果,將会不堪设想。 毕竟,眼下说到底,他仅仅不过渤海一郡,论底蕴,尚且单薄,眼下是打算凭此一役博取声名,谋求发展,可眼下…… “诸位……”袁绍的声音乾涩沙哑,目光扫过帐下肃立的谋士將领。 “眼下局势,尔等……有何良策?”他艰难地开口,將难题拋给了眾人。 帐內一片沉寂,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帐外呼啸的寒风。 谋士之间眉头紧锁,武將之间面面相覷。 进攻方略? 在敌情不明、己方士气低落、另外进展不利的情况下,谁敢轻易献策? 良久,许攸缓缓出列,他捋了捋頜下短须,目光沉静地看向袁绍:“主公,当务之急,非在进攻方略,而在……稳定军心!” 他顿了顿:“祭天大典,关乎天命人心,通告已发,三军將士、地方官吏、乃至天下人,皆在瞩目,此乃我联军『奉天討逆』之象徵,更是凝聚人心、提振士气之关键!若此时取消,无异於自毁长城,军心必溃,士气尽丧!届时,莫说进攻洛阳,恐连立足怀县,亦成奢望!” 逢纪竟也附和:“属下看法亦是如此,祭天乃国之重典,若未曾宣扬,尚且无事,但事到如今,岂能因一时战局不利而轻废?此乃向天下昭示我联军討贼之决心!纵使艰难,礼不可废,至於是否在祭天后立刻大举进兵……” 逢纪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此乃军机要务,可待祭天大典之后,集思广益,审时度势,再行定夺,然祭天本身,绝不可废啊主公。” 其余眾人也纷纷点头称是。 高览站在武將队列中,沉默不语,但眼神坚定,显然也认同此议。 议事堂內,袁绍帐下眾人罕见地达成一致看法。 袁绍听著眾人几乎一致的意见,心中的天平终於倾斜。 接著深吸了一口气,好似要將胸中的鬱结和犹豫全部吐出。 终於,他猛地一拍案几,下定决心:“好!就依诸位所言!祭天大典……照常举行!各部,按原计划准备!至於祭天之后……是否立刻全面进军……容后再议!传令下去,不得有误!” “诺!”眾人齐声应允。 於是,祭天大典,照常进行。 第七十章 祭天 ---------- 次日,怀县,城外旷野。 彷佛上天有灵般,一大早便已是寒风呼啸,雪皑皑落下。 起初是细碎的雪粒,很快便化作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 原本空旷地雪野,经过数日士卒劳工数日地赶工,此刻天地间一片苍茫肃穆,唯有那矗立在风雪中的祭台,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庄重。 祭台规格虽简,却规制俱全。 台高三丈,以巨木为基,青石铺面,四周插满象徵各路军马的旌旗,风雪中招展。 祭台中央,设香案,陈列著三牲祭品,礼器齐全,皆是擦得鋥亮,香案旁,一个造型古朴、刻满纹路的鼎炉静静矗立。 祭台之下,旷野之上,已是人山人海,旌旗如林。 袁绍以天子之名,召集了北路联军所有诸侯、各军將校统领、精锐士卒,甚至连怀县及附近郡县的官吏、朝中旧臣、地方豪强、耆老代表,都被悉数请来观礼。 黑压压的人头,覆盖白雪皑皑的坡地,延伸极远。 纵使寒风卷著雪,扑打在眾人衣著甲冑之上,却依旧无人喧譁,无人躁动。 数不清的目光,带著敬畏、期盼、好奇、审视……各种复杂的情绪,聚焦在那座风雪中的祭台之上。 倘若此刻身居高处,自是能察觉到,一股无形的沉重瀰漫在天地之间。 刘辩身著袁绍派人赶製地天子冕服,十二章纹绣於其上,头戴十二旒冕冠,珠玉垂旒,在风雪中微微晃动。 这身象徵著至高无上权力的礼服,此刻才让人真正觉得重若千钧。 刘辩在理官的引导下,缓缓步下御輦,踏上了通往祭台的、铺著毡摊的阶道。 寒风裹挟著雪片,扑面而来,真正是冰冷刺骨。 刘辩很想下意识地紧紧衣袍,但还是忍住了。 目光扫过台下那黑压压、望不到边际的人群。 饶是他心智远超同人,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此刻心头仍是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 一股巨大的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笼罩全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此刻正有无数道目光盯在其身上,这种感觉,与前世演戏之时,截然不同。 如果是那是面对眾目睽睽之时的不自然跟对演技是否过关的紧张,那么眼下,就真真正正是一种沉重的压力与压迫感,虽说他知晓自己此刻不过是一个甚至可以说是徒有虚名的天子,但此刻在此高台之上,却在压力之下,有种磅礴的豪迈感油然而生。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莫名的,这一刻,刘辩对掌权的渴望来到了顶峰。 『稳住……稳住!』儘管紧张万分,这会儿刘辩在心中地反覆告诫自己,『成败在此一举!绝不能露怯!』 隨后深吸一口带著雪沫的空气,刘辩强迫自己挺直了方才因紧张而有些僵硬的脊背。 冕冠的垂旒遮挡了刘辩部分视线,也巧巧地掩饰了他眼神深处的波动。 好在身处旷野,刘辩身居高台,眾人只能远远瞧见天子身形,並不能瞧得细致。 刘辩调整步伐,努力做到帝王应有的威仪。 一步,一步。 沉稳而庄重地踏著积雪,走向那风雪中最高处的祭坛。 靴底踩在鬆软的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只有自己听的格外清晰。 步入台前。 时辰已到。 “咚——!咚——!咚——!” 低沉的且穿透力极强的鼓声,自祭台两侧响起。 一声声,敲击在旷野之中眾人心头。 紧接著,编钟、清越的玉磬之声次第响起,在风雪中迴荡。 祭天大典,正式开始。 老宗伯担任的礼官,神情肃穆,高声唱喏:“天时已至——!天子登坛——!告祭昊天——!” 刘辩在两名侍从的搀扶下,缓缓踏上祭台的台阶。 风雪吹得他宽大的冕服袍袖猎猎作响。 刘辩稳住身形,登上祭台最高处,立於香案之前。 “迎——神——!”礼官的声音拖得悠长。 刘辩从侍从捧著的玉盘中,取过香。 早有侍从点燃火折。 他接过,小心翼翼地將三支香点燃。 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著,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他双手持香,高举过顶,对著苍茫的天空,深深三揖。 然后,將香稳稳插入香案中央。 “献——酒——!” 侍从捧上盛满美酒的青铜酒樽。 刘辩接过,再次高举过顶,向天致意。 然后,將樽中美酒,缓缓倾洒在香案前的土地上,酒液渗入雪中,留下深色印记。 “诵——祭——文——!” 礼官双手捧著一卷用金线装裱的帛书祭文,恭敬地呈给刘辩。 刘辩展开帛书,朗声诵读。 他的声音,经过这几日的刻意练习,此刻清朗而沉稳,穿透风雪,清晰传入台下前排观礼眾人耳中: “维大汉昭寧二年,嗣天子辩,敢昭告於皇天上帝、后土神祇、列祖列宗:董卓逆贼,祸乱朝纲,鴆弒太后,荼毒生灵……朕……承祖宗之遗烈,荷万民之厚望,虽蒙尘播迁,不敢忘社稷之重……今率义师,奉辞伐罪……伏惟神明,俯垂鑑察,锡以景福,俾我王师,克敌制胜,廓清寰宇,重光汉室……尚饗!” 祭文自然出自袁绍帐下文士之笔,辞藻华丽,情真意切,意在控诉董卓之恶,申明討伐之义,祈求上天庇佑。 刘辩诵读之时,神情庄重,得益於其台词功底,一股悲愤与决绝交织之下,台下眾人,无论心思如何,此刻也不由得被这庄严肃穆的气氛所感染,纷纷垂首肃立,屏息凝神。 隨后,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 每一项流程,刘辩都几乎做得一丝不苟,流畅自然,气度沉稳。 风雪之中,天子年轻的身影挺立如松,那身华贵的冕服,在白雪的映衬下,威仪堂堂。 台下观礼的袁绍、公孙瓚、王匡等诸侯,以及许攸、逢纪等谋士,看著台上那沉稳得近乎完美的少年天子,眼神中都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 良久之后。 终於,到了最关键、也是刘辩精心策划的环节——焚烟告天。 “启稟陛下,”礼官上前一步,躬身道,“按陛下先前所感,沟通上天,聆听昭示,当行『焚烟』之仪!” 第七十一章 焚烟 礼官那声“焚烟告天”的唱喏余音刚落,祭台之上,却陷入了一片异样的寂静。 在礼官提醒完天子焚烟之后。 刘辩肃立於香案之前,青铜鼎炉静静矗立在他身侧。 他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只是微微垂首,冕冠的十二旒珠玉垂旒在风雪中轻轻晃动。 台下,黑压压的一眾军民群臣,屏息凝神,目光灼灼望向祭台中央,聚焦在那静立不动的少年天子身上。 良久,刘辩仍旧一动不动。 袁绍站在观礼台最前列,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焦躁。 『怎么回事?天子为何不动?』他下意识地看向祭台侧后方侍立的老礼官,眼神凌厉,疯狂使顏色催促。 礼官此刻也是心急如焚。 他本是先帝之时礼官。 侍奉皇家礼仪数十载,深知吉时不可延误。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虽说距离太远,没有瞧见袁绍脸色,但见天子迟迟不动,他心中也是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儘量不发出声响,靠近刘辩身侧,压低声音,带著十二分的恭敬与焦急提醒道:“陛下……吉时……吉时不等人吶……” 闻言,刘辩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外的一切充耳不闻。 他保持著那个微微垂首的姿势,宽大的袍袖在风中鼓盪。 礼官的心沉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再次靠近,声音压得更低,带著一丝的颤音:“陛下……?” 这一次,刘辩似乎终於被唤醒了。 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极其轻微地侧过头,目光透过垂旒的缝隙,瞥了礼官一眼。 那眼神深邃而平静,年轻的脸上,竟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且退到一旁,”刘辩的声音很轻,如同飘落的雪,却清晰地传入礼官耳中,“朕需诚心祷告之后,方再焚烟。” 礼官闻言,愣住了。 诚心祷告?这……固然是应有之义,但通常是在仪式之前或默祷於心,哪有在点燃香火之前,於眾目睽睽之下,如此长时间静默祷告的? 这……不合常理…… 礼官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但迎上刘辩那平静却不容置喙的目光,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只得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心中却七上八下。 台下的一眾军民群臣中,开始出现些许的骚动。 尤其是不曾知晓情况的民眾方阵中,最后两排,有不少窃窃私语声。 “陛下……怎么不动了?” “是啊,站了这么久……” “莫不是……忘了该怎么做了?” “嘘!噤声!天子行事,岂是我等能妄加揣测的?” “可是……这吉时……” …… 而最前排,袁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身后的许攸、逢纪等谋士,也面面相覷,眼中开始带上了疑惑和忧虑。 公孙瓚眉头紧锁,王匡等人则忍不住轻轻摇头。 高览赵云等站在武將队列中,双手紧握成拳,此刻的等待,也让他们莫名替天子有些紧张。 陛下……不会真忘了流程了吧? 刘辩对台下的骚动恍若未闻。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好似穿透了漫天风雪,投向了今日铅灰色的天穹。 他双手交叠於身前,脚步极其缓慢地向前移动,最终,在距离青铜鼎炉仅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他再次微微垂首,双手交叠於身前,嘴唇微动,无声地默念著什么,神情庄重而虔诚,仿佛真的在与冥冥之中的神灵进行著无声交流。 风雪拂过刘辩的冕服和垂旒,刘辩纹丝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台下人群气氛诡异。 袁绍的耐心几乎耗尽,他再次用凌厉的目光射向礼官! 礼官感受到背后那几乎要將他洞穿的目光,浑身一颤。 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再次硬著头皮,小步快走到刘辩身侧,声音带著哭腔,几乎是在哀求:“陛下,不能再等了!吉时……吉时马上就要过了!若错过吉时,恐……恐惹神灵不快啊!恳请陛下……速速焚烟!” 这一次,刘辩才终於有了明確的回应。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透过垂旒,落在礼官因焦急而涨红的脸上。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动作幅度极小,却带著一种奇异的篤定。 礼官如蒙大赦,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连忙躬身道:“老臣……老臣这就为陛下取火种……” 他以为刘辩终於要动手了,转身就要去引火。 “不必。”刘辩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打断了礼官的动作。 礼官猛地顿住脚步,愕然回头:“……陛下?” 刘辩的目光重新投向那静静矗立的青铜鼎炉,语气带不容置疑的淡然:“朕……已经诚心祷告,沟通上天。心诚所致,金石为开。此香……无需凡俗火种引燃,自可……焚烟升腾,上达天听。” 什……什么?! 礼官彻底懵了。 无需火种?仅凭祷告就能点燃香料,升起烟雾?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他下意识地认为,是这位年轻的陛下太过自信,或者……对俗世理解有误? “陛下!”礼官声音急切,他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步,几乎是耳语般地急声道,“陛下!此乃风雪交加之日!寒气彻骨!若无火种点燃,炉中之物……如何能自行焚烟?这……这不合常理啊,请陛下三思!切莫……切莫因一时意气,误了大事啊!” 他心中焦急万分,生怕天子此举会沦为天下笑柄,更怕触怒神灵。 刘辩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劝諫,只是再次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平静地注视著鼎炉,语气篤定万分:“朕意已决。退下吧。” 礼官看著刘辩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觉得一股无力感从脚底直衝天灵盖。 他张了张嘴,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一声沉重且无奈的嘆息:“唉……陛下……这……这……老臣……遵旨……” 隨即礼官失魂落魄地退开,心中一片冰凉。 台下,袁绍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如同锅底。 他离得最近,看的也最清楚,天子在礼官提醒之后依旧无动於衷! 许攸、逢纪等人也是面面相覷,眼中忧虑。 这……这简直是在拿整个联军的威信开玩笑。 这当著天下人的面……这该如何收场? 然而,就在这几乎所有人都陷入绝望,连礼官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之时—— 一直静立不懂的刘辩,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勾起了一抹弧度。 他的目光,瞧见了鼎炉上的细微变化。 就在刚才他假借“诚心祷告”之名,缓步靠近鼎炉,双手交叠於身前,看似虔诚默祷之际。 在宽大袍袖的掩护下,他右手隱蔽而迅捷地探入袖中,捏住了一个紧紧包裹的小包。 借著身体前倾、袍袖垂落的瞬间,他手腕一抖,那小包中的粉末,悄无声息地撒入了鼎炉之內。 而此刻的炉鼎,除了刘辩之外,根本没人会看。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收回手,恢復了祷告的姿態,甚至连忙向后退了数步。 此刻,在无人可见的炉鼎深处,一场顛覆常理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天上飘落的雪,一片片落入鼎炉之中。 雪接触到炉內那层新撒入的、看似灰土的粉末之后,逐渐开始消融。 隨后这些雪水,开始浸润底下粉末。 起初,並未有异样。 但隨著越来越多的雪落入、消融,炉內那层原本平平无奇的粉末,顏色开始发生极其细微的变化——由灰,渐渐转为深灰,黑色,深黑。 紧接著,一点极其微弱的火星,悄然在粉末深处闪现。 这一点火星,隨著雪水的增多,开始吞噬著周围被雪水浸润的粉末,发出极其微弱的“嘶嘶”声。 一缕淡淡的烟气,如同初生的游丝,颤颤巍巍地从那点火星处升腾而起,在风雪中开始向上攀爬。 一直因担心而望著天子的礼官,瞧见天子神色变化,似乎心有所感,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炉鼎。 他的目光,也恰好落在了那缕刚刚升起、细若游丝的烟气之上。 “嗯?” 礼官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眯,以为自己眼看错了。 他使劲眨了眨眼。 风雪太大,烟气太淡,他看得並不真切。 莫非,是……是雾气? 礼官心中疑惑。 然而,就在他迟疑的片刻,炉內的变化骤然加剧。 那点原本微小的火星,在雪水的加持下,疯狂地蔓延开来。 所过之处,粉末迅速变黑,释放出更多火星和烟气。 嘶嘶……嘶嘶…… 那缕原本细若游丝的烟气,骤然变得浓郁起来。 不再是裊裊上升,而是如同挣脱束缚般猛地向上窜起! 