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同人] 扶苏穿成宋仁宗太子》 第1章 [bg同人] 《(历史同人)扶苏穿成宋仁宗太子》作者:喃喃果【完结】 简介: 扶苏死后穿到宋朝,方知自己上辈子是个笑话。 即使这辈子穿成唯一的帝子,被皇帝爹兼满朝文武当成掌中宝疼爱,他也一点不放在心上。 儒家三纲五常?不学。 上辈子他可爱学了,结果还被父皇嫌弃。 太子?不当不当。 反正当了也即位不了的呀,随便吧。 什么汉人?我才不是呢! 我是根正苗红老秦人,汉高祖刘邦我与你不共戴天! 直到某天,四岁的扶苏团子听见俩大臣私下议论:庆历新政不顺、岁币年年要交,太子年幼就有顽劣之相。子京啊,我们大宋不会药丸了吧? 扶苏团子:? 他翻开本朝战争史,对两个大臣的话表示高度赞同:大宋好像真的药丸了耶。 那他呢? 又要史书上被人鞭尸一回?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扶苏团子立刻扑到了这辈子皇帝爹的怀里:父皇,我再也不摆了!我要支棱! 宋·差点绝嗣·宠子狂魔·仁宗疼爱地看着他盼了几十年盼来的幼子:好,你说什么,父皇什么都听你的。 * 多年后,万国来朝。 宴上,扶苏又听到昔年的两位大臣议论:子京啊,咱们这位小陛下,不仅文治武功、内圣外王,性格仁善亦不输先帝。能食此君之禄,真是为人臣子的一大幸事啊! 就一点,怎么这么爱打仗呢? 简直不像老赵家的……咳。 扶苏悄悄抹了把脸: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虽然我是和蒙将军一起抗击过匈奴啦……但在武德充沛、狠人如云的大秦,还一度被评价为“仁弱”来着。 #他只要稍稍出手,就是这个分段的极限了。 沙雕轻松风,仁宗朝臣子群像。 日更,不更会打请假条。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种田文 基建 团宠 主角视角扶苏??配角? 一句话简介:扶苏在宋朝的团宠人生 立意:为万世开太平 第1章 庆历四年,春夏之交。 宋夏战争已经轰轰烈烈地打了三年。在名义上的兄国大辽的斡旋之下,大宋终于与西夏展开了议和。 对于这次议和的目标,官家赵祯连同满朝文武都相当明确且一致——定要让那西夏的李元昊对大宋自称臣属,俯首行礼。为了这个名分,就算是大宋多付出一些钱货也无妨。 好歹是堂堂中原正统之国,总不能有整整两个盘踞北方虎视眈眈的“兄长”吧? 拿钱堵人嘴是不光彩,可是不光彩又怎么样呢?自从开国以来,几代君主征辽未果,早让大宋的君臣学会了什么叫作“识时务者为俊杰”。 就像三十年前《澶渊之盟》规定每年要给兄国大辽缴纳的岁币,就算今岁辽国趁火打劫,增币一轮过后,也只占大宋本年税收的百分之三。 满朝上下无人以此为荣,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比起一次战争动辄百万计的军费,用钱货换取边关数十年的和平,是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好在,大宋盘踞中原富饶之地,最大的优点就是家底殷实。打仗硬耗下去绝对不是率先吃不消的那一方。西夏称臣只是迟早的事。 “那李元昊自己家里也是内忧外患,辽国又不乐意与昔日家臣平起平坐。想来不出月余,这和谈就能定下个章程。哎,一晃整整三年了啊……朕与众卿家,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官家赵祯一说起此事,带着尘埃落定的舒展,从内到外长松了一口气。白净又和气的脸上绽出笑,两簇保养的胡须也舒适地抖了两下。 曹皇后坐在官家右侧,手指拨着衣带间的穗子,面色平淡至极:“陛下果真英明。” “……”好敷衍。 官家像被迎头一盆冷水覆面,不知该如何招架。皇后的反应就和把他的话扔在地上没什么两样了。 但官家今天驾临坤宁宫,本来也不是为了探望这位感情平平,只维持着表面和平的继后的,他主动换了个话题:“肃儿去哪儿了?怎么不出来拜见他爹爹呢?” “回官家的话,肃儿去了他阿姊那儿。” 仁宗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极为精彩。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今天是为了见儿子才奔来坤宁宫的。可皇帝总不能一听说儿子不在坤宁宫,连屁股还没坐热,转头就要走吧。若是传出去,曹皇后就要丢个大脸。 赵祯是个仁厚人,做不出明面上拂了皇后面子的事儿。 曹皇后本人却指着宫女去了内殿一趟。过了一会儿,两指宽的一摞宣纸就落在了赵祯的手上。 “肃儿说要寻他阿姊作画,用惯的纸笔却忘了带。正巧官家来了,就劳烦您去柔仪殿给肃儿送一趟吧。” 皇后对皇帝毫不客气的支使,却让仁宗面上一松。他口中说着“皇后切记保重身体”“不可操劳伤及自身”的客套话,身子就已经站起来了。未过半刻的时间,圣驾就消失在坤宁宫外。 待官家圣驾离开,坤宁宫恢复安静之后,曹皇后身边的宫女对着主人小声埋怨:“哎,官家好容易才来一趟,娘娘您何苦要催动官家离开呢?就算了为了殿下计,也该多留一留官家,笼络感情呀。” 说到这里,她咬了下舌头,自觉说不下去了。 不因别的,只因为官家对成王的宠爱是明目张胆、人尽皆知的,甚至不需要“子凭母贵”的滤镜来加持。 自从大宋开国以来,大宋诸皇子都是六岁起,从国公的头衔加封。待年岁渐长,才能晋封为郡王或亲王,不受宠的皇子一辈子只是国公的亦有先例。 就算是官家,身为真宗皇帝唯一存活的子嗣,又有刘太后背后运作,也是年满六岁才初封庆国公,十一岁晋位东宫的。 但成王殿下实岁未满四岁,就受封了堂堂一品亲王衔。前朝的谏官司马光还条陈了一篇《上皇帝论皇子不当即封王》*,出了好一阵风头。 但在士大夫们心中向来脾气软、好说话的官家却一反常态,顶着重重的阻力,硬生生把一品亲王的冠冕加到了幼子的头上。 曹皇后了然地笑了笑:“你看看,你自己说着说着心里也明白了。成王的前程官家心中有数。” “娘娘教诲得是,是我目光短浅了。” 但是曹皇后听着,却把脸偏向了宫女看不见的方向。轩窗中探入的日光轻易照透了她眼底一抹淡淡的忧色。 有一句话她说对了。 肃儿的前程,已经不必她这个做母亲的来筹谋,官家自会操心。 但问题在于,官家欲予的,果真是肃儿想要的前程吗? - 俗话说,知子莫若母。扶苏尚且不知道,他藏在心底头,谁也没说过的志向,已经被他这辈子的生身母亲猜到了十之六七。 说实话,刚一睁开眼的时候,扶苏的心里是拒绝的。 微钝的铁剪刀、如注的血水腥气、神色匆忙的乳娘。 ——原始到这种程度的妊娠方式,只可能是古代。 覆盖上来的崭新的丝质襁褓,视线中模糊的朱红色悬梁、藻井。 ——他这辈子的身份非富即贵。 穿越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扶苏也没觉得太意外。但他歪倒在襁褓里,还是长叹了一口极不符合年龄的气。 托生于古代的富贵人家,就像常驻池里的大保底,属于地球online里不幸中万幸的选项。往好处想,至少衣食无忧,不用为填饱肚皮辛苦操劳。 往坏处想呢,连地主家的儿子爱吃细面都会被批判为“败家子”,封建时代的生活水平之低可见一斑。 但是马上,可怕的一幕出现了。周围的人群突然沸腾搡攘了一阵子之后,扶苏感觉到自己小小的身体落到一个男子的怀抱里。 他撑开了模糊的眼皮,依稀看到那个抱着他的男人在笑,周遭的所有人全都跪下了,贺喜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好,好啊。不愧是朕之第一子。”* 扶苏顿时两眼一黑。 “朕”都出来了,原来富贵人家是这么个富贵法。 古代。 身份皇子。 而且还是长子。 搞半天,原来是他第一世的复刻版啊。 没错,听名字就知道了,扶苏,就是那个千古一帝秦始皇的长子,因为政见不合触怒了亲爹,被派去戍边盯防匈奴南下,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篡位的胡亥算计,被一道假圣旨赐了自尽,只留下千古遗恨与笑柄的公子扶苏。 听说,他后面被构陷谋反的继承人们,没有一个不被逼得弄假成真,奋力搏取一线生机的。据说都是从他身上学到的教训。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后世事,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悲愤中自戕之后,眼睛再一睁开,没奔到黄泉路上,而是穿越到了两千多年后,并且活到了能接受义务教育的年龄啊。 第2章 所以,掐指一算,这其实是他的第三世。 能多活一辈子,按理说是一件好事。可是在21世纪活过了一遭,扶苏深刻明白了什么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一旦呼吸过新时代的空气,再回到物质和精神双重匮乏的古代,就够人不适应好久。可偏偏命运戏弄,又让他投生成了某位皇帝的长子。 扶苏深深地感受到了老天对他的恶意。 仿佛在嘲笑他悲剧的第一世。又像是逼迫他把那不堪的命运再度上演一遍。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遇到这种事就算脾气再好,也要怒骂苍天不公、造化戏弄。扶苏瘪了瘪小嘴,张口要骂,就听到了一阵强劲得让他耳朵生疼的婴孩哭声。 他自己的。 “呜哇——” “哎哟,小皇子怎么哭了……” “不对啊,明明早该哭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开始号呢?” 围着扶苏的人群像是入了油锅的水,又是好一阵骚动。 片刻之后,一道温和清朗的男声响起,瞬间让除了被婴孩嚎哭本能操控的扶苏外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都别急,让朕来试试。” 在模糊的泪眼中,扶苏看到抱着他的男人的眼里染上几分茫然和慌张,远不如他自告奋勇的样子来得气定神闲。 然后,男人用指腹盖过怀中锦被中间酱紫色的,初次造访此世的婴儿小脸,既怜且爱地拍打着丝质襁褓的边缘,低声哄了起来。 - 出生后的三月,扶苏的大名就定了下来。据说,是那个抱着他哄的男人亲自起的,单名一个“肃”字。 不是原名,扶苏其实还挺满意的。要知道他第二世户口本上的名字也是扶苏,由此招来的麻烦简直无穷无尽。 “啊?这么好听居然是真名?” “就是那个‘扶苏’吗?” “你爸爸妈妈是不是喜欢历史啊?” “老师,你cn真好听!” 扶苏感到既轻松,又有点怅然。不出意外,类似的问题,这辈子应该不会再遇到了。除了本职工作是给皇帝写软文的礼部官员以外,其实没有多少人关心皇子殿下的名讳有什么涉及到《尚书》《礼记》的深刻寓意。 不,也不对,这名字是那个抱着自己的男人亲自拟定的。岂不是说明,他很重视自己么? 不,也有可能人家就是天性喜欢小孩子呢?自己只是他膝下诸子之一,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不值得一国之君多加垂目吧? 但是随着扶苏长大到三岁,了解到的现实却一个个击破了他的幻想。 譬如说,他是中宫所出的嫡长子。 譬如说,在他出生之前,皇帝所有的儿子全部都早夭而亡。他是唯一健康地活到了三岁的皇子。 再譬如说,他出生后的第三天,宋夏战争前线吃了败仗连连的宋军,竟然久违地大胜了一场。 越来越多的“譬如说”,让扶苏的幻想一点点变得渺茫。直到前不久,在扶苏三岁的生辰宴上,他被破例顶格封了一品的成王。据说,只有皇上当年作为内定太子的时候,才有类似的规格。 坏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公子扶苏,生平第二次要当所谓的“内定太子”了。 作者有话说: ---------------------- 开新文啦,拜托大家多多支持—— *司马光历史上真写过,不过是在英宗受封之后写的,这里平移到十几年前 *neta了一下顺治和荣亲王的梗 第2章 官家赵祯刚从坤宁宫出来,就直奔大公主的住所柔仪殿而去。 大公主是苗才人所生的皇长女,尚未加封号,宫中上下就按着她的序齿来称呼。大公主的乳名叫作“妙悟”,今年五岁有余,生得十分聪慧,小小年纪已经浅通文墨,会做文章。 官家掂了掂手上的一沓宣纸,被黑色的炭笔涂抹了的画迹的占了四分之三。 他只肖一眼就能认出,不用毛笔、而用石炭作画的,宫中除了成王殿下的奇思妙想之外,还能有谁?这些石炭还是他特意为肃儿寻来的呢。 官家随手翻了几页,画上什么题材的都有。其中一多半都有与之对应的文句相配。纸上浓浓淡淡稚嫩的笔锋,官家也很熟悉,是他女儿妙悟的字迹。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原来他们姐弟凑到一处,就是在忙着这些么。”官家显然把画册当成了姐姐教弟弟识文断字的素材,一边低声自言自语,一片慈爱在眼底化开。 他又往下翻了几页,最后一幅画上没配诗句。整个画面没有上色,只有石炭笔勾勒出粗细不同,稀疏又颇有棱角的线条,俨然是山峦起伏的形状。山峦之下又有一条清川环绕,水中有数片盛开的花叶。 官家脱口吟出一句扶苏听了要抖三抖的诗句。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说罢,又摇了摇头笑道:“妙悟自己也没学完《诗三百》,就迫不及待要教肃儿么?” 他看完儿女们的字画后,高高抬手一挥,皇帝的轿辇立刻行得更快了。不出一刻就行到了柔仪殿前。 殿前的内侍正要朗声通报,顷刻又官家的手势弹压了下去,隔了一道长长的回廊,一行人远远地就听见两个稚嫩的童声此起彼伏。 “错了。” “……” “过!” “哎呀,坏了,这题我不会。” 妙悟和肃儿……这是在做什么?官家满腹都是不解。 他轻手轻脚地溜进了殿后的小院子里,入目就是一对粉雕玉琢的儿女拿着纸笔互相比划的模样。姐弟两人你来我往得十分激烈,和想象当中充满文艺气息地一人写诗、一人作画,两相得宜的样子有十分的不同。 “?” 官家原本慈爱的神情,一时之间僵在了脸上。 “……呀,是爹爹。” 赵妙悟率先发现了悄然而至不速之客,扑红着小脸走到官家的面前,低着头行了个礼:“妙悟见过爹爹,爹爹怎么走路没声音呀?” 官家见到女儿半是懊恼,隐含埋怨的可爱模样,不由得朗笑道:“若非不问自来,哪里能见到妙悟如此活泼的一面呢?” 妙悟的头低得更狠了。 她在官家面前一向乖顺娴静,今天是和弟弟玩游戏玩得上头了,语调和神情才会格外地激动,有违她一贯的人设。年幼的公主自觉在父亲面前丢了丑,正十分赧然。 “爹爹还没问呢,妙悟和肃儿是做什么呢?方才在殿外,爹爹差点以为你们姐弟快要吵起来呢。” 妙悟有心想挽回形象,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儿说了出来:“是肃儿说的一种游戏,名叫‘你画我猜’,我要看着肃弟的画猜他心中所想的诗句,猜对了才能算我赢呢。” 原来是这样。官家心中暗道:原来他手中画纸上的诗句不是妙悟教给弟弟的,而是她猜出来之后誊上去的。 官家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笑意顿时更深,瞧向了公主身后试图降低存在感,从开始到现在一直一声不吭的矮豆丁:“肃儿,这游戏倒有些意思,是你想出来的么?” 坏了,冲我来的。 扶苏暗道了一声不妙。 他奶包子一样的面皮皱了皱,整张脸都写着懊悔:早知道不逗人类幼崽玩了,结果还是露馅了,可恶。 这一幕怎么看怎么熟悉。官家就好像上学时自习课突击检查的班主任。自己则是那个被抓了现行的学生。 区别在于,班主任要抓的是学生们偷鸡摸狗干的坏事儿。他要藏的、要解释的却是自己明明才三岁,刚才开蒙识字没几天,为什么和五岁的姐姐玩得有来有回的问题。 偏偏此时,状况外的妙悟还毫无知觉地补上一刀:“爹爹,你不知道,肃儿可真厉害了。有几句诗连我都不知道,问了怀吉后才猜出来的,” 扶苏:“……” 他两眼一黑,只想狠掐人中。赵妙悟的话直接把他搪塞的后路断了。 “哦?” 官家眼底的兴味更浓:“是哪一句诗?妙悟可还记得?” 妙悟抬头想了一会儿,才苦恼地摇头道:“女儿忘记了,只记得怀吉说,都是出自诗三百《国风》里的诗句。” 诗三百?国风?那不就是? 官家翻开手中画册最后一页:“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难怪这一页妙悟没题字上去,原来连她也答不上来。那么问题来了,肃儿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句的呢? 扶苏闭上了眼,事态走向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种结局。 “爹爹竟不知道,肃儿聪慧到如此地步,小小年纪连诗三百都能略知一二。” 何止是略知一二?简直熟悉得不能更熟悉。那可是扶苏名字的来历。 但是这些内情官家都不知道啊,官家只知道幼子明明才开始识字,刚刚初步脱离了文盲的范畴。所以,天然就对儿子有一层滤镜的他理所当然地得出了结论—— 第3章 “肃儿啊,是爹爹疏忽了,从前竟然不知道咱们老赵家出了个神童!” 官家满脸自豪地把糯米团般的小儿子抱进了怀里,又轻捏了下扶苏又圆又白的耳朵:“怎么还偷偷地看书,不告诉爹爹和娘娘,只透露给你姐姐呢?” 扶苏瓮声瓮气,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没学会,就是偶然看到的……” “肃儿,你撒谎!” 年幼的妙悟公主尚且不懂,弟弟到底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撒谎。但她可是有点生气的:倘若肃儿是偶然一瞥就是她的知识盲区的话,岂不是显得她这个做姐姐的很菜? 她倏然提高了声音:“你从哪儿看来的?我都是特意问了人才知道的” “……” 这个时候说梦里会有人相信吗? 扶苏生无可恋地抬头朝上看去,抱着他的中年男子的脸上写满了“我就淡淡看你装”的了然笑意。他低低哀嚎了一声,仗着自己身量尚小,鸵鸟般地埋进了官家宽大的袖袍里,不肯起来了。 官家还以为是儿子被撞破偷偷用功的事情,觉得不好意思了。毕竟在他还没当上太子的时候,也曾经偷偷趁夜秉烛用功,想拿出一番本事给皇父和刘娘娘夸耀一番。 官家自以为很能理解儿子的心情。 但是,三岁就能背《诗》啊……官家选择性遗忘了山有扶苏篇只是诗经的三百分之一,只想象着他把这件事告诉众臣之后,惊倒一片卿家的情形。 本朝素来有追捧神童的风俗,官至枢密使的晏殊晏相公就是十二岁廷前奏对、惊倒众人的。 谁能想到,文曲星也托生进他们老赵家了呢。 官家突然觉得掌心有点发痒。 一只长茧的大手在扶苏乌黑又顺溜的头发上摩挲了几下。一个没忍住,又摩挲了几下,官家心中的得意之情才稍稍平顺了一点儿。 不,其实根本没有平顺。 扶苏感受到头顶的触感,像受惊的山雀般下意识抖了一抖。他从缝隙中探出头,只见官家不知想到了什么,白净和气的脸上露出了谜之微笑,两撇精心保养的胡子都跟着抖了抖。 “……” 扶苏豆豆眼:真是完全猜不到这人在想什么呢。(棒读语气) 他扒啊扒,从仁宗的怀里钻出来,板起白嫩软糯的小脸,认真道:“官家,你会告诉别人吗?” 仁宗讶然:“怎么?肃儿不想让别人知道。” “对,不想。” 官家没有直接说好或者不好:“为什么呢?肃儿是怎么想的?” 当然是因为不想被当成什么神童,顺理成章被保送上太子之后,你们哪一天发现货不对板了,又来找我的麻烦——就像可笑的第一世一样。 曹皇后猜得没错,当太子是官家给赵肃安排好的前程。扶苏流露出的早慧只会催化这个过程,让他的东宫冠冕来得更早、更得人心、更名正言顺。 但是这个前程,扶苏不想要。 也很好理解吧?第一世活成了一个笑话,第二世知道了自己是个笑话。倘若穿越时空之路无穷无尽,那么第三世他想给自己放个假。 如果赵肃一世是扶苏人生的终点,那么他想在此终结掉笑话的轮回。 扶苏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官家朝他的方向贴过来。后者会意地凑近了一些,想一听究竟。 “因为我……”不想当太子。 这是扶苏的真心话,但他一时间想象不了说出来的后果会是什么。像上辈子父皇对他那样子苛责冷待吗?还是直接痛斥他不上进没出息? 仁宗静静地侧耳,一副对三岁稚子的童言也无比认真,半点不轻视的模样。他额上的幞头也欲静不止、一摇一晃着。丝毫不知道怀中稚子哽在喉头的话会如何石破天惊。 扶苏轻轻抿了一下小嘴:“我是怕被别人知道了以后,又要我背这背那的,那样很烦。” “噗……” 仁宗短暂地失态了一瞬,努力绷紧了面皮。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官家!”扶苏有点着急了,他发现自己除了心软以外,还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他忘记勒令官家必须保密了! “好好好,”仁宗却像会读心一样:“朕答应你。朕可以保证不告诉其他人。你娘娘那儿也替你保密。” 扶苏悄悄地松了口气。 片刻之后,他就看到,仁宗也凑近了他,用方才两个人说悄悄话时同样的距离,对着怀中的小团子压低了声音。 “朕还以为,肃儿已经不愿意同朕说心里话了呢,自从你生日宴上行加封礼之后……是那天的宴上人员庞杂,太过喧嚣,吓坏了肃儿你么?” 扶苏猛地抬起头。 他确实是从生日宴上才敢确认内定太子的命运,为此消沉踌躇了好一阵子。连带着眼前该叫一声“爹爹”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还以为表现得足够隐蔽。 原来竟然早就被看出来了吗? 三岁小孩儿的心情,一时晴一时又下雨,没几个大人会当真了看。何况扶苏稚子的表面下是个活了两世的成人。想不动声色地生疏一个人而不被发现,简直轻而易举。 那么,按理说,他明明掩饰得很好的,为什么官家就偏偏能察觉得到呢? 作者有话说: ---------------------- 傻孩子,当然是官家心里有你啦。 第3章 扶苏先是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又故意避开了。他很不自在地别过头,瓮声瓮气地说道:“是娘娘说的?” “是朕自己猜到的。” “……猜错了。” “错了?”官家的脸上写满了错愕和吃惊。为了探明肃儿莫名其妙开始疏远老父亲的真相,他可是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问遍了身边的内侍,还险些在紫宸殿招来众臣一起商讨。 好不容易得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答案,结果又被肃儿给亲口否决。这下官家是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官家还想细问,袖袍却被一阵轻微的力道拉扯,原来是妙悟不满他们父子之间悄悄话许久,想引起他的注意呢。 “爹爹、肃儿,你们俩在说什么体己话呢?”妙悟撅了下小嘴,有点儿不高兴:“怎么不带上我?” “带你带你。”官家只得暂时把刚才的话题搁下,专心安抚起吃醋的女儿。 扶苏暗中松了一口气,转而又头疼起来。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在刚刚一刻钟的时间里,他已经整整痛失了两个摊牌的绝好时机。 扶苏有一种预感,“不当太子”几个字,恐怕真的很难说出口。 毕竟…… 扶苏迎面对上一片如湖水般和煦的目光。原来是官家冲他挤了下眼睛,仿佛在说“这事还没完”。官家一向重视君王姿态仪表,也只有在儿女面前才会做出他认为是“失态”的动作。 要是官家能对我不那么好就万事大吉了。我就能心安理得地说出口了。 扶苏想。 “爹爹,方才肃儿来的时候说,一会儿要和我一起去探望苗才人,爹爹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苗才人,是妙悟的生母。 “肃儿想去探望苗才人?”官家略有讶异之色,没想到肃儿会在意他后宫中除了曹皇后以外的人。 妙悟点头:“肃儿说他没见过妊娠中的妇人,想去看看。” 仁宗顿感好笑不已:“是这样么?原来是想看弟弟妹妹了。” 扶苏一脸深沉地点了点头。毕竟苗才人腹中怀着的是可能让他脱离苦海的希望——只要官家看重次子比他更甚,他就有可能不用当太子了。他当然得去一探究竟。 “那就走吧!正巧,朕也要去一趟。” 三人决定了之后,很快就出了柔仪殿。官家本想把姐弟俩叫到自己的仪驾上来,父子姐弟几个说一会儿话,却见扶苏无比自然地往妙悟的轿里钻。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随他们去了。 公主的轿辇不如皇帝的仪驾宽敞,容纳起两个垂髫之龄、软糯白嫩小豆丁刚刚好。甫一起轿,扶苏就掀开帘子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妙悟阿姊,你之前说的那个会背《诗三百》的怀吉,是谁呀?”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肃儿你想认识他吗?” 扶苏是真的想认识。妙悟提起过这人两次,他总觉得有些耳熟。大公主身边能通文墨的人物有限,可“怀吉”听起来怎么也不像女先生的名字。 “他是柔仪殿的一个内侍,据说读过一些书,有点小聪明,爹爹就把他送过来服侍我了。” “内侍……”扶苏瞠目结舌。 妙悟紧张了起来:“怎么了,可是他有什么不妥?之前冲撞了肃儿你?” “不不不,没有的!”扶苏连忙摆起两只白嫩的胳膊,试图打消妙悟的疑虑:“我就是有一点儿好奇。” 结果一打听就打听出了个大新闻。 第4章 梁怀吉此人,没冲撞过扶苏,但是震惊程度远胜于冲撞了他。难怪会觉得耳熟呢,原来是上辈子在电视剧里听过。不就是与福康公主关系关系密切,被公主的夫家告发了的太监的名字吗? 再掐指一算,福康公主,也就是宋仁宗的长女,那不就是…… 他身边这位名义上的姐姐,年岁尚小就继承了父亲的文气与母亲的美貌,出落得玉质清丽的小姑娘。她歪了歪头,丝毫不知道命运线的远端会有怎样的劫难。提起梁怀吉的时候,口吻里带了点不自知的佩服。 “怀吉他读书很厉害的,据说进宫之前是秀才的孙子,粗识几个字。可他明明会背的比我多多了,我质问他,他还害怕会触怒我,不肯承认呢。” 扶苏:啊,原来还是幼驯染剧本。 青梅竹马的公主与内侍,结果公主被当作人情嫁给了皇帝的生母家。她被迫面对年长十几岁的丈夫,偷窥洗澡的婆婆,夜闯宫门却被驳回的和离请求,连唯一相知的内侍都被婆婆告发,被贬到京城以外几千里。以至于史书上都留下公主疑似得了精神疾病的记载。 再看眼前的小姑娘,怎么看,都不该是她承受的命运啊。 扶苏撑着圆乎乎肉嘟嘟的小脸幽幽叹了一口气,脸上的复杂远超出三岁奶包子该有的程度。 妙悟看不懂,又本能地觉得不对劲:“肃儿,你是不开心,还是不舒服?要不要我禀告爹爹去,咱们先停下?” 扶苏摇头。 “阿姊,你是喜欢念书的,也喜欢那个很会读书的梁怀吉,是么。” “是啊,怎么……”妙悟说到一半才猛然惊觉,弟弟今天的异常几乎全因怀吉其人而起。她咬了一下红润的小嘴唇,闭着眼为难道:“那,那我以后不让他出现在你面前了。” 自己是备受宠爱的公主,另一方又是身份尊贵,血缘上亲近的弟弟,理论上只需要开口换一个内侍就可以的。 看来是真的在乎梁怀吉啊。 “不用了。”扶苏轻轻摸了下妙悟的发髻:“我就是好奇才会问他的,等下次我来柔仪殿的时候,阿姊把他介绍给我认识吧。” “好——” 妙悟白嫩小脸上的愁容一瞬间全部烟消云散。她“啪”地一下反客为主,把扶苏搂进了怀里,严严实实不露出一点儿缝隙。扶苏只觉突如其来一片乌云盖顶,视线里一片漆黑。 他哪里知道,他活了几辈子,自然而然把五岁的赵妙悟视作妹妹一样的人物。可是在妙悟的眼里,明明自己还是个白糯奶包子的弟弟虎着一张脸,一脸小大人样地摸着她的发辫安慰她,才真是可爱到心坎上了好吗? “……呜。” “……放开我。” “阿姊!” 妙悟的衣袖间响起几声闷响,小孩子的体型差有时候就是不讲道理。五岁对三岁,优势不在我。扶苏拼尽全力从妙悟的怀里脱身而出的时候,白嫩的面皮染上一丝可疑的绯红,头上的发髻也不自然地松散下来。 “呀,肃儿,你的头发有一点乱了,让阿姊来给你理一理。”妙悟毫无自己就是罪魁祸首的自觉,又对着扶苏的头发一顿薅。 她虽然是好心,但小孩的手小,压根握不住那么多头发。加上扶苏的头发又光溜又顺滑,到她手上就跟不听话似的,越理越散,越漏越多。 于是,仁宗从仪驾上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红扑扑的小包子,一个生无可恋,一个满脸无措的模样。 “做什么闹成了这样呢?这是成何体统?”官家嘴上虽然这样说,眼里却没有一点儿责备的意思,抬抬手,笑着让内侍把扶苏松蓬的发髻重新理好了。 “一会儿进去的时候,莫要在才人的面前这般打闹,知道了吗?” 两个小豆丁齐齐应了声。妙悟又抢着扯了扯官家的袖子:“爹爹,快帮我说合一下,肃儿他生了我的气,我道歉他也不肯理我了。” “哦?还有这回事?你对肃儿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就是因为肃儿太可爱了,我忍不住就……”赵妙悟的声音越来越小,低着头没敢看仁宗的脸色:“肃儿,对不起。” 要是她看到了,就会发现,仁宗不仅没有责怪她,反而一脸地感同身受。两只眼睛里写着四个答字——人之常情。 尽收眼底的扶苏发出抗议:“喂!” 算了算了,他歪着头,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活了两辈子的人了,跟五岁的人类幼崽计较什么呢?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与此同时,心有灵犀的父女俩突然对视一眼,彼此对上了眼神。 ——就是这种时刻! 肃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学大人动作的时候,到底有多么可爱! 扶苏:“……喂!” 小插曲来得猝不及防,就连突然得知妙悟未来悲惨命运的沉郁心情也被冲淡了一些。不过,很快扶苏就知道,他高兴得还是太早了。 他见到了苗才人。 苗才人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她早早听闻管家造访的消息,扶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妥帖而不疾不徐向官家和成王殿下行礼,又关心了亲女儿妙悟的日常起居,嘱咐她要与弟妹和睦相处、多加关照。 君臣忠敬、父子孝悌,都在言语间一一有出处。苗才人的一举一动、言行谈吐简堪称封建女子之垂范。就算最严苛的卫道士,譬如说司马光那样的,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除了一点。 她看起来太年轻了。 从长相和身段上看,苗才人几乎和扶苏第二世的大学同学差不多年纪,甚至她脸颊上的婴儿肥都还没完全褪去。难以想象她已经是一个五岁女孩的母亲,肚子里还孕育着另一个幼小的生命。 扶苏一下子捏紧了小拳头。 他突然想起来了,北宋朝有早婚的风俗。除了苗才人,他的生身母亲曹皇后也是十四岁入宫成婚的。至于仁宗朝更加有名的一位妃子,极得圣心的张贵妃更是在十二岁的年纪,入宫成为一名司寝宫女的。 妙悟今年实岁有五岁。那么,她会在几年之后出宫嫁人,嫁给一个比她年长足足十几岁的丈夫? 七年?九年?还是十年? 扶苏一边努力深呼吸,一边缓缓闭上了眼睛。 “肃儿,你怎么了?” 妙悟轻轻扯了下扶苏的袖子。这里是苗才人的住所,她最先发现了弟弟脸色煞白呼吸急促的异状,既担心又不敢大声声张,害怕惊动了生母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我没事的,不用叫官家。” 扶苏倏然睁开了眼睛,捏了捏妙悟温暖的小手以示安抚。 “我想吐。” 这是他实际想说的。 年幼的大公主松了一口气,她正在无忧无虑地享受她的童年,不知道自己会被命运如何戏弄至被彻底吞噬的地步。扶苏静静地看着她,心念倏然一动——后世之人,读起史书上关于我的记载的时候,就是和我现在看着她一样的心情吗? 福康公主的悲剧,在某个时间线上确切地发生了。就像他真的自戕过一回。可是现在,它还是命运线上一个渺远的黑点。 扶苏离开苗才人的宫殿之后,一路上都没说话,安静得可怕。但因为坐在自己的仪驾上,父亲与姐姐都不在身边,是以无人察觉。 直到到了三人该分别的宫道上,官家把扶苏的仪驾拦了下来,用一种期待又害怕被拒绝的口吻,期期艾艾地问他:“肃儿啊,你独自一个人读书,难免觉得寂寞无聊,爹爹欲找些与你同岁的人来陪你一起读书,你觉得如何?” 扶苏一瞬间明白了仁宗想做什么。 妙悟天真无邪的笑脸,在扶苏的脑海当中一闪而过。他顿了顿,用力点了一下头:“好啊,我听官家的。” 错愕在仁宗的脸上转瞬即逝,他似乎没想到自己只是试探肃儿口风,竟然一次性就被同意了。 然后,他就听到他的肃儿说道:“不过,谁来陪我读书这件事,得我亲自来选。”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李球被从学堂叫回到家里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侍女们把他架到铜镜前,先是换上了簇新的衣服,腰间系上红玛瑙掐丝和田双鱼玉佩,头发上抹了母亲惯用的桂花油,梳成一对油光水滑、一丝不苟的童子髻。 就连嘴巴也沾了一点朱红色口脂,涂出一副唇红齿白的清秀模样,活像年画上头站岗的门童。 在李球小朋友短短六个年头的记忆里,就算每年一度的祭祖仪式,也比不上今天的盛大隆重。 他像个陀螺一样被婢女们摆弄来、摆弄去。父亲和母亲交谈的声音从帐子后面隐隐约约地钻进耳朵里。 “何必把球儿打扮得像个送财童子似的?落在别人眼里不怕被笑话……”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此乃官家之恩遇也,说明他还没忘记章懿皇后的生恩,没忘记咱们李家。所以咱们必须得郑重起来!被别人笑话几句事小,若让陛下以为李家行事怠慢,寒了君心,才是大不敬!” 第5章 “官家”两字宛如一道平地惊雷,把李球劈得晕晕乎乎的。 李球从小就知道,他们李氏一族是依靠官家的眷顾才有今天的好日子过,阿爹也从不以官家的亲生舅舅自居,就算日常用膳的时候也忍不住念叨两句皇恩浩荡、报效官家之类的话。小小的李球耳濡目染之下,心中对官家的憧憬崇拜可想而知。 李球捂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难道他马上就要见到官家了吗? 可是李用和接下来的一番话,又像一盆冷冰冰的水,一下给李球浇清醒了。 “球儿他才刚刚开蒙四月不到的时间,夫君你说,他能被陛下挑上眼给成王殿下当伴读么?” “唉,别说这个了,你可知道这次来参选的人都有谁?” 李用和掰着指头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一对妻子细数:“朝廷里有晏相公、宋侍郎、夏尚书、包学士家的幼子,外戚除了咱们家球儿,还有曹皇后的侄孙和张昭仪的侄子。听说就连宗室那头,八王爷也要从儿子里挑一个聪明的送来。” 一连串的菜名报下来,听得女子是一声叹息:“那球儿怕是难了呀。” “先别说丧气话了!不管选没选中,球儿能有一个候选的名额,已是陛下念顾咱们家了。万不能因落选就生出怨怼之心!” 李用和说完这句话,就一把掀开了帘子,从铜镜中看到了幼子被收拾得有几分聪明相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 “球儿,阿爹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事关官家和成王殿下,兹事体大,你万要好好表现,不要辜负了官家的恩眷。” “球儿听到了。” “听到了还不够,你要牢记于心!就算选不上伴读也不能出差错,让旁人看不起李家,丢了陛下母家的脸。更不可因此对官家生出不满,你可明白?” 李球小鸡啄米般点头,晃得脑袋都有点晕了。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似的咽了口唾沫,飘飘忽忽又确认了一遍:“阿爹啊,那如果我被选中了,是不是就能到宫里读书去了,和成王殿下一起?” “正是如此,好好表现吧!”李用和又要勉力两句,但看李球一下子捧脸傻笑起来的模样,就知道不用他再说什么了。 唉,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幼子呆头呆脑的模样,就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不忍直视,没法昧着良心夸一句“聪明”或“谨密”。 那么多出挑的孩子里头,官家和成王殿下作何会选上他呢。 - 直到进了皇宫里头,李球才后知后觉感到了紧张。他一只手按住左胸的位置,看了眼牵着他的宫婢,心头陡然生发出一点儿惶惑和不安来。 但放眼望去,周围所有的孩子,有比他大也有比他小的,穿着剪裁得当的漂亮罗衫,牵着宫婢们走得稳稳当当的。没有谁因为大人不在场就流露出失态的模样。 或许当成王的伴读,需要的正是如他们一样的成熟与周全吧? “我感觉有点难受”这句话在舌尖滚了一遭,又被李球咽了下去。 阿爹说过的,此行就算无功也不可有过。只是一点儿不舒服,忍忍就过去了,别大惊小怪的惊动了人。 但李球越想忍,就觉得心脏跳得越快,握着宫婢的手也不自觉捏紧了。他悄悄拽了一把衣领,喘不过气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眼睛闭上,深呼吸三次。”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球下意识地照做,重复了几次之后,胸口的石头好像稍微松开了一点。李球刚要道谢,睁开眼后才发现跟他说话的人,竟然是一个比他身量还小的小豆丁。 小豆丁也被一个漂亮宫婢牵着小手,一边小步子走着,冲他奶里奶气地笑:“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儿?” 李球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阿娘会叹息他要陪跑了。很显然,豆丁也是伴读的候选人之一,可是从身量看,他的年龄比自己小了好多,口齿谈吐无比清晰不说,还会善解人意地帮他的忙。 更别说相貌上的差距了,和粉雕玉琢、软糯可爱,说话时会露出一点乳牙的豆丁比起来,李球只觉自己脸上的年画娃娃妆都成了粗糙的猴屁股。 可不知道为什么,李球生不出一点儿竞争之心来,反而有点感激,又有些莫名的亲切感:“多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豆丁仿佛很松了口气似的:“我还怕你喘不过气来,那样的话要叫太医了。” 李球稍稍想了下那个场面——绝对要惊动官家的。那他们李家可就丢大丑了。他愈发对着豆丁生出一些好感,没有丝毫大孩子对比自己小的小屁孩的瞧不起,主动与之攀谈起来:“敢问是谁家的小公子呢?” 奶豆丁不知想到了什么,先是笑出声,乌溜溜的眼睛一转:“我姓赵。” 嗯,他大概是全天下最配姓赵的人了。 嗷——姓赵啊。 李球恍然:原来是宗室那边儿的。 按理说,宗室和外戚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股势力。可是仁宗朝的情况不太一样。当年站出来揭露官家和李宸妃亲生母子关系的人,正好是宋真宗的弟弟、宋仁宗的叔叔,周王赵元俨,戏曲里通称为“八贤王”。 有旧年的一层缘分在,李氏和周王两家一直都互相有走动。再加上阿爹剧透过的候选人名单,他几乎立刻把小豆丁和“赵元俨幼子”对上了号。 “原来是周贤王的幼子。”李球像模像样地冲人拱手:“家父李用和,我姓李,单名一个球字。” “你父亲,是李用和?”豆丁的眼里,忽然闪出一道奇异的光。 “是啊。”李球不觉有异,报完家门就当叙过了父辈的交情,自来熟地向新认识的小伙伴发出了邀请:“下次王爷来府上做客的时候,你可以来找我玩吗?” “当然了。”奶豆丁,也就是扶苏点了点头:“等下次我来找你。” 不过大概率不在李府,而是宫里的资善堂。他在心里说道。 没想到歪打正着就能碰到李家人。扶苏暗暗自己感叹自己的好运气。本来他就打算在海选里挑一个李家子弟来当自己的伴读的。至于偶遇到李球,还发现他为人不讨厌,已经完全是意外之喜。 本来嘛,按照历史上的记载,福康公主的驸马李玮是个性情颇为粗鄙之人。扶苏都做好今天会碰到极品的准备了。 看来李家还是有一点眼力见的,选伴读不能选出个把太子得罪了的吧。李球小朋友自己不知道,实际上他什么心理活动都写在脸上的样子相当可爱。 资善堂是宫中专供太子读书的地方,也是今天选伴读的场合。扶苏翻开了候选人的名录,豆芽似的小指头,落在了“李用和”下方小小的名字上。 母家的子弟有了百里挑一成王伴读的名额,远比迎娶公主更加光耀门楣,前途也大大的有。即使未来仁宗仙去了,李氏也不至于立刻门庭衰败。 这样的话,就不至于硬凑成那样一桩荒唐可笑的赐婚了吧?不管妙悟是几岁的时候出嫁的,驸马李玮,也就是李球的亲兄长总归都有三十多了。可以推测,这甚至不是他第一段婚姻。 至于他自己嘛…… 扶苏想到这里,苦笑就不由自主地蔓延到嘴角了。他一只手撑着头,坐在最上方望着下面乌泱泱一片埋头做题的豆丁们,没人能看清楚他的表情。 在没有任何人干涉的前提下选了李宸妃的娘家,恰好切中帝王的隐秘心事,扶苏多少能猜到官家会怎么想。大概会觉得“此子肖我”之类的吧?无论如何,都把立太子的进度条往前拉了一大截。 可是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扶苏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了。比起妙悟注定的结局,他安慰起自己,至少他的进度条还是可控的,有转机的,对吧? 三岁刚封了成王,离正式立太子起码也要一年呢。一年,足够他做很多事了。 挑选伴读的考试,一多半取决于官家和成王殿下的眼缘。这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潜规则。可是明面上,《三》《百》《千》之类最简单的识字课本也是要笔试一轮的。 不过,谁家都不会冒失到送来个连字都不认识的小文盲。一轮笔试过后,就连看上去不很聪明的李球小朋友,他的卷子也答得很是出彩,几乎没有错漏。 李球:。 扶苏一一对应着笔试的成绩与名字。其中一多半他都眼熟,指的是可以从姓氏判断出是谁家的子孙后辈。 姓包,不要太明显了。龙图阁大学士,宋朝唯一指定青天是也。 姓宋,是“红杏枝头春意闹”的小宋尚书的子孙,还是据说比他古板得多的兄长大宋的后辈呢? 姓王,这个就有点大众了,猜不出来。 姓…… 扶苏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了一个成绩靠前的名字上面。如果说别的人都是因为祖辈的姓氏昭彰了自己的身份,那么这个人,就是自己青史留名了。 这个人姓晏。 很特殊的姓氏,几乎是明牌了,立刻让人联想到人称“晏相公”的当朝枢密使,后世跻身北宋背诵天团的晏殊是也。 第6章 但这个人的名字,更在后世经常和父亲列在一起。不是因为政治有什么成就,而正是因为政治上一事无成,导致他写出极为清丽深致的作品。 “啪。” 扶苏的双手倏然阖在了一起,清脆地发出类似于鼓掌的音效来。实际上,他现在确实有点儿想鼓掌了。 除了李球以外另一个伴读的人选,还有比他更合适的吗? 首先,他是文官士大夫代表者的子辈,选出来很能服众。 其次,扶苏对他的生平很了解,绝对不是会push自己努力当太子的奋斗逼。 最后,他是个历史名人诶。虽然说扶苏自己就算个名人,可谁会嫌集邮的机会少了呢?再说了,仁宗朝最有名的那一批历史人物,扶苏至今还没见到一个。 他“啪”地指在这人的名字上:“官家,我想要他!” 官家循着扶苏小小软软的指头看过去:“晏几道……莫非,是晏相公的幼子?” 作者有话说: ---------------------- 不会出现在正文里的小剧场: 晏殊:咋样啊今天选伴读? 小晏:不知道啊,只记得成王长得很可爱。[哦哦哦] 第5章 夤夜已至,更漏恒长。坤宁宫中灯火通明。夜中微风浮动,四面燃起的烛光将明堂照得静默且肃穆,映着帝后二人的脸庞。 “李球,晏几道。这两位,就是肃儿未来的伴读?” 曹皇后的目光从伴读的名单上划过,又在仁宗的脸上停留了一刻。 她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仁宗却大感冤枉,立马率先解释了起来:“都是肃儿他自己挑中的,朕未曾有过半点徇私!” 他就算私心里再爱重于李家,也不会用未来太子的读书大事当作砝码。话说回来了,在皇后心里,他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曹皇后:“肃儿和官家果真父子连心。” 仁宗:“……” 是真心话呢,还是在阴阳? 曹皇后是刘太后临终前指给仁宗当继后的,身上有着刘太后派系的深刻烙印。仁宗又对刘太后不甚待见,这也是帝后关系冷淡的一大原因。不过,曹皇后自己倒是从不避讳出身,甚少对皇帝献媚讨好,也没对李家有过额外的表示。 仁宗说完之后,见曹皇后没有开口反对的意思,暗中松了口气。 说实话,他和李用和料定的一样,让李家有个候选人名额是为了彰显恩遇,本也没指望真能选中。但是这李球有些本事能合上肃儿的眼缘,那他自然就顺水推舟了。 但是,皇后对儿子的伴读是有发言权的,如果她不愿意李家人在眼前晃悠,皇帝也不得不考虑她的意见。 仁宗猜测道,或许是看在“肃儿亲选”几个字的分量上,她才没有开口反驳。 他顿了一下,扯开了话题:“晏相公是天下文人之望,晏几道又是神童之后,资质必不会差到哪里去。肃儿的眼光果真不错。” 晏几道的父亲是谁?那可是五岁就能成诗、十四岁被推荐科举入试,真宗皇帝最为赏识的神童相公晏殊啊。 甚至可以说,大宋一朝尚神童成风,就是有这位宰相的辉煌事迹像根胡萝卜在老百姓的前面吊着呢。 谁不愿意芝兰玉树生于庭阶,自家出个神童出将入相、带飞全家呢? 曹皇后却注意到另一个问题:“肃儿极为聪慧,那晏几道想来也不会差。官家可想好了,让谁来当他们的师父?” 天才有天才的教法,庸才有庸才的教法。要是请来一个老古板当师父,只会彼此折磨,起到事倍功半的效果。 仁宗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捋了把保养得宜的胡须,笑着说道:“皇后莫忧,朕自然早有准备。原想定的是王拱辰,但肃儿选定了晏几道,王卿又是晏相公的女婿,当不了妻弟的夫子。” 曹皇后听到“王拱辰”三个字的时候眉头紧皱,后面才渐渐松开来:“然后呢?官家又定了谁?” “朕属意小宋侍郎,皇后意下如何?” 小宋侍郎,宋祁。 仁宗提出来的两个人选,显然如他所言都用了心——王拱辰是仁宗钦定的十九岁少年状元。宋祁也年方二十六岁就名列一甲。 都是大宋有名的才子,年轻时也是乡里有奇名的神童,教起神童来肯定也自有心得。 曹皇后微微点了头,这个人选她挑不出毛病。但在点头之后,她又轻叹了一声。 “可惜了。” 可惜什么?曹皇后没说,官家却一下子就全明白了过来。顷刻之间,他都有点愠怒于和皇后的默契了。感情欠佳的夫妻就是这点不好,一切尽在不言中,但偏偏“不言”的内容总是令人尴尬不快。 他知道皇后想表达什么——可惜了啊,范仲淹大人被贬谪到了陕西去。若不然,皇长子师的位置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么? 但一想到范仲淹是为什么被贬,仁宗和气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影。 表面上,是朝中有人弹劾范仲淹结党营私,实际上谁都知道,是官家不想再继续支持“庆历新政”。得罪了大半朝堂的改革派自然也没有好下场,各自被贬到天南海北去了。 对了,皇后的弟弟曹评是和富弼交往甚密吧?她是在借机为新政党人鸣不平吗? 曹皇后眼中清朗如水,直直对上了官家审视的视线,不闪也不避,好像对他的揣测毫不在意,又像一种率性的默认。 但是,就算帝后的交锋几乎摆在了明面上,官家也不得不承认,皇后的话是对的。 “是啊,可惜了,可惜了。” 官家连说了两个“可惜”。连他也认可范仲淹的人品和学识,放在整个大宋都是罕见的。此人来担纲太子少师的职位,一定能让肃儿受益匪浅。 有了范仲淹,再看看宋祁,官家就有点兴致缺缺了。不是宋祁其人有哪里不好,而是他……有点太过风流,和传世的名句“红杏枝头春意闹”几乎如出一辙。放在文人雅士身上是美名,但是为人师表就有点不够堂皇。 “总比王拱辰好点。”曹皇后话里话外不加掩饰对此人直白的不喜。 王拱辰,刚好就是弹劾范仲淹等人结党营私最凶猛的那一批。 小人,呸! 官家哂然了片刻:皇后对李氏子当伴读都没说什么,却对庆历新政一派回护至此。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不是娶了个皇后,而是傲骨铮铮的言官在身边。他说不上喜欢,有时甚至觉得恻然。 “那就先暂定下来,朕明日去垂拱殿告诉众卿家。” 曹皇后:“若是肃儿有什么别的想法,请官家也多考纳些。” “那是自然!” 官家几乎没犹豫就回答道。 这是他们夫妻之间为数不多的默契。 坤宁宫的谈话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帝后二人默契地没在扶苏面前提起范仲淹的名字。他们都觉得扶苏年岁尚小,不宜过早地接触到官场的阴翳。 要不然,扶苏顺着问一句“既然他这么好为什么还被贬出汴京了呀”,他们做大人的又该如何回答呢? 做父母的有诸多思量瞒着小孩,小孩也有秘密瞒着父母。就在同天的下午,扶苏借口找姐姐玩又去了一趟柔仪殿,实际上呢,是想去见一见妙悟口中的梁怀吉。 能在青史留名的宦官一般分为两种,要么有突出贡献,譬如郑和蔡伦。要么就是国之奸贼,譬如刘瑾汪直。 梁怀吉算是开辟了第三条赛道——他是因为和公主的不伦之恋名留青史的。 扶苏见了梁怀吉本人,果然十分符合他心中的想象。这小子的长相很不错。难怪能让妙悟另眼相看。 他穿着内侍不显眼的衣服,皮肤也比别人白上一个度,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他的眉目间又有一股淡淡的文气,行礼的举止也更加从容优雅,不像个小黄门,像是谁家读过书的小公子。 联想到妙悟说过他进宫前是秀才的孙子,眼前的一切也就不难理解了。 “你就是梁怀吉?阿姊说她的《诗三百》是跟你学的?” 扶苏用挑剔的眼光把人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但因为梁怀吉的海拔比他高一大截,他不得不抬起头同人说话,显得他小大人般的派头不合时宜地滑稽了起来。 好可爱……但也很好笑。 妙悟的眼神飞快地移到另一边去,嘴唇紧紧抿着,免得憋不住笑。 梁怀吉只不动声色地弯下了腰:“正是小的。不过小的只不过入宫前多识得几个字,成王殿下所说的,小的绝不敢当。” 妙悟绝对是跟梁怀吉提过自己,扶苏想道,但他的态度没有展露过分毫的破绽,像是应对一次寻常的贵人问话。 谁能想到六岁的小孩能滴水不露至此呢?但一想到妙悟提起他时兴致勃勃略带点崇拜的口吻,扶苏又浑身不得劲了。 他瘪了瘪嘴,又问道:“你怎么认识那么多字。听阿姊说过,你从前家里有人当过秀才?” 第7章 “家祖乃是真宗朝的秀才,小的从小在家祖的膝下长大,有幸识得几个字。” “那你……” 扶苏想继续问下去,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秀才是读书人,阶级地位并不算低,何以孙子沦落被卖到宫中,成了内侍的地步呢?扶苏十分好奇,但他也知道,让小孩子复述过往的悲惨经历,说不明白是一回事,本身就过于残酷了点。 算了,还是别追问了吧,免得戳人伤疤。 梁怀吉悄悄地抬头看了扶苏一眼,又悄悄地低下来,眸底闪过一丝水光。 “小的祖籍在延州三川口,前年一家人都去了,只留下小的与母亲相依为命。” 延州,三川口战役。 ……宋夏战争! 扶苏一下子全明白了过来,战争导致的家破人亡,千古以来都是相似的故事。他第一世就亲眼见到过许多,第二世的报纸新闻上也一直有登载。 妙悟还一头雾水着:“三川口?那是哪儿?怀吉你怎的没跟我说过?” “是西……” 扶苏下意识要回答,又一下子克制住两辈子优等生的接话本能。他把妙悟当妹妹看的同时,总是忘记自己才三岁。 他又轻悄悄偷觑了眼梁怀吉,这人文气的脸上没露出什么变化来。 ……应该是没有发现他的破绽吧? “回公主的话,延川三川口是西夏与大宋的边境。”怀吉轻声说道。 妙悟恍然:“啊。”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公主,偶尔爹爹和人讨论政事也会漏一两句话到她的耳朵里,西夏是大宋的死敌,她知道的。 “怀吉你到宫里来,在我身边也是一样的。”妙悟的神情立刻带了些怜悯,柔声安慰着他。 怎么是一样的呢。 对于古代的男性来说,成为内侍意味着社会地位一下子跌落到最底层,且再难以翻身。妙悟和梁怀吉都还小,等他们长大之后,迟早会发现个中的残酷之处。 扶苏闭口不言,心里却在叹气。他觉得自己三年叹气的次数比上辈子都要多了。 本来是想来探一探梁怀吉究竟是什么人,毕竟,历史上只说梁怀吉和公主交往过密,没说是灵魂伴侣还是巧言令色。 万一梁怀吉不是个好的呢?那他当然也要跟隔绝李玮一样把人隔绝在外! 但今天一通盘问下来,扶苏感觉自己当了回小人。 “能在宫中侍奉于公主左右,衣食饱足,继续识文认字,怀吉已经很知足了。也请大公主和成王殿下为我稍稍宽心一些吧。” 听了这句话,妙悟因心疼皱起的眉头松开了。 就连扶苏也松了口气,心里没有刚才那种压抑得透不过气的感觉。 哎,也太会说话了点。 要是自己第一世学一点类似的语言艺术,至于被流放到北边盯梢匈奴吗? 但扶苏又能分辨得出,梁怀吉的话是发自真心的。他是真的为目前的生活而感到满意甚至感激的,并不因为自己内侍的身份怨恨着什么。 这就是所谓“真诚才是必杀技”吗? 试图找出梁怀吉破绽的扶苏,恍恍惚惚地走出了柔仪殿。 game over!good game!defeat! 惨败,甚至连他也被攻略了。 而在扶苏走后,梁怀吉盯着他的背影久久不曾回头。 “怀吉看什么,肃儿已经走了呀。” “小的只是觉得,成王殿下乃是一位宅心仁厚,又聪慧非凡之人。”梁怀吉说。 他幼年遭逢大变,心理年龄比同龄小孩大上几岁。扶苏几次欲言又止,别人或许晃眼即过,可梁怀吉全部留意到了。 有一次,是顾忌着他区区一内侍的心情没有追问他的经历。还有一次,是对“三川口”这个地名表现出的熟悉。 可问题是,成王殿下他今年方才三岁。 就算是数虚岁,也才五岁。 这可能吗? “你也觉得肃儿他聪明?”妙悟皱了皱鼻子:“那肯定不是我的错觉了!有时候我觉得,他比我聪明得多多了。” 当姐姐的也是需要自尊心的呀!有肃儿这么一颗珠玉在前,以后女先生再夸她“机灵”“聪慧”什么的,她都没有成就感啦。 梁怀吉若有所思:“我小时听阿娘说过,有神童能一岁识字,三岁作诗也不在话下。佛法中也有云,有人有累世之慧,能生而知之。” “那肃儿就是传说中的神童咯?” 妙悟赞同地点头:“不过他总是想瞒着我,还有爹爹和娘娘他们。怀吉你有所不知,这早就不是第一次啦。上次……还有上上次……” 旋即,她又狡黠地抿起嘴,玉质清丽的小脸陡然生动了起来:“不过,肃儿以为我们都是傻子,没有看出来呢。怀吉,你听我的,就算看出来了也别说。我们都不告诉他,让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哼哼,他蒙我们,我们也要蒙回去。” “好。”梁怀吉重重地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道:“可是,成王殿下为什么要装傻?” 梁怀吉一问,顿时把妙悟问住了,她撑着小脸,晃腿道:“是啊,为什么呢?” 梁怀吉轻声说道:“我从前努力读书识字,是为了让祖父和爹娘多开心一些,邻里之间问起来面上也有光。”至于能从书中得到趣味,那是读书多了以后的事情了。 妙悟也回想起来,自从她展露出一点儿聪明的苗头之后,爹爹就找来许多女先生和识字的宫女内侍陪她读书。 “我好像也是为了让爹爹和才人开心一点儿呢。”妙悟说道。尤其是苗才人,她们母女能见面的次数不多,每次见面的时候才人都要嘱咐她“好好念书,不要辜负了官家的期望”,她也惯性地照做下去。 由此反推下来,肃儿/成王殿下难道是为了给官家和娘娘添堵? ……啊? 这合理吗? 两个小孩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cpu要烧了。 没办法,扶苏的举动实在太过于反常识,远远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能力。 “可能是,神童天生有自己的脾气秉性??”梁怀吉提出了一个可能性,可是连他自己的口吻都十分地不确定。 “下次我们问问肃儿吧,不对,说好了要蒙着他的。这样,我们去问问爹爹吧!爹爹他肯定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 ---------------------- 只有扶苏自己不知道大家都知道他是神童的世界达成了。 第6章 扶苏出了柔仪殿,转头就直奔坤宁宫而去。 按理说,宋朝的皇子皇女是要和生母分开单独住一个院子的,可是鉴于皇位传到官家这一辈,成活的皇子皇女实在太少,皇子的院子空荡荡。曹皇后不放心让儿子小小年纪单独住一个院子,这条规矩也就名存实亡了。 成王殿下的住处,目前仍在坤宁宫。 不过,扶苏出生的时候瞥到的朱红色的藻井都已经不见了。这还是他几个月大的时候,一看到藻井就哭换来的成果。 官家和皇后那时候担心得不行,整夜都睡不着,都以为他要走前面几个夭折皇子的老路,刚出生就体弱多病。可是让太医院问诊也瞧不出什么毛病,一个个都说皇子健康得很。 走投无路之下,夫妇俩险些都要去求神问道了,后来还是经过扶苏的暗示,两人发现是坤宁宫装潢的问题,马不停蹄地连夜将之拆下,换成更加朴素的风格。 皇子的哭病也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扶苏有意蒙骗了生身父母,害他们担惊受怕,难免有点小内疚。但藻井的消失却着实让他松了口气。 古代的上色技术手段有限,朱红藻井里面都是实打实掺了大量朱砂的,朱砂可是含汞的剧毒物。 有一种说法是,宋朝皇帝的子嗣普遍不丰,就是因为宫殿建筑掺了重金属,小孩子接触后自然不容易活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呢,自从藻井被拆掉以后,扶苏觉得自己连呼吸都顺畅了,尤其今天他还额外闻到一缕淡淡的果香气。 “娘娘!”扶苏收拾好之前散乱的心情,走到曹皇后的膝盖跟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 对于此世的生身母亲曹皇后,扶苏的心里是很敬爱的。他第一世的生母是楚人,牵连进政变里早早地去了。她走的时候扶苏年龄还小,一点印象也没留下。至于第二世,扶苏有记忆起就在福利院,无人领养,成了孤儿。 所以,凡三世以来,曹皇后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相处过的第一位母亲。 曹皇后把扶苏拉到身边,伸手往他脸上和后背一探:“四月份的天,去一趟柔仪殿怎么出汗了还。”又拿起怀中的绢帕,一点点细细地为他拭去额头的细汗。 扶苏眯起了眼睛,忍着痒意任绢帕在脸上蹭来蹭去:“小孩子的火力旺嘛,出一点汗很正常的。” 哪里有小孩子说自己是小孩子的?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似的!曹皇后不觉莞尔,又让扶苏去里间换一套衣服,再出来用午膳。 第8章 才过一会儿,扶苏就出来了,目光直往用膳的小花厅里飘,鼻子也使劲动了一动。刚才的果香,好像不是错觉? “闻到了?”曹皇后笑着问。 清淡的橙皮香气萦在鼻尖若隐若现,扶苏听到曹皇后的打趣,脸却一下子红了。多大的人了呀,馋吃的还被人发现了。 但扶苏还是乖乖地点头,口吻里也沾染上一丝雀跃:“闻到了!” 是他最喜欢的一道菜,蟹酿橙。 在扶苏第二世的时候,这道菜就是国宴级别的名菜,在宋朝再度看到,他还小吃了一惊。 怎么说呢,不愧是传了千年的宫廷菜,蟹肉细腻鲜嫩丝毫没有腥气,和橙子的清香结合得十分到位。再佐以特制的料酒调味,几种复杂的味道一起在舌尖炸开,又不彼此杂糅,扶苏只尝过一口就爱上了。 就是可惜了螃蟹性偏寒,料酒也不适合小孩子沾染,官家和皇后都拘着扶苏不让他多吃,他一年也就一次饱口福的机会。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会出现在坤宁宫的餐桌上。 难道说…… “是因为我马上要去资善堂念书了,娘娘心疼我,特地用蟹酿橙犒劳我的嘴吗?” 曹皇后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扶苏立刻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玉碗里的蟹肉也变得更香甜了一点儿。不过转头他就笑不出来了。一想到读书的事情他就头疼,这和他一开始的规划完全背道而驰。 “怎么,不想念书去?” “嗯……” “你倒好。”曹皇后好笑道:“你娘娘小时候知道能和兄长们一起读书了,都是抢着要去的,激动得一夜没睡着。” 回忆起闺中旧事,她露出淡淡的怀念神色。 那可不一样啊,扶苏苦巴巴着一张脸。且不说教的都是他会的内容,一不小心露馅儿了,被发现了可是要当神童的。尤其是资善堂的意义非凡,还连接着前朝,要是让师父知道了,就等于整个前朝全知道了。 对了、师父! 扶苏倏然抬头:“娘娘,你知道教我开蒙念书我的师父是谁吗?” “宋祁,宋侍郎。” “啊呀。”扶苏一脸讶然。 他不得不感叹仁宗朝大臣的含金量了。随便出现一个都是他听说过,甚至能背出几句作品的人物。不过扶苏做了决定,要连夜把宋祁的诗文和轶事从脑子里抠掉,务必要装成两个陌生人初次见面,以免未来解释不清。 还有,读书该怎么读,是按部就班,还是不学无术、调皮捣蛋一点好?怎么做能让他离太子远远的,也应该好好谋划谋划。 心里头搁着事情,也丝毫不影响扶苏干饭的动作。转眼之间,一只橙子里的蟹羹见底,但扶苏还是珍惜地把橙皮里剩余一点汁水倒在粟饭上,沾一点酱汁,吸吸呼呼、狼吞虎咽了起来。 “吃慢点儿,别噎着。” 曹皇后话音刚落,就看到扶苏搁下的玉碗,里面空空如也的。 “就这么爱吃?” “当然了。”扶苏郑重其事地点头。这可是穿到宋朝为数不多的好处。无工业污染纯天然的阳澄湖野生大闸蟹,他以前想吃还吃不到呢。 “知道你喜欢,没想到这么喜欢。莫非以后肃儿要当个老饕不成?”曹皇后打趣了一句,就让婢女把人牵出了花厅去。 成王殿下自从能独立用膳起,凡吃饭之后必然要散步消食的,还扬言这样能活到九十九岁。这也成了坤宁宫人人皆知的惯例。 扶苏行了个礼拜别了母亲。临出门之前,他听到曹皇后的声音在身后面响起:“肃儿,就算读书了也要保重身体,不可劳损神伤。” 出门散步消食了有一会儿,扶苏咂摸出曹皇后这句话不对劲的地方来。 就说寻常人家,儿子要去读书,做母亲的会不寄托一点谆谆厚望,只说让人注意身体吗?何况他们还是真有皇位要继承的家庭。 是怕我压力太大了吗?还是说,她知道会开口勉励的人不缺她一个,所以才只说让他感觉安心的话。 不管是哪一种,扶苏的心口都暖融融的,像是浸在了温泉水里面,说不出的熨帖。 但是…… 隔着一道敞开的轩窗,曹皇后的目光追随着穿巡于丛簇的花树中,矮矮小小的豆丁。 倘若对一个志不在此的孩子说,你读书千万要努力,会怎么样呢?肃儿那孩子,一定会为了她的话勉强自己吧。 就算曹皇后不知道读书本就是扶苏为了妙悟勉强自己的结果,可谁说以前类似的事情就没有发生过? 对一个母亲来说,看懂孩子心思并不难。 官家的膝下仅肃儿一个健康的儿子,从前他也不是没有立过嗣子的,但自从肃儿出生之后就没人提过,仿佛宫中的所有人同一时间都集体失忆。 官家对肃儿的期望远不止于成王,这已然是个公开的秘密。但对于曹皇后来说,肃儿是且仅是她的儿子。她从分娩的那一刻就发下宏愿,要让襁褓之中的孩子一生平安喜乐。 去资善堂念书,瞧肃儿的口吻,多半也不情愿又不得已为之的吧?但万幸之处在于,至少伴读是他自己亲眼挑中的,陪伴在身边不至于让他太孤单。 所以,就算李家人和曹皇后的立场相悖,她也没有多置喙一个字。因为那是肃儿看中的人。 但是,若是有一天,肃儿的志向和官家的期望正面对上了…… 曹皇后缓缓地,重重地抓紧了袖口。 ——— 思考完曹皇后的话,接下来就是扶苏不得不面对的课题了——该怎么读书? 首先,好好读书肯定是不可能的。就像他刚才说的,资善堂和前朝的关系极其紧密,他可不能把名声传到前朝去了。 宋朝可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到时候,皇帝属意他当太子,士大夫集团也属意他当太子,他就连一点拒绝的余地也没有了。 那就当差生?后进生? 但是,扶苏悲哀地发现,他两辈子都是纯纯的优等生。对于差生该怎么当,根本就没有概念。 第一世他是公子扶苏,来自父皇、亲友,门人的诸多厚望加诸身,他不存在除了优秀以外的选项。 第二世呢,扶苏转世的身份是个孤儿,开局福利院,为了能赚到足够的奖学金和助学金维持生活,不得不用一颗两千年前的脑子玩命地理解什么是线性代数,什么是马克思。 扶苏为难地搓起了自己的脑袋。 “哎呀,成王殿下,您突然在干什么呢,快别搓啦,头发都要掉啦。”身边的宫婢被吓了一跳,惊声叫了起来。 扶苏仗着头发多,充耳不闻。 就在手指和头发的摩擦声当中,他陡然迸发了一个绝妙的灵感。就算他自己不会当后进生,模仿他认识的后进生不就行了吗?! 好主意! 扶苏眼前一亮,立刻掰起了小指头,历数起自己认识的可供模仿的对象。 首先,普通程度的后进显然是不够的。毕竟他的身份是金贵的皇子,稍微笨一点、呆一点也会有人帮忙遮丑。所以,离谱的程度必须要很大才行。 要说两世以来后进得最彻底的嘛…… 嗯……胡亥算吗?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要说扶苏认识的人里面最后进的一位,非开创“二世而亡”成就的弟弟莫属。 不,其实也不对。 胡亥其人,在扶苏的印象里,并不是史书里记载的荒唐模样。 在他的记忆里,胡亥还是个挺聪明机灵的弟弟。因为这孩子的生母颜色甚好,又恰巧出生在了秦国灭韩的那一年,是以格外受到父皇的偏宠。但胡亥除了很会讨父皇的欢心之外,对兄弟姐妹们的态度也很友好。每次见到他,也会端端正正地行礼唱喏,喊一声“皇兄好”。 所以,他奉旨自戕之际,宁肯相信是父皇对他失望到了极点,也根本没想过会和惯爱撒娇卖痴的弟弟扯上关系,甚至后者根本就是主谋之一。 至于父皇西去后政变的真相,以及秦二世屠戮弟兄、指鹿为马等等一系列的荒唐行为,还是扶苏认了简体字以后,从两千年后的书本上得知的。 扶苏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罪魁祸首摆在眼前,他却连憎恨的心情都像轻飘飘的纸,比不上荒唐感的汹涌绵延。毕竟,恨一抔两千年前的尘土很奇怪。真情实感地恨一个蠢到令人发笑的人呢?又很可笑。会让自己也变得不磊落起来。 他能做的,也只有把书阖上不再去管。上历史课的时候,装作在听他人的故事,随老师和同学们一起大声发笑。 到现在为止,到底是弟弟被有心人刻意带坏偏移了心性,还是他平时装得太好以至于无人发现肚子里的坏水,扶苏已经分辨不出,也不想分辨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那时候父皇业已溘然长眠,不必面对难堪的结局。要是他知道大秦的宿世基业竟毁于宠爱的幼子之手,还不气得从地宫中跳出来? 第9章 扶苏摇了摇头,把前尘的片影从脑海中驱走了。 掐指一算,包括胡亥在内,历史上有名的昏君十有八九都是登基之前看起来十分正常,登基后才开始拟人化的。他们得到皇位后才敢为所欲为,和自己的目标截然不同。 那么,参考一下废太子们呢? 说到历史上有名的废太子,李承乾、李贤、胤礽……一个个名字渐次飘过了脑海。 呃,搞、搞男风……? 不不不不不! 扶苏抱着小脑袋剧烈地摇晃了起来。不可以!唯独这个不可以! 除了几个普遍个例以外,扶苏又细数过他熟知的其他参考人选。他发现凡是废太子,或者让皇帝不那么满意的太子人选,都有一个共性特点。 ——和当权者政见不合。 譬如说汉宣帝之子汉元帝,就是想放弃霸道之路,搞纯粹的儒学王道德化那一套,被汉宣帝评价为“乱我家者太子也”。李治武则天的次子李贤,则是认为母亲打压政敌的手段过于残忍,试图用怀柔手段拉拢宗室、囤积力量。 所以,我又应该怎么效仿呢? 扶苏把北宋的国情在脑海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无伤大雅的政见不合还不够,必须得是动摇国本级别的。而且最好不要得罪士大夫集团,他可不想遗臭万年,像第一世被当成反面教材唠上几千年。 有了! 扶苏乌湛湛的大眼睛倏然闪起光——我有办法了! 宋朝从立国以来,版图上就没有幽云十六州的影子。失去了抵御北方侵略的屏障,堪称是是大一统王朝的天崩开局。几代帝王征伐未果之后,皇帝兼满朝文武也认命了,给钱就给钱吧,主打一个“以和为贵”。 哪怕是近年的宋夏战争,朝廷也是咬牙捏着鼻子打的,能走到议和绝不会再打下去。 那么,只要当个强硬的主战派不就好了吗?这样的话,不仅官家心里头会打鼓,满朝文武也大惊失色。说不定会宁可选择保守的嗣子作为稳妥的选择,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战争狂人送掉他们大宋的基业。 而且cos主战派,对扶苏来说,还不是轻轻松松、手到擒来?当年他被派去北方边疆监军三十万大军,防止匈奴南下,可不去当花瓶的。 扶苏活动了下小手腕,唇角扬起一抹笑容,扫荡了他连日耷拉着眉毛的沉沉郁气,心情也随之久违地畅快了起来。 而且,聪明人装笨蛋容易露馅,时间一久总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可是装成主战派,不、不能叫装,应该说叫成为主战派,对于扶苏来说简直像呼吸一样简单。 身为民风彪悍、武德充沛的大秦人,谁还没有一个开疆拓土的梦?他是主张仁善慈怀、宽济天下,可那都是对黎庶百姓的怀柔。对于盘踞北方虎视眈眈的敌人,扶苏绝不会有一丝多余的怜悯。 天啊,想出这个主意的我简直是个天才。扶苏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乌湛湛的眼睛都笑眯出缝来了。他已经计划起该怎样给资善堂的先生乃至满朝文武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明日去资善堂点卯的另外两家,也在家中关紧大门互相商量起来。他们围绕的主题也和扶苏思考的问题惊人地相似——该怎么装。 “在官家和成王殿下的面前,你万要勤谨一些,不可像平日般怠懒性子。就算是装,也要装出勤谨的模样来,”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原来阿兄你把我从府上揪过来就是为了这事?” 宋祁俊朗的面容上挂着一丝笑意,漫不经心地说道:“不仅是勤谨,我猜,阿兄你一会儿还要嘱咐我一点周密、正经一点,不该说的话千万别说,为人师表就要有为人师表的样子,对也不对?” “你明知道,你还不放在心上。”宋庠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斥他道:“你这样子,让我如何放心把成王殿下交给你?” 宋祁倚在椅子上,轻哼了声:“是官家要把殿下交给我的,可不是阿兄你。” “不行,不行。”宋庠左右踱了两步,摇了摇头:“你这个样子,我还是上书一封给官家,把资善堂翊善的职位辞掉去比较好。” “诶,那可不行!” 宋祁立刻坐直了身子:“官家交托于我的重任。阿兄,你怎可越俎代庖?” “你也知道是重任!”宋庠狠狠戳了一把弟弟的脑袋:“平日里你性情跳脱疏狂一点,官家圣心仁厚,从不与你计较。但那是成王殿下,陛下与中宫的嫡长子,你在殿下面前再要个宫女回来,官家不狠狠重罚你才怪!” 宋祁直呼冤枉:“那种艳词我怎会在小孩子面前吟!阿兄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宋祁性风流、喜谈笑、好宴饮,整个汴京都出了名的。某一日,他碰巧路过帝王车驾之前,队列中就有一位宫女认出了他,既惊且喜地呼道“此乃小宋也”。 他听到后不免遐思大发,写了一阙《鹧鸪天》惹得整个汴京传颂,这首词后来还传到仁宗的耳中,仁宗特意把认出宋祁的宫女找了出来,做了一桩成人之美的好事。宋祁风流的名声也自此定了调。 偏偏宋祁的亲生兄长,和他同朝为官的“大宋”宋庠是个清心古板的学究性子。 两人同年中试,同朝为官,他却像个老父亲一样管着宋祁的放纵脾性,听了这话,面色才稍霁:“不止是/淫/词/艳/曲,但凡有逾越界限之嫌的话,你一句都不要说。” 他语重心长:“那可是皇后之子。” 曹皇后是什么人?她在言官谏臣之中素有美名,换句话说,就是和他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和宋祁是彻头彻尾的反义词。要是弟弟万事不拘的性子惹了成王和皇后不快,准没好果子吃。 自从官家的任命下来后,宋庠简直为了弟弟操碎了心。但宋祁本人却像没放在心上似的:“阿兄,你以为我没主意吗?” 宋祁把俊脸一板,两根眉毛瞬间耷拉了下来,嘴唇紧紧抿着,俊俏的脸庞立刻变得刻板又严肃。 “到了资善堂,我只肖模仿你训我的样子就够用了。阿兄你也来评一评,我模仿得有几分像。” 宋庠:“……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 他的身后传来弟弟宋祁放肆的嘲笑:“阿兄啊阿兄,你方才绝对是憋不住笑了吧?” 宋庠:“……” 他走得更快了。 如果说,资善堂的任命对另外两家来说多少在意料之中的话,那么对于外戚李家而言就是纯粹的天上掉馅饼。 宫中的圣旨一传下来,阖府都陷入了狂喜导致的震惊与茫然当中。李用和激动得连着几天没睡着,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馅饼砸中的成王伴读。 “李家门楣有幸,门楣有幸啊。” 李用和喃喃自语:“不知祖上到底积了什么福,竟然能连续冒两次青烟……” 临近去宫中报道的前夕,他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伴读入试当天发生的一切风吹草动从李球小朋友的口中重复了无数遍,搞得后者已经从狂喜中生生脱敏,已经能淡然以待、宠辱不惊了。 不就是去当成王的伴读吗?看把爹激动成什么样了。他甚至能颇为悠然地想。 但是,成王殿下啊…… 会是怎样的人呢。 李球不是没见过和他一同竞争的其他候选人们,比他机灵俊秀的,不说有十个也有八个吧。事到如今,他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得宫中的青眼。以自己的能力接不住的馅饼,就觉得有点烫手,乃至惶恐了。 阿爹说,这是官家对李氏一族的恩遇。可李球本能地认为不是那么一回事,他那天根本没见过官家。但又说不出别的原因。 “球儿啊,你在资善堂中读书,要一切以成王殿下为先。急他所急,难他所难。” 李用和谆谆嘱咐了起来。他这个小儿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只要嘱咐他去做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做到。 成王殿下一直养在深宫之中,尚且不知秉性如何,只知道官家和娘娘都把他看得如珠似宝。但是,又有谁会讨厌一个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呢? “你要像你阿爹对待官家的态度一样对待成王殿下,明白了吗?” 李球乖乖点头:“我知道的阿爹。” 其实,不用阿爹特意嘱咐,李球小朋友原就是这样打算的。去资善堂读书是多少京中小孩求也求不来的机会呢,他是因为成王殿下才有了这个机会的,自然要好生报答。 “还有,倘若你发现了成王殿下他的课业哪里有不如你的地方,你要尽可能使殿下开怀展颜,万不能让他生出受挫之心,不爱读书了,那可千万不行。” 李用和尽可能说得委婉,但中心思想其实就两个字——“藏拙”。 他考虑得也不无道理。首先,晏殊自己是神童,他家的幼子肯定不会笨到哪去。 要是球儿的课业也超过了成王殿下,让殿下一下成了垫底,那可怎么办?殿下还是三岁的稚子,情绪上来了很可能就厌学,那球儿就成了大罪人了。 第10章 谁能想到,李球听了父亲的分析,仿佛很不开心似的: “阿爹,你怎么说的殿下他很笨,官家也不明事理似的呢。” 李用和一怔,旋即拊掌大笑:“是为父心胸狭隘了,球儿,你做得很好!” 看来他们球儿已经进入了“急人所急”的状态中去。既然如此,他当父亲的,也能稍稍多宽一点心了。 次日,在师生一片各怀鬼胎之中,钦天监定下的吉日终于到了。资善堂迎来了它的新任主人。 成王殿下开蒙,看似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连放到紫宸殿上分说的资格都没有。实际上,不仅是官家心里暗暗记挂,打算早朝结束之后去看看儿子,就连满朝文武都仰首以待,盼着禁中能露出一点风声来。 成王殿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聪慧否?仁善否?有传言说,官家曾经盛赞其是不世出的神童,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也无怪他们关心至此,毕竟是内定的未来太子嘛。东宫、国本,再怎么用心都不为过。 而唯一抱着一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澄澈之心的李球小朋友,却遭遇了今天的第一次冲击。 “啊……怎么是你?” 他指着满脸无辜的扶苏:“你你你,你不是八王爷的儿子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嗯?” 扶苏无辜地歪了歪头。 他当时只说了他姓赵,可没说他……好吧扶苏承认,他确实是有意误导的。但是圣旨都下了这么久了,李球小朋友居然还没反应过来吗? 目睹了一切的宋祁:哦豁,有点意思。 他摸了摸光洁的下巴,露出了一个饶有兴致的笑容:看来成王殿下和娘娘的性格并不相像嘛。他今天回去就要告诉兄长,阿兄,你完全猜错了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看热闹归看热闹,宋祁身为资善堂翊善,皇子和伴读们未来的老师,这个时候是要出来主持局面的。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他笑眯眯地从角落走了出来:“周王的幼子?微臣并未听说过今天此人会来。” 宋祁穿着正红的织锦官袍,衬托得面容白净俊秀,身段也利落。乌发浓黑,长眉入鬓,眼角微微上挑,整张脸都写着“风流意气”四个大字,一出场就立刻吸引了两个小豆丁的目光。 “微臣宋祁,见过成王殿下。”宋祁一口点破了扶苏的身份。 扶苏迎面对上了传说中的“小宋”,不由得暗暗赞叹了一声——只要看到这张脸就知道了吧,人家可太有风流的资本了。他正要还上一礼,被宋祁按住了:“殿下尚未拜师,微臣怎么受得起此礼?” 好吧,他从善如流对着人微微点头:“宋先生早。” “成王殿下,成王……” 李球却已经呆立住了,像一尊石头铸的雕像。他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根本不是祖上显灵运气加身,一切都有迹可循。成王殿下说的“下次见”原来是这个意思。 “……喂。” “喂!” 扶苏轻轻拍了拍李球的肩膀,把人拍醒后无奈地说:“我说,你可别又过呼吸,最后把太医院的人招来了。” 李球:“……” 他老老实实地闭眼深呼吸去了。 呼吸吐纳之间,绵长的气息自胸腔中进进出出,踏踏实实的安心感久违地泛涌了上来。可以这么说,李球一多半的自卑都是因为扶苏,觉得有那么聪慧又善良的人在,他何德何能入选呢? 不过,如果小豆丁就是成王殿下本尊的话,那就万事大吉啦。成王比他聪明懂事不是很正常的事儿?李球心想道。 宋祁背着手,但笑不语。俩豆丁三言两语之间,他大约猜出了发生了什么事。原来小殿下还假托自己是周王殿下之子去骗人呐?可怜了李家小子,直到现在才被揭露了真相,一直被蒙得团团转呢。 但扶苏没有主动提起的意思,他也没问,看了眼日头:“晏小公子还没到么?” 扶苏连忙说:“是我来早了,还有一段时间才到吉时呢。” 此话不假,按理说,他应当最后一个才到的,这样子谁也不会尴尬。但扶苏并不习惯让别人等他,加上宫中和资善堂离得很近,他估着时间出发,反成了早到的一个。 吉时,也就是钦天监测算出来,适合皇子行拜师礼的吉时。 宋朝极为讲究“尊师重道”,就算是皇子拜师,必要的束倏礼物也不能少。 除此以外,民间的学子拜师只用行二拜礼,但皇子要行整整四拜礼。若是碰到先生不幸去世,他们也要一同素服举哀,以示尊敬和哀思。 帛、酒、干肉之类的束倏礼物,用不着扶苏亲自操心,曹皇后已经帮他一一准备好。但是,拜师之礼是必要躬行的。这不,扶苏今天就穿了身正式场合才会穿的绛纱袍。通红的外衫罩着,衬得人唇红齿白,格外精神。 扶苏说完之后,宋祁就不再吭声。成王殿下自己都不在意,话里话外为晏小公子开脱的意思十分明显,他何苦去当恶人呢。 只是没想到,区区一面之缘的伴读都乐意优容,殿下年纪虽小,心胸却宽大得很。 这是好事啊。宋祁想道。 就在这事,资善堂外传来了零零碎碎的脚步声。未来的师生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集体抬起头来,向外面望去。 姗姗来迟的人,果然是晏几道。 面对其他人明显都在等他的派头,晏几道一点儿也没慌张,步履稳健地站定之后,对着室内的两人一一行礼:“见过成王殿下,见过宋先生。草民姗姗来迟,请两位恕罪。” 扶苏依旧是那个说辞:“你其实没迟到,是我不小心来早了。” 宋祁面上含笑,随手指了一个位置:“你坐罢。” 晏几道点了点头,顺手坐在了扶苏的右手边上,和李球一起形成了拱卫之势。这本来是伴读们最常见的做法。 但是由于两人都比扶苏大上两三岁,中间的座位就明显地凹下来了大一块。 “凹”字的意义,在此刻得到了具象化。 扶苏:“……”有点不开心。 扶苏瘪了瘪嘴角。 宋祁的喉咙中发出一声闷笑。 要不是心里头还记得兄长的叮嘱,他怕就要立刻笑出声了。 晏几道恍若未见,他坐定之后才有空打量起其他人。这一打量可不得了。 “唰。” “唰唰。” “唰唰唰。” 随着打量的动作,他越来越激动,眼中的光芒也越来越亮。莫名让扶苏想起了初中物理课上的小灯泡,换一个电池就变一次亮度。但让晏几道产生变化的可不是电池,而是三张好看的脸。 扶苏:确定了,是个颜控。 怎么说呢?就,蛮符合刻板印象的。 晏几道,后世称之为“小晏”,是个与贾宝玉颇为肖似的人物。权贵之家的幺儿,家道中落、仕途坎坷,文学上的才华却好得出奇,留下了许多传世名篇。 他今年好像才六岁吧,就不加掩饰地表现出对美丽皮相的偏好,让人既意外也不意外。晏几道自己也长得很好看,是清秀灵气的长相,眉间还恰巧有颗红痣,像极了佛前灵光四溢的童子。 扶苏搓了一把自己的面皮,幸好他长得还算不错?要不然两个好看的人珠玉在前,晏几道估计理都不会理他了。 他又哪里知道,当晏殊晏相公问及幺子遴选伴读的情形时,幺子最先回答的不是自己的成绩或表现,而是—— “儿子只记得,成王殿下极是可爱。” 可把晏相公无语坏了,又拿疼爱的幺子半点办法没有,只好挥挥手让人退下了。又在拿到入宫伴读的圣旨后,暗地里为儿子骄傲得不行。 宋祁:“好了,吉时已到,诸位随我行拜师礼去吧。” 三人口中称是,尾随徐行在宋祁的身后。 宋祁一边走向行拜师礼的明堂,一边同三人说道:“我虽忝为资善堂翊善,受你们拜师之礼,但是日后传授你们诗书礼乐者,远不止我一人,资善堂中亦有赞读、侍读、说书等职位。他们之前就在堂中教书,你们以后遇到也要尊敬,不可怠慢。” “是。”三人齐声答道。 扶苏的小脑子却暗里飞速转了起来:从前就在资善堂里教书?教的人是谁呢? 据扶苏所知,宫里健康的皇子目前有且只有他一个人。如果教的是别人,不设立一个翊善总管全局又极为奇怪。 他感觉自己模模糊糊有了个念头,马上就要触及到正确答案,但在即将捅破窗户纸的前夕,却感觉到背后一阵轻微的力道传来。回头一看,晏几道冲他笑了笑,又轻轻扬起下巴。 啊,到了要行礼的时候。 扶苏上前一步,率先做出行礼的姿态。两个伴读落在身后,也紧跟而上。待三人的姿势就位后,内侍高亢的声音旋即响起。 第11章 “拜——” “拜——” “拜——” “拜——” 与民间不同,皇子凡一拜,当老师的不可全受,只能受半礼。如此四拜之后,礼数才算走完全。扶苏直起身子,对着宋祁甜甜地一笑,作揖道:“宋先生。” 宋祁也爽快地受了这个礼。 然后就是交付束倏环节了。孔夫子曾经用干肉当作拜师礼,以示知识的珍贵。后世却成了一种象征物,尤其是在皇家。除了干肉条之外,还要准备别的礼物。 譬如,扶苏就亲眼看到,宫人们端出来的各式各样的束倏之中,竟然还有一对用草绳编起来的螃蟹。活的,正在挥舞着钳子,在宫人怀中的箱笼里乱爬呢。 扶苏:“……” 束倏是曹皇后派人准备的,扶苏怀疑她送螃蟹是在揶揄自己,但没有证据。 但是,他能清晰地看见,宋祁看到那对张牙舞爪的阳澄湖大螃蟹的时候,面皮忍不住地抽动了一下。 扶苏连忙闪避开目光,心中默念道:束倏不是我准备的,跟我没关系。 与之相对的,宋祁也要为学生准备回礼。扶苏收到的是一套文房四宝。他顺手捻了一把毛笔芯,十分细软。 是狼毫?还是兔毫? 扶苏正要问先生呢,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和一声高昂的“官家到。”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一只手搭在了扶苏的头顶。宋祁正要行礼,就被仁宗一把拉住了:“宋卿不必多礼。” 他四下环顾了资善堂一圈,话里话外都是感慨:“这堂中依稀似当年啊。” 当年,也就是官家还是太子的当年。 资善堂原是真宗皇帝为了官家的读书大业建成的。过去熟悉的一切,转眼要在儿子身上经历一遍,如何不让他感慨万千? 宋祁听懂了仁宗话里的意思:“微臣定尽股肱之力教导成王殿下,虽百死不辞耳。” “宋卿言重多矣。” 官家抬了抬手,象征着官员至高荣耀的紫金鱼袋被被呈了上来。除了位极人臣者以外,也只有皇子之师能获此殊荣。 官家又勉励了宋祁两句:“朕的成王,便托付于宋卿了。前朝诸多要事,离了宋卿亦不得成。最近,西夏使臣馆于相国寺,要劳宋卿多多费心。” “臣定不辱使命。” 君臣正寒暄得宜两相欢,当背景板的扶苏的耳朵却动了动。 西夏使臣,正住在大相国寺里? 他悄悄抬头,觑了一眼官家的侧脸—— 对了,宋夏两方正议和着呢,还有什么比趁这次展露他的主战派本质更好的时机吗? 作者有话说: ---------------------- 扶苏:该我上场表演了[托腮] 第9章 宋祁目前官至三品礼部侍郎,与外国使节交流接待的事情属于他的职责范围之内。君臣原本是互相勉励、彼此客套呢,谁想到被角落里竖起小耳朵的扶苏听了个正着。 别看扶苏既听说过这个历史名臣、又认得那个文学大家,仿佛对北宋一朝了如指掌似的。实际上呢,他在禁中当了三年小孩子,对朝堂都有谁当什么官,大宋和辽夏的关系怎么样,那是两眼抹黑、一概不清楚。 没办法呀,官家和娘娘不会跟他讲,他主动去打听呢,又解释不清自己的信源来自何方,还会留下太上进的印象。 唯一能掌握的确切情报是,今年的年号是庆历四年——滕子京已经谪守巴陵郡啦!也就是说,庆历新政大约确实是已经破产了。 所以,听完宋祁和官家的对话之后,扶苏就好像发现了一片新大陆。宋祁既是他行过拜师礼的老师,又是朝廷上的三品实权官员,朝他打听前朝的事情总不会出错。 而且嘛,扶苏摸了摸小下巴,从小宋其人的历史风评来看,应该不会是什么迂腐的人,不会用一句“这不是成王殿下该知道的事情”就把他给打发了。 于是,当宋祁恭送仁宗离开资善堂之后,转头就看见三岁的成王殿下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扒住他袖子似的,小嘴巴还乖觉地喊道:“先生。” 宋祁一看就乐了,这姿态他再熟悉不过。儿孙辈想要问他讨要东西的时候,不就是这个撒娇的前摇动作?他微屈了身子:“成王殿下可是有话要说?” “有的!有的!”扶苏小鸡啄米般点头连连:“官家和先生刚说的西夏是什么呀?先生能不能给我讲讲?” 宋祁一怔,没想到成王想问的是这个。他的儿孙问他要的最多的是银钱和糖果。 他略一思忳,看向扶苏身后的两个伴读:“你们中有人能为成王解惑?” 率先发声的是李球:“这个我知道!我听阿爹说过的,西夏乃是西北之地的蛮夷,对大宋怀有不轨之心。待我长大以后定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以报效官家!报效大宋!” 晏几道却犹疑了一下:“听说,最近西夏要派使节来大宋议和了。” 两份截然的回答,正好可以体现出两人家庭背景的不同。 李球说的全是政治正确的内容,看得出家中对他忠君爱国的教育必不会少,但晏几道知道的却是最新消息,必然是他爹晏殊告知的。 扶苏听完之后就别过了身子,继续目光灼灼看向了宋祁:“宋先生,他们说的我都知道,我就想听你说嘛。还有还有,刚才小晏他说的议和是什么呀?大宋为什么要和敌人议和去呀?” 宋祁:“成王殿下想知道?” 扶苏:“嗯嗯。” 宋祁背着手,好整以暇地悠悠然道:“好说,只要成王殿下你能把《论语》前十页完整地背下来,我就把宋夏议和的前情后事,仔仔细细地告诉成王殿下。” 扶苏:“???” 他不服气地撅起嘴,指责起宋祁的狮子大开口:“今天才是我第一次上课,哪需要背十页的内容呢?先生可不能揠苗助长!” 哟。连揠苗助长都知道。 宋祁心下暗笑,面上却不改那副狮子大开口的嘴脸:“是也是也。按例来说,第一课只肖介绍一番《孝经》或是《论语》就下课的。可是成王殿下不是有求于先生我吗,自然要拿东西来换。” “这样吧,也不要求你即日背好,什么时候背完我就什么时候告诉你,如何?” 扶苏:“……” 要是背晚了,说不定西夏使节都已经谈判完拍拍屁股回家了。那他白白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 知道你做人疏阔不迂腐了,可也不能这么明着敲诈三岁小孩吧?偏偏宋祁提出的砝码是背书,闹到御前去了,说不定官家还会夸他会教育人呢。 而且,扶苏总觉得,以宋祁的性情,根本不是为了处心积虑让他多学一点,纯粹是因为为难小孩子很好玩儿。 扶苏想明白后,顿时更郁卒了。 他无可奈何,被捏住了好奇心的把柄,正要忍痛签下割让的条款。但当湛湛的眼风余光扫到身后的两个豆丁后,又改了口:“一人做事一人当,西夏的事是我问的,先生不要为难他们。” 宋祁挑眉:“那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和殿下你一同承担。” 晏几道正准备借坡下驴:“刚好我对议和不感兴趣,那我就不……” 李球:“殿下,您不必顾忌于我!” 他义正词严拒绝了扶苏的好意:“阿爹嘱咐过我的,成王殿下要学的东西,我必须都要学会,不然怎有资格叫作伴读!” 扶苏:“……” 好了好了,知道你和你爹很忠心了。但是你没发现身边的同学正在瞪你吗? 一切尽收眼底的宋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看够了今天的好戏,就背着手,溜溜达达地下了班,打算回家跟哥哥分享资善堂的所见所闻,留下三个面面相觑的小豆丁。 一时间,扶苏没说话,晏几道也没说话。 李球左看看,又右看看:“宋夫子让我们背十页的《论语》。” “嗯。”*2 “你们背过吗?” “没。”*2 “那怎么办?” 扶苏刚想说该背就背吧。然后,他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你们有《论语》吗?” “没有。” “我也没有。” 扶苏简直想掐自己人中了。哪有先生忘记给学生们发课本的?这个时候把宋祁找回来还来得及吗?他不会已经出宫了吧? 然后,他就听到晏几道迟疑了一下:“阿爹说过,资善堂里除了学堂外,南面还设有一座藏书阁,我们去那里面找找?” 扶苏毫不犹豫:“走。” 三个小豆丁沿着宫人的指引,飞快地奔向了藏书阁。藏书阁门前有一个看起来像图书管理员的人,见他们自报家门之后,自然不敢怠慢,打开阁门,把他们带到阁中。 “成王殿下要找什么书?” 李球刚准备实话实说,却被扶苏一把抓住了胳膊制止了。后者扬起包子般糯糯的小脸:“今日宋夫子刚教了我们《孝经》,他说我们后面还要学《论语》,我就想提前借来看看。” 第12章 宋先生毕竟第一天当先生,没发课本这种低级失误还是给他保密着吧。说出去怪丢人的。 “所以,殿下需要的是三本《论语》?” “对。” 按理说,藏书阁里的书只可传阅、不可外借,可整个资善堂都是为了皇子读书建的,自然是皇子的话最大。加上《论语》也不是什么珍惜孤本,管理员很爽快地帮他们找书去了。 管理员让几个小豆丁等在藏书阁的门口,自己独自书架之间翻找去了。扶苏从善如流地点头。以他现在的身高,最上面架子的书不仅够不到,还可能根本看不清。 不过,他难免对藏书阁的内部模样感到好奇,往里探头探脑了好几下。梨木质的层格叠架之间,入目都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书,一股宣纸的清香和淡淡潮气的混成奇妙味道扑面而来。 “咦?” 那是什么? 扶苏突然发现,在架子底端留出的缝隙里面,有一双皂靴正在飞快移动着。它不是管理员脚上的那双,看起来造工要更好一些。 扶苏发现了,那双皂靴,或者说那个人移动的方向与藏书阁出入口完全相反。也就是说,此人溜向更深处,极可能就是为了避免发出的动静被门口的人发现。 他在躲着他们。 之前,宋祁一度说漏嘴的话,再度浮现在了扶苏的心头。 ——有人曾在资善堂读书,在他之前。 或许是好奇心作祟,又或许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扶苏对着左右两个小豆丁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自己猫手猫脚地溜进了藏书阁里,直奔皂靴移动的方向而去。 皂靴的主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数息过后,扶苏无声无息、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了皂靴的主人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那人下意识转过身来,露出一副略显老成的少年样貌。 少年啊…… “你是谁?”扶苏反客为主,率先发问。 “啊啊啊!” 孰料,那个状似老成的少年看到扶苏的身影,竟然如同见鬼了一般,克制不住发出一声怪叫。脚下的步履一个不稳,就要滑溜溜地往地下摔倒。 连带着扯着他衣袖的扶苏也被迫失去平衡,眼见着也要摔个跟头。 “哎呀!”扶苏也遽然一惊。 千钧一发之际,扶苏用力地用头和手臂往少年的腰上一顶,试图人造出一个重心,帮少年稳定住身体平衡。 但是他忽略了自己三岁的体格实在太小,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少年失去平衡,双双倒下。 “咯嘣。” 两个人齐齐以狗吃屎的狼狈姿势,一起摔了个严严实实、明明白白。 作者有话说: ---------------------- 猜猜这个少年是谁,答对了发红包~ 第10章 “哎哟。”扶苏下意识呼了声痛。 但他心里还在庆幸着呢,幸好他俩没撞到书架上去,不然一架子的书全掉下来才是灾难。自己还在新手保护期,身上的肉把骨头包得严实,摔一跤也不怎么疼。 但刚才的一声“咯嘣”,像是骨头撞到重物,扶苏一想到顿时牙酸了起来。对了,他撞到的少年的身形极为清瘦,一跤跌下去肯定疼得要命。 “你没事吧?没骨折吧?” 扶苏连忙爬起来,要去搀扶起少年。谁知道,少年本来还歪在地上龇牙咧嘴的,一见他就飞快爬了起来,收整起多余的表情,一脸诚惶诚恐:“是在下有眼无珠,无意冲撞了成王殿下,请殿下恕罪。” “你真的没事吗?身上疼不疼?我刚才看你在揉膝盖,是膝盖撞到了吗?” 少年咬了咬牙:“臣,无事。” 扶苏有点不相信,担心他是怕自己怪罪才故意隐瞒伤势的:“是我冲撞你在先,你不用道歉,我反而要对你说声抱歉。还有,你叫我成王,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臣乃濮王之子,名为赵宗实。” 扶苏心中暗道:果然。 他打量起眼前的少年:深青衫子衬出清瘦如竹的身材,面容中一抹与官家略相似的文气。他的手中拢卷着一册书,就算是摔倒的时候也牢牢抓着没放开过,不像天潢贵胄,倒像个穷经积年的儒生。 赵宗实,也就是未来的宋英宗赵曙,原来是这个模样啊。如果扶苏不出生的话,仁宗面临着没有亲生继承人的窘境,最终会立这个养子为太子。 历史上,赵宗实三岁的时候就因为仁宗膝下无子,被送入宫中、充作皇子养大。七岁那年因为仁宗的亲子赵昕出生,又被送回了濮王本家。 掐指一算,赵宗实现在有十多岁了,但还住在宫中,甚至在资善堂里读书学习,难道是扶苏前面的那位亲兄夭折之后,赵宗实又被官家召进了禁中一次? 思及于此,扶苏突然有点愧疚和心虚。他的出生和长大属于历史中的意外,绝对会让这位二进宫的堂兄再度陷入窘境。 官家啊官家,你这样让人大起又大落,当心把孩子精神状态折腾出问题啊…… 尤其是赵宗实刚才见到他满脸惶恐的模样,又口口声声自称“臣”“濮王之子”,不肯自称皇子,心结肯定不浅。 赵宗实自报家门后,半晌没等到下文,便悄悄抬起眼皮。觑向扶苏的方向。没想到竟与后者湛湛的目光正对上,又吓得连忙避开了眼。 “濮王之子,按照辈分来算,就是我的堂兄咯?”甜甜的声音响起在耳畔,赵宗实心中又是一突:“臣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你可太敢当了。说不定未来我要叫你皇兄呢。扶苏心说。 他看赵宗实的眼神就好像干渴时的一杯水,瞌睡时的送来枕头。 这下子哪里还用等苗才人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呢,眼前就是一个经过合格的、历史检验过的太子备选人——有了赵宗实在,就算他想翘掉太子的位置,也不用怕官家为了继承人问题发愁了,现成就有一个啊。 不,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得找个时间,私下问问他愿不愿意当太子。 扶苏心里飘着各种说出来要吓死人的念头,糯糯的面皮上,却看不出一点端倪:“先让我看看,你摔到了没。” 他硬拉着赵宗实要看他的伤口,后者拗不过扶苏,只能就近坐下,掀开上衣和下摆的衣服,露出几处关节的肌肤。 扶苏从他的动作里没看出骨折的痕迹,只见到赵宗实左腿的膝盖上,有一片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淤青。 扶苏这才长舒了口气:“幸好没有骨折,只是一点小伤,擦点药油揉一揉就好了。” 赵宗实垂着眼睛,没说话。 扶苏却从他的沉默中察觉了什么:“事不宜迟,我马上派人给你送来,你现在就敷上吧,能好得快一些。” “不用,不用了……” 赵宗实小声嗫嚅了两声,突然间微微抬高了音调,显出一派格外的郑重面容:“成王殿下,臣有一件事想求你。你能不能别把今天与臣在藏书阁遇见的事情说出去?” 扶苏眨巴两下大眼睛:“为什么?” “因为臣,想在这里读书。”赵宗实一边说着,握着书卷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拢紧,像捏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啊……原来是这样。 扶苏一下子就明白了。 之前在资善堂读书的人是谁?肯定就是到了读书年纪的赵宗实没跑了。但出于种种的考虑,仁宗没有特地设置翊善,只让侍讲、说书等给赵宗实讲课。 现在成王殿下,也就是他读书的事提上日程,侍讲官们就顾不上赵宗实,但后者还能靠着藏书阁里的典籍自给自足、自得其乐。一旦扶苏把这事张扬出去,赵宗实的身份尴尬,恐怕又要回家了。 但赵宗实显然不愿意。很明显,人家也不是贪恋皇子的身份,和梁怀吉一样,是看上宫中读书得天独厚的环境了。 唉。又是书痴。 扶苏不无好笑地想,怎么说呢,不愧是穿到了大宋吗?一个个都那么爱读书。 不过,从赵宗实的口吻,还有对他处处惶恐退让的姿态,显然是认为自己鸠占鹊巢,占了真皇子的位置。唯独熟知历史的扶苏知道,实则是自己堵了赵宗实的路。 再对上那双因惶然而蒙尘的,唯独深处透出对知识渴望的一点明光的眸子,扶苏招架不住,几乎就要点头:“好,我答应……” “我看到殿下了。” “啊,成王殿下,你在这呀?咦,你又是谁?为什么在藏书阁?” 两个小豆丁老远听到扶苏跌跤的声响,也按捺不住,蹬蹬地跑了过来。正好撞破了地下交易的现场。 扶苏:“……” 这下子,赵宗实要堵的可不是一个人的嘴,而是三个人的嘴了。 他再去看赵宗实,果然,后者脸色灰中泛白,俨然一副天塌了的模样。伴读的与前朝官员相连,必不会像成王殿下一样好说话。而一旦被前朝想起来了,赵宗实就再也不能名不正言不顺地继续呆在宫中。 第13章 李球说完之后,场面一时陷入沉寂,他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晏几道看不下去了,悄悄拽了一把他袖子:“这位是赵宗实,濮王的第十三子。” “哦……”李球呆呆地点头,冲着沉默的赵宗实像模像样地见了个礼:“赵小王爷,你也来资善堂读书吗?今天我没见到你呢?” 扶苏:“……” 晏几道:“……” 赵宗实看上去更想死了。 正当他彻底心灰意冷,准备拜别几的时候,梅开二度被扶苏扯住了袖子:“等等。” “你想不想继续读书?就在资善堂里面,和我们一起。”扶苏眨巴着眼睛,发出了诚恳的邀请:“就是有的内容你已经上过了,要委屈你上第二遍。” 委屈? 这有什么委屈的! 赵宗实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他嘴唇抖了抖,下意识觉得不可能,官家怎么可能让一个已经废弃不用的假皇子重新出现在资善堂呢?岂不是彻底乱了套? “成王殿下,你,你要……” 扶苏却觉得未必不可能。作为皇子的话,必然会有人抗议不满。但是作为伴读呢?掰着指头一数,他现在的伴读里文臣之子一个外戚之子一个,刚好还缺一个宗室势力的代表,赵宗实来了刚好能补上。 更重要的是,这正好给了仁宗一个修补赵宗实错位的好台阶。之前,官家一直没把赵宗实二度送出宫,也是怕自己的做法太过无情、落人口实吧? “我去求求官家,一定没问题的。说不定还能让你回濮王府见一见父母。” “真的么?真的可以么?” 天底下哪有不想念父母的子女呢?赵宗实幼时养在深宫,难免看人脸色度日,因此对父母的滤镜更加厚了一层。只是他处境尴尬,想要得太多但拥有得太少,只能先把住眼前的。如果有能让他读书和见父母的两全之法,他怎会不愿意!? 赵宗实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大口饼,激动得握书的手都微微颤抖。过了片刻,他对着扶苏弯腰厚拜一下:“不管此事能成与否,臣先在此谢过成王殿下深恩!” “哎呀。”扶苏连忙把他拖了起来:“你别这样客气呀,我也是有条件的,你要答应了我才帮你问的。” 这还是宋祁宋先生的招数呢。他演示过一遍自己就学会了。不止是学会,还要实地用在别人的身上。 赵宗实对扶苏的险恶用心一无所察,诚恳地说道:“殿下但说无妨,臣能做到的一定会做。” “其实你答应了也不够,最后要官家点头了才行。”扶苏说:“但我还是先告诉你吧。” “我想待你去濮王府探亲的时候和你一起去,正好能出宫看一看。这么久了,我还没出过宫呢!” 至于出宫的途中路过大相国寺,来都来了顺便进去转一转,最好再偶遇西夏人,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对吧? 作者有话说: ---------------------- 此刻的宋祁:诶哥我跟你说啊,成王殿下根本不像你说的那么…………阿嚏阿嚏阿嚏!谁在念我? 宋庠:捉弄小殿下被告到官家那去了吧(无慈悲) 第11章 扶苏已经规划好了,他要先听宋先生讲西夏议和的细则,再趁着赵宗实出宫回府探亲的机会,实地去一趟大相国寺把西夏的使臣们考察一番。 最后,等到宋夏议和的细节告一段落,官家亲自出场拍板的当天,他试着撒个娇,让官家把他一起带上,趁机在皇帝和百官面前一展他主战派的风采。 谁能想到呢,战线拉得这么长,最后还要登台表演,其实只是为了光明正大地离太子之位远一点,再远一点。 扶苏认命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脸,发出“啪啪”的声响。他重振了精神,把反扣在桌上的《论语》捧在手中,默背了起来。 整本《论语》只有不到一指的厚度,由专司皇室藏书印刻的书局雕印成册,墨迹明晰清透,纸张也雪白柔软,捧在手上赏心悦目的。 拜扶苏的前两辈子所赐,他对这本书一点也不陌生。不过呢,这还是第一次,《论语》以官方钦定必读教材的身份出现。 第一世的情形就不用说了,在大秦,什么孔子孟子、杨朱老庄,都是要给申不害和韩非子让道的。父皇劝过他好几次,少读些歪理邪说移异了心性,但扶苏自己执拗,一次没听进去过。 第二世呢,《论语》倒成了国学了,但只是那么多语文必备篇目之一,存在感也不算高。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无比熟悉的句子映入眼帘,勾起了扶苏两辈子掺着一点愁肠的种种回忆。 但刨除掉场外的一切,只看《论语》本身文字的话,孔夫子也只是个爱讲道理,有很多理想主义和一些癖性的老头。 当他带着弟子驱车前往六国传道的时候,肯定没想过自己日后会被奉入神龛两千多年吧? 短短的十页,扶苏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滚瓜烂熟,第二天去了资善堂的时候,就去找宋先生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竟然如此之快?”宋祁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又喜上眉梢了起来。扶苏不用问都知道他在高兴什么,肯定在想成王殿下果然很聪明啦云云,说不定下课后还会跟官家告上一状。 看在西夏的份上,扶苏忍了! 他背完之后,宋祁的目光落在两位伴读身上:“除了成王殿下,还有没有人要背的?” 李球摇头,羞得满脸通红,他昨天点了蜡烛背一晚上也才背了四页半。但是,另一人却一声不吭地举起了手。扶苏当即又惊又疑地回过头去。等等,你昨天不是还一脸不情不愿的吗? 宋祁点头示意之后,晏几道也阖上书缓缓背了出来,流利的程度不逊于扶苏这个开了前世作弊器的人。 好啊,你小子背着大家偷偷卷是吧。 晏几道的行为,让扶苏想起前世他上学的时候,班上最招人羡妒的学霸——表面上云淡风轻说完啦没学会没复习,真到考试的时候考得比谁都高。 但是老师是绝对不会讨厌这类学生的,君不见,宋祁笑得更开心了点:“甚好,甚好。既然成王和晏七郎都如此积极,那我这个做老师的也不得不履约了啊。” 他还不忘多安慰李球一句:“李小郎也毋须气馁,读书明理总是为了自个儿,不必与他人相比什么。” “嗯,我听宋先生的。”李球胡乱点头应了不过还是有点低落。扶苏决定课后再去安慰一下他。 他伸长脖子,冲着宋祁做了个“西夏”的口型。后者挑了下眉,拿起纸笔铺在扶苏的身前,用毛笔在纸上勾画了几条线,俨然是大宋疆域的外廓形状:“成王既知西夏,可知道西夏在大宋的什么方位么。” “在西北边。” 扶苏也学着宋祁的样子,自己勾了一副舆图。结合上辈子的记忆,确定了西夏的疆域大约在中国的宁夏、青海、甘肃一带,挨着陕西的北边,最远远不到新疆。 宋祁看到后,赞了一句:“殿下的笔墨倒是精当,用石炭笔作画也有意思。” 又道:“对了,西夏正坐落在大宋的西北方。与咱们汉人以农业为生不同,他们以牧牛羊马为生、随气候逐水草而居。虽也有耕种的,但毕竟是少数,不成气候。” 扶苏认真地点头,这和他了解到的情况差不多。北方游牧民族嘛,肯定以畜牧为主。 “百年之间,西夏只是其宗国大辽区区一附属耳。但六年以前,却能从辽国家臣附庸一跃而成恶邻,亦能让大宋在战场上连吃败仗。殿下以为,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们很能打?” “正是。”宋祁在画着西夏的纸上,提笔写下两个字。一个是“马”,另一个是“铁”。 “成王殿下可听说过西夏的‘铁鹞子’?” ——西夏人骑着党项马,人与马皆披上铁制的重甲,只肖几个来回的冲锋,就能冲散宋军的方阵,造出无数士兵的损伤。他们宋军还反制不得。 饶是心性旷达如宋祁,想起曾读过的战报,想象着宋军无法反击,被迫节节败退的模样,脸色与声音也一同沉郁了几分。 扶苏不由得咋舌。 没有人比他更懂这两种技术叠加在战争中的杀伤力。冷兵器时代,骑兵对步兵就是降维打击。何况北宋本来就不以兵强马壮见长。打不过,简直太正常了。 唯一出乎扶苏意料的是,西夏的冶铁技术好到连北宋都要侧目,以至于宋祁专门提了一嘴。他还以为是和辽、金、蒙古一样,只凭凶悍的军力降维打击的呢。 再联想到刚才宋祁提过的,西夏里亦有人以耕田为生,看来他们的汉化程度,要比扶苏印象里的游牧民族要深很多。 幸好专门问了一下,不然用刻板印象操作就坏事了。扶苏暗道。 第14章 李球冷不丁突然插了一句:“宋先生,您方才把西夏的军队说得那么厉害。可是,他们还是和我们大宋议和了呀。” 宋祁回过神来,微笑道:“对,李小郎说得不错。”又问:“殿下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要是知道的话,我会背十页的《论语》然后来问你?扶苏的眼神明晃晃地表达出了这个意思。 但他还是猜测道:“他们,不想打?” “非是不想,而是不能。” 宋祁平淡中略带了些夸耀的口吻:“先不说大辽不愿见昔日家臣与自己平起平坐,自然会从中施压。那西夏的领土,亦不及我大宋区区一州之地。一次两次突袭或可见奇效,但长此以往,怎能长久呢。” 哦,所以宋祁的意思是,大宋的血厚,可以当坦克,比西夏更耗得起。 扶苏死鱼眼:可大宋的家底又不真是你们自己家的,是千万的士兵和百姓啊! 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先生,不知西夏的国主是谁,今年寿数几何?” “西夏国主名为李元昊,今年应当四十有五。怎么了,成王殿下作何要问这个?” 扶苏很快转移了话题:“没什么,我就是好奇,这人与官家哪个年长一点而已啦。” 而已啦……yue。 扶苏有时候也很佩服自己的卖萌天分。 四十有五,四十有五……下课之后,扶苏还在心里念叨着李元昊的年龄。这个年龄放在后世,只能堪称一句中年。可是在秦在宋都能叫作老翁了。 就算统治阶级生活条件好一点儿,可技术水平摆在那儿了,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根据这个,扶苏推断,宋祁所说的并不一定完全正确。或许西夏不止是不能打,而是真的不想打下去了。 首先,李元昊已经不年轻了,离他历史上的死期没几年。而年长的人政治观点会渐渐倾向于保守。所以,他是会拼着一把年纪继续打仗下去,还是满足于既成的功业,把期望留给后代呢? 还有,《左传》有云:“夷狄入中国而中国之。”这是当代士大夫人人皆知晓的公理。但是“中国之”的过程,却远没有他们想象中如盐入水一般自然,而是充满了拉扯、曲折、的过程。 不信的话,看看金朝和清朝就知道了。 其间自然会涉及到思想的洗牌,旧势力的反扑,最终引发政权的摇荡。换言之,一旦越过畜牧区与农业区的边界,收拾新领土就会变成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李元昊不一定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倒不如学习辽国的先进经验,每年从大宋捞上一笔稳定的岁贡,靠输血慢慢壮大自身国力。西夏肯定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而他们的底牌呢,就是仗着过往的几次胜仗经历,朝大宋敲竹杠了。 所以……我如果…… 可行! 扶苏乌湛湛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想通之后他就不再犹豫,立刻迈上了通往福宁殿的路。不仅他急着出宫,赵宗实的伴读身份和探亲假还待批准呢。 福宁殿,官家日常起居之所。因他性喜静,福宁殿外皆栽满了花木。时值春夏之交,丛簇的花树蓊郁而青翠,让人一看心情就好了不少。 扶苏的身份特殊,不用通报就能进入殿中,但他刚要进门的时候,却刚好与出门的大公主赵妙悟擦肩而过。 两人互相见了礼,打了个招呼。扶苏却发现,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不仅是妙悟,连同她身后几步的梁怀吉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他,似是敬佩,又有点怜悯。 扶苏:……? 发生了什么吗? 他因心中搁着事,没有多想。站在殿门口,揉了几把糯糯面皮儿似的圆脸,把脸蛋都搓得红扑扑的,像只半熟的桃,好方便等会儿卖萌用。 又用小手攥成个圈,往里面哈了口气。反复几次之后,做足了一把年纪要甩开脸面撒娇的心理准备,才朝殿里喊了声:“官家?” “……肃儿?” 官家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似有几分愕然的口吻:“怎么突然来福宁殿了呢?” “资善堂放了课,顺道就来了。” 扶苏随口答道,没察觉到话里有话。 他到底是个要脸的人,不想让自己撒娇的样子被别人瞧见了,于是摆摆手挥退了随从。就连随侍仁宗的内侍们,见官家没有反对的意思,也跟着一起下去,把说话的空间留给了父子俩。 扶苏左右看了看,轻咳一声:“官家,我昨天在资善堂的藏书阁里面见了个人。你猜猜看,我见到了谁?” 官家恍惚了片刻:“……嗯?谁?” 不会是宗实那孩子吧? “是个比我大好多的小哥。我问他名字,他说他叫作赵宗实。按照辈分,我应该叫他一声堂哥的,对不对。官家,怎么宫中明明有一位兄长,你却把人藏得严严实实的,从不肯告诉我,让我去拜见呀?” 这话一下子问得仁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底流露出了明显的愧疚之色。 官家不得不承认,这事是他做得欠妥,一下子就亏待了两个孩子。宗实那孩子暂不说,肃儿长大了会怎么想,会不会有心结? 扶苏觑着官家的脸色:有戏! 他愈加了一把火,眨巴了几下乌湛湛的大眼睛——自己全身上下哪里可爱扶苏还是知道的——往官家的身上扑:“能不能让宗实堂兄陪着我?我看他读的书都是我没听说过的,他肯定懂得好多。” “官家,能不能,让堂兄和李小郎、晏七郎一样,和我一起随着宋先生读书?” 让曾经的皇帝养子成为亲子的伴读,濮王、乃至宗室那边儿,还有朝野上下的物议…… 官家的脑子里下意识涌现了许多。 可是一对上冲他撒娇的糯乎乎的团子,还有那双眨啊眨的大眼睛,拒绝的话就一句都说不出口。 再加上心中涌起的愧疚心虚之情——不止是扶苏猜到的,对赵宗实和成王身份倒错的愧疚。 还有连扶苏也不知道的,刚和妙悟背后蛐蛐完儿子后,儿子本人就出现在眼前,勾起的背后说人的心虚。 方才,妙悟是怎么问的来着? “爹爹,为什么明明肃儿聪明得很,却要故意装作懵懂的样子,不肯让我们知道呢?” 他答道:“一切皆因肃儿那孩子早慧,于是更不想让人知道,他与其余人大不相同。肃儿那孩子性情多敏,妙悟,你以后看到了就装作不知道即可,不可戳破。” 而今,被他评价“性情多敏”的孩子,不惜露出甚少见的可怜可爱之态,只为要他一个点头首肯。 甚至于,官家开始怀疑,肃儿这样子罕见地放低姿态恳求自己,是不是因为业已理解了养子与亲子等一干事宜,乃至个中为难龃龉之处? 就算如此,他也还是来了福宁殿。 ……那便由了他吧。 做父亲的,又如何拒绝得了儿子心怀恻隐而做出的善举呢。 仁宗同意的话一开口,扶苏就在心中给自己比了个小树杈。 耶,已经成了一半了。 他乘胜追击:“宗实堂兄一直住在宫里,肯定是很想家想父母的。反正他比我懂得多,缺几次课也没什么,就让我送堂兄先回他家濮王府见一见父母呗?” 这就是肃儿思虑的周全之处了。 仁宗又想道。 他几乎半肯定了,扶苏业已明白赵宗实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什么定位。 把养子充作亲子的伴读固然不妥,但由陛下最宠爱的儿子亲自送归府上,谁再有异议也说不出什么。成王,未来太子殿下的面子,天底下有几个人要得起的? 于是,仁宗答应得比第一次还要痛快,看向扶苏的眼神更是一片化不开的慈爱,和一丝丝痛惜。 这孩子明事理得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会不会过于早慧纯善,反而伤及自身呢。 扶苏没有放在心上。 他的心里想的是:得让赵宗实回濮王府住几天,先不跟他回宫了。这样他打道回府时就能独自去大相国寺,免得其他无关人等背锅。 嗯,好办法,就这么办! 作者有话说: ---------------------- 扶苏又露馅了一次。 之前仁宗只知道他聪明会读书,现在又知道他懂事早慧了。 第12章 隔天,垂拱殿中就传出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教化之功,当以德育为先。良材之成,必及师友之益。宗实性聪颖谨刻,器宇温朗,宜为成王伴读,入仕经筵,朝夕伴习,以辅成王大业。” “念其年幼离亲长膝下,孝思难遣,着许朔望归省濮宅,以慰考妣之心。往返之际,命有司备车马妥为护送。其濮王夫妇,亦当善加待之,勿令忧思。” “成王与伴读宗实当砥砺学问,勤于德言。讲官侍读,宜应悉心教导。左右臣属,惟望周至护持。” 第15章 这道圣旨在文武百官之间溅起了怎样的水花,扶苏暂时不得而知。但是当他把它交给赵宗实的时候,却被迫地受了后者完完全全的一个大礼。 他豆丁似的小身材,被少年一双手死死按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人家对着自己举了个一百二十度的深躬。起先,扶苏还试着拦一拦的,后面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就卸下了肩膀彻底摆烂了。 但他嘴上不忘逞强,恐吓道:“哼,等我长大,今天你怎么对我的,我要全部还回来,让你狠狠吃父皇的挂落。” “若是真有那日,宗实亦甘之如饴。” 赵宗实笑着回敬了一句。 他把明黄丝绸制成的圣旨恭恭敬敬地捧在怀里,像是脱掉了一副经年的枷锁,连表情都生动真切了不少。不像之前扶苏和他说话的时候,总隔着一层蒙蒙的雾。 《论语》有云:名不正则言不顺。 过去的十几年里,赵宗实被迫夹在宗室和皇子的身份中间不上不下,最难受的时候几乎日日难以安寝。但是。以后就不会了,他以后就是前途无量的成王伴读,宗室子弟里最有前途的年轻人。 赵宗实心里不知道有多感激扶苏。 不过大恩不言谢,他行完礼之后没说别的多余的话,那样未免太假大空。只是心中暗下决心:从此以后,不管成王殿下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 倘若扶苏能听到赵宗实的心声,一定会问他:那东宫太子你愿意做吗? 幸好,扶苏只把赵宗实仔细打量了一遍,确定他情绪已经稳定、人没什么问题之后,就催他快点回濮王府省亲。 “这么快?”赵宗实愕然。圣旨在他手上还没捂热呢。 “圣旨既然下来了,宜早不宜迟。”扶苏冠冕堂皇地说,又对赵宗实勾了勾手指,后者会意地蹲了下来,耳朵凑近,听矮矮的豆丁神神秘秘道:“你第一次回府省亲,我求了官家要我亲自去送你。” “哦……” 原来是成王想去宫外了呀。 赵宗实立刻起身去收拾行囊,又被扶苏拽住了衣角:“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你去了别着急回来啊,先在家里面多住两天,和父母培养培养感情。” 赵宗实立刻感激地拱手:“多谢殿下。” 扶苏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 唉,为你考虑其实只是顺便啦。其实是我回程的路上有事情要做,又不想牵连你背锅吃挂落,只能想出这个办法了。 - 翌日,送赵宗实回家探亲的队伍准时从宫中出发,直奔向濮王府。 区区宗室子兼皇子伴读,本来用不上几个人护送的,但亲王出场排场就是另一回事了。一眼望去,队伍从头看不到尾。 “好多人啊……”扶苏捧着脸感叹。 赵宗实:“官家是忧心殿下的安全,所以才会派出禁军中的亲卫,拱卫殿下吧?” 扶苏深沉地摇了摇头:你不懂,他是在思考,这么多人等会儿一下子塞进大相国寺里,相国寺能塞得下吗? “先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宗实堂兄,你还记得父母的样貌么?” 赵宗实沉默了一会儿:“记得一点,父王他两颊边留有飘飘的髯须,嫡母则是端庄稳重的样貌,对我甚是慈爱。” 那就是不记得了。只是碍于孝道名声不能直说,只好编纂。 濮王今年得有四五十岁了吧,这个年龄怎么都该留胡子了。至于濮王妃的形容词,就是放在哪位当家主母身上都合适的套话。在宫里待得太久,导致连亲生父母的长相都忘了,这孩子以前过得多造孽呢? 扶苏看向赵宗实的目光逐渐慈爱,愈发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赵宗实幽幽转过头来:“……殿下缘何用那种眼神看我?” “咳咳咳!” 扶苏立刻移开了目光。 他忘记自己岁数的老毛病又犯了,老把“同龄人”当成小辈看待。而赵宗实可是比他大了十岁的堂哥呢。一转头发现自家弟弟用慈祥的目光盯着自己,谁看了不怵啊? 赵宗实摸了摸手中的圣旨,这圣旨是他要交给爹娘供奉起来的:“不过,有殿下送我归家,我就不须忧心那么许多了。” 扶苏:??? 我怀疑你话里有话但我没证据。 一路上,不停有百姓的叫卖声隔着帘子传进轿子里。大宋的皇宫建得很接地气,邻居不是高门大户而是黎庶百姓,出门就是热热闹闹的大街。再加上北宋朝坊市之隔彻底解禁,居民区和商业中心合二为一,到处都热闹得很。 有好几次,扶苏都被轿子外的动静所吸引,悄悄掀起帘子往外看。有沿着街上卖猫的,也有动物表演的,最惹眼的却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卖字画的摊子吸引了许多人,但挑刺逗乐的居多,肯掏钱买的却少。 “殿下是对市井感兴趣吗?” 赵宗实刚想说,每年上元灯会,官家都会与汴京百姓同乐,殿下那时候可以趁机出门,却被扶苏比了个闭嘴的手势:“嘘……” 赵宗实连忙噤声。接着,七岁稚童与人问答的声音就穿透帘子,传入两人的耳中。 “莺啼绿柳弄。” “风动红莲舞。” “一举首登龙虎榜。” “十年身临凤凰池。” “青灯白首窥阴阳。” “乌衣朱鉴书古今。” 赵宗实赞道:“好对!” 围观群众也是识货的,齐齐发出一阵轰然的叫好之声。对子是好事者现场出的,一个比一个难,少年竟然一一脱口对出,才思敏捷可见一斑。而他年岁尚小,脸上稚气未褪,正是有宋一朝最追捧的神童本童了。 见摊子前气氛正火热,那少年趁热打铁推销起自己的字画来:“某乃川蜀人士,随父上汴京游玩,正借居大相国寺中。某游玩时,欲聘一狸奴归家,奈何囊中羞涩,只好卖些字画凑足盘缠。若有好心人肯支持某的聘狸奴大业,在某先在此谢过了。” 赵宗实:“才这么大年纪,他父母就肯放他独自一人出来卖字画么?” 却见扶苏一下子站了起来,又迫不及待地探出窗外:“麻烦快些,快点送堂兄到濮王府!然后回到这里来!” 赵宗实:“……” 看着扶苏掀开帘子不肯放下,对那神童少年一望三回头的模样,他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就,莫名有种失宠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实则,扶苏哪里是看中了对对子? 他是听到了“大相国寺”几个字! 他匆匆地把人赵宗实送到濮王府,刚跟大门外诚惶诚恐迎接大驾的濮王夫妇打个照面,就连着仪驾飞快地折返了。 弄得濮王夫妇面面相觑:他们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周到,惹恼了成王殿下?不然,殿下怎么会连一杯热茶都不肯上门喝? “爹爹阿娘不必忧心。” 赵宗实宽慰起双亲,但他的面色,却比双亲还要复杂:“成王殿下非是对您二人有意见,而是急着去找他的新伴读了。” “啊??” 濮王夫妇更加不解了:“殿下的新伴读,难道不是宗实你?” “现在还是,但是以后嘛……” 被误会为“见一个爱一个”的扶苏急匆匆指着送驾的队伍折返,见到那少年的书画摊子还在,不由得大松一口气。 他趁着小孩身子灵活,竟然从轿子里跳了出来:“你的书画我全要了!” 围观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嫩嫩一嗓子吓了一跳,见来者是个穿锦衣坐轿子的小豆丁,保护他的队伍有那——么长,都猜出扶苏身份有些不凡,自动往周围让了让。 唯独那少年依旧稳稳地坐在原地,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之后,笑吟吟说:“在下的书画可远不止摆出来的这些,一多半都放在家里。小郎是都要了么?” 扶苏毫不迟疑:“对,我都要了。” “那就请小郎在此地稍候片刻,某去去就回,还是说,小郎随某一起去一趟大相国寺?” 扶苏双目发光: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呢。 “当然要随你一起去。” 扶苏自顾自地做了决定,禁军亲卫的首领就不得不站出来说两句了。他不敢阻拦成王殿下,只好为难道:“殿、大郎,您要不还是原地等等吧。” 扶苏却振振有词地提出反对意见:“你看咱们的队伍有这么长,”他抻开双臂比划道:“干巴巴地停在路上,还让不让人走了?没过一会儿路上就要堵。还有陈叔,买书画的钱能不能先借我一些,我回去问阿娘要,让阿爹还给你。” 闻言,少年唇角未动,眸光却闪了闪。 “大相国寺乃是皇家寺庙,实在不行您就在我旁边跟着,总可以放心了吧?” 陈总管这才点了头。 扶苏:“那我们就出发吧。” 他看了看神童少年,对人发出友好邀请:“你要不要坐我的轿子?” 少年从善如流地应道:“好啊。” 第16章 少年的屁股刚挨上柔软的坐垫,他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就对扶苏笑得狡黠:“本来我打算吃一笔大户的,但听到你刚才那一番话之后,我决定了,所有的书画都按原价卖给你。” 扶苏:“……” 扶苏:“…………” 要不要这么实诚啊!还有,难道说我长得很像个冤大头吗? 他掰着指头一数:年龄小,看上去有点身份,买东西连价钱都不问,一开口就是all in。 好吧,真的很像人傻钱多的大冤种。 扶苏深深地郁卒了。 但少年都老实交代了,他也不好跟人计较,何况神童嘛,难免有一点自己的小癖性,又不是做了坏事。扶苏表示很理解。 他随便找了个话题:“你是哪儿人啊?” “某乃是眉山人。” 四川眉山? 扶苏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去。眉山这地方闻名于世,基本上是因为某个历史名人。好巧不巧,这人刚好还是个宋朝人。 不会吧? 少年不觉有异,兀自自我介绍着:“某姓苏,至于名字么,字有点儿生僻,你应当不认得罢?就不说了。小郎可以唤我苏大郎。” 不啊,我认得的! 扶苏在心中呐喊道:不就是车厢前面的横木嘛!我认得,我可太认得了! 作者有话说: ---------------------- 对子一出自仁宗童子对,对子二出自增广贤文,对子三和圣旨都是自己乱写的。 第13章 苏轼的父亲苏洵曾经写过一篇《名二子说》,解释了膝下二子名字的由来。 其中,长子苏轼的“轼”字,指的是马车前端的横木。他的字“子瞻”也是依据大名而来,取的是“登轼而望”的意象。苏洵借此意象,期盼长子未来能够低调谨慎。 奈何事与愿违,苏轼长大后的性情与经历,根本就是低调谨慎的反义词。 这些逸闻,上辈子初高中的语文老师都很爱讲,扶苏不能说如数家珍,也算耳熟能详。他于是强令苏大郎告诉他名字,苏大郎拗不过金主兼小孩儿:“好罢,等会儿到了我借宿的客房,我亲自写给你看。” 当看到熟悉的名字出现之后,扶苏反而有种猜测得证的尘埃落定感。他珍而重之捧着未来文曲星的亲笔签名,吩咐身后的侍卫一定好好保管,不能污损哪怕一点儿。 苏轼见状,反而赧然起来:“区区一个名字而已,小郎你何至于此。” “至于,怎么不至于。”扶苏目光灼灼地盯着苏轼:“还有你没摆到摊上的字画呢,也快点交出来!” “居然来真的啊……” 苏轼悄声嘟囔了一句,但哪有好好的生意不做的道理?他乖乖去翻床底下的书箱。 不多时,一堆杂乱的字画就摆上了桌子,苏轼眼疾手快挑了几张揣进怀里:“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几张都是我的习作,不能算数,我自个儿收着吧。” “不行不行!”扶苏手速没苏轼的快,只能眼巴巴望着他,试图要回来:就算习作我也要。刚才说好了都给我的。” “呃……” 苏轼这下是彻底看不懂了。 他是有点自恋和爱出风头啦,不然也干不出小小年纪当街卖画、对对子的事情。之前以为眼前这非富即贵的小豆包是看中他天资高,想借买画为由头,结个善缘呢。 谁能想到,是真看中他画了啊? 苏轼恍恍惚惚的,随手翻看自己画的几笔青竹怪石,都觉得眉清目秀了起来:难道说,他的画技真的还不错? 平心而论,对于七岁的小孩而言,苏轼的笔墨已经是超出年龄的水准了。但扶苏看中的可不是这个,谁让这些画的主人是传说中的苏轼呢? 苏轼可不像李商隐之类的怀才不遇者,在后世才偶然翻红的,当代的文坛他就是人气top啦。要不了几十年,在街上叫卖都无人理睬的字画,就会成为炙手可热的珍品。 扶苏没想到,原以为是搭话的引子,反而成了这套出宫的最大收获。 不过,他看苏轼怀里揣着的习作甚是眼热,想趁人不注意,跳起来用手去够。 奈何苏轼早有防备,坏心眼地利用海拔优势,把纸举得高高的:“既然小郎喜欢我的字画,那我更要留个完美的形象,可不能用习作敷衍了事,自毁招牌啊。” 他笑起来露出一排白齿,就算扶苏的背后有好几个侍卫跟着,也丝毫没有不自然的感觉,反而显得恣情随性,看得扶苏既牙痒痒,又真的生不起他的气来。 心里反而觉得,唉,他都苏轼了,是什么性格你不知道吗?跟他计较个什么呢。 扶苏自以为是包容,实际上完全是因为身高不够而放弃:“既然苏大郎不想给,我就不要啦,你书桌上这些就归我了?” 陈总管自从进了房间后一直沉默着,唯独此时有眼力见极了,从怀中掏出几贯钱交给了苏轼。后者数了数,按照均价算,比他在摊上摆出来的价格多了一倍。 但是聘狸奴的流程可不只是本体,还要买些狸猫爱用的鱼饭、爬具、木天蓼之类的配套设施,也是笔不小的花销。苏轼因而没有推辞,对扶苏拱手:“多谢小郎眷顾我生意,下次我有了新作还找你。不知小郎君家在何处?如何称呼?” 扶苏说:“我名叫赵肃。” 是他此世的大名。 这个名字呢,主要在宫中和朝堂有认知度,在宫外远不如“成王”的名头流传得广。苏轼又是来汴京旅游的,自然是没听过。 不过他一听到“赵”的字眼,又见扶苏自报家门时侍卫首领陡然绷紧的脸色,也猜得八九不离十,面色如常地笑了笑,却没有往深了追问。 但扶苏曲着手指,敲了敲脑壳,仔细思索后认真道:“你要有了新作的话,就到……到濮王府找我吧。或者我们也可以通信呀,就不怕你回眉山之后联系不到了。” 扶苏可不是有什么刻意隐瞒身份、微服私访的恶趣味。问题是他要真自曝家门,苏轼就得跪着和他说话了。谁能受得起堂堂苏子瞻的一跪呀?反正,多少有点迷弟心态的扶苏是受不起。 宗室子的身份可就好使多了。虽然跟皇家沾亲带故,但又不是官身,不讲究那么多繁文缛节,不至于因身份差距毁了今天萍水相逢的交情。 苏轼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待我聘得了狸奴,便写信给你。” 扶苏合掌期待道:“好,我等着。” 心下却盘算起来,要不要我也弄个什么宠物养一养呢?猫?狗?鸟儿?乌龟?不行不行,最好得外观上威武彪悍一点儿的,符合他“主战派”的人设。 一想到主战派三个字,扶苏就想起自己今天的主要目的来。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状似好奇地提起来:“对了,我听说西夏的使臣最近也住在大相国寺里头,苏郎你有见过他们吗?他们长什么样?凶也不凶?” 苏轼在听到“西夏”两个字后,脸上闪过一丝嫌恶之情,足征他是个关心国家大事的爱国青年,哦不,少年。 不过…… “我没见过,就连家父也不曾。据说使臣们都住在相国寺中招待贵客之所,与客舍的方位正对着,寻常不会轻易见到。” 扶苏失望出声:“啊……” 苏轼还以为扶苏是因为好奇心没满足而不开心,便主动矮下了身子,将自己听到的逸闻说出来哄小豆丁:“但我听寺内的小沙弥说,这些使臣除了与我大宋官员商洽和谈之事以外,还喜欢与寺中高僧辩论佛法。你若是去见方丈,多半能见到他们罢?” 扶苏讶然不已:“佛法?西夏也信佛?” 转念一想,西夏的前宗主国大辽都把佛教奉为官方宗教了,西夏跟着一起信佛也不奇怪。只是没想到,这回派来的使臣们还挺有,呃,学术精神的嘛,居然还会专门跟大宋的和尚们辩经。 既然如此,说什么也要去看看了。 扶苏想道。 要是大宋辩不过,那就丢大人了。不过应该不会的,扶苏对皇家指定寺院的宗教理论水平有信心。 苏轼看出了扶苏的意图:“你想去一探究竟?” 扶苏正要点头,却听见苏轼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模样:“那我也去看看吧!” 要说苏轼对两国辩经的活动不好奇是假的,可他全家连个官身都无,还没靠近就会被拦住。难得今天碰到个有些身份,又很有意思的小孩,不趁机跟着看热闹就不是他了。 他悠悠地打趣道:“不然你孤零零一个小童儿,要是被人当成来捣乱的可怎么办?” 扶苏呲牙:“说谁小童儿呢?你又能好到哪儿去?” “哈哈!那也比赵小郎你好!” 扶苏气结,心里默念道:这是苏轼,这是苏轼,这是苏轼…… 一旁的陈总管:??? 什么叫孤零零?都当我和侍卫不存在呢? 眼见着两个人跃跃欲试就要奔向方丈而去,一直沉默寡言的陈总管,这回终于坐不住了。他拉住扶苏藕节似的小手腕:“小郎,您是要去哪儿?咱们该回、回府了。” 第17章 心中却埋怨起了苏轼,你看说什么不好,偏偏说了西夏使臣的事。那殿下能忍得住好奇心不去一探究竟么?却选择性地忽视了,“西夏”两个字其实是扶苏主动提及的。 扶苏睁大了无辜的双眼:“诶——可是阿爹他没规定我什么时候要回府呀。” 陈总管:“……” 他说不出反驳的话,也半点没有松手的意思,用实际行动说明了想法。 扶苏见状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他不是个爱为难人、让人收拾烂摊子的性格。但前面铺垫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一探西夏人的究竟?总不能功亏在自己人的一篑上吧。 “放心吧陈叔,大相国寺可是咱们大宋的地盘。又有菩萨在天上看着,方丈坐镇在寺里,西夏人还敢做什么?” “而且,我就看一眼嘛,真的是一眼。” 扶苏已经对仁宗撒娇过一次,这次也就没什么包袱了。 他见陈总管有些松动的意思,目光又落在了此人腰间的兵器上:“陈叔,要不然你让侍卫们稍微离远些呢?身上都带着兵器的,要是西夏使臣产生误会就不坏了,我的危险性反而提高了。” 苏轼:“……噗。” 对不起没绷住,但憋笑真的很辛苦。 他算看出来啦,这位赵家小郎也不像表面上那样乖巧的。 是——同道中人! 陈总管:那我走? 但他不能否认扶苏说得是对的,还真就忍气吞声地走了。大手一挥,一群护卫离了扶苏十好几步以外。 扶苏给陈总管比了个拇指,便随着苏轼的指引,猫猫祟祟凑近了方丈日常清修打坐的院子里。 诡异的是,院中空无一人,他们凑到紧闭着大门的正堂中,隔着一扇门有隐隐绰绰的对话声传来。 有熟悉的大宋官话,还有些口音重的,扶苏听不懂的话。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扶苏和苏轼对视了一眼,正要把小耳朵贴上大门,试图听得更仔细一些,好确认屋子里人的身份。忽然,一双带茧的大手从后面伸了来出,把扶苏的鼻子嘴巴一起捂住,捂了个密不透风,严严实实。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扶苏:!!! 他下意识浑身僵住了,连呼吸也一同停滞,生怕背后之人的手上沾着什么不能闻的东西。 但是片刻之后,他试着扭动了一下小身子,感觉背后人并没有制止的意图,连带着覆在他脸上的手也松了一松。 好消息,来者并不是什么坏人。 扶苏松了一口气。 他得寸进尺地试图挣脱开来,身边苏轼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冲来者质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故意吓我们?” “阿弥陀佛,小僧亦想知道,两位小施主为何会闯方丈他老人家的空门。” 随着此人的话音落下,扶苏的眼前也恢复了光明。他仰起脑袋一看,说话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沙弥,青色的秃秃头皮上顶着新生的戒疤,一脸的憨厚老实。用佛家的话来说,就是有慈悲相。 “当然是为了看西夏使臣与大相国寺的高僧论佛法的呀。你说对吧,赵小郎?”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苏轼对着扶苏挤了挤眼睛。后者立刻会意地点头,脆生生道:“对呢,我回去要和阿爹说。他要是感兴趣了,说不定还会亲自拜访方丈。” 原本还想驱赶两个小孩的小沙弥,听到了个“赵”字,和扶苏之后说的话,顿时迟疑住了。有资格让方丈亲自接见的贵客,其身份岂会平凡? 何况扶苏生得玉雪可爱,像个裹在锦衣里的糯米团儿似的,极易让人产生好感,一点也不像会信口胡诌的样子。 “对了,这位师兄,你刚才说,这几天方丈的院子里经常没人是怎么回事呀?” “害!”一说起这个,沙弥顿时一肚子要倒的苦水:“还不是那群西夏人们,找借口说他们的佛法修行不佳,怕辩不过咱们丢他们国家的人,就让我们离得远远的,关起门来天天找方丈和几位大师们辩经。” 嗯?? 扶苏直觉哪里不对:“那方丈他们呢?” “方丈也是不堪其扰啊,每天都被缠着,连见香客的时间都快没有了,只能我们师兄弟上。可我脸又嫩,香客们根本不信我。” 大相国寺是宋朝的皇家寺庙,它的方丈也是国家编制,需要承担一定行政职能。接待外交人员也是其中之一,甚至是近期最重要的工作。所以,就算不愿意,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当西夏使节团的陪聊。 扶苏还想继续追问下去呢,就听苏轼笑道:“这位师兄,你可不只是脸嫩,你是本来就很嫩啊。” 扶苏:“……” 扶苏:“喂!” 扶苏算是服气了。苏轼的拉仇恨能力,他已经短短时间见识了三次。就算是……事实如此,怎么能当着人家的面说出来呢,面刺不雅啊! 好在小沙弥是个大度的人,放过了这句充满槽点的话,双手摩挲起自己的脸:“小僧倒希望能长得老成一些,最好一看就是得道多年的模样。” “那得靠蓄须。”苏轼又提出了建议:“师兄你是圆脸,靠唇边蓄两条肯定好看。” “有道理啊!”小沙弥乐呵呵地说:“回头我就照小施主你说的蓄须。” 扶苏盯着小沙弥的娃娃脸不语,又用谴责的目光看向苏轼:你真的不是在逗他吗? 娃娃脸配胡子……噗嗤。 苏轼挑了挑眉,意思也很明显:我也没想到他真的会信啊! 两人的眼神交汇了一瞬,齐齐达成了一个共识:以后还是不要欺负老实人了。就算是这位小沙弥能乐意陪两个小孩聊天,而不是三下五除二把他们赶出去。 说什么来什么,他们聊得正开心,门里面便传出一道声音:“外面谁在喧哗?” “方丈!师父!……是我!” 小沙弥眼见着有点慌,先是高声应了,又低头对二人说道:“你们现在快点走吧,省得一会儿被我师父怪罪……”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正堂的大门已经被方丈推开了:“净觉,你怎么如此莽撞……呃?” 方丈和两个豆丁大眼瞪小眼:“你们是谁?从哪里来的?” 扶苏心道一声坏了。 他本来只想偷偷看一眼,传说中的西夏使臣到底是什么人,并不打算暴露自己。现在却被方丈发现了,拔腿就跑能免于暴露,但会前功尽弃。但是被西夏使臣记住的话,和谈再碰到就不好圆了。 扶苏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对策呢,苏轼却毫无惧色,一边拉住扶苏的袖子,一边朗声道:“我们不过是过路之人,想看西夏的高僧与相国寺高僧辩经。” 扶苏:……救命啊! 此刻,他脑子里全是前世的表情包。苏轼是所谓的e人社牛,而他就是那个被e人生拉硬拽地玩弄的i人朋友。 他下意识往苏轼身后钻去,又用袖子挡住脸,一副小孩子害羞,怕见生人的样子。 两个小施主呢,一个口齿清晰、落落大方,一个年纪尚小生得冰雪可爱。方丈本想严厉斥责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但方丈不肯说,有人却要说。只见正堂屋子里一个笑眯眯的人背手走出来:“怎么?大相国寺中有不速之客?” 一听就知道是西夏使节会说的话! 扶苏睁大眼睛,猫猫祟祟地从苏轼的袖子缝里往外偷瞄,本以为会见到一个高头大马、络腮胡须,所谓刻板印象里的游牧民族。 出乎他意料的是,说话者竟然满脸斯文,是完全的中原长相,唯独衣着打扮与宋人不同,而是一派西夏的风情,使人一眼断定他的身份。 也对。西夏的汉化程度比预估的高一截,肯定是有汉人谋士在过程中出力。扶苏并没有多想,他们老秦变法的祖宗商鞅,出身还是卫国人呢。 方丈与苏轼毕竟理亏,一时没有吭声。 这人却得寸进尺了,幽幽然道:“随随便便就能有人闯进来,难道大宋就是这样对我西夏,丝毫不将吾等使节的安危放在心上?” 扶苏:“?” 你是说,我们一个七岁,一个三岁,能对你们造成什么安全威胁吗? 而且,听刚才的沙弥说,明明是你们让方丈把院子里的人调走,现在又怪我们闯进来了? 扶苏:我决定收回刚才的不在意。 他有点被这人无耻到了。 方丈张口正要劝解,苏轼却直言不讳:“不速之客,与其说是我,倒不如是几年前的贵国吧。” 三年之前,正是西夏主动进攻大宋边疆。 这话讲得颇有些火药味。 围观之人齐齐吸了口凉气。听者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当真是口齿伶俐的孩子。我曾听闻大宋从不缺神童才子,今日有幸碰到了一个。” 苏轼:“您应当也是宋人吧?” 翻译过来就是:装什么外宾呢。 第18章 那人又悠然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承认了:“鄙人名叫杨守素,乃是宋河间县人。” “今为西夏使节团?” 杨守素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般:“不才忝居为大夏中书令,代兀卒与宋国主晤见。” 扶苏这下忍不住了。 “兀卒?哪来的兀卒?官家和辽主可还没同意呢。” “兀卒”就是“青天子”的意思,象征着李元昊和宋仁宗平起平坐的地位。可历史上的西夏根本没谈判成功,最终在名义上称了臣属。 这杨守素用这个称呼,在糊弄小孩儿呢? 噫,可恶,他现在还真是小孩。 更让扶苏心里头咯噔的是,苏轼点明了杨守素宋人身份,杨守素左右的西夏使臣明明听到了,连一点异样神色都没有,半点不担心他的立场问题。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杨守素一定做过更多不利于大宋的事,才让西夏如此信任他。 他对这人从无感到讨厌,现在的厌恶上升到了巅峰。 “和谈之事自有公论,吾主是不是兀卒,小郎到时候就知道了。” 杨守素甚至游说起他们来:“吾住他为人礼贤下士,凡有才者并不拘于年龄、国别之见。见了你们这样又年轻又有胆气的大宋才子,必然会万分欣喜,以厚禄许之。” “如何,要不要与我回西夏?” 苏轼一下子冷了脸:“这就不用了。”但他年龄毕竟还小,身上又没有功名,想出来的反驳的话都不够有力度。 扶苏也狠狠被恶心了一把。 但是,他感觉……这段怎么有点既视感啊。 哦,想起来了,不就是《三国演义》里面,诸葛亮大战王司徒的那一段经典吗?这个杨守素的话术和王司徒真的很像。 那他就不客气地借用诸葛亮的啦。 苏轼突然觉得背后一痒,忍不住抖了抖,才发现原来是有人在他背后写起了字。 “你……中……” 苏轼渐渐将字连成子,顿时眼前一亮,当即清咳了一声:“杨中书,我以为你官居堂堂中书令,会说出什么高论呢。但倘若党项的汉臣皆是你一般人物,我大宋也毋须担心了。” 杨守素被一个小孩这样羞辱,之前的云淡风轻姿态也挂不住了。 苏轼的话恰好切中了他的痛处——他就是个经年不第的秀才,才会心一横投了西夏的。 他刚要反驳,却被苏轼一派娓娓道来、又胜券在握的姿态夺了先声:“你想啊,倘若西夏学中原礼仪教化,都是从你处学来的话,那岂不是人人都狼心狗肺,数典忘祖了?西夏危矣啊。” 杨守素涨红了脸:“我可没……是大宋先陷我于不义之中!” 但这话没用,周围人看杨守素的眼神已经变了。 苏轼见状,继续乘胜追击:“你说你乃河间县人,食宋之米粟,饮宋之土水而长大。读礼义之书,习孔孟教化而明理。转头却用你长成的肉身,习得的仪礼戕害你的考妣、乡亲。他们若知道了,岂不是要生啖你肉么?” 他夸张地“啧啧”了两声:“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啊!”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啊。” 就在当天夜里,大出风头的苏轼朝着他爹重复完了白天的经过:“爹,你是不知道,当时那个杨守素听了这句话,气得都快要晕过去了一样!不愧是诸葛丞相,果然厉害!” 苏洵:? 他眯了眯眼:“诸葛丞相?他骂的是谁?” 苏轼想也不想:“王司徒王朗啊。” 这还是他事后问起来,赵家小郎告诉他的呢。说自己可没本事说那一套一套的词儿,都是从三国里面学来的。赵小郎还说,虽然双簧是两人唱的,但苏轼当成是自己一人独角戏就好。 苏轼自然不能同意。 出风头,当然要大家一起出了。 但赵小郎又说了,自己出现在大相国寺的事暴露来就会有大麻烦,恳求他一定要保密。 想起赵家小郎,苏轼得意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点——是什么身份的人出现在大相国寺,被人知道了会出事呢。还有那一圈圈的侍卫…… “咯嘣!”脑子却结结实实挨了一敲。 苏轼既诧异又委屈:“爹?” 苏洵却怒道:“你胡编典故的老毛病又犯了,说了几次也不肯改。《三国志》里哪有这段?诸葛亮初次北伐之时,王朗就病死在了洛阳了。两个人如何能见过?” 苏轼:“啊???” 他看赵小郎那么信誓旦旦的样子,还以为是真的发生过,只是自己还没读到呢。 苏轼捂着头顶的包:qaq 虽然我确实有编造典故的前科,但是这次真不是啊! 赵小郎,你害我! 作者有话说: ---------------------- 诸葛亮大战王司徒,94版三国电视剧名场面,b站鬼畜区母题级别的素材,没看过的可以去看一下。 本文引用了“生啖你肉”“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苏轼编典故,捏造古人名人名言,确有其事,而且还是科考之后,被当时的考官梅尧臣找上门了,说你这典故我没听说过呢(可怜的梅尧臣说不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苏轼说:“想当然耳!”(我觉得他们会这样吧!) 第15章 苏轼向他爹描述得可一点儿没夸大。那位西夏的中书令杨守素确实是被气得不轻,一口气卡在喉咙里,险些没喘上来。 宋朝毕竟是个讲究风雅含蓄的时代,没进化出那么多难听的骂人话,当面直说人“厚颜无耻”的杀伤力可比后世大多了。 尤其是,杨守素作为一个读过圣贤书的儒生,自认是孔孟子弟。这类人没别的特点,唯独对自己的名声尤为看重。 当着本国人被宋朝七岁稚子当众羞辱,他的脸面怎么能挂得住? 最终,还是闻讯匆匆赶来的礼部官员给闹剧收了尾——再不赶来,西夏使臣当众被气晕倒的话,就要上升成两国外交事件啦。 暗示小沙弥去搬救兵的扶苏由是说。 这礼部官员也是个妙人,一见占住场面的是大宋人,还是两个小孩,便笑呵呵地用“童言无忌““贵国不至于和区区稚童计较吧”的借口,堵住了西夏使臣的嘴,让他们骂骂咧咧却发作不得。 扶苏和苏轼借此机会,全身而退。 “呼——” 扶苏从方丈的院里出来,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今天比他预料的结果还要好,不仅挫了西夏使节团的气魄,院里的人还没注意到他的脸。 陈总管他们呢,听了扶苏的吩咐,没跟着进院子里。只要扶苏跟苏轼对好口风,今天的一切他都能撇清得干干净净——我就是跟着新认识的神童看了场热闹啦?舌战群儒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就算是官家和宋先生问起来,他也是扬着无辜的小脸,摆出这副看不出破绽的说辞来。 “你啊……”仁宗摇头道:“单出个宫看热闹,就能遇到那么多事端!真是让人不省心!” 话虽如此,他的唇角分明挂着笑意。 不省心才好啊,才是小孩子的模样。从前的肃儿就是太让人省心,做父亲的反而心里不安。 扶苏吐了吐舌头。 “对了,那驳倒杨守素的七岁神童,肃儿觉得他如何?你既然喜欢他的字画,要不朕加恩旨召进宫中,给你当个伴读?” 仁宗的想法很简单。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赶。有了宗实的先例,再宣个宫外的神童进资善堂亦无不可,只要肃儿高兴就行。 但他没想到的是,扶苏只思考了一秒,就坚定地拒绝了:“不行!千万不行!” “哦?” 扶苏深沉脸:“我怕他会得罪宫里所有人……” 据扶苏不完全统计,见面第一天,苏轼就噎了自己三次,小沙弥一次,杨守素一次。拉仇恨的能力可见一斑。 按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只要苏轼入宫,扶苏的推测不出一个月就会成为现实。 为了未来文坛紫微星的生命安全着想,这个伴读,要不咱还是别当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完来龙去脉后,仁宗罕见地笑开了怀。 他双手抵住扶苏的臂弯,把他抱起来搁在膝盖上,抚摸着儿子手感上佳的脑袋:“看来肃儿是真的喜欢他啊,会替他想得如此之长远。” “嗯……” 这倒不能否认,扶苏移开了眼。 就今天匆匆一面,幼年苏轼所展现出的灵气,足以让他窥见历史上那位名家的雏形。 “既然肃儿你不愿意就算了。但朕亦不能亏待替我大宋扬威的有功之臣,这样吧,便特许他入国子监中读书。”官家说道。 国子监?扶苏倏然一怔。 国子监是北宋最高的教育机构。包括太学、地方县学、书院在内的教育机构都归它管辖。 第19章 如果扶苏没记错的话,国子监还有一个职能,就是收纳关系户。只有七品以上的官员,家中子弟才可以在国子监里就读。 扶苏觉得,以苏轼的性格,肯定更愿去招收庶民学生的太学读书。但是,他又没办法开口替苏轼拒绝。因为官家此举明面是嘉奖,实则是保护。 太学毕竟给人“没什么背景”的印象,而有“最高教育机构”和“官员子弟学校”两块金字招牌摆着,西夏使臣便不能轻易对国子监学子发难。 但苏轼的那张嘴……万一碰上权贵子弟…… 扶苏几乎立刻感觉到牙疼了。 不行,得找个机会去国子监看看。 扶苏悄悄捏紧了小拳头,心里已经谋划起下次出宫该用什么借口了,忽视了头顶上来自父亲的“满怀慈爱”的目光。 “肃儿啊。”仁宗幽幽开口。 “嗯?” “拜师礼完成了,《论语》也背了,伴读搜罗齐全了。恰好,你宋先生还有礼部的事务要忙,你也该见一见资善堂的赞读、侍讲、说书们,且收收心神、专心听课了。” 扶苏的心中一个咯噔。 翊善是整个资善堂职位最高的人,负责制定教学方针。而赞读、侍讲、说书们则是辅助教学任务、或是为皇子答疑解惑的。 宋祁为人宽容,倘若的职位由别人暂代,扶苏的日子恐怕就没那么好过了。 “赞读司马先生曾为宗实开蒙,亦是一位不输于你宋先生的才德兼备之人。宋先生不在时,肃儿,你要跟他好好学啊。” 司马先生……司马光啊。 还以为你还在砸缸的年龄呢,怎么就已经升职到赞读来了呢。 扶苏僵着脖子缓缓低下头。再抬起莱时,已经是满脸的视死如归。 仁宗一下一下的,笑着抚摸起儿子的头:“听说要跟司马先生,怎么这副表情?” 扶苏罕见地有点崩溃了:拜托,那可是最传统的卫道士都要退避三舍的司马光啊。没人能经得住他的审判的。 片刻之后,他忽然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官家笑眯眯的脸。 官家不会是在惩罚他出宫乱跑,才会故意调开宋祁让司马光来管他几天吧? 嘶,宋仁宗,恐怖如斯! - 几天之后赵宗实从濮王府省亲归来,三个伴读全部就位,由司马光暂代翊善宋祁之位,教习《论语》的时光正式开始了。 他甫一上任,就大改了宋祁定下的教学方针。 李球、晏几道原本对年长几岁的赵宗实有些陌生的,一天的课上之后,也敢凑近他悄声问道:“听说你从前跟随司马先生读书,真的假的?” 赵宗实:“正是如此。” 他话音刚落,就同时收到了三份怜悯的目光。 赵宗实一头雾水:“怎么了吗?” 扶苏摇头,一点儿也不想说话。他刚刚读了一天的书,小嗓子都有点哑了,不必要的时候不会开口。幸好司马光发现他嗓子险些哑掉后,就停了朗读,让他好好休息。 但这根本不是重点! 重点是,明明在场的几个人《论语》都背得滚瓜烂熟,却还要像初学者一样翻来覆去地朗读。 用司马光的话来讲,就是你背不背得下来,是你的能力问题,但你读不读就是你的态度问题。这是完完全全的的两码事。 你敢对孔孟之道态度不端正吗? 扶苏不敢,李球和晏几道也不敢。 天地君亲师,古代师之一字,地位奇高无比。司马光既然发了话,几个小萝卜刚提出抗议就被无情镇压,上完课之后宛如被霜打过了似的。 下课之后,李球蔫蔫地趴在课桌上,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宋先生去哪了,我好想他啊。” 他再也不腹诽宋先生一口气就要背十页《论语》多了呜呜呜。 宋祁和司马光,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 从先前的作风就能看出来,宋祁对待学生们十分随性,主打一个“别的我不管,只要会了就行”。他并不吝于讲些课本以外的内容,甚至帮助扶苏完成了第一次对西夏情报的收集。 晏几道:“若是宋先生和司马先生两个人遇到了……噫。” 几个人想象起那个画面,齐齐打了个寒颤。 出于对先生的尊敬,他们没有宣之于口,但是几个人多脑海里,都浮现出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的画面。 这两人,应该没有和解的可能吧。 唯独赵宗实在状况之外:“嗯?司马先生怎么了?他不是教得挺好的吗?” 天啊,他居然觉得这样是正常的!扶苏看向赵宗实的眼神更加怜悯了。 没记错的话,历史上的赵宗实三十多岁被立为太子,在资善堂读书的时候,老师就是司马光。两辈子的缘份啊。 但不要牵扯上我就最好了。 扶苏抄写着司马光留下的作业,闷闷地想。他前世也是重点高中啊,都没有这么填鸭过。 扶苏人虽然在资善堂,因为司马光的代任而水深火热着,心却早飘到了禁中之外的国子监。 已经几天过去,苏轼应该也去国子监报道了吧,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他今年才七岁,能适应离开亲长、独自一人求学的生活吗? 扶苏可不知道,苏轼在国子监的日子,比他想象的,和自己经历得都要好得多。 随着特招国子监恩旨传出宫中的,还有“七岁神童勇斗西夏使臣”的奇闻轶事。这种能打击西夏士气,宣扬我朝国威的事迹,大宋的宣传口才不会错过呢。 隔日,苏轼智斗杨守素的全文就登载在邸报上,随驿马发往京畿乃至全国各地的官府。 苏轼的事迹见报,大宋凡看过邸报的的各级官员知道了,国子监的子弟们也在大家长们一声声“你看看别人再看看你”之中,也知道了。 在苏轼不知道的角落,他出名了。 于是,在最初的讶异过后,苏轼带着他爹苏洵临时收拾出的行囊,怀着忐忑的心情,去国子监报道当天,立刻受到了同学们的热烈围观。 几个与苏轼看起来差不多岁数的人把他团团围住,其中一人满脸好奇地问道:“你就是那个从未厚颜无耻的苏轼?” 苏轼:嘎? “呸呸呸,是我一时激动,嘴快说错了!苏大郎请见谅,我是想说啊,你就是那个怒斥西夏使臣‘厚颜无耻’的神童苏轼吗?” 作者有话说: ---------------------- 第16章 开学第一天,苏轼就受到了国子监同学的热烈欢迎。毕竟嘛,抗击西夏是大宋的政治正确。苏轼用的还是宋人最为追捧的方式,狠狠煞了西夏的威风。 比起打打杀杀什么的,当然还是用嘴炮,哦不对,用语言教化,训得蛮夷头都抬不起来,更能体现我孔孟弟子之气度、泱泱中国之威风啦。 待苏轼点头承认了身份之后,围着他的几人更加激动,又叽叽喳喳地问起各种奇葩的问题。 “你今年果真只有七岁吗?” “西夏人都长什么样子?” “我听说,你一句话把西夏使臣气得当场吐血,气绝而亡,是真的假的啊?” 是的,七岁生日刚过。 长相上和和汉人有点相似,礼仪风俗却截然不同。 哪里来的传言……三人成虎不过如此! 苏轼曾经想象过一千种入学的场景,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圈圈未来的同学团团把他围住,仿佛在观瞻从大理南洋远道而来的珍禽异兽。 何止是同学在凑热闹呢,就连国子监的讲师们上课也点了他的名字回答问题,借此机会,把人瞧了个仔细。 苏轼:“……” 苏轼:“…………” 自己明明是个爱出风头的性格,怎么真的到了大出风头的关头,反而不自在了呢。 国子监入学三天后的夜里,苏轼借着烛光给父亲苏洵写信,就把疑惑写在了信中。除此之外,他还写了许多—— 国子监的老师们都很喜欢我,同学们对我也还不错,没有想象中挨欺负的事情发生,您就不用担心得睡不着啦。就算有几个看我不爽的,见我还在风口浪尖上呢,也根本不敢拿我怎么样。 阿爹啊,您就安心回眉山老家备考吧,不用担心我了,待明年您中了进士选官到汴京之后,我也是名正言顺的国子监子弟啦。 对了,早知道我当初就不答应帮赵小郎保密了,斗倒西夏使节是他干的,这个国子监的名额也原该属于他。希望他不要怨恨我鸠占鹊巢,不知道我寄信给濮王府,他还会不会回复。 过了两天,苏洵的回信也到了。 一是说,你爹最近准备收拾收拾行囊,回眉山应考了。儿啊,虽然阿爹不放心留你独自一人在汴京,但咱们苏家的当务之急是考出个官身来。等阿爹中试后,儿子你也是七品官子弟,留在国子监就理直气壮了。 还有,阿爹在国子监附近赁了一间二进的宅子,留下两个家仆,儿子你放假了没事可以去住一住,在汴京也算有个落脚之处。至于那一位赵小郎,你照常和他通信就好,日后有缘总能相见的。 第20章 如果扶苏能看到这封信的话,就一定能猜到,苏洵多半是勘破了自己的身份,至少能猜到他不是濮王之子那么简单。不过为了维护儿子纯洁的友谊,苏洵可什么都没说。 他把年仅七岁的孩子独自放在京城,堪称心大的典范。可是细细盘算一下,又不得不夸苏洵是个聪明人。 宋夏和谈一日不结束,西夏的使臣一日不离开大宋的土地,苏轼就要出一日的风头。他越站在风口浪尖上,反而越安全、越不容易出事。苏洵自己不盯着,自然有官家、看过那封邸报的官员、国子监的讲师帮他盯着。 还有就是,“厚颜无耻”几个字的传播度远比想象中要大多了。 先前说过了,大宋毕竟是个讲究风雅含蓄的时代,文人士大夫们见到别人用这四字把西夏使臣骂得狗血淋头,心底都是极酣畅的。可他们自己顾忌着所谓面斥不雅,是打死也不会用的。 可是大宋的百姓就没那么多顾忌啦。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用的,这个词飞快地流入了市井之间,并通过街坊邻居吵架大肆传播。又因为其背景故事有群众喜闻乐见的元素,愈发增添了一份传奇色彩。 苏轼听到的“西夏使臣当场气绝身亡”的传闻,就是这个词广为流传的副产品。 除此以外,还诞生了许多换头同人在内的二创作品——包括但不限于杨贵妃怒斥安禄山、寇相公气倒萧观音。 连故事最初的原型诸葛亮都被换了,但他在两军阵前怒骂的对象,不再是历史上没甚名气的王朗,而是百姓们耳熟能详的曹丞相、或是司马懿。 王朗成了厚颜无耻出圈的最大受益者。 而最大受害者呢,不用说,当然就是西夏使节团了。一连好几天,和大宋接洽的时候,他们都能看到大宋官僚们脸上那种要笑不笑、努力憋得很辛苦的表情。 就连大相国寺来来往往的僧侣们,也时常用一种奇怪的神情看着他们。闲暇时出入汴京附近的勾栏巷子里喝酒、吃茶、听说书,总能在背后听到一阵低低的轰笑。 使节团走到哪儿都憋了一肚子的火,又找不到可发作的借口,只能无可奈何地自己生闷气。 更要命的是,他们自己人看杨守素的眼神都开始不对了。如果不是杨守素那日应对失当、落下供人笑话的话柄,他们怎么会落得今天的地步? 更有人本身就看不惯杨守素一个宋人爬到他们西夏人头上,私心里觉得,那天的小孩儿其实说得在理——让一个叛国之人教西夏何为礼义廉耻,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使节团内部出现了分裂的前兆,再加上日常生活蒙上了被耻笑的阴影,西夏使节团的士气自然节节败退,不复一开始强令相国寺长老们陪聊的趾高气昂了。 负责和谈的官员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隔日一次的磋商变成了一日一次,和谈的条款也步步紧逼,争取用西夏的心理压力为大宋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国事当头,宋祁作为堂堂礼部侍郎,连皇子的功课都下旨由赞读司马光代劳,就是为了和谈在忙前忙后呢。 于是乎,当扶苏被代岗的司马光折磨得实在受不了了,顶着俩硕大黑眼圈,宁可搁下一张老脸去撒娇,也要千呼万唤宋先生回来上课之际,就看到一向对他有求必应的官家罕见地犹豫了。 如果是为了惩罚自己乱跑的话,遭受几天司马光“春风化雨”的管教也够了,仁宗肯定不会做得太过分。 但现在宋祁却回不来了,为什么? 扶苏仔细端详起仁宗的态度,反而像是宋祁因为什么事物脱不开身似的。 扶苏:……嗯? “莫非宋先生是忙着西夏和谈吗?” 仁宗叹气:“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肃儿你。” 又打趣道:“你倒是和西夏有缘。” 扶苏移开了眼神,可不敢乱接话。除了他出生后三天,宋军就久违打了一次胜仗是巧合意外。后面和西夏的交集,哪一次不是他强行碰瓷才能有缘上的。 为此,扶苏可是付出了整整十页的论语背诵,舔着脸装小孩儿撒娇的经历,和被迫当了好几天司马光学生的惨痛教训。 到现在,他都有点怀疑起来,自己折腾了这么久,就为了一个“主战派”人设,到底值不值得了。 但是只要想想第一世成为内定太子之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步不敢踏错的悲惨生活,扶苏又踌躇满志了起来。 行百里者半九十。 扶苏,你一定可以的! 他一边在心里比了一个鹿小葵加油的手势,一边双手撑起奶乎乎的脸颊:“所以呢,官家,宋先生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那么想让你宋先生回来?” 得到点头的回答之后,官家又笑了:“可他在忙着与西夏使节斗智斗勇,一下子走不开。早一日和谈结束,宋先生就能早一日回资善堂来。肃儿啊,不若你来替他想想办法,怎么才能让和谈早日结束?” 扶苏指了指自己,满脸的不可思议:我去和谈,真的假的? 官家你忘啦,我今年才三岁啊? 但官家就那么望着他,白净文气的脸上笑容根本不带变化的:“肃儿,你有什么头绪吗?” 扶苏顺着仁宗的话,还真捏着小下巴沉思了一会儿。 别说,确实有个办法。不仅能够加快和谈的进度,甚至有几率扩大大宋的优势。 扶苏刚要开口,对上仁宗笑吟吟的目光,突然发觉出一点儿不对劲来。 他能想到的主意,当了许多年皇帝的官家难道想不到么?既然心里有主意了,为什么还要问自己呢? 还刻意用宋祁和司马光两个人来威逼利诱他……可恶,说不定是被试探了。仁宗在试探他,想探探他够不够聪明,有没有政治天赋,能不能想到那个答案。 那么,他已经想到了,要说出来吗? 扶苏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座天平的模样。天平一端的砝码“三岁就这么聪明天杀的一看就是我们大宋的太子”,另一端则是宋祁迟迟不归,他被司马光在资善堂日夜折磨的画面。 天平的两端一会高一会儿低,彼此拉扯,扶苏的脸色也几度变幻。 该怎么选? 当然是……长痛不如短痛了。 没过几秒钟,扶苏就屈服在了司马光的淫威之下。没办法,不当太子的事他可以后面再想别的办法,但是被司马先生揉搓的日子他是一天也不想过了啊! 扶苏的脸仿佛奶包子被打成褶,活像被人欠了几百万似的:“我想的办法是,官家你亲自去和西夏和谈。” “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肃儿啊,果真聪慧无比。” 宋仁宗惯例地送上了摸头和彩虹屁,但这一回,儿子既不害羞、也不买账了。而是反常地抓住他的腰间玉带,泄愤似的用脑袋往他身上拱了两下。 仁宗满头雾水:“……?” 肃儿这是怎么了? 他浑然不知道,自家儿子已经被司马光折磨出被迫害妄想的前兆,他的随口一问就在人心里惹出那么大波澜。 仁宗仔仔细细地把前文回想了一遍,难道说,儿子是想宋先生了?听到他一时不能回来才会不开心?思及于此,他又是觉得好笑,又难免有些吃味。 吃味是一回事,哄儿子也绝对不可少。好在这方面仁宗早就驾轻就熟,肃儿在襁褓中第一次哭就是他亲身上阵哄好的呢。 仁宗略忳了一会儿:肃儿刚出生时大宋就打了胜仗;成王的加封刚过,西夏就同意了和谈;随便一出宫凑个热闹,西夏使臣的士气又节节败退。 难道说,他这千盼万盼才降生的孩子,是天生的对西夏宝具?既如此,加上肃儿又难得对西夏感兴趣,那要不然…… “要不然,朕亲自与西夏使臣和谈的时候,肃儿你随朕一同前去?” 话音刚落,仁宗就见刚才还闷闷不乐的小豆丁一下子脸都亮堂了,双目灼灼地发着光,开心又激动:“要去的,我要去的!” 作者有话说: ---------------------- 和空气斗智斗勇的扶苏…… 第17章 扶苏和仁宗商量好之后,顿时觉得未来的日子都有盼头了,就连司马先生的高压教学都没那么苦了。上课被被点名回答问题的时候,他甚至是笑着回答的,搞得李球和晏几道下课之后纷纷来问他怎么回事。 “嘘,现在还不能说。”扶苏有卖了个关子:“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 晏几道挑眉:“跟咱们和资善堂有关?” “嗯嗯。”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晏几道点了点头,也不继续追问了。 他毕竟是宰辅家的公子,家里有第一手的信息渠道,猜到并不稀奇。唯独李球小朋友一头雾水:“你知道了啥?” 他左看看右看看,什么也没看出来。气得两颊一鼓:再也不跟谜语人做朋友了! 第21章 扶苏和晏几道又去哄李球,但李球硬是不理,非要两个人老实交代。扶苏想了想,过几天朝野都会知道,也不是什么秘密。 他正要开口,晏几道却比他更快一步,不知凑在李球耳边说了什么。李球一下瞪大了眼,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和两个人和好如初了。 至于赵宗实呢?哦,根本没有他的什么事儿。因为他上司马光的课一直都是微笑着的,根本不觉得扶苏有哪里不对劲! 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师徒啊。 扶苏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期盼的目光却飞向了福宁殿的方向。他虽然口中说着“过几天”,可连自己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扶苏又不好去催,毕竟是国事不是家事,官家要和底下的臣僚们商议之后才能决定。 这一次呢,仁宗要以大宋皇帝的身份中途加入和谈的进程,可不是一切都定下来后象征性地露个面那样简单的。 就拿最浅显的影响来说,之前的和谈是西夏使节团对上大宋官员。都是做臣子的,谁也不比谁高贵。 但是官家一旦出马,西夏使节们要面对的就是堂堂一国之君了,心理上就会有压力。但反过来说,倘若官家在谈判时露了怯,就会让对面狮子大开口。 扶苏盼啊盼、盼啊盼,终于在石榴花将开未开,《论语》学到了一半的某日,在资善堂教室的大门外,看见了仁宗身边内侍的身影。 这位内侍姓黄,因领了都知的官衔,宫里人都称呼他“黄都知”。黄都知仿佛在资善堂外面等了有一会儿了:“成王殿下,官家命小的来接您了。” 黄都知没说去哪,可扶苏怎会猜不到? 难道说,就在今天? 那就该我上场啦! 扶苏乌溜溜的眼睛一下子笑弯了,和同学们挥了挥手告别之后,二话不说就坐上了内侍带来的小轿子。轿子里的桌上放着点心和时令的水果,一看就是有人吩咐了悉心准备的。 扶苏上了一天的课,刚好觉得肚子有点空空的,便打开了点心盒准备补充体力值。盒里整整齐齐码着十数个雕花梅球、蜜渍金桔,每个都都做得拇指大小,一口一个,扶苏不自觉就吃掉了好多。 知道再吃下去要被念叨了,扶苏才恋恋不舍舔了下指尖沾上的蜜糖,又用湿帕子仔细把手擦干净。 吃完之后,又用盐水漱了口,扶苏顺势掀帘子往外面一看。等等!怎么还在宫里,怎么还是完全没见过的地方? 整个宋朝皇宫里,几乎没有扶苏去不了的地方。官家的福宁殿、皇后的坤宁宫、大公主的柔仪殿都时常见到他的踪影。甚至于苗贵人等妃嫔的居所,扶苏他也能去,因年纪小,不会有人说闲话。只是扶苏与她们交集不多,也不爱去罢了。 唯一以扶苏的身份暂时去不了,私心也避之不及的地方,就是仁宗的工作区。他看着停轿子的宫殿额头上,黑底金字的“垂拱殿”的匾额,忍不住两眼一黑。 扶苏连忙拉住内侍的袖子:“黄都知,咱们不是去和西夏和谈的吗?” 黄都知却笑道:“哎呀,正是如此,看来殿下已经知道啦?陛下正要召几位大人商量和谈的事,命老奴将殿下您也召来一听呢。” 扶苏心里又打了个突。 他乌溜溜的眼睛飞快转了转,顺势弯下腰来:“那个,我肚子突然有点……” 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洪亮的招呼声。 “黄都知好啊。” 那人走进了一看,才发现被内侍挡住的扶苏的身影。“咦”了一声之后,笑眯眯地对扶苏见礼:“成王殿下好啊。” 扶苏盯着打断他尿遁读条的不速之客:你是哪位? 好在黄都知及时解答:“见过富相公。” 富相公,富弼,原来是他。 比起北宋其他的名臣,此人并没有响亮的诗文作品传世,但出圈程度并不亚于其他人。因为他是与范仲淹齐名的“庆历新政”的共倡者。 扶苏悄悄打量着富弼:宽袍幞头,正是时人最推崇的士子打扮。绷着脸没表情的时候显得端正庄重,但笑起来时的和蔼笑纹又将自带的严肃感冲淡了。不难想象,这人是个性情随和、喜爱谈笑类型的。 刚才,黄都知称呼富弼为“富相公”,说明他现在依旧身居高位。可现在是庆历四年春诶,滕子京已经去谪守巴陵郡了。按理说庆历新政应当破产了呀,为什么富弼还是相公,没有遭到清算,贬谪到地方吗? 当着两人的面,扶苏陷入了沉思之中。倒让富弼多看了他一眼。 黄都知却做了个告罪的姿势:“富相公,成王殿下肚子不爽利,咱家先少个失陪了。” 富弼一听立刻严肃了起来:“成王的身体不适,这可是大事啊。不若这样吧,黄都知你先带着殿下去太医院问诊,本相立刻进殿去告知官家一声。” 扶苏的沉思被迫中断:? 告诉官家?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他只糊弄黄都知一个人还有办法,大不了让黄都知送他去曹皇后的坤宁宫里休息就行。但要是官家知道了,更关键的是富弼和太医院也掺和进来了,那可不行! 扶苏当了两辈子优等生,想出装病的主意已经让他觉得羞耻了。要是装病还被当场戳穿,光想一想他就社死得钻进洞里去。 “……我,我没事了。刚才岔了气,现在好多了。黄都知,你带着我进去吧。” 扶苏白嫩嫩的小脸,因为撒谎而泛上一丝薄红,富弼意味深长的目光更让他脚趾扣地。他只能假装没看见似的盯着自己脚尖。 “是误会,都知刚才听错了。” 黄都知摸了几下扶苏软乎乎的小肚子,确定他是真的没事之后,才知松了一口气:“哎哟,幸好殿下您没事。” 又牵着扶苏走上了垂拱殿的台阶:“来,成王殿下您当心着些。” 垂拱殿日常都是成年人来来往往,台阶的高度和长度对扶苏一个豆丁来说多少有点吃力。因此,他爬得很慢,走了几步,却没见富弼的身影超过他去。 扶苏回头,才发现富弼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在他身后的几步之外,像是随时准备托住掉下来的他似的。 “谢谢富相公护我。”扶苏没忍住说。 富弼做的其实是内侍的活,但他官至宰相,并不是为了讨好谁,单纯只是好心罢了。在私心里,扶苏并不想刷富弼这位朝廷重臣的好感,但以他的性格,又做不到对别人的好意视而不见。 富弼闻言呵呵一笑:“这有什么?殿下你放心走就是,有老臣在后面看着呢,必不会让你摔了的。” 两人再无多话,富弼始终走在扶苏的身后几步,直到两人一起进入垂拱殿中。进门之后,扶苏就看到了背身看着舆图的官家。官家转身过来,眉间闪过一丝讶异:“富卿与肃儿居然同时到了。” 富弼笑呵呵道:“臣与成王殿下寒暄了几句,耽搁了一会儿,官家莫怪。” 仁宗当然不会责怪他,笑着冲着扶苏招了招手,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刚好摆了个松松软软,看起来对屁股很友好的坐垫。扶苏乖乖地坐上去,就听到官家含笑的声音。 “原本只该有朕和卿家几个的,肃儿非说他也要来听,朕也只好答应了,诸卿且包容则个。” 扶苏正调整着坐姿,闻言,忍不住瞪了官家一眼:“明明是官家先问我‘要不要来’,我才说要来的。” 而且说的是和谈,才不是垂拱殿好吗! 孰料他话音刚落,君臣齐齐发出一阵极为响亮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扶苏:??? 不是,你们笑什么呢? 笑过之后,却有一人不客气地拆台:“十页《论语》,总不是官家强令了殿下吧?” 扶苏循着声望去,竟是刚才笑得最肆无忌惮没形象的一人:“宋先生!” 他又不可置信地看向其他几个或有一面之缘、或是完全陌生的重臣面孔,发现他们一点儿也没惊讶,说明肯定是早就知道了十页《论语》的前因后果。 谁说出去的? 是宋先生,还是官家? 扶苏正化身侦探一个个排除嫌疑呢,富弼就乐呵呵地提供了证据:“臣闻殿下出生方才三日,前线宋军就大破党项。前些日子殿下因故出宫,又在相国寺偶遇了西夏使臣被痛斥的场面。因想着,咱们君臣商量和谈时,不若捎上殿下一起,说不定会有料想外的好结果。” ……原来是你!宋仁宗! 前因后果能知道得那么仔细的还有谁? 扶苏立刻瞪向身边坐着的官家,官家移开目光,心虚地轻咳一声,大手盖上了儿子蓬松的发顶:“你宋先生只是调侃,莫要与他置气。” 什么宋先生? 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啦,我置气的对象明明是你! 父子间的小秘密被捅给了朝臣,仁宗还给他立了个对西夏宝具的祥瑞人设。眼见着再这样下去,朝廷众臣的好感就要刷刷上涨。仁宗私心里对他期望重大,要是文武百官也支持他当太子,那他就真的脱身无望了! 第22章 ——我不愿意来垂拱殿就是因为这个啊! 看来只能使出那一招,而且也确实是时候了。 扶苏一边毛茸茸地摇头,一边心想。 哼哼,不是想要料想外的后果嘛?那我就提供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吧。 “和谈并非长久之计,依儿臣来看,杀党项个片甲不留才能永绝后患。” 扶苏一面满脸天真无辜,说出了最能把人吓死的话。一面悄悄期待起群臣的反应来。 作者有话说: ---------------------- 这两天牙疼肩膀疼手疼[托腮]感觉需要拜一拜 第18章 “和谈并非长久之计,依儿臣看,杀党项个片甲不留才能永绝后患。” 三岁的成王殿下用他那嫩嫩的小嗓子说出石破天惊之语。 垂拱殿中,一片寂静。 坐在正位的官家,连同下首几位股肱重臣的面容上都有一刹那空白。唯独彼此脸上相似的愕然,才能证明他们并没有听错。 他们的惊讶不因为别的,抗击辽北,光复旧州的口号自大宋立国时就响彻朝野间。但高河车、澶渊盟、三川口……连续三代数战数败摆在眼前,大宋君臣们已经不敢做扶苏话里的那个梦了。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致君尧舜,四方来朝。那是士大夫还政于三代的究极理想。但连年折损的人口和居高不下的军费却是不得不面对的惨淡现实。 人在现实面前,总是要低下头颅的。 众臣当中,尤以富弼的感触最深,庆历新政是由什么而肇始的?原本的大宋也堪称盛世,他的前任宰相公晏殊更是当了几十年太平相公。然而,与党项的三年战争就耗费了大宋近半的国力,他和范仲淹才会打起变法图存的主意。 而今支持变法者四散离开,宋夏也要和谈成功了。他站完最后一班岗,眼见着也要贬谪去地方,陡然间听见成王殿下的雄心壮志,心中不知有多百味陈杂。 其他大臣也多有相似的想法。他们震惊完之后就是无言的尴尬。一时之间不知该捧场还是该规劝。 谁都知道成王殿下是官家属意的太子人选。能三岁读《论语》的天资确实也很高。 鼓励了呢,万一殿下荣登大宝之后成了秦皇汉武在世(真要论,老赵家的平均军事水平还比不上这两位呢),搞得大宋民不聊生。 规劝了呢,未免太过打击成王殿下一片稚子热血心肠……而且,在未来太子面前承认自己打不过,也显得自己太无能了点。 他们谁也拿不准主意,默契地一齐看向了官家。这时候当然要探探官家的口风,要看做君父的对未来的继承人有何种期许。 是希望他守成,还是…… 然而,本该发表重要意见官家也沉默了起来。他半侧着身子撑住下巴,注视着儿子隐含期待的大眼睛,眼底光芒闪动。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扶苏却没有留意到老父亲的注视,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几位大臣的身上。感受到殿中众臣左顾右盼,谁也不敢开口的古怪气氛,就连一向恣情随性的宋先生都久违地一言不发,他的心中既松快又得意。 如果他是大宋rpg游戏玩家的话,大臣们头顶的好感度条肯定在+1,+1,+1了好几次之后,因为这句话,无可挽回地一落到底了吧。 果然,他之前制定的方略是对的,铺垫了这么久的努力也没白费。能够一语震惊四座鸦雀无声,是他扶苏应得的! 扶苏悄悄地,又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 却在这时,有一人罕见地打破了沉默。 “臣认为,成王殿下此言说得有理。党项人狼子野心、外惧内骜、虎视眈眈,仅是和谈根本难以满足他们的胃口。” 扶苏:嘎? 他得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官家与其他大臣也是如梦初醒般,纷纷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官家讶然不已,失声道:“韩卿,你竟是这样想的?” 韩卿,谁? 如果是平时,扶苏免不了把说出这种话的人引为知己。不仅因为他说得有理,难道别的大臣们就看不出来西夏的狼子野心吗?但在大宋只有余力和谈的前提之下,敢于说出刺耳的实话,需要天大的勇气。 但现在的情形,他只想求求这位韩卿,求求你别赞同、千万别赞同我啊—— 你把别人说服了怎么办呢?我是冲着当刺儿头,可不是冲着当英雄来的呀! 那韩卿却不顾扶苏的死活,沉声道:“臣的想法从一而终,未曾变过。大败于党项是臣之无能,非是大宋之无能。虽然宋夏暂时休战,但未来总有战火重燃之日,臣恳请官家收拾山河,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官家沉吟了片刻:“韩卿的意思是……” “臣恳请官家,于和谈之时,大宋之寸土不可让,决不能让党项有机可乘。” 听到这话,众臣纷纷坐直了身子,刚才被成王殿下惊天之语一打岔,险些忘了今天的正题。没错,他们几位股肱之臣齐聚于垂拱殿,正是为了讨论一个问题。 西夏的使节团谈判时狮子大开口,既要钱又要地。那么,在最差只能二选一的前提下,大宋该给哪个? 扶苏见话题转移了,悄悄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他也很好奇,关于这个问题,北宋的顶层官员是怎么想的? 他在坐垫上挪出个舒服的姿势,津津有味地倾听了起来。 韩卿——也就是韩琦,是宋夏战争中前线抗击西夏的主将。每一寸土地都是他与宋军士兵冒血拼杀着守卫的,自然不乐意拱手让人。 他也是唯一主张“以战逼和”的人,和扶苏的判断一样,料定西夏会战略收缩为主,肯定不敢继续打下去。 但因这个主张太过于冒险,自然有人站出来反驳。 反驳韩琦的人是正副两位枢密使,晏殊和富弼,其中富弼最有发言权——你知道我和范仲淹为啥要搞庆历新政不?难道真的是闲的没事干了?还不是前线兜不住了,导致后方只能咬紧裤腰带供粮供人,连累民生出了大问题?你敢以战逼和,万一真的再打起来了怎么办?再变法一次,可能吗? 但除了“以战逼和”外,他和韩琦一样,也是主张以给钱安抚为主的,理由也很充分。 万一给西夏的是地,辽国知道了有样学样可怎么办,他们也问咱们要地,不给就打过来,咱们是给还是不给呢? “可是三十万两银,三十万匹绢,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富相公,你前年也出使过辽国,辽国已经狮子大开口,要求每年增币银十万、绢十万。如今再各添上三十万,实在是……” 负责掌管财政的枢密使晏殊深深地叹息了,满脸写着“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谴责地看向在座其他人。 宋祁……宋祁在一堆参知政事、枢密使面前,他三品礼部侍郎只是个打酱油的,只因为是对接西夏使团的前线端口,才能被叫过来开会。此刻,正跟扶苏一样,在大佬的争锋之中一言不发,纯看戏。 扶苏的头一会儿转过来,一会儿转过去,看几方你来我往,看得眼花缭乱。 其实他心里倒有个损招儿:现在的大臣们不管怎么唇枪舌战,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绝对不可能让李元昊称帝与宋平起平坐,最多称夏国主,维系名义上的宗主附庸关系。 但你只需要无耻一点儿,就让李元昊称帝嘛,以此为代价减少给西夏的银钱。然后西夏只要称帝,前宗主国辽国就会去打他们了,刚好能落个两败俱伤,大宋坐收渔翁之利。当然前提是,你要想办法让辽国收拾西夏之前,首先不来收拾你。 扶苏在心中过了一圈儿,又摇摇头自己给否决了。驱虎吞狼的办法,他第一世时,韩、卫等等小国经常会用,效果也不错。但秦国会驱匈奴的虎,吞南越的狼吗?不会呀,那个时候秦已经是六国一、四海毕了。 同样,大宋已经是半个大一统王朝,对同期的西夏称兄道弟、还用阴损的招数,不仅写在史书上没面子不说,历史上跟金联合灭辽、又和蒙古联合灭金有好下场吗。 没有的。 扶苏把蠢蠢欲动的想法按回心底,再听几位朝臣辩论的时候,就像手里握着参考答案听过程,颇有点乏味了。 加上几位朝臣虽然辩论得火热,可每个人都遵循着本朝士大夫的行止风仪,再激烈的观点皆是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换句话说,就是……很催眠。 扶苏上了一整天的课,进殿之前又吃了十几颗高糖高热的甜点,在令人昏昏欲睡的催眠声中,困意来的挡也挡不住。不知过了多久,他激灵了一下稍微清醒时,才发现眼皮子已经阖上了。 扶苏强令自己睁开,可是下一秒就如同沾了胶水般再度阖上,再叫也叫不醒。 “duang!” 雪白的糯团子一下歪倒在垫子上。 群臣舌战正酣之时,忽而见到官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把成王殿下睡歪倒的身子摆正,见他依旧没有醒来的预兆,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竟把人稳稳地抱在怀里,转身放到后殿安置了。 第23章 刚才再怎么激烈辩论的大臣们,此刻都愕然看向了彼此——他们谁都没想到,官家对成王殿下竟然疼爱至此,原本合该内侍做的活计,他竟然亲自代劳,不肯假手于人。而且,他抱孩子的姿势一点儿都不生疏。 他们在自己家里的时候,都没抱过几回儿孙呢。 旋即,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纷纷直冲晏殊而去。宋祁是资善堂翊善暂且不谈,晏殊的幼子却是他们文官的子孙后代里,唯一一个皇子伴读,唯一一个! 晏殊微笑着捋起长须,深藏功与名。 他的心里却在怒斥晏几道,让儿子说起资善堂读书的事情时,倒出来的全都是:司马先生凶,李球虽然笨但是可爱,赵宗实也笨但是没有李球可爱,成王殿下又聪明又可爱……等等,没一点营养的片汤话。 有时候他也想问问成王殿下,您到底看中我儿子哪点儿了?不会只是看上他长得俊——颜控的双向奔赴吧? - 扶苏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唯独眼前是一片蒙蒙的雾。片刻之后。仿佛有更深的困意向他涌过来,他懒懒地翻了个身,眯起眼打算再睡一会儿。 ……翻身? 扶苏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因脑子还没完全清醒,一时之间没晃过神来。他还以为自己一开始就是在床上睡着的呢。 正在翻身的时候,小手不慎拍到了另一个人,扶苏懵了一会儿:“……官家。” 四周几乎没有点灯,唯独远处的烛光映出仁宗的轮廓,才让扶苏半阖着眼睛也认了出来。 “嗯,是朕。” 仁宗垂头坐在床边,没有强行叫扶苏起床的意思。若是往常,他早就让扶苏不要傍晚睡觉,以免夜深人静的时候睡不着了。 扶苏仿佛也察觉了这点,舒服地眯了眯眼,往被子的深处一钻,半梦半醒般地梦呓:“结束了吗?辩论会……” “结束了。”官家长出一口气,不知道是轻松还是叹息:“诸卿真是辛苦了。” 为他的王朝殚精竭虑至此。 他这一声叹得扶苏也想跟着叹气了:“是啊,他们很辛苦,也很厉害的……可惜,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刚才,扶苏听不下去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实在有点不忍心了。富弼、晏殊、宋祁、……哪一位不是胸有块垒、青史留名的栋梁之材?却要委曲求全,屈辱地讨论该割地还是该赔款。 偏偏历史上和谈的结果不尽如人意。 正如扶苏说的那样,一切只因为大宋打不过西夏,也打不过辽国。建立在这个基础上,再栋梁之材也只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是啊,是这样的。” 良久,仁宗又吁了一口气。这下,连半梦半醒的扶苏都听出来是叹息了。 他还感觉到一只磨了茧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顶,让他忍不住向手心拱了拱:“肃儿呢,议和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钱,不给。地,也不给。” “不怕西夏再开战?” 扶苏闭眼哼了声:“不怕的,他们根本不敢。官家,你信我。” 在更大的困意席卷而来之前,他把没宣之于口,却依旧残留在意识表层的碎片,全部一股脑儿似地倒了出来。 “但是辽夏可以开战,只要想办法让他们打起来……” 旋即,就像断片一般二度陷入梦乡。 “……” “…………” 垂拱殿的后殿久久沉寂着,除了扶苏均匀的呼吸声,再无人置一语。良久,仁宗吹灭了后殿里寥寥几根的蜡烛,温热的大手覆在了扶苏的眼睛上。 扶苏的眼皮颤了一下,没有醒。 “好好睡一觉吧。”仁宗说,然后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 大漏斗,马甲要掉光了。 本章想叫醒扶苏的扣1,不想叫醒的扣2 第19章 扶苏睁眼的时候,目之所及俱是一片漆黑,唯独窗外透着一点烛火微明。初夏的夜里虫鸣也寥寥,衬得清夜愈发寂静。 房间外的人似乎察觉到了里间动静,秉着烛台轻悄悄推门而入。借着光线,扶苏看清来人是个年轻的内侍,他在仁宗跟前见过两三回的。 “这是在哪儿?几更了?” 内侍揉了把惺忪的睡眼,勉强打起了精神回答道:“回殿下的话,这儿是垂拱殿的后殿。昨天殿下您睡到夜半,官家就没送您回坤宁宫,命小的在垂拱殿给殿下守夜。” “几更……快到四更天了。” 四更天已经接近黎明时分,正是守夜人最难捱的时间段。扶苏微微抿了下嘴:“你把屋子里的灯点上,去小憩会儿吧,暂时不用管我了。” 内侍道了谢,又说道:“官家嘱咐,若是殿下您半夜清醒了睡不着,莫要瞪着眼干熬着,且好好养足精神,明日随他和晏公他们一起去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难道说,官家就要亲自去和谈了,而且时间就定在明天? 扶苏揉了揉眼睛,有点后悔自己之前只听到一半就睡着了。日程肯定是官家和几位大臣后面议定的。 挥退了内侍之后,扶苏就倒在了被子里,小身子毫无形象地歪扭着。 许是因为仁宗时常在此小憩,被褥也沾染了淡淡的安神香气,还挺好闻的。但扶苏闭着眼,确定自己再没有一点儿困意。本来他就睡足了一晚加一夜,更何况官家告诉他天亮了就要去和谈,怎么可能还睡得着嘛? 索性在被子里,漫无目的地发呆。 给大臣们下的猛料应该是够了。虽然很抱歉让几位年纪不轻的股肱之臣受到惊吓,但心理学上的“锚定效应”足以让他们给他贴一个“激进主战派”的标签。以后论及议储之事,很难不会有所顾忌。 至于西夏和谈,历史上应该没出什么幺蛾子吧……扶苏拧眉想了一会儿,又乍然松开了。算了,有的话史书上肯定会有记载的,他一点没印象说明没有! ……咦? 好像有人问过我这事? 扶苏使劲儿地回想,脑海中也隐约浮现出个模模糊糊的片影,依稀是仁宗被烛光映出来的轮廓。他们那时候在说话吗?都说了些什么?他一概也想不起来。 算了,算了,别想了。 扶苏阖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刷子一样盖在眼底。 主战派的标签已经成功贴上,剩下的也没有他发挥的余地。舞台搭好了,该唱戏的不是自己而是官家。他只需要当一个合格的气氛组,目送和谈圆满结束就好啦。 …… 第二天,醒来的扶苏欲哭无泪。 ——谁规定的气氛组还要大早上被拉起来画舞台妆啊! 甚至不是早八,是早六! 他睁着困眼,就被有备而来宫人们扯到了铜镜前,身上被罩上一身比拜师还正式的红纱袍。镜子里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活像过年时挂着灯笼的路灯,一句话不说都能让人感觉到热闹。 然而,宫人们似乎犹嫌不够,又变戏法般掏出好几个金子打的长命锁,吓得扶苏连忙一把抓住来看热闹的仁宗衣角:“官家,戴上那个我脖子会断的!” 他说完才发现哪里不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小嘴巴:“呸呸呸,童言无忌!” 又可怜兮兮道:“可我真不想戴……” 官家闷笑了一声:“你这孩子,哪有自个儿说自个儿童言无忌的。” 又随手抄起一只长命锁,在扶苏的胸口比划了一下:“好看吗?” 扶苏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身前身后却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夸奖声音。 “好看,简直太好看了。” “衬得陛下跟小仙童似的。” “这锁上的云纹与官家腰间的玉带极为相似,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亲父子。” 从各种角度拍马屁的人,扶苏挨个儿瞪了过去,被他眼风扫过的却都一点儿不心虚,有的居然还冲他笑起来。呃,不会吧,难道这些人说话是发自真心? 他又看向身上鞭炮串儿一样的礼服:大宋,不是说你崇尚清淡典雅吗,这种神似大唐的热闹风是从哪来的! 最终,扶苏还是没逃过被金锁套头的命运,人都蔫巴了一点儿。但等到一出垂拱殿大门,看到浩浩荡荡一眼不见尽头的仪礼卫队,扶苏又一瞬间理解了。 天子接待西夏代表团,此时不好好地装一下扬我国威,又更待何时? 他顿时挺直了小腰杆子,也不用仁宗多嘱咐什么了,自发自觉地听从着礼部和内侍们的指挥官行动,又在长达一个时辰不明觉厉的仪式后,乘轿子龟速行驶到了相国寺的正门口,被人接着下了轿,领到仁宗跟前。 大相国寺早就被禁军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不复当初苏轼能随意带人进进出出的模样。一想到苏轼,扶苏的目光下意识扫向被前来围观天子真容的百姓们,他们被禁军隔绝在数仗之外,都目不转睛地往这边望过来,还有人喊着“官家”。 第24章 哎呀,有点犯傻了,苏轼现在才那么矮一点儿呢,就是来了也看不到啊。 扶苏敲了把自己的脑壳。却听百姓中有人突然大喊了一声“官家”,像是湖面炸开的水花,传染般地让周围的人一起跟风,一声声“官家”喊得此起彼伏。 人浪声聚集起来十分具有穿透性。至少他们进了大相国寺的禅房后,还能听得到五六分。扶苏伸开双臂,示意官家抱起自己,又凑到人耳边:“这招效果很好。” 仁宗:“……?” 他露出了不理解但礼貌的微笑。 诶?什么?? 扶苏大惊失色:难道百姓的声浪不是你们提前安排好的托儿吗?不是为了营造主场气氛,给西夏的使节团们制造心理压力吗? 他又看向了禅房另一侧等候已久的西夏使节团,发现他们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打个比方的话和杨守素听到“厚颜无耻”的程度差不多。扶苏瞬间就觉得,自己戴了两个小时的金锁都是值得的! 对了,也幸好那天他全躲在了苏轼的背后把自己的脸藏了起来,不然他今天还不能正大光明地看呢! 谈判的人选从宋臣换成了皇帝,铺排的规格亦增多了不知凡几。除去守在寺外的禁军之外,光是随圣驾来到大相国寺的官员、内侍、宫女……就有不下数百人之多。他们身着符合身份的庄重仪服,各个行止有度、如流水一般井然不乱,直到归于整肃的寂静之中。 而被众星拱月着的尤为清贵大气,他仿佛折了一段日光披在身上,积年威重气度之盛令人不敢轻易逼视。而他怀中抱着的稚子正仰头说着什么,他穿着一身红纱罩袍,胸前金锁衬得他肤色愈白愈亮,不知在与父亲说些什么,神情灵动又狡黠,宛如画中走出的观音坐前仙童。 再加上一夜之间焕然一新的禅房,金兽口中喷吐的淡淡的龙涎香起,远处传来宋国百姓的阵阵音浪…… 西夏的使臣,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他们潜心修习了中原文化多年,又在大宋的中心汴京待过不少时日,但今天所见所闻,仍然颠覆了从前的所有认知。就连他们当中最熟悉大宋的杨守素——现在他已经退居次首的位置——从前也只是区区一秀才而已,拜见过本地父母官、吃过举人宴的流水席,眼界也不过如此。 西夏本土的使者一向以军力自满,以国主李元昊之骁勇宏图为傲。他们自以为天下英主莫有超过他们国主的。今日一见大宋皇帝,却被另一种陌生的磅礴之感巍然压倒过去,就连“兀卒”两个字喊得都不响亮了。 兀卒,也就是青天之子。放在西夏的语境里,是与宋辽统治者齐名的皇帝称号。可在大宋皇帝的面前,他们兀卒的这名号能叫得理直气壮吗? ——见过李元昊在毛坯的宫殿里,铺着毯子撒酒疯的西夏本土人士沉默了。 唉,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西夏使臣没有心理素质特别差的。但是吧,就像人的免疫系统只能对见过的细菌病毒产生抗体,西夏人在武力上可以随便吹牛恐吓,但涉及到他们盲区的高维度的礼仪文化,他们怎么防守? 而礼仪文化,恰巧是大宋的舒适区,或者说是统治区。礼仪象征着富足,文化昭彰着文明。与只能蜗居西北、倾尽全国之力豪赌国运的西夏相比,大宋今日能以数百人而奉区区一君主,未来就能再召集万人,乃至十万人…… 扶苏打量的目光一一扫过西夏人的脸:看来这把多半是稳了。 现在就看官家怎么出招了。 昨天,几位股肱重臣讨论了许久到底给钱还是给地,扶苏结合历史猜测多半是要给钱的,理由正如富弼所说,万一辽国趁火打劫也问你伸手要土地,你怎么办? 然而,在西夏使臣打完招呼之后,把扶苏搂在怀里的仁宗却说:“朕本不欲轻启衅边之祸,然尔主元昊原为宋臣,受皇恩而贰心、僭号自立,侵疆戮边,天地不容也。” “今尔等恣狂怠悖,犹欲索岁币、割州县,徒增痴心妄想耳。朕念生灵涂炭,许尔等归顺,然寸土不予、分银不增。若元昊悉心臣服,当去帝号,束手来朝。” ——寸土不予、分银不增! 要说在场的人听到这段话谁最震惊,不是西夏使臣,而是扶苏。早在前面铺垫的时候,他就听得出来官家并不是好声好气商量的口吻,直到最后,他更是被吓了一大跳。等等,昨天不还在给地给钱极限二选一吗?今天怎么一个都不给了? 谁让官家一夜之间做出了改变? 扶苏眼底惊疑不定,扭头望去,却见官家冲他笑了笑,摩挲了一把他的发顶。 不,也有可能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话术而已。扶苏心里暗想:看西夏使臣听到官家的话都不吃惊,说明之前谈判的拉锯战里,大宋方面肯定提过不止一次,只是都没成功罢了。 但他心里头仍然希望着,仁宗能强硬地坚持到底。“寸土不予、分银不增”,这句话从皇帝和谈判官员嘴里出来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西夏的使臣数人中发出一阵交头接耳的嗡鸣,不一会儿,为首的人站了出来,对官家拱手道:“大宋皇帝陛下,请容许我们商量一会儿。” 仁宗慷慨微笑:“请便。” 接着,他又状似不经意地补充:“陕西诸师业已厉兵秣马,唯待朕一诏耳。” 嘶—— 扶苏又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不同意就继续开打的意思吗?你是谁,你不是我认识的官家……但是不管你是谁,都不要从官家的身上下来好吗,好的。 西夏的使臣听闻这句话,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但他们没人敢出口顶两句。还是那句话,威胁也好狮子大开口也好,从皇帝的口中说出来是不一样的。 万一口嗨一句真打起来……兀卒会把他们都撕碎吃了吧! 西夏使臣们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会儿,又彼此用手指比划了半天。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后,他们终于比划出一个内部所有人都能勉强满意的方案。 “打下来的土地,我们可以全部归还。但绢十万匹、白银十万两、茶叶十万斤,大宋每年至少要给我主送上这些。” 比起一开始的岁币要价全部打了三折,土地上也松了口。显然西夏方也明白,宋主来了,就不是菜市场砍价你一块五我一块四了。他们需要拿出彼此都能谈的方案,不然就是纯得罪人。 那么大宋实际上能接受吗? 能的。甚至比起晏殊、富弼一开始的预算还少了一点儿。 但是扶苏的心却陡然悬了起来,他是真怕仁宗看西夏让利幅度大,加上在预算内,就一口答应下来——谁让人家历史上就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呢。 明明可以再争取一下的! “官家。” 扶苏从仁宗的怀抱里站了起来,把桌案上的茶杯捧在怀里:“你的水怎么喝完啦?听说大相国寺的茶很好喝,我去找人给你添点水。” 扶苏当然是故意的,为了打岔不让仁宗开口。找大相国寺特产茶也是为了多拖一点时间,能冷静下来理性思考。 他“噔噔噔”跑到禅房外,冲着离最近的小沙弥笑了笑:“这位师兄,能不能冲泡一壶大相国寺的春茶?” 扶苏才发现沙弥原是个熟面孔:“诶,你不就是……”和苏轼在大相国寺偶遇的老实人小沙弥吗?法号是叫觉、觉什么来着? 但当扶苏和小沙弥对视的瞬间,唯见对面的眼底一片平静的漠然——初见陌生人时的漠然。 不可能啊,那位师兄明明见过他的脸的,不可能认不出来他。 扶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飞快地往里间看了一眼,满脸警惕。 “你不是他,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 ---------------------- 第20章 “你不是他, 你是谁?!” 扶苏不是个自恋的人,不认为见过他的每个人都要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是作为亲眼见证过名场面的人,小沙弥不记得他也记得苏轼吧?也该对苏轼身边的三岁小孩有印象吧? 总之, 当一个三岁孩子跟他打招呼的时候, 真正的小沙弥或许会惊疑不定,又或许怀疑自己看错了人, 但绝对不会像陌生人一样不认识他。 眼下, 正值宋夏两国谈判的紧要关头,甚至于官家的圣驾亲自驾临了大相国寺。 但是就有资格站在官家十数步之外的人, 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掉包了。 如果不是扶苏历经偶然事件才能下此判断, 小沙弥身边的长老方丈、师兄师弟竟然无一人察觉出有异常。 替换沙弥的人想干嘛? 背后主使的人又有什么阴谋? 电光火石之间,诸多芜杂的念头在扶苏脑海中一一闪过。但是他没有犹豫第二秒:“抓住这个人!他要行刺!” “行刺”两个字如一把尖刺狠狠凿进每个听到它人的神经。周遭的僧侣和禁军条件反射般涌了过来, 前后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还没等那冒牌沙弥反应过来, 就被一下掀倒在地,以按压犯人的姿势牢牢地压住双手, 半点也动弹不得。 第25章 “你们要干什么?师兄,是我!我是我是你师弟净觉啊?我怎么会?行刺呢?” 压住冒牌货的和尚似乎才发现?自己逮捕的竟然是亲师弟。是啊, 净觉师弟怎么会?行刺呢?他虽然不敢开口质疑成王殿下, 但是疑惑不解的目光却飘了?过来?。 扶苏暂时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 凉凉睨了?一眼:“劳烦师兄把他按牢一些,莫要让他逃跑或者畏罪自杀。” 旁边禁军问:“可要搜身?” “不用。”说完这句话,扶苏就?转过身去, 正对?上听见动静匆匆赶来?的仁宗和方丈等人, 西?夏使臣也混在其中?。 仁宗面露焦急之色, 一走进扶苏就?蹲下来?,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见儿子似乎平安无事才狠狠地松了?口气:“肃儿, 怎么回?事?朕仿佛听到你在说有人要行刺?” 他的目光落在了?被按住的人身上,面色已经变得十分不善。与?此同时,方丈认出了?被按住的人正是寺中?僧侣:“净觉!” “……这,成王殿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净觉他怎么会?行刺呢?” 方丈想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净觉性格仁善乖顺,怎么会?做掉脑袋的事?可是说了?岂不是在质疑成王殿下、乃至官家? 他正犹豫要不要开口,却见成王殿下迈着小步子主动走到他面前,冲他甜甜地一笑:“方丈,几天?不见啦。” 方丈:“?” 什么几天?不见,他和成王见过吗? 忽地,他又惊呼了?一声:“……原来?是殿下,是老衲有眼不识泰山。”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被死死按住的冒牌净觉,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到极点。 扶苏:“看来?方丈还记得我呀。” “阿弥陀佛,殿下白龙鱼服难掩天?资聪颖之态,令人见之难忘。老衲先前不敢直视贵人才一时眼拙,现?在又怎么会?认不出呢?” 可这和净觉又有什么关?…… 等等,难道说?不会?吧? 扶苏却在心里笑出了?声:那天?斗倒使臣大出风头的可是苏轼不是他呀,他充其量就?是个?打酱油的僚机。别看方丈现?在夸自己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当时能把他记住,肯定?是因为没见过熊到胆敢擅闯方丈禅房的三岁小孩儿。 拍马屁辛苦了?呀,方丈。 但他糯乎乎的面皮上没露出一点儿破绽,小下巴微微抬起来?,仿佛对?方丈的马匹极为受用似的:“可是这位净觉师兄,明明与?我有过一面之缘,今日见到我时却恍若陌生人,我打招呼他也没反应。” 仁宗的表情慢慢严肃了?起来?。 扶苏的话,提供了?很多种可能,让他不得不重视。 不过,能发觉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就?以行刺为借口调度禁军把可疑人物制伏,以绝后患。就?,不愧是我的好大儿! 孰料那被按住的人忽然抬起头,虽然在禁军的力度下很快又被按了?下去,但他还是抓住了?机会?喊冤道:“是小的今日太紧张了?,才会?有眼不识泰山,没能认出成王殿下!小的从未动过哪怕一丝行刺的念头,请官家为小的做主啊!” 嚯,好厉害的话术。 几句话就?把自己的异常之处推得一干二净,甚至有意把事件引导成“成王殿下发现?自己没认出他来?恼羞成怒,特意用行刺作借口陷害”的方向。 ……这就?更?不可能是被七岁小孩骗了?还不知道的沙弥了?。 扶苏本来?还想让沙弥回?忆当天他们说过的话判断真伪,但那样的话肯定?会?被“几天?前的事情我已经忘记了”为理由搪塞过去的。 他转头看向了?方丈:“毕竟是你们大相国寺的人,我和他不过区区一面之缘,你们却与?净觉朝夕相处。此人到底是谁,就?交由?相国寺来?判断吧?” 官家颔首点头:“肃儿此言甚是在理?,了?禅方丈,不如?就?由?你来?定?夺。” “阿弥陀佛,求陛下让贫僧来?勘验净觉师弟的真假”却在此时,一道年轻浑厚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阿弥陀佛,回?禀陛下,贫僧乃净觉师兄净元,出家之前就?与?他认识,对?净觉师弟之事无比熟悉。若是贫僧也能错判净觉的身份,天?下就?无人能认对?了?。” 扶苏认了?出来?,这就?是那位第一个?按住冒牌净觉,回?神之后想质问他的和尚。他看起来?比净觉年长三四岁,两条浓眉像弯刀一样悬于眼上,颇有佛家怒目金刚的味道。 既然有人肯出头又有办法,官家自然从善如?流答应:“那就?你来?吧?” 只见这位嫡亲的师兄净元稍稍松开了?按住冒牌货的手:“须菩提白佛言:‘世尊,颇有众生得闻如?是言说章句,生实信不?’” 在场大多数懂佛法的人已经听出了?净元话中?的出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中?《正信希有分第六》的原文。少数人也猜得出是一句佛经。对?啊,验明和尚的正身,不就?该用佛法么? 那“净觉”一怔,下意识道:“佛告须菩提:‘莫作是说!……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 “他是假的!” 净元大吼一声:“净觉师弟方才开始修习《金刚经》,根本背不得他这般流利!” 扶苏:“……” 扶苏:“…………” 嘎,原来?你是反向钓鱼执法呀? 他的眼风扫视了?一圈儿,周围的人,官家、大臣、宫女、内侍、甚至包括看热闹的西?夏使臣……各个?面露诧异愕然之色,显然都被这师兄一波操作整懵了?。假货为了?贴合人设修炼到了?王者段位,随便捡一句佛经都能脱口而出,谁能想到,他要冒充的本体才到纯青铜? 这人立刻被狠狠按在地上,像只翻不了?身的王八。很快,他脸上涂抹的炭粉铅粉全被擦掉了?,露出了?和净觉六七分相似却略有不同的原貌。 扶苏:“嚯啊。”还真别说,这个?化妆易容思路其实挺先进的。 但无论别人怎么审讯,那个?自知无力回?天?的奸细都像枯木一样不发一言。如?果不是宋朝还没有提炼□□的技术,恐怕他已经咬掉嘴里的毒药当场自尽了?。 但一想到堂堂皇家寺院有僧人潜伏,在场的各位都有后怕。宋朝的僧人生活极为宽松余裕,不是吃素斋持破碗化缘般清苦的修行,而是与?繁华的市井勾栏融为一体。 上至皇族、宗室、官员、下到百姓、大小贩子、海外商人……乃至于妓女都在他们的社交范围以内。倘若有人装作僧人混入相国寺,效原主的生活轨迹,不出一年,大宋的情况就?会?被摸得透透的。 了?禅方丈更?是“啪”地一声把手盖在了?眼睛上,露出了?惨不忍睹的神情:完了?,全完了?。事情的发展走向了?对?大相国寺最?坏的那一条路上。不仅他们疏忽得连同门被偷天?换日也没被发现?。就?连寺中?僧侣佛法不精的事情也被抓了?个?正着…… 他拖着老迈的身躯沉痛道:“阿弥陀佛,寺中?出了?这样的丑事,贫僧虽万死亦难辞其咎,为今之计,只好亡羊补牢。恳请陛下允许贫僧命寺内所有僧人互相纠察检举,不给贼子留下可乘之机。” 扶苏:“还有净觉师兄的下落,方丈可别忘了?。” “对?对?对?,多谢成王殿下提醒,还有净觉那小子也要找到,他怎会?如?此糊涂犯下错事……” 官家挥了?挥手,面上辨不出喜怒:“了?禅大师自去吧,今日申时之前,朕要见到个?干干净净的相国寺。” 现?在是午时二刻,正好是一天?中?太阳最?晒的时候。留给了?禅方丈和相国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与?此同时,那位冒牌货净觉也被禁军扣押得严严实实,由?刑部和皇城司擅长拷问审讯的人才联合执法,负责从他口中?撬出东西?来?。 ……虽然幕后主使到底是谁,在场的人心中?都有数。为什么相国寺几十年都没出事,偏偏在西?夏使臣来?的时候,好巧不巧混入了?一个?奸人呢? 偏偏主使头号嫌疑人中?的一位,居然还有心思主动搭话嘲讽:“多谢大宋的皇帝陛下,让我们有幸欣赏一出精彩好戏。” 扶苏冷冷睨了?这人一眼:呵。 等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宋仁宗淡淡地挑了?挑眉,对?西?夏使臣的发言不置一词。近乎浮薄的神情极为罕见出现?在他的脸上,就?连扶苏都没有见过。唯独晏殊、富弼几位老臣彼此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是陛下动真火的表现?。 ——扶苏是后来?才知道的,其实今天?他们遇到的谍战水平相当低级。至于高级的人才?都在好端端地在辽国潜伏着呢。皇城司就?是专门负责管这个?的。毕竟西?夏是第一次称帝,第一次独自出使他国,第一次安插钉子,摸着石头过河所以格外不讲究。 第26章 所以,仁宗久违的恼怒不是因为西?夏的举动,而是扶苏喊的那句“有人行刺”。虽然后面证明是权宜之计导致的误会?,但一想到肃儿曾离奸细只有一掌之隔,他的心就?像倏然被抓紧,后怕得不行。 “……” 那个?西?夏使臣说完之后,只觉四周都冷飕飕的,所有人都在用一种不太友好的眼光看着他,既愤怒又可笑。他不会?级别低到不知道这事是自己人做的吧?欣赏好戏?一会?儿可有的欣赏。 不多时,就?有好消息传来?—— 净觉找到了?。 他两天?前被打晕被绳子捆住塞入一间常年没人的柴房里,当真是叫天?天?不定?、叫地地不灵。又因为圣驾造访相国寺的消息来?得突然,全寺上下都忙着迎圣驾,才让奸人找到破绽。净元师兄就?连每天?与?师弟说两句话的功夫也没有,要不然早就?发现?了?不对?劲。 扶苏:我就?说嘛。 俗话说得好啊,杀人容易抛尸难。如?果真的是西?夏干的好事儿,目前他们在大宋人生地不熟的,生怕做了?坏事被抓起来?。所以他们只敢把净觉绑起来?,至于出使圆满顺利结束之后?那就?不好说了?。 净觉由?净元师兄搀扶着来?面圣。他也知道,如?果不是扶苏偶然撞破了?,他大概率是要出事的。到了?御前,一跪完官家,就?便颤颤着给扶苏见礼:“阿弥陀佛,小僧叩谢成王殿下救命之恩。” 扶苏看得有点儿不忍心:“谢恩什么的先不着急,你还是先去吃点饭吧。” 净觉被关?着饿了?整整两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圆盘一样脸上瘦了?一大圈。比他第一次见着憔悴了?好多。 说着,发顶却被狠狠薅了?一把。扶苏抬头,仁宗也心疼地盯着他:“肃儿你也是,等回?宫了?就?用艾草熏熏衣服、祛一祛邪祟。” 奸细就?是奸细,哪有什么邪祟?扶苏哭笑不得,他可是唯物主义者。 不过,一想到两次不明不白的穿越,唯物主义者的身份认同好像也没那么坚定?了?。 而且,他并不怕今天?的邪祟,只要能对?谈判有帮助,他宁可多碰上几个?。问题在于怎么才能对?谈判有帮助呢?以西?夏使臣厚颜无耻的德性,他们肯定?不会?承认。 扶苏盯着自己的鞋尖,正在飞快地头脑风暴着。那厢,皇城司与?刑部审讯专家的联合作业的效率飞快,结果已经呈了?上来?。 官家手中?握着奸细的口供,雪白的宣纸上墨痕未干,甚至有淡淡的血腥气味。 但此刻没人在意这点不雅,群臣们一齐伸长脖子,目光紧紧盯着官家手中?那一沓纸,都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官家一张一张地看完,却没有把它交给任何一个?臣子,而是将之交给了?扯着他衣袖、使劲眨巴眨巴眼睛的扶苏——后者不得不承认他真香了?,他发现?撒娇是真的有用,而且越来?越好用。 扶苏屏息凝神,看完了?第一章 纸的内容之后,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哇……” 原来?是这样子审出来?的啊。 对?于审讯专家来?说,软骨头有软骨头的审法,硬骨头有硬骨头的窍门。他们找来?两位辽国通与?西?夏通,一个?对?着奸细讲辽语,一个?讲西?夏语,再观察奸细的表情。终于,在那位西?夏通讲到有明显渎神色彩的言论时,那个?奸细克制不住发出一声怪叫,最?终还是没忍住中?了?圈套。 ……这确实很难忍住啊。 扶苏想。 有宗教信仰的人和没有的人是完全两模两样。他们会?认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受到最?高神的感召。说不定?这个?卧底的卧底行为都是以至高神的旨意为名,听到渎神的话不跟你拼命才怪。 一旦有了?第一次露破绽之后,奸细自然会?生出自暴自弃的情绪。这个?时候,再想要撬开他们的嘴就?不难了?。而就?在扶苏往后一页一页细读的时候,禁军们已经将西?夏使节团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大相国寺的气氛忽地变得紧绷肃杀,被围住的西?夏使节团的面色齐齐一变。 宋臣已经从仁宗此举中?读出真意,富弼作为御用嘴替上前一步,冷冷地瞪向他们。 “我大宋以礼义待人,尔等西?夏使节团却暗中?伤害我大相国寺僧人、偷梁换柱、意图潜伏,到底有何狼子野心?” 西?夏使节团无人回?答。 他们在看,在数。使节团只有区区数十人,相国寺中?的宋人却有数百人之多。他们就?算以一敌十也打不过, 而且打过了?又如?何?最?终还是会?横死他国。就?算李元昊肯为他们报仇,再次与?大宋开战,可他们的命是真的交待了?。 但要是承认了?奸细是他们派的呢?那就?必然要同意宋国的各种苛刻离谱条件,等于谈判和卧底任务同时失败,回?到西?夏之后还是会?被李元昊狠狠收拾一顿。 该怎么办? 是承认?还是不承认? 虽然杨守素因为之前的事在使节团内部风评下降、被迫退居到二线,但这个?时候西?夏所有人又不自觉看向了?他——这个?为卧底计划做了?全盘谋划的人。 杨守素袖藏在子里的手在颤抖。但他意识到,作为使节团里少数擅长嘴炮而不是武力解决问题的人,如?果能把眼前的困局处理?好,他又成为挽狂澜于既倒的英雄。 “大宋的皇帝陛下,敢问您为何空口无凭就?敢污蔑我西?夏?仅凭一张没由?来?的纸就?敢断定?,是否太过武断了??” 富弼刚要说话,仁宗就?挥手制止了?。 “空口无凭几个?字,可不是你说的算。朕若说朕说了?算,你们几个?,也未必敢承认自己做下的腌臜事。” 正当西?夏和大宋都不理?解,为什么宋国皇帝/官家要回?击以这种没甚力度的词句,他又话锋一转:“那么,朕派人将这奸细北上送往辽国,让大辽评断一二,辽帝说的话,是算还是不算。” 扶苏:!!!!! 这不就?是他昨天?只在脑子里想过一遍,但是没敢说出口的那个?主意的变体吗? 大宋想个?法子祸水东引,设计让被家奴反咬一口的辽国跟西?夏打一仗。与?大宋苦战三年后国力虚耗、的西?夏,辽国肯定?早就?想找个?理?由?揍他们一顿了?。 这时候大宋送个?奸细过去,恰似送了?个?枕头——而且丝毫不用担心被辽国找麻烦。 说不定?他还要谢谢咱呢。 扶苏端详着西?夏使臣比刚才还要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抿嘴露出一个?笑。 ——从现?在开始,大宋与?西?夏的谈判,攻守易形了?。 ----------------------- 作者有话说:辽国历史上确实在宋夏和谈之后,和西夏打了一架。 还有二更但在半夜四五点(……),建议明天早起来看。 第21章 扶苏笑得很甜, 嘴角高高地?翘起、雪白的两颊微鼓着,像是个掺了糖汁的奶包子?。 但现在没人有空在意他的笑相如何,或者质疑三岁小?孩儿?把谈判过程全?听懂了会不会太有违常理。 因为大家都在笑。 大宋君臣的表情, 此刻达成高度一致。 西夏梦想中?三分天下的格局需要什么前置条件?需要势均力敌、拧成麻花、谁也奈何不了谁的三股势力。 倘若某个后起之秀想要与两位老?大哥平起平坐, 不出意外?,一定会受到原本斗得不可开交的两股势力的一致针对。 看看冷战时期的美国和苏联就知道。它们统治全?球的数十年间, 没有哪个国家与它们平起平坐过。而今, 宋辽夏之间微妙的格局,只不过冷战的又一次重?……早了一千年的预演。 而且, 更加微妙的是, 西夏很长一段时间曾是辽国的附属国,李元昊的祖宗李继迁又被宋太祖打败过。这就注定了它的崛起之路更艰难, 也更漫长。 不过西夏现在别说崛起了, 恐怕连保住既存的实力都困难。今天的事一旦传出去,就算仁宗不把人证奸细送到辽国, 人家脸皮厚一点,说我为我“兄弟之国”来打你, 西夏敢不接招吗? 辽夏之间必有一战, 从?奸细承认自己的西夏人身份那一刻起, 这件事已成定局。辽国不会放弃喂到嘴边的借口,也咽不下昔日家奴与自己平起平坐的气。 仁宗静静地?负手而立、一言不发。他给足了西夏使臣时间,让他们把目前陡转的局势厘清楚。 那么,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什么? ——是大宋的态度。 刚和西夏经历三年苦战的大宋, 是会高高挂起作壁上观, 还?是会和辽国一起发兵攻打西夏,事后两国一起瓜分胜利果?实呢? 就要看,西夏能不能给出让大宋满意的价码了。 第27章 这才是西夏使臣脸色变苍白的原因。 他们承认或者不承认奸细根本不重?要, 杨守素的狡辩更是无谓的垂死挣扎。 原本像天方夜谭的“寸土不予,分银不增”,现在看起来也显得眉清目秀、甚至对西夏是好选择了。大宋完全?可以?要得更多。 “寸土不可予,分银不可增。” 此时此刻,宋仁宗也在心中?回味起这句话?来。如果?说,他一开始说的时候还?有讨价还?价话?术的成分,但自从?目睹扶苏与奸细只有一掌之隔后,他的心就坚定下来,势必要将之达成。 后面的局势更是一节节冲着有利于大宋的方向奔去。 但仁宗看了眼天色,心知今天是无法谈出什么结果?了。西夏使臣理智上虽然知道了宋夏之间攻守易型,现在不是他们漫天要价的时候了。但从?感情上接受、利益上接受却是另外?一回事。 正?好,大宋这边也没商量好该怎么狮子?大张口呢,仁宗暗忳,等?回去和众卿商量一下,再问?问?肃儿?的意见。 他脑子?里最先浮出了三项必争之物: 铁,牛羊,还?有……马。 西夏的党项马极为出名,不仅耐寒耐旱耐粗饲,而且耐力出众、冲锋力强。是辽国也要眼馋,要求西夏每年上贡的战略物资。 大宋当然也眼馋。但另外?两个国家很有默契地?把宋排除在交易的范围之外?,一起维持着对宋的战略封锁。 倘若能以?此事为契机,从?西夏那处撕开个口子?……宋仁宗呼吸粗重?了一瞬,竟然不敢再往下想了。太祖在位时都没过过的好日子?,难道他要过上了? 仁宗不敢想,但扶苏敢啊! 眼见着“寸土不予,分银不增”不再仅仅是个梦,他理所当然地?开始得陇望蜀。西夏所在地?,也就是后世的青海甘肃陕北宁夏一带都有什么物资来着? 铁?煤?石油? 不不,那些都是工业时代的点缀。 而扶苏初次降生?于一个农业国,天然更关心吃不吃得饱饭。所以?在他心中?,西夏最重?要的物资是…… 是盐啊! 西夏占据了后世中?国较为干旱的几个省份的领土,天然就有数不清的盐池。光是青海省的察尔汗盐湖,它的储盐量就足够地?球的所有人口吃1000年。 那就是……70亿人每天吃,都要从?北宋立国一直吃到他第二世降生?的年份。 不得不说,新出生?的脑子?就是敢想。宋仁宗连要几匹马都觉得如坠梦中?,扶苏已经不满足于只是薅物资,而是计划起怎么把察尔汗盐湖纳入他们大宋的领土。 他有眼力见地没有声张。说出去可不止是当不上太子?了,而是会被怀疑是有精神病的程度。 ——不是,你以?为现在是大唐呢? 不过,在仪驾启程准备回宫,扶苏偷听到几位官员正在交头接耳,话?里话?外?打起了西夏盐铁的主意。就说嘛,层层科考上来的人脑子就是好用,顺风局都不用他开历史挂的,他们自己就是挂。 这次大相国寺之旅,开局拉风,结尾凯旋,除了中?间出了一点意料之外?的小?插曲外?,其余一切都很完美。然而,正?是小?插曲才是攻势逆转的关键。 感谢西夏送的纯天然有机间谍。 ……等?等?,西夏在相国寺安插间谍的事儿?是他第一个发现的啊。 之前官家有意营造的“对西夏宝具”人设已经在几个老?臣之间口耳相传。他们不会也结合今天发生?的一切,在群臣之间传得更加神乎其神、风生?水起吧? 扶苏想象着那个画面,咽了口唾沫。 幸好回程的路上大家都很高兴,也就没有来时那么讲究礼仪了。大臣们不按官衔大小?站,而是三两相熟的走在一起,借机抒发心中?激荡之情。 见状,扶苏也从?自己的小?轿里一股溜儿?钻了出来,刻意放缓了步伐,远远地?凑在大臣队列的边缘偷听。 听了一会儿?,扶苏长松一口气。 幸好,幸好。 没有提到他名字的,都在痛斥西夏人无耻之尤,竟敢然在大宋的皇家寺庙里投放奸细。又或者是预测未来辽夏的战争局势,商讨大宋应当如何应对。 “成王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原来是富弼富相公。他惊讶完之后便笑了,显得十分开怀的模样:“难道是跟老?臣一样,激动得坐不住轿子?了,非要下来走一走散散心?” 富弼官居副枢密使,在今天这么多仪仗中?也是一等?一的身份,当然有自己的轿子?。 不过,他选择和扶苏一样步行,同样缀得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两个的身份都不适合走进去,去了就是听取行礼声?一遍。 扶苏矜持地?点头:“嗯。”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偷听的。 富弼丝毫不为三岁小?孩也能懂国家大事而感到惊讶。他连提也不提,扶苏竟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两人一个听过官家的暗示,也亲眼见证过扶苏的特异之处,自然心里有数。一个又犯了老?毛病,完全?忘了自己才三岁。竟然就这样互相把这件事糊弄了过去。 ……不,也不是完全?糊弄了过去。 只见富弼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还?记得昨天傍晚,垂拱殿原本已经散会了,官家又匆匆地?把我们召了回去,问?我们倘若钱也不给,地?也不给,和谈还?能不能成行。” 嗯? 原来还?有二次会。自己那时候正?在后殿睡得正?香,竟然完全?不知道。 “寸土不可予,分银不可增”原来就是那个时候提出来的。 “那个时候,臣等?都觉得陛下失之于意气之争,多少异想天开了。然后陛下便说,那辽国如何呢?若是辽攻打西夏,我等?以?和谈逼迫西夏退步的可能性又有多少?” 扶苏福至心灵:“所以?才有了今天?” “正?是如此。”富弼说。 原来是这样啊。扶苏许多的疑惑都因这句话?迎刃而解。 难怪仁宗的态度从?消极转为强硬,原来是开了二次会吃了定心丸。又在得知西夏奸细后,那么迅速把话?题导到了辽国身上,原来是早有准备。 自己抓到的西夏奸细,其实是给仁宗瞌睡时递了个枕头。 ……还?顺便给辽国也递了一个。 不过,富相公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扶苏正?警惕着“果?然只要有殿下在,西夏就有奇妙的事情发生?”之类巩固人设的话?,不意却听到一句更加让他炸裂的。 富弼说:“官家同我们说,此二则非是他自己的想法,而是从?成王殿下处得到都灵感。老?臣听闻后,实在是感佩不已。今日与西夏的谈判大获全?胜,老?臣私心认为除却官家外?,殿下当居首功。” 嗯? 什么叫从?我身上得到的灵感,我那时候不是在睡觉吗?怎么给人灵感? ……等?等?! 宋仁宗坐在烛火前明明暗暗的轮廓,与被褥之间淡淡苏合香气,电光火石般闯入了扶苏的脑海。