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用主义爱欲》 实用主义爱欲 第1节 实用主义爱欲 作者:之敏 简介: 成年人爱情故事,没有童话,只谈欲望与救赎 *女非男处,女主正常恋爱过,男主母单 第1章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从伦敦的雨中回家后,陆丛问李文静今晚他能不能留下来。 留下来是什么意思,成年男女心知肚明。 两人都没带伞,他的衬衣湿了一大片,水滴跟着在宽厚的胸膛上跳动。李文静打量了一眼,打开了家门。 李文静三十二岁,来伦敦快三年,和陆丛约会一个半月。三年前,陆丛在肯尼亚认识同在非洲工作的李文静,现在他从联合国维和部队退役来到英国。两人一周至少见两次,除了过夜,牵手、拥抱、亲吻,什么都做过了,可他们还不是男女朋友。 洗过澡后,他们挤在客厅的小沙发上看电影。看什么不重要,电影还没开始十分钟,他的手搭上李文静的腰,一直往下滑,随之而来一阵激烈的亲吻,两个人都开始喘息,气氛暧昧得刚好,直到他问出那句话。 “文静,做我女朋友好吗?” 李文静愣了几秒,“对不起,我觉得……我们还需要时间了解对方。” “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他等了半分钟,李文静没吭声。李文静不是不想回答,而是答不上来。她没有那么喜欢他,事实很简单——他,不过是她在英国无聊生活中的调味剂。 “其实我很传统,和不是我对象的女生睡觉,我心里接受不了,你从来也不提,所以我今天才留下来问。”他的脸充血得通红,“我想做你男朋友,正式那种,不是玩玩的对象。” 李文静把脸贴在他的心口上,“咚咚咚”敲着她的耳膜,她忍不住笑了笑,“我要睡了你,还得对你负责吧。” “我认真的,没有开玩笑。” 看到李文静的笑容,他仿佛受了什么羞辱,松开她的腰,两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忘不掉顾医生?” “这和顾医生没关系,他醒不过来,就算死了,我再伤心难受也不会为他守身如玉。”肩膀上升起一阵疼痛,他的手指按进了肌肤里,她很痛,对陆丛吼道,“放开我!你就是和我约会,什么都不是!我讨厌没边界的人!” 李文静一把推开他,披上睡衣从沙发中起身,赤着脚去餐桌边接了一杯水,压下心口的怒气。 “你喜欢我吗?”他跟着走来,从背后抱住了她,脚底是冷的,他宽厚的胸膛在火热烧着。 “喜欢。”李文静说,“我喜欢你,也喜欢其他人。你不是我唯一的约会对象,要是接受不了,我们不用继续dating下去了,不合适。” “你对我很不公平。”他扳过她的身体,眉眼几乎皱成了一条斜线,注视着她说,“文静,他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就算他救过你,你能守着他一辈子吗,我就站在你面前,我等你答应我,你得走出来……” “我说错了,我们不是不合适,是你配不上我。” 还没等他说完,李文静从他的臂膀脱出,独自回到卧室。锁上门后,陆丛敲了两下,叫她的名字,她不理会。过了一会儿,外面安静了下来,李文静把整个身体缩在被窝里,目不转睛盯着头顶的吊灯,一只飞蛾趴在灯上,漫无目的绕着圈爬来爬去,就像她一样,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从非洲来到了欧洲,到了伦敦,她没有觉得多高兴,反倒多出一种无所适从的陌生感。 如果陪在她身边的人是顾维祎,她会幸福吗,他们还会吵架吗?会不会因为家庭的琐碎磨去两人间的感情?一切不得而知,她早已经离开非洲了,可他还躺在法国医院的病床上。他是一动不动的植物人,她是有手有脚的正常人,也像正常人一样渴望爱人的亲吻与拥抱,这是他冰冷的身躯所不能给她的。他更像一台冰箱,依旧保存着她内心最爱的感受、最深的痛苦,爱是痛的,将她撕裂成过去和现在的个体。于是她把自己的过去留在他身上,即便还爱他,她也可以选择离开。 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李文静喜欢过好几个人,喝咖啡时主动搭讪年轻的卷毛弟弟,海边冲浪认识的黑皮肤教练,浪漫嘴甜的钢琴家,胸肌突出的高大军人……她把她空虚的心寄托出去,尝试这些各色各样的感情过后,她依旧觉得她无法与他们相爱。 喜欢只是喜欢,在于性的吸引力;而爱是爱,是心中灵魂一瞬间的共鸣。不可否认,她的感情,她的爱,还凝固在非洲,在肯尼亚,他和非洲,深深嵌入她的生命里。 第二天起床,陆丛已不在了。餐桌上是给李文静留的早餐,牛奶下压着一张道歉手写字条。 “文静,对不起。我理解你对顾医生的感情,甚至我很嫉妒,从朋友的角度来说,我希望顾医生能够醒过来;从个人的角度来说,又害怕他真的醒过来,你会立马抛弃我。我等了三年,我本来以为我们能够好好开始,但是你飘忽不定的态度让我很痛苦,我想安慰你,你没有打开门,从来没有。我想留下来,却怕你生气。请你再考虑考虑我们的关系,我只想告诉你,我在等你,随时给我打电话。” “应该是我说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用无所谓的态度对待感情,我承认,我爱过顾医生,从没那么爱过。我也想重新开始生活,所以我在尝试寻找爱,可惜的是,我没在你,还有其他人找到这种爱。是不是爱情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呢?” “客观来说,你是个很好的对象,高,长得帅,对待感情专一,如果是三年前,我想我会选择你。可是现在的我已经很清楚地看到我的内心,我没有那么爱,你要求的专一,我做不到,要是勉强,我会痛苦,我不是以前那个小女孩了,我不想强迫、欺骗自己,我更尊重我自己的感受。对不起,如果我的需求伤害了你,我不想让这种伤害加深,你可以现在拉黑删除我,以后再也不联系了,或者等我丛肯尼亚回来后,我请你吃饭道歉。” 李文静把这两段留言发给陆丛后,手机丢到一旁收拾起了行李。英国大学的暑假来了,下周她去肯尼亚度假,陆丛本想陪她一块去,现在这种情形,只能是她一个人的旅行了。 一个人,也好,正如她一路走过来的那样,很多人只是过客,和他们分开了,或者干脆没有结局。 出发前,她给医院打了个电话。三年来,每周固定一个电话,主治医生说和他说说话,有利于他的恢复。 “顾医生,今天你醒了吗?” 一直都没有回应。李文静继续说:“我今年想去非洲,不去法国度假,嗯——就不来看你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呀。” 她搓了搓手指,抠着上面快掉了的红色指甲油,“我刚和陆丛吵了一架,我们约会了两个月,怕你吃醋,一直没 有告诉你。很遗憾,他不是我的幸福,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跟谁合适,这样也挺好,不结婚,不谈恋爱,想男人的时候跟帅哥约约会,人生不就这样,随便过过,想得开最重要。当然,我可不是因为你不谈恋爱不结婚,你千万别误会了,我碰到喜欢的,是会毫不犹豫马上扑过去的,相比于年轻时候的我,我更喜欢现在的我,对人生多了许多掌控感。” 李文静咬着嘴唇挤出笑容:“可惜我没有碰到过了,感情这种事,也不是我重要忙活的部分。我在伦敦过得很好,科研算顺利,导师不push,paper也快发出去了,再过两年毕业,你得要尊称我一声‘李博士’了。我在好好活着,顾医生,请你也好好努力活着吧,再见。” 第2章 今天是周日,死神不上班 再次走入非洲,非洲还是非洲,她还是她,她们是游离在时间之外的巫女。 天空在蒙巴萨的海边渐渐亮起来,唤醒东非大裂谷沉睡的裂缝,第一声鸟鸣传入李文静耳中。 她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梦,其实她从没离开过非洲,她依旧还身处三年前的世界,她第一次来到非洲,第一次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第一次遇到他。 在那个与他的旧梦里,李文静觉得自己正身处草原上,无边无际的空阔,是她一个人存在的世界,太阳从金合欢树伞状的帽檐升起,角马迁徙浩浩汤汤,秃鹫飞翔纹丝不动,她只在《动物世界》里看过的场景,纷纷涌入她的脑中,仿佛身临其境一般鲜活。 小小的孩子指着电视机说:“妈妈,爸爸,我想看狮子。” “没钱!” 妈妈调到放电视剧的台,爸爸抢过遥控器换成了体育频道,妈妈一下子又调了回来。一巴掌摔了过去,观众加油的声音中夹杂女人哭哭啼啼,仿佛在为她们的哭泣喝彩。 李文静还在想着狮子,动物们躲在电视某个神秘的角落里,没有争吵打架,过着完美的生活。可她长大了,来肯尼亚工作两年,不仅没攒到一百万留学启动金,快死了,连野生狮子还没见过。 “等你好了,开车过去很快的。”顾维祎说,“狮子,角马,豹子,大象,还有——乞力马扎罗山上的雪。” “可我好累。”她说,“我要死了。” “不会的,我保证。” “我要是死了,千万不要把我送回家。” “那你想去哪?” “海里,去全世界。” “嗯,其实我也想去那里,”他说,“但不是今天。” “todayissunday,死神也不上班。” 炎热的空气停滞在房间里,李文静昏睡中,他的脚步声进来,到她床边停住。每次她都听得真切,却睁不开眼,一向都是五下,从进门到床前,停下,再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袖声,手臂传来细细的疼痛,冰凉的药液注入体内。 她等着风,顾维祎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把窗户打开,从江边吹来的风是凉的,唤醒了她。 顾维祎站在窗边,风吹过他东方式的温柔面孔,拂过刘海,夕阳红霞勾勒出的明亮眼睛,像河水柔柔流过大石板,闪着琥珀色的光。从他眼中,她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有蒙巴萨,海,草原,动物,广袤无垠,生生不息,那是李文静想象中的,这一生要活成的样子。 她还是活过来了,从一个“人贩子”手上。 李文静不禁想,也许他真的是一个人贩子,用几瓶吊针,几颗药丸,从死神那里将她赎回来。 “你们好,我是charles。” 小巷里,顾维祎给三个黑人小孩送巧克力。他说他工作的医院在港口,体检免费,还有玩具和糖果,传单在他车上,请他们跟他去停车场。孩子们没听懂,只是一哄而上抢走了他手上的巧克力,他又用斯瓦希里语重复了一遍,一个女声喝住了他。 “别拿他的东西,骗人的!” 第一次见面,他似乎是个欧美人,个子高,微卷的栗色头发留到了肩膀,脸部晒得微微发红,架一副太阳镜。李文静深吸了一口气,挡在他和孩子们中间。那人摘下墨镜,却是一张很像亚洲人的面孔,他用英语说:“我是医生,小姐要是想来,也可以过来。” 一见面对陌生女人发出这种邀请,李文静脸上气得通红,张嘴骂他:“恋童癖!人贩子!” 说着,她把三个孩子往外带,手上购物袋哗哗作响,是他们在翻找糖果。她刚从超市购完物出来,急着回单位赶车,包抄巷子的小道正好碰到他。 “这些小孩脸上长白斑,连肚子都胀气了,真的得去看看寄生虫。” 他在背后喊她,李文静没理会他,他换成了中文说,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你是中国人?还取个什么洋名?”李文静挖苦他,“更不该信你了,谁知道你把他们带哪去?人贩子,嘴巴都乖。” “讲讲理吧小姐!你现在的样子,比我更像人贩子。” 他快步走来拦在巷子口,比李文静高了一个头,刚好挡住了外面暴晒的日光,上身蓝色条纹衬衫,下面是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一双板鞋。李文静心脏笃笃跳着,嘴上还是不饶人,“再不让路,我报警了。” “那请你对我解释,为什么把我的病人带走?” “你说你是医生,证件呢?” “出来购物,没带。”他绷起嘴角,“我不是坏人,不是恋童癖,也不是人贩子,” 他蹲下身,用斯瓦希里语跟孩子们说话,李文静听不得懂,孩子们嘀咕了几句,纷纷跟他走了。 “警官你好,纳瓦斯超市附近有人诱拐小孩,是……在停车场这儿……” 顾维祎的笑僵在脸上,转过头,见李文静站在巷子的阴影里,小小的个子,对他晃了晃手机,瞪着他。 “就算你有同伙,也别想把我怎样,我报警了,还给我同事打电话了,五分钟,很快就到了。” 在警局耽误了两个小时,录完笔录后,单位三人一直到午后才出发。肯尼亚的公路不好走,坑坑洼洼,到了乡下更是要把肠子都晃出来,经过城镇也多,堵车,赶到那边估计要晚上了,带她的师傅张照川抱怨了几句。 “文静,这个事你不该管的,那个男的长那么高,你一个女生,本来就不安全,中国人在外面,很多坑蒙拐骗的,坏死了。” “川哥,我都看到了,怎么不管?” “你呀……”他摇头叹气,“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先在群里说句啊。” 肯定要迟到了,张照川给业主那边打了电话,对方说没关系,他也要迟一点到。 李文静望向车窗外,风在野草中穿过,带来鸟的叫声,辽阔的平原边缘有市集,藏在一块风蚀后的大石头后,朦朦胧胧闪动着,显出几分孤独。 “没来非洲以前,我还以为满大街都是动物。” 张照川说:“蒙巴萨是东边最大的城市,周围许多城镇,人一多,动物就少了。” 轮胎在路上颠簸了几下,好像有些漏气了。到了镇上,他们去修车,又等了两小时,三个人,还有个赵工,赵浩然,测绘工程师兼资料员,他和张照川吐槽黑哥们不靠谱,就这点毛病还要弄那么久。 “没办法,随遇而安,松弛感。”张照川耸了耸肩膀。 众人都是笑,李文静在屋檐下坐着,默默喝水,感觉身上有些发烫,张照川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说没事,可能有些中暑了。 重新出发已经是夕阳时分了,红霞在天边燃烧着,烧得李文静头有些晕。前方路上一辆车抛锚停在旁边,司机对他们挥了挥手,停下车,发现是小巷里遇到的那个 实用主义爱欲 第2节 怪人。 “车子发动机坏了,我手机没信号,能不能带我去镇上?” 张照川摇下车窗,他看到李文静,笑着说:“又碰到了,帮帮我吧。” “别帮他这个人贩子。” “我不是人贩子。”他说,“你看,警察都没抓我,我是医生……” 没等他解释完,李文静等人的车重新走了,他的话碎成一片一片的,消失在汽车尾气中。 张照川在后视镜看了看,说:“那个男的看上去确实不像人贩子。” 李文静戴上眼罩,在座位上睡了,头晕的滋味,伴着轮胎颠簸,在脑中化成了一滩浆糊。 “要不要回去帮帮那哥们啊?”赵浩然问。 “算了,李工以前被人贩子卖了,最恨骗小孩的。” 三人继续上路,把顾维祎丢在路边。 第3章 你姨妈也在这吗? 傍晚,李文静到了拉文镇,肯尼亚南部城镇,几个农村拼在一块,乱糟糟的,没有一点规划建造的章法。车停在村庄外,下车走过荆棘搭建的半人高的围墙,几座低矮的土屋房子映入眼帘,竖了个十字架,是村里的教堂。 黑人神父保罗出来迎接他们,脚边绕着一只看不见眼睛的棕毛狗,走进屋子,两个黑人女护士在给病人打针。 “安娜,鲁丝,”接着他指了指脚边,“这只狗叫辛巴。” “辛巴?狮子王?” “在我们的语言里,狮子叫辛巴。”他解释道,“他像狮子一样勇敢,看果园赶走许多猴子,是医生以前从路边捡回来的。” 李文静不由多看了那只狗几眼,仿佛是听懂了人夸他,跟狮子一样站得挺直。 保罗神父搓着手,不好意思地告诉他们,医生出去采购还没有回来。他介绍道,村里只有一个医生,法国人,很年轻人也厉害,从英国牛津大学毕业,国际医疗联合会来的。镇上没有像样的诊所,生点重病都要去县里。甚至去蒙巴萨,很多人干脆几乎不去了,越拖越严重。医生之前在蒙巴萨的大医院工作,听说了以后,想在这边修一个小医院,让附近的人都能过来看病。 又进了一个土屋,神父给三人安排了房间,中间是个小客厅,左右两头分开两个房间。李文静和护士住在一块,里面两张上下铺的床。张照川,赵浩然两个男人和神父住,也是四张床的房间。神父对三人道歉,只能让他们先挤挤,解释其余空房都住满了病人,单独靠江的木房间是门诊,医生的卧室。 来之前,三人都知道这边条件不好,肯定不如蒙巴萨,这趟来只是了解项目情况,勘测完,他们马上就回去了。李文静觉得还好,她是在这种土屋里长大的,乡下人造的土屋,冬暖夏凉,以前她还嫌弃得不得了,如今重新住进来,竟然有些怀念的感觉。 床上,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感包裹住了她,忽冷忽热的,胳膊烧了似的酸痛,快要融了一般,晚风袭来,她控制不住打起寒颤来,床板嘎吱嘎吱响着,惊动了上面的护士安娜。 “不舒服吗?” 她抖得说不出话来了,鼻子里“哼哼”了两下,牙齿也在嘎吱作响,全身的筋骨被拉开,似乎都软了下来,整个人瘫在床上,几乎晕了过去了。安娜给她披了一条毯子,这能没缓解她的寒意,十指绞紧了被子,全身的感觉好像悬在一根细细的蜘蛛丝上,随时要崩断开来。迷迷糊糊间,听到他们在外面说话。好像是张照川在问医生在哪里,一个个单词被脑袋中的搅拌机打成了碎片,她逐渐什么也听不懂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第二天早上顾维祎回到诊所时,拉开帘子,李文静在门诊的检查床上缩成了一团,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更没有昨日那般咄咄逼人的姿态。眼睛余光里认出是昨天那个人,李文静干脆把眼睛一闭。他的手握在她的手臂上,针尖的疼痛微弱地穿刺过来,血液在身体里来来回回翻转。 张照川和赵浩然两人也来了,问顾维祎她是什么情况。 “她得了疟疾,你们也得做血液涂片检查,跟安娜走吧。” “对不起,哥们,原来你真是医生啊,还这么年轻,我们都没看出来,真对不起……”张照川不停道歉,给顾维祎递了根烟。 顾维祎摆手把烟推开,“这里不能抽烟,有病人,你们要注意。” 张照川又是道歉,依旧把烟塞给他,“拿着,拿着,中国最好的烟,你在非洲抽不到的,这一口最香。” 顾维祎在给她检查,一下子没留意,没拒绝掉,那个红盒子还是塞了过来,叹气摇了摇头,丢到一旁桌上,叫来另一个护士。 “鲁丝,病房没空床了,帮忙把她安排到我的房间吧。” “你住哪里?” “神父房里还有一张空床吧,她是病人,最好别跟你们一块。” 李文静只想躲着他,头晕得却真的睡着了。等她醒来,头顶床帐上的风扇微微摇着,凉爽,正好不吵到人的声音,背后铺着竹席,盖一床淡绿色的薄被,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味。 她爬起身来,手臂酸得没撑稳,像一泼牛奶瘫在床上,扑腾了几下才坐起来了,端详起这间房间,从门口到窗边几步就能走完,床前摆着一个书柜,角落书桌上铺着色彩斑斓的流苏桌布,几本书随意摊开,一个玻璃花瓶,插了一束不知道名字的小白花,还有一张照片上,是个胖乎乎的男孩子和母亲的合影。视线移向窗边,衣架挂着件有些眼熟的蓝色条纹衬衫,与窗外江边的涟漪一起摇动着。 她爬起来坐在床上,忽然身下一股淅淅沥沥的血流了出来,同时一股恶寒爬上头脑。 “感觉好些吗?”顾维祎从外面走来,穿着白大褂,把药片放在床头柜上,“该吃药了。” “我同事呢?” “他们都出去工作了。” 李文静一伸脚下床,他的手按住在她的肩膀上。 “先把药吃了。” 李文静摇头,绷紧了脚趾头,脸色更差了。 “怎么了?要看我的证件吗?”他把胸前的牌子取下来,上面印着他的名字——dr.charleszembri,下面还有一行小字guweiyi,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 “你可以叫我夏尔,或者顾,我爸爸是法国人,我妈妈是中国人,我还是喜欢用中文名字。” 李文静不吭声,他笑着说,“怎么了?要不要把我的医生执照也给你看看,稍等。” 说着,他在书桌抽屉里翻了起来,拿出一大堆文件,李文静连忙说:“顾医生,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想找护士,安娜。” “我是医生,你要吃药打针找我就行了。” 李文静不说,他一直站着等,非要等出个回答。李文静双手捂住了脸,脸上发烫,挤出一句话:“我好像来姨妈了。” “姨妈?” 他睁大了眼睛,左右看了两下,没明白她说什么意思,问她:“你的姨妈?她也在这吗?” 李文静脸上更烫了,中文说不出口,只得用英语低声对他说:“i'monmyperiod.” “啊!月经怎么不直接告诉我?”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压在刘海上,手指凉凉的,有股消毒水的味道。 “烧没退,还在生理期有些麻烦。”他继续问,“是准时来的吗?你得过疟疾吗,有这种症状没有?” “别问了。” “抵抗力比平常弱,我要了解情况才好给你配药。” “床都脏了,能不能帮忙请护士过来?” 脑袋和腹部的疼痛一起传来,李文静几乎被他气哭了,牙齿紧紧咬在唇上,松开牙齿,苍白的唇上留下一 道红痕。 一时间他脸上也有些发红,“对不起,我——我去问问安娜,等我一下。” 第4章 下半身都管不住,烦死了 李文静有个旧毛病,一发烧,生理期就会提前到,这次也不例外。 安娜拿来一条棉布带,顾维祎正好推门进来打针,安娜尖叫了一声,把布带藏了起来。 “医生,你得回避一下,这东西不吉利,特别是对你们男人不好。”安娜说。 “又是什么禁忌?我见的血还不够多吗,那不是天天被诅咒?” 安娜站在窗边瑟瑟缩缩,不肯拿出来,顾维祎催了几次,才给他看。 “卫生巾不长这样,有棉条吗?” “村里哪有卫生巾,只有这个,都是里面装草木灰,用完再洗干净晒在外面。” “这不能给病人用,本来就是一次性的东西,你以后也是要当医生的,要注意。” 顾维祎语气多了几分严厉,像上课的老师一样,安娜低头对他和李文静道歉。 “顾医生,你别管这些了,都是女人的事,你又不懂,能用就好了。”李文静说着,伸手去拿布带,他按住了她的胳膊。 “我是不懂,也没用过卫生巾,我只知道用这个会加重感染的,别用。” 紧接着他问安娜:“哪里有卫生巾卖?” “镇上超市有,挺贵的,一包好几百块。” “知道了,我托人去一趟。” “算了,顾医生,省点钱吧,”李文静说着,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我把你床弄脏了……” “有什么关系,洗一下就好了。” “很难洗,会留下印子。” 他笑了起来,“不都是血吗?身上流出的血有什么不同?我最会洗血了,你看我那件衬衫,就被人喷过一身血,看不出来吧。” 李文静感觉喉咙干渴,喝了一口水,没说话。 “安娜,应该还有医用护垫,先给病人用上。” 说罢,他又出去了。透过窗户望去,他在和江边小道上与一个当地青年说话,那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他干脆脱下白大褂,过了一会,坐在摩托后座离开了。 安娜解释:“女人这个血是最脏的,大家都忌讳,夏尔和他说,他也不肯去,夏尔只能亲自去趟镇上。” “镇上远吗?” “摩托要开上大半小时吧,现在去,午餐也吃不上了。” “说了不用,他还那么认真,真是死脑筋。” 安娜笑着说:“夏尔就是这样的人,对谁都好,你不让他对你好,他还会着急的!他教我和鲁丝打针,给人抽血,还教会我写东西,给我报了个学校学医,我们村哪有医生,还是女医生?我不敢去,我妈妈也说我得嫁人了,可夏尔跟我说,我很聪明,一定能学会,和神父花了好几天劝我爸爸妈妈,鲁丝就不行了,她爸爸妈妈就是不同意,明年要结婚了。” 李文静望着眼前大概十七、八岁的女孩,皮肤像黑珍珠一样,微笑问她:“你要去读书了吗?” “明年去中国,其它地方读不起,都是夏尔帮我报的,我也不清楚。” “挺好的。”李文静为她感到高兴,却不免想到鲁丝,轻轻叹了一口气。 现在都说读书不如学做美甲了,读了书也没什么用,找不到工作,文凭就是一张废纸,不然她也用不着来肯尼亚。 李文静重新躺了下来,没有睡,注视着衣架上的蓝色衬衫,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沾过血的痕迹,觉得他在骗她。她的头还是很晕,吐了一次,身上一片闷热的汗水黏着,什么都吃不下,也睡不着,她感觉自己像具尸体一样躺在他的床上,一坨肉在慢慢腐烂。头顶风铃突然响了起来,带来了生的气息,她睁开眼睛,耳边传来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 他敲门走进来,几包卫生巾放在床头柜上,日用夜用都有。 “我还有病人,门诊就在门外,你要找我就使劲摇铃,我会听到的。”他摇了两下蚊帐上的风铃。 “谢谢,太麻烦你了。” 实用主义爱欲 第3节 “怪我没想到,去蒙巴萨装了那么多东西,连生理用品都没买,对不起,她们也从不跟我说这种事,这里大概是种禁忌吧。”他说,“我才知道这里女孩子来了月经,不能跟男人待在一个屋子,要去一个单独的屋子,等生理期没了才能出来。” “其实在中国,在乡下很多女人也用不起卫生巾,我妈妈那会也用那种卫生带,里面加灰吸血。后来我念书了,最怕每个月来姨妈了,一个月的钱只够买一包,用完了,就把卫生纸塞进去吸血,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没感染,真的不用担心我。” “以前的事我不管,至少现在你是我的病人,我得对你负责,不要觉得麻烦我,想要什么,哪里不舒服都尽管说,这是医生的工作。” 李文静沉默了一会儿,从床头柜拿过手提包,对他说:“我把钱给你。” “不用了,一起算在医药费里。” 顾维祎生怕她像张照川给他烟那样,强行把钱塞过来,赶紧出去了。 “牛津哥这人还挺好的,把房间让给你,来跟我们睡,也很有礼貌。”张照川说。 两人这两天勘探了场地,三人碰头在客厅开了个小会,一人面前一台笔记本电脑,一边说着,一边鼠标点来点去,屏幕的光在他们脸上滑过。 赵浩然说:“先别把话说满,等他给我们开个几千块上万的医疗费就老实了,在外面,华人专坑华人。” 张照川说:“小伙子,牛津哥这么高学历,还是法国人,高贵的甲方,看得上我们这几个钱?” 三人都笑了起来。 “文静,你觉得呢?牛津哥是个好人吧。” 李文静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得都有些麻烦了。” 接着,李文静问他们场地如何,张工把照片给她看,平原草地上很平整,选址点也好,在乡村公路的交界处,正好是赶集日,许多人牵牛牵羊,交换小商品。 李文静说:“明天我也得去看看,土质,地质,风关系到结构,照片看不出来。” “身体好了没有啊,一个女生这么拼命。” “干嘛老说我是女生啊?”李文静说,“除了夸来的医院,蒙巴萨那个贫民窟改造的也没有做完,病了这几天,工作一点没动,再不做,院长、所长都要说我娇气,撵我回国了!” “他开玩笑的呀!说真的,肯尼亚的工资高是高,辛苦啊,有机会回国多好!” “我不回,只准你们赚钱养家,我不能多赚钱?工作去了!” 她把电脑放在顾维祎的书桌上工作,手边玻璃瓶插花换成了一束雏菊似的小黄花,桌上乱放的书本也都整理了,工作了大半夜,那张照片始终陪伴着她,胖乎乎的男孩子,靠在一个中国女人的怀里。工科生的形容词贫乏,很难说,只能说两个字“漂亮”,非要说的话,长得有些像林黛玉。 第二天一早就起床,吃了两颗药,顶着大太阳去场地探了一遍。 测完土质,阳光射入眼睛,令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坐在树下休息,一辆掉漆的雪铁龙停在她面前,顾维祎拉开车门走出来。 “怎么不在房里养病?上车,回去吧。” 李文静强打起笑脸,“报告老板,我在给你工作。” “又不急在这几天。”李文静不上车,他从车上下来,给她递了一瓶水。 “车修好了?” “老哥直接手焊发动机,给我弄好了。” “对不起,那天把你丢在路上。” “你确实对不起我,早点让我上车,就不用等一晚上没医生了!我在路上等了半天 没车来,走到镇上,把鞋都走破了。” “嗨!牛津哥!”张照川见顾维祎来了,也凑到了树下,掏出烟盒递给顾维祎。 顾维祎摇头,说自己不抽烟。 “中国人一见面,都要给支烟吗?是社交礼仪?” “做项目,到了餐桌上,不就是烟和酒都来一套,基本尊重。”张照川说,“你们怎么见面啊?” “想知道吗?” 他忽然笑了起来,揽过张照川的肩膀,脸庞贴了两下,把张照川吓得不轻,愣在原地,好久没反应过来。 “lebisou,贴面礼。” 张照川讪讪笑了笑,往旁边走开了,走得太急,一不小心被鞋带绊倒了。 顾维祎问:“是不是对于你们来说太开放了?中国人都保守吗?” “保守什么呀,吃饭,喝酒,大保健,一项都不落下。” “大保健是什么?” “你自己去查啊,老问我干嘛。” 这人总不会看气氛,李文静不理他了,埋头写工作笔记。 准备回去的时候,顾维祎问张照川,“什么是大保健?除了抽烟,中国人见面还要做这个吗?” 张照川和赵浩然笑得直不起腰。 “牛津哥想去大保健?也是,这村子里多无聊啊。”张照川笑着说,“我有老婆,没法陪你去,要被老婆打死,还是小赵陪你吧。” “不,我也不去,我也有女朋友,在国内,马上飞过来看我了。” 顾维祎又看向李文静,她不说话,瞪了他一眼,他连忙转过眼睛。 张工笑道:“下次让隔壁组的吴总来,他啥都知道,你想要的服务都有,你想不到的,还有东南亚全包……” “下半身都管不住,烦死了,也不怕搞出什么病来。”李文静说。 这个话题断在这里,被风吹走了。两人不笑了,收拾东西回去顺便喊李文静上车。 她生气,顾维祎也不敢多问一句,默默去开车,从后视镜望去,他们的车跟在后面。 一路上李文静出了许多冷汗,回到村里教堂就倒在床上起不来,又开始呕吐,仿佛要把整个胃,甚至身体里的内脏全吐出来。 第5章 叫文静,一点都不文静 整日奔波后,李文静又发起了烧,病情突然加重得出了黄疸,连身子都发黄了。她昏死了过去,任谁叫她,一句也没有应。 “她熬夜干活了?烧才退了,很容易再烧起来的,你们俩怎么都不劝劝?第二天一早还去看场地,到底还要不要自己身体了!” 病情急转直下,顾维祎脑子里一时也乱了,话说得比平常重很多,大半是责备李文静,握着拳头,指甲掐在手心肉里,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最倔了!不让她干还得怪我们不给她钱赚,叫文静这个名字,一点都不文静。”张工说,“牛津哥,你得想想办法,救救文静,她一个二十几岁的女生,还没结婚,要是死在外面,真的太惨了。” “她都不管自己了,我还能……”顾维祎重重吸了一口气,咽下那句气话,“我会尽力的。” 张照川落下两行眼泪,哽咽着说:“做工程一般都是男的,文静是我老乡,还是学妹,跟我老婆关系好。我本来不想招她,她家里条件不好,直接说缺钱什么活都能干,我看她能吃苦把她招来了,搞成今天这样!顾医生,你不知道,照我们那的习俗,没结婚的女孩子要是死外面,不能进老家祖坟,孤魂野鬼游荡在外面,烧纸的人都没有。” 顾维祎一愣,注视着她枯黄的面庞,憔悴没有血色,黄得像草原上的枯草,心头涌上一股酸涩的感觉,什么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赵浩然也很着急,说:“川哥,我们连夜开车回去,转到蒙巴萨的大医院。” “你说送就送,比牛津医生还懂?” “牛津哥?怎么办?” 赵浩然叫了他两回,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在喊他。 “别转,我以前就是蒙巴萨的医生,再说了,在路上颠簸更危险。”顾维祎说,“她得过一次疟疾,恐怕有抗药性了,加上生理期没有好好休息,才让病情转重的,我在给她配新药了,应该有用,你们不要担心。” 顾维祎知道,那些话都是安慰他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给她注射时,手指微微发抖。 众人走后,他留在房里照顾她,心乱如麻,握着脖子垂下的十字架项链祈祷。他其实不信基督,项链也是神父送的,非叫他当个护身符带在身上,抵抗那些看不见的魔鬼,此时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唯有祷告,能让心里安定下来。 “仁慈的上帝,天父,请宽恕我,宽恕人间的罪行,求您让这个可怜的女孩子活过来吧,她要是在这死掉,连家都回不了了,请您不要如此残忍,她没有做过任何坏事……” 囫囵吞枣似地念了几遍,床上,李文静忽然有了意识,“哼哼”了几声后,挺起胸膛颤抖,说了许多他听不懂的话,大概是方言,他只能听懂“爸爸,妈妈”几个字。 最后一句话,她叫起了医生。 “我在。” 他摘下十字架项链,手探入蚊帐,把项链放在她手心,她紧紧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眼角落下了两行泪水。 “妈妈,爸爸,我想去动物园,我想看狮子,能不能也带我去?” 又是一句奇怪的话。 “这里没狮子,要开车去察沃,安博赛利,马赛马拉国家公园,可以看到乞力马扎罗的雪,不止狮子,还有花豹,大象,斑马,许多角马迁徙过河,很壮观的。河里还蹲了许多鳄鱼,等着吃过河的动物。在肯尼亚,不管是死亡,生存,都是生生不息的希望,你想去看看吗?” “我刚都看到了。”李文静微微睁开双眼,眨了两下眼睛,“医生,我要死了吗?” 顾维祎说:“从科学的角度来说,只要活着就会死,吃一口食物,呼吸一口空气,一口水加速氧化,每一秒都在慢性中毒。” 她又呕吐了起来,顾维祎拍她的背,胃里吐空了,只能干呕,边哭边吐,只有顾维祎在身边,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睫毛眨动着,仿佛天使摆动着翅膀,于面庞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我从小到大,都特别难过,像我这样的,生下来吃苦的……我就是个笑话,别人都说,女生不要走太远,不要出去……” “别说话了,你得休息。” “不……”她的指甲陷入他的胳膊,一阵阵细密的疼痛传遍他的全身,“只有你听我说话了,我好晕,我真要死了,求你,千万不要把我的骨灰送回去,我不要回去。” “你想去哪儿?” “海里,能到全世界。” “我也想,只是不是今天。”他说,“我向你保证,你不会死的,明天你睁开眼,太阳出来,我还在旁边。” “可我很累了。” “累就休息,今天是周末,死神不上班。” 她头一歪,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整个身体都软软倒在他怀里,簌簌发抖,他的心脏跳得很重,撞在她的胸膛上。他给她擦了擦眼泪,扶她睡到床上,盖上薄被后,也流下两行泪水,落在被子上。 李文静的呼吸声,一会急促一会缓慢,听着急促的呼吸突然弱了下来,他吊着一颗心望了过去,在他的注视下,她的呼吸平静,没有继续下去。 他一晚上都没睡,祷告得越来越心不在焉,干脆用一声“阿门”结束,心思全都在想张照川说的话,女孩子埋不去祖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而她,分明是不想回去,为什么?这个问题萦绕在他脑海中。 自然而然,顾维祎想到了妈妈,妈妈是死在海里的,死的前一天,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我累了。” 他问她为什么不回家,累了就休息,回家休息,她说她在家里从来没有寻找到幸福。 “幸福是什么?”他问妈妈。 “你喜欢做什么?” “吃饭。” “那就是跟喜欢的人一 实用主义爱欲 第4节 起,开开心心吃一辈子的饭。” 他意识到,妈妈并不爱他,她就那样去海里了,不会在与他一起吃饭了。 第6章 工作狂小姐 太阳正好射在李文静的眼皮上,她醒过来,望着窗外的云着了迷,红色的云接在黄绿色的草地上,渐渐调和融化,又多了一层紫,照得河水又灰又红,天上仿佛一盘乱洒的颜料,变成了另一个世界。一时间,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活着,或是死了,抬起手,一条十字架项链滑下胳膊,窗外的红染在手指上,她情不自禁掀开蚊帐,不小心晃动起了风铃。 “文静,好些了吗?” 顾维祎的话语把她唤回现世,她忽然想到晚上那些断断续续的话,脸上猛然发烫,两只手护卫似地抱在胸前。 “今天是周几?” “周二,你睡了两天了。” 李文静想爬起来,手上却没有力气,只得躺着,他把温度计给她。碰到他的手指,她回想起那只紧紧抓住她的手,好像就是他,把她从死的边缘拉了回来。 “顾医生,谢谢你。” “你两个同事还有工作,先回蒙巴萨了,你先养病,他们过段时间来。” 量完体温,他说:“挺好的,烧也退了,要吃点东西吗?” “唉——”李文静重重叹了口气。“休息这么久,只有基础工资了,这个月估计才几千块钱,要吃土了。” “跟活着比起来,这都不算事。我妈妈以前说,人活着,真的不需要什么,一点食物,一点水,一张能睡觉的床,要是有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就更好了。” 李文静依旧闷闷不乐的,加上脸色苍白,看上去像一尊皱眉的石膏像。 “我活着也很简单,有钱就能活下去,没钱就难受,我的梦想——赚好多好多钱。” “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呀,要是昨天你真走了,都没地方花。” 他仿佛有些生气了,李文静也被激怒了,闷声闷气地对他说:“你是法国人,还读牛津,那么贵,怎么知道没钱是怎么难受的?我也想去英国读书,来非洲不是义务劳动,是为了赚钱,保证金都得五十万,生活费也要攒几十万,我和你不一样,我家里没法支持我。” “我觉得在这里,比在伦敦和巴黎快乐得多,村子里很多人过得贫困,大家每天依然很高兴,我做医生,是为了让大家能更快乐,也包括你。” “没钱就不快乐,我就这么俗。” “不管有没有钱,都能快乐,首先,要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我们说的压根不是一件事,你物质都满足追求精神了,我还在最下面一层。”李文静转过头去,望向天边的云,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顾维祎也不说了,问她:“那——吃烧烤吗?在肯尼亚,去个新的地方,第一件事,先吃一顿烧烤,不管是谁,饭总得吃吧,这是最简单的快乐了。” 见李文静眼中有些迟疑,顾维祎笑着说:“我请你,不收钱。” “我又不是来占你便宜,该用的钱还是要用的……”李文静说,“我是想叫同事他们一块来,我怎么吃独食啊?” 走出门前,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脚步停在门口,对她说:“文静,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他盯着她的双眼,她心里有些紧张,怕他又问出什么她没法回答的话,抿着唇,等着他说。 “张先生说在你们老家,没结婚的女孩不能进祖坟,他都说哭了,应该是件很惨的事吧,为什么那天你跟我讲不想回去?” 李文静提着一口气埋怨他:“就是不想回去,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你呢?干嘛不回法国?不回中国?” 他的语气温和,“小时候,我也问过我妈妈,为什么不回中国,她说她在故乡找不到幸福,是这个原因吗?” 李文静不说话,他就站在原地不动,非要等她的回答,她想了想,只得对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haveaniceday.” 他微微笑着,眼睛里流露出柔情,和夕阳一样笼罩了她,关上了门后,风铃轻轻响动,还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她耳边。 第二天,李文静已经能下床了,推开门,传来顾维祎的笑声。 “啊——张开嘴,好——” “等下打针,来,吃糖,吃了这个就不痛了。” “看,哇哦,这是狮子!” 他在给几个小孩子看病,李文静默默在他身后看着,尽管没有看到他的脸,却能想象到那明媚的笑,在他温柔的脸颊上缓缓绽放,眼睛明亮,真诚打动着人。 想着,李文静也笑了起来,马上觉着不对,收起了笑。她注视着他的头发,发丝随着肩膀微微抖动着。 他好像没有什么忧愁,那么有钱的人,想离开巴黎就离开,想舍弃伦敦就抛得远远的。他自信,骄傲,满不在乎金钱,他说他要的是快乐,可他不在乎的钱,反而是他追求梦想的底气。在这片非洲的异国他乡上,不管怎样,他的故乡始终有一条退路,李文静知道,那是她一生都不曾拥有的东西,她感到一种真切的羡慕。 一个戴着红色贝雷帽,高大魁梧的黑人走进来,热情地说:“charles,兄弟!” “木塔沙!怎么来我这里,不在察沃干了?” “去蒙巴萨看我姐姐,顺便看看你。” 两人握手拥抱,木塔沙的目光望向站在门口的李文静,惊喜地问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不是,文静是我的病人,病床都满了,我就把房间给了她。” 顾维祎转身关心她,“怎么起来了,感觉怎么样?” “肚子饿了出来找点吃的,不让我起来,要我饿死?” “有的,今天神父烤香肠,去尝尝。” 同时,他招呼木塔沙去吃午饭,在餐桌上,对他介绍起了李文静,“这位女士,从中国来的工程师,到这里建医院。” 木塔沙露出诧异的神色,“女士也能做工程师吗,肯尼亚都没见过女工程师。” “当然,文静是很厉害的,不光肯尼亚很少,中国的女工程师也很少吧。” 肯特沙的目光在对面两人脸上划来划去,“你们两个人很般配,都这么厉害的人,还有好多女人喜欢夏尔呢!” “你听他乱说,哪有女人喜欢我?”顾维祎低头笑了笑,李文静转过头看他,高挺的鼻子,迎着门口的光,阳光划了一条很好看的弧度,心里突然跳了一下。 神父在叫餐了,顾维祎起身去给两人拿午餐。几乎全是肉,菜叶点缀似的垫在盘底,香肠烤得焦焦的,一层金色的油裹在外面,切开后一股更加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李文静好多天没吃肉,一口使劲咬下去,满口的肉香顿时崩开在唇舌间。 “好吃吧,这里最好吃的就是烤肉。”顾维祎接着给他们拿了土豆饭和果汁,“这些菜,都是村里自己做的。” 木塔沙对她说:“去察沃公园,还有更好吃的,文静,我带你去看角马,看狮子,大象,请你来坐我的大敞篷车,又稳又快。” “诶——你只带文静,不带我?”顾维祎插嘴。 “文静又不是你太太,你开你自己车去,小心别又开到草原里去了,现在涨价了,得罚两千美金。” 木塔沙对他比了两根手指。 顾维祎笑着说:“你就靠这个赚钱是吧,当年我交的一千多美金罚金,你说你悄悄拿了多少?” “你害我差点被狮子咬了,该给我的。” 李文静问木塔沙是怎么回事,他噗嗤一笑,说起顾维祎的糗事——开车迷路进了原始草原,差点被狮子吃了,要不是他冒死进去罚款,顾维祎早就没了。 顾维祎自嘲一般摇了摇头,“那辆破车是该换了,关键时候,老掉链子。” 吃过午餐,李文静想坐木塔沙的顺风车回蒙巴萨,被顾维祎拦住了。 “工作狂小姐,今天你也得休息,休息到你的同事们过来吃烧烤。” “我真的有工作要做。” “我是你的医生,现在你得听我的。” “文静,你就听他的话吧,他想追你呢!下次见面还没追到你的话,我再来约你。” 李文静被木塔沙说得脸上发烫,愣在原地,顾维祎只是笑,说他爱开玩笑。木塔沙对两人 吹了一声口哨,皮卡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中。 第7章 深深的天意 晚上洗完澡后李文静在床上躺下,她感觉已经舒服了很多,但顾维祎还是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她。躺在他的床上,她拨着风铃,意识到睡在他睡过的地方,他送给她的项链也曾贴在他胸前,也这样拨动风铃,白天木塔沙说的那些玩笑话,不知怎么就触动了她,让她不由老想着顾维祎。 他是牛津大学毕业,不过是外国人,还比她小了三岁……她情不自禁考虑起顾维祎的条件,越想越觉得两人差距太大,生出一股气馁,充其量,她不过是他的一个病人,他热情帮助所有人。他的身上,天生具有一份温柔的气质,无缝融入了医生的身份里,如天使一般的光环,至于其他地方,她还没有了解。 “又得疟疾了,差点死掉。”李文静在大学室友群里说。 众人都出来关心她。 “给我治病的医生长得挺帅,还是中法混血。” “照片,看看。” “小乔,你都结婚了还看什么?不怕川哥知道?” “结婚就不能看帅哥了?” 乔森是宿舍六个人里最早结婚的,与她关系最好的朋友,也是张照川的妻子,从学生时期的恋爱到结婚。 “好嘛,宠你一下,我不会让川哥看到的。” 李文静把他的照片发出去,乔森说:“看到这张脸的第一反应,巴黎太华丽了。” “听说法国男人都特别浪漫,是不是啊?” 白天,顾维祎请她关注他的社交账号,她问他账号名字上的“weiyi”怎么用汉字写,他在纸上写下“维祎”两个字,方方正正的,像小孩子写的字,李文静有些惊讶,她一直以为是“唯一”,就在旁边写下这两个字。 “啊!原来还有这个意思,是我妈妈取的名字。” “她觉得你是她的唯一吧。” 顾维祎愣了好一会,一动不动凝视着纸上的字,抽了抽鼻子,眼眶中眼泪打转,李文静悄悄离开了卧室。 “浪不浪漫不知道,好像有些笨笨的。” “这不得拿下?” “法国人不都很花心吗?”另一个室友说。 “先拿下,睡了不亏。” “什么虎狼之词。”“小乔都想去非洲和川哥分手了。”“她都在查飞机票了吧,笑死了……” “等我放年假,我就去蒙巴萨。”小乔说,“治愈上一段最好的方式,就是找一个帅哥,也不用真谈,只要合照发朋友圈,方磊就得被气死。” “人家牛津的,听说贵族上牛津,平民才上剑桥,我怎么敢高攀人家?” 两边有时差,大半夜的却聊得热火朝天,给她恋爱出主意,一个比一个离谱。李文静不再发消息了,看着手机屏幕笑。方磊曾经也对她很好,相处了几年,只剩下对她的挖苦。她发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想方磊了,小乔说得不对,忘掉上一段的最好方式是埋头苦干,让自己被工作填满,什么都不想。 实用主义爱欲 第5节 “我去美国要读好几年,还要读博。” 方磊说得很直接,只差摊牌说不回来了。一开始还能勉强维持,聊天到半夜,每到假期他会回来看她。慢慢的,他就不在乎她了,最后一次回国,他说他们两人不合适,李文静倒在床上哭了一场。她知道,她没有钱,飞不过海洋,跟不上方磊的脚步。 很久以后,李文静才想明白,她不需要去追赶任何人的步伐,慢走或是快走都没有错,生命自有其节律,生生不息,这是蕴藏在肯尼亚深深的天意,在人类的发源地,这也叫做命运。困在时间之中的她,在还没意识的时候,不经意间总能遇到顾维祎停下的脚步,她要是走得太快,才会彻底错过他。 转了一圈,找不到顾维祎,发现他在车子底下修车。 “文静!文静!” 他叫她,李文静蹲下身,视线和他淡色的眼眸融为一体,他从车下露出个脑袋,包着当地人的花头巾,摘下满是油污的手套,伸出手挥动,“拉我一把,我陷在沙坑里了。” 他浑身脏兮兮的,裤腿一上一下卷着,沾满了沙土。脱下工装,他先去井水边洗了一把脸,接着和李文静坐在荆棘围墙边的长椅上。为了防止猴子、薮猫等野生动物骚扰偷东西,村庄筑了一圈半人高的荆棘墙,顾维祎在树下摆了一张长椅,给病人们候诊用。 树荫底下凉爽,摇曳的草中响起嗡嗡虫鸣,鸟儿吱吱叫着,在李文静面前跳着、啄着,远处江面上,不知道名字的成群鸟儿掠过江面,翅膀快速扑动,生动响亮啄开涟漪。看着这景色,李文静觉得现在不该说话,这么坐着,乘凉,就很舒服了。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还是他先开口,问她有什么事。 “川哥接了其他项目,你的项目以后就由我负责了。这是合同,交付第一期的设计费定金,我马上去办施工许可证。” 李文静从包里拿出合同给他,他接过合同,看也没看就签了,手指沾了几滴水,在封面留下浅浅的两个水印子。李文静收回合同,手摩挲着他留下的指印。 “合同不再看看?” “你会骗我?” “没有,只是你真的该看看,稳妥些。” 他轻笑说道:“电子版早都看过了,纸质版你给我签的,我还看什么呀。” “你这性格,要是在中国,早都被骗得裤衩子都不剩了。别说电子版、纸质版,就算是签定了合同,也有一百种理由坑你。” “真心才能换真心,我给你治病,你也不会骗我,我相信你。” 顾维祎抬起眼睛注视她,此时,她却不敢看向她,一股滚烫的风蓦然跑遍肌肤。 李文静低下眼睛,“川哥说你给我们开的药,比城里的医院还便宜,是个好人,对了,上次买卫生巾的钱,你是不是都没算进去,我该给你的。” “不用了,除了你,还给安娜她们都买了,真心怎么也得花点钱吧,不能光靠嘴巴说。” 这话逗笑了她,她伸直了双腿,望着天空成群飞过的鸟群,心中轻松得仿佛也要飞起来。 “我要真骗你呢?” “还能怎么办,认倒霉吧。” 他笑了起来,李文静跟着他笑,他问她在笑什么。 “想到读书的时候,出去兼职,日结一百二,老板赖账只给了一半,我才不认倒霉,叫了几个一起兼职的同学在他店里发疯,闹,不让别人进来吃饭,他还是给了。”李文静笑着说,“发疯,真有用啊。” “你的生活真是……丰富……”顾维祎想了想,没琢磨出合适的词,路边有女声唤他们。 安娜,鲁丝还有三个穿花布条纹裙子的年长妇女捧着篮子路过,对他们打招呼,安娜给李文静送了一条编织手链,李文静刚拿出钱包,她们笑着跑了。 “我这条头巾也是安娜她们送的。”顾维祎说,“她们做手工品,织布,手链,项链,有人定期来收,一趟能赚到不少,你要是想买点其它的,直接问她,都是很好的人。” 李文静说:“来非洲之前,不少人都担心我,说非洲很穷,国外很乱,好像我一下飞机就会被黑人抢劫,被强暴,被杀掉,真的来了,发现世上都一样,有好人,有坏人,我以前去工厂打工,没有公交车,坐摩的开到了村里小路上……” 说了一半,李文静发觉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自从那晚过后,对他多了一份信任与依赖,在顾维祎面前总是不经意会说许多话。他问摩的是什么,还在等她说下去,而她已经换了个话头,问他:“你为什么来非洲,来肯尼亚?” “木塔沙不是说了,差点被狮子吃了,罚金交得没钱了,后来留在肯尼亚了。” 这话肯定是骗她的,她察觉到,他的温柔善良,作为医生令人信任,如沐春风,同时,他也在极力隐藏自己,他激发了她的好奇心,她想更了解他。 “我才不信,谁没事来非洲啊?” “真的,喜欢来就来了。” “那你父母不反对吗?” “我爸爸不管我,我妈妈……”他抿了抿嘴唇,“我妈妈已经去世了。” “对不起。” 李文静心想,大概上次提到妈妈给他取的名字,他才落泪了,心中存了些歉意。 “没关系,就算我妈妈还在,她应该跟她男朋友在一 起吧,要不在世界哪里旅游,她也有自己的生活,哪会管我什么。”他叹了口气,“文静,我不是我妈妈的唯一,我也发现爸爸妈妈不是天生就爱小孩子,爱都是有条件的,意识到这一点,我哭了很久。” “这是真的,我家就是钱在哪,爱就在哪,我给家里打钱,他们比以前爱我多了,特别是打钱的日子,这个月打得要少了,要少爱我了。” 李文静淡淡地说着,顾维祎注视着她,看得有点儿入神,随意扎了马尾辫垂在背上,露出的一只耳朵白白的,脸庞的皮肤被晒成了棕色,比刚来时瘦了很多,眼睛下的黑眼圈生了几条细纹,她并不特别漂亮,她的魅力来自于天然的姿态。顾维祎心里其实也有个疑问,他对她好奇,老是不自觉在她面前说许多话,一种抑制不住的分享欲。 李文静感受到他的目光,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被他直勾勾的视线吓了一跳,连忙转开了眼睛,低下头微微笑了笑。 第8章 他被砍烂了脖子 医院及其配套项目的建设,需要先去城镇所属的县里办施工许可证,保罗神父和顾维祎陪她一块去县里,不巧碰到许多人抗议,包围了市政厅,施工证没办成。 “出什么事了?” 保罗神父说附近勘测到了油田,附近的几个部落大打出手,想捞这笔黑色黄金。他们离开市政厅,神父把车停在县里的教堂边,拜访他的朋友。顾维祎在教堂做了一会祷告,李文静不信什么教,在外面等他。 顾维祎走出来时,李文静正在把手里的纸团揉成一团,松开,接着揉。 “你祷告好了吗?原来你信基督啊。” “也不算信,只是上次你生病,我向他祷告了,得来感谢神。” “上帝还能管我呢,行吧,其实中国人不信什么教,但遇到什么神仙菩萨,总要拜一拜,只求赚钱发财。” 李文静两只手握在一起,装模作样拜了几下,“上帝您好,我是善女子李文静,请让政府的做事效率提高一百倍,保佑我们的施工许可证快点下来吧。” “我没那么着急,下周再来也不迟,要不要逛逛,还是喝点什么?”顾维祎看向街头的咖啡厅,“coffee?” “不喜欢喝咖啡,跟涮锅水一样。” 李文静的目光停在街头的烤肉店,外面挂了一只大鳄鱼,露天烧烤架冒着烟火气,炭香十足。四个厨师正在割肉,刷油,烧烤,服务员进进出出上菜。 顾维祎笑道:“我知道了,你想吃烧烤,有胃口吃肉,说明你好得差不多了。” “早就好了。” 进门后,穿着花裙子的黑人小哥很热情,他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顾维祎说他是法国人,小哥吹了声口哨,大厨从烧烤架后露出头,声音洪亮,炫耀自己是在法国学的料理,非要给他们送个烤鹅肝。 “烧烤有牛羊这些常规的,还可以吃鳄鱼肉,都是自助,这个旗子立起来表示你吃饱了,不然服务员会一直上菜。” 他把小旗子推到李文静手边。 李文静说:“男生吃得更多,你拿旗子。” “你都不吃了,我一个人吃还有什么意思?” “这也不会是你们巴黎礼仪吧。” “没这种约会礼仪,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怎么约女孩子好。” 李文静试探着问:“这算是约会吗?” “你说是就是吧,”他微微笑着,“要是约会,等下让我请你。” “我不要你请我,不过我会尽量让你多吃点,不那么亏钱。” 上了一堆烤肉,大厨亲自上了个鹅肝,还端来两杯特调的气泡甜酒。 李文静摇了摇酒上的气泡,说:“大白天就喝酒,晕乎乎的都做不了工作了。” “我也不习惯大白天喝酒,除非特别不高兴的时候,来两杯伏特加,醉得起不来了,最好。” “什么时候不高兴?” “不想活的时候,就喝酒,醉过去,相当于死了一次,最温和的死法。” “不想活?” “很多时候,比如我养的小白鼠突然全死了,我也想死了算了,真对不起这些小科学家。” 李文静笑了起来,“你这么能会逗人开心,是不是特别受女孩子欢迎,有很多女朋友?” “我没有女朋友。” “真的假的,我才不信,要求太高了吧,牛津哥。” “我没什么要求。” “嘴上越这么说,其实要求越高。”李文静只当他又开在玩笑,也打趣他,“没有女朋友,那就有男朋友了咯?” “啊!那更没有了。”他说,“你才是男生和女生都喜欢那种类型吧。” 没问出任何感情经历,说什么,他都笑嘻嘻一句玩笑都带过去了。他总是这样,跟谁都带着温柔笑意,对她也跟别人没什么不同,李文静心头有些闷闷的,低头吃烤肉,不由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把其他人的玩笑话都当真了,快三十了,遇见一个对自己特别好的人,还在幻想爱情的东西。因为她能意识到他身上的矛盾,她希望他能说出来,而非说谎。 说到底,他不过是工作上遇到的甲方,工作不该带入太多个人感情,把眼前的项目处理好才是正事,至于他,以后也许再也不见了。 李文静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对工作,对男生,她始终怀有理性。 立起小旗子后,服务员把账单给顾维祎,还没等她说分开付,他抢着付了钱,李文静只得说下次请他。两人走出餐厅,一个黑人弯着腰从他胳膊的缝隙慢慢摇了过来,说到家里两个小孩子,一个残废的老婆,声音抽抽搭搭,顾维祎给了两张钞票,然后与他碰了碰拳,黑人眉头展开,也向李文静伸出手。文静只蜻蜓点水一般跟他碰了碰拳头。 等他走后,李文静擦了一把刚刚与他碰过的手背,对顾维祎说:“你也太心软了,在我们国家这种人都是骗子。” “他很可怜。” “他完全可以去工作,总能养活自己。” “很难,这里没有那么多工作岗位,不是他们努不努力的问题,世界很割裂,也许不是非洲的问题,是外面的世界走得太快,强制所有人都在同一套规则里活。” “也不能全怪规则,就算不是人类社会,在原始森林,大家都要想办法活着,规则就是这样,改不了。” 顾维祎叹了口气,“我们还是不要说这个了吧,出来吃个饭,太沉重了。” 李文静便不说话了。 他换了个话题,问她这家店口味怎么样。 “一般,还法国大厨呢,肉烤得干,再软点、多点汁水就好了,蘸汁还行,酸酸辣辣的,不沾汁就不好吃。” “估计在摩洛哥学的吧,”顾维祎说,“真正的法国大厨,就在你眼前。” 穿白大褂的,可能是医生,也可能是厨师。 顾维祎在海上烧烤,渔夫刚捞上来的鲜美海鱼,龙虾,立马被送到烧烤架上。 村庄教堂,诊所里的人,单位里的人,众人开车去海边聚餐,并带了帐篷过夜。烤肉摆得整整齐齐,盘子一落下,坐在沙滩上的人眼睛放光,筷子纷纷落下,一扫而空,有些游人过来看热闹,顾维祎也招呼他们一起吃点。 实用主义爱欲 第6节 “顾医生,烤得差不多了,来一块吃吧!” 他从海岸边上来,挤了挤裤腿上的水,坐在李文静身旁,身上有股炭香味,和湿湿的海草气息搅在一起。 “今天做得怎么样?” “法国大厨!”张工对他比了个拇指,他转头问李文静,她只顾低头吃肉,含糊不清地“嗯嗯”了两声。 这餐饭吃得太饱了,一整天打嗝都是烧烤的味道。他们收 拾完摊子,都在海里游泳去了,生命在这里闪闪发光着,不管是黑人,白人,黄种人,漂在蔚蓝的海上,什么都是那么纯洁无瑕,海水平等冲过人的疲倦,汗水,晒得发红的脸庞,亮晶晶的眼睛,热风扑过树后,夜幕降临,无意中说起的真心话。 李文静躺在沙发上望着天上的星星,忽然一阵喷雾喷来。 “驱蚊药水,别忘了。”顾维祎说,在海边,只穿了件短裤,一躺也扎进了沙子里。 李文静爬起身,抢过他手上的瓶子,也对着他一阵猛喷,他捂着眼睛,等她喷完。风凉了下来,海底深处水草的味道,花香,从神秘的角落随风涌了上来,他递给她一瓶啤酒。 “能在这里躺一辈子就好了。”李文静说。 “简单,定居下来ok了。” “哪有那么简单?小时候才什么都简单,长大之后,世界突然很复杂,要不停干活,打工,赚钱,养活自己,现在躺着是舒服,以后怎么办?像那个黑人天天去乞讨?” “你这么有能力,当然不用乞讨。我在肯尼亚生活很简单,每天看看病人,在村子里散步,空气好,天气好,真比伦敦好多了,食物也够吃,可是认识你,我怎么看不懂了?”顾维祎说,“我对中国很好奇,在中国生活很复杂吗?能不能再给我讲讲那个事情,去工厂打工,坐摩托车,然后呢?” “没什么,暑假去打工的工厂很偏,没公交车,我那会也不懂,坐了一个年轻小哥开的摩的,开着开着,路越来越荒,像是把你突然丢到肯尼亚的公路上,什么都没有,可是在广东,这种地方很少。” 顾维祎安静地听她说,她啜了一口啤酒,由着苦涩的气泡在喉咙间化开。 “我是心大,但我也害怕啊,说不定要被抢劫,强奸,最惨的是杀人……”李文静在脖子上比了个割喉的动作,“我就想该怎么办,装傻跟他说话聊天,我问他他多大,他说十七,我说我表弟要是活着也跟他一样大了,他比我亲弟还亲,我亲弟经常抓我头发,还叫我妈打我,他小时候跟我最好,去哪儿都跟着我,我们一起去过家家,掏鸟蛋,捡蘑菇,挖竹笋……可是他死了,我舅舅欠别人钱,上门讨债,被锄头砍烂了脖子。舅舅出去躲债,第二年也死了,从工地脚手架上摔下来死的,我还记得别人把他尸体送回来,装在一个像沙发的大棺材里,黑乎乎的,我外婆,舅妈她们趴在上面哭……” 顾维祎睁大了双眼,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怎么这表情?跟摩的小哥一样。”李文静先笑了出来,笑着笑着转过头,假装揉头发,擦去眼角的泪水,“有一天我梦到我弟弟,就在我们经常玩的山上,要回家的时候,他对我说,他要走了,不回来了,然后我就哭醒了。我说完这个,那个摩的小哥一路都不说话了,转了个方向,一下就把我送到了工厂,他跟我说,女生以后不要一个人坐摩的,不安全。” 顾维祎静静听着,喝光了一瓶啤酒。 “干嘛不说话了?” “不知道说什么。”他说,“我很抱歉听到这样的事。” “我不管,你说点什么,我都说那么多了。” “嗯……”他想了想,“我也有个弟弟,还有个妹妹,是我爸和我继母生的,都还活得好好的,他们对我也挺好的,除了我妈妈,其他人都正常。” “真羡慕呀。” “我不喜欢家庭生活,我是多出来的那一个,我是不是天生就跟人群合不来?读了初中,高中,我爸叫我留法国,我不听,非要去他们看不起的英国读,里面都是些大人物,发大paper,世界各地旅行,去豪华邮轮上课,要不国际组织做义工,去联合国演讲了,一会又拯救什么稀缺动物,救了多少人,申五花八门的专利,真不知道,一个个怎么那么优秀的,都太变态了,不如蹲在实验室看小白鼠。” 这下换李文静不说话了,顾维祎学她,非要她说几句。 “不理解。”她说,“我又没钱,没坐过豪华邮轮,脑袋不好,也没发过论文,上的是个很普通的学校,和牛津没法比,真不理解。” “我也是。” 两人碰杯,干完了剩下的啤酒。 李文静一连喝了三瓶,醉醺醺的,顾维祎搀扶她回帐篷,皮肤接触的地方炽热,不可否认,李文静承认自己对他怀有好感,非理性的东西,理性怎么都是控制不了的。 踩在沙滩上,她往他靠了靠,或许能靠在他的怀里,她抬头看了一眼,月光很亮,正好照在他的唇边,心中有一股战栗的感觉,那是一种人生活到现在的念想,还没有实现,可眼前的他,就在她手边,全身展现出的生命,像草原上野生的小动物,只在电视机看过,生活在一个神秘的角落。 她脚下不稳,摔倒在了沙滩上,揉了揉脚腕没有站起来。 “脚崴了?” “没有,”她摇摇头,“只是在想,命运怎么那么不公平。” “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那个时候,李文静还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后来,她看到他留下来的信,明白了他也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戳开这个泡泡,他藏在这些表象下面,蜷缩成一团,始终停在原地。痛苦,始终不是用来比较的,原本人类的感受并不相通,当真切感觉到另一个人的痛时,才真正爱上了他。 第9章 从不数牛羊 施工许可证没有发下来。 油田勘察出的黑金燃烧着,争端烧到了这里的部落,突然闯来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告诉他们,这块土地不是他们的,而是隔壁部落的旧地,他们准备跟能源公司合作,要把地收回来。 “事情糟透了。” 部落间打成了一锅粥,甚至引起了很大的火灾,一河之隔的对面,南边草原野火弥漫,风中飘来白色灰烬下,不停有伤员送来,教堂院子里躺满了横七竖八的人,像一群蠕动的虫子。保罗神父不停对人抱怨,米吉肯达人把牛羊当作财富的象征,可老人们从来不数自己有多少牛羊,因为这样会带来灾祸,而他们现在开始数羊了。 顾维祎连轴转了三天三夜,几乎没合过眼,直到支援的三个医生从县里赶来,他才回房间稍微歇息了一会。 李文静端来饭菜,敲了敲门,没人应。她担心他,直接推门进去,他还在合眼睡觉,头上敷了一条毛巾。 李文静把托盘放到了书桌上,他眯着眼睛问:“午餐时间到了?” “不,是晚餐。” “你吃了吗?” “都吃了,就你还没吃。” 他从床上爬起来,穿了一件黑色衬衫睡衣,贴在修长的身体上。他先给李文静推来一条椅子,拉开窗帘,摘下头上的毛巾,吹了一会儿风,才坐下吃饭。 “你生病了吗?” “没有,就是太累了,几天不睡觉,脑袋疼。” 话虽这么说,顾维祎胃口不好,粥喝了两口就放下了,挑着菜里的肉吃。桌上玻璃瓶里的黄花枯萎了,一旁的相框立在他手肘前,李文静看过去,玻璃片上映出她的面容。 “你妈妈好漂亮啊,你?以前长这么胖?” “大家每次都这么说,我还得解释一下为什么瘦了,小时候爱吃汉堡,爱吃肉,什么长肉就吃什么,我妈走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吃不下东西就瘦下来了。” 李文静与他坐在一块有些不自然,她的手放在腿上,手指头在裤子布料上摩挲。 “我要回蒙巴萨了。”她说。 “不,你还不能走,我需要你帮我。”他放下勺子,“伤员太多,这里放不下,而且再过一个月就到雨季了,族长应该都同你讲了吧,要在村外空地修个医疗点。” “我知道,不过,修什么都需要资金……就算我们是朋友,钱还是要给的。” 顾维祎低头盯着桌上枯萎的花,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李文静想了想,说:“可以 用移动板房,这样花费少一些。” “那也得要钱,什么人工费,材料费,发电机通电,通水……都加起来,两万美金要吗?” 