礼官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他死死地盯著那从鼎炉中升腾而起的、越来越浓的烟柱! 烟!真的是烟!起烟了! 惊讶之余,隨即,一个更让他惊骇的念头冲入脑海:不对!这顏色…… 普通的烟火,是灰白色或青黑色。 而眼前这烟……分明是,紫色?! 礼官的眼睛已经恨不得瞪出来了,於是便转而跟著张大嘴巴。 而台下的群臣,由於祭台高耸,距离又远,加上风雪瀰漫,视线受阻。 他们起初並未能第一时间看清那炉鼎中升起的细微烟气。 他们只看到天子刘辩在礼官唱喏“焚香告天”后,便如同木雕泥塑般静立不动。 不少人心中嘀咕:陛下……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太年轻,忘了规矩流程? 但当他们看到一旁礼官也呆立在侧,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心中更是暗骂:这老匹夫!身为礼官,天子忘了规矩,怎地也不上前提醒催促?真是越老没眼力劲? 袁绍瞧见也跟著呆滯的礼官,皱皱眉。 乾脆侧过身,对身旁一名披甲按刀的侍卫厉声低喝:“去!速去提醒那老……” 可袁绍刚开口,一抬头。 目光无意间扫过祭台中央那座青铜鼎炉,也跟著了戛然而止了。 因为此刻站在第一排的袁绍,在炉鼎上方瞧见了—— 一缕……烟?! 烟柱起初纤细如髮,但就在袁绍目光锁定的瞬间,它骤然变得粗壮浓郁! 烟雾翻滚著,盘旋而上。 隨著烟雾越来越大,越升越高,台下原本心中疑惑焦灼的一眾臣民,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逐渐寂静。 烟雾!真的升起了! 虽说离得远,风雪迷濛,许多人没瞧见细节。 但有一点,所有前排乃至稍后位置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天子,自始至终,根本没有接过任何火种! 他也未曾做出任何点燃的动作! 他只是静立、祷告……然后,这烟雾,便冲天而起。 可是仅凭著天子的祷告,这烟雾,到底是怎么来的?? 不对!!! 那烟雾,紫色的??? 袁绍同样是第一个看清楚异样的。 “烟……烟?!”袁绍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声响。 “紫……紫烟?” 许攸、逢纪、公孙瓚、王匡…… 所有前排的诸侯、谋士、將领,闻声猛地抬头! 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祭台中央。 紧接著,眼神变成难以置信的惊骇。 只见那道烟柱已膨胀成一条翻滚咆哮的紫色怒龙,在风雪中狂舞盘旋。 虽妖异,但高贵。 从袁绍开始,后面一眾臣民还未从方才无火生烟的愣神中回过神来,便跟著继续再次傻眼了。 紫色烟雾??!! 他们闻所未闻。 隨著紫色烟雾的裊裊升起,礼官终於確定,自己真的没看错。 作为第一个见证紫气升腾异象的人,礼官也是一个回过神来的。 隨后一个念头如同瞬间在他脑海闪过,接著便瞬间驱散了方才所有的困惑与惊骇——白马跃涧,紫气乍现!紫气乍现!! 紫气乍现...... 眼前这一幕,可不正是对应了最近这讖言? 那最近流传甚广的讖言…… 这……这讖言……莫非……是真的?! 是上天降下的昭示?! 想到此处,礼官几乎是下意识般转过头。 他的目光,带著前所未有的敬畏,死死望向不远处那位少年天子的身上。 风雪之中,刘辩依旧身姿挺拔。 这个在方才在礼官眼中还是那个需要他提醒礼仪的少年。 此刻,恍若神明。 第七十二章 归心 ...... 风雪渐歇,紫气犹存。 祭台之上,那道冲天而起的紫色烟柱,在经歷了最初的狂舞与升腾后,虽因风雪的减弱而不再那般暴烈。 却依旧顽强地盘旋、繚绕。 这条紫色巨龙,在铅灰色的天幕下与眾人心中,可以想像到將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神圣印记。 紫龙翻滚,將最后一丝淡紫的余韵融入风雪过后的清冷空气中,久久不散。 台下,那黑压压的数万军民群臣,此刻已彻底陷入一种极度震撼之中。 最初的死寂早已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惊呼、譁然。 “紫气!紫气乍现!” “天降祥瑞!讖言应验了!” “天子祷告,紫气自生!天命所归!天命所归啊!” 惊异席捲旷野,一眾军民群臣激动得浑身颤抖,热泪盈眶。 纷纷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前排的诸侯、將领、谋士,中排的官吏、豪强、耆老,后排的士卒、百姓…… 无论身份高低贵贱,此刻全都朝著祭台方向。 朝著那道尚未完全消散的紫色烟柱。 朝著风雪中那恍若神明的少年天子。 顶礼膜拜。 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雪地上,不觉疼痛,一片虔诚。 袁绍站在最前列,感受著身后的惊异和跪拜,脸上早已褪去了最初的阴沉与焦躁。 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狂喜与激动。 他亲眼目睹了这顛覆常理的神跡,无需火种!祷告生烟!紫气升腾!讖言应验! 讖言异象,自古有之。 可这一切,真真实实当面发生在他袁本初主持的祭天大典之上。 这祥瑞与无上天命,岂非……也笼罩在他袁绍的头顶? 袁绍几乎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但还是强行克制住了。 他换做猛地振臂高呼,声震四野:“天命在我!王师必胜!討董灭贼!光復汉室!” “討董灭贼!光復汉室!” “討董灭贼!光復汉室!” “討董灭贼!光復汉室!” 台下数万军民,如点燃乾柴,立刻爆发出更加震耳欲聋的呼应。 声浪直衝云霄,好似要將这阴沉的天穹都撕裂开来。 民心士气,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连日来因战事受挫而低落的阴霾,被这冲天的紫气和这一刻的狂热信仰彻底驱散。 然而,在这片近乎沸腾的狂热之中。 谋士阵营的逢纪却如礁石般沉默。 他同样跪在地上,额头触雪,但脸上除了最初的极度震惊之外,此刻却多了一抹难以化开的凝重。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过狂热的人群,死死钉在祭台之上那位少年天子的身上。 紫气……自生? 无需火种? 这……太过匪夷所思。 难道是真正的神跡? 他心中疑竇丛生,总觉得这“天命”来得太过……恰到好处。 但此刻群情激昂,他只能將这份疑虑暂且埋藏。 刘辩立於祭台中央。 冕旒垂珠在风中轻摆。 他平静地俯视著台下那黑压压一片向他跪拜的军民。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衝击著他的耳膜。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掌控天地般的豪情,在他胸中奔涌。 这……就是天子的感觉么? 俯瞰眾生,万眾归心! 一言可定乾坤,一念可动山河! 难怪……难怪自古多少英雄豪杰,为了这个位子,不惜血流成河,前赴后继! 如此江山,如此权柄,谁能不爱?! 这股豪情几乎要衝破他的胸膛,让他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啸。 然而,仅仅片刻,他猛地深吸一口带著雪沫的空气,强行將这股翻腾的岩浆压了下去。 当初给审正南的九字諫言…… 刘辩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九个字,说给审配,也说给他自己。 他清楚,眼下这万眾跪拜、紫气东来的盛况。 这看似无上的威望,如同这祭台上的紫气一般,绚烂夺目,却根基虚浮。 它建立在眼前这数万人亲眼目睹的、顛覆常理的“神跡”之上。 建立在“讖言应验”的狂热信仰之上。 然而,当这个消息传出去,传到那些未曾亲见的人耳中,传到那些心怀叵测的诸侯谋士耳中,这“神跡”的光环,必將大打折扣。 他们会质疑,会揣测,会寻找破绽。 届时,这“天命”的说服力,將远不如此刻。 更重要的是,这份威望,仅仅是在“名分”上巩固了他作为“天子”的正统性。 如同空中楼阁,徒有其表。 它並未赋予他真正的、掌控天下的实权。 他手中,依旧只有那千余禁军,依旧需要仰仗袁绍的鼻息。 若他此刻被这虚幻的荣光冲昏头脑,真以为自己天命所归、无所不能。 那么,隨著时间的推移,当狂热褪去,当质疑泛起,当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这泡沫早晚都会破灭。 不能上头! 刘辩在心中告诫自己。 稳住!这只是一块敲门砖,一把钥匙!它只能让自己在袁绍面前多一点话语权,在联军之中多一点分量! 但真正的路,还很长,很险! 遥想史书光武皇帝,那才是真正的再造乾坤。 从一介布衣,提三尺剑,聚拢人心,扫荡群雄,几乎重打了一遍天下,才真正將权柄牢牢握在手中。 而他刘辩,如今虽顶著天子之名,却身处这诸侯割据、各自为政的乱世泥潭。 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矛盾深重,若只想做个裱糊匠,靠著“天命”的名头勉强维持,那这大汉的江山,恐怕依旧维持不了多久。 说到底,根基在实…… 想到此处,刘辩眼中最后一丝因狂热而起的迷濛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坚定。 他收敛心神,脸上重新浮现出庄严肃穆的神情,朗声开口,声音清越: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列祖列宗英灵不远!”刘辩的声音此刻带著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台下的喧譁,“朕……已得先祖昭示!董卓逆天,必遭天谴!我討董义师,奉天伐罪,得天庇佑!此战……必胜!” 他目光扫过台下跪拜的军民,尤其是前排的诸侯將领:“诸君!勿因一时之挫而灰心!勿因前路之艰而丧志!天命在我!人心在我!只需同心戮力,谨遵袁盟主號令,奋勇向前!必能……摧枯拉朽,克復洛阳!重光汉室!再造太平!” 这番话,鏗鏘有力,掷地有声。 既肯定了“天命在我”,又將实际的指挥权与期望,依旧还给了袁绍。 袁绍闻言,更是狂喜过望! 他猛地挺直腰板,他再次振臂高呼,声音微微发颤:“陛下圣明!天命在我!王师必胜!诸君!隨我……杀贼!復国!” “杀贼!復国!” “杀贼!復国!” “杀贼!復国!” 台下军民再次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军心士气,在这一刻,凝聚到了顶点! 刘辩看著台下沸腾的场面,看著袁绍那志得意满的神情,心中明白,目的已经达到。 他不再多言,按照礼制,有条不紊地完成了祭天仪式的最后流程——献玉帛、奠酒、送神…… 每一个动作都沉稳庄重,气度儼然。 祭天大典,在紫气的余暉与震天的吶喊中,圆满落幕。 …… --------------- 怀县,刘辩临时行在。 回到那间並不宽敞、陈设简朴的临时居所。 屏退左右,刘辩紧绷的神经才终於鬆懈下来。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將胸中积压的紧张、兴奋、后怕全部吐出。 『好险……』刘辩靠在座椅之上,心有余悸。 说实话,刚才在祭台上,他其实紧张得要命。 尤其是礼官几次三番催促,台下袁绍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射过来时,他后背的冷汗几乎浸透了內衫。 这次“紫气东来”的异象能够成功,全靠他穿越时隨身携带的那一小包“道具”。 那是后世剧组拍戏时用剩下的铝粉和碘单质混合物。 铝粉和碘单质在水的催化下,会发生剧烈反应,释放出……紫色的碘蒸气。 这正是他製造“紫气”的关键! 为了確保万无一失,在祭天大典前几日,他趁偷偷反覆试验了几次。 用雪代替普通水,观察反应速度和顏色变化。 虽然原理简单,但在风雪交加、眾目睽睽之下操作,容不得半点差错。 他必须在“诚心祷告”的掩护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將粉末撒入炉中,还要確保雪能及时落入、融化、催化反应……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將前功尽弃,甚至沦为笑柄。 幸好,老天爷似乎也在帮他,风雪足够大,提供了充足的水源。 时机把握得刚刚好,撒粉的动作足够隱蔽,反应也如预期般剧烈…… 一切顺利得超乎想像。 『成功了……』刘辩嘴角勾起一抹疲惫却欣慰的笑容。 这步险棋,终究是走对了! ---------- 袁绍官署。 与刘辩的疲惫截然不同,此刻的袁绍,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前所未有的忙碌之中。 他原本对这次祭天大典,只是抱著“稳定军心”、“走个过场”的心態。 甚至一度因刘辩的“呆滯”而焦躁不安。 却万万没想到,竟能收穫如此惊天动地的效果。 那冲天的紫气,那应验的讖言,那山呼海啸般的“天命所归”…… 这一切,如天降甘霖。 祭典结束后,袁绍的官署门槛几乎要被踏破。 首先是军心,原本因战事不利而低迷的士气,此刻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变得空前高涨。 各营將领纷纷前来请战,士卒们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杀向洛阳! 紧接著,是闻风而来的地方势力。 怀县及附近郡县的乡绅豪强、富商大贾,蜂拥而至! 他们带著敬畏或是投机的心思,或献上钱粮輜重,或表示愿意出人出力,共襄討董义举! 更有甚者,心思活络,竟打起了“攀龙附凤”的主意! “盟主!盟主!”一名衣著华贵、满脸堆笑的乡绅,搓著手,諂媚地对袁绍说道,“听闻陛下……如今尚未有妃嬪?小女年方二八,自幼熟读诗书,温婉贤淑,容貌……也还过得去……不知……不知是否有福分,能……能侍奉陛下左右?哪怕做个……做个洒扫的宫人,也是小女几世修来的福分啊!” 袁绍闻言,先是一愣,隨即心中狂喜。 这倒是提醒了他。 他正愁如何进一步巩固与天子的关係,这“联姻”之议,是个好主意。 不过,这事自然不能便宜了別人,得自己掌握。 袁绍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捋须沉吟道:“嗯……此事……关乎天子后宫,非同小可!需……从长计议,从长计议!不过,贵翁拳拳之心,本公……定当转达!” 打发走一批又一批前来“表忠心”、“献心意”之人。 袁绍虽忙得脚不沾地,心中却乐开了。 粮餉、物资、人心……源源不断地涌来。 这祭天大典的回报,远超他的预期。 直至在送走眾人之后。 袁绍才独自坐在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桌面。 今天有人提及联姻之事,虽说被他婉拒。 但却像一颗种子,悄然在他心中种下。 天子的婚事,他觉得確实可以认真考虑一下。 自从董卓鴆杀何太后,將少帝刘辩废黜並在永安宫变乱以后,那位原本的少帝皇后唐氏,似乎就被董卓打发回了潁川老家? 如今,天子復位,后位……却空悬著。 方才那位乡绅的提议,虽然唐突,却也提醒了袁绍。 天子……確实该考虑以后这后宫妃嬪之事了。 虽说眼下並未如何,可如今军心大振,收復洛阳,指日可待,届时…… 这不仅关乎皇家体统,更关乎……未来的权力格局…… 是迎回那位被废黜的唐皇后? 还是……另选新人? 迎回旧后,看似名正言顺,但那位唐氏,背景如何? 与天子感情如何?是否……易於掌控? 另选新人……选谁? 从何处选?选谁的人? 袁绍的手指敲击得越来越快。 这看似是天子家事,实则……牵一髮而动全身。 尤其是在这“天命所归”的光环笼罩下,皇后的位置,意义非凡。 而天子……他似乎从未主动提及过此事? 袁绍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看来,此事……也需纳入考量了。 补个假条 昨天进医院了,上吐下泻到现在,今天这会儿好了点,今天会更新,抱歉 第七十三章 两个天命 数日后。 怀县城外天子祭天之事已经过去几天,但其带来的震撼与影响,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涟漪以惊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紫气东来!讖言应验!天子祷告,紫烟自生!天命所归!” 这则消息,伴隨著快马驛卒的疾驰、商旅行人的口耳相传、乃至军中士卒的家书,迅速传遍了联军各营。 ----------- 董卓阵营,洛阳及前线关隘。 原本在董卓高压手段和吕布、徐荣等將领顽强抵抗下,刚刚稳住阵脚、防线趋於稳固的董卓军。 內部却悄然泛起了不少的波涛。 此刻某处军中的一幕就是最好的映照。 …… 军营角落,士卒们趁著操练间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压低声音,眼神闪烁地交换著信息: “听说了吗?怀县那边……出大事了!” “啥大事?袁绍又搞什么么蛾子?” “不是袁绍!是……是那个被废的少帝!在祭天大典上,没点火!就靠祷告……天上就……就冒出了紫色的烟!直衝云霄!” “紫色的烟?祷告生烟?胡扯吧!哪有这种事!” “真的!好多人都这么说!说是……什么『紫气东来』,『讖言应验』,『天命所归』……” “天命所归?那……那咱们……” “嘘!小声点!让督军听见,脑袋还要不要了?!” “可……可要是真的……” “管他真的假的!相国说了,那是妖言惑眾!袁绍的把戏!再敢乱传,军法从事!” 类似的窃窃私语,如同暗流,在董卓军的各个营盘中悄然涌动。 儘管各级將官在董卓严令下,极力弹压,宣扬此为联军散布的谣言,蛊惑人心,违者严惩不贷! 但“紫气”、“祷告生烟”、“天命所归”这些字眼,一旦种下,便在士卒心中悄然生根发芽。 疑虑、不安、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如同阴霾,悄然笼罩在原本稳固的军心之上。 守势虽未崩溃,但那股同仇敌愾的锐气,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细微的鬆动。 ------------ 联军阵营,各营。 