不会就是那个时候的事吧?在他完全?不知道的地?方…… “……” 扶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那个时候到底说了什么? 可是无论再怎么拍自己的脑子?,都没有一点印象,恐怕是随着深度睡眠一起被格式化了。 所以?仁宗完全?知道了吗,他彻底掉马了吗?现在说自己是天生?政治家来得及吗?会有人信吗? 啊啊啊啊啊!所以?他到底说了什么,仁宗听到了什么又脑补出了什么?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未知的bug永远最可怕,因为你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补救起。 “……” 到了三更天,扶苏躺在坤宁宫后殿的卧室里。眼睛睁得大大的,睡不着。 没有谁能让扶苏一夜失眠到天亮。 除非你是富弼。 ----------------------- 作者有话说:笑容不会消失只是从扶苏转移到我的脸上[垂耳兔头][竖耳兔头] 第22章 上学是工作, 和谈是生活。 没有什么比担惊受怕一夜没睡后,发现第二天早上六点起?床上课更悲惨的?事情了。 他现在每天早上寅时二刻,也就?是六点要起?床用早膳。卯时一刻准时到资善堂。过午在坤宁宫用过一餐后, 申时结束一日的?学习。 一天满打满算刚好?学够八小?时, 当然双休是没有的?,只有特定的?节日和活动才能休息上一天。 哦, 对了, 扶苏又想起?来了一件悲伤的?事。因为昨天的?变动,之前所有谈判的?成果全?部不作数。礼部又要重启加班加点模式。 换句话说, 他还要在司马光的?手下读上好?久的?书, 才能等到宋祁回来。 第28章 扶苏:“……” 天塌了。 累了,毁灭吧。 扶苏面?无表情地把朝食塞进嘴里, 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咀嚼, 像一只没有感情的?进食机器。再美味的?七宝素粥、梅花汤饼、茯苓糖糕都被他吃出了生命体征维持餐的?感觉,膳房师傅见了要哭出声的?。 坤宁宫的?宫人?, 有两位是跟着扶苏一起?去了大?相国寺。都被周围的?人?悄悄打听过昨天发生了什么,才让成王殿下如此明显的?低气?压。可连他们也一头雾水。 而且, 成王殿下他虽然小?脸皱巴巴的?。可是他朝食一口?没少吃, 没说过一句斥责下人?的?话, 没砸过东西,被带去资善堂上学的?时候更没闹脾气?。 宫人?也不知这种情况该不该上报了。要是报上去是一场乌龙,官家和娘娘嫌弃他们小?题大?做了怎么办? 扶苏没注意宫人?的?心情, 乘着小?轿子抵达了资善堂。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同窗朗朗的?读书声回荡在耳边的?时候, 他的?负面?情绪一下子达到了极点。 他面?色如常地走进了教室,加入了晨读的?队伍中,口?中一遍遍吟诵着他已经可以倒背如流的?《论语》, 心中突然感觉自己荒谬到了极点。 如果不想当太?子的?话,其实有一千万种方法。就?比如说现在,他大?可以当场撕书痛骂孔老?夫子枉为圣人?。或者故意藏拙,《千字文》第一行教十遍也背不得,都不会走向今天的?境地。 是他自己太?过傲气?,不甘心明珠蒙尘,被别人?当成傻瓜。也不甘心远离那?个位置之后命运只能任人?摆布,才会流落到今天的?境地。说到底,都是他自己活该。 司马先生的?课一如既往地没意思。像没被腌入味的?白肉,干货满满,吃一口?也能满嘴流油,但是怎么咽也咽不下去。今天他讲的?篇目是《论语·先进篇》。 孔子与?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等几个弟子讨论各自的?抱负。 子路想治理千乘之国,三年后使百姓勇武知礼。冉有想治理个小?国家,三年使百姓富足。至于礼乐就?要另请高人?了。公西华愿意在宗庙的?祭祀中担任司仪。 几位学生都是孔子论道的?熟面?孔,但孔子这次却罕见地对他们的?志向保持微笑,一言不发。最?后一位曾点则放下乐器:“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暮春时节穿着春天的?衣裳,和六七个成年人?,六七个童子一起?在沂水沐浴,在舞雩台上吹风,唱着歌回家。 孔子这回开口?:“我赞成曾点的?想法。” 台上的?司马先生还在奋力讲着:孔子这一段表露的?态度看似“碌碌无为”,实则是大?大?的?“有为”。正因为曾点描绘的?正是礼乐教化后的?终极图景,是儒家天下大?同的?目标,他才会慨然发出感叹。 扶苏却已经神游天外了:他也好?想浴乎沂、风乎舞雩。痛痛快快地洗个澡然后自然风干,曾点未免也太?会享受。对了,这个曾点还是曾子的?爸爸,就?是那?位为了信守对儿子的?承诺亲自杀猪的?曾子。不知道曾子小?时候见过曾点杀猪吗…… “哪有那?么复杂?就?不能是孔子真的?想洗澡了吗?” 忽然之间?,一句极细的?吐槽像小?虫子一样钻入扶苏的?耳畔,让他一下子回过神来过来。他悄悄扭头向四方瞥去,正好?与?晏几道游弋逡巡的?目光对上。 确认过眼神,是都想洗澡的?人?。 下课后,两个人?自然而然坐在了一起?。 晏几道:“唉。” 扶苏:“唉。” 至于彼此叹气?的?是什么,他们谁也没问谁也没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过扶苏大?约能猜到一点。除了开历史挂的他自己不算,晏几道是资善堂里学得最?好?的?人?,大好几岁的赵宗实也比不过他。他学什么都一点就?透,不须多说什么。 宋祁还好?,但司马光可不是一点就?透的?教学风格。再看两人?后世的?发展,一个以写风月诗词闻名?,一个是赫赫有名?的?保守卫道士,两人?的?相性南辕北辙。晏几道在司马光手底下读书能开心就?怪了。 ……不不不,就?算是我,也受不了啊。 晏几道静静看了一眼扶苏,突然整个身子趴倒在桌子上。伴读的目的是当皇子的?尺度,他这种坐没坐相的行为要是被老师看到了,肯定会被狠狠训斥一顿。 但他却依旧没骨头似的趴着:“殿下,我不想来资善堂读书了。” 扶苏:“……?” 晏几道:“我没开玩笑。” 他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殿下你也看到了,这里……不是我想要的?。” 除了天然相性不合的?老?师外,还有来自家中的?压力。阿爹偶尔会问他成王殿下是什么性子,是否真如传言般是个神童。阿娘、哥姐、仆婢们却会讲得更直白露骨些:成王殿下就?是你未来的?登云梯,你只须攀上他就?一辈子不愁了。 有个别还会酸言酸语,说什么要是再年轻几年选上的?说不定会自己。以为他听不懂被他怼了后又恼羞成怒地闹脾气?。 晏几道反感甚至恶心上述的?一切。 他的?同窗都是好?人?,成王殿下更是难得漂亮可爱还有意思的?。但他不喜欢他们被人?当作谈资,被当成饭菜称量的?感觉。 晏几道思及于此,下意识捏紧了袖角,就?见到扶苏轻轻地摇了摇头。 就?当晏几道以为他会拒绝、甚至于训斥自己的?时候,却听到他问道:“你阿爹知道这件事了么?” 晏几道:“我会说的?,我今晚回府了就?告诉阿爹。” 虽然阿爹极有可能会大?动肝火,会大?骂他不知好?歹,但他还是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最?差的?结果,无非是他以后会被家族当成弃子,但家里至少还能管他一口?饭。那?样就?足够了,比现在每天都过得生不如死好?。 扶苏笑了笑:“那?你去吧,我同意了。” 他甚至有些羡慕晏几道的?干脆果决。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自己心里都知道。 那?么我呢? 扶苏想起?未能说出口?的?“我不想当太?子”,惊觉自己当时果然一语成谶。错失了那?么好?的?机会,现在再说已经来不及。官家已经知道他聪明且有意藏锋,他会作何感想? ——我奉若至宝的?东西,你却弃之如敝屣,甚至不惜自污来摆脱? “………………” “……殿下?” “殿下!” 直到被晏几道轻拍了拍肩膀,扶苏骤然回神,才发觉自己刚才思绪又飘远了。果然啊,他纠结了整整一个晚上的?事,现在再过一遍发现还是死结。 晏几道迟疑了:“殿下……你还好?吗?” 嗯? 扶苏走神被正主?抓个正着,小?脸羞得红扑扑的?:“我在想,如果你成功的?话,我会想你的?。” 晏几道一言难尽地望着他。 编点好?的?吧。 扶苏急眼了:“我说真的?!” 回坤宁宫的?路上,晏几道三个字还在扶苏的?脑海里回荡。晏几道时常令他想起?另一个人?。此人?几十年后也要在资善堂读书,同时也直接导致了北宋王朝的?覆灭。 宋徽宗。 这非是说晏几道有宋徽宗那?板可恶,他们二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脑子好?使、艺术天分还高。 虽然两人?一个是文学家、一个是书法家,但并不耽误他俩《论语》学得飞快。偏科这种事不存在的?。 但是宋徽宗的?问题在于,他把他艺术家富于浪漫想象的?能力,与?最?高统治的?权力相结合,那?将是所有国民的?的?灾难和噩梦。 历史上的?小?晏在政治上并无建树,从扶苏与?他本人?的?接触来看,他对权力也并没有兴趣。他想离开资善堂看似离经叛道,放着大?好?前途不要,实则对他自己来说反而是好?选择。 那?么我呢? 扶苏长出了一口?气?。他好?像第一天才留意到这个问题。晏几道才六七岁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纵使阻力重重也毫不犹豫去做。 可他有了官家,明明知道他有意藏拙却从不主?动问的?官家,有了对他慈爱之至、每天都嘘寒问暖的?娘娘。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却一件没有达成。 他到底在犹豫什么呢? 直到吃饭的?时候,扶苏还在脑内大?烧烤,脑袋中央就?不轻不重挨了一敲:“吃饭要专心,当心噎着呛着了。你还吃的?是鱼。” 扶苏抖一下,回神:“我不会了。” 又过了一会儿,摸着自己的?脸皮问:“很明显么?” 第29章 曹皇后耸了耸肩:不明显吗?也太?明显了。宫女早上吞吞吐吐跟她打小?报告,她就?知道要坏事,肃儿这孩子一向喜欢把事压在心里,能让他挂脸已经很严重了。 既然提起?了这个话题,她就?有心多说两句,至少问一问是怎么回事。但看到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色她又住嘴了,随即,命婢女往肃儿的?碗里多添了几柜子菜。 事已至此,还是先吃饭吧。 不然,曹皇后都要担心,肃儿说完之后愁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扶苏不好?拒绝来自母亲的?好?意,碗里被夹了菜,就?只能吭哧吭哧埋头吃。结果曹皇后看他吃得多,添菜添得就?更勤快了。 他吃得险些怀疑人?生,直到看到曹皇后用了漱口?的?清茶之后,才松了口?气?。他打了个小?饱嗝,顺理成章地丢开玉碗,也叫来热茶,咕嘟咕嘟地漱起?了口?。 扶苏用完晚膳之后,惯例就?要回到后殿的?书房中写作业,但是今天却是例外。他刚要出小?花厅就?被曹皇后拉住了。后者拉着他的?手带到自己住的?正殿,桌上还放着她做了一半的?针线和借光的?烛火。 曹皇后闲闲捻起?针线,有一搭没一搭地绣了起?来。与?此同时,还命令宫人?脱掉扶苏的?小?鞋子,方便他调整姿势坐得舒服点。 “怎么了?” 曹皇后仔细端详了扶苏好?几下,方才柔声问道:“昨天从相国寺回来的?时候,就?闷闷不乐的?。不是说大?宋压倒了西夏,怎么你反而不开心起?来了呢。” “…………”扶苏移开了眼。 对于儿子沉默的?回避态度,曹皇后仿佛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并不显得生气?。 她轻描淡写展露了超强的?推理天赋。 “让阿娘猜猜看,是不是肃儿一想到第二天还要去资善堂上学,就?觉得喘不过气?,觉得日子要过不下去?” 扶苏目移:……居然真的?被猜中了。 曹皇后微微一笑:谁还没当过学生啊。 她轻描淡写道:“阿娘明日替你给?司马先生请个假,就?说你身子不爽,在坤宁宫休息一天。不会耽误课业进度。” “反正,以肃儿的?聪慧程度,课业是肯定不会落下的?吧?” 扶苏:“!” 他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曹皇后好?笑:“怎么了,高兴傻了,连谢谢阿娘都忘了说了?” 扶苏抹了把脸:“谢谢阿娘……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在演科幻片。” 他突然想起?白天晏几道的?话,心中忽然就?鼓起?了一阵勇气?:“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阿娘,我不想去资善堂读书。” 他说出了在外面?绝对会被斥责为离经叛道、目无尊长的?话:“我、我一点不习惯司马先生上课的?方式。他总让我们朗读。但其实我们都背下来了,我根本不想读。” “还有、还有对句子的?不同理解也不许我们说,不然就?是有违孔孟之道。” 就?像今天学到的?“浴乎沂风乎舞雩”,他和晏几道虽然心里各有解释,但是都默契地没宣之于口?。因为那?样没有好?下场,他们也不是没有试过。 扶苏闭上了眼睛,黑黑又长长的?眼睫扫在眼底。他不确定,之后曹皇后会怎么对待他。但说出来后,胸口?陡然轻了不少。既然如此,那?后果怎样他都接受。 “还有呢?” 扶苏:“啊?” 曹皇后倏然叹气?:“你绝不止这一件不想做的?事情吧?何不一起?说出来,让阿娘一同来参详参详,能不能帮你想想办法。” 扶苏犹如被温泉水包裹住,浑身都轻飘飘暖洋洋的?。他几乎都要头晕目眩,但还是勉强留住了一分理智。 “没,没有其他的?了。” 曹皇后:“只有这一件?” 扶苏:“只有这一件。” 关于太?子的?事,怎么说得出口?呢。事关国本,已不是一人?能解决的?事情。他怕阿娘会因他的?话伤心,又怕她果真帮自己参详起?来,连累得她与?官家的?关系更加僵冷。 曹皇后:“好?吧。” 她似乎断定扶苏心里搁着别事的?,但是完全?不打算追问,目光追随着手中纷飞的?针线,语调平稳而温煦:“同你父亲说了么?司马先生,还有你不欲去资善堂读书的?事。” 扶苏一怔:和白天问的?话好?像。 但他的?答案,与?晏几道的?截然不同。 扶苏低下头:“没有。” 他有许多理由解释自己的?按兵不动。 读书是他点头的?,要言而有信。 李球和赵宗实都需要伴读的?位置。 宋先生被授予了紫金鱼服,莫名?其妙被撤职了,定会有风言风语。 …… ………… 曹皇后轻声说道:“你担心告诉了你阿爹之后,他会因此失望,也会因此对你生怨,父子生出嫌隙,我说得对么。” 是这样吗。 是这样啊…… 扶苏的?身子忽然狠狠一颤。 他突然不确定了,曹皇后到底是在就?事论事,还是已经勘破他引而不发的?秘密? 但是她的?话一针见血,把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一切,全?挑破在了明面?上。 哪有那?么多冠冕堂皇。 所有的?“不舍得官家伤心”“不忍心他失望”,翻译过来就?是“不舍得他变得不爱我”。 扶苏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忽地,有几颗透明的?珠子滚落了上去,洇开小?小?的?一片。 他一直知道,自己其实很自私。既想摆脱第一世的?宿命,又不忍心失去父爱。 他甚至面?对不了失去太?子之位后,官家对他冷淡失望、乃至如同陌生人?的?目光。 有什么东西抚过他的?脸,曹皇后叹息的?声音如纱一般在耳畔响起?:“肃儿,不管你要做什么,你须记得一件事——你阿娘是一国之母,没有什么东西要靠你委屈自己才能得到。” 扶苏捂住了眼睛,但却怎么也捂不住喉咙里破碎的?泣音。 - 当天夜里,扶苏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位久违的?人?。 秦始皇、祖龙,父皇……总之,那?个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人?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他依旧那?么威严而不可逼视,仅仅站着,就?仿佛一把经年藏锋的?利刃,帐外呼呼的?北风也不能动摇他分毫。 他转过身,看到了自己。一伸手就?打掉自己自戕的?剑,连带着另一只手中握着的?圣旨都“啪”一声,掉到了地上。 那?人?的?声音既怜且叹。 “吾儿,何以至此。” 但扶苏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就?知道这是一场梦了。 因为他自戕的?时候曾经呼唤过无数次,但那?个人?的?身影没有一次出现在自己的?身前。 ----------------------- 作者有话说:扶苏提到胡亥都淡淡的,因为ptsd根本不是他。 类似于“是这人杀了我啊,哦”。 本章贯穿了八万字的ptsd终于登场了,嘿嘿,下一章解开心结愉快掉马。 ps今天没二更 第23章 好奇怪啊, 在扶苏意识到这里是梦境的一刹那,梦境本身却没有坍缩。 他没能清醒过来,依旧被困在公?元前二百一十年?的上郡。 “……” 扶苏手中的利剑顺势掉落, 和?之前滑落在地上的假圣旨掉到了一起。他背过了身, 既然已经知道是梦,现实再也无法更?改, 那就快一让他点离开吧。他不?想?面对……五步之外, 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人?。 “扶苏。” 那人?维持着背手的姿态,突然开口:“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吗?” 扶苏的嘴唇颤动了一下。 现代的时候, 他随着同学老?师们一起称呼那人?为?“秦始皇”。客观而?疏离的称呼仿佛有神奇的魔力, 能够维持他现代人?的身份认同,剥离掉曾经历过的一切。 但?是真到了那人?的眼前, 才发现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仍没办法抹掉:“……父皇。” 扶苏唤出了暌违二十余年?的称呼。 嬴政的身子微动了动, 如鹰般锐利的眼里闪过一丝慰色。扶苏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那个人?是天生的君主?,一向?喜怒不?形于色, 如同高?高?在上的天穹般无情地降下雨露或雷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情感?显露在外? 果然, 是他梦里的幻想?吧。 扶苏扯了一下嘴角。因为?他白天被揭破了对仁宗虚伪的一面, 梦境才会?调动出他第一世的父亲, 无耻地捏造出一个抚慰他不?安心绪的幻象吗? 那个人?接下来的话,仿佛更?加证实了扶苏的猜想?。 第30章 “你似乎过得不?错?” “还可以。” 扶苏移开眼,盯着地上狼藉的圣旨和?利剑:“去了后代人?生活的地方看了一看, 他们说这道圣旨不?是您传的, 而?是胡亥假传了圣旨。” 扶苏没有说得更?详细, 譬如倘若秦始皇还健在,胡亥怎么敢假传圣旨之类的问题。 但?是见到那人?一听到“胡亥”两个字就狠狠皱眉的样子,怕不?是已经看出了问题所在。 那他知不?知道, 他一手建立的王朝,已经…… 扶苏做好了被质询的心理准备,也准备好了一套应对的话术。他并不?打算告诉那个人?真相,怎么说呢,作用?是安慰他的梦境,就不?要给临时演员添堵了吧? “既然知晓了此封圣旨的来龙去脉,那你还会?怨朕吗?” 什么?不?问他秦的结局吗? 那人?竟然真的只字不?提,只背着手、定?定?地望着他,执意要等一个回答,似乎这个答案重于他死后的山河千钧。 “………………” 扶苏保持沉默。 他不?想?梦里也自己骗自己。 等不?到回答的人?勾起嘴角笑了笑,似乎有淡淡的自嘲之色。然后,他俯身把地上的利剑捡起,看也不?看扶苏,就那样掀开了帘帏,走进猎猎的北风之中。 “如此看来,反而?是朕贸然打扰了你。” 那人?的话因大?风的扭曲变得不?真切,扶苏又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干巴巴地说:“没有。” 本就是被潜意识调出来安慰他的人?,说不?上什么打扰。 “是么?”那人?的声音不?置可否。 三十万大?军仿佛近在眼前,却因雾气蒙蒙的恶劣天候,变得仿佛遥不?可及。曾经也有一支军队被他派往南方攻打百越,就那样一去不?回、圈地为?南越王国。直到整整百年?之后,才由另一位雄主?收归中央。* 但?同样的故事,没有发生在长子身上。 秦始皇忽而?释然了不?少:他盼着扶苏那样做,却忘了扶苏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膝下诸子中,自己为?四海一统如何殚精竭虑、视之为?毕生心愿,扶苏是知道得最清楚的人?。 身为?人?子,如何会?违背君父此生的夙愿,自私地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又或者弃边疆于空虚之中,发兵南下重燃战火? 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不?是置自身性命、于万民水火的人?。 倒是自己错怪他了,秦始皇想?道。 他不?止一次斥责扶苏被道貌岸然的儒生喂了迷魂汤。谁又能料到呢,那不?是迷魂汤、是座右铭,是直到最后时刻,扶苏仍用?生命践行的信条。 秦始皇忽然转过头来,认真道:“待你醒了之后,便把梦中之事忘了吧。” 扶苏:“……?” “是朕自作多情、打扰了你。”他突然把剑扔得远远的,那柄他用?来自戕的凶器顷刻之间被白雾吞没,消失不?见,连落地的脆响声也没有。 “朕以为?今日之事原是你的执念,现下想?来,原来牵挂难解的却是朕啊……” 秦始皇的胡须微动了一下,扶苏无法判断他是不?是笑了,笑容中又有什么含义。他只知道那个人?的眼神很复杂,复杂到他忍不?住迈开脚步追上去,仿佛那身影下一秒就要消失:“父……” “……” 那个人突然消失了。 “……皇!” 扶苏从梦中猛地惊醒。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周围熟悉的一切提醒着他虚假与真实的分野。他试图抓住梦境碎片的影子,唯有最后那句呓语般的话敲击着鼓膜,留下如回声般的阵阵耳鸣。 “朕以为?今日原是你的执念,现下想?来,原来牵挂难解的是朕。” 这句话什么意思? 那个人?死后,也牵挂着自己自戕吗? 不?是自己调动了潜意识中的父亲的形象试图给自己心灵按摩,而?是……那个人?主?动试图潜入他的梦境与他相见? 对啊,那个人?一出现就拍掉了他手中的剑和?圣旨,一副迫不?及待要阻止他自戕的样子。 可扶苏其实从不?因自戕后悔,自戕是他殉道的选择。如果说他幻想?过什么,也不?过是自戕之前能见一见那个人?,再说两句话。 那个人?问他怨不?怨,扶苏没有回答。他说不?出怨但?也说不?出不?怨。 扶苏怨恨的是命运。 ——让性格仁弱他托生于杀伐果决的英主?膝下,让他享受过那人?如春风化?雨般的关爱、再置于冰天雪地中炙烤。让父子的政治理想?在君臣的异化?中背道而?驰。 孰是孰非,无非命运的嘲弄与恶意。 “成王殿下,您怎么了?”守夜的内侍匆匆点着灯进来了。 扶苏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原打算将之挥退。 但?那内侍见了他的模样后大?吃了一惊:“殿下,可要小的请娘娘过来?” 扶苏皱眉:“大?晚上的,娘娘已经睡了。” 他又不?是真的三岁小孩,做噩梦了要爸爸妈妈陪的那种。 “可是,可是您做噩梦了啊?” 扶苏默然,一摸上脸颊,果然有零星几滴的水珠。诶?他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时候完全在沉思中,根本没有注意到。 扶苏瘪着嘴,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我是热的,你给我换一条被子就好了。” 丝毫不?提梦里其实是冬天。 内侍一边给他擦掉脸上的泪痕,锦帕顺便扫过了额头与脖子:“您确定?不?用?叫娘娘么?娘娘明日早上发觉您半夜哭了,却不?告诉她,只会?更?心疼您的。” 扶苏默然片刻:“那你去吧。” 他不?得不?承认内侍说得对,白天的事情已经证明了曹皇后的超强侦探天赋,或许是单独作用?于他身上的。总之,他身上有什么风吹草动根本瞒不?过这位母亲。 内侍离开了一会?儿,曹皇后赶到了。 她来得很匆忙,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纱衣,眼神却很清醒,一点儿没有被打扰了睡梦的疲惫模样。她坐到扶苏的床头,立刻用?手背探了探扶苏的额头和?脖子:“幸好,幸好,没得热病。” 扶苏小声嘟囔:“我才没那么脆弱。” 甚至连噩梦都没做,只是梦到了一个二十多年?没梦到的人?,一时之间难免有点吃惊而?已,怎么一个个都把他当玻璃看呢。 那个人?……扶苏又开始出神了。 他突然开口问道:“阿娘,如果你突然得知我受伤了会?怎么样?” “呸呸呸,乱说什么呢,童言无忌。” 曹皇后轻拍他嘴的样子和?他自己做起来如出一辙。扶苏忍不?住扑哧一笑,也不?知到底是谁从谁那里学来的。 曹皇后拍完之后,才胆敢设想?起扶苏的假设:“若真得知你有哪里受伤了……那怎么样都要见你一面才行,不?然,就不?是你做噩梦,而?是阿娘我做噩梦了。” 扶苏喃喃道:“这样么。” 梦里的那人?看到他手中命令他自戕的圣旨毫不?惊讶。听到胡亥的名字不?觉惊异。甚至于,即使听说他去了后世,也根本没问起过秦朝未来的命运。 种种迹象表明,倘若那人?不?是他臆想?的而?是造访他梦里的真实的人?……那么他已经知道后世发生了什么。 所以,才会?了解自己自戕殉道的前因后果,借助某种力量进入自己的梦境后,试图阻止自戕的行为?……然后发现其实介意自戕的人?根本是他而?不?是自己么。 扶苏的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开来,汩汩的清泉水流声从耳边传来,他的某一块仿佛苏生了过来。 “怎么回事,梦到谁见你受伤了么?” “……”扶苏乍然回神,闻言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 也太敏锐了点。 难道说,这就是做母亲的可怕直觉? 扶苏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扭头硬生生转移了话题。 “娘娘,我明天想?去垂拱殿。” 他突然抓住了曹皇后的双手。 作为?一个曾经的成年?人?,这样如稚童般的亲密行为?对扶苏来说极为?罕见,由此更?显出他的愧疚与郑重:“我打算一大?早就过去,资善堂那边拜托娘娘不?想?请假了。” “我……我想?与官家说一说关于太子的事情。我不?愿当大?宋的太子。” 扶苏整个背后都泛起了麻麻的感?觉,耳边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扶苏知道,那是他破罐破摔发出的。 “终于说出来了啊。”曹皇后感?叹道,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的样子。昨天的话果然是意有所指。 第31章 扶苏慢慢地低下了头。 “觉得很愧疚吗?” 扶苏点头。 “但?是感?觉也很轻松?” 扶苏想?了想?,再次点了头。 “那就去吧。” 曹皇后说:“阿娘不?是说了么?就算你不?是东宫,你阿娘也依旧是皇后。” 她捏了一把扶苏的脸蛋:“只要不?是谋反之罪,就牵连不?到你阿娘身上。” 扶苏原本愧疚的表情,倏然就僵在了脸上。他下意识四处张望了望,幸好,内侍宫女们早被挥退了下去,偌大?的卧室只有区区两个人?。 曹皇后似乎浑不?知自己说了多么石破天惊的话:“资善堂,阿娘一清早就帮你去请假,至于官家……” 她顿了一下,扶苏的心也提到嗓子眼。 官家怎么了么? 他听了之后又会?怎么看我? “你也知道,官家与你阿娘的关系一向?不?如何。帮你求情的事,阿娘就爱莫能助。” 扶苏:……喂! 哪有父母关系不?好的事情,当着着孩子的面说出来的? 再转念一想?,他今年?才三岁,都读得懂《论语》了、参加宋夏和?谈了、甚至不?想?当太子了。曹皇后觉得他能看出来帝后不?睦,好像也很合理。 扶苏怔怔地抬头,才发现曹皇后说话的表情的笑着的。他立刻明白了过来,恐怕是阿娘为?了让他松缓心神,才故意说了一堆逗他的俏皮话。 扶苏的心暖融融的。 他定?了定?神,坚定?地说:“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不?不?不?,真的是她的期望吗? 扶苏突然卡住,不?知道该怎么讲。 曹皇后却又揪了把儿子的脸蛋,滑溜溜的爱不?释手。 “阿娘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肃儿,你可一定?不?要辜负自己的心意啊。” “……嗯!” - 因为?第二天不?用?去资善堂上学,扶苏久违地睡了个懒觉,又用?悲壮得宛如奔赴战场的表情吃了早膳。 自己搁下筷子时,官家该下早朝了。他立刻出发去垂拱殿就能把人?堵个正着。 他立刻命人?送他去垂拱殿。这是扶苏第二回去,和?第一次不?同,这次没有黄都知一起跟着,他也不?需要靠尿遁脱身,也不?会?偶然遇到富弼坏他的好…… 遇到了。 扶苏捂住脸:该说自己是乌鸦嘴呢?还是富弼说曹操曹操到? 富弼刚从垂拱殿中走出来,见了他倒是很高?兴的样子:“殿下,几日不?见了。” 扶苏还了一礼:“富相公?。” 富弼摆了摆手:“老?臣当不?得这声相公?。” 又道:“殿下莫非是牵挂着西夏的消息,特地前来垂拱殿亲自向?陛下探问的?” 能当上枢密使的人?。情商果然不?一般。连逃学都能被说得清新脱俗。 但?西夏和?谈扶苏又切身参与过,加上富弼主?动递了台阶,他于是多问了一句:“怎么样了?富相公?可有消息?” 富弼绽出了一个笑容:“西夏使节已经松口同意用?盐代岁币,至于多少,他们已经修书回去问李元昊。为?表诚意,待今年?的岁币缴齐之后,使节团才能回西夏。” 扶苏:“这样就不?怕他们赖账了。” “是啊,臣从真宗皇帝朝算起,为?官凡二十余年?,能见到今日也算不?枉此生了。” 富弼感?慨万千,旋即又想?到了什么:“不?过殿下,您以后可别再叫臣相公?了,臣现在已经不?是相公?了。” 扶苏:“……?” 联想?到富弼一反常态发出宛如flag的感?叹,还有强调两遍的“不?是相公?”,某个令人?不?安的可能性在浮现心头涌起。 他咽了口唾沫,抬头,逆着光看不?清富弼的神情。 “您……不?接着推广新政了么?” “咦?”富弼明显地吃了一大?惊:“殿下连新政都知道么?” 心里又刷新了官家对成王的重视程度。 扶苏猜出来富弼在想?什么,立刻不?说话了。他知道并不?是因为?官家,而?是他开了历史挂——准确来说,因为?他全文背诵过《岳阳楼记》。 不?对,我为?什么下意识要瞒? 不?是已经下定?决心去摊牌了么? “那富大?人?,你是要去哪儿?” 富弼捋着胡须:“大?约是外放某一任知州,做一任亲民官,与民同乐吧。” “老?臣与范仲淹大?人?推行变法,原是为?了救国于危难之中。虽然憾于未能实行,但?见我大?宋对上西夏也有扬眉吐气之日,未尝不?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老?臣临走前见到这些,倒也值得了。” 听得扶苏直摇头:“富大?人?,您哪里是区区见证之人?,您是和?谈的大?功臣。” 他甚至忍不?住直言:“明明身为?变法与和?谈的功臣,您怎么能贬官外放呢?” “这不?合理。” 放到秦朝、现代……哪一朝都不?合理。 “嘘!殿下噤声。” 扶苏讲得无比直白,倒把富弼惊出一声冷汗,见四面无人?才稍稍放下心来——倒和?曹皇后夜谈时的情景极为?相似,只是主?角掉了个个儿。 扶苏卸掉包袱,反成了那个敢说的人?。 富弼又谆谆劝道:“大?宋本就是内外交困之局,新政牵涉到公?田、荫官,俱是极其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之所。官家非是不?欲澄清宇内,只是……他亦有他不?得已之处啊。” 公?田,要动地主?们原有的私田。 荫官,是官二代们不?需要努力就能安身立命之所。 扶苏一下明白了为?什么仁宗推行不?下去 “就当是老?臣的恳求罢,方才的话,殿下千万莫要当着官家的面讲。” “老?臣在此,先与殿下拜别了。” 扶苏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会?有人?被贬出中央了,了还替贬他官的那个人?说话呢。 他不?仅要说,而?且还要说一些更?过分的话。反正马上就跟太子永远说886了,再任性的机会?也没有了,不?如他他想?说却攒着没说的话一口气说了算了。 扶苏甚至在踏入垂拱殿台阶的时候,还在掐指算——他昨天思考晏几道的时候想?到了宋徽宗,宋徽宗离现在还剩多少年??好像还不?到一百年?了。 距离北宋灭国,不?到一百年?了。 他脚下生风般走进了垂拱殿,或许因为?他身份特殊,或许因为?他表情太过严肃紧绷,一路上竟然没人?敢拦,就连富弼也只是欲言又止地放他走开。 扶苏一路顺风地见到了官家。 后者正背着手,仰天望着墙上悬挂的一副巨型舆图,不?知在屏息凝思着什么,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在不?该见到儿子的时候见到了他,竟然也没太意外。 扶苏突然不?合时宜地想?:皇后、官家、就连刚才偶遇的富弼,每个人?对他逃学的态度都相当chill,没人?是鸡娃的家长。 他甩了甩头,撇开了脑海中芜杂的思绪,他今天来是有正事的:“官家。” 仁宗狡黠地眨了眨眼:“西夏?” “是,也不?是。”扶苏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一些话要说。” 仁宗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收回了刚才开玩笑一样的口气:“肃儿但?说无妨。” 扶苏闭上了眼睛,缓缓把刚才的气吐了出去:“庆历新政……” 这象征着后世视角的四个字一旦出口,话匣子仿佛也打开了,他立刻流利了起来。 “范大?人?与富大?人?主?持的庆历新政,您为?什么没有坚持下去呢?” “是因为?觉得目前这样就可以了么?” 扶苏上前几步,走到了仁宗端详的那幅舆图面前。在上面,大?宋作为?中原之国的占比远比历朝历代都要窄小、逼仄。 而?在画面未及的北中之北,几十年?后,有一个渔猎民族即将崛起,张着獠牙,一口吞噬掉宋与辽国的国运。 但?现在,一切未起端倪。 现在的大?宋,还可堪称一句盛世。 “所以您是觉得,纵使百年?之后辽夏的大?军踏破宋土、生灵涂炭之际,赵氏列祖列宗追究起责任,也不?会?怪罪在您这位百年?前的盛世之君的头上,所以才会?放弃变法,以求现世安稳,和?庙堂上的一句好名声吗?” 扶苏一口气说完了远比他当初主?战派发言更?出格、更?石破天惊的话。 垂拱殿中无声无息,有种置身暴风眼中心般诡异的平静。但?扶苏却轻松极了,把这些日子忍不?住挂心大?宋国运、又不?得不?隐藏想?法的纠结与郁气都抒发了出来。 第32章 仁宗会?怎么想?呢? 放在前朝是要杀头的话,但?是宋朝有不?杀士大?夫的传统,仁宗又是个好人?,所以是不?会?杀自己的。 但?被厌弃是免不?了的吧?哪有做父亲的能接受儿子指着鼻子明言他是懦夫? 若是能斥责怒骂他两句解气也好,以后仁宗再想?起他这个儿子来,大?约除了也只有厌弃,不?会?像胤礽一样再次被纳入考量的范围里。 他也能给当惯了优等生的自己一个心理安慰:至少我不?是因为?太差才被废的嘛。 但?等了许久,宋仁宗都没说话。他先是抬头望了一下顶梁,素来和?气的脸绷得紧紧的,眼中涌动着扶苏看不?懂的波纹。 良久,他开口了。 他问扶苏:“肃儿,你今日之谏,是因为?已经下定?决心辞谢东宫之位,所以才不?惜言辞激烈至此么。” ----------------------- 作者有话说:芜湖!写到了这个文最初想写的地方! 要上夹子所以10号凌晨先不更啦,下一更在10号晚上11点~ 感谢大家支持,本章20红包~[星星眼] 第24章 什么……? 扶苏怀疑自己的听力系统出了问题, 惊讶的神情挂在脸上,怎么止也?止不住:官家什么时候知道的!? 仁宗这下子彻底绷不住了:“你到底把你阿爹当?成什么了啊?” 我没把您当?傻子但是…… 不,不对。 扶苏试着代入了一下官家的视角。 儿子年仅三岁就显露出非凡的天分, 不仅会读书认字、而且还看?得懂国际局势, 给出合理的对策。 这样一个父亲眼里的好大儿(扶苏自认)平日酷爱藏拙,偏偏在大庭广众之下口出激进之语, 说明了什么?说明他肯定是故意的。那么, 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很明显,是为了被质疑、乃至被讨厌。 那么一个三岁封王、肉眼可?见的内定太子预备役, 为什么要?争抢着被讨厌呢? ……当?然为了不当?太子。 扶苏像是吃了个酸橘子似的, 整张脸都皱巴了起?来?:完全是谜底写在谜面上了嘛!从无意掉马开始官家就知道了! 反过来?说,官家居然能若无其事?地引而不发才让人吃惊。和谈过去好几天了。还是他亲自找上门, 才肯主动捅破窗户纸。 嘶, 当?皇帝的人果然都不简单。 胡亥除外,嗯。 但是…… “就不能因为我真的是主战派吗?”扶苏嚷嚷道:“我说的是真心话。” “哦。”官家笑眯眯:“岂不是更好吗。” 他主动弯下腰来?——往常都是把扶苏抱起?来?——视线对齐了之后同扶苏讲话。 “稚圭(韩琦的字)在陕西经略戍边整整三年、志向仍旧不改。彦国(富弼的字)呢, 你方?才同他见过的,当?也?知道, 有心气、敢于?攘内之人, 又怎么会对安外毫无想法呢?” 扶苏瞪大了眼睛。 所以说, 他们也?是隐藏主战派咯? 仁宗掰下了两根手?指,继续盘点:“小宋惯是倾向稳健保守一派,暂时先?不谈。至于?晏相?公嘛, 他当?了几十年的太平相?公, 定然不希望晚年战祸再?起?。但是谁让他儿子在肃儿你的手?上呢, 自然是不管你说什么,都要?给几分面子的。” 扶苏:“……” 扶苏:“…………” “那我完全失算啦?” “倒也?没有。” 仁宗微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肃儿难道没有发现,你说那话的时候诸卿都在观察朕的脸色么?只肖朕一发话夸你有志气, 他们就要?打蛇随棍上了。朕要?是盼你做个守成之君,便暂时按下不表,以待来?日。” 扶苏睨了仁宗一眼:那还不一样? 他要?做什么事?,官家没支持过? 根本没有过,不存在的。 仁宗看?懂那一眼的意思,轻笑了声。 笑完之后,便是漫长的无语沉默。 父子俩人痛快地互相?对了次答案,好像彼此间的矛盾就此冰雪消融、不复存在。实际上,谁都在小心翼翼地隔靴搔痒,不肯触碰到核心的话题。 ——关于?东宫太子之位。 扶苏挠了挠软乎乎的脸颊,试图主动打破沉默。但转念一想,好像又没必要?了。想说的话、想做的事?都已经表达得很清楚,只需等待宣判的结果就好。 唉,转念一想,官家因为提前猜出了答案,所以现在根本不觉得意外,情绪出奇地稳定。他要?是斩钉截铁、一口咬定了不同意,执意要?把东宫的位置硬塞过来?,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扶苏尝试着想象了一下——他会在太子的位上摆烂吗? 读书学习之类的摆也?就摆了,受伤的无非是先?生们(先?生:喂!)。要?是涉及到天下民生的大事?……呃,他还真做不出来?。 扶苏的脸色倏然变得惊恐。 糟糕!官家不会也?看?出来?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刻意转移话题、吸引他注意力吧! 很有可?能! 扶苏看?向仁宗的目光倏然变得警惕。 如果头顶上有兽耳的话,恐怕此刻已经毛茸茸地耸立了起?来?。 仁宗:这小子,又想到哪里去了! 他甚至还有心思反思了一下自己:朕到底做了什么傻事?儿,才会被肃儿先?当?成傻子,再?当?成洪水猛兽? 眼见着再?不表明态度,儿子就要?冲着自己呲牙咧嘴了。宋仁宗当?即不再?犹豫,一把捏住扶苏白馒头般暄软的小手?:“走罢,朕带你去个地方?。” 扶苏:??? 你先说好要去哪儿啊? 他先?是紧张了一阵子,生怕仁宗先?下手?为强,把他带到紫宸殿文武百官的面前,拉着他的小胳膊,高声一呼:“这就是你们的太子,诸爱卿都来?拜见太子吧!” 直到扶苏发现仁宗的方向与紫宸殿截然相?反,路上的人影儿也?越来?越稀疏,才悄悄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越来?越疑惑,这条路从前怎么没走过?宫里居然还有他没去过的地方?? 一刻钟后,目的地到了。 匾额上写着“奉先殿”三个大字。 扶苏第一个联想到的是三国。但是,吕布吕奉先?在宋朝很有人气吗?人气到皇宫里专开一间痛房……不不不,怎么可?能呢? 太离谱了,打住! 正当?扶苏脑洞乱飞之际,仁宗的神情却陡然变得肃穆了起?来?。他吩咐身后长长的仪仗一概等在外面,自己则牵着扶苏的小手?,缓慢地跨过奉先?殿高高的门槛。 奉先?殿建得高大而空旷。殿内最醒目的是三幅巨型的肖像画,平整而服帖地悬挂在墙壁上。每一幅画都有两三人那么高,需要?来?者高高抬头才能看?清画上全貌。 画像上的人皆穿宋制的龙袍,彼此的五官既有相?似、细微处又各有不同。每个人积威深重之姿都被十分精当?纯熟地勾勒出来?。散开的余波悉数逸出在空阔的正殿里。 “哎呀……” 扶苏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感?叹。 西方?的教堂喜欢在墙壁上绘制巨幅的宗教油画,以达到震慑信徒心灵的效果。在他看?来?,这座宫殿的布局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扶苏突然明白了“奉先?宫”的含义?:原来?不是吕布字奉先?,而是供奉祖先?的意思。难怪他之前一次都没来?过,这也?不是一般人能来?的地方?呀。 “认出来?了?”官家眉眼含笑。 “嗯。”扶苏点头 宋朝皇室供奉先?祖的地方?有二:一是太庙,属于?正式祭祀的场所。倘若仁宗要?册立东宫太子,又或者有国家级的大喜事?,就会在太庙举办大典、敬告先?祖。 另一处就是眼前的奉先?殿。殿内不设灵位而设肖像。皇帝平日里焚香祭祖、每逢节庆时的祷告,都在这里举行。 所以,画像上的尊容不是别人,正是扶苏这具肉身的血缘祖宗,北宋王朝的前三任皇帝:太祖、太宗和真宗。庙号的全称就不念了,不然宫殿里塞不下那么多人。 宋仁宗说:“宋夏和谈是国之要?事?,原本该开宗庙祭祀的。但是昔日太宗皇帝曾以五路大军围困李继迁,后世子孙却只能以和谈占优而沾沾自喜,朕又觉得,实在没有颜面面对先?祖。” 扶苏心中暗暗道:这有什么?真宗皇帝什么实绩都没有还敢去泰山封禅,弄得后世的皇帝都不乐意去了——生怕史书上被迫和这一位齐名?,多糟心呢。 刚嘀咕完,一转头,就和吐槽对象的巨幅肖像对上了眼。 扶苏:“……” 扶苏:“咳咳咳咳咳!” 他默默地移开眼:算了算了,不吐槽了,面斥不雅啊。 第33章 仁宗见状连忙去拍扶苏的背,搞得扶苏更加心虚了不止一点。差点忘了,真宗皇帝就是官家的亲爹,他血缘上的爷爷……扶苏悄悄比划了一个用拉链封口的动作?。 “所以您带我来?这儿是为了……?” 给祖先?添堵吗? 按照北宋继承人的平均标准,扶苏自认为表现得还算个神童,但怎么说也?是个叛逆的、扎手?的神童。不想当?太子的皇子不是好后代。让祖先?们看?到了,岂不是更加糟心? 仁宗睨他一眼:“还不是皆因你‘童言无忌’惯了,连列祖列宗都敢编排?” 他一把撩起?袍子,干脆利落地在三幅肖像画前跪下了:“肃儿先?前在垂拱殿众一番言语,多有无状之处,皆是朕念其年岁尚小、优宠无度才导致的。列祖列宗倘若过耳,勿要?见怪,要?怪就怪在朕的身上吧。” 扶苏眨了下眼:他言行无状?是说辽夏大军迟早要?踏破宋土?还是暗指祖先?有眼无珠,清算人都会清算错? 好吧,确实有点。 他在现代社会耳濡目染,对鬼神渐渐失去了敬畏之心。但是古代嘛,祖先?可?不是能挂在嘴边随便编排的存在。 扶苏托着小下巴,正寻思着,自己也?要?不要?入乡随俗跟着请个罪呢。忽然,听到官家陡然沉凝下来?的语调。 “然——” “不肖皇帝祯,以菲薄嗣祖之基业、夙夜忧勤、惧不克承,每感?于?心,未尝不潸潸汗下,战战兢兢。” “忆昔庆历之初,西北边祸骤起?,吏治松弛、国库虚耗、民力凋敝。故纳范仲淹、富弼之言,行‘明黜陟、抑侥幸、择官长’等新法。欲振国力,复祖宗之基业。” “然不肖子难撼风闻、慑于?群议,畏天变、惧人言,罢仲淹、富弼等能良之臣,复循故辙。每每思之,未敢不罪之。愧之。” 扶苏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越听越瞪大了双眼:官家他、他居然承认了! 竟然当?着列祖列宗的肖像,承认了幼子说得没错。他是因为扛不住保守派和官僚集团的集体压力,才会让庆历新政草草收场。 扶苏自己不信鬼神之事?,但是古人信啊,仁宗信啊!他是在以为能上达天听的前提下,说了一番剖白忏悔之语。 这是何?等淬冰砺石的坦诚! 莫说祖先?,天底下能当?着孩子面承认错误的父亲,又能数出几人呢? 扶苏代入了自己,缓缓吐出一口气。 至少他做不到。 仁宗说完之后,转头一看?,刚才的严肃郑重又破功了,变得无奈又好笑。 “朕的哪句话又把肃儿惹毛啦?” 哪句话都。 扶苏揉了下眼眶:“对不起?,官家,是我的错。是我先?前说得太重了。” 就算官家承认他说中了又能怎样呢?当?时情绪一上头,完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状态,压根没考虑过听者的感?受。 而且官家根本不欠自己什么吧,太子之位跟饭一样喂到嘴边,被他一把掀翻了碗。就这也?没生气,甚至主动反思起?自己来?。 偏偏这样,官家还说—— “你这孩子,就是太考虑别人了。” 仁宗用手?指揩了下扶苏的眼角:“考虑了朕的心情、还为富相?公仗义?执言,怎么从不考虑下你自己?你若不想当?太子,谁能逼你,朕还能把你架着去东宫?” 扶苏呆呆地张嘴:啊? 不……不会吗? 难道一开始方?向就错了? 他应该打直球? 扶苏又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对不起?,官家,是我误会你了。” 他突然发现,一直以来?都是他擅自揣测官家是封建大爹的类型。问题官家的每一点都很符合啊:封建,都当?皇帝了能不封建吗。爹也?真是他亲爹,生物学意义?上的。 结果开出了隐藏款的盲盒,是个千古难见的开明系列,这谁能想得到呢。 扶苏乖乖滑跪,却听官家笑道:“莫要?把朕想得那般高风亮节啊!” 扶苏乍然抬头:嗯? 官家却不看?儿子,只抬头看?画:“肃儿,你今年才三岁。朕三岁时候呢,还不记得自己在做什么。你却能一眼看?穿国之霁积弊,看?清朕的软弱不决。大宋有你没你,国运恐怕截然不同,朕实在难以轻易放手?。” 可?刚刚不是说…… “可?肃儿你心系江山,志却不在大位,所以朕欲在列祖列宗面前立下誓言——” “大宋的太子,凡二十岁方?可?加冠。倘若肃儿你能在加冠之前,还朕一个不逊于?新政所许的盛世,朕便另立他人为太子,绝不强求于?你。有奉先?殿中的列祖列宗为见证,朕绝不背信妄语。” “变法图存、澄清宇内……朕没办法做到的事?,便放手?由你施为罢。” “……” 扶苏愣愣地怔了好久。 忽地,他自己也?擦干眼角泪痕,学着仁宗跪拜的样子,跪在了他的身边。 未来?还会发生很多事?,大宋的国运并不像仁宗想象的那样,积贫积弱、缓慢而无可?奈何?地走向慢性衰亡……以王安石变法为导火线、新旧两党长达几十年的激烈斗争、宋徽宗继位、女真族的崛起?。大宋还有好多道坎儿等着要?跨呢。 扶苏记得,仁宗有位长寿的女儿一直活到了靖难南渡之后,被南宋小朝廷奉为祖奶奶。倘若他的寿命足够活到那个时代,空有能力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见势不可?挽,岂不是另一种残忍吗? 这个交易,或者叫作?承诺,也?是仁宗顾全了他的想法,又对宗庙社稷有所交代。极致温柔的两全之法。 “我好像没有不答应的理由。”扶苏说。 他伸出小拇指:“那,拉钩?” 官家表示拒绝:“严肃些,莫要?让祖宗看?笑话,还是击掌为誓罢。” 也?没有严肃到哪里去嘛!而且你把江山社稷托付给一个学都还没上完的三岁小孩儿,难道在祖先?的眼里就很严肃吗? 扶苏心中腹诽,但还是张开掌心。一大一小两只手?凌空合在了一起?,在三幅巨大人物肖像的见证前。 “啪——” “……” “…………” 如果是rpg游戏的话,这里应该是一个重大剧情cg收集点吧?扶苏一边想,一边收回自己的小手?:然后,系统就会刷新任务列表,提醒他生成了新的主线任务,有什么已完成,什么是未完成。 而不是像现在,情绪下头、理智上线之后,大脑陷入一片空白中。 他刚才答应了什么?不逊于?庆历新政所许的盛世? 怎么做?不知道。 也?许是看?猪跑看?多了的错觉,让扶苏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他活了整整三辈子,但是治国的经历经验,都是完全的零。 扶苏幽幽道:“我现在想反悔了,还来?得及吗?” “若是列祖列宗同意,朕就没话说。” 扶苏看?了眼墙上风吹也?不动的画像,又盯着两手?一摊啥也?不管的仁宗,深刻反思了自己:谁说一千年前就没有亲情诈骗? “事?在人为。竭尽人力亦不成便是天命。肃儿,你尽管放手?去做,凡事?都有朕在。若是不成功,朕亦不会怪你什么。” 仁宗轻拍了拍豆丁蔫蔫的头,安慰道。 扶苏抬头:“果真?” “君无戏言。” - 次日,资善堂。 晏几道心事?重重地来?了学堂,发现扶苏早早就到了教室——通常来?说,为了避免伴读们因为来?得晚被先?生训斥,他通常都是最晚到的一个,怎的今天一反常态? 还有昨天,坤宁宫派人来?说成王殿下生病请假了,司马先?生问是殿下生了什么病,坤宁宫却支支吾吾不肯明说。晏几道心里更觉得不对劲。 因两人有交过心的交情,他心中与扶苏有几分亲近,立刻了靠近上去:“殿下,怎么来?得这么早?” “哇啊——” 结果倒是扶苏被背后的动静惊得出声,手?中的书掉地,反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你可?吓死我了……” 扶苏惊魂未定地拍了拍小胸口,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晏几道的目光却没有落在他可?爱的小脸蛋,地上那本掉下来?摔开的书。 他一字一句地,把掀开那一页上的几个字念了出来?。 “大宋rpg唯一指定主角唔唔唔!” 晏几道被扶苏捂住嘴巴,只能发出吚吚呜呜的声音。后者一下子脚趾扣地,脸色也?彻底涨成了西红柿。 救命啊!虽然只有他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这种半开玩笑给自己贴金的title被公开处刑什么的,未免也?太羞耻了吧! “你快点忘掉,也?不准告诉别人!” 扶苏威胁晏几道。 第34章 先前早就说过,晏几道是个颜控,颜控通常有个特点,对于长相好看的人宽容度会无限上升。晏几道丝毫不觉得比小四岁的孩子威胁有什么丢脸的,点头得无比乖巧。 再加上他明白自己恐怕无意间撞破了成王殿下的秘密……不过,大宋他知道,唯一指定主角大概也能猜出来意思,中间那几个鬼画符一样的东西,又是什么? 晏几道疑惑地晃了晃脑袋。 ——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出现在了小扶苏的本本上,title还是“宝玉”。 这本小册子,是扶苏一个白天又一个晚上的工作成果。他掐指一算,自己从没实地接触过政治,只会纸上谈兵。唯一可以称之为优点的地方,就是对宋朝历史的了解。 那还等什么?宋朝当即把脑子里有印象的历史知识全默写了下来。为了防止里面的内容被看见、惹出不必要的事端,备注统统用后世的语言加密了一层。 譬如说,晏几道未来是落魄官二代,因为不肯攀附权贵,政治上也几无建树。他之所以能青史留名,是因为写出诸多与女子相关、婉约深挚的风月诗词。 那么,没有什么比《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更适合的形容词了。 再譬如说大名鼎鼎的包拯,备注就是后世给他起的绰号“青天”。包拯的名字旁边画了个叉,再写了个小小的“张”字,寓意着他的正义制裁对象是张贵妃家(现在是张昭容)的外戚。 哦对,说起张贵妃更是不得了。各种戏说历史里的妖妃形象。光扶苏知道的就有阻挠庆历新政、家人作乱被包拯正义裁决,以及大名鼎鼎的仁宗朝“生死两皇后”奇观。 这位张贵妃目前还好端端地活着,在后宫中一枝独秀。说来也巧,她和扶苏两人一个是仁宗最宠爱的妃子,一个是最喜欢的儿子,可两个人竟然没有碰上过几面。 扶苏对她根本不了解,更无从判断她如同历史上写的一样,还是被污名化了。 唔,到时候问下娘娘好了。 扯远了,扶苏打算整理好小册子,再问仁宗要一份完整的大宋官员名单。到时候两边对照着看,肯定能看出不少东西来。 说到这个,扶苏就想起来问晏几道:“你跟你爹说了么?他同意没?” 晏几道一下子耷拉了脑袋:“没。” “阿爹连着几日都在忙西夏和谈的事,也就昨晚才有空回了一趟府上。不过他告诉我,和谈马上要告一段落,今天以后都有空回府过夜了。” 晏几道兴致勃勃说道。 孰料,扶苏表现得比他还兴奋,软乎乎一看就很好捏的小脸上写满了激动。 “也就是说……” 晏几道恍然:“宋先生……” 不知道什么时候插进对话的李球:“要回资善堂来了?” 三人齐齐振臂欢呼:“耶——!” 他们身后的赵宗实:? 好激动,但不知道在激动什么。 三个人倒也没有排挤赵宗实的想法,只是……很敬畏。对能在司马先生手底下读书还能甘之如饴的人。 所幸,赵宗实也毫无被排挤的感觉。 赵宗实的年龄比另外三个都大,更是比扶苏大了整整十岁。他除去对待恩人感激的心情以外,很难不把扶苏当成小孩看待,其余两个自然也一样。 ——都是小孩子嘛。 说到小孩子,赵宗实倏而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殿下,这是“一位姓苏的小郎君寄到我家来的。” 他记得殿下拜托过他这件事。 “苏轼的信?” 扶苏眼前顿时一亮:他和苏轼上次约定好了互相通信,还是在相国寺初次见面的时候。没想到后面发生了那么多变故,苏轼人都到了国子监,也没忘掉当初的约定。 那时候,苏轼是怎么说来着? “待我聘来狸奴,就给你写信。” 难道是聘到猫猫了?扶苏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定睛一看,果然。 苏轼写道,自己用卖字画的钱聘来一只极其可爱的猫猫,现在寄养在他国子监赁来的宅子里面。至于猫有多可爱呢?只能说苏轼不愧是未来的文豪,扶苏看完信仿佛看了一部活灵活现的猫片。 信的末尾,还诚挚邀请扶苏去他新赁的宅子里玩,国子监里的奇葩真是一箩筐,他攒了一肚子的槽不吐不快。当然啦,一起陪猫猫玩才是邀请的最主要目的。 赵小郎,我等你,速来! 扶苏看完就趴在座子上:唉,好想看猫猫,好想出宫玩,不想上学…… 过了片刻,他发现其他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才陡然惊觉,自己刚才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李球:“猫?哪里有猫?” 晏几道也满脸期待地看了过来。 扶苏:“不是,你们本来就住宫外的,这么眼馋地看着我干什么?” “阿爹他不让我养。” “我阿娘也是。” 扶苏又看向赵宗实:“怎么连你也?” 赵宗实比他们所有人年纪都大,是默认不会参与胡闹的。怎么这次也凑热闹了? 赵宗实垂着眼,羞涩道:“父王命我打听与您通信之人的身份几何,他怕您遭遇了有心的坏人,连带我也成了帮凶……” 扶苏睨他:“真的是这样吗?” 信是从国子监寄来的,寄信人的姓名全无遮掩,苏轼又是官家下了明旨、特许进国子监读书的。前因后果很容易就联系得上。 以濮王的宗室身份不至于查不出。 扶苏猜测,这多半是苏轼身份未明时濮王的嘱咐,被赵宗实拿鸡毛当令箭了。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赵宗实,居然也背叛了革命! “没想到没想到啊,区区一个资善堂居然有这么多……” 猫奴。 扶苏不舍地翻看着《论语》课本,为难地摩挲着信纸,无奈地回避三个嗷嗷待哺同窗的目光……演够了之后,才大发慈悲地叹气:“那好吧,我去求官家罢。” “好耶!” 这下欢呼的人里终于有赵宗实了。 刚进门的司马光:? 发生了什么,一个个的怎么这么高兴? - 虽然答应了同窗们要去求仁宗,但扶苏却很有点不好意思。他刚和仁宗做完约定,要匡扶大宋,结果提出的第一个请求,竟然是出宫去看朋友家的猫? 听起来可真够玩物丧志的。 果然,待扶苏猫猫祟祟来到了福宁殿,全程盯着自己脚尖,说出资善堂全体放假出游的想法之后,仁宗便笑眯眯地问道:“这和我大宋江山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啦!” 扶苏满脸写着正经:如果仁宗还不信的话,他不介意陈述一番“少年心理健康和与猫咪接触次数之间相关性的实证研究”的。 “好了,好了,倒像朕刻薄了你似的。” 官家:“你们少年人原该多出去走走的。刚好夏日将至,再不出去玩就要热了。” 扶苏眼前一亮:感觉有戏! 便听见官家话锋一转:“不过到底是出游,说与江山社稷有关就是戏言了,朕可不能算的。若想出门,肃儿须拿别的来换。” 扶苏一脸警惕:“什么?”别又是跟宋祁一样让他背十页《论语》的吧? 官家示意扶苏凑近些,又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扶苏的身子僵住了,脸上飞快闪过一丝不自然。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啊…… 扶苏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很多画面,前生的,此世的,还有梦里的。 最终,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一丝怀念和一丝释然。 “爹爹。” 他轻唤出这个从未唤过的称呼。 “嗳。”官家看起来很高兴地应了一声。 扶苏可以轻易称呼曹皇后为“娘娘”,因为他第一世母亲的角色近似空缺。但是“爹爹”不行,他叫不出口,他总会想起那个恩如雨露威似雷霆的身影。 扶苏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心中隔阂着,不欲认那人以外的人为父亲。还是说,他怕唤了那个称呼后,同样的父子命运悲剧就会再度降临身上一次。 扶苏退而求其次,喊仁宗“官家”。 仁宗一定也发现了称呼上的不对劲,但他什么都不说。直到近来疑似些许缝隙,他才试探般地敲了敲扶苏的外壳。 扶苏再次感叹:不愧是当皇帝的人啊。 可真敏锐得让人害怕。 但扶苏实际上并没有感觉道害怕。 官家,阿爹从来没有动用他的敏锐的洞察力伤害过自己。 第35章 相反,他感受到的全部是温柔。 - 当天晚上,扶苏又做了一个梦。 咦,他为什么要说“又”? 那个人再一次出现在扶苏的面前,满脸怒容地看向了他。 “朕听说,扶苏你唤了别人为‘爹爹’?” 扶苏:“……?” 不是?这怎么还是个连续剧啊??? ----------------------- 作者有话说:诶嘿,好多小天使留评论,我搂住每一个啵啵!大啵特啵!我可太爱评论了! 以及感谢给我预收天使投资的友友们[竖耳兔头] 本章还是20红包~ 第25章 始皇的二度出现, 令扶苏大吃一惊。 扶苏最开始认为始皇是他潜意识调度出的的化身,后面能确定是真人了,又以为见到的是魂魄之类的。 但怎么回事? 梦中的魂魄还能倒映出现实世界?他又突然联想到, 之前父皇似乎对秦亡二世的结局并不惊讶, 难道说…… 父皇他,也穿越到后代了? 不对, 那又是怎么看到他的呢。 首先, 扶苏觉得自己需要搞明白一件事情。 “父皇啊,你这个‘听说’, 是听谁说的?” 始皇却“哼”了一声:“是朕先问你话的, 你避而不答,反而质问起朕来了?” 在秦始皇的眼里, 回避就是心虚的表现。如此看来, 他根本没有看错,扶苏果真唤了旁人“爹爹”! 他威严的脸庞上写满了控诉之色, 里看外看横看竖看都是几个大字。 ——扶苏,朕的好大儿, 你变了! “……” 扶苏的额前滴下了一滴冷汗。 真奇怪呀, 倘若在第一世的时候, 父皇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他肯定已经满怀惶恐地跪了下来,为自己的言行无状请罪。 可时移世易, 是重生起了作用吗?还是因为执念已经放下?他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甚至能听出不满背后浓浓的委屈之意。 “那父皇, 我们一问换一问?” 秦始皇又“哼”了声:“你须先回答朕的,朕再作考虑。” “好吧。”扶苏老实巴交地交待:“我是唤了一个人为爹爹。他是我此世的生身父亲。” 在秦始皇再次开口前,他又补充道:“今日是我出生至今第一次称呼他为父亲。” 秦始皇不说话了。 心里却默默盘算了起来:他看到的扶苏有几岁?三四岁?三四岁才让人开口认爹, 失败啊。不像自己,儿子学会说话蹦出的第一句就是“父皇”呢。 这么一想,心里舒服多了。 甚至还隐有几分得意。 秦始皇还不能表现得很明显,以免被儿子看了笑话,矜持地问:“你是他的长子?他封你为太子了么?” 扶苏眨了下眼:“嗯嗯!” “哼,这还差不多!” 秦始皇双标得明明白白:自家儿子可以三四年不开口叫爹,但当爹的敢苛待他儿子?绝不允许! 扶苏暗中松了一口气,他没敢把自己不想当太子的事抖落出来。要是父皇知道了,一定会猜出原因,到时候又要自责得胡思乱想了。 到底做过几十年父子,扶苏能看出来,自己的回答大体能让始皇满意,这一关就算过了。 那么…… “您快告诉我吧,父皇,您到底是听谁说的?” “咳。” 这事要始皇承认,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听人说’朕只是顺口那么一提,实则是朕亲眼看到的。” 搞得他好像个偷窥狂似的。 他真的只是顺眼一看! 扶苏:“???” 他觉得自己没听懂:“看到的?怎么看到的?” 始皇的嘴闭了又张,张了又闭:“是一种能看到过去的机器。” 扶苏却突然恍然大悟:“哦,机器啊。” 他还以为是招魂啊,笔仙啊之类的玄学范畴,那他是真不懂。要是机器他就明白了——就算他第二世还没发明过,但科幻小说里写过啊! 始皇却一阵愕然:“等等?肃儿你知道机器是什么?” “嗯?我当然知道啊。”扶苏说:“之前我不是说了么,我之前穿到后世的朝代去了。那个时代就已经有机器啦。不过肯定比不上父皇您现在的科技发达,嘿嘿。” 他好奇地多问了几句,而始皇几乎也有问必答,终于让扶苏明白过来—— 原来始皇现在的朝代,人类已经可以穿越四维空间的隔阂,正在紧锣密鼓地谋划着征服宇宙中。 听得扶苏双眼发光:“哇,星际时代!” 还有什么比星际世界更适合父皇的吗? 宇宙无边无际,人的寿命漫长,正适合踩地图狂魔的秦始皇。说不定有生之年,他真能征服星辰大海呢。而且还能开机甲高达,多帅啊? 再回头看看自己的时代,扶苏一下子蔫巴了。别说机甲了,大宋连西夏的铁甲都打不过呢。 他捧着脸,羡慕嫉妒恨:“父皇你运气真好。” 始皇由衷觉得,这是他和儿子见面后听到最舒畅的一句话。他大笑出声:“哈哈,也不瞧瞧你父皇是谁?” 是哦。 难道说穿越到哪里,还是按性格分配的? 父皇呢,就让他释放天性去征服宇宙。自己性格仁弱绵软,被分配到了文气典雅的大宋。 可恶,但还是好气。 不过扶苏只emo了一小会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烦恼着的事情,眼前就有个现成的,天然的挂。 ——还有谁比秦始皇对国家改革更有发言权?他还不是只改了一国,是整整七国! “父皇啊。”扶苏放软了声音:“我想请教您一下,如果想改变一个国家的话,得先从哪里做起比较好呢?” 秦始皇觑他:“替你那新爹问的?” 扶苏:“咳咳咳咳咳!” 您还惦记着呢? 他移开了目光:“嗯……” 比起告诉父皇真相,还是认下来比较安全。 秦始皇却误解了扶苏的心虚,嗤道:“你既再世成人,自然就有生身父母。朕还能拦着你不认他们不成?” 说句实话,扶苏还肯认他这个父皇,他就很欣慰了。至于一开始那句话,那不是偶然一看就看到这小子胡乱喊爹,一时激动才脱口而出么? 让始皇承认那是真情流露?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至于儿子的问题,始皇沉吟了片刻,给出了两个字的回答。 ——“教化。” 扶苏一怔,旋即恍然。 他虽然没有亲手理过政,但也在朝堂一线待过,父皇的每一条政策如何下达,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书同文、车同轨、度同衡、行同伦。 当时秦始皇下达的几条政令中,执行得最成功,影响最深远的是什么?是第一条“书同文”。最让人遗憾的是什么?就是“行同伦”了。 它们都与教化有关。 教化不是一日之功。扶苏掐指一算,离自己二十岁加冠还有十七年,说得地狱点儿,比大秦的国祚还长。这么久,足够他下很多功夫了。 宋朝的最高教育机构是什么来着? ——苏轼就读中的国子监。 原来他白天信口的胡扯竟然还成真了,扶苏想。旋即就听到父皇恨声道:“该死了刘邦,承了秦的国祚,竟然连个驰道也不肯修!” 扶苏:“……” 原来您还惦记着呢! 始皇又道:“抄了朕的法门,白得几百年国祚,真是太便宜他了。” 说完看了扶苏一眼。 扶苏当即同仇敌忾:“就是就是!便宜他了!” - 梦醒了,伸个懒腰,起床洗漱。 哎,不用上学的感觉真好。 扶苏自己是这么想的,在宫门口的集合地看到同窗的时候,确定了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一个个的脸色都亮堂了。 虽然本质是看猫,但因为是登门做客,他们都没有穿得很随便。圆领长袍的襕衫,腰间佩着银或玉带,活脱脱一个个小儒生童子的模样。 各人身后跟随的仆从手上捧着几个盒子,自然就是登门要送的礼物了。 扶苏不知道别人送了什么,他是让膳房烘了好多小鱼干,不加盐的那种。 鱼干?不加盐?膳房当时还以为听错了,问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又一口气做了好几种流行的猫饭。沉甸甸地装满了两个大盒子。 第36章 扶苏觉得,这份礼物,不管苏轼喜不喜欢,他家的小狸奴肯定很喜欢。 一开始是乘着轿子的,后面到了繁华的地段,人流密集,四顶轿子极容易被冲散。扶苏干脆让抬轿子的仆从在后面慢慢走,他们几人轻装步行出发。 赵宗实、晏几道和李球默契地让扶苏走在最前方,他们缀在后面,扶苏摇头晃脑表示拒绝。 “那岂不是跟老鹰捉小鸡一样,显得我很矮吗?” 他一手牵一个,几个人被迫站成一排。 然后中间立刻塌进去了一块儿。 李球没憋住:“噗。” 扶苏:“……” 扶苏:“不管了,就这样,出发出发!” 苏轼赁的宅子在国子监外三条街的位置,别看三条街很远,还是个热门的位置嘞。邻居们都为官做宰,苏洵能赁到还是托了关系的。 没办法,他比较宠儿子,虽然国子监有“斋舍”可供居住,但苏洵不舍得让儿子成天泡在国子监里。要是被欺负了连个别的落脚地都没有,他不安心。 “现在倒好,我一旬才能出来一次,全成了东君的窝了。” “东君”就是苏轼新养的猫的名字,是只才三个月大的三花猫。听见新主人唤它的名字,便“喵”了两声,从房间的悬梁上一跃而下,稳稳扎进苏轼的怀里。 苏轼今天穿了件深衣服,被这么一扑,胸前立刻多了两根明显的猫毛。他无奈地将之捻去:东君!” 东君:“喵喵喵!” 再一对上猫猫无辜的眼神,连教训都舍不得了。只好指着它:“瞧吧,比我还像屋子的主人。” 其余几人都按捺不住,纷纷凑近上去端详,但没有贸然上手摸。东君见了陌生人也不慌,只甩了两下尾巴,又喵喵叫了两声。 晏几道好奇:“东君,听这名字,莫非是只公狸?” 扶苏摇头:“不可能吧?应该是只母猫。” 三花猫怎么会有公的呢? 几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都齐齐看向苏轼,等待他揭晓正确答案。 苏轼微微一笑:“东君是位淑女。” 李球大为不解:“啊?那为什么要这么起名字啊?” “君岂不闻河东君乎?” “……” “…………” 河东君,河东狮吼,猫,呃……好吧。大家都被苏轼的离奇脑回路齐齐震了一下。 唯独扶苏无语之上更添一层无语:狮子还真是猫科动物,被他歪打正着到了! 晏几道:“难不成,东君也狮吼过吗?” 可她明明看起来性格很好啊,在房间里上蹿下跳的,一点也不怕生人的样子。 “正是如此。” 苏轼说道:“某去聘狸奴的时候,她便正对着某狮吼呢,某当时便决定聘她了。” 狮吼,顾名思义地想象一下就是猫咪哈气。苏轼一眼相中了只对他哈气的猫猫? 扶苏:“……?” 这什么怪癖?再看看都一脸不理解。 “那她现在还哈你吗?” 苏轼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 “自从某双手奉上食物之后,就未曾见过。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他指了指在怀里打滚,任撸任摸的小猫。 扶苏:“……” 众人:“…………” 看上去很遗憾,实际上谁都知道你在暗爽! 苏轼:“嘿嘿。” 也许真的是乐极生悲,本来在苏轼怀里的东君一个前跃,就溜到了扶苏的怀里。 扶苏被吓了一跳,想把她托在怀里,可东君却如同液体一般从扶苏的小手里溜走了。不仅如此,她还把扶苏当成了猫爬架,这里摸摸、那里闻闻。 苏轼深情地呼唤:“东君?东君?” 东君充耳不闻。 苏轼:“……” 扶苏看着她像在找东西的样子,有了个猜想:“我带了猫饭当礼物,她是不是闻到了味道,在我身上找小鱼干?” 招招手,命宫人带上盒子,将之打开,东君果然一个猛冲扑进了盒子里。饿虎扑食般吃掉几个鱼干后,才抬起头,对着扶苏:“喵喵喵!” 嗯,声音有点夹。 扶苏偷瞄了一眼苏轼的脸色,有点想笑但没敢。 其他人却找到了和猫猫亲近的办法,纷纷从盒子里掏出鱼干,喂到东君嘴边。 东君粉色的鼻子动了动,一个个都吃了,又冲着每个投喂的人“喵喵喵”了好几声。 扶苏这下终于没憋住:“……噗。” 苏轼表示他很伤心:“唉。” 又道:“赵小郎,能不能把鱼干的做法教给我?” 扶苏:“没问题,我回g……府就去问膳房。” 他差点给忘了,他现在是濮王府宗室子的人设,出发之前还特意嘱咐了其他人记得帮他圆谎。结果呢,自己险些说漏了嘴。 再看看其他人都在干嘛,在围着东君转呢,“她好可爱”“她对我喵喵叫了耶”的惊叹声此起彼伏。就连最木讷的赵宗实也没忍住。 此猫的魅力可见一斑。 扶苏默默来了一句:“对了苏兄,等她再长大一点儿,你可要把她看好了,千万别让她随便见外男……外男猫。” 苏轼转过头:“?”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吧?三花可是猫中西施,很受欢迎的。” 东君的毛发细腻软和,花色对称得很均匀,在人里猫里都是很受欢迎的长相。 宋朝还没有诞生绝育技术,甚至还没相关的观念。可以预见,等东君长大了,绝对是一家有猫百家求的场面。扶苏只能提醒苏轼先做好准备。 结果他就看到,苏轼一脸警惕地上下左右到处扫视,仿佛真有黄毛猫已经在暗中窥视了一样。 扶苏:呃,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 他有点不想理这个猫奴,自己也加入了投喂大军中。结果好巧不巧,东君刚还吞下晏几道手心里的鱼干,又嗅了嗅扶苏手上的,突然不想吃了。 她刚好吃饱了。 剩下几个人发出低低的嘲笑声,很小 扶苏:“……” 这个地方她不想呆了! 午饭也是在苏轼家里头吃的,苏轼本来想带他们去街上随便找家饭店搓一顿,因为—— “我家老仆只会做川蜀口味的饭菜,怕你们吃不惯。” 但扶苏不信邪:辣椒是明末清初才从美洲大陆传过来的,现在的辣味香料全是用茱萸、花椒、姜、芥末调出来的。 他会怕? 然后就火速被打脸了qaq 因说好了只是吃一顿便饭,不必铺张,所以端上来的都是苏轼平时吃的食物。譬如说,摆在扶苏面前的就是一碗叫作“插肉面”,面汤上飘着一层厚厚的红油,几片现切的肉片和臊子。 扶苏毫无防备地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然后就被红油呛了这正着,咳嗽得整张脸都通红了,狼狈得不得了。 苏轼连忙给他倒水:“我就担心你们吃不惯,果然!” 扶苏:qaq 他明明很能吃辣的,只是因为太小看宋代了,才让面汤里辣味的香料掉进了嗓子眼。那能不难受嘛! 晏几道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颇有官家公子、宋代宝玉的范儿:“还好,不是很辣。” 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转眼就被李球揭穿:“我刚看到你喝水了!” 晏几道:“……” 赵宗实就老实多了——老实地吃面,老实地被辣出眼泪,老实地咕嘟咕嘟灌水。 一顿饭吃得鸡飞狗跳。 到头来,还是苏轼家里的老仆劝他们不要强求,吃不了就吃不了吧,扶苏才悻悻放下筷子,又让仆人去街上里点了几个菜打包,才解决了午饭问题。 这店里菜的味道还算不错,是汴京流行的酸甜口,本该不习惯的苏轼却吃得一本满足:“比国子监好吃多了!” 赵宗实问他为什么,苏轼却皱了皱鼻子:“自然是因为官宦子弟惯爱自带餐食,又或者贿赂厨师。久而久之,会馔堂便不再上心。剩下的人么,自然只能有什么就吃什么,总不能饿死吧。” 粳米、腌菜、豆酱、韭黄……就着别人碗里的肉味下饭。未来的美食家,此刻被迫沦为了国子监食堂摆烂的牺牲品。 李球:“啊?国子监怎么这样啊?” 第37章 苏轼说?:“你们若要?潜心读书,不?若就去太学,国子监可不?是个读书的?好去处。” 扶苏思及梦中始皇对他说?的?“教化”二字,心下倏然一动。 他问:“苏兄,你能带我们去国子监看看吗?” 晏几?道有家里人在?国子监读书,知道得?更具体?一些:“听说?那里不?让无关的?外?人轻易进出。” 成王殿下摆明身份,自然也可以。 但现在?还是白龙鱼服状态中,那还是算了。 苏轼的?脸色有点?古怪:“办法有倒是有的?……但你们确定要?去吗?” 扶苏自然是想去的?。又问了一下李球、晏几?道、赵宗实的?意见,他们纷纷表示也想去。 其实吧,谁想放假去春游了,还想去另一个学堂玩啊,但是吧,苏轼暗示他进去的?办法不?合规矩。非法闯入学堂,不?就变得?很刺激、很有意思了么? “……” 一刻钟后,几?个人看着国子监边缘某处墙下被荒草掩映的?狗洞,面面相觑。 苏轼问:“我殿后,你们谁先?” 第26章 苏轼问:“我殿后, 你?们谁先?” 他的话音刚落,晏几道、李球、赵宗实三?人不约而同后退了一步。 愣怔着原地不动的扶苏立刻凸显了出来。 扶苏:“……” 扶苏:“…………” 他哽了一下,先看向苏轼:“这?就是你?想到的出入国子监的办法?你?每次回家都是从这?儿?钻出去的?” 又对几个伴读小伙伴抗议道:“不要在奇怪的地方这?么默契啊!” “没办法啊, 我身?上但凡有?点钱都用来加餐了, 再没余力贿赂门房放行,只好出此下策咯。” 苏轼笑吟吟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还以为扶苏有?心理包袱, 好心安慰了起来。 “没关系的, 赵小郎,第一次是很难抹不开面子, 我就安慰自己?是为了回家探望东君, 后面钻啊钻的,渐渐习惯就好了。” 扶苏总结了中心思想:“稻粱诚可贵, 面子价更高。若为东君故, 二者皆可抛?” 苏轼眼前一亮。 “好诗!正吟出了我辈本色也。” 扶苏→_→:本色,猫奴的本色吗? 而且你?不会以为我在夸你?吧?我明明是在吐槽你?啊! 而且他也不是怕丢脸, 死过两次的人了,哪有?那?么多矫情?的讲究?他单纯是怕父皇(星际的那?个)又一不小心看见?了, 大半夜又跑到梦里?质问他为啥钻狗洞, 他又该怎么回答? 可是总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扶苏于是一个深呼吸, 掀起衣摆,扭头就扎进了狗洞里?。 与?此同时?,心里?疯狂祈祷他父皇正忙着征服宇宙, 没空操心他。 能容纳七岁苏轼的狗洞, 放行一只三?岁的小豆丁轻轻松松。扶苏憋着一口气就闪进了国子监内, 拍了拍手上的灰,对洞的另一头喊:“你?们也快过来吧?” “……” 晏几道和赵宗实对视一眼,都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他们俩的出身?都有?些不凡, 对钻狗洞行为有?着天然的抵触。但成王殿下都一口气钻了,他们什?么身?份,比成王殿下还尊贵不成? 赵宗实年龄大,主动蹲下身?子:“下个我来。” “等一等,赵兄你?不会被卡住吧?”李球却用眼睛比划了狗洞的宽度和赵宗实的肩宽。怎么看起来有?点不乐观呢。 “那?……” 赵宗实刚要张口,却见?那?狗洞忽然变得不透光了,墙壁的那?边隐隐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几人的脸色齐齐一变:坏了! 不会是赵小郎/成王殿下被人发现了吧? “……” 墙壁的那?一边,扶苏欲哭无泪。情?况比小伙伴们设想的最?坏情?况还要糟糕—— 他确实被人发现了,发现他的还是个熟人:“富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富弼笑呵呵:“这?话我还想问殿下你?呢。” 扶苏的眼光游移了半晌,蹦出来八个字:“白龙鱼服,与?民同乐。” 富弼的目光悠悠从扶苏的脸上,转移到狗洞上。意思很明显:与?民同乐,就是钻狗洞? 狗洞处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扶苏连忙对着富弼比了个手势:您可别告诉官家! 又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我现在可是白龙鱼服、微服私访状态中呢,您可别一声“殿下”骂我卖啦! 富弼依旧笑眯眯的样子。 看不出有?没有?领会到扶苏的暗示。 旋即,墙根处的狗洞里?,就钻出了一个又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人。他们和扶苏站成了一排,面面相觑着,不知道眼前的大人该怎么称呼。 扶苏介绍:“这?位是富相公、富大人。” 富弼的外任调令没批下来,现在仍然担任副参知政事?,是西夏和谈中炙手可热的功臣。他说自己?担当不起,但扶苏觉却得,合该叫一声相公的。 几人都被吓了一跳:相公,那?可是朝廷的一品大员了。 就连亲爹是相公的晏几道也十分乖巧,该行礼的行礼,不敢有?一丝怠慢。 哦对了。扶苏突然想起来——富弼好像还是晏殊的女?婿,晏几道的姐夫。难怪他那?么老实呢。原来是遇到熟人长辈了。 “富相公好!” “几位小郎君好啊。”富弼捋了一把胸前的胡须:“小郎君们和这?位……” 他的目光投向扶苏,后者立刻紧张得滞住呼吸。 “这?位赵小郎前来国子监,是要做些什?么呢?” 扶苏呼吸又顺畅了。 回过神来后,立刻瞪向富弼:逗我有意思吗! 富弼假装自己?没看见?。 剩下几人却绞尽脑汁地思考,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尤其提问者是顶顶的大人物,他们总不能当着宰相的面说,为了体验非法擅闯学堂是什么感觉吧? 有?没有?什?么光明正大的理由…… 苏轼眼前突然一亮:“是为了体验国子监的膳堂有?多难吃的!” 别人还在思考怎么圆谎比较体面。他却已经意识到,堂堂相公当前,正是个告状,啊呸,进谏的绝好机会! 天杀的,关于膳堂,他真的有?一肚子状要告! 果然,富弼被吸引了注意力:“哦?国子监膳堂难吃?有?多难吃?” 未来的美食家满脸委屈:“让人吃了光顾着难受,都没有?心思学?习的那?种难吃!” 扶苏也趁机帮腔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富相公,要不也去膳堂顺便看一看呗,解决下学?生个人生活问题?” “那?我就……” “彦国!我不过去叫了几个学?生,你?怎的就跑到这?里?来了?咦,这?几人是谁?” 却有?一人行色匆匆而来,身?形清瘦,背脊挺拔,穿着国子监讲师的制服,予人一种孤高耿介的感觉。他能直呼富弼的字,两人的关系应当十分要好。 富弼恼道:“我不过到处转转,还能走丢了不成?至于这?几位,是我偶然遇到的,家中相熟的子弟。” 又冲几位年轻的介绍:“这?位乃是国子监博士,你?们须唤一声梅先生的。” 梅?梅尧臣? 仁宗年间,国子监博士。 扶苏掰着指头算了算,好像也只有?他了。 梅尧臣其人,是偏文学?方向的历史人物,政治上的建树不多,但留下了许多诗篇都和新政改革有?关。富弼却完全相反,传世之作几乎没有?,却因共倡新政的政治功绩名留青史。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又谁能相信,这?两个历史上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其实是私交很好的朋友呢? 梅尧臣又不是傻子,一看除了苏轼的几个小孩都是陌生面孔,再看看墙边硕大的狗洞,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只是老友说了当中有?认识的小孩,又主动愿意为他们遮掩,他也权当作不知道:“走罢,你?不是想见?国子监的学?生么?我替你?找来了。” 苏轼却偷偷低下了头。 扶苏敏锐地发现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梅博士他刚才看了我一眼,肯定认出来我是谁了。”苏轼小声说:“完了,我的狗洞要不保!” 扶苏:“唉,这?个就没办法了。” 不如说能看在富弼的面子上,不被当面戳破,就已经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苏轼却突发奇想:“没了狗洞,那?我探望东君就不方便了。你?说,把东君弄到国子监来怎么样?” 扶苏:“……你?加油。” 他默默收回了准备安慰的手。 苏轼又摇了摇头:“不行,要是东君被有?心人故意伤到了怎么办?还是算了。” 第38章 “嗯?”扶苏立刻竖起了耳朵:“国子监有?人虐猫?” 苏轼摇头:“与?其说冲猫,倒不如说冲我来的。” 扶苏从他的话里?,品出了几分险恶的味道。 难道是……被霸凌了吗? 就像是印证一般,苏轼这?厢话音刚落,那?厢就有?一道声音响起:“苏轼,你?怎敢带无关人士来国子监的?” 扶苏立刻朝四面八方看去,正有?一群人乌泱泱朝着他们站着的方向赶来。原本是国子监僻静死角的地方,突然变得很热闹。 结合刚才梅尧臣说的话,这?些人,是富弼要见?的国子监学?生?对苏轼发难的人,就混在学?生里?? 那?个学?生也没有?躲藏的意思,走完该有?的礼数,就站出来同梅尧臣告状。 “梅博士,国子监乃是重地,外来人不可随便进入,苏轼却在您眼皮下公然违反,您可要重重地严惩他!” 扶苏:哦豁。 众目睽睽之下不方便讲小话,他就冲着苏轼使了个眼色——你?说的是这?人吗?当着富相公的面,不好好给自己?挣表现分,也要告你?一状。他这?么恨你?啊? 苏轼回以眼色:没办法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扶苏:“……” 怎么说呢,如果苏轼日常对待同学?用的是这?个态度的话……嗯,就,很容易招仇恨吧? 梅尧臣现在也很头疼。 国子监不许外来人随便进入,只是一条约定俗成的惯习,而不是明文规定,并非没有?宽容的余地。 譬如说,官家、相公想进国子监视察一下,或者地方大员回汴京请同学?吃好饭,这?些都是有?前例可循的。 梅尧臣本来都打算当没看见?,给老友富弼一个面子。但是一旦问题被摆在明面上,他就不得不出声了。 “苏轼,你?怎么说?” “学?生没什?么好说的。” 话虽如此,苏轼的嘴巴却朝梅尧臣努了努,又朝富弼撅了撅,意思很明显:梅博士自己?也带外人进国子监啦,你?光质问我,怎么不质问他呀? 梅尧臣:“……” 富弼:“……” 扶苏:“……” 伴读&其他学?生:“……” 呃,好,好问题! 告状那?人的脸都红了:“这?!这?怎么能一样呢!” “富相公乃是德才兼具之人、莘莘学?子之望,你?怎敢与?他相比?尤其还敢带着三?岁稚童,你?把国子监当成什?么了?” 扶苏:“……” 扶苏表示,其实这?个人的挽尊水平很不错。如果他不是那?个膝盖中枪的人的话。 三?岁稚童怎么了呢? 三?岁稚童吃你?家大米啦? 扶苏默默捏紧了小拳头。 微服私访,微服私访,他忍! 苏轼摇头晃脑,语速轻慢:“你?连我的友人的面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他们就一定无德无才,比不过你?呢?” “苏轼,你?莫要目中无人得太过。你?若执意强词夺理,那?我们就来比试一番!” 苏轼却悠悠然一笑:“比就比。” 等的就是这?句话呢。 他转头看向梅尧臣:“梅博士,既然您在场,可愿意为比试裁决一二?” 梅尧臣背过脸去:你?都把一切安排,还喊我干什?么? 别以为我没发现你?故意激人家。 富弼却眼珠子一转,饶有?兴趣地说道:“力争上游,才是尔等学?子应有?的本色。” “做文章怕是时?间来不及了。既然你?们梅博士以诗赋见?长,不若就规定时?间做出一首诗来,韵脚不限,由老夫与?梅博士一道品评优劣,如何?” 竟然主动接下了裁判的活! 围观群众们低低骚动了一阵,刚才觉得挑事?者和苏轼丢人现眼的,现在暗暗都有?些后悔。朝廷的相公当裁判,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他们虽然家里?都有?官身?的,可都没相公大啊。 说不定谁表现得出色,年纪轻轻入了相公的眼呢? 扶苏能明显感到,许多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都朝着他们这?个方位飘了过来。 万事?俱备,只欠参赛选手的东风。苏轼轻轻推了推扶苏的小肩膀:“上吧,赵小郎!” 正自觉往观众席走的扶苏:“……啊???” 叫我干什?么! 要比试的人不是你?吗? 苏轼丝毫没觉得推他出去有?什?么不对的,还在一边添油加醋地拱火。 “他们竟敢诋毁你?。你?可一定要让他们看清楚。我苏轼的朋友,到底是不是无才无德。” 扶苏两眼一黑—— 这?对吗? 这?哪里?都不对!!! ----------------------- 作者有话说:苏轼:上回赵小郎让给我的风头,这次我让他出个够,天呐我可真是天才[竖耳兔头] 扶苏:[化了][化了][化了] 半夜还有一更,两点左右,不能等的可以明早来看! 第27章 苏轼觉得自己的?想法简直是天才。 既让看他不?爽的?同窗们闭嘴, 又能把上次强抢的?出风头机会还给赵小郎。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谁知道?,赵小郎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 满脸都写着焦急和为难:“作诗赋, 我不?会啊!” 苏轼大惊:“怎么可能呢!?” “可你先前短短时间就斗败西?夏使者,刚才又在狗洞前随口吟出一首绝句。” 你说?你这叫不?会作诗? 未免也太谦虚了吧! 苏轼的?眼里满满都是这个?意?思。 扶苏默然, 心里却在使劲呐喊:不?!它们一个?来自于94版三国?的?编剧, 一个?来自于匈牙利诗人山多尔。跟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他的?文化水平只够写些四言或骚体,但?那是在宋朝已经退环境的?东西?。 但?是苏轼的?话既然放出去了, 就是覆水难收。何况富弼他还一脸兴味地看着自己呢。 扶苏有理?由怀疑, 富弼一口应下裁判的?事,就是为了试试他的?水深水浅。别忘了, 扶苏不?仅在官家面?前掉了马, 富相?公那儿也脱得差不?多了。 扶苏默默叹了口气,跨出了紧张不?安的?小步子。 一直没说?话的?梅尧臣突然开?口:“程颢, 你先退下来。张及甫,你来同这位小郎比试。” “……是。” 刚才剑指苏轼的?人愤愤不?平, 也依言让开?。递补上来的?人却战战兢兢、面?色发白。扶苏一眼就能看出, 他和自己一样没底气。 国?子监的?学生中?, 倏然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扶苏微微挑眉:怎么回事? 等等,刚才梅尧臣唤那人叫程……程颢?程朱理?学的?程?理?学大家的?人品还是值得相?信,那就不?是暗地里的?霸凌了。估计是程颢真看不?爽苏轼的?行为, 跟老师告状呢。 扶苏悄声说?道?:“所?以可能会对东君下手的?人是这个?张及甫吗?” “正是。”苏轼说?道?:“不?知道?为何, 此人尤其视我为眼中?钉。但?他甚少自己出头, 都在暗中?鼓动他人。程兄就是被?他说?动的?人之一。” “……咳,不?过程兄本来就与我脾性不?相?合。” 扶苏很懂地点头。 连他偶尔都会被?苏轼创一创呢,古板、讲究的?未来理?学大家会看得顺眼? 对了, 话说?自己的?历史储备里有张及甫这号人吗……好像没有诶。 扶苏突然之间安心了许多。 困难是弹簧,你若它就强。扶苏本来没什么底气,但?是碰到和自己一样没底,而且看起来比他更小人、更畏缩的?,心里就踏实了。 更何况,这个?张及甫又没有历史名人光环护身,那还不?是轻松拿捏。 大不?了就写首四言诗,再说?自己“拟古仿作”就好啦。别的?人先不?说?,崇古的?梅尧臣肯定喜欢。 - 在狗洞边上比试未免不?成体统,他们就找了最近的?一间空教室作为考场。 作诗的?题材限定为:读书。 体裁不?限。 时限为一炷香。 说?到“学习”,扶苏能想到的?可太多了。科举时代降临后,多的?是劝学诗,宋真宗就亲自写过“书中?自有黄金屋”。 可光是劝学会不?会太老成、俗气?那该写什么好呢,治学心得?宋诗中?最流行的?机锋禅理?? 思路太多,难以厘清,反而是件坏事。 扶苏下意?识咬着笔头,偶尔有灵感的?碎片就往草稿纸上记,不?一会儿就横七竖八地攒了许多。 忽然,他感受到隔壁桌子上的?目光,发现自己刚写下的?碎句被?对面?誊在纸上,一字不?落分毫。 第39章 扶苏:“……” 不?是,你抄袭就这么光明正大吗? 那张及甫还嚣张至极,被?发现自己在抄袭之后不?仅没有停手,甚至挑衅地看了他一眼,运笔的?速度更快了点。很快,一个?字不?落地全抄完了。 偏偏他是趁着监考的?死角,扶苏就算想当场告发,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还可能被?倒打一耙。 三岁和十几岁,谁抄谁听起来更合理?? 更何况张及甫再怎样也是国?子监的?学生,比起外来者,同窗们对他更信任,在主场天然更占理?。 对,说?不?定人家打的?就是倒打一耙的?主意?呢。 扶苏:……好气哦! 转念一想,他自己写的?也不?是什么精妙词句,比起未来几位文豪大佬同窗们根本不?值一提。 张及甫居然这都要抄?他得水成什么样了? 等等,那岂不?是说?,不?管自己写了什么,他都看不?出来好坏? 扶苏乌莹莹的眼珠子骨碌一转。 ——计划通! 他装模作样地沉思了一会儿,一副酝酿大作的样子。没过多久,就唰唰往草稿纸上誊了几句,自顾自微笑着点头,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就算被张及甫抄去了,也假装没看到。 直到一炷香燃尽之际,扶苏才欻欻往纸上又写了一首诗。张及甫再想誊抄已经来不?及。 直到有人赶过来收卷了,张及甫方才反应过来,用扶苏之前写的?断句胡凑了一首。 因?国?子监没有黑板,梅尧臣便点了两个?学生以念诗的?形式公布考卷。其中?,程颢拿到了扶苏的?,苏轼拿到了张及甫的?。 后者看到张及甫的?卷子,“噗”地一声笑了。他很快绷住了表情,但?谁都能看出来,他憋笑得很辛苦。 苏轼地表现狠狠拉高了大家对张及甫的?期待。什么样的?诗,才能让他露出那种表情? 但?苏轼却故意?卖了个?关子:“程兄,劳烦你先念赵小郎的?大作吧。” 节目效果,总是要留到最后的?嘛。 程颢面?色不?变,点了点头,拿起扶苏的?卷子,就朗声念道?—— 繁台苍苍,汴水泱泱。 朝夕弦歌,莘莘一堂。 …… 省念省身,昭昭其芳。 立信立果,于斯德彰。 …… 白驹逐日,寸阴莫荒。 大道?之期,圣贤可望。 “……” 国?子监满座哗然。 富弼和梅尧臣更是互相?对视一眼,看向扶苏的?眼神瞬间变了。 虽然是少见的?四言诗,是在座的?各位都能一眼听出来的?浅白用典,但?是前提只要添上“作者年?三岁”几个?字,一切就全都变味儿了。 晏相?公,当初能作诗的?时候,几岁来着? 七岁。 今天这位三岁。 别管他作得好不?好,就问他作没作吧! 就连程颢读完之后,也满脸感佩之色,认认真真地跟扶苏道?了歉:“先前误解小郎无德无才,是程某错认珍珠,至少程某三岁时,写不?出如此作品。” 扶苏:呃。 一点都不?觉得是夸奖好吗! 别人以为他三岁,他自己不?知道?自己几岁吗? 扶苏闭眼默念:宋朝人均大文豪、宋朝人均大文豪、宋朝人均大文豪、你别跟他们比……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一点。 不?过扶苏也确实藏了拙,为了符合三岁小孩的?人设,用的?是简单典故。不?然,没念过书的?小孩子,一口化用一句《尚书》《礼记》? 多吓人呐! 富相?公也算老人家,还是别吓唬他了。 满堂俱是窃窃私语,就连张及甫看扶苏的?面?色也不?善。唯独苏轼悄悄撇了下嘴角——他觉得这可不?是赵小郎真实的?水平,这孩子,怎么老装笨呢,活得累不?累呀。 “咳咳!” 苏轼在众人沉浸的?余韵中?清了清嗓子:“接下来到我啦,一起来欣赏下张同学的?大作——” “灯花瘦尽烛烟燎,明月西?悬似飘飘。”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呃,好普,这是可以说?的?吗? 平平无奇的?起手句,甚至不?如刚才赵小郎的?大气。而且是错觉吗,意?象怎么怪怪的?? 苏轼的?声音陡然顿挫—— “更漏欲断清声消,韦编忽吟到谢桥。” 话音刚落,梅尧臣就狠狠拍了下桌子,吓了所?有人一跳:“混账!” 他指着张及甫的?鼻子骂道?:“你就是这么读圣贤书的??” 张及甫满脸呆滞:“啊?” 他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挨骂呢! 扶苏抿着嘴,转过头去,深藏功与名。 这就是他写简单四言诗的?另一个?作用啦,和这首思春诗撇清关系! 严格意?义上讲,这首并不?能叫做思春诗,但?全诗的?最后一个?典故“谢桥”,却大有问题,让整首诗都沾染了缠绵的?味道?。 “谢”,特指东晋才女谢道?韫。 “谢娘”、“谢桥”则衍生出了佳人、心上人所?在地的?意?思。 最有名的?是晏几道?的?“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又譬如说?纳兰性德的?“谢娘别后谁能惜?” 放到这首诗里,“韦编忽吟到谢桥”,翻译过来,我读着圣贤书,不?知不?觉跑去和心上人幽会去啦。梅尧臣听了能不?生气吗? 但?一眼望去,谢桥?平平无奇地名而已。 这么隐蔽的?典故,张及甫能看不?懂吗? 他必然不?懂的?。 说?起来,扶苏能想起用这个?典故坑人,还是晏几道?在场的?缘故呢。 他在心里双手合十:让我们谢谢小晏!晏门! 谢桥典故关乎风月,梅尧臣当然不?会和学生主动解释。但?围观的?学生里有听出门道?的?,一传十、十传百,看张及甫的?眼神一下子都不?对劲了。 ——当着博士的?面?,就敢写思春诗。博士不?在他还敢做什么,啧啧啧,简直不?能细想! 张及甫一看周围人的?反应,就算再笨也知道?自己被?暗算了。 他连忙说?道?:“这不?是我写的?,是他,是他!我全是抄的?他的?!” 梅尧臣根本不?信:“张及甫,你胡说?也要有个?度,这位赵小郎今年?才三岁!他能懂那些淫词吗?” “是真的?,是真的?,我都是抄他的?……” 张及甫立刻去掀扶苏桌上的?草稿纸,可他掀了半天,翻出来的?只有几张废纸,上面?被?涂满墨水看不?清原来字迹。 反倒是他自己稿纸上誊抄的?笔墨,成了这首离谱七言绝句唯一的?亲笔。 扶苏对上张及甫的?眼神,wink了一下。 做坏事之后要消灭证据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你不?会以为,我今年?真的?三岁吧? -----------------------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写诗可真是挤牙膏一样,挤死我了。 本章20红包~ 第28章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国子监明明是大宋的最?高学府,怎么会有这种草包在呢? 连区区一个他都比不过。 扶苏托着?小下巴,沉思道。 “赵小郎, 做人要?是一味谦虚就没意思啦。”苏轼摸了把扶苏毛茸茸的发顶。他刚才趁着?师生哗然之际, 偷偷和自己的小伙伴们站在了一起,现在又说起了小话。 “你也不想想, 你是一般的三岁吗?” 扶苏撇嘴:“那你还不是不一般?” 苏轼可是看到思春诗的第一眼就笑?出声。要?不是张及甫作为作者首当其冲, 就他那么明显有问题的表现,肯定也会被梅尧臣狠狠说上一顿。 苏轼却笑?嘻嘻的:“我?本来就不一般嘛!” 不过, 聪明如他也不没想到, 刚才竟然是扶苏从中使坏。只以为是张及甫恶有恶报,思春过头, 把自己思到沟里去了。 这倒也正常。一般说小孩子是神童的, 多指的是他们的知识而非人情。 许多事只有到了年?龄才会懂。 就像苏轼,他的知识储备远超同龄人了吧, 连“谢桥”之类的风月典故也一眼明白,但他最?多也只是明白而已, 自己是绝对写不出类似句子的。 什么, 你说, 思春诗的作者是三岁小孩? 那也太惊悚了吧! 再加上扶苏提前销毁了证据,众目睽睽之下,这口?黑锅严严实实扣在了张及甫的头上。 任由他再三强调自己并非原创者, 别人也只以为他在嘴硬。做错事还不悔改, 简直没救了。 梅尧臣当众宣判了处罚结果:《五经》每本抄上一百遍, 三个月內不许出监门。 第40章 张及甫听?了后倏然间?面如死灰。 晏几?道摇头道:“这惩罚,未免太轻了。” “其实还可以不,他最?近应该没空来烦我?了。”苏轼说:“如果他老?老?实实自己抄书的话。” “对哦, 他可以找别人帮他抄。” 苏轼摸了摸下巴:“要?是他愿意重金聘我?帮他抄写……嗯,也不是不可以。” 众人纷纷鄙视了他的没骨气。 “没办法,要?生活的嘛。” 苏轼说:“而且梅博士也很不容易了,光抄书不让出门还好些,要?是罚他更重的,他家里人会来国子监闹,罚了害等于没罚。” 扶苏咋舌:“这么厉害?” 古代那么尊师重道,也会有子涵的熊家长?? 赵宗实也说:“不会吧,这可是国子监。” 苏轼忽然神神秘秘地说:“那是你们不知道他家里人是谁。” 虽然国子监就读的子弟人均关系户,但能被苏轼专门挑出来说的,肯定身份很不一般。大家纷纷附耳过去,想满足一下好奇心。 “他是……”苏轼压低了声音:“宫里那位张娘娘伯父的次子,张娘娘的亲侄子。” 几?人闻言,都互相对视了一眼。 扶苏:“哦。” 这是官家亲儿子的淡定。 晏几?道:“哦。” 这是宰相幼子的底气。 李球:“哦。” 这是同为外戚谁怕谁的余裕。 赵宗实:“……哦?” 这是气氛组,纯跟风的老?实人。 苏轼见大家反应平平,忍不住又强调了一遍:“他可是张娘娘的侄子。当心他打听?出你们的身份,蓄意报复你们。” 扶苏的眼风往外面一瞥,果然,那个张及甫被众人窃窃私语着?,眼神却只看向?他们一圈人,目光十分不善,显然是已经记恨上了。 他乌溜溜的眼里露出几?分担忧:“你怎么不担心一下你自己呢?” 明明苏轼又是憋笑?,又是抑扬顿挫地念诗,给那首平平无奇的思春诗增加了好多节目效果。 苏轼两?手一摊:“我?怕什么?我?可是官家恩旨召进的国子监。” 有这一条前提在,他的学子身份比荫补进来的官员子弟都要?稳当。只可惜,苏轼并不算喜欢国子监的风气。要?是能择校的话,他肯定去太学。 听?说太学还有地方各州推荐来的优秀贫寒学生呢,学风肯定比国子监好多了。 说曹操,曹操到。 那个张及甫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直直地冲着?他们一圈人走了国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报上家门来。” 梅尧臣怒斥了一声:“张及甫!你想做什么!” 张及甫却充耳不闻,凶狠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扶苏的身上。看得几?个人十分不适。 都是调皮捣蛋的年?纪,李球和晏几道哪里忍得住?就算成?王殿下是白龙鱼服状态,但他俩也是有后台的好么? 两?人正准备站出来把人赶跑,却同时感受到袖子被朝下拽了拽。 回?头一看,却是成王殿下对他们摇头。 扶苏及时阻止了两?人的动作。要?不然一个晏几?道、一个李球再加个三岁的小孩,鬼都能猜到他的身份,他掉马和不掉还有区别吗? 他站出来到最?前面,笑?得十分天真无邪:“你想找我?吗?想的话就来濮王府吧。” 真·濮王府之子·赵宗实:“……?” 这不对吧? 扶苏立刻疯狂眨眼:“对不对呀?宗实兄?” 赵宗实:“嗯……嗯。” 他屈服在了成?王殿下的淫威下_(:3」∠)_ 张及甫冷笑?一声:“好,濮王府,我?记住了。” 他预备进行打击报复的气息十分明显。就连梅尧臣的几?次警告都没放在眼里,甩了下袖子,不顾满堂的窃窃私语,就这么径自离开?了。 梅尧臣叹气:“唉!” 想他忍着?没当场问出小神童的身份,就是怕人被张及甫家里的势力打击报复。奈何他千防万防,也没防住小神童自报家门啊。 濮王府,虽然也是宗室,但离官家的血缘远了点。比起风头正盛的宠妃外戚,就有些不够看了。 他转头想拜托富弼庇护一二,却见老?友的眼皮抽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梅尧臣奇怪道:“怎么了?” 富弼很快恢复了正常:“没什么,走罢,你不是想认识那位小神童吗?我?去帮你引荐。” 梅尧臣心下奇怪:老?友是纯臣出身,从不与宗室之流走得太近。什么情况下他会认得王爷的后代? 但神童的诱惑在前,梅尧臣快步跟了上去。 这一跟就跟到了膳堂。 没办法呀,小神童说他肚子饿了,还说本来要?和富相公约好了,要?感受下国子监原汁原味的膳堂。梅尧臣还能怎么办,只能当东道主?招待他们了呀。 即使在现代,教师和学生食也堂是分开?的。在古代也是一样,梅尧臣又是做东招待客人,自然不会让富弼几?人只能吃粳米、韭黄、豆酱。一桌子菜多见荤腥,油水也充足,甚至还有贵价的羊肉,炖得软软烂烂的。 苏轼一见眼睛就亮了,敞开?胸怀连吃了好几?口?后,才幸福地眯起眼睛,感慨万千叹了口?气:“没想到,我?在国子监也有闻到肉味的一天啊。” 家里的东君都比他吃得好,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富弼讶然不已:“你没在国子监吃过肉?” “没有。”苏轼夸张地摇头,仔细描述了一番自己平时吃的饭:“我?来监中读书已有月余,一次都没有过见过荤腥。至于闻肉味嘛,倒是在同窗中闻到过。” 这里的同窗,说的当然是家里条件好、有钱贿赂厨师加餐的同窗咯。 一首歌突然窜进了扶苏脑海,他捏着?嗓子唱道:“手里呀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 苏轼点头连连:“对对对!就是那样!” 又道:“如果让我?每天能吃上肉的话,就算天天被张及甫刁难我?也愿意。” 梅尧臣瞪他一眼:“就你那点出息!” 苏轼悄悄做了个鬼脸。 扶苏这下算是看明白了——虽然梅尧臣和苏轼之间?的交流少得可怜,而且多是前者训斥后者,但梅尧臣肯定是喜欢赏识苏轼的。 若不然,怎么会放任苏轼在富弼富相关面前,告国子监食堂的黑状呢? 扶苏“啊呜”一口?羊肉塞到嘴里:唔,不如说,梅尧臣自己也对国子监的食堂供给不满吧。 他是写得出“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的人,肯定对国子监内的特权现象痛心疾首。 哎,这么说来,当国子监的老?师还真是辛苦啊。一方面它是全国最?高教育机构,分管着?太学、各州县学私学、以及国家出版等事宜。 另一方面,国子监又是恩荫官员的子弟学校,当老?师的每天要?和各种关系户打交道。关系户的素质又参差不齐。来几?个张及甫那样的,就足够让人脱层皮了。 这么说来,也难怪有国子监背景的朝廷官员们,譬如欧阳修、梅尧臣、石介等都人是坚定的新政改革派了。 因为,他们是关系户的最?大受害者啊! 扶苏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脑洞笑?出了声。这一笑?,倒把大家被苏轼吸引走的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 “在想什么呢,赵小郎?” 苏轼更是一脸委屈不满:“难道我?说自己吃不到肉,你就那么开?心嘛?赵小郎你作何居心!” “哪里有啊!”扶苏为了澄清自己,急中生智道:“我?只是想到富相公到时候专门问官家,为国子监申请一笔吃肉的钱,那个画面很好笑?罢了!” “哦?小郎怎知我?会进谏官家?” 扶苏呆住了:“难道不,不是吗?” 不然你好端端的休沐日不休沐,微服跑来国子监,还让梅尧臣带学生给你看干嘛? 梅尧臣却突然开?口?了:“富大人先时未必进谏此事,但听?闻小郎之作有感而发,就未必不谏了。” 扶苏:嗯?什么意思? 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突然扯到我?身上来了? 机灵一点的人,譬如晏几?道就反应过来了:“梅博士是要?殿……小郎你当场诗谏富相公呢。” 苏轼更是立刻撒娇道:“小郎,赵小郎,我?以后能不能吃得上肉,就全看你写的诗能不能打动富相公了。” 等等?这不能够吧? 扶苏立刻看向?富弼:富相公,我?不当场写诗,你也会进谏给官家的,对吧? 富弼没说对,也没说不对。他只是意味深长?地捋了把一胡须:“赵小郎,梅博士是为了你好啊。” 扶苏又突然沉默了。 他是个什么身份,他自己和富弼都心知肚明,梅尧臣却丝毫不知道。他缘何要?强令一面之缘的自己写诗? 第41章 思来想去,也不过担心他被张及甫和他背后的人报复,所以才找个诗谏的由头,暗示老?友在奏折中提及他一笔。 到时候官家一看,嚯,三岁就会作诗的神童?说不定就会生出惜才之心,不理会另一边的谗言了呢? 对一面之缘的孩子,都良苦用心至此吗? 扶苏深吸了一口?气:“好嘛,我?作还不行嘛!” - “颜回?固乐箪瓢事,群贤岂忍饥馑谈?莫道膳补非恩裨,饱学元为此江山。” 富弼把白日听?来的诗,一字不漏地誊写在了奏折上,后面缀上几?个字。 ——此成?王殿下有感之作也。 写完之后,他站起来活动身体时,长?舒了一口?气:如此,就不怕官家不把他的谏奏当回?事了。 富弼走到窗檐之前,看着?天边凉凉的月色,又想起了白日发生的一幕幕。 成?王殿下猜得没错,他今天专程去一趟国子监,正是为了查补疏漏,进谏官家的。 他在和西夏后续的谈判中,让西夏使臣松口?,每年?向?大宋纳贡一定数量的盐铁。 这是天大的功劳一件,倘若他现在向?官家上奏折请愿,用和谈的功劳换自己不用外放,依旧留任汴京,以官家的心软念旧,肯定是会点头的。 但富弼却并不愿意。 他就算留下又如何呢?吕夷简、王拱辰、夏竦……一双双眼睛盯在他的身上寻找错处。他连自保都难,更别提继续推进变革了。 而且,昔日共举新政之人都已四?散而去,留他独善其身,当个无实权的参知政事,又有什么意思呢? 倒不如用功劳换官家对他谏言的重视,若有一二条能推行下去,也是好的。 至于为什么是国子监,富弼又是一声长?叹,国子监是他们最?遗憾也最?放不下的地方啊。想当初,范公亲自主?持了国子监改革,自他外放陕西之后,今日再看,也只剩一条“太学独立”,一条“分科教学”被保留了下来。 富弼无数次想象过自己外任后的场景,每一次都难免觉得遗憾万分。但他想起今日之事,想起某个小小的豆丁,又忍不住生起一二微茫的希望来。 成?王殿下,成?王殿下。 富弼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是天圣五年?,也就是十七年?前科举入仕。那时他就不止一次感叹过,官家乃是为臣者难得一遇的好皇帝。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至少比盲目崇尚道教、几?无建树还好大喜功的真宗皇帝靠谱多了。 谁又能想到,幸运的事会连续发生两?次? 宋夏和谈,算尽先机。 出口?成?诗,急才天具。 若仅仅是聪颖点也就罢了,富弼又想起扶苏为自己的外任打抱不平,为国子监太学贫寒之士请命的样子。偏偏他还有一颗浇不灭的仁者之心。 富弼没有见过官家太子时代行止如何,却由衷觉得,古往今来的太子三岁时,没有比成?王殿下更优秀的。 甚至让他的不甘心都淡了几?分——就算他们都外放了又如何呢?中枢依旧有大宋国运之望啊。 他踱步回?到书桌前,带茧的手指抚过写着?扶苏今日所吟之诗的信纸,心念倏然一动。 他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将这首诗另誊了一遍,又在纸上添了好几?行字后,将之塞进另一个信封里。 信封的收信处赫然写了几?个字。 ——范仲淹。 “范公啊范公,若你还在汴京,还在国子监中坐镇,也不知今日会有多精彩呢。” 良久,富弼长?长?一叹。 - 富弼的动作很迅速。翌日,他微服国子监有感而谏的奏折就呈在了垂拱殿的书桌上。 仁宗见了,不免感叹:“富相公还真是……” 对新政一片赤诚之心,近乎偏执了。 在打开?奏折之前,官家就猜到了里面的大致内容。但读着?读着?,他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富相公写了什么?成?王? 怎么回?事儿?怎么还有肃儿的事呢? 仁宗立刻看得更仔细了一点,一字不肯错过。 肃儿与伴读们白龙鱼服,呃……从狗洞微服进国子监暗访? 肃儿被友人赶鸭子上架,被迫与国子监子弟比试? 肃儿一首四?言诗,诗才压倒国子监弟子,还引得梅尧臣惜才不已? 肃儿临场诗谏一首,讽喻国子监膳堂克扣伙食? 富弼的奏折短小精悍,却生动地描绘出扶苏昨天在国子监的一举一动。 仁宗脑海中想象起幼子惊倒一片、脸上得意的小模样,慈爱的笑?意不自觉漫出了眼睛。 末了,他将奏折一阖,板着?脸道:“咳,钻狗洞算怎么个事?他还记得自己是堂堂一品亲王么?简直不成?体统!” 说罢,便要?让黄都知把扶苏叫来垂拱殿:“朕定要?好好把他教训一顿!” 嘴角的笑?意,却怎么绷也绷不住。 抬手招人的时候,黄都知却不见了。过了数息的功夫才从外间?赶来:“禀官家,张修媛在外求见。” “妼姮?” 仁宗眉头一蹙:“她突然来垂拱殿做什么?” 若仁宗在福宁殿中闲玩休憩,此刻一定会召宠妃进来陪伴,不愿让她久等。但他现在在垂拱殿中处理国事,若贸然宣后妃进殿,意义?就有点不一样了。 仁宗挥了挥手:“你让她稍等等,先去召肃儿。” “可,可是修媛娘娘说她,事关前朝,她有要?事要?禀报。还说若是官家您国事繁忙的话,她就在外面等着?,等官家忙完再召见她。” 在外面等着?,那成?何体统? 要?是传到台谏的耳朵里去……唉,头疼。 仁宗揉了揉眉心:“罢了,你让她先进来吧。” 黄都知:“是。那成?王殿下?” “成?王的事,一会儿再说。你先派人去瞧瞧他人在哪里,找到了禀报于朕。” “是。” 不多时,便有一纤纤女子款款地走来。她的脚步迈得很轻,几?乎发不出声响,如一阵微风般走到了仁宗的面前,再盈盈下拜:“妾见过官家。” 俗话说得好,见面三分情。 见了宠妃的面,仁宗也很难像刚才那样板着?脸,语气和缓地问道:“妼姮,你是说,你有国事要?奏?” “正是。” 未来的张贵妃、温成?皇后,现在的后宫红人张修媛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丽婉约的脸庞:“妾要?奏有人公然出言挑衅国子监,视您的脸面于无物呢。” 仁宗一听?就明白了,原来是来打小报告的啊。 类似的事从前时有发生,他理所当然地无视了后面那段话,命黄都知给张修媛倒一杯茶,先顺顺心气。 又好声好气道:“朕是记得,你伯父张尧佐有个儿子在国子监中读书?是他告诉你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且与朕徐徐分说。” 心底却道:这国子监一天两?天的,还真热闹。 张修媛捧着?御前内监亲奉的热茶,原本哀婉愁苦的脸上,露出一点淡淡的笑?影来,又转瞬消失不见,蹙起了细细的眉头: “官家还记得妾的内侄呢?他是个再忠纯不过的孩子,只可惜是个木鱼脑子。妾与伯父每每思之,都深感内疚,辜负了官家送他去国子监的一片苦心。” 仁宗摆了摆手:“他能在国子监潜心读书,有所长?进,就不算辜负了朕。” “可,可这样一个忠心纯良的孩子,昨日却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三岁稚子欺负到了头上。那稚子不仅恶意嫁祸于他,还嚣张至极,称、称若是不服就上濮王府找他。” 昨天。国子监。写诗。 仁宗听?这故事,越听?越耳熟。 他翻开?了富弼的奏折,眼睛盯着?其中的一行字:“你伯父的儿子,是不是叫张及甫?” 张修媛的脸上陡然迸发出一阵惊喜:“是,正是。官家您居然还记得。” “那三岁的稚子,是濮王府的?” 张修媛面上一阵犹疑之色:“那稚子如此自称,妾也不敢就此断言。不过,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毕竟宗实在您膝下承恩多年?,现在又是成?王殿下的伴读,他是什么性子,您最?清楚不过。推此即彼,他的兄弟又怎么会那般飞扬跋扈?” “……” 官家沉默不语,捏着?奏折的手微微发紧。 张修媛心下不免暗喜,以为自己的眼药起了作用。嘴角绷得更紧了点,面上一片无辜凄然。 她哪里知道,仁宗此刻满脑子都是—— 不是,朕的好大儿,朕三岁就会写诗的好大儿,什么时候成?了濮王的儿子了??? ----------------------- 作者有话说:张修媛的名字历史未载,本作参考了《宋史演义》。 第42章 正文里没写的细节: 富弼写奏折的时候内心os:成王钻狗洞的事到底写不写呢?写不写呢?写不写呢? 算了,还是写吧,让官家管一管他。 第29章 那么, 认了个新爹的当事人在哪里呢? 在给娘娘姐姐们?分发?他这次出宫的纪念品呢! 狸奴也撸了,狗洞也钻了,国子监的炮灰路人甲也打脸了, 还蹭了梅博士一顿好饭吃, 难道就虎头蛇尾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吗? 当然不是了! 拜别了富相公、梅博士之后?,扶苏一行人还去了汴京的闹市街头逛了一会儿。 扶苏这次出门带的随从不多, 去国子监更是偷偷摸摸的谁也没告诉——各家随从还在苏轼的宅子里等小主?人呢。他们?就约定好了, 只在闹市区里逛一逛,天色一擦黑就打道回府。 扶苏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们?这几个人, 一看就出身?良好、还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 和赵宗实一个瘦伶伶没有丝毫威慑力的少年郎,简直是拍花子眼里天然的肥羊。 “哇……” “好热闹啊!” 除了被爹带上汴京旅游的苏轼以外, 剩下的人几乎没有逛街市的经历。一走?上繁华的汴京街头, 简直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只觉得哪里都新奇、哪里都有趣。 就连见过大?世面的扶苏, 也忍不住惊叹了。还没到天黑,街上的店子就纷纷点起门前的灯笼, 火红的灯光连片、全映在了他乌溜溜的眼中。 百姓们?来往得密集且频繁。他们?要凑近了说话?, 彼此才能?听见, 不然就淹没在人群嗓嚷的声?音里。 扶苏冷不丁说道:“我突然佩服起富相公来了。” “什么?” “你从前不佩服相公吗?好啊,我要告状。” “不不不,我之前就很佩服啦。”扶苏连忙摆手:“只是现?在更佩服了一点。” 光看眼前繁华得令人沉溺的景象, 谁敢不称一句太平盛世?但范仲淹、富弼等人每日?生活在汴京, 却能?不为繁华所迷惑, 切中国家潜藏的危机,可真是…… 李球的一声?惊叫打破了扶苏的感叹:“你们?看,那是什么地方?!” 他指的地方, 人口密度比别的地方显而易见大?好多,而且,街上有更多男女老少正在涌去。就连门口的灯笼都比别的地方通红几分。 “那是瓦舍勾栏,我爹带我去过的。”苏轼说。 扶苏大?惊失色:什么,你爹带你去……哦对?,宋代的瓦舍勾栏是全民娱乐场所啊,那没事了。 赵宗实也看向勾栏,却被什么东西?吓了一跳,涨红着脸转向另一边。扶苏循声?望去,原来是勾栏门前几个漂亮的小姐姐拎着帕子,笑着对?他招手呢。 扶苏捂嘴偷笑。 “我们?要进去看看吗?”光站在外面就隐隐绰绰听出瓦舍里热闹的一角。歌声?,笑声?,喝彩声?如同天生的广告,勾得李球小朋友蠢蠢欲动。 扶苏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瓦舍虽然是全民向娱乐场所,里面也鱼龙混杂。光他们?几个小孩子闯进去还是太危险了。 “好罢。”李球一副很失落的样子。 苏轼却若有所思:“我倒认识个可信的人,下次可以让他带我们?进去玩。对?了,那人赵小郎你也认识的。” “是谁是谁?” 可信?他和苏轼还都认识? 扶苏眨了眨眼:“大?相国寺的净觉小师傅?” “对?的!就是净觉师傅,东君还是我拜托他帮我掌眼的呢,不然肯定会被狠狠坑一笔。” “对?了,我也跟小师傅提起你了,他说他最近被师兄逼着苦背经文,连大?相国寺的门都很难出,其中就有你的缘故。我再问,他却不肯说了。” 苏轼一脸揶揄之色:“你不会也把小师傅在经文上比下去了吧?这么有意思的事怎么不叫我?” 扶苏:“……” 谢谢,他全都想起来了。 宋夏和谈的那天,他抓住了西?夏打扮成净觉模样,意图潜入大?宋的纤细。净觉的师兄判断身?份真假的依据就是,真净觉不会背《金刚经》。 奸细是被揪出来了,大?相国寺的脸也丢完了,而且是在官家的面前。 净觉后?面肯定免不了方丈一顿骂。 扶苏捏紧了小拳头,反驳了苏轼的猜想:“哪有的事。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热衷满地图打脸的龙傲天吗?明明他在国子监都是眼前这人赶鸭子上架的好不好! “好啦好啦,我知道的,赵小郎你是个再低调不过的人。”苏轼见人要恼,忙转移了话?题:“那等下次我休沐的时候,就拜托他来带我们?进去吧。” 晏几道终于有机会提问:“为什么相国寺的师傅能?帮你杀价,还能?带我们?进勾栏?拍花子很怕他们?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啦。”苏轼说道:“大?相国寺又是皇家寺庙,又吸引百姓香火,而且名字里还沾个‘佛’字,又是强龙、又是地头蛇,一般的恶人也不愿轻易招惹他们?。” “原来如此……” 若有所思的人反倒成了扶苏。他想的是,那以后?出门打抱不平的时候,不就多了个名头? 官道上的,晏几道的身?份足以摆平90%以上。如果不吃那套的,他就可以说自?己和相国寺有关系。相国寺还欠他一个大?人情呢,肯定不介意被借一下名头。 但眼前没有发?挥的场合,扶苏只是想想就作?罢。 一行人还是恋恋不舍,逆着人流离开了瓦舍的大?门,转头去逛起了其他的街边店。 扶苏没和其他人一样,在饭店大?门口对?着餐牌流连忘返,摸着小肚子纠结要不要给自?己加餐。他在思考,该给家人带点什么纪念品。 说起来,这习惯还是他第二世养成的。他大?学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是个白富美,每次旅行都会给他带当地的各种纪念品。有的用得上、有的却用不上。 他曾经委婉地表达过,希望朋友不要为他破费,朋友却直言不讳:“东西?都是小事,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也会带礼物给爸爸妈妈的。虽然他们?不一定每个都用得上,但是在别人面前炫耀,被吹捧一句‘你女儿真惦记你’的时候,情绪价值就已经值回礼物的钱了。” 扶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在上郡戍边监军了很久很久,除了例行的军报,竟然什么都没给父皇送去过。父皇就算想炫耀儿子也没有素材。 也是因为这一遭,扶苏第二世明明没有家人在身?边,朋友的话?他却记了好久好久。直到今天,终于像破土而出的笋苗一样在脑海里冒了尖。 “该买点什么好呢?” 扶苏托着小下巴,沉思。 以宫里人的身?份,吃穿用度不可能?有短缺的。但他还是按照对?每个人的了解,各挑了一份礼物,连只有几面之缘的苗才人都没落下。 扶苏一边买买买,一边熟练地掏钱,不禁感叹今天他出门前就问娘娘要了钱带上的举动,可真有先见之明。 哦不,应该说是前车之鉴,谁让上次出宫的时候,他想买苏轼的字画兜里没钱,还是问禁军总管借的呢。 他拎着大?小包去找同窗,就在一间饮子店里看到,李球和晏几道正在解下自?己腰带,问老板能?不能?给他们?两杯饮子。 扶苏:“!!!” 在干什么呢!这几个! 李球和晏几道的腰带一个镶着银、一个扣着玉,典当出去能?买一屋子的饮子。老板显然也呆住了,把腰带放在柜台上左右为难,不知怎么办才好。 扶苏急急忙忙冲进店子里,从荷包里掏出几枚铜板,踮着脚、拍在柜台上:“他们?的饮子我请了。” “好的,几位小客官请好了。” 见有人解围,虽然是个小孩子,老板松了口气?,把腰带还给了扶苏,转头去了后?厨远离了是非之地。 扶苏继续踮着脚把腰带收好,刚一回头,就迎上两道灼灼的目光。 “殿,小郎……” 此刻的扶苏在晏几道和李球眼里,不吝于天神下凡,请客大?方、救人危困的朋友到哪里能?找啊? 要不是古代对?名分礼法看得很重,扶苏感觉下一秒他俩都要抱过来管自?己叫“义?父”了。 他连忙甩了甩头,把离谱的脑洞甩了出去:“你们?也知道没有腰带、衣冠不整的样子很丢人啊?” 晏几道看天看地就是不说话?,李球却低低地反驳:“可是饮子它真的很香啊!” 他们?一闻就走?不动道了。 扶苏:“……” 扶苏有点不信:“真有那么香?等下我也尝尝。” 然后?,转头就把店子角落里,扶着横梁笑得乐不可支的苏轼揪了出来。 第43章 后?者见自?己被发?现?了,连忙告饶道:“我就是随口开个玩笑,谁知道他们?真的信了!” 扶苏一脸冷漠:“你上次也是这个借口。” 说的是苏轼在相国寺诓骗净觉留和他完全不相衬的胡须的事。 苏轼:“……” 他张了张嘴,主?要真的没想到这么好骗啊。 但苏轼最终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当事人李球、晏几道二人却觉得这没什么。尤其是李球小朋友,反而责怪起了自?己,说是都怪他们?的嘴太馋,苏大?郎就是个出主?意的,和他的关系不大?。 扶苏又补了一刀:“你们?信不信,要是家里人看到你们?回去的时候衣冠不整、连腰带都丢了,下次肯定不会再让你们?出门的。” 苏轼&晏几道&李球:“!!!” 三枚豆丁一瞬间都蔫巴了下来,然后?该道歉的道歉,该反思的反思。 扶苏“哼”了一声?,一边猛猛吸了一大?口饮料:“这还差不多。” ……咦? 他咂了咂嘴,又咕咚吸了一大?口。 ……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李球和晏几道为什么宁可当掉腰带,抱着被家长怒骂一顿的风险,也要换一杯饮子了。 能?腐蚀掉人常识的汴京,当真是恐怖如斯啊。 扶苏晃着小jiojio,优哉游哉地想着。 ----------------------- 作者有话说:本来想一笔带过的结果写着写着收不住了,就先断在这里。 下一章0点左右。[星星眼] 第30章 吃饱喝足, 完美收官。 刨去扶苏钻狗洞、被迫写诗两次、因为多喝了饮料,导致半夜上几?次厕所不谈,各方面都是很开心的一天。 结果?第二天, 大?家都有点蔫蔫的打不起精神?。类似于双休之后低气压的星期一。 扶苏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他好歹有根胡萝卜在眼前吊着, 放完学就去分发纪念品了。 按照顺序,他应该先去坤宁宫找娘娘, 但谁知?道在路上碰到了好久不见的姐姐妙悟。 扶苏迎面扬起一个微笑, 正要让宫人把?他给姐姐带的礼物送出去,就看到妙悟气势汹汹地在他面前站定。 “我听爹爹说, 你昨天和朋友出宫玩去啦?”她的表情?有点郁闷:“怎么不带上我一起呢?” 扶苏额前落下一滴冷汗。 坏了, 原来是兴师问罪来的。 妙悟的抱怨没?有停止:“自?从你去了资善堂念书,我就好少能看到你了。结果?你偷偷出宫玩, 还不告诉我!” 站在她的角度去想?, 弟弟是偌大?宫里唯一年龄相?近的玩伴,有一天玩伴忽然不见了, 只隐约听说他有了新的玩伴。不仅如?此,他们偷偷一起玩还瞒着自?己?。 扶苏叹了口气:这么想?想?是好糟心哦。 他想?摸小姑娘的头, 发现需要自?己?踮脚后选择了放弃, 把?买给妙悟的礼物——一把?桃木梳子递给了她:“这是在宫外看到的, 觉得很适合你所以就买了。” 梳子的模样很古朴,但打磨得很精细,没?有一点凹凸或者毛刺, 表面上还涂了一层油。扶苏拿在手上摩挲的时候, 突然想?到妙悟之前试图给他扎头发, 却怎么也扎不好,鬼使神?差将之买下了。 妙悟好奇地接过来,摸了两下就爱不释手了。 “这还差不多!”她话虽不饶人, 嘴角却翘了起来:“下次再出宫你可一定要带上我啊。” “嗯,一定的。”扶苏说。他也觉得女孩子应该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开拓一番眼界。 倒不是“担心妙悟以后被人随手就用?小恩小惠骗走”之类的理?由,只是人的眼界越大?,人生?的宽度才能越宽。这是扶苏活了三辈子的肺腑之言。 他第一世的时候有姐妹,活着的时候宛如?提线木偶,只能听从父皇的命令,她们往后的命运扶苏不得而知?。史书上说,全都死在了胡亥的手下。 第二世扶苏没?有亲人,但在学校认识了许多女同学,她们过着各种?各样的精彩人生?。 虽然囿于封建的时代,妙悟注定不能像二十一世纪的人一样自?由自?在。但扶苏希望,她至少能决定自?己?要过怎样的人生?。 “那就一言为定啦。”妙悟又重新确认一遍,生?怕扶苏反悔似的:“我已经跟爹爹说好了,你要是下一次再忘掉,我就跟他告状去。” “不止下一次,以后还会有很多次的。”扶苏认真地说道。 妙悟拿着梳子,又得到了承诺,宽宏大?量地放过了扶苏一马。 她的背影仿佛很高兴,兴高采烈地和身边的梁怀吉,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扶苏背身看了一会儿,才对宫人说:“继续去坤宁宫吧。” 坤宁宫后殿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点心。现在还没?到晚膳的时间,是曹皇后准备着,给下课后腹中空空的扶苏垫肚子的。 扶苏咬了口梅花酥酪,好酥,也好甜。 他连忙饮了口茶,压住甜味。 一喝到苦苦的茶,扶苏突然有点怀念起昨天喝的甜饮料。 唔,要是能加一点冰就更好了,夏天就是要配又香又甜,杯壁上微微渗着水珠的冰奶茶才对。 话说,宋代有奶茶了吗?要不要发明出来。造福一下甜食派? 扶苏默默将这个念头记在心底。 他又吃了两口,问身边的宫人:“娘娘呢。” “来了来了,听说有人要送我礼物就来了。” 曹皇后也来了招“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方才走进了大?门。她穿了一条绿色的裙子,初夏的天气额头上也没?出汗的痕迹,让人看了就觉得凉快,心情?很好。 这还是夜谈之后,母子俩第一次正式见面。 让扶苏倍感意外的是,曹皇后好像那天之后忘了有夜谈这么一回事,对父子对质的结果?没?有好奇心。 但是不应该啊……历史上的曹皇后还支持庆历新政呢,她可不是对政治一无所知?的性?格。 但曹皇后真的不问,扶苏也乐得不想?,假装鸵鸟一样安逸地享受着母亲的关怀。 忽地,一双素手伸在扶苏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曹皇后面上带着笑:“倒让我看看,肃儿在宫外捎了什么给我?” “儿子自作主张买了这些。” 扶苏掏出了一盒茉莉气味的香粉、一支攒花珍珠珠钗摆在桌上,觑着曹皇后的脸色:“若是娘娘用?不惯,不用?也好。” 他是真不知?道该给曹皇后买什么。身为皇后有什么缺用的?最后,还是在掌柜的建议下,挑中了这两样。 他还特?地避开了珍珠粉、胭脂、眉黛之类的选项,只选了既不麻烦、也不起眼的两个类目。 确实,曹皇后素日不甚爱打扮自?己?,衣装也只挑简便朴素的穿。官家在台谏那儿偶尔还有差评呢,曹皇后基本上只有一片称赞声,是公认的贤后。 原本她因为多年膝下无子,还有一些责难的言论,但自?从成王殿下出生?之后,连最后的负面评价也消失无踪了。 现在的台谏,是一款曹皇后全肯定bot! 扯远了,扶苏原本十分忐忑,担心自?己?的礼物曹皇后不喜欢,没?想?到她却一把?接过珠钗,将之别在浓密的乌发间,还问身边的侍女:“好看吗?” “成王殿下的品味脱俗,娘娘您更是丽质天成,自?然是十分好看的。” 曹皇后满意地点点头,竟然也不把?珠钗摘下来,就那么戴在了头上。又旋开了香粉盒子,凑近了轻轻嗅了嗅,表情?也是十分中意。 扶苏:……诶? 事情?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曹皇后貌似并不是个排斥打扮的人,那她平时是怎么回事呢?为了恪守贤后的标准,搏得好名声吗? 连不想?当太子的事都交过了底,扶苏想?了想?,觉得自?己?和娘娘的关系也够近了,便直言不讳地问道:“娘娘为什么平时不施粉黛、不着珠翠装点呢。” 与此同时,他还眨巴了下眼睛,试图用?卖萌增大?得到答案的概率。 曹皇后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女为悦己?者,自?然是因为……罢了,没?什么,这不是你们小孩子该知?道的。” 扶苏:那个表情?是想?冷笑但忍住了吧,绝对是吧。 再结合她说话的内容,破案了。 ——因为不喜欢官家呗。 扶苏无奈地叹了口气,有种?了然感。 倘若是寻常人家的小孩,肯定会为父母感情?不睦而感到苦恼。但他的出身特?殊,现在只感觉自?己?十分幸运了。 虽然父母之间感情?不和,但对待他这个非爱情?结晶的孩子,他们都是十足地疼爱,没?在亲情?上亏待过自?己?。 扶苏又叹了口气,因为他想?到了另一个人。 第44章 “张修媛,我碰到了张修媛的家里人。”扶苏说:“她会针对我吗?但我没?用?自?己?的身份。” 虽然他和几?个伴读都对张及甫的后台表示不屑,但毕竟苏轼还在国子监呢,还是问清楚一点比较好。 曹皇后一怔:“你当时是谁?” 扶苏说:“濮王府的孩子。”至于是儿子还是孙子他没?说,端看其他人怎么想?。 曹皇后的嘴角嘲讽地一勾:“倒是巧了,官家先前把?宗实要进了皇宫里,如?今你却……” 还了回去,是吧? 不过曹皇后很快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若你是成王,张修媛她暂时不会针对于你。” 张修媛膝下尚且无子。以这个作为前提的话,扶苏或是赵宗实上位对她来说都一样。甚至前者可能还要好点,毕竟是亲庶母,迫于孝道也要恩遇一番。 “但她未必见得你好,而且……”曹皇后的声音突然变得极轻:“你选了李球作为伴读,这不是她乐见之事。” 扶苏十分疑惑:“为什么?” 这两家不都是外戚么。 “你且想?想?,官家为何中意张修媛?” 扶苏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和亲生?母亲讨论父亲为什么喜欢另一个小老婆?脑子好烫,感觉cpu快要烧了。 不对,等等。 结合曹皇后先前的暗示,外戚之家,张氏、李氏、张修媛、李宸妃……扶苏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官家他在用?张修媛娘娘弥补章懿皇后?” 曹皇后轻轻颔首。 扶苏恍然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难怪,难怪。 李宸妃,他的祖母,当年在刘太后底下多么无助?身份地位一概没?有,又被抢了儿子,生?前死后都无法相?认。和刚入宫时身份低微、孤苦无依的张修媛何其相?似。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昔日的仁宗,是被刘太后蒙在鼓里的小太子,今日他已掌握大?权,可以尽情?抬高张修媛的身份弥补当年的遗憾。 甚至于,扶苏突然想?到,生?死两皇后的闹剧,是否也是仁宗对生?母的心结所致? 但曹皇后并不是刘太后。 她虽然是刘娥临终前指给仁宗的继后,但她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却被官家视作刘太后的势力化身,冷待了许多年。幸好,她也不喜欢官家。 唯一无辜的人,说起这事却跟没?事人似的:“所以,肃儿你现在明白了吧?” “我明白了,因为我选了李球做伴读,官家对生?母家的愧疚之心得以弥补,那么对张修媛……” 就会变得冷淡。 扶苏摇了摇头:在厘清这道逻辑之前,连他也很难相?信,不乐见李家沐浴皇恩的并不是曹皇后,而是同为外戚的张修媛家。 “我明白了,我会提醒苏……” “娘娘,成王殿下,黄都知?在外面求见。” 扶苏怀疑自?己?是不是背后议论人有什么debuff加持,因为黄都知?的口中出现了他刚才议论的主人公。 “成王殿下,官家召您去垂拱殿。以及在那之前,张修媛娘娘说她有要事禀报,非见官家不可。” - 扶苏是在垂拱殿外看到张修媛的。 太好了。他悄悄松口气。至少不用?掉马现场被不熟的人当场目睹了。 两人在长长的阶前互相?见礼。 张修媛没?有露出什么不友好的表情?,但是扶苏却能凭直觉感到,她好像很不高兴。 能高兴得起来么。 国子监吵架这样的小事,闹到一国帝王的跟前,看的绝对不是谁是谁非,最终的处理?结果?,无非是拼哪一方的圣眷更浓。 张修媛原以为自?己?十拿九稳的。 她揪着帕子想?道:自?己?那么努力地上眼药,结果?官家只一句“自?会厘清是非曲直”就把?她打发了。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她堂堂帝王宠妃,还比不上一个血缘偏远不受圣眷的小小宗室了? 张修媛本能地感到了危机。 结果?一出垂拱殿,看到成王殿下往里面走来,她更抑郁了。谁不知?道濮王第十三子赵宗实就是由成王殿下请了官家,从身份尴尬的隐形养子,变成炙手可热的皇子伴读的?他肯定很喜欢他。 那他会说濮王府的坏话吗? 想?想?也不可能。 但张修媛没?跟扶苏多说什么话。官家和娘娘都把?这位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她贸然凑上去没?好下场。这也是她大?多数时间和成王相?处的方针,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也有极偶尔的时刻。 张修媛看着扶苏小步子费力登上台阶,最后消失在垂拱殿大?门后的背影。她偶尔也会想?,要是成王殿下是我的孩子,就好了。 - 扶苏踏进垂拱殿的大?门前就想?到了,他新马甲的身份绝对瞒仁宗不过,就算没?有张修媛,富弼也会告状。 于是,他选择了先发制人。 “爹爹,你快看这是什么。” 扶苏用?难得欢快的语调,从怀中掏出一块黑漆漆的东西?,放到了仁宗批阅奏折的桌子上。 “是我在宫外给您带的礼物” 仁宗先是一愣,旋即把?砚台捧在手心,仔细端详了一阵子,又命令身边的内侍给他磨墨。 扶苏自?告奋勇取代了这个位置,撸起袖子,哼哧哼哧就磨了起来。 不一会儿,黑色墨水汩汩而出。 仁宗沾了点墨汁,在新纸上信笔写下两个字:“不错,可用?,是块好砚。” 扶苏立刻笑了起来。 “所以,这是肃儿钻了狗洞给朕买的?” 扶苏的笑倏然僵在了脸上。 良久,他才垮着小脸抱怨:“富相?公怎么连这个都写进去了呀?我明明求他不要写的。” “你以为富相?公想?写的么?”仁宗用?食指戳了下儿子的脑门:“他比你还想?维护皇家体面,恨不得自?己?瞎了没?看到才好。写上去也不过为了提醒朕,好好管教管教你。” 扶苏:“……” 他自?知?理?亏,没?吭声。 谁知?道他不吭声,仁宗也不吭,就着新砚台的墨水低头在一沓奏折上写写画画。也不知?在写些什么。 “……除了钻狗洞的事,爹爹没?别的想?问了么?” “哦?”仁宗终于舍得抬头,似笑非笑。 “是问你为何有诗才,临场题诗两首,还是问你为何与修媛的侄子对上,让人家气得来御前告黑状,还是该问你何时成了濮王的儿子?” 扶苏:“……” 扶苏:“…………” 可恶!完全中计了! 他一下子被黑历史三连击,整张脸都通红了,最终也只能迈着小步子挪到官家的跟前,小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都是别人逼我的。” 对,就是这样。 钻狗洞,是他中了苏轼的激将法。和张及甫比试,是他被临时推到台前不得已为之。诗谏国子监膳堂,是不忍心辜负梅尧臣博士的一片保护之心。 扶苏越说越有理?,越说越大?声:“至于濮王,是为了保护皇家的颜面,不能让别人知?道成王殿下钻狗洞!” 现成的理?由,他立刻给用?上了。 仁宗险些被气笑了:“你啊你!钻都钻了,钻完才想?起来‘颜面’两个字怎么写?” 扶苏感觉,仁宗好像并没?有那么生?气:“钻完我才知?道有人看到嘛。” “而且,明明是那个张及甫故意欺凌同窗,比试诗才的时候他还想?抄我的,结果?没?抄到,只好自?己?拼凑了一首诗交上去,被梅博士骂了,转头又怪到了我头上。” 他毫不犹豫反告了人一状,同时坚决撇清了自?己?和“谢桥诗”之间的关系。 仁宗点了点头:“所以?” “所以官家,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张及甫不再欺负同学啊,苏大?郎他可是宋夏和谈的大?功臣呢。” 仁宗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头把?富弼的奏折塞进了扶苏的手中:“你先看看这个?” 扶苏挠了挠头,还是依言看完了。 “官家?” “张及甫那样的人。”仁宗斟酌了一会儿,没?给宠妃的侄子留面子,选择了实话实说。 “那般的国之禄蠹,朕可以驱逐走一个,但总会有下一个,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唯独富相?公的谏言,才能切中肯綮。但它执行下去将会万般艰难,非常人不可及。” “就连有能如?范公者,当年也力有未逮。” 范公说的是,范仲淹? 扶苏若有所思,对仁宗接下来的话有所猜测。 “朕今日答应你,会将张及甫其人赶出国子监,为苏大?郎讨回一个公道。” “但是呢,作为你钻狗洞进国子监的惩罚……” 第45章 扶苏面皮抽动,怎么还在提这个! “朕欲派你去国子监一边随祭酒、博士们学习,一边主持国子监改革,清肃学子风气。肃儿,这条路或许会无比难走,你愿意么?” - 濮王府。 年迈的濮王的额头上流下汩汩的冷汗,不敢对上老妻怀疑的目光。 ——天杀的! ——他什么时候多了个三岁的儿子! ----------------------- 作者有话说:多写了几个字晚了点! 本章20红包~[竖耳兔头] 第31章 濮王赵允让, 宋太?宗赵炅之孙。从血缘上论,是官家隔了两?代的堂弟。他?本人也本分低调,在?宗室当中并算不显赫, 至少远远比不上宗室之首, 八王爷。 近年来唯一惹人注目的事情,是膝下第十三子赵宗实被接入宫中教养, 成为官家的养子。 但很?可惜, 随着成王殿下的出生?,赵宗实的存在?也变得敏感而尴尬。当初有不少好事之人在?背后嘲笑濮王一家子, 舍了个儿子不仅没捞到好处, 还惹来一身腥。 但濮王府对外界的各种传言一律不理?会,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那些?人自讨了个没趣, 也渐渐不再提。汴京城又每日都有新新闻, 久而久之,他?们一大家子就?消失在?大众的舆论视野里?。 但世间万物, 都讲究物极必反。 濮王府在?庆历四年这一年,走上了大运。 首先, 官家不明?不白的养子赵宗实, 转正成了成王殿下的伴读, 一跃成为年轻一辈宗室子弟里?最?有前途的人。 如果说这还不能算什么,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大饼的话,一个月之后, 张修媛御前状告濮王府幼子欺辱他?表弟, 结果自己的侄子反被驱逐出国子监, 就?像一颗炮仗一样,彻底炸开了汴京城物议的大水花。 张修媛是谁?是官家最?宠爱的妃子没有之一。 其伯父张尧佐因裙带关系而官居高位,引得台谏几度群情激奋。甚至于据说庆历新政的失败, 亦有这一位从中作祟的身影。 她怎么会栽在?一支偏远宗室的手上呢? 一时间,整个汴京城的眼睛都牢牢盯住了濮王府,想?打探出他?们到底有什么名堂。 但是,谁也没想?到,濮王自己也搞不明?白。他?甚至比其他?人还要懵! 首当其冲的问题是,他?哪有三岁的幼子? 王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若真有一位神童托生?到了王爷膝下,那也是咱们一家字的福气,何不接进府来好生?教养呢?王爷若不信我,且看宗实亦不是庶出,这些?年我可曾苛待他?一丝一毫?” 当然没有了。 濮王想?道:王妃贤惠得体,对非她所出的子女也悉心照料。 可问题在?于,那真不是我的外室子啊! 濮王越擦额头?前的汗越多:他?知道自己贸然反驳只会加深王妃的误会,让王妃以为是他?不信任妻子的搪塞。不能这么回答。 他?陡然板起?了脸色:“王妃。” 濮王妃:“?” 正当她以为丈夫有什么秘辛要透露,濮王严肃地?说:“我怀疑,我们濮王府被人做局了。” 王妃:“……” 王妃:“…………” “赵允让!你倒是说说,你值得谁去陷害!为了你连官家也配合演戏不成!” 眼见男主人和女主人将要爆发大战,老仆大着胆子上前一步,颤颤巍巍地?禀报道:“王爷、王妃,十三郎他?、他?有事要求见。” 十三,正是赵宗实的序齿。 濮王张了张嘴没敢吱声,王妃却仍在?被戏耍的气头?上面:“他?阿爹阿娘有正事要说,让他?有什么事明?天再来。” “可,可是十三郎他?说,他?正是为了您二人眼下忧心牵挂之事而来。” 夫妻俩集体消火,对视一眼:“让他?进来。” 赵宗实规规矩矩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矮矮的小豆丁。小豆丁生?得玉雪可爱,这也好奇、那也好奇地?四处张望,殊不知,自己才是所有人的视觉中心。 这是谁? 濮王定睛一看,失声道:“成王殿下!” 王妃也惊呼了一声:“成王殿下,您怎大驾光临了濮王府?” 他?们夫妇俩和成王殿下原是见过的,就?送赵宗实归府探亲的匆匆一面。扶苏那时候急着买苏轼的画,连口?热茶都没喝上,送完赵宗实转头?就?走了。 后莱他?还担心濮王多想?,又拜托赵宗实转告,他?那天是真的有急事,不是有事怠慢。 所以,这是他?们俩第二次见面。 扶苏打了个招呼:“叔叔、婶婶好呀。” 微笑的小模样十足乖巧。 他?区区一偏远旁支,怎么配让未来太?子叫叔叔呢?濮王下意识推辞:“小王当不起?您这一声。” 嗯?等等。 三岁、天才、官家庇佑。 濮王再度失声,手指颤颤巍巍地?抬了起?来:“您不会就?是……” “啪!” 王妃一把打掉了濮王的手指,满面笑容地?招待起?小小的意外来客:“成王殿下,你现在?渴不渴呢?要不要婶婶给你倒点水喝?膳房还有刚出炉的点心,配热茶吃刚刚好。” 又用余光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你那是个什么手势和语气?人家都上门拜访了,就?是好好跟你解释的意思。你还要质问人家不成? 扶苏也不客气:“我想尝尝,拜托婶婶啦” 王妃立刻殷勤张罗:“好嘞。” 扶苏满怀期待地坐在了桌子上,一边等点心,一边晃着两?条短短的小腿,小模样煞是可爱。 但濮王这个主人家却坐立不安,只好偷偷拉住赵宗实这个不太?熟的儿子:“十三郎,你偷偷告诉阿爹,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赵宗实的眼神复杂:“还是让殿下同您说吧。” 不是他?不想?给亲爹解惑,只是他?现在?也很?懵啊。不是私服在?外用来应急的假身份吗,怎么成王殿下还煞有其事跑到府上,要亲自拜见“父母”呢? 赵宗实又想?起?殿下笑吟吟开口?叫他?“十三哥”的时候,他?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茶点很?快就?端到了扶苏的跟前。扶苏随手捻了块长得顺眼的送进嘴里?,乌溜溜的眼睛立刻一亮。 新鲜绵密的山楂配着淡焦色的透明?糖浆,酸酸甜甜的,又没有面粉类甜点心的扎实饱腹感。再呷一口?绿茶,茶香把蜜糖的黏腻感冲淡得近乎于无,只有淡淡的茶香和果香萦绕在?口?齿之间。 “好吃!这是什么!” 王妃说道:“此乃蜜煎山楂,是我娘家传来的点心。您若喜欢回头?,婶婶便抄一份作法送给您。” “好呀好呀。”扶苏点头?连连。 他?感觉这点心和后世的冰糖葫芦有点相像,话说现在?冰糖葫芦还没诞生?,说不定就?能从秘方中改良出来。 但扶苏是个脸皮薄的,也不好意思白吃白喝、白拿人家的秘方:“那等膳房做出来了,我也送一份成品给婶婶您尝尝正宗不正宗,可以吗?” 王妃喜不自胜:“那婶婶就?等着殿下的好消息了。” 扶苏本来是为了缓解夫妇俩的紧张情绪,才开口?要吃要喝的,没想?到还能得到一份意外之喜。不过看到王妃扬起?的眉梢,他?的初始目的显然已经达到。 那么,就?该进入正题了—— “叔叔婶婶,猜到那天的三岁幼子是谁了吧?” 还能是谁?不就?是你吗? 濮王夫妇一齐想?道。 扶苏猛猛地?点头?:“没错,就?是我。” 他?主动承认之后,又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完全是个误会来着,并不是我主动冒领。” 他?如实把当天发生?的一切讲了遍,从为了方便与苏轼交友通信讲起?,到后面如何骑虎难下,无意中冒领了身份,消息又捅到御前,最?终变成传言中的样子。 末了道:“叔叔婶婶要怨怪就?怪我罢!” 濮王夫妇还能说什么呢,当然只能摆手说没关系。毕竟成王说得很?清楚,他?并不是故意的,一切都只是巧合罢了。谁能想?象到,他?出门在?外恰好碰到了外戚,还被宠妃闹到了御前去? 与此同时,王妃还用眼神示意濮王:你别说,这其实是件好事啊! 俗话说得好,咖位是靠比出来的。你濮王府从前几斤几两?,谁也不知道。结果一碰就?碰上了张修媛,还赢得很?彻底。就?算本质上是假的又怎样,濮王府的地?位还不是货真价实地?水涨船高了? ——要我说,咱们还得谢谢他?嘞。 王妃当即笑道:“能给官家和成王分忧一二,也算尽了咱们的一份忠心了。” 扶苏“诶”了一声:“真的吗?” 第46章 王妃点头?如捣蒜:“自然是真的不能再真。十三郎,你说是也不是?” 赵宗实没吭声。 扶苏又开口?了:“那倘若我想?将错就?错下去呢。” 王妃从善如流:“那自然是……嗯???” 什么?她不会听错了吧? “从前官家把宗实堂兄要去当了养子,现在?某种意义?上换回来了,也算公平的嘛。” 一直沉默的濮王从喉中发出一声哀嚎:“殿下,这话你敢说,小王却不敢听啊!” 扶苏:“可我在?御前也是这么说的呀。” 濮王:“……” 濮王妃:“……” 赵宗实:“……” 这、这是能说的吗? 一时间,屋里?的几个人目光都齐齐盯向了他?,仿佛在?看什么斯巴达勇士。 扶苏缩了缩脖子,表示他?很?无辜:这是他?答应官家改革国子监的条件——他?可以去,但必须要披濮王府的马甲。至于理?由,就?是上面说的那个。 哦对,还有一个。 那就?是—— “如果以后我再做出钻狗洞之类的事情,总不至于传出去是成王殿下做的吧。不然,您和娘娘的脸往哪儿搁?” 官家当时就?无语凝噎,看了他?很?久。 你就?不能不惦记狗洞吗? 你原来还记得你爹爹娘娘啊。 赵宋宗室丢了面子,难道朕就?很?有面子了吗? 扶苏至少从亲爹的眼神中,读出了以上三层意思。但满肚子槽点的仁宗竟能忍住一个都不吐,只心累地?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同意了。 扶苏:“诶?!” 就?这样同意了吗? 他?新奇地?左看看,右看看,还以为要磨官家好一会儿呢,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儿子称呼别人为父亲的。这可是在?古代,官家还是皇帝! 仁宗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他?把扶苏抱在?自己的身前,偌大的一个奶豆丁,落在?他?膝盖上却又软又轻。 “昔有曾参杀猪,为赴子之一诺。朕既然答应了放手任你施为,又怎么能处处为难设限呢?否则,岂不是成了随意毁诺的小人了吗?” 扶苏怔怔然:“官家……” 过了一会儿又对了对手指:“但有心人想?查肯定能查出端倪的,官家,你帮我想?个办法罢?” 官家险些?被气笑了:“感动完就?这么得寸进尺?让朕把儿子拱手让人,还要朕帮忙善后?” “但我是您的儿子呀。”扶苏对上仁宗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他?是真把仁宗当成了父亲,自从那天在?奉先殿交换过誓言之后。就?算是父皇在?梦中诘问他?,他?为之慌乱不已的时候,也一次没有改过口?。 “你啊你……罢了。” 此刻,仁宗鲜明?地?理?解了一个他?曾经嗤之以鼻的道理?:儿女都是债啊! 也幸好他?富有一国,只是一次幼子的小小突发奇想?。他?还得起?,还得起?。 “所以说,”王妃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官家新设了‘大宗正司’,专管宗室事务,知事由我们王爷担任?” “是呀是呀,这还是爹爹他?想?的办法。” 扶苏说:“要是以后有人怀疑我的身份,还请叔叔婶婶帮忙遮掩一番啦。” “呃……” 濮王的眼睛都发直了。 赵宗实被吓了一跳:“爹爹,王爷,您怎么了?” “宗实莫慌,我身体无碍。” 濮王原想?捋胡须以示淡定的手,最?终还是覆在?了眼睛上。可以说吗?他?纯粹是是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吓到了。 主管宗室事务,独立于官僚。 天底下怎么还有这么好的事,轮得到他?呢。 直到扶苏告辞离去,濮王夫妇还停留在?震撼里?。王妃满脸怔忪道:“我终于有些?传言的实感了。” 濮王奋力点头?:“是,是啊。” 他?全程都没太?说话,大部分时间是被吓的。 怎么说呢,一开始成王殿下给人的感觉是个落落大方的讨喜孩子。长得漂亮不说,到人家做客不怯场,说话也嘴甜。凡做长辈的,都会为这份可爱而垂目。濮王夫妇一下就?理?解了,难怪官家疼宠成王至此。 但直到人离开后,濮王夫妇才倏然想?起?来,传言中的三岁幼子,还是个会提笔即兴写诗的神童。 “何止。”王妃说:“你说你三岁的时候……” 濮王摇头?。 “那官家三岁……” 濮王想?了想?,又摇头?。 “晏、晏相公三岁呢?” 晏相公晏殊,神童的代言人,神童的最?高级,说到神童就?会想?到他?的存在?。 濮王:“我没见过。”又顿了顿:“但晏相公是七岁才有会作诗的名声的。” 王妃沉默了。 又过了一会儿:“有子如此,夫复何求乎?” 也不知道她在?感叹临时冒领身份的自己,还是感叹扶苏的亲生?父亲官家。 但是,有一点不会出错—— “咱们王府真是撞大运了!” 于是,这天过后,原本就?因为宠妃和宗室相争烧得无比热烈的流言,又传出了新的版本。 就?在?张修媛的表弟和濮王幼子对上的那天,富相公微服私访国子监,偶然听到濮王幼子作诗一首,有感而发,为国子监生?员上书请愿膳银。 大家知晓了,方才恍然大悟。 哦,原来不是因为濮王有什么特别,而是因为官家起?了爱才之心啊。对手是个三岁就?会作诗的神童?啧啧啧,张修媛这回输得真不冤枉。 过了几天,垂拱殿中又发了一道恩旨,为这场闹剧画下了句号:官家怜惜幼才,特许诗谏富弼的小神童入国子监读书。 于是大家都明?白了。 张修媛的表弟滚了,濮王府的神童来了。 这一回,是宗室大获全胜。 不过也有人表示不同意,怎么是宗室大获全胜呢?就?算那三岁小孩儿不是宗室后代,官家难道就?不偏心他?啦? 明?明?是神童本人大获全胜才对 在?朝野一片物议纷纷之中,另一条本该惹人注目的消息显得不起?眼了起?来。 近来,成王殿下多病缠身,无力学习,待疗养好身体后再入资善堂。几位伴读不好耽误前程,亦充入国子监中,不占家族恩荫名额。 - “娘娘,你尝尝这个。” 扶苏亲自端了一盘点心,猫猫祟祟地?凑到了曹皇后的身前。 这是他?研究了濮王妃送的蜜煎山楂的秘方后,去了膳房和厨子们折腾了几个时辰,改良出的北宋版糖葫芦。除了他?自己以外,曹皇后是第一个试吃客。 白皙的瓷盘中装着几个圆红如灯笼般的山楂果子,它们的表面裹了一层流光溢彩,宛如琥珀的光泽般的外罩,衬得红圆的山楂愈发鲜艳欲滴。 曹皇后小心翼翼捻起?一个,像是生?怕它碎了似的,对着烛光端详了好一会儿。 “这竟不是琉璃器?” “是好吃的呀。” 扶苏抬了抬胸脯,有点骄傲。 这时候虽然有蜜煎,有糖霜,但是透明?的硬糖壳却是他?第一个发明?出来的。光从外表上看,确实很?像某种珍稀的玩件。若能雕出镂空形状的器物,堪称艺术品也不为过。 扶苏决定,下次找厨子和匠人一起?试试。 曹皇后显然不舍得吃,但在?儿子殷殷期盼的目光中还是屈服了。她轻轻咬了一口?边沿,没咬到山楂肉,只一点碎糖壳落入口?中,脸上立刻浮现出惊艳的色彩。 “怎么样,我就?说好吃吧。” 曹皇后含笑点头?,一整颗山楂吃完了,又用湿帕子净了手:“怎么想?到要给你娘娘献殷勤了?” “我,我没啊……” 扶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好吧,他?有。 曹皇后:“是因为,你要去国子监?” 扶苏闷闷地?“嗯”了一声,低着头?蔫巴巴的。曹皇后已经知道他?要去国子监了,肯定也知道他?会用什么身份去了。她会觉得难过吗? 如果说,他?披马甲这件事,和官家是交换,对濮王是利好,那么对于曹皇后而言,就?是纯粹的负面影响了。 天底下哪里?有做母亲的,知道儿子成了别人的儿子心里?会舒服?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扶苏不禁责怪起?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嘴快,直接跟官家提起?条件。哪怕提前跟娘娘商量一下呢,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也好啊。 他?只能事后补救,做一些?不起?眼的甜品,让人稍微开心点。 曹皇后又捻起?一颗山楂喂到扶苏的嘴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肃儿可以告诉娘娘么?” 第47章 言语中没有指责,只有好奇。 “因为……” 好奇怪,在?曹皇后的面前,扶苏总是轻而易举卸下心防,倾吐心声。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忽然抬起?头?说:“说这话的人,是为了自己也成为王侯将相。” “就?像国子监中乐于倾轧他?人的人,我用现在?的身份进去学习,他?们见了成王殿下会抱头?鼠窜,也不过因为我是能一念倾轧他?们的人,如此而已。” 扶苏的脑海里?,浮现了张及甫张狂的样子。 又想?起?苏轼对他?抱怨的话:对他?来说,国子监不是个学习的好去处。 “我用现在?的身份,去国子监督促风气,或许也会有效吧,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旦我不在?了,或者我看不见的地?方,有些?人就?会故态复萌。” 治国需要说一不二的权力,需要雷霆手腕。 但是教化则未必。 或许过于理?想?主义?,但扶苏想?试一试。能不能不以势压人,只凭他?的一己之力,让国子监成为名副其实的最?高学府,成为让小苏轼能开怀学习的地?方? “哦?那肃儿难道已经想?好了,以宗室子的身份进去国子监,该如何压倒众人,清肃学风吗?” “当然了!” 扶苏仰着头?,认真地?说道。 毕竟,他?三辈子以来最?得心应手的事情,就?是当卷死?人、遭人恨的“别人家的孩子”嘛! ----------------------- 作者有话说:此处应收纳cg:一代学神の崛起之路! 与此同时:成王在干嘛?成王在养病。 后面就可以搞一些双开马甲的操作了,耶。 第32章 别人家的孩子, 需要什么优良品质呢? 首先,聪明成绩好是必须的。但仅仅这样可不足够。 打个比方,苏轼难道就不聪明、成绩不好了?吗?但是来?国子监方才一个月, 就能无?师自通钻狗洞的人, 家长们?连提都不敢提,生怕被自己的孩子学?了?去。 所以, 第二个必不可少的要素, 就是乖了?。但扶苏仔细想了?想,一点不觉得这辈子的自己是个乖孩子。舌战西?夏使节、激进主战派发言、主动辞谢太子之?位……他做过的惊世骇俗的事儿还少吗? 幸亏有官家、曹皇后、富相公等人帮忙遮掩, 不然以后史书上就要留下仁宗感?叹“乱我家者, 太子也”的记载。 多丢人?他可不要。 但扶苏转念一想,他现在的身份可不一样了?。 不是内定?未来?太子的一品成王殿下, 而是破落宗室的遗珠小天才。这样的人设, 调皮点又怎么了??君不见前例苏轼,虽然过得抑郁了?点, 但宠妃的表弟都没?能明面上拿他怎么样,只能暗地里排挤, 闹大了?才敢御前告黑状。 所以, 只要脸皮够厚, 别人就奈何不了?我。 可单这样是没?办法做鲶鱼的,扶苏觉得他得多想想别的办法,有人能参谋参谋最好。 官家的选项率先pass掉, 毕竟是扶苏自己夸下海口要整顿国子监, 又借机提出?了?一二三好多条件。饼画了?, 再去灰溜溜找人帮忙,多丢人呀。 娘娘呢?不合适的理?由和上面一样。他可是发了?宏愿的,连“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都搬出?来?举例子了?。 苏轼?李球?晏几道?赵宗实? ……还是记得出?门逛街的时候先带钱吧。 那么, 还有谁能帮他呢? 当天夜里,扶苏又在梦里见到了?父皇。 依旧是边疆上郡的风雪营寨里,连风声和雪花都没?有变。难道这是什么固定?刷新背景? “扶苏。”秦始皇唇角微扬。 “父、父皇?”扶苏有点吃惊。 原来?梦里见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来?找茬么? 他想错了?? 毕竟他钻了?狗洞、认了?新爹,哪样都是合该令父皇暴怒不已的事。但始皇打招呼的时候看起来?心情不错,一点没?有要生气的样子。 他不是能看到吗? 难道现在还不知道? 他的嘴唇微微咧开一道讶异的缝隙,始皇的目光就陡然锐利了?起来?:“扶苏,你缘何那般作态,难道是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朕的事?” 嗯,这个“又”字很灵性。 以及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知子者莫若父。 扶苏连忙打了?个哈哈,打算蒙混过关:“父皇你还不知道我么,我一向是很乖的。” 始皇的眉头?朝上一挑:“是啊,是乖得很。就连假传朕意的圣旨都听信照做了?。” 扶苏:“……” 始皇:“……” 突如其来?的地狱笑话,父子俩无?语对视了?半晌,轻咳了?一声,决定?掠过这个令人伤心的话题不谈。 “那父皇今天入我梦中来?,是有了?好事发生,对么?” “扶苏眉头?不展,是有什么烦扰之?处?” 一大一小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秦始皇:“罢了?,让朕先说吧!” 他不无?豪气地提起了?来?意:“朕近日又攻下了?一颗星球,打算去上面小住些时日。那星球上的信号不甚好,恐怕难以支持机器时刻运转。你若是短时间内在梦中见不到朕,不必忧心,待过些日子朕就回?来?了?。” 原来?是给他提前报平安来?了?呀。 扶苏心里陡然涌起一股暖流,冲着亲爹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地夸赞道:“这才几天时间?就又一次扩大了?版图,父皇果真厉害。” “咳。”秦始皇以拳抵唇。 明明一句话没?说,嘴角却怎么压不住。 自从发现扶苏认了?新爹,新爹也是个皇帝之?后,他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就悄悄地拉了?下时间轴,往前头?回?溯了?一段。想瞧瞧这个三四岁才被承认的新爹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这爹苛待了?他宝贝儿子?他儿子才不愿认的。 那可不行! 秦始皇心想:别以为你儿子就一个爹! 结果他一不小心把进度条拉多了?,直接拉到几十年前,大宋一统中原、刚刚开国的时候。 南有大理?。北有契丹。西?有党项。 唯独缺一个幽云十六州。 秦始皇满头?问号:咋回?事啊,一千年都过去了?,这宋怎么还没有秦的地盘大呢? 再看看舆图,北方的天险几近全?失,防线亦疲软懈怠,偌大的国都门户大开,这不是等着人来?打你吗?扶苏这辈子的祖宗们?咋回?事儿啊,就留下这些破烂给他? 就算心里相信扶苏的能力足以摆平,秦始皇也忍不住为大儿子捏把汗了?。 正因如此,当他听到扶苏夸自己开疆拓土信手拈来?的时候,心中藏得极深的优越感?,“噌”一下膨胀了?起来?。 扶苏的新爹能听到这些夸奖吗? 必不可能的。 与此同?时,他看儿子的目光也越发慈爱了?。唉,儿子要接手这么大个烂摊子,真不容易呀。 “扶苏,你也说说,最近愁眉苦脸的,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哪边又不安分了??要不要父皇想个办法帮你?” 吓得扶苏出?了?一身的冷汗:“这这这就不用了?,我自己能解决的。” 人类已经征服了?宇宙的背景下,能够穿越四维空间的武器,会是什么样子的?早在扶苏的第二世,人类已经造出?了?可怕的核武器,足以毁灭地球上所有的生物。 科技树更?发达的几百年后,他怕父皇一发子弹隔着时空打过来?,不止是大宋的敌国们?,恐怕这个星球、星系都要化作一片片碎屑吧。 这个福气,大宋暂时还消受不起。 “那你有什么烦扰之?事,尽可说来?一听!” “烦扰之?事?” 扶苏顿了?下,摇了?摇头?。本来?确实有事想要商议的,但与父皇几日就能攻下一颗星球的壮举相比,他的烦恼就显得太渺小、太儿戏、也太不像话了?。再算算日子,等父皇从荒星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国子监安稳扎根。 “还是等到时候您回?来?了?,听我的好消息吧。” “好,那朕就等着扶苏了?!” 秦始皇振臂一挥,又悉心勉力了?他好几句。扶苏全?都认真听了?进去。就当他以为这次梦境将近尾声的时候,秦始皇忽然似笑非笑。 “扶苏,你还没?告诉父皇,你这些日子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朕的事啊?” 扶苏:“……” 糟糕,引起条件反射了?。 看到父皇露出?那种表情,他的腿已经开始发软。 秦始皇又投来?似警告,似威胁的一瞥:“不告诉也无?妨,朕当然也可以自己看。”大不了?往前拨一拨时间就行。 第48章 星际时代,四维空间就是这么任性。 闻言,扶苏捂住了?眼睛,哀嚎了?一声:“父皇,你也太犯规了?吧?” 呃…… 秦始皇的表情突然极为怪异:“扶苏,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你现世的肉身虽然才三岁,但在梦里却维持着前世的模样?” 换句话说,扶苏正在用他第一世的成年人身体,卖三岁小孩子的萌呢。 “……” 扶苏一低头?,沉默了?。 他的整张俊秀的脸肉眼可见地涨红,红色一直蔓延到了?耳朵与脖颈。一双手抬起来?,似乎想做个什么动作,抬到一半无?措地放下,不自然地下垂在身体两侧。 此刻,扶苏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后悔药在哪里? 时光机在哪里? 梦境的出?口又在哪里? 始皇的语气颇为意味深长:“你这一世,看来?没?白活啊。” 竟然连小孩子的肌肉记忆有了?。看来?此世的人对扶苏还不错?不用每天板着脸忧心忡忡,像个小大人,说明当真把他作为小孩子疼爱,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流露。 行吧,挺好。 他看着仿佛要钻到地底的儿子,忍俊不禁道:“好了?,方才的事朕已经全?忘了?。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朕的,快些说来?听听罢。” 扶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好的。” 虽然我们?都知道父皇您肯定?没?忘,但是假装都忘了?,让它过去吧。 缓解尴尬的最好办法是什么?是发生一件比之?前更?尴尬的事。 不就是先钻了?狗洞、又披上马甲么?有了?刚才珠玉在前,扶苏甚至能平静地娓娓道来?。 但听在始皇的耳朵里,依旧是初次听闻的天崩地裂。 “什么!你堂堂大秦公子,竟然钻狗洞!” - 次日清早,扶苏睁开了?乌湛湛的双眼。 昨夜梦境的记忆一瞬涌入脑海,他肉眼可见地变得生无?可恋。呆呆坐在床头?,由宫人们?服侍着穿好了?小衣服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跑到铜镜前,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尤其眉心的地方,他看得格外?仔细。 呼……幸好。 扶苏松了?一大口气。 梦里的印子没?落到现实中来?,他的额头?还是饱满光洁的一片。 不过,看父皇昨晚怒气勃发的样子,他都以为要提剑收拾他了?呢,没?想到,最后只弹了?个脑瓜崩。 被富弼、官家、父皇连点了?三次,扶苏的心态也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哎,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钻个狗洞么。 完全?忘记了?几天前,自己和苏轼对着狗洞相顾无?言的模样。 扶苏照完了?镜子,开开心心地去用了?朝食。不用早起去资善堂读书的日子就是舒服,他可以蹭曹皇后的早膳份例,比自己匆匆忙忙塞两口、赶去学?堂的日子好了?太多。 哎,国子监还有这么好吃的饭吗?扶苏挖了?一口素丝粥,塞进嘴里后,流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他确定?了?入监的第一步计划。 ----------------------- 作者有话说:今天搬家,太累了,日三理个大纲 本章20红包~ 第33章 俗话说?, 民以食为?天。 扶苏去了国子监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它?的食堂了。国子监的食堂还不是普通的食堂,那可是苏轼大力批评、成王以诗入谏、当朝相公上疏点名的食堂。 据某小道消息说?, 富相公上疏奏请国子监改革的诸多举措里, 官家第一个点头的就是关于“膳银”的改革。他还专令三司使足额拨款,补贴国子监的膳堂, 确保学子们每日?都能尝到荤腥。 “真?的假的啊?” “官家不该是日?理万机的么?怎么还有空留心小小的国子监膳堂?” 扶苏小小的个头穿梭在学子当中?, 一旦别人的注意力分薄到他身上,就在人群中?极为?不显眼。他就这样不远不近地缀在人群后面, 听到了国子监中?人对此事的议论。 前面议论的两人, 从穿着打扮上看,出身并不显赫。范仲淹在国子监着手改革之?后, 八品以下官吏和地方推举的优秀学子也?能进入国子监学习。 虽然改革的许多举措被中?途废止, 但学生们总不能说?赶走就赶走吧?他们依旧在监中?继续学习。 这一类学子和苏轼一样,身无?余财, 是最关心膳堂变动的人。 “他们有所不知,此实?则是殿下的功劳耳。”扶苏的身旁突然传来一道打趣的声音。 扶苏转头:“怀吉, 你?别打趣我了。” 又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还有, 别在这里叫我殿下呀——” 他还做贼似的看了看左右, 见?没人注意才松了口?气。 梁怀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至于梁怀吉为?什么会出现在国子监,那就要问大公主妙悟了。本来呢, 唯一的弟弟去资善堂读书, 她和人见?面玩耍的机会就很有限。结果听娘娘说?, 肃儿要出宫读一段时间的书,连晚上都不再回宫里过夜。 那怎么可以? 妙悟气势汹汹地去了御前大闹一场。 当然了,任仁宗再神通广大, 也?没法把五岁的女儿也?塞进国子监里去,但这一闹并不是全无?结果。她的头号心腹梁怀吉成了扶苏的随从,负责帮他二人通信。 扶苏对这件事倒没什么意见?。不过,他私下里悄悄问过了妙悟:“你?确定他愿意?” 妙悟答曰:“当然了呀,怀吉能有什么不高?兴的?昨日?知道自己能去国子监读书,一夜没睡呢。” 扶苏看了眼梁怀吉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好吧,妙悟还真?的没说?假话。 梁怀吉显然激动极了,看什么都在两眼发光,书痴的人设不倒。 扶苏拉了拉梁怀吉的袖子:“走吧。我们追上前面的那两个人。” 梁怀吉立刻带着他跑了起来。 “兄台——” “两位兄台——” 前面两个人脚步齐齐一顿,难道叫的是自己?可那声音怎么那么奶声奶气? 他俩回头,险些以为?自己看错。 迎面奔来的是俩小孩儿,叫住他们的是其中?更小更可爱的那位,说?起来,他有三岁吗? “两位兄台,请稍稍留步。我是今天第一天入学的,还不知道膳堂怎么走,可以带一带我吗?” 其中?一人面露讶色,似乎联想到什么:“……莫非,你?就是那位三岁的小神童?” 另一人忽而吟道:“颜回固乐箪瓢事,群贤岂忍饥馑谈?莫道膳补非恩裨,饱学元为?此江山。” 他陶醉地念完,再对上眼前软乎乎的奶豆丁,脸上浮现出惊异之?色。似乎很难将?两者联系起来。 “这首的作者,竟然就是你??” “……” 扶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哈哈,是的吧。” 被人公开处刑的感觉好尴尬。扶苏下意识想做点动作掩饰一下,又想到秦始皇出现的梦境,顿时更尴尬了。他感觉自己不是在以含蓄出名的大宋,而是在社恐地狱的阿美莉卡电梯间。 但头一人却?误解了扶苏的表情:“观澜兄并非恶意,不过是讶异于如此大作之?人,竟出现在眼前。” 而且,还是这么一副玉雪可爱,宛若画中?仙童的样貌。令人不禁感叹,难道老天当真?会有偏爱? 他也?向扶苏拱手:“就连我也?吃了一惊,如今亲眼一见?,才算相信传说?所言非虚。” 扶苏好奇:“传言?怎么说?我的?” 他直觉不妙,但该打听清楚的还是要打听清楚。 来吧,他做好准备了。 二人对视一眼,都以为?是小孩想狠狠挨夸了,就把传言加工整理、胡吹乱吹了一番。 三岁出口?即成诗。 第一首斗败张及甫、名动国子监。 另一首诗谏富相公、招来官家下恩旨。 汴京城热搜高挂了榜首一旬有余。 还是自晏相公以来最受瞩目神童。 扶苏听得耳朵嗡嗡的:“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怎么比他设想得最过分的还要羞耻? 身后的梁怀吉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两位学子更是齐齐一愣,旋即对着扶苏红透的小脸蛋朗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完过后,第一个人体贴地转移了话题:“先前不知小郎你?是这般性格,若有言语过当之?处,是我们两人冒犯了。不过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承你?的情,才能在国子监闻到荤腥味啊。” “对了,还不知小郎名讳?” 话题转移之?后扶苏才敢抬头:“我名为?赵宗肃。” “宗”,是扶苏同辈宗室子的字辈。就像“允”是官家一辈的字辈一样。但皇家不用遵循这层束缚。扶苏给?马甲想新名字的时候,就直接偷懒,把字辈加进了名字里。 第49章 只有对皇家极熟悉的人,才会察觉出个中?破绽。你?一个小小的宗室子,怎么能跟成王殿下用同一个字呢?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不知道也?不关心成王殿下姓甚名谁,一般只会叫他成王。 譬如这两位子弟,就不疑有他,也?自爆家门。 “我名李观澜,还不曾起字。” “我名曾巩,字子布。” 咦?熟悉的名字。 扶苏的目光扫过未来的唐宋八大家之?一。是第一个认出来他的身份,也?是体贴地转移话题的人。原来他这个时候在国子监读书了呀。 他当即热情地跟人打招呼。当然,也?没冷落李观澜。最后发出了邀请:“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膳堂呀?” 两人一起点头:“却?之?不恭!” 扶苏不知道,他给?这俩人留下的印象好到极点。就像曾巩和李观澜所说?的,他们在膳堂里吃到的荤腥,皆因?眼前小豆丁的一首诗谏而起,理所应当要承他的情。 放在rpg游戏里,就是前置生成的好感度。 这两个人又是地方推举进监读书的,不满双十,曾经也?是名噪本地的“小天才”“神童”。在他们碰到的神童中?,恃才傲物者多,乐于自谦者少。 像扶苏那样被夸两句就脸红的,仅此一例。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这位小神童,今年才三岁啊。 纵然他们三岁已经显露了不凡,但也?不过是《三》《百》《千》看一遍就能记住,回答夫子的时候快了一点而已,远远达不到能作临场诗的水平。对了,他们三岁的时候能跟人交流通顺吗? 借助海拔的优势,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此子必成大器呀。 就算不是为?了功利,为?了心中?的喜爱惜才之?情,他们也?要和人交好、必须交好。 “对了,两位兄长,我听到你?们刚才说?的,现在的国子监膳堂,真?能每顿能尝到荤腥吗?” “自然是真?的。”说?起这个,曾巩立刻笑了起来:“或许如传言所说?,是官家怜恤我们监中?学子。我已经许久没吃过这么好了。” “真?的么?”扶苏有点期待:“那我得去尝一尝了。” 事实?证明,他的期待是多余的。 扶苏对着餐盘里的食物陷入了沉思:难怪后世把食堂菜成为?中?华第九大菜系,不是没有道理的。问就是中?国没有其他地方,能把菜做出这样的味道。 曾巩和李观澜说?得没错。膳堂确实?不再只供应粳米、韭黄之?类的,而是增添了肉腥。但他们没说?的是,肉是最肥腻的猪肉,还没放足够的盐。 落在扶苏眼前的,就是块油汪汪的白色脂肪。 扶苏犹豫地咬了边缘一角,就被类似护手霜质感的东西?糊住了嗓子,呼吸都不顺畅,险些吐了出来。再看一眼曾巩和李观澜,都吃得都津津有味,连头也?不抬。 是他的味觉出了问题? 扶苏又吃了一口?,沉默了。对着膳堂后厨看他长得可爱,故意舀的一大勺饭默默发呆。 “怎么了?赵小郎,是饭菜不合口?味?” 扶苏迟疑:“嗯……” 是很不合口?味。 但他看人吃得开心,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曾巩却?说?道:“是我们让赵小郎笑话了。” 他和李观澜对视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不瞒小郎你?说?,也?许这些比不了小郎家中?餐馔,但于我们而言已是难得的美味。至少半夜腹中?有油水,不会再一饿到天明。” 扶苏瞪大了眼睛:“饿得睡不着了?” “是啊。”曾巩闭上眼,回忆腹中?酸水泛滥的感觉,忍不住皱起眉头,但又很快松开:“不过读会儿书,熬到膳堂早上开门,也?就没什么了。” 他是最能理解扶苏食不下咽的人。不过一年前,他家中?也?是官宦世家。只可惜父亲落罪、家道中?落,他须独自一人供养膝下的弟妹。国子监的膳堂不需要学生掏钱,自然成了曾巩的最优选择。 就算饭菜难以下咽又怎样?他咽下了一口?,他弟妹就能多一口?饭吃。曾巩表示自己很乐意。 但他还是好心地给?扶苏想了个办法:“国子监离相国寺夜市不远,小郎你?若是吃不惯膳堂,可以自己去夜市加餐,或者让仆从去带些回监里。” “只不过……”他突然压低了声音:“监中?名门子弟也?有许多去那边的,你?当心碰到张及甫和他们的友人。” 嗯?张及甫? 扶苏愣了一下,才把人名和事件对上号。他这几天有别的事要做,差点把这号罪魁祸首忘了。 他在脖子附近比个手势:“难道他们要……我?” 曾巩明显哽塞了一下。不是,谁教的?小孩子家家哪来这么危险的想法? “当然不是了。我是怕他们反抓你?偷偷溜出门的把柄,告到祭酒、博士们那儿去。” 扶苏咳了一声。 不好意思,差点忘记了,这里是大宋不是大秦。大家都普遍比较文雅。最顶级的核武器,就是去官家那儿狠狠告上一状。不像以前,是真?的会见?血的。 但他摇了摇头:“多谢子布兄的好意。不过夜市也?并非长久之?计。 而且我能吃夜市,就眼睁睁看你?们吃这些么?” 而且,国子监膳堂说?不定就是因?为?相国寺夜市太好吃了,无?论如何都吸引不来学生,才忍不住摆烂的。 但那可不行! 对得起官家的亲自拨款吗? 曾巩笑而不语。待扶苏离开之?后,他才同李观澜提起来:“我原以为?,这位赵小郎只是一位可交之?友。才初次与他谈天过一番,竟有心驰神往之?感。” “以我观之?,他区区三岁,竟有兼济天下之?志。” 李观澜了然道:“是那句‘我虽能吃夜市,难道眼睁睁看你?们吃这些?’” 曾巩没回答,兀自看向手中?的餐盘,盛着卖相不忍直视的白肉:“我欲与李兄打个赌如何?” “是赌赵小郎能不能逼得膳堂改过自新?” 曾巩点了点头。 李观澜说?:“真?是不巧了,这赌我还真?不能与子布兄打。因?为?我也?觉得,他能做得到。” - 扶苏告别了两位新结识的友人,回到自己的宿舍拿出一张白纸,立刻开始奋笔疾书了起来。 国子监唯独有一点好。因?占地面积广,生员又少,可以给?学生提供独居的环境,清净还不用受打扰。扶苏一边思考一边用炭笔写写画画,口?中?偶尔喃喃自语两句,也?不怕被外人听见?了大惊小怪。 梁怀吉在一边当哑巴。待扶苏写完之?后,才问了句:“可是去往宫中?的信?” “哎呀。”扶苏一拍脑袋:“差点把这个给?忘了。” 今天是他国子监入学的第一天,宫里的亲人们肯定都很关心。他复又坐下,埋头在桌前,刷刷刷地写了三封信回去。一封给?官家、一封给?娘娘、一封给?姐姐。 梁怀吉小心地将?之?收进怀里,准备往宫里走一趟。 扶苏把他叫住:“一会儿我要出门一趟,你?没看到我不用大惊小怪,过一会儿回来了。” “殿下是要去哪里?”梁怀吉顿了顿:“非是小的好奇,只是怕官家会问起。” “没事的,我去的是梅博士那里。官家问你?你?就实?话实?说?,好让他安心。” 扶苏倒不在意这一点。他不是十几岁的叛逆少年,觉得被问及行踪是被干涉了自由。家人对他怎么样,他心中?有数,不介意说?得更详细点好让他们安心。 只有一点—— “你?让官家和娘娘他们不要再给?我捎东西?啦,我在这边什么都不缺,真?的。” 扶苏看着堆满屋子空隙的物什,简直哭笑不得。光父母塞的物资,足够他环大宋旅游一圈还有剩余的。 天知道,他为?这件事还延迟入学了几天,就是为?了不让人来人往和他一个“破落宗室子”联系起来,以免开局就掉马。 梁怀吉挠了下脸:“若他们执意要送的话……?” “那你?也?别……算了,那你?还是收下吧。”扶苏还是屈服在父母的厚爱之?下:“你?在国子监的附近赁一间宅子,放在那儿去,别全堆在宿舍里。” 扶苏表示,他真?的要没办法下脚啦。 扶苏又摸索出一个盒子,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宿舍,关上了门。这时候大家都在斋中?上课,唯独他是初次报道,有一天的时间整顿。 他轻车熟路地摸到了梅尧臣的办公室。上次,梅尧臣在这里招待了他和富弼,那一餐的羊肉很美味,扶苏印象深刻,顺便记住了地点。 “噔噔噔。” 门没关严实?,但他还是敲了几下。 第50章 “是谁?” “是我呀。” 梅尧臣无?语,谁会这么跟师长答话?但他偏偏从奶里奶气的声音辨认出来者的身份。转念一想,就算说?名字也?没用,他竟然从头到尾都不知这人的大名。 扶苏:你?当然不会知道啦。 因?为?名字是我前两天现编出来的。 他今天的目的之?一,就是把赵宗肃的身份在梅尧臣,乃至更多的国子监师长那里过个明路。 其实?扶苏考虑过,要不要把真?实?身份透露给?老师们。但最终还是作罢。 以梅尧臣的忠治耿介,肯定会郑重对扶苏行礼,然后对他当日?的所作所为?大力进谏。 扶苏:_(:3」∠)_ ……就,真?的不想因?为?钻狗洞再挨训了。 进门后,扶苏先行了一礼,然后踮着脚,把怀里的锦盒推到了梅尧臣的桌子上。 “之?前未谢过梅博士对我的提点之?恩呢。这是我家里祖传的方子,博士您尝尝看。” 扶苏说?的是梅尧臣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暗示他现场写一首诗,好让富弼摘入奏折里,以直达天听,免于被张及甫报复的事情。 正因?为?体会到了他对自己的一片苦心,扶苏才会乖乖地照做,硬憋出了一首诗来。结果传成后来那个样子,路上随便一个人都能吟出来,让他丢人丢了个大的。 后续如何,都否认不了梅尧臣好意回护的初衷,扶苏一直默默记在心里。 梅尧臣面色微霁,却?推辞了扶苏的礼物:“不过随口?一句话而已,你?也?是自己有急才方能作出好诗,被富相公看重,与我的关系不大。” “那就当是学生予老师的孝敬吧。” 扶苏献宝似的,主动打开了锦盒的盖子。里面装着他和膳房一起鼓捣出来的成果——糖葫芦的精简版,无?限近似于后代的糖画。 但据扶苏的了解,在宋代还是绝无?仅有。 他送给?梅尧臣的糖画画的是山水,取梅尧臣“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的名句中?的意象而作。为?了这幅画,扶苏没少浪费糖浆。 扶苏本以为?梅尧臣见?了会高?兴的。孰料,他却?又惊又怒:“你?怎可送如此贵重之?物予我?赵小郎,我原以为?你?并非妈耶的人。”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好心错付的惋惜。 “……” “等等,梅博士,这是糖啊!” 梅尧臣不信:“如此晶莹剔透之?物,怎么可能是糖?赵小郎,你?可莫要唬我!” “可这真?的是糖……” 在梅尧臣把他赶出办公室之?前,扶苏急中?生智,一把拧掉画上小熊的半边身子,喂到了嘴里。 “嘎嘣!” ----------------------- 作者有话说:扶苏:技术壁垒太厚,也不是什么好事。[托腮] 第34章 “嘎嘣!”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梅尧臣的办公室里。 师生俩大?眼瞪小眼,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前者是正在吃惊,后者是纯粹被糖塞住了嘴,张不了口。 糖片哽在扶苏的口腔, 他总不能一直一动不动, 只好鼓着?圆嘟嘟的腮帮子把糖咽下去。 咕咚。 嗯,还挺好吃。 “梅先?生, 你?也来一块吗?”扶苏滚动的小喉咙, 打破了梅尧臣最后一丝犹疑。 他学着?扶苏的样子,捻起没了头的小熊碎片, 透着?阳光打量了半晌, 直到?被折射出的光线晃了眼:“果?真是糖……老夫眼拙,反而错怪了你?。” 再仔细观赏糖画的内容:清浅的溪水边梅花鹿埋头啜饮, 蓊郁森林间小熊的头若隐若现……梅尧臣后知后觉地愧疚心疼了起来。 想?也知道, 赵小郎准备礼物的时候用了多少?心。他甚至还仔细读过自己的诗! 梅尧臣把小熊放归山林之间,盖上锦盒的盖子:“老夫会好生保管这份礼物的。” 扶苏却好奇探头:“梅博士, 您原以为是什?么啊?” 梅尧臣的脸不明显地红了一下。他有种自己没见?过世?面的错觉:“水晶,再不济是琉璃器…” “水晶、琉璃吗?”扶苏喃喃自语。 他突然?意识到?, 糖画做出来的经济价值, 或许远比他想?象得要?大?。自古以来, 人?对透明宝石的追求是无法掩盖的,就算在玻璃早就被发明出来的现代,翡翠、和田玉还不是越像玻璃的类型越值钱? 透明糖浆作?画的效果?能让曹皇后、梅博士两人?一齐误解, 这两人?可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想?来就算卖出个?高价, 一幅画要?一贯钱, 恐怕看在它晶莹剔透、酷似珍奇的外表上,也不会有人?说些什?么。 甚至于…… “梅博士,其实您还启发了学生呢, 下次学生再送礼物还用这个?糖画画。别人?说不定?会以为是宝贵之物,反而要?感谢起我呢!” 扶苏笑嘻嘻道。 梅尧臣:“你?这孩子!”说完,他自己也笑了:“罢了,你?也不必反来宽慰老夫,是老夫眼界窄浅,误解了你?的一片用心。” “不过你?能想?到?以糖入画,倒是有些新奇。” 至于糖画本身的奥秘,譬如它是用什?么糖做的,怎样才能做出透明、塑形的效果?,梅尧臣一概没打探。扶苏能想?象到?的经济效益,他自然?也能想?到?。打探下去未免有窥探商业机密之嫌。 扶苏眨了眨眼,趁势表明了第二个?来意:“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为了感谢才来找您的。” 梅尧臣胡须一颤:“哦?” 不是纯感谢,那?就是送礼求人?办事了。 放在往常,他早就客气地把人?请出门。但自己误会人?毁了礼物在前,梅尧臣没办法对扶苏那?样绝情。 扶苏见?仿佛有戏,立刻把自己在宿舍里写写画画的成果?交了上去。 “我对国子监的膳堂有些想?法,不知道该找谁,想?着?和您有过一面之缘,就先?来给您掌掌眼。” 梅尧臣接过薄薄的一张纸,将之展开细读。 “……国子监膳食改善委员会?” 他的眉头微动了动,旋即往下看去,越看眉头就动得越厉害,动得扶苏心惊肉跳,一开始的自信自得之情荡然?无存:难道他的想?法对大?宋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数个?呼吸的时间,梅尧臣把纸放在了桌上。 扶苏迫不及待问道:“梅先?生觉得这个?方法如何?有没有可行性?” “你?的想?法有些意思,我会再找人?看看。对了,你?年龄尚小,初来乍到?国子监,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便来告诉博士、斋长们?。明日斋中休沐,后日你?正式去经义斋里见?过同学,往后就在监中和别人?一样坐监读书,你?记得了吗?” “我都记得了。”扶苏老老实实地点头。 梅尧臣又说:“后日,经义博士要?讲《大?学》,你?可提前准备一番。” 嘶,《大?学》! 《大?学》是《礼记》最有名的一篇,但并不是义务教?育必读科目,就算是扶苏第一世?读过,现在也记得不甚牢固。扶苏几乎立刻生出了许多的危机感。他可是发誓要?改变国子监学风的,结果?连最基础的自己的功课都学不好,还谈何以后呢? 幸好幸好,后日才开讲。 扶苏几乎立刻下了决定?,要?趁着?两天空闲时间好好恶补一下《大?学》,能全文背下来最好。他现在是官家下恩旨特招入监的神童,国子监随便一个?人?都会背他写的诗,正在万众瞩目之中呢。 扶苏告辞了梅尧臣,离开了他的办公室。回去的路上,他突然?顿住了脚步:“诶……” 等等,我不是为了提交膳堂改善方案才来的么?怎么梅尧臣没说可行或不可行,就连给谁掌眼都没提,就把我打发走了呢? 扶苏懊悔地拍了拍软白的脸:一听说上课的事,心里慌张,竟然?把原本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扶苏疑心梅尧臣并不中意自己的方案,才会搪塞他转移话题。小豆丁奶乎乎的脸上两条眉毛耷拉下来,难免有点心情沮丧,又琢磨着?,要?不要?换个?人?看看。 但是,该找谁好呢? 偌大?的国子监,举目望去,除了入监前结识的梅尧臣和苏轼、还有今天碰到?的曾巩和李观澜以外,扶苏竟然?没一个?认识的。 “先?等等。”扶苏握紧小拳头,喃喃自语:“膳堂的事等后天认识了同学老师再说,先?把《大?学》背下来要?紧。” 他的偶像包袱还是很重的。 至少?,绝对不能众目睽睽之下掉链子。 在他走后,梅尧臣把扶苏的计划翻阅了几遍,召来办公室外的书童:“你去把纯仁唤来,我有要?事找他。” 过了会儿,一位年龄介于少?年与青年、面目清正文静的男子匆匆赶来:“梅博士,听说您有事找我?” 第51章 梅尧臣没与他寒暄:“纯仁,你?来看看这个?。” 范纯仁:“是。” 他和梅尧臣一样,翻阅的时候眉头动个?不停,目光扫到?末尾忍不住问道:“博士,这是谁人?所写的策论?” 梅尧臣:“你?觉得呢。” 范纯仁顿了顿:“我想?不出来。” 从姓氏就能猜出,他是范仲淹的儿子。而范仲淹一度官至枢密使,在国子监所有学生的后台里,都是最硬的那?一档。范纯仁本该是学子们?的领头羊,却由于范仲淹主导国子监改革,吸纳优秀而贫寒的学子入监,引起许多人?不满,也让范纯仁在国子监的地位尴尬。 但范纯仁却不以为忤。 自从父亲调出汴京后,他更自觉担任起起国子监改革成果?的维护者角色。石介、孙复、梅尧臣等人?有什?么事都会跟他,或是通过他与远在陕西的父亲商量。 而现在,范纯仁的目光扫过“改革背景”、“可行性分析”、“改革内容”、“未来成果?”、“局限性”,条理分明又平易近人?的膳堂改善项目计划书,陷入了沉思。 “我从未见?过有人?用这样的格式行策。”他说。 自六朝以来,骈四骊六便是工笔的文法。但凡是策论,起笔不骈上几句“德育”“教?化”,仿佛就无法开展下文了似的。 哪里有“改革背景”一句“民以食为天,不共饮共食,学子们?头顶的就不是一片青天”酣畅淋漓、直抒胸臆? 至于下面的条目就更不用说。读完一整篇之后,范纯仁只觉得,明明只有寥寥数十行字,但是该考虑的事项已经全部说尽。就连不该说的——笔者甚至连自己提议的局限之处都一一写明。 梅尧臣又问:“那?你?觉得,他写得可行不可行?” 何止是可行?范纯仁心想?:就连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范纯仁目光微微黯淡:“这……项目计划书,计划书上说得对,国子监中学子唯有每日共饮共食,方能成为一个?集体。从前膳堂的资费不足,只能被迫破落着?,富家多外食者也就罢了。但官家既然?还记挂着?国子监,特意拨了一笔膳补银,咱们?就不该放弃这个?良机。” “至于方法……” “至于方法,”范纯仁说:“以这计划书上所陈述的,成立膳食改善委员会,监督膳堂出品,委员中要?包含祭酒、博士、贫寒子弟、委员长则必须由官家子弟担任。” “委员会负责监督膳堂的菜品质量,定?期对菜品进行打分统计,分数与膳堂的绩效挂钩。在此之上,在学子当中也会对委员会的工作?定?期回访,以防委员会出现收受贿赂、消极怠工等情况。” “他想?得很周到?。”梅尧臣说。 “是啊……”范纯仁也感叹。他似乎意识到?梅尧臣为什?么会把他叫过来了:“您是担心,委员会的会长由官家子弟担任会出问题?” 梅尧臣点头默认。 国子监中,不乏有张及甫一般能力不行、人?品还差的草包。膳食改善委员会握着?不大?不小的权力,若是落入这些人?的手中,整个?国子监膳堂都会陷入瘫痪也说不定?。 “您的担心,计划书上也提到?了。” 范纯仁的目光落在“改革局限性”上,第一条就是“委员会滥用考核权力、滋生腐败”。 “但倘若要?成立类似的委员会,委员长合该是官家子弟担任,也只能是他们?,不是么?” 官家子弟有吃惯了美食养成的挑剔舌头,贫家子弟却是有荤腥就大?为满足。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在范仲淹改革引入贫家子弟入学之后,从心理上说,官家子弟会认为他们?才是吃亏的一方,虽然?事实上并非如此。 如计划书上所说,给他们?分润一些权力,才好削减他们?与国子监大?集体的隔阂。这一点,扶苏没有写,范纯仁和梅尧臣也没有说,但他们?都心知肚明。 “博士,我马上就去见?一趟祭酒,将这方案的细节敲定?下来……您别担心了,监中虽然?偶有禄蠹蛀虫,亦不乏德才兼备之人?。委员会的人?选,我们?好生挑选一番,不会发生您担心的那?种情况。” “对了,您还没回答我呢,这计划书的作?者到?底姓甚名谁?可是我们?监中的师兄弟?” 梅尧臣:“是监中子弟,不急,你?早晚会见?到?的。” 要?说写出这一套策论的人?年仅三岁?范纯仁定?然?不会相信。还是等他亲眼见?了赵小郎,了解这孩子的不凡之处再说罢。反过来说,年龄也是梅尧臣搪塞扶苏,不肯正面回答的主要?原因。 他担心自己被感性因素影响看走了眼。但倘若不是,连他都一眼觉得惊艳的策论,哦不,计划书,怎么会是个?三岁的小孩子写的呢? 那?赵宗肃,赵小郎,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的背后,有高人?指点? 不对不对,才华如尖锥入衣兜,没有不显露出来的道理,但濮王这么多年了,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呀? 还是说,这小孩是天生的策论圣体? 梅尧臣百思不得其解。 当天晚上,他就写了一封信,寄给了远在陕西戍边的范仲淹:希文啊,我这些日子碰到?了一个?很厉害的小孩,虽然?只有三岁但已经会写策论了。我可没诓你?,不信你?自己看(附国子监膳堂改革计划书手抄件)。 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你?说,我该不该劝他早点学完经义、早点下场考科举,早日为我们?大?宋出一份力呢?但三岁也太小了吧,很纠结。 范仲淹收到?信之后,就着?烛火,将那?份《国子监膳堂改革计划书》对着?光默读了良久。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从厚厚的收信中找到?了好友富弼的,和梅尧臣的信放在一起,对比着?看了起来。 三岁,一计打乱宋夏和谈的成王殿下。 三岁,写策论的国子监子弟。 怎么回事?怎么我不在汴京的时候,汴京就开始量产神童了是吗?而且三岁这个?年龄,这个?战力,会不会太超模了一点儿??? - 扶苏哪里知道,原以为投递失败的膳堂改善计划书,甚至惊动了远在陕西的新政首倡者,还让对方感叹起战力平衡的问题。 如果?他知道了,肯定?会大?方点头:对啊,我就是超模,因为我玩过两次体验服呀。 可惜他不知道,他现在只是背《礼记》背得怀疑人?生,趴在桌上摊猫饼的闲鱼。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 “……” “……” 扶苏独自坐在宿舍里,反复默背着?宛如绕口令一样的文字。 唉,他曾经无数次期盼儒学成为显学,谁能想?到?梦想?成真后还能有今天?倘若告诉第一世?的他,你?有一天会因为儒学显达而痛苦,那?个?自己肯定?会嗤之以鼻。 可是现在,他背了整整一个?时辰,喉咙干渴,脑袋昏沉,趴在书桌上有气无力,才将将把十万字的《礼记》背完一半。就连什?么时候苏轼不请自来了他的宿舍,他都没有发觉。 “怎么回事?你?生病了吗?看起来好没有精神。”一道清脆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扶苏有气无力地回头:“我没有……” 纯粹是背不完书,失去了梦想?。 苏轼凑到?了书桌前:“嗯?《礼记》?” 他一下明白了扶苏咸鱼的原因:“背不完吗?没关系,我也没背完。看你?这样子,肯定?已经饿了吧。走吧,我们?去膳堂吃饭……不想?去膳堂?好吧,那?我带你?去相国寺夜市吧,不过先?说好,我身上可没钱,我们?只能去闻闻味道,闻饱了再回膳堂吃。” “……你?的钱,不会全花在东君身上了吧。” “答对了。” 苏轼无奈地摊手:他家里没人?做官,赁着?汴京的宅子就是一笔额外的开销。他当然?不能伸手再多要?。至于他攒的零花钱?全在东君身上用得七七八八了,除了聘狸奴以外,养狸奴也是个?费钱的工程呀。 扶苏想?起他之前还打趣般说过,倘若张及甫高价雇人?抄课文,他肯定?会去。那?时候他和伴读们?还以为苏轼在开玩笑,齐齐鄙视了他一顿。 没想?到?是真的缺钱。 扶苏叹气:谁能眼睁睁未来的大?宋顶流美食家委屈自己的舌头?万一饿坏了肚子,被迫降低了美食品味,以后发明不出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鱼、东坡羹、东坡饼……东坡羊骨了怎么办? 第52章 “咕——” 扶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坏了,想?着?想?着?把自己想?饿了怎么办? 他不再一副咸鱼的姿态,摸了摸兜里,又在行李里摸索了一顿:“走吧,咱们?俩去相国寺夜市吃一顿。” 白天刚跟曾巩说完,以后要?常驻膳堂,不去夜市,当天晚上就被打脸了。 苏轼却问道:“咱们?俩?去夜市吃饭?” 扶苏歪了歪头:“对呀。” “你?请我?” “没错。” “那?可不行。” 在这个?问题上,苏轼展露出了惊人?的坚决:“贫者还不受嗟来之食呢。我有手有脚、年龄还比你?大?,又怎好白白地占你?的便宜?” “……” 扶苏一时语塞。 他刚想?说那?有什?么,只是一顿饭的事儿。但一看苏轼的脸色,就知道这不是能轻易妥协的事情。现代交朋友还讲究aa制呢,古代文人?更讲究气节,被请吃一顿饭甚至能上升到?人?格的。 那?怎么办? 难道又要?被膳堂的猪肉糊嗓子? 扶苏想?来想?去,竟然?觉得一开始苏轼提议“去相国寺夜市闻够闻饱了香味再回到?膳堂填饱肚子”是最合理的解法。 可是……听起来好惨哦。 真的有必要?这样吗? 官家和娘娘要?是听说他这么做了,一定?会又气又急,连夜把他从国子监接回来的。 “走吧,赵小郎,咱们?提前去膳堂的门口等着?,去晚了当心饭要?没了。” “等等!”扶苏挣脱了苏轼拉他的手臂:“你?说你?不愿意不受嗟来之食?那?等价交换总可以了吧?你?帮我个?忙,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苏轼一下明白了小伙伴的意思。 “可是……小郎你?好像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扶苏默然?扫了眼房间:虽然?被摆得满满当当,但是收拾得很干净,一点不显得凌乱。唉,宫里的内侍太能干,怎么反倒成了坏事? 他扫到?一个?放着?糖浆的锦盒时,思及白天送礼的经历,眼前突然?一亮。 “不用你?我的帮忙。” “我们?一起去相国寺夜市摆摊,赚客人?的钱,怎么样?” 第35章 “摆摊?”苏轼小小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指了指扶苏,又指了指自?己:“你说,我们俩?” “嗯嗯!” “但我们在夜市人生地不熟的。” “可以?找净觉小师傅帮忙。” “你说得对!……那摆什么呢?” 扶苏一边回答问题, 一边走到了堆放的行李深处:“你过来看眼就知?道了。” 半晌, 他从行李中摸索出?个酱红色的木盒子。和之前送给梅尧臣的礼盒很?像,又比它大上一圈:“这个, 你觉得有没有人会喜欢?” 盒中铺着半透明?的糯米纸, 焦黄色的半透明?膏状物甜蜜的香气。苏轼凑上去轻嗅了嗅:“好香啊,是蜂蜜吗?” “是糖浆啦。可以?用它来画画的。” “画画!”苏轼的眼前倏然一亮。他可没忘记, 眼前的人正是欣赏他画画水平的大金主:“你是说, 我们可以?用这个糖浆画画,然后一起摆摊出?去卖?” “对咯!”扶苏说道, 一边打了个轻快的响指。 “!!!” 苏轼的眼前又是一亮:“刚才那个是怎么做到的?教我教我!” “呃, 你说响指?”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扶苏张开圆乎乎像白馒头的手:“就是这样, 再这样,然后……” 苏轼学着扶苏的样子, 并拢手指、摆好姿势, 一连试着打了十几次, 只听到指节摩擦的闷响,丝毫没有空气爆破的清脆声音。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响呢?”他跟响指卯上了,扶苏也觉得有些?奇怪, 凑上去认真瞧了半晌:“难道, 是因为你的手太小了?” “你的不是更小吗?” “对哦。” 两个人面面相觑。 扶苏余光瞥见窗外的天色:“先不管了, 我先把东西?收拾出?来。” 因夜市摆摊是临时?决定的,别?的素材都可以?找净觉小师傅帮忙,借也好买也罢, 唯独糖浆本身是最重要的。扶苏观察了糖浆的状态,因为冷却凝固,难以?随意作?画。扶苏就把木盒放在蜡烛的烛心上燎了一燎。 “真奢侈啊。”苏轼有些?咋舌。 “用木柴烧热也是一样的。只是现在时?间紧,没有那么好搞到,下次我们去膳堂讨两根去。” “这倒是,你这么可爱,肯定有人愿意给你。” 扶苏没说话,心中却暗道:苏大郎,你以?为你就张得不可爱、不讨人喜欢了嘛。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他们说话的功夫,半透明?的糖浆就有了融化?的迹象,蜜糖的甜味香气也变得更加浓郁。 “我总算相信它能用来画画了。”苏轼征得同意后,沾了点糖浆送到嘴里:“好吃诶!” 见到成?品之后,他对摆摊事业有了极大的信心,甚至跃跃欲试了起来:“咱们画什么画什么?” “梅兰竹菊,花鸟鱼虫?”苏轼说:“这个我没问题,可是和糖搭配是不是怪怪的?” 相国寺夜市,何其市井烟火之地?能欣赏文人画的恐怕并不太多。 “那画人呢?” 若说人物呢,当今最火的ip就是三国了。尤其是季汉的刘关张、诸葛亮、赵云人气都很?高。后世的烫门,譬如吕布、曹操、郭嘉等人只能退居一射之地。 “嗯……” 苏轼犹疑不已:“没画过,我试试?” 但卖人物的性价比实在不高。用料多不说,还容易翻车,价格必然会贵。有那么多闲钱买糖,还不如去瓦子里听说书的讲一场《三国》来得开心。 倏然间,扶苏前世的记忆浮上心头:“有了!” 他在空中比划了个圆:“我们可以?提前做个转盘,在转盘上转出?什么,我们就给客人画什么!” 当然了,转一次转盘的价格,要保证他们即使抽到了最复杂的糖画也有得赚。 “这个好!” “可以?画几种生肖的图案,葫芦、桃子、元宝也可以?加进来。”以?上都是宋朝流行的吉利元素。 “至于特等奖……画条龙怎么样?”扶苏原想开个玩笑?:“不哎呀,你别?那样看我,我没真的打算画!” 苏轼拍了拍胸口:“把龙吃掉还了得?你真吓我一跳。” “放心,就算出?事了倒霉的是我不是你!” “怎么可能呢?出?主意的是你,执笔的人是我呀。”苏轼没把扶苏的大包大揽放在心上:“这样吧,特等奖就画条鲤鱼,怎么样?” 鲤鱼,也是这个时?代常用的吉祥意象。与其他不同的是它还包含着一层“鲤鱼跃龙门”、科考得意通顺的意涵。这在崇文的大宋,是第一等的吉利了。 “好,就这个。” 扶苏又掰着指头数:“还有成?品、最好有个稻草扎的展览台,还有试吃……” “先别?管那么多啦!”这时?候,催进度的人反而成了苏轼:“天马上要擦黑了,等先到了夜市再说别?的,让净觉小师傅给咱们找个好点的摊位!” “走吧!” “走!” 七岁和三岁的两人,虽然怀揣着成熟的商业计划,但在外人眼里还是稚子年龄。在即将热闹起来的相国寺夜市街上,一前一后地飞奔而?去,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两枚豆丁的样貌极为可爱,眼睛都乌溜有神,看起来就很?聪明?, 其中,像兄长的那人抱着个硕大的木盒,像幼弟的小豆丁则袖子里揣着蜡烛、纸张等诸多杂物。他们熟门熟路冲向了大相国寺中,也无人阻拦。 “怕不是偷出?来逛夜市的小衙内?” “他们” “我猜是对兄弟。” “一会儿多半就有人来找了。都看到了啊,他们朝着相国寺南边的方向去了。” 常年在夜市附近支摊的小商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他们也不担心俩小孩单独出?门,会遇到什么危险。大相国寺可是皇家供奉的寺庙,前段时?间他们踩的这条路还迎接过圣驾呢。谁敢在附近造次,简直是不要命了! 当然,也没人认为两枚豆丁分属国子监。 国子监哪有如此年幼的小孩? 不一会儿,两枚豆丁从消失的方向重新归来,与?此同时?出?现了第三个人。不,准确来说,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人,简直是个人形的置物架。 桌子、凳子、草扎的展示台……全?被此人一力扛在了身上。繁忙的程度让围观群众目瞪口呆。 这架势? 不会吧…… 众目睽睽当中,他们一大二小驻扎在了一个空余的摊位上,摆好了桌凳、木盒、竹签、和几乎有半人高的硕大草扎。竟然当真一副要摆摊的架势。 第53章 净觉犹豫了下,伸出?了掌心:“摊位租金三百文,其余东西?租赁一日五十文,承惠三百五十文。” 扶苏想了想,数了四百文,放到了净觉的手中:“剩下的钱请小师傅吃点宵夜。” 后者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净觉对扶苏的观感很?复杂:未来太子兼救命恩人,他当然不敢也不能不尊敬。但一想到自?己这些?天没有一点松快的悲惨日子都是拜他所赐,净觉又很?难不心生怨念。该说幸好吗,成?王殿下暗示他,自?己处于白龙鱼服的状态中,净觉松了口气,乐得装成?没事人。 但是收殿下摊位费什么的,有点超过了吧? 他颤颤地把四百文揣进了兜里。 扶苏却误会了净觉的意思?,偷偷地宽慰他:“没事的,这点钱,我们卖几个就回本了。” “什么?”净觉讶然不已:“你们要卖什么?” “糖画呀。” 苏轼却已经点火烧热了盒底,尝试着用糖浆作?起了画来。除了第一下手抖,多滴出?来一点焦黄透明?糖浆以?外,剩下的步骤苏轼都进行得极为顺利——手腕着力,手肘展开,落笔得又快又稳。 虽然比不上积年手艺人,但他自?幼学写毛笔字,手腕和手臂都很?能发力,又有绘画功底,很?快,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金鱼就出?现了。 “怎么样!” 苏轼昂起头,等待夸奖。 扶苏海豹式拍手:“好厉害!不愧是你!” 苏轼得意地“哼”了两声,继续埋头苦干了起来。 扶苏则接过后续的事宜,他用竹签按在新出?炉小金鱼的背部?,又把竹签安插在草扎上。如法炮制了几次之后,草扎上就摆满了许多成?品。流光溢彩、近乎透明?的焦黄色糖画,被夜市的灯光上了一层光釉,宛如艺术品。 这个展台出?现之后,整个摊子最引人瞩目的,就不再是两个小豆丁。几乎是数个呼吸之间,周围的人流就如同虹吸一般被引到小摊的面前。 苏轼被吓了一跳,手一抖,正画着的一个葫芦糖画就作?废掉了。他也不恼,把废品用竹签一点点捣碎了,递到围观却不敢开口问价的群众面前:“大家都来尝尝呀,这个画是糖做的,是可以?吃的。” “这……这是糖?” “竟然是糖?怎么可能呢?” “糖哪有透明?的?!唬人的吧!” 和曹皇后、梅尧臣相似的感叹再度出?现,扶苏忍不住会心一笑?。不过这次,他没自?己吃,把验证的机会留给了顾客:“这是不是糖,大家只要尝尝不就知?道了。这算我请大家的,不用收钱!” 他话音刚落,苏轼手中的糖片立刻被抢光。这时?候,糖还算半个奢侈品呢。结果还有免费试吃?不吝于天上掉馅饼了。 一时?之间,小摊周围听取“嘎嘣”声一片。 画糖画的糖浆是宫廷膳房出?品,不说原料本身质量上乘,就连烧火都是烟少耐烧的梨木。焦黄的碎糖片落入口中,立刻化?开,除去令人眯起眼睛的甜蜜以?外,还有一丝极淡的花香气息,是有位大厨提议花蜜。 好,好吃…… 又好吃,又好看,又有意思?——摆摊的摊主是俩小孩呢。宋人一向最好这个,怎能不激起他们的购买欲?原本只敢远观的人,立刻纷纷问起糖画的价格来。 “这葫芦多少文一个呀?” “阿爹阿爹,我想要这只大公鸡!”还有偶然路过的小孩一看到就走不动道,生拉硬拽把人拽到摊位的面前。 苏轼见状,趁机大喊:“糖画转盘,五十文一次,转到什么画什么,草扎上的转盘上都有——” 五十文并不算便宜。倘若只吃荤腥,足够一个壮汉在相国寺夜市上吃个饱。听了扶苏的价格之后,凑热闹的人中很?多摇头叹息,纷纷感慨囊中羞涩。但也有更多人眼前一亮:这个价,他们付得起! 甚至他们还觉得便宜了呢。 打听打听世面上,一樽琉璃器值多少钱吧,这糖画不仅跟琉璃器一样漂亮,而?且还能吃进肚子里。才五十文,他们还觉得自?己赚大了好么! “我感觉我要赚大了。”苏轼背对着水泄不通的人群,对扶苏悄悄念道。 “你的感觉没错。”扶苏说。 和最初只想在夜市赚点填饱肚子的前不一样,他们俩人今晚,绝对会发一笔横财。 第36章 小小的?糖画摊子, 一瞬成为夜市的?中心。 顾客的?身高大多都比他们高一截。和他们差不多年龄的?小孩子们呢,正在发动着噪音攻击,央求父母兄姐在摊前驻足。乌泱泱乱糟糟的?人浪和声浪十分具有?冲击力。 扶苏和苏轼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心中难免有?些许慌张。可是对糖画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催促声,又?让他们眼底燃起了奋斗的?冲动。 “请大家自觉排队, 一个个来——” “不要拥挤, 不要踩踏——” 两道嫩嫩的?嗓音相继响起,扶苏也开始收到第一份客人的?钱。他小心地数完了铜板后, 塞进袖子的?口袋里?, 又?拿出提前做好的?转盘,摆在客人的?面前。 “这位阿兄, 你想转到什么呀?” 第一个客人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 穿着青色褂子,身上有?种淡淡的?书卷气。他冲扶苏笑笑, 给了一个意料之内的?答案:“龙门登科,我自然想要一条鲤鱼, 求个好意头?。” 鲤鱼跃龙门, 所有?读书人都难以拒绝的?意象。 扶苏立刻扬起一个甜甜的?笑:“那我也祝阿兄你抽到大鲤鱼啦!” 他郑重?地抬起转盘:“请!” 客人也被他的?郑重?感染到, 手指摸到指针,犹豫了两息后才下定决心般用力向左一拨。旋即,指针在转盘上飞速旋转了起来。 和所有?的?抽奖环节一样, 写?着“鲤鱼”的?特等奖区只有?极窄小的?一片。客人的?双眼紧紧粘在上面, 从?扶苏的?角度看都快成斗鸡眼了。随着指针慢下来, 他的?呼吸也渐渐粗重?了起来。 扶苏也惊呼一声:“快到了!” 好巧不巧,指针在鲤鱼区域的?附近徐行,惹得围观者呼吸都紧绷了起来。扶苏循声抬头?, 原来不止是他和客人,周围的?围观群众、净觉小师傅、甚至苏轼都停了手上的?活计,目光牢牢追随着指针。 “扑哧。”扶苏陡然笑出声来,又?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离鲤鱼只差一点儿了!” “能不能到呢?” “能不能到呢?” 到底能不能到呢? 此刻,所有?人的?心都悬在指针的?尖上。 数息之后,指针再也转不动,停了下来。 到了吗? “到了!” “转盘到了鲤鱼!恭喜你!” 扶苏率先公布了结果?。他甚至还双手鼓起掌来,发出“啪啪”清脆的?庆祝声。周围的?人不明所以,也学着他的?样子拍起巴掌,发现这样足够热闹之后更是敞开了力气,“啪啪”声不绝于耳。 一时之间?,摊前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苏轼更是个十足机灵的?,一边舀足了一勺糖浆开始画大鲤鱼,一边吉祥话不要钱地洒了出来:什么“鲤鱼跃门”“一路连科”“青云折桂”,就连“好事成双,榜下再登科”之类的?也蹦了出来。 还是扶苏看他越说?越离谱,扯了扯袖子才制止。 而喜提大奖的?客人呢,已经呆住了。直到硕大的?、流光溢彩的?鲤鱼递到他面前,他才恍然间?回过神似的?,连连说?了好几句感谢。 苏轼:“什么感谢呀?明明是兄台你运道好嘛!跟我们可没什么关?系,来,鲤鱼你拿好啦?” 扶苏也说?:“祝你科举里?也有?这么好的?运道!” “那就借两位小郎吉言了!” 这书生原是个爱琉璃器的?,但经济实力不允许,就想着凑个平替的?热闹,结果?不光喜提特等奖,光是不要钱似的?吉祥话、和周围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都让他觉得五十文实在花得太值。 他掏了掏口袋,颇有?些意犹未尽:“那就再来一……” 围观群众却不乐意了。 “怎么还来啊?” “兄台,你刚才出尽了风头?,这样不好吧!” “我们可等了好久呢!” 在众人的?声讨中,客人手持大鲤鱼无奈潇洒离去,深藏功与名。趁着这个间?隙,苏轼对扶苏低声耳语:“你刚才那样子……是故意的?么?” 扶苏:“?” 看了眼气氛愈发热烈的?队伍,他明白了,原来苏轼以为他故意让人拿到特等奖,以便?炒热气氛。或者第一个客人根本就是他找来的?托! “我哪有?那个本事?都是巧合。” “看来是老天都有?意让我俩发一笔横财了。” 第54章 两人短暂地交流结束,继续默契地干了下去。第一个人被赶出去之后,后面排队的?人自发遵守着一人一次转盘的?规则,转完一次,不管是不是自己?满意的?都要离开,把机会留给后面的?人。 其中,多数人是冲着特等奖鲤鱼来的?。也有?些和扶苏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对鲤鱼不感冒,更喜欢他们自己?的?生肖画,又或者是小金鱼。 中间?还有?个小插曲,有个小孩兴高采烈地想要一只糖兔子,却只转到了一条金鱼,气得当场眼泪就流了出来。随行的仆人央求扶苏和苏轼,恳请他们通融再转一次,但是后面排队的人却不乐意了,纷纷出声制止。 “大家都只转一次,怎么就你家有?特例?” 苏轼张了张口,本想说?要不画一只兔子算了,又?怕后面的?人如法炮制,转盘就失去了意义。小孩子的哭声愈发响亮,场面一时陷入僵局之际,扶苏却两步跑到和他差不多高的?小孩面前:“你是想要只兔子,对不对?” 小孩子正泪眼朦胧着,还认得出来眼前人是摊主,轻轻点了点头?。 “但你只转到了小金鱼……”扶苏刚开口,小孩又?是泫然欲泣的?模样,吓得他连忙说?出解决办法:“所以,你自己画一只兔子,好不好?” 听到“兔子”,小孩的?双眼倏然发光。 苏轼立刻投去个赞赏的?眼神,把舀糖浆的?勺子塞在了小孩的?手里?,循循善诱:“来,我来教你怎么画兔子!” 小孩儿和扶苏差不多大,小手握不稳勺,也不会手腕发力,但幸好有?苏轼带着画,整体的?形状没跑偏。 很快,一只勉强看得出是只兔子的?糖画诞生了,小孩当即破涕为笑,指使扶苏用竹签把新出炉的?兔子粘起来,举着它,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仆从?长舒了一口气后,冲他俩鞠了一躬,也跟上了自家小衙内的?步伐。 毛茸茸的?小麻烦就此解决。 此举理所当然引起了周遭人的?议论。当扶苏听到“明明差不多大,别人还在哭鼻子呢,这位小郎君竟然就很会哄人了,真是不得了”的?时候,虽然已经努力克制,嘴角还是忍不住地往上翘起。 下一句话,就让他僵在原地—— “没办法,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扶苏低头?看了看自己?,难道他看起来是很穷的?模样吗?为什么会被塞了这个剧本? 苏轼毫不客气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扶苏斜睨他一眼:“别忘了我是为了谁!” 苏轼反而愈发猖狂,顺着扶苏的?话说?:“赵小郎,辛苦你摆摊养我了!” 他摸了把扶苏的?袖袋,立刻感受到里?面沉甸甸的?重?量,不禁咋舌:“嘶,这么多?” “你以为呢?重?得我手都快抬不起来。” 扶苏扒拉了下装糖浆的?木盒,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由?于蜡烛燃尽的?原因,也正在趋于凝固。他拜托了一旁的?净觉小师傅:“能不能麻烦你告诉后面的?客人,不必等了。再帮我们拿根蜡烛,麻烦了。” 净觉立刻起身:“好,小僧马上就去。” 虽然负责待客的?是扶苏,画画的?人是苏轼,但净觉认为自己?收了好处,也没少帮忙。不仅自觉帮助维护着队伍秩序,光就他站在那里?,就足以让许多宵小之徒、眼红之人不敢下暗手了。 在相国寺夜市,当着相国寺和尚的?面对他罩着的?人动手,还想不想混了? 结果?净觉一离开,糖画摊就出事了。 一个身材强壮的?男子大喇喇地插了队,围观的?人一见他们的?长相,皆是敢怒不敢言。能掏得起五十文钱的?人,算是有?些家底,但也多是平民富户,没有?背景根基。谁又?敢惹上泼皮无赖呢? 至于两位小摊主…… 今晚一晚上他们算是白忙活了,只希望人没事就好。顾客们暗暗想道。 扶苏只觉有?高处的?阴影俯视而下,和人眼睛对上的?一瞬,他就知道来者不善。那人的?眼底明晃晃写?着贪婪,盯着他鼓囊囊的?袖袋,宛如饿了几日的?豺狼。 是净觉小师傅离开,他们的?小摊失去威慑的?缘故么? 还是说?,今天自己?这钱赚得太多,太招人眼红?以至于让人冒险也要来拼一把? 思绪千回百转只在一瞬,扶苏赶在那个流氓开口前站起身,装作接待普通顾客:“不好意思,糖浆已经快要见底,今天没排到的?可以等明天再来。” “嘶……” 不知哪里?响起了抽气声。 “哈?”流氓还没发难,就被顶了一下。他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也更加可怖了起来:“呸!不就是个破摊子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一巴掌就能掀翻十个!” 他大喇喇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威胁的?手势:“把你们赚的?钱全交上来,大爷还能放你们一马!不然,你们的?摊子、还有?你们两张细皮嫩肉的?脸,都别想要了!” “你!” 苏轼气不过,刚要和人理论,却感受到袖子上一阵拖拽感。旋即,他的?手背传来熟悉的?触感,和上次在相国寺一样,扶苏的?手指正在上面写?字。 勿……冲……动。 拖……住。 苏轼嘴唇微动,在心中默念着: 等……净……觉……来。 扶苏特意转过来,对着他摇头?示意:钱事小,人才是更重?要的?。谈判可以,但是千万别激怒他。谁知道这种人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事?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吓退他。其次就是缓兵之计,这流氓光挑着净觉不在发难,说?明他对相国寺有?所顾忌。 苏轼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这位兄台,钱我们可以给你。只是想问一问,你今天是心情不好么。” 见苏轼没有?跪地哭泣求饶,竟然还能正常跟他聊天,流氓“噌”地冒出一阵无名邪火来:“老子说?的?话你没听到吗!找扇是不是!” 电光火石间?,他扬起一阵大力的?掌风朝下,扶苏瞳孔一缩,拉着苏轼连退后几步,踉跄着及时躲开。巴掌落空的?流氓就没那么好运,重?心不稳险些摔了一跤。他更加恼怒,借势一把掀了摊子。 “叮呤咣啷”的?一通乱响后,小摊上的?桌凳、草扎台、转盘……所有?物什全都被掀翻在地,扬起了一片尘土。不难想象,这一巴掌倘若落在扶苏和苏轼的?脸上,他们恐怕已经受伤。 围观群众被吓得远远跑开了一大半,扶苏的?脸色也倏然间?冷了下来。 眼前这人显然已经不正常了。除了要钱以外,他还对幼子有?着极深重?的?破坏欲。稍有?不顺从?之处,都会令他勃然大怒,诉诸暴力。 或许和这种人虚以为蛇反而是错的?,直接压制、制服他反而来得更快。扶苏还在犹豫要不要掉个马甲,直接拿身份压人。难点在于如果?对方不信,他该怎么用这张脸搬来救兵? 但苏轼比他更快一步:“我们都是国子监的?学子,你今日伤害了我们,就不怕国子监追责到底吗?” “你们?国子监学子?” 流氓仿佛听到个天大的?笑话:“俩小屁孩,穿开裆裤毛都没齐的?年纪,国子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显然不相信,又?被苏轼话中恐吓的?意味激怒,竟然更上前一步,把扶苏苏轼二?人逼到了死角。从?扶苏的?角度看,那流氓仿佛成了一座硕大的?肉山。在绝对的?力量和体型差前,他捏紧了指节,额间?落下一滴冷汗。 他不怀疑当街行凶的?流氓会受到惩罚。但问题并?不在这里?。事出突然,他们该怎么避开即时的?伤害? 净觉小师傅还有?多久才回来? 刚才有?人报官吗? …… 现在呼叫父皇降下四维武器还来得及么? 扶苏苦中作乐地胡思乱想着。 眼见着一巴掌就要落下,扶苏下意识闭上眼睛,却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苏轼整个抱住了。 “苏轼!” 他明明自身难保,也要挨巴掌的?,竟然还想用身体为自己?挡住! 扶苏试图挣脱,但七岁孩子的?力气比三岁大太多,他扭动了几下竟是毫无办法。扶苏咬了咬牙,铆足了力气挣啊挣,挣啊挣,挣啊挣……咦,巴掌怎么还没落下? 扶苏猛地抬头?:“净觉小师傅!” 原来是净觉不知何时出现,反剪住流氓的?双手,严实地别在身后。此刻,扶苏看他的?眼神不啻于救世主。 危机就此解除。 与此同时,又?有?另一道声音响起:“倘若我作证,他们果?真是国子监的?呢?” 苏轼闻言也立刻抬头?:“小师傅……咦,范师兄?!你怎么会在夜市里??” 第55章 扶苏喃喃道:“范师兄?” 陌生的?面孔从?流氓身后走出来,正是刚才那道声音的?主人。范纯仁一脸怒意,不是冲着他们俩,而是冲着流氓去的?:“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动我国子监学子?” 流氓一瞬间?心如死灰。 谁不知道,国子监那地方就读的?人非富即贵?随便?一个人就足以把他整死?锦衣玉食的?衙内干什么不好,跑到夜市摆大摊,这说?出去谁信? 按住流氓的?净觉小师傅没多话,一把把人扭走了:“我去报官、再告诉方丈他们,你们先聊。” 扶苏目送着净觉的?背影,见他的?武力值按压流氓丝毫不见吃力,才劫后余生般回过神长舒口气:“小师傅的?体力真不一般。” 连比他高壮的?人都能按得稳稳。 也不知当初西夏使团出动了几人,才把他压制。 范纯仁走上前来:“你们俩没事吧?可有?受伤。” 扶苏抻开了双手,摆出一副任君检查的?姿态:“没事的?,范师兄,净觉小师傅及时赶到,我们都没受伤。” 范纯仁讶然了一瞬:“你竟也叫我范师兄……等等,是官家下恩旨的?那位么?” “是呀是呀。他叫赵宗肃。” “赵小郎,这位是我们国子监的?范纯仁师兄,明年就要下场科考了。” 苏轼给两人互相介绍了一番。 他好像转瞬把刚才的?险境全忘掉了似的?:“范师兄,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会在夜市里?呀?” 语气之中不乏揶揄。 范纯仁无奈:“不过是兴之所至罢了。” 他离开梅尧臣办公室后,心中还琢磨着那份计划书上的?字句,竟然一时兴起·,想瞧瞧让国子监膳堂都摆烂的?相国寺夜市,有?什么过人之处。 他还是入监之后第一次出门闲逛,就被夜市的?繁华程度吓了一跳。然后范纯仁发现,庞大的?人流竟然不约而同往一处地方挤。 他好奇地跟过去…… 扶苏歪了歪头?:“然后就碰见了我们啦?” “是啊。” 范纯仁是认得苏轼的?,此人当时因为“厚颜无耻”成了国子监风云人物,谁能不认识他?至于扶苏,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苏轼的?弟弟,结果?也是国子监中人,还是传说?中的?三岁写?诗小神童。 范纯仁只和扶苏聊了几句,立刻在心中验证了传言的?真实性:遇险前后不慌不张,说?话时又?条理周密,一点儿也不像个三岁的?孩子。 再加上那张男女老少通吃的?包子脸,他对扶苏的?初始好感度一点儿不低。 是而,他给两人好心地提了个建议:“最近,监中要成立一个‘膳堂委员会’,你们既然对这方面有?研究,或以可参加一下,对你们有?些好处。” 扶苏的?神情一下子极为奇怪。 膳堂?委员会? 好熟悉的?关?键词,是他提出的?那个吗? 好你个梅先生,当着我的?面连句夸夸都没有?,一晚上还没过,到别人的?嘴里?就到了“将成立”阶段了。 梅先生,原来你是个傲娇啊! 第37章 扶苏不是会随意诋毁师长的人。但铁打的事实摆在眼前, 由不得他不这样想。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测,扶苏眨巴了两下乌溜溜的眼睛,故作?好?奇地问了起来:“都有哪些好?处呢?竟然值得范师兄你特意提起。” “好?处么?” 范纯仁沉吟着摸了摸下巴, 突然俯下了身子, 把扶苏整个人抱了起来:“好?处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尽。” “诶诶诶诶诶——!”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转移了扶苏的注意力,他两只小手在空中?摇晃了两下, 小身子稳稳地坐落在范纯仁的胳膊上。 淡淡的书卷墨香萦在鼻尖, 甚少和人近距离接触的他被吓了一跳,雪白的面皮也慢慢地红了起来:“……范师、师兄?你这是在?” 苏轼笑嘻嘻地给?人解围:“你也为师兄的腰着想一下嘛, 一直跟你弯着腰说话, 师兄累不累呀?” 扶苏又去看范纯仁,后者轻咳了声:“正是如此。我久坐了一整日, 还请小师弟见谅则个。” 好?吧。扶苏接受了这个解释。他还有点责怪自己之?前不够体贴, 没注意到范纯仁身体不舒服。转念一想,范纯仁明明身体不适, 但因?为他们是国?子监的学子,就敢挺身而出, 看到流氓的体格也一点没退缩。 他立刻抛弃了作?为成年人被当成小孩子抱着的不自在, 不再挣扎, 调整了坐姿,稳稳坐在范纯仁的胳膊上:“这样够近了,师兄你说吧。” “这膳食委员会近似于个国?子监自治组织, 你二人若有机会加入进去, 一则……二则……三则……” 扶苏越听越觉得耳熟。 这不就是他计划书上写的的内容么? 实锤了, 梅先生,你果然是个傲娇。 梅尧臣不仅把他的计划书给?人传阅,还近乎完全保留了委员会的核心架构, 保留了其中?最精华的部?分——生员自治。 “自治”两个字,才是膳食改善委员会的核心要义。 范纯仁阐述的种种好?处也正是基于此。后世但凡当过学生干部?的都知?道,这是个磨炼人的活。从自治的事业中?