李文静点头。 “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项目请你帮我提一提日程,不能等太久。” “我要跟单位汇报的,还是得回趟蒙巴萨。” “有车吗?要不要我送你?” “你自己都忙得分不开身,别送了!单位有车过来,顺路就把我接走了。” “什么时候走?” “明天。” “明天就走了?”他惊讶地说,“我还想请你帮忙,给我采一把花回来。” 他看向玻璃瓶里的花,都枯萎了。 “哪里摘的?你想要的话,我就出去给你摘来。” “算了,天晚了,不安全,”他说,“离这有点远,在kaya神树旁边摘的。” “什么树?” “以前旧村庄中心有棵猴面包树,他们相信万物有灵,族长在那里祭祀,当然现在也不搞这个了,就是一棵普通的树,下次,我带你去。” 李文静站起身,说:“不用了,我问安娜就行了,生病就躺着吧,老叫我休息,也让我催你一回。” 回到蒙巴萨,在不经意之间,她老是会想起他,不知道病人有没有减少,神树是什么样子的,他有没有去神树边采花,这次采的是什么颜色的花,盯着食堂餐桌上的假花发呆。 “后来呢,怎么不让帅哥医生送你?多跟他聊聊,他对你肯定有好感。”付雨笛问。 “你误会了,他是医生,对每个病人都好。” “那他会约每个病人去采花吗?” “不知道,万一呢?” 付雨笛手心撑着圆脸蛋,故作惊讶地说:“天啦,还不如说他是个大坏蛋,装出很好的样子,把人抓到洞里做实验,科学怪人都这样的。” 付雨笛是单位宿舍的室友,公司的法语翻译,李文静刚回来,整天都在嘘寒问暖。 “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住,迟一点要被别人抢走了!在这上班,女生本来就不好找对象,吃的也是青春饭,男的还好说,攒够钱娶老婆,女生耽误不起几年,转眼三十了,一下子就不值钱了。” “是啊,青春饭。”李文静笑着摇头,“不像你,都规划好了,对象一早找好了,攒够钱去法国团聚。” “还不是命苦,穷学生来的,都没钱,我家压根没给我攒钱,他是男生,家里对他好,攒的钱也只能供锋哥一个人在法国读书。他天天念我,要我赶紧过去,哎呀,文静,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在这里的人,人人有自己的苦,只能自己咬牙熬过去,李文静叹气,雨笛抱怨了一通反而舒畅了一口气,她像只小动物一样,似乎从不内耗,李文静有时候很羡慕她,同时也有些烦她话多,仿佛是自己受了她这些气似的,她经常夸李文静情绪稳定,李文静只有苦笑。 “两位美女,这有人坐吗?”张照川走过来,李文静点了点头。他坐到两人旁边吃饭,对李文静说:“那边石油冲突打了起来,医院暂时是做不下去了,能源公司的项目才是大肥肉,项目组我把你报上去了。” 李文静迟疑了几秒,“顾医生又找我,我想把他的项目先做完再说。” 听到医生,付雨笛马上有了精神,笑着插嘴:“是喜欢那个帅哥医生吧!” 张照川说:“小伙子的确挺帅,雨笛,下次你也跟我们一块去看帅哥。” 李文静心脏扑扑乱跳,假装没听到两人说笑。食堂里,赵浩然挽着他女朋友走过,收获了一行羡慕的目光,听说他女友休年假,专门过来看他。 “你看,恋爱的人多幸福,我也想我老婆了,小乔啊,她说放年假过来玩,谁知道是看我还是看牛津哥的?”张照川看着他们走过,“牛津哥人不错,条件也那么好,读牛津剑桥的一年花多少钱?肯定富哥啊,你还努力啥呀,直接阶级跨越了!他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在非洲吧,去法国,回中国,都比你呆肯尼亚好,带回去咱们老家那个小地方,叫你爸妈看看!绝对够面子,爽不爽,过好自己的日子,打他们的脸。” 李文静把嘴角一撇,“你们结婚了的,老喜欢劝别人结婚,我才不跳火坑。”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都不爱谈结婚了,过日子本来无聊,特别是非洲,不谈恋爱,结婚,那更无聊了。” “我没觉得无聊,也不需要放纵,跟别人谈恋爱凑合,我每天看看银行卡上的钱就充实了。” 张照川含笑说:“还讲不喜欢他?我看了他要做的项目,就个小卡拉米,有什么钱可赚。” 同时,付雨笛围剿她一般附和,“好奇啊,能让你钱都不赚的帅哥,哎呀,你怎么也恋爱脑了!” 实用主义爱欲 第7节 “他救过我的命,我是要赚钱,又不是白眼狼,朋友找我帮忙,我能不帮吗?”李文静低下头,似乎有些底气不足,又解释说,“一周就做完了,学长,再给我几天,我会跟上来的,很快的。” “医生的要做,单位也要管。下午跟领导们去法国道达能源公司,他们建厂房,修路,那么大的项目,谈下来有好多钱,绝对不亏。” 蒙巴萨,非洲东岸最大的港口城市,港中日夜忙碌不停,集装箱林立,也是能源公司在东岸业务的分部所在地,公司在新城修了一座办公楼。李文静从高楼上望去,风和缓地荡在蓝灰色海水上,港口像一只巨大的贝壳,吞吐出珍珠大小的船舶。 去会议室的时候,李文静出乎意料看到了顾维祎,站在窗边,脸上没有一丝平日的温柔笑意,和一个头发半百的男人在争论,说的是法语,她听不懂,却能听得出他满腔的怨气,正朝那个男人大声发泄着。 第10章 利用规则,哪怕是潜规则 “他们在说什么?”李文静问付雨笛。 “有些听不清,他们是父子,好像儿子在问爸爸要钱。” 张照川调侃:“医生这么好的人,也气呼呼地找爸爸要钱,看来全世界的儿子都要气他爸,以后我得要个女儿。” “他就是顾医生啊,他爸爸也那么帅,我看比医生更有韵味。”付雨笛贴着李文静的耳朵说。 “韵味?” “男人不经放,一坨肉,一放就变老腊肉了,还是法国葡萄酒好,越沉越香。” 两人嘀咕了几句,顾维祎看到李文静,打了个招呼,抛下他爸爸朝李文静走来,聊了几句,同事们早跟领导们走前面去了。 “新工作吗?”顾维祎问。 “我就是个打工的,跟领导过来拉项目,主要也是他们讲,其他人坐后排小板凳,你呢?” 说着,他爸爸走过来,用中文跟她问好,“mademoiselle,你好,我是古斯塔夫,charles的爸爸。” 古斯塔夫揽过李文静的肩膀,她不适应陌生人身体接触,整个身子像树一样僵在原地。他凑过来贴面问好,闻到他身上香水的味道,李文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喷了他一脸飞沫,连忙对他道歉。 “没关系。”他从白色衬衫左上方的口袋掏出手帕,还不忘问候她,“ohmabelle,身体还好吗?” 他太过热情,眼睛和顾维祎几乎一模一样,一眨眼,眼中的柔情几乎要溢出,即将紧紧拥抱住她。李文静觉得脸上发热,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呆呆地点了点头。 “我朋友刚得过疟疾,还没恢复好。”顾维祎笑了两声,“别理他,老色鬼,要挂到墙上才老实。” 古斯塔夫一下子没听懂,眨了两下眼睛,目光从顾维祎转到李文静脸上,二人都没解释,他只得说:“哪有这么骂自己爸爸的?我是看到你的朋友,来跟这位小姐打个招呼。” 李文静夹在他们中间,尴尬得红了脸,还好张照川叫她过去开会,她忙借口离开了。 到了办公室,先是总工给对方介绍公司资质,对面三个法国人,会开到一半,门开了,顾维祎的爸爸过来了,众人起身跟他打招呼。 付雨笛面露惊讶,对他们说:“这位是古斯塔夫泽柏瑞先生,非洲区刚来的ceo,公司的大股东。” 张照川与李文静坐在后面的一排板凳上,悄悄对她说:“就说牛津哥家里有 钱吧,真的,要把握住了。” “你别乱说。” “为你好呢,小乔天天叫我给你介绍对象。” 李文静在笔记本上随意写着会议记录,没回应他了。纸上一根根乱线,如同人生,复杂得像用工程上有限元的方法离散开的结果,却只有一个个断开的片段,中间都是突然破裂没有联系的,算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呢?人到了一个年龄,什么还不知道,马上要成长为大人,赚钱,找对象,交配,结婚,生孩子,稀里糊涂,麻木,顺从,过去多少时间都不知道。一想到这种不能理解的事,李文静便浑身发抖。 古斯塔夫只待了十分钟就走了,除了中国公司,还有西班牙,英国的公司都有意向合作,只说叫他们投标决定油田配套的土建项目。 领导们和对方继续交涉,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了,张照川下去开车,在电梯上对李文静说:“有点戏但不多,你看院长、总工那么着急呢。” 李文静说:“这种投标,不是都事先决定好了吗,不过必须要有这个流程,找几个陪标的。” “是啊,领导他们脸都绿了,干啥都得靠关系,没点关系人家能理你?法国人不抽咱们中国烟啊……”他一拍脑袋,“诶,顾医生不就有关系?能做也好,让领导吃上肉,底下牛马喝口汤。” 李文静发了脾气,“我不说,要说,你去找他说。” “哎呀,开玩笑的,别生气。”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李文静先下电梯,他去地下车库。她在门口等人的时候,觉得心里有点烦,拿起电子烟抽了起来,烟雾中透出顾维祎熟悉的身影,正迎着她走来,好像做了坏事被他看到,李文静把烟收回包里。 他有些惊讶地问:“你也抽烟吗?” “偶尔,心烦的时候,你抽吗?” “谁让你心烦了?” “你。” “我?” 李文静盯着他,眼皮微微跳动了起来,“不光是你,项目,工作,单位,社会,所有的事,都让我觉得很烦。” 他思索了一会,什么都没想明白,抓了抓额前的乱发,说:“别抽烟了,烟有什么好抽的?晚上一起吃饭吧,想吃什么?烤肉,肋排,还是海鲜?” “中国菜。” 晚餐时分,两人坐在火锅店里涮牛肉,顾维祎满头都是汗,嘴里含了一大口冰,舌头都捋不直了。 “好辣!我不行了,肉你吃了吧。” “你吃不了辣不早说?” 李文静把剩下一半的肉倒在清汤锅里。 “以前也吃过火锅,没那么辣,我还想为什么里面的汤不喝掉,尝了一口,喝满嘴巴花椒,麻死了,再也没吃过火锅。” “伦敦的火锅?” “嗯,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伦敦,天气不好,东西也难吃,别去英国上学了,不如去法国。” “不去,你们法国人都来非洲了。” 顾维祎愣了愣,李文静说:“你爸爸。” “我也不知道古斯塔夫怎么来非洲了,正好碰到了,我来蒙巴萨,是想问他们公司要一笔钱建医院,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李文静抿嘴笑了笑,“听上去像儿子跟爸爸撒娇。” “就算他不是我爸爸。我也会来的,不过是正好碰到。” “要到钱了吗?” “没有,他说这件事得和政府商量,可病人没那么多时间折腾,我也要跟上帝祈祷让政府的效率高一百倍了。现在什么都要钱,药不够,床位不够,石油开采的事一日没确定下来,人就会一直打架。”他叹了一口气,“上次和你们签的那笔钱是专款,不能用到其他地方,我去了联合会请款,也没消息,大概赶在季度末点账,没批下来吧。” “要钱哪有那么容易啊?每个人都想从别人口袋里掏钱,不会自己给钱出来。” “哎呀,我恨死钱了!怎么这么麻烦!” 顾维祎往后一倒,瘫在卡座沙发上,眼睛盯着头顶闪烁着的灯。 “你还相信我吗?”李文静问。 “当然。” “项目不会推迟的,明天上午,你来我们单位签合同,跟领导他们碰个面,我们就能马上出发。” 顾维祎满腹疑问,抬起眼睛问:“什么意思?你有什么办法?” “利用规则,在规则内办事,就算是潜规则。” “我不明白……” 服务员端上刚炸好的酥肉,打断了他的话,也给了李文静思索的时间。李文静摆弄着碗中的牛肉片,一双长筷子几乎要戳到脸上。 “别问了,跟你说也说不清楚,等明天你到了,就知道了。” “你会变魔法?给我变出那么多钱?” “不是魔术,本来许多钱花出去就是听个响,没什么效果,废了就废了,面子有了,里子也有了,他们也不管这钱是怎么花的。” 顾维祎笑着摇头,“果然听不懂,好吧,明天你就给我变个魔术看看,我很期待。” 第11章 中法也友好 顾维祎出发前,先去理发店修剪了一下长得乱七八糟的长发,理完后又多照了几下镜子,埋怨理发师剪得太短了,理发师问他是不是去约会。 “不……去谈个生意……也可能算约会吧,我不清楚,都是她主动找我,要不要去约会也是她说了算。” “太勉强了,看样子你也不喜欢那个女孩,真爱她恨不得一直关在房里约会,直接拒绝,不然她会更伤心的。”他接着说,“嘿,你晚上有空吗?” 顾维祎笑着摆手。 “我一个病人,她过得不怎么好,跟我说过些小时候的事,我不怎么了解,我劝她休息也不肯非要工作,我是医生,不希望自己的病人出事。” “flowersdon''ttell,theyshow.” 理发师从柜台花瓶里抽出一朵金合欢,插在他衬衫的口袋里。 “我到了,你在几楼?” 李文静看到他发的消息,回复他:“你就在下面等我,我带你去会议室。” 电梯一下,他就在等在外面,原先快到肩膀的头发都剪了,李文静觉得稀奇,盯着他看,“剪头发了?” “很怪吧,蒙巴萨新街的理发师个个是艺术家,非叫我把头发留长扎辫子,这样才帅,我不肯,说剪一点点,结果剪那么多,告诉我亚洲人都这么剪。” 李文静笑道:“你是没去过我们学校十元理发店,师傅都是挖掘机工程师,‘咻’一把直接推平。” 接着,她看向他胸前的花,他说是理发师送的,她酸了他一句,“去理发还送花,理发师这么喜欢你啊,果然性格好、会收拾、还干净的男生都是弯的,直男嘛,脏、乱、差,起码占一样。” “不是……” 还没等他解释,她接了个电话,说会议室那边在催了。会议大桌上已经摆好了茶水和水果,院长、副院长和总工几个领导坐在前面,张照川等人坐在后面的小板凳上。 李文静本在台上准备ppt,院长挥手叫她,她使劲点了两下鼠标,没有挪动步子。 “文静不懂事,顾医生来得那么急,她也不早说,什么都还没准备好,真不好意思啊!文静,去我办公室,把书架上的雪茄拿过来。” “院长,顾医生不抽烟,他说不健康。” 说着,院长掐灭了手上的烟头,对顾维祎赔笑了两声,“那就茅台,还有旁边那罐茶叶。” 这次,顾维祎又没拒绝掉,李文静把茶叶和酒包在礼盒里给他,他扶着脑袋说:“你们对我也太好了。” “顾医生是我们院的客户,客户是上帝嘛,boujour,boujour……”院长存心想卖弄一下刚学的几句法语,表示自己热情好客,仿佛一说法语就高级起来了,还能让人宾至如归,牛头不对马嘴讲了几句,倒像骂他笨猪一样,没回到法国先转到了农场里,养了一群小动物。 后面一排员工忍笑,李文静咬了几下嘴唇压住笑,借口资料还没打印好,转过身出去了。 顾维祎尴尬地说:“院长,您直接说中文就好了,也算是我的母语。” 实用主义爱欲 第8节 “顾医生,你是牛津毕业的医生,青年才俊,这次给非洲兄弟修医院, 做慈善是好事,我们单位全力支持!今天临时商量了一下,很快到雨季了,板房容易漏风进水,建水泥的吧。” “部落村庄现在没有那么多钱,卫生联合会修医院那笔专款也不能用。” “是我们单位捐赠社会的,医生只要拿出几分钟,配合拍照宣传就可以了。” 医疗点,真叫李文静变魔术一样变出来了,顾维祎张着嘴,看向了李文静,院长叫李文静上桌来介绍,并把这个项目都交给她负责。 他依旧疑惑不解,问:“为什么你们对我这么好啊?中国人都这么好客?” “最近宣传这个,你正好遇到了,我们单位在非洲每年都会做类似的慈善项目,中非友好。”李文静挑了一下眉,“中法也友好。” “那……太谢谢你们了,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他咧嘴笑了笑,没多问什么,李文静暂时松了一口气,把拟好的合同给他。和上次一样,页面哗啦啦翻过去,直接签上了他自己的名字。 院长也很高兴,站起来跟他握手,笑眯眯地说:“一起吃个午餐吧,吃完饭,小李和施工队马上出发,一周之内,包管建好,什么也都给你通好,中国速度。” 顾维祎还在不断感谢他,他轻飘飘提了一嘴,“咱们中国人在非洲做活路不容易,得多认识认识,顾医生在蒙巴萨有其他亲人,也请过来一起吧。” “亲人?还要请我爸爸?” “最好了,顾医生的爸爸,什么时候有空,咱们都聚一聚,联络联络感情!” “我爸爸不是中国人……”顾维祎收起笑容,看向了李文静,“文静?” “院长,我就不吃了,要准备资料,还要叫人。” 李文静不敢看他的目光,匆匆离开了会议室,一个人在食堂吃饭。 “mademoiselle(小姐),请问我有没有荣幸与你共进午餐?” 他说起法语的声音和古斯塔夫一样浓郁柔和,像葡萄酒一样散发出香甜的蜜意,腔调稍细,比他爸爸多出几分天真。 “不去跟领导吃大餐?” “来吃你们食堂的中国菜。” 他在对面坐下,从衬衫中抽出金合欢,插在餐桌花瓶的假花中,这支花开得太显眼,跟金子似的,反倒更像是假花。接着把礼盒摆到桌上推给了李文静,“帮我还给院长吧,他们太热情了,说这是中国最好的酒和茶叶,老叫我拿着,都找不到机会还他的礼物。” “我不还,又要被说不懂事了,送礼吃饭,中国礼仪嘛,要是你想,带你去唱歌按摩都行,东南亚包机过来,这个我就陪不了你了,是你们男人的事了。” 李文静低着头,挑着菜里的辣椒,始终没看向他,“上次你说女工程师很少,单位基本不招女生,除了工作环境,谈项目这些饭局、按摩局就混不进去。我们不也是,事情都在吃饭的时候说定的,只是不喝酒不去按摩。” “你觉得我很想去按摩吗?再这么说,我都要生气了。” “那你现在不生气吗?” “有点,所以我找你给我一个解释。” “没什么可解释的,利用规则,我昨天都说过了,潜规则也是规则。”李文静微微抬起眼睛,他也盯着她,皱着眉头,李文静又想了想说,“每年单位都会做些面子工程,不差你一个,钱也不是白给的,利益置换什么的,给别人去吃喝嫖赌了,我宁愿送给你。” “你们知道我和古斯塔夫的关系,我要给你们牵线搭桥吧,把项目拿下来?” “不用,你不愿意没人能逼你,”李文静说,“反正合同都签了,给你一个人情,领导们怎么跟古斯塔夫说,古斯塔夫要不要顺水推舟还个小人情,那是他的事。” “得,估计要落空了,我爸爸才不管我,连捐给县里的钱都不肯出。” 顾维祎终于笑了起来,李文静原以为他会很生气,心想要冷两天再说话,可他什么责备的话也没说,连刚来时那一点点气似乎也消了,对李文静来说,这太奇怪了,也太轻松了。 她摸不准他的脾气,怕还有什么没说出来的话,直接问他:“你还生我的气吗?” “我从没生你的气,只是惊讶,你懂那么多……用中国话怎么说?”他想了想,“人情?connection?” “我很俗吧,老说钱的事。” “你帮我那么多,我很感谢你,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李文静心头一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只埋头扒了两口饭,咬到了辣椒,辣味烧到舌头痛得差不多要流出眼泪。 在她家里,不管做什么,他们都指责她做错了,没什么用,嘲笑她喜欢的事,她干脆什么都不说了,什么话都跟水一样吞进肚子里。 顾维祎还在说话:“说实话,你说的那个人情,喝酒,吃饭,按摩洗脚,我真不喜欢这样,事情都定下来了,我能对你发什么脾气?下次不要这么做了,好吗?” “难说,”李文静收拾餐盘,站起身来,“不过下次我会先告知你。” “等等!还有事!” 又被他叫住了,李文静转过身去,见他绷着脸,一副严肃的神色,她心里不由紧了一下。 “我不是gay。” “唔——和我有什么关系?” “上午你不那么说了,我还没解释。” “哦,我先走了。” 李文静脸都忍得僵硬了,快步走出了食堂,出了他的视线后,抓着栏杆笑得直不起腰来。 第12章 不辛苦,命苦 施工队来了后,机器从早到晚轰鸣运转,李文静一直在村外,顾维祎几乎一天都遇不到她。 晚餐时间,他得了个空,提了一篮刚放熟的新鲜香蕉去找她。李文静在吃盒饭,穿着蓝色工作服,沾满了灰,刚摘下安全帽,额头上印着一道红痕,头顶的金合欢树给她撑了一把大伞。 她收下水果,招呼大家一起吃香蕉,手伸下去,篮子瞬间空了。 “老板来监工啊?还有两天就好了。”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你们那么辛苦,我过来看下有没有要帮忙的,怎么嗓子哑了?” “不辛苦,命苦!”李文静说,“等完工了,你把那两瓶茅台拿出来,一人一口,就不用帮忙了,都觉得你人好。” “你不是不用做工吗,怎么也在这守着?” 顾维祎一边收拾着地上的香蕉皮,一边回头对她说话,不小心摔了一跤,满手沙土,李文静捂着嘴笑道:“领导跟你说要一周全弄完,他是张嘴就来,反正不是他上工地,我是负责人,得随时盯着进度,不能叫工人们偷工减料了。” “这么信不过他们?” “中国人还好说,给几包烟就行了,非洲老哥是真的喊不动,老偷懒摸鱼,要看着他们。” “那等下来拿个润喉糖浆。” 吃过饭,她刚站起身,踉跄了两步,顾维祎扶了她一把才没跌倒,劝她歇一会,她推开了他的手。 “刚站起来眼前有些发黑,老毛病,没事的。”她说,“上次得过疟疾,身上好像都不太对劲,容易累,走几步就喘气。” “病得那么重,按理说得慢慢养着,不能劳累。” “还不是因为你?要休息,就不该接你的项目。” 李文静对他一笑,沿着夕阳的红色圆圈走去,草原上的落日格外大,她的身影走入那片紫色云彩中。 又过了两日,工头扶她到门诊,说她刚刚不舒服晕倒了,脸色苍白,嘴唇有些开裂。门诊室里太吵,他让王工送她去后面卧室休息。配好药进去,见李文静躺在床上还在打电话,明天是要验收了,照着笔记本叮嘱他们。 打完后,李文静才发现顾维祎也在卧室,靠在书桌前正看着她。 “顾医生,还有事吗?” “我怎么没事?”他的语气急了些,“这些药都吃了,躺下,把内衣脱了,五分钟后我再进来。” 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他的脸庞热了起来,听诊器在胸前比划了两下,“我还要检查。” 等了一会儿,再进去时,药片吃完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从杯口滑下一滴水痕,流过她留下的几个小小指印,顾维祎把指印擦干净,感觉上面还是热的。而李文静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胸前微微起伏着,他不忍心叫醒她,轻轻解开衣上 两颗扣子,锁骨和脖子有道分界线,一边白一边黑。他戴上听诊器,手指按着听诊头在她心肺前移动,小心翼翼避免接触到她的身体。 放下听诊器后,他给她盖上被子,轻声说:“晚安,文静。”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连梦也没有,似乎整个身体都伴着深深的疲倦沉入了无底洞,落着,坠着,她的世界猛然翻了面,李文静醒了过来。 除了一长串“啾啾啾喳喳”的婉转鸟声,没有任何杂乱声音。房间也是一片昏暗,只有几缕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刚醒来时眼眶酸痛,李文静眯着眼睛在床上翻滚,到处找手机,伸手不小心碰到了头顶的风铃,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断了片似的记忆都连了起来,顾维祎说要做检查,之后却睡着了,不知他有没有检查。 脑中正浮出昨日他站在桌前的身影,叮叮当当的风铃声把他引来了,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说:“醒了呀,刚在这边搬东西,就听到你在叫我。” “不小心碰到了,”她问,“医疗点怎么样了?” “全都弄好了,病人也都搬过去了,好快,你太厉害了。” “验收也不叫醒我。”她没找到手机,问他,“看到我手机了吗?” “我替你保管,刚刚院长打电话来,我也替你接了,假也请了。” “什么?请假?” “昨天给你检查身体,你还有些贫血,回去蒙巴萨,你有没有去医院复查?” “蒙巴萨的医生说我没事了,我又生什么病了?”李文静叹一口气,“牛津医生,可怕!怎么老能看出新病,自从认识你,我工资最多就一万了。” “还在说工资?你说你要赚很多的钱,赚多少才算多嘛,一百万?两百万?” “你管我?” “你是我病人,我怎么不管你?心脏听诊有异常声音,可能和贫血有关,我建议你做个心脏彩超检查。” “我得心脏病了?” “没有,只是确保没有其他心脏病理,听诊也不是一定对。”他说,“还有,你生理期是不是来得也不规律,大概是长期性贫血影响的,以前有检查过吗?” 李文静摇头,“不知道,从小到大,我第一次做检查是高考体检,你知道高考吗?就是高中考大学必须要检查,结果是什么我不知道,还别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什么血型。” “a型。”他顿了顿,“我是o型。” “那你可以给我输血,初中生物学的。” “不用输血,先输个液吧。” “把手机给我。” “拿手机干什么,又要工作?先输完液,我再给你,反正假已经请了。” “没有——你先给我……”她抬手去抢他手上的手机,他把手举高,一下子抢不到,她站起身去拿,被脚下拖鞋绊倒压到他身上,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李文静一时不知说什么,脑子轰轰乱跳,脸上比生了疟疾还热,还没道歉,还门口先传来一声道歉。 “对不起,我看门没关,要不我给你们关了?记得锁门。” 古斯塔夫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站在门口对他们微笑着。她连忙站起身,才一只脚穿到拖鞋,跳着到了书桌旁,穿上另一只鞋。 “你来这做什么?”顾维祎不耐烦地问,语气瞬间变冷了。 实用主义爱欲 第9节 “当然是来看你,打扰了,不好意思。”古斯塔夫依旧笑着,从头到脚打量了他,“charles,你看上挺有精神,还交了女朋友,头发剪得不错。” 古斯塔夫走上前,摸了摸他微卷的棕色头发,他转过头去,看也不看他。 “我还有病人,你自己出去随便逛逛吧,也别打扰文静休息,她贫血晕倒了,要输液。”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起码,他爸爸还是爱他的。 李文静拿回手机,爸爸发的消息在手机最顶上,隔了一天还没有回他。 “你妈宫颈癌做化疗,昨天掉了一把头发,天天叫疼。” “那机器,没点体力熬不下来。” “这个月钱没收到,去银行问没有钱,怎么回事啊?你妈也老在问。” “你弟读大学要买电脑手机,做姐姐的,给你弟也分点钱,他同学都有。” “爸爸,我上个月得疟疾快死了,我昨天晕倒了。”这几个字,李文静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 “爸爸,工作太忙了,这个月我多给你们打两千块钱,给妈妈买点好吃的,她最近可能胃口不好吃不下油腻的,买点水果,哈密瓜、葡萄,平常都舍不得吃。” 第13章 sugardaddy “mademoiselle,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得了李文静的允许,古斯塔夫推门进来,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灰棕色卷发随着步子走动闪着淡淡的光。 “文静,很抱歉见到你生病了,不过你病了还是这么漂亮,真不希望疾病损害你的美丽。” 古斯塔夫葡萄酒一般醇厚的嗓音,中国话也讲得很好听,使人不自觉注意到他的双唇,下唇稍厚,与上唇以一道优美的曲线合拢,她这才明白当日付雨笛说的“韵味”是什么意思。 “别人很少说我漂亮,您是不是见了谁都这样说,不如直接一点,您找我有事吗?” “一个人打针无聊,我来陪陪你说说话。” “我有手机,不无聊,您才无聊吧,这么远过来,顾医生也不理你。” “倒也不是特意,去看油田,顺便来看看你们。” 古斯塔夫的目光定在桌上的相框上,注视了几分钟,拿过来,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的女人。 “他还是喜欢他妈妈,去英国,去非洲都带着,不像对我,只会把我挂在墙上。” 接着打趣说:“他现在这样有精神,挺好,治愈一个年轻人最好的方式——找个恋人,睡上几觉什么都解决了。” “我不是他女朋友,只是病人。” “charles喜欢谁,他爸爸看不出来?你还是他的初恋吧,怎么样,他的病都好了吧。” 李文静的心思停在“初恋”两个字上面,半晌没吭声。 他继续说:“我来这,是请你帮我一件事,你知道他为什么来肯尼亚吗?” “他说过一次,把车开草原里去,罚款罚得没钱了……”李文静说着就笑了起来,“反正又是逗我的吧。” “他来肯尼亚,是来自杀的。” 李文静惊讶地望着他,脸上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僵硬地张着一张嘴。 “三年前早上,我收到他定时发送的邮件,是一封遗书,他说在这个世上活得很累,不想活下去了,上帝!我的天都塌了!” “是因为她妈妈的事?” “他跟我断亲了,这很复杂,除了他妈妈,还有他的病……” 他观察着李文静的反应,她只是发呆,便叹了口气,“文静,你能帮我劝他回巴黎吗?” “这是他自己的事,他要是抑郁了,想要自杀,我也劝不住,说实话,我有段时间过得不好,也天天想要自杀。”李文静说,“还是您跟他聊一下吧,我只是个外人。” “哪有人喜欢听一个糟老头子说话?他喜欢你,你说的话,他当然会听。” 李文静也是叹气,吊瓶的药水一滴滴流入体内,有点凉意,她捂着半边手臂,沉默不语。 “请帮我这个忙,油田的项目,我让你负责。项目做完后,你也来巴黎,读书,还是工作,我都能帮你,卡尔也在巴黎,你们可以到处约约会,谈谈恋爱,或许以后,你该叫我一声daddy了。” “daddy?听上去那么像sugardaddy。” (注:sugardaddy指包养的金主) “你看你,说话都跟charles有点像了,你不是也喜欢他吗?” 李文静耸耸肩,“我还以为您过来,要直接给我一百万叫我离开你儿子,结果是更难的工作。” 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虽然不够一百万,请你考虑一下,我是他爸爸,不希望他出什么事情。至少他回巴黎,已经原谅我一半了,我才能跟他聊聊,十几年都没好好说过话了。” 要说对钱不动心,不想拿项目,肯定是假的。古斯塔夫给的诱惑太大,李文静在床上 翻滚了几下,吊针从手臂滑了下来,渗出一点血,剩下的药液从针头流出。她把针插了回去,细细的疼痛刺过手背,忍不住“哎呦”轻叫了一声。 顾维祎来换吊瓶,不免念叨了她几句,棉花沾了酒精给她擦去手背上的血,凉飕飕的,他的手是热的,勾着血涌上来。 “古斯塔夫来了?你怎么不高兴?” “没什么,他还以为我是你女朋友……”李文静对他挤出笑容,“他要给我一百万,离开他儿子,我说五十万就够了。” 他还没笑,李文静先笑得靠在墙上,笑出两滴眼泪,她擦去了眼泪。 “我觉得你爸爸挺爱你的,你怎么不理他?” 顾维祎只是摇了摇头,“说不清楚,很难讲。” “你是没见过我爸,没读过书,农民,以前老打我妈,我妈受了气就来打我,变成混合双打了。”李文静身子微微颤抖,“我也想要爸爸来看我,给我很多钱花,给我买新衣服,买洋娃娃,买好吃的,我真觉得他对你很好。” 李文静笑了笑,“是我爸爸就好了。” “你病糊涂了?还是被那老色鬼骗了?他说什么了,他对他小情人就是……” 他的手忽然摸到额前,探了一下温度,两行眼泪忽然从他手掌下滑到面庞。他压下心头的一口气,收回了手,握成个拳头,李文静默默擦去泪水。 “我知道,哪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做情人,女朋友,起初他对你很好,迟早会抛弃你,大家始终都是一个人走,没有谁能陪到最后。就算结婚了,哪怕一开始爱得死去活来,过个几年,几十年就厌倦了,出轨,离婚,要不忍着,忍出个子宫癌。” 李文静的双目无神,没有泪,没有光,仿佛看着很远的地方。 “大家都是俗人,人生没意思了,所以生孩子啊,有血缘联系后慢慢就分不开了,自己也找个新鲜事做,可他们生孩子,不过是几分钟的冲动,考虑过孩子吗?” 顾维祎说:“你讲这些,已经比地球上一半,不,至少百分之八十的人好了,会有人喜欢你,真心爱你,也会有孩子,不是因为单纯性冲动的结果,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你把他们养得跟你一样好,因为你,他们都是幸福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没你说得那么好,我不适合有孩子,像你这种青年才俊、社会精英才该多生孩子。” “我?”他迟疑了几秒,“我生不了孩子。” 李文静忽然笑了起来,“对!你是男的,是生不了。” 顾维祎陪她干笑了两声,走之前,李文静问:“你有空吗?” “多久算有空?” “一会,吃顿饭的时间。” “我答应,不能拒绝女生主动邀约,太不礼貌。” “不是约会,”李文静注视他笑着的双眼,“随便跟你聊聊天,呆房间里很闷。” “明天好了,晚餐,你可以来约我。” 还没到晚餐,一辆奔驰轿车像黑色猎豹一样驶来,停在村外,古斯塔夫又来了,摘下宽宽的渔夫帽,和李文静贴面打招呼,她也轻轻抱了抱他的胳膊,回应他的热情。顾维祎透过窗户老远就看到了他,眼里不由冒出火来,还有病人在,暂时分不开身。 等顾维祎收到李文静的消息时,车已经开出了村庄。 “对不起,我和古斯塔夫有些项目上的事要谈,他要回蒙巴萨,顺便请我去城里吃晚餐,明天我再找你。” 第14章 你的确很让人喜欢 古斯塔夫挑了一家靠海酒店,让李文静点菜,她看不懂菜单,只说让古斯塔夫点,她和他点一样的。菜还没上,李文静转头望向窗外,思绪停留在与顾维祎沙滩上散步的那一日,他给她做了烧烤,他们在海边谈心。他看上去和白大褂一样纯净,语气如海风温柔,给她许多年没有的感情波动,她的确动心了。 李文静坐在对面,心不在焉。像面对领导一样,古斯塔夫说两句,她条件反射似地点点头显得自己心思还在。古斯塔夫点完菜,问她:“在想charles?” “没想。” “骗我的,不用安慰我,说实话吧。” 李文静一愣,古斯塔夫笑道,“本来还不确定,果然charles长成大人了,年轻人比老头有魅力,也正常。” “是在想他,”李文静把脚缩在椅子下面,“本来今天是和他吃晚饭,我想趁机劝劝他,昨天其实我说了一些,他很生气,没说下去。” “怎么不说你们约好了?” “没关系,您工作忙,来一趟不容易,我能经常和他见面。” “那就好,他脾气很怪,认定了你好,你不好,就不会变了。” 她给他发消息解释了,到吃饭前,他都没有回复。李文静有些心虚,说:“或许以后他就认为我不好了。” “你很在乎别人的看法?” “相反,我很少在乎别人怎么看,我读高中,读大学,读研究生,来非洲,总有一大堆人反对我,我每次都坚持下来,还想去更远的地方,只是……”李文静苦笑了一声,“顾医生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他救过我的命。我是很想要您的项目,想多赚钱,但我不想太坑他,我纠结了一晚上怎么跟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办,今天您来了,正好多一天想法子。” 他给她倒白葡萄酒,“你太体贴了,很久没遇到你这样的年轻小姐了,什么都考虑得很周到,你的确很让人喜欢……” 酒还没倒完,服务员拉开包厢椰叶一般的帘子,顾维祎脸色青白,走到桌边,额头布满了细汗。 古斯塔夫笑道:“小姐,再加张椅子,拿一份菜单,加菜。” “不用了,我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服务员依旧拿了一份菜单摆在桌上,放下帘子出去了,他坐在桌子中间,看了一眼李文静,接着盯着古斯塔夫,他眼睛半眯微笑着,若无其事。 “文静,你好奇他怎么来了吧。” 古斯塔夫在桌上摆出手机,推到李文静面前,他刚在ig发了海边酒店的照片,“charles为了找你,捏着鼻子都要翻了他老爸所有的社交账号。” “顾医生,我在微信跟你解释了,是不是没看到?和你爸爸只是在聊公事,不好意思放了你鸽子,真的对不起。” 李文静的解释没安抚下顾维祎的情绪,他对古斯塔夫冷笑道:“你不知道他老人渣什么personality。我不来,等下他要带你去酒店了,不……他已经带你来了,他刚说喜欢你,是骗你上床,像你这样的年轻女生,他手机里有一堆,别相信他!” 李文静愣住了,不说话,嗓子仿佛堵得喘不上气来。 实用主义爱欲 第10节 “文静,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昨天你跟我说那些话,很奇怪……”他注视着她,眼中充满了痛苦,似乎马上要掉出眼泪,“你有这么缺钱,还有,缺爸爸关爱吗?” “你看下你在说什么?你!你——” 桌面上的手指经不住控制,微微发抖,桌下的腿已经大幅抖了起来,李文静想站起身,直接走掉,走之前给上顾维祎一脚。她更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得转过头去,落地窗清楚映出一双流泪的眼睛,脸上肌肉憋成一块一块的硬团,眼泪从粉底的缝隙流过,像干旱大陆上的河流。 服务员进来上菜,刚问要不加菜,三人都沉默不语,古斯塔夫摆了摆手,她把菜放下连忙出去了。 古斯塔夫把毛巾送到她手边,“擦擦眼泪吧,我替charles向你道歉。” 李文静一擦眼泪,毛巾两片黑色晕染的圆圈,她挤出笑容说:“谢谢您,只是您的工作实在太难做了。” “我只希望你不要太伤心,把这么漂亮的妆都哭花了。”接着他拍了拍顾维祎的肩膀,“我在这你不高兴,我去跟司机吃,你留下来好好安慰一下文静,太没礼貌了。 ” 顾维祎没看他一眼,目光全在李文静身上,又不敢直接面对她的泪水,注视她的手,手背上两个针孔,昨天打的淤青未消。顾维祎准备道歉,偏偏古斯塔夫还在耳边喋喋不休,推开他的手,顾维祎说:“没礼貌吗?你没法骗她了,给自己一个借口。” “文静很聪明,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没有欺骗她的感情,或者叫她做我的情人,明白了吗?”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一个对保姆都感兴趣的人渣……” 古斯塔夫忽然动了怒火,大声打断了他,“god!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对你的朋友怎么样!” 随后,他也推开帘子出去了。除了风声混在海浪里拍来,包厢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李文静拿起刀叉,默默吃起肉排来,到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放下刀叉,一杯一杯喝酒,总算喝出点味道,顾维祎拉住了她的手。 “你喝太多了。” 李文静给他也倒了酒,说:“吃饭吧,这么多肉,不吃浪费了。” “我不喝酒,等下还开车。”他说,“对不起,我刚太过分了。我太急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是不想你被他骗,他到底对你说什么了,你怎么那么喜欢他?” “我没什么好说的。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我是喜欢钱,我不讨厌你爸爸,都是实话,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古斯塔夫说你很聪明,我当然也清楚。可我一直在想你昨天说到爸爸,你爸爸对你不好,古斯塔夫看上去对你好了。我真的很担心你病糊涂了,他会讲许多漂亮话,很浪漫体贴,这种有钱老男人跟年轻的女生约会,对她们好,只是play、解闷,女生不知道,她才是那个猎物,他在摧毁你。” 李文静撇了撇嘴,不知摆什么表情。她喝得头有些晕,揉了两下太阳穴对他笑了笑,语气却是冷的,“我觉得,等哪天要叫我mom了,你可以着急一下,其它时间我只是你的病人,在我的身体外,我的工作,生活,和什么人吃饭,你管得太多了,顾医生,来,吃饭吧。” 顾维祎陪她吃饭,沉默着没有多说话。他吃得很少,上的两份海鲜烧烤,他那份没有动,李文静干脆推过盘子,都往嘴里塞去。她难受的时候喜欢吃东西,对于许多人来说,只要有吞咽这个动作,喝酒,吃饭,不好的情绪都能吞下去消化。 第15章 你被我渣爹骗了 红酒后劲太大,李文静扒着桌沿起身,刚走上两步,眼睛跟一排排关了灯似的黑下去。顾维祎上前扶她,一碰到她的手腕,她低低“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整个身子摇了几步,缩在了角落的藤椅里,弯腰捂着脸,胃里烧了起来,她想吐,想脱掉衣服,都脱光了往地上一躺呼呼大睡,别说顾维祎,天王老子来了都拿她这个酒蒙子没办法。 司机对顾维祎说,“你们喝酒了,别开车了,晚上不安全了,古斯塔夫订了房间。”顾维祎问,“订了几间?” “一间。” “他和文静一间,叫我去车上睡是吧。” “是一套别墅,许多房间……” 司机还没解释完,李文静窝在藤椅里,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司机给李文静叫了一瓶水,递到她手中,“小姐,还能走吗?我送你回房吧。” 李文静脑子还是清醒的,刚刚的醉意更像是怒气上头,冲得脑袋疼,刚想拒绝说休息一下就好了,听到顾维祎说:“我送她吧。” 李文静没理睬顾维祎,只跟司机说话,夸他人很好很体贴。她站起身,摆手没让司机扶,仅仅跟在他手边走,顾维祎跟在两人后面。 古斯塔夫订的别墅靠海,海风吹动落地窗外椰树翠绿的长叶呜呜作响,沙滩、海与天色一齐渐渐暗了,沉入到一望无际的远方。月亮慢慢升了上来,紫蓝色天空重新变成了清朗的淡蓝。望着外面海浪的起伏,李文静觉得心情平复了许多,一头扎进沙发里,抱着腿不说话,只看着外面。 “还好吗?”顾维祎问。 “好多了,我喜欢看海,真好看。” 说了两句话气氛缓和了些,他们之间并没有非得生气的缘由,李文静也不想把关系闹得很僵,搞不搞得他这个人的想法先不说,他爸的项目,钱,已经实实在在摆在眼前了,她不怕丢脸,更不在工作中带入个人情绪。李文静开玩笑说:“你爸爸好浪漫啊,订这么好的房间,是不是法国人都浪漫?” 她打了个喷嚏,顾维祎把一床毯子盖到她身上,然后调高了空调温度。 “他那种人浪漫、体贴,都是骗女人的手段。”顾维祎说,“要是我没来,你还不是被他骗了。” “我没有被他骗,我是来跟他谈工作的。” “谈工作啊,酒店都订好了,晚上也要谈?”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发脾气,抱怨古斯塔夫,跟他平日礼貌成熟的模样完全不搭边,李文静一时语塞,说不上话来,只得笑了笑,对他解释道:“还不是你突然来了,他才顺手订酒店,不然埃罗肯定送我回去。你平常看上去都挺成熟的,一到你爸爸的事上,你怎么变得……” 李文静顿了顿,在中文中没找到合适的词,只能用英语对他说:“silly.” 被李文静骂了一句,他也是愣住了,嘴角忍不住颤抖,“我silly?我在担心你!” 李文静一字一顿地说:“还是那句话,顾医生,我只是你的病人,要是你实在要担心,去担心你爸爸吧。”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和他早已经断亲了,不是石油公司过来,我根本不会去找他。” “可他担心你,想让你回巴黎。”李文静说,“你受伤了,干脆一声不吭死了,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爸爸的感受?” 李文静望着他,心里忽然一酸,她紧紧抠住了沙发。还好,他的脸还是好的,身体还是完整的,没有被狮子咬过,没有变成狮子的血肉,被虫子啃烂,最后化成草原上的一抔沙土,她还能遇见他。 “古斯塔夫都告诉你了?” “他再怎么样,也是你爸爸,把你养那么大,培养你成才,不管有什么事,你该跟他谈谈。” “我没有要求他养我,我出生,他也没经过我的同意,我宁愿他什么都不给我,就当没我这个孩子。” “我不想听这种话,你的话……让我也很痛苦。” 他眼睛定了定,“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什么都有了,还装模作样说什么都不想要……”李文静咬了咬牙,整个面颊抽搐,话一出口,她其实就已经后悔了,而顾维祎更是沉下脸色,好像被人突然敲了一棍,愣愣看着她。 “我是真的宁愿没有我,我妈妈或许不会跟他结婚,不会那么早死,我……”他闭上了双眼,眼皮一直抖动着,眼睫毛跟着在脸颊上下滑动,他的脸抽搐了起来,脖子抽动,蔓延到整个身子,“他的车,他的房子,他的财富,他的地位,什么都很讨厌,我最讨厌是他总是这样,从不问我想要做什么,他觉得对我好,我就得听他的话,我是他的儿子还是奴隶?他还叫你来劝我,他不能收收他的控制欲!” 堆积了许多年的不满,他在对她倾诉,太多情绪砸过来,打得她无话可说。李文静张了张嘴,依旧沉默着,他的爸爸,她的爸爸,除去金钱地位,说到底爸爸都是一样的,。她仿佛被一种说不出的悲苦烦闷包裹得太久,迷惘着,在人生的一片麻木中,他在刺痛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花了几分钟把要散开的情绪收起来,在他面前,她还不能哭。 顾维祎却先落泪了,手上袖子随便擦了两下,眼眶更红了。李文静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先叫她休息,离开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她的脑袋里使劲轰了一声,好像被开了一枪,许久没缓过来。对他,她还有 许多话不曾说清楚。她往门口走了几步,隔着门,听到门外古斯塔夫叫住了顾维祎。她把耳朵贴在门后,一阵疼痛抵在耳骨上,他们说的是法语,她听不懂,她不管,就是往门上贴,要听得更仔细。等门外的人声、脚步声都散了,彻底没有声音了,她靠着门整个身子滑了下来,她坐在地上,还保持着那个听的姿势,渐渐趴在门口睡着了。 第16章 我杀人了 “早上好,昨天睡得好吗?” 古斯塔夫坐到了李文静身边,问候了一长串话,李文静点头,眼睛止不住看着外面沙滩。直到顾维祎远远走来,她收回了眼睛。 他捡了另一张桌子坐了,没怎么打理过的头发在额头前翘起一个圈,李文静低头咬唇笑了笑,他立马抓了两把头发,古斯塔夫示意服务员上早餐。 “不好吃吗,吃那么少。” 李文静摇头,“很好吃,谢谢你。” “生气昨天的事?” 李文静叹了口气,埋头撕开面包片,不蘸果酱就这么送进嘴里,干巴巴得像在嚼树皮。古斯塔夫把蘸好果酱的面包片推到她手边,抬手招呼顾维祎,“charles,我要走了,你来陪文静,等会送文静回去。” 顾维祎也不吭声,古斯塔夫走过去他桌前站了一会,敲了两下餐桌。 “吵架是吵架,连送一位lady都不肯,太粗鲁了。” 吃过早餐后,两人依旧一言不发。顾维祎先上了车,李文静本犹豫坐前排还是后排,顾维祎朝她看了一眼低头开始打火,她松开前把手,坐在了后排。 草原上的路望不见尽头,空空荡荡,太阳透过车窗打在她的手臂上,一阵火辣辣的。车远离了城镇,两人之间只有风的声音,从黄绿色的草从中升起,吹来乌云,降下细细的雨,呼呼吹出更加寂寞的声音,是肯尼亚的雨季快到了。李文静把头靠在车椅后背上,注视着顾维祎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他的手臂内侧有个纹身,像一朵奇怪的玫瑰花,鲜红花瓣盘在一起看不清楚。她就这么看着他,两只手按在皮座上不动,沁出满手汗水。 车停下了,她的脑袋撞在车座后,这才发现两个当地人拦车,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叼着一根烟,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在路边对他们招手。顾维祎摇下车窗,雨丝斜着飞了进来,他问他们去哪,男人说去县里。 “文静,坐前面来。” 一路上说出了第一句话,李文静说:“别管了,走吧,陌生人坐车不安全。” “他还带个孩子,不方便,我带他们一路。”顾维祎说,“不像你,上次不带我,我走得脚疼好几天。” 李文静劝不住他,他更是拿上次的事来说,像是阴阳怪气一般。 “等等,你再问问。” 话音未落,那个男人忽然冲来拉开前车门,抢走了顾维祎的包。还没等小孩子拉后车门,“啪”的一声,李文静马上按了童锁。男人前排得手后,接着来抢后排。李文静拼命拉住车门,他力气太大,一下子就把李文静拉出半个身子。 “顾医生!” 李文静喊他,一嗓子几乎把嗓子吼破,他终于反应过来,跳下车从背后拉那个男人。男人转过身,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他不会打架,被男人打了两拳倒在地上。孩子趁机跑过来拿李文静的包,她顾不上包,把包丢给小孩,从车后拿出把手,一把砸向男人身后,只一声闷闷的叫声,血流如注,男人直直躺了下去。 李文静站在原地,眼前一阵眩晕,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向了顾维祎,耳中嗡嗡作响,好像塞满了苍蝇。顾维祎从车里拿出纱布止血,把人抬到车上后,招呼李文静上车,李文静不动,他拉了拉她的胳膊。 草上的血迹未干,李文静挪不动脚步,又望向了车上躺的男人,耳边全是小孩子的哭闹声。 “他死了吗?” “没事的,我们上车吧。” “不——我想回去,回去——” 她开始打寒颤,起初是脚,再是腿,手,嘴唇,到整个身子都在抖,她走不动了。他的怀抱拥住了她,把她带回到了车上。 回到县里,直接把人送进了医院。李文静还是愣神,手上沾着血,眼前的世界仿佛到处都是血,血液凝固,她也变成了一具僵硬的躯壳。 她坐在外面走廊,从白天到晚上,直到顾维祎回来,坐在她身边,拍了两下她的手背,他脸上也贴了纱布,眼睛肿了一块。 “他脱离危险了,没事,只是有点脑震荡。” “哦。”李文静轻哼了一声,如释重负一般,捂脸忍不住哭了出来。 “对不起,都怪我不好。” “我只是在想,我要是真杀了人,是不是要坐牢,要被遣返……”李文静摇了摇头,脸色苍白,“真什么都顾不上了,我真傻。” “这是正当防卫,”顾维祎握住了她发抖的手,“反正我都说是我干的,神父认识他们村的神父,花了点钱和解了,就算不和解,他死了,到警察面前我也这么说,绝不拖累你。” 他手心的温度透过手背皮肤传来,李文静吸了好几口气,再吐出来,身上的血终于重新开始流动。 “这种事我见多了,以前村里经常有这种骗人的,碰瓷,卖东西,骗过路的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文静继续说,“我到非洲来赚钱的,不想被抢,更不想犯罪,做什么都要小心,注意安全,我没法犯错。” 握在手背的那只手一紧,顾维祎说:“对不起。” “没关系,不用老道歉。” “昨天欠你的道歉,不是一个事。” 实用主义爱欲 第11节 “别说了,应该是我跟你道歉。” 李文静抽了两下手,没收回来,便由他握着。 “顾医生,其实我很羡慕你们这些有钱人,我也想有钱,有了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吃好吃的,去想去的地方玩,有梦想就去实现……”李文静对他笑了笑,“可我没什么梦想,就是个很肤浅的人,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 “过段时间呢?我们能了解对方吗?” “你和你爸爸能相互理解吗?” “我没法理解他,这不一样!你不知道他有多恶心!” 李文静把手盖在他的手上,反过来安慰他,说道:“不要勉强,起码他是你爸爸,慢慢来。” “文静!”他松开了她的手,“你到底怎么了?老向他说话?” 他立马意识到说话声音重了,抿了抿嘴唇,低头说:“对不起。” “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有难处。” “那你跟我说呀。” “我昨天已经说得清楚了,工作上的事,我不用跟你汇报。” 这句话一说又绕回去了昨晚,顾维祎把手压在额头伤口上,皱起眉头,“古斯塔夫说昨晚我太过分了,都把你气哭了,你能告诉我……” 他吞吞吐吐说不清话,“告诉我,你是怎么哭了?我没想太多,我只是……就怕你被他骗了。” “你要我说几次,我没被他骗。”李文静说,“哪怕真被他骗了,也是我心甘情愿,我是成年人了,我能为自己负责。” 李文静“腾”的一声站起来走了出去。保罗神父招呼他们回去,神父开车,李文静坐在了前排,一路上看向窗边,顾维祎默默坐在后头。 第二天,李文静回蒙巴萨,车还没开出村口,顾维祎站在路边拦车,李文静装作没看见,开到了路上,后视镜里面他还在追来,一边气喘吁吁叫她的名字,她踩下刹车等他来。 “带我一趟吧,我的车坏了。” “总坏,换了算了。” 话虽这样说,李文静还是让他上了车,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束金合欢,李文静不收,他挑 出两朵小黄花扎在挂饰上。 “一大早去采的,感谢你救我。” “我不要花,不如直接给我打两百块。” 一路无话,开出一截路,送他到镇上,接着手机滴滴响了两声,停车打开手机,他真的给她转了两百块。李文静气笑了,车上的小黄花发出清淡的香味,留在他坐过的位置上,李文静摸着小黄花,给他发消息。 “谁真要你钱了?” “那我请你吃饭吧。” “随便,等我有空。” “什么时候先告诉我可以吗?” “不知道,很忙。” 李文静把手机丢回包里,重新上路,不管里面滴滴的消息声。 第17章 他是太在意你了 洗手间里,一只蛾子在水池边的灯泡上扑腾,细细的斑点洒在白瓷砖上,李文静把灯关了,它趴在镜子上,在李文静脸颊两侧的痘痘上。顶光灯照下来,脸上沟壑越来越多了,提醒她又老了,她今年二十九岁了,朝那个神秘的三十岁狂奔。一旦过了这个年龄,好像过了保质期的食物,即使表面上看着还新鲜,别人已经不会挑选了。 在三十岁前,她要有钱,要走出非洲。 “文静,你还好吗?” 雨笛敲了敲门,她连忙应声。 “没听到你声音了,怕你又晕倒了。” “哪有那么容易晕?” “可不是,顾医生发消息说你贫血,我得多注意。” “你们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上次他来咱们单位,我加上ins了。” “你呀,第一眼精准锁定帅哥是吧,锋哥怎么办啊?” “锋哥是锋哥,我又没跟你抢,还护食不准看帅哥呀!小气!”她走进卫生间,两个人挤在镜子前,她的手肘轻轻敲了敲她,“快憋死了,我想上厕所,让我先嘛。” “你快点,我有事问你。”李文静先出去了,回头对着洗手间的帘子问,“古斯塔夫也叫我吃饭,什么意思啊?” “啊?” 厕所内一阵冲水声,一分钟还没到,她就出来了,“他爸找你约会?” “啊!哪里算约会了,不就是因为他儿子吗?他们两边吵架,除了工作,我都成社区调解员了,对了,这事你别和单位里的人说。” “牛!”雨笛伸出大拇指,“顾医生还没搞到手,先搞定他爸,儿子不错,daddy更好,再努力一把,当顾医生后妈,也不用在这成天给领导当牛做马了。” “别口嗨了,我真觉得烦死了,这些人。” 雨笛坐在沙发旁,问她到底是怎么了。 顾医生,古斯塔夫,两个人的身影总在她眼前徘徊不定,偶尔有交叠。她也说不清,只是说顾医生很讨厌她与古斯塔夫交往,即便只是工作上的往来,而她偏偏觉得古斯塔夫还是个不错的人,雨笛笑话她,爸爸也好,儿子也好,好难选啊。 “我没想到恋爱的事……” “知道了,别想那么多啊,法国男的都这样,嘴甜,到处跟女孩子调调情flirting什么的,你也别想太多了,顺其自然吧,你老问我,该不会是有点喜欢古斯塔夫吧?” 文静不说话,雨笛只是笑,“花心的女人,约你的会去吧。” 到了约好的晚饭前,李文静在镜子前转了两圈,比平日打扮得更多,化了妆,换上一件新的蓝色裙子,今年夏天才买的,没穿过两次,头发盘起,扎了条丝巾。照镜子时又怕显得与平日太不同了,犹豫了一会,把头上丝巾摘了,擦掉了太艳丽的正红口红,重新擦了玫瑰色,这似乎给了她一些安慰,显得不那么刻意了。第一次与比自己年长二十多岁的人,在一个看似约会的场合,她怎么想都觉得紧张。 对古斯塔夫的感情转变,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他来到床边看望她,还是上次吃饭时对她的包容吗?从儿童、少女再到成年时期,她从未遇见这样的人。她也想不清对顾医生到底是什么感情,还夹杂着对古斯塔夫一丝异常的感情。她喜欢顾医生,也喜欢古斯塔夫。顾医生对她的欣赏,似乎纯净得不掺杂任何男女感情,医生面对赤身裸体的人,手指摸过她的胸,总是能如此淡然吗?另一方面,她也渴望着另一种爱,给予她照顾与关怀,还有情欲的流动,在这种男人对女人的喜欢中,她就能够弥补童年时期的那个自己——没有父爱,母爱也稀缺,母亲总附和着父亲一起骂她。她很少感觉到爱,无法信任,即使面对喜爱,她也倾向于回避。 她比古斯塔夫来得早,一家意大利餐厅,很不起眼,街头只有一扇褐色的木门,往内推开露出了餐厅前台,两侧挂着古典贵妇人的油画,手上提着果篮。古斯塔夫还没来,她便等在前台,墙壁上的浮雕雕刻着宽衣大裙的女人,李文静望着女人丰满的胸脯,仿佛会流出乳汁来。 等了五分钟,他才到来,对李文静道歉,轻轻搂过她的肩膀,两人贴面打招呼,刚刮过的脸,胡茬蹭在她脸上,她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香水味,情不自禁看向他,两人目光相碰的一瞬间,她先收回了眼睛。 他问文静想吃些什么,文静说:“你来点吧,外国餐厅的菜都很少,吃来吃去不都是开胃菜,再两道菜,甜品,不像中国人把菜都摆出来,摆一桌热热闹闹的。” 先上了一堆奶酪,不知道是什么,看上去像冬瓜一样,他帮忙配好推到她手边,他说这叫绵羊奶酪,开胃菜。 他没提顾维祎,文静也不提。他只谈到最近的工作,自己的心情,她吃得怎么样,仿佛这的确是二人的约会,她不太会用叉子,笨拙地搅着意大利面,始终捞不上来,情不自禁脸上发烫。他微笑着用叉子卷起面条,李文静也学着他的样子把面条卷了起来,他不停地夸她“perfect”。 “我很笨吧,没怎么吃过西餐,连刀叉都拿不好。” “你做得很好,我以前拿筷子也不会,学了很久,现在是学会了,不怎么吃了。” “您不喜欢吃中餐了吗?” “中餐便宜,以前读书的时候经常去吃,和阿莱一块,就是charles的妈妈。那时候没多少钱,要吃好的要两个人凑钱,我们会一起睡觉,睡到第二天下午,因为我总不让她起床。” 他似乎在看着那个下午,模糊不清,他只能眯着眼睛,“她会骂我,因为她在化妆,我爱拍她的屁股,手滑,眼线画脏了,我们去餐厅,我把菜单看上很多遍,不知道选什么,餐厅很小,她的腿和我贴在一块。” 他拿过酒瓶倒酒,手没拿稳,酒水撒在桌上,对李文静道歉。 “您以后都不用再吃便宜中餐了,真好。” “我喜欢吃中餐,但是请一位小姐看上去不太合适。” “我不介意,我更喜欢中餐。” “你和charles平常出去吃什么?” “什么都吃,吃烧烤,吃肉,吃火锅。” “是他付钱吧,要是splitbill,太差劲了。” “我没叫他付饭钱,我还打算请他吃饭。” “没关系,他该为你做的。” 古斯塔夫望着她,又是目光接触,这次文静没有回避,直直迎了上那双蓝色眼睛,一双女人看向男人的双眼,停在他的瞳孔上。光是他的眼睛就如同深海,阴差阳错走了进去,沉落下去,捞也捞不上来,他似乎能把她看透。 她的眼中总有些悲伤,眼角微微下垂,有些凸起的眼球,算不上漂亮,只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是很吸引人的,那些神秘的故事,仿佛是希望幻灭后 留下的灰烬似的雾气,朦朦胧胧,消失在瞳孔的黑色中,隐藏着她不想让人见到的东西,和阿莱的气质很像。 “文静,说实话,你对我很有吸引力,我喜欢你,”他一只手撑在脸上,认真注视着李文静,“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我爱过她,也爱我们的孩子。原谅我,今天太晚了,我不能再继续约你了。” “可是……”李文静咬着唇,摇了摇头,“是,我们见面,他很生气,我不能帮忙了,越帮越忙。” “noproblem,你帮了我许多,最近我和charles说上话了。”他又是笑,“我替他道歉,他是太在意你了。” 李文静纠正他,“他不是在意我,是在意他妈妈吧。” 吃过饭后下了雨,古斯塔夫送她回家,还没进小区,在外面看到了顾维祎的车,还没来得及与古斯塔夫告别,顾维祎走了出来。 第18章 她一向是身不由己,他们之间没有未来 在小区楼下,顾维祎抬了抬眼睛,看了一眼古斯塔夫就当打过招呼了。李文静没解释什么,直接问他来是做什么的。 “工作上的事来蒙巴萨,刚好路过来看看你,身体好些了吗?” “挺好的,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刚给你发消息,你没回我,我就问你朋友了。” “对不起……” 李文静从包里拿出手机,他发的消息果然跳了出来,她抬起头,他也在看她,眼神流露出丝丝凉意。她夹在他和古斯塔夫中间,按理她应该请顾维祎喝点东西,偏偏古斯塔夫也在,没等她说话,古斯塔夫眯着眼睛,一副了然的神情,他说他还有工作。 “你们好不容易见一面……顾医生,你和你爸多聊聊吧。” “没关系,谢谢你,machérie(法语:亲爱的)。”古斯塔夫和李文静贴面道别,同时对顾维祎说,“charles,我先走了,酒店房卡给你,晚点再谈。” 他从胸前口袋拿出房卡,手举在顾维祎身前,顾维祎不接,他也不放下。李文静干脆接下了房卡,他笑了笑,和两人招手,走了。 李文静转身房卡给顾维祎,他还是不接,李文静开玩笑问:“不投靠你爹,你晚上住哪啊?” “去我朋友那。” “那这房卡怎么办?”李文静一边笑一边掂量,手指滑过酒店的logo,“这酒店好高级啊,我就开会去过,还从没住过这么好的。你把房卡留给我,叫我去刷你爹的房门不是?” 实用主义爱欲 第12节 顾维祎没笑,从她手上抢过了房卡。像是报复一样,李文静在脚边抖了两下雨伞,几颗雨滴沾到了他的鞋上,他问她:“晚餐吃了什么?” “意大利菜,吃西餐,你爸对我真大方。” “好吃吗?” “好吃啊,”李文静说,“就是没吃饱,菜都很小份,又很贵,没吃饱也不好意思说。” “附近有家烧烤bar,去那再吃点?” “我看是你没吃饭吧。” 李文静笑了笑,重新撑开伞。他没带伞,穿了件淡绿色冲锋衣挡雨。李文静将伞撑了过去,他很高,没打到他头上,只打到肩膀。她朝他靠近了一些,胳膊碰到他的手臂,顿时觉得脸颊上有些发热,又迅速往旁边挪了一步,尽量不接触他的身体。他的半张脸印在她眼中的余光里,像雕塑一样高鼻梁旁的眼光一抬,她脸上的热蔓延开来,扭过头去,让雨季的风带走这份羞涩燥热。 酒吧里电视机里正在转播球赛,两人坐在吧台上看电视,上了啤酒和烤串,李文静没喝酒,只点了桃汁。 “不喝酒吗?” “不想喝,感觉跟上班一样,以前陪领导吃饭,总要劝酒,时间长了,就讨厌喝酒了。” “是该少喝,对身体不好。” 话虽如此,他喝了好几口酒,屏幕里奔跑球员们映在他安静的眼神中,显得他十分疲惫。他摩挲着那张房卡,眉头拧出几条皱纹。 见他发呆,李文静说:“你不会喝醉了吧。” “没,就是很久没见古斯塔夫,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我觉得很怪,这几天老碰见他,比在法国见他还多。”他把房卡拍在桌上,“文静,不要再说‘他是我爸爸’那种话,总让我觉着我欠他的,爸爸这个身份,是强加给我的。” “可不是欠爸妈的,像我,每月给他们打钱,还债。” “还到什么时候去了?” 李文静耸了耸肩膀,“不知道,可能到我死吧。” “文静,我必须得说,这是社会、他们强加给你的。我是坏小孩,你是最好的女儿,服从于这种权威,还叫我听古斯塔夫的话,如果再这样,我觉得我们无法做朋友……” 他看了一眼文静,一口酒下去,压下了心里想说的话。李文静也看向了他,目光定在他的嘴唇上,沾着酒水的湿润。屏幕的光在他的脸上打过,旋即转到李文静的脸上,他的鼻梁投在脸颊上,一条细细的影子,随着电视的光线正在抖动。 她有一种想吻他的感觉。她也不知道,这个奇怪的念头怎么生了出来,她吞了吞口水,把桃汁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重重拍在了桌上。 “要不来我家吧,我室友今天加班不在。” “不用了,我去我朋友那,谢谢。” 桃汁有些苦涩,李文静疑惑自己是不是拿错了啤酒,顾维祎在回避她的目光,只注视手中的啤酒。李文静觉得很挫败,在他身上,她始终没有感觉到他对她也有喜欢,她点了两下桌上的房卡,酸溜溜地说:“我真想把这张房卡自己拿了,你爸有趣多了,你……” 你就是撩不动的木头。 马上,李文静意识到,顾维祎对她的吸引力正在慢慢淡下去。对他的一点喜欢,他好像从未接受过,甚至不曾表达过。