与董卓阵营的压抑不安截然相反,联军这边,尤其是北路怀县大营,此刻士气高涨。 祭天大典的盛况,被无数亲眼目睹的军民绘声绘色地传颂。 细节在口口相传中,无限被放大,每多一次讲述都会多添上几分神异的色彩。 北路联军,作为“神跡”的亲歷者,军心士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士卒们摩拳擦掌,眼神中战意狂热。 士卒纷纷不再为友军的失利而沮丧,反而觉得那不过是“天命”降临前的考验。 他们坚信,只要在“天命所归”的天子麾下,在袁盟主的指挥下,他们这支“王师”,必將摧枯拉朽,直捣洛阳。 袁绍官署。 “盟主!下令吧!咱们杀向洛阳!” “对!有陛下天命庇佑,咱们还怕什么吕布、徐荣?!” “杀进洛阳!宰了董卓!迎陛下回宫!” “杀!杀!杀!” 激昂的请战声浪,此起彼伏。 武將们恨不得立刻拔营起寨,杀向洛阳,建功立业。 端坐主位的袁绍,感受著眼下诸將的请战热情,脸上洋溢著难以抑制的志得意满。 祭天大典的成功,紫气东来的神跡,尤其是天子的鼎力支持,不仅彻底稳固了他在联军中的盟主地位,更將他的声望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此刻,军心可用,士气如虹。 正是挥师西进、建立不世功勋的最佳时机! “诸公!”袁绍猛地一拍案几,声音洪亮,带著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气,“天佑我联军!紫气东来,讖言应验,天命在我!董卓逆贼,气数已尽!此乃……天赐良机!” 他目光如电,扫过下首肃立的各路诸侯、將领、谋士。 “值此军心鼎沸,士气如虹之际!本公决议,即刻全军准备挥师西进!兵锋直指洛阳!”袁绍的声音斩钉截铁,“然则,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慎!需谋定而后动!”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身戎装、神情沉稳的公孙瓚:“伯圭!” 公孙瓚立刻出列,抱拳躬身:“盟主!” “玄德已去孟津前线数日,如今想必已经对前线情况熟悉,其帐下更兼麾下关、张二位將军勇冠三军,精於骑射,机敏过人!”袁绍沉声道,“你且通知玄德所部,即日起,著重侦察洛阳周边及孟津前线等关隘敌情!务必探明董贼兵力部署、粮道虚实、刺探清楚,为大军到来做好准备,不得有误!” “诺!”,公孙瓚领命退下。 袁绍目光隨即转向河內太守王匡:“公节!” 王匡出列:“盟主!” “公节久镇河內,熟悉孟津一带地理民情!”袁绍下令道,“本盟主打算,此次进军,以你部下为先,先行开始向孟津方向增援!务必稳固我军侧翼,打通粮道,並伺机袭扰洛阳外围!为大军主力西进,扫清障碍!” “诺!”王匡抱拳应道。 袁绍隨即又看向其他將领,一一分派任务,或整军备战,或督运粮草,或策应各方。 由於在此之前便已经商量部署完毕,因此此刻条理清晰,指挥若定。 儼然一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统帅风范。 “诸公!”最后,袁绍霍然起身,目光灼灼扫视眾人,“天命在我!军心可用!此战,乃光復汉室、再造乾坤之役!望诸公同心戮力,奋勇向前!待克復洛阳,迎陛下还朝之日,本公……定当上奏天子,为诸公……论功行赏!封侯拜將,光耀门楣!” “谨遵盟主號令!” “討董灭贼!光復汉室!” “討董灭贼!光復汉室!” 厅內眾將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 洛阳,宫中董卓所在。 与怀县联军大营的沸腾激昂相比,洛阳城內的董卓住处,此刻却笼罩在一片阴鬱压抑的气氛之中。 董卓身躯深陷在铺著虎皮的宽大座椅中,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手中紧攥著几份几乎一模一样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密报上的內容,如同烙铁烫在他的心头——怀县祭天大典,紫气冲天,祷告生烟,讖言应验,天命所归…… 每一个字眼,都扎得他坐立难安。 “混帐!荒谬!一派胡言!”董卓猛地將密报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紫气?祷告生烟?天命所归?放屁!全是放屁!定是袁本初那廝,为了蛊惑人心,编造出来的弥天大谎!无耻之尤!” 然而,儘管口中怒骂,董卓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这消息並非空穴来风,而是他派往怀县的多路心腹密探,几乎在同一时间传回的探报。 描述虽有细微差异,但核心內容惊人一致——天子刘辩在祭天大典上,未用火种,仅凭祷告,便引动青铜鼎炉升起冲天紫气。 万眾目睹,讖言应验,贼军士气大振! “相国息怒!”李儒侍立一旁,眉头紧锁,沉声道,“各路探子回报皆同,且描述细节颇为详尽,不似作偽。那紫气升腾之象,恐……確有其事!” “確有其事?!”董卓猛地转头,死死盯住李儒,眼中凶光毕露,“文优!连你也信这等鬼话?!无需火种?祷告生烟?紫气升腾?这……这简直是妖言惑眾!定是那探子……定是那探子被袁绍收买,传回谣言,乱我军心!该杀!统统该杀!”他越说越怒,猛地站起身,厉声咆哮:“来人!將传回此报的探子,统统给咱家抓起来!严刑拷打!问出幕后主使!然后……斩首示眾!悬首城门!以儆效尤!” 几名如狼似虎的甲士闻声便要入內。 “相国且慢!”李儒急忙上前一步,拦住甲士,对著董卓深深一揖,“相国息怒!万万不可!” “嗯?!”董卓眼中凶光更盛,“文优!你也要阻我?!” 李儒深吸一口气,迎著董卓那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目光,声音沉稳:“相国明鑑!此刻斩杀探子,非但於事无补,反会……自乱阵脚,坐实了相国心虚!若探子所言为真,斩杀忠勇之士,岂非寒了人心?若探子所言为假,那更说明袁绍处心积虑,其计已深!斩杀区区探子,不过扬汤止沸,反会打草惊蛇!眼下当务之急,是……稳住军心!查明真相尚在其次!” 董卓闻言,胸中怒火翻腾,但李儒的话却如同冰水,浇熄了他一部分衝动。 细细思虑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与一丝心有不甘。 五路密探,皆是他心腹死士,绝无可能同时被收买! 况且五路密探,皆是描述的景象如此具体、如此震撼…… 难道……难道那刘辩小儿……真的……真的是天命所归? 董卓喘著粗气,瞪著李儒,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依你之见?” “相国!”李儒拱手道,“请相国再派数路心腹,乔装改扮,潜入怀县及联军周边,务必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若此『紫气』之事確为袁绍捏造,必有破绽可寻!届时,我方可大张旗鼓,揭穿其谎言,反戈一击!若……若此事……確为真……”李儒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那……我等也需早做应对!” 董卓死死盯著李儒,肥胖的脸上肌肉抽搐。他虽暴虐,却並非无脑。李儒的分析,句句在理。他强压下胸中翻腾的杀意,重重坐回座椅,挥了挥手:“……就依文优!再派三路!不!五路心腹!给咱家查!查个水落石出!若有半句虚言……哼!” “诺!”侍从躬身应道,心中暗鬆一口气。 “相国!”李儒的声音適时响起,带著一丝凝重,“事已至此,真相……其实並未如何重要,那袁绍……即便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竟真能引动此等异象,但其实,相国也不必惊慌。” 董卓抬起头:“文优!可……可眼下该如何是好?!难道……难道咱家……真的……逆了天命不成?!” 董卓声音乾涩沙哑,带著一丝颤抖。 他虽凶悍,但对鬼神天命之说,內心深处若说没有一丝敬畏,那是假的。 这“紫气东来”的神跡,確实有些动摇了他原本因稳住战局而恢復的自信。 李儒看著董卓眼中那罕见的慌乱,心中瞭然。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语气斩钉截铁:“相国!万万不可有此念想!此刻……正是生死存亡之秋!相国……已无退路!” 董卓浑身一震,看向李儒。 李儒目光灼灼,声音带著一股不容置疑:“相国试想!自鴆杀何太后,废黜少帝,迁都洛阳以来,相国与那刘辩,早已是不死不休之局!即便相国此刻罢手,那刘辩小儿,在袁绍等人扶持下,重登帝位,岂能放过相国?!届时,相国与麾下西凉將士,皆死无葬身之地!此乃……你死我活之局!绝无转圜余地!” 董卓听著李儒冷酷的分析,眼中的慌乱渐渐被一股狠厉所取代。 是啊!他董卓早已没有退路! 只要洛阳破城?那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况且!”李儒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所谓『天命』,虚无縹緲!那刘辩能引动紫气,焉知不是用了某种我等未知的……邪术妖法?或是……袁绍等人精心布置的障眼法?目的,无非是蛊惑人心,乱我军心士气!相国若因此动摇,岂非正中其下怀?!此乃……助长贼势,自毁长城!” 董卓闻言,如同醍醐灌顶! 对啊!那紫气来得如此蹊蹺,说不定就是袁绍和刘辩小儿联手搞的鬼把戏! 自己怎能被这种邪门歪道嚇倒?! “文优所言极是!”董卓猛地一拍大腿,眼中重新燃起凶悍的光芒,“咱家差点著了他们的道!那帮杂碎,打不过咱,就搞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无耻!” 李儒见董卓恢復了些许斗志,趁热打铁道:“相国明鑑!论实力,我西凉铁骑,天下无敌!论地利,洛阳雄城,固若金汤!关隘险要,易守难攻!论人和,相国坐拥朝廷,號令天下!岂是袁绍那等徒有虚名之辈可比?!此刻贼军搞这些招,恰恰说明贼军之虚!说明在正面战场上,相国有著绝对优势!” “嗯!”董卓重重点头,脸上的阴霾散去不少。 李儒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压低声音道:“相国,既然他们能搞『紫气东来』的把戏,蛊惑人心,乱我军心……咱们……一样可以,以牙还牙。” “以牙还牙?”董卓眼睛一亮,“文优的意思是……?” 李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贼军造出『祥瑞』,相国自然……也能造出!贼军可说『天命所归』,相国……也能说『天命在董』!甚至……造出比敌军更大的动静!更『神异』的祥瑞!届时,无论效果如何,至少能大大抵消敌军那所谓『紫气乍现』的影响,让天下人知晓,贼军所谓天命,不过是骗人的把戏,洛阳城內,相国才是真正的天命所钟,如此一来,军心便稳,单若战场交战,相国的西凉军,自然是更为驍勇。” 董卓听完,在厅內踱步,隨后点点头:“文优!此事……就全权交由你去办!需要什么人手、物资,儘管开口!务必……给咱家也搞出个惊天动地的『祥瑞』来!让袁绍那帮杂碎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诺!”李儒躬身领命,“属下……定不负相国所託!” 第七十四章 怀县,刘辩临时行在。 “陛下,”高览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这几日以来,军中士气如虹!末將巡视各营,士卒们皆言愿为陛下效死!连那些原本对禁军颇有微词的袁营老兵,如今看末將的眼神都有所不同了。” 刘辩端起粗糙的陶碗,抿了一口温水,目光沉静如水。 “元伯,士气可用,自是好事。然则,你需谨记,此乃烈火烹油,鲜著锦之盛景。烈火虽炽,若无柴薪续之,终將熄灭;鲜虽艷,若无根基滋养,终將凋零。” 他放下陶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今日之盛,源於『紫气』,源於『天命』。此等虚名,可鼓一时之气,却难铸百战之师。袁本初今日誌得意满,他日若遇挫败,或见我军壮大,猜忌之心必生。禁军,乃朕之根基,亦是朕之软肋。袁绍、公孙瓚,乃至曹操、孙坚,皆非易与之辈。他们今日俯首,是因『天命』光环加身,他日若光环褪色,或利益衝突,刀兵相向,亦未可知。” 高览脸上的兴奋之色褪去,神情转为肃然:“陛下深谋远虑,末將明白了。禁军操练,末將定当加倍用心!那『蹄铁』样品,铁匠已按陛下图纸改进,贴合更佳,钉入马掌后,马匹奔跑跳跃,已无不適。只是……数量太少,且打造不易。” “不急。”刘辩摆摆手,“蹄铁乃奇兵,奇兵者,贵在隱秘,贵在出其不意。眼下,首要之事,是让禁军將士,人人皆成控马高手!元伯,眼下行军在即,你需严加督促骑术训练,务必使將士人马合一,如臂使指!” “诺!”高览重重点头。 “赵云那边,可有消息?”刘辩话锋一转。 “回陛下,”高览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子龙沉稳有度,不骄不躁,每日勤练武艺,更虚心向白马义从的老卒请教骑射、战阵之法。公孙瓚似乎也颇为赏识,虽未委以重任,但已允其参与日常操练。只是……白马义从乃公孙瓚心尖子,核心战法,恐非一时能窥得全貌。” “无妨。”刘辩眼中闪过一丝讚许,“子龙乃璞玉,需时间雕琢。让他待在白马义从中,耳濡目染,便是最好的学习,你且暗中关照,若有难处,及时援手,但切记,不可暴露朕之意图。” “末將明白!”高览应道。 ------------ 联军北路大营,刘备营帐。 油灯下,刘备正仔细擦拭著手中的双股剑。 关羽静立一旁,丹凤眼微眯,抚著长髯。 张飞则有些烦躁地踱著步,丈八蛇矛的矛尖不时划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大哥!”张飞终於忍不住,瓮声瓮气地开口,“袁本初让咱们去探路,刺探军情,这都两天了,还不动身?俺老张的骨头都要生锈了!眼看著別人都在摩拳擦掌要打洛阳,咱们却要干这偷偷摸摸的勾当!” 刘备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脸上带著一贯的温和与沉稳:“三弟,稍安勿躁。刺探军情,乃用兵之先,关乎大军生死存亡,岂是『偷偷摸摸』?此乃重任!” 关羽缓缓睁开眼,沉声道:“三弟,大哥所言极是。孟津、小平津、虎牢等皆是要衝,董卓必有重兵布防。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冒然进兵,徒增伤亡。” 张飞挠了挠头,虽然还是有些不甘,但也不再嚷嚷:“俺知道了!就是……就是看著別人立功,心里痒痒!” 刘备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翼德,立功不在早晚。袁绍將先锋之则交与我等,虽是鬼胎,亦是机会。若能探得董贼布防虚实,立下首功,岂不强过盲目衝杀?” 他站起身,走到简陋的地图前,手指点向孟津方向:“据王匡太守部驻兵所言,董卓在小平津虎牢双双增兵,守將疑为徐荣。此人用兵老辣,深沟高垒,极难对付,先前曹操等人便是吃亏不少,明日,我兄弟三人,亲率精骑三十,扮作商旅,沿黄河南岸潜行,务必摸清小平津守军兵力、布防、换岗时辰,以及……粮道所在!” 他看向关羽、张飞,语气凝重:“此行凶险,务必小心!云长,你心思縝密,负责观察记录;翼德,你勇猛过人,负责警戒断后。若遇敌情,不可恋战,速退!” “大哥放心!”关羽、张飞齐声应道,眼中燃起战意。 …… 次日,孟津附近。 寒风凛冽,捲起黄河岸边的沙尘。 一队不起眼的“商旅”,沿著荒僻的河滩小路缓缓前行。 为首的刘备,头戴毡帽,身穿粗布袍,脸上沾著尘土,看起来与寻常行商无异。 关羽、张飞紧隨其后,也做同样打扮,只是那魁梧的身形和偶尔流露的精悍之气,难以完全遮掩。 “大哥,”关羽压低声音,丹凤眼锐利地扫视著远处隱约可见的孟津关隘轮廓,“关隘之上,旌旗招展,刁斗森严,守军数量,恐不下五千。你看那箭楼位置,互为犄角,覆盖范围极广,强攻难下。” 刘备微微点头,目光落在关隘两侧新挖掘的壕沟和鹿砦上:“徐荣果然名不虚传,防御工事修得滴水不漏。翼德,注意侧翼。” 张飞瞪大眼睛,警惕地观察著四周的枯草丛和土丘:“大哥放心,有俺在,鸟都飞不过来一只!” 一行人不敢靠得太近,只能借著地形的掩护,远远观察。 刘备拿出炭笔跟粗糙皮纸,快速勾勒著关隘的轮廓、工事位置、旗帜数量。 关羽则默默计算著巡逻队的间隔时间和路线。 突然,张飞耳朵一动,低喝道:“有动静!西边!” 眾人立刻伏低身体,屏住呼吸。 只见一队约五十人的西凉骑兵,从西边一处土丘后转出,正沿著河滩巡逻而来,马蹄声由远及近。 “是巡逻士卒!”关羽眼神一凛,“大哥,退!” 刘备当机立断:“撤!原路返回,避开他们!” 一行人迅速调转马头,沿著来时的荒滩小路,策马疾驰。 然而,那队西凉骑兵似乎发现了他们,领头的小校一声呼哨,骑兵队立刻加速,如同离弦之箭般追了上来。 “他奶奶的!被发现了!”张飞怒骂一声,反手摘下掛在马鞍旁的丈八蛇矛,“大哥二哥先走!俺来断后!” “翼德不可鲁莽!”刘备急道,“一起走!” 但张飞哪里肯听,猛地一勒马韁,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 他调转马头,横矛立马,如同一尊铁塔般挡在路中。 声如巨雷,震得追兵坐骑一阵骚动。 追兵小校见对方只有一人断后,且气势惊人,心中也是一惊,但仗著人多,厉声喝道:“何方蟊贼!敢窥探军机!给我拿下!” 数十骑西凉兵呼啸著冲向张飞! “来得好!”张飞眼中凶光毕露,丈八蛇矛舞动如风,瞬间化作一片乌光! 冲在最前的两名骑兵,只觉眼前一,便被矛杆扫中胸口,惨叫著跌落马下。 张飞如同猛虎入羊群,蛇矛所向,人仰马翻。 他力大无穷,招式大开大合,每一击都蕴含著千钧之力,寻常西凉兵根本难以近身。 一时间,竟被他一人一矛,生生挡住了数十骑的衝击。 趁著张飞阻敌的片刻,刘备、关羽已率其余人衝出数百步远。 关羽回头望去,见张飞被团团围住,心急如焚:“大哥!三弟他……” 刘备脸色铁青,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云长!你带人先走!我去接应翼德!” “大哥不可!”关羽急道,“你乃主將!我去!” 就在两人爭执之际,张飞那边却爆发出更惊人的怒吼。 