汲取到的经验,对未来的官场生涯将是宝贵的经验。 扶苏和苏轼,一个三岁一个七岁。按理说离科举选官还有很远呢,没人会觉得他们能立刻走马上任的。但范纯仁却悉心给?予了有益仕宦生涯的建议,这当真是极其为两人打算了。 对了,别忘了,今晚还是自己和范纯仁的第一次碰面。 扶苏发出了感?叹的声音:“范师兄,你可不愧是……” 范纯仁一怔:“什么?” 扶苏原本想说,可不愧是范仲淹的儿子。但身为历史名?人秦始皇之?子的他,最糟心的时刻就是看到自己“子不肖父”的评价。 天底下大约没有哪个二代?,想活在父辈的影子之?下,处处被人比对吧?这几乎是二代?命定的诅咒,扶苏曾经深受其害许久。 过去诸多不快的回忆倏然涌上心头,扶苏立刻试图改了口:“可不愧是……是……” “是个大好?人!” “……” 扶苏试图敲死?一秒钟之?前,词穷到结巴的自己。没词儿其实可以不说的。 初次见面的师兄是可以随便?评价的吗,多没礼貌啊。 苏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酣畅淋漓地笑完之?后,又煞有介事地重重点头:“赵小郎的话,我同意!” 范纯仁:“?” 虽然你们俩在夸我,但怎么总是觉得被损了一顿呢? 扶苏来不及捂苏轼的嘴,只好?匆匆忙忙转移了话题:“我们还是快收拾下一东西吧,一会儿还要还给?相国?寺的。” 他指的是被流氓破坏的糖画摊子。虽然流氓已经被净觉小师傅押走了,但地上还是一片狼藉。桌子、凳子、转盘……其他乱七八糟的摆件,散得到处都是。 扶苏这话是对着苏轼说的,但范纯仁也跟着撸起了袖子:“我也来帮忙。” “诶,这怎么使得!” 扶苏觉得这是他们自己的事,范纯仁已经帮了次忙,再让他出手实在说不过去。 范纯仁却说:“难道就让师兄看着你们两个小的收拾,自己却袖手旁观么?” “……” 扶苏无话可说。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默认了。苏轼已经不客气地指挥起人来:“范师兄,我力气不够,麻烦你帮抬一下桌子脚!” “好?的。” 范纯仁也不矫情,苏轼指哪他就打哪。有了个成年人帮忙,收拾的进度飞快,很快就只剩下几样小件四散在地上。 扶苏眼尖,看到了转盘的纸质指针飞到了老远外,刚想跑两步去捡回来。就算安不回转盘了,也不能当成垃圾留下啊。他刚动步子,那指针就立刻被递到了身前。 递给?他的,是个比扶苏大几岁的小孩,他一边伸出手,一边怯生生地说:“小郎,你们……明天还来夜市么?” 他说话的时候很是不好意思——比他还小的两个孩子被流氓找麻烦的时候,他怕引火烧身没有帮忙。在局势得到控制之?后,又凑上去问人家?出不出摊,实在是有些……那个流行词怎么说来着?对,厚颜无耻了。 “对啊,小郎,你们可一定要来啊!我可是排了半个多时辰的队了!你们日后不来,我岂不是白排队了么?” 感?受到扶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说话的人讪笑了一声。 “那个,小郎,之?前实在对不住。不过你瞧我这瘦伶伶的,哈哈,我也是没办法……” 扶苏倒没有责怪这人的意思,大家都是萍水相逢的金钱交易关系,没有谁一定要帮谁的道理。只是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他们一开始摆糖画摊子的初衷是什么来着? 第56章 赚点小钱,吃顿好?的! 结果呢,他就不说了,被他忽悠来的苏轼一直饿着肚子到现?在。 扶苏当机立断地摇了摇头:“明天我们暂时不来了……等等,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作?画的糖浆实在难熬,要准备一些时日才能有眉目。” “好?吧。” 那人只能悻悻而去,临走前还几番嘱咐扶苏等熬好?糖浆了一定要来。 这般作?态的,可远不止一个人。摊位附近很多人都殷切地盯着扶苏,他们都是排了队没买到糖画的人。但之?前没有帮忙对付流氓,各自明哲保身四散而去。现?在要脸,不好?意思跟扶苏搭讪,只好?通过眼神传情达意。 扶苏被他们盯得有点发毛。 他赶快跑回苏轼和范纯仁的身边,两人正在凑在一起说小话。不知?道为什么,后者看他的目光又不一样了。除去原先对后辈的慈爱、对小神童的欣赏外,又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肯定是你跟范师兄说了我什么。 扶苏悄悄用眼风觑着苏轼:都说了什么?快老实交代?! “苏轼:我告诉了范师兄,摆糖画摊子是你想的。还有这个转盘,也是你的主意哦。” 扶苏:“……” 他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在现?代?,摆摊是个多正常的事儿,三明治、鲜榨橙汁、提拉米苏……堪称每个大学生的第一次创业经历。为了挣足学费,扶苏可没少做。但宋朝可不一样,通行的思想是重本抑末,行商一向被视为贱业,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身为国?子监读圣贤书的子弟,却跑去夜市行商贾事,范纯仁能看得上这种事吗?他肯定看不上的。 难怪,他白天提议去摆摊的时候,苏轼会一副那么吃惊的表情。结果他拉扯了两下,就答应了,完全让扶苏忘了还有“重农抑商”这一茬,直到现?在才晃过神来。 怎么说呢,苏轼,不愧是你! 扶苏试图垂死?挣扎:“范师兄,你先听我解释,我并不是有意不务正业的,只是想挣点外快钱吃点夜市上好?吃的……” 范纯仁点点头:“我知?道了。” 扶苏:不,你不知?道! 他试图再辩解几句,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百口莫辩。看来,这个奇怪的印象,他是非留给?范纯仁不可了。 扶苏对范纯仁的印象极好?。但对面可能不是这样想他的。 “唉……” 范纯仁收敛了眼底的神色,主动开口换了个话题:“你们要去找相国?寺的僧人归还这些零碎的物什?我陪你们去吧。” “赵小郎,你站了一晚上肯定累了,不若我抱着你走吧。” 这句话,是对着扶苏说的。话音刚落,就不由分说把他抱了起来。 扶苏:“诶——” 眼前一个天翻地覆,他晕晕乎乎又的坐上了范纯仁的胳膊,旋即,周围的景色就开始移动。原来是范纯仁拿起了桌椅板凳、大件小件,准备出发了。 扶苏被颠得一晃一晃的,下意识抓住范纯仁肩膀上的衣服料子。范纯仁似有所觉,主动换了个姿势。 扶苏扭着小屁股,给?自己找了个更舒适,也更稳当的姿势,一边在心中?暗暗思索起来:难道说,范师兄不讨厌他么?还是只是出于对国?子监后辈的照顾? 他纠结了有一会儿,最终决定不问了,就当作?不知?道吧!反正以范师兄的为人,就算看不上他也不会口出恶言,更不会区别对待。那就这样吧,也免得彼此尴尬。 扶苏心安理得地当起了鸵鸟。 但他不知?道的是,范纯仁抱着他的时候,耳朵却偷偷地红了。其实一开始,苏轼解围的话只说对了一半,他确实因?为弯腰说话不便?才把人抱起来,但另一半…… 是因?为他忍不住! 范纯仁在心中?默默地开解自己:其实不是他的错,谁让赵小郎生得太可爱了呢!整个人又白又糯软乎得像块豆腐不说,眉目也十分有神,仿佛随时都有灵气逸散出去。他还能三岁写诗上国?子监。 范纯仁方新婚燕尔,膝下尚且无子,正是盼孩子的时候,此刻难免遐想:倘若他的孩子也能像赵小郎一般就好?了。 但这话范纯仁只敢在心中?想一想,是决计不敢说出口的。赵小郎姓赵,是宗室子。他说出去起码被治个大不敬之?罪。 也不知?道是谁那么有福气?能当得上赵小郎的爹? 范纯仁不知?道的是,他现?在羡慕的对象,其实足足有两个……三个人! “阿嚏!” 福宁殿中?,仁宗猛地打了个喷嚏。 他用锦帕拭了拭鼻子后,同身边的黄都知?笑道:“定然是肃儿想我了,正念叨着呢。” 黄都知?说:“官家?与成王殿下父子连心,您念着他,他自然也念着您呢。” 仁宗听见了嘴角忍不住勾起,眼睛看向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侧的梁怀吉。 梁怀吉恭敬肃立,一言不发。 仁宗:“……” 好?的,懂了,儿子根本没想他。 说不定都没想起他来! 官家?心底暗暗念了一句“小兔崽子”,写家?书的手却一点也不停顿,刷刷写了一整页纸才停下笔。他用的墨砚,还是那天扶苏在宫外亲自给?他挑的礼物呢。 黄都知?见状上前一步,想为仁宗展信,却被后者制止了:“朕亲自来。” 等待墨水晾干的时候,仁宗仰首望向敞开的窗外,溶溶的月光撒了进来。夜已经深了。这个时辰,肃儿大抵已经睡了吧?也不知?国?子监的床铺如何,他一人睡不睡得惯呢? 实际上,完全没睡。 而且正在夜市爽吃爽喝呢。扶苏、苏轼和范纯仁三人去相国?寺归还东西,正好?撞上了来找他们的净觉小师傅。 “咦。刚才的流氓呢?” 净觉小师傅:“方才已经把他送官,被官服羁押住了。殿……小郎不必担心。” “那就好?!” 那个流氓能对小孩子流露出暴力倾向,整个人已经趋向不正常了。这样的人对治安是个大隐患,早点进监狱就是为民?除害。 扶苏又殷殷地嘱咐道:“但也要小心被打击报复。” “阿弥陀佛,小施主您大可放心,有谁敢惹大相国?……” 净觉小师傅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还真有人敢惹大相国?寺,甚至阴谋还是眼前这位亲手揭露的。 他不由得讪讪闭上了嘴。 扶苏:“……噗。咳咳咳!” 扶苏假装着咳嗽的样子,用袖子遮住翘起的嘴角。好?在其他两个人并没发现?异常,苏轼还掂了掂扶苏沉甸甸的袖子:“净觉师傅,还有范师兄,一会儿随我们去夜市用点夜宵吧,今天我们吃赵小郎的大户去!” “这里面可有你的一半。”扶苏反击。 “那我当然愿意让小师傅和师兄吃我的大户呀,倒是你……” 扶苏连忙道:“我也愿意!” “那还说什么,走吧!” 苏轼一只手拽住一个,突如其来的力道让范纯仁和净觉踉跄了半步。扶苏见状,立刻一起参与了拔河活动。 来都来了,又都帮了他们好?大的忙,不请吃顿饭真说不过去。 “呃……” 以范纯仁和净觉的为人,是不舍得花用小孩摆摊挣的辛苦钱的。但一大一小俩豆丁都一副不请客吃饭不罢休的模样,他们对视一眼,只好?体贴地选择了顺从。 相国?寺的夜市实在很热闹。 糖画摊子散掉后,夜市里就不太能见到长队了。能像扶苏那样,一把子拿出新技术打造爆品的属于少数。大部?分摊贩都在此地稳扎稳打了多年,挣着一份热闹和辛苦钱。 爊肉、炙鸭子、旋煎羊白肠、冰雪冷元子、开封小笼包…… 一个个招牌高高扬起,看得扶苏是眼花缭乱,选择困难症都犯了。除了没灯箱外,这里和现?代?夜市几无区别。 扶苏立刻看向净觉小师傅,也是几人中?唯一的本地人:“所以,哪一家?比较好?吃?” “对哦!”苏轼恍然大悟:“小师傅你就是相国?寺的僧人,肯定了解得很清楚。” 净觉为难地挠了挠脸:“其实,我没太来过这里。” “啊?” “啊?” “因?为总觉得,以后随时有机会可以来,所以就……” 扶苏秒懂:本地人不旅游定律。 “不过我有位师兄常来这里,他知?道哪里好?吃会告诉我。我带你们去找找看吧。” “……” 一刻钟后,扶苏头也不抬,埋在一只酱骨鸭子里吭哧苦吃。 鸭子已经被卤得入味且酥烂,耐嚼劲道的鸭肉间充盈着浓浓的的酱香味,骨头都可以嚼一嚼再生吞下去。扶苏简直不敢想象,每天都能吃到这只鸭子的人该有多幸福? 第57章 他实名制羡慕起净觉和大相国寺的和尚们。 待吃得告一段落了,扶苏又跑到摊子前,掏出铜板又买了几只整鸭,想明早拜托怀吉再跑腿一趟,把这几只送到宫里,官家娘娘和姐姐的餐桌上去。 顺便用美食给家人们报个平安——我在外面过得不错,还能吃到宫里没吃过的好吃的呢,所以你们就不用担心我啦! 没想到,扶苏的美食还没送出去呢,就在宿舍看见梁怀吉的身影。与此同时,他白天送出去的几封回信也如约抵达手头。 扶苏先拆了最上面的那封,一看纸上的笔迹,居然是官家的。 “这么多!”他冲着满满一页纸咋舌。 扶苏送信的内容,无非是报个平安,告知亲人们他已经顺利抵达国子监。官家究竟写了什么,能用小楷占满一整页纸? 他好奇地展开信纸,细读了起来。 仁宗写信的风格,不似他下圣旨时候一般讲究。平实浅近的文字。仿佛他在耳边同自己说话一样。 肃儿,你已经到国子监了么?吃穿用度怎么样,宫外的日子还能适应么?适应不了的话,就回宫里lai吧。 ——搭嘎,口头哇路!(但是,我拒绝) 朕为了你批了的膳补银,国子监膳堂的饭菜有没有变好吃一点? ——很可惜,完全没有呢。 同学们对你都还好吗?要是你受欺负了,千万别委屈自己,大不了就报朕的名字!让朕为你做主! ——别啊爹,你是不会想知道流言会演变成什么样的! ----------------------- 作者有话说:第四个想当扶苏爹的人出现了。 以及,流言会变成什么样呢,乐。 第38章 扶苏都能想象得出, 圣驾驾临国子监维护他之后流言会演变成什么样。 什么官家又看上哪家的宗室子,想认他当干儿子啦。哦对了,鉴于扶苏现在名义上还是濮王的幼子, 又有赵宗实的实绩在前, 当代的、后代的流言只会更加离谱,什么“赵宋正统在濮王”啦都是洒洒水级别的。 上辈子, 扶苏因为关心自身和秦朝命运的缘故, 没少读秦史相关的素材,也耳濡目染接触了其他朝代的许多史料。因此他能肯定, 自己的猜想绝不是空穴来风。 打个比方说, 乾隆皇帝优待妻弟傅恒之子福康安,各种对他破格优待, 有些方面甚至超越了亲生的阿哥们。传到外人的嘴里, 福康安就成了乾隆的私生子。 就连福康安的母亲,和乾隆八竿子打不着的傅恒夫人也牵连着被造了黄谣, 又在各类戏说演义里衍生出无数个版本。 一想到会被谣传成官家私生子……扶苏浑身都抖了抖,寒毛直竖:他是官家和娘娘亲生的好么?亲生的! 他顾不上拆剩下的两封信, 当即给官家写了一封回信:我在国子监过得真挺好的, 衣食住行都没受什么委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您没事儿的话还是别随便来了! 后面两句话字号加大加粗,以示自己的决心。 写完这一句之后,扶苏才在下面详写自己今天的见闻:结识了两个国子监新学子, 他们居然张口就会背自己的诗, 真可怕。见到了梅先生, 送的礼物先生很喜欢。国子监膳堂有荤腥了,但还是摆烂,饭菜做得不好吃。不过自己想了个办法, 相信很快就能改善膳堂的风气,您就瞧好吧。 晚上还去了相国寺夜市摆摊,认识了范仲淹大人之子范纯仁,他可真是个大好人啊!(加大加粗)还吃到了特别好吃的酱卤鸭子,一点不输给宫中御膳。给您和娘娘姐姐都捎了一份,你们吃着鸭子就不用太想我啦。 扶苏这么一连串写下来,才发现自己今天经历得可真多,就算略写也是满满一页纸。摆摊的事情他本来想写上的,仁宗肯定不会嫌弃他行商贾之事,但一想想后面遇到流氓的遭遇,扶苏还是停了笔。事情既然已经解决,没必要让家里人白白担心。 曹皇后关心的内容和官家差不多,更多着墨于扶苏的生活状况。扶苏想了想,除了老老实实报平安外,还特地写了一番相国寺夜市上的各种美食。除了酱卤鸭子外,又把别的尝过味道的小吃全部点评了一番。 炙鸭子皮脆肉嫩,配着特制的甜酱尤其好吃、旋煎羊白肠回味十足、冰雪冷元子清爽甜蜜,一口下去暑气尽消、开封小笼包咬个小口汤汁就四溢而出…… 一封信写得不像家书,倒像是老饕写的食评。扶苏自己通读了一遍,都“嘶溜”了下,忍不住咽口水。相信曹皇后肯定跟他差不多感受,还能就着酱鸭子多吃两碗米饭呢。 如此一来,她就不会担心自己在外面是吃苦受累啦!计划通! 最后一封信是妙悟送来的。除却定番的关心之语,她还好奇了一下扶苏在国子监日常的生活。末尾不忘提醒催促,千万别忘了下次玩的时候带上她啊!不然她真的会告状的! “下次国子监的休沐日是什么时候?”扶苏小声嘀咕着:“再把晏几道、李球他们一起叫上好了。” 反正他们几个的年龄也相当,在一起玩正好。也让妙悟小的时候多接触一下异性,早点对男生脱敏,不至于长大了变成性缘脑,看什么都往男女之情上想。 嗯,就这么说定了! 扶苏把几封回信收拢好,和从夜市带回来的酱卤鸭子一起。打算让梁怀吉明早带回宫去。做完上述的一切,他仰在椅背上,长长地松了口气,这一天真是太累啦。 突然,扶苏又想到了什么,又另起一张崭新的宣纸,提笔写到:父皇…… 不用问,这张是给秦始皇的。 有了观测时空的机器,秦始皇固然可以一勘他整日的全貌,也可以通过他给官家他们的家书知道自己的动向。但那是不一样的。 家书是专写给家人的。 官家、娘娘、妙悟有的,父皇也要有。 扶苏照例给秦始皇也报了平安,让他不要担心自己独居的生活。同样的东西写四遍,按理说是个人就会腻味,但扶苏却不觉得,下笔之时,他的脑海中会浮现对面收信时的种种反应。是会开心?还是会继续担心他呢?读到这一处,是不是会会心一笑…… 想着想着,就连润笔晾墨的时光都变得无比熨帖。 写完这一封后,扶苏在桌上趴了一会儿,揉了把白嫩的小脸,就拿着牙杯和牙粉洗漱刷牙去了。对了,幸好宋代已经有牙膏和牙粉,不然,以扶苏爱干净的程度,就算拼着掉马,也要把它们发明出来。 这一天,还真是兵荒马乱啊。 扶苏窝在被子里想道。 总算都处理完了……哦不,还没完,还有件事呢!他忘记把“梅尧臣傲娇”“范纯仁仁善”等等信息更新到记事本上去了。 扶苏刚要挣扎着爬起来,床铺和眼皮却都像粘了胶水似的,让他再起不能,一头栽进了黑甜的梦乡里。 “……” 扶苏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听见了公鸡打鸣的高亢声音,浑身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据苏轼说,这只公鸡是祭酒特地抱回来的,国子监学子宿舍的公用闹钟。声如洪钟,就没有它叫不醒的人。 曾经,有几个爱睡懒觉,早上起不来的官家子弟想找它的麻烦,结果自己反被狠狠啄了一顿,告诉师长后又被狠狠罚了一通,真是倒(huo)霉(gai)啊! 桌子上的几封信(除了给秦始皇的,那个扶苏自己偷偷藏好了)和酱卤鸭子已经不翼而飞,想来梁怀吉已经在回宫的路上。扶苏也不敢多耽搁,连忙起身收拾自己,今天是他正式在国子监读书的第一天。 他匆匆走向了经义斋的方向,一路上感觉自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但扶苏不好意思对上他们的目光,只好伪装成社恐,免得再度发生被当面念诗的社恐惨剧。 但是该来的总是回来。 “赵小郎——” 扶苏的身子下意识僵住,来人的手却已经搭在肩膀上:“第一天上课,紧张不紧张?” 什么?是苏轼啊。 扶苏立刻恢复了正常,甚至有闲心吐槽起他:“碰到你才让我更紧张。” “哈哈哈哈哈!”苏轼不以为忤:“那你可要做好准备咯!” “什么准备?” “赵小郎,你都那么嫌弃我了,我当然不能告诉你了。” 扶苏咬牙。 然后一进教室的大门,就喜提先生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的点名:“你就是官家下恩旨特许入监读书的那位神童?” “……” 苏轼努力捂着嘴,才没让自己笑出声。他当时入监也算出尽了风头,先生也只是借着点名提问的机会,一探他的究竟。赵小郎可真厉害啊,居然让先生直接演都不演了。看来是真的好奇到极点了。 第58章 “是我。”扶苏忍着社死说道。 “那?你可知道,今日经义斋要讲哪一篇?”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先生又说:“那?你把《礼记·大学篇》背上一遍吧。” 扶苏有点郁闷。 和苏轼年龄尚小,只以为先生是出于好奇的目的考验他不?同?,扶苏活过了整整三世,又是个敏感细致的性子,自?然能洞察出此人言行?举止中?对他微妙的不?喜。 三岁写诗的人,除了被迫装嫩的他以外,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就比如?那?位写出《咏鹅》的骆宾王。但要让三岁时候的骆宾王背出《礼记·大学篇》?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哼,幸好我偶像包袱重,早有准备!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整个《礼记·大学篇》凡千六百字,扶苏一口气就背了小几百个字,而且像流水一样越背越顺溜。结合其?他同?学越讶的目光来看,他在这个班上的水平绝对不?是最次的那?一波,相反,应该还很不?错! 先生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好了,背到这里就可以了。” 又问道:“那?你可解其?中?之意?” 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连苏轼都察觉到一点端倪。扶苏更是十分?无?语:先不?说我才三岁,我要是知道《礼记》是什么?意思,我还来国子监上学干嘛?直接去考科举不?就好了。 他糯糯的脸上写满了无?辜,不?软不?硬顶了回去:“学生未闻先生之高见,不?敢妄语。” “……”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你还真?有自?己的理解? 先生一脸吃坏肚子的表情,只好让扶苏坐下了。 扶苏坐下之后,不?顾周围人讶然中?掺杂着敬佩的目光,径自?和苏轼眉来眼去、眉目传情了起?来:这什么?情况? 苏轼扭着小眉毛:我也不?知道啊。我刚来的时候也没见人家这样针对我过。 有古怪。 扶苏心中?浮现了好几个猜想,至于到底是哪个还需要验证。他决意找人打听一番……自?己在国子监的种人脉,唔,好像只有梅先生和范纯仁师兄了? 扶苏原本还在犹豫找谁好呢,结果,中?午去膳堂用午膳的时候,就被两个人脉之一主动问上门来了。 “赵小郎,听说你被先生刁难了?” 范纯仁一脸严肃地问道。 ----------------------- 作者有话说:旧电脑不太好使,花了快五位数换了新电脑结果键盘用得好不习惯,随手打几个字就手剧痛,大悲。 第39章 扶苏被吓了一跳。 范师兄怎么就知道?了? 消息传得这么快吗? “范师兄, 你怎么知道??消息传得这么快吗?”苏轼一脸好奇地打听?,一边把自己的?餐盘往另一侧挪了挪。 范纯仁也顺势在?旁边坐了下来:“哪儿能不快呢?你是?不知道?,三岁神童一口气背完《礼记·大?学》的?事?迹, 都传到我们治事?斋这边来了。” “可我刚背完啊?”扶苏一脸茫然。 苏轼:“就是?因为你背完了, 才传得快呀!” 也不想想,这事?有?多了不起呢。三岁就会临场作诗, 背书还背得唰唰快, 还有?什么是?这位赵氏小?神童不能做的?? 治事?斋学子集体?惊叹之余,范纯仁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同窗们都以为, 肯定是?神童自己当众卖弄。但?范纯仁昨晚见过扶苏一面, 对他的?印象极好,一眼就看?出来这位小?师弟虽然盛名在?外, 但?却是?内敛的?性子, 亦从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凡。 他怎么会刻意地大?出风头呢? 这必然不可能。 既然不是?赵小?郎主动的?,那就只能是?……先生的?问?题了。是?王先生主动要求他, 让他去做明显超出能力范围之事?。也幸好,赵小?郎的?能力也远超年龄。若不然, 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范纯仁面色严肃地想道?。 苏轼敏锐察觉到范纯仁面色陡变, 狗狗祟祟凑上前?去, 压低了声音:“范师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说给我们听?听?呗?” 扶苏也悄悄地竖起了耳朵。 目前?,他一共有?两种猜测:要么是?因为自己姓赵, 宗室子破例入监读书, 本能让文人?感到不喜。要么就是?……和之前?与张及甫、张修媛的?矛盾有?关了。 对了, 以张及甫其人?读书识字的?水平,肯定是?在?经义斋中混日子。远远升学不到熟读经义、专攻策论的?治事?斋去。也就是?说,今天扶苏先生从前?也是?张及甫的?老师?这就不难理解了。张家想要通过先生的?渠道?给他使绊子, 还是?很容易的?。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种呢? 范纯仁却装作没听?见似的?: “先生或许是?爱才心?切,才想着要考验你一番,好让你戒骄戒躁。自然,你也不必事?事?都接受,莫因他人?影响自己向学之心?。” 苏轼和扶苏对视一眼:唉,他们又被当成小?孩儿糊弄啦。 扶苏更是?郁闷到了极点:他只是?外表才三岁而已,又真的?不是?小?孩子。 他不是?不能理解范纯仁的?苦心?:古代讲究一个“天地君亲师”,师长的?地位十分超然。学生但?凡与先生发生矛盾,一旦传出难听?的?名声,前?路就会格外坎坷。 何况,这位先王生只是?让他默背《礼记·大?学》,还没做出更过分的?事?情,不好轻易给人?定罪。至于寻常的?小?小?考验,以扶苏展露出来的?天分,足以轻松应对。 范纯仁确实是?这样想的?。 但?扶苏却只想知道?一个真相。总不能他被莫名其妙针对了,还不知道?恶意的?源头来自何方吧?他是?来改造国子监的?,又不是?来吃苦头当小?可怜的?。 一个有?意想问?,一个却不肯说。正当扶苏在?思?考要不要祭出自己百试百灵、屡试不爽的?撒娇套路时,曾巩和李观澜突然从身?后冒了出来,冲着几人?打招呼:“范师兄、赵小?郎……这位就是?苏小?郎了罢?真是?久仰大?名。” 苏轼看?起来很高兴:“没想到治事?斋的?师兄们也认得我!” “自然了,你和赵小?郎可都是?国子监风云人?物,由不得我们不认识。” 曾巩和李观澜自我介绍完后,眼神都往扶苏小?小?的?身?子上瞟,像是?在?看?什么珍惜保护动物。后者直觉不妙,果然,“听?说小?郎你已经会背《礼记》啦?是?真是?假?” “连你们都知道?啦!” “没有?!是?假的?!”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趁着另一方苏轼发愣的?空档,扶苏抓紧时间为自己辟谣:“一本《礼记》足有?十万字,我哪里背得那么快?” 李观澜:“我就说呢,那帮子闲人?果然爱谣传。三人?成虎,子固,你说对……” 范纯仁突然开口:“但?赵小?郎真的?会背了通篇《大?学》。” 苏轼趁势补刀:“不止哦,昨天我去了一趟小?郎的?住处,他桌上的?《礼记》可是?摊开了一大?半哟,我悄悄地瞟了一眼,应当是?背到……《礼运篇》了?” 李观澜倒吸一口凉气。 扶苏:“……” 够了!你们一唱一和是在讲相声吗! 曾巩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显然,他也留意到了和范纯仁一样的?问?题。 但?他是?特招进监的贫寒子弟,没有?后台,更难以插手国子监内部的?事?务,只好半开玩笑地提醒道?:“赵小?郎年仅三岁就能背完一本《礼记》,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能升到我们治事?斋来了。” 扶苏乌黑的?眼睛倏然一亮。 升斋……就是?跳级吗? 李观澜夸张地叫道?:“升斋?赵小?郎,好歹给别的?神童留下点发挥空间啊!” 其余人?立刻笑成一团。 不过他们都看?得出来,扶苏听?别人?夸他的?时候,会很不好意思?,就体?贴地把话题转移到手头的?饭菜上面。范纯仁落下筷子,不禁感叹道?:“尝过了相国寺的?夜市,再见膳堂,亦觉得‘由奢入俭难’啊!” 他多少理解了其他的?官家子弟。颜回固然箪食瓢饮不改其乐,但?孔子门下三千弟子,也只出了一个颜回不是?? 李观澜奇道?:“范兄,你竟也有?去相国寺夜市的?一天?” 范纯仁身?为一品大?员范仲淹之子,作风却清苦得像个苦行僧。不仅不与其他官家子弟同流合污,反与他们贫寒学子交好。这在?整个国子监也是?出了名的?。 第59章 范纯仁瞥了装鹌鹑的?扶苏苏轼一眼:“只是?兴之所至,便去逛了一逛罢了。” 至于这两人?在?夜市上摆摊大?受欢迎的?事?,他一句也没提。范纯仁倒不在?意什么商贾、什么贱役:还是?小?孩子,何须讲究那么许多?但?他难保别人?也是?这么想。 他想起了什么:“对了,子固、观澜,再过些日子,监中就要成立一个‘膳食改善委员会’,你们若有?兴趣的?话,可以参加一二?。” 苏轼:“我要参加!赵小?郎也是?。” 扶苏也难得主动开口招揽:“若子布兄、观澜兄也能来的?话,膳堂变好吃就能指日可待了!” “哦?”曾巩心?念一动:“既然几位都发话的?话,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那也算我一个。”李观澜说。 曾巩,未来的?唐宋八大?家之一,必定很靠谱。作为他的?友人?,李观澜自然也不差。虽然说委员会会长强行要求是?官家子弟,但?贫寒子弟也要占据一部分的?名额,不然委员会就缺乏了代表性。既然如此?,肯定是?靠谱的?人?塞进去得越多越好。 几人?约定好了章程,草草扒完难以下咽的?饭菜,就各自四散开了。出了膳堂之后,苏轼却偷偷拉住扶苏,附着耳朵问?他道?:“诶,你真的?要那个么?” 扶苏:“……?” 什么? “就是?那个,升斋啊!” 扶苏小?吃了一惊:“你看?出来啦?”转念一想,如果是?苏轼的?话,看?出来倒也正常。 “简直不要太明显好么?” 苏轼嘀嘀咕咕:“话说你真的?要去吗?要去的?话,那我也和你一起好了。经义斋每天都无聊得要死,还不如和范兄、曾兄他们待在?一起有?意思?呢。” 尤其发现师长也是?个一肚子坏水的?,更让他觉得滤镜破碎,失望至极。 “而且……” 苏轼挤眉弄眼道?:“好歹我也是?七岁入监,在?你前?面出过好一阵风头呢。怎么也不能落后对不对?” 扶苏:“你就不怕别人?恨你呀?” 就像李观澜说的?一样,他们俩太超模,就会让别的?神童无路可走。 以前?七岁的?小?孩,会背个《三》《百》《千》就算很了不得,现在?标准一下子拉高到了《礼记》,还得会写诗。 真是?卷煞人?也! 苏轼:“怎么会呢?你才三岁,要恨也是?先恨你才对!” 扶苏:“……” 就,无话可说。 大?宋的?神童们,我对不起你们。 “而且不遭人?嫉妒的?才是?庸才吧……哎哎哎,赵小?郎你要去哪儿啊?” 扶苏头也不回地走向另一边:“去找被人?嫉妒不被报复的?办法。” “找到了别忘了告诉我啊——” “……噗。” 扶苏虽然没回头,白糯糯的?脸却绷不住,自己先笑了出来。 他虽然不是?真的?去找方法,但?也差不多了。他的?目的?地,是?那位国子监仅剩的?人?脉,朝他打听?一下这位王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 梅尧臣一见到扶苏,就抱以奇异的?目光。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就被扶苏果断打断了施法。 “梅先生,我没背完整本《礼记》,只是?背了《大?学》一篇而已。《礼记》那么长,我一节课哪里背得完?” 被预判的?梅尧臣欲言又止:“……” 他瞪了装无辜的?扶苏一眼:“你找我来有?何事??总能不是?专为澄清来的?吧!” “还真是?如此?。”扶苏捧脸叹气。 国子监的?流言传得速度还真可怕,他上午刚背完书,中午被另一斋的?同窗们问?起,下午就连先生这边也知道?了。 “若是?真的?也就罢了,偏偏都是?谣传,实在?令人?惶恐不已。学生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不过。” 扶苏说的?话,配合他湿漉漉乌莹莹的?大?眼攻势,梅尧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拜托他给自己辟谣呢。 眼前?的?小?孩子年方三岁,就能不为浮名所惑,想得如此?长远…… 偏偏他今年才三岁…… 《伤仲永》的?故事?虽然还没诞生于世,但?梅尧臣从事?教育行业多年,什么样的?状况没见过?面对扶苏难得清醒的?请求,他还真的?不能不答应! 他大?手一挥:“你专心?读你的?书就是?了,剩下的?事?不用管了!” 扶苏嘴角翘了起来:梅先生,果然是?个好人?。 他又借着这个机会机会,多问?了那位王先生两句。梅尧臣也不疑有?他:“他是?王拱辰的?堂弟。” 王拱辰……破案了。 他果然猜得没错,和张家有?关! 王拱辰是?何许人?也?仁宗朝的?状元、晏殊的?女婿、晏几道?的?姐夫、富弼的?连襟。然而,虽身?为连襟,他却背后捅了富弼一刀,成为了庆历新政的?重要反对者之一。 其他的?反对者之中,就有?外戚的?张家。 这两姓之间不可能没有?联系,尤其是?王拱辰堂弟恰巧是?张及甫的?先生。他想做个顺水人?情,给落了张家面子的?赵宗肃一个教训,是?再合情理不过的?事?。 难怪范纯仁的?表情那么难看?呢,他肯定也想明白了个中关窍。 倘若往大?了闹,就会不可避免地扯入朝廷党争,波及许多无辜之人?。但?不闹大?的?话,以王先生在?国子监的?资历,很难撬得动他的?位置。他完全可以说自己是?见猎心?喜,想考较一番神童,谁又能说他错呢? 范纯仁就算想帮扶苏,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劝他别放在?心?上,也别被人?牵着鼻子走。 所以……只有?那条路了,对吧? 扶苏突然眨巴着眼睛,一副来了兴致的?样子:“对了,梅先生,我听?师兄说倘若熟读了经义,就能升到治事?斋去读书。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怎么?你想升斋了?” “嗯嗯。”扶苏乖巧脸。 “唉!”梅尧臣满脸写着痛心?疾首:“刚还在?心?里夸你有?想法,怎么又开始想一出是?一出了呢?那治事?斋是?治民事?、作策论的?地方,你……” 他刚想说,你现在?能做得出一篇策论吗?结果转瞬就想起扶苏昨天交到自己手上的?那份《项目计划书》,不仅他挑不出错来,范纯仁更是?屡屡赞叹。 甚至,连“背景”“可行性”“局限性”的?格式都能成为策论参考的?范本。除去使用的?语言过于精悍浅近,既不骈也不俪外,没有?别的?缺点。 梅尧臣立刻改口道?:“你的?经义全背熟了么!” “所以才想问?您,我该背什么,怎么背嘛!” 扶苏说道?。 又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对了,先生,我昨日交给您的?那份计划书,先生找人?过目了么?如何?” “咳。”梅尧臣琢磨着,这赵宗肃年方三岁,背记、诗才、策论,竟都有?十分天赋。若要让他知道?了,万一年少得意,反而伤及自身?可如何是?好? 便有?意压他一压:“方才一日过去,你毋须着急。此?事?事?关重大?,我还须与人?再商量一番。” 商量一番……是?指范纯仁已经开始邀请心?仪人?选加入委员会的?那种商量一番么? 梅先生,你完全暴露了啊。 梅尧臣不知道?的?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在?扶苏的?心?里都和“傲娇”两个字脱不了钩。而且随着事?情发展印象也被不断强化。直到偶然被本人?发觉后,恼羞成怒地“教训”了扶苏一顿,此?事?方才告一段落。 离开梅尧臣办公室的?时候,扶苏满载而归。 这个满载而归,不仅指的?是?情报上,还有?物理上的?——约有?半人?高的?儒家经典书籍被扶苏捧在?手里,险些压断了他的?小?腰! 这些书,全是?梅尧臣专挑出来送他的?。 “你要是?能把这些全都背下来,升入治事?斋中学习就也指日可待了。若是?能将个中的?道?理融入经世治民之道?,科举中第,亦不远矣!” 扶苏约莫瞅了一眼书的?封面:《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 以上都是?必考的?,此?以还有?《孟子》、《荀子》、《孝经》、董仲舒的?《春秋繁露》…… 一想到这些书要全部背诵、释义,就令人?两眼一黑又一黑。 有?那么一瞬间,扶苏想干脆发动“父能量”,直接让仁宗下旨罢免作弄他的?王先生,或者给他开绿灯,直通治事?斋算了。 第60章 他可是?掌握了马克思?唯物辩证法的?人?,经义不会背,还怕写不好几篇小?小?的?策论吗? 但?是?,不可以。 扶苏可是?跟官家夸下海口的?,第二?天就去求助是?什么道?理?到时候,不仅肯定要被狠狠嘲笑一通,官家也会把他重新拽回资善堂,说不定还会再遇见司马光。 算了,背书就背书吧,总比司马光好点! “阿嚏!” “……谁在?念我吗?” 寂寂的?长夜里,扶苏点灯苦读、试图挑战升斋,一想到司马光的?脸,他就宛如打了鸡血般疲惫尽数消失殆尽。丝毫不知道?,三岁会背《礼记·大?学》的?事?迹从国子监传到监外。 伴随着家长的?念叨与叹息,他的?名字,又成了汴京城多少孩子的?噩梦。 ----------------------- 作者有话说:国子监分斋,经义斋一般去考明经科,但明经不如进士受重视,所以私设了监内也能升斋。 张及甫比较菜,苏轼年龄小,基础教育没做完读的是经义斋;其他人读治事斋。 第40章 之前说过, 宋人?爱神?童。 或者说没有哪个朝代不爱神?童。甘罗十二拜相、骆宾王七岁咏鹅。类似的故事比比皆是。 但自从黄巢断了门阀的根,宋朝以来,科举成了做官最便捷的途径之后, 对?神?童的推崇愈发功利和极端。三岁就会百位数加减法的神?童啥也不是, 三岁会背《礼记·大学》的神?童?高?低得去看看热闹。 这不是,扶苏刚背完书, 一天之内名?声遍传国子监, 隔天就像堂前燕般飞入了王谢之家。就连晏几道?,都被晏殊专门叫过去:“几道?, 你一度与赵宗实?同窗过, 这位濮王家的小神?童,你见过、或者听说过他没有?” 晏几道?:“……” 不仅我?见过, 其实?您也见过的。 作为极少数知?道?真相的人?, 晏几道?贡献了七岁以来的全部演技,才堪堪没有露出端倪。 他恰到好处地表露出疑惑:“这是谁啊?宗实?兄从未对?我?们提起过?” 我?也想问是谁呢。 晏殊心道?。 这位神?童, 就好像凭空出现了一般。先作了两首诗,后又压倒张修媛, 简直出尽了风头。但见过他面的人?却寥寥无几。弄得晏殊的心跟猫爪挠似的。 谁让此子的事迹一出, 汴京人?的评语是“远胜晏公当年?乎”?作为被拉踩的对?象, 晏殊当了几十年?的太平相公,不至于计较一个神?童的头衔,但却愈发好奇, 当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专门向女婿富弼打听过, 结果被含糊过去了。又问了有点关系沾边的次子, 更是一无所?获。 晏殊发出了和范仲淹一样的感慨:“汴京何时?有了如此多?的神?童?” 前上司是喜好道?教的真宗,他也难免沾了点迷信:“难道?是盛世将至,文曲星才会纷纷下凡?” 晏几道?抹汗:因为都是一个人?啊, 哈哈。 他还记得,自己原本打算好要跟父亲摊牌,不再?当伴读。成王殿下原本十分支持他,临了的前一晚又偷偷拉住他。当时?晏几道?还纳闷呢,第二天就传来“成王生病”“资善堂停学”的消息,让他白捡了个大便宜。 天天在家赏花听乐,不用和司马先生大眼瞪小眼的日子就是爽啊~ 晏几道?刚感叹了这么一句,就对?上了晏殊意味深长、隐含催促的目光。 晏几道?:“?” 见儿子没有接到暗示,晏殊干脆直白说道?:“几道?啊,你可知?道?,这位赵小神?童三岁就能书会道?,非绝常人?也。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儿啊,你也是汴京有名?的神?童啊。 不得紧随其后,表示一下? 晏几道?恍然大悟,眼珠滴溜溜地一转:“是啊,坊间都说他有父亲当年?之姿。” 爹,你当年?的传说都比不上他。 就别来卷我?了吧。 晏殊:“……” 晏殊:“…………” 晏殊哑口无言了半晌,气鼓鼓地离开了,留下晏几道?一个人?捂嘴偷笑?,乐得不能自已。笑?够之后,他打开了许久未至的书房大门,抖了抖《论语》封皮上的灰。 成王殿下果然是成王殿下,这才几天啊?就在国子监混得风生水起、有模有样。作为曾经?的伴读,晏几道?自然不甘落后。也该重新捡起圣贤书啦,他爹毕竟对?他十分好,总不好辜负人?家的期望不是? “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 “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 几秒钟之后,晏几道?倒在桌上、再?起不能:“噫,要不我?还是辜负着算了。” 他到底是个艺术家的苗子,而不是道?学家,过目不忘虽然不成问题,但本质上并不喜欢儒家典籍,读起来只觉得脑门一突一突的。 “要不然问问成王殿下,有什么能让我?出风头的事情算了。信就寄给……苏大郎吧!” -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这句话对?扶苏来说尤其在理。那天,他接收了梅尧臣的升斋套餐大礼包之后,立刻叫来了苏轼,想拖他下水。后者也被齐小腿高?的大礼包吓了一跳。然而豪言说过了、狠话放过了,两个人?只好咬牙开背。 宿舍,书斋,膳堂,宿舍。 宿舍,书斋,膳堂,宿舍。 三点一线的生活规律无比,堪比扶苏上一世的高?三时?期。这也直接导致他给宫中写的信变得乏味,内容根本填不满一页纸。 扶苏咬着笔头,冥思苦想也想不出还能写什么,干脆把读背圣贤书时?遇到的疑惑誊在纸上,让官家和娘娘给他课后开小灶。 唯一的好消息是,是王先生收敛了不少,再也没做过妖。不知是不是范纯仁还是梅尧臣私下找过他,总之,此人?再?也没点名?过扶苏回?答问题,只按部就班地讲着课。 《大学》在南宋的时?候成为四书之一,但在北宋理学未兴之际,也只是《礼记》的一个短篇章。 后代论破脑袋、翻出百般花样的“格物?致知?”四字,在王先生的讲述中,也被解释得不甚详细。 这恍惚让扶苏产生了一种错觉。 把后世的理学思想团吧团吧讲出来,这理学家,他也能当啊! 其实?扶苏还挺奇怪的,倘若从字面意思上解读,能做到“格物?致知?”这四个字的人?,要么会成为生物?学家,要么会成为写实?派画家。结果呢,宋以来的理学大师没一个沾边,纷纷走上了儒学思想家的道?路。 最接近“格物致知”本身意思的,居然是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人?家每种药材的性状药理不仅记载详尽,还配了尽可能写实?的插图呢! 要是在第一世,扶苏肯定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会说儒家不好的话。但被第二世的教育洗礼了一番,他反而能愈发看透儒学的不足和它的无奈了。 现在的佛、道?二教方兴未艾,儒学十分有必要建设自身的理论,与之一较高?下。但是后世一旦形成了路径依赖,在理论方向上一去不复返…… 扶苏一边思考着,脸上不自觉带了点沉静的神?色,与糯乎乎的包子脸形成反差,倒显得更可爱了。至少,苏轼就饶有兴趣地盯了一会儿,才唤人?:“喂,吃饭啦!再?不走饭菜都要被抢光啦!” “……啊?哦哦。” 扶苏恍然回?神?,无奈道?:“膳堂的饭菜,抢不抢光的有什么关系?” “反正都很难吃,对?吧?” 苏轼自动补全了扶苏的后半句,又反驳起他来:“不一样的,抢来的东西永远是最香的,会比平时?好吃一点……好吧,只有一点点。” 扶苏无情吐槽:“反正都比不上你家东君的伙食。” 一说起这个,苏轼立刻膝盖中箭,哑口无言。作为被扶苏亲口认证过的猫奴,他口袋里但凡有一点余钱,都花给家里的猫猫东君了。 就连摆摊的辛苦钱,平分后也足有一贯半的铜板,苏轼也只给自己留了一点,其他的全换成了小鱼干,把东君喂得皮毛发亮、油光水滑。 他捂着心口,夸张地哀叹:“唉,我?现在就盼着我?爹能早日中试,家中宽裕点,能多?给我?塞点零花。” 扶苏掐指一算:“最近的春试也要等明年?。” 言外?之意就是短期内别想了。 “而且,就算有多?的钱,你也会花给东君吧。” “那膳食委员会呢?什么时?候能成立?让我?吃得好一点也好啊……诶,你看,是不是已经?在招募了!” 苏轼手指的目的地,赫然是膳堂的大门口。那里已经?被人?群团团围住,人?头攒动之间,依稀可见一张告示悬挂在墙上。 第61章 扶苏和苏轼二人?对?视一眼,立刻走上前。 “让一让!” “麻烦让一让——” 两道?无比稚嫩的童声响起,使得围观者下意识让开,两人?如同摩西分海般走到最前端,赫然发现,被团团围住的不仅是告示,还有一个坐着的人?。 “范师兄?” 范纯仁眼前一亮,同两只豆丁打个招呼,顷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苏小郎、赵小郎。午膳吃了么?” 又神?神?秘秘道?:“监中最近要成立个膳食改善委员会,你们可要参加?” 明明先前已经?和他们商量好了。怎么又在大庭广众下问一遍呢? 扶苏感受到此刻汇聚在他身上的目光,立刻心领神?会,眨巴着眼好奇地问道?:“参加什么?什么委员会?范师兄,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啊?” 别看膳堂的大门外?,看热闹围观的人?头众多?,但敢于发问的却少之又少。有和范纯仁关系一般的,有不好意思主动开口怕被笑?话的……让扶苏个三岁小孩子当托儿提问,一解大家心中的疑惑,刚刚好。 “这不是官家泽被国子监,专批的膳补银下来,但同窗们却说膳堂依旧不尽如人?意。便有人?提出一个办法,就是这膳食改善委员会了……” 范纯仁抓住了机会,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中,如此这般地把计划书上的内容重复了一遍。 扶苏完全没有觉得耳目一新,因为基本上是他写的内容。但当托就要有托的基本素养,他还是夸张咧嘴,发出“哇”的声音,眨着星星眼道?:“也就是说,我?们监中学子以后就能通过这个委员会,改善膳堂饭菜的质量了?” 简直是神?助攻啊,赵小郎。 范纯仁:“对?!小郎你要不要来报名?这个委员会?以后膳堂吃什么,说不定就是你来决定了。” 扶苏:“参加!” 苏轼也回?过味来:“我?也要参加!” 范纯仁转头拿出两张纸,笑?眯眯地说:“那就请两位来报个名?罢。” 又道?:“还有没有人??” “在下亦或可一试。”人?群中又冒出一个扶苏的熟面孔,不是曾巩又是谁?他也是一副当场受到鼓动、兴致勃勃的表情,一点看不出表演的痕迹。 没看出来,原来大家还都是影帝诶。 扶苏不禁暗暗吐槽。 报名?表上除了姓名?、年?龄外?,还介绍了委员会的运行?逻辑:负责收集监中学子们对?菜品的打分反馈、对?每道?菜的负责人?进行?绩效考核,设立奖惩机制,运行?过一段时?间之后,根据推出最受好评的菜单…… 最后问了一道?问题:对?于上述机制,你还有什么好的建议?请畅所?欲言。 扶苏:“……” 上面写的不全是他的建议么?怎么还问他呢。 扶苏难得有了一点词穷的感觉,伸出一根小手指挠了挠脸,作出一副沉思的表情。 “怎么了?是难以下笔么?”范纯仁突然问。 扶苏认真地说:“师兄,你说,我?如果写‘把相国寺夜市的摊贩挖到膳堂作工’会不会过于强人?所?难?” 可这是他去过夜市后最真诚的感想。 范纯仁:“……” “好吧,看来我?还是换一个写比较好。”扶苏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在建议的那一栏写道?:“希望可以根据四时?节令,调整膳堂的菜单。” “师兄,我?交卷啦。” 扶苏抖了抖纸,试图把墨水抖干,一边回?头望去,转瞬就被队列的长度吓了一跳:“居然这么多?人?吗!” 他还以为,自己的演技颇为浮夸,不足以引人?上钩呢。 “是啊……” 苏轼填完了表,也幽幽地凑近来,口吻既哀怨又揶揄:“看来对?膳堂意见很大的,远不止我?一个。” 范纯仁也说:“这方面原是我?们忽视了。” “对?了。”扶苏突然问道?:“委员会的成员应当怎么选拔,师兄能否透露一二?” 这一部分,是计划书未曾涉及的内容。扶苏也只提了一句,委员长须由官家子弟担任。他还挺好奇,范纯仁及背后的决策者是怎么决定的。 “怎么着,你想让师兄透题?” “我?已经?交卷了!” 范纯仁笑?看两小豆丁斗嘴,告一段落之后方才说:“自然是首看人?品,次看学识,再?辅之以报名?表上填的建议,几方综合参考。” 又道?:“这部分,会由祭酒与诸先生们共同参详。” 扶苏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原先怕委员会里混了个张及甫那样的进来。一颗老鼠屎毁掉一锅粥。但听范纯仁说人?品最优先,还有师长们集体把关,那他就不用担心了。 相反,扶苏甚至隐隐期待起来,以这个标准,选出来的肯定是国子监最精华的一波。当中会不会就有他认识的历史名?人?呢? ……还真有。 次日,扶苏刚从书斋一出来,就被一位面生的师兄叫住:“祭酒找你二人?有事相商。” 一齐被叫住的,还有苏轼。 他们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跟着师兄的脚步走到一个空旷的房间。房间里,已经?站着不少人?:范纯仁、曾巩、李观澜、几个不认识的人?、还有…… 苏轼失声道?:“怎么还有你啊!” 程颐的脸看到苏轼就已经?黑了。听完他的话后,更黑了一个度:“我?亦没想到,你会出现在此地。” 扶苏立刻想起来了,两人?之间是结结实?实?吵过一架的,就在他……钻狗洞的那一天。 程颐当时?看苏轼钻狗洞、随意带人?进国子监的举动十分不爽,当场要求梅尧臣惩罚苏轼。即使后来发现,暗中的鼓动者张及甫已经?被除名?,但程颐没有一点改变自己想法的意思。 就算被当火木仓使了又怎样? 他对?苏轼的看不惯却发自理、发自心! 程颢立刻看向范纯仁,意思十分明显:苏轼为什么会在这? 范纯仁:“咳。” 没想到还有调节学生之间矛盾的环节,他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那个,大家都是同窗……” “程某实?不愿意与钻狗洞者为伍!” “亦十分不解,为何端严如范兄你,会维护恩旨入监,却又公然违反监规的他二人??” 范纯仁叹道?:“我?知?程师弟之父乃是监中博士,你自幼生于监中,长于监中,此地对?你意义不凡,你自要悉心维护。但两位小郎聪颖非常,绝非池中之物?。苏小郎更舌战西夏、是于国有功之臣也。” 听到最后一句话,程颢的面色稍有松动,但仍然梗着脖子默不作声。 苏轼更做了个鬼脸,小声嘀咕:“假正经?。” 一位未来理学家,一位未来生活家。两个人?性情价值观都相左,看不对?眼简直太正常。就算扶苏置身事外?,都不能保证说合成功,何况他也是矛头所?指? 范纯仁又游说了好几句,才让程颢略有动容:“那我?便听范师兄一言,苏小郎也就罢了……那这位赵小郎呢,他年?方三岁,何以在此?” 扶苏呆住:“啊???” 还以为光冲苏轼来的,怎么突然转火成我?? 对?哦,那天我?也爬狗洞了吼。 而且倘若范纯仁所?说为真,国子监对?程颐很重要,那他打了张及甫的脸,以及一系列抓马后的续,某种意义上是不是也对?国子监的名?声有负面影响? ——那你怪张及甫去,别怪我?啊。 扶苏小声嘀咕。 他那天完全是被逼的好么? 范纯仁:“这……” 他有心为扶苏辩驳几句,又语塞住了。 年?龄是扶苏的硬伤,就算他能作诗、会背书,别人?只会夸他聪明。但在事务与人?情上,却要打个问号。三岁的小孩子,能做得好委员会的工作吗? 程颐乘胜追击:“范兄既托程某担任这会长一职,程某便斗胆说上一句,程某实?难担任这哄小孩的活计。” “可我?记得你有位弟弟。”扶苏说。 “我?弟弟可不会钻狗洞。”程颐回?复道?。 “呃,钻狗洞造成的精神?创伤有那么大吗。” 怎么从皇帝到丞相,再?到师兄,一个一个的都爱拿这个说事呢?扶苏对?此很是不解。 程颐似乎被呛到了,又或者觉得夏虫实?在不可语冰,冷笑?一声,不再?开口与稚子辩驳。 他那副模样十足的傲气,看得好脾气如扶苏,也多?了三分火气。 对?理学印象-1-1-1。 “程兄不妨仔细说说,我?哪里用、怎么用你哄了?” 程颢:“到时?候事实?一看便知?。何须今日多?费口舌?” 第62章 扶苏气得咬牙,刚要追问,教室的门却突然大开,一个学者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迫消失无踪,范纯仁、曾巩、程颐等人?纷纷行?礼,恭声道?:“杨祭酒。” 扶苏也压下脾气,有样学样:“杨祭酒好。” 这还是他入学以来第一次见到祭酒,杨祭酒知?道?他真实?身份几何吗?仁宗有没有跟人?私下通过气? 祭酒杨安国环视教室一圈,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不要多?礼。 然后,他径自走向了程颐的方向:“程大郎,我?听你令尊说过,自我?将这委员会会长一职托付于你,你就对?它十分看重,夜不能寐,不将之做好不罢休。” 程颐再?无方才的气焰,无比恭敬:“是。” “所?以,你才不愿这一位赵小郎掺和进来,担心他年?纪尚小、玩忽职守,坏了你的大事,是也不是?” 程颢一副找到知?己的模样:“诚如祭酒所?言!” 他显然以为杨安国是来支持他的,说不定还会支持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但杨安国却摆了下手,语气幽幽道?:“倘若我?说,这个委员会本身,原是你瞧不起的赵小郎所?出的主意呢?” 偌大教室之中,忽然落针可闻。 大家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见杨安国平淡中带有笃定的面容,和扶苏微微勾起的嘴角,方才知?道?他们没听错。杨祭酒说得是真的! 程颢一瞬面色煞白:“…………什么?” 范纯仁&曾巩&李观澜:“诶???” 苏轼:“哈哈哈哈哈,小郎你?看程颢那个表情笑?死我?了……什么?诶???” ----------------------- 作者有话说:扶苏:我不轻易装,一装就要装个大的。[墨镜][墨镜][墨镜] 第41章 一时之间, 满座皆惊。 扶苏环视着一张张因震惊显得格外失态的脸,纵然?他不是?爱出风头的性格,此?刻也狠狠体?验了一把出风头的舒爽感。原来当着大家?的面狠狠装一波, 是?真的很有意思啊, 嘿嘿。 尤其是?,他的事迹不是?由自己说出来的, 而是?祭酒杨安国亲口给他背书。更有可信度的同时, 也更衬托得他幕后黑手(划掉)世外高人的形象。 扶苏悄悄把头抬高了一个?度,以便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好好打量。 他发现, 与别人不同的是?, 程颢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两?秒之后,就像着火一般匆匆离开。他嘴唇泛白, 脸上也挂满了仓皇, 求助般看向了祭酒杨安国,似乎不愿意接受现实。但后者毫无安慰他的意思, 对着扶苏点头:“你同大家?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其实, 只是?一开始想让大家?票选出好吃的饭菜而已啦。”扶苏说道:“我曾经逛过汴京的街市, 好吃的小摊驻足的人就多, 生意会?越来越好。反之若是?味道不好,门可罗雀,几天就不见?人影。后来我就想, 若是?这个?道理也能用?在膳堂就好了。” 这是?他一开始就想好的说辞, 用?来应对被问到相关问题的时候。现在看来, 果然?很好用?。大家?不仅没怀疑,反而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范纯仁一言以蔽之:“能者上,庸者下。” 扶苏翘起大拇指:“师兄得我也!” 其实倒不完全是?这个?道理, 更重要?的是?——市场化。但膳堂毕竟是?国有企业,做不到完全的市场,只能人为设置一个?机构作为调节。 倒也不怕膳堂不乐意,官家?亲批了膳补银,他们国子监有此?一举,只是?领会?上意而已。 杨安国点点头,又问:“程大郎,你待如何?” “是?……是?我犯了以貌取人、妄言断语的过错。”程颢的步子迈得艰难,却也没后退,径自走到扶苏面前,对他深深一躬:“赵小郎,我见?识短浅,先前当众对你出言不逊,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他的躬鞠过了九十度,尤甚有之,道歉的话也说得清晰又诚恳,扶苏自然?没有不原谅的道理。但他偷偷看了眼杨安国:看来祭酒还是?偏心自己学生的,看上去是?给初次见?面的自己撑腰,实则句句都是?敦促程颢当场道歉,要?不然?传出去,名声还不知怎么样呢。 范纯仁一下子放松下来,不知是?为了完美解决的事态还是?为自己不用?拉架。他笑道:“原来委员会?的主意是?赵小郎想的?就凭小郎你方才那番话,升到治事斋来也指日可待了。” 李观澜捅了一把曾巩:“我当以为你在开玩笑呢,原来是?你慧眼识珠,一眼看破赵小郎的天赋?” 曾巩笑而不语。 其实也在心里暗暗吃惊。 别看扶苏说得好像轻描淡写,但在场各位都逛过汴京的街市,又有谁能见?此?而及彼,联想到国子监膳堂也要?像小摊贩一样竞争呢? 那是?非常了不起的才能。 甚至比扶苏做的诗,更让偏爱实干的曾巩侧目。 杨安国突然?开口:“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委员会?的章程都看过了罢?” “是?。” “看过了。” “那便照着章程执行罢,分工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准备好了便在膳堂试行。我到时候也会?上奏疏给官家?。” 一听到“官家?”二?字,众人的表情纷纷严肃了起来。杨安国见?状满意地点点头,又点了两?个?人的名字:“苏轼、赵宗肃,你们二?人随我过来一下,我有事要?问你们。” 小孩子最怕什么? 最怕大人们叫自己全名儿?! 扶苏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思考起自己最近犯了什么事来……难道是?相国寺夜市摆摊的事情被发现了?对了,他们喝退流氓的时候说过自己是?国子监子弟! 扶苏缩了缩头,悄悄看向苏轼的方向,只见?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咬住嘴唇,低头凝视自己脚尖。唯一知道内情的范纯仁一只手摸摸他们一人的头:“祭酒等着你们呢,快去吧。” 又用?极小的音量道:“ 莫担心,祭酒非是?迂腐之人。” 我知道啊,我知道啊。能采用?一个?三岁小孩子的建议,还大胆把人收纳进委员会?里的,怎么会?是?一个?迂腐的人呢?但扶苏就是?有点害怕,怕老师大概已经刻在dna里,改不掉了。 他怂怂地往前迈了一步。 苏轼紧随其后。 两?个?人就像两?只企鹅,踱着步子跟在杨安国的身后,走进隔壁的空教室里。一见?他俩蔫蔫的样子,杨安国突然笑了:“倒是有出息了,国子监学生夜市摆摊……” 扶苏心中咯噔一声:坏了,果真是?这件事。 “竟然?摆得整个?八王府都不得安宁,王爷亲自找到了老夫的头上!” “啊?” “啊?” “你们想‘啊?’,老夫更想‘啊?’呢” 杨安国被他俩的表情气得想笑:“老夫还以为,八王爷亲自登国子监的大门是?为了什么?结果是?为了打听两?个?摆摊卖糖画的学生。” 扶苏察觉到杨安国并没有十分责怪的意思,抬起目线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搅得八王府不得安宁,又是?怎么回事呢?” “据说,是?八王爷家?的小孙子拿了只糖画兔子回家?,说得自己画的,惹得兄弟姐妹见?了的人人想要?,争抢之间兔子不小心碎了一地,整府都哭天抢地的,惊动了王爷本人。” 苏轼自动补充了后续:“然?后,王爷派人再去夜市,却找不到我和赵小郎的踪迹,只能向周围人打听,听说我俩疑似来自国子监之后,又专程找上了您?” 杨安国点了点头。 “啊,是?他啊!”扶苏一下子对上了号:“自己画兔子的,不就是?那家?小衙内么?” 是?那个?转转盘到金鱼哭闹之后,被扶苏哄着自己画兔子的小孩子,因他看上去和自己同龄,扶苏印象深刻。没想到是?八王府家?的孙辈,掐指一算,他俩甚至还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呢。 苏轼也想到了这一层:“没想到他还和你是?亲戚呢,这可真是?太巧了。” 杨安国循循道:“八王爷原本的意思是?,希望你们亲自去到他府上去一趟。不过有宗肃这一层关系在,你们便自己决定?吧,老夫就不掺和了。” 原本的两?方是?宗亲与学子的,八王爷势大,杨安国作为祭酒也该给个?面子。但扶苏的身?份使之变成了宗室内部之事,旁人不好插手。至于一个?宗室上门卖糖去给另一个?宗室,到底是?联络亲情还是?折辱,就见?仁见?智了。 苏轼也回过神?来:“赵小郎,你想去吗?” 扶苏一只手撑着小下巴,兀自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特别认真地问道:“八王爷派来的人有说报酬的事么?多么,不多我就不去了。” 第63章 杨安国:“……” 他又好气又好笑道:“人家可是堂堂一品亲王,怎么可能在财物上短了你!” 那可不一定呢。 扶苏心想:我也是一品亲王,还不是得卖糖为生。 但他表面上特别果断地答应:“那就去!” 杨安国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无奈地摆了摆手:“唉,你们啊,罢了。八王府派来的人在老夫那儿等着,等会儿你们自己去和他商量何时上门合适吧。切记,商贾到底是莫业,不可沉迷耽误了读书人的大事,知道了么。” “老夫听人说你二人都放下狠话来,要一齐升入治事斋?”杨安国笑了一声:“那老夫也翘首以待,何日能在治事斋中见到你们罢。” “……” 好八卦啊,祭酒。 扶苏暗暗腹诽:你怎么什么事都知道呢。 “对了,你那糖画没有卖给别的权贵人家吧?别再来一个谁上门来,老夫可吃不消。” “……没有了吧。”扶苏和苏轼面面相觑,兀自回忆了一番:除了那个被证实是八王爷孙子的小衙内,貌似再也没有穿着打扮突出的人了。 “等等。”扶苏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选:“咱们监里的梅先生算么?糖画,我一开始送他了一副。” “什么?!圣俞那副日日炫耀的画竟是你送的?” 杨安国失态地惊叫一声,旋即有点明白为什么区区一个糖画会让八王爷派人登门国子监了。那副流光溢彩的模样,再配上诗画的意境,就算是他了也啧啧称奇,甚至隐隐有点羡慕。 要不要把自己的诗集也送一本给赵小郎,暗示他一番呢……咳。刚说完“不可沉迷耽误学业”的杨安国有点脸红,动了动嘴唇,终于作罢。 “那祭酒?我们可以走了吧?” 和师长对话让苏轼浑身不对劲,得到首肯后,拉着扶苏一溜烟跑了。到了僻静无人处,他面色板起来:“什么,小郎,你实不必为了我……” 扶苏装傻:“什么?” “当然是去八王府了。”苏轼说 “这有什么啊?” 扶苏勾了勾食指,示意苏轼靠近一些:“苏大郎,我也教你一句话,叫作……有钱不挣是忘八。就算我在自己家里,想白挣一笔钱也不容易呢。” 这是真话。 他在宫里几乎没有收入来源。 苏轼:“……”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八王爷家的孙子也是官家堂侄,但你也是啊!凭什么你要上门去给他画画呢?” ——这样不会丢了宗室的面子,沦为笑谈么? ——应该是八王爷怕我上他家门吧。 扶苏说道:“难道八王爷让国子监的学生去他府上画糖,还光明正大宣传一番会不成?他可是官家近亲里辈分最高的,做不出那种事的,你就放心吧。” 而且,只是区区两个为了哄小孩而来白身,远远不值得年迈的王爷亲自接见,避免了这位叔爷被他活活吓死的风险。要知道,三岁加封成王的宴会上,他和八王爷还互相打过照面呢,八王爷还给他送了份厚厚的贺礼。 又能挣钱,风险又小,还能光明正大出去玩,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呢? 扶苏甚至游说起苏轼:“做完这一单,东君至少三个月份的小鱼干就不用愁了,你想吃什么也可以尽情去买。” 苏轼一脸被打败的表情:“明明缺钱的是我吧,怎么你反而更积极……好好好,我去还不行么?” “那就说定了,走吧,我们去找八王府上的人。” 八王府的人果然如杨安国所说,静静侯着,见到他们出现后十分热情,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看来是被家里的小祖宗们折磨得不轻。 他们不仅态度热情,还很好说话,一点也不摆王府的架子。扶苏说出自己方便的时间之后,不仅不讨价还价,一口答应下来,还慷慨地掏出了好几贯铜钱,说是定金,让他们好好准备原料。 那沉甸甸的重量,压得扶苏胳膊都往下沉了点。 待八王府的仆从离开之后,扶苏突然问苏轼:“你下个休沐日有空闲么?” “怎么了……除了去看东君外,应当没事。” “我有个阿姊,一直想出来玩。我打算下个休沐日接她出宫……府。不过我们都对汴京人生地不熟的,只好拜托你来。”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肯定让她玩得开心。”苏轼立刻答应下来:“你阿姊比你大几岁?” “两岁。” “两岁啊,好巧,我阿姊也大我两岁。也不知道她,还有辙弟在眉山怎么样了?”苏轼露出了思念的神色。 扶苏没出声,脑中回想起了这位苏轼苏辙亲姐苏八娘的结局:父母做主把她嫁给了亲表兄程之才,本意希望亲上加亲,婚后的日子能顺遂一些。但她却过得十分不好,早逝之时,年方十八岁。 都是嫁给表兄、都是婚后不幸、都是早逝……与福康大公主的命运有异曲同工之妙。 妙悟尚有他帮忙筹谋,但这位苏八娘呢?惟愿苏洵能早日中试,成为京官步步高升之后,苏八娘也成为程家高攀不上的存在,不必再重复悲剧的命运。 “小郎?小郎?”苏轼的声音突然响起。 “……嗯?” “该回去了,委员会的人还在等我们呢!” “哦哦哦,那我们走吧。” 苏轼说:“也不知道他们分好工没有呢?要是能给我分个轻省的活计就好了。” 扶苏:“有范师兄在,不会的。” 苏轼一脸惊恐:“啊?你的意思是范师兄会针对我们吗?不要啊,我还要努力背书升斋” “你想到哪里去了?还有,范师兄在你心里是个什么形象呢?我是说,有他在,肯定会分得很公平的。” 两个人都没把程颢的针对放在心上。 苏轼是纯粹的心大,扶苏则是开了历史透视挂:好歹也是一介理学大家 ,要是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早就被扒出来议论纷纷(譬如朱熹被谣传与儿媳有染)。既然没有,说明他的人品还是值得信任。 事实果然不出扶苏所料。 等他们回到原处,委员会早已做好初步的分工。毕竟是经过祭酒博士严选的栋梁之才,效率能不高么? 不过,范纯仁还是秉着民主的做法:“赵小郎,苏小郎,你们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扶苏草草一看,即答道:“没有!” 不得不说,已经成稿的这一版分工十分明确:范纯仁、曾巩、李观澜三人负责与膳堂沟通,扶苏和苏轼统计学子们对菜品的意见,程颢居中策应调度。 最难缠的,最容易得罪人的和工作人员扯皮的事项由三个加冠的成年人揽了过去。程颢性情端严,纵览全局。 两只小豆丁呢,负责对接学子再合适不过。毕竟谁也不舍得对七岁、三岁的两个小孩子恶语相向的,对吧? 既分工合理,又考虑到每个人的长处,还在细节处体现了对稚子的照顾。 扶苏发自真心叹道:“范师兄,不愧是你呀。” 他决定今晚写给官家的家书里,好好地夸一下这位师兄。嗯,有感而发的事情,怎么能叫走后门呢? 范纯仁淡淡地一笑:“你们便好好思考一下,怎么才能收集齐全国子监百十号人的意见吧。想不出来,也可来找我或者其他师兄商量。” 扶苏却自信拒绝了橄榄枝:“这个我有办法。师兄,你们就看好吧。” 不如说,他办法太多,一时不知道该采用哪个呢。 “哦?那我们便袖手旁观了。” “肯定有办法的,毕竟,是赵小郎嘛。没有他,哪有我么几人相聚在此处?” 李观澜“咦”了一声:“赵小郎,你脸怎么红了呀?” 众人响起了一阵笑声。 扶苏鼓起了包子脸,气呼呼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笑话我!明明都知道我不爱听别人夸我的!” “什么?居然被发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你们!” 扶苏气得跺了跺脚,但是伴着笑声,朝下的嘴角也变成无可奈何的笑。 - 是夜,月明星稀。 苏轼敲响了扶苏宿舍的大门,门内传来一道瓮瓮的声音:“门没关,你直接进来吧。” 苏轼闪身而进,看到扶苏正伏在书桌前,在雪白的宣纸上写写画画:“咦,你是在写家书么?” “是啊。我阿爹阿娘他们不放心我。” 第64章 扶苏无奈地说道。 这还是?他能隐姓埋名进国子监读书的条件之一。官家?还严格规定?:就算当天无事发生,无话可说,也要?写几个?字给家?里报个?平安。 就是?可怜了每天两?点一线跑腿的梁怀吉。 不过,今天的扶苏可不是?没话找话。他有好多事情想些:拜托娘娘给他准备做糖画的原料啦,告诉妙悟再过几天就可以出去玩啦…… 话说,用?宫中膳房的原料给八王府做糖画,转头就把王府的打赏塞进自己口袋,算不算一种打秋风呢…… 嗯……好微妙。 小扶苏甩了甩头,决定?不再去想。虽然?家?书都是?一看就马甲掉光的内容,但扶苏并未隐什么藏,写好后就塞进信封里,大喇喇地摊在书桌上。 苏轼果真没有怀疑,他今晚来是?为了另一件事的:“你白天说的有办法?,是?指什么办法??给我说说呗。” “你先说说。” “我能想到办法?的就是?……让大家?对膳堂的饭菜投票,选爱吃还是?不爱吃?” “对!” 扶苏用?力地点头:“不止投票,最好还要?采访几位同窗,了解他们对每道菜的想法?。” 惟其如此?,才能从广泛和纵深的两?个?层面理解同窗们真实的想法?。扶苏上辈子的指导老师三令五申做调查要?严谨,他自认只学了个?皮毛,但是?应对眼前的状况已经远远够用?了。 也幸好,国子监膳堂是?免费开放的。倘若是?收费制就麻烦了,除了“爱吃与否”外,还要?再加一个?“是?否希望保留”的刻度。因为一定?有人有自己不爱吃的菜,但看在种种原因(比如便宜)上希望它长久保留。 “但是?,该怎么了解呢?难道真要?我们一个?个?地上去问啊?”光是?想象那个?场面,社牛如苏轼也有点牙疼。 扶苏摇了摇手指,拿起桌上的纸:“你来看这个?。” “是?什么?”苏轼不解,依言看了起来。片刻之后,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是?……!” - 一日后。 敏锐的学子已经发现了,国子监的膳堂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 膳堂的大门口,摆满了一面墙的木牌,宛若错落有致的风铃。凑近看了才发现,每个?木牌上都写着菜名。 有人心里暗暗嘀咕:又不是?酒楼,还学他们的做派,这几个?菜写上去,就不觉得寒酸么? 粳米舂饭。 酱瓜。 咸豆豉。 萝卜羹。 不会?是?前几天那什么委员会?搞的吧。 他刚想扭头就走,又眼尖地发现,每道菜下方放着两?个?签筒样式的东西,贴着“五味俱全”和“味同嚼蜡”的牌子。最边上又放着两?个?大签筒,分别装着一头涂成红、和一头涂成黑色的竹签。 “这是?让我们……投票么?”这人嘟嘟囔囔了一句。 “对!” 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嫩嫩的嗓音,把过路的学子吓了一跳:“是?你啊,赵小郎,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扶苏摸了把自己白糯糯的面皮:“不好意思啦。” 哎,他现在在国子监很有名吗? 扶苏双手合十:“所以这位师兄,可以给我们投个?票吗?就当支持我的工作了,拜托拜托!” 被可爱幼崽用?水汪汪大眼睛攻势袭击,寻常人很难招架得住,这人也不出例外。他晕乎乎地点了头,回忆了一番今日饭食的滋味,抽出了几根红黑的竹签。 “我真的投了啊?” “嗯,拜托了!” 学子正要?投进对应的筒里,又被一道突然?响起的小嫩嗓吓了一跳。 “膳食改善委员会?对膳堂满意度调查,填问卷者即可获得一块限定?版砚台一块,机会?有限,先到先得了啊——” 第42章 “机会有限, 先到先得了啊——” 苏轼扯着嗓子用力大喊道。白嫩嫩的脸颊上升起?两团红晕,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力竭缺氧才导致的。围观群众很快注意到他,和他面前的桌子上, 摆的各色奖品和一沓厚厚的纸, 纸上面似乎写了什么?。 “限定砚台?这?难道是?……澄泥砚?” “居然是?澄泥砚!” “真的假的?让我来看看?” 围观的人凑上前来试图一探究竟,随手拿起?一块砚台打量了片刻, 惊呼道:“居然还是?真货!” 转瞬便殷勤地?笑道:“苏小郎, 你刚说了什么?来着?这?一块澄泥砚该怎么?获得?” “师兄你来得早,只需要填这?个就可以啦。” 苏轼摇了摇手上的问卷:“不过, 师兄你来得早方才有机会, 这?澄泥砚的数量有限,谁先做完问卷谁才能先得到, 当然了, 除了砚台我们还有别的奖励品。” 他指了指身前的桌子,奖励品一字排开。除了最名贵的墨砚外, 还有一袋袋扎好口的细砂糖、制作精细的陶瓷玩件等等,每一样都精致可爱, 自用送礼两相宜。 这?些?都是?扶苏自掏腰包贡献。 澄泥砚更?是?从地?方来的贡品, 虽然为?了不暴露身份, 仁宗给他挑的并?不是?顶好的一批,但质量吸引国子监学生们也绰绰有余。 他们飞快问苏轼借了笔墨,眼睛直勾勾的看向问卷, 怕是?连考试时都不曾有如此积极。 结果定睛一看, 都愣住了。 “呃……” 这?都是?什么?问题啊? ——请说出菜品“粳米舂饭”好吃与否, 并?给出理由? ——你觉得膳堂里最需要添加的饭菜门类都有哪些??为?什么?? ——假如膳堂新增设付费的窗口,提供品质更?好的菜肴,你愿意付费吗?如果愿意, 希望付费窗口增加哪些?种类的菜品? “这?都是?什么?呀?苏小郎?” 苏轼说:“是?问卷呀问卷,是?我们膳委会新鲜出炉的问卷哦。对了,那边还有给每道菜口味打分的红黑榜,填完了一会儿可以顺便去投个票。” “不是?,我的意思是?……难道我们写了自己?的想法,你们就会采纳?真的有用么??” “当然有用了!不信你去问祭酒,膳堂改革可是?他点头首肯,还要上疏跟官家汇报的大事呢!” 祭出官家的名头,比什么?都管用。 比起?参与和官家有关大项目的吸引力,澄泥砚很快不再成为?重?点,大家统统都围住了小小的苏轼,争着问他问卷该怎么?填。 苏轼回答完这?个回答那个,忙得眼睛都花了,在间隙中却捕捉到远处一个对他微笑的身影。 小小的,矮矮的一个。 形单影只,好不悠闲。 他恨恨磨了磨牙:“赵宗肃——”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小孩是?在报复自己?前几次嘲笑的仇呢! 远处的小豆丁像是?看到了他做的口型,当即笑得更?灿烂了一点。 哎呀哎呀,谁让澄泥砚等等奖品的赞助商是?自己?,喜提选边权?又?是?谁让苏轼平时e得让人害怕到发麻呢? 客服的工作,他不做谁做?! 扶苏撑着下巴,悠悠闲闲地?数着菜品下的红黑签,并?对每个路过投票的人露出一张笑脸。 ……然后,他被人摸了一把脸。 扶苏:“!!!” 远处的苏轼立刻发出声嘲笑:“哈!” 扶苏回头怒而瞪之,再望向另一边,罪魁祸首已经?飘然远去。他只能用手捂着脸,缩着身子生闷气,不忘警惕地?望向朝自己?走来的人们。 然而,刚才的事情仿佛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圆嘟嘟的小脸蛋儿是?摸不到了,但顺滑滑的头发还露在外面啊。就有人手准备搭在扶苏的头上呼噜一把,要不是?后者反应快,就要被得手了。 “这?位兄台,你打算干什么?呢!” 扶苏干脆连师兄都不喊了:干嘛呀,平时他心情好才给官家娘娘摸一摸,就连妙悟都不太能碰到的地?方,能被随机一个路人打卡吗? 路人师兄一阵心虚,讪讪地?笑了笑:“那个,还不是?因为?赵小郎你……真的很可爱嘛。” 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 扶苏:“……” 他干脆也把头也抱住了。 又?过了会儿,围着苏轼的人群散开了,桌上的奖品也少了一半。扶苏溜溜达达走来:“收集到多少张了?” 恰逢此刻,有个人填好了问卷,将之交给苏轼:“喏,写好了给你。” 说完就转身离开。 苏轼冲着他背影大叫:“诶!师兄,你没?拿奖励!” 那人背着身,摆了摆手,潇洒离去:“不用了,那么点儿东西我看不上。” 苏轼慨然而叹:“什么家庭啊,精砂糖都看不上。” 第65章 扶苏闻言,立刻在此人的问卷上做了个记号:“这?可是?珍惜样本,要重?点保留。” “为?什么??”苏轼问。 “你自己?不也说了么?,这?种人来膳堂吃饭是?少数呀,当然要重?点标记他们的想法啦。” 苏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态,又?上下观摩了一番扶苏的小脑袋瓜。吓得后者保住脑袋,眼里写满了警惕:“苏轼,你想干嘛?” 不会也想学坏,呼噜他一把吧!? “我是?在想啊,小郎你的这?颗脑袋,到底是?怎么?长得呢?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苏轼的表情,似乎真在认真思考。 “这?个嘛……” 扶苏扯开嘴角笑了笑:如果你能活三辈子,说不定比我还要博学呢。 话说回来,他也真该感谢大宋崇尚神童的风气了。到目前为?止,不管自己?展露出了哪方面才能,大家好像都默认了他单纯天赋异禀,而不是?怀疑被借尸还魂什么?的,要剖开他脑袋验尸。 扶苏劫后余生般,摸了摸自己?聪明的脑门。 他俩又?等了一会儿,待饭点过了,膳堂空空如也后才鸣金收兵。扶苏清点了一下今天的收获:一只手都握不完的投票,二十多张问卷。 草草一翻,每一张都填得满当当,根本不像后世那样敷衍,果然,官家的名头就是?好用。 扶苏甜蜜又?痛苦地?“这?下可有得整理了。” “整理完之后,是?不是?该去八王府啦?” “对的。” “太好了。”苏轼期待地?搓了搓手:“等休沐日,我们就能去给东君买小鱼干了!” 两人回到了扶苏的宿舍,扶苏立刻蹲在地?上,开始歹毒地?数起?了投票。这?让他恍惚回到小学一年级,数小棍儿认数字的时候。更?早远点的第一世也有类似的场景。那时候,依稀是?……父皇,陪在他身边? “这?是?几?” “是?二!” “这?个呢?” “三!” “那它们合……” “五。父皇,你好笨哦。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问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面容年轻的父皇把小小的自己?抱到了膝头:“扶苏果然随了我。” 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是?“不可能”,还是?“才没?有”呢? 久远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汹袭来,把扶苏钉在了原地?。要不是?今天,他都差点忘记,原来还有这?么?一桩旧事。 “赵小郎?” “赵小郎?” “又?呆住了?这?个赵小郎怎么?老是?发呆?” 苏轼圆溜溜的眼珠一转,朗声道:“赵小郎!你该不会是?不会数数吧?” “!”扶苏一瞬间回神。 纵使已经?习惯了苏轼的嘴贱,仍忍不住瞪人一眼。 “怎么?可能呢?!” 他为?了证明自己?,欻欻地?几下数得飞快,像个经?验丰富的老会计。 统计出的结果,很是?出乎扶苏的意料。 “萝卜羹有很多人选了‘美?味’倒没?问题……酱瓜和咸豆豉居然这?么?多人不喜欢?” 几乎没?人给这?两道菜投了“美?味”的。 苏轼瘪了瘪嘴:“我也不喜欢啊。” “老是?吃腌菜,总觉得自己?都要馊了一样。” 也对哦,这?里是?中国,不是?韩国。 谁又?不喜欢吃点新鲜的呢? “我这?儿也够让人惊讶的。” 苏轼飞快地?清点着问卷上的回答:“居然那——么?多人支持开设付费窗口诶。” “诶?” 按理说,来膳堂吃饭的不都是?贫寒子弟? “喏,你看,是?真的。”苏轼指着一张问卷:“而且他们还在下面写了,想加的菜里还有……羊肉呢。” 古代的牛是?农耕的重?要生产工具,律法规定不能随意杀死吃肉。羊肉一跃而成为?最贵价、也最优质的肉。可不是?容易那样轻易吃上。 扶苏接过问卷一页页翻过:“还真是?诶。”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这?个时代,识字的读书人已经?有了托底,抄书、或者给人当西席,就算再贫寒也不会过得太差。曾巩那种要节省口粮,独自抚养十几个弟妹的极端情况除外。 所?以,所?谓的“贫寒”子弟偶尔想吃一口肉,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扶苏说道:“咱们的膳堂,还真是?不改不行了。” 他另起?了一张空白的纸,在上面写起?了字。苏轼循着他的笔迹念出声道:“全面取消腌菜窗口的配给……每日原材料须为?新鲜蔬菜……” “那可要消耗不少蔬菜啊!膳堂的预算够吗?” 扶苏状似轻描淡写地?说道:“倘若不够的话,让师兄们自己?种不就好了?” “呃?”苏轼:“你认真的?没?开玩笑?” 读书人行耕种之事,是?闲情、是?雅趣、是?田园诗体?验素材。“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听说过吗?谁真下地?种菜,为?了求个开花结果的? 说出去,成何体?统啊? 扶苏却兴致勃勃地?握起?了小拳头,很是?激动:“毕竟大家以后都要为?官,农又?是?民?本、国本,早点了解一下农事又?有什么?坏处?写上写上。” “你真要写给师兄祭酒看?他们能同意吗?” “先写上,同不同意的到时候再说!然后我再看看,付费窗口这?个也写上。做得好吃点肯定也有人来消费,正好,这?个钱与其让夜市的赚了,不如让国子监膳堂赚了。” “那还要特?地?聘个厨子?” 扶苏宛如资本家上身,吐出了冷酷的话语:“不用,可以从膳堂里面择优筛选。谁平日里表现好,谁就去去付费窗口当厨子。嗯……具体?该怎么?操作,就让范师兄他们操心去吧,反正我们只是?个出主意的。” 苏轼幽幽地?说:“你还真不管他们死活呀……” 扶苏:“还想不想去八王爷家了?” 苏轼立刻变脸,加入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行列。 “想啊想啊,走走走,你快点写完。我先去宿舍拿点东西,马上就过来!” “噗嗤。” 扶苏看着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发笑。笑完之后,又?看向报告书上新出炉的提议。虽然是?现想的,但越想越又?道理算怎么?回事儿?至于该怎么?劝服祭酒嘛,走一步看一步是?假的,搪塞小苏轼的。 他动了动细小的手腕:我可有的是?办法。 食堂的事就此告一段落,扶苏搁下笔,在铜镜前整理了一番仪容仪表。他要登的是?王爷家的大门,总该收拾得整洁一点,以示礼貌不是?? 他左照照,右照照。 又?冲着镜子做了个微笑的表情。 嗯,这?样肯定没?问题了。 八王爷来对接的仆从告诉扶苏,他们府上的孙子辈足足有九人,每个人都想要一幅糖画,或许不止一幅。所?以你最好原材料带多一点,至于钱都不是?问题,我们王府大大的有! 所?以,扶苏从宫中要了足够多的糖浆。 不过他特?意嘱咐宫中膳房把甜度降低一点,小孩子吃太多糖容易坏牙。膳房也很上道地?照做,大概是?以为?成王殿下自己?要吃吧? 不,其实全是?赚外快的素材。 扶苏面无表情地?搅和着糖浆:你们的成王殿下,在外面辛辛苦苦打工呢。 “赵小郎——你好了么?——” “好了,马上来。” 扶苏和苏轼两个人,一人拎着一边的糖浆,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国子监大门外。那里早有八王府的人等着他们,见状连忙把装着糖浆的容器接过来放在怀里。 “两位小郎辛苦了。” 扶苏笑着说:“还有轿子坐呢,我们辛苦什么?呀?倒是?几位大哥,劳烦你们专程来接一趟,真是?辛苦啦。” 瞧瞧,这?话说的。 可真有水平。 八王府的仆从们心里舒服了不少。 转念一想,王府上的小霸王们,比这?两只豆丁年龄大的也不是?没?有,都还在哭着吵着要糖吃呢,甚至闹到了王爷的面前。 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呀。 “走了,我们出发咯。” 扶苏和苏轼进的是?王府的偏门,这?倒没?什么?,他们都是?白身。扶苏都穿上马甲了肯定不会在乎,苏轼冲着钱来的,更?加不会在乎了。倒是?八王爷府上的景色让他有点好奇,趁着四周的人不注意,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他还偷偷问扶苏:“你不好奇王府长什么?样吗?” 说完又?恍然:“哦对,你家肯定差不多。” 扶苏沉默。 第66章 可以说吗?其实他家更?好看点。 平心而论,八王爷府上的景色风光并?不差。有华庭深拥,粉墙环护。又?有曲水回廊、山石点缀。但扶苏略微打量了几眼,就在远处的一个凉亭上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影,他被众人围拥着,一看就是?王府的主人。 因相隔太远,扶苏不能确定,那位是?王爷本人还是?他儿子辈。但他还是?警惕地?低下头,双手也下意识并?住贴着裤缝儿,想快步通行过此段路。 快走快走。 快走呀—— 直到被仆从们带到此行的目的地?,隔着一扇木门,还能听到隐隐按捺不住躁动的、吵嚷的几道童声,他的心才终于落回了原地?。 好了,不用担心掉马了。 - 周王名为?赵元俨,乃是?真宗皇帝亲弟,行八,人称一声八王爷。 他是?当今官家的亲叔叔,辈分高、血缘又?近。当年一手揭露了章懿皇后与官家的母子关系,深得官家信赖,一直以来都是?宗室中无人撼动的第一人。 明明身份高贵、威信深重?,赵元俨却不如许多人想象中一样盛气凌人。相反,他不仅修身自持、还约束子弟,在文官台谏中的口碑相当不错。 纵使听说近日濮王府的势头愈演愈烈,隐隐有盖过他一头的趋势,赵元俨也丝毫没?有着急上火的趋势,在家中稳坐上钓鱼台。 本来嘛,他都这?把年纪了。年前又?重?病过一场,死里逃生,看淡了许多。反正家中子弟不愁出路,他也乐得每天在长亭钓钓鱼、颐养天年。 今日,他正在长亭中钓着呢,忽见一群人簇拥着高矮两个豆丁,是?他没?见过的生面孔。 “那二人是?谁?” 仆从立刻上前回答:“回王爷的话,那二人乃是?国子监的学生,给小郎君们做糖画来的。” 糖画? 赵元俨对此事有耳闻。 家里的十几个崽子们日哭夜哭,哭得他半夜都难以闭眼,一问,原来是?想要找个什么?糖画匠人。赵元俨立刻命令仆人去找,过了几天说找到了,是?两个国子监学生的独门秘法,他也没?放在心上。 ——但你没?说是?这?么?小的两个啊? 国子监的学生们,一般都是?为?了科举就读,最年轻的也有十几岁了。垂髫稚童模样的,赵元俨只知道两个人,一个是?于宋夏和谈有功的苏小郎,另一个呢,就是?令濮王卷上风口浪尖的神童幼子了。 一个他孙辈的宗室,上门给他孙子卖弄手艺? 传出去会出大事的! 万一有心人再添油加醋,这?不就成了周王府挑衅濮王府的下马威吗?!而濮王又?是?官家近来的青睐对象。天地?良心,他可没?有一丁点儿对官家不满的意思! 赵元俨连鱼也不钓了,立刻起?身,让仆从把他带到那两个国子监学生的所?在地?。 一路上,他一直都在思考这?事该怎么?处理? 把人赶走,当然是?不行的。 那就给予厚赏……也不好听。算了,就充作寻常的亲戚往来吧,大不了他日后登濮王府大门给人赔罪,化干戈为?玉帛好了。 办法想好了,目的地?也到了。 隔着一道门,赵元俨都能听见另一侧的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破了天井。他的太阳穴忍不住突了突,真希望自家的崽子们对人家好点,别把人得罪了。 “王爷来了——” 门的那侧,一瞬间寂静。 赵元俨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出场,不知道还以为?是?兴师问罪的呢。他努力撑起?一个和蔼的笑容,亲自推开门,眼神却不断逡巡着,寻找三岁左右的陌生小豆丁。 找到了。 但是?,但是?…… 怎么?会呢!? 赵元俨的眼珠子一下子突出来:“成、成……!” 眼前的一定是?幻觉吧? 不然怎么?会看到被官家捧在手心里、看护得如珠似宝、三岁就受封一品亲王,未来东宫之位板上钉钉的成王殿下,出现在他家,还在帮人哄小孩儿。 哦,还是?他的小孩。 这?是?何等倒反天罡。 赵元俨的膝盖一软,差点一个踉跄。却见那熟悉的三岁豆丁看到了他,露出尴尬又?无奈的微笑,小小手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 不是?,谁来告诉他,这?到底怎么?回事。 赵元俨艰难地?比了个手势,虚弱地?笑着说:“我就是?来看看,你们继续玩吧。” 害怕他孙辈们的像是?按下开关,继续围着扶苏和苏轼又?笑又?闹。 “怎么?又?是?金鱼?你们还没?腻呀。” “大鲤鱼!我想要大鲤鱼!” 扶苏忙道:“说好了要排队,你们一个个来啊。等苏家大郎一个个给你们画。” “好——” 赵元俨:“……” 又?倒反天罡,三岁把五六岁哄成吊嘴,这?对吗? 他“咳”了一声,气势凛凛地?插了队:“这?什么?东西,状若琉璃、香甜馥郁,似乎有点意思。唔,老夫也来试试?” 他状似冥思苦想:“老夫做个什么?好形状呢?” 又?看向孙辈们:“罢了,你们小的熟悉这?个,就由你们来决定吧。”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了起?来,甚至有吵起?来的趋势。就在这?一片混乱中,赵元俨凑近了小声地?对扶苏说:“…您怎么?会在这?里……” 他没?有当场揭露扶苏的身份。 扶苏做了个口型:“生活不易,出门卖艺。” 赵元俨两眼一黑:“……” 成王若生活不易,江山大概已经?不姓赵。 “……那您现在到底是?……” 怎么?回事啊!!! 扶苏的眼神飘忽了一瞬,假装没?有听到:“你们决定好给王爷做什么?了吗?” 可恶。 被搪塞了。 但更?好奇了怎么?回事? 赵元俨的心像是?猫挠过的一样:成王、官家、濮王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还有,成王殿下,你到底是?谁的孩子啊! ----------------------- 作者有话说:迟来的端午祝福。 本章20红包~ 第43章 赵元俨现在很崩溃。 他现在就像是吃瓜只吃到一半的猹, 急得在田地里乱窜。按理说皇室血脉事关国本,绝不得混淆,他脑海里最离谱的那个?猜想绝无可能, 但又眼前的光景该怎么解释呢? 濮王之子是假的, 但官家的圣旨是真的。所以,说明?官家也知情。 问题来了, 知情归知情, 官家又怎么会让自己看得眼珠子似的儿子认别人做爹? 赵元俨试着代入自己,想象了一下那画面。 不行, 想象不了, 光想想就要炸了! “……王爷,您的糖画好了?” 熟悉的小嫩嗓令赵元俨回神, 他忙不迭接过扶苏笑着递来的糖画:“这画的是什么?” “是松鹤延年。”扶苏说。 孙辈的大?小豆丁们叽叽喳, 讨论了半天,谁也不能说服谁, 最终还?是扶苏拍板做主。 早在他还?被官家抱在怀里,不能独立下地走动的襁褓时代, 就曾经听见过官家絮叨过他八王叔的病情, 听说一度极为危重, 令人担心不已。 后?面扶苏再没听过消息,今日仔细一打量,大?抵是好全了。但毕竟年纪摆在那儿, 又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 如今的八王爷依稀可见支离之态。 那就送一个?松鹤延年, 祝他延年益寿吧。 毕竟是长?辈,而且是坚定?站在官家身后?支持他。关心一番也是应该的。 八王爷赵元俨伸出手,稳稳把糖画接过, 面露赞叹之色,心下更是有一股暖流涌过。到他这个?年纪这个?地位的人,什么葫芦、如意的祝福,对他来说意义已经不大?。他还?有什么福禄没拿到,什么心愿不如意。 唯独健康长?寿的祝福,才真切送到了他心坎上。 赵元俨有一瞬间忽然明?白,为什么官家为什么那么宠爱成王殿下,绝不是因为他是久久盼来的继承人啊。 再看自家的崽子们,只顾着盯着他手里的糖画,有的还?悄悄吸溜起口水。 唉,心好累。 赵元俨“嘎嘣”一口咬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许多?双黯淡下去的眼睛。不知为何,他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又不客气地咬了一口。 忽地,不知从哪里传来声?抽泣。 扶苏四处张望了一番,最终发?现,声?音来源是自己身边,第?一次遇见的那个?小萝卜头。虽说是萝卜头,但其实他俩的身高差不多?:“哎哎哎,别哭啊,怎么回事呢?” “爷爷,爷爷……爷爷他插队呜呜呜呜!”小萝头吚吚呜呜地哭了起来,模样有十分委屈:“我排队排了好久的!” 第67章 扶苏熟练地哄起人来:“没事儿啊,现在画的就是你的,马上就能拿到——” 赵元俨嘴里的糖立刻不甜了。他立刻手动隔开了豆丁和?萝卜,惹得两只小的齐齐望向?他。片刻之后?,小萝卜仿佛明?白了什么,委屈更添一倍:“爷爷,你真过分!” “你凭什么不让我和?他说话啊!你怎么可以看不起他啊呜呜呜呜呜!” 赵元俨:“……” 赵元俨:“…………” 赵元俨嘴里的糖简直在发?苦。他哪里看不起成王殿下了?不是,他哪敢啊!? 但他被扶苏警告过不能主动透露身份,甚至猜测这背后?疑似有官家的意思。赵元俨不敢随意挑破,只好悻悻然收回手,一张脸憋得通红,鼻孔发?出粗粗的喘气声?。 扶苏连忙一把搂住萝卜头的小肩膀,及时止住了他的哭声?:“别哭别哭啊,王爷没有看不起我的意思,他也是为你好,别跟他顶嘴啊。” 又疯狂向?苏轼递眼神:好了吗好了吗? 苏轼:别催啦别催啦! 没看到画得都要冒出火星子了! “小兔子来咯——” 新鲜出炉的糖画被递到小萝卜头面前,使他把手从通红的眼眶上放下。糖画握得紧紧的,咬了一口兔子耳朵后?,紧绷的小脸克制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扶苏松了口气,终于是哄住了。 下一刻,缺了口的兔耳朵杵到他面前来,小萝卜头盯得紧紧的:“你也吃!” 扶苏无奈,啊呜一口咬下:“嘎嘣。” “好吃吗?” “嗯!” “还?有你也要吃。”他又递给苏轼:后?者毫不客气,利落一口咬掉了兔头:“好甜啊,真好吃!” 小萝卜头终于满意,不再闹腾地瞪人了。 但苏轼却?对赵元俨皱了皱鼻子。他的动作并不隐蔽,立刻被另外两个?人发?现。 那很明?显是个?不满的表情,似乎是针对小萝卜头之前说过的话。说不定?在他心里,正为友人打抱不平呢。 ——成王殿下,你快管管啊! 赵元俨不停地对扶苏使起了眼色:别人不知道,你难道还?知道我看不看得不起你? 而扶苏更是深知,苏轼绝不是看谁不爽,瞪人两眼就消停的性子,就算是权贵也一样。说不定就在心里酝酿着什么损招呢。 总不能来一趟让人结梁子吧。 扶苏当?即咳了两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后?,笑嘻嘻地说:“王爷,您看啊,这个?吧,也到了午膳的时间了……” 苏轼呆了一瞬间。似乎没想到,扶苏会恬不知耻得如此直白。但更让他惊讶的是赵元俨的反应。 只见后?者大?手一挥,竟是十分的主动热情:“那就在府上吃吧!” 又对身边的仆从吩咐道:“我见家里的小辈与这两位国子监的小友一见如故、颇有缘分,让膳房多?加几个?菜,好好招待他们,万不可随意怠慢。” “是——” 他扬了扬手里的松鹤延年糖画:“你们二位的心意,老夫记下了。那老夫就离……” “您也一起吃一顿呗?就当?是顿便?饭了。” 赵元俨几乎没怎么犹豫:“这……好吧。” “呃。”苏轼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声?音,趁着赵元俨交代仆从的间隙,悄悄地问道:“小郎,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从前和?八王府的人认识啊?” 不然人家怎么会对你这么好?一句话让王爷留饭、另一句话留住王爷陪吃饭,可不是谁都有的面子。 “只是打过一个?照面罢了。”扶苏无辜地眨眼道:“可能就是他看我是他孙子辈,所以才对我照顾有加呢?” 听见的赵元俨险些?一个?踉跄。 苏轼的脸色十分狐疑:本朝开国之初,太祖和?太宗之间就发?生过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你现在说大?宋宗室之间相亲相爱、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怎么可能呢? 但扶苏的目光太过清正坦荡(扶苏:我本来就说的实话能不坦荡么),苏轼只好小声?嘀咕了一句:“好吧,真搞不懂你们宗室。” 扶苏松了口气,又突然有点愧疚。 其实,自己的身份好像也没必要一直瞒着苏轼? 一开始是为了两个?人能平等地交上朋友,他不得不瞒住。后?来呢,又因为他需要白龙鱼服入国子监,到此为,止隐瞒已经形成了一种惯性。 但两人认识日久,交情已经不浅,以苏轼的性格肯定?不会把自己的身份泄密出去。那么,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呢?知道之后?他会生气吗?会不理自己吗?还?是说态度会改变呢? 扶苏挠了挠脸,久违地感到一阵头疼。 “你……” 苏轼立刻应声?:“怎么了?” 扶苏:“不,没什么。” 就算要坦白,现在在别人家,也不是个?好时机。 赵元俨吩咐的午膳很快张罗了起来,又因为他特意说过是便?饭,席上就不太讲究什么座次礼仪。不然,若是王府正经地宴请宾客,八王妃、王爷的儿子们都要穿正装出来和?人见面的,那还?得了? “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菜,你们权且尝尝罢。” “哪里!”苏轼吃得头也不肯抬,听到这句话,匆匆咽下嘴里喷香的羊肉:“比国子监膳堂好吃多?了!” “哦?国子监?”赵元俨的耳朵动了动:“老夫许久没去过国子监,听说范公在监中改革了一番,不知现在里面是何光景,小友可否解惑一番?” “没问题。”苏轼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格外详尽介绍了国子监的现状。什么分斋治学啊、什么吸收贫寒学子啊,最后?还?不忘cue新成立的膳委会:“我们和?赵小郎,还?是刚做完委员会的工作才出来的呢。” “哦……” 赵元一副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作为官场的老油条,他一下子恍然大?悟:难道说,官家还?没有放弃支持新政。话说回来官家也真是舍得啊,为了支持新政改革,甚至把唯一的儿子都丢到国子监去当?实验品。 “唔,倒也没有说的那么难吃吧。”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不过膳委会的主意,是我提出来的呢。” ——是我要支持改革的。 扶苏一看赵元俨的表情,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了。他并不在意赵元俨套苏轼的话,总归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只是莫名有点憋气,很不希望官家被外人误解,给他背了莫须有的黑锅。 官家才不是为了国事不顾儿子死活的人呢。 官家可疼他了。 这一点,必须认真澄清! “呵呵,看来是老夫夸张了。” 赵元俨得到确切的答案,心满意足地笑了。 破案了,原来是成王殿下自己不愿去资善堂,非要去国子监读书啊,官家也亲口同意?还?是说,官家一改暗中力挺夏竦、王拱辰废止新政的态度,是因为眼前的这一位小殿下呢? 那可真是不得了呀—— 要不是宗室之子不能进国子监读书,赵元俨都想把自己的几个?孙子塞进去。 他可惜地叹息,看一眼苏轼,又释然:也对,也不是谁都能入成王殿下之眼的。 苏轼没看懂两人暗中的交锋,毫不客气地拆台:“赵小郎呀赵小郎,你要真不觉得膳堂难吃的话,干嘛要提议出弄一个?委员会呢?” 扶苏:“……” 无法反驳。 赵元俨又好奇:“你们那委员会,现在在做些?什么?” 他总觉得,成王殿下特地提出的提议,远不是改善一下伙食那么简单。 “刚收集完大?家对膳堂的意见。” 苏轼捡着几样能说的,同赵元俨聊了起来:“有的人说想吃羊肉,但我也不知道国子监的膳堂会不会烹?万一很难吃可怎么办?” 他实在对膳堂的水平没信心。 他忧愁地看向?自己碗里:“也不知道今日的清炖羊肉,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吃了。” “这又有何难?”赵元俨立刻说:“让王府的厨子去一趟国子监的膳堂不就好了。日后?你就不愁吃不到。” “诶?!”苏轼讶异出声?。 赵元俨沉声?道:“就当?做是老夫答谢你二人上门的一番心意吧。” 要知道,现在远远不及后?世互联开放。美食菜谱是私藏、是财产、是贵族的底蕴象征。譬如濮王妃家的糖渍山楂,是看在扶苏的面子上才肯送的方子。清炖羊肉是大?菜、硬菜,一个?白身的国子监学子随口感叹一句,八王爷也能说送出菜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苏轼寻思着自己画的、扶苏送出的那幅“松鹤延年”也不至于那么大?魅力吧?忽见赵元俨十分和?气地对着他的好朋友赵小郎笑了笑。 哦,原来如此。 第68章 苏轼福至心灵般明白了许多。 怪不得,怪不得赵小郎对于去八王府这件事比他还积极呢。也怪不得八王爷明明气势威重,却对赵小郎态度和蔼得不像话。 小萝卜头一哭,小郎立刻就能哄好,除却他本身的因素之外,还有血脉亲情在作祟吧? 他们还都姓赵。 那方才,赵小郎对他欲言又止是在……? 一定是为了坦白身份,对吧? 苏轼觉得自己明白了一切。 ----------------------- 作者有话说:快住脑——前方是深渊啊—— 话说回来这是扶苏的第几个爹了来着…… 对了,改了个下本的文名文案《皇位是不可以变成妻子的》,求求大家看一看收一收助力主播下本能顺v吧[爆哭][爆哭][爆哭] 谢遂宁生得皓质呈露,自幼被钦点为太子妃。 十六岁那年进宫请安,她匆匆瞥见一抹明黄色身影。次日宫中就传出圣旨,宣她入宫……做皇帝的妃子。 谢遂宁:“……”也不是不行。 太子妃要等皇上嘎了,还不一定能当皇后呢,她现在是皇帝直聘,努努力说不定能直接当皇后。 于是人人皆知,兴庆帝逢花解语,视谢贵妃如袖中明月、如冠上宝珠。一年后,又亲手为她戴上凤冠。 皇后宝册在手,身边的人似乎嘴上都沾了蜜糖,说话一个比一个好听。 “愿以此身托与娘娘,虽九死亦未悔。” “孤一生得一知己,足矣。” “你知道的,陛下那种人,愿授权柄于你,便是爱极了你。” ——但那又怎样? 当个皇后就有这么多人巧言令色,谢遂宁不敢想象,枕边人的日子该有多爽。 她下定了一个决心。 在体内熊熊业火未燃尽之前、在足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之前,在登临万人之上之前,谢遂宁永远不会停下脚步,至死方休。 - 沈濯见到谢遂宁的第一眼,冥冥之中就有一个预感:或迟或早,此女将会倾覆大昭王朝。 她会是蛊惑人心的妖妃,还是弄权作乱的太后? 于无声处,沈濯百般提防。 但预感仍以最不可思议的方式成真。 因为他,成为了跪倒在女帝的巍巍冠冕之下,站在满朝文武之首,带头山呼万岁的那个人。 —— 1.女帝文,女主身上插满箭头。 2.有古早玛丽苏,有恨海情天,有官制大杂烩下的权谋,有种田基建强国,主打一个啥都有。 第44章 一顿便饭吃到了最后, 苏轼有一种强烈的饱腹感,也不知道是被美味的请炖羊肉,还是他刚吃到的瓜撑的。 苏轼自认为是后者。 尤其是在他一双慧眼“看破真相”之后, 八王爷和赵小郎越来越少的眼神交流, 都佐证了他的猜想。 那一刻,苏轼的脑海里想了很多, 什么血缘疑案恨海情天的泼天狗血剧情都出来了。连后世广为流传的“狸猫换太子”的剧本都要甘拜下风。 他甚至油然而生出一种使命感:一定要帮他的友人保守好秘密! 扶苏发现, 午膳进行到后半段,苏轼的脸上开始挂上了谜之微笑。酒足饭饱之后, 八王爷提出送他们出府, 并每人送上一笔谢礼,苏轼却不见得十分开心, 反而意味深长, 偶尔又显得忧心忡忡。 扶苏:“……?” 他选择直接a上去:“你不开心?” 苏轼愣了一下:“没,没有啊。” 扶苏很肯定自己的判断:“你明明就是不开心嘛。怎么了?是八王爷哪里让你不舒服了么?先解释清楚, 他真的没有看不起我的意思。” “嗯嗯嗯。” 苏轼:“我又不瞎,当然看出来了!” 何止是“没有看不起”, 简直是…… 扶苏狐疑地注视着苏轼两眼, 试探地问道:“所以你是吃饱喝足之后, 困了?” 苏轼:“……” 别把我说得像猪仔一样好不好! 但在友人没说出真相之前,苏轼不愿意表露出自己业已发现了秘密。那会让赵小郎无比尴尬。 他只能含恨背上黑锅:“嗯,有点儿。” “走吧走吧, 陪我去东街市给东君买小鱼干去。刚赚的钱呢, 不花白不花!”他推着扶苏的背。后者只能跟上。 两人坐上王府的轿子, 拜托它行驶到一处街市中,据苏轼说,这里是汴京最大的宠物市场所在地。 刚出了轿子的门, 不亚于几十种动物的叫声,人类的叫卖嗓嚷声,就化成音浪攻击了扶苏的耳膜。还有动物养殖时混杂难言的气味,更是冲击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 扶苏控制不住:“yue……” “小郎,小郎,你没事吧?” 扶苏想说“我没事”,但是酸水克制不住地从胃里返上来,他只能低下头捂着嘴巴,一只手不断地摇晃着。那副模样,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没事。 这副身体太年幼,也太娇贵了。养在深宫里日日由专人看护,连磕着碰着都很少。他又吃得饱足,被气味一熏就受不了了。 最难受的那会儿过去了,扶苏直起腰来,一边大口呼吸,一边擦掉眼角的泪水:“让我休息会儿……” 苏轼的鼻子动了动:“里面的气味更重,小郎你进去肯定又要吐出来。” 怎么办? 这里人流密集,鱼龙混杂,让扶苏三岁小孩一个人站在市场大门口,肯定会出事。苏轼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轿子旁边,将走未走的几位八王府家仆。 “几位大哥,能不能请你们看顾一会儿赵小郎再走?我去里面买个鱼干,一会儿就回来。” 家仆们交换了几个眼神。为首的点头答应下来:“可以。这位小郎,你放心去吧,我们就在原地等你。保证不让赵小郎走丢。” 这两位小郎都是王爷的贵客,是他专程派人吩咐要护送到位的,“不能有一点闪失”是王爷的原话。他们要是丢下身体不适的一人扭头就走,那纯属是不想干了。 “多谢几位大哥出手相助!” 苏轼又握着扶苏的肩膀:“你好生休息,离这里远一点,我一会儿就回来。” 扶苏既好笑又感动:“你就放心去吧。还有,你别丢在里面才是真的。” 苏轼笑嘻嘻:“要是真有事,我就报净觉小师傅的名号。” 他挥了挥手,转头就挤进了人流中去。中途回头看了扶苏好几次,显然很不放心扶苏的身体。每一次回头的时候,扶苏都会冲人挥一挥手,表情很是无奈,心里却有汩汩的暖流流过。 这是他第三世交的第一个朋友。 苏轼小小的个头转眼消失在人海中,留下扶苏和三位八王府仆从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凝滞和尴尬。 扶苏脚趾蠕动了一会儿,终于受不了僵持的气氛,主动打破僵局。他舔了舔嘴唇:“呃,那个,几位大哥……” “您怎么会在这里呢!?” 一道不可思议的声音打断了扶苏。说话人看了看扶苏身后的人,一语道出了他的身份:“……成王殿下。” 扶苏被吓得心头一个咯噔。 谁?谁认出他了? 待看清来人的长相之后,他又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巧合:这不是才在他和苏轼的对话里出现的人吗。 “净觉小师傅,好巧,你怎么在这儿呢?” 想来,净觉是把八王府仆从当成宫里的人,又没看到苏轼,才会道破他身份的吧。 而几个仆从,此刻都瞳孔地震,互相对视以确认自己是否听错:成王殿下?那不就是官家的亲生儿子?难怪王爷亲口认定是贵客啊! 幸好他们刚才没有开口拒绝求助……不对,他们之前有没有哪里怠慢了成王殿下? 几个仆从猫猫头宇宙中。 净觉说:“近来天气炎热,寺中的池塘几条锦鲤都翻了上来。主持便派我来采买一些鱼苗。” 是哦,天气一热,水里的含氧量就少了,鱼自然就会被憋死然后浮上岸。 扶苏点了点头:“那小师傅你快去吧。我在这儿等着苏轼呢,他去买鱼干了,说不定你还能碰到他打个招呼呢!” 萍水相逢,寒暄本该到此为止告一段落。净觉却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扶苏问道。 净觉犹豫了一瞬,吞吞吐吐地说道:“不知殿下您是否还记得,上回夜市上对您不敬的那个流氓地痞?” 第69章 “记得,他怎么了?难道是你们让他跑了?” “没有没有!”净觉连忙摆手:“我们把他教训了一顿之后……我们抓到就把他送到衙门去了!” 咳。 好像暴露了什么。 扶苏选择性地没有听到。 “我们把他扭送到了府衙,又在他的家中发现一女子,邻居们说那是她的妻子。那女子却自己说,她是被强人掳过来的,恳求我们送她回家乡。” 净觉没有对扶苏说的是,那女子身上的伤痕十分触目惊心,凄惨至极。乃至于他做梦都是辗转反侧。不然不会一见到扶苏,就丢出件让人头疼的难题。没办法,寻人实在不是相国寺的强项。 扶苏:“!!!” 他当即说道:“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净觉反而踌躇了起来,几个仆从也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劝——流氓的家,听起来就极不安全。 但扶苏的态度很坚定:“净觉小师傅,你告诉我,是因为你认识的人里唯有我能解决。那还有什么可犹豫?错过了这个机会,你晚上怕是要睡不着吧?” 又扭头对几个仆从说:“再劳烦几位一次,能不能随我走一趟呢?” 仆从自然忙不迭说听成王殿下的吩咐。 净觉才察觉有异,背后的好像不是官府的人啊,难道自己闯祸了:“这几位是……” 扶苏:“他们八王府的人。” 哦,八王府的人啊,那没事了。还能让他狐假虎威一下呢。 几人飞快地商定好了,仆从中留下一人原地等苏轼回来,直接把他安全送回国子监。剩下的人即刻赶往可怜女子的所在地。他们一行四个人,两个壮汉一个僧侣,一般人轻易不敢招惹。 在路途上的功夫,扶苏说:“你把那位女子详细的情况告知给我罢。” “是。” 净觉答应了下来。 但他讲了半天,都是关于女子的惨状。她具体是哪里来的却一概不知。 扶苏疑惑不已道:“难道她没告诉你她是哪里人?那要怎么送她归家。” “她说……她忘了。” 扶苏哽了下,叹气道:“这可就麻烦了。” 早在上辈子的第二世,全国已经实现互联通信了,依旧有那么多被拐卖的妇女儿童难以归家的。何况是信息通畅程度远不如的北宋朝呢? 他只能说:“我会尽力的。” 又走了好一会儿,净觉在一条窄巷子口停下,往里面指了一指:“殿下,到了。” 说真的,要不是足够信任净觉,扶苏还真不敢随意进这条巷子。窄到只容一人半通过,巷头看向巷尾,中间都是黑黢黢的一片,仿佛什么天然洞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扶苏觉得脚上黏黏的。他抿了抿唇,克服了一下心理障碍,毅然决然走了进去,其他人紧随其后,随着净觉的指引,推开了一扇窄门。 “……谁?” 屋里模模糊糊传出一道声音。 推开门的是个瘦骨嶙峋的女子。她穿着不合身的,显然属于男子的衣服,暴露的地方青紫褐色的色块交错、连成一片,唯独不见皮肤本身的颜色。就算扶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是露出了的部分。 那没露出来的呢? 女子看见门前出现陌生男子,紧张得牙齿都在发抖,颤抖的目光扫到净觉的时候,眼神才倏然一亮:“小师傅,是你来了。他们……是你带来的人吗?” “是的,三娘,劳烦你让我们进去罢。” 名为“三娘”的女子没有犹豫,敞开了大门,然后立刻躲得远远的,整个身子都隐藏在黑暗里。屋子里内没有点灯,黑黢黢的一片,只能靠头顶瓦片缝隙漏出的一点天光照明。 扶苏发现,在那些天光碎点子的附近,放着未完成的织物和一团针线。 ……她就是靠着日光纺织,维持生计么? 那肯定对眼睛很不好。 普通的绣娘劳作久了,都会近视得不行。何况她的光线尤其不充足? 净觉恰到好处地说道:“殿下,您也看到了,三娘他对陌生人极为警惕。也只有亲眼见我暴打她丈夫后……咳咳咳!也只有对我略好一点。若非如此,我早就让她搬到相国寺住去了。” 大相国寺是佛门圣地,也是有救济布施之处的,条件显然比黑黢黢鼹鼠一样过日子要好。但三娘的ptsd不轻,相国寺的僧侣又都是男人。她暂时还不敢搬过去。 “大师,说话的人是?” “已经说过了,我还不是大师。还有这位……”净觉用眼神示意扶苏,得到后者的许可后:“是成王殿下。其他二人都是保卫殿下的,他们不会伤害你。殿下还会为你做主的,三娘你来跟殿下见个礼罢。” “成王……殿下?” 扶苏注意到,三娘的口音十分独特。虽然有汴京官话的影子,但另一种口音的存在感也十分强烈。说不定就是破解她家乡所在的关键。 他有心引导三娘多说几句话。 “三阿姊,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使不得,使不得!您、您不该叫我这声姐姐。不,是我不配您叫我姐姐。” 或许是因为长久没和人说话,三娘的语言系统时常有卡顿的情况。加上她和扶苏第一次见面,又被他的身份吓呆,能说得完完整整十分很难得。 但扶苏还是一瞬确定了她的出身。 “是幽云十六州。” 他说:“现在应该叫……蓟州,对吧?” “啊?”净觉呆若木鸡。似乎没想到困扰自己这么久的问题被人轻松解决。 “殿下,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扶苏的面色有一瞬间古怪:毕竟,普天之下能把一声“姐姐”喊成“结界”的,也只有那个地方了吧? ----------------------- 作者有话说:燕云十六州副本,启动! 第45章 天津, 古称蓟州。 据说此地的住民人人都会讲一段单口相声,扶苏没有实地亲身检验过。但是有一位来自天津的大学同学,怎么说呢, 一点儿不辜负刻板印象。 因这位同学的功劳, 三娘的口音露出端倪的瞬间,扶苏意识到她的出生地。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净觉脱口而出:“那地界, 咱们到不了啊!” “是啊……” 扶苏感到一阵头疼。 幽云十六州的丢失, 是一个古老的历史遗留问题。后代经常抨击“弱宋”,但在这件事上, 大宋还真不是首锅。它是五代十国时期, 后唐皇帝石敬瑭亲手割让给辽国(那时候还叫契丹)的。此后的北周、北宋先后试图派兵收复,但始终未果。 直到几百年后, 朱元璋建立明朝, 此地才重新回到中原的怀抱。 所以,想通过官方手段把三娘送归故乡蓟州, 是几乎不可能了。且不说官府不会为区区一孤女大动干戈。就算扶苏使用“父能量”特事特办,辽宋边境之间的审查也极为严格。三娘光是通过就要脱一层皮, 还极有可能被怀疑是间谍, 受到辽国官方的监视。 “何况, 边界线离蓟州,也是很远的、很远的……” 扶苏老气横秋地叹气。 以三娘目前的身体素质,想要徒步横跨两省的距离, 显然很难做到。 扶苏的声音像软乎乎的棉花, 内容却实在有些冷冰冰, 一下浇灭了三娘得知自己家乡的惊喜。 她眼睛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了。 “没办法了吗……” 扶苏沉默了一下: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大宋光复失地,把幽云十六州变成自己的合法领土。但以目前的国力, 谁敢动这个念头,谁就是在撒癔症。 他嘴唇抿了抿,最终还是没出声。 三娘在黑暗的角落里静静立着,像一片单薄的纸,风一吹就会轻易破碎。她不说话,别人也随之沉默。狭小屋子里的空气宛如凝滞。 最后打破僵局的人还是扶苏,他实在不忍心见到一个人仅存的惦念也破灭:“三娘阿姊,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故土是什么样的么?我刚好知道一些,与你讲讲吧。” 蓟州。汉称无终,唐名渔阳。 北方珍惜的港口。 古来的兵家必争之地。 盘山。梨木台。八仙山。独乐寺。 驴打滚。水库鱼。 还有人人都会讲一段的相声。 扶苏把古今的蓟州和天津特色混合在一起,在场的没有人能戳破。一番洋洋洒洒下来,不仅是三娘的身子微动了动,不复之前的僵硬难堪,就连净觉和两个仆从也听得一脸神往。 第70章 三娘眼底的绝望渐渐转为浓重怅惘。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成王殿下,您说蓟州它?临海?那我能不能……能不能从海上游回去?” “……呃?” 扶苏瞬间觉得,比起这个疯狂的想法,收复幽云十六州都显得有盼头了。 “就知道不行。”三娘惨笑了一声。但扶苏总觉得她心?底并未放弃。 “汴京也很好?。”虽然有些残忍,但扶苏还?是劝解:“在这里重新开始生活,也是一样?的。” 故乡虽然很好?,但是从三娘连家乡在哪都记得的前提来看,回家与家人团聚的可能性几?乎是零。但扶苏更?知道,三娘在汴京过得很差。她是被买回来的女人,家乡就成了她的桃花源,乌托邦,是她唯一的念想。 甚至于…… “当初我们姐妹几?个被卖的时?候,便是互相安慰着终有一日能回到故土。” “她们多也是来自北面。” 三娘低低诉道:“恐怕和我一样?没机会?了。” 闻者无不面露同情,扶苏同情之外更?是心?惊肉跳:听三娘的意思是,有人在辽宋边境线上走私贩卖人口? “你们当时?的姐妹一共有几?人?” “一共有十八……不是,是十九人。宛娘、宛娘她在路上就没了。” 不仅是团伙作?案,而且很成规模。 甚至于,和边界有勾结。 扶苏刚想张口再问,立刻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打断,还?伴随着叫骂。如同当初流氓找茬开了立体?声混响。 三娘一下子呆住了。 她的身体?出现了剧烈的颤抖,几?近晕死?过去。扶苏连忙冲过去牵住她的手,又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支点,好?让她不要?倒下。与此同时?,又对着净觉和仆从使了个眼色。 三娘从喉头发出一声细弱的阻止之音:“别,千万别让他们进?来……” “别怕,三娘阿姊,这次我们不止一个人了。” “吱——” 大门被敞开。扶苏看清外面是两个男人,各个都长得不像善茬。他们的身影遮挡了大半的阳光,嘴巴喷吐着唾沫星子,大概在说着什么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吧?但是扶苏没能听清,因为他的小耳朵反被三娘捂住了。 扶苏愣了一下:所以?自己反被保护了吗? 他回过神来,当即不再犹豫下:“小师傅,拜托了,让他们几?个闭嘴——” “不要?怕,我们人多!” 其实哪里需要人多呢。只见净觉一人一个拳头,直接把人掀翻在地。又在每人脸上添了一拳,成功让他们叫痛不已、没空喷人。除了扶苏以外的人,包括远远看热闹的附近住民都看呆了。 两个仆从回过神来,连忙把流氓们牢牢按压在地上。不给?他们丝毫反击的机会?。 “好?了。” 扶苏说道:“他们闭嘴了,三娘阿姊你松开吧。” “他们,是谁?” “是……那个人的朋友。他们经常凑在一起玩牌九,那个人欠他们的钱,都会?找我要?。我不给?,那个人就打我。” “然后那个人进?去了,他们就直接来找你?” 三娘点了点头。 “这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呢!”净觉抱怨出声,只?得到一个三娘歉疚的笑容。他气不过,又朝俩流氓脸上各来了一拳,流氓们被叫得哀嚎连连。 其中一个说了些威胁三娘日后要?她好?看的话,又连挨了净觉三拳。 “我以?后会?定期来,看你一次揍你一次。”他恐吓道。 扶苏却狠狠摇头:“还?来什么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又对三娘说道:“阿姊,你看,这地方这么破,还?没有阳光。你住久了迟早要?生病,还?不如搬到阳光充裕的地方去,至少做针线活眼睛能舒服些。” 再说了,他冷眼瞥着看热闹的邻居们。刚才流氓敲门的时?候不帮忙也就罢了,甚至还?挤在一边看热闹?想看什么?纯纯恶邻,不与之为伍才是对的! 三娘的表情明显意动,又纠结得捏住帕子:“可我、我不惯与外男混住……” “和你一起路上的女子们呢?” 三娘的眼睛倏然凉了。她结结巴巴道:“我,我知道她们现在在哪?我还?和几?个偷偷见过!” “这可帮大忙了。”扶苏说。 然后,他领着三娘往巷子外走。后者站在太阳底下,眼睛被日光刺得流泪。但她的脚步没有丝毫不情愿。 他们一齐去了大相国寺,净觉立刻跟方丈打报告申请一处安静偏僻的院子——这可是成王殿下的命令。扶苏则拿起纸笔,给?八王爷赵元俨写了一封信。 他自己倒是想把三娘的事情管起来,可国子监物?理意义上限制了他的发挥。官家也是同理,每日居于禁中,管不了市井上的事。思来想去,他只?能把剩下的事情托付给?八王爷。 包括三娘的日常生活,其余几?位被拐卖人士的搜寻。 以?及…… 扶苏用格外郑重严肃的笔调,写下了自己关于辽宋边境人口贩卖团伙的猜测。并且表示,八叔爷,兹事体?大,别人我不敢信任,能放心?托付的,寻遍整个汴京城,也唯有你一人了。 他说得虽然夸张,但绝对不是假话。倘若三娘所说为真,十八九个人口的拐卖行为,边境怎会?不知情?绝对有人在为他们打掩护,甚至可能不止一方,而是两国共同合作?。 再往下深想一层呢? 如三娘一般的可怜女子被视作?资源拐卖,已经十分可怖。但是能一手遮天的团伙,会?仅仅止步于贩卖人口?茶叶、马匹……甚至军用武器。比人还?暴利的东西多得多。 扶苏甚至不敢把这件事公开给?任何一个官员。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敢赌边境的事会?不会?有朝中人插手掺和? 家仆拿了信后,当即打道回府。且不说八王爷读了信之后如何骇然失色,立刻整理衣冠、进?宫面圣,直到晚间才匆匆离开。单就说三娘入住相国寺的事情,就进?行得无比顺利。 净觉扯着“成王殿下”的大旗,比什么都好?使。方丈爽快地批了院子,月租低得忽略不计。甚至在净觉隐约透露疑似牵扯辽宋边境内情的时?候,更?肃令全?寺严格保护好?院落的安全?——西夏使节团的滑铁卢,他们大相国寺不想再遭遇第二次了! “应该没那么倒霉吧……” 扶苏喃喃自语道。 不过他还?是严令净觉保守秘密,目前局势还?是一切迷蒙,倘若最坏的那个猜测也成立,他们还?能占个敌在明、我在暗的优势。 “赵小郎,你果然在这儿!” 扶苏一下辨明声音的主人,不由讶然不已。他看向突然出现在门外,额头满是汗水的苏轼:“你怎么在这儿?那人没送你回国子监?” “回了,但是祭酒又让我们找你,我一听净觉小师傅就猜到你肯定在大相国寺!” “祭酒?出什么事了?” “你那个离谱的让学子种菜的计划,不知怎么的泄露了出去,监里现在都要?暴动了!” “快跟我回去!” 第46章 “都是?我的错。” 李观澜低着头, 眼角眉梢都写满了自责:“如果不是?我好奇问卷调查的结果,进了赵小郎的寝室后翻开那张纸,又和子固兄讨论时泄露了风声, 也不会让国子监有今日的光景。” 他对着周围的人挨个道歉:“祭酒、赵小郎、程兄、范师兄……还有委员会的各位, 都是?观澜之过。” 他说的是?关于国子监暴动的事。 “学子种菜”,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般的草案, 扶苏去八王府吃个饭、又逛个集市的功夫, 就在国子监学子中?间遍传,当中?一定有人故意散播。 祭酒杨安国把膳委会的人召集齐全, 彼此一核对, 只有苏轼和李观澜去过扶苏的寝室,亲眼看到过他写的问卷报告。其中?, 苏轼一整个下午都不在监内, 而李观澜却在晚膳的时候,关于这个提议和曾巩聊了两句。 或许消息就是?从那时起散播开来。 膳委会的反应很凝重, 李观澜更是?自责到了极点。 “也不一定。”扶苏却笃定地说。 “你们?别忘了,我曾经?得罪过谁?如果是?那些人不想让我好过, 偷偷潜入我寝室里, 看到调查报告之后, 把我提议学子种田的事情散播出去,想让我为千夫所指,也未尝说不通。” 苏轼点头频频:“就是?就是?!而且, 就算师兄你无意中?提起又如何, 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言能一晚传遍全监, 背后没人使坏?反正我是?不信。” 自从跟赵小郎认识了,他“阴谋论”的能力得到了大幅提升。没办法,天才总是?遭人嫉妒的啊。 李观澜虚弱地笑了一笑:“多?谢两位师弟宽慰我。”但他的表情却稍稍松动, 不再?一副想“以死?谢罪”的模样了。 第71章 “罢了。是?谁之过到此告一段落。”杨安国说:“你们?都知道的,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该如何面对国子监学生的愤怒。 范纯仁说道:“倘若我们?辟谣按下这个消息,固然能平息学子们?的不满,但也会令膳委会丧失信度。” “但若是?执意要执行下去的话……”他缓缓泛出一个苦笑:“就只能承担学子们?的怒火了。” 摆在他们?眼前的两难远不止于此。国子监毕竟是?全国最高学府,出一点风波都会被外?界关注、放大。倘若有心人说,哎呀,怎么官家前脚批了膳补银,你们?国子监学生后脚就闹事,是?不是?对官家心怀不满啊? 得,那就全完了。 满座之人,一言不发。 杨安国则直接快刀斩乱麻,点了扶苏的名字:“赵小郎,学子种田之事是?你最先提出来的,你如何看?是?作废还是?推广?” “要推广。”扶苏斩钉截铁地说:“这是?好事,是?有益于国子监之事,为什么不做?” “可是?……” “但不能让师兄们?怒气冲冲地下田,而是?要兴高采烈地下田。” 兴高采烈,怎么可能呢? 有的人还在眉头紧皱,苏轼却眼前倏地一亮:“莫非你是?说……” 他骤然压低了声音,但说出的内容还是?使得所有人面上一肃:“……官家?” 扶苏缓慢而坚定地点头。这也是?他一开始打算用来游说祭酒的办法。 他举了个例子:明明一开始大家对填问卷附赠的澄泥砚感兴趣,一听说膳委会要做的事可能会直达天听,纷纷表示砚台不要了,争相着填起问卷来。 这还是?间接的与官家联系,倘若能直接面见天颜,只是?亲自下个田而已,谁会不乐意?恐怕让他们?家里奉上田产白送给国子监,都乐意得很! 大家都狠狠吸了口凉气。 苏轼更是?直言不讳:“赵小郎,还是?你狠!” 扶苏谦虚地表示:“哪里,我也只是?从收集问卷得到了灵感而已。” 杨安国则深思片刻,摇了摇头:“区区一点小事就要惊动官家,是?否不够稳重了?” 苏轼十分上道地补全了借口:“但官家不是?给咱们?刚发了一笔膳补银嘛?学子们?沐浴天恩,感激涕零,主动下田耕作贴补膳堂。您作为国子监的祭酒,请官家来看看学生们?,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嘛?” 范纯仁:“……” 曾巩:“……” 李观澜:“……” 就连扶苏也要“啪啪啪”为他鼓掌了:小小年?纪就参透了两头骗的精髓,此子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啊。 杨安国哑口无言,用手?指指着苏轼,却对他笑嘻嘻无辜的模样没辙。只能好气又好笑地放下手?:“念在你是?为国子监考虑,这一次也就罢了。以后为官时。万不可以蒙骗为生,要上对得起官家,下对得起百姓。” “什么?您已经?默认我以后会当官了?” 杨安国点了点苏轼的脑袋:“你不当,谁还能当。” 当然,他也没放过默不作声、试图装低调蒙混过关的小扶苏:“还有你,你更是?个猴精!” 范纯仁&曾巩&李观澜&程颢:“……” 他们?此刻的想法空前一致:明明没被点名,但是?感觉被骂了怎么回事?话说回来,他们?坐在这儿?提出过一句建设性意见吗?破天的补丁都被两个小孩子给打好了。显得自己好没用哦。 李观澜试图补救:“那我们?该怎么联系得上官家?” 是哦。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要是?官家的圣驾不能驾临国子监,刚才所设想的一切全是?白搭。 在场的人,有不少官员之子。但要说真的到能直面圣颜的唯有一人。他们把齐齐目光投向了祭酒杨安国,杨安国似乎也准备接下重担。 “老夫今夜便上疏官家条陈此事。” 但他是?区区一个国子监祭酒,能条陈达天听,优先级上却远远不如三司六部的相公尚书侍郎们?。官家何时愿意接见他,又肯不肯亲临国子监?杨安国自己心里也没底。若事不可成,他又该求助哪位友人呢。 “我也去。” 一道嫩嫩的声音突然响起。 “……赵小郎,你?” 其余人纷纷想起了扶苏“特殊”的身?份。对哦,他爹可是?濮王。或许有什么特殊的门路?但也有人在心里头打鼓,就连范纯仁都不敢打包票呢。濮王,区区一不起眼的宗室,有什么特殊的吗? 唯有苏轼,一瞬间“恍然大悟”。 濮王是?没有,但是?八王爷他有啊!八王爷可是?官家的亲叔叔,亲叔叔他邀请官家去国子监走走看看,官家能不给个面子么? 话又说回来,赵小郎为了国子监真豁出去了呀。苏轼可是?了解内情的,赵小郎与八王爷三年?多?只见过一面,今天下午是?第二?面,看样子是?感情不太好吧?结果,马上就要为国子监去见第三面了。 他赞赏地“啧”了一声,手?搭住小扶苏的肩膀:“赵小郎,我相信你!” “还有祭酒!我也相信你!” 扶苏:“……?” 谢谢,但你一脸莫名其妙的感动怎么回事? 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做了什么吗? “那就这样商定了。纯仁、子固、观澜,你们?几个即刻去安排耕种的田地。可以稍稍放出有关官家的风声,但别人问起时,都要一口咬死?还不确定,知道了吗?” “学生知道了。” 杨安国更深深看了扶苏一眼:“赵小郎,此事还要多?多?拜托你了。” 扶苏摇头三连:“不不不,如果不是?我信笔写了这个提议,也不会有今日之事端。” “你刚刚还说,促学生下田是?有益之提议,难道现在的想法又变了?”杨安国严肃地问道。 “没有!”扶苏一口否认。 “那不就好了。”杨安国突然笑了笑:“既然是?忠言,又何必把祸因归于己身?、妄自菲薄?” “而且,老夫同?你一样,也觉得这个提议于监有益。倘若是?有益国子监之提议就该执行。” “我也一样。” “我也觉得是?!” “巧了,我也。” “……” “…………” 小扶苏的脸上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真好啊,有这样一群同?伴在,他想什么样的改革,肯定都会成功的。 小扶苏第一次这样相信。 以及…… 国子监的师兄们?,快来迎接你们?的田吧—— - 福宁殿,夜凉如水。 仁宗背着手?,站在紫檀木制的书桌之后。大约每天的这个时辰,名为梁怀吉的内侍就会披着夜色匆匆赶来,带着儿?子给他写的家书。 家书的长短不一。 有的会写得稍微丰富点,有的则只有一二?行字。有的字迹都飘忽了,一看就是?累到极点的时候写的,笔都握不稳,字里行间飘着颤着。 仁宗摸着短短一页纸,心疼得要命,甚至想下旨命令扶苏不要再?写。但是?一想到这样就会失去每日唯一与儿?子有联络的机会,他又不舍得了。 官家低头叹气:希望肃儿?能原谅他的自私吧。 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肃儿?在信上哭诉,说自己无意间被祭酒安排了升斋考试,要是?做不到可就丢人大了。爹爹呀,你当时的脑子怎么记住那么多?典籍的?我背得没日没夜了还有好多?,想哭。 仁宗心虚不已:他当时根本没背啊。 只是?晏相公当年?还是?晏赞读时,脾气好得很,偷懒只会当没看到。他就这靠这个让人蒙混过关。 但官家还是?十分道貌岸然地写道:“我当初也是?咬牙背的,肃儿?可要认真点啊。” 他又瞪了一刻钟,将要不耐烦派人寻找之际,黄都知突然说:“官家,怀吉来了。今天,今天……” 没有信,但有个人。 仁宗不觉有异,振手?一挥:“信纸放桌上。” 但身?后的人恍若未闻,连一句答应都不说。不仅如此,轻轻的步子还不断地靠近自己。站定之后,又奶声奶气道:“官家?猜猜我是?谁?” 仁宗:“!” ----------------------- 作者有话说:蛄蛹着20万字啦。 感谢所有读者uu们的支持,本章发20红包~ 第47章 “!!!” “肃儿, 你怎么?回来了??” 仁宗欣喜若狂,一个猛地回身,倒把试图出其不意的?扶苏吓了?一跳, 险些跌了?一跤。 他?灵活地抓住老父亲衣衫的?下摆稳住身形, 踉踉跄跄地自己?站稳之后,又被两只手臂钳住, 眨眼之间, 就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里。 第72章 就好似出生时在襁褓之中一样。 “在外面生活得轰轰烈烈的?,名声都传到朕这儿了?。原来你还记得, 宫里是你家啊, 肃儿。” 仁宗自从扶苏出生之后,从未与他?分离过如此之久。此刻, 就算身为一国之君, 也?难免像任何一个空巢老人般抱怨道:“就连讨要?糖浆都只是写了?信,人却不肯回来一趟……” “咦咦咦?” 扶苏讶然出声:“糖浆?不是我写给娘娘的??” “怎么?了?, 朕就不能知道么??准备糖浆的?事还是朕吩咐膳房的?。” 扶苏心虚擦汗:官家大概以为是他?自己?吃用?结果全被用到八王府身上,套现去了?。 官家也?不会告诉小扶苏, 为了?能多得到一点儿子的?音讯, 他?最近往坤宁宫跑的?次数直线上升, 宫内也?多了?许多皇后复宠的?风言风语。 不过,对传言最冷待的?是曹皇后本?人,官家每次前?往, 都会遭得她的?一个大白?眼。不过看在能读到信的?份上, 一点冷遇不算什么?。 “所以, ”仁宗轻轻揉搓着小扶苏软乎乎的?脸颊,像在点一块白?糯的?豆腐:“究竟是什么?大事,才让我们成王殿下愿意回家一趟呢?” 说起这个, 扶苏就精神了?。 他?伸出两只手指,比了?个小树杈。 “耶……吗?” 官家对这个手势印象深刻。扶苏小时候,好吧,更小的?时候教给他?过,非说要?读“是耶非耶”的?“耶”,是表示高兴的?意思。他?表示不能理解,却记得牢牢的?。 “不是耶,是二啦!两件事的?意思!” 扶苏说完后哭笑不得:古人说“耶”今人反而说“二”,何其倒反天罡的?一幕啊? “第一件事,八叔爷他?今天来找了?您吗?” 一提起这个,仁宗的?眉头一下子蹙得紧紧的?:“你是说,边境有人专司人口?拐卖之事?” “对,而且是有组织、成规模的?。” 小扶苏不知道赵元俨给官家说了?多少,干脆从头开始讲起:他?是因何遇见三娘,从三娘的?口?音判断来处,又被一批十几个女子的?规模吓了?一跳。末了?,他?还补充道:“他?们既然有贩卖人口?的?能力,不会只诱拐人口?。” 盐、铁、茶……每一项都关乎国家命脉。 “此事我会交给你八叔爷去办。” 官家怜爱地摸了?摸扶苏的?脸:“八叔他?做事一向妥帖,肃儿你可安心了?。” 边境走私,头颅悬在脑袋上,何其凶险之事?当中一定有太多的?黑暗,官家知道,以肃儿的?头脑多半能猜到,但仍不愿意自己?呵护着长?大的?宝贝直面那些黑暗与血腥。 “那……官家,你可一定要?让八叔爷保护好三娘啊,她很可怜的?。” “这是自然。她既然来了?大宋,就是我大宋子民。朕如何会置之不理?不仅是这位三娘,还有和她当初一齐的?女子们,朕会嘱咐八叔一并妥善安置。若有别的?什么?,你也?直管与你八叔爷说。” “……官家,你真好!” 小扶苏一把搂住了?仁宗的?胳膊,内心偷偷松了?口?气:从封建王朝国家机器的?角度看,人口?就是资源、是国力。女性更是稀缺资源。他?是真的?怕仁宗因此默许、乃至鼓励北边的?人口?拐卖,不把三娘们的?遭遇当一回事。 但幸好,官家果然担得起他?谥号上的?“仁”字。 他?不会故意看不见那些可怜女子们的?血泪,不会把国力寄托在这等血腥野蛮的?事上。 扶苏又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在三娘这件事上,自己?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只能靠等。无论是三娘当初的?同?伴的?下落,还是来自边境的?风声。 那么?,就该说第二件事了?。 小扶苏白?糯糯的?面皮上罕见地有点泛红,小嘴巴动了?动,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为什么??因为这件事本?质上是他?出了?问题,求着官家兜底的?。 ……怎么?好意思开口?啊啊啊啊!? 仁宗似乎也?看出一丝门道,严肃的?神情冰雪消融。也?不开口?催促,就那么?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算了?,豁出去了?。 扶苏心一横,两眼一闭:“官家,你能不能抽个时间来一趟国子监,就当是看看我?” 官家在心里秒答:当然可以了?!简直是求之不得! 但他?表面上还要装模作样:“哦?为什么?呢?” “因为……” 扶苏险些咬了舌头:因为我需要你来救场,而且吹牛皮说你一定会来,结果牛皮收不回去了?。 “因为我、我学会种田了?!” “什么??”官家先是一惊,继而开怀朗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假的?,国子监什么?时候教起了?这个?朕怎么?从前?一点儿也?不知道呢。” “是真的?。真的?是真的?。”未来的?学会也?算学会。扶苏眼神微死:“具体怎么?回事儿,官家你明天去看祭酒的?上疏就知道了?,我说不出口?。” “哦?倘若朕非要?今天知道呢?” “……” 扶苏别开眼咬着下唇。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 怎么?可能说呢? 在官家面前?,他?是有神童儿子包袱的?呀。 “好吧,好吧。”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可不能把人惹毛,以后再?也?难见到了?。仁宗见好就收,笑眯眯道:“真听你的?,今日就不问了?。不过,作为补偿,肃儿你可否回答我另一件事呢?” “……官家你说。” 扶苏的?背后泛起莫名不好的?预感。 “肃儿方?才说,那三娘是一位地痞流氓买回家的?女人。你先遭遇了?流氓,才会认识她来。但朕似乎从未听说过,肃儿你在何时何地遭遇了?流氓啊?” 坏了?。这是真坏了?。 一滴冷汗从扶苏的?额前?流过。 他?近来写家书,已习惯了?报喜不报忧,在夜市摆摊卖糖画受欢迎的?事写了?。但地痞流氓闹事当场被抓,他?又不想让宫里的?家人为他?担心,就把这件事按下不表。结果在又发生了?三娘事件,是没法?子不暴露的?了?。 他?结结巴巴:“这个,官家,我……” “肃儿,朕没有怪你的?意思。朕知道,以你的?头脑,区区一个地痞流氓自然能轻松解决、不留祸端。但偶尔也?想一想朕和你娘娘,想一想我们做父母的?吧?” “每一次,都是在你出大事之后很久才知晓,甚至是因阴差阳错的?偶然。我们的?心里如何好受?只能嫌弃自己?太过无用了?。” “怎么?会呢!” 扶苏立刻反驳出声。然而在仁宗温柔和煦不带一丝指责的?眼神里,他?又缓缓地低下头。 “……” “下次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好的?还是不好的?,我一定会告诉你们的?。”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此事就告一段落了?。朕不追问你,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万要?己?身注意安全。” “好,我一定牢记。” 可是,真的?不追究了?么?? 翌日清晨,常朝之后,官家于垂拱殿中召晏殊、富弼等诸位大臣议事。无人知道他?们谈及了?什么?。只知道不久之后,禁中就传出一道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近日闻,闾左之中或有剽夺劫掠之事若干,白?而为痞,夜则称贼。扰黎民之安居,坏国法?以祸乱。朕心实?恻恻然也?,安能姑妄纵之耶?今特令开封府尹、皇城司等严格缉捕、增兵巡视,以涤荡京畿之污秽、还汴京于清平。另、凡士子庶人擒贼送官,或以实?密告者,皆宜嘉善。” 翻译过来,就是由开封府尹和皇城司两个部?门联合举办的?治安清扫活动,就要?堂堂开始了?。目标是汴京城中扰乱治安的?地痞流氓们。不仅官方?机构参与,官家还鼓励百姓们积极捉拿、举报这些人,凡参与的?人都有奖励。 俗话说,高手在民间。 再?换句话讲,平民百姓几乎是最深受地痞流氓之害,也?对他?们怨气最重的?人。圣旨一发下去没多久,汴京的?的?住民们群众积极响应,带领着官府之人满大街小巷地穿梭,当场捉拿地痞流氓数人。赌博的?、喝花酒的?、作威作福的?……几乎每个人都是人赃并获、抵赖不得。 这些人就好似《水浒传》里的?牛二,做不了?杀人放火的?大奸大恶之事,如牛皮癣一样紧紧扒在乡邻的?身上吸血,以恐吓、戏弄平民百姓为生。 官府接到举报,当场把这些人捉走,赢得百姓们纷纷拍手叫好,只觉得汴京城的?空气都清新了?好多。 第73章 至于狱中流氓们如何哭天喊地、叫天不应,就是后话了?。 扶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突然一愣:幸好他?穿的?是正史里的?北宋,汴京没有鬼樊楼之类的?黑暗地下势力。不然的?话,这次的?严打一定会很精彩,拍个十集八集的?警匪剧都嫌不够看。 似乎一点没意识到,这次事出突然、又来势汹汹的?治安清理计划,肇始由他?而起。 因为他?正在为另一件事烦恼。 就是他?跟官家贷款承诺的?——种田。 按照扶苏的?设想,他?两辈子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看过猪跑?到时随便地糊弄着锄两下地、刨两下土,就能蒙混过关。 “赵小郎,你可是学子们种菜的?首倡者。若连你都只比划个样子,那怎么?可以?”范纯仁一脸认真。 但是…… 看一眼有半个身子高的?铁锹,扶苏由衷地觉得,范师兄你真的?不是在整蛊我吗…… 第48章 “怎么会呢?” 范纯仁一脸无辜地说道:“祭酒已经决定了, 倘若陛下真能来的话,让你和苏小郎两人去露下脸面。既如此,不会种地可怎么行?” “啊?什么??” 扶苏被吓了一跳, 旋即剧烈地摇头?:让他去官家?面前露脸?到?时候真的不会笑场吗? “不行不行, 我们……”话说到?一半,扶苏又想到?以?苏轼的性子说不定会愿意?, 连忙改了口:“我年纪太?小了, 肯定做不好的。” 范纯仁却点了点他的眉心,循循道:“年纪小又怎样呢?平心而论, 你年纪虽小, 做出的事却连多少?年长者都望其项背呢?” “再说了,你们二人是官家?下恩旨特批入监的, 又是膳委会的一员。你更是首倡者。不让你们露脸, 难道让我等白抢了功劳?你师兄可不是厚颜无耻之人。” “好吧。”话说到?这个份上,扶苏只能不情不愿地点头?答应。他还?真能让范纯仁背大锅不成? 只能现在勤勤恳恳地种田, 然?后?等官家?临行前和他对一对剧本,力保两个人都不要笑场好了! 看得范纯仁又是感?叹:能在陛下的面前表现, 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就算他是宰相之子, 长到?这么大也只见过官家?一次。赵小郎年纪轻轻, 竟然?毫不贪恋,何其宠辱不惊的心性啊。 感?叹归感?叹,范纯仁拿起?齿耙, 递给扶苏时却毫不留情:“来, 把这块地翻了。使不上力的时候, 叫师兄帮你。” 北宋朝通用的农具是曲辕犁与齿耙。按理说,这已经是随着时代进步革新了好几次的农具。扶苏用的时候,还?是觉得吃力异常。 一来他年纪小, 握住比他个头?都高的齿耙就很艰难,何况要用它使力气。二来,国子监内哪有什么沃土,一掀下去全是砂石,摩擦力很大,极为耗费力气。 “咳咳咳……” 等扶苏掀完巴掌大小的土地时,已经满头?是汗、气喘吁吁,呼吸之间更是隐有沙土气味弥漫。搞得他现在就想用水冲洗一番口鼻。 他接过了范纯仁递来的帕子:“一开始还?说让监中?学子们亲身体验何为‘粒粒皆辛苦’呢,没想到?我成了第一个知道的。回?旋镖来得可真快啊。” 而且,他只是掀了区区巴掌大的一块地,还?不足一亩地的百分之一。农家?的耕田量更是以?数亩、十数亩计,劳动量更是海了去。 就没有什么更轻省的办法了吗? 扶苏陷入了沉思。 农具外形的革新只能在细节上小修小补。至少?在扶苏的记忆里,一直到?清朝,曲辕犁、龙骨水车什么的都还?是主流。这方面他不是专家?,说不出什么名堂。 倘若换个思路,把农具由木制变为铁制呢?这就要仰赖于冶铁技术的革新了。刚好,听?说西夏那边已经献上了头?年的岁币——铁矿石,回?头?这方面好好打听?一番。 他暗暗将此事记在心里。 “好了。”范纯仁见扶苏半晌没说话,还?以?为他累着了:“既然?已经掀好了,明?天会有其他学子来播种的。我们先去膳堂填肚子吧。” “嗯嗯……嗯?等等?” 扶苏惊觉好像有哪里不对:“范师兄你不是说,自己的田要我自己耕种吗?怎么还?有人专司播种的?那岂不是说,也有人专司掀土吗?” 那他刚才掀的那块算什么? 范纯仁移开了目光:“这,师兄不是怕你御前奏对的时候露馅么?你自己亲身参与了,回?答时也更有底气一些。” 可问题是,官家?根本不会拆他台啊。 帮他圆还?差不多! 扶苏圆溜溜的眼睛一瞪,目光灼灼如炬:“除此之外,师兄你果?然?是想整蛊我吧!对吧!” “……” “师兄,你不说话,我再不跟你好了!” 范纯仁顶着扶苏被背叛的控诉眼神,简直头?皮和良心双重发麻。他这下遭不住了:“咳好吧,其实是李师弟、苏小郎他们的主意?。我只是个从犯。” 扶苏梗着脖子,愣是不说话。 范纯仁有点慌了:“别生气啊,别生气了啊。师兄请你吃晚膳……去相国寺夜市吃,这样总行了吧?” 扶苏发出一声冷笑:光是相国寺夜市就够了吗?他可是很难哄的,要从街市头?吃到?尾才能哄好。 最终,范纯仁以?荷包空空为代价,才赢得了重新和小扶苏说话的机会。他唉声叹气不已:明?明?自己并非出主意?的人,却因直面赵小郎,反成了迁怒的头?号对象。而恶作剧的首倡者,现在不知道在哪偷笑呢。 “吃得开心吗?” 但面对着嘴角沾了油,吃得十分认真的赵小郎,他又不自觉地软下声音,眼神里泛着慈爱的光:“还有什么想吃的么?我去给你买。” 扶苏拍了下小胸口,咽下即将涌起的打嗝声:“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 “真的不用了?” “真的!” 看看他和范师兄手上吧,每根手指都用上,已经塞得满满当当了。连肚子也被食物挤得没有缝隙——就算是装在另一个胃里的甜品也是如此。还?是说,范师兄的癖好就是投喂呢?不会吧? 扶苏沉思了片刻,未果?。 “啊呜”一口,咬掉酱鸭腿上的肉,好香。 嚼着嚼着,他突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对了,官家?他来我们国子监那天吃什么啊?和我们一样吃膳堂吗?” 范纯仁忽然?沉默了。 扶苏半晌没等到?回?答,抬起?头?幽幽地说:“……你们不会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吧。” “怎么会!”范纯仁试图辩解:“只是圣驾到?底来不来国子监,现在监里谁也不能确定。祭酒也说了,让我们先准备菜田的事,旁的不用多想。” “但倘若官家?来的话,他只要还?记得膳补银,就会去现在的膳堂一探究竟。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而且,扶苏更知道,官家?一定回?来。 因为是他亲口求的。 而国子监的膳堂虽然?添了肉菜,又在膳委会的调查之下撤掉了腌菜、改为新鲜蔬果?现炒,付费窗口也在缓慢施工中?……但对于一国之君来说,未免也太?磕碜了。 当然?了,以?仁宗的心性脾气,吃一两顿不合口的蔬饭不算什么,就当是体察民情、与民同乐了。但扶苏自己不舍得啊,这是他亲爹,还?是专程来给他收拾烂摊子的,结果?只能吃没放盐的油腻猪肉,也太?惨了点。 他主动揽了活:“要不然?,这事就交给我吧。” 范纯仁迟疑,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扶苏刚想说,师兄,你是不是不信任我,再拿濮王府的私家?厨房背书。就听?见头?顶的声音传来:“小郎,你会不会太?忙了一点。” 范纯仁掰着手指一件件细算:“膳委会的运行缺不得你、耕田种菜、你还?要日常上课、准备升斋考试。面圣之前,得花点时间准备……会不会累到?你了?” 何止,还?要抽空跟官家?对台本。 还?有个三娘的后?续须盯着。 哦对,休沐日也要陪妙悟上街游玩。 但很诡异,这么多的事情压在扶苏的身上,他却没觉得有什么压力,日子过得相当游刃有余。大概这就是自由带来的多巴胺?扶苏只觉得,比他在资善堂按部就班上下学的时候惬意?一万倍。 “现在范师兄又想起?来我年方三岁了?”他调皮地对着人眨了眨眼:“明?明?师兄自己也一肩挑起?了许多,偏偏只疑心我一人扛不住。” 范纯仁哑口无言:“你啊你……” “罢了,你自行去吧。膳堂的后?厨那边我帮你打招呼,只当你是去灶前耍一耍,给平日的课业减压。” 扶苏高兴得不行:“我就知道,还?是师兄对我好!” 第74章 范纯仁的笑容又真切了许多,殷殷嘱咐道:“你也切记,千万莫用过于奢侈的食材。国子监可不能给官家?留下讨好媚上的印象。就用我们膳堂里平时吃用的那些肉啊、蔬菜啊。最好能做成大锅饭,让学子也能一起?吃上 以?他从父亲口中?听?到?的官家?推测,官家?是不愿意?让膳堂专给他坐一桌饭菜这种事。 这一点,扶苏比范纯仁还?懂:“嗯,我记住了。” “要是你真发明?出什么好菜,不仅能在御前留下个好印象,还?能作为常菜放入膳堂的食谱里。” 但范纯仁自己说完都不信。首先,赵小郎就算再早慧也不至于懂庖厨之事。再者,他也是宰相之子,尝过许多山珍海味的。就膳堂用的最常见的蔬菜、猪肉做的出大锅饭,能做出什么花来? 要是扶苏知道他心里所想,一定会狠狠摇头?:这你就不懂了吧? 宋时的庖厨文?化比之前的朝代更上一层楼,但基本的理念仍是烹饪出食材本身的味道。所以?,但凡是名菜,总需要一些山珍海味为基底,如笋干、鱼脍等等。因为只有这样口感?才能足够独特,成为名菜。 他们尚未进化到?后?世,以?复杂、混合口感?为理念的菜式还?没有出现。 谁说简单食材就不能烹调出好味道? 扶苏的心里,一瞬间闪过了许多道菜名。同时也想好了该怎么报复苏轼和李观澜。 哼哼,范纯仁他已经报复完了。剩下的人,你们就等着被清算吧! 扶苏又咬了口鸭腿,嚼嚼嚼。 没办法,他就是一个记仇的人呐。 - 清晨。 苏轼半梦半醒之间,闻到?一阵浓烈的象棋。他的鼻子不停地耸动,试图分辨香味来自何方。就在越来越重的呼吸声之间,眼皮子一抬,醒了过来。 “赵赵赵赵小郎?……你怎么在我宿舍里?” 苏轼连忙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幸好,是干的。他流哈喇子的丑样没让人看见。但因为前几日伙同范师兄(他坚决不承认自己是主谋)坑了赵小郎,此刻的苏轼,见到?人时还?有几分心虚。 他掀开被子下床穿衣,一气呵成:“你难道不困吗?这么早来我宿舍?” 扶苏心道:困啊,当然?困。 但不早起?,怎么报你一箭之仇呢? 他笑眯眯地说:“我是来给你送早膳的。最近膳堂不是在研发新菜品么?我尝到?一个不错的,就给你筛过来了。” “来,张嘴——” 苏轼下意?识张开嘴,还?没看清是什么,嚼吧嚼吧就咽了下去。下一刻,他终于明?白刚才的香味是哪里来的了。眼睛亮晶晶地抓住了扶苏的手:“刚才那是什么?好好吃!果?真是膳堂做出来的?” 好吃就好。 就怕你觉得不好吃。 但是,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名字? 对于美食家?而言,没有什么是比让他尝到?珍馐之后?戛然?而止、遍寻不得更好的报复了。 ----------------------- 作者有话说:有没有在看我文的高考的同学? 高考加油,给你们打气![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第49章 苏轼用最快的速度穿衣洗漱倒饬自?己, 动作比平时麻利了一倍不止。旋即拉着扶苏的手?,飞快奔向了膳堂。 “赵小郎,你快点呀!” 他朝身?后催促道:“那么好吃的饭菜, 肯定?很快没有了啊, 不能慢,快跑起来!” 也忽视了, 扶苏止不住上?翘的嘴角。 两人匆忙的奔跑带动了一些不知情的路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 都是?一幅气喘吁吁的模样。 苏轼用袖子一把擦掉额间的汗,抓着扶苏的手?, 立刻就去膳堂的窗口问道:“有没有今天新上?的那道菜, 给我?们俩各来一份?” “什么新上?的菜?今天没有新上?的菜啊。” 她?把几样早膳往前一摆一推:“今早就这些东西,你看看你们俩要?吃什么吧。” 苏轼飞快地扫了一眼, 沉默了。 他不死心地又比划了一下:“就是?那个咸鲜的, 有米饭还?有肉香的那个,没有吗?” 窗口的人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样看着他。 苏轼彻底蔫巴:“好吧。” 最后还?是?扶苏点了一堆吃的, 推着苏轼到了座位上?。苏轼还?没放弃,一路上?还?试图巡视师兄们的餐盘。但很可惜, 都没有他想找的目标食物。 “到底叫什么名字啊那道菜!”苏轼哀嚎道, 又抓住扶苏的胳膊不住摇晃:“赵小郎你从?哪里拿来的啊啊啊!为什么就不问一下名字!” 当然?是?自?己做的啊。 至于名字, 说了你也一头雾水吧? 因为它叫——扬州炒饭。 看名字完全看不出原料和做法,和扬州的关系也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更让扶苏讶异的是?,现在的宋朝完全没人想出炒饭的作法, 真是?奇怪也哉。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样 很好吃吗? 等?到真正上?手?实践的时候, 扶苏才明白了。 他先说要?一碗隔夜的米饭, 就遭到了膳堂后厨所有人的注视:隔夜?米饭?你没事吧? 扶苏挠了挠头:“有什么问题么?” “呃,可是?,这位小郎, 米饭隔夜难道不会馊掉么?尤其是?近来天气炎热……还?是?说,您想要?的就是?馊饭?” 啊呀。扶苏一拍脑门。 忘记现在没冰箱了。 所以根本没有人会特意用风干米饭炒菜。 他重新提了一遍要?求:“那就要?一碗水分蒸干的米饭。放在锅里翻炒,加入炒好的鸡蛋和葱花。后厨今天还?备了什么菜,也切成小块,一并放进去吧。” 后厨的人从?一开始半信半疑地照做,再到撒下葱花的一瞬间,所有人都被油香葱香鸡蛋香混合米香的气味吸引住了,围到了锅前。 “这料看上?去五颜六色的,可真好看。” “好吃么,好吃么?” 在扑面的锅气中,掌勺的人先给扶苏盛了半碗(后面成了他吊苏轼胃口的道具),再给围上?来的其余的每个人各分了一勺。所有人都顾不得烫嘴,一口囫囵塞了进去,旋即发?出“唔唔”的惊呼声。 有的人搁下勺子,就两个字:“好吃!” “这种做法,从?前怎么没人想到?” 这其实是?由?于宋朝厨艺的强调“食物真味”,并不刻意追求复杂多层次的口感?。但炒饭不一样啊,一粒大米里可以尝出米香、肉香、葱香、酱香,吃一口等?于一下吃了几道菜,而且丝毫不串味违和,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后厨掌勺之?人立刻看向小扶苏,抓耳挠腮,一脸恳求地说:“赵小郎,那个,陛下他老人家驾临之?日……” “用这个招待他,岂不是?刚刚好?”扶苏帮他补全了下半句:“以后也可以作为常驻菜,给学生们吃。” 整个膳房的人都面带喜色:“太好了!” “多谢赵小郎!” 还?有想给他行礼的,被扶苏眼尖制止了。 他能理解膳房这些人的心态,最近被膳委会的人压力得焦头烂额,又突然?来了个迎接圣驾的任务。好不容易出现了一道惊艳而不奢费的菜,看到了曙光,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得到官家的嘉奖。 他们可不得对赵小郎说一句谢谢么。就算是?一开始对范纯仁派个三岁小孩糊弄他们不满的,这下也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只剩下了完全的叹服。 扶苏怕他们谢起来就没完没了,连忙说道:“炒饭里的菜是?可以更换的,还?可以加酱调味,你们要?不要?多试试,谁能做出最合口的炒饭,最适合呈于御前?” 一句话,激得膳堂后厨之?人斗志四起,立刻就地翻找起材料。看那副架势,恨不得把装调料的木盒剁碎了也扔进锅里,大火翻炒。 扶苏借机悄悄溜了出去,只膳房的头头打了个招呼,两人一起出了房间。外间比膳房内部透气许多,给扶苏带来一丝久违的凉意。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其实,我?还?有一道菜想试试。” 膳房的首领姓白,为人很是?上?道,当即特别激动地保证起来:“赵小郎,您就直说吧,想要?做个什么菜?无论是山珍还是海味,我?都给您买来!” 这可是在官家面前露脸的良机啊,花上?多少钱都值得,就算他自?掏腰包也一样! 扶苏哭笑不得:“不!不是!” 他把必备的原料告诉了白总厨,后者一脸懵:“这?没搞错吧?” 白菘?高汤?肉茸? 这能做出什么花样来?真的能呈于御前? 但炒饭让扶苏的可信度空前之?高。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备好了料,翘首以盼扶苏的下一次到来。与?此同时,后厨的其他人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自?做出了自?己满意的炒饭等?待扶苏点评。 第75章 扶苏一进后厨的大门,就先打了个喷嚏。 “阿,阿嚏——” 他揉了揉鼻子,旋即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不是?吧?你们还?往蛋炒饭里洒了茱萸和山椒?” 难怪后厨的空气这么冲呢! “难道不、不能加么……”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他吃了几十年的炒饭,最多也只见过加一勺老干妈或豆豉酱调味的。直接加茱萸山椒本体的还?是?生平仅见。果然?,还?是?没有被思维定?式的人更有创造力啊。 扶苏舀了一口这诡异的炒饭,咂了咂嘴,味道居然?诡异地不错粒粒分明的米饭里混着椒麻味,不重,恰巧能让味蕾泛起被刺激的涟漪。别人怎么样不知道,但四川人苏轼肯定?会很喜欢。 一提到苏轼,他又想起此人只尝了一口炒饭后抓心挠肝的样子,不由?会心一笑。 “味道很不错,请问可以把配料抄我?一份吗?” 就当是?恶作剧后对他的补偿吧。 “当然?可以!” 扶苏又一一尝过了其他人的配料:豆腐、蘑菇、笋丁、鸡肉、萝卜丁……想到的没想到的,在这里都能吃到。他上?辈子从?未吃过如此口感?复杂的蛋炒饭。 不得不说,祖先留下的菜谱相当有参考价值。扶苏最后敲定?的菜谱还?是?炒饭里的老几样:鸡蛋、葱花、肉丁。这几样食材的软硬度相近,能最大程度保留咀嚼感?的和谐统一,和味道层级的丰富。 不过别的配菜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的。扶苏托着小下巴沉思:要?不然?,以后定?期更换一下菜谱?还?是?说随着时令推出“季节限定?”?尤其是?后者,可是?赶时髦人士的大杀器,味道再猎奇也不缺人买账。 唔,茱萸山椒味炒饭的受众找到了。 “那个,那个。”白总管一脸期盼又忐忑地打断了扶苏的畅想:“赵小郎,您之?前说的那道菜……” “啊,那个啊。”扶苏恍然?回神:“已经都准备好了吗?我?去看看。” 白总管领着他去了另一处地方,按照他的要?求已经准备好了配菜。扶苏尝了一勺颜色浓浑的高汤,咂了下小嘴巴:“鸡汤里是?不是?加了海味啊?” 总觉得鲜得过头了。这时候又没有味精,只可能是?加了别的提鲜的东西。 白总厨不好意思地挠头:“这都被您尝出来了。毕竟是?要?呈于御前的,总不好太过……” 他小心翼翼:“要?是?不合适,那就,换掉了?” 那哪能啊,不然?我?爹吃啥。 “不用不用。只是?这道菜想要?以后端上?膳堂,想节省成本的话就可以只用鸡汤啦。鸡肉还?可以做成别的菜,一菜两用,效率最大化。” 扶苏说完就觉得,自?己为了膳堂真是?操碎了心。 白总厨期待地搓搓手?:“都听你的,赵小郎。” 因为现在用的都是?土灶台,扶苏踮着脚勉强能看到灶锅的边边,但让他自?己炒就未免强人所难了。一切都得遥控白总厨来操作。 “圆白菜煮熟,剥出最软嫩的菜心,边缘剪成莲花的形状……好吧,你非要?说是?菊花也行!鸡肉茸加水调匀,倒进冷掉的高汤里,然?后倒进锅里温一会儿。” 在两人的注视当中,原本近似乳白的高汤慢慢变得透明,最终清澈得如同一汪水。 白总厨双眼发?直,已然?看呆了。 他结结巴巴:“小郎,难道说这、这就是?要?给官家展示的东西?” 甚至心里有点惶恐了:这恐怕是?权贵人家私厨中累世不外传的菜谱了。赵小郎将之?拿出来给国子监,真的没问题吗?不会挨家里一顿毒打吧。 扶苏却说:“这才哪到哪呢。你试试,把汤舀出来浇到菜心上?呢。” 白总厨连忙照做。 一开始还?无事发?生,只有他暗暗感?叹:清澈如水的鲜汤配上?白皿,居中一朵含苞待放的黄菊花。这哪里还?是?菜,堪比文人作画。光是?卖相,就足够在御前狠狠刷一波印象分了。 但很快,震碎人眼球的一幕出现了。 袅袅如雾的热气与?鲜香气中,一直含苞待放的白菜竟然?像活过来似的,缓缓地舒展了第一层花瓣。旋即,随着热汤越浇越多,一层又一层宛如莲花般完全绽开了。 最后一勺高汤舀尽的时候,花蕊完全绽开,漂浮在高汤做的水面上?颇有亭亭玉立之?姿。与?此同时,合不上?的还?是?白总厨的嘴。 他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作为庖厨一行,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汴京酒店之?多,厨艺比拼何?其之?卷?然?而,光凭眼前这道菜,就足以成为名店的招牌,吸引一批又一批的喜爱风雅的文人学子,保上?主家十年富贵也绰绰有余。 “这菜叫什么名字。” 扶苏的虚荣心空前满足,挺着胸脯得意洋洋地说:“开水白菜!” “……” 然?而,他没等?到吹捧,只得到白主厨惋惜的一瞥:菜哪里都好好,小郎人也哪里都好也好,就是?唯独这取名的水平……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啊! ----------------------- 作者有话说:理论上浇汤是个技术活,这里就当金手指了。 扶苏说要有花,于是有了花。 第50章 白总厨尽可能委婉地劝道:“赵小郎, 您要不,再斟酌一下?呢?” “毕竟,是要给官家吃的?呀。” 给官家吃怎么了? 开水白菜可是国宴菜, 不是刚刚好吗? 扶苏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你是说, 我这?菜的?名字取得?不好听??” 白总厨沉痛地点头。 扶苏如遭雷击:“那炒饭呢?是不是也太俗了?” 白总厨又被?吓了一跳,失声道:“什么?您真的?打算直接叫炒饭, 端到官家的?碗里!?” “怎么了, 有?什么问题么……那碎金饭呢?好吧,我知道了, 也不行。” 碎金就是炒饭里的?鸡蛋, 就和把白菜叫作白玉一个?道理,是来自底层人民的?自我安慰。皇帝能没见过碎金什么样么?还不如起个?更文绉绉点的?。 扶苏沉痛地捂着小脸:实用主义者搞不懂你们宋人的?文雅含蓄风, 还真是抱歉啊。 他蔫巴巴的?:“知道了, 我会找人商量看看的?。” 扶苏用食盒各自打包了一点食物做样品,径自去找了范纯仁。这?位是他研发菜式的?知情人, 而?且是土生土长的?宋人。自己想不出的?文雅名字,或许能找他帮忙呢? 到了范纯仁常去的?地方, 却被?告知本人不在。 “范兄他似乎去了梅博士那儿了?” 梅博士?梅尧臣? 扶苏眼前倏然一亮, 行礼道谢:“多?谢师兄相告!” 梅尧臣可是北宋的?大诗人。给区区两道菜起名, 肯定不在话下?。 扶苏拎着有?点分量的?食盒,走得?摇摇晃晃的?到了梅尧臣办公室大门口。他本想把气喘匀再推门进入,这?样有?礼貌一些。结果?在门口都?听?到了什么? “你这?首新作, 倒是有?些意思, 清新疏阔, 不似你往常风格,最近发生了什么?” 范纯仁含笑?的?声音响起:“或许是……近日与两位小友多?交往了些?” “那两个?小子,哼!” “我不待提名字, 先生似乎已经知道是谁了。想来那两人给您留下?的?印象一定也不浅吧?” 好像和自己有?关? 扶苏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还以为梅尧臣要批评自己一番。但后者竟没对范纯仁说什么“你少与他们交往”云云,转而?逐字逐句点评起范纯仁的?文章来。他一边深入浅出地点评,偶尔穿插讲解一些科考的?知识。范纯仁听?得?极为认真,不时?附和一两句,间或提出自己的?疑问。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扶苏也听?得?直入神?,毕竟梅尧臣的?诗文水平当世前几?,听?他的?讲解,直令人生出醍醐顿悟之感。一篇文章讲完,扶苏还兀自沉浸了一会儿,在脑海中缓缓整理着思绪。 他正犹豫要不要趁着空档推门而?入,就听?到里间传来一道傲娇的?哼声:“休息好了么?好了就进来吧!” 扶苏尴尬地挠了挠头:什么啊,难道一开始偷听?就被?发现了么? 他低头拎着食盒,摇摇晃晃进了梅尧臣的?书斋。还没行学生礼,就听?到梅尧臣冷不丁来了一句:“你也是来请老夫点评诗作的?么?” “!!!” 扶苏三连否定:“不是!没有?!” 他生怕梅尧臣接一句“那你现场来一首吧”,主动把路堵死:“而?且,梅先生你知道的?,我哪里会作正经的?诗?我只会做打油诗而?已!” 第76章 梅尧臣皱眉:“你若不算,大宋也不知道有?几?人能算……罢了,既然你不是为了找老夫看诗的?,那又所为何事啊?” 不会又有?什么玩意儿要送他吧? “呃,那个?……” 扶苏话说一半,小眼神?不自觉别到范纯仁身?上。透露出的?意思很明显:我是为了人家才来的?。 梅尧臣的?脸一下?子黑漆漆的?。 范纯仁则别过脸去,疑似是在憋笑?。 “罢了罢了。”最后解围的?还是好心的?师兄:“若小郎你真能作诗如打油一般,梅先生也不会一见面就问你新作了。对了,你怎带着个?这?般大的?食盒来的??是给官家的?菜品定下?来了,找我商量么?” “对对对!”扶苏连忙跟着转移话题:“菜是和后厨商榷好了,只是还缺一个?响亮的?名字。我想拜托师兄你,还有?梅先生,一起帮我参谋。” 他一边说一边把食盒里的?样本取出来。范纯仁说“我来帮你”也上手帮忙。蛋炒饭一取出来的?时?候他就愣了下?,动了动鼻子:“好香。” “是吧是吧。”扶苏小嘴开心地一咧,又小心翼翼掀开开水白菜的?汤盅,取出一勺清汤喂到范纯仁嘴边:“师兄你再尝尝这个!” “还有?梅先生,您也尝尝!” 几?乎同时?,两个?人被?清汤鲜得?眯了一下?眼睛。再定睛一看,这?汤竟然并不似乳白胶质,反清澈如一泓泉水,都?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听?到菜的?名字后,又同时露出无语的表情。 梅尧臣直言不讳:“怪道你还要专程找一趟你师兄。” 扶苏的大眼睛仿佛在发光:“所以,梅先生,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为了提供更多?的?参考,他还把两道菜的?大致工序讲了一遍。范纯仁自是惊讶不已:“岂不是说,这?白菘浇上清汤后,犹如莲花绽于水中了?” “对,其实切成小段浸在汤里就很好吃了。”毕竟这?道菜主打的?就是视觉上极简和味觉上极繁的?反差:“但毕竟是官家嘛,我就多?想了一个?花头。” “那不如就叫‘净水浮香’,如何?” 范纯仁说完就摇头:“这?个?起得?不好。” 嗯?不好么? 扶苏反正觉得?很好:一听?是自己去饭店,看到了既不敢问,也不敢点的?菜。但宋人偏偏很吃这?一套。 梅尧臣抚须表示赞同:“有?意无境,失之于气象。” 他沉吟片刻:“不若叫……‘玉盏承露’?” “不愧是梅师!‘承露’取汉武五柞宫中承露台的?旧典,白菘修成莲花之态,更承清汤雨露,恰合玉盏之姿。同时?还暗合了咱们国子监沐浴天恩之意。” 听?得?扶苏嘴角直抽:真是服了你们宋人了。 “那蛋炒饭呢?” 这?个?就没什么难度,几?种食材,也没有?开水白菜里独有?的?莲花意象需要强调。范纯仁张口就来:“金缕雪、五瑞烩珍、碎玉浮香……” 扶苏连忙打断施法:“就最后一个?!我好喜欢!” 他生怕范纯仁不满意,再想出个?颂圣的?版本。本来就要和官家努力表演了,再加上莫名其妙的?颂圣桥段,他是真的?害怕自己到时?候笑?场。 范纯仁舔了舔嘴唇,似乎意犹未尽。但毕竟菜谱是扶苏提供的?,一切都?由他说了算。两道菜的?意思就这?样定了下?来。 扶苏又问:“对了,官家什么时?候来?有?消息了么?” 范纯仁:“官家只说会来,时?日却未定。” 扶苏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也该等我们菜长出小苗苗了再来吧?” 范纯仁不自觉瞥了小扶苏一眼。 他还记得?,祭酒跟他讲起关于官家的?时?候曾说过,自己的?奏折上达天听?的?次日,就得?到了御笔批复。 按照朝廷和官家处理国事的?优先级,这?是几?近不可能的?事情。一定是有?人提前和官家打过招呼了。 而?这?个?人选,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 敢打包票的?赵小郎。 或者说,是他背后的?宗室势力。 今天听?到赵小郎的?嘀咕声之后,范纯仁更觉得?有?一丝恻然之感:听?小郎说话的?口气,怎么好像想让官家哪天来,就让他哪天来似的?。 旋即自己也被?这?想法逗笑?,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呢? “那菜的?名字就定啦,多?谢梅先生和范师兄。”扶苏收拾着空食盒,准备撤退:“那我就……” “慢着。”梅尧臣说。 扶苏:“?” “梅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光是口头感谢可怎么够?你要是诚心感谢老夫,不如就写一首诗纪念一下?你做菜之事罢。” 扶苏大惊失色:“……啊?” 做菜的?经历有?什么好写成诗的??感谢又为什么要用诗来还啊?是糖画不够甜吗?说到底,您老人家为什么会对我写诗有?这?么大执念啊? 也许是他表情太过明显,心事写在了脸上,梅尧臣又“哼”了一声:“还不是见你是个?可塑之才!” 唉,早知道当初就不一念之差,硬出风头了。 扶苏倒不是对梅尧臣对自己的?看重不满,相反,他真的?很感激。只是,自己是个?活过两世的?人,披着小孩的?外表充作神?童,实在有?些厚颜无耻了。 范纯仁又来解围:“作诗不成的?话,作文章呢?” “作文章!” 扶苏秒答。 文章,他可太会作了。题材不限内容清晰表达完整不少于800字的?,他闭着眼睛都?会写。 梅尧臣勉强表示了同意,毕竟文章才是科举必由之路。他反复强调:“写完之后,一定要拿给老夫看啊。” “嗯嗯嗯!” 扶苏在回宿舍的?路上,特地去了一趟国子监开辟的?菜田,有?些地方施了农家肥,不十分好闻。他只好捏着鼻子站在菜园的?边边上眺望,有?的?地方已经可以看到些许冒头的?青翠绿色。 他回到宿舍,从抽屉里抽出写着“儿啊,我啥时?候能来你们国子监”的?信,在反面回复道:“爹啊,你现在想啥时?候来都?可以啦,我种的?菜苗已经冒尖啦!” 嗯,扶苏厚颜无耻地把自己犁了地松了土的?的?那片菜苗,称作是他种的?地。 不过关于两道新菜的?事,扶苏只字未提。就连备料都?是国子监膳堂后厨出力,没过禁中膳房的?手。 这?样的?话,到了当天,就能看到整整两个?被?新菜色震惊到的?人了,嘻嘻。 ----------------------- 作者有话说:50章啦,以后改成0点前更新[竖耳兔头][垂耳兔头] 第51章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士之成者,唯德与才。德才育者,独学与教。尔国子监掌大宋庠序之化, 朕闻其学子堪为风纪表率, 心大慰之。兹择吉日,亲临监学、观瞻讲筵, 以彰国朝尊道重教之意。” 宋朝不像后世?, 没有公开?课这回事。仁宗发了圣旨说要来国子监视察。但他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 没说具体哪天有时间呢, 祭酒杨安国只好吩咐下去?,让监里随时准备着迎接圣驾。 国子监的?风气为之一清。 具体表现为, 从充作闹钟的?大公鸡打鸣开?始, 到夜色降临为止,扶苏走到哪里都能看见平日罕见的?风景:有cos楚狂人慷慨吟诗的?、有手握圣贤书高声朗诵的?, 有三二成群、激情慨然议论国事…… 不知道的?,还以为现在?是?魏晋南北朝呢。 平时也没见你们这么认真啊? 唯独他身边有一个?奇葩, 一点儿都没有即将见到官家的?紧张兮兮, 每天只知道抓着他威逼利诱、软磨硬泡:“赵小郎, 好小郎,你就告诉我那道菜叫什么名字吧!” 毫无?自己才是?年长者的?错觉! 一连过了好几天,苏轼总算是?回过味来:赵小郎既然有能力把那好吃的?塞到他嘴里, 又怎么会不知道它的?名字呢?一定是?他故意在?使坏, 勾出自己的?馋虫。 至于为什么呢?苏轼自己琢磨了一会儿。没琢磨出来。但是?当赵小郎站在?菜苗地?边上, 对他露出森森微笑的?时候,苏轼一个?激灵,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再也不敢得?罪人, 堆着笑、殷勤地?接过水瓢,乖乖给赵小郎的?菜苗地?浇起了水:“你别生气了啊,小郎,这些活放着我来做,我来做?” “哦?你是?什么事得?罪了他呀?” “还不是?当初出主意诓他种地?、想?看他出丑……” 苏轼一边浇水,一边顺嘴回答,说完才觉得?不对劲。这人谁啊?怎么是?从没听过的?声音?他连忙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靛蓝色儒生长袍,文气彬彬、气质清贵而威重的?人正看着他,笑眯眯地?问道。 第77章 “你是?谁?”他心里有些警惕,但也有些奇怪。现在?的?拐子会猖狂到直入国子监么? “朕、我是?来国子监探亲之人。偶尔路过听到小郎你的?话?,一时有些好奇罢了。从年龄来看,你就是?相国寺勇退西夏使臣的?苏轼、苏小郎么?” 被人当场认出来,苏轼很有些高兴:“对,没错,就是?我!” 肯定不是?拐子,拐子哪里会关心圣旨? 又热情地?问道:“你是?要探谁的?亲?我帮你去?找吧,国子监的?人我都认识!” “多谢小郎你的?好意,不过人我已经找到了。” 来人对着他的?身后挥了挥手:“肃儿,过来。” 他笑着说:“怎么见人还躲了呢?” “您怎么一个?人就过来了?也不让人准备准备?”扶苏“哒哒”蹬着步子跑来了:“今天不忙吗?” 文士含着笑蹲下身,一手抚过扶苏柔软的?发顶:“还好,不算很忙。毕竟是?答应过你的?事,朕……我说什么也要做到吧。对了,怎么不喊人呢?” 扶苏的?嘴巴张了张,像是?要喊什么,又吞下去?了。 他看了苏轼一眼。掉马也无?妨。 于是?奶声奶气道:“阿爹。” 仁宗满足地?应了一声:“嗳。” 苏轼,苏轼的?眼神已经死了。从一开?始陌生人和赵小郎的?互动中他就能感觉到两人关系非凡。最后这一声“阿爹”更是?击碎了他所有的?侥幸。他刚才做了什么?当着人家爹的?面?交代自己欺负儿子的?事实。 好尴尬,好尴尬。 身为社交恐怖分子的?苏轼,生平头一次想?在?菜苗地?里挖坑,把自己整个?埋进去?。他手里的?水瓢颤颤巍巍,僵硬地?行了个?礼:“……濮王殿下安。” 说完之后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嗯?之前不是?发现赵小郎是?八王爷的?私生子么?这个?爹又是?从哪冒出来的??难道是?八王爷的?某个?儿子,赵小郎其实是?八王爷的?好大孙? 扶苏听了却没绷住:“噗。” 仁宗的?面?部微妙地?抽动了一下,竟是?没有当面?反驳,只含糊地?说道:“我今天非是?以此?身份来的?,你不必对我行此?礼。” 他属于实话?实说,苏轼听着就是?另一个?意思?了。他刚松了一口气就听人追问:“所以呢,你想?让肃儿出丑,他果然出了吗?” 苏轼:……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直到小扶苏欣赏够了苏轼的窘态,才轻咳一声为他解围:“可不是?么,他出主意,让范师兄懵我,让我用齿耙犁了好久的地。阿爹,你是?不知道,齿耙有这——么长的?,我拿着转个?身都费事。” 苏轼惊恐地?瞪大眼睛:赵小郎,你居然借机告状!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宗室无?视法纪、欺压良民的旧例。难道说,今天就要轮到他了么? “不过,喏,阿爹你看,这块地?就是?我犁的?,现在?菜苗苗已经长了这么高呢!还有远处的?,都是?我们国子监的?学生自己亲自种的?。” 仁宗讶然不已:“这么多?全部是?亲自耕种?” “对呀对呀。是?我的?提议,由范师兄主持,监内师兄们课后齐心协力种出来的?。怎么样,厉害吧?” 至于是?被“官家会看到”的?大饼引诱的?真相,就不必说出口了。他自己解决了膳委会的?危机,官家能见到思?念的?儿子,祭酒杨安国收获了政绩,国子监学生们有面?圣的?机会,膳堂还喜提两道新菜。 仁宗自然是?激赏不已:“朝读圣贤书、夕躬耕农事。知行经济,两相得?宜啊。”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但仁宗没注意,不如说,他已经进入了皇帝的?状态大发感叹之词:“一粥一饭、来之不易。朕每年春时亲行农事,方才悟得?此?书上写明?的?道理。从此?爱惜民力,不敢稍加靡费。倘若监中的?学子们亦能通过此?事悟出一番道理,将来出仕入宦,必能怜惜百姓……” “官家!” 远处的?脚步声兑换成乌泱泱的?人影。定睛一看,原来是?祭酒杨安国,领着国子监几位博士,百余学子们都到了,正给白龙鱼服的?官家行礼呢。 “微臣杨安国不知圣驾降临,迎驾来迟。臣惶恐万分,请官家降罪!” 仁宗的?吟唱被打断,挥了挥手:“都起来吧。” 他面?上含笑问道:“朕方才问过赵小郎,他说这片地?都是?监中子弟亲自耕种,此?事是?真还是?假?” “回陛下,赵小郎所言句句属实。” 旋即,杨安国就开?始介绍起的?种地?的?根由和始末。从响应官家“膳补银”的?号召,成立膳委会成立讲起,到裁撤腌菜、再到监中学子纷纷种菜贴补膳房。当然,他和扶苏一样,国子监内险些暴动没讲,画饼的?事也没讲。 听得?国子监的?子弟们都暗暗挺起胸脯。 没错没错!祭酒说的?就是?我们!我们就是?这么爱读书又明?理、亲自耕作宛如宋之颜回! 全然忘记自己当初听到走漏的?风声时,是?如何不满埋怨的?。 仁宗听得?更加满意不已。 当然,除了满意国子监外?,更多对他的?儿子。膳补银是?谁争取的??膳委会谁成立的??种菜补贴的?倡议谁提的??地?上的?菜苗苗(虽然只有一小块)是?谁种的?? 还不是?肃儿,他赵祯的?儿子! 他脸上的?笑意更加真切:“你们是?国朝未来之梁,都能如此?懂事,满朝文武亦没有落后之理。这样吧,朕明?日就下旨,命令有司效仿你们,专辟一处‘育秀园’,亲历农事,更能体恤民生。” “呃……” 有司?整个?大宋衙门都要种田了? 祭酒想?说,这就不用了吧? 可以预见的?是?,只要这道圣旨一下,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国子监都要背后挨人骂了:你们想?上进可以,别带上我们啊! 但杨安国转念一想?,被背后骂一骂又如何,名声、好处还不是?国子监他们收尽了?而且,连官家每逢春日都要亲自耕种,皇后也要养蚕缫丝。你就那么金贵,一块地?也种不得?啊? 他立刻转悲为喜,领着博士、学子们开?开?心心向皇帝行礼。 官家、学子、祭酒都其乐融融。只有一个?人受伤的?世?界形成了。从那声“官家开?始”,他就陷入了呆滞,曾经机灵的?双眼殊无?身材,仿佛信息过载被卡死机了。 扶苏抿着嘴,好容易没有笑出声。见四周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朝着苏轼比了个?手势:“嘘——” “要帮我保密哦。” 他还没玩够(划掉)没做完事呢! 苏轼被这句话?唤回了神智,看向扶苏的?目光既有惊愕也有恍然,更多是?被瞒着消息的?义愤。他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你,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扶苏不怕。 扶苏当然不怕。 “你要是?说出去?了……那个?好吃的?东西,你就再也没办法?吃到了。” 苏轼握紧了拳头,满脸不可置信:赵小郎,我从前看错了你!你好歹毒的?心肠! 这不正中了他的?死穴么? 被小伙伴那样的?目光瞪视,扶苏自己也有点心虚。刚才的?几句台词是?不是?有点太像反派了。 他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又正色严肃道:“不过,你要是?帮我保密的?话?,今天就可以知道。” 苏轼的?眼神倏然一亮。 看在?那不知名美味的?份上,他……帮人保守秘密,也不是?不行! 直到坐到膳堂的?桌前,看着人手一份的?膳堂新菜“碎玉浮香”被端到自己面?前的?时候,苏轼才意识到,自己又被骗的?。 明?明?他不管做什么,今天也可以吃到! ----------------------- 作者有话说:局部掉马了[墨镜] 第52章 碎玉浮香, 也就是扶苏“发明”的蛋炒饭,从大铁锅中被盛到?了官家和每个学生的碗里。因官家是突然驾临了国子监的,膳房得到?消息后就匆匆忙忙地开始备餐。 现成蒸的米饭十分?湿润, 不够粒粒分?明, 他们就用蒲扇子掀起大风,使整锅米饭快速风干。又?为了快速出餐, 用了大火翻炒, 使得整锅炒饭锅气弥漫,可谓超水平发挥。 反正?扶苏刚吃一口, 就悄悄对白?总厨举起了大拇指。 白?总厨的心立刻放下了大半。 更别说苏轼, 发现自己被蒙骗了两次之后,干脆把炒饭当作赵小郎。用力挖了一勺, 恶狠狠塞进嘴里咀嚼。 没过两秒, 就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第78章 怎么会比他第一次吃到?的时候还要好吃? 作为一个小小的老饕,苏轼对品鉴美食颇有心得:美食往往第一口最令人印象深刻。往后都不及味蕾初绽时, 脑海中浮现的惊艳。 但碎玉浮香可不一样。他今天吃的比记忆里好吃,嘴里嚼了几口, 比初送入嘴中更上一层楼。 白?菜清甜、鸡蛋醇馥、肉丁软韧, 又?有粒粒分?明的米饭作为底, 配上味道充足的酱料。简直是越嚼越丰富、越有味道。他“咕咚”一口囫囵咽下去后,又?往嘴里扒了几口。 一口气,就让碗见?了底。 苏轼抚摸着?鼓起的小肚子, 看着?光亮见?底的碗, 脸上的表情分?外严肃:苏轼啊苏轼, 你要有点骨气啊!别忘了,赵小郎可是整整戏耍了你两回! 你可不能因为区区一碗饭,就给他好脸色! “怎么样?好吃吗?” 苏轼下意识回答道:“好吃。” 嗯?不对? 怎么是个软乎乎的声?音。 他立刻抬起头, 径自对上一张白?糯团子似的小圆脸,表情扭曲了一下。 旋即四下张望一番,压低了声?音:“回成王殿下的话,当然好吃了。” 哎呀,没有不理人就好。 扶苏第一怕的就是苏轼不理他。第二怕的就是苏轼用君臣的生疏口吻和他说话。现在这样阴阳怪气一点,反而有救。 他立刻挤挤挨挨凑近了人,嘀嘀咕咕说道:“抱歉啦,苏小郎,我也是有苦衷的。你听我解释。” 扶苏拿出了自悟的撒娇本领,刻意睁大眼睛,使自己看起来十分?无辜。 “一开始,我真的没有想骗你的呀。濮王府是我唯一方?便收信的地方?。那个时候,我也没说自己是濮王之子对吧?而且你想想,若我自称是成王,你还能放心和我说话吗?” 这倒是。苏轼心想。 他和他爹都是一介白?身,上京纯为了游玩。遇到?官家唯一的亲子,自然是惶恐又?避之不及,生怕给自己惹上祸患。哪里还有日后通信的机会?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苏轼突然眯起眼睛:“那你是为什么要认濮王为父,来国子监呢?而且官家居然也同意?” 他有点不可思议地想到?—— 不会是为了我吧? “当然是为了你呀!” 扶苏一眼看出苏轼的想法,顺水推舟,成功把人的毛给捋平了。 除此以外真正?的原因也不妨告诉他,“当然也是为了整肃一番国子监的风气。不瞒你说,张及甫的事,若非我亲身经?历过,真不敢相?信国子监还有这样的学生。” “而且,偷偷告诉你一件事……” “现在的国子监里,除了官家,知道我的身份的只有你一个人哦。” 苏轼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他悄悄环视了膳房一周:“祭酒、范师兄、梅先生……他们全都不知道?” “全都不知道。”扶苏说。 苏轼的脸上久违地漫出了一阵笑影。 知道赵小郎身份的时候他纠结过的。毕竟人家身份尊贵,自己身份低微,想要心中毫无芥蒂自然不可能。但转念一想,赵小郎从未对他摆过什么成王殿下的架子,从来都是以友人居之,他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蛋炒饭一入口,他的气更消了大半。再听了解释,又?被类似于“我和你才是天下第一好”的说辞暴击,早把先前?的负面情绪抛了干净。 “好说!我肯定帮你保密!”他承诺道。 扶苏微张着?嘴,无奈地笑了笑。苏轼未免也太可爱太好哄,让他都有点愧疚了。自己准备的杀手锏——那份四川口味的蛋炒饭方?子都还没用上,就已经?被哄好了。那他还要不要给呢? 苏轼忽然正色道:“哦对了赵小郎,其实,我也有对你不住的地方?。” 扶苏心中忽然不妙:“……什么?” 苏轼用比刚才更细如蚊蝇的声音说:“其实,我一度以为,你是周王殿下之子。” 八王爷? 扶苏一瞬间大惊失色:“可、可我们俩也没有很亲昵地相?处吧?明明是普通地做客来着?!” “咳,那不是,你名义上是濮王之子么?我就以为,以为你是……什么的。” 扶苏失去了追问苏轼省略了什么的勇气。 他一把捂住苏轼的嘴巴:“好了,不要说了。最重?要的是永远别让官家知道,记住了么?” “唔唔,嗯嗯嗯。” 苏轼眨着?眼睛,无辜地点头。 一被放开嘴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显得忐忑又?兴奋:“成王殿下,你快告诉我,他应该不会责罚我的?对吧对吧?” 那可是心怀天下的官家,不是睚眦必报的宗室 “当然不会,你放心好了!” 扶苏刚想炫耀两句仁宗的宽仁,就被当事人猝不及防点了名。 远处的仁宗站着?,面前?摆着?一盘修剪成莲花的白?菜,笑眯眯地对他招手:“朕听闻,国子监发明了一道菜待朕品尝,是真是假啊?” ……道具都摆面前?啦,还能有假不成。 “回官家,确有此事。” 好奇怪。之前?还没人知情的时候,他和官家怎么双簧都不尴尬。但被苏轼知道了,就浑身刺挠,怎么回事? “回官家,这菜名为‘玉盏承露’。菜色精华不止色香味,还在视听闻。您请看好了。” 扶苏这句话不止是提醒官家,而是让膳堂里的所有人都看好了—— 魔术表演要开始了。 因为清汤的温度过高,他不能亲自操作,得由?白?总厨代劳。加之扶苏并非第一次表演魔术,早就试验过数次确保成功率了,他的心情很平静。 但在众目睽睽下,“淡色莲花”在“清澈泉水”上缓缓绽开之后,满室不可思议、几近轰鸣的惊呼声?,又?让他诡异地生出一些满足。 “这能吃?” “自然能,不信您尝尝?” 官家用汤勺轻舀一勺“泉水”后,缓缓送入嘴中,咋眼睛倏然瞪大:“竟然如此之鲜!” “什么?竟然不是清泉水吗?” “还以为只是花样……原来真的是菜?” “赵小郎到?底如何做到?的?” “他本事可真多?!” 类似的惊呼声?、议论声?不觉于耳。 膳堂旋即端出玉盏承露,哦不,开水白?菜青春版。白?菜芯没裁成莲花状,而是被切成指节长的小段,任其在白?底盅中沉浮,如莲叶泛舟,赏心悦目之极。 监中学子们都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入口,虽然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清汤的鲜度还是超乎他们的想象,险些被鲜掉了舌头。嫩嫩的白?菜更是十分?清脆爽口,叶上沾着?丰沛的汁水,一点也不油腻。 膳堂中稍稍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埋头品尝着?美食。更有人心中琢磨着?,就算为了这两道新菜,不去夜市打牙祭,来膳堂搓一顿也很值得。 但很快,仁宗的一句话,让气氛达到?了高潮。 “‘朝饮木兰花露,夕餐秋菊之落英’,当如是乎?此菜虽名曰‘玉盏承露’,不禁令朕思及古之君子。监中生员膳食如此,真是羡煞朕也。” 听!到?!了!么! 官家可是亲口认证了的。以后,吃这道的人就是“古之君子”风,而他们的膳堂更是连官家都要称羡之处!来,以后一日两餐……不,一日三?餐都要来! 扶苏的心情比刚才表演时还要激动?,看向官家的表情简直在发光:天啊!官家,你真的是我亲爹啊。一句话就解决了我苦恼了许久的问题。以后还怕膳堂入座率不高么?不存在的,以后人家天天来,抢着?来! 仁宗冲着?儿子得意地笑了笑。 他为君已有数十载,早就见?惯了底下官员扯虎皮做大旗的功夫。那天夜里,儿子写在脸上,但赧于说出口口的心思,他又?焉能看不出来?怎会不满足? 他对着?远处做了个口型。 ‘怎么样?阿爹说得还不错吧?’ 扶苏点头连连:不错,简直太不错了! 让他的kpi能120%完成。 他也回了个口型。 ‘够惊喜了吗?’ ‘够了,简直太够了!’ 仁宗何尝不知道呢?原本的玉盏承露,做成普通汤菜就十分?美味,就像碎玉浮香。为何偏偏要裁成莲花,又?设计成戏法,用热汤浇灌,噱头十足。还不是为他这个当爹的一饱眼福? 此刻,父子二人的心情空前?一致。 “有父/子如此,夫复何求啊?” 待他坐下的时候,苏轼兴致勃勃地问道:“嗳,成王殿……算了,我还是叫你赵小郎顺口。赵小郎,你和官家莫非是商定好的吗?” 扶苏问道:“什么?” “就是刚才。难道你和官家提前?对好词儿了?官家一次性解决了两大难题。既不用愁菜田垦不起来,也不用怕没人来膳堂吃饭。一举两得、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啊!” 第79章 “没有啊。”扶苏实话实说:“其实就连我也不知,官家什么时候会来。” 他只是说了一个大致的时间段。 “刚才那些话,我们也没商量过。是官家自己想说的。” “什么什么?”苏轼十分?吃惊,旋即感慨不已:“那你们未免也太默契了。” 但转念一想,官家本就是纵容赵小郎捏造身份,认别人为爹的人。 ……好像也不奇怪了。 扶苏一下子笑了起来。颊边漫起两个梨涡。他刚才说的话,不就是为了听这一句夸赞嘛? “对啊,我们父子就是很默契呀。” 说这话的扶苏丝毫不知道,几个时辰之后,他到?底会经?历什么。 - “朕可是听闻,扶苏,你说,你与一个人十分?默契?呵。” 一道久违的,许久不声?音响起。 平静无澜,却隐隐夹杂着?火/药味。 扶苏突然不敢看来人的脸。他环视着?四周,这里已经?不是他熟悉的国子监。营帐外,上州的北风呼啸,鹅毛大雪簌簌下着?,比以往更大,更冷。 “怎么不说话了?” “……” 扶苏不禁两眼一黑:哦不,饶了我吧! ----------------------- 作者有话说:喜闻乐见[墨镜] 第53章 说实在的, 每次和始皇帝相会于梦中?,都是上?州风雪营寨的背景,扶苏已经十分熟悉。但他悄悄眯一眼愈发呼啸的无情风雪, 就知道自家爹的心情十足地?不?好。 也对?啊。 任谁远征视察完领土归来, 拖着疲惫的身躯,想关心一下许久不?见的儿子, 迎头就碰上?这样一句话, 心情都不?可能好得起来吧? 更何况,真相才是快刀。 他和父皇之间的默契确实, 咳, 比较一般。 要是好的话,也不?会有“矫诏自戕”发生了。也难怪父皇听了那?话锥心。 但扶苏清楚地?知道, 他和父皇业已分隔在两个时?空, 往后?只会聚少离多,再难像第一世一般想见就见, 想不?见就不?见。以父皇的理智程度,绝不?会想不?透这一点。 上?一次见面时?, 他更曾承诺过, 绝不?强求他抛却此世的血亲, 独独认自己一个父亲。 就像仁宗为了他变革大宋的宏愿,愿意让他名?义上?认濮王为父一样。 他的两个父亲,在爱他这一点上?何其相似。 所以, 既然已经享受到了双倍的关爱, 只是偶尔一点小小的牢骚吃味, 做儿子的当?然有义务解决。不?就是老父亲被扎心了么!哄一哄又算什么呢?儿子哄父亲,天经地?义啊。 闭眼,深呼吸, 睁眼。 我可以的。 “父皇,你总算回来了。” 扶苏凝望着秦始皇:“每回做梦前,我都在想,今晚能不?能见到您,今天终于见到了。” “……” 一句话,就把千古一帝的气势消磨了大半。尤其是扶苏他有一双极为清澈的眼睛。三岁幼崽时?期,乌溜溜的又圆又大像只小鹿,让人心都化了。 可他现在是青年时?的形貌,秦始皇见惯的样子。话里话外的真挚诚恳,配上?那?双澄澈的、动人的眼睛,简直是秦始皇究极对?策卡。 “你毋要转移话题。” 秦始皇眯了下鹰眼,显然很明白儿子的小心思:“朕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你到底……” 扶苏却说:“但我也攒了许多的问题,一直等着见面的时?候问父皇您。” “而且是关乎山河收复,行军打仗一事,遍览身边人,只有您才能回答的。” 秦始皇:“……” 秦始皇:“…………” 就算知道是儿子是故意这么说,专门为了哄他的,他也不?可避免地?有一丝心疼和窃喜。 扶苏说得对?啊,被迫诞生在一个积贫积弱、军备松弛的国家,四周皆是龟缩国门之徒,想求问兵道却发现求助无门。始皇光想一想那?画面,就克制不?住地?心软了。 还有谁能帮他? 还不?得是一度灭过六国的自己! 但秦始皇还是不?想让扶苏太过得意。他用鹰眼轻睨了人一眼:“呵,胆子肥了,你父皇的话也敢当?作耳旁风了。” 扶苏心虚地?目移。 嘛,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很老实,一脸诚惶诚恐地?解释,父皇你听我说啊,我那?句话不?是那?个意思……这样,反而让彼此都不?开心。 但是现在,他蜕变了嘛。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父皇父皇,你原本?就没生我的气,是也不?是?” 秦始皇甩了一把袖子,面上?无波无澜,声音中?却有几丝恼怒。他略过了扶苏的问题,不?自在地?别开眼:“罢了,你在兵事上?有什么问题,就快问罢!” 扶苏“嘿嘿”了两声,立刻见好就收。而且他可不?是蒙父皇的,他是真有问题想问。 就说那?位来自天津、被拐到汴京的三娘,她为了回乡甚至想过从海上?飘过去。扶苏那?时?候就想到了,他为什么不?敢大胆一点,幻想一下收复幽云十六州呢? “如?果说,唔,我想收复燕赵之地?的话,您觉得,先从哪方面着手为好呢?” 燕赵之地?。 秦始皇右眼皮子一跳。 绕柱三周半的记忆久违浮上?心头。 但是他很快就丢开这点异样,被刺杀只是他波澜壮阔人生中?一个小小的插曲。何况,燕赵而已,他早就灭干净了。除了那?个刺客,他对?此地?甚至没有什么多余的印象。 “现在的燕赵,守备如?何?” 扶苏也是特?地?做过功课的,他回答道:“重镇布防,尤在幽、云二?州囤以精锐。据说天子还会每年巡视,不?知真假。” “天险如?何?” “辽国天然占据居庸关、古北口之天险。又特?地?派兵加固关隘,易守难攻。” “军士如?何?” 扶苏被问得直想叹气:“远远不?如?。” 都不?用细说,不?如?就是不?如?。 骑兵对?上?步兵方阵的优势是压倒性的。 秦始皇也不?由?得沉默了一下。他不得不考虑起他从前最看不?上?的办法:“那?,此地?的民心如?何?” “十六州由?辽主?派汉人管辖。我不?能不?保证是安居乐业,但就习俗上?,应当?与中?原差异不?大。” 说完扶苏自己都有点绝望了:“父皇,是不?是根本?没办法啊?” 秦始皇点点头:“难上?加难。” 他沮丧叹气:“好吧,我就知道。” 北宋朝不?是没有明君降世,但唯独幽云十六州的事情搁置了百余年,没有一个皇帝能解决。 总不?可能每个皇帝天生就是胆小鬼吧?他们未尝不?曾经踌躇满志,但是,只有当?坐上?了帝王的位置之后?,才意识到问题有多棘手。 “但是,扶苏。”秦始皇突然沉下声音:“你须知一点,战争获胜本?就不?是轻易之事。” 他又想起了自己奋六世之余烈,一举扫清六合,虎视眈眈的年月。看起来很突然,很风光,天下皆惊动不?已。但谁知道在此之前,秦国举国积蓄了多久的力量呢? 甚至在他成功之前,从未有人怀疑过,“韩赵魏楚燕齐秦”的七大国格局会在中?原上?一直持续下去。 难道是因为这些国家的每一任君主?都死?气沉沉吗,没一个有统括中?原的气魄和眼光么? 不?是,是因为胜仗本?来就很难打。 “你必须有过人之处,方能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否则两军对?垒之际,本?就是守方天然更具优势。城防在我,天险在我,兵粮在我,你说,他们又凭什么被攻方一举拿下。” “所以,扶苏,你若想打下什么地?方,必须、必须要有自己的过人之处。要么是兵力、要么是武备,要么就是你最牵挂的民心。有一样,此战就有胜机可言。有两样,胜算便极大。” “就像骑兵对?步兵,算过人之处?” “正是如?此。” 扶苏深深地?受教:“父皇,我明白了。” 不?,不?如?说他从前不?是不?明白。只是父皇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既让他豁然开朗,又打消自己所有的侥幸。 譬如?说黑火////药,作为穿越者很容易想到,一硫二?硝三木炭就能做成功,破坏力惊人地?高,更是天克骑兵。 但冷兵器时?代?拿出热兵器,会不?会造成更多杀戮,带来无穷无尽的战争?这些扶苏都会考虑。 或许过于仁慈以至于优柔了,但没办法啊,他扶苏就是会考虑这些事的人。 但父皇很明确地?表示: 不?拿不?行。只用现在的条件,你毫无办法。 第80章 造出优势,再用优势碾压,这才是战争的本?质。 所以兵力、武备、人心…… 他该如?何筹谋呢? 扶苏醒来之后?,还是久久不?能回神,满脑子都是昨夜梦中?的内容。因此还被苏轼打趣:“怎么了,风光迷糊了,是不?是梦里还在风光呢。” 扶苏一下子清醒,恼怒道:“我哪有!” “赵小郎,你否认也没用啊。”苏轼无辜地?摊手:“事实证明,小郎就是国子监目前风头最大的人。不?过我们国子监也是,嘿嘿,现在肯定在汴京也出名?了吧?” 苏轼还真没说错。 国子监是最高教育机构,司掌全国教育,出版图书、管理官学。但在范仲淹改革之前,它在朝廷眼里,是个官僚子弟科举前的补习冲刺班,一堆名?师给改作业、押题的。在范仲淹提出国子监改革,分斋+引入地?方学子后?,存在感变得高了些。 昨天过后?,却一夜扬名?每个官府衙门。 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官家! 封建时?代?,皇帝就是举国最大的顶流。他的每一道政令、每一句话,乃至于不?小心绊了一脚,都有人放在心上?,并为此诚惶诚恐。 更何况昨天,官家当?众明确表示:我看国子监的学生们很感动,尤其是他们亲自下田种菜,这个制度就很好啊!汴京各衙门不?该努力学起来吗?到时?候,朕可要检查结果的。 各衙门:“……” 还能怎么办,官家让种菜,种呗! 于是每个衙门的前后?,都临时?开辟了一块菜田。但问题又来了,大家都是当?官的,谁负责日常官衙事务,谁去刨那?两亩菜田?关于这个问题,每个衙门都闭门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平时?就眼里没活、天天摸鱼的,种菜去吧你们就! 扶苏后?来听说了这事,简直笑?出眼泪。 宋朝衙门里最多的是什么,不?就是冗官嘛。让冗官们去耕田种菜,还能把他们从吃白饭的兑换成额外的生产力。不?亏,一点也不?亏! 而且,一股奇妙的攀比风气也在悄然蔓延。 昨天,御史台刚洒了大白菜的种。 今天,大理寺试图挑战高难度作物,葡萄! 明天,相公?自掏腰包,从自家庭院移栽了一棵百年桃树到政事堂! 而在汴京某地?,一处不?起眼的官衙里,本?部大小官员们正济济一堂,面色严肃。 “诸位同僚,此乃我鸿胪寺危急存亡之秋也。” “是啊,我鸿胪寺日常接待使节、翻译通事、管理朝贡业已分身乏术,已经数年没有新人,更没有多的人手种菜。诸君家中?更无什么奇珍。到时?候种不?出菜,屈居人下,被别的部门嘲笑?,说不?得还会被官家怪罪,该如?何是好?” 堂中?无人应声,一时?沉默。 突然有人说:“我可不?想被街道司那?群人嘲笑?。” “没错。” “我也是!” 显然,同为冷灶衙门,鸿胪寺与负责公?共基础设施街道司的恩怨颇深。输给谁也不?想输给他们。 坐在上?首的人捋着胡须,长长地?叹气,似乎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看来,只有那?一个办法。” “什么?” “把占城、大理等地?的朝贡之物种入地?里,然后?听天由?命。也能落个求新、求奇、求巧的美名?,诸君以为如?何呢?” “万一什么也种不?出,可怎么办? “官家仁慈,想必不?会怪罪,再说了,咱们努力过,也不?至于低街道司一等。” “就这么办!” 那?时?候,还无人意识到他们种下了什么。 ----------------------- 作者有话说:猜猜是什么? 第54章 中原王朝对南方的实控, 自汉武帝始。 至于为什?么不是从?秦始皇……建立南越国、实控广东福建等地的赵佗,当初还是秦国的将军,是被秦始皇派去的呢。结果他?和徐福一样, 带着?二?十万秦国军士一去不返, 自立为帝,不仅避开了秦末汉初的动荡, 甚至一直活到汉武帝登基后的年岁。 汉武帝灭南越、滇国等地, 把广东、福建、广西、海南诸省首次纳入中国的版图。到了宋太祖称帝时?,南方大理、交趾、占城等小?国林立。 因大宋的防线主要在北在西, 对吞并这些南方政权并不感冒。南方政权们呢, 大概是吸取了历史的教训吧,也很识趣, 没?有与北边庞然大物较劲的心思。该朝贡的朝贡, 该民间?贸易的贸易,彼此也算相安无事?。 ——对了, 八年后叛乱的侬智高除外。 而鸿胪寺也时?常与这些小?国们打交道,管理上缴他?们的贡品。当中有许多?贡品, 譬如各种各样的本地物产, 因路途上损坏, 或者官家吃不习惯,最终还是交由鸿胪寺人善后处理。此次播撒下的各色种子,大部分就来?自这部分残次品。 他?们是日盼夜盼, 盼着?能种出什?么好东西来?。最好的结果是能种出像真宗皇帝时?, 下令全国推广的占城稻般的好东西。那?可比什?么葡萄、百年桃树都有政绩。最差呢, 至少也要发个芽,证明他?们曾经努力过,对吧? 结果, 当一株谁也没?见过、谁也不认得的作物冉冉在土壤中生长结果时?,鸿胪寺的所有人都傻眼了。这叶阔卵形,基部如心,果实有裂露出雪白絮絮的是什?么玩意啊? 粮食?还是水果?都不像啊! 他?们一度怀疑是因为自己五谷不分才?认不得,于是请来?积年的老农,认不出。请来?熟悉草药的老中医,还是认不出。无奈奏疏禀报之后,竟然引来?官家与成王殿下亲至查看,那?就是后话了。 先说扶苏在国子监。 诚如苏轼所说,陛下来?了一趟国子监后,小?扶苏的名望一度达到了顶点。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那?两道菜。国子监内就不说了,学子们每次吃到蛋炒饭和开水白菜,都要口头褒赏他?两句。 “赵小?郎果然天资聪颖不凡。” “莫不是饕餮转世?” 谢谢你们啊,没?说我是易牙转世。 到此为止,还算在扶苏意料之内。但国子监外面呢,他?的名声居然也很流传甚广,从?官员到市井人人都在讨论。 “为什?么啊?”扶苏都呆住了。 今天是难得的休沐日,也是扶苏答应了要陪妙悟出去玩的日子。他?们二?人正在苏轼赁的宅子里,一边等妙悟前来?会?合,一边给?东君喂减盐版蛋炒猫饭。 东君吃得十分香甜,毛茸茸的脑袋埋进碗里,任人怎么撸她都不肯抬头。 “你还问为什?么?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你现在最出名的地方可不是写?了两首诗,是两道折服了官家的菜。懂了么?” “……”扶苏语塞。 他?是真低估了宋人对美食的热情。 他?甚至有点怀疑人生:“真的有好吃到那?种程度吗?” 开水白菜就算了毕竟是国宴。但蛋炒饭只是家常菜吧。 “关键是——官家都说了好吃的。” 苏轼鄙视了一番扶苏的凡尔赛言论:“而且,难道你没?发现,最近借口探亲访友,来?探望杨祭酒、梅博士他?们,来?国子监膳堂品尝新菜的官员都变多?了嘛?” “他?们再?一宣传,你不是名声又燥?” “我还真没?发现。最近忙着?准备升斋考试呢。” 也不对,其实是忙着?消化父皇的箴言,琢磨着?怎么收复燕云十六州呢。但这事?儿说出去恐怕要吓死人,会?被怀疑脑子不正常。扶苏下定了决心,在想出辙以前,谁也不告诉,就算是官家也一样。 不过,一提到升斋考试,扶苏就有得说了。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慢悠悠道:“你准备得怎么样啊?” 没?记错的话,进度似乎还不如自己? “……”这下语塞的成了苏轼。 他?气恼不已:“你,你明知故问!” 赵小?郎日日深居简出,也不知道都在鼓捣什?么。那?杨祭酒、梅博士待客时?,总要炫耀一下学生吧?赵小?郎不在,该炫耀谁?还不得他?顶上? 他最近时时都要待在师长身边,被迫充当神童典型,天天被问答来?,问答去,哪还有时?间?好好背书?。 一来?一回不分胜负,二?人权且休战,不约而同往门口的方向望去。不多?时?,有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走来?,扶苏和苏轼都立刻站了起来。 较矮的女孩子,一开始推开门不安地左右张望,一见到扶苏就立刻飞奔来?,丝毫不见公主的仪态。后面的梁怀吉只得小?跑着?跟上,一边擦汗一边喊:“公主、公主、小?心绊倒了。” 但妙悟可不乐意听。她可是盼这一天很久了。一见到弟弟,别的更全忘在脑后。在扶苏惊恐的目光中,一把将之搂住:“肃儿!” 第81章 扶苏被紧抱得密不透风,四周视野一片漆黑。他?不由得想道:不对啊,以前的妙悟还是个娴静的淑女范儿公主,可不是现在这种活泼风格。 难道是太久不见,太想他?导致的? 但扶苏也没?打算让人改就是了。不如说,现在这样刚刚好。要是一直娴静淑女久了,忍不住爆发,别人不会?觉得你有多?不容易,指不定觉得你突发恶疾呢。 ……但是不是抱得太久了点? 扶苏推,推不开。 再?推——还是推不开。 年龄带来?的力量差不可忽视。在外人看来?,他?的抵抗宛如猎物的挣扎。苏轼和他?平时?虽然是损友,但多?年的革命友谊在那?,还是忍不住开口求情:“赵小?郎他?快要喘不过气儿了。” “公、公主殿下。” 一叫完人,苏轼就有点不自在。 他?毕竟和赵小?郎是熟悉之后才?得知身份的。赵小?郎先是志同道合的友人,然后才?是官家亲子、一品亲王。但这位可不一样,初次见面就是官家长女,货真价实的公主殿下。 而况这位公主,她不仅玉雪可爱,气度更十分高华,和自己之前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没?有一个人拥有她身上前呼后拥般的气质。 苏轼为难地挠了挠头,他?不知该怎样跟相处。 但是很快,公主的所作所为就击碎了苏轼的滤镜。她很快松开了赵小?郎,然后痛斥了一番他?在外面逍遥,独留自己在禁宫中苦等的行为。赵小?郎反驳自己信守承诺后,她也没?改口,甚至看起来?更加忿然了。 “甚至是阿爹还比我先见到你。”妙悟控诉道。 扶苏哑巴了。 扶苏不说话了。 他?摸了摸鼻子:这事?是他?理亏。 姐弟两人的互动令苏轼遥想起了自己的胞姐。她是外人交口称赞的“苏氏有好女”,唯独对待自己这个弟弟时?毫不留情,一点看不出被夸赞的美好品德。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还有阿爹、阿娘、辙儿他?们,都还好吗…… 唤回苏轼思绪的,是一声轻柔的猫叫。 “喵呜——” 原来?是东君吃完了猫饭,懒洋洋舔爪子之际,忽然嗅到了外来?者的气息。她也胆大,凑近自己嗅了嗅,一个猛虎下山,朝着?妙悟扑过去。 苏轼惊叫道:“东君!” 那?可是堂堂公主啊,要是伤到她你可就没?命……等等,怎么就那?么丝滑地跳进公主的怀里,“喵喵”地求抚摸了?东君,我才?是你主人,你何曾这样子对待过我! “哇!”妙悟也惊呼一声,对主动的小?猫咪表示十足的欢迎。她捏了捏东君的梅花小?肉垫,甚至还碰了下东君毛茸茸暖烘烘的尾巴。 就算是冒犯性的动作,东君只“喵喵”地象征性抗议了两声,半点儿挪窝的意思都没?有。 扶苏见状,露出一丝凉凉的笑:“东君她,好像很喜欢我们姐弟呢?” 他?说的是上次东君主动跃到自己怀里,还把他?当成猫爬架的事?迹。 “话又说回来?,她有这样对待过你吗?” 苏轼:“……” 苏轼:“…………” 明明他?才?是努力打工,天天买小?鱼干的人! 杀人诛心,莫过如是。 苏轼悲愤地大叫了一声:“赵小?郎,我和你拼了!” “发生了什?么?” 正在沉迷撸猫的妙悟一抬头,就发现弟弟和他?的友人扭打(?)在了一起。她本来?想上去帮一把肃儿的,但是东君实在太可爱了,根本不舍得撒手。而且,得罪了狸奴的主人,他?会?不会?不让自己抱啊? 只用?了一秒,妙悟决定装没?看到。 “我们能不能把它一起带到街市上去?” 扶苏一边应对着?苏轼的“泰山压顶”,一边回复道:“狸奴里有胆小?的,一看到乌泱泱的人群,可能被吓得生病。不知道东君是不是这样的。” “而况,东君似乎从?未出过远门?万一走失了,她未必能找到回家的路。” “那?还是算了。” “对了,”扶苏突然发现了华点:“怎的不见护卫呢?官家就让你和怀吉两个人出来?吗?” 扶苏不信。知道自己曾经遭遇过地痞流氓后,官家还能那?么心大。 妙悟依依不舍地放下了东君:“带了禁军作护卫,让他?们都在巷子门口等着?了。怀吉也说,这附近多?是乌衣门第,寻常人不敢随意作乱的。” “而况,我临走前,阿爹特地嘱咐我说,他?不放心你,让我看着?点你。” 扶苏指了指自己:“我?” “可我没?……” 妙悟纤细的眉毛一挑:“肃儿,阿爹召集好多?大臣,特地肃清了一番汴京城的风气,此事?连我在宫中亦听说过。” 你当是为了谁? 扶苏:“……” “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怀吉告诉我的。” 扶苏立刻去瞪怀吉:“你居然背叛了革命友谊。” 怀吉的身子往后缩了缩:成王殿下,您是不是忘了,我一开始是服侍公主的内侍来?着?。 苏轼怪里怪气地“噫”了一声,立刻也被扶苏瞪了眼。 “你当时?也在场。” “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要不先出门?”妙悟受不了两个小?学生打闹,委婉地打断:“我攒够了钱,要去看看汴京街市的。你们有什?么喜爱之物的,不妨都告诉我。” 她唤道:“怀吉。” 旋即,一直一声不吭的梁怀吉就从?浑身各种地方掏出了满满当当的银钱来?。卸下之后,他?整个人都看起来?清简了数分。 “哇……” 和妙悟相比,扶苏立刻成了穷人。 “阿姊!” 他?立刻十分坚定喊出这个坚决不用?的称呼。 ----------------------- 作者有话说:就这样为几斗米折腰。[星星眼] 第55章 “阿姊。” 听到这一声, 妙悟立刻笑弯了眸子?。 她甚少听到这个称呼。早那么两三年,肃儿还?是襁褓中小小软软一团的时候,她就?经常来看望唯一的弟弟。 可当?他牙牙学语之际, 无论她怎么逗弄诱哄, 肃儿都只?会?冷冷扭头?,佯装没听到一声声的“叫阿姊”。 待肃儿稍稍长大一些, 能自由走动之后, 对她也会?甜言蜜语,有?些弟弟的模样了。可那个不爱叫“阿姊”的毛病仍是沿袭了下来。同样地, 他也不甚爱唤“阿爹”, “娘娘”倒是喊得十分顺口?。 妙悟一度疑心过:难道是肃儿生?性害羞? 今日她才方知,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再硬的嘴, 叮呤咣啷的银子?砸下去, 也没有?不软下来的道理。 苏轼先是眼前一亮,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甚开心地背过眼去。 要是再早一点,他眼见公主的财力?雄厚, 又十分喜爱东君, 定?然会?给自家狸奴筹谋几包小鱼干, 改善一下伙食。可一来他受了八王爷的厚赏,暂时短不了东君的吃喝。二来,东君方才的举动实在伤透了她的心! 小鱼干什么的, 暂时别想?了! 但?妙悟领会?不了小男孩敏感的心绪。她蹲下身来, 抚摸着东君毛茸茸的头?:“乖啊东君, 我?们出去一会?儿就?回来看你,给你带好吃的。” 东君:“喵喵喵呜!” 她似乎听懂了妙悟的话,叫得不舍极了。至少扶苏从未听过她这么夹子?过。 “呃……” 扶苏怕苏轼彻底道心破碎, 连忙一手一个,生?拉硬拽把人?拖出了院子?。遥望一眼巷口?,确实有?几人?的身影徘徊。其中一人?还?是他的熟人?呢。正是他第一次出宫,偶遇苏轼时,伴驾在他身侧的姓陈的那位禁军主管。 他朝着人?挥了挥手。 那几个人?倏然缩头?,把自己的身影藏了起来。 扶苏:“……?”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难道我?很?可怕吗?” 他的模样不知为何,齐齐戳中了苏轼和妙悟的笑点。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克制不住地笑了起来。梁怀吉也绷着嘴角给扶苏解惑:“是公主殿下下令,她今日白龙鱼服,不可让护卫有?碍街景的观瞻。” “哦。”扶苏了然。 就?是不能让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呗。 “那还?真是个苦差事啊。” 妙悟听了有?些不高兴:“那护卫把我?们团团围成一圈,以势压人?,惊到了路边百姓可怎么办。” 扶苏一怔。 谁知这个时候,苏轼跳了出来。 “是啊是啊,公主此言甚是在理。赵小郎,你当?时带着一堆护卫,要强买我?的书画,可把我?吓了一跳。” 第82章 你明明一点都不怕。 刚上我?的轿子?就?吐槽我?像冤大头?! 扶苏的小手朝苏轼一伸:“强买强卖?我?还?不知道你不愿意卖呢。这样吧,我?把书画还?给你,你把钱还?我?。” 苏轼:“……” 他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肯看扶苏一眼。当?初的钱全用去聘小狸奴了。他怕他一接茬,赵小郎就?会?让他用东君抵债。那怎么 妙悟看不下去了,一把挡在苏轼的面前:“哼,多?少钱?你阿姊替他出了,如何?” 扶苏这下败下阵来。 他乌溜溜的眼里闪着浅浅的光:“好嘛,我?知道的,阿姊你是心系汴京城的百姓。” 按理说,妙悟从小养在深宫,年龄又不大。无论是仁宗还?是女先生?们,都不会?大讲特讲什么“民贵君轻”的道理给她听。又因为她是官家唯一的女儿,宫中人?人?皆捧着她、敬着她。 被如此教养长大,妙悟却能主动为百姓考虑。 就?算她才五岁,扶苏也不能不敬佩。 妙悟的脸红红的。 “快走吧。说了这么久,怎么还?在巷门口??” “好的,走了走了。” 扶苏笑眯了眼:“这下是真走了。” 他们汴京一日游的第一站,是上次偶然途经的饮子?店。因为饮子?味道很?好,扶苏一直惦记着再去一次。这次还?能捎带上妙悟。 “真有?那么好喝?值得特意去一趟?”妙悟新奇不已。 苏轼贼兮兮地说道:“好喝到有?人?特意当?掉衣物,衣衫不整也要饮上一杯呢。” 妙悟讶然掩口?:“啊?” 衣衫不整走在大街上?还?是为了喝饮料? 这实在超出了一国公主的知识范围。 扶苏:“……” 他无语地看了苏轼一眼。真是的,趁着李球、晏几道他们不在就造谣吗?出主意的人还?不是你! 适逢初夏,恰有?炎炎烈日当?空,他们几个走到饮子店的时候,额头?都出了一层薄汗,喉咙也无比干渴。苏轼远远看到了目的地,几乎小跑着冲了进去,扶苏和妙悟两个小短腿紧随其后。 他们姐弟二人?刚一进店,就?听到了老板站在柜台前,一边笑一边对苏轼说道:“怎么是你啊?” 老板显然对上次的奇异小客人?们印象深刻,一眼就?把苏轼认出,打趣道:“小客人?这一次是带足了银钱,不用当?掉自己的腰带了?” 恰好听到这一句妙悟:“……?” 她看上去比刚才更惊愕了:“你说的那个衣衫不整的人?,竟然是你自己?” 扶苏:“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轼怒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扶苏:“不不不,不是我?,真不是我?!” 妙悟显然十分不信:“那老板怎么能一眼认出你?还?能说出事迹,和你自己说的刚好对上?” 苏轼只?觉得百口?莫辩。 难道要他解释,他不是当?事人?,而是主谋者吗?可恶,那不留给公主的印象更坏了。 半晌,她才憋出一句:“赵小郎,你快说句话啊。” 扶苏挑了下眉:要我?说话?好啊。 他假装没听到,把妙悟的身子?推到了老板的跟前:“老板,这次我?们可带够银钱了。是她付钱哦。” 老板显然记得上次的小客人?们非富即贵,料到这是一桩大生?意,立刻眉飞色舞地介绍起了本店的产品。听得妙悟直咋舌:“竟然有?这么多??” 她有?点纠结地拧起细细的眉头?:“可我?有?几种想?喝的,怎么般?” 老板听了,愈发殷勤道:“这位小客人?,您既然是第一次来,不妨都试试呢?我?们店里就?没有?难喝的饮子?!大不了您从想?喝的里挑出一款最爱的,如何?” 妙悟点了点头?:“有?道理。” 她指着餐牌点单,尽显土豪风采:“紫苏熟水、豆蔻熟水、沉香熟水、二陈汤、薄荷饮、桂花饮,各来一份。” 又回头?问二大一小:“你们呢,想?喝什么?” 梁怀吉立刻说:“我?喝您剩下的就?好。” 扶苏“唔”了声:“沆瀣饮吧。” 这名字好生?奇怪,据说是甘蔗和萝卜汁的混合,有?润肺的功效。他上次就?很?好奇是什么味道了,但?为了不踩雷没敢点,今天不妨试一试。 苏轼说:“我?也要桂花饮,多?谢……您了。” 妙悟说道:“这有?什么?毕竟我?早就?承诺了今日做你二人?的东的。” 过了片刻,她又担忧而语重心长道:“苏小郎,不过是区区一杯饮子?,不值得你衣衫不整于市街之上啊。” 今天我?请你。 以后别这样了啊。 正在咕咚畅饮的苏轼:“……” 怎么办?嘴里面冰冰凉凉,清热解暑的桂花饮子?,突然一点都不香甜了。 苏轼偏头?看向扶苏,后者也恰好在此时偏过头?去,显然是不打算帮忙。他只?好自己咬牙咽下苦果:“多?谢公主殿下教诲,我?以后再不会?了。” 妙悟点了点头?,专心品起饮子?来。 她的面前摆得满满当?当?的,每举起一个杯子?往嘴边送之后,都会?抿抿嘴,眼底一亮。当?饮到紫苏水之后,更是顾不上点评,一口?气酣然饮尽。 “好凉快呀。”她说:“等到回宫的时候我?们再来一趟这里好不好?我?想?捎给阿爹、娘娘和才人?。” “当?然没问题。”扶苏说。 他们坐在饮子?店的角落,离柜台的老板有?段距离,饮子?店里也没人?,因而说话就?没什么顾忌,什么称呼都敢往外蹦。忽然,梁怀吉比了个手势,示意有?人?来了。 是谁? 几人?纷纷看去。 来人?是一位老妪,她的衣衫很?破旧,也明显地不合身。背上的包裹压弯了她的腰。她气喘吁吁,颤颤巍巍地坐在饮子?店一角,擦了擦额头?的汗,没有?点单的意思。老板也端坐在柜台上,装作没看到。 原来是位歇脚的路人?啊。 扶苏看向餐牌的方向,想?为老妪点一碗水。妙悟则已经端着两杯饮子?,走到人?跟前:“老人?家,我?是饮子?点多?了,喝不完。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分忧呢?” “这杯是薄荷饮,这杯是二陈汤,您更喜欢哪杯?” 老妪似乎被吓了一跳。她本想?拒绝,可是天气实在太热了,让人?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她颤着双手,接过了薄荷饮子?,连声对妙悟道谢:“小姐好心,多?谢小姐的好心……” 说完就?捧着凉冰冰的竹杯,咕咚咕咚地狂饮,显然是先前渴极了。 “您慢点喝,小心呛着。” 老妪喝完抹了抹嘴,又是一叠声的道谢,闹得妙悟都不好意思了,总觉得自己得多?做点什么才好。她的目光瞄上了老妪背后的包裹。 “老人?家,您背上的是什么?一直背着不累么?” 老妪一怔,把身上的包裹解下,牢牢抱在怀里。在妙悟好奇的眼神中,解开一角给她看:“是我?从木匠那里讨来的木屑,要卖给附近人?家的。” “……木屑?” 这显然超出了公主的知识范围。妙悟从小到大甚至连完整的木材都没见过,更不理解木屑有?什么用,还?能卖? 扶苏也凑了上来:“是不是引火用的?” 他看过野外求生?节目,就?是用木屑当?引燃料的。 老妪点头?连连,露出没剩几颗的牙。 “小郎说得对!还?能填缝、堆肥、堆在畜生?待的地方还?能防潮。用处多?着哩。” 妙悟十分新奇,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真的吗?原来还?能这样啊。” 她的目光落在老妪解开负重,也挺不直的脊背上。 “老人?家,这些木屑由我?买了去,如何?” 按理说,这是划算的买卖,老妪说了那么多?作用,真愿意掏钱的人?家又有?多?少?还?不如直接打包卖给妙悟。毕竟她是一副自愿当?冤大头?的姿态。 但?老妪犹豫了许久,仍摇了摇头?。 妙悟“啊”了一声:“您为什么不愿意呢?” 老妪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口?。那个答案未免显得她过于不识好人?心了。 “是因为会?导致客源流失,是吗?”扶苏突然蹿出来说道。 “木屑其实并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东西,汴京城中有?多?少木匠,就?有?更多?的木屑。可是这玩意寻常人?觉得没用,未必愿意买。万一这位老人?家一日不去街坊吆喝,原本买的人?要么改了主意,要么被别的卖木屑的吆喝走了,以后就?再也卖不出去了。老人?家,是这样的吗?” 妙悟倏然一怔: “原来是这样。” 第83章 扶苏一点,她就?想?明白了关窍。旋即就?是无穷的感叹。从区区木屑也能卖,到背后的技巧。个中的巧思与无奈,比刚喝的饮子?滋味还?丰富无数倍。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是这样么?” 这下发怔的轮到扶苏了。 妙悟这句话不仅道破了老妪不愿意卖木屑的本质,更道破了修改她命运的本质。 尽管她自己毫无所觉。 是啊,比起想?着怎么解决李家的暗雷……他为什么从没想?过授妙悟以渔呢? 没了李家,未来或许还?有?王家张家,除非妙悟的婚事,她自己能做主。 “阿姊,你一会?儿随我?去一个地方吧。” 扶苏说道。 第56章 “阿姊, 你一会儿随我去一个地方吧。” 不,等一下。 脱口而?出的瞬间,扶苏又犹豫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乐意走上那条荆棘遍地的道路。倘若妙悟本人的愿望, 就?是?做一个太平年间、富贵而?无?忧无?虑的公主?呢?她?的出身就?是?满足愿望的资本。有自己在, 更不会让上辈子的悲剧重演。 但倘若她?愿意,又该怎么办呢? 扶苏凝视着妙悟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 她?的脸型和五官都遗传了官家的温和与苗贵人的清丽, 一看就?是?个未来的美人坯子。 她?今年方才五岁,已经会读写?许多典籍。但是?没有哪一本的内容, 足以支持她?回答扶苏的问题。 你到底想过上哪一种人生?呢? 正当扶苏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之际, 妙悟也皱了皱细眉。她?问道:“肃儿,你要带我去哪儿?” “要去别的地方玩乐, 一会儿再去也不迟。我们的当务之急应该帮老人家早点卖掉木屑、早点回家休息。这?才是?你说的‘授人以渔’, 不是?么?” 她?用循循善诱的口吻说道。 显然把扶苏的话理解成了别的意思。 扶苏顿时哭笑不得。 “好好好,我都听阿姊你的。” 就?在这?个瞬间, 他下定了决心。他要给予妙悟两条路之间选择的余地。如果妙悟以后只想安心当公主?,随时可以退回来。 但今天, 他要带她?去一趟大相国寺。那里聚集着三娘, 或许还有其他被拐卖到汴京的可怜女子。 他想让妙悟真正地接触民间百姓, 而?不必只能困锁深宫里。倘若可能的话,她?从三娘们那里获得的线索,也能使她?成为?收服十六州的有功之臣, 为?自己对命运争取一丝话语权。 没错, 综合了父皇的建言献策, 和自己连日来的思考,扶苏已经把收复十六州列入“必须完成”的要项。不过这?事?绝非一日之功,还需要诸多筹谋。万事?俱备之前?, 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不过,比起十六州,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帮老人家卖掉木屑。 “怎么才能快点卖掉呢?我们来想个办法吧。” 妙悟抓住扶苏,扶苏又叫上 几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一阵。过了一会儿,扶苏用两个铜板买来一大碗水,用竹筒装封得严严实实,然后他站在老妪面前?:“老人家,我们走吧?” 老妪茫然抬头:“啊?” 之前?,她?从什么兽啊,什么鱼啊那里就?听不懂了,低下头专心地喝饮子。原本想喝完之后,好好道声谢,就?上路的。结果这?几个一看就?是?贵公子小姐、长得年画儿般的孩子说,要跟她?一起,还帮她?卖木屑? 老妪震惊地揉了揉耳朵。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苏轼却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老人家,你信我们吧,真的,保准你卖得更快。” 他那股机灵劲儿简直是?对老年人的大杀器。老妪晕晕乎乎地点头,带着他们到了常去的街巷。苏轼环视了周围的环境,用双手?攥成拳,大喊道:“卖木屑咯——” “能点火、能防潮、能吸水、能减震的木屑——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咯——” 小少年嫩嫩的嗓音这?么一叫,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苏轼丝毫不惧怕别人的眼神,这?事?他在国子监早就?做过,早就?把脸皮磨得厚厚的。此刻,他反而?化?被动为?主?动,笑嘻嘻对人推销了起来。 “这?位大婶?这?么好的木屑你真的不要吗?” “看看吧。”