她胸口闷闷的,想起过去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看上去快乐的瞬间,跳动过的心,仿佛都没有发生一样,一切不过是脱离了现实的幻想,一个快三十岁的女人——在孤独中抱着对爱情的幻想,投射到他身上,他始终平静。慌张、尴尬、出丑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她所能明白的是——他没有为她心动。 对此,李文静用理性来理解,很好解释,他们两人间的差距过大,甚至对于她自己来说,这两个人,中国人,法国人,在非洲的人,未来会如何,她想象不出来。他们同世界的关系,仿佛风筝一样,只一根细线系着,她飘来飘去,他也飘来飘去,要去哪儿,她一向是身不由己,他们之间没有未来。 喝过酒后,他打出租车去他朋友家,先送李文静回家。两人告别,他凑了过来,李文静顿时心跳加速,没有吻,只贴面告别而已,房卡也留给了李文静,拜托她还给古斯塔夫。李文静下了车,注视着出租车远去,不见了踪影,她一个人站在路灯下,一滴一滴夜雨分割着这微弱的灯光,她感觉自己也渐渐变湿了,腐烂,先是身上的连衣裙变成一团黏腻的蓝色液体,再是她的血肉融化在水中,被一点点冲刷掉。 “我到了,早点休息,对不起,今天我喝酒太多了,话太重了。” 直到顾维祎发来消息说他到了,她才慢慢上楼。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雨笛去单位加班了,能源公司招标的日子临近,每个人都在单位加班,派给李文静的活,都是默认优先处理顾维祎的活。单位里几乎所有人都觉得,相比于招标文件,和古斯塔夫搞好关系才是最重要的。眼下这两人闹成这样,李文静只觉得难办。她想要不去单位看看,川哥和雨笛都说“不用不用,把古斯塔夫陪好就行了”。 夜深了,李文静洗了个澡,光着脚一头扎在床上,关了灯还是睡不着,顾维祎的话还在她耳边响起,他无法再和她做朋友。 与此同时,爸爸也给她发了消息, “你妈最近住院老念你,她身体不好了,做不了工,还有俊俊读书,你做姐姐的给他分点钱。” 李文静望着屏幕,放下手机好一会,在黑夜里拿起手机,回复他说:“妈住院要紧,你们别老念俊俊,周末我有空,我们到时候聊吧。” 第19章 你要钱,要关心,甚至更贪心,要爱 早上八点,单位一行人都去了道达能源公司投标,如今最大的一个项目,各个办公室加班熬了两周夜做了标书,每个人脸上都挂着黑眼圈,只有李文静前段时间出差忙顾医生的事情,一袭黑色正装盘上头发,看上去气色很好。投标还没开始,李文静和雨笛去咖啡厅给领导们买咖啡,赶巧碰到古斯塔夫,走在一男一女中间,一边谈话一边走到吧台边,服务员给三人上咖啡。李文静拜托雨笛把咖啡端上去,独自朝他走去,心脏砰砰作响,丝袜在黑皮鞋里滑溜溜的,穿不上跟。 他抬眼注意到了李文静,和旁边两人寒暄了几句,他们离开,他对她打招呼:“早上好,昨天怎么样?” “嗯,我很好。”李文静双手抱在胸前,“对不起,我实在帮不了您。” 她从包里拿出房卡,“上次说好的事,我做不到,至于这个项目,该给谁就给谁,公平最重要。” 还没喝咖啡,李文静嘴里又酸又苦,心想要是被楼上那些人知道,非得把自己打包送回中国了。 “没关系,charles性格一直很怪,我知道你尽力了,就当我开了个玩笑吧,对了,你今天很美。” 他去拿卡,手指不经意碰到李文静的手背,停了一秒,接着像蚂蚁一样爬过,李文静打了个哆嗦,手却仿佛被黏在餐桌上动不了,看向古斯塔夫,他只是笑了笑,不知道是玩笑,又或者在与她调情。 “相比于charles,你更喜欢老爸吗?” 说罢,他去开会了。李文静站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像做贼一样看了看周围,生怕被人发现似的收回这张房卡。转了好几道手,在古斯塔夫和顾维祎之间,最后还是回到她手中。 整个一天,她几乎迷迷糊糊不在状态,什么都听不进去,西装外套里的房卡贴着她的胸口,在烧着,她喘不上气。投标,竞标,流程走完后,法国人说结果下周再做通知。院长把李文静叫过去,几个上级一齐围着她问和古斯塔夫聊了什么,李文静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重要。 她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一圈人,满怀期待,她有个怪念头——让他们失望吧,一定很好玩。李文静说,古斯塔夫向她打听顾医生,他们父子好几年没见,关系不好,至于项目,不一定给到院里,急得院长拍大腿,“小李啊,你和顾医生关系好,也不跟着劝劝!” 李文静说:“我和他只是工作关系。”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张照川问:“项目真给不下来啊?” “我跟古斯塔夫说了,最重要的是公平。” 张照川指责她,“你呀!搭上人家老总,怎么也不给咱们这些兄弟们送点福利,项目给不给,他一句话的事!”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搭上人家老总’?” 再问时,张照川摆手摇了摇头,李文静瞪他,他憋出句话“就是开玩笑”糊弄过去了,李文静一张嘴,他打了个哈哈跑了。晚上在食堂,同个所的同事都不在,李文静在食堂门口站了十分钟,没找到人一块吃饭,每个项目结束后,他们都会去“潇洒潇洒”放松,也不会带她,这次干脆连说都不说。雨笛也不在,还在能源公司和法国人沟通投标的工作,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干脆什么也没吃,放下刚拿的盘子提包走了。 这天再见到古斯塔夫,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他们坐在宾馆的餐厅里,他只点了葡萄酒和奶酪,李文静在对面狼吞虎咽吃着炖牛肉和烩饭,他给她倒了酒,她一口气喝干了。 “别这么喝,慢点,对胃不好。” “慢点就噎着了。”她吃完最后一口牛肉,古斯塔夫招呼侍者上了甜品。 “今天心情不好?” 李文静使劲咬了一口勺子,把冰淇淋咽进肚子里,冰凉直通到胃里,带出一股疼痛。 “我们公司的人,都觉得我和你有特殊关系,他们问我投标中了没有,我也不知道……”勺子在李文静嘴里像钢镚一样“叮叮”响了两声,“可能觉得我很自私吧。” “哦——machérie,你是和我有些私人关系,可是投标不是靠你一个女孩,你不需要反思任何事,你是个很好的女孩。” “其实我不好,很多事都做不好。” 李文静刚喝了酒,这葡萄酒的酒劲让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她的酒量一向还行,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古斯塔夫喝酒时,她总是想醉过去算了。 “还有顾医生,他最假了,以前说我帮过他,我做什么,他都不怪我。”李文静说着眼睛开始发酸,在古斯塔夫面前也忍不住伤心掉眼泪,“这些天他老对我生气,甚至跟我说,他不和我做朋友了。” “你很在乎别人的看法吗?” “不!只在意有些人的,我的家人,我的朋友,一旦他们说点怪我的话,我就觉得难受,所以我宁愿呆在外面,去国外工作,我不想留在家里一直被念。”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charles的错。” 古斯塔夫给她递来纸巾,她哭着哭着脑袋越来越沉,她想自己和他说话时,好像一个撒娇的女孩,“对不起。” “心里好受了点?” “好多了。” 哭了这一场,多日积蓄的情绪释放出来,她站起身,头重脚轻似地踉跄了几步,古斯塔夫扶住了她的胳膊,他的手是凉的,身体是热的。 “对不起,我们伤害了你,不要责备自己了。” 李文静一双泪眼望着他,他们靠得很近,他只要稍微一低头,就能吻到她。其实她并没有醉,只是疼痛从脚心升起,让她走不动路。在酒精的怂恿下,她直勾勾盯着他,他摸了摸她的脸颊,只是擦去了她眼中的泪水,没有想象中的那个亲吻。李文静始终注视着他,他的侧脸和顾维祎长得很像,只是多了几条皱纹,像顾维祎的脸颊干瘪后的样子,睫毛的阴影把眼睛折成一个三角形,鼻子的弧度几乎一模一样。 岁月是很残忍的东西,这个想法在她心头滑过。 “我该kiss你……我还有charles,我不该和你这样,一向不是个好爸爸。” “我和他没有关系,他不是我男朋友。我想明白了,是我想和你约会,和你在一起吃饭,没有人逼我,可能连顾医生的事,只是个找你的借口。” “你说得对,问题是我与charles有关系,”他扶李文静重新坐下,“我不想刺激他,他是我的孩子,如果你们俩不认识,我想我送你一束花,给你一个吻,带你去我的房间,我们会度过一个很浪漫的夜晚,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当然,你要钱,要关心,甚至更贪心,要爱。” “花,顾医生已经送给我了。”李文静哽咽道,“你很好,真的很好……为什么顾医生讨厌你?我真的很希望能有你这样的爸爸。” “我希望你也好好思考清楚,对于我的喜欢,是lover,还是dad,在这一点上,我尊重你的选择。” “爸爸还是情人?” 李文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现在只想和你多呆一会儿,什么都直接说出来,我觉得我心里好受多了。” “孩子,开始与我的关系前,你必须得想清楚这个问题。” 餐厅的乐手弹着一曲熟悉的歌曲,她的眼泪随着音符在眼中沸腾,擦去泪水,她问古斯塔夫弹的是什么曲子。 “casablanca。” 餐厅中几乎没有客人,她静静听完了这支曲子,喝完了桌上的酒,在夜间昏黄的桌前,生出暧昧不清的气息。 “我会好好想清楚的,谢谢你。”李文静说,“你猜我现在想要什么?” “我会给你一个拥抱,晚安,文静。” 李文静点了点头,两人拥抱贴面告别,古斯塔夫请司机帮忙送她回去。白日热闹的马路上已经没有人了,在车上,她已经清醒了大半,望向天空,在城市中月亮没有被遮蔽,月光和灯光一样明亮,打在她的手臂上,有一丝凉意。打开车窗,风吹过哭泣后的眼睛,灌入头脑,像漏风一样“嗡嗡”作响,感情的神经如无数团乱糟糟的冒险夹杂在脑海中,她理不清这些感情——比如是喜欢古斯塔夫这个人,还是喜欢他开的车,他的钱,如果没有这些,她当然不会看上他,也许这一切只是用爱情的方式把这种欲望合理化。对顾维祎也是这样,爱他依旧鲜嫩的脸颊,年轻的肉体,当他老了后,她是否还会喜欢他?到时候便是看他所拥有的东西了,财富,社会地位……他会成为一个像古斯塔夫一样的人,还会有许多年轻女孩投怀送抱。 李文静觉得自己很傻。 第20章 你比我还小呢,弟弟 这月工资到账,一万二,比之前少了一大半,李文静知道是因为没拿下项目的事,所里报账就少了。她没有去找会计理论,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只把一半打给了家里。 “我最近身体不太好,工资这个月就只有这些了,你给弟弟买新手机以后吧,这周末我没空,下周再联系。” 李文静发过消息后,干脆把父母家人的消息全屏蔽了,一个字都不想看。 像是一场追杀,她要摆脱一切,跑到非洲还不够,他们快追上来了,她得继续跑,跑,跑,跑到另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同时,她觉得她在慢慢变得柔软,心里有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想法。自从上次见过古斯塔夫后,这些天来,她一直在摸索她的感受,她脑中的想法——那些她觉得不重要的东西,什么累不累的,有钱赚,能活下去就好了。在她看来,世界上到处都是烂泥,稀烂的草台班子,她的麻木也使得情感迟钝,陷在这摊烂泥里难以前进。 脚步走不动,唯独她的心却悄然发生着变化,当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也需要情感依托时,她像一只无头苍蝇到处碰壁,无法被接纳的感情,迟钝过后的痛一点一点爬上来,使她觉得孤独。甚至她觉得在这样的孤独中谁都可以,就算是顾医生的爸爸,他会用他的拥抱、他的吻来安慰她,她渴望一种爱抚,肌肤与肌肤的贴近。 实用主义爱欲 第13节 她思考着这些事,忽然意识到她的道德水平在慢慢降低,心中存在着对异性的渴望,在这个空虚中的人生中,爱,欲望,是否能填满她的缺陷? 答案无从而知。 就像许多她看不上的人一样,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很罪恶,当再次见到顾医生时,不由浮出几丝慌乱。她的生活正在失去联系性,就在前几天,她差点和他爸爸在一起了,现在重新见到了他,她还是放不下他,她还是同一个人吗?或者是一颗心分成了两半,亦或者时间本就是断裂的,在他父亲面前的她,压根不是现在的她,她看到他,心脏加速,没法为自己开脱,她想自己是疯了。 村里医院的护士鲁丝结婚了,妇女们像过节那样打扮得很鲜艳,围在土屋外面;当地人包着各色绸布,娶亲队伍带着一群牛羊,灰尘带着牛羊的膻味扑向众人。乡村姑娘们把鲁丝叫出来,她头上顶着珍珠织成的头纱,鸡蛋花中一张娇嫩的脸蛋,显得整个人亮晶晶的,刚开始羞羞答答紧皱着眉头,看到新郎才舒展开。一旁送新娘的安娜,眉头则始终没展开,她的眼睛红红的,一把鲁丝送到新郎那里,捂着眼睛往屋子里走去,眼泪大滴大滴落在烤肉盘里。 李文静走进来,她赶紧擦去了眼泪。李文静问她出什么事了,她不停地摇头。从婚礼一开始,李文静注意到她不开心的模样,她不想说,李文静不逼她,只得安慰她,要是身体不舒服,去找顾医生。偏偏一提到顾医生,她哭得更伤心了,眼泪断了线从手中缝隙流出。李文静像安慰妹妹一样,轻轻拍她的背,给她递去纸巾。她嚅嗫对李文静说出来原因,她对顾医生表白被拒绝了。 李文静终于明白,她们的哭泣,都是因为同一个人。她回想起前几天这么哭过的自己,在古斯塔夫面前,他又是怎么想她的呢?她只觉得有几分可笑,不是因为这份感情,而是因为那个人,他对所有人都好,因为他压根接不住任何人的感情。 “我不想读书了,去外面读书就见不到charles了。”她哭着说。 李文静说:“你留在这,他不喜欢你,不还是不喜欢吗?” “我不是要他喜欢我,我想留在这里,我要照顾他。” “他一个成年男的,要你一个小女生照顾?” “他对大家都很好,可是我知道,他也在生病,他说他经常忘记吃药,请我每天都提醒一次。我不知道我走了,谁还记得提醒他,有次,大家都不在,我看到他在割自己的手,我很害怕,我想留在他身边,我真的喜欢他。” 她讲得很急,李文静一下子没听懂,再三问她,她在手腕上比出割腕的动作,李文静这才弄明白了,连忙问她:“他生什么病了?” “不知道,我看不懂。” 李文静继续安慰她,答应去劝劝顾维祎,她的肩头逐渐停止了颤抖,抱住了李文静,从贴身的兜里拿出一个药瓶子交给了李文静,似乎是把顾维祎交给了她。李文静这样才能确定,也许他还是个孩子,他还不够成熟,他无法负担起感情,不管是她,还是安娜的。出门后,她搜索那个空瓶子的药物名称,显示是用来治疗精神疾病的,李文静的心脏重重地落下。 顾维祎正在整理病历,见她来了,请她出去一起走走。 两人走在土路上,顾维祎时常停下来,采路边的花,太过湿润的空气让李文静有些透不过气来。一颗高大的猴面包树孤零零站在小路尽头,正对着太阳,在这草原晴朗的日子里,伸长了手臂,它只能拥抱天空,像是在渴望可望不可即的爱人。 他把他采到的小花送给李文静,李文静犹豫了一下,接过来问,“为什么给我送花?” “上次对你讲话太重了,我不该说那种话,真的对不起,我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 “不用老对我道歉。”李文静说,“自从古斯塔夫出现后,你就变了,你们之间……” 李文静吞吞吐吐地问他,却觉得太没有边界感,打住了这个问题。顾维祎却不在意,就着她的话回答了下去。 “他其实很花心,在外面有情人,甚至还和我家保姆搞在一块,他只会伤害妈妈,要不是他,我妈妈也不会自杀。” “对不起。” 他笑着摇头,“不提了,再提下去,我们什么都说不了,只能给对方说对不起了。” 太阳刺眼,李文静有些眩晕,拿手挡住了眼睛。顾维祎在身上摸了一会,从冲锋衣中拿出一块巧克力,李文静先是一愣,立马反应过来了。 “我没头晕,只是太阳晒的。” 还没拿过巧克力,一道黑影窜过来,他的手上立马空了,随后围上来更多黑影,一群吱吱乱叫的猴子,拉扯他的口袋,抱着他的腿。顾维祎下意识往文静这边躲,李文静见这情形笑得不行,一边笑还不忘帮他,却也跟猴子一样来掏他的口袋,把东西都往外头扔。她摸到一个药瓶,打开盖子一撒,猴子 也随之散开,花花绿绿的药丸被抢来抢去,还有一只猴子黏着他,李文静把自己身上的药瓶一丢,它也跟着跑去捡。李文静趁机拉着他的手臂逃跑,跑了几十米到灌木旁,李文静实在跑不动了,蹲在地上捂脸笑。 “你干嘛要当着猴子给我吃的啊?” “不是看你不舒服?今天是忘了牵simba出来了。” “你还怕猴子啊?” “不怕,就是麻烦。”他掏了掏口袋,两手一摊,“药都被你丢了。” “不会是毒药吧,那猴子吃了……”李文静看了看猴面包树,“应该不会,没那么傻,我去捡回来。” “不是毒药,是我吃的药,猴子真吃了可能会兴奋叫几天,算了,别去了。” “你吃的什么药?” “我有精神病,治不好,药一直在吃着。” 李文静知道他在吃什么药,只是没料到他坦白得那么快,干巴巴张了张嘴问,“还有药吃吗?” “没有了。”旋即补充道,“一天不吃不会死了,别担心。” 虽然李文静自己经常开玩笑说“死了算了”,可这个字从顾维祎嘴里说出来,还是很刺耳。她只是开玩笑,不会真的死了;而顾维祎不一样,她怕他会真的想不开,灌木扎她的腿疼,她埋怨他,“死什么呀,你比我还小呢,弟弟。” “你怎么知道我多大?” “弟弟”这个称呼实在有些暧昧,李文静脸上正发热着,突然他问了这样一个啼笑皆非的问题,缓解了她的尴尬,他们从没问过年龄,作为医生,他自然知道她的年龄,李文静笑道:“你签合同没用证件啊。” “才三岁,叫我弟弟,说得你比大很多。” “我不管,小一天也是小。”李文静说,“我遇见的年轻男生都晚熟,因为在中国,男孩子是家里的宝,家里都照顾都照顾他们。你也差不多,有时候我觉得你跟小孩子一样,你被家里也照顾得很好,起码,你家人都是爱你的。” “是啊,我是小孩子,和爸爸赌气的小孩子,什么用都没有,连巧克力都被猴子抢走的废物。” “你和刚认识那会不一样了,我也不一样了。那时候,我觉得你很绅士,对女孩子都很好,每天都会高高兴兴的,我对你很有好感。” 把这份感情明明白白讲出来,她觉得心中轻松了许多,“大家刚见面的时候,都会伪装,认识久了就不一样了。” “我不是一个快乐的人,相对于你,每天工作得那么好,我什么都不是。” “够了,你别讲了,你什么都不是,那我是什么?”李文静浑身的血都涌了起来,“我要是你,我才不好好工作,混混得了。你条件那么好,家里有钱,学历高,医生也当得那么好,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 “我在尝试,你不要担心,你在哭吗?” 经他一说,李文静才发现刚刚被他气哭了,眼泪凉凉淌在脸上,她也不知为什么会哭,到底有什么难受的。她两只手随便一抹擦去眼泪,对他说:“还不是认识你,我搞得那么多愁善感,林黛玉一样,老想有的没的,还爱哭。” “不光在你面前哭,还在你爸面前哭……”她望向他的眼睛,“就算你生气,我也要说,我和古斯塔夫约会了。” 第21章 吹起她内心最原始的欲望 李文静本以为他会生气,甚至暴跳如雷,可他只是皱了皱眉头,眨了两下干涩的眼睛,整个人仿佛静止了一般。 “然后呢?你们……” 他吞吞吐吐,说不出那两个字,李文静反问他有没有。 “没有,我相信你不是随便的人,至少在男女关系上,你很保守。” 李文静的眼睛笑成了一道月牙,把脑袋一偏,目光注视着远处的猴面包树,说道:“我不是你想得那样,说实话,我好像有些喜欢上你爸爸了。那天晚上你不该把房卡给我,万一他带我去他房间,我也会忍不住的,在非洲,大家都太孤单了。” 他愣住了,似乎被震动,两眼空空的,垂下眉思考着,牙齿咬在嘴唇上一片白一片红,“你看上他什么了?有钱?你喜欢年龄大的男人?” “他很有魅力,很体贴,对我很好,连我爸爸都没对我那么好过。” “古斯塔夫不是你爸爸,他是我爸爸,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他对你好,就是想和你睡觉,你还说我像小孩子,”他摇了摇头,“你在眼里什么不是,不要犯傻了。” 李文静好像一下子理亏落了下风,找不出反驳的话,只得瞪着他。他继续说:“就算你和他发生关系了,他不会爱你一个人,你不过是他许多情人中的一个,也不会什么都没有,或许会给你送一辆车。” “什么车呀?” “车?我说的话怎么都不听?” 顾维祎这时才生气了,眼睛燃烧似的红了起来,脸颊像抖动的树叶皱着。 草原上一片微风拂过,携了野草灌木的气息,土壤的湿气,野兽皮毛香味,阳光织成了如原始的欲望,吹拂着她的深层灵魂上,吹动她吐纳自我,那个自我并不完美,自我看到的广阔无边,在那里,每一株野草都努力生长,尽管没有花,被任意践踏,它们只是在展示真实,想活着,想生长,光是这些便足够光彩照人。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听你的意见,更不是找你批评我,其实你怎么看我,对我都不重要。”李文静淡淡地说,“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感情,我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对你的喜欢,对古斯塔夫的好感。你不在意我,我的感受对你也不重要。” 他轻轻“啊”了一声,似是惊讶,嘴唇微张,盯着她看得出了神。 “再说你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喜欢你爸爸,也是可以的。我都快三十了,不是小女生,我能为我自己负责,和他约会还是和他在一起,被抛弃被分手都是我的事,我不会后悔,可能难受有点,过几天也好了。” 李文静对他说出这些话来,尽管可能会让他反感,和他再也没有可能了,但也没关系,她说出来就能负责,没有懊悔,心里只是酸涩——一种无比熟悉的滋味,她常在人生路上体会到的,类似寂寞、孤独,难以概括的感受,像是小时候她紧紧抱着的破娃娃,被妈妈嫌脏丢掉了。她的感受向来不重要,如果说有什么值得爱的东西,他们告诉她,钱是好的,要赚很多钱给爸妈,这样她才是好女孩,好女儿,好姐姐,她是家里最有出息的好女孩。 他正发着愣,眼瞳停住了转动,李文静存心和他开玩笑似的,又问了一遍,“所以是什么车?告诉我,我真的好奇。” “嗯——可能是罗密欧吧。” “只有车吗?” “你还要什么?” “我不要罗密欧,我要法拉利。”她说,“还有,三十岁前我要离开非洲,我不想穷,我要有许多钱,有房,有车,我要他亲自把法拉利开来,装满了钱,还有爱。” “不可能的,” 李文静耸了耸肩膀,又是笑了起来,“你还不让我想点好事啊?我十八岁的时候,从家去上大学,火车站离我家好远,公交车也没有,天还没亮,我就走啊走啊,从土路走到公路上,拖两个大行李箱,肩上还背个有我一半高的大包。大热天的这么走到了火车站,没中暑死掉算好的。在火车上,我就许了三个愿望,第一个愿望找到个好工作,要赚很多钱;第二,要有一辆跑得快的车,最好是法拉利,我最喜欢红色,开着心情好;第三个愿意是找男朋友,帅不帅先不说,一定要高,要有力气给我提行李,怎么样,很实用吧,不过现在一个都没实现,要钱没钱,要车没车,男朋友也没一个,难受啊。” 李文静还在笑着说话,而顾维祎的脸色却发白,像一张墙纸,两个眼珠子凝固,屏住了呼吸似的,只有毛孔一抖一抖透着气。李文静收起了笑容,问他还好吗,他点点头,对李文静挤出一个笑容,“对不起,我只会说‘sorrytohearthat’,我也不知道该讲些什么安慰你,跟上次在海滩一样,你舅舅,你表弟的事,我很抱歉。” “没关系,我和你说我的事,不是要你同情我,你真同情我才会生气。”李文静说,“只不过人都有分享欲,奇奇怪怪的,不该突然说那么多,说了也没用。” “要是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跟我说,至少我是个很好的听众。” “你的确是。” 他对李文静伸出手,两朵被压着的花朵,一支白色,一支红色,被猴子“洗劫”后,只剩这两只花送给他。他喜欢送的花,对李文静来说也是没用的。李文静收过两支花,回到村庄后插在花瓶还给了他,说这两朵花和他更配。 熟悉的离别——顾维祎依旧来送她,每次都一样,即便在她说出那样的话后。这对李文静是件奇怪的事情,就算是约会,第一次,第二次殷勤过后,男人便不再送女人了,更坏的男人会拖到上床后装不下去。李文静说,不要再送了,村里就这么两三条路,她早都摸清了。顾维祎点点头,把手中袋子放在她汽车的副驾驶上,几朵小黄花露出了头。李文静不解,正要打开,他把手搭在袋口挡着她。两人手指相互触碰的一瞬间都收回了手,阳光下,他的脸颊红晕浮了上来,额头有些汗珠,仿佛雨后阳光下蒸出的温暖气息。 “回去再看。” “为什么不能看?你们老外收礼不是当面开吗?” 说着,她又要去拆礼物,顾维祎“哎”了一声,栗色大眼睛眨了几眨,微笑着,一副很温和的神气。被他这么望着,李文静迟疑了片刻,只看到袋子里面的金合欢花,迟疑了几秒,他已笑着告别了。李文静做贼一样,看了一圈周围都没人,在几只鸟飞过的影子下,她才继续拆开巧克力的包装,掉出一张蓝色卡片,小学生似的方块字,一笔一划透过了纸面。 “亲爱的文静, 对我来说,你是个很好的人,你很努力,在工作上的能力很强,帮了我很多,我真心感谢你。我从来没和一个女孩相处那么久,我承认我对你的好感,我相信你值得拥有更美好的东西,虽然有点难过,我觉得我可能没办法给你那些好的东西。现在的我,没法进入一段关系,对你承诺一段感情,更无法预料与你的以后,希望你能理解。事情发展成这样,让你伤心,我很抱歉,我和我爸爸对你造成了许多困扰,尤其是如果你感到受伤的话,我希望你一切都好,也希望你能找到真正适合你的人,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很美好,我还想与你出去吃饭,烤肉,去海边,如果你愿意,再给我一些时间,我总是你的朋友。” 李文静看着他的卡片,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子左右转动。汽车被晒得闷热,她打开了窗,一只手撑在窗上,风吹过她额头上闷出的汗水,黑绸般的头发前,金色阳光映入双眼,一段水汪汪的影子在眼中浮动,她拿起笔,靠着车窗给他写了一封回信。 第22章 来单位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做公益的 “亲爱的顾医生……” 刚写了一行字,她觉得“亲爱的”这个抬头不妥,尽管老外都默认用“dear”,真写成中文又太过亲密,换了一张信纸,重新写起了信。 “尊敬的顾医生……” “尊敬的”三个字还是不对,太过正式和生疏,她正要翻页,风从金黄色的灌木从吹来,吹过她的指尖,翻过了一页信纸。光一个称呼就浪费两页纸,李文静干脆只写了“顾医生”三个字,什么称呼都不加,这下文字才如流水般顺畅起来。 “顾医生, 感谢你送给我的礼物,我喜欢你的花,你搭配得很漂亮,还有巧克力,好久没有收到过这种礼物,跟以前读书时的校园恋爱一样,我觉得你是个很细腻的男生。其实,我也很久没有遇见一个有好感的男生,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喜欢你对我的关心,都让我觉得很温暖。这两个月,我老在纠结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该勇敢冲一把?还是等待你来对我表白?纠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现在看起来是那么可笑。可是我仍然喜欢你,对你有许多疑问,关于你,关于我自己。同时,我理解你的顾虑,我也没法考虑我们有什么未来。所以现在我选择放下这些,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想更独立,把工作和生活变得更好,我也希望你能更好,请你按时吃药,照顾好自己。 ——文静” 实用主义爱欲 第14节 写完这封信,她把信投入了村庄路口的红色大邮筒里,当作对他的回信。顾维祎的事便这么放下了,他爸爸古斯塔夫的事还没有。 一回到单位,李文静还没进办公室,刚走到门口,所长探头出去招手打招呼。 “文静,你可回来了呀,咱们中标了,院长一路都在夸你能干,快过来开会,到处找不着你。” 与此同时,电话也响了起来,张照川打来的,问她在哪里,叫她赶紧去开会,商量法国能源公司的项目。李文静说她已经到公司了,抬头见张照川拥着几个领导走了过来,一改前段时间的冷漠,都对李文静赞不绝口,夸赞是她搞定了古斯塔夫。再见到张照川,李文静只觉得有些尴尬,大学的学长,工作两年的同事,她好朋友的丈夫,认识那么多年,李文静无法忘记他对她冷漠的神情,与古斯塔夫关系的误会,他的目光像针一样从头到脚的打量她,误会她,刺痛她。 这个所谓的模范男人,和其他男的也没什么区别,一种近乎背刺的滋味。在钱面前,李文静隐隐约约觉得他们的关系变了,他却若无其事,主动引着领导一同夸李文静能干。 “能干的都超过你这师傅了。”院长笑着说。 张照川陪笑说:“就是年轻,沉不住气,再过两年了不得了。” 李文静没笑,只是跟着点了点头,她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明明和古斯塔夫说过公平对待,最后项目还是给到了他们单位。开会后,原本她都坐在后面的小板凳,这时也和张照川一起上了桌。还琢磨着古斯塔夫那边是怎么一回事时,张照川的手肘碰了两下她的胳膊,开玩笑似地说:“文静,你可太谦虚了,把咱们都吓死了还以为要打水漂,现在可了不得,我们一群人还得沾你的光呀!” “我没有做什么,我跟他说要公平。” “哎呀,说不定他就是吃这一套,越说公平不巴结他,越对你印象好。” “没有了,这项目是大家的努力。” 越是这么说,别人越是好奇李文静是怎么说动了古斯塔夫,不仅同事,连院长也在问,李文静干脆摇摇头不说话,他们都只是笑,让李文静觉得很不舒服。确实她和古斯塔夫之间没有什么,他们这么一问,她又说不出来,反而显得二人关系有些浮想联翩了。 可是她与古斯塔夫,真的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吗?恍惚间,在酒店交盏醉酒后说的那些话闯入李文静脑海中,欲望在胸口烧着,她只感觉嘴唇干渴,喝了杯茶压住了这种欲望。或许有吧,那也不过是她单方面的想法,至于如今在单位局面……李文静干脆让他们随便去猜,不管她再怎么说,一个老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背后还是那么大的项目,总是让人想东想西,干脆就这样吧,她不在乎,大概还对她更好,有了一个狐假虎威的靠山,别人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领导那边点烟,开始说起了今天的安排,刚说两句,对上李文静的目光。 “院长,我今天有些不舒服,头很晕,能不能不要抽烟?” “啊——” 院长先是皱了皱眉头,目光望向手上的烟头,再转到李 文静的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在烟灰缸中掐灭了烟头,亲切地问她:“怎么病了?是不是跑项目太累了?” “我前两个月得过疟疾,最近身体都不好,还有……”李文静吞吞吐吐地说着,“院长,上个月工资也发得少,最近跑的项目也是顾医生那种公益项目,累人,又没什么钱。” “怎么不早说,生了病单位就该照顾你。”他转头叮嘱所长,“老刘,把你们所的工资单重新算一算,少的给小李补上。” “应该的,我们那会计刚来的,不懂事。”所长说着,也掐灭了烟头。 “狐假虎威”的甜头,李文静算是尝到了。她现在才知道,那些真正的关系户有多爽,有人照顾,被人看中,说话有分量。装过这一下过后,却是莫名其妙一阵难受。在这个项目上,的确是单位自己靠本事投标投上的,她压根没起到什么作用。 领导、同事都还在对她笑,她骑虎难下,也得挺直了腰背,在心里告诉自己——上亿的项目,领导吃肉,她不过只想捞点汤来喝喝,要是没有自己这虚张声势的一下,被扣掉的工资,在单位人精似的领导和会计面前,压根没有要回来的余地。她没有错,就该这么干,来单位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做公益的,能赚多少就赚多少,该给的钱一分都不能少。 这次开会也是关于钱的。院长把项目分配给各个所,前面都分配得很快,到李文静这里停了下来,询问所长的意见。所长说,按照资历,这么大的项目该张工负责,可是小李工作得也很好,他选不出来,让院长来定。院长说他了解他的下属,还是请他来做决定,所长又叫李文静和张照川说几句。 现在一屋子人都觉得她和古斯塔夫关系好,得罪人的事,所长不干,院长也不干,干脆让张照川和李文静两个人商量谁当这个负责人。 李文静还没发言,张照川先开口说,“这样,我和文静下会后商量了,我再报给领导。” 由他来汇报,李文静听着觉得刺耳,怎么就由他来汇报了,是不是默认她要把这个位置让给他。李文静干脆不理会他,直接对院长说:“我想做负责人,我有信心能做好。 “文静,你!”他大吃一惊,嘴唇哆嗦了起来,不相信似地直勾勾瞪李文静的侧脸,“你还没做过那么大的项目,以前都是我带你做的,这个我们俩得商量。” “师傅带得好,出师了。”李文静平静地说,依旧没看他。 会上针锋相对的尴尬,到会下依旧未散。会后李文静留下来开了个小会,回到办公室,张照川还是直瞪瞪地盯着她走进来,两只手紧紧握着茶杯。而周围同事们改了往日冷淡的态度,纷纷来恭喜李文静,他站起身,一把推开众人,对李文静说:“我想跟你聊聊,学妹。” 李文静先是没吭声,开始收拾起了桌子,慢悠悠放好顾维祎送的巧克力,把金合欢花插在花瓶里,加了些水,这才抬起头来,“我也有话跟你说,学长。” 第23章 我没有抢,我应得的! 走廊上,张照川眼中闪着怒火,质问李文静:“文静,你说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 他仿佛在羞辱她,她淡淡地说:“你对我很好,当时要不是你劝所长,我应聘不上非洲这份工作,在单位你帮了我很多,项目都带我做。” “那为什么不商量要抢着当负责人?” “我没有抢,我应得的,”她说,“川哥,你都看到了,院长,还有所长,就是想让我来负责。” “你没负责过这么大的项目,强行接下来,万一出个什么纰漏,你是要负责的!还有,喊那些一群人太累了,光酒局你就应付不来。” “还有呢?除了酒局,洗脚,唱歌,我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他的眼睛扭得歪了,没有继续说话。李文静说:“我有能力。川哥,我的能力一直是够的,你是中级工程师,我也是,可每次你都说这种话,说怕我累到,让我打副手,为什么我不能当负责人安排大家?” 李文静说着话,牙齿连着颧骨骨头凸起,她看着他的眼睛,“我们说好要早点离开非洲,这个项目就算是我做,你觉得我不会和你一起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担心你,你身体还没好,慢慢来。顾医生那边都没搞好呢,人家多喜欢你。”张照川的语气放软了些。 “和顾医生有什么关系?” 她手指抓着栏杆,使劲抠上面的油漆,仿佛拼命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怒火。张照川心里的小九九,她都能猜出来,她要赚钱,他也要钱。这个油田大项目,做了不但分的钱多,明年评高工职称,大概率能破格报上去,属于是抢着头要的那种肥水。李文静不想谦让,从小到大,从到这个单位开始,她让得太多了。她能干活,本来就可以不依靠张照川,自己应聘这个岗位,她什么能力都够,只因为是个女生,所以什么都不够,什么好事情都轮不到她,轮到了,也只能拿男同事们挑剩下的,就算独立做了什么项目,张照川,总以师傅带她的名义“指导”她,来分她的绩效。他的确对她“很好”,她是女生,在他眼中不会和他有什么竞争关系,他照顾她,现在他不对她不好,已经动了他的利益了。 “这件事就这样吧,我身体都好了,顾医生那边本身没什么难搞的,马上收尾了。” 李文静松开手,指甲缝里卡了一片片碎片,缓缓落在地上。看在小乔的面子,她不和张照川吵架,毕竟,他是她好朋友的老公。而张照川先主动提起了小乔,来缓和二人的气氛,再怎么说,两人在一个单位上班,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能真撕破了脸。 “最近和小乔联系了没?你生病她很担心你,你出去跑项目没空聊,她都是来问我。” 提到小乔,李文静刚刚还钢铁一般硬的心肠顿时“吧唧”软了下来,“抢”走她老公的项目,意味着川哥回去的时间得变长了。 果不其然,周末还没睡醒,李文静被小乔的语音电话叫了起来。她还睡着,手机“嗡嗡嗡”震动夺命连环call,一直到她接电话。李文静迷迷糊糊“喂”了一声,一声尖叫声传出来,把她吵得瞬间清醒了。 “咋回事啊?你和川哥咋吵起来了?” “没吵,就是项目上的事多说了两句,”李文静翻了个身,揉着眼睛望向天花板的蜘蛛丝,和眼中的丝丝缕缕连在一起,“法国人在非洲的项目,他想做负责人,我也想,这个项目很好,我不想让给别人,赚够了钱,评了职称我就能跑了。” 电话那头小乔一阵沉默,李文静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胸腔软软地陷在羽毛被里头,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川哥也想多赚钱,连年假都不休,想早点回去和你团聚,对不起。” “跟我说这些?他干他的工作,我上我的班,他一个男的没关系,你是女生,我们女生不容易,我更心疼你。这个项目你必须得负责吗?” 李文静本来还感动着,直到小乔提起项目的事,“腾”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来劝我让给他吗?夫妻共同财产,他赚到了钱,也是你的。” 话一说出口,李文静就后悔了,她揉着还没睡醒的脑袋,小乔那边更是嚷了起来,“李文静!你掉钱眼里了?读书那会你去兼职被人骗去卖卵,不是我谁管你!” 小乔吼完,互相都是一阵沉默,李文静说:“我室友叫我了,我先挂了。” 放下手机,走出卧室,她开始做早餐,土司在烤箱里烤着滋滋作响。手机放在一 旁播放着当地的视频,面包的香味里正播到鬣狗觅食,动物黄褐色的皮毛在夕阳下泛着铜色光泽,耳朵竖起,鼻尖微微抽动,目光紧盯狮子刚咬死的羚羊,狮子一不注意,鬣狗一哄而上。 李文静觉得自己,川哥,还有单位里的人和鬣狗一样,一大群人争抢着不多的资源,多吃一口,少吃一口,都能让人反目。 “周末还起那么早,自律!” 雨笛穿个睡衣,拖鞋“哒哒”着从房门走了出来,从厨房门口探出头,鼻子抽了抽,整个身子也挤了进来,“烤面包了?你好,我吃一口。” “对不起,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你刚刚和人吵架,声音是挺大,什么川哥,小乔的,我也听到了。他老婆打电话来烦你,怪不得你心烦。”小乔取过一包燕麦,“哗啦啦”倒了一碗,取出烤箱中的面包,“一般吵不醒我的,我就来吃瓜嘛。” “不就那点事,没瓜。” 把燕麦粥,吐司都端到餐桌上,雨笛给两人倒着酸奶,李文静问:“我昨天做的事,是不是真的不地道?” “你怎么看?” “我有能力做,而且我也需要钱,可他们都指责我,”李文静喝了一口粥,“算了,做都做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当然!我觉得昨天你可帅了!当着这么一大群领导,直接说你要当负责人,我支持你,这项目谁不知道是你找古斯塔夫和顾医生拿下的,领导他们敢不给你面子?川哥资历是比你老,能力可不如你,要不他去找古斯塔夫说说?谁理他,要我讲,谁能谁就上,让了,自己吃闷亏,闷气生得乳腺增生!” 她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把酸奶端给李文静,“先说好,苟富贵,勿相忘。” “这么大的项目,我一个人做不了,我当然要和你们一起。川哥因为这个事早就和我生气了,项目可能要黄了,他对我也很冷漠,我也难受,因为有利益来往私人关系变差,难怪说不要找好朋友借钱,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们做项目,事多钱也多,不像我,就这么几块钱。”雨笛说,“咱们学小语种的,命都苦。还以为说法语很浪漫呢,真学了只能滚来非洲,要是这里没有法语项目,我还得滚其他地方去,压根稳定不下来,什么时候能去巴黎啊!” 雨笛往椅子一摊,一副躺平的姿态。 李文静也被她逗得笑,雨笛这个女孩子,好像从不内耗,再难受的事,也能当笑话讲出来。在这遥远的异国他乡,她们不会留下来,她们会回家乡,会去更好的地方。对她们来说,非洲,是个赚钱的地方。 “这么大的项目拿下来,怎么说今天也得庆祝庆祝,我们吃火锅吧!” “好啊,多下点虾滑,肥牛卷,羊肉,还要现切鲜牛肉。” 雨笛说的火锅,是她们自己做的。为了省钱,她们时常吃食堂和在家做饭,比中国餐厅的火锅便宜很多。两个女生出门去中国超市购物,李文静刚拿了三盒肥牛卷到购物车,电话响了,顾维祎打来的。 “文静,你好吗?今天在家吗……” 左右耳朵同时听到了他的声音,李文静回过头,与顾维祎的目光相撞,两人瞬时都愣住了。 第24章 他缺少她,同时,她也在缺少他 “你怎么……” 同时说出口,两人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他眨了眨眼睛,示意让她先说。 “附近就这一家中超,我不来这去哪?” “是啊,我也只能来这。”他笑着说,“howareyou?” “我很好,你怎么也来了?” “今天过来除了找古斯塔夫,还想见下你,给你带点礼物道歉。” 没想到今天会碰到他,李文静弄了一把耳边的刘海,低头瞥见自己穿的旧t恤和牛仔裤,加上只洗了把脸出门,刚洗过的脸干燥得有些紧绷。 “别送了,你的巧克力还没吃完,我得想想给你回什么礼物。” “不用了——” “顾医生!” 他的话还没说完,雨笛窜了出来,见他来了,非叫了他一块到家里吃火锅。 家中,李文静和顾维祎挤在厨房。他正在切牛肉,文静在另一头洗菜。就他们两个独处,雨笛说去买奶茶,挤眉弄眼推着文静去厨房帮他。 “入室抢劫的爱情都来了,姐妹只能帮到这了。” 看着她发来的消息,文静憋着笑转过头去,把手机塞到口袋里,意识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没什么,还不是雨笛,买个奶茶都买不好,连喝什么都没问。” “我都可以,也不懂什么好喝,和你们一样。” 实用主义爱欲 第15节 一大盆牛肉切好了,他打了几个鸡蛋,挑出蛋清腌制。他叫文静什么都不要管,自己来做,文静凑近了几步,看他腌肉,手指在红肉中抓了几把,沾得黏糊糊的,他解释说,这样能让牛肉变得更嫩。 “你怎么这么会做饭啊?” “在英国不做饭,等着饿死吧。” 李文静只是笑,“白人饭有这么难吃吗?” “英国真没什么好待的,天气不好,吃的也不好。” “我看是你们法国一向不待见英国。” 多聊了几句,他在整理食材,最后加入橄榄油,盖了一层保鲜膜。他今天的状态不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随之轻松了很多。正说着,他的手机在客厅响了起来,李文静帮他拿手机,瞥到来电显示古斯塔夫,问他接不接。他只说拿过来,一下子脱不开手,李文静先接了,把手机贴在他耳边,两人交谈说的是法语,她冰凉的手指碰在他的脸颊上,脸颊是热的,停在她的指尖。李文静正想把手机拿下来开免提,他说了几句,语气很平静地挂了。 还没等李文静问,他先解释道:“古斯塔夫问我午餐怎么安排,我说在你家,不去吃了。” “今天来只是吃中饭吗?” “还有其他事。” 他们父子间的事情,李文静不好过问,便也不再问,他却欲言又止张了张嘴,“我……我最近要回巴黎了。” 门锁“哗啦”响了起来,雨笛回来了。他收起了话,眼中带出些迟疑,嘴还是张着,直到雨笛到他们跟前,招呼二人来下菜了,李文静也疑惑,等坐在了餐桌旁,她又问起他,“怎么回巴黎了?” “有些事,我得回去一趟。” 雨笛说:“哇!我也想去,什么时候要是咱们去旅游,顾医生能不能带带我们?” 雨笛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李文静一边觉得她有些没分寸,同时又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便说:“顾医生也不老在巴黎,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好,”他的筷子停住,低着头,“你们来度假的话,我陪你们逛逛。” 李文静“嗯”了一声,失落一直延续到吃完火锅后,几人洗过碗筷后,他打算告别去找古斯塔夫。李文静正愣着,还是雨笛推了她一把,叫她去送送顾医生。 “等等!就这么送顾医生啊?一身火锅味,换件裙子吧!” “都一样,换啥!” 李文静知道雨笛都是好心,从叫顾医生来家里吃饭,再去送他,尽量为二人创造机会。是他们之间,旁人也不清楚,两个人在情感上的犹豫不决,胆小,互相不理解……许多因素叠加在一起,没法推进下一步,卡在这里,不提还好,一提又是争吵。 下午两点,李文静和顾维祎在海洋公园散步转圈,走到了海豚的表演馆。今天下午没有海豚表演,只有一池沉闷的蓝色池水,稀稀拉拉的游客坐在台阶上,几片树叶转来转去。日头往下沉了下去, 乌云飘过,淅淅沥沥落了几滴雨,李文静打了个哈欠,顾维祎坐在一旁也打了个哈欠。 李文静说:“我吃过饭就犯困,晕饭。” “脑袋放空,眯一会儿吧。” “不睡,睡了会张嘴,流口水。” “那coffee?” “也行。” 顾维祎去买咖啡,回来的时候,李文静还是靠着台子睡着了。顾维祎把咖啡放在手边,静静看着她,午后的雨滴卷了进来,落在她的眼皮上。 她猛然睁开眼睛,“我睡多久了?” “才十几分钟。” “不知怎么睡着了,老了……”她拿过咖啡,“刚刚我还没问,你去巴黎做什么呀?” “治病。”他说,“没什么好治的,和医生打过电话沟通了,我也是医生,知道不一定能治好,古斯塔夫非叫我去。” “去治治嘛,不然他老放心不下……” 李文静支支吾吾了几秒,“我也放心不了你。” “自从认识你,发生很多事,也许我一个人太久了,需要些改变,就算是……”他的语气也变得很慢,像小雨丝一样飘下来,“为了你。” 李文静先是一愣,笑了起来,“少来,我才不相信。你们老外嘴都甜,特别是法国男人。”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的确对你有些感觉。这种感觉还不能变成喜欢,还是爱,我没有信心,在你面前其实我会焦虑,大概是真的喜欢上你了。你不在的时候,我一直会想你,超过了医生和患者的关系,我也想自己能变得更好。” “你不用改变什么,你已经很好了,把病治好就够了。”李文静觉得有些难过,他要走了,才对她说些心里的话,“总感觉你会去很久。” “我很快回来。” “不,别着急,答应我要好好治病,病好了再回来。” 李文静鼻头一酸,看上去很开朗的人,怎么也会生精神上的病,抑郁?或是双相?她不知该怎么问,又怕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刺激到他,干脆不具体问了。 “什么时候飞机?” “明天中午,今天在市里住一天。”他说,“来送我吗?” “不送,要……” 李文静刚想说要加班,对上他柔软的眼睛。 “你对我这么狠心吗?” “嗯……”李文静放低了姿态,“idon'twanttomissyoutoomuch,youshouldgobacksoon.” 这些直白的话用母语说不出来,尽管用英语说减少了羞耻感,她的脸上还是热热的,他脸颊的温度又贴了过来,两人脸上都是烫的,他与她贴面道别。 “tumemanquers.”他在她耳边轻轻说着,“在法语中,我想你,意思是我缺少你。” 言语从他嘴中轻轻说出来,如编织一只只花朵成花环,最后萦绕在她的头脑上。 他缺少她,同时,她也在缺少他。 周末,李文静接到古斯塔夫电话,他在那头很着急,告诉她顾维祎失踪了。 第25章 他说他不想去 顾维祎没有去巴黎,蒙巴萨也找不到他。 他失踪了。 先是航空公司给古斯塔夫打电话,头等舱的客人还没登机。古斯塔夫联系顾维祎,打他的电话,怎么都联系不上,只能联系李文静。她打不通顾维祎的电话,问了保罗神父、安娜、卡塔沙这些认识的人,也都说不知道。 墨蓝色的天空,几丝似血的余辉挂在天边悬浮,等她赶到机场,天已经暗了。古斯塔夫也到了,和他的秘书正在大厅中与机场工作人员交谈,几人谈得很急,一个个单词飞快地从古斯塔夫嘴里蹦出来,李文静听不太懂他们是怎么商量的。卡塔沙的电话打了过来,她连忙接起电话,问是不是有顾医生的消息。 卡塔沙说没有,只是给她建议还是从机场开始找。李文静问为什么,他只说是直觉,charles不是个主动的人,最近发生那么多事,他要是不想动,压根走不了太远,而是会像受惊的动物一样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对李文静说起第一次遇到顾维祎的情景,面对游荡在草原的狮子,其实他也很害怕,不敢下车,他躲在车里发抖,当时他也想活下去吧。卡塔沙给他盖了两条毯子,他还在抖,他其实是个胆小的人,她得去找他。 他自杀过的事情,卡塔沙很清楚,李文静相信他的直觉。他一定躲了起来,他像一粒沙子,躲在人潮中流动,他不想离开非洲,不想回巴黎。 古斯塔夫想查监控找人,机场方不让,这必须得经过警察,双方掰扯了十几分钟没结果。李文静没心情听他们吵架,掉头在机场先找了起来。 李文静拿着他的照片,一个个人问了过去,都说不知道,走了一圈没找到人。还剩下洗手间没去过,她守在外面,问从男厕所里走出的男人,认不认识这个人。男人们都摇头,李文静一急,干脆闯了进去,两个男人正站着上厕所,见李文静进来,连忙提上裤子,大声嚷道:“小姐,你走错地方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很急,我在找人,外面都找过了,没有找到他,他是我朋友……他生病了……” 李文静一边道歉,一边一间一间敲过去询问,有一间推不开,又不回答,李文静内心一紧,立马知道他就在里面,敲了两下门,喊道:“开门!是我!” 他不理睬她,急得李文静使劲锤门,依旧无人回答。路过的人来安慰李文静,劝她不要着急。李文静深吸了一口气,握着拳头放下手,温柔地说:“顾医生,真的是我。你是不是不想走?你不是缺少我吗?tumemanquers……开门啊。” 说着,她的眼泪也掉了下来,死死盯着眼前门上的一块小斑点。他就在后面,薄薄一扇门,好像距离很远,他的心门更是从来不曾对她打开过。她泪水中的视线逐渐模糊,门也变得模模糊糊的,流动着,流出两道血,流到了她脚边,将她包围得退无可退。 “顾维祎!你给老娘开门!fuck!” 李文静重新使劲锤门,门板上的斑点摇晃着越来越大,像是要挤出来刺穿她的眉心。周围人也发觉不对,安慰她说帮她叫人来开门。李文静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脚踢在么门上,把门踹开了。 门后,他正在歪歪扭扭抽动,鲜血从手腕流出来,流了一地的粗线。李文静发疯似地抽了一卷卫生纸,都缠在他的手腕上,渗出的血粘在她的指尖,黏腻得她松不开手。 “顾医生,你好不好……你看看我!” 他还在抽动不止,李文静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哭,下意识抱住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拥抱他。他在她怀里剧烈地抽了一两分钟,逐渐安静下来,发丝上的汗水滴在她的手腕上,像一滴滴发红的血从她手臂流过。 “你还好吗?”李文静问。 他不说话,紧紧环住了她的腰,头埋在她胸前。李文静抚摸着他的脑袋,手指也湿透了,她尽力安抚他。 “charles!” 古斯塔夫在外面嘶吼着,一把推开人群挤进来。古斯塔夫以来,李文静感到他又开始抽动,她抱着他,感觉在抱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古斯塔夫伸出手,正要抚摸他的脑袋,李文静转了个身子,把他拦在厕所外,他退出去,打了个电话叫救护车,和电话那头又是怒吼几句,挂了电话,对李文静说:“文静,拜托你扶charles出去,我开车送他去医院。” “不,我不去,我不去医院……” 顾维祎摇头,声音轻得只有李文静能听到。 “他说他不想去。” 古斯塔夫似乎没听懂,皱眉瞪 着他们,影子背光投在他们身上。 李文静重复说了一遍。 “你看他现在这样子!是在犯癫痫,带他出来,上车。” 古斯塔夫的语气很急,怒气冲冲,刺痛了她的耳膜。他这一天都像是疯了一样发脾气,不像他平日温文尔雅的模样。他在他们面前,带着父亲不容置疑的权威而来,不但顾维祎,连李文静也有些吓到了,就像是小时候她犯错,爸爸总对她大喊大叫,她害怕这种声音。可是另一方面,她不能这么退缩,他很害怕,她得为他做些什么,她得保护他——如今,他只有她了。 “他自己就是医生,他说不用去,就不用去。” 说出这句话来,李文静明显感觉自己底气不足。顾维祎的颤抖似乎传染了过来,她也有些哆哆嗦嗦,脊背发凉,“古斯塔夫,你不要再逼他了,他不想去医院,也不想去巴黎,请你也体谅一下他吧。” 古斯塔夫已经不给他们时间了,声音愈发冰凉没有温度,如同狮子的低吼。 “出来,我不会说第二次,谢谢。” 第26章 这天晚上她没有回去,而是和他躺在了一起 顾维祎把头埋在她身上,汗水湿透了衣衫,黏腻腻地粘在她的胸前。他还在发抖,咬着牙吐出一句话:“走吧。” 古斯塔夫先去开车,李文静先扶他到机场外,他的颤抖透过肌肤传染了过来她整条手脚,她想逃跑,她想尖叫,脚麻得动不了。眼前车流窜来窜去,唯独她胸口堵得喘不上气来,他害怕,她也在害怕,最难受的往往是等待的时间,她已快无法思索了。脑海中只有一个个画面像电影放映闪过——古斯塔夫去停车场了,插上钥匙,发动机启动了,他在开车了,他马上要来了,他们会被塞进车里带到医院。 她倒无所谓,走了就是了,他会怎么样呢? 天空在雨水的侵染间,墨蓝色晕开,一片黑乎乎的,李文静深吸了一口气抬头,飞机如同一闪一闪的星星,滑翔进了最黑的夜里,她搂了搂怀里的人,吸了一口气。 “你真的不是癫痫吗?” “不——” 实用主义爱欲 第16节 “你向我保证,你能处理好。” 他抬眼望向她,撞上她眼底的笑,李文静说,“我也要当一回人贩子了。” “带我走吧。” 他的呼吸浮在她指尖,似乎是抓住了她,告诉她,他需要她。 李文静抬手打了一辆出租车,汽车开动后,他似乎好了许多,身子也不抽动了,静静靠在座椅上。沙皮垫子密密麻麻透出一股烟味,李文静忽然很想抽一支烟,仅仅一个周末,从未如此疯狂,她带走了他,没有上古斯塔夫的车,而是一辆带着烟雾的破车,他就靠在她身边,从没距离那么近过。她心中有再多疑问,此时也只能压下,他的手腕割了一道很深的口子,出租车摇摇晃晃间,一卷裹上去的卫生纸变得很薄,血点点滴滴渗了出来,李文静叫师傅开慢一点,把外套脱下给他止血。 “不是这样的,帮我一下please,这样,衣袖穿过来……对,在手臂上打结。” 说着,他取下那堆缠得乱七八糟的卫生纸,没有地方丢,一堆红色的纸堆在他大腿上,血断断续续滴着。李文静按他的叮嘱打好结,他的血才算是止住了。 “疼吗?” 他摇摇头,什么表情也没有,李文静一下子火气上头,骂了一句:“傻叉。” “我不要紧。” “我不来,你就不会处理伤口是吧,为什么要伤害你自己……你说过死神周末不上班,你在干嘛?” 他依旧是一副迷茫的神情,目光散散的,晃在她的脸颊上。 “我也不知道,我走到海关那里,要安检了,我觉得我已经没感觉了,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在抖,我想找地方躲起来,我不要这样,可还是抖……” 他另一只手按在受伤的手臂上,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尽力了,还是给你添麻烦了。” “为什么?”文静一直问着,“我缺少你,要是我永远缺少你,会怎么办?” “文静,你还活着,还会生活下去,你不会一直、一直缺少我的,我的位置,会有其他人代替。” 李文静转过头,悄悄擦去眼泪。两人沉默着,没有再说一句话,各自看向窗外。路过药店,他叫司机停下,还没等李文静付钱,他已经递过去了钞票,对李文静挤出笑容,说要把钱找开买药。 药店外一个自动售卖机孤零零摆在那,发出紫红色的灯,李文静买了包烟,站在门口抽烟,雨滴从屋檐滴下,落在她的手臂上,把烟雾划开,她脱了外套有些凉凉的,打了个寒颤。顾维祎包好伤口出来,闻到了一股烟味,眉头紧锁。 “心烦。”还没等他问,李文静说,“其实我不喜欢烟味,臭臭的,更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抽,前段时间也在戒了,只是……烦死了,不知道做什么。” “抽烟对身体不好。” 李文静瞥了他一眼,“那你呢?躲在厕所各割腕对身体好?” “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对不起……”他的眼睛里空空,李文静望着他,从他眼中看到那个小小的自己,烟雾朝他飘去,迷乱了心境,他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迷茫,不知所措,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不做傻事我就阿弥陀佛了,每次你出屁大点事,你爸老找我,我怎么知道?我是你妈吗?” 一席话朝他砸去,把他砸得晕头转向,他搓着手里的药品袋子,愣了半分钟才说:“你不是我妈,我爸找你,也没有道理。” 李文静莫名有些后悔,她没意识到她把对自己的气恼,一股脑都发泄在了顾维祎身上。尽管如此,见他低声下气,手臂还受着伤,她也舍不得说更多重话,怒火跟着烟头一齐被掐灭,她放低了姿态努力让声音变得温柔一点。 “行了,今天晚上你怎么过?” 他摇摇头。 “我家沙发可以收留你,走吧。” “不用了,我去找个酒店住一晚,”他说,“这么晚了,我怕打扰你室友。” “没关系,雨笛她人很好。” 他还是摇头,李文静也不勉强他了。送他去酒店路上,打开手机,全是古斯塔夫的未接来电。李文静忽然明白,不管什么躲古斯塔夫,还是不想让雨笛看到过问他的事,他有他的理由,李文静也不问,默默跟他上楼,看他都安顿好了,才给古斯塔夫发了条信息报平安。 “古斯塔夫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问了问你,现在不说话了,叫我这几天开完会找他,我们当面说。” “我陪你,要是他骂你的话,我帮你骂回去。” “真不用了,怎么会骂我?” “你还是不够了解他,他对你生气,也不管什么绅士风度,直接把你骂死。我不想影响你工作,有什么事叫他都跟我说,今天谢谢你,文静。” 李文静觉得站着脚有些酸,今天走太久了,房间没有能坐的地方,窗边一把藤椅上放着他的包和外套,只有床上能坐。她瞥了几眼,顾维祎挪开藤椅上放的东西,请她坐下,他坐在对面床,膝盖轻轻碰到了一下,李文静没有缩回脚,任由两双腿挨得很近,那触感留在皮肤上,越吸越近。 “为什么不回法国?也不去医院?你爸也是关心你,医生都找好了。” “想我这种人,只会当成精神病关起来吧。到了机场才给我医生姓名,叫我去巴黎和他联系,我候机没事做,查他的职位和pap er,还真是把人关起来的,我不相信他,我有自己的专业判断。” 他说着笑了起来,李文静不知这句话是真的,还是个玩笑,板着脸不讲话。 “他不是关心我,只是想控制我。”顾维祎收起笑容,“古斯塔夫说我有癫痫我就有,我自己当医生,我身体怎么样我知道。” “可你看上去情况很坏,连我也差点叫救护车了。” “不一样,你关心我,你尊重我的想法,相信我,不是什么都不问,直接把我往医院丢,我生什么病,有没有病,都是他说了算。” “我想相信你,可是相信你……你把自己搞成这样,我也很难,我不知道我当时在干嘛,把你爸丢在机场,带你一个神经病跑了……” 李文静哽咽着,掉了几滴泪水,他的手伸了过来,握住她的手,李文静望着他,忍着把眼泪鼻涕都吸回去,他抽出两张纸巾给她。 她觉得他的触碰有些异样,以前他也接触过她的身体,检查身体,仪器是凉的,手心是热的。 这天晚上,她没有回去,而是和顾维祎躺在了一起。 第27章 我整个人都烂掉了 从站起来,李文静的腿开始飘着踩不到地板,走进卫生间,脱衣服,洗漱完躺在一张床上,李文静整个人似乎浮在空中,没有重心。他离她很近,从来没那么近过,血液翻涌着令她喉咙干渴,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可当撞到他的眼神,把她压了下来,似乎什么都发生过了,时间又出现了混乱,现在的一切都是错觉。 “是不是没买套……” 话一出口,李文静脸上烫得说不下去,她不知道晚上会发生什么,可既然都躺在一张床上了,不发生点什么,又仿佛说不过去。 “不是……我的意思是……嗯……” “我知道,对我们来说太早了。”他起身帮她盖上了被子,“睡吧,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 接着他顺手把灯关上了,一盏夜灯在走廊亮着,他的眼睛依旧明亮,像夜晚的星星,静静地看着她。她往床那边凑了过去,吻上了他的嘴唇。和想象的一样,他的唇很软,像她最喜欢的果冻一样,松开唇后,李文静觉得嘴唇麻麻的几乎没有知觉,身体推着她扑在他的身上,抚摸他,还想要得更多。 “我想要你。”她说。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的脸颊发烫,微微颤抖着,透过她的手指传到血液里,他的手适时搭在她的腰上,缠着绷带的手有些粗粝,磨着她的肌肤。她的血管中似乎有许多小人,一下子都跳动起来,和窗外的雨一起泛起一阵湿热。 “你想要我吗?” 她等着他的回答,他没有说话,脸上的热几乎要烧着她的手。 “你不会还是第一次吧。”李文静跟他开了个玩笑,他“嗯”了一声,李文静先尴尬了起来,“还、真的是……你,你也太……纯情了……” “喜欢经验丰富的?古斯塔夫那种?” “没有,我就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再说古斯塔夫,我要气死了!” 她俯下身继续吻他的嘴唇,赌气一样把整个头的重量都压在唇上,他的鼻子很高,戳着她的脸颊,倒先把她弄疼了,她松开唇,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顾维祎抚摸她黏在脸上的长发,说道:“说实话,我没有准备好,跟你的关系,谈恋爱,睡觉发生关系,这些事都发生得太快,还是在我最坏的时候。” “对你太随意了?” “不是,我……”他顿了顿,“对不起,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你想要什么,我都想办法满足你,只是——” 他又不说话了,叹了一口气。 “只是什么?我现在想要你。” “是我的病,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也没办法做你的情人,真的很对不起你,你值得更好的男生。” 李文静当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和前任在一起的时候,仅仅亲着亲着就能感觉到他身体已经有了生理反应,而她现在坐在他身上,什么都没感觉到,她脑子很乱,翻身睡到了另一侧,久久没有说话。 “文静,”他叫她的名字,“你想回去就回去吧,没关系,你对我已经够好了,是我的问题。” “是你的错,为什么你都不说?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给我说清楚,我就不走……” 李文静的语气逐渐哽咽了起来,他伸出手擦去她的眼泪,说道:“我姥姥、姥爷是表兄妹近亲结婚,以前都是亲戚结婚,我姥爷后来疯掉,跳河了,我妈也怀疑我姥姥精神不正常,逃出了家去国外。我爸和我妈在一起本来是好好的,可我妈后来也受刺激得疯掉,撑不下自杀了,现在只是轮到我了,我没有见过妈妈死是什么样的,别人把她从海里捞上来,他们不让我看,是我爸去认的尸,然后人被拉到殡仪馆,一下子烧没了。