只见他猛地一矛刺穿一名西凉兵的胸膛,顺势將其挑起,狠狠砸向衝来的敌群。 同时双腿猛夹马腹,战马吃痛,奋起神威,竟带著他硬生生撞开一条血路,朝著刘备他们的方向衝来。 “大哥二哥!快走!俺老张杀出来了!”张飞浑身浴血,却豪气干云,一边衝杀一边大喊。 刘备、关羽见状,心中大定,不再犹豫,策马狂奔。 张飞紧隨其后,且战且退。 西凉骑兵虽悍勇,但被张飞刚才一阵衝杀折了锐气,又见对方要逃入更复杂的河滩湿地,追了一阵,便悻悻然收兵回营。 脱离险境后,三人在一处隱蔽的河湾停下。 张飞跳下马,检查了一下身上,只是鎧甲上多了几道刀痕,並无大碍,他咧嘴一笑:“痛快!这帮西凉崽子,也不过如此!” 刘备看著张飞,又是心疼又是欣慰:“三弟!下次不可如此莽撞!” 关羽也沉声道:“三弟勇武,然则寡不敌眾,太过凶险。” 张飞嘿嘿一笑,浑不在意:“大哥二哥放心,俺老张有分寸!这不没事嘛!对了,大哥,可记清了?” 刘备点点头,从怀中掏出那张画满標记的皮纸,眼中闪烁著光芒:“虽险,但收穫颇丰!孟津虚实,已大致瞭然!徐荣……果然名不虚传!强攻,绝非上策!” ----------- 洛阳,街头。 清晨的洛阳,笼罩在一种奇异的氛围中。 街头巷尾,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昨夜城北老君观上空,霞光万丈!有仙鹤盘旋!观里的李道长说,这是圣人出,天下安的吉兆啊!” “何止!我二舅在城外黄河边打渔,说亲眼看见河底有金光闪烁,捞上来一看,是块古碑!上面刻著『兴汉者当陇郎』!这『陇郎』,不正是应了相国……” “嘘!小声点!不过……最近真是奇怪,前几天才有个什么紫气乍现的说法,今个就又冒出来了新苗头,我也听说了,昨天东市口,有个变戏法的,当眾从空箱子里变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金色鲤鱼!说是『河神献瑞』!大伙都说是相国德被苍生,连河神都来献礼了!” “对对对!还有人说,看见相国府邸上空,有紫气盘绕,比怀县那个更盛!这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各种光怪陆离的“祥瑞”消息,一夜之间,如同瘟疫般在洛阳城內迅速传播。 李儒的反击,开始了。 虽说这些个所谓“祥瑞”显得仓促而刻意,甚至有些荒诞。 但其目的並非让人深信不疑,而是製造混乱,抵消“紫气”带来的心理衝击。 告诉天下人:祥瑞之事,相国亦有,且更多。 虽未明说祥瑞之事不可信,但却已有其实。 ---------- 几乎是很快时间之內,怀县,刘辩行在。 高览匆匆而入,脸色凝重:“陛下!洛阳传来消息,董贼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洛阳一夜之间,也是『祥瑞』频出了,什么霞光、仙鹤、古碑、金鲤……传得沸沸扬扬!” 刘辩闻言,非但没有惊讶,反而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哦?李儒的反应……倒是不慢。以虚对虚,搅乱浑水,倒也是步好棋。” 他走到窗边,望著外面站姿端正眼神坚定的禁军士卒:“不过,假的终究是假的。霞光仙鹤,可鼓一时之惑,却难掩西凉军乱臣贼子、董卓暴虐无道之实。民心如水,堵不如疏。他李儒越是如此,越显其心虚。” “那……陛下,那眼下我们是不是……”高览迟疑道。 “不必。”刘辩摇摇头,“我们静观其变。袁本初那边,恐怕比朕更著急。他好不容易得势的『天命』氛围,岂容董卓轻易搅局?眼下,我们……只管练好兵,静待首战状况即可。” “诺!”高览肃然领命。 窗外,风雪似乎小了些。 怀县与洛阳之间的天空,却未因所谓的“天命”之爭,而显得更加阴沉诡譎。 真正的霸业道路,才不过终於刚刚要拉开序幕。 此次进军洛阳的结果,將会直接影响將来的群雄格局。 但有一点,刘辩知道,无论是袁绍的野心,还是董卓的挣扎,抑或是李儒的毒计,最终决定胜负的,绝非虚无縹緲的“祥瑞”。 而是实打实的力量。 第七十五章 两帝与洛阳 怀县,联军北路大营,袁绍官署。 气氛凝重。 地图悬掛在厅堂中央,上面洛阳周边关隘、董卓军防线清晰可见。 袁绍端坐主位,面色沉肃。 下首,许攸、逢纪肃立,公孙瓚、王匡等北路主要將领分列两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袁绍手中那份墨跡犹新的军报上。 那是刘备自孟津前线派人星夜兼程送回的战报。 袁绍放下竹简:“黄河关隘,防御森严,徐荣亲临督造,深沟高垒,箭楼林立,互为犄角,守军诸多,强攻……伤亡恐难估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眾人,语气凝重:“玄德公更探得,董卓已擢升徐荣为中路、北路两军主將,总揽洛阳北面、东面防务,孟津、小平津、乃至虎牢等关隘守军,如今皆是受其节制。” 此言一出,厅堂內顿时响起一片不小的譁然。 “徐荣总揽两路防务?” “董卓竟如此信任此人?” “曹操在虎牢关前可是吃了大亏,折损了不少人马。” “这徐荣……真有如此本事?” 眾將领谋士脸上神色各异。 武將当然不屑一顾,谋士则是不少面色凝重。 徐荣之名,虽说已隨著曹操在先前对战的失利传遍联军。 但没想董卓竟然会因为一些小胜而对其如此看重。 最重要的是,董卓搞不好还並未看走眼。 此人並非吕布那般勇冠三军,却如磐石般沉稳,用兵滴水不漏,极擅防御反击。 如今董卓竟將中路虎牢方向和北路孟津、小平津方向两大战略要侧的防务全权交予徐荣一人之手,这既是对徐荣能力的极度信任,也意味著中北两路联军面对的將是一个统一指挥、协同作战的坚固整体。 “如此一来,著实棘手。”许攸轻捻鬍鬚,眉头紧锁,“董卓此举,非同小可,徐荣此人,非但有將才,更得董卓如此信重,必能调动两路资源,互为应援,我军若再如先前那般各自为战,恐难奏效。” 袁绍面色阴沉。 刘备的军报,印证了他心中最坏的猜测。 徐荣的整合,恐怕会让董卓的洛阳东北防线变成协防一体,袁绍环视眾人,沉声道:“诸位,徐荣统合两路,已成大患,然则,我军休整多日,士气正盛,又有陛下『天命』加持,岂能因一徐荣而裹足不前?当此之时,需速定破敌之策!” 话音刚落,一名性情急躁的將领便出列抱拳,声音洪亮:“盟主!末將以为,何须多虑?如今我三路大军,南路孙文台將军虽有小挫,然根基未损,中路曹孟德、鲍信等部,休整已毕,我北路更是兵精粮足,士气如虹!何不三路齐发,同时猛攻三路关隘?董卓兵力分散,徐荣纵有三头六臂,也难顾周全,必能一举破关,会师洛阳!” 此言一出,立时得到不少渴望建功立业的將领附和: “对!三路齐攻!看他徐荣如何分身!” “趁其立足未稳,打他个措手不及!” “盟主!下令吧!” 袁绍眼中闪过一丝意动。 三路齐攻,声势浩大,必能震动天下,乱其阵脚。 然而,他目光扫向谋士逢纪。 逢纪缓缓出列,对著那位请战的將领微微拱手,声音清晰且冷静:“將军勇武可嘉,然则,此议……恐有不妥。” 他转向袁绍,躬身道:“主公明鑑!三路齐攻,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各有掣肘,南路孙坚,受袁术粮草掣肘,且需应对吕布,急切间难有大作为。中路曹操,虽经休整,然虎牢关乃董卓重镇,守將亦非庸才,强攻必损兵折將!而我北路……”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黄河之上:“最大的阻碍,非是徐荣,而是这……天堑黄河,孟津、小平津,皆需渡河而战,打造渡船、浮桥,徵集民船,非一时能成,若强行与中路、南路同步发动总攻,我北路大军必被黄河所阻,无法及时投入沙场,届时,中路、南路依旧是两军奋战,尤其眼下,中路极易遭徐荣趁机集中精锐反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眾人:“董卓正是料定了我北路受制於黄河天险,难以迅速渡河,才敢如此放心地將北路防务也一应交予徐荣,董卓打的算盘,就是让我三路联军,无法形成真正的合力,若我军按此策行事,正中其下怀。” 厅內一时寂静。 將领们脸上的狂热稍退,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思索。 黄河天险,確实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北路军面前。 “那……依元图之见?” 袁绍眉头紧锁,问道,“难道就让我北路大军,继续按兵不动,坐视中路、南路苦战不成?这与先前又有何异?如今將士求战心切,军心可用,岂能坐失良机?” 袁绍最后一句话,带著一丝焦躁和压力。 祭天大典带来的“天命”光环,既是助力,但又何尝不是催促? 逢纪隨即作思索状,沉声道:“主公,等,自然不能再等了!徐荣初掌两路防务,千头万绪,正是其最易首尾难顾出错之时,若等我军万事俱备,徐荣也早已將防线经营得铁桶一般,届时,才真是难上加难!”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提高:“当务之急,是抓住徐荣分身乏术、兼顾两路之际,妥善利用,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那当该如何?”袁绍追问。 “请主公下令!”逢纪拱手,语速加快,“第一,严令中路曹操、鲍信等部,即刻起,对虎牢关发起全力猛攻!昼夜不停,轮番衝击,务必让中路董卓西凉军守將察觉到前所未有的巨大攻势,迫使其將中路视为主要威胁,不得不从中路抽调兵力,甚至……亲自前往坐镇。” “第二,我北路联军,即日起,徵调所有工匠、民夫,不惜一切代价,日夜赶工,打造渡船、浮桥,同时,广发檄文,徵调黄河沿岸所有可用民船,务必在最短时间內,筹集足够渡河器械,此乃我北路能否及时夹击之关键。” “第三,待中路激战正酣,徐荣焦头烂额,甚至被牵制在中路之时,便是我北路雷霆出击之日,届时,渡河器具齐备,大军倾巢而出,强渡黄河,猛攻孟津沿岸、小平津渡口,徐荣兼顾两路,中路吃紧,北路防线必然空虚,我军以有备攻无备,以逸待劳,必能一举突破黄河防线,兵锋直指洛阳城下。” 逢纪说完,一脸认真的看向袁绍,声音却明显是讲与在场眾人:“不过盟主,此策略重中之重,是需眾人虔诚一心,配合得当,以中路之猛攻,乱徐荣之部署,以北路之速备,待雷霆之一击,如此,方能在徐荣整合两路、防线稳固之前,撕开其缺口。” 厅內眾人闻言,纷纷点头。 公孙瓚王匡等人,显然也听得出来,此话是讲给他们听。 不过眾人皆知,逢纪此言,確实在理。 “那不知道元图所言,诸位可有意见?” 眾人无人反驳。 袁绍见状,一拍案几,脸上阴霾尽扫,豪气顿生,“就依此计!传令!” 他霍然起身,声音洪亮,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即刻传令曹操、鲍信,命其不惜一切代价,猛攻滎阳,务必牵制徐荣主力,若有懈怠,军法从事!” “二、由公节总督粮草器械,徵调怀县及周边郡县所有工匠、民夫,昼夜不停,打造渡船、浮桥,徵调司隶境內黄河沿岸所有民船,敢有隱匿不报者,严惩不贷!” “三、各部兵马,加紧操练,整军备战,待渡河器具齐备,中路激战正酣之时,本盟主会请天子亲率大军,一举渡河破敌!” “诺!”眾將齐声应诺,声震屋宇! 决定洛阳两帝归属之战,即將拉开序幕。 ----------- 刘辩临时行在。 军令如同风传遍大营,自然也传到了刘辩耳中。 高览將袁绍的部署详细稟报后,侍立一旁,等待刘辩指示。 刘辩听完,並未如高览预料般露出赞同之色,反而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 他缓缓踱步到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窗欞。 “陛下?”高览见刘辩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元图先生此略,环环相扣,可有何不妥之处?” 刘辩转过身,目光深邃,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元伯,此略看似稳妥,实则……忽略了一个关键。” “关键?”高览一怔。 “徐荣的能力!”刘辩声音低沉,“徐荣此人,绝非浪得虚名,曹操在虎牢等关隘吃亏,绝非偶然,此人用兵,老辣沉稳……尤擅后发制人。” 接著,刘辩走到案前,手指蘸水,在桌面上快速勾勒出简略的形势图:“元伯你看,逢纪此策,核心在於以中路猛攻,吸引徐荣注意,迫其分兵甚至亲临中路,从而削弱北路防线,这思路本身没错,但问题在於……” 刘辩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中路”位置:“他们低估了徐荣!眾人皆以为曹操全力猛攻,徐荣必定手忙脚乱,疲於应付?可若……徐荣早有预料,甚至……等的就是曹操猛攻呢?!” 高览闻言,瞳孔骤然收缩:“陛下之意……徐荣早料到如此,会诱敌深入?” “是否早有预料犹未可知,但一直等待中路发起总攻,却是必然。”刘辩眼神锐利,“徐荣初掌两路防务,最需要的是什么?是时间!是整合资源、稳固防线的时间!而他定然知道我军也会想到这一点,眼下袁绍此令发出,若是曹操急於求成,便会正中其下怀!徐荣只需依託虎牢关坚固城防,以逸待劳,消耗曹操兵力,甚至他根本无需亲临,只需坐镇中枢,调兵遣將,部署得当,便能將曹操的猛攻化解於无形,甚至……若曹操鲍信等人操之过急,露出破绽,徐荣很可能集中精锐,打出一个措手不及的反击,一旦中路溃败……” 刘辩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寒意:“军中士气,必將遭受重创!我军的优势,本就在於一是兵多,二是路广,三路夹击,不论是声势还是地势都能让董卓忌惮三分,可缺点也很明显,缺乏凝聚力,不如西凉军那般集权,届时若是中路大败,军心溃散是很容易的事情,另外两路的威慑几乎就变得微乎其微。届时,任何的手段,在惨败面前,都將黯然失色,若是徐荣挟大胜之威,回师北路,以逸待劳,我军即便渡河器具齐备,面对士气如虹、严阵以待的西凉军,强渡黄河……胜算几何?” 高览倒吸一口凉气,隨著他跟隨刘辩日久,已经深知这位天子眼光之毒辣,思虑之深远。 若真如陛下所料,中路惨败,那后果……不堪设想! 不仅袁绍的如意算盘落空,整个討董大业都可能因此受挫。 “陛下!那……那该如何是好?!”高览声音带著一丝急切,“是否……是否要提醒袁绍?” 刘辩缓缓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与决断交织的复杂神色:“联军人心不齐,各自为战,此乃痼疾,非朕一人之力可解。强行进言,徒惹猜忌。” 刘辩这话,是眼下真实状况。 但是,虽说知道此事並非自己一人之力可以改变。 但刘辩也绝对不能够接受溃败太快,否则,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 於是,刘辩走到案前,铺开一卷素帛,提笔蘸墨:“然则,朕亦不能坐视中路溃败!此败若成,於朕,於汉室,与百姓,皆是苦难!” 笔尖在素帛上快速游走,刘辩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元伯,你即刻挑选一名绝对可靠且机敏的心腹,持朕此信,星夜兼程,秘密送往中路大营,务必亲手交到正南先生手中,不得有误!” 高览肃然应道:“诺!末將亲自挑选!確保万无一失!” 刘辩笔下不停,继续说道:“信中,朕会告诉正南先生一些应对之策,若遇不测,应能应对。” 写完最后一笔,吹乾墨跡,刘辩將素帛仔细卷好,郑重地递与高览:“托人告诉正南先生,此乃朕之判断,是与不是,尚未可知,然则,中路安危,关乎全局,望其务必谨慎行事,切记一定阻止曹操等人……重蹈覆辙。” 高览双手接过密信,沉声道:“陛下放心!末將定派人將此信,安然送达正南先生手中。” 刘辩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第七十六章 两路攻势 联军南路,先锋大营。 阳人聚附近。 凛冽的寒风卷过枯黄旷野,吹动著联军南路大营的旌旗猎猎作响。 营中气氛,却与这肃杀的天气截然不同。 一股压抑已久的憋闷与重新燃起的斗志交织在一起。 孙坚身披赤幘,按剑立於营门高台之上,目光如炬,扫视著下方列队的將士。 他身后,程普、黄盖等心腹將领肃立,神情凝重中带著一丝振奋。 数日前,因袁术剋扣粮草而引发的危机,笼罩全军。 士卒飢肠轆轆,士气低迷,面对吕布亲率的西凉精锐据守险关,南路攻势几乎停滯。 孙坚心中怒火中烧,为了大局为重,已经是强压愤懣。 幸而,袁绍的调解来得及时,虽不知这位盟主用了何种手段,但粮道终究是重新畅通了。 一车车满载的粮秣輜重运抵大营,才得以军队没有溃散。 袁术的使者带来了粮草,也带来了袁术那略显生硬、却终究是低头了的“歉意”。 孙坚看著运来的輜重粮草,又看了看营中那些因饱食而恢復了些许血色的士卒脸庞,心中百味杂陈。 他並非不恨袁术的掣肘。 但此刻,討董大业高於一切。 孙坚深吸一口气,面向全军,声音洪亮如钟,穿透寒风: “將士们!粮草已至,我等江东子弟,岂是饥饉所能困厄之辈?!董卓逆贼,祸乱朝纲,荼毒生灵,天子蒙尘,汉室倾危,此乃国讎家恨,不共戴天!前番受挫,非战之罪!乃小人作祟,断我粮道!” 他猛地拔出腰间长剑,剑锋寒芒闪烁:“然则,天佑大汉!天子於怀县祭天,祷告上苍,紫气东来,讖言应验!此乃上天昭示,天命在我王师!逆贼董卓,气数已尽!我孙文台,奉天子之命,討伐国贼!今日,粮秣充足,士气重振!正是我等建功立业,报效国家之时!” 孙坚剑锋遥指阳人聚方向,声震四野:“董贼爪牙吕布,据守险关,以为可阻我王师!殊不知,天意难违,一切顽抗,皆为螳臂当车!將士们!隨我衝杀,斩將夺旗!用董贼爪牙的鲜血,洗刷前耻,告慰天子,光復汉室!” “杀!杀!杀!” “天命所归!王师必胜!” “追隨孙將军!杀贼报国!” 饱食后的士卒,被孙坚的豪言壮语和“紫气东来”的神跡所点燃,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吶喊。 连日来的憋屈、飢饿、挫败感,此刻尽数化为滔天的战意。 军心士气,在粮草恢復与“天命”加持的双重刺激下,瞬间攀升至顶峰! 孙坚看著台下沸腾的將士,胸中豪气干云。 他猛地一挥长剑:“出发!” 南路大军,如猛虎甦醒。 在孙坚的率领下,浩浩荡荡,直扑阳人聚。 …… 阳人聚,战场。 阳人聚並非雄关险隘,算是一处扼守要道的聚落。 董卓军在此部兵,意图阻挡南路联军。 守將並非吕布本人,但亦是西凉军中一员悍將,麾下多为剽悍的西凉骑兵。 战斗才一接触,便已经热火朝天。 