苏轼指了指天空:“马上就?要进入梅雨季了,买点木屑在家里防潮湿,真的很好用。” 老妪之前?说过,街坊邻里的,许多人并不相信木屑有那么多作用,也不会买她?的东西。但她?没有说的是?,那些?人往往对她?很不客气。要么就?冷言冷语嘲讽,要么就?毫不客气地驱赶。 但对待小孩子,尤其是?几个衣着整洁、眉目如画的小孩时,人的态度就?会不自觉软下来。那个被苏轼点到名字的大婶迟疑了一下,走了过来:“你们这?木屑真有那么多作用?” “当然是?真的!”苏轼十分自信地说道:“不信的话,我们现场给您演示一下,要是?是?假的,这?一大包木屑我们不要钱,全?都送给您!” 大婶笑嗤道:“没用的东西,我要那干什么!” 但还是不由自主凑了过来。 其他人也被勾起了一点兴趣,纷纷靠近了一点,想看看这个奇异的组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凑凑热闹有什么不好? 汴京城的百姓,已然经历过繁荣市场的洗礼。但最多也是看看广告牌、店门口吆喝什么的。至于“效果不好全?送”的打包票?他们还是生平第一次见。 这?个主?意,当然来自扶苏。 甚至主?打?木屑“防潮”功效的主?意,也是?他出的。在引火方面,还有松树枝作为?替代品。防震?一般百姓家里哪有那等需要垫木屑的重物。 只有防潮的功效,不管是?雨天、阴角、还是?给牲畜都很好用。普通百姓的屋子没那么讲究朝向,或多或少都有太阳晒不到的角落。木屑的作用立刻凸显出来。 没看到苏轼一讲,大家都围上来了么? 苏轼见状,又努力吆喝了两嗓子,等到能叫来的人都聚集在一起之后,扶苏和妙悟互相对视一眼:接下来,就?该他们出场了。 妙悟捧起一个篾子——刚买的,里面平铺了厚厚一层浅黄色的木屑。然后,扶苏拧开问老板要的竹杯,径直从空中开始倒水。 水接触到木屑后,沉闷流淌的声音,进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半杯水被倒完后,浅黄色的木屑颜色微微变深。扶苏把杯口展示给所有人看,然后用手?刨了几下木屑。 “喏,是?干的。” 他掏出了小手?,肉眼可见,一点水迹也无?。 “真的假的!” “不信的自己来上手?试试不就?知道了?” 妙悟配合地把篾子往人群里递。她?恰好是?人最无?法拒绝的那类长相。谁忍心冷待一个年龄尚小却五官清丽,还会对你笑的小女孩? 刚才还发出质疑的人,迟疑着伸手?往木屑里埋,旋即惊呼道:“里面真的是?干的!它真能吸水!” 别人表演的,还有人不信。 自己人的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这?下还有什么可说的?梅雨季将至,家家户户都有几个潮湿的角落。或者干脆填在家里砖瓦不平整,容易积水的地方。梅雨过后就?不用处理水坑,木直接把木屑一刨一扫了事?! 围观群众立刻想出了好几种木屑的妙用。 是?扶苏他们没想到的。 百姓从来不缺生?活的智慧。 老妪也因此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大概真没想到几个小孩说了一通话,就?能让自己的生?意变得如此顺利。也庆幸起来,无?论是?一开始他们问自己要木屑说“做实验”,还是?刚刚扬言要把她?的木屑全?送人,她?都忍住了,没有开口唱反调。 当别人问起木屑的价格时,她?统统回答道:“一斤一文,一斤一文。” 没有趁势涨价一分一毫。 就?像刚才说的一样。 要是?她?卖高了,别人就?不肯买她?的了。 妙悟听到之后,偷偷问起扶苏:“这?个老人家背得有多少斤?有一百斤吗?” “一百斤?恐怕比她?的人还重。”扶苏估摸了一下:“最多就?十几斤吧。” 十几斤,十几文。 甚至比不上她?刚才的两杯饮子钱。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老人家的生?意很红火,她?该高兴的,妙悟的心却像被堵住了一样。闷闷的,说不出话来。 但是?当老妪背后的大包空下来,变成一小串铜板,被她?珍而?重之地塞进怀里时,妙悟仍凑了上去,笑着说:“老人家,恭喜你卖完啦。而?且我看到还有好多想买没买到的人,你明天可以继续来一趟,接着卖。” 第84章 “不等明天了。”老妪笑着露出牙床:“我马上就?回家再背一趟过来。” “可是?这?天……” 但妙悟实在说不出阻拦的话。她?只能说:“那我再给您买两杯饮子,您路上带着喝吧。” “怎好再要你的饮子?” 老妪想起了什么,一把把铜板掏出来,二话不说塞到妙悟手?上:“你们拿去随便喝点解渴的东西。” 说完就?一溜烟就?跑了。 她?是?能扛住十几斤木屑,烈日下行走的人。体能岂是?区区几个小萝卜小豆丁能比的?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消失在巷口,无?影无?踪。 扶苏:“……” 妙悟:“……” 苏轼:“……” 怀吉:“……” “肃儿,怎么办?我们是?在这?原地等着,还是?让侍卫追上去把钱还给她??” “别,千万别。”扶苏立刻否决了后面一个提议。 这?个时代民是?很怕官的。老人家一看后面乌泱泱几个青壮年提刀追着她?跑,不被吓出心脏病就?不错了。 至于第一个提议……? “这?钱我们还是?拿着吧,就?按照老人家说的,一会儿去买几杯饮子。阿姊,你不是?要给官家娘娘带紫苏水吗?用这?钱岂不刚好。” 苏轼、妙悟和怀吉都看了过来。 他们都不明白,十几文对他们只是?小钱,但是?对老人家可是?一天的血汗钱。肃儿/赵小郎明明知道,为?什么还会收下呢? “老人家既然是?位知恩图报之人,我们不收钱,表现得不在乎这?一点小钱,她?更琢磨着该用什么来回报,心里更会不好受。还不如好好收下她?的心意。” “至于她?自己,有了现场演示的法门,不怕以后木屑卖不出去。说不定大家还会认准她?一家,别的人都不买呢。” “赵小郎说得对!” 苏轼第一个表示赞同:“咱们要是?执意不收的话,恐怕老人家今晚就?要睡着了。还是?别折磨她?了吧。走,买紫苏饮子去!” 妙悟思索了一会儿,勉强同意了。 “对了,赵小郎,你刚才不说要带公主?殿下去一个地方吗?是?去哪儿?我去过吗?好玩吗?” 扶苏:“你当然去过的,大相国寺。” 苏轼顿时乐了:“那里吗?那可太好玩了。” 先在大相国寺出名,又在附近的夜市摆过摊。苏轼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东道主?,开始滔滔不绝地给妙悟介绍起那里的景观风俗来。 从相国寺的客舍,到寺里的一口巨钟、僧人们的素斋和一墙之隔的美味夜市。再到官家几月前?,一语击退西夏使臣的壮举(顺便科普一下由自己引发的前?情?,也是?很合理的,对吧?) 妙悟听得双目灼灼生?光。 她?当然知道这?所皇家御用寺院的名声,可至今一次也没去过。 苏轼所说的一切都无?比鲜活而?新奇。 但在兴致勃勃之余,她?又偶尔蹙起眉头,朝背后看去,明明什么也没看到,回头时又显得心事?重重又心不在焉。 入宫以来就?服侍公主?的梁怀吉发现了,身为?弟弟的扶苏也发现了。 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扶苏立刻快步走到了妙悟的跟前?:“阿姊,你脸色怎么了?是?不舒服么?” 恐怕不是?不舒服,是?有心事?。 妙悟说:“我还是?在想刚才那位老人家的事?情?。” 她?心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梗塞在胸口,不说出来就?难受。可那到底是?什么呢?她?形容不出来。 唯独对上扶苏一双包容一切的眼睛时,她?才能极其自然地吐露了内心的想法。 “我总觉得,那个老人家,她?不该这?样辛苦,只能赚十几个铜板的。” 她?值得过上更好的生?活。 扶苏叹气:“是?啊,明明她?值得过上更好的生?活。” 第57章 陶尽门前土, 屋上无片瓦。 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 忽然之?间,扶苏想起了梅尧臣的这首诗——也是他最有名的一首讽刺诗。 指不沾泥、遍身绮罗之?的人, 能住在大厦华庭、雕梁画栋之?间。而辛勤劳作的建筑工人, 自己的屋顶上却连一片瓦都没有。 同样的,扶苏见到的汗流浃背的老妪, 家中未必没有阴暗潮湿的角落, 但她绝不会舍得自己放些木屑,而是要把它们换成零星几?个铜板, 用到更急缺的地方?去。 妙悟说得很对。 她们本不该过得如此艰辛。本该有更好的生活。 但谁才?是得利者, 或者说该为此负责的人呢?扶苏看着身上的光洁的丝质衣裳,不说话。 他还记起, 自己在第二世?读到马克思的时候, 简直是如遭雷击。 他一向推崇儒家,主张内圣外?王、予民仁柔。结果发现自己才?是压迫剥削他们的罪魁祸首, 之?前推崇的一切,都成了黄鼠狼的拜年、鳄鱼的眼泪、宛如天大的笑话。 那段时间, 扶苏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发现自己第三世?穿越到封建王朝时的崩溃, 也多半来源于此。有段时间, 特指谁都不给好脸色的襁褓时代?,他是真的每天都在思考,该怎么在这个时代?自处。 结果是无果。 封建时代?, 只有剥削和?被剥削两个选项, 没有其他中间地带。于是扶苏干脆死了心。他知道凭自己的力量, 无法拖拽着宋朝跑步进入资本主义,于是退而求其次,一心一意要离太?子之?位远点。 若是别的人, 思考不出结果,就会没心没肺地囫囵着过下去了吧。但是扶苏不行。他就是会因为别人眼里的一点小问?题,钻进牛角尖的人。 妙悟的无心之?言,又勾起了扶苏不甚美妙的记忆。他耷拉着眉毛,肉眼可见陷入了低落之?中。 他闷头向前走?着。 “咚”地一声,撞到一堵肉墙。 嘶,好痛啊。 扶苏面目狰狞地捂着额头,刚要张口,恶墙本墙就恶人先?告状了:“赵小郎,你?怎么走?路不看路啊?” “你?才?是,怎么突然停下?” “因为目的地到了啊。”苏轼指了指身侧的小门,毫无自己故意的愧疚感:“来,我看看撞到哪了,疼不疼?” 他借着揉额头的时机,顺便抻平了扶苏的眉心。 “怎么每天都愁眉苦脸的?这可不好,小时候像个小老头,长大就真成个老头了。” 扶苏:= =# 他刚想说那你?老了还老小孩呢,突然间就哑火了,这位老了还真是个老小孩,没得喷。 只好粗声粗气道:“下次到了提醒我一声。” 说完就径自踏进了相?国寺的侧门,用怒气冲冲的背影掩盖住自己泛红的耳垂。 倒把苏轼和?妙悟甩在了身后。他们二人齐齐看向扶苏的背影。 苏轼幸灾乐祸地撇起嘴,悄悄咪咪地说道:“当谁不知道他害羞了似的。” 妙悟的脸上笑意转瞬即逝,旋即又蹙起眉头,忧愁之?情溢于言表:“肃儿他在国子监的时候,也是这样么?” “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就经常蹙眉叹气,像个大人。我和?阿爹都发现了。原以为他到了国子监会好一些的。” “古人有云:生岁不满百,常怀千年忧。” 苏轼吟了句诗:“赵小郎他大抵是这样的人吧。” 他有时候也会感到好奇:仿佛天生知晓一切、洞彻一切、悲悯一切的赵小郎。他眼里的这个世?界,又是什么风景呢? 不过也只是想想,让苏轼真体会到了,他还不乐意呢。 “不过,公主殿下你?可知下一句是什么嘛?”苏轼摇头晃脑地吟道:“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古人早就说过啦,天天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就应该及时行乐。仙人王子乔可是过时不候的哟。 他说完这句,就快跑了几?步追上扶苏,一把搂过人小小的肩膀,反把后者带得一个趔趄。两人立刻搡攘打闹了起来,过了会儿两人停下来,几?乎同时回头,示意落后的妙悟跟上来。 “别跟丢了呀。”扶苏招呼道。 妙悟的嘴角不觉间重新勾起来。她拎着裙摆,几?步跟了上来:“就你?们这般显眼,我怎会跟丢?” “没关系。要是真走?丢了,公主殿下你?就报赵小郎的名字,这儿可没人不认识他。你?是不知道,他可英勇了,是相?国寺的大恩人……唔唔唔唔唔!” 扶苏立刻从耳根红到了脸上。 他发动了熟悉的捂嘴攻击,低着声咬牙切齿道:“你快点闭嘴!” “怎么了,做了还不让说?成王殿下仗势欺人!” 妙悟无奈极了:她明?明?不是最大的啊,怎么会有种照顾小孩的感觉呢?这两个人互坑起来真是没完没了。 第85章 “说你们显眼还真没错啊。” “哼。”扶苏。 “哼哼。”苏轼。 两人暂时挂了免战牌,开始专心带着今天的主角妙悟游览起大相?国寺。作为皇家御用寺院,相?国寺的风景十分优美,不然也难以吸引香客们驻足。 参天的浓荫之?下,磬钟绵延、梵音不绝。游人的喧声在草木簇拥的寺廓中若隐若现。清风徐来,吹来一阵不知名的花香气,使人心情陡然开阔不少。 “真好啊,我下次还想来。”妙悟说道。 扶苏也不禁感叹:“是啊。” 见西夏使臣、两国谈判、夜市摆摊……扶苏每一次都是带着任务来,还没好好从观光者的角度欣赏过。今天是他第一次全?情投入,带着妙悟和?梁怀吉四处游游逛逛,自己也觉得十分新奇。 苏轼倒是先?行离开了大部队——扶苏拜托他把净觉小师傅找来。这也是今天他们的最后一站。 净觉小师傅很快就出现了,一见面就对扶苏和?妙悟各自行了个佛门的礼:“阿弥陀佛。” 见他知道妙悟的身份,扶苏也不多说,只问?:“三娘的事情如何了?” 净觉犹豫了下:“您愿意见一见三娘她们吗?” “当然了!” 不如说,这才?是扶苏今天的目的地。 妙悟拉了拉扶苏的袖子:“肃儿,三娘又是谁啊?相?国寺中怎么会有女子?” 扶苏飞快地讲述了前因后果,又问?净觉道:“后来呢,当初被拐来汴京的人一共找到了多少?” 净觉:“加上三娘,一共有三人。” 扶苏心中咯噔一下:“才?三个。那剩下的呢?” 净觉发出一声叹息,似乎不忍说下去了:“您一会儿自己去看吧。” 他带着几?人来到一处院落前。院子大门紧紧地闭着,由四个带刀的侍卫把守。他们一听见脚步声就绷直了身子,看到净觉之?后面色微松。但听到净觉要求放行的要求后,皱起了眉头。 “王爷有令,此乃重地,陌生人不得放心。” 净觉说:“这位是成王和?大公主殿下。” 为首的侍卫打量了扶苏一番,目光一闪:“抱歉了,净觉小师傅,成王与?公主殿下的身份贵重,非是师傅你?一言就能佐证。王爷的命令,在下不得不从。” 这就是要他们自证身份的意思了。 扶苏拍了拍空空如也的衣服,头一回后悔自己过于白龙鱼服。他把希望寄托在妙悟身上:“阿姊,你?有没有带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信物?” 妙悟摇头:“都在出宫之?前都摘掉了。” 这下可麻烦了。 “要不然,我现在回宫去拿?” “还是说我现在去周王府摇人?哪个更快点?” 扶苏和?妙悟大眼瞪小眼,还是梁怀吉看不下去两个人无头苍蝇的模样,轻声提醒道:“殿下,禁军还在呢。” “对哦,还有禁军。” 扶苏立刻问?守卫道:“倘若有能自证身份的人能证明?我们的身份的话呢?” 侍卫其实?已经信了八九分:但他刚才?只说了王爷,可没提哪个王。这个自称成王的人却一口说出“周王”,必然是知道内情之?人。 于是当猫猫祟祟的陈总管被请出来后,侍卫们爽快放了行,临了看着扶苏欲言又止。 扶苏:“我会向八叔爷表扬你?们尽忠职守的。” 侍卫立刻松了口气:“多谢成王殿下!” “多谢成王殿下。” 院门被缓缓打开,几?个人依次跨过厚厚的门槛。禁军是照例远远缀在后面,不打扰几?位小主人游玩的雅兴。 院子里草木丛簇,花树扶疏。但却不见几?个人影,就居住者三人的规格来说,未免显得有些空旷了。 “人呢?”妙悟茫然。 净觉:“回公主殿下,因三娘她……有些惧人,所以方?丈特地安排了空旷些的院子,和?侍卫们隔了一层。” 妙悟似懂非懂地点头:“哦。” 他没有明?说,三娘究竟为什么会惧人。公主殿下尚在稚龄,有些事还不能明?说。 妙悟又说:“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她们吧,不然怕贸然进去打扰到他们。怎么样?” 扶苏和?苏轼都表示赞同。 他们跨过一层外?院,选定了坐在一处林荫下的石凳,打算坐着等人来。 苏轼第一个坐上去,又立刻弹了起来:“嘶,这石凳子好烫屁股!” 他坐的是林荫没遮到的一个,现在又是下午,石凳吸足了初夏的太?阳。他一坐上去屁股险些被烫出泡来。 苏轼不雅地用手捂着身后,龇牙咧嘴。 扶苏立刻不客气嘲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听到“屁股”两个字,妙悟的脸红了红。她连忙背过身去,以袖掩口,却遮不住眼底的笑意。 扶苏笑够了之?后,往边上让了让:“来坐我这个吧,我这个不算烫。” 两个人委委屈屈地挤在一个石凳上。因妙悟是唯一女生,独占了另一个不烫的石凳。她本来还想请怀吉坐的,就像扶苏和?苏轼那样,各自分一半,但怀吉哪敢啊?立刻摇手表示自己不累,站着就好。 他们专心等待着主人家的到来。 在这期间,妙悟又拜托扶苏把遇见三娘的始末讲了一遍,苏轼也在一旁旁听,末了说道:“原来是那天下午发生的事啊。” “不过,按照你?说的,她们明?明?很惧怕男子吧,为什么又要派人重兵把这里围起来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是担心边境有拐卖团伙的风声走?漏吧。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团伙有没有保护伞在朝中呢。没看到八叔爷脸禁军都不请,用的是自家亲卫么? 不过扶苏很快被打脸了。 苏轼的疑惑也同时被解开。 因为,净觉小师傅带来的女子们中的第二人,头一句自我介绍就足够石破天惊。 “妾名阿菩,曾在辽宫中服侍过贵人。” 第58章 什…… 辽宫?贵人?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听清此女说话的一瞬, 扶苏倒吸一口凉气。他立刻环视四周,分明是蓊郁的碧树参天,却觉得哪哪儿都漏风。 刚才还吐槽过八叔爷小题大做, 现在只?觉得四个守卫是不是太少了一点。 这可是辽国的前宫人啊!掌握了辽国皇室贵族第一手资料的, 珍贵的情?报人员。 扶苏立刻问道:“你名字的‘菩’,是哪个字呢?” 阿菩答曰:“乃是‘菩提本无树’的菩。” 扶苏眨了眨眼。 辽国的国教乃是佛教, 这不是个秘密。阿菩的名字反而?印证了她的来路。 苏轼也很惊讶。不过他比起扶苏的警觉, 反而?是好奇更多:“那你以前是在哪里当差呀。” “妾一年来皆是随贵人们捺钵行营,当差的地?方?并不固定。” 有?别于中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辽国的捺钵制度指的是皇帝随季节而?迁徙, 具有?浓烈游牧民族的特色。春水、夏凉、秋山、冬坐各有?其地?点。 通过这个细节,扶苏立刻断定, 阿菩自称的来路不是假的。没有?在宫中生活过的人, 就算想要蒙骗人,只?会闹出“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甩大葱”的笑话, 绝不会知悉得如此具体。 想来,八叔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阿菩见他们几?个人感兴趣, 又?主动交待了许多辽宫的旧事。譬如她服侍的宫中贵人乃是耶律特里, 当朝辽帝耶律宗真?最小的女儿。 “算一算年岁, 公主今年应当已?经出嫁了。” “那你又?是……” 扶苏才问了一半就噤了声。因为他看到阿菩的面色突然变得惨白。想来绝不是什么美?好的遭遇,否则怎么会辗转落入大宋境内? 气氛一时?之间?凝滞。 苏轼似乎想说什么,被妙悟按住了。 三娘拍了拍阿菩的手臂, 似乎在安慰她。反得到阿菩宽慰的一笑:“我没事的。” 然后?, 她径自对上了扶苏乌莹莹的眼睛, 语气也郑重其事:“妾方?才听净觉小师傅说,看守我们的是大宋贵人麾下的家奴,而?您是住在宋宫中的贵人, 是这样的么?” 扶苏眉心一跳:“是。” 阿菩突然一跪:“妾恳请您出兵覆灭辽国。” 扶苏:“???!!!” 他连忙把人扶了起来:“怎么回事?你和辽国又?有?什么仇什么怨呢?” 阿菩说道:“太子耶律洪基嗜酒如命,每每酒后?都要杀人。某次醉酒之后?,只?因我妹妹劝诫了一句话,他就听信耶律乙辛的谗言,将我妹妹拖出去斩首示众。还有?我尚在襁褓中的儿子……也因他一次梦见不祥之人中有?小儿模样,把我儿活埋坑杀致死!” 第86章 “怎么会这样?” 苏轼和妙悟都被吓了一跳。对于他们的年纪来说,坑杀活埋什么的未免太过血腥。他们齐齐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骇然。 未经开?化之辽国,果然恐怖。 扶苏的接受度稍稍高一些。毕竟秦朝那个时?候,风俗还很原始。类似的事情?,他说听过不少——当然绝对不会赞同就对了。他注意到的是另一件事。 耶律洪基,耶律乙辛。 这是连扶苏都耳熟能详的一对昏君奸臣。著名贤后?萧观音就是被这两?人冤枉致死的。原来早在耶律洪基还是太子时?,他们就狼狈为奸了吗? 难怪阿菩提起辽国小公主时?,语气会那么奇怪呢。既是旧日的主人,又?是仇人的亲妹妹。能用平常心对待的早就肉身成圣了。 阿菩又?说道:“我知道消息后?伤心欲绝,恰逢辽帝夏狩,就偷偷跑了出来,半夜把儿子的……挖出来安葬好之后?,自己也不想活了,干脆投水一死了之。结果醒来后?发现自己被人救活了,但他们说要卖了我去宋国。我就跟着他们一路南下,被卖到一户人家里做奴仆。” 扶苏一下get到了重点:“所?以你是愿意随他们南下的?你还记得来时?路?” “我都记得。”阿菩说。 不如说,被救起来之后?她就生出了报复的心。她甚至恨起自己,为什么发现妹妹和儿子的尸体之后?,没有?立刻找耶律洪基玉石俱焚呢? 听说宋辽是敌人。 她到了宋国蛰伏,终于等到今天。 “我听小师傅说,你们是说话算话的贵人。我想用我脑子里的一切,换耶律洪基的命。” 任何人看到她眼里的期许与决绝,都会为之动容。至少妙悟和苏轼就深受震动。他们随阿菩的目光一起望向了扶苏的方向,像是在等一个回答。 扶苏却说:“大宋与辽,乃是兄弟之国。” “……” 阿菩眼底的光熄灭了。 扶苏又说:“耶律洪基和耶律乙辛,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种残暴无道之人,老天一定会出手收拾他。” “所?以,我会尽力的。但不能保证杀了他的人一定是我。”说不定哪天,他作恶多端老头都看不下去,天降一道大雷把人活活劈死了呢。 阿菩听懂了。她立刻行了一个大礼——佛教里叫作五体投地?的大礼:“妾明白,妾会告诉您自己知道的一切。” 扶苏:“事不宜迟,走吧。” 他把阿菩带到一边,拿了张纸,听人口述开?始空手画舆图了。妙悟和苏轼呢,则继续问起另外二人的身世。她们虽然不如阿菩来历特殊,但悲惨的程度一点也不输。 比如说,三娘来自十六州里的蓟州。她是被活不下去的父母亲手当掉的。被泼皮无赖买回家天天动辄打骂。另一位叫阿余,是婆家起的,她是被卖到了乡下,因为身体原因不能生育,日子过得更加凄惨。吃不饱、穿不暖。于是当八王爷府的人找上门,她立刻跟人走了,根本不怕是骗子。反正总不会比现状更糟糕。 “那你们当初十八人,怎么现在只?有?三人在这里?” 苏轼好奇地?问道。 “嘘,你别问了。” 妙悟横了人一眼:你这不是揭人疮疤么? 但两?人的回答出乎他们的意料:“剩下的人各自生了孩子,便不愿意与我们一起了。” 其实她们有?的人过得还不错,也有?比阿余还不如的。但是当八王爷派的人找上门,听说可以和昔日的姐妹们住单独的院落,她们都很乐意。带上孩子的话……勉强也行。再带上丈夫或者?一大家子呢?那就没辙了。 于是,十八人只?剩下他们仨。 妙悟讷讷地?重复了一遍:“有?了……孩子?” 苏轼更是微张了嘴,理解不能。 他们一个五岁,一个七岁。平时?没人跟这个年岁的孩子提过男婚女嫁那点儿事。 现在听三娘一说,都懵得很。按理说,有?了孩子明明是好事啊,怎么听起来像是被困住似的呢。 三娘点头道:“是啊。” 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肚子。 幸好,幸好她没有?怀上那个无赖的孩子。若不然就凭那个人的为人,迟早得把他们的孩子卖掉!那时?候,那孩子就和她娘一样惨了,竟然连自己的来路都不知道。 妙悟一秒就做了决定:“那我不要生孩子。” 苏轼刚要张口,想起自己是男子,不能生:“那我……不要我阿姊生了。” 两?人对视一眼,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他们又?问了许多三娘和阿余许多事。这两?个人自北向南而?来,又?多年生活在民间?。眼里的风景都是他们没见过的,无论说什么都能让他们惊叹连连。他们的反应又?勾起了两?人的谈兴,说得更多了。 水车、绣房、勾栏…… 但是最后?,阿余的话却让他们沉默了。 她和三娘之间?,她是话少的那个。三娘初时?有?些怕人但是并不害怕小孩子。妙悟和苏轼问什么,她都会回答,有?时?候还会自己说一些别的事。但阿余则不同,她的眼神更直一点,被问到了也只?会愣愣地?回答几?个字。 但她却主动开?口了: “两?位小贵人,能找个活给我和三娘做么?” 妙悟和苏轼都呆住了。 扶苏的舆图画得正酣——阿菩说起她见过的山川河流没有?一点滞涩。要么她是测绘地?图的天才,要么就是那些记忆已?经被她重温过无数遍,才会璀璨如新。她几?笔就说出了自己去过的十六州的分布。 没去过的那些,扶苏替她补上了。 这解决了扶苏的一个大难题。中国地?图分布他是背得的,地?理课上已?经不能再熟悉。可是既然生在北宋,他怎么光明正大地?知道幽云十六州怎么分布呢? 那是他爷爷、太爷爷、太伯爷爷去都没去过的地?方?。 多智近妖,也不是这个近妖法吧? 阿菩的出现,让他画得开?心不已?。甚至她偶尔的几?处错漏扶苏也悄悄弥补了。他可以保证,自己手上的这一幅绝对比官家珍藏的版本还要详细——那可是上一世无数次描画省界线的成果。 结果,当扶苏在勾勒渤海附近的半岛形状时?,妙悟和苏轼出现了。 “肃儿/赵小郎,快来帮我们参谋一下,三娘和阿余,她们能做什么?” “做什么?” 扶苏懵了懵:“三娘她,不是在绣花么?” “可她最近看东西模糊了。绣得也不甚精细,绣品经常被绣坊压价。” 扶苏默然。 上一次他就有?所?预料,在暗处绣花极为伤眼睛。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唉……” 苏轼也想叹气了:“阿余的手粗,会钩破针线,做不了绣花的生意。她在乡间?做的是卖力气的活。但在汴京大家都觉得她是女子,没什么力气。住在相国寺也没办法常年侍候在主人家里。” “赵小郎,你有?什么办法吗?” ----------------------- 作者有话说:鸿胪寺的棉花:听说有人瞌睡了?等着,我这就把自己做成枕头![墨镜] 第59章 按理说, 给人找生计这件事,本不该让一个三岁小?孩来操心的。求八王爷、求官府都比扶苏合理。 可?是?谁让扶苏表现得太靠谱了呢? 他好像无论面临什么样的局面,都能奇迹般地想出?解决办法。苏轼呢, 虽然嘴上习惯了跟人打打闹闹, 但心里未尝不暗暗佩服。一旦遇到了什么难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扶苏的名字。 但这一次, 扶苏却没有像苏轼想象中?一样, 立刻想出?什么办法来,而是?沉思了片刻。 苏轼紧张地探头道:“怎么了, 不行么?” 如果连赵小?郎都没辙的话…… 扶苏回?过?神来, 纳闷道:“怎么会呢?” “就?算我实在想不出?招儿了,也可?以找阿爹啊。” 想到此人阿爹是?谁的苏轼:“……” 欣赏够苏轼无语的表情之后, 扶苏才正色道:“对了, 阿菩,我刚才就?想问你?了, 找生计是?阿余一个人的主意,还?是?你?们?三人都这么想的?” “虽然住在这大相国寺, 每日?有净觉小?师傅送来斋饭, 不必每日?为温饱操劳。但一日?二日?的还?好, 未来……总该有个一技之长才是?。” 扶苏颔首:说得很对。 有多少人脱产之后就?不思进取了。然而阿菩却能想到以后的日?子。这份居安思危的意识,不愧是?能从辽宫中?顺利脱身,一路平安到大宋的狠人。 阿菩说完便不好意思地笑了:“只是?, 从前我们?听人吩咐、闷头做事就?好, 不必想多余的。自己拿主意时, 便像无头苍蝇般乱转了。” 第87章 “放心吧,既然是?我把你?们?找到聚一起的,当?然要负责到底啦。”扶苏保证道。 “不过?, 你?们?的身份到底有些特殊,抛头露面的活计恐怕是?不能做了。” 这就?是?扶苏刚才沉吟的原因。 要不然,他就?把糖画摊子的生意外包出?去了。那可?是?个绝对能赚钱的活计,而且摊子就?支在相国寺外面的街巷,不用担心她们?会受欺负。 刚才净觉师兄还?跟他反馈这事来的。说有香客思念糖画成疾,都找上了他们?方丈,问什么时候能再开一次。 唉,可?惜了,只能想别的办法。 扶苏站起了身子,凌空抖了抖雪白的宣纸,纸上的墨迹已经干透了:“只不过?,这张舆图事关重大,我得先回?宫一趟交给官家。阿菩,你?们?等我的好消息吧。” 扶苏的个头虽小?,虽然行止之间(尤其是?和苏轼打闹的时候)偶尔显得幼稚。但谁也不会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小?孩。阿菩得到了保证,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似的。她把三娘和阿余叫来,一起给扶苏行了个礼。 扶苏侧身想避开,却被苏轼按在了原地。 “你?还?是?老实受着吧!”他笑嘻嘻地说:“刚才不还?这么教育我们?的么?” 苏轼说的正是?卖木屑老妪硬塞铜板一事。扶苏劝他们?接受铜板,用的是?一样的话术。 扶苏被噎住,瞪了人一眼,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天色已经不早了。扶苏掐指一算,妙悟再不回?宫官家该担心了,就?和苏轼几人提了告辞。不过?临走之前,他还?有一件好奇的事想问阿菩。 “你?说你?被卖到一户人家为奴仆?那户人家是?什么来头?在汴京。” 他听阿菩说话文绉绉的,偶尔还?会蹦出?一二个成语来。鉴于辽国整体的文化水平被大宋吊着打,宫女不太可?能识文断字,她肯定是?来宋朝之后才学会的。莫非是?什么诗礼之家么? 阿菩紧张地抿了一下嘴:她以为扶苏仍然在质疑自己的来历,临走时还?不忘出?言试探。 其实扶苏真的只是?好奇。 “那户人家就?在汴京。”她说:“您可?以去查,我从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和他们?说过?。” 她说出?了主人家名字。 “谁?”扶苏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王安石。” 阿菩说:“是?男主人的名字。” - 回?宫的马车上,一片沉默。 扶苏恍恍惚惚的,显然还?没回?过?神来。他早就?好奇这位千古名臣呢——小?本本上的情报记了满满一页呢。什么拗相公啦,司马光头号天敌啦,青苗募役保甲啦,甚至于很不爱洗澡啦…… 谁能想象,竟然从这一处关联上了。 阿菩的话在他耳畔响起。 “王大人的性情耿介,但初入官场,未必能……我原想着,待他高升几阶后,就?把一切都告诉他。他定会禀报朝廷。没想到,竟然先遇见了成王殿下您。” 阿菩没想到,他也没想到啊。 扶苏还?没想好,该拿王安石怎么办呢,要不要让他知道自家女仆是?个辽国来的宫女?还掌握着幽云十六州的一手资料? 他正发?着愁呢,眼前突然一阵黑影将要压来,连忙灵巧地躲开。再一看,妙悟一脸的遗憾:没能摸到肃儿毛绒绒的头顶,真是?可?惜! “阿姊,你?干嘛!这可?是?在轿子上!” 一不小心是会翻车的。 妙悟无辜道:“我也没想干嘛呀。对了,肃儿,我有件事要问你?。” 扶苏警惕未消:“什么事?” “你?想好给她们?找什么生计了?要不然,让她们?进宫当?我的侍女,怎么样?” “阿姊觉得呢,官家会答应阿姊吗?” 妙悟一下蔫巴了:“我,我不知道。而且她们?肯定不会愿意的,她们?连待在寺里都不愿意。” 扶苏眉心一动:“哦?你?问过?她们?了?” 妙悟摇头:“就?是?感?觉。” 当?三娘提起自己悄悄攒着卖钱的绣品,阿余在墙根阴凉处偷种的蒲公英,还?有阿菩从辽宫一路到大宋,见过?那么多的山川河流。她光是?想想就?心神摇荡,连看回?宫的路都变得索然无味、乏善可?陈。 还?有今天摸到的东君、美味的饮子、偶遇的老妪……发?生了太多事情冲刷了妙悟的认知。 她一脸认真:“肃儿,我先不跟你?说了,我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得把它们?都理顺了。” 扶苏莫名欣慰,真不枉他带人走南闯北一遭:“加油。阿姊,等你?想好了可?一定要告诉我。我等着听呢。” “还?有,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回?宫的路越来越近了,妙悟肉眼可?见地变得萎靡,甚至想预定了扶苏下一个休沐日?。扶苏想了想,决定不用休沐日?,等他决定好怎么安排三个女子的生计,就?带上妙悟再出?门一趟。 ——休沐日?可?是?很宝贵的! 他还?想躺在宿舍里,闷头睡大觉呢! “好,那我们?约好了。” 两人一齐回?了宫。妙悟先回?了自己的住处,扶苏怀里还?揣着新鲜出?炉的舆图呢。正准备去一趟福宁殿,却被一个人拦住了。 “成王殿下,劳烦停步片刻。” 扶苏认了出?来,她是?曹皇后身边的宫女。 “有事么?” 宫女笑意盈盈地说:“成王殿下,娘娘托我向?您传达一句话:‘上次您回?宫径自去了福宁殿。不知道今日?,是?不是?该风水轮流转,轮到坤宁宫了呢?’” 扶苏:“……” 扶苏:“…………” 救命啊!好重的醋味! 他立刻说道:“我正要去坤宁宫的。” 舆图现在就?躺在怀里,什么时候交给官家都行。更关键的是?,曹皇后她快要生气了!也对哦,上次稀里糊涂地回?了一趟宫,连娘娘的面都没见到就?走了。恐怕她后来才知道自己回?来过?。 曹皇后她能不生气吗? 宫女的笑意依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巧了,那咱们?走吧。娘娘让奴婢备了轿子,等您” 扶苏讪讪地上了轿子。隔了好远,他就?从帘外看到坤宁宫灯火通明,点了恐怕不下百根蜡烛。曹皇后绝不是?奢侈靡费的人,她为谁做的排场不言而喻。 下了轿子后,远远看到中?堂坐着个人。扶苏径自走过?去,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娘娘……” “高了。”曹皇后一把摸上扶苏的脸,叹气道:“是?不是?也瘦了?让阿娘仔细看看。” 她用指节比划了下扶苏的胳膊,嘴上没说什么,眼底心疼之色愈浓。扶苏的心也变得暖融融的,化在了曹皇后千般灯火映出?的慈母眼神中?。 他又唤了声:“娘娘。” 曹皇后笑着应了一声:“嗳。” 扶苏的心突然踏实下来:曹皇后明明可?以抱怨国子监的条件不好、再借势劝他回?宫住下的,但她一句都没说,显然是?极为体贴儿子,知晓他定然不会愿意,才不想让他左右为难。 “瘦过?头了,一会儿好好给你?补补。” “嗯。” “今晚就?宿在坤宁宫吧,寝殿给你?打扫好了,还?是?从前住着时候的样子。” “好,我听阿娘的。” “所?以,是?有什么急事,惹得吾儿急匆匆就?要往福宁殿去,两次都顾不上吃饭,也不来看他阿娘呢。” “……” 扶苏快滴汗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是?有国事、急事。” 曹皇后挥了挥手:“罢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满殿的宫女们?依次鱼贯而出?。少了人影幢幢,再辉煌的宫殿也转瞬变得清寂了起来。 “现在应当?不须顾忌什么了。”曹皇后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呢?不能告诉阿娘么?若实在不能说的,我就?不问了。” 扶苏觑着曹皇后的脸色:“您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是?好奇、再加上关心他才问的? 曹皇后:“肃儿觉得呢?” 扶苏回?避了这个问题,回?答了一开始的问题:“第一次是?国子监中?有急事,只能拜托官家救场。” 吧? 第一次毕竟不光彩,他说得简略。但这一次就?可?以细说了。扶苏从怀中?宝贝地掏出?舆图。将之展开,放到了曹皇后眼前:“阿娘你?看,这是?什么?” 曹皇后定睛一看,眼神飞快地一缩。 她甚至站起了身来:“舆图?你?怎么会有这个?” 第88章 扶苏:“……?” 该问的是?他才对吧? 按理说,一般人是?没资格接触到舆图的,更不会知道它长什么样。整个国家只有少数几人才有资格看,属于极高级别的机密。曹皇后就?算是?将门出?身又是?国母,也不在资格之内。 但她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舆图。 扶苏满肚子疑问,但曹皇后速度更快。她的眼神变得缥缈而凛冽:“肃儿,你?舆图上画的是?十六州,想因为收复十六州么?” 扶苏:“???” 他失声道:“娘娘,您怎么知道?” 自己明明没告诉过?任何人啊。 曹皇后却已经站了起来:“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扶苏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乖乖地跟上了。一边腹诽难道真是?“知子莫若母”,一边细细琢磨,为什么曹皇后认舆图那么厉害? 曹皇后带着扶苏七拐八拐,到了自己的寝殿。她径直打开一个抽屉,从中?抽出?一卷宣纸:“这是?阿娘从前在闺中?学习时所?画,已经许久不见天日?。你?既然有收复山河之志,今日?,阿娘便将它赠予你?。” 扶苏接过?后打开一看。 不出?他的所?料,正是?一幅大型的舆图。 “这是?阿娘您自己画的么?”扶苏问。 “是?啊,是?你?阿娘闺中?不懂事时候模仿着画的。不一定准,为了留个纪念罢了。” 不,很准。 准得可?怕。 图上的国家不仅有大宋,还?有辽国、西夏、大理、交趾、占城、倭国……几乎鸿胪寺有记载的国家都在图上出?现了个遍。 一个将门之女,未来皇后,光凭先生的口述就?能私画舆图,还?把国家画得如此齐全?是?为了什么呢? 扶苏突然之间理解了。 为什么每当?官家提起与辽、与西夏的议和之事时,坤宁宫的气氛就?悄悄冷了下来。 第60章 扶苏并不是第一次目睹官家和娘娘不睦的画面。 至少在扶苏出生的时候, 宋夏战争已?经轰轰烈烈地开?打了。在他的记忆里,每当官家来?坤宁宫,和娘娘提起前朝的国事时, 两人的气?氛总会变得别扭异常。 扶苏不是没试着缓和关系, 这是他三世以来?头一回父母双全。谁不想拥有一对和睦的父母呢? 但是,每次他拖着官家来?坤宁宫, 纵使自己怎么努力撒娇卖痴, 官家和娘娘只?有在注视他时,目光是温暖慈爱的。谈及彼此时, 总会不欢而散。 强扭的瓜不甜。大概在扶苏一岁的时候, 他明白了这个道理,继而选择了放弃。不过对于父母不和的原因, 扶苏一直以为, 自己知道。 曹皇后是刘太后临终前指给官家的。而因为生母李宸妃的存在,官家一直对刘太后有心结。所以, 他会把?娘娘是为太后意志的延伸,觉得难以亲近——这并不是个秘密, 在历史上真切发生过。 但今天?通过舆图, 扶苏看到了事情的另一面。 谁会画舆图呢?知晓兵事之人。 谁会看舆图呢?下达军令的人。 又或者是, 对收复故土还?存有期待之人。譬如陆游“家祭无忘告乃翁”,再譬如,一个出身于将门?世家, 祖父是平南唐开?国功臣的曹皇后。 这样心有丘壑的曹皇后, 在听到仁宗满面愁容说起“前线吃紧”、“兵败如山”、“早日议和”的时候, 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扶苏不敢想象。 只?能说,台谏没有参她对皇帝“大不敬”之过,一定是她努力忍耐后的结果。 “娘娘, 您说,您是闺中时期学来?的舆图画法?您的闺中……还?教这些么?” 曹皇后“扑哧”一笑:“你是想说我闺中不正经吧?” “唔,也是够不正经的。原该教一些德容言功,可我和阿兄偏要缠着祖父讲这些。祖父说没用,你们根本用不到的,可耐不住我们恳求,还?是讲了。我和阿兄都听得津津有味的。” 说起闺中之事,曹皇后眼神中的怀念毫不掩饰。 那个时候,祖父发现?了她沿着祖父讲的古,偷偷画起舆图,不仅没骂她,还?夸她画得标准、和他在太祖那里见过的一模一样呢。 然后就嘱咐她画完后就烧掉,莫要流传出去。她表面上答应好好的,点上蜡烛,却?又舍不得了。 只?要……不传出去就可以了吧? 这一幅舆图,就被曹皇后死死地藏了起来?。最终压在嫁妆箱底,甚至随着她一起进了坤宁宫,被遗忘在了铺满尘灰的角落。 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它?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原来?是这样么?” 扶苏听完,只?觉得手上的薄纸重逾千斤。 他把?两幅舆图拼在了一起。南北的国界线相交,再点缀上周边的邻国,俨然是最熟悉的21世纪中国地图。 扶苏把?舆图扫描了一遍,将画面映刻在心里。然后将曹皇后的那份珍重地卷起来?,收入怀中:“娘娘,我会好好保管的,谁也不给。官家来?了,我也不给。” “给他了又何妨呢?曹皇后说道。 “诶?”扶苏讶然抬头。 “倘若真有用上它?的那一日的话,就算肃儿?你交给官家,母后因此受罚也心甘情愿。” “……” 曹皇后又俯身摸了摸扶苏毛茸茸的的头。 她的笑容中既有洞彻,亦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期许:“不过肃儿?,你迟早会用上的,对么?” “……嗯。” “吾儿?有鸿鹄之志。” 说完这句话,曹皇后就不再问了。她亦知道,以大宋当前的国力,说什么收复失地,都是空中的楼阁。作为母亲,她是不愿意给儿?子压力的。 “母后等?着你的好消息。” 扶苏极为认真地保证:“儿?子绝不会让您失望。” 恍惚之间,曹皇后想起了她怀孕时,家中嫂子来?探望时说的话:“我等?做女子的,初嫁只?能倚仗丈夫,但是等?年纪大些了,到头来?还?不是要倚仗自己的儿?子?” 那时候的她,并未把?话放在心上。 她的处境与嫂子一般的世家贵妇不同。她已?经是一国之母。腹中幼子不仅是她的指望,更是大宋举国的指望。加之那时她在官家处失望了太久,对“指望”什么的早就兴致缺缺。 如今曹皇后回忆起此事时,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嫂子的话是对的。 倘若是收复十六州,荡平北方,完成太祖与祖父的未竟之业……肃儿或许真是她唯一的指望。 “快去福宁殿吧,官家也在等?你。” 曹皇后从未如此真情实感地说出这句话。 “嗯???” 扶苏被吓了一跳:“那……我真的走了啊?” “快去吧,早些回来?,还?能睡个整觉。” 曹皇后一边把?扶苏赶走,一边琢磨着,下次官家再说起国事的时候,她是不是该表现?得委婉点呢? - 福宁殿。夜凉如水。 当扶苏的小身影出现?在殿中,仁宗惊讶极了。 他脱口而出道:“肃儿?,你怎的在这里?皇后怎么舍得放你过来?的?” 扶苏:“……” 官家,你好像很了解娘娘啊。 不过这一次,官家料想错了。扶苏摸了摸袖袋,从中摸出一张纸来?:“当然是因为有要紧的事。” 要紧到娘娘主动?把?他往外赶呢。 “官家,你快看看这个。” 仁宗好奇地接过这张纸来?:上面写了什么天?文,能连皇后都一反常态?然而,最初的几?秒过去后,他脸上的好奇尽数褪去,瞳孔止不住地颤抖着,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肃儿?,这是,这是……” “是我从被拐到大宋的女子那儿?得来?。她说她自己是辽宫的宫女。大约八叔爷已?经跟您讲过了?我今天?去探望她才知道她不仅在辽宫待过,还?把?一路上的山川形胜全记下来?了。怎么样,她画得准不准?” “何止是准?就算是太祖皇帝当年,手中亦无如此详细之舆图!” 幽云十六州,北宋建立前就落入了契丹手里。所以,就算宋太祖手里的那份舆图,也不是经过勘探的一手原图。而是由唐末因沿而来?,至今已?有百年之久。 百年之间,会发生什么? 山川易形之事不太可能有,但城镇的分布、行政区划已?经大有不同。可以说,扶苏手中舆图的重要性?,远远压过了大宋历代的传家宝。 “好啊!” 仁宗激动?得双眼发光:“难道说鸿胪寺禀报说,沙土之中种出闻所未闻之祥瑞,就是为了今天??” 扶苏:“……祥瑞?” 他立刻警惕了起来?:“是什么祥瑞?” 第89章 ----------------------- 作者有话说:太困了……已经神志不清了。 后面还有一点睡醒了补给大家。 第61章 祥瑞这种玩意儿, 可大?可小。 往远了说,“大?楚兴陈胜王”的鱼腹藏书叫祥瑞,武则天临朝登基前“圣母临人, 永昌帝业”的白?玉叫祥瑞。往近了说, 真宗皇帝伪造出名为《大?中祥符》的天书,也能叫作祥瑞。 后者离现在?不过区区几十年的时间, 当年闹得劳民伤财、满城风雨的光景, 朝堂上依旧有人记得清清楚楚呢。 扶苏狐疑地打量着突然?一脸激动的仁宗:该不会你子承父业,也痴迷上那玩意了吧? 如果猜测属实, 他?不介意再在?奉先殿里来一次赌上太子之?位的直谏的!真的! “怎么想你阿爹的呢?嗯?” 仁宗看懂扶苏在?操心什么之?后, 简直哭笑不得。想弹他?一个脑瓜崩,手指顶到脑袋时又不舍得了。 凡是君主都不会喜欢魏征, 但如果魏征是自己的儿子?那就是两说了。 “就不往好处想你阿爹!” 扶苏心虚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还、还不是因为听到了鸿胪寺么?” 把非洲运来的长?颈鹿说成是麒麟降世, 不就是他?们?最喜欢干的事么……哦,好像是明?朝才发生的啊?那没事儿了。 “所以呢?是什么祥瑞?” 仁宗意味深长?地说:“是一株仙草。而且是咱们?大?宋人从未见过的仙草。” 从未见过?难道是新物?种? 土豆?玉米?红薯? 扶苏一瞬间激动了起来, 但很快蔫巴了下去:这几个高产粮食作物?现在?都在?美洲独自岁月静好。要等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才能渐渐传到欧亚大?陆来。至少在?宋朝, 是绝无可能见到了。 他?顿时有些兴致缺缺:“哦, 那株仙草, 长?得是什么样子?” 就算不是粮食作物?,能给老百姓的餐桌上添一两种新菜也是件好事。 “这也正是此?仙草被称为祥瑞之?处。”仁宗将上奏的内容缓缓道来:“其花、其叶都与路边的野草殊无不同?,以至于鸿胪寺一开始无人注意?” “唯独它的果实裂开之?后, 竟然?是一缕一缕的纯白?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果子里面住了只?蚕呢。鸿胪寺之?人给它起了个名字, 叫作‘仙蚕草’, 但朕却觉得……肃儿?肃儿?你怎么了,肃儿?” “……” 被焦急呼唤的扶苏本?人,则陷入了呆滞中。 当仁宗宽厚的手扣住他?肩膀时, 他?才恍然?回神,立刻一蹦三尺高:“那个仙草在?哪里?我要想去看!” 是棉花!棉花啊! 是被称作“专为解决人类穿衣问题而生的农作物?”的棉花! 扶苏一把捉住了仁宗的袖子,方才的兴致缺缺已经尽数褪去:“那几株种在?哪里?鸿胪寺的人一共种了几株?活了几株?” 以及最重要的—— “我能不能现在?看它们?一眼?” 仁宗一开始还被幼子反常的激动吓住了,听到这里有点绷不住。他?领着扶苏走到了窗前,一把推开窗户:“肃儿,你确定?” 窗外夜风寂寂,蝉鸣切切。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远处遥有更漏声传来,此?刻的鸿胪寺恐怕只?有月色才能造访。 “再如何着急,也要等到明?日清晨吧?” 扶苏才发觉自己着相了。他?通红着张小脸,一个劲儿地盯着窗外的夜色,就是不看官家?。 “那株仙草,很重要吗?” “嗯。” “比麻还重要?” 仁宗不是不通五谷俗事的皇帝。至少他?知?道,有一种叫作麻的作物?,乃是百姓做衣服的主要来源。 他?也曾猜想过,或许这一株“仙草”能和麻类似,用来编织衣物?,足以保暖百姓苍生。但没有料到自家?儿子竟然?有如此?大?的反应。 当然?要给个大?反应了! 扶苏想。 父皇——此?处特指千古一帝的那位——曾经梦里指点过他?,打仗胜利要用绝大?的优势碾压。这坨白?绒绒的棉花就足以成为物?议人心级别的碾压。 能让百姓冬天都能穿暖的作物?,在?这个时代象征着什么? 能穿暖看似是个很低的要求。可就在?汴京,堂堂天子脚下,每逢冬日,都会有人活活冻死。 这还是在?稍南边的开封。 到了更北的辽国,更是常年深受低温、雪灾等极端天气的困扰。就算人能侥幸活下来,作为财产的牛羊也挨不住冻死的话,一夜返贫不是梦。 而这时候,只?要稍加宣传一番,南边的宋国据说有一种能让人穿上就不用挨冻、浑身暖洋洋的衣服。幽云十六州的人们?听了会作何感想? 噫,他?们?敢想,扶苏都不敢想! 不过,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扶苏没有正面回答仁宗的问题:“官家?,你明?日一见就知?道了。” “那便说好,明?日去一趟鸿胪寺。只?不过,你在?国子监的课业怎么办?无故缺勤了么?” 比起棉花,偶尔缺一次勤就不算什么了。 扶苏张口就道:“去请个假。” “嗯?你是说,是让朕来给你请假么?” 肃儿,你可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可是濮王之?子啊。宫里人一出现,不就穿帮了么? 扶苏恍然?:“对哦。” 他?还不想那么快就掉马呢。他?在?国子监还有别的打算没做完。 他?只?犹豫了一秒:“那就不去了吧。” 相信祭酒和博士们?知?道原委之?后,一定会原谅他?的。 官家?望着扶苏,幽幽地叹气:“肃儿啊,朕以后一定要拜托堂上兖兖诸公?,未来定要多多看顾汝子啊。” 扶苏一开始还纳闷什么意思?呢。后面听懂了官家?在?调侃他?学习懒怠,容易带坏自己的孩子,顿时恼羞成怒,耳根子都红了。 他?当然?要为自己澄清—— “我才不会带坏小孩!” “而且官家?念书的时候,就没有偷懒过一次吗?我才不信!” 不对,说到底…… “我才三岁呢!怎么就有小孩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第二天,扶苏和官家?都起了个大?早。因为最近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扶苏只?觉得今天清晨的风格外凉快,吹得人神清气爽。 这就是逃学的感觉吗? 两辈子的优等生张开双臂,感叹道。 然?后,他?就感觉有双手从自己腋下穿过,把自己一下子举到了高处。 扶苏双脚腾空,挣扎了一下。 “官家?——” “就让朕抱你走一会儿吧,趁着现在?还不热。”官家?说:“感觉已经许久没这样抱着你走过路了。” 这话戳中了扶苏的死穴。 他?最愧疚的事,就是三岁就不能陪在?父母的身?边让他?们?享受天伦之?乐。 扶苏死鱼眼。 还能怎么办呢?给抱任抱呗。 “对了,鸿胪寺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冒出一根仙草来?” “肃儿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官家?只?觉得好笑不已:“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你自己惹得汴京官衙满城风雨,回头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若让朝堂的诸卿听见了,岂不是胡子都给气歪?” “什么什么?” 扶苏是万万没想到,棉花还能和自己有扯上关系。然?后他?就听到了各大?官衙争相攀比着种菜的传闻,表情差点没绷住。 “至于这么浮夸么?” 别人也就算了,还在?号召官家?响应的范畴以内。居然?就连晏相公?都亲自下场,命人搬了一棵桃树进衙门,堪称是下了血本?。凭良心说,就连他?们?国子监自己种菜都没比不上后起之?秀们?积极。 “如何不至于?你看鸿胪寺,不就引得朕与你亲至了么?” “……也对哦。” 可以预见的是,有了这么一件大?功劳傍身?,鸿胪寺一年内都能在?各级衙门之?间横着走了。唯一存疑的是,那株仙草到底是不是棉花。 “叶如阔卵,基部宽先端尖,花色呈深红,棉铃则为绿色……” 眼前的“仙草”,与扶苏记忆中棉花的特征别无二致。他?倏然?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这根沙土中的独苗苗,一只?小手攀上柔软的茎条,揪掉了一个为数不多的、看起来最成熟的花苞。 哎,好心疼啊。 但是要确定是不是棉花,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扶苏小心翼翼地撕开了这枚棉铃的外皮。未成熟的棉铃里面都是汁水,没有形成纤维,然?而这一枚—— 第90章 “官家?,你快来看呀!” 扶苏扯着棉铃内部的一根长?长?的近乎透明?的纤维,像是放风筝的人牵住了唯一能拉住风筝的线。 这样形容也确实没错。 因为它确实关乎着鸿胪寺所有官员的的年终奖、农田经济作物?种植比例的调整、纺织业技术的全面革新、大?宋百姓冬季幸福指数的提升、和收复幽云十六州战略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官家?接过了这根薄薄的纤维:“瞧着似乎比丝麻都短一截。” 扶苏现在?已经化?身?棉花毒唯,想也不想就为之?辩经:“虽然?纤维短,但是它的结构更紧密呀。而且它的纤维能更加吸湿透气,穿上去也比亚麻、丝绸制成的衣裳暖和舒服多了,谁穿谁知?道。” “哦?”仁宗深吸了一口气:“果真有如此?神奇么?” “嗯嗯。” 那么问题来了—— “为何肃儿明?明?是第一次见到此?仙草,为何言语之?间仿佛对此?极为熟稔,甚至仿佛穿上过它所制成的衣裳一般呢?” “……” 扶苏心里“咯噔”一声:坏了。 被当成天才的日子久了,他?也渐渐地习惯,乃至有些得意忘形了。身?边的人不闻不问,把一切的功劳归结给“天才”二字,他?就真的什么都敢说。 这下好了吧,翻车了吧。 扶苏对上仁宗似笑非笑的脸,欲哭无泪地想着。 第62章 好在, 小扶苏在官家?面前露馅也好、丢丑也好,类似的事?情发生过了好多次,这次被抓包得突然?, 但也算有?了心理准备。 该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呢? 扶苏的眼睛溜溜地转了又?转。 就在这时, 官家?的大手摩挲着扶苏的头顶,不知道到底是安抚还是无声的催促。但扶苏感觉到, 自己背后的汗毛竖了起来。 ……就用那个吧, 理论上永远也戳不破的借口。 “棉花做的衣服,我确实穿过。但不是在现实, 而是是在梦里?穿过它。” 梦中斩白蛇、梦日入怀都可以, 那我肯定也行。 扶苏忍着尴尬,编起了故事?:“我也不知道梦里?的我到底身在何处, 依稀像是一个军队安营扎寨的地方?外面的风一直刮, 大雪也呼呼地下。但我穿着一身奇异的衣服,却一点都不觉得寒冷, 营寨内点着火堆,我反而还热出一身汗来。” 谎言的最高境界, 就是虚实相生。 扶苏所讲述的梦境, 大部分都是真非假。 他的确梦到过一处猎猎风雪中的营寨——上辈子自戕的上州城外。 他也确实热出了汗——为了应对父皇的死亡提问, 急的。 在这个关于梦的故事?里?,唯独棉大衣是被编织进去的谎言。但扶苏也真的穿过棉大衣啊,是以, 他撒起谎来不仅不用打草稿, 还格外真情实感。 “梦中有?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告诉我, 这衣服乃是由什么制成,又?有?什么好处。那时我并未多想,只觉得既然?只能梦中得见, 或许是仙人之?造物呢?直到阿爹您说起鸿胪寺的仙草,我方才知道,原来制成仙衣的竟然?真存在于现世之?中!” “那按你所说,这株仙草,果然?不负祥瑞之?名了?” 扶苏左看看右看看:“嗯……” 但一直静候在一旁的鸿胪寺卿则已经?吹捧了起来。 什么“太?平盛世、河清海晏方才能有?祥瑞现世”啊,什么“成王殿下既得天所授,乃是天命所钟”啊……儒家?的天人感应那一套传统艺能,零帧起手,顺溜得不要不要的。 直把?扶苏尬得头皮发麻,想让他嘴巴快点停下。 尤其是“天命所钟”之?类的话,更是绝对达咩!他又?不想当太?子,老天爷属意谁都不要属意他啊。停手,哦不,停嘴吧,拜托了! 也许是扶苏欲哭无泪的表情太?过明显,仁宗笑着抬起手,截断了鸿胪寺卿的滔滔不绝。不过他的心情显然?很?好:“既然?爱卿提到得天所授,那鸿胪寺必然?也是一处福地了,不妨想想,还有?什么未被发现的奇珍之?物,如何?想来肃儿在梦中偶得之?奇珍也远不止一种吧?” 扶苏眼神?倏然?一亮:“正是!” “据我所见,梦中就有?几种粮食作物,其一埋于地中,表皮土褐,浑圆如豆。另一种虽然?肖似草本,却冲天而起,头顶果实,如米如玉,汁水充沛,一口下去甘甜爽口。最后一种也是深埋地中,不过其叶亦可作为一种蔬菜食用。本体?与常见的萝卜相若,味道却更加甘甜质朴。对了对了,还有?一味道神?似茱萸之?调味,气味呛鼻,食之?爽快,令人涔涔汗流。其外表则是不偏不倚的正红色,哦对了,也有?青色和黄色的……” 扶苏正想象着他的梦中情作物,侃侃而谈着,却不知道今日的信口开?河,一字不漏,全被史官记载了进去,成为了他日后被盖棺论定为穿越者?的铁证。 但他仍然?注意到了,仁宗的眼睛越来越明亮,鸿胪寺卿额间的细汗也越冒越多。 “若果真有?此作物,何愁我大宋之?黎庶不保暖,人口不兴旺乎?”官家?说道:“如何,爱卿?鸿胪寺通晓诸国,成王殿下所言之?神?物,你可曾听?过一鳞半爪?” “臣,臣惶恐……” 鸿胪寺卿此刻已是汗如雨下。 显然?,仁宗并未被此人先前的一通吹捧瞒骗过去,就算小扶苏再怎么“得天所授”“天意所钟”,也改变不了鸿胪寺的官员们随意处置贡品的残次品,以至于差点错过了良种的事?实。 种子也是有?活性,有?生命的。要不是扶苏偶然?掀起了各大官衙种菜内卷的风波,鸿胪寺的官员们,想来谁也不会主动?扒拉这一堆贡品剩下的边角料。 棉花这样的良种恐怕就要长?久地被埋葬数百年,一直到宋末元初,才能重见天日了。 诶?这样一说,好像还真是自己的功劳? 扶苏有?点懵。 但另一边的鸿胪寺卿呢,显然?已经?明白了仁宗方才那一番话,看似是强人所难,实则是对他的敲打。 他也确实是心存侥幸,因为官家?素来的好名声,想出一波风头,就上了一通有?关“祥瑞”的折子,又?现场吹嘘了一通成王殿下,满以为能把?官家?哄高兴了,自己就能领赏呢。 结果官家?并不肖似先帝,对祥瑞什么的并不感冒,反而一眼看出了他的小心思。鸿胪寺卿简直悔不当初——他就该一开?始上个请罪折子,用“发现了仙草”之?事?来将功折罪,至少不会被官家?当面质问得下不来台吧? 如今已是悔之晚矣啊! 鸿胪寺卿一边忙不迭地请罪,一边想道。 过了一会儿,官家的声音才在他头上响起。 “罢了,鸿胪寺中人玩忽职守,随意处置贡品,此乃大过也。但又?偶然?发现了成王梦中所见之?仙草,与国与社稷又?是大功一件。功过两相抵消,便……赏寺中各级官吏三月俸禄吧。” 鸿胪寺卿猛地抬头,似是不可置信,旋即便是一阵狂喜——官家?到底还是宽恕了他们鸿胪寺一回啊!三个月的俸禄,虽然?不是大功,但也足以让他们一整年在其他官衙面前耀武扬威。 方才的告罪之?词立马变成了一连串的谢主隆恩。其变脸速度之?快,令扶苏看了都直咋舌。 他百无聊赖,用一根手指戳弄着棉花的叶子,上面泛着一层绒毛,对眼前的一幕兴致缺缺。鸿胪寺官员的命运如何他并不关心,只要棉花能够安然?落地推广。官家?也真是的,干嘛让他来看这个啊…… ……嗯? 不会吧??? 扶苏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看向官家?和鸿胪寺卿的眼神?突然?变得奇怪了起来。 官家?似乎没注意到儿子异样的目光:“肃儿,你说,这株仙草该如何处理?” “当然?是派人精心养护起来,等它顺利开?花结果之?后收集种子,下一季再播种下去。种子收得多了,就前往全国各地试点,看看哪里?的气候最适合种植……” 没记错的话,在后代,除了新?疆是棉花的最主要产区外,华北平原和长?江中下游一带都有?种植区? 可惜呀,西夏明明是气候最合适的产区,但现在还不是他们大宋的领土。 “对了,还有?织布的问题,得找有?经?验的绣娘……等等,官家?,这方面我自有?打算!” 扶苏信誓旦旦地保证起来:“这方面,官家?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就在刚才,他想到了相国寺中的三娘她们。不是刚拜托他寻一份活计么?这不就来了么? 三娘和阿菩都有?充足的刺绣经?验。更重要的是,她们的社会关系简单,几乎只和扶苏相熟。就像那张干货满满的十六州地图一样,扶苏想在里?面做什么手脚,都不容易露馅。 第91章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扶苏突然?十分严肃地板起脸,但配着他稚气满满的糯团儿脸,怎么瞧怎么可爱。 “官家?,决不能让棉花落入辽夏的手中。” 官家?也一瞬间蹙起眉头。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肃儿,你说得对。” 孟子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虽然?北方之?汉民们也深受雪害,但一旦让他们穿上棉花做的衣服,生活水平提高后,他们反而会变成戕害大宋的力量。这并非他们的本意,而是国与国之?间形势如此。 那就先独善其身吧。 官家?虽素有?仁名,却并非一个迂腐之?人,当即便下令让皇城司派人严加看守鸿胪寺的官田。又?命鸿胪寺官员们不可随意走漏风声。 “是,是,臣遵旨。定让寺中人皆守口如瓶。” 棉花也看过确认了,后续安排也发布了,官家?也没有?久留的意思,牵住扶苏的小手就要走。鸿胪寺卿刚要松一口气,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就看到成王殿下挣脱了官家?的小手,“噔噔”地向他跑来。 鸿胪寺卿一口气又?提到了底—— 这位小祖宗又?有?什么事?? 方才他看得分明,虽然?他拍成王殿下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但是关于仙草的处置,成王殿下说什么官家?就信什么,他的建议也全部照做。成王殿下声称自己有?主意,官家?就点点头,果真没细问。 这是何等的宠爱?何等的信任? 眼见人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他当然?更不敢怠慢。 “这位大人,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刚才我说的那几种作物,倘若有?线索的话,一定要帮我留意一下啊!” 扶苏怕人不信,还特意强调了一遍。 “是真的有?,不是我信口胡说!” 虽然?玉米土豆红薯辣椒理论上还远在美洲,但是棉花都提前出现了,万一呢! 留意一下总是不亏的。 鸿胪寺卿欲哭无泪:“是……” 他今天,不,等下就去之?前的贡品堆里?扒拉扒拉,看看还有?什么漏网之?鱼没。 一直到回宫的路上,扶苏还沉吟着,心中不断回味着鸿胪寺卿的表情。 “我有?那么吓人吗?”他仰着头,一脸无辜。 官家?偏过头,忍俊不禁,勉力绷住了面皮——他早就发现了,肃儿时常对自己有?种错乱的认知。譬如说,板起脸就以为自己足够严肃。背着手装大人的时候果真以为自己是大人。实际上,配上他白乎乎、糯生生的脸,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说服力? “咳,或许如此吧。” 他不忍打破儿子良好的自我感觉,转移了话题:“今日之?鸿胪寺卿,肃儿见了,有?何感想?” 有?何感想? 欣赏他滑稽的变脸吗? 扶苏眯了眯眼睛,其实他早就想问了:“官家?,你是不是故意让我看到的呀?”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官家?明明可以派人把?棉花取一小节样本来,让他辨认就好了。却和自己亲自去了趟鸿胪寺,白听?了一顿不尴不尬的吹捧。 要知道,扶苏之?前见过的大宋臣子,可都是晏殊、富弼、宋祁那种级别的治世名臣的诶。堪称“巧言令色”的鸿胪寺卿,有?什么单独认识的必要么。 再被官家?一番敲打,又?忙不迭变脸。 这人在自己见过的人里?,品格能力也算下等的。 扶苏称不上喜欢他。 或许官家?是有?意为之?,通过此人的变脸,让他明白什么才是“为君之?道”,也让他不要迷信手下人的吹捧。要恩威并施,“王霸道杂之?”才是真理。 ……不,或许连一开?始的“祥瑞”,都是官家?有?意当着扶苏的面说出来的。目的就是让他对类似的鬼神?之?事?产生抵抗力。 只是官家?没能想到,扶苏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对祥瑞什么的没有?一点信任度。 想明白这点,扶苏五味杂陈。 如果说他是皇位的继承人,那么官家?之?举堪称“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偏偏,他无益于太?子之?位啊…… 官家?辩也不辩,轻笑一声:“看出来了么?” 他的话里?似有?无限感慨:“朕原以为,肃儿你要等到朕提点之?后,又?或许是再长?大些,才能明白个中真意的。” 没想到,竟然?他提也不提,单凭自己就能看出端倪。甚至连老父亲的心意,也被猜得一干二?净。 再遥想他当年,真宗皇帝便是个偏爱祥瑞的,自不会教他如何分辨。刘太?后性格强势,更不容旁人违逆半点。他只能读着“修身齐家?”的圣贤书,什么为君之?道,都是与太?后、群臣斗法之?时,靠自己一点点悟出来的。 没想到,到了肃儿这一辈,他有?意想教导,肃儿却比他当年聪颖得多,也……通透得多。 官家?忽地释然?一笑。 他蹲下了身子,捧住那张明显写满了纠结的圆乎乎小脸蛋:“阿爹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绝不反悔。” 呃,他在想什么,有?那么明显吗? 扶苏眨了两下眼睛。 “不过嘛……” 不过什么? 扶苏的心又?提了起来。 然?后就被狠狠地嘲笑了:“朕话还没说完呢,肃儿你那般紧张作甚?” 扶苏:= =# 官家?很?快整理了神?色,郑重地说道:“不过,先是燕云十六州的地图在前,能使天下保暖的仙草出现在后,还有?肃儿你……朕或许有?生之?年也可肖想一下,祖先未竟之?功业了。” “肃儿呢,你觉得如何?是痴人妄语,异想天开?么?” 仁宗的声音里?,含着自己也未察觉的浓浓不确定。 毕竟除却太?祖不谈,自他们太?宗一脉,祖孙三代每每北伐皆是屡战屡败。到了他主政时,甚至连如同芥藓之?疾般的西夏也难敌手。 但当他的目光投向自己儿子时,却发现扶苏圆溜溜的眼底,慢慢涌出一簇簇的亮光。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却用成人也难及的坚定语气说道:“不会。不止是肖想。” 他的目光朝北望去。 那里?被大宋的皇城挡住了,然?而皇城的背后,更是天险连着天险,城郭后又?是城郭。 官家?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棉花既然?提前落到了他的手里?——有?生之?年,他是一定要把?它种到最合适的地方的呀。 忽地,扶苏突然?蔫巴下来:“……坏了。” 官家?顿时紧张不已,以为自己的雄心壮志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什么坏了?” “不是那个。”扶苏哭丧着脸:“官家?,你看太?阳!” 太?阳……很?烈很?毒,怎么了么? “看这个日头,人的影子几乎垂直,说明午时刚刚过了。我原本想着错过了早上的课,还可以偷偷回国子监假装没人知道,但是现在饭点都过了,午课已经?开?始我赶不上了啊啊啊啊啊!” 事?实证明,再雄心勃勃、剑指北方的人,碰上现实也要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在官家?“迟到也得先把?午饭吃了”的劝说中,扶苏含泪用了一顿大宋宫廷豪华午膳,刚扒饭混了个半饱,就马不停蹄地国子监。 结果,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告状的人是扶苏那一斋的博士,也是第一次上课就开?始刁难他背诵“礼记”的人。他受家?里?人所托,要针对为难一下扶苏的。奈何此子功课上无可挑剔,先是入了祭酒的眼,又?在官家?面前大出风头,一时风光无二?,这位王博士一直痛感无从下手。 好容易抓住人欠勤一次,当然?要狠狠借题发挥一番。 这一告,就告到了祭酒那里?。 王博士的理由很?充分:欠勤本就懒怠,无故欠勤更是罪加一等。虽说他赵小郎是官家?加恩旨塞进国子监的,但正因如此,咱们更应该严格要求,不能因此让他心生怠惰之?意,否则就是置官家?的爱才之?心于不顾。必须要严加责罚才行,不是么? 祭酒杨安国听?了,面上不辨喜怒:“赵小郎,你今日去了哪里??为何连苏小郎也找你不到?” 扶苏缩着头,乖顺如同鹌鹑,心中却想到:就是和你们刚才说的爱才的官家?在一块啊。 不过,这话他可不能说,棉花的存在更不能说。只好胡乱搪塞道:“家?中有?一点事?情。” 这个答案,当然?不能令王博士满意了。他又?结合着赵小郎明面上的宗室身份,明里?暗里?把?他讽刺了一通。本来扶苏做错了事?情正心虚呢,被他一通借题发挥,也难免心头火起。 他张嘴就是反驳:“圣人有?云:人有?孝悌之?义。博士以监中纪律为纲,却让我连人伦也弃之?不顾么?” 第92章 王博士被怼了个哑口无言:“你……怎可如此说!” “好了。”杨安国说道。 他看也不看王博士,只看向扶苏:“赵小郎,我给你布置的升斋的任务,如今你完成到哪儿了?” “升斋?什么升斋?” 扶苏眨了眨眼,心中有?了底——看来祭酒是要给他撑腰的嘛。他稍稍挺起了胸膛:“回祭酒,学生《礼记》已经?背完,现在背到了《尚书·大诰篇》。” “王曰:尔惟旧人,尔丕克远省,尔知宁王若勤哉……” 佶屈聱牙的句子,扶苏却脱口而出,流利极了,一点都不卡顿。他背得越起劲,王博士的脸色就越发青白——人家?升斋考试都准备得有?声有?色,不就说明自己所谓的“怠惰”是无中生有?的构陷吗? 待扶苏不喘气儿地背完一段之?后,杨安国微微颔首:“看来是准备得不错。” 他的目光投向了王博士:“你觉得如何?” 我还能觉得如何…… 王博士咬了咬牙,想了想家?中的嘱托,宁愿自己变成小丑,也不放弃最后一点希望:“赵小郎天分非凡,学业有?成,此事?有?目共睹。但是祭酒,国子监中规矩可不能乱。他既然?旷了课,就该罚。” “你说得有?道理。” 话音刚落,两个人的心同时提了起来。 “那这样如何?赵小郎,你既然?准备得不错,又?犯下今日之?过错,我便不再予你优容余裕,你的升斋考试就提前至八月,以防你怠惰成性,松懈了监规?” 王博士的脸色一瞬间极为难看。 但扶苏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比他的更加难看。 杨祭酒,你真的提出了一个让两个人都不满意的方案啊! ----------------------- 作者有话说:最近腱鞘炎发作得太歹毒了,这章是用两根小拇指敲出来的……[化了][化了][化了] 本章给大家发红包! 第63章 说实在的, 之前扶苏想过各种可能会?有的惩罚,包括但不限于?抄书、写检讨、去菜园子?值日等等,哪一个都比“升斋考试提前”在他的意料之中。 也哪一个都比“升斋考试提前”更容易接受! 现在的扶苏, 早已顾不上王博士在场了, 只想求杨安国收回?成命,为此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知?不知?道升斋考试是什么?内容量啊! 《论语》、《孟子?》、《周易》、《礼记》, 《尚书》、《春秋》……统统都要背下来, 一字都能不错。 “祭酒,您不能这样呀……”扶苏一张糯乎乎的小脸皱成了小苦瓜:“但凡通过升斋考试的人, 去考个明经科也不在话下了, 我还差得远呢!” 他还特意摸了摸脑门上的童子?髻,疯狂暗示道:他今年才三岁呢, 还是个孩子?! 什么?圣贤书, 什么?考试,根本不是他未发育完全的小脑瓜所该承受的! 杨安国冷漠地不为所动?:“不可。” 扶苏试图卖萌:“祭酒qaq” “再讨价还价, 便提前至七月了。” “……” 三岁的小小豆丁,终于?不敢再出声?, 只剩个低低垂下的鹌鹑脑袋, 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杨安国见?他偃旗息鼓, 才看向王博士:“这个处罚,博士可满意了罢?” 王博士只觉得祭酒话里有话,心中发虚。又被刚才师生俩的腻歪(他眼里的)秀了一脸, 此时?恨不得捂住腮帮子?, 一脸牙酸地离开了。 临了, 还古怪地看了扶苏一眼:这赵小郎,到底给周遭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梅尧臣、范纯仁二人也就罢了,毕竟不是掌权之辈。祭酒才和他见?了几面啊?就能如?此明晃晃而不加掩饰地偏袒?什么?提前升斋考试啊?还不是想让他快些背完典籍, 自己亲自指点策论? 哦对?了,甚至连官家也…… 王博士头一次发觉,堂兄给他布置的“小小地为难针对?一下”的任务是那样难以完成。你针对?了赵小郎,就会?有人来针对?你! 扶苏还沉浸在即将大?爆肝的悲痛中,没注意到这满含怨言的一眼。杨安国眼尖发现了,却也没提醒。待王博士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他才亲自关起了大?门,再度在扶苏面前站定。 扶苏突然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一大?片的阴影。他茫茫然地抬起头。 “你可知?道,八月之后,是什么?月份?” “九月。” “九月过后呢?” “十月……怎么?了,祭酒?” 扶苏忽然想到一种极其离谱的可能。然后。他眼睁睁看着杨安国的嘴巴一张一合,把他离谱的猜测变成现实:“十月,京中将举办解元试,亦称秋闱。但凡错过一次,除非官家加开恩科,否则就要再等三年, “你家中分明送你到国子?监中读书,科举之事,却无人告诉于?你吗?” 扶苏:“!!!” 他下意识就要摇头:“您是想让我参加解元试?可是,可是我……” “可是你今年方才三岁,又是宗室之子?,你是想说这些?”杨安国一言道破他未竟之语:“但三岁又如?何?晏相?公七岁就能御前奏对?,你不过比他再年轻一些罢了,又有何妨?本朝有神?童入仕的风俗,年龄压根不足为惧。” “再说宗室子?,倘若你真介意,你家中人又怎会?送你入国子?监读书?” 扶苏:“……” 如?果他说是他自己想来的,祭酒会?相?信么?? 杨安国的目光忽然变得极其锐利:“圣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赵小郎,你自从入监以来,随博士读书、又亲眼见?过了官家,就不曾动?过一丝一毫出将入相?、治国平天下之心么??” 扶苏的心忽地漏了一拍。 他敢保证自己没有么?? ……还真的不能。 按理说他已经是一品亲王,如?果愿意,东宫太子?的位置也随时?可以落在自己的头上。但是,亲身组建过“膳委会?”给食堂改善伙食,早上又白听了鸿胪寺卿的一通吹捧之后,扶苏却咂摸出不一样的感觉来、 ——吩咐下去的,永远不如?亲身实践的效果好。 扶苏毕竟来自后世?,脑子?里塞满了富国强兵的好办法,他固然可以想出一个法子?就交给官家,再由官家吩咐给晏殊、富弼等等能臣们,由国家机关具体执行。可万一哪个环节的主?事者是鸿胪寺卿那样的人,甚至比他更糟糕,怎么?办? 怎么?办?自己办!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他自己成为政策的执行人。换言之,做官。 ……听上去好离谱,但总没有好好的政策被扭曲执行来得离谱。王安石的“青苗法”“募役法”就是前车之鉴呢。 想明白这一点后,小扶苏就不再纠结。捏紧了小拳头倏然松开,白嫩的小脸上绽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我明白了,谢谢祭酒的提点。” “这就对?了。”杨安国长舒了一口气:“你今年考了秋闱,就算来年考不过春闱,也能徐徐图来日。不然夜长梦多。” 扶苏半开玩笑地说道:“毕竟六岁的举人,总不及三岁举人好听嘛。祭酒,你说对?不对??” 这时?候的神?童崇拜和后世?一样,甚至比后世犹有过之。只要扶苏能应考、中试,就刷新了迄今为止最夸张的神童记录。而他就读国子?监的经历,也能让国子?监脸上有光。杨安国为他的举业筹谋,不能说没有此等考虑。 上辈子?靠奖学金吃饭,对?高校招生套路无比熟悉的扶苏,一眼就看出了个中的关窍,只不过,他也不反感就是了。 “……你这孩子?,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嘿嘿。”扶苏抿嘴,笑纳了这份称赞。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祭酒,我还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听?” “什么??” “就是……”扶苏窸窸窣窣了一阵,又压低了声?音:“这样的话我准备起来也更有拼劲嘛。” “怎么?样?祭酒?是不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杨安国睨人一眼:“你当真要这么?做?不怕给自己招仇恨?” “我又没说错!而且还能好好宣扬我们国子?监的名声?呢。祭酒,你就答应了吧!” “……” - 扶苏回?到了自己的宿舍中。 索性他和王博士已经撕破了脸,又要提前准备升斋考试,就没了再去上课的必要。他坐定在书桌前,摸出了没背完的《尚书》,口中喃喃默背了好几页,直到日影西斜之时?,他才放下书本,伸了个懒腰,活动?起僵硬的身体。 活动?到一半,他愣住了。 祭酒杨安国的话忽然在他脑海中回?想,然而,扶苏惊异地发现,祭酒无论哪一句话里,都用?的是“你家中”代指了赵宗肃其人的亲长,而不是他现在名义上的父亲,濮王。 第93章 怎么回事? 难道说……祭酒发现了什么? 扶苏越想越觉得像这回事。然而他已经没有勇气去倒推杨安国的剧本是什么内容了。就上一次,苏轼以为他八叔爷的儿子,险些没把扶苏创个半死。 说曹操,曹操到。 苏轼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来的。 他刚一进门,还没喘口气,就问道:“赵小郎,你听说了么?咱们的升斋考试被提前了!” 扶苏偏过头,望着他,无辜地眨了两下眼睛。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你已经知道了!?” 当然知道,而且还是我提议的。 扶苏在心里说道。 不过,这件事他打算永远不让苏轼知道了。只自己一个人备战秋闱有什么意思呢?当然要多拉几个下水的!你还别说,虽然苏轼每天都在与人笑谈玩闹,他的背记功夫可一点都没落下。 和扶苏不一样,苏轼是个货真价实的天才,不宣扬一下也太暴殄天物了。 小扶苏就是这样说服了杨安国,成功把苏轼也给拖下了水。 所以,面对苏轼的疑问,他可一点也不慌,甚至还学着杨安国的模样,苦口婆心地劝说了起来。 “学而优则仕,你读遍了圣人之言,修身齐家之后,便不想着治国与平天下了么?” 苏轼登时狐疑不已:“赵小郎,你怎的会说出这种话来?你可是……成王殿下。” 父亲是官家,生下来就是亲王。赵小郎怎发出如此肖似读书人般的发言?他想要治国平天下,考什么科举啊,直接让官家下一道圣旨不就好了? 苏轼眯起了眼睛。 他不明白,赵小郎为什么会接受得如此平静。 糟糕! 扶苏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忘了他的身份已经暴露在苏轼面前,眼下正在露馅的边缘。为了圆谎,他不得不吐露一部分实情,把今天的遭际,尤其是鸿胪寺卿的糟心之处分享给苏轼。 苏轼听得直咋舌:“怎么还有这种人!玩忽职守都能被吹成有功之臣,脸皮还真够厚的!” 扶苏借机趁热打铁:“是啊,你也不想自己以后做什么事,都遇到的是这种人吧?所以说,入仕要趁早啊——” 苏轼忽然哼笑7一声,抱臂道:“实话实说吧,赵小郎!是不是你惹出的祸端?” 扶苏:“???” 怎么突然被识破了! 他还试图垂死挣扎一下:“难道我说的有哪里不对么?” “哼哼,你说得确实都对,可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没解释你比我先知道呢,就和祭酒的口径一模一样,显然是他先劝过你。至于为什么会劝嘛……王博士今天可是生气得很呢,说你无故旷课,视监规于无物,一会儿定要狠狠告你一状!” 苏轼摊开双手:“然后,我的升斋考试就提前了,那你说呢?不是你惹事就见鬼了。” 扶苏:“……” “好你个赵小郎!”苏轼猛地伸开双手,cos了一下汤姆猫,一副要把扶苏狠狠蹂躏之状,吓得后者缩成了一团。不过他很快收起了架势,看起来有点闷闷不乐。 “不过,这个秋闱我恐怕真得参加。” “怎么了?”扶苏直觉他神色不对:“除了祭酒,难道还有人逼你?” 还能让乐天派苏轼露出这份愁容的……难道是他家里人? 苏轼很快揭晓了答案:“没人逼我,是我阿姊。昨夜我收到了家书,信上说她,她……要定亲了。” “你也知道,我家虽是书香门第,但阿爹现在仍是一介白身。我不想姐姐被夫家人看不起。” “所以你要考个举人?光耀门楣?” “没错。” 扶苏的眉头深深地蹙起:这可不是什么光耀门楣那样简单。没记错的话,苏轼的姐姐出嫁后不久,就被她的夫家折磨致死。 而苏轼稚气未褪的眉间踌躇满志,显然对未来的悲剧毫不知情。 ----------------------- 作者有话说:等等,怎么26万字了扶苏还是三岁—— 第64章 “你昨日不还与妙悟约好了, 不让你阿姊结婚么?怎么就改口了呢?” 扶苏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不在人前露出什么破绽。毕竟现在还不能确定,这次定亲是不是就是让苏轼的姐姐身陨的那次婚姻, 他不能不负责任地随便乱说。 “唉, 话虽如此,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轼苦恼地挠了挠小脸蛋。他原先想着是, 等自己日后出息了, 姐姐再怎么样都没人敢说的。可他现在不还没出息吗? 更何况…… “与我家定亲的便是我阿娘的兄长家,两家素日有往来的, 阿爹正是看中这一点。我又哪里好轻易拒绝?” 坏了, 这下可以确定了。 从扶苏残存不多的记忆里,苏轼的姐姐就是嫁给了表兄, 才会落到被虐待乃至年纪轻轻身陨的地步, 但是一开始,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结果。就算不提儿媳妇的身份, 苏家大姐也是他们的外甥女啊!谁好端端的,会虐待自己的外甥女呢? 但正因这一层身份, 扶苏想要开口相劝就更难了。亲上加亲本是好事一桩的, 外人更没了阻拦的立场。 因此, 他只能稍稍抬起眉头,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道:“既然是定亲,那还离正式结亲还早吧?你不妨先考了举人, 明年开春了, 再中个进士, 到时候你姐姐就是进士的姐姐。结亲起来不更有面子?夫家更不会轻易苛待她了。” “对哦!”苏轼左手握拳锤了下右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赵小郎,你说得有道理啊。还有, 明年我阿爹也是要来京城应考的。倘若我俩都能中试,那就是‘父子双进士’了,我阿姐肯定更有面儿。” 扶苏不住地点头:“对!而且可以把你阿姐接来汴京呀,让他们两人在京中结亲呢。那不比在老家有面子多了?” 至于苏家大姐进京后,她自己,乃至苏洵还能不能看得上原来的表兄,那就说不准了。 作为个标准的外人,这是扶苏目前唯一能出的主意。不过,真到了千钧一发的关头,他也不介意跳一回预言家。先不说苏洵如何想,苏轼肯定会信他的。 苏轼就想得更多了。他想起这些日子在京中的见闻:天家的威严气象、勾栏瓦舍的喧闹、国子监的浩瀚书海……眉山固然也很好,但是没见过汴京,一生只偏安一隅,不令人觉得可惜吗? 他双手握拳,小眼神无比坚定:“我一定要明年考上进士!” 然后把全家接到汴京来。 扶苏也给他鼓气:“加油。” “那你呢?赵小郎?” 扶苏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我就先考个举人再说吧。” 一方面,他不像苏轼般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可是知道宋朝有名有姓的才子文人辈出,科举是多么有含金量。另一方面,倘若说他真的中进士了,也得考虑下大宋人民的承受能力不是? 这不,吐槽的人就来了。 “还真是敢说啊。”一道颀长的身影倚着门框含笑道,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范师兄!”二人异口同声,叫破了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 苏轼佯装不满地抱怨道:“你怎么偷听呢?范师兄。” “抱歉,被你们方才的话惊住了,一时忘记了出声。”范纯仁说道。 而扶苏已经通红了脸。 怎么说呢,私下里的豪言壮语,被人偷听了去,总归是让人很尴尬的。 范纯仁却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听你们的意思,今年秋闱都要下场了?” “对!”苏轼重重地点头,仿佛之前那个质问升斋考试为什么提前的人不是他一样。 “那可太巧了。”范纯仁说道:“我和子固、观澜约好了今年下场。你们二位要参加的话,我就写信请我父为你们当保人,免得你们另外浪费时间了。” 扶苏眼前倏然一亮:“真的吗——” 范纯仁的父亲是谁?范仲淹啊。虽然那篇名震天下的《岳阳楼记》还没出来,但已经是是天下文人的偶像了。对于后世来的扶苏,更是位鼎鼎有名的历史名人。能让他给自己科举作保,那简直是—— “脸上有光啊!”苏轼跃跃欲试地说:“我决定了!就算这次没把握,我也要下场!” 至少能和范仲淹沾上关系,不亏! 扶苏也煞有其事地点头,巧了,他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脸皮没那么厚,没好意思当着人家儿子的面说出来。 “说什么糊话呢。”范纯仁哭笑不得,作势用手探两个小孩的额头:“既然要下场,当然要做足十全的准备。祭酒和博士们对你们俩,可是寄予厚望呢。对了,你们的书都背得如何了?” 第94章 扶苏:“……” 苏轼:“……” 一大一小?俩豆丁瞬间蔫巴了下来。 “快些背吧。”范纯仁谆谆说道:“待升斋之后你们才?能治实事、写策论。现?在?离秋闱不足三月了,你们啊,抓紧些吧。” 他撂下一句ddl警告,就飘然远去。徒留扶苏和苏轼两人大眼瞪小?眼。 “坏了。”苏轼抱着脑袋哀嚎了一声:“真的要没日没夜地背书了。” “不,比起这个?,更可怕的难道不是,范师兄他觉得我们可以两个?月搞定背书外的所有。这不离谱吗?”扶苏喃喃道:“在?他眼里,我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三岁就能写诗的神童、糖画艺术大师、膳委会的提议者和?建立者、受到官家青眼、未来前途无量的小?天?才?、国子监科举的种子选手……” 苏轼掰着几根指头,一一细数着赵小?郎的光辉事迹。意料之中地,他成功看到了小?扶苏红温的一幕。 “停!停下!别说了,求你!”扶苏拿出孙悟空对着唐僧的紧箍咒求饶的架势:“这儿坐不下那么多人啊!” 他现?在?还不想改名叫赵大冰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照理说,扶苏打算参加科举这件事,他要跟官家说一声的。但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态,他把这事儿瞒住了,只是照例写了报平安的家书,让梁怀吉送进宫里去。信中除了例行的问候以外,还拜托了官家帮他留意下棉花的动?向。 虽然扶苏知?道,就算他不写,官家也?一定会好生关?注的。 对了,说到棉花,他就想到了相国寺里的阿菩她们。于是,他在?信的末尾又?添上了几笔。 官家看到家书的反应到底如何,旁人不得而知?。只不过在?次日的常朝之后,他宣了一位不起眼的小?官入垂拱殿议事,就让人大跌眼镜了。 “这人是谁啊?” “好像叫作……王安石?据说曾经?担任过淮南签判,最近才?被调回到京中,还在?等着下一轮的选官呢。” “官家为何要召见他啊?” “这谁知?道呢?” 王安石逆着人流走入垂拱殿中时,耳畔萦绕着类似的窃窃私语。其实,不止是旁人,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得了官家的召见。 王安石在?心中反复模拟着御前奏对的场景。真到了官家的面前,反而有些愣神了。和?他想象得不一样,官家和?气得像他读圣贤书时的师长,不仅给他赐座,内侍们还端来了茶水,掀开盖子抿一口,清新爽口,冷热适中。 王安石反而更加不安了——官家召他到底有何事?他原本对受重?用不做他想。因为他时常彻夜读书,被从前的上司韩琦误以为是饮酒作乐,深受不喜。韩琦现?在?人在?汴京,必不会说他什么好话的。 可官家一副和?气得近乎慈祥的姿态……恐怕连最自卑的人,此刻也?禁不住心神荡漾,忍不住多想了吧?何况王安石呢? “说起来,王卿……” 王安石原本打算,不管官家问他什么,他都要好好奏对一番,誓要搏得官家青眼,留个?好印象。结果官家的后半句一出来,他就愣住了。 “……王卿,你的家中,是否有一仆妇,名为阿菩的?” 王安石:“?” 这是什么鬼问题?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 官家倒没计较王安石的御前失礼,宽容地笑了一笑:“看爱卿的反应,那就是有了。那你是否知?道,这位名字叫作阿菩的仆妇,却是位辽国女子呢?” 王安石:“!!!” 他额前的冷汗一下就滴下来了。 “臣绝无不臣之心!臣事先亦并不知?道此女来自辽国!” 他显然以为阿菩是辽国派来的奸细。官家不禁哑然失笑。但他没做声,只默默地听着王安石的自辩,果然三言两语就把来龙去脉交代了清楚,每说一句都能附上人证,成功地撇清了自己的嫌疑。 就算阿菩是真正的辽国奸细,王安石的应对也?称得上顶尖了。 “王卿,朕何时说过阿菩是辽奸了?” 她是奸细的可能性,在?拿出正确的辽国的舆图之后已经?无限趋向于零。没有哪个?奸细会用这个?当作筹码博取信任的。 “……嗯?”王安石这下是真的不明白?官家是什么意思了。从辽国而来,但又?不是奸细?那还能是什么呢? 他们和?辽国的边境往来,并不互通吧?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底层辽国宫女如何被其皇室戕害得家破人亡的故事。其惨烈程度足以令闻者皱眉。尤其是主人公是曾与?自己相处过的人。 王安石对家中的仆妇印象并不深刻,是以更难想象,印象中寡言的影子竟有如此来头。 还有一点,官家告诉他这些堪称机要之密,又?是为了什么呢? 果然。 官家讲完前情之后,便循循善诱道:“王卿,你可愿意,渡入辽宋边界,探查当年略卖人口一事,为你家仆妇讨个?公道?” ----------------------- 作者有话说:明天之后恢复日更了,买到一把好用的键盘,手感飞速提升[垂耳兔头] 第65章 王安石一时语塞了?。 前往边关, 查清黑幕? 他就算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官家委以的重?任竟然是这么一项涉及国家机要、听起来就危险重?重?的任务。按理说,这原是属于皇城司的职责, 不该归他一个初入官场、名不见经传的小官来负责。 若是寻常胆气不足之辈一定?会委婉暗示自己能力不行, 再随便找个借口推据掉了?事?。料定?以官家素来的仁名,绝对?不会与他计较什么。但王安石是谁?他不怕任务之危重?, 而是唯恐官家不重?用他, 当即便慷慨激昂地?行了?一礼:“臣愿往!纵使肝脑涂地?,也?要求一个真相大白!” 那?架势倒把仁宗吓了?一跳, 他本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此时芯智能不由得暗忳:原来肃儿信中所言非虚。这王安石、王介甫当真是个有胆有识之辈, 涉及边事?也?敢应下。 要是扶苏知道官家心中所想,肯定?会说, 区区边关事?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当年改革的时候, 那?是顶着满朝的反对?声?也?敢推行下去。比今日之庆历新政的反对?派,架势不知高了?多少倍。 所以, 一听阿菩的主人家,扶苏就想出?了?这个主意。前往边关进行秘密调查的人选, 没有比王安石更?合适的了?。既有反对?一切的胆识, 能主持举国范围内的改革, 能力必然也?不会差,更?何况,他还和当事?人阿菩认识。 这不是千载难逢的条件吗? 官家顿时起了?兴致。明明在此之前他并不抱多少希望。但王安石的表现却让他改了?主意:“王卿, 你一会儿便拿着朕的圣旨, 去一趟皇城司, 让他们为?你安排出?京北上的人手,如有质疑的,你便亮出?朕的圣旨给他们看……” 倘使能真相大白, 他不介意多交托出?一些权柄的。 “臣遵旨。” 王安石深深行了?一礼,领命而去。 当天夜里,月上中天的时分,他才从皇城司回到了?家中。推开门来,正厅已经点起了?一盏灯。见他归来,发妻才深深松了?口气:“总算回来了?,不知怎的,我今日总有些不安心,仿佛就要看不见你似的。” 王安石沉默。 因为?妻子?的预感即将成真。 他艰涩地?舔了?舔嘴唇:“明天,我要出?一趟远门。这些日子?都不在京中……” “要去哪儿?” 王安石又是一阵沉默。 他即将要去做的事?牵连到边关机要,甚至有可能攀扯至朝中的大官身上,不知情反而是一种保护。他假装无视了?发妻忧心忡忡的目光:“我亦不知何时方能归来,你独自留在京中,只肖闭门安心度日即可。若是什么难处,自己无法?解决的,便去国子?监找曾巩、曾子?固。你将难事?告知于他,他必会襄助你。” 说完,王安石就闭上了?眼睛。 他原以为?,自己会等来一轮又一轮的质问?,但再度睁开眼时,只对?上了?一双温婉的眼睛,当中含着无数的包容和理解:“我晓得了?。你亦要早日平安归来。” “……” 王安石长长地?叹了?口气。 “早日”和“平安”,皆是他不敢许下承诺的话。 但他最后还是说道:“好。” 翌日,原先任淮南签判的芝麻小官消失眨眼间在了?汴京城。除了?那?日在垂拱殿门前留给路过官员的疑惑,和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军精锐,他什么也?没带走?。极偶尔的时候,还有人想起这人下落不明,只觉得他难得被官家召见,肯定?是御前奏对?的时候得罪人,被打发到穷乡僻壤里去了?。 第95章 啧啧,连官家这般宽和仁厚的人主都能得罪的,那?得是什么奇人啊—— 这还真不好说呢。 扶苏想到。 官家的宽仁,和王安石的“拗”都是青史留名的。一个被包拯劝谏时喷一脸唾沫都能抹抹脸当没发生。一个拗到把所有反对?派都贬谪到天涯海角。 最坚固的盾,最锋利的矛。倘若这两人成了?变法?的搭子?,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扶苏看着仁宗给他写的家书,忍不住想到。 但他现在可没空多想了?,就连读家书也?成了?极其难得的消遣。自从升斋考试提前的事?被博士、师兄们知道以后,他和苏轼就陷入了?地?狱模式当中。他发誓,就连上辈子?念高中时的强度都比不上现代。 高中的时候,至少还有喜欢的,聊作调剂的科目作为?缓冲。最不济还能鉴赏一下语文的阅读理解附上的文章。但现在没有,有的只有圣人言、圣人言、还是圣人言。 最夸张的时候,扶苏就连做梦的时候,甚至梦到了?孔子?和周公本人编书时候的样?子?。再仔细一看,那?些竹简上一笔笔刻的,怎么不是篆书而是宋体……天,好像还是他白天背的那?些! “啪”一下,梦醒了?。 就连苏轼都寻了?点空闲像他吐槽呢:“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觉得明经科很简单,不考进士考明经科的都是脑子?不好使的人了?。” 他做了?个欲呕吐的表情:“能背下的都是什么人啊?一天天背得我脑子?都快要炸开了?。” 扶苏沉痛地?点了?点头:“别忘了?,背完之后还要写策论呢。” “策论?”苏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哦,我可是听梅博士说了?。他知道你要参加秋闱。很是兴奋呢,还扬言要亲自指点你文章。” 扶苏:“……” 他突然记起来,自己请教梅尧臣,该怎么给两道新菜色取名的时候,还被梅尧臣套路去了一篇文章。后面他又是面圣、又是陪妙悟逛街、又是发现棉花……有诸多事务缠身,文章当然是一笔没动的。他还想着梅尧臣既然没主动找他要,说不定?就能赖过去呢。 看来是不行了?。 扶苏越看苏轼幸灾乐祸的样子?越来气,于是便恶向胆边生,压低声?音,阴恻恻地?问?道:“对?了?,忘记问?了?,你《尚书》背到哪儿了?” 苏轼丝毫没察觉扶苏的险恶用心:“‘本固邦宁’那?儿,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尚书》的话我已经全背完了?。还有《春秋》三传,我也?背了?一半哟。” 苏轼:“!!!” 他脸上残存的笑意飞速褪去,转化成一种显而易见的惊恐。凡是读过书的同学都知道,学霸根本不可怕,可怕的是学霸表面上抱怨“好难呀”“根本学不会”,实?际上背着你偷偷努力。 “你怎么那?么快的……这不合理啊……”他喃喃自语道。 笑容从苏轼转移到了?扶苏脸上,他总觉得心里松快了?一些。哼哼,你固然是天大宋有数的才,可那?又怎样?,我可是带着挂来的——特指后世经过科学验证的各种记忆法?。 怎么样??知道怕了?吧? 苏轼受打击的程度似乎比扶苏想的还要深。毕竟一个三岁,一个七岁,脑容量不可同日而语的两个人,弱势方反而反超了?过去。一贯自诩神童、自以为?背诵得很快的小苏轼又如何受得了?? 反正,从那?天过后,扶苏就甚少见到苏轼忙里偷闲了?。这对?他的性?子?可谓破天荒头一回。负责盯对?他俩背书的范纯仁也?发现了?不对?劲:“怎么回事??苏小郎和你闹矛盾啦?” 扶苏无辜地?眨了?眨眼:“他怎么跟师兄你说的呀?” 范纯仁一脸无奈:“你怎么知道我会先问?他?”见扶苏只微笑不回答,只好深吸一口气:“他说他被你蒙骗了?,必须要奋发图强才行。” “哦。”扶苏颔首:“没事?的,等到升斋考试之后就好了?。” 很显然,苏轼只是一时被打击到了?,至于策论文章,肯定?会后来者居上的。扶苏从不怀疑唐宋八大家文章的水准。 果真是这样?么? 范纯仁半信半疑地?离开了?。 - 一月时间一晃而过。 皇城司的看护之下,鸿胪寺中青涩的棉铃结成了?熟果,暴露出?软和雪白的棉絮,被上交给官家。隐瞒身份的王安石抵达了?宋辽边界,正在寻访本地?住民。紧锣密鼓地?调查。而在万众期待、和两个小豆丁并不期待的目光中,国子?监的升斋考试也?如期举行。 偌大的考场,除了?负责监考的范纯仁以外,只有扶苏和苏轼两个人。扶苏再瞥一眼考场的窗户外,博士们近乎全员到场,天,就连祭酒也?来了?。 就算他背得很熟,心中也?难免觉得有些紧张。只能用默背来缓解紧张。至于为?什么不找苏轼说说话?抱歉,他还不想公然违规被罚出?考场。 试卷一发,两个人纷纷写了?起来。 而奋笔疾书的两个小豆丁丝毫不知道,在考场的窗户外,那?群紧盯着他们的博士中,一场低声?的争吵亦在悄然爆发。 “老夫与他们二?人最为?相熟,教他们文章乃是天经地?义。” “诶,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谁不知道你是以诗词见长,但现在的科举又不考诗赋!还得让我来才对?。” “……” “祭酒,你来说呢?” 杨安国摸了?摸保养得宜的胡子?,悠悠然道:“是老夫劝他二?人下场的,要说教习文章,应当由老夫负起这个责任才对?!” 第66章 ——祭酒, 我是让你劝架,没说让你加入啊! 此刻,在场的博士当中无?论是谁, 心中都是相似的想法?。他们当中不乏当世赫赫有名的学?问大家。名声不缺, 官位不稀罕,钱财更是视如粪土。若说唯一还缺什么的话, 就是能传承衣钵、光耀门楣的可心的弟子了?。 国子监中良才常见, 但是三岁就能通晓圣贤书?的天才可不常有。就算不能传承自己衣钵。能占个老师的名分也?好啊。日后等人出息了?,还能吹嘘“是我当年教的他”, 多有面?子啊! 扶苏和?苏轼不知道的是, 早在他们刚刚入学?国子监的时候,就被许多博士注意到了?。一来, 是他们的年龄和?官家的恩旨十分打眼, 使人不得不侧目。二来呢,就是梅尧臣得了?那?幅以诗入画的糖画之后, 就是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也?知道了?。 他们早就等着?这两个人从经义斋升入治事斋呢。一听?说升斋考试提前举行,不约而?同来到了?考场前看热闹, 顺便观察一下自己未来的两位弟子。结果弟子表现如何没看清楚, 倒是看见一群居心叵测的同僚们。 哦, 还有仗着?官高一级,想要独占两个好苗苗的邪恶祭酒。 这还能忍? 杨安国立刻遭到了?周遭一圈博士的眼神杀。他们本就是庆历新政的支持者,权贵?根本不带怕的!更不会屈服于区区祭酒的淫威了?。 这个说“祭酒年龄有点?大了?恐怕没精力同时教两个学?生”, 那?个又说“梅尧臣擅长在于诗赋, 策论的事还得是我来”, 更有甚者连“我前天卜了?一卦发?现与两位小郎有师徒缘分”的鬼神之言都出现了?。 在座的各位吵了?一圈,还是没有下过定论。最后,还是官高一级的杨安国一锤定音:“在考场外吵来吵去的成何体统, 反倒让苏小郎和?赵小郎笑话。倒不如待他们出来了?,自己选就是了?。” 这是个听?起来公平的办法?,但也?有人心中暗骂祭酒狡猾。自己选?小孩子哪里懂得谁学?问更好?还不都是选自己熟悉的人吗?那?祭酒还不是占了?个大便宜? 可眼见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们只好默认了?,一时心中思绪飞转,琢磨起等会儿该怎么给?未来的徒弟留下好印象。有几个博士素来性情端严耿介,不仅学?生惧怕,就连家中人都有些敬畏。此刻却努力软化?面?部,试图支起一个和?蔼的笑容,若是让家中子孙辈见了?,还以为是中邪了?呢。 等扶苏出了?考场,看到的就是眼前的一幕。只有官家驾临那?一天才到齐的博士们,此刻在门口聚集了?个七七八八,一见到他都笑眯眯的,和?气极了?。还有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博士和?蔼地问他:“赵小郎,考完了??考得怎么样?啊?” 扶苏:“……?” 他挠了?挠脸:“还好吧。” 其实哪里是还好哦?扶苏有理由怀疑,题目是尽量往难了?出的。圣贤书?里数得上号的名篇,如《礼记》中的“大学?之学?”,《尚书?》的“本固邦宁”,一概不在范围之内。出的都是极其偏远的章节。也?幸好扶苏的记忆十分新鲜,要是再过两个月,他未必能记得。 第96章 扶苏说的含蓄,但稍后一点?出来的苏轼抱怨得毫不客气。不过,他拉踩完出题难度之后,得意地说了?一句:“幸好,我都还记得。” 又问:“赵小郎,你呢?” 扶苏矜持地点?了?点?头。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博士们看向他们的目光更加热烈了?。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他解惑的是杨安国:“既然如此,你们升入治事斋后,就要学?着?写策论了?,须一位先生指导你们。你们有意拜入哪位博士的门下?当然,选我也?是可以的。” 最后一句话,又引得博士暗暗骂他狡猾。 扶苏这下子明白了?,就和?后世的研究生选导师一样?,只不过他们的情况比较特殊,导师们纷纷上门自荐了?。 可问题在于…… “杨祭酒,难道你们不先看看我考过了?么?要是我没考过怎么办啊?” 他这一问,反倒让在场的人傻眼了?。他们几乎没考虑过“不及格”的可能性。此刻不由得面?面?相觑了?起来。 “不会没考过的。” 一道从身后而?来的清朗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原来是范纯仁抱着?卷子,走了?出来。他迎上诸位的目光,眼神含笑:“我方才看了?一眼两位小郎的卷面?,具体得分如何尚且未知,但都是已通过了?考试,这一点?不会有错。” 等等,你是怎么看一眼就知道的? 扶苏乌溜溜的眼里满是疑惑。 “自然是因为,这张卷子,乃是我……我父出的。”范纯仁只肖一眼,就能看出扶苏的未竟之语:“我前些日子托父亲为几位小郎作保,家书?中略提了?提两位的事迹。阿爹便来了?兴致,亲自出了升斋考试的考题。” 扶苏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他总算明白这些题为什么会上难度了。原来出自那个人!吃干噎稀饭的狠人! 然而?,范纯仁接下来的话,更是石破天惊。 他对着?祭酒博士们潇洒一拱手?。姿态从容,却让博士们直觉不妙:“方才听?到了?先生们的话,不知我能否替我父也?问问两位小郎,可愿意跟着?我父作学?问?” “……” “……” 现场竟然诡异地沉默了?下来。博士们暗暗咬紧牙关、捏紧拳头。范纯仁的父亲是谁?范仲淹啊。跟这位一比,他们还有一点?儿优势吗?但他们却不能像刚才吐槽杨安国一样?吐槽范仲淹胜之不武了?。因为……他们自己也?想追随范公啊,好羡慕苏轼和?赵宗肃啊,可恶! 而?扶苏则是眼前一阵金星——被天上掉的馅饼砸晕的!他险些就要跳了?起来:“愿意,我当然愿意的!” 拜托,那?可是范仲淹呐。 范仲淹要收你做徒弟,你答应不答应?当然要答应。不答应的,有理由怀疑是傻子! 范纯仁笑眯眯地说道:“那?可太好了?,阿爹一定很高兴。赵小郎,你从前便唤我范师兄,如今这称呼才算做实了?。” 扶苏:“嘿嘿。” “苏小郎,你呢?” 正当大家以为苏轼也?会点?头的时候,他却面?露踌躇之色,半晌才说道:“我就不了?吧……我想跟着?祭酒学?作文章。” 扶苏:“?” 咦,苏轼是怎么回事?且不说范仲淹在后世评价甚高,就算在当世也?是赫赫的名臣。从功利角度说,拜他为师也?是件百利而?无?一害之事。当然了?,在场的人都是视功名利禄如浮云的庆历改革派,这样?的话不好当众说出口。扶苏决定私下再问问怎么回事。 范纯仁也?没多说什么。师徒本就是端看缘分,他作为师兄更不会强求。而?况杨安国的人品学?问也?很好,拜在他门下学?习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不过,问题又来了?。 范仲淹现在远在边关,短时间内不会回京。但秋闱近在眼前了?,小扶苏的策论授课该怎么办呢?博士们又是一番摩拳擦掌,试图争夺最后的名额。但很快又死了?心。 因为小扶苏手?指一伸,坚定地指向了?人群中的一个人:“我选他!” 至于理由也?很充分。 “因为我答应过梅博士要做一篇文章,至今还欠着?他的。” 梅尧臣一捋胡须:“哼,原来你还记得。” 扶苏和?其他人都忍不住侧目:这个时候就别口是心非啦梅博士,你明明就是很高兴吧,唇角都忍不住翘起来了?。再笑,你的同僚要打你了?! “罢了?,既然你还记得这回事,便由老夫教你如何做文章吧。” 梅尧臣嘴上虽然傲娇,动作却一点?儿都不含糊,一把捞走了?扶苏,以免迟则生变。临走去还不忘嘱咐范纯仁:“赵小郎的卷子改完之后,记得送往老夫那?儿去。” 范纯仁对梅尧臣带走新师弟的举动没有一点?不满:“是。” 说完,名义上的新师徒就离开了?。 “诶——”扶苏有点?懵懵的:“梅博士,我们去哪儿?” “自然是老夫的书?斋,教你怎么写文章。” “……进?度这么快的么?”扶苏发?出小小的抗议。 才刚刚考完一场,就马不停蹄开始教起策论了?,生产队的驴日程都没这么密集。说实话,他还头昏脑涨着?,满脑子都是“子曰”呢。 “哪里快了?。也?不看看离秋闱还剩下多少日子了?。”梅尧臣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而?且,若你考不中,剩下的人定要念叨老夫,把你要走了?还琢不成良质美玉。” 说得自己都压力大了?呀。 扶苏做了?个缝上嘴巴的动作,不无?凡尔赛地叹气:这就是成为天才,被人争抢的代?价吗? 他们回到了?梅尧臣的书?斋。扶苏之前来过很多次,一点?也?不觉得陌生。不过,第一次是来送礼的,第二次则是为了?求助。从没有像这一次一样?,梅尧臣一副誓要教出天才的架势,连带着?他都有点?紧张了?。 “坐吧。” 就连半爬上椅子,调整好姿势之后,扶苏翘着?脚,两条细细的小腿下意识地晃了?下后,也?不敢再晃动了?,牢牢地并在一起。他疑心梅尧臣看到自己这么做之后笑了?一下。然而?那?笑容都转瞬即逝。仿佛是他的错觉一般。 片刻后,他的面?前摆上了?个茶杯,梅尧臣提着?个陶壶,往里面?倒起了?水。 “喝吧。” 扶苏依言抿了?口,旋即瞪大了?眼睛:“怎么是甜的?是蜂蜜么?” “是枣花蜜。” 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晃悠。一喝到甜的,就会笑出来。虽然这赵小郎人小鬼大了?些,可到底年方三岁,还是个孩子呢。梅尧臣想着?,不自觉松缓了?面?容。 当然,他要是知道扶苏心中怎么腹诽他,大概松缓的面?皮又要紧绷了?。 明明看起来端正严肃,闲云野鹤,居然喜欢喝甜的吗?怎么说呢,很有反差感。但是一想到原本的“傲娇”人设,又不奇怪了?怎么回事? 扶苏唇角泛起了?谜之微笑。也?许是他的腹诽舒缓了?神经,也?许甜味确实能缓和?紧张。总之,喝完一杯甜水之后,他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博士要教我什么呢?” “今日先不教你文章怎么写。”梅尧臣摇了?摇头:“老夫先问你一个问题。若你能想明白了?,今日就能下课了?。” 扶苏来了?精神,稍稍坐正身子:“什么?” 什么问题想明白了?就能下课? 他肯定要好好回答。 “老夫且问你。”梅尧臣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且悠远:“依你之见,大宋如今弊在何处?或者说,何处弊害最大?” 大宋之弊? 若是寻常人来看,大宋境内一片河清海晏。就连一直饱受诟病的外敌西夏,最近也?打了?个翻身仗。说一句盛世没毛病。要说弊害?仿佛就是吹毛求疵、没事找事了?。 但扶苏可不一样?——他是和?仁宗在奉先殿对线过的。虽然只是他的单方面?输出。 鉴于回答完这个问题,就能下课,扶苏不得不慎重对待。他稍稍思量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回答道:“是……冗官、冗军、冗费,这三冗吗?” 梅尧臣:“……” 见人迟迟没有回答,扶苏有点?儿慌,又追加了?一个答案:“是强干而?弱枝?” “……” “呃,兵力疲敝?” “……” “重文轻武?” “……” 再多的,扶苏是真的想不到了?。北宋灭亡的罪魁祸首其实还是宋徽宗、宋钦宗两个类人父子。但那?是一百来年后才出生的人。他总不能这个时候跳预言家吧? 而?且没记错的话,庆历新政和?王安石变法?,好像目的都是解决他刚才说的那?些问题? 第97章 扶苏小心翼翼,又有点?犹疑地问道:“倘若我说的都不对的话,梅博士您是怎么想的呢?” “我还能有什么高见呢?”梅尧臣话中似有无?限感慨:“赵小郎,有时候我当真不知道,你的家里人,到底如何教导于你的。” 竟能如此……如此…… 恕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了?。 “所以是我说得对的意思吗?”扶苏喜滋滋的,他就知道历史课本上教得没错。 相反的,梅尧臣也?不用做出那?种表情嘛。他也?是开了?挂。不如说,能在庐山中,识得庐山真面?目,才是非常了?不起的本事。 不过,梅尧臣既然问他这个…… “难道说,秋闱的策论要考这个吗?” “是本没这个可能的。但是宋夏和?谈之后,官家迟迟没有调任富相公出京。今年又是他担任考官,想来是会出些切中改革的题目。” “所以,除却从前的农桑、水利、徭役、商贾、边事以外,你方才所说的每个条目,亦都要好生准备一番。以富相公的性子,多半有一二题与之有关。” 扶苏两眼一黑:“……” 早知道刚才就不说那?么多了?!可恶! “重文轻武,这个也?要准备吗?” 你们不都是文官吗?阻止朝廷重文轻武,不是砸了?你们自己的饭碗吗? 梅尧臣捋须笑了?笑。但扶苏只觉得那?个笑容怎么看怎么有种狡黠的意味:“这倒不会。不过是老夫想听?一听?,赵小郎于此事上,到底有何高论罢了?。” “……好,我写。” 写得有多不客气就不关他的事了?。 扶苏算是识破了?梅尧臣话里的诡计:答对了?可以早点?下课没错。但谁也?没说过,课下后不布置作业呀! 被套路的他像是背上了?沉重的龟壳,回到了?宿舍里。定睛一看,苏轼已经在那?儿等他了?。 对了?—— 扶苏立刻忘却了?苦恼,跑到他的身边:“苏小郎!” “诶。”苏轼比了?个手?势:“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先等等,我要先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祭酒批出来了?升斋考试的卷子。我比你考得好哦,嘿嘿。”虽然只有一题的差距。但好就是好。值得狠狠炫耀。 扶苏的脑袋边上,立刻挂上了?两条黑线。说实话,这事儿他一开始就没在乎过,现在更是早就忘了?。但看苏轼得意洋洋的样?子,难免让人不爽。 他只用一句话就杀死了?比赛:“七岁赢三岁,胜之不武。哦对了?,我马上要四岁了?……那?还是胜之不武嘛。” 苏轼:“!!!” “赵小郎,你!” 他的得意脸转瞬变成了?气急败坏,偏偏又无?法?反驳,只好呆立在原地,脸色涨得通红让扶苏珍惜地欣赏了?好几秒——这可是限定版哑口无?言小苏轼。以后都是他怼得人说不出话,什么黄庭坚啊、佛印啊。都是受害者。 可要好好欣赏上几眼。 说不定以后还能拿出来吹嘘——我嘴炮单杀过苏子瞻! 看够之后,他方才正色道:“好啦,我且问你,你白日为何不愿意拜范公为师?” 苏轼听?了?这话,立刻警惕起来,朝左右看了?又看:“今天也?有别人问我,但我都没说。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一定要保密。” 扶苏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好。” 怎么办?突然不是很想听?。 苏轼挨挨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你有听?说过那?个传闻么?范公在他年轻的时候,家中贫穷,所以就把粥风干,每当到了?饭点?,就割下一份,用以果腹。” “这和?你不愿意拜他为师有什么关系,呃……不会吧?” 扶苏只觉得万分不可思议,他感觉自己脑浆要烧干了?:“就因为这个?” 苏轼振振有词地点?头:“对啊,虽然我知道范公必不会以己度人,但是万一呢?万一我以后在也?吃不到美食可怎么办啊。我可一点?儿不想委屈自己的舌头!” 就为了?这个?就放弃了?天大的好机会? ……你还真是吃货的人设不倒啊!!! ----------------------- 作者有话说:好消息:小扶苏马上四岁了。 ……但怎么才四岁! 第67章 扶苏揉了揉眉心, 深吸一口气:“你知不知道?范公是什么人,自己错过了多大的?机会?” 苏轼点头:“我知道?呀。” 知道?你还……! 扶苏此刻真是一千个、一万个恨铁不成钢。 “可是我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嘛。”苏轼摇头晃脑,悠悠然地说道?:“有杨祭酒教?我, 也是绰绰有余啊, 又不会辱没了我。” “倒是你,赵小?郎。”苏轼话锋一转:“范公固然是天下文?人之?望, 但你呢?你也是不世出的?神童呀。” ——是让我也倍感压力, 乃至于时常自惭形秽的?人。 苏轼的?双手?搭在扶苏瘦小?的?肩膀上,乌湛湛的?眼睛无比明亮:“那么多博士都?想收下你, 你却独独选了范公为师, 范公说不定也会偷着乐呢。” “所以呀,你拜他为师, 大可不必像现在这样感恩戴德嘛。” 扶苏抿了抿唇:“有那么明显吗?” 苏轼点点头:“嗯嗯。” 小?扶苏揉搓一把?自己的?脸, 心中的?滋味很是复杂。难道?说,果然是局外人看得?更清楚吗?他对范仲淹确实有超乎寻常的?在意。因为他不止是大宋年间生人, 还是一个后世的?迷弟——会通篇背诵《岳阳楼记》的?那种。但在苏轼的?眼里,生来就贵为亲王, 却对个臣子?异乎寻常地看重, 应该很奇怪吧? “好吧。”扶苏说:“这次我就信你一回。回头就写信告诉范公, 收我为弟子?他应该偷着乐——苏轼说的?。” “喂!”苏轼慌了神:“别害我啊!我那还不是为了鼓励你吗?” “嘿嘿。”扶苏扬了扬眉毛:“你不用鼓励我啦,不得?鼓励一下自己吗?小?心写策论也比我超过去了。” “那怎么会呢?”苏轼一脸的?踌躇满志。且不比较二人的?老师吧,光写文?章这事他可是有家学渊源的?。他父亲苏洵, 随便写一篇文?章都?是十里八乡传颂的?名篇。他怎么会在这方?面输给赵小?郎呢!? “嗯, 那我就给你个超过我的?机会吧。明天我不在监中了。你加油学?” “不在监中?你要去哪儿?”苏轼问?。 扶苏说:“方?才说了, 我马上就四岁了。” “昂?” “所以当然是回宫过生日啦。”扶苏扬了扬手?上的?家书:“官家和娘娘都?来催我了。” - 一品亲王的?诞辰,该是一个什么规格? 扶苏表示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还记得?去年的?时候,他和官家还没有互相说开, 官家自作主张在他诞辰宴上宣布加封他为一品亲王。扶苏当时的?绝望,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不止是得?知自己的?内定太子?,还有被当成猴子?观赏的?心累。一个三岁小?孩在成人眼里,有什么自主的?喜怒哀乐?偏偏他还是未来的?一国之?君,人人都?想先混个脸熟、刷点好感度。譬如说八王爷,就是在那天宴会上见到的?。 宴会结束之?后,扶苏蔫巴了好久。 心累。 所以,当仁宗今年提起这件事时,他特地在家书中重点强调:不要张扬!不要大办!我们一家三口凑在一起吃顿饭就好。 是以,今年的?宫中静悄悄的?。扶苏趁着夜色回宫,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四处张望之?时,丝毫不见什么喜庆的?氛围。他满意地点点头,就是这样才对嘛! 成王的?寿宴在坤宁宫中举办,扶苏便夜宿在了那处。推开房门,一切和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变化,层层纱帘下柔软的?床铺、空中弥漫的?安神的?清香……扶苏一下子?躺倒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呜哇,好软的?床,真是久违了! 明明离上次回宫相隔不久,却因为中间漫长而煎熬的?备考拉得?无比漫长,恍如隔世。扶苏兀自想了一会儿,思?绪越来越沉重迟缓,竟然就着脸贴枕头的?姿势,睡着了。 寂静的?清夜之?中,有一双手?为他捧来去暑气的?冰鉴,盖上锦被后,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扶苏一觉睡到了天亮。 梦中既没有周公、孔子?,也没有经史子?集,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呼……”他揉了揉自己的?脸,接过了帕子?敷在脸上,又清醒了好多。洗漱过后,他对着铜镜照了照,又捏了把?自己圆乎乎白嫩嫩的?手?,有点儿愣神。自今日起,他就四岁了,但作为当事人却没有一点感觉,是怎么回事呢? 第98章 但其他人可不这么想。 “高了点。”仁宗说。 “瘦了,也黑了点。”曹皇后说。 那句话怎么说的??变化在每天都见面的人身上无声无息。在久别重逢的?人身?上就格外明显。 “……黑了点很正常吧,现在是仲夏。”话虽如此,扶苏却对着铜镜照了又照,眉头紧锁。他真的?黑了么?很明显么?明显到被亲妈一见面就埋汰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仁宗朗笑了一阵子?,也凑到了扶苏的?身?边,和他一同?入镜对比。片刻之?后,点评道?:“是有点黑了。” 扶苏:“……” 他猫猫嘴一撇,很明显地不高兴了:“还不是因为国子?监要种菜?” 虽然分给他的?活计不多,但也是每天要在日头下晒一会儿的?。哪像官家一样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是在垂拱殿,就是在福宁殿。大太阳下也有人给他打伞的?。能?不白吗? “怎么了?不高兴了?”官家趁机捏了把?扶苏的?小?脸蛋。软乎乎、滑溜溜的?,手?感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好。“朕让太医院给你开些药,内服外敷,定能?白回来的?。” 扶苏“哼”了一声。就算是真的?,他也不会承认。活了三辈子?的?人了,像个小?孩子?一样计较外貌肤色也太不像话。 他于是另找了一个由头:“官家,娘娘,你们怎么在我的?卧室呢?” 要不是他运气好,已经穿衣洗漱完毕,就要被直击睡颜了。那怎么可以呢?就算是小?孩子?也是要隐私的?呀。 曹皇后掩住口,似是忍俊不禁:“你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扶苏:“……什么时辰了?” 被帝后俩人拉着,看到外面毒辣辣近乎垂直照射的?烈日时。他深深地沉默了。知道?自己睡了个懒觉,但不知道?这么晚啊。 曹皇后还在一旁补刀:“也好,这样就不用用早膳。留着肚子?吃你的?生日宴了。” 扶苏乌莹莹的?眸子?低垂,动了动嘴唇,过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辩解的?话:“是因为升斋考试太累,所以我才……而且我已经通过了!就在昨天!” “喔?这么厉害吗?” “而且博士们都?争着要我拜他们为师呢。” “那肃儿最后选了谁?” 扶苏顿了顿:“范公。不过现在教?我做文?章的?先生是梅尧臣。”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仁宗和曹皇后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他们想起了两人间不愉快的?交锋。那时候,仁宗本欲搁置庆历新政,范仲淹则自请外放去了西北边关。仁宗退而求其次,选了礼部侍郎宋祁为资善堂翊善。曹皇后因此阴阳,不,近乎是明着指责了官家一通。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对未能?结缘的?师徒,竟然在国子?监中续上了。 谁听了都?不得?不感叹一句有缘吧。 仁宗眼底的?情绪复杂,但背后的?内情他什么都?没说,只摩挲着扶苏的?发顶。 “论及人品学识,满朝文?武未有能?超过范公的?。肃儿,你要跟着他好好学。” “我当然知道?啦。”扶苏嘟了嘟嘴。就在昨天他还用了差不多的?话术,认认真真地劝了苏轼,反倒被怼了回来。自己的?后世迷弟滤镜固然夸张,但也因为范仲淹本人值得?被戴上滤镜,不是吗! “对了,官家,你说要我跟着他好好学,可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呢?” 这位人品学识当世之?最,现在还在贬谪外放呢。身?为弟子?,当然要捞捞老师了。 仁宗:“……” “怎么刚一拜师,胳膊肘便往外拐了?便不怕你阿爹吃醋么?”他半开玩笑地抱怨了一句,适才回答道?:“只能?待西北局势稳定之?后。” 最近辽夏又打起来了,战果如何,尚且是一片迷雾。西北边陲必须派放心得?下的?人镇守。 “嗯嗯。”扶苏连声点头,心中其实并?不着急。掐指一算,《岳阳楼记》中有“庆历四年春”和“越明年”的?字样,说明文?章至少?是庆历五年写出的?。也就是说今年内,范仲淹是不会回到汴京了。他也就是打听一下而已——倘若他提前发力,现在把?人捞回来,让人心态变化,写不出那千古名篇了可怎么办? 那他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扶苏光是想想就打了个哆嗦,连忙转移了话题:“不是说我可以不吃早膳,留着吃生日宴吗?生日宴呢?” 曹皇后笑话他:“这么着急?” “嗯!我饿了!”扶苏理直气壮。 曹皇后便对着内侍挥了下手?,不一会儿就有侍女们鱼贯而入。为首的?菜,在映入扶苏眼帘的?那一幕,就令他瞳孔巨震。 “这是……” 为首的?是一个摆件,艺术品级的?雕工把?四岁的?小?扶苏的?身?形雕得?栩栩如生。但它的?材质既不是翡翠,也不是和田玉,而是……扶苏曾经发明出来的?冰糖。 他发明的?糖画,在四岁生辰的?那天,成了给他祝寿之?物。 扶苏走近了细细看去,那流光溢彩的?近乎透明的?焦黄色糖壳上,连他嘴角的?弧度都?和日常笑起来一模一样。足征它耗费了设计者多大的?心力。而设计者本身?,又有多么了解他、有多么爱他。 “有蜡烛吗?”扶苏突然问?道?。 他突然很想吹蜡烛了。 ----------------------- 作者有话说:写这章的时候感受到了幸福,希望大家也能感受到。[猫爪] 第68章 “蜡烛……”帝后二人?面面相觑。 他们会感到奇怪, 也在情理之中?。大宋还没有点蜡烛庆祝生日的习俗呢。但扶苏却?觉得,生日的时候,要有蛋糕、蜡烛、和一起?吹蜡烛的家?人?才?算完整。 他第一世不提也罢, 所有人?都对他的出身讳莫如深。第二世是个?福利院出生的孤儿, 关?于生日的一切概念都是从影视剧中?得出的。日常的生活费半靠资助、半靠奖学金,没有多买一个?奶油蛋糕的余裕, 也没有会陪他一起?吹蜡烛的家?人?。 所以, 严格意义上,今天是最接近他想象中?的生日的一天。 扶苏仰起?糯乎乎的脸, 乌莹莹的眼睛闪着期盼的光芒:“阿爹、娘娘, 可以吗?” 官家?和曹皇后心坎都被萌化了。何况生辰当天当然是寿星最大。就算在这个?时代,一根蜡烛造价不菲, 勉强称得上奢侈品, 他们也立刻点头同意。不多时,四根婴儿小臂长的红烛就被内侍们端了上来。 “这……”扶苏哭笑不得。 这么大, 散发的热量可不一般。要是插在糖画上烛火恐怕都能让糖画本身融化。扶苏只好退而?求其?次,亲自点燃之后倒出一点融化的蜡油, 一支蜡烛分配一角, 固定在了糖画的四方, 像四个?门神似的。 然后,他又颇具仪式性地?拉上小花厅中?的帷幕。纱帘隔绝了阳光,四周顿时昏暗了不少, 生日宴的氛围感一下子就拉满了。扶苏旋即闭眼, 双手?合十, 在心中?许了个?愿,在仁宗和曹皇后含笑的目光中?奋力一吹—— 蜡烛没灭。 扶苏:“……” 可恶,小看它们了。 仁宗忍俊不禁:“噗, 咳咳咳。” 曹皇后也以手?掩口,眼睛瞟往了别处。 扶苏怒视了幸灾乐祸的父母一眼,才?用?力鼓起?嘴,调度出了四岁小孩最大的肺活量,蜡烛才?在送气声中?应声而?灭。 白烟自烧黑的烛心中?冒出,扶苏定定地?注视着,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只觉得心底的某一块被填满了。他左右看看,终于理解了当年看影视剧看到这一幕,主人?公笑起?来时是何种感觉。 他也有了可以陪他一起?过生的双亲。 忽然,一双细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够了么?刚才?不还说?饿了?” 扶苏恍然回神,摸了摸肚子。他是真的有点饿了,一觉睡到中?午,上一次用?膳还是昨日的丑时时分。但端看着眼前偌大的糖雕,扶苏却?有点犯难:“嗯……真的要吃掉吗?” 雕的是他自己诶。 吃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曹皇后顿时哭笑不得:“谁说?让你吃那个?了。” 她指了指糖雕之后依次端上来的菜肴:“这里面就没你爱吃的了?” 扶苏循声音望去?:“蟹酿橙!” 是因为性寒凉,娘娘一向不肯让他多吃的蟹酿橙! 再定睛一瞧,除却?这一道外,满桌子都是他爱吃的口味。不仅有宫廷膳房出品的,还有如酱卤鸭、冰酿白元子等相国寺夜市的特产。甚至还有他“发明”的开水白菜和蛋炒饭。 一餐下来,扶苏大快朵颐,连头都很?少抬起?来。帝后二人?分坐在小寿星的两侧,一边撑着脸看着他吃,不时用?玉筷给他添菜,玉碗中?食物?堆成?的小尖尖从未消失过。 第99章 “……不行了。”当扶苏再一次抬头,发现眼前的碗里再度堆满之后,带上了痛苦面具。 “吃不完了,而?且我已经吃得比平时多了好多。”他摸着鼓起?来的小肚皮:“官家?、娘娘,你们怎么不吃啊?” 别光盯着我一个?人?呀。 曹皇后:“你可瘦了那么多,多补补。” 扶苏戳了戳自己的小脸,依旧是软软的一团:“我没瘦,只是抽条了。” “不信你问官家?,他之前摸得可舒服了。” 曹皇后的目光,幽幽然转移到了官家?的身上。官家?沉默了一会儿,选择力挺儿子,以免他恼羞成?怒,未来都不给自己摸脸的机会了:“能吃固然是福,但年年有余嘛,剩下一些说?明肃儿未来一年都有福气。” 曹皇后不死心地?问了句:“肃儿,你都吃饱了?” 扶苏奋力点头:“嗯嗯嗯。” 曹皇后这才?放过他,吩咐侍女上了茶水。扶苏含了口热茶漱嘴后:“剩下的菜,我想分润一些,打包给同窗,哦对,还有宫中?的下人?们,让他们也沾沾我的喜。” 沾喜气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一大桌子美食他只吃了不到五分之一,剩下的全浪费倒掉,也太让人心疼了。扶苏可看不得这些! 官家?笑道:“同窗?是那位苏小郎么?” “对。”扶苏说?:“他可是个?老?,呃,小饕。而?且发明美食的能力不在我之下。” “哦?竟是这样?”官家?道:“朕改日有机会定要尝尝。” 扶苏连连点头:“改日改日。” 不过改日到什么时候,就不好说?啦。一来发明东坡肉、东坡肘子是未来的苏轼可不是这个?。二来要是官家?出现在国子监,他要下场应考的事情不就露馅了么? 在真正出结果之前,扶苏并不打算让仁宗知道。万一没过多丢人?呢。t他也是有包袱的。 吃饱喝足之后,扶苏又陪着帝后二人?说?了会儿话,多提到的是他在国子监中?的生活。博士抢着要收我为徒、范师兄他们亦十分照顾我,我生活得可开心,可适应啦,您两位在宫里就放一万个?心吧。 直把二人?哄得面色松缓释然,他方才?离开坤宁宫,径自去?了妙悟的住处。没想到妙悟竟然不在,一问,原来是去?探望苗才?人?了。扶苏便等了一会儿,妙悟方才?归来。 “呀,肃儿你怎么在?”她一见扶苏便讶然不已:“我还以为你在坤宁宫,没空来找我,就去?探望了才?人?。” “才?人?的身子怎么样了。” 妙悟用?手?在身前一比划:“才?人?的肚子有这么大,据太医马上说?要生了,马上宫中?就不止咱们俩,有新弟妹来陪我了。” 扶苏:“好好好。” 曾几何时,苗才?人?肚子里的孩子被他视作摆脱束缚的希望,日夜企盼官家?比喜欢自己更喜欢ta,自己方能从太子之位脱身。 奉先殿事件之后再想想,他之前未免太过自私了点。自己不想当太子,就要把责任全推卸到未出生的婴孩身上吗?就没考虑过万一ta也不想呢? 至于现在,他惟愿苗才?人?母子能平安。再如妙悟所说?,能多陪陪她,不至于让她太孤单就好了。 妙悟先是傲娇了一波,旋即又期期艾艾地?问道:“肃儿,你今日会在宫里面过夜吗?晚膳能不能在我这里用?呢,” 扶苏叹了一声:“我今夜便要回监中?了,先生只给我批了一日的假。” “啊……” 妙悟失望不已:“那好吧。” 她嘀咕了两句,大约是抱怨先生的严苛吧?扶苏并没有听清。过了一会儿,命令侍女们端上了一个?十分精致的果盘,一把推到扶苏的面前:“原是晚上要给你的。你现在随便吃点吧。至于寿礼,我还没准备好,等全部完成?了再给你。” 扶苏在果盘中?看到了一样从未见过的东西:“咦?这是什么?” 有点像梅干?但比梅子小一大圈。 “是荔枝干。”妙悟以为扶苏感兴趣,抓起?一把就塞到扶苏的手?里:“这玩意是从岭南运来的,据说?,前朝因此劳民伤财,官家?只让晒成?干了再上贡,可不易得呢。宫中?也只有十几斤,我分到了一斤。你要是喜欢就全拿去?,再问官家?娘娘要点,他们肯定有不少。” “诶,我倒不是喜欢……”扶苏的小手?一下子被塞满了,他不得不捂住双手?以防滑落:“我只是好奇,它怎么是这个?颜色的。” “嗯?有什么不对吗?” 扶苏摇了摇头:荔枝果肉透明莹白,但荔枝干却?是红色的。和梅干的外表极为相似,也难怪他会不认识呢。 咬一口,好甜。一点不输给鲜荔枝。 倏然间,他想起?什么来,心念一动:“阿姊,我能不能带一点,分给同窗尝尝?” 他怕妙悟不高兴,比了个?手?势:“就一点,几颗就够了。” 妙悟当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还命侍女们分了其?他几样干果——都是街市买不到的尖货,装进几个?干净的口袋里。 以至于扶苏出宫的时候,寿宴上的菜肴装了几个?食盒,干果又装了几个?食盒,既像是打秋风,又像是赶集回来的。幸好没人?看到,不然定要惹来注视和嘲笑。 他回到国子监后,马不停蹄把食物?放进冰块中?手?动降温。也幸好挑的都是耐放的菜——不耐放的全分润给宫人?们了——隔了一夜卖相依旧很?不错也没有变质。他就带着食盒去?了膳堂,准备给师兄们加餐。 “嚯。”曾巩说?道:“今日好生丰盛,我们也算沾上了你的喜气了。” “是啊是啊。”李观澜不客气地?夹走一条酥炸小黄鱼。油浸得透透的,连骨头都炸焦了,一口下去?满嘴酥脆生香:“你这寿宴,也过得太滋润了。” 苏轼埋汰道:“赵小郎是什么人?家?,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扶苏:“……” 直说?吧,你是不是故意的? “诶。”范纯仁突然开口:“我倒听说?一件事。听闻成?王殿下不忍见到宫人?饥贫,便把食物?分发给宫人?们。倒与官家?的仁慈宽厚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愧是亲生父子。” “是啊,担心宫人?被罚,自甘忍住口渴。官家?的仁厚,历数古之君主,怕也只有尧舜才?能与之相若罢。” 宋朝的风气宽厚,读书人?谈论君主德行并非一件需要避讳的事情。何况范纯仁们还是夸赞并非讥讽呢,聊起?来自然更加肆无忌惮。 但扶苏从“成?王殿下”几个?字一出现开始,心中?就一个?咯噔,生怕自己哪里掉马了。不过好在作为信源的范纯仁并不知道成?王分的也是寿宴上的食物?,不然年龄对得上,场合也对得上,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他肯定非掉马不可。 结果,比掉马还难绷的事情出现了。就是当着本人?的面,丝毫不知情地?一阵尬夸。听到那一叠声的夸赞,扶苏如遭遇电击一般浑身发麻,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苏轼还坏心眼地?挑眉:“哦?真的吗,成?王殿下他居然这么好啊?这方面我了解不多,范师兄,你说?给我听听呗。” 扶苏:“……!” 他的眉心直跳,一把从袖袋里掏出个?果干,恶狠狠地?说?道:“给你吃!” 我就不信了!荔枝还堵不上你的嘴! 第69章 “咦, 这是什么?” 小苏轼收到了来自扶苏的投喂,当然知道他肯定不是出资好心。但它把荔枝干捧在手中,瞧了又瞧, 还是好奇地塞进了嘴里。这时?候蜜饯果干还是顶贵的东西, 要添很多糖的,苏轼从小到大都没?吃过几次呢。 他一边嚼, 一边狐疑问道:“赵小郎, 你竟然这般好心?” 扶苏气结:“你滚!” “好了好了。你们俩不要吵了。”范纯仁抚着?额头无奈不已:“还想不想听成王殿下?的故事了啊?” “想!” “……不想。” 范纯仁只?当扶苏在故意和苏轼唱反调,没?放在心上。从明面上来讲, 范纯仁是他们这个年龄身份差距极大的小圈子当中, 出身最为显赫的人。李观澜和苏轼都是南方书香门第,曾巩家道中落之前, 父亲是地方大员。扶苏名?义上的父亲濮王呢, 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闲散宗室,既无功绩, 也?没?什么名?气。 而范纯仁呢,是被当朝宰相?范仲淹寄予厚望、着?力培养的长子。是以他的消息格外灵通。官场上有什么风吹草动, 范仲淹都不会刻意瞒着?他。 所?以, 早在扶苏的出生震动朝野之时?, 范纯仁就听说过他的大名?:“成王殿下?乃是官家和皇后的独子。生于庆历年间,掐指一算,唔……与赵小郎似是同年生人。” 第100章 扶苏:“……” 苏轼津津有味地嚼着?荔枝干, 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像只?小动物:“这我当然知道了, 然后呢然后呢?范师兄, 说点?大家都不知道的呗。” 范纯仁摸了摸下?巴,思索道:“大家都不知道的啊……” “据说他出生时?,宋军前线大破西夏军, 这个算吗?” 曾巩举起手:“这个我知道。” 那个时?候,成王殿下?还未加封亲王名?头。他父亲收到京中亲朋的信,跟他提起过,说既发生了此事,这位嫡出小皇子的地位更是板上钉钉,不可能?有别人了。还开玩笑说这就是他未来要侍奉的主君了。 扶苏为了维护人设,也?默默地举起手来,表示他也?听说过。可恶啊,这种半公开的传闻,姓赵的人没?听过也?太假了。 “那他的另一桩事迹,你们肯定没?人听说过。”范纯仁也?不恼,而是卖起了关子:“不妨猜猜看??和今年的某件事有关。” 今年?某件事? 扶苏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哪一件呢?唉,做过的好事太多,也?是一种苦恼。 苏轼则快要跳起来:“我知道!我知道!” 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方才自信满满地回?答道:“我猜是宋夏和谈,是也?不是?” 范纯仁:“然也?。” 苏轼一迭声地“嘿嘿”笑着?,不停地跟扶苏做鬼脸。扶苏不由得恶毒了起来:“好了好了,知道你是想借成王殿下?,炫耀你相?国寺斥退西夏使臣的功绩了。其实你不提大家也?不会忘的。” 苏轼:“……” 苏轼:“…………” 他大叫道:“我、我没?有!” 扶苏:“嗯嗯,你没?有。” 眼见?着?世界大战又要开启,范纯仁、曾巩等人见?怪不怪地互相?对视一眼,化身救火队员连忙出面救火。先是曾巩状似好奇地问起苏轼嘴里在嚼什么,得到“荔枝干”的答案后,李观澜开玩笑般地抱怨:“怎么都不投喂我们呢?赵小郎,你可真是偏心呐。” 扶苏一边分发给众人,一边小声逼逼:“还不是因为他太能?说了。” 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终于能?成功转移话题了。他是真的怕范纯仁再多说一点?,就会露馅。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两片树叶,却只?有一个扶苏。哪里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同年出生的两个人,都是“神童”,还都姓赵呢? 他这一层马甲,留着?还有用?呢。 至少在科举中试之前,暂且不能?掀开。 再看?那头,每个人都品尝起了荔枝干,苏轼更是洋洋洒洒发表起了食评。 总结起来就几个字—— 日啖荔枝三百颗,来世愿做岭南人。 扶苏止不住地点?头:这才对嘛。喜欢吃荔枝还会写诗的才是好苏轼。而不是刚才那个调侃、打趣、试图揭他老底的坏家伙。 不过,转念一想,宫中的事迹,范纯仁怎么第二天就知道了?肯定不是从范仲淹的渠道,也?就是官场小道消息中得知,那就是禁中自己传出来的流言。 而既有能?力,也?有动机、还有胆子传他的流言的人…… 好啊,破案了。 官家,还有娘娘!等我下次回?宫,第一件事,就是先找你们算账! 在范仲淹等人的刻意引导之下?,本次加餐在一片祥和的吃吃喝喝的氛围中结束。临走之前,苏轼还从扶苏这儿薅走了好大一捧荔枝干,说回?家了问东君吃不吃。其余的人都做不出拿贡品喂猫的荒唐事,也?拉不下?脸开口讨要,但还是被扶苏一人塞了一把。 他回到了自己在国子监的小房间,洗了把脸后就铺纸、研墨、润笔,然后对着?雪白的宣纸开始沉思。之前梅尧臣布置的任务,让他探究大宋官场之积弊,这个作业因他的生辰假而延后,现在才开始写呢。 唉……该怎么写呢? 扶苏盯着?雪白的宣纸,直犯愁。 有些事情站在上帝视角,和身处局中,是完全两模两样的事。譬如后世诟病大宋重文轻武,强调德化而兵戈松弛。甚至为了防止武将?哗变,蔓延出一系列离谱的制度。什么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啊。什么强干弱枝,国家税赋的九成都用?来养庞大臃肿的禁军啊。 可当他真到了宋朝,却发现不是这样的。这里的人强调最多的就是德化。是担忧五代十国的惨状再现。在历史?书上短短的几行字,却几乎成了礼乐文明的断代。偶尔,当扶苏听起五代十国的故事时?,都会背后发凉、冷汗直冒。 原来人拥有了高等智慧,但抛却了文明、抛却了道德,变成战争机器之后,是真的会比野兽还要可怕千倍、万倍。 他也?终于明白,在后世的千古一帝排行榜里只?能?勉强充当守门员的宋太祖,为什么会被当世奉为不世出的英雄。纵然他有不足以被称为“伟绩”的瑕疵,但他到底是结束了自黄巢后,就礼崩乐坏、魍魉横行了数十年的乱世。 所?以,话又说回?来了,该怎么在如此近乎ptsd的前情之下?,让大宋克服武夫掌兵的恐惧症呢? 大宋给出的解法是,文臣武将?分家的前提下?,让文人掌兵、乃至治天下?。 有没?有别的方法呢? 扶苏咬了咬嘴唇——实际上是有的。但在当前的社会背景下?提出来未免太炸裂了一点?。他还没?下?笔,就可以猜到会碰到什么样的反对声浪。那可不止于官家被包拯喷一脸唾沫那么简单了。 但转念一想,反正是写给梅尧臣看?的。梅尧臣连“裁汰冗官”的话都听得,肯定也?能?承受这些吧? 抱歉了,梅博士。 这次要考验你的心理耐受力了。 扶苏吹了一口烛火,使之烧得更旺一点?。然后在熊熊燃烧的烛火当中,奋笔疾书。 - 翌日,梅尧臣的书斋桌案上,突兀地出现了一篇文章,文章用?一方镇纸压住,它的主人却不见?踪影。 梅尧臣兴致勃勃地将?之展开,看?到开头一行小字,不由得嘟囔道:“什么敬天之语,老夫活了这么许多年,什么文章没?见?过?赵小郎说话看?着?谦虚,怎么一到纸上还傲起来了。” 结果一看?文章内容,他沉默了。 “这?”梅尧臣面色发青,失声道:“这如何?使得?赵小郎他、他竟然想让士兵们识字?” 在后世入伍的至少要读完义务教育,起码也?有初中文化,但古代可不一样,对宋军,尤其是招安来的来说,说句目不识丁都是抬举了。而在阶级构成里,文人和士兵,原就分属两个阶层。前者是受人尊敬的,可以做官。后者则是人人嫌弃,口碑很不好,是社会的底层。但他们的所?作所?为确实对得起名?声,平日勒索百姓,打仗时?屠城都是常有的事。 你让士兵识得礼仪教化了,他们又与文人有什么区别呢?他们会不会抢占原来独属于士子的登云梯呢? 梅尧臣几乎能?想象,此文一经传抄出去?,满朝文武和民间士子都会沸腾哗然。 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文章当中,随着?扶苏的叙述展开,梅尧臣竟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兵丁士卒者,唯知礼义廉耻,通家国之义,晓与敌征战之由,战力方可增。” 梅尧臣把这句话在心中反复读了几遍。额前冒出了几滴冷汗——他知道,这句话,是对的。 他倏然僵在了原地。脸色青红几经变化,不知道该拿这篇文章如何?是好。 “咚。” 打破书斋中漫长沉默的人是杨安国。这位祭酒与梅尧臣是多年的友人,不需多加寒暄,一进门就径自抱怨了起来。 “我竟不知道自己收了个什么徒弟。才写了第一篇文章,就令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梅尧臣暗道:那是因为你没?看?过我的。 但他还是接过了杨安国手中的纸:“苏小郎又写了什么?让老夫瞧瞧。” 不可能?比赵小郎还离谱……吧? 结果文章的题目处,劈头盖脸三个大字:荔枝赋。 梅尧臣:? 不是,你们一个两个神童都这么有个性吗?一个第一次试水就是禁书级别的。一个科举文章,你来写了篇食评??? 这对吗? 第70章 梅尧臣到底还是年龄大、见识多, 就算被?俩神童的不走寻常路震惊了?一下,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了?下去。 他怎么会不了?解杨安国呢?要真是学生写出?了?糟糕的文章, 这个人肯定自己藏着掖着了?, 绝不会放出?来供人观瞻。既然这么做了?,说明文章自有其过人之处。 梅尧臣便从这题目开始, 一字一句地往下读了?起来。 《荔枝赋》文如其名, 开篇就写了?一通荔枝有多么的好吃。坚硬扎手?的外壳下,其果肉莹白如肉, 甘美如饴, 晒成干比浸了?糖水的蜜饯还要甜。一口一个,根本停不下来。 第101章 唉, 我从赵小郎那儿薅的一把, 一个晚上就吃完了。但还是感觉不够吃,至少要一天吃三百颗才够吧?突然就能理解杨贵妃了。 提到杨贵妃, 苏轼就沸沸扬扬议论起了前朝的典故。话语中不乏有为她开脱之意,看得梅尧臣眉心直跳。旋即, 苏轼又话锋一转, 说荔枝这么好吃, 官家都能忍住不劳民伤财,只让岭南晒成贡品送入京中。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唐朝骤发安史之乱,就是因为没有官家这样的好君主吧。 后半段倒是渐入佳境, 以小见大, 颇见讽喻劝谏之意。只是……能不能不要三句离不开“荔枝真的很好吃”啊?粗略一算, 类似的内容占了全文的三分之二还多。简直是篇美食科普文了。 杨安国淡淡自矜道:“你看了,觉得如何?” 梅尧臣一看就知道——这是等着他夸呢。可他偏偏不想见人得意的样子,也故作矜持地说:“难怪祭酒要头疼了, 此文如未琢之璞玉,颇见稚子天真心性。” 旋即,不等人开口,就把扶苏的文章塞了过去:“你且看看这个,苏小郎的文章尚有可雕琢之处,这一篇,我已不知道该如何雕琢了。” 杨安国半信半疑地接过,过一会儿,在梅尧臣早有预料的眼神中,嘴巴张成了“o”型。 “……他竟然如此敢写?” 就连范公当年的改革,也只涉及隐田、恩荫两项,不曾对军队建言献策。心有余而力不足是一方面,还有就是,犯君主的忌讳啊。 梅尧臣不无庆幸地说道:“幸好只有你我二人看到此文章。” “是啊。” 杨安国背着手,看到《荔枝赋》的无语都消散了不少,转而变成深深的无奈。这两篇文章,无论哪一篇都足够有特色,让人不知道如何下手批改。但他们的文笔、用词的精当是完全没问题,甚至足可夸耀的。难道这就是教天才的烦恼? 他沉默了一会儿:“罢了,写了就写了。你万不可挫了他心性。” 梅尧臣:“我正是这样想的。” 他们都是新政的追随者,国子监改革、取消恩荫、清查隐田……种种割到士绅阶级大动脉的举措都有他们的建言献策。怎么看到让士兵识文断字通晓礼节的提议,就害怕了呢? 相反,他们更要护好赵小郎——待他来日在官场上一展拳脚,定然又是一位我辈中人! 送走了杨安国之后,梅尧臣命下人把扶苏唤来。其实扶苏根本没走远呢,他记挂着梅尧臣看到文章后的反应,一直在博士的书斋附近转悠。 中途,还偶遇到了王博士——之前想在祭酒面前告他一状的讨厌鬼。 扶苏一偏头,假装没看见。 他的尊敬,只给值得尊敬的师长们,绝不会给包藏祸心的小人。结果那王博士反而走到他面前来了:“赵小郎,看见博士不打招呼?这不对吧?” 他的语气阴森森的,似乎暗含威胁之意,让人听了很不舒服。扶苏一点儿都不怕他,大白天的睁着眼睛就说起了瞎话:“嗯?我打了呀?可能博士您最近太累了,耳朵有点背,所以才没听到吧?” 王博士气结。 可现在四下无人,他没有任何证据指控扶苏在撒谎。至于闹大到祭酒那儿?上次的结果还不够证明祭酒的偏心吗? 他只好继续威胁:“赵小郎,我知晓你要参加秋闱。你是天生英才,可那又如何?咱们走着瞧就对了。” 扶苏淡淡地看着王博士。他可一点都不害怕。据他所知,现在的科举是誊抄糊名制度。与其在意这人漫无边际的威胁,还不如想想怎么应对梅先生比较实在。话说回来,梅先生看完了吗? 说曹操,曹操到。梅尧臣的仆人来唤他了。扶苏再没理王博士,转头跟着仆人走了。进了书斋之后,他也半个字没提王博士,低头看着脚尖,看起来乖巧到不行。 可梅尧臣却知道,眼前这个看似乖巧的小豆丁儿,脑子里的主意比惊雷还炸裂。谁要是小看了他,就会炸到自己。 他故意沉下了声音:“让士兵识字知礼,这就是你想出的革除大宋弊病之策?” 扶苏从没见到梅尧臣这么严肃。就算他生气的时候好像都没今天可怕。他继续战略性地盯着脚尖:“是。” “你在题头写那些话,是怕老夫生气?也就是说你自己也知道,这篇文章多么出格?” “嗯……”扶苏咬了下嘴唇,试探性地抬起眼睛、转移话题:“所以梅先生,您读完之后生气了么?” “当然生气了!”梅尧臣肃着声音,把扶苏吓了一个哆嗦。旋即他话锋一转:“你以为老夫生气的是什么?是你的献策太过出格,老夫气自己收了个这样的学生?” 扶苏顿时讶然不已。 诶?不是么? “老夫是生气在,在赵小郎你的心中,老夫是个泥古不化的老顽固,不论看到什么都要大惊小怪、上纲上线一番,连包容自己学生的肚量都没有。” 梅尧臣说完还“哼”了声,他在当世一贯以先锋而出格。没想到在赵小郎眼里,反成了保守的。话又说回来,要是赵小郎的文章被吕夷简、王拱辰——那些朝堂上众所周知的保守派们看到了,他们还不得吓死啊? 他又问道:“倘若有人不信你文中所言,你又该如何证明呢?” 扶苏不假思索答道:“那就要劳烦官家借调两支禁军给我了。这两支禁军还得差不多人员,素质,然后将之分开训练。一者命人教习认字、礼仪,另一者照常训练。到时候命两支军队互打一下,结果不就见分晓了?” 控制变量,后世最常见的实验手法,但在大宋格外新奇。闻所未闻的梅尧臣听得脸色舒展了好多——至少他这个学生,不是空谈派,而是心中有辙的人。但比起这个,更让他心潮澎湃的,是赵小郎那一句“劳烦官家借我禁军”。 何其轻描淡写、又何其举重若轻?! 果然是心怀大志向之人! 若是扶苏知道了梅尧臣的想法,恐怕会忍不住无奈扶额:对不起啊,梅博士。这么说有点凡尔赛但是……让官家借我两支军队,真的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没有任何一个老师,不希望学生是个志向远大的人。但该鼓励的鼓励,该叮嘱的话还是要叮嘱的:“赵小郎,你千万不能在考场上写这些东西!否则就算是再赏识你的考官,也要判你个黜落。” 扶苏稍稍一想:“是因为被人翻出来的话,会被认为他支持我,继而给自己惹麻烦吗?” 梅尧臣:“你能明白就好。”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算了,其实是老夫的错,一上来就问你大宋的积弊。” 他抱着“赵小郎是不世出神童”的想法,一不小心把调子给起高了。看看,让孩子的脑洞歪到哪儿去了? 梅尧臣不得不手动矫正回来:“其实比起所谓治世之策,每年的秋闱还是更加重视实务。农桑、徭役、水利……才是重点。” 比起网罗范仲淹级别的人才,还是选拔出熟知百姓的父母官更重要。 说着,他便从书架上摸出一个册子,沉吟了片刻:“你回去把这个通读一遍,再写一篇文章,拿过来给老夫瞧瞧。” 扶苏好奇地拿起来,将之随手翻开,发现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手抄字迹:“博士,这是什么呀?” “是汴京城历年秋闱的试题。” 扶苏:“!!!” 他一下子觉得手里的东西烫手了起来。在这一刻他彻底理解了为什么国子监改革,削减恩荫,会引得权贵们集体不满了。这一册薄薄的书,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当世不似后世,一份高考真题全国皆知。教育资源的格差在此时大得令人发指。在监外的学生只能靠熟记圣贤书备考、应考的时候,你却能历览往年的真题,还有当世大儒指点,这和开挂有什么区别? 扶苏珍惜地摩挲着这册书略有些褪色的封皮:“我会好好看的。” 他知道,梅尧臣乃是庆历新政的支持者——他一定是个厌恶特权的人。但独独把这册书交给自己,是徇私吗?或许吧,但一定更是希望他能顺利地渡过科举这一关,然后在官场上实现自己今日许下的宏愿。 “我一定会好好看的。”他又无比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扶苏说到做到,一连几天都在宿舍中细细研读这本真题集,书中关于宋朝普通百姓的部分看得他如痴如醉。就在他几乎快要忘了春秋年岁的时候,再度被梅尧臣叫到了自己的书斋中。 “梅先生?” “或许今秋的试题,会添一道边事了。”梅尧臣肃着脸色说。 第102章 “边事……?”扶苏先是一怔,反应过来之后脸上立刻写满了?紧张:“是哪里打仗了?么?” “广南。”梅尧臣说:“侬智高叛乱了?。” 第71章 侬智高? 听见梅尧臣的话, 扶苏愣了片刻,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那里见过。仁宗朝好像确实发生过这么一次叛乱。但跟别的朝代一样,西南边境不?安分乃是家常便饭, 凭什么这个人就搞特殊, 有能力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一鳞半爪呢?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突然叛乱了?很严重吗?”他问道。 梅尧臣说?道:“哪里有什么好端端在?他们?何时?安分过了?” 在后?世,云南省也是少数民族分布最多的地区之一。在北宋时?期, 这里更分布着占城、大理、交趾等诸多小国。 自历史?上看?去, 当中原王朝强盛的时?候他们?便表面拜服纳贡。一旦中央力量衰微,无力羁縻经略之时?, 他们?又会变得高度自治, 拒绝中原王朝的力量干涉插手。 在梅尧臣这位土生土长的中原儒士眼里,边陲的小国们?便是块扎手的山芋, 既难拿也难放。但偏偏为了自古以来“怀柔远人”“居于北辰而众星拱月”的政治正确, 不?得已分出精力妥善处置。 但在扶苏眼里,可大有不?同。 别忘了, 他的棉花种子就是从这几个小国的贡品当中抖落出来的。更别提西南那片丰富的物产,光是水果就有数十?种之多, 如果移植到中原地区……别人暂且不?说?, 苏轼这小子肯定有口?福了。 但扶苏还是没有找到这一战在他心里留痕的原因, 又细细问起了前因后?果。当得知本地造反连下数县,甚至杀害了一位知州、侬智高本人称帝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这下子不?平叛不?行了吧?”他问道。 “是啊。” 扶苏眨了下眼睛:“那梅先生您知道, 平叛的将领是谁吗?” “此事乃军情?机要, 老夫不?过区区一介博士, 如何知晓?”梅尧臣说?道:“此事并非你我?可堪左右的,老夫只是要提醒你,关乎边事之题, 你当有所准备了。” “至于主帅到底为谁?大约官家正在垂拱殿中,与诸位相公们?商量罢?” 梅尧臣使了个眼色,意有所指——赵小郎,你有能力有门路的话,可以自己打听啊。 扶苏明白了暗示,回了一个眼神。 收到!这就去打听! 不?过他的打听渠道和别人可不?一样。别人是从小道消息中捕风捉影,尽力猜测。他呢,是在家书里直接问。 官家?我?还是不?是你最可心的儿子,寄予厚望的继承者啦?侬智高叛变的事儿居然完全瞒着我??我?还是从梅博士那儿听说?的呀! 不?行,官家你必须补偿我?!必须告诉我?一手的绝密军情?,别人都不?知道的那种!顺便能不?能透露一下,平叛广南的主帅是谁呀?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扶苏在信中好一通撒泼打滚,为了满足旺盛的好奇心,演得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了。装信封、盖火漆的时?候盖得格外认真——生怕一不?小心被人看?到,自己的英名就毁于一旦了。 天色将晚,他托梁怀吉把信送入宫中。第?二?天上午,就收到了回信。 梁怀吉的身上还披着新?鲜的露水,从怀里掏出个信封来:“官家托小的嘱咐殿下,内中一定不?要让别人看?到。” 扶苏顿时?眼前一亮:哦豁! 这话说?明了什么?说?明里面一定有好东西。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啪”一声,一卷质地非凡的皮纸便掉了出来。梁怀吉见状连忙捂住眼、转过身去。如此大惊小怪的模样,扶苏却只能夸他做得对?。 因为那皮纸上是什么? 是大宋南边的舆图! 它的珍贵程度,该怎么形容呢?就算是此次出征平叛的的将领也只能拥有一张。而且是用完之后?要归还给官家的那种扶苏软乎乎的小手抚过皮纸,眼光扫过上面大小的州县与国家,熟悉和不?熟悉的名字。连这个都肯给他,官家属实是对?自己太好了一点吧? 扶苏由衷地想道。 他又抖搂出了信封中的信纸,薄薄的一张,展开来果然是清隽飘逸,熟悉的官家字迹。 肃儿啊,非是朕故意不?把这件事告诉你,只是实在难以开口?罢了。一来你学习正忙着,实在不?该再多加操心。二?来呢,这件事本是朕处理失当,出于老父亲的自尊心,便瞒着你。但既然你问了,朕便讲给你听吧。 扶苏的身子微微一震,连忙继续看?下去:是什么前因后?果,让仁宗自认“处理失当”呢? 原来,这位侬智高乃是广源州一位壮族的酋长之后?,其家族内附于大宋,是被宋廷正式加封过的土司家族。按理来说?,侬智高本人应当在其父死去之后名正言顺地继位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 侬智高的父亲死了,但是是非自然死亡。他是被交趾杀害的。侬智高本人请求内附后?,大宋出于息事宁人的想法拒绝了。他只好忍着杀父之仇投降了交趾国。但最近因为一些冲突,他再也忍不?了了,积蓄的力量一朝爆发,既反了交趾、又反了大宋。 笔到这里,仁宗似乎不乏悔恨之意。肃儿啊,虽说?息事宁人的决定是众卿家商量得出不?假,拍板权却在朕的手上,朕实在难辞其咎啊。只是那时宋夏交战正酣,那交趾的李朝似乎也知晓此事,频频在南边作乱。朕想着忍一时之辱,待西北平定之后?,再缓缓经略南方。谁知道,竟给国家留下一道祸根啊。 扶苏读完之后?,一声长叹。 仁宗的信中,自己揽下了首锅。然而真如同他说的一样祸端源自自己的误判吗?上帝视角来看?,确实如此。但处在官家当时?的立场上,北边的宋夏战争已经十?分吃紧,都需要一场新?政来改革顽疾了。难道还要冒着两线作战的风险,在南方大显神威吗? 官家唯一做错的,就是误判了侬智高。他确实是个有能力的人。否则也不?会依附交趾也能积蓄到独属于自己的力量,反宋之后?,又连破数城了。 但让扶苏感慨的,不?只是这个。 他拿着薄薄的一张信纸,走?到了窗边,对?着初升的日光看?了一会儿。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一封“罪己诏”,而且比前朝的公开罪己诏更值得称道的事,它是一封私人的家书。 更难能可贵的是,它是堂堂的人主、人父对?着亲生儿子检讨己身得失的。没有一丝作秀的成分,全是不?掺水分的真情?实感。 倘若这封信流传出去,仁宗的名声还会再上一个台阶吧? 扶苏兀自在窗边站了一会儿,仔细地把信收进了书柜的深处。公不?公开的事儿以后?再说?。至少他要好好地保存起来。 然后?,他读起了下一张纸—— 肃儿啊,侬智高的前情?大抵如此。朕虽然钦佩他少年胆识,但他杀害知州,有损国威,大宋是无论?如何都要出兵平叛了。朕已经与诸位相公们?推举平叛的将领,无论?是晏卿、富卿都推荐了范仲淹、或者韩琦两位卿家。 范卿、韩卿自是极好的人选,但近来辽夏激战正酣,北方边陲恐怕离不?开人,否则这两国都有扰边的嫌疑。肃儿,你既然发掘了王安石,能否再为朕推介一二?将领呢? 扶苏哭笑不?得。 官家把他当成什么啦?除去历史?挂不?算,他现?在认得的有名有姓的大宋官员,也就晏殊富弼宋祁司马光王安石这些人。上次推荐王安石,纯粹是因为他与阿菩认识,巧合而已。 但是。但是…… 倘若是这一次广南平叛的话,扶苏的心中还真有一个人选。 因为,他已经想起了为什么自己会特意记得“侬智高”这个拗口?又不?常见的名字了! ——狄青啊! 打败了侬智高的人,是狄青! 这可是北宋有数的名将,能在重文轻武的宋朝当上枢密使,他的含金量有多大,就不?用多说?了吧? 他是从宋夏战争的“好水川”一战中凸显名声的。没记错的话,其为人还得到了范仲淹的赏识,被范仲淹赠送了一本《春秋》。他被看?好的程度可见一斑。至于现?在?他似乎还在西北边境驻守着,不?曾在朝中声名鹊起。 所以,扶苏就在他的回信中写到,韩琦离不?开西北,但他的手下可以啊! 至于具体哪个手下比较行? 您为什么不?问问神奇的范仲淹呢? 至于担心手下没名声没威望,镇不?住平叛的大军?那好办啊,选个有能力的,长相凶一点的,能镇住下面人的不?就好啦? 扶苏这封信没有客观,全是私心。整封信细细读来,缝隙里只透着几个大字: ——狄青,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第103章 ----------------------- 作者有话说:*侬智高叛乱历史上发生在八年后,本作提前了。 *扶苏cue“长得凶”是因为狄青以前和人斗殴犯法了,脸上有刺字,看起来很凶。 第72章 在扶苏的记忆里, 狄青的脸上有?一道刺青,是他年轻的时候与人打架斗殴犯了事?,官府配字留下的惩罚。若说范仲淹的麾下, 有?什么能力强, 长相还凶恶的军官,非狄青莫属。 他已经暗示得如?此明显了, 再抓不住机会就不礼貌了!扶苏握着小拳头?想道。 但他把“锦囊妙计”回复给官家之后, 日盼夜盼,盼来的不是主帅的消息, 而是一封范仲淹的来信。 扶苏一手捏着信封, 糯生生的小脸上写满了紧张:“是……写给我的?” 范纯仁疑惑道:“是啊,怎么这样问?不写给你还能写给谁?” 又想起什么似地?解释道:“近来西?北事?务繁琐, 阿爹他一时腾不开手, 待稍有?闲暇,便给你来信了。他在信中给你赔了不是, 又让我代为转达一遍。小师弟,你可千万莫怪。” 扶苏松了口气:“当?然不会了。” 有?什么好生气的?是他自己刚才想岔了, 以为范仲淹知道他给狄青暗箱操作的事?情, 写信前来质问了。真要说的话, 范仲淹这段时日的忙,说不定还有?他的一份呢。 扶苏一边拆信,一边状似不经意问道:“范公最近都在忙什么呀?” “好像是边陲出了些事?, 我也?不太懂。”范纯仁挠了挠头?, 又一脸打趣地?说:“怎么还称呼阿爹为范公呢?该改口了。” 扶苏脸有?点泛红, 仍是嘴硬道:“待正式见礼过后我再改口!” “好叭,便依你。” 利落地?撕开信封之后,扶苏从中抖落出了范仲淹的来信, 映入眼帘的就是他工整的字迹。笔墨勾连处暗藏锋芒,比起官家笔迹的文气彬彬,多了几份疏阔之意。 怎么说呢,就很“范仲淹”的字。 扶苏先上下扫视了一遍,当?中半个字没提西?南边乱和狄青的事?,令小扶苏的心里不知道该松了口气还是该遗憾。信的内容其实很简单,一是表达了喜得佳徒的兴奋,二是对?自己迟迟方才来信的抱歉,三呢,就是知道扶苏要参加今秋的科考,对?他的鼓励了。 信中说道,小郎你年方三岁(扶苏os:其实是四岁啦)就有?登云折桂的高才,这固然是一件好事?,但进士科的才子们多如?牛毛,就算你考不过也?千万不要泄气否定自己。想想那些登科之人,三岁的时候都在干嘛呢?反正肯定不如?小郎你的。这次考不上,大不了六岁再来一次,六岁的举子,我这个做老师的一样脸上有?光。 范仲淹还嘱咐说,你年龄小,碰到不明白的地?方、需要打点的地?方,一概找你师兄纯仁当?苦力就好了。有?什么事?就找他,千万不要不好意思。 扶苏特地?用手指着这行?字,不怀好意地?对?范纯仁说道:“瞧啊师兄,范公他可是把你卖给我当?苦力了。” 范纯仁凑过去一瞧,忍不住笑出声来。旋即,他在扶苏不可思议的目光当?中,把人抱了起来,又用一只手拖住扶苏的膝盖,硬控住他因?为凌空而不安扑腾的两条小细腿。 “既然阿爹吩咐了,那么我这个做师兄的,也?只好当?一回苦力,替你走一段路了。” 扶苏气结:“师兄,你怎么这样啊!” 怎么好端端的占我便宜呢? 范纯仁偏过头?闷笑不已,在扶苏宛如?溺水之人的胡乱挣扎之中,把人放下了:“不是小郎你自己说的么?” 扶苏:“……” 他再也?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很奇怪,经过这件事?以后,他反而不再牵挂起狄青的去向?了。而是按照范仲淹的嘱咐,专心备考起来。和杨安国、梅尧臣等鼓励他的人不一样,范仲淹在信中打了那么一段长长的预防针,大约是不看好他能中举的意思。 这反而激起了扶苏的好胜心。外人来看,他今年才四岁。唯独他自己知道,才不是那样的呢。这还考不上,多丢秦朝和新中国的人啊? 对?了,中间他还请假回了一趟濮王府。不是为了“探亲”,而是为了坐实自己的身?份。濮王现在担任着宗正司的宗正一职,找他伪造证件再合适不过。 濮王一脸复杂地?把名为“赵宗肃”的家状交给了扶苏,后者打开一看,嗯,往上数三代都是清白身?——废话,能不清白吗?宗室之子想要不清白就只能造反了。应付礼部的核查正正好。 他满意地?将之收到怀里:“多谢王叔啦。还望王叔不要告诉任何人。” 这个“任何人”,当?然也?包括官家。 濮王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呃,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扶苏捧着小脸、晃悠着小腿,故作神秘地?说:“王叔,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实则不是扶苏刻意要装神秘,是因?为他的心里也很没底。要是这时候话说得太满,到时候名落孙山了,岂不是会很尴尬? 扶苏一边好胜心爆棚,一面又忍不住忐忑着,一直到临考的前一天,还去相国寺求了个签,一不留神抽中了一个罕见的“大吉”。 “大吉!”扶苏连忙塞到了当?值的和尚手里:“这位,能不能帮我一解此签?” 当?值的师傅看了眼签文,施施然道:“阿弥陀佛,此乃施主长久之心愿得遂之意。” 扶苏乌溜溜的眼睛瞬间亮得不可思议。 那岂不是说明……诶嘿! 他有?救了! 官家、范公,你们等着大吃一惊吧! 他心情大好,连带着秋日的风都觉得清新怡人,一路溜溜达达地?回到了国子监,和其余待考生惴惴不安、魂不守舍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就听?到有?同窗在讨论起朝廷发?兵平叛西?南边乱的消息。 “这主帅之名……闻所未闻……” “……据说是个武人……” 扶苏的心头?重重一跳,连忙跑到那两个师兄的面前,急匆匆地?问道:“敢问两位师兄,那位将领姓甚名谁?” 赵小郎在国子监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那两位偶遇的学子一见到扶苏便笑:“赵小郎,你要下场了,紧张不紧张?” 扶苏捏了把手里的签:“当?然紧张。” “好了好了,人家马上应考在即,你就别逗他了,快回答问题。” “咳咳!”先前那位师兄挨了一个肘击,方才正经了起来:“让我想想啊,主帅好像叫,好像叫……狄青?” “我能记住这名字,是因?为他和卫青有?些相像来着。诶,你们说,朝廷遣他做主帅,是不是因?为他名字像卫青,所以讨个好彩头?啊?” 然后又挨了一肘击。 “胡说什么,别胡乱毁谤朝廷!” “哎哟。”师兄夸张地?叫唤了一声,不服气地?瘪起嘴来:“切,我哪里是毁谤了?还不是因?为这人名不见经传的,哪里能服众啊?若是韩大人,我保证不编排一个字。” 扶苏却突然张口,他的语气笃定无?比,自带不容置疑的气质:“但是我相信,这位狄主帅肯定能大破侬智高的。” “诶?为什么” “小郎啊,你明明刚知道此人的名字,就敢如?此笃定么?” 扶苏垂下眼:“我知晓此人乃是范公麾下,范公还赠给他《春秋》。倘若是普通的武夫,必不值得范公如?此。” 真实的原因?是:狄青其实是他举荐的。而狄青会大胜这件事?,是历史告诉他的。 两人讪讪地?闭了嘴。转头?又祝起小扶苏秋闱顺利,说了几句吉祥话后,几人就此别过。 回到了只有?一个人的宿舍,扶苏坐在床上,方才皱巴起了小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看着自己手中的细长的一条纸签,净觉当?时解出了“长久的心愿得遂”的意思来,他还以为自己的秋闱已经稳了。结果一回到国子监,就听?说了狄青成了主帅。而这也?是他挂心了很久的一件事?。 倘若签文中“长久的心愿”指的是狄青挂帅的话……那他的秋闱还稳不稳啊啊啊啊啊啊! 扶苏一下子仰倒在了床上,咕噜噜地?左滚右滚,直到身?上的被子把自己卷成一条猫猫虫,他才生无?可恋地?停了下来。 他又灰溜溜地?爬起来,坐在桌前看了几页书,什么“漕运”“水利”“边戍”的字眼直直地?往眼睛里灌,却入不了大脑一点。又过了一会儿,梁怀吉给他打包送来了晚餐,是相国寺夜市的豪华版,他也?吃得食不知味。 前世久经考场的扶苏知道,自己这是大考前综合症犯了。 也?就是说,除非考完,他都别想过什么安生日子。 ……可恶的签文! 第104章 扶苏做了一整夜乱七八糟的梦,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果不其然挂上了两个黑眼圈儿。到了几人相约的集合地?,苏轼的那张嘴,果然又不饶人了起来:“咦?我明明在汴京,不在老家眉山啊?怎么看见了一只食铁兽?” 扶苏:“……” “你要是真见过食铁兽的话,你还会好端端站在这里?” 在古人的刻板印象里,食铁兽,也?就是大熊猫,可是猛禽的一种。 苏轼咬牙别过头?:“切!说得好像你就看过食铁兽似的!” 扶苏幽幽地?说:“我还真的看过。” 这下轮到苏轼沉默了。他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可恶,出身?好了不起啊!” 他很明显误会了什么,以为扶苏是在皇家私立的珍禽异兽园中看到的食铁兽。实际上,那地?方扶苏一次都没去过。因?为大熊猫什么的……扶苏早在前世、甚至前前世见过了。 “……” 范纯仁扶额:“我就知道,你们一见面就要吵起来。” 他强行?打断了斗嘴、把两个篮子递给了扶苏和苏轼。里面装着清水、蜡烛、和食物?——都是考试中必备的东西?。苏轼是小孩子,一个人在京中,没人为他准备这些。至于扶苏?那是他小师弟。 扶苏好奇地?揭开了食物?的一角,淀粉炸物?和白芝麻的混合焦香立刻钻入鼻孔中。 “师兄,这是什么?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啊。” 范纯仁却面上一红,眼神偏向?了别处。 “……是你嫂夫人的手艺。” 扶苏:“……” 谢谢,还没吃就已经被狗粮塞饱了。 “这是馓子。”曾巩好心地?为扶苏答疑解惑:“是面搓细了过油炸了一遍。一会儿考场前过检查的时候,凡是食物?都要一点点掰碎了,检查当?中有?无?夹带。馓子就算碎了,也?不影响入口。” “原来如?此。” 话题到这里了,范纯仁又说了遍考场的规矩,以免这俩豆丁一个不慎,被当?成心怀不轨的驱逐出场了。扶苏和苏轼就算听?了几遍,也?认真地?点头?,保证自己不犯禁忌。 “那就出发?吧。” 时辰已到,五人立刻前往秋闱的考场,排上队等待过安检。而在等候的队伍当?中,扶苏却发?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 作者有话说:还以为能写到考试…… 第73章 “……小晏?” 扶苏揉了揉眼睛, 确定自己没看错。不远处排队等待的队伍里?,那个?导致队伍凹下去一大块儿的小豆丁,不是?晏几道, 还能是?谁呢? 扶苏这么?在心里?吐槽的时候, 显然是?忘了他自己也是?导致队伍凹下去更大一块的罪魁祸首。 “什么?小晏?”苏轼的小耳朵一动?,循着扶苏的目光望过去, 也十分惊奇地“呀”了一声。他也认出来了, 不远处那个?人,不正是?那天和扶苏一起?到他家撸猫的小伙伴吗? 好像叫……晏几道? “他也来参加秋闱的吗?”苏轼猛地回头问扶苏。孰料这一句话反把?周遭不可思议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什么??什么?叫“也”? 你的意思是?说, 你们俩个?小孩子, 也是?来参加秋闱的? 先前范纯仁他们一行人站在一起?排队,有人眼尖发现扶苏和苏轼两个?小的手里?也提着考篮, 只以为他们要么?是?哪家书生?的书童或者?家中后辈, 随着家里?人来见见考场的世面的。不是?没人猜测过那个?离谱的可能,但旋即付之?一笑, 那么?小,怎么?可能呢…… ……还真的可能啊! 按理说, 排队的时候, 不是?互相?信任的考生?们都该拉开距离, 以免心怀不轨的人接近了自己的考篮,往里?面塞小抄,最后被怀疑是?舞弊。但现在没人顾忌得了这个?忌讳了, 有人遥遥地就声音就传过来:“敢问这位兄台, 这两位……小后生?也是?今秋秋闱的学子?” 范纯仁应道:“不是?后生?, 是?我辈中人。” 周围又是?一片沸腾的哗然。甚至想有人不顾潜规则,冲上来一探扶苏和苏轼的究竟了。扶苏左看看右看看,拉了拉范纯仁的衣角, 以手抵唇,比了个?“嘘”的手势。 低调点啊,范师兄! 我可不成?为众矢之?的啊! 范纯仁顿时哑然失笑,低声道:“小师弟,你倒是?好心。还怕自己影响了其?他考生?心神摇荡,考场上发挥不出来么??” 扶苏擦汗:被盯着心神摇荡,发挥失常的明明是?我好不好? 旋即又抬高了声音:“此乃师弟,此次不过是?想随师兄我见见世面罢了。诸君不必惊奇。” 但就算是?为了见世面,到底也是?和他们同台竞技,难道说,又是?一位晏公?么?? “晏公??”晏几道的耳朵动?了动?。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到他爹了?然后他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同样显眼的小扶苏,嘴巴立刻咧到了耳根处。 身边的仆人见他呆呆立着,还以为他不开心,低声劝慰道:“恐怕又是?个?沽名钓誉之?徒,想借相?公?的名声,您实不必放在心上。” 却被晏几道拍了拍手臂:“快看!” 他抬起?手臂,指向了扶苏的方向。 仆人奋力地眨了眨眼睛,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当他终于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时,他家小郎君已经像白鹤振翅般扑进了别人的队伍里?。 “成?……殿……” 晏几道数步跃至扶苏的跟前,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看了眼好奇的范纯仁、曾巩等人,没记错的话……殿下现在是?白龙鱼服吧? 扶苏飞快地使?眼色:“咳咳咳!” 苏轼则笑吟吟道:“晏小郎,你过来是?想找赵小郎叙旧吗?” “嗯……对!”晏几道一下子对上了暗号,从善如流:“我就是?看到赵小郎你,才过来的。” 他假意唉声叹气地说道:“自从小郎你进了国子监,我就是?想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好让小郎你对我刮目相?看一番呢。没想到你竟也来了。就算能考上,似乎也了无趣味啊。” 扶苏:“……” 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啊?旁边人的视线都要把?你射穿了! 他悄悄移动?了两步,用自己不大的个?头挡掉周围人不善的目光。 范纯仁也察觉到了,补上了剩下那个?缺口,假意哀怨道:“我原以为,七郎是?因为见了我才赶来的呢,竟然不是?么??” 晏几道:“……?” 他满眼都是?四?个?字:兄台,你谁? 范纯仁:“七郎这就不记得了吗?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扶苏:“噗——” 对哦,晏殊和范仲淹都曾一度官至宰相?过,政见也没有根本性的冲突,两家人不可能没有过人情来往,登门拜访之?类的事。而且,以范纯仁和晏几道的年龄差来算,说不定他还真的抱过小时候的晏几道呢。 所以,咳咳,扶苏,别笑了,要严肃! 他强忍着笑意:“这位是?范师兄。” 晏几道:“……” 小晏的脸色忽然十分不好看。明明是?个?颜控,范纯仁长?相?亦十分清朗俊秀。但他就是?拿不出对颜色好之?人惯常的好态度。粉嘟嘟的小脸上嘴角耷拉下来:“范兄好。” 苏轼一语道破了天机:“所以,范师兄真的抱过小时候的你么??” “……我那个时候还小,我哪记得?!” “哦哦,那就是?真的了。” “……” 这次扶苏终于忍不住了,就算第一时间捂住了嘴,气声也从手指的缝隙里?飞出来:“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余几人也忍俊不禁,眼角眉梢俱是?笑意。除了晏几道的额前挂了几道黑线,小团体俱是?一片其?乐融融。 直到一道声音打破了和谐的氛围:“快往前走?点儿啊,马上排队要到你们了!” 扶苏原先的心情在插科打诨中安定了几分,听到这句话又高悬了起?来。尤其?是?看到前面几位考生?被小吏检查的样子后,更是?惴惴不安了。 “这酥饼是?我妻亲手所制,求求大人们,别再拆了,马上要碎成?渣了……” “不行,前几年就有人在食物中夹带。还有这蒜瓣,也一并没收了。” “啊?那是?我醒神用的啊。” “焉知你是?用来醒神还是?用气味来传递消息?以前可不是?没有先例的。没收了!” 这段对话发生?的时候,这位倒霉士子还正在被另一个?小吏从衣领检查到袖袋,从裤管翻到了靴跟。目睹了这一幕的扶苏,莫名想到了过年时被押在地上的年猪。 第105章 “下一,赵宗肃——” 待小吏叫到了自己的名字,扶苏惴惴不安地走?上前去。出乎意料的是?,那个?负责检查身体的小吏只翻看了两眼他的衣袍,并未上手摸索。唯独揉了一会儿他头顶毛茸茸的童子髻,似乎在确认里?面有无夹带。 另一个?负责检查考篮的小吏,也没有拆他的美味馓子,把?篮子里?的东西一样样过手看了一遍之?后,没多说什么?,挥挥手让他过了。 “呼——” 扶苏大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脸。是?他的错觉吗?轮到他检查的时候,小吏们好像温柔了不少。是?因为没查出违禁物品?还是?因为……他长?得比较可爱吗? 扶苏回忆了下小吏揉着他头毛不肯撒手,深深地觉得,说不定还真是?后者?。 “赵宗肃,地字,十一号。”引路的胥吏把?扶苏带到一处考房中。扶苏小心地抽了动?了下鼻子,考室逼仄空气不流通,但幸好只有一股油墨的气味。至少不用担心他在便房边上,被糟糕的味道熏得精神失常了。 就是?不知道苏轼、范师兄他们在哪个?考房,有没有自己这般幸运。 这念头在扶苏的脑海中过了一瞬,他却不敢回头张望了。刚才的胥吏嘱咐过,一旦进了考房,东张西望、交头接耳者?会被视为舞弊。 他静静地坐着,偶尔掰一口白芝麻馓子塞到嘴里?,嘎嘣嚼了两下,范师兄没吹牛,嫂夫人的手艺果然很好吃。一直等到锣鼓一声,试卷下发,考室的大门彻底紧锁。狭小的空间只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扶苏把?卷子翻了过来。 仁宗朝的进士科秋闱一共分为三场,首日考诗词歌赋,次场考经义解释,末场考时务策论。其?中,以末场最为重要。 今天考的是?诗赋,卷子上赫然写了一道题。 ——《尧舜性仁赋》 以此为题,按韵作赋一首、五言律诗一首。 扶苏眨了眨眼,一下子就想到了这道题目典故的出处。 孟子曰:“尧舜性之?也,五霸假之?也。” 那么?也就是?说,诗赋的主题应当紧扣“尧舜性仁”,再从一个?“仁”字出发,论述今日之?皇帝该如何做到“仁”,成?为一个?好皇帝。 扶苏拿起?笔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梅尧臣的话。 他是?这么?说的: “首日的诗赋,以赵小郎你的水平,不必多花时间准备。拿出你劝谏官家诗二首的捷才,和你给?我看的那篇文章的气魄来。” “如此,便够了!” 第74章 对于梅尧臣对自?己的蜜汁自?信, 扶苏表示他无话可说。但既然经历过无数次秋闱的先生都说自?己打油诗级别的文学水平,扶苏便从善如流,专心?准备起?策论来。 所以, 当?他看?到本次秋闱的题目之后, 一瞬间犹疑了。 题目的出处是?明确了,主旨也水落石出。那么问?题来了, 他的文章是?该正论, 还是?反论呢? 正论,就是?顺着?题目的意思, 先称赞一下几位古之圣人们, 再以古喻今,言及三代如何?、前朝如何?、本朝如何?、官家又如何?——今上之德化堪比尧舜, 必能再使风俗淳啊! 但是?问?题在于, 这?样?写的话,虽然宋朝的宽仁风气和仁宗的德行确实担得起?啦……但总有点儿像是?在拍马屁。谄媚的对象还是?他亲爱的老父亲。扶苏有点拉不下这?张脸。 至于反论呢, 就是?像他前几个月奉先殿对仁宗做的那样?,铁口直谏, 针砭时弊。风险就是?像高考零分作文一样?, 有故意和出卷人唱反调的风险。万一判卷子的是?个保守的考官, 不敢沾染是?非,一下子给他黜落了也是?活该。 一个违背良心?,一个招惹风险。 扶苏用手指头拨弄着?笔尖柔软的狼毫, 一边捻, 一边定定地?沉思着?。过了一会儿, 他终于想出了个好办法——他要当?骑墙派! 后世面试的时候有一个套路,叫做正话反说。面试官问?你“有什么缺点啊”,网上流行的标准回答是?“我太过完美主义了”“我太喜欢熬夜, 不够注重自?己的身体”,其潜台词就是?“我自?愿加班”。用在这?里也是?一样?。官家还有哪些缺点比不上尧舜呀?他太内耗,太爱自?我苛责了——明明是?朝堂上兖兖诸公的共同决策,但到了事发检讨的时候,是?官家自?己承担了所有。 不信? 看?看?写给他的罪己信就知道了!官家还真?是?那样?的人。 扶苏越写越真?情?实感。只有上过社会的人才知道一个愿意担当?责任的领导有多么可贵。就像汉武帝,虽然晚年颇为穷兵黩武,但一封轮台诏不就把大汉的工作重心?拉回来了么?不然,霍光怎么有底气和桑弘羊、上官桀等人打辩论的。再说个反例,明朝的嘉靖,自?以为把好名?声揽给自?己、恶事外包给大臣,就能千古流芳。实际上海瑞早已看?透啦:“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你这?样?做一定会遗臭万年的。 当?然,嘉靖的例子在宋朝是?不能用的。但是?不还有个李隆基吗?他不是?把恶名?留给了大臣,而是?给了儿子唐肃宗。批评他,在大宋是?再政治正确不过的事。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安史之乱实际上是?晚唐乃至五代藩镇割据、军阀林立的先声。 写完这?两个例子,扶苏又另起?了一段写到:相比于前人,官家未免有些过犹不及。就拿最?近的广南边乱来说,明明北边正与西夏战火连天,轻放广南、暂避交趾锋芒明明是?最?正确的,也是?朝堂诸公们全都同意的选项。但今时今日,官家却一力担起?责任、承认己身失误,重新挑选任用了将才。其实官家,你本不必如此苛责自?己的。 共治者,当?共谤也。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那锅也应该和士大夫们一起?背嘛。 他把在信里自?己安慰老父亲的话,一股脑地?全写进了文中。因为足够真?情?实感,所以整篇文章一气呵成,毫无滞涩的感觉。至于还有五言诗一首?对着?自?己的作文编一首打油诗的水平扶苏还是?有的。不一会儿,也出现在了草稿上。 他长舒了一口气。扭了扭僵掉耳朵脖子,顺便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还亮堂得很呢。于是?窸窸窣窣地?摸到了考篮,从里面抓了一把馓子往嘴里塞。 炸馓子过的油疑似是?动物油,因此比后世的口味更加的醇厚。再加上,上面均匀地?撒着?白芝麻,扶苏嚼了一根,只觉满嘴都是?油炸淀粉的香气。他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不一会儿,听?到了隔壁考房传来揉纸团的声音,还有人“咚”一下子趴到桌子上的闷响。 扶苏的动微妙地?作顿了一下。 该不会隔壁还没打完草稿,被他吃东西的余裕搞破防了吧? 他默默地?在心?里告罪了一声,重新给毛笔沾满了墨水。接下来就是?誊抄的环节了。 宋朝截止到仁宗为止,已经采用了“糊名誊卷”的方式,防止有人通过笔迹作弊,这?对扶苏是?个大利好。因为他的年龄实在太小,手也是?肉乎乎的小小一个巴掌,扇人都不痛的那种?。能握住毛笔杆子、写出清晰完整的字形就已经很勉强了,要是?想写出笔锋、勾连什么的,实在是强人所难。若是以字观人,他的卷面分会掉一大截。 虽然是?糊名?录卷,但篇头的“臣对”二字仍是?要给考官过目的。扶苏一口气在草稿纸上写出十五几个“臣对”,从中精挑细选出最?好看?的那个,又模仿了十几次,才运笔往上誊抄。后面文章的内容,他誊得更慢了一点,每个字都要在心?中默念一遍,确保己身专注、心?脑合一,才不容易写错别字。 扶苏这?招很有效果。誊抄的时候一气呵成,没有第二遍。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天色也还早,蜡烛还有好大一截没烧完。但扶苏摸了摸肚子,没有再摸出馓子解馋了——隔壁的考生大概正在赶进度呢,木质的房间隔音不好,听?着?咯咯嘣嘣的声音容易心烦意乱。 他闲着?无聊,便自己在草稿上画五子棋玩儿,一直到收卷为止。 “我写完了,便在草稿纸上画井字棋玩。” 待首场收卷,考场外几人会合之时,苏轼是这样说的。扶苏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省省吧,苏小郎,没看?到周围的人都在瞪你吗? 范纯仁:“哦?难道说,苏小郎你的时间还很宽裕?” “那倒不是?!”苏轼摆了摆手,似乎心?有余悸般说道:“我当?时紧张死?了,誊文章誊了一遍,快要结束的时候出了个别字,害得我只能再誊一遍。当?时以为时间要不够啦,急得我冷汗都下来了,着?急忙慌地?誊了第二遍,写完的时候发现蜡烛还有这?——么长呢。” 第106章 扶苏:“……倒是很符合你的人设。” 他于是把自己不写错别字的方法分享了出去,成功收到苏轼稀有的崇拜眼神:“这个好!你是怎么想到的?怎么这么聪明呢?” 扶苏微微地抬起下巴。 不是聪明,是经历的大考太多,考出来的。 他们倒是没有互相对答案,讨论每个人都写了什么内容。相邻的考生有这样做的,也有想拉着他们讨论的。苏轼似乎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分享自己的高论,但都被扶苏扯住衣服,灵活闪避了。 “快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范纯仁也十分同意,和曾巩他们把两个小豆丁夹在中间,往国子监的方向走去。 待离远了考场,扶苏才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让我说呀?” “是为了防止他人在你身上夹带……” “是怕有人故意说个错误的答案,倒打一耙说你跑题,搞你心态。” 范纯仁说到一半,脸上似有错愕之色:“我竟没想到这一层。父亲也不曾嘱咐过。赵小郎,还是你想得周到呀。” 扶苏擦汗:不是周到,这当然也是他无数次考出来的经验。说出来都是泪啊! 秋闱的首场就这样顺利落下帷幕,扶苏的心也安定了大半。倒不是因为对自己多么自信,而是他发现,他遇到的人似乎比他浮躁得多。他也稍稍对大宋的学子们褪下了滤镜。一千年前的考生和一千年后也没什么不同。 他在宿舍睡了个踏实的觉,迎接接下来的两场考试。 次场考经义。 题目一共有三道。 《春秋公羊传》“九世之仇犹可报”释义。 《礼记》中“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此言何解? 《孟子》中为何说“民贵君轻”? 刚考完升斋考试的扶苏尚且有一个还没还没退化的脑子。这几道题考的经义原文又不生僻,自然是手到擒来。 但当他笔下生风时,总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九世之仇犹可报”这句话很有年代感,历数上去,还是汉武帝那时候的主流思想,也是他攻打匈奴的理论基础和舆论动员。 那么,这句话出现在今年秋闱的试卷上,是为什么呢? 扶苏心里暗暗存了个疑影。但他担忧扰乱周遭人的心态,谁都没说。 结果,他的预感果然应验了。 第三日的策论,共有五道题目。除了大家都能猜到的农桑、水利、漕运以外,最末尾也是比重最大的一道题,竟然是问“大宋如何处理与西南边民”的关系。 扶苏的卷子翻到这一面的时候,鲜明地听到,四面八方的考室传来起此彼伏的抽气声。 西南边民? 不是,西南边民都有谁啊? 有的人一头雾水、两眼发直,纵使如何抓挠着头发,脑海里也是一片空白。 有人知道“交趾国”的李氏王朝——毕竟此国名自古就有之,稍稍读一读史书就有印象。 有的多知道一个“占城国”,是因为真宗皇帝曾在此国发现可以一年三熟的占城稻,下令在大宋境内推广种植。 还有人知道“侬智高”其人和他的广源州,不就是官家最近下令讨伐的对象么? 但扶苏只肖一闭眼,官家趁着夜色,给他捎来的西南边地舆图就仿佛映在了眼前。 第75章 大考押中题了该怎么办? 扶苏在看到题目的一瞬间, 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终于能理解刚才为什么考场的反应那么大,监考人员竟无动于衷了。旋即涌起的不是押中题的狂喜, 而是淡淡的担忧之情。 今天不会有许多人发挥失常吧? 和他不一样, 秋闱中的很多人家境贫寒,譬如曾巩、李观澜等人。他们是真的需要一个举人的功名维持生计的。若是寒窗苦读十数年, 却折戟在这一道偏题上, 心态恐怕会很不好吧? 毕竟一说起“边事”二字来,所有人立刻想的都是北边的辽国或是西夏。他们才是大宋面临的最大边患。而往年的军事策都从这两个地方出, 让考生谈论如何固守边军、如何防患未然。几乎没有人会关心地形交错、小国林立、民族混杂, 连中央都采取绥靖政策的西南地带。 今年除外。 扶苏低低地叹了口气,手上功夫却一点不落, 开始飞快地写起了前面的几道关于农桑水利的策论。写着写着, 他倒是突然觉得,其实最后一题倒也并不算偏僻。 至少, 秋闱的前两日,他在国子监不就听到师兄们在讨论朝廷征发大军, 前往广源州平叛的事了么。路过的两位师兄甚至讨论起了狄青的出身与经历。说明主帅的人选并非秘密, 稍加了解就能知道。 而且前一日的经义题, 还出现了《公羊传》中“九世之仇犹可报”的题目。而汉武帝就是第一位讨伐南越、经略西南,把后世的云贵纳入中原版图的皇帝。这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提醒呢? 再不济对侬智高的叛乱不甚了解,真宗皇帝在位期间推广过占城稻吧。大理更是年年稳定朝贡与大宋, 大理的商人亦在汴京的街市上稳稳占有一席之地。 所以说, “大宋如何处理与西南边民的关系”, 看似是一道偏门的题目,实则是一道有坡度的选拔题,考的就是考生们日常对国家大事、国计民生、乃至急智变通的考验程度。 果不其然, 最初的抓耳挠腮过去后,考场的学子们开始疯狂搜刮脑细胞内的素材。 听说过“占城稻”的,写应当和西北边民处理好关系,从中引入物种。就像当年张骞从西域带回来葡萄、土豆、香菜……等等中原闻所未闻的作物一样。 了解一些侬智高叛乱与狄青平叛内情的呢,则分为了两个方向。第一派的态度较为强硬,说要用武力方能使周遭国家臣服,侬智高叛乱挑衅了大宋的威严,平叛大军只有靠胜利方能震慑一方。还有一派则认为,自古以来华夏正统之国便有“怀柔远人”的传统,要让边民人心归附必须通过教化,让他们食宋之米、识宋之字才行。 至于扶苏呢? 扶苏比较贪心,他都写了。 先是谈及自古以来中央与西南的关系,譬如说赵佗以秦军二十万为基础建立南越国——写到这里扶苏还有点心酸呢。唉,整整二十万的秦国子民呀,也就比他在上州监军时的戍边军少了十万人呢。 他其次列举了一番西南边地的丰富物产:茶叶、滇马、药材、树木……以此论证了大宋与西南边地百姓、诸多小国保持商贸往来的合理性。又举了张骞、真宗皇帝的例子,强调了引入新物种的必要性。可惜棉花的存在暂且需要保密,不然他一定写这个的。 再在此基础上,谈及侬智高其人叛乱的前因后果——大宋的绥靖政策固然被验证是失败的,杀掉侬智高父亲的交趾李氏王朝的嚣张气焰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这一次大宋的平叛大军,不仅要消灭在宋境内作威作福的侬智高,还要震慑、乃至威胁到交趾李氏王朝,让他们不再敢作威作福哪怕一点。 他代表自己,相信狄青将军一定能做到。 至于最后一点,扶苏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写上了“改土归流”几个字来。阻挠边民的人心向宋的其实并非他们自己,而是当地的土官世家阶级。他们当然希望治下的子民“乃不知有宋”,这与朝廷的期望是背道而驰。所以,要想真正使边民人心归附,改土归流势在必行。 只是当地的土司家族世代相传、实力雄厚,又借助宗教等手段控制着边民们的思想,“改土归流”势必不是一日之功,而是项需要徐徐图之的浩大工程。但正如前文所说,加强与边民们的商贸往来,迟早会让大宋在他们的心中留下印象。而这说不定就是能撬动改土归流的一个支点。 “呼……” 写完最后一个字停笔,扶苏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他想说的话太多,真写下来还真需要一点时间,同时高强度的脑力活动也让他腹中空空。但这次,他可没有首场那么悠闲了,抓了一把馓子塞到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飞快地整理起草稿,然后开始誊抄。 他誊得手都酸了,中途不停地抬头看蜡烛,才在考试结束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堪堪停笔。同时开始检查起前面的内容来。 没错,之前关于水利的策论题,他还像现代的应用题一样列了算式,给出了堤坝长度的确切数字——就像后世数学里的应用题那样。不过比起什么甲军追乙军,什么一边水管放水另一边水管吐水,大宋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验算了一遍,确定没有算错,又发现没有检查出错别字之后,蜡烛将将燃尽。胥吏们大声喊着“举试结束”,一边冲进了每一个考室中收捡试卷,待这一项完成后,才放行了被困在这小小方寸之间的学子们归家。 第107章 人群涌动之间?,扶苏就看到了好几张面色灰白、垂头丧气、如丧考妣的脸。没看到晏几道?,或许被人群冲散了。但到了考室外与师兄们会合之际,却发现他们的脸色都还不错。 “真是托了你?的福啊!赵小郎!”李观澜搓着手,一脸劫后余生的模样说道:“要不是你时不时?在我?们耳边念叨,什么广源州啊主帅啊,我们哪里会注意到西南那边呢?” “……我哪有!我也只说过一次!” 扶苏脸色微红,争辩道?。 他一直很小心地不在师兄们面前提及太多朝廷大事,要是暴露了自己了解得太多,一不小心掉马了可怎么办? “好了,既然赵小郎你?不愿居功。我?来居功总行了罢?”范纯仁眉眼弯弯:“父亲给我?的来信中确有言及西南平叛一事。大军的主帅狄将军便?是由他引荐的。只是父亲也很奇怪,难道?说京中似乎也有人听?闻过狄将军的勇武过人,举荐之人列出?的条件,仿佛是可着狄将军长的似的。” “父亲命我?在京中打听?一下风声,奈何我?能力不足,实在没打听?出?一二来。” 在范纯仁看不见的地方,扶苏心虚地移开了眼睛,像是在心不在焉盯着青空中的飞鸟,实则在心中吐槽:师兄,你?当然打听?不出?来了。那是我?和官家的密信,别人能看到才怪了。 不过由此一番话可以听?出?,至少他的友人们发挥得都不差。至少最后一题都有话可写。又寒暄了一会儿,由苏轼提议道?:“我?们要不先回国?子监吧,有什么话在路上慢慢聊。” 他回望了一眼狭窄的、如蜂窝一般的考房,心有戚戚焉地闻了下袖子:“然后回去仔细沐浴一番,我?真是受够了。” “把身上洗干净之后,再一起去相国?寺夜市好好地搓一顿,嘿嘿!”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大家一致赞同。 经过这一次秋闱,大家都明白为什么考房会如此臭名昭著。实在是太狭小,太憋闷了。小孩子还好,大人在里面屈腿都困难。更要命的是,倘若这次中举了,明年?春天还要来同样的地方再接受一次酷刑。 扶苏幽幽地说道?:“那也比没中举,然后不得不每三年?自费来这里受刑好。” “嘶。”苏轼倒吸一口凉气?:“你?说得对。赵小郎,我?明天,哦不今晚就要去相国?寺拜拜文曲星君,恳求他保佑我?这次能中举。” “可你?已经交卷了。”扶苏发挥了唯物主义者的冷酷作风,无情地拆穿道?:“再拜哪一位菩萨都没用了。” “……那不是还有批卷吗?万一星君保佑我?,让批卷的老师看我?顺眼了么?” 他们经历完一场大考,心情无比轻松,自在地在回家路上插科打诨。可另一边的阅卷组,已然紧锣密鼓地忙碌了起来。 欧阳修是本次秋闱的主考官。 考官原定是富弼的,可惜,因?晏相公家的第七子晏几道?要参加这次秋闱,身为晏殊女婿、晏几道?姐夫的富弼必须避嫌。考官的担子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去岁,他因?一篇《朋党论》风靡了大宋,已然奠定了文坛宗主的地位。由他担任今秋的考官,对本次参加的学生都有好处。再不济,文坛宗主都看过你?的卷子了,说出?去多好听?呐? 但是很可惜,这一批的考生们却实在不能令欧阳修满意。 无他,策论题答得太差了。 要么就是寥寥数字,要么“夷狄如中国?而中国?之”的套话写了一通,却半个字不提西南边境如何,一看就是对那里半点没有了解的。再要么就是只知一鳞半爪,论述得十?分片面,而这竟然已经是试卷中的佼佼者。 突然,不远处一声惊呼传来。 他立刻站起身来:“怎么了?发生何事?” “无事,大人,只是我?偶然发现了一份卷子……您瞧瞧这个?” ----------------------- 作者有话说:好不容易30万字了,本章20红包(?▽`) 第76章 汴京的深秋十月份, 已经有?些微微的萧瑟之意,但阅卷的衙门?安排得十分舒适。大宋从?不?吝惜在这些细枝末节之处优待官员。但是阅卷官们的疲劳却没有?因?此而缓解。 任谁看到铺天盖地如雪花一样的卷子,似泰山压顶般朝自己盖过来, 都会不?由得心生恐惧。更何况自从?糊名誊卷的制度采用后, 阅卷官们就连欣赏考生们姿态万千的书法的余裕也无,入目皆是抄书小吏充满匠气的字体。 大约这群文官从?没想?过, 自己半生都在舞文弄墨, 也会有?晕字的一天吧? 这时候,倘若遇到了一篇好?文章, 简直让人如久旱逢甘霖般心情畅快。因?此, 一篇文笔清新诙谐、又颇有?见地的文章很快在阅卷官当中?传阅了一遭后,被推举到了主考官跟前。 “哦?”欧阳修稍稍来了兴致:“这人写了什么?” “……您自己看吧。” 欧阳修捧着这份卷子, 屏息凝神细细看去, 半晌,他的眼神在卷子的某处停住, 口?中?喃喃自语:“……大舜与南人歃血为?盟?” 不?是,有?这个典故吗? 欧阳修的眼神有?一瞬间迷茫, 但作为?主考官和当代文坛领袖, 他可不?能露怯, 很快在阅卷官面前收拢了神色。食指在试卷上捻了两下:“确实不?错,你?们将?他首场与次场的卷子找出来,若有?此篇的十之七八水准, 便留作备选罢。” 什么备选?自然是解元的备选。 “是。”阅卷官得到答复后离开了。 徒留这位德高望重的文坛宗主怀疑人生, 饱读诗书的脑海中?, 疯狂地检索起关于“舜与南人”的所有?内容。但是很可惜,什么都没有?。眼见着四下无人,欧阳修拍了拍自己的脑子, 幽幽地一叹:“学海果然无涯,不?可懈怠啊。” 至于另一种可能性,他想?都没有?想?过。有?刚才那一番文笔和见解的人,竟然胆敢在秋闱考场,阅卷官眼皮子底下编纂典故。 ……而且,所有?阅卷官都没看出来。 不?,应该说大多数人都看出来了吧,但他们谁都不?敢承认,担心自己被同?僚嘲讽才疏学浅,于是集体忽略了这点,推荐给主考官欧阳修大人。直到他也点了头,众人暗暗松了口?气,也暗自发誓回去一定要好?好?读一读《史记》。 但这一篇留作备选的,仿佛一个吉兆般。接下来的数个时辰,又有?数篇见解清奇、言之有?物的试卷被挑选出来,由欧阳修过目后,检查前两场的答卷,继而送作备选。 粗略一数,竟有?整整六七份之多。 欧阳修摸着这六七份卷子,觉得有?必要改一改自己之前的想?法了。原来汴京还是有?许多关心国家大事?的有?才之士的。也不?枉他定下最后一道策论之后,特意把经义场的首道大题改成“九世之仇犹可报”,以?此提醒考生多多关注边事?呢。 他又一一看过这几份试卷,心中?暗暗忳夺着到底哪篇更胜一筹时,之前的阅卷官又来了。 “大人?” “又有?新卷子了?”欧阳修不?明显地皱起眉头,之前充作备选的几份已经打得不?可开交,让他左右为?难有?一会儿了。怎么还有?新的一份即将?加入战场啊? 他漫不?经心地接过:“这一份写了什么?” “……他什么都写了。” 欧阳修:? 但当他拿到了卷子之后,就知道“什么都写”到底是何意了。这份卷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长,让人怀疑,这么长的文章难道是短短一天,就能在科举考场是赶出来的程度。 再仔细看去,此生从?西南边陲的古今演变源流写起……尤其是赵佗率领秦国二十万大军自立门?户那段,细节十分详实、状物栩栩如生、仿佛这考生本?人在场一般。 定是位饱读史书之辈! 欧阳修心中?暗暗下了个判断。 旋即,他另起一段,论述起与西南诸国通商往来的必要性。以?及侬智高叛乱与征发平叛大军 的前因?后果。几乎把之前所有?试卷中?精华的观点都囊括了进去,更添翔实的论据佐证。 欧阳修总算明白,“什么都写了”是什么意思,若论观点之全面,这篇当压过前面所有?。 他意犹未尽地继续往下看去,视线却在掠过“改土归流”几个字时陡然被钉住一般,久久不?能移开。 “大人?大人?”阅卷官见他脸色有?异,不?由得紧张起来:“您身体不?适吗?” 欧阳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长长呼出一口?气,勉强平复了心绪:“若依此生所书般经略西南,大宋之边境,百岁亦能高枕无忧矣。” 阅卷官瞪大了眼睛:“有这么……”夸张吗? 他的官阶不?高,并非处于要职,于国家的经纬并不?了解。对西南边地,只抱着如圣贤书中?的态度,边境安寝、以?德教化就足够了。 第108章 但一度身居高位、又是改革支持者的的欧阳修却暗道:可惜“改土归流”是一项庞大的工程。初时推行恐怕极为?艰难,甚至可能有?反效果。起码两三代君主后方?可见成效。当今的官家或许愿意,但是未来的人君若是个短视的急性子……唉,可惜了。 但那是未来的人君的错,非是这位考生的错。毋宁说,能在秋闱考场上写出如此洞见。可以?预见,未来朝堂上如范公、富公一般的股肱之臣,又会多一人了。 他当机立断地说:“你?把他的前两场卷子也拿来,我要亲自过目。” 倘若此子前两场的卷子答得不?错,不?出意外的话?,解元非他莫属了。 作为?文坛之望,欧阳修十分喜欢提拔新人,更知道,好?名声对于一个初入官场的人来说有?多么重要。君不?见,晏公能高居相公之位,他早年的神童之名不?知起了多少作用。 而当今官家更是个喜欢青年才俊胜于中?老?年腐儒的君主。欧阳修自觉有?必要在出现人才时助推一把。未来能走多远,便看自己的造化了。 本?来,前两场的试卷答得不?差,就能稳稳把解元之位收入囊中?。但这个人还是给了欧阳修别样的惊喜。 《尧舜性仁赋》就不?说了,写诗做文章是欧阳修的老?本?行。这份试卷的文笔不?至于让他惊艳,但他却从?君主自身“敢于担责”的德行出发进行论述。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此子是一个道德自律又敢于直言进谏的性格啊!可以?想?见,若是未来官家的德行有?所龃龉,他定然不?会装作无事?发生。 正是我辈中?人啊! 写出《朋党论》的欧阳修想?到。 至于一道涉及水利的策论就更让欧阳修开了眼界了。此子竟然在文章中?写了机种堤坝的优缺点,甚至还写了堤坝厚度与徭役人力的换算方?法。看着卷子上一连串大写的数字,和侃侃而谈的原理,欧阳修甚至有?些头晕眼花。 用后世的话?来讲,他是纯文科生,看不?懂一点数学。 但欧阳修没因?此流露一点不?喜,什么今有?术、方?程术啊、割圆术啊……他是一向敬谢不?敏的。但实用数学却不?在此列中?。水利的徭役人力耗费,原本?该是由手底下的师爷、小吏计算的内容,给主事?人过目即可。倘若主事?人自己能算的话?,就不?怕被底下人欺上瞒下了。 ——不?仅德操品行出众,此子还是庶务的一把好?手。 到此为?止,欧阳修已经没有?理由不?把解元的位置给他了。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立刻揭下被糊住的考生大名,一探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甚至想?与之把酒言欢,结交为?友了。 可惜,阅卷还没有?结束。还有?十几份卷子没有?判完。 欧阳修翘首以?盼,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望,剩下的卷子里再未出现一份值得令人另眼相待的。诸位阅卷官围坐在了一起,共同?判定了几份卷子的优劣。 秋闱,并不?似最后的殿试,只有?解元一个位置有?含金量。欧阳修把“改土归流”这一份一亮,诸人传阅一番过后,都没有?任何异议,成了公推的榜首。 其次的第二、第三名都在剩下的七份中?一一推举而出。那份第一次惊艳了诸位考官的“大舜”之卷,被排到了第四的名次来。虽然这篇观点新颖,语言诙谐跳脱,但到底在秋闱考场上失之稳重,输给了第二、第三名。 一百多份中?举的试卷很快被排好?名次,阅卷官拿着毛笔准备誊名。但欧阳修在万众瞩目之下,撕开解元的名字后,竟然呆住了。 欧阳修:“……” 欧阳修:“…………” 赵宗肃?谁? 依稀记得,范公前两天写信跟他炫耀,说自己得了个天资超凡的神童徒弟,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还有?,再早上几个月的时候,官家圣旨恩推某宗室子入国子监中?学习,那个宗室子是不?是也叫这个名字? 当时,此子是因?为?什么而声名大噪来着? 好?像是因?为?……他年方?三岁。 欧阳修麻了,欧阳修彻底麻了。 他推举一个三岁的小孩子为?解元,别人不?会觉得他慧眼识英才,只会觉得他荒唐到了极点:结党营私,徇私于朋党之弟子,此一宗罪。再加上曲意媚上,拍官家的马屁,此二宗罪。 救命啊,他的一世清名不?会就毁在这次秋闱了吧! “大人?”阅卷官看到欧阳修难看的脸色,已然察觉到哪里不?对。他看了一眼试卷,涩着声音问道:“这赵宗肃,是否有?哪里不?妥?” “……没有?。” 欧阳修咬着牙说道:“你?写就对了,庆历四年汴京秋闱解元,其名为?,赵宗肃!” ----------------------- 作者有话说:关于加更……我也很想,最近腱鞘炎好了一点,试试能不能多更新点字数吧。[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感谢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鞠躬) 第77章 负责管理家状的阅卷官直觉不对, 翻出了?这位“赵宗肃”的家状一看,立刻明白了?欧阳修长久的犹豫是为什么了?。 他眼前划过一片片击溃理智的文字,但无论看几遍, 那几个墨字都映在雪白的纸上, 昭彰着自己在现实中的存在。他只能颤着声音,把震惊的心情传递给大家。 “赵宗肃, 生于?庆历元年, 父濮王赵允让,担保之人……范仲淹。” 随便哪一条讯息都足够人大脑宕机了?, 何?况同样的惊雷一下子来了?三个。一时之间?, 偌大的屋子只剩下阅卷官们的呼吸声。而?他们的耳边,还回荡着刚才那人讲话的余音。 “怎么可能呢?”有?人看似理智还在, 实则眼神已经涣散了?:“那文章你我都看过, 如何?会出自一个三岁幼童之手?” “咳……他生辰已过,当是四岁了?。” “这不是重点!会不会、会不会是谁的卷子誊错了?名字, 记到了?他的头上?” “对……对!麻烦大人调阅底本?,看一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欧阳修也不废话, 想看就看好了?。立刻命人从誊抄的底本?中, 找出写着“赵宗肃”的那一份, 交给人群之中传阅。而?底本?的卷面上只可能属于?幼童的字迹,则昭彰着他们发自理性的猜测破产,只能接受这个荒诞无比的现实。 “那大人, 您看这……?” “便按我先前说?的, 誊名就是了?。”欧阳修淡声道:“有?什么责, 亦是我担着。” 诸人彻底没了?话说?,依言行事。 欧阳修这一次秋闱解元的唱名,在短短数个呼吸之间?, 他做出了?无数次权衡,但当面对阅卷官们集体质疑的时候,他反而?坚定了?决心。 《朋党论》一文写于?去年,官家看过后不置可否,但却默许了?他传遍全国儒生之间?。首倡变法新政的范仲淹调往陕西戍边,官家却任用了?他手下名不见?经传的军官为将领。本?以?为自宋夏和谈功成身退后,就要被左迁至偏远地方的相公富弼,不知为何?牢牢稳坐相位。 再加上作为改革前线阵地的国子监,官家不仅没有?废止其措施,甚至一度亲临,赞扬其学子自治改良之妙。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说?明他们新政一派,似乎并没有?预料中的那样糟糕? 那么以?他欧阳修己身的信誉,担保一位身份有?些?离奇的解元,也还足够吧? 但最?重要的是……欧阳修捧着手上轻飘飘、却沉重如千钧的试卷。这位赵宗肃之才学值得他担保下来。哪怕自己受些?风言风语又如何?呢?改革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当他们这批老骨头薪火都燃尽了?,朝廷上还有?与他们志趣相若的年轻一辈,才能看到一点希望。 他眼神微动,似乎一下想到了?很远。 片刻后又回过神来:“赵宗肃交的底稿,你们切莫要销毁掉。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什么不时之需? 当然是被质疑的不时之需。 他仿佛预见?了?秋闱放榜之后的风风雨雨,却笃定了?只要原稿放出,所有?的风言风语都能一扫而?空。大手一挥,就让阅卷官们誊写着起接下来的名次来。 范纯仁、曾巩、苏轼…… 十几名开外,又有?个晏几道。 看到“范纯仁”的一瞬间?,欧阳修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反正债多不压身,已经有?了?范仲淹的弟子当解元了?,再来个亲儿子中举,他也不怕什么。 “把此人的卷子也找出来。” 至于?苏轼,则是被所有?阅卷官们悄悄重点标记的角色——就是这小子,写了?个他(们)不认识的典故。再看家状,生年是……景祐三年?也就是说?这个难倒了?他(们)的小子今年才七岁? 第109章 “了?不得,了?不得啊。”有?一位阅卷官止不住地感?叹着:“今年这一榜,还真是出英才。” “是啊,谁说?不是呢?先是公推的三岁解元,下一位就是范大人的长子,两位年仅七岁的举人,其中一人还是晏殊晏相公的儿子。若是明年春日还能看到他们的名字就好了?。官家知道了?,想必也会喜笑颜开。” 其实阅卷官中,也有?人疑心欧阳修推举区区一稚子为解元,背后有?不可说?的利益交换。但是范纯仁和晏几道的名字出现后,他们反而?相信起赵宗肃是真才实学了?。不然为什么欧阳修不黑幕给这俩货真价实的宰相二代,而?要引火烧身,选一位和文官的关?系一向疏远的宗室子呢? 当最?后一名“孙山”的名字誊完之后,不管过程中有?多少争吵波折,此刻的阅卷官们彼此看了?一眼,都有?种解放后大赫天下的释然。无论如何?,他们的阅卷终于?告一段落了?。 “明日,便把此榜张贴起来。”欧阳修又说?了几句共勉的客套话:“只愿明年春日,再在此地见?到诸君了?。” 与此同时,他在心中暗暗期盼:若是能见到榜上的几个人名就好了?。只是不知道,榜单一贴他们的前途造化又会如何?是受不了质疑的风言风语一蹶不振,还是年纪轻轻就成就非凡,登高?跌重,还是…… 欧阳修自己离当初中举的时候已经很久,忘记了?一件事。面对秋闱放榜的第一关?,不是什么心态变化,而?是在放榜那天,怎么得以?安全地脱身。不被人榜下捉婿。 扶苏也正因为轻视了这一点,深深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宋朝“榜下捉婿”的习俗,他当然有?听说?过了?。但他一想着自己万一没中举,还有?场热闹可看。二来就是仗着自己年纪小,谁也不能绑住一个四岁的小孩儿去结婚吧? 因此,他大摇大摆地随着苏轼一起去看榜了?。 一向充当领头羊角色的范纯仁却婉拒了?这次出行,说?自己已经派了?书童前去打探消息。 “怕你们嫂夫人会吃醋。”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和耳根都是红红的。 扶苏呲着牙“噫”了?一声,苏轼却打蛇随棍上,不怀好意地打趣:“这么说来,范师兄你是笃定自己榜上有?名咯?” 范纯仁沉吟片刻:“差不多吧。” 又谆谆嘱咐道:“榜下定然鱼龙混杂,你们二人同去的话,不若拉上子固一起。再不济在我这儿坐坐,待书童归来。” “才不要呢,曾师兄他好古板的,影响我们看人捉婿的热闹。” 范纯仁无奈:“那好吧,你们一定要小心,记得平安归来。” “还有?,吵架的时候千万勿要说?自己是国子监生,以?免丢了?监里的脸。” 扶苏:“……” 苏轼:“……”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扶苏控诉道:“师兄,你变了?,你什么时候变坏了?!” 范纯仁朗声大笑。 也许是他的嘱咐起了?作用,扶苏与苏轼结伴而?行,一路上都风平浪静,不曾争吵拌嘴。待到了?放榜的地方,老远他们就见?到一阵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景象。 扶苏悄悄咽了?口口水:“怎办?” 苏轼:“挤!” 他们充分地发挥了?自己的优点,仗着身高?在人群中辗转腾挪。人们只觉得大腿附近一阵挤挤挨挨的力道,有?什么东西像泥鳅一样“呲溜”滑过去了?。两人很快到达了?放榜的附近。 但很快,身形娇小的弊端就显露无疑——他们就算抬起头来,也根本?看不到榜单,只有?密密麻麻的人头。 扶苏“嘶”了?一声。 他原想和苏轼,看附近有?没有?好心人把他俩举起来看到举子榜的。但苏轼却扭过头,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你仔细听。” 听什么? 扶苏的小耳朵动了?动,在嘈杂的人群中,还真有?一道反复出现的声音汇聚成声浪,传入他的耳廓里去。 “赵宗肃何?在——” “解元赵宗肃何?在——” 赵宗肃,那不就是他的化名?解元? 扶苏顷刻间?大脑宕机,本?来想再听一遍确认下是不是听错,但是苏轼却已经满脸喜悦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上下左右地摇晃起来:“赵小郎,你好像中了?解元诶!” 扶苏被震惊得,被荡得两眼冒金星,但刚才那道此起彼伏的寻人启事却安静了?下来。一个雄浑的声音,直直在扶苏的耳边响起:“你阿爹是赵宗肃?他中了?解元?” 扶苏:“呃?” 不是他爹,是他。他爹在垂拱殿呢。 突然之间?,他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些?人为什么要找“赵宗肃”了?,在榜下找解元,又不是他本?人,除了?榜下捉婿的商人还能是什么? 那疑似商贾家丁头领的人还打量了?扶苏一通,喃喃自语道:“有?了?个儿子,可惜。不过儿子这般好看,做父亲的必然也不会差。罢了?,配我家小姐倒也相称,大不了?……” 扶苏一瞬间?面露惊恐了?起来。 不不不,无论是他爹还是他,都不想当陈世美啊!包拯他也不愿弑君的,真的! 他额头冒汗,却装出一派天真可爱来:“阿叔你听错了?吧。赵宗肃他不是我爹啊。” “呵。”那家丁头领冷笑一声:“小小年纪,便能说?谎不打草稿了?,不愧是解元的儿子。我刚分明听见?你身旁的小郎唤你‘赵小郎’,又言及‘解元’二字。” 他再指了?指身后的皇榜:“你再瞧瞧,这榜上的举人里,有?哪一位姓赵的?你当人人都有?资格姓赵呢?” 扶苏:“……我说?的是真的。”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最?有?资格姓赵的那个。 因眼前戏剧化的一幕,他用最?快的速度接受了?自己得到解元这一殊荣的事实。没有?诚惶诚恐,没有?“冒名顶替综合症”,有?的只有?该怎么摆脱眼前困境的烦忧。 可以?看出来的是,张口就是自己家的小姐堪配解元,又一副强买强卖的姿态,这商人的家里恐怕很有?些?实力。但自己偏偏不能声张,或是把这商户的家丁们往宫中的方向引,不然官家知道了?这一桩笑话,他的脸还要不要了?!? 扶苏再度环视四周,刚才不停招摇着寻人的已经全部停下来了?。四周都是挤挤挨挨的人流,贸然冲撞出去肯定会有?人踩踏受伤。 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就是先假意答应,然后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把这群人甩开,溜之大吉。 扶苏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好吧,我带你们去找我爹。” 苏轼错愕不已:不是,真找假找啊? 但他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因为那领头人一声令下,率着浩浩荡荡一群人,跟着扶苏的步伐就要离开。无奈之下,他也只能跟上去,心中偷偷打起了?鼓:赵小郎会把人往哪带呢?国子监?还是皇宫? 离开了?榜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了?汴京的街市上,这一行离奇的组合,变得招摇过市。那领头的家丁浑然不觉,不停旁敲侧击,想让扶苏多说?一些?关?于?“赵宗肃”的事情。 扶苏正在观察周边的路况,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圆谎。 他又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搪塞道:“我阿爹的话,我带你见?到他你就知道他是什么样子了?。” 这话没避着人,周围的路人都能听到。 孰料,有?一迎面路过的行人突然走不动路了?。他主动走上前去,伸手拦住了?扶苏一行人,上下把扶苏打量一圈,眉头深深地打成了?一个结。 “你说?要带他见?你阿爹?这成何?体统?” 家丁领头立刻满怀期待,脱口而?出道:“莫非你就是他爹吗?” 敢这么训儿子的,恐怕只有?老子了?吧? 多清俊,就连年龄也像。 路人:“……” 路人:“…………” 什么鬼啊,这更不成体统了?好吗!!! ----------------------- 作者有话说:第几次被认爹了( 第78章 而扶苏呢, 原本被套话得满头大汗,正在四处张望,寻找逃跑的契机, 突然撞上主动拦截的路人, 被劈头盖脸一通输出,已然懵住了。 待他看清这来者?面容之?时,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喜是悲。 救命, 怎么会是他啊? 这下难搞了。 会被扶苏评价为“难搞”的,能够一眼认出他身份, 敢于当街拦截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丁们, 张口闭口都是“体统”的人,除了在资善堂教过书的司马光, 还会是谁呢? 扶苏的嘴巴张了又闭, 最终慑于司马光的“淫威”,还是决定静观其变——尤其是在家?丁的领头人状似无意中说出那句“你是他爹”之?后。 第110章 想也知道, 此人接下来会遭遇怎样一疾风骤雨,他还是不触碰霉头了。 果不其然, 司马光的脸都涨红了:他一向以君子自许, 以忠孝为己任。冒认皇子之?父?那可是不忠又不孝的大过错, 就算是被误认也不行! 家?丁的领头人自以为道破了真相,就听见这莫名其妙跳出来的行人把他好生骂了一顿,什么“以人伦大事为笑谈”“陷他人于不仁不义?之?中”……什么嘛, 不就是猜错了嘛, 发这么大火干嘛? 一瞬间, 偌大的一个汉子,气?势竟被个儒生压倒。就连他背后壮实的家?丁们都摄于司马光骂人时候的威慑感,不敢轻易出声。再加上扶苏和苏轼的沉默, 一时之?间,街上只有司马光一人痛斥的声音。 至于扶苏乃至他爹的身份,司马光一概没有提及,言语之?间巧妙地避开了。一旦点破了,传出去万一真的传成了他冒充官家?。就等着吃台谏的弹劾本子吧?就算他们是自己的同?僚,也一样要吃本子的! 嘶……这家?丁的首领突然觉得有点棘手。 本来嘛,他们榜下捉婿讲究的就是个快准狠、生米煮成熟饭。于理不合是肯定的,但婚结都结了,夫妻的名分在那摆着,还能反悔不成吗?而况娇妻在怀、万贯家?财的诱惑,可不是谁都能拒绝的。 这事之?所以能蔚然成风,还不是因为多有儒生半推半就?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他们捉婿捉到了个小?娃娃,还偶遇了“女婿”之?友人,挨了好一顿骂。友人脾性?如此,“女婿”还会是吃素的吗? 还要继续吗? 领头人的迟疑一瞬间被扶苏捕捉在眼底,他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拉了拉司马光的袖子:“先生,他们是秋闱榜下捉婿的商户。要拉我阿爹当他们的女婿!” 司马光:“!?” 他失声道:“你说什么?” 他的目光缓缓移到这长长的队伍上,之?前还以为是成王殿下偶然结交了不三不四之?人,放下豪言,让他们参观皇宫。但此刻“商户”“捉婿”“我阿爹”几个字,狠狠戳中了他的神?经,让他一瞬间露出了很恐怖的表情?来。 领头之?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本朝读书人的地位极高?,而司马光更是最不好招惹的那种?读书人。这么说吧,倘若此地是长坂坡,在场之?人都毫不怀疑,司马光抱着阿斗,仅凭他一张嘴,就能喝退曹操的百万雄兵。 无他,唯嘴强耳。 当然了,“商户要挟成王榜下捉婿官家?”这样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情?,为臣之?人是绝不会主动交代?的。但即使这样,司马光的嘴仍然没停过,一通“忠孝仁义?礼智信”组合拳下来,领头人瞧着都脱水蔫巴了。 他再也不想什么捉婿的事,只想拔腿就跑。在司马光换了口气?准备继续的时候,他拱了拱手,说了声“家?中还有事,改日?再与先生再会”就猝不及防地溜走了。 还有身后浩浩荡荡的捉婿工具人,也跟着一起溜了。 扶苏遥望着他们的背影,还真像啊——他当年忙不迭地逃离资善堂、去往国?子监的时候,大约也就这么狼狈吧? 一旁的苏轼突然打趣道:“何为‘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今日?方?算见到了,先生读《孙子》得矣。” 扶苏:“……”补药啊。 苏轼啊苏轼,就算你和司马光后来同?属于变法反对派,他也不会喜欢你的,真的。 果然,输出了一半听众突然跑了的司马光极为不爽,瞪了苏轼一眼,没理他,反而望向了扶苏:“何故榜下捉婿之?事,会找到殿下身上?” “嘛。”扶苏眨巴了下眼:“秋闱的解元姓赵,他们听到我也姓赵,就以为我是解元的儿子,然后就……” 未免再挨司马光一顿骂,他提前给自己打了个补丁:“那附近人头嘈杂,百姓众多。我若是自曝身份喝退他们,岂不是要引发民乱?只好把他们引出来虚以为蛇了。” 司马光:“……” 很有道理,也很有明君之相。 他竟然挑不出什么错来。 细细盘算下来,成王殿下还真是遭了次无妄之?灾,和他一开始想象的大相径庭。而且从中可以看出来,成王殿下确乎心怀百姓,做事也称得上一声周全。 ……但他肚子里怎么就一股邪火呢? 但司马光教养极好,有火气?也不会对着小?孩子发泄,只是祭出那个所有先生都爱问的老生常谈的问题:“殿下休养的日?子里,学业如何了?” 他当初罢课改职,皆是因为成王殿□□弱无法继续学习之?故。 苏轼兴致勃勃地说:“先生你还不知道吧?成王殿下他啊,刚得了……” 就被扶苏无情?地捂住了嘴巴。 “……唔唔唔唔!” “咳咳,得了风寒,咳咳——咳。”扶苏以拳抵唇,假意咳嗽了两声,深藏功与名。 司马光眉头皱得很深。 不是冲着小?扶苏的,而是冲着他爹的,心中不免腹诽道:官家?是怎么为人父的?唯一的儿子生着病了还放他出来白龙鱼服,结交的朋友还那般跳脱不稳重(苏轼:?),身边护卫也没有。 宫中一无所知的仁宗打了个喷嚏。 “阿嚏——” 在周围的内侍嘘寒问暖的关心中,他揉了揉鼻子:“恐怕只是秋凉,尔等不必大惊小?怪。也不知道肃儿那边怎么样了,唉。” 也难怪仁宗突然想到了儿子,只因他的手中,正是皇城司上报的关于棉花种?植的奏折。其上有云:田地里的棉铃已化果,从中抽出了如绒般雪白的丝线来。他们从中剥取了种?子,已经在一处四周无人的皇庄中,择了一片肥地,播种?下了第二批来。 待这一批棉花结果之?后,就可以着手尝试用棉花做出制品了。 到那时,肃儿恐怕就能大展拳脚了吧?他答应过自己的事,还没落空过一件。 仁宗想象起那个画面,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来。旋即便让人准备起秋冬的衣服,等到时候送往国?子监一趟。 他这份命令是在垂拱殿当中下的,没顾忌着旁人,好巧不巧被前来奏事的富弼听到了。 仁宗回过头来:“富卿来了,坐罢?” “谢官家?。” 富弼坐定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汇报起国?事:“臣方?才无意听见官家?所言,成王殿下他,还要在国?子监中念书么?” 仁宗状似“儿大不由?人”的无奈,实则语气?中满是炫耀:“是啊,富卿你也知道,他心思大,本事也大。暂由?着他吧。” 富弼颔首,似有所悟:“原来如此。臣知晓了。” 而在仁宗看不见的角落,他的手指捻了捻手中一份折子,正是庆历四年汴京秋闱的举人榜。