我在外面听,我以为会像烧火噼里啪啦响,现场什么都没有,很安静,我爸取来骨灰,我还疑惑这是不是我妈,她到底死没死,我爸安慰我,说我只是没法接受,我是个男孩子,要勇敢起来,就算是很残酷的事。” “我妈死后,我跟爸爸生活,他工作很忙基本不管我,把我丢在私立学校,里面都是有权有势的人。我读初中的时候,有一天从楼上摔下来了,我甚至想不清那天发生了什么,后来过了好几天我才想起来,是学校高年级的人,他们逼我……” 他又开始抽动起来,李文静抱住了他,等他平静起来,他接着说:“我爸叫我不要说出去,他去帮我解决。他们赔了钱、公司的职位,很多东西,我爸突然发达了,从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全坏起来了,好不了了,我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只能当他的提线木偶才能动一动,我躺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没上学,身上什么都感觉不到,在医院住了半年才恢复过来,去英国换了个环境才重新开始。” “有次我回家,在巴黎看到了其中一个人,和他爸一起在电视大屏幕上。他爸是大政党的党魁,看上去高尚正直,只有我知道他们这种人有多烂,好看的皮囊,下面全是蛆虫,我的脑袋好像掉了一样,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我想和十年前一样离开法国,不去英国,去更远的地方。我只是在躲避人生,这次却没办法,我还是能在网上看到他们,想到这些年他们到底伤害了多少人,我为什么没有说出真相,可我说出来又有什么用,没有任何证据,更是政治上不值一提的丑闻,很快就被公关掉,什么都改变不了,我真的好不了了……文静,我不是个正常人,就算换了个地方生活,还是当不了正常人了,我只是在假装‘正常’,我死了,还是活着,自己孤独终老也好,我不想拖累你的人生,你真的很好,会有更好的东西,更合适的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搭在李文静肩头的手,似乎做了个决定。 “好了,我说清楚了,你知道水果一个地方烂掉了,整个都吃不了了。” “那有什么?我经常吃烂苹果、烂桃子,削掉就行了,这么多年没出过一点事。” “不一样,我是整个都烂掉了,现在终于烂到了表皮,你可以有更好的。” “我不想走!凭什么你叫我走我就得走,你有没有尊重我的想法!” 她对他吼了一句,指甲掐在手掌上压抑住心头的痛苦,“遇到你之后,你没拖累我,反而发生了很多好事。你看,你救了我的命,我还升职加薪了。除了我,你在这里还救了很多人,我相信你也能救你自己,你是牛津毕业的医生,一定做得到,过去的事,能忘记的话都忘了吧。” 他摇了摇头,“忘不掉的,没那么简单,就算下决心要忘了,那些人,那些事,不知道什么会出现,一旦崩溃发疯,一切 努力都白干了。我宁愿以后没有你,你只要记住我们在一起快乐的事就足够了,你不要看到我那种样子,我求你了。” 夜里的雨,滑在窗户上,湿润从缝隙中溜了进来,像是霉菌在房间里散开的潮味。 李文静流着泪说:“那有什么?我爷也是个疯的,快死的时候,天天不穿衣服跳大神,下面的毛都白了。人老了都这样,现在这社会,谁不生点精神病,我有时候烦得都想世界炸了算了……我是不是一个反社会人格?” “说说而已,你狠善良,心肠很好,那种事你是做不出来的。”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像是反过来在安慰她似的。 “你也很善良,对我那么好,对这里所有人都好,你难道不能答应我,对自己也好些?” 他没有回答,回避了她的问题,“睡吧,时间很晚了。” 第28章 她心疼他 蒙巴萨的雨季,连续下了三四天雨,乌云密布,没有天晴的迹象,乳白色的雾从海上飘来,只有一点楼房的尖尖刺出这个罩子。这场雨好像下在整个肯尼亚,下满了整个非洲,雨的气息独特,像受潮的水泥,夹着苦涩海盐的咸味,落在她整个世界上,这个世界仿佛另一个世界,在这里她的躯体逐渐变得沉默失灵。从与顾维祎那晚过后,李文静感觉自己僵硬得好像沾满了水泥,慢慢凝固把她锁在办公室这个小小的地方,她不想出门,不想接电话回消息,害怕各种事情忽然涌过来。 开能源公司的施工讨论会那一天还是来了,李文静硬着头皮去参加,果不其然被古斯塔夫留下来了,他问她顾维祎在哪里。 她当然知道顾维祎在哪,她一直和他在一起,只是没有在一起。这些日子和他亲热拥抱,在肌肤上的移动,他把这叫“littlescratch”,她记住他的肌肤的触感,他身体的形状,触碰过后的滋味,一直留在她的身上,这只让她无比烦闷,释放不出了的压抑,他对她对流露最真实的悲伤,都深深刻在他的手指上,渗入到身体中,她也觉得沉重,压得她进入了梦乡。第二天醒来,两人都心照不宣,没有问对方此时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段关系,两人目前都不愿触碰,只能暂时搁置。 她这边搁置了起来,而古斯塔夫的问题步步紧逼。 实用主义爱欲 第17节 “我也不知道。”李文静说。 古斯塔夫处理着文件,手上钢笔划过的弧线发出一阵“吱吱呀呀”,似乎割裂了手下的白纸,将他温和多情的声音拆得只剩下一个个单词的冷漠。 “你不可能不知道,那天是你把他带走了,你必须给我个交代。” 从进他办公室一开始,他就坐在那张黄檀木办公桌后,戴着眼镜,片刻都没抬起头。李文静站在桌子一侧,落地窗靠海,桌子仿佛一艘巨大的船,他在这头,李文静在那一头,海水卷着泡沫吞没着她,水严严实实淹了她,给她巨大的压迫。 “我真的不知道,他说去医院上班,这几天也没联系我。” “给他打电话。” 李文静依旧不动,他停下了手里工作,稍微抬了抬眼睛,“现在,谢谢。” 声音不大,李文静却扎扎实实打了个寒颤。她的手在口袋里握成了拳头,生怕他再下个命令,自己真的会按照他的要求去做,所幸他什么都没说,处理好工作,摘下眼镜眯着眼睛盯向眼前的人。李文静没有看他的眼睛,她觉得他在皱眉,他在打量自己,他在用理性评判她的价值。 “请坐,要喝茶吗?” 他站起身,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烧水,水声“咕噜”炸开一阵开水的热气,李文静没有坐,只是在一旁看着。 “坐吧,你不是我下属。” “您是我的业主。” “工作在会上谈完了,我想谈谈charles的事。” 他倒了一杯茶,推到空位置前,李文静只得坐到了他侧对面的沙发上。 “他生病了得治病,非洲没有这种条件,文静,你不能太爱他了,他想做什么都陪他胡闹。” 李文静不坑声,茶杯烫着她的手心,如同那晚他坦白的心事,伤着了她,她却放不下。古斯塔夫在倒茶,也不说下去,只是等她说。李文静更加用力握住了茶杯,任由茶水烫手,痛是爱情,痛是愤怒,在痛的驱使下,她才能回去说下去:“他是牛津毕业的医生,在这里治好过许多病人,还救过我的命,为什么不能相信他?他会好起来的。” “你还不明白,他的病在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脑袋,放下手,又是一副温和的神色。 “确实,他的病在你身上。” 他先是愣住了,眼睛一眨后的疑虑过后,只剩怒火,他瞪着李文静。 李文静的心脏在狂跳到她的胸腔变形,连带着腿抖得都没知觉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茶杯,这份烫伤后的痛给了她一个支点,她得镇定下来,为了他。 “他为什么那样?您不知道吗?” 古斯塔夫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目光瞬间冷了下来,他不回答,李文静继续说:“有人霸凌他,他害怕得从楼上摔下来。” 古斯塔夫眯着眼睛,“只是小孩打闹,都过来道歉了。” “我本来以为你很爱他。”李文静也对他微笑,“看来不是爱,是愧疚。” 两人沉默着,水壶里的水又开了一道,没人管,不断“吱吱”乱叫,如同两个人都在压抑的怒火。李文静环视了一圈办公室,定在那张大办公桌上,“您工作的地方这么好,值得用一个孩子来换。” “这件事我没有办法,我当时的做法,也是对他最好的。” “不是对他好,是对你好。” “我想,你没有立场批评我。”他抬手将烧水壶关了,一阵沉默过后,“你很聪明,人也很努力,像你这样的人,要是有个机会和魔鬼做交易赚钱,你也会做的,选吧。” 他没明说,李文静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手上这个施工项目,一个小小的负责人,业主让她出局,最简单不过的事。 “您说得对。”李文静整条腿已经没知觉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心跳剧烈跳动的声音,一下下撞着她的胸膛,“从小时候开始,我经常和魔鬼打交道,我奶奶讨厌我,卖菜故意把我丢了,人贩子要卖我,正好碰到警察;我长大一些,没有钱在外面打工,我卖过一次卵,后来还想卖,我室友发现了,她不让我卖,伤害自己的身体。” 她吸了一口气,“我和你不一样,我在乎别人,我不做没底线的事,我觉得你和我奶奶没区别,不,你比我奶奶还坏,亲手把自己孩子卖了。” 说完这一切,原本混乱不堪的头脑忽然变得清澈,像是收拾多日不管的房间,倒完垃圾,整个房间变得干净。 从古斯塔夫办公室出来后,她浑身仿佛失去了知觉一样,走在细雨里,没觉得冷,周围走过去男男女女,有些好奇地看这个奇怪的、四处游荡的东方女人,李文静和一对情侣打了个照面,一转眼又消失得不见,她觉得这些人出现得也莫名其妙,那她呢?也是个出现得莫名其妙,消失得毫无踪迹,别人眼中的npc吗?雨水淋在脸上,她分不清自己是哭了还是雨水,她更不明白,刚刚那番话,足以让她丢掉工作的话,为什么会说出来,单纯从理性上,无法判断。 直到见到了顾维祎,他撑着伞,从路边的公交站台朝他走过来,背后是大海,他的身影很小,她觉得他很容易被摧毁,她心疼他——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选择带走他,而他,并非是个毫无选择能力的孩童,他愿意跟她走。关于他的回忆,他是清纯的海声,草原上泥土气息,烧烤的香味,在非洲,在肯尼亚,所有的美好瞬间,都是与他一起,她也能清晰回想起他从车底爬出来,泥土粘在脖颈上,小小的颗粒落在肩膀上,她想帮他拍去……这份感情,也许古斯塔夫早已敏锐看出来了,李文静忽然觉得,她对于他才是一种拖累,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不必非要回去,面对这些他已逃离的东西。 她还在思考,他的伞已经撑了过去,牵上她的手,李文静不动, 他大概感觉到她情绪不对,松开了手。 “古斯塔夫他……” “结束了。”李文静笑了笑,“或许要收拾东西,滚回了中国了。” 第29章 他和你睡,享受你的好处,这叫什么,叫白嫖 “我们约好这个时间,你怎么先去见他,也不联系我?”顾维祎问。 “因为我给你的时间,晚了一个小时。”李文静说,“以前是我有错,你不想见他,我为了他给我的好处逼你,好了,这次我也不欠你了。” 把话都说清楚后,李文静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了,抬头望向他,他对她笑了笑,“你没钱,他是我爸爸,我怎么能让你处理这种事,还害你丢工作?你以后怎么办?” “丢工作倒也不至于,只是……”她叹了一口气,“项目不掉,我丢不了工作,就是不受古斯塔夫待见,在单位待着受气,他们都可精了。” “对不起。” “话是我说的,我知道有什么后果,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待不下去的话,你真要回国吗?” “再说吧,也许去个便宜点的地方读书,要不继续攒钱呗,还能把我饿死了?” “我只是担心你,感觉你每天都很累,要工作,还要准备学习,应付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我想帮你,你也从不来不告诉我。” 李文静把头埋在他胸口前,没吭声。鸡毛蒜皮的事,就算告诉他又能怎么样,她只能尽量不去提两人不匹配的错位,至少现在他的心脏在跳动,什么未来都是虚的,唯有此刻的感觉是真的。 “我有什么可担心,先照顾好你自己吧。” 她搪塞了两句,顾维祎摸着她的头发,说:“我这周要出差去趟刚果,可能没法联系你,你也照顾好你自己,其他的我我可能帮不了,不过你要是学英语、申请学校有问题,我回来帮你处理,好吗?” “什么工作呀?” “嗯……疟疾吧,每年都高发。” 入学有人帮忙,李文静第一反应是省了一大笔中介费,她点了点头,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但转念一想,他马上要走了,又是舍不得,他给她打伞,她靠在他身边,透过外套那晚的体温透过来,勾着她往他靠了靠,他搂上她的腰,走过的行人看他一眼,他又不好意思似地放下了手。送她回到单位后,雨笛晚上加班,她点了外卖找李文静一起吃,在楼梯口聊到了顾维祎。 “所以……周末那天你和charles在一块?现在谈了?” “没有,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提到顾维祎,她鼻子一酸,眼眶也酸痛着,她想她是哭了。她怕她八卦的性格发作起来要问,搪塞着不愿意解释太多,她却露出一股“原来如此”的神情,拉着她的手先安慰了起来。 “没关系,外国男的都那样,特别法国人最不靠谱,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东西呢,他们和女孩子约会很绅士,长得帅嘴也甜,跟爱情来了一样,结果睡都睡了,关系还不确定,这就叫situationship,老外就玩玩,才不给你承诺确定relationship。” “这都什么呀?哪来那么多ship?” “哎呀,男人都精得要死,觉得你某方面好,又觉得你达不到他的要求,才这样和你像炮友处着,等他碰到更好的,准和你分手。” “哎呀,没有啦,顾医生他……”李文静咬了咬嘴唇,“这事有些复杂,我解释不清楚。” “是不是生病的妈,好色的爸,压抑的家庭,破碎的他?” “这——”李文静解释不清楚,这一条条好像都被雨笛说中了,又想不出话来反驳她。雨笛瞪大了眼睛,“真的呀?真看不出顾医生是这种渣男,我就说帅哥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有那么多约会的redflag,这男的再帅也不能要了!你怎么也恋爱脑上头了!” 李文静压着一堆话,找不到什么人倾诉,被雨笛这么一说,像是说中了心事一样,转个身到窗边,忍不住抽起烟来,一支又一支丢在垃圾桶里。直到她把烟头掐灭,转过身来,雨笛还在沙发上,整理好两人吃的盒饭,见她抽完烟,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其实……咱们认识也没多久,对不起,你生气了吗?” “没有,你说得都对。” 李文静越这么说,倒越显得她压着怒火一样,雨笛说:“就算你生气我也得说,虽然我是今年刚外派来的做法语项目的,可我们女生在外面,得多注意才行。” “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我天天和法国人打交道,这还听说不了?”她欲言又止,“你是不是当不了负责人了,听说法国人说要换,说你太年轻。” 李文静一摊手,“换就换呗,本来是靠古斯塔夫,他不把项目撤了,让我炒鱿鱼失业已经很给面子了。经过这一次,我也算是看清楚了,本来不是我的东西,靠别人也靠不住。” “哎呀,文静,什么靠不靠的,能靠上ceo那是本事,别人是想靠都没机会。”她苦口婆心劝道,“要是真换了,单位里那些人精得跟什么一样,一看不对就对你不好,为了那个渣男,你至于把自己搞成这样吗?真别恋爱脑了,他就是跟你玩玩……” 李文静的脸色沉了下去,雨笛抿了抿嘴,“好吧好吧,玩玩也行,人长得是挺帅,别陷进去了呀。” “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你到底是在怎么了?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那么帅,直接把负责人的位置抢来。” “我还想问你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叫我当负责人,川哥当负责人不也一样?” 雨笛摸着白衬衫前的玉佛项链皱眉说:“不一样!单位女生本来就少,你当我领导,我工作从没这么舒服,男的们都不敢乱开黄腔了,抽烟也到外面抽,我就想你做下去,这样我俩都好。” 对于雨笛的话,李文静能深深地理解,她只能对她表示抱歉,要是可以,她也想做下去,不过现在和古斯塔夫关系降到了冰点,是真没办法了。雨笛连喝了一大瓶水,像喝酒一样“啊”了一声吐出苦气,很是气馁,没再说什么。 “你们俩赶紧把关系确定了吧,别信他说什么没准备好,都是鬼话,要谈就好好谈,说没准备好,就是随时要开溜,我觉得越是不稳定就越要有commitment,你都为了他工作都不要了,他和你睡,享受你的好处,这叫什么,叫白嫖。” “我们俩没那种关系。” 雨笛像是见了鬼一样,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李文静,“姐们,你图他什么呀?图他长得帅,只能看不能吃,他真的喜欢你吗?” “不是……这真的很复杂,下次再说了。” 雨笛大概觉得她是天下最傻的人吧,李文静想,工作了一会,眼睛发酸,又忍不住有些懊悔,对顾维祎的了解还不够,是不是真的为他放弃了太多,还是那句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就是个完完全全的恋爱脑。可是那天晚上雨雾一片朦胧,他在夜晚中的眼眸像星星一样,房间霉味中他衣服上的香味,引着她在这片黑暗中确定自己在宇宙中的坐标,她的确存在于地球某个角落,某个小房间里,在他的身边。 她对他的怜爱,也同时满足她心中的欲望,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不是爱欲,食欲,对钱的欲望,在古斯塔夫面前,凭借着对他的感情,这份欲望似乎终于有一个正当的出口,她也说不清。 第30章 不想异地,也不想因为我喜欢你,强行把你留下来发展关系 每周的例会过后,院长换掉了李文静的负责人位置,换成了张照川。 这件事他已经提前通知过了,李文静并没有什么意外,倒是张照川喜笑颜开的,一直说“感谢领导栽培”。会议过后,他对她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分配到了带赵浩然,一齐整理资料,说白了就是个打杂了。 赵浩然是新来的,杂活自然是他干,还有兼职跑腿送“外卖”,属于什么事都要干,什么都干不精。一下子把工作好几年的李文静安排到这个岗位,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师徒反目的瓜众人都吃到了。 内部开了小会后,他把李文静叫出去谈话。 “文静,这主要是领导的意思,这个岗位和各部分都联系,最能锻炼人,特别是以后当总体,要是太辛苦的话,你尽管说,我 帮你跟领导讲讲换个岗位……” 不管他说什么,李文静只是点头,她可太明白了,是什么岗位不重要,主要是经过前头那一遭,他得抓个人立威,李文静则是这只“杀鸡儆猴”的鸡。 “我都听领导安排,招我进来不是说了,‘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使’。” “太累了,小乔老跟我念叨你,你们最近联系没?” 李文静摇摇头。 实用主义爱欲 第18节 “朋友间有什么,说清楚就好了,联系是要联系的,对了,我今天有个朋友过来,搞蒙巴铁路的,你也见过,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他拍了拍李文静的肩,笑着回办公室了。被他这番敲打后,又给个甜头缓和关系,李文静一个站在外面,心里倒不是不舒服,只是有些发苦。 办公室里面,还能怎么办,不翻脸就行了呗,只是两人的关系,再也回不去从前了,只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晚上吃饭,张照川带来的是个胖胖的男生,脸圆润得好像凸出两个苹果,一副黑框眼镜架在上面,李文静记得他,是个专业能力的地质工程师,没记得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陈博士,现在才知道他叫陈亮。 陈博士一来,就要了李文静电话加了微信,一张小圆桌,坐在李文静对面,张照川坐在中间,他止不住抬头看李文静,一对视,李文静就知道张照川为什么叫她来了。张照川问陈博士怎么还没谈对象,他叹气说以前忙着读书、搞科研,现在都在工作,没时间找对象。张照川夸他是青年才俊,只要想找,谈个对象分分钟的事,又跟他介绍起来李文静。李文静低头吃饭,也不接茬,张照川说她也没对象的时候,她有些心虚,但仔细一想,和顾维祎确实也不能有什么关系,只得默认了。 吃过饭,陈博士送她回家,他性格有些闷,不爱说话,一直到她家楼下,他从在黑色布包里摸了摸,摸出个小小的地球仪,他亲手做的,送给文静的礼物。 文静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该什么表情,想笑,又有些尴尬,说实话,她对陈博士实在没有兴趣,刚刚吃饭顺便滑过他的朋友圈,全是工作上的事,最新是一篇发表的论文。 “上次开会我就看到你了,都是男生,你一个女生,发言得最好,我当时没好意思要你微信。”他说,“我看得出来,你有些尴尬,其实我和你一样,也不喜欢相亲这种场合,不过张哥太热情了,就当认识认识,交个朋友。” 他的态度很诚恳,李文静不好意思拒绝,便收下了他的礼物,回过头他对她招了招手,目送她上楼。 地球仪被李文静带到了办公室,她一边整理资料,核算工程设计数据,一边转着地球仪,眉头紧锁,手指停在地球仪上,她给陈博士发了条消息,问能不能看看他最新发的论文,日期太新,网上也找不到数据。陈博士秒回了个“ok”,立马把论文和有关数据资料打了个包都发过来。 张照川走过,看到李文静正在和陈博士聊天,不禁“哟”了两声,挤眉弄眼问两人发展怎么样了,李文静说没有发展,当着张照川的面,打开了陈博士的论文,他更笑得出声,说博士找对象果然不一样,直接把论文发了过来。 李文静没理他的玩笑,整个一天都在核实数据,临近下班,她又给陈博士发去消息。 “你好,陈博士,谢谢你的论文,我有许多问题想请教你,油田这个项目,都是软弱地基,之前我在附近做过项目,当地用的是欧盟标准,好像这块欧盟标准有些小了,沉降也和算的不一样,多了20%,油田还用欧盟标准,我觉得不行,我拿你的论文算过了,能算出实际结果,我又拿设计的数据算了,新算的数据你能帮我看下吗?” 对面又是回了个简单的“ok”,叫李文静把文件发过去,发过去不久,他还想看看实际的地质情况,李文静说这些数据不能发给他,但是能给他看,两人再讨论,便顺理成章又约了晚饭。 正要下班时,顾维祎给她发消息,问她下没下班,他要来接她下班,晚上一起吃个饭,李文静想了想,只说和朋友约好了饭,拒绝了他,刚发好消息走出单位大楼,他忽然从门前的狮子后面闪出来。 “我来接你。” 李文静对他晃了晃手,示意他看手机。 “我都和人约好了,你临时来,我总不能鸽了人家,” “刚从刚果回来,还想给你个惊喜的……” “没惊喜,没吓死我。”李文静忍不住埋怨,“你一出差一个多月,又不发消息,一来就临时约我,怎么不提前点吗?” “前段时候我都在隔离,本来以为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没想到工作比想象顺利,突然就能回来了。” “你该不会是?刚果病毒?” 李文静想到前段时间说刚果病毒传染的新闻,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再看他确实好像瘦了,埋怨他,“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啊,我还是从新闻看到的,还说是疟疾,骗我!” “这传染病还没查明白,还好控制住了,你别担心。” “我怎么不担心你?” “刚果这几年公共卫生一直出问题,卫生署打算往那边派更多人手,又是法语区,所以……” 他说得吞吞吐吐,观察李文静的神情,她扭过头,“你想去就去,不用跟我请示,我们现在也不是什么严肃的关系,约过几次会,各过各的,想散就散了。” “我没说马上就去,还在考虑,别生气了。” “我生你什么气?”李文静梗着脖子不看他,“我跟你说实话,不想异地,也不想因为我喜欢你,强行把你留下来发展关系,不但你不高兴,你该去治病救人,不该这么耗着。” “你是这么看我的?” 两人吵了两句,张照川和其他同事也下班出来,他看到顾维祎,远远就打了招呼,李文静也不好跟他继续吵下去。张照川倒是春风满面,对顾维祎问东问西,打趣顾维祎,李文静有很多人追求,他要抓紧了……李文静打断了他,只是她跟人约好了,要迟到了,匆匆似地逃离这尴尬的地方。 第31章 找个好岳父,就有人托举了 话还没说完最是难受,苦涩堵在嘴里,到吃饭的时候也总觉得菜炒得老了,陈博士说:“国外的中餐都这样,不好吃,还不如我自己做的。” “啊……还行……”李文静的思绪被拉回了餐厅,他订了一家中国餐厅,说不上什么菜系,反正什么菜都有。 “你会做饭啊?” “在外面读书要吃点好的,就食堂那几个菜,难吃,再说我农村出来的,会做几个菜。” 说着,他拿出手机给她看他炒的菜,一张张滑过去,李文静夸他,他笑得脸上笑出几道纹路。饭吃完了,服务员上了甜点,李文静坐到他那一边,拿出笔记本电脑和草稿纸给他看。 “我今天检查了法国检测公司的数据,沉降超出了预测,他们项目组觉得是正常范围,那一片地层复杂,按照欧盟标准来就是有些问题,所以我重新算了一点,请你帮忙看看。” “工程没有精确的,都是近似问题。”陈博士看了几眼,转过眼看她,“你先别急,饭都没吃完,又开始工作了,要不张工说你什么都好,工作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对不起,我……我先去结账吧,谢谢你帮我忙。” 李文静刚站起身,他立马拦住了她,一边说着“我来,我来”,两人抢着到前台,最后好说歹说,陈博士结了账,说下次她再请。 “那我等下请你喝酒?” 他叹了口气,“跟领导在酒桌上还喝不够啊……” 两人都笑了起来,李文静说:“好啊,都坐儿童那一桌,随便喝点无酒精的。” “还是不喝了,要给你验算一下。” 两人就当地地质条件讨论了一会,陈博士给她的草稿上修改,重新给了近似计算公式,做完这些,已经快十点了,饭店要关门了。收了电脑,他们换到了旁边一家酒吧,酒吧正放着热辣的流行曲,在玩嗨的男男女女中,李文静感觉很不合时宜,静静喝着手中的桃汁,陈博士点了一杯气泡水,互相看了一眼,他忍不住笑了笑。 “我觉得我们挺合拍的,以后多认 识认识。” “才见了两面。” “四面。” “不愧是陈博,严谨。”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她开了个颜色笑话,李文静也跟着笑,“难怪大家都叫你陈博士,一般我们都叫什么王博,李博。” 开完玩笑,李文静问:“为什么来非洲?” “赚钱嘛,我家里有个哥哥,还有个妹妹,等妹妹上班了,我也轻松了,你呢?” “我也农村的,谁不是赚钱?”李文静想了想,“我家也有弟弟,川哥也许没跟你说,我爸妈没养老金。” 他明显沉默了一下,李文静笑着说:“你是博士,学历那么高,等回国安稳下来,能找个更好的。” “在国外是难找对象,还是在非洲,咱们这专业,干工程更找不到。”他喝了一口气泡水,脸颊鼓起又凹下,“我觉得这都不是问题,我一路读书读上来,大学,研究生,博士,基本没什么人托举,等回了国也一样,我真觉得你人很好,喜欢你。” 李文静还是开玩笑,说:“找个好岳父,就有人托举了。” “那要人家女孩子看得上我呀,以前也做过这种梦……”他摇了摇头,“还不如自己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 “是呀,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李文静拿出钱包,数出了酒钱,压在桌上,“这回得让我请了。” 他送她回去,公交车改道了,李文静家门口的车站也换了地方,李文静便说送他一程。回到家里差不多凌晨,雨笛也才加了班回来,吵着要吃宵夜,李文静在餐桌验算陈博士给她的公式。 “不是吧你,回来还要工作,你晚上吃什么呀,还有剩菜吗?” 李文静怕她八卦又要问,搪塞了一句说在外面吃的,回房间去了,陈博士发消息过来,说要睡了,也叫她早点休息。 “我在计算,这计算量有些大,一般拿软件模拟的。”李文静说,“法国人不一定相信我们,我得都写好了,才能跟他们提。” “他们白人老外就这样,在非洲那么多年不是白呆的,我们中国人来了不久,很多事还是偏弱势。” “这个问题跟是谁没关系,不解决的话有安全问题。” “慢慢来,这个问题很复杂,都可以出篇论文了。” “可以吗?我正想发论文,评职称,申请研究生也用得到。” “你要去外国继续读书啊?读研、读博很累的。” “干什么不累?我还是想多念些书。” 念书这件事,爸妈从不管她,他们觉得她一个女孩子,不用念多少书,最多读个大学,大专,有个工作,到年龄嫁人成家,他们俩就“完成任务”了。家里只有外婆最疼她,经常问她读书的事情,听妈妈说,外婆家里以前是地主,爹当医生,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知识分子,外婆也从小读书识字,后来家里的田都充公了,一家成分不好,下放到他们这个村里。李文静听说后,难受了整整一天,寒假见了外婆,外婆又问她考得怎么样,她说考了第五名,把奖状给她看,她很开心,夸她会念书,李文静便说自己要上高中,上大学,还要读博士。 “了不得了!我们家出个女博士了!” 最难过的事,是她没能看到自己当了博士。 李文静想到外婆,每年过年前,家里都去山上扫墓,爷爷和奶奶,外公外婆,还有表弟……许多人都埋在山上。 家里的消息被折叠,好久没看到了,李文静还是像以前一样,每个月打一万过去,她想着今年家里雨下太多了,坟山那边可能要重新修,正想联系爸爸留意一下,打开聊天栏,一长串语音消息,都是关于收钱、打钱,李文静也不细看,发去消息后,忽然看到对方正在输入。 他们字都没认全,大部分是语音,李文静等了一会,是一条文字消息。 “俊俊要放寒假了,有对象了,在办签证了,你做姐姐的,带他们玩玩。” “什么意思?先不说我没有假期,带俊俊玩就不行,怎么还加上他女朋友?” 李文静气不打一处来,“你们来问什么,他玩他的,叫他自己找我。” “一说话就发气,你有出息了,就不管你弟弟,我不管你们咋弄,你给俊俊办下签证,也给咱们家长点面子……” 一长串的语言信息,李文静气得不看了,脑袋里“嗡嗡”的,像被塞满了一耳朵蚊子,丢下手机捂着耳朵睡,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脑海中全是数学公式,梦里也在算题,微信里爸爸,妈妈,弟弟的消息一齐轰炸过来,顾维祎也来添乱,说他要去刚果不回来了。她拼命滑着手机,输入法有问题发不出去,只能干着急,办公室里一群人对她笑,笑她不自量力,被法国人把结果打回来了。 李文静吓得从梦中醒来,才五点多,天还没亮,黑沉沉的天,左右也睡不着,干脆起床洗漱,坐在餐桌前,拿着笔盯着昨晚的草稿。 第32章 我喜欢你,不想因为我给你什么负担 李文静很少起那么早,从没见过早上的蒙巴萨,要说晚上的两三点的蒙巴萨,倒是经常能见到,她套了身运动套装,在环岛路上跑步,海上一片鱼鳞似的光,冲上沙滩。天晴时一片亮堂堂的光,把所有东西都照得明显,青翠的椰树,和路上的人擦肩而过,乌黑的人,明亮的t恤,路边的人在钓鱼,或遛狗晨练,脸上洋溢着笑容。 顾维祎坐在椰树下的长椅下,运动包靠在白色运动衫旁,拿出一本书,正聚精会神看着。李文静跑到他面前时,他才抬起头。 “goodmorning,”他笑着跟她打招呼,“昨天没睡好吗?” “你看我黑眼圈,不知道我是熊猫转世吗?这辈子过太苦,说不定上辈子把福都享光了。”李文静坐到他身边,昂起头“咕噜咕噜”喝水,顾维祎按住了她的手。 “okay,熊猫小姐,刚运动完不能这么喝水。” 李文静还是喝了一大瓶,他只能摇头。 “今天这么巧,我刚想着你,你就来了,难道是上天安排?”他说。 “没有,看你ins上都发了,跑几脚路的事。” “不配合我一点,moreromantic。” “是啊,我才不信什么天啊,地啊,我就是个无聊古板的人,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这么凶为什么?” 李文静不回答,只是瞪他,他收回目光低着头,合上了书本,“嗯……是我气到你了,对不起。” 实用主义爱欲 第19节 “老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是我傻,我愿意,才老会被你气到。” “你也可以不被我气到,和其他男生吃饭、约会,要是你开心的话,我都行。 “我觉得你不喜欢我,没那么喜欢我。” “文静,现在我们不是特别严肃的关系,我不想限制你什么,相比于我们的关系,我更希望你能幸福。” “幸福,什么是幸福?从小到大,我从来没幸福过,没钱没对象,都是不靠谱的。” “我明白你想找段稳定关系,只是我……”他叹了口气,“我现在没办法给你承诺什么,很抱歉,可我喜欢你,不想因为我给你什么负担。” “那我对你是负担吗?” “绝对不是!你很美好,我和你在一起很幸福,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都是一种感受,当下在一起的快乐,这些瞬间是幸福。” 他的手指碰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抚摸着她,像小小的蚂蚁,痒,又咬得她心口疼。 她曾考虑过两个人在一起的未来,他会留在非洲吗?他能去欧洲吗?而他说出这些话后,李文静觉得都不用问了,也许对于他来说,这不过是一时的感受,在他的人生中,她很难有一个位置,李文静不想勉强。 “我不相信人性,情感需要约束和自觉,两个人才能一直走下去,要是两个不合适的人硬要在一起,就算现在快乐,以后的痛苦呢?” “你做事都倾向考虑后果?” “我是读工程的,最重要的就是 预测后果,保证安全好吧!” 李文静开了个玩笑,脸僵僵的,笑不出来。 “评估结果,陈博士比我更安全吗?” “川哥介绍的朋友,看我们合适,接触下来,嗯……”李文静故意嘴硬了一把,“是挺合适的,人很有耐心,对我很好。” 顾维祎沉默了一阵,“他还说很多人追你,要我抓紧点,昨天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话没跟你说完,想你,跟你去餐厅,在外面看你笑,约会开心吗?” “都挺好的……”李文静又有些生气,“我想和谁约会,管那么宽。” “这件事由你决定。我真的很抱歉,现在的我,还不够好,没法确定怎么和你在一起,我会想办法的,不管我在肯尼亚,还是在刚果。” 他握住了她的手,手心的汗水黏在她的手背,李文静微微一颤,由他拉着手,“别纠结了,和我一块在蒙巴萨算了。” 他的手握得更紧了,却对她说:“蒙巴萨是大城市,许多地方比蒙巴萨缺医生。” 李文静说:“别想太多了,其实我更希望你去刚果。干嘛老觉得自己没用,明明很有能力,看到你更发挥才能,我有这么一个厉害朋友,我不会难过,不在我身边也不要紧。” “真心话?不会想我吗?” “会。”李文静回答得很快,“你还想去其他地方工作吧,我都明白,你稳定不下来,我也是,我们两现在的状态,都不适合发展关系,我也很喜欢你,重视我们的关系,所以我想认真对待,我跟你不同,我谈过恋爱,那时候有好感直接在一起了,后来毕业了,职业规划不一样,就分开了,痛苦过一两年,埋头工作,攒钱,朋友介绍对象我也都不见,后来我想清楚了,他不过是没那么喜欢我,真喜欢我,就我把我排在他的人生规划里。” “你总是很理性。”顾维祎笑道,“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我倒想干脆什么都不管了,和你在一起,我很久没那么开心过了,你去哪我去哪,保证让你不生病,给你做好吃的,你觉得好吗?” 李文静笑着摇头,“我这个年龄,没那么多激情了,想得事情多一点,我们还没好到那种程度。” 他点了点头,收起了小说。李文静看了一眼时间,快要到上班时间了,便从椅子站起身来,两人又一起走了一段路,他去医院,李文静去单位,太阳升得更高了,顾维祎说想请她吃个早饭,李文静说不用,去办公室随便吃点,公交快到了。顾维祎说很快就好了,去路上的bar买了面包和咖啡,李文静一边上公交,他从前门招手,飞快把早饭给她了。她上了车,往后望去,顾维祎还在原地喘气,看她回过头,连忙对她笑着挥手。 咖啡太苦了,李文静不爱喝,喝了几口就放下了,外国人才爱吃苦的,加了点糖才喝得下去,倒是很提精神,她的目光定在那些计算数字上,思绪却想到了顾维祎,古斯塔夫,他的妈妈,爱情,婚姻——到底可不可以评估出结果?一个冷血的爸爸,一个精神病的妈妈,一个精神不稳定的孩子,这就是他们婚姻的结果,而她,还没有这个能力承担起这些沉重的事情,她没说的是,如果顾维祎好不了了,病越来越重,只剩下混沌不清的脑袋,那是喜欢被耗尽的时刻。她想,她的人性也经不起考验。 人是很自私的。 同时,她又想到她自己的爸爸和妈妈,两个情绪暴躁、自私的人,也留下了一个自私的孩子,顾维祎说可以放下一切来陪她,她却不敢去完全喜欢他。经过一上午的思考,李文静终于想明白了——她的人生容错率太低,她得为自己考虑,这件事没有错,和陈博士没有结果,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第33章 他不够好,向下兼容同样不够好的她 工程也有容错率,和人生的容错率一样,都是很低的,经不住糊弄,在这么日复一日的计算中,李文静早已养成了仔细谨慎的性格,反映在与他的关系中,他还不够好,她没法谨慎地推进下一步。另一方面,正是因为他不够“好”,在择偶中,上中层阶级的人存在某一方面的缺陷,才会向下兼容同样不够好的她。 她穷,年龄大,长得不够漂亮;他性格古怪,潜在的疾病让他也跟个边缘人一样。世界总是无比现实,要是他没有生奇怪的病,她压根遇不到他,两个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也许是路过伦敦街头时,他在街边喝咖啡,她会悄悄看他两眼,心里想今天看到帅哥了,而他始终不会抬头,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想着事情,手指传来一丝疼,她“哎呀”了一声,发觉被纸片划到了手,流下一滴血。她没管这滴血,提着电脑和手稿,找到了张照川。 “川哥,我仔细核对了法国人的地基数据,从陈博士新发的论文看,他们的报告存在严重问题。地基方面承载力不足,软弱地基夹层的存在,很可能导致设备沉降或倾斜。我们单位设计的施工方案里,没有充分考虑地基可能会进一步软化。这样不行,我建议立即重新测量地基数据,加固软弱地基。如果不及时处理,后果可能会非常严重。” 说完这些,张照川很惊讶,“你和陈博士吃饭,就说这些?” “你放心,业主的数据我没给他,都在我自己电脑中。” “不是……我是说这个方案早都过会了,是符合欧盟标准的,我们都施工那么多,你现在说要改,我没法决定,得找院长说这事。” “改方案很寻常,要是真发生事故再改,那才晚了。” “你就算去找院长汇报,他也懒得理你,干嘛这么多事,又要去找法国人,自己给自己麻烦,你就找他去吧,我倒是没什么,看所长回头不骂你。” 张照川一副嫌麻烦的态度,在李文静预料之中,在他面前汇报,不过是走个过场,越级汇报是职场大忌讳,不让他丢面子。 在院长面前,李文静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边,他没直接说不行,看了看李文静的手稿和原本施工方案,眉头紧锁,把付雨笛叫了过来,让她给法国人打电话沟通这个方案的问题。 李文静对雨笛说:“告诉皮埃尔,这里的地质特殊,施工方案中软弱地基的问题很大,用你们的标准计算不行,我看到一篇新发的论文,重新算了一遍,我建议在新的方案加固地基前,为了安全起见得停工关键部分,其他配套部分不变。” 对方却很激动,直接用英语骂她:“你们的施工方案出问题,我们钻探机都要入场了,停一天工就少采一天油,给集团带来的损失,你们能承担吗?” 李文静在电话里差点和他吵起来,“你们要求本来是有问题的,当时你们再三说一定要这么做,我能跟你怎么办?” 说着,院长按住了她,叫她别吭声。 院长对雨笛说,“刚才文静说的话别翻译,你就和法国人说清楚,标准的问题,不是我们院的问题,录音开着吧,他们别想怪我们,对了,语气好点,跟他解释清楚了。” 换成院长和雨笛与皮埃尔交涉,最后商量结果是法国人答应再次核实,让李文静把文件发过去,但是工程不能停,下次开会他们再商量。 “下次开会要等上一周了,不行,这事别耽误,我去找皮埃尔说。” “小李!你留下来!” 院长拦住了她,“工程出问题,原本我们双方都有问题,你别着急,法国人自己都没那么着急,这下有问题也是他们的责任,录音都录了,古斯塔夫要问,我们都汇报了,怪不到我们。” “院长,不能这样,这一出问题,万一有人出意外,不管是谁的责任都赔偿不了,工地本来死亡率很高,真不能这样拖时间,要马上找法国人谈。” “你能不能直接找古斯塔夫说?” “也不行,这种具体问题,就算我问他,他也会叫我跟下面的工程师说,再说……” 李文静摇了摇头,上次已经和古斯塔夫撕破脸了,她不想去见他,一看到他,她就会想到顾维祎,那些恶心的事情。 “小李,不要太急,等明天吧,咱们把你的问题过会了,大家一起商量商量看怎么办,你一个人,人家不相信你也正常,去了也白去,陈博士还在吧,都是兄弟单位的,你去发个函,约他明天一起来开会,一起把这个问题定了,要法国人心服口服,咱们也得谨慎是吧。” 李文静只得同意了,一来,她对自己也没信心,叫陈博士过来,确实更稳妥;二来,法国人不信她,单位开会商量出个正式成果,整理成文件发过去,也是正常的程序。 不管怎么样,事情能进展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甚至比预期还要好,院长愿意挺她,业主也同意上会,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陈博士这么安慰她,利益太多的事,不可能因为他们一句话就掉转方向。当然,欧洲人更不可能瞧得上他们,找中国人接这个项目,主要是看他们提供的报价最低,过去国家级项目做得都不错,不然他们连看都不会看。 “他们来非洲多久了,咱们来非洲多久啊?几十年和几百年的差距,不管什么标准,工业、工程标准都是欧盟领先,瞧都不瞧你一眼。” 陈博士说的是大实话,她好像一直难以接受这种状况——她生活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鄙视链上,她总是下位者,上学念书,上班工作,她没有她的位置,在她不被允许进入的门槛外,她还是进入了,她最明白如何进入——speakloudly,aggressive——她必须证明她的价值。 第34章 我家就是这么个情况 单位上会。 在上会之前,她的计算方案已经发给各个负责人和总工负责,叫来了同个集团陈博士他们单位和院长来研究。她觉得肚子涨涨的,一直往椅子垂下去,大概在进来前水喝多了。 “要是没太大影响,就听法国人的,改了出问题,我们就全责说不清了。” “我们开会还不够,得叫上他们的工程师一起,这事太大……” 众人讨论的声音灌进她的耳朵中,摆明了是不想背责任,像许多只苍蝇叫来叫去,李文静有种对他们吼上一顿的冲动,掐了掐手指冷静了下。开会之前,最后看了一眼手机,顾维祎发来“加油”鼓励她,她又疑心和顾维祎在一起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是不是也有点变疯女人,脾气急躁得老想找人吵架甚至干上一架。她爸妈都是农村的,不会教育孩子,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女孩子要听话,要文静,不然以后嫁不出去”。 文静,听话——他们只教了她,她的弟弟,他们总是格外宽容。 “姐,晴晴怀孕了。” 接到文俊的电话,她刚加班下班,顾维祎来接她,这段日子,两人经常约会,去家附近的烧烤吧吃个夜宵再回去。 “她去打胎了……我们上门道歉了,爸妈叫我跟你说,让寒假我带她出来旅游,不然她爸妈还得骂我……” 破天荒李文静点了一杯威士忌烈酒,顾维祎拦住了她,她明天得汇报,别喝太醉了。李文静摇摇头,一句话说不出来,忽然觉得力气散在空气里,什么都空了,只有心里憋着一口气,顾维祎越拦着她,她越要喝,一口酒灌下去,口里辣得发苦,想吼,想叫,把一肚子苦水吐出来才完。 顾维祎抢过酒,接着她喝过的杯口喝了一大杯酒,他喝不惯烈酒,刚闷了一大口,两腮波浪似的鼓起来,李文静拍他的背,他实在忍不住了,泪水和酒水一起吐了出来,李文静见他这样,先是一愣,接着苦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背。 “不会喝别硬喝。” 李文静在包里摸出烟,瞥了他一眼示意自己出去抽烟,刚点燃烟,他提着她的包也跟了过来。 “我家就是这么个情况。” 刚刚接电话时,李文静没刻意避着她,家里的事,他也知道个三四分,他都把自己最私密的秘密告诉了她,在他面前,李文静也不想隐瞒,发展关系,迟早会走到这一步,不隐瞒,互相坦诚。 “你羡慕我爸对我好,我更羡慕你的爸妈和弟弟,有你这么好的家人。” 李文静狠吸了一口,心思却不在烟上,咳嗽了起来,这下反是顾维祎拍她的背,他不抽烟,李文静干脆把烟掐灭了,几丝残烟从她手指穿过,飘到顾维祎的脸上。 “我真的很累了,不想跟他多说什么,钱我会转过的,不是给我弟的,是给他女朋友。她是我们一个县的,是个挺文静的女生……”李文静说,“她爸妈也知道了,来我家闹了,这事我们得负责。” “是你弟弟负责,不是你。”他说,“从心理学上来说,父母对孩子不好,小孩反而会产生一种亏欠心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真的不知道,”李文静靠在墙上,“除了钱我还能做什么,我妈宫颈癌又要化疗了,我弟还那么不懂事了。” “你关心太多,他反而长不大,”顾维祎说,“光给钱就是对家人好吗?” “还有呢?” “你很久没回去了吧,人和人需要沟通,关爱,家人更要这样。” 李文静愣了愣,扶墙大笑了两声,发酒疯似地问:“沟通?你叫我沟通?你呢?你跟你爸沟通过几回啊?劝别人那么清楚,你自己都做不到!” 提到古斯塔夫,顾维祎也被气笑了,“我爸呀,谁知道呢?”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理不好你家的事,我也弄不好我家的事,谁也别说谁。” “至少你搞定了我爸。” “你爸还没搞定呢,跟项目上的事比起来,你的事都算是小事。” “文静,文静……” 陈博士那边已经介绍完了,叫了两声李文静,她才反应过来,陈博士把茶推给她,以为她是紧张,提醒她喝点水。李文静回过神来,桌上的人都看着她,她揉了揉昨日酒后残留的头痛,还是疼,刚刚开会的内容,左右不过是车轱辘话,她早听得烦了,方案合不合理另说,无非是谁背这个责任的问题。 “各位领导、老总,改地基方案的具体理论依据,陈博士都已经介绍了,这件事是我提的,与法国工程师沟通,我也会去的。” 院长说:“主要是法国人的态度,我们这边嘴皮磨破,他们不理也没法,总之,能做的都做了,你还年轻,这些事不好应付的,你也别急,下次开会好好和他们商量商量。” “中国人在非洲建的铁路可以用中国标准,建的地基用欧盟标准还得看人脸色。我知道,工程上问题,和欧盟标准,中国标准没有关系,是话语权的问题。”李文静说,“我老师前说,不要看死标准,标准是能变的。数字是死的,人是活的,非洲建筑业平均死亡率20%,1就是1,2就是2,以前我读大学不觉得,现在才知道,一个数字,一个系数,关系到活生生人的命。我不会因为法国对我态度不好,瞧不起我就不提了,我……” 实用主义爱欲 第20节 “被瞧不起,我最会处理这种情况了,中国人被瞧不起,我选择做工程师的时候,也经常被人瞧不起,我能做好,中国人也能做好。” 会议桌上鸦雀无声。其实后面那句没必要说,倒显得太刻意“煽情”了,只是昨天的酒还让心底嘴里发苦,李文静就是把那些怨气都发泄出来。 “那我不浪费时间了,现在我就去找法国人,谢谢大家来听我汇报。” 李文静鞠了一躬,整理好资料走出办公室,背后传来掌声,如大海拍着海岸,绵绵不断传到她耳中,她没有回头,径直往地下车库走了,她给雨笛打了个电话,叫她来陪自己跟皮埃尔沟通。 第35章 不打工你 养我啊 挖掘机嘎啦嘎啦响着,混凝土搅拌出的青烟扑在工人脸上,钻井机像一只奇形怪状的昆虫,在阳光下一片金黄。机器的轰鸣声,大地泥土开裂的声音,不时地嗡嗡响起,打破了这片土地的宁静,那是争夺利益的狂热。李文静站在原本医院的选址上,沙土好像灌进了她的心里,灰尘迷茫在眼前,噪声繁杂,她几乎听不清皮埃尔说的话。 “设备进场了,他们不能停工。”雨笛对李文静说。 “你跟他说清楚吗?地基软弱的问题,不处理好会出事故,这件事很严重。” “都说了,他就是不同意。” “why?” 李文静脾气上来,直接用英语大声质问他,他也是工程师,他知道什么后果,为什么不让工程停下来。 皮埃尔看了一眼雨笛,跟她叮嘱了一句,他拉着文静单独说话。 “女士,我说英语可以吗?” 他先询问了一句,得到李文静肯定后,他搓了搓手,又是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胡子上沾满了灰尘,跟汗水混在一块黑黑的。 “我们都是工程师,只负责工程。”他说,“你发给我的设计方案,我看了,我觉得你做得很好。” 李文静脱口而出,“那你该跟我道歉。” 他一下子也愣住了,李文静继续说,“上次你在电话里,对我态度很不好。” “对不起,的确不该这么跟女士说话。” “不是女士的问题,项目的问题,错误就是错误,不改正会出安全问题。” “对不起,我只是没想到一位小姐,甚至中国人……”他皱眉摇了摇头,“对不起,这是对工程师的道歉。” 他并不像平时开会、电话里那样强硬,相处起来实际上是个脾气挺好的人,李文静第一次跟他私人谈话前心里直打鼓,真见了面把话说开反而轻松,但她更疑惑了,当着雨笛的面,他什么都不说,这时候要私下跟她说。 “我把你的建议提交上去,古斯塔夫不同意。” “为什么?他!” 李文静第一反应,由于顾维祎那件事,古斯塔夫还在记恨她。 “皮埃尔,实话说我和古斯塔夫私下关系不好,但是项目的事很重要,是不是我说,我提议,他都应该好好考虑。” “和你没关系,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项目号,是董事会的问题,我们没有时间了。” 皮埃尔叹了一口气,吹开了胡须上粘的水泥。 “最迟下个月必须开始产油。” “我不明白,为什么?” 李文静不停追问为什么,他耐心对她解释。 “公司投了很多钱,一天不产油,一天就浪费,对古斯塔夫也很难,他叫我们先采油,地基问题慢慢解决。” “他难什么?”李文静颤抖着声音,“要是有事故,工程师不难吗,最难的是油田的工人,他们是黑人,亚洲人,没有一个法国人,要不是因为穷,谁会来做那么辛苦的活。” “所以他们拿的工资,甚至比欧洲普通工程师高多了。” “多吗?”李文静冷笑,“拿命换的,其实没关系,石油多值钱,黑色黄金,多少条人命都赔得起,到古斯塔夫面前我还是这么说。” 李文静拿出手机,“我给古斯塔夫打电话。” 他拦住了李文静,脸色也变得苍白,跺着脚,似乎有些局促不安,李文静只是瞪着他,他叹了一口气,“你是位值得尊敬的工程师,我答应你,在我权限以内,我可以停一部分,但是……” 他咬了咬牙,“设备进场的油井,我没法停,我也要等。” “请你尽快。” 法国人内部的矛盾,李文静就算想去找古斯塔夫也解决不了,皮埃尔这边终于是点了头,得了他的承诺,她安心了不少。两人谈完后李文静看着正在工作的钻井机塔体,还是叹气,皮埃尔又对她承诺了一遍,当着她的面拨通了古斯塔夫的电话。 他到一旁打电话,李文文静对雨笛笑着点头,看他们都谈妥了,正要过来恭喜她,塔体微微晃动了一下,是地震了。 临近东非大裂谷,时常会有小震。头顶钻机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她连忙对雨笛摆手,“快跑!” 这一嗓子喊出去,雨笛却像是被吓懵了,慌不择路地朝她这边跑来。支撑架的一根横梁摇摇晃晃断裂,支撑架的断裂像是多米诺骨牌的开始。一根横梁的断裂导致整个结构失去了平衡,塔体开始倾斜。钻机的轰鸣声变得更加急促,仿佛在发出最后的哀鸣,工人也都开始跑了,像流动的小虫在草原上窜来窜去,雨笛被推到在地,李文静跑去拉她,也差点被挤倒,把她拉起来,支撑架砸了下来。 她下意识推开了雨笛,眼前一黑,手臂被压住的瞬间,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剧痛冲上头脑,一阵温暖流出,是流血了,她眼前发黑,几乎失去了意识。 等再次醒来时,头顶是发黄的天花板,再一转头,是顾维祎的脸,他正坐在病床前,靠着墙睡着了,李文静想摸摸他的手,手却一下子动不了,两只手扎满了绷带,好像铅块一样重,更是什么知觉都没有,她不认输,非要挪动手,急得满头是汗,终于挪动了手臂,忽然又是一阵剧痛,像是被支撑架压碎了一样,她“哎呦”叫了一声,顾维祎睁开双眼,两人目光相对,他忽然落下泪来。 李文静一向不擅长安慰人,她还在想着怎么安慰他,想帮他擦眼泪,可双手怎么都动不了,顾维祎站起身,轻轻将她抱在怀里。李文静的脸贴在他胸前,早已经发热得绯红,又不好意思推开他,只得由他抱着,他的眼泪大滴大滴落在她脸上,好像雨季里停不下来的雨。 等他稍微好些了,李文静才开口,“我记得好像地震了,油田有事故……后来怎么了?有死人吗?” “没有,伤了好几个都在住院。” “真是幸运。” “是啊,很幸运,上帝保佑。”他摸着李文静的头发,声音又哽咽了起来,“真的很幸运,万一偏一点砸到头,可能救不回来了,文静,以后不要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 “这是我的工作,而且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那就别干这个工作了,我真的很好怕,怕再也见不到你,失去你,什么破工作,值得你连命都不要了?” 他哭得眼睛肿得像苹果一样,李文静笑着骂他,“我不打工谁养我啊?” 他不说话,从包里拿出钱包,从护照,身份证,银行卡,一张张摆在李文静面前。 “我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他说,“银行卡里是我赚的钱,有一万多欧元,两万美元,我都给你。” “就这些?你不是富二代少爷吗?” 他愣愣地看着李文静。 “还没我卡里钱多,拿回去,养你自己吧。” 第36章 甚至最亲密的身体接触发生后,都不算什么 见顾维祎皱着眉头,李文静对他眨了两下眼睛,他挤出一丝笑,坐在了她的床边。 “你不会嫌少吧?” “不然呢?我爱钱,钱爱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没钱我上什么班。” 李文静跟他开玩笑,自己先笑了出来,他始终严。也许在医院这个场合不适合玩笑,仿佛被他忧郁的眼睛无声地责备了一场——她总是不在意自己,她始终不听他的话。李文静说了两句就说不下去了,收起笑,受伤 的手开始痛了起来,她静静望着他。 “我想和你在一起。”他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钱,工作,以后的生活,我来想办法。” “谁知道你们男的是不是话说得比做得好听。” 李文静压着嘴角,眼睛却发酸,不知该笑还是哭,她低头把他的银行卡和护照收好,拿在手里,一时没有还给他。 对于他,她一向不愿意放手。 “问题是,你真的愿意跟我走吗?你的工作,梦想呢?” 他一时没有说话,脸上紧绷得皮肤收缩了一样,到了眉头,他避开李文静的目光,轻轻说:“我……愿意。” “你不愿意。” 这句话说出来,李文静释怀似地对他笑了笑说:“我觉得最蠢的事,是为了别人做这种影响一辈子的决定,要是哪天吵架你就会怪我,都是因为我才会这样,然后,你一声不响跑回去,我不想承担这个责任。” “那我们事先说好,我是成年人,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不会怪你。” 李文静还是摇头,“要是你发疯了,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怎么办呢?我们在一起生活会发生许多事,你能一件件担保吗?” “不是的,文静,这些事压根还没有发生,你只是不相信我。” “说实话我不明白我们俩到底是咋回事,所以我担心,你,还有我们,”李文静说,“大概我担心我更多些,我说了我们不一样,你都知道的。” “那你喜欢我吗?” 她点了点头。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对我来说,你是很重要的人,我不能失去你。” “我还是那句话,不要为了我改变自己。” “为了喜欢的人改变,不行吗?你还是不信我,我会改变,会为你做很多事。” 她一下子没吭声。她承认对他的喜欢,她喜欢他,可她不知道,这份感情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感情和学习、工作还有任何一件任务都不一样,它们有明确的节点,到了某一步就可以推进下一步,感情的上的事情怎么来衡量?什么时候牵手,亲吻,上床,在什么节点算青涩,什么时候算成熟?什么时候算变质?男女发生关系后算成熟吗?还是以亲吻为标准吗,甚至最亲密的身体接触发生后,都不算什么,再紧密的连结,都有分道扬镳离去的一天,也许在一段关系中,人只享受某个亲密快乐的瞬间,剩下的一地鸡毛,她不敢去想。 他盯着她,等待她的回应,李文静不敢看向他的眼睛,即使不看,她也能感受那双眼中的忧伤,像小雨丝一样,一丝一丝飘在她身边,包围了她,慢慢渗透进来。 “我是喜欢你,”她说,“所以我希望你能更快乐,我见过你好的时候,也见过不好的你,每当你做喜欢的事,你真的很开心,我最想看的是那样的你。” 他从床边站了起来,全身挺直站在她面前,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过紧闭的嘴唇,滴在她的手上。 “你给我的东西,还是拿回去吧。” 李文静把银行卡还给他,他伸手来取,却没拿回来,李文静把手盖在卡上,他眨了眨眼,笑着问她:“后悔了?” “有点,从没有人把卡给我,我起码该把钱给取出来。”说罢,李文静移开手,“快拿走吧,不然我真会后悔的。” “你说的有道理,我会让自己变好,让你每天都能看到那样的我。” “你说的,promise。” 她狡黠一笑,顾维祎叹了口气,“你看你手这么受伤,跟你promise不起来。” 她的两只手都扎满了绷带,只露出指尖,右手更是上了夹板,动都动不了。 “手部神经太复杂了,伤那么重不行的,得回蒙巴萨治。你室友一告诉我你出事了,我就赶过来,这里医生护士连临时处理都做不好,把许多伤员丢在外面,很容易感染。”他抓过她的手,从包里拿出一只针来,还没等李文静问他,针扎了过来,第一针下去,她“哎呦”了一声。 “干什么呀,痛死了。” “没感觉才问题大了。” 实用主义爱欲 第21节 换了右手,又刺了一针,“没感觉?” 这下换他紧张了,接连试了两次,李文静只是觉得有点麻,她不知道他说的“问题大了”到底是什么问题,看着他颤抖的手笑了出来。 “笑什么?” “没关系的,这只手动不了,还有左手,干脆说得严重点,问你爸,还有我公司多要点赔偿金我就满意了。” “silly。”他难得发回脾气,“我很担心你,不要说这种话。” “对不起。” 李文静跟他道歉,他却生气不理她,站在她身前,给她检查夹板,解开又缠了一遍,李文静痛得脸上直冒汗水,“好痛啊,你是在公报私仇!” “你也知道痛啊。” 话虽然凶巴巴的,可他擦去她脸上的汗水,手抚摸过她的脸颊,一股热热的感觉停在上面。 “起来吧,我开车送你回去,不然不放心。” 李文静两只手伤着,穿不上鞋,脚随意塞了进去,刚要起来,被顾维祎按住了。 “坐下。” 他单膝跪在李文静面前,给她穿鞋,他的手绕过脚腕,脚腕似乎也崴了,绑好了鞋带。 “抱歉,打扰你们了,在求婚吗?” 古斯塔夫的声音传来,顺着声音望去,他站在门口看着两人,李文静觉得他脸皮上没有笑意,习惯性上扬的嘴角,一种礼貌性的职业敷衍,脸色比怀里抱的一大束白玫瑰还淡。 “就算在求婚,我得和文静单独说两句话。”他说着,把花塞到顾维祎面前。 顾维祎没接,瞪着古斯塔夫说:“你知道吗?你的工地受伤二十多个人,连我来得都比你早,你忙着去买花了吗?” “我来给文静道歉,受伤工人都会转去蒙巴萨,你不用担心。” 顾维祎正要发脾气,李文静站起身,挡在他面前,温柔安慰道:“你先去开车吧,我得和古斯塔夫聊聊,工作上的事,你在这也听不懂。” 第37章 最接近爱情的时刻 顾维祎瞪着古斯塔夫,李文静侧身推了推他,“你去开车吧,你爸又不会吃了我,怕什么?” “他欺负你……” “没有的事,”李文静打断了他,“公事公办,我们只是需要谈谈。” “好吧,等你半小时。” 他收起看向古斯塔夫的目光,眼神又变得温柔起来。脸颊与她贴了贴,胡茬的触感停在她的脸上,痒痒地抚摸她的身体一样的感觉,一时分了神——在告诉她,她就是该走,跟他走,去哪里都可以,做一些疯狂出格的事情,而不是在这里说许多无聊透顶的话,一切都发生地很快,她也感到疑惑,为什么今夜她会在此处,她是一棵坐标不定的浮萍,飘到哪里一向随缘……直到古斯塔夫扶她的手,将她叫了回来。 古斯塔夫和李文静走到走廊上,病房不够,几个工人靠在走廊上的长椅睡。天刚微微亮,李文静觉得身上疲倦得很,一直打哈欠,两只眼睛红红的装满了泪水,古斯塔夫对她道歉。 “如果在蒙巴萨,我会请你喝咖啡。” “这里的人不需要咖啡,需要医院。”李文静说,“医院没建,建了油田。” “有了油田,就有钱,才有医院。” 这些事皮埃尔早就和他私下解释过——能源公司在这块油田投入太多了,购地、安置、工人、机器,大大小小的开销,他们必须得开采,要盈利,要赚钱,这才是他们来非洲的目的。 李文静反问他:“这些钱给了谁?政府,官员,酋 长?有多少能到普通人手上?不如大大方方承认就是来赚钱的,谁来非洲不是赚钱,难道是来做慈善吗……也有吧,像顾医生那样的。” 古斯塔夫冷冷望着她,“这些话是charles说的吗?” “是,他说石油没给这里的人带来幸福,反而多了许多麻烦。为了钱,部落间大打出手,死了伤了许多人,你们无所谓,和政府、官员、几个酋长搞好关系,给些钱就打发了。” “我想,这不是你的工作内容。” “的确。”李文静说,“可是在你们的项目上,我对我的工作负责,早已经给你们提交了报告,可你们拖了这么久,还好没死人,不然你赔得起吗?” “几万块就够了。”他的声音很平静,“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李文静叹了口气,“所以charles讨厌你,什么都明码标价,你不在乎我们死活,死人了也没关系,你心疼自己孩子,你的工人,也是别人的孩子,他们家人也会伤心。” 他顿了几秒,脸上爬上一丝愠色,没有接着她的话说下去,用一种更冷的、命令似的语气说:“这次事故的报告,由皮埃尔写,事故原因是地震,请你配合他。” 李文静被他气笑了,摇头笑了笑,“你不给我钱也好,叫我单位开除我也好,我会另写一份报告,写出真实的原因。” “说实话,我欣赏你,可是不喜欢你。”他说。 “再见。” 谈不下去了,李文静直接与他道别,转身走了。 从乡村医院出来后,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朝阳红艳,这里的太阳总比她以前见过的大,刺穿淡紫色的雾气后逐渐耀眼,顾维祎开车过来,停在她面前。 那束白玫瑰静静在后座躺着,顾维祎注意到她在看花,问要不要把花丢掉。李文静说不用,花没有错。车开出了好一会,她望向荒原,远处是油田,工地依然工作,仿佛一条流动的河流。 “我有些后悔没接你的卡。”李文静歪头靠着窗户,一边眯着眼睛一边笑,“又和古斯塔夫吵架了,这回,我可能真要丢工作了。” 1 顾维祎没说话,静静听着她说。 “古斯塔夫叫皮埃尔写事故报告,皮埃尔是总工程师,人挺好的,和我关系不错。