孙坚一马当先,赤幘如火,刀剑挥舞如风,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程普、黄盖等老將紧隨其后,各率精锐,奋勇衝杀! 江东子弟兵憋屈多日,此刻爆发出的战斗力惊人。 皆是悍不畏死,前赴后继,与凶悍的西凉骑兵展开惨烈的搏杀! “杀啊!天命在我!” “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隨孙將军冲啊!” 震天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战马嘶鸣声、垂死惨叫声…… 血腥交织。 孙坚身先士卒,浴血奋战,刀剑之下,不知斩杀了多少敌兵。 主將勇猛,士兵自是不甘示弱。 联军將士如同潮水般,一波又一波衝击西凉军的防线。 西凉军虽悍勇,但面对士气如虹、抱著必死决心的孙坚部,渐渐感到吃力。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日。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终於。 “將士们,贼军將溃,隨我衝杀!” 一声呼喊在战场上炸响! 只见西凉军阵线中央,被孙坚亲自率领的精锐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守將试图组织反击,却被黄盖一箭射中肩胛,跌落马下。 主將重伤,军心瞬间动摇! “冲啊!杀光他们!” “別让贼將跑了!” 联军士气大振,攻势如潮。 西凉军再也抵挡不住,阵型彻底崩溃。 士卒们丟盔弃甲,四散奔逃。 “追!” 孙坚浑身浴血,如同战神,剑锋向前一指! 联军乘胜追击,斩获无数。 阳人聚,这座阻挡南路联军多日的据点,终於被孙坚以雷霆之势,一举攻克。 …… 阳人大捷!消息如同插翅,很快散向各方。 ---------- 联军中路大营。 当孙坚大捷的消息传到时,营中沸腾。 “大捷!大捷!先锋孙文台將军,大破贼军於阳人聚!斩首数千!敌军溃败!” 消息一到,將祭天大典后本就高昂的士气,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在士卒们眼中,董卓的西凉铁骑已不再是不可战胜的梦魘,反倒是成了等待他们收割的功勋。 中军大帐內,气氛同样炽热如火。 曹操、鲍信、韩馥等中路主要將领齐聚一堂。 袁绍要求中路“不惜一切代价猛攻”的军令已经传到。 而孙坚的胜利,更是彻底点燃了眾將心中压抑已久的战意。 “曹將军!孙文台已拔得头筹,我等岂能落后?” 鲍信帐下,鲍韜霍然起身,“如今士气如虹,军心可用!又有盟主严令,当趁此良机,一鼓作气,猛攻滎阳,再破虎牢,一雪前耻,让徐荣那廝,也尝尝咱们的厉害!” “仲明將军所言极是。”韩馥点点头,眼中光芒毫不掩饰,“董贼倒行逆施,天怒人怨,孙文台阳人聚大捷,足证贼军气数已尽,我中路兵精粮足,正当趁势猛进,若再迟疑,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对!猛攻滎阳!再破虎牢!” “徐荣算什么?不过是仗著城坚墙厚!” “请几位將军下令!末將愿为先锋!” 帐內眾將纷纷附和,群情激昂,求战之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位上的曹操身上。 这些日子以来,曹操才智,眾人皆是看在眼里。 军中诸事,大都由曹操拿出主意,眾人再议定。 曹操目光沉静,並未立刻表態。 他心中同样渴望雪耻。 先前的失利,好似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如今孙坚的胜利,以及士气的回升,让他再次看到了破敌的希望。 然而,就在这战意沸腾之时,一道冷静的声音,显得格格不入: “诸公!且慢!”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韩馥帐下谋士审配缓缓起身,面色凝重,对著韩馥及眾將躬身一礼:“主公!诸位將军!请听在下一言,发兵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喧闹的帐內短暂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审配。 鲍韜眉头一拧,率先发难,语气带著明显的不悦:“正南先生,此乃何意?!如今士气正盛,孙文台大胜在前,盟主军令在后!正是进兵雪耻、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你却在此劝阻发兵,究竟安的什么心?” 韩馥虽未开口,但眼中也流露出疑惑。 审配面对鲍韜的质问和眾人质疑的目光,神色不变,心中却是一片凝重。 他不久前刚刚收到天子秘密送来的亲笔信。 信中,天子点出了此次进攻利弊,审配初读时,心中便是一凛。 审配並非庸才,他结合对徐荣用兵风格的了解,以及当前中路面临的態势,推演之下,隨即惊出一身冷汗。 天子所料,极有可能成真。 他深知,此刻进言,必遭眾人反对,甚至可能引来眾怒。 但身为谋士,职责所在吗,更关乎中路数万將士的生死存亡。 关乎討董大局,他不能不言。 “鲍將军息怒。” 审配声音沉稳,目光扫过眾人,最后落在曹操脸上,“在下绝非阻挠进兵,更非长他人志气!孙將军阳人大捷,振奋人心,此乃事实!盟主军令,催促进攻,亦不容置疑!然则……”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岂能因一时之胜、一时之气,而轻率决断?徐荣此人,绝非易与之辈,我等先前失利,便是前车之鑑!此人用兵,老辣沉稳,尤擅后发制人,依託坚城,以逸待劳,乃其拿手好戏。” 审配向前一步,声音清晰有力:“诸公试想!孙將军南路大捷,我军中路士气高涨,求战心切,此等情形,徐荣岂能不知?他坐拥虎牢雄关,深沟高垒,严阵以待,我军若此刻因胜而骄,因怒而战,不顾一切,猛攻滎阳岂非正中其下怀?” “徐荣要的,便是待我军猛攻,依託关隘之险,消耗我军锐气,待我军久攻不下,师老兵疲,士气低落之际……便是他挥动精锐,发动致命反击之时,届时,我军进不能克关,退则阵脚大乱,后果……不堪设想。” 帐內一片寂静。 审配的话,让不少被狂热冲昏头脑的將领冷静了几分。 鲍韜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有力的说辞。 审配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况且,袁盟主严令中路猛攻,意在牵制徐荣,迫其分兵,为北路大军渡河创造战机,此乃全局之谋!然则,若我军猛攻受挫,甚至……惨败溃退,非但无法完成牵制之责,反会动摇全局军心,更会助长徐荣气焰,使其能从容回师,增援北路,届时,诸將士之心血,岂非……尽付东流?!” 这番话,让曹操陷入思索。 隨后曹操抬头,看向审配。 其实审配所言,他並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眼下,被接二连三的消息上了头。 “那……依正南之见?”曹操沉声问道,声音带著一丝凝重。 曹操心中的战意並未消退,但审配的分析,却让他重新意识到了潜藏的危机。 审配拱手,声音沉稳而坚定:“曹將军!进兵,势在必行,否则,无法向陛下交代,更无法完成牵制之责,然则,进兵之法,需……从长计议。” 他目光扫过眾將,一字一句道:“在下建议,改全力猛攻为……佯攻诱敌。” “佯攻诱敌?”眾人皆是一愣。 “不错。”审配解释道,“我军可大张旗鼓,进军滎阳,摆出强攻虎牢之態势,与敌接战!然则,此战之目的,非为破关,而为……探敌虚实,诱敌出击。” 他走到简陋的地图前,手指点向滎阳、虎牢方向:“具体而言,前锋精锐,可与敌前哨、游骑交锋,示敌以强,主力则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保持阵型严密,接战数个回合后,前锋可……故作不支,有序后撤,主力则佯装慌乱,稍作退却,营造出我军虽士气高昂,然攻坚乏力,稍遇挫折便显颓势之假象!”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如此,一则可试探徐荣反应,观其是否有计,更是否急於求成,派兵追击,二则可保存实力,避免强攻坚城之巨大损耗,三则……示敌以弱,麻痹徐荣,使其骄纵轻敌,而我军手握主动之权,进退自如。” 审配说完,帐內再次陷入沉寂。 眾將面面相覷,脸上神色各异。 鲍韜眉头紧锁,显然对这种“示弱”的策略极为牴触:“审军师!此策……未免太过……太过怯懦!我军士气正盛,却要佯装败退?岂不寒了將士之心?若让徐荣小覷,更涨其气焰!再者,盟主严令猛攻,我等却行此等取巧之计,如何交代?” 韩馥也微微摇头:“正南此策,虽颇有道理,然则,太过谨慎,如今士气如虹,正当一鼓作气,行此迂迴之计,恐……错失良机啊。” 其他將领也大多面露犹豫和不甘。 让他们在士气最高涨的时候败退,这比真刀真枪的廝杀更让人难以接受。 唯有曹操,陷入了沉思。 曹操心中反覆权衡。 若真是强攻,风险巨大。 徐荣以逸待劳,虎牢关固若金汤,孙坚的虽在南路大胜,但其与中路虎牢的坚固不可视若一物。 若真如审配所料,猛攻之下,损兵折將,甚至过快惨败溃退…… 那后果,將会影响整个討董大局。 第七十七章 天子家事 怀县,袁绍处。 袁绍案头堆积著刚刚送来的前线战报,其中详细记录了孙坚在阳人聚的捷报。 字里行间的大胜之姿,令袁绍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股久违的热流自胸臆间激盪升腾。 此役,孙文台属实打的漂亮。 “好!好!哈哈哈……”袁绍一手拍在案上,震得笔墨齐颤。 低沉的笑声在宽大的房间里迴荡,带著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孙坚当真不辱吾命!此乃天助我也!董贼老巢,指日可破矣!” 他站起身,踱步至悬掛的巨幅舆图前,目光如鹰隼般望向洛阳的位置。 那象徵著权柄中枢的帝都,仿佛此刻便已褪去董卓阴霾的笼罩。 这会儿在袁绍眼中清晰可见其原本的熠熠光辉。 胜利的果实如此甘美,似乎唾手可得。 但梟雄的本能却促使他必须思考更远。 洛阳破城之日,不是终点,而是另一个更宏大棋局的开端。 討董成功,光復神京,这將是何等不世之功勋? 届时,天下群雄毕至,朝廷百废待兴,权力的格局必將重新洗牌。 他袁本初,四世三公,联军盟主,討董首功。 这再造乾坤的荣耀,自然非他莫属。 但……仅仅如此,就够了吗? 说起来,袁绍这人,堪称复杂矛盾之集大成者。 你说他短视? 他有时却能看到十步之外,譬如早年离洛阳弃董,便在乱局中以四世三公之身份抢先占据了大义。 你说他深谋远虑?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却又常因刚愎多疑、优柔寡断而痛失良机。 此刻,攻占洛阳在望,他那兼具雄心与忧患的复杂思虑又开始涌动。 “洛阳……”袁绍默默沉思这两个字眼,眼神越发深沉。 洛阳一破,联军盟主之位便功德圆满,然则接下来呢? 各方诸侯拥兵入洛,请功封赏,地盘势力必將重新洗牌。 他袁本初凭藉四世三公的尊荣、盟主的威名、冀州的根基,无疑应在其中占据魁首。 但这“魁首”二字,又能到何种程度,持续多久? 他要的,是独一无二的影响力,是操控朝局、號令诸侯的无形权柄。 天下熙攘,唯名与器不可假手於人。 袁绍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乱世之中,功勋与名望固然重要,但真正的权力根基,在於……掌控! 掌控朝廷,唯有如此,才能將这份滔天的功勋,转化为实实在在、无人可以撼动的权柄。 『天子……』袁绍的思绪聚焦在那个少年天子身上。 祭天大典的“紫气东来”,已將天子的“天命”光环推至顶峰。 天子,眼下已是联军中天下归心的象徵,若能將他牢牢掌控在手心,便是掌握了一柄无往不利的“天命”之剑。 欲掌控全局,必先控天子! 只有把这个象徵大汉法统的天子牢牢攥在手中,让他成为依附於自己的影子,才能真正將这“奉詔討贼”的短暂名分转化为长久的权势。 虽说届时没了“奉詔討贼”的名分,但这並不代表自己不可以用其他法子將天子与自己关係拉紧。 更何况,眼下天子,本就对自己袁氏一门依赖甚深呢? 念头至此,袁绍顿感豁然开朗。 如何拉紧关係? 袁绍踱回案前,坐下细细回溯汉家数百年典故。 贸然霸权,风险太大,稍有不慎便身败名裂。 曹节、王甫等宦官把持天子? 那是奸佞所为,他四世三公的清誉岂容玷污。 思来想去。 唯有“姻亲”二字。 浮出歷史水面。 既可名正言顺地亲近天子,又可借椒房之重、国戚之尊,行掌控之实。 成本最低,收效最巨,最符合他袁本初高贵的身份。 然而,兴奋的念头刚刚升起,便被现实的难题浇了一盆冷水。 联姻?与谁联姻? 他袁本初膝下……无女可嫁啊? 袁绍剑眉深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案几。 长子袁谭膝下,倒是有一个幼女,年方……不过五六岁! 虽粉雕玉琢,甚是可爱。 但……让一个五六岁的女童入宫为后? 这……这未免太过荒诞! 传扬出去,岂不沦为天下笑柄? 更可能適得其反,引起天子乃至天下人的反感! “难!实难!”袁绍以手扶额,发出低沉的嘆息。 这权柄之路,竟被这“无女可嫁”的窘境给卡住了。 他自然不甘心。 正当袁绍一筹莫展,帐外亲卫通传:“盟主,元图先生求见,有军务文书呈报。” 袁绍收敛愁容,恢復威严:“让他进来。” 逢纪步履沉稳,手捧著一份加急公文步入帐內。 察觉到袁绍眉宇间残存的一丝焦躁,这与他想像的主公收到捷报的氛围格格不入。 行礼呈上公文后,逢纪並未立刻退下,而是侍立一旁,试探性地问道:“主公,孙將军大捷,洛阳门户洞开,大局可期。然卑职观主公似乎……隱有忧色?不知卑职可否为主公分忧?” 袁绍抬头瞧了瞧逢纪,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元图!你来得正好!来,替吾想想办法!” 逢纪躬身行礼:“主公何事烦忧?可是为南路大捷后续事宜?” “非也,非也。”袁绍摆摆手,示意逢纪近前,压低声音,將自己的“联姻”之策与“无女可嫁”的困境和盘托出,末了,重重嘆息:“……元图,你说,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真让显思那五六岁的女儿入宫吧?这……这成何体统!” 逢纪听完,脸上並无太多惊讶之色,反而眼中闪过一丝瞭然与……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沉吟片刻,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主公……原来是为此事忧心。此事……不难解决。” “哦?”袁绍精神一振,急切道,“元图有何良策?速速道来!” 逢纪捋了捋頜下短须,声音带著一种成竹在胸的从容:“主公所虑,乃『无女可嫁』之窘。然则,联姻之道,非必嫁女也!” “哦?”袁绍精神一振,“元图有何妙计?速速道来!” 逢纪拱手一揖,胸有成竹地道:“主公深谋远虑,確为安邦定国之策。至於人选之难……” 逢纪趋前一步,压低声音:“主公无需忧心无人选。只需卑职替主公亲自走一遭……” 接著,逢纪將自己的打算娓娓道来。 袁绍凝神听著,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眼中光芒愈盛,最终一拳轻轻捶在案上:“善!元图此计甚合吾意!此事……非你莫属!你且去办,务要妥当!” ---------- 入夜。 刘辩临时行在內,灯火通明。 他刚批阅完几份无关紧要,仅是袁绍派人送来以示尊重的文书,伸了个懒腰。 忽闻侍卫来报:“启稟陛下!逢纪求见!言道……特来向陛下问安。” “逢纪?”刘辩微微一怔,放下手中的笔。 问安?这个时辰? 刘辩心中疑惑。 逢纪此人,心思縝密,城府极深,眼下是袁绍的核心谋士。 自他將自己从郊外“救回”后,逢纪虽表面上对他恭敬有加,但私下接触极少,更从未有过“问安”之举。 今个怎么突然想起来找自己了? “请。”刘辩压下心中疑虑,沉声道。 无论对方来意如何,他自然都不能避而不见。 片刻,逢纪在侍卫引领下步入厅堂。 逢纪身著深色常服,面带温和笑容,举止从容,对著刘辩深深一揖:“臣逢纪,参见陛下!深夜叨扰,惊扰圣驾,请陛下恕罪!” “元图先生不必多礼。”刘辩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抬手虚扶,“先生深夜前来问安,足见忠心。赐座。” “谢陛下!”逢纪恭敬谢恩,侧身坐下,姿態谦恭。 “先生请用茶。”刘辩示意侍从奉上热茶,目光平静,落在逢纪脸上。 “先生公务繁忙,深夜还记掛朕之起居,朕心甚慰。不知先生……有何见教?” 逢纪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热气,並未立刻饮用。 而是放下茶盏,脸上带著感慨之色:“陛下言重了,臣怎敢向陛下见教?只是……今日路过陛下行在之外,望见陛下行在灯火,忽想起当日郊外幸遇陛下之情景,恍如昨日。彼时陛下……风尘僕僕,然眉宇间英气未减。如今再见陛下,圣体安然,气度雍容,更兼天命昭彰,此乃……臣之幸事,更是天下百姓之幸事,臣每每思及,不胜唏嘘,故特来拜见,一睹天顏,二则……聊表寸心。” 这番话,情真意切,仿佛发自肺腑。 若非刘辩早非幼儿,几乎要被其打动。 刘辩微微頷首,语气带著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怀:“先生有心了。说起来,朕能安然脱险,全赖先生当日搭救之恩。若非先生慧眼,於荒野之中寻得朕之踪跡,朕如今……恐仍流落荒野,生死未卜。卿之忠诚,朕……念及在心。” 逢纪连忙欠身:“陛下折煞臣了,陛下乃天子,自有百灵护佑,即便没有臣,陛下亦能逢凶化吉,倒是臣,能得遇陛下,侍奉左右,已是臣子的福分。” 接著,逢纪话锋一转,语气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如今,討贼形势一片大好,孙文台將军阳人大捷,振奋人心,想来,收復洛阳,迎陛下还朝,指日可待!不知……陛下对来日归位洛阳之后,有何……打算?” 来了! 刘辩闻言,心中冷笑。 果然,不是单纯的“问安”。 只是,袁绍这么早便按捺不住了吗? 刘辩深吸一口气,脸上依旧保持著温和的笑容。 这个问题,等於是在逼他提前表態,划清未来的权力格局。 