而他们谈论之?人的名字,正高?高?挂于此榜之?首。 昨日?傍晚,欧阳修一从阅卷的考房出来,甚至没来得及沐浴更衣,就跑到他府上来找他诉苦,说自己可是倒了大霉。明?明?取士取了个英才,名声却要毁于一旦。 富弼:“谁?” “今科解元,赵宗肃。你可知晓此人大名?他竟然年方?四岁!” 富弼:“……” 认识,可太认识了。 作为成王微服私访事件的少数知情?人,富弼都不知道该安慰欧阳修了:沮丧什么啊!你录取的可是成王、未来的皇帝啊! 但此事偏偏不能声张,他只能按捺住眼底的羡慕,安慰欧阳修道:“谗言只能风行一时,再往后十年、二十年再看呢?现在的风言物议,那时候说不定都会羡慕你!” 欧阳修愁眉苦脸,显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但愿吧,借彦国?吉言。” 他又不无埋怨地说:“大约是天意如此罢。原本秋闱的考官该是彦国?你才对的。” 富弼:“……” 给我啊!我愿意! 错失机会的富弼,还不得不把秋闱的名单汇报上去。原本这只是件小?事,区区秋闱不值得官家?过目,但谁让解元是那一位呢? 但是既然陛下言谈之?间仿佛知晓此事,还一副很支持成王殿下的样子,那么他为人臣子。就没必要开口了。富弼的手指径自略过这一本奏折,从下一本开始,开启了今日?的奏事。 就这样,被蒙在鼓励的的仁宗,失去了唯一一次知道真相的机会。 而就在翌日?,自从宋夏战争过后,就很少收到弹劾本的仁宗,突然被弹劾了。一看劾本上的名字:司马光? 仁宗:“?” 他当然认得此人了,给肃儿精挑细选的资善堂赞读。皇后曾私下告诉他,肃儿和这位严肃刻板的先生十分合不来。而肃儿去国?子监后,这位先生则被仁宗物尽其用调入了台谏,果然干得风生水起。 他为什么要弹劾自己呢? 仁宗把自己最近做过的事情?全都回想了一遍,好像……没什么问题啊。 第111章 他没有恼怒,只有满满的好奇心,翻开劾本一看,各种?引经据典,文笔奔涌如滔滔大江的奏折,总结起来就四个大字—— 父爱不足。 仁宗:啊?父爱不足?我? ----------------------- 作者有话说:倒霉爹背大锅( 下一章写国子监reaction 第79章 仁宗回顾了?一番自己给儿女当爹的?生?涯, 摸着良心说,就算他不?是?天底下对子女最?好的?,起码远远比真宗皇帝对他要得多?了?吧? 但司马光的?为人仁宗又是?知道的?, 绝不?会空穴来风。所以是?哪一点, 引起了?此人的?不?满,以至于专程弹劾一封呢。 官家再仔细看了?看奏折, 终于看出了?一点门?道来:有?许多?细节是?宫外人轻易不?能得知的?。司马光其人又格外刚正不?阿, 不?会也没有?门?路窥视内廷。 ……所以,绝对是?那小子又在胡说八道了?吧! 还什么“白龙鱼服者, 当辨明水之浊清、泥沙俱下”, 他难道不?知道群众里面有?坏人吗?难道很放心四岁的?儿子独自居住在宫外吗?还不?是?肃儿他自己主意?大得很,他这个为人君、为人父的?都拉不?住, 只?能从旁辅弼一二? 结果这司马光不?知内情, 只?说他的?不?是?! 仁宗想着想着就要气笑了?,手心也突然发起痒来。若是?扶苏本人在此地, 免不?了?被狠狠一阵揉脑袋、揪鼻子。但官家左看右看,四周只?有?恭敬肃立、一言不?发的?内侍们, 如同了?无生?气的?雕塑, 融入垂拱殿端严而安静的?背景里。 他一手把弹劾的?奏折拍在了?桌上。有?心想立刻把扶苏叫回来, 但父子俩一贯靠着家书联络。官家顺了?顺气,压下心绪拿起下一本奏折,才看了?一半揪重重阖上, 另起一张纸, 在垂拱殿中堂而皇之地写起了?家书。 ——也对, 天子召诸侯勤王觐见,如何不?能算国事呢? 仁宗写了?封措辞“严厉”,命令儿子“常回家看看”的?家书。老?父亲被迫背锅的?心酸无奈跃然纸上。怎么说?朕平白替你背了?一大口?黑锅, 你速速回宫看望下爹娘,不?算过分吧? 扶苏当夜收到了?家书。 没想到,偶遇司马光还有?这么一桩后?续。但看着空巢官家言辞切切的?恳求,他又面露难色。不?是?他不?孝呀,而是?实在脱不?开身。 前几日偶遇了?“榜下捉婿”的?事情后?,扶苏和苏轼二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热闹也不?看了?,街也不?逛了?,径自回了?国子监中。但他们一回来,发现路过偶遇的?同窗们,无论是?熟悉还是?不?熟悉的?,看他们眼神都变了?。 扶苏想到了?一个可能:“不?会吧?消息传得那么快吗?” “想想也知道,肯定不?止咱们俩去看秋闱的?揭榜了?呀。而且只?要消息足够震惊,就能传得足够快。赵小郎,你是?觉得你得了?解元的?消息不?足以震撼人心吗?” 苏轼借着打趣的?机会,伸手捏了?一把扶苏的?脸。他感?受着指尖滑溜又嫩嫩的?触感?,暗暗感?叹一次:哎呀,这可是?今科解元的?脸呐,摸一次少一次的?。 未来等赵小郎当官了?,想再捏就来咯。 扶苏见怪不?怪地把脸上的?手一把拍掉:“现在怎么办?是?回宿舍等着祭酒找?还是?我们主动去找他?” “不?用再犹豫啦。”苏轼指了?指某个方向:“你看,谁来了??” 梅尧臣在扶苏的?心里一向是?表面不?苟言笑,实则内心活动丰富,俗称“傲娇”的?形象。他如此喜怒形于色的?样子,扶苏还是?第一个见。和爱徒对上眼神的?一瞬间,脸上因忧国忧民而深刻的?皱纹,此刻全都展开了?。步履也比往日轻快了?数分。 “随老?夫走罢,祭酒有?事找你们。” 苏轼笑嘻嘻地把扶苏推到了?身前:“如何呀,梅先生??赵小郎给你狠狠长脸了?吧?” “原来你们业已知晓。”梅尧臣略有?讶异,旋即很快露出个笑容,大方承认道:“不?错,老?夫乃至国子监确实都脸上有?光。不?过真正出息的?,还不?是?宗肃他自己?这下真是?‘天下谁人不?识君’了?。” 他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不?过,宗肃他是?自己有?本事又肯吃苦。最?占便宜的?,恐怕还是?远在陕西的?范公,只?写了?两封信,就白捡了?一个解元当弟子。谁看了?不?说羡慕?” 扶苏被夸得浑身发麻,有?心怀疑梅尧臣被夺舍了?,否则为什么会说出与平日性格这么大相径庭的?话?再加上方才极为夸张的?“榜下捉婿”事件,他至今没有?什么真实感?。 得了?个解元而已,有?那么夸张吗? “我也只?是?运气好吧?” 毕竟扶苏是?真不?觉得,自己临时抱佛脚加上历史挂的?才学能压倒其他寒窗苦读的?学子,勇夺第一名。 “不?错,我辈之人就当如此。”梅尧臣的?手搭在了?肩膀上:“得浮名却不?为之遮蔽双眼,才是?成大事者之本色。赵小郎,你的?志向,欧阳公统统告知于我了?……” 扶苏顿时满脸问号。 我的志向?我的什么志向? 他又哪里知道,自己一篇作文,一封家状,让偌大的阅卷房震动了多少,又让欧阳修脑补了?多?少?甚至让素未谋面的甘愿赌上自己的?名声? 但梅尧臣却知道,友人欧阳修连夜写了封信告诉他这次阅卷的?种种难关,最?后?,在信里颇为不?好意思地把赵小郎单方面引为知己。还说,待此间事了?之后?,梅尧臣你这个做老师的一定要引荐一番,让他见见这位忘年?交。 至于什么时候才叫“此间事了?”? 梅尧臣和杨安国异口?同声地答道:“自然是?状元!” 扶苏:“啊?” 他指了?指自己:“我?状元?” 梅尧臣无比笃定:“没错。” 当然要拿状元!不?然欧阳修挨的?骂岂不?是?白挨了??状元是?天子亲选的?,官家是?最?无私公正的?一个,才不?会在意?赵小郎是?谁的?弟子、谁的?门?生?。到时候,有?官家的?身份作为背书,还怕堵不?住天底下悠悠众口?,证明赵小郎的?真才实学吗? “可我考不?上状元啊。” 扶苏只?觉自己被迫上了?一艘贼船,说实话,还不?如刚才梅尧臣笑着尬夸呢。他掰着指头,有?心给两位师长讲道理:“这次秋闱只?是?汴京一块地方,汴京呢,大多?都是?仕宦之子,水平嘛……懂得都懂。而且我又在国子监中读书,可以参考历代的?考题,不?知道占了?多?大的?便宜。还是?占了?考官偏爱我风格的?光,才能忝居第一的?。” “而春闱和殿试就不?一样了?,都网罗了?天下的?英才。若我还能得状元,岂不?是?说明大宋的?读书人都完蛋了?吗?” 扶苏振振有?词地说。 梅尧臣:“……也没有?那么完蛋吧?” 扶苏又狐疑地拧起眉毛,眯着眼睛:“还是?说杨祭酒、梅先生?,你们打算趁热打铁,再弄出个大新闻来呢?” 自己的?小心思被直直地戳穿,梅尧臣脸上火辣不?已。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后?,也拿出一个扶苏不?能拒绝的?理由来。 “赵小郎,你若是?自满于此,不?肯往后?考,便一直是?四岁解元,年?年?岁岁都有?人提及。倒不?如一次性考完,待选官之后?便如盐入水。风闻物议再如何震惊,如何牵挂,充其量不?过一年?的?时间。” ……好有?道理,竟然不?能反驳。 扶苏陷入了?沉思中,一旁的?苏轼却偷偷抿起嘴来偷笑:梅先生?也不?知是?狡猾?还是?太轻看了?赵小郎啊?如盐入水遁入官场的?满堂衣冠之中?怎么可能呢?以他的?才能,选官不?出一月就要闹出震惊朝堂的?大事件来。 而况,人家的?父亲是?今上,忍心看着自家小儿子穿着个六七品小官的?衣服,委委屈屈地受上司气坐冷板凳吗? 不?过倒也没说错,汴京人只?怕是?震惊着震惊着,迟早有?一天不?就震惊到麻木,渐渐习惯了?吗?就像当初的?他一样。 回想起与扶苏的?交往,乐天派苏轼也不?禁叹气了?:自己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个人傻钱多?的?地主家的?傻儿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眼见着扶苏似乎有?所松动,梅尧臣又抛出了?一个他不?能拒绝的?条件来。 “一直到明年?的?殿试为止,赵小郎你就待在国子监中安心备考,一切的?琐事都不?用操心。你先生?和祭酒替你安排。” 第112章 而琐事当然包括……庆祝的流水席、还有各种各样登门拜访的认识或不认识的人。 对于寻常的举子来说,这些都是疏通门路、扩大交际乃至借机敛财的重要一环。但在扶苏的眼里则全是麻烦事:他都是皇帝的儿子了,还什么人脉不人脉的? 但这事让官家,或者说宫里的人,一来保密的意义就消失了。二来宫里人做事太明显,他怕被人猜到身份,又闹出什么风风雨雨来。找濮王帮忙呢?那也太麻烦人家了,举办宴席可不是什么轻省的活计。 扶苏本来还为这事为难呢。 这下有梅先生担保,国子监出面,简直是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了。 “梅先生,我答应你了。但是状元什么的我真不敢保证。我几斤几两,梅先生你是最知道的。” 梅尧臣暗自腹诽了起来:就凭你一眼切中大宋积弊的眼光,一篇文章让欧阳修引为知己的本事,何止区区一个状元呢,便是参知政事、枢密使都能当得的。 但他面上却道:“凡事尽力而为,只肖无愧于天地即可。” 扶苏如释重负,重重地点头:“嗯。” 只要不是强求他考上状元就好,若说普通的进士,依他多年的大考经验和历史透视挂,应该运气好还是能撞上的……吧? 但他的心里头,却突然浮现出两个人的脸庞来。其实说到虚荣心,他也并不是没有的呀。不然瞒着官家和娘娘自己偷偷考秋闱干嘛?还不是为了给他们一个惊喜? 那不如一口气把事情做绝,到时候再看看,这二位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 汴京这几日炸开了锅。 秋闱每三年都有,原非人人关心的事。但倘若说今秋的解元,是一位年方四岁的稚子呢? “你在说什么梦话呢?” 这是所有人听到后的第一反应。 但是无风不起浪,越来越多的证据随着流言一起涌现了出来。什么我大舅他二姨的侄孙是保管考生家状的,他说这事是真的。我姑姑的堂兄托关系问过考官了,人家可没否认。 随着“谣言”越描越真,这位神秘神童的身份也渐渐如莲子般被层层剥开:天子恩旨荫蔽的宗室、国子监博士梅尧臣的学生。 “梅尧臣是谁你们虽然不知道,但他是本次主考官,文坛宗主欧阳修的好友呢?这下子你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吧?” “哦~” “明白了明白了。” 心领神会的声音此起彼伏,“黑箱操作”的次生传言也在不断蔓延开来,风言风语亦愈演愈烈了起来。 而位于风口浪尖,随时都会被流言吞没的欧阳修,他什么都没做,只贴出了一篇文章来。 第80章 扶苏哪里知道, 欧阳修为了自己的名声所留的后手,宛如一碗滚烫的热油,让原本就因为神童出现而躁动不安的汴京, 彻底炸开了锅。 自晏殊十四岁入仕以来, 世人皆以神童名声为青云直上的捷径。弄虚作假的不在少数,但是真才实学就像是衣服兜里的锥子, 只要有, 就不可能藏得住。沽名钓誉之辈往往能欺瞒一时,但很快就因某个契机被无情地戳破。 世人原以为, 赵宗肃就是这样的人。 毕竟,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太过可疑了。年龄、师承、以及和今科主考官沾亲带故的关系……浑身朝堂上, 新政的反对派保守党们, 以吕夷简、王拱辰等人为首,都觉得这是个拉欧阳修下马的绝好机会, 在民间的舆论中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他们原本打算等风声再大一点,台谏的人风闻状告于上之后, 立刻打蛇随棍上。谁知道欧阳修早在开卷定名次的那天, 就预料到今天的光景。根本没给他们机会, 自己把赵宗肃的卷子公开了来。 除了解元以外,一同公开的还有范纯仁、晏几道等仕宦子弟的文章。好巧不巧,当中还有个吕夷简家的子侄, 擦着最后几名过了秋闱的录取线。欧阳修表面上说, 是为了自证清白。但谁都知道, 这几个人的文章一展出来,那位吕姓的考生自然而然变成了对照组。 吕夷简:“……” 无妄之灾啊这是。 他家里子弟的水平,他的心里清楚——能上榜末就是欧阳修秉公判卷的结果了。要不然欧阳修和他的政敌的身份, 给这人判个“落榜”也没什么问题。 真正让他惊讶,还让全汴京看热闹之人惊讶的,还是解元赵宗肃贴出来的文章。第一日,欧阳修府邸的大门前人头攒动,第二日,全汴京城所有的质疑声都消失无踪了。 蒙上试卷的名字,但凡有点文章鉴赏能力的读书人,都知道谁该成为解元。能在时间紧凑的考场上,提出一个治国策级别的良策,还有理有据、论证翔实,试问当今大宋有几人能做到? 远超第二名,乃至后来者太多了。 也有被打脸后仍忿然不平的人抱怨:“也不看他老师是谁,又在哪上学?说不定是他老师私下教导他的呢。” 此言一出,立刻被人怼了回去:“你是不是嫉妒了?就你这样,就算告诉你了又如何?你能在考场上写出来哪怕这篇文章的一二?” “你是说范公、梅博士他们都是傻子,有治国的良策自己不上书官家,给自己增添政绩,留着给四岁的小弟子用了是吧?” 舆论在大旱之后又变成了大涝,溢美之词蜂拥而至,人人都想一睹这位四岁小神童到底是何等风采。 他们日盼夜盼,也没盼到解元公的流水席开办的消息,连借机蹭一杯酒、一睹真容的机会都没有。有好事者、或是见扶苏有真才实学有意结交的人,又找上了国子监。 可无论登门了多少次,见到的只有杨安国或梅尧臣的,前者春风满面、后者不近人情,传达的意思却十分相似:不好意思,解元公最近在备战春闱,无暇见客。 哦?你说你家里有人做官?不好意思,赵小郎的师父还是枢密使呢。不见。 说了不见,就算是官家也不见! 登门者吃了个闭门羹,赵小郎的名声却因此更好了。都说骄兵必败,四岁幼子,心性如何还要打个问号。但不为名声所累,甚至能居安思危,愈发令人期待起他的春季赛。 除此以外,濮王府被屡屡登门拜访,但扶苏又不在赵允让的府上,他只好命人闭门谢客,就连旁人对他夫妇二人的褒奖赞美都不愿意听——搞笑呢,这么优秀的儿子又不是他养的,要夸去垂拱殿、坤宁宫门外夸去吧! 唉,话说回来,这么优秀的儿子,又为什么不是他亲生的呢? 濮王赵允让在见缝插针的赞美声中,悄然带上了痛苦面具。 官家知道了,不知道该有多么得意吧? ……官家不知道。 还是反对派的保守党们在作祟。之前他们有意派人煽动士人民间的舆论,渲染起了“黑箱操作”的传闻。结果,被欧阳修一手狠辣的釜底抽薪之后,反而做贼心虚了起来。 本朝一向重视科举取士之道,三五不时的就要新增法令,以保证科举的公平。 官家倘若知道,民间有人质疑科举考试的公平,但主考官又自证了清白,必会派人彻查下去,一定会追查到他们的身上去。吕夷简、王拱辰等人又捏着鼻子,主动遮掩了起来。 而梅尧臣、杨安国等人又知晓扶苏性格喜静,自身品性又高洁,更不会得势便猖狂。他们心里也有数:以赵小郎、赵小解元的才学,迟早会在后面的考试中崭露头角。 到时候,让官家亲眼见到四岁的小天才,那种被震撼洗练后所生的爱才之心,比什么夸张的传言都有用得多。 于是,阴差阳错之下,扶苏的名声只在民间传得响亮,并未飞入禁中之中。他的家信中收获的,也只有老父亲对他心大了、不爱回家了的抱怨(曹皇后在某日也加入了这个队伍里),还有一封封前线大捷的战报。 没错,宣抚使狄青的南下平叛很成功,很有效率。就算提前知道结果的扶苏,看到战报也忍不住开心了起来。 他原本只是西北的一个中层军官,第一次领兵高达二十万人,却丝毫没有自矜自傲、或者不知所措。用手段飞快树立起军中的威信之后,就开始对付侬智高了。 他采取了“声东击西”之策,使侬智高错判了宋军的动向。侬智高一朝起势,云从四应,本就飘飘然不已。又通过斥候打听到,对面宋军的主帅主帅是个名不见经传之人,更不把狄青放在眼里。于是在轻敌之中,他在昆仑关设下的防线被狄青轻松突破。狄青乘胜追击,最终在归仁铺的决战中,冲散了侬智高的侧边部队,收复了丢失的宋土。 第113章 而侬智高,则在兵败之后逃往了交趾李朝,试图复刻当初的成功东山再起。狄青直接派一支精锐部队,孤军深入了交趾李朝,亲自把遁逃侬智高捉拿回来。很可惜在路上?,此人就想了个办法趁着守备不注意自杀了。 当扶苏看到这一份大捷的战报时,倏然站了起来。不是为了侬智高意外之死,而是因为他遁逃的路线。 在原本?的历史上?,侬智高逃跑的方向并?不是交趾的李朝,而是大理。大理的国君一向与宋交好,不想惹事,立刻派人杀了侬智高,首级送归于宋。但他这次,或许是太不甘心败给一个不知名的军官,竟然转头去了有杀父之仇的土地,交趾。 而狄青一点也不惯着,交趾和?大宋关系的微妙、一度气焰嚣张又怎么样?直接派出精兵入境交趾内,把人捉拿。 他这事做得一点也不虚,谁都知道,交趾在侬智高叛乱的前后出了多少力。侬智高的父亲,也就是大宋册封的土司是交趾杀的。侬智高初次派兵也是交趾人充当了大半。 被狄青这样秀肌肉,该吓坏了吧? 果然,不久之后,鸿胪寺除了种棉花外又来新?活了。交趾李朝派使者带着国书、礼物前来,说?要与大宋重修旧好。 仁宗召见了交趾国的使臣,听了来意后,表达了疑惑之情:重修就好?什么意思?难道大宋和?贵国不是一直都很好吗?为什么狄将军不撤军呀,还不是因为二十万大军打了个胜仗累了吗,想在原地休息一会儿,有什么问题吗? 使臣使尽了浑身的解术,连一句准话都没得到,但是送出去的礼物又不能回收,否则就不是结交而是结仇了。无奈之下,他只好郁闷回国。走到半路,听到狄将军率大军回汴京的消息,才能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这是发生于庆历五年二月的事。 自从秋闱答应了闭关过后,除了过年那十几天,扶苏也只有这次回了一趟宫里?。没办法,为了春闱,先生们给他布置的课业实?在是太多,太重了。 但是这一次,即使功课欠一屁股债,被梅先生揪住耳朵叨叨,扶苏也要特意回来一趟。 ——因为交趾国的使者送的礼物里?面,有一样东西。 扶苏试着摸了摸面前生物的肚子,后者歪了歪头,打了个响鼻,竟然一点也不恼。 “脾气也太好了吧?”他咋舌。 宋仁宗含笑说?道:“此马从小就住在人附近,早就不怕人了。你看你,才多大一点呢,它自然不觉得你对它有什么威胁。” 扶苏不服气地扁了扁嘴,但是看到这匹马强健无比的后蹄子,正有一搭没一搭在沙土地上?摩擦时,又悻悻然闭上?了嘴。 看上?去一脚能踹晕两个他。 没错,交趾李朝送的礼物中,正好有西南地区特有的滇马。因为开国时未能收复幽云十六州,大宋没有天然的牧马场,想要培养骑兵,只能依靠和?大理互市进口马匹。但因为狄青派精兵大破侬智高的连锁反应,交趾似乎ptsd了,送了许多马匹到汴京来,其中就有数十匹种马。 这是大理绝不会与大宋交易的资源。 而狄青这次收复的失地里?,刚好有一片高原作为天然的养马场。也就是说?,大宋或许以?后就能够摆脱常年马匹不足的窘境,甚至能培养出战斗力比以?前更胜一筹的步兵了! 父子俩对视一眼,都为这个消息而激动不已。 “也只有这样的喜讯,才能让你回宫看看朕和?你阿娘了呀。”仁宗感叹道。 扶苏露出一个心虚的笑来。 快了,快了。马上?就要春闱了。 春闱一过,他肯定?天天都回来! 大约人心总是得陇望蜀的,仁宗摸着身前马匹柔顺光滑的鬃毛,又有点不满足了。 “滇马性?情温顺,既耐寒苦,又不失神骏,确实?不失为良种。可惜啊可惜,就是矮小了点。” 矮小吗?扶苏垫着脚才能够到马背上?。但转念一想自己今年才四岁……好像是有点矮小了哦。 倘若宋军骑着矮矮的滇马作战,大腿跨过马背后将将能着地,气势上?就输给北方的骑兵一大截。 仁宗碎碎念着:“要是有北马就好了。气势上?亦不输辽人,党项人。” “……王安石。”扶苏突然说?道。 “什么?” “王安石不是在边境查走私人口的案子吗?让他去找!能贩人,一定?就能贩马!” ----------------------- 作者有话说:明天做20个jjb的交易! 第81章 自?从辽宋签订澶渊之盟后, 两国稳定开设互市榷场、互通有无之后,边疆贸易越发兴盛。茶叶、香料、丝绸等等货物成为走俏的商品。然而另几样东西却在禁止交易之列,其中, 马匹就是榜上的第一名。 然而, 后世的西方,有一位伟大的哲学学家?曾经说过:“……有50%的利润, 资本就会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 资本就敢践踏人间的一切法律;倘若有300%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下?一切罪行, 甚至甘于冒着绞首的风险。” 在古代, 马匹是极为珍贵的运力资源,更是极为重要的军事战略资源。走私一匹北马, 产生的利润何止300%呢?足以让有门路、又?吃不饱饭的人铤而走险一回了。 在《水浒传》中, 段景住就是个盗马贼,曾从北方盗来一匹“照夜玉狮子”欲送给宋江, 途中却被曾头市抢了去。梁山与?曾头市因此结仇。由此足征这一行当的兴旺了。 但这都属于民间的灰色行当,仁宗皇帝未必不知?道, 却从来没想?过这条路。毕竟他身份摆在那里呢, 一国皇帝干走私?丢不起那个人! 他登时面露难色:“这……” 扶苏却没什么心?理负担。第一世第二世, 类似的事情他见得?多了。 见仁宗犹豫,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当即劝说了起来:“昔日的信陵君麾下?门客无数, 当中还?鸡鸣狗盗之徒呢。偏偏这两样人, 在关键时刻救下?他一命。再说了, 远的不提就说隔壁的西夏李元昊,不还?在和谈的使节团里面掺了探子么?官家?固守仁义?之心?,为政以德, 但辽夏却非礼仪之邦呀。您这样下?去会吃亏的。” 仁宗拧着的手指松开了,凝固的面色亦稍有松缓:“不错,为了天下?百姓,朕便是挨些骂名又?如何?只?是此事……不能堂而皇之,放在朝堂上与?众卿家?讨论。” 正所?谓“事以密成”。 从官方走私马匹之事,一旦放到朝堂上广而告之,史书?上留下?荒唐一笔也就罢了,关键是容易泄密呀。知?道为什么榷场除了禁止贩马,还?要严格控制书?籍交易吗?倘若大宋的邸报什么的走私到了辽国,焉知?对面会从中窥出什么门道来? “那内库呢?” “内库的钱不够。”面对的是主意、本事都比自?己大的儿子,仁宗索性也不装了,直言起自?己的窘境来。 扶苏:“……” 他别过头,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不经花啊?” 明明仁宗的后宫数目不多、儿女更是稀少。也没什么花石纲啊、建宫殿啊之类的不良嗜好。内库按理说没什么支出的,怎么就没钱了呢。 仁宗:“皇考素爱仙神感应之说。” 扶苏:“……” 好吧,这下?破案了。问题不出在他爹,而是出在他素未谋面的爷爷身上。真宗皇帝做得?出把?年号改成“大中祥符”的天书?,又?亲自?前?往封禅泰山的事。花点内库的钱用来求仙问道更是洒洒水了。 而且听官家?的口气,他对自?己这爷爷的怨念还?不小? 但逝者?已矣,追究无益。扶苏托着小下?巴陷入了沉思。不能动用国库和内库,哪里还?有钱支撑得?起走私成群的北马呢?倏然间,王安石的名字涌入了扶苏的脑海。 但他联想?到的,不是此人这一世深入前?线查案的举动,而是上辈子大刀阔斧的变法。其中有一条就叫做“保马法”,指的是在“市易法”通过与?西夏等地交易得?来的马匹散入北方的民户之中,由百姓认购养马,可以抵扣一部?分赋税徭役的政策。 这一办法,一度使战马的数量增加,贻害却也无穷。官府强行摊派名额、马匹死亡的赔偿导致小农破产、以及民间缺乏养马经验,养马质量不足等等。但它却提醒了扶苏一件事,那就是,可以借助民间资本实现马匹的养殖。 至于当中容易踩的坑?感谢上辈子的王安石,都帮他规避了。 扶苏立刻拿起随身的小本本和炭笔,写写画画了起来:马匹要成规模养殖、要找有经验的人养殖,而且参与?的民间资本,还?得?有一定的抗风险能力,不会因为部?分的死亡就伤筋动骨。 写完这些字后,他脑子里纷繁芜杂的线头突然就理顺了。一个名字倏然浮现在了脑海间。 第114章 “有了!”扶苏说道。 旋即,他向仁宗摊开了小手。 “肃儿又?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官家!你刚才是不是想说‘鬼’主意?别急着否认,我都听见了!” 成功得?到仁宗的道歉讨饶之后,他才傲娇地“哼”了一声:“我想?问官家?要一份圣旨。” 仁宗:“哦?写给谁的?” “柴家?。” 仁宗闻言,微妙地顿了一下?:“他们毕竟是前?朝皇室……是他们哪里得?罪过你?” 柴家?,就是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前?的主君。太祖开国之后并未赶尽杀绝,而是封周恭帝柴宗训为郑王,并且宣布优待柴氏子孙。 从后世的角度来看?,此举未免显得?伪善,至少扶苏在第二世的时候一直是这么想?的。但他这辈子生在宋朝,偶尔听起身边的人谈起晚唐和五代十国,那个君主暗弱、武将统兵、五天一哗变十天一造反的时代,才能知?道宋太祖善待前?主君的行为。已然堪称道德标杆了。 由此更能窥见他的野心?——结束礼崩乐坏,毫无道德的黑暗乱世,让“仁义?礼智信”再次成为社会主流的野心?。 太祖皇帝如此承诺,也确实信守了承诺。一直到他侄孙子辈的仁宗朝,柴家?还?世袭着“崇义?公”的爵位。出于颜面与?名声的考虑,赵宋的皇室、宗室不会轻易对柴家?出手。 仁宗相?信,他聪明无比的小儿子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所?以,当他听到这个名字从扶苏的口中说出时,只?想?到了一种可能:“他们哪里得?罪了你,怎么不说给朕听?” 扶苏小声嘟囔:“他们不就是榜下?……” 捉婿捉到我头上的人么! 说到一半他想?起了什么,连忙惊恐地捂嘴。要是说漏嘴了,不仅辛苦瞒着的科考要毁于一旦,而且绝对会被官家?嘲笑的! 所?幸他只?对上官家?十分狐疑的目光,后者?应当没有听到。扶苏立即放松:“虽然他们确实是得?罪我了。但我也不是要害他们呀。官家?呀,这圣旨你就写吧?你难道还?不信我吗?” 信,怎么能不信呢。 有王安石、狄青二人珠玉在前?,现在仁宗每逢大事都要听听小扶苏的意见。他的宝贝儿子就好似商人占卜时那个龟甲,很灵的,比大相?国寺的香火还?灵。 “罢了。”仁宗假装摆出无奈的神情:“便信你一回。你说吧,要写什么?我写好了明日给你送到国子监去。” “不行的。”扶苏说:“我想?现在就要!” 梅先生给他批的假很紧俏的,他拿到圣旨后要立刻去柴家?游说,一点都不能耽搁。要不然就等着课业利滚利,补到春闱之后就补不完了。 “你呀你!” 仁宗轻戳了戳扶苏的小鼻头:“真是愈发得?寸进尺了。” 但他心?里却美得?很:就算肃儿居住在宫外,也不常能回宫探望,但却一点没和他生疏,反而更加亲近了——不亲近能支使得?如此理直气壮吗? 扶苏却一语道破了真相?:“还?不是官家?你惯的。” 可能曹操当年“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时候,汉献帝下?圣旨都没仁宗这么痛快的。 仁宗:“……” 仁宗:“…………” 他抱着儿子从草场回了垂拱殿,摊开圣旨大笔一挥,写好了就把?扶苏往外赶:“别把?他们惹毛了,朕可不好跟天下?交代。” 扶苏:“我办事,您放心?。” 他把?圣旨揣进袖袋里,露出的一点边角用小手捏好了,转头就朝宫外走去。出了宫之后,空气似乎也凛冽了一点,路边还?有未化开的雪堆。 扶苏以拳抵唇,往里面吹了口热气。 “真冷啊。” 农历的二月,也就是公立的三月,汴京城中春意为至。也唯有此刻他才深刻地感受到冬天来过的痕迹——自?从秋闱闭关过后,他成日躲在屋子里闷头学习,又?或是书?斋寝室两点一线,导致对温度的变化不甚敏感,料峭的晚冬冷风中,恍然间竟然有种“世上已千年”的错觉。 虽然实际上并没有千年,这是他在宋朝的第四个冬天。 但一切似乎大有不同。若在去年,他敢想?象自?己张口就问仁宗讨要圣旨的场景吗?即使是有,依照去岁自?己的心?态,恐怕也是想?表演出权欲熏心?、觊觎皇权的模样,然后暗暗期待仁宗忍无可忍废掉自?己吧? 更遑论,他会主动给官家?出主意了。 扶苏捏了捏自?己的袖角。明黄色的圣旨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官家?好像比他更适应变化,一句话都不问,就把?圣旨给了他。一点都不怕他借机胡来,坏了皇家?的名声似的。 既如此,他当然要受人之托,好好办事。 扶苏回忆着榜下?捉婿时的场景,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来。 司马光那时被他蒙蔽过去,并未深究当时那群人的身份。他自?己托晏几道查出来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前?朝皇室后裔绑架当朝未遂,要是闹大了的话,极有可能演变成政治事件。 但那时候柴家?的家?丁并不知?道“赵宗肃”的身份,甚至不知?道他是个宗室。但他们只?被司马光骂了一顿就灰溜溜跑了,这是为什么? 扶苏找到了柴府的大门,在门房讶异又?好笑的眼神中,踮着脚扣了两下?铜猊门环。 “今科解元赵宗肃,前?来拜见。” 扶苏成功地让门房的眼神一秒从好笑变成了惊吓。旋即他的身影消失了。又?过了一时半刻,一个身量不高,看?上去白净又?和气的胖子匆匆赶来,绷紧的面皮中隐约可见一丝讨好之意:“不知?解元公拜访寒舍,您快请进。” “不知?您大名。” “不才忝为崇义?公,柴咏。” 扶苏心?里“哇”了一声,崇义?公,那就是当今柴家?的家?主了。再看?他如今诚惶诚恐之态,思及那天家?丁的猖狂,又?有一丝好笑之意。如果不是他性情宽仁,恐怕就要学苏秦挖苦一句“何故前?据而后恭耶”了。 柴咏确实应该前?倨后恭。天知?道当他知?道解元赵宗肃年仅四岁、师承范公、还?是赵宋宗室后裔的时候,心?里头到底有多惊恐。天地良心?,他没有想?绑架宗室啊!真的没有! 要不然,怎么会一碰到个文官,纵然看?起来官职不高就灰溜溜地遁走呢。还?不是因为他们柴家?如今已经破落到开罪不起随便一个官员的程度了? “崇义?公”的名头纵然好听,但稍稍知?道他们祖上来历的都不会放在眼里。你个前?朝余孽,夹着尾巴有一条活路就不错了。手上能有几分实权?也幸好祖上有余荫,柴家?的家?财颇丰。靠着到处抛金洒银,还?能勉强买来个公爵的面子,维持几分体面。 正因如此,柴咏才会动起歪脑筋,效仿商人们打起“榜下?捉婿”的主意。 但千算万算,柴咏却没算到,今科的解元竟然背景如此雄厚。尤其是当他知?道此人年方四岁时,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管家?禀报的那解元家?的小机灵鬼,哪里是解元公的儿子,那分明是解元公本人! 这下?子肯定把?人给得?罪透了。 柴咏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每天都在等着赵宗肃来找自?己的麻烦。也每天都在搜罗着他的新消息。终于,当他听说这位神童解元性格低调,甚少外出露面的时候,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以为自?己暂时逃过了一劫。 结果您怎么离春闱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来了啊!柴咏欲哭无泪,但也只?好陪着笑脸,哄着扶苏把?他迎进了府上。 扶苏刚踏进门槛,走入房间,就愣了一下?。 “好暖和。”他说。 室内的温度起码比室外高五度以上,温暖如四月阳春。比宫里的环境都不差什么了。扶苏定睛一瞧,原来是角落里的炭盆烧得?足足的。 他再度瞥了柴咏的侧脸一眼,对柴家?的财力有了新的认知?。 《水浒传》里的小旋风柴进,家?财无数,结交各路英雄好汉,扶苏原本以为是艺术加工,或者?民间想?象。原来并非空穴来风。 既如此,他的计划就更稳当了。 柴咏深知?“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不仅亲自?迎接了扶苏,还?好心?好意地招待了他一番,殷勤地拿出了各地的特产请他品尝。许多东西扶苏在现代见惯了,但在宋朝却真的很稀有。 其中就有扶苏从姐姐妙悟那儿薅来分给众人的贡品——荔枝干。 扶苏原想?打趣一句“你这日子过得?堪比皇家?呀”。话到了嘴边,却生生止住了。他怕自?己说了之后,柴咏接下?来的日子都睡不好。 毕竟,扶苏不是真的来报复人的。而且他很好哄。柴咏伏低做小的样子已经让他的气消了大半。而且毕竟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第115章 柴咏原本还?想?把?自?己的女儿——原定要嫁给扶苏的那位女子唤出来,以小辈的身份介绍给扶苏认识。却被扶苏抬手拒绝了:“别,千万别,那样辈分就乱了。” 辈分乱了?不是年龄乱了? 柴咏心?中疑惑不已:他和解元公按理说攀不上什么亲戚呀? 下?一刻,他亲眼见到眼前?的小豆丁从袖口里掏出一张丝绢。那丝绢的颜色……柴咏看?清楚后险些窒息了过去:那颜色!分明是天子才能用的明黄色! 然而这重于千钧的明黄丝绢,却被扶苏从袖子里掏出时,窝成了皱巴巴的一团。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它的分量一般,信手展开:“我今日来,是受人所?托,给你送信的。” 受谁的所?托? 想?到那个名字时,柴咏几乎要背过气去。他的牙齿打着一声声颤:“微、微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咦?你都不问是什么就赴汤蹈火吗?” 扶苏疑道。 那他之前?准备了那么久的话术,岂不是白准备了? 柴咏:“…………” 刚才一时间脑子短路,居然忘了问了。万一是罢免爵位的圣旨呢?可“赴汤蹈火”的狠话放出去了,再想?反悔已经晚了。柴咏一时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的模样,扶苏都看?在眼里。 这才对嘛!好歹让他有点参与?感! “你可知?盗马贼?” 柴咏立刻答道:“不知?!与?我家?绝无瓜葛!请陛下?明鉴!” 扶苏:“……你不知?道,我知?道。” “我最近偶然得?了个门路,想?替官家?贩一批北马养在宋境。只?是财货方面有些不凑手。不知?您是否有兴趣援助一二呢?” “是……要我养?” 扶苏飞快地一怔:“不是,会有专门的人负责养马。不过你要是认识相?关的人才更好。待马匹们养成之后,朝廷会专门派人计价收购,不会让你吃亏。” 这下?怔住的是柴咏了。解元公开出的条件,比他预想?的最好的还?要好。朝廷居然还?会派人收购?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官家?派人来打他们家?的秋风的呢。 旋即便是一阵不可思议狂喜涌上心?头:这不就相?当于花钱买了个替官家?养马的职务吗!而且还?有得?挣!想?他派人蹲点辛辛苦苦(扶苏:?)榜下?捉婿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投资个有能之人,好日后朝中有人能说得?上话。 还?有谁比官家?还?说得?上话呢? 往后的他,又?何须害怕路上一无名的小官呢?(司马光:?) 这下?子柴咏也不害怕,牙齿也不打颤了,无比真心?实意地说道:“能为国分忧,纵使千金散尽又?何妨?臣愿意!” “那这玩意你便收好吧。”扶苏把?圣旨往柴咏的怀里一塞,嘱咐道:“此事事关机要,你莫要同第二人声张。就算是家?里人问你为何要支使钱财,你也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做得?到吗?” “臣以祖先之名起誓,臣做得?到。”柴咏也不是傻子,以国家?的名义?走私马匹是为了什么,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到。他因此更加感激扶苏,这么天大的消息,居然第一次见面就告诉了他。 扶苏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毕竟一开始他就没想?过柴家?会拒绝自?己的可能嘛。投资宋江之流,难道还?有投资官家?靠谱吗?既然会答应,利益就是绑在一条船上的。 倘若真的泄密了,那也有皇城司处理。 柴咏还?在信誓旦旦地保证:“请解元公放一百个心?。” 说到这里,他后知?后觉有哪里不对了。 解元公?一个什么官职都还?没有授予的汴京解元,能袖子里揣着圣旨招摇过市?能提及“官家?”的口吻如平常?甚至能代替官家?交代军国机要? 他凭什么? 柴咏翻开圣旨端详,确定了是货真价实的天子印鉴。他的额前?,忽然冒了滴冷汗。 姓赵。 今年四岁。 官家?恩旨进学。 柴咏失声道:“……成、成王殿下??” “呀,你猜出来了。” 听到这句话,柴咏的膝盖一个大哆嗦,差点给人跪下?去了。结果成王殿下?还?在那掰着手指头算呢:“一、二、三……算了,数不清了,不过你应该是汴京城里前?十知?道这件事的人。” “记得?帮我保密。”扶苏眨着眼睛说道。 “是……是。”柴咏又?痛苦面具了:再一想?到他的管家?甚至想?把?女儿嫁给解、成王殿下?的阿爹,还?说什么“堪堪配得?上”,他就想?穿越回过去,打死那个脑子一热学人榜下?捉婿的自?己。 他咬着舌尖,一阵疼痛袭来,不知?该不该旧事重提再道歉。扶苏似乎看?穿了他的纠结:“虽说不知?者?不罪,但是崇义?公,你毕竟是太祖皇帝亲封沿袭来的,京中素有名声。要约束下?人,不可学人无视法纪。” 柴咏深深一拜:“臣一定会仔细约束下?人,必不会重蹈覆辙。” 与?此同时,他心?中大松:成王殿下?看?似在责备他。实则这一茬,就算是揭过了。往后只?要好生为官家?和成王殿下?办事就好。以殿下?今日轻易原谅他所?展露的仁厚,待事成之后,肯定不会亏待他们柴家?的。 要是扶苏能听到他的心?声,一定会摇头表示反对的:我哪里轻易原谅了?要不是为了欣赏你的变脸大法,我会主动揽下?这个差事吗? 柴咏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心?事写在脸上,如同打翻了酱缸的样子有多好玩。 思及于此,扶苏又?嘱咐道:“对了,我是解元这个事,你也别告诉任何人。包括接下?来官家?来找你对接的那些!你就说是成王殿下?来游说的你,别提什么解元公,更别提榜下?捉婿!” 柴咏唯唯地应了,面上不可避免产生了一丝好奇之色,又?不知?自?己该不该问。 “您……” “当然是为了春闱一鸣惊人。”扶苏握着小拳头说:“你要是想?感谢我,就祝我春闱和殿试能拿个好成绩吧。” “……” 从柴家?收获了一箩筐的吉祥话后,扶苏急匆匆地赶回了国子监。假期结束了,他又?从手捧圣旨、口言官家?、无比神气的成王殿下?变成了国子监中苦哈哈的备考学子。 唉,春闱啊—— “赵小郎,我今天出门,看?到有好多外地的举子来相?国寺了。” 苏轼倚着扶苏宿舍的门框,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闲话。因扶苏跟梅尧臣请了事假回宫,他也见缝插针地借机请假了一天。没回家?休息,而是在外面疯玩了一天。 春闱在三月份开始,但没人傻到会在当天才到汴京。加上休整身体、适应水土、打听考官、临场复习的时间,二月,正是全国的举子们最集中到达的时间。 而他们住宿的地方,也各种各样。 家?中有人在汴京做官的,就住在亲戚家?。稍稍有钱的,干脆自?己租下?一个完整的院子。再次一些的住客栈。而大部?分穷人呢,则借住于各大寺庙道观当中。 其中,相?国寺就成了举子们主要的聚居点。 苏轼比划了一下?:“我今天一看?,那里全都住满了,人山人海的。赵小郎,你想?不想?知?道他们什么样子?” 扶苏比划了一个拒绝的手势。 “不要。” 作为一个后世来客,难道他会不知?道宋朝,尤其是仁宗朝人才辈出到何种程度吗?已经很紧张,就别平白给自?己增加压力了。 苏轼却不依不饶,抱着臂挑眉说道:“你不想?谈论他们,他们却在谈论你呢。他们是怎么说你的,你真不想?知?道吗?” ----------------------- 作者有话说:扶苏(捂耳朵):我不想。[白眼] 作者(强行掀开耳朵):不,你想,你想的![让我康康] 21jjb大放送,真是累死我了……明天先写个15个吧! 第82章 扶苏自暴自弃地放下掩在耳朵上的手, 他知道,苏轼今天不说完,自己别想?有个清净。 “你?快说吧, 给我个痛快。我还要先给师父回信, 再写?梅先生布置的策论,明日要给他过目批改呢。” 他故意这样?说道。 就不信了, 杨安国没趁着放假给苏轼布置什么作业?自己这么一提, 他还能说得痛快吗? 果然,苏轼呲了一下牙。但纵使自己被?暴击他也要坚持说出?来?:“他们称呼起你?的时候, 都叫作‘那个人’呢。” 扶苏:“……” 扶苏:“…………” 他也痛苦面具了:“为什么啊!” 自己明明没干什么啊, 怎么就变成了大宋的“不可说”了呢? 第116章 “诶,我也好奇, 特地去?调查了一下。”苏轼语气里说不清的幸灾乐祸:“原来?是因为一开始你?表面上的身份泄露出?去?, 被?质疑是走了后门?的,大家议论你?又?怕被?找麻烦, 就只用‘那个人’来?代替。” “可是最近才来?汴京的外地学子不知道这一茬,他们打听今年厉害的对手时听到了你?‘那个人’的名声, 就以为你?是个狠角色, 自然而然把这个称号传下来?。” “你?怎的知道那么详细?” “自然是我亲自打听的咯!”苏轼先用拇指指了指自己, 在扶苏十分?狐疑的眼神中,才说了实话:“好叭,是我爹近来?与外地的举子们交游时打听了一二, 告诉我的。” 扶苏立刻失声道:“你?爹?” 苏轼的爹, 那不就是苏洵么?可他不是终生没有考上功名吗?怎么会? “是啊是啊。”苏轼说:“我爹他写?文?章可厉害了, 十里八乡都在夸的。赵小郎,你?可要小心点啊。” 就算天才早悟如苏轼者,在提及苏洵的时候也只有夸赞的。说不定他恼人的脾气和口齿还都是和苏洵学的呢。送儿子进学堂之前先上京旅游一圈, 现代的开明家长也少有能做到。苏轼焉能不崇拜他。 扶苏只能苦笑:“我知道了。” 掐指一算,苏洵、苏轼还有曾巩,唐宋八大家足足有三人参加今科春闱。真是含金量拉满的一届考试。诚如苏轼所言,他确实要小心了,不是小心得个什么名次,而是小心能榜上有名,不要被?别人挤出?去?。 罢了,罢了。 他低下头,心中宽慰起自己:这一榜必然会名垂青史。能给这些人陪跑也是荣幸……不,不对。不能这么想?。 已经努力了这么久,不拿个结果出?来?,果然还是不甘心呐。 历史人物是一回事儿,他如今和历史人物站在同一舞台上,彼此并不相欠什么。又?有谁一定要让这谁,谁一定会输给谁的道理呢。 扶苏缓缓地握紧了拳头。 “哇哦。”苏轼假装掩着嘴巴,语气无比地夸张:“难道我说的话奏效了?赵小郎,我怎么感觉你?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呢?我随口鼓励一句,真的就那么有用吗?” “砰——” 扶苏刚才捏紧的拳头,转瞬砸在了苏轼的腰间软肉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这倒霉孩子,没有一顿骂是白受,没有一顿打打是白挨的!从前如此,今后更是如此! 打完这一拳,他心里终于畅快了。也不顾苏轼夸张的怪叫,无情地赏了一碗闭门?羹:“快回去?写?两篇文?章吧,我也要复习了。” 在关上门?的间隙当中,苏轼的声音越来?越小—— “喂,喂喂……” “赵小郎你?快开门?啊!” “他们怎么讨论你?的,我还没说完呢!” 就是因为不想?听你?尬吹我才关门?的啊! 门?外疑似传来?挠门?的声音,苏轼的怨念似乎极为深重。扶苏站在门?前,屏息静听了一会儿,那点动静终于散去?。 扶苏也没像自己说的那样?,挑灯复习。白日先去?看了滇马,回宫后又?去?柴府游说柴咏。就算是个铁人也累趴下了。他看完范仲淹写?的信后提笔回了一封,洗漱之后就早早躺下了,刚阖上眼就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什么春闱,什么唐宋八大家,统统等明天之后再说! - 这封信到达西北边关,已是一个月后。 范仲淹展开信件,捏在手中看了半晌,忽地笑了:“秋闱不紧张,春闱倒是紧张起来?了。” 亲从问道:“是大公子?” “不,是我那小弟子。” 亲从“哦”了一声,一下子对号入座了。小弟子啊,就是范公新收下的那个小神童,直接导致写?信频率直线上升的罪魁祸首。明明和大公子每旬才通信一封,忙时甚至一月才写?一封信。自从去?岁,范公久违地收下弟子之后,寄信的频率就上升到了三日。 极偶尔时,甚至范公今日写?了一封信,明日又写一封。自己偶得了一篇好文?章,就誊一份给人寄过去?开开眼。知道小弟子在准备举业,苦于西北没什么名师大儒,就翻出?自己当年入试时的旧书给人送过去?。 您对待纯仁公子,都未必有他这么用心呢。 亲从有一次隐晦地表达了这个意思?,却被?范仲淹一顿训斥:“连纯仁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还抱怨我个做师父的空有师徒名分?,实则远在天边,半点忙也帮不上,只能摘现成的桃子。” 他摇了摇头:“纯仁其实一字未说错。收下徒弟却不能亲自教导,确实是我之过。不仅没荫蔽于学生,还让他白衣时就牵扯如朝中党争,为我所累。” 范仲淹指的,是扶苏被?误会暗箱操作一事。事关他的弟子,欧阳修自然把来?龙去?脉写?信全告诉他了。包括自己钦点解元的心路历程,后续的舆论风波,还有扶苏单凭自己的文?章成功让所有人闭嘴的始末。 “京中如此喧嚣,可我个做老?师的,却远在西北,不能为弟子张目。能做的也无非是给他塞些好文?章,涨一涨眼界罢了。” 范仲淹一边自我检讨,一边写?好了回信。 在信中,他不像秋闱那次一样?,提前安慰小弟子“就算没考上举人也没关系了”,而是反复表示“依你?的天资考不中进士才是怪事呢,尽管放心去?考吧!” 范仲淹并非空穴来?风。 每一次,当他寄出?一篇自己精心挑选的好文?章后,小弟子的回信文?笔就更娴熟精当一点,似乎有意在展示自己的进步似的。凡是当过老?师的都知道,能不断给予正反馈的学生,有多么让老?师惊喜。范仲淹沉迷在“师父”的角色里简直无法自拔,恨不得把毕生所学隔着纸笔,统统灌入那赵宗肃的脑海中。 可惜,可惜,西北边关现在离不得他。 官家亦无召他回汴京的意思?。 范仲淹满怀心事地写?完了回信,装入信封,一气呵成。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今年的春闱是在什么时候?” “就在明日。”亲从说道。 范仲淹扶额:“那我这封信,便?是写?了寄过去?也没用了呀。” 里面全是安慰小弟子的话,寄过去?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再怎么安慰也没用。 思?量再三之后,范仲淹还是信封揭开,里面的内容掏了出?来?:“再等等,我近日又?偶得一篇文?章,还须好生酝酿一番。等补完了,一齐寄予宗肃,说不定还能在殿试前帮帮他。” 亲从在心中暗道:您就那么笃定,他能通过春闱呀。 表面却道:“可是滕大人托您写?的?” “正是。”范仲淹说:“你?若不相信,就等着瞧春闱的放榜吧。再过个一旬半月的,咱们也就该知道了。” 亲从:“……”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自己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被?范公一眼看透? 心中却暗暗地较劲了起来?:他就不信了,就算、就算范公的弟子是神童绝非凡类,足以进入春闱,他的名次也绝不会比纯仁公子高的!纯仁公子可是他看着长大的,有多聪颖他心里有数! 半月后,亲从灰头土脸地出?现了。他拿着刚从驿马处得到的邸报:“启禀范公,今科的春闱放榜了。” 范仲淹含笑道:“哦?看样?子,你?已经看过了?” 他顿了一下:“我那小弟子榜上有名,是也不是?” 亲从:“……您是怎么知道的。” “看你?那表情就知道了。” 范仲淹一手揭开了邸报,一手捋着胡子,口中碎碎念道:“纯仁是怎么回事?怎么被?他入门?还没一年的小师弟超了过去?……” 忽然,范仲淹想?到了一个可能。 范纯仁是他寄予厚望的长子,是由?他亲自教养长大的。但赵宗肃这个名义上的弟子,他却素未谋面,只能在信中指点两句。从衣食住行,到言传身教,全是由?梅尧臣一手包办。 难道说……他范仲淹为人师表的火候,比不上梅尧臣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范仲淹强行压下那个可怕的猜想?,但眼前的事实仿佛是最好的证明:邸报之上,今科春闱的头名,赫然是赵宗肃的名字。 梅尧臣教出?的赵宗肃。 范仲淹:“……” 这下子灰头土脸的人变成他了。 范仲淹闭了闭眼,仿佛面对不敢某个被?验证了的猜想?:“纯仁又?是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及他入门?一年的师弟?” 亲从:这是您说的,可不是我说的啊—— “阿嚏——” 范纯仁猛打了一个喷嚏。 在众人忧心的目光之中,他揉了一揉鼻子:“我身体?无事。说不定是喜报已经传到了西北,父亲正为我、为小师弟高兴也说不定呢?” 第117章 “喏。”苏轼说道:“可你?小师弟一点也不高兴呢。可恶,不要的名次可以给我啊!” 扶苏的头名下面,就是他爹呢。他要是比他爹名次还高的话,就可以嘲笑人一辈子了。 不过苏轼也只是自己想?想?而已。今上初当政的时候,执掌权柄的刘太后就以“兄弟伦序”为理由?,强行让兄长宋庠的名次落在考得更好的弟弟宋祁的面前。 扶苏也知道这件事。宋祁还当过他几天的老?师呢。他原本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被?苏轼一挑衅就强撑着起来?回嘴一句:“其实你?是觊觎你?爹的第二吧?” 说完,继续有气无力地趴回去?了。 苏轼:“……” 范纯仁:“……” 曾巩&李观澜:“……” 不是,这演的吧? 沐浴着周遭传来?的怀疑目光,扶苏终于绷不住了。他欲哭无泪地说:“我真的没演,是真的很崩溃啊……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不是说,春闱之后就不再黜落,大家都是进士和同进士吗?怎么殿试还要刷人的啊? 范纯仁委婉地表示:“此事我闻所未闻。” 一边用手抚上扶苏的额头,怀疑他发?烧了或者高兴傻了,开始说起了胡话。 扶苏用手捂住了眼睛:破案了,原来?是他没生在好时候。 俗话说,一个离谱的规定背后总有更离谱的事故。扶苏不知道是当年的考生怎样?破防,才会让皇帝改了规定。但他不介意自己当一回那个破防的人。 他幽幽地说:“我要向官家上书……第三轮不要再黜落人了……” 整整学了半年,以为春闱就是终点。现在他是真的没油了! 苏轼笑笑没说话,范纯仁却摸着扶苏毛茸茸的脑袋,一路往下,一直捋到拱起来?的小后背,安慰起破防的小师弟来?:“那也得等考上进士再说啊。” “而况,你?已连续两度拔得头筹了,就不想?第三次再接再厉,创造一段佳话么?” 苏轼啧啧道:“哎,四岁的三元啊。前无古人,后面也难有来?者了吧。” 扶苏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这个好。”他无比诚恳地说道。 和张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思?维境界不一样?,他更喜欢让后来?者无路可走! 神童这个赛道,等着他杀死比赛吧。 ----------------------- 作者有话说:下章就是大家期待的……[让我康康] 今天有点肝不动了原形毕露orz看我明天能不能继续肝! 第83章 “等等, ”被三两句激起?斗志、信心满满扶苏突然想到了一个至关紧要的问题:“殿试的时候,官家会亲临现场吗?” “噗,咳咳咳——” 喝水的苏轼忽然呛了一下, 连忙捂住了嘴巴, 试图用呛水掩盖住自己克制不住的笑意。 “你怕官家?” “……只是怕社死好不好!” 扶苏又怕当?场被戳破身份被迫社死,让他提前告诉官家自己会来?隐瞒的力气就白费了。 难道就没有无痛跳过一切过程, 把状元的成绩单塞到官家眼?前的方法吗! “怎么那么不小心?” 范纯仁露出?熟悉的无奈神色, 一边拍着苏轼的背部?给他顺气,一边好奇地问起?扶苏:“赵小郎, 莫非你没见过官家?” “我……” 李观澜挑起?眉来:“应当?是见过的吧?官家的那道恩旨。说不定会在殿试当?场认出?你来, 也说不定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面露憧憬。 有多少学子提前来到汴京, 大发文章通稿, 又或是拜访朝中名流,只为了扬名一时, 能让考官在誊录自己名字时有点印象,搏个更高?级的名次。但?这一招在春闱时或可奏效一二, 但?到了殿试就全不管用。 毕竟谁能让官家给个面子呢?他们当?中家世最为显赫, 在官宦子弟圈里颇有名声的范纯仁, 见过官家的次数也是零呢。 赵小郎去岁因恩旨在官家那留了底,偏偏他又姓赵。是宗室子,那就是官家的自家人。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 都?不必嫉妒了, 几十年出?不了这样一个。 扶苏:……但?这正是他想避开的啊! 苏轼又补了一刀:“别说那些有的没的, 就赵小郎你这醒目的身高?,官家想不注意到都?难。” 扶苏忍无可忍地压低了声音:“……那是因为我今年才?四岁!” “那不就得?了么?” 苏轼摊开手,脸上?的表情说不好是无耻还是无辜:“四岁的小进士, 谁不想一睹真容?” “所以——” 他幸灾乐祸地宣判:“你逃不掉啦!” 扶苏:“……” 现在搞个大事情,让官家忙于朝政无法脱身,没时间来到殿上?闲转悠还来得?及么? 范纯仁接下来的话,无情地击碎了他的最后一丝幻想:“本朝重?文治,官家尤为关心科举。据我父说,官家每逢春闱都?要亲自到集英殿上?,纵然不会全程都?在,也会往来巡视考生一二刻钟的。” “所以,赵小郎啊……”他摸着扶苏的头,谆谆道:“你可要做好准备,没什么好紧张的。” 他完全理解错了扶苏突然激动的根由:“你年龄如此?惹人注目,官家看到必然只有爱惜,没有苛责之?心的。你又何必害怕呢?再说了,若是你殿试发挥得?宜,日后见到他的日子还多了去了呢,更没有什么好紧张的,平常心即可。” “……谢谢。”扶苏听见自己艰涩的声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平常心”三个字,他自己可以做到,只希望官家、还有范师兄他们知道真相后,也能做到了。 春闱与?殿试之?间的时间很短。只有匆匆的十数日。但?这一间隔也足以考察考生们的心性。倘若有沉迷于唾手可得?的功名,成日与?同袍互相吹捧、不思进取;又或者是沉迷于汴京街市的温柔繁华、花街柳巷,乐不思蜀,最终都?会登高?跌重?,在最后一场的关键战中棋差一着,落个惨淡收场的结局。 “……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每三年都?有数人因此?马失前蹄。”杨安国背着手说道:“你们当?以此?为鉴,绝不可懈怠懒惰,知道了么?” “是——” 扶苏附和的声音混在了众人里。他刚一得?知自己春闱的名次,就被叫道了祭酒的书斋。一同前来的还有春闱同样榜上?有名的范纯仁、苏轼等人。 所以,这是给他们做考前动员来了? 扶苏悄悄挪动着小身子,好奇的眼?风向外飘去,除了他熟悉的全员俱在以外,还有几个不甚眼?熟的师兄。只是那些师兄们显然都?很眼?熟他,对上?眼?神的一刻,都?冲他笑了起?来。 “去岁,范公?将?国子监划分为两斋,又从各地招徕品学兼优之?学子,充作生员。若是你等榜上?有名,亦说明老夫与?诸位博士、乃至范公?这一年没有白费,尔等可知?” “是——” 扶苏发现,这一次应答的声音比刚才?还大了许多。显然大家都?被祭酒杨安国这一番话鼓舞到了。其实就连他自己,心里头也多了一分沉重?的责任感。国子监作为新政的前线阵地,承受了多少压力不需多言。譬如当?初看扶苏不爽的王博士,就全被祭酒他们轻飘飘拦下了,一点儿?压力都?不需要他自己背。 若是今年考取进士的人数比起改革之前还变少了,祭酒、博士们顶着的压力就会顷刻爆发,变成一团引爆的火苗噬向他们自己。但杨安国却独自承受着这些,勉励他们也用的是最轻飘飘的字眼?来。 ——所以,一定要考上?进士科啊! 就算是为了祭酒、博士们。 这是每个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想法。 果然,杨安国见到眼?前情状,也欣慰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警醒过也勉励过,本该就此?散场的。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面露复杂的伤感之?色:“罢了,有的话此?时不说,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他一改方才?谆谆的口气,严肃起?脸来:“我知晓,你们当?中很多人日后前途无量,金樽玉笏亦不在话下。到那时,或许也忘记老夫是谁了。” “忘了就忘了,也不要紧。说句实话,你们日后若有天大的成就,根因还是你们自己,与?老夫的牵扯不大。只是,千万不要忘记你们读过的圣贤书,别忘了,里面如何教你们为人、为官、为民之?道!” “是——” 范纯仁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说道:“学生定不会忘记您的教诲,更不会忘记圣人之?箴言。为官当?有一颗公?心。为民立命,兼济天下才?是我等国子监学子之?本色。” 随后,扶苏的身边响起?了无数的附和之?声,都?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必不会忘掉来时路。 第118章 杨安国听了,没说相信也没说不相信,扫视了一圈:“那我就在监中看着各位了。” 听了这一番话,扶苏顿时慨然不已。就连他也知道,今日的信誓旦旦,到了日后也未必会实现。但?杨安国还是选择说了。纵然他名声不似同时代?的范仲淹、欧阳修响亮,也无登上?教科书级别的文章诗词,但?这不妨碍他是一位人品学识皆为顶尖的老师、真正的大儒。 扶苏没有像众人一样附和,而是在心里头,悄悄地做了一个决定。 杨安国说完最后一句话,又让人给每个考生发了几张纸:“这些是我和你们博士托人找来的邸报,你们参考一二吧。” 众人立刻如获至宝地看了两眼?,收了起?来。殿试的考试内容与?春闱、春闱大致相似,只不过因是最后一关,考的都?是国家近期大事,比起?秋闱考验基本功的“农桑”“水利”等题,时政感会更加强烈。 而邸报则是由官方发放,抄送到各级衙门的工作文件,一般很难在外面流通。有了这个作为参考,相当?于比别的考生多了一份大外挂,相当?于给大家吃了颗定心丸。 怎能不信心满满? 扶苏看着邸报上?的内容:狄青大获全胜、交趾来使入汴京求和、西南喜得?新高?原马场……嗯,有好多是他亲历的,还有更多他知情但?不能对外公?开的内幕呢。 有那么一个瞬间,扶苏都?想寄一封信回去,问问官家殿试会出?什么题。但?他最后还是强行忍住了:不行,这样不是会暗示官家自己会出?现在考场上?,引他来看吗? 还是祈祷他当?天偷懒不出?现吧! 可惜,事与?愿违。 从殿试的当?天起?,扶苏就觉得?浑身不舒坦,只因当?他一出?现在考生当?中,就被众人用目光团团包围住。 大家一致看向某处的场景,是很醒目、也很诡异的。负责引导考生进入集英殿的内侍循着视线望去,立刻“哎哟”了一声,眼?珠子差点落到了眼?眶之?外。 “你你你,你帮我搭把手,我有急事要去禀报官家!” “诶?你急什么啊?” 另一个无辜的内侍只能接下同僚的活计,一头雾水地把人引进集英殿中去。也幸好,接引的工作一个人两个人都?能干。 这位内侍看着学子们入殿时,被宫廷的广阔庄严所震撼之?后,露出?的无比敬畏与?茫然的表情,忍不住有些好笑。 但?扶苏可不一样。 在一众被震撼得?险些同手同脚的学子中,唯独他面无表情,简直像途经了自己家一样。 不,应该说,这就是他自己家。 喏,那处的藻井原本是红的,涂了好多朱砂等重?金属。还是他小时候靠装病,让它引起?了官家和娘娘的注意,才?特意换掉的呢。谁知道它是不是宋朝皇室子女不丰还短寿的罪魁祸首? 就这么个地儿?,能让他紧张么? 范纯仁摸着下巴:“就连我亦有呼吸凝滞之?感,赵小郎你却如此?淡定,倒是我小看你了。” 苏轼惯例地憋笑。 但?扶苏来到了熟悉的环境后,看到大家都?十分拘谨,自己反而轻松了不少。他露出?个有点得?意的笑容来:“是啊,我心理素质本……来……就……很……好……啊……”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因为僵硬而被迫拖长了。只因为视野的狭角处,出?现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此?刻却不敢扭头去确认的颀长身影。 ----------------------- 作者有话说:本来立下雄心壮志,要好好努力写,结果今天突然看到一个很好看的文,然后就……(远目) 第84章 是日, 仁宗起了个大早。 因次日是殿试临头?,他昨夜哪一位妃子的住处都没去,只在?福宁殿中歇息了一宿, 以免第二日神思不整, 在?未来的天?子门生们面前?落个不庄重的印象。 为了科举考试挂心不已的,又何?止殿陛之?下?慨然而书?的学子们呢? 仁宗站在?一面齐人高的铜镜之?前?, 敞开了双臂, 任由宫女内侍们为他穿戴好全套的帝王衣冠。太祖定下?国策,大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就连皇帝的礼服也与官服相若。每一届科举, 皇帝更是要亲自出面,以昭彰自己对士大夫的重视。 在?这一点上, 官家自认为做得很好。 他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不觉淡淡地出神:太祖、太宗皇帝有赵普;先帝有寇准、晏殊……也不知他这一朝又能出几位名臣,会?不会?就有人在?今科士子之?中呢? “官家, 官家……” 一道不和谐的杂声扰乱官家的思绪之?前?,就被他身边的内侍喝退:“官家面前?吵吵嚷嚷的, 成何?体统?” 仁宗比了个制止的手势, 望向来人, 忽地“咦”了一声:“你不是集英殿的么??出了何?事?难道是殿试出了什么?岔子?” “我,我方才看到了成王殿下?,就在?集英殿……” 仁宗大脑瞬间短路:“你说什么??” 被皇上质疑后, 那内侍瑟缩了一瞬, 脑海中过了一遍刚才的画面, 反而愈发笃定:“对,就是成王殿下?。大概只有这般高,长?相与您极为肖似, 还和其他殿试的士子们有说有笑,一起进?了集英殿中。” 和其他士子说说笑笑? 一起在?集英殿? 那他又是个什么?身份? 答案似乎不言自明?,但那个答案本身的意涵就太过荒谬。仁宗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否没睡醒。他立刻命左右加快打理?衣着,风风火火乘上了轿辇,直奔集英殿而去。 到了集英殿后,他从后殿走上高高的殿陛,往下?俯视的一瞬间,一切都立刻明?了。 今科学子们济济一堂,俱是一表人才之?相。唯独当中不自然地凹下?去一大块,凹坑当中正与人谈笑的,不是自己的聪明?儿子,又是谁? 仁宗忍不住发出一声后知后觉的冷笑。 这大半年,儿子为何?突然彻夜苦读,他怎么?召唤都不愿回宫都有理?由。 想他曾经还为“儿大不中留”暗自神伤,也跟曹皇后诉苦过,两人想尽办法都束手无策。 原来不是“此间乐不思蜀”,而是肃儿在?宫外?瞒着自己搞了个大的。 咦,怎么?突然僵住不动了?突然低头?,又不敢往殿陛上看?懂了,是发现老父亲的存在?了,心虚了。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发现仁宗在?场的不止一人,偌大的集英殿很快就寂静无声。内侍引导着学子们入座时?,每个人都尽可能地举止有礼有度,想留个官家一个好印象,唯独一个坐立不安,用手指挠着额头?的小豆丁除外?。 他一会?儿左看看,一会?儿右瞧瞧,偏偏不肯抬头?,仿佛上面有什么?一眼就会?san值全掉的古神似的。心中却已经焦灼不已。 发现他了吗? 应该已经发现他了吧? “噗嗤——” 右前?方传来一声不客气的嘲笑,扶苏立刻怒瞪起那个幸灾乐祸的背影:苏轼!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在?偷笑! 然而,就在?他怒瞪苏轼的瞬间,余光当中闪现出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立刻低下?头?去,心中念念有声地祈祷起来:别过来,别过来啊——然而仿佛连老天?都不站在?他这边,那道身影越来越近,直到站定在?他面前?。 几乎在?同时?,一道疑惑的声音在?他上首响了起来,仁宗:“怎么?回事?今科士子中,怎么?会?有个垂髫稚子?” “这,这……” 刚才禀报成王殿下?的内侍尴尬搓着手,不知这父子俩闹的是哪一出? 家状上又怎么?写的啊? 对,家状! “把……的家状送上来!”他到底不敢称呼成王为“此人”,更不敢叫破他身份。 却有另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盖过他:“回官家的话,当然是我自己考到这儿来的。” 扶苏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在?落针可闻的大殿里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周遭立刻响起几声不明?显的抽气儿:怎么?回事啊这语气?听起来怎么?像要跟官家抬杠似的? 扶苏低了一辈子的头?终于抬起来了,既然官家都到面前?了,似乎并无戳破他的打算,他再装下?去也没意义。倒不如现在?摊牌了:没错,就是我,单枪匹马考上集英殿。 “莫非官家您不相信吗?” 仁宗顿时?笑弯了唇角:哎呀,终于不装看不到了。这才像他儿子嘛。 他把印好的卷子摆到了扶苏面前:“只是看你年龄甚小,一时?有些吃惊罢了。” “不过,对你有疑虑的,恐怕远远不只朕一人耳。你也要写出足以服众的文?章,才能堵住悠悠众口了。” 扶苏立刻明白了仁宗的意思。 第119章 儿啊,等你当官上了朝堂后,迟早是要掉马的。到时?候人家就会?觉得,你这进?士是你爹暗箱操作。所以,要好好写文?章啊,不然咱俩上史书?就是父子科举场上玩过家家了。 ——那不就成了汉灵帝、嘉靖之?流了吗? 前?者作为天?子,带头?卖官鬻爵,后者在?科举试题里面加入“长?生术”内容。扶苏握起笔时?简直压力爆表。他只有写出一篇绝好的文?章,才能证明?自己和那俩抽象派大师不一样。 这一场殿试,是证道之?战。 但他却不知,自己压力无比大的时?候,在?场的士人们又是怎么?想他的。之?前?他硬刚,甚至近乎于嘲讽仁宗的时?候,集英殿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暗提了一口气,生怕他语气惹怒了圣颜,官家勃然大怒,一不小心就牵连到自己。 其中,范纯仁、曾巩等和他相熟的更是心提到嗓子眼。若不是考场纪律森严,他们都想立刻跳到扶苏面前?,捂住他的嘴让他别说了。好不容易被官家注意到,不说点好听的留个好印象,非要呛他,这与自毁长?城无异吧? 结果官家的回答一出,满座学子又懵圈了。 咋回事啊? 官家不仅不生气,听语气怎么?还挺赏识这小子的?还替他考虑?让他写文?章好好发挥?刚才心里偷偷责怪扶苏破坏气氛的人,这时?候又悄悄羡慕了起来:可恶啊,当小孩子就是好。当可爱的小孩子,还是脑子好使的神童,杀伤力更是无穷大——连官家都不能阻挡。 在?座中人最没有压力的,恐怕就是苏轼了。不论是扶苏呛声,还是官家回嘴,他都用手指转着毛笔,一副悠悠然看好戏的神情。他无所谓地翻开了卷子,目光扫过题目时?,却突然凝住了。 咦,怎么?出了这道题。 扶苏看到时?也“咦”了一声,不解又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官家:怎么?会?是这道题呢?他没跟官家说过自己的志向吧? 只见试卷上赫然写着“请论本朝经略十六州之?得失”的几个大字。 这道题可以说完全撞在?扶苏的手上,在?座学子没人拥有和他一样的全局视角。但他毫无押中题的喜悦,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会?不会?太早了点? 现在?什么?准备都没做,就在?科考中流露出些许风声,这会?是一件好事么?? 仁宗低低叹了一声,摸了摸扶苏的头?,声音近乎凝成一线传入他耳中:“你好好写罢。” 他抬头?扫视了整个集英殿,不少学子对着卷子抓耳挠腮面露难色。十六州,是个自太宗战败后就不太有人提及的地方。澶渊之?盟过后,辽宋的边关?亦和平了几十年。他们多是在?这一番来之?不易的和平中长?大的,许多人甚至对大宋的外?战对手还停留在?两三年前?。 ——不是西夏吗? 是啊,不是西夏吗?仁宗喟叹出声。一度就连他自己也如此觉得。连西北夹角的弹丸之?地都打不过,他满以为自己丢掉了先祖的武德,这一代能守住和平就不算辜负。 但是肃儿却从天?而降,以及由他推举的狄青、广源州的大胜,又让仁宗的心底生发出了崭新的、微末的希望——万一呢? 万一真在?这一代收复了十六州……这是个光想想就令人热血沸腾的假设。来日他见列祖列宗,恐怕亦能昂首挺胸罢? 仁宗的脚步缓缓徘徊在?这偌大的殿中。但他偶尔停驻之?处,不少士子不着痕迹地挪动着自己的身子,用手肘遮挡住自己的试卷,尽可能少漏出几个字。 不是他们不知道抓住自我展示的机会?,而是——写不出来啊啊啊! 官家,求您别看了! 我已经大脑一片空白?啊! 他们的心中的呐喊也体现在?肢体动作上,有好几个人笔都不自觉外?撇了一下?,留下?道歪歪扭扭的墨迹,好不醒目。字迹也不似往常一般清秀明?晰了。 仁宗观之?,不觉哂然。 但他性格素来宽仁,并不会?计较学子们的失态,而是主动迈开脚步,走向下?一个自己感兴趣的。结果一连停留了几个稍感兴趣的学子,都或多或少影响了他们的发挥。 他摸了摸鼻子,回扶苏身边去了。 扶苏原本在?奋笔疾书?着呢,立刻感受到身边一道影子压过来。他无奈地抬头?,用目光示意:不是让我好好写文?章的吗?怎么?又来了啊? 官家的目光十分无辜:这不是到别人那儿去会?打扰他们吗? 扶苏立刻怒瞪:那我呢!就不打扰我吗! 经常考试的人都知道,有个监考老师站在?自己面前?简直是神烦。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引起他的注意。是答题答得太好?还是太差了?还是他只是单纯无聊单纯路过? 真的很搞人心态的好不好! 尤其自己还在?打草稿阶段,连拼凑文?章时?乱七八糟的思绪都要被注视。要是心态不好,真的会?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扶苏试图用眼神驱逐仁宗,未果。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要面对的是知根知底的亲爹。但对于别的士子来说,那就是皇帝在?自己头?上啊。没当场过呼吸就很不错了。 算了,忍了。 于是,偶尔有学子写完一段后,抬头?活动颈椎时?,就会?发现官家停在?那赵小郎的身边,似乎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奋笔疾书?。 再抬头?,还在?。 又抬头?时?……怎么?还在?? 渐渐的,有不少学子都发现这一情状。 此刻他们心中涌动的不是同场有人得皇帝青眼的嫉妒,而是十足的敬佩之?意。 居然能独自一人单扛官家那么?久! 赵小郎,不管你文?章写得如何?,只要你能写出来,我们就愿意推举你成为抗压的状元! -----------------------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 第85章 扶苏的草稿打了半天, 抬头一看?时间,大殿最前方的香烛才刚燃过一半。 他?不敢大幅度地张望,以?免违纪。但目之所及, 周遭的考生们都在埋头苦写, 显然已经进入了状态。坐在这里的原本就是?三年间最优秀的一批读书人,拿到一个陌生的题目就无话可?说、以?至于交白卷的状况是?绝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的。 不过, 成稿已经大定, 眉目之间轻松自如的,似乎只有他?一人。 反正后面誊抄的时间也很充裕, 扶苏干脆搁下了毛笔, 抻开双臂,正准备伸个懒腰。右手“啪”一下子打在了腰间玉带上, 发出轻微的磕碰响声。 他?乍然回头:不是?啊, 官家,你怎么还?在? 自己刚才假意不把官家的存在当回事, 专心投入在草稿里。久而?久之,竟然真的忘了背后还?有个人站着。时间已经过去久了, 他?以?为官家早走了呢, 没想到居然还?在! 官家假装没看?到儿子驱逐的眼神?, 在他?抗拒的目光中,用手指捻起他?打了草稿的纸,上下左右都翻看?了一遍。然后, 就像所有讨厌的监考老师一样, 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噙着笑意施施然离开了。 扶苏:“……” 所以?是?专门来看?我,整我的么? 掐指一算,好像还?真是?。官家在集英殿呆的绝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他?的身边。要不是?自己沉下心来进入了状态, 多半要受到影响。官家,你也太坑儿子啦!扶苏在心中腹诽着。 幸好仁宗这一次离开得很彻底。集英殿中没有了被天子巡视的压力,虽然依旧寂静肃穆、落针可?闻,但是?每个人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运笔时速度也更快了。 扶苏慢悠悠地誊抄完一整篇文章后,时间还?有富余。他?甚至有闲心思考起,别的学生们会怎么写?譬如说苏洵,他?登上过语文教科书的《六国论》,以?古喻今,意在批判北宋边防政策软弱妥协的。那么,这次殿试的题目,应当给?了他?许多的发挥空间吧? 扶苏有所不知,此时的相公?富弼,正在和他?思考着同?一个问题。但他?想的要更多一点:这题目是?官家自己出的。那么什么样的文章,才算写在了他?的心坎上呢? 遇事不决问领导:“官家,您当如何?” 官家面上含着和煦的笑意,滴水不漏地说道?:“既然朕方钦点了主考官为富相,自然一切以?富相的标准为标准。朕只肖看?最后呈上来的数篇备选就好了。” 富弼在心中暗暗道?:唉,要是?呈上来的人里没有您那宝贝儿子,您又要不高兴了。 最后倒霉的人不还?是?我吗? 他?是?临时被抓壮丁来的。听说官家早上去了一趟集英殿,不知看?见了什么,就命人把他?从官衙中叫来,顶替上了今科殿试主考官的位置。原定的欧阳修成了副手。 第120章 这可?不是?个好差事,富弼试图做出最后的挣扎:“晏相之子,微臣的妻弟晏氏几道?亦在殿上学子之列,为防止臣判卷有失公?允,请官家另择有贤有能之士当此重任。” 官家说道?:“可?是?肃儿也在此列啊。朕还?不是?要拔擢天子门生么。罢了,朕已然带头举贤不避亲,富卿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富弼:“……” 富弼疑心,不,是?已经确信,官家急匆匆召他?前来,特例命他?为殿试主考官是?为了整他?了。就是?为了报当初自己知情不报成王秋闱、春闱两科头名之仇。 不,问题是?谁能想到啊! 成王殿下他?做了这么大事,竟然一点儿风声都肯不泄露给?您!您居然还?要靠我们这些外人通风报信! 富弼在心中呐喊不已。但他?也知自己说出去这些大实话,一定会扎穿官家的心,落不到什么好下场。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富弼也只能苦巴巴一张脸,恭敬地称“是?”。 殿试收上来的卷子,浩浩荡荡足有数百张。富弼对着海一样的卷子,情不自禁望洋兴叹:可?真是?个苦差事啊。不仅要猜中官家的意图,还?要从中找出成王殿下的卷子。 唉,要是?成王写得实在一般,他?该坚持统一标准,还?是?违背本心,判个高高的名次呢? “彦国,你为何作小儿女之态啊。” 原主考官,现在被点作次考官的欧阳修笑道?:“分明秋闱时,还?很羡慕我能录到神?童罢,怎么好事轮到自己,就连眉毛都打结了呢?” “当然是?因为……”富弼附耳在欧阳修耳畔低语了几句。 后者的脸色像打翻了厨房的调味瓶。几经变幻之后,最终呆呆地吐出了一个字:“啊?” 欧阳修耳畔听到的一切,足以?让他?的大脑卡顿了好久。重启之后才一脸劫后余生地拍着富弼的肩膀,幸灾乐祸地笑道:“幸亏有你替我!” 富弼无话可?说:“罢了,看?卷子看?卷子!” 他?们主考官也不是?每一份卷子都要看?的。其中,凡是?卷中“文意纰缪”“犯讳”“污损”“字迹草率”者要么黜落、要么降等处理。 其实原本都应当作黜落处理的,奈何十?年前有近半考生因“文理浅陋”而?被黜落,后来官家特地开恩旨,只将这一批人降等处理,才算保全了士子们的颜面。 下面的人精挑细选过后,落到主考官手里的都是?优质的,一二甲水准的文章。 欧阳修一边读着,一边止不住感叹:“唉,不知比秋闱时的文章精彩了多少。” “网罗了天下士子,文气?聚于此方寸之间,你若还?看?不过眼,便是?你的问题了。” 但这也是?富弼所担心的:“你说,成王殿下他?会不会因此……” 泯然众人? 纵使有文章传世,富弼对成王殿下的刻板印象,还?停留在半年之前的两首打油劝谏诗里。其诗才足以?夸赞一句“有急才、有大志”,但是?与?独当一面的士子相比,还?差得远。 但是?亲自录取过扶苏的欧阳修就不一样了。 他?略有责怪的看?了富弼一眼:“你缘何对殿下那般没有信心呢?” “喏,你看?这一篇。” 说着,他?就拿起篇文章,放到富弼的眼前:“其议论气?势之雄浑,如山云翻涌,兵戈犹现眼前矣。” “……莫非你觉得这篇是?殿下?” 欧阳修说道?:“不管是?谁的文章,前三甲都当有此人一席之地。” 富弼读完后默默点头,欧阳修果然好眼力。但他?也能认出来,这一篇不像扶苏的文风。 眼见着三甲的位置少了一个,他?的心中不免暗暗有些着急。 文章一篇篇看?下去,两人交换点评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殿试的好文章浩如烟海,简直让人挑花了眼。但这充其量只是?甜蜜的烦恼。 更可?怕的是?,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对成王殿下人在哪没有一丝头绪。 富弼突然想到一个恐怖的可?能性?:“不会去了黜落、降等的那一批去了吧?” “怕什么?” 欧阳修说:“若殿下技不如人,落去了四五甲。以?官家的为人,会和你我二人计较吗?” 不会的。 富弼在心里说道?:官家绝非无理取闹的人。 欧阳修摊手:“那不就得了。” “你说得对。” 富弼眉目间的焦躁隐约平稳了几分:看?卷子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终于,他?在掀开一份新卷面时,在它的面前久久停驻,眉头几度打结又松开,仿佛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欧阳修发现了不对劲:“彦国?什么文章让你这般神?思不属?” “此卷……充作平定十?六州之国策,”富弼顿了一下,眼睛闭了又睁:“亦无妨。” 欧阳修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来看?看?。”他?说道?。 朝堂之上,庆历新政的几位支持者中,他?知道?自己更富于文采而?短于政事。富弼与?他?正好相反,不爱作文章,在政务上却?无比擅长。能被此人如此评价的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然后,因为震惊而?不停抽气?的表情,就没从他?的脸上褪下来过。 直到最后,欧阳修都一脸恍惚:“……原来还?能这样。” 身为本朝的文坛宗主,再怎样天花乱坠的文字也不至于让欧阳修吃惊。但这篇文章根本让他?忽略了文笔,而?是?把他?卷入了文章中描绘的的世界。就好像、好像真的只要照着上面做,十?六州就能近在眼前。 他?看?着富弼陡然变得坚定的神?情,若有所感,问道?:“彦国,你当如何?” “此篇当为魁首。”富弼说。 “就算它可?能不是?成王殿下的?” “就算不是?成王殿下的。” “撕开卷名之后,也决心不更改了?” “不更改了。” “就算官家要改主意,你也要一力作保?” 富弼忽然道?:“同?叔,你试探我作甚!你就说你自己是?不是?如此作想罢。” 欧阳修:“……” 他?绷紧的肩膀忽然垮了下来:“你说得一点儿没错,此作堪称平戎之策,许多条缕我此前从未想过,他?却?能在文章当中说个分明。” 那还?有什么理由?遮掩这颗明珠呢?如此人才就应该绽放于朝堂之上。若是?因为天家父子之间的玩闹,就任凭人才被流失埋没,才是?他?们自诩忠君贤良之臣的耻辱。 至于这人是?成王殿下?两人脑海中只翻过一瞬就立刻否了。他?们自幼也是?乡里的神?童,又为官作宰了好多年。顶多觉得成王能与?他?们同?频对话,不认为他?有什么超出自己认知之处。 最终,欧阳修与?富弼一致决定,推举此篇为魁首,之前那篇议论时气?势奔涌涛涛的为榜眼。 他?们另挑了几篇写得不错的,充作了备选,一同?呈给?官家。这两人也使了个心眼,故意多挑了几篇,万一呢,万一成王殿下的卷子就在其中呢?他?们也不算辜负了官家的一片慈心。 当然,状元的位置他?们无论如何要一力保下。这是?两人达成的共识。 二人前去觐见官家的时候,后者仿佛已经等了许久了:“两位卿家,阅卷可?还?顺利?” 在拔擢人才上一帆风顺。 在辨别谁是?成王殿下上一筹莫展。 两人在心中暗暗道?。 官家也没管他?们如何回答,径自接过文章看?了一遍。顺序由?后到前,最后才看?到状元的那位。 他?方才一读就笑出了声:“两位卿家当真不曾提前撕开名录?” 富弼和欧阳修面面相觑:“不曾。” 等等,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啊? 官家定定地看?了他?俩一会儿,忽然笑得更开心了。 “那就揭名,张榜吧。”他?说道?。 富弼和欧阳修准备了一肚子据理力争的话,然而?没一句用得上的。更可?怕的是?,本该出现在这一场合的名字,竟然无一人提及。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立刻想到了某个可?能性?。 呃。不会吧…… 撕开封卷糊名的时候,他?们二人默契地先撕开了那位被他?们点为状元的平戎策。看?到名字的一瞬间,他?们都沉默了。 “……” “……” 富弼行了一礼:“微臣立刻命人准备传胪、张榜、刻碑等等事宜。” - 殿试在集英殿开始,亦在此地落幕。 数百位学子再次浩浩荡荡地站在一起。不同?于上一次,他?们当中没有人谈笑的。如果说殿试当日,他?们还?有一些“命运全在自己手中”的余裕的话,那么今天唱名的时候,在天子群臣的注视之下,只有不知自己命运落在何方的激动?与?恐惧。 第121章 一朝登上青云之梯,还?是?就此降等或黜落,无奈庸碌一生,只看?今朝。 扶苏依旧是?当中神?情最轻松的一个。 没别的原因,他?的包袱都卸下了。在考场上震惊了官家还?不够吗?至于名次几何,并非他?能决定的。他?已经把自己能写的都写了。 他?甚至跟官家说了声——您可?别给?我开后门啊!仁宗朝能人如云,要是?谁被他?挤掉了位置,就此蝴蝶掉一位名臣,那损失就大了。 “庆历五年殿试……” 阁门司自殿内遥遥相呼,一声传过一声,如遥遥泛起的水波,象征着天子旨意的庄严而?低缓的声音进入所有人的耳廓。 一瞬间,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绷紧了身子,命运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然悬在他?们的头顶。 “一甲头名状元……” “赵宗肃。” “入殿觐见——” 一片哗然中,扶苏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 他?的心跳一瞬间极快,耳边似乎很安静,又似乎有四面八方的鼓噪声音涌来。无数道?目光顷刻之间落入眼帘,他?们的神?色皆有着相似的震惊、诧异、激动?、敬佩…… 像是?意料之外,又仿佛众望所归。 第86章 传胪官的?声音渐次响过?了三回, 传遍了集英殿内殿外。惊涛骇浪席卷在了每个人?的?脸上、心中。但?身处风暴中心的?扶苏,看上去?平静异常。他愣愣的?依旧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一瞬间脑海中掠过?了许多想法。 ……真的?是我吗? 明?明?这一榜中有苏洵、苏轼、曾巩等等青史留名之人?, 考题也是他们?所擅长的?。为?什么状元的?名头还是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老实说,他之前已?经不大抱希望了。 不会是官家黑箱操作了吧? 忽地?, 扶苏的?手上传来一阵锐痛, 抬头就见到苏轼涨红成一片的?脸。扶苏还没见过?这人?如此激动?的?模样,紧紧捉住他的?手, 要不是担心御前失仪, 恐怕即刻就要跳起来了一般。 “赵小郎,你听到了吗?状元是你呀!快点进殿呀, 进殿!” 扶苏:“好嘛……” 有人?比自己激动?, 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下就被压下来了,哭笑不得地?安抚着人?:“好好好, 我马上就去?。” 旋即从人?群中挤出来,独自走上了台阶。 但?扶苏的?身量过?于矮小, 台阶近乎他大腿高, 只能提着衣服一阶一阶地?往上迈, 走得无比吃力。 他方才走了几阶,就有点累了。停顿休息了片刻,立刻感觉身后?无数道目光挠在了背上, 似是无声的?催促:快走啊!你可是要去?面圣的?!怎么还能嫌累呢! 扶苏心中碎碎念了起来:可恶啊, 明?明?是人?生的?高光时刻, 怎会这么丢人?呢!还有这台阶也太高了,一点不儿?童友好,真不人?道! 忽地?, 一只手突然出现,摆在了他面前。 扶苏懵懵然地?抬头:“咦?富相公?” 富弼“嗯”了一声。 “官家见你久久未至,猜你是被殿阶困住,让我来看是何情况。” 扶苏忽而抿了一下嘴,把?手搭了上去?,借着外力爬楼顿时轻松了许多。 与此同时,身后?的?目光鲜明?地?变成了窃窃私语,似乎在议论他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当朝相公亲自给他当拐棍。 难道官家就这么中意这位神?童吗? 其实扶苏也觉得有点夸张了,愈发疑心状元来得名不副实,偷偷觑着富弼的?神?色。 后?者好似完全没听到背后?的?风言风语,眼底似有无限的?慨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上次牵您之时,老夫从未想过?会有今日。” 扶苏:“您说的?是……我们?初见时?” “是啊。” 那时候的?扶苏,还是见垂拱殿而色变,一心找借口尿遁的?呢。有些事现在想想还挺丢人?的?。 扶苏低下了头,白嫩嫩的?小脸蛋发着烫:“其实我也没想到的?。” 人?总是不能共情过?去?的?自己。 两?人?说话之间,已?踏过?数十?个台阶,远远把?哗然的?议论声甩在身后?。 富弼立刻从善如流改掉了称呼:“是微臣当时看走了眼,如今殿下才具将将初显。未来当如何,微臣十?分期待。” 嗯——? 扶苏讶然不已?:听富弼这口风,他的?状元难道不是黑来的??不然以富弼的?为?人?,乱颁状元绝对会被喷,而不是夸赞和表达期许吧? 他狐疑地?走入了大殿,上首的?中央正襟危坐的?天子?,不是熟悉的?老父亲又是谁呢。虽然两?人?间隔了好远,扶苏依然能见到仁宗那一脸笑得不值钱的?样子?,毫无帝王的?威严。 快收收吧! 嘴角要咧到牙根了! 仁宗才不会见好就收呢。由富弼、欧阳修二人?公推的?状元,正是他的?亲生儿?子?!他现在不开心,更待何时? 官家又仔细端详了自己的?儿?子?好一会儿?,直到扶苏等得忍无可忍,咳嗽了一大声,方才念念不舍地?摆了下手:“唱名吧。” “赵肃,庆历元年生人?,父名……” “赵祯。”仁宗突然说道。 扶苏被吓了一大跳:“啊?”他立刻紧张地?往殿外的?放下望去?。 但?传胪官神?色如常,似乎完全没留意到官家唤出了君王的?名讳。按照扶苏伪造的?家状向外念去?,唯独缺了“父祖名讳”一栏。 扶苏立刻重重地?松了口气。 幸好,还没暴露。 仁宗的?眉头微微皱起,佯作不满道:“怎么了?肃儿??都这个时候了还想让别人?做你爹?朕就那么见不得人?么?” 扶苏睨他: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眼见左右都是知?情人?,他索性不装了:“我还想着以后要当官呢。这个身份还有用的?。您可千万别揭穿。” “哦?”官家跃跃欲试地?问:“你想当什么官?” 一般来说,宋朝的?状元会立刻被授予正八品的?官衔。至于选官到哪,则是看吏部的?意思。 但?扶苏却从官家的?话里听出另一层。他指了指自己:“难道我可以选吗?” “当然了。”仁宗演都不演了:“此前种种,朕皆一片公心。接下来就算有些私心,旁人?也无从指责什么。两位爱卿,你们?说是也不是?” 富弼:“……” 欧阳修:“……” 他们?听出来官家是在打趣他们?。可是怎么办呢谁让他们?都眼拙,没认出成王殿下就是那状元本元,还摆出一副打算死谏的?姿态。就算官家调侃他们?,也得认! “咦?”扶苏说:“所以状元真的?是我吗?” “成王殿下,万勿妄自菲薄。” 富弼见自己亲自点的?状元竟然这个反应,心中复杂难以言喻:既为?他看低自己而叹气,又为?他为?人?谦虚而高兴。 “您写的?若能成真,哪怕只有一二分,便不是您该得状元,而是状元配得上您才是。” 幽云十?六州哪怕只收复其一,功劳就足以配享太庙了。哦不对,这位是该入太庙的?本尊。 富弼又说:“同样的?,朝廷理应拔擢有才之士,物尽其用。官家询问您意在何方,乃是取士有道,亦不能称作私心。” 仁宗大笑:“富卿此言得矣。” 又问:“所以肃儿?,你想去?哪儿?呢?” 原来是真的?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扶苏顿时认真了起来,思考了片刻:“户部司?不,还是劝农使吧。” 劝农使,乃是宋朝从真宗皇帝起,特地?规制的?官员。其职责和扶苏想做的?事情不谋而合。 仁宗顿时明?白了:“棉花?” 扶苏:“对!” 他一开始就是因为?棉花,才生出科举进取之心的?。现在能自己选官,当然不能错过?机会! 富弼和欧阳修不知?这对天家父子?在打什么哑谜,面面相觑。仁宗也不吝于为?他们?解惑:“是肃儿?发现的?一种新作物。其轻便、保暖远胜于芦花、麦秸,使人?冬日尤胜春朝。” 芦花、麦秸正是当下的?宋人?往冬衣里塞的?填充物。其保暖效果可想而知?。因此,大宋每年的?冻毙人?数居高不下,更遑论北边的?辽国。 富弼、欧阳修震惊不已?。自他们?认识扶苏以来,数不清多少次露出类似的?表情了。原以为?自己该有抗体的?。但?成王殿下依旧一次又一次刷新他们?的?认知?下限。 富弼紧紧捏着袖口,喉咙滚动?了两?下:“原来,殿下所言之策,并非空穴来风。” 第122章 他有心再说点什么,但?那对天家父子?根本不给他机会,三言两?语就商量好了去?处。 旋即,一丝期待又不怀好意的?笑容蔓延上了仁宗的?脸:“方才富卿说,人?尽其用,不能算私心,那么这个呢?” 他打了个响指,几个内侍便推出了一顶硕大的?木质轿子?。这顶轿子?和普通的?轿子?不同,它是四面露天的?。周遭之人?,可以轻易窥见内里乘坐者的?真容。 “……” 一丝不妙的?预感,攀上了扶苏的?心房。他问道:“这是干什么的?。” “当然是为?了给状元游街用的?。”仁宗说道:“朕因知?状元郎年幼,身量尚小,恐怕骑不得高头大马。又不忍心他错过?一生一次的?风光时刻,特令有司赶制出这顶轿子?。赵小状元,你是要人?抬?还是要马拉?朕都能帮你安排。” 扶苏:“……” 扶苏:“…………” “官家!你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憋笑!你就是为?了整我吧!对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早知?道不当这个状元了。”扶苏有气无力地?说道。 却被范纯仁无情指出:“赵小郎,你春闱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我是真心的?。” “快别说了,你这话太惹人?嫉妒了。当心你后?面的?士子?看你不顺眼。” “……后?面吗?我只听见苏轼在狂笑。” 范纯仁“呃”了一声:“我好像,也听见了。” 扶苏和范纯仁齐齐回头,果然没听错。苏轼正混在二甲进士的?队伍里,指着他那顶可笑的?轿子?,发出不客气的?狂笑声。见两?人?齐齐看过?来,他顿时笑得更猖狂了。 扶苏忿然不已?:“切!才区区十?三名,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范纯仁没敢说的?是:……因为?那顶特制的?轿子?真的?很好笑啊。配上赵小郎生无可恋,心如死灰的?表情就更好笑了。 但?换个方向一想,赵小郎如此惹得官家厚待,就连在殿中御前奏对的?时间都是最久的?。奏对之时,也不知?小郎是如何表现的?,官家的?朗笑之声甚至传到殿外极远处,让他们?等待的?学子?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真的?不会有人?因此嫉妒上他吗? 范纯仁有心提醒扶苏行事低调,却被身边的?一人?掩面叹气声打断。 “犬子?无状,让二位见笑了。” 犬子??范仲淹肯定?不会在这。 所以是…… 扶苏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是苏轼的?阿爹?你就是苏洵?” 苏洵不好意思地?承认了:“是。” 范纯仁:“他们?是友人?玩闹呢,您不必有心。” 曾巩也说:“是啊是啊,我们?时常看到苏小郎、赵小郎一起打闹的?。早就习惯了。” 他们?同为?一甲前五,进士游街时被分配到了第一批。除去?扶苏以外,第二三四名分别为?苏洵、曾巩、路人?甲、范纯仁。 扶苏不禁咋舌:真是卧虎藏龙啊…… 他心中不由得祈祷了起来:希望等会儿?夸街的?时候大家能少看他,多看自己身后?的?那几位。都是唐宋八大家级别的?大佬啊,真正的?文曲星下凡,拜他们?总没错,别拜我,别拜我…… 奈何总是事与愿违。 当内侍提醒他们?可以上马迎接百姓欢呼的?时候,扶苏不情不愿地?走上了轿子?。轿子?过?一个街头,人?浪的?欢呼声如海啸般瞬间向他们?铺天盖地?地?涌来。而他们?欢呼的?对象,都是同一个名字。 “神?童!” “小状元!” “赵小状元!” “状元!我要生个你一样的?儿?子?!” “滚!状元是我儿?子?!” 天下谁人?不识君。 第87章 早在集英殿唱名的时候, 皇城外也有?人同步张贴了皇榜。当然了,在殿试榜下试图捉婿的比当初秋闱时只多不少。但再也没有?如当初柴家拦路打劫人时那么?猖狂。 能高中进士的,每个都是?万里挑一、优中选优的能人了。商户人家对他们能得罪尽量不得罪。不像秋闱时新中举的举人, 势单力?薄见识浅, 好拿捏极了。 对于一甲人选最唉声叹气的,恐怕也都是?这些商户人家。最让他们可惜的还是?状元郎赵宗肃, 明明再年长二十岁, 不,哪怕十岁, 都是?人人要争抢着当女婿的青年才?俊。可他怎么?偏偏才?四岁呢?公然抢夺一个四岁的孩子当童养婿?再不要脸的人也做不出来?这事。 但汴京城的老百姓们可顾不得商户人家的那点小心思。他们巴不得状元公越年轻越好呢!只有?这样可看的热闹才?多呢。诶, 对了,这位小状元是?不是?破掉了晏相公保持的记录, 荣登本朝最年轻神童的宝座了?一会儿游街定要好好看看! 这才?是?扶苏在游街时, 夹岸的百姓都在喊他名字的原因。数不清有?多少人等?着看热闹呢!他乘坐的露天轿子一露面。立刻引起了议论声一片,当有?人知道?这是?官家为小状元专门订做的时候, 气氛更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而且肉眼可见的是?,未来?一个月, 汴京的街头巷尾都不会缺少话题了!赵小郎, 赵小状元, 够大?家唠个够! “不、不对!不是?状元!” “怎么?不对了?赵小郎不是?状元还有?谁是??难道?你是?吗?” “你忘了!之?前解元和会元也是?他!” “真的假的?那不就是?三元及第了?” “赵状元,赵三元!” “赵小三元!” 扶苏:“…………” 道?理我都懂,但“赵小三元”中间的那个“小”字能不能去掉!很怪啊! 可惜, 汴京百姓不会回应他的腹诽了。人群中的称呼更新得极快, 扶苏本来?就薄的面皮红得滴血。从苏洵, 范纯仁的角度,轻易就能看到他泛红的耳根。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交换了眼底的打趣之?色, 继续勒起马悠然享受着主角并非自己的风光活动?。 忽然,不知是?哪个好事者扔了一张手?帕到扶苏的脸上。这一动?作立刻点燃了人群的热情,宛如史书上“掷果盈车”的复现一般,许多东西都朝着扶苏的人工轿子飞来?。 他混杂着骄傲、得意、羞赧的复杂情绪立刻转化为纯然的惊吓:“别扔了呀,别扔啦!” 人群大?多停手?,但还有?零星犹不听劝。 扶苏只好抱住头,大?声嚷嚷道?:“你们别砸我脑袋上了呀!我脑袋很值钱的!” 围观的百姓立刻发出善意的哄笑之?声,纷纷停手?不再闹了。正如小状元所说,他头上顶的可是?四岁就能连中三元的的脑子,砸坏了可怎么?办?举国的损失,谁能赔得起? 扶苏立刻俯下身?,问着附近内侍:“夸街还有?多远啊?” 内侍是?集英殿上知情人之?一,又提前得了官家吩咐,定要好好向世?间炫耀一下他们成王殿下。一听小扶苏如此发问,便以为他也喜欢夸街,兴奋地说:“还有?整整七条街呢!” 扶苏:“……” “还有?七条?” 内侍误会更深:“您是?嫌少了?要不这样吧,等?会儿我们再回来?一圈儿?” 吓得扶苏摆手?连连:“不不不,不用了,就这样吧!” “……” 后来?,据某位老汴京人回忆到,此后的状元游街都不再有?像庆历五年的盛况了。当问及原因时,他先洋洋洒洒夸了“赵宗肃”三百字:“还有?谁能像小三元这般天资聪颖,四岁中三元的?不够看,都不够看。” “还有?。”他顿了一顿:“从那一年起,后面的殿试就不刷人了,进士科的人忒多了。那么?多人都要游街,闹哄哄的,好没意思。” 是?的,扶苏也是?后来?才?知晓,他这一届殿试因官家喜得人才?,大?手?一挥下了道?旨意:除了犯讳、污损不得不剔出考场以外,其?余人无一黜落。官家还宣布,往后的殿试只分等?级,再不黜落人。换句话说,只要春闱得中的士子就能有?官做了! 据来?源不明、但可靠度极高的小道?消息说,其?实是?因为官家当朝时得了小文曲星的垂青,龙心大?悦,于是?雨露泽被于天下学子。你们要谢,就谢赵小状元去吧! 甚至于,因进士科中,年方四岁者一人,七岁者又两人,庆历五年又被称为“神童榜”,又名“三元榜”。而扶苏的名字,也随着一道?又一道?逸闻逐渐从汴京传到了大?宋的每一处。 扶苏在外的名声愈发水涨船高,有心与他交往的、提前送礼留下好印象的、越来?越多。但他们却发现一件事:找不到三元的人啊? 第123章 和秋闱时候一样,堵到国子监、濮王府的人全都落了个空。但这时,国子监甚至不能用“备考不方便见客”的借口了——因为他们自己也找不到小状元的影子! 梅尧臣愤愤不平地说:“还想让他给师兄们说两句话呢!” 杨安国:“你确定是鼓劲?不是打击他们自信?” 梅尧臣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被吞下了,只剩满脸的踌躇和为难。 杨安国说:“圣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这样不是?更好么??” “无论赵小郎是?何身?份。他都是?国子监的学生,范公的小弟子,同叔点的解元,富相公点的状元,早被划做我们这一派了。此刻必然有?人,而且是?许多人对他虎视眈眈。” 梅尧臣沉默了片刻:“不错。” 又说道?:“只愿他家里人能把他护得周全些,不给旁人落下把柄。若不然……” 没错,他们早就看出来?了,赵小郎虽然是?宗室子弟,但背后绝对不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旁系宗亲。而是?一支实力?雄厚,甚至和官家关系密切的宗室势力?。 若不然,他怎么?会信誓旦旦地说,杨祭酒你只管上折子请官家来?,官家一定会来?呢?定是?他背后的人知会了官家一声。 但梅尧臣和杨安国假设得最多的,还是?八王爷赵元俨——和当初的苏轼猜得一模一样。至于赵小郎背后站着官家本人?这猜测甚至没在他们脑海中成立哪怕一秒。 不然呢,谁家的独苗苗皇子好端端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要来?国子监苦读,还参加科举,只为了要个八品官做啊? 扶苏:正是?在下。 他不仅苦哈哈地考试了将近一年,功成名就后呢,更是?连流水席、谢师宴也不举办。把一切想见他的人都拒之?门外,任他们每天在濮王府门口残念地挠墙。 (濮王:我无妄之?灾啊……) 身?为引起汴京舆论风暴的漩涡,此刻的他正在一处皇庄上,兴高采烈地……弹棉花。 没错,第二批广泛种植的棉花已经全部结果了。扶苏一听这个消息,就立刻赶到了种植地。看到从棉铃中炸开毛茸茸微微泛黄的白?色丝绒,简直比听闻自己喜提三元时还要高兴。 他甚至凑近了棉花丛,凑近嗅了一口,明明是?没有?香味儿的,但他咧开的嘴,却?好像棉花朵里藏着什么?绝世?奇香似的。 嘿嘿……棉袄……棉手?套…… 仁宗忍俊不禁:“瞧你那样。” 扶苏扭过头瞪他:“没办法呀。难道?官家你不高兴吗?我看就算是?范公,也很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吧?” 他前日才?收到范仲淹的信件,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里面装着正是?登上教科书的千古名篇《岳阳楼记》。 这文章原本是?范公为了安慰他,殿试要有?平常心的。但不知为何,西北的驿马慢了两天,等?扶苏看到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他已经是?响当当的状元了。 但他还是?把这篇范仲淹亲笔版《岳阳楼记》反复看了几遍,和小苏轼的七岁真迹一起珍藏了起来?。和仁宗聊天的时候,顺嘴就说出了里面的名句来?。 仁宗沉默了一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是?范卿的话?他的新文章?” “是?。” 仁宗没再问,望着眼前的一片雪白?色,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 调职的圣旨传到西北时,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在周遭同僚的一片恭喜和依依不舍的声音中,范仲淹独自傻了眼。 据京中传来?的可靠消息称,是?成王殿下引用了自己的文章,才?让官家想起他来?,由此契机复职入京的。 但问题来?了:他和成王,根本没交情啊? ----------------------- 作者有话说:扶苏:哪里的话[狗头叼玫瑰] 第88章 “这消息……可靠吗?” 范仲淹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沉吟着斟酌了一会儿?, 在怀疑成王和怀疑自?己?之间选择了怀疑信源。 “事?关天?家,若是?不可靠大家又怎敢乱说?呢?这消息现在京中都传遍了。往好处想,就算它真是?假的, 但是?能传出?来, 还不足够说?明官家和成王殿下对您的看中吗?” 范仲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问?题在于,传出?来的故事?太细节了, 就好像是?有?人亲身经历过似的。尤其是?那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还真是?他近日新成的新作中的句子。 “但我明明没给官家看过呀?”这才是?让范仲淹最不解的:“见过此文的人,无非子京、纯仁还有?……我那小弟子。” 这三人当中, 一人为不起眼的新科进士, 一人贬谪在外。最容易见到官家的,居然是?年龄最小的, 如今正风头无二的“四岁三元”。 “难道是?他?” 范仲淹才想起来, 他这小弟子除了四岁三元的赫然战绩,还是?个宗室子弟。但也说?不通呀, 也不是?所有?姓赵都能和官家扯上关系。 他不由得对弟子和官家的关系产生了全?新的认识:原以?为传闻中的喜爱只是?夸张的说?辞,没想到竟是?犹有?不足!甚至可以?说?, 自?己?能回?到京中说?不准还是?沾了小弟子的光! 范仲淹捋着胡子, 感慨不已:“师者, 本该为传道受业解惑之人。但我与我那小弟子,甚至还未见过一面、行过正式的拜师礼,就已经受惠于他良多矣。怎能不令人汗颜。” “但不管怎么说?, 您都要回?京啦。” 范仲淹:“是?啊, 要回?京了。” 想当年, 他本是?于京中改革受阻、失意之下左迁到西?北。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仅在此固守住了西?北边境,甚至偶得一得力之将?,帮助大宋拱卫了西?南边境的太平。原以?为将?要终老于此的, 谁又能想到,他还有?机会重回?汴京呢。 “这明明是?天?大的好事?呀。富相公、欧阳公等?人明明都在盼着您回?汴京去。为什么您瞧着却不甚高兴呢?” “居安者,当思危矣。” 因是?亲从,范仲淹说?话也就没了顾忌:“你光看到我能与他们重聚了,焉知又有?多少人不乐见这一幕?” “啊……” “想来他们必有?所为。” 范仲淹所说?的“他们”,也就是?当初合力狙击掉庆历新政的那一帮人。从朝堂上的吕夷简、王拱辰,到后宫中的张贵人,再小到国子监里给扶苏使绊子的王博士。他们因利而聚,内部或有?多分歧。但是?一旦新政党势大,必会再度紧密地苟合在一处。 那么,他们又会拿谁做文章呢? 范仲淹自?己?是?官家刚下旨召回?汴京。就算为了不打自?己?的脸面,官家短时间也不会降罪于他。欧阳修去岁新写了《朋党论》自?证清白,于文坛名声显赫一时。富弼任上和辽退夏,宰相本职也是?兢兢业业、政绩斐然,几乎找不到可弹劾的漏洞。 所以?,他们会把靶子对向谁呢? “我呗。”扶苏说?。 曹皇后笑着摸他的头:“吾儿?聪慧。” “想也知道啦,出?那么大的风头,肯定有?很多人看我不爽。”扶苏没骨头似的趴在桌子上,语气懒懒散散地说?:“可我又不是?故意的,就是?想推广个棉花而已,怎么生出?那么多事?端。” 他刚从产棉花的农庄回?来。所有?成熟的棉铃已经采摘完毕,正在按照他的要求去棉籽留种、再用木头或竹制的弓弹开,使棉花本体尽可能变得蓬松绵软。然后才能开展下一步的纺织。即使安排了许多女工,但这一过程耗时仍要数日。扶苏等?不得那么久,就先一步回?了宫中。 刚一回?来,就被坤宁宫的人拦了去。扶苏心虚地想起,一直被他蒙在鼓里的人,除了官家还有?娘娘。他满以?为自?己?会挨一顿责骂,没想到曹皇后只问?他出?风头开心不开心。 扶苏犹豫了很久,低头说?了实话:“其实还是?有?点开心的。” 虽然一路上跌跌撞撞,运气、误会的成分很多,仿佛是?老天?都在有?意成就他,让他来当这个三元及第的神童。但是?当万人空巷欢呼着他名字的时刻,扶苏的心也沸腾鼓噪了。谁看到那一幕会不激动啊?恐怕只有?圣人吧。 他又不是?圣人。 “开心就足够了。母后也为你开心。” 然后曹皇后就不追问?了,转而替他分析起新的局势起来。怎么说?呢,不愧是?逆风局也要支持庆历新政的人,她对保守派动向的嗅觉极为敏锐,一语就道破扶苏以?后必不安稳的朝堂生涯,让后者生无可恋,一瞬间干劲都少了一半。 第124章 曹皇后又笑着安慰:“未必不是?件好事?呢。你现在做什么都有?人盯着。去当劝农使推广那什么棉花,还不是?事?半功倍吗?” “还是?说……你不相信官家吗?” 扶苏顿时摇头连连:“我只是?觉得那群人很烦,不让人安生。” 而且也很让他有?心理阴影——容易回?想起第一世他醉心儒家安世济民的学问?,被秦国上下许多人追着弹劾的日子。那时候,父皇不知是?听了谁的谗言,或许是?原本就对他“为儒生所惑”不爽,厉声斥责了他一顿。 扶苏犹能记得,他跪坐在殿陛之下挨教训,父皇说到激动时挥舞的袖口,和颤抖的胡须。 那一幕隔了三世仍然历历在目。就算官家这辈子旗帜鲜明地支持他,也让扶苏心里头打鼓。就算理智上知道所谓“疏不间亲”的道理。 他咬着下嘴唇,不知道该怎么把他的感受形容出?口,曹皇后又能不能理解得当。但后者似乎一切都了然于心,靠着他耳朵说?:“那你为什么不主动迎难而上呢?” 主动……? 迎难而上? 扶苏一下子睁圆了眼睛,乌溜溜的,说?不出?的可爱:“娘娘,你的意思是?,我自?己?去给自?己?找弹劾?” “我就是?这个意思。”曹皇后说?:“反正注定要被人盯上的,岂不是?说?明,我儿?现在想做什么做什么么?无非是?弹劾的奏折一页或两页的区别罢了。” “娘娘,你是?这个。” 扶苏发?自?真心地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不愧是?……他甚至都有?点词穷了。 “而且,正好考验一番你阿爹,会不会放你一马?好让你以?后能彻底安心、不至于放不开手脚。”曹皇后说?:“至于官家那边儿?,父子哪有?隔夜仇的?若真有?,你娘娘也会帮你求情的。” 扶苏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所以?,我该去做一件,嗯……犯忌讳的事?情。只要这一次官家能帮我兜住了,其他人就无话可说?,我也能无法无天?了?” 曹皇后狡黠地一笑:“这主意,千万莫告诉官家是?你娘娘给你出?的。” 扶苏来来回?回?想了两遍,不得不赞叹这招数实在是?高。就算是?最差的结果,他和仁宗之间信任破产了,也有?血缘之间斩不断的羁绊。再不济,还有?推广棉花的功劳呢。 唯一对不起的人,只有?一个。就是?要给他的闯祸兜底的官家。 扶苏双手成合一个十字,默默在心中说?了一句对不起:抱歉了呀,官家,谁让我前世的阴影实在是?太深啦。我也只任性这一次,日后再也不作妖,老老实实地帮你的忙。 不,也不对。 谁说?他这次闯祸犯忌讳,就不能是?国家改革的先声呢?或者他只要比还要新政派表现得还要激进,后者也会渐渐被接受良好。 扶苏回?想起自?己?给梅尧臣写的文章——若要根治大宋的积弊,关键在于让士兵识字、知礼。老实说?,那是?篇略显惊世骇俗,以?至于不敢给官家过目的文章。但扶苏又真心觉得,若要和辽夏两国天?生就高大、凶悍的骑兵一决高下,他们大宋能仰仗的,只有?后天?的训练有?素。 再者说?,宋朝什么事?最犯忌讳呢?太祖杯酒释兵权,中央禁军人数八十万,还有?后来,狄青成为枢密使后又被弹劾下来。 无非两个字,就是?“军权”。 扶苏的心里顿时有?了个主意。 于是?,次日,即使打了打胜仗,也门庭略显冷清,安心闭门度日的狄将?军府上,迎来了一位新的访客。 他穿着状元的衣袍——官家特命有?司亲自?量体裁衣的款式,生怕别人认不出?他是?谁一般,腋下夹着厚厚的一本圣贤书,扣响了狄青门口的铜环。 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汴京。 天?啊,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赵小三元,不办谢师宴、不参加同年文会、也不拜见拉拔他当状元的富相公和欧阳公,第一个拜见的居然是?狄青! 夭寿了,他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了吗? 谁不知道大宋的历代天?子皆可称一句宽仁,却统一忌惮两件事?:第一是?武官势大。第二就是?文武勾结! 朝中对这位天?降神童有?好感的人,无不抚膺扼腕,长长叹息。但那些对他早有?偏见,正愁不知从何下手的人,则像苍蝇嗅到腐肉的气息一般蜂拥而至。 他们简直乐开了花。 还以?为这赵三元是?个聪明人呢。小小年纪,得了好名声还能忍着不跳,窝窝囊囊地藏起来,让他们一点儿?破绽都抓不着。 谁知道呢? 他竟然迎头送了一个! 那他们就不客气了! 消息传遍汴京的那日夜里,台谏官衙中的灯烛长明不灭。第二日,弹劾的折子就像雪花一般,蜂拥着堆满了官家的书桌。 ----------------------- 作者有话说:官家:就不能让我多高兴会儿吗[愤怒] 百官:你是说你又得了个未来名臣,这名臣还是你儿子,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 第89章 “你不该来?见我的?。”狄青说。 狄青见扶苏时, 穿着一套极为正?式的?礼服。腰悬玉带,还挂着一只?金鱼袋。 经历了广源州阳光的?照射,他的?皮肤比寻常人深上两个度, 被紫色的?圆领官服衬托得愈发明显, 脸上的?刺青也显眼?又有点骇人。 总而言之,他看起来?十分不伦不类。与扶苏从前?见到过的?文气纵横、气质斐然的?文官们迥然不同。 或许狄青自己也很不习惯罢?光是扶苏看到的?, 短短一刻钟, 指头就往下扯住了袖摆好多次。想来?这位出自底层的?将军,与汴京城的?冠盖与乌衣格格不入。还是一身铁制盔甲更得他心意。 扶苏假装没有听到狄青的?那句话, 真心实意地?朝人行了个礼:“见过护国军节度使大人。” 护国军节度使, 乃是宋仁宗给予狄青的?勋爵封号。因他平叛要比历史上早了十年有余,不知道煽动了哪根蝴蝶翅膀, 并没有被封为“枢密使”, 成为大宋的?政治中枢。 但其“节度使”的?勋名,加上为数不少的?封邑, 足以?刺痛一些人敏感的?神经。自晚唐乃至五代,各地?节度使割据一方, 中央朝廷俨然形同虚设。又因他们抛却?了最基础的?道德, 整个华夏几乎沦为黑暗森林般的?存在。 也巧, 狄青大字不识几个,早年还犯过事,脸上因得官府配字刺青。和史书上记录的?节度使们一模一样。 狄青的?文化水平不足, 还没通读过前?朝史书, 但他的?伯乐可?是范仲淹。 他早已从范仲淹那儿得知自己不受朝廷官员待见的?原因。即使他本人毫无那方面的?想法。就算早年武力犯禁也是为了家人, 这不正?好暗合了《春秋谷梁传》中的?“亲亲相隐”一条么? 奈何?,其他人不愿意听,谁也没办法。 狄青志得意满回朝受了封赏以?后, 突遭冷待,近乎举目无亲。经历过莫大的?失望之后,早就做好了和士大夫们井水不犯河水,乃至被排挤一阵子的?打算,所以?当听说近来?京中风头无二的?赵小三元前?来?拜访时,狄青几乎惊掉了下巴。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赶人走。 但赵小三元却?一点儿也不接茬。是年纪小,不明白朝堂上的?,还是单纯没听到?狄青只?好换了个问题:“是谁指点你来?拜访我的??” 说是“指点”,实则“指使”才对。 狄青大略能猜到背后的?故事:约莫是有谁嫉妒赵小三元,又欺负他年龄小,尚不懂世情,引得他做出断绝仕途、自毁长城的?举动来?。要解决也好解决,立刻把人打发走,再上书给官家自辩他们根本没说几句…… “没人指使我,我是自己想来?的?。”扶苏眨巴着眼?睛说道。 狄青:“?” 他惊讶至极,喉咙中发出一个气音。 “若说是怎么想到的??狄大人您或许有所不知,在下忝为范公?门?下学生?。听人说过范公?在西北曾对您指点过一二,方才厚着脸皮想认认门?来?着。” 反了,全反了! 狄青面上泛起一片急色:怎么说的?好像你来?烧我的?热灶似的?呢?该是我烧你的?才对啊! 就算是他闭门?深居简出,也听过赵小三元有多得官家看中。与他已经见顶的?武人生?涯根本可?比性?。但是赵小三元的?话里又提到了“范公?”二字,范公?可?是再造了他的?人啊!对恩人的?弟子,难道要扫地?出门?吗? 狄青面上的?纠结,扶苏全看在了眼?里。 他不禁感慨万分:历史上把狄青从枢密使的?位置赶下台的?,可?是有文彦博等等名臣啊。当然,更加离不开仁宗的?不安与猜忌。可?惜他们全看错了人,狄青非是他们想象中晚唐五代那毫无礼义廉耻的?武夫。 第125章 譬如此刻,他脸上的?纠结焦急,全是为了自己这素不相识之人的?前?途而担心。这样心思纯善之人,会生?出貮心,效仿安禄山,史思明等人祸乱大宋吗? 扶苏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被他人关心着,哪怕是位素不相识之人,也是令人心情愉悦的?。更何?况,他短时间窥见的?狄青之品性?,更证明他这趟忌讳没白犯! 狄青舔了下微干的?唇,循循善诱,打算用话术把人礼貌地?请出去:“赵小三元,或许你有所不知,我等武人……” “可?我听你说,你读过《春秋》呀。” 说着,扶苏从腋下抽出薄薄一个册子,封面上正?写着“春秋”二字。 “呃……”狄青说:“那我也是……” “那把它们都看完不就好了?” 扶苏索性?不演了,直接把带来?的?一摞子圣贤书往狄青的手里塞过去:“看完这些,狄将军你不就成了文化人了?旁人就不会怕你了。” 狄青:“……” 原来?你知道背后那些弯弯绕啊。 他一只?大手稳稳地?托举着书,另一只?手无奈地?扶额:“赵小状元,你既知晓个中关窍,当也知晓,文人与武人的?区别并非读了圣贤几本书那样简单……” 所以?,范公?不计身份之别,对他谆谆的?教导提携才是举世罕见的?大恩德。狄青从不奢求自己此生?能遇见第二次。 但他的?第二次恩遇,似乎已经来?了。 扶苏轻声说道:“他们是这样想的?,所以?,您也是这样想的?吗?” “只?因有人觉得您是武夫,您就自暴自弃地?认下了恶名吗?为什么不读个名堂出来?,给他们瞧瞧看呢?” “太祖时的?相公?赵普,不也只?用半部?《论语》治天?下,从来?没人说要把他开除文臣的?。” 狄青搁在额头上的?手放了下来?。另一只?端书的?手已经捏起了边缘一个翘角。他的?目光直直的?,似乎是神游天?外。但扶苏却?知道,他不仅在听,而且还在飞快地?头脑风暴。 他于是祭出了最后的?底牌:“还有您手下的?兵呢?您自认为文武有别,是不是也替他们承认了,他们也如朝廷中某些人所想的?那样,是不知礼义廉耻、如野兽如蝗虫般的?……” “不是!”狄青高声打断。 他微微愣怔了一下,似乎也被突然激动的?自己吓了一跳。然而待理智和冷静都回笼,他还是说道:“他们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这些书本不仅您一人要学,他们也要学的?呀。” 扶苏就把他写给梅尧臣的?那篇文章,在狄青的?面前?抑扬顿挫地?复述了一遍。他修过后世的?逻辑学,每一句话都思维严谨,是梅尧臣、杨安国都挑不出错误,甚至隐隐为之蛊惑的?文章,用来?忽悠,哦不,说服狄青简直是轻而易举。 狄青捏着书上的?折痕加深了。 他终于明白,原来?官家的?看重、外界的?吹捧都并非空穴来?风。和小三元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竟然恍然有当年接受范公?教诲的?错觉。每一句话都令人心服口服,乃至洞见一片新天?。 ……更可?怕的?是,眼?前?的?小豆丁,才四岁啊。 他吞了一口口水:“你说得皆在理。我读这些书没什么,但军队并非由我管辖。你说的?那些,我无能为力,除非官家亲自下旨,你……” “安啦。”扶苏安慰起狄青:“狄大人,咱们先别想那么远的?。你的?当务之急是把这些书通读完,让朝堂之人刮目相看。” 狄青:“……” 他看着自己手上分量不轻的?典籍,本就晒黑的?脸色似乎更暗淡了点。 “至于我嘛,能不能说服官家还不确定。我的?当务之急是,先从海一般的?弹劾中活下来?。”扶苏调皮地?wink了一下。 大约明天?风声就会传到朝堂上去吧。也不知道官家会如何?应对呢?他既紧张、又期待。 确实是海一般的?弹劾。 仁宗批奏折时,险些被折子淹没。 上一回他的?案前?如此热闹,还是范仲淹将要出京之前?。但那时候说白了,是他先流露出退却?之意,漏给了下面人看,他们才抓住机会把人弹劾去了西北的?。 但他最近似乎没对谁不满啊? 仁宗怀疑人生?,随机翻开了一本弹劾本子。弹劾新科状元赵宗肃私见护国节度使狄青,似有意图不轨之嫌。 下一本,新科状元,护国节度使。 下一本,状元,节度使。 下一本,三元…… 仁宗不由气极反笑,一把把这封折子甩在了桌上:“他还知道肃儿是三元!” “官家,你可?着身体,别把自个气坏了。” 黄都知劝道。 官家毕竟修养极好,一度被臣子当面喷唾沫教训一顿都能忍。坐下来?喝了口热茶,心气便平顺了许多……才怪啊! 骂他的?,姑且算他有错,尚可?以?忍。但谁看到铺天?盖地?弹劾自己儿子的?能开心啊? 仁宗一开始挺诧异的?,毕竟从未把肃儿和狄青两个名字联想在一起。但到了后面,他的?气愤完全盖过了一开始的?惊奇。 什么“阴私谋权”、什么“积名夺誉”,仿佛这二人明日就要打进大宋皇宫,改朝换代了。 我呸!肃儿夤夜来?信,建议他命范仲淹选拔西北有能武将的?时候,你们弹劾之人又在哪里?还在朝堂上对侬智高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呢吧? 而且,我的?儿子,我自己不知道吗? 他要是真想掌权,还用朕费心造三元神童的?势?早用那小脑瓜子算得朕退位了好不好?皇后一定是他最坚定的?支持者。如今像个商山四皓般的?隐士避着人度日,不就是为了图个清净自由,想干嘛就干嘛么? 仁宗接受得十分良好。 他不算个十足有能的?皇帝,但唯独识人之能是满点。若不然,也不会大宋文臣半壁江山皆出自仁宗朝了。肃儿的?经纬与能力,身为老父亲还能看错眼?了去? 可?以?说,就算是扶苏与狄青拉上帘子悄声密谋什么,府上还隐隐传来?铁甲兵戈之声,仁宗也只?会觉得在研发什么新武器,而非自己儿子意图谋反,夺取神器。 仁宗的?目光往北方看去。 因为,他的?儿子目光所向,不是到了年龄就能板上钉钉坐上去的?龙椅(甚至还不想坐呢),而是先祖数代人都未能收复的?幽云十六州……乃至更远的?地?方。 无论向南,还是向北。 所以?啊,私会武将怎么了? 交往过密怎么了? 仁宗吩咐了内侍一声:“你们把弹劾肃儿的?奏折全数出来?整理在一处。然后铺纸,磨墨。”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太冷静。做的?事也是先祖未有之事,甚至有违大宋国策之事。 “朕要亲自给肃儿写反劾状,通发台谏。” 内侍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递来?一支沾满墨水的?笔。仁宗接过后提笔就写: ——三元郎乃是朕亲选的?天?子门?生?,是朕之“党人”。 你们这些弹劾他欲阴谋夺权、动摇国本的?,难道是说背后指使其图谋不轨之人,是朕? 是朕,要夺自己的?权? -----------------------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第90章 宋朝的台谏, 即“御史台”与?“谏院”,乃是独立于行政体系外的监察机构。他们拥有“风闻奏事”的特权,即不需要掌握切实证据, 只肖听到传闻就能参上一本。 人人皆知物议是一把好用的剑, 位高?者或多或少都在台谏中?有几个来往密切之人。在王安石当政的时代?,台谏甚至一度能左右宰相的任免。 不说?远的, 就说?最?近的事吧。按照历史原先的轨迹, 庆历五年,也?就是今年, 欧阳修就会因?为和家中?女眷不检点?的传闻, 又苦于无法自?辩,被迫调离汴京, 远迁滁州太守, 写下千古名篇《醉翁亭记》。 台谏甚至连皇帝的过失也?能弹劾。最?近司马光不久就指责官家对成王殿下的照管疏松,仁宗为了帮扶苏遮马甲, 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台谏的权力如此之大,所以当他们言及扶苏之时, 是真是没觉得自?己的遣词造句很过分, 甚至还暗合了大宋的政治正确呢。宋以文立国?, 历代?皇帝都极为忌讳文官武将往来勾结。 一开始,谁都以为,这把稳了稳了。 官家定然会勃然大怒, 认为自?己眼?瞎看错了人——给予三元郎天大的恩遇, 他却根本不识好歹, 和武夫勾结。三元的官途就此断绝,连带着狄青也?不会有出头之日。 虽然后者是被牵连进?来的,但是没办法啊, 谁让你是武人呢?要恨就恨赵小三元为什么偏偏要找上你吧! 第126章 ……但是官家反劾是怎么回事? 这事儿自?大宋开国?以来,不,自?三皇五帝以来,都闻所未闻啊! 拿到反劾折子的人俱是一脸恍惚,以为自?己没睡醒在梦里呢。不然怎么会碰到如此离谱之事? 但迷瞪瞪翻看一页之后,立刻被吓清醒了:官家说?赵小三元是他的党人?怀疑赵小三元就是在怀疑他? “官家是被魇住了吗?” “三元到底给官家喂了什么迷魂药?” 大宋的科举前所未有之兴盛。朝堂上有能之人谁不是经科举考上来的?按理说?,他们谁还不是个天子门生?但谁真的敢把自?己当成天子门生?更遑论“党人”二字,官家简直把偏私包庇之心明晃晃昭彰于笔墨之上。 谏官,乃至背后指使?他们的人,许多都差点?没喘上一口气。他们甚至想立刻冲进?垂拱殿,摇晃着仁宗的肩膀:官家、官家,您到底怎么了呀? “党人”的话您从未对微臣说?过! 就连扶苏都被仁宗力挺的姿态吓了一跳。 “这下子你尽可放心了吧。”曹皇后说?。 扶苏重重地点?头:“嗯。” 刘据、李承乾、胤礽……甚至他自?己头破血流都解不开的死局,这次竟然无伤通关,连一点?儿油皮也?没擦破。以后只要他不做出像宋徽宗大开汴京城大门,让金军长驱直入的脑溢血举措,不管再做出什么来,仁宗都不会刻意?阻拦。 扶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幸福也?来得太突然了吧……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样的话,以后我就能和狄将军没顾忌地来往了。” “哦?” 曹皇后的眼?神好像看穿了什么:“真的只是来往那么简单吗?” “我们相约好,我要教他念书。” 实则是他单方面约好的,狄青完全?是被他忽悠着答应的。 “你就是为了这个?” 说?话的人不再是曹皇后,仁宗快步踏入坤宁宫中?,一下把扶苏从腋下捞起来,在空中?抖了好几下泄愤:“你可知你阿爹在早朝上被呛了多少次,就为圆你这先生梦啊?” “哎哟,哈哈哈……” 扶苏被搔到痒痒肉,双脚凌空狂蹬了几下,不一会儿脸就红了。被放下之后他才发现,仁宗的脸也?微微泛红,显然是跟大臣们对线对得激动了。也?难怪大臣们心情激愤,皇帝刻意?纵容文臣武将往来的,大宋开国?以来还是第一例。 “对不起嘛,官家。”扶苏认真地说?:“我下次一定……” 他本想说?“一定不会再犯”,但话到口头,又改成了“一定提前告诉你”。 仁宗瞪大了眼?:“还有下次?” 他摆了摆手:“罢了,就算再有下次,你那时也?在朝堂上。朕……” 他也?本想说?“朕就撒手不管了”,但对上儿子乌溜溜的大眼?睛,到底没忍心:“朕只负责拉偏架,你自?个自?辩去吧!” 曹皇后偏过头去,忍俊不禁。 仁宗饮了一杯茶,平顺了下心气:“肃儿你还没说?,你上狄卿的门,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不至于真为了拜访他吧?” 扶苏故意?卖了个关子:“官家你也?没说?,买到了吗?辽国?那边的马?” 王安石亲赴边关找门路,他自?己出马,又搭上了柴氏的线,薅来了一大笔买马的资金。事情过去了一个月还多,怎么都该有个结果。 仁宗点?了点?头:“买到了。” “你是说?,此事和狄卿有关?还是……和十六州?” 说?到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格外轻。 因?为仁宗突然想起来了,儿子殿试所书的平戎策中?,就有训练士兵素质与培优战马两样。 扶苏自?信地点?头:“狄将军是不可多得的良将。若真有那一日的话,大宋恐怕要仰仗他。我当然要提前和他搞好关系。” 官家:“就非他不可了?别?人不可担纲?” 扶苏:“对。” 狄青乃是经过历史检验的名将。而?且他的成功并非空穴来风。即使?侬智高?的叛乱提前了十年,他一样打得漂亮异常。若说?谁堪当收复十六州的领军统帅,扶苏心中?没有第二个人选。 官家:“肃儿说?了,那就他吧。” 或许狄青自?己都想不到,他第二次的好运就在天家父子不经意?间的闲谈中?尘埃落定。 此刻的他,还在为自?己无辜卷入新政派、保守派、小三元乃至天子都参战的漩涡中?无比头疼呢, 曹皇后见状,半开玩笑地吐槽:“八字没一撇的事,你们却如此信誓旦旦呢?” 官家:“……” 扶苏:“……” 失敬失敬,这位可是徒手画地图的狠人。 “娘娘,你说?得对。” 扶苏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了一下:养一批购入的战马到投入训练,需要一两年。繁殖一批幼驹到成熟需要三四年。至于让士兵识字、知礼,也?是个长久的活计。两者皆非一日之功。 所以,他现在空口无凭,吹得天花乱坠也?无用。还不如待万事俱备,把养兵和养马的成果一起显露于世人面前。 “还是操心一下当务之急罢。”曹皇后问:“肃儿,你确定你要当官?” “嗯。” 官家:“封肃儿为劝农使?的圣旨,朕已经命吏部盖章下去了。” 曹皇后又说?:“虽则这道圣旨是官家早有准备,但满朝文武可不这么想。他们会觉得,这是官家气头之上的产物,所以……” “……所以,我会被认为是讨官家欢心的奸臣?” 曹皇后一脸孺子可教:“我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肃儿,棉花的事情你准备得如何了呢?” 虽然儿子即将成为朝中?许多官员的眼?中?钉肉中?刺,甚至要被扣上奸臣的帽子,但曹皇后本人却丝毫不慌张,甚至有种看儿子笑话的感觉。 “要不还是回来当你的成王罢?” 扶苏一脸无奈:“娘娘,你就别?激我了!” “棉花的事情,我心里大致有了个想法,只是苦于不知如何推广。不过既然我都快成奸臣了,说?明千万双眼?睛都盯在我身上,岂不是一波白送的热度?” “有办法了?” “嗯!” 进?士及第之后,每一位进?士都有三月左右的假期,供他们荣归故里、安顿家小。有的人顺遂地衣锦还乡,而?对于赵小三元来说?,这个休假和他炸裂的头衔名号一般,精彩得不相上下。 有心人整理出了他的行动轨迹—— 进?士夸街之后,风头最?盛之时,既不摆宴也?不结交,离奇消失,连“亲爹”濮王和母校国?子监都不知他身在何处。 好不容易出现之时,竟堂而?皇之拜访了护国?军节度使?将军狄青,一手葬送了自?己炙手可热的官途。 然而?峰回路转,不知道官家出了什么毛病,为了这三元公?然与?言官、甚至与?整个朝堂开呛,早朝一连争吵热闹了数日。台谏们气不过,纷纷写起折子,连同官家一起谏! 就在这时,身为风暴中?心的赵小状元却再度离奇消失。官家的回护他不曾回应,言官们快要扣上的“奸臣”帽子,也?毫不在意?。 数天之后,风波稍稍平息之际,他又出现了。这一次,刷新在了国?子监的大门前。 “你还知道回来!”梅尧臣说?。 天知道他听说?赵小郎去拜访狄青之时,恍惚间心脏差点?骤停。然后立刻舔着老脸去信给自?己结交的友人,拜托他们不要落井下石,帮忙多说?几句小三元的好话,能捞一点?是一点?。 谁能想到呢,官家竟然出手了……再然后,就是自?己这不知该怎么形容的学生,没事儿人般出现在了国?子监门前! “梅先生,许久不见,久疏问候了。” 他说?。 那张软糯可爱的面颊上,悠然无比、气定神闲的神色,不禁让人想摇晃着他的肩膀问:你这段日子去哪了?学陶渊明隐居去了?你完全?不知道汴京发生了什么对吗? 但梅尧臣不敢。生怕他来一句“对啊”,反把自?己气个半死。而?且他能保证,自?己绝对不是最?被气到的那个。 “你来国?子监作甚?”他没好气地问道。 “梅先生你忘啦。你当时有来信问我愿不愿意?回国?子监见见先生们,再办个文会什么的。” “所以我来赴约啦!” 扶苏笑眯眯地说?:“不过我不打算只我一人讲来着。除了国?子监,太学不也?有学生吗,把他们也?叫上好了。” 梅尧臣咂摸出不对劲了:“你想干什么?” 以他了解的赵小郎的折腾劲,朝堂上风起云涌的,他闭门安心开学会?怎么可能?那可是种个菜都要喊来官家见证的闹腾人。 第127章 “帮我吹嘘一样东西。”扶苏说?。 他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了一件织物,套在了梅尧臣的手上:“您是先生,我先送您。” 至于其?余的,当然是文章写得好才有了。 梅尧臣低头一看。汴京的农历四月,近乎入夏了。那件织物被套在他的手上后,手指之间渐渐地烧了起来,宛如暴露在酷暑下炙烤一般。 “你要人吹嘘的,莫非就是此物?”梅尧臣语气变得激动:“它,它叫什么名字?” “棉花。”扶苏说?。 ----------------------- 作者有话说:大家以为的扶苏:挑起朝堂大战后深藏功与名,不知道躲哪里偷笑 实际上的扶苏:在皇庄带头纺织,敲着脑袋思考珍妮机怎么做[狗头叼玫瑰] 第91章 “棉花……”梅尧臣喃喃地将手套取下, 炙热的感觉几乎立刻消失,在和?煦的春风中恢复了往常的温度。织物的保暖性可见一斑。 他不禁遐想起来,若是在冷冷寒风之中, 全身都?被这织物包裹住, 该有多么暖和?。是不是曾经?被迫蜷缩着取暖而?弯曲的脊背,都?能挺直起来, 堂堂正?正?地走在风雪蔓延的街市之上? 他立刻说道:“我立刻就去?和?杨祭酒说, 这件事你就不用担心了。到时候,你只需要?出个人就好?。其余的我们来安排。” “还?有联络太?学那边……” “对, 太?学!” 扶苏看到梅尧臣恍然大悟的模样, 就知道他肯定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国子?监中还?有不少官宦子?弟,但太?学里?全是各地推举来的贫穷优秀学子?。他们更能“哀民生之多艰”, 看到棉花时, 也会更真切更用力地吹捧它?如何“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太?学那边有位博士和?我有旧,由?我去?联系即可。赵小郎, 你的文会安排在几时?” “五日之后,就在国子?监举办, 怎么样?梅先?生来得及吗?” 梅尧臣无比郑重地点头:“届时你可一定要?来。” 他已然意识到, 赵小郎手中之织物会给大宋带来多大的改变。单凭此物, 就足以他在史书上单开一传,各地立碑建寺庙,香火几百年都?不会断绝。而?他执意要?把文会定在国子?监, 不是在借国子?监的事, 而?是给国子?监一个青史留名的机会, 是在照顾他们! 富贵之后衣锦还?乡之人屡见不鲜。但是连官袍都?还?没?穿上身,就能凭自己的本事泽被母校的,可真是世所罕见了。 不过, 一想到官袍,梅尧臣就立刻想起来自己打听到的,对赵小郎乌泱泱铺天盖地的责难。他皱了皱眉:“你……近来还?好?吧?” “不太?好?。”扶苏瘪了下小嘴,摇了摇头。他见梅尧臣突兀地变了脸色,连忙摆起圆乎乎的小手:“不过和?朝堂那些人无关,您千万别误会啊!他们影响不到我的!” 事实上,他不太?好?的原因出在棉花上。剔除棉籽弹松软棉花之后,他就立刻去?了皇庄,带头没?日没?夜地纺起棉衣、手套等织物来。但是很可惜,在皇庄里?苦哈哈地做工,手上都?磨出了两个茧子?,他还?是想不起来飞梭、珍妮纺纱机是怎么做出来的。 唉,这脑子?,关键时候怎么就不管用呢! 至于朝堂上的纷争嘛……扶苏摸了摸鼻子?,听说是很腥风血雨。但是很可惜,直面的都?是官家,不是他。 “而?且,”他拍了拍梅尧臣掌心的棉手套,发出沉闷的响声:“有了此物,我还?用担心别人怎么说我吗?” “只有无能之人才叫奸臣,能讨得官家欢心还?有能的,一般叫宠臣才对吧?哎哟——梅先?生你下手好?重呀,好?痛!” 官家以前敲他,从没?那么痛的。先?生还?真舍得下狠手。 扶苏捂着眉心,小嘴一瘪,泪眼汪汪:“梅先?生,我就开个玩笑嘛。” 却见梅尧臣板着脸严肃道:“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天天只想着怎么当宠臣,最后只能落个奸臣的下场。类似的话以后不许说了。” 他顿了顿,似乎既后悔自己下手重了,又疑心扶苏没?听进去?。所有的情绪都?归结在一声长叹当中:“你以后是要?当圣人的。” 扶苏:“……?” 看不出来啊,梅先?生,你对我的期许有这么高的吗。 但他的眼珠子?转了转,到底没?舍得让恩师伤心,反驳的话也吞进了肚子?里?去?:圣人之类的头衔,还?是给朱子?阳明吧。至于他呢,只想当一个纯粹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那就足够了。 - 五日后。 距离文会开始还?有一炷香时间,国子?监内已是人头攒动。最上首,祭酒杨安国正?端坐着闭目养神,下首的学子?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断。 成为他们话题中心的人只有一个。 赵小三元。 国子?监的学生们还?恍恍惚惚着。他们都?认识赵小郎,不就是那个白白糯糯、玉雪可爱,见谁都?会笑着打招呼的矮矮豆丁。许多人看他长相可爱,都?把他当作弟弟一般照顾。 ……和?外面吹嘘的文曲星降世、天才小三元郎真的是一个人吗? 国子?监的学子?们,皆怀着强烈的不真实感。但太学的学生们眼里?心底就只有满满的好?奇了。他们向邻近的国子?监学生打听起此人,得到的只有“赵小郎生得极为可爱”“赵小郎很招博士们喜欢”“别说博士了就连我们喜欢”“我也是我也是”的回答。 太?学学子?们:“……” 他们别的没?打听到,只打听出了一件事:如果“可爱程度”也是科举项目的话,赵小郎也是当之无愧的状元、头名。 基于这些话,不少人觉得赵小郎有沽名钓誉的嫌疑。以为他是占了年龄小、面善才能拔得头筹。而?官家则是想神童想到魔障了。 他们自以为勘破了个中真相,顿觉无聊,提前离席就要?走人,却被同窗拉住了。 “拉我作甚?” “快坐下啊,你别忘了,博士之前嘱咐我们一定要?来,说能见到让我们不虚此行之物。你提前离席,怎么跟博士交差?” 下面的骚动与小动作,坐在上首的杨安国看得一清二楚。但他并未阻拦,只瞥了一眼案上的香烛:赵小郎也该出场了罢? 说曹操,曹操到。几乎同时,杨安国的身后传来一阵哒哒的脚步声。扶苏嫩嫩的小嗓音如一道清泉,瞬时浇灭了整个屋中的焦躁难耐:“抱歉啊,让诸位久等啦。” 一个穿着御赐状元袍的豆丁,缓缓出现在众人的眼中。状元袍颜色鲜亮、胸前领袖处刺绣繁复,却丝毫压不住小豆丁眉宇间的神采奕奕,丝毫没?有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袍子?反而?像长在他身上一样。 再看他软糯如奶糕般的面皮,清亮乌莹的大眼睛,几乎所有人都?要?暗叹一声:好?可爱啊。不愧是“可爱”科举中也能夺得状元的人。 扶苏丝毫不知国子?监与太?学学子?的信息交换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更看不出台下诸人心中的想法。他微不可查又满意地点头:看来自己出场的效果很不错,果然震住大家了嘛~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前些日子?,梅先?生邀请我邀请来参加文会。但我因别的缘故在郊外耽搁了一阵,今日方腾出空闲。实在让诸位久等了,是我的不是。” 在郊外耽搁? 今日方腾出空闲? 消息灵通、知晓最近官场动静的人无不沉默了。你是说,朝堂上的兖兖诸公为你口诛笔伐,近乎开战,你一个人却去?了郊外,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他们看向小扶苏的目光不觉添上一丝恻然。 此子?,恐怖如斯! 扶苏自然察觉了那些目光,只当没?看到,继续背着他的寒暄套词:知道要?自己主持文会时何其惶恐,但能和?诸君共同探讨、共同进步又是幸事一件……直到该客套的,该吹捧的话都?说完了,台下人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扶苏抿嘴一笑,从善如流:“不知诸君有什么话想问我的么?” 此话一出,学子?们举起的手如竹笋般。 他们的心态也十分好?理解:曹丕说过的,文人相轻自古有之。一个年方四岁的小豆丁坐上三元宝座。除了长相确实无比可爱外,大家也都?想知道,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万一,万一一个问题问倒了三元,扶苏过往积累的好?名声,不都?到了自己的身上么? 扶苏看着下方林立的手,每一只手,都?代表着一次对他的刁难。但是他脸上殊无惧色,今天的主角,根本不是他。 他使了个眼色给杨安国。后者颔首,接过了主持的工作,表示举手的人数太?多,难以抉择,不如效仿古法曲水流觞,流到谁便是谁。 第128章 杨安国是祭酒,说的话极有分量,他定的方案一般人不敢反驳。但问题摆在眼前,他们现在所处的屋子?是一片旱地,哪来的曲水,又该如何流觞呢? 杨安国便扬起手来:“用此物即可。穿在手上再脱掉,方能递给下一位。由?赵小郎背对着诸位,喊停时此物在谁手上,谁就来问问题,如何?” 虽然有些玩闹,但不失趣味与公平。 众学子?纷纷点头。 扶苏看着棉花手套由?第一个人戴上后,狡黠地背过身去?。杨安国一声令下,他就捂住双眼开始心中默数。 一,二,三…… 数到几时,他们能发现端倪呢? 每个学子?都?期盼自己抽到提问机会,所以尽可能延长手套在手上的时间,就是当选的关窍。他们发誓,他们从未如此缓慢、仔细地端详过自己的手,让手套尽可能地穿在手上,然后在下一位催促的目光中,恋恋不舍将之摘掉。 ……不对啊。 摘掉前后的温度差,是错觉吗? 几乎每个人摘掉手套之后,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他们的手掌张开又闭上,反复几次,又和?邻座相同经?历的人交换了感受,确定了自己并非错觉。 然后,他们脸上惊疑的神色更深了。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手套继续传递着,几个交头接耳的人已然哗然,正?在和?前后左右的人交流起来。 二十五,二十六…… 扶苏:“停。” 他转过身来,对着拿着手套满脸纠结踌躇的人问道:“请问这位师兄,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的吗?” “我,我……” 那人顿了一下,然后在周围人催促的目光中吞掉了自己原来的问题:“敢问小状元,这附在手上的织物究竟是何物?” 扶苏:bingo! 这就是我想听的问题! 恭喜你们,发现文会的真正?主角啦! ----------------------- 作者有话说:好消息:明天日五 坏消息:我的指头要不好了[裂开] 第92章 提出问?题的学?子捏着棉花手套, 嘴唇颤抖,眉宇之间激动无比。他在进?京游学?之前常住西北之地。那是冬日里比汴京严寒数倍之处,冻毙之人年年居高不下。苦寒的天气还让西夏在大宋边境时常劫掠, 边境住民不堪其扰。 这副保温力?度十?足的手套一出现, 他就被狠狠地摄住了心?神,不惜放弃自己原本精心?准备的问?题也?要一探究竟:“关?于此物?的来历, 可否请赵三元、杨祭酒告知一二?它, 它或许是件能救千万人命的东西!”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都是来目睹赵小郎风姿的学?生, 彼此有什么小心?思都心?知肚明。所以, 是什么样?的击鼓传花道具能让人短短时间内就改口,甚至称它为“救千万人性命”之物?呢? 当即就有人道:“不知我们能否看一看?” 那学?生点头:“当然。” 便把手套向后一递, 立刻被好几双手争抢, 抢到?的那一人迫不及待地摩挲并打量了起来。 因为要做成道具的形状,它被染上?鲜艳的红色, 形状上?像一朵花似的,但带到?手上?之后, 不通风的闷胀感立刻包裹住整只手掌。再看它的走线, 不似丝麻等任何一种已知的织物?。难怪, 难怪被叫做“救人姓名”的东西。 手套传得越广,赞叹的哗然声?就越多。旋即大家都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望向了上?首。此刻他们早就忘了踢馆的梦想, 赶紧搞清楚眼前的是什么玩意才是正经事儿!甚至, 有的人隐隐感觉到?了, 他们很可能在见证历史。 杨安国偏过头去:“此物?既是由赵小三元带到?文会上?,还是由三元说吧。” 扶苏点头:“好。” 他乌溜溜的眼睛率先望向一开始发问?的那个?学?子:“还没请教师兄您尊姓大名?” “我尚未参加举试,不敢当三元一句‘师兄。’” 客气了一下后, 他才自我介绍道:“我姓张名载,字子厚,横渠人……三元,您怎么了?可还好吗?” 扶苏面露狰狞之色:“我掉凳了。” 就在刚刚,他听到?“张载”二字时,惊得手肘在腿上?打滑了一下。一个?平衡不足,就从不甚合身的大人坐凳上?溜了下来。从手肘和膝盖传出的疼痛令他龇牙咧嘴,今天过后多半要生出一大片淤青了。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叫张载!横渠四局的那个?张载! 自己怎么这么好运,随便击鼓传花就能传到?一位名人的手上?呢?扶苏兀自在心?里开心?了一会儿。不过类似的惊喜太多,扶苏喜悦的心?情并不长,很快转变为一丝志在必得。横渠先生,既然你都参加文会了,那出文会集的事情就拜托了! 张载当然不知道,他敬佩的小三元是在如何安排他的,只是万分诚恳地把请求又说了一遍:拜托扶苏把棉花的来历讲一遍。 “唔,我也?不是太清楚呢。” 扶苏说道。 一句话?,立刻让在场诸多亮晶晶的眼睛转瞬熄灭了。张载无比遗憾地低下头,手指却偷偷卧成拳头,一副不找出来不罢休的样?子。 他早年家中有人做官,家道中落后搬到?西北投奔亲戚,深感边民之贫苦与西夏扰边之困,曾经洋洋洒洒写策论给范仲淹。后者竟然还真?的看他一介白身所写的兵事策,因珍惜他的才气还好心?劝他“弃兵从文”。张载之所以能得到?太学?求学?的机会,也?是拜范仲淹所赐。 他原本立志在汴京城精研学?问?,开宗立派,成一代大儒的。但是就刚才的短短一刻钟,他就倏然改变了人生理想——能找到?棉花,推广种植,为一方生民立命也?不错。 但是赵小三元的下一句话?,又让他倏然抬起头来,原本熄灭的希望被重新点燃:“因为,我也?是偶然从朝廷处得到?的。问?及种植之人此物?的出处,他们谁也?不肯说,恐怕是担心?泄密吧?” 扶苏说道。 他有心?让鸿胪寺的无心?插柳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棉花对国力?的裨益实?在太大了。要是辽夏两?国都拥有了棉花制品,能让治下的子民温暖地渡过一个?冬季,对他们大宋百姓的危害便不可估量。倘若他是辽夏的君主,知道棉花来自于极南之处,纵使可能性极小,也?会派遣人试一试。 要是真?让辽夏和南方的小国搭上?线,那就更?完蛋了。 所以扶苏选择让自己不知道。他只是一个?新官上?任、提前去工作单位踩点的“劝农使”而已。能碰上?棉花纯属偶然,随手捎走几个?制品,没想到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那也?就是说……朝廷已经发现了此物?,也?开展大规模种植了?” 扶苏定定地点头:“对!” “太好了!” 张载欢呼了一声?后,才后知后觉地掩口,像是害怕惊动了什么似的:“此事可要保密?” 扶苏却道:“我都把它拿出来了,要什么保密?或迟或早你们都要知晓的。” “对了。”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官家封我为劝农使,本意就是命我将此物?推广全国。今日既然诸位看见了,那我也?拜托诸君,替我写一篇文章,介绍一番可好?” 已经没有人在意“天啊赵小三元刚入官场就能被官家亲自选官还委以重任”,他们眼里瞧着的都是那个?明晃晃的大饼——他们是第一批见到?棉花的人,也?是第一批有资格给它树碑立传的读书人。 换言之,当棉花推广开来,但范公、欧阳公等文坛大佬还没来得及撰文时,士人学?子之间流传的,还不是他们的文章? 这可是名声?大噪的好机会啊! 读书人求官求财者甚多,也?有如张载一般无心?科举,一心?追求著书立说的人。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名声?都是必不可少?的资源。前者能帮助他们获得商人的资助、高官甚至官家的提携;后者呢,连好名声?都没有何谈著书立说?别人根本不认你的! 扶苏这一举动,堪称是自己造了张饼,分给大家吃。而他明明可以独吞掉“首倡之人”的名头,令自己的名声?更?上?一层楼的。 想通这一层的人,看他的目光都要带上?一层圣父弥赛亚般的滤镜了。 但要让扶苏说,明明知道大宋最不缺甚至过剩的都是读书人,干嘛不利用呢?免费的笔杆子,甚至不用花钱约稿的,多划算呀。 你瞧,台下没有一个?不愿意的,都争着抢着要写呢。 就连坐在一旁的杨安国也?道:“老夫亦算参会之人,不知可否忝作一二?” 他全程只负责主持秩序,扶苏的那些话?术都是他自己准备的。以杨安国的眼力?,当然听得出来个?中恐怕只有三分真?、七分假。难道你一个?新鲜出炉的小状元,就能拿着官家秘密准备许久,朝中大员都不知其存在的棉花制品招摇过市?还能随便传给人看?官家不找你麻烦吗? 第129章 不过,关于赵小郎身世上的蹊跷,他和梅尧臣此前探讨过一番,心里早就有数。至于话术嘛真假不重要,好用就行。别说,赵小郎说得连他心里都泛痒痒,想动一动生疏了许久的笔头。 扶苏激动得点头连连:“当然啦!您愿意写的话当然再好不过!” 杨祭酒,虽然后世声名不显,但在当朝的水平并不低。学问文采的水平稳稳压过他一头的,超不出一掌之数。这样的人来给他写推广软文,还是他赚了呢。 至于集文,排版嘛…… “子厚兄既是第一个问我此物为何的人,集文排版后续之事,就拜托给你如何?” 张载顿时受宠若惊,指着自己:“我?” “嗯!” 他刚想推辞,自己一介白身哪里够格呢。但扶苏绝不会放跑自己看上眼的白工:“子厚兄,你能一眼看出它的不凡之处,还能联想到百姓生计,足以说明你与此物缘分不浅,不是吗?” 他还发动了卖萌攻势,努力眨巴起乌溜溜的大眼睛来:“就当成是帮我一个忙,我欠你一个人情,好不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张载只好应了下来,一脸自己“占了大便宜”的神情。周遭人看他也俱是羡慕嫉妒恨。但扶苏却暗道:风光长宜放眼量呀。一千年后,谁占了便宜还不好说呢。 敲定了这番彼此都觉得自己大赚的交易之后,扶苏又定了个交稿的时间,和张载的联系方式,便在一片热闹的议论声中悄然退场了。 等到有人从狂热的讨论中恍然回神,发现文会原本的主人公不知何时消失之后,扶苏溜已然到了国子监外。 开玩笑,难道我会不知道那些想提问的人都是什么心思吗?才不会给你们考倒我的机会呢。 当了快一个月的文曲星降世、神童小三元,他也是有包袱的好不好。 不过,这次文会最大的目的,也就是棉花已经全部发下去,给学子们当参考样本了。也不知道他们会写出什么样的文章呢? 扶苏搓着手,万分期待。 - “这不对吧……” 几日之后,扶苏一篇篇翻看着收上来的文章,乌莹莹的眼底满是不可思议:“不是,他们为什么要乱写啊?” 张载满脸为难:“三元,这文章,咱们是刊还是不刊啊?” “你觉得这能刊吗?” 扶苏随手拿起一篇,嫩嫩的嗓音里充满了无语和抓狂:“我让他们写的明明是软文啊!写成穷书生夜来苦读,惹来棉花仙子红袖添香披寒衣的故事是在闹哪样!” “……等等,子厚,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哪里说错了吗?” 张载的神色莫测:“连‘红袖添香’都知道吗?您懂得还真多啊。” ----------------------- 作者有话说:给大家道个歉,本来说好写5000的结果手指突发恶疾,今天只有这么多了()等这个月过完之后可能要休息一天,给手放个假 本章给大家发20个红包(鞠躬) 第93章 扶苏“!!!” 坏了, 说漏嘴了! 一般人对于神童的定义,多半是学识超出常人的小孩子。落脚点往往出在“小孩子”三字上。扶苏带着两辈子的记忆纵横大宋,却没人提出质疑, 皆因他做的事都勉强能用“智商非凡”来解释, 没有脱离一个小孩子的范畴。 但“红袖添香”四个字一出嘛……张载看自己的眼神都快要不对劲了!这是吃了几个书生酸儒写的话本啊?这么会概括总结? 扶苏额头冒细汗,眼神也游移了起来:“这个啊?是家里人看书时我不小心看到的。难道不是夜里给人点香料、点蜡烛的意思么?怎么了, 很奇怪吗?” 张载立刻狠狠地蹙眉:什么不靠谱的家里人!都给小孩子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他和扶苏的交情尚浅, 还没到能直言家人过失的阶段。张了张嘴,只能说道:“没什么, 你现在还不懂, 以后也勿要在人前说起。” 扶苏见人好像真的相信了,良心一痛, 面上却点头连连:“多谢子厚兄提点, 我晓得了。” 又像个真正的孩童般,好奇地歪头问:“但为什么不能说呢?子厚兄, 明明你知道这个词的呀?别人肯定也知道的。” 张载:“……” 未来关学的创立人,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四岁的小孩讨论什么是“红袖添香”。他哽了一下, 最终祭出了那个万能回答:“等你长大你就明白了。” 扶苏抿了下嘴巴, 看似闷闷不乐, 实际上努力在憋笑——再不抿嘴他怕自己要笑出声来了。 “哦。” “也不要问别人这个词什么意思。” “嗯嗯。” 多年以后,张载再回忆起这件事时,忍不住会心一笑, 将之写入自己的笔记当中。与此同时, 仁宗永远不会明白, 为什么他接见肃儿的朋友,关学大儒张先生时,后者会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做错了什么吗? 不过, 那都是后话了。 而现在的问题在于,这一篇充满了说好听点叫“浪漫”,说难听点叫“意淫”的神话故事,能不能出现在他们的文集里。 这可难办了。 扶苏摸着下巴,摇了摇头:“可惜,和其他的文风不兼容啊……” 张载却奇道:“可惜?三元郎觉得,可惜在何处?” 他是个性情板直的正经人,一眼能看穿书生的心思,自然很看不上眼。但他只是个被委托的编辑,涉及到文章入选原则的大事,当然要找主办方了。但张载原以为,赵小三元也会批评一通,最终以罢选收尾的。 他把文章再度握在手中,反复读了几遍,到底有哪里惹得三元郎另眼相看呢? “因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呀。”扶苏说。 “比如汴京街市的瓦舍勾栏。”他又指了指自己:“还有像我这么大的小孩儿。肯定都爱听这故事得不得了。” 张载沉默了一下:“您说得在理。” 书生的小心思固然藏不住,但故事本身十分有浪漫色彩,正是百姓最津津乐道的。 “所以,我在想要不要另起炉灶,这篇便不放入文集里了。我们把它稍微改编一下,当成个话本子投入勾栏,在百姓当中宣传一番呢。” 扶苏一边思考一边托着下巴,陷入了自己的头脑风暴中。过了一会儿,他恍然发现自己冷落了张载:“抱歉,子厚兄,方才是我入神了。” 张载摇了摇头:“没有,其实我也在思考您方才说的话。实在让我受益良多。” “是我的眼界窄了,一听到著书立说,就以为不该让下里巴人的文字辱没了格调。实则舍本逐末,忘了文集一开始是为了泽被百姓而作。这厚厚的一沓,未必有方才一篇管用。” 扶苏:“……倒也不必什么都反思吧。” 他刚要张嘴,两道声音凭空响起。 “小心把赵小郎给夸爽咯。” “子厚兄,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扶苏和张载齐齐向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推门而入。 扶苏:“你们怎么来了?” 张载迟疑了片刻:“纯仁兄,还有这位是……?” 范纯仁和张载,后者曾受过范仲淹的指点,两人又年龄相近,自然熟识。范纯仁便主动担当起介绍的职责来:“神童榜上另一位有名者,父子同登科的当事人,苏轼是也。” 苏轼也大大方方拱手:“张兄,我字子瞻,你唤我子瞻就好。” 扶苏“咦”了一声:“你怎么有字了?”还和历史上一模一样。 苏轼:“当然是因为马上要做官,方便别人称呼,让我阿爹给我取了一个。我还奇怪你怎么没有呢。哦对,你不用,干脆你的字就叫‘三元’算了,反正大家都这么叫你。” 扶苏:“……”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他刚要反唇相讥,又被苏轼倒打一耙。后者从袖子里施施然掏出一篇文章来,拍在了桌子上:“有集文的好事,怎么不叫我啊?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要不是祭酒来问了,我们都不知道。” 范纯仁紧随其后,也掏出文章:“就是。” 扶苏立刻大呼冤枉:“你们不是忙着归家和接范公嘛?我哪里敢打扰你们。” “写一篇文章的功夫总还是有的。”范纯仁笑着问张载:“子厚兄?如何?你看我们二人的够不够格登载在集子里?” “当然,当然了。” 张载如获至宝地翻看,心中感叹连连:不愧是进士啊,远超出文集平均水准。原本只是监生和太学生的文章,还不够有含金量,这两篇一加进去文集的身价陡增。在加上发起人是堂堂三元,连带着他作为编辑的身价也水涨船高。 第130章 苏轼又刻意问扶苏:“你?觉得呢?” 扶苏对他回了个白眼。 苏轼立刻得意地笑了起来。他随手抄起扶苏面前的文章,口中说着“让我来看看别人都是什么水平”,看了几眼后却“噫”了声。 “我的天,怎么还有这种的啊?” 范纯仁好奇地接过去?,片刻后,也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看向扶苏的眼神也困惑了起来。 张载担心两人误会了扶苏,连忙解释起了来龙去?脉。两人“哦”了声,苏轼便问扶苏:“你?想改成个什么故事呢?” “要不然,就像当初你?说的那个?诸葛亮骂王朗那样??” 苏轼坚信,当初扶苏告诉自己关于?“厚颜无耻”的“典故”是他自己胡诌的。他不慎轻信了过去?,为此还挨了阿爹一个爆栗。 扶苏的心好累:“那个真是典故。” 只不过,是在你?未来的几百年才能成。 “嗯嗯嗯,典故。”苏轼胡乱敷衍道:“那我们改什么?用已有的人物编个故事出来,还是重新现编一个?” 扶苏的目光立刻奇怪了起来:这人怎么这么快进入写手状态了?还无师自通了同人和原创的区别。 他压下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还是先问问这篇文章的主人吧。” 孰料,当他们前往拜访文章的主人,想拿到?文章改编权的时?候,却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那怎么能行?”此人拼了命地摇头:“难道你?们不觉得棉花清新飘逸,温暖身心,泽被吾等,便好似纯洁无瑕的仙子一般吗?” 扶苏:“……不觉得。” 只觉得你?好像那个炫压抑了。 那人犹不服气,甚至还拿出自己写的续章想要给众人传教。因身高的缘故,张载和范纯仁率先接过,看完之后都露出了精神被冲击的神情,说什么也不肯给苏轼和小扶苏过目。 苏轼甚至跳了起来,试图一探究竟:“写了什么!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扶苏也假意露出好奇的神色,实?则对苏轼生出一丝洞彻后的优越与同情:还是别了,估计是你?真不能看的内容。 等你?长大就懂了,嗯。 扶苏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沉浸在自己艺术中的写手本?人,把他的容貌印刻在脑海里?。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大宋还有这样?的奇人。 他似乎还在孜孜不倦传教:“怎么样?啊,能不能刊载到?集子里?去??能不能?” “……我们走吧。” 几个人又回到?了国子监里?。 张载面色恍惚依旧,似乎才冲刚才的冲击当中回过神来:“要不,还是算了吧?” 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毕竟咱们的集子已经整理好了。而且那种东西,就算放在瓦子里?头,恐怕也……” 范纯仁也劝扶苏道:“是啊,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若是知道了和小郎你?有关,恐怕免不了一通弹劾。” 扶苏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被弹劾我倒是不怕。” 他没?注意到?三?人皆是一脸“天啊被装到?了”的表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只是我刚才想到?,他那个故事写了棉花仙子因书生的悉心照料而显形报恩。这样?不就把棉花是怎么种的暴露出去?了吗?” “若是写了个错的,百姓们纷纷效仿,种死?了可?怎么办。但如果写的是对的,被辽夏有样?学样?,偷学过去?了又怎么办呢?” 众人纷纷面色一肃:对,这是个大问题。 范纯仁:“赵小郎,但你?似乎不想放弃?” “对。”扶苏说道:“棉花既然是给百姓种的。除了给庙堂之上兖兖诸公看的文集,我当然也要讲他们爱听?的故事。” 几乎在同时?,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故事不仅要讲给汴京的百姓,而且要讲给幽云十六州的百姓听?。让他们想起,自己百年之前和国境另一端的子民?,曾经是一家人。 ----------------------- 作者有话说:本章书生撰写的棉花仙子的故事可以参考高考零分作文《一场跨时空的邂逅》,看完不笑的是[点赞] 第94章 扶苏没记错的话, 从辽宫中逃出来的贵人阿菩曾经说过,辽国的太子?残暴无度,她的兄子?都命丧于此人之手。而在扶苏的记忆里, 这位太子?就是未来的天祚帝, 也是导致辽国国力一落千丈的罪魁祸首。但他?现在还未登基,辽国, 尤其是燕云十六州的百姓日子?怎样呢? 扶苏决定去?打探一番。 打探的人选除了阿菩外, 还有一人,正是在边关兢兢业业地走私着马匹的王安石。他?都做起?了走私生意, 肯定能联系到?不少所谓“道上”的人, 后者在辽国皆有自己消息来源。 扶苏便回到?了宫中。 在回宫的路上,他?还在想, 好端端的一个千古名相, 隐姓埋名在边关做着生意,是否太大材小用了点。回宫后一问仁宗, 后者立刻笑出声来:“你以为朕没这样想过?王介甫可是朕钦点的状元,只?比你早三年呢。” “朕也写信, 问要不要皇城司派人接管, 他?回京做点别的。你猜介甫怎么着?他?说只?要有益大宋之事就没有不光彩的。还说与?辽人斗其乐无穷呢。” 扶苏:“好吧, 他?心态还怪好的。” 转念一想,好像也不奇怪?这不正是“人言不足恤”的拗相公本色么?而且,能想出“市易法”这种脑洞大的改革法门, 他?肯定对如何跟辽人做生意很有心得。 既然?人家愿意, 扶苏也心安理得了起?来。 “官家呀, 那你能不能帮我问问王大人,现在十六州那边的百姓生活得如何?对大宋有什么看法?特别是冬季保暖的方面。” 下一刻,一只?温暖的大手盖上头顶:“又想出什么鬼点子??” “只?是个想法……官家, 你说,我们能不能像辽国走私马一样,把?棉花走私到?那边去??” 扶苏掰着指头:“要是十六州的百姓会买我们的棉花,给官府的税收就少了,他?们的衙门也就变穷。再编几个故事,派人传一传,民心也会向着我们这边儿?。” “要是棉花被辽人发现了呢?” “走私嘛,老百姓都有默契的。没那么快暴露的。但纸肯定包不住火,等辽国的官府真的发现过来那一天……” 扶苏顿了一下:“咱们的战马,不也养得差不多了么。” 那只?大手立刻覆盖过来,把?扶苏的头顶揉得乱蓬蓬的。官家止不住地喟叹:“真是谁来了都算不过你。” “嘿嘿。我不也是大宋子?民。” “朕等会儿?立刻休书一封,让王卿帮你仔细打听一番。”官家说完正事后,表情松了下来,不自觉带上几份哀怨:“只?是,肃儿?啊,你为何光对百姓们上心,却见?不到?朕在前朝替你舌战群儒呢?” 他?说的是弹劾事件的余波。它?并未如想象一般销声匿迹,反而随着扶苏“劝农使?”的官衔和国子?监的文会更加热闹了。平均每天早朝就有一个言官站出来,说他?率性恣睢、轻纵官员的。还说这是亡国之相。 仁宗又不能掀开马甲,说朕宠自己儿?子?,你们管得着吗?只?能唾面自干,好不憋屈。 关于这事,扶苏亦有所耳闻。 “锵锵!”他?从袖袋里掏出一本书:“我这不是帮官家分?忧解难了么?” “这就是你在文会上,邀请在座士子?同修的新书?” 扶苏开文会的事,京中俱有所耳闻。但好事者打听来打听去?,既没听说三元大发神威,也没打听出他?出丑的传闻。大家唯一知晓的,就是三元邀请在座学子?士人写文章,共撰一本文集出来。当时还有许多人暗暗骂他?招数歹毒,拿自己的名声分?给他?人,好收买人心。 这不,满座没一个愿意骂他?的。 至于文集的内容是什么,包括仁宗在内也不知情。他?好奇地翻开第一页,赫然?是雕版印出的“目录”两?个大字,目录之下罗列着“范纯仁”“苏轼”和诸多参与?文集的学子?的大名,和各自文章的标题。每篇文章最后都缀着一个数字作为页码。 仁宗赞了一声:“这倒是新奇。” 不过他?早就对自家儿?子?的突发奇想见?怪不怪。目录的创新只?是其中不起?眼的那个。随机翻开一篇文章看了两?眼,仁宗绽开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不错,倒是要看看那帮子?言官读了此书,还有什么可说?” “只?是委屈了肃儿?你。”他?叹气道:“旁人只?知道棉花一物经由你之手推广。却不知它?原是由你发现的。” 仁宗在心中暗暗称量了一番:若要恩赏,成?王的身份再往上一步便是东宫,肃儿?定不愿意。三元呢,初授为劝农使?已是破格,官位再往上提便是木秀于林,反是在害他?,更不可取。 第131章 扶苏却毫不在意地晃了晃脑袋:“没关系啊,这有什么的。” 他?是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啊。棉花不是他?种的,也不是他?弹的、织的。占了个历史挂的便宜认出来了而已。 “还觉得王介甫奇怪呢。”仁宗定定瞧了小豆丁许久,忽然?释然?地笑了:“你不和他?也是一个想法么?” 扶苏:“呃?” 他?刚想说“那不一样,人家是真名士我只是历史挂”,仔细想了想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还真是。”扶苏一本正经地说:“可能是因为思想觉悟高的人,想法都差不多吧。” - 次日,紫宸殿。 朝上最近风平浪静,宇内既无突发灾厄,边关亦万事太平。清平盛世气象,言官就成?了跳得最高的人。 仁宗今日惯例性问过国事,得到?了“无本启奏”的回答之后,御史台和谏官那一片就隐隐骚动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在决定该由谁登台唱戏。仁宗却懒得理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众卿家无事,朕却有事。” “朕今日偶得一文集,甚悦之。诸位不妨一同品鉴一番?” “微臣斗胆问官家,可是赵小三元领国子?监、太学学子?共集的?” 仁宗颔首:“正是。” 紫宸殿内俱是一片哗然?。又是那个老生常谈的话题:赵小三元到?底给官家灌什么迷魂汤了?特殊待遇和破格任用就算了,连他?出本书都要亲自站台?还是在早朝的严肃场合。 除了富弼、欧阳修两?个知情人外,就连其余的新政派官员,有的都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虽然?知道三元郎是他?们一系的人,但这,是不是太过了? 台谏那边更是像打了鸡血般,铆足了劲要酣畅淋漓地再谏一场。 “多说无益,这文集朕为何中意,你们看了就知道了。”仁宗在大家愕然?的眼神中,命令内侍分?发起?了文集,保证大殿上人手一本:“诸卿请看吧。” “……” 无论?是单纯好奇的,还是看赵三元不顺眼的都埋头看了起?来。大殿中一时只?有哗哗的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猛地抬头,比发觉官家偏重三元时的神情不知惊愕了多少倍,近乎震撼了:“官家,这文集中所写之物是真的么?” 官家故意装不懂:“爱卿说的是?” “自然?是这白如柳絮,轻似浮萍,织成?衣物却能让人寒冬中也能暖如春日的棉花啊!官家,莫非它?果真在我大宋降世了?” 发问者不觉有异,大声的回答响彻了整个紫宸殿,让看透官家心思之人暗自觉得好笑。看扶苏不顺眼的人脸上一片铁青。 官家背着手,面色沉静,实?则心底的雀跃已经快突破表情管理:“若不然?,爱卿以为朕封赵三元为劝农使?,又是为何呀?” “不过,”他?掂了一掂手里的文集,好笑道:“新科进士们还未回朝选官,此子?却提前开始履职、为朕分?忧,连朕亦未能想到?啊。” 大殿之中一片沉默。 他?们站在早朝上,却只?能听见?官家当面夸另一位官员“为他?分?忧”,那我们又算什么呢?每个人心中都别有一番滋味。 但官家却恍然?不觉,他?今天有了底气,就是要当儿?子?吹,给肃儿?和他?自己扬眉吐气的。 他?又点了富弼的大名:“富卿,你来说?” 富弼:……? 我?我要说什么? 首先肯定不是掀开真身的话。他?略略迟疑了一下:“微臣、微臣在点定状元之时,赵小状元殿试所写的文章之上,便提到?了此物。只?是臣那时不知‘棉花’为何,还以为只?是个致君尧舜、济世安民的构想而已。” 官家再度颔首。 百官也再度哗然?。 这话什么意思? 连堂堂宰相都不知道其存在的棉花,赵小三元在做官之前就有耳闻,还敢写在试卷上?难道说,连棉花的发明都和他?有关?那这状元封的,封的…… 反对者们心里暗暗地骂娘:可恶,如果赵小三元真有如此功绩,那就是裨益天下之事,封个侯三代不降等都是够的。区区一个状元的头衔,还有那些特殊待遇都轻了!官家,你为什么不能早说啊?早说我们还会受人所托主动针对他?吗? 仁宗看着面色惊疑,交头接耳的众臣子?,心里像乐开了花、淌了蜜似的:让你们说朕优待肃儿?过度,暗示朕是昏君?真相曝光,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还有什么角度能攻讦他?? 不是,你们好像搞错了重点吧。 司马光在心里吐槽道。 他?是台谏少数没有跟风攻讦扶苏的人——攻讦得最猛的的那些背后有人暗中鼓动,各有自己的魍魉心思,否则谁会主动得罪一个看起?来就官途无限的明日之星? 既然?这样,又何必多他?一个呢?此刻,在台谏的懊丧和官家的春风得意之间,也属他?最冷静。 “不知那棉花是何模样?是否有文章中所说的一般夸张,还是文人笔法言过其实??官家,我等可否将之过眼一二??” “哦。这个呀。”官家笑眯眯的,看上去?心情好极了:“当然?了,此前有司早已制好了一批棉衣,今日赶巧,朕便做主赠与?诸卿一观吧。”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因棉衣紧张,御史台与?谏院的爱卿,抱歉了。” 嘴上说是棉衣数量有限,背后的原因谁还不知道啊?不就是台谏两?处此前曾是攻讦赵小三元的主力军吗? 众臣:“……” 不是,官家你也太小心眼了。 御史台&谏院:“……” 好好好,我们错了还不行吗? 司马光:“……” 不是,官家,我没参与?,我是无辜的啊! 另一边的扶苏正埋头苦写,突然?感觉鼻子?发痒,连着“阿嚏”了好几下。他?揉了揉发红的鼻子?:“怎么回事?有谁在惦记我吗?” ----------------------- 作者有话说:明天休息一天给手放个假[让我康康]宝宝们不要弃文啊求你们了(做法)(画圈) 对了,也祝宝宝们建军节快乐[烟花] 第95章 “谁在惦记我?” 扶苏揉完鼻子后, 眉头就皱起来。他立刻想到了朝堂之上。天啊,能让他连打那么多喷嚏,官家到底多少说了什么, 给他拉了多少仇恨啊? 一想到自己以后还要上朝, 亲自面?对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扶苏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这可不行。 扶苏心想, 虽说他上朝不是为了交朋友的, 但更不是冲着树敌来的呀。得?想个办法,不然以后他想出什么辙来, 都会?迎面?碰到铺天盖地的阻力。政令出不了三?步之外, 那还了得?? 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看,是你得?罪了古人, 他们把你给念叨了吧!”突如其来的话语打断了扶苏的思绪。转头一看, 苏轼的头已经凑到他的纸笔前面?:“要是我在天有灵,知道你写的那些, 不得?气得?从坟头直坐起来。” 那冯梦龙把你泥塑成?苏小妹,也没见你把他怎么样呀。扶苏在心里悄声回击。 不过嘛…… 他看看自己面?前的文章, 有点怀疑地问了一圈周遭之人:“我写的真的很过分么?” 张载:“嗯。” 范纯仁:“嗯!” 扶苏:“……” “看吧看吧, 我就说。”苏轼煞有介事地点头:“还是说, 你本就不喜诸葛丞相?” “我哪有!”扶苏立刻辩白道:“我很崇拜丞相的好吗?” 有霍光、王莽、曹操的事迹在前,汉室权臣已然是个烫手山芋的地位。但诸葛亮为了他的理想,还是一肩挑起了复兴汉室之任。更神?奇的是, 他甚至打破了皇帝与权臣互不信任的沉默螺旋, 既不篡位也没被天子清算全家, 清清白白地“出师未捷身先死”。 再一联想到从自己自戕后,被猜忌后无一幸终的倒霉太子们,扶苏简直想扶额叹息。他还真是开了个坏头啊。 “那你缘何把他写得?……好似个妖道呢?” “那还不是因为人民群众喜欢么?” 作为野史的最大受害者之一, 扶苏对这个问题太有发言权了:“不然,你们谁写个差不多的故事,和我比比看谁更受欢迎?” 苏轼看上去跃跃欲试的模样,但最终还是偃旗息鼓了:“那还是算了吧。要是我爹发现我又?胡编乱造典故,他肯定?要打我的。” “不过,你这个真的能受欢迎吗?” 扶苏:“哼。” “不信的话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另外三?人表示自己很感兴趣,紧随在扶苏的身后。说实话,他们读书虽然多,却对市井俚俗知之甚少。难道瓦舍勾栏之间流行的都如赵小状元一般所写?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第132章 知晓“红袖添香”前情的张载摸了摸鼻子,自以为知道了了不得?的内情。 三?元郎的亲长也太离谱了点。平日都给他灌输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还是说,只有看这些才?能养出不世?出的神?童? 他们三?人出了国子监,径直走向了相国寺的方向。 “你要找净觉小师傅?” “市井之事,不找他还能找谁?” 扶苏觉得?自己当?初做的决定?太正确了。净觉就好像个万事屋,所有和市井有关的事情都能拜托他帮忙。 这不,他一到相国寺里,随机抓了个小沙弥说自己要找净觉,就被当?成?贵客被恭恭敬敬请进了房里,小沙弥又?奉上了四碗香茶才?退下去叫人去。 苏轼心里有数:这净觉小师傅,怕是少数和他一样知道赵小郎真实身份的人呐。 但他嘴上依旧不饶人:“肯定?是净觉小师傅知道赵小郎你无事不登三?宝殿,特意吩咐过的,一看到你就要引到房间里。” 扶苏:但我觉得?可能不是净觉,是方丈特地吩咐过呢?毕竟上次都出动?八王爷府的亲卫。但这话不能当?着其他人的面?说,他只能无奈地瞪苏轼一眼。 苏轼笑得?更猖狂了。 张载是唯一一个不知个中?内情的:“这净觉小师傅是?”怎么感觉很有故事的样子?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解答呢,净觉本人却已亲至。他一进来就“阿弥陀佛”了一声:“赵小状元,您来找我有什么事?” 苏轼立刻道:“哈哈!还是小师傅你久居佛门,洞彻人性?啊。知道现在三?元郎身份今非昔比,特地登门找你,必然是有求于你了。” 净觉无奈地看了苏轼一眼。 扶苏:“……怎么说得我那么无情呢?咳,好吧,是有事要找小师傅你。”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他从袖袋中?掏出了自己写的底稿:“你来瞧瞧这个,放在勾栏瓦子里能不能行呢?” 净觉:“这是……” 刚一看内容他便了悟般噤了声,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一行行读完了全程,表情时而赞叹、时而微笑,十分入迷。 看他一副看进去的模样,扶苏便知道大概率稳了,也管不上他人正屏息凝神?,自顾自地悠然喝起茶水来。但他只喝了一口就吐了下舌头,茶叶子泡久了,好苦啊! “当?然能行!”净觉终于看完,给予了无比肯定?的回答:“瓦子里的人最喜欢这种了。 他微妙地顿了一下,声音也悄微下来:“不知是您们当?中?……哪位写的本子?” 他循着众人的目光,看向了桌子最中?央的小豆丁:“呃。怎么、怎么是您啊?” 扶苏无辜道:“嗯?我不行吗?” 净觉:“不不不,您可是三?元及第的天才?,当?然是什么都会?写了。” 其余人齐齐哄笑了起来。 众所周知,瓦子里那些闲话,在士大夫是下里巴人、难登大雅之堂的。只有混口饭吃的穷书生才?会?写。三?元郎写这本东西,可是要捂好马甲的。净觉这句恭维,怎么听着很像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呢? 扶苏瞪了一眼其他人,更无奈了。 但他很快正色了起来:“这个本子,劳烦你递给熟识的说话人吧。务必让他们传起来,传得?越快越广越好。” “然后,你再教他们这么说……” 随着他的话,净觉的表情从讶异到恍惚。但他却能听出扶苏话里的郑重,亦知晓这是极重要的事,甚至牵扯到了朝廷。 “贫僧明天,不,等下便去找熟识的说话人们,让他们人手各一份。不出三?日,就让这故事传遍汴京。” 扶苏重重地点头:嗯。这就是他想要的。 “对了,三?娘和阿菩她?们还在吗?”他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小师傅,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一见阿菩她?们?我有事要同她?们讲。” “在呢在呢。阿菩前日还问我,不知什么时候能见您一面?呢。”净觉说道。 因为阿菩等人身份实在特殊,扶苏便找了一个借口,避开了范纯仁等人,独自去了相国寺那处寂静的院落里见了阿菩等人。棉花的种植已然尘埃落定?,他也该履行当?初的承诺,给三?人找一份合适的工作了。 “阿菩,三?娘,阿余。我替你们寻来了一份工,你们愿不愿意做?” - 范仲淹一路风尘仆仆,赶往汴京。 人逢喜事精神?爽,贬职后复官,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衣锦归乡?加之他一路往南下,驿道上越是一派蓊郁生机之光景。 踏入汴京城门的那一刻,连日的奔波下来,他竟然丝毫不觉得?疲惫,望着城中?与萧条边境截然不同的行人如织,也觉得?十分可亲可爱。 “昔往今来,汴京似乎一切如旧啊。” 范仲淹感慨万千。 只是旧日看徐了的繁华光景,今时方知晓需要珍惜,因为一不小心就可能逝去。 他命亲从们先回到府上打点,自己独自一人牵着马走上繁华的街道,排遣起万千的思绪。却见不远处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宛如漩涡般吸干了街上大半的人流。 这般场景,范仲淹在汴京为官多年也从未见过。只有他长子范纯仁写的信中?,言及大相国寺夜市上的糖画,或许才?有此?等受欢迎程度吧。 难道是,传说中?可遇不可求,连梅尧臣都专程写信跟他炫耀的糖画摊子? 范仲淹好奇心顿起,快步朝那处走去。 期间,他还听见周遭似是友人的二人互相打趣道:“你怎么又?去听一遍啊?” “你还不是?一听到有人要讲就来凑热闹。” “没办法啊,诸葛丞相的故事我听几遍都听不够的啊。” 范仲淹:诸葛丞相?难道是说话本子? 文臣不崇拜诸葛亮的可能性?近乎于零,范仲淹亦不能免俗。他甚至更好奇了,想知道,是什么样的说话本子能让汴京百姓流连忘返至此?。个中?又?言及丞相何等风姿? 是隆中?天下对?是白帝城托孤? 还是六出祁山、星落五丈原? 范仲淹凑近了去,只听到一个洪亮而跌宕的声音直直撞入他的耳廓: “说时迟,那时快啊!诸葛丞相向天空中?一挥手,那铺天盖地的雪花便直直化成?团,纷纷坠入城中?。蜀中?将士连忙将团子收集起来,竟然发现是一种新奇的织物。 “丞相便道:此?为他向天所借的济困之道。将士们无不拜服,将棉团揉开,编织成?保暖的棉衣棉袄,一一发放给城中?将士、百姓……” “如此?这般,轻而易举破了司马懿的大雪封城之毒计!” 范仲淹:“???” 恰在此?时,说话人的话音方落,围观群众齐齐发出一声惊天的欢呼,旋即散落在四处变为绵延的赞叹。不禁让熟读《三?国志》《魏书》的范仲淹疑惑起来:到底是他出了问题,还是大家出了问题? 诸葛亮何时被司马懿围困城中?过? 又?何时像个妖道了。 ……不,比起胡诌的历史,更重要的是,那个所谓的“济困”的棉团究竟是什么?倘若是凭空编出来的造物,为何不编个现实中?有的东西,好让听者更有代入感呢? 还是说…… 范仲淹忽而朗声道:“敢问那棉花是真是假?世?间竟真有如此?神?奇之物吗?” 他以为自己发出了疑问,定?会?有人追随,至少也能引发其余人一点思考。没想到周遭之人都像看土包子一样觑着他。 “怎么还有人问啊。就在官府门口,摸也摸过、看也看过了,还会?有假不成??” “看老先生你明明读书很多的样子,为什么会?不知道啊?” “唉,闭门读书读傻了,说不定?丞相的故事他都是第一次听呢。真可怜。” “官府都发放种子了,我邻居家运气好抢到了几粒,打算明年在自己前院里种呢。到时候问他要几颗种子,不知愿不愿意给……” 范仲淹决定?收回他最初的评价。 ……汴京百姓真是太不可爱了! ----------------------- 作者有话说:给所有被创到的历史粉丝说抱歉。 小扶苏就这样抢了冯梦龙的活,罗贯中素材+1+1+1 第96章 话虽如此, 百姓的?反应却说明了一个事实。 棉花不是凭空编纂之物,而是真的?! 推理出这一事实的?时候,范仲淹的?心尖一瞬间烧烫了起来。什么“腐儒”“读书读傻了”的?恶评统统被抛诸脑后。他立刻向人请教了棉花在哪里可以看后, 奔向那?一处地方。 因为真宗皇帝曾经下旨推广过占城稻。循例在前?, 所以范仲淹一下就能猜到,凡是有新良种问世, 其后必有官府的?身?影。他不出意外地走到了靠近官衙的?一条街面, 找到街尾的?第三间铺子,前?面只有零星几人在排队。 第133章 范仲淹顺势走到了队伍的?后面, 安静地排起队来。心里却在盘算着, 这一系列离奇的?宣传手法到底出自谁的?手笔。 晏殊沉稳、富弼持重、欧阳修…… 一个个人名在范仲淹的?脑中?划过,却又逐个被否决掉。直到队伍排到他自己时, 范仲淹才恍然回过神来。 出乎意料的?是, 坐在殿中?的?,是一位女子。 她一边整理着桌上的?棉衣, 一边熟稔地说道:“棉花种子已经发光了。要想再来领取,只有等来年?的?这个时候。” 就好像已经回答过许多遍似的?。 但范仲淹关心的?不是这个:“真有棉花这回事?不是说话人的?胡诌?” “当然了。” 阿菩三人在这间小铺驻扎多日, 介绍的?业务已经驾轻就熟。她指了指桌上叠得齐整的?棉衣、棉帽、手套等物:“就在这儿?了。您随便看, 只是不能带走。” 她的?声音骤然压低:“要是带走了……我会去报官的?。” 范仲淹自然不会做出偷盗之事。但他不知道的?是, 有纨绔子仗着自己家世非凡,报上名号后当众强抢了一件棉衣,扬长?而去。 阿菩阻拦不急, 也?毫不客气, 在众人的?劝阻下当场报了官。不出一日, 开?封府吏和?皇城司一起出动,压着那?纨绔和?他父亲,带着被抢走的?棉衣, 恭恭敬敬地上门归还,按头道歉。 围观群众俱是一片哗然。 自那?以后,来排队的?人都?只敢老老实实地看衣服,不敢有多余的?动作。魍魉心思之人也?只好绕路而行。皇城司是什么背景啊,人家背后有官家罩着!谁敢惹,不要命了! 但阿菩抬头稍稍打?量了一下范仲淹,情知他并非无?理取闹之人。主动拿出一件棉衣给他看。范仲淹刚上手就暗暗惊叹一声:好软,好厚! 柔软和?厚实,原是冬衣不可兼得的?两难。麻布粗糙且漏风,丝绸光滑却冰凉。杨花、芦苇、纸衣、稻草各有各的?破绽。和?张载一样?,范仲淹一下子就联想到边关的?百姓和?将士们,捏着棉衣的?手也?攥紧了。 “敢问……” 他有心多问两句,目光滑到阿菩高挺的?鼻梁上时,却突然失声,一瞬间极为惊骇的?神色。 阿菩毫不知情地仰起头:“嗯?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范仲淹却说什么也?不问了,脸上的?震惊也?一瞬间消失殆尽。他又多看了一眼棉衣,转头就走,飞快地打?道回府了。 府上,范纯仁已经在等着他。 范仲淹的?家资不算丰盛,离开?汴京时原打?算卖掉这一处府邸的?。但恰逢长?子范纯仁新婚燕尔,又要在国子监读书备战科举,他思量一番,就把宅邸留了下来。 他原本没想过再回到府上,望着熟悉又陌生的?一草一木,却在也?没有感怀的?心思。他拉着长?子,飞快地走到了一处僻静的?说话地:“纯仁,你且告诉我,现下京中?挑着棉花推广之责的?人,是谁?” 范纯仁顿时会心一笑:“您也?看到那?些剧目了?感觉如何?” 范仲淹微妙地顿了下:“虽对武侯失之敬重,却实在新奇,也?实在有效。” 范纯仁重重点头,对老父亲带着点微不可查的?优越感:这么有效的?手段,可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诞生的?。 但他没忽略父亲话里那?点不对劲:“您是觉着有哪里不妥?” 范仲淹下意识地看向四周,低声地说:“那?处展览棉衣的?店子里的?女工,长?相……极肖似幽云十六州之人。” 范纯仁大惊失色:“啊?!” 他那?小师弟,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来? 范仲淹摇了摇头:“不会错的?。” 他常年?驻扎于西北边陲,见过许多被俘虏的?西夏人,从前?也?和?辽国人打?过交道。那?位姑娘的?长?相,不肖似大宋水土养出来的?女子,而具有更北方的?特点。 她多半出身辽国,这点不会错。 那?么问题来了,以范仲淹的?眼光,棉花的?推广事关国本,显然推广它的人和背后的官家也?是这么想的?。那么又为什么要找一位辽国人最近距离地接触这件事呢? 是偶然?还是居心叵测? 范仲淹不敢往下深想。见过战场尸山血海的?他甚至陡然失色,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急忙赶回家里向长?子确认情况。 但范纯仁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 “得赶快找小师弟问问情况。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范仲淹愕然抬头:“什么?” 能被自家长?子称呼为小师弟的?人…… 范纯仁:“您还不知道么?官家亲封赵小三元为劝农使,全权负责棉花推广事宜。那?说话人和?展览的?铺子,全是他的?主意。” 范仲淹:“……” 范仲淹:“…………” 一时间竟不知道棉花铺子里混入了辽人,还是“诸葛亮智胜司马懿”是他那?徒弟搞出来的?,哪个令人更加震惊。 他面色十分复杂,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他呢。” 范纯仁:“是啊。正好您们正式见一面,再问问是怎么回事。” - 扶苏被带到范仲淹府上的?时候,还有点懵懵的?不真切的?实感。 虽然历史滤镜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确认了“这就是现实”中?消磨了大半,但他看到范仲淹本人的?时候还是激动了一下。旋即,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苏轼曾经说过的?那?个问题。 风干了,被割成一块块的?粥,好吃吗? 他一边按照正式的?拜师礼节下拜。说来这不是他第一次行礼了。早在资善堂念书时,他就曾经拜过宋祁,是以做得十分驾轻就熟,软糯糯的?面皮上,不自觉透出一点沉思的?神色。小孩长?相配上大人的?表情,看上去可爱极了。 这点细节很好地被范仲淹捕捉到了:“在想什么呢?” 扶苏一边起身?撩起衣摆,顺嘴说道:“在想粥好不好喝。” 说完他就倒吸一口凉气: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啊!这可是他新拜的?老师! 扶苏小心翼翼地抬头,只见范纯仁一脸错愕,范仲淹的?胡子抖了抖,看不清神情。 他拧起了手指,慌张地解释道:“不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 扶苏自暴自弃地想,要不干脆把苏轼供出来算了,都?怪他,当初乱说一通,害得自己也?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还是老实道歉吧,毕竟是老师未发迹时的?挫事,讲出来完全是在揭人伤疤…… “不好吃,很噎嗓子。”范仲淹说。 扶苏乍然抬头:“诶!?” “只是一时权宜之计罢了,若是衣食丰足,我亦不愿再品尝。所以,赵小郎,你是要把为师写?进哪个话本子里吗?” “才不会呢。”扶苏连忙摆着手说道。 与此同时,他也?深深地松了口气。能够用?开?玩笑的?语气回应少年?囧事,说明人家真的?没计较地放在心上过。糟糕,原本该卸掉的?滤镜又加厚了一层怎么办呢。 范仲淹笑容不变:“不过,为师也?有一件好奇之事,能不能问问小郎你?” “当然。” 这种情况下,他能说不吗? “我昨日方归汴京,因好奇说话人的?话本,偶经展览棉花的?铺子。听纯仁方知,一应是你主持。”范仲淹斟酌着口吻:“只是不知,缘何那?铺子的?女郎,面相上肖似辽人呢?” 为了不给小弟子压力,范仲淹尽可能避开?了一切有罪推定的?表述。当然,他心里也?是有侥幸成分的?。万一是场误会,那?就万事大吉。 但出乎范仲淹意料的?是,扶苏沉默了。 他托着软乎乎的?小下巴,两条眉毛微拧,明显是在思索着什么。范仲淹心头一个咯噔,他知道,他知道了……为何还要这样?做? 室内一时沉默,落针可闻。 良久过后,扶苏才说道:“让辽人女子当值,当然是有原因的?……若我说出真相来,师父、师兄,你们可以替我保密吗?” 父子俩对视一眼。 “自然。”范仲淹说。他有一种预感,这件事或许不是表面上简单。背后藏着更深的?隐情。譬如说,官家他知道吗? “我也?没问题。”范纯仁説:“小师弟,你尽可放心说。” 扶苏眨巴了两下眼睛:“嗯,因为我打?算让她们去北边当探子来着。” 也?不完全是探子,而是走私棉花的?贩子,用?棉花笼络本地的?民心。在展览铺子当客服,只是熟悉业务的?第一步而已。宋人会问起什么,辽人当然也?会问什么。 至于忠诚心嘛——阿菩已经献上的?辽国的?地图,和?宋朝珍藏的?那?份几无?区别。谁都?没有怀疑她的?理由?。 第134章 范仲淹却已经骇然地张大了嘴。他好多年?不曾如此失态过了。 探、探子? 这不是皇城司才会做的?事吗?缘何他这小弟子轻描淡写?说出“我打?算”三字?皇城司会听他的?指挥吗? 最重要的?是,官家知情吗? ……官家应当是知情的?。范仲淹想。 涉及百姓的?大事,以他了解的?官家,应当会推敲过问至每一个细节。换句话说,官家势必认同了赵小郎的?布局,才会默许辽女之事。 那?么问题来了,赵小郎到底何方神圣,连他都?不曾知晓的?隐秘机要,都?能参与其中?? 第97章 范仲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件事。 他?这次的起复来得?分外?突然, 追究其原因,竟是成王殿下,未来东宫的随口一句话。那时他?还猜测, 自己随心明志的一篇文章, 与其他?赠友之作并无不同,何以惹得?东宫垂青, 天子下旨呢? 他?那时以为, 是自己未曾谋面的徒弟从中使力,又或是阴差阳错地让成王殿下看见了《岳阳楼记》, 还感叹自己受了徒弟的荫蔽。 但若是换个角度思考……成王殿下, 就是他?的徒弟呢? 所有笼罩在范仲淹脑海中的迷雾,都随着这个猜测迎刃而解。赵小郎今年四岁, 宫中那位姓赵的小郎, 恰巧也是四岁,而且, 是除了官家之外?唯一有可能?使唤得?动皇城司的人选。 他?突然福至心灵地问:“你……您让我们父子二人保密,就是为了这个?” 扶苏乌莹莹的大眼睛里, 闪过一丝光亮。区区一个称呼的变化, 他?就知道, 范仲淹肯定是听?懂了。 他?弯起唇角,轻点了一下头:“晏相公?、富相公?、欧阳公?他?们都知道。我独独瞒着您有什么意思?反正您迟早会知道的。” “……” 范仲淹沉默了。真?相带来的后遗症太大,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唯独范纯仁一人在状态外?。他?看了看扶苏, 又看了看扶苏, 不知道这初次见面的两人怎么就互相称呼“您”了。还有, 他?们说的“这件事”又是什么? 范仲淹叹气一声,拍了拍长子的肩膀,干脆把话挑明了说:“纯仁, 你也是运气好,竟有一位亲王做师弟。” 范纯仁:“……啊?!” 他?原地愣怔了好久,久到扶苏端详着他?因失语而震惊的模样都忍不住发?出一声笑?。恍然回神后,迅速整理?了表情?,第一句话就是:“我会替你保密的,师弟……成王殿下。” “你若是不愿意,就算子固、观澜、苏小郎他?们我都不会提……等等,不对,苏小郎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扶苏愈发?忍俊不禁。也是没想到啊,几次掉马下来,最?有意思的反应居然来自师兄。 他?笑?过之后,又安慰起略显失望的范纯仁:“他?确实知道得?比较早。不过不是我说的,是他?偶然撞破的。” “何时?” “唔,官家来国子监视察的时候吧。” 范纯仁和扶苏呆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不觉喃喃道:“难怪呢,难怪你敢跟祭酒作保证,官家定会莅临国子监。” 敢情?人家是来看自己儿子的。 但扶苏飞快想到了什么,脸色绷住,看起来有些紧张:“师兄,三元之事,实非我所愿。我事先也并不知情?。” “至于那些特殊待遇,完全是官家为了涮我的……”他?无奈地说道。 扶苏掉马后最?担心之事,一是平白?疏远,二是觉得?他?仰仗身份沽名钓誉。范纯仁乃今科一甲第四,自己可是占了前?面的一个名次,他?真?的很怕范纯仁多想。 范纯仁摸了摸扶苏糯乎乎的小脸蛋:“浑说什么呢。那个位置就该是你的。” 他?笑?着抬起头:“京中士子无不捧读《捧雪集》、百姓人人传颂、抢着认领棉花。谁还记得?,离它面世不足二月?” “这般手笔,朝中有谁能?做到?” 范仲淹也无比赞同地点头:“还有那向北走私棉花的想法,就连我亦想不出来。” 他?认可了这个计策的可能?性之后,又小心翼翼道:“只是……能?不能?在惠及北人之前?,先让边陲的将士和百姓们有棉衣可穿呢?” “当然了。”扶苏说。 虽然北边的十?六州也是广义上的汉人。但有好东西当然要?先紧着自己家。这个道理?扶苏当然是懂的。 他?掰着指头算起数来:“今年现在汴京城附近推广,待明年把种子全国种遍,不愁边关的将士百姓没棉衣可穿。” “待到后年,阿菩她?们才会出发?北上。”扶苏顿了一顿:“到时候,广源州新辟的草场养的西北良驹,第一批也该长大了。” 随着他?的话,范仲淹的呼吸都轻了。 他?没有问草场和良驹何处而来:“所以,成王殿下,你是要?……” “莫非师父您忘记了,我殿试上写的文章是什么了?” 范仲淹长呼一口气,微微苦笑?:“是平戎策。” “只是,我没想到有生之年就能见到……” 后几个字,他?压在了舌尖。“事以密成”的道理?谁都懂,正因如此,才不能?把关乎国运之事常常挂在嘴边,予人一种大业已成的错觉。 范仲淹无比诚恳地说道:“惟愿来年和后年风调雨顺吧。” 扶苏也点头连连:“是呀是呀。” 没办法,农业国靠天吃饭是这样的。粮食储备充足才有资本打得?起大规模战争。倘若哪一年大宋遭了天灾,收复幽云十?六州的计划只能以年为单位往后推迟。 关于大宋未来的国策,就在一老一少如闲聊般的语气中定了基调。范纯仁在一旁听?得?流汗不止。这好像不是他一个不入品的新科进士能?听?的,真?的没问题吗? “对了,您既然回已经到汴京了,何日上朝呢?” “明日。” 扶苏讶然不已:“您刚回汴京,就不再休整几日了?” 范仲淹哈哈大笑?:“听?了您一番话,老夫心潮澎湃,如何敢不争朝夕呢?” “那我也明日去露个面好了。” 这对刚认识就聊得?十?分投契的师徒,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去岁贬谪范仲淹远离汴京的,和朝堂上针对扶苏一个劲儿弹劾的,背后恰好是同一拨人。 两枚眼中钉同时出现,他?们会作何反应呢? - 富弼今日清晨起床之时,眼皮子直跳,心头也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一直到了紫宸殿之前?,他?的感觉没有消退,反而愈发?浓重?了。富弼强行压下心头的异样,迈步走向台阶之上,右边的大腿却蹭过什么软乎乎的东西。 “哎哟!” 那团东西竟然还会发?出声音,捂着发?髻,软乎乎地抱怨道:“富相公?,你怎么走路不看路呀,撞到我了都!” 富弼顿时吓了一跳,他?迅速压低声音,环顾了四周:“成王殿下!您怎么在这?不还没到进士回朝的时候么?” 扶苏无辜地眨了眨眼:“但我授官也比他?们早呀。” “彦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在富弼耳畔:“三元郎积极履职上朝,原本是好事一桩,你怎的还打击他?们积极性呢?你就是这么当座主的?我这个师父可看不下去了。” “座主”,就是殿试主考官的别称。考生们往往又称为恩师,以示对自己提携之恩且官场方便拉关系。但在扶苏身上又是另一种情?况。他?称呼富弼为“恩师”,富弼也不敢认啊。 富弼暗暗吐槽:谁啊这么自来熟敢自称成王殿下的师父。脑子却先一步认出来了来者。 “范公?!您……回来了。” 一句话中,包含着千言万语。 曾几何时,富弼以为自己也要?在宋夏和谈之后调离中央,欧阳修、韩琦……同行者会一个个步入后尘。他?们谁都没想过,还有一日,几人会一齐高居在庙堂之上。 思来想去,这一切似乎与一个人名息息相关? 被富弼用复杂目光注视的扶苏明显地瘪了瘪嘴:“都是来上朝的人,为何富相公?要?如此区别对待呢?” 富弼:“你……” 他?有心问一问扶苏上朝是来做什么的。转念一想,干脆就不问了。第一,范公?很明显是知情?人,他?都没说什么。更重?要?的是,大宋的天下不都是这对父子的?由着他?们闹去吧! 富弼佛系地领着第一次上朝,看哪都新鲜的扶苏走入了紫宸殿。到了殿门口,扶苏主动和他?们分开?了——他?现在是从五品官,刚到登上紫宸殿的及格线,和两位相公?们不是一个级别的,站不到一起去。 他?找了个柱子的角落,因为身量小,位置又靠后,竟然极少人发?现他?的存在。只有周遭和他?同品级的人瞪大眼睛,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 第135章 扶苏扬起软乎乎的小手,和对视上的同僚们打起了招呼。 不多时,前?方传来官家上朝的声音,旋即就是百官集体行礼。听?声音是极威风的,但扶苏的身高不允许他?看到自己爹的全貌,仰头踮脚都无济于事,眼前?只有层叠着晃悠悠的黑幞头。 有那么一瞬间,扶苏理?解了历史上不择手段也要?向上爬的奸臣。 但他?很快没空共情?了。 熟悉的声音遥遥传来:“诸卿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扶苏立刻举起手来。奶声奶气又富有穿透力的声音盈满了整个朝堂:“臣,有本启奏!” -----------------------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第98章 “臣, 有?本启奏!” 从扶苏的角度来?看,当他说完这句话后,百十个身姿笔挺, 只能看得见背影的人, 齐齐向他扭过头来?,顾不上素日?的养气功夫, 露出讶异、骇然、不可置信的神情。 从仁宗的角度看呢, 就是自己看徐了的熟悉面孔,都一齐破功, 望向紫宸殿里?从不起眼的柱子, 还有?数位眼熟的卿家正在交头接耳,疑似在互通情报。 借着大殿上的乱象, 官家以袖掩面, 悄悄发?出了一声含糊的笑。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上了约有?二十年?的朝, 在这庄严肃穆的紫宸殿中,发?生过不下数十次争吵, 最激烈的时候甚险些动起手。但从没有?“满堂皆惊”的时刻, 倒像是话本子似的。今日?能看一次也?不亏。 官家坐在龙椅上, 从他的看不到肃儿豆丁儿般的身影。但他能猜到,自己那从不省心的儿子,现在一定也?在心里?笑得颤抖。 好戏不能只有?一个人来?唱, 他从善如流地接上:“听这声音……莫非是三元郎?到陛前来?说话吧, 朕看不见你。” 扶苏:“是。” 他从柱子后绕出来?, 无比自然地走上中央的大道?,一路通向陛前。路上,不知?沐浴了多少道?意蕴各异的目光。 但扶苏的“自然”, 在旁人眼里?就成了气度的代名词。寻常人初次登上紫宸殿,谁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了一步?谁像他一样昂首挺胸,丝毫不怯场? 赏识他的人颔首点头频频,嫉恨他的人心中暗道?“果?然是奸臣的苗子”。唯有?少数的几个知?情人互相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整个皇宫都是他家,有?什么怯场的必要? 至于?坐在最上首的官家,只有?浓浓的老父亲滤镜:儿子怎么看怎么可爱。 “三元郎,你有?何?事要奏啊?” 语气中不自觉带出点宠孩子的意味,惹得扶苏又?挨了许多眼刀。 扶苏被瞪得懵了下,险些忘词。他悄悄咬了下舌头:“臣……臣是来?述职的。” “去岁皇庄的棉花丰收,臣已带着绣娘缝制棉衣有?三十七件,手套有?五十六件。二旬以前携领国子监、太学学子共著《捧雪集》,雕印凡千三百六十本分?发?与世人。另著野史怪谈一则,分?与二十六说话人,如今,汴京城中无人不知?‘棉花’为何?物。” 扶苏一口气就是一连串的数据,充分?让大宋朝臣理解到了什么叫“可视化”。这不比背骈四俪六轻松多了? 他环视了周围一圈,收获了一堆目瞪口呆后满意地点点头:“官家以为,我这劝农使之职责,履行得如何??” “当然是……” “慢着!”忽然有?一人跳了出来?:“赵小三元,你如何?能保证自己说的是真的呢?若是空口无凭胡诌,我也?能吹得天花乱坠。” 这人是谁?扶苏不认识。但他在此人的附近看到了悄悄翻了个白眼的司马光。哦,明?白了,原来?是台谏的人呀——弹劾他的主力军。 扶苏早就预料到有?此一遭。不如说,用数据述职是他提前准备好的防打脸装置。他弯了下眼睛,反问道?:“那敢问这位大人,庆历五年?至今您共上了多少道?劾本呢?与同僚们相比,是高还是低?” 那人瞬间不做声了。 若是单问劾本有?多少还能随口胡编,谁都不能一时揭穿。但问及和同僚相比?他说高了就是得罪人。说低了就是自己能力不行。 突然却?有?一道?声音横插进来?:“不及其同僚远矣。” 司马光说道?:“纵是均数,亦远不如。” 那人不可置信地回头,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同僚背刺。但扶苏咬住了下唇,努力不让自己不笑出声来?。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把话题扭转回自己头上:“你说不出确数,我却?能。” “棉衣手套的数目,都交由户部?保管,对不对得上一问便知?。” “《捧雪集》付梓刊印之事是国子监中书局负责,杨祭酒亲手告诉我的数目。” “汴京的二十四位说话人,更是我亲自托人联系过的。至于?汴京城中无人不知?‘棉花’……或有?夸张之嫌疑,但我走访过汴京十数处街市,问及商贩、闲汉、妇女、孩童共五十人数,他们都说自己听说过棉花。” “如何?,这些可够打消疑虑了?” 扶苏再看那人,已然缩回台谏的队伍里?去,脸色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半天却说不出一言。最后只拱了拱手,连句道歉也没说。 唉,一个回合就歇菜了,战斗力不行啊。他还以为能碰到更强力的对手呢。 扶苏假模假样地叹息一声,扫视一周,目光最后移至上首:“官家?可有?什么想问的?” “三元郎不愧是三元郎。” 朕的儿子不愧是朕的儿子。 官家说道?:“连履职都让人耳目一新,依朕之见,此法或可推广于?众卿家之中。一目了然,不需要旁的虚词了。” 此话一出,朝堂上的人皆抖了三抖。 补药啊官家—— 你倒是一目了然了,我们怎么办?! 还是扶苏见势不对,及时解了围:“请官家三思。并非所有?政务均可用数字体现。若惹得人急功近利、适得其反就不美。而况数字么,要编一个也?很容易的啊。” 台谏的官员队伍中,试图隐身的那人又?晃了晃,似有?摇摇欲坠之态。所谓“编数字”的反例,现成的不就有?一个么? 扶苏:哦豁。 他无辜极了:他是真的误伤。说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这个人,有?人信吗? 大抵是没人相信了。 这一幕给在场的大小官员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三元郎一张小嘴也?太厉害了。你若今天得罪了他,他绝不会等到明?天把你讽刺一顿。有?仇当场就报了。 好巧不巧,官家也?是这么想的。 但在父爱滤镜之下,他当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欣慰地想到:哎呀,肃儿有?这么张嘴,以后登上帝位时,必不会被底下的臣子给欺负了去。日?子肯定比他当初好过。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三元郎说的朕都省得。罢了,先说回劝农使,你做的比朕之预料犹有?超出,想要什么赏赐啊?” 扶苏顿时一愣:不对,剧本好像不是这么排的吧? 但仁宗可不管,自己给自己加起了戏:“有?功当升当赏,你原是从五品劝农使,按功劳当进一品的。” “但你今年?年?方四岁,是文曲天降、少年?英才。朕便做主再加一品,封你为从四品翰林学士,如何??” ----------------------- 作者有话说:今天少少的,但是明天会多多的。[狗头叼玫瑰] 第99章 年方四岁, 所以特封为四品? 这说的是什么话,这还像话吗? 不少年逾四十的四品官,听了官家的话险些当场昏厥过去。他们在宦场沉浮了半生, 从浊流官一步一个脚印, 才在这不起眼的紫宸殿有了一席之地,已?是多少人羡慕的对象了。 朝夕之间, 地位还不如一个四岁的奶娃娃? 他们在心中悲愤呐喊着:官家啊!我等二三十岁的时候, 您从来没说过一句“年龄相称,特封为二/三品官”啊! 就连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知情人互相对视一眼, 都觉得有些不妥。 知道官家您爱子心切、不舍得儿子矮人一等受委屈, 可也?得照顾下满朝文武的心情不是?把他们的心态弄崩了,谁来给大宋干活啊? 而且赵小郎……成王殿下明?面上还是他们一派的人。他们得象征性地劝一劝。不然对立的那?一派只会反对得越狠, 说得更难听。 说得好, 但是问题来了。 谁去做阻止官家宠儿子的恶人呢? 范仲淹:我新认的徒弟,你去。 欧阳修:我和成王殿下不熟, 不方便?开口,还是你去吧。 富弼:我还是成王殿下的座主?呢。你俩去! 第136章 三位青史留名之臣幼稚地打起了眉眼官司。趁着这个空隙, 果然如他们所料, 有人坐不住地跳了出?来:“官家请三思啊!” 三人齐齐看过去:谁啊, 这么勇? 他们三人难以抉择谁来开口,就是因为劝诫的活难做啊。单说三元的光环加身,加上劝农使实打实的功绩, 连升两?级一点儿也?不过分。唯一值得劝谏的点, 就是官家优宠过重, 会滋生赵小三元的骄横之心,对他未来的仕途不利。 但偏偏知情者皆知,人家已?经?是一品亲王、未来的东宫了, 四品官衔纯属埋汰人。骄横在哪?不利在哪? 但那?一位站出?来劝谏的勇士,却给出?了另一种说辞。他一脸慷慨,掷地有声:官家啊,您别急着封赏三元公啊,您唯一的儿子也?是四岁呢。三元公来日必然官途亨通,但他跟成王殿下不熟啊,您把他捧得太高,不是让两?个人都难做嘛? 这话糙理却不糙。但范仲淹等人俱是一脸复杂神色。无他,只因说话的人错了。 这一番慷慨陈词的,正是仁宗宠妃张贵人之伯父——朝堂后世都赫赫有名的外戚张尧佐。也?是联合保守派将范仲淹、滕子京等新政官员一一逐出?中央的罪魁之一。 仁宗:“……” 仁宗:“…………” “朕、朕知晓张卿一片好心。” 后半句话尽在不言之中:但朕求你别说了,真?的。 你一个妃子家的外戚劝朕要疏远信重之臣子,优待皇后的嫡子,摆明?了是在挑拨两?人关系。偏偏还被臣子兼嫡子本人听到了,你让朕的脸皮往哪里搁啊!? “咳咳咳咳咳!” 仁宗战术性咳嗽,顺势把头心虚地偏向一边,不去看扶苏的眼神。 再看当事?人扶苏呢?初闻“成王殿下”时他愣了一下。听完全程后他煞有其?事?地思考:嗯,倘若不考虑三元就是成王的话,这话颇有几分道理。但从周遭人的窃窃私语得知张尧佐身份后,他一个没绷住,笑了一声。 “噗。” 怎么那?么好笑啊! 尤其?是代入了隐藏身份后,更是好笑了好几倍。我和我自?己不睦? 扶苏越想越品出?了黑色幽默感,憋笑得两?条肩膀都在颤抖。但笑意就像洪水冲散了堤坝,一下没拦住后便?是全面的溃败。奶声奶气的笑声回荡在安静的紫宸殿,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当然,也?传进了仁宗的耳中。他捂着幞头下烧红的耳朵,心中碎碎念:儿啊,别笑了。阿爹也?是要脸的。 张尧佐的脸却黑了。他把扶苏的反应视作一种挑衅:“三元郎何故发笑?是对我的话有什么不满?还是……” “不,我以为大人说得对极。”扶苏立刻摇着头否定?:“谢大人为我未来的仕途着想。” 又?扭过头来:“所以,官家,四品未免太夸张,臣还受不起。正五品足矣。” 仁宗被儿子埋汰得有气无力:“那?就封为正五品枢密都承旨罢。” 方才纷纷破防的官员们瞬间续上一口气:正五品,还好,还好。 不对,等等,什么? 枢密都承旨? 刚才不还说是翰林学士吗? 依照大宋的官制,翰林学士虽然听起来清贵不沾俗物,实则是皇帝近臣。负责起草诏书、参与机要。寻常人难进的垂拱殿人家想去就去。属于人人垂涎的一等一好位置。 至于枢密都承旨呢,听起来是枢密院下辖之官,但实际上负责沟通枢密院和皇帝两?方。既能陛前承恩,又?能与相公们谈笑风生。比翰林学士还让人垂涎三分。 官家从官阶上削了三元一品,就要从实权上弥补回来。偏偏他表面上已?经?让步了,做臣子的不好再威逼太过,以免君臣之间产生嫌隙。 于是,其?他人再不满也?不敢提出?意见。而仁宗坐在龙椅上,把底下人的神情尽收眼底,不满地轻哼了一声。 扼腕什么?枢密都承旨,朕之亲子当不得,难道你们当得?让他当还委屈了他呢。 但他的目光和儿子本人对上,看到他对自?己做出?一个“多谢阿爹”的口型时,眼神却左右闪烁躲藏,不敢与之对视。心中对张尧佐的不满更添了数分。 哼,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说是为成王殿下着想?纯属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揉了揉眉心:“诸爱卿还有何事??” 下首的臣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再说话了。也?不是没有想汇报的,但都是无关痛痒的大事?,比起刚才的轰轰烈烈来,似乎太过鸡毛蒜皮、不值一提,明?天再说也?不迟。 仁宗环视了一圈:“诸爱卿无事??” 又?特地问扶苏:“三元郎,你呢?” 扶苏也?摇头连连:“臣也?没有。”他这次上朝就是为了正式登个场的。目的已?经?达到,而且比他想象的效果还要好。至于其?他的猛料,还是等日后再下吧。 他怜惜的目光不着痕迹扫过群臣:也?要给人家留点缓冲的时间,不是么? 仁宗颔首:“那?就退朝吧。” 他转身离开前,朝着扶苏点了点头。然后就把今天的闹剧留在身后,任众臣子回味。 扶苏站在原地不动,他好奇的目光投向那?些隐晦地打量着他的目光,并回以个甜甜的微笑,反倒让目光的主?人们赧然,有的下意识回了个微笑,有的则收回目光匆匆离开。 然后……他准确地抓住了唯一一个不看向他的人。 “狄将军!” 扶苏一把上前,捏住狄青的袖子:“你怎么不跟我打招呼就走?啊?” 狄青的脸上写满了无奈,指了指宫殿上方的牌匾:“此地是紫宸殿,赵小郎。” 你单独登门拜访我家,和文官武将公然在朝上凑一起讲话,视觉冲击是不一样?的。 扶苏一扫视周围,果然,隐晦的目光如水一般将他二人包裹。大家似乎回忆起了这一轮朝堂风波因何而起。不就是因为赵小三元在风头最热时,公然拜访武将么? 他竟然敢在大殿上堂而皇之……算了,他敢了又?如何?官家根本不管的。 除去收到几个暗戳戳的眼刀以外,这一轮,扶苏毫发无伤。 “喏。”他摊摊手:“没事?的。大不了让他们骂去吧。他们弹劾他们的,咱们说咱们的。比起这个,狄将军,你之前答应我看书的,现在看到哪里了呀?” 狄青的眉心倏然浮现几缕真?实的苦恼。 “你与范公,怎么问了同样?的问题?” 见扶苏不解,他解释道:“今日上朝之前范公亦问我读书进展如何?” 扶苏“嘿嘿”一声,小眉毛扬了起来:“谁让我们是师徒呢?” “所以,答案是读得不怎么样?,对吗?” 狄青长长地叹气:“是。” 又?不知是解释,还是给自?己下判断:“狄某实不擅长此道。” 扶苏意味深长地摇头:“哪里的话?” 在他第一世那?个年代,他认识的儒生,手上都是有点功夫的。辩不过的用拳头说话也?不是没有。出?将入相从不是一句空话,朝堂上最起码也?是范仲淹、韩琦般文武双的人物。 他混迹其?中,还被父皇评价为“仁弱”呢。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不对,就是自?宋开国以来,文臣武将之间才有了泾渭之别,亦严格限制交往。以至于后世竟然把它?当成了封建社会自?古以来的传统。 扶苏第二世时,还好不习惯。 所以当他听到狄青不自?信时,立刻摇头连连:“你先告诉我吧,你读了哪些书?” 狄青:“……” 真?的要公开处刑么? 他黢黑的脸上,罕见露出?了犹豫之色,半晌才吐出?了几个名字。扶苏一听立刻用手盖住了眼睛:好嘛,这不是相当于没读吗? “狄将军呀,你忘记答应过我什么啦?你可是要给将士们以身作则的。” 现在只能做个反面典型。 狄青微微张开嘴,咽了口唾沫,似是因极度震惊而显得茫然了:“赵小三元,你的意思是说,他们都要通读那?些?” 通读《诗经?》《礼记》《尚书》《春秋》《周易》? “当然不是了。” 扶苏自?己就是突击过升斋考试的人,深知这几本书的可怖指数。但士兵们至少要认得字,通晓基本的常识和礼仪吧? 他凝望着狄青因刺字略显狰狞的侧脸,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专为士兵们编一本教材,怎么样?? 至于试阅的小白?鼠,不是现成的么? 底层百姓出?身,一度喜欢睁凶斗勇,性格和文化?水平最能代表士兵的人,就在他眼前。 扶苏一下子握紧了拳头,找到了下阶段的努力目标,信心满满道:“狄将军,你放心,我一定?会教会你的。” 第137章 - “哟哟哟,这是谁啊?草民见过正五品枢密都承旨大人!” 熟悉的稚气声音响起,扶苏头痛地揉了下额角。不用问就知道是谁来了。 他立刻看向苏轼,不客气地还嘴。 “怎么,你嫉妒了?” 苏轼明?显卡巴的一下,嘟嘟囔囔地走?到了扶苏的身边坐下。 “是啊,我们嫉妒了。” 接话茬的却是范纯仁。他朗笑道:“探亲假才区区三月,你便?授官、履职、述职、受赏,走?完了寻常进士三年的流程。” 扶苏无奈道:“师兄!你也?打趣我!” 范纯仁也?是知道他身份的人了。什么“嫉妒”的话纯属打趣罢了。唯一值得扶苏欣慰的是,他的师兄不愧是范仲淹之长子,心性之豁达不亚于其?父。默默调理好之后对他一切如常,并不因为他身份多说什么、或者不敢说什么。 此刻,他们一圈的熟人围着商量的情形,恍然令扶苏想起在国子监的时光。 当然,队伍中还多了晏几道和张载二人。前者是他资善堂时期的小伙伴。今科春闱高中第二十七名,和扶苏本人、苏轼一起,为庆历五年的科举赋名为“神童榜”。 后者则是他新认识的太学子弟。未来的“横渠四句”创始人,关学学派开创者。 苏轼、曾巩、晏几道、张载、范纯仁……放眼望去,小半本《宋朝文学史》都在这了。 “所以,赵小郎你今日唤我们来,是为了何事?呢?是朝堂上有什么为难的问题相商?” 原本兴致缺缺的苏轼立刻凑上前。 “是什么是什么?” 能接触到枢密院的消息,可不是他们这些还没选官的新科进士能做到的。他们多数要被分往全国各地当一县的父母官,少部分留在汴京,被分配到一个闲职。 什么机要呀,统统接触不到。 苏轼暗自?下定?决定?,以后一定?要和赵小郎搞好关系,多多打听点消息。倒不是为了升官,纯粹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但扶苏却不像众人的想象般,天天和农桑、粮税、兵事?等等朝廷机要打交道。 事?实上,他现在更像自?由人。 无论他提出?想做什么,官家和相公们俱是一脸“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神情,问他需要什么资源,手头的不够再添。换句话说,他现在游离在枢密三司使之外,可以独立做项目。 就像再三省六部以外,新添了一个“搞事?部”,不,应该叫“创新部”! 扶苏便?毫不客气地推行自?己的计划——他和狄青打过包票的,给士兵们写的教科书。 当然,他告诉在座之人时,用的还是朝廷的名义:“朝廷欲给士兵写一本兵书,使士兵识字、知礼、明?善恶之用。此事?被摊派在了我的头上。我便?立刻来寻诸君来集思广益。你们觉得该写什么好呢?” “首先,《尚书》《春秋》那?些肯定?是不行的……” 他怕士兵们像狄青一样?,直接撂挑子了。 “既然要识字的话,《诗经?》是不是可以添一二篇?譬如《秦风》等。” 范纯仁低低地唱了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兴于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这个好!” 扶苏眼前一亮,立刻刷刷地记在了小本本上。这一篇字简单不说,还能唱出?来,刚好还是出?征主?题。编入书里最合适不过。 苏轼却道:“识字?知礼?明?善恶?这些要求何必只写给士兵看呢?便?是大宋的寻常人也?该知晓的。” “赵小郎,你有没有想过,把编成的书顺手投入民间、开启民智呢?” 扶苏一怔:“你是说……办成报纸?” 第100章 “报纸?什么报纸?”苏轼回以一愣:“我是说, 你为什么不编成书呢?就像《捧雪集》那样。” 扶苏有所不知的?是,《捧雪集》在文人之间的?名声?有多响亮。三元牵头?,学子同?撰、官家朝堂上亲自推荐, 称颂的?对象还是使百姓保暖的?“祥瑞”新作?物……方方面面的?buff都?叠得满当当。 汴京凡是识字之人, 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对这本?书只有夸的?没有骂的?。甚至国子监的?书局还在加紧印刷, 因为外地的?书坊要求进货, 有大需求。而作?为主编的?张载也因此名声?大噪,坐在一群新科进士之中也毫不露怯。 苏轼上回自己只添了篇文章进去?, 没凑上完整的?热闹, 深感可惜。他本?想撺掇扶苏故技重施一回,聘用自己当编辑的?。却被扶苏的?脑洞带偏了思路。 “报纸, 报纸……”他喃喃了两下:“是不是就像邸报那样的??只不过邸报是单给官员们看的?, 报纸则要面对士兵和百姓?” 扶苏颔首:“对。” 在场之人多是读过邸报的?,没读过也知道是什么东西。闻言纷纷赞叹起扶苏的?想法。 扶苏本?人却没那么乐观。 “你们觉得能办成吗?”他问。 范纯仁反问回去?:“你在担心什么呢?” “很?多的?。”扶苏伸出白嫩的?小手, 一根根掰着指头?数了起来:“印刷技术跟不跟得上;该刊载哪些内容、士兵和百姓能不能看懂;内容要不要审核;是官营还是民营;如何盈利……” 掰着掰着,一只手不够用了。 众人也随着他的?话恍然大悟, 纷纷皱起眉头?。对哦, 原来办报纸要考虑这么多。 苏轼却浑似不在意:“想那么多干嘛?先办两期试试水呗。要是失败了就当没发生过, 还可以沽名钓誉一把,说自己心系百姓之教化,横竖都?不亏。” 扶苏立刻狠狠瞪了苏轼一眼。 “乱说什么呢!” 但被苏轼一个打岔, 他心里?不确定的?疑影却消散了许多。也是啊, 报纸办不了就及时止损, 刊印成图书分发给士兵,一点不耽误初衷。 若是办成了,不是更好么? 曾巩已经把扶苏所说的?困难记在纸上:“不确定之处, 我们先一道商量商量,暂且拟定个章程出来。就像当初膳委会那样。不能定下的?再请教他人不迟。” “依赵小郎你之所见,报纸该是官营还是民营为好?” 宋朝商业和出版业,都?达到了前代未有之高峰。以民间力量办报纸绰绰有余。但扶苏沉思了片刻:“还是官营为好。” 民营的?话,为了盈利考量,总会掺杂或多或少的?私货。他们的?报纸还是有公益性质的?,让官府接手是最佳选择。 “不过,若是有民间人士看了我们想自己办报纸的?话,我们也不必阻拦就是了。” 这些事,苏轼和晏几?道都?不懂。张载没在朝堂上待过,也拿不定主意。家中有人做官的?范纯仁和曾巩对视了一眼,都?点了下头?。 曾巩在“官营”二字上画了个圈。 “几?日一刊发?定价如何呢?” 扶苏说:“军队里?免费人手一份,这是原先就定好的?。若是百姓们购买的?话……” 他比了个手势:“三文?五文?” “……有点高了。” “那就两文吧。”扶苏也没多纠结:“每七日一刊发,一个月刊发四次。这个频率你们觉得怎么样?” “不更频繁一点么?” “频繁了的?话,内容和质量恐怕跟不上。倘若这个报纸以十?年计算,每七日一份,一年五十?二份,十?年就是五百二十?份。再频繁一倍的?话,就是一千多份。《诗三百》都?不够登的?,我怕我们以后真的?要拿《尚书》《礼记》充数了。” 还有一个隐性的?问题,扶苏没有宣之于口。那就是这个时代的?文化产品总量。他的?第二世信息发达、世界联通。光是报纸登载各国要闻、轶事就足够水一期了。但现在在大宋,有能力从事文化创造的?总人口就不多。 如果报纸能顺利办下去?,肯定要从外部引入投稿的?。不过那是以后的?事,前面几?期的?内容肯定得打个样。 那么问题来了,报纸上该登载什么内容呢? 说到这个,苏轼终于有发言权了。他双眼发光,兴致勃勃地说道:“能不能留一块地方刊载文章的??” 扶苏:“嗯?你要刊载?” “不是,是我阿爹!他写了好多文章,都?很?精彩,只可惜欣赏者寥寥。要是能登在报纸上,人人传阅,那该多有面儿啊。” 苏轼的?阿爹,不就是苏洵么? 他的?文章?《六国论》? 扶苏当即点头?:“没问题!”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而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这当真是大宋从皇帝,到官家,到百姓人人都?该一读的?好文章。而况唐宋八大家有六位在宋朝,除了年幼的?苏辙外,五位都?在朝廷做官呢。这么好的?时代,错过了他们的?文章简直是天大的?损失。 第138章 “你们还有什么想法吗?” “既然说要让百姓识字,是不是也该刊一些例如《说文解字》集选之类的?” “若说移风易俗、礼仪教化,《二十四孝》之类的故事是不是也可以登上?” 扶苏:“……二十四孝还是算了吧。” 里面有几个故事真的蛮渗人的! “不过类似的故事可以写几篇上去。” 他说完之后,发现大家俱是一脸紧张地看向自己,不由得摸了摸滑溜溜的脸蛋,满腹疑惑地问道:“怎么了么?” 他刚也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吧!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最后还是最童言无忌的苏轼开了口:“赵小郎,你说的不是前几天那种‘诸葛亮智破司马懿’那种小故事吧?” 扶苏顿时哭笑不得:“当然不是!”他才没有成为罗贯中的爱好呢。 但众人皆一脸半信半疑的模样,他只好抹着脸解释:“我之前不是事急从权嘛,为了传播棉花,大伙都喜欢听武侯的故事,我才……” 范纯仁松了口气:“那就好。” 扶苏暗道:就一个胡诌的小故事,能把你们吓成那样吗?要是后世的野史给你们看,那还不得……不,还是不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为了撇清和冯梦龙的关系,“这样吧。第一份报纸,我就登载一篇辟谣,驳斥一下我自己发明出来的野史,怎么样?” 苏轼又是一语中的:“你不会是为了那个话本子的借东风吧?” 扶苏被看破了心思,脸顿时涨得通红:“都是我自己写的,借一下热度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 大家纷纷顺毛安抚即将炸毛的三元,之后又接连提出意见来,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扶苏把纸拿起来悬在空中:“这些内容足够了吗?” “够了,够了。” 