但他都听古斯塔夫的,只会说是地震的问题,下面的人给点钱就安抚了。” “他一向这样,和他说多了只会生气。” “确实,我该听你的,早走就好了。” 李文静打了个哈欠,她很累,只能尽力撑开眼皮,“我会重新写一份报告,向肯尼亚政府,还有法国公司总部汇报,问题一直都在,必须要停工整改,就算工作没了,没人陪我做,所有人都骂我,我也得做。” 马路前跑过几只羚羊,顾维祎停下车,让它们先走,伸过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她把脸靠在他的手掌里,吻上了他的掌心。 “加油,你不会是一个人,还有我。” “不问我为什么?” “不用问。”他说,“我记得那天在海边你说过的话,你表弟,你舅舅……你很在意,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有什么需要,我会尽量帮你。” “喝了酒还记得?” “你的一切,我都记得,你是我的患者,也是我喜欢的人。” 李文静心中“砰砰”跳着,车窗外阳光照在他柔软的栗色卷发上,发丝像金线一样,很柔软,她想念靠在他身边的夜晚,他像猫咪一样柔软的毛发。她忽然很想很想吻他,身子刚稍微往他靠了过去,恰好羚羊走过,他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叫她累了就睡,然后重新启动了汽车。李文静坐了回去,太阳照得脸上发烫,窗外的风抚平了她的尴尬。 “我明年会去刚果,这个月回蒙巴萨准备工作,肯尼亚许多工作要交接,放心,在你好之前,我都陪你。” 还是刚果,非洲最危险的区域,她是不是能陪他去,那里的工资会更高,可是太危险了,最怕有命挣钱没命话……她好几次考虑过这个想法,“为了爱情勇敢一次”,在她这里一向是个可笑的想法。 她却没有意识到,现在脑海中取而代之的全然是想吻他那个念头,又有些懊悔刚刚没讲出来,要是现在说想亲他,倒没刚刚那个刚好的气氛了。她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即将三十岁以来,好像还是第一次受那么重的伤,也是第一次受伤感到的是幸福,他在她身边,不是指责,对于她的感受,能足够理解的,只有他一个人。 李文静本以为她是不需要人来理解她的,但是有人陪伴,有人理解,这种感觉,可以称作一种幸福感,她思索着关于爱情的问题,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候都想得多,她觉得她也许陷进去了,这也是她最接近爱情的时刻。今日是晴天,在非洲草原上的公路上,车子是颠簸的,她与他东倒西歪,车子放着爵士乐,他会关心她的手,这条公路变得很长很长,她感到疲倦,打了个哈欠,靠在座椅上安然睡去。 “晚安,文静。”他还是给了她那个亲吻,“睡醒了,我就把你带回家了。” 第38章 今天你忘记吻我了 做了一大堆检查,从医院回来天都黑了,顾维祎送李文静回家,她的右手绑满了绷带动不了,左手也疼得动不了。他提着她的包走在后面,还没等李文静说,他到了门口拿出钥匙,仿佛早就知道钥匙在哪里,开门,开灯,安置好她,开始做饭。 李文静坐在沙发上,望向他的后背。他正在厨房忙活,她平常穿的熊猫围裙围在他身上,白色系带绕在黑色衬衫后,随着他炒菜一动一动的。李文静叫了他一声,他连忙放下锅铲转过身问她“有什么事”,李文静只是笑个不停。 “笑什么?” “你很可爱啊,cute!” 文静目不转睛望着他,红酒煮牛肉还没熟,他的脸顿时红了一大块,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还有事叫我吗?” “没有了。” 他一摊手,大熊猫两只胖乎乎的爪子正好趴在他胸前,文静笑得躺倒在沙发。她有种错觉,他来照顾她,他来给她做饭,一切都太自然,他甚至一句话都没提,好像两人已经是同居很久的恋人,不用说他就知道做什么。 菜端上来,三个菜,排骨汤,蔬菜,还有李文静最喜欢的牛肉,红酒炖牛肉,一个法国菜,他给她切开肉,合着米饭一口一口喂她。 吃了两口,李文静笑得靠在椅子上,他再怎么喂饭她也不张嘴了。 “我妈都没这么喂过我,搞得我跟小孩一样,你以前喂过别人吗?” “给病人喂过。” “女朋友呢?” “早都说了,我没谈过。” “不信,以前都没喜欢过别人?” “我说实话没有,你不信;我说有,等下你又不高兴,要我怎么说嘛。”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放下汤碗,手腕撑在脸颊上看着她,“girl都很关心男生感情经历吗?” “你不关心吗?” “也关心,当然是你愿意分享,你肯定有过男朋友,他是个什么样的男生?” “很坏的男生,比你还坏,我眼光差,总找不到好的。” “什么是好的?” “太穷的不行,太有钱也不行,肯定要比我家好,有车有房,学历要好,不能没读过大学,还要高,要帅,要善良对人好,也不能太心软了,容易被骗。”李文静用额头撞了撞他的脸,“你满足我的条件吗?” “都满足,okay,我们结婚吧。” “不要,太随意了,真答应了你又不肯。” “你怎么知道我不肯?” “我就是知道,男人都嘴上说说而已。”李文静张大了嘴巴,“我饿了,想吃饭了。” 吃过饭后,他去打扫卫生,李文静趴在沙发上,用仅剩的一根能动的手 指刷手机,忽然被他提起来去卫生间洗漱,他叫她早些休息。他靠得很近,呼吸飘在她的脸上,她看着镜子中的两人,第一次同时看着自己和他,透过镜子和她的眼睛对视,他低下头,好像笑了笑,在她旁边洗脸刷牙,他一头微卷的棕色短发在她手边晃动,蹭在她手臂上,痒痒的,像小狗一样,如果手没有受伤,她想摸摸他的脑袋。李文静又有种错觉,两人的确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久得她都忘记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往他怀里一靠,他抱住她的肩膀,两人一起看着镜子里的对方。 “你在想什么?”他问。 李文静抬起头注视着他,“我在想,你今天忘记亲我了。” 他吻了过来,唇间不知纠缠了多久,他捏了捏她的脸蛋,“该睡觉了,明天还有很多事做。” 回到房间,她要换睡衣,有一只手动不了,顾维祎帮她换,在她面前闭上了眼睛,李文静笑着说:“什么呀,又不是没看过。” 实用主义爱欲 第22节 他笑了起来,脸上又是已经泛红了,李文静亲上了他的脸颊,果然是热的,他睁开眼睛,衣服只穿了一半,右手还在宽松的睡裙里,李文静靠在他胸前,抬起眼睛看着他,他将她抱在怀里,手上的动作很轻,羽毛一般滑过,抚摸她的身体,嘴唇将她的唇印得不成形状,穿了一半的睡裙没必要再穿下去,他关了灯,躺在床上,他继续吻她的唇,一路滑下去,在锁骨满了,又继续往下溢出,一直往水里烧的火。 第二天一早醒来,她先醒过来,脑袋压在他的胳膊上,李文静用额头蹭他的脸颊,他睁开眼睛对她说早上好。 “睡得好吗?” 李文静刚想回答,肚子“咕咕”叫了两声,转头看着天花板笑。他也跟着笑,说:“这个时间我一般出去锻炼,今天不想起床,哎……要做早餐……” “我可以吃你。” 李文静装模作样,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他把搂在怀里,什么也不说,手指在她背上,像是要在她身上寻找什么,李文静凑过去,听他胸膛里的心跳。 “tooearly?”李文静问他,“来之前你想过和我这样吗?” “说实话,现在我不能对你承诺什么,我以为我把我的卡,护照,身份证都给你就算是commitment,你不需要这些,就算我说结婚,你也不肯。我不明白许多事情,你的事,我们的关系,就算你和我睡在一起,你,对我来说,很神秘,可能我得用一辈子去了解你。” “一般来说,不做承诺,说自己受伤很深的都是渣男。”李文静顿了顿,“承诺不是一句空话,是责任,你对我的,我对你的,对不起,我想等这段时间忙过去,我们得好好谈谈,不过,我觉得,我们之间已经好了很多了,你也是,我很高兴。” 她对此很诚实,在他面前很舒服,说出所有的感受,他能接住她的情绪,背后那些不安和焦虑。 “我知道,是我不够好,”他说,“认识你以后,我经常看到自己的不足,以前我把我包得很紧,什么都不敢面对,是你来刺穿我的包装,让我能成长,变得更好,这种感觉,又痛又快乐,我可能是喜欢,应该说是爱上你了,你呢?” 他的目光像水,光是注视着她,她的眼睛也变得温柔。 “我不是个浪漫的女人,什么是爱,从喜欢到爱,我只能说我喜欢你,这种事很难说有什么标志,也证明不了,我什么时候开始爱你,还是男女单纯吸引的喜欢……可是我心里就是很喜欢你,喜欢吃你做的饭,你的长相,你的气味,和你一块睡很安心,一切都喜欢。” “谢谢。” 他低头吻了吻她,正吻着时,大门响起声音,听上去是雨笛回来l,接着是一阵大声的哭泣,她“砰砰”连敲了好几下卧室门。 “文静,你在家吗?” “怎么了?” 李文静连忙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她,她沉默着,只有哭泣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第39章 你还活着,不要随便说死 这一天是巴黎发生恐怖袭击的日子,雨笛说她一直联系不上她对象,急得一晚上没合眼,她也受了点伤,脚崴了,走起来一瘸一拐的,瘫倒在沙发上开始打电话,打不通,她一言不发。 电视上,手机上都是新闻报告,死亡人数上百人,雨笛坐在沙发上打电话,李文静并不擅长安慰人,大半时间是坐在她旁边安慰她。顾维祎给巴黎的警察局,大使馆,医院……但凡相关的,都打去问了一遍。最后通过一个在医院工作的朋友查到了目前确认的死亡名单,五十多人,发过来的时候,顾维祎捧着手机,一个个确定身份,没有看到她的对象,对李文静摇了摇头,她松了一口气。 “别想那么多,外面现在这么乱,可能……他就是一下子联系不上你,你也受伤了,先休息吧。” 李文静把她劝回房间睡觉,顾维祎送李文静去上班,没有坐车,他帮她拿包,两人在沿海绿道并肩走着,在赤道边,蒙巴萨的冬季也温暖如春,阳光照得青翠的椰树油亮油亮,这个地方似乎从未有过阴雨天,路上的人穿着花花绿绿的短袖,把长袖挽到手臂上,沙滩上,七八个赤裸上身的孩子们在踢球,黑皮肤上的汗水像海浪一样发光闪闪烁烁。 两人坐到上次晨跑时的长椅上,头顶一棵高大的椰子树,海风飘过哗啦啦像人的笑声,顾维祎捧着面包和两杯咖啡走来。 “你也受伤了,也该留在家休息,工作那么急吗?” “这么重要的项目出问题,事故报告肯定要写,偏生这吃力工作业主主动揽过去,现在除了我,我想我们单位没人关心,更不想沾不属于自己的活。是,我们只是干活的,不该管的事别问,可在手上的项目出什么问题都不弄清楚,这次怪地震,下次发生事故怪谁呀。” 李文静感到一阵头痛,往长椅椅背一摊,“其实我不想留在家里,你都走了,万一她对象真出什么事,我一个人处理不了这种事。” “还是再休息会吧,太紧张了,不会有事的。”顾维祎从她身后抬手,微微支撑她的脑袋,“工作打算怎么做?” “先给领导报告,他们不同意,我发到肯尼亚政府,发到法国公司总部,我不信没人管。” “我会帮你的,要写法语报告,要给巴黎的人打电话,像今天这样。” 李文静把身体往他那边靠了靠,“我替雨笛谢谢你,她太伤心了,连道谢都没说。” “没关系,巴黎现在那么乱,我能理解她,我在查名单的时候也很担心,生怕她男朋友在上面,欧洲,亚洲,非洲……哪里都不和平,每天都在打仗,死人,我经常怀疑自己,当医生其实救不了多少人,人都挺蠢的,用最残忍的方式屠杀自己的同类。” “大概因为人太多了吧,人一多,资源就少了,都是有钱人占得多,穷人占得少,”李文静轻笑了一声,又是叹了一口气,“有句话叫‘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的差距都大’,有钱人和穷人是不是同类都不一定,在这边不也是这样,欧洲人、美国人、白人来旅行,许多人组团搞活动,看本地人像动物园里的动物,随便施舍一点自我满足,跟赏赐一样,倒是觉得做了许多好事。” 顾维祎侧过身子注视着她,像海水一样透明的眼睛,总是透出一股悲伤。 “我明白,你是觉得我们太傲慢了,把他们的贫穷当作一种‘景观’,并没有真的帮到他们。”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想到我们学校以前经常有来支教的大学 生,因为可以拿奖学金,还有支教保研,他们来教一下书,一下又走了,我一开始不喜欢,后来习惯了,他们爱来就来,起码真的教了我们东西,比我们本地老师好多了。” “所以,你并不反对?就算傲慢?” “社会上的事本来就复杂,冷饭也好,热饭也好,能帮到人就好了,活下去,我才不介意吃的是冷饭还是大餐。”李文静笑着说,“关键是这样的,我得学会生存,不能一直靠人家冷饭,万一哪天他们不给了,我就饿死了。” 这段“冷饭论”惹得他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是个实用主义者。” “你呢?更理想点?” “很多事我想不清,总觉得自己尽力,可什么都没做到,都在好心办坏事吧……” 正说着,他的手机又响起来了,他的脸色变得青白,他说他朋友给他新发来一份长名单,两人一起看着手机,看到锋哥的名字,李文静看了好几遍,心脏重重跳着,在身体中下坠着。 “先不要跟雨笛说。” “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她得知道。” 顾维祎正要打电话,她往他一靠,用石膏按着顾维祎的手,手臂又疼了起来,她紧紧抓着他,吸了好几口气。 “不要管了,你不懂,不要说这种事。” “死亡,本来就是必然的事。” 一说到“死”,他整张面庞突然变得很冷,像死了许久的鱼,麻木地看着这个世界的死亡。李文静被他这句话扎了一下似的,胡搅蛮缠一般对他嚷道:“那假如我死了呢?” “你还活着,不要随便说死!” 他的声音激动了起来,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刚靠近她的脸颊,被她一瞪,放下了手。李文静说:“这就是了,你能跟雨笛说她男朋友走了,没有一点心理负担,跟医生给家属宣布死讯一样,不要这么做,太残忍了。” “对不起,我……” 他还要反驳几句,李文静眼中已经落下了泪水,他也不说话了,帮她擦了擦眼泪。 “我一个人也说不了,我先去上班,找单位同事商量下,我们一起想想怎么跟她说。”她最后对他说,站起了身。 李文静的态度坚决,顾维祎只得放下手机送她去单位上班。看她回来上班,办公室同事都迎了上来,张照川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六个同事,问她怎么不休息就来上班了,关心她的伤势,还说大家本来打算今晚去看看她和雨笛,果篮和花都准备好了,放在办公室饮水机旁,红红的篮子,白色的花,没一会儿,所长听到动静也来了,都围着她问东问西,还是顾维祎说李文静要休息,拦着众人过于“关心”的目光,让她坐回了工位上。她心里压着块石头,说不出话来,别人问,也只能“嗯嗯”两声,她身体的事,都是顾维祎跟他们应付说话,他们叫顾维祎一块吃饭,他一时语塞,李文静才开口解释他等会还有工作,不是一直在这,帮他推掉了。 “你瞧大家,太热情了,有工作就去吧,”张照川说,“早点做完,早点回来陪文静,我就说你们俩挺配,结婚不得给我包个媒人费啊……” 又是一阵笑声,顾维祎被说得脸红了,一直摆手说“没有没有”,他们还在开玩笑,李文静冷冷地说:“雨笛的男朋友今天没了,我们想个办法怎么说。” 第40章 年轻人耐不住寂寞 见李文静冷不丁开始发脾气,众人顿时都沉默了。鸦雀无声中,李文静站起身,把顾维祎推到门口,他吻了吻她的脸颊与他告别。回到办公室,大家的眼睛都在她身上。 “我打算晚上再跟她说,川哥,你会安慰人吧,你也一起去,想想要说什么。” 李文静坐在了工位上,叫赵浩然过来帮她,没人过来。以往整理资料,他都是她的副手,听说他生病请假了,张照川见她要工作,安排了活,主动坐到了李文静旁帮她,李文静叫他帮忙打开文件夹,一个一个文件打开,打字,复制粘贴,整理一个新的文件。 张照川刚做了一点便做不下去了,说:“事故原因报告,院长的意思是业主都不在意了,他们自己来整理,责任不在我们。” “不行,工作该做还是得做,”李文静说,“要不是我以前说他们地基有问题,这次出事,还不是要甩锅到我们头上,我们都得做好了,真有人查起来,也不是我们的问题,影响咱们单位的名声,以后还怎么接项目,别人都会觉得,那谁谁单位,把法国人的油田做坏了,这个锅我不背。” 李文静说得斩钉截铁,张照川也不好说什么,只说会替她跟领导说说,反正这项工作可有可无,她还在生病休假,还是得为身体着想。说到身体,他吞吞吐吐,问李文静最近生病多,要不要去体检。 “不都是明年去查吗?” “你工作辛苦,早点去查查,又是疟疾又是受伤,顾医生不还说你贫血,身体不好,是该查查。” “我都去看了,医生说问题不大,平时多吃点东西补充蛋白质,注意休息就没事。” “去查查吧,大家最近都去了,你最近就有空,让顾医生带你,很快的。” “不是,我查什么呀,天天查这查那的,你怎么也和顾医生一样,盼着我查出什么毛病啊?” 他的话说得李文静莫名其妙,也来了脾气,“你不想帮我干活就算了,本来不算你的事,你干也是白干,等赵浩然回来,你安排他来给我干活。” “他……” 张照川又是吞吞吐吐的,看了一圈办公室,大家都在埋头工作,对她说出去讲,在外面的走廊上先泡了杯茶,李文静没喝,等着他说。 “他得艾滋病了,准备辞职回国治疗了。” 李文静张着嘴,忍不住跳起来,“怎么回事?他干啥了?” “就是……那个呗,你懂,年轻人耐不住寂寞,还是个高材生,真的太可惜了。” “什么叫耐不住寂寞?他对象前段时间不才来吗?他什么时候得到,万一传给人家怎么办,一个好好的女生,生了这个病以后怎么办啊?” 张照川没接话,只说叫她去检查身体,李文静更莫名其妙了,“我查什么呀,有什么可查的,我又没跟他发生关系,你什么意思啊?” “哎呀,别激动,我这个意思,我知道你有顾医生,不可能和他发生什么,就是这段时间他一直和你一块工作,万一磕着碰着有个伤口啥的,去查查也好,你的工位,昨天阿姨都消过毒了。” 李文静问,“你也查了吗?” “查了,我没事。” “那我还查什么呀,病毒还能通过空气传播?” “求个心安的事,文静,这事你别倔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是……你刚刚说大家都去查了?”李文静盯着他,“什么时候的事,你们都一起去的吗?洗脚?还是按摩?小乔知道吗?” “没有的事!你别瞎说!” “我瞎没瞎说你清楚,你怎么这样呢?平日跟我说你有老婆,下班去按摩,川哥,我一直拿你当学长,当师傅,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管不住自己,还要骗我,骗小乔!” 张照川一开始还在说没有没有,李文静不说话,只是盯着他,他的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终于还是承认了,他说就一次,和吴总他们去应酬喝醉了,请她千万别告诉乔森,李文静冷笑了一声,心中还是酸苦。 “我不会瞒着小乔,她该知道,她是我的朋友,读书的时候,她帮过我好几次。”李文静站起身,留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抱头痛苦,对他说,“晚上我自己和雨笛说清楚就行了,你别来了。” 李文静心里很乱,当然,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和雨笛说清楚,她更不想看到张照川,那张虚伪的脸,她把一切都压下,谁都没说,一只手臂能动了,却隐隐约约痛了起来,她就拖着那只手臂工作,单手打字,张照川叫 人来帮她,她也不用,礼貌地回绝了他。在下班前,打开微信给多日没联系的小乔发了消息,国内正是晚上,之所以拖到晚上,她真的太累了,晚上要面对崩溃的雨笛,还有一个崩溃的小乔,她没法分心处理那么多事。 回到家,李文静打开门,打开灯吓了一跳,客厅里,雨笛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红红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两个黑色瞳孔一动不动,卫生纸随意丢在地上,李文静在门口站了一会,感觉两只手臂更痛了。 “顾医生都告诉我了。” 李文静心里埋怨顾维祎怎么沉不住气就说了,另一边手机在兜里嗡嗡震动,看了一眼是顾维祎,她掐断了手机,也不知说些什么,只能坐在雨笛身边,拍了拍她的背。 “喝点水吧。” 她忽然抱住了李文静,又是“呜呜”哭了起来,她的脑袋压住了她的手臂,痛得很,李文静不忍心推开她,不知是痛的,还是难受的,也跟着哭了起来,她见李文静也哭了,自己擦了擦眼泪,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你别哭,你现在那么好,有顾医生,真好。” 实用主义爱欲 第23节 李文静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哭,也许是多日的压力整得她也很难受,像一根弦拉到了最大,马上要断了。雨笛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别哭了,早点休息,我回房了。” 她站起身,眼中还是挂着泪珠,“文静,我准备辞职回国了。” “以后打算怎么办?” 她摇了摇头,回卧室关上了房门,从里面传来了低低的哭声,哽咽的人声,李文静站在窗边,晚上的世界,在墨蓝色的天空下一切都黯然失色,手机又在嗡嗡响着,刚挂断了顾维祎的电话,她还没解释,她马上拿过手机,不是顾维祎,是小乔打来的。 第41章 感谢你接纳我 这个时间点,国内凌晨三点。 李文静盯着手机闪来闪去,没接电话,她还没整理好情绪。手机坚持了一分钟挂断,她这才去拿起电话,偏偏再次响了起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去,把思绪聚拢回来,接了电话。 没有想象中劈头盖脸的倾诉,只有沉默,“喂”了一声,对方叹了一口气,“你手怎么了?” 小乔的声音嘶哑,嗓子像堵住了什么隐隐约约听不清,李文静很清楚,在打电话前她已经和张照川那边过了,她回避着这件事。 “右手骨折,左手皮外伤,但是痛得抬不起来,没事的。”李文静抠着纱布边缘,“我接你电话都不容易,抬不起来,得放桌上开免提。” “你呀,就是太拼命了。” “命苦,还能什么办法?” “也不用那么命苦啊,诶,不是说顾医生是总裁儿子吗?你和他发展咋样?” “什么总裁ceo儿子,他卡里的钱还没我多,中看不中用。” 小乔隔着手机啐了她一口,“他那么不好,又不会赚钱,那你分手啊,等下讲又不高兴,偷着乐吧。” “嗯……他挺好的,长得帅,人又善良,只是脾气怪,没决定在不在一起,他知道我受伤,来照顾我给我做饭,还把他银行卡给我,我挺感动,可是……”李文静顿了顿,“他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不好。” “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内耗了?不像你啊,你该是有钱就赚,有好处就接着,我算是知道为什么现在年轻人都不爱结婚了,是不是就跟帅哥玩玩,不行就下一个,这样挺好。” “哪有?我是这种人吗?” 小乔还是一副开玩笑的语气,“原来你不是啊。” 李文静只得叹了一口气,认真说道:“我从没觉得这么累,发生太多事了,身上好像断了一样,好累啊,我也想把自己黏合起来,想要稳定些的关系,我会跟他好好谈下,谈恋爱啊谈恋爱,总有谈不完的事情,真认真谈起来太累了,两个人要一直走下去,不知道要谈多少次。” 说着,李文静望向雨笛的卧室,门口挂着一个大红的“福”字,去年除夕贴的,红纸摇摇晃晃落下一个角,像是被困住的爱情,它要走了,你要撕下它,换上新的人。终于,李文静说出了她最在意的事,“我没法把我自己全都交出去,我害怕突然失去他,我会很伤心。” “都一样,谈恋爱也好,结婚也好,大家走着走着就散了。”小乔说,“好久没见你,我明天请假把年假都休了,我来找你,文静,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第一想法是离婚,我跟他打电话,他……” 小乔也叹气,“我来了再说吧,我觉得这么两年,我对他关心也不够,我和他说了离婚,文静,我不怕你笑话,我是不想离婚的,你能理解我的想法吗?” “你要离婚,你妈那关就过不去,你妈不是挺喜欢他吗?” “是啊,我妈只会说出去玩一次什么大事,他都认错了。我爸小时候就走了,走很多年了,我妈都没再婚,也不知道她怎么熬下来的,她就盼着有人来照顾我,要说那会有多喜欢川哥吧,也不见得,主要是叫我妈放心。” “嗯?给你妈找个男朋友?” 小乔哈哈笑了起来,“找个后爸,也行!说真的,还有房子贷款还没还完,很麻烦,我总得过来一趟,把事情都谈清楚了。” 晚上睡觉,李文静手臂上的痛游走在全身神经,痛在转移着,在辗转反侧中铺满了背下的床单,直到顾维祎回来,看到她满头大汗给她吃了止痛药,李文静说着“痛”,一边把头埋到他胸前,他顺势抱住了她,说了些安慰的话,身上的痛慢慢消下去,酸痛的肌肉,仿佛并没有完全消下去,只是一种疼痛过度的麻木。 顾维祎跟她道歉,解释了告诉雨笛她对象去世的消息,她一直给他打电话问,他觉得该告诉她,便把事情都说了。 “没关系,你说了也好,这几天事太多,我也处理不来雨笛的事,小乔也要过来,你还记得他们对你说大保健吗?管不住自己,没得什么病算走运了。”李文静抬起头注视他的眼睛,“这些日子,从和你在酒店睡在一起,我想了很多,虽然我们都没问我们是什么关系,因为互相都不敢承诺,你怕什么时候死了,我也怕,我会很伤心,就像雨笛那样,你会忍心吗?” 李文静摸上他的脸颊,仿佛在确定一个答案,他亲着她的手心,高高的鼻子抵在手心中,绷带下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他还在思索,她还有许多话。 “我知道你不会的,你善良,就算你要把车开到狮子堆里,你想想我就不去了,我只是不知道,这样是不是真的对你好,你是不是每天还在痛苦,连你对我笑,我都在想你是不是在假装开心,我不是你的药,我喜欢你、爱你都救不了你,你爸爸,小菲利普……这些让你痛苦的根源一直都在,没有我,你想解脱就解脱了,我是不是拖着你受苦,跟你爸爸一样,把自以为是对你好的想法强加给你,你跟我说清楚是不是这样,不要让我读空气自己猜,我直来直往惯了,要是你不说,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没有,我跟你在一起,真的很开心,没有那种想法。” “真的?” 他再三点了点头,“我觉得对你很亏欠,没法用正常人的感情来回应你,对你不够好,老让你替我担心,甚至可能伤害你。可我没法离开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如果不和你在一起,抱着你,亲你,我没法感受到真实的世界,是你接纳我,给我一个温暖的地方住下来,但同时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你这样好的女孩,值得幸福的生活,还有更好的人。” 他没有否认他的痛苦,李文静觉得她就像止痛药,吃了之后暂时压住了痛,伤口还在,到底什么时候能够痊愈,她也不知道,她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仿佛又是有希望在的。他亲吻她的脸,用唇间的温热安慰她,她 没再说话,此时的世界只有她和他,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一双亲吻的唇。 当然,她还喜欢着他,她愿意替世界继续接纳他。世界上的感情都不讲道理,深爱的人会离开,会淡去,此刻的感情却是真的,或许没有永恒的爱,起码这一刻她爱他,他也爱着她。换一种假设,她会想如果两人不在非洲遇见,或许永远都不可能相遇,他还是个精神正常的人,没有经历过那些事,还有健全的家庭,他是石油公司ceo的儿子,他成长在巴黎,她是村里农民的女儿,成长在农村,爱情这种东西,也许就需要这些“不正常”的因素存在,干脆说爱情本身便是不正常的,缺乏心智的疯癫,是他控制不住的抽动,如果说,爱情中的人都在反常,那他就不该进精神病院,这世上有许多不正常的事。 李文静把她的想法都说给他听,他只是笑,笑她也疯了,不可以这么疯,他可不能拖累她也这么疯。 第42章 都不想跟我多呆下 当阳光刺到李文静眼皮上,眼前一片红,昨天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天都大亮了,李文静“腾”地一下弹起来,手肘还不小心压到了顾维祎脸上,他倒是醒了,躺在床上看书,书本被她打在脸上。 还没等李文静开口,他的声音从书页下传来,“才八点钟,来得及。” “来不及,这里公交车不准。” “我开车送你,多睡会吧。” “我说你可别送了,让我单位那群人看到,老要八卦,还得催婚催生,烦死了。” 顾维祎的声音还停在床边,她已经冲进了卫生间,匆匆洗脸刷牙,打开卫生间门,他拿着她的外套站在门外,帮她换衣服。说是换衣服,手一直缠在她腰上,他说是出门吻,又耽误了五分钟,李文静用额头撞了撞他的唇。 “我真要上班了。” “you'rebad.”他的手依旧搭在她后背,笑着说,“都不想跟我多呆下,工作那么重要?” “你不也要上班?好了,我要走了。” 他存了心想逗她一下似的,“我抱着你,看你怎么走。” 李文静一弯腰,从他肩下溜了出来,他微张着嘴唇惊讶,李文静则对他眨了眨眼露出一股得逞的神情。冲出家门,还没等到公交车,顾维祎提着咖啡和面包跟了过来。 “说了不用送我了。” “我也要上班,顺路。”他摸了摸她额头的乱发,“没吃早餐就走了,我还是送送。” “你这早餐……”李文静摇了摇头。 “怎么了?” “我又不喜欢吃面包,干巴巴的不好吃,别吃了,去食堂整几个包子。” “你不会躲着不吃我的早餐,才不让我陪你吧。” “你猜。” 李文静对他笑了笑上了公交车,坐在一块,他拿出书看,李文静又忍不住,他问她笑什么。 “没什么,感觉在车上看书太装了,你看车这么晃,太阳刺眼,会把眼睛看坏的,你是医生……” 还没说完,他掐住她的脸颊,李文静只得说:“啊,不包括你。” “我知道不包括我。”他松开手,“去上班没时间,在车上有时间看看。” “又是红楼梦,看到哪里了?” 他手里拿着一本青少年简易版的红楼梦,李文静每次见他看那么认真便忍不住笑。 “金川跳井自杀,贾宝玉被他爸打了一顿。” “不是金川,是金钏,四声,你看拼音。” 李文静指给他看,他“哦”了一声,眯着眼睛看了看,拿出笔圈了一圈,“原来这个字这么读啊。” “你要回国吗,学这么认真。” “万一呢?语言不用记不住。” “你在中国读过书吗?” “跟我妈回去,在国际小学读过一年,我妈和我姥姥在家老吵架,又带我出去了。” “她们吵什么?” “很多啊,我爸,我,还有舅舅,嗯——大概在我妈那,离婚回去不是好事,我也快忘记了。” “你还见过姥姥吗?” 他摇了摇头,“再也没见过了,不知道她还在不在,我是该回去看看吧,要是她还不知道我妈走了,我也不知道古斯塔夫有没有告诉她……” 他合上了书,皱着眉头,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下了车,走了两步,他问:“你觉得古斯塔夫说了吗?” “要是她们关系真那么糟糕,他应该没讲,这种事很难讲,离婚都不是好事,更别说——”李文静放低了声音,观察顾维祎的神情,“你在这猜,不如直接问他。” 谈到古斯塔夫,他没有生气,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答应会给他打电话。 一辆轿车经过停下,院长摇下车窗,对他们打招呼,叫李文静上车送她一程。 “不用了,就在前面了。” “你们年轻人谈恋爱,想和顾医生多走走吧”他说,“哎呀顾医生以后回中国吧,多好,生个混血儿,都长得好看。” 一席话说得顾维祎和李文静都尴尬,李文静只得说:“我先去上班了。” 顾维祎帮她打开车门,和她告别。看着后视镜里的人,院长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都不爱结婚,就谈恋爱玩玩,可是你也得给他爸爸面子啊,我们大业主,得罪不起的。” “我一直都很尊重他,我也不想得罪他,不过安全第一。” “这次出事能了了,都是你的功劳,你放心,院里和我都记得,文静,你伤这么严重,我看了也心疼,先回去休息段时间吧,工资和奖金还照发。” “院长你是不要我写报告吧,给古斯塔夫面子。”李文静说,“不管休不休息,报告我都会写的,这次事故就是他们负责,说多少次,还不改,还想一直赶工期采油,这次没死人都算幸运了。” “你呀!要不说你直,谁都说不定,要我来跟你说!” 他摇了摇头,车开到了地下室,他先出门,再给文静开门。 “你的意见我都知道了,昨天跟上面领导打了电话。上面也说不好,要等消息,法国人的事不是小事,别搞个项目搞出什么外交问题来,咱们在非洲还混不混了?再说单位那么多人,要发工资,真把总集团和业主都惹毛了,有什么好吃?我们还吃不吃饭了?” 院长的话讲得很重,李文静嘟囔了一句“知道了”,回到了办公室。张照川主动来跟她打招呼,问她身体怎么样了,雨笛怎么样了。李文静有些意外,原以为经过昨天的事后,两人便会绝交不说话了,现在反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转念一想,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能有多少交情,就算闹僵了,也是维持着表面的友好,反正都是来打工赚钱,没有什么仇什么怨的。想清楚之后,李文静也只是含糊应付了两句,张照川说春招马上就能招来人顶替赵浩然的位置,叫她回去好好休息两个月,手好了再来上班,更是请了李文静吃午饭,又是免不了痛哭流涕,希望小乔来的时候,李文静能帮忙说几句好话。 李文静挑着菜里的辣椒,只是苦笑。上班休息,躺着就能拿钱,原本就是她的梦想,这个梦想真的实现了,她却并不感到一丝高兴。他们不让她做事,不让她写报告,他们怕她生事,只是一份报告,背后实情到底如何,李文静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她所坚持的不过是职责而已。 下班后,李文静接到古斯塔夫的电话,他叫他的司机来接她,请她和顾维祎 一起吃晚餐。 “他知道吗?” “就是他主动找我的,是你劝了他吗?” 实用主义爱欲 第24节 “不是的,他有话想问您。”李文静说,“正好,我也有事找您,很久没一块吃饭了。” 第43章 不要那么早放弃自己,我会一直记得你 顾维祎还没来,李文静先到了。和上次约她不一样,古斯塔夫预订的是一家中餐厅,李文静看了一眼手机,顾维祎发的消息弹在最上面。刚进包间,古斯塔夫对她打招呼,起身抱了抱她,仿佛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隔阂,他始终保持礼貌。 等顾维祎的间隙,古斯塔夫讲了个法国菜的笑话,有个厨师只学会做蜗牛和青蛙,所以他每天只做这两道菜,客人吃腻了想换菜单,他便青蛙塞到大蜗牛壳里,骗人说这是最高级的食材,客人还没下刀叉,蜗牛便跳着逃跑了……又是青蛙又是蜗牛,一个四处乱跳的蜗牛壳,几双滑腻的青蛙手,怎么都是黏腻腻的液体。关于这个笑话,李文静听着有些倒胃口,又打开手机看顾维祎的消息。古斯塔夫收住了话,总结似地发言说今天不吃青蛙。 跟古斯塔夫,李文静其实没什么好说的,随意答了几句,看顾维祎发的消息,实在没什么看的了,放下手机,她拿起菜单,在她手上像扇子一样飞来飞去。古斯塔夫却始终热情,继那个青蛙的失败笑话后,主动和李文静聊天,关心她手上的伤。 “受伤的工人,我们都安排放假赔偿了,你们中国人不休息吗?” “院长叫我休息,也好,我有更多时间写事故报告了。” “皮埃尔的工作你不用担心,安心养病,bytheway我有两张游轮的票,你们去玩玩吧。” 古斯塔夫把票放在桌上,显然,他已经把她当成了他儿子的恋人,李文静抬起眼,欲言又止,在一瞬间,碰到他的眼睛,似乎有些光点在里面,她觉得他的关爱是发自真心的。 “文静的伤,最好在家里静养。” 还没等李文静问他,顾维祎走进来,替她拒绝了古斯塔夫,顺便叫服务员上菜。 顾维祎坐在李文静身边,圆桌离古斯塔夫最远的位置上,继续说:“上次文静去找你,我都知道。不是我拜托她去找你,实际上,我根本不想找你,更不想我的朋友和你有什么关系,however,我也不是胆小鬼,什么事都躲在别人后面,我们私人的问题,不要影响她的工作,不要为难她。” “文静是很优秀的工程师,与她合作我很愉快。” “谢谢。”顾维祎的语气始终是冷的,“这顿饭我请,还好没来贵的餐厅,看看有什么想吃的,ladyfirst。” 顾维祎问她,两人一起商量着上菜,古斯塔夫在一旁一个人看着菜单,自嘲道:“夏尔,我应该去好点的餐厅了,吃你一顿饭不容易。” “ouais,从小到大都是我吃你的,papa。” 他难得叫一次爸爸,古斯塔夫先是看了一眼李文静,她也瞪着双眼看顾维祎,意识到古斯塔夫的目光,转过头,瞥了他一眼,一言未发,李文静低头倒茶,荡漾出一股花香,混在中国餐厅的油烟味中,顾维祎咳嗽了两声。 古斯塔夫对他说了一句法语,接着补充一句,“想说什么就说吧。” “也没什么,我妈走那么久,papa有没有告诉她家?” “没有。” 顾维祎望了一眼李文静,她还是什么都不说,他继续问:“为什么?” “没必要。”他喝了一口茶,皱了皱眉头,“这茶味道好怪。” “菊花茶都是这样的,换种茶?” “不用了。” “我说为什么,不要叫我再问……” 顾维祎正说着,李文静按住了他的手,“吃饭吧,事情已经这样了。” 顾维祎身子一抖,难以置信,仿佛李文静现在和古斯塔夫站在了一块,重重吸了口气,问道:“为什么?我来之前,跟你都说了吗?” “没有,没必要就是没必要。”古斯塔夫说。 “可是她家人有权知道。” “阿莱不想回去,说了也没用,她家人可能找我要钱,都是麻烦。” 在两人要吵起来之前,顾维祎又望向李文静,她对他微微点了点头,给他倒了一杯茶,他也不再问了。吃过饭后,古斯塔夫很高兴,手搭在顾维祎肩上,又叫他们去喝酒下一轮,李文静不想去,顾维祎也说她吃的药不能喝酒,两人跟他道别,吹着海风在石板路走回去,广场上,有人给鸟儿喂食,鸽子成群结队吃着,一只海鸥落单在一旁,跟着一块吃。 李文静从包里拿出早上吃剩的面包,撕成小块喂这些鸟儿,顾维祎趴在栏杆上,问她:“你知道鸽子为什么躲着海鸥吗?” “海鸥会抢食物?它们不是一种鸟。” “因为——”顾维祎突然张大了嘴,“海鸥会吃鸽子。” 接着咬在她的手腕上,装作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牙齿只轻轻碰了碰皮肤,像是一个吻,李文静把饼干全撒了去掐他的嘴角。下面围过来一群鸽子,两人看着这些鸟儿吃东西,直到鸟儿飞走,他们才重新走了出去。 顾维祎牵她的手,“时间还早,还要干点什么?看电影?酒吧?” “喂!你不是说我不能喝酒!” “骗他的!只是不想和他喝酒,管他是白葡萄酒,红葡萄酒,茴香酒,什么都不想喝。” “还是回家吧,说好我们帮雨笛收拾行李。” “还不是都是我干,”他把手搭在她受伤的手下,“我是你的工人,你就只坐在旁边监督我,有这么急吗?她什么时候飞机回去?” “下周三。” 顾维祎只感叹了句“好快”,都是听李文静怎么安排行李和飞机,怎么送雨笛去机场,她说了许多,顾维祎只是点头。李文静本想埋怨他两句,在关于“分别”的事上,他总似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在她心中,他绝非不善良,反而倒有些善良过了头,在好人身上,稍微的疏离感便显得冷漠。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李文静也不十分清楚,好像多靠近一点,多了解他一点,他就离得越远,他其实不是一个热烈浪漫的人,相反,他有时候实在冷得过分了。 到了下台阶的转角,顾维祎扶她走下去,牵着她的手,一直牵着,没有松开,在街头这么牵手走着,和其他路过的恋人没有区别,她没有松开他的手,只是由他握着。李文静望着他,他并没有离得更远了,他始终在那里,她始终疑惑,对他,对自己,对二人之间的关系。 手上的绷带松了,他重新替她绑上了,末端绑上了一个蝴蝶结,李文静问他医学院是教这么绑绷带的吗,他说英国没教,法国或许会这么教,说罢,两个人都忍不住笑,走在街上,商店的灯光像月光一样照在他身上,照亮也许连他都自己捉摸不透的内心想法,无法用理性思考,他把手搭在她的腰间。 李文静思索了片刻,咽下埋怨的话,解释说:“不是快,因为她好久没回去了,说到底我们对非洲没什么感情,来这里是来赚钱的,外派比国内赚得多,能赚到钱回去是好事,万一在这死了,什么都留不下,值钱点的东西和存款给家人,行李丢了,骨灰打包回去……对了,遗体是运不了的,出去一个人,回来一个盒。” 这个话题始终太过沉重,即便她讲了两句俏皮话,气氛还是沉了下去。 “所以你同意古斯塔夫,没必要?” “家人间的关系,很难处理。如果她妈妈还爱她,告诉她,这么大年龄只会伤心;如果不爱她,更没必要了,一个盒,起码留在法国,会有人记得。” 顾维祎叹气,“算了,就这样吧。” 世上的死亡,大概都像人鱼公主的死亡,化成泡沫一样的消失,化作一场空虚。李文静看着自己的手,和死亡的距离,不比和离这个牵着她的手的男人距离远,她也叹一口气,靠在他手臂上,闭上了双眼。 “不舒服?” “嗯——晕饭了,走不动了。” 她闭着眼睛,他搂着她走,一阵天旋地转,不知走到哪里,闭上眼睛,好像更能细细体会这个世界,风声,人声,路人的脚步声,他的呼吸声,踩上落叶发出“嘎吱”的声音。她觉得这个地方和她以前生活的地方没有区别,大家都是活着。 “要是你没治好我,或是那根支撑架砸歪一点,把我和雨笛都砸死了,在非洲我还能留下什么?我走过的路,每天有无数人走,这里还会有我的脚印,我的声音……”李文静睁开眼睛,抬头望着他,“还有你吗?” “我会在这里,我会一直记得你。”他的手捧在她的脸上,像风一样滑了过去,“可是非洲就是非洲,不会记得任何人,是世界最残忍,也是最有希望的地方。每天有很多生命出生、死去,我们现在脚下的土,是无数生命堆成的有机质,你脚下也许一只狮子,一头大象,生命能出现,已经是奇迹了,能遇见你,是我人生中最有希望的事,要说结局什么样——happy?bad?我想世界有许多事,人没办法掌控。” “就算这样,你……不,是我们,不要太早放弃自己,”李文静说着,眼睛在他眼中亮晶晶的,“我也会一直记得你。” 他抱了抱她,两人站在街头,一动不动,只是拥抱,像两棵缠绕在一起的树,生根发芽,往墨蓝色的天空中生长。 第44章 女人需要做爱来证明被爱,男人用做爱来证明爱 雨笛回国后房子空了一间,还剩半年房租,本打算转租给单位同事,女生少,加上房子出得急,一时间没人租。李文静也不想跟不熟的人住,正纠结时,顾维祎主动说他来租这空出来的房间,顺便可以照顾李文静手臂上的伤。 莫名其妙突然和他同居了。直到他真的搬过来时,进门之前还在问她确不确定要一起住。他的行李只有两个行李箱,加背上一个登山包,有种想走随时能走的感觉。 “人都来了还说废话!”李文静靠在玄关穿衣镜边,镜中照出她微皱的眉头,立在瞪圆的眼睛上,“你不来,谁照顾我,请保姆一个月都好几千了,就当我免费得了住家保姆,陪吃、陪喝、还陪睡那种。” “我就几千块钱?我们的感情就这么点钱?”他身子稍微探了点进来,似乎要吻她,李文静盯着他,他一脸严肃道,“可是你在我心里是无价的,maprincesse。” “好恶心啊,还进不进门了!” 李文静刚往后退了一步,被他拦腰抱住了,亲吻在脸颊和嘴唇清脆地响起,他终于忍不住笑了,“你还有机会反悔。” “我担心什么?明明是你!你是不是后悔了?”李文静用额头撞他的下巴,“后悔也没用,你,去给我炒两菜,我饿了。” “没有,我只是——”他顿了顿,“大概太快了,许多情侣就算是seriousrelationship也不一定会住一起,一般是准备结婚要不是事实婚姻关系。” “我没你想那么多。这么说吧,不管是什么关系,onenightstand,friendwithbenefit还是严肃关系,甚至结婚,最后大多是一地鸡毛,我爸和我妈就这样,我爸打我妈,我妈打我,我从小其实很害怕结婚,最倒霉的是碰到我爸那样的。现在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你也不用想那么多考虑我们结不结婚,就当是照顾我,等我都好了,或者你觉得我们关系还没到那种程度,我知道很多欧洲人喜欢私人空间,你想搬走我没有意见。” 嘴上是那么讲,但说到“搬走”两个字,李文静鼻头有一丝酸涩,她低下眼睛看他的行李,掩饰这一瞬间的失落。 “你误会了,哪有第一天住就要赶人的!”他把行李搬进来,带上了门,李文静的眼睛停在他的手指上,他伸出手揉她的脸颊,“和你住一起,我没有不高兴,也跟付小姐没关系。我本来是想重新找个房子,不打扰她,我也能来照顾你。” 李文静不说话,他摇了两下她的脸颊,说:“呐,别生气了。” “谁跟你生气了?还不是你又说什么听不懂的话,什么反悔,什么事实婚姻……”李文静再次把头撞在他的下巴上,他轻声“啊”了一下,李文静抬起眼睛瞪他,“我只是想多跟你呆一会嘛。” 顾维祎说他会一直在,而李文静知道这只是安慰她而已。虽然最近他的工作都在蒙巴萨,和她在同一个地方,却是在为明年去刚果准备着,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 李文静的手伤慢慢好了起来,可她不觉得开心,感觉身边的人走的走,一切都在匆匆流逝,去机场送走雨笛那天,她还是不习惯,雨笛的东西,走得匆忙,牙刷,沐浴露,洗发水,发带放在沙发上。李文静撕下她卧室门上贴的“福”字,喝了一杯冰啤酒,才能接受她走了,苍白的月光投入房间,照在就被一滴一滴滑落的水滴,每颗水滴都是个小小的月亮,她伸出手,触碰那水滴,戳破一个个月亮。 走之前,她还给她发了很长的消息,李文静也没细看,大概是说感谢她救了自己的命,她是她在非洲最好的朋友,并且相约回国后聚餐,祝她以后平安幸福,爱情事业双丰收之类的一长串话。 喝完啤酒,她才回复雨笛:不要太伤心了,好好生活。李文静不知该说什么,也许她该说不要因为锋哥走了伤心,还是要去法国读高商,完成她的梦想,或是在国内有什么打算,以后找什么工作。 当然,这些话都是废话。 以后,未来,梦想……这些词汇在贫瘠的生活上,像是在沙漠上浇水,一说出来就没了。 顾维祎白天上班的时候,她一个人没事可做,要不睡觉,要不散步,去超市,想方设法打发时间。事故报告也早已经写好了,同时发给了院长和工程师皮埃尔,都叫她等下去,她不擅长休息,工资虽然是照发,可她心里总是不踏实,摇着她去工作。一天早上,当她真的换下睡衣穿上外套要去上班时,顾维祎不让她去。他说现在她的工作是休息,“肯尼亚”的意思是“上帝休息之所”,连上帝来了都得休息,她更该好好养伤。李文静扑到床上,只觉得是被上帝遗忘了。 非洲又出了传染病,埃博拉,其他国家在打内战,一切都在都发生在同一个世界上,李文静在家无聊地看新闻,以前她很少关心的事情,或者说是她一直回避的事——饥荒、战乱、死亡随时随地发生在这片土地上。换个视频,大都市霓虹灯五颜六色,人头攒动的广场大屏幕上是帅哥美女,路上跑满了汽车。与此同时,她还安然坐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喝一杯汽水,她再一次觉得不仅时间是断裂的,世界是断裂的,人也是。 元旦跨年也是一个人在家,顾维祎又出差了,单位有聚会,李文静只说手还没好便没去。古斯塔夫也关心她有没有安排,李文静问是不是顾维祎拜托他照顾她,他没有否认,只是说她很聪明,他晚上来接她,但李文静拒绝了他的邀请,顾维祎不在,她邋邋遢遢得连出门都不想了。 她觉得她再胡思乱想下去会疯掉的,所幸两周后,顾维祎回来了,她觉得他晒黑了许多,一进门就是一个深深的吻和拥抱,她的骨折快好了,已经拆了夹板。他还是不放心,拿出片子看,摸她的手,问这里那里疼不疼,李文静笑着扑进怀里,搂住了他的脖子,告诉他,她真的都好了,没事了。 他们在沙发上一直吻在一块,她想念他的触碰,他的手变得粗糙了一些,抚摸过她的胸前,在这种酥麻的刺激下,她很想要他,她把手搭在他肩头,一路摸了下去,他没什么动作,他 察觉到她失望的情绪,松开了手,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随便吧。” 他拉开冰箱,什么都没有,外面放满了泡面桶,吃过的,没吃过的,他收拾了一遍丢了一大袋厨余垃圾,李文静脸上发烫,看他打扫卫生。 “早知道我回来买点菜了。”他又搜罗了几下,找到一盒鸡蛋,“有鸡蛋就行,先对付对付吧。” 鸡蛋炒的泡面端上桌后,他先对她说:“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你摸那里,是想做,我……”他不好意思笑了笑,“我是不是真该听古斯塔夫的话,去医院看看,万一现在医学进步了,真的有办法了治好我了。” “刚刚是想,现在不想了,气饱了。” 李文静瞪了他一眼,塞了几口泡面,“谈恋爱就是为了上床搞女孩吗?像我弟弟那样,搞大女孩肚子人流,不如一刀割了好。” 俊俊他们学校也放寒假了,带女朋友过来散心,当是弥补她的,加上小乔也要过来和张照川,李文静正烦心怎么招待这么一堆人,小乔倒也好,弟弟最不让省心,顾维祎回来正好,能给他分点人看着。 “我相信你会慢慢好起来,和你这么在一起,我已经很高兴了。” “要是我一直好不起来呢?你总有需求,我没法给你,我觉得很难受。” “又不是随时在想那些,不像男的随时精虫上脑,”李文静说着想跟他开个玩笑。 实用主义爱欲 第25节 “那你多赚点钱,给我点几个男模,话说我梦想的生活就是赚很多钱,包养小弟弟……”李文静先憋不住笑了起来。 “可以,你说下具体要求,多少岁,多高?要哪国人?” “不超过25岁,我要斯拉夫人,眼睛蓝色的,冰雪一样的皮肤,脸上不准有皱纹,点吧。” 李文静倒真顺着他点了起来,他也跟着笑,“你要求太高了,我最多能给你点到木塔沙那样的,他每年冬天都休假做part-timejob,就是陪海滩上度假的女士们。” “真的假的啊?不会是开玩笑吧?” “真的,这里许多身材好的男人都干这种活,比他们工作工资高多了。” 李文静点了点头,“那倒是挺好的。只是——我还以为你看不上呢?你这么骄傲,还能和木塔沙是好朋友。” “他父母没有工作,家里还有许多弟弟妹妹,赚钱不容易,我为什么要说人家。” “是啊,先要活下去才行。” 吃过饭后,李文静和他看了一部《风月俏佳人》的老电影,这部电影李文静其实看过好几遍了,没看到结局李文静就昏昏欲睡,撑着眼皮看到结尾男主角开着豪车过来才上床睡觉。他还是不行,还是用原先的法子来满足她,他的手和嘴唇。 她紧紧搂着他,搂得将近窒息,好像他真正进入了她的身体一样,像她以前的男朋友那样来拥有她,最后,她只能接受她没法使用他。那个“占有”过她身体的男生,现在又在哪里呢? 她不记得他了。 她连他的抚摸、气味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两人第一次时,她的疼痛,是不是每个女人都是疼痛开始的,然后开始享受,甚至贪图这种欲望,她想不清楚,连情欲释放的通道也不是清楚,和一个异性酣畅淋漓,似乎和爱是没有关系的。她不讨厌他,他们便能到床上,从不讨厌、好感再到爱,似乎不一定要通过床上的通道。 女人需要做爱来证明被爱,男人用做爱来证明爱。 她钻进被窝,靠在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先不想了,什么睡觉和爱情的关系,爱情到底需不需要睡觉,都无所谓了,至少,他的臂膀还是可靠的,像摇篮一样托着她,睡意很快袭来,在非洲的,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她睡着了,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睡着了,大概这辈子还会有许多这样的肩膀,但是今天枕的,只有他的肩膀。 第45章 而没有一个男人、一段感情是必须的。 赤道在下雪。远处乞力马扎罗的雪山映在车窗上,李文静身边坐着小乔和宋舒晴,她们打开窗拿出手机拍照,木塔沙在前面开车,她后面坐着顾维祎和张照川两个人。 她压根不想来这趟麻烦的旅游,跟现在一样,左右都是人,被夹着赶鸭子上架。出发之前,李文静发牢骚,觉得自己是在“再见爱人”里面当调解员。小乔不理张照川,他非要跟过来的;另一边,舒晴也不说话,她的脸色一直苍白,带着一顶很大的太阳草帽,几乎看不到眼睛,都是文俊问她要不要喝水吃东西,主动给她拍照。他们来这里好几天,关于舒晴的身体,李文静不敢多问,只能叫文俊多照顾她,给了他们一笔零花钱,想买什么,想吃什么都不要省着。 弟弟他们俩来的那天,顾维祎和她一块去机场接的人。舒晴不爱说话,和现在一样,头一直转向外边看外面的风景,文俊讨好似地叫叫姐姐、姐夫,李文静吼他不准叫姐夫,接着拉了个脸也不说话。倒是顾维祎说文俊想怎么叫都没关系,劝她不要生气。 李文静就是气不过,他弟弟和他女朋友什么情况,她一点儿不清楚,要不是妈妈现在住院受不了刺激,她才不想当这个卫生纸给他们擦屁股。 顾维祎提醒他们俩,晴晴可能有些产后抑郁的情绪,她说话得小心点,不能那么凶。文俊也发愁,晴晴很久没理他了,都是一副呆呆的神情。来非洲是因为她爸妈说让她什么都别想,出去玩一阵子,她脸上才有些笑容。 在蒙巴萨那几天,他们带两个人去吃饭,逛街,去看海,顾维祎建议是让李文静多陪陪晴晴,都是女生好说话宽慰她。两个男生借口去买饮料,李文静和她走在沙滩上,她捂着肚子,李文静问她是不是肚子痛。 “一点点,有时候会痛,去看了医生,她说我都没事了,有点痛是正常。” 她搂了搂她的肩膀,其实晴晴长得比她高,只是年轻,长得还是小孩的样子,李文静更心烦了,她不会安慰人,顾维祎非要叫她来,她想,要是现在雨笛还在就好了,雨笛性格很活泼,最能带动话题。顾维祎却说不用担心,她天生就有安慰人的能力,只要站在那里,好好陪着她,她能感受到她的好,像大地给人的安慰一样,这是一种非常棒的能力。 “不舒服尽管和哥哥讲,他是医生,要是不好意思,就告诉我。” “静静姐,”她轻轻叫她,“你和哥哥谈多久了?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去年在乡下认识的,他是医生,我是病人,谈得有……”李文静说不出来,她发现很难说什么时候和他开始一段关系,从酒店躺在一起开始,还是他的表白,他来照顾自己的时候?越是想,越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迷糊,像雾气一样,降落在自己身上还是浑然未觉。 “今年才谈的。”晴晴还在等她回答,李文静随便编了一句。 “俊俊说他是牛津毕业的大学霸,真的?” 她一直在问顾维祎的事情,又问顾维祎家里是做什么的,李文静搪塞他爸在公司上班,具体她也不清楚。 “我和俊俊是高中同学,我们在一起有三年了。”她说,“其实我想和他分手,他不同意,这个小孩,他爸妈还想叫我生下来,是我爸妈非叫我打掉的,你们家……” 她没说下去,一说到家庭,李文静顿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还很年轻,而文静的妈妈还在住院,经济条件上,晴晴能找更好的,刚刚的话,不一定是晴晴在问,而是她父母问的,出了这事,她以后或许不好找对象了,而他们家的情况,都得摸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晴晴分手。 “我想先明确一件事,是你想分手,想打掉这个孩子,还都是你爸妈的想法? ”李文静问。 晴晴叹了一口气,手指在手心搓了很久。 “不知道,我是想留着她的,可是俊俊说我养不起小孩,叫我打掉,钱不够,我不敢告诉我爸妈,他们要是知道,会打死我的。他只得问他家里人要,说要换手机,可家里没给,前段时间好像静静姐也生病……” 她越说声音越小,李文静赤脚勾着脚下的沙子,大脚趾使劲往下戳了个洞,“要打死也是打死他,他直接说是干嘛,我会给的,我妈还住院,这些事最好别让她知道,听了难受。” 晴晴抿着嘴唇,想说什么似的,李文静等着她说,最后还是没说,李文静不问,她想说自然会说的。 “事情都过去了,不管怎样,好好照顾你自己身体。分就分吧,我弟什么样我不瞒你,我也不给他说好话,他没什么责任感,我爸妈从小惯他,谁都得让着他,跟土皇帝一样。对了,以后和谁在一起,都要注意安全,好吗?” “可是分了……”她开始埋头低低啜泣起来,“我要是和他分手,我得瞒着这事,不能叫别人知道了,不然我以后对象也会嫌弃我,不然是嫁不出去了,可……好像医院体检这些都能查出来的。” “这不是你的错,忘了吧,就当没发生过,这个社会对女孩子严格,不要对自己要求那么多了。”李文静拍她的肩膀,递给她纸巾她不接,还是哭个不停,李文静安慰她,“我呢,没做过这个手术,不也还没嫁出去?以前很怕,自己到了三十多岁还没嫁人,还没结婚怎么办,真的长大了反而没事了,一切都会好的,真的。” 她抬眼看了李文静一眼,接过纸巾,“你不会和哥哥结婚吗?” “晴晴,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和他的人生规划不一样,他要留在非洲,我想离开,也许——不,不会吧。” “可是他看上去挺好的。” “那又能怎么样呢?谈恋爱是谈恋爱,真结婚的话,还得是门当户对的白富美,我就别想了吧,现在谈谈也不亏,多帅啊,再等两年没花期了,老外都秃头。” 即便口头上说着“不亏”,她尽力说些玩笑话待过这个话题,鼻头滑过一丝酸楚。在晴晴面前,她是大姐姐,她不能流露出悲伤的情绪,在大人的世界里只能不动声色地故作释然。但李文静知道有一天她会明白的,活着,好好的活着,必需品是水和食物,购买它们的钱,而没有一个男人、一段感情是必须的。 两人继续走了一会,顾维祎带着文俊回来了。除了椰子水饮料,文俊还给晴晴买了鸡蛋花编成的花环,李文静一瞅,就知道是顾维祎教他买的,他给她戴上花,两人关系尴尬,晴晴不说话。李文静倒是知道法国人是怎么的嘴甜,他主动夸她漂亮,一阵猛夸猛哄小女孩高兴,哄得她笑了,他叫文俊给她在海边拍照,李文静斜眼看他,走去沙滩旁边点了杯饮料。 顾维祎凑过来问两人聊得怎么样。 “挺好的。” “我就知道,你太厉害了……” “先说好,那些话别对我说,就小姑娘吃你这套甜言蜜语。” “啊?太油腻了。” 李文静点头,忍不住笑了起来,“确实,跟古斯塔夫上身一样。” “哪有,我只感觉我们跟带娃一样。”他摇了摇头,“结婚,有孩子的生活就是这样吗?” “你更不想结婚了吧。” “是啊,太累了,一会哄你弟弟,一下哄晴晴,还要回来哄你,关键是你,怎么都哄不好。” “我很好哄的。”李文静朝他伸出手,他的手掌拍在她手心上,顺势牵起了她的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文静弹了弹酒杯,“我是说,你把酒钱付了吧。” 他先是错愕,接着笑着掏出钱包付钱,顺便自己也要了一杯啤酒陪她喝。李文静说要是结婚,不光酒钱,他的工资都得归她管。顾维祎只是笑,说他一定会把工资卡上交的,但是得给他留点酒钱,像今天这样。 虽然是开玩笑,结婚,还是太早了,或者根本不可能。如果不会结婚,是不是意味着没有未来,而另一对已经结婚的夫妻,他们会离婚,是不是宣告未来已死?李文静想,没有未来,还能保持一丝希望,等她老了,回忆这段美好的恋情,终究比一个注定会死的未来要好。 这边一对夫妻——小乔和张照川闹别扭,李文静则看着两个小孩。顾维祎问她要不要也下车拍照,她摆了摆手,“看风景就行了,有什么拍的。” 小乔挽住她的胳膊,“还是拍几张吧,我们多久没一块照相了。” “毕业旅行一起照的。” “你也知道啊,都呢么久了。”旋即望向顾维祎,“顾医生,拜托你了。” 小乔越过张照川,把手机给顾维祎,李文静全程皱眉叹气,顾维祎叫她笑一笑,拍照呢,她挤了挤嘴角,拍出一张很奇怪的表情——嘴巴还是笑不出来,拉成两条长长的线。 “顾医生拍照真好看,文静啊,你怎么这表情?顾医生,拜托你再来几张,你瞧,把文静拍丑了,这可不行。” 小乔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反倒是李文静一天到晚没什么笑容,顾维祎说她是担心得太多,都出来玩了,有什么不高兴的事都放下,要玩得开心,车子继续往草原深处开去。 “你看,狮子!”他指给李文静看。 狮子跟大猫一样舔着皮毛,眯着眼睛睡觉,静静看着眼前的车开过。看到真实的狮子,不是电视里的狮子,有种不真实感。在电视中,摄像机里的狮子是被观赏者,而在公园,李文静有种错觉,公园是属于狮子,他们这些人,才是被观赏者,被狮子观赏,社会的一切规则,在远离社会的地方,都显得可笑,他们不属于这里。 李文静想回去了,把草原还给这些动物了。 木塔沙给他们介绍,这些日子他还学了些中文,对他们说国家公园要夏天来,动物大迁徙特别好看,角马过河,狮子,豹,大象,火烈鸟……李文静没搭话,文俊和晴晴更是不说话,都是小乔和木塔沙聊得火热。 晚上回到酒店,顾维祎拿了两瓶汽水找她,两人在外面吹风。 “不高兴吗?风景不好看?” “很好看,以前都是手机里看,真到了还是很震撼的。你看星星,在城市里待久了,从没见过这么亮的,跟在眼前一样。” 李文静伸出手,去抓这些跟萤火虫一样的星星,抓了一把,伸到顾维祎面前,他把她的手捧在怀里,好像里面真有一颗星星,他说:“我本来想单独和你一起,结果来了这里,跟你相处的时间还不上在家里。” “是呀,人一多就烦,中年夫妻,小情侣要分手,风景再好看也没心情。” 没聊上两句,文俊打电话给李文静,问她和顾医生在哪儿,白天回来后,晴晴一直说肚子痛,他的声音很急,还能听到旁边女生的呻吟声。 赶到之后,情况比想得更严重,她不止肚子痛,更是在流血,血止不住,一直流,似乎要越过床,穿过李文静的脚,一路滑到走廊上去。 第46章 最不该相信的,是男人在床上说的话。 等李文静和顾维祎赶到,乔森夫妻俩已经先到他们房间了。原来小乔和李文静住一间,文俊他先去找李文静,没找到,把小乔叫来了,小乔一来也惊动了张照川,一下子都挤在一间房里。 晴晴在出血,小乔紧紧咬着牙,抓着她的手安慰她医生马上就到了。 一看到李文静,她站起身喊道:“顾医生啊,你们可算来了,赶紧回去吧,晴晴要送医院啊!” 张照川说:“大晚上的,外面路多不好走啊!这是在非洲,回哪里去啊……” “我看你是不想回去,你叫木塔沙开车去!” 张照川一插嘴她又和他吵了起来,要木塔沙的电话说要自己打电话。吵架声刺得李文静耳膜穿孔了一样疼,吼了一句叫他们都别吵了,推顾维祎上去赶紧给晴晴看病,并且把其余人都推出去。 总算安静了。 李文静要走时,晴晴叫李文静留下。喊了她几声,声音跟小猫一样细弱,眼泪在眼眶打转。李文静关上门回到床前,掀开被子看她的情况,她只穿了一件睡裙,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身下是流出来的血。 她想把睡裙提上去,晴晴捂着肚子,一下子没拉上去,顾维祎也看着她,没强迫她,背过身在药箱里找药。 “痛吗?” 她点点头。 李文静坐到她身边。她的脸一片潮红,摸她的额头,额头很烫,像是发烧了,李文静心里急得要死,只能努力让声音听上去温柔,“你让哥哥看看,没关系的,先吃药,等下就不痛了。” 接过顾维祎倒的水给她喝药,让她平躺床上,李文静心乱如麻,握着晴晴的手,掀开她的睡裙,内裤已经被血侵透了,顾维祎叫她把内裤脱下来。脱下来映入眼帘的是同样一条血染透的卫生巾。血好像流进了眼睛,李文静头晕得眼前一片发红,顿时觉得下腹也在隐隐作痛,把内裤给顾维祎看,他也紧紧皱着眉头,问晴晴什么时候来的月经。 “情况不太好,掉了许多子宫内膜。这样吧,我试着给她止血,你给木塔沙打电话,随时准备出发。” 李文静也帮不上忙,只能站在一边给他打下手。尽管晴晴不愿意让顾维祎给她看病,这时候也疼得完全没力气了,嘴中呻吟着叫“妈妈,爸爸”,李文静安慰她没事的,顾维祎也是额头出了点汗,似乎也在紧张,嘴唇紧紧咬着。李文静更加胆战心惊,生怕顾维祎又有什么不对,她还得照看着顾维祎,她很害怕,万一顾维祎这个时候犯了抽动症,两个病人一块,没人能救晴晴了。 这个时候只能祈求了。 实用主义爱欲 第26节 所幸他的手指没有发抖,塞入纱布给她止血后,让她侧卧,给她打了一针,告诉众人可以休息一小时,一小时之后再来检查,要是还在出血,得马上送医院,换小乔来照顾晴晴。 张照川也跟着进去嘘寒问暖,小乔不理会他。 外面只剩李文静和文俊,顾维祎走出来,面色铁青,李文静不知为何,她很少见顾维祎生气成这样。 他直接问文俊,“你刚刚是不是和她做爱了?” 李文静心里“轰”的一声,又看向文俊,他的脸色一下子也变了,下意识张嘴否认,却瞧李文静和顾维祎都死死盯着他,他只得点了点头。 “医生说她已经好了……” 啪—— 李文静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他先是一懵,再是哭了出来,委屈看了一眼顾维祎。李文静更是怒火上身一般,对着他脸颊又是一拳。 “你就这么管不住自己,她前几天说肚子痛,你要做什么呀!弄死孩子不成,还要弄死人家女孩子,你不能滚!滚!” 李文静一边骂他,一边也是泪流满面,顾维祎从背后拦腰抱住了她,不让她继续打人,张照川听到动静,连忙出来带文俊走了。李文静抹了一把眼泪,手指间一股铁锈味,是晴晴的血,她哭得趴在地上,顾维祎从背后抱着她,李文静实在是哭得没有眼泪了,整个眼睛酸涩才停下来。 一个小时后,他回去检查了一遍,跟她说血止住没有问题了,小乔自愿留下来照顾晴晴,万一有事随时叫人,小乔见李文静情况不好,让顾维祎抱她回去休息。李文静还是不敢信,一遍遍确认,晴晴到底会不会死了,顾维祎则耐心地一遍遍告诉她,晴晴真的脱离危险了,明天他们回去,马上送医院检查。 “我真的害怕,要是你犯抽动症,晴晴死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让我弟跟她一块是照顾她,我以为这些事医生肯定说过了,都是我不好……”李文静越说越有点语无伦次,重新低低地哭了起来,“我很害怕。我担不起这个责任,一个小女孩死在外面,她出来好好一个人,回去只有骨灰盒……” “不会的,”他抱她去床上睡,她睡不着,只是睁着躺在床上,顾维祎在她身边躺下抱她睡觉,“刚刚看她出那么多血,我跟你一样,我不是机器,我也会紧张。你放心,再怎么紧张,给人治病的时候绝对不会犯病,我没有病,晴晴也不会死,她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身体很好,会恢复的。” 顾维祎吻着她的头发,“你这么关心她,也不关心下自己,去年你生了场疟疾,也是这样,都过来了不是?” “这不一样,晴晴她爸妈爱她!让她来非洲是来散心旅行,我爸妈压根不爱我,我来非洲是来赚钱的,你也看到了,就养这样一个弟弟,真的很对不起,麻烦你那么多事。” “以后怎么办?” “不知道,”李文静说,“至少等我妈病好,晴晴也好了,我要和他们谈谈。” “想不想继续养他们,决定权在你,和家人的事情很复杂,我没法叫你做什么,judge你,从我的角度,我当然希望你不要再养他们了。可是你说过,家人是家人,我自己都办不到的事,摆脱古斯塔夫,我没法要求你做到。” 他的嘴唇往下滑,吻了吻她的额头,“文静,我只希望你能快乐。我见过许多人,有钱的,贫穷的,虚伪的,善良的,你,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你是个心软的好人,你老说我心软,你自己不也这样,所以我们才能在一起,在某方面,其实我们很像。” “我不想心软,心软善良的人会被欺负,黑心的才能在这世上活下去,还活得很好。” “这不对。” “是不对,可现实就是这样,在非洲不也是,到处都弱肉强食。” “非洲不止弱肉强食,还有共生,协生,动物间也会互相关爱,鳄鱼与牙签鸟,犀牛背上的小鸟吃寄生虫,旱季里,老象用鼻子挖开干涸的河床,让虚弱的同类先喝到水。” “那不还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吗?” “你怎么知道互相没有关爱呢?” “也许有吧,”李文静说,“这种‘爱’,一开始是好处,离不开了,后面才转变成爱,人和人也是这样,小乔和川哥,还有你和我。” “好吧,我说不过你,可我现在爱你,没有利用,你也是。” 李文静浑身不受控地抖动了一下,“爱是计算外的东西,要是说是一种感觉,现在我也爱你,过了现在,以后呢,我不明白感觉可以维持多久,我没有爱过别人,我不知道,非要说的话,我爱过的人都让我很难受。” “我也不知道,是第一次爱你。”他说,手上抚摸她的肩膀,“说起来,很少像今天,你依靠我,让我来安慰你。还是你跟我说的,什么都有办法,现在没办法以后也有办法,不要太早放弃自己,文静,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你也不要难受,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正因为不是一个人,我不知道其他人,我掌握不了别人,特别是感情,亲密关系。” “相信我。” 最不该相信的,是男人在床上说的话。 李文静却只是点头,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前,他身上气味很好闻,像山上草木的香味,安慰她进入梦乡,在山上,她赤脚跑着,她的表弟早已经走了,只剩她一个人了,在梦里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跑回来家,突然想起要去非洲工作,可是一家人都不让她走,他们在一块吃饭,妈妈主动夹给她鸡腿,吃过饭后,她说去洗碗突然便消失了,李文静喊她,可是怎么也找不着她。 “妈——” 李文静一遍遍喊着,身边很黑, 依稀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一只手抱住了她的头。 “妈——”李文静又喊了两声才觉得不对,“不是……” “是我。” 第47章 还好黑哥们的语言是不通的 黑暗中男人的声音温柔,李文静头脑晕昏昏的,一瞬间没想起他是谁,却还是紧紧抱住了他,眼泪夺眶而出。 “我在这呢,晴晴没事,别哭了。” 他身上的气味,他的体温,把她拉回了现实。他一边抱她,一边拍她的背安慰她。李文静更是嚎啕大哭,好像妈妈从没这么对待过她,而文俊生病的时候,妈妈会这样抱他一晚上。 “到底怎么了?” “没事,只是梦到我妈了……”李文静哽咽着,喉咙跟打嗝了一样说不出完整的话,抹了好几把眼泪才压住这股酸涩,“她不爱我,我一直知道,可我真的很难受,没法接受这样的事,一想起就难受。” “我懂,我妈也不爱我。”他也抱紧了她,“sorry,我没办法劝你,和我在一起,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来抱我什么很暖活……” 他顿了顿,“嗯——忘记了。” 李文静“噗嗤”笑了一声,“那叫‘抱团取暖’。” “谢谢,李老师!” 第二天一早回去,木塔沙安排了两辆车送他们,三个女孩一辆,男人一辆。依旧是小乔和李文静照顾晴晴,李文静去叫顾维祎也上车,他说晴晴看到自己会害羞,她们三个女生在一起更方便,反正两辆车在一块,有什么事停车叫他就行了。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感觉才过了一天就瘦了一圈,用一顶遮阳帽挡住了脸,只露出个尖锥似的小巴抵在李文静腿上,一动不动, “晴晴昨天上厕所肚子就痛,我说去医院,她说别告诉哥哥,怕打扰大家出来玩。”小乔翻了个白眼,“张照川和你弟纯傻叉,什么用也没有,我就说去医院吧,他也说不用去,有顾医生在。” “好了,别说这些了,让晴晴休息吧。” 晴晴却说她没事,只说要喝水。小乔给她递水,转过头又开始跟晴晴聊了起来,“当着他姐的面,我也得说那种男的要不得。” 李文静刚想叫她少说几句,晴晴却笑了,李文静也不管她了。 “我也不跟张照川过了,男的都傻叉。” 李文静看了她一样,她补充说:“没说你家顾医生。” “不是,我是说你真要离婚?我不信你妈能同意?” “不同意啊,除了我,我妈,张照川,他爸妈,我亲戚朋友,没人同意我离婚,我妈的意思,他检查过了,没生病,我正好以后能拿着他的软肋,叫他低我一头,以后都听我的。” “阿姨真是……”李文静思索了几秒,没想出合适的话,由着小乔继续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 “他早都出轨了,他玩,我也玩!唉,你说顾医生有没有什么长得帅的朋友、同学,给我介绍几个呗,我在非洲玩玩再回去,女人三十,正是猛如虎的年龄,顾医生他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啊?” “那方面啊!” 她拍了三下手掌,发出清脆的“啪啪啪”的声音。 李文静下意识瞥了一眼司机,他没反应,还好黑哥们的语言是不通的。晴晴这时目光也在她脸上,两人的视线盯得她脸颊滚烫。 “你在小孩面前说什么呀!”李文静掐了她一把。她则从前座转过身来,顺势掐李文静的红脸蛋,“哎呦,脸红了,说嘛,晴晴不是小孩子,说嘛。” 晴晴刚还有气无力的,现在则睁大了眼睛,好像恢复了些精神。李文静想到很久前的新闻,一个要自杀的女孩碰到一对情侣吵架,在一旁看戏忘记了自杀。 李文静叹了口气。 “他——他不行。” 小乔张着嘴,目光从她身上滑过,“不是吧?” 李文静不说话,她合上嘴,脸上有些僵硬,吸了一大口吐出去来,再张开嘴,嘴唇快笑歪了,“真的呀!这样我心理平衡了,就说嘛,帅哥单着都是原因的,是吧,晴晴!” “那……静静姐,你和他不结婚是因为这个吗?” 连晴晴都误会了,小乔歪着身子,都快歪到后排来了,掐着她的手叫她“快说快说”,李文静抿着唇,“晴晴身体都不舒服……” 晴晴摘下头顶的大太阳帽,“我没事了,真的。” “你说啊,说点好听的,晴晴还能好得更快,”小乔眉飞色舞,“有个女孩想自杀,看到一对情侣当街互撕,连自杀都忘记了,现在你就承担这个任务了!讲嘛,顺便讲讲怎么泡帅哥,教教我和晴晴。” 李文静又笑了起来,这个故事,还是当初小乔读书时讲给她的。气氛轻松了很多,在谈起感情时,李文静也少了很多负担,诚实地说:“不是因为他身体的问题,我说过了,我们的人生规划不一样,他要留非洲,我想去欧洲,我们没有未来的。” “为什么你不能留非洲,要不哥哥也跟你去欧洲,他不是法国人吗?”晴晴问。 “我不想他为了我改变什么,我一直想去欧洲,也不可能放弃。” “要不你们回中国呢?” 李文静摸了摸她的头,“我家的事,你不知道啊,我爸我妈那样,还有我弟,我在国外还能躲得远些。” “可……”晴晴支支吾吾道,“你真的不想回去吗,阿姨她病了。” “我回不回去没关系,钱回去了,跟我人回去是一样的。” “阿姨——”她一边咬着嘴唇,一边低下双眼。连小乔也意识到了不对,不开玩笑了,两个人绷着脸等着她说完。 “其实阿姨已经晚期了。” 李文静没想到,三十岁到来的礼物,是妈妈的死。她设想过很多次,怎么迎来自己的三十岁,一夜中长出很多皱纹,或是什么都不会发生,自己独自去中国餐厅吃一碗拉面,还是有爱的人陪着,她面对年龄不会那么忐忑。事实上这些都没有,她失去了根基,从此真正出去漂泊了。 终于,她们都回到了中国,回到了故乡,都失去了珍贵的东西,小乔协议离婚了,晴晴没了初恋和孩子,而她,也失去了顾维祎。 妈妈躺在病床上,她几乎快认不出她了,同样,妈妈也快认不出她,她叫俊俊,没有叫过静静,李文静陪在床边,她已经吃不下东西了,她睡着了,李文静轻轻叫她,她睁开眼睛,嘟囔着嘴,听不清楚,不知道是在叫“静静”还是“俊俊”。更觉得文俊和爸爸恶心,这里的一切都恶心,包括她自己,她妈妈到底有没有爱过她,这都不重要了,也问不出来了,她死在回来的第二天。 村里许久不见的妹妹来帮忙,伯母问她爸爸的情况,原来她爸爸也快不行了,伯母便转头和李文静说她一向不来帮忙,这次还是因为她爸也要死了才来……诸如这类,李文静对此感到厌烦,小乔也来过一次,问顾维祎为什么没来陪她,李文静说他还不知道,说到底,两人没有那种关系,她不想太麻烦他。 单位发了讣告,众人给李文静转账,请她节哀。 说不清有什么哀,只觉得关于故乡,熟悉的东西越来越少,连带她出世的母亲也不在了,外婆生了妈妈,妈妈生了她,什么都没有了,她又回了非洲,在非洲,也许那个人在等她,或者不等了,答案不从而知,除非问他。 最让李文静伤心的是,那天晚上,他说她可以相信她,但是他却先背叛了 她。 不,应该说,是两个人互相背叛了彼此。 第48章 我们很像,是工程师,是实用主义者 那天把晴晴送到医院后,李文静接到了皮埃尔的电话。 虽然是工作的事,李文静这辈子都没那么想上班。 实用主义爱欲 第27节 去上班,把她这堆情感的烂摊子暂时解救出来。 皮埃尔说是请李文静喝咖啡,不在蒙巴萨,也不在精心装修的咖啡厅,而在他办公室,板房里的咖啡机。他问李文静要喝什么,李文静说卡布奇诺,他和一群同事都笑了起来。 “对不起,我们下午不喝卡布奇诺。” 李文静则反问皮埃尔是法国人还是意大利人,做什么都要coffeebreak,连地基的数据都弄错了。说到这个问题,他推了推眼镜,没开玩笑,给李文静做了一杯卡布奇诺。接着一手夹着文件夹,另一只手端到办公室聊。 “我妈妈病了,最近我得回中国。”李文静用英语跟他说,“事情很急,公司还不知道,报告的事,下周我处理不了。” “家人是最重要的。”他说,“我也希望这件事能很快解决。” “怎么解决?” 他把刚夹在胳膊下的文件夹拎出来,翻开送到李文静面前。根据李文静的提议,他们采纳了整改后的施工方案。李文静翻到预算那一页,问他除了施工整改,还有什么。皮埃尔说,受伤的工人都接受了最低两万美元的赔偿,普通工人补偿一个月工资。当然,李文静也能得到这笔补偿,作为工程师的赔偿款更高,五万美元。 这笔款已经请上去了,只要她作为施工代表在报告上签字,这件事便“完美”解决了。 法国人的报告,法语版下还有一份中文版。李文静说,她不认识法语要回去找人商量,皮埃尔说上面有翻译公司盖章,具有法律效力,不会骗她。事故原因还是法国人坚持的地震引起的塌陷,李文静翻到最后,古斯塔夫、皮埃尔都签名了。皮埃尔递过来钢笔,她咬着笔头,翻来覆去看报告。 李文静说,这份文件不该我签,需要院长来签。皮埃尔继续笑着说,古斯塔夫和院长交流过了,院长交给她处理,她作为工程师看了确定先签,然后带回去给院长签名。李文静打了个电话,院长也是这么答复的。 挂下电话站在窗边,外面没有往日的热闹,只有零星几个工人在推土整理场地,过去那么一段时间还没有复工。 皮埃尔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他们也需要生存。” 他提过来过一个大文件袋,和她一起站在窗边,袋子里装着这些日子工人们写的信,李文静一封封看过去,夹在最后的是一张法国报纸,正是上次事故的报告。皮埃尔解释,有媒体报道能源公司在非洲压榨劳动力,污染环境,引发安全事故侵占人权,引发了政府和国际组织的关注,所以上面派人来调查,工程也被迫停工,不光工人很难生存,连古斯塔夫的压力也很大。 只要她签字,古斯塔夫就能通过委员会的调查,这些报纸再怎么写也只是流言。 “古斯塔夫为什么不亲自和我说?” “准确来说,我们是同行,更能相互理解,更何况,古斯塔夫是我的朋友,我们合作很久了。” 皮埃尔手指定在报纸记者的名字上,“克莱尔,是夏尔的同学,还有朋友,古斯塔夫还见过她,特别厉害的一位小姐。” “是夏尔?” 他点点头。 “至少我得和他商量,报告是我写的,我……” 李文静刚想说她不知道报导是怎么回事,还有为什么顾维祎没同她说明白,一切一切搅在一起,好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之间突然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皮埃尔却表示理解。 “没关系,我很明白你的立场,文静,我们很像,是工程师,是实用主义者。” 李文静转过头去,抽了抽鼻子。 “咖啡凉了,我再去泡咖啡,cappuccino!” 他端起咖啡走了出去,等他回来,李文静重新坐在了办公桌旁。 “你认识夏尔吗?”李文静问。 “我只认识古斯塔夫,很久了。”他说,“我读当初想读博士,没有资金,是古斯塔夫看过我的论文资助资金。你和夏尔觉得他不是好人,我也理解,他做事风格这样,把利益分得很清楚,在任何事情上争取利益最大化,他是个很理性的老板,我们都愿意跟他工作。” “我知道,我也愿意在这样的老板手下工作。可是,事实是那样,我没法说谎,也不是我签一个字,事实就能改变的。” “什么是事实?什么是谎言?都是人来定义的,只要高层想动工,没有条件,我们创造条件,更改一个数字,更改一个模型,达到规范的要求,他们动工,赚钱,工人吃饱饭,我们赚钱,就这样。” 李文静苦笑了两声,“和工具有什么区别?”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做工程师吗?” 李文静却反问他是为什么,他笑了笑说:“当时也没其他想法,学工程能赚钱,学文学找不到工作。” “差不多,我还记得我大伯很早死了,死在建筑工地,我弟弟没人照看也死了。” “很抱歉。” 李文静最后以一句“没关系”结束了这次工作。她抱着文件踏在满是灰尘的小路上,灰尘飘起,像是黄黄的月光,却充满着窒息的尘土味。走过挖掘机压过的碎石,“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像是踩在一具具骨头上,一踩就碎了,几个工人赤裸上身在沙土旁抽烟,两个老的,两个很年轻的,叽里呱啦不知在说什么,见皮埃尔送她走出来就不出声了,凑了上来,他们说的话口音很大,李文静只能听懂“工作”“钱”几个单词,给皮埃尔塞信,皮埃尔只是安慰说很快,让李文静先走,几封信掉在地上,李文静捡起一封沾上了尘土的信,只是一张草纸,她拂去草纸上的土,把信夹在了文件夹里。 回到蒙巴萨时,夜晚已经降临了。李文静走到小区楼下,抬头看到她的房间,窗帘后亮着小小的微光,海风一吹,那束光摇晃了起来,像海上的灯塔,她站了一会才上楼去。 回到家里,和她想的一样,顾维祎已经回来了,正在桌前聚精会神看书。直到李文静打开卧室门,他放下书一边对她道歉,一边给了她一个贴面的亲吻,他还要继续亲下去,李文静往后退了两步,“我从油田回来,身上都是灰,脏死了。” 说着,在衣柜找衣服,说要去洗澡,文件夹随手放在书桌上,今天拿来的文件,请顾维祎看,她洗完澡后两人再商量。 李文静在洗手间里冲澡,她靠在浴缸坐下,看着水流从脚趾滑过,缓缓流入下水道,水声似乎隔绝了一切,外面的顾维祎,油田,工作,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她一个人。不知过了多久,浴帘猛然拉开,顾维祎站在她面前,皱着眉头,张着嘴说着什么,李文静一歪头,把耳中的水都倒了出去,才听到他说了些什么。 “你没事吧,我叫你也不说话。” “没事,只是在洗澡,想事情想迷了。” 李文静站起身,也许真是因为洗得太久,一起身头晕晕得站不稳。他拿浴袍把她裹住,抱回了卧室,倒了杯水,李文静在等他提文件的事,他什么也没说,拿了吹风给她吹头发,“嗡嗡”的风声鸣着,吹得她更是头昏脑涨的,一头扎在床上。 “我们谈谈吧,文静。” 他终于说到了正题。 第49章 为了两万块,你把你自己卖了 他也坐到了床上,手指摸着文静半干的发丝,李文静捧着他的手,把脸贴在他的手心中,他的手心是冷的。 “你把报告给你朋友,也没有和我谈。” “只是一部分参考,也不是原文件,我本来要告诉你,谁知新闻一下子通过了,时间太短,连她也没反应过来,对不起。” “这就是你的解释?说是帮我翻译,怎么不和我说一句就告诉你朋友?这是我的工作,不涉密我才让翻译,可不代表你就能发出去,要是真的涉密,现在我已经丢工作了,还好,古斯塔夫和皮埃尔没有追究。”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李文静转过身,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一边轻轻拍着她,一边继续道歉。 “总部那边派委员会调查了,听说也有政府的人,一切都会调查清楚的……” “安全报告我已经签名了,明天交给院长。” 肩上的手停了下来,李文静继续说:“这件事已经结了,以后别提了。” “我找你,就是想问,签字是他们逼你的吗?不要交上去,好吗?” 在被子里有些喘不上气来,李文静掀开被子,正好撞见他的目光,“你和你朋友做这些事,是想干什么啊?” 听到这句话,他愣住了,好像看到一个不认识的人似的,接着眨了两下眼睛,说:“是为了非洲,为了那些弱势群体,没钱的人。” 此时顾维祎已经很不高兴了,语气比平日重了好几分,“你呢?为什么要听古斯塔夫的?不能签字,不能让他一只手挡住了天。” “是一手遮天。” 如果是平时,李文静早已笑出了声,此时心里却尽是酸涩,外加一分愤怒。 “你不是为了非洲,是为了搞垮古斯塔夫。” “我没有!” “真的吗?这样对吗?你看过我的文件?看过那些信了吗?” “他的公司一来到这里,污染环境,几个部落间打来打去,甚至安全事故,沾了多少血?这些事应该被报道出来,古斯塔夫要为非洲做的,比他想的要多。” “可是皮埃尔已经答应改了,不会死人了。”李文静说,“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你和你朋友一篇新闻,许多人没有活干,他们每天会去油田,会来我们单位,问我们什么时候开工,我晚一天签字,程序晚一天走,受伤的人一天拿不到钱,就一天没饭吃!你有没有问过他们,古斯塔夫拿出的最低两万美元的条件,工人都接受了,不然怎么办呢?去海边陪度假的欧洲人,陪中国人,出卖身体换钱,是你想看到的吗?” “两万块,就为了两万块,这点短期利益,你把你自己,还有工人都卖了!” 顾维祎从床上站起身,双眼已经泛红了。 李文静觉得他在远离自己。 “你不能这么说我,两万块是什么概念,这里的人,一年才赚两千块,十年赚的钱,他们要工作,要钱,你的长期利益又是什么?有多长,超过十年吗?” “两万块给了,这里的人一下子就会花出去了,他们要医院,要学校,要法律,这些东西来保障日后的生存……”他说着,忽然停了下来,“古斯塔夫给了多少钱?” 李文静心里像被无数根针扎了一样,许多个窟窿,同时渗血,她实在没力气和他解释了,“你走吧,我不想说。” 他一动不动,“回答我。” “五万块。” “五万块?” 顾维祎咬着唇,控制不住开始颤动,从嘴唇开始,传染到脸颊,脖子,手,腿,蔓延到整个身体,导致他整个人都歪歪扭扭的,不成个形状。李文静从床上跳起来,抱住了他,他用他发抖的手推着李文静,他手上没有劲,却分明在推她,李文静流着眼泪松开他,他跌跌撞撞倒在沙发里,还是在抖,李文静倒了一杯水,守在他身边,等他平静下来。 他躺在沙发上,望着李文静,眼中也是泪水。李文静把水放在他手边,“对不起,我……” “啪嗒”一声,水杯倒在了地板上,一地的玻璃碎片。李文静看他这样,不知道是因为他发抖的手抓不住玻璃杯,还是他故意跟自己发脾气。他俯下身收拾,脚下一滑一不小心整个手掌撑在地上,再一抬手血流在地上,和一地的血混在一起。李文静连忙蹲下去抓他的手检查,还没等她碰到他,他站起来,把手收到了背后,一动不动,只是望着她。 李文静等着他说话,只要他说话,再一个吻,她就原谅他,放下古斯塔夫的事,对他解释他一切,她需要这笔钱,妈妈的病到了晚期,她要转院……可顾维祎的眼睛空荡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过了许久,他松开手,血液已经凝固了。 “对不起,我会处理伤口,还有地上的,先去客厅休息吧。” 李文静愣了几秒,旋即跟他走出去,拉过他的手臂,“你手受伤了,我来。” “你不用这么照顾我。”他摇了摇头,又是一声叹气,“我们都没法改变立场,是吗?我知道两万块是多少,五万块是多少,他提供给你们一个能接受的价格,你们接受了,我不能干预,这是你们的事。像你以前说的,西方人看待非洲人,总带着傲慢的同情,你们不需要这种同情。我明白,我也不想你同情我,让我觉得我自己没用,什么都做不到,只是打扫玻璃,你也会担心我。” 李文静的手缓缓松开,他继续说:“可是我不清楚爱是什么,我,是不是爱你。我不相信我和你的关系,是利益交换,像你和古斯塔夫一直做的那样。或许你觉得我们在一起,本质是两个人互相安慰,你总是勇敢,有活力,困难的时候会说笑话,遇到事往前冲,我很喜欢你身上的好处,喜欢你带给我的感觉,让我觉得生活还是有希望的,现在这种感觉被打破,我心里很疑惑,我是不是还爱你?” 他的眼神带着雾蒙蒙的忧郁,穿过她的双眼,仿佛想要看透她这个人,她的心紧紧闭着,他看不到她。 “我凭直觉走向你,为什么还是那么痛,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问题,我觉得我很傻,不明白如何爱你,也无法处理痛苦。在神树前那次,你说你会被我影响,多愁善感、爱哭,我一直接受你对我的同情,这不是白来的,也在消耗你,我害怕因为我,你会更不快乐,而我却没办法为你做什么。” “你是这么想的?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同情你?”李文静望着他,“别说这些了,我要的是你。” 他吸了一口气,略微抬了抬头,似乎是不想让李文静看轻甚至同情他,“文静,我要走了。” 一下子打得李文静措手不及,她不禁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跌倒在沙发里,她没有坐下,还是站在他面前,不管他是不是要抛弃她,她愣了一会,在短短几秒的思绪里,想了无数可能,他要走了,他要抛弃她了,或者只是单纯分开冷静一段时间……李文静头脑乱糟糟的,理不清个头绪,他也不给她答案,只要他过来抱抱她,给她一个吻,她就会对他心软,可他偏偏什么都没有做。她转过身去卫生间,生怕在他面前流下眼泪,显得她软弱。 在卫生间镜子前,她擦了擦眼睛,一只蛾子奄奄一息,倒在洗手台上却没有死透,李文静想了想,把它放到了窗外。 出来后,他打扫完房间,手上的伤也包扎好了。李文静把他的电脑和书装进包里,他的几件衣服,路过卫生间看到他的牙刷盒毛巾,犹豫了一会,没有一起收拾,只是把装着衣服和书的包提到他面前。 没关系的,一切都没关系的,她这么想着,把行李拿到了 他面前,故作轻松问他,“你去哪儿?刚果?” “说不好,最近有许多紧急任务,前几天一直没机会跟你说,怕你担心。” “可是我已经很伤心了。” “对不起,我也是。” “我知道,现在我们还没办法处理,我还在情绪上,没办法跟你谈什么。”李文静说,“最近我也要走了,回中国。” 实用主义爱欲 第28节 第50章 到三十岁对和男人睡觉的事已经脱敏了 顾维祎走后,李文静和他骤然失了联系,好像他没有出现过,尽管最后他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跟他联系。若是别人,她只当是客套话,他是个真诚的人,李文静知道,如果把她的事情都告诉他,他肯定会想办法帮她。可是,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不希望李文静同情他,李文静也同样如此。 他的牙刷,他的毛巾还在洗手间,他生活在这里的痕迹,一切都在,只是他,李文静知道或许很久都不会再有他了。洗脸,刷牙,沾满果酱的干巴面包,上班,每天都这么过,没有波澜的生活,她是一具死肉,穿梭在出租屋和单位之间,那些经历过的事情,顾维祎在不在,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晴晴出院了,他们去接晴晴回来,准备回家的事,李文静也要回去了。走之前,李文静和小乔去酒吧喝酒,说好了,要陪她去酒吧看看帅哥。 海边的酒吧,常年各国的游客光顾,或许有小乔想看的好看的男人,在五颜六色的迷乱灯光下,来寻找刺激,调情,不会问你单不单身,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顾医生还回来吗?就这么走了?” “不知道。要是雨笛在,她肯定说,外国男的都这样,动不动就受伤玩消失。” 两人在酒吧喝酒,靠海边的位置,夜色中墨蓝的海浪打过来声声清脆,海风凉爽。她们喝着酒时,海滩上出现个熟人,是木塔沙,后面跟着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拿着冲浪板刚从海里出来。她们还没打招呼,木塔沙先大声招呼她们,带着那两个男人走了过来,他们都是欧洲人,来非洲度假,木塔沙的工作是带游客们度假。 李文静开玩笑说他不是陪女人约会吗,怎么带起游客了?他也开玩笑,现在就有空陪她们俩约会,不过是免费的,甚至还带了两个人陪她们。接着他转过头,问那两个人愿不愿意和他一块陪两位小姐,他们也对李文静打起了招呼。 木塔沙在她们旁边点了一桌,拼成一桌。李文静本想在晚上喝酒问问小乔,她到底离不离婚,和川哥聊得怎么样,但是瞧他们玩得开心,也就算了,两个人问她们是哪里来的,说请她们喝酒,小乔笑着和他们聊天,他们夸她长得好看。 木塔沙坐在李文静旁边,问顾维祎是不是和她分手了,前两天他在酒吧也见到了他,满脸胡子,头发也不剪,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 “就在这间酒吧,你们来喝酒都一样。”木塔沙说,“别分手了,在一起算了。” “我们吵架了,我们还是不能理解对方。” “人和人哪能相互理解,男士们,你理解你们的女朋友吗?” 他们两人摇头,表示女友是世上最难理解的,一个人的女友迷恋占星术,攒钱一年在生日之前去了太平洋的一个小岛上,说在那里能改变命运,他们为此吵了一架,他不想陪她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小岛;另一个男人的女友有三个男朋友,他喜欢她,也觉得自己会为另一个五十三岁的“男孩”吃醋,说得一桌人都笑了起来。小乔听了,对他抱怨说,她已经结婚了,老公出去嫖娼,她还在考虑要不要离婚,而他的女朋友已经有三个对象了。 “事情就是这样,”木塔沙给李文静倒酒,“人和人不但不能相互理解,大部分人的关系是脆弱的,婚姻是一种约束,如果婚姻都绑不了两个人了,只能离婚。” “你结婚了吗?” “没有,这一桌,啊!乔,只有你结婚了!” 小乔埋怨道:“我傻,才会结婚。” “来,我们一起敬这位勇敢的女人!” 几人举起酒杯敬她,喝了这一轮,小乔脸上泛红有些醉了,还是笑着笑着要喝,李文静劝她别喝了,她忽然大声嚎啕起来,身边两个男生轮流劝也劝不住她。李文静对他们表示抱歉,坐到小乔身边抱住了她。 小乔喝醉了,对着李文静又亲又抱,手揉上了她的胸,一边揉一边说,“luca,你的胸好大啊。” “喂,你喝多了,别揉了,痛死了!” 李文静拍了拍她的脸,她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她喝醉了,李文静把她带回了家。 “走开,我要luca抱我!” “还luca呢?早走了。” 她蓦然安静下来,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眼睛眨都没眨一下,从晚上开始健谈的嘴到现在一言不发。李文静开玩笑说她要是真的想luca,她就给他打电话。她摆摆手,终于眨了一下眼睛,说口渴,想喝水。 李文静给她倒了杯水,喝了这杯水后,好像某条干涸的河流重新活过来,她又开始口若悬河,开始从小时候说起,她爸爸怎么突发心脏病死了,她妈怎么哭,那天下雨了,同学们来看他,其中一个同学的伞烂得合不上,她看着那把伞总是想笑,她还没反应过来,他爸是真的没了,直到所有人都走了,她一个人在房间里,终于意识到爸爸走了才开始哭,她是个傻子,许多事都会慢半拍,也反应在她说的话上,像环尾蛇一样,从小时候到读大学,说到李文静的爸妈,卖过一次卵子给爸爸做手术,绕来绕去又饶回了小时候。 她问李文静取卵是不是特别痛,这个问题已经问了好几遍,李文静说很痛,还要吃药,不知和流产比谁比较痛,她受不了这个疼跑了,是小乔和张照川凑钱借给了她。李文静说要是他们不借钱,她现在肯定已经有一个小孩了,在别人家里,会叫妈妈,会叫爸爸,上小学了,能卖得起卵子的家庭,肯定是富有的,说不定会过得幸福,也许会长得像她,是个没经历过贫困的小女孩。 小乔哈哈大笑,她一直回避谈到张照川,翻来覆去说着过去三十多年的人生,没有他,似乎并没有缺少一大块,到了最后她才对李文静说:“我到底该不该离婚?” “这是你的事,你的婚姻,你对我说再多,我也不清楚你是怎么想的。”李文静说。 “我和他谈过了,他不想离婚,还给我一张卡要给我买车呢!你知道我这边也离不掉,本来今天想去找个人玩玩,明天告诉他,我也出轨了,扯平了。” 李文静说:“没必要,和人睡觉,一夜情什么的,万一生病怎么办?你得注意安全啊。” “什么没必要啊,luca多帅啊!”她还是笑,“他不想离,我回去找律师,反正都想想办法,对了,手机拿来,我看看给我发消息了没。” 回去那天,luca甚至也来了,帮她们提行李,送她们去机场。小乔和他吻别,他说有机会会去找她。 小乔看上去心情很好,李文静问他们以后还见吗,她说不知道,本来就是旅途的消遣,他们去喝酒,他在租的公寓里为她下厨,他说话很好听,长得又英俊,也许开放式的关系就是不管那么多的。小乔说,到了中年的女生,更何况结婚很久了,二十岁的时候还害羞,到三十岁对和男人睡觉的事已经脱敏了,气氛到了就睡,好像没有太爱,没有未来,即便相互不了解。 李文静说这只是欲望,说不定她才是被骗那个,他对她只有欲望只想睡他。她说她对男人也有欲望,是欲望,就要得到释放的出口,她和顾医生就是不和谐才会出事分手的,吵架归吵架,没有原则性错误,都说床头吵架床尾和,两人亲亲抱抱就原谅了。 李文静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在顾维祎的事情上,她的确没太多话说。 “是不是呀?” “别提他了,最要紧的是我妈。” 第51章 去偷、去 抢、去卖身,怎么都活得下去 医院里边挤满了人,消毒水的气味在人的脚步声中穿梭,一股脑敲在李文静的耳朵上,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慌,她默默往前移着步伐。 直到亲自见到妈妈之前,李文静还存有一个幻想——晴晴是骗她的,是为了哄她回去收拾烂摊子,要是她妈真的病那么重,怎么舍得让文俊出来? 可她没想到的是,晴晴说的都是真的,而文俊依旧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在家他靠妈,妈要走了,最不放心的就是他。那个孩子,需要一个新的妈妈。 妈妈住在三人一间的病房里,旁边也是两个上了年纪的阿姨,一个躺着不做声,另一个在打点滴,手机在旁边放剧,台词仿佛机械的声音,和音乐鼓点大呼小叫着,飘荡在病房上空,在三个瘦小的女人头上。 妈蜷缩着睡在角落里,头发快掉光了,人更瘦了,像小时候电视剧里看到的裘千尺,手臂上布满了红色的针点,李文静看了好一会,才从这张脸上看到熟悉的一点特征。 李文静叫了好几声“妈”,她才半睁开了双眼,注视着李文静,不说话,也不眨眼,一直盯着她看了半分钟。 “妈,我回来了。” 李文静蹲下身检查床底的尿盆,她的手忽然抓住了她,像被树枝缠绕住了一般有力,李文静浑身一抖,抬起头看向妈。妈此时睁大了双眼,她完全认出了李文静。任凭谁过来看,现在的她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快死的人,拼命抓住能抓住的东西,哪怕是一根稻草,再怎么用力,也是回光返照而已。 她的嘴唇抖了抖,似乎在叫她,李文静安慰她说:“妈,今天我陪床。” “文……文……静……照顾好……” 听着听着,李文静才觉得不对,她不是在叫自己,而是在说文俊。 李文静坐在了床边,背对着她,也不管她说什么,自顾自地跟她说:“妈,我知道了。你是在说俊俊,要我照顾好他。” 抓在她手臂上的手缓缓松开,李文静站起身,问她想不想吃东西,她先是点头,又摇头。 “好吧,喝水是不是。” 李文静喂她喝水,接着盖上了被子。 “妈,我知道你最要强,我们家的女人都这样,我外婆以前没饭,捡石子、摘野菜,只有能活什么都干,你也带我去卖菜、去摘水果,还把我头发卖了。没有你,我爸屁都不是一个。他不喜欢你,不爱你,性格最差,在外面屁都不敢放一个,在家里打鸡骂狗,你还和他打架,真厉害。” 妈纹丝未动,闭着眼睛也不知有没有在听李文静说话。她接着说:“我记得小时候你出去打工,在一个文具厂,回来给我带了块橡皮,印着篮球的橡皮,你从没给我东西,所以我很喜欢,但是你给俊俊带了好多笔,还有我最想要的豪华卷笔刀,一个小房子那样的,削铅笔都不会削断。妈,你就是这样对我的,是不是你知道我跟你一样,去偷、去抢、去卖身都好,怎么都活得下去,家里的男的最不中用。” 李文静看向窗外,电线杆上的电线秃了一块皮,李文静就盯着那块秃皮,眼泪缓缓地落下。 “没关系的,妈,以后不用想这些了。” 李文静体会小乔告诉她的感觉——办丧事并不觉得伤心,人的伤心会迟钝,直到妈妈真的上山抬走了,她一个人在家里,突然体会到一阵疼痛,从心里缓缓散开,像是骨折的痛打了慢动作,钝刀一样,慢慢割开她的心。 家里前两年在宅基地修了新家,原先的土屋没有了,电视机换了,门前的大树砍了,通了一条路,李文静发现,家里已经没有她任何熟悉的东西了,她完全迷失了,过去的人,过去的事,都消失了,他们还活着,只是一种惯性活着,按照过去的记忆活着,连记忆都迷失了的话,她觉得她已经没法待在这个地方了。 天还没亮,她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爸爸和弟弟都在睡,他昨天叮嘱她把菜给卖了,李文静想了想,只留下一张纸条,压着一张银行卡,有五万美金的数额。 “密码是我的生日。” 她把爸爸和弟弟都删掉了,提着行李箱走了。 她又回到了非洲,在非洲,至少她还能工作,还能活下去,而过去的人留在了故乡,跟着妈生过她的痕迹一起消失了。她觉得她也很少感受到妈,直到妈走了,那日留在病房的平静情绪才被打破,她很痛,从肚子开始,痛一点点扩散到全身,也许是母亲对留下回响。在剧烈的腹痛下,李文静去医院检查过子宫,医生说没有问题,只是有些阴道炎症,在她这个年龄很常见,吃点药,注意卫生就好了。 晴晴中间在网上找过她一次,是替俊俊来问的,她只说自己已经离开家,不回去了。刚说了两句,晴晴说理解,她会给俊俊解释。 李文静又控制不住地想到顾维祎,在这具明明很正常的身体上,她没由来的腹痛,和他的抽动症一样,都是检查不出的、但是的的确确留在身上的疾病,仿佛是过去的碎片嵌在肉里面,伤口反复发炎吞咽下苦果后,身体本能反应的阵痛。 插上肯尼亚的电话卡,首先跳出来许多个未接电话,都是顾维祎打来的。她马上给他回电话,怎么都打不通,哪里都联系不到他,李文静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也许是刚果,他换电话了,这么多天,他没给她发消息。恰好,古斯塔夫给她打电话,他也联系不上顾维祎。李文静问他,顾维祎去哪儿了,古斯塔夫说电话里讲不清,请她出来说。 他的时间很紧,约在能源公司咖啡bar见面的,李文静没点咖啡,开门见山问顾维祎去哪里了。 “你妈妈的事,请节哀。”他说,“夏尔在离开前,来找过我一次,他说你们分手了,他想找你,又很犹豫要不要给你打电话,追女孩子这种事还是得找他爸爸。” 古斯塔夫笑了笑,“我让他给你打电话,没打通。” “我在中国,忙我妈的葬礼。” “对不起,你妈去世的消息,我后来才知道,夏尔更是不知道了。我只是帮他告诉你,他没去刚果,还在肯尼亚。” “那他人呢?”李文静连忙问,身体也跟着小幅度前倾。 古斯塔夫搅着咖啡,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了,“以前都是请你帮忙,没想到,现在是我帮你们,他还爱你,你呢?” “当然,所以我必须知道他在哪。” 古斯塔夫点了点头,“他不在蒙巴萨了,在北边,你看新闻了吗?” “内战?” “现在肯尼亚多了许多难民,都聚集在一个小镇,那里很危险。我没劝他,这种事我一向劝不了。” “你是说……” 李文静的肚子又开始剧痛。她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捂着肚子,古斯塔夫从胸前口袋掏出手帕,起身帮李文静擦汗,她推开了他的手。 “你是说他没消息了?” 他不回答,只是垂下了眼睛,李文静又质问了一遍,他微微点了一下头,仿佛僵硬的脖子上挂着同样僵硬的头,一动便会滚到她的脚边。 第52章 以卑鄙的方式享受这一刻的关爱 连古斯塔夫也找不着他了。 “所以……”李文静的手指死死抵在桌布上,她浑身在发烫,“你想我去找他?” “我没办法,夏尔要死,还是要活着,管不了他。” 有段时间没见,古斯塔夫原先轮廓分明的眉毛和眼睛似乎都变得灰蒙蒙的,眼下的皱纹却更加清晰可见。李文静第一次觉得他在变老,他原先那锐利而浪漫的风流气质仿佛被时间迅速氧化,深深地陷入到了皱纹里面。 李文静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古斯塔夫愣住了。 “他是你儿子,我不是你 太太,更不是他妈。”李文静放松手指,紧张得手已经麻了,她的小臂微微颤抖,拿起包起身,“你和我说这些也没用,你有钱、有人脉、有资源都找不到他,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见!” 实用主义爱欲 第29节 “文静!”他拦住她,甚至打翻了桌上的咖啡,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打在她的脚面上。他握住她的衣角,“family,dad,我都很失败,我没有想害他。他是个脆弱的孩子……” 他顿了顿,“真的,所有的,都只能那么做。” “你真的了解他吗?知道他的工作多危险吗?有疟疾、刚果病毒、埃博拉、艾滋病,寄生虫、细菌、病毒,一不小心就要命。他才不脆弱,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李文静说着,嗓音也哽咽起来,“最伤心的,是被所谓的家人伤害,他那么相信过你。” 咖啡凝结在李文静脚背上,黏糊糊的一片,像是月经的血流了下来。她刚抽过纸巾,古斯塔夫却抢先一步掏出手帕帮她擦掉了咖啡渍。 他跟她道歉,佝偻着身子,李文静低头能看到他花白的头发,心里酸酸的,她意识到自己和顾维祎一样,对古斯塔夫生出了许多复杂的感情。 “没关系,顾医生肯定没事,他会回来的。” “why?” “我相信他,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他很会给人看病,知道怎么在这里活着,还有,他……” 李文静本想说“他不会抛下我”,不然她得追着他臭骂一顿。不过现在就想骂他一顿,拿出手机正想给他留言,一个陌生来电打了进来。 她担心是诈骗电话,第一个没接,马上相同的号码打过来了第二遍。 “滚蛋!这时候想起我来了!” 李文静骂骂咧咧接过了电话,他的名字还没喊出口,对面先传来女孩的声音,居然是安娜。她在电话那头哭,李文静按紧了手机,连忙问她发生了什么。安娜说夏尔在发抖,控制不住抖了好几分钟,其他医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生怕他是癫痫,她不知所措,只能问李文静怎么办。 李文静心脏早就像被小猫爪子抓挠一样,裂得满是鲜血,嘴上却怕吓到安娜,一边掐着拿手机的手臂,一边对她说:“别着急!没事的,让他平躺,对了,抱抱他,轻一点……” 李文静这边还在说安慰的话,古斯塔夫也接了一个电话,聊了几句挂了。李文静一直指导安娜,大概过了十分钟,听安娜说他已经没事了,她才平复了心情。手臂正隐隐作痛,她放下掐着的手,发现胳膊已经多了几个指印,嵌在皮肤上,慢慢回弹时血流了出来。 她意识到她依旧很想他,她还在爱他,于是连忙问:“他还能跟我说话吗?” “对不起,通话时间到了,我得走了。”对面又是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说的是中文,听到熟悉的语言,李文静也愣住了,问他是谁。 “李小姐你好,我是陆丛,联合国维和部队特别行动队三队队长,放心吧,顾医生已经没事了,安娜在照顾他。” “我想和他说话。” “现在没时间了,下次吧。”说着,传来两声枪响,他继续说道,“我要去执行任务了,这样,李小姐,明天早上八点,你给我打电话,记得要准时。” “我才想提醒你别迟到了……” 话还没说完,陆丛那边电话挂了。在手机的“滴滴”声中,李文静依旧没放下电话,仿佛盼着他马上能打过来。直到古斯塔夫拍她的肩膀,提醒她放松下来,李文静才送了口气。他还说她脸上都是眼泪,轻轻抱了抱她。今天经历那么多事,李文静的确没力气了,精神上的发条稍微松一点,强装的镇定被打破,这些日子内心的委屈便全部涌了上来,她嚎啕大哭,鼻涕眼泪都粘在了古斯塔夫的衬衫上,他拍她的背安慰她,口中念叨着没关系、没关系,想哭便哭,把他当爸爸就好了。 尽管他不是父亲,在顾医生那里还是个很烂的父亲,而且她真正的爸爸也从没这么做过,却安抚了她内心此刻的不安,她一时觉得自己也很烂,以卑鄙的方式在享受这一刻的关爱,就算对方是个烂人。等她情绪平静下来,她连忙从他的胳肢窝下钻出来,抽来纸巾擦去脸上的泪水。 古斯塔夫先是问她怎么样,接着又问顾维祎怎么样了,李文静说他已经好了,古斯塔夫叹了一口气。 “菲利普给我打电话,说见了夏尔,聊了两句,他晕倒了。” “是小菲利普?” 古斯塔夫点了点头,“他们准备竞选,所以来非洲走走。” 李文静沉默着,不在搭话。在刚刚那个拥抱过后,仿佛再跟古斯塔夫多说一句话便是在背刺顾医生。她想清楚了,明白最深的伤害,是来自于最亲密的人——上次和他吵架,两个人都有错,只要他还爱她,她也在想他,他们还有机会好好谈谈。 她一声不吭走了,古斯塔夫追了出来,依旧在问顾维祎的情况。 “你不该问,你是最没资格问的人,在这件事上,你也是加害者,和小菲利普没什么区别。” 李文静说着,眼睛又是一阵发酸,见古斯塔夫又掏出手帕,李文静生怕又陷入刚才餐厅里的窘迫中,往马路走了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回头说:“你太假了,我不需要!你只谈利益,钱,你看看你把他害成什么样了,现在还要害他一次吗?” 他拼命解释他不知道小菲利普会来,都是巧合,他不会害夏尔。 李文静没听他的解释,转身往街角走去。 说了那么多,他还是没变,一切索然无味。 等不到的回信,打不出的电话,感情在多数时候的错位,常常是自以为是的深情和一厢情愿的付出。 第53章 我说了我没跟你分手 边境难民营窒热的黄沙扑面而来,塑料布的帐篷扎在沙上,这里没有一棵树,都被砍伐搭成了帐篷。哪里都是沙子,水壶里没有水,黄沙卡在嘴唇开裂的口子上,粘在头发、耳膜、眼睛上,一睁开眼便是荒凉,耳畔始终萦绕黄沙呼啸声,一开口喉咙深处细碎的生涩在刺痛。 在一片黄沙漫舞中,李文静走进维和部队驻扎的营地,几个外国大兵走过,斜着眼睛看了她两眼,拦在她面前叽里呱啦问她找谁。他们比她高了许多,人高马大遮住了眼前的骄阳,她捏紧手里的包,正准备问,只见两人缝隙中,一个中国人从背后的帐篷走来,他大声说这是工程师,她对眼前两人点头,连忙向他小跑了过去。 “李小姐,你好。第一次见面,我是陆丛,这里基本情况你也了解过了,条件就这条件,每天不停收难民,缺水,缺粮食,什么都缺,上面打算再开一块营地,由我们队负责安全。”他望着身旁走过肤色各异的士兵,说,“不用太拘束,我们队许多中国人,有几个亚洲人也会讲中文,你们单位有问题,随时联系我们。” 他的肤色很黑,面部线条粗犷,讲起话来却很细致。李文静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叫她去一旁阴凉的帐篷里说话。 李文静边走边说:“的确有很多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水,没有水,大家没法活下去。” 她拿出图纸,给他指打井的位置。这里的地质条件很差,沙化严重,本身只是个废弃的城镇,没有水,没有粮食,他们这一周来打了十几口井,也是收效甚微。雪上加霜的是北边的国家在不停内战,难民一直涌入,李文静直接告诉他,几百米的水井没办法满足越来越多的人口。她拿出一个最大胆的方案,打上几口一千米以上的水井,才能至少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陆丛点点头,“这么深的井,跟矿井一样。” “是!我的问题是拿什么打?像这样的井需要打石油的重型钻机,陆队,你们能提 供吗?” “我帮你联系,不用担心,缺什么尽管说。” “我……”李文静下意识咬住嘴唇,还是问出了那个名字,“顾医生他怎么样了?” “一起去看看吧。” 前几天陆丛才跟当地一队闹事的青年党干了起来,手臂受伤正要去联合国的医疗营换药,骑摩托载上了她。问他因为什么闹事,他说水一直都是最大的问题,当地人和难民因为水摩擦不断,他也希望能尽快解决这个大难题。一路黄沙滚滚,当他们到医疗营时,李文静的鼻腔早已经憋满了沙子,只能用衣袖擦了擦,没有水,澡也洗不了,做什么都得节约用水。 他们问里面的医生和护士,顾维祎却不在,他刚出去了,最近他每天都不会呆在营地里,而是去帐篷给看病。 正在等医生过来,顾维祎忽然推开门走进来,视线从李文静脸上滑到身旁的男人身上,“你们军人也得在外面等。” 陆丛笑着说:“医生,这话说的多见外啊?就换个药的事,两分钟就好了,咱们什么交情啊?” “外面等着,要不找别人。” 他撕下草纸的一角,写了个潦草的号码递给陆丛,然后吩咐安娜带下一个病人进来。 诊室旧帆布帘被掀开,灼热的空气涌入,护士安娜和一个老妇人搀扶着下一个病人进来。那是一个中年妇女,她瘦得惊人,嶙峋的骨架几乎要刺破干燥乌黑的皮肤,腹部却高高隆起,像一颗熟透后即将腐烂的果实。她的每一步都伴随着短促而痛苦的吸气,腹部显然沉重得难以承受。 她被放倒在简陋的检查床上,躺下的动作缓慢而艰难,仿佛放下一个易爆的容器。李文静转过身去,不忍心再看,安娜拉上了床边的帘子。顾维祎问她的病情,那两个女人听不懂英语,也听不懂法语,安娜在一边帮她们翻译。李文静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跟她想得一样,没有干净的水,这里许多人都得了寄生虫病。 她往帘子那边靠了几步,默默注视着他工作。他正在给她抽血检查,接着用一根穿刺针,从腹壁刺入腹腔,女人呻吟着,他们安慰她的情绪。检查完后,顾维祎先是让安娜给她补充一点营养和水分,再是开了药。等他看完这个病人,抬头见李文静还一直站着,目光相对,他的嘴唇动了两下,又是埋下头去整理病历,李文静走到他桌前。 “我不用去外面等吧,我不是来找你治病的。” “文静,我很高兴能见到你,可现在不是谈感情的时候,对不起,你也都看到了。” “我没有跟你谈感情,是跟你谈工作。” 他愣了一愣,抬头望着她,又好像丢了脸一样把脸一歪。 “那……” “你的病人是因为水才生病,现在难民营多缺水,你不是不知道,渴了只能喝有细菌和寄生虫的脏水,没有干净的水,你治再多人,工作到累死还是没用。” “你有办法吗?” “我来这不是为了你,是带着单位难民营援建的任务来的。”李文静一边说着,一边观察他的反应,他的脸颊似乎抖动了一下,李文静接着说,“这一周,我们打了很多水井,再怎么打,都赶不上人过来的速度。除非打超过一千米的深井,这得用到石油钻井机,我已经给领导打报告上去了,陆队长也答应帮忙,可这事审核流程太多,从我们单位到总部,总部到兄弟单位,再上报国家,外交请示……这些流程走下来至少得一个月,而现在最近的钻井机,你知道在哪。” “古斯塔夫?” 李文静一说,他便都明白了,眉头紧锁道:“不可能的,上次人打起来,他连一点赔偿金都不愿意。更何况是一口石油钻井机,会有许多损失。” “我瞧你跟我分手后,越来越不行了,”李文静冷笑了一声,“以前连新闻都会写,对付古斯塔夫,对付我,让油田全停工,现在请他出一台石油钻井机倒不会了,请今天考虑下吧,谢谢你。借不到也没关系,我只是尽量争取资源,拜托每一个能帮我的人。” 说罢,李文静正要走,顾维祎跑到她身后着急地说:“你误会了,我没有说要跟你分手。” 李文静被他拦在门口,抿着嘴唇,不愿多谈一句。对她来说,那天,他已经说得够多了,再聊下去,对两个人只是折磨,但是她心底到底是舍不得他,就这样,看到他一切都好便足够了。 “我还有事,你赶紧给陆队长处理好伤口,我还要坐他车走,好多工作没做。” 李文静走到营地外,手在烟盒上摸来摸去,她想抽烟,可这块是医院,她忍着,等到陆丛包好伤口出来,顾维祎跟在后面,两只手搓着望向她。 “就走了?”陆丛看着顾维祎,话却是对李文静说的,“你男朋友不都送出来了,我在外面听你们吵架。” “分手了。”李文静淡淡地说,也不看他。 “我说了我没跟你分手,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他在身后喊道。 李文静没听顾维祎的解释,上了摩托车,头也没回。陆丛开得慢,说:“顾医生还在后面看着,真走了啊?” “走都走了。” “想回去我可以掉头。” “陆队,你没那么闲吧。” “是忙,喝一杯的时间还是有的。”他说,“要是换个地方,我现在就带你去喝一杯。” 李文静听着他在哈哈大笑,心里有些生气,呛他说:“酒就算了,请我喝水吧。” “你们理科生太精明,在这里,水比酒贵。” 马路上的石子还没清理干净,李文静不小心晃了几下,头撞到他的后背上。他说:“你可以抱我腰,像电影那样。” 李文静不动,他又笑着:“你也太不浪漫了,都不接我的梗。” 一群难民在他们面前走过,陆丛停车,他们却往后退了好几步让出路来给他先走。李文静笑他官威挺大,他停车下车,扶起一个老人让她先走,从口袋掏出两块糖给孩子,又有更多孩子伸手,他笑着说“没有了没有了”。 李文静在旁边看着,想起了第一次见顾维祎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给孩子发糖果,她把他送进警察局,忍不住笑了起来。十分钟后,陆丛回来,带来几个花花绿绿的石子,说是孩子们捡到的小石头,给他们的礼物,又问她在笑什么。 “没什么。”她收起了笑容。 “有什么好笑的事情也分享一下吧,别什么都憋在心里,你看你,平常都不笑笑,让我猜猜,”他打量着那群小孩,“你喜欢小朋友吗?” “说不上喜欢,小孩吵吵闹闹的。” “也是,现在好多都不要孩子,嫌带小孩麻烦。” “我说的不是这个。”李文静也和他一起看着那些孩子们走过去,从他手心挑了一颗红色石头,像人的心脏。 “许多孩子很纯真,只是这个世界不真,很乱,不适合许多人生存。” “所以我们俩有个共同奋斗目标——让世界更好些,我还记得我刚当兵时,满脑子为人民服务,现在都服务到非洲了,为全世界人民服务。” “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亚洲,非洲,欧洲,美洲……”他掰着手指头数着,又对李文静露出一个笑容,“除了南极洲,好像都去过了,但是我觉得哪都不如家好,其实我想回家,我爸妈偏偏又是那种很传统的类型,他们儿子在外当兵,高兴都来不及,都叫我别回来,好好工作为国争光,你呢?” “我妈今年走了,留下我爸,我弟,都得我来照顾,我觉得很累,那个家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所以我走了,不会再回去了。” 他愣了几秒,旋即道歉:“对不起。” “没什么,我妈病很久了,迟早有这一天。我妈走了,我也不想回去了。” 实用主义爱欲 第30节 李文静叹了口气,没说下去,陆丛则说她难受就不要提了,她已经很坚强了,如果自己老妈走了一提就会哭,一般来说,女生感情更多,对妈的依恋也更多。 “你爱哭?男生也哭啊。” “是啊,受不了疼,一疼就哭,长大了就不哭了,就是怕打针,针管子一戳进来,比打我两拳还难受。” “难怪你这么怕顾医生,要你出去,你真的就领了号乖乖出去。” “我要是不尊重医生,他直接一针把我戳死,别看他长得斯斯文文的,对我们吼起来凶死了,上个月有人医闹抢东西,挡不住,被他拿着扳手差点打了一顿。说不定还是看你的面子,没对我怎么样。” 李文静笑着摇头,想象不出顾维祎平常这么温吞的人真打起架是什么样子,也许他的气质总是干净斯文,好像离这些暴力肮脏的事情很远,让人常常会忽略,其实他在这样的环境已经生活了很久。 “不会的,他是个很善良的人,就算你真惹了他,他也不会对你怎么样,你是他的病人。” 即便这个病人是小菲利普,伤害过他的人。 第54章 oldschool恋爱都是这么谈的 第一次见小菲利普,他们的车队遇到落石,好几个人受伤。一个英俊的年轻人脑袋上流了许多血,拿西装捂在头上,像雕塑一样的眉眼,绿眼睛长在眉弓的阴影下,发出几丝淡淡的光。李文静多看了他几眼,他似乎很能捕捉别人的目光,也对李文静投来一个目光,问她的名字。 李文静说他们施工队正好路过,这一带有风蚀滑坡的问题,他们来处理。他说,他下次也该戴个和她一样的安全帽,这样就不会被砸到了。说着,他头上的血流得越来越多,渗出了衣服,在肩膀上红了一片,淅淅沥沥滴在车上。李文静连忙叫他不要讲话了,把面包车的座位放倒让他们伤员躺在上面,往营地医院开去。 路上,李文静问他的名字,他说他叫菲利普。李文静的脸朝窗外望去,心中乱七八糟的,生怕顾维祎在医院,偏偏他今天就在值班。到了营地,顾维祎治疗他们一行人,她观察他脸上的表情,他却什么也没说,毫不在意一般,叫护士把重伤的送手术室,轻伤留下来包扎缝针。 “charles!” 小菲利普叫他的名字,语气轻快,连着整个人身体往他倾了倾。顾维祎依旧面无表情,转过身去拿工具箱。李文静坐在角落里,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顾维祎,而小菲利普见她还没走,转过头亲热地和她调情问她是不是在关心他。 “getfarawayfromher.” “啪”的一声,顾维祎重重地把工具箱摔在桌前,李文静被吓了一跳。小菲利普抬起眼睛,一双眼睛中像湖水一样,映着他,照着她的影子,他抬起手说“okok”,笑着打量着顾维祎。李文静觉得顾维祎在这一瞬间,好像整个人凝固在原地,他如一个机器人一样,拆下他包在头上的衣服,止血,消毒,打麻药,把伤口缝好,打上绷带,小菲利普则一直在抱怨他的手太重,弄得他很痛。 处理好伤口,他一秒钟也没有多呆,提着工具箱走了。小菲利普跟李文静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喜欢她,并且说以前和他也是朋友,都是朋友,下次可以一起出来喝一杯,上周两人才打过电话。李文静问为什么他会给他打电话,他说,难民营缺一台石油钻井机,他今天来,也是因为这件事来交涉的,他很感谢她送她来医院,钻井机交到她手上,他很放心。 李文静没吭声,连头也没点,心里好像什么撕裂着,一点一点钝痛着,她不想去想,一旦去想,这点还能忍受的钝痛会变成刀子,直接撕开她的心脏。小菲利普还是一副笑着的表情,在身上翻了翻,拿出一支钢笔,在留下的药盒上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他想好好感谢她。她没有接,起身出去了,没在顾维祎的办公室找到他,安娜说他可能去药房了。 “这边洗手间在哪里?”李文静问她。 顾维祎的确又在洗手间,正在给自己打针,他手在剧烈发抖,针打不进去,只是像自残一样往手臂戳。池子旁已经丢了两支针管。他的手臂流出血滴在脏兮兮的水池里,镜子子中他的脸部在抽搐。几天不见,他变得那么憔悴,脸上的高颧骨瘦得凸出,胡子也没有刮,眼下的阴影和胡子一样黑,第三只针也没有打进去,他抽出针管,窜出一串血滴,李文静拉住了他的手,针孔旁一片淤青,她的鼻头瞬间发酸。 “要不看你是医生,我还以为你吸毒了,你现在的样子,和吸毒的有什么区别?”李文静努力想开个玩笑缓和氛围,可触碰到他的手正在她手心中的抖动,她依旧忍不住鼻头一酸。 “你快打吧,我出去等你,每次都在洗手间,一股味。” 他点点头,“马上就好。” 李文静走了出去,燥热的风夹着沙尘吹进她的眼睛,还是疼,她拉紧了头巾,往旁边山坡走了两步,两只蜥蜴“嗖”得从她脚边跑过。她没看清蜥蜴长什么样,只看到留下的一串细细的印记,伸到阴暗的灌木丛里。 眼下的情形,她什么都思考不了,即便她应该做些什么,小菲利普、顾维祎,工作,什么事都搅在一起,她觉得额头也被风吹得疼,呼呼的妖风。对于顾维祎,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她能给他什么呢?爱,还是陪伴?可惜的是,这两样东西都帮不了他,该发的病,他还是会犯,该来的人,她阻止不了,甚至是她把小菲利普带过来的。正如对待妈妈,她尽力了,妈还是走了,她觉得自己没有一点力气了,跟着蜥蜴的足迹,散开到这片空荡的黄色原野,这是片荒地,世界在吸食她的能量。 “对不起,久等了。”顾维祎终于走了出来。 “是我打扰你了,还有工作吧,我先走了。” 顾维祎拉住了她的衣角,她立马停下了脚步。她盯着他的眼睛,他脸上微微泛红,“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 “别敷衍我,你看上去不高兴,从上次来,这次也一样。”他说,“钻井机,你们单位借到了吗?” “没有,还在走流程。” “不用担心了。”他对她挤出一个笑容,“古斯塔夫答应借一台,很快运来。” “对不起,太麻烦你了。” “怎么说这种话,有了水能帮到这里许多人,我当然该帮忙,再说了,我喜欢你,应该的。” “你只给古斯塔夫打了电话吗?” 他不说话,李文静望着他,“你不用做到这份上的。” “你妈妈的事,古斯塔夫都跟我说了,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吵架,在你伤心的时候,我没去陪你。” “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来了又有什么用?留在非洲还能救不少人,你跟我来能做什么?” “不管怎么说,能帮到你就好,我很高兴。” “你不高兴!高兴你打什么针!” 李文静按捺不住情绪,眼泪又跟着掉了下来,他抱住了她,他身上有一股消毒水沉闷的味道,一直都没有变,李文静却觉得他变了,他手臂上的针孔也令她千疮百孔。 “文静,这都没关系的,我有病,我自己折磨自己,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帮到你、保护你。你妈妈去世,我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还是古斯塔夫告诉我,我该陪你 ,可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就这么活着,一颗空空的脑袋,不断犯错,走入歧途,荒废我的人生,再怎么活下去都是一个样子。我很感谢能遇到你,你包容这样的我,谢谢你,我本来觉得我没救了,现在还是想挣扎下去,跟落水了一样,瞎扑腾一番,万一还能浮起来……”忽然,他对她笑了,“这是不是叫希望?” 李文静看着他,心里许多话堵着说不出来,只能说一句请他照顾好他自己。 “什么叫照顾好我自己?”他问。 “嗯——好好吃饭,每天上班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了,我不是医生,你打针的事我不懂,我还是要说,控制好剂量,我真的怕,我身边的人都在离开我……” “好了,我知道了。”他的拥抱安慰住了她,“下次,我们再一起吃饭好吗?” “你要约我出去?”李文静下意识嘴硬,“看看吧,我很忙的。” “请给我个机会,我想和你重新开始,请你吃饭,和你约会,对你表白,好好追你,oldschool恋爱都是这么谈的。” “那等项目没那么忙了。” “当然,你不忙了,我的病人也少了,也有空去镇上……” “charles!” 小菲利普的声音传来,李文静感到他又是忽然一抖,他松开手,她却抱紧了他。 第55章 男女之间有种自然的性吸引力 小菲利普凑到两人身边,还是笑着,他的神情看多了总是很奇怪,看上去是笑着的,可只有嘴角翘了起来,整张脸的肌肉还是僵硬的。他大呼原来他们是男女朋友,又对李文静道歉,顾维祎显然不想多和他交谈,只说有病人要看,叮嘱李文静早点回去,他亲了亲她的脸颊,把她送到门口。 等他走后,小菲利普也跟了过来,站在李文静身边,又开起了玩笑。 “真可惜,还想约你的,谢谢你送我过来。” “不用谢,该做的。”李文静说,“真想谢我,以后不要再找夏尔了,他不想见你。” 他先是沉默了几秒,又是笑,笑中带着几分玩味。 “都是小孩子的事了,这次是夏尔主动找我的,我和古斯塔夫,夏尔早都和好了,只是一台石油钻井机,不过涉及到国际关系,古斯塔夫也没有这种权力,能动那么快,也是我们的诚意。” “你知不知道,你很恶心。”李文静淡淡地说,“你们一家都恶心。” 小菲利普倒没生气,他英俊的脸庞上总是挂着笑容,像面具一样挂在脸上,他扶了扶头上的伤口,“这与我无关,这个世界,社会就是这样存在的,蠢人们觉得社会不公平,只是因为社会没给他们想要的,我觉得上帝始终是公平的,没给他们财富、权力,那是在保护他们,给了他们,他们很快会堕落,甚至丢了生命,所以我们得帮助他们,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社会规则就是这样。” 他还是笑,“至于我恶心?这不重要,对你来说,夏尔是高尚的医生,我是恶心的政客,我们不过都在各自的位置上,这次我帮了你们,就证明我干得还不错,你说是吧。” 他抽了一支烟,车还没来,李文静望着他,他的手指骨节分明,一双很好看的手,一张好看的脸,一种非常动人的气质,而这一切只是皮囊罢了。 “当然,我不要求你理解我,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不过对社会的了解还是不够。” “哦?我不想理解你那些恶心的事。”李文静反唇相讥。 接小菲利普的车先到了,他邀请李文静一起上车,他也送她一段路,李文静拒绝了,他笑着摇了摇头上了车扬长而去。接李文静的车随后过来,李文静看了看手表,和同事说在医院还有事,叫他们先回去,他们问李文静等会有没有车,李文静叫他们不用担心,她想留下来等陆队长。 十分钟后,陆丛到了,他总是这个时间来打针,不光是他一个人,他开车还带了两个挂了彩的伤员,难民和当地青年党又起了冲突,他说每个人都要喝水,要吃东西,为了水,这里的女人甚至在卖身,部队也有人违反纪律,这些事情再不解决,冲突只会越来越多,压不住。 “在生存面前,其他事都要让路。”李文静说,“石油钻井机借来了,这几天应该就能用了,不过,是法国人借的。” “这么快?”他有些惊讶,“好事啊,少拖一天少吃点苦。” “是顾医生用他的关系,打电话给小菲利普,他……” 李文静抿了抿嘴唇,深深的罪恶感几乎要把她压垮。她不想这样,她本以为最多牵扯到古斯塔夫,发展到这种地步,这件事对她而言,似乎她也和古斯塔夫一样,在利用一个可怜的小孩子牟取利益,应了当初古斯塔夫说的话,他和她是一路人,她也吸取顾维祎的血,壮大她存在的资本,深深的罪恶感,这让她无法忍受这样的自己。 “这样不好,我不想欠他太多。”李文静没法解释太多,“我们做的项目,还是要用我们的设备。” “也是,顾医生喜欢你,帮你这么大的忙就算了,涉及到外国人就不好办。” “你有什么办法吗?让我们的机器快点过来,我能想的办法都想了,或许你有什么办法。” 陆丛沉吟片刻,“这样,回头我给大使打个电话,顾医生能打电话,我也能打。” “谢谢。” “你在这等我,只是这事找我帮忙?” “嗯——也不全是,你的伤好了吗?”他在盯着她看,李文静不由有几分尴尬,补充道,“下次我请你吃饭吧。” “好啊,什么时候?” “等你有空。” “那等到什么时候去了,就现在吧,我们去镇上随便吃点,很快就到了。” “我……”李文静对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你不喜欢临时邀约吗?” “不是,是你帮我忙,怎么说也是我请你。” “好说,到时候你请客就行了。” 他把头盔给李文静,她一下子扣不上,他帮她戴好,手指碰过的粗糙,留在她的指尖上。又是坐他的摩托车,路上坑坑洼洼,他还是说她可以抱他的腰,李文静不说话,他又是一阵大笑。 黄昏的太阳,往他们两人压来,压走车轮后的黄沙,一切都变红了,他的军装,头盔上的映出的鲜艳颜色一路在她眼前闪过。他身上的味道,有股热浪袭过后野兽皮毛的味道,暖暖地扑在她面前,宽宽的背,不经意触碰过她的胸口,她有一股唇干舌燥的滋味,她抓着后座,她怕自己真的忍不住会抱住他的腰,他给她带来的感觉,和顾维祎完全不一样,横冲直撞一样的燃烧着,烧着不仅是她,更是心中一直存在的欲望。 到了附近镇上的一家小酒馆,到晚饭时刻十分热闹,大多是外国人,点菜的铃铛叮叮当当响,服务员穿梭在黑人爵士乐的音符中,一踩一下就是一声铃响,他和陆丛似乎很熟,一看到两人就把他们往里面领,在一个格子间旁边坐了下来,两人先喝了开胃酒,他解开外套,凸起的肩胛线,李文静的目光不自觉滑进他圆领的胸肌,他察觉到她的视线,挺了挺胸膛。 李文静移开视线,问他:“经常来这边吗?” “也不是经常,有空就过来,不然也太闷了。” “做军人不就是闷,你来这里和我喝酒才是奇怪。” “谁说军人不能约女孩喝酒了?” “行了,别喝了,酒驾把我带到沟里怎么办?” “没有酒精,不信你喝我的。” 实用主义爱欲 第31节 他把他那杯推到李文静面前,李文静摆了摆手,“不喝,谁知道你有没有幽门杆菌。” “没有,我每年都体检的,身体很健康,你可以放心。” 上了菜,他拿着刀叉给李文静分肉,“有时候我想做些很crazy的事,像是刚刚送你过来,夕阳真好看啊,我好想一直开下去,就和你在一起,我们会开到哪里去呢?非洲那么大,能开到永远 吧。” “我不想和你开那么久,我还有工作,不做工作就没有水,镇上的难民就会生病。” “啊!工作比我更重要吧。” “对!” 李文静承认得很干脆。他摆了摆手,无可奈何扶住了脑袋,说:“说真的,你有时候会不会想甩掉一切,一个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甩不掉,也不可能一个人,只要活着,要生存,我们就不会是一个人。” “你倒是很理性,敬你,李工。” “你想自由自在的,做军人不是有很多规矩吗?军人的责任是服从命令。” “是啊,也就偶尔想想,等我退役了,我就这样干,先在家里躺一年,再出去旅游,为自己旅游,不是像先这样,跟着工作到处跑。” “挺好的。” “我还有两年零三个月退役。”他说,“这个时间对女生来说其实很长,我也不奢求叫你等我,要是你还单身,文静,我能来找你吗?” “也许这个可能性很大。”李文静笑着说,“再说吧。” 他的目光热烈正看着她的眼睛,李文静说:“我能认为你是喜欢我,想追我吗?也太随便了吧。” “我承认我对你有好感,你很聪明,工作很认真,最重要的是,我对你的感觉真的很好。只是我们认识时间太短,对你的了解还不够,你的心现在还在顾医生身上,最稳当的方式,我们得慢慢认识、了解对方,偏偏感情这事不太讲道理,我把我的感觉对你说出来,就这样。” “我只会当你在养鱼,每到一个地方对一个女生表白,”李文静大笑,“说吧,你跟多少女生说过这样的话?” “你真是太聪明了,聪明得有些不讲道理了,在这样冤枉我,我可要哭了。”他咬着冰块,在嘴里哗啦啦作响,“我是认真地说,当然你可以不相信,我对你来说不过是偶然碰到的一个人,要是没有顾医生你不会认识我,我也没什么理由值得你等两年,感情这种事经不起等待,我也不想让你等,我今天说了,也不过是赌一个以后的可能性,毕竟顾医生……” 他斟酌着字眼,“他让你很痛苦吧。” 李文静不说话,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继续说:“我理解,你需要一些时间来处理这些事,也许你怕刺激他,怕他犯病,我什么都不指望,只觉得你可以不要那么累,你都和他分手了,他还让你不开心,对你来说,也许他不是那个对的人。” “我和他的事,你不懂。” 李文静赌气一般,把酒一口喝光,酒杯砸在桌上,他说:“那你对我的感觉呢?我可以了解吗?” “你很好,和你相处很轻松。” “没了?” 他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胸膛,有弹性的胸口微微摇晃,“刚刚怎么那么看我,我没看错吧。” “也许是一种欣赏。”李文静说,绷紧了脚尖,他还在凝视着她,李文静只得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对你的感觉也很好,你对人很坦率,对我很好,很有安全感,只是……” “顾医生?” “不是的,男女之间有种自然的性吸引力,像是帅哥、美女,身材好的男生,大家路过都会看上两眼,顾医生他……”酒劲有些爬上了头,李文静按了按太阳穴,“他一开始对我的吸引力也是这样,他长得很好看,我喜欢他,不过只是这样我们还是无法走到一起。后来我越接触他,越喜欢他,因为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我也经历了许多,也在慢慢变得更好,他答应我也会好起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可我现在只能看到你不高兴。” “一切都会过去的。” “希望吧。” 他不再说话,沉默地喝完了手中的饮料。吃过晚饭后,他送李文静回去,他说他明天就给大使打电话。 陆丛的帮助起了效果,他第二天晚间来找李文静,说事情已经解决了,大使答应把钻井机立马送过来,又问李文静还需要什么东西,也可以提出来,李文静说她要食物,要水,要卫生巾。 第56章 要你亲我,抱我,摸我的身体 难民营的医院没有下班时间,已经傍晚了,顾维祎还在工作。来的病人里面一个年轻女孩下体撕裂严重感染,血凝固成黑色碎块掉在脚边,一旁的苍蝇嗡嗡飞来飞去。他帮她缝合伤口后送了她几包卫生巾,最近这类女性用品可以来医院这边领。 女孩走后,李文静走了进来,在顾维祎桌前坐下,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还是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位小姐,你身体也不舒服吗?” “没有,就来看看你怎么样。” “good,上周你们挖了水井,还捐了许多卫生用品,病人少了很多。” “那你呢?” “工作还行。刚刚那女孩生理期,还要出去卖身换水,所以感染得很重,这下应该也不会了,看到她们少吃点苦,我也高兴。” “我问的不是这个。” 李文静忽然抓过他的手,撸起袖子,手臂上依旧残留着许多针孔的印记,一个个小雀斑似的。他把手往回缩,李文静按着他的手不动,说:“你不好,还是不好。” “我不想让你多担心我,你身上任务够重了,再分心到我身上,你会很累,我自己的事,交给我自己解决,好吗?” “我相信你!可是根据我的分析,现在情况是:你解决不了。要不是我问你,你还会瞒着我,跟我装你很好。万一有一天你装不下去了,你再悄悄开车走了,说不拖累我,这就是你的打算是吧!” “我没有,绝对没有这种事!” 他拍了拍文静的手,眼泪也顺着也落下来。 李文静握紧了他微微颤抖的手,“我希望你对我诚实,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经常感觉很累,因为你老对我遮遮掩掩。” “我经常避免提这些,说了也没用,所以我觉得不需要让别人知道,对不起,但我更怕给你更多负担。” “我对你来说还是别人吗?顾医生,你也太伤我的感情了。” 他愣了片刻,“当然不是。” “你看,我现在能帮你了,你不要再这么难受了。上回是我不对,非要你找古斯塔夫,我以为你们能一起吃饭关系已经缓和了,这也都是你装的吗?把钻井机还回去吧,我不要了,更不要你去找他。你呢?你想要什么,和我说说吧,还要和所有人说出来,和古斯塔夫说,和菲利普说,别闷在心里,都说出来吧。” 李文静把另一只手盖在他的手上,他起身伸手把她拉进怀里,他的脸颊贴在她的耳边,诉说对她喜欢的话,她闭上眼睛,吻向他的嘴唇。 一个安静的吻,在消毒水的气味中淡淡地持续了几秒,而她的牙齿已经开始颤抖,“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你,现在就想要,要你亲我,抱我,摸我的身体。我好想你,从离开你开始,我缺少你,已经好几个月了,都没有你,我要你,我真的受够了。连陆队长都看出了,他说我很苦,我们不合适,可他一点都不知道我们的事,不明白我多么喜欢你。他约我去吃饭,对我表白,和他一起,他总是很坦率,还有,他很高,很帅,女生都喜欢这样的。” 李文静胸腔压抑得战栗,带着哭腔说:“我只是普通人,也想整天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吃饭、亲嘴、拥抱、睡觉。说实话,我很担心,要是你一直这样下去,我恐怕也会守不住自己,可是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呀。” 在他的怀里,她哭得把他的衬衣染湿了一大块。他带着她去宿舍,把毛巾洗干净,先擦了一把她哭花了的脸,李文静一把躺在床上, 顾维祎来推她。 “走了,我们去吃晚饭。” “不想吃,”李文静一把抓住,身子一靠,把他压在床上,毛巾掉在枕头边,她拿起来擦他的脸。 “等我肚子饿了,吃你好了,先把你洗干净。” “怎么吃我?” “当然用嘴吃。” 李文静低头,一口咬在他脖子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牙印,抬眼看他,他摸着她的脸颊。 “你很可爱。” “除了可爱,还有什么?” 他“嗯”了两秒,“性感,漂亮……” 说着说着,他先笑了起来,李文静捶向他胸口,“你太假了。” “没有,我很诚实!我说的都是实话,只是你这么问我,我一下不知道怎么说好。” “可你还是不想和我做。” “不对,我想,我很想,想和你一起搞得两个人乱糟糟的。你说你是个普通女生,我也是个普通男人,像现在这样,你喜欢坐在我身上,toponme,我觉得你这样很sexy。” 他的手在她的腰上游走,一路移到了臀部。 “然后呢,你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想,和你好好睡一觉,睡醒之后,我给菲利普打电话,把他臭骂一顿。” “别等了,现在就打电话,骂他。” 李文静拿过他的手机,直接塞到他手里,他给菲利普打电话,罕见说起了脏话,李文静在他胸口笑得直不起腰来,打完电话后,他把手机一关,手重新回到她身上。 “说了什么?” “我要他把他的东西拿回去,还说要他马上辞职不再选议员,不然我把他做的事都说出来,让他再也选不了议员,是他主动还是我说,看他自己了。” “你高兴吗?” “从没那么高兴过。” “要不要再给古斯塔夫打给电话,好好骂他一顿?” “得了吧,今天是你和我一起,还要我骂多少人,让我休息一会吧,我很少骂人。” 他的手探在她的肌肤上,往更深入的地方中探去。他身上还是那股消毒水的苦味,仿佛有腐蚀性一样,李文静觉得自己和他一样沉下去,变成解剖室泡着的尸体。他问她高兴吗,李文静说不高兴,他问她为什么。 “骗你的。”李文静说,“一半高兴,一半不高兴,你本来说要oldschool,请我约会、吃饭、好好来追我,这些都没了,很容易就让你追到了,我不高兴了。” “放心,我说过的话不会变的。” 他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这周末要不要去内罗毕?小巴黎。” “你是糊涂了,工作那么多,还那么远怎么去?” “你也该休息休息了,我可以让古斯塔夫的飞机过来接,不过……” “什么呀?” 听说有私人飞机,李文静摇他的手叫他快说,别卖关子了。 “古斯塔夫和大使在内罗毕开了个慈善晚宴,你想去吗?虽然他们都虚伪,不过能帮到一点是一点,要是我一个人去,没有女伴挺丢脸的。” 李文静点点头,“不过你得求我。” “maprincesse,我请求能不能陪我?” 李文静这才笑着答应了。时至今日,她也会迷茫她是否做得对,正如古斯塔夫一直在责怪她,是她害了他,麻木地活着,还是解脱地死去,她无法做出选择,当然从文静的角度,无论到什么地步,她总是选择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可她也深知,顾维祎并非是这么想的。她在身上让渡出了部分的自我,想要收回也来不及了,于是便不再受自己控制,他的悲伤、他的快乐,也能深切地影响她,这便是爱,她的确已经爱上了他。 第57章 使劲往自己这儿勾他,在他唇上留下细密的吻 实用主义爱欲 第32节 内罗毕,肯尼亚首都,东非最繁华的城市,是他嘴里的小巴黎。 约会在周末,可李文静担心了一周。特别是周五,一整天心神不宁,电脑开了一天,兜兜转转审核回到了同一张工程图纸上。 尽管他说不用她操任何心,他什么都会安排好的。她打听过那个慈善晚宴,法国人牵头办的,去的人多是驻非大使、官员和企业家等社会名流,而她像那没有水晶鞋的灰姑娘,还没走进会场便会被扫地出门。 李文静像第一次和人约会的小女生,提前一天开始紧张。半夜来醒一次,摸出闹钟调出光亮才四点,她继续去睡却睡不着,躺到了天亮。站在窗户边往外看,天空是万里无云的清澈湛蓝,从黄沙尽头蔓延过来,刚出的太阳慢慢变大,似乎在沙上燃烧了起来,一片灿烂汩汩流动到她身边,带来清新的气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清晰体会到非洲,不曾在国家公园还有乞力马扎罗所见到过的——真正的非洲。就算在难民营的肮脏中,寄生虫、病毒、细菌都不能阻止它散发出香甜。在这个新的世界充满了生命力,一切都是原始的,肮脏的,干净的,美丽的,丑陋的,在这篇苏醒的大地上,万事万物都是自然,没有区别,树叶是狮子的眼睛,河流是蛇爬行的足迹,大海会化成雨滴回来,喝过尼罗河的水,相爱的人总会重逢。 一大早她开始洗头和擦拭身上,尽管挖出了水井,这里的水依旧金贵,要洗澡至少也得半个月一次,她攒了好几天的水,洗去头上的沙土,乌黑的脏水一点点流进盆里,再用一盆干净的水冲洗后,发丝的玫瑰香味,在阳光下散发出更浓郁的香味,在这里不用吹头发,稍微晒一晒,戴上帽子就可以出门了。 断裂的干涸河谷边,她提前半小时出了门,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过这些沟壑,仿佛这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在这个广袤无边的世界中,她在等一个人。 仿佛是心有灵犀,顾维祎也提前开车来到了她的营地外面。两个人都提前到了,先是相视一笑,他下车给她打开车门。李文静笑他不用那么殷勤,都要老夫老妻了,他贴过来吻了吻她的脸颊。 “我会把跟你的dating都当最后一次,我很珍惜。” “不吉利!我们还会约会很多次!” 李文静去捂他的嘴,他也来掐她的脸,他则顺势吻着她的手。 “你有没有看过一本书,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海伦凯勒,我知道,我也没那没文化。” “在我们还活着,还能拥有光明的时候,看到爱,幸福,尽管有悲伤,痛苦和不安,不把时间浪费在遗憾中,我会告诉你,我一直在爱你。” 中国人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爱恨情仇都是一个字,因为不直接表达爱,所以用更极端的方式来表达。李文静也愣了愣,对于这些直白到肉麻的情话,她只能笑。他还在看着她,她抿嘴转过眼,“我也一样。” 偏偏到了如今,李文静才开始后悔,那时候她应该大声回答他,告诉他,自己也爱他,一直都在爱他。 李文静再次回到内罗毕的街头,正是八月,一年中最热的时节,热风包裹着她漫无目的地独自走着。路过一家vintage服饰商店,亮晶晶的光芒照在她的眼睛上,她看过去,只见橱窗挂了一件白色婚纱,贝壳组成的花纹编织在缎面裙子闪闪发光,像海底深处的珍珠,李文静停下了脚步。 “welcome,miss。” 一个黑白混血的女孩走了过来,李文静一向习惯自己逛街,正要摆手说不需要帮助时,那个女孩挑了挑眉,“missli?” 与此同时李文静也觉得她有些眼熟,脱口而出:“maria” 旋即立马摇头,“你是她的孙女……” “i'mrebecca! ” 李文静早已忘记了她的名字,只记得是个混血的姑娘,巧克力肤色,刀削般的鼻子和下巴,跟在她奶奶后面当助手,不像是裁缝,倒像个模特。她主动说出了名字,又问李文静喝不喝咖啡,来店里坐坐。 “maria身体还好吗?” “奶奶今年去世了,我没有设计服装的天赋,所以把店改成了中古。” 李文静本是客套问了一句,现在也愣住了,连忙对她道歉,她眨了眨眼,“没关系,她是睡觉去世的,很安详。” 她跟李文静一起看着婚纱,“这是她最后一件设计,有人出高价买,她不同意,因为是给李小姐的。” “我?为什么?”李文静诧异地张大了嘴。 这家店,她只在三年前和顾维祎来过,刚从小镇难民营来,那时的他们俩穿着只比难民多了件没破的外套,他们需要礼服。 “charles还好吗?为什么不一起来,你们……”她欲言又止,生怕戳到李文静的痛处似的。 “后来他出车祸了。”李文静斟酌着用词,她很少跟人说起这件事,一想起便是切肤之痛在啃咬着她。 rebecca道歉,捧着胸前十字架做了个祷告的姿势。 “愿上帝保佑天堂中的灵魂。” “不是,他没死!” rebecca放下项链,原本又圆又大的眼睛睁得占了快半张脸,李文静也觉得刚刚那句话说得太急躁甚至凶到rebecca了,挠了两下额头,“嗯——人还在医院,没恢复过来。对了,这件婚纱是怎么回事?” “三年前,你们过来租衣服,charles拜托奶奶帮忙设计一件婚纱,就挂在外面,后来你们没消息,她难受了很久可是找不到你们。” rebecca提议她进来先坐坐,喝杯咖啡休息一下。天边太阳还很大,红霞中风卷着她的长发一起进去店里。她对着镜子理了理乱发,rebecca把婚纱拿过来。 “请试试吧。” “算了。”李文静摇头说,“这是maria留给你的,再说我最近也不会结婚。” rebecca的眼中却流出了泪水,“你不喜欢吗?可是maria……” 李文静一时不知说错了什么话,手指捧着发尾愣在原地。女孩哭着说maria最珍视这件婚纱,衣服不穿在人身上毫无意义,maria本来是法国人,对于艺术有着纯粹的追求才留在这里,每一件作品都想她的孩子,是她最珍视的东西,她很想maria。 “对不起,我知道了。” 李文静连忙从她手上接过婚纱,一下子找不到抽纸,手忙脚乱拍她的肩膀安慰她,等她止住了眼泪,另一只抱着婚纱的手都快麻了。到了试衣间穿上群子,背上交叉的抽带落在脚边,好像是在背后扎个大蝴蝶结,maria过去礼服也是这么设计的,一个人系不好,她对外面喊道:“能帮我一下吗?” 说罢,内心深处仿佛被什么扎了一样,先浮上钝钝的痛,她很快便清晰地意识了到是什么,她趴在镜子前,竖起耳朵听外面的脚步声。手先越过帘子伸了进来,巧克力的肌肤,是rebecca的手,不是他的。 她最想见到的,始终是那张苍白瘦弱的脸,她总是会想起他,她的一部分自我依旧安放在他身上,是她始终赤裸的欲望和真心。 当她试穿晚礼服时,她对外面喊道:“能帮我一下吗?” 他也是这么出现。 李文静潸然泪下,镜中人的脸开始融化,模糊,一点点回到过去的样子。 “今天那个什么慈善宴会,我很紧张,不是说黑色显瘦吗,怎么肚子那么大?” 工作久坐的人小肚子向来明显凸起,李文静吸了一口气把腰收细,叫他使劲扎紧。 “what?有点肚子正常的。” 他的手伸过来挠了一把痒痒,她立马笑得破功弯腰。而他这只不安分的手继续游走着,从腰到胸前,摸进了连衣裙低胸的领口。 “喂!你干嘛呢!耍流氓!”话虽然这么说,她没推开他反而转身搂他的脖子。脚底发软得站不稳,她便更加使劲往自己这儿勾他,抬起头在他唇上留下细密的吻,仿佛盖了章宣誓主权一样,咬得他的嘴唇充血发红。 第58章 爱欲和饥饿感,连着双乳间的血液坠落 忽然她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和爱欲一起涌来的是饥饿感,连着双乳间的血液往下坠落,热剌剌落在小腹上。睁开双眼,他的目光正闪闪地注视着她,棕色瞳孔包裹着一个小小的她,他也在她的眼中,他把双手垂在她腰间。 “饿了吧,等下有好吃的。” 李文静按着他的手说:“不相信,我才吃不惯你们富豪的东西,左刀右叉,还是左叉右刀?有没有法国鹅肝,青蛙,大蜗牛?” “要是你不喜欢,结束后我们去吃烤肉。” “算是约会?” 他点了点头。 李文静又问他:“你高兴吗?” “当然……” 还没等他说完,李文静迅速侧身抓过他的胳膊,撩开衬衫袖子,手臂上打过的针孔印记几乎都恢复了,这一周他没有过度用药。她刚松了口气,他抬起手把她锁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耳边。 “ohmygod!突击检查!” “我怕你骗我,得我自己瞧瞧。” “判断结果是?” “你没说谎。” “是不是该给我道歉?” 镜子中映出二人的样子,他穿一件黑色西装,拉开的衬衣下露出一截白手臂正环在她胸前,戴了块手表“滴答滴答”跟她的心脏一起跳动。这些日子他头发长了不少,发尾落在领子上,像李文静第一次遇见他的样子,可他打理得很整洁,连别在耳后发梢卷曲的幅度都是刚好的温雅,一张很漂亮的面孔,他对她笑着,露出珍珠一样整齐洁白的牙齿。李文静特别想要这样的牙齿,她的牙凸一块凹一块得像盆地,成年后她试着矫正过,效果不算理想,医生说牙齿得从小开始护理长大就晚了。她只是嘴上吐槽了两句医生不行,倒也没真的怪他,有些印记和人一起长大。留在人的身上,想消除也去不掉。 “对不起嘛。” “就这样?” “不然呢?你要什么?” “你。”他从耳后一直亲吻到脸颊,弄得她痒痒的,吻过的地方发烫蔓延,蒸发出两个人皮肤和血肉鲜活跳动的香味,“tuessibelle,maprincesse。”(你好漂亮,我的公主。) 从没见他穿得这么正式,李文静也拿他开玩笑,“快乐王子,你比以前快乐了很多。” “happyprince才不快乐,除非什么都不知道,要么舍弃所有的东西,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颗心,是爱你的那颗心。” 他的眼睛平静,像将要落下的夕阳撒在草原上的宁静黄昏,落在她的身上,“我很想和你在一起,一直生活,一直快乐下去,自从遇到你,我才学会怎么爱。” 李文静脸上有些发烫,心跳得比他的手表指针还快,突突传到他手心中。 “哎呀好肉麻。” 她掐了一把他的手,脸上却忍不住笑。他在她脸颊的红晕上留下一个吻,“我说得都是真的,文静,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恋爱,甚至结婚,你会愿意吗?” “你在讲什么?”没想到他会谈到那么远的事情,李文静脸上轻微僵了一下,随即用她最擅长的方式化解,笑着对他说,“可以啊,在你房产证加上我名字再说,还有车,不然免谈,我才不要你们男 人那种廉价的爱情。” “可以,在英国和法国的房子,还有车都给你。” 他的语气很平静,李文静挺直了背,转过头盯着他的双眼,瞪着他,似乎在确定这句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本来想把这些都出售捐掉,可律师都听古斯塔夫的不帮我处理,一来我得回去一趟,还有,我去过一些官员家里,明明国家那么穷困,他们的车比古斯塔夫还多。” “当然不能捐了!钱都是流向不缺钱的人,就比如我吧,从来没给我点。” “okay——你也开心,那就这样好了。” “不是?在考验干部吗?”李文静绷紧了嘴角,还是压不住笑,斜过脸笑了起来,“我要是答应,你不会觉得我在图你什么吧,马上扭头走了。‘啊,不管有没有钱,都能快乐。我还是喜欢纯洁善良、不物质的女生,你看,她跟你装那么久,露出真面目了’……” 李文静正学着他说话,他捂住了她的嘴,“badgirl!不要再说了,我都被你耍多少回了,就当我是个傻子,别折磨我了。” “那你告诉我,今天怎么莫名其妙的?” “我记得你说来非洲上班是来赚钱的,不是义务劳动,你很优秀,很聪明,能赚很多钱,是我错了,当时不该跟你说那些话,太冒犯你了。你帮了我那么多,我也想为你做些事,所以我就在考虑你要什么,什么能让你高兴。” “就这样?” “就这么简单。”顾维祎说,“想了几天,你什么都不缺,哪怕没有我,你也可以活得很好。我现在也能理解钱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相比于爱情,工作做出来的成绩、银行卡上的数字,显然比我更让你有安全感。可我希望你能快乐一些,有没有钱都没关系的,多照顾自己,少生点病,不管我这么差劲的人能不能给你幸福……” 当他的眼泪突然掉落下来时,她握住了他的手。他抽了抽鼻头似乎在忍着泪水,抬起头静默了片刻,眼睛藏在眉眼的眼窝深处,李文静只能看到他打湿后的睫毛闪闪发光,她也沉默着。 “你要幸福,好吗?”许久,他的嘴唇颤抖着挤出一句话。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总把简单的事说得复杂。”她擦去他脸上的泪痕,手指微凉,“你要简单的生活,要留在这里,我都没意见。然后我觉得事情已经在变好了,上次我跟你谈过就挺好的,你也没打针了,跟工作一样,那么多东西,一点点来,总能做好的。” 终于,他低下头再次望向她,脸色如同石膏变得苍白。 “我知道。谢谢。没有你,我走不到现在,甚至还敢想未来——我们会怎样,恋爱,结婚吗,会一起变老吗?会有孩子吗?” 实用主义爱欲 第33节 李文静笑了起来,“到这里打住吧,孩子的事,我都不敢想,你觉得像我们这种‘病友’,能养出什么孩子来?” “只是假设,”他跟着她笑,过了几秒,笑容凝固了似的,“你说不喜欢猜来猜去,那我都告诉你我在想什么——我很确定,我爱你,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我的唯一。” 她先是摇头,接着点头,她的眼中也慢慢透出泪来,没落下来,只是滑落到了嘴角便被他的吻接住。爱人的唇,吻上去仿佛生长在了一块分不开,激动、战栗、热烈、幸福、纠缠的苦痛,都融在这个亲吻中。直到松开,两个人的身体都僵硬了,面色苍白发青,对视的下一秒,又重新吻了上去。 而等他们赶到晚宴的酒店已经迟到了半小时,古斯塔夫正与一位宝蓝色西装裙的高挑金发女士相谈甚欢,一见到他们,马上快步迎面走了过来。 “还以为你不来了,见到你和文静,我很高兴。”他拥抱住了顾维祎,然后和李文静拥抱。 “你现在这么好,真好,”他接着对李文静点头,“感谢你,文静。” 李文静本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出乎意料,他压根没提小菲利普一句,只是问他们工作和生活的事,顾维祎看上去心情不错,还和古斯塔夫开起了玩笑。 “你们在恋爱了吧。” “是啊,还要准备结婚了,你不会反对吧。” “noooo!”古斯塔夫大笑了起来,“你们不懂single多舒服。”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位高挑的金发女士对三人打了个招呼。 顾维祎笑道:“你们不会在约会吧,jesus!你现在太正常了,终于不约年轻女生约同龄人了。” “啊——其实是她先找我的,她最近也离婚了。” “好吧,至少给大使一个面子。” 李文静有些惊讶,“等等,那位女士是大使吗?” “是的,你看他变得老实人了,果然要找个能管住他的。” 正聊着,小菲利普挽了个古铜色皮肤的瘦高美人,两人也走过来打招呼。一见到他,李文静不由绷紧了脚尖,两手交叉在胸前往别处望去。 第59章 成吨成吨的废物,享用他们的痛苦 顾维祎也没理小菲利普,只有古斯塔夫和小菲利普寒暄了几句,接着又过来一个西装革履,戴着一副眼镜的黑人。据古斯塔夫介绍,他是总统内阁的卫生环境部长,他和顾维祎握手交谈。李文静站在一群身着高级西装的男人中间,不自觉地搓了搓指节上的硬茧。她的眼神飘忽了一会儿,他们还没说完。 男人们说的话,又长又复杂,离她很远,似乎是在说卫生部有个什么奖想颁给顾医生。部长要带他去见另一些人,他挽起她的手,李文静却摆了摆手,只推说自己饿了,留在了原地。 她只是不太舒服,从没来过这种场合,插不上话,站在边缘,只能听着他们谈些她听不懂的话。一簇簇鲜花后挂的艺术品画像、灯盏上流转的光泽,扑朔在高脚杯中香槟闪过泡沫,相识的人们谈笑风生,没人在意她是谁,没人关心她做过的成绩,一切都令她深刻意识到:她和他们,始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么,爱呢? 人们总有种想象,爱是伟大的,爱几乎是万能的,爱能跨越阶级,爱能解决所有的难题,事实上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它治不了人身上的病,人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身体。 李文静站在外面露台吹风,高脚杯搁在手边的小桌上,桌子绕着一条木雕的蛇,剩下一半的石榴汁的杯子卧在蛇嘴旁,像蛇吐出来的信子。灯影微微一晃,她抬眼,正撞上小菲利普的目光,一缕轻烟从他淡绿色的瞳孔前飘过。 他对她露出一个微笑,手夹着香烟在她面前晃了晃,说出来抽根烟,请她不要介意。他的女伴跟着他一块走来,嘴上一根点燃的烟,两人接吻似的,把烟给点上了。 “你好,你今天很漂亮,我是妮卡。”她对她笑着说。 脚上皮鞋的鞋跟刺痛了脚底似的,李文静僵直站了几秒,走不动路,静静望着他。小菲利普问她要不要也抽根烟,她看上去很紧张, “不是紧张,是不想和你待在一处。”李文静说。 “啊,这么说太伤我了。其实我没想来,不过是代表我父亲母亲出席。宴会一向都无聊,非洲的菜也谈不上美味,不过能再次见到你,还有夏尔,我觉得很高兴。” 说着,他挥手叫来侍者,向他要了酒。 “上次你救了我,至少让我请你喝酒。” “又不是你出钱。”李文静挖苦他,他却哈哈大笑,身子歪靠在桌沿望着她。他问她在非洲多久,她喝着杯中的饮料没有回答,他则自顾自谈起自己在非洲的事。 他说他倒是经常来非洲,从小时候开始,世界各地都去过了,要问他最喜欢哪里,非洲,当然是非洲。这里的人是成吨成吨的废物,无可救药,有 的人喜欢当救世主,所以他们过来;而他,却不是来当什么上帝的。 他举起手,对李文静做了个手枪的姿势,她的心猛然抽动了一下,抬眼看到他的笑容,很白很整齐的牙齿,被灯光下的阴影挡住了一半,大半是乌黑的颜色。 “哎呀,跟你开玩笑,我没有杀过人,更不会杀了你。”他放下手,目光却未离开她,在他的注视下,李文静浑身有种起鸡皮疙瘩的刺痛感。 “小姐,你玩过蜻蜓吗?” 等了一会,李文静依旧沉默着,他便继续道:“小时候我捉住蜻蜓,会被它们咬,我把蜻蜓翅膀撕下一半,观察会怎么样——残缺的翅膀飞不了了,只能在草地上爬来爬去,我相信很多人都这么做过。哦,我喜欢把盐洒在蜗牛身上,看它慢慢脱水……不过有一次被我父亲撞见,我被罚站,好好训了一顿。他说,我们要尊重生命……” 说着,他又大笑了起来,仿佛这是什么极有趣的事,甚至捂嘴看向别处,忍住了笑才转回头望向她。“你不觉得这太虚伪了吗?” 李文静一口干完杯中剩下的石榴汁,把杯子重重砸在桌上,出于对他某种居心不良的回应。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得去找顾医生了。” “文静,我想跟你聊聊夏尔。”他又回归了那种暧昧的神情,“我很早就认识他了,在我读书的时候,他不爱说话,是个很沉默的家伙,我们同他说话也不爱理我,不过我对他感到很好奇,还是会打听他的事,我觉得是我朋友们误会了,以为我对他有意思。巴黎老传统,一个男情人,一个女情人。” “唔,那你真恶心。” 他虽然在笑,眼神始终很平静,仿佛是欲望每日的满足之后,一种空虚而不满在乎的神情。 “别这么说,人人都有好奇的时候,对别人,也对自己。你怎么能确定你是真的喜欢男人,还是社会影响让你觉得自己喜欢男人而非女人呢?你得亲自试试才知道。妮卡就很不错,如果你愿意,可以和她约个会,她是我遇见的,最好的女人。” 妮卡是个很有名的模特,站在他身边,几乎和他一样高,她也笑了起来,“既然菲利普介绍,要是有空的话,我想我们可以去喝一杯。” “带上我也不错,能跟你们两位小姐约会,是我的荣幸。当然,夏尔是不会来的,我朋友也约过他,可他连消息也没回,这多么让人生气。你知道吗,人都挺贱的,越是碰钉子,越是认真。” “这不是你们霸凌的理由。” “真的吗?你和夏尔是这么认为的?有时候,好奇心太重,可能会不小心把蜻蜓的翅膀撕下来……我一直挺抱歉的。所以他说不准我再竞选议员,我立刻就同意了。我本就不想干这个——得在人前伪装正义、无私甚至善良。来趟非洲头都破了,太累了。问题在于我父亲,他不同意。你有什么办法吗?” “你不用跟我装好人,你这么大了,真的不想做什么,你父母压根强迫不了你,你就是想这样,你眼中那些没用的人,你看不起他们,享用他们的痛苦,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他的眼皮似乎微微一动,李文静转身欲走。 “你的确得想想办法,我并不想伤害他,要是我父亲,很认真古板一个老头,那就不一定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们还看不清自己的位置,特别是你,”抽完烟,他挽过妮卡的手臂,“不管怎么样,你都身处一个安全的地位,你没有什么关系。” “你到底想怎样?” 这次换成李文静问他,他只是摇了摇头,来了一对男女过来打招呼,他和他们交谈,没有再理会李文静。她快步冲进厅内,到处找顾维祎,终于在门厅那边看到他,手上拿着一张纸在阅读。 “怎么了,我正要去找你。”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水。 李文静拉住他的胳膊,“我们走吧。” “出什么事了?” “看不到你,我不放心,我也不认识什么人,在这里很无聊。” “等下就好,”他拍了拍她的手背,手心里的温度安抚住了她焦急的情绪,“部长要颁奖发言,别忘了这是慈善晚会,我们是来筹款的,再等我一下,好吗?” 第60章 对贫穷女孩一见钟情,占有她的美丽 “不要!我不等!你现在就跟我走,菲利普跟我讲了很奇怪的话……” 话音未落,厅后水晶花似的门帘一动,在她手臂上滑过冰凉的触感,古斯塔夫探出身子来。 顾维祎对他说:“我都准备好了。” “我为你感到骄傲。” 他们马上要走,李文静挡在他们面前,“等等,我不管你要干嘛,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别紧张,everythingisokay.”古斯塔夫拍了拍她的肩膀,像在安抚一个闹别扭的孩子,“都说好了,等难民那边的事忙完,夏尔会去日内瓦工作,瑞士是个好地方,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滑雪,我会照顾你们。” 李文静脑子一下子炸开,“什么?瑞士?” 古斯塔夫结果话头,“我和夏尔都心疼你,你一个女孩子,总不能一直都留在非洲,在底层那些做特别辛苦的工作。” 文静只是凝视着顾维祎,她希望他能说些什么。他眼中的微微摇曳的灯影,遮住了他原本的光亮,他的眼睛在昏暗迟钝下去,对着他的父亲慈爱一般安排,他似乎在顺从,让他父亲慢慢抚平了他原本的高傲,留下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荒谬。 “你不想当牛做马一样的上班,你想有钱,想独立,也想和其他人一样去国外读书,但很多事情连累,你不能飞那么高,飞那么远。瑞士就很好,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顾维祎终于开口,“我心疼你,像你心疼我那样。说这些绝对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你的自尊和骄傲,我都知道。你是个很好的女孩,我想帮你,希望你可以接受我这份心意。” “我现在……实在是不懂你。”她的声音轻了下去,仿佛在他面前节节败退。 “也许因为你始终不相信我爱你,我都能理解,连你父母都没有真的爱过你,你从来没有可以相信的人。所以对我,你总是有防备,在我面前你始终留着退路,而我没有。对不起,我没有说你不好,你这样很好,首先得好好保护自己,清醒着活下去,可是我脑子乱了,你说什么我都会做,我才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好像有什么东西咬着她的心,胸中剧烈颤抖着,让她说不出话来。 古斯塔夫接着说:“恋爱是这样子,总有人装傻才能过下去。文静,你拿到想要的了,装傻显然更明智。” 说罢,他们离开了。头顶的灯光刺得她眼睛发痛,什么都看不真切。大厅内钢琴的声音如流水翻滚着,仿佛卷着她往无边黑夜的海水中漂去。她踉跄走到洗手间,水池水声“汩汩”,胃酸涌上喉咙,她双手撑在水池上,似乎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被这水流冲走。 还要什么呢?还在努力什么呢?她所要的东西,毕生追求的东西,不过是他们指缝中随便漏下食物残渣的施舍。她当然可以接受,用一个“爱”与“被爱”的借口,来掩盖这种关系的不平等,安慰自己过剩的自尊心。顾维祎竟然还说什么因为她不相信他对她的爱?可三番两次,她已 经做好了为他失去工作的准备,她是要独立,同时她希望他也能真正独立,脱离古斯塔夫的掌控,那他现在又在做什么?小菲利普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已经陷落太深,到没办法脱身的地步吗? 不,她绝对不相信。她才是什么都没有的人,没有家庭的托举,靠着自己也能走到今天。他拥有那么多东西,不可能比她更难。大不了,古斯塔夫的房子、车子、还有钱都不要了,不去瑞士,不去欧洲了,他有那么高的学历,她也有工作的本领,两个人再怎么样也能重新开始,一起活下去。 稍微平静了心绪,打定主意,她咬牙决定再回去找他,不管他说什么,她都要带他走,只要他在,既然他说他爱她,她就不怕没有钱,活着,努力活着就是希望。 “你还好吗?” 耳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文静转头,是小菲利普的女伴妮卡。她问礼貌地问介不介意把水龙头关了,文静这才意识到刚刚一发呆竟然浪费了那么多水,连忙道歉。 “水是很珍贵的,很多人甚至为了水卖身。” 妮卡的高鼻梁旁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子,眼睛也是淡的,只有温柔。她对着镜子,裙子露出一截脖颈像黑珍珠一样,用一小片化妆棉擦了擦眼下,然后拿粉扑补了个妆,涂了层猩红的口红,衬得眼睛更加明亮。 李文静解释说:“我刚刚……ummmm……在想别的事分神了,我从北方的难民营过来,我们公司打了许多水井还是不够,我知道不能浪费水。” “只是开玩笑,他们富人浪费得特别多,却叫穷人节约。”她笑了起来,裙子包臀的曲线靠在洗手池旁,“不过你还好吗?好像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没醉,谢谢你。” “因为刚刚菲利普冒犯你了?他就是这样的人,什么都不在意,也瞧不起别人。” “是有一点。”李文静说,“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习惯了,只是……” 妮卡虽然是黑人,却美得惊人,一对红宝石耳环在耳边摇晃,和红唇相映生辉,一袭贴身白裙,身段没有一丝赘肉,手上的指节纤细戴着一个钻石戒指。 “你人很好,他实在是配不上你。” “是吗?他还有其他情人,和很多人睡觉,男人那方面的欲望又空虚又无聊,但是总要满足,找新人,要新鲜感。”她又笑了笑,“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好像不明白。我想没有爱,不过他得到他想要的,我得到我要的,像一场游戏。他带我去巴黎、米兰、纽约,我可以飞去很多地方,不用再光着脚在街头卖香蕉,也不用像我母亲那样卖身,还有我妹妹……” 她摇摇头,“总之,我活得很好,” 李文静垂下眼,目光落在妮卡的高跟鞋上,银色鞋跟闪着光,跟绣花针一样扎在鞋底。 实用主义爱欲 第34节 “那么你开心吗?” “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现在你应该可以离开他了吧?虽然看上去不在乎……”李文静顿了顿,“可能我真的喝醉了,说了那么多,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没关系,我也是醉了,我们出去吧,他们要开始了。” “什么?” “男人那种长篇大论,没什么东西,也不用认真听。我们只要在下面鼓掌,再给他们一个飞吻,准能迷死男人。” 她抱着双臂,手臂下夹了一个黑色小包。暗色的肌肤,仿佛深处湖水的神秘一般静静流淌,而嘴唇和眼睛透着无比明亮的风情,如同沙滩上涌上来白色海浪,这股矛盾感在这个女人身上,令人忍不住探索下去,李文静能明白为什么菲利普会喜欢她,把她带出贫民窟。 与此同时,在文静心里,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悲哀。她也说不出清楚为什么,也许只是觉得,像妮卡这样的女人值得更好的,而不是和一个有钱的烂人在一起。又或许是因为顾维祎,他对她的怜悯,若是从本质来说,和小菲利普对妮卡没有不同。顾维祎大可以说他爱她,那么小菲利普也可以这么说,对一个贫困女孩一见钟情,然后占有她的美丽。 在妮卡惊讶的眼神中,文静猛然冲了出去,她必须马上得找到顾维祎,一切都说清楚,一切还来得及。还没到会场,大厅传来一阵掌声,紧接着,她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 “我在此感谢部长替总统授予我这份荣誉——‘国家卫生服务杰出贡献奖’……” 他们已经开始了。 第61章 苦涩的海水是否会变成橘子汽水 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李文静浑身冰凉。她望着台上的他,如同不会游泳的人溺水了一般,尽管无济于事,仍拼命游向他。 “不对!不能这样!停下来!”她心底的声音在疯狂呐喊。 “我们该替夏尔高兴,他终于回到了正轨了,”不古斯塔夫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手臂沉沉地压住她颤抖的肩膀,声音像石块一下一下砸在地上,低沉而缓慢,“你们两个孩子,总给我添麻烦,不过现在都好了。” 不是的!你现在是在毁了他!是在逼死他! 李文静刚张开嘴,还没说出那些反驳的话语,只觉得一股热烈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抬头望去,与台上顾维祎的目光相对。在他年轻美丽的脸庞上,嘴唇重新对她浮起笑容。温暖,明亮,明明是一种她不熟悉的笑容,也许是在她的灵魂深处一直期待看到的,在生活的痛苦以外,人生的孤独寂寞深处,模模糊糊看不清的,却是她一直寻找的东西,独立于动物一般麻木的生存以外,作为人的一份热烈的渴望。 她觉得自己身上每一滴血液,都在朝他的方向跳动。 他顿了顿,“这份荣誉,并不属于我。事实上,有许多人比我更有资格站在这里。首先,属于每一个在难民营挣扎求生的生命。是他们,教会我何为生命的重量,教会我在绝境中,依然要握紧拳头,想要努力活下去。” 他注视着台下紧密站立的两人。古斯塔夫率先鼓起掌来,随即,雷鸣般的掌声席卷了整个大厅。唯有李文静,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一动不动。 “其次,我要感谢我的未婚妻,李文静小姐。”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私密,仿佛周遭人群瞬间蒸发,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没有李小姐,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她是一位十分优秀工程师,为我们带来了最珍贵的水,也拯救了我。她做的事情,比我更有意义,也比我更有资格获这份荣誉,至于为什么是我拿,相信大家都知道……” 他脸上的肌肉向下垂去,“因为我的父亲是古斯塔夫。” 零星的几声干笑在台下响起。古斯塔夫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与李文静一同怔在了原地。 “我曾长久地思考活着的意义。答案往往是虚无,我们的存在或许本无价值,我也一度想过一了百了,直到我爱上了一个女孩,世界上最好的女孩。我们说起过很多故事,无聊的事,有趣的事,人能否回到海中,苦涩的海水是否会变成橘子汽水,我们的心脏究竟是来自哪一颗星球尘埃……是她给了我继续走下去的勇气,让我能直面自身的痛苦。原来我不过是不值一提的泡沫,随时会被浪涛拍碎,会消失无踪。即便如此,我也必须对大家说出……” 麦克风里的声音突然被掐断了,李文静猛然回过神来,身边古斯塔夫已不见身影。 “等我一下!” 不管顾维祎听没听到,李文静紧接着一头扎进人群,问他们古斯塔夫在哪里,像一尾逆流的鱼,挤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直到停在一位深色肌肤的女士面前。 “妮卡……” 还没等她问,妮卡一扭腰,目光斜斜一松,“他去那边 了。” 李文静顺着她的目光冲向后台演播室,还没进去,便听到古斯塔夫对着里面的工作人员咆哮怒吼。李文静也冲了进去,请他们把麦克风声音恢复。 虽是请求,显然不会有人帮她,她直接挤到控制台前,寻找麦克风的开关。 “跟我说怎么弄?”她问旁边的工作人员。那人先是怯怯地看了一眼古斯塔夫,她假装扒拉按键,他马上又瞥向控制面板。顺着他视线的指引,李文静迅速将控制键从“关闭”拨到“开启”。一阵“嘶嘶”的电流噪音后,麦克风重新启动。 “滚开!” 古斯塔夫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似的,脸色瞬间青紫,眼睛发出怒火朝她冲了上来。无论他如何推搡她,撕扯她的头发,她都死死护住控制台,不让他靠近。音响里,清晰地传出了顾维祎未完的发言: “我必须要说出菲利普的罪行。就我所知,仅仅在非洲,他强迫、诱奸并伤害过多人。我曾在乡村遇到其中一个女孩,她怀孕了,却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因为她知道,一旦说出口,她和孩子都活不成。在我读书时,因为不服从他,他和他的朋友长期霸凌我,还有其他人……我知道的受害者中,有一位至今无法出门,一旦出去面对人群便会恐慌症发作。他究竟还伤害过多少人,我不敢去想,而最让我无法面对的,是这样怯懦的自己——明明知道一切,却只能胆小地躲藏起来。” 与此同时,古斯塔夫一记耳光摔在李文静脸上,他的手劲很大,打得李文静脑子进了无数只苍蝇似的嗡嗡乱叫。 李文静咬着牙,终于受不了了对他吼道:“你不懂,什么都不懂,我不让开,他会比死还痛苦!” “滚!夏尔是我的孩子,bitch……” 两人争执间,顾维祎继续说道:“我的现在,未来,都建立在这些罪行上。出于内心的良知,就算再不安,我都要和这种罪行分割开来,包括古斯塔夫,我将和古斯塔夫断绝关系,所以,这个奖不必颁发给我了。再见,各位。” 随着他发言的结束,古斯塔夫的动作也像被掐走了麦克风似地骤然停顿,整个人愣在原地,只有脸上紧绷的肌肉还在微微抽搐。不知过了多久,顾维祎来到后台,轻轻扶起李文静。两人走到门口时,古斯塔夫才仿佛梦醒,嘶哑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爸爸,就这样吧。我们没什么关系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我要走了,谢谢你抚养我长大,但是,”顾维祎的声音愈发冰冷,“我也很生气,因为您动手打了文静。下一次还发生这种事情的话,我会替她还手。” “为什么?你……你完全被那个女人迷住了,不要再逼我了,伤害你的爸爸……”他的声音已经开始沙哑,破碎成一个个飘荡在空气的尘埃,风一吹便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文静,你想要什么,要多少钱我都给你,请把我的孩子还回来,好吗?” 古斯塔夫已经没有刚刚的凶悍,他的声音哽咽,像是一种苦苦的哀求。李文静刚一转头,顾维祎搂着她的肩膀,将头靠在她耳边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已经,不是你的孩子了。” “不要走,你离开这里,我就再也没法保护你了!” “我不需要那样的保护——被当成精神病人,把我关进医院?我要自由,要去晒太阳,做自己喜欢的事,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丢下这句话,两人走出会场,夜晚的凉意悄然袭来。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车,李文静打了个寒颤。他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头埋在她的肩膀,仿佛将全身的重量压在她的肩头。她抬手抚摸他的头发,指尖缠绕着柔软的发丝,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这下好了,明天还要上班,我们人还在内罗毕怎么回去呀?古斯塔夫的私人飞机是坐不了了,想想办法啊!” 他张开了双眼,他的眼睛依旧明亮,他对她的笑容,即便在夜晚淡蓝色的光芒中,也如同新生的孩子一样灿烂,他眼中只有她。在度过人生漫漫长夜,穿越无数荒芜的沙漠后,他终于找到了她,她是绿洲,是他生命的水。 “每天都有运物资的飞机和卡车,等会我打电话问问我的朋友,现在我太累了,对不起。” 忽然脸颊一阵凉意和刺痛袭来,她下意识往后一缩,他举着手帕敷在她的脸颊上。 “冰块,出来的时候顺手拿的,能消肿。” 李文静也很累,累得什么都考虑不了,现在她只有他。 “你知不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跟我在一起,什么都没有,要过苦日子,我们一天天日子过得,过着过着到头来都是一地鸡毛。”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走,只知道明天一早要去给maria还礼服,然后回去工作,至于会不会一地鸡毛……”她能清楚听到他心跳的声音,他说,“至少我脾气还算挺好的,也算有上进心,会去努力工作,赚到的钱都上交给李文静小姐,就算我饿死了,李文静小姐一定也能活得很好……” “不准说‘死’!”她去掐他的嘴,“我哪有那么凶?搞得我好像个无良资本家一样,专门压榨你这样的工人。” “现在你觉得我变得好些了吗?” 李文静点头,“我本来还以为……你要跟古斯塔夫干嘛了,出卖自己的灵魂,特别着急去找你。” “还不是因为你总不相信我爱你?” “哪有!明明你经常误会我……” 正说着,车灯撕开夜色刺痛她的眼睛,一辆黑色轿车径直朝两人驶来。顾维祎立马站起身,把她严严实实护在身后。 第62章 我还在生气,所以得惩罚你 “嘶——” 轿车在他们面前戛然刹住。车窗落下,李文静最先看到的是妮卡金色的眼影,在夜色中依旧闪闪发光,她对两人笑了笑,露出红唇里如同贝壳般的牙齿。 “终于找到你了,上来,我送你们回去。” 李文静问:“你是自己来找我们的,还是替别人来的?” 还没等妮卡开口,顾维祎已伸手拉开了车门,对李文静说:“上车吧。” 李文静脚步不动,“你们……原来认识?” “见过几次,上一次见面也是妮卡陪菲利普,放心吧,她和菲利普不一样。”他轻声解释,拉她一同坐进后座,“许多人叫她“天使”,她资助孩子们去内罗毕读书,还有你见过的安娜她们编织手工艺品,妮卡帮她们找到了稳定的买家。” 妮卡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排的两人,打趣他说刚刚可真是厉害,菲利普这下选议员算是泡汤了,说不定还会进警察局,他们那边是有的闹了。 “我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后怕,难怪被古斯塔夫打了一顿,”李文静瞥见妮卡微微蹙起的眉头,“真的能把菲利普进监狱吗?”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妮卡的目光回到前方黑夜的路上,“当然,只要你们还在非洲,菲利普也没办法,可是……夏尔,你也得注意安全。” 沉默了片刻,顾维祎问:“你没有其他话跟我说吗?” “他的事,我知道得不多。” “那么你的妹妹呢?” 汽车猛然刹停,后排两人猝不及防撞到座位,他扶起她,轻轻揉她撞到的额头。后视镜中妮卡埋着头,紧握方向盘的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她……很好,恢复得不错。” “她没你想得那么好,或者你不愿意承认发生的事?她有时候不太清醒,特别不能听到狗叫,你知道为什么吗?” 妮卡不说话,像被子弹打中,一尊突然失去生命的雕塑。顾维祎继续说,“他养过一只德国黑背,连上学都会带着,那只狗看到谁都叫,他说是他的‘抚慰犬’……” “夏尔,别问了。我不可能说什么,我现在生活得很好,我的妈妈也很好,我妹妹虽然在医院,她活着比活活饿死要好得多,不然我们三个人都要去跟不同的男人卖身,你再问我,就是要把我推回小时候那种生活,我不会回答的。” 汽车重新启动,剩下的路程在死寂中度过。妮卡把他们放到宾馆门口,连一句道别也没有便离开了。 开了房间,李文静只觉得浑身骨头像被抽走,软绵绵地陷进扶手椅里。直到此刻,她才能仔细回想起这一天的遭遇 ,越想越发手脚冰凉。顾维祎跟着她坐在对面,他背后的墙上挂了一副血红的艺术画,那些破碎的、龟裂的色块,仿佛正不受控制地向外奔流。 “其实妮卡也只是想活着,稍微有点尊严地活着,”李文静打破沉默,“你真的下定了决心,要把菲利普送进监狱吗?” “这是他们犯的罪,穷人、还有非洲,不是他们的游乐场,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没有惩罚,这世界真的烂透了。” “世界本来就是这样,乱得要死,”李文静说,“说实话,我和妮卡的想法一样。现在就够了,用中国话说叫‘穷寇勿追’,意思是别把别人逼得太紧,不一定非要把他们都送进监狱不可。我在意的只有你!虽然我自己问题也挺多的,你身上有些我无法理解的很纯粹的东西,说到底,我想要的很简单——不用担心受怕、自由地生活。听我说,你已经脱离了古斯塔夫,我觉得我们可以开始新生活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你这么说我很开心。我也觉得我变好了,和你有了更多可能,可以想我们以后的生活了。只是文静,有时候越简单的东西反而越难得到,你了解我的性格,就算是你,你说叫我忘记过去,我也做不到。那些东西光是在那里就会折磨我,哪怕我逃走回避他们,逃到非洲,跑到世界的尽头都没法摆脱。” “你只是太善良了。”李文静叹了一口气,“你得学会把自己和外界隔绝开,你有自己的边界,要是外面的脏东西进来太多,你会生病,会死掉。他们像细菌病毒那样,一直在那里。你是医生也没法子让整个世界无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赞同你的说法,到处都是细菌病毒,”他苦笑道,“可现在的情况是,有一个快死的病人倒在我面前,我不能不救。更极端来说,假如别人在旁边杀人,我没有去救人,甚至帮忙隐瞒,我同样有罪。” “重点是我不希望看到你出事,你做危险的事情之前,能不能想想我呢?” 他有自己要做的事,偏偏她不希望他去做。理智上她知道他没错,可情感上不占理似的,她的心仿佛被撕裂成碎片,整个身体像一台精密仪器,随着这个核心零件的崩解而缓缓散架。她紧紧盯着顾维祎,只见他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他低下头,用双手捂住脸,沉重的呼吸声从指缝间漏出,一下下砸在她的耳膜上。 “我当然在想你,随时随地都把你放在心上,要是没有你,我不可能走到今天,你给了我勇气,不……你就是我的一切,我爱你超过我自己,真的。所以我老是心疼你,包括上次和你吵架也是,我不想你受任何伤害,无论为了古斯塔夫的钱出卖自己,还是别的,都让我难受得要命……” 实用主义爱欲 第35节 “可是……我帮你,结果是让我失去你吗?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也不想这样。” 他站起身,把她抱在了身前。片刻的安静过后,他继续说:“我当然希望和你有许多以后,和你一起幸福,白头到老,我把最好的都给你,医好你所有的创伤,肉体上的,心上的,认识你的时间美得像一场梦,我总觉得自己不够好,没有资格和你在一起,我希望我是个清清白白的好人,我在拼命清除我身上的烂肉,总是不够……我经常也不确定是不是要做到底,我问自己‘这样好了吗,安心了吗?答案是‘no’,我没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你就是太较真了!干嘛对自己要求那么高?人本来就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所以我会学会和我自己和解,比如现在没钱,年龄大了还在当牛马,也没做出什么伟大事业,都没关系的,我们还能活着,每天吃好喝好的,对于普通人来说足够了。” 她用力抱住他,他的颤抖透过她的揽在腰上的手传了过来,她说:“那你答应我好吗?到此为止了,就当是为了我。” 顾维祎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心也跳得很快,两颗心脏仿佛一根绳索捆绑,互相牵连,一动一引便传来另一方心疼的滋味。 “让我再考虑一下吧。” “我不要等,马上!最多一分钟,我要你的答案。” 他沉默着,眼睛垂下来一眨不眨。李文静突然觉得他十分可恶,他那份与生俱来的高傲性格,同时造成过高的道德标准。而像她这种早被黑和白混成灰色的人,在他面前总有些难以言喻的窘迫,仿佛她那面太过功利实用的生存品格此刻显得格外阴暗消极。她定定坐在椅子上,心却在往下沉着,她把头枕在他的胳膊里,寻求一点稳定的支撑。 “好吧,我明白了,那你至少答应我要多留意自己……”李文静长长叹气,摇了摇头,“算了,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听我的。” “我答应你,对着上帝发誓,再也不做蠢事,努力活下去——为了你。” 他握紧脖子上一直佩戴的的十字架项链,仿佛是一只很沉重的手臂,当他放下手,项链在脖子上勒出一道清晰的红痕。 “等你见了上帝发誓还有什么用?” 心里终究堵着气,李文静独自躺到床上,背对着他睡了。她睡得很不安稳,在半梦半醒间颠沛流离:一会儿是老家昏暗的灵堂,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家里的男人们围着又跳又唱;一会儿又回到难民营,腐烂的伤口上爬满蚊蝇,没有一滴水,她口好渴,想喝水。 干裂的嘴唇忽然被一片温热覆盖。她在梦中拼命吸吮着那唯一的水源,直到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在口中漫开,她清醒了一些。黑暗中,她被一双宽大的臂膀环绕抱着,他仍然在吻她。 “对不起,做噩梦了,不知道我在哪里。”她抬手触摸他唇上的伤口,手指立马被含住。他舌头上的温热在她掌心游移,身体跟着发热,嘴唇更加干燥,一种从身体深处蒸腾出来的、无法止息的渴。 “你想做吗?” 她这么问着,同时脱去了睡衣,然后翻身跨坐到他身上。 “不过我还在生气,”她把手按在他的脖子上,“所以,我得惩罚你。” 第63章 先上再说,睡了不亏 爱欲仿佛传染病的高热来临,他的身体顿时发烫,同时温度蔓延到文静身上,和生病没有什么两样——无非都是昏了头,要升天。 跟着他的心脏突突乱跳出一句话来:“怎么惩罚我?” 她把他的手臂举过头顶按在床头,“这样子,我要去找个什么东西把你绑起来。” 他先是一愣,接着笑声不断,“ohmygod,你不会有那方面爱好吧,在哪学的?” “你怕我了?” “有些出乎意料,不过……每个人都些奇怪的爱好。” “没机会了,想跑也来不及了,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她往他俯下身,胸前乳房跟着垂下在他的心口,传来如火一般的欲望,烧得人喉咙冒烟,她吻他,牙齿咬在他的唇上,“嘛,我是变态。” “no,youarejusthorny.” “是吧,都说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问题睡一觉就好了。我二十岁很少想这些,到了三十多岁老想,我到了被激素控制的年龄吗?” “这是很正常的事,二十岁想,三十岁想,四五十岁照样想。” “除了想想,吃了你也算正常吗?” “啊,好痛,被煮了吃了涮火锅——”他装模作样痛苦呻吟了几声,“说实话不正常,不过我没什么意见,由你处置吧,想怎么吃就怎 么吃,毕竟,我的身心都属于李文静小姐。” “好啊,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李文静整个下巴撑在他脖子上,看他的瞳孔,窗外的微光正闪着光,“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眨了几下眼睛,“我不是很清楚,好像突然老会想你,明明没多少工作在蒙巴萨,可能只是找个借口去看你,我应该早就喜欢你了。” 接着又笑,“至少不是第一次报警把我送到警察局,我当时真挺生气的,sorude,解释半天她不相信我……” 李文静用脑袋撞了一下他的脸颊,他又是一声吃痛声。 “我也是呀,他一直说自己是医生,打扮得跟坏蛋一样,还留长头发,一看不是啥正经人。” “你问我这个为什么?” “没什么事,就是比比,到底是谁先爱上谁的?” “结果呢?” “我输了行了吧。” “赢了有prize吗?” “对不起,没有!假如你先喜欢上我,说明我有魅力,你后喜欢我,证明我有能力,所以我才没输,”李文静说,“从第二次看到你,晓得你不是个坏人,我差不多那时候就喜欢你了。原因也挺简单——你长得很帅,平常相处起来性格也很好……各方面都好。另外别说帅哥了,我这么久连个正常人都没见到,我朋友还跟我说,‘先上再说,睡了不亏’。” “god!原来一开始你是这么想我的!真险,差点被我跑回巴黎了。” “没想到结果是害我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把你搞到手,我是不是该奖励一下自己?怎么,你不乐意?” “好吧,你想做什么?” “你猜我想干啥。” “我不说了,再说下去你又得调戏我,肯定说想‘干我’,你就这么想的吧。” “然后呢?” “然后……ummmm……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我,somethinglikethat。” “瞎说!我哪有那么坏?你先别动……” 说着,文静侧身摸索床头的夜灯。他的手马上在她腰上乱摸,她东倒西歪笑得不成个形状,一边笑一边乱捶他,他来抱她,顿时两人一齐滚到了床下。地板铺着蒲草编织成的地毯,身体陷落的瞬间,干燥的草叶发出一阵细微的、碎裂般的窸窣声响,一股太阳烘烤过的植物香气从泥土的微腥中升起,包裹了赤裸的身体。 李文静看他的脸,他也在看向她,近在咫尺的睫毛,在夜灯下投下一小片淡蓝色的阴影。她移动手指勾住了他的脖子,随着喉结在她指尖滚动,粗糙纤维也在摩擦着身体,仿佛用力生出的根,通过这草茎扎进了身下的土地里。 这股又辣又热的滋味,直到第二天还留在皮肤上。蒲草香,他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缠绕着她的心对他的爱到达顶峰,好像在飞一样。 飞机只把他们放在最近的城市里,顾维祎租了一辆开回去,一路上青绿越来越少,变成了一股股枯黄,直到干草和黄沙占据了整个视线,又要回到工作了,李文静靠在车窗旁,窗外投射来的阳光打在胳膊上,好像和他在一块的滋味,刚好够她回味。她也能确定,她真的爱他,虽然有时候他让她感到痛苦,可是他给带来的快乐,顷刻间便能覆盖这种痛苦。 “我都不想回去了,工作特累人,前段时间连水没有,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苦日子过着过着是更苦的日子,”李文静歪着头望向他,“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没什么高尚理想,不像你们联合国的人老说要帮助别人,拯救弱小,我倒想别人来帮帮我分我点钱,我比黑哥们努力多了。” “你只是不承认你又善良又心软,可你做的事我都看到了,是谁去帮路上不认识的小孩,帮我,你室友,还有许多难民。” “那是工作,不是我自愿的,你说得我也跟天使一样,我才不会无私奉献,做不到。” 顾维祎笑着摇了摇头,没吭声。 李文静继续问他:“干嘛?你又有意见?” “不敢,怕你把我绑起来打。” “你有什么不敢的?” “我一直都喜欢你真实和鲜活,只是偶尔……真实得过了头吓到我了……” “等下!前面有碎石……怎么搞的?我要给单位打个电话……” 李文静的电话刚拨出去,话音未落,车身猛地一震,轰鸣与剧痛碾过她的背,铁锈般的血腥气猛地灌满鼻腔,世界突然被按了暂停键,画面变得黑白,再是布满了雪花,一点一点暗下去。 “文静——!” 在黑暗中,除了他的声音,她听不到任何东西。他的呼喊如同他的拥抱,柔软地落在她的心上,她拼命睁眼,可是怎么也睁不开反而越来越沉重,她渐渐睡着了,像母亲怀中的婴儿睡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病床上,浑身散架了似的,她下意识举起手揉同样剧痛的脑袋,一串十字架项链从手的缝隙中掉进了出来,沾着发黑凝固的血。 第64章 谁知道你们是来杀人还是救人的? 眼前闯进来几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焦灼叫着她的名字,她眯起眼睛,夕阳的红光刺得她两眼干涩,他们围在她床边,空气仿佛被抽干,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顾医生!” 她猛然睁大眼睛,视线跟着眼珠转来转去,搜寻床前的面孔中是否有最熟悉的那张脸,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呼唤着他,一声比一声急切,她希望他能出现,像他每次都能及时出现那样,带着令人安心的微笑。 “静姐,顾医生他……” 一个同事刚开始,被另一个迅速打断:“你出车祸也受伤了,好好休息把,等医生来给你检查。” “顾医生……在哪里?说话!” 李文静用尽力气撑起身体,头颅随之传来一阵爆裂般的剧痛,充了血似的,眼前的世界重新变得模糊。她跌跌撞撞地要下床,试图抓住一个影子。每一次思考,都像是在撕裂她已然破碎的脑海,那个电话之后的记忆,被炸成了无法拼凑的碎片。 同事们立刻过来扶她,在她的连番追问下,他们才告知她,顾医生昏迷不醒,还在紧急抢救中,多亏当时她正好打了个电话,他们才能被及时救出来。其它的他们也不知道了。 眼中的白雾似乎散去些许,她重新看见自己的手指,正死死攥着那串冰冷的十字架项链。泪水落下,尽管同事们极力阻拦,她还是扶着墙独自向外挪动。他们无可奈何只得搀扶着她,走向手术室。 好像走了一百年,直到晚风把滚烫的泪水吹得冰凉。在手术室门外,李文静靠着板房墙壁坐下,浑身都软塌塌的,仿佛深陷泥沼一样无能为力,泪水再次决堤,她哭得几乎毫无意识了,整个世界只剩下纯粹的、碾碎一切的悲痛。 直到陆丛赶到医院,将她扶到旁边的椅子坐下,她依然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生理性的战栗。陆丛抱了抱她,随后赶到的安娜也紧紧拥住了她。旁人的体温,爱,与别人的联结,让她觉得还能确实存在这个虚无缥缈的世界中。现实中却总是不讲道理的荒诞,比如,他明明还好好的,偏偏是这一天,在路上,刚与他交心,他就出了意外。 为什么是他,不是自己?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是我害了他,要不是我他不会出事……” 她望着十字架项链上的血,好像勾勒出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护在她身前。眼睛一闭一睁之间,整颗头裂开似的,似乎每滴血、每块骨头在冰冷的手术刀滚过。 陆丛拍她的背安慰她,“不要紧的,不是你的错,是意外。这里地质条件不行经常有落石,从现场来看,好像是顾医生躲避落石不小心掉进了山谷里,别担心了,医生会治好他的。” “不可能!那块加固的项目是我们单位负责的,我很清楚,我看过的,绝对不会有问题……” 还没说完,外面庭院响起直升飞机的轰鸣声。两架直升机降落在空地 上,古斯塔夫紧随一位医生打扮的人,风风火火直奔手术室而来。一见到他,李文静像被电流击中般“腾”地站起,踉跄着拦在一行人面前,不许他们再靠近手术室半步。她的脊背微弓,眼神充血如同一只母狮。 医生向旁挪了一步想绕开,这只受伤的母狮便低吼着同步移动,固执地张开双臂。 古斯塔夫握住了她的肩膀,“文静,有什么事等下说,让医生先进!这是东非最好的主刀医生。” 李文静鼻子冷哼了一声,“谁知道你们是来杀人还是救人的?” “小姐,我向你保证,我是一名医生,我们发过誓绝对不会伤害患者。” 李文静依旧拦着他们寸步不让,古斯塔夫忽然拦腰抱起她往一旁挪去,示意医生赶快进去。突如其来的悬空和束缚,让她头上的剧痛再次炸开,刺激得她发出凄厉的尖叫,四肢奋力挣扎:“放开我!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你不准碰他!” 说着,她的两只手在面前拼命乱抓,等陆丛送完医生来分开两人,古斯塔夫被抓得满脖子都是鲜血和指印。陆丛安慰她,他们已经核实过医生的身份了,的确是医生,她似乎没听到陆丛的话一样,依旧是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古斯塔夫。 “说啊!是不是你!” 实用主义爱欲 第36节 “对不起,我是夏尔的父亲,发生这件事我也很难过,”古斯塔夫转向陆丛,“请问我能不能和文静单独说会话。” 陆丛点了点头,对她说:“文静,你冷静一点,这是顾医生的爸爸,他不可能害他,你们好好谈谈,好不好?” “他不可能害他?哈哈哈!李文静先是嘶吼,随即声音陡然虚弱下去,变成一种低沉的呜咽,“你什么都不知道……古斯塔夫已经不是他爸了……他坑害了顾医生多少次!要不是他,顾医生本可以是一个健康、快乐的人……” 接着对古斯塔夫说:“为什么你还要来,他已经选择了,你还来做什么?” 血液随着愤怒涌上头脑,同时带来了晕眩,把她眼中的世界切割得支离破碎,她眼前发黑,最后一点力气燃烧殆尽,身体往后倒去。在晕倒前,陆丛托住了她的背,“别乱动,也别瞎激动,你好像是脑震荡了,也得去休息。” “不要……” 没等她拒绝,她被他结实的手臂抱了起来,放到旁边的病床上。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守着她不让她起来,她一起身,他便压下他的肩膀。 “我的大姑奶奶,可别瞎添乱叫我担心了!顾医生还躺着呢,我有一堆事要处理,第一件事——得去调查你们车祸是怎么回事,你就好好呆着算帮我大忙了!” 李文静方才安静下来,躺在床上整个人一松下来,眼中又开始淌泪。陆丛的声音像一根紧绷起来的弦,“好了好了,我也没说什么呀。我要出去一会,你可以自己呆会吧?” 古斯塔夫始终陪在一旁,此刻上前一步说他可以照顾文静。他坐在床边,双手擦了擦她的眼泪,他的脸颊上也全是眼泪。 “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吗?”他低声问。 陆丛在门口驻足观察片刻,直到李文静地抬了抬眼,他才转身离开。房间只剩下两个人后,古斯塔夫说:“等做完手术,我要带他回去。” “不可能。” “我是他的父亲,我有权利和责任照顾他。” “你不配。” “配不配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血缘上,在法律上我都是他的父亲。”他抓着床沿,额头青筋凸起,仿佛要整条裂开,“你!你是个错误,你是在害他!” 李文静躺在病床上迸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了出来,她两只手撑在床上支撑身体起身,用一种平视的目光望着古斯塔夫,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他无比苍老——那些曾令他光芒四射的风流、英俊与财富,在这里,在生死面前,都变得毫无意义,彻底消失了。此刻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个疲惫、悲伤而又固执的老人。 第65章 他那样痛苦,我宁愿他死了 李文静整个身体颤抖着,血液似乎也跟着疯狂窜动着,关于他的一切一下一下压着她的心,压得心底愈发坚定。 “我没有害他,他对我说,他很感谢我帮他,为了我,他才能解开心结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叫他做这种事,他快死了!” 谈到“死”,古斯塔夫努力平静的脸颊又开始控制不住的抽搐得很丑陋,掏出手帕越过脸上的皱纹擦眼泪。 “我跟你说过,他一直在做危险的工作,这里条件很差,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细菌、寄生虫、病毒传染病……他不怕这些,就害怕你们,你知道为什么。”痛得几乎要炸开的脑袋逼得她如一把机关枪字字落地铿锵有力,她用衣袖擦了一把眼泪,“就算他那样痛苦的活着,你只要他活着,至于怎么活下去,你根本不管。说到底你不是爱他,不过是内心愧疚。” “因为他痛苦,你让他去死吗?你真的爱他吗?” “他说死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以前我也很难受,我是不是很自私,是不是该让他解脱?不是的,我不想那么做!我也想他可以好好活着,我喜欢他,我爱他,我要天天跟他在一起!我能怎么办?所以我不能让他那么痛苦地活着,就算他答应会为我努力活下去!我不能,不能!” 一般说,耳朵里传来一股“嗡嗡”声,仿佛无数只蜜蜂入耳,咬得她的脑袋快要裂开。她越说声音越高,等她说完,嗓子中涌上一股又甜又苦的滋味。 古斯塔夫沉默着,一动不动,如雕塑一样瞪着李文静。 她继续说:“我和你不同,我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他才没有癫痫,只是他见到菲利普,那些伤害过他的人会应激得发抖,明明你都知道,可是你只会说‘就是小孩子打架’,不是这样的,我要把事情捅穿,骂你,骂小菲利普,想怎么骂就怎么骂,我要让他好起来,真正地好起来。” 古斯塔夫嘴角往下撇得很长,几乎和脸上的纹路融为一体,过了许久,他的额头挤出深深的皱纹,轻声回复她:“就算他死了。” “他痛苦的根源在那里,你都假装看不见。他那样痛苦,我宁愿他死了,彻底解脱了,他说没有我他会更早死掉,我不想他受苦。” 古斯塔夫叹了一口气,“他不会死的,他会好起来的,我会带他回法国,飞去美国,只要能治好他的病,以后不再接触外面的事,我会好好保护他。” “你不能带他走,在你身边,他就好不了。” “会好的。” 再讲下去,也只是鸡同鸭讲,李文静明白,古斯塔夫也明白——顾维祎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她刨根到底地问,他装糊涂的蒙蔽他自己。最后,他站起身来,吻了吻李文静的手背,说他要去手术室外面守着夏尔,请文静好好休息。 她抽出手,在古斯塔夫脸上甩了一巴掌。她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打的,连着手腕也发出一声“咔”的声响,伴随着裂开的疼痛。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两只手都握紧了拳头,死死瞪着古斯塔夫,做好 了跟他打一架的准备。 他只是用手掌摸了摸被打过的地方,转过脸去淡然道:“你对夏尔做的,我都理解,我也感谢你。请原谅我,他怎么跟我发脾气,我始终是他爸爸,我不能失去我的孩子。” “那你回国该去告菲利普,让法律公正判决他。” “公正吗?浮士德和魔鬼做过交易后,还有什么公正?” 他苦笑了两声,接着垂下头来,李文静看不清他的脸颊,只觉得他像一只褐色毛发的狗在垂头丧气。 “文静,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把他交给我,我会保护好他的。说实话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这是我做的决定,不会再改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病房。 “你回来!古斯塔夫!” 他走了许久,李文静还在干嚎着,病房只剩下一片茫然的气氛,她爬起身,脚上又是没有力气,她是真的累了,软软地倒在地上。病房里没有医生护士。直到陆丛回来,又是“大姑奶奶”“小姑奶奶”数落了她一顿,把她扶上了病床。 还没等她问,他告诉她:“顾医生暂时脱离危险了,只是人还没醒过来,听说过两天要转院,他爹那么有钱,应该是打飞的回国治吧,放心吧,没准过两天就好了。” 哪怕他说再轻松,李文静如同弹簧一般坐了起来,“不行!我不能把他交给要害他的人,我不能对他们认输,他只有我了!” 李文静一边说着,一边肩膀剧烈抖动了起来,慢慢整个人往床上陷进去。陆丛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什么也没说,等着她平静下来。 “他爸不会害他的。我现在更担心你身体吃不消啊,你看他有最好的医生给他看病,你呀,连看脑震荡的医生还没来。文静,你听我说,不管你再怎么坚强,意志再怎么铁打的,现在你才是最需要休息的人,把顾医生交给他爸照顾是最好的选择。” “我做不到。” 李文静使劲捶着被子,手腕隐隐作痛,他按住了她的手臂,“你想想,顾医生要是现在醒过来,也会叫你休息别乱动,他很凶的,不听医嘱把你就抓起来打针痛死你!” “我只能休息吗?”她咬紧了牙关,她也意识到了,她再怎么闹下去,事情也没有转机了。 “你今天太暴躁了,我理解。可我也得说,像是晚上那个医生进来的时候,你不该拦着他,万一耽搁了时间,顾医生反而更危险,你懂我意思吗?” “我知道,你是说我着急也没用,倒是会害他。” “当局者迷。好了好了,天大的事塌下来,现在都该睡觉了。” 李文静躺在床上,整个身体完全松开似的,她完全动不了,只是呆呆望着天花板的蜘蛛丝,沾着黄沙垂下来坠入她的眼中,一阵磨砂般的痛,“算了,转院就转院吧,外面医疗条件好,对他也好,你能再帮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想要他的电脑,笔记本,要不其他什么东西,请你帮我这个忙。” “你要这个干什么?” “说不定有病历什么的,我不想让古斯塔夫带走。” 第66章 我可以分尸,砌到混凝土里 顾维祎走后这一年,文静彻底决定离开非洲。 她独自站在山坡上,目送古斯塔夫的直升飞机带着他离开。这两天她只在病房外远远看了他一眼,她本以为她可以接受他的离去,可等他真的走了,心里苦苦支撑多日因他的缺失而产生的空洞轰然决堤,酸的、苦的,这些感觉与煎熬一齐涌上心头,她扶着山坡呕吐了起来,直到胃里空空如也后,才躺在地上气喘吁吁望着天空,等待心中那阵撕裂的呼吸平复下来。 人的时间分为自然时钟和社会时钟。身边的世界每日都在发生巨变,而她陷在这里千百年来几乎不变的风沙中,时间失去了意义,它只是一股永恒流动的沙,源源不断地吞没每一个外来者,最终将它们同化成亿万尘埃中的一颗。 漂泊的结局是什么?是离不开的非洲,也是回不去的祖国。 最后,还是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无边的天空让她恐惧,在这世界上她所处的位置总是飘忽不定,只消风一吹,便消失了。她坐起身,手心掬起一把沙,往前使劲吹了一口气,眼前的风更大,几粒沙迎风扑进她的眼睛里,她闭上眼睛,再次颓然倒地。早上的阳光烘着身体,蒸发昨日露水的暖意暂时舒缓了她紧张的神经。就在她几乎在阳光下睡去时,手机铃声划破了寂静。 “你人呢?”电话那头,陆丛的声音很急地绷进她耳中。 “去山上测下数据,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 “结果呢?” “没看出来。”李文静咳嗽了两声,“这里风沙走得很快,就算有什么也被抹平了,你呢?” “我过去的时候,他的电脑,手机,甚至抽屉里的笔记,他妈的照片都被他爸带走了,别人碰不得。” 李文静从地上盘腿坐起身,握紧了手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手心沁出冰冷的汗。 “不过我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拷贝了一份出来,怎么样,要吗?” “你当特工啊?” “唉……临时凑数的,为你免费干这一次007,下不为例。” 他开着玩笑,李文静这边却沉默着不说话,他补充说:“好吧,也不是只为你,顾医生是个挺好的人,现代白求恩不是?他出这档事大家都不好受,是那小护士安娜悄悄跟我说,他一直有备份的习惯,硬盘放她那儿。你瞧,大家都在想办法帮你们,所以你也不要伤心了,我们都在你身边,会好起来的。” “嗯。”李文静鼻头一酸,只轻轻哼了一声。 “你现在还好吗?” “一般。” “‘一般’是个什么意思?对我太敷衍了吧!”陆丛抱怨道,“这样,晚上我去找你,要喝点什么你点。” “随便吧,红的,白的,都行。” 晚上八点,陆丛带着硬盘来她的房间,他一走进来,靴子踏在板房上“噼里啪里”发出响声,随后他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来,包里五瓶啤酒,在李文静面前的桌子上一字排开。 “我等会再喝。”她说。 “当然,正事要紧。” 他抽了一把椅子坐在桌边,并不催促,只是目不转睛望着她。李文静把硬盘插进电脑,拷贝还要时间,她站起身,拿起两瓶啤酒,略显蹒跚地走到窗边磕开瓶盖,递给他一瓶。 陆丛鼓起了掌,“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功夫。” “还行吧。” “你脚又怎么了?” “没事,下山不小心崴到了。” 李文静背靠着墙板喝酒,猛灌了一大口,酒滴湿了衬衫领口。陆丛始终坐在凳子上,仰头看着她,对她举起酒瓶做了个干杯的动作,一昂首也灌进去一大口。 “我有些想不通,你们去内罗毕干嘛了,我怎么听说他跟他爹吵了一架,还有菲利普的事?” 除了顾维祎和小菲利普、古斯塔夫三人的旧怨,她把晚宴上的事情都一一告诉了他,他听后沉默了片刻,干完一瓶啤酒才叹了口气,“你们真是狠人,你也算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就是菲利普他们干的,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没有证据就没办法!气死了!” “哎呀又急!你看你脚都崴了,别去山上了,我帮你打听打听。” “打听不出来的,连古斯塔夫都没办法,他对他……”李文静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对不起,这是他个人的隐私,我不能跟你解释太多。总之,小菲利普就是要害他,我能肯定。” “我知道,你爱他,他也爱你,他的事你最清楚。上次我问他你们怎么认识的,说到你的时候,他看上去很高兴,恋爱的男人啊,嘴角都压不下来。我真心希望你们能有个好结果,我跟他说‘要是你追不到文静,我就要上了’,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不是他追的你,是你选了他。你说气不气人?这人对我说话来 实用主义爱欲 第37节 那么‘恶毒’干嘛?” 她听着轻笑了起来。见状,陆丛双手枕着胳膊往椅子后一瘫,“他这一下走了,少了他还不习惯,不过也好,他回欧洲是享福去了,不像咱俩天天在这过苦日子。” 电脑提示音响起,数据拷贝好了。她转回椅子开始检查文件夹,陆丛站在旁边陪她看,她说:“好多都是用法语写的,看不懂,我发给我朋友帮我翻译。那么多病历,要一份一份检查过去……你先回去吧,不用陪我,我自己看就行了。” “说实话,我还是担心你,有我陪你会好些不?顾医生出事后,你一直在透支身体,还有你不是也知道菲利普的事,万一他针对你怎么办,有事一定要立刻联系我,只要你打电话,不管我在哪里,在做什么,我都马上到你身边去。” “你这是在……” “别忘了我是维和军人,保护老百姓是我的责任,也包括你。” “谢谢,”李文静揉了揉额头,“这更不用担心了,像那种高高在上的人,他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他是天生的领导者,我是天生的奴才。他从没把我放在眼里,我做什么,都威胁不到他,他们这些人就是这样,我讨厌他们。” 对于菲利普的恨意在侵蚀她的心。他毁了他,从精神和物理层面都摧毁了顾维祎。要不是菲利普,他本该健康、正常地活着,即便这样,他就不会来非洲,她也无法遇见他——如她一开始想的,来非洲大陆的人,骨子里多少有些不正常。 于是她咒骂他:“那天我就不该带上菲利普,我要把他丢在山里,看他把血流干净晒成一具干尸,把他藏起来,往沙坑里一丢,不,把他砌在混凝土里面算了,谁也发现不了他。” “计划不错,不过你先要扛得动他的尸体啊,要我帮忙吗?” “不用扛,我可以分尸,尸块一丢,和水泥混凝土混一起,叫他永远留在沙漠里面。” 陆丛笑了笑,举起酒瓶和她干杯,“等下!我们先说好,我快要喝醉了,别这样对我就行,吓死了。” 明天还得早起工作,他喝过两瓶酒后便和李文静告别。李文静送他到门口,刚站起来就被他轻轻按回椅子上。 “脚崴了就别动了,好好休息。” 又回到了一个人的房间,李文静一个人独自喝着最后一瓶啤酒,一边查看顾维祎电脑里的内容,打开他的备忘录,她停在一张照片上。从没见过这张照片,背景是鲁丝结婚那次,她在画面正中间,和其他人一样在笑着,她觉得她很少这样笑过。她想起那天他的确给他们拍了许多照片,而这张关于她的瞬间他一直珍藏在备忘录中。 继续向下滑动,是他的日记。 “我和她好像游离在秩序以外,事实上,我们已经在相爱了。我也想像正常人一样,和她一起谈恋爱,吃饭,睡觉。可悲的事,我只是一个虚弱的蜗牛,缩在这个壳里面。我时常在想,我不配爱她,更不配让她爱我,我在辜负她。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还会爱上她吗?我宁愿还是这样,我不想成为一个高傲的人,可恶的是,我已经沾染了这种毛病,所以我不能理解她,我误会她,误会得很深,我们并不了解彼此,她一直在努力着,显然这种单方面的努力不能持久……” 日记写得很多,她的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键盘上。她喝光最后一口酒,指尖颤抖着,点开了最后一个、日期最新的文档——那是一封用法语写就的邮件。她启动了翻译软件,熟悉的、属于他的语气,像一个幽魂,一字一句地在她眼前缓缓升起。这是写给一位律师的,而信的内容,是关于她,也是他最后对这个世界说的话。 “主题:关于我个人财产安排的紧急委托 尊敬的梅纳德先生: 希望这封邮件没有打扰到您。鉴于目前复杂的情况,我认为必须尽快厘清并安排我的个人事务。 我将和古斯塔夫脱离父子关系,请您协助将我名下与古斯塔夫无关的财产进行分离和确认。这包括但不限于:我母亲留给我的全部遗产及其所有投资收益,我在英国的房产以及所有车辆。我希望将上述所有财产的所有权及未来收益,全部无条件转移至李文静小姐名下。 我做出这个决定,并非一时冲动,经历了深思熟虑。李文静小姐是我唯一想共度余生的女人,我的最爱,值得拥有更自由和有选择权的人生。可能这些东西无法弥补我可能带给她的困扰,但至少我希望它们能成为她未来的底气。 另外,请原谅我的一点私心,我记得古斯塔夫有一辆法拉利跑车,如果可能,在我与他的分割中,我希望您能和古斯塔夫交涉得到这辆车,用其它东西交换也可以,我记得她说过,这是她想要的东西。 最后,我知道这个请求或许有些突然。但生命无常,我只想在我还清醒、还能做出决定的时候,为我所爱的人,铺一小段或许能更平坦的路。” 夜已经很深了,文静还没睡着,睡意避开了她清醒的意识。她睁眼望着天花板,在床上想他。目光穿透低矮的天花板,想念山坡上他那座小木屋,苦涩的驱蚊消毒水,蒙巴萨雨季中的绿色冲锋衣,在雨中冲刷得颜色更深,像一颗青葡萄,散发酸涩的清新香气。他站在她身边,两人打一把伞在环岛路上散步,海风飘来奇妙的气息将他们拥在一块。她静静回想他穿过的衣服,背包的颜色,看过的书,给她做过的每一顿饭……直到这个时候,人越安静地回忆,痛苦才后知后觉到来,显露出它真实的重量,将她压得几乎动弹不得。 终于,清晨的闹钟如同赦令,将她从这场无声的苦修中暂时解救出来。白天的时间从不属于自己,它属于工作,属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李文静,别想了,该去上班了。” 她把头发抓成高马尾,用力勒紧发绳时头皮传来一阵向上扯的锐痛,仿佛给自己拧紧了行动的发条,新的一天开始了。 第67章 假如你只给了我三天光明 一周后,雨笛给文静打来电话。 “文静,你还好吗?” “嗯。” “那……顾医生呢?” “脑袋受伤,昏迷了。在巴黎治病。”她吐出这几个词,像吐出几块石子。 雨笛沉默片刻转入正题,“你给我那些文件,大部分是他在非洲经手的病历。你叫我特别注意有没有和菲利普的人有关的,我查过那个人,他最近是在竞选议员吧……” 李文静将手机紧紧按在耳边,指节泛白。 “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先说有没有。” “我不知道怎么说……”雨笛顿了顿,“对不起,没有。” “怎么会没有!因为这个,他现在躺在医院里,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文静的声音在简陋的板房里撞击出回响。 “你冷静点。” 李文静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去,声音颤抖道:“一定有的,拜托你再看看好吗?可能他没有写菲利普的名字,但一定有的,不然现在他这样就像个笑话!” “好吧,我再看看,你别急。” 她怎么能不急?她要一个公正,一个真相。仿佛只有抓住这个,才能拉住正在不断下坠的他,才能证明他所做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 但她在雨笛这儿,她也只得掐住了所有翻滚的心事,面上恢复了平静。在雨笛、小乔这些朋友面前,不管他们怎么问,哪怕知道是关心,她都努力保持平静不想让她们担心。 “麻烦你了,有事马上联系我。” 在等雨笛再次检查回复的时间内,板房迎来个不速之客。 李文静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图纸,同事进来说有 个黑美女找她。她马上出去,妮卡站在那里,瘦高的身影与周围黄沙有些格格不入。她瞥了瞥四周,神情里带着一丝局促。李文静问她要不要抽烟,她点头,于是掏出烟盒递过去一支。妮卡接过衔在唇间,点燃了,却并不吸,任由烟雾在两人之间升起。 沿着山谷的沟壑漫无目的走到尽头又折返,烟燃尽了,她掏出胸前口袋的烟盒,递给文静一只烟。 “你的烟不好,抽我的。” 李文静摆手拒绝,“他说抽烟有害身体健康。” “偶尔一支,缓解下压力更好。” 她接过了妮卡的烟,吸了两口,烟雾犹如奶油顿时糊在喉咙里,她咳嗽了起来,牵引得肺腑疼。妮卡接过她没抽完的烟,接着吸了起来,抽着抽着也跟她一起咳嗽,干脆踩灭了烟,两个人望着地上的烟头笑了起来。 “感觉我们两个人在约会。”妮卡说。 “其实我一直不懂‘约会’这个单词,我觉得不光浪漫关系,和朋友一起出去,过得开心也算是约会,不是吗?” “好吧,”她一只手一边无意识地摆弄着旁边灌木干枯的枝条,一边问道,“你怎么样?” “我准备辞职了。” “也好,离开这个令人伤心的地方。” “也不算伤心。在非洲三年,比我过去三十多年都过得好,我的心一开始很空,慢慢地,被填满、充实。我相信我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可以迈过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哪怕最爱的人出事吗?如果真的难受,就说出来吧。” “我没有难受的时间,至少现在不是,”李文静吸了口气,对着额头的刘海吹上去,两只眼睛望着天空,“我还要工作。这里的人需要水,需要住的地方,我也需要养活自己,这些都排在难受前面。到了晚上,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才有时间难受。”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李文静低下头,声音也轻了下去,“什么都没做到。明明我说过要帮他,他不准菲利普再伤害其他人,可是过去的他什么都做不到,他没有这个勇气,我现在才明白是为什么,是我的错,我要帮他就要帮到底,就算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停顿了很久,才再次开口,声音带着回忆的恍惚:“最后还是他挡在我面前,我最近才想起来……”从口袋掏出那串十字架项链,她说,“这是他的。在我意识不清的时候,他把我抱了出去,我叫他‘走’,他没有抛下我,就算他伤得那么重。” 李文静依旧是叹气,“你相信有人比爱自己更爱你吗?” “基本不存在,除非是个傻子。” “是啊,傻子。” 两个人相视一笑,妮卡的眼中开始闪出泪花,“我该走了,不打扰你工作了。” 她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塞到李文静手里,“捐给你们的,做慈善。” 李文静拆开只看了一眼,手臂便猛地往下一沉,仿佛那不是几页纸,而是千钧巨石。心脏却像失控的马达,疯狂地撞击着胸腔——那份最关键、他们最想要却始终找不到的一部分。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她手里。 “可是……你……你没关系吗?”李文静结结巴巴问她。 “不用担心我,你能好好活下去,我也能,我要去美国了。我也不是那个卖水果的小女孩了。我想明白了,就算离开菲利普,我也能活,我只是……只是习惯太依赖他了,以为这是爱情。你说得都对,他是个恶心的烂人。大不了我回去卖水果,现在我肯定比以前卖得多,毕竟追我的人,能从内罗毕排到蒙巴萨。” “祝你成功,大美女。” 她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文静的个子才到她胸前。妮卡打趣她得赶快走了,不然再抱一会就得爱上她了,两人一起去美国也行,李文静摇了摇头。 “再见,妮卡。” “再见,文静。” 李文静打通了顾维祎医院的电话,尽管他醒不来,她时常会给他打电话,那边的医生说,有些昏迷的人其实残余了部分意识,外界的声音可能有助于他的恢复。 “你还在睡吗?” 没有回应,听筒里只有规律的仪器声。 她继续说:“我打算要回蒙巴萨了,伤都好了,我租了一台摩托,经常骑车出去,去山上,去镇上赶集,我发现没有你我也可以去很多地方,可是没有你,我还窝在板房上,不会想出去,我现在听到非洲的声音,跟我的心跳在跳,在想你。” “你要是也想我的话,不要再睡了!还是说要我去见你,你是睡美人吗,要真爱亲你、真爱之吻才会醒过来?”李文静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等他的回答,过了一会才再次开口,“我会去见你的,ipromise,还不是时候,等一切都解决了……” “说实话,我不会等你太久,我不会为你守身如玉还是怎么的,我只是……”李文静擦了擦眼泪,语气却放缓变得轻松了,“你快点醒过来吧。万一真一辈子躺床上了,我也会和别人在一起,亲亲抱抱,谈恋爱,睡觉,我等你一段时间,因为我不希望我们之间会有遗憾。最近我工作很忙,赚钱都忙不过来——除了难民营,还有蒙巴萨到肯尼亚的铁路,又是个国家级的大工程,你那点小事,放心吧,就是我随手处理的事,妮卡把她妹妹的病历都给我了,我跟克莱尔每天会发邮件,看来菲利普确实不会选议员了,甚至被法院起诉。” “唉,我真的该考虑考虑是不是选别人更好了,我看陆队就挺好的,长得帅,很高,特有荷尔蒙,还特喜欢我,当然,我这么优秀有魅力的女人,随便迷死几个男的顺手的事。” 李文静说着又笑了起来,可笑声很快变成了哽咽,“不——我不要这样。在遇见你之前,我没有真真正正地爱过谁,我连幸福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能和谁一起呢?假如你只给了我三天光明,一个从没见过太阳的瞎子,就算和别人在一起,她又怎么知道什么是太阳呢?” “可我见过了太阳……我还想要你给我的温暖。我相信我们会幸福的。我长那么大可能会喜欢很多人,可是你,”她的声音颤抖着,却无比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我只爱你。我爱你,你听到了没有?” 第68章 被情欲吞没之夜,享受他的身体 他走后的日子,李文静也说不上什么滋味,她忙着搬家、学习、整理自己的一切。而关于他,他吻过她,他拥抱过她,头发垂在她的脖子窝里痒痒的滋味……这些似乎在成为过去式了,他已经不在她身边了,他的意识存在于一个很神秘的地方。起初,她还会梦到他,两人去海边散步,那件常穿的洗得褪色的牛仔衬衫在阳光下发白,回家给她打扫房间,套上熊猫围裙把蛋清分离腌肉,她则把蛋黄拿去做蒸蛋,他的手撑着下巴静静坐在旁边看她吃饭,两人之间,似乎平静得没有任何悲伤存在。 搬到英国后忙碌了一阵,当她的时间被各种琐事占据,他来得也少了。当有一天没有想起他,时间都是属于她自己的时候,起初她还会愧疚,慢慢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多,她也习惯了他不在。 一晃眼,日子过着过着,毫无波澜地到了第三年。 李文静刚到机场,陆丛迎面走来。他个子很高,穿着白色t恤,工装似的黑色裤子,手上拿一束红得扎眼的玫瑰花,一对上视线便绽开了笑容,一句话还没说,径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想你。” 李文静板着脸不说话,他说:“怎么回事呀?在非洲玩了几天还不高兴,别待这算了,跟我一块回国吧。” “没什么,solotrip有些无聊,你过得怎么样?” 实用主义爱欲 第38节 “不怎么样 !你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就自己来度假,把我丢在英国!我特想来找你又怕你不理我,难受死了,伤心得我一回家就感冒了,鼻子不通好几天,跟老头一样躺在床上。” “你怕不是流感了,我本来都说生病说不出来了,谁叫你非要来照顾我,活该。” 李文静转过脸笑了起来,他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以后不高兴的我都不提了,哎呀,我知道你不生我气了,不然怎么还来接我?是不舍得我在非洲流落街头被黑哥们欺负吧。” “谁能欺负你啊?” “少阴阳我了,光在你这儿,你瞧你欺负我多少回了。别光站着了,我拿这花都快累死了。” 收下他的花,他飞快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一只手绕到她的背后把她搂在肩膀下,“走吧,我请你吃饭去,饿死了,飞机上啥也没有,面包硬得能把我牙崩了。” 打车去她的住处附近,随意走进了街边一家自助烤肉店。李文静没什么胃口只挑着吃了一点肉,陆丛则一盘一盘地干着烤肉。她吃得少,也不怎么说话,大多是陆丛断断续续聊着满世界他的“冒险”经历,那些她已经听过好几遍的事,最后他把话题引回了肯尼亚——两人拥有共同的记忆的地方,除了顾维祎,他一点一点聊了起来,她只是“嗯嗯”点头。 吃过饭后,他依旧在讲话,李文静推开盘子,重新用夹子整理了一下头发,把手机收进包里。见状,他闭上了嘴去结账。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她住的房间。 城市的夜色总是亮堂堂的看不清楚,没有星星,一个朦胧的细长月亮爬在空中。李文静趴在阳台上望着外面墨蓝色的天空,陆丛从包里拿出刚去超市买的五瓶啤酒,放在外面栏杆上,在中间隔着两人。 “我们比比谁喝得快吧,是不是不喝酒你今天才不开心的?”陆丛说。 “无聊。” 话虽这么说,她拿起手边最近的一瓶啤酒,仰着脖子对着天空就喝了起来,那一头他也不甘示弱,对着天空“吨吨”喝酒。 喝完一瓶,中场休息,他问:“你这里怎么回事?没什么行李的样子,缺什么东西跟我说,我去给你补齐。” “出来玩我不喜欢带很多东西,越少越好,在这边逛街倒是买了点东西,我都让她们帮我寄回去了。” “也是,咱们这种经常漂来漂去的人,我也不敢买太多东西。我的东西一直就几套军装,买了纪念品就寄回家去,我经常在想,要是我哪天不小心‘光荣’了,我爸妈来领我的东西,估计就那几套衣服吧,人一辈子就这样,到死也留不下什么东西。”他对她举起酒瓶,“所以该吃吃,该喝喝,别想太多。” 李文静开了第二瓶酒,和他干杯,她的目光滑过他侧面的身体,宽厚的胸膛在t恤下面随着呼吸一上一下,视线滑到手臂上,白色啤酒泡沫正滑过小麦色的皮肤,隔着酒瓶也挡不住他浑身的吸引力。 一声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后,他推开喝干的酒瓶咧着嘴笑道:“李文静小姐,长点心吧!我快要赢了,给你三分钟,想想等会我赢了怎么办?” 说着,他抢过最后一瓶啤酒一饮而尽,啤酒顺着嘴角到脖子上,在光线暗淡的阳台上闪着微微的光。 酒喝完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也随之消失了。他走到她身前把她抱在怀里,低下头吻她。他的拥抱太过自然,跳过了她思考的时间,她的头便连着整个身体往后仰,脚尖离地好像在飘着从阳台回到床上。即便从他踏进房间第一步便知道会发生什么,真当一切发生的时候,躺在他的身上,她的头发披散,扫过他的脸,她依旧有种飘着的不真切感。 “在想什么呢?” “你猜。” “千万别说这个时候也在想别人。” “没有,就觉得有点好笑,都认识那么久了……”她撑着膝盖在他身下按了两下,笑着说,“你好硬啊。” “废话!和喜欢的女人在一张床上,这都没反应,我有病啊?” 他解开她身上的吊带抚摸她的双乳,她还是笑,手指在他胸前捏了一把,“你比我大多了,摸你自己吧。” “你可别说你不喜欢,那我把衣服穿上了。” “喜欢……” 话音未落,他已昂起头咬住了她的嘴唇,她喘息着,在他身上扭动着,享受长久拥抱中的酥麻感。她发现两个人的确很合拍,即便是不动,光躺在床上不说话,放松时刻他的抚摸,一摸她的背她又开始颤抖。 “还想再来一次吗?” “你很有力气嘛。” “还不是因为你要得多?万一,我是说万一,过几年我要是不行了,你怕不是该换人了吧。” “谁知道?三十几岁老想着做,到四十,五十岁,头发都白了,满身皱纹,说不定就不想了……”李文静说,“也不一定,可能很多女人到那个年龄,同龄人都不行了,太年轻的又下不去手,其实还是想的。” “那好,不是我吹,我身体不错,争取到五六十还能陪你。” “没关系的,我会找更年轻的小伙子,你就不要勉强了……” “天啦!我真的伤心了,你听听!” 他将她紧紧抱过来,往他的心房里按去,她什么也不知道了,他身体的温度流淌在她身上,将把她包裹起来,好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她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一早醒来,她睁开眼睛,撞上他的视线。 “吓死我了,醒了怎么不叫我?”她打了个哈欠,依旧有些困意。 “我习惯早起了,时间还早再睡会儿。” 一面在她背上摩挲着,一面又来吻她。她的浑身又跟着燥热了起来,她的确还想要他,同时这种感觉让她开始颤抖,她也意识到了,他散发出来的力量,正在把她拉离过往到一种新的生活,而这种新生活,她并不确定要不要接受。在被情欲彻底吞没之前,她一把打开他的手坐起了起来,“别了,再晚点都租不到车了,说好早点去租车自驾的,等下又没完没了了。” 收拾好行李去租车行,陆丛倚在柜台前和老板讨价还价。白天日头很毒,见他们说得嘴唇都干了,李文静跟他说去对面的超市冰镇饮料。 当她快步穿过街道时,脖颈处蓦地一轻,伴随着胸前银亮的一闪,“叮”的一声轻响,项链坠落在路面一个积满灰尘的坑里。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蹲下身,手指急切地探向土坑。 “文静——!” 陆丛的嘶吼与一阵尖锐刹车声同时从身后炸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股力量猛地将她向前拽,额角磕在硬化路沿上发出一声闷响,眼前忽然一黑,膝盖也火辣辣的,口腔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 等她从这阵眩晕中缓过来,抬眼只见陆丛整个人护在她身前,隔开了身后的货车。同时,他按向地面的那只手,扎进了路边一根裸露在外的钢筋,鲜血正从手臂侧面汩汩涌出,在她眼前的黄土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你干嘛呢!叫你也不听!” 还没等她关心他,他的责备先传到了她耳中。 “我……” 李文静支支吾吾一时不知怎么说,他猛地一把抓过她一直紧握成拳的右手,她的手指攥得更紧。 “什么东西?让我看看。” 他声音嘶哑,额上沁出的冷汗混着血一滴一滴落在她紧绷的手背上,触感温热而粘稠。她一分神,指节便被他掰开,项链落入他的手中。 第69章 嘴唇湿热酥麻的触感残留在腿间 陆丛皱了皱眉,“项链?” 李文静抿着嘴不说话,他又问:“还以为什么东西,什么时候信教了?” “是铂金做的 ,很贵……” 李文静伸手要抢,他把手一举高,眉头锁得更紧,“钻石做的也不值得你去拼命。” “其实钻石也不值钱的……” “扣儿坏了,我去给你修修。” 李文静还没放下手,司机和路人们围了过来,七嘴八舌问他们有没有事,同时数落她。她自知理亏垂下眼不做声。陆丛则挥了挥没受伤的那只手,连声说伤口他会自己处理请他们不要担心,司机坚持要送他们一程去医院。 “还是好人多啊。” 陆丛把项链揣进胸口兜里,一面不忘挖苦她。 两个人的气氛顿时变得很怪,李文静刚开口,“对不起”三个字卡在喉咙里,他却把头别到窗外。从医院包扎直到走出大门,他的脸始终冷着没有任何表情。 重新回到租车行已是下午了,买完自驾旅行的物资,他咬着牙,用那只缠着绷带的手将东西往后备箱里搬。李文静默默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位。 “放着我来。”他这才重新跟她开口。 “不用,你手很痛吧,先休息吧。”李文静插上了钥匙,低头轻声说道,“谢谢你救我。” “算你有点良心,小心点,别走神了。”他跳进副驾驶座上,车子开了出去,他伸手捣鼓着车载音响,流淌出的第一首歌便是《卡萨布兰卡》。他跟着旋律轻轻哼唱,李文静握紧方向盘,努力不让那熟悉的旋律分散心神,眼睛却发热。 车祸耽误了大半天的行程,他查了一会路线,跟她商量第一晚在奈瓦沙湖旁露营休息。夏季的湖面是浅灰色的蓝,透着几分忧郁,波涛叹息似地拍打着岸边,当他们把帐篷搭好时,太阳已经沉下去,风带来晚霞的余辉,碎片洒在湖面上,映在她的肌肤上如一块块碎絮,她拍去这些碎片,天空彻底暗了下来。 在树木静默的凝视下,她独自面向湖水,夜色浸染世界,湖水渐渐安息的颜色愈发浓重,而岸上其他露营者的欢闹声正此起彼伏。陆丛走过来,递给她一把烤肉和两瓶饮料。 “去那边party讨饭讨回来的,还问我去不去玩?” “干嘛不去?” “得了吧,全是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女生,”他在她身边坐下,半真半假地叹道,“我有家室了,不去凑热闹了。” “你不去那我去了。” “你也别去。” 他搂住她的肩膀,嘴唇贴上来吻她。湖面蒸发的湿气和他传过来的热气将她包围,他的呼吸在撞击她的心、她的肺,让她开始气喘吁吁。她伸出手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用舌头舔她的手心,好像她是一块糖,他在慢慢将她融化。 “回帐篷去吗?”他在她耳边问。 “你的手没事了?” “皮外伤。” “对不起我今天有点累,开那么久车……” 他立刻松开了她,“啊!没关系,吃点东西?” 她低头“嗯”了一声接过肉串吃了起来。他说去帐篷拿东西,回来时捧了一块提拉米苏,点燃了一只冷焰火,星光似的焰火闪耀她身边,吸引她触碰那点火焰。 “生日快乐,对不起啊,在外面也没什么能给你办的。” “我自己都忘了。”李文静笑着说,“生日都是小孩子过的,年龄大了,过生日就不快乐了。” “这个还你,买东西的时候去路边顺手换了个扣。人家说是扣本来就是坏的,你怎么也不换。” 他把项链拿出来,十字架在两人之间晃晃悠悠,李文静伸手去拿,他却又一次将手举高。 “还你以前,先答应我一件事,”他眼中的光和烟火一起闪烁着,“别做傻事了好吗?” “你有犯傻的时候吗?” “很多啊,小时候我家住那种小区,到处有监控就跟监狱一样。我有次贪玩回去晚了,怕我爸妈发现揍我就爬墙进去,结果触发了警报,你想想看,好几束大灯‘唰’地全打在我身上,‘呜呜’开始响警报,简直丢人丢到家了,结果全小区都知道了。” “更傻的时候也有,比如现在……”他的笑声爽朗,抓过她的手,“这次我家里本来不准我出来,要我跟他们战友去学习,下半年安心留在北京进修。我说不行,我得去找一个姑娘,我答应过她要去找她。我爸怕我瞎玩给我下个死命令,说除非把终身大事解决了不然别回去。你看,这弄得我有家不能回,我真没招了。” 焰火燃尽后一阵沉默,他握着烧得焦黑的焰火棒,轻声说:“所以,跟我回家吧。” “你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他提高声调,随即又笑起来,“跟我回去挺多好处,你看,光是我爸我妈要给你包个两个大红包,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也都得给,这一趟回去怎么说都赚了!” 李文静笑了起来,“这么多人?说得我都心动了。” “那我们?” 转头她收起了笑容,摇了摇头,“我从没收过红包,也没跟那么多家人相处过。对我来说,我很难融入你的家庭,我比你大,家庭条件也不好,我不想一次又一次跟人解释我这些事,更不要被人莫名其妙judge。” “瞎担心!”他轻轻撞了撞她的额头,“我家人都很好,我父母压根不会在意,他们还会说‘女大三,抱金砖’夸我找了个好对象。” 实用主义爱欲 第39节 “你不明白,你有个幸福的家庭,谈恋爱当然可以随便,真到谈婚论嫁,他们肯定希望找门当户对的白富美。” “哎呀哪有什么白富美!我家也没那么幸福的,我都不好意思提,我读高中那会儿,我爸出轨,天天和我妈吵架,把我妈气得都子宫肌瘤住院了。我还以为他们会离婚,学习也不搞了,天天盘算以后跟谁。真是怪事!怪就怪在我爸去医院照顾我妈,还被我爷爷奶奶弄了一顿,回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就和好了。” 他咬了一把嘴角,“后来我大了才知道,这事压根没完,我爸在外面还有其他儿子,那边就等着我妈让位。我妈却说为了我的前途,只是装得看不见。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前途,老是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偏偏他们说我最争气了,这不是笑话吗?有时候我也想一直在外面离他们远一点,可我心软,狠不下心。” “嗯,知道。” “果然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他伸手再次把她抱在怀里,“我说这些,你不会不高兴吧。” “谁也别嫌弃谁了,你想走都能走掉,不过这个过程很痛苦,更何况他们还是爱你的,那么多年,把你养得这么好,才老牵着你往回走,要不就别走,要不都狠狠心都断了,你也是做不到的。既然不是仇人,只是在一起过日子,没必要太勉强自己,选择你觉得舒服的方式就好。” 他笑了笑,“我快要完全爱上你了。” 从肯尼亚走后,和陆丛隔了两年多没见的时间,如今再次见到他,单独与他依偎在一起,安静躺在他的胸前看星星,心中是很少有的安稳感。她很少有过这种感觉,她的生活总是被追着往前跑,和顾维祎一块散步时也有同样的感觉,工作、钱、公司……什么都不想,只和他在一起,生活慢下来,那时的幸福如同空气,她感觉不到,却切切实实存在着。与之带来另一个问题,她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喜欢这种松弛的感觉,或者只是喜欢和他在一起的自己? 这个问题,在她心头萦绕不去,直到这场东非自驾之旅画上句点。他们的皮肤被晒得更深,脸庞却透出被阳光滋养后的鲜活色泽。 陆丛说要一起买回去的机票。她说不用他买票,她在自己手机买,到时候两个人值机选位置到一起就行了。陆丛眨了眨眼睛,没说什么,转眼跪在她脚边,眼睛明亮抬眼 凝视着她。她定定望着他,陡然不知道说什么,他两只手绕到她腰后褪下裙子,嘴唇沿着大腿爬上来,粗硬的黑发跟着嘴唇的温热一起在小腹上滑动,她几乎要站不稳,抓着他的头发大声喘息着,他紧紧抱着她的腰,鼻梁戳得她的盆骨一阵一阵地颤抖。 结束后,他的手往上摸去,探进她的内衣里,她还在颤抖,往他的身上倒去,他顺势躺在地上,肌肤贴在一起,他的身上很热,像土地蒸发出来的热气生机勃勃,他吻得也很用力,吸得她的唇拉长变形,嘴唇长久地黏在一起。 于是旅行的最后一天跟第一天一样,除了在床上,哪里也没去。第二天到机场的时候,他嘴唇湿热酥麻的触感似乎还留在腿间,爬得她的腿胶着似的发软。 换登机牌前,她停下了脚步。她没跟上去,他回过头,在凝视的片刻,眼睛开始迅速泛红。 “早说了我给你买机票的。”他朝天空叹了一口气,“我现在马上买一张,跟我一起走吧。” “我已经买了回英国的,对不起……” 他急匆匆打断了她,“因为他吗?文静,现在跟你谈恋爱的人是我!你是在干什么,干嘛为了一个醒不过来的人,把自己过得那么苦?你看我,虽然我家里没他有钱,我身体比他好多了,还比他高,对你也不会比他差,说真的,我觉得他对你不算好,我有信心比他干得更好。” “我觉得我还没办法跟其他人走入家庭,不是因为他。我对他不存在什么责任,只是我们两个人很不同,你有你要回的家,那不是我的家,我越想越焦虑……所以我把票退了,我没办法跟你回去,对不起,请你理解。” “可是我爱你,不想放手。”他丢下行李,用力把她抱在怀里,几经窒息的拥抱,嘴唇印在她的脸颊上,“只要你一句话,我也可以现在买一张机票,跟你去英国。” “别这样,我说过你不用勉强你自己。” “那请你记住我,好吗?”他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一直都在,两年……不然我不会来找你……” 他像个孩子,在他的肩头哭成了泪人,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在被他发现前擦了一把眼泪。 与他告别后,她踏上了回英国的飞机,先是在飞机沉沉睡了一觉,心中失恋的阴霾也随之消散了很多,看着外面的白云,心情重新变得轻松起来,她靠在舷窗边,眼前闪过与他相处那些甜蜜的、刺激的时间,她回味着,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没关系的,都没关系的,不过是又失去了一个男人,要是他还想她,他还会来找她,她对自己说,而对她而言,她不想回头。 一路和遛狗、跑步的邻居们打招呼,回到家门口,花园刚被人修剪过,她有些奇怪是不是物业服务,心想回去打电话问是怎么回事,接着打开门,一股花香味迎面而来,家里从没这么整洁过。 脚步声从房间那侧响起,她心口开始狂跳起来,当顾维祎真的朝她走来时,一见到他,她却立马转过眼睛,整个身体僵硬着穿过他身边,将随身的包甩在茶几上。 坐在沙发上,她手中一下一下拨动的打火机火苗上在她眼中跳着,自言自语似地问:“你怎么来了?”,自言自语似地问:“你怎么来了?” 第70章 最后所有的答案,都是爱 面前茶几微微晃动,顾维祎推过来一杯热茶,旋即坐在沙发另一侧。 李文静依旧不抬眼看他,“我说你怎么来了。” “我很想你。” “醒了也不跟我说一声?突然就过来,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过两天你又要去哪里,法国,还是非洲?” “因为不想再让你失望,”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主治医生说去年我也醒了一次,他们给你打电话,你来了……可我又昏过去了,他们说你当时很伤心……而且这次我刚醒的时候什么都记不清,手脚也动不了,花了半年时间复健才慢慢好起来。一开始连饭都吃不下,上不了厕所,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别人照顾我,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想你看到我那么狼狈的样子,更不要给你负担,我也需要时间准备好来面对你。” 他顿了顿,“你看上去挺不错的,度假好玩吗?等会……还有‘朋友’过来吗?” “你怎么知道?” “邻居奶奶说你交了个男朋友,人很高、很帅,心肠也很好,主动帮她找狗。” 李文静捧起茶几上的热茶,烫得她的手指痛,疼痛很快变成一种灼热后的麻木,让她确定这不是在梦中。 她脱下外套,动作如同放慢了倍速似的僵硬,缓缓说道:“你能康复是件好事。可我现在很生气,明明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回,搞得我好像个傻叉一样。” “对不起,我听到你留言了。说实话,我很害怕,你说……你,你有自己的生活了,我一直在思考是什么意思。我更知道女孩子青春很宝贵,也不可能要求你等我那么多年,我怕万一我来见你会打扰你,如果你和别人在一起,我该怎么办?你会不会尴尬到应对不了?” 她捂住了侧对着他的半边脸,“是啊,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要结婚了,我……我怀孕了。” 他沉默了半晌,只见一只青白的、瘦成柴的手抓起了茶几上的打火机。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干脆把烟戒了吧,对身体……对你和宝宝都不好。” 她再次抬起眼睛,留给她的只是一个瘦长背影,影子伸长到她脚边,拉着她站起身,连带着整个屋子仿佛在颤抖似的,带着她往他倾倒。此时的她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个体:一个疯狂在心底尖叫着:“不要走,不要走!我爱你!”另一个却死死钉在她的脚上,沉重得让她迈不开步伐,冷冷地说:“走吧!他总是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是他让你这么难受!” 夕阳最后一点红照在他浅蓝色的衬衫上,包裹着他发光的发丝,在门口,他停下脚步,他回过头来,两双泪眼相对。眼中房子的晃晃悠悠骤然停了下来,只一个眨眼的瞬间,他已出现在她面前,嘴唇不由分说地覆了上来,紧密地合在一起。她的血在沸腾,几经窒息得喘息中,他苍白的脸颊终于染上了血色,她看着他笑,同时又哭了起来。 他的手指,带着微颤,从她脖颈间的项链抚摸到她的嘴,“我和你不管有什么,我只当你在跟我闹别扭。我自私、道德败坏,抢了别人的爱人,就算上帝罚我下地狱,我也得告诉你——我爱你。我没办法放弃你。我能活过来,就是为了回来找你。” 她的泪水贴着他的手掌流淌到手背上,抬眼看他,却马上转过了眼睛,“你突然过来,我都不敢看你,怕你是假的,我在做梦。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瘦?还丑,丑得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在医院这几年你到底怎么过来的?是不是很苦?” “其实,我上个月才想起你,我是指完全想起你,不是支离破碎的片段,是你的一切。我终于能确定这个一直在我脑子的女人,是我活过来的理由,一想起你我就马上来英国找你。”他的目光灼灼,停在她的瞳孔上,“我在一个梦里,一开始我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后来不知道怎么走散了,到处都是白色的,是一个白房子,我走不出去。有时候能听到别人的话,是女人的声音,不是妈妈,可是我想不起来是谁。我很困,可我拼命地想,想不起来就睡不着……我就一直走着走着,想你,终于想起来才能重新见到你。这次,我不会再走了。” “好消息,你不用下地狱了,我现在单身,singlesingle。” 说罢,她咧开嘴扑到他身上。他单薄的身体支撑不住,两个人一起倒在了沙发上。他双手捧在她的腰上,忽然紧绷起了脸颊,“小心点,有宝 宝了。” “我跟你开玩笑的……” 他却笑了起来,手探进裤子里开始摸索里面的肌肤,李文静去掐他的嘴,他笑着躲闪,“知道,我也是开玩笑的。” 她解开他衬衫的纽扣,同时也脱掉自己的上衣。他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皮肤白得更是透明了一般,底下浅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像是干枯掉的花骨朵儿只剩个形状,她依旧对现在他的身体感到陌生。她从他身上离开躺在了旁边,跟他拥抱在一起,用亲吻和抚摸重新熟悉对方的每一寸肌肤。 “你还是那么健康、漂亮、还比以前更sexy了。”他的手在她乳房上滑过,一触碰便带来一阵细细的喘息,“可是我……” 她抓着他的头发,将他往自己这边按,仿佛要按在自己的身体中,“别担心,你既然回来了,都会好的!我爱你,不光是以前你好的时候,还有现在……” 两个人的睫毛碰在一块,她说:“我都想明白了。和谁在一块都一样,亲密关系除了快乐,还有不安全感、难受这些负面的东西。就算我和其他人在一起……就说陆队吧,他人很好,可是我们想法不一样,他家情况也很复杂,他还是会让我难受的,假如我要和他谈下去,不能只要幸福不要他给我的痛,而你……” 她笑了笑,“痛也好,快乐也好,你给我带来的都是最难忘的,也只有你,能让我接受那份痛苦。” “因为我也在接受你的痛苦,你怎么样,我都能接受。” 嘴唇再次合在一起,不知道吻了多久,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他们的温存。他伸手拿过电话,只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需要了。”便挂断把手机丢到最远的沙发上。 “什么事?” 他不好意思笑了起来,耳朵也跟着发红,“我租了一辆ferrari,今天会送来,你还记得prettywoman吗?我们一起看的,本来想学电影那样搞个仪式感,还准备了戒指。没想到你提前回来了,结果除了打扫卫生什么都没准备好。” “干嘛不要啊?”她眼睛一亮,作势要起来,“起来,现在我们去兜风。” 她刚起来,他把她往怀里一拉,“你觉得现在说这个合适吗?” “什么?” “我刚刚……算是在求婚呀。” “太随便了。” “好啊,我打电话告诉他还要车,我去开车,你舍得放我吗?” 下一秒她勾住了他的脖子,“当然不准走!我有很多话要说,攒了好几年的话,首先,我只要你,第二,我和你从头开始,你得把你欠我的都补齐了;最后,要等我满意了,我才会答应你。” “很合理,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将她的手吻得湿润。 当她看向他眼底时,曾经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陪在她身边的人依旧是他,就算未来不可避免会有争吵,家庭鸡毛蒜皮的琐碎,同时拥有一颗彼此接纳、相互理解的心,足够走下去了。 顾维祎搬了进来,依旧在复健期经常肢体不协调,时常待在书房练习,恢复脑力,她则觉得他先需要恢复身体。她时不时会和他有几句口角,比如嫌他做饭来帮倒忙把盘子打烂了,他被说得烦了,找个借口出去逛超市买新的碗筷。 他出门后李文静到扫书房,扫地机器人无意间碰倒了一大堆笔记本。本子散开,里面不是日记,而是一页页、一日日重复书写的中文和法文单词、短句,笔迹从最初的歪斜扭曲到后来的逐渐清晰,恢复了他原本很好看的字体。 “你好。我叫顾维祎。” “我很好。谢谢。” “今天天气很好。” “不要哭。” “我在这里。” “李文静。” “爱。” “我爱你。” “等我。” 在他混沌的记忆中,在无数个“痛”、“害怕”、“忘记”的词汇之间,反复出现着她的名字和那个最简单的字——“爱”。 她在午后的阳光里泪流满面。原来在她以为一个人孤独的那些岁月里,他正用尽全部力气,在时间的监狱里,即便记忆在坍塌,他在一遍又一遍地书写着她,对抗无力的躯体。所有悲伤与欢喜,别离与重逢,痛苦与幸福……最后,当岁月翻开了所有的答案,每一张写的都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