作为被重新拥立、根基全无的“天子”,刘辩很清楚,任何关於未来权力的想法都足以触动袁绍那敏感的神经。 说错一句,便会引来袁绍的猜忌。 刘辩虽说心中冷笑不止,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略显惊讶地沉吟了一下,隨即蹙眉。 “先生此问……”刘辩轻轻嘆了口气,语气带著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与依赖,“实不相瞒,朕……尚未深思。董贼祸乱,社稷倾危,朕每每思及洛阳惨状,心如刀绞!幸得袁卿挺身而出,聚义討贼,更得先生等忠臣良將辅佐,方有今日之局面。袁卿日夜操劳,殫精竭虑,朕看在眼里,感念於心。朕能做的,唯有日日在心中为袁卿祈福,愿天佑忠良,战事顺利,早日扫清妖氛,光復神京。” 他顿了顿,目光真诚地看向逢纪,声音带著一丝恳切:“至於光復之后……百废待兴,千头万绪。朕……非为推託,实乃深知己身阅歷浅薄,思虑恐有不周之处,许多事,恐怕……还需仰仗袁卿多多费心,与朕……细细商议,方能妥善处置啊。” 刘辩这番话,核心主旨就一个: 我啥都不知道,我啥都没想,我是真心依赖袁盟主,未来大事都得听袁盟主和大家的。 可谓是姿態放得极低,將自己定位为一个虚心受教、信赖辅臣、毫无个人野心的年轻且无能之君主。 而且话里话外,既明確了袁绍的核心领导地位,又显得是因为自己有些懒惰没有主心骨才做此举。 甚至让外人觉得自己还因为推卸责任而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他还是“天子”。 逢纪听著刘辩的回答,看著他那副真诚中带著迷茫、依赖中带著谦卑的神情。 心中……却莫名地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这回答,太完美了。 完美得……不像是一个经歷过废立之变、又在祭天大典上展现出“天命”威仪的天子该有的反应。 他总觉得,眼前这位少年天子。 似乎……应该如此,却又……不该如此。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然而,逢纪毕竟是老谋深算之辈,瞬间便收敛了心神。 无论如何,天子的回答,符合主公的期望。 眼下,这就够了。 逢纪堆起更深的笑容,声音充满钦佩:“陛下如此推心置腹,信赖盟主,君臣同心,肝胆相照,实乃苍生之幸,大汉中兴之兆!” 他话锋再次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关切:“然则,陛下所言极是,光復之后,百废待兴,事务繁杂。盟主身为臣子,自当为陛下分忧国事。然则……有些事,关乎陛下自身,关乎皇家体统,却非臣子所能代劳,亦非……国事所能涵盖。” 哦?”刘辩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疑惑,“先生所指……是?” 逢纪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也更显亲近之意:“臣所指……是天子家事。” “家事?”刘辩一愣。 这个词在此时此刻,由袁绍的谋士以这种方式提出,显得格外突兀。 “正是,家事。”逢纪点头,神情带著恰到好处的同情与恭敬,“陛下独居军旅日久,宫中诸眷、宗室骨肉,皆陷於洛阳逆贼之手,不知陛下平日心中,可曾……心有所念?” 逢纪目光紧紧锁住刘辩的面容。 第七十八章 和她的约定 刘辩心中猛地一沉。 猝然失语。 家事? 是指宗室,妃嬪? 一时间,刘辩回忆起前世关於少帝的身世记忆。 他这才意识到,长久以来,自己忙於扮演好一个“合格”的天子傀儡,忙於在袁绍势力的夹缝中求生存。 早已在潜意识里屏蔽了这些关於少帝“私人关係”的纷扰。 可这些,並不会因为自己的忘却而不存在。 之前之所以没有被提及,仅仅是因为洛阳陷在董卓之手。 可眼下,显然是要隨著战事的推进而逐渐开始面对的。 刘辩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眼神微微一黯,缓缓低下头。 沉默片刻,才轻轻摇了摇头。 这摇头既是回答,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態。 关於这个问题,刘辩知道躲不过。 但是至少现在,刘辩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入。 再没做好充足准备之前,太多嘴,可能会撕开他的偽装。 此刻沉默,反倒会被认为是这些话题勾起了他不愿触碰的过去。 逢纪仔细观察著刘辩的反应,见他神色黯然,心中暗自点头,语气变得更加“沉痛”:“陛下……臣本不该提及此等伤心事,徒惹陛下伤怀。然则,臣与盟主,每每念及陛下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心中……实在不忍,陛下乃天下之天子,万金之躯,岂能……长此以往?” 逢纪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不瞒陛下,盟主自陛下隨军之初,便已……日夜掛念此事,早早就差遣心腹,四处打探陛下昔日宗亲下落,尤其是……陛下昔日之正妻,唐妃之踪跡。” 闻言,刘辩心中暗道不好。 唐氏,那个歷史上董卓將少帝鴆杀之后,与少帝命运紧密相连的女人。 逢纪怎么会在这会儿主动提及了她? 莫不是…… 逢纪继续道,语气带著遗憾:“然则……天不遂人愿,据探子回报,唐妃……自永安宫变之后,便已……离开洛阳,行踪……飘忽不定,盟主派人前往其潁川老家多方打探,亦是……杳无音讯,至今……尚无確切消息。” 他抬起头,目光恳切地看著刘辩:“陛下!臣等深知,此乃陛下心中之痛,然则,陛下身为天子,肩负社稷重担,无论是出於江山社稷之公心,还是出於臣子对陛下之关切私情,臣等……岂能忍心见陛下如此孤寡无依?盟主为此,亦是常常愁眉不展,寢食难安,每每言及,皆嘆陛下……太过委屈!” 听到这里,刘辩彻底明白了。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铺垫了这么多关怀,逢纪的真正目的,终於图穷匕见。 合著就是想说亲唄。 袁绍无非是想给他安排一个女人,一个由他袁绍“举荐”、易於“掌控”的女人。 以此建立更紧密,更直接的控制纽带。 而提及下落不明的唐氏,不过是为了铺垫“后宫不可无主”的合理性,並暗示唐氏失踪,为新人入后宫扫清障碍。 其实方才最让刘辩心惊的是,逢纪提及唐氏。 他方才猛然惊觉,自己长久以来,竟然完全忽略了这具身体原主留下的最大隱患,宗亲家眷。 尤其是那位正妻唐氏! 刘辩之前唯一一次提及宗族,是在初入军营时,为了拉拢刘备,赌了一把。 利用“宗亲”身份给予背书。 那时他赌的是刘备的忠义和野心,料定刘备不敢、也不会拒绝这份“皇恩浩荡”。 而且当时情势危急,他需要快速建立眾人对自己的信任以及搭建自己的班底,不得已而为之。 可现在完全不同了。 一旦攻破洛阳,那些被董卓囚禁或散落的宗室亲眷,尤其是那位与少帝朝夕相处多年、深知少帝秉性习惯的唐氏,必將回到他的身边。 届时,他该如何面对? 如何解释自己性格、能力、乃至记忆的巨大变化? 一个朝夕相处的枕边人,一个熟悉原主一切的“妻子”,將是比任何敌人都更可怕的威胁。 她隨时可能发现他“鳩占鹊巢”的秘密。 將他打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好在方才听闻逢纪之言,唐氏失踪。 刘辩才悄悄鬆了口气。 伴隨著鬆了一口气之后,一股强烈的牴触感瞬间涌上刘辩心头。 牴触是因为,很显然,袁绍打算插手自己的后宫了。 拋却后世之人对包办婚姻的本能反感不谈,单就眼下的局势而言,这简直是引狼入室。 袁绍塞过来的女人,能是什么善茬? 必然是袁绍安插在他身边、监视他、控制他的棋子。 虽说现在按照自己的部署计划,现阶段原本就是打算韜光养晦,暗中积蓄力量。 可眼下自己之所以能够处处布局,是因为身边被袁绍视作心腹的高览,早已是自己的人。 但若是袁绍重新安排进来一个人,尤其是要与自己贴身相伴的女人。 那日后行事的难度,则是要大上非常之多了。 不行! 此事必须坚决挡回去! 哪怕此刻表现得再不近情理,再不懂袁绍的“好意”,也绝不能松这个口! 因为,这个口一开,就再无回头路了。 逢纪还在低声感慨著“盟主为此日夜愁烦”、“不忍陛下孑然一身”之类的话语。 但刘辩的心神,在想到身份被揭穿的恐惧场景之后,便只剩后怕。 窗外寒星点点,屋內灯影幢幢。 刘辩缓缓抬起眼瞼,目光越过跳跃的烛火,落在逢纪那张带著探究神色的脸上。 他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刻意谦卑或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茫的温柔。 好似穿透了眼前的窗台,望向了某个遥远而破碎的时空。 刘辩声音很轻,却又清晰异常,恰如外头飘落细雪: “正南先生此来……”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从心底艰难地挤出,“可是……想要替朕选妃?” 逢纪听到刘辩直接这么问,突然愣了楞。 烛光下,刘辩的面容被光影切割得半明半暗。 那抹浮现在刘辩眼底的温柔,是如此縹緲,又如此真实。 在外人看来,此刻的天子並非身处这肃杀的军要。 而是回到了那个风雨飘摇的洛阳宫闈深处。 回到了幽禁於永安宫的绝望夜晚。 那个夜晚,群臣噤若寒蝉,他不过是个被董卓废黜的废弃帝王。 那个夜晚,群臣盼他死,唯独她愿他活。 她不顾一切地扑在他怀中,泣血般呼喊“愿与夫君同死”,以纤弱之躯,对抗著整个天下的恶意与背叛。 逢纪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回忆”狠狠撞击了一下。 作为袁绍的心腹谋士,他深知情报细节。 唐姬在少帝被鴆杀后的种种刚烈之举,早已传遍士林。 连他与袁绍私下谈及,也不免为之动容唏嘘。 忠贞不渝,患难与共,生死相隨……此等情义,足以撼动铁石心肠。 更何况,是亲身经歷这一切的天子本人呢? 逢纪心中刚刚升起的错愕,瞬间被一股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咙乾涩,竟一时无言。 良久,想了想。 逢纪才又欲开口,或许是想顺著这份“深情”再行劝慰。 却见刘辩轻轻摇了摇头。 那摇头的动作极其缓慢,显然参杂著疲惫与哀伤,自然也承载了千钧之重。 一声若有似无的嘆息,自刘辩唇间逸出: “正南先生……” 刘辩的声音更轻了,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朕,深知尔等与袁卿好意。此心忠诚,朕铭感五內。” 他微微抬眸,目光直视逢纪。 眼神清澈见底,却又深不见底。 “军国大事,社稷兴衰,朕皆可听从袁卿与诸公之议。朕信袁卿之忠,信诸公之能。然……” 刘辩停顿了一下,是在积蓄力量,也是在让那份“深情”沉淀得更加厚重。 “唯独此事……”刘辩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坚定,“朕不愿。” 不愿。 这两个字从刘辩口中说出,逢纪愣神。 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听到天子口中吐出拒绝之词。 不再是委婉的推脱,不再是依赖的託词,而是清晰明確的,不愿。 逢纪彻底怔住了。 他望著灯下这个清瘦的少年天子,第一次感到一种陌生感。 刘辩並未理会逢纪的错愕。 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低沉缓慢,像是倾诉: “换作其余之事,朕都愿依你,依袁卿……” “唯独此事,不同。” 他再次看向逢纪,眼神之中满是真切:“方才正南先生也说了,唐妃……她如今尚且在世,只是行踪未知……” 提及“唐妃”二字时,刘辩的声音明显哽了一下,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在烛光下折射出破碎的光。 “她乃朕之正妻,结髮之人。朕与她……有过约定。” “约定”二字,他咬得极重。 “於情……”刘辩的声音微微发颤,“她未曾负朕。在那般境地,她未曾弃朕而去,反以性命相护。此情此义,天地可鑑。” 刘辩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头的哽咽,“於理……朕若纳妃娶嬪,岂能不告於她?岂能……背弃当日之诺?” 他缓缓摇头,带著一种近乎悲壮的固执:“她未负朕,朕……也不愿负她。此心此念,天地可表。所以……” 刘辩的目光再次变得空茫,望向窗外,声音轻如囈语,却又不容动摇:“希望正南先生理解。此事……往后再议吧。” 帐內陷入一片死寂。 逢纪的心绪经歷了最初的震惊、错愕,隨后是动容,到了此刻,已经复杂至极。 天子这番情真意切且掷地有声的拒绝,完全打乱了他来之前的全盘计划。 他准备好的种种说辞,无论是晓之以理,还是动之以情,在天子这份以“情义”和“信诺”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那是什么约定? 是年少懵懂时的海誓山盟? 是深宫幽禁中的相依为命? 还是永安宫变时,那绝望中无声的生死相托? 逢纪不知。 但天子眼中流露出的那份刻骨铭心的情意,却让逢纪这个旁观者,也为之动容。 然而,当逢纪细细咀嚼。 却也释然。 反倒此刻瞧著天子说出这话的模样。 逢纪才觉得,天子本该如此。 但显然,如此一来,他逢纪来之前准备的计策等於直接被天子这番话打了回去,派不上用场了。 这份错愕与怪异感,很快便被逢纪身为顶级谋士的理智所压下。 他心中迅速权衡利弊: 天子年少,重情重义,对结髮妻子念念不忘,在此事上意气用事,虽出乎意料,却也……情理之中。 如今討董大业正值关键,联姻固然重要,是长远布局的关键一环,但眼下洛阳未克,天子根基全无,確实非迫在眉睫之事。 况且,对於此事,天子並未完全拒绝,只是要求告知唐妃、往后再议,这不过是留下了一个缓和时间。 更何况,天子如今身处军营,条件艰苦,本就极易念旧。 待日后攻破洛阳,重返深宫,锦衣玉食,环肥燕瘦……少年心性,岂能不动摇? 届时,再提此事,水到渠成。 因此,此事来日方长……倒是不急。 想到此处,逢纪瞬间便做出了决断。 没必要在此刻与天子强爭一时意气,伤了表面和气,反而不美。 於是,逢纪脸上重新浮现出温和而理解的神色,对著刘辩深深一揖,语气带著恰到好处的感慨与敬服:“陛下……情深义重,重诺守信,实乃……人伦楷模,臣……感佩万分,適才言语,实属冒昧,还望陛下恕罪,陛下所言极是,此事……確应待寻得唐妃下落,再行商议!臣……谨遵圣意!” 逢纪话音落下。 刘辩瞧见逢纪如此通情达理地接受了自己的拒绝,有些意外。 心中非但没有放鬆,反而更加警惕。 逢纪的退让,太过乾脆,太过善解人意。 这种时候,按照正常逻辑来说,肯定另有所图。 但刘辩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頷首:“先生理解便好。” 果然,逢纪並未起身告退。 他保持著躬身的姿態,深吸一口气,好似下定了决心,声音变得低沉而郑重: “陛下……其实,臣此次深夜前来,除却关心陛下起居之外,尚有一事,关乎討贼大业,关乎联军士气,关乎袁盟主之声望,此事……臣思虑再三,不得不冒死进言,恳请陛下……务必应允!” 第七十九章 空头支票 刘辩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甚至带著一丝“如释重负”后的温和:“正南先生直说便是。只要於国於民有利,朕自当斟酌。” 逢纪抬起头,目光灼灼,直视刘辩:“陛下明鑑,如今战事正酣,如火如荼。袁盟主身为討逆联军之首,夙兴夜寐,殫精竭虑,运筹帷幄於帷幄之中,决胜千里於沙场之外。孙文台將军阳人聚之大捷,实乃盟主调度有方,將士用命之结果,然则……”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沉痛与愤懣:“即便如此,天下悠悠之口,仍有诸多不明事理、心怀叵测之徒,对盟主妄加非议,观当今天下,洛阳城中,董贼窃据神器,自拜相国,僭越礼法,人神共愤,而我盟军之中,各路诸侯,或为州牧,或为刺史,皆是一方雄主,手握重权,名位显赫。” 逢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一种为袁绍鸣不平的激昂:“反观袁盟主!身为十八路诸侯共推之盟主,肩负討逆护国之重任,虽有陛下先前亲封『討董联军大將军』之尊號,然天下皆知,此乃战时权宜之计,乃临时虚设之职,盟主如今之实职,不过仍是……渤海一郡之太守而已!” “此等名实不符之状,常被董贼及其爪牙拿来肆意詬病,讥讽盟主名不正言不顺,长此以往,岂非助长贼寇囂张气焰?寒了天下忠义之士的报国之心?更令盟主號令诸侯、统筹全局之时,平添诸多掣肘。” 说到此,逢纪再次深深一揖,几乎將身体躬成直角,声音带著无比的恳切:“因此,臣今日斗胆,冒死进言,恳请陛下体察时艰,念及袁盟主匡扶社稷之殊勛,为天下计,为大局计,对袁盟主加以封赏,赐予与其功勋、地位相匹配之官爵!以正其名,以壮其威!如此,则盟主统御群雄、荡平奸佞之时,更能名正言顺,令行禁止!此乃扫灭董贼、光復神京之关键一步!望陛下……恩准!” 最后“恩准”二字,逢纪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他保持著躬身的姿態,头颅低垂。 目光却透过额前的缝隙,紧紧锁住烛光下刘辩那张看不清表情的脸。 帐內,空气一时凝固了。 青灯的火苗依旧在跳动,刘辩端坐於席。 方才因“深情”而流露的脆弱与温柔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一双深不见底、映照著冰冷烛光的眼眸。 合著……这才是逢纪今夜真正的目的? 刘辩心中有些疑惑,因为方才逢纪所言姻亲之事,也实在不像作假。 还是说……选妃不成,便退而求其次,用这加官进爵来补偿? 刘辩心中念头电转。 相比於强行塞给他一个“妻子”,给袁绍加官进爵,对他刘辩而言,確实……无所谓。 一张空头支票而已,一个虚无縹緲的名號。 如今这风雨飘摇的汉室,连洛阳都还在董卓手中,所谓的“封赏”,不过是画饼充飢,纸上谈兵。 他心中並无半分负担。 没有与之匹配的兵权、地盘、人口与赋税支撑,“司空”、“司徒”、“大將军”这些曾经煊赫至极的头衔,不过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然而,刘辩没有立刻应声。 