从内容上来说,它已经足以充当一份普适的市民刊物。有基础识字教育,有教化性质的寓言,还有给士人们读的拔高篇——唐宋八大家专栏文章刊载。无论哪个阶级都能覆盖,远超一开始办刊物的目的。 但范纯仁却察觉出一丝不对来。 “赵小郎,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它犹有不足?” “对。”扶苏说。 他抬头迎上了一排好奇的目光:“比如说,大宋的疆域最北、最南、最东、最西端分别是哪里……” 这是地理课的课程。 “为何会刮风下雨。水又是如何聚成汽,凝成冰的?” 这是物理课的课程。 “火为什么能点着木头,人又为什么需要呼吸?” 这分别是化学、生物课的课程。 “这些内容,我统统想把它们添进刊物里面去。” 扶苏说完之后,就仔细端详着众人的反应,迎接他的一道道茫然不解的目光。他心下暗叹一声:果然还是太超前了么?在重视人文的古代搞点理化普及什么的。 “那要不先……” “我想看!”苏轼一下子抓住扶苏的胳膊,上下摇晃了起来:“你说得好多我都不知道!赵小郎,你一定要登上啊!” 诶? 扶苏怔住了。 范纯仁微笑对扶苏点了点头,替他解围道:“你莫要为难赵小郎了。纵使大家都想看,能不能登上,还要看枢密院点头呢。” 什么?大家都想看? 扶苏彻底呆住了。 “枢密院”三个字一出,剩下几个不知情的人都疯狂用眼神扫过范纯仁、晏几道。挤眉弄眼地不断暗示:你俩可是相公之子诶,枢密院点头,不就等于你们爹点头吗?记得多说几句好话啊? 当事人却纷纷露出苦笑。 说服我们爹没用啊,我们的爹还不是要听赵小郎的爹,有时候还要听赵小郎本人的呢! ----------------------- 作者有话说:100章了[狗头叼玫瑰]感谢大家支持 还是惯例发红包20个[让我康康] 第101章 晏几道:“应该……” 范纯仁:“或许……” 扶苏:“没问题的吧?” 其他人:喂, 为什么你比那两个相公之子看起来还要笃定啊? 但转念一想,人家是三元兼相公子弟,之前还把棉花宣传的事办得那么漂亮。或许对官场的门道自有一套呢?敢笃定一点也不奇怪。 那么问题只剩下了最后一点—— 每七日印刷出一份新报纸, 以大宋现在的技术手段跟得上吗? “跟得上。” 这是范纯仁和张载的共同结论。 范纯仁在国子监待得时间长, 对监中书局的生产力有所了解。张载刚刚编纂完《捧雪集》刊发全国,过程中少不了和雕印的匠人打交道。他们都点了头, 自然是没问题的。 “但倘若更频繁点, 四日、或是三日一刊发的话,雕印的匠人就要吃不消了。” 扶苏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雕印?” “对啊,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是我听岔了。”其实是在惊讶活字印刷术还没有推广开来,明明和《梦溪笔谈》同时代的, 发明得正是时候。 转念一想, 扶苏又明白了个中关窍。用胶印活字排版,前提是匠人必须要识字。但识字的人, 怎么甘心只当区区一印刷匠人呢?不过等报纸推广开来之后,就没有这个矛盾了。全民大识字时代, 保证人人都能认字。 他看着曾巩把最后一个字落在稿纸上, 迫不及待地拿起它, 在空中抖了几下加快晾干,然后揣进怀里,迫不及待地写出第一期了。 苏轼见他要走, 忙提醒道:“赵小郎, 你答应过我们的, 那些内容一定要写啊!我可想知道大宋的四角都在哪里了。” 大宋的最南端……好像是海南,刚好是你日后被贬得最远的地方。这么好奇,是为以后的流放生涯做准备, 提前踩点吗? 这个缺德又地狱的念头一出,扶苏眼睛眯成一条缝,没忍住笑出声:“噗。” 苏轼狐疑不已:“你在笑什么呢?” 他说的话很搞笑吗? 扶苏匆忙搪塞道:“没什么,我知道了,知道了!” 他也确实准备好好写一写。好友们的反应只是多给他上了一层鼓励和保险罢了。在他第二世往前推几百年的时候,清朝的同时代就发生了科技大爆炸。但令人遗憾的是,中国未曾赶上这一波东风。 当时的有识之士也并非不能睁眼看世界。但技术的底色就是自然科学的知识,是传统意义上的旁门左道。若要将之纳入科举,成为显学?以四书五经为生的士人们第一个不同意。 在他们眼里,能学习自然理化知识的,无非是顶层的官员和后辈们。科举改革,则是对教育公平的绝大挑衅。以至于清朝科技革命的力量,自始至终都如涓涓的小溪,汇不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生生错过了国运时局。 所以,自然理化的知识,他一定要在报纸上开专栏科普。先给百姓们打个好点的底子,日后再徐徐图之,从科举的类目上做文章,使之成为一门显学,说不定能比欧洲早进入自然科学大爆发的时代呢? 扶苏满怀着决心回了家中——当然是他在皇宫的家,而不是国子监的宿舍。 在书桌前铺好白纸,研好墨水,扶苏沉吟片刻后,抬起笔就写道—— 《论诸葛司马传闻之我见》 扶苏写完后立刻摇摇头:观点没写在题目上,不够快速引人入胜,直接pass。 《驳野史谬论,正武侯之名》 太过于文绉绉了,汴京的百姓们一定不会喜欢的。而且熟悉棉花推广之始末的人,知道文章作者是他后,一定会嘲笑他自导自演唱双簧的。他可不想留下黑历史。划掉划掉! 《诸葛亮妙计破司马>的破绽在哪里?看完这三条,你就明白了。》 噫,谁家营销号来了? 可扶苏皱巴着脸看来看去,不得不承认,营销号式标题是经过检验的——他读了都想一探各种究竟呢。而且没有直接否认故事的真实性,而是从事实出发,留了一道引人思考的口子,把真假留给读者自行辨析。 他捏着鼻子,眼睛故意不去看那个标题,继续往下洋洋洒洒地写道:“第一,经常种地的人都知道,棉花是从地里长出来的……第二,经常高空抛物的人都知道……第三,经常读三国的人都知道……” 很快,一篇科普打假文宣告完成。 扶苏乘胜追击,又在科普识字的栏目添上了“雪”“花”“亮”“兵”等常用字的读法、释义和演变过程。 第139章 在读诗的栏目中,采纳了?范纯仁的意见编入了完整版《秦风?岂曰无衣》。 其余的,就只剩苏洵《六国论》和一大批好文章的原稿,和大宋地理科普的部分了?。 前者已经拜托给了?苏轼,至于后者……扶苏用嘴送气,快速风干了?样板之后,就揣着它“噔噔”跑出?了?书房,飞奔向垂拱殿的方向。 寻常人或许会参考地理志,但扶苏不一样,他打算借官家的舆图一用。 但靠近了?垂拱殿之后,扶苏又倏然警觉了?起来,两只白嫩的耳朵乍然竖起,四面扫视着周遭的环境。确定附近没?有大臣之后,他才敢从檐下绕出?来,假装自己是从宫外而非后宫进来后,施施然进了?垂拱殿。 不过,踏上陛阶的时?候,扶苏的耳朵已是通红的一片。 坏消息,刚才完全?是在跟空气斗智斗勇,丢死人了?! 好消息,斗智斗勇的对象是空气,所以再?怎么丢人也无人发觉。 扶苏再?度猛地回?身,大大的眼睛扫过背后每一个角落。嗯,确定是无人发觉。 垂拱殿之中,官家正?在批阅着奏折。不过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的眼神飘忽,写字的速度也十分缓慢,整个人心不在焉,不知该想些什么。与素日勤政的模样大有不同。 直到“哒哒”的脚步声响起,他文气和善的面上才泛起一丝笑意的涟漪。 “终于来见朕了??想好以后要忙什么了??” 扶苏:“嗯……” 他把怀里?的报纸样本一掏:“我想办报。不是邸报,是让大宋百姓们?都能读,能看的报。” 仁宗顿时?来了?兴致:“哦?” 民?间用于启蒙识字的读本,在北宋已有《千字文》《百家姓》《千家诗》《蒙学》等等。但给百姓而非官员看的报纸?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简简单单几?个字,官家却从中嗅到了?扶苏庞大的野心。他深深看了?儿子?一眼,迫不及待接过了?报纸的样本,翻开第一页,入目便是吸引眼球的营销号标题。 仁宗:“……” 好的,明白为什么强调是给百姓看的了?。 他用手抵着额头,发出?一阵阵闷笑声:“肃儿你似乎对……嗯……下里?巴人之事了?解颇多?当然,阿爹不是说你文采不好的意思,你毕竟是三元及第……” 扶苏听?了?,顿时?郁闷得要命:“阿爹,你就别越描越黑了?!” 又逃避式地转移话题:“我想借舆图一用,你放在了?哪里??有十六州的那版。” 仁宗的眼睛还粘在报纸上,随口?说道:“右二柜子?的第三个抽屉,你应该够不到,让黄都知给你拿吧。” 扶苏停下脚步,心中倏然一动。 官家张口?就能准确说出?舆图的位置。要知道上一次他派人找舆图的时?候,还到处找了?好久。岂不是说明,这段日子?里?,阿爹他不止一次翻看了?舆图?不止一切思及收复十六州之事? 这一切因谁而起,扶苏心知肚明。 他捏着舆图的手紧了?紧无声地叹了?口?气,只觉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一点。可不能把人心火点燃之后,又浇灭了?啊。 要知道,虽然一切的策划者是他扶苏,但坐在皇帝位置上的还是官家呢。他任内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盖棺论定的组成部分。换句话说,官家是赌上了?生前身后名相信自己的。 “仁”本是个极好的谥号。他却在奉先殿锐评过仁宗“只图清平之虚名”。正?因如此,官家才放权给自己,让他大刀阔斧去改革。要是有个差池,连仁宗原本的谥号都保不住,他就太对不起阿爹了?。 那厢,仁宗已看完了?全?部内容:“前后各空了?一篇文章是什么意思呢?” “后面是留给苏洵的文章。前面我想找富相公?或者师父,随便谁有空,帮我写个序。” “哦?那你为何不找朕呢?” 仁宗发出?了?锥心之问?:“是嫌朕的文采不够好?不及你师父和富相公??” 扶苏:“……当然不是!” 他立刻否认了?,当然更不可能说自己只是单纯忘了?还有爹这个选项。 “我是、我是……觉得您日理万机,恐怕腾不出?手所以才……” 仁宗把儿子?心虚的小表情尽收眼底,嘴角微勾,却没?有直接戳破:“给肃儿你一篇序文的时?间还是有的。” “范仲淹、富弼他们?自己便文采斐然,足以传于后世。但朕之文章,说不定还要依靠此报方能青史留名呢。” 仁宗说着说着来了?兴致:“既然如此,不若把字也一并提了?。肃儿,你可有想好此报叫什么名字么?” 按理来说,报纸发行地位于汴京,叫《汴京日报》合情合理,大一点就叫《大宋日报》,都是稳妥又气派的名字。一听?就是正?规机构发行的报纸。 但扶苏思考了?良久,忽地抬头:“求知。” 他说:“我想叫《求知报》” 他希望,所有读者都能从中求索到知识,洗涤曾经愚枉的眼睛。更重?要的是,只要有求知之心,一个国家就永远不怕没?有前方。 ----------------------- 作者有话说:说个题外话,我的读者里有看衍生的吗? 最近突然想开一本二次元言情预收,但和我专栏画风差距太大了(思索) 顺便说一句,麻烦读者友友们收藏一下《九阙》吧,不感兴趣也麻烦收藏下吧呜呜呜,这本是肯定今年内会写的,大纲已经做好。但是才40个收藏,开文大概率要喝西北风[爆哭]救救我……[爆哭] 第102章 扶苏空手而来, 最终满载而归。 既收获了官家?亲笔所写的题字和序文,省了大笔的广告费用,还相当于拿到了官府衙门的通行?证——官家?亲自给背书?的项目, 谁敢故意拖延推诿、不肯经办呢? 他站在垂拱殿门口, 陷入了沉思?。 现在该找谁来着? 报纸的创办涉及到了民生、吏治、教化,和户部、吏部和礼部的职能都有牵扯。得找个能总管全局说话还管用的人。 扶苏的心里一下?浮现了两个名字。 范仲淹, 富弼。 恰好这二人一个是他刚谋面?的师父, 一个是他科举的座主。枢密都承旨给官家?和相公传话很正常。小?弟子遇事不决,要走后门请教一下?也?很正常, 对吧? 扶苏抬起步子, 迈向了枢密院的方向。因他路上要穿过数个官衙,一路上碰到不少扶苏不认得, 却认得他的官员们。 “小?三?元郎, 这是刚从垂拱殿出来吗?要去哪里啊?” 扶苏扬了扬报纸的底稿:“官家?有事要和范相、富相商量。我负责从中?传个话。” “看起来心情不错?” “那可不,新官上任三?把火嘛。” 类似的寒暄扶苏一路上碰到了许多, 他都回以相同的微笑对应。不管是真情好意、还是话里带刺的人,都在他那张糯乎乎白团儿般的脸蛋、和乌莹莹的大眼面?前败下?阵来。 扶苏一路畅通无阻走到枢密院。他发现, 越靠近枢密院, 有空和他搭话寒暄的人就越少、来往之?人的脸色也?越严肃。就连他自己也?不免受到感染, 原本轻松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但扶苏却并不讨厌这种?气氛。 他一路畅通无阻地找到了范仲淹,后者见他来也?露出了惊喜的神情:“你来得正好,为师恰巧有事要找你, 不用多跑一趟了。” “嗯?您有什么?事要找我?” 范仲淹露出似无奈似欣慰的表情:“还不是你那编排了武侯的话本子惹的祸。” 扶苏摸了摸鼻子, 心虚不已。他的手立刻伸进?袖袋, 试图摸出报纸的底稿,展示一下?自己的辟谣新作,就听到范仲淹徐徐说道:“也?不知怎的, 那本子传到汴京以外的地界去了,就有商人们成?片前来汴京,想要买入棉花种?子。” “但第一批已在汴京附近发完了,官府手上哪还有种?子。但他们偏偏不依,都闹到我前面?了,现在就在汴京住下?了,说不拿到种?子不肯走呢。” “是哪里来的商人呀?”扶苏问。 不仅消息灵通不说,商业头脑也?相当灵敏。而且有能量掀起声浪,一路闹到范仲淹跟前,说明财力也?不一般。听起来是相当不错的合作对象。 范仲淹沉吟片刻:“似是苏杭一带。” 扶苏大大的眼睛倏然生光:“太好了先生,西北将?士的冬衣有着落了。” 范仲淹:“……?” “苏杭那一片不是一向纺织兴旺么??那里的商人们问我们要棉花种?子,可以,我们还可以免费派发种?子。但等到棉花成?熟之?后,他们必须返足数的棉衣给我们。” “运到汴京,然后再……运到西北?” 第140章 扶苏:“对!” 范仲淹却迟疑了:“此举与商贾为伍、与民争利,有伤朝廷之?颜面?。” “您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吗?” 扶苏缓缓道:“商业是最大的慈善。” 他掰起手指头数着:“朝廷在新地方推广了棉花、商人们得到了利润、苏杭的百姓们有新的工可做,荷包更宽裕、西北的将?士也?有冬衣可穿。怎么?看都是天大的好事一桩。当然了,也?有一点代?价,就是……” 范仲淹:“就是,负责此事的老夫,要背上几句‘与民争利’的唾骂,对吧?” 扶苏连忙举起手来,丝质的袖子顺势滑落,露出半边莲藕一般的小?白胳膊:“我也?可以背的。不,还是全部让我背吧。” 有损范仲淹名声的事,他做不到啊! “这天底下?哪有老师主事,却让学生担责的说法?”范仲淹把扶苏的小?胳膊按了下?去:“罢了,更难听的名声也?不是没背过。” 想当初,也?就是去岁吧,他提出“明黜陟”等十条新政时,朝堂上的非难不知比现在多少倍。他还不是笑着坦然接受了。 扶苏听得心底酸软一片。 他当然知道,范仲淹所说的“更难听”指的是什么。更遗憾的是,历史上,范仲淹再未被起复,他的理想也?一生未能实现。 扶苏极为认真、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师,您以后的名声,肯定能传到千秋以后的。” 这是唯一的安慰。 “文正”的谥号因为范仲淹,成?了文臣最高?级别的美谥。岳阳楼也?成?为了五a级景区,背范仲淹写的文章,还能免门票钱呢。 范仲淹哑然失笑。 他突然做出了一个对双方身份而言极失礼的举动——揉了揉扶苏的头,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温声道:“宗肃今日?来枢密院,是有什么?事呢?” “噢,有的。”扶苏闻言连忙从袖袋中?掏出报纸的底稿:“我想办一份报纸,通行?于天下?,尤其是百姓之?间。底稿已经写好了,想来问问您落地实行。” 范仲淹在听到“通行?天下?”四字时,神情立刻严肃了起来。他一边展开了底稿细看:“先说说,你是如何构想的。” 这个问题,扶苏早有准备。 他清了清嗓子,把和同伴们商量好的细则尽数讲了出来。范仲淹也?听得聚精会神,眉头时而紧蹙时而松开,不时露出思?索的神色。最后,他点了点头:“依宗肃你的意思?,为了办这个报纸,最终需要两个部门。” “一是编辑报纸之?处,二是负责审核、校对之?人。倘若有其他民间之?报纸,也?当由后者一并负责。” 扶苏听得点头连连,心中?不由得暗道:不愧是名相。一下?就从人事架构上把框架撑起来了,接下?来只需要填充内容与细节。 范仲淹又道:“前者暂且不提,后者,大约于你有些麻烦了。” “咦?为什么??”扶苏挠头表示不解。 “既司校对、审核之?责。御史台和谏院必会抽调人前去,所以……” “哦,我和他们有仇,对吧。” 范仲淹沉痛地点了下?头。因朝堂上一连串的风波,他的弟子和台谏已结下?了天大的梁子。若非官家?有意相护,大概早被谏官弹劾得连渣都不剩了。对台谏来说,天降一个可以卡赵小?郎脖子的机会,他们焉能错过? “或许有个和你关系不错的台谏……”范仲淹说完,自己都摇了摇头。按照之?前谏院全员下?场的程度,怎么?会有那样的人呢。 “还真有。”扶苏说。 范仲淹一惊:“谁?他不曾弹劾过你吗?” “这我倒不能确定。”扶苏再度挠了挠头。实则是弹劾他的本子实在太多了。他只知道有这件事,根本没在意具体谁给他上眼药。 “但我可以肯定,他肯定不会因为前冤跟我过不去。若是卡我,一定只和内容有关,和其他的无关。” 因为自己和欧阳修都是已然、或险些被台谏扣上帽子,贬谪出京的。范仲淹对台谏的印象实在说不上好。他的兴致愈发浓厚,甚至有些不可置信:“哦?那人是谁?” 台谏当中?,居然还有这么?一位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士吗? “司马光。”扶苏吐出了三?个字。 是继范仲淹以后,谥号为“文正”的臣子,含金量无须多言。 范仲淹的眉头一动,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他捋了胡须半晌,不确定地问:“……是砸缸的那位神童吗?” 扶苏:“噗——” 救命啊,“司马光砸缸”的故事在当朝的传播度就如此之?高?吗? “嗯嗯嗯对,就是他就是他。” “原来就是他啊,那倒也?……”范仲淹若有所思?,咽下?了所有未竟之?语。 但扶苏觑着范仲淹的神色,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司马光大概率会被运作到新岗位上,负责《求知报》的审核工作。 扶苏倏然心念一动:“那编辑部呢?” “嗯?”范仲淹疑惑不已:“难道不是宗肃你主管?” “我肯定会管一段时间的,但不会一直呆在这里。待它走上正轨之?后……” “就要去广源州巡视战马了?”范仲淹打趣道。 “咳咳,差不多吧。” “所以,宗肃,你是有什么?接班的人选要推荐于我吗?” “对。”扶苏说。 他刚才想到了一个特别恰当的人。 “因是教化之?责,所以主编的文采和品味并不能差。而且报纸独成?一部、自负盈亏,也?要通晓一些商贾之?道。最后还得年轻些,不然编出来的文章暮气沉沉,不够新奇进?取。” 文采品味好、年轻、懂商贾实业。 范仲淹用这三?个条件在脑子里筛了一圈,都没筛出合适的人选来。和刚才一样,他不禁怀疑起,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有。”扶苏回答得无比笃定:“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是我的前辈呢。” 前辈?范仲淹心神倏然一动。 “你说的前辈不会是……庆历二年的状元郎,王安石王介甫罢?” 扶苏重重地点头:“对!就是他!” 状元前辈,当然也?是前辈。 司马光都出现了,他的命定宿敌王安石还会远吗? 有扶苏在,历史上如火如荼的新旧党争是注定不会发生了。但这对知名宿敌如果错过,实在太可惜。不若就让他们围绕着报纸各显神通吧。 反正他俩斗争得越激烈,老百姓能读到的文章质量就更好嘛。 扶苏悠悠然想道。 ----------------------- 作者有话说:王安石&司马光:感觉到命运无形的大手…… 关于衍生预收的事情,评论区有的友友猜对了!确实是死小乙女文。 然而我可能被原作磁场影响了,正在艰难地文名三选一中……等开了预收会在作话讲的。 还有感谢收藏我《九阙》预收的友友,太感谢你们了![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第103章 五月的宋辽边境, 天清气朗,惠风和畅。每天的早晚时?分常有凉风拂面。至于夜里需盖一床严实?的衾被方可?入睡。比起汴京乃至更南边的炎炎夏日?,堪称是?避暑的天堂。 权当作对冬日?严寒的补偿了。 王安石想道。 去岁, 他被官家亲自接见, 与皇城司之人一起来到边关,执行一桩要事。具体为何??因关乎机要, 王安石连妻子兼表妹的吴氏都未告诉。 他在边关一连停留数月, 连过年都没?回家。北方的冬季朔风烈烈,寒意随着冰雪渗入骨子里。王安石是?个南方人, 可?是?被冻得够呛。 除了寒冬惹人烦恼以外, 他本身的任务完成得极为顺利。有了柴氏侯爷财力的支持、和皇城司官员的协助,王安石成功寻摸到了数名辽国的亡命之徒, 数月后, 盗来的马匹足有千数之多。 它们被人护送着跋涉千里南下,目的地是?广源州——据说是?大宋新开辟的一处马场。 但以这一批亡命之徒的数量、能量, 千余匹北马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若再要买马的话,得换一处驻扎的地界。 王安石便把这一状况写成了奏折, 一路由皇城司护送着发回汴京。他有一个预感, 官家的批复到达之日?, 就是?他调任之时?。 可?惜啊,这如暖春般的凉夏。 王安石伸出手凭空抓了一把,任请风从他手指间?吹过:还没?来得及享受呢, 就要去另一个地方了。是?去西北宋夏边界, 淘换一批盗马贼?还是?南边瘴疠横生的广源州负责养马的事宜? 都不是?。 官家的批复奏折上写得明白:他办事有功, 官职与诰命各升一阶。与此同时?调回汴京,成为《求知报》的副主编,官阶五品。 第141章 调回……汴京? 这一条信息给王安石的惊讶还在其次。关键是?那《求知报》又是?何?物?难道是?邸报吗?可?邸报又何?谈什?么主编, 副主编的?还能领到一个五品的官衔。 要知道,一州之通判才六品,兼任转运使方才五品。这一官阶堪称“朝廷要员”了。 所以,《求知报》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王安石满怀着好奇心,收拾起了行囊。即使在边待了许久,他的行李也装不足一箱。一是?因为身外之物不足道。二是?因为羁旅在外,置办物什?总觉得这也不必要、那也不必要。因为他知道,他总有一日?是?要回汴京去的。 - 而在王安石这位新任副主编毫不知情的前?提之下,《求知报》第一期,已经紧锣密鼓地付梓、排版、印刷中?。 即使有了底稿,扶苏也丝毫不敢懈怠。但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难度。一会儿是?苏洵的文章太多挑花眼了,一会儿是?司马光觉得《六国论》杀气太重、不满意了。再过一会儿,是?国子监书局的匠人问他。他们看不懂扶苏的排版,不敢随随意地雕印。 尤其是?最后一项,惹得扶苏疲惫不堪。他不由得暗暗握拳:受不了了,等忙完这一阵,他挖地三尺也一定要把毕昇和他的活字印刷找出来! 直到亲眼看见报纸新鲜出炉,被分发往预计好的各个渠道,他才敢长出一口气,幽幽地迈着小步子回到宫里,囫囵吃了顿晚饭后,擦了把脸倒头就睡。 这一睡,竟然?睡到了第二天。 醒来时?,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口中?还喃喃道:“报纸,《求知报》……” 随着视力渐渐了恢复,扶苏见看着手边熟悉的薄被,昨日?的记忆涌入脑海。顿时?绽出一个真?情实?感的笑容:芜湖,报纸已经办完啦! 他一边翻身下床,自己给自己穿上小鞋子,一边回忆起更令人开心的事实?。 今天,是?休沐日?! 他到坤宁宫的前?庭跟娘娘说了一声,就像往常一样出了宫。当然?没?忘记带上妙悟公主。后者高兴极了,捉着他的袖子不肯松手:“你都多久没?来找我了呀。” “也就半年多……” 扶苏的声音由高到低,渐渐心虚。因为他发现一段时?间?未见之后,妙悟的眉眼竟与从前?变化了少许。日?日?相见之人难以察觉。但他却一眼看了出来。 再看身量,她穿的裙子也长了一截。 “长大了呀。”他后知后觉地说。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妙悟伸出小手,在两?人的额头之间?来回比划。从前?比妙悟矮半个头的他,现在已经接近她的眉骨了。 “苏小郎呢?他长高了么?” 扶苏迟疑了一下。因为和苏轼近乎天天见,他看不出什么端倪:“等会儿我们叫上他一起,阿姊你亲自端详,如何??” “他也会一起吗?” 妙悟只问了一句。欣喜却已溢于言表。 扶苏的眼睛一眯,忽然?有点不爽了起来。虽然?他知道,妙悟只是?高兴于再见到小伙伴。但是?他就是?很不爽,该怎么办呢? “……” 扶苏不爽着不爽着,叹了口气。 男女七岁不同席,妙悟今年六岁,能够随意出宫会友的机会还剩多少?再不到一年,苏轼就要从“伙伴”变成“外男”了。 扶苏当然?不会坐视妙悟失去自由,被培养成一位娴静端庄、知书达理的联姻工具。但他不确定,事关子女教养的原则,仁宗还会听?从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吗? 当然?,最坏的结果就是?,仁宗半点不听?他的劝阻,一意孤行。 他只能开诚布公地谈一门生意,随便用什?么后世有的、大宋急缺的发明换取妙悟不联姻的自由。但事情走到那一步,他和仁宗的父子情份就要受到大损害 扶苏由衷不想看到那一幕发生。 “愁眉苦脸的想什?么呢?” 忽然?,他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两?只手捧住,双手同时?发力往中?间?挤压,把他的嘴唇都挤成了嘟嘟的“o”字型。 扶苏试图挣扎但仍然?未果。一年前?的惨剧再度上演——六岁对四岁,优势不在我。 “晃嗨窝。” “别愁眉苦脸的了。出宫玩还不开心吗?不可?以再皱眉头了。” 扶苏挑动着眉毛,点头两?下表示答应,才夺回表情的支配权。他们又去了老地方,一问苏轼果然?在家。他听?闻是?赵小三元找自己,屁颠屁颠地冲了出来。 “公主也在啊。”他眼睛一亮,规矩地行了个见贵人时?的该行的礼仪。 扶苏又开始不爽了:好你个苏小郎啊,怎么对我从来不使这招,还天天拆我台呢。 但他又不可?能真?让苏轼给他行礼,只好绷紧着嘴角,强行扯回话题:“今天我们去逛逛街市,看一下《求知报》的反响如何?。” “《求知报》?莫非就是?肃儿你近来在办的那个……报纸?”妙悟好奇问道。 “对,诶嘿,公主殿下你有所不知啊,其实?这《求知报》里也有我……” 扶苏:“你阿爹的文章。” “喂!”苏轼挥着拳头,表示抗议:“还有我出的主意呢,赵小郎,你怎么不说?” 妙悟霎时?就笑弯了眼:“那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他们三人笑笑闹闹,转眼就到了一处熟悉的地方,正是?上次出宫时?偶遇的饮子店。妙悟立刻走不动道了,拉着扶苏的袖子眼巴巴地说:“我想喝紫苏饮子,肃儿。” 扶苏停下了脚步:“那就喝。” 算下来他一共来此地三次了,但今日?的饮子店却与往常都不相同。五月的烈日?也不妨碍其水泄不通。但妙悟都开口表示了,那就排呗。反正今天的相当充裕。 而苏轼呢,则早早逡巡在店里找空位。还真?被他找到一张空桌子,除了桌子的对角,还有一位脸略显黑的文士,一手捏着杯饮子,既不喝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兄台,我还有两?位同伴,可?否借你的位置一用?” 那文士点了点头:“请便。” “多谢。” 苏轼一边坐下,一边抽出旁边的凳子。过程当中?他终于知道文士为什?么不说话。也知道为什?么饮子店的生意那么好了。 ——有人当众读《求知报》,还是?流量最大的那篇标题党辟谣文。汴京的百姓们刚被话本子狂轰滥炸过一轮,对故事兴趣相当之浓。现在似乎有续集听?,能不凑这个热闹吗? 待扶苏点完饮子,坐到苏轼身边的时?候,就悄声对他说道:“幸好我写了辟谣,还武侯一个清白。” “我看还不如不写呢。”苏轼接过自己那杯冰镇绿豆水,大拇指冲向外一指:“看看大伙都伤心成什?么样子了?都是?你害的。” 果然?,随着扶苏所写的一条条常识性错误被摆出来,诸葛亮大破司马懿的故事,越来越漏洞百出。大家那么喜欢的故事竟是?假的?当即就有人要冲上来,欲与读报纸的人算账。 也不乏有人挺身而出:“我早就觉得这故事有古怪了。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啊。” 两?方险些?掐作一团。 清闲的饮子店,也被围得水泄不通。 苏轼的眉毛挑得更高:看吧,都你害的。 扶苏啜了一大口饮子,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不是?我。 你害的。 不是?我。 你害的。 不是?我。 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你来我往个不停,最先受不住的反倒是?那文士。 “两?位小友似乎极熟悉《求知报》?在它公发百姓之前?,就知道内容为何?了么?” 苏轼双眼一闪,立刻噤了声。 扶苏:“嗯……嗯。” 是?他编的,他提前?知道内容很合理。 想必是?家中?有些?渠道,能提前?知道内容了。 那文士,不,王安石顺理成章地想道。说不定还是?自己未来的上司之子。 于是?,他又从善如流地问:“那你知道吗,这份报纸的主编者又是?哪一位呢?” 第104章 咦。怎么?回事呢。有人打听他, 还打听到他本人的头上了?。 扶苏眨了?眨眼睛。 他飞快地给一左一右两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不要轻易吱声。自己则稍稍提高了?嗓音,奶声奶气地反问道:“这报纸是有什么?不好吗?可我听起来很有意思?呀。” 王安石微微颔首:“不, 没什么?不好的。” 通篇的报纸他没来得及听完, 但他业已知道了?《求知报》的成色。仅一篇文?章能引得百姓情绪激愤,双方为了?说服对面而主动思?辨, 已是极难能可贵之事情。 第142章 这正是王安石要一探究竟的原因?——正因?为报纸编得太好了?。那把他从边关的秘密任务重调度回京担任副主编又是为何?明明有他没他都一样啊。 为国出力本不分高下。但私心里?, 王安石还是更喜欢在边关逗留,与辽人一边斗智斗勇, 一边各取所需。不仅生活更加刺激, 也更能让他窥见大宋的希望。 但是此中?之思?量,幼子无?法理解。王安石也不打算与扶苏说。见第一次套话没成功, 他摸了?摸胡须, 又温声问道:“那铺子里?刚读的一篇文?章,你是不是之前就看过?” 扶苏乖乖地点头。 “是谁写的?你与那人是何关系?” 王安石话音方落, 发?现在扶苏身边的人浑身颤抖了?起来,捏着杯子的指节绷得发?白。他立刻反思?起了?自己:是他问话的语气太凶, 吓到了?这帮小?孩吗? 他轻咳一声, 刚想?再放缓些语气, 却发?现扶苏本人白糯糯的面皮上殊无?异色。不仅如此,他还淡定地啜饮了?一口饮子:“是我。” “……” 王安石额头上的青筋一跳:“小?友,我并未在说笑。” 扶苏:“我也没有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方才?被误解为“吓坏”的苏轼憋不住笑了?, 浑身瘫倒在桌子上:“赵小?郎, 他不信!他居然不信!” 妙悟一听有人不相信肃儿的话, 顿时急了?,紫苏饮子也不吨了?:“莫非你知道我阿弟是谁吗?他可是——” 扶苏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这时候再提醒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疯狂祈祷起上天开眼:别说那个啊, 妙悟,别说! “今科三?元呢!”妙悟瞪着圆溜溜的小?鹿眼说道:“不过是写篇文?章、办份报纸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她并不知晓前情,以为报纸和从前每个出现在眼界范围内的新奇玩意一样,是她弟弟才?华的合理笼罩范围。但凡是读过邸报的,无?论是官家还是范仲淹,看到报纸的一瞬间,都被他纸面折射出的教化国民?的野心惊得说不出话。 当中?也包括王安石。 他颤颤地抬起手指:“莫非你,你就是……” 扶苏后知后觉品出一点不对来。京中?文?人士子一阶里?,不认识他脸的几不存在。以及,此人这么?热衷打探主编是谁?呃,不会吧。符合条件的好像只有那个人了?。 “莫非,您姓王?说错了?就是我失礼,多有得罪了?。” 王安石原本不白皙的脸色更凝重了?。扶苏的话相当于肯定了?自己的身份,也把他的身份给一语道破。 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还是说,这就是三?元天赋异禀之处? 王安石倒吸口凉气:嘶,此子恐怖如斯。 旋即就站起身来,板正地行一礼:“王安石见过大人。” “哎呀,以后都是同事,有什么?好拜来拜去的嘛。”苏轼扯了?扯王安石的袖子。他们?在饮子店的角落,嘈杂的人声中?并不明显,但还是有几个人望了?过来。毕竟大人拜小?孩也是奇观:“要是惊动了?别人,戳破你身份可就不好了?。” 扶苏冷冷地吐槽道:“我看是你不想?拜见王大人才?对吧。” 苏轼的官阶只有七品。这是新科进士的统一标配。一般人却丝毫不敢轻视。有个三?元好友、榜眼父亲,就连自己也是个神童。谁知哪天会不会入了?官家的眼,从此青云直上呢。 他竟然也不否认,嬉皮笑脸地说道:“别戳破我嘛赵小?郎。” 然后立刻祸水东引,指了?指外面的鼎沸至一触即发?的人群:“快看他们?,都要吵起来了?,你真的不去管管嘛?” 又故意大声:“毕竟是你惹的乱子嘛!” 这人! 扶苏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不就是在人前揭了?他一次短嘛。就要立刻报复回来?真小?心眼。 但苏轼确实说得很对,他才?是罪魁祸首,扶苏只好从椅子上跳下来,挤入堆在一起的人群里?,泥鳅一样滑到了?人群中?间时,发?髻已经微微松散。 他清了?清嗓子,奶声奶气道:“静一静,静一静,大家先听我说两句。” 狗路过都要挨两句骂的地界,忽然诡异地安静了一瞬。从哪里冒出个小?孩儿?仔细一端详,诶,怎么?还长得怪好看的呢。白白净净,跟块奶糕似的。不少人哽在喉头的骂声消弭殆尽。 “这是谁家孩子?当爹娘的快点领走,别走丢了?!” 毕竟拍花子最喜欢这样的小孩了。 “诶!”扶苏举起手来:“我可以走,但你们?先别吵架啊。读报的人呢,往后翻、往后翻一面呀。” 他一面捏着嗓子,装成个四岁孩子的模样。自以为做作的姿态,在外人眼里?只觉童稚可爱无?比。有人就从他话中?听出端倪,故意逗他:“你还看得懂这报纸,晓得后面写得什么??” “我当然晓得呀。你们?看了?也会晓得的。” “怎么?可能?我们?又不识字。” 扶苏笃定无?比道:“你们?看就知道了?。” 那众人的好奇心愈发?高涨。而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拿着报纸的账房模样的人翻过一页,旋即瞪大了?眼睛。 “这……” 他吸了?一口气:“是教人如何识字的。” “什么??” “怎么?可能呢!” 诧异的惊呼声此起彼伏,竟然有和刚才?的对骂一较高下的感觉。也无?怪人们?吃惊,识字?那是要交粮食当束倏,在学堂才?会教的内容啊,怎么?可能出现在一份两文?的报纸上? 当即就有人表示不信。 书生无?奈地把报纸摊开,循环展示在众人的面前:“我骗你们?作甚呢?” 他也是倒霉,本来自己买了?份报纸,在饮子店细看的。不知不觉间吟哦文?章出声之后,“诸葛亮”“司马懿”几个字顿时惹得一群人围观。 扶苏在一旁又帮腔道:“是真的,上面展示了?‘雪’‘花’‘兵’几个字的写法,都是诸葛亮故事里?出现过的字。特别简单,正常人一看就能会认的。” “这位小?郎君,你说得可是真的?” “当然!”扶苏斩钉截铁。 他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卖糖画,兼任金牌销售的时刻了?。说人是“聪明人”多不会认,但觉得自己不正常的没几个。 当即,他就听到有不少人嘟嘟囔囔:才?两文?,能认字,要不我也买一份去了?。 就算自己看不懂,也可以留给孩子啊。 扶苏微勾了?唇角,趁热打铁了?起来:“上面还写了?大宋的最?北、最?南、最?东、最?西端在哪里?呢。据说最?南边在几千里?之外的海岛上,一整年都在度夏。” 他说着还偷偷瞪了?苏轼一眼。可惜后者对这跨时空地狱笑话毫无?所觉,回敬了?他一个鬼脸。 扶苏皱皱鼻子,自讨了?个没趣,又接着编起自己临场的安利词去了?。 而王安石已经听得微微出神了?。三?元郎口中?的最?北边风光,竟然真与他的在边关的见闻几无?二致。他的眼神放空,似是回忆起了?几个月前惊心动魄的岁月。 最?终让他回过神的,还是一声稚里?稚气的“王大人——” 苏轼十分自来熟地凑了?过来:“大人,关于三?元本人,您难道就没什么?想?问的么??” 王安石沉默了?一下。 怎么?会是没有,是很多,太多了?。 他望了?眼人群中?长袖善舞,把原本要吵架的人哄得服帖的小?扶苏,豆丁般的身影渐渐模糊,变成了?个谜团的形状:“……你刚说的,引起人群纷争的罪魁祸首,到底是何意?” 刚才?明明没看到三?元郎引战啊。 妙悟也感兴趣地凑过来,竖起两只耳朵仔细听清:她也好想?知道肃儿到底有多厉害! “哦那个啊,大人有所不知,其实三?元他除了?主编外还当过一次官,是陛下亲封的从五品劝农使……” 待扶苏从人群里?脱身,回到座位后,看到的就是一个对他不明觉厉、敬畏有加的王安石。 他一眼猜出了?罪魁祸首,扭头就问:“你跟他说什么?了??” “天啊,我好冤啊!”苏轼捂着嘴,幸灾乐祸地说道:“把你全部的光荣事迹讲了?一遍而已。夸你还不行吗?” 但他的目的绝对不是夸我那么?简单,肯定是想?看我出丑吧,明明知道我很不擅长被人当面夸的! 扶苏还试图补救:“那个,介甫先生啊,你别听苏小?郎乱讲。” “不。”王安石板起脸来。他本就生得不甚和善,不苟言笑起来愈发?吓人:“我终于知晓官家为何召我入汴京了?。” 原来是来学习的。 第143章 倘若赵小?三?元所言非虚,报纸的内容全由?他编纂的话,他写得出一份报纸,但只会停留在区区一主编位上吗?不会。还有更多值得他出手的事情。那到时候,报纸该何去何从呢? ……那就得靠自己这个副主编了?呗。 王安石不愧是官途至相公?的人,竟然一下猜准了?官家,准确来说是扶苏本人的想?法。对于这份任命,他再起不了?抗拒的心思?。德化百姓、泽被天下的道路上,能起到些许作用就足以万古流芳。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对扶苏行了?一个郑重的大礼:“恳请状元郎教我——” 扶苏倏然瞪大了?眼睛:“诶?” “等等,王大人别这样啊,我受不起的!” —— 垂拱殿。 仁宗、范仲淹、富弼等人齐聚一堂。天子与宰相有事相商本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们?凑在一起什么?都没说,呼吸也轻缓,似是在等着什么?人,什么?消息。 忽地,一阵步履声打破了?暂时的平静。 官家立刻搁下摆设般的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问起来人:“怎么?样了??《求知报》一共卖了?多少?” “回禀官家,国子监书局的人说,他们?印了?两万份,目前只剩下六千余份。看消耗的速度,库存应当撑不住了?,正在筹备加印。” “两万,六千,那就是一万三?。”官家喃喃地口算着:“汴京的人丁数是……” “五十万,平均每三?十余人的手上就有一份报纸。”范仲淹一瞬算出了?答案,对着官家拱了?拱手:“恭喜官家,这个数字相当不错了?。” “是啊。”其余人一齐表示赞同。 百姓们?一人买一份报纸分给多人看,最?有性价比。也就是说汴京城中?被《求知报》辐射到的,远不止万三?这个数目。而且还在增加之中?。 他们?纷纷松了?口气,看了?看彼此,又心照不宣笑出声来。 倘若扶苏知道,自己亲爹、师父、座主等一起当他的数据粉,估计会又感动又汗颜吧。 欧阳修道:“这下朝廷中?没人话有说了?。” “说起这个。”官家面上的表情微妙地一顿:“诸位爱卿难道不觉得,庙堂上针对肃儿的敌意有点太多了?么??” 富弼、范仲淹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说话。 说什么?好呢? 看成王殿下不爽的,多数也是他们?的政敌。开口了?就有借东风抹黑之嫌,是以他们?几人的品德操守做不出来的事。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范仲淹一顿:“官家,您的意思?是……” 仁宗说道:“现在的他们?与肃儿不过几次龃龉,未酿成深仇大恨,若是日后结下了?仇恨深重,肃儿再揭露身份,他们?也只会看肃儿不顺眼,一心给肃儿使绊子。” “朕不乐见那般事发?生。朕想?留给肃儿一个和平点的,能好好听他话的朝堂。” 凡是听了?这话的人,无?不为仁宗的慈父心肠感慨万千。党争是皇帝牵制底下臣子的手段,必要时皇子也是筹码博弈的一环。 千古以来,哪位人君能如官家一般,全不顾自己权柄几何,只一心为儿子铺平障碍?甚至就在当朝,他就让成王殿下横行于朝堂之上、想?做什么?做什么?了?。 至于这话为什么?单单说给他们?听,难道把他们?当成托孤大臣了??可官家的身体……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闪过一瞬,他就听到官家开口:“所以,朕欲寻一个机会,让肃儿的真身陷于世人面前。” “诸卿以为呢?” ----------------------- 作者有话说:苏轼是辱追[狗头叼玫瑰](?虽然但是谁家好人拿实绩辱追) 仁宗&宰相们是数据粉,数据不好会早朝上公开催销量的那种[白眼] 第105章 以为如何?当然是好事?一桩。 在座的几位臣子都和扶苏有些师徒之缘, 每天看着他因才华和年龄遭到各种人妒忌、非难,谁都于心不忍。公布了成王殿下的身份后,至少那些声音就会消失, 耳边清净不少。 至于官家的威望会被儿子分薄?官家自己?都不甚在乎的模样。他们就更不用当回事?了。不然搞得像在挑拨人家父子关系似的。 只有一点需要注意。 “官家您跟小殿下提及过此事?么?” 按理说, 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官家无?论做什么, 成王殿下都只有受着的份。但刚才不是说了吗?他们这对父子不一样。 仁宗一怔:“未曾。” 转瞬又露出?个无?奈的笑容:“但肃儿他想来不会愿意罢?看样子是还没玩够呢。” 范仲淹&欧阳修&富弼:“……” 求您和殿下别玩了, 再玩,朝堂都差点儿要散架了。 他们不知道, 在历史?原本的时间?线上, 几十年后朝堂上会发生?一场党争。波及奇广,激烈异常。但几位沉浮庙堂的政治大佬已经提前嗅到了不妙的气味——要是成王殿下再不停手, 恐怕党争真的要发生?了。 不再是新政派与保守派之间?的交锋, 而是保守派火力全开,独独针对小殿下一个。君不见他们这些曾经的新政领军人物, 在满天飞的弹劾奏折里,都已经退居二线了吗? “朕晓得了。会和肃儿商量的。到时候说不得要诸卿相助。” “一定一定。”范仲淹等人纷纷保证。 与此同时, 他们也不禁想象起来:当敌视成王的人发现他们针对的人是当朝亲王、内定太子、未来的顶头上司时, 会露出?何等惊愕诧异的表情呢? 想着想着, 便不觉纷纷露出?微笑。 议定之后,几人纷纷告辞离开,回到枢密院处理起政务。垂拱殿中只余仁宗一人。他信手翻了翻摊开在桌上的《求知报》, 看了几页后竟不觉入迷, 直到把整篇的报纸翻到末尾, 才恍然般想起什么来。 “朕依稀记得,肃儿曾对朕说过,办此报的初衷是为了给军队启蒙的, 可有此事??” 黄都知答道:“回官家,确有此事?。” “肃儿他还真是……”官家感叹万千:“不知该说是机灵还是狡黠。” 曾经,让军队里的士兵读书识字,被梅尧臣和官家共同视作禁忌。放到朝堂上定会吵个三?天三?夜。但直到《求知报》发表出?来,再送到军队里,满朝文武却都像目盲了一般,无?一人在过程中提出?异议。 也是,单独让士兵们认字是砸文人的碗,但倘若教?化的对象是国民呢?就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国民的范畴里多加一个军队的类目,根本算不上大事?,最多就是财政多添一笔印报纸的经费而已。 不愧是肃儿,于无?声处湮惊雷啊。 要是扶苏能听到仁宗的心声,肯定会大呼冤枉。他真的只是受到苏轼无?心之言的启发,决定办一份全民性报纸,顺便把争议问?题给解决了。 但谁让他的“前科”太出?彩了呢?到现在,就连身边最亲密的人,也无?法避免,把他的呼吸都视作深谋远虑的一环。 仁宗忽然站起身来,手搭在桌上:“朕要去军队一趟,你且去准备,勿要与人分说。” 既然是写给军队的报纸,当然去看看士兵们阅读的效果如何。 黄都知:“是。” 又问?:“官家可需唤人作陪?” “不须。” 两刻钟之后,仁宗轻车熟路地打?扮成了读书人模样,宫人往他身上套衣服的时候,他还忍不住想,好像不是第一次微服私访? 旋即,他不由得摇头失笑,果然是被肃儿给带坏了啊。 仁宗身上的书卷气重?,儒雅翩翩,与通身装扮毫不违和。但他行走江湖靠得可不是衣装,而是脸。光是在禁军大营外站了片刻,禁军大营的陈总管就闻风前来,毕恭毕敬地给他行礼,然后打?开了大门?。 但不知怎的,那总管看上去对仁宗的到场毫不压抑,仿佛在意料之中似的。 怎么回事?? 官家眉头一蹙,疑心是身边人走漏了风声。正?要出?言试探,陈总管突然开口道:“三?元郎已经来了一刻钟,正?在丙十三?营中。官家您看您是去和他汇合,还是……?” “三?元郎?”官家有点懵。 陈总管更懵了:“啊?是三元郎告诉臣,他奉了您的旨意来军中视察的呀?” 敢情你们不是一起的? 官家又好笑又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是,是朕的旨意。罢了,你就把朕带到那丙十三?营吧,正?巧朕也欲一观《求知报》反响如何。” 陈总管动了动嘴唇:“臣遵旨。” 心中却止不住腹诽起来:唉,人比人气死?人暗示。有的人,连假传圣旨官家都肯包庇。要是他来个先斩后奏、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嘶,不敢想,还是别想了,小命要紧! 第144章 一行人在军营见穿行而过。 仁宗四望着目之所及的军容军纪,微不可查地摇头,心中叹气不已。 众所周知,因晚唐与五代十国时代,武人掌权、礼崩乐坏的乱象,大宋忌惮武将节度使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全国过半的军队编为禁军、屯兵中央,由税收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既无?外敌侵扰、也无?向上的晋升渠道,浑浑噩噩地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就连当初派出?的收复西南的精锐,也在回京受到封赏后,打?散重?新编入禁军之中。他们如盐入水,被周遭的环境飞快同化,再难复现狄青掌兵时的悍勇,实?在令人扼腕不已。 仁宗听闻此事?时,又何尝不心痛呢。但祖训在上,比祖训更鲜烈的前代教?训在上。他宁可被骂软弱,也不愿回到仁义礼智等同无?无?,到处是物理人吃人的年代。 好在,好在,肃儿兵行险着,为他想了一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思及于此,仁宗便问?:“今日是禁军初读《求知报》罢?效果如何?他们爱听么?” 陈总管被问?了个正?着。 “呃,这个……” 官家面无?表情:“好的,爱卿不用说了,朕知道了。” 连搪塞他的场面话?都想不出?来,实?情究竟如何用脚趾头都想得到。官家虽在意料之中,仍不免有些失望。 他低下头沉思起来,鞋子矶着脚下的沙土,发出?略显刺耳的声响。该怎么让禁军将士们快点接受《求知报》呢,得好好想几个办法。肃儿忙前忙后、一片苦心可不能白费。 忽地,不知从?哪爆开一阵欢呼声,令官家愕然抬起头来。发生?了什么?他与陈总管一同循声望去,后者飞快地“啊”了一声。 “是丙十三?营,赵三?元方才所到之处?”他替官家发出?了心底之问?:“发生?了什么?” 官家不语,默默加快了脚步。 —— 什么都没发生?——才怪。 为了报纸诞生?之际最原初的受众,扶苏理所当然地要来禁军军营中转转。他也理所当然地被拦住了,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立刻抬出?了官家本人当成借口。 听到“奉旨”二字,虽然没有手谕,但联想到赵小三?元《求知报》主编的身份,以及他近来一连串大出?风头、御前得宠的传闻,陈总管痛快地放了行。 连带着“闲杂人等”苏轼,也大摇大摆走进了他原本一辈子都去不到的禁军大营。 另一位“闲杂人等”王安石就远没有那么淡定了。他听到扶苏假传圣旨的时候,转头就想走——开玩笑,这么刑的事?他可不参与。虽然两人是前后脚的两任状元,但简在帝心和不在帝心的区别也太明显了。 但他刚迈开步子,袖子被一大一小两枚豆丁死?死?地拽着,整个人动弹不得。 苏轼的声音从?左传来:“王大人你别跑呀,来都来了!” 赵小三?元的声音从?右边传来:“王大人,难道你不想亲眼看我怎么开辟《求知报》的军队市场的吗?以后就靠你了。” 王安石的步子迈不动了。 他灰溜溜转过身来,就见到四岁的小豆丁狡黠地一笑,黑曜石般的大眼睛里盈满他看不懂的光彩:“安心吧,不会有事?的。就算我担全责也会把你保下来。” 最多就是被官家撸一把头发,再刮两下鼻子的事?儿——当然,前提是,官家不曾心血来潮,亲自前来视察禁军大营。 《水浒传》中,豹子头林冲的花名叫作“八十万禁军教?头”。这个数字看似夸张,却并未作假。仁宗朝与西夏交战了三?年,禁军队伍扩充了太多,国家财政险些入不敷出?。这才引出?后面的庆历改革。 这个数字,想要一一视察过去肯定不现实?。扶苏便抬头问?道:“请问?,禁军分为这么多营,其中哪一营最……” 最什么? 最骁勇?还是最怠惰? “最中庸呢?” 众所周知,在学校里,检验老师教?学水平不能参考班上的学霸和学渣们。中等生?们的分数才最有说服力。同样的道理,放在军队里也一样。 陈总管“嘶”了声,似是被难住了,想了一会儿吞吞吐吐道:“似乎是,丙十三?营?” 扶苏:“那就它了。” 中庸到连领导都没点印象,选它准没错! —— 丙十三?营的禁军们,实?在没想到自己?也有被贵人点名视察的一天。 戍卫城墙、宫殿等等好事?一向是捧日军、天武军去露脸,轮不上他们。但是修黄河、补城墙之类最苦最累的杂役,也有比他们更加倒霉的人做。他们每天只需走形式练会武艺就好,甚至有人在军队中偷摸经商,日子过得相当安逸。 所以,当《求知报》作为上头的文件分发到营中之时,他们也只有少部分人挑着感兴趣的看了看——当认字的兄弟告诉他们,这里面说“诸葛司马大战”实?则是假的之后,更是一点兴趣也无?,纷纷抛诸脑后。 这是扶苏进入丙十三?营大门?后,几百余人齐聚一堂,七嘴八舌地告诉他的。 扶苏听完后,扬起一道嫩嫩的嗓音:“那你们知道,这《求知报》是谁为你们求来的吗?” 下面有人嚷道:“是谁我不知道?我咋认得那么多贵人!” 扶苏摇头:“不,你们肯定都认识的。” “是狄青,狄将军。”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从?刺配一路封侯的狄青理所当然是禁军共同的偶像。几乎是立竿见影地,下方的士兵们讨论成一片,形成一阵沉闷的哗然之声。 又有人问?:“那你是谁?你咋知道的!” “我是谁?《求知报》上就有我的名字。不过你们也应该听说过我?我姓赵,忝为今科解元、会元、状元、三?元是也。” 听到这句话?时,一直在旁边当吉祥物的苏轼喷笑出?声,指了指扶苏:“真的难为他了,说这种话?,他肯定害羞得要死?。” “王大人你看,耳根都发红了。” 王安石神?色复杂难辨,不知该说什么:“你们交情可真好。” 苏轼立刻反驳:“不,才没有。” “不过,他虽然不乐意自夸,但效果却好得很,瞧那群兵士们,嘴里都能塞鸡蛋了。” 苏轼觉得自己?站在扶苏的位置上,肯定会忍不住笑场的。想想看吧,往下一望,千百张大到足以塞鸡蛋的嘴,噗,真的很难不笑。 “不过如果是赵小郎,倒也正?常啦。文曲星下凡嘛,见到就是赚到了。”苏轼说这话?时,眉目间?浮现起淡淡的矜色,轻描淡写吹出?了夸张的彩虹屁来。 王安石神?色更复杂:还说你们感情不好? 爱憎分明,讨厌谁就把谁贬得远远的拗相公无?法理解这种蹭的累行为。 不过他也觉得,禁军们合该有点反应,甚至现在的反应有点过平淡了。宋朝的文官们为什么自傲自慢?还不是因为本朝的武人们也真心觉得他们该高自己?一等吗? 旋即,他看到了比想象中还激烈的反应。呼声被惊讶引线点燃之后一发不可收拾,最终演变成了震天的欢呼,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引得其他营的人也频频回望过来。 而引起欢呼的扶苏,还真像苏轼说的那样脚趾扣地了。他不断安慰起自己?,没关系的,至少把大家的注意力引起来,效果好。 孰料,身后突入的一道熟悉声音更让人抖了三?抖:“好风光啊,三?元郎。” 扶苏不露出?可置信,脖子像被上了发条般一卡一卡地扭过去:“官家?” 官家? 当王安石确认了那道身影后,原就忐忑心虚的他,险些膝盖一软。宋朝不似明清,跪拜乃是极重?的大礼。他内心的慌张程度可想而知。 怎么办? 官家也来,假传圣旨一定东窗事?发了。 而官家似也横眉竖目,似要当场清算起罪魁祸首:“朕不记得,朕有命三?元郎你来禁军大营视察啊?” 扶苏心虚地移开眼:“……” “但是,我感受到您关心禁军精神?世界的心情了。所以替您来了一趟。” 官家登时就松开了眉头:这不就等于承认他们父子心有灵犀了吗? 当然,他可不会就此松口。 “你该叫我什么?” 因为下首人声鼎沸,官家和小三?元的声音不是每句都能传进王安石的耳中。就像这会儿,三?元郎特地把声音压低之时,他就几乎听不见什么了。 但王安石不会认错,三?元郎做出?的口型。 ——是他新得的一子做出?来之后,他高兴了整整三?天的口型。 阿爹。 三?元正?在唤官家阿爹。 王安石:“……” 王安石:“…………” ----------------------- 第145章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迟来的40万字庆祝,老规矩,本章给大家发20红包~ 第106章 王安石揉了?揉眉心。 王安石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心中的腹诽却怎么也?止不住:不是, 你们父子俩既然要白龙鱼服,能不能做戏做全套,在不知情人士面前多远点呢?这不是我这个从五品的小官该知晓的秘密吧? 他宁可自己没听到。 但是已经没用了?。一旁的苏轼已经露出个狡黠的笑容, 如魔鬼般的童稚嗓音在他耳畔低声说着:“知道为什么我说赵小郎他假传圣旨没事了?吧?王大人你还不信。” 王安石面无?表情:他现在信了?, 可以吗? 苏轼不依不饶:“王大人,你猜猜朝中还有谁知道呢?” ……不会?除了?这小子外就剩我了?吧? “不是哦。”苏轼像是一眼洞穿了?他心中所想:“不过五品以下?的就咱俩。哦对了?, 还有范纯仁师兄, 他也?晓得的。” 所以都是高官才知道的秘密,为什么在我面前遮都不遮一下?呢?王安石陷入了?深深沉思?中。 偏那肇事的父子二人还旁若无?人地继续聊了?起来。 “你看下?来状况如何?” “还好, 幸好他们对狄大人很尊敬。不然我都不知该怎么让他们安静下?来。” 官家摸了?摸下?巴:“狄卿么?” 他对狄青的好感度很高, 不仅因?为此人打赢了?广源州之战,生擒侬智高。更因?为他是肃儿信中亲口推荐的将领。而且, 因?为狄青不像后世登上了?敏感的枢密使之位, 惹得群臣竞相弹劾、天子猜忌,他现在的处境也?相当安全。 要不要顺着肃儿的意思?, 把狄卿派到禁军中劳军呢?有违祖训,但似乎值得一试。 他没有立刻说出口, 打算看看丙十三营接下?来的表现。但底下?沸腾的声音渐渐散去后, 不少人都对台上的中年人发出了?疑惑:“这谁啊?” “不是三元站上来干嘛?” 听起来实在不够友好。不过没办法?, 士兵们对读书人有种又卑又亢的情结。仁宗今日打扮得像个体面的文士,又居高临下?地站在上首扫视着人群,予人的初印象十分?糟糕。 扶苏淡定地拉了?下?仁宗的袖子:“哦, 这位是官家。” “官家也?是特意来视察你们读《求知报》情况的。” 人群忽然安静了?一瞬。 丙十三营的禁军们面面相觑。 “我没听错吧?刚才疑似听到了?小三元说‘官家’, 他还说了?两次?” “我也?听到了?。” “我也?……” 他们纷纷不可置信地抬头, 越看,那人身上前呼后拥的气度似乎越明?显…… 但官家的面色一贯如常,丝毫未变。他连被臣子当面喷一脸口水都不生气。自然不会?计较禁军小小的失礼。接收到几?道震惊的目光时, 他甚至微微颔首报以一笑。 呃,不会?吧? 不会?是真的官家吧? 真正让丙十三营确认的,是不远处那张焦急又恨铁不成?钢的脸。禁军兵士们认不得皇帝,难道还认不出他们的陈总管嘛!总管他为什么只?远远站着不敢上前,又为什么钉着他们满面愤怒?答案只?有一个。 与方才知晓扶苏的身份不同,这一次,丙十三营的士兵们一个个都不敢欢呼,只?想跪下?了?。他们刚才都做了?什么?对官家出言不逊不说,还和三元唱起了?若有若无?的反调,官家肯定对他们很失望吧? 哦豁。 怎么起了?反作?用? 扶苏还以为他点出官家在场能再鼓舞一波士气的,就像他问官家要的题头和序文一般。“御制”“皇家珍藏”在后代都是天大的噱头,遑论当代呢? 但这一法?门却在禁军里失效了?。 怎么回事? 扶苏一头雾水着,官家却一点不见慌:“诸位莫紧张。” “你们皆是朕的子民,亦是保家卫国的好士兵、好男儿。何故如此作?态?” 听了?他的话,丙十三营稍稍振作?了?起来。不少人眼神发亮:听到了?吗?官家夸他们了?诶。而且是别的营都没有的待遇。 “难道真的是被《求知报》难倒了??” “……” 丙十三营又不说话了?。他们不仅是被难倒了?,他们还一字未看呢。 “就连三元郎亲自教授,你们亦没有一点信心学会?么?” 什么!?三元亲自教? 士兵们的透露,就好像被安了?开关似的低下?又抬起来。讲道理,在官家讲出这句话之前,他们都觉得三元是来宣传、又或是兴师问罪的。 所以说……他们能当上三元郎的一日学生,官家还会?旁观全程了??这不学是人!? 于是,交到扶苏手里的,就是被哄得听话异常、斗志满满的数百名将士。扶苏面色十分?复杂,官家却得意地轻抬了?下?巴。 该怎么哄大臣们好好干活,他当皇帝十余年的时间,也?总结出完整经验了?。对上心思?单纯的士兵们,效果更是好得出奇。 所以,接下?来,就看你发挥了。 扶苏踏着小步子,走上官家让出的位置。他之前在饮子店讲过一次,算得上驾轻就熟。不过这次他想了?想,没用上那些套词。 他把《求知报》翻到最后的地理部?分?,关于大宋的东南西北。无尽的海面、漫长的夏日、覆雪的群山,以及充斥着传闻中瘴疠、毒虫、山菌和绵延无?尽树丛的西南端。 “有人随狄将军去过那处吗?” 多数人一脸茫然,他们只?知道前段时间又打仗了?。但是开战在哪,敌人是谁、战争因?何而起,他们都一无?所知。 只?有一个人,迟疑着举起了?手,又差点想放了?下?来。他年龄不大,是随狄青出征广源州之后,重新被打散编入禁军营的。 扶苏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那你说说吧,你的所见所闻和我说的一样?吗?” 被点起来的人只?觉千百道目光落在身上,话都险些说不利索,支支吾吾了?起来。 “没关系,或者说你见到的场景也?好。” 或许扶苏的鼓励起了?作?用,又或许官家的存在刺激了?他:“不,是不一样?的。” 毒虫可以被艾草熏走。 野菌会?中毒,但也?很好吃。 在树林里行军十分?困难且危险,但有与士兵同吃同住的狄将军在,他们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只?有保卫宋土的决心。 此人越讲越顺畅,在扶苏和官家接连不断的点头之下?,甚至谈兴大发,讲起了?他们千里追杀侬智高的细节。数百人都听得聚精会?神,包括方才一脸懊丧的王安石。 原来在他们几?乎不曾了?解过的土地上,还有这么一场惊心动?魄之战。将士们为了?宋土浴血奋战、寸土不让。 从前几?乎未闻的西南边民,也?在每个人的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们会?吃山菌和水果,会?骑矮矮的马,被大太阳晒得黢黑。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也?是宋人。就连被追杀的目标侬智高,也?一直自认是位宋人。 其实西南边民对大宋的认同感,未必有说的那么强。“改土归流”才能真正增加向心力。但扶苏并不准备戳破。有的时候,美好也?是谎言的组成?部?分?,不是么? 那人一口气说完了?后,扶苏没讲话,官家也?只?说了?一个字:“好。” 但就这个字,让士兵的脸色涨得通红。并且成?功收到了?周遭所有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扶苏借势追击,奶声奶气地喊道:“所以,有海边出身之人吗?不若也?来讲讲?要是讲得像刚才一样?好的话,可以登载在下?次《求知报》上的哦。” 官家说:“朕亦会?过目。” 立刻就有靠海出生的幸运儿一跃而起:“我我我!我是!” 待到扶苏搜罗完丙十三营的所有特殊出生地士兵后,气氛已经彻底滚烫了?起来。所有人都紧紧盯着扶苏手中的《求知报》,恨不得封面上的刊号立刻从1变成?2。不难想象,这个消息今晚就会?传遍整个禁军大营了?。 官家亲至、三元教导、采访登报。 哪一项都是能吹几?年的资本,偏偏丙十三营全遇到了?。他们不被羡慕嫉妒死才怪。 “下?一期的《求知报》有着落了?。”扶苏笑了?起来:“我不信其他营的人会?不好奇内容。再不济大家都是禁军,一荣俱荣嘛。” 有了?好奇心,不怕他们不读报。 至于读不读得懂的问题嘛……扶苏摸了?摸下?巴思?索道:“要不,找国子监的监生们来支援一下??还有狄将军也?该跟着一起学,刺激一下?他们。” 第146章 “真是什么都被你安排明?白了?。” 官家既无?语又好笑:“朕还以为,肃儿你打算故技重施,讲几?个武侯、宣王的故事,好引他们认字呢。” 没想到,用的是这一招。 但他真心觉得这招很不错,让禁军出风头刺激阅读欲是一方面,也?该让读《求知报》的人们,见识到寻常目之不及的地方。除了?汴京外,苗人、渔民、盐工……他们亦是大宋的百姓。 仁宗悠悠然转过来头:“王卿,你以为如何呢?” 王安石拱手:“微臣受益良多。” 仁宗拍了?拍王安石的肩膀。王安石是他一力从一甲提到状元位的,他期许良多:“你便跟着肃儿好好学吧。” 这本来就是王安石打算做的。 “是。” 扶苏却突然神色慌乱,捅了?下?官家:诶,注意一点啊,别大庭广众的叫我“肃儿”啊。 官家哑然失笑:“王卿早有察觉了?,肃儿你不知道吗。” 扶苏:“……” 他还真没看到!天啊,难道王安石会?唇语,可以读别人的口型吗? 但官家先前已然下?了?决心,打算揭晓扶苏的身份,这下?便十分?松弛地说:“不必慌张,王卿早晚都要知道的。” 扶苏却摇了?摇头:“可我还没够呢。” “什么时候才算够呢?” 官家温声问道。 “至少也?得等满朝文武都看我不顺眼,知道我是成?王也?不想让我做太子的程度……吧?” 官家&王安石&苏轼:“……” 此时此刻,他们的心声达到高度一致: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吗?你确定这样?下?去大家是真看你不爽,而不是被你虐到心服口服吗? 但扶苏却从官家的沉默里,解读出了?另一层意思?。他的眉眼染上了?淡淡警惕之色:“官家,你难道答应我的事不算数了??” 明?明?两个人在奉先殿的画像前,祖宗见证之下?拉过钩的:他帮官家搞改革、治盛世,至于皇位传承的事,官家自己另想办法?。过继也?好、立幼也?好,总之与他无?关。 仁宗又沉默了?一会?儿:“肃儿,你还是不愿意当太子吗?” “不愿意。”扶苏说道。 只?是他没有发现,这一回,他的拒绝,远远没有一年前那般斩钉截铁。 ----------------------- 作者有话说:苏轼&王安石:你俩还真不把我俩当外人[愤怒] 第107章 扶苏说完之后就别开了头, 避免与仁宗对上目光。他能够理解仁宗的想法。这一定不?是个?能让他展颜的答案。 “抱歉,官家。” 其实,本就是提前商定好的交易, 扶苏不?必说抱歉。但他没办法不?顾及官家的心情。满心捧上的皇位被亲子?弃如敝屣, 官家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 “肃儿?何须道歉?” 仁宗摇头截断了扶苏的话头,眉眼?间如一片广阔静谧的湖, 并?不?因疾风泛起失望的涟漪。他一直不?知道, 肃儿?对皇位莫名排斥的心结来源于何。但他才四岁,心性纯如一片白?纸, 想必是自己哪里做得还不?够好。 “是朕一直心存妄想。就算往远了说, 也是朕不?足以?让肃儿?有安全感。” 扶苏乍然抬头,乌莹莹的眸光闪动着震惊。原来官家竟是这样想的吗?把错处全部揽在了自己头上。 讶异、愧疚、茫然……诸多思绪令他心乱如麻。殊不?知现场还有两人, 比他心乱如麻得多。 苏轼刚还在嘲笑王安石呢, 现在自己也遭现世报了。这都什么事啊,是他该听的吗? 当朝官家和唯一的儿?子?, 同时也是未来板上钉钉的东宫——成?王殿下吵起来了。成?王殿下还明确表示自己不?想当皇帝。 他才几品官啊,就给他听这个?? 一大一小互相对视一眼?, 发现眼?底都是相似的骇然。倘若这番对话传了出去, 只怕整个?朝堂都要抖上三抖吧。现在看赵小三元不?顺眼?的人都要哭爹喊娘地劝他当皇帝。 尤其苏轼自诩和扶苏不?熟, 实则把他当成?最好朋友。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赵小郎一贯平静的外表下,还有这么叛逆的念头! 不?愿意登基当皇帝?明明他都琢磨好, 赵小郎登基之后, 曾是朋友的君臣该怎么相处了。可恶啊, 把我之前的纠结还回来! 诶,等一下。那赵小郎来念国子?监就有点意味深长了。该不?会是为了不?去资善堂上课,跑出宫躲清闲吧? 苏轼歪打正着猜对了一半的真相, 再看仁宗时神情就格外敬佩。官家居然真的同意了诶!还放任四岁的小郎独自外宿,容许他科举、选官、顺手把朝堂搅得天翻地覆。 苏轼的目光停得久了点,仁宗似有所察,转过头来,对上目光时还冲他笑了下:“朕记得你,你是叫苏轼,是么?” 苏轼:“!!!” 他顿感受宠若惊,没想到官家对他有印象。但官家日理万机,怎么可能把今科二甲十几名的人名和脸对上。更大的可能是,他沾了赵小郎的光在官家那刷上了脸。 “回官家的话,是我。” “国子?监中朕便?见过你一次,见到你和肃儿?十分要好。肃儿?他平日里……”仁宗本想谦虚一下,说说自己儿?子?哪里不?好,却发现自己搜刮不?出什么词来:“劳你多多担待了。” 苏轼更加觉得受宠若惊了。连王安石的眼?神也变了。这副口吻,完全不?是君主对臣子?的态度,而是家长对孩子?朋友的态度。 事后,他不?由对扶苏发出感叹:“天啊,官家他老人家对你也太好了吧。” 比一发现他乱用典故,就敲他脑瓜子?的阿爹好太多了。 苏轼表示自己羡慕嫉妒恨! 扶苏点头赞同:“是啊是啊。” “那你还这副表情?” “正是因为他对我好,所以?我才……”扶苏缓缓地露出一个?苦笑,怀疑自己中了官家的缓兵之计。或许,官家当初就是想着先?假意答应稳住他,再用感情牌慢慢感化他呢? 但即使发现这一点,扶苏也一点都愤怒不?起来,愧疚之情反而越发深重。因为官家捧到他面前的砝码,正是剖肝沥胆、千金不?换的父爱。是他两辈子?都求不?来,这辈子?心灰意冷后却应有尽有的东西。 造化弄人啊…… 报我以?木桃,投之以?琼瑶。官家都那么对他了他还能以?心结为理由,举止自专由吗? 他用双手捧着糯乎乎、皱巴巴的脸,眉目间溢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愁苦之色。就像模仿大人的小孩,瞧着反而愈发可爱了。 “唉——” “别唉啦。”苏轼没忍住揉了一把,得到一枚瞪视后果断收回了手:“话说你居然不?愿意做皇帝吗?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啊?哎哎哎,到底是为什么啊?做皇帝不?好吗?” “不?知道,因为我也没当过。” “那为什么不?试试?” “试了要是不喜欢怎么办?” 苏轼一脸理所当然:“禅让啊。史书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扶苏狠狠翻了个?白?眼?:“别装傻啦。你真的信禅让之事吗?你信的话还会殿试上随口胡编三代之治的典故?”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呢。 苏轼被戳破之后“嘿嘿”了一声:“但是有什么不?可以?呢?” 他用起了他那党争中被越贬越远的政治头脑,出谋划策道:“反正你就说你想效仿尧舜禹禅让嘛。而且接班人还可以?选个?合你心意的。不?过还是得考察一阵子?,别选出个?杨广那样的,把你的摊子?全给砸了。” 扶苏倏然心念一动。 这就是第二个?令他犹豫的地方——倘若把皇位交到别人手的手里,那个?“别人”有刚好与他政见不?合,是不?是自己此前所有的努力就化作?乌有了呢?就像司马光“元祐更化”后,把神宗时代从?西夏手中夺来的领土还了回去。 要是相似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扶苏光是想想就要脑溢血了。至少,至少他要在另一个?人坐在皇位上前,把幽云十六州打下来再理顺,决不?能让人送回去! 但这样操纵皇位更替,和自己一屁股坐上去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啊啊啊啊啊啊,好烦啊。”扶苏难得孩子?气地纠结了,双手插进乌黑的头发里。苏轼趁机作?乱,不?仅伸手摸了两把,还揉出个?炸毛的脑袋,口中念念有词:“让我揉揉,让我揉揉,包你烦恼全飞走。” 扶苏立马不?干了:“我现在最大的烦恼就是你吧。”就算官家也没对他发型这么过分过! 两人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打闹了一通,直到扶苏的发髻彻底散架,他方才冷静下来,重新?给自己梳头整理。与此同时,感觉心中郁闷的感觉也消散了许多。 第147章 算了,未来之事多想无益。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给官家画的饼兑现了。不?然说什么都是白?搭。 扶苏立刻站起了身:“走。” 苏轼:“去哪?” “国子?监。” 苏轼一愣:“去国子?监干嘛?” 梅尧臣也有相似的疑问:赵小郎,没事你来国子?监干嘛? 扶苏无辜地眨眼?:“就不?能是来探望您和祭酒的吗?” 梅尧臣:“不?,我还不?知道你,你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就跟上次拜托祭酒开学会一样。” 扶苏顿时败下阵来:“您可真了解我。” 梅尧臣听了这话,不?仅没觉得骄傲,反而警惕了起来。自从?赵小郎出师后,朝堂坊间关于他的新?闻就从?来没断过。之前在开个?讲座都能引出棉花,《捧雪集》连带着国子?监都名声大噪了好一阵子?。 当然,负面新?闻也不?是没有。弹劾满天飞的时候梅尧臣都悄悄联系自己朝中的人脉,想帮忙捞一捞了。好在赵小郎的后台最硬,直接请出官家让所有人闭嘴。 这一回,他有事情求到自己的头上,梅尧臣十分有理由怀疑他要憋个?大的。 “您别紧张啊。”扶苏见到梅尧臣的神态,顿时哭笑不?得。难道他是什么不?可预测不?可窥视的克苏鲁吗? “其实也是报个?喜讯吧。”《求知报》您可看了?” “自然看了。” 梅尧臣默默地点头。因报纸借用了国子?监下辖的书局,此事他早有耳闻。他才不?会说他在印刷阶段就“滥用职权”,提前一睹为快了呢。 看完后他长舒一口气——有这份报纸,可保赵小郎短期内朝堂上不?会乱挨骂了。 背地里偷偷关心学生的事业运,表面上还是要严格要求的:“选的,写?得都不?错。不?过方才是第一期。须得以?后都是这个?质量,才对得起官家的题头与序文。” 扶苏表示赞同,又道:“那您也该知晓,这份报纸发到禁军中人人传阅之事。”扶苏略带了点怀念的口吻:“还记得当初您布置给我的文章吗?我记得我写?过,要让士兵‘识字’‘知礼’,今日也算实现了一半了吧?” 梅尧臣:“……好像还真是。” 在他的猜想中,因涉及道统与国本之争,这是件值得群臣廷议数日、乃至旬月才能有定论的大事。怎么回事?赵小郎入仕不?到二月的功夫就办完了?而且满朝文武竟然无一人反对?他们都瞎了吗? 想象与现实的巨大反差,让梅尧臣茫然了。他下意识说道:“虽然《求知报》入军中,但禁军们读不?读也……” 扶苏双手合十:“所以?,我不?就来请您帮忙了么?” 梅尧臣:“啊?” 我?找我有什么用。 “这不?是,国子?监有监生嘛?《求知报》的内容对有些不?认字的士兵来说有点太难了。我就想找个?人帮他们讲一讲……” “当然,百姓们也需要的。”扶苏想起自己在饮子?店的所见所闻,深感百姓也需要有人引导,不?然意见冲突吵起来、或者有人带节奏刻意曲解就坏事了。 咦,这样算的话,光国子?监的监生数目是不?是不?太够啊? “要么太学也……” “不?,此事就交由国子?监来做。”梅尧臣斩钉截铁地说。什么太学?上次《捧雪集》的主编张载就是太学生,抢了他们国子?监大半风头。明明赵小郎出身国子?监。 这一次,必须轮到国子?监出风头。 一直没吭声的苏轼突然打趣道:“梅先?生,你怎么突然不?紧张了哦?” 梅尧臣:“……咳。” 他被调侃得脸色泛红,但是半点不?松口,目光朝向扶苏:“我先?去安排学生。待第二期《求知》印出来之后,须得你亲自来一趟,告诉他们该怎么讲。” 扶苏:“没问题。” 事情进展得无比顺利,但也在扶苏的意料之中。他一开始就没想过梅尧臣会拒绝。 有识之士都是这样的。没看到王安石了解完报纸是个?什么东西后,就立刻朝他行礼、以?示虚心学习之意吗? 如果说梅尧臣在意料之中。但是另一个?人的造访就在意料之外了。 “父皇,你可真来的是时候啊。” 在他为皇位之事纠结之际出现,简直就像官家搬来的救兵。 ----------------------- 作者有话说:始皇这把搞个大的。[狗头叼玫瑰] 第108章 如?果一个现成的皇位摆在秦始皇的面前, 他会不会坐上?去? 他绝对会。 不仅如?此,倘若给你机会你不坐,他还会反过来教育起你。看看朕当年斗吕不韦、收拾嫪毐, 王位坐稳有多不容易?现在好端端的龙椅摆在你面前, 你不坐上?去是?傻子吗? 以扶苏对父皇的了解来看,秦始皇绝对会这样回答。他会因为?自?己自?戕而歉疚, 更会为?自?己的心结而倍感不解:给你你就先?坐上?啊, 后面生变了再说不行吗? 人与人之间是?难以互相理解的。扶苏不指望父皇能理解他,所以从未对始皇倾吐过心事?。 换句话说, 父皇还不知道?, 他和官家达成过关于东宫之位的协议。要是?他知道?,自?己几番在梦中对长子的答疑、提点全是?给陌生人做了嫁衣……扶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父皇肯定会在梦中就气急败坏, 把他狠狠揍一顿再说吧! 所以不能说, 千万不能说! 扶苏在心中默默道?。 但他却忘了一件事?,秦始皇所在的位面远高于他。甚至能从投影中回溯过去, 就像看了一场电影一样。所以,当秦始皇发现自?己惦念了许久的长子明显地忧思缠身?之后, 立刻调动近期的影像切片, 试图一探究竟。 说实话, 秦始皇一开始以为?问题出?在宋仁宗身?上?。从皇帝的角度,他和宋仁宗完全是?反义词。他一向对仁宗那套敬谢不敏,不过因为?此人是?扶苏的血亲, 加上?对扶苏是?掏心掏肺地好, 始皇方才捏着鼻子认了。 但是?, 一旦出?了问题,他就忍不住想,是?不是?那人苛待了自?己儿子? 结果他越看越觉得震惊。 什?么叫“你还是?不愿意当太子”, 什?么叫“官家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他这傻儿子在做什?么,自?己亲自?把皇位往外推? 秦始皇猛地抬头,隔着营寨中熊熊的篝火,直勾勾盯着扶苏的眼前:“你乐意当皇帝?为?什?么?” 对面的青年像是?被?他的眼神烧了似的,下意识就要避开。嘴唇动了动,摇了摇头,没说话。 “……” 梦中的场景里,一切都?停在了旧日的光景。扶苏不是?个四岁的奶娃娃,而是?长身?玉立的公子。仿佛一夜梦回二十余年前。但即使那时,秦始皇有数年时间未见戍边在外的长子,他的模样,已经与自?己记忆里有了明显的区别。 其实秦始皇知是?为?什?么。 “扶苏,其实你还是?在怨朕,连原因都?不想说。因为?说了就是?在抱怨……你觉得朕已经无法沟通了,是?么?” 扶苏猛地扭头:“当然不是?的!” 怨怼,当然是?有的。 不当皇帝是?前世的阴影,也是?真的。 但往者不可谏、来者不可追。既然知道?是?自?戕的圣旨是?误会一场,梦中相逢又是?极其难得的缘分。见一面少一面,他又何苦戳破这个令两人都?难堪的话题呢? “那你既不怨我,为?何不当皇帝,是?对你那头的父皇不满?” “也没有。” 官家对他好得很,浓度都?要溢出?了好么。 秦始皇又问:“那到底是?为?何?” 自?己撒下的谎得自?己圆。扶苏思考半晌还是?只想出?了个很扯的理由:“就不能是?嫌弃当皇帝累,躲懒不行么。” “哦。”秦始皇的神情仍是?淡淡:“被?新帝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只能靠装傻避嫌度日,就不觉得累了,是?这样么?” 扶苏:“……”还是?父皇您更有生活。 让他想想,该怎么反驳。 扶苏还没想到,秦始皇又送来一重击:“若我是?新帝就会一劳永逸。前朝的嫡子,当然是?解决了最让人安心。” 扶苏:“……” 他只能弱弱地说:“大宋很少杀宗室的。” 但这句话反驳底气也不足。太宗继位后,太祖的两个儿子死?因在后世还有不少阴谋论呢。 “不杀宗室,那大臣呐?和你交好的臣子,难道?你忍心见他们?在新帝朝没个前程?” 这一招,扶苏是?真的没办法接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继位后定要与前朝划开界限。和他这位先?帝嫡子交好的苏轼、范纯仁他们?就成了最不受待见的一批人。 第148章 但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与自?己这位白龙鱼服的皇子交往,官途就被?迫终身?断绝吗? 扶苏的脸色几度变幻,手指也蜷得紧紧的。秦始皇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唇角微微勾起,片刻后又长叹一口气。 他这个大儿子啊,说到自?己面不改色的。怎么一提到别人就开始自?责,连反驳的力气也没有。三辈子了,还是?这么副柔软心肠吗? 但秦始皇可不是柔软心肠。 就当作完成他前世的遗憾也好,扶苏必须得坐在龙椅上?,谁都?撼动不了。他当然不指望几句话说得扶苏回心转意,须知心意是?世上?最易编的东西。 得想想别的办法。 秦始皇眸中暗光一闪:“扶苏,你曾经说的北伐准备得如何了?” 扶苏暗暗松了口气。以为?是?父皇怕他难堪特意转移了话题,立刻一五一十地说起了进展,最后总结道?:“除了粮食外一切都?挺顺利。粮食得看接下来几年的天气,要是?碰到旱涝就一切白搭,延后得以年计。” 搞得他一个唯物主义者,都想烧香求老天接下来几年风调雨顺了。没办法,农业社会看天吃饭,就是?这么残酷。 秦始皇捻须:“粮食啊……” 听到的时候他还恍惚了一下。星际时代,人人都?喝营养液辟谷了。好久没听到这么朴实无华的词儿了。 但这不就有办法了么。 “三日之后,你去你都?城东边五十里处,记得带上?你那父皇与文武百官。” 秦始皇说道?:“若做不到的话,以后就别来梦里见朕了。” 扶苏:“……什?么?” “别来见朕了。”秦始皇又重复了一遍。他和扶苏到底是?不一样的。扶苏三辈子都?不会对谁说“你别来见我”,但他就像吃饭喝水般简单。而且他知道?,扶苏会去的。 说完这句话后,秦始皇就狠下心,从梦中抽身?而去。徒留扶苏一人在上?州营寨里发懵。父皇那话什?么意思?问完粮食丢下这句话就跑了?难道?他想天降一大堆粮食吗? ……难道?是?求了一辈子仙,自?己有能力后cosplay一把神仙过过瘾吗? 要是?秦始皇知道?好大儿心中这般吐槽自?己,定会气个半死?:朕苦心孤诣为?你谋划皇位,你就是?这般嘀咕朕的?! 但气个半死?也没用?,该干的事?他还是?要干啊。 扶苏第二天醒来之时,还恍恍惚惚,口中喃喃个不停:“汴京城东五十里,汴京城东五十里,城东五十里……” 到底有什?么呢? 他怀疑人生地抓了抓头发,穿好衣服洗漱完后就往皇宫外头走,路过垂拱殿的时候险些踏了进去,想了想又收回了脚。算了,反正还有几天,还是?等等再说吧。 扶苏的目的地是?枢密院。 他有幸在那里以枢密都?承旨的身?份,开辟了一处专门的小房间作为?《求知报》的编辑室。 扶苏推门而入的时候,屋里已经坐满了人。他顿时有点怀疑人生,又出?了门看眼太阳高低。 “师弟,你并未记错时间。”范纯仁站起身?,好笑地把他拉了回来:“是?我们?心里激动,不约而同来早了。” 扶苏这才松了口气。 他飞快扫了一眼室内:苏轼、王安石、范纯仁、曾巩、张载、晏几道?……李观澜的科举名次不够,留不住京中去地方做县令去了。其余给他出?谋划策的人,和他亲选的副主编王安石,全部齐聚一堂。 父皇昨夜的利弊陈词突然响起在耳边:你是?躲懒了,可与你交好的臣子们?呢,他们?的前程就不是?前程了么? 是?啊,他们?合该有个好前程,也想有个好前程的。朝堂上?现在都?知道?《求知报》的编辑是?个好差事?。他们?不也明白自?己中了大奖后,激动得提前到岗了么。 若是?你……那他们?…… 扶苏忽然甩了甩头,下一刻就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来:“你们?几个互相都?熟识,我就不多介绍了。这位乃是?我状元的前辈,王安石大人。” 苏轼笑嘻嘻:“这位我也认得的。” 王安石:“……” 想到昨天的精神污染,他情愿不认得。 但他到底是?在座最大的,又是?直来直往的脾气,飞快介绍过自?己。范纯仁、曾巩、张载等人也十分谦虚:能被?赵小郎(成王殿下)亲自?请来当副主编,定然不可小觑。 在场的除了苏轼都?不是?话多的人,寒暄后飞快进入工作状态,商量起了第二期的刊载内容。由扶苏做记录以及最后的拍板。 不出?意料的是?,王安石不负他“拗相公”的名声,和张载因一处细节的意见不合,争论了起来。范纯仁、曾巩劝架、苏轼拱火,唯独扶苏没有参与,而是?在纸上?百无聊赖地写起字来。 很快,苏轼被?发现拱火乐子人的本质,被?其余几人集体踹出?了讨论组。他便凑近了扶苏,想看他都?写了些什?么,顺口念了出?来。 “汴京城东五十里……城东五十里?赵小郎你写这个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吗?” “……!” 扶苏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无意识中写下这几个字来。 “没什?么,我随手写的。”扶苏避开了苏轼狐疑的目光,大笔一挥,用?墨水遮盖了字的痕迹,心中却暗暗道?:可恶,今晚我就就告诉官家,让他带着大家去一趟汴京城外五十里。 倒是?要瞧瞧,父皇不惜以日后相见作筹码威胁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作者有话说:之前说的衍生言情预收已经开了,《始乱终弃了萩原后》,有兴趣的可以进专栏收藏,谢谢大家[星星眼] 第109章 说服仁宗这件事很简单。 不, 甚至连说服都称不上。当他跟仁宗说起这事时,后者几乎没怎么拉扯就点头同意了。只饶有?兴致地问他道:“哦?那里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肃儿垂目?” 扶苏也?是演都不演了, 只说大实话。 “是我在梦里听见的。” 梦里听见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地点, 就要上达天听,还能理直气壮要求官家携领着百官出门?听起来相当不可思议, 但官家却觉得理所应当。上一次肃儿梦中所得什么?是棉花。再上一次呢?是宋夏谈判胜利的关键信息。 他这儿子, 一向有?点神异在身上的。 仁宗兀自感叹了一番,甚至久违地想起了真宗皇帝。真宗好?道术, 一度大张旗鼓地弄得朝堂和民间都乱糟糟。仁宗因此对很不感冒。但他这时候却有?点怀念了, 他爹肯定知道得更加详细,要是能看出肃儿的来历…… 不过他也?就是闪过几个念头, 转瞬就散了。肃儿身上再神异, 也?是他儿子不是? “那朕就说,有?人告诉朕此地有?祥瑞?” 扶苏立刻紧张了起来:“这样?好?吗?” 他尚不知道父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要是个离祥瑞十万八千里的东西, 仁宗的名?声可怎么办呢? “难道肃儿还有?别的什么好?理由??” 扶苏抿着小嘴,摇了摇头。这才是他为难的地方?。除了祥瑞, 真没有?别的理由?能把百官齐聚一堂再光明正大出宫了。 “无事, 就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朕也?不过是被多念叨两句而已。”比起他爹,他的症状已经很轻了。相信百官们心中都有?计较的。仁宗安慰扶苏道:“因名?声所累而错失梦里的机缘才是不值当呢。” 扶苏说不出别的话,只能心中暗暗道:父皇, 你可一定要给?点力啊! 离出发当天还有?两个晚上, 扶苏试图梦中再见秦始皇一面, 但他连个梦都没做成,睡眠质量出奇地好?。扶苏于?是知道,这是父皇不愿与?他见面, 打算把神秘玩到底了。 忐忑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当日。 仁宗是前一日在朝堂上宣布了这个决定的。当然,他没把扶苏的名?字供出来。只说自己梦中所感,要去汴京城东五十里处寻访祥瑞。朝堂上当即就有?人出言劝阻,但被仁宗强硬地拒绝了。 罢了,罢了,就当是陪官家出游一趟了。 说不定什么都没有?,官家就能死?心了。 唉,你们还年轻,没经历过真宗皇帝那会儿。经历过就觉得官家不算啥了。至少他只是出个城,没说要去泰山封禅,也?没说为了个“天书”把年号都改了的啊。 …… 百官的列队中,类似的议论?不绝于?耳。还有?人问起他来:“赵小三元,你乃是官家的近臣,有?没有?听说过什么风声,是谁给?官家进了谗言?怎么好?端端就……官家素日也?不迷信啊。” 进谗言的本?人:“……” 他默默捏紧了小拳头。 第149章 说话的人见他面色不虞,一言不发,还以为是因为不知内情挂不住面子。便扭头继续找别人说话去了。 两个时辰的颠簸之?后,城东五十里到了。 汴京虽然繁华,但五十里外就与?都城无关,是一片广袤的平原。本?地的县令和乡老们聚在一处等待着圣驾的降临。 其实,早在县令收到通知的当夜,就派人摸着黑把附近翻了个遍,压根没看到什么祥瑞的痕迹。师爷就提出,要么仿个石人、石碑什么的祥瑞埋进去充数? 幸好?县令是个唯物主义者,对神鬼之?说一向不感冒:“不必,若是官家扑了个空,以后能不再被蒙骗也?好?。” 这也?是因为官家仁厚的名?声在外,不会轻易迁怒处罚他人。要是一位昏君、暴君坐在龙椅上,他们才不敢这么干呢。连夜赶工也?要做个像样?的祥瑞出来交差。 浩浩荡荡的长龙站定,为首的官家从轿辇中走出。县令立刻上前一步,就听到他和煦的嗓音问道:“林卿辖领京畿之?地,近来可曾声闻什么异动?” “微臣连夜派人勘察,未曾发现什么。” 官家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倒也?不着恼。他心想道:肃儿明确说是“三日后”,或许在时间上有?什么严格限制? 便说:“你带着朕与?诸卿再看一遍吧。” 林县令无奈,知晓这一遭是非走不可了。官家只有?亲自看见才能死?心。好?在京畿之?地多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有没有什么异一眼便知,不至于?兴师动众。 他的目光掠过附近的景色,忽地停顿了一下。而他身后的一位乡老,更是“咦”了声。 官家精神一振:“怎么了?” 县令的嘴唇动了动,出于?谨慎不敢胡说。但对土地本?就无比熟悉的乡老就没那么多顾忌。他抬臂一指,声音颤抖:“那片田、那片田,我昨天看到的时候分明是荒的!” 官家循声望去,只见那乡老所指的地方?,俱是一片错落有?致的郁郁葱葱。 一夜之?间,荒地变良田,这可能吗? 官家的心头兀自一跳,当即决断:“走,去看看!” 他抬脚就走,后面浩浩荡荡的百官也?只能跟着。刚下过雨的乡间小道的泥土湿软,黄泥点子蹭在了官家的鞋面上,他却毫不在意。 一行人步行到跟前,乡老们亲眼见到后,愈发笃定了:“这里千真万确是块荒地,十几年没人种的,里长家有?鱼鳞册,上面记着有?。” 荒地一夜变良田。祥瑞得千真万确! 乡老们立刻激动了起来。至于?良田种的是他们没见过的作?物,这一点就无人提及了。肯定也?是上天旨意的一部分咯。 但官家反而生出一丝狐疑。 荒地变良田,肃儿梦中得天所授之?物,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他有?心想把肃儿叫来,但呼吸之?间,肃儿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挤进了官家的身边,看着陇上郁郁葱葱的一片,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早在周围人传言“荒地变良田”时,他就若有?所感。结合父皇梦中问他粮食的情况,一个不可思议、又合情合理的猜测浮现在脑中。 他抬起脚,踏入无人的田地里去。 “哎——” 有?人原想阻拦,但见官家都默许了,只好?悻悻放下手。 扶苏走了几步,蹲下身子。也?幸好?他上辈子有?点厨房经验,不然就身怀宝藏而不能辨识。 “这是土豆。”他说道。 是他一度昼思夜想,却远隔重洋,难以相见,却在父皇的帮助下意外降临大宋,可亩产千斤的土豆。 第110章 饶是扶苏也没有料到, 他父皇会有这么大的手笔。他最多以为会天降几百斤粮食。 他俯身蹲了下来,用小手摸了摸马铃薯的叶子,指尖立刻覆上淡淡潮气。垂目细看, 还能偶有虫子从茎间爬过?。 未免太新鲜了点。 就好像从哪片土地移植过?来。 扶苏忽然心虚目移:坏了, 不会真是从地球其他地方移植过?来吧?很符合父皇他的作风。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包括官家?在内的众人都齐齐望着?他, 眼巴巴等着?讲解呢。扶苏就在众目睽睽之下, 用力拔起一丛马铃薯,露出?根部黑乎乎的一片。用手拨开粘连的泥土, 果实暴露在空气中。 “就是他了。”扶苏说。 官家?的声音微微颤抖:“莫非这就是……天降祥瑞?” 扶苏无比肯定地点头:“嗯。就是它。” 继五谷以外的又一种新主粮, 怎么不算是祥瑞呢? 他信誓旦旦着?,群臣们却已经看呆了:“官家?, 赵小郎,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句话代表了此刻所有人的心声。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官家?梦中得?天所授吗?为什么看起来对祥瑞半生不熟?赵小郎却像是进?了自家?田地一样, 还能说出?祥瑞的名字,莫非…… 官家?回望了一眼百官, 轻描淡写道:“自然是赵小三元梦中所见耳。” “什么?” 也就是说, 官家?是听到赵小三元梦中有祥瑞之兆, 就在朝堂上当场宣布出?巡,还谎称是自己梦里?所见? 他就不怕赵小三元是为了诓他说好听话,自己为君为帝的名声毁于一旦吗? 即使?“官家?十分宠爱赵小三元”是朝野上下的共识了, 但这件事?还是再度刷新众人的印象。 如果赵小郎说的是假的, 他们甚至可以当众直谏, 必要他此生进?不了京城一步。偏偏如乡老所说,这天降异象为真……那就有必要搞清楚,这降下的作物?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扶苏自然能感受到, 落在他身上审视的、不善的目光。但他握着?土豆底气十足:“这是一种大宋未见之作物?。” 新作物?? 大家?都没放在心上,也不过?就是…… “它可以代替粟米,充作主食。” “什么!?” 官家?立刻上前一步,接过?扶苏手中的没见过?的果实。他先用鼻子嗅了嗅,没什么特殊味道。为了表示对儿子的支持,又用帕子擦干净表皮后,甚至想?上手咬一口。 扶苏见到后,连忙用手拍了下官家?的手腕,土豆簌簌地滚进?地里?:“别吃,有毒的!” 当即有人高喝道:“大胆,你怎敢对官家?不敬?” 还有人就像苍蝇嗅到了腐肉的气息:“有毒?可赵小郎,你分明说它是粮食!粮食如何有毒?难不成你是想?欺君再弑君?” 欺君、弑君? 扶苏抽了抽嘴角。 饶是他脾气一贯好,也因这接二连三近乎构陷的指责而?恼怒,乌亮的头发都微微竖起:“再胡说八道,解毒方法我就专不告诉你一个,专毒你一个。” “你——你竟敢——” 那头出?言挑衅之人立刻看向官家?,指望他主持公道的。却发现?,官家?和?相公们表情怪异,眉头嘴角都在不停抽动着?。 “噗。” “咳咳咳咳咳。” 他们最后都没憋住,忍不住笑了出?来。谁都7见过?肃儿/赵小郎巧舌如簧、辩得?人说不出?话的模样不止一次。但几时见过?他冒出?童言稚语,说着?可爱的赌气话?也就这会儿,他才?像个四岁的小孩子了吧? 官家?的养气功夫深,没有过?于失态。但他力挺赵小郎的态度一点没藏着?掖着?。他甚至摸了摸扶苏略有炸毛的头:“中毒是怎么一回事??如何解毒才?能吃?” 就好像笃定了赵小三元一定有使?之无毒的办法似的。 扶苏的耳根子烧得?通红。显然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幼稚,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把它用水煮熟就能当成主食吃的,而?且它不费牙口、饱腹感强。也可以当成蔬菜来炒,或者切块放进?油锅里?炸,还可以打碎、过?筛、做成粉条煮汤喝……” 说着?说着?,扶苏就咽了一下口水。 清炒土豆丝、炸薯条、酸辣土豆粉。后世司空见惯的菜品,甚至不能入选扶苏最爱吃之流。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想?起时,会馋得?流口水、还会觉得?恍如隔世。 趁着?百官陷入沉思?,无人发言是空档,扶苏 又用手薅了一把马铃薯苗,唔,这一亩地种得?密密麻麻,少说能收获几百斤土豆,足够留种的。那剩下的就做成土豆宴,堵住群臣的嘴吧。 扶苏当然不会承认,其实是他自己嘴馋了。 他把官家?扯到一边,两人众目睽睽之下说起了小话。官家?点了点头,当即点了禁军总管的名字,派他围住这一亩祥瑞显灵之地。再命县令和?当地村民好生照管,按照扶苏提供的方法收割马铃薯果实。当然,这是额外征发的徭役,当然是有工钱的。 第150章 剩下的,就如扶苏安排的那样——“待丰收之后,朕便设宴犒赏诸卿,好让诸位一尝这天降祥瑞到底是何滋味。” 群臣满腹狐疑地来,满脸震惊地走了。 回到汴京城以后,相熟的官员们就迫不及待凑到一处,议论起今日的所见所闻。他们讨论最多的,就是关于“土豆是否能吃”、“祥瑞是天降伟力还是刻意安排”。但无论讨论的结果为何,结论最终都会落在一句话上。 “官家?可真宠爱赵小三元啊。” 要让他们在史书上找前例,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唉,人比人气死人。 但在范仲淹、富弼、欧阳修这里?,画风就截然不同了。他们不似别人要么慨叹扶苏好命、要么嫉恨气愤得?牙根痒痒。父亲宠儿子,乃是天经地义、人伦之理。哪里?轮得到他们几个外人来反对呢? 他们议论的中心,是土豆的来历。 关于土豆的做法和?用途,几人都相信扶苏没说谎。这位未来储君身上的奇异之处,他们已经见到过?太多次了。唯一值得?玩味的是,为什么官家?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扶苏推出?来呢? “果然,是为了那件事?吧。”范仲淹说道。 富弼、欧阳修颔首以示赞同。 ——官家?要把赵小郎,哦不,成王殿下的身份公之于众。现?在正着?意铺路,给他刷满朝文武的好感值呢。 要是在好感度不足的情况下,直接公布殿下的身份,朝臣们虽然能理解之前官家?的种种优待,但也不可避免会把对赵小郎的怨怼附加给成王殿下。这对他以后做事?很不利。 “所以……” 三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官家?既然提前告诉吾等,就是为了让我们做好准备。届时随机应变即可。” 范仲淹思?量半晌,捋着?胡须:“而?且我有预感,或许转机就在土豆宴上。” - 掉马的转机就在土豆宴上?扶苏不知道,扶苏只知道土豆宴一定会很美味。 他上次进?膳房,还是在一年多以前,为了熬糖画的糖浆。那时候他还很克制,假装什么都不了解,只发挥小孩天马行空的特长,提出?了几个点子,然后“歪打正着?”地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这一次,他演都不演了,捋起袖子站在板凳上直接指点起大厨该怎么做。被问及“殿下如何知道”时,只需要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都是我在梦中所见。” 其他人就会心领神会地点头。至于他们心里?脑补了什么,扶苏根本懒得?想?。反正绝对有违他唯物?主义战士价值观的。但是吧,父皇凭空送来一亩土豆这种事?,本来就很不唯物?主义啊! “对,一大锅里?倒满油,把土豆下锅炸。油一定要倒满!至少要淹过?土豆!” “使?劲撒调料。没关系的,手松点,尽情撒,调料沾得?满满的才?是这道菜的精髓。” “汤里?多加茱萸和?醋,土豆粉就是要够酸辣才?好吃的。” 膳房的大厨们掌管御膳,不知见过?多少山珍海味,还是被扶苏的要求吓了一跳。一道菜要用上平时十倍的油、价值千金的调料不要钱似的往里?洒……饶是御厨们,眼底也露出?淡淡的心疼之色。这些够他们做多少道菜啊? 但是当成品出?锅的一瞬,混合着?油脂的鲜香气息涌入鼻腔,厨师们眼底的可惜顿时化作浓浓的惊喜。咬一口表面焦黄、内里?粉糯、裹着?咸鲜调料粉,翻滚在舌尖上的美味更是让他们连话都说不出?来。 “果然是人间至味……” “难怪是梦中得?仙人所授之食谱,食之不似人间之物?。” 扶苏反而?谦虚了起来:“放了这么多油盐,炸什么都好吃的。” 日本的天妇罗广受大名的欢迎也是差不多的原理。在物?资匮乏的时代,一道菜放满油炸,已经是贵族阶级的享受了。 “不,您谦虚了,绝非如此简单的。”方才?发出?赞叹的厨子说道:“是这土豆,原本就是极好的菜蔬。” 狼牙土豆的咸鲜味褪去之后,他竟然能品出?一丝回甘来,宛如最上好的白米饭一般。但白米饭在这个世道,也只有一小撮人能吃到啊。 一个地主家?若是出?了个爱吃白米的儿子,还会把家?底吃垮呢。但据说这新降下的祥瑞土豆,产量极高还好养活? 这厨子也是个忧国忧民的,当下连连把扶苏夸了一通,夸得?后者都不好意思?了。他当下突然又生出?一个灵感:“要不我们把土豆蒸熟了,混在米饭里?,当成主食?” 扶苏记得?后世的云南有这种吃法,他没试过?,但土豆嘛,总不会难吃到哪去。后来,在和?厨师的闲聊中,他又想?起了一些别的含土豆的菜谱,仗着?宫中膳房厨子记忆高、资源又丰富,一股脑地全做了出?来。 清炒土豆丝、土豆炖鸡块、狼牙土豆、炸薯条、地三鲜、酸辣土豆粉……香味从膳房直飘到大殿之上、群臣的鼻尖,勾得?他们的鼻子动了动、又动了动。 不是,不是说好土豆可以充作主食的吗?他们还以为是就像五谷一般寡淡、无味,说不定还有麸壳划拉嗓子,以为这是如帝后亲临春耕般,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一餐呢。 一道道土豆做成的菜色被鱼贯而?出?的宫女?们端在群臣的坐席面前。心思?不老实的提前垫过?肚子尚能忍耐,眼神朝那菜色上飘,止不住地好奇。心思?老实的官员可就倒霉了,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被左右官员侧目,羞得?恨不得?躲进?袖子。 扶苏当然也听到了。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不是嘲笑,而?是从反应中可知,这场宴会的成功,他已经收入囊中。 ----------------------- 作者有话说:跟大家说一声抱歉,最近更新时间很不稳定,让大家的追更体验很糟糕。确实,这个文已经连载了四个月,确实进入一个倦怠期。不过除了一个大剧情还需要斟酌以外,包括篇幅、完结时间和番外后日谈已经构思得七七八八了。但这也导致有时候更新的动力不足。我会努力调整好的。九月开始会努力拿一个全勤,到时候的更新也许会规律不少。[让我康康] 顺便挂一下新开的二言文案,这本写完后会插队爱电一本,预计年内会开文。(对二言无感的友友们可以跳过啦[垂耳兔头]) 《始乱终弃了萩原后》 源结月穿越了,但一直不知自己穿到了哪里。 偶然认识了两个“帅得一看就像关键剧情人物”的男生,和他们成为了朋友,又和其中一个谈起恋爱后,结月仍然没有任何关于本世界的线索。 ……这么帅结果是路人,真的科学吗? 直到结月被一位银发男用銃指头,让她去给名为“雪莉”的小学生当伴读,她才恍然大悟。 哦,原来我穿的是柯学啊! 这我熟啊,小时候看过好几百集呢。 那主线任务也很明显啦:和雪莉一起叛逃,跟万年小学生搞好关系,就能安稳活到大结局。 结月光速和路人男友886,提包奔赴阿美利卡开启伴读生涯。 几年后的酒厂年会,结月遇到了她的路人前男友。 前男友一身漆黑,神情慵倦。紫水晶的眼眸闪着漠然的神光,手握一杯霞多丽,对她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不是哥们,你不会也是主线人物吧? - 萩原有一位难以启齿的前女友。 狠心抛弃了他,又在他的世界里无处不在。 智者说,一个人不会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但当那一晚,源结月捏紧酒杯,眸光不自知地飘荡,隔着悬浮的水晶灯影,惶然又惑人。 萩原就知道。 他在同一个女人身上,栽倒了两次。 为爱卧底萩x真酒女主,真的很馋酒厂萩,自己怒做一餐。 第111章 吃席, 尤其是吃官家的席,对朝廷的很多人来说并不是件好的差事。纵使宫宴珍馐盛满桌面又如何?谁都知道吃吃喝喝并非重点。 ……真的是这样吗? 有得了前辈提点,要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小官们看到上的菜都惊呆了。怎么和你们提点的内容不一样啊?官家他真想让我吃好喝好啊?再偷瞧提点他们的前辈们, 一个个眼珠子恨不能也?粘在桌上, 顿时释然了不好啊。 但其实,官家也?没料到。 宴席的内容和膳房的权限, 他是全部放给了扶苏, 任他折腾的。但作为主食,土豆又能美味到哪里?去?呢?充其量也?就和大白米一样吧。结果他到场时, 被迫不及待冲入鼻腔的香气吓得顿住了脚步, 愣了一下才入场。 坐定?后,他往扶苏的方向遥望了一眼。见后者正捧着下巴、会?心微笑。知晓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心下顿时安定?了不少, 开始打量起自己桌上的几道菜色。 第151章 打量着打量着,他不由?露出讶色:“宗肃, 这些莫非都是由?土豆做成的?是你在城外所说的做法?么?” “都是由?……土豆做成?” “怎么可能呢?” 宴下有人发?出惊呼声。定?睛一瞧,竟是那位张尧佐——张贵人的伯父、阻挠庆历新政的主力之一, 也?是当初试图挑拨赵小三元和成王殿下的狠人。 自那时候起, 张尧佐便?以为和赵小三元明牌撕破脸了, 言语之间从不吝针对。前几天的出巡他也?一同去?了,还和左右蛐蛐了一番官家优宠过?度。可惜官家那天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这次好容易逮着了,他第一个跳出来质疑, 与此同时还扬了扬下巴。 哼, 倒要看你如何接招。 但实际上……扶苏连他是谁都不记得。倘若讨厌你的是乌泱泱低饱和度的一片, 你会?记住每个人的脸吗? 更何况,以扶苏的做事风格,他说出的话哪一句是被打脸过?的?有时候真不明白, 为什?么有时候这些人一次又一次吃了亏,还要前赴后继地找他麻烦。 不过?,这句户倒给了扶苏台阶。他站起身来落落大方地说:“既然大家心中有疑虑,不若我来介绍一番?” 官家立刻拍了拍桌案,发?出声响:“站上来讲解,好让大家看得清楚些。” 群臣立刻交头接耳,说起了小话。 唯独范仲淹、富弼、欧阳修三人垂手端坐在桌案前,一语不发?,只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带着点看透一切的优越意味:看我们料中了吧。官家果然有那个想法?。 君王身边的位置有谁能坐? 即使最?宠爱的臣子也?不够格。那是象征天家的地盘。除了皇后,唯有储君能坐。 官家暗示的意思很明显了。范仲淹扫视了一圈周遭的官员们,站在智商高地上无比心累地叹了口气:唉,怎么没一个看出来的呢? 眼红蛐蛐成王殿下到底多受宠,到底有什?么意义?再不久,你们都得给他行礼。 官家却表示无辜:我真的只是担心肃儿的小身子太矮,众卿们看不到他的表演,给他个好发?挥的舞台而已。 待到扶苏走到了上首,无比自然地站在官家身边,官家甚至还让了让给他腾了个位置:“现?在诸卿都能看到,赵小三元,你可以讲了。” “那我就开始啦。” 他先指了指摆放在桌子最?中间的硬菜:“东坡肉炖土豆。” “炖土豆朕知晓,这东坡肉……是什?么?” 扶苏一本正经地解释:“是我梦中见到的老饕指点我做出来的菜。那老饕他自号东坡,我便?借用了他的名号命名了这道菜。” 说着,他还不着痕迹地往下首一瞥。 正对着满桌子好菜默默咽口水的苏轼疑惑地抬起头来:是错觉吗?赵小郎好端端的介绍菜品,突然看他一眼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为了记住我的窘态,事后过?来嘲笑我的吧?苏轼思及于此,立刻正襟危坐了起来。只眼神还沾在菜肴上久久不能离开。 不过?因这一出意外,他到底把扶苏胡诌的话听?了进去?,也?把老饕“东坡”的名号记在心中。以后每至一地,他都要寻访本地的老饕中有没有一位名叫“东坡”的先生。 至于苏他慕“东坡”其人却难以觅其踪迹,故而自号为“东坡居士”以示纪念,就是后话中的后话了。 此刻,苏轼只在心里念叨:别惦记你梦里?的老神仙了,快点开饭啊,我好想尝尝味道。 和他一般心思之人不在少数。 官家惯常就十分善解人意,边接过?扶苏给他夹了一大筷东坡肉的玉碗,大手一挥:“众卿也?不妨尝尝味道如何。” 当即就有人不客气地挥筷而下。夹了一块入口后,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苏轼更是直抒胸臆:“好吃!” 土豆炖得粉糯无比,又吸饱了东坡肉浓油赤酱的底汤。一送进口中就立刻化开,在唇齿间留下肉味的回甘。所有对主食有偏见、觉得土豆寡淡而平平无奇的人,都被这一口打了脸。 至于东坡肉本身,更是浓红透亮、肥而不腻,卤香扑鼻。脂肪的软嫩和瘦肉的嚼劲中和,与粉沙的土豆是截然不同的口感?。 作为宫宴上的硬菜,含金量十足,一点儿也?不跌份。 就连吃惯珍馐的仁宗,也?眼前一亮,把扶苏给他夹的菜全吃掉了。扶苏露出甜甜的笑容——这是他出的食谱,官家爱吃,就好像他也?被认可了一样,怎能不开心呢? “官家,你多吃点。” 他又舀了一大勺,放进官家的碗里?。 官家哭笑不得,无意识中说漏了嘴:“肃儿你莫要管朕,众卿都在等你介绍下一道呢。” 叫赵小三元为“肃儿”啊……百官的心情又微妙了。但吃人的嘴短,他们吃了赵小三元的好东西,不再好说什?么,于是默契地装作没听?到。 唯有范仲淹等三人再次交换眼神:肃儿都叫上了,演都不演了。看来官家是真的想…… 但当扶苏的声音响起时,所有人都收起了纷繁芜杂的心绪。东坡肉炖土豆惊艳在前,他们真的开始期待起土豆还能整什?么花活了。 而扶苏,又或者说是后世的菜谱,就没让宋朝的士大夫们失望过?。 “此菜名为地三鲜,乃三味蔬菜过?油微炸过?后炒制而成……” “此乃清炒土豆丝,菜色就是字面意思,就不用我多说了。” “此物呼作薯条,配上炸鱼吃,别有一番风味……嗯,梦中的老饕告诉我,据说它是西方之人很喜欢的一道菜。” 扶苏的解说很有食评的风格。不仅会?介绍口味和吃法?,还会?说起几句制作方法?。许多人一边埋头猛吃,一边竖起耳朵听?着,想着回府后就复述给家里?的厨娘,丰富一下餐桌的花样。 一次宫宴,竟真成了美食品鉴大会?。 当中不是没有发?难者,指责扶苏宴上的食物都过?于抛费奢靡。桌上的随便?哪一道菜,都要用上大量的油和调料作调味。与平民百姓的餐桌相距甚远。 但被扶苏轻描淡写?一句“那你去?尝尝土豆焖饭吧,无油无调料,普通百姓也?吃得起”给秒杀了,连小插曲都称不上。 其实扶苏还想补充一句“我相信百姓们会?用土豆做出各种他们吃得起的美食”的,但官家的异样却让他收回了心神。 “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官家只觉得眼皮沾了胶水,仿佛有千斤重。虽说上了年纪后他时不时饭后就这样,但没有哪一天如今日般疲倦,连睁开眼睛、保持清醒都十分困难。只觉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扶苏的目光缓缓移到了玉碗上。一个不可思议又合情合理的猜测冒了出来:呃,官家他该不会?是……晕碳了吧? 很有可能啊。他一个劲儿给官家猛猛盛菜。官家为了表达对他的支持,也?因为菜真的很好吃,碗中的食物全部进了肚子里?。 ……那得是多少碳水啊?也?难怪官家困得近乎大庭广众之下失态了。 所幸官家没有别的症状,扶苏就扶着他的身子,压低了声音说道:“您眯着眼睛寐一会?儿,不碍事的,有幞头挡着别人看不清。而且我看百官们都在,呃,都在埋头苦吃……” 一时管不到皇帝这儿。 “待他们吃完了我就叫您。” 官家的眼睛虚成了一条缝,微不可查地点了两下头。也?不知道是瞌睡的,还是听?到了扶苏的安排表示赞同。 总之,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借着扶苏的掩护假寐了起来。 但这事落在有心人眼里?,又是另一种画面。 范仲淹等人只在美食上分了三分心,剩下七分,全部落在了上首的天家父子身上。几人见官家“昏”了过?去?,互相使了眼色,都在对方了眼里?看到几个字:好戏开演了。 官家都装昏迷了,下一步就是赵小三元,哦不,成王殿下下一刻就该“失口”叫父皇了。 范仲淹还在心里?感?叹,这剧本编得实在是高妙。人只有在情急时,才会?脱口而出真心之语。这手笔不似官家,倒像他那新认下的小徒弟会?做的事啊? 既如此,他这没教授过?什?么,全凭徒弟自学成才的师父,不得不襄助一番了。 “成王殿下!”他突然站起身来,喊出了一个在场之人十分陌生的名号:“官家似乎身体有恙、近似昏迷,老臣恳求您主持大局。” 被范仲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的人,大多一头雾水。待他们看向范仲淹说话的对象后,又纷纷僵住,集体露出了极其匪夷所思、怀疑人生的表情。 -----------------------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第112章 “成王殿下”四字一出?, 站在视线中心?的扶苏,沐浴着全场的目光,已经呆成了一座雕像。不仅如此, 他的嘴巴还?因讶异微微咧开一条缝。糯乎乎的包子脸上, 神情不复素日的机灵神气,看起来有点傻里傻气。 第152章 但让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来, 面对这场景也只能懵掉——不是, 这是在玩哪出?啊? 扶苏一度想象过千百种掉马的方?式,其中就有一种是知?情人泄露。但他的想象中, 泄露的人可能是苏轼、是晏几道……唯独没料到是最沉稳有度的范仲淹! 说完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后, 范当?事人还?抬起头,对他露出?个心?照不宣的微笑?。等等, 你先?别心?照不宣啊, 咱们师徒俩什么时候商量好的?扶苏怀疑自己丢失了一段记忆。 “官家,官家。”扶苏依旧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眼?神直愣愣的。小手使劲拍了拍仁宗的肩膀:“醒醒啊,别假寐了……” 你的好大儿要掉马了! 仁宗被拍得一个激灵转醒了。他今日确实困极, 迷迷糊糊中, 依稀听到范卿说了句话?。但那话?只在他耳廓打转了一圈儿, 没有进到脑子里。真正把他叫醒的还?是儿子的惊呼声。 和?清醒之后睁开眼?时,满朝文武皆安静得落针可闻,却欲言又止的吊诡状态。宛如开水沸腾之前诡异的平静。 仁宗立刻忍住了哈欠, 坐直身子:“范卿说了什么话??”他小声问道。 扶苏的表情古怪至极:“呃……他唤我成王殿下。” 仁宗:“……” 好吧, 确实是值得摇醒他的大事。 再看一眼?堂下兖兖诸公的神情, 好像突然可以理解了。官家甚至还?有点同情起他们,丝毫不提自己的隐瞒才是罪魁祸首。 他又小声问道:“你想怎么办?肃儿?要承认么?” 扶苏乌亮的眸子里写?满了无奈:“好像否认不了了吧。” 是的,否认不了了。 如果说范仲淹的话?还?疑似发了癔症, 那赵小三元,呸,成王殿下胆敢一把子推醒官家,官家清醒后不仅不着恼,反而和?他说起小话?的行为何解?总不能是三个人同时发癔症了吧。 所以说……赵小三元,就是成王殿下。 扶苏有所不知?,当?朝堂上有人推理出?这个结论时,连呼吸都是颤抖着的。实在是太过惊人但是范仲淹的暴言、赵小三元的年龄、官家的反常……一切的事实又都指向了它是真的。 他们不得不接受,近来官家眼?前的新晋宠臣竟然是他亲儿子的事实……咦,仔细想想其实还?挺好接受的?他们讨不了官家关心?、升不了官,不是因为他们没用?,而是因为他们没有个好爹啊! 这样一想,群臣就纷纷释然了。 他们没有一人试图求证,倘若是真的,当?面逼问官家“你儿子是不是你儿子”就太过于冒犯了。成王殿下乃是一品亲王,板上钉钉的未来储君。谁会不痛快同时得罪这父子俩? “官家,莫非赵、赵三元他真是您儿子?” 众臣:“……” 众臣纷纷侧目望去:谁啊?这么蠢,刚说完不会有人问就被啪啪打脸。但是当?他们看清提问人时,又集体露出?了然的幸灾乐祸神色:哦,原来是他啊,那没事儿了。 张尧佐快哭了。 他一脸泫然欲泣的苦相,试图做着最后的挣扎,从官家的嘴里撬出?个否定?的答案。不然他不就完蛋了吗?公然离间“赵小三元”和?“成王殿下”的关系,却得知?这俩其实是一个人? 张尧佐殷殷地向阶上望去。 很可惜,他失败了。 扶苏终于想起来,这个三番五次跳出?来和?他作对的人是谁了。人很难对试图离间自己的人没有印象。此时此刻,再看他那副握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模样,扶苏掉马的郁闷竟然诡异地减轻了几分。 他微弯了下唇角,露出?个稚气满满、可爱无比的笑?容:“是的哦,我是我阿爹的儿子。先?前张大人忧心?成王殿下能不能容不下我,多谢挂心?,但您实在是——多虑了。” 此话?一出?,殿中瞬间响起几声笑?来。 笑?的人显然回忆起了当?初的事——当?时他们还?不理解,为什么赵小三元会憋不住笑?。现在想来,真的很好笑?啊哈哈哈哈哈! 张尧佐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他感受着四面八方?如针扎般的嘲讽目光,只恨自己身体素质太好了,不能当?众晕倒!至少昏过去就不用?被贴面嘲笑?了。 “官家……” 张尧佐仍然试图卖惨,希望官家能看在张贵人的份上,替他挽回点形象。 仁宗却罕见地板下脸来:“速速归位,莫要作小儿女?态。”他还?有大事要宣布,懒得和?此人费口水。 下一刻,仁宗突然站起了身,手中还?握着扶苏软乎乎的小手:“诸卿看来已经明白真相了。既如此,还?不见过成王?” 成王是一品,在座的官员最高也才二品,给一品王爷行礼乃是情理之中。众臣闻言方才有了点实感,纷纷站起身来行礼。 如范仲淹,苏轼等知?情者之流,认为本该如此,这一天终于来了,他们也舒服了。有些不忿于赵小三元待遇的倍觉怪异,只好心?中不断强调他是未来储君、储君,才能说服自己低头。 还?有的行礼动作恭敬,却把真实的情绪藏在被衣袖挡起来的面容里。 但他们的遮挡瞒不过仁宗。他站在最高处,所有人的反应皆能一览无余。扫视一圈之后,他微微点头。虽然范卿不知?何故突发恶疾,但效果还?不错,多数人刚吃了土豆佳肴,拿人嘴短,还?是很愿意认下肃儿的。 至于少数不服气的嘛,他勾了勾唇角,以后问问肃儿的想法?吧。贬谪还?是赋闲,都随他心?意就好了。里面若是有堪堪能用?之人,肃儿也绝对会亲自出?马、凭自己的魅力将人收服。 就像他凭一己之力让范仲淹、富弼、欧阳修都宝贝似地护着他一样。 但扶苏在意的是另件事。 被握住之后,他用?力试图扯开自己的手,但被官家捏得紧紧的,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群臣对他行了个大礼。可恶啊,这和?宣布储君有什么区别? 不……从掉马那一刻起,就无法?转圜了。 扶苏悄悄地、无比大逆不道地瞪了“罪魁祸首”的师父一眼?。范仲淹回以无辜的注视:小郎、小殿下,你瞪我干嘛呢?我不是在尽力配合你演出?吗? 扶苏只好悻悻地收回目光。 该说不说父皇的招数还?是太硬核。这储君就算他以后不当?,群臣……恐怕也难同意了。之前他吹自己“梦中见到祥瑞降临”有多夸张,以后群臣死死缠住他的概率就有多大。 还?有官家这一握……前后两个爹竟在互不知?情的情况下,联手打出?配合算计他一把,把他死死地卡在储君的位置上动弹不得。而他诡异地发现,到了这一天时,自己的心?中竟然没有太多的不甘愿。 ……帝王之术真的太可怕了。 偏在此时,官家扭过头,对他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 “肃儿,还?不让大家起身吗?” 扶苏被自家爹算计自己,还?保持平静的态度惊了一下,不满地嘀嘀咕咕:“又不是我让他们行礼的。” 又清了清嗓子,奶声奶气道:“大家起来吧。” 官家依旧微笑?着,假装没听到儿子的抱怨。只状似不经意地往范仲淹那儿瞥了一眼?。刚才范卿和?自家儿子的眉眼?官司,他悉数收于眼?底。虽然不知?道范仲淹误会了什么才突发奇言,但误会得好,误会得妙啊,轻描淡写?替大宋解决了一桩关乎国?运的难题。 知?朕者,范卿也啊! 仁宗越想越红光满面,为好大儿终于现身人前而骄傲——大家都看到了吧,这是朕之子,才不是什么濮王的! 但他转念一想,不对,肃儿的身份贸然暴露还?有一个隐忧。群臣会不会以为他目前为止的成就非由己身,全是朕偏爱所致? 当?下便道:“肃儿天赋英才、但诸卿或许对他了解不足。苏小员外郎,你是他国?子监同窗兼友人、对他了解得多,你来说。” 苏轼没想到,自己还?有在朝堂上被天子点名的一日:“我?”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没问题!” 吹赵小郎这件事,他是真的很在行啊——至于目的是让赵小郎害羞破防?不问谁知?道呢? 他幸灾乐祸地看了扶苏一眼?,掰着手指一件件细说起来:从赵小郎初入学《礼记》倒背如流惊倒众人、赵小郎革旧出?新、建立膳食委员会、赵小郎升斋考试引得众博士集体招生,还?有他秋闱、春闱如何“一不小心?”拿了头名、又为自己大出?风头而懊悔…… 至于入仕后,可说的就更多了:写?同人、织棉花、编书籍、挖土豆……三个月探亲假期间,就走完了别人十几年都不一定?攒得够的实绩(众臣:够了!),升到了正五品。 洋洋洒洒几大段,中心?思想只有一个:赵小郎、哦不、成王殿下可不是靠官家荫蔽。人家是靠自己才让博士收徒、考官倾心?的。 第153章 众臣们一开始还?听得认真,但苏轼过于滔滔不绝,他们很快变得麻木:好了好了,我知?道成王殿下的本事不是靠爹的了。 但扶苏本人却破防了。他捂着通红的软糯包子脸:“求你别说了……” 咦?大臣们顿时来了精神。之前无论怎么被攻讦,还?是三元的成王都不动如山、毫无破绽、怎么一夸他,他反而经受不住了。 难道他……竟然是个高攻低仿的吗?! ----------------------- 作者有话说:被夸到破防的宝宝可爱捏[让我康康] 第113章 众臣对扶苏有了新的?认知。 且不说?从未与他相处过的?陌生人, 就说?新政三人组和扶苏的?交集不在少数,见证着他从国子监一路走到朝堂,天才的?熠熠光辉遮盖不住, 言行谈吐也时常有灵光闪现?。官家又把他护得如眼?珠子一般。这几人本以为成王该是个活泼张扬的?性?子, 被夸只会犹嫌不足。 ……结果他竟然害羞了? 那苏轼也没夸什么大话,充其量把他做过的?事重复了一遍, 就害羞得不想见人了? 原来成王殿下竟是个谦逊、腼腆的?性?子。这可真是个了不得的?大发现?。原本还心有不忿的?许多人的?心立刻软塌了一片。唉, 居然忘了,殿下他还是个四岁的?孩子呢。 但苏轼哪里能?依?奉旨埋汰友人的?机会千载难逢, 他当然不能?轻易放过。于是便装作?没看见似地继续摇头晃脑, 从实绩说?到风评物议,再说?到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对他有多崇拜。 “前些日子成王殿下在国子监讲学, 那叫一个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但也比不上在禁军大营里, 士兵们一听说?是三元来了,就集体欢呼。” “大街上, 不知有多少人听说?主编是三元郎,两?文钱的?《求知报》说?买就买!没带一点儿犹豫的?。” 苏轼的?叙述能?力一流, 三言两?语便将画面活灵活现?地复述。渐渐地, 竟有人被他带到那些描绘的?场景里, 听得颇为痴迷。 扶苏:“……” 扶苏:“…………” 他面皮红得近乎滴血,宛如烧开的?晚霞。小手紧紧握紧拳头,连牙齿都轻微打颤, 分不清到底是羞的?还是怒的?。他喝止失败之后, 又试图瞪视苏轼迫使其停下, 但后者毫不买账。 最后,扶苏实在没法?,狠狠瞪了官家一眼?, 扭头从大殿后门一溜烟跑了。别以为他不知道!苏轼胆敢无视他还不是仗着官家没喊停。算了,我先走一步,想秀儿子,你一个人秀去吧! 于是,阶下众人只见高?台上的?豆丁倏然消失无踪,徒留官家呆立在原地、目瞪口呆。大殿之中唯余苏轼相声般吹捧的?回声。那场景,真是说?不出的?冷幽默。 “呃……”官家愕然出声,最先思考的?不是怎么安抚懵然的?百官,而是挽回生气的?儿子。他往扶苏逃离的?方?向看了好几眼?,丢下一句“众卿家自行享宴吧”就匆匆而去。 又过了一会儿,近侍黄都知传来官家口谕,宣了范仲淹、富弼、欧阳修、苏轼等人立刻前往福宁殿。很明显,他们都是成王殿下真实身份的?知情人,官家把人叫走,很明显是去哄儿子的?。 唉,好羡慕。 我也想当天子近臣。 范仲淹等人还好,毋宁说?已经?习以为常。苏轼倒是第一次感受到千百道火辣辣的?目光加诸己身的?感觉。谁都知道,他能?有幸得知成王身份,不是因为朝廷重臣,而是因为他是成王殿下的?国子监同窗! 偏只这一点特殊,足以官家记住一个七品小官的?名字,还点了他,让他大出风头。因运气得来的?青云梯,怎能?不让旁人艳羡不已? 苏轼悄悄吐了吐舌头,没把旁人的?羡慕嫉妒恨放在心上。但所有的?目光之中,有一道格外不一样的?,仿佛夹杂着滔天的?愤怒,令人不由自主侧目望去。哦,是他爹的?啊,那没事了。 天知道苏洵的?心中有多大波澜?儿子交了天资非凡的?三元为益友,他原本是欣慰的?。但三元不是个省油的?灯,一连引发朝中诸多风波,足以让他这个刚入官场的?七品小官为儿子捏一把汗。结果告诉我,儿子交好的?友人其实是一位皇子,而且是官家唯一的?儿子?未来东宫? 自家儿子胆敢当众调侃成王,还没让成王对他发怒,一看就是交情十分深厚。本该高?兴的?好事一桩,苏洵却?看起来更糟心了。糟心不是为了儿子,而是为了他自己! 儿子的?前途不用?操心。但他呢,被吓得心脏直跳的?经?历定然还会有百次、千次! 说?曹操曹操到。苏洵这厢捂住信口,周遭的?同僚就纷纷凑上来。一边恭喜他和儿子未来前程可期,一边含酸带妒地说?他“瞒得怪好”“行事低调”。 苏洵只能?一脸虚弱道:“那小子压根没告诉我。我也是刚知道。” 同僚们顿时不说?话了,但表情都齐刷刷地变成了“谁信”。 苏洵:“……” 他一下子捏紧拳头,手心发痒。这小子,看来是真的?欠他脑瓜崩了! - “这不对啊。”扶苏小脸蛋温度褪去,依旧糯乎乎的。但眉眼间俱是怀疑人生的?表情。 “难道不该是我惹毛了所有人后,当众宣布我就是成王,你们再就算生气也干不掉我,最后被满朝文武集体抵制退货,成功错失储君、走上人生巅峰吗?这不对啊。” 官家刚走进来时,就听到了这句话,险些又笑出声。他连忙绷紧唇角,生怕露出笑意的端倪又惹恼了儿子。 扶苏却?已抬起头,眼?神幽幽地望着他:“官家,是你和范大人约好的?么?” 他连师父都不愿意叫了。 他怀疑自己被君臣俩联合做局了。 官家连忙自证清白:“朕没有,朕什么都不知道!不信的?话范卿就在外面,朕宣他进来当场对质!” 扶苏差点跳起来:“宣!” 范仲淹等人立刻进了福宁殿、但他们的?身后还有个小尾巴。扶苏没好气地瞪了人一眼?:“你怎么也跟来了?” 苏轼挠了挠头,知道扶苏这回是气得狠了,放软了语气:“下次我再说?之前,一定把词儿跟你商量一遍,不让你难堪,怎么样?” “不怎么样!”扶苏翻了个白眼?:“你最好还是闭嘴吧!” 他一边恶狠狠说?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苏轼立刻换了副喜滋滋的?样子,谢着恩坐上去。他知道,这就是赵小郎原谅他的?意思了。 见人坐定以后,扶苏立刻把目光投向了范仲淹:“这……”他把掉马后的?乱象囫囵含糊过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范仲淹早在大殿上就意识到,事情或许并非如他所料一般。只是他在外听见父子二人对话,实在没想到,这是场天大的?乌龙。从君主、到殿下无一人意欲揭露身份。完全是他自作?多情。 他的?额头少见地划过一滴汗。就算当年被保守派群起攻之时,也不曾这么窘迫过。 “呃,是老臣闹了场乌龙……” 他当然不好意思继续自称“师父”了。 扶苏听着范仲淹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当听到他以为“官家的?闭眼?装昏迷是讯号”时,更是眉毛扭成一团,露出了似哭似笑的?神情:“什么讯号?阿爹他只是困了,想假寐一会儿而已!” 范仲淹的?头低得更狠了。 仁宗在一旁谆谆劝说?:“你师父也是一片好意,为你考虑。肃儿你莫要再怪他了。” “是因为师父他帮了阿爹的?忙吧!别以为我不知道!”扶苏说?道。 仁宗被说?中了心思,只好讪笑起来。一边拍了拍扶苏的?肩膀,替他平顺心气。 扶苏没拒绝。 待他的?的?心情平静下来后,诡异地没有什么生气的?情绪。太戏剧化的?乌龙情节,想想就觉得好笑,把他的?恼火都冲淡了。 再说?了,该怪谁?怪范仲淹?还是眼?里过度迪化的?自己? 但扮猪吃老虎的?戏码告一段落,扶苏又难免觉得寂寞无聊。他以后不再是人微言轻的?五品官、庙堂上的?自由基,想做什么都没有顾忌、反正有官家给他兜底。 以后,就要以成王、乃至储君的?政治面貌出现?在人前,一举一动都要被人盯着,不符合自己的?身份就等着吃弹劾吧。 “唉……”扶苏又幽幽叹了声:“本来我还打算一直做到正一品官的?。什么枢密使啊、仪同三司啊都加到我身上,说?不定还能?解决一下大宋的?冗官问?题呢。” 听起来是戏言,但他其实真的?想过。 听起来多威风啊。 官家在听到“冗官”二字时眼?皮一跳。肃儿总是这样,轻描淡写几个字就能?针砭时弊。一眼?点出他最发愁的?问?题之一。 第154章 但给出的?解决方?法?嘛……他轻笑着摇了摇头:“官衔再多,你也只有区区一人。难道能?把所有的?冗官位置都给站了不成?” “不能?。”这句话不是扶苏说?的?,而是范仲淹。他忽然出声,声音沉凝:“殿下一人当然不能?,但幽云十六州可以。” 扶苏、官家齐齐一愣。 “你是说?……”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范仲淹未竟之语:所谓冗官,就是领着俸禄,但没实职、无事可干的?官员。大宋境内没地方?安置他们,但十六州打下来后遍地都是空缺啊。把多余的?人手安排过去做事,冗余不就缓解了吗? 扶苏垂下眼?来:“也不是所有冗官都有德有才,到时候还得再筛一遍。稳妥起见,也得用?上原本的?官员。他们也是南人。” 南人,即汉人。是辽国特有的?称呼。 范仲淹:“殿下说?得有在理。” 旋即,他又话锋一转:“所以说?,殿下身份揭露未必是件坏事。至少收复幽云十六州大业,可图之矣。” 扶苏乍然抬头:“你是说?……” 他发现?范仲淹说?得是对的?。对幽云十六州最有计划的?人是他。而他恢复了成王的?身份,意味着拥有了合法?的?权柄,足以调动朝堂上的?各种力量。就连最后一环——也是他和范仲淹最担心的?粮食问?题,也被土豆的?出现?弥补。 扶苏突然意识到了:收复故土的?大业,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近在眼?前。 -----------------------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开启时间大法[让我康康] 第114章 庆历九……哦不, 宣朔元年?。 新年?号是由皇太子赵肃在东宫册立仪式上提议的。官家龙颜大悦,当场命礼部尚书宋祁记录在册。 “宣”出自《诗经·大雅·文王》中?“宣昭义?问?,有虞殷自天?”, 意思是昭彰德化、布扬威仪。“朔”出自《尚书·尧典》中?“申命和叔, 宅朔方”一句,代指北方。 这一个年?号, 足征大宋朝廷遥望西北, 收复故土的熊熊野心。 赵宗实腋下夹着一卷《求知报》,心中?反复默念着新年?号及其寓意, 以免一会儿在禁军学生的面前闹了笑话。去岁, 国子监和太学在东宫的提议之下扩招,平民百姓、宗室子弟都能入学就读, 他报着试一试的心态报名了入学考, 未曾料到竟然高分飘过?。 当时,忙得不可开交的太子殿下听闻此事, 还特地到濮王府上给他道喜。两人说话时,又传授了许多?国子监的生活经验:哪个博士心软好说话、哪个窗口的饭菜可口、附近夜市哪个摊位最有人气……还特地把自己当初住过?、后来被封存的宿舍分给他住。 赵宗实的心中?无比感?激。 他和太子殿下——当时还是三岁的成?王殿下——只有短短两个月的同窗之谊。更遑论此前, 他被官家收为养子寄养在宫中?, 一度成?为太子的候选人。但太子一点都不忌讳那段往事, 还把他们浅浅的情谊挂在身上,赵宗实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 太子殿下听说后是这样说的。 “嗯?感?激我吗?那就快点儿出师来给我帮忙啊,我手上好多?事找不到人去做呢!” 赵宗实默默在心中?记下了。 入学国子监后, 赵宗实因那间特殊的宿舍, 从没被人找过?麻烦。又因为入学时分数高, 被博士们极为看重。他的日子堪称如鱼得水。甚至于国子监学子们的义?务劳动——去禁军大营讲学开智的事宜,也分到了赵宗实的头上。 据说,这是太子殿下拜托给梅博士的任务。最开始, 因为禁军士兵的素质桀骜难驯、参差不齐,一度气哭过?好几个前往支援的学子,成?为人人避之不及的苦差事。 这件事传到太子殿下的耳朵里,他亲自去了禁军大营一趟,拿着报纸巡回讲学了三个月,把禁军士兵收拾得服服帖帖。再看到他们国子监的学生,态度温驯了、也不出言嘲讽了,学习的兴致无比高涨。渐渐的,又成?了国子监人人争抢的好差事。 除了因为它沾了“太子殿下”四字的光外?,更因为一句传言:据说去禁军大营时,有机会偶遇到太子殿下本人。 赵宗肃对这个传言是不屑一顾的。 因为和太子殿下偶有联系,他是知道此人有多?么繁忙,说句僭越的,堪称日理万机也不为过?。他十?一二岁时,宋军还三度落败于西夏军。不出五年?,整个大宋都厉兵秣马、剑指十?六州,这么大的变化需要人付出多?少心力还用说么? 所?以,他对偶遇这件事抱着十?足的平常心,或者?说压根没觉得能撞上太子。但命运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他刚步行到大营门?口时,迎面撞上了另一队人马。定睛一看,为首的那人(称作孩子更为恰当),不是太子殿下又是谁呢? 赵宗实激动极了,快步走?了过?去,对他行了一大礼:“见过?太子殿下。” 扶苏被吓了一跳。 待他看清来人是谁,乌溜溜的眼睛立刻弯了起来:“呀,原来是宗实兄。今日轮到你来给禁军讲学吗,真是辛苦。” 赵宗实摆手连连:“不辛苦,一点儿也不辛苦。监里还有同窗羡慕我能来呢。” 至于羡慕他是因为能见到太子这件事,赵宗实有眼色地没说出口。太子殿下有一个人尽皆知的怪癖:他特别不喜欢有人夸他,包括直抒胸臆和拐弯抹角。据说他曾经在宫廷宴席上,因为被夸而生气,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愤然离席,官家怎么劝都不好使。 有人说,这是因为太子殿下性情谦逊、不被浮言迷住眼睛。也有人说是太子的面皮薄,被夸就会害羞。但自那件事以后,除了殿下的亲朋外?,旁人皆不敢当面说他好话。 与此相对的,那些当着太子只面咽下的溢美之词,在背后十?倍百倍地喷涌而出。太子殿下当面听不见,背后却?处处挨夸。倒也是庙堂与坊间的一大奇观了。 扶苏还没说话呢,站在他背后的人却?突兀地笑了一声,仿佛听懂了赵宗实的未竟之语:“看来你今日得偿所?愿,要遭人妒忌了。” 赵宗实刚要称“是”,却?被此人半边脸颊上的青紫色吓了一跳。面上刺字之人,还和太子殿下站在一起,除了护国节度使狄大人还有谁?他刚才欣喜于见到太子殿下,完全?把狄青抛诸脑后,这还得了? 他又惶恐地给狄青行礼。后者?好笑地把赵宗实抬起来:“莫多?想,你愿意来给这群不成?器的家伙们开智,我又怎会怨怪?” 他的目光落在了赵宗实腋下的《求知报》,恍惚了一阵。庆历五年?,还是成?王的太子殿下应下他的承诺,要写?一本军中?人人可读之书。他还以为是夸下海口的狂言妄语。 不久后官家题头作序的《求知报》就横空出世,一跃成?为军中、瓦舍最受欢迎的读物。一晃就连载四年?了。 现在的《求知报》,虽然已经全?盘由王大人接手,主编那一栏依旧印着太子殿下的名讳。应主编本人的强烈要求,只用了“赵肃”,而不是更加夸张的“太子殿下”“三元郞”。不然销量还会涨得更高。 但这已经足够了。现在《求知报》的读者?们都知晓,《求知报》中?有一个专栏是由太子殿下亲自主笔。不管他平日有多?忙,都笔耕不辍,四年?以来从未开过?天?窗。 再加上几位文坛宗师们也相当给太子殿下的面子,乐意把自己的文章刊登上去。《岳阳楼记》《醉翁亭记》《朋党论》《秋声赋》等震动文坛的名篇相继刊载后,报纸第一页的文章位置也成了文坛的兵家必争之地。新锐新作亦不断涌现,如苏洵的《权书》《衡论》、周敦颐的《爱莲说》、王安石的《伤仲永》和曾巩的《墨池记》……都是各自风骚一时的名作。 名篇层出不穷,最高兴的竟是太子殿下。他甚至专门?拜访了各位作者?,把登在《求知报》上的文章结成?了集子,交由国子监下的书局刊印。他的友人还劝他自己也写?一篇塞进去,却?被拒绝了,至今被引为遗憾。 那可是四岁就获得三元之殊荣,范仲淹、欧阳修一齐称赞的文采呀。他写?出来的文章该有多?漂亮?可惜,太子殿下最著名的殿试平戎策,因为事关国家机密,不能刊载于人前。但是,据说看过?的人都交口不绝。 所?以太子殿下的文采到底如何呢?这件事至今在汴京人民的心中?是个谜。 狄青想得远了,不觉淡淡出神。回过?神时,殿下已经热络地和那名为赵宗实的宗室子弟聊了起来。他还热情地让侍从掏出一个罐头:“尝尝看怎么样?能不能给点意见?” 赵宗实连忙接过?:“这是……军粮?” “对的。”扶苏点了点头:“是我最近鼓捣出的东西,你先尝尝看。不管好不好吃,都要老实告诉我。” 第155章 赵宗实一听说是扶苏新作品,揭罐头的速度都快了几分。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一等一的老饕?甚至得天?所?授,发明了一堆食谱。他料定今日必有口福。还可以说给同窗们听,指不定他们有多?羡慕呢。 罐头是用竹子做成?的,揭开封口之后,竹节里盛满了……呃,黄色的泥巴?赵宗实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形容这诡异古怪的军粮。他顿时迟疑了。与此同时,手里却?被扶苏塞了一把勺子。 他心一横,硬着头皮舀了一口“泥巴”送入口中?。就算真是泥巴又如何?是太子殿下给的,就得吃! 话虽如此赵宗实闭紧双眼,眼皮颤抖。但那“泥巴”入口时,和赵宗实想象中?的土腥味截然不同,软和而绵密,仿佛流沙般入口即化。口味分明是咸香的,细品之后却?有淡淡的香醇回甘萦绕唇齿之间。 “……莫非是土豆?”他迟疑道。 扶苏:“没错,准确来说,是土豆泥。” 原来是土豆啊,这个赵宗实就熟悉了。这不就是太子殿下得天?所?授的祥瑞本瑞嘛?据说他当年?用一桌极为美味的饭食折服了群臣,惹得没赴宴的人纷纷好奇,土豆到底是什么味道? 传言闹得沸沸扬扬的,甚至有人为了博眼球扬言根本没有土豆。结果就在次年?,土豆大丰收,汴京城中?人人都能吃到。太子殿下又在《求知报》上公开了他的十?个食谱,此后,再无人怀疑他老饕的名声是假。 未曾想,就连新的军粮也是土豆做成?的。 赵宗实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又挖了几大勺送入口中?。他的眼睛亮亮的:“难道说,这也是您得天?所?授?” 扶苏:“……”灵感?来自于肯德基的土豆泥,算是得天?所?授吗? 他避开了这个问?题:“所?以味道怎么样?” 赵宗实毫不迟疑:“美味。” 扶苏呲了下牙:“客观点说!” 早知道就不说土豆泥是他鼓捣出来的了。就知道旁人是这个反应,被滤镜蒙蔽了五感?。刚才给禁军的人试吃时,他们也这样! 赵宗实缩了缩脖子,在扶苏自以为凶恶的威逼下屈服了。他绞尽脑汁了好一会儿:“呃……有点干?感?觉把嘴里的水分都吸走?了,吃多?了会口渴,想喝水。” 扶苏如获至宝:“嗯嗯,还有吗?” 赵宗实摇头连连。 扶苏不死心:“真没有了?” “真没了。” “好吧。” 扶苏瘪了瘪嘴,又很快振作起来。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好消息。土豆泥的饱腹感?极强,味道也受到了一致好评。除了干噎以外?,再没有别的缺点。那么改良的时候,捣成?泥的时候应该多?加点水,增加湿润感?。再或者?…… 他在脑内修改着食谱,赵宗实却?福至心灵般联想到另一个方向。太子殿下突如其来的册封、征伐之气满满的年?号,还有投入军中?试吃的军粮……不会吧?难道他们厉兵秣马了这么久,真的要开始了吗? 赵宗实欲言又止,眼神几度从扶苏的脸上划过?。后者?好像看懂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扶苏说。 ----------------------- 作者有话说:感觉从别人的视角,扶苏好像那种大boss哦。 所以经常被迪化,是不是要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呢?[狗头叼玫瑰] 第115章 赵宗实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他至今没有?入仕, 不曾在?朝中担任一官半职。但太子殿下连他都能透露消息,只能说明一件事:征伐的准备已经接近万全了。 这如何不令人吃惊、激动呢? 赵宗实当下拱手道:“祝太子殿下武运昌隆、旗开得胜。” 扶苏立刻绽开了笑颜。没有?人听到这个祝福语会不开心?的。不过他还是说道:“你不该祝我的,你该祝的是狄将军和士兵们。我充其量做了点后勤, 算不了什么。” 赵宗实还想张口说点什么, 鼻尖忽然一凉,打断了他的话。几?人纷纷抬头望天, 扶苏还伸出小手放在?空中。片刻后, 一粒雪籽砸在?他手心?化成了水。 “又?下雪了。”他拢了拢衣服,喃喃自语道:“今年的雪真是又?早又?多。” “那我就不留你说话啦, 宗实兄, 你快找个地方?避雪吧,等雪停了再给?他们讲报纸。我和狄将军有?别的事, 就先走一步。” 赵宗实心?中不舍, 但天公不作美,他只能送人离开。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目送着太子殿下的身影渐渐消失。方?才回过神般拢了把?领口,把?风雪和冷气隔绝在?身外。 哎, 不说差点忘了, 就连自己身上的棉衣裳都是太子殿下的功劳。区区两个年头, 赵宗实已然记不清自己在?没有?棉服可穿时,是怎么熬住汴京苦寒的冬日的。 殿下的功劳昭昭,大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自己却只把?自己称为?“搞后勤的”, 是否过于妄自菲薄了点? 天上的雪粒越撒越多, 很快把?赵宗实的肩头洇湿了一片。他很快顾不上感叹,找了个地方?躲雪去了。 话分两头,扶苏和狄青出了禁军大营外、走到岔路口, 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刻。 “将军快些回府去吧,莫要着凉了身体。大宋还需要您呢。” 狄青则眨了眨眼,开了个玩笑:“今日有?雪。恐怕我一回府就有?新鲜的火锅可吃了。这也是拜太子殿下所赐。” 扶苏笑了一下:“那是将军夫人贤惠。” 火锅是他在?前年“发明”出来的,因为?棉衣得到推广后,汴京市民们按捺不住的活泛劲儿又?让他们敢于出来活动了,偏偏夜市上没有?什么保温的食物。大冬天的吃冷餐也太受罪了,扶苏干脆把?火锅的做法刊登在?《求知?报》上,广而告之。 不出一旬,汴京最?火热的几?个夜市都出现了火锅的摊位。无论白?日黑夜都是热汤氤氲,生意火爆非凡。 不止于坊间?,就连官员之间?也渐渐风靡起?这种吃法。围炉煮茶夜话,围的不是火炉,而是吃火锅用?的金色铜炉。狄青家中显然也很喜欢这种吃法,扶苏有?所耳闻,才会调侃一句。 两人分别后,雪下得急了许多。扶苏匆匆赶回宫中,刚进坤宁宫时,鼻尖一动,竟然闻到了久违的香气。 “娘娘,咱们今日也吃火锅么?” “也?还有?谁吃了?” 扶苏说:“是狄将军。他一看到下雪就说回家可以?吃到。”没想到自己也享受了这待遇。 曹皇后拉着扶苏的热乎乎的手,把?他领到小花厅里。小花厅四周都放着炭盆,温暖如仲春。扶苏加厚了围着毛领的棉衣,竟然感到一丝久违的闷热。 但他已经顾不上了,因为?曹皇后对着小花厅中央的铜锅遥遥一指:“是啊,而且是你舍不得吃的牛油锅。一看到下雪,我就命人支起?锅子。怎么样,还正宗吗。” “正宗的!”扶苏口中说道:“而且是牛油,这太奢侈了。” 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牛在?古代是重要的生产工具,随意杀之吃肉是犯法的。牛肉、牛油因此异常珍贵。所以?扶苏在?报纸上刊载做法时,只写了“清水锅底”“三鲜锅底”“鸡汤锅底”等等。根本没提牛油的事。否则民间?的私宰行为?一定会越发猖獗。 但问?题在?于,都火锅了,怎么能没有?牛油口味的锅底呢? 扶苏克制不住自己的馋瘾,问?膳房要了一头死牛,炼牛油、撒花椒、加高汤,熬成了一块足味的汤底。又?片了牛肉涮锅,请全家人饱餐了一顿,狠狠过了一把?嘴瘾。 自那次以?后,他就没有?再提,以?防传出去引人效仿。谁知?道曹皇后默默记住了此事,不知?从哪又?搞来一块牛油,熬成了锅底。坤宁宫中萦绕的正是鲜香麻辣的火锅香气。 扶苏深深吸了一口气。唉,物资匮乏的年代什么都好吃。上辈子他吃火锅都尽可能避开经典口味,尝新锅底的。什么酸汤、猪肚鸡、豆浆锅底……到了大宋,才发现经典有?经典的道理。 他看着曹皇后,有?一瞬间?的欲言又?止。唔,该不该说呢?说了的话娘娘会不会不高兴? “怎么,在想你阿爹了?” 扶苏有点扭捏地承认了:“嗯。” 涮牛油锅的机会难得,他不想吃独食,想把?仁宗也给?叫上。但父母感情一贯不睦,只有?看在他的份上才有交流。曹皇后为?他准备的火锅,他却要邀请官家,未免有?借花献佛的嫌疑。扶苏怕曹皇后不高兴。 他的嘴微撅起?来,露出些微苦恼的神色。雪白的脸被一圈绒绒的毛领围着,煞是可爱。曹皇后没忍住,薅了一把扶苏光滑的脸蛋:“就知?道你惦记着你阿爹。” 扶苏小心?翼翼:“那,娘娘……” 第156章 “怕你娘娘生气?”曹皇后笑着摇头:“做儿子的挂念父亲乃是人伦,是孝。娘娘难道想看你当个不孝之人么?” 与此同时,另一道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在?小花厅外。人影未至、声音却已到了:“原来肃儿如此记挂着朕。朕可真是感动不已。” 扶苏扭头:“官家!” 他顿时明白?了过来,肯定是曹皇后猜中了他的心?思,提前把?官家摇了过来,根本不给?自己左右为?难的机会。 扶苏顿时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官家走到他身前站定。几?年时间?过去,扶苏的身形渐渐拔高,不能再被称为?小豆丁了。官家也无须蹲下,抬手就能摸到他的脸:“怎么有?点凉?在?外面吹了多久?冻着了么?” 当然,官家也和曹皇后没挡住诱惑,手指在?即使是冬天也柔软光滑的面颊上多停了片刻。软乎乎的,侧脸还有?一层小绒毛,真好摸。 “没多久。”扶苏吸了下鼻子:“就算着凉一会儿用?火锅祛祛寒就好了。” “看得出来,咱们肃儿是真喜欢牛油火锅了,三句不离的。”官家调侃了一句,假装没看出来扶苏吸鼻子的原因,把?他捎进了座位。曹皇后则命宫人把?炉子点着后挥退。偌大的小花厅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没有?侍女一旁服侍,什么食材都要自己下、自己捞。但这才是火锅的精髓,不是么?一开始吃火锅的时候,扶苏强烈要求自给?自足。后来,娘娘、官家也相继开始效仿,从中得了乐趣后就当成习惯固定了下来。 炉火点着后,铜锅汤的表面开始泛起?波澜,一会儿咕嘟起?一个泡泡。泡泡渐渐地越来越多,沸腾的热气四散氤氲开来。扶苏眼疾手快地把?一整盘肉都下了进去。 然后,就死死盯着汤底,屏息数着秒数,等着肉片什么时候浮起?来。 那副模样,真是馋到了极点。 官家和曹皇后手上拿着筷子,却没动作——他们都被儿子的眼疾手快惊了一下。各自忍俊不禁,又?相视一笑。 好像唯有?贪恋口腹之欲时,肃儿才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似的。嗯,甚至没有?八岁。 扶苏专心?等锅起?,对父母的腹诽浑然不知?。十数秒后:“熟了。”伴着他的话,烫熟的牛肉片应声浮了起?来。 三双筷子一齐夹入碗中,捞起?锅中的肉片,最?后,又?不约而同放入了扶苏的碗碟里。扶苏的脸瞬间?红了。他知?道,自己的刚才馋样肯定被发现了。不然官家和娘娘不会先给?他夹的。 肉片飘着浓厚的麻香,刺挠着扶苏的鼻腔和味蕾。他吞了下口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低下头对付食物。算了,被看到就看到了。先吃肉要紧。 刚出锅的肉片热乎着,扶苏塞入口中的时候还吐了下舌头,冲着吹了几?口气。曹皇后忍不住说道:“慢点儿吃。” 扶苏“嗯嗯”了两声,低头又?夹了一片肉,然后……又?被烫到了。 曹皇后无奈又?好笑地叹起?气来。这孩子,明明是猫样的舌头,怎么不知?道吃慢点呢? 看来,得使出那一招了。 她搁下了筷子,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官家,这次下雪,会影响咱们的计划么?” “咱们”这个词,曹皇后说得毫不心?虚。她祖父是太祖麾下开国名将,十六州的舆图是她给?的。这几?年为?北征而做的准备,她和背后的曹家也从中使了不少力气。 扶苏的从埋头的碗前缓缓抬头,咀嚼的动作明显变慢。也不急了、也不馋了,竖起?耳朵专心?听着官家的回答。 官家也注意到儿子的变化,一下明白?了曹皇后的意图,心?下不免好笑。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吊起?了一根胡萝卜:“皇后这么问?,是觉得有?什么影响么?” 曹皇后娓娓说道:“今年不过十月,汴京就落了雪,比往年早整整一月。今日之雪更证明了气候严寒并非巧合。届时由?冬转春也会更晚。说不得发兵之日就要推迟。” 农耕民族向北打游牧民族,发兵多选在?春季。春季南方?气候温暖适宜,又?经历过秋冬两季丰收,正是兵强马壮。而北方?的游牧民族经历了冬季厚物资削减、牛羊没有?草料而掉膘,是一年中最?虚弱的时候。 至少,汉武帝攻打匈奴的那几?场胜仗,都是选在?春季打的。 “不,应该要提早。”扶苏立刻做出反驳。 然后,他发现自己嘴里还有?吃的,说话嘟嘟嘟囊的不方?便,干脆一下把?肉咽掉:“大宋冷,北方?只会更冷。辽国的日子必不会好过。正好,他们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所以?,肃儿,你的意思是,你欲提前发兵,于冬日行军突袭辽国?”官家顿时皱起?了眉头:“士兵们此前从未经受过朔方?的严寒,想来必不会适应。” “我知?道。”扶苏说:“与之相对,十六州的官民都生活在?苦寒之中。至少比宋军更能适应。我们贸然在?冬日与他们敌对,优势不在?我。所以?,我打算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之前谋划了那么久的底牌,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 第116章 北风凛冽, 朔方酷寒。 巴掌大?的雪片簌簌而落,传来了冬日?将至的噩耗。不过一个时辰,目之所及皆被蒙上白茫茫的一片。村庄之中户户门扉紧闭, 炊烟消散, 就连牛羊们都缩在棚中挤挤挨挨在一起取暖,不敢踏出一步, 生怕被严寒吞噬得尸骨无?存。 悄寂的天地之中, 只有一点在缓慢移动。定睛一看,那竟是一位女子。她全身套着厚重的棉服, 就连脸也?被布蒙住, 浑像一只企鹅在雪地中漫步。但她的神情却十分轻松,半点没有挑战寒冬的惊惶。 女子走到了村中, 挨家挨户地敲起了门。薄薄的木板响了数声后, 门后才有细弱的声音若隐若现?:“谁呀?” 女子摘下了口罩:“是我。” 她不曾自报家门,但门后的人却立刻门户大?开把人迎进来, 为此畅饮了好几口西北风。门板再度关上,室内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 但一家子男女老?少都像看到了救世主?般, 眼神燃起了光亮。 “阿菩姑娘, 你可算来了!你这次,这次、有没有……” 摘下口罩的女子正是曾经的辽宫宫女,现?在的皇城司特使?阿菩。她对上一家数口殷殷期盼, 又隐含担忧的目光飒然一笑:“这次也?是棉衣和土豆管够。” “哎, 哎……” 家里的老?太爷端出了最后一碗热水, 他?的妻子难为情地说道:“谢谢阿菩姑娘,只是、只是、昨夜的白灾把家里的牛给?冻死了,你看你们还收不收……姑娘啊, 我家幺儿他?没厚衣裳穿,夜里冻得睡不着啊。” “冻死的牛?”阿菩心中浮现?了一枚小?豆丁的身影:“牛只要是正常冻死的,不是病死的就没问题。一会儿等他?们人来了,你们就去选衣服吧。别把孩子冻坏了。” 这一家人忙不迭地告谢,新媳妇怀里的婴孩也?哭了两声作?为回应。他?们还想拉着阿菩多说两句话?,让她也?看看孩子。阿菩却拱了拱手:“我还要去下一家,先告辞了。对了,差点儿忘了祝幺儿长命百岁。” 说完就转身出门,走入风雪中去。 她关门的时候没把门板掩紧,一道冷风携一线天光从缝隙中挤进室内。众人呆了一瞬,被风吹了满脸才回过神般用稻草塞好门缝。 “太好了,幺儿也?有好衣服穿了。”新媳妇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咱们一家都有棉衣穿就不怕过冬了。” 老?太爷的脸上却浮现?唏嘘之色:“幺儿的命好,我们以前哪有好衣服可穿?一家人只有一件上衣、一条裤子,够一个人穿出门的就不错了。也?就是阿菩姑娘出现?后,日?子才好过点儿……要是没了她,咱们的冬天还不知道怎么过!” 媳妇撇了撇嘴,没反驳。 她也?认同一句话?:自己?的儿子确实命好。出 生就有齐整的衣服穿,这不是官老?爷官太太的儿子才有的待遇? 家里的儿子却说:“那也?是我们的马,我们的牛羊换来的。” 老?太爷“呵呵”了一声,不说话?了。老?太太却拍了他?一下:“你给?官府交牛羊、送粮食,他?们有没有给?你发棉衣?发土豆?” 不仅没有,不趁机敲诈一笔、或者把人拐去做徭役就是天大?的幸运了! 这下轮到儿子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在沉默中开口:“但是牛冻死了,咱们一家几口开春怎么过日?子?大?哥他?们怎么过?” “糊涂,真是糊涂。”老?太爷摆着头:“牛死了,你人不活下来了么?明年春天有春天的活法,到时候再想就是了。你最该考虑的就是这场白灾怎么过去!” 第157章 白灾,就是雪灾的别称。每年冬日?,辽帝都会南迁到暖和点的地方过冬。一旦遭遇白灾,北方的牛羊大?面?积冻毙,偏南的十六州就会征收更多的粮食。他?们的牛羊也?有充作?公用的风险。所以,冬日?一到,十六州的百姓就开始雪下小?点,省得北方倒霉,牵连到自己?。 但今年的白灾格外凶狠,就连他?们十六州的牛羊冻死的都有大?片。粮缸早就被征收得空空如也?。要不是阿菩沿着王安石走私马匹的线摸到这片村庄,恐怕大?半人家要么冻死,要么饿死在这个冬季。 “一会儿人来了,你别说话?。让你娘和媳妇去说。省得人看你这副臭脸,什么都不给?了。”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与方才阿菩打扮相若的几位男子站在门口,高大?得就像一堵墙。 “吱呀——”门开了。 为首高大?的男子开口了:“门外冻死的牛是你们家的?我们就收走了。你们的棉衣,还有土豆,拿好。” 新媳妇还没来得及挤出眼泪迎客,就忙不迭地接过棉衣。剩下的人撂下一堆土豆就走了。与阿菩的亲切友善不同,他?们更加寡言少语,发物资的动作却毫不含糊。 一家人也?顾不上那么许多,纷纷冒着大?风捡土豆去了。每个人的身体?都被风吹透,眼神却炽热无?比。这——么多的土豆,足以渡过一整个冬日?。还有棉衣穿着暖身,他?们得救了! “爹,你说刚才的那些人,那么壮,驮东西的马看着也?好眼熟,他?们该不会是……” 宋军吧? 儿子还没把那俩字说出口,立刻又被爹呵斥了一顿:“想什么有的没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春天没牛耕地的事儿琢磨明白了么!” 儿子一溜烟跑去抱孩子了,临走还吐了吐舌头:“就算是宋军又咋样嘞,我又不会告密出去。这村子里头谁不知道谁啊,都当过盗马贼,做过宋军的生意!” 不然他?怎么会认出那些人的马匹眼熟? 说不得有一匹就是自己?偷的勒! 类似的对话?在这个村庄,乃至整个云州的郊外都时常发生。王安石在几年前经营的走私马匹线发挥了大?作?用。阿菩、皇城司、军队三股势力联合起来,趁着白灾在曾经盗过马的村庄大?肆搞救济,成果十分斐然。 其中,皇城司负责联系走私线人,帮忙把救济的物资神不知鬼不觉囤在辽国的地盘上。阿菩是扶苏指定的棉花看板娘,用来布道施教?。军队则负责押送物资,协助阿菩救济当地的困苦居民。 也?幸好今年风雪格外大?,云州的官员和小?吏们缩在城中猫冬,不敢轻易出门。给?他?们下乡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他?们穿着厚厚的棉服,冒着严寒一共走遍了云州数个镇子,数十个村庄,发放物资无?数。消息送到扶苏的手上时,已经累计消耗了土豆数千斤,救回来不知多少北方百姓的性命。 ——也?为他?们从云州开路,大?军直取应州、寰州、朔州创造了条件。 这几个州共同组成了后世的山西省。比起河北、幽州、蓟州等传统北方要地,它的战略意义没那么重要,辽国投入的精力也?相对较小?。但它们多和大?宋交界,是扶苏等人共同拟定好的收复计划的第一步。 而“糖衣炮弹”,则是攻打云州的第一步。如今见一切顺利,扶苏自然心情不错,脸上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除了喜讯之外,线报还记录了一些别的内容 扶苏:“……三头冻僵而死的牛?” 他?可不记得自己?下令收集过什么冻牛,只说尽可能和当地的百姓们物资置换,有什么就换什么。以免升米恩斗米仇,本地的百姓把他?们的好心当作?理所应当,甚至养大?了胃口,上演农夫与蛇的故事。 那么,是谁特地下令要收集“冻牛”呢? 扶苏花了不到一秒就想到了答案。 他?放下奏报,幽幽的眼神扫过身边讪笑不停的大?人:“官家,关于带回来的三头冻牛,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官家却开始装傻了:“嗯……你可以多吃几次牛油火锅了?朕也?能沾沾口福?” 扶苏破防了:“谁吃啊!我才不要吃呢!” 天啊,他?简直不敢想,阿菩和皇城司他?们会怎么想自己??肯定会觉得太子是个天字一号大?馋鬼吧?费老?大?劲儿去赈济救灾,难道就为了吃上一口牛肉吗。 仁宗开始假模假样地安慰他?:“皇城司与你交往甚多,阿菩更是你从市井寻来的。他?们必然无?比了解肃儿你,又如何?会误会你呢?” 扶苏眼睛一斜:“没搞错的话?,我会被误会也?是因?为官家你的命令吧?” 仁宗:“哈哈……” “所以那三头牛该怎么办才好?要不片成片分给?百姓?” 仁宗一脸欲言又止。 扶苏立刻扭过头盯着他?:“官家,你不同意吗?” “朕同意。”仁宗立刻说道。 扶苏立刻跳下了椅子,走出垂拱殿。仁宗在后面?问他?:“肃儿,你要去哪儿?” 扶苏头也?不回:“去《求知报》编辑部,让王大?人加页,我要让汴京人民都来领牛肉。” “哎,肃儿你等等——” 被恶作?剧过的儿子伤透了心,不愿意再搭理老?父亲。官家只能无?奈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无?奈地叹气道:“问题是,三头牛怎么够分啊……” 王安石也?表达了相同的意思。 但他?就讲得很不委婉,拗相公的说话?艺术初见端倪:“殿下,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名声有什么误解?你若加了此页,次日?整个汴京的人就都来了,仅仅三头牛,如何?够分?” 扶苏:“……” 他?之前冲动的想法被浇了盆凉水,还不得不承认,王安石说得有道理。 “那……” 王安石自顾自把话?头接了过去:“那不如写一篇文章如何??便以这三头牛为引子。汴京的百姓们瞧见您记挂着他?们,说不得比吃到您亲手分的牛肉还开心呢。” 扶苏的脸有点红:“是,是这样吗?” 王安石信誓旦旦:“当然了。” “……不对。”扶苏突然说:“百姓们从不强求我写什么文章的。倒是你们,一个二个的都催得紧。所以不是百姓们高兴,是你们想看,是也?不是?” 扶苏一把揪住王安石的狐狸尾巴:“说吧,是谁让你诱惑我的?” 差一点就被套路上,中计了。可恶。 王安石老?实交代:“是范相公、富相公。” 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微臣亦真心想看。您的文章许久不曾问世,大?家都想一睹三元的风姿才华。” 所以啊,别执着你那科普小?短文了,写篇正儿八经的给?大?家开开眼界吧。 王安石诚挚无?比,反把吃软不吃硬的扶苏架住了。扶苏看着他?诚恳的眸子,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吧。”扶苏说:“那我就写一篇吧。但绝对和牛什么的无?关!你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结合北方传来的线报内容,扶苏已经知道,他?该写什么了。 ----------------------- 作者有话说:坐了一天车赶出来的一章……燃尽了……[裂开] 第117章 “可怜身上衣正单, 心忧炭贱愿天寒。” 白居易的《卖炭翁》诉说?了贫贱百姓维持生计的遭遇的种种艰辛。贩卖的是取暖的木炭,自己却连保暖也难以做到。 “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宫市又能用极低的价格, 买下一整车木炭,剥削得底层人民生活难以为继。 那?么, 本朝在推广棉花的时候, 也会出现类似的现象吗?汴京人民可以自种自织、军队的棉袄可以配给。 但弹棉花、织衣裳的工人们,他们会否在终日劳作之后, 连买一件棉衣的余裕也无? 当扶苏把这?个问?题当着仁宗和几位相公?的面提出来后, 垂拱殿陷入了沉默。 答案当然是:会的。 资源匮乏、官府盘剥、商人逐利。落在百姓手中的剩余价值少之又少,甚至不足以维持基本的生活。这?是每个封建王朝的通病, 不因哪位仁君、哪个能臣的意志为转移。“卖炭翁”始终存在着, 只?有数目多或少的区别?。 正因答案过于残忍,与范仲淹等人的治世愿景相违背, 所以才无人敢言。蔓延的沉默之中,唯有官家一脸淡然地问?道:“那?么, 肃儿, 你是如何想的呢?” 每当肃儿提出严峻问?题时, 他总会准备好相应答案,从没有把难题抛给众人,自己当甩手掌柜的时候。所以, 官家相信, 关于棉花如何惠及百姓的问?题, 肃儿的心中早已有了对策。 扶苏说?:“凡是织棉衣的人,都?该有自己的棉衣穿,这?就是我的善恶观。” 第158章 他玩儿了个后世人才知道的梗, 但是在座的众人皆深以为然地点头,然后屏息凝神地期待着他有什么高?论。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建议零售价?” 这?又是个后世的玩意儿。但今人和古人只?有认知不同,但智商上的区别?。像富弼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殿下的意思是说?,棉衣亦如盐铁一般,官营售卖?” 他说?完之后皱了皱眉:“如此一来,恐怕江南的商贾豪富们不能善了。”除非把他们都?收编成皇商,但那?是不可能的。 “才不是呢。盐铁官营是为了与民争利,咱们不干那?种事。棉衣也不用官营呀,就让织户自行售卖。但是官府要出台个规定,前三个月的价格不得高?于某个标准,三个月后再容业内自行定价、丰俭由?人。” “当然,这?个指导价不能过高?,得维持在让织户刚好有薄利可赚、让百姓觉得自己现在不买就亏了的状态。等到三个月之后,该买的人都?买完了,剩下的人要把棉衣怎么弄出花来,都?随他们去?。” 富弼又问?:“那?倘若当地的官府阳奉阴违,偷偷改高?价格,截留在自己手中呢?” 范仲淹却笑道:“彦国,你确是着相了。今时不同往日,咱们不是有了报纸吗?把价格登上去?,底下的人还如何弄虚作假?太子殿下刚好还是主编呢,可以给我们行个方便之门。” 扶苏刚说?完“对”,又觉得哪里不对:“师父,怎么你也学苏小郎一样打趣我!” 范仲淹朗声大笑。 包括富弼、仁宗在内的其他人则在思考另一件事:只?肖把政令登载在《求知报》上就能四通八达,让别?有用心之人毫无欺上瞒下的余裕。难道说?,肃儿/成王殿下广办报纸,就是为了今天? 他们看扶苏的眼神又敬畏了一点。 扶苏对此毫不知情?。 随后,调价的政令依照扶苏的想法推行了到了全?国。封建时代君主专制的好处得以体现:君主说?一不二,不用向?任何人解释政策的由?来。江南商贾们惊觉自己种棉花吃亏(其实只?是不如预计种赚得多)。但那?又如何?他们只?能受着。不满也只?能受着。 而靠着“建议零售价”、报纸登载、和棉花产量的连年扩大,保暖的棉衣渐渐落入每个大宋寻常百姓手中,保有量一度接近百分之百。也许一家人春秋的衣服尤有缺乏,但都?不会缺过冬的棉衣穿——那?个价格,谁不买谁是傻子! 这?正是扶苏敢于向?云州偷偷运送棉衣作为救济物的底气。 他是心怀百姓,但也不是圣人。做不出自家人还没衣服穿,就大方接济外人的事。所以,当看到皇城司传来线报称:若非宋军接济,寻常的贫苦人家甚至一家人只?有一件衣服可穿,谁出门谁就穿上,其余人衣不蔽体呆在室内。 扶苏不禁感慨万千。 他是从封建时代穿到现代的,现代很多影视剧关于古代的描述都过于美?化:一家人都?有齐整衣服穿、会扔鸡蛋和烂菜叶给路上的囚犯、过年能吃上四个菜……这个生活条件放到古代,怎么也得是个地主。而且是手中土地不少的地主。 然而实情?如何呢? 扶苏于是提笔就写道:云州的百姓日常衣不蔽体、面露菜色。每逢白灾的时候,不仅自己遭灾受厄,辛苦收获的粮食也要上贡,以供养辽国的贵族大人们。我从北边的朋友们听闻此事,未免不令人心中戚戚然。 如果?文章停笔到此处就发表,一定会招致骂声一片:你堂堂太子高?居庙堂,光有空同情?北地居民,却对大宋百姓的哭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扶苏又写道:而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又是谁呢?当然是昏庸无道的辽国君主和贵族。他们受着北地汉人血汗的供养,只?是表面上把他们视作国民。真正危亡之际则露出了真实的面孔。所以说?,汉人还是该回到中原王朝的治下最好。 这?样看立场就没有问?题了吧?批判辽国之昏庸无道,属于战争前动员的正常范畴。呼吁北地十六州早日归宋更是如此。 但这?样一来,这?文章就是可写可不写,谁写都?可以的了。所以,扶苏在最后总结全?文的时候写道:百姓就是百姓,十六州的和大宋的百姓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是同样有美?好生活愿景的人。今日是辽国民,他日是宋朝人也未可知。 因为凡是失德无道的君主,百姓们就应该恶狠狠地抛弃他,去?选择有德有能的君主。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谁也不能阻止百姓奔向?自己的美?好生活。官员也是,皇帝亦是。 这?堂而皇之的“造反有理?”“革自己命”的荒唐文章,即使北宋朝一贯优待文人士子、思想宽松,不兴什么文字狱,但写它出来的作者也一辈子离受重用很远了。 ……但写他的人偏偏是本朝太子! 他想做什么? 让百姓造反大宋的江山? 王安石手中捏着墨迹未干的文章、两撇胡须微微颤动、面色复杂难言:“您就不怕百姓读了之后,民心躁动,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酿成大祸吗?” 扶苏满脸都?写着无辜:“但是,我不觉得民心会因此躁动啊。” 这?几年大宋天公?作美?,风调雨顺。棉花土豆的推广极大程度减少了饿死、冻毙的人数。宋朝百姓的生活水准迈上了一个台阶。百姓不种土豆、不弹棉花,是吃饱了没事干,才会去?跟人搞造反? 王安石揉了揉眉心:“……” 无法反驳。 朝廷近几年的实绩,每个有心之人都?会看在眼里。 “但是……” 他刚想说?“那?以后大宋出了昏君呢”,又忽然刹车住了嘴。这?话未免有诅咒的嫌疑,由?臣子说?出口并不合适。 但话又说?回来了,太子殿下,难道你不是本朝太子吗?难道大宋不是殿下你的国祚吗?你这?么洒脱、这?么松弛是为什么啊? 搞得他登也不是,不登也不是。 王安石的脸色忽明忽暗,惹得扶苏的一颗心也高?高?悬起:“怎么回事,是登不了吗?可咱们《求知报》应该没这?么敏感肌吧……” “不,可以刊上去?,刚好这?一期有一个空位。”王安石似乎想到了什么,抹了把脸:“我先?命人排版去?了。” 他拿着文章匆匆而去?。 事情?太过顺利,有些不可思议。扶苏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总觉得这?当中有什么猫腻。算了,不管了,能登上就好。 过了两日,报应,哦不,司马光来了。 这?位被扶苏委以重任,从台谏调到审查系统担任长官,前途无量的人,对一手提拔了他的贵人气势汹汹、毫不留情?面地批驳:“太子殿下,您缘何要这?般写大逆不道的文章呢?” 扶苏:“……” 他一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好你个王安石,难怪当初什么都?不说?,肯定是猜到宿敌一定会看不过眼卡我一下。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七夕快乐,评论区发红包~ 第118章 司马光, 也是扶苏的老熟人了?。 两辈子意义上的熟人。 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讲理。所以在御史台和谏院集体下场弹劾“赵宗肃”的时候保持清醒、袖手旁观。后来被扶苏看重,步步高升。 但他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讲理了?,就算对面是官家, 他看不爽人家“苛待”成王殿下, 就敢上奏本弹劾,一点?儿不留面子。 这次也一样。 司马光后来才从官家的暗示中?得知, 自己能?升任审核机关?的一把手, 是几年前成王殿下的手笔。按照常理来说,他多少会给提拔的恩人一个?面子。 但他硬是杀到恩人本人面前质问?:“太子殿下, 您缘何要?这般写?大逆不道的文章呢?” 扶苏试图挣扎一下:“我觉得, 人有的时候可以不要?那么迂腐嘛。” 官场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偶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好么? 司马光丝毫不肯接招:“臣今年不足三十, 年轻力壮, 远远没到眼拙的年龄。” 他甚至用手指着文章上的几句话:“而况您这几句话写?得实在招眼。臣纵使老迈,亦难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好吧, 用旧情游说失败了?。 扶苏不是个?喜欢用情分要?挟人的,但他更?不喜欢与人争辩。何况对方辩手还是如磐石般坚硬的司马光。但眼下这个?架势, 恐怕除了?把他驳倒, 再没有别?的办法刊登文章了?。 他勉强坐正?身子, 准备打一场硬仗。一边偏过头去看刺伤司马光双眼的句子。咦,怎么会是是百姓有权选择自己的君主和官员这一句呢。 第159章 扶苏面带疑惑地抬头:“……这有什么问题吗?《孟子》不就是这么写的吗?”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第一世修习过的儒学和宋朝显学的儒学区别甚大。但连《孟子》都成政治不正确了吗?不会吧? 司马光明显地被噎了下:“孟轲只云及‘民贵君轻’, 何时说过‘造反有理’?” 扶苏:“可他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而且, 我又没说咱们大宋, 说的是辽帝和云州百姓呀。有那种皇帝和太子,十六州的民心躁动,很正常的。” 辽国那边, 在位的皇帝是辽兴宗耶律真。太子是大名鼎鼎的昏君耶律洪基。拿这两位比较仁宗和他,实数碰瓷了。 扶苏觉得自己虽然不喜欢争论,但可能辩论技巧还不错。因为两个回合下来,司马光都明显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司马光索性也不粉饰太平:“官家是明君,您未来也是。但谁能保证未来如何。若未来昏君践祚,民乱四起时,您就不怕今日的文章成了叛军们手中之剑,来斩大宋之国祚么?” 司马光和王安石不愧是宿敌。前者说的正是后者心中所想,却未宣之于口的。司马光本以为自己说完后,太子殿下会意识到严重性,惊惧后若有所思,但扶苏白嫩的小脸蛋上只浮现了微妙的表情。 这个嘛……其实我还挺熟。当年不就被“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了么。 其实也没什么吧? 他心里是这样想的,但说出来司马光肯定会气死。他的话说得直白难听,当中却包含着一份关怀。是来提醒扶苏别回旋镖打中自己,被钉在史书的耻辱柱上的。 但是…… “大人的关怀之意我已领会。但我不打算修改,就这样吧。这文章,字字皆我本意。” 短暂的沉默中,扶苏的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画面:他见面不多的弟弟胡亥上任后性情大变、杀光手足,朝堂上却被赵高用一头鹿摇杆操纵。几十年后的宋徽宗喜爱花石纲,江南民不聊生,北宋却亡于他寄希望于天兵天将大败金人。 荒唐的朝代,观其倾覆时不会令人惋惜。只会在一件又一件、绵延不绝的荒唐事中惊呼:怎么还没亡?怎么还不亡? 他微微抬起了下巴,流露出许多悲悯、和一点自矜:“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介意百姓中的有识之士引用我今日的话,只要他们能找到更合适的出路、过上更好的日子。” “但我可以保证,至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是不会给他们机会的。” 司马光深深地凝视着扶苏,胡须小幅抖动。半晌幽幽道:“太子殿下,您今日这句话臣记住了?” 扶苏讶然不止:哦?这就结束认输了? 司马光有这么好说话吗? “以后每当您懈怠之时,臣就会拿出这句话上书鞭策您,以免您忘了初心。” 扶苏平白打了个冷颤。 感觉好像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司马光的意思是……以后会盯着他、一直一直?这不对吧?历史书上只说司马光是个能臣、直臣、耿臣,没说过他是个男鬼啊!? 扶苏心中后悔不迭,但帅气的台词已经甩出去了。他只能强撑着气势、假装平静:“那我以后要与大人共勉。那这文章,能发了么?” 司马光:“殿下身为太子,当真不后悔?” 我不过是个臣子,但你是太子,这是你大宋国祚。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扶苏再一次确定:“不后悔。” “臣告辞。” ……所以应该是把人说服了吧?扶苏凝望着司马光离开的背影,心中想道。不对,上次王安石走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想的,以为一切都顺利。结果把司马光给招来了。 扶苏决定保持警惕心。 但他确实没想到,司马光确实有后手。他仗着自己是审查系统的一把手,强令王安石加页一篇自己写的文章。两人一个做编辑,一个做审核,早就是老不对付了。王安石原本很是不爽,但看了司马光的文章,竟然默默同意了。 是什么文章呢? 扶苏提心吊胆地拿到当期报纸,掀开一看,方才知道,司马光竟然把他俩私下的对话记录了下来,堂而皇之登载上了《求知报》。甚至还包括他用几年前提拔的人情求司马光放他一马的部分! 扶苏的脸涨得通红:我不要面子的吗? 他立刻把报纸搁在桌上,不再瞧看。让王安石撤掉内容重发已经来不及,只能当作没这一回事。但扶苏不看,自然有其他人看。从报纸发售的当日中午起,他就发现,每一个看他的人眼神都怪怪的。 “太子殿下竟有如此志向……” “他那高论当真惊人。” “诶,可他不是太子?竟不管不顾大宋的国祚,鼓励百姓造反有理?” “你懂什么,这才说明人家觉悟高呢!为了天下百姓的幸福,国祚只能屈居第二位,自己当扶苏项燕他都愿意的。” ……我本来就是扶苏,谢谢。 “还有你们。”扶苏怒瞪着在他面前光明正大说起小话的人:“是真觉得我聋了,听不到吗?” “就你演得最像了是吧,苏大人!” “还有你,师兄!”扶苏又转头控诉起二十代后半的、看起来可靠无比的范纯仁:“你怎么也陪子瞻他胡闹啊!” 范纯仁眼神飘忽:“是苏小郎求我的。” “怎么啦?”苏轼浑不在意:“我充其量是个鹦鹉学舌的。殿下,你有本事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再来清算我吧。” 自从扶苏的马甲当众掉落、“太子殿下不喜被夸奖”的癖好意外远扬以后,苏轼就成了唯一会触及他逆鳞、不顾扶苏脸色当场犯忌之人。 当苏轼发现这一点之后,不仅一点没有惶恐过,反而“作弄”扶苏更加起劲了。像是今天,如果不是苏轼学舌,扶苏大概永远不会听到别人是怎么背后夸他的。 扶苏:……谢谢,我也并不想听。 苏轼又说:“而且殿下你能搞定司马大人,这也很了不起的好么?” 他入仕后第一份工作,就是在《求知报》当编辑兼写手。在王安石底下做事时,天天看上司和审查系统斗智斗勇,深知司马光有多难缠。 他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没想到他在殿下你面前那么好说话。还担心你被后人骂,亲自下场写文章给你张目。” “这下好了,就算大宋以后……嗯……后来之人也要感谢你,得给你多说好话,不敢随便清算咯。” 扶苏垂下眼:“是呀。我是得承他的情。” “什么承情不承情的?”苏轼笑眯眯地凑近搭住他肩膀:“司马大人又不是为了你记住他的人情才写文章的。还不是因为殿下你值得嘛。” “还有范大人、富相公、狄将军、王大人他们……”苏轼张开手,发现类似的人竟然一只手都数不完,再伸出一只手,还是数不完。当然,他把自己也算进这类人里:“不都是因为殿下你值得,才乐意对你好的嘛!” “殿下呀,你要真想还人情,得还到什么时候去?” 扶苏当即反驳道:“那我总不能因为还不起,就当作没看见!” 苏轼不说话了,翘起半边嘴角。范纯仁也背着手含笑看向自家师弟。唉,不就是因为赵小郎/师弟的才学品性,他们才心甘情愿追随吗? 扶苏好像看懂他们的未竟之语,不自在地别过脸去:“算了,随你们吧……” “咦?好像害羞了?” “滚!” 太子殿下的名声因自己和司马光的两篇文章又双叒叕一次大燥。他文章中言及的十六州也成了百姓们关注的焦点。 因为历史遗留原因,十六州百姓虽然也是汉人但并不被大宋视作“自己人”。但这篇文章后,坊间渐渐地也有许多人留意到这片失落的土地。 而就在它的关注度迈向高峰的几天,从前线传来一条军报,仿佛是为了印证扶苏文章中先验的预言似的—— 云州,有人造反了。 ----------------------- 作者有话说:贴个基友的新文,喜欢古言的友友们可以看!基友的专栏全是古言树! 《表姑娘又又又又跑了》作者:狗柱 文章id:8976059 软糯心机x表里不一 父亲辞世,母亲改嫁。 薛知盈被送往萧府,成了萧家的表姑娘。 来到萧家并没能让薛知盈的日子好过多少。 以她的身份,最终只有为人做妾的命,甚至更糟。 于是她将目光投向了萧家的嫡长子,萧昀祈。 第160章 薛知盈并非妄想自己能够嫁给他,只望能够得他庇护,借势离开萧家。 然而,勾引他的过程非常不顺利。 萧昀祈清冷禁欲,冷静自持,对她所有的撩拨都不为所动。 走投无路之际,她破罐子破摔,打算对他霸王硬上弓。 没想到,最不可能得逞的办法竟最为轻易地成功了。 * 在萧昀祈看来,薛知盈的技俩十分拙劣。 且她胆大包天,油盐不进,还惯会得寸进尺。 唯一正向的,大概只有她对他执着深切的情意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她纠缠到底。 直到一次远行归来。 萧昀祈等了数日也没等到她从任何角落突然缠上来。 他状似无意地逮了个人询问。 从不知大公子和表姑娘有任何关系的下人迷茫不已。 只能如实回答:“表姑娘一个月前就离开了萧府,说是要回老家议亲,应该不再回来了。” 话音落下,萧昀祈面色凝滞,随后阴沉下来,周身笼上了一股瘆人的寒意。 她要……和别人议亲了? 第119章 云州, 就是扶苏私下派阿菩和皇城司接济衣食的那个云州。有人造反了。 往年的辽国天公不作美时?,也不是没有遭过白灾,汉民?们贮存的粮食也没少?克扣。但汉人们多少?有点自己在游牧民?族治下是“二等公民?”的自觉, 都乖乖上交。偶有抵抗, 最终也会屈从于军队的镇压。 但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我原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 直到做了盗马贼的生?意, 成为宋国利益链条上的最后一环, 再后来天寒地冻之?际被接济了棉衣和土豆,云州的百姓方才?知道, 原来与?自己一墙之?隔的大宋百姓过得那么好。 想也知道, 倘若不是宋朝百姓人人冬天都土豆吃、有衣服穿,他?们的官府会大发善心?接济邻国的百姓吗? 不, 至少?人家的官府还会接济近邻呢。再想想自己的呢?只会层层向下盘剥。又因为辽国实行“南北分?治、以南制南”的制度, 被任命的汉人官员们为了对耶律家表忠心?,盘剥得更狠上三分?, 云州百姓的日子更难捱。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云州的百姓们没有读过扶苏“百姓有权选择能让他?们幸福的官府”之?惊世高论,但却用实际行动践行了这句话。 起初, 是某个村子愤然反抗, 农村青壮带着镰刀和锄头掀翻了衙门。后来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传到乡里去,不少?村庄都蠢蠢欲动。在成功案例的鼓舞之?下,越来越多的人付诸行动, 几?乎一个州都沦陷了。 只有少?数几?个靠北的镇子, 因为宋朝的接济程度不深, 土豆和原有的粮食只将将足够他?们过冬,不够他?们有力气攻上县城。这几?个地方官又提早得到消息,派人提前驻守, 才?成了少?数的幸存者。 但他?们在“沦陷区”的虎视眈眈下,彼此都成了孤岛,朝不保夕。地方官只能日求夜求,盼着朝廷援军的到来。 ……没等到辽的援军,倒是等到宋的了。 早在云州造反的消息传入京中,扶苏就立刻入宫,匆匆赶到了垂拱殿。官家、范相公、狄将军早就等在那儿,集体?朝门外看去,仿佛是专门等着他?似的。 扶苏自觉迟到,还怪不好意思的。告罪了一声之?后:“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 官家说:“还得看肃儿你。” “我么?”扶苏摸了摸鼻子:“我当然是主张趁火打劫,派兵攻入云州,收编军队了。” 他?话音刚落,殿中众人都集体?松了口气。官家大手一挥:“那就依肃儿所言去做吧。狄卿,这次你来领兵。” 扶苏:“?” 他?微妙地察觉到一丝怪异。 “官家、师父、狄大人,在我来之?前你们之?前没商量过吗?” 什么叫“那就听我所言”? “自然是商量过的。”范仲淹说:“官家、老?夫、狄将军都赞成趁虚而入,掌握云州。只是担心?殿下你还有后手,怕坏了你的计划。” “咳。”扶苏心?虚地说:“我倒没有什么计划。我的计划就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看不懂的,梦里摇父皇。 “再说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那云州百姓自发送上门来,焉有不要之?理?” “殿下您未免太过谦虚了。”范仲淹明显表示不信:“派皇城司与?宋军前去慰问的是您,登报写文章的亦是您。” 他?后半句话没说出口,但已经很明显了:都算准云州人会造反了,这叫作走一步看一步?你唬你师父呢! 扶苏:“呃,我可?以解释的。” 慰问救济云州是事先设想好的没错啦,但写文章完全是被王安石套路的!至于云州百姓会造反,真的在扶苏的意料之?外。他?原本只打算培养一州的二五仔的…… 但范仲淹的语气坚若磐石、斩钉截铁,再看狄青和官家也明显不信。为了讨论氛围的和谐,扶苏只能含泪接下高帽子戴上:“好吧,确实在我的意料之?中。” 官家闻言微微一笑,唇角俱是数不尽的欣慰与?自豪。虽然在关于十六州的事务上,大小咸决于东宫太子,他?作为天子却没有一丝被架空的不快:“那就这么办,狄将军,你快接旨吧。” 狄青:“是。” 扶苏嘱咐道:“狄将军,你千万温柔些。” 狄青无奈地应声:“是。” 当朝太子和实权武将当着天子的面讨论起治军的细节,这在无论哪一朝都是天大忌讳一桩。但在垂拱殿,它?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就像树上长出了叶子一样。 ……真是不可思议,但狄青已经习惯了。 至少?,他看上去不会大惊小怪。 “还有。”扶苏意有所指:“听闻云州物产丰富,你届时?派兵到处看看。说不定能挖到像棉花、土豆之内的东西呢?” 听到“棉花”“土豆”几?个字,狄青立刻紧绷脸色,严肃地拱手称“是”。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云州作为辽宋边界,守备森严。然而就是这两样?东西,在云州百姓的心?口上生?生?凿开两道口子。使民?心?化作滚滚的洪流,冲垮了泥土石头制成的堤坝。 他?一定会无比认真。努力寻找的。 至此万事俱备,只等狄青凯旋的东风。而况在场之?人都知道,这是场几?乎必胜的战役。未经武装的农人在军事化管理的士兵前不堪一击。更何况,是给?予他?们过冬物资的宋军呢。他?们真的会升起反抗的心?思吗? 可?以说,云州已经一半收入大宋了。 狄青和范仲淹都纷纷提出了告辞。一个是去准备征发军队。另一个则提前布置起云州并入领土后的准备了。偌大空旷的垂拱殿,转瞬间只剩下父子两人。 “没想到,竟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夺回十六州其一。”仁宗背着手感叹:“朕若能见到列祖列宗,也算对他?们有交代了。” “这才?哪到哪。”扶苏说。 如?果光拿到云州就算有交代,那他?苦心?孤诣派王安石走私的北境马、辛苦推广的土豆棉花、还有写的《求知报》都算什么?好多根本没派上用场呢! 仁宗听着儿子的豪言壮语,心?情极好地笑了一声。他?看了扶苏半晌,忽然脱口而出:“待到来年征伐之?日,朕就禅位于肃儿,如?何?” 扶苏:“……” 扶苏:“…………” 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极为惊恐:不是啊,官家,你怎么就突发奇思妙想了啊?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您……皇帝做得不开心?了?谁惹您了不成?”扶苏旁敲侧击地问道。 他?也只能想到这一个答案。哪个皇帝当得爽爽的会主动退居太上皇啊?可?仁宗一直表现得很正常,难道是……因为自己? 至于官家是因他?手中权力过重?、左右朝堂,刻意敲打的念头只在扶苏的脑海中飘过一瞬。然后立刻就被否了,不可?能,绝不可?能。 扶苏愿意用自己八年的父子情表示,官家,他?绝不是那种人。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啊! 也许因为扶苏面?上的纠结太明显,官家绷紧的嘴角微微松开,不吝给?儿子解惑:“朕只是在想,他?年盖棺论定、群臣礼议之?时?,朕岂不是会抢了肃儿你的功劳么?” 扶苏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因为这个……不,这个原因也很不正常啊! 就因为他?现在是太子不是皇帝,所以做出什么功绩都得算在官家头上。官家怕抢了他?好听的谥号庙号,所以决定自己退位,让儿子主政? 扶苏的小手掐了下眉心?:“那官家你有没有想过呢,假设你现在就退位的话,得到的谥号会是什么呢?” 第161章 官家沉吟了片刻:“是‘仁’吧?” 和历史上分?毫不差。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官家你现在都已经是‘仁’了等到十六州收复之?后就是文武双全,谥号不知道得有多好听呢。要是我继位了,第一份功绩就是收复十六州,‘武’的谥号肯定跑不了。” 说到这里,扶苏打了个寒战:“汉武帝、魏武帝、唐武宗……我可?吃不消。” 官家哂然一笑:“那周武王呢?” 扶苏哑口无言了一会儿,半天才?说:“三代之?治的事儿,和现在能一样?么?” 官家嘴上没说,心?中却暗道:以肃儿现在的功绩而论,倘若他?真的能收复旧土、再兴华夏,和三代的那些明君相比也不逊色什么了。 唔,可?惜肃儿不爱听夸。 思及于此,官家又生?出许多怅然来:也不知道后世会怎么给?肃儿上谥号?修史书时?又会如?何赞美洋溢的呢?好想活到那时?候一探究竟。可?惜,注定只能想想了。 扶苏可?不知道他?爹想得这么远。见仁宗神色微微惆怅、闭口不言,以为他?暂时?被自己说服,放弃退位的想法了。他?生?怕迟则生?变,一溜烟的也跑掉了。 目的地是,坤宁宫。 按理说扶苏今年已经八岁,早应该搬出坤宁去、独居一宫的。但宫里的孩子稀十分?少?,除了十岁的长公主妙悟、八岁的他?以外只有苗才?人四年前诞下的一胎,是一位皇女。 官家、曹皇后对独居闭口不提,宫中又没有一位太后坐镇,扶苏也对宋廷的规矩不甚了解,就稀里糊涂地住到了八岁。 要扶苏自己来说,他?还是相当愿意的,没有那种一定要独居的执念。坤宁宫是皇后居所,吃穿用度都是顶好批。住在这里能时?常看到娘娘、和她说说话,何乐而不为呢? 像是今日,扶苏就又回去了,顺便把云州造反的事宜告知曹皇后。这是官家默许的,也是扶苏应分?的。从那张舆图开始,她就为收复十六州出了许多的力气,合该有情报共享的待遇。 “云州造反,‘平叛’之?人狄将军?”曹皇后重?复了一遍,眼神闪着熠熠的光:“那这一州之?地就要收入我大宋囊中了。” 她做出了与?朝廷要员相似的判断。 “肃儿,不愧是你。” 扶苏挠了挠头,来自母亲的夸奖他?一向是很受用的。因为曹皇后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不会像苏轼那样?用夸张的言辞让他?难堪:“那你们之?后是如?何打算的?下一步呢?” “下一步,娘娘是说……” “辽帝。”曹皇后说。 “《澶渊之?盟》以来,宋辽和平了许久,云州之?变堪称这几?十年最大变局。但它?偏偏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肃儿,你说辽帝该如?何应对呢。” 扶苏的眉心?微微绷紧了。 若他?是辽帝的话……面?前总共也就三条路。 派兵平叛云州。在已知狄青的宋军驻扎的前提下相当于和宋国开战。 遣使启动和谈。等于撕毁《澶渊之?盟》重?启和谈,届时?是谁给?谁送岁币,送多少?还未可?知。 忍气吞声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也就是字面?意思。但很难保证这条路到底是胆小如?鼠,还是卧薪尝胆。 扶苏率先断言道:“辽帝必不可?能派兵攻打云州的。” “哦?为什么呢。” “西夏。”扶苏立刻回答:“辽国去岁和西夏打了一场,使得元气大伤,战果亦不足以说服群臣。他?几?年之?内不会再发兵冒进了。” “还有就是这场白灾。冬日里兵穷马困、行军困难。他?们至少?会忍气吞声到冬日结束的时?候,至于那时?,狄将军已经掌握了云州全境,优势在我。留给?辽帝的选择不多了。” 曹皇后一脸恍惚受教的样?子,却被扶苏毫不留情地揭穿:“娘娘,其实你也知道的,只是想考一考我吧?” 将门之?后,能手搓舆图的人,连这点政治素养都没有吗?扶苏才?不信。 曹皇后“噗嗤”一笑,也懒得装了:“那肃儿你觉得,辽帝他?会怎么选?” 扶苏蹙着眉尖儿,有点为难地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辽国的皇帝他?了解实在不多。最多就知道最有名的几?个,譬如?天祚帝、耶律大石等等。这一届辽帝,官家和范公他?们的评价是“挺正常的人”,说明他?至少?是个及格线水准的皇帝,会理性决策、不会意气用事。 那就排除他?硬用兵的可?能。至于是选择遣使和谈?还是忍气吞声?这就要根据皇帝本人的性格、朝中大臣的意见和综合国力来考量了。 就算是扶苏,也算不到千里之?外去。 曹皇后点了点头,换了个问法:“那辽帝每年给?我们大宋多少?岁币,你才?愿意松口呢?” 给?多少??愿意归还? 那当然是—— “给?多少?都不还!”扶苏说。 云州,也就是后世的山西,最有名的物产有什么?是煤矿啊!这花多少?岁币才?能买? 虽然早在汉唐时?期就有煤炭的使用记录。但山西大同的煤矿产量是个天文数字。远非百姓们小打小闹、当成木柴的代替品可?相比。 但偏偏扶苏又不能剧透,像上次土豆事件一样?,假托祥瑞导致自己被围观的经历,他?可?不想发生?第二次了。 他?只好提醒狄青,多留心?点,万一呢。辽国身怀宝山而不知,还不能让宋夺回来么? 曹皇后不知内情,只以为扶苏是个寸土不让的脾性。这当然没什么不好的。她露出一点欣慰的笑意来:“是啊,而且到那时?候,亦能欣赏一番辽使求和之?窘态了。” 她的公公宋真宗,先是被宰相寇准逼着上前线,又被迫和萧太后签订和平盟约。这段经历十分?不光彩。她当时?还在闺中时?听闻,就气得捏断了一根毛笔。 本以为大宋要这样?忍辱一辈子了,孰料人到中年,怀胎了一个麒麟儿,也能让她有生?之?年一窥华夏光复的希望。 曹皇后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一刻充满希望的。她在心?中默默祈祷着:惟愿狄将军此行一切顺利。 那么,背负着许多人希望的狄青如?何呢? 太顺利,顺利得不可?思议。 他?从禁军中点兵万人,思及扶苏“下手温柔点”的嘱托,不得不派军官们下去给?禁军们做思想工作。让他?们不要屠杀对面?的平民?。谁知道军官刚一开口,大家都纷纷起哄“早知道了”“怎么回事,将军对我们咋这么不放心?啊”? “放心?吧。”一位士兵站出来做出了总结性发言:“我们都看过《求知报》,知道殿下说他?们都是可?怜人。穷得只剩一把骨头架子了,跟他?们计较啥?” “抢他?们的土豆?咋可?能?那玩意儿我们还没吃腻吗?” 因土豆耐寒耐旱的特性,和过分?高的产量,扶苏在全宋境内大肆推广。三年之?期已到,恰逢土豆大丰收,各地粮仓都被一个个土疙瘩塞得满满的。禁军恨不得一天三顿地消耗库存,都有点吃伤了。抢云州的土豆?吃饱了撑的吧。 狄青听着下方来报,放心?地命人打包了许多土豆作为救济的物资。 他?想得也很简单,太子殿下说要对云州的百姓温柔一点、尽可?能收拢民?心?,那就用粮食开路嘛。作为曾经的底层,狄青最清楚,只要能拿到粮食,老?百姓是不会闹的。 除此以外,他?还命人打包了一点棉衣。棉花的产地不如?土豆多,算是一种紧俏的物资。所以狄青也没拿太多,打算除非看到十分?受冻、快要活不起的人才?发一发。 他?摆出了仁义之?师的姿态北上,一路上风雪绵延,却因为充足的物资储备,士兵们的精神面?貌都还不错。 更顺利的是,到了第一处城池,他?们只要老?远地亮出“宋”的旗号,再驻扎在城外一里处,基本一个时?辰内,就会得到一个大开的城门。 狄青:从未打过如?此轻松的仗。 这军功也来得太轻松? 不,转念一想,自己的轻松,愈发衬托出太子殿下前面?的铺垫有多好,多不容易。要是往年的大宋遭了雪灾,自己的粮食够吃吗?衣服够穿吗?哪有余力捏出糖衣炮弹砸对岸?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云州百姓摆出了姿态,狄青自然也不甘落后。他?派兵进入城池时?,最先晋城的竟然是后勤,也就是装运土豆、棉衣的那一部分?。 再以威风凛凛、甲光四射的精锐士兵护送着,摆足了先礼后兵的姿态:这些当然是要分?给?你们的,但谁若是要敢抢夺我们,那就先□□铁铸成的一矛吧。 百姓们皆是识时?务之?人。有活路的时?候,没人会和金戈铁矛起冲突。但他?们也不舍得离开,一路上跟着军队,眼神看向篮子里的土豆近乎发光。 第162章 “那是给?我么吃的么?” “这么多?全是?” “宋军也忒大方了吧?不像辽人,呸,真不是个东西。” 南北之?间隔断近乎百年,口音也发生?了许多的嬗变。至少?宋军就觉得云州百姓说话粗野拗口,口音怪得很。 但是,关键词他?们全都听懂了:“宋军大方”“辽国抠门”“日子也过太好了”。 可?不是太好了吗? 官家和殿下给?我们吃穿、还派读书人、未来的大老?爷给?我们念报纸呢。你们有这待遇吗?几?个吃腻的破土豆,还当成宝呢。 许多宋军都悄悄挺起了胸膛。到了衙门口开门放粮的时?候,也不抠门了,手也不抖了,发土豆发得十地分?爽快。生?怕自己不爽快一点儿,就被辽人以为自己过的是苦日子了。 狄青又派兵去乡野间赈济去了:城里的人虽然粮食不够,但至少?衣服还是整齐的。衣服穿不起的多在乡间。有了阿菩她们提前踩点,路线也是现成的。 宋军到来的消息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到了云州数座城市当中。他?们的“开门,宋军”之?旅也进行得愈发顺畅。 就在大军入境的第十日,狄青顺利占领的第六个城市中,有一道稍显独特的消息传来了。 是一位狄青派兵前往乡间的士兵传来的。 “回将军的话,小的前去赈济之?时?,发觉某处村庄雪层厚重?,受灾程度却比其他?地方轻许多。奇怪的是,他?们也并未被大宋接济过粮食。棉袄等物。” 狄青疑道:“这又是为何?” 那人说道:“小的也万分?疑惑。细问之?下方才?知晓,原来此村庄中人冬季会去附近山中烧一种名为‘石涅’的黑色石头,与?木柴的功效相似,全村因此得以幸免。” 狄青的心?重?重?一跳。太子殿下的嘱咐突然响在耳边:“万一云州也有像棉花、土豆一样?的好东西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刺青留痕的面?上已然平静下来。 然后,他?当机立断把朝前开拔的任务丢给?副官。竟然是放下了唾手可?得的军功,执意要去那村庄之?中,一探那黑色燃烧石头的究竟了。 ----------------------- 作者有话说:9月份试试日六,日不成当我没说[狗头叼玫瑰] 第120章 煤炭, 古称为石涅、石炭,早在汉唐之际就留下了使用记录。但因为是矿藏的一种,地域性极强, 许多人只以为它是传说, 并非所有人都能意识到其用途。 但好巧不巧,狄青是汾州西河人。 此地在后世名为山西省汾阳市, 拥有极有名的霍西煤田。狄青的家不在煤田附近, 但他?是听说着此物长大的。有时候冬日极寒时,家中没柴烧, 兄长还会去镇上?买来几块, 填充灶膛、生火做饭、供全家人取暖。 是以,狄青一听士兵提起?“黑色燃烧石头”就明白?了它是什?么。反正把云州收入宋土已是唾手可得之事?, 他?干脆放手给下面人, 自己?亲临传说中的村庄一探究竟。 狄青的心中隐有所感:或许发现?了石炭,是比收复云州更有价值、也?更让官家和?太子殿下开心的事?情。 他?走得毫不迟疑。 这个发现?了疑似石炭的村庄位于云州治下的怀仁县。它无名无姓, 只因村人姓吴的最多,外人称其为“吴家村”。狄青骑着北边盗来的良驹后代, 风风火火地赶到, 也?才花了一夜的时间。 那处支援救济的士兵们虽早有准备, 但在村口?见到狄青亲至,还是激动了一下:“将军,没想到您是亲自前来。” 狄青一伸手背, 截住了伍长激动话头:“石炭在哪儿?速快带我去看。” “是!”伍长立刻应道。他?叫来个士兵吩咐几句, 士兵匆匆地离去, 过了一会儿又赶过来,身后坠着个老头:“这是村里的吴老汉,他?来给我们指路。” 吴老汉看上?去是个普通的农民?, 和?狄青幼年的乡里乡邻没两样。皮肤黝黑干瘦,脸上?手上?沟壑遍布,腰背佝偻。 但狄青的戒心并未消减。他?的手搭在腰间刀柄上?,问向伍长:“此人什?么来头?” 伍长张口?:“他?是村里的……” 却被吴老汉打断。只听见吴老汉用口?音浓重的方言说了一长串。伍长和?小兵都懵了。只有狄青因家乡靠近之故,连蒙带猜勉强听得懂一点。 这吴老汉说道,他?乃是吴家村土生土长的庄稼汉。去岁家里喜逢添丁、又遭白?灾。本?就紧张的口?粮全让官府征走了,全家被迫饿肚子,媳妇挤不出奶水,小孙子险些被饿死。 幸好有阿菩姑娘到了他?们村,拿出土豆接济了他?们。这才让一家人挨过了冬日。所以,村里人商量着反攻镇上?的时候,他?家大儿子也?带着镰刀一起?去了。老汉自己?听说宋军对石炭感兴趣,又挺身而出、愿意指路。 当听见吴老汉清楚地说出“阿菩姑娘”,狄青就知道,此人是奸细、或者包藏祸心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大宋救济、云州造反都是突发的事?件,辽国不可能提前知晓,更不会闲得没事?安插什?么奸细在偏远的乡间。 至于他?是狂热爱辽者?那更不可能了。大宋的一万精兵还在云州境内呢。倘若主帅去了某地后杳无音信,成了哀兵的宋军是真的能让整个村子一夕消失的。寻常农人不会拿全家信命去赌。 狄青眨了下眼,露出眼皮下的刺青,青紫色刺字在脸上?完整地张开了。 “带路吧。”他?说。 狄青知道他?这副模样格外可怕,训练军队时只要露出这副表情,一般就没人胆敢造次。他?不是有意地吓唬人,只是习惯了该以谨慎为上?。 果然,吴老汉浑身抖了一下,之后就一直瑟缩着身子,像个鹌鹑似地带路去了。他?的脖颈宛如安了弹簧,路上?不时扭过头去看狄青,一扭头就瑟缩一下子。 伍长悄悄地说:“还是得将军出手,让人一下就老实了。” 他?们听说石炭的消息时,想要找人指路,这吴老汉第一个自告奋勇站出来,又瞪完了其他?所有跃跃欲试之人。一看平时在村子里就不是省油的灯。偏偏他?见了狄青,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半点不敢造次。 吴老汉把人领到村子附近的山坡上?,往下指了指:“将军,就是这里。” “啊,这……” 伍长和?士兵即使见过露天煤田,也?发出了吃惊的声音。本?该是黄土地的地方,裸露着一片灰黑色,看上?去没有一点儿生机。这真的能当成木柴烧吗?他?们不禁想到。 但狄青的目光未曾波动。他?先于吴老汉跳了下去,在裸露的煤田上?抓一把碎屑,凑到鼻尖嗅闻。又捏着这把碎屑到了远处的土坡,从腰间掏出一把火折子,往那捧碎屑上?一凑。 “呲——” 微不可闻的一声,明黄色的火火焰从黑色碎屑上?汩汩地涌出来,照亮了一行?人的脸庞。 狄青的眉头一扬:“果然是石炭。”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却发现吴老汉的眼神粘在了他腰间的火折子上?移不开眼。对上?他?的眼神时连忙一缩,又讪讪一笑。 狄青也?勾了下嘴角:吴老汉的做派令他?想起?自己?青年时期的邻人们。他?从腰间别下火折子递给吴老汉:“起?火的次数有限,省着点用。” 吴老汉像是被天降馅饼砸中,立刻千恩万谢了起来。他开心得牙龈都要露出来,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将军,这里……我们不会要服徭役吧?” 他?的脸上?俱是懊悔,方才拿到火折子,跃跃欲试在乡人面前吹牛的热情无影无踪。早知道就不告诉大宋的官爷们石炭的…… “不会。”狄青说。 “呃?”吴老汉僵住了。 “不过大约会有人请你们来做工,有工钱的那种。” 狄青心里搁着天大的喜讯,面上?还淡然,却已经坐不住了。没和?吴老汉多说就匆匆离开了。伍长、随行?的士兵们也?紧随其后。回去的路上?,伍长还有些不满地抱怨:“那老汉咋这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这是伍长在《求知报》上?学会的熟语,今天总算知道它该怎么用了。 狄青顿了一顿:“那人想的才是对的。做活给工钱的,也?只有官家和?太子殿下而已。” 他?在做将军时,接触过各种各样的士兵。他?们身世各异。有家乡靠近海边的,只能做无穷尽晒盐的苦工。有家乡特产香覃的,贡品的份额摊派到村人头上?,只能攀爬悬崖摘采……吴老汉的担忧其实并没有错。 前提是,他?们的主君不是太子。 太子殿下是狄青见过最善待百姓之人。离奇的是,他?明明从未深入过乡间。推广棉花时,他?关心的是弹棉花、织棉布的工人们能不能穿上?,让其恩师梅尧臣痛失了一个写“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的机会。土豆就更不用说,大宋境内的丰产甚至能惠及数百里外的云州。 第163章 若他?要开采石炭的话,会让吴老汉担心的事?情发生吗? 狄青摇了摇头。 伍长则恍然大悟:“对哦。” 他?也?是乡里出身,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来汴京当兵混饭吃的。也?就是这几年日子过太好了,吃饱穿暖还有书读了,竟然忘记了从前的日子是什?么光景了。唉,真是不应该。 伍长甩了甩头:“那将军,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先去和?大部队会合吗?” 狄青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急什?么,待我把石炭的消息告知汴京。” 狄青一贯是以冷静谨慎、不苟言笑的面目示人、治军的。唯独这句话末上?扬的尾音,透露了此刻雀跃的心情。 —— 扶苏收到狄青的音讯时,手中还有另一份未拆的信件——由鸿胪寺送来的,是辽国君主耶律宗真送来的国书。 辽国的反应比扶苏等人预计得快一点。明明还在遭受雪灾之苦,但辽帝已经听闻了云州的变动,没有派兵,但修书一则发来谴责了。 扶苏把两份信件同时夹在手上?,抬头看向了官家:“您想先看哪一份?” 由狄青传来的,既然不是紧急军情,八成就是喜讯了。辽国的国书呢?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大片谴责的话。而且以辽国君臣的文?化水平,学不会宋人的风雅委婉,俗称“拐着弯骂人”,言辞大约相当直白?难听。 官家捋着须,沉吟了片刻:“先看辽国的国书吧。” 扶苏于是拆开了辽国的国书,递到了官家的手上?。借着空隙他?瞥了一眼,上?面字迹……很不怎么样,甚至比不上?刚八岁的自己?工整。 他?心中嘀咕了一句:呃,不会是辽帝自己?写的吧? 官家则展开了国书,从头开始认真端详了起?来。端详着端详着,他?的眉毛也?耷拉了,嘴角也?绷紧了。看到最后竟然握紧信纸,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 瞧得扶苏的眉头直上?扬:什?么内容能让官家露出这样的表情啊?他?好奇地踮脚,一边扒住官家的胳膊,试图一探究竟。 官家皱着一张脸,把信纸丢给他?:“肃儿,你自己?看吧……” 扶苏认真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的表情也?怪异了起?来。不出所料,辽帝的国书中果然对宋军借机“侵入”云州表达了谴责。但既不是如扶苏所想一般难听直白?,也?并非后世的外交辞令般充满了假大空。 而是用一副兄长的口?吻,痛斥“弟弟”为什?么要背刺自己?,置亲情于不顾,在边疆作乱。难道我们兄弟和?平共处了几十年,真的要上?演“郑伯克段于鄢”的人伦惨剧了吗?做哥哥的我实在于心不忍啊。 看得扶苏嘴角直抽。 他?没猜错,这口?吻,这笔迹,还真是辽帝耶律宗真亲笔写就的。 不过,扶苏总算能理解为什?么仁宗会做出那副表情了。并非被虚假的、不存在的“兄弟情”所困扰,而是信中所说的《澶渊之盟》以来的几十年和?平。 虽然《澶渊之盟》签订得并不光彩,宋朝还落入下风,许诺了岁币…… “但这几十年来,辽宋边境果然再无战火吧?”扶苏轻声说道。 仁宗深深地叹息:“是啊。” 辽国在北边坐大,宛如卧榻鼾睡。但在践诺守信方面算得上?极好的邻居。至少?他?约定了彼此和?平,就真的不再南下扰边。不像华夏之国往常的北边邻居一样,协议照签、亲照和?、边境照样骚扰。 扶苏不是土生土长的宋人,自然觉得幽云十六州回归是自然之理。但对于仁宗和?同时代的很多人来说,几十年,就是半辈子、乃至一辈子,真要打破这安稳的平衡,需要极强的魄力、和?孤注一掷的勇气。 “这招真是太狠了。”扶苏嘟囔道。 “嗯?”仁宗回过神来:“肃儿你说谁?” “我大伯!” 官家乃是真宗的独子,扶苏本?是没有亲大伯的。但结合刚才的国书上?,辽帝一口?一个“弟弟”,仁宗很快明白?了过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仁宗大笑完过后,安抚似地拍了拍扶苏的聪明头颅:“肃儿莫忧心,阿爹方才不过是一时感慨罢了。” 他?在心中暗暗反思了自己?的失职:怎么能把动摇的一面展露给儿子呢。万一他?觉得朕这个当爹的软弱可怎么办?不行?! 为了给扶苏吃定心丸,仁宗甚至主动见招拆招了起?来:“这国书中只字未提辽国己?身如何,末尾虽用威胁接尾,自比于郑伯,却连个确切时日都未提及,不过一句空话耳。” 要是真想夺回云州,不该说句比如“来年定要你们好看”之类的狠话吗? 沦落到打感情牌,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辽国此刻,恐怕是左支右绌、凑不开手。去岁攻伐党项未果,果然让他?们元气大伤了。” 扶苏点头连连:“我也?是这么想的。” 仁宗想说的就是他?想说的。他?还以为自家爹对着那信,心软犹疑了,想陈明利弊呢。谁知道他?心中门清。 几十年的和?平说没就没,确实可惜。但辽国可不是完全像信中一般楚楚可怜。 “阿爹还记得,庆历三?年之事?吗?” 庆历二年,宋军西夏于西北僵持良久,辽国袖手旁观。但那一年,他?们就狮子大开口?,提出了要大宋“增岁币”的要求,否则就要倒向西夏。宋朝派出了富弼出使,谈了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此事?方才告一段落。 富弼也?是因此一桩大功劳,才没有因为新政失败被立刻贬黜出京,等到了扶苏和?仁宗达成协议后,给他?的官途强行?续上?一口?。 扶苏对这一段记得很牢。 但官家的关注点却完全跑偏了。他?面露惊异之色,把自家好大儿打量了一遍:“原来肃儿你那时就能记事?了,还记得这样牢……又为何要瞒着朕呢?” 提及藏拙、拒绝东宫,扶苏永远是心虚、理亏的那个人。他?乌溜溜的眼睛上?下左右地转,就是不和?官家对上?视线。但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样太刻意,轻咳一声后低下头,强行?转移话题。 “官家,咱们看看狄将军写了什?么吧。” 官家嘴角噙着一抹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打算看自家儿子打算装到什?么时候。他?等啊等,没等到别的,直只等到肃儿的一声惊呼。 “什?么!” 扶苏对着信纸的内容,瞪大了眼:“露天石炭矿?狄将军他?发现?了露天煤矿?” 云州,也?就是大同有煤矿不假,但扶苏没指望他?们刚入州就发现?。第一次能把领土扫荡齐整已经很不错了。反正煤矿就在那儿,又不会长腿跑掉,大不了等局势稳定了,再派人勘探就好。 谁知道狄将军是真把他?的话放在了心上?。而且发现?的还是开采几乎零成本?的露天煤矿!这和?金矿又有什?么区别? 扶苏乌亮亮的瞳仁闪着光,发财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向下读去:“特取碎屑研磨成份一同入袋,供官家与太子殿下勘验。” 入袋? 扶苏半信半疑地把剪开的信封往下倒,手上?果然出现?了一捧黑黑的粉末。他?和?扶苏见过的煤不一样,泛着灰色,看起?来仿佛没有过滤、精洗过一样。 官家此时也?察觉事?情有异:肃儿不是假装转移话题,是真的狄青的信被惊到了。 “这是何物?” “或许是石炭。” 扶苏话没说死,而是搓了一把石炭粉,往蜡烛灯芯处撒。不出片刻,烛心处的火焰烧得更旺了,甚至隐隐有变色之征兆。 扶苏不知道,他?和?狄青勘验的动作近乎一模一样。也?因此,他?俩都彻底确定了,狄青发现?的果然是煤炭。 他?浑身洋溢着轻松与开心:“狄将军做事?果然妥善。” 但官家就两眼发懵了:石炭,这玩意儿他?亦有所耳闻。但不就是木柴平替吗?值得肃儿这么开心吗? 他?表示亟待儿子解惑。 “嘛……现?在来说是的吧,可以当成木柴烧火做饭。” 但在后来的工业时代,它就是蒸汽机最重要的燃料之一,堪称工业的血液。 但官家却误会了扶苏的意思:现?在?那岂不是说还有未来? 思及过往种种,哪一样东西不是在肃儿的手上?玩出花来,达到意料之外的效果?难道说…… 官家的眼神一亮:“肃儿,你有办法?” 扶苏微妙地哽了一下:除了当柴烧以外,他?还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煤炭有是有了,但没有蒸汽机这股东风,他?们也?好像只能抱着宝山清贫度日来着。 但官家殷殷的眼神实在太热切,他?自己?过往的战绩又太漂亮,此刻统统化作偶像包袱,沉甸甸地压在了扶苏的身上?。 第164章 他?托着下巴,开始冥思苦想起?来。这一想,还真让他?想出一桩:“有了。” “但是,官家啊……”扶苏有了辙,反倒吞吞吐吐了起?来:“我这个办法,恐怕得我亲自过去一趟再说。” “什?么意思……你要去云州?” 得到了儿子肯定的回答后,官家吓得从椅子上?立正:“肃儿,缘何你亲自过去?就不能休书一封?狄卿他?做事?妥帖,你我都是知道的。” “但是石炭,我得亲自上?手考察一番才能决定怎么做。狄将军他?总不能共感视觉给我吧。” “不过!”扶苏连忙说道:“此物一旦做出来,对大宋、对收复十六州都大有裨益!我可以保证。” 官家却幽幽地叹气:“肃儿啊,你越说裨益,仿佛朕不让你去,就越是个置天下福祉于不顾,只有儿女私情的昏君似的。” 但做父亲的,哪有让八岁的儿子前往前线、前往陌生的国土冒险的呢? 思及与此,他?甚至露出个苦笑。 扶苏亦沉默了下来。 良久他?才道:“官家,可我想去。” “而且,您亦知晓,狄将军他?做事?稳妥,他?会保护好我周全的。” - 吴老汉听说,村子里要来个大人物。 这是他?听宋国的士兵们闲聊到的,也?是自己?观察到的。原本?只有数十人的村庄,因为宋国的将军来了,又发现?了石炭场已经增至百余人。但近来又多了许多,他?们甚至把附近的村子都给围了起?来。 这不是因为比将军更大的人物要来,还能因为什?么? 凭借着从将军手中要到火折子的壮举,吴老汉一跃而成为村中风头最盛的人。就连里长都要谦让他?三?分。大出风头的甜头,吴老汉当然不想放弃,或者让村里其他?人抢了个先。 不过,吴老汉清楚,这也?不是自己?能说得算的。得看宋军,甚至那位大人物的意思。 他?惴惴不安地想,凭他?第一次给军爷们指路的功劳,应该还有见面的机会吧? 但机会不能光靠空想,更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吴老汉心中藏着这个事?,每天天没擦亮就起?,直到夜深了才睡,生怕自己?睡觉,让别人抢走了机会。 冬天的清晨一贯很冷,吴老汉就提个石炭烧的炉子坐在垄上?苦等。一日,他?等得浑身发抖,冷得受不了,正打算打道回府时,远处突然传来了马匹嘶鸣的声音。 吴老汉一下就不冷了。 他?站在高高的垄上?,向下眺望,只见天翻起?鱼肚白?的时分,往常难以见到的狄将军携着麾下众人匆匆往村口?赶去。 一定是大人物来了! 吴老汉暗道。 他?伸长了脖子朝村口?眺望,不知望了多久,脖子都要酸了,另一队人马浩荡而来。他?们约有数百人,从排场到气势都比狄将军来时威风数倍。 那威风凛凛的模样,让吴老汉好生羡慕。他?因此愈发好奇,大人物到底是谁?不会比高壮又唬人的狄将军还吓人吧? 过了一会儿,狄将军他?们终于动了。是在迎接吗?吴老汉实在看不清。他?全部的视力都投向了最中间的马匹。 ……呃,怎么当中走出了个奶娃娃?! -----------------------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日六成功第二天 第121章 多年?以后?, 吴老汉会回?忆起他偷看宋军接见大人物时,那个霜气凛凛的早上。 他想?象中比冷面的狄将军还要高大、还要英武的人影根本没有出?现,只见到一个刚及自己肩膀高、稚气未脱、像是年?画上的童子般玉雪可爱的奶娃娃。偏偏周围人对这奶娃娃都恭敬极了, 连狄将军都对他行礼。 难道说?难道说? 吴老汉心中已?经推理出?了答案, 情感上却?仍然不敢相信。八岁的“大人物”?得是什?么来头?他试图抬起头看到更多,粗布衣裳却?挂在了草垛上, 摩擦出?了簌簌的声响。 “谁在那!?” “是谁!快点自己出?来!” 仅一点风吹草动, 就让两队接头的人马同时紧张起来。更证明?那八岁奶娃娃身份不一般。但?吴老汉已?经无?暇为自己的推理惊骇了,因为他看到好几个士兵循声朝他走来, 手?中握着铁刀, 刀刃在擦亮的天空中,折射出?慑人的光彩。 吴老汉吓得浑身发抖。 他可不想?被刀砍, 立刻从高处一跃而下, 滚进冷冰冰的泥巴地上:“军爷们,是我, 是我啊!我是老吴!你们别砍我!” 士兵们的刀一顿,狄青的眉头一皱, 被他牢牢护在身后?的扶苏则眉尖一挑, 试图踮起脚来一探究竟:“狄将军, 是谁,你认得他吗?” 狄青低声回?应:“殿下稍安勿躁。” 又上前一步,拔刀直逼吴老汉的鼻尖:“大清早的, 你为何不在家?中睡觉, 却?在此?地?” “小的、小的是听军爷说有大人物要来, 才守在这儿的!”吴老汉说完这句话后?,立即发现两队人马同时紧张,方才意识到自己话中:“小的, 小的绝没有别的意思,是想?在那位大官面前露露脸!” 然后?,他就分享了自己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日夜蹲点巡逻,只为让大人物看上眼的心路历程。简直令闻者落泪。 扶苏更是啧啧称奇:“有这种毅力,他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他拍了拍狄青拦在自己身前的胳膊:“好啦,狄将军,到底是什?么人,也让我瞧瞧?” 狄青眉目间浮现起不赞同:“官家?下旨说,一切让我以殿下之安危为重。不可使殿下立于危墙之下。” “可是,狄将军你明?明?也知道,这个人不可能是危墙啊。”扶苏指着狄青收回?的刀柄。 “不过官家?也真是的,我说他怎么没有嘱咐我太多呢,原来都去压力你了。” 狄青:“……” 好巧不巧,官家?的圣旨中也说,不管自己嘱咐什?么,肃儿必会阳奉阴违。所以他直接免去了苦心劝说的步骤,把东宫的安危直接托付给了狄卿你。狄卿,你可不要辜负朕的嘱托啊。 你们父子俩,倒是对彼此?怪了解。 狄青怀疑自己卷入了什?么官家?父子之间的离奇拉锯战。但?殿下说的没错,吴老汉是奸细的可能性很低,让殿下见一见也无?妨。是他刚才紧张过度,神经过敏了。 扶苏终于见到了吴老汉的全貌。他发现,吴老汉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球一动也不动,像是呆滞在了原地。 “老人家?,您在看什?么呢?” 吴老汉好像陷入了危机后?的呆滞,一被问就顺嘴秃噜了出?来:“看娃儿长得好,要是我家?孙儿长大也长这样就好了……” 扶苏:“……” 包括狄青在内的其?他人则心中一紧。都说太子殿下的怪癖是不喜被当面夸奖。这吴老汉不仅犯了忌讳,还十分无?礼地把太子殿下和他家?里的小孙儿比较。这是能比的吗? 所有人都以为,这吴老汉要倒大霉了。他们纷纷看向太子殿下。寻常的士兵们不敢开口说话,但?是狄青已?经打定主意,若太子殿下生气,就为这吴老汉求一求情。 毕竟,他虽然心思钻营,为人略油滑,却?没做过对大宋不利之事。还是他们找到石炭矿的功臣之一。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太子殿下听了这话之后?表情失控了一下,眉头蹙起,脸色像不慎吃了一颗花椒,但?是下一刻就像没听到似的,恢复了和煦可爱的模样:“你和士兵们都认识?难道是你,给我们指路的吗?” 吴老汉才回?过神来,点头如捣蒜:“正是正是!正是小的!” 他现在可以完全确定,所谓“大人物”正是眼前连少年?都称不上的稚童。那还等什?么啊?人家?都主动问你话了,还不赶快回?话、搭话! 他朝着东面遥遥一指:“您看,石炭矿就在那座山上,走一会儿就能过去。” 扶苏循着他所指眯眼一瞧,似乎不远。 “那就带路吧。” 吴老汉一惊:“啊?现在?” 不是说大人物吗,难道不是让全村人先出?来磕头?自己休息好后?再出?来见人吗?他们县里的衙役都是这个路数。 扶苏却?误会了吴老汉的意思,他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哦”了声,对左右说道:“给他件棉衣披着吧。” 这么冷的早上就出来蹲人,实在太辛苦了,别把人给冻坏了。 士兵面色复杂地拿出?一件棉衣,丢给了吴老汉。刚才他们还忧心吴老汉倒霉呢,现在却?一转立场,羡慕嫉妒了起来——你个庄稼汉,何德何能让太子殿下第一个关心你?我们狄将军,还有我,都没这个待遇! 但?话又说回?来了,太子殿下的脾气可真好是啊……据说官家?遭遇臣子进谏,被喷了一脸口水都能唾面自干。太子殿下容人的功夫,简直不逊色于他了。 第165章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开走时,就有目睹之人仗着离太子甚远,低声交流起心得。他们都是禁军出?身,平时并不分属一营。入云州的是精锐的一批,跟随扶苏前来的,则是日常负责贵人安保的另一批。 前一批人针对太子的的心得,果然引得后?一批发笑:“你们啊,怎么才知太子殿下的好?不对,你们也是受过殿下恩惠的啊,为什?么要那么揣测他呢?” 说话的人脸红起来:“我只是没想?到,贵人也如此?平易近人……” “笨!贵人若是不平易近人,还有你好吃、有你好喝的吗?” “好像是哦……” 这两人的声音突然拔高,竟然传到扶苏的耳朵里。他疑惑地回?过头:“他们在说什?么?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狄青自幼习武、耳清目明?,一切尽收入耳廓之中。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没什?么,士兵们讲笑罢了。” 不然总不能说,自己带的兵白眼狼吧。 扶苏半信半疑地“哦”了声,又说道:“这土坡随和缓,石头却?多,实在硌人。” 云州附近山地丘陵多,古代的鞋子又没有橡胶底那么柔韧、弹性。刚走一会儿,扶苏就觉得脚底板有点不舒服了。更不用想?象,若是没条件穿鞋的百姓家?爬这座山,会受到什?么折磨。 狄青却?误会了他的意思:“那末将把您抱起来走吧。” 说着就长臂一弯,把人捞起。 扶苏“啊”了声,发觉自己已?然凌空,脸立马红透了。从自己四岁出?仕以后?,官家?就甚少抱他,别人更加不敢抱。他已?经很少体会这种和引力作?对的滋味了。 扶苏试着挣扎了两下,狄青结实的胳膊纹丝不动。他飞快地看了看左右:大家?都目不斜视,偶尔投来的目光也殊无?异常,好似一切都似理所应当。 扶苏的脚底板又确实被硌得不舒服,干脆红着脸,赖在了狄青身上:“到时候,要把路上埋着的石子都挖开,清出?一条干净的路来。方便大家?走动。” 狄青看了抱着的太子殿下一眼:“臣一会儿就让下面的人去做。” “那顺便再挖一条路出?来,一边走人,一边走车,以免到时候人车相撞了。” 狄青还没开口,一旁的吴老汉就见缝插针地说道:“贵人您真是好心肠,简直是菩萨,一来就好替俺们庄稼人着想?!” 他心中喜滋滋地想?:前几天狄将军说的果然是真的。他们帮宋军果然是有用!以后?上山就有平整路走了。 狄青的关注点却?别具一格:“走车?” 不过是石炭而已?,需要用车去拉吗?还专程分出?走车的驰道?殿下缘何如此?重视它?不仅提前规划好了道路,甚至于……亲自涉险,奔赴云州前线一遭。 扶苏把狄青的不解看在眼里。他没有立刻解答的意思——至少要在看到成品后?再说。 煤炭,按照其?煤化程度从低到高,可分为褐煤、长焰煤、不粘煤、弱粘煤、无?烟煤等等。煤化程度越高,说明?其?燃烧时的热量越高、烟、硫化物等有害物质越少,越适合成为燃料。 扶苏没记错的话,云州,也就是后?世的大同煤炭品质很高。但?在亲眼见过前,谁也不敢保证是哪一种。倘若是褐煤,至少要经过一次洗煤的过程脱去当中有害物质才能投入使用,否则其?燃烧时对健康的贻害无?穷。 “到了。” 扶苏犹豫了一下,没从狄青的怀里脱出?。站在高处方便他看得更远。 从没见过露天煤矿场的人,第一次见必然会震撼不已?。远处是连绵不绝的黄色丘山,到了眼前却?被一大片的灰黑土地取代。看似生机殆尽,实则价值万金。 “真的好大啊。”扶苏感叹不已?。 旋即见到一旁的吴老汉不着痕迹地挺起自豪的胸膛,他又不由得觉得好笑。笑过之后?,“绝对不能把此?地给辽国”的心情愈发强劲了。 扶苏拍了拍狄青的手?臂,示意他放自己下来,两脚着地之后?,他立刻蹲下身来。 “殿下是要做什?么?不若由微臣来代劳,莫脏了您的手?。” 扶苏摇了摇头:不,他要亲自做。 他弯下了小身子,在地下寻找着,没过多久就发现一处被凿出?的坑,露出?一片参差不齐的煤炭块。他用手?掰开松松欲坠的一块,指甲划拉一下,煤块呈现出?近乎玻璃的光泽,指甲缝则沾上了黑色灰土。 再从别的角度划拉一下,玻璃光泽不变,黑色亦不变。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十分狐疑:殿下在做什?么呢?难道他不怕脏吗? 不怕,当然不怕。 甚至可以说,越脏才越好呢! 扶苏猛地一个起身,差点眼冒金星,把煤炭捧到了狄青面前:“将军,你看!” “这是标准的弱粘煤!” 虽然不是最高级的无?烟煤,但?扶苏已?经心满意足了。只要不是一烧全是烟尘的褐煤,什?么都好说!从不粘煤以上开始算,燃烧时的热量效率就极高,无?论是取暖还是作?为工业原料,性价比都相当之高。 狄青则一头雾水:“弱粘煤是何物?” 这不是石炭吗?而且……难道石炭还有分类吗? 狄青虽然是山西人,但?也只是偶尔见过此?物。其?他非山西籍贯的更是一头雾水。扶苏摇了摇头,殊无?解释的意思——因为他是真解释不清自己没见过石炭,却?清楚其?分类方法的。 “总之,它比木炭好用多了。” 扶苏说完之后?,得到的回?应只有集体沉默。这些年?他已?习惯了官家?、相公们的无?条件信任。乍然遇冷,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呢。他傲娇地挑了挑眉毛:“你们不信吗?” “呃……” 一切尽在不言中。 木材,乃是古代最广泛使用的燃料。它能当柴烧、能烧成炭卖。至于这黑布隆冬的古怪石头真的能燃起来?在场有的人心里还打问号呢。 “那就试试看吧,你们先挖一筐石炭,咱们先下山。” 除了当众证明?外?,扶苏也想?看看,这山西大同的弱粘煤到底比木柴的效率高多少。 “一天之后?,咱们见分晓。” —— 整整一天的时间,足以让吴家?村的全部村民知晓“大人物”的到来。这当中少不了吴老汉的倾情宣传。 据他所说,这大人物是个“漂亮得不像凡人”的人物。 “你吹得这么神,难道见过?” “不仅见过,我还说过话呢!偷偷告诉你们,大人物现在就住在我家?里!” 一片嘘声中,吴老汉趾高气昂地仰起头,成功收获了围观人群的羡慕嫉妒恨。但?其?实,他的心里也打着鼓:这年?画仙童般的“殿下”,怎么要了一筐石炭、几个士兵就把自己闷在屋里、不肯出?来呢? 他在鼓捣什?么呢?石炭真能赢木柴吗? 因对扶苏的印象极好,吴老汉私心里一点不希望他输。 狄青恰巧也有类似的疑问。 好在他的身份特殊,无?人敢拦,便找了个借口偷偷扒在门缝上看,看清之后?,一脸菜色地默默离去了。 他沉凝的脸色衬着刺青,愈发可怖。看见他的人都恨不得绕道走,没人敢问他到底在门缝里看见了什?么。 狄青也不打算说。 他决定把目睹的当成秘密,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那不然呢?回?到汴京就告诉官家?,你的好大儿太子一出?来之后?就开心地鼓捣黄泥巴,捣得胳膊上、脸上都粘着黄泥巴痕,而我身为臣子却?没有阻拦,这不是等着吃罚吗? 狄青还盘算着,要给那几个被太子叫过去帮忙的士兵们一起下个封口令。 但?他的心中也疑惑不已?——不是要比试木柴和石炭吗?和黄泥巴又有什?么关系? 扶苏没让狄青的疑惑发酵太久。 一日后?,他出?关了。 衣裳齐整、头发黑亮、乌眸湛湛地亮相在村民们的面前,喜提一片“果真是神仙人物”“吴老汉竟然没撒谎”的夸赞。狄青却?偷偷松了口气:好险,没有沾上泥点子。 太子殿下的形象保住了。 扶苏笑眯眯地和大家?打了个招呼:“今日的主角可不是我,而是它,诸位请看——” 橘红色的火光附着在熟悉的石炭上,离得近的人都能感受到它的热度。村里的每个人都对它不陌生,不就是石炭嘛。但?有些人却?发现了微妙的不同。 石炭被搓成了一个圆棱棱的柱子,中间打着不甚均匀的圆孔。望之宛如……狄青一言难尽地想?,难道是蜂窝? “这上面怎么有坑坑洼洼的洞?” “呃,这个嘛……”扶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技术问题,第一次挖,洞挖得不够均匀。下次一定注意!” 第166章 “但?是殿下,您缘何要把它做成这副奇怪的模样?”狄青感觉自己摸到了秘密的边缘:“维持原样不好吗?” 扶苏眨了眨眼:“将军马上就能知道了。” 他高扬起声音:“哪里有锅?” 士兵们很快掏出?两口大锅来,这也是全村唯二的铁锅。他们按照扶苏的要求,在锅中盛上水,又在锅下垫着等量的木柴和蜂窝煤。 吴老汉立刻凑上去:“引火让小的来!” 他得意地掏出?那根火折子,在临时垒好的泥巴灶台下方引燃了两堆燃料。然后?就目不转睛地盯着煤炭的方向。大部分人都跟他一样,木柴烧水他们见惯了,但?是石炭……难道有什?么变化吗? 待第一缕热气冒起,水面冒出?咕噜咕噜的泡泡时,人群中迸发了一阵小沸腾。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是石炭那边儿先烧开的! 细心之人还发现,石炭那处冒出?的烟,虽然和木柴没什?么差别,却?比他们用时小一些。 难道说,这就是打孔的妙用? 扶苏的嘴角挂起了自信的微笑——还没完呢,这才哪到哪儿?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两口锅中的水同时沸腾着,热乎乎的水汽不断冒出?,让周遭的人群不再寒冷。他们就这样看着两口铁锅中的热水,宛如比试般,谁也不肯示弱地吐着泡泡。 一炷香,两炷香。 其?中一口锅率先打了退堂鼓,停止了吐泡泡,众人定睛一看——竟是烧木柴的那口!而另一口锅还在坚持着,沸腾的水面荡开的波纹仍未止歇。 这岂不是说明?,石炭比木柴更耐用? 村民们倒还好,最震惊的莫过于大宋的士兵和狄青了。狄青甚至想?着:倘若、倘若殿下发现了石炭长燃的秘密,那他玩黄泥巴的事情告诉官家?,自己应该也不会挨骂……吧? 他心中无?比忐忑,盯着石炭上铁锅的眼神更死?了。而这口锅也真的争气,在大家?的注视中又坚持了一炷香还久! 加上它锅中开水提前沸腾的时间,也就是说,同质量的石炭和木柴相比,前者比后?者要耐烧二倍还多。 算出?这一结果的人,都被惊了下。 狄青轻声道:“敢问殿下,这种漆黑如炭、中空有孔的石炭,您欲唤之何名呢?” 扶苏歪了歪头,模样十分惹人疼爱:“就叫它蜂窝煤怎么样?” 他私心觉得,再没有比它更贴切的了。 见狄青的目光望过来,扶苏再一次不好意思地摆手?解释:“我说以后?,以后?啦。知道现在不像,以后?技术城市,上面的孔打得均匀了,就很像蜂窝了,真的。” 狄青摇了摇头,他看过来不是因为这个。而是能够终于明?白,为什?么殿下听闻石炭的讯息就要孤身赶到云州。又为什?么,官家?竟然舍得殿下前往云州了。 因为这一趟值得。 飞快地震惊完、感怀完之后?,狄青光速恢复了严肃的神色,寻回?武将令行禁止的威严:“眼下云州即将收复殆尽,在约莫三二日时间,是否要让士兵们前来此?地集合,制出?蜂窝煤,立刻运回?大宋境内。” 扶苏闻言,思索了片刻:“让他们赶过来是最好的,能快速搭建起厂房。周围的矿脉不止一处,也可以派剩下的人手?前去勘探。” “做出?的蜂窝煤,先分一些给当地的百姓取暖,还有一部分可以运回?大宋售卖,得来的利润给建厂房、寻矿脉、制煤炭之人发工资。这样就能可再生循环了。” 扶苏三言两语就定好了矿脉的安排。几乎所有人闻言都露出?喜色:听到了么?他们盖房/做蜂窝煤是有工钱拿的! 吴老汉更是喜不自禁:这不和狄将军当初的承诺一模一样嘛?宋国的大人物怎么都是青天大老爷啊?过一会儿,他要好好给乡亲们说道说道!顺便收割一波大家?伙儿羡慕的目光。 众人喜气洋洋之际,扶苏则悄悄拉了下狄青的袖子,示意他低头靠近。然后?,他用确保第三人听不到的音量说道:“还可以拨出?一些来,分发给北面儿受灾更严重之处,效云州之故事,收买辽国汉人的人心。” 狄青:“……” 还能这么办?用原辽人的物资收买辽人,一分铜板没花。殿下,可真有你的。 下一刻,他诞生了一个极可怕的猜想?:该不会殿下打算就这样收一州、收买一州、收一州、收买一州……直到十六州被尽数收买殆尽吧? ----------------------- 作者有话说:日六第三天,成功![让我康康] 第122章 半晌没有回?应, 扶苏疑道:“狄将军,你发?呆是在?想什?么呢?” 狄青回?过神来,张了?张嘴, 还是没忍住把自己的离谱猜想倒了?出来, 然后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子殿下的反应。 扶苏先是呆滞了?一下,然后“噗”地一声笑开了?花。他饶有兴味地掰起手指:“好像是这个道理没错哦。应州、朔州、寰州的陈醋、大米;涿州、新州、武州的驴肉火烧味道不错。莫州的鱼、幽州的烤鸭、妫州的葡萄酒……” 他说?着?说?着?, 险些把自己说?饿了?。但看狄青的神色越来越空茫, 才好心地揭露了?谜底:“安啦,狄将军, 我是开玩笑的。” 幽云十?六州可细分为?“山前七州”和“山后九州”, 当?中以燕山、太行山划为?界限。山前地区因与辽国的大本营相隔一道天险,风物与习俗更近似大宋, 辽国的守备也更松弛, 才让他们有一丝“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可乘之机。 至于之后嘛…… 扶苏眺望向了?北边的方向:“迟早有一场硬仗要?打的。” 他开了?个活跃气氛的玩笑:“所以,将军可莫要?忧心, 不会缺了?您的用武之地。” 狄青也笑着?摇了?摇头:“殿下何出此言?微臣亦盼着?玩笑成真才好。” 但他们都知道,既然要?收复故土, 战争和流血是不可避免的。扶苏甚至早早就为?这一日做起了?准备。他准备了?整整四年。 扶苏默了?一下, 倏然抬起头来:“狄将军, 你留一部分士兵在?此做工,然后赶去和副官汇合吧。那边更需要?你呢。” 虽然云州全境已?经是囊中之物,但是占领一地可不像玩游戏踩地图那样简单。点击、选中一下就会整个染成己方阵营的角色。 除了?进城摇旗子宣告城池易主以外, 还要?接手本地的官衙、安置战中的腐儒、开粮仓分发?物资收买人心……直到战火结束, 民心彻底安定下来, 才算初步攻打下了?某地。 这一套,狄青五年前在?广源州就做得驾轻就熟了?。与其为?了?保护自己,困在?县内, 把到手的军功拱手让给他人,倒不如让他赶往前线,那个更适合他的战场。 “至于我,只肖留下的人手足够,我是不会出事的。安全得很。” 狄青还有些犹豫,却被扶苏毫不迟疑地推着?腰往前走:“安啦,狄将军,官家那边有我负责说?服他,必然不会让他责怪在?你的。” 狄青也沉默了?一下,倏然拱手行礼:“未能全身全心保护殿下,是微臣之失职。” 但殿下说?的没错,前线更需要?他。 “待我收复云州之全部,亦能早日看见殿下的事业有成。” “不会让你失望的。” 被扶苏“驱赶”的狄青当?天下午就赶路去了?前线,只留下五百位精兵驻守村庄,负责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全。别小看五百,这已?是附近三?个村庄所有男丁加起来的总和了?。扶苏待在?后方,当?真安全得很。 而且,现?代的五百人是个中大型工厂规模,给他调派绰绰有余。扶苏得好好想一想,该怎么让这五百人的效率最大化。 他把自己关在?屋中写写画画,一日后,留下来驻守的士兵领到了?自己的第一项任务。 几乎每个人听到后,都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确定?殿下吩咐了?这个?” “我亲口看见殿下所说?,必不会出错。” “所以,他让我们……挖黄泥?” 传话的士兵眉头一皱:“怎么?让你们挖泥巴还委屈了?你们?知道吗,这可是蜂窝煤的原料!别人想挖还用不上地方的!听到的人皮都紧实点儿,别让外人——尤其是那些村民们看到听到了?,知道了?么!” 一听说?是蜂窝煤的秘方之一,接到任务的人也不困了?腰杆也挺直了?。早说?啊,他们还以为?自己哪儿得罪了?殿下,被派去做苦役了?! 不过,蜂窝煤的原料居然是黄泥巴吗?也就是说?,他做出蜂窝煤的时候也……几乎每个人的心中,都倏然浮现?起金尊玉贵、玉雪可爱的殿下在?泥巴堆里翻滚,被泥点子沾得满脸都是,既落拓又可爱的模样。 呸呸呸,想什?么呢! 第167章 怎可在?心中对太子殿下大不敬! 狄青也没想到,他刚走才一天,本打算咽进肚子里埋入坟墓的秘密就被迫暴露,成为?军中公开的逸闻一桩。 奈何,太子殿下本人压根不觉捏泥巴这事有损身份。这也导致扶苏明明身为?当?事人,却置身事外般,身处在?舆论?的风暴眼?,只能感受到一片和煦的宁静。 他有条不紊地安排起下一桩要?紧事。 挖泥既然分给了?军队,那挖煤的活计就派给村民吧?他们自幼在?煤矿场附近长大,采集起石炭肯定驾轻就熟。 当?然,初来乍到,正是建立互信的关键期。给人派活的酬劳一定要?给足。 扶苏在?纸上写写画画:每采满一筐煤,可以换一筐同等重量的土豆。又考虑到土豆容易发?芽、不易储存,他又添了?一项:每挖满十?筐煤,就能换一件簇新的棉衣。 这样总有人愿意干了?吧? “殿下,这未免太过奢侈了?。”他身边的内侍吞了?一口口水,犹疑地说?道。 此人是官家身边的近侍,算是看着?扶苏长大的人之一。但毕竟不是太子的亲信。这次被官家派到太子殿下身边,本打算除了?传信外当?个聋子哑巴的,这次也忍不住发?表自己的意见。 “啊?很奢侈吗?”扶苏一惊,得到点头作为?回?答后摆了?摆手:“那就奢侈点吧,这样才有人愿意干活。而且一筐石炭的珍贵程度,远胜于土豆,给就给了?吧。” 就当?帮村民们过冬了?。 内侍不再说?什?么,出门传达命令去了?。结果不一会儿,扶苏就从窗外听到了?阵阵喧哗嗡鸣之声。侧耳一听,竟不是错觉 “怎么回?事?有人不满闹事吗?” 他立刻推门而出,试图一探究竟。 内侍擦着?额头的汗:“回?殿下的话,不是有人不满,是,是……” 是您给得太多了?啊! 后半句话没来得及说?,但也不用说?了?。因为?扶苏已?经亲眼?目睹。 他现?在?住着?的,全村条件最好的屋舍前有一个大院子,平日用来养鸡鸭、晒稻谷。但是现?在?鸡鸭都不见踪影,以吴老汉为?首的,乌泱泱的人跪了?满地,见他出现?就要?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扶苏被吓了?一大跳,差点跳起来。 眼?前的一幕,也太像蟹脚集会的现?场。两辈子、甚至三?辈子以来,扶苏都从没受过如此大礼。光看一眼?都让他浑身都麻了?。 至于村民口中说?的是什?么,扶苏没听清,也不敢听。他连忙走进了?唯一相熟的吴老汉:“快起来,你让他们都起来,别跪我啊!” 吴老汉被拽住胳膊,却死活不起。 扶苏无?奈道:“再跪就没有土豆可以换了?,无?论?挖多少筐都没有。” 吓得吴老汉拔地而起。 见这一招仿佛有用,扶苏立刻如法炮制,扯着?小嫩嗓喊了?起来:“都别跪了?——再跪的人土豆就没了?——我说?到做到——!” 嫩嫩的小嗓音飘荡在?院子上空,跪着?的人才稀稀拉拉、不情不愿地起身。扶苏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又问吴老汉:“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老汉憨然一笑:“是我一传了?您的话,他们都感动得不得了?,互相商量着?,要?来亲自给您磕头感谢您。” 扶苏眯了?眯眼?睛:“真的不是你起了?头,撺掇其他人的吗?” 这个吴老汉爱出风头、会来事儿的特点,他算是看出一点毒端倪。这么咋呼,当?中肯定有他的手笔。 吴老汉不说?话了?。 一副被说?中的心虚表情。 其他村民被扶苏叫起身来后,神色都有些惊恐和惶然。他们还以为?是自己搞砸了?,贵人根本不喜别人跪他,心中正七上八下呢。都静悄悄地听着?扶苏和吴老汉说?话。就有人鼓起勇气大声说?道:“是老吴头组织的,也是我们自个儿愿意的的!” “对对对,是我们自愿的。” “就是这样!” 吴老汉谄媚中透着?自豪的笑容更深了?。 扶苏却又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子,正面对着?众人:“但你们实在?不该跪我,一筐石炭换一筐土豆,算起来还是我赚了?许多。你们要?感谢的话,就感谢你们自己的劳作吧。是它换来的劳动成果。” 不知从何地传来的声音:“可,可我们从前给官府劳作,什?么都没换来呀。” 扶苏哽了?一下,扶苏沉默了?。 还能说?什?么呢?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见。 他心中十?分悲戚,糯乎乎的脸上还不能露出来,以免被村民看到了?有心理压力:“这样吧,等到换物的时候,我亲自坐在?旁边,以免有人克扣你们的劳动成果。” 村民们喜不自禁。 他们听了?吴老汉好久的宣传,又亲身体会过扶苏的善政,都知道,这位漂亮如仙童般的大人物和从前的不一样!有他坐镇,他们是真的不需要?担心被克扣了?! 村民们又想跪下谢恩了?,但又记起扶苏不喜欢这一遭。膝盖半弯不弯的,彼此互相看看,模样十?分滑稽。还是扶苏看不下去了?,挥着?手驱赶他们:“还等什?么呢?快点儿去挖煤啊,挖晚了?就没有了?!” 村民们如梦方醒,一溜烟儿跑了?。 扶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只脚圾拉着?平坦院子里的黄土,一边嘟囔着?吐槽起来:“都是谁教给他们动不动下跪的啊?” 秦没有,现?代没有,宋也没有。 君臣在?垂拱殿议事时,臣子们都是排排坐着?的好么?跪拜的糟粕得追溯到明清去了?。 内侍若有所思:“或许这乃是佛教中的‘五体投地’之礼?” “哦!”扶苏恍然大悟。 他突然想起来,辽国是个信佛的国家。佛教在?王公贵族等上层十?分流行。未来的某任倒霉皇后甚至名为?“萧观音”。这风气渐渐蔓延到民间,并不足为?奇。 但问题在?于,佛教并非是个在?认同上有凝聚力的宗教。和扶苏同时代的,也许正在?发?生的轰轰烈烈的“十?字军东征”,类似的宗教战争在?佛教的风靡地区甚少出现?。后人学者有云:这也是辽国后期国力溃败的原因之一。 自始至终,它都没有能凝聚起所谓的“国民认同”。 但话又说?回?来了?,拿这个要?求辽帝未免也太过分了?。他们国家的文化审美都是整个跟着?大宋跑的呢。 但既然云州已?经收入囊中,扶苏就不会放过这一良机。趁着?城池易主之际,也该让云州人从此改口,自称大宋人了?。 扶苏决定,把这这件事在?给官家的回?信中提上一嘴。 但眼?下最关键、最紧要?、也是他远赴云州的最大目的,就是蜂窝煤的制作。原料都吩咐下去,不日备齐,剩下的就是制作过程。 扶苏第一次烧制时,因为?手艺生疏,煤上的洞有的大有的小,这相当?影响燃烧效率。为?了?避免下次发?出相同的事,扶苏决定启用模具。 他用笔在?纸上勾勾画画,半晌,才画出一个勉强满意的三?视图。他招招手叫来内侍:“走吧,我们去一趟城中。” “您是去……” “打模具,找铁匠。” 云州除了?煤以外,铁矿矿藏也相当?丰富。城中的打铁铺子不在?少数。扶苏一行人白龙鱼服,打扮成一个普通小孩,好奇地这看看、那瞧瞧,混入人群中如盐入水,好似谁家富家公子出来逛街了?。 但谁家公子逛街的目的地,是铁匠铺子啊。 他们一行人不断逡巡着?,在?叮叮当?当?敲打声中数次上门,多数铁匠看到三?视图就晕了?,摆着?手直说?做不了?。唯有一人犹疑道:“小公子这图,是两部分?” 扶苏心中升起希望,点头如捣蒜。 “是……给什?么东西打孔的?” 扶苏:“对对对!” 那皮肤黝黑、膀大腰圆的铁匠犹疑道:“我可以试一试,不过不能保证。” “没事,你尽管试吧,有一副成品能做出来就行。”扶苏又变戏法地从怀里掏出了?好几张纸,吓得铁匠两眼?一黑。展开之后却发?现?上面画的是一张张纹饰的图样。 那些图样,铁匠叫不出名字。但毫无?疑问都是富贵人家才在?意的东西。他们平头百姓的,谁有空关心自个儿衣服好不好看呢? “能不能镶嵌在?这个筒柱的里面?” “没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 “得加钱。” 扶苏:“那就加吧。”毫不在?意被狮子大开口宰一顿的价格。 铁匠看扶苏的眼?神变了?:这些日子宋军主持城池,他这种能打造兵器的铺子,就成了?敏感地带,生意一落千丈。就在?担心自己吃不起饭的时候,突然来了?个小少爷,要?做看不出作用、但绝不是武器的铁器,还要?在?上面绣花儿? 第168章 他彻底把扶苏当?成有钱在?手里烧得慌的富家少爷。收了?定金,老老实实给甲方打铁去了?。 但内侍同样也不理解:“您为?何要?印那些纹样在?蜂窝煤上呢?” 扶苏狡黠一笑:“喏,你看。” 他把画着?纹样的纸交给了?内侍。在?宫里长大的内侍一下子就明白了?:唐草纹、如意纹……都是汴京最流行的纹样! “没纹样的蜂窝煤,留着?自己用,有花纹的蜂窝煤我们可以卖出去啊。” 卖给谁?自然是铁匠心里嘀咕的——在?乎那些细枝末节花花草草的有钱人了?。 其实,蜂窝煤本可以像木炭一样,分为?银霜炭、红罗炭等等品相的,分个上中下等的。但下等的煤炭不仅热量低、有害物质多、还会造成环境污染。不得已?,扶苏只能在?花纹上下文章。 “走吧,咱们回?去吧。” 在?蜂窝炭的模具到位之前,还得先盖出个厂房来呢。 扶苏叫来吴老汉当?向导,访山走水,终于寻得一处合适的开阔空地。附近有一道水源,但下游人迹稀疏,厂房排水不会造成影响。 “那就暂且定在?这此地吧。前几天挖的黄泥巴呢?先盖三?间看看效果。” 吴老汉恍然大悟:“原来您前些日子让军爷们挖的黄泥是这个用途呀?” 扶苏笑了?笑,没说?话。 待他离开云州,蜂窝煤的配方会作为?生计留给当?地的村民们。甚至开源都不是什?么问题。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留给扶苏的五百人精兵,都是最精锐、最忠诚的。分派任务时更是如指臂使?。早上确定了?方位,下午下达的命令,到了?晚上,三?间平房就拔地而起,只等着?黄泥巴干透就能入住。 与此同时,另一部分人忙着?分拣煤炭、黄泥捣稀加水搅拌、忙得不亦乐乎。终于,城中的铁匠铺子也传来最后一道好消息,厂房的最后一环终于凑齐。 蜂窝煤,堂堂开工! 按照习俗,扶苏应该搞个剪彩仪式什?么的沾沾喜气。但泥巴糊成的厂房太过朴素,他也歇了?这个心思。没想到,开工当?日的清晨,村民们赶着?凛凛寒霜来送东西。 待扶苏到达之时,泥巴房的门口,拳头大的土豆、手掌心大小的鸡蛋、几根菜叶……密密麻麻地摆了?一地。 扶苏蹲下来看个仔细,又哭笑不得地占了?起来:“罢了?,都好好收起来吧,留给大家伙儿今天加餐。” “哦——” 人群中传来七零八落的欢呼。 也许是初次开工的buff,也许是有了?加餐的动力,第一天,厂房的效率高得离谱。几十?个精兵挤挤挨挨地在?厂房里,捣泥、捣煤、搅和、装填……制造蜂窝煤的工序被拆分成数个步骤,如流水线般一气呵成。 到了?最后一道,冲针的模具压在?瓷实细密的圆柱体煤炭上,打出数个形状均匀的孔洞,被压出的粉末一点儿不浪费,一个人扫入前面的工序当?中充作原料。另一个人,则负责把成品蜂窝炭摆好、垒齐。 整一个上午过去,三?间厂房共产出蜂窝煤……一百零三?枚。消耗的煤炭量,不足村民们筐筐背来的百分之一。 那还等什?么? 扶苏振臂一挥:“快多加盖几间厂房啊!” 无?论?北面南面,都下起了?鹅毛大雪,无?数人都在?等着?取暖呢! - 大宋,皇宫。 官家近来最爱待的地方有两处:一个是室外的高处,一个则是坤宁宫。 许多人暗中观察官家动向之人疑惑不已?:怎么回?事啊?官家和娘娘的看不对眼?已?有快二十?年。即使?生下嫡子兼太子两人,也从无?修复关系的志向。太子也对父母之间的冷淡不置一词。 怎么人到中年,官家又对娘娘热乎起来了?。 曹皇后本人对此的评价是:“官家,你就别特地来看我了?。肃儿倘若给我寄信,也必然经历你之手啊!” 她甚至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一无?所有。 仁宗讪讪一笑:“朕这不是关心则乱么?” 他上一回?和儿子分别日久,还是肃儿铁了?心思去国子监读书?的时候。但那次是国子监,这次可是境外的云州!两次的性质能一样嘛? 奈何云州路远,信件只能随着?军报一起寄回?来。但官家拆了?好几封狄青的捷报,都没看到自己儿子报平安的信件,难免有些着?急。 他日盼夜盼,终于收到了?儿子的来信。迫不及待将之打开,看到儿子熟悉的笔记,连日的忧心才终于如落地的大石般卸了?下来。 仁宗长舒一口气,专心看起了?内容—— 官家,阿爹,我这次去云州有大收获!竟然发?现?了?一整个露天的石炭矿。在?这个过程中我还发?现?了?一种精制石炭的法门,可以让它三?倍放热于木炭!您信不信?整个大宋的生火取暖都可以靠它啦! 仁宗倏然一惊:三?倍?什?么概念?一支军队只用带三?分之一的燃料,行军速度会比原来快多少?一口锅用三?倍的燃料,又能烹熟多少人吃的饭? 仁宗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倘若肃儿所言为?真,此物于军于民都是一大利器! 他拍了?拍起伏的胸口,聊作平复,又继续往下看了?下去:可惜啊可惜,为?了?激励当?地村民收集煤炭,我发?了?好多土豆差点破产,只能寄回?来一部分蜂窝煤往大宋卖,贴补一下军费了?,官家您一定要?帮我啊! 我寄回?的这一批蜂窝煤,可是崭新的“云州制造”,也是大宋收复十?六州的首批战利品、纪念品。其脊背上还雕刻了?各种精美花纹,纪念意义非常!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官家,你帮着?给宣传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强调我上面写的那些重点啊! ----------------------- 作者有话说:日六day4[撒花] 第123章 仁宗读了这信, 简直满头雾水。 什么石炭?什么蜂窝煤?什么“云州制造”?什么纪念品先到?先得? 他伸手招来身边的内侍:“你去把?太子殿下捎回来的东西带到?福宁殿来。不?,不?用了,放在哪儿??朕亲自过去看?一趟。” 内侍应道:“回官家的话, 殿下捎来之?物全都在外?面放着呢。” “那正好, 朕这就去一探究竟。对了,你去一趟坤宁宫, 把?皇后也唤来。” 曹皇后她到?底是肃儿?的母亲, 也是日夜里牵挂惦记着儿?子的。仁宗还有?个没说出?口的想法:肃儿?写的东西他实在不?懂,多个人就多个出?主意的, 万一皇后能领会一二呢? 曹皇后原本还在疑惑呢?好端端的, 官家缘何召见她?一听“太子殿下”几个字,立刻提起裙摆转身就走?。 待她匆匆赶到?福宁殿时, 只?见一堵黑漆漆的墙壁, 高大巍峨,立在福宁殿的正门口。在那堵极富有?压迫性的墙壁之?间, 连站在前面的官家都显得格外?渺小。他唇角绷紧,紧紧地盯着那堵墙,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官家, 这是?” “肃儿?捎回的云州特产, 名?叫蜂窝煤。” 官家从墙壁的边缘取下一块黑漆漆的圆柱,放在手中?上下掂量、仔细端详之?时,曹皇后才意识到?, 原来那黑黢黢的墙壁是由?这圆柱垒成的。也对, 如果不?是占了“肃儿?”俩字, 天子又怎会让这毫无美感可言之?物横刀立马、影响宫容? 曹皇后也取下一块,手中?掂了掂,才发现其切面是大小和间距都相若的孔洞:“难怪叫蜂窝煤呢, 倒是贴切。” 官家猛地一个抬头:“皇后,你……” 曹皇后:“官家何事?” 官家嘴巴抿紧,不?肯说话了。他总不?能说自己没见过蜂窝,曹皇后点破前根本没参透“蜂窝”两个字何意。原来就是单纯的像啊。手往怀中?一掏,扶苏的信纸递到?了他母亲的手里。 曹皇后从善如流地接过,端详了良久后,倏然扑哧一笑:“原来肃儿?是缺钱花了,想以此?物从达官贵人的手中?赚钱呢……” 这一套话术她很熟啊。作为富得流油的武勋后代、后位的有?力竞争者之?一,曹皇后的闺阁时代也是跟其他淑女?们攀比着过来的。虽然并非她自愿。身为半个参与者、半个旁观者,曹皇后最清楚“绝版花纹”“限量”几个词的吸引力。 而况,冬天是人人都要取暖的,十六州是大宋上下立志要收复的。这巴掌大的蜂窝煤,远比闺阁女?子之?物市场更大。就算攀比,也不?至于落下个坏名?声,说不?得还能向朝廷表忠心呢。 肃儿?这一招太狠了。 官家:“……”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啊。 不?好意思,他自幼生于宫中?,衣食住行都是给什么就用什么。一说起“攀比”、“斗富”只?能想到?史?书上的王恺、石崇身上。他压根没想到?,短短几行字藏着那么多门道。 第169章 仁宗和曹皇后做了近二十载夫妻,早没什么死要脸皮的包袱,当下不?耻下问地请教:“以皇后之?见,朕当如何处置这些蜂窝煤呢?” “还是先看?看?,它到?底有?没有?肃儿?所说的神异之?处吧。” - 膳房今日有?大人物驾临。不?是一位,而是整整两位! 吓得膳房总管腿都软了,险些当场跪下:他犯了什么弥天大错,惹得这两位亲至啊?一位官家,一位娘娘?到?底哪道菜惹了他俩的舌头? 主管把?平生做过的菜都想了一遍,还是想不?出?答案。但很快他就不?用想了,官家和娘娘依次走?进他烟熏火燎、各种菜味儿?弥漫的膳房,就不?客气地把?他赶了出?去,只?留一两个内侍。 主管:啊? 他的忐忑之?心依旧没消减。菜刀、油烟,桩桩都是危险品,极易伤了贵人们的身心。但他进不?去膳房,只?能看?着干着急,眼睁睁地见到?膳房外?的烟囱中?滚出?浓烟,不?断弥散开来。 咦?是他的错觉吗? 怎么感觉烟的颜色与往常略有?不?同?而且持续的时间久了好久! 主管又苦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两位贵人全须全尾地出?来。见他们身上没有?丝毫损伤,才敢长出?一口气。但烟火燎燎的气味,不?可避免地沾在袍角。但二人无人在意,彼此?对视都是惊异与赞叹之?意溢于言表。 仿佛被什么震惊过一遭似的。 怎么说呢,不?愧是肃儿?。说三倍果然是三倍的燃烧力。仁宗和曹皇后出?于对儿?子的信任,没怀疑过他给的数据。但这和真相摆在眼前,被蜂窝煤的燃烧效率亲眼震惊是两回事。 仁宗忽然更有?信心了:“皇后,那朕明?日朝议之?上公布此?事?” 曹皇后却轻轻蹙眉:“此?事不?妥。” 上一次官家在朝议公然言及肃儿?,还是因为推广棉花之?功,他命令朝臣人手必读一本《捧雪集》。但那次背景是台谏恣意抹黑在前,官家是在给儿?子撑腰呢。 做买卖的事在朝议上摊开讲,第一说出?来不?好听,第二人都有?逆反心理。以君主身份强买强卖反而对日后的销量不?利。 曹皇后提出?反对意见之?后,也给出了自己的建议:“肃儿他不?是有?几位老师、数个朋友么?” 官家一下就明白了过来。 肃儿?的老师,范仲淹、梅尧臣、算上座主还有?一个富弼。沾亲带故的欧阳修。友人有?苏轼、范纯仁、张载……前者是文坛宗主,后者是《求知报》上的常客! “皇后你的意思是,把?蜂窝煤第一个送给他们么?” 曹皇后说道:“也就是肃儿?忙着云州之?事,安排得过于匆忙了。若不?然,有?这等好物,他也是要挨个儿?送给师长、亲友的。不?如由?咱们做父母的代劳。” 当然了,你用到?了好东西之?后,能忍得住不?做诗词、做文章歌颂一首么?能忍得住不?给亲友信中?宣(xuan)传(yao)吗?能忍得住不?在《求知报》上发文抒怀么? 那蜂窝煤,不?就卖出?去了么? 也许母子之?间,确实是心有?灵犀吧。这一套流程曹皇后安排得明?明?白白,也和扶苏心中?的设想大差不?差。 “官家,您以为呢?” 官家深以为然地颔首:“就这么办!” - 苏轼只?觉,近来京中?甚是无聊。 究其原因,无非是伴着他长大的挚友,当朝太子殿下赵肃,已经好几日不?见踪影了。他的品级还不?够上朝,不?能直接问官家。但是问过了父亲苏洵、王安石、某次路过枢密院时还问了范仲淹相公,他们都说没看?到?。 北面的云州官逼民反,宋军借机趁虚而入、收复云州之?际,一向以光复河山为己任的太子殿下却消失了。这实在反常。 关?于友人的下落问题,苏轼的心中?其实有?一个猜想。但那道想法过于惊世骇俗,又事关?国?家机密,他一直守口如瓶、埋在心底,连父亲处都不?愿意透露分毫。 是日,他从官衙下班回府。到?了府邸的门口门房却说,有?一人正在等着他。 苏轼皱了皱眉:“是谁?阿姊吗?” 他的阿姊早就被父亲定了亲,要嫁给母亲娘家程氏表兄的。经他的提议、或者说强烈要求,才能让阿姊从眉山来汴京玩一阵子,见见世面,玩够了才回家的。 是阿姊到?了么? 门房却摇了摇头,手指在面颊下半部分比划了一下:“没有?胡须,恐怕是……” 宫里来人。 苏轼立刻想到?了自己那惊世骇俗的猜想,连忙说道:“快带我过去!” 到?了正堂,见了来人,是个陌生面孔,面白无须,一见到?他就露出?笑容,面容相当和气友善。苏轼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行礼道:“这位都知好……”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小的怎能让苏大人拜呢?毕竟,您可是殿下的友人啊。” 殿下! 听到?这个词,苏轼的眼神倏然一亮:“殿下他……”他还好么?云州安全么? 内侍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殿下他千忙万忙中?,还记挂着您呢。这不?,一发明?出?顶好的东西,就让人给您送来了。” 他一个闪身,“顶好的东西”的本体就露了出?来,惹得苏轼满脸写着问号:好东西?就这?这是什么?黑灰砌成的堆么? “此?物之?名?为蜂窝煤,至于它的好处嘛……您放到?炉灶里烧烧看?,就知道了。” 内侍三言两语介绍完,又言语之?间提及“诗文或许能让殿下展颜”,苏轼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满口保证之?后,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内侍。 当天夜里,苏府上的炉灶彻夜未熄,烟囱喷吐了一夜的烟气。第二天清晨,每个人都脸色红润、宛如身在暖春之?中?。苏轼更是信笔挥洒了一篇《石炭吟》,拿到?《求知报》的编辑处,准备让王安石给他掌眼。 “王大人,你快看?一看?这篇,能不?能让我加个塞,能不?能让我位列头名??” 苏轼没注意到?,今天早上一来,王安石的表情就相当复杂。在接过他的文章之?后,就变得更加复杂了。 王安石接过文章,看?了一会儿?:“写得很不?错……” 苏一轼被夸,立刻眯起了眼睛,准备好了接受赞美。 “但很可惜,你来晚了。” 苏轼眯起的眼睛一下子瞪大:“诶!?” “你且看?这些。” 苏轼接过王安石桌案上好几沓纸,作为编辑之?一他很确定,昨天下班的时候他桌子上还没这些,说明?是今天早上新来的。标题分别为《咏蜂窝煤》《蜂窝煤论》《不?战而屈云州论》…… 再一看?文章的署名?:范仲淹、梅尧臣、欧阳修、范纯仁…… 前面的都比他文坛地位高。唯一一个范纯仁还比他官大,又是先来的!这找谁说理去! 苏轼瘪了瘪嘴,高高翘起的尾巴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我就知道,殿下既然记得给我送了,肯定也不?会落下别人的,我就知道!” 王安石:“……” 王安石:“…………” 有?没有?考虑过根本没被送东西、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还平白增加了工作量的我的心情? 但怨念还是抵挡不?住好奇心,他忍不?住问道:“这蜂窝炭是何物?” 苏轼立刻换上一副虚假的笑脸:“王大人,若是你愿意登载我的文章,我就告诉你!” 王安石:“……” 苏轼见好就收:“好了好了,开玩笑的。” 他的目光落在范仲淹的《不?战而屈云州论》上面,若有?所思:“是一种云州的特产,烧起来比木炭好用得多,还特别暖和。” 其实,昨天的内侍从头到?尾没有?提及“云州”两个字。但在他若有?若无暗示之?际,也并未出?言否认。范相公投稿的这篇文章,更像是对他猜想的佐证。 ——太子殿下,此?刻就身在云州! 而蜂窝煤,也是由?他之?手做出?来,堪称棉花和土豆后,又一利国?利民的利器。 苏轼不?禁为友人的胆魄而心惊,也为官家的大胆放任而感佩。他也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内侍言语暗示要他写文章了——棉花、土豆时期都做过的事,第三遍再做时,还会觉得陌生么? 最终,苏轼的文章加开了一篇,登上了《求知报》,和范仲淹、梅尧臣等人的名?字一起。也不?枉他撒泼打滚,求了又求,最后对自己的文章百般修改润色。修改后诞生的文章,堪称他这几年文章水平之?最了。 就连他自己,也难以保证能再写出?水平相若的一篇。 第170章 当然,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求知报》已经连载了近四年,读者群体相当广大而稳固,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报刊。他的征文区也捧红了无数有?才华的文人,是文坛必争之?地之?一。 而今日,这一处必争之?地,却意外?地刊载了四篇文章。其中?三篇都与一物有?关?。 蜂窝煤。 满城百姓都在疑惑,这凭空冒出?来、此?前闻所未闻的蜂窝煤是何物?为何惹得士人们纷纷下场为他张目? 据介绍他的梅某、范某、苏某说:蜂窝煤通体漆黑,烧之?则成白,性状上和木炭相似。但它却比木炭好用数倍。更值得一说的是,这玩意原产地乃是云州,云州你们知道吗?就是燕云十六州的那个云州! 咱们大宋被压抑了百年,终于也是吃上北地的红利了。这不?买是人? 无论文人还是百姓们一看?,纷纷表示赞同:对啊,这不?买是人? 与此?同时,四年前,那个排过长队,展示过棉衣样品的小铺子又不?知不?觉地开起来了。四年前它因“诸葛亮大战司马懿”而声名?鹊起,四年后《求知报》深入人心,掀起的人浪竟然更广。 整整一条街,都因为它的开门而堵得人流涌动、水泄不?通。周遭甚至聚集起了卖饮子、卖饭、卖杂货的小摊小铺,生意意外?地好。 但很快小摊贩们的生意就做不?起来了。 “这蜂窝煤咋恁贵!根本买不?起!” “抱歉,因为先期的蜂窝煤产量不?足,而且是为了纪念收复云州,拥有?特殊花纹的纪念款所以价格会更贵一点。等到?产量稳定后,我们会重新进行定价,保证您能用买到?木炭的价格买到?蜂窝煤的。” 平民百姓纷纷鸟兽作散,还有?人被吊了胃口,气不?过骂了几声。但是被主人家派遣来的仆人们则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蜂窝煤这么贵,还是限定款?那他们还要不?要买啊? 他们各自把?消息带回给主人家,主人却更加喜出?望外?了:什么?竟然这么贵?那不?是好事么?本来他们以为这玩意价格不?高,不?好意思亲自出?来买,才派小厮的。 结果和云州有?关?,是朝廷的手笔。 那不?得不?亲自出?来买了。 于是,在百姓第一波退潮之?后,蜂窝煤小店诡异地迎来了第二波客人。堪称“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也不?为过。而且这些客人们一个个都奇怪得很,各个都坐着小轿、带着幞头来。 你们买蜂窝煤就买吧,总要先吟着诗进铺子,再吟着文章出?铺子,并且总会不?经意间透露自己姓甚名?谁。 不?是,谁问你了? 也不?对,还真有?人问。若是有?认识的两人在这店铺前擦肩而过,总要下轿子,在门口寒暄一番,先攀比买到?的蜂窝煤的数量,再交流一番花纹的美观如何,最后双双遥遥北望,感叹一番收复河山近在眼前。 类似的消息随着巨额钱财,一齐被送到?了仁宗的案前。他不?由?得啼笑皆非,眼神扫过刻意留下名?字的人们。不?是,这群人在他提出?要北伐之?时,不?是大惊失色、劝他三思吗?怎么就收复故土近在眼前了? 算了算了,毕竟每个人都不?是肃儿?。 看?在他们确实送了钱来的份上,仁宗没跟他们过多计较。他命人把?运到?宫中?的钱清点完毕,汇报上来,却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 “多少?” 点钱的内侍又报了一遍,又说:“官家,我们清点了整整四遍。” 不?可能出?错的。 仁宗被惊在了座位上,久久没有?动弹。没记错的话,这个数字……和他月前划拨出?去,派遣狄青率一万精锐前往云州平叛的军费差不?多,甚至犹有?剩余。 也就是说,肃儿?光靠着一堵蜂窝煤砌成的高墙就把?云州拿了下来? 明?晃晃的事实摆在眼前,仁宗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甚至在心中?大不?敬地悄悄嘀咕起了祖宗:怎么回事?这和朕看?过的本朝史?,怎么不?是一个难度的啊? 是肃儿?太厉害,还是祖宗太……咳! 官家到?底还是老实人,没敢嘀咕太久。他命令起内侍:“你们把?这些钱分予两半,一份充入国?库,另一半充入朕之?私库。” 其实,蜂窝煤的买卖是以皇家的私人名?义,就算完全充入私库,满朝文武也无甚可指摘。但官家寻思着,肃儿?不?是贪财之?人,未必乐见这种情况。 至于私库的部分,官家也不?打算私用。前些年,皇庄上下听从肃儿?的种满了棉花,赚来的钱足以让仁宗再挥霍二十年。 他在垂拱殿的小会上宣布:“朕欲将这一部分私库之?钱换成粮食、布帛,换完之?后往北边运过去,给太子花用。” “太子殿下……花什么用?” 仁宗一笑:“自然是收买人心之?用。” 如果说“军事”“武力”数值是大宋的附加题、奥数题、那么“德政”“仁政”就是宋朝君主的必修课。攻打云州这一最艰难的一步已经度过,剩下就需要安抚云州百姓的人心了。 这一步,狄青和扶苏的军队已经在做。但谁会嫌好吃好穿的多? 仁宗相信,待到?明?年春暖花开,辽帝喘过气来想要重新谋夺云州之?时。那里,会已经变成他们大宋的囊中?之?物。 因官家的一道命令,枢密院上下又开始急速运转,齿轮磨蹭得咔咔作响。官家掏的钱数目不?小,足够采购完汴京三分之?一的棉布、麻布等物。摆在范仲淹等人的难题不?是如何买,而是如何买完不?使布价上涨,影响百姓的生活。 这可是个无比棘手的问题,难坏了汇集了这个国?家最多政治精英的枢密院。然而,他们虽眼底含着愁苦,嘴角却是上扬微笑的。因为收购来布匹的用途,他们甘之?如饴。 “不?若从江南收买,那处的布料更多,质量也比汴京要好。” “从江南,何如从川南?” “还不?如依照殿下昔日设定指导定价,一劳永逸了事。” “你这主意却不?妥……” 主事者的范仲淹听了一天辩论,心下却已有?了计较,挥挥手散会了。他趁着昏暗的天色,出?了枢密院的大门准备归家。 冬日就这点儿?不?好,天黑得太早了,明?明?还是下午时分,太阳已然下坠。但思及这冬日让他们收了云州,范仲淹又觉得,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范大人,范相公。” 突然从角落窜出?一个人影,把?范仲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哦,是他认识的人。殿下和他儿?子共同的友人,苏轼。也是当年“神童榜”的得名?缘由?之?一。 他的手冻得发红,看?样子在枢密院门前等了许久。范仲淹疑心他是来等自己的。 “你有?何事?” 对少年英才,范仲淹向来是宽容的。 苏轼抿了下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我许久未见殿下,不?知您能否帮我转交于他。” 见范仲淹抬手似要拒绝,他连忙急道:“我知晓殿下他,殿下他在……” 他做了个口型。 “……但我十分担心于他,想知道他近况可好,才特地来拜托相公您的,拜托了!” ----------------------- 作者有话说:日六day5!夸我![撒花][撒花][撒花] 第124章 范仲淹的眉头一蹙。 关于太子殿下的下落堪称国之机密。汴京城中知晓之人不?超过一掌之数, 还?都被官家严下过封口令的,不?会轻易泄露。 苏轼虽然是太子殿下之友,但年仅十三, 品级也不?够参与国家之核心机要。料想官家也不?会多此一举, 特意告知于他。 所以…… “你是如何知晓的?” 苏轼见范仲淹张口不?是拒绝,而是询问, 心中顿时一喜。但他还?是表面稳重地答道:“是学?生自?己猜出来的。” 他洋洋洒洒从最初的疑点说起, 再到宫中派人送来蜂窝煤、并请他写推广文?,最后到《求知报》上四篇文?章的内容, 一点点抽丝剥茧, 分析出了太子殿下的去?处。 范仲淹顿时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不?是有人泄密。而且推理出正解的条件极为苛刻, 非得是与太子殿下极为熟稔, 且参与经受过部分北伐事务之人。 有这个条件的,目前来看, 除了苏轼和他儿子范纯仁外,再找不?出第?三人。 那?就好。太子的安危保住了。 范仲淹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再看向苏轼时的神情也变得和煦:“你做得很好, 就算猜出来亦要守口如瓶, 就算是对父母亲人,亦不?可轻易透露。” 范仲淹自?己也是这样做的。对范纯仁他一个字儿都没说。 第171章 苏轼乖乖地回答:“本该如此。我父对此已不?知情。我从未向他提起过半句。” “至于你的这封信能不?能送到殿下的手?中,也不?是老夫说得算。”范仲淹虽然嘴上表达了推据, 手?却伸出来接过, 将它收入怀中。 苏轼的眼睛一瞬间迸发光芒:“您愿意、您愿意……” “老夫充其量帮你问一问, 最终还?要看官家的意思。” 第?二日,这封信送到了官家桌案前。和铜板折算成钱布的方案一起。它被官家饶有兴致地拿起来,拨了一把信封口, 是粘住的:“这是苏轼那?孩子的信?给肃儿的?” “回官家的话,正是。” 范仲淹一五一十把苏轼送信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后,就默不?作声,把裁决的权力交给了身?前的万人之上。 官家听完后,捋着胡须感怀不?已:“能得一关切他之知己,亦是肃儿人生之一大幸事啊!” “罢了罢了,反正这次要往云州送的物资也不?少,一封信不?费什么运力。苏轼想写信,就给他捎上吧。” 范仲淹深深地看了官家一眼:“您居然同意了。” 仁宗疑道:“朕为何要不?同意?” “而且,肃儿一人孤身?北去?他国之境,远离父母亲朋,心中难免惶恐不?安。能让他看看友人的字迹,知晓千里之外有人牵挂自?己,也可聊以慰藉——范卿,你敢保证,你递给朕这封信的时候,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 范仲淹:“……” 范仲淹:“…………” 居然,心思被官家完全?看透了! 仁宗笑眯眯地伸出一只手?:“交出来吧——别跟朕说,你没给肃儿写信。” 范仲淹默默地从袖袋掏出一封信。 “这才对,范卿,你可是他师父!” 两封搭顺风车的私人信件,跟随着钱粮无数被运进云州时,扶苏正在忙得团团转。官家等人料想中的“孤身?入北”“凄清寂寥”的情形并没有出现。 本来就是嘛,在扶苏两辈子的观点里,云州都是华夏的固有领土。什么“入北”?那?叫去?北方出了个差! 想念亲朋家人也有一点儿吧,但也有限。因为他现在实在太忙了!酝酿个人情绪只有在睡前才能挤出一点时间,还?没酝酿多久呢,就又被困意一脚踹进了黑甜梦乡里。 自?从蜂窝煤日产一百零三块之后,扶苏就下令让士兵们敞开了臂膀建厂房。黄泥塘被挖得近乎见底,连片的厂房拔地而起,许多人里外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烟囱喷吐日夜不?歇。 蜂窝煤本身?,也像流水般产了出来。 但他们刚出现就很快被瓜分掉了。扶苏也是没有办法,因他下令用?一筐煤换一筐土豆,于是本村的、隔壁村的、隔壁镇的……凡是听到传闻的都来一探究竟,然后抱着一箩筐的土豆意满而归。 他们收获满满地回去?之后,再向自?己的乡亲们宣传一遭,于是越来越多人涌向了扶苏所在的村庄。须知在云州,煤炭矿场不?是仅仅一个村庄有,石炭更?不?是稀罕之物,换来的土豆却够全?家人十日的温饱。 这买卖简直太合算了! 但这样下去?,问题很快出现——扶苏带来的土豆快不够了。 五百人精兵,还?都在干夯房子团煤球之类的的力气活,一顿饭消耗的粮草就是个天文?数字。扶苏当然不?能亏待他们,留下了足数的土豆后,看着库存只好更?改现行的规则。 一筐石炭,换半筐蜂窝煤。 按照发热效率来算,蜂窝煤的效率是普通煤炭的三倍。算起来还?是村民更?赚,但扶苏代表的大宋这边也能结余许多,属于双赢局面。 但听说奖励不?是土豆后,许多人就兴致缺缺,不?愿意再来了。但也有换过一次蜂窝煤的村民,觉得这玩意儿十分好使,比石炭好用?多了。原料和产出的比例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水平。 但扶苏却觉得不?满足。 吴家村稳定了是好事一桩,但云州又不?止一个吴家村有煤炭。他想去?别的地方转一转,发掘矿场、盖立新的蜂窝煤的厂房。可惜土豆的数量不?够,对外地的百姓没有吸引力,新地图就开发不了。 所以,大宋送来的这一车物资,就成了雪中送炭之物。 当扶苏看到一整车的布料时,乌莹莹的眼睛正在发光,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仿佛无数个蜂窝煤厂房再对他招手?。 “这是官家……给我的?” 他一个个地咬着字,向来使确认:“都是给我的,不?,应该说是给云州的?” “没错,殿下,您已经问了三遍了。” 负责押送物资的,也是扶苏的老熟人了。从国子监时代就一直跟在他左右忙前忙后,导致跟他和官家都十分熟悉的内侍怀吉。这一回,负责南北物资押送时,官家立刻就想起了怀吉,觉得让他来押送最合适。 “太好了!”扶苏一边差点跳起来,一边拍了几下怀吉的肩膀:“怀吉,我就知道,你起了个好名字,你一来我就会等到好运的。” 即使是唯物主义者,遇到“久旱逢甘霖”之事也会忍不?住迷信一下的。 怀吉抿着嘴,腼腆一笑。 他比扶苏年长?三岁,现下实岁十一。寻常男子在这时会遇见所谓“青春期”,长?痘、变声、遭遇许许多多的尴尬。但他因身?体之故全?然没有相关烦恼,唯独身?子开始抽条了,整个人清伶伶的,冠玉般的面孔等比例放大,依稀可见未来美男子的轮廓。 扶苏端详了片刻,不?太高兴地瘪了下嘴:未来的妙悟因梁怀吉与夫君闹翻,倘若当事人是这张脸,也很有说服力了。 “对了,妙悟近来如何?” 梁怀吉懵然抬头,瞪大了眼睛:“小?的近来未曾见过大公主殿下。” 他原本是妙悟的人,但自?从充当了国子监信使之后,所属单位就成了官家的福宁殿。后面更?经常被官家派着,在他和太子殿下之间传话。和公主之间的交集渐渐少了。 梁怀吉心思玲珑,很快意识到扶苏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虞因为什么。他悄悄后退了半步,语气张皇道:“小?的近一月来,都未曾见过公主殿下之尊容。不?能回答殿下的问题,请殿下恕罪。” 扶苏:“……” 等等——我不?是那?意思啊—— 他苦瓜着一张白乎乎的脸,张了张小?嘴,只感觉自?己解释不?清了:总不?能说怀吉你误会了,我支持你和公主搞到一起去?吧?那?像什么话啊? 场面竟一时被架住了。 还?是怀吉善解人意,从怀中郑重地掏出几封信来:“此乃太子殿下之师友来信,请您慢慢看,小?的盯着他们清点物资去?了。” 扶苏手?中捏着信,只能看到怀吉匆匆的背影。他低下头来,信上署着的几个名字让他郁闷的心情稍稍纾解。 官家。范相公。还?有苏轼。 等等,苏轼怎么在? 按理说,他不?该知道自?己身?在云州啊,怎么来信了? 扶苏拆信的手?蠢蠢欲动?,试图撕开火漆一探究竟。但毕竟公在私前,万一官家和师父的信中有国事呢?还?是先看他们的好了。 他先拆了官家的信,从信封里抖了抖,展开了薄薄的一页纸。 信中没什么别的内容,主要是称赞他蜂窝煤的营销技术高超……不?,这点内容已经很要命了!官家小?时候就喜欢夸他,后来知道他不?喜欢后就背着他跟别人夸他。 这一次,不?是面对面对话,官家干脆就敞开了火力,夸得无比肉麻。大的方面,什么“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没有肃儿你大宋都不?知道怎么办”云云。具体点儿呢,说他售卖蜂窝煤的策略“仰观宇宙之大、洞彻人心之微”“如同灯下观人,仿佛月里寻针”……看的扶苏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当然,最后也有叮嘱他的关切之语:要好好吃穿,在外面可以享受奢靡一点,不?能委屈了自?己。要是肃儿你委屈了自?己,我和你娘娘在汴京都吃不?好谁不?好云云。 单看最后一段还?好。但结合整一张信纸,扶苏读完后怀疑自?己受到了什么精神攻击。 他神色恹恹地撕开了范仲淹的信。范相公呢,应该不?至于太浮夸吧? 幸好幸好,果然没有。 范仲淹的大部分内容是在跟他算经济账,出兵花了多少军费,卖蜂窝煤进账几何,又有多少资源物资被送到云州来。最终得出结论,只要烧出多少块蜂窝煤,就能平掉攻打云州的仗。 甚至只要超过这个块数,他们大宋纳入云州一事,除了领土往北边扩张了一大截,连经济上也是纯的正收益! 太子殿下,您加油吧! 扶苏顿时升起了熊熊的斗志。他在心中算了下那?个数目,只要厂房全?部建好投入使用?,再过上个……七天,就能达到范仲淹估算的目标。 第172章 好了,这下再不?加足马力真不?行了。 顺便一提,扶苏再看了看官家的信,上面没有一丝国事的痕迹,只有家事和彩虹屁。他怀疑官家提前就写信的内容和范仲淹通过气儿,一个提国事鞭策他,一个用?彩虹屁激励他(虽然他并不?需要),两相得宜。 那?苏轼又会写什么呢? 经过前面两个人的洗礼,扶苏撕信的动?作竟然沾染上了一丝忐忑。以苏轼的天马行空、横行无忌,既然猜测出他真身?在云州,说不?定要写出多不?得了的话呢。 但扶苏又猜错了。 这封信写得很正常,很情真意切,正常得都有点儿……不?像苏轼了。扶苏刚看了两行,还?翻回信封确认了一下署名没错。 苏轼先写了自?己推理出扶苏在云州的全?过程。朝廷北伐、关键主导者却不?在场。宫中以太子的名义派人送来北方特产,范相公又写了关于云州的文?章。 再说了,蜂窝煤那?么新颖神奇的造物,除了太子殿下你,还?能是谁的手?笔啊? 扶苏看到这句话,耳朵有点红。 旋即就是和苏轼画风截然不?同的絮絮叨叨:云州现在冷不?冷呢?有了蜂窝煤烧着,想来至少屋子内是不?会冷的吧?云州那?边的民风如何?好客吗?凶悍吗?本地人对你这个大宋的太子态度好吗?还?觉得自?己是汉人吗? 关切之语说了一大堆,苏轼又提及了许多自?己的事情:关于他如何智斗上峰王安石,又说服传奇审查员司马光,才让自?己关于蜂窝煤的软文?出现在《求知报》专栏里的,蜂窝煤能卖得这么好,说有我的一份功劳不?过分吧? 看到这里,扶苏方才知道,原来蜂窝煤卖得那?么好是官家请人写了软文?!不?愧是知子莫若父,和他想得一模一样。 苏轼接下来又写道:近来朝廷关切的全?是北伐之事,还?算安静。我也有功夫梳理自?己的家事了。你还?记得我的阿姊吗?就是要嫁给我娘家程表哥的那?一位, 阿爹说她明年就及笄,可以考虑出嫁了。但我听殿下你的话,想让她晚一些?出嫁,然后邀请她来汴京玩一圈,再回眉山去?嫁人。怎么也要在出嫁之前捞个够本再回吧? 我阿爹原本还?不?同意,还?是我搬出殿下你的名字,说你对大公主就是这个打算,他才松口的。 唉…… 如果说原本扶苏还?是感动?,动?容于苏轼对他的关心之意,但看到最后一段,神情已经变得惊恐:不?是,怎么这么快!? 他还?记得,当初说到苏轼这个姐姐,也只说了刚定亲。怎么才过了五年,就待字闺中,马上要出嫁了? 后年及笄,也就是今年才十三岁。扶苏牙酸了一下:十三岁啊,在现代还?是刚上初一的小?女?孩,但在早婚成为风俗的后代,已经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准新娘了。 如果是别人,扶苏会劝她珍重身?体、嫁娶自?由的话,那?么苏轼的亲姐姐的婚事,他是决计要阻拦的了,就算沾染上因果也在所不?惜——历史上的苏家阿姊,可是嫁到了程家后,被婆家兼姨家人折磨得不?轻,年纪轻轻,不?到二十就去?世?。 一条好端端的人命摆在眼前,沾染些?因果又有何妨呢? 扶苏提笔就写道:没错,你做得很对!女?子们的闺阁时光本来就无比珍贵,带她来汴京见见世?面没什么不?好的。说句不?好听的,以后在婆家就未必有那?么舒心的日子过了。 对了,你阿姊今年十三的话,和我阿姊妙悟的年龄相若,要不?要我从中搭桥,介绍她们两人认识认识?说不?定很谈得来呢! 写完这一封给苏轼的之后,扶苏又飞快地另起了两张信纸,收件人的署名分别为“娘娘”和“妙悟阿姊”。 娘娘,阿姊,别睡啦,来活啦! - 眉山,苏家。 自?从五年前,苏家蛰伏养望的当家人苏洵和其长?子苏轼同榜中试之后,苏家就从眉山本地的书香门第?之一,一跃成为望族。逢年过节,本地的县令都会特地登门,客客气气地送上年礼。 而苏洵的夫人程夫人并未随夫入汴京,当官太太。她的小?儿子苏辙在本地的书院随大儒读书,不?好轻易迁动?。女?儿又许了娘家的侄子,未来会嫁在眉山,程夫人干脆就留在了本地,操持起家务,抚养一儿一女?。 其实,程夫人留在本地,还?有一个原因。是她的女?儿苏轸私底下求了她:“因阿爹与阿弟在京中做官,程家虽然上门贺喜,其旁支却有人说闲话,说我苏家恐嫌贫爱富,退婚另择佳婿。” “若您也北上,无人坐镇,留我一人在眉山看护幼弟……只怕流言更?会不?知传成什么难听的样字了。” 程夫人沉默了一下:“都是旁支拈酸的闲言碎语,轸儿,你莫要挂怀。” 但她还?是接受了女?儿的建议,留守坐镇眉山,流言果然稍有止歇。 但近些?年,渐渐又有些?弹压不?住了。 原因为何?竟是出在全?家都引以为骄傲的苏轼身?上。苏轼和当朝太子同出国子监、同榜中试,彼此因为知心的友人,这在朝堂上根本不?是秘密。 且不?说他自?己,年仅十三岁就登上了《求知报》的编辑一栏,引得眉山学?子人人自?豪。光说苏洵吧,因他是太子挚友之父,官场上也甚少引来交恶,堪称平步青云。 可以说,有子如此,苏家未来的前程,远远不?止一个眉山。 压在苏轸身?上的流言,反而重了起来。虽然她和表兄许了亲事,但除了自?家人外,几乎人人都默认她要退婚,上京择一良夫的。就连和她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兄,通信时也饱含讥嘲,说自?己不?过是井底□□耳,配不?上堂堂天鹅。 苏轸收到信件后,哭了一整夜。 这件事,她对谁都没说过,只每日随着程夫人学?习出嫁的仪程。直到京中阿弟寄来的一封信再次打破了她好不?容易建设好的平静。 阿弟的信上说道:阿姊,掐指一算,你马上就要出嫁了,但是还?没来过汴京呢。也不?知道未来姐夫有没有那?个能力让你去?,不?如趁着闺中时刻,让阿爹和弟弟带你来玩啊! 母亲把这封信给她看:“轸儿,你是怎么想的呢?” 苏轸沉默了良久:“阿娘,我想去?。” “你姨母那?边呢?恐怕一听闻你要去?汴京,又要说些?难听的话……” 苏轸的神色狠狠动?容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平静:“阿娘,我想去?。” “……” 程夫人幽幽一叹:“罢了,阿娘知道了。” 半个月后,一顶小?轿之中,一位容色清丽、年至豆蔻的少女?用?手?指剥开车帘,隔着窄窄的缝隙,一切未曾想象过的景象如流光般掠过眼帘。少女?被过量的繁华骇得一惊,飞快地掀下帘子,片刻之后,又心痒痒地撩起。 原来,这就是汴京。 与眉山殊无一丝相同之处。 当初阿爹、阿弟上京游玩时,目睹的就是眼前的盛景吗? 苏轸放下帘子,把世?界隔绝在外,眼光流连在自?己素色的衣衫与绣鞋上,身?子瑟缩了一下,只觉与外界格格不?入。 轿子摇摇晃晃,不?知走了多久,苏轸只觉外间人声渐渐稀疏,心中紧张不?已。 “到了。”轿夫说道。 过了片刻,轿中踏出一个少女?,她咬着嘴唇怯怯看向宅邸。一切都是陌生的,唯有牌匾上的“苏”字,让她熟悉而亲切。 阿爹和阿弟就住在这里。 苏轸思及于此,顿时推门而入,那?看似厚重的门板竟然很快被推开,她甚至没觉得自?己使了多少力道。 苏轸正觉得奇怪,门后突然出现了一张她熟悉又陌生,见之感怀无限的脸。 “阿姊,欢迎来汴京——” 苏轼说道。 苏轸身?后的仆人正在抬着她的箱笼,往大门里面运。苏轼见状立刻上前帮忙:“阿姊,我来,你先进门里歇着去?!” 苏轸怯怯地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抬脚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她倾身?往里看了一眼,只觉宅子里处处都陌生,不?知该到哪里歇息。 但是,很快就不?用?了。 “敢问这位就是苏轼苏大人之阿姊,苏小?娘子么?娘娘、大公主请您到宫中坐一坐,陪她们叙一叙话。” 在一行人的背后,身?着黄门衣衫的内侍不?知从哪里出现,对着苏轸笑吟吟地邀请道。 ----------------------- 作者有话说:这个副本不会很长,也是主线之一[让我康康] 日六第六天,很好,九月的五分之一了! 第125章 皇后?大公主?请她入宫一叙? 她没听错吧? 苏轸的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第173章 她人身在汴京, 心中虽然唯恐自己?露怯,但脑子并不傻,第一时间扭头看向弟弟苏轼。要不是顶着皇室的名头招摇撞骗乃是杀头之罪, 苏轸几乎要以为这人是个?骗子、拍花子了。 “啊, 是你。” 苏轼却一眼认出了内侍:“怀吉!” 苏轼和梁怀吉以前也是打过照面的。就在他和扶苏、和妙悟一起在街市上?玩耍的时候,怀吉就跟在几人的身后。既然此人出现在这里, 就说明他口中的话是真的。 他挠了挠后脑勺, 既有些开心、又有点子惶恐:“原来殿下他要引荐我阿姊和大公主的话不是开玩笑,竟然是真的!” 苏轼又飞快地看向苏轸的脸庞。能被皇后、大公主同时召见, 是多少朝中命妇想要而不可得的机遇。可以想见, 只要阿姊的表现不出什么岔子,这次入宫后, 她的名声和身价一定会飞速升高。未来出嫁, 料想再不会有人敢给他脸色看了。 扶苏的体贴之心,苏轼感动不已?。 但扶苏哪里有那么好心? 不, 也不能这么说,他确实有一片好心, 但压根不是冲着让苏家阿姊婚事顺遂去的。他想让人彻底摆脱程家的魔窟。 那么第一步, 就是把人身价高高抬起来, 抬到程家够不着的高度。刚好,以扶苏的身份这件事再简单不过了。 他给妙悟写了一封信,信中告知了苏轼的阿姊要来汴京游历的消息。阿姊, 你不是一直对自己?没有同龄玩伴而耿耿于怀么?那何不妨去结识她一番呢? 至于曹皇后那儿?, 扶苏则用?了个?“拜托您帮忙看顾妙悟一二, 莫要让自家阿姊在交友中吃亏了”的理由。 当然,也有转移她们俩注意力,不让她们为远在的自己?操心的意思。属于是多赢了。 既然苏轼言语中验证确有其事, 那就不得不跟着怀吉进宫了。苏轸抓住了袖口,几乎是惶恐地看着那一顶为他准备的小轿,才刚进汴京,她就觉得满目新奇,一会儿?就要入宫见到当今的皇后和公主了么? 她……能行么? 苏轼了解亲姐的个?性,当着怀吉的面冲她笑着宽慰道:“阿姊,你担心什么呢?这可是多少人盼不到的机会。你今日见一面皇后和公主殿下,一辈子都能跟人吹嘘的,老了还?可以说给孙子孙女?儿?呢?” “你以为我是你么,惯爱跟人吹嘘。”苏轸下意识还?口道。但很奇怪,她心中的紧张不安就如同扎破的鱼鳔般消失了。整理好裙摆后,施施然进了小轿。 苏轼原本打算目送阿姊离去,却被怀吉上?前几步,抬手一拦:“苏大人,官家亦有要事,派小的请您入宫一叙。” “诶?我吗?” 苏轼吃惊地指了指自己?。 轿中的女?声遥遥传来:“阿弟,你快些吧,莫要误了官家的要事。” “倒是反做上?我的主了。”苏轼小声嘀咕了一下。因知道这是阿姊心情舒展、不再不安的表现,嘴角还?是悄悄地翘了起来。 但他就没有轿子可坐了。皇后和公主邀请苏轸是客,但苏轼进宫就是臣子见君主。他于是跟在怀吉后面,隔着一扇轿帘,和自己?的姐姐说起话来。 苏轼说的大多都是他和扶苏之间的趣事。这些苏轸并不知道。她人远在眉山,所能得知的不过似真非假的一句“苏家大郎乃是本朝太子殿下的亲信”罢了。 今日她方?知,自家阿弟与太子殿下之间还?发生过那么多有趣之事,情谊非比寻常。远不是一句“亲信”可以概括,该说“挚友”或者“知己?”更?加合适。 苏轸有一副玲珑心窍,听出了苏轼话中的未竟之语:你看,太子殿下那么善解人意,和臣下的我都能不计较身份,结成友人。作为他母亲和姐姐的皇后公主,会是什么难相处的人吗?就算看在他的面子上?,两位贵人亦不会为难你的。 苏轸听得心下一片温暖。 不知不觉之间,两人一道入了宫门,在前朝和后宫的分叉口就此分别。虽然苏轼尽力地传达了“肯定没问题”的情绪,但事到关头,他还?是站在原地,目送了片刻载着阿姊的小轿远去,心中担忧淡淡流淌。 转而一想,刚才他们在宅邸大门的事有仆人看见,现在的话,“儿?女?双双入宫”的消息应当已?经传给官衙中的阿爹了吧? 一想到自家阿爹坐不住还不能请假,只能在官衙干着急的样?子,苏轼吐了吐舌头,就释然了不少。 操心的事不适合他,还?是留给阿爹吧! 话分两头。另一边,苏轸被小轿一路送到凤仪宫门口,不知何时,守在轿前跟随的人从怀吉悄悄换成了别人。一声陌生而清越的“凤仪宫到了”,把她吓了一跳, 她扶着轿子的边沿正欲起身,摸到干冷的布料时,才发现自己手心已然捏出汗来。轿外的寒风一吹,飒飒的冷。 苏轸待那股冷劲儿?过去,才掀开轿帘。她原想听从苏轼的话,把自己?当成客人,打量两眼凤仪宫是何种模样?。抬头却看见一年龄相仿的小姑娘站在宫门口,姿容清丽,大眼睛一瞬不瞬望着她。对视上?的一瞬间,小姑娘就对着她笑:“你就是苏轼的阿姊吗?” 苏轸从她的言行中,一下猜出了此人身份。她乖乖地点头:“正是草民。” “就是我请你进宫来做客的,你可以叫我妙悟。” 妙悟又端详了一阵苏轸:“你比你弟弟安静好多。” 苏轸心中一惊:阿弟可从没说过,他和这位大公主还?见过啊?两人究竟是何时…… “不过我见到的是还?没当官时候的他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沉稳点。” 没当官的时候?那就是他八岁……七岁。男女?七岁不同席,那就是未曾逾矩。苏轸心中一松,面上?却笑着,颊边攒出个?小小的梨涡:“阿弟他确实顽劣。至于当官后有没有变沉稳,我这个?当阿姊的也知道得不甚详。” 原因嘛,当然是眼前急召她做客的人。 妙悟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还?不是因为她在宫里待久了,没什么玩伴么?倒是见过几位重?臣家的女?儿?,可惜大家没缘分,在宫里大眼瞪小眼的,话讲不到一起去。但是苏轼的姐姐,肯定会不一样?吧? 结果还?真不一样?! 能够隐晦地表达出“怪罪”之意,又不失礼貌,还?能让听者会心一笑的,妙悟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个?人。哦对,还?有一个?不太礼貌的,那是她亲弟弟。 她翘起嘴角,立刻开开心心地拉着苏轸进坤宁宫了。 苏轸这边呢,虽然天家威严她从未目睹,但闺阁女?子茶会这事她熟啊。从前在眉山,她就素有“贤女?”之名,想近朱者赤的、听闻名声来取经的,偶尔还?有一两个?来砸场子的,她都见过许多,和同龄女?子相处很有一套。 发现传闻中官家爱宠的长女?大公主殿下并不难相处,还?像从前的闺阁女?儿?们对她颇有好奇,苏轸很快找到了应对方?式。 她顺从地被妙悟牵住袖子,没对两人并排而行说什么“这于理不合”的扫兴话。在进入坤宁宫的正殿时,妙悟殿下还?特意提醒她:“这门槛高,你小心点儿?。” 苏轸的腿和心一道高高抬起。 大公主的关卡是过了,后面还?有皇后娘娘的关卡呢。身为大宋之国母,她是个?如妙悟殿下一般好相处的,还?是和这道门槛一样?,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难攀呢? 但扑面而来迎接苏轸的,不是金碧辉煌的殿堂,或者高高在上?的国母。而是一股热气,仿佛使人置身于仲春四月之时。 苏轸毫不怀疑,在这坤宁宫的大殿中放一棵桃树,桃树都会立刻开花。温暖的感觉远胜于她在眉山用?的银丝炭,即使她用?的炭也并非凡品。不愧是天家,豪奢远非一般人能想象。 “倒是让小苏你见笑了。”遥遥传来一道女?声说道:“我上?了年纪,一到冬季就怕冷得很,才让人把炭火烧得足足的。” 烧火用?的材料,还?是云州新品蜂窝炭,肃儿?出品,火力果然很旺。不过这就是半个?国家机密了,曹皇后并未声张:“倒是把你热着了。” 她看着苏轸血色飞快回复,唇红齿白的模样?笑吟吟说道。 “小女?岂敢。”苏轸哪里还?不知说话人是当今皇后?立刻回答道:“冬日能得此暖意,如逢仲春,实在让人心情舒畅。” “那就好,你能习惯就好。” 仅从几个?瞬间当中,曹皇后就能断定,这苏轸并非什么难相处的人,肃儿?的信中的担忧实在多虑了。不过,肃儿?是真的担忧苏家阿姊欺凌他阿姊吗?曹皇后觉得,应当打个?问号。 她问了一番苏轸的情况:住在哪里?家中几口人?今年几岁?读什么书?可许了婚配? 苏轸一一地回答了,当听到“明年要与母家表兄成婚”时,曹皇后微妙地顿了一下,才神色如常地说:“是个?兰心蕙质的好姑娘。” 第174章 说罢就摆了摆手:“我看妙悟也等?不及了,你们二人自去玩耍吧,我就不多扰了。” 妙悟早等?着私下和苏轸说话呢,立刻站起身来告辞:“多谢娘娘!” 待苏轸也行礼告辞后,就开开心心拉着她往外了。两人走后,曹皇后的神情愈发变得古怪:“她既有婚配,看来是我多想了。” “您就未必猜错了啊。”曹皇后身侧的侍女?提醒她说道:“先帝他……当年的刘太后,亦不是二婚女?子?” 曹皇后:“……” 她撑着头叹气:“我倒忘了这茬。” 莫说刘太后了,就连她自己?也是寡居过几年,才被选入宫中的呢。 唉,你们老赵家的传统,唉。 至于怀疑自家年仅八岁的孩子,有那等?心思之事,曹皇后是眼睛也不眨,一点儿?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前朝后宫,满朝文武,谁会真正把肃儿?当成八岁的小孩?而且《礼记》规定:男女?七岁就不同席。八岁,也不早了。 不然,还?有什么能解释肃儿?远在云州,还?要特别来信拜托她呢?难道他真的闲到无?聊,宁拆十座庙,也要毁一桩婚吗? 扶苏:我是!我是啊! 如果扶苏知道了几百里之外的曹皇后误会成这样?,一定会顿感晴天霹雳,然后对着自己?亲娘哀嚎:你们往上?数,别数老赵家的,要看就看老嬴家啊! 更?何况,他是经历过社会主义洗礼的新时代战士,两辈子的孤寡人士,心中除了大宋和十六州,再无?其他! 好在曹皇后也只是停在猜想上?。她连自家儿?子不想当太子都准允了,怎么会对他的感情生活指手画脚呢?还?是让妙悟和那苏家的小姑娘一道相处吧?看两人的性情和谈吐,应该交往起来很合得来才对。 事实也确如曹皇后所预言一般。 苏轸出了坤宁宫,随着妙悟来到了她自己?的住处,感觉呼吸也顺畅了许多。一来炭火没那么足,而来就算皇后再平易近人,那也是皇后,寻常人都会感到些压力。 在年龄相仿的妙悟殿下面前,苏轸就觉得自在多了。 何况,她的住处中的陈设,简直让苏轸宛如一只掉进了米缸的老鼠一般:“莫非这是……整整四年的《求知报》么?” “对呀对呀,是我一期一期攒起来的,你要看吗?” 苏轸如饥似渴地点了点头。 眉山路远,当地书局能力有限,每一期的报纸都要靠抢的,总有苏家来晚了没抢到的时候。她尚未出阁,又不好上?人家家里找当家人借阅,每一次都深觉得遗憾。 但她又不愿意为了一份报纸写信麻烦京中的父亲和弟弟。 妙悟:“那你看吧,想看哪期看哪期。” 至于“要爱护”、“别弄丢”之类的话根本不用?她嘱咐的。苏家阿姊一看就是极妥帖、极细心的那种人,做不出搞丢之类的事儿?。 妙悟给苏轸找了一个?光线好,坐着舒服的地界,自己?也去看书去了。苏轸未免好奇:“殿下日常都看些什么呢?” “喏。”妙悟把书封一抬。 “……《齐民要术》?”苏轸十分不解,脑袋上?冒出个?大大的问号。 比起这本,应该是班昭、长孙皇后她们的著作更?符合公主的画风吧? “你知道我阿弟,也就是太子他弄出来的棉花和土豆吧?” 苏轸点了点头。 这两样?东西,在眉山她都见过。不知道让多少人吃饱穿暖,免于饥馁寒冷之苦的。赞颂棉花的《捧雪集》还?收录有她阿弟的文章呢。 苏轸忽然意会到了什么:“所以……殿下你也想效仿太子?” “对啊,要是能从书里头,发现什么崭新的作物啊。农具就好了。” 话说到这里,妙悟看了看左右,忽然凑近了对苏轸细细声音道:“而且,我阿弟跟我说,如果我真的发明出什么了,他就去帮我求阿爹,就是官家,让官家不让我出嫁。” “……啊?”苏轸手中的报纸掉到了桌上?。她飞快地把报纸捡起来,确认没有缺页、折角,爱惜地将之平铺在桌上?,方?才缓过神来,回应起妙悟大逆不道的话。 “身为女?子,怎、怎能不嫁人呢?” — “官家,您有事找我?” 另一边,苏轼见官家就没那么拘谨了。一来是他性格开阔之原因,二来君臣四年,彼此又因为扶苏有一定的熟悉,彼此都不陌生。 “朕业已?听范卿说了,你凭蛛丝马迹猜出肃儿?身在云州。写给他的信,也一齐捎去了。” 苏轼的脸上?立刻绽出笑容。 虽然他把信给了范相公,久久没有回音,但既然没有到退回给自己?的地步,苏轼于是猜测此事多半是成了。但从官家的手里亲口认证,他还?是高兴得不得了。 “谢官家成全!” “何须言谢?肃儿?有你这般牵挂他的挚友,亦是好事一桩。” 仁宗没有说过,他曾忧心肃儿?年纪轻轻就通晓世事,未免有慧极必伤的风险。好在大宋朝堂人才济济,也有苏轼般和他相处甚佳的挚友,不至于让儿?子太孤寂。 所以,他对苏轼一向十分宽容欣赏,就算知道他勘破了国家机密之一,也未曾提防谨慎,反而愿意把话摊开了说。 “那你可知,肃儿?如今在云州是何光景?” “臣不知,但请官家相告。” 苏轼的心一揪,还?以为友人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转念一想,如果赵小郎他有危险,官家还?会在垂拱殿稳坐钓鱼台吗? 早就亲征云州了吧? 那官家他又为何要唤自己?来? 回答苏轼的,是一页书信。官家亲自递到了他的眼前:“你且来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苏轼带着疑惑读去,从信中的称呼立刻明白这信是什么来头:是赵小郎写给官家关于云州的密信!这么机密给我看,真的没问题吗? 不过,他很快就解开了疑惑。 因为在信中,赵小郎自己?也说,他担忧的这个?问题是第二等?的,并不亟待解决。至于问题是什么呢?赵小郎说,是由于云州人民随辽国信仰佛教,但佛教并非是一个?有凝聚力、向心力的宗教。 为了云州的归顺与长治久安,势必要对当地移风易俗才行。 苏轼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抬起头来,试探地问道:“所以官家,您是想让我……” “正如你所想的那样?。”官家笑道:“毕竟苏卿,你亦是《求知报》的元老,整整四年。若说移风易俗,朕不觉得还?有除了王卿之外,比你更?擅长之人了。” —— 手中有了亲爹支援来的物资,扶苏简直是如虎添翼,吴家村的蜂窝炭厂建设告一段落,产量稳定在了日产两千五百枚。这个?数量,足以供应一镇的取暖需求。 但要说供应整个?云州?那就是痴心妄想。何况一个?矿场的存量有限,盲目扩大供应就是竭泽而渔。总要给村民留下个?长久的生计才是。 好在云州那么大,最不缺的就是煤炭矿。是时候去寻找下一个?矿场,搭建厂房了。 作为临别赠礼,扶苏把蜂窝煤的做法、煤炭和黄泥的比例等?,教给了吴家村居民。他在住着的大院子里,每户叫来一人,一五一十地细细地讲解了起来。 结果,扶苏却发现,约有一半的人都心不在焉,不看他身前的煤炭和黄泥,只死死望着他。 扶苏无?奈了:“怎么不好好学?呢?这可是你们以后的生计啊。” 底下的人不说话,继续看着他。 吴老汉说:“他们是在看您的样?貌呢。” “不……看我干嘛?” “当然是以后要建祠堂,给您塑泥像,不多看几眼,万一忘记了您长什么样?可怎么行?” 扶苏还?以为吴老汉故意恭维他,没想到有好多人煞有介事地点起了头。更?有之前还?在认真研究煤泥比例的人,也被说服后放下手中活计,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扶苏:“……” 扶苏:“…………” 他顿时感到心累极了:“还?是快点学?吧,你们不学?我就不教了,说到做到!” 至于建祠堂的事……扶苏咬牙,古代建一栋房子可不容易,是村民集结的财产和汗水。就算他愿意又怎么样??难不成还?要派人驻守在吴家村,禁止让他们建。还?是过段时间再回来,把他们劳动成果给拆了吗? 更?夸张的事还?在后面。 那吴老汉不知想到了什么,刚说完“贵人您马上?就要走了”几个?字,竟然受不住地捂着眼睛,呜呜哭了起来。周遭也有人受了他感染,一道抹起了眼泪。 扶苏眼睁睁地看到,离他最近的那个?人失声痛哭,一颗颗眼泪全砸在了煤粉和黄泥堆里。 哦不……我的蜂窝煤。 第175章 远道而来的苏轼,遥遥看着聚集满人头的院落,一想到自己?马上?要和赵小郎异地相逢,顿觉激动不已?。 他站在原地平复着心情,方?便自己?一会儿?嘲笑激动不能自已?的扶苏。 孰料,方?才过了一会儿?,此起彼伏的哭声遥遥传来,苏轼愣住了。 “这什么声音?”他问道。 “呃,应该是太子殿下他说了什么,引得这村里的村民感动不已?、痛哭流涕吧?”护送苏轼远渡云州的皇城司的随从猜测道。 毕竟,从他们得到的情报里,太子殿下在这吴家村可是相当得民心。 苏轼属实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但他摸着下巴,兀自沉思了一会儿?,眼前倏然一亮:“诶,那不是正好吗?” ----------------------- 作者有话说:电脑中间出了点问题,差点写不完,幸好我用了万能大法——重启[墨镜] 第126章 “咱们走吧。” 苏轼决意?要?给扶苏一个?惊喜, 最好是能看到他“每在异乡倍思亲”,以至涕泗横流的画面。 于是,他恳求了官家, 隐瞒下?他将要?北上襄助友人的消息。结果?赵小郎接下?来的第二?封信中说, 多?谢阿爹送来的物资,让自己有底气在云州中逡巡, 一边辅助狄将军的正经事, 一边看能不能发掘几个?新的矿场。 那岂不是说明,赵小郎不日将不再停留吴家村中, 行程和归期都不定?那还怎么?找到他送上惊喜, 不得成了自己在他后面追着跑? 苏轼一咬牙,连夜收拾起包裹, 坐上快马立刻出发, 争取在赵小郎动身前找上他。十二?岁的少年?郎从未吃过星月兼程的苦,全在这趟路上吃尽了。不知跑累了多?少马, 送入多?少灰土入嘴中,他才将将赶上扶苏和吴家村道别之前。 就这, 如果?不吓赵小郎个?大的, 他就不配当太子殿下?的挚友! 苏轼兴致满满地拍了下?马屁股, 催马跑下?山坡,马腿一下?蹬起风沙,一路上都在飞扬, 衬得马上之人神秘又嚣张。他打?算就这样冲到赵小郎面前, 待尘埃落定后, 翻身下?马,欣赏完赵小郎讶异得说不出话的侧脸后,笑着问他“怎么?样?惊喜不惊喜?” 他想得很完美, 现实却截然不同?。早在他催发□□之马时,“咚咚”的马蹄声就引起了吴家村村民们的警觉。他们四望逡巡,很快就确定了来者是谁。谁也没说话,但人群不约而同?地往后收缩,把扶苏围堵到院子最深处。 仿佛已经默契地做好了准备,要?用?人肉筑起一座人墙,保护他们即将建起祠堂的神像。 但在他们看不到之处,扶苏翻了翻眼皮:可以说吗?他猜到来人是谁了。 虽然开心是开心的嘛……但苏轼会打?什么?小算盘,他用?脚指头都能猜得一清二?楚!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遥遥的马蹄声渐渐逼近,吴家村等人都坐好了起扑的姿态。待马匹的身影出现在院子边缘,十数人欲上前逼停马匹、千钧一发、剑拔弩张之意?的时刻,扶苏看准时机,把手握成拳抵唇,轻咳了两声:“自己人,别开木仓!” 村民们:“……?” 开木仓是什么?? 苏轼:“……” 可恶,这不是完全被发现了么?! 村民们虽然不解其意?,但是小贵人让他们住手这一层意?思还是听明白了的。众人不再跃跃欲试,转为防御式阵型,一瞬不瞬盯着马上人。 仔细一看,咦,这马上之人怎么?这么?矮?果?如传言中所说,宋人都是小矮子么?? 再仔细一看,哦,原来是个?脸嫩乎的。多?半还是个?孩子呢。难怪小贵人认识啊,两个?都是孩子,极有可能是玩伴吧。 扶苏从马上之人遥遥唤道:“你还在村民面前秀马术。你难道不知道,吴家村以前走私过好多?战马给大宋吗?” 苏轼:“……” 坏了,这个?他真不知道。 走私过马匹,对马的脾性?最了解,自己想秀一路上练成的技术不就是班门?弄斧?苏轼立刻刹车,哦不,刹马,满脸郁卒地一跃而下?。他最关心的,其实只?有一个?问题:“殿下?,你到底怎么?隔着老远发现是我的。” “不是我看到的,”扶苏的心情十分好,也就不介意?告诉他真相:“是猜到的。” “猜出来的……” 苏轼一下?子就想到了官家。扶苏说自己不日要?去其他地方寻找矿场的那一封信,官家其实回了一封。难道说,他就是在那封信里……!? 苏轼很生?气,苏轼骂不出来。 能骂什么?呢?人家官家和殿下?本来就是亲父子,搞点儿偏心的剧透本就理所应当。他又唱又跳的,倒成了丑角。 但扶苏好像看透了他心头所想:“你猜官家说了什么??” “他只?说了句‘肃儿担心之事,朕已有了法门?’,可一个?字没提会有人北上,更没提那个?人是苏小郎你呀。” 换句话说,全部是他推理出来的。先是推理出“有法门?”指的是朝廷会有人帮忙。至于是谁?怎么?帮?扶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求知报》的有关的人。其中知道他在云州的,又愿意?千里奔赴而来的,有且只?有一个?。 苏轼刚狠狠撇下?的嘴角终于抚平了。他的脸上虽有郁色,黑漆漆的眼珠子却滴溜溜转了起来:“好啦,我知道啦。” “话说回来,你们刚才又在干什么?呢?我怎么?听到好像有人在哭?” 扶苏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 而村民们看到小贵人和刚才闯入的陌生?人站在一起挨得极近,还亲亲热热地说话已经认可了小贵人的话,觉得他们是自己人了。既然是自己人,那么?他问的话就要?回答。 “我们在商量给小贵人建祠堂之事!” 会心的笑容从扶苏转到了苏轼的脸上。他一脸兴味盎然地问接话的吴老汉:“哦?不是好事一桩吗?怎么?还有人哭起来了?” “还不是小贵人他不同意!他马上要走了,却连念想都不舍得给我们留着点。” 吴老汉回答道。 其实,他的心中有个?私心:新来的看头发、牙齿也是个贵人出身,而且和小贵人关系极好。说不得由他出面,但凡劝上两句,小贵人就肯建祠堂了呢? 这也是村民们心中的想法。 他们和吴老汉一齐,诸多?道眼神殷殷地看向?了苏轼。 扶苏却倏然瞪大了眼睛,仿佛遭遇了什么?背叛似的:“你们怎么?……颠倒黑白呢!” 明明哭是因为舍不得他吧?怎么?成了因为他不许建祠堂? 苏轼高高地“诶”了一声,对着本人说出了他的一番高论:“可这不是刚好吗?” “刚好解决了赵小郎你担心的那桩问题。” 他掰起手指,收小了声音,一条条地说起给扶苏立祠堂的好处:“你不是说,佛教没有向?心力,不足以让百姓们拧成一股绳。” 但是你的祠堂就可以。 “云州方才被狄将军攻下?,民心正是脆弱之时,未必觉得自己也是宋人。” 你的祠堂,不仅能起到事迹宣传、收拢民心的作?用?。云州人都拜你个?当朝太子了,还能没有归属感么?? “而况日后总有一批官僚会来到云州,正好你的祠堂在,对他们还有威慑作?用?,还有利于澄清吏治。” “所以,赵小郎,你还有马上理由不答应呢?”苏轼问道。 苏轼每说出一个?理由,扶苏的脸色就灰败上一分。从理智角度思考,他知道苏轼的提议是最好甚至唯一的解法。但是……搞封建迷信活动的神像是自己的脸,这件事真的很膈应人啊!!! 扶苏有十分的理由怀疑,这是苏轼对他刚才让人装杯失败行为的报复。但现在说这个?没用?,该找个?合情理的借口辩论过他才行。 扶苏的眼珠转了又转,终于想到了一条好说法。他掷地有声道:“私自建庙乃是淫祠行为!而且,哪有君主还在世百姓们就私下?建庙的?这不是在挑衅官家么??” 苏轼却悠悠然地说道:“昔年?诸葛丞相去世后,蜀中遍地私自建庙的。你晓得后主是如何处理的?他把民间的庙全推了,自己以官方名义立了一个?丞相之庙。” “后主与丞相非亲非故,只?有近似父子之谊,都肯为丞相建庙。太子殿下?,你和官家乃是亲父子,难道他不愿意?吗?” 扶苏:“……” 扶苏:“…………” 愿意?,愿意?得很。官家为了不占他的功劳归于自己任内,都想过禅位于子了。真要?有个?为他歌功颂德的祠堂,说不定官家知道了,都不会让吴家村的破费,自己拨款来建呢。 扶苏无力地垂下?头颅,捏紧拳头。 可恶……! 第176章 而苏轼则举起手来,向?着村民们欢呼:“你们的小贵人同?意?了哦!” “呜——” “太好了!” 情感丰富异于常人的吴老汉,甚至差点又哭了出来。他强行忍着眼泪,认真地多?看几眼扶苏的样子,努力把他俊俏如仙童般的样貌印刻在脑子里。这样,到时候塑人像的时候,他就是最有资格指点的人了吧? 不得不说,在出风头这件事上,吴老汉的执着一如既往。 扶苏从吴老汉的动作?中察觉了他的想法,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中憋闷的一口气怎样都憋闷不起来了。还有欢呼的、猛活着泥以示激动的村民们,原本向?下?的嘴角,却无奈地弯了起来。 “就这么?想要?吗……真的是。” 扶苏哪里知道,自己对吴家村的贡献到底有多?大?先是派人布施食物不说,后面发现了煤炭的矿场,不仅没有占据私有,还允许他们用?煤炭换取食物。每家都铆足了劲儿,换了够吃整整一年?的粮食。 后来,甚至把建好的厂房和蜂窝煤的制作?秘方,一股脑儿地全交给了吴家村。这不是送了几枚金鸡蛋,而是送了一只?下?单的母鸡。 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指一条生?财的明路,何尝不算再造的父母呢? 按照古代?的习俗,吴家村只?是想建个?祠堂,真的算轻的。 转念一想,家家户户愿意?掏钱出来,为一桩没什么?实际收益的经济活动,不也说明了他们有了应对未来生?活的底气?不也证明自己这些日子苦心劳力,算是没看错人吗? 这样一想,扶苏舒服多?了。 他也对未来的云州之旅充满了信心。 吴家村的村民们,还热烈挽留扶苏和苏轼再住一阵子,一直住到春暖花开,顺便检阅一下?他们的祠堂建得标不标准。这个?提议被扶苏一脸复杂地拒绝了。 冬季很短,他们要?抓紧时间做事。 而且亲眼看着自己的泥人塑像什么?的?未免也太过破廉耻了吧?! 扶苏立刻吩咐精兵们收拾行囊,准备和他们奔赴下?一个?目的地。他把目标看向?了怀仁县,因为之前在吴家村收煤炭的时候,就有怀仁的乡民为了那一两筐土豆,雪天步行数十里。 当时扶苏听了目的地之后于心不忍,在装得挤挤挨挨的筐子里,硬是又塞了几个?土豆。他一边听着连声不迭的感谢,一边在心里默默标记下?这一处地点。 那里拿得出煤来换,必然是有矿场的。而且根据乡民们的情报,是一处露天矿场。 那还等什么?呢? 恰逢前日下?雪,路上俱是一面齐整整的皑皑白色。骑着马倒还好,步行的时候满是泥泞。几十里的路程,扶苏顾念着安全为上,硬是走了两天一夜才到。 到了怀仁县本地,已经人困马乏了。 怀仁县里,有狄青留下?的驻军,他们就先去找驻军会合。驻军已经平定了当地的秩序,领头之人和扶苏一商量,就决定分散着安置这五百多?人,先在县城好好休整一天,明天再前往乡下?的矿场。 扶苏和苏轼分到的借宿人家,自然是本地条件最好的富户。此人姓张,经营着县城十几家商铺,还有一间三进的大宅院。古代?县城这个?条件,听起来就豪奢非常。 扶苏暗忳着:这人都比我有钱了。 令人泪目的是,扶苏虽然业已经手了棉花、土豆、报纸出版、煤炭等好几桩赚钱的生?意?,却始终没什么?个?人财产。 一来是他衣食住行的标准很高,除此以外没什么?物欲,也就没什么?需要?钱的地方。二?来,他就像后代?的那些商人一样,现金流相当紧张,有点儿私产就填补进再生?产里去了。 所以,严格来说,他堂堂大宋太子,能掏出的铜板,还真不如县城随意?一家富户多?。 “那让建祠堂的地方给你上贡香火钱,你不就有钱了么??”苏轼笑嘻嘻道。 扶苏的拳头一下?子硬了:“不刺挠我几句你就不舒服是吧!我就知道你嘴里指定没好话!” 苏轼坦诚直言:“还真是。” 扶苏:“……” 两人说说笑笑之间,远远途经了官衙,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按照狄青和当地士兵的领头人所说,他们已经实控了怀仁县,官衙也就应当在掌控中。只?是,它到底运转得怎么?样呢?两人都想一探究竟。 这一看,就发现了问题。 “咦,是不是有人跪着晕倒了?”扶苏眯了眯眼睛:“我看错了么??” “你没看错。”苏轼说:“那人穿着一身孝,和雪地融为一体,确实很容易看花眼,刚才我也以为自己看岔了。” 官衙前,穿孝,跪着晕倒。 这不是不白之冤的妥妥标配吗?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扶苏立刻指示起跟随的内侍:“去把那个?人扶起来。” “是。” 内侍们麻利地把人扶起,从那人的身形和头发散落的长度来看,是个?女子。扶苏和苏轼立刻凑上前去观察,只?见那女子翻过身来,嘴唇已经冻得发乌发青了,手上狠狠拧着一条破烂的白布,把那一截手臂绑得没有血色。 扶苏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好凉。 “诶,你们——” 原本还紧闭的官衙,突然走出一个?人来,似乎想要?驱赶扶苏。他身形在百姓中算高壮,狠声狠气地说道:“你们是谁?官衙重地快些走开!把那个?女的给我放下?!” 扶苏连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内侍却明白了太子的意?思:“呸!你们整个?云州都被我们打?下?来了,你算什么?东西,要?赶我们走?” 壮硕的衙役心中暗道晦气:糟求了,竟然是宋人。 宋人,甚至在三月以前,都是和云州的上下?不相干之人。据说他们个?子矮小、不擅长兵事,还时常闹饥荒。但那也只?是偶尔的传说,不在云州人的生?活主旋律以内。 结果?,就在一个?月出头前,云州满州满城都在下?大雪,又遭逢辽帝强征粮食,眼见要?饿死一大批人的时候,竟然是他们瞧不起的宋人站了出来,偷偷给他们运粮食,还会偶尔掉落一种此前闻所未闻的棉衣。 有了宋人的接济,心怀不安的百姓立刻冲撞了官衙的大门?。衙役的日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难过起来的。当他还在期盼着外面来援,拯救官衙于水火之中时,又被一位姓狄的将军狠狠地教了做人。 天杀的!到底是哪个?脑子有泡的人在传宋军不善兵事的!都那么?折腾他了,还叫不善兵事? 自那之后,衙役只?好加紧尾巴过起日子。再像往常一般作?威作?福,只?会被巡逻的宋军军队无情肘击。谁知道他那么?倒霉?就坐在衙门?大门?口守门?,都能碰到宋人,还是一看就很有来头的宋人。 他只?能恶狠狠警告:“这女的背后的事儿不简单,你们当心惹火上身。” 扶苏的神情淡淡;“当是别人看到我们,当心惹火上身才对。” 怀仁县已经在宋军掌控之下?,他又有五百精兵傍身,还有什么?祸事能让他害怕?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全县城的男子集结在一起,也抵不过五百精兵的冲击。 但衙役的话,却更让扶苏确信,这披麻戴孝冻晕过去的女子,蒙受了不白之冤。至于衙役为什么?放任她晕倒在官衙门?口?恐怕是处置了她怕宋军发现端倪,收留她又怕女子的仇家责问,干脆雪天任她冻毙,慢性?死亡。 四下?都是空旷的大街,覆盖着绵绵细雪,不是把人叫醒的好地方。扶苏沉吟了片刻:“干脆把他带去张家吧。” 苏轼说:“我都听殿下?你的。” 说走就走,扶苏让内侍把那女子抬着,却再没有和苏轼说笑打?趣的心情了。他再穷再没钱,也是一国之太子。从封建意?义上讲,全国都可以被他收入囊中。 但这个?晕倒的女子呢?她是真的身无长物。扶苏特意?看了一下?,被她圈在手上的戴孝用?的白布都是破破烂烂的,还有股发霉味。 恐怕凑齐这一身重孝的、伸冤的行头,对于此女子来说都无比艰难。 唉…… 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弥散在白茫茫、静悄悄的雪地里。 “离张家还有多?久?”苏轼问道。 引路的宋军说道:“再过两条街,再拐一个?角就到了。” 扶苏再次在心里感叹张家的有钱程度:离官衙只?隔了两条街的三进院落。绝非有钱就能做到。那衙役曾说过,这女子背后的仇家很不得了,难道说…… 扶苏的心中留了个?影儿:“那咱们走快些吧。” 刚过两条街的地方,远远地看过去,张家的朱色正大门?已经完全敞开,有个?管家样子的人来回踱步,看到是他们来,立刻露出个?谄媚的笑脸来,脸上的皱纹都要?皱成菊花了。 第177章 “哎哟,哎哟,几位贵人有失远迎……” 扶苏的面容矜持而冷淡,面无表情地掠过那人的面前,不多?给一个?眼神:“闲话还是少叙,我们需要?休息。” 苏轼立刻跟上:“有没有空房间?快点儿带我们过去!” 管家的套近乎丝滑小连招被打?断,笑容倏然僵了一下?。下?一刻就恢复如常:“有有有,是我们没有眼力见儿了,房间都准备好了,我这就派人带着贵人们过去。” 他手臂一指,立刻有两个?容貌俊俏的丫头从背后出现,殷勤地指起路来。扶苏留意?到她们眉眼和嘴唇上的艳色,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脚下?慢了一步,不动声色拉开了距离。 苏轼呢,他什么?都没发现,兀自对着扶苏傻乐呢:“嘿嘿,赵小郎,你刚才那一句话,真的好有贵人的模样。” 天生?的矜贵气,清高孤傲,目无下?尘。仿佛和不相干的人说话都是平白脏了眼。管家平白被他打?断了话,还什么?都不敢说,还要?反思自己是不是话太多?,殷殷地陪着笑脸。 这是扶苏第一世偶尔会拿出来的派头,却苏轼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毕竟嘛,赵小郎在他面前最多?的,就是言笑晏晏的和煦模样,又或者是被他故意?气到破防的气呼呼鼓包子。 “我呢,赵小郎,你觉得我那句贵人的狗腿子,表演得像吗?” 扶苏饱含同?情地看了人一眼:唉,搞不懂,怎么?会有人表演狗腿子还那么?开心哦? ----------------------- 作者有话说:扶苏即将开启青天副本[让我康康] 让我们猜猜,经此一役,祠堂里的塑像会变成什么样? 第127章 嘲笑过后?, 扶苏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 同行还有个疑似蒙冤、生死不?知的女子,哪里谈笑得?起来呢?扶苏情知,苏轼也不?过是试图开点儿玩笑活跃气氛, 不?让整支队伍死气沉沉而已。论及对人命的关切, 他一点不?比别人少。 好在终点,也就是他们的客房马上就要到了。扶苏让内侍提前去找蜂窝煤, 等一进屋子就扔进炭盆点起来, 最快速度让女子快速回温。同时,他还让人准备了温开水、生姜, 煮成?水一起让女子喝下去。 推开大门, 室内竟然?已经点着数个炭盆,温暖如春。扶苏指挥着内侍把女子稳妥地?放在床上, 一行人旋即扔下行李, 顾不?上歇口气,就跑前跑后?地?忙活了起来。 也许是温度回升让女子有所察觉, 也许是他们弄出的动静惊醒了他,女子发乌的嘴唇渐渐变红, 眼皮子也轻颤了颤。 一直在女子身边盯梢的苏轼发现了:“殿下, 殿下, 她好像要醒过来了。” 扶苏立刻上前:“我来看看。” 几乎话音刚落,女子就眼皮子飞速颤抖中睁开了眼。发现身处陌生的环境,她浑身一抖, 一下子瑟缩了起来。直到看清眼前是个小孩子、且再无其他人之后?, 才稍稍放了心, 嘴唇动了好几下,发出含混的声音。 苏轼好奇道:“她在说什么?” “在问她现在在哪儿。”幸好扶苏在云州待了有一阵子,听惯了吴家?村的乡音, 不?然?还真听不?出来这女子在讲什么。他旋即扭过头,乌溜溜的眼睛对上女子的脸。 “这里是张家?,就是怀仁县最有钱的那个张家?。”他回答道。 孰料,女子听到“张家?”二字,就像打?了鸡血一般腾地?站起来。但她的气力?在雪地?里消散了太多,还没站稳就重新摔回了床上。 这一番动作,恰好佐证了扶苏先前的猜想。他不?由得?庆幸,幸好自?己进门的时候足够果断,没让管家?看到这白衣女的身形。现在好了,他们直接带着白衣女子深入了敌方腹地?。 这样?好的机会,贸然?暴露可?就太不?合算了。扶苏打?了个手?势,示意女子稍安勿躁:“你和张家?有仇吗?你们发生过什么事?。” 女子咬着下唇,手?紧紧捏着被子边,一双雾蒙蒙的眼死死地?盯着扶苏。半晌,问他道:“你是谁?你和张家?是什么关系?” 也只有这时候,扶苏才感叹自?己小孩子的外表不?碍事?儿,反而帮了大忙。若他是个成?年男子站在人前,女子肯定不?会如现在一样?放松警惕,还肯跟他说话。 他张了张嘴,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身边的苏轼就替他回答了:“我们是能帮你的人。跟张家?的关系嘛……他邀请我们到他家?做客。我们在路上看到你倒在地?上,就把你搬回来救治了。” 所谓的“他”,自?然?就是张家?的主事?人。 扶苏刚想用方言给翻译一遍,女子就反应极大,死死盯着苏轼,眸中浮现出浓重的警惕之色:“你们和张家?是一伙的?!” “等一下?你听得?懂大宋官话?” “我父给大宋盗过马,我自?然?听过许多大宋官话。” 啊,那就是自?己人啊。 扶苏循循善诱:“那你或许也听说过‘王大人’这个名字?” 几年前,王安石奉旨在边关走私北马,可?是把一个地?方的资源薅干净了,再去开启下一片地?图的。换句话说,他几乎和当地?的所有马贩子打?过交道。 果然?,女子的眼神变了。她来回打?量着扶苏和苏轼:“你们是宋人?”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女子几乎卸掉了肩膀上所有的重量:“我等的就是你们。” “啊!?” 扶苏和苏轼讶异地?叫出声。本以为是好心救助的路人呢。原来就是冲着他们来的。转念一想倒也不?奇怪,人家?是在官衙下面晕倒的,官衙被谁控制着?大宋的军队啊。要是及时补上县令和师爷,早就开庭审理了起来。 如今,倒也算歪打?正着。 苏轼也反应了过来,笑着对扶苏道:“正好,我们也当一回县令和师爷罢。” 扶苏斜眼看去,嫌弃道:“你就不?能有点出息,自?己当一回青天吗?” 转过头和女子说话时,则换了副轻柔和煦的语气:“你有什么冤屈,还有你身上这副孝是怎么来的,可?以一并同我们讲讲吗?倘若确有其事?,我们必当竭尽所能、为你伸冤。” 他隐隐有所预感,女子要讲的故事?,或许非比寻常,甚至牵扯到两国之间。 女子早在两人承认自?己国籍时,就暗暗下定了告知的决心。她再没脑子也有眼力?儿见,看得?出扶苏的头发、牙齿、言行举止都非寻常人家?之子。这样?的人承诺的“竭尽所能”,比她一开始预想的最好结果还要好。 她顿了顿,说出了了埋在胸腔准备了千百遍的那段话:“我叫段银儿,是怀仁人,我阿爹也姓段,他是县里最大的……盗马贼。” 听了女子的讲述,扶苏眼神微妙地一闪。倒不是因为她的废话文学。只是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呢?盗马贼、姓段……这父女俩不?会是《水浒传》里一百零八好汉中,排名最后?一位,诨名为“地狗星”的段景住的先人吧? “然?后?呢?为什么你说‘曾’?后?面发生了什么呢?和张家?有关吗?” 心中胡思乱想着,但扶苏面上仍表现得?专注而关切,循循地?诱导着段银儿接着往下说。 “我阿爹早年受过一个宋人的恩惠,对宋人极有好感。几年前,王大人派人来我们边关寻良种马时,他又有些门路,就和王大人搭上了线,赚到了一笔钱财。” “但这事?到底危险,本打?算金盆洗手?不?干的……却被张家?半路截了胡。” “嗯?” 说到此处,段银儿机械地?咬唇,用的力?气让扶苏怀疑会把她的嘴唇撕裂:“张家?原先也是靠略卖起家?的,但他们比我们脏多了。我们运的是畜生,他们运的……却是活生生的人!” “什么!” 扶苏倏然?惊叫出声。段姓女子一番话,立刻想到了阿菩、阿余等三位被拐卖到汴京来的可?怜辽国女子。 当年王安石到了辽宋边关,头等任务可?不?是买马,而是清理边关中忙着遮掩、经营略卖人口的蛀虫。宋国这边的清理干净了,辽那边的却鞭长?莫及。 难道说,就是这张家?? 扶苏平复了一番心情:“你继续说。” 段银儿说道:“那张家?毕竟也知道拍花子不?光彩,又极为眼红我阿爹的生意。然?后?他们就设计杀害了我爹,领着他的尸首去衙门检举,和县官儿瓜分了他们的家?财。然?后?自?己再也不?干拍花子的活,改领了我爹的门路,继续和宋人贩马去了!” “我那时什么都不?懂,真以为阿爹是意外溺水而死,后?面还是阿爹相熟的朋友看不?过眼,告诉了我真相。” “但我那时候势单力?薄,没法?子和张家?对抗,只能暗中搜罗他们略卖人口、还有杀害我阿爹的证据。” 第178章 “但你不?仅收集到了证据,还等到了宋军过来,收拾了怀仁的县官,替你报了一半的杀父之仇。所以,你想重新让宋人给你主持公道,把张家?也解决了。” 段银儿果断点头:“是!” 于是,她和苏轼立刻双双转头,看向了扶苏的方向。段银儿也看明白了,扶苏虽然?看上去年龄最小,却是在忙前忙后?的所有人中地?位最高的人,没有之一。也唯有让他“竭尽全?力?”的承诺兑现,自?己背负的冤屈才有昭雪之机。 所以,扶苏会怎么做呢? 他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旋即招来一直等在门外的内侍:“你去传我的命令,集结二百人、带上武器,立刻把张家?宅邸包围住,不?许人出入。” 苏轼吓了一大跳:“啊?” 直接派兵围住住宅?要不?要这么大手?笔? 段银儿也明显呆住了:她猜到眼前之人并不?势单力?薄。但是直接调兵包围张家?府邸?还是太超出认知了。能口头调兵的都是什么人啊,难道说,她今日撞上了大运…… 扶苏此刻却转过头来,对着她说:“你身体还好吗,可?以行走吗?若还是不?行,就躺在此间休息,我派人去你藏着证据之处,把那些证据取出,和张家?的主事?人当场对峙。” 苏轼顿时眼前一亮。 这个好!这个他爱看! 扶苏又对着段银儿一脸认真地?说:“若对峙的结果出来,你原是在说谎意图污蔑张家?,那我亦不?会轻饶。所以你可?想好,现在喊停,我就权当没这回事?。” 段银儿咬牙,斩钉截铁:“我要去拿!” 旋即她说出了一串地?址,竟是在城中一处书局中。她不?好意思地?朝扶苏解释,这是她提前想好的退路。倘若她戴孝伸冤不?利,以至于身死,这份证据就托付给书局印刷成?册,广而告之。 为此,她花光了全?部的家?当。 听得?苏轼啧啧有声:“这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手?段呐。” 再往前说,身怀父仇但隐忍不?发、蛰伏数年收集证据、找准时机戴孝伸冤……又有哪一件寻常的呢? 苏轼看向段银儿的眼神变了。 “好了。”扶苏睨了他一眼:“你不?是爱看热闹么?就劳烦你跑腿去一趟书局,取回段家?娘子所说的略卖证据。对了,别忘了带上几个士兵,保证安全?。” “冰天雪地?的还让我跑腿……”苏轼嘟嘟囔囔地?走了,但他离去的背影毫不?迟疑,一点儿没有不?情愿之意。看得?出来,接下来的热闹让他极为期待,以至于迫不?及待了。 “等吧。”扶苏对段银儿说:“能做的你我已经做了,接下来安心等待就是。对了,给你熬的生姜水别忘记喝了,去去寒。” 毕竟,一会儿还有场硬仗要打?。 扶苏的院子乃是客房,四周清幽至极,门外又是雪天。得?天独厚的条件,仍可?闻外面隐有兵戈混合着哭喊、叫骂的声音,令人产生诸多不?安的联想。段银儿没见过这阵仗,不?由捏起了被子沿。 眼前这个连少年都算不?上的孩子,他不?会害怕么?她循着望去,却只能看见半边雪白可?爱,圆嘟嘟白滚滚的侧脸,像一口饱满的糯米团,让人有一口咬下去的冲动。 除了可?爱之外,竟再不?见任何多余的情绪。 扶苏突然?扭过头:“你在紧张么?” 段银儿摇了摇头:“没有。” 扶苏看出她在强撑:“不?如跟我说说,你在书局里都藏了哪些证据?” “……” “……” 突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从阶外传来,脚步声中混杂着焦急与愤怒。他才从床头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副要迎接客人的架势。 “吱呀——”门开了。 “贵人这是何意?” 来者是个陌生的脸孔。和古代成?功商人的刻板印象一样?,他长?得?相当白胖。本该和气生财的脸上,不?见丝毫和蔼,反而是十足的愤怒与惧怕之色:“贵人来我家?借住,又为何要把我家?府邸包围,扰得?我家?宅不?宁,这是什么做客之道?” “我途经怀仁,有幸借住于贵家?,却连见一面您的资格也无,您作为东道主,怕也没资格吐槽我的做客之道吧?” 其实扶苏早就想吐槽了,让官家?迎接,两个样?貌出色的婢女引路,打?的什么算盘也只有苏轼看不?出来。偏偏自?己还不?出来见一面,扶苏三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慢待! “那您也不?能把小人的家?给围了啊?!” “哦,那就是另一桩事?了。”扶苏的眼神飘向段银儿,发现她的眼里已经蓄满了仇恨。如果不?是还要留着人一会儿对峙,恐怕她就要冲过去饱以老拳了:“你来说吧。” “今日我拜托了贵人围着你之宅邸,是为了一桩旧日恩怨。张复财,你设计杀害我父伪装成?自?杀,连同官府谋夺他家?财、接手?他生意,这条人命你可?敢承认?” 张复材,也就是张家?的当家?人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瞬,立刻举起手?来:“你血口喷人!” 他转头连忙对扶苏说道:“小贵人,你可?别听她的被蒙蔽了。我卖给宋军的马,不?知道比她那短命鬼的爹多了多少匹,这些都是桩桩件件记载在册的啊!宋军兵临城下时,我也是头一个主张开城门的,不?然?哪有资格让您光临大驾啊?” “若您听信了这疯女人的话处置于我,恐凉了怀仁百姓之心啊!” 扶苏:哦豁,竟然?懂得?用功劳绑架我。反应还挺快的。 他不?觉得?张复财所说的功劳有假,不?然?怎么会轮到接待自?己的好事??云州人不?知他的身份,宋人知道啊。分到美?差一份,肯定是当初狄青狄将军跟他许诺了什么。 “或许吧。”扶苏不?置可?否道。 在张复财由怒转喜,段银儿脸色飞快灰败下去的当口,他话锋一转:“那,另一桩呢?” “关于段银儿告诉我,你在辽宋边界常年略卖人口这一桩事?,你有什么可?说的么?” 张复财肥肉横生的脸上空白了一刹。他还以为刚才的指控就是全?部,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现在再想狡辩之法?已经来不?及,脑子空下来突然?转不?动了。 “他没有,我可?有了。” 从张复财的身后?,突然?传出一道声音。苏轼摇着头道:“段姑娘的手?段未免也太高明,竟然?从张家?把他们卖人的账本搞到了。” 难怪她这么有底气、敢对峙呢。只要找到一个靠谱的、愿意给她伸冤的靠山,拿下张家?几乎是百分之百的事?情。 他扬了扬手?中陈旧的书册,眼睁睁看着张复财扭过来的脸上惊恐交加:“这位就是张家?的家?主吗?看上去倒还人模狗样?的,谁知道背地?里狼心狗肺啊。” “喏,赵小郎,你来看看。” 扶苏接过了账簿,翻了几页,发现上面记载得?极为详尽。某年某月,从何处拐了多少人,卖了银钱几何。轻描淡写的一条记载,背后?不?知是多少家?庭的血泪。 他若有所思,循着年份往前翻,在某条记载中找到了“庆历元年九月”“十八人”“出手?时只余十七”的字样?,关于被略卖女子们的来历,明晃晃写着“蓟州”“盛京”等字眼。 “这,这些都是那个疯女子自?行伪造,试图构陷于我!请贵人您擦亮眼睛啊。” “哦?可?我怎么在上面看到了我认识的人被拐卖的记录呢?” 不?会错的,这就是经受略卖了阿菩等人的拍花子。和她们透露的信息每一条都吻合。 “可?,可?我给大宋送的都是女人,这不?是在帮您么?” 这句求饶的话彻底点燃了扶苏的怒火。他冷笑了一声:“你把女子都当成?什么了?方才那句话,你敢不?敢当着那些失去了骨肉至亲的人的面说?” 说完又觉得?没意思。 和人贩子讲情讲理是没用的,唯有惩罚才是他们该受的:“你既然?这么说,那你也押回大宋,权当是我给云州帮忙了吧。” 他挥了挥手?,门外的精兵立刻涌入数人,把张复财团团围住。一个扭身就压住了他胳膊。 张复财的脸色“唰”地?变得?煞白。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却被休息好恢复了力?气的段银儿一拳抡倒在地?。扶苏半背过身去,望天又望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现代法?律不?容许私刑。查清事?实后?,应当交给有司按法?律处理。 但现在是古代。 段银儿忍着没揍的拳头,最终还是如雨点般落在了张复财的脸上。他被人按住,肥白的脸很快由红色变为错落有致的大片青紫。 段银儿也渐渐卸掉了力?气。她看着张复财被打?得?哀嚎连天的样?子,先是一阵解气,眼底渐渐变得?空茫。最后?,发出一声哀痛的悲泣。 第179章 杀害她阿爹的人终于被抓住了。可?罪名却不?是杀人。醉酒落水和故意推人下水之间,猫腻太多,证据实在太难找。她只能从略卖人口入手?,千辛万苦才搞到了张复财藏的账本,徐徐图之等待转机。 终于,让她等到了今日。 她出够了气,张复财才被拖下去。扶苏又嘱咐了几句:“他的家?人、管家?、下人、还有生意伙伴也都查一遍,应该也有许多同伙、帮凶、知情不?报之人。” “哦对了,再在县衙前设一座登闻鼓,凡是曾经被张家?欺压过的百姓,都可?以去敲那鼓诉说自?己的冤屈。” “这个好。”苏轼说道:“我就不?信了,他这么坏的人只做过一件恶事?。” - 怀仁县的恶霸张家?倒了。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乡里乡亲。村民?们沾亲带故,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个被张家?欺负过的亲朋。提起这件事?时,都是异口同声啐的:倒得?好,早该倒了! 唯有吴家?村的村民?,关注点却不?太一样?。 “小贵人?你们说?按倒了张家?的是位小贵人?多小?多贵?他长?什么样??” 这件事?不?在传闲话的关注范围内,被问到的人都是一头雾水。吴家?村人坚持不?懈,还是只得?到了几个片段式的形容。 “是宋人”“糯米团子似的”“看起来就很贵”“像年画上的小仙童”…… 吴家?村村民?们陷入沉思,面面相觑。 “是他吧?” “绝对是吧?不?是说过自?己要去怀仁?” “我看也……” “打?什么哑谜呢!”吴老汉:“你们有话就直说嘛!这除了小贵人还能是谁?小贵人那么聪明,能断案不?是很正常么?” “但问题是……”村民?们看着自?己给扶苏塑起的雕像陷入了沉思。 因扶苏带给他们的是一条发财的明路。塑像的时候几乎全?票通过,让小贵人戴上幞头、手?握元宝高高举起,塑成?了一个可?可?爱爱的小财神爷的模样?。以便后?世人常来观瞻供奉、香火不?绝。 现在,又得?知小贵人竟然?还是个青天,这塑像又该怎么改呢? 吴老汉:“这还不?简单?小贵人不?还另一只手?空着吗?改动两下不?就行了?” 于是,扶苏的泥塑像再度新鲜出炉了。新形象里,他左手?握着硕大的金元宝,右手?握着一根沾满墨水的判官笔。 糯圆如团子的可?爱脸蛋上,左半边眉眼弯弯、笑意盎然?。右半边铁面无私、威严横生。 ……看上去就像精神分裂了一样?。 后?来,因众所周知的某种原因,这形象传播得?越来越广,从云州出口转内销,传回了大宋的国土之上。只有掩耳盗铃的某位皇帝,强烈要求不?给该塑像冠名。 扶苏:我拒绝承认这人是我! ----------------------- 作者有话说:[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第128章 对于扶苏拒绝承认的行为, 众人纷纷表示不?解。从古至今,历代帝王多求生前身后名?,怎么就你?一人特立独行呢?百姓自愿称颂于你?, 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扶苏:不?, 你?们肯定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做“一粉顶十黑”! 因为第?一世的惨剧, 扶苏第?二世在网上关注过几个?历史博主?, 知道他们天天拿历史上的帝王将相们互相比较拉踩,俗称赛博斗蛐蛐。 万一自己因为这?雕像留下?了?什?么千古美名?, 结果翻史书一看, 你?的“青天”功绩其实就是微服私访时解决了?一下?当地的恶毒乡绅…… 那他的名?声可就别想要啦! 但民间倘有什?么风声流传,光靠禁是禁不?住的。后世的《大义觉迷录》就是前车之鉴。扶苏只好捏着鼻子?。每天兢兢业业地司理起刑狱之事, 好让自己后世不?要嘲笑得太狠。 至于后来?他因“青天”之名?和划时代的法治思想, 屡屡登上后代法制史教材。乃至于成为法律人士的祖师爷之一,就是另一桩故事了?。 不?止是后来?当了?皇帝, 其实自扶苏他派兵围住了?张家,众目睽睽之下?把?张复财绑住出了?宅门, 塞进衙门的监狱, “小青天”的外号就立刻流传开了?。 这?件事反传回扶苏的耳朵, 他听完之后就沉默了?:“原来?怀仁县人苦张家久矣啊。” 明明对他全?无了?解,只听闻他抓了?张复财就能好感顿生,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大家伙太恨张家了?。 那他这?个?青天, 还真得当下?去。 扶苏拉上了?苏轼, 又点了?几个?识字的士兵, 在衙门前摆了?一排桌椅板凳。干什?么?免费帮人写诉状状告张家!也接待被告人其他城中大户! 大家搞快点儿,有冤申冤,有仇报仇啊! 其实, 扶苏早在衙门前设立了?登闻鼓,但效果却一般般。不?是谁都愿意众目睽睽下?诉说自家的伤疤。而且怀仁县迄今没?有靠谱的县官和师爷——之前的早被狄青进城时,当着县里?人的面一刀砍了?。 据说,当时也是一片叫好。 “那不?对啊?”苏轼问道:“就算我俩去写诉状但还是没?人审案子?啊?” 扶苏:“有啊?” “谁啊……难道殿下?你?指的是,我俩?”苏轼瞪大了?眼睛,顿感压力山大:“不?,不?行的吧,我只会背《天圣令》和《宋刑统》,不?会背《大辽律》啊!” “不?,也不?对。当年沛公被老秦人喜迎入关不?也只约法了?三章?咱们也可以效仿高祖啊。” 无意中被插了?一刀的扶苏:“……” 意思我都明白,但你?举例子?的时候能不?能换个??扎得我心痛啊。 扶苏捂着心口,缓缓吐出一口气,惹得苏轼不?明所以地看过来?:“没?办法,平息民愤、收拢民心是当务之急,但不?能把?张家人处死?了?之。这?是在给后来?的大宋官员治理上难度。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当一回‘青天’了?。” “而且这?里?,唯一系统熟读过律法的也只有你?我,咱俩不?上还有谁上?” “还真是。”苏轼托着下?巴沉思。多年的编辑经验让他职业病发作:“但这?次机会难得,大家都关注着……” “殿下?,你?说,我们趁机在怀仁县兴办《求知报》怎么样?前几期的素材就用?审判张家的过程和经典案例,大家肯定都会买来?看,等读者群固定下?来?,后面我们再慢慢改成别的内容。” 起号教程。 扶苏脑海中突然浮现这?四个?字。 “你?以后……一定会成为大博主?的。” “博主??那是什?么?”苏轼不?明所以:“是大官的意思吗?那就借殿下?吉言——” 回去就可以升官啦,嘿嘿! 就这?样,兼具多重目的的“赵氏/苏氏免费代谢诉状业务”在官衙大门前堂堂开业,不?收取任何费用?,一条龙服务,童叟无欺! 其声势之隆重,还把?原本被冻风寒卧床养兵的段银儿引来?了?。她远远来?到县衙的大门外,就看到两排士兵带着刀立于两侧,负责维持纪律。中间留出用?于排队的空地,人山人海、人头攒动?。 “姓名??” “俺、俺叫许二妮儿。” “年龄?” “五十七……六十多啦!” 扶苏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赞了?一句“您真高寿啊,外表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哄得来?告状的人骄傲地露出了?半颗门牙。 “所以,您要状告张家的谁?什?么事儿?” 一说起这?个?,许奶奶拧着手指,踌躇不?安了起来:“俺要告的状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还、还算数吗?” 现代刑法追溯时效最长是二十年。但还是这?句话,这?里?是古代。 “您要告状的人活着,且承认,就算数。” 许婶子?立刻精神一振:“俺要状告张家老二毁俺的名?声清白!当年俺要嫁人的时候,去他家铺子?里?买东西,就被他说偷了?他家东西,其实压根是他自己亏钱了?,赖在俺女儿的头上!害得俺二十多年抬不?起头!” 扶苏提笔刷刷刷在纸上埋头苦写。 其实许婶子?正心中忐忑着,就这?么鸡毛蒜皮一件小事,值不?值得她专程跑到县里?说道。丈夫、甚至儿子?女子?都劝她算了?,可是许婶子?就是咽不?下?这?一口气! 许婶子?端详着扶苏的样子?,他没?有像村里?那些人一样跟着啐几口张家,然后叹着气劝她“咱们能怎么办呢,日子?还不?是照样过”。 其实她知道,有的人并不?是十分信她的话,觉得张家是她女儿偷东西的背锅侠。 第180章 此刻的许婶子?心中颇为空落,因为没?得到惯常的附和回应,她不?禁猜测:这?小小的青天大老爷会不?会不?支持她? 但她转念一想,这?可是笔和纸呢!好贵的!小青天大老爷正在为她用?纸和笔写字,不?比随口一句附和值钱多了?? 如此想着,她又安心下?来?。 扶苏对许婶子?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他记录完时间、地点人物后,又问道:“如果这?个?案件真相大白了?,您介不?介意我们将它登载在报纸上?就是写在纸上,可以给你?到处给人看!” 许婶子?听懂后:“不?介意!不?介意的!俺要证明俺是清白的!” “好的。”扶苏填完了?最后一个?选项:“您后天可以来?官衙门口,查询这?个?案子?的审查结果。嫌疑人是否伏法认罪,都会记录在县衙门口的告示上。后续如果这?桩案子?登报,我们也会亲自把?有案情的报纸送上您家门。” 他说得文绉绉,许婶子?却听懂了?,她看起来?十分高兴,双手拍着掌:“那就是说,闺女的清白被白纸黑字写在纸上了??俺可以给人看了??” “对。” 而且,扶苏真心相信,许婶子?的梦想多半可以成真。因为……这?是他接到的第?四起指控张家门下?某家店铺污蔑顾客偷窃之事了?。 地点、人物、作案手法全?都高度一样。基本排除了?报案人构陷的可能性。 他的心情不?免微妙,从堆得厚厚的纸张堆中抽出几分,走向了?县衙的深处。 许婶子?口中的张家二爷,乃是张家主?事人张复财的二哥。因为查出来?参与了?略卖人口,他也一并被押送到衙门的监狱里?去。扶苏不?多时就走了?出来?,手中的几份诉状上都用?朱笔划上了?一个?鲜红的勾。 张家老二承认了?。 四份情节高度相似的罪状,他否认了?一份,还有第?二份第?三份,由不?得随意抵赖。而况,扶苏还说了?句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骗你?的,其实坦白也从严。 非是扶苏做人不?道德,只是这?些日子?张家的罪行,光是审出来?的就堪称罄竹难书。这?么说吧,略卖人口甚至不?是他们背负的最大罪名?。污蔑他人偷盗,更是只算毛毛雨。 更别提,还有许许多多因为缺乏证据而无法立案,只能成为悬案的诉状了?。 一天天下?来?,扶苏的指头磨出了?茧子?,才送走了?闻讯想来?告状之人。当中甚至有吴家村的。那人告完状后,扭扭捏捏地告诉他,他们把?小贵人的泥塑像建好了?。什?么时候干透,什?么时候开始供香火。 扶苏:“……” 你?不?提的话我刚忘掉。 那人临走时一步三回头:“小贵人,别忘了?常回吴家村看看啊!” 扶苏:“嗯嗯嗯好好好。” 待他走远了?以后,旁边的苏轼立刻促狭地凑了?上来?:“真的不?回去看看吗?” “想看我笑话直说。” 不?过,正因为扶苏没?有回吴家村,导致好久以后才发现自己的造型竟然那么雷人,想制止已经来?不?及,就像另一段因果报应了?。 现在他们的当务之急时是,把?整理出的诉状编成卷宗,再挑出典型的素材编出第?一期报纸。这?个?过程堪称书海漫天,苏轼一边做一边吐槽起来?:“干完这?个?活之后,我觉得我可以直接去刑部了?。” “别急别急。”扶苏安抚道:“我今晚就给阿爹写信,让他再送几个?帮手过来?。” “帮手?谁?我可以点人吗?” 扶苏别他一眼:“想得美。” 当大宋朝堂是菜市场呢!还任你?挑! “先把?报纸弄出来?吧,《求知报》云州特供版本临时主?编。” 苏轼听了?这?头衔,“唉唉”地叹着气。早知道不?放下?大话了?。接手这?工作相当难捱。罪人伏法是好事一桩,但看着十几年、二十多年才沉冤昭雪的前情,又让人心里?难受。 唯一的安慰是,司马光不?在云州,所以他们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编完内容之后,还有一些列麻烦,譬如说印刷的问题。云州此前从未有书局接过此事。最后还是段银儿中间牵了?线——她藏证据的书局是她的乙方,留着印证据但没?用?上的那些银钱,全?用?来?印了?报纸。 “如此方才叫用?得其所。”她说。 扶苏和苏轼没?推据,亲口道了?声感谢,然后就钻到书局的后院盯着雕版了?,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四年前,《求知报》第?一次诞生的时候。 不?过,他们的心态却截然不?同。在汴京时,谁也不?知道这?一创举会不?会成功,《求知报》会不?会有人买账。 但这?一次,那些得以诉讼成功,又选择了?公开登报的受害者们简直千盼万盼,隔几天就要来?官衙,见人催一次。 我/我女儿/我丈夫/我二婶的清白,什?么时候才能白纸黑字地登在纸上? 扶苏和苏轼千赶万赶,最终才在张家主?犯处斩之日,把?报纸公开发行出来?。罪人处刑、清白昭彰,正义的声量同时放到最大,方才有意义。 “号外号外,怀仁县张家共十七人砍头!今日公开处刑!” “张家二十年恶行首次全?曝光!大宋小青天还怀仁县朗朗乾坤!” “原来?这?些人是被冤枉的!来?看他们被张家陷害后的心路历程!” 听到这?些宣传语,是个?人都心动?着想买。赶了?个?早去看处刑现场的,更是无论认不?认识字,都人手掏钱买了?一份。 白纸黑字,只要两个?铜板,不?算贵! 就算不?识字也没?关系,买这?玩意儿就为了?两个?字,解气! 他们从四面八方赶到处刑现场,看到彼此手中的《求知报》都一愣,交头接耳了?起来?。有的人甚至挤在一起,共看起一报,从中拼凑起认识的字眼,探究起文章的本意。 “二……十……又有一个?‘二’!” “这?个?字是生,俺认得的。” “是‘钱’字吗?我记不?清了?。” “二十三年前,张二财通过诬陷怀仁县居民及村民,勒索大量财物,败坏大量无辜者名?声,用?以弥补名?下?店铺亏空。本案受害人:白二丫、许二娘、周……” 女子?的声音清朗而洪亮,对着在场之人完整读出一整篇报道。她缓缓移开遮挡报纸的脸,正是养好身体,特地来?观看仇人斩首的段银儿。 许婶子?登时激动?道:“是俺!是俺!俺是清白的!” 她挥舞着手中的报纸,赔着笑脸凑上段银儿的跟前:“姑娘,你?刚读的这?一段在哪儿?我回去就给人看!” 段银儿给她指了?出来?:“在这?里?。” “在这?,在这?儿啊……” 许婶子?死?死?盯着那一行她认不?得的字符,眼眶里?的泪忽然飙了?出来?。这?在张家的事迹里?甚至不?能算一件大事,但却像冷硬的巨石一样压了?她二十多年。 她背着“偷东西”的名?头活到今天。在罪人伏法的当日,终于沉冤昭雪。 “……” 见状,段银儿的眼底也泛起薄雾,她继续念了?下?去,时不?时就有人找她认领自己。而随着她越念罪状越多,张家人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公开处刑,双重意义上的公开处刑。 他们听着自己一桩桩、一件件的恶行被袒露在青天白日,被他们原本可以一脚踩死?的人避如蛇蝎,这?些日子?里?头一次产生了?“刀快点落下?吧”的想法。 段银儿念出的最后一段,才是关于略卖人口的部分:《求知报》上罗列了?他们经手的略卖人数、流水、和环节上相关的所有人。 最后,还附上了?为数不?多的,有记载的被略卖女子?的姓名?清单。 这?是扶苏的提议。 虽然被略卖之人和原生家庭团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有希望就不?放弃。最初让他有心挑战起“幽云十六州”这?一高难副本的,不?就是一个?女子?“想知道家乡在哪、想回去看看”的无比朴素的愿望么? 段银儿终于念完了?。 她的手在发抖。因为这?意味着,离行刑的时间不?远了?。 张家的罪人们也看出这?一事实,脸色愈发灰白,几乎与死?了?无异。刚才还心中念叨“快点行刑”的人顶着夹板,看向刽子?手手中的长刀,又抖如筛糠了?起来?。 只是,他们的可怜不?曾让围观者动?容,反而使?他们愈发愤怒。 “快点儿啊!” “对!血债血偿!” “不?砍头还等什?么!” 第181章 在他们的频发催促声之中,刽子?手们不?紧不?慢地饮了?一杯酒,手稳稳地握在了?行刑的大刀上。然后高高举起,“啪——” 血,溅在了?《求知报》的书页上。 人头滚落,死?不?瞑目。 刚才还急吼吼催促的人,有几个?被吓得发抖发颤,也有几个?忽地捂住嘴巴,大声哭出声来?。他们的哀泣之声和段银儿那日一模一样,是真凶伏法后的释然。 张家的人头依次滚落,哀泣声也彼此重叠着越来?越大,最后又低了?下?来?。不?知是谁率先起了?个?头,一句“谢谢青天大老爷”引来?好几个?人附和,最终变得此起彼伏。 “谢谢青天大老爷——” “谢小青天——” “……” 扶苏忍不?住吐槽:“到底是大还是小啊?” “而且,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苏轼捂着肚子?笑得乐不?可支。他一只手攀着扶苏的肩膀:“不?是说想偷偷走掉的么?怎么还是来?了?呢?” 没?错,张家的事情处理得告一段落,扶苏就想偷偷离开了?。不?想被尬夸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审出来?的略卖人口一案还有上线,他们得趁《求知报》没?流传到本人手里?,被金蝉脱壳之际,早日去处理。 扶苏摸了?摸下?巴:“总觉得这?个?场合,我该出现一下?的吧。” 但他还是有些后悔。 因为果然不?出他所料,成了?尬夸大会。 “不?站出去说两句吗?” “还是算了?,总觉得在人头中间公开演讲很诡异。”扶苏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而且,我总得多做一点什?么事儿,才当得起他们叫我一声‘青天’吧。” “倒也是。” “所以,走吧。” 他们趁着夜色,在下?一号嫌疑人得知消息之前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 大宋。 垂拱殿中,烧着蜂窝煤,烟气通入烟管之中,让整个?殿内温暖如春。自从官家去信一封,从北边捎来?的制法之后,此物就再也不?是稀罕之物,走入了?寻常百姓家。 毕竟,大宋境内,石涅也并非稀罕之物。只是用?处有限,又有木炭作上位替代,所以用?途只局限于地元之间。但到底也是一处矿藏,是被官府记录在案的。 官家的圣旨中开源了?蜂窝煤的制法以后,这?玩意就渐渐流行起来?。让大宋人民抓着尾巴,过上了?个?暖冬。 毕竟,三成黄泥加七成的煤粉一压,制作过程过程根本不?复杂。农家百姓自己就能diy。先前高价购入“北伐限量版”的群体们,为了?昭彰自己的风雅之处,不?仅学着扶苏,在煤炭上花纹,还试着在制作过程中掺了?各种香料,燃烧时香料就会随热气一起散出。 丁香、薄荷、苏合、沉香、肉桂……各种好闻的气味争奇斗艳,热闹非常。 但是官家的垂拱殿里?,用?的就是没?什?么味道的蜂窝煤了?。因为他不?需要和谁攀比,他用?的也是最高贵的那一批,也就是“北伐纪念版”。 寻常人家当成宝物追捧的、用?一块就是风雅和财力的双重证明,皇家只当成柴来?烧呢。 当中的潜台词,闻到的人懂得都懂。 偌大的朝廷之中,唯有少数几个?人,如范仲淹、富弼、欧阳修对此事另有看法。 什?么展示皇室豪奢?人家官家只是想炫耀父子?情深罢了?。 知道这?蜂窝煤怎么来?的么? 太子?殿下?捎来?的! 人家官家秀的不?是底气,是儿子?对老父亲的挂心!是一车煤凑够云州军费! 掌握真理的少数派,总是小众而痛苦的。每当他们听到类似讨论,都会止不?住摇头叹息。而今日当发现几人聚首于垂拱殿前,互相对视一眼,又发出了?相似的无奈叹息。 “我猜,官家找齐我们几人,定是为了?那件事。” “不?然呢?还能是什?么?” “走吧,走吧,毕竟也只有咱们知晓个?中内情了?。” 几个?人并排走垂拱殿之中,果然见官家神色大好,眉头高高地扬起,不?知在端详着桌案上的什?么东西。听见动?静,抬头对他们一笑:“几位卿家来?了?啊。” 在场的人做了?许久的君臣,明人不?说暗话,富弼便直言不?讳道:“官家,您今日召我们几人前来?,莫非是太子?殿下?那来?了?什?么好消息?” 这?话更直白地翻译过来?,就是:官家?您今天又来?找我们几个?炫儿子?啦? 您今天想炫点儿啥? 官家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位卿家,原知朕深矣。”他说道。 仁宗一点儿都不?觉得富弼这?话冒犯,谁让他真的有一个?次次都能炫,次次炫的内容都不?一样的好大儿呢? 几位卿家打趣朕归打趣,问题是,你?们有这?样的儿子?吗?有吗? ----------------------- 作者有话说:官家:我有好大儿,但几位卿家没有。此乃一胜。[墨镜] 50万字忘记发红包了,51万字发,20个~[撒花] 第129章 这个?问题, 倘若是晏殊和苏洵站在这里,还能勉强回答一下。 毕竟他?俩的儿子,可是紧随小?太子殿下的身后, 一举刷新了大宋神童记录前?三的。也让庆历五年的科举得名“神童榜”。 可垂拱殿现?在的三个?人呢? 富弼和欧阳修就别提了, 他?俩的儿子就没一个?出息的。范仲淹倒是有个?已经出仕的长子,但别人提及范纯仁时, 最常见的印象还是“哦哦哦, 就那个?太子殿下的同年啊”。 这找谁说理去? 面对官家明晃晃秀儿子的行为,他?们互相无奈地对视一眼, 还真没招儿。 算了算了, 往好处想,有这么出类拔萃的太子殿下, 且父子融洽不互相猜忌龃龉, 也是他?们为人臣子的幸事?、大宋的幸事?。 范仲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绪:“所以官家, 云州那处又有何?新的喜讯?” “你?们且瞧瞧这个?先。” 官家将桌案上的东西?递给?范仲淹,示意他?们三人彼此传阅。他?们定睛一瞧纸上的题头, 《求知报》?怎的和一贯发行的不一样?触手的纸感也更加粗糙。 再一瞧内容, 顿时明了:“原来是太子殿下在云州也发行了报纸。” 三人精神一振, 顿时一期期地传看了下去。传阅完之后,立刻得出了结论:“恐怕此报之内容,并非殿下本人之手笔。” 官家忍着笑意:“几位卿家也这么觉得?” 不然呢?也太明显了。 倘若是小?殿下本人亲自操刀, 怎么会期期都是溢美之词的啊?他?绝不会容忍这件事?发生?的。结合前?些日子苏轼赴云州的情报, 是谁的手笔, 似乎已不言自明。 范仲淹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但太子殿下所行所为,当得起《求知报》上的一句“朗日青天?”。臣这当老师的私心以为,这报上之辞藻甚至犹有不足, 比不得殿下日夜奔袭、澄清吏治、为百姓谋福祉的辛苦。” “若是让臣来撰文叙写?殿下……怕是殿下看了后会羞臊难当,不肯认臣这师父了。” 官家哈哈大笑。 别说,还真有可能。 北方天?寒地冻,太子殿下却?要冒着雪天?夤夜赶路,走遍云州各县。每至一处就打土豪、分田地、建煤场、理刑狱。将云州各县几乎停摆的官衙梳理得井井有条。 亦建起了云州百姓对大宋的希望。 思及于此,富弼亦不禁发出感叹:“殿下不仅对云州之百姓有再造之恩,亦对后来去云州任职的大宋官员有大恩啊!” 众人纷纷认同:“是极是极。” 好了,现?在压力给?到欧阳修了。 突然之间,欧阳修就被扶苏的亲爹、师父、座主三人齐齐盯住,他?的额前?不禁冒出一滴冷汗。不是,你?们把好说的词说完了,那我说什么呀? 欧阳修闭了闭眼:“臣却?以为,殿下他?虽为人冲淡谦逊,不喜溢美之词加诸己身。为了百姓之故却?能克制喜好,放手让苏轼施为、收拢民心。此乃圣明之兆也。” 官家一顿:等等,这个?角度,连朕之前?都没想到过。 爱卿好夸! 朕把几位卿家叫到垂拱殿里来,不就是为了听这个?的么? 他?文气彬彬的脸上浮现?起会心的微笑。三位卿家果然是得心的臣子,无论哪一句都夸在自己心坎子上。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赞赏皆是出自真心,而非奉承应和的妄语。 “肃儿若是听到他?几位恩师的话,怕是真的躲在云州不肯回来,一心只当他?的青天?了。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关于云州之事?,朝廷须得拿出一个?章程来。” 第182章 听到仁宗提到了正经的国事?,范仲淹等人倏然面色一肃,板起脸来静听。听完之后,他?们互相对视一眼。 “臣请问官家,狄将军他?收复云州的境况如何?了?”范仲淹问道。 “最近的军报,十七县尽在掌控之中,下属的村庄也都被宋军踩过一遍,送去了粮草衣食充作救济。” “那太子殿下他?……” 官家扬了扬手中的《求知报》:“肃儿已去了五个?县,六个?村庄。剩下一半的县城他?托付给?了狄青,一半据说有煤矿场的,他?打算亲自走完。信是两日前?寄回来的,到了今天?,恐怕又多去了一县。” 几人对视一眼,眼中尽是振奋:这可是大好事?一桩! 殿下身边跟随着数百人精锐士兵,做什么事?都有倚仗,于是尽情地扫黑除恶、收拢民心了一番。派去的大宋官员不仅少了阻力,还能继承当地百姓对殿下的好感。 可以说,除了天?气更冷一点以外,云州的县令,甚至比大宋境内的县令更好当。只需萧规曹随就能得到不错的评价。 富弼的心思微了一下:“臣记得,臣曾闻殿下说过,‘大宋之冗官积弊,还得仰赖十六州’。” 官家眉头一跳:“富卿的意思是,要调动些有官无职之人前去云州?” 宋朝起大兴科举,每三年就有数百进士流入朝廷,皇帝时常还因各种名目加开?恩科。但朝廷却?没有那么多职位提供,于是,在各路、各州官员的叠床架构之下,仍有数不清的人有官无职,空领着俸禄却?无所事?事?。 他?们的俸禄开?支,亦是朝廷的一大开?销。 历史上,苏轼曾一度被贬成的“黄州团练副史”,就是典型的有官无职之位。就算苏轼到手的俸禄少得可怜,积少成多之下,也拖得朝廷财税喘不过气来。 但没办法,这也是北宋笼络文人士子,高额和平税的代价之一。 但现?在呢,云州百废待兴,大量空余的岗位就成了这些人的新去处。 范仲淹却?皱眉直言道:“不可。” “云州脱离中原已有许久,虽有殿下提前?垒下的美名,但每县状况复杂,不是未入官场之人能处理明白的。须得有德有能之人坐镇县令之位,方才妥当。” “难不成,要把大宋自有的优秀县令调任过去?那县内的百姓如何?是好?填补上的人未必有前?任做得好。” “倒也有理,贸然调动?必然生?乱。”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欧阳修在争论中插了一句嘴。 “云州的光景如何?,只有殿下、官家与我等知晓、在其他?人眼中乃是苦寒、野蛮之地,非是好去处。若被贸然调去,他?们恐与朝廷离心,对当地百姓亦不会多加管照。” “……也是。之前?忘了考虑这个?。” 范仲淹、富弼、欧阳修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把调动?的种种利弊分析清楚。最后齐齐看向官家,看他?如何?拿主意。 官家却?也陷入了沉思。 他?捋着胡须,沉吟道:“诸位爱卿说得都有道理。不过,朕却?以为,不必告知其他?人云州的近况如何?。” 他?笑了笑:“若是知晓了肃儿所做的贡献,愿意去云州的尽是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之人,萧规曹随、浑噩度日,那就辜负了肃儿的一片苦心了。” “相反,若是明知云州苦寒而心向往之,愿意做出一番事?业的,才值得委以重任。” 几人闻言,会意地“哦”了一声。 钓鱼执法啊,这个?我们熟。 “不过,具体如何?操作,朕还要问问肃儿的意见。毕竟是他?亲自去的云州,他?的话最有参考价值。” 范仲淹:“……” 富弼:“……” 欧阳修:“……” 错付了,错付了。敢情我们刚才分析的都不算数呀。好吧!是我们想错了。还以为官家你?的找我们商讨国事?,在前?情提要里顺手秀一把儿子的。原来秀儿子才是这次的主要目的! —— “如何?安排云州官员?”扶苏接到官家的回信,脑子一懵:“什么情况,这么八百倍速了么?” 他?马不停蹄地赶路,每到一处地方就打土豪、分田地、修矿场,脑子里全是“人手不足”几个?大字,写?的信里都是希望大宋多派点帮手过来,他?和苏轼不会分身术。 官家那边,已经讨论起该如何?选拔官员? 好像是哦。狄将军的工作基本完成,冬天?也马上要过去,云州也快要新一轮春耕了。官衙里也该坐上一位正儿八经的父母官劝课农桑,而不是随机刷新的“青天?”。 毕竟古代是农业社会,没有什么大得过种地这件事?。 这么说来,自己在云州的日子,已经是倒计时了?扶苏掰着指头掐算着日子。回想起过往的桩桩件件,他?还真有点不舍得。 不过,也是时候给?云州上起正儿八经的螺丝,让它持续运转啦。 至于官家征询自己意见的事?……扶苏在信中写?道:怎么选出愿意来云州的官员?很简单,考试啊!愿意的人都来报名,从中择优录取。考试题由自己来出。 保准筛出来的人能力阅历都靠谱。 扶苏写?着写?着,抬头问了一句:“子瞻,你?愿意留在云州当县令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不愿意,怎么啦?” “没什么,就问一句。” “哦哦,不过我倒是蛮愿意留在北边儿编报纸的。因为这里,没有司马大人管。”苏轼嬉皮笑脸地说道。 看样子,是真的很怵司马光了。 “对了。”扶苏突然想起一件事?:“《求知报》的底稿,你?送回给?大宋的本部了么。” “没有。” 扶苏连忙在信中添上一句:官家,再拜托你?一件事?儿!我和苏轼在云州广发《求知报》的事?儿,一定不要透露给?司马光啊! 不然,一定会被他?发现?我们不仅先斩后奏,甚至连“奏”都没有,狠狠地算账的! 扶苏写?完信后发回去,立刻去了最后一处目的地,一边清算本地的恶霸势力,一边上山下乡,排查本地的煤矿矿场。 跟着他?几百精锐士兵,都是建厂房、做蜂窝煤的熟练工了。每到一处地方先挖黄泥。不管是建厂房,还是搅和煤粉都有大作用。 可以预见,等这几百人一回到大宋,地位就会水涨船高。掌握了核心技术,就是各地争抢的香饽饽。不用再当禁军,卖血卖命,而是有了一份安稳的营生?。 一大帮子人私底下交流之时,无不夸太子殿下心善,又暗暗庆幸自己身体条件不错,被狄将军选入了保护殿下的人物里。 随着技术愈发纯熟、精进,他?们的效率也比之前?更快了。从日产两千枚蜂窝煤,整整翻了一番。按照这个?效率来算,区区一个?云州,不过十几个?矿场的产量,日产数万蜂窝煤,足以覆盖整个?汴京的需求。 而大宋本地也不乏矿场,譬如狄青的家乡登州,在后世?亦是山西?的一部分,矿藏丰富。他?就和扶苏说,等自己回到大宋后,一定要上书请求官家在他?的家乡兴建矿场,造福当地百姓的生?计。 在大宋本土有产出的前?提下,云州蜂窝煤的产量就有过剩了。为了日后不至于卷起低价、互相倾轧,扶苏极其有先见之明地把一部分产出的矿藏往更北的其余十五州和西?夏的地界。 嗯,鉴于现?在的辽宋、宋夏是敌对状态,这一行为也可以称作“走私”。 走私有风险,但蜂窝煤的发热性能实在高,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所以总有人愿意冒险。有的人抄起一扁担,翻过一座光秃秃的山,就到了辽国的境内。 不到一天?,把扁担里的蜂窝煤卖光,就够全家几日的生?计。 于是,这一条销路也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扶苏听了禀报之后,不禁摸了摸脸:唉,他?还真和走私有缘。马匹是走私的。棉花是走私的。蜂窝煤,还要走私。 不对,不能叫走私,干嘛把自己说得那么难听呢?应该叫经济手段支配。 但扶苏忽略了一件事?。 凡是经济、商业行为,必然带来文化?上交流。汉朝的丝绸之路如此。今天?的蜂窝煤交易的时候也是如此。 “这么经烧的石涅,我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这哪儿来的啊?” “是小?贵人教会我们的?” “小?贵人?” “可不止是小?贵人,还是个?大青天?呢!我跟你?说,这个?大青天?,他?不仅教会我们蜂窝煤的做法,还把我们村里的泼皮无赖全赶走了!不然我们咋敢翻山过来的?不得被人抢啊?” “不是,等会儿,我晕了,你?说的这个?人到底是小?还是大啊?” 第183章 “……反正就是很厉害就对了!” 类似的对话,几乎每天?都在云州和辽国的边境线上发生?。谣言越传越夸张。渐渐的,云州有一位“青天?大贵人”的消息在蔚州、应州、朔州、武州等地弥散开?来。 “凡有烧煤处,漫谈论青天?”不外如是。 甚至有文人讨论了起来,这位贵人到底是真是假?既然是随着蜂窝煤传进来是,说明时间很近,应当是真人吧?蜂窝煤又是云州产物,结合实事?猜测……莫不是大宋的哪位官员么? 细思恐极,细思恐极啊! 扶苏未曾设想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昔日和狄青开?玩笑时提起的“一州一州收买,直至收复殆尽”,竟然真的开?了个?好头儿。 他?现?在,真的准备起了回汴京的各项事?宜。 “真的要回去吗?”苏轼歪着头:“总感觉还有很多事?没做。” “事?情是做不完的,何?况云州那么大,只我一人也管不过来,总不能云州百姓天?天?看我成惯性了,只认我一个?,让后来的官员难做吧?” 话虽如此,但扶苏看了看窗外,光秃秃的树枝衬着天?空的光景。汴京的冬日树间还可见点点黄绿之意。但到了云州,只有大片落了个?干净的树杈子。 他?在这里呆了半个?冬天?,硬生?生?地看习惯了。如今却?要离开?,他?又如何?舍得呢? 但云州只是起点,不是终点。扶苏在心里说服着自己:只有先把云州的事?情安排妥善了,才能给?后面收复的工作打个?样儿。 所以,关于选拔合适官员这一项,他?必须要回汴京亲自看着。 扶苏回程的路上,一日赛一日地寒冷。并非气候更恶劣,相反,这是冬雪融化?吸热所致,是春天?即将到来的迹象。 他?路过了通往吴家村的岔路口,还特地停驻了一下。内侍问他?要不要去看看,扶苏刚想答应,苏轼含笑的目光就飞了过来。 扶苏浑身一个?激灵,“泥塑像”几个?字顿时冲入脑海。难道要和自己的塑像面对面吗? 扶苏陷入了剧烈的挣扎之中。 “小?贵人,贵人——”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小?土坡上飞奔而来。在看清那人是谁之前?,扶苏就从他?时常听见的,饱含深情的呼喊中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他?顿时哭笑不得:“怎么是你?啊?老吴?你?不会天?天?蹲守在这吧?” 老吴嘿嘿一笑,脸上的褶皱立刻成了朵菊花儿:“是啊!我日夜盼着再见贵人您一面,就蹲守在那儿,您看。” 他?遥遥地一指:“我第一次见到您,就是蹲在那个?土坡上呢。” 那还是个?寒气凛冽的早上。他?抱着必见贵人的决心,每天?早上都出门等着。结果真让他?等上了。当时他?还疑惑呢,狄将军口中的贵人,不该更凶神恶煞么?怎么是个?奶娃娃? 结果,奶娃娃其实是个?金娃娃。 吴老汉笑嘻嘻地摸着后脑勺:他?觉得自己还能见到贵人,结果村民们都笑话他?痴心妄想,说贵人怎么可能再来?还不如多拜拜塑像,给?贵人供一供香火,祝他?长命百岁来得实在。 他?不信邪,每天?依旧在原地等着,结果老天?开?眼还真让他?等到了吧?还跟贵人说上了话,等他?回去告诉村里人,羡慕死他?们! “哦,对了对了,小?贵人,说起村里您那个?雕像啊……” 扶苏的脸上闪过不明显的一丝扭曲,又很快恢复如常:“话说老吴啊,你?每天?来这里等着不做工,你?家里人不会有意见吗?” “噢,这个?啊!”吴老汉丝毫不觉话题被转移,颇感骄傲地说道:“村里不是有煤炭场嘛?我婆娘干半天?就够我们全家吃喝了,她也想让我出来等,说等到了贵人您,全家都有面儿!” 扶苏哭笑不得。 他?踮起脚来,拍了拍吴老汉不算高也不算宽的肩膀:“这下你?等到了,你?全家都可以开?心了。不过我马上要离开?云州啦,以后你?就不用等在这儿,安心去蜂窝煤厂里做工吧。” 吴老汉是他?在云州第一个?记得名姓的村民,离开?的时候再见一次他?,也算有始有终。 “哎。”吴老汉的眼眶一下红了,他?不舍地挥着手:“我听贵人您的,以后去厂里头好好做工,想您了就去祠堂里看您?” 扶苏彻底无奈,以至于笑了出来:怎么回事?呀?跟祠堂过不去了是吧? 他?摇了摇头,没有干涉的打算,只留下了一句话:“实在不必感谢我。不管你?们生?活得多幸福,都是你?们应得的,要谢就谢你?们自己。” 所以,扶苏才对祠堂过敏。他?一直觉得自己不该被塑成神像,供奉进神龛。那会让他?觉得自己窃取了什么东西?。 但是,他?由衷喜爱着那群为他?建祠堂的人。 —— 扶苏回到汴京的时候,是一个?阴云密布的天?气。很明显,汴京城的气温比云州村里明显高上两三度。倘若阴云要凝结成水滴,落下的不会是雪,而是连绵潮湿的大雨。 目之所及,起伏的土丘布满了绿意。明明是看了八年的风景,竟让他?产生?了久违的感觉。 他?先把苏轼送回了府上。 太子殿下驾到,苏洵当然要出府迎接的。他?肃着脸对扶苏说了一连串感谢的话,然后,当着他?的面,把躲躲闪闪的苏轼用一根胳膊拽了起来,疼得前?者哎哟哎哟直叫。 扶苏顿时了然:哦豁! 原来苏轼去云州是瞒着他?爹的啊。该打,实在该打。 他?露出个?“你?活该”的笑容冲着苏轼,惹得后者脸上不忿顿生?。 但是很快,扶苏察觉到另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循着望去,源头是位陌生?的女孩儿,和苏轼生?得有五分相似。 和女孩儿对上的一瞬间。后者明显地别开?了视线,两个?呼吸后,又重新对上,目光中有着明显的感激和好奇。 扶苏一怔,旋即恍然:哦,这就是苏轼那个?姐姐,他?写?过信拜托给?妙悟的。 回头问问她怎么样好了。 好友的惨状让扶苏的心情分外轻松。他?哼着小?曲儿,打算回到宫里好好休息几天?。宫里没有暴怒的阿爹,只有盼着他?回来,给?他?接风洗尘的官家和娘娘~ 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难要渡。 “殿下,《求知报》之事?,殿下缘何?先斩后奏,不,是知情不报啊?” 一道阴恻恻的,充满怨念的声音在他?的身前?响起。 扶苏抬头一看,心头一个?咯噔。 坏了,是司马光! ----------------------- 作者有话说:[撒花] 第130章 完蛋了, 坏事了。 全汴京最难搞的人出现了。 其?实,这个排名一开始是个野榜,不知道是由谁起的头, 谁传开来的。但它流传之广, 甚至一路飞到了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官家?和太子耳中,并?为两位深以为然。 没办法呀, 几位朝廷重臣跟官家?的关?系相当融洽, 像是王拱辰等小人知道自己没有盛宠就暂且蛰伏,不会忤逆圣心。只有司马光, 管你是官家?、太子、相公还?是王安石, 只要做了他认为不合礼法规仪的事情,就等着被?他贴脸输出吧。 “太子殿下, 《求知报》之事, 殿下缘何先?斩后奏,不对, 是知情不报啊?” 扶苏的额头落下一滴冷汗:官家?,我不是拜托过你, 一定要把他们偷偷发行《求知报》没审核, 并?且也不打算交给审核的事死死瞒住司马光的吗?你怎么回事呀? 他抬起手, 用?袖子拂掉额间冷汗,刻意放缓了动作,试图展现自己一路的风尘仆仆:“此间事我并?不知晓。都?是子瞻在?操弄, 待我回宫休整一番后, 好生去问问他!” 对不起啊苏轼, 把你卖了。但事急从?权,先?拖住司马光才是正理。 “哦,是么?”司马光冷笑一声:“但我为何听子瞻他说, 办报的主意是太子殿下你点过的头,否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自专由。上面要写什么内容,他亦跟你商量过的。” 扶苏:“……” 好你个苏轼苏子瞻!我刚还?在?为卖了你良心不安,原来是你率先?把我卖了! 他噘着嘴,有点儿不高兴,于是和司马光据理力争了起来:“但是《求知报》若事事皆由我拿主意,我怎会容忍苏轼他那?样胡写乱写呢?而况云州之事瞬息万变,若每份报纸都?送回大宋审核,早就黄花菜都?凉了。” 司马光一时沉默。 “而且以我之见,效果明明还?不错?” 要不然,就像几天前的欧阳修揣测的那?样,以扶苏的一戳就破的薄皮儿性子,怎么可以忍受苏轼对自己胡吹乱吹?还?不是看在?对收拢民心有大用?的份上。 第184章 司马光的脸色却眼见着更阴沉了点。 他说道:“或如殿下所言,那?几份淫刊杂报确有大用?,但……以此为借口,就能扰乱原有的规矩吗?若是人人皆效仿您,还?要规矩何在?,道统何在??” 扶苏心中一个咯噔:哎呀,好像说错话?了。 而且,为什么总觉得司马光质问他的话?那?么耳熟呢?但凡换个主语,不就是神宗朝改革中的王安石? 难怪这事戳爆了司马光的雷点,让他不惜堵门质问。他大概最讨厌以“效率”“有用?”作为借口,明知故犯触碰规矩的事和人了。 扶苏挠了挠脸,打算道个歉,毕竟从?根源上算是他和苏轼做法欠妥。但司马光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幽幽地划过他原本白糯暄软,此刻却染上风霜色的可爱脸蛋。 “还?有,那?小报上云及,太子殿下您是云州的朗日青天。可您若是朗日青天,那?官家?……这世道,天怎可有二?日凌空呢?” 扶苏乌溜溜的眼睛瞪大了。 司马光的语气和平时好不一样,细听下来竟有着淡淡的担忧。让扶苏一下就明白过来,司马光不是在?指责他僭越君主,而是在?为他操心。 “青天”这一称号算是山寨了包拯。但包拯为人臣子被?百姓称作“青天”,人们只会想到仁宗治下吏治清明。他做官家?的亦有容人之量。 但当朝太子殿下呢,先?是在?收复云州一事上出了大力气,又令“党羽”在?片土地上大肆宣传“青天”,不知道比前者敏感了多少倍。 他担心……自己写了惹忌讳的内容,会导致君王忌惮,父子离心么? 难怪司马光会既愤且忧了。扶苏明白了,在?司马光眼里,这份《求知报》就是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政治试探。苏轼更是个不折不扣的、气焰嚣张的“太子党”。 官家?知道了,不多想才怪! 那?他在?自己回宫前拦人质问的举动……是赶在?官家?之前,找个别的理由把自己说一顿,好让官家?没借口发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 一想到这一层,扶苏的心里就化成了一汪软软的春水。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然后郑重地给司马光行了个大礼,当中包含着无尽敬意与感激:“今日听司马大人一言,我得之良多。” 司马光连忙避开:“臣怎可敢受太子之礼?” “但您也是先?生啊,先?生受学生的礼,天经地义。”扶苏俏皮地眨着眼:“您忘了,从?前在?资善堂的时候,您教过我《论语》呢。” 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当时心态有问题,一心想当富贵闲人。于是找了个借口逃跑般去了国?子监念书。 司马光这才肯扭过身来。 他情知太子殿下生性聪颖,有的话?不必说得太明白他亦能领会。但是,一看到扶苏笑眯眯的样子,又觉得他好像没听进去,只好不太高兴地皱着鼻子多叮嘱几句:“君父君父,到底是君在?前,父在?后。” “嗯嗯嗯。”扶苏含笑着听完,说道:“但我相信官家。他一定会为我骄傲的。”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不早啦,司马大人,我怕官家?和娘娘在?宫里等得着急啦。你的一番好意我都?记在?心里,改日定会登门好生道谢的。只是今天我要先?走一步。” 殿下你若改日要登门道谢,那?我不也成了太子党羽? 司马光心中暗道。 他看着扶苏雀跃而迫不及待回宫的背影,眉头深深地拧起,就知道,太子定然没把他一番劝诫放在?心上。 还?是个八岁的孩子呢。 现在?只能盼着官家?也多顾念着这一点,多加宽容一番,不要让事情走到最难看的那?一步吧。 —— 而刚才还?在?信誓旦旦“我相信官家?,他不会害我”的小扶苏,回到熟悉的坤宁宫中,转眼就变了一副脸色。 “官家?!你怎么回事呀?” 他大发雷霆,柔顺的头毛都?微微竖起:“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帮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诉司马光的嘛?结果刚才我被?他当!面!拦!住!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虽然最后的结局很完美?,但是一开始司马光横刀立马在?大路上,一副要秋后算账的模样,还?是把他给吓死了好吗? 官家?原本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要好好看看自己一个月未见,如英雄般归来的好大儿,闻言两条眉毛顿时耷拉了下来,委屈,又无可辩驳。 “噗。” 原来是曹皇后没忍住笑了一声,用?袖子遮盖住了脸。在?笑过之后,她问道:“怎么样,司马大人他把你为难住了吗?” 扶苏的眉毛也耷拉了:“后面没有,但一开始有点儿。” “那?不就得了,你也奈何不了的司马大人,你阿爹如何奈何得了他?” 扶苏立刻睁大了眼睛。两秒后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娘娘在?帮官家?给他说情。多少年难得一见的画面啊:“也,也是。” 官家?的头却低得更低了。 身为君王,却惧怕臣子一事,被?其?他人点破多少让人有点难以抬头。但是一想到对方是司马光,他就释然了。以此人弹劾上谏的功力,修史?时绝对要为他单起一页。他谏过的人的名单,也一个赛一个的重量级。 官家?、太子、范仲淹、张尧佐…… 从?君主到东宫,从?改革派到保守派,能谏的他全谏了。一点儿不带怕的。恐怕也只有曹皇后这种久居后宫,又甚少招惹事端之人,方才能幸免于难。 若非不能穿越时空,官家?还?真想亲身体验、比较一下,他和初唐时的魏征比,哪个劝谏人的本事更厉害? 但扶苏却想起了,司马光下半场说的为他好的那?些话?。他摸了摸小鼻子:“官家?,我在?云州时的报纸您都?看过了吧?” 官家?回过神来,立刻点头连连,一副有荣与焉的模样:“自然看过了!” “那?……” 曹皇后笑吟吟的,不怀好意地拆台:“何止官家??范相公、富相公他们,也全看过了,还?被?你阿爹特地召来垂拱殿看的。” “富相公从?垂拱殿出来后,还?寻了你舅舅,抱怨了自家?儿子许久。” 扶苏的舅舅,也就是曹皇后的兄长,其?名为曹评,亦是开国?将领之后。他和富弼一向颇有私交,才会被?富弼拉着听他抱家?中私事。兜兜转转,这事儿又传回了曹皇后耳朵里。 扶苏:“……” 官家?:“……” 道德感极高的父子两人,此刻的心思竟然出奇地一致:不好意思,连累到无辜的你了,富相公/富卿的儿子! 在?心中默默道完歉后,两种心情同时涌上了扶苏的心头。一是庆幸和笃定:他在?司马光面前撂下大话?,说他相信着官家?,官家?也一点儿没打他的脸。兴奋异常的举动,比自己创下功业来还?要高兴。 二?是后知后觉的羞耻:竟然把范师父他们唤到垂拱殿来,让他们想方设法地吹嘘自己吗?甚至给富相公造成了精神创伤,这未免也太…… 厚厚的靴子里,扶苏的脚趾默默抠着地。 他控诉的眼神立刻射向了官家?:怎么可以这样呢?连同上对司马光说漏嘴的那?份,新仇旧恨要一起算! “咕——” 某处传来了可疑的叫声,撕裂了一触即发的父子对仗。扶苏兀地低头看向肚子:应该不是吧?是他听错了吧? “咕————” 一声更长的鸣叫打破了他的幻想。就连身体也看不下去了,提醒他在?跟自己爹秋后算账前,要先?把饭吃饱积蓄力气。 扶苏:“……” 曹皇后不知道,这是今天自己忍俊不禁的第几次了。她的嘴角好像从?儿子回到坤宁宫起,就一直没有下来过。今天笑的次数,好像要比过去一整个月都?多。 但她知道儿子面皮儿薄,于是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认真地扭头问官家?:“官家?,晚膳的点到了,可要用?膳?” 官家?一脸正经地说:“那?就用?膳吧,正巧,朕也饿了。” 他俩一前一后地起身走了,根本没给扶苏戳穿拙劣眼神的机会。扶苏“噔”地一身也站起来,想说点什么,腹中又“咕”了一声,把他小脸臊了个通红,捂着肚子哒哒地也离开了。 又是熟悉的小花厅,又是熟悉的晚膳。扶苏发现,自从?幽云十六州计划启动,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饭的频率格外之高。 官家?和曹皇后也如惯例一般,把菜往扶苏的玉碗中堆。反正一桌子都?是他爱吃的,他们看到什么都?夹,很快把扶苏的小碗垒得冒尖儿,正面快要遮住他一半的脸。 “快多吃些。”曹皇后催促道:“看你小脸儿瘦了多少?在?云州怕是没吃过一顿好的。” 第185章 “不吃胖些,以后可怎么挨?” 扶苏埋头苦吃着正欢畅,闻言却放下筷子抬起头来:“还?有春天呢,春天马上就要到了,掉的肉可以慢慢养回来。” 曹皇后一怔:“这样啊。” 然后,她肉眼可见地变得开心了起来,眉头高高地扬起,夹菜的频率也渐渐下降。虽然收复十六州亦是她的宏愿,但倘若牺牲的是儿子的身体和精神,那?宏愿也可以往后捎一捎。 “是的呀是的呀。”扶苏对曹皇后露出个笑:“春天的话?,辽国?那?边的白灾也要挺过来了,他们也能腾出手来,解决云州的乱子了。” “所以,我们要在?他们反应过去之前把县令们派过去。让他们无处下手。” 他眨巴着眼睛说。 —— 云州,攻打下来了! 十七个石涅矿场被?发现,太子殿下由此发明出了蜂窝煤! 现下蜂窝煤在?云州的产量趋于稳定,足以供应汴京一整座城市几十万人。至于大宋境内的矿场,亦提上计划,稳步进行中。 这是今天的早朝上,三个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消息,被?一股脑地由狄青和扶苏宣告而出。 不少人看着许久不曾现身的小太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哦,原来那?么久不见你身影,敢情你是去忙着发明蜂窝煤去了呀?所以前段时间的限量款也是你的手笔? 群臣大部分以为,扶苏是在?某个暗无天日的屋子里闭门造车。完全没有想象他亲自去了云州一趟。少数几个知情者也默不作声。 扶苏大方地点头:“没错,没错。” 虽然坑,哦不赚限定版的钱这事儿是官家?不是他干的,但是看在?好处全部由他得了的份上,扶苏心甘情愿地背上黑锅。 他满以为自己会被?一部分人嫉恨住,其?实则不然。不少花大价钱买了纪念版、限量版蜂窝煤的人心中都?暗自窃喜起来:本以为太子这条线很难搭上呢,没想到只用?钱就能做到。 他们抛却了那?么多贯铜板,太子殿下应该对他们的名字有点印象了吧? 不少人的心中就更阴暗:哼,苏轼,别以为你先?发制人、占断了先?机。等我在?太子殿下那?里挂上号了,你也不过如此。 莫名奇妙被?瞪的苏轼:? 有病吧这群人?没事瞪我干嘛? 他等所有奇怪目光消失殆尽之后,才敢换个姿势,悄悄揉了揉屁股:嘶,好痛好痛。阿爹他怎么下手这么重啊?明知道他还?要上朝来的。 而那?些自以为能攀上太子的人,此刻正牢牢盯着扶苏,期盼他再?说出什么话?来。 还?真有。 扶苏笑眯眯地宣布着:“现在?云州十数县城业已在?大宋治下。其?间的官员大多空缺着。所以官家?和相公打了个商量,要从?本朝拔擢贤良之才,填补缺口。” “因?云州之地理特殊,特定为大都?要郡,其?知州为从?三品、通判为副五品,县令为正七品,以此类推。” 话?音方落,朝中不知多少人的眼神亮了。 在?北宋,“知州”“通判”等职位是没有固定品级的,多要根据所知之州的重要性来分。云州一上来就是从?三品,也就是说,他们但凡当上云州知州后,任期一过,就能从?“从?三品”往上拔擢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比在?下州熬资历不知快了多少。而从?三品往上,就是宋祁、韩琦、富弼等人,无不是朝中要员。所以,这是一条明晃晃的青云直梯啊! 通判、县令更是同理。而且因?为冗官数目众多,中层、底层的晋升竞争更加激烈。每个实职官都?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 有志之人齐齐看向扶苏,期盼从?他口中知道得更多。 扶苏也不负众望:“而且云州之特殊,大家?也知晓。所以此州县之长官,皆有事急从?权之权,可先?斩后奏!” 这句话?又像一滴水蹦入了油锅。 事急从?权?多么有诱惑力的字眼?须知大宋权力机构层层掣肘。一个知州,有数个通判来盯也不是怪事。连朝廷的牵制都?不必理会的滋味到底有多爽,许多人此生都?没有尝过。 也势必要尝尝看。 “不过事急从?权,指的是有辽军、西夏军队入侵的时候。若宋军不到位,州县长官可自行率领本地居民抵抗。” “……” 原来蹦入油锅的不是一滴水,而是一大盆的冷水。顷刻之间就把使油锅沸腾的火给浇灭了。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扶苏眼睁睁看着台下诸多官员脸色嬗变在?三,不免觉得搞笑。他看向官家?的方向。官家?随唇角绷紧,忍俊不禁之态,却对他摇了摇头。 别搞各位卿家?心态了,给他们个痛快吧。 扶苏:“哦。” 然后他就一一讲起云州的各种缺点:什么冬天滴水成冰,寒冷异常啊。什么当地民风格外彪悍啊,不信你们就看狄将军,他是登州人,和云州相邻,是异父异母的亲老乡。 还?有,云州百姓对我大宋的了解不多。去当父母官的话?,可能会比较棘手。 他没透露自己“青天”的事迹,百官们便信以为真,无人察觉异常。 总之,扶苏越说下去,刚才还?踌躇满志的人就越心如死灰:果然这品阶根本不是那?么好升的。听起来一不小心就会在?异乡送命! 刚才还?开心于自己搭上太子线的人也退缩了起来:要不,还?是下次吧?让太子殿下对自己印象更深有的是机会,实在?不必急于一时。 有趣的是,这两拨人高度重合。但依扶苏的观察,他们占的总量并?不多。在?剩下的人里,多的是眼底熊熊烈火燃烧,听到困难无数也不改其?志的人。 大宋总算还?有救。 他笑眯眯地宣布了最后的消息:“拔擢将以考试为基准。所有官阶符合之人,无论有无实衔均可报名。时间就定在?一旬后的集英殿。” “考官,乃是官家?、范相公、富相公、还?有不区区太子我。” “报名地点在?吏部,我就静候诸位的佳音了。” 除了在?大殿上公然宣布消息,《求知报》也专门加页一回,登载了此事。一时间在?汴京的官员和百姓之间都?闹得沸沸扬扬。 苏轸读完今日的报纸以后,将之仔细整齐地收好:“阿弟,你要去吗?” 她是知道自己弟弟下落的,当时撂下自己和阿爹一路往北方奔去。可把她吓得不轻。 苏轼苦着一张脸:“我还?没想好呢。” 在?云州时,赵小郎问过他这个问题。他说的是,更想在?云州办报纸,因?为没有司马光的束缚。但是早朝上,苏轼宣布可以“事急从?权”又让他的心思活泛了起来。 没有叠床架阁,没有事事掣肘。也没有一个会打他屁股的阿爹……咳咳咳。 在?苏轼的心里,能自由点比什么都?重要。 但还?有一个现实的忧虑,让苏轼生出些许退却之意:“我还?从?未治理过一地子民呢,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好。” 跟随赵小郎在?云州的日子里,苏轼涨了很多见识。关?于治理一地的要诀,他只学了个皮毛。更多的是知道“民生多艰”这件事。 一封封亲手写的诉状,誊到《求知报》上的典型案例,让苏轼明白过来,当朗朗晴日蒙上阴霾之际,受它照耀的子民们会多失望,会蒙受多少的打击。 苏轸却疑惑地蹙起细眉:“太子殿下不是你友人?若你有不解之处,去信于他的话?,他应当很乐意解答吧?” 苏轼睁大眼睛,立刻一跃而起:“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拿不准的地方,他可以写信骚扰赵小郎啊! “还?是阿姐你的头脑灵活啊。阿姐,我听你的,这个名,我先?报上再?说。” 与此同时,几乎在?同一时间里,还?有许多人做出了和苏轼相同的决定。 这个名,他们报了! ----------------------- 作者有话说:猜猜都有谁?[让我康康] 第131章 上一次苏轼瞒着自家?爹, 偷偷追随太子一路追随到?云州,狠狠挨了一顿父亲的打?,直到?现在他的屁股还隐隐作痛着。有了这个前车之鉴, 苏轼学了乖, 下定决心后?,乖乖地跑到?苏洵面前, 和他说了一声。 “不行。” 苏洵冷酷无情地拒绝了。 “为什么?”苏轼立刻表示不满:“可我想去, 这比在朝中当?官好玩多了!自由多了!” “难道你入仕就是为了好玩的?”苏洵先怼了一句:“而且云州乃是三国边界,辽军夏军随时挥师南下。你说的好玩、自由, 难道是被兵临城下之时, 才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好玩?自由?” 苏轼不说话了。 但是做父亲的怎会不了解自己儿?子?苏洵一看到?苏轼的大眼?睛骨碌碌转,就知道这小子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估计又故态复萌了, 想着先斩后?奏呢。 第186章 到?时候, 朝廷的调令一下,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也奈何不了他。 苏洵冷笑了一声:“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执意要去, 你爹我也去报名。朝廷不会容许父子同官。” 苏轼愣愣地张开嘴:怎么还有这招? 他突然又想到?另一种可能性:“万一,万一朝廷没录用我, 反录了阿爹你怎么办?” “那便听从朝廷的安排, 收拾收拾行囊去云州吧。”苏洵凉凉道。 这怎么行! 刚才说一百遍都?过耳不入的话, 什么云州苦寒,什么辽军南下……一股脑全涌到?了苏轼的嘴边。他张口?正?欲劝说,忽然晃过神来, 劝了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苏轼尴尬地挠了挠脸, 他不知该怎么阻止苏洵, 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突破阻挠。就在这时,一道轻揉拉扯的力道从身侧传来。原来是阿姊苏轸在扯他的袖子。 姐弟俩对视上的瞬间,苏轸对苏轼轻轻摇了摇头, 做了个口?型:“让我来。” 自家?阿姊肯定是站在自己这边儿?的。苏轼十分痛快地让出位置来。他的心中十分好奇,阿姊准备了什么话术,让他有信心说服寸步不让、冷酷无情的阿爹呢? 苏轸盈盈地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石破天惊:“以女儿?之浅见,云州虽然现在是宋辽边界,战线最前锋,但很快就不是了。” 苏轼和苏洵先是一愣,再细细一想她话中的意思,都?沉默了:还真是!云州收复得那么轻松,朝廷肯定会一鼓作气地往下打?。周边的朔州、应州、武州都?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 到?了那时,云州就不是战线最前,危险系数大大降低。 苏洵阻止苏轼的最大前提就是云州危险,没了它?,其他的都?是毛茸茸的小问题:“若说云州苦寒,可阿弟他亲自前去,活蹦乱跳了一圈,也未见得有什么不适。” 还能结结实实挨一顿打?呢! 若他真生病了,阿爹怎舍得下手? “其实,我还是吃了点小苦头的。”苏轼插嘴道:“不过幸好云州的蜂窝煤用不完,我感觉比汴京的冬天还暖和。” “难怪,那就再好不过了。” 姐弟俩一唱一和,苏洵的脸色渐渐铁青。可他们苏家?家?风如此,谁辩论赢了,谁才有资格说话。苏洵清晰地知道,自己不慎被女儿?抓住了马脚,彻底落入下风。 他头疼地摆了摆手:“勿要让人觉得你是借了太子殿下的东风。” 苏轼欢呼一声:这就是同意的意思:“阿爹您放心吧,就考试这一件事上,我苏子瞻从小到?大还没怕过谁!” 他欢天喜地走出了书房,一路上连声对苏轸道谢:“还得是阿姊你呀,连阿爹都?能说服。嘿嘿我终于可以再去云州啦!” 苏轸眉眼?弯弯:“恭喜阿弟得偿所愿,考试可要好生加油。” “不过,云州……有那么好看吗?让你回了汴京还念念不忘?” “当?然了。”苏轼即答道。不过他猛地意识,到?苏轸的这个问题,并非真的在意云州的风土人情:“待我考试通过后?,一在云州站稳脚跟,就立刻写信回京把阿姊你接来。到?时候,你一定要亲自看看!” —— 相似的对话,还发生在濮王府。 濮王看着行礼的赵宗实,一脸严肃:“十三郎,你果真要去么?” 赵宗实维持弯腰的姿势,中气十足:“是,儿?子心意已?决。” 王妃则一脸纠结之色:“可是十三郎,你身为宗室子,身上本来就有官衔啊。” “太子殿下业已?说了,凡是相符合的品级以内,有官无职之人皆可报名参加考试。并未说宗室子就不能去。” 这相当?于钻了规则的空子。但是赵宗实钻的角度又十分刁钻。好比家里有荫蔽做官的名额你不进,非要说自己要科举入仕,硬着头皮考一样,不是一般人的脑回路。 “我不是那个意思。”王妃提高了声音。她正?是在为赵宗实的脑回路着急:“你是你阿爹的孩子,又和太子殿下做过同窗,未来谁也不会短了你什么。何苦去云州喝西北风呢?” 可是五年前,他还是个在资善堂中无名无分地借读,官家?不问,亲生父母只当?他死了,影子似的人物。 赵宗实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他在资善堂的藏书阁中借阅,不慎冲撞了太子殿下。他一眼?就猜出太子殿下的身份,唯恐自己这假皇子被他怪罪,正?惶然不可终日。 但太子殿下明明也猜出他的身份了,还是什么都?没说,笑着问他叫什么名字。后?来,不仅求了官家让他名正言顺成为太子伴读,还亲自送他回到?濮王府。 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赵宗实在这偌大的王府之中才有了名姓。 濮王赵允让看着儿?子坚毅的半边脸,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虚虚地拦了一拦王妃:“那宗实,你且先回答你阿爹,你先在资善堂、后?在国子监中读书,唯一算得上和朝廷打?交道的事,就是给禁军读《求知报》。” “你如何保证你去了云州,是报答太子殿下的恩情,而不是去给他添乱呢?” 赵宗实面色一苦。这也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所以我才来求您二位,先允了我参加考试一事。若是成?绩不佳,那就说明是太子殿下认为我不合格。我亦无怨无悔。” “若是太子殿下觉得我有用处,便是佐贰官、监当?官,我亦会赴任。” “不错。”濮王紧绷的脸色稍稍松开:“爹原以为宗实你苦苦求来,是让你爹找关系,替你走捷径。你做得很对,踏踏实实的,方?才是报恩的态度。” “阿爹允了,你就尽情去做吧。”他拍了拍赵宗实的肩膀。 濮王担任了五年的宗正?一职,于宗室中炙手可热。但他心知肚明,这是官家?对自己借了他儿?子的补偿。到?了下一代,未必还有今日之富贵。 可赵宗实,这个自小被濮王舍出去的儿?子,却让他看到?了延续门庭的希望。宗室子当?然可以混吃等死一辈子,但唯有有德有能、兴实事者,譬如八王爷,才能保家?中子弟的富贵。 “好好准备考试吧,宗实。”他真心实意地祝愿起来。 —— “咦?怎么还有赵宗实?” 扶苏在筛选报名考试的名单时,看到?这位的名字也十分惊讶。仔细翻了翻,赵宗实的意向岗位那一栏竟然全打?了勾。 也就是说,他但凡随便选上哪个,都?得被调任去云州。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官。 扶苏初初想来十分惊讶,但结合上次在禁军大营偶遇时,他对自己的态度,也就不觉得太过奇怪了。 “这样也好,看看他考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岗位适合。” 新上任的云州hr如此说道。 若要让外人听见了,恐怕要指责扶苏有任人唯亲之嫌。但没办法?,这次报名的人选里,竟然有一小半的人都?是他认识的——现实和历史?的双重意义上。 王安石、范纯仁、苏轼、范纯仁、赵宗实、曾巩、吕公著…… 总不能为了避嫌,把这些未来时名臣全都?刷掉吧? 扶苏继续凝神看了下去:曾巩、李观澜、吕公著……呃,张尧佐? 他看到?“张尧佐”三个字时,忍不住笑出了声。咳咳,扶苏保证不是因为私人恩怨。只因在不是宰相就是名臣里,突然蹦出来这个名字,委实太幽默了一点。 定睛一看,他的意向岗位里,唯有“云州州长”一项,摆明了冲着正?三品的官位来的。 这几年,张贵人连同她那一系的外戚都?很不得圣心,几乎边缘化了。张尧佐实在没办法?,才把主?意打?在了云州选官上。 不过,扶苏觉得,以张尧佐的能力想要摆平云州?说勉强都?是抬举他了。不过自己都?内举不避亲了,那也外举不避仇一下,一切用考试结果说话吧。 考试的地点在集英殿,第一出题人当?仁不让地是扶苏。其他的问题则由范仲淹、欧阳修等人填补。主?持考试的是官家?,扶苏想了想,和他一起凑热闹去了。 他第二次站在了集英殿上,只不过这次是以考官的身份。扶苏站在高高的陛阶向下面望去,颇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感。 “还真是什么都?看得到?啊。” “不然呢?”官家?的声音含着笑意:“肃儿?以为你科举殿试那一日,朕为何一眼?就能发现你,走到?你跟前?” 那个时候,肃儿?还是小小的一团,混在成?人身姿的人群中。比现在还要明显得多。不需要官家?细看,漫不经心地扫一眼?就能发现端倪。 扶苏:“……” 突然被揭了老底,他不服气地还嘴道:“能一直瞒,瞒到?阿爹你殿试才知道,明明是我的本事好吗?” “好的,好的。”官家?笑着应和。 第187章 他们谈笑轻松,下面的人却心焦不已?。只听过科举考试选官,没听过当?官后?还要考试的。尤其是不少人以为选官的条件苛刻,肯定没多少人乐意报名。 到?了集英殿左顾右盼,发现周围的竞争对手一个赛一个的强劲。范纯仁、曾巩、苏轼……尤其是苏轼,笑得那么轻松肆意,一看就成?竹在握。是不是太子殿下偷偷给他透题了? 可恶,要糟! 莫名又被瞪了的苏轼:“?” 他找了一圈没发现目光来自于谁,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最近这是怎么了?笑一下都?能被瞪,心态可真脆弱啊。 但是等卷子一下来,他就笑不出来了。准确来说,是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怎么全这是种题啊!? 他们为了考试准备了很多内容,有《论语》《礼记》,因为到?了云州后?必然要大兴教?化,使民心重归于华夏。 还看了许多遍《宋刑统》和《天圣令》,因为听说云州民风不同于中原,格外彪悍。所以要用刑狱为威慑,使治安归于平顺。 但无论是《论语》,还是《天圣令》都?没有告诉他们这题该怎么答啊? “假如你是云州某县县令,一日,衙役抓获一起私自略卖蜂窝煤案。有人走私云州出产的蜂窝煤到?邻近的武州。作案者为一家?五口?,最小的孩子还在襁褓之中,请问你作为县令,该如何处置犯人?并说明理由。” “假如你是云州通判,你得到?了上司也就是云州知州勾结辽国,传递秘密的证据。告发人是知州新纳的小妾。她希望你告发上司知州,并放她自由。请问你该如何处理?并说明理由。” “假如你是云州某地转运使,你在云州转运钱粮回京期间,前线突然和辽国开战。当?地的县令和你是同年,写信请求你分一半钱粮给他,用于抵抗外敌。你派去的斥候打?听,战线已?经沦陷过半岌岌可危,你选择运还是不运?并说明理由。” “假如你是云州知县……县中一女子和武州某男子跨国婚姻……请问你……” 苏轼看得两眼?发直。 他很想质问出题人,我今年十二岁,自己都?还没定亲呢,为什么要考虑别人的跨国婚姻?还有你,赵小郎!你一个八岁的小孩子,为什么还会惦记结婚这件事啊!太怪了吧! 他抓耳挠腮,答题答得无比痛苦。 就连脑子活泛想法?多的苏轼都?这样,其他人就更?加不用提了。 让考生们最为难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出题人是什么样的心思。就拿那道走私的题来说,官家?和殿下是希望我们严刑峻法?吗?要严格依照法?条行事? 可真那么做了,那一家?五口?人里,刚生产的女子和她襁褓中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他们对县令这一官职愈发恻然。好像遇到?了事情,都?不是书本可以解决的啊!左支右绌,无论往哪边走都?是死路一条。 扶苏:就是让你们哪边都?考虑啊! 就拿“一家?五口?走私蜂窝煤”一题来说,真正?答到?扶苏心坎上的,也只有在边关买过马的王安石和亲自去过云州的苏轼。 其他人看到?“私自略卖”的字眼?就觉得这是一桩罪名,是大忌讳。丝毫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也许是衙役想敲诈勒索这一家?人,才把他们抓进来的呢? 说到?底,把蜂窝煤卖给北边诸州,云州百姓收获了银钱,邻州收获了好用的煤炭,朝廷收获了税收。还有谁会不满意呢? 那又为什么要禁止呢? 除了王安石和苏轼写了“全部无罪释放,鼓励再接再厉”以外,其他人的答案虽然跑偏,也不是没有可圈可点之处。比如说,范纯仁和赵宗实都?提出了要照顾一家?五口?中的妇孺老弱。 赵宗实还特别提出,他可以以县令的身份拜访这家?人,别的人就不敢随意欺凌妇孺了。 扶苏很难不想到?,他是想到?了当?初的自己。 除了熟悉的名字之外,他还看到?几个陌生的名字回答得也不错。于是也和王安石、范纯仁他们的卷子归在一处。 最后?,他看到?的是张尧佐的。 “将这一家?五口?全部捉拿归案,下放大狱之中,严刑拷打?。” “噗————” 扶苏喝了一半的水全喷了出去。他瞪大眼?睛再三确定,终于肯定自己没看错。张尧佐写的就是把一家?老小全部关到?牢里,包括襁褓中的婴儿?。 扶苏觉得匪夷所思。 一个人就算是私底下再离谱,表面上总会装一装正?人君子吧?张尧佐把这答案写在卷面上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指望我夸他吗??? 扶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好险,还在。他实在搞不懂张尧佐的脑回路。 他不信邪,索性放下杯子,别人的卷子不看了,先纯享一遍张尧佐的。于是笑得愈发上气不接下气,最终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平复呼吸。 官家?和范仲淹等三人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可把他们吓坏了,还以为扶苏是哪里不舒服,着急忙慌要叫太医。 “我没事,我没事。”扶苏见状连忙垂死病中惊坐起,解释道:“我就是看到?了,噗——” 一想到?,他就又忍不住了。 “是何事令小殿下忍俊不禁?”发问的人欧阳修。他是几个人里和扶苏私下交集最少的,甚少见到?扶苏这么生活化的样子。 今日一看,惊奇极了。 原来太子殿下还会笑得这么开心啊? 欧阳修对惹他发笑的东西愈发好奇了。 扶苏把手上的答卷一扬:“是这个。” 包括官家?在内,几人齐齐凑上去一看,表情都?有些微妙。 张尧佐? 前情提要一下,张尧佐乃是张贵人,也就是前世生死两皇后?的张贵妃的伯父,标准的外戚之家?。他也是弹劾庆历新政的主?力军之一。于公于私,范仲淹几个都?不太喜欢此人。 官家?的微妙则是因为——这离谱的人是他一手提拔的。但自从此人朝堂上挑唆还是三元的肃儿?和“太子殿下”后?,仁宗就觉得他包藏祸心,或对太子不利,渐渐疏远了他。 但官家?宽仁的性子摆在那,说是疏远,却也没有让他直接滚出朝堂。不然此人也没机会蹦跶到?扶苏的桌案上。 所以,当?张尧佐闹了笑话,仁宗心里更?是臊得慌:当?时的自己,眼?睛怎么那么瞎呢? 扶苏完全没想那么多,或者说,张尧佐的好笑程度已?经超越了这些弯弯绕绕。不分享他都?觉得亏得慌。 上司知州的小妾告发他叛国,作为通判应该怎么做? 正?常人的想法?,是应该悄悄查明这则消息是否属实,再查明上司和小妾之间有什么纠纷。如果消息为真当?如何;为假又当?如何,分类讨论。 张尧佐可不管这些。 他信笔写了一通回答,“叛国”出现的次数寥寥无几,“小妾”出现的次数格外之多。最终的分类讨论里,不管是哪种情况,小妾的下落都?是他的后?院。 身为云州钱粮转运使,前方?的仗打?得热火朝天,朝廷的指令迟迟未到?,有私交的前线县令拜托你送去钱粮,支应前线,应当?怎么做才好? 这一题,依扶苏之见,就应该不管不顾地先跟团上了再说。 大不了,日后?秋后?算账时,跟同年一起担起责任呗。而且只要打?赢了,甚至都?不用负实际责任,充其量口?头被教?育几句。 倘若因为自己保守的私心,导致前方?失守、云州沦陷,丢失了大片土地。再用运回大宋的那些钱粮,还能从敌国手中把国土给赎回来吗? 想也不可能的。 所有人中,只有王安石、苏轼回答的是“立刻改道,全部钱粮用于参战”,其余如曾巩、范纯仁、赵宗实等人也都?同意要送钱支援,只是每个人留给前线的,和留给朝廷的比例各不同。 有的依县令所言送一半,还有的只肯送去四分之一、送去零头…… 另有几人或许性格稳妥些,给出的答案是等朝廷的消息,听朝廷的决定要不要支援。 稳妥虽然稳妥,但未免失之保守,不太适合云州这瞬息万变的地界。但张尧佐的答案,还是让扶苏把他们都?看顺眼?了。 张尧佐回答的是,收到?同年的信后?立刻把它?撕了,全当?没听见。居然敢挑唆我克扣朝廷的钱粮?居心叵测!我对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鉴,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扶苏:……所以,前线还在打?仗这个条件是被你吃了,是么? 有了王安石、苏轼的回答珠玉在前,其他人要么过于保守,要么就失之稚嫩,都?显得有些不够看。但有了张尧佐的衬托,那些不够完美的答案都?变得眉清目秀了起来。 第188章 录,都?可以录! 从此,江湖,哦不朝堂上,是这样称呼张尧佐的——以一己之力,拉高录取率的男人。 ----------------------- 作者有话说:[撒花][撒花][撒花] 第132章 在扶苏的倾情推荐之下, 张尧佐的回答,最终还是范仲淹等几位神仙大佬的法眼。 这?几位大佬有?一共同点,就是都担任过某年科举的考官, 阅过的离谱答卷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早就经过大风大浪的考验。却?还是被?张尧佐的答案逗笑出声。 因为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想?笑。 “果真是荒唐至极。”范仲淹锐评道。 张尧佐是外戚, 算半个?皇亲, 但他也不在乎这?样说会不会触怒官家。 因为官家看到?后抓耳挠腮,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救命, 为什么?这?纯天然无添加的蠢货, 是自己亲手提拔的?而且发现他本质还后放任不管,让此人闹笑话到?御前? 此刻, 仁宗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得找个?借口, 把人远远地贬出汴京去……不,也不行。就凭张尧佐糊成一团的脑瓜子, 他去哪里当地方官,哪里的百姓就要遭殃。 可?若留他在中?枢呢? 日日眼见心烦不说, 还会故意找事惹事。比如, 他这?次就刻意在考试里蹦跶刷存在感。 去云州不行、留在汴京不行, 发配到?大宋境内的各地也不行。仁宗简直不知该拿张尧佐如何是好。扶苏一眼看出自家爹的为难处,硕大的眼珠咕溜溜一转,就有?了新想?法。 “官家, 不若把他派到?《求知报》中?去, 怎么?样?刚好王大人和子瞻眼见着要走了, 正缺着人呢。” 官家一下子就读懂了扶苏的未竟之意。只?说把他放到?《求知报》,又?没说让他去当主编。做个?校对的工作也叫放到?《求知报》了。 他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好是好,就是你有?没有?想?过君实的感受?” 君实, 是司马光的字。 扶苏摸了摸鼻子:他本意就是想?让司马光治一治张尧佐嘛!审查系统的盯产出部门的,多天经地义?不过确实,对司马光太不友好了,天天对着这?又?坏又?蠢的人,他都怕司马光折寿。 “咳——” 范仲淹试图用咳嗽声,拉回这?对漫口胡说的天家父子。他无奈地看着二人:张尧佐难道是重点吗?重点是怎么?安排剩下的人好不好? 接收到?范仲淹讯号的父子俩,同时眼观鼻鼻观心,也不说话,心虚地翻起了剩下的卷子来。 其余人的卷子里,有?一件事业已明了。那就是王安石和苏轼的脱颖而出。刚好,他们在《求知报》的编辑部待了四?年,兢兢业业,既有?功劳也有?苦劳,也该论功行赏,拔擢一番了。 “那就任命王卿为云州知州,从三品。苏卿为通判,从五品。” 包括扶苏在内的几人点了点头,都没有?什么?异议。不过考虑到?他们的年龄,就有?点可?怕了 王安石是庆历二年的状元,今年尚未满而立之年,已经是从三品。待他任满回到?中?枢后,往上的位置就是六部的侍郎、甚至尚书。彻底迈入权力中?枢。 苏轼就更夸张了!十二岁的从五品官。要不是扶苏有?个?更夸张的“四?岁五品”记录,他现在免不了被?斟酌争论一番。按照这?个?晋升速度,未来也是为官做宰的人物。 但除了他们二人外,这?么?重要的位置又?有?谁可?以?担当呢? 何况,在场之人也有?自己的私心。 扶苏就不说了,他心里默认了王安石和苏轼就是要身居高位的,当然没什么?反应。而官家和几位大臣呢,则是琢磨着,也是时候给太子提拔一些党羽了。 只?有?他身边之人高升,有?识有?能之士才会更紧密地团结在他周围。王安石和苏轼,某种意义上算是千金买来的马骨。 扶苏对此一无所知。 他的目光移到?了第三名的“范纯仁”身上,看了眼范仲淹:“先生,您怎么?说?” “自然是听从朝廷安排,莫敢相违背。”范仲淹苦笑:“反正纯仁他也不会听我的。” 仁宗颇有?同感,背手而叹:“肃儿还不是一样!” 当初他劝肃儿不要冒险,不要去云州,这?小子怎么?都不敢听。 君臣对视了一眼,惺惺相惜。 富弼:“……” 欧阳修:“……” 别以?为我们听不出你们的炫耀!嘴角快要翘得能挂东西?了! 扶苏:“……” 好嘛,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他装作没听见,把范纯仁的名字填到?了某县的知县上。再往后也都是熟人,曾巩、赵宗实……好吧吕公著不太熟。这?人是吕夷简的儿子,但也是正经科举入仕的。后世名声不错。 出于对历史挂的信任,加上他答题本就周全,扶苏还是把他填了上去。 但当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时,扶苏却?罕见地犯了难。明明一整个?行政系统还差最后一人就能补完,他却?不敢下手? “怎么了?是此人哪里不好吗?” “不是。”扶苏摇了摇头:“我得问一问王大人的意思。” 其余的几人都十分疑惑,互相交换着眼神:没听说过王安石和章惇有?什么?不合啊?范卿,你听说过吗? 我也没有?啊。 扶苏看着他们的眉眼官司,也不打?算解释,在心里默默道:不,不是不合,是太合了。 王安石这?个?名字单看,令扶苏无比尊敬:他是一代名相、道德楷模、变法的领军人物。提出过无数领先时代的政策和思想?。 但和“章惇”摆在一起,就让扶苏想?到?了那场持续几十年,最后令“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理想?几近破产的新旧党争。 和那场党争相比,仁宗年间的新旧党争堪称毛毛雨了。 扶苏不想?看到?那样的事再发生。 他把“章惇”的名字空着,趁夜拜访了王安石的府上。王安石是听说消息后十分吃惊,但把他领进了自家大门。 吴氏,也就是王安石的妻子,领着四?五岁的儿子正在用晚膳。她命令儿子给太子行礼后,便冲着扶苏笑个?不停:“多谢您来了,不然夫君他在书房闷头看书,不知几时知晓自己腹中?空空,才肯出门吃饭呢。” 话语之中?不乏埋怨之意,令王安石摸着胡子臊然不已。不过说到?底是他理亏。他又?十分敬重妻子,自不敢和她顶嘴。 如果是苏轼被?吐槽,扶苏肯定会大声嘲笑。但王安石性?子拗,扶苏怕给他留下心理阴影,只?抿嘴笑了一会儿。 吴氏又?给扶苏拿碗筷,扶苏推说自己用过膳了,但他拒绝不了热情的吴氏:“您坐下,夫君他才肯当陪客多吃几口。” 王安石张了张嘴,刚想?说妻子对太子殿下未免的态度失之亲昵,未免不够敬重。结果太子殿下闻言,竟一屁股就坐下了。 王安石:“……” 还说啥?乖乖吃饭吧。 扶苏随意捻了几筷子菜,别说,味道还挺好的,比起汴京口味辣味偏重。鉴于王安石是江西?临川人,倒也难怪。 “等到?了云州,记得把做菜的厨子也捎上,不然怕你们吃不惯那边的口味。”他随口说道。 话音方落,满室寂静。一家人齐齐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扶苏方才反应过来,咦,他好像提前剧透了? 不过看到?王安石颤抖的手,和吴氏脸上明显的喜色,他又?释然了:好吧,剧透就剧透了吧,反正他今天是为另一件事来的。 “王大人,你可?别提前说出去。还有?,一会儿我有?事要问你。” 王安石僵硬地点了点头。 他还没有?从刚才的喜讯中?自拔,想?夹一筷子菜冷静冷静,手却?险些不稳。吴氏呢,已经回过神来了,她悄悄地别过脸去,不敢让夫君看出来自己在嘲笑他。 是感情很好的两口子。 好像在历史上,这?对是一夫一妻,王安石终身再未纳过妾。扶苏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算了,我直接在这?儿问王大人吧,大人以?为,当今的大宋如何?朝廷如何?” 王安石没想?到?是这?个?问题。他飞快从刚才的情绪中?抽身,一动不动地认真思考。cos了一会儿石雕后答道:“正值革故鼎新之际,是本朝未有?之变局。” 变局。 扶苏的心往上提了提。 “那在这?前所未有?的变局之中?,大人您欲如何做呢?” 王安石看了扶苏一样,好像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一样:“自然是追随朝廷步伐,早日攻破幽云十六州,再兴华夏。” “呼——” 肉眼可?见,扶苏长松口气。 比起历史上的王安石,眼前这?一位尚未满而立,也更好说话一点。他认同“变革”二字,却?没有?那种“自己才是对的”的执拗。章惇般的投机主义者,自然不会像藤壶般吸附在他身上。 第189章 诶,等等。 在回去的路上,扶苏回想?着王安石的回答,忽然品出了一点不对。 听他的口吻,感觉“攻打?幽云十六州”,并?非变革的前置,而是变革的一部分。那他的追随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追随着……我吗? 好像还真是。 扶苏掰着指头,回想?起自己的从政生涯:推广棉花、土豆不能算,这?属于脑子良心二者只?要有?一个?的都会做的事,不算改革……但“官方指导价”和“办报入基层”,好像还真是前人未有?的举动诶。 但他为什么?没一点感觉呢。 大概因为是想?干就干了吧,根本没遇到?什么?阻力,也就缺乏实感。若是放在王安石主政的时代,“官方指导价”恐怕和“市易法”一个?待遇,要在朝廷上争吵好久的。 是谁在替他扛下阻力,挡住风雨?似乎已经不用问了。 扶苏深吸一口气,快速往前跑了几步。 所以?,一定要好好做。做得更好点。才对得起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啊。 —— 王安石府上。 扶苏离开以?后,王安石也想?找了个?借口开溜去书房,被?吴氏一把按住肩膀:“先把把碗里的饭菜吃完再说。” 偷溜失败,王安石只?好坐在原地。 吴氏让乳母把小儿子抱走,揉了揉眉心,才散开眉间的忧郁:“夫君,方才太子殿下问你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王安石沉默片刻:“我亦不知。” 吴氏:“啊?” 还有?夫君也不知的事么?? 王安石斟酌了一下:“单看殿下的意思,或许是在考验我?” 但是在考验他什么?呢?结合提前公布的云州知州的消息,难道是太子殿下是在示意他投桃报李,表个?忠心?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啊。 王安石十万分地狐疑道:“可?我是太子殿下党羽一事,难道不是四?年前就广为人知了吗?” 他四?年前,也在汴京街市上的饮子店里,拜过了太子殿下啊?拜了吧?没记错吧? 当扶苏在舆图上最后一块空白?处,利落潇洒地写上“章惇”的名字,开心于云州再也不是草台班子,而是北宋豪华天团时,丝毫不知道,他属意的天团之首正为他一句话彻夜失眠。 —— 三日后,云州选官考的结果公布了。朝野虽然哗然,但也都福气。无他,只?因为太子殿下公布了一份判例名单,把每一题的出题意图,上中?下三种答案都一一展示出来。 每一个?官员也都写了,他为何适合这?个?位置而不是其他。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当属每一题的“最下等”答案展示。何等是扶苏看到?了一头雾水,满朝文武的脑袋上都冒出了问号。 然后,他们的目光齐齐指向了一个?人。 张尧佐:“……” 他大声道:“看什么?看!又?不是我写的!” 此人虽然蠢坏,但毕竟要脸。知道自己闹了笑话,但借着匿名的东风,死活不肯承认。 “哦,那你说是谁写的?王安石?苏轼?” “哎哟,谁叫我啊?” 满面春风的少年突然蹿了出来:“你们怎么?知道我升从五品官了?” “……” “谁问你了!” 苏轼笑嘻嘻地:“没人问,那我自己说!我升云州通判了,是从五品哦,从五品。” “子瞻,你悠着点。”范纯仁在他身后,默默捂住了他的嘴:“没人说过你这?样很容易被?人打?吗?” “唔唔唔唔唔……松开让我说,太子他就说过啊。” 众人:“……” 那太子殿下的修养还真是好。 不过苏轼的年龄实在太小了,跟朝臣的儿子差不多大小。大家虽然看不惯,却?实在懒得跟他计较。谁十二三岁的时候不轻狂啊?等长大就好了。 但等以?后,他们就能知道,不,其实根本没有?变好。苏轼他还真轻狂了一辈子。而且真的有?他一次嘚瑟过头,以?至于被?人套了麻袋。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最近朝廷上最热门的话题,莫过于云州。就连苏轸进宫之时,妙悟都忍不住问她苏轼的事情。听说她才是劝动苏洵松口的大功臣,连忙追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苏轸徐徐道来,妙悟听得一脸满足,真心实意地夸赞她道:“真厉害啊,阿轸,这?个?家没你不行!” 苏轸盈盈的眸子,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倏然黯淡了下去。藏在袖子里的手也捏紧。 “怎么?了?不舒服……还是有?心事?” 妙悟敏锐地观察到?了不对。 她的弟弟从小也喜欢露出这?个?表情。但他甚少说自己的心事,每次都搪塞过去。自从妙悟明白?自家弟弟到?底有?多聪明后,就不再细问了。天才的烦恼和她等凡夫俗子不相同。 但苏轸的烦忧……她或许可?以?排解的吧? 苏轸忽然抬头,她不知道该不该说。但在那双充满了好奇、关心和担忧的眸子前,倾诉欲如潮水般忽然涨到?了最满:“程家那边来信,催我快些回去眉山。” “程家……就是你未来的夫家?” 苏轸赧然地点了点头。 妙悟继续推理道:“按理说,你至少明年方能及笄,及笄后才能出嫁。他们催你回来,肯定是奔着早日成婚去的……他们怕你在汴京另择高枝,想?早点儿瓜熟蒂落?” “怕是多半如此了。” 妙悟不客气地“呵”了声:“凭什么?呀?” “你还没过门呢,是苏家的大小姐,只?是他们程家的表姑娘,是娇客。他们凭什么?使?唤你啊,你父母都没发话呢。” 而且程家的另一层意思,不就是假定了苏轸是个?嫌贫爱富的人吗?光是在汴京呆几天,就会被?富贵迷了眼,那你程家人一辈子都别上京做官好了,在你的眉山乖乖待着吧! 这?一层,妙悟顾忌着苏轸的心情,未曾直说出口。但她相信,苏轸明白?她明白?。 “那你呢,你……肯定是不想?回的,对吧?”妙悟问。 “我不想?。” 苏轸当然不想?。 而且她觉得,程家的担忧并?没有?错。她确实来了汴京几天,心就变野了。 ——她想?待在每天都能读到?新鲜《求知报》的地方,想?听阿弟给他讲朝堂上那些风起云涌,想?和大公主轻轻松松地喝茶弹琴叙话…… 唯独没想?过嫁人。 苏轸自幼饱读诗书,她当然知晓自己表哥兼未来夫君是个?什么?文学水平。单靠科举,他一辈子也到?不了汴京来。她经历的短短两个?月时间,就像一场梦幻泡影,此生再难寻。 她凝视着神色忿忿不平的妙悟,心中?突然蹦出个?大胆的想?法。大胆得她想?到?它的时候,心口就扑通扑通地直跳。 “公主,你曾说过,太子殿下曾言及……言及他有?让你一辈子不嫁人的法子?” “是有?。”妙悟也被?苏轸吓了一大跳:“难道你……” 苏轸说:“我想?试试。” —— 连扶苏也没想?到?,自己给妙悟明里暗里敲了那么?多边鼓,倒是她好朋友勇于跨出了第一步。 不过,是苏轼的姐姐的话,也好。 他看向苏轸:“你未来夫家待你如何?” 苏轸咬了下唇:“未曾苛待过我。” 扶苏还狐疑着呢,妙悟却?看不下去了:“什么?呀!?” 她一股脑地把程家的所作所为全说了,包括苏轸在眉山时他们酸她的话:“这?也能叫未曾苛待吗?” 苏轸的脸红了,却?未反驳。 扶苏立刻明白?了过来:哦,原来不是没擦亮眼睛,而是她是体面人,不愿意说人坏话。 那就好,他更喜欢帮聪明人。 扶苏刚想?问,那苏洵和苏轼知道么?,又?怎么?看?转念一想?,“未嫁从父”难道不和“出嫁从夫”一样,全是糟粕么?? 他干脆问也不问了:“我可?以?告诉你方法,前提是你自己要想?清楚。一旦操作起来就是覆水难收。” 苏轸重重地点头:“嗯。” 说来讽刺,这?个?时代女子若要不嫁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活得像男人一样”。譬如说,拥有?一份如男子般的事业、地位。 妙悟那边,扶苏已经给她备好了后手。要是她到?了年龄,果真不想?嫁人,那他就顺水推舟让她自己立个?公主府,独门独户地过日子,不用看任何人脸色。 不同意?朝廷收复幽云十六州乃是“仿汉唐故事”,公主就不能“仿汉唐故事”了,是吧? 但这?是最后的退路。在此之前,扶苏也希望妙悟拥有?真正的功业和成就。那样她立身才直,内核才稳,更能过好她的一生。 第190章 扶苏告诉苏轸的,就是这?一条路:“若你能立下什么?功业,我可?以?为你请功、再请阿爹为你寻一门好婚事。” 两姓婚约当然大不过官家旨意,程家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当然,明面上是官家做主,实际上是苏轸自己说的算。她想?什么?时候结,就什么?时候结,更加可?以?不结! 苏轸面露难色。 创立功业,这?世间能做到?的能有?几人?更何况她还是个?处处掣肘的云英女子之身,更是难上加难。 妙悟却?一把抓住苏轸的胳膊:“你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能。” “别忘了呀,你还三言两语说服了苏大人,给你阿弟谋了条生路呢。” 苏轸小声:“哪有?那么?夸张?” 扶苏却?侧目了一下:诶,能单枪匹马说服苏洵吗?看来这?苏家阿姊也不是简单人物。 “肃儿你别卖关子了,你快说吧。”妙悟催促道。 她当然知道自家弟弟给自己留有?后手,就连所谓的“功业”也留下了线索。只?是她实在记不住那些,才让他来复述一遍。 “这?方面,正好我有?些想?法,还未能实行,你先听听看?试试说不定能成呢?” “其一乃是火药,哦,就是你们见过的烟花里,使?之燃烧的内容物。它燃着时能爆发出声光,我便想?着,若是能将之改良,做成武器,在战场上或有?大用。” 火药、烟花、武器,都是苏轸既不熟悉也不感兴趣的领域。她的心沉了一半:“第、第二个?呢?” “其二呢,就是关于棉花纺线。我一直想?要一种能一次纺数根线的织机。这?个?,你能不能试试看?” ----------------------- 作者有话说:[撒花][撒花][撒花] 第133章 “当然?, 还有第三种。”扶苏说?:“便是另觅得良种,效仿棉花、土豆之故事。” 妙悟闻言,立刻高高地举起手来:“我选的就是这个。” 苏轸恍然?大悟:难怪, 她第一次和公主殿下?见面的时候, 她就在自己的寝居读《齐民要术》,那时候, 苏轸只被她所说?的“不?嫁人”吓了一跳, 而没有深究其行为。 原来这背后,还和太子殿下?有关。 扶苏看了妙悟一眼:“阿姊那是按图索骥, 但也无异于大海捞针。至于火药, 外行人容易伤着自己,若我建议的话, 你就选第二?个为宜。” 苏轸轻轻地点头, 又?问:“太子殿下?想要的,是怎样一种机器呢?” 珍妮机。 扶苏在心中说?道。 历史上, 从棉花发现到投入使用以后,称得上技术性革命的只有元朝的黄道婆改良织机。再然?后, 就是飞梭和珍妮机了。后者?直接缔造了半个英国的工业革命, 使之国运辉煌了百年不?止。 扶苏不?打算演了, 他?直说?,他?也想要。而且是棉花从出现开始,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现在, 棉服上市, 为了让底层的百姓能够买到, 仍需要官府出手,颁布官方指导价。珍妮机发现以后,怕是连指导价都不?用了, 大宋人人都能穿吧? 但珍妮机,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扶苏苦恼地点着脑袋:“……其实?,我也只是在梦中见过一次。” 妙悟和苏轸却同?时恍然?大悟。 苏轸曾听?说?土豆的发现乃是“得天所授”,是太子殿下?受天地所钟之证明?。但她一直对?这传言半信半疑。直到来了汴京后,因为好奇,问了亲历的当事人苏轼和关系者?妙悟。 二?人都信誓旦旦告诉他?:“是真的!” 苏轼甚至拍着胸脯:“是我亲眼见到的,绝不?可能有假。” 苏轸便信了。 这时她听?见“梦中见到”四字,更确认了传言的真实?性,于是立刻屏息凝神、细细听?来,不?肯错过一个字。 “在那梦里,纺棉线用的纺车不?知为何,非是直立着,而是侧翻的。”扶苏用小手虚空比划着:“但那纺车不?知为何,仍能继续转动,而且上面装着方向不?甚相同?的数个纺锤。于是,一个纺车就能纺出八根线来。” “……啊?”妙悟瞪直了双眼:“纺车是道者?的,怎么还能继续转动呢?” 扶苏无奈:“这我就不?知道了。” 得问一脚踹翻妻子纺车的那个男人。他?是什么力道什么角度。不?过,这大概确实?是个万中无一的巧合。不?然?,明?明?有千万台纺车,珍妮机为什么只在珍妮家发生? 苏轸轻拍了拍妙悟的手臂,当作安抚。她听?得眼中神采熠熠,向往不?已:“太子殿下?,我记住了,我会去试试的。” 她低声?想象道:“倘若一座纺车能同?时纺八根线……” 那就是效率提高了八倍不?止。对?纺织业会带来什么样的变革,苏轸都有点儿不?敢想象。也难怪太子殿下?会说?,任意办成一件功劳,就能换她婚事自由了。 “好,你尽管去试试。缺什么东西就拜托妙悟帮忙,或者?直接告诉我。”扶苏忽然?正色地看着她:“还有,我再说?一遍,倘若此物真有现世的一天,功劳是功劳,到底要折算成什么兑现,需要靠你自己想清楚。” 是想换一门更显赫的婚事?还是干脆不?结亲一个人单过?扶苏出于未来,是一定要阻拦苏轸和程家的婚事。没办法帮她做之后的决定。 不?结婚,或许能自由自在一辈子,但也要承受起相当多的非议。这非议有的人受得了,有的人受不?了。但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苏轸沉默了一下?,忽然?抿嘴一笑。 “太子殿下?,您还真是奇怪。能让我这样的人有选择,明?明?是仁慈的恩赐,为何您反而三令五申地强调,仿佛自己是个坏人呢?” 妙悟微微张口。 似乎没想到友人这样胆大。 扶苏却被她问住,一时语塞了。 对?呀,为什么呢。 “那就好。”过了一会儿,他?说?:“你觉得自己是有选择就好。” 苏轸从宫中回到府上,看着“苏府”的匾额心中竟生出恍如隔世之感。这个家里,她的另外两个亲人都不?知道她刚才和太子殿下?说?什么。 好古怪,好蹊跷。太子殿下?竟没问她一句父亲和弟弟的看法。只让她自己决定。 他?当时张口又?止,明?明?是想问来着。 难道连太子殿下?也觉得,“未嫁从父”几个字不?对?吗?明?明?是四岁就通读了圣贤书,一举连中了三元来着。 那……自己,又要不要说呢? 苏轸吸了一口气,恰巧碰到从家中书房钻出门透气的弟弟苏轼。后者?在檐下?伸了个懒腰,一抻直就看到眼前大变活人,竟是自家阿姊:“阿姊,你这身衣装,是进?宫去了吗?” 苏轸点头:“你何时出发,去云州县呢?” “看王大人的意思吧。”苏轼说?:“他?是上官我总不?能比他?先走,显得我多勤劳似的。” “不?过,以后他?就是知州,我作为通判负责找他的茬。可不能像以前那样言听?计从了,得拿出态度来。”苏轼得意地哼哼了两声。 苏轸:“……” 以她对?自家阿弟个性的了解,从前在《求知报》编辑部的时候,他?也绝对不是个对上官言听计从的角色。 对?素未谋面的王安石,苏轸忽然?多了几分同情之心:从前往后都辛苦你了,王大人。 她突然?好奇:“话说?,你这样胡闹,阿爹他?莫非从不?教训你么?” 苏轼昂起头:“教训了也没用呀。阿爹和我谁不?是第一次当官呐。” 苏轸:“你说?得对?。” 苏轼看自己姐姐仿佛得了金玉良言,恍然?大悟的模样。摸不?着头脑地摇了摇头。他?刚才说?什么了么?好像也没有吧。 “上任那天,我去送送你吧。”苏轸说?。 “好哦。等我安顿好了,就来接你玩,阿姊你可一定要来,答应我的。” “嗯,答应你的,绝不?反悔。” 第二?天,一架崭新的织机被运到了苏府的门前。据搬东西的内侍们说?,这是他?们公主殿下?送给苏家小姐的礼物。苏家的仆婢们都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苏轸出面,让内侍把织机搬到了自己房间里。 然?后,她闭门不?出一整天,纺出纱线,织成了一片布匹。又?将这布匹送回眉山。 “是女儿的一点心意。” 面对?父亲苏洵,她是这样解释的。 苏洵也没多问,点头同?意了。其实?他?也不?想让女儿早些嫁人,那程家没到时间就早早来问嫁娶之事,岂不?是疑心他?们苏家人品不?行? 还是让女儿再汴京好好待着吧,这一匹布,足够堵住他?们的嘴了。 第191章 后来,眉山的程家收到这匹布以后,再未多说?什么。只隐约听?说?他?们很满意,逢人就说?,这是五品通判苏子瞻的姐姐的作品。还没嫁入他?们程家大门,就给他?们织布了。 他?们却不?知道,苏轸自己把自己关在家中,从不?同?的角度,踢翻了那织机多少次。 苏家的仆妇们呢,则误会到另一头去了。只因每次小姐从宫里回来后不?久,他?们都能听?到织机倒地的声?音,各自心惊胆战不?已。以为小姐对?公主殿下?有哪里不?满。 这种事,当然?是保密为好。 于是,关于苏轸和织机一事,直到她巧合般勘破个中机密那日以前,都是一个秘密。 —— 云州的官员从选拔、到赴任,中间还隔了一个新年。今年的年过得有点晚,扶苏估计着,阳历至少已经二?月了。因为朝廷举办宴会,给云州的官员们送别践行后,天气明?显暖和了起来。 把一大半的友人送到北边后,汴京仿佛都空空荡荡的,扶苏也不?免觉得有些寂寞。以前,他?没事的时候,还会去《求知报》编辑部溜达溜达,欣赏一下?编辑苏轼忙碌的身影,并?出言嘲笑一番。 但现在,就算是供稿《十万个为什么(大宋版)》他?也是派人送稿子过去。不?再亲至。因为现在的编辑部,已经没什么熟人了。 王安石、苏轼两个干了四年的骨干离开后,编辑部空置了大半。幸好,他?们俩各自总结了一份工作纪要,提拔上来的新人只需要萧规曹随。加上大宋的才子实?在太——多了,竟然?没影响此报的准时发行。 《求知报》换班底后发行的第一期,编辑部的人都紧张无比,生怕自己水准有失。但汴京的老读者?们注意到编辑栏变化的只有十之一二?。再一看内容,排版、文章风格都大差不?差,就当做无事发生,心安理得地看下?去了。 一场大变动就此平稳落地,包括官家和扶苏在内,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们马上就轻松不?起来了。他?必须要考虑整个冬天都的问题——春天快到了,白灾要消了,辽国眼见着缓过气了。 那云州怎么办?其余十五州又?该怎么办? 今早的大朝会上,满朝文武都在为这件事争执不?已。有的人说?要打,君不?见昔年汉武帝攻破漠北匈奴就是趁此良机?有人说?要和,云州官员还没到位呢,不?妨先治理一两年,把云州发展成大宋最坚固的前线,再徐徐图以后。 这话又?引得前一波人反驳。 “尽是什么‘以后’、‘徐徐图之’,到底要图到何年何月才行?” “又?如何?莫非你想说?的是我等胆小?呵,可笑,你们急于求成,分明?就是认为,若大宋不?急功近利、急于求成,就拿辽国毫无办法只能失败,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胆小。” 两方都觉得对?方胆小如鼠,互相喷了个不?可开交。喷到深处,又?把一直作壁上观的狄青拉入战场:“狄将军,你以为我宋军实?力如何,够不?够支撑起新的一仗?” 狄青:“……我听?朝廷的。” 于是两方默不?作声?,把视线移到官家的脸上。官家也不?做声?,下?巴轻轻一抬,示意自己下?方的方向。 于是大家的目光都顺势聚焦到……过年后变成虚岁九岁,勉强称之为豆丁的扶苏身上:“太子殿下?,您以为如何呢?” 扶苏被目光聚焦,默默抹了把脸:“我说?,你们是不?是都要太急了点。” “啊?” “什么意思?” “春天到了,虽然?天气暖和,但牛羊马匹过冬后都瘦削,人也吃不?饱。是辽国有心缓和国力,却也最无力的时候。但他?们硬要拼着国力与我大宋一战,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我们不?该先等,看看他?们是怎么个说?法吗?” 官家深深颔首:“肃儿此言得矣。” 去岁,辽国君主来了一封信,信中光顾着他?们卖惨和威胁,说?自己不?想效仿“郑伯克段于鄢”故事,让大宋尽快收手,好自为之。 扶苏当时就断言,辽国前岁和西夏打了一仗后极为消耗国力。是不?可能再有大动作了。过了冬天他?最多也只能派使臣前来求和,或者?冷处理云州之失而已。 今春,就到了验证的时候。 官家和太子都这么说?了,先前吵得不?可开交的两边也不?敢说?什么。朝廷上下?一心,齐齐等着辽国的反应。恐怕辽帝自己也不?知道,宋人盼他?们盼得如此热切。 千呼万唤之中,辽国的使臣到了,还带来了辽国国主的一封信。 招待外国使臣这事,鸿胪寺业已做得娴熟无比。他?们把使臣团安顿在了相国寺,因西夏的前车之鉴,仔细排查了一遍身边诸人。 然?后,一边满足着使臣的各种要求,一边观察着他?们,最终上报自己得出的结论?——今年的使臣,似乎倨傲了不?少。 “哦——” 官家恍然?,和扶苏对?视了一眼。他?们大概对?辽帝这一回的国书内容心里有数了。 所以,过了几天后,官家设宴款待辽国来使并?要求他?拿出国书时,看到国书的内容,他?竟然?毫不?惊讶。 但扶苏还是有点惊讶。他?对?上自己这位名义上“大伯”的笔记,看得直摇头:“为什么明?明?被我们打了,还要我们加码岁币啊?” “莫非,辽主觉得,云州是我们大宋买下?来,而并?非真刀实?枪打下?来的吗?”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听?到不?客气的话,辽国使臣的神情?也冷了下?来:“云州之事如何,我主和你宋国都知道内中实?情?如何,只是运气好罢了,这样的好事,没有第二?次。” “我主未曾计较个中得失,只让你宋国多纳些岁币,已经是看在这几十年的兄弟情?义,和两国数十年和平的份上了。”辽使说?。 扶苏:“……” 怎么说?话这么欠打呢? 他?干脆抱着手臂,作壁上观了。反正不?用他?出手,朝堂上多的是口才好的人,会帮他?好好喷回去的。 果然?,听?到使臣“我让你们交岁币是恩赐你们”的论?调,满朝文武都怒了。富弼是其中感受最深的一个。因为七年前,正逢宋夏打得不?可开交,战局胶着混沌。辽国两不?相帮,借机敲诈大宋要求增币。 富弼为了此事,于庆历二?年出使了辽国。当时的他?忍辱负重,谈到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虽然?屈辱,但已是那时最好的解法。朝堂上没人责怪他?,反而算作他?的功劳。 富弼不?想要这样的功劳。 但七年后,攻守之势异也。莫非辽国还以为今日之大宋,是连西夏都应付不?来的大宋么? 他?冷笑了一声?;“云州是非曲直如何,辽主既然?自有论?断,为何不?立刻辨别曲直,修复成原状,而要派你南下?出使呢?” 这话直接撕破了表面和平,把使臣气得脸都青了:“你当真以为是我辽国不?敢?还是你宋国当真要弃几十年和平于不?顾?” 这帽子没人敢接,除了扶苏。 “做了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承认么?” 不?好意思啊,大宋的这一代人经历了《澶渊之盟》几十年和平,所以都比较保守。但扶苏自认为不?一样,最早的那一世,他?可是生在了“秦王扫六合,虎视何眈眈”的年代。 经常早上一醒来,就听?到近人传来消息“某国灭了”。那时候,他?的父皇可从来没什么破坏和平的心理包袱。 辽国使臣的话术,一点对?扶苏不?生效。他?甚至懒得跟他?周旋:“岁币,我们大宋是不?会增的。原来的也不?会再交了。你回去就告诉辽主这句话吧。” “还有,让他?守好防线,别又?被我们钻了空子后气得团团转但没办法,最终只能派出个使臣来无理取闹!” “嘶——” 听?完这话,使臣先没气死,大宋有的官员却要吓死了。亏他?们还以为太子殿按兵不?动,下?一心要等辽主的消息,是怯了、怕了。结果使臣一来,就怼得这么劲爆的么。 好大胆……但也好爽啊! 大宋的官员爽了,使臣却要背过气去了。他?事前想过一百种应对?,都没想到宋国会这么强硬却滑不?留手。怎么回事?为什么和以前的他?们完全不?同??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变轻了,身子稍稍摇晃了两下?,半晌说?不?出话来。官家便问道:“呃,需要朕宣太医吗?” “……” 使臣又?被气了个半死。事到如今,他?也不?讲什么体?面,狠狠地瞪了眼仁宗。装什么好心!你那儿子放狠话的时候,你可什么也没阻拦! 第192章 父子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罢了。 仁宗无愧于宽仁柔和的名声?,就算被瞪了也不?生气:气了好啊,被气到了不?正好说?明?,我儿子的话有效果么? 他?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满座皆寂静,都在等着使臣回答,方便他?们进?行下?一步回怼。使臣自己也知道自己该放句狠话,才能不?堕落气势,可他?更知道自家的情?况,辽国只有从贵族到百姓一起咬咬牙,才能打起下?一仗,但国主未必朕愿意。 于是,他?话也不?敢说?死,只道:“云州的便宜,只有一次可占。绝不?会再让你们宋朝钻空子占第二?回了。” 使臣自己也知道,自己这话没气势。但他?怕自己再听?到回怼,真的会背过气去——到时候两国不?打也要打了。他?干脆自己离席,扬长而去。 主角之一愤然?离开了,大宋的官员们面面相觑。这宴会还开得下?去吗?扶苏却笑着招呼他?们道:“快吃吧,大家。” 能公款吃吃喝喝,还不?用操心公事。这难道不?是美?事一桩吗?大家都愣着干啥? 吃! 在扶苏的热烈号召之下?,下?首的大家互相对?视了几眼,犹犹豫豫地拿起了筷子。他?们随手拈了菜色送入嘴中,然?后眼睛倏然?一亮:哇,味道不?错哦。 是宫中膳房的手艺又?精进?了?还是太子殿下?又?整出了什么新菜色? 不?管了,吃! 扶苏也心情?很不?错。待吃饱喝足散席后,他?和官家、并?几个中枢要员一起开了个小会,讨论?宴会上的事情?。 “肃儿,岁币……我们真不?给了么?” 这名为岁币的和平税,从仁宗还是太子时就在交了。虽然?理智上分析利弊,大宋确实?不?用交下?去了。但他?还是产生了强烈的恍惚感。 “一边计划着打辽国,一边交钱帮他?们谋发展,这不?是左右脑互搏么?”扶苏说?。 官家:“……” 肃儿甚少如此不?客气地吐槽人。但他?转念一想,对?哦,哪有资助自己的敌人的。官家拍了拍脑袋,真是自己着相了。 不?止是他?,恐怕卿家里也有恍惚的。大宋积弱了几十年,一朝攻守之势逆转,何止是辽国国主和辽国使臣没反应过来。 “那就不?交了。”官家大手一挥,宣布着大宋正式和《澶渊之盟》告别。 同?时,也意味着,那一纸条约象征的几十年和平也要化作泡影。 此刻的官家,难免思及定下?这条约的真宗皇帝,也就是他?的阿爹。若他?泉下?有知,看见今时今日,会作何感想?是欣慰、是愤怒、是叹息,还是……? 罢了,不?想了。 官家想。 说?句大逆不?道的,比起他?的阿爹,他?还是更愿意听?自己儿子的。 “若辽国因此发难,我们只肖应战即可,狄卿,你……” “应战什么?”扶苏罕见地打断了自家亲爹的话,疑惑地看着他?:“我们要当然?主动打上去啊。” “……?” “阿爹,难道你没发现吗?那个辽国使臣说?,云州只是巧合一桩,其他?地方可没便宜给我们占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根本没发现我们在往邻州倒卖蜂窝煤的事,甚至连蜂窝煤都不?知道呢。” “他?们对?朔州、应州、武州等地的控制已经如此薄弱了。趁着春日辽国疲弱,我们此刻不?打,又?更待何时呢?” ----------------------- 作者有话说:为热烈祝贺大宋从此不交岁币,本章由小扶苏给大家散红包~还是20个[撒花][撒花][撒花] 第134章 “要打?”官家问。 “要打么?”范仲淹等人也俱是面面相觑。 他们?几人似乎完全没意识到, 大宋还有“主动出击”的选项。毕竟,就连大宋自?己也承认,云州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产物, 宋军更像是过去收人头, 而非真?枪匹马打下来的。类似的巧合再难有第二次。 扶苏见状,原本打算再费口舌分析一下两国现?状, 好给官家、师父他们?吃一颗定心丸。但是官家和范仲淹等人只?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就淡定了下来。 前者招了招手唤来内侍:“去看看狄卿在不在官衙。要么就在禁军大营。你?去把他引来垂拱殿,就说朕有事相商。” 刚巧, 狄青还真?在。 他因去岁攻下云州的功劳, 封邑又增加了千户有余,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宋武将第一人。又因为他和太子殿下、和范相公私交甚好, 朝中的谏臣们?一般不敢盯着他。这个春天, 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时候。 内侍来官衙唤他的似乎,他还在琢磨官家找他有什么事儿呢。 他大方地打点了内侍:“请问……” 内侍不答反问:“将军在官衙而非禁军大营, 是在做什么呢?” 狄青一怔:“西南那边的马匹产犊,我正在清点匹数。” 内侍颔首:“您不妨把这些也带上。” 狄青顿时露出明了的神情。在垂拱殿中看到太子殿下, 和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的豪华阵容, 也没有露出一点吃惊的神色。沉着声给每个人行了个礼后入座了。 扶苏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手上:“将军手中所持之?物为何?” “回殿下的话, 是西南马场的情况。” 狄青当着仁宗的面,毫不避讳地把手中的机要情报给了扶苏看。官家也露出好奇的神情,但没有让扶苏先给自?己, 反而坐在上首, 露出了探头探脑的表情:“如何了?产犊多么?” 范仲淹等人反而被?吓了一跳。 官家在养马这件事, 朝臣们?都有所耳闻。据说从马匹的选种?、运输、到培育,全部有皇城司的影子。因为事关?国家机密,寻常朝臣都没有过问的资格。 范仲淹因为稳居相位, 知道得更多一点。他知晓马场在西南广源州的高山上。山间的气候寒凉,适合北边良种?生?存。最近的一两年,还会有养成的马匹送来禁军中,供骑兵们?训练。 如今,狄青自?然而然地把一应资料先给太子殿下,而非官家。他可不是僭越之?人。难道说养马一事,还和太子殿下有关??甚至说,全都是他的手笔!? 扶苏一句话,锤死了范仲淹的猜测。 他喜不自?胜地说:“还是我有眼光,挑的种?全都长成了。” 范仲淹等人:还真?是!? 官家就更望眼欲穿了:“真?的么?” “真?的真?的。” 扶苏一边把资料递给官家,一边好心地向不明所以的范仲淹们?解释:“五年前,我偶然发现?了辽宋边境的一条走私线。就拜托王大人前去查看。结果那走私线上除了人口,还能运来北边的良马,就从柴家那里筹措了一些钱财,大肆购买马匹,运到西南的马场去养起?来。哦对,当时漏给我们?马匹最多的就是云州了。” 所以,云州才攻下得轻而易举。因为早被?他们?慢慢渗透成了筛子。 范仲淹:“那柴家?” “就是前朝的那个柴家。” 扶苏想起?柴家奴仆试图榜下捉他爹当女婿的旧事,不由得会心一笑。那时候,他们?当家人柴咏知道真?相以后,还一副天塌地陷、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结果一听说自?己可以赞助北伐,又瞬间满血复活了。 后来,他送去大笔银钱,官家又从自?己的私库里掏了些,让王安石放开手脚、大肆采购。直到王安石把云州能盗来的马都买净了,西南的马场近乎满员,才告一段落。 后来,柴咏在证明过自?己可以信任后,又被?扶苏放到西北监督马匹养殖工作去了。毕竟人家是花了钱的,总不能只?让他看着账本,要见到真?实产出才能放心嘛。 地位上的甲方,责任上的乙方,小扶苏如是说道。 范仲淹闻言,露出了然的神色。柴家,也就是柴荣的后代,因赵家夺了他家的基业,这一家反而比别的家族更好信任。因为风吹草动都会被?有心人举报,所以反而更需要兢兢业业,才能证明自?己的忠心清白。 虽然,咳咳,有点儿缺德吧,但是好用的真?的好用啊。对自?家未来主君、现?任弟子拥有无限滤镜的范仲淹赞道:“殿下这招果然高明。” “没什么,没什么。” 扶苏还以为范仲淹在夸自?己,擅长引入民间资本呢。根本没想到更厚黑的那一层去。 因为,柴家不是他精挑细选的,是自?己非要招婿撞上来的啊! 正聚精会神检阅马匹情报的官家,从层层的白纸中露出一只眼睛。听到俩人对话后,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 傻肃儿,范卿他不是在夸你啊。不,也算是在夸吧,但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仁宗露出无奈的笑意来。 第193章 心底软成一片。 哎,这孩子,大事上机灵得不行,怎么小事上傻乎乎的呢? 官家善意地选择了没戳穿,片刻之?后收整了神情,正色看向了狄青:“狄卿,这上面说,最初那批种?马诞下的良马,如今已有八成可以使用,此?话是真?是假?” 狄青:“回官家,大差不差。” 一般而言,一匹马从诞生?到投入使用,需要整整四五年的时间。眼下这一周期,刚好是从育种?到成熟的期间。 但战马不是一养成就可以使用的,还需要和士兵仔细磨合。骑兵们?也需要和战马们?建立默契,熟悉马上作战的技巧。 所以,从去岁开始,第一批次成熟的战马就从广源州运来投入汴京的军中。而今年,又有一批战马可以投入使用。先后两批战马的到来,使宋军的骑兵数,达到了一个空前的数字。比宋夏战争之?前,尤有胜之?。 “换言之?,此?乃宋军对北边作战能力最强的时候。”范仲淹说道:“可要好好把握一番。” 听到这个惊喜,他终于有了点对北边作战的底气。也明白为何太子殿下说“要主动打”说得毫不亏心。 “诶?”扶苏大吃了一惊:“那一开始我说要打的时候,你?们?为什么没什么异议就把狄将军叫来了啊?” 还能是为什么呢? 官家,范仲淹等人都无语地看着他。 扶苏终于后知后觉,指了指自?己:“就因为……我说了吗?” 对啊,不然呢。 他顿时哭笑不得:“不要这么对我有信心啊。这可是牵扯了大宋的国运的。” 主动挑起?战火,还输了的话,大宋可真?是有亡国危机的!那时候,神仙来了也难救。 欧阳修说了句公道话,准确切中了在座其余人的心态:“非是我等盲从,只?是殿下您……实在成功了太多次,使人不敢不信。” 众人皆深以为然点头:对啊对啊。 “什么呀。”扶苏大声发表抗议:“要从事实出发才行。经验主义?要不得。” 不过,在座的各位里,唯有范仲淹是真?正的文武双全,既通读历史?,又有过在西北戍边的经验。算上前世在上州防击匈奴,扶苏还能勉强算上一个自?己。 他们?两个都做出判断,此?仗能打的话……打赢的几率就很不低了。 所以……扶苏抬起?头来:“不过这一次,我觉得你?们?应该要信我。” “好。”官家说:“那就主动出击。” 他的目光落在了摊开在眼前的舆图:“势要将朔州、应州、武州夺回大宋。” 仁宗一向以宽仁之?面示人,就算面对邻国使臣他也温和有礼,还问人需不需要请太医。唯独在说这句话时,眼中射出动人心魄的光芒,使扶苏暗暗觉得心惊。 他知道的,官家的性子素来很好说话,唯独在极少数事上一旦下定决心,就难以动摇,谁来都不好使。前世,“极少数事”或许是逾越礼制的“生?死两皇后”,但这一辈子么…… 那就是,要夺回幽云十六州。 —— 官家一锤定音后,朝廷就此?陷入忙碌中。 一言以蔽之?:发话打仗的人只?需要发话就好了,做准备的人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西南马场的战马要调度进京,和骑兵进行磨合训练。各地粮仓中的余粮统一运输入京,做成军粮备用。还有兵器、辎重?都需要重?新清点,淘汰旧的换成新的…… 这其中,桩桩件件事物都和扶苏的发明脱不开关?系,所以哪儿哪儿也都离不开他。这些日子,他跟个陀螺似的,被?各个衙门抽得团团转。这边跑完了跑那边。 对了,值得一提的是,后两样事情因为扶苏的某样发明,变得异常顺利。 那就是——煤。 煤,又叫作石涅。宋人原本不如何重?视他的,但扶苏从云州带回特产后,宋朝本土的石涅矿就成了香饽饽。除了蜂窝煤外,扶苏还把洗煤提高纯度等等简单的工艺开了源。 于是,在某些质量奇高的煤炭矿场,优质的无烟煤应运而生?。它被?运用得最广的,不是生?活取暖领域,而是铁矿厂。 理论丰富的学生?,或者经验丰富的铁匠都知道,要想生?产出质量好的钢铁,火的温度必不可少。但作为燃料的木柴温度有上限,再怎么高炉、鼓风结果都一样。 但煤就不一样了,它理论最高温足以达一千多度,表现?平平的煤炭也比木柴效果更好。炼出来的铁矿石肉眼可见更多、也更加坚硬,是造兵器的好材料。 另一边,加了盐和酱料的土豆泥,原本是扶苏发明出来的,在禁军中大受好评的食物。但在选择装它的容器时,却犯了难。 最合适的塑料宋朝还没有。用陶瓷装未免太重?,有违军粮简易、轻便的初衷。如果是布口袋呢?土豆泥又是粉糯沙状的,极容易沾在布料上,又不卫生?又浪费。 待铁大量生?产出来后,终于有破解之?法了。铁罐头,直接上吧!由于军中人数众多,这里的铁罐头不是后世小型的,而是巨大的一个,齐了扶苏的胸口。造出来之?后,装满土豆泥,由擅长运输的滇马驼在身后,刚刚好。 这么大一个铁罐头装满土豆泥,足以一个士兵吃上半个月有余。每餐配上不同佐料,还能尝到不同的口味。原料还是不值钱、产量极大的土豆。比从前节省了许多倍。 试吃过后,也受到了狄青在内,一干禁军军官士兵的极大好评。 扶苏开心极了:“那就这么定下吧!” 他打了个招呼,让兵部那边多生?产一些铁皮罐头。反正这些罐头开完后,还能重?复利用。铁的导热功能好,用来烧开水最合适不过。 