他沉默,一是因为……他需要时间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请求,表现出一个懵懂天子应有的反应。 二是因为……他深知,即便这“封赏”对他而言毫无实质损失,他也绝不能表现得太过乾脆利落。 太过轻易的应允,只会暴露破绽,不仅会显得他对“选妃”之事太过牴触,以至於需要用加官进爵来补偿袁绍,平息其不满。 这无疑会加深袁绍的猜忌,让逢纪更加確信他方才拒绝“选妃”是出於强烈的个人情绪,而非所谓的“尊重唐妃”。 而且更可怕的是,会显得他这个大汉天子……对大汉的官职爵位,毫不在意。 一个对代表权力与荣耀的“名器”毫不在意的天子,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他要么愚蠢透顶,要么……深不可测。 刘辩心中雪亮。 说到底,在这个“有兵便是草头王”的时代,一封轻飘飘的敕书,並不能为袁绍带来实际的俸禄、兵甲或粮草。 它唯一的价值,便是那金光闪闪的“正统名分”。 而这虚无縹緲的“名分”,却是如今天下群雄,特別是出身四世三公、极度重视门第礼法的袁绍,最最渴望的东西。 是他们粉饰野心、號令他人、攫取更大利益的遮羞布与通行证。 讽刺吗? 这满殿將相趋之若鶩、不惜代价也要爭抢的“空头支票”,对座位上这个徒有其名的少年天子而言,不过是需要耗费一点口舌的成本。 这“封赏”的权力,看似虚无縹緲,实则是他手中仅存的、为数不多的、至关重要的政治资本。 是他在这个乱世棋局中,唯一能用来交易、制衡、甚至……保命的筹码。 也正因为如此…… 这最后的资本,绝不能贬值! 不能让它如同滥发的空头支票一样,在诸侯手中隨意传递,最终沦为笑柄。 更不能让它显得来得太过轻易、太过廉价。 否则,今日封一个“大將军”袁绍,明日王匡、张邈便会来求“驃骑將军”,后日曹操也会来要个“卫將军”…… 长此以往,这皇命、詔书的最后一丝神圣性也將荡然无存。 而他刘辩,將成为彻头彻尾的笑话,他手中的敕命將变成真正的废纸,再无半分价值,连这唯一能让人有所顾忌的名器,也彻底失效。 这才是真正的灾难! 所以刘辩眼下必须让它保持稀缺,保持神圣,保持……高高在上。 每一次封赏,都儘可能地要慎之又慎,哪怕不能让对方付出足够的代价,也必须让对方感受到……这是来自独有地恩赐,而非唾手可得。 而逢纪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此事,其用心……自然绝非仅仅如他所说,是为了“便於驾驭眾人”、“震慑宵小”那么简单。 刘辩心中清楚。 这分明是袁绍在提前布局,想在攻破洛阳之前,先抬一抬自己的身价。 获得一个更高的起点。 届时,洛阳光復,朝廷重建,袁绍挟“討董首功”与“天子加封”之威,再图更高的权位。 那时,一眾诸侯纵然心有不满,也难有微词。 如此一对比,这个节骨眼上,倒是的確比什么姻亲要来得实在。 这么一想,这般步步为营,懂得取捨之心性,倒不像是袁绍手笔,反倒像是逢纪自己的主意。 不过……刘辩转念一想,自己对袁绍加官进爵,倒也並不反感。 眼下,他需要韜光养晦,需要依附袁绍这棵大树。 袁绍势大,对他暂时而言,利大於弊。 至少,袁绍需要他这个“天命”象徵来號令诸侯,而他也需要袁绍的庇护来积蓄力量。 双方暂时处於一种微妙的共生状態。 也罢! 既然逢纪今夜提出来了,那就……当作是对方才拒绝“选妃”之事的某种妥协吧。 毕竟,若再断然拒绝此事,彻底拂了袁绍的面子,对自己……確实也没什么好处。 这“空头支票”,该开的时候,还是得开。 想到此处,刘辩缓缓抬起头。 脸上那片刻的深沉与洞悉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带著些许懵懂与迷茫的神色。 他看向依旧伏在地上的逢纪,声音带著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犹豫: “此事……”刘辩顿了顿,好似在努力组织语言,“其实……朕倒也早有此意。” 逢纪闻言,身体微微一震,伏地的姿態却未变。 刘辩继续用往常带著点天真的语气说道:“只是……不知今日先生提及此事,是……袁卿的意思,还是先生……你自己的意思?” 这话问得轻飘飘,却让逢纪心头一震。 逢纪猛地抬起头,脸上虽说看不出表情,心中却是惊愕。 他万万没想到,天子竟会问出如此刁钻的问题。 难不成,天子……是在试探? 逢纪心中开始权衡。 这个问题,却是很难回答。 若说是自家主公的意思,那无疑显得自家主公有“贪图权位”、“挟持天子”的嫌疑。 若是天子误会主公主动索要官爵,传出去,对主公苦心经营的忠贞克己形象將是何等打击? “权臣逼宫”的嫌疑足以引发其他诸侯的警惕与口诛笔伐。 若说是自己的意思,那也免不了是將自己置於“僭越”、“离间君臣”的地步。 无论哪种回答,都不好说。 但是既然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他逢纪自然要以大局为重。 “陛下!”逢纪反应极快,几乎是下意识地矢口否认,隨后连忙辩解道,“此事……此事与袁盟主绝无半点干係,袁盟主一心报国,忠肝义胆,向来视功名利禄如浮云,此等虚名,盟主自然从不掛怀,这……的確是臣一人之想法,实在是臣每每念及此事,见盟主日夜操劳,呕心沥血,却仍遭宵小非议,心中替盟主感到万分委屈,故而才斗胆进言!臣……一片赤诚,天地可鑑,绝无半点私心!更不敢……妄揣上意,臣……” 逢纪语气激动,甚至几乎也要带上一丝哽咽,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然而,不等逢纪將这番“忠心耿耿”、“义愤填膺”的陈词说完,刘辩便轻轻抬手,打断了他。 “先生……”只见刘辩轻轻摆了摆手,脸上那丝困惑竟奇异地消退了,转而浮现出一种善解人意的、甚至是带著点“你误会了”的无奈笑容:“先生不必多言,朕……並非这个意思。” 刘辩目光看向逢纪,带著少年人特有的澄澈,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提问,只是他未经世事的一种无心之举。 “朕之所以会这么问……”刘辩坦然地迎著逢纪依旧带著惊疑未定的目光,眼中清澈见底,没有丝毫杂质,“只是因为……” 他略微有些羞涩地抿了抿唇,像是难为情,“对於这……封赏一事,究竟该如何办理,具体封个什么官职、爵位最为妥当?朕……心中实在是没什么主意。” 刘辩微微前倾身体,眼神诚恳而依赖地望著逢纪,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在向识途的长者请教: “因此,朕想问问清楚。这事呢……若是袁卿的意思,那袁卿他心中……可有属意的官爵?” “若是先生的意思……”刘辩的声音更轻了些,带著十足的虚心与请教,“那……以先生之见,依如今之情势,以及祖宗法度、前朝典例,朕又该如何封赏,方算……恰如其分?” 刘辩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將一个懵懂无助、依赖臣子的少年天子形象,又刻画得淋漓尽致。 那清澈的眼神,那坦诚的语气,那恰到好处的“无知”。 瞬间瓦解了逢纪心中刚刚升起的警惕与惊疑。 原来如此。 逢纪心中豁然开朗,隨即涌起一股啼笑皆非的自嘲。 原来……天子並非试探,而是……的確不懂,不知道该怎么封赏才合適。 是啊,自己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眼前这位天子,登基不过数月,便被董卓废黜幽禁,后又流落荒野,如今虽復位,却身处军营,顛沛流离. 他何曾真正处理过朝政?何曾主持过官爵封赏? 如此想来,方才那看似刁钻的问题,恐怕……真的只是出於无知和依赖。 那自己方才那番失態辩解,岂不是……自作多情? 一丝复杂而尷尬的情绪涌上逢纪心头。 想通之后,逢纪心中紧绷的弦骤然鬆弛了大半。 对天子原本的印象,一时间又回来了。 一个身处乱世、懵懂无知、依赖重臣的少年天子,不正该如此吗? 他迅速收敛心神,脸上重新掛起恭敬而富有耐心的微笑,將方才的失態与內心翻腾的思绪尽数压下。 心中迅速权衡起来。 几息之后,逢纪才微微抬头,目光恭敬而坚定地望著刘辩,声音清晰而沉稳地给出了他早已盘算好的答案: “陛下虚怀若谷,能垂询於臣下,实乃英明之举。”逢纪欠了欠身,“臣斗胆,依臣愚见……” 他停顿了一下,字斟句酌地吐出自己心中所想: “车骑將军,位在三公之下,乃仅次於大將军,驃骑將军之要职,掌典京师兵卫、四方征伐。秩中二千石,位比三公。昔日光武中兴,功勋卓著者方能居之。” 第八十章 车骑將军 “车骑將军……” 刘辩心中咀嚼著这四个字。 歷史模糊的脉络在他脑海深处隱现。 是了,刘辩依稀记得,在那条未曾被自己羽翼扰动的时间长河里,跋扈自雄的袁本初,最终便是自领此衔,號令关东。 如此看来,逢纪今夜所求,非但不算是狮子大开口,反倒显得还算克制? 毕竟,以袁绍如今统御十八路诸侯、位尊盟主的身份,困於一隅渤海太守的名头,確如蛟龙蛰於浅滩。 思量至此,刘辩缓缓頷首。 动作轻柔,声音亦是如此:“车骑將军,甚好。” 刘辩抬眼,目光穿透昏黄烛光,迎上逢纪那双等待答覆的眸子,“既然元图先生有此提议,深思熟虑,朕以为允当。” “朕明日便亲擬詔书,宣告三军,册封袁卿为车骑將军,以彰其德,壮我军威!” 逢纪紧绷的肩背几不可察地鬆弛下来,心中那块悬石悄然落地。 隨后逢纪躬身,声音带著由衷的谢意与感激:“陛下圣明!此詔颁下,三军將士必感奋鼓舞,斗志倍增,臣代盟主叩谢陛下厚恩!” 他心中释然。 此行目的,虽未全功,但加官进爵之事,却已经达成。 而且,天子如此爽快地应允,回去向主公復命,也算有个圆满交代了。 目的既达,又陪著年轻的帝王寒暄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关怀之语,无非是感念皇恩、歌颂天命、展望胜利之类的套话。 刘辩也配合地表现出“欣慰”与“期待”。 接著,眼见夜色已深,逢纪便以“不敢再扰陛下休息”为由,恭敬告退。 逢纪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厅堂內,只剩下刘辩一人。 刘辩没有立刻起身,依旧静坐於窗畔。 他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 夜风从窗缝隙挤入。 吹得他衣袂翻飞,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也吹起他心头那缕难以言说的孤寂跟沉重。 自己……来到这大汉乱世,多久了? 刘辩心中默问。 时间似乎很短,却又好像很长。 从荒野中的挣扎求生,再到如今……身披冕服,执掌天命。 在这乱世棋局中,与袁绍、董卓这等梟雄周旋博弈…… 不知不觉间,他这只来自后世的“蝴蝶”,终究是鼓动了双翼。 祭天大典的紫气东来,对袁绍的册封,对刘备的暗中提点…… 这些,都是原本歷史中不曾有过的涟漪。 自己做的这些…… 刘辩望著窗外黑暗,心中低语,“换做是那个真正的刘辩……他,大概……也会想这么做吧?” 恰如此情此景。 刘辩总有那么一两个时候,也会去想,自己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为汉室续命?为苍生谋太平? 亦或是仅仅为了……活下去? 他没得到答案。 或许,那个真正的少年天子,心中也曾有过不甘与挣扎,也曾有过微弱的火光。 只是……最终都被没有人情味的黑暗吞掉了。 而他,正试图在同样的黑暗中,点燃一盏……不一样的灯。 只是,不知这盏灯,能照亮多远? “若你能知,你的身后,已是怎样的面目全非,那我所做的这些……背离歷史的抉择,诛心也罢,弄险也好……终究,也替你了却了些许执念吧?” 声音微弱,在窗外无人听闻。 寒风呜咽,在窗外久久迴荡。 -------- 数日后,怀县,联军大营。 天子詔书如炽热风雷,席捲怀县袁军大营。 詔书措辞华美,盛讚袁绍忠勇无双,討贼功高,特加封“车骑將军”,总领討董军务,待克復神京,再行封赏! 詔书宣读完毕,整个袁绍大营,瞬间沸腾。 旌旗在寒风中猎猎狂舞,一眾將士激动不已。 长久以来,袁绍身为盟主,其名分与实力间微妙的落差,一直一层无形的隔阂,让依附其下的將领门客们心中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家主公的名分高低,也决定了自己的上限。 如今,“车骑將军”这正印名號从天而降,真就是一枚沉甸甸的砝码了。 稳稳地压在袁绍实力的天平上。 这桿秤,大家都拎得清。 他越重,跟隨著他的將士们未来的功勋与封赏,便水涨船高,变得可期可盼。 这封詔书,便是点燃袁绍全军猛志的烽火。 至於其他诸侯闻讯后的反应? 管他是嫉是妒,是羡是恨? 无论如何,木已成舟。 天子亲封,名正言顺。 袁绍的车骑將军之位,已是板上钉钉。 他人心中作何感想,此刻已无关紧要。 这乱世的天平,似乎又向袁绍倾斜了几分。 …… 册封之后,北路军锋紧跟西进。 天子车驾与袁绍帅旗並轡而行,浩荡驶向北路孟津前线。 一路之上,一眾诸侯乃至营中將领,心中莫不揣著一个巨大的疑问: 其实在许多人內心深处的刻板印象里,天子年少怯懦,乃公认之事。 此番袁绍得封高位,更是视天子为祥瑞珍宝,深恐有丝毫闪失,故而百般劝阻,言道前线凶险,刀兵无眼,陛下圣体至尊,当坐镇安稳后方。 然则,令所有人讶然的是,印象中素来唯唯诺诺的少年天子,此次竟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坚定。 当面对眾將关於“安危”的諫言时,刘辩只是淡淡地回应,言辞依旧温和,却不啻惊雷: “董逆祸国,荼毒朕之家国宗庙,残害朕之忠臣良將……此仇此恨,刻骨锥心,朕虽不敏,然目睹將士浴血,耳闻万姓悲声,岂可贪图安逸,龟缩后方,以虚言坐镇自欺?尔等无须再劝。朕意已决,亲临战阵,一则慰將士戮力之苦,二则,朕要亲睹洛阳光復!此乃大汉天子,应行之事!” 一番话鏗鏘落地,掷地有声。 其中那份滔天恨意,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在场的將领们无不肃然,继而心潮澎湃。 是啊!天子对董贼之恨,当是倾尽三江四海之水亦难冲刷的。 天子想要亲临前线,目睹仇寇败亡,那岂不是亦在情理之中? 於是,再无人劝阻。 北路联军主力,在袁绍的率领下,抵达孟津前线。 天子车驾,亦隨军而至。 车驾中走下的少年天子,並未流露出丝毫的怯懦与不安。 走下前线营中之时,刘辩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不久之后可能將肃杀而苍凉的战场。 天子脸上,没有畏惧。 只有了解天子的高览、赵云等寥寥数人,看著那迎风佇立的、清瘦却挺拔的年轻帝王侧影,心中雪亮。 天子所言,三兴大汉的基业,岂可生於深宫妇人,长於金丝雀笼? 唯有铁血沙场,才是铸就真正帝王伟业的熔炉,荆棘皇冠,从来只在烽火狼烟中加冕。 天子所求,何止是亲睹? 天子所要的,是將来帝王谱册上的寥寥四字。 马上天子。 …… ---------- 然而,大军刚刚在孟津前线扎下营盘,脚跟未稳,前方斥候已裹挟著一身风尘与血腥气飞马急报—— 中路急变! “报——!中路急报!曹操、鲍信將军所部,於滎阳城外,遭遇徐荣主力伏击!猝不及防,激战竟日,寡不敌眾,惨遭大败!现已退守防线,损兵折將,輜重失陷!” 营中一片譁然! 將领们面面相覷,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虽说中路进展缓慢是意料之中,眾人其实打心眼也並未指望他们能一鼓作气將敌歼灭。 但曹操、鲍信非庸碌之辈,所部亦是联军精锐之师,怎会败得如此之快? 损兵折將,輜重尽失。 袁绍闻报,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他猛地攥紧拳头。 中路惨败,不仅意味著牵制徐荣的计划彻底破產,更会严重打击联军的整体士气。 尤其在他刚刚加封车骑將军、天子亲临前线、全军士气高昂的关键时刻。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详细战报在何处?伤亡几何?!徐荣动向如何?” 袁绍厉声喝问,声音带著压抑不住的怒火。 “回……回盟主!”传令兵声音颤抖,“战报……战报仅言惨败,退守防线!具体……具体伤亡、损失、徐荣动向……战报中……並未详述!” “什么?!”袁绍勃然大怒,“混帐!如此紧要军情,竟敢语焉不详?!曹操、鲍信是打了败仗被打糊涂了?” 厅內眾將也纷纷露出不满和疑惑之色。 如此大败,战报却如此简略? 这多少有些不合常理。 然而,就在眾人震惊、疑惑交织之际,却无人知晓,天子营长之內,一份由审配亲笔书写,秘密送达的密信,正静静地躺在刘辩的案头。 刘辩展开密信,快速览阅上面內容。 隨后刘辩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信中,审配详细稟报了中路战况的真相: 曹操採纳了他的“佯攻诱敌”之策,滎阳城下,曹军前锋奋勇接敌,主力稳扎稳打,激战数个回合后,前锋“不支”后撤,主力“慌乱”退却,看似丟盔弃甲,狼狈不堪,实则……主力未损,阵型未乱,所损失的,不过是一些故意丟弃的輜重和少量殿后部队,可惜徐荣用兵谨慎,即便看起来觉得联军不堪一击,也並未全力追击。 至於呈报给袁绍的那份语焉不详、只言惨败的战报,正是刘辩在密信中授意审配,审配又与曹操商议后的结果。 此番,算是计中计。 而目的,只有一个:瞒天过海。 北路距离洛阳最近,也战端开启的最晚,军队之中,鱼龙混杂,眼线尤多,要想达成示敌以弱的目的。 就要瞒过袁绍,瞒过联军中可能存在的董卓细作,更要……瞒过洛阳城中的董卓。 唯有如此,才能將这场惨败演得逼真。 才能让董卓彻底相信,曹操已元气大伤,中路威胁解除。 才能让徐荣……乃至整个董卓集团,骄纵轻敌,放鬆警惕。 难怪世人皆称曹老板为梟雄。 曹操此人,审时度势之能、临机决断之魄,確属当世翘楚。 刘辩心中暗赞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光芒。 曹操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审配亦是执行得滴水不漏。 这步棋,成了。 眼下,就看董卓会不会如歷史上那般,大喜过望,目中无人,甚至……主动渡河求战。 ----------- 洛阳,董卓住处。 歷史的车轮或许会因那不经意煽动的翅膀而微微偏转,但人性深处的贪婪跟狂妄,却是扎根在骨子里的印记。 恰如此刻,洛阳相府深处,满室氤氳浓香与灼热酒气,也无法掩饰董卓那颗因狂喜而极度膨胀的野心。 “哈哈哈!好!好!好一个徐荣!大破贼寇!涨我威风!”董卓那震耳欲聋的狂笑声,差点要掀翻宫闈的屋顶。 他手中紧攥著那份来自滎阳前线的捷报,脸上洋溢著难以抑制的狂喜。 “曹操小儿!鲍信匹夫!竟敢犯我虎牢?!不自量力!如今被徐荣打得丟盔弃甲,屁滚尿流!哈哈哈!痛快!痛快啊!” 董卓挥舞著捷报,眼睛里闪烁著骇人的凶光,“什么狗屁联军!什么天命所归!在咱家西凉铁骑面前,统统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厅堂內,李傕、郭汜等西凉眾將,也个个喜形於色,纷纷附和: “相国威武!徐將军神勇!” “曹操小儿,自取其辱!” “联军气数已尽!指日可破!” 狂喜的气氛瀰漫开来。 南路吕布虽有小挫,但阳人聚失利,並未丟关隘,只是损伤兵卒器具,因此,吕布並未上报,因此在董卓看来,便成了南路坚如磐石,孙坚久攻不下。 如今中路曹操又遭此惨败。 因此,在董卓看来,贼军两路顿挫,士气低落。 只剩下北路袁本初那个绣枕头,带著那个不知死活的小皇帝在孟津河边瞎蹦躂。 “天赐良机!天赐良机啊!若此时,本相亲率西凉虎賁,东渡黄河,狠狠给那袁绍小儿和小皇帝来个迎头痛击!把北路贼军也打个屁滚尿流!嘿!三路皆败,那所谓的十八路狗屁联军,岂不是要顷刻土崩瓦解,树倒猢猻散?什么关东群雄,不过一群土鸡瓦狗!” “诸將听令!”董卓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杯盏乱跳。 他霍然起身,眼中凶光毕露,“曹操新败,贼军胆寒!北路袁绍小儿,刚得了个什么『车骑將军』的虚名,便不知天高地厚,竟敢陈兵孟津,准备渡河,还带著那小儿皇帝来送死!此乃天赐良机!” 他目光扫过眾將:“传令!集结精锐!咱要亲率大军,渡河而上!一举荡平北路贼军!生擒袁绍!活捉那小儿皇帝!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诺!”眾將齐声应诺,杀气腾腾。 满堂西凉悍將早已被胜利消息刺激得激动万分。 博取军功、加官进爵的机会就在眼前,谁不眼红? 唯有李儒,依旧侍立於董卓案下。 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 虽说眼下战事顺利,但李儒却觉得,主动渡河求战,有些冒失。 然而……他太了解自家的相国大人了。 董卓此刻狂喜之下,战意正浓,任何人敢在这种时候让他难堪,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李儒的聪明,从来不在毫无胜算的“直言逆耳”上。 当董卓那含著酒气、饱含压迫感的目光扫向李儒,粗声问道:“文优!你以为本相此策如何?”时。 李儒面上已堆叠起恰到好处的崇敬与钦佩。 他从容起身,对著董卓恭恭敬敬一揖到底,朗声道:“相国神威天纵,洞察战局,无人可及!值此贼寇接连受挫、军心动摇之际,挥师而上,雷霆一击,实乃克敌制胜之良机也!必可使袁绍授首,天子束手,群雄震怖!” 一番话说得董卓心怒放,咧开大嘴哈哈狂笑,拍著李儒的肩膀:“知我者,文优也!那就……” “不过,相国……”李儒话锋微微一转,声音更显谦恭谨慎,“相国麾下西凉铁骑,乃天下无双之雄兵,更是相国基业之本,千金之躯,万不可轻易折损於湍流险滩之上。贼军虽新遭败绩,然困兽犹斗,又借孟津地利,据河而守,若我军自正面渡河强攻……” 李儒故意顿了顿,露出忧色,“纵然取胜,恐亦要付出不菲代价。” 果然,董卓那得意狂笑戛然而止,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折损他宝贵的西凉铁骑? 这是他心头肉,不能忍。 “那……文优可有良策?”董卓急声追问,声音急切。 李儒心中暗定,面上却愈发恭顺。 微微前倾身体,压低声音,手指在董卓案前铺开的地图上划过一条弧线: “以相国之威,破贼自当摧枯拉朽,然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强渡攻坚,乃伐兵之下策,徒耗精锐。臣愚见,相国神兵既出,当求全胜之局。” 他手指轻轻点在了一个不起眼的渡口標记上。 “相国可遣一支精锐疑兵,虚张声势於孟津正面扎营,做出牵扯袁绍主力之势。” 接著,李儒手指隨即稳稳地落在小平津方向,“而相国亲率我西凉铁骑主力,悄然绕行小平津渡口,此路虽稍远,却防备鬆懈,可出其不意,一旦神兵天降,以雷霆万钧之势猛击袁绍北路军侧背……” 李儒猛地攥紧手指:“贼军猝不及防,首尾不能相顾,必將如惊弓之鸟,一击即溃,袁绍、弘农王……尽成相国囊中之物,如此,既能大获全胜,荡平北路大患,又可最大程度减少我军精兵折损,保全相国之根本,以图万世基业,此乃毕其功於一役也,不知相国以为如何?” 董卓闻言,小眼睛眯了起来,盯著地图看了半晌,脸上狂喜之色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精明的算计。 他虽暴虐,却也並非完全无脑。 李儒此计,避实击虚,確实更为稳妥。 “嗯……”董卓沉吟片刻,猛地一拍大腿,“好!文优此计甚妙!就依此计!传令!各部依计行事!给咱家踏平北路!活捉袁绍!生擒废帝!” 第八十一章 双向奔赴的渡河之战 接下来的数日。 孟津古渡黄河奔流,浩荡捲起千堆雪沫,咆哮东逝,留下两岸一片焦灼。 北岸联军大营,矛戈如林,锐气冲霄。 而令人惊异的是,对岸西凉军的营寨,竟也如赌气般,旌旗招摇,迎风狂舞。 其中挑衅之意不言而喻。 刀锋隔水相望,无言对峙。 一纸来自洛阳的讯息,便是在这等剑拔弩张之际,让袁绍更加怒不可遏。 战报言,董卓竟也於洛阳南郊,设九重高坛,备三牲六畜,焚香祭天,告祷上苍,言称,奉天命、伐不臣,诛除关东逆贼! “替天伐贼?!” 营长之中,袁绍猛地將手中的军报狠狠摔在案几之上。 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台下眾人,也是脸色铁青,眼中无不是熊熊怒火燃烧。 “董卓老贼!祸乱朝纲,废黜天子,倒行逆施,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如今……竟敢妄称『替天伐贼』?!將我等忠义之师污为『贼寇』?此等厚顏无耻顛倒黑白之举,人神共愤!不诛此獠,天理难容!” 袁绍声音嘶哑,带著难以抑制的颤抖,好似每个字都是从齿缝中生生挤出。 营帐內,王匡、公孙瓚等诸候,以及高览,许攸等將领谋士肃立,人人脸上皆露愤慨之色。 董卓此举,无异於在向联军將士挑衅。 “公节!”袁绍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看向王匡,“渡河器具,还需几日?” 王匡上前一步,抱拳沉声:“回盟主!黄河天险,非比寻常,所需舟船、浮桥、木筏,数量庞大,各部工匠民夫,已竭尽全力,昼夜赶工,不敢有丝毫懈怠,周遭民眾船只也已尽数徵用,然依目前进度,至多……还需七日!” “七日?” 袁绍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太久了!董贼如此猖狂挑衅,骑在我等头上作威作福,我军岂能坐视?!传令!所有工匠民夫,抓紧赶工,所需物料,尽数调拨,不惜一切代价,至多五日!务必凑齐渡河所需!五日之后,本盟主亲率大军,强渡黄河!踏平对岸贼营!打出我联军威风!为天子树威!让董贼瞧瞧,谁才是真正的替天行道!” “诺!”王匡肃然领命。 人爭一口气,不论將军还是士卒,从大到小,皆是如此。 眼下董卓的挑衅之举,反倒激发了全军上下的斗志,將领们个个义愤填膺,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杀过河去,將董卓碎尸万段。 尤其是眾將士知道天子亲临前线,与他们同甘共苦,更是热血沸腾。 而相较於袁绍和军中眾將的热血上头,刘辩这边,则就要冷静许多了。 天子营帐。 他端坐案前,听著营外震天的吶喊操练之声,脸上无悲无喜。 与袁绍和眾將的怒火中烧相比,董卓那“替天伐贼”的荒谬口號,在他心中激不起半分波澜,至多是换来一丝冰冷的讥誚。 说实话,董卓学著自己这边祭天焚香,打出替天伐贼的口號,倒是让刘辩心中有些意外。 不过想了想,倒也释然。 无非是,李儒的把戏罢了。 但眼下,袁绍的愤怒,刘辩却看得出来,应是正中了董卓的下怀。 虽说董卓知道联军虽不至於在盛怒之下,仓促渡河,强攻坚垒,但此举,定是会让全军上下抓紧赶工,將重心放在为渡河做足准备之上。 而董卓要的,怕是就是这个结果。 因为董卓真正的致命毒牙,估摸早已悄然对准了联军最脆弱的侧翼——小平津对岸。 早在抵达孟津之初,趁著袁绍忙於军务、无暇他顾的短暂间隙,刘辩便已经悄然展开了行动。 他先是通过高览手下心腹,將写著自己安排的密信,秘密送到了本就在此驻防的刘备手中。 信中內容不长,但安排妥当:“董卓狡诈,恐效围魏救赵之策,绕道小平津,侧击我军腹背,数日之內,必有异动,玄德务必严加防范,枕戈待旦。” 刘备接到密信,心中凛然。 他深知天子眼光之毒辣,绝非无的放矢。 於是立刻召集关羽、张飞,神色凝重地传达了天子之意。 关羽丹凤眼微眯,抚髯沉吟。 张飞环眼圆睁,拍案而起:“他奶奶的!董卓老贼敢来?俺老张定叫他有来无回!” 刘备沉声道:“二弟三弟!天子示警,非同小可!即刻起,加强警戒!多派斥候,日夜监视对岸!沿河布设暗哨!若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然而,刘备心中也清楚,自己麾下兵马不过数千,且多为步卒。 若董卓真派精锐主力,尤其是西凉军突袭小平津,仅凭他这点兵力,无异於螳臂当车。 他忧心忡忡,却也无计可施。 刘辩自然也深知刘备的困境。 调遣刘备,是第一步棋,但远非万全。 刘备眼下的確忠义无双,其心可嘉,其志可期。 然则,以他帐下区区三千步卒,纵有关张之神勇,直面数倍於他的西凉精锐,能支撑多久? 但他能用之人,也屈指可数。 高览、赵云,是刘辩除了刘备之外仅有的可以绝对信任並暗中调动的力量。 但调动军队,尤其是调动公孙瓚麾下的赵云,需要极其恰当的理由和时机,绝不能引起袁绍或公孙瓚的猜疑。 於是,在送出密信给刘备的第一日,刘辩便召见了高览。 营帐之內,在確定帐外左右无外人之后,刘辩看著这位心腹爱將:“元伯,念及董贼阴鷙,向来不择手段,孟津看似正面鏖战在即,然其敌军营中有李儒这等谋士,用兵毒辣。恐其声东击西,趁我军全力正面御敌之机,自大营西北方向之平阔地带突入,直插我军腹心!若然如此,后果不堪设想,你即刻以演练骑兵为名,请示袁绍,率禁军精锐,將禁军向西北方向移动,择一靠近小平津、便於机动之地驻扎,切记,不可张扬,更不可让袁绍察觉朕之意图,只言例行操练,眼下西北一侧身处腹地,尚且安全,袁绍应当不会拒绝。” 高览闻言,心中瞭然:“诺!末將明白!定当隱秘行事,不露痕跡!” 第二日,刘辩又差人送信刘备,刘备按照刘辩的交代,又请示公孙瓚,请求额外派一支队伍协防,以便能够让士卒有充足时间休息,而赵云则是主动请缨。 公孙瓚思量过后,觉得刘备帐下士卒確实在前线驻扎已久,万分辛苦,况且都是自己帐下部卒,体恤一些倒也无妨,於是欣然应允。 而在被派出公孙瓚大营之后,赵云第一时间悄悄面见了天子。 君臣二人许久未见,赵云一身白甲,动作依旧矫健从容:“末將赵云,拜见陛下。” 刘辩示意免礼,语气颇善:“子龙,前线对峙,箭在弦上,朕观附近地形,见大营西北方地势开阔,虽非战场正面,然……若董贼暗遣一支奇兵,轻装简从渡河突入,袭扰我军侧后粮秣,乱我中军大营,其患不亚於当面之敌。” 赵云何等机敏,他瞬间便领会了天子的深意。 西北方向? 那正是小平津对岸所在。 刘辩看著赵云沉稳的眸子,声音不掩饰期许与决断:“子龙智勇兼备,深明兵要,朕思虑再三,才差你暂离中公孙瓚军序列,协助玄德布防河岸,届时,若西凉军渡河袭来……则需按朕吩咐,当机立断,竭力阻敌其锋,拼死为大军回援……爭得须臾,此责至重,子龙……能担否?” 赵云深知,天子此举,除了担忧联军之外,同时也是在为自己爭取建功之机。 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与敬意,抱拳紧握,声清如泉:“陛下所虑深远,末將岂敢推辞?请陛下宽心,末將已向公孙將军请命,移营西北协防玄德將军,但凡赵云一息尚存,定保联军西北寸步不失!” 到了第三日,高览的禁军骑兵,已借著训练骑兵之名,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预定位置。 赵云的千余部卒,也已经到位。 刘备更是加派了数倍斥候,严密监视小平津对岸的一举一动。 说实话,这三日,刘辩的心弦始终紧绷著。 因为按照他的计划,这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每一次调动都如履薄冰。 他既要防备董卓的突袭,又要提防袁绍的猜忌,还要確保几部人马的调动能够看起来合情合理,並非事先暗地里通气。 而对此,刘辩只能默默祈祷。 希望董卓……能慢一点,再慢一点,给他……多一点时间。 万幸,这三日,小平津方向,风平浪静。 除了孟津对岸的西凉军营,依旧旌旗猎猎,河上巡侍船只挑衅不断外,毫无异动。 而刘辩精心构筑的三处奇兵,终於在他悄无声息的运筹下,悄然成型。 第一处布局,刘备亲率本部最利索的一千步卒,隱秘驻扎在小平津渡口对岸不显眼之处,每日不间断监视河岸,隨时准备报信,只待猎物踏入陷阱。 第二处布局,张飞、关羽各率一千精锐,埋伏在小平津对岸道路两侧的高地之后。 第三处布局,赵云率领千余公孙瓚精锐,在小平津通往联军腹地的必经之路附近游弋策应,等待刘备处信號,隨时准备给予渡河之敌背后致命一击。 而最后,也是最核心的一道防线。 则是刘辩驻扎的天子营帐,高览统领的一千天子禁军在前,驻守於联军西北腹地一处开阔之地。 此处,虽说会被从小平津渡河的敌军上岸进入大路之后第一眼看见,但若是骑军,同时也能第一时间衝击向敌人。 这一千禁军,是刘辩手中最锋利的剑,也是他最珍视的底牌。 这些日子以来,在高览的高强度训练之下,这一千天子禁军,下马杀敌不用说,即使在马上,也能够做到人马合一,进退自如了。 虽说关於马上战术战阵,还尚未掌握,但是骑兵本就对步卒有著先天的优势,刘辩觉得,把他们放在最后一条防线,收割残局,应是没有问题。 况且,刘辩深知宝剑锋从磨礪出的道理,再精锐的部队,也需要血与火的淬炼。 而眼前这场即將到来的、由他亲手导演的伏击战,正是磨礪这支“王师”雏形的最佳战场。 將他们放在最后一道防线,既能確保战局可控,又能完成战场收割,这算是是不错且难得的磨练机会。 …… 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陷阱已布下,猎网已张开。 只等西凉军这条“大鱼”,自投罗网。 …… 然而,董卓的动作,却慢得出乎刘辩的意料。 第四日…… 第五日…… 小平津方向,依旧一片死寂。 只有黄河怒涛,日夜不息地咆哮。 除此之外,毫无动静。 刘辩的心並未因这份平静而放鬆,反而愈发沉重。 虽说董卓若是不来偷袭,能够让联军少一分风险。 可同时错过了一次同击董卓西凉军的机会。 而且中路棋局已经布下,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第六日……悄然而至。 联军这边,渡河器具在袁绍的拼命催逼下,已准备齐全! 袁绍早已按捺不住胸中怒火,摩拳擦掌,便打算立刻召集眾將士强渡孟津,与董卓决一死战。 到了夜色之中。 孟津前线,联军大营,一片肃杀氛围。 袁绍顶盔贯甲,於帐中点將。 营帐之外,万余精锐整装待发。 时辰一到,袁绍下令:“將士们!董贼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今夜!便是尔等建功立业,报效天子之时!隨本盟主……渡河!杀贼!” “渡河!杀贼!” “渡河!杀贼!” 隨著袁绍一声令下,无数舟船、木筏被推入河中。 借著依稀月影,一场惨烈的抢滩登陆战,即將在孟津对岸的滩头,拉开序幕。 …… 而与此同时,在联军大营西北方向,数十里外的小平津渡口。 夜色更深,寒风更冽。 浑浊的黄河水,在黑暗中翻滚咆哮。 对岸,那片死寂了数日的西凉军营,此刻,却如同鬼魅般,悄然甦醒。 同样是没有震天的战鼓,没有喧囂的吶喊。 只有无数黑影,如同潮水般,无声无息地从营寨中涌出,迅速而有序地集结在漆黑河滩上。 光影偶尔穿透云层,洒下惨澹的光晕,映照出那些黑影身上冰冷的铁甲。 河面上,不知何时,已悄然漂浮起无数简易的木筏船只。 西凉士卒迅速登上渡具。 桨櫓入水。 一支数量不菲、散发著凛冽杀气的西凉军,亦如同暗夜中潜行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渡河而过。 他们的目標,正是在董卓看来毫无防备的贼军侧翼——小平津对岸。 震惊!这本书写到现在竟然… emm,竟然要上架了。 通知明天上架了。 其实这本书早就可以上了,但是一直感觉写的不理想,大家还一直支持,也不好意思收费。 不过,马上要新书期结束了,再不上,就要没推荐裸奔了。 真没办法了。 对我来说,这是作为新人在起点的第一本。 我签约的时候,给自己定下了第一个小目標,不论成绩如何,一定要坚持写到上架。 这本书最开始,其实是抱著轻鬆一些的歷史轻脑洞文的方向来写的,而且写之前,由於不知道起点的情况,很多地方可能写的不够严谨,导致很多探究党弃书。 我个人算是个比较听劝的人吧,有些地方,只要能改我基本都会去完善,至於大方向,我也只能说儘可能贴合大家意见去写大家想看的,减少大家认为的毒点。 也算跌跌撞撞写到了现在。 如今能顺利上架,其实已经喜出望外。 刚刚,我给自己定下了第二个目標,要写完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个故事,在眾神匯聚的阅文,当然不敢说很好,但一定是完整。 至少,不会烂尾的。 再说说上架后的计划。 因为对於有口饭吃就能知足的我来说,前三个月的全勤,我就已经很满足。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所以上架之后,初步打算,每天保六爭万。 保六是给自己一个底线,话不敢说太满,因为相比於其他老作者,我写的有点慢。 但是平日里只要没有什么事,我都会儘量更一万以上吧。 最后。 能看到这里,首订与否,皆万般感谢。 一本书,好坏与否。 有你们看,才觉得真的了不起。 (ps:加更的话10000幣或者100票加更一章吧,刚刚忘了写,因为觉得不会有这些hhh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