烧开水的燃料,当然也是蜂窝煤啦。等大军路过云州的时候,还可以顺路问各县令薅一点儿,计划通。 扶苏叉着腰,抹了把脸:哎,倘若没有这些进步于时代的发明,他还真?没有什么底气和辽军硬刚。父皇说的果然没错,两边倘若势均力敌,那么绝对是守方会获胜。 只?有拥有绝对的优势时,才能使攻方奋力一搏出胜机。在大秦的时候,优势是降维打击般的士兵。到了大宋,从士兵素质上最多只?能五五开,他就从物上想想办法。 说起?物……扶苏其实有点犹豫。 要不要试试那样东西呢? 火药? 火药的造法其实并不复杂,别看他跟苏轸提过,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做,但“一硫二硝三?木炭”的口诀深入人心,即使比例不那么准确但也大差不差,按图索骥总能出成品。 他犹豫的原因,无非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担得起?责任。让世界从冷兵器时代,一转而为热兵器时代的责任。 或许是大宋势如破竹的节节胜利。又或者是千万人的死亡,千万个家庭悲切的呼喊。 怎么办。 要用吗?要试试吗? 扶苏站在原地,陷入深深的思?考。一般这种?时候旁人是不会打扰他的。怕自?己随口一句话打断了他聪明脑瓜的转动。但这次却例外,因为有重?大消息,内侍不得不硬着头皮,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 “殿下……殿下……” 扶苏一个激灵,恍然回神:“怎么了?官家找我有事?” 内侍大松一口气,没打断殿下重?要的思?考,真?好。他随后才说起?自?己要传达的消息:“官家派小的告诉您,辽国的使臣离开了。” 扶苏:“哦。”然后呢? 内侍又说:“官家说,那使臣走时的神色很古怪,似乎另有后手。” 另有后手?不可能的吧。 扶苏于心中想道。 现?在是农历三?月初,辽国那边正在进行一年四度的浩浩荡荡的迁徙活动。从南边迁往暖和了的北边,也算是巡视领土的一种?方式。加上去岁刚和西夏打败仗,怎么腾得出手打假呢? 不对,等等,西夏? 难道说……西夏就是辽的后手? 西夏原是辽国的附属国,李元昊后自?立为王国。辽对西夏的独立一直十分不服气,一直想让他们?认输低头。但这俩都是半游牧、半农耕国家,国教?也都是佛教?。文化?上极为相似。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俩是教?内异端互掐。但大宋比之?于他们?,就是不折不扣的异教?徒。倘若大宋要攻打辽国,西夏会借机痛击辽还是宋? 是宋。 就像当初宋夏开战,辽国假意作壁上观,也不客气地敲诈了宋一样。 一想到这个可能,扶苏就连呼吸都轻了。想想吧,倘若在宋军踌躇满志时,被?西夏来了个背后一击会怎样? 他立刻回宫去见了官家,同他讨论起?这种?可怕的可能性。官家先一怔,旋即犹疑:“……不太可能吧?” “辽国乃是宗主国,西夏是他曾经的附庸。辽主未必能低下这个头颅。”他说。 第194章 “那倘若辽国以举国兵力南下,大宋生?死危亡之?际,需要您忍辱负重?,朝大理国主低头求援,您愿不愿意呢?”扶苏问。 官家的手指倏然攥紧了衣袖,为这个可怕的假设。他的脸色十分难看,许久,才从喉咙中发出决绝而艰难的一声:“朕会。” “您是心中怀有天下万民的好君主。”扶苏轻声说道:“但辽主也并不昏庸。所以我们?需要假定,他也会。” 官家长吁一声:“肃儿,你?说得对。” 他见扶苏神色突然变得坚毅,就知道他心中已经想出了应对之?法:“你?是怎么想的?需要朕怎么做?” “我们?需要做两手准备。”扶苏说:“西夏要打我们?,不可能正面强打。他们?只?需要以逸待劳设下圈套。只?要宋军无所防备,落入圈套,就能损失惨重?。” “到了那时,我们?绝无可能再出兵西夏,那样就是两线作战。但既有的兵力受损,久攻不下,只?能鸣金收兵,辽国危困可解矣。” “但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官家说:“遇见以前,谁也不知西夏会做何种?手脚。就怕他还未出手,我们?日夜警戒防备就会人困马乏。” “所以,需要做两手准备。”扶苏又重?复了一遍。 是天意吗? 还是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借口? “一旦发现?我们?被?西夏埋伏,就要狠狠地回击他们?,使他们?不敢再犯。” 火药登上历史?舞台的机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到了手边。 扶苏一瞬下定了决心:“官家,军粮和辎重?那边儿,劳烦你?多帮我盯着点。我这些日子可能不在。” 说完,他扭头就走。 “等等,肃儿,你?要去哪儿啊?”官家抬头,扯着嗓子满头雾水问道。 “去开挂——” —— 砰。 砰砰砰。 伴随着几声隐约的响声,汴京城外的连绵青山冒起?了浓烟。路过发现?之?人好奇地驻足。 “怎么了这是?山上被?雷劈了?” “看着像,但最近也没打雷啊。” “不对,你?看,那个方向是不是,就是那个土豆发现?的祥瑞地方?” “嚯,还真?是!” “那就不奇怪了,走吧走吧。说不定又有什么祥瑞降临了。” 城中的人还只?是议论几句,并不挂心。但在那浓烟滚滚的地界里,当地乡老和居民们?看着眼前一幕,都要哭了出来:天啊,他们?村子何德何能啊?祖坟能冒两次青眼?能召来两次祥瑞? 眼前这被?炸开连片的巨坑,这震得耳朵发麻的响声,都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力。不是天降祥瑞的遗迹,还能是什么? 还有长相这玉雪可爱,面上却灰头土脸的小孩,他们?也……哦哦哦,他们?认得的,这是他们?大宋堂堂太子殿下! “咳咳……”扶苏招了招手,见大家都呆愣愣的没反应,才用不甚吃了半口土的沙哑嗓音道:“水,我要喝水……” “哦哦哦。”同样看呆了的梁怀吉,立马从腰间掏出水壶,扶着太子殿下的背见他缓慢喝下。趁着扶苏不备,他的手指小幅度摩挲了一下,嗯,是肉体凡胎啊?到底怎么弄出刚才那样大的动响的? 扶苏立刻察觉,无奈地解释:“我也没想到威力会这么大的。” 一硫二硝三?木炭,他怕自?己采集到的原材料程度不够,爆炸效果不好,特地多放了一点,塞在纸做的外壳里引燃。 没想到效果这么天崩地裂。 但见周遭人俱是一脸不信,他也懒得继续解释了。反正他把地界选在降下土豆的村子,也未尝没有这个意思?。 用祥瑞之?名声,遮盖火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比例构造,只?在战场上使用,延缓有心之?人用它造成杀伤的时间。 这是扶苏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法。 好在,这火药球的杀伤力足够大,就不用宋军人手一个,不慎误用,造成非战斗性减员了。 只?需要主帅的手里囤上几个,遇到西夏时扔出去,爆炸后的效果就足够石破惊天。威慑效果相当惊人。对人尤其,对马更加。 那时候,就算是西夏那边有心继续进攻,他们?的马也绝不会再听使唤上前。他们?的计划彻底泡汤。宋军借机反攻,趁势打入西夏的地界,也是顺手的事儿。 这个打算,就悄悄地告诉狄将军吧。 不,还是把他亲自?叫来见证为好。 于是,一个月后,在狄青出征路上,官家携领群臣个,出城为他践行时,他一一接过所有人的酒,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唯独接过扶苏酒杯的时候,手一抖撒了两滴。 扶苏见状,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嘛……他也不是故意的嘛。 ----------------------- 作者有话说:狄青:嘶,太子殿下恐怖如斯! 第135章 扶苏发誓, 他只是?想向狄青展示一下火药的用法而已。毕竟身为一军主帅,你不负责扔火药又该由谁来扔呢?对不对? 但他实在低估了火药的冲击力。不止是?肉眼可见把土地炸出深坑的威力,还有对人的精神上的冲击。尤其是?对如狄青这般, 谙熟兵法、通晓战事的武人。 狄青自从?青年从?军后?, 在他的脑海里,战争无非是?真刀真枪、刺刀见红的肉搏而已。骑兵或步兵、刀枪或弓弩, 不过是?形式上的不同?。 在他心中, 最重要的是?悍不畏死的精神,和活到最后?的意志。能够做到这两点的军队, 才能称得上用武之?师。 可是?太?子?殿下手中的火药球呢, 只肖轻轻往前一扔,什么精神、什么意志, 在它面前都轻如鸿毛, 丝毫不值一提。俯仰呼吸之?间,数百生命消弭殆尽, 轻易销毁了他过往的价值观。 狄青在深坑前,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他甚至想问?太?子?殿下, 您既然有如此神物为何不早拿出来呢?仿佛我们四年来的紧密准备, 都成了一场笑话似的。不, 不对。狄青想,倘若此物落到了敌人的手中,两方互相轰炸之?下……血流成河的只会更多?! 到时候, 就有无穷无尽的士兵被征上前线, 当成血肉垫子?, 用以填补战线。辽宋之?战场将沦为人间地狱。 思?及于此,狄青方才的狂喜倏然消失无踪,转变为隐忧。就连深坑中冒出的硝烟气, 他也觉得烫眼了起来。 太?子?殿下,您想怎么用它呢? 然后?,他就看到太?子?认真的小?脸:“这是?我炮制的杀手锏,若是?你们遇到了伏兵,无论是?辽国的还是?西夏的,就用它驱赶。但此物之?数量有限,狄将军,我打算全交于你手中。你万不可让其他人知?晓此物。” 这个?其他人,甚至包括宋军内部。 狄青的脸色倏然严肃了起来。他听懂了殿下的未竟之?语,更明了了他深切的顾虑:“狄青对天发誓,若此物由我之?外第二人知?晓,直叫我天雷轰顶、七窍流血而死。” 他复又松了口气:“不愧是?殿下,还是?您想得周全。我还以为……” 扶苏摇了摇头。火药就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一旦现世?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他只能尽力延缓它使用的进程。所以,为了尽早摆脱战争中对它成瘾性的依赖…… “狄将军,要速战速决!” “是?!” 扶苏在汴京城外搞爆炸实验的事,用“祥瑞”为借口遮掩了过去。至于祥瑞到底是?什么?殿下不肯说?,你识相点最好也别问?! 不过自从?实验那?天过后?,狄青在点好的北伐军中宣布,他从?太?子?殿下那?得了一种“天赐之?神物”。此物不会轻易请动,但必要之?时自会逆转战局,你们尽可放心拼杀去吧。 什么?殿下? 殿下为我们造出的神物? 士兵们对扶苏不仅不陌生,甚至好感度一路拉到最高。毕竟谁会讨厌提高自己生活质量的衣食父母,衣食父母还不停给他们升职机会——之?前被外派到各地兴建煤场,一跃成为高级技术工种的五百精兵们,就是?最好的前例。 提前剧透,也是?无奈之?举。万一火药球没把伏兵给炸跑,反倒吓坏了自己人呢?狄青和扶苏商量过后?转头就在军中散播了“神物”的消息,先做好铺垫,就算到时候宋军瞧见了,让他们不至于大惊小?怪。 而现在,出征之?际,所谓的神物被装在了密闭的箱子?里。周围都用草木灰填住缝隙,被装在一个?质量上乘的木箱里。木箱用桐油里外刷了三层,既防水又防火。 如此,方能最大程度地保护火药球的性能,又不至于意外着火,灼伤自己人。 火药球自己是?安全了,但狄青每每想到它们心肝都得颤两下。在出征的宴会上,他看到扶苏的笑脸,拿着酒的手都不稳了,几滴酒洒在了手背上,被眼尖的人看到。 第195章 官家眉毛一拧,做了个?口型:狄卿……身体不适吗? 狄青的表情更奇怪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官家啊,我是?看你儿子?笑眯眯,实则是?个?能让陆地起金光的杀神,反差得我心里难受吧? 这时候,罪魁祸首不得不登场了。他先示意狄青喝下酒,然后?对官家笑着解围:“狄将军是?心中有把握,所以才过于激动的。觉得胜利已然在望,是?也不是??” 狄青道:“……还真是?。” 官家会意地“哦”了一声。他是?知?道火药球的存在的,也亲自见过那?被炸开的深坑。但见到遗迹和亲眼目睹爆炸到底是?两码事。纵使知?道扶苏意有所指,也忍不住提醒:“狄青,万不可横生骄馁。骄兵必败啊。” 狄青深深拱手:“臣谨听圣谕。” 心中却道:倘若有了火药球般神物,他还打不赢这一仗的话,那?他真的可以挂帅归隐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了。 “狄将军。”扶苏忍不住重复一遍:“不知?你是?否记得,昔日在城外,我提醒过你四个?字……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狄青说?道。 —— 路途中的宋军发誓,这绝对是他们打过最舒服的一战。 因宋朝制度,举凡打过仗的士兵,得胜归来、有所封赏以后?,都会被重新编入禁军。虽然下一次打仗时,他们大概率会被重新编入出征的军队,但是?平日里他们吃的是?禁军的粮饷,和其他禁军一起训练。 这也导致了此回出征的十万人中,既有老兵也有新入伍的新兵。其中,资历最老的,就是?从?宋夏战争中存活,又经历了西南广源州夺还之?战,最后?由被征入北伐军中的人了。 姚大就是?这样?一个?人。 从?前两场战争的死亡率来看,他绝对称得上一句幸运、一句精兵了。他身上的气质也很特殊,周围人都十分地服气他。每当行路的中途休息时,周围人都会自发围成一团,听他讲从?前上战场的事。 “你们真是?赶上好日子?了。” 这是?姚大最常说?的一句话。 当然有不以为然的人,别过脸去,发出一声冷哼。上战场啊,九死一生的事,也能叫好日子?么?倚老卖什么老? 姚大见状,当即拽起那?人的衣领:“你什么表情?什么意思??” 那?人的脸色瞬间涨红,周围人都冲过来劝架,姚大才把人放开,用力一把扔到生火的火堆附近。那?人的脸立刻被土豆泥蒸熟的水蒸气埋住了一半。 “你以为以前行军,还能吃上这口热饭?我告诉你,以前生火吃饭的时候,我们只能点柴。休息的时间只有一刻钟,经常连饭都没熟我们就得咽下去,那?饭里还有麸壳,生的把嗓子?都划破了。不懂你在这里装什么?” 来从?军的人,家里都穷,都吃过麸壳,知?道那?是?什么滋味。闻言都后?怕地咽下一口口水。于是?开饭的时候,挖着碗里的土豆泥,都吃得格外喷香。 还有人默默地往姚大的碗里多?舀了一勺酱。 “这酱,以前也是?没有的。”姚大说?:“真咸,真香!” 有人知?道个?中内情:“据说?是?因为太?子?殿下特地划拨了一批蜂窝煤,用来精煮了一批盐。煮出来的多?了,就加进了酱里。” “还好有酱下饭,不然这么多?土豆泥,天天吃,吃得我难受。” “哈。”姚大说?:“我看你就是?好日子?过惯了!以前粮饷都发不下来的时候,看你叫唤不叫唤饿就对了。” 先前说?话那?人吐了吐舌头,埋头如旋风般吸入土豆泥去了。 姚大的话虽然不客气,却甚少?人反驳。因为他们也知?道他说?得是?对的。冬天没棉衣穿,日常只有掺了麸壳的粮食吃的日子?,这段日子?不过几年以前,他们就算不在禁军中当差,也起码是?个?少?年,对从?前都有些印象。 “那?,还有呢?” “还有……”姚大陷入了回忆中。 还有什么日子?变好了的佐证吗?伙食上的已经说?过了。棉衣是?冬天穿的,现在用不上。除此之?外,好像他也说?不出来什么。但为什么,两次的感觉会截然不一样?? “大概是?……感觉我们会赢吧?” 姚大说?道。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姚大也不能准确地概括出来。九年前,他被征伐的时候,只知?道敌人叫做“夏”或者“党项”,他们骑在高高的马上,身上盖着铁鹞子?、刀枪不入。凡是?有这样?的人突入军中,同?袍要么受伤,要么当场毙命。 有那?么两三年,姚大的梦里都是?铁鹞子?冲他扑杀而来,血肉横飞。噩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好转呢?好像是?狄将军点了他,南下去广源州的时候吧。那?是?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不止是?案板上的一块肉,还可以抬起手臂,奋勇杀敌。 这一次,姚大不仅知?道,他们的敌人是?乃是?几十年对立的辽国。要夺回的土地,一百年前也曾经属于他们,那?块土地上的人,和他们一样?,说?着带着口音的中原话。 不仅是?姚大知?道,千万和他被征发的禁军一样?,也都知?道。若说?起源头……大约是?每次都能听到的《求知?报》吧。 那?还有什么好说??不把失去的故土夺回来,他们何苦来从?军呢? 而况…… “太?子?殿下不是?准备了锦囊妙计吗?”姚大哈哈大笑道:“就算打不赢,肯定能让我们活命吧?” 锦囊妙计,是?禁军当中掌握程度最大的成语没有之?一。也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他和诸葛亮高度关联。造出了棉花的诸葛亮是?什么含金量,无需多?言。 《求知?报》第一篇,登的就是?和诸葛亮有关的故事呢! 周围人们听到姚大的话,也会意地齐齐大笑起来。他们甚至兴致勃勃讨论起,太?子?殿下请来的杀手锏到底是?何物? 是?和土豆一样?,另一种好吃的东西,吃起来能让人精神百倍?还是?他向天借来的天兵天将? 哎,难道你们没偷偷问?狄将军吗?问?了啊,狄将军他死活不肯说??喏,他就在前面呢,你们谁敢上去问?? 你去你去。 我不行,还是?你去。 “……” “……”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风声,比风声更快落入耳廓的是?什么东西规律地敲击着土地的声音。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姚大忽然大叫一声,浑身抖了起来。 “铁鹞子?!是?铁鹞子?!”他大喊道:“有人偷袭!是?党项人来了!” 几乎就在姚大话音落下的片刻。密密麻麻的铁鹞子?立在远处的土坡上。他们浑身披着重甲。三月的太?阳为之?镀上一层冷光。一旦他们借着土坡的势能冲杀下来,战阵就会立刻被冲散,无数人将会被他们手中长刀夺去性命。 姚大的浑身发冷发抖。经年来的噩梦出现在眼前,他发现自己从?未走出过。他闭着眼回忆起从?前的血腥画面,从?无数个?同?袍的死亡中总结出秘诀:“不要站得太?密,不要被他们冲散,躲过刀后?先砍战马的马腿……” “……” 周围人的神色渐渐凝重。即使是?第一次上战场的人,也知?道他们是?硬骨头。不然何以让老姚变了脸色?他们听从?姚大的话,站得稍微散开了一些。有的人自发去给狄将军报信。 狄青看到了。 狄青早有准备。 他自己就是?在宋夏战场发迹,西北被范仲淹赏识,又遇到太?子?殿人,一路擢升至今。在听到马蹄声的瞬间,他就知?道,铁鹞子?来了。而他们出现在两百米外的土坡上时,火药球已经握在了狄青的手里。 果?然不出太?子?殿下所料。 狄青心道。 也不知?辽帝动用了什么法宝,竟能让西夏派出他们最精锐的铁鹞子?行偷袭之?事。狄青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他发现自己的心跳冷静得出奇。 ……说?早了。 看到火药球的瞬间,他又不淡定了。 狄青万万没想到,他这一路上的心惊肉跳,不是?躲在暗处的敌人给的。全是?自己人给的。 西夏产的马匹跑得飞快。两百米的距离,不过眨眼之?间。好巧,一枚火药球从?引燃到爆炸,也只需要几个?呼吸。 铁鹞子?们从?土坡上倾巢而下的瞬间,狄青的眼皮颤了一下。然后?,他握着火折子?的手,稳稳地点燃了引线。然后?将之?放在了投石机上,奋力向前一扔。 三,二,一。 “……” 世?界陷入了巨响和火光中。 巨响、火光、泥土,灰尘,人的惨叫,马的嘶鸣,在极短的一瞬间冲天而起。像是?龙卷风一般盘旋在上空。几乎没有人反应过来,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96章 姚大只能遥遥看到,他原以为会再一次夺去同?袍、乃至他性命的人们,在一声突破感官的巨响后?陷入了火海。他提着刀,愣愣地站在原地,怎么回事?什么情况? “太?子?殿下!” “……是?太?子?殿下……” 那?个?字眼一下激活了他,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过来,激动地振臂大喊:“对!对!是?太?子?殿下!你们快看那?道烟,是?太?子?殿下请来的祥瑞!是?他救了我们!”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和狄将军预言的相合?在有敌袭之?时,果?然有锦囊妙计救了他们! 砰。 砰、砰。 爆响接二连三地传来。但姚大已经不再觉得懵然或害怕了。他甚至眼尖地看到,一片灰色的烟中,大宋鲜亮的军旗缓缓摇动起来,那?是?——进攻的讯号! 他又振臂一呼:“兄弟们,随我冲!” 趁他病要他命。狄青当然不会放过好机会,打出了进攻的讯号。宋军们一跃而上,迈入了久久不曾平静的黑烟中,再添一份混乱。 在令人窒息的黑烟中,姚大呼吸了几口顿觉嘴中发苦。但他的兴奋不减反增,因为在弥散的黑烟下,露出的是?受伤的人和战马、残肢、被甩下马来、哀叫不止的铁鹞子?。 其中,有一个?铁鹞子?的重甲散了,他被受惊的马甩在地上,似乎是?脊背或者腿大骨折了,难以动弹。当他看到宋军骑马赶来时,露出了极其惊恐的表情。 哦,原来他们也是?人,也有表情。 姚大心说?。 他还以为,藏在厚重铁甲下的,是?无情收割生命的杀戮机器。 姚大奋力地举起长刀。那?人惊恐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嘴飞快地动了起来。他在说?什么?姚大听不懂西夏话。大概是?求饶什么的吧。 他毫无迟疑地拿刀砍下。 片刻后?,红色的血高高溅了起来。有的喷洒在刀尖,有的落在他的重甲上。而那?个?铁鹞子?的惊恐,永远停驻在了他的脸上。 姚大闭上了眼睛。 铁鹞子?临死前的神情映在他的脑海,竟然如此地清晰。但他发现他竟然记不清九年前,他最初的同?袍们临死前脸上的表情了。是?他已经忘了?还是?当时根本没有看清楚? “安息吧。”姚大说?。 这一句,不知?是?对谁说?。 —— 西夏于前往朔州的必经之?路上派五百铁鹞子?偷袭,宋军及时发现后?,积极应战。 战后?统计:己方死三人,重伤十四人,轻伤三十五人。杀敌二百六十六人,俘虏八十七人,缴获重甲三八十三副,马匹一百五十六匹。 即使算上九年前的宋夏战争,这也是?经年以来,宋军对西夏最大的一场胜利。 扶苏:“官家,您念战报就念战报,看一直我干嘛?” 官家微笑颔首,心情极好的模样?:“不过是?心中高兴,并想起了从?前一桩旧事。” 旧事?扶苏疑惑不已。 没记错的话,宋夏战争期间,宋朝打得并不光彩啊。难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范仲淹好心地揭晓了谜底。 他笑呵呵地说?道:“臣知?道了。臣还记得,殿下方出生之?际,我大宋就少?见地取得了一场大胜。当时朝廷上都说?,殿下是?大宋的福星。” 扶苏变成了豆豆眼:“……哦。” 原来是?这事啊。 “但那?是?宋军英勇拼杀、主帅指挥得当,其实和我出生并没有什么关系吧?归功于我是?不是?有点儿……” “但殿下您不可否认,此次大胜,全得仰赖于殿下您。”范仲淹一把堵住话头。 扶苏语塞了。 “好吧。”他说?道:“按照我和狄将军商量好的,他应该会特意放几个?人回去报信。” “他们现在,应当已经收到信了,正满头雾水呢吧?”扶苏说?道:“火药球,狄将军的手中只有三枚,应该没人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宋军就冲上来了。” 狄青传回来的战报上,写得很详细。他们这次杀敌最多?的,不是?因为火药球本身炸死的。而是?被炸到丧失行动能力,被宋军补刀的。其中有一士兵补刀格外多?,竟有几十人之?数。 “所以,就算有残兵回去报信,李元昊那?边得到的也只有几个?形容词罢了。” “而只有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 官家敏锐察觉了一点异样?:“肃儿,你想说?什么?” 扶苏没有回答,先卖了个?关子?。他把画着三国地形的舆图高高挂起,足以让下首每个?人都看到。然后?指着宋夏边界,说?道:“西夏埋伏的路在这里,他们吃了败仗,必不会布局第二次。所以,现在这条路是?完全安全的。” 官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他张大了嘴巴,险些找不回自己的声音:“……肃儿,莫非你想驱兵攻打西夏?” “知?我者,阿爹也。”扶苏俏皮地眨了下眼。 官家只觉得,自己对儿子?的信任和常识正在进行着激烈的冲突:“双线作战,这,这怎么可能?” “确实不太?可能。” 扶苏点头承认,官家刚缓了口气,就又听到他奶声奶气道:“正因为西夏军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获胜的概率变高了。” “而且,不是?还有火药球么?”他说?:“火药球对铁鹞子?是?天克。我们甚至不需要太?多?,只需要祭出一两个?,让他们觉得害怕就足矣。没了铁鹞子?,西夏也就是?张纸糊的老虎,收入囊中指日可待了。” “那?行军主帅呢?狄青在外,朝中还有谁可堪重任?” 扶苏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 “……肃儿,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猜到西夏可能伏击我们的时候,你就料想到这一天了?” 官家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捂着脸,只觉得啼笑皆非:“为何肃儿你分明是?个?稳重的性子?,一提到战事就如此激进,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又是?战局不稳就亲临前线,现在更夸张,他甚至提出要自己带兵!而且是?双线作战! 面对这个?问?题,扶苏笑而不语。 因为我是?——老秦人呀。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 第136章 扶苏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军事上的才能。当然, 这是要看跟谁比。 在他的第一世,“秦王扫六合”的年代,随口就能说出一连串青史?留痕的名将:王翦、蒙恬、李信、章邯…… 当然, 还有他后来读历史?书才认识的, 不?那么愿意提起的几个名字:项羽、韩信、季布、彭越等等。 扶苏一直认为,自己?是无法与他们相提并论的。莫说他们了, 他甚至不?如父皇的十分之一。毕竟自己?只?有短短几年驻守上州的经验, 没有真刀真枪地打过进攻之仗。 但他托生到?宋朝后,一切都大不?一样。从前朝堂上都讲究“出将入相”, 也就是文武不?分家的。就连章邯在任命为将军之前, 都是九卿之一的少府呢。这里甚至有明显的文官、武官的分野。文官还一直歧视武官,好奇怪。 纵观庙堂之上, 唯一堪称“文武双全”之人还是他师父范仲淹。有前朝名将遗风的狄青, 还要被打压、猜忌。扶苏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呀。 就算他也是个半吊子……但总比别?人好点! 幸好官家和范仲淹的接受能力异于常人。八岁的儿子/弟子提出自己?当主帅,他俩惊了一下?就丝滑地接受了, 甚至很顺理成章。甚至还仔细地参详起了扶苏的计划:“你要带多少人出发,预计打到?哪儿?” 扶苏抿起了嘴。 良久, 他给出了个数字:“五千。” 官家愕然不?已, 比知道儿子打算自己?带兵的时候还惊讶:“才五千?安全吗?肃儿, 你为何不?多带些士兵呢?” 扶苏皱了皱鼻子:“又不?是人多才安全,打了胜仗才安全呀。” 他阿爹不?会觉得他是去西夏春游的,护卫带得越多越好吧?可惜, 他是去打游击的。 “我们大宋双线作战, 最忌讳的就是被拖垮陷入泥淖, 所以要速战速决。五千人,恰好是灵活行兵的上限。兵力再多一点,行军速度就会被拖慢。被西夏察觉行踪就不?好了。” 这是扶苏给出的, 明面上的理由。还有一个他藏在心里没有说:因为他自己?也对自己?没底。只?是机会太?好,不?试试就太?可惜。 五千,刚好是折损也不?伤筋动骨的兵力。就算失败了,也不?影响正面战场的节奏。 “好吧。五千人就五千人。”官家说。但他顿了一下?,还是和扶苏以商量的口吻:“……要不?换个将领吧?肃儿,你把计划写给他,让他按你想法行事。你就坐镇后方就好。” 第197章 “哪有这样的呀。”扶苏哭笑不?得:“战场上瞬息万变,难道都要我遥控吗?官家,你这样会青史?留名的你知道吗?” 雍正皇帝、还有本朝太?宗、都是被后世蛐蛐了一辈子的“战场微操大师”。官家你也想步他们的后尘吗? “好吧。” 官家不?甘地嘟囔了两声?。他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对儿子的担心还是短暂压过了理智。他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在扶苏自以为长大后,这个行为就很少出现了。 今日,复又重现江湖。 “朕是担心,战场上刀枪无眼,若你哪里磕了碰着了,你让朕和你娘娘怎么办。还有大宋的未来又该怎么办呢?” 扶苏叹气道:“我正是为了大宋的未来才要出征的。” 官家没说话,过了会儿才开口:“是,所以朕是在责怪自个儿。” 是他太?过忽视武将之拔擢,满朝除了狄青以外,再无别?的可用之人,才让肃儿不?得已自己?顶上。肃儿没说出口的那些顾虑,他当爹的,怎会看不?出来呢? 但西夏这一仗,又必须要打。只?有让他们知道疼痛了,才能乖乖地龟缩着。不?让狄卿正面受阻。否则,就算有火药球在手,谁能保证每次都投掷得准?面对随时可能的偷袭,大部队也难以随时保持警惕,最终被拖垮个彻底。 “罢了。”最终还是官家松了口:“早去早回?吧。” “多谢官家。” 范仲淹等人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阵不?真实?的恍惚:就决定?要两线作战了?主帅就这么定?了?不?再讨论一下?别?的人选? 但是一想到?主角是太?子殿下?,他们好像又释然了不?少。几乎每次都是这样。牵扯大宋国运之要事,总是三言两语、轻描淡写间?被定?下?。更?可怕的是太?子殿下?从未失手。 那他们这次也……相信一波? 他们也依次点头表了态,肉眼可见?太?子长舒一口气,神色轻松了不少。官家则更郁邑了一点,撑着脸不?说话。几人看得出父子间还有话说,连忙提出告辞。 到?了垂拱殿外,几人互相对视几眼。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说了句大逆不道的:“太子殿下?他还真不?肖四,咳,其祖宗啊。” 先祖是什?么样的? 太?子殿下?的曾祖太?宗皇帝征辽时败退,一度骑驴车逃跑。其祖父真宗皇帝御驾亲征也想临阵脱逃,被宰相寇准硬押上前线。 主动上前线的太?子殿下?和他们一比…… “不?如说,倒是颇有太祖之风。” 几人互相交换了眼神,都深以为然。 说起来,官家倒是一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作风。没有上过前线,看不?出秉性如何。何以只?过了两代,就有如此之大的嬗变? 难道是曹皇后的言传身教?她是名将之后,自幼所受教育与寻常女子不?同。 还有其他原因么? 几人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别?的。只?好把这归结为太?子殿下?的又一“异常”之一。算了,反正异常已经够多了。他们只?需要接受就好。 垂拱殿中的扶苏哪里知道,他信任的几个大臣正在试图揭他的老底。但他的底实?在太?离奇,一般人很难掀得动。此刻,他正乖乖低头,面对着官家的絮絮叨叨。 和一般家庭父母的刻板印象不?同,扶苏的母亲曹皇后反而是话少的那个。她连自家儿子不?当太?子都接受了,之前听说他要去云州,也只?一句轻飘飘的“注意安全”。 官家反而是絮叨的那个。而这次,他真刀真枪地要上战场,他的絮叨更?加翻倍。绞尽脑汁地搜刮起真宗皇帝告诉他的,上战场的经历,一点一点讲给扶苏听。 扶苏听得极为认真,时不?时地点头,半点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他在享受阿爹对他的关心。 见?到?儿子的姿态,官家反而不?好意思:“好了,你祖父的情况和你截然不?同。朕要是再说下?去,肃儿你也该烦了。朕只?嘱咐你一句话——” “就算为了大宋的未来,你也当好好保重自身,平安归来。” “诶?”扶苏吃了一惊:他还以为会说就算是为了官家、娘娘、妙悟之类的话。 “不?然朕能怎么办呢?”官家的眼神无奈极了:“怕是只?有这句话,才能让你长长记性,珍重自身了。” 扶苏摸了摸鼻子:还真是。 大宋的未来,不?只?是他东宫太?子的身份。还有铺开了一半的改革。倘若他身为太?子,却在前线受伤,朝廷对辽夏的态度将彻底转为保守收缩。那他为了收复十六州铺垫的改革,最终也会渐渐被搁置、取消…… 扶苏的脸顿时像个小?苦瓜。那可远比受伤难受得多了。 狠还是官家狠。 一说就说个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倒不?是说官家、娘娘、妙悟他们不?重要。他们当然重要。但战场上想的当然是军机、排兵。布阵。想亲人是开小?差行为。但官家拿出大宋来压他,就是另一个层面了。 “官家,我一定?答应你。”扶苏说。 —— 话分两头,各表一边。 且说狄青在正面战场上遭遇西夏军,掏出火药球大获全胜。被刻意放走的士兵们回?到?都城,连夜告知了消息。 李元昊听着下?首的禀报,深深皱眉:“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天降神罚?铁鹞子损失惨重? 在说什?么? 面对这样离奇混乱的消息,一般人的第一反应不?是接受,而是是不?是主帅为了避免败仗,找的离谱借口。李元昊也是这样想的,他无视了禀报之人难看的脸色,召来幸存士兵,亲自询问。 得来的结果,让他眉头更?深了。 什?么玩意儿? 天降一声?轰隆巨响以后,火光和黑色的烟雾冲天而起?铁鹞子们被炸散了阵型?然后宋军就从烟雾中钻出来,拿着刀,切他们和切菜一样。他们好险才捡回?一条性命? 不?是,你们听听,你们说的还是人间?的话吗? 但士兵们提起那声?巨响时,眼底真实?的恐惧和不?自觉的颤抖,都证明着它真实?存在。李元昊又分开问过了每个人,他们给出的答案都相似,细节又能相互佐证。 无不?证明着,那声?巨响真的存在。 问题来了,那声?巨响到?底是什?么呢?还有随之而来的火光,烟雾? 李元昊暗中捏紧了拳头。 他是西夏的开国皇帝,眼界见?识都不?凡,自然不?会相信什?么“天降神罚”之类的说法。但他的才干又让他十分明白,那能引发巨响之物,戳中了铁鹞子的死穴。 铁鹞子战无不?胜,所依托的无非有二。训练有素的战马,和刀枪不?入的重甲。但那声?巨响直接让马匹受惊,战士和马匹之间?的联系被斩断,战斗力大打折扣。 而坐在马匹上,试图稳定?自己?身形的士兵,身着的重甲就不?是对他们的防护,而是负担。他们极容易失去平衡,被马甩到?地上。那样和步兵还有什?么区别?? 思及于此,李元昊的拳头捏紧了。 他脑海中一瞬想过很多可能:比如是不?是辽宋合伙陷害他?还是辽国刻意知情不?报,让他羊入虎口?还是宋…… 但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所谓“神罚”到?底是宋偶然得之?还是他们已经掌握了力量? 若是后者?…… 李元昊挥手让幸存的士兵全部离开,对左右道:“把太?子召来。” 过了一会儿,太?子宁令哥到?了。他对着李元昊行了一礼:“父皇。” 李元昊把军报一扔,抛到?了后者?手里。待他看完后,神色大为震动之际,说道:“你速速去探查,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注意,千万不?要让宋军发现你。” 宁令哥:“是。” 他规矩地低头行礼,未曾没留意到?,当李元昊说到?“亲自前去探查”的字眼时,眼底冒出一丝诡异的精光。 这一场令人不?快的禀报到?此结束。幸存的士兵们被拖了下?去。王宫中,添酒回?灯重开宴,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那时,没有任何人察觉到?,短命的西夏王朝已经是末日的倒计时。 —— 其实?扶苏也没想到?。 他亲自去禁军中点了五千人出发,其实?并不?是最精锐的那一批——最精锐的现在正在狄青的麾下?呢。但火药球倒是多带了几颗。 火药球最实?用的场合有二:一是对骑兵,可以扰乱马匹行动,让骑兵自乱阵脚。二就是攻城了,攻城时用火药球炸破城墙,可以飞快瓦解敌方的防线。什?么云梯、什?么地道,都不?如直接炸穿一路来得实?在。 第198章 刚好,这两点都完美符合西夏的弱点。这谁能忍得住不?来浑水摸两条鱼? 反正扶苏不?能。 路线和他规划好的一样——从狄青走过的道路上出发。西夏不?会两次同一条踏进两次吧?原地守株待兔吗? 但扶苏是第一次带兵,出于谨慎之故,他还是放出了斥候向前方探查。结果这一查,还真查出了点东西来。 “前方敌袭?”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重复:“你认得出来吗?他们是西夏的人?” “看样子是的。”斥候回?答道。但片刻后又调整的措辞:“但看样子,他们并非是为了埋伏,只?是在原地那处打转着。” “哪处?” “就是殿下?您……”斥候咽了口唾沫:“从天上请来的祥瑞。他们在那个大坑附近打转,似是在寻觅什?么。” “不?会吧……”扶苏喃喃道:“我的运气这么好吗?” 就这么恰好,他北上的时候碰到?了西夏的调查队伍?一天、一时、一分都没错开? “他们有多少人?” “若暗处没有别?的埋伏的话,”斥候闭眼估计了一个数字:“不?到?五百人。领头人衣着不?俗,似乎有些身份。” “那还等什?么?”扶苏说:“全军听我命令,把他们一网打尽。” 五千人对五百人,后者?还不?是铁鹞子。任谁来都只?有碾压的份。至于有埋伏?扶苏决定?赌一把:西夏绝不?会料到?宋军会另派一支军队,原路北上。所以不?会有埋伏。 他赌对了。 宋军在暗、西夏军在明。前者?又有人数上的碾压,哪里还有不?拿下?的道理?又因为扶苏并不?要求捉活的。许多西夏军还没反应过来,头已经没了。反应过来的,往往要面对十数人的围杀,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 这场送到?扶苏嘴边的开门红,宋军的损伤几乎忽略不?计。而西夏那边,只?有一百多人及时投降成为了俘虏。当然,包括扶苏特?度嘱咐要留活口的那位衣着不?凡之人。 据说此人发现有敌袭时,也十分勇武地组织周围人杀敌,但双拳难敌四手。发现自己?落入宋军手中,又想着挥刀自尽,幸好被拦住。若不?然宋军只?能拿一具尸体交差。 “自尽?”扶苏听到?禀报后吃了一惊。 一般人被俘虏后选择自尽,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悍不?畏死,很有气节。第二,他的地位对于己?方势力来说十分重要。 所以是哪种呢? 当宋军压着那个人来到?扶苏面前,他一眼就能确认:两种都有。 也难怪斥候一眼就认定?,此人的身份很不?一般。封建年代,平民和贵族的身份之别?会直接作用于长相上。眼前这人的身材,一看就是吃肉蛋奶长大的。普通人没那营养条件。 身份高贵的前提下?,还能被西夏方面派来,调查战场遗迹的秘密。一个政权里,有资格的也拢共不?到?十人。再结合他的年龄,扶苏心中有了大致的范围。 他问:“你是谁?” 那人双目瞬间?放空,一副根本没听到?扶苏说的话的样子。 扶苏:“嚯。” 好装呀,这个人。 西夏是有自己?语言的。但他们的文字是李元昊派人仿造汉字生造的。所以,西夏权贵阶层又能接触实?务的人不?会宋朝官话? 一定?不?可能。 只?是单纯地不?想回?答罢了。 但扶苏没有气馁,他相当有耐心。此人不?肯说,一定?是因为他说出来的后果相当严重。越是这样,扶苏越要细问。 他又说:“你现在咬死不?松口也没关系,西夏有的是俘虏。一会儿就能从他们嘴里知道你身份了。” 那人身子微微晃了晃,依旧装作充耳未闻的样子。但扶苏知道,他不?仅在听,心中也狠狠地动摇了。 他不?客气地加上最后一个砝码:“看了那个深坑那么久,有看出什?么端倪吗?看出来我们是怎么挖出来的吗?” 那人猛然回?头,不?可置信瞪大了眼,说起口音别?扭的大宋官话:“果然是你们宋人干的!” 有那么一瞬间?,扶苏觉得自己?好像个什?么大反派似的。因为那人的脸上明显出现了气恼、担忧、后悔等等神情,像是知道了重要情报,却苦于自己?陷入敌人手中,再不?能送达,为故国忧心似的。 扶苏顿时对这人身份更?好奇了。 谁呀?不?是一般的忠心。 他招了招手,问及了对俘虏的审讯结果。那人的脸上立刻出现心如死灰的神情,恨不?能自己?一死了之。 “回?禀殿下?,据俘虏说,此人乃是党项国的太?子,宁令哥!” 禀报消息的士兵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走在路上,接近无伤俘虏了别?国太?子!这岂不?是天上降下?的馅饼吗?就算没有别?的建树,他们此行也不?算空手而归了! 扶苏则了然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西夏的太?子啊,那难怪呢。 知道火药球是宋朝的东西,他会那么着急,原来是真情实?感?在为自己?未来要接手的国祚着急。 ……等等,西夏未来是宁令哥继任吗? 好像不?是诶。 扶苏的眼神突然停在宁令哥上,神色几度变幻,飞快地头脑风暴起来。不?是宁令哥这个太?子继任,又是谁来着?当中出了什?么意外? 忽然,他神色一变,自己?站远了一点,吩咐左右道:“给他松绑吧。” 左右:“啊?” 宁令哥:“啊?” 连宁令哥自己?都没想到?,他正在暗道自己?倒霉,痛骂老天不?公呢。明明是听从父皇的命令前来探查所谓“神罚”真相,却不?甚落入宋军之手成为俘虏。还要被一个矮不?溜秋的奶娃娃问话。 要不?是被没收了身上所有武器,他真想就地一死了之。 结果他听到?了什?么?奶娃娃要给他松绑? 他刚想看有没有机会,抓住那奶娃娃当成人质,拼出一条逃跑的生路。就见?那奶娃娃一个灵活的闪身,被周围人护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隙都露不?出。 宁令哥遗憾地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准备徐徐图来日。 然后,他听到?了此生最离奇,最不?可思议,也印象最深刻的话。 那奶娃娃说:“放他走吧。” 这下?,宋军和宁令哥都被惊成了石像。谁也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一道命令。宁令哥嗓音嘶哑着开口:“为什?么?” 若说因为小?孩子心善,也不?像啊。方才下?令围杀他们的时候,可恶的宋军全都下?了死手,半点也没留情。 扶苏看了看左右的人:“呃,你确定?要我在这里说吗?” 宁令哥没说话,态度却不?言自明。 扶苏叹了口气:“好吧。”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历史?上,李元昊就是被他的太?子,宁令哥亲手所杀。至于原因就更?加离谱荒谬了。 扶苏的眼神奇异又带有一丝同情:“你的未婚妻、或者?现在的妻子叫做没移氏,对吧?你最好回?去看一看,她现在还好不?好。” 宁令哥大惊失色:“!?” 扶苏的说法十分隐晦。但宁令哥身在局中,突然被点了这么一句,又怎么会不?懂?妻子,难道是他的父皇……? 可恶,这一切,宋人又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他们西夏内部,出了奸细!? 宁令哥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个奶娃娃。杀了他的麾下?,留了他性命又放他走,偏偏把他最不?愿意听到?的丑事,当众揭露了个彻底! 不?行,还是先回?去看看,妻子如何了。 此时此刻,周围也有人回?过味来:“您是想放他回?去,让父子鹬蚌相争?我等作壁上观,渔翁得利?” 扶苏:我只?是选择相信历史?的惯性而已。 在原本的历史?上,因夺妻之恨杀了李元昊的,正是眼前这位太?子啊。 -----------------------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 第137章 在李元昊的?祖先执政的?时代, 西夏,那个时候还叫党项,一直是辽国的?附庸国之一。到了他这一代方才独立成国, 几度抵御辽国入侵, 还和大宋打得有模有样?。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吸纳人才, 发?明?了一种?脱胎自汉语中的?西夏语, 试图以此维护党项,或者叫做回鹘民族的?独立性。种?种?行?为证明?, 他不仅武略过?人, 文治上?也颇有远见,堪称是西夏的?一代明?君。 ……如果他没有死于强夺太子妃, 被太子一刀刺死的?话。 但既然人家做都做了, 扶苏只能不客气地评价他为“唐玄宗青春版”了。 在原本的?历史时间线上?,这件事发?生在庆历八年, 也就是去?年。也许是扶苏造成的?什么?蝴蝶效应,李元昊晚年并未如史书所写般过?度沉湎酒色。和太子的?塑料关系也并未破裂。不过?看宁令哥被他一点?就恍然的?神色, 虽不中、亦不远矣。 第199章 扶苏有极大概率可以肯定, 李元昊对?儿媳妇下手就在这次。 一个可以百分百俘虏的?太子, 和一个百分之五十?死掉的?西夏国主,一般人会选哪个?扶苏当然选择后者——连他这次带兵出门,都是在赌运气不是么??那不如一赌到底好了。 而?且, 据扶苏所知, 就算宁令哥亲手杀掉了李元昊, 坐上?皇位的?也不是他自己。而?是现任皇后襁褓之中的?婴孩。国家的?实际掌权人变成了太后之兄、婴孩的?舅舅。 到那时候,趁乱攻取西夏不是更好么?? 这些?心思?与筹谋,扶苏谁也没说。他趁着夤夜放走宁令哥, 周围人也没有拦住他劝阻的?,全都依言照做。森凉的?月色下,宁哥令孤单又焦急的?背影渐渐远去?。这让扶苏产生了自己是曹操,对?面是曹操的?错觉。 呸呸呸,想?什么?呢? 扶苏连忙摇了摇头,片场错了! 那宁令哥路走到一半,倏然回头,眼神死死盯住扶苏:“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未婚妻的?消息,你们大宋到底是如何得到的??” 不仅是宁令哥,扶苏的?左右们也悄悄竖起耳朵来。他们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扶苏说:“当然是……我身边的?人禀报给我的?。” 隔着老远,宁令哥的?神情变化都清晰可见。他顶着铁青的?一张脸,咬牙切齿:“无论如何,我都当谢你告知之恩。” 然后奋力一拍马鞭,倏然跑远了。 春夜又冷又寂。直到宁令哥带来的?最后一丝声?响都消失,扶苏身边的?人才回过?神般,小声?向他确认:“竟然能探出党项阴私,皇城司果然厉害。” “我何时说是皇城司了?” “啊?” “可您不是说身边人……” “我糊弄他的?。”扶苏淡淡道。 他在宁令哥面前表现得足够坦诚,宁令哥自然不会以为他在说假话。还会因为切中自己心中之猜测,对?此答案愈发?深信不疑。这样?一来,他就会愈发?防备亲近之人,政变成功的?可能性也就越低了。 这才是扶苏想?要的?。 卑鄙是卑鄙了一点?,但放他一条生路已经很够意思?了嘛!扶苏在心中腹诽,转头就碰上?左右崇拜的?光芒几乎要化作实体?的?眼神。 “果然是我们太子殿下!” “是天佑大宋啊!” 扶苏:“……” 他已经懒得猜这群人又脑补到哪里了。 不是皇城司告知的?。他怎么?知道李元昊对?儿媳有非分之想??那就只能是天告知的?。不不不,你们不觉得这种?讲别国首领床底料的?老天,根本没什么?可崇拜的?吗? 扶苏不理解他们的?脑回路,只好抢在他们尬夸前先发?制人:“我说要放宁令哥走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拦着我点?儿?” 左右互相对?视一眼,吞吞吐吐:“因为这是您的?决议啊?” “我的?决议就不会错吗?” “是的?。” “没错。” 左右异口同声?道。 扶苏:“……” “亏我还想?了一会儿该怎么?说服你们。”他闷闷不乐地嘟囔。 或许说一不二对?有些?人来说很爽,但他却总觉得哪里有不安。可能上?辈子被父皇不理解,这辈子又不断提出惊人之语,让官家和范仲淹他们震惊,解释已经成了习惯了吧。 而?解释又是一个重新组织语言、梳理逻辑的?过?程。扶苏自己也能通过?它,再确定一番自己正确与否。没了它,他总觉得心里哪里不得劲儿。 “下次有疑问的?话,一定要问问我。” 左右皆肃容道:“是!” 他右边那人率先举起手来:“报!殿下,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走?” 扶苏摸了摸下巴:“这是个好问题啊。” 宁令哥回西夏,杀父什么的需要时间,他们贸然现身攻打,容易化身外部矛盾,反使西夏内部团结对?外。所以,这段时间应当找一个消息灵通的?、安全的?地方,徐徐图之以待来日。 但眼前的?大片荒郊野岭,既不消息灵通,也不安全。扶苏甚至能偶尔听到野生动物的?嗷叫声?,但顾忌着他们人多势众,它们只能远远围观,半点不敢上前。他抄着舆图凝神看了一阵,最近的?可以落脚的?地方在…… ——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见面了。”席上?之人喜笑颜开?地滔滔不绝:“我说,殿下该不会是想?我了才特意请兵北上?的?吧?” 王安石:“……” 扶苏:“……” 扶苏转而?关切地看向王安石:“大人,您辛苦了。” 摊上这么个说话欠打的通判。 王安石脸朝向另一边,无限感怀地点?头。是啊是啊,是真的?不容易。就这么?大小孩儿,你跟人计较都觉得掉价的?年纪,偏偏从下属摇身一变,变成了监督他的?通判。这找谁说理去?? “喂。”苏轼见状却急了:“王大人你什么?意思??还有殿下你怎么?不答我之前那句话?” “好好好。”扶苏说:“我请兵北上?就是为了公款旅游的?,为了见你,总行?了吧?” 苏轼“哼”了一声?:“我就知道。” 说罢,他又一道道给扶苏介绍起了桌上?的?菜色来:“这是兔头、这是羊杂泡馍、这是莜面……都是汴京吃不到的?特色,你快尝尝!” 扶苏看了他一眼:“怎么?刚来一个月,你就像个当地老饕似的?。不过?是你也不奇怪。” 苏轼笑嘻嘻:“那可不。” 此刻,无论是扶苏的?左右,还是席上?云州方面的?其他人,都险些?惊掉了下巴:什么?,太子殿下和小苏通判这么?熟的?吗? 他们只听说是国子监的?同学兼同年,还以为是伴读一样?。没想?到还能像普通朋友一样?互怼互损,太子殿下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只有王安石淡定地享用着美食——作为《求知报》的?前主编,这一幕他不知道看过?了多少次,早就司空见惯了。 苏轼忽然浑身一个激灵。他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被无数道炽热的?目光包围了。他条件反射看向扶苏,却瞥见他嘴角勾起的?一抹笑。 “好啊!”他大叫:“殿下你是故意的?!” 扶苏夹起一个兔头,淡定地啃了起来:“你怎么?才发?现呢?” 和苏轼相处就得这样?。有仇当场就报。不然他就会一直不长记性地惹你。 王安石却留意到了别的?地方:“殿下吃兔头似乎十?分熟练。” “咦,还真是。而?且居然不怕?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 扶苏的?手微微僵了一下。他这辈子当然没吃过?兔头,所有的?技巧全是上?辈子学来的?。他眼珠溜溜地一转:“之前来云州的?时候吃过?一次,所以有些?印象。” “可我怎么?没……” “在你之前。” 别人再没有质疑的?角度了。扶苏反而?觉得有些?久违。基本上?他当上?太子以后,准确说是“发?现”了土豆以后,无论做什么?,质疑他的?人几乎没有。像以前那样?藏拙也好,装傻也好,需要遮掩的?日子几乎没有了。 他一边感叹,一边顺势转移了话题:“狄将军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狄青那边,是需要借道云州的?。所以和云州知州王安石保持信息通畅,乃是应有之义。这也是扶苏跑到王安石这里落脚的?原因。 若问消息之通畅,哪里比得上?他呢? 事关军机,王安石立刻屏退了其他人。扶苏这边除了少数几人,其余都退下另开?一席。 苏轼的?品级和职责,按理说是不够去?看机密的?,但他理直气壮站在扶苏身边,赶人的?时候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扶苏和王安石先后瞥了他一眼,都装作没看见。 他笑嘻嘻地留了下来。 “殿下请看。”王安石从袖中掏出几张轻飘飘的?纸,递给扶苏,后者迫不及待地接过?。 看了一会儿,一脸感叹之色:“居然还能这样?。” 苏轼顿时好奇不已:“什么?什么??” 他立刻凑上?去?,扶苏也把纸歪过?去?让他看,只见上?面写着狄青的?动向。 狄青并未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堂而?皇之地兵临城下、攻破城门。而?是选取了几处和邻州接壤的?地界,乔装成了走私蜂窝煤的?农人,化整为零潜入了邻州。 他们的?口音和本地人有所不同,但一切都可以用“是云州人所以不一样?也很正常”解释。然后花了点?钱,借住在当地的?村庄里。 待分批潜入后,人数凑得足够多了,就一举冲掉了本地的?县衙。几乎是在其余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就从内部夺得了胜利。损伤也相当之少。 第200章 接下来的?,就是安抚民心、分发?物资、处理狗官一条龙。这一套,狄青在云州见扶苏做过?,自己也上?手实操,所以做得相当熟练。 县民们在短暂地惊惶过?后,就在“免费粮食”“免费蜂窝煤”的?糖衣炮弹中败下阵来,依旧过?起了自己的?生活。 截止到扶苏看到的?军报,狄青的?军队已经如法炮制,收复了两州的?四个县。而?且都是和云州相邻的?县。军队的?大部队正在有序地贯通,扩大着大宋的?版图。 “这还真是取了我的?精华啊。”扶苏感叹了一句。 “接下来的?都是硬仗。不过?,就这几把胜仗也足够辽国气一阵子的?。” 辽使临走前,放下的?狠话还历历在目。 不是说云州是个巧合吗?怎么?我们又如法炮制收复了几个县呢? 王安石和苏轼出发?得早,不知辽使和大宋具体?交涉了什么?。但当扶苏模仿给他们看的?时候,纷纷会意地笑出了声?。 “但辽国必然有了防备。”王安石说。 这一任辽主不是傻子。就算他不会主动攻打大宋,也会联系西夏给大宋使绊子,更会加强云州几个邻州的?防备。王安石收到了消息,按理说他们巩固在邻州的?武装也收到了消息,想?来朔州和武州不会安分了。 “是啊,所以我说,接下来都是硬仗。” 扶苏说。 不过?他并不害怕,不如说之前投机取巧夺来的?完全是惊喜。而?两国交战,尤其是冷兵器时代,归根到底比拼的?就是国力。 谁的?人口多。谁的?士兵强。谁的?粮食源源不断。谁的?马匹年轻力壮。 但是论国力,在扶苏心中,大宋不会输给同时代的?任何国家。不然他这几年兢兢业业下来,难道是白干的?吗?! 事实也正是如此,棉花、土豆、蜂窝煤、西北马……跨时代的?物质资源像是buff一样?,源源不断地加持着宋朝士兵。而?四县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更狠狠地涨了一把宋军的?士气。 若说此前对?于收复武州、朔州、应州等地还是个挂在嘴上?的?目标的?话,那么?现在,就不再是梦,相反,它如此触手可及。 “冲啊——” 面对?着辽国集结的?武装,宋军不仅没有坐以待毙、固守城门,反而?主动出城去?拼杀。战线不断向前推移,竟然推移到了另一处城池前。他们从守方,杀出一条血路,硬生生成了攻方。 兵临城下,狄青再次祭出火药球,往辽国的?城墙上?遥遥一扔—— “砰!” 是比上?次更剧烈的?响声?。 石头的?硬度比之泥土何止百倍有余?但还是被火药球炸穿一道裂缝。站在城墙上?的?辽国士兵只觉身体?一阵摇晃,眼睁睁看着城墙的?石块扑簌簌滚落下去?。 他们的?脸色瞬间发?白。 而?打头阵的?宋军们也陷入了烟尘之中。姚大就是其中之一,他运气不甚佳,还被石子碎末迷了眼,流下源源不断的?泪水。但姚大也不敢揉,心跳声?恍若鼓擂,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宋军旗帜的?方向。 他们在等一个进攻的?讯号。 终于,色彩鲜烈的?旗帜动了。他们所有人都冲向了城墙的?方向。在箭雨当中,悍不畏死地冲向那个被天降的?祥瑞砸出的?孔洞,和辽军被巨响冲得溃散不成样?的?人心。 宋军赢了。 宋军又赢了。 没有任何讨巧的?手段,而?且,是正面战场。 扶苏不知道别人怎么?反应的?,反正他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下子站了起来。他静静站了一会儿,眼睛一遍又一遍描摹着写着战报、沾满硝烟气息的?纸张。 过?了一会儿,又推开?窗户,遥遥眺望向了北边的?方向。 “我也该出发?了。”他说。 苏轼:“这就要出发?了吗?不再等等?” 扶苏横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麾下五千精兵。” 他这次带来的?五千精兵,总不能天天以逸待劳,不然人就废了。扶苏干脆把他们放出去?给云州官府做徭役。当然,徭役也是有工钱的?,钱由云州的?财政来掏。 五千男子,还多是壮士,能干的?活有多少?几乎没几天时间,整个云州首府就焕然一新,看得苏轼直呼过?瘾。 “这都被你发?现了。”苏轼说:“不过?,真的?不再等等吗?” “等不了了。”扶苏脸色无奈:“好啦,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不过?我总不能真的?不出发?呀,不然这次请兵是来干嘛?打酱油的?吗?” “而?且,西夏那边,也快差不多了。” “好吧。如果你见到李元昊的?话,麻烦带一句话给他。如果他还活着。”苏轼说。 扶苏好奇道:“是什么??”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苏轼和李元昊之间没什么?仇怨吧? “当然是那句——”苏轼清了清嗓子:“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扶苏先呆了一呆,旋即爆发?出一阵大笑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个啊。” 是他遥控着苏轼,对?西夏使臣说的?话。也是他和苏轼友谊的?起点?。 一晃,居然过?了有五年时间。 “我一定会帮你带到的?。”扶苏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如果李元昊还活着的?话。” —— 李元昊还活着吗? 当然不。 他先收到太子所率全军覆没的?消息,悲痛之中,彻底放开?手脚,强占了太子妃没移氏。 结果不出三日,又收到太子独自一人逃回都城的?消息。 李元昊顿时心虚不已。 他的?心中,未必不曾兴起过?一把杀掉太子,另立新后之子为太子的?念头。但对?那所谓“天降神罚”的?疑虑,和太子宁令哥如何转死为生的?好奇又迫使他压下这念头。 “宣太子进来。”李元昊说。 宁令哥进入宫殿的?时候,依稀和离开?之前没什么?两样?。唯独通身戾气重了不少。李元昊兀自疑惑:看上?去?没受什么?伤啊?应该没被宋军怎么?样?吧?那他的?戾气又是对?谁? 他问道:“太子,一路可安好?” “托您的?福,路上?好得不能再好了。”宁令哥意有所指道:“父皇呢,可曾安好?还有我那太子妃没移氏呢?她好么??” 没移氏她…… 李元昊心虚地别开?眼睛,旋即面色如常。 但这一瞬间的?心虚,顷刻就被宁令哥给捕捉到了。他一路上?夜不能寐,最害怕的?结局还是发?生了。就像迟迟不落的?第二只学子,轰然落地。 好像有一股惯性促使着他,他冷静地拿出匕首,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的?那样?,向前一捅。刺啦一声?响,是锋利的?刀尖刺穿衣料,没入皮肉的?声?音。 宁令哥捅破了李元昊的?胰脏。 后者的?脸色一瞬几度变化:震惊、疑惑、恍然、愤怒、疼痛……但已经没用了,他的?生命在被捅个对?穿的?那一刻,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可笑又可惜的?是,这位使西夏独立成国,坐拥西北的?雄主,最后还不知道,所谓宋朝的?天降神罚到底是何物,而?他们西夏的?命运,到底又会走向何方。 李元昊只用等死就好了,但宁令哥考虑得就多了。 杀掉了李元昊后,宁令哥耳边嗡鸣,神情一阵恍惚。他呆呆看着生父的?鲜血流淌在手上?,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宫廷、都城、宋军……他该先处理哪个? 对?,宋军的?头子,那个奶娃娃说了,他们西夏的?内部有奸细,得全部清洗一遍!至于宋军,反正人数不多,领头的?还是个娃娃,等他稳定了局面,再思?考该怎么?处理。 扶苏:正合我意。 当然,他没能亲眼见证宁令哥弑父。听到的?版本已经是太子突然性情大变,弑父后在宫中都城大肆搞屠杀。 这是他率军突袭洪州,用火药球炸开?了城门、登堂入室后得到的?消息。 扶苏听了后直摇头:你们西夏的?保密工作不怎么?样?啊?而?且看样?子,中央政府也完全停摆了? 不过?洪州乃是特地加固的?对?宋防线,驻守的?都是忠于李元昊的?军官。他们有一些?特殊的?消息渠道,并不奇怪。而?听说主君竟被儿子所杀,起因竟然是强夺儿媳……许多军官都深深感到丢人,消极抵抗了起来。 被宋军俘获后,也一副如丧考妣之态。 扶苏起先还戒备了几天,担心是他们装样?子使自己放松警惕。但过?了好几天,再无任何援军赶来。扶苏才敢确信——李元昊确实是死了,中央朝廷也确实停摆了。 洪州失陷,无人在意。 第201章 他得意地扬起了嘴角——这里面不说百分之八十?,起码一半是我的?功劳吧?剩下一半,合该颁给那位执行?人,太子宁令哥。 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从大逃杀中杀出重围呢?不过?,在历史的?大手下,多半很悬。 扶苏刷刷地给仁宗写信,把自己的?猜测也写进去?了。当然,宁令哥弑父的?原因他没写。被强占了妻子什么?的?,还是太重口了,他在长辈面前很难说得出来。 写完信件后,他用火漆封口,让人寄回了汴京。突然,他从官家又想?到了辽帝。现在的?话,辽帝面前应该堆满了军情急报吧? 军报同时来自两个国家,而?且都是于己不利的?坏消息。想?象着辽帝的?神情,扶苏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大伯,时代变啦。 第138章 好巧不巧, 扶苏口?中的“大伯”,也就是辽兴宗耶律宗真的手上?确实有两份军报,把他吓得从酒醉中一下清醒了过来。 饮下蜂蜜水醒酒过后, 再用热毛巾敷脸, 擦擦眼睛,重振了精神。耶律宗真把自己整饬了一番, 重新回到书桌前, 翻开手头的两份军报,不由得僵住了。 ……怎么回事?上?面的字一点没变。 也就是说, 他刚才看到的军报, 不是酒后噩梦凭空幻想?而是真的? 耶律宗真彻底呆若木鸡:“……但是,怎么可能呢?” 他喃喃道。 一向崇尚和平, 谦退得近乎软弱的宋国, 怎么会突然两面开弓?不仅击退了西夏铁鹞子的埋伏,还报复般攻下了重兵把守的洪州。云州附近的朔州、武州也有数个县城相继沦陷。 甚至于, 就在军情传回来的路途上?,他们辽国的防线还在不断沦陷。现在, 没人知道朔州、应州、武州到底陷落了几?何。 这不对啊? 为什么跟我认识是宋国不一样? 耶律宗真真的很懵。 历史?上?, 耶律宗真就是因为喜爱宋国文化而出?名的。他擅长音律, 精通绘画。还喜好游乐民间,与臣子饮酒赋诗。正因为他崇尚宋文化,对南方的中原之国十分了解。所以才敢断言, 宋国断无?北上?之能。 所以, 即使在位期间对西夏胜少败多, 耶律宗真也稳坐钓鱼台,丝毫不慌。因为他料定,宋朝是不会趁虚而入的。宋人的文臣武将, 既无?野心亦无?魄力。等讨论出?个结果,最好的时机早就过了许多。 比宋国打?了胜仗更让耶律宗真震惊的是,他们竟然打?赢了辽久攻不下的西夏!这不显得自己这十年的攻伐,宛如小丑一般么? 所以,到底为什么呢? 耶律宗真细细地读着军报,不放过其间每一个字。有了,这写着呢!天降神雷!一定是因为它,宋国才能震慑西夏的铁鹞子,直夺洪州的。 耶律宗真竟然诡异地感到一丝欣慰:看来不是自己太没用,是宋国运气太好。 他长舒一口?气,说服自己后,方才召来亲近的大臣前来相商对策。这一幕他很熟悉,云州沦陷的战报传来之后,他早就和心腹们商量过一遭了,结果当?然是无?法出?兵。 虽然无?法出?兵,但可以派遣使者,向宋国狠狠敲诈一笔岁币。谁知道,宋国最后没有上?当?,甚至两线开花,造成了今日的结果。 思及于此,耶律宗真刚才说服自己的优越感顿时消失,败仗的郁邑之情复又归来。他吐出?一口?酒后的浊气,捏了捏眉心:这次再不出?兵恐怕说不过去?了,不然岂不是告诉其他国家,他大辽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但考虑到辽国国内的情况……他们是真的出?不起啊!唉! —— 狄青一直在等辽国的士兵。 不是原先在朔州、武州等地布防的那些,而是真正的军队储备,从京城直调入南端的那种。 算上?狄青的羁旅生涯,其实,这是他第一眼见到辽军。从前在西北多和西夏军交锋,到了南边又遇见侬智高?所率之南人,也和越南的李氏王朝打?过交道。 而辽军与他们都不同。 辽国实行南北分治,其中属于幽云十六州的南人军队,在狄青看来和未经太子殿下锻造前的宋朝军队战力相当?。但是部署在朔州、武州等地增援的北方骑兵,则是他见过战斗力最强的。 他们骑术精湛,人与马几?乎合为一体?。最可怕的是他们近乎全民皆兵。这是募兵制的大宋拍马也不能及的。所以,对付他们,需要狄青好好地费上?一番心思。 宋朝的骑兵,人与马是新磨合的,就算有火药球这等利器,在后续的拼杀上?最多只能和辽军骑兵争得五五开。但他们的军队、马匹储备都有限,就算一换一在国力上?也是亏的。 所以,他们宋军有什么优势呢? 狄青在信上?写道:一来装备优良;二来物资充沛;三?来士兵的文化素质高?出?不止一截。所以他们最适合打?的就是防守之战,拼物资拼消耗,生生拖死辽军。 反正现在是春夏之交,放牧的关键期。你们辽国的男女老?少天天在前线呆着,牛羊还放不放了?不放了你们这一年吃什么? 至于我们大宋,血厚不怕消耗。待到辽军不耐烦了,要真刀真枪地实干起来,还有火药球这一手底牌等着他们呢。到时候出?其不意来一场大胜,就足以劝退他们了。 太子殿下,你看我说得对也不对? 扶苏读着信,读到这里时点了点头,说得很对呀,没什么毛病。狄青贯彻了他对火药的态度,以威慑为主。要让辽国知道他们大宋手握一种利器,就算你们有全世界最精锐的骑兵又怎样?还不是会被雷声吓得到处乱窜么? 所以,倘若您觉得我说得对的话,就劳烦您在西夏想想办法吧。双线并?行、以战养战。这不正是我们的第二个优势吗? 扶苏顿时哭笑不得。 什么呀?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呀! 他就说嘛,大宋虽然物资充足,血厚,但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总不能让狄青在边境耗到天荒地老?。原来狄青打?的是西夏的主意。用西夏方面的物资,养着攻辽的军队,他还想得怪美。 但其实……扶苏摸了摸鼻子。 别?说,他还真有办法。 西夏盘踞着未来的陕西、青海、甘肃、内蒙古一带。这里虽然气候干燥,还有着大片的无?人区,但其物产也相当?丰富。其中最被现代人所忽视,但死死卡住古人脖子的物资,就是盐。 西夏的青白盐也确实是名产。李元昊甚至效仿中原国家,专设盐铁使,还建造了炼盐的国有工厂。后世每当?宋夏关系紧张,西夏就会中止换盐作为要挟。足征他们的盐质量好。 在好几?年前,西夏使臣和谈失利,被大宋抓住把柄时,承诺的岁币里就有盐这一项。可惜后来他们仗着天高?皇帝远,时不时地赖账。官家和扶苏也拿他们没办法。 但现在,都打?下西夏的一部分了,肯定要把盐矿给据为己有啊!甚至不需要全境,就某个盐矿的产量,就足够70亿人从大宋吃到二十一世纪。 那还等什么呢? 他立刻派人去?审讯业已投降的西夏军官,询问他们西夏境内哪里有盐矿。得到回答之后又写信,问官家多要了五千人马。打?算凑足一万人,摩拳擦掌大干一场,争当?一回地表最强盐贩子。 这时候,后勤供应是自己亲爹的好处就凸显出?来了。几?乎没有任何阻碍,五千士兵就浩浩荡荡地从汴京出?发。他们日夜兼程地赶到了洪州,给扶苏的下一步助阵。 待人全到齐后,扶苏粗粗一审阅,军队的质量居然还不错。他一边安排新来的军队好生休息,一边把他们打?散插入原来的士兵当?中,以图培养两拨人的默契。 当?然,他一边练兵,一边也不忘安抚洪州的百姓们。送物资、免徭役、理刑狱这一套功夫,作为创始人的他已经做得相当?娴熟。 洪州,是个被李元昊的旨意强行要求建起来的军事重镇。所以居住在其中的百姓,都和军队有些关系。登记的户籍里,有近乎一半家里都有当?兵的。西夏的士兵们投了降,他们也跟着一道投降了,心情也很平稳。 毕竟么,跟谁过不是过?新来的这位宋国太子还承诺,等到打?下灵州后,给他们每个人发上?好的青白盐吃嘞。从前他们日夜苦哈哈地操练,哪能有这么好的待遇? 没错,扶苏的下一站目标,就是灵州。 灵州乃是西夏腹心之地,其意义相当?于洛阳之于大宋。倘若洛阳失陷,离汴京被攻破也就不远了。西夏也是一样的道理。打?下灵州,西夏也将濒临亡国。 除此以外?,还有另一个原因。灵州附近的乌池、白池、瓦池、细项池等,更是西夏财政收入的一大来源。 不过,马上?就要变成大宋的啦。 扶苏一连命令长途跋涉的休息了几?日,都再未等到其他西夏军队的反扑、夺还。他由此可以确认,西夏的中枢现在是真的瘫痪了。 第202章 就好比左右脑互搏时,已经顾不上?脊柱自主进行的生理反应。非要搏出?个胜负来,才能处理底下不听话的躯干。 既然如此,宁令哥,放你一条生路的利息,我现在就来收取了! —— 就在狄青、扶苏摩拳擦掌之际,宋朝的朝中也并?非毫无?反应。禁军们频繁调度,财政数字大起大落,两线作战的消息根本瞒不过众臣。汴京城中物议四起,议论纷纷。 当?中,有相信太子殿下的,毕竟他是云州收复的最大功臣。不听他的听谁?也有不少提出?质疑的。他们苦口?婆心地劝谏道:一时行,未必一世都行。就算是太子殿下也有失手的时候吧? 而况,眼下这两线开战的局面,难道不是百分百会失手吗?官家,您是不是忘了啊,不到十年前我们大宋还和西夏打?的有来有回吗?怎么现在这么敢的,一万人就想攻下灵州? 对此,官家表示:“十年前决定开战的主帅是朕,但现在前线指挥的人是肃儿?。” 满朝文武:“……” 没救了没救了。 面对一个为了力保儿?子,连自己都不惜泼脏水自污的主君,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官家但笑不语。 他不觉得自己是为了力保儿?子而自污,他和肃儿?本来就不一样。若说他是守成之君,稳坐龙椅上?几?十年混来个“清平盛世”的名声的话,那肃儿?就是开拓之主。他是不一样的。 远在西夏的扶苏,果然没让他爹失望。 灵州大捷的消息传来汴京时,一齐送来的还有许多战利品。出?乎许多人的想象,他们的战利品不是西夏军的人头、耳朵等血腥物品。 被宋军背来的麻袋落在地上?,解开来看,竟是雪白晶莹,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的晶体?颗粒。 食盐。 ----------------------- 作者有话说:今天顶不住了,只有日三,明天日六继续。 另外这个文正文完结,全文完结的日子已经大体定了。番外请在置顶留言,正文的话,大家还有什么想看的情节吗? 第139章 在古代, 盐,就是钱。 若不然?,汉武帝何?以让桑弘羊搞盐铁官营敛财呢?不然?西夏何?以把?制盐工厂当作举国之支柱呢?不然?何?以从?古至今的私盐贩子?, 都是富得流油又濒临杀头的形象呢? 白?花花的盐, 足以让朝堂上的任何?反对派都没?话说。它甚至比同色系的白?银更加珍贵。人类没?有白?银,充其?量失去了一种贵金属货币。但?是人吃不到盐, 是真会得病乃至死亡的。 官家问运送物资的士兵:“你们一共运了多少盐回来?” 士兵的脸上洋溢着浓浓的自豪:“运回之时清点着有七百六十吨, 路上不慎损耗了一些,到了汴京还余七百五。” 七百五十吨盐!什么?概念! 一个成年人每日摄入盐分六克, 古代人没?那么?好条件, 按每日四克来算,整个汴京城数十万人口, 一日要消耗三吨多的盐。也就是说, 运回的这些盐,足以汴京城所有人吃上大?半年。 而且, 太子?运回的还是西夏产的青白?盐,而非质量欠佳的解盐。青白?盐的杂质更少, 纯度更高, 价格也多一番!若折成等价的货币来算……不仅能平了太子?殿下出兵的军费, 甚至还犹有过之。 这还没?完。 “这只是殿下运来的一部分,另一部分被他运往云州各县,和狄将军那儿去了。我们出发的时候, 太子?殿下还待在盐矿。据说他又想出了能让青白?盐质量更上一层的办法。” 满朝文武发出低低的惊呼, 官家的脸上一片有荣与焉。他嘴角高高翘起:“这孩子?, 怎么?走到哪儿就折腾到哪儿?” 任谁都能听出他浓浓的炫耀之意。但?没?人敢揭穿他。一来人家是官家,惹不起。二来,你有这么?出息的儿子?, 你能忍住不炫耀么?? 官家也就说了两句,就见好就收了。他挥了挥袖子?:“这些精盐,全部充归国库。三司使何?在?记得点算清楚。分售之时,记得减价两分售卖于百姓,好让百姓们同享国土复归之乐,也让他们记得肃儿的好。” 富弼出列道:“臣遵旨。” —— 苏轸推开屋门来,倚在门前,只见自家仆人们都拎着个看上去就很沉的麻袋,吭哧吭哧地往里抬。她见到就想搭一把?手,口中好奇道:“你们在抬什么?呢?” “回大?小姐,是盐。”仆人们避让开她帮忙的手。但?为了满足小姐的好奇,把?麻袋往地下一放,解开口袋:“官营的盐仓大?减价,排队都排疯了。我们好容易才抢来这么?些。” “盐?降价?”苏轸更好奇了,她往麻袋里看去,只见一片晶莹的白?色,宛如冬雪,质量一看就上好:“是最?近谁要过寿么??” 不然?,怎会好端端降价? “不是谁要过寿,是太子?殿下!”仆人眼前一亮:“太子?殿下把?西夏打下来,这都是从?西夏的盐矿里运来的,全是现成的!所以比平时卖得便?宜了许多,质量还好,大?家都上赶着囤呢!” 听到“太子?殿下”几个字,苏轸的心中反而尘埃落定,好奇心一瞬得到了满足。她回想起记忆里那个看着随年幼,却过于有办法的身影,想起房间中簇新的纺织机,恍惚了一阵。 “哎,这盐是好,以前我们哪里吃得起这么?漂亮的盐呢?都是……” 苏轸回过神来:“什么??” “你别?在小姐面前胡说……没?什么?!这家伙胡说八道呢,小姐你不必理?他!” 两人像是为了掩盖什么?似的,继续吭哧吭哧扛麻袋去了。只留下苏轸一个人狐疑不已。 其?实?倒也没?什么?。只是古代买不起、也吃不上盐的穷苦人民,为了维持生命体征,发现的一种特?殊的办法。他们发现人尿里所含的盐分多,所以会在茅坑附近寻觅析出的盐结晶……属于是有味道的老祖宗智慧了。 只是这话说给官宦小姐听实?在不雅,就连扶苏知道的时候,也惊讶了好久。他还是在造火药球的时候,因为原材料里有一份“硝石”,所以派人到茅厕的墙根处派人寻找,顺便?知道了这个炸裂的生活小妙招。 回想起现代人吃不完的盐,甚至某年恐慌导致的疯狂囤盐,再想想古代吃不起盐,方才出此下策的穷苦人民们,真是想让人不“哀民生之多艰”都难啊。 不过,转念一想,在自然?界,岩羊为了吃盐可以攀爬近乎九十度垂直的悬崖峭壁。扶苏又不禁感叹,至少人类的日子?还是好过多了。幸福感还是从?比较里得出的呀。 但?他原以为,这个有味道的办法只在食盐欠缺地区才有,像西夏一般的产盐国家,尤其?是灵州盐矿附近打工的工人,是不会用的。 结果?,向当地的盐矿工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们也缺盐缺得不得了。也会出此下策。 扶苏:“诶!?” 他吃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怎会?” 西夏的产盐方法相当粗糙。无非是把?盐矿融入水中,依靠西北的阳光和大?风将蒸干。留下的结晶就是在三国之间都有美名?的青白?盐。扶苏知道后,还吐槽西夏人民暴殄天物呢。 就这么?简单的方法,偷偷塞一把?盐矿到兜里如法炮制就行了。灵州的百姓居然?还会缺盐吃? 不过,在深入了解之后,扶苏才知道自己想当然了。相当简单的制作环节中,灵州百姓欠缺的不是盐矿,而是干净的水。 对啊,这里可是大?西北。 灵州又是西夏重镇,物资完全依靠畜牧业也不现实?,所以这里还开垦着一部分的农田。为数不多的水资源,一部分分给农田灌溉,一部分分给盐矿场,流到普通居民手中寥寥无几。 连日常饮用都不够,何?谈溶解盐矿制盐呢? 扶苏听到以后,捏了捏眉心。 灵州因地形、气候所限,水资源的短缺不可避免。要想让这里气候湿润起来,只有退耕还林多种树一条路可走。但?那样就需要农耕区的粮食产量进行支持。 以后,这里产盐出口,换来大?宋其?他粮食产区的粮食。同时辅以大?量的经济作物,当地的气候才会慢慢转好。但?这一听就需要五年、十年乃至百年计。 现在扶苏他们要做的、能做的,一是稳住当地民众,二是开采食盐送入大?宋境内,填平两线出征所需的军费,支撑狄青在正面战场立得再久一点儿。 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两个目的一次性达成呢? 还真有一个。 只是有点太剥削了。 一边是现实?的需要,一边是良心的拉扯。扶苏在心中推敲了一整夜,又找来了左右信得过的人商量。结果?他们纷纷大?吃一惊,异口同声地说道:“您何?须对西夏人那么?好?” 第203章 扶苏:“啊???” 他怀疑人生地蹙起小眉头:“你们,没?在说反话吧?” 左右齐齐摇头。 “你们是真觉得,我下令把?盐矿场的产量,和盐场的工人八二分,是对他们好?” 这个比例,周扒皮看了都要摇头吧。 但?左右很明显不以为然?,甚至甘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给底下的士兵谋起了福利:“为何?殿下您把?这好差使全分给西夏人,而不分给大?宋的士兵呢?” 扶苏幽幽地说:“真的是好差事么?……” 但?他之前鼓励过左右,要敢于向他反问。为了不浇灭他俩积极性,就采纳了这个意见。反正要是运行不好,就及时废止就好了。 结果?他挑了在战役中表现突出的一千人,宣布了这个消息后,被选中的一千人立刻欣喜若狂,没?入选之人则垂头丧气。 盐!那可是盐呐! 和白?送金银有什么?区别?? 说不定,日后背着这一袋袋如雪花般的盐衣锦还乡,比什么?金银财报都显赫,都气派! 而八二分账这一消息传入盐矿工人们的耳中之时,厂房中陷入了寂静。他们第一时间感知到的不是欣喜之情,而是近乎眩晕的震惊。所有人都被这天降的大?馅饼狠狠砸晕了,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们浑浊的眼球齐齐盯着扶苏,也不说话。 扶苏被盯得背后发毛:难道是分账的比例太低,这些人不满意?二八确实?太低了一点。那三七?或者干脆五五分账? 他讨价还价的话还没?说出口,下一刻就被尖叫声震得耳膜生疼。和当初教云州百姓们蜂窝煤配方的情形一样,现场居然?有人给他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自认为是“赵扒皮”的扶苏无比羞愧,闪身避开了那人的行礼。与此同时,他的心中不停地腹诽道:在现代要被挂路灯的举措,都叫做对他们好吗?李元昊,你到底把?你治下的百姓压榨成啥了啊? 当然?,留意到盐矿工人们其?实?吃不起盐的第一天,扶苏就大?开了储盐的仓库,给每个供人都发了点。同时,也往灵州城中运了一部分,低价售出。剩下的才被他清点完,往汴京那边运去。 结果?,光用李元昊压榨出的物资贿赂他治下的子?民,就博得了无比的好名?声。定下二八分账后的第一天,工人连同士兵们通力合作,一日的工作完成量就赶上了原来的三日。 若按这个进度推进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整个大?宋都能吃上精制的西夏青白?盐,而不必吃质量更次、杂质更多的解盐了。更不必穷到在茅厕附近找盐吃了。 而一切的肇始,不过源自扶苏下的那个自以为是苛待的分配律令。扶苏心中不由感叹:马克思?诚不欺我啊,就算是冷酷的资本家,比起封建领主。奴隶主,还是太先进了一点。 ----------------------- 作者有话说:完蛋了,尝过了日三的甜头就日六不下去了([愤怒]) 第140章 本?以为会被?挂路灯的二八分账模式, 最?终皆大欢喜。灵州的盐矿工人、百姓、扶苏麾下的宋朝士兵、朝廷、云州诸县、狄青所率的正面对辽军队那边都十?分满意。唯一会流泪的,大概也只有西夏的中枢了?吧? 但出于谨慎考虑,扶苏又在?盐矿附近的工厂待了?几天。没想到?, 竟然接到?了?宋军的举报:几个盐矿场原本?的头目, 投降大宋后?仍然仗着从前的势作威作福,动辄打骂体罚。 扶苏闻言, 立刻不走了?, 掏出了?白龙鱼服的传统艺能,躲在?暗中观察。发现这?几个管事的比举报的还要无法无天, 每日结算的时候, 光明正大克扣盐矿工人们的分成,还嘲讽“这?种好事, 你以为能轮得到?你?” 气得扶苏白生生的脸都青了?, 一巴掌拍在?自己膝盖上,“啪”地?一声响。 好不容易激发了?盐矿工人的积极性, 让他们对大宋初步建立起好印象。万一被?这?几颗老鼠屎坏了?一整锅粥,可怎么办? 但要拿下他们也很容易, 扶苏甚至没有过多言语, 只一声令下, 那几个被?他亲眼见到?欺负工人的,都被?捆了?个严严实?实?。当着所有工人们的面,扶苏宣布道:你们这?几颗老鼠屎, 去和俘虏们住一窝吧。 纵使?管事们哀叫连连, 也无济于事。反而令扶苏心?生疑窦:明明什么倚仗都没有, 为什么还敢仗势欺人啊?不知道时代已经变了?吗? 但他转念一想,或许人都是这?样子的。现在?的辽和西夏,不也还没从睡梦中醒来吗?八百多年后?的清朝, 更是用了?几十?年时间?才醒神。分不清大小王的人,注定要被?当成灰扫走的。 清扫了?盐矿厂的门户,上下风气为之一清,扶苏的心?情也转好不少。直到?左右拉住他袖子,不断地?提醒道“家里,家里……” 扶苏瞪大眼睛,懵懵的:什么家里?谁家? 喔! 许多电视剧中上演的场景涌入脑海,他忽然意会过来。 原来是那几个管事的家里啊。 就?连宋军也在?做工队伍中,他们都敢明目张胆地?克扣,从前还是李元昊治下时,肯定更加无法无天。也不知这?几只硕鼠的家中,藏了?多少盐矿工人们血汗凝结的财富? 就?算扶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登门搜查的时候,他还是吃了?一大惊。难怪,难怪自己提出二八分账时,盐矿区的工人们还像捡了?大便宜似的呢。从前他们的劳动成果,一百份里,哪怕有一份流到?自己手里么? 说出来所有人都要大吃一惊的事实?。西夏灵州一个不起眼的盐矿小管事,拥有的财产居然比大宋堂堂太子都多。 发发发,不义?之财都发了?。 除了?屋舍、花园之类的不动产,其他全部物资,如?粮食和布之类的,全部就?地?分给盐矿工人和灵州百姓。盐则运回大宋境内,又或者运往朔州、武州等最?前线。让狄青麾下的士兵,都吃上了?三餐加足盐的奢侈生活。 狄青甚至写信过来:太子殿下啊,吃上了?精制的青白盐,我?们大宋士兵动起来的时候都更有劲儿了?。甚至还有吃不完的部分,我?们干脆卖到?了?驻扎的县里,还有辽军偷偷化妆成本?地?居民来买的呢。 还有这?事儿? 扶苏一惊,回信问道:那你们卖了?么? 当然卖了?。狄青回信。借着卖盐的名义?,我?们把辽军的情况全试探了?一通。那人不仅一点儿没发觉,还央求我?们到?他们辽军中去,便宜点卖给他们吃。 难道他们没盐吃? 何止呢?他们不仅没盐,连一日两餐的饭都要吃不起了?。再强的骑兵没了?食物,也只剩个外强中干的架子。有几个士兵还想把马当给我?们,换点吃的,当逃兵跑了?算了?。 扶苏看得目瞪口呆。 不过,这?更加证明了?狄青的判断之正确。果然当初和辽国?打持久战的想法是对的。过不了?多久,这?支临时拼凑出来应付的军队,自己就?会从内部崩散开来。 到?了?那时候,大宋只要奉上自己准备已久的最?强一击,就?能轻取胜利,借着气势,一连拿下数州也不在?话下。 扶苏看完信报后?,顿时不担心?了?。 说来也巧,好像他们每一次扣开胜机的关键都和物资有关。 取下云州是因为给当地?百姓送棉衣,让他们冬日也保留一口生气,直接造反。之后?又因为蜂窝煤,撬开了?朔州、应州的几个口子。这?次套到?辽军的情报的契机,则是青白盐。 怎么说呢?就?还蛮符合对于大宋的刻板印象的。不过,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减少士兵伤亡,怎么不算一着妙棋呢? 扶苏看完狄青的信后?,就彻底对前线放下心来了。以狄青的能耐,只要物资充足,宋军根本?不会自乱阵脚,甚至还能徐徐图之。他需要做的,仅仅是不断把盐运到?前线罢了?。 既然前线、盐矿厂差不多都稳定下来,扶苏就?故态复萌,琢磨起了?另一件事——怎么优化青白盐的品质。 虽然仅凭一道自然蒸发的工序,青白盐的质量就?跃居三国?产盐之首,但离扶苏前世吃的那种如?雪花般晶莹剔透、不含杂质的食盐还差一点。 但产地?上趋于顶级,工序上还有没有机会再改善一下呢? 扶苏首先想到?的是多次提纯法。过程也很简单,就?是把成品青白盐再次融入水中,蒸发直到?析出结晶……如?此重复三四次,成品就和上辈子的食品级氯化钠没什么两样了?。 但他只试了?一次,就?把这?办法给否掉了?。无他,因为灵州实?在?太缺水了?。大多数老百姓都饮水不足,还拿珍惜的水资源精制食盐? 第204章 从前的西夏贵族们或许会这?么做,以彰显自身之高贵。但扶苏绝无可能。 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在?最?初的卤水里加入砂石和木炭。这?个办法有助于筛除最?初的悬浮杂质。可惜和前一种方法一样,扶苏试过一遍后?就?否了?。 理由也如?出一辙。木炭从哪里来?树木。可西夏地?处西北,最?缺大面积的树了?。 这?两个方法,若在?海边的盐田都不是问题。但在?灵州只能否掉。实?在?可惜。 看来还是得到?实?地?看看去啊。扶苏心?道。 灵州的盐矿主要形式是裸露在?外的大块富含氯化钠的岩石。但凡有它出现,说明附近必有盐湖和地?下盐矿。只可惜碍于现有技术无法开采,只不过裸露在?地?表的岩石就?已经足够多,支撑三国?人口也绰绰有余。 而整个盐矿作业过程中,最?辛苦的部分莫过于把大块的岩石,搬运到?水源地?附近。 扶苏注意到?,在?这?条线上,几乎每个工人的脸都有风吹日晒的痕迹,手肘、膝盖等地?方更是黑得不像话。足征他们的辛苦劳作。这?也是最?没技术含量,导致被?压榨得最?狠的地?方之一。 他巡视过去,将所见所闻记在?心?里。或许给每个工人发点劳保用品,再安排个小推车会好点呢? 接下来,就?是在?水源地?附近溶解岩石,制造卤水的过程了?。水源地?是西北地?区一条难得的淡水河流,环境相对友好,这?条作业线上也是人最?多、最?热闹的。 大部分宋朝士兵就?在?此地?做工,为未来白花花的食盐干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他们先是把河水引入一个盛满了?岩石盐矿的大池子中。无数人站在?池子边上,手持大网,在?沿岸捞取沉底的不溶解之物。 从大池子中漫出来的,略显浑浊的卤水,再次被?引入下游,被?分流到?几十?口大型石锅中,被?沿岸上的人不断搅拌。 据说,用力搅拌这?一步,可以加快卤水晾晒风干的效率。风干后?所得到?的晶体,就?是出口各国?的青白盐了?。 扶苏:“……” 想到?了?步骤很简陋,但没想到?会这?么简陋。他草草看一眼,就?能想到?无数个改进的策略。难道西夏人就?想不到??怎么可能,无非就?是靠着盐矿质量顶级,硬造呗。 但扶苏可不愿意,自己治下子民吃的是这?么粗糙的法子造出的盐。会把人吃坏的! 他没有叫停,而是立刻离开了?盐矿,去了?灵州城中。把投降大宋的官员叫来,让他在?官衙门口张榜一幅,并让小吏们四处宣传:无限量收草木灰、可用食盐、粮食进行交换。 等重量的草木灰,可以换等重量的粮食。或者与之四分之一重量相当的食盐。 草木灰这?玩意,用来肥地?或者当成清洗剂都很便利。乡下秋收之后?,满地?都是,一抓一把。并不是什么珍惜之物。 结果大宋的人说,可以用它来换粮食?他们是疯了?么? 大宋的人疯没疯,灵州百姓不知道,但他们知道,自己再不行动起来显然是疯了?。于是,自从张榜起,灵州官衙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是来打探消息的。 而半个时辰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用一麻袋草木灰换来了?同重量的粮食后?,整个灵州都被?彻底点燃了?。 家里有灶膛的扒灶膛,乡下有地?的扒地?,谁都不愿意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连好几天,灵州官衙附近的地?面,都是黑黢黢的一片,全是零落散开的草木灰的痕迹。 盐矿工人们,多数都有家人在?本?地?生活。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他们倒不觉得,草木灰和自己手头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只是可惜得很,自己被?困在?了?工上,动弹不得,不能去换粮食了?。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左右互相抱怨几句,就?被?一起做工的宋军给嘲讽了?:“难道殿下分的盐还不够多吗?人总不能什么便宜都占了?吧?” 工人们一想,好像也是哦。于是越发专心?干活了?起来。他们在?手头功夫上多使?劲,一样能把没占到?的草木灰的便宜占回来。 ——直到?那一天。 他们心?中近乎圣人的大宋小殿下,命士兵拖拽着密密麻麻几十?个口袋而来。掀开口袋一看,里面全装满了?草木灰。另外有数个士兵手里握着木锹,要把草木灰忘溶盐的巨池里舀。 不不不不不!这?能行吗! 草木灰可是灰!是脏的!怎么能往盐池添!? 盐矿工人们大多闭上了?眼睛,面上难掩痛苦。但他们好像也习惯了?。因为达官贵人一个荒唐念头,美好生活就?化作泡影这?回事,他们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 少数几个人想拦住,但在?训练有素的士兵举起木锹之际,望着那结实?的肌肉,又默默闭上了?嘴。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盐池被?大片的草木灰污染,流向下一个池子的卤水变成黑色……不,怎么变清澈了?? ----------------------- 作者有话说:明天一定日六,坚持到国庆结束,我发4[狗头叼玫瑰] 第141章 草木灰当中含有碳酸钾, 呈较强的碱性,它融入水中后?,能?和卤水中的钙、镁离子?发生反应, 生成碳酸钙和氢氧化镁。 从颜色上?来说, 它的加入能?使卤水中的杂质沉底、变得澄清。从味道上?来说,它也是去除成品食盐苦味的关键。 古代人没系统学过化学, 不知道什么是酸碱、什么是离子?、什么是中和反应。但这不影响他们利用?草木灰。要么是把它埋在土里?, 利用?碳酸钾中的钾离子?肥地。要么作为皂角的代替品,利用?其?碱性浆洗衣物。 但用?它澄清卤水? 勤劳的古代人民还是第一次见。 当盐矿工人看到过了一道草木灰的卤水变清澈, 就已经瞪大了眼睛。当他们看到澄清卤水被当场熬煮成盐粒, 成品盐如雪般晶莹洁白后?,更是惊掉了下巴。 腐草为萤、雀入大水为蛤、点石成金、草木灰洁食盐……顷刻间, 扶苏露的这一手?一下就和种种传说并提了起来。众人看他的眼神都闪着熠熠的光。 但扶苏并不知道, 扶苏自己?正对着刚出炉的成品盐粒放闪呢!这么洁白,都够去做牙膏的广告了。东晋有“空中撒盐差可?拟”用?以比喻雪之洁白的逸闻。但那是王谢两家才吃得起的盐, 质量定然非比寻常。 今天,却能?在西北的盐池里?量产。 他再用?手?指沾了两粒, 放入舌尖, 脸立刻皱巴了一下——被咸的。但那张皱巴的白生小脸很快舒展开来, 甚至绽出笑容。因为除了咸味以外,其?他譬如苦、腥等?怪味近乎于无?。 也就是说,从颜色和外观上?, 灵州盐和现代工业精制食盐已经没什么两样。 而一切的功臣, 竟然就是随处可?见的, 被烧焦得黢黑的草木灰。 “果然是好个东西呀。”扶苏感?慨万分地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土。碱的作用?极大,但自然界中的碱性物质并不多。能?低成本持有的非碳酸钾莫属。烧一把砍断麦穗后?的麦秆, 用?处多得数不清。 左右试探地问道:“好东西?您说的是指……它吗?” 他们指了指地上?零散的灰点子?。 “当然了。”扶苏说:“不仅能?肥地、洗衣服,还能?当净化剂用?……”他说了一半,看到左右的脸色大为惊诧:“你们居然不知道吗!?” 左右:“我们……应该知道吗?” 《求知报》上?又没教? 再看工人和其?他士兵们,听?了他的话也一脸茫然的模样,仿佛在听?天书。 扶苏懵然了一刻,旋即拍了拍脑袋:对哦。是他想岔了。 古代人民有使用?草木灰的历史,又不代表全天下所有百姓都会用?。煤炭不也一样么?在狄青的家乡登州,每年冬天都会烧上?不少。但蜂窝煤在军中推广前,好多士兵压根闻所未闻。 但这么便宜、经济、实惠的好东西,在化工业发达之前,不应该全国推广一波吗? 扶苏说干就干。 当天夜里?,他就在灵州的临时住处里?,灯下握笔、埋头苦写。写的内容不是军报、不是家书,而是一封久违的投稿文章——《论草木灰的制法及其?妙用?》。 文章中,扶苏从草木灰的性状、制法写到不同?用?法之上?,写成了一篇完整又漂亮的科普文。他甚至还对草木灰能?起作用?的原理,做出了相应的解释来。 譬如,草木灰能?浆洗衣物,扶苏虽然没有直言“碱性”两个字字,却点名了其?中的内容物(即碳酸钾)和皂角有着相似的性状。不仅可?以溶解脏污,还能?拭去油渍等?等?。 第205章 虽然并不涉及系统完整的化学知识,却足够通俗易懂、引人入胜。 最后?,扶苏还呼吁,虽然草木灰易得,只需要一把火,但大家可?不能?为了贪图它好用?,盲目地砍树烧山啊。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万不可?竭泽而渔! 这篇科普小短文随着军报,被日行八百里?的西北好马捎回?汴京城,传到官家的桌案前,只用?了三天。官家还以为西北有什么紧急军情呢,撕开信封一看,愣了一阵,又笑了一声?。 “肃儿?不愧是肃儿?,人虽在西夏,还惦记着大宋的民生啊。” 他感?慨万千,又把文章看了两遍以后?,让内侍送去给《求知报》编辑部?去了。主编沈括见了天子?近侍,先被被吓了一跳。再看到他袖中揣着文章,定睛一看文章署名,又被吓了一大跳。 赵肃?不就是——太子?殿下? 沈括脱口而出道:“太子?殿下不是在西夏么?” “您这是哪儿?的话。”内侍不满道:“殿下身?在关外,便不能?有感?而发么?” 沈括:“……” “是我狭隘了,低估了殿下心胸。” 沈括也来了兴致,想知道太子殿下人在西夏有感而发,会在文章中吐露何种豪情?是否有范公戍边时“千嶂里,长烟日落孤城闭”般的水准呢? 据说,殿下当年四岁轻取三元,还是梅尧臣之弟子?,写的文章定然不会差到哪去吧? 看着看着,沈括的神色变了。这篇文章与他最初所想截然不同?……也很难用?文笔好坏来评价。它当中没有横刀立马、收取十四州的豪情,所写的竟然是谁也没注意过的土灰? 内侍见人半晌不语,冷不丁又来一句:“怎么样?沈大人?殿下这篇文章能?发表么?” 沈括顿时一个哆嗦:“当然!” 莫说这是太子?殿下的文章了。就算是知名不具某某某,就算毫无?文笔可?言,他也要登、必须得登啊!这哪里?是才子?言志之文?分明是指点老百姓生活的宝书! “某马上?派人加印,印在头条!”沈括拍着胸脯承诺道。 内侍得到答案,心满意足地走了。 但沈括叫来书局的人后?,除了吩咐他们加刊加班以外,还多嘱咐了一句:“这次《求知报》的印量,比往常加一倍。” “加倍?”书局的人失声?道。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你也不看看这篇文章的署名是谁!”沈括说。 事实证明,沈括极其?有先见之明。早在《求知报》诞生之初,大家还不知道它是什么玩意的时候,就凭“太子?殿下”的供稿,销量生生突破一片天。 如今《求知报》持续连载了四年,销量已经趋于稳定,但扶苏的声?望却在与日俱增。 而且自从太子?殿下从西北运来青白盐,福泽了汴京男女老少后?,就再没有动静。这是他自从青白盐事件后?的首次举动,焉人不引人关注? “本期有太子?殿下文章刊登”几个字被报童们传过大街小巷,往常习惯了自己?不买,听?茶博士、借邻居报纸看的人们,都忍不住叫住报童,从口中摸出两枚铜板买上?一份。 报纸到手?后?,他们先不看内容,先扒拉到目录页里?,找到“赵肃”两个字,或喜出望外、或珍而重之地摸个两遍。 这可?是太子?殿下登了文章的回?数,和别的不一样。就算他们自己?不看,留着收藏、或者让自家孩子?好好学学也好啊。 而在逐渐被纳入大宋版图的云州,自然也有《求知报》的发售。只不过,和当初扶苏、苏轼二人私发刊物不同?,现在发售的《求知报》内容全部?和汴京方面接轨。 而身?为一州之通判、前《求知报》资历最长的编辑,苏轼自然不会错过,甚至期期不落。今日他照例拿起报纸,一眼不经意扫过题头,眼睛锁定某个字眼,立刻破防了。 “殿下他不是在西夏打仗吗?”苏轼大声?哀嚎道:“他怎么还有空发表文章啊?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忙得团团转吗?” 苏轼从来没做过实务官,初初上?手?一州的事务,就算是二把手?通判,也让他力不从心了好一阵。他甚至不得不把让苏轸搬来住一阵的计划延后?。因为实在太忙了,忙不过来。 好在苏轸似乎有自己?的事在忙,也主动写了信,说自己?要留在汴京一阵子?,让他在云州照顾好自己?。 “可?恶,这一点不……” “公平”两个字,苏轼在喉咙滚了几圈,怎么也说不出口。殿下那是什么活?打仗。稍不留神就是要掉脑袋的。他充其?量是忙了点而已。 但要苏轼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扶苏:我也没想跟你比吧?),也决计不可?能?。他鼓着脸颊、捏着报纸沉思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那我也写一篇文章好了。” “写什么好呢?” 可?惜无?论是什么内容,下一期《求知报》的头条都不会属于他了。 因为,狄青前线大胜辽军的消息,正拍着马日夜疾驰,向汴京驶去。 ----------------------- 作者有话说:日六失败,因为家里水管突然坏了[裂开]大悲 第142章 先?说苏轼, 因为云州曾因造反导致官府系统瘫痪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新选上任的官员们?到了封地时,都加班加点了好?一阵子, 用来处理历史遗留问题。 也幸好?众人到任后时值春日, 正是一年?农耕农忙的时节,云州的家家户户都在?田地里劳作, 刑狱事务陡然减轻了许多。不然, 恐怕会遭遇更?加可怕的加班地狱。 在?这样的前提下?,还能指望苏轼能有什么奇思妙想、发明创造呢?他握着笔, 绞尽脑汁思考一番, 仍然不知道?该写什么。最后干脆什么也不想,掏出了自己的老本行——美食文! 苏轼第一次写文章写的是荔枝, 荔枝干还是扶苏捎给?他的呢。他写完后给?杨安国一看, 杨安国对题材大为光火,却对内容爱不释手。 从?那时候起, 苏轼就知道?自己很有写美食的天赋,还一度颇为自得呢。只是后来, 他追随好?友赵小郎的脚步参加了科举, 运笔时多写策论和公文。在?《求知报》时倒有了空间, 可惜主编兼上司是王安石,没给?他发挥的机会。 但云州给?的机会就多了,那么多大宋闻所未闻的美食呢。光是用来招待扶苏一人还不够, 怎么能不写点文章, 让大家都知道?。 听说更?北的山前七州, 美味的更?多。幽州冀州那一片,甚至有吃驴肉的风俗。他们?把驴肉切得碎碎薄薄的,过?一道?油之后夹在?白面儿烙的饼子里, 让白面饼沾染上肉的香气。咬一口下?去,暄软又劲道?,口感简直绝了! 苏轼写得自己口水险些?流了出来,写字的手挥舞得愈发快了——写美食文的精髓,不就是馋到自己的同时馋到别人吗?他这篇文章可一定?要馋倒一大片人,好?让大家收复幽冀两州的念头坚定?一点,再坚定?一点,嘿嘿。 苏轼满怀着期盼的念头,把投稿寄回了汴京的《求知报》编辑部。自己怎么说也是在?任四年?的前任编辑,应该还是有点面子的吧? 结果下?一期报纸拿到手里,封面扫了一眼,却没发现自己的名字。再仔看一遍,还是没有。 苏轼:“!?” 天塌了,怎么回事?落选了? 沈括,你未免太不近人情! 苏轼和沈括还有些?私交,在?发现自己落选的那一刻,心里去信谴责他的草稿都打好?了。他满怀着愤懑不平之情,想看看是什么神仙文章把自己挤掉,就被狄青旗开得胜的消息糊了一脸。 苏轼:“……哦。” 输给?它,还真是不服气不行。 云州地处于?大宋最北端,俨然是收复大业的最前线。送到汴京、刊载上报的军情,苏轼的手中自然也有一份。他不得不承认,如?果是这个消息的话,他的美食文确实对打不过?。 甚至未来修史书时,也得为这事单开一页,成为官家在?位年?表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唉,谁让狄青表现得神勇异常,不仅正面击溃打散了辽军的骑兵,一举发兵全面攻下?了朔州、应州、和武州外?,还借机发兵往莫州、涿州。瀛洲等数地。 后三州乃是平坦的华北平原地区,缺少天险。也是辽国最主要的农耕区,战略意义非凡。 若能顺利攻下?的话,加上原本握在?手中的云州,那就是幽云十六州已取其七,近乎半数。 而且是矿产丰富、农业发达的七个州。一旦被纳入宋国领土,将?是对辽的重大打击。 军情登上报纸时,许多人还在?恍惚:不是吧?我是不是看到了假消息?幽云十六州这么好?打的吗?那之前的一百年?是在?干嘛? 宋太祖&太宗&真宗:我冤啊! 第206章 前几?任皇帝说冤也冤,说不冤也不冤、他们?之所以屡屡吃败仗只因无法破解辽国的骑兵。此时的辽国战斗力堪称地表之最,去欧洲或者澳洲横扫一圈毫无压力。 但再好?的发动机也要烧油,再英武的军队也要吃饭的。靠着太子和本土源源不断的输血,宋军不愁吃喝。 但辽国不一样呀。春天,正是最青黄不接的时候,驻扎的日子一久,军需供应跟不上,饿得士兵只能一天一顿,他们?军队附近方圆数里的野菜、树根都被挖了个空。 甚至偷偷化妆成百姓来买盐的士兵,最近也来得少,甚至压根不来了。没办法,想□□盐的将?军家也没有余粮了呀。 距离乔装买盐的辽军消失的第六天,狄青下?了一个决断:是时候发起总攻了。这一次,不仅要打胜仗,还要把战线往前面顶。宋军驻扎了近一个月,大军耗费粮食无数,如?果仅仅拿下?三个州,不算太子殿下?那边的意外?之喜,从?性价比上不能令人满意。 狄青想更贪心一点。 为了拿出让满朝文武继续支持的战果,他准备再多拿几?个州。 但贪心也有贪心的底气。狄青的手中还有许多新搓成的火药球——是他写信问太子殿下要来的。如?果说狄青第一次在?汴京郊外?看它时,还像在?看洪水猛兽,那么此时此刻,就像热恋中的情人一般眷恋依赖。 谁让它,是大宋军队能战胜辽国骑兵的最大倚仗呢。 火药球最先?出现在?宋对西夏的反击中,虽然也用在?了进攻朔州、武州等战役里,但毕竟只是个小规模战役。辽军的大部队对它的了解还相当模糊。幸存的士兵们?,对它的描述都相当抽象,还充满了神话色彩。 以至于?今日,辽军的将?领对有没有这玩意还半信半疑呢。 狄青打算这次让他见识个明白——最好?亲眼看到火药球逢山摧山、遇水起浪的威力,好?彻底明白大宋收复十六州的决心和手段。 他做到了。 随着宋军们?熟悉的巨响想起,他们?宛如?闻到了猎物的捕食者般,瞬间兴奋了起来,呼喊着杀进火药球掀起的滚滚浓烟里去。而被饿了一整月,集体瘦了一圈的辽国的士兵战马们?哪里是对手?就连逃跑的动作,也比往常迟钝三分。不少人甚至还愣怔着,就感到一阵剧痛,成为刀下?亡魂。 最引以为傲的骑兵大败溃散,留下?的守城的步兵们?更?加不堪一击。他们?甚至在?狄青祭出下?一轮火药球之前,就打开城门?投了降——供养辽军军队已经让城中百姓饥饿不堪。他们?只想吃口吃的。倘若宋国给?得起,投了又何妨。 这正和了狄青之意。 没办法啊,攻城饭时候不得不炸,原先?被炸开一个大洞的城门?成了自己的盾牌后,还不得苦哈哈地自己修补?免了这一道?工序,还省去不少麻烦,是正正好?的。 于?是狄青光明正大地从?正门?,率着精兵走入一道?又一道?城门?里。一直走到了十六州的腹地,也就是蔚州等地。在?这里,大宋的影响力就小了很多。毕竟此地不和宋国接壤,棉衣、蜂窝煤什么的也没卖到那么远。 这些?地方生活的人民们?,对宋国军队的印象只有一个:好?像挺弱的吧?那他们?进城的话,应该比凶狠悍勇、刮得地皮都不剩的辽人好?上那么一点的吧? 天知道?,当本地乡民发现自己辛苦春耕的秧苗们?全进了人和马的肚子时,他们?有多绝望。但难道?还能和当兵的去讨说法吗?他们?就算吃了,又能怎么样?村民们?只能捏着鼻子,趁着春天的尾巴掏干家底再次播种。 就算有再次被吃掉的可能,但如?果不种的话秋天就只能饿死。 村民们?想要的,只是个能安安稳稳务农的春天而已。 他们?曾远远地见过?宋军的军容。比辽人矮,但各个都看起来吃饱了,连马匹都油光水滑。这让他们?既放心又担心。既然吃得饱,按理说是不会来胡作非为的吧? 但是万一呢? 万一吃饱了,胡作为非得更?有力气了呢? 好?在?他们?遇到的是宋军,而且是被强行灌输了四年?《求知报》的宋军。是被国子监尖子生们?耳提面命“之乎者也”和“仁义礼智信”四年?的宋军。不说各个是道?德标兵吧,道?德水准远超平均水平。 至少比北宋末年?,到处都是招安成军队的土匪们?好?太多了。 这样的人,在?保证温饱的前提下?,很少有去强抢老百姓的。当然了,他们?也有一份自己的优越感——你村民米缸里的粮食再好?吃,也是混着麦麸壳的糙米,那是我小时候吃的。比得上我现在?装在?罐子里,蒸得松松软软、还可以配上酱料吃的土豆泥么? 没我吃得好?,我为什么要抢你? 于?是,在?辽军被冲垮、不得已撤退之后,抱着破罐破摔心情的老百姓,和宋军达成了秋毫无犯的诡异平衡,建立起了初步的信任。 当然,在?狄青开仓发放便宜青白盐和蜂窝煤收买人心后,宋军、辽民之间又是另一番其乐融融的光景了。 盐从?哪里来? 当然是从?扶苏下?辖的灵州运来的。在?狄青奋勇向前拼杀的前提下?,他则借这段时间,借着草木灰和青白盐的东风彻底收服了灵州,还打通了灵州和云州、汴京之间的要道?。 灵州位于?后世的甘肃省,有阴山与横山天险作为阻拦,单凭人步行近乎寸步难行,唯有骑兵才能跋山涉水劈开一条生路。西夏也是依靠这两条山脉,占尽了天险的便宜,盘踞西北不动摇,让宋辽两大国都难奈他何。 但有了火药球,一切就不是问题。炸山的风险太高了,一不小心就会山体滑坡,扶苏不是地质专业可不敢轻易操作。但是拔除一路上西夏建立的寨堡就轻松多了。 点燃,投石机,砰—— 每当这个时候,扶苏都会感叹自己当初的灵机一动来得多合时宜?没了火药球,他们?控制这条狭小的要道?,不知道?该填进去多少人民呢? 现在?好?了,拿下?灵州和汴京、云州直线距离上的一整条西夏寨堡,打通两国之路,就算甘肃和河北隔着黄河、太行山两道?天险,也可以取道?云州,物资运送得轻轻松松,好?让狄青收复人心进行得更?加如?鱼得水。 汴京的百姓们?,甚至享受了一整个月的低价优质青白盐供应。运气再不好?,一开始没排上队的人家也在?后面成功上车,囤了至少半年?的食盐在?家里,日子好?得简直像做梦。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太子殿下?那封草木灰的文章登载出来以后,他们?到手的盐质量又上了一个台阶,连最后的一丝苦味都近乎于?无了,只剩纯正的咸味。是草木灰水的妙用么? 而此时,已值仲春。 仲春,农忙十分已过?,大宋风调雨顺,北方战线的好?消息接连传来,整个朝廷陷入了一种满足的倦怠之中。官家上朝时步履生风,因为满朝尽是夸他和夸儿子的。下?朝时满怀期待,因为说不定?就有新的捷报传来。 就连十几?年?来,一直看不对眼的妻子曹皇后每次看到他时,都带着和气的笑意,会跟她分享肃儿的好?消息。要官家自己来说,就算他此时禅位,也没什么遗憾了吧? 幽云十六州已夺其七,武功已经迈过?自家亲爹和亲爷爷,直逼太祖。文治上,庙堂之贤臣济济一堂、天下?河清海晏。盖棺论定?,必然是个极好?听的美谥。 当然,官家更?加知道?,这一切不是因为他自己多么能耐,一多半都要归功于?他的好?大儿。所以他更?不好?意思侵占儿子的功劳。不然,儿子践祚之后发现无事可做,在?位期间留下?的功绩反不如?太子时候多,谥号加不到顶格,可怎么办?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般疯涨了起来再也按捺不住。甚至官家的梦里都出现了这事:他住在?福宁殿每日自由自在?、含饴弄孙,几?个老臣们?偶尔进宫探望他,夸个不停。当然夸的不再是今上,而是他怀里的小皇孙。 原来肃儿之子,竟然又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 这个梦境太过?于?美好?,仁宗从?梦里醒来时眼神发直,怅然若失。上朝时看到了梦中见到的臣子们?,甚至几?度恍惚,还被臣僚们?误以为生病了,隐晦地关心了几?句呢。 寻常的关心,官家必不会放在?心上。但范仲淹的一句话却深得他心:“您当自保重身体,若有什么闪失,前线的太子殿下?该如?何是好??” 一句话说得官家身子都抻直了。 对的对的,他得保重好?身体,万不能让自己的什么病毁了前线的大好?局面。就算私心里希望儿子“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不孝的帽子一被有心人扣上,就是终生的污点。 第207章 让肃儿染上污点?怎么可能! 官家绝不接受。 所谓心病也是病,稍有不慎,就会酿成身体上的大病。官家深知此理,决意好?好?排解心绪,找人倾诉一番。 他在?心中过?了一番倾诉的人选,首先?,大臣们?恐怕是不行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被他提拔起来的官员并不乐见太子上位。范仲淹、富弼他们?……也不行,他们?肯定?会说太子殿下?太小,您当君父的得当起责任来。 官家忍不住苦笑,哪里担了责任?占尽了便宜还差不多! 同理,妃子也不可行。 那么就只剩下?皇后了。当皇后和当太后想来区别不大,肃儿亦是她的儿子,不如?听听她的想法? 官家打定?了主意,向坤宁宫走去。 他向曹皇后倾诉了自己的想法,和官家预料中的所有都不同,曹皇后第一个反应竟是笑出了声。 “一个不愿当太子,一个不愿作皇帝,今日我方知你们?父子二人血脉相连,秉性亦如?此相似!” 第143章 “一个不愿当?太子, 一个不愿作?皇帝。今日我方知你们父子二人不仅血脉相连,连秉性亦如此相似!” 曹皇后说道。 话?音方落,仁宗愣了?一下, 细思一番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没?有父亲被夸“儿子肖我”时不会开心展颜。但是相似的地方如果是不恋权这一点, 放在?天?家父子上,就很让人头疼了?。 皇后刚才发笑, 也是因为参透了?这点吧? 仁宗忽然想到?了?什么, 小心翼翼问道:“依皇后之见,若朕向肃儿提起禅让一事, 他?会反应为何?” “……”曹皇后静静看着他?:“官家自己心中难道没?有答案么?” 仁宗:“……好吧。” 想也知道, 肯定还会说“我还小呢”“阿爹你要负起责任啊”之类的和范仲淹、富弼他?们如出一辙的话?来。严重点若是收到?风声,还会窝在?西北不再回来了?。 这绝对是肃儿干得?出来的事! 但官家甚是不甘心, 他?向曹皇后描述了?一番自己前两天?那个梦:“能亲眼见证肃儿执掌天?下, 能含饴弄孙,皇后你就不心动么?” 曹皇后神情微妙:“自然心动, 不过我努力活久点应当?也能看到?吧?” 官家:“……” 对哦,他?和皇后还不一样。自古皇帝践祚都有皇太后。但太上皇古往今来根本没?几个。 但曹皇后被仁宗所描述的画面打动, 心思反而活泛了?起来。她在?“能早些见到?肃儿荣登大宝”和“遵循肃儿自己的意愿”两个念头间疯狂被拉扯, 一时竟分不出谁胜谁负。 主要是吧, 唉,凭肃儿自己的意愿和性子,肯定只想当?一辈子太子。甚至这太子之位都是好不容易求他?坐上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 眼底都有相似的无奈。 “对了?, ”仁宗忽然想起一桩旧事, 他?无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皇后你可?知道,肃儿为何那么小的年纪时,就对太子之位格外抗拒?” 寻常的小孩子, 要是突然蹦出什么不合常理的念头,一般会被认为是大人教唆。但肃儿可?不一样,三岁就能倒背四?书五经的天?才。不能拿一般对小孩的经验揣测他?。 官家甚至怀疑过,是不是后宫有谁对肃儿说了?些什么?但是也没?理由啊。曹皇后生的是嫡长子,她又?十足地疼爱肃儿,何苦说些把他?往火坑中退的话?? 至于?别的妃嫔,肃儿跟她们全都不熟,对面都认不出来。就更不可?能被教唆了?。 这个问题,曹皇后也不止思考过一次。只不过她和官家关系清淡,从没?交流过。但既然官家问起了?,她也娓娓道出自己的推测来:“会不会是,肃儿幼时读过史书,看到?了?一些不太幸运的太子?生出了?误会来?” “譬如说,申生、赵公子章、公子扶苏、戾太子、常山愍王、章怀太子……” 曹皇后说出一连串不重样的倒霉太子,仁宗听?得?越来越沉默。当?她说完后,他?在?心中悄悄补充了?道:“燕懿王”。 燕懿王,也就是宋太祖序齿次子,实际上存活的长子赵德昭。太宗皇帝践祚后数年,此人因受太宗训斥,惶恐自刎而亡。自他?死?后,风言风语从未止歇。 虽然太宗皇帝名义上兄终弟及,合乎礼法与五代?十国以来的惯习,但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官家自己的心里都有疑影。他?在?想,肃儿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对太子之位避之不及吧? 肃儿并不抗拒为民请命,担任首领时也相当?能服众。他?对东宫之位的抗拒,不似对其?沉重的职责,倒像是对那个位置本身?充满抗拒。 嘶,所以还真的很有可?能。 皇后说得?有道理。 “所以,您也觉得?像么?”曹皇后问。 “嗯。”官家说道:“若皇后所言果然为真,朕今日方知,当?初肃儿他?在?奉先殿愿意答应朕,到?底是抱着何等的决心啊……” 明明知晓这种可?能性,却还是一眼看出他?治下江山隐藏的积弊,愿意出手进行改革。那时候他?还说自己要功成身?退,难道他?不明白“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吗? 可?肃儿还是同意了?。 官家一直一来都以为,那场交易里是自己让步更多。结果曹皇后的两句话?,却让他?轻易地改变了?想法。 正因如此,把皇位亲手交到?肃儿的手上,朕才能放心。不仅是朕的亲眼,还要当?着百官的面、天?下见证…… 一个念头,渐渐在官家心中成型。 —— 扶苏哪里知道,远在?汴京城的娘娘随口一句话?,就差点让他从掉马的全世界路过。好在?官家是个爱自省的好人,从来只感叹自己做得不够多。怪先祖、怪自己,也没?怪到?历史上某倒霉蛋公子的身?上,才让他逃过一劫。 他?现在?正想着,该怎么更进一步。 就算他?先拿灵州,再接连攻下寨堡,和灵州相隔极近的西夏首都兴庆府也毫无动静。估计城内的一帮人杀红了?眼,养蛊的剧情到?达最高潮,根本无暇他?顾。 扶苏也不急,打算等他?们最后拼出个蛊王时自己再去摘桃子。希望那时候的得?胜者,发现除了?兴庆府外,整个西夏再无什么根据地时,不要太过惊讶吧。 他?的目光,放在?了?一座山上。 先前有云,从西夏的盐要运到?蔚州、涿州等广阔的平原上,需要绕行取道于?云州。之所以不能直线距离通过,正因为路途上有太行山和黄河两道天?险相隔。 控制这两道天?险,对于?稳固领土至关重要。 此外,分隔了?幽云十六州中山前七州和山后九州的还有一道燕山。辽军溃散时就是从燕山撤退到?北面。现在?,山后九州被拿下一多半,剩下的两州也地处平原地带,有了?先前的经验,攻破、实控只是时间问题。 但还有更北边的山前七州呢?不迈过这道燕山,该如何拿下?辽国完全可?以抱守天?险,弃掉农耕区断尾求生。他?们本就是个以游牧立国的国家,经略山前七州,每逢秋冬就掠马南下骚扰,说不定日子还会过得?更舒服点。 所以,太行山和燕山,先去哪个? 扶苏手中拿着舆图,沉思了?好久。突如其?来的一阵风让他?眯起了?眼睛。但这道冷风忽然让他?回想起了?什么。 父皇梦里说过的——当?你意欲攻伐某地时,你最好有压倒性的优势。这句话?反过来讲,当?你身?负绝大的优势,你最好真的把它运用到?极致。 人心之利,破坏只要一时,但养起来须十年百年之计。但火药球呢,它的优势却是立竿见影的。所以,当?扶苏手中真的有火药球时,不用到?淋漓尽致,更待何时? “我们去燕山。”他?指了?指舆图上那一条短短的山峦:“出发须小心些!说不定会遇上辽军的残兵,多派些斥候探路!” 别的事情,左右可?能会多说两句。但军令上,他?们对主帅从不顶撞。 “是!” 燕山这边,还是平原。一翻过去就是气候高寒的内蒙古高原。仲春四?月还冷得?像冬天?。 这气候,辽国士兵在?南方呆惯了?必然受不了?,加之军队溃散,说不定就有残兵化作?流匪,埋伏山间偷袭徘徊。 至于?扶苏为什么知道? 别忘了?,他?第一世可?是作?为监军戍边上州,防范匈奴!游牧民族的属性,他?比朝廷的大部分人都知道得?清楚。 所以,当?派出的斥候说,发现有疑似军队经过的痕迹时,扶苏立刻警惕了?起来。 他?当?即命令军队原地不动,试图守株待兔,却发现丛簇的绿色树林中,鲜艳的旗帜若隐若现。 第208章 等等,那是……宋军的旗帜? 扶苏顿时眼前一亮,有种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惊喜感。 在?这里出现的宋军旗帜,还能是谁?攻打燕山,看来狄青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 作者有话说:写得无比纠结、卡得要命……幽云十六州为什么真的有十六州啊!每天对着地图大眼瞪小眼。 不行,我要快点结束这个副本[化了] 第144章 “狄将军!” 扶苏立刻张开双臂, 大声呼喊道?。 虽然扶苏从旗帜的颜色认出了狄青那边军队的身份,但是他没忘记,自己这?边的身份还没有暴露呢。万一被当成是辽国的流寇, 可就糟了。 扶苏不仅自己喊, 还让士兵们一起喊起来。叫声惊动了附近林中的鸟兽。一时?间野兽遁逃、群鸟惊飞,好不热闹。 狄青那边也远远注意到林中的动静, 还有若有若无的呼喊声。一开始, 所有人都如扶苏所料一般顺势警惕,耳朵高高地竖起, 结果?听着听着动静, 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呢? 那些“辽军”说的不是叽里咕噜的鸟语,而是他们大宋的官话?高低起伏的成年男子的呼喊当中还有一道?格外清越、嘹亮的童声? 狄青的脸色变得怪异。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本该在西夏的人。但怎么可能呢?狄青下意识就要否定?。 但一想到此人拗过了官家孤身直奔云州的履历, 又?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狄青抬起手来:“走吧。是敌是友, 上前去看个究竟。” 他身后的士兵,喊得格外起劲。 “是!” 其实他们都猜得八九不离十。突然冒出的这?支军队可能是大宋人。在背井离乡数月、即将遭遇硬仗之前, 遇到友军是什么感?觉?不亚于“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就连狄青自己也没发?现, 他原本咬紧的牙关微微松开, 嘴唇往上微翘一点。 当他真的见到了脑中想的那个人后,原先的弧度立刻彻底上扬。 “太子殿下!您也来燕山了。” “将军不也一样?” 扶苏由衷觉得,现在播放个什么慷慨激昂的bgm才配得上他的心情。明?明?燕山就矗立在那儿, 高度和险峻一点儿也没变, 但他这?一仗能赢的信心平白多了不少。 两?军迅速整合到一处。 他们在被抽调成军之前, 同属于禁军。一眼扫过去甚至有几?个熟人的。合流时?一点都不尴尬,甚至颇为亲切。到处都是小?声交谈声,最终汇成了低低的喧哗。 扶苏和狄青看到这?一幕, 都没拿军纪打扰。让士兵们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 扶苏甚至提议道?:“要不然,就在这?里安营扎寨,休整一番?” 狄青:“可。” 两?方的首领同时?下达了命令,扶苏静静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无论是传令的速度、安营扎寨的利落程度、还是防备警戒的动作,狄青那边士兵的水平都比自己这?边高一档。 既然如此…… “狄将军,不然总司令你来当吧?” 扶苏很?爽快地说道?。 狄青倏然一惊,眉毛高高地挑起。其实他刚才也在考虑这?件事。从打仗的角度上,他当然对自己有十足的自信。但是太子殿下的能力并不差,只和他相差仿佛。 而且他麾下的军队,爽吃了一个月从西夏运来的青白盐。吃人的毕竟嘴短啊…… 结果?,太子殿下这?么快就开口让贤,狄青根本没有想到。就算从身份上的高下来说,总统帅也该是殿下而不是他啊。 但狄青乃是民间出身的武人,不喜欢弯弯绕的官腔机锋。既然殿下愿意让,他也乐意接,就干脆地一口答应下来。 扶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狄青的性格为人,时?常让他想起另一人。第?一世和他一同驻扎于上州、对他照顾良多的蒙恬将军。那时?候,他作为长公子兼监军,也在军中担任二?把手的位置,不时?提出建议。 这?些建议有的被蒙将军采纳,有的没有。每一次被拒绝,都让扶苏学习更多,渐渐也能勉强称上一句“谙熟战事”。不如说,二?把手才是扶苏最舒适的位置。 但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他们要防着匈奴南下骚扰,今日却要主动跨过山的另一端。不得不说是个挑战,就算手中有火药这?个大杀器也一样。 “狄将军有什么计划么?” 当晚,扶苏问道?。 千万人点起的数百丛篝火把营寨附近照得亮堂如白昼。原本在这?一带丛林中活动的野兽见了都得绕道?走,又?不甘心地徘徊在营地周围,发?出嚎叫声音,只可惜无人在意。 篝火映得狄青脸上的刺青愈发?明?显,配合他提起辽军时?的凶煞气,愈发?吓人了。若不是扶苏早和狄青相熟,说不定?就会被他吓一跳。 但他说的话却与神情正相反:“盘踞燕山,北望七州而不攻。” 扶苏的眼神倏然一亮:“然后,逼辽国和我?们进行谈判?” 狄青颔首:“正是。” 扶苏闭上眼,看似在沉思?斟酌,实际上是把脑子里的历史知识搜刮了一遍。他睁开眼时?,目光灼灼:“狄将军说得不错,毕竟这?一代辽国国主耶律宗真,并非庸主。” 并非庸主,一意味着他能力不俗,真刀真枪在高原上和骑兵作战,对宋军未必有利。二意味着他会审时度势,比起一把□□,会更理性地选择割肉,徐徐以图来日的转机。 但耶律宗真的儿子,历史上却是个大昏君。指望他重振国力?实在没可能。耶律宗真恐怕很难盼到所谓的转机了。 其实要扶苏来讲,最适合攻打幽云十六州的时?机不是现在,而是耶律宗真之太子上位时?。最高统治者的昏庸绝对会全面辐射到军队的战斗力上。而宋军经过十数年的奋发?图强,说不定?能一改势弱,直接平推了十六州。 但那时?候,掐指一算时?间,女真部落差不多也发?展起来了吧?他们还有多少时?间,用来同化北边诸州,和辽国掐架的同时?防备金人呢。 做一件事的最好时?间永远是现在,这?句话一点也不掺假。 扶苏垂下眼,把一切思?绪尽收眼底。再抬眼时?只剩下坚定?的支持之色:“好,我?们就先打下燕山,给辽军一点颜色看看。” “不过,既然将军您确定?了战略,具体怎么拿下燕山,就交给我?吧!” —— 燕山,居庸关。 此地号称“天下第?一雄关”,驻守在关隘上的士兵每日所见,唯有险峻高山上密布的丛林。他们以此为傲,亦以能驻守此关为傲。 然而,最近的居庸关却不太平。无他,只因为辽军的战败军报随着战线一路至此地,引得士兵们好一阵议论。 “你们听说了么?就几?十里外那些城池,全被宋军收服了。” 守关的将士们自恃燕山天险,纷纷嘲笑了起来。有的说平原人就是性格荏弱。有的人笑他们命不好,居然能被宋军俘虏,这?还当什么兵?干脆抹脖子算了。 “可是,我?听说,那边的投降的士兵还有上好的盐吃。” “……” “……” 嘲笑的声音忽然寂静下来。许久才有人不确定?地说道?:“假的吧?” “就是啊,怎么可能?” “俘虏还能吃盐?宋人自己的盐够吃吗?” 像是为了彻底否认传言的真实性,反驳的人声音格外之大。一开始说话的人不服气地瘪了瘪嘴。呵呵,宋军没盐吃?怎么可能?你们的军饷一半都是宋人的岁币发?的吧? 没错,在辽人的刻板印象里,宋国军队虽然不堪一击,但是宋人有钱是真的。也就是说……他们给俘虏吃盐这?事,并非完全不可能。 万一是真的呢?那就太扎心了。因为他们自己能吃的盐就不多。大锅饭,每次就少少地撒上那么一勺,根本没味。 几?人反驳完后,大家默契地换了个话题,避开了这?个可能令他们破防的伤心地:“你们听说过了那个么?宋人的天罚之术?” 如果?说吃盐只是似有若无的传言,但天罚就是被溃败的逃兵证实的话。据他们说,他们不是正面打不过,是被宋军的术法算计了才吃了败仗。宋军可以引雷入地,把他们炸个人仰马翻,然后趁乱闪入军中乱砍一气。 一个人这?么说是借口,但从将军到士兵都这?么说,每个人的描述没什么两?样,就不得不令人相信了。据说,主帅已经亲自向国主汇报。他们也没压消息,最近,每个人都在议论此事。 有相信的,也有不相信的。 居庸关上的士兵,信的居多。他们日日与天险为伴,对自然有种莫名的敬服。但相信也未必意味着害怕,理由同样简单。 第209章 “宋军就算能平地上引雷,难道?还能把雷引到山上来?劈到我?们身上?” 很?遗憾,扶苏还真的不行。 宋朝的投石机,还达不到那么高的高度。而且要让火药球飞得高,引爆时?间就需要更长。但这?极难控制,一个不小?心,就在空中爆炸了。 但谁说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居庸关上的士兵,只见数个火焰般闪烁的光点闪过天空。他们齐齐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现在不是白天么?哪里来的流火、或者荧惑? 直到那数十光点在眼前越放越大,直直朝自己飘来。他们才意识到,哪里是什么离奇的天象?分明?是朝自己飞来的燃烧的火球! 结合刚才引雷入地的闲谈,居庸关的士兵们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宋军!” “一定?是宋军搞的鬼!” ----------------------- 作者有话说:心口疼好几天了,明天去医院查查,希望没事……[墨镜] 第145章 “一定是宋军搞的鬼!” 辽军齐齐叫道。 眼前的景象, 和传说?中?的“引雷入地?”截然?不同,却是如出一辙的诡异离奇。哪里有火球可以飞得这么高的?到底是从天上落下?还是从地?上飞起来的? 无论哪种可能,都让人细思极恐。难道宋军真的有人能调动天候吗?那他们的仗还怎么打? 但更多的人已经没有细思的时间了。数十个燃烧的火球直直向他们飞来。仔细看, 每个火球几乎都大得离奇, 足有一人之高。他们光是躲避都费尽全力,有人一个不慎, 被飞扑的火球击中?后, 慌乱间竟从关上摔了下去。 片刻之后,下方传来沉闷的一声响。 但辽军们丝毫没有兔死狐悲的余裕。因为他们并不比失足的同袍好到哪去。不少人已经被火球灼伤, 匍匐在地?上试图灭火。然?而?那火焰沾上就好像灭不掉似的, 甚至迎风见长。 从扶苏的角度,他只能见到火球从发?射地?成功降落到居庸关上。不规则的哀嚎声接连传来, 听得令人分外不忍。 他默默别过脸去。 “居然?真的起效了。”在他身旁, 抬头仰望的狄青眼底殊无波动,甚至隐隐可见一丝计划得逞的激昂之色:“不愧是殿下。” “不过是借了天时的便利罢了。” 扶苏说?。 狄青说?:“那岂不是说?明, 就连老天都站在我们这边么?” “……也是。” 对?于这个计划一次就能成功,连扶苏自己都觉得惊讶。在他最初的构想里, 是想用热气球载人飞到半空, 到和居庸关口平齐的地?方, 和守城士兵打空战的。 但热气球载人技术并不成熟,于是扶苏改用了它的青春版——孔明灯。孔明灯显然?是不能载人的,但背上火药球却轻而?易举。这就出现了另一个问题, 该如何控制火药球的爆炸时机? ……似乎控制不了呢。 遥控炸()弹, 还是太超前了一点?。 扶苏干脆另辟蹊径, 把火药球的外壳拆掉,芯子里全部?换成燃料,改造成了□□。又把制作孔明灯的材料, 如纸、竹篾等等全部?在油中?浸泡一遍。 待孔明灯飞上高空,中?空提供动力的火焰四周都是可燃物,迟早会成功自燃,再引爆挂在竹篾上的□□。刷地?一声,硕大的孔明灯就会变成一人高的火球,带着磅礴的光热,使人完全无法?阻挡。 当它做出来后,扶苏原本还想试验一番,但恰好遇到了合适的风向。事不宜迟,第?一枚试飞成功后,扶苏立刻放飞了数十枚,其?中?有一多半飞到了居庸关上,击倒了守关的士兵。 “快上!”扶苏说?。 他虽然?听到那些素未谋面的士兵的哀嚎,心有不忍,但还是最快下令进攻。不仅因为机会难得、时不我待。更因为他们得速战速决,攻完难关之后,还得赶紧去救火呢! 扶苏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他一声令下,手下士兵伺机而?动,趁着守关士兵自顾不暇,连忙上起了大杀器。他们把火药球埋伏到居庸关底部?,干脆利落地?点?燃。 “砰——” 在上面的人立刻步履不稳,摇晃了几下。他们切实感受到了所谓“引雷入地?”的威力,根本不是肉体凡胎能吃得消的!那些将军和士兵们根本没撒谎! 宋军会引雷,会驭火。这仗还怎么打? 其?余的守关士兵见到这一幕,忙不迭地?救助同袍,细问起事情经过时又不觉恻然?。就算他们心中?想觉得同袍们撒谎,可地?面的摇晃和地?上的烧痕火焰根本不是错觉。 他们互相?眼神躲闪地?对?望,某个念头在心中?疯狂地?滋长。最后齐齐看向了主将。 主将:“……降了吧。” 主将也是听说?过军中?流言的人,此刻只能苦笑着心中?感叹:都说?宋军给俘虏吃好盐的消息是假的,但现在呢?都盼着他变成真的才好啊。 他们在宋军的手底下当俘虏、讨生活的日子,会变得怎样呢? —— 当看到居庸关的城门大开时,扶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们此行的最终之战,也能圆满落幕了。除了制作自燃孔明灯花了些功夫以外,近乎无伤拿下了居庸关。 从此往后,就能坐居庸关北望,不断给予辽国?边界威胁。即使不再阻止进攻,他们也成了事实上的攻方而?非守方。 该提心吊胆的,该定期奉上岁币的,再也不会是大宋了! “真是不可思议。” 就连扶苏自己也没想到,北伐之行的收获远远超出他预料。狄青却摇了摇头:“并非不可思议,皆是有迹可循。” “殿下或可试想,若此关乃是北伐第一战,将会如何?” 扶苏皱了皱眉头,旋即迅速松开:“是了。他们定会强据天险,殊死抵抗一番。” 绝不会有今日般轻言投降。 正是因为宋军此前接连的胜利,和关于火药球离奇的传闻,辽军心中?或多或少有“前面的人都打输了,那我输也算正常”或“输给天灾我并不丢人”的念头。 这个念头在突然?遇见火球后疯狂滋长,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扶苏摸了把脸:“总之,咱们先入关吧。” 说?起“入关”,他还稍稍愣了一下,最终变得啼笑皆非。怎么说?的自己像后金人似的呢?他现在可是纯正汉……秦人。 呸呸呸! 扶苏拍了拍自己的嘴。 除此以外,大宋接手居庸关的过程都一切顺利。没怎么抵抗就投降的辽兵们,最终也吃上了崭新出品的青白盐。尝到那纯正的咸味时,每个人的心情都相?当复杂。 唉……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嘲讽宋军,现在全都成了小丑。 然?后就是,土豆泥,真香! 比起吃一记天降大火球,吃上俘虏餐的他们无比庆幸。幸好当时投降得快! 收拾居庸关的残局又用了两三日功夫,期间扶苏还如法?炮制,收复了附近几个小关隘。占据了高处的天险,燕山已是囊中?之物。按理说?,是时候班师回朝了。 扶苏却说?:“我想先在这里待一阵子。” 狄青一顿,露出恍然?的神色:“殿下莫非欲行云州之故事么?” 扶苏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 他们这次收服的土地?里,朔州等地?分属后世的山西,煤炭资源和云州一样丰富。涿州、蔚州等地?属于华北平原,也是后世最重要的粮食、棉花产地?之一。 还有西夏那边,食盐、煤炭、矿产资源都相?当发?达。还有个缺水的环境需要治理。光想想都是千头万绪,扶苏恨不能学?习富江,把自己切成几块,每一块负责一州的工作。 只可惜,这个念头被狄青无情镇压。 “殿下不可。” 扶苏:“诶?”为什么? 狄青的眼底满是无奈:“殿下莫不是忘了如何你我之前谋划的?攻下燕山、逼迫辽国?国?主和谈。和谈的关键时期,汴京如何能没有您给官家出谋划策?” 扶苏:“……” 可恶,被说?服了。 他乌莹莹的眼睛一转悠,转瞬又想出个办法?来:“那我回汴京,狄将军你留下吧。反正你在云州也见过我是怎么做的,不如依葫芦画瓢,先打理一番朔州?” 狄青这下是彻底无奈了:“您在想什么呢,殿下?” “我可是个武将。” 而?宋朝是最尊重武将的朝代。他们充分信任武将串联士兵、自立山头、举兵造反的能力。 狄青在胜仗后不肯班师回朝的行为,放在哪朝都会被怀疑,更遑论本朝。 完全是在挑衅官家“宽仁”的名声! 扶苏彻底蔫巴了下来。他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怎样都觉得不满意?。忽然?被狄青揉了揉头安慰道:“殿下,您何必急于一时?至少打下来的地?方都是我们大宋的。来日方长,不妨慢慢经略。” 第210章 “狄将军,你说?得对?。”扶苏说?:“但我总忍不住担心,怕被辽军抢回去。” 狄青:“殿下不妨看看居庸关的俘虏吧。倘若把他们放归辽国?,他们愿意?吗?” “……” 肯定不愿意?,辽国?哪里有那么好的干粮和盐给他们吃? 所以,被他们攻下的那些地?方,老百姓们会同意?自己重归辽国?治下吗? 扶苏:“我明白了。” “好吧!”他语气突然?振奋了起来:“那我们班师回朝!” 他们离开时,居庸关的狼烟久久不消散。城头上的旗帜从辽变成了宋。想来,这天下第?一关归属变更之事,不日就要传出。 这当然?是扶苏安排的。 “希望我们班师回朝的时候,辽主已经回过味来,派来使节团议和了。”他说?。 有那么快吗? 扶苏略略估算了一下。恐怕,得辽国?的反应非常迅速才可行吧。反过来说?,这刚好是对?辽国?君主政治智商的测算。要是他们来得快,说?明辽国?君主足够识时务,说?明和谈意?愿强烈,谈下山前七州的可能性极大。 若是来得慢了呢,刚好说?明辽国?上下反应迟缓,君主优柔寡断。他们大宋守住、坐稳十六州的概率也大大增加。 总之,他们大宋横竖都不亏! ----------------------- 作者有话说:做了一堆检查,看参数心脏是大概率没问题了。 但是今天胃、耳朵和牙齿又不舒服了,整个人就是四面漏风中(悲) 明天复诊,顺便挂个别的科看看。 最大感想是,大家一定要保护好身体[裂开][墨镜] 第146章 诚如扶苏所猜测的那样, 辽国?那边的反应称得上一句“快”了。 当?居庸关投降、燕山被拔下的战报传到辽国?朝廷上时,满朝文武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怎么回事? 连居庸关也?破了吗? 这剧本不?对吧? 战败明明接踵而来,群臣好像还反应不?过?来似的, 气得耶律宗真心口闷痛—— 无论是派遣使臣, 还是暗中联络西夏偷袭的安排都是他做的。在这个过?程中,满朝文武毫无贡献。结局虽然弄巧成拙, 但你?们摆出这副无辜表情是什么意思!?是在怪朕吗? 说到底, 就是因为有你?们一干空吃粮饷、遇事不?决的臣子,大辽才会变成今天这样吧? 耶律宗真强忍着火气:“诸卿可?有什么想说的么?” 话音落下, 一片沉默。 耶律宗真眉心又跳了跳。快忍不?住了。臣子们也?察觉了气氛的微妙, 愈发战战兢兢不?敢开口。 拯救这一切的,是耶律重元。 耶律重元是皇太弟, 辽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当?中有一段渊源:他和?耶律宗真的母亲萧太后暗中谋划宫廷政变, 试图行废长立幼之?事。而她疼爱的幼子、既得利益者耶律重元本人却向皇帝兄长举报了母亲的阴谋。 耶律宗真十分感谢他,把?他封为皇太弟, 并扬言皇位要兄终弟及。这位太弟比起耶律宗真的儿子们颇有能力,也?获得了朝堂的一致认可?。他愿意开口, 满朝文武都悄悄松了口气。 谁知道, 耶律重元一出口就是石破天惊。 “臣弟以为, 宋国?妄自撕毁盟约在先,偷袭居庸关围而不?打,看似是北上战线过?长、匆匆鸣金收兵, 实则是对我?大辽的挑衅之?举。” 他说完后, 当?即有人表示不?满意了。 “怎么可?能?” “弱宋怎敢挑衅我?大辽骑兵?” 可?是大辽最引以为傲的骑兵, 不?是已经被宋国?的地上神雷灰溜溜赶回了老?家了吗? 耶律重元面色倏然冷了下来:说难听的实话注定是遭人讨厌的角色。但在他看来,事实摆在面前,却蒙着头假装充耳不?闻的人更可?笑。 难道在这个朝堂上, 不?会只有他和?阿兄两个看清局势之?人吧?耶律重元一想到此种可?能,就忍不?住倍感绝望。 他扫视一周:“那你?们说,若宋朝盘踞居庸关,时不?时突袭骚扰,我?大辽该如何防备为好?” “当?然是派兵……” “派兵的军饷谁来出,你?出吗!?” 朝堂上复又一片静寂。反调彻底消失之?后耶律重元才继续说道:“所以,依臣弟之?见,辽宋如今攻守之?势已然殊异。以宋国?对南州的执念,他们迟早会卷土重来。吾等当?早做准备。” “但你?方才不?说派兵不?……” “所以臣弟恳请陛下,早日再派使节出使宋国?!以摸清宋国?之?虚实!” “哦?派使节?”刚才一直不?言不?语的耶律宗真似乎来了点儿兴趣:“除了探清虚实外,这使节要和?宋国?谈些什么呢?” “自然是谈和?平。”耶律重元说道:“至少在秋收以前。” 秋收时分,人精装马也?贴膘,才是他们辽军最强也?最有余裕的形态。在那以前,他们大辽必须要精打细算过?日子。朝堂上谁都清楚,他们短时间内打不?起第二次仗。 “所以,使节团要和?宋国?约定,他们虽盘踞居庸关,但不?可?骚扰我?等。必要时,我?们甚至可?以付出一些钱财或土地。” 耶律重元说出这句话时,是做好了挨一顿骂的准备的。但出乎他意料,无人反对,就连远远坐在上首的兄长也?没有骂他“丧气话”“有辱我?国?威”之?类的话。 “付出土地”几个字,让他们陡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即使那只是下策、备用?方案。 耶律宗真只问了一个问题:“那么,谁愿意率使团出使宋国??” 耶律重元陡然跪下:“臣弟愿往!” 这个决定,在他主动提出“使节团”三个字时就做下了。或许在未来的史书上,他会成为不?光彩的屈辱的名?字。但是耶律重元愿意,为了他国?家能越过?这艰难一步,他甘愿背负骂名?。 这是短期之?内,辽国?第二次出使大宋。比起上一次前去谈判云州和?岁币的使团,耶律宗真的重视程度显然高了很多。就连送给“异父异母的亲弟弟”大宋官家的礼物,他也?亲自过?问一遭。 但是吊诡的事情出现了。明明领头人是当?朝皇太弟,但愿意充当?副使、使节团成员的人却寥寥无几,差点让耶律重元成了个孤零零的光杆司令。最后,还是耶律宗真捏着鼻子,一对一和?群臣谈过?后,才又招来几人一同出使。 愿意在国家危难的关头当?出头鸟,他们高风亮节的程度虽不?如耶律重元高,但人格底色都是相近的。出发才几日的时间,很快就熟悉在一处。面对辽国?的危机,他们也?有各自的看法?。 “依我?所见,我?大辽虽然危机重重,但也?未必没有破局之?道、反过?来说,那宋国?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那神雷能上天下地,难不?成还能收拢人心不?成。” “此言得矣。南边诸州和?宋国?分离百年,怕是连语言也未必相通。就算他们侥幸打下来了,怎么守住?当?中未必没有我大辽可乘之机。” 几人交流完想法?以后,齐齐看向了团长耶律重元,想听听他如何定夺。只见耶律重元微微颔首道:“我?亦如此作想。只可?惜,不?能在朝堂上的蠢材面前说。” “不?然,那些蠢材们只会问你?‘那为何不?发兵夺回来’‘尽会说丧气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会意大笑。笑过?之?后彼此亲近了几分。 “不?若我?等南下路过?诸州时,以借道为名?仔细看看!宋国?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所做之?事必有缝隙!” 耶律重元:“我?正?有此意。” —— 有此意的人,远不?止他一个。当?苏轼知晓了辽国?将有使节出使大宋,且要路过?云州时,立刻兴奋地搓了搓手:“真的吗?得好好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上首的王安石皱眉:“不?可?胡闹。” “王大人,你?想哪里去了?”苏轼笑得两只眼睛都弯起来了,俗话说像“一脸贼像”的模样,搓着手:“我?又没说要打他们一顿。” 王安石:我?也?没说你?要打他们啊。 还是说你?其实真想过?? “既然辽国?使节团来了,我?们当?然得拿出最高规格招待,务必让他们感受到大宋对邻邦的热情、百姓生活的幸福程度,和?我?们大宋先进的当?地治理水平。” 苏轼兴致高昂地说完后,挑了挑眉毛:“王大人,难道你?就不?心动吗?” 王安石:“。” 谁说他不?心动了? 好歹也?是考过?了两次试,好不?容易才当?上的云州知州的。王安石怎么都不?想被人看扁了去,何况还是被他讨厌的辽人。 第211章 两人在《求知报》也?当?过?四年的上司下属,默契深厚。众所周知,《求知报》这地方你?要没有点搞事儿精神,位置是坐不?稳的。 王安石在委婉表达了自己也?想“给辽国?使节团一点震撼”的意思后,立刻问苏轼道:“你?有什么想法??” 苏轼的眼珠子又转了转:“我?突然想到了一计……” 他小?声跟王安石讲了自己的想法?。后者听完后神情尤为微妙,定定地看了苏轼一会儿:“你?确定吗?” “没事的,王大人,万一消息传出去了,问起首倡你?供我?出来就行。” 苏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拍了拍胸脯:“若说云州的特产,一般人觉得是蜂窝煤。但煤炭也?不?是哪里都有的。但是它!我?可?以保证哪里都能见到!当?之?无愧的特产。” 王安石:“……行。” 此时的辽国?使节团们,还不?知道他们将要经历什么。他们一路南下后,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南方的春天真暖和?啊。 宋人能够生在这么温暖的地界,也?太便宜他们了。想想还真是令人嫉妒。 这样的念头在到达云州时达到了巅峰。 耶律重元等人远远在城门外,就等到了迎接他们的宋人官员们。使节团暗中互相?交流了一个隐晦的眼神:看来此地的守备充足,斥候的视野能探到好远。 这不?免使他们的心底蒙上一层阴影。云州乃是最先沦陷之?地,但充其量也?才六个月。这点时间就足够他们理顺城池吗? 但更震撼的事还在后面,他们被宋朝官员领到了会客的花厅。一进门,就被热腾腾的暖意包围了,宛如进入了酷暑。 “怎么这么热?” “啊?这很热吗?”接待他们的队伍中,有个身?量未足的少年。他捂着嘴,表现得十分惊讶的样子。 耶律重元开始还以为此人是那个姓王的领头的儿子呢,没想到竟是正?儿八经的副手。他在心中又吐槽了几句宋人瞎胡闹,半大的黄口小?儿也?能当?官儿吗? 此黄口小?儿开口解释道:“可?能因为我?们宋国?地处南边温暖之?地,导致我?我?比较怕冷,所以爱点炭盆吧。” 辽国?使节团:“……” 他们听完这句话,拳头默默硬了。一股莫名?的邪火梗在心底。什么意思?辽国?在北边,所以不?怕冷吗?不?点炭盆难道是因为我?们不?想点吗?春天还怕冷的娇气鬼,呵呵。 耶律重元不?想口头上被比下去:“小?苏大人还挺讲究。” “主要是讲究得起。” 苏轼看着辽国?人各个铁青着的脸色,险些乐出声来。他当?然是故意的了。而且有什么可?笑话我?的?明明是你?们身?怀云州煤矿的宝山,还一点不?自知,被我?们大宋摘了桃子更可?笑一点吧! ----------------------- 作者有话说:猜猜苏轼要展示的云州特产是?猜对了发红包哦[撒花] 报告一下最近的病情:左胸疼的报告都拿到了,看报告显示不是大病,明天继续复诊一下。但运气不好,耳朵和牙齿都同时发炎了,正在一个个治。昨天不舒服的胃终于恢复正常了[彩虹屁] 第147章 “咳!” 王安石突然以手掩口?, 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醒苏轼见好就收:你?就这样把家底全部吐露了,万一辽国的人越想越后悔, 勾起逆反心, 说什么也要把云州打回?来可怎么办? 他借着用茶润嗓子的功夫,悄悄地瞪了苏轼两眼。后者无辜地抬头?, 望着小花厅的天花板, 但也果真老实下来,没把炫耀的话说出口?。 这一切没逃脱过耶律重元的眼神。 他不禁更加狐疑了:就这眼神交流, 这默契程度, 说是上司和下属谁能信?真的不是亲父子吗?但宋国的父子也是同姓的啊。这明明一个姓王、一个姓苏的,还真是奇怪啊。 但这种话, 显然不方便拿到明面上说。他眼神飘移了一下, 随口?道:“这炭盆的模样倒是新奇。孤以前?从未见过。” 他原本?是随口?找了个物件,试图转移话题缓和气氛的。结果仔细看了看那茶盅的模样, 还真是新奇得紧:炭盆的盖子把手,竟是个小人的形状, 仔细看看又不是小人, 是个小神仙的法相! 小神仙带着大?宋的幞头?, 一手捏着个元宝,一手握着判官笔。仔细端详,福气满满的脸上表情也分为两半。左半边眉眼弯弯、笑意盎然、右半边眉头?紧锁, 威严横生。 作为神仙的法相来说, 未免可爱过头?。但是是年画娃娃吗?好像也不像。 耶律重元是个重度佛教信徒, 对类似之物也颇有兴味。他登时向王安石请教道:“敢问王大?人,不知这把手上雕的是哪路神仙?” “哦!” 最先开口?回?答的,不是王安石而?是苏轼。后者目光熠熠地看着他:“您也太有眼光啊, 我还没来得及向您介绍它,您就已经发现?了呀。” 王安石的嘴咧开一条缝,神情里只余无奈滞涩。罢了罢了,该来的还是来了。既然他说了由他一力担责,那就随他去吧。反正?太子殿下最后算账的对象,不是自己。 “哦?”耶律重元:“所以是?” 苏轼:“您是辽国的皇太弟,没错吧?” 耶律重元:“呃,对。” 不是,怎么突然和我扯上了关系。 “这位和您的地位一样。”苏轼在耶律重元不解的眼光中,既骄傲又幸灾乐祸:“是大?宋的皇太子。和您未来一样要登上皇位的人。” 耶律重元自诩宋国官话学得不差,苏轼所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懂,怎么合起来就那么难以理?解呢?他怕自己领会错了意思,眼神飘向了王安石,却见后者也点了点头?。 耶律重元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皇太子?”耶律重元说:“可皇太子不是活着的吗?如何能树法相呢?” 想象一下,要是他在大?辽把自己的脸做成神仙的法相,甚至在官员之中流传甚广,他的皇兄会如何作想?他还能有命活吗? 还是说,这是宋国人放出的烟雾弹,给外人制造大?宋皇家父子分庭抗礼的假象? 耶律重元的脑子像浆糊。抬头?一看,同使节团的其他人脸上也写着相似的茫然。他们拿不准皇太子塑像的脑回?路。更拿不准宋国人把此?事?广而?告之的脑回?路。 王安石以拳抵唇:“咳。” 一切都是苏轼的个人行为,请勿上升到其他任何高度。 那苏轼的目的是什么呢?很?简单,当然是给辽国人安(xuan)利(yao)他的天才好友啦! 眼见着辽国使节团脸上都挂上了迷茫。苏轼满意地笑了。不理?解?不理?解就对了。在云州待上一个月,就能让全州人民自发塑像的含金量,你?们辽国人懂个什么? 但在表面上,他故作摇头?:“非也非也,这和太子殿下,和我们大?宋官方都无关。是云州百姓自发要给他造塑像的,他多反对也没用。难道还能拗着他不成?” 耶律重元:“啊?” 这一回?,他的疑惑终于不加掩饰,直接体?现?在了声音上。我没听错吧?云州不是刚被你?们大?宋拿下吗?就有人自发给太子殿下塑像?你?真的没吹牛吗? 苏轼脸上的微笑不变:“若您不信,不妨去街上看看,就知道我此?言是真是假了。” 耶律重元知道,既然苏轼敢这么说,那么多半不是假的。但或许是侥幸心理?作祟,或者是同为继承人的好胜心,他立刻站起身来,款款地伸出手:“那就劳烦带路了。” 使节团长起身,辽国其他人立刻跟上。一方面为了满足好奇心,另一方面,也可借机看看云州内部的状况,带回朝廷作为此行的收获。 他们鱼贯走出了小花厅,其他作陪的宋国官员们也依次离开,落得王安石和苏轼在最后。 苏轼立刻举双手投降:“之前商量好了,出了事?您尽管报我的名字!” 王安石看着他:“倒不是这个。只是,你?先让辽国人知晓了殿下,就不怕他们有防备?”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手段根本?算不上什么。那位皇太弟的能力并不差,但是比之殿下还是差远了。” 苏轼说:“若以后真是他继位,我只觉我大?宋的未来一片光明。希望他能早日明白这一点以后少做点妖,乖乖束手就范。” “走吧走吧,王大?人。”他拉了拉王安石的袖子:“人家都在等我们了呢。” 在大?宋的地盘上,自然不能让辽国使节自行乱窜。万一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怎么办?苏轼自然而?然承担起了领队之责,带他们去附近山上的祠堂中转悠。 通往郊外的路上人烟稀疏,但耶律重元掀开帘子望去,仍可见零星数位行人。 第212章 “他们是?” “当然是去参拜祠堂。”苏轼说道:“你?看他们手里都提着东西呢。” 耶律重元放下帘子,心也往下沉了沉。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证明了苏轼所言非虚。这位和他地位相当,年纪却更小的小太子极为得人心。但他心中仍然抱有侥幸。 万一呢,万一是宋人愚弄了云州百姓,实际上这位太子并无过人之处呢? 马车行得靠近了祠堂,越见参天树荫下游人如织,香火不绝。热闹得像年节的庙会,简直不像刚打完仗的城市。 苏轼又解说道:“最近,春耕刚结束,总体?上比较顺利吧。所以大?家都来拜一拜太子殿下,以示感谢之情。” 耶律重元“嗯”了声,面上又抽动了下。还能春耕,真的好悠闲啊。他简直不想数,刚打完的那场仗毁了他们多少耕田、放牧的节奏。出使的前?一刻他还在处理?烂摊子。 身为物资补给和必经之路的云州,居然看起来没有受什么影响的么? 耶律重元总觉得,他今天受到的文化冲击未免太多了点。 但更冲击的还在后面。 几人走下马车,尽管衣着上都做了掩饰,仍可见通身与众不同的气质。可周围的行人见了他们后,浑然不见惊慌之色,眼神自然而?然地划过,视若平常。 “哦,这个啊。” 苏轼见缝插针地解说:“大?概是因为殿下他来一趟了云州,铡了好几个为非作歹的大?户的狗头?吧,所以大?家现?在看了权贵也不怕。可能是觉得殿下会给他们做主吧?” “不,等等?”耶律重元感觉自己的小脑又萎缩了一下:“你?是说,你?们的太子殿下曾经来过云州?” “殿下他来过啊。”苏轼说:“还是瞒着我大?宋满朝文武的呢。” 他当然不会说,扶苏来云州是为了蜂窝煤这种国家机密,只说:“因为云州当时还缺一个能安定军心,梳理?民心的人,所以殿下就自己向官家请缨,官家也点头?了。” 短短几句话,透露的信息量不知几何。 耶律重元扪心自问,他身为大?辽的皇太弟,能否在前?线战事?未定时赶过去。 答案是……不能。 一来,他的身份必然高于主帅,贸然冲到前?线去两人定然会尴尬。二来战场刀剑无眼,万一磕着碰着,哪里受伤该如何是好? 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需要考虑皇兄耶律宗真是怎么想。兄弟到底不比父子,他的皇太弟地位尴尬,稍有行差踏错就万劫不复。和拥兵的军队,前?往遥远陌生的地盘,皇兄难道对他不会猜疑? 然而?这些?幽暗的龃龉之处,在大?宋天家父子面前?似乎荡然无存。宋朝的臣子说起时,似乎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问题。 对啊,能够允许自己儿子在民间塑像立庙的官家,和儿子的关系怎么会差呢? 耶律重元的心又沉了一点。 他怀着沉重的脚步,踏入了祠堂之中。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行人香客们对宋国太子的的各色溢美之词,然而?耳畔传来的话语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可真好看、真可爱啊……” “就是就是,小贵人一看就是有贵气,又有福气的长相!” “真的像从年画里拓下来似的!” “等我媳妇什么时候怀孕了,就让她多来拜一拜。每日都看着,到时候生个和小贵人一样漂亮的孩子。” “做梦吧你?就!还想一样漂亮?就你?这个长相,你?孩子能有三?分像小贵人,都得给他烧高香了!” 耶律重元:“?” 你?们的关注点是不是哪里不对?你?们给他塑像,难道仅仅因为长得好吗? 就连他自己也被行人们带歪了。在不久的将来,他终于来到宋国都城汴京,看到那位传说中的太子之时,就忍不住盯着他糯乎乎的脸。 这也不是很?可……不,这明明比祠堂里那个雕像可爱多了! ----------------------- 作者有话说:居然真的有人才对了![撒花][撒花][撒花] 明日欢度国庆,休息一天!本章给大家发红包![撒花][撒花][撒花] 第148章 耶律重?元看到大宋太子真?人?之后的种种疑虑且留待后话, 现在摆在他更重?要的问题是,这?宋太子到底如何?短短时间做到,能让云州百姓心甘情愿为它塑像、俯首祭拜的。 他在朝中坐稳了皇太弟的位置, 自然也不是傻子, 能看得出来,宋国的云州官员把他们辽国使?节团带到此地, 既是一种无声的炫耀, 又是一种隐晦的示威。 那么问题来了,这?种示威到底是名副其实, 还是狐假虎威呢? 他迅速整理好了表情, 像寻常途经的游客般凑到人?堆中去,面上挂起了好奇的微笑:“敢问诸位, 你们口中的‘小贵人?’就是这?雕像上的人?物吗?你们缘何?要祭拜他?” 方才还在谈笑打趣的人?群被吓了一跳。他们纷纷侧目看向耶律重?元:“你不是云州人?吧?辽国来的?” 耶律重?元心里一咯噔。 明明你们半年前也是辽国的。 他面上微笑不变:“是。” “我这?位朋友刚从涿州来,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你们就好好给他介绍介绍吧!”苏轼立刻看穿了耶律重?元的打算,也凑上前去, 笑眯眯地说道。 他仍是少?年人?的身量,长得也面善, 比长相显粗犷的耶律重?元好接近多了。人?群们瞬间打消了疑虑, 热心地你一言我一语讲起了扶苏的功绩, 和这?间祠堂的来历。 耶律重?元被迫听了整整一刻钟敌对国家太子的彩虹屁,听得脑袋都要晕了。什么智取蜂窝煤呀,勇斗张家人?呀。有?的还像近古的故事, 有?的已经接近了传说级别, 不似真?人?。 别的不说, 世界上怎么会有?有?比木柴还好烧的燃料呢!明珠蒙尘了那么久,居然被这?宋太子火眼?金睛发?现,还点石成金了? 耶律重?元刚在心中哂笑了声, 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等等,他们刚才在官衙里,是不是提到过烧炭的问题?苏轼说了句“主要是烧得起”,该不是因为这?个吧? 他脸色忽然变得古怪,目光直指苏轼。后者好像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一样,点了下头:“就是殿下发?现的。” “只是怎么发?现的,就不能告诉你了。” 顺着这?二?人?的话,人?群也议论了一阵子。 “俺们村子全活了下来,没一个冻死的,畜生们也活得好好的,全靠的它。” “你们还给畜生棚子里烧煤?真?有?钱!” “我倒是想啊!一往牛棚子里放火,它们就怕得不行,快蹬到人?身上来了。又怕烟子熏死它们,只能把牛擦一擦,接到院子里放着。” 这?又是超出耶律重?元理解的话了。在他的认知里,辽国境内每逢冬日?下雪天,大片人?和畜生冻死饿死才是正常的。哪有?那么多柴、那么多炭可烧呢?就连他们王庭,也挨不住冬天,只能靠南迁躲避寒冷。 可他们说…… 人?在大脑宕机的时候,是会搁置议程,处理下一个指令的。耶律重?元张了张嘴,短暂关机后再度重?启:“那你们说的,他抓住本地的豪强,挨个清算的事情……” “怎么了?” “你们见过吗?”耶律重?元问道。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们是在人?云亦云吗?不会是随便谁传出去的,被宋国使?了手段风一样地传出去后,遍地信以为真?了吧? 要问为什么耶律重?元会有?如此这?般联想,只因为……辽国官府做过类似的事。 苏轼再度听懂了耶律重?元的言外之意,也不反驳,只抱着手臂笑而不语。确实啦,他们确实在宣传上使?了不少?的手段。云州临时版《求知报》的主编就是他呢。但是…… “谁说我们没看到的?” “你是什么意思??我娘的案子,就是小贵人?亲自审的!行刑那天,我们也亲眼?去看了!犯人?可是痛痛快快地被砍了!” 耶律重?元顿时尬住了。但他仍不死心:“那这?个祠堂……” “是城里城外的百姓一起筹钱建的,没花小贵人?一分钱!我也捐了呢!” “我也我也。” “那个段银儿你们知道吗?听说她?捐了自己全部的身家,在隔壁城里头,建了个比我们还大的。我去看过一眼?,真?气?派呐。” “是不是那个被太子殿下亲口平反的?” “对对对!就是因为见了她?,太子殿下才想着要平冤假错案的。” “……” 耶律重?元脸色由白转青,彻底说不出话来。行人们的话句句入他耳,直指宋国太子危难中拨乱反正,还云州百姓一片朗朗青天。拨的谁的乱?反的谁的正? 第213章 还不是他们大辽? 要不是大辽治下,云州被治理得一团糟糕,哪有?这?宋太子收拢民心的今天? 耶律重?元听得又羞耻又气?氛,偏偏苏轼悠悠地站在一旁,他还不能失了礼数。握紧了拳头,却不知道该冲着谁。同为国家的继承人?,他有?一种微妙的输了的感?觉。 他只能维持最低限度的礼貌,和苏轼说了声“失礼”,回城的路上坐着马车,看着窗外,恹恹地不说话。其他使节团人也像霜打的白菜一样,垂着头不语。 苏轼在心中哼起了小调来——看来,他的目的达到了。借着太子殿下的威风,狠狠地削了一波辽国使节团的士气?。 今天之后,他们还会觉得被大宋攻下的地盘是失落之土,是辽国只要打败宋军,就可以随时可以回收的地方吗?当?地百姓真?的会允许吗? 还有?这?耶律重?元,他可是大辽皇太弟呢。以后见了赵小郎本人,真?的还有?底气?么? 话说回来,也就是因为这?位耶律重?元还有?些志气?,有?些眼?界,今日?才会备受打击吧。要是是个昏庸之士,连自己和大宋太子的差距有?多少?都看不清,又何?谈比较呢? 扶苏也是类似的想法。 ——当?他听到辽国派出的使?节团长是大辽的皇太弟,耶律重?元其人?后。 但在扶苏熟知的历史里,下一任皇帝是天祚帝耶律洪基。这?位皇太弟最终与?皇位失之交臂,似乎不言自明了。 “‘此人?践祚后,辽国或有?东山再起之机,宜应好生防范’?”扶苏看完后摇了摇头:“子瞻他多虑了。” 因为下任辽国皇帝,是那位有?名的昏君呀。 涉及别国皇位之更迭,一般甚少?被扶苏的蝴蝶效应影响。比如说西夏李元昊和宁令哥,前者还是引爆了后者的夺妻之恨。 后者弑父以后,又和皇后势力在兴庆府养蛊了几个月。优胜者和历史写的一样,是皇后及兄长一家子。这?家好容易干掉宁令哥,打开城门一看,傻眼?了。 西夏国土已经十失六七,尽数落入大宋手中。就连他们自己,也被守株待兔的大宋军队逮了个正着。 从皇后、到国舅、再到襁褓中的新任西夏小国主,一大家正整整齐齐坐上马车,被宋军押送着,赶往汴京城受封呢。官家已经准备好了“夏国公”的封号,以后,他们就要和前朝的柴家人?一个待遇。 当?然了,这?道授勋仪式,有?必要在辽国使?节团面前进?行。 扶苏举手提议。 和谈嘛,当?然要秀己方的肌肉了。西夏国主和后族们很不幸成了炮灰。 “但有?堂堂辽国皇太弟观礼,这?规格也不算埋汰了他们。” 官家脸上露出了促狭之笑:“肃儿你是打定主意,想让那耶律重?元如坐针毡呐。” 想想看吧,辽国既管束不住、又久攻不下的西夏国,其皇族成了大宋的阶下囚。辽国人?的心理压力该有?多大? 更不提他们自己,刚吃了宋的败仗。 “不然怎么把剩下的七州拿到手?”扶苏小声嘟囔道:“不过子瞻想多了,防备这?人?实在没有?必要,因为他以后……什么?” 他读完信的后半部分,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宛如铜铃般。手一下把信纸捏皱巴一半:“他给耶律重?元看了我的雕像!?” 官家:“啊?” 他立刻伸头:“给朕看看?” 扶苏两眼?发?直,下意识把皱巴的信纸塞到仁宗的手上。片刻后又想起不对,伸手要去夺。 但官家已然高高举起,飞快地扫视着信纸上的内容,发?出短促一声笑。 被儿子瞪了眼?,方才整肃的神色:“子瞻做的这?不是挺好么?昭彰民心,替汴京提前震慑了一番辽国使?节团,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扶苏幽幽地说道:“您确定,他不是在拿我开涮吗?” 官家望天。苏轼做得太直白,他也不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呃,可能两方都有?吧?” “而且肃儿你看,子瞻他后面不也写了,震慑的效果挺好的嘛?第二?天送别时,那耶律重?元眼?底挂着硕大黑眼?圈,想来一夜未能成眠?” 官家弯起了唇角:“想来是在思?考如何?破解云州之局面,但不得其法罢?” 民心,本就是是最大的阳谋。 扶苏皱了皱鼻子,瘪着嘴道:“既然有?了苏轼这?一步,咱们也可以调整一下方向,给辽国使?节团来点不一样的看看了?” 当?然,能覆盖掉他们看到那些雕像后,给自己的奇怪印象最好! 官家:“什么?” 扶苏勾了勾手指,示意后者凑近。后者听完后眼?前倏然一亮。 “这?可真?是……”官家微妙地一顿,吞掉不好的形容词:“釜底抽薪了。” 扶苏:“其实您想说的是杀人?诛心吧?” “哈哈……” —— 多年后的耶律重?元总会想起,他率着大辽使?节团进?入汴京的那个上午。甚至在史书的某一页上,还引用了他本人?的原话,描述当?日?的盛况。 但他永远不知道,一切的出发?点,皆源自被他念叨了一辈子的那位大宋国太子,试图洗刷掉自己雕像带来的奇怪印象而已。 ----------------------- 作者有话说:昨天背又扭了,导致坐在椅子上又很痛。最近一直非常倒霉,小病不断[愤怒] 不过这个文终于60万字啦!本章也发红包!20个! 第149章 耶律重元抱着沉重的心情, 走进宋国都城汴京城的大门。即使越往南行,越能感觉到与北地截然不同的、仲春四月的和煦与温暖,他?的心情也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你问为什么? 问得好?。对于这个问题, 耶律重元恨不得立刻化?身祥林嫂, 大倒苦水三个时辰不带停。不止是云州民心归宋,也不只是他?作为皇太弟, 被宋国的皇太子比下去了。 更重要的是, 他?该如何?委婉地把事实?告知给辽国人听?而不是让他?们?自尊心受挫后,大呼绝对不可能, 继续堂而皇之地闭上双眼?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他?打了好?几遍草稿,揉烂掉无数张信纸, 挑灯夜战一整晚后彻底放弃, 宣告这件事不可能达成?。 就连他?亲眼所见云州之景况,亦有如堕梦中的惊迷之感。更何?况远在盛景, 只能听传信的辽国君臣呢?明明就在十年前,宋国还是个积贫积弱, 对上党项人都够呛的水准啊? 耶律重元的嘴角漫上一丝苦笑:如果?不是皇太弟的身份震着, 是大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恐怕他?的言论就要被打上“奸细”的标签了吧? 这份郁郁的心情一直压在他?心口,直到见到汴京城的城墙为止。一瞬间,他?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消散了, 只剩下惊叹, 呆愣地看着眼前数人之高, 巍巍静立着的砖石城墙。 辽国境内未必没有险境,刚被宋军攻克掉的居庸关就是其中之一。但那是倚仗天险而建,眼前却是人工的伟力。两者予人感觉截然不同。 恍然间, 他?又想到,如此?之巍峨的城墙,当中又该有多么繁华,负担着多少人的生计呢?辽国最精锐之骑兵需要多久才能攻下?或者说,能攻得破么? 耶律重元说不准。 因为类似规模的城市,大辽从未有过。他?们?的都城一年随季节迁移数次,未有恒定过,更谈不上发展和规模。 “……如何??” “嗯?”耶律重元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刚才是陪同的宋朝官员在同他?说话。 “巍巍如山。”他?苦笑着回?答道:“希望我皇兄能有亲眼一见之日?。” 更希望辽国官员能看一眼。就不会成?日?不自量力地叫嚣“那就打回?去”“开战又何?妨”“胆小如鼠有失先祖遗风”了。 陪同的宋人沉默了一下,旋即意味深长地回?应道:“会有那么一日?的。” 一刻。 两刻。 当耶律重元反应过来,“会有一日?”指的是他?皇兄“有当大宋阶下囚来汴京的一日?”之时,那位陪同官员已经走远。他?立刻,谁也没瞧见,悻悻地呲了下牙,又拍了下自己的嘴。 都走神到哪里去了!居然公然在宋国人面前露怯,被占了口舌便?宜还没反应过来!实?在是太不应该! “呃,您没事吧?” 扶苏骑在马上,缓缓行至汴京城下、辽国使节团跟前。第一眼就是耶律重元自己掌自己嘴的冲击性画面,登时被吓了一跳。 这辽国人咋回?事?自己打自己? “没……诶?”耶律重元应声,片刻后才发现说话的竟然是个身量未足,瞧上去雪雪糯糯煞是可爱的小豆丁。大脑转瞬宕机了一下。 但在云州的记忆太鲜明,耶律重元立刻分辨出眼前豆丁和祠堂人像有六分像:“原来您就是宋国的太子殿下,久闻大名。” 第214章 耶律重元一边寒暄,一边在心中暗暗作起了比较:和祠堂里半笑半肃的像极其相似,但真人的线条更软和,瞧着也生动多了。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祠堂里的行人们?,独独夸赞样?貌,还期待自己的儿女长相和宋国太子相似,因为……真的很可爱啊。 扶苏:“……” 他?眼尖地瞥到耶律重元脸上的了然之色,一点儿都不想知道此?人了然了什么,对他?印象又有几何?。又在心里狠狠地给苏轼记上一笔!可恶的苏轼!肯定是你! “皇太弟远道而来,想来舟车劳顿了,不如先在相国寺中安置下来如何??稍晚些时候,我再?带您入宫赴宴,官家届时会设宴款待,有我大宋文武百官一同作陪。” 耶律重元自然点头。他?大约心中有数,谈判将是漫长的拉锯战,并不急于一时。但除了落脚休息外,他?另有一件事拜托扶苏。 “想游览汴京?”扶苏指了指自己:“还要我作陪?” 耶律重元故作退让:“若是有哪里不便?的话,那就……” “没问题的呀。”扶苏一口爽快答应下来。 他?大约猜到了耶律重元在想什么,并且毫不排斥。汴京的繁华,就算让他?看到又如何??光是城门的威慑,想来也并不足够。也该让他见识下大宋的软实?力了。 两人各怀心思,一拍即合。前往汴京城的路上耶律重元也不安静,又向扶苏请教起了宋朝的文化。扶苏仿佛回到了在国子监,被梅尧臣、杨安国考验的时候,额前黑线地应付着一个又一个看似请教,实则考验的问题。 耶律重元对汉家文化?的理解相当之深。当中有几个问题的深度,连扶苏都暗暗吃惊。但他?不知道的是,耶律重元表面虽然平静,但内心郁卒颇深——怎么这位年幼的小太子,连知识都如斯广博啊?完全难不倒他?! 他?又一次深深地受挫了。 扶苏没看出耶律重元的心思,是因为他?没想到成?年人会无聊到自降身价,和小孩子比试。但同他?一齐陪驾的内侍却轻笑一声,补充道:“太子殿下他?,年仅四岁时就夺了三元桂冠,亦是我大宋最年轻的状元。” 耶律重元的心碎了一地。 最年轻。状元。 好?的好?的,我错了我认输,我再?也不会不自量力,和这位宋国的小太子比试高低。 比的越多,他?的心也被伤得越狠。 汴京城城门大开,圆顶拱形门的厚度宛如漫长的隧道,使耶律重元方?才消退的震撼感又回?来了。不仅城墙高,连厚度也如此?之厚,实?在令人倒吸一口凉气。 耶律重元忍不住用眼睛目测厚度,没看见身边的小太子垂下眼,状似不经意道:“对了,近来我大宋正好?有些仪式,使节团们?也一并参加吧,不然就显得我们?大宋怠慢了不是?” 耶律重元“嗯”了两声应下。不就是参加什么活动当木头桩子吗?去就是了。说不定还能借机多打听点消息呢。 后来,他?无数次感到后悔,当时没有留心这句话中的陷阱。能让宋国天才般的太子亲口相邀的,能是什么简单仪式?他?要是再?重视点,不表现得那么失态的话…… 可惜,不是谁都能再?来一次。 扶苏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面上神情一松。在耶律重元试探着问起城墙时,也好?心地答出了具体?数据:“有四丈之宽,三丈之厚。辽国应当也有差不多的城墙吧?” 耶律重元流汗:“哈哈……有的吧。” 有个*,根本没有! 他?立刻失去了继续打探的心思,同时扫了扶苏一眼:是错觉吗?面对试探,这位小太子总是坦率地有什么说什么,但总有办法让他?闭嘴。 扶苏:哪里的话?纯属偶然。 使节团的目的地在相国寺。辽国西夏的国教都是佛教,相国寺是使节团的固定住所。扶苏和相国寺有许多交集,便?提前跟他?们?打了招呼。这一次,连居住相国寺的散客也清场了,保证从上到下都是自己人。 苏轼怒斥西夏使节“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的故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相国寺环境清幽,菩萨们?的法相也雕刻得极其精妙,栩栩如生。但忠实?的佛教徒耶律重元今天却毫无参拜的心思。他?安置好?后,就以最快的速度走向寺门口。 那里,扶苏正背手?对着他?。听到脚步声悠然转了过来,冲他?会意地笑了笑:“太弟殿下,看来是迫不及待想逛逛汴京了。” 耶律重元:“是。” 他?没有否认。他?必须亲眼看一看汴京。想确认一下苏轼吹嘘的是否在说谎。想从寻常的市街上获取更多的情报。 扶苏:“那走吧。” 他?的态度自始至终地坦荡。耶律重元想看什么就尽情看吧。毕竟自从收到辽国要派遣使节团的消息以来,自己在汴京以逸待劳。 他?可以保证,耶律重元会对自己目之所及的信息量感到满意。也可以保证,出现在辽国使节团眼前的一切,都是出自他?的安排。 甚至包括最近三期的《求知报》。 为此?,扶苏还特意跑了一趟《求知报》编辑部,和主编沈括一起校对了稿子。确保“草木灰的多种妙用法”之类的有效内容不会被耶律重元看到,再?带到大辽去。 ……结果?,耶律重元还真就瞄上了《求知报》。 他?路过了茶楼之时,恰逢里间的茶博士正在念《求知报》上的文章,底下的听众一番如痴如醉的模样?。自诩为汉文化?自身爱好?者的耶律重元立刻停下脚步,想知道茶博士讲了什么内容。 这一停,步子就再?也抬不起来。他?的面上也露出了沉醉叹服的表情。唯独在文化?之深之广上,耶律重元能毫无耻感地承认,他?们?大辽确实?比邻居宋国差太多了。 今日?一见,不止是深度广度,就连种种创举也别出心裁:“真不知道,这报纸的主意是谁出的?为何?此?前从未有人想过呢?” 耶律重元把头偏向扶苏,想从他?那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出乎他?意料,宋国太子不像之前那般洋洋洒洒地介绍。他?只做了一个无比简单的口型,就结束了这次问答。 耶律重元:“……” 我就知道,我就不该自取其辱! ----------------------- 作者有话说:还以为能写到扶苏攒的大活呢。 不管了,先给人一点小小震撼吧[狗头叼玫瑰] 第150章 “是我。”扶苏说道。 早在耶律重元的兴趣点转移到《求知报》上的时候, 扶苏就做好了自己又?会?吓到人的心理准备。但他毕竟不喜欢别?人夸他,被问道时只用简单的回答了事。 片刻后,扶苏就看见?耶律重元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苦意弥漫的微笑——堪称完全丧失了表情管理的程度。这不管对于一个皇太子、还是外交人员都是绝大的失态。 这反而使扶苏更加好奇, 是无关立场的好奇, 耶律重元为什么会?如此作态?苏轼到底给他灌输了什么啊? 他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嘴。也许是耶律重元真的被打击得很彻底,也把苏轼吹嘘的那些?内容说了个七七八八。又?道:“云州之见?闻业已令我不可思议。不想来到汴京, 方?知天外还有天。” 苏轼夸耀过的内容, 竟还不足宋国太子本人优点的二分?之一。 扶苏:“……” 他脚趾抠地了一会?儿,方?才抬起头, 谆谆对耶律重元说道:“其?实你不用跟我比, 真的。” “多谢小殿下宽慰了。” 扶苏无奈地抿起嘴角:看来耶律重元以为他在打官腔?实则不然。他的意思是:只有辽国未来的继承人才需要对标他。你是注定?出?局的皇太弟,何?苦处处比较, 惹自己不高兴呢。 要是耶律重元听到扶苏的心声, 说不定?就不是无奈苦笑,而是气得吐血了。 思及于此, 扶苏自己也摇了摇头:“报纸快要念完,我们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别?让人再内耗了, 良心上有点过不去。 耶律重元点头, 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脱队, 买了份崭新的报纸。队伍中的动静瞒不过扶苏。耶律重元觑着他恍若未觉的眉眼,悄悄地松了口气。 报纸实在是个新奇的好东西,对开启民智大有裨益。他觉得大辽也可借鉴一番, 准备回去就推荐给皇兄。看样子, 宋太子对他的效仿至少?是不反对的意思。 “多谢殿下的慷慨。”他说道。 扶苏觉得耶律重元似乎又?误会?了什么:他不阻止模仿, 难道是因为他慷慨吗?是辽国的识字率摆在那,根本不至于到担心的地步啊。 光是在汉人管辖的十六州内,扶苏实地踩过点后就能明显感觉到, 当地百姓的识字率远不如大宋高。更遑论由辽人管辖的更北边,即游牧民族的聚居地了。 第215章 所以,就算辽国的报纸发行得出?来,又?能成什么气候呢?光记得垒意识形态的高塔,不注重国民基础教育,注定?只是空中楼阁罢了。 扶苏微妙地顿了一下:“不用谢我,你想做就去做吧。” 有的时候,还是善意的隐瞒比较好。 “多谢小殿下了。”耶律重元说得无比真心实意。得到扶苏口头支持后只觉精神一振,这次访宋他总算不会?空手而归。 扶苏:看吧,还能落一声谢谢呢。 耶律重元一洗方?才的颓废,对逛汴京这件事又?提起了兴趣。本来嘛,汴京城的繁华就远超过他想象,只是为了维持辽国皇太弟的面子,才表现?得目不斜视。 现?在心中的包袱卸掉后,他看哪里都觉得分?外新奇。先买了报纸、打赏过茶博士、喝了一盅汴京特?色饮子。一连串下来,耶律重元又?问起扶苏,汴京城中哪里有卖书?的地方?,他想买些?书?捎回去。 扶苏讶异挑眉:“书?吗?” 这个他还真知道。 他领着耶律重元到一书?局前,做了“请”的手势。这地方?是国子监自营的书?店,开店已有三年时间。从四年前起,作为扶苏对母校的一点私心优待,报纸的印刷一直交付给国子监,导致国子监的印书?局愈发壮大。 于是,扶苏见?状又?提议道,让书?局空余的人力用来印刷藏书?阁中的孤本、残本,顺便再开个书?局对外售卖。说不定?还能赚点外快。书?局的生意一直长虹至今。 耶律重元一说起,扶苏就把人带到了这里。他领着人在书?架面前转悠了一圈:“有你想看的书?么?” 耶律重元:“有,太有了!” 他的表情犹如掉入米缸的耗子,在书?架前看个题目,随手翻翻里面内容,只要自己感兴趣,就毫不犹豫地拿起,全然不顾价格几何?。光一个书?架走完,他就买了十几本。 如此风卷残云之架势,就算扶苏看了,也不由感叹道:好家?伙,看来他“喜好汉学”并非虚名,挑选的多是唐宋诗集、词话、笔记,有几本就连扶苏都没听说过,耶律重元却捧在手心,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 耶律重元扫书?的夸张行径,自然也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有的监中学子正安静看书?,听见?动静皱起眉头,想看是何?方?神圣,却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好像他几年前在国子监听讲学时看到的……年龄也对得上……那不就是…… “太……!” 扶苏立刻反应过来:“嘘!” “子殿下”三字戛然而止,说话之人险些咬到舌头。他从扶苏的动作中证实了猜想,脸上泛起激动的潮红,重重地点头。然后他就看到太子殿下指了指疯狂扫书?的家?伙,然后双手合十,露出一个歉然的微笑。 学子更加说不出?话来了。 被可爱得。 怎么没人告诉过他,太子殿下那么可爱啊!?难怪官家?那么疼他,一切都有迹可循! 可以免费看书?的书?局不香了,手中捧着的古籍文?字也入不了眼了。学子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太子殿下看,并且暗暗猜测着,能让太子殿下代为道歉之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结合近来的国家?大事,难道是……辽国使节团的人么? 学子猜到这个答案,立刻放下书?离开书?局。他一半是怕自己杵着,碍了太子的事影响邦交。更是想分?享自己今日?偶遇的幸运。 他的心一路怦怦直跳,在回国子监的路上偶遇了一位同窗。对方?看到了他,对他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他正要回应,一开口就变成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偶遇太子殿下了?” 同窗:“……谁问你了?” 等到此学子周遭之人都变成“好了知道你偶遇太子殿下不用再说了”的形状后,他才消停了一阵子。也不能说是消停,他只是放过了周围的亲朋好友们,转而写了一篇文?章,记录了当日?发生之种种。 然后,将这篇文?章投稿给了《求知报》。 也不知道主编沈括、总审核司马光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一致让这篇文?章过了,登上了当期的版面。该学子一时名声大噪。 那时正值辽国使节团离开前,耶律重元派人买当期的报纸时,先看到标题,再转念一想,自己在大辽把报纸办起来后,会?有人写一篇类似的文?章登载上报,只为记录和他偶遇吗? ……更加郁卒了怎么办? 宋国的太子小殿下,你真是临走前都不让人离开得安心啊。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了。此刻的扶苏还没意识到自己道歉的小举动,会?引发怎样一场哭笑不得的后续。他瞧着快要没过耶律重元头顶的累累书?山,心也提了起来——万一这人被书?砸到脑袋可怎么办? 要知道,耶律重元是北方?人,肉蛋奶喂大的辽国贵族,身高可不容小觑。连他的头顶都能盖过的书?山真的很高。砸到扶苏自己身上,多半会?砸出?伤来。 “怎么这么多?” 耶律重元的声音隔着书?山传来:“除了我自己的,还有亲朋托我捎带的,不知不觉就这么多了。殿下见?谅。” “这样啊。”扶苏说。 人总是对认同自己文?化的人多一些?亲近。耶律重元就在扶苏眼里顺眼了一分?。联想到他未来并不平坦的命运,不由让扶苏感叹不已: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却也未从成啊。 他暗含怜悯地看了耶律重元一眼:“我替你付账吧,权当是尽地主之谊了。” 耶律重元没有拒绝——主要他现?在这样子,绝对空不出?手掏钱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 其?余使节团成员也买了一堆书?。辽国上层贵族间汉学风靡,并非一句空话。光是他们几人就达到了书?局半月的销售额。好在能在国子监书?局公开售卖的,都不是什么敏感内容。扶苏权当增加游客消费了。 耶律重元有点不确定?,在书?局之行后,大宋小太子对他的态度软化了一分?,和颜悦色的神情变多了。是他的错觉吗? 倘若他直接问扶苏,就会?得到一个回答。 不是。 扶苏对耶律重元的态度,确实改善了点。 一来,经过书?店那一遭,他有点怜悯这个一脚被天祚帝踹飞皇位的倒霉蛋了。二来,他马上就要给人一顿迎头暴击了,还不允许对人态度好点吗? —— 晚间的接风宴上,耶律重元站在最前方?,以使节团团长兼大辽皇太弟的身份,迎接着大宋方?面的致意。先是大宋的官家?与皇后,他以平辈之礼接了,将杯中酒利落地一饮而尽。 然后就是白日?刚见?过的,宋国的小太子。耶律重元敏锐地发现?,小太子的酒杯中盛的似乎不是酒液。而是颜色鲜艳的果子饮。 他此刻方?才有对年龄的实感。 还是个小孩儿啊。 耶律重元哂笑一声,心情复杂,再度将斟满的酒水一饮而尽。 下一个致意的,是谁? “是夏国公。”扶苏好意地解答:“不过国公本人尚在襁褓之中,实在喝不了酒。你看,让他的母亲或者舅舅,随便哪位代饮一杯向你致意,如何?呢?” 不是,问题是夏国公是谁啊? 在耶律重元的认知里,一个国家?最尊贵人的除了君王和储君外,再次就是宰相了。辽宋都是相似的制度。这点他不会?弄错。 所以,夏国公到底是什么来头?明明是襁褓婴儿,还能位列一国宰相之前?难道是宋国官家?的小儿子吗? 但当夏国公之母随着扶苏的话起身时,耶律重元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不,不可能。此人的长相、举止完全不像宋国人。倒是更像他们北边的贵族女子。 等等,北边?夏国? 两个敏感的关键词立刻给予了耶律重元不妙的联想。他吞了口口水:应该不会?吧? “你们应当没见?过。”扶苏说:“这位夏国公之母,乃是李元昊之妻。昔日?李继迁在位,你皇兄应当见?过她?的吧?如此也算缘分?一场了。” 李继迁在位之时,还没有“西夏”,党项只是辽国的附庸而已。 而如今,夏国公连同数百平方?公里的西夏土地,已经全是大宋的啦! 第151章 耶律重元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有心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很可惜, 无论?是使?节团成员们相似的苍白脸色,还是周遭的宋国官员们好整以暇、期待他们反应的表情?,无一不告诉他, 你根本没听错。 站在耶律重元面前的, 这襁褓中不知世?事的婴儿,连同其母亲和舅舅, 就是在李元昊死后继承西夏之人。现在已然沦为宋国的阶下?囚。 耶律重元感到了巨大的荒谬。 明明在他印象里, 辽国上?一次和西夏的接触的记忆还历历在目。他皇兄许诺了不少好处,还承认了西夏国主的名头, 才换得李元昊点头, 在宋军北伐的必经之路上?设下?铁鹞子埋伏。 第216章 那也不过才半年前啊。 才半年,而且是东面还和大辽在十六州鏖战的半年, 就足以宋国俘虏西夏国主吗? 耶律重元两眼发直, 下?意识吞咽了口?水,才反应过来自己还举着杯。他借着一饮而尽的片刻调整了表情?, 再?露面时,已经看不出失态:“原来是这位夏国公啊。” 扶苏和上?首的官家、曹皇后交换了眼神。光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养气功夫, 就足以说明耶律重元是个?人物。 而被他们暗赞的耶律重元本人, 表面上?神情?自若, 心口?却不断下?沉。慌张的程度超过出使?宋国以来所?有精力。 西夏小国主被俘事小,西夏全境统统被宋国收服事大。辽夏的接壤远比辽宋更广、更险要。倘若宋国已经握住了西夏的边境,就可以和东边的居庸关形成对辽的合围。 届时, 大辽就要派兵驻守、两面兼防。军备压力可想?而知。 耶律重元不记得自己怎么度过宴会的了。筵席上?宋国拿出了他闻所?未闻的美味菜色, 百般殷勤招待。又和他谈起喜爱的诗词。放在往常, 这些全是会被他刻录在心中,回?到辽国后和人时常吹嘘的谈资。 但不知怎么回?事,菜肴的美味和诗词的精当只能浅尝辄止, 根本无法入脑入心。他的眼神屡屡停在夏国公、宋国官家和小太子的身上?,不断推敲着他们到底是在向?他示威,还是单纯地虚张声势诓骗自己。 耶律重元当然希望是后者。 他宴会结束后,就迫不及待回?了相国寺的住处,连夜点灯写信,想?从母国得到确切的关于西夏的情?报。他沾了墨水,在纸上?刚写两行,下?人就前来禀报:“宋国的太子殿下?要见您。” 耶律重元一下?子站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不安到了极点。 他披了件外?衣,拿着蜡烛走出门。在夜色中看见一片幢幢的灯影。正中央是被明火执仗的禁军们簇拥着的小太子。 “小殿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倒不是我有事。”扶苏让开一个?身位,露出身后的箱子:“是你们辽国送来的,说是先前带来的国礼有一样出了纰漏,特?地补发了一的好的送来。我不过是来做个?信使?罢了。” 礼物?纰漏?怎么可能? 皇兄格外?重视这次出使?,国礼都是他亲自盯着置办的。还能有纰漏简直是不要……等等! 耶律重元猛地盯着地上?的箱子,似要盯出一个?洞来:西夏的军情?,会不会装在这里面? “多谢太子殿下?,真是让您见笑了。”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耶律重元是绝不会让扶苏看到箱中的内容了:“只是天?色已晚,今日宴会又操劳,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扶苏颔首道:“好。你也别太晚睡了。明天?还有阅兵式要看呢。” 阅兵式?什么阅兵式? 耶律重元愣了一瞬,方才想?起,是刚才的宴会上?宋国太子告诉他的安排。说是宋国要整肃军容,既然他作为友邦使?者也在,就顺道邀请他一道前去观赏。 这是个?千载难逢打探宋国军队的机会,耶律重元自然满口?答应。不过他晚上?一直想?着别的事,心不在焉。要不是扶苏再?度提醒了一次,险些就忘了。 “我会准时到。” 耶律重元抱住了箱子,已然十分?迫不及待。他不确定宋国的小太子是否看出了什么,目光在他和箱子之间逡巡数次,最后露出一个?微笑,招招手离开了。 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他一回?到屋子,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就用随身的小刀破开了箱子,从中掏出一卷崭新的羊绒毛毯。用力抖了抖,毛毯中什么都没有。又用手在箱子的四壁摸了半天?,摸到某处时,突然停顿了片刻,从夹缝中,掏出几张叠起来的纸。 耶律重元迫不及待把纸展开,映在昏黄的灯下细细读起来。数个?呼吸之后,他的脸色刷地变得惨青无比。 嚓。 如蜡烛的火苗般,他的侥幸破灭了。 纸上?所?写的,正是他想?知道的内容。却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 “完了。”耶律重元喃喃道。 —— 扶苏没有正面去打探,辽国不远千里的箱子里装了什么。但这不代表他没办法知道。 第二天?,当耶律重元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出现在阅兵式场,有气无力、如丧考妣地跟他互相问好时,扶苏就猜到了,那箱子里一定塞了某些相当不妙的情?报。 是火药球?还是西夏沦陷的战报?从他那么频繁看向?夏国公的动作看,应该是后者吧? 扶苏心中猜了个?七七八八,面上?还要维持不知情?的无辜神色:“是相国寺的房间睡不习惯吗?怎么感觉太弟您的精神不是很好?” 一般来说,合格的外?交人员应当回?一段“哪里哪里,贵国招待得宾至如归,是我自己没有休息好”的客套话。 可不知道耶律重元怎么想?的,“啊”了一声后,犹犹豫豫地说:“应该,是的吧。” 是被打击得连借口?都想?不出来了吗?扶苏同情?地瞥了人一眼。又踮起脚尖来,拍了拍他胳膊以作安慰。 “看阅兵式吧。”扶苏说。 他们现在位于禁军大营的校场上?。除了耶律重元以外?,官家和文武百官也悉数到齐。多数官员都是文官系,和军队没什么交集,第一次来到禁军的校场,都忍不住四处张望。 扶苏放眼望过去,光他熟悉的人里就有欧阳修。苏洵、杨安国……就连一向?恪守古板的司马光也未能免俗,高高地仰起了头颅。 他嘴角悄悄地翘起,为这位名臣少见的鲜活时刻。忽然又觉得有些寂寞,因为耳边少了道本该有的叽叽喳喳的声音。 苏轼一贯喜欢热闹,喜欢大场面。如果他今天?还在汴京,肯定会站在自己周围兴奋地说个?不停,顺便损辽国使?节团几句。 然后被范师兄无情?制裁,双手按住小肩膀,提醒要他注意礼仪:“小声些,大家都往我们这边看着呢。” 官家不会斥责,只会站在几步之外?,背着手,一言不发地笑着看他们。 扶苏几乎能想?象出每个?人在场的反应。正因如此他才愈发沮丧:唉,怎么都去云州了呢? 他都有点责怪要办考试的自己了。 忽然,扶苏似乎想?到了什么,几步冲到了官家的面前,拉了拉他的袖子:“官家,你有没有找人记录一下?今天??” 官家不解其意,一头雾水:“这个?,呃,《求知报》和史官应该会记的吧?” 禁军阅兵式,当他听到这个?概念时,就被吓了一大跳。真不知肃儿的小脑瓜怎么长的,全装满了前所?未见之物。 若是举办成功,定然又是青史留上?一页,书写今日之盛景。后世?说不定还会借鉴呢。 但官家也觉得奇怪,肃儿不是一贯对美名不感冒吗?为什么今天?突然说起记录? “我说的不是文字,是画呀,画画。今天?有画院的人在场吗?” 仁宗眼睛瞪直一瞬:“哎呀,我怎么忘了他们呢。” 现在绝对是扶苏穿越以来,最想?念宋徽宗的时刻——如果是这位美术爱好者,绝对会多机位多角度派出画师记录的。 他有点沮丧地努了下?嘴。 不仅官家忘了,他自己也忘了这茬。 “不妨事的。”仁宗安慰地拍了拍扶苏圆圆的小脑瓜:“趁着阅兵式还未开始,朕现在就派人唤他们过来。不过,肃儿先告诉朕,你怎么突然想?起这茬来了?” 他抬头望了四周,突然想?起去年冬天?苏轼给在云州的肃儿寄信的事来:“是为了让友人也能一睹今日之盛景?” 仁宗口?中的友人,一般特?指苏轼。 被一口?说中心底想?法的扶苏脸上?一红,别过头去:“也不完全是吧。” 仁宗好笑地看着口?是心非的儿子:“哦?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当然是……” 扶苏借着袖子的掩护,指了指耶律重元所?在的方向?。 官家会意地“哦”了一声。 “好主意。”他笑着说。 耶律重元浑然不知,自己又被大宋父子给做局了。他站在校场前的高台上?,和每一个?对禁军感到好奇的宋朝官员一样,仰着头左顾右盼。 不是说阅兵式吗? 兵呢?兵在哪? 目之所?及,只有校场前的大片空地。和他们一堆在高台上?傻站着吹风的人。 就在耶律重元感情?上?疑心自己被耍,理智上?又觉得不可能,左右纠结的时候,感觉到脚下?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响声。 地龙翻身了?! 他抬脚就要逃,片刻后又察觉出了不对。地龙翻身哪里有这么整齐划一的频率? 第217章 耶律重元悻悻然收回?脚步,立刻把目光投向?了扶苏:虽然没有任何理由,但直觉告诉他,此事肯定和宋国太子脱不开关系! 大宋的百官也和耶律重元一般反应,遇到不理解的事,率先看向?了扶苏。但他们和耶律重元光凭直觉不一样,纯属经验之谈:棉花、土豆、祥瑞降雷……哪个?不是小太子鼓捣出来的? 一瞬间,扶苏齐刷刷被数十道目光盯上?。他无辜地摸了摸鼻子:至于这样吗? 如果大家能听到他的心声,一定会整齐地说道:至于,太至于了! 好吧,都知道是他的手笔了,那事先准备好的安慰大家的套词儿就用不上?了。扶苏抬手往前一指:“诸君请看。”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极目远眺,还真发现了一个?,一个?,呃……整齐的黑色方块? 这个?诡异的黑色方块,还正以匀速缓缓向?他们所?在的高台走来。再?结合“阅兵式”三?字,众人还有什么不明了的? 有人出声道:“是禁军!” 是……宋军。 耶律重元屏息凝神,准备仔细探勘一番。能让官家和太子放任他观察,并视为对辽震慑的阅兵式和宋国禁军,到底是何方神圣? ----------------------- 作者有话说:准备大招连放了[墨镜] 第152章 狄青正在蛰伏中?。 从去岁的冬天开?始, 大?宋就?一直在打?仗、打?胜仗。每一场他都是当之无愧的主帅,班师回?朝后,他的地位和声望一路水涨船高, 以至于?官家封无可封, 为?此还颇为?苦恼。 但?狄青的心中?并?不圆满,仍有遗憾。他攻下了居庸关, 将燕山划作辽宋的边界, 出于?战线和国力的考虑,不得已鸣金收兵。但?这不代表他心中?就?已经满足了。 按照狄青的设想?, 若能一口气收复十六州, 恢复华夏故土,才能一浇他胸中?块垒。他原以为?这个愿望要等到?几年后、十几年后才能完成, 没想?到?, 太子殿下很快就?把实现?愿望的机会再度摆在他眼?前。 “我们去吓唬一番辽国人,怎么样?” 狄青:“吓唬?” “对啊。”扶苏一手撑着头说道?:“用我们的军力震慑辽国派来?的使节团一下, 让他们老老实实把山前七州还回?来?。狄将军,你觉得怎么样呢?” 如果是别的任何一个人说这句话, 狄青都会礼貌地给他请个郎中?, 让他看看脑子。但?说这话的人是太子殿下…… 他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殿下想?让我怎么做呢?” 扶苏以手击拳:“就?等你这句话呢!” 他招了招手, 示意狄青侧耳过来?:“辽国的骑兵不容小视。寻常的士兵,恐怕很难吓到?他们,我们得想?些不一样的法子……” 而现?在, 就?是那些法门兑现?的时候了。 狄青骑着高大?的骏马, 身披铁甲, 在阳光下折射出凛凛的冷寒色。在他身后,一百四十四位穿着相同的士兵,摆成方块式的战阵, 随着鼓点声整齐地向前迈进。 他们的头部被坚硬的铁甲覆住,只露出眼?睛的部分来?。伴随着整齐的、气势汹汹的整齐脚步声,好似永远不知疲倦、不畏痛苦,只知道?前行的无感情的死士。分明是仲春四月,阳光和煦,但?他们经过之处,空气都因铁甲带来?的寒气凝固了些许。 鼓点打?到?地六百声,狄青一抬手,没有别的多余动作、没有马匹和士兵的凌乱脚步,方阵整齐地停了下来?。再一转头,恰好就?对上了官家、太子和辽国使节团所在之高台。 一百多人被利落地驱使、好似只有一条心,整齐划一的动作,令高台上所有人为?之侧目。范仲淹见状就?感叹不已:“昔日孙武练兵时,大?抵不过如此吧?” “孙武练兵,驱使的全是妃嫔女子。”扶苏接过话头:“但?狄将军练兵,要指挥的人完全不一样,不信您仔细看?” 他伸手指了指,众人全都循着方向望去,忽闻一声讶异的惊叫。 “怎么可能呢!” 说话的人语调怪异,浑然不似中?原口音。众人又看这大?庭广众下失态之人是谁,一看就?倍感无语。还真不是中?原人啊,这不就?是那个夏国公的舅舅吗? 夏国公尚在襁褓之中?,扶苏担心他被阅兵式吓到?哭闹不止,就?给他放了个假,其母也就?是李元昊的皇后陪同照顾。代表西夏方面来?的,就?是这位舅舅了。正好,如果他没有沦为?阶下囚,就?是西夏的实际掌权人。 这位倒霉舅舅不顾周遭的奇异目光,眼?睛都要瞪出眼?眶来?了。他的口中?一直喃喃重复着“这不可能”几个字:“宋国怎么可能学会呢,这明明是……” “铁鹞子?”扶苏接话道?:“可铁鹞子都不敌我宋军,已经是手下败将了,我们大?宋想?学,又有什么学不会的。” 他好整以暇地说。 铁鹞子的组成部分有二:高大?耐跑的骏马和通身披遍的铁甲。只要有了这两?个利器傍身,就?算是力气一般的普通士兵,战斗力也能成几何式地增长?。要是再辅以精锐士兵,确实配得上“攻无不克”的凶名。 但?在扶苏看来?,这也不过是西夏趁着地利之便罢了。谁让他们盘踞之处铁矿丰富,又是天然的马匹牧场呢?但?现?在被扶苏接管,想?复刻、想?改良简直轻轻松松。 譬如说,他在打?铁时用蜂窝煤代替了木炭,大?大?提高了炼铁的效率。又用棉花在重铁甲内部缝了一层软夹层,解决了铁制重甲在冬天过度吸冷,无法穿上身的问?题。 自己引以为?傲的利器,被他国轻而易举地复刻展览,夏国公舅舅何止是道?心破碎。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宋国不过是运气好。先借着天罚神雷破解了铁鹞子,又赶上宁令哥那浑人的刺杀了李元昊,趁机浑水摸鱼,捡了现成的便宜。 自己全家沦为宋国的阶下囚,不过因为?天时不在罢了。 直到?看到?宋军复刻出一比一,甚至气势装备不亚于他们的铁鹞子,他才被迫面对那个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宋国乃是有备而来?。 西夏确有铁鹞子,也一度在十年前和宋军打?得不可开?交。但?那时,宋军凭着逊色于?他们的士兵和装备,硬生生将战事拖了三年。西夏已经几近弹尽粮绝,辽国眼?见都要坐不住了,宋国却只是有点伤筋动骨的征兆。 仗一停,就?算缴了两?笔岁币,依旧是欣欣向荣的盛世。 他们那时候就?明白了,单论国力,宋国远远超过其他两?国。但?现?在他们连装备就?追赶上来?了。那胜负岂不是不言自明么? 夏国公的舅舅头低下了,官家的头却高高抬了起?来?。他摸了摸扶苏的头:“方阵中?人行走坐卧都无比整齐,看着就?像一人做的。肃儿,可否告诉阿爹,这是怎么做到?的?” 是啊,这是怎么做到?的呢? 包括耶律重元在内,附近的所有人都好奇地竖起?了耳朵。都想?知道?个中?诀窍。 扶苏环视了一圈,抱着手臂悠悠然:“我不知道?啊,我只负责挑人组成方阵,训练全部是狄将军负责的。” 丝毫不提他是怎么传授军令口号,怎么矫正阵型,怎么设置赏罚机制的。 耶律重元听罢,心下顿时一个咯噔:狄青?那不就?是把他们打?败的将军的名字? 狄青此人,在大?宋声名鹊起?于?平定广源州侬智高叛乱。但?在辽国,则是近期被提及次数最多的名字,一度超过耶律宗真本人。山后九州,九失其八,还有居庸关之失守,都和他脱不开?关系,堪称“卷卷有爷名”。 耶律重元今天又打?听到?一个新情报,这位以善战闻名的狄将军,连训兵、掌兵都如此厉害?明明西夏攻克还不久,就?能复刻出一支装备更优良、军纪也更严明的铁鹞子? 他看着眼?前不断走过的骑兵方阵,三个、五个、八个……渐渐地失了神。 不会这些,全是狄青的手笔吧?他难道?会分身吗?到?底怎么管得过来?的!? 秦末汉初有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传说。不管多少有士兵到?了他的手下,都能短时间内如指臂使。狄青虽然也是本朝名将,却也不好意思碰瓷古之兵仙。 他能飞快地训练好十个、乃至二十个方阵,把他们训练得意念合一,不是因为?自己能力出众或会分身,而是仰赖另一样东西。 ——《求知报》。 四年来?,扶苏兢兢业业地《求知报》,每一份内容都要派国子监学生前往禁军大?营讲读的坚持终于?收获了结果。 现?在的《求知报》,可以毫不客气地被称为?大?宋的国民读物。但?谁还记得,它的起?始,是因为?扶苏先后给梅尧臣、给狄青打?了包票,要开?启士兵之智?要写一份适合士兵看的读物? 第218章 四年来?坚持听报、看报,就?算是文盲也在潜移默化中?认识了常用字。更何况,他们还听了许多《求知报》上的内容,从自然地理、到?文人嘴仗、到?国家大?事…… 事实证明,经过文化熏陶的士兵,服从性和成长?性就?是更高。这一批高素质士兵也更懂得从大?局出发。在排练方阵时,狄青只用搬出“太子命令”“震慑辽人”八个大?字,他们就?热情无比高涨,甚至会自己纠正细节、加班加练。 狄青觉得无比省心。 他率领着十数个方阵,每个方阵到?了高台前都会停下。或行军礼、或摆弄武器,以各自的方法向官家、百官致意。当某个方阵停下致意之时,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军旗,整齐划一地摇了起?来?。 站在校场高台上的人,甚至有了簌簌之风扑面而来?的感觉。 耶律重元:“……” 不知是否错觉,他总觉得,那个方阵连同身边的不少人都在暗暗看向自己。对一个辽国的使者摇起?大?宋军旗,是什么意思呢? 耶律重元知道?,越是此刻,他越应该表现?得云淡风轻。只可惜,昨夜的彻夜难眠未能给他基础的好脸色。刚才获知的关于?铁鹞子、狄青的情报则让他心情更加不妙。 他想?装作无事发生,可勾起?嘴角无比艰难,不用面对铜镜,都知道?自己笑得难看至极。 官家见状,悄悄对儿子比了个手势。 如何?在肃儿你计划中?吗? 扶苏抱臂摇头。 这才哪到?哪儿?不过是开?胃菜。 铁鹞子虽然战斗力强劲,但?真打?起?来?只能和辽国骑兵五五开?。他要想?震慑到?辽国,光靠硬实力可不行。杀人,还得诛心。 鼓点声愈发紧凑,方阵一个不停地从高台前经过,观礼众人的多巴胺愈发升高。与此相对,他们的视觉却稍显疲劳。 再多整齐划一、如指臂使的方阵,看多了也觉得乏味以至于?平平无奇。有的人甚至偷偷伸长?脖子看向了队伍的尽头,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新的花活。骑兵该走完了吧?步兵呢?步兵才是我大?宋的常项吧? 在此等关头,一个走得没那么整齐的方阵就?格外引人注目了。 他们和之前的方阵同样身披铁甲,通体一片漆黑,但?没有戴头盔,平均身量也比之先前有所参差。在视觉上就?失去了那种养眼?的整齐感。 怎么回?事? 是训练松懈了吗? 不少人远远就?注意到?了此方阵的异状,准备等他们走进了一探究竟。辽国使节团也是这类人之一。 他们中?的多数人,养气功夫甚至还不如耶律重元,自觉先前被宋国的铁鹞子吓到?了,就?要迫不及待找回?场子。哪怕能嘲笑一番他们不那么突出的方阵也好。 他们翘首而盼,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到?这个方阵走近了。定睛一看时,忽然察觉了一点点违和感。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先前,范仲淹看了一眼?阿菩就?猜出她是北方的辽人人。现?在的使节团也面临着相似的情况:怎么?这个方针……看起?来?那么像他们辽国人啊? 扶苏适时上前,对众人解释道?:“此乃是俘虏组成的方阵。” “哦……” 会意的声音此起?彼伏响起?。 刚才他们观察到?的所有异状都有了解释:为?什么身高参差不齐,原来?是辽国人方针,挑选范围有限。为?什么不够整齐,是因为?训练时间有限,服从性也不如宋军好。为?什么不戴头盔,是为?了方便辨认是辽国人。 明白了,都明白了。 而刚要拿这几点嘲笑宋国的使节团们,此刻脸上全都红得冒烟、咬牙切齿:搞了半天,原来?是宋军有意在嘲讽他们啊! 扶苏发誓他不是故意的。 这次战役中?俘虏的辽夏两?国士兵,他全部带回?了大?宋——若是出于?节省粮食的考虑,把他们全部放归的话,这部分人很可能逃窜上山成为?土匪,靠放火打?劫为?生,就?像《水浒传》中?的梁山好汉一般,对当地百姓的危害极大?。 所以扶苏干脆把他们全带了回?来?,大?不了就?用土豆养活,反正养得起?。当然,也要每期不落地听《求知报》接受改造,听不懂也要听。 他在一开?始准备阅兵式时,还没想?到?这些俘虏士兵们。是他们自己主动找上他的。因为?听别的大?宋士兵说,选上了方阵待遇就?会提升若干,他们眼?馋别人的好吃好喝,才有今天的方阵。 而连扶苏也不知道?的是,这俘虏士兵方阵当中?有一人,正是他最后一仗攻打?居庸关时,对面守城的士兵,也是当初说大?宋不可能给俘虏吃盐的始作俑者。 他被俘虏着,一路吃得饱穿得暖,来?到?温暖的南方,度过了人生中?最惬意的日子。而在选上方阵队,每日训练的时候,终于?亲自打?破自己当初的谣言,吃上了上好的、无杂质的青白盐。 只能说,真香。 他吃东西吃得香,走起?方阵时认真无比。其他的俘虏们也和他想?得差不多。好不容易挤破头皮,才有了个好吃好喝的机会,万一训练不认真被别人挤掉不就?完了吗? 而高台上的人得知这是辽夏士兵方阵,也不觉得不整齐了,看向他们稍显奇特的长?相,也觉得眉清目秀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夷狄入中?国而中?国之”。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能训练得如此地步,果然是大?宋人心所向,狄将军手段不凡啊! 宋朝官员们扬起?头来?,洋洋自得。但?辽国使节团的人就?只觉得是挑衅了。他们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下去,正准备反唇相讥,于?是纷纷看向自家使节团长?,只等他点头示意就?要开?口。 却发现?,耶律重元他……在发愣?不是?团长?,都被挑衅成这样了您还发什么愣呢?快回?神啊,反击啊! 耶律重元不是在发愣。而是被勾起?了许多并?不美好的回?忆。 被俘虏的辽国士兵,只用一个月时间就?能和宋军混成一片,低饱和度近乎看不清。这和来?时路上的云州何其相似? 也就?半年的功夫吧,云州百姓就?成了“只知有宋,不知有辽”的模样,根本不把统治了他们近百年的国家放在眼?里! 耶律重元的目光缓缓移到?扶苏的身上。他沉声问?道?:“太子殿下,这一俘虏组成方阵,也是您的主意么?” 宛如找事前奏一般的话,令官家倏然感到?了不安。他立刻用手拢住儿子的肩膀,把他护到?自己的身后。同时,警告的眼?神射向耶律重元。 “是啊。”扶苏乖乖站在仁宗身后,回?答时却殊无一丝惧色:“是他们主动找到?我,我觉得可以这样做。总的来?说,算是我的主意。” 耶律重元:“我知道?了。” 然后就?垂下眼?,继续看向高台下方行走过的方阵。仿佛刚才只是为?了确认,再无其他问?题。 这就?……完了? 围观的,跃跃欲试的诸人都傻了眼?。 唯独扶苏一人看透了个中?名堂:不是不想?找事情,是已经道?心破碎了吧,耶律重元。他刚问?自己时有个“也”字。什么能让他这样问??恐怕只有云州。 这也是扶苏安排俘虏方阵的目的。不是为?了羞辱或挑衅,而是一集连续剧:不仅是普通的百姓,就?连意志最为?顽强的士兵都能被同化成大?宋的形状。你们辽人就?别做什么“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的自我安慰之梦了。 凡是亲手打?下的,就?是我们的。 看样子,耶律重元是明白他的潜台词了吧?扶苏歪了歪头。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微笑,官家莫名抖了一个激灵。他朝高台下方看了看,又比了一个手势:大?杀器说的是这个吗? 扶苏回?了个手势:还没完。 官家点了点头,就?像吃了颗定心丸。留到?压轴的震慑之物,想?来?就?只剩那个了吧。正好,他一直是只闻其名,未见真容。正好借此机会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大?杀器。 俘虏方阵过去后,又有数个步兵方阵行过众人的眼?前。步兵一直是宋朝的强势兵种,操练起?来?时整齐程度更比骑兵上一层。他们的步履也比马匹的蹄声更有震慑力,更像地龙翻身。 不少人听了都觉得心慌不已,好似有威势极强的什么东西正翻天覆地而来?。他们甚至没留意到?用于?整饬节奏的鼓点,在某一刻突然停了下来?。 而当步兵方阵也过去后,出现?在诸人眼?前的不是任何人,而是刚才打?头阵的狄青。 他怎么会在这里? 是阅兵式业已结束了么? 不少人心中?稍有虎头蛇尾之感,但?狄青也没有说任何总结般的话语。他只环视一周,冲着扶苏的方向点了下头。 第219章 扶苏也回?点了下头,然后踮起?脚尖,附耳对官家说了句什么。官家眨了下眼?,朗声道?:“诸位,且随朕一道?下高台去。” 高台后面,是另一块宽阔的平地。官家走在最前面,众人只好紧紧跟随其后,无人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诸卿看了今日之阅兵式后,心情都如何?范卿你说说?” 鼓捣阅兵式的二人,一个太子,一个狄青,都是他的得意门生。范仲淹的评价怎么会低? 他的口吻慨然无比:“臣以为?,此阅兵式前所未有,古今罕见。” 官家笑了一下:“富卿?” 富弼说道?:“臣直到?今日,终于?对那些大?捷的军报有了实感。” 作为?曾经因为?宋夏战事焦灼,前往处理辽国趁火打?劫事宜的当事人,他是最有资格说这话的,也是感慨最深的。 不可战胜的辽国骑兵,倘若败在了今日所展示的宋军之下,似乎也非不可理解之事。 宋朝众臣纷纷点头: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官家却摇了摇头:“不止。” 不止?什么不止? 众人纷纷表示不理解,官家却指了指前方的高台道?:“诸卿请自己看吧。” 然后,他率先捂起?了耳朵。 扶苏哭笑不得:呀,忘记给官家说了,他是提前准备好耳塞的呀。 他拍了拍官家,把棉花制成的耳塞塞到?官家的手里,又指挥着士兵分发。在这个过程中?,聪明的人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们刚刚走下的高台。 难道?说,那高台是…… 校场上的高台,修得极为?平整宽阔,约有现?代的两?层半楼高。而且它极其宽敞,一百人排成长?蛇阵站上去,也丝毫不显得拥挤。 耶律重元呆呆地想?,小殿下的意思是,他要把它拆掉?用……击败辽国的天降神雷? 怎么可能呢? 耶律重元的理智疯狂叫嚣着不可能,但?他的五官却见证了让他此生难忘的场景。 其实到?了后来?,他关乎这个场景的记忆已然近乎趋于?空白了,旁人让他描述,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不断重复“很响”“很吓人”…… 和从战场上下来?的,从天降神雷中?幸存的辽国士兵们如出一辙。 该怎么形容呢?先是一阵厚重沉闷的响声从地底传来?,地面似乎都因此晃动,好似地底沉睡的野兽乍然翻身。旋即,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亮,仿佛要打?到?人身上的雷声。 有的人被吓得站不稳,险些摔了一跤,幸好被身边人扶住了。 与此同时,砌成高台的巨石自下而上开?始碎裂、渐渐沦为?倒塌的废墟。眼?前的高台轰轰烈烈地倒塌了下来?。参天的烟尘弥漫而上,似乎连空气都染上灰土纷飞的苦味,近乎遮天蔽日。 “……” 此时此刻,不管宋国辽国,每个人心中?的念头出奇地一致:原来?是这样。原来?,辽军在战场上遇到?的“祥瑞神雷”,就?是眼?前这样的,近乎末日般的场景。 他们被官家和太子提前提醒了,见到?实景仍然心有戚戚焉。对此一无所知的士兵,马匹又会何其慌乱,如何战斗呢? 耶律重元正感觉到?,自己耳朵鸣响得十分厉害,心也怦怦直跳。眼?前如末日般的光景,宛如压倒他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 “什么?” 突然之间,他看到?宋国的小太子对他做了一个口型。可他实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说,你需要大?宋提供今天的场面写生,方便你寄回?去给本国人看吗?” ----------------------- 作者有话说:杀人诛心啊[狗头叼玫瑰] 第153章 耳廓中尖锐的撕裂声轰然而来, 耶律重元平白感到了一阵愕然。他?的反应力比平时下降了数倍,过了好几秒后,才明白过来宋国太子话?中的意思。 今日他?业已亲眼目睹了天降雷火的场面, 为什么还需要写生呢?是因?为……必须要向本国的君臣们说明它的严重性。 但那不是在长?他?人志气, 灭自己威风吗? 耶律重元思及于此?,下意识瞪了扶苏一眼。瞪完之后脸朝向倒塌得七七八八的高台, 又吞咽了一口口水。 想想看, 倘若把这高台换算成别的什么,譬如说辽国的城墙, 和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兵…… 抵挡得住吗? 根本抵挡不住的。 甚至于, 耶律重元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西夏的铁鹞子先手埋伏, 还会折戟于路过的宋军之首。又是为什么, 他?们大辽视为倚仗的骑兵会一路打一路败,逃兵们为什么集体神志不清, 连话?都说得囫囵。 谁在这宛如天罚一般的局面下,抛却逃命的功夫, 还有心力组织语言描述现场啊!?没?看到大宋最有文采、最会写文章的大臣们, 经历了天雷的洗礼, 也呆呆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吗? 事已至此?,耶律重元只能?屈辱地表示:“如果有的话?,麻烦给我一份吧。” 他?要把今日的场面写生, 一道夹回寄给母国的信里。让他?的皇兄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甚至于……耶律重元的手倏然抓紧。接连吃了宋国准备的连番的下马威, 包括他?在内, 使节团的信心被打击得重重受挫,或许事情真要向之前预测的最糟糕的走向不断滑落去?了。 “阅兵式结束了。”扶苏说:“校场上烟尘太大,不宜久留。太弟要随官家和我一道回宫去?休息一会儿?么?” “多谢小殿下好意, 只是不必了。”耶律重元用最后一点精力撑着面皮上的笑影:“休息的话?,我们回相国寺就好,就不必多叨扰了。” 扶苏点了点头:“那请便——” 然后就蹦跶着去?找范仲淹去?了。今天阅兵式能?举办成功,扶苏自己的心情实在是好。但一把年纪还被吓了一跳的师父就未必了。他?得去?安抚一下老人家的心脏。 结果到了人家跟前,就见范仲淹不仅没?被吓到,还一副好整以暇、精神抖擞的模样,像是等着他?来似的。 “呃。”扶苏有点吃惊:“您,还好吗?” 范仲淹摆了摆手:“你师父我也是上过前线的,这点场面算不得什么。”丝毫不提及自己在听见火药球的第一声响时,小腿肚子哆嗦了一下险些抽筋的事实。 “倒是小殿下你。”他?微不可查地朝耶律重元的方向一瞥:“不趁热打铁吧?” 趁热打铁?太文雅、太委婉了。应该叫趁火打劫才对吧。 扶苏知道范仲淹的言外之意:今天他?们阅兵式预备好的每个包袱都响了,每个都吓到辽国使节团一大跳。这不正是开启辽宋和谈,要回山前七州的好时机么?为什么不强硬一点,把人强行架住去?宫里呢? 扶苏也压低了声音:“耶律重元应当?猜到我们的意图了。为了拿到谈判的主动权,他?们会给一个让我们满意的价码的。” 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辽国使节团内部。 “太弟殿下,方才宋国的小太子邀请您前往宋宫,想来是要提及和谈之事吧?为何您不应声而上,吾等也可掌握先机。” 耶律重元看了人一眼:“掌握先机?在看完方才的阅兵式以后?” 那人立刻不说话?了。 耶律重元心想,若是宋人强行把他?们按去?谈判才显得自己外强中干。但轻飘飘地把人放走,看上去?完全不在乎今日绝佳时机,则让人完全探不到,宋国的底和底气究竟在哪了。 而况……他?轻叹一声。 今日明面上没?涉及和谈之事,就意味着和谈没?有开始吗?绝非如此?。至少他?们使节团在阅兵式之后,是一定要该思考,如何应对的了。 而在军备和国力的双重劣势中获取先机的唯一筹码,就是…… “先给出?宋国人一个让他?们满意的价码。比如说……山前七州。” “山前七州!?”立刻有人失声道:“至走到这一步吗?难道就不能?饶些岁币给宋国?当?初他?们对我大辽不也如此??” 耶律重元眉心狠狠地一跳。他?发现看不清局势的不仅是远在都城的臣子们。连使节团内部也有拎不清的人。 他强行忍耐着怒火:“难道你是觉得,凭宋人阅兵式上展露的那些神通,山前七州他?们是攻不下么?” 刚失守的居庸关还在那呢。 被怼的使节团之一讷讷不说话?了。他?必须承认,他?也只是侥幸心理作祟。以为宋人可以只用岁币打发,不用割让国土。 耶律重元摇头:“不。” 心里话?说出?来,未免太杀自己威风涨他?人志气。但宋国的那位小太子,既懂民生、又知兵事,实乃天纵奇才。只要有他?在,辽国想要占便宜恐怕难上加难。 第220章 为了占断先机,避免被宋国抢先开条件,狮子大开口,他?们只能?率先拿出?有诚意的筹码。但这偏偏不是耶律重元自己能?决定的。 阅兵式的当?夜,大相国寺使节团住处的房间,灯火亮了一整夜未熄灭。房间内,使节团全员齐聚,面色皆十分凝重,你一言我一语地提议着,到底该如何措辞,才能?让朝廷明白宋军在阅兵式上展现的神力。 以及,割让“山前七州”不是他?们谈判失败的产物?,而是他?们用力争取的最好结果。 第二日,画院的臣僚们把阅兵式的场面写生摹本赶制了出?来,送往了相国寺。据亲自送画的净觉师兄本人证实,当?时在房间里的所有人,各个面色都苍白如纸、眼底挂着倆大黑眼圈,“如同被鬼魅吸干了精气”。 扶苏扶额:“你这个形容,真是……” 不过算上前夜,辽国以补送礼物?为借口,送来军情急报,使节团就是连着两?夜没?睡好觉。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扶苏流下鳄鱼的眼泪:“使节的工作可真难做啊。” 要背负着巨大压力向母国报告噩耗,当?机立断、做出?割肉的决定,然后遥遥等待着可能?将他?们一切努力和苦果都否定的回音,光是想想都让人头大了。 平心而论,扶苏觉得如果是自己处在耶律重元的位置上,未必能?有他?做得更?好。他?也是真的为耶律重元感到可惜,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本朝太宗一般的命格。 但耶律重元自己,远比扶苏想象中苦大仇深的他?来得轻松。宋国送来的图画一检查,确认没?问题后塞进信封里,火漆一封,送回辽国后,他?就豁然开朗、一阵轻松。 反正能?做的事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他?全都左右不了,还不如等待天意。耶律重元这种心态,颇有种末日来临前放手摆烂的乐观,反正迟早都要挨那么一刀的,对嘛。 在等待回信的日子里,他?也一点没?闲着,放肆地逛起?了汴京街市,吃足了出?差的福利。先从?靠近相国寺的夜市逛起?,再到白日里的茶楼、瓦舍勾栏……险些乐不思蜀。 没?办法,谁让汴京城真的太好逛了呢。就连经历过现代娱乐方式洗礼的扶苏,都险些在上面栽了个跟头。 耶律重元的行踪没?瞒着人,皇城司每日都会向扶苏汇报。他?只是听一耳朵,除了让皇城司盯梢严一点儿?,别给辽国人安插间谍的机会外,并没?有放在心上。 没?办法呀,他?自己还有一堆事要忙。 最首当?其冲的,就是禁军校场高台废墟的处置问题。为了阅兵式的视觉效果,他?们不可谓不下血本,结果就是把高台直接平推了了,不仅要清理废墟,还要再次重建一个。 扶苏把重建高台的岗位放了出?去?,不是作为徭役,而是有工资发的那种,招聘面向全体汴京百姓。再加上原材料,个中花费自然小不了。每次他?看到了预算,都要闭眼深吸一口气,默念好几声“山前七州”才能?勉强释怀。 但让扶苏没?想到的是,高台招工之事宜才告一段落,耶律重元对汴京街市失去?了兴趣,反而找上他?了。 十日里有六日,问他?有没?有空陪逛,剩下四?日直接登门和他?寒暄。 扶苏:“……”这是在干嘛呢? 他?不负责任地猜想道:难道是为了近距离观察未来的竞争对手? 还真让扶苏说中了。耶律重元还真是来观察竞争对手的。他?已经有了猜测,宋国在短短十年中能?够翻转局势,和这位素有天才之名的小太子脱不开干系。 正因?如此?,他?才更?要探清楚此?人的虚实。换言之,要搞明白,这位小殿下到底有多天才?他?未来又会把宋国带到什么地步? 当?然,出?于耶律重元的私心,他?也是想和扶苏比较一番高低的。虽然早在此?前,就被比得渣都不剩了。但作为天资卓绝的皇太弟,谁又没?有一点儿?傲骨呢? 出?于外交礼节,和对耶律重元“卿本佳人奈何从?贼”的个人感情,扶苏一直礼貌应对。但是今天,扶苏却只能?失陪了。 “苏姑娘托公主殿下向您转达,不知殿下您何时有时间过府一叙?” “她?还说了,殿下您转告她?的那一神物?,兴许有了些眉目。” 苏姑娘?扶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哦,是苏轸啊。他?当?时说了什么“神物?”来着? ……是珍妮机! 扶苏立刻站起?身,激动得险些掀倒椅子:“我现在就有时间,请问她?现在在府上吗?” 第154章 这还是第一次扶苏登上苏府大门, 也是第一次在没有彼此?熟识的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他和苏轸面对面讲话。 虽然已经过了“七岁不同席”的门槛,但扶苏也顾不上避嫌什么的。因为他听到的消息实在令人震惊。见到苏轸的第一面, 既没有客套也没有寒暄, 第一句话就是:“你让妙悟传来的话,是真的么?” 苏轸含蓄地点?了下头:“是真是假, 太子殿下看了实物便知。” 苏轸不比其弟苏轼调皮, 是个?婉转端庄的性子。她敢这么说话,就意味着八九不离十了。 扶苏长舒了一口?气, 卸下了一直绷紧着的小肩膀, 甚至有心情开玩笑:“幸好?,幸好?, 我没让耶律重元一起跟过来, 把他打发走了。” “殿下您莫非在和辽人……”苏轸面上难掩惊讶:“那?要?不,等?您何时得空了再?” 无论是妙悟还是苏洵, 都很难获知太子殿下每日具体?日程。苏轸就更不清楚了。她听到“耶律”二字,才知扶苏正陪着辽国使节团周旋, 唯恐自己的传话影响两国邦交。 “不。”扶苏立刻摇头如拨浪鼓:“先看你这个?, 你这个?更重要?一点?。” 如果苏轸没搞错的话, 那?可是珍妮机啊。世上还能有几件物事比它珍贵?说极端一点?,就算把山前七州和它摆在天平的两端,扶苏也肯定会选后者的。 有珍妮机在手, 还怕收不回来故土么? 扶苏的心口?怦怦直跳, 跟在苏轸的身后进了屋子。他随意环顾了一下四周, 陡然生出?一点?寂寥之感来。周围的仆婢,包括苏轸本人的态度皆诚惶诚恐,都是因为他这位贵客。 唯有他的惶恐, 是因为也许能见证划时代之物的诞生。此?世能知晓珍妮机之意义?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人罢。 但这份突如其来的感伤,很快就被狂喜所取代了。进了苏轸的房间后,扶苏入目所见,是两个?一模一样的棉花织机。 其中一个?瘫倒在了地上。和“因为打翻妻子织机导致效率飞涨”的传言极为相似。 扶苏怦怦跳的心定了一半。 “请容我为殿下演示一番。”苏轸主动蹲在瘫倒的棉花织机前,又?示意婢女去了另一个?正常的织机前。她打了个?手势,两台织机的踏板同时开始工作,但吐出?的成品量却截然不同。 扶苏眼睁睁看着并排的两个?织机,无论那?位婢女怎么努力踩踏板,她的效率也是肉眼可见地比不上苏轸。后者甚至态度上相当气定神闲,不疾不徐。 在复杂的木制结构间,丝线一点?点?勾连缠绕变成布匹,扶苏不自觉地凑上前去,眼睛都不眨地看着,想伸手碰一碰却不敢。他其实并不知道珍妮机真正的构造如何,但眼前的织机,毫无疑问已经大为改善了效率。 只是,效率到底提高?了多少呢? 苏轸好?像看明白了他的心思?,又?织了一阵子后打了个?手势喊停。然后,她利落地把成型的布匹取了下来,和婢女的手艺放在一处对比,立刻十分分明。 先一叠,又?一叠,苏轸的成品竟是婢女的整整三倍。如果算上两者使力的不同,效率差竟然可达三倍有余。 三倍有余! 扶苏激动得险些跳了起来。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就算扶苏偶然在鸿胪寺发现了棉花,又?引入到江南地区广泛种植,再引入“官府指导价”后,可以保证做工的工人们每人一件棉衣穿。 但这并不能代表,每个?百姓都有属于自己的棉衣。一整户只有一件,甚至都不足一件的贫苦人家大有人在。每逢寒冬,只有当家的那?人才能穿着出?门,其他人只能缩在家中,瑟瑟发抖。 这已经不是均贫富的政策能解决的,归根到底是生产力低下所致。产量的总数就那?么多,还能怎么办呢? 眼见着大宋相继收复西?北、华北,这两处地界都是未来的重要?棉花产地。扶苏正准备扩大一番棉花生产的,苏轸的这一手珍妮机又?让他看到了希望:是不是步子跨大点?,多做点?梦也无妨? 除了富人、工人和士兵,能不能让每个?大宋百姓,冬日都有一件厚实棉衣穿? 扶苏目光突然变得沉甸甸,抬起头,却对上了苏轸忐忑不安的脸。她小声问:“太子殿下,您觉得……这个?怎么样呢?” 第221章 他才意识到自己表情惹人误会了,拍了拍自己小脸,毫不吝惜地给予了肯定的笑容:“天下人都该感谢你了。” 扶苏不知道真正的珍妮机如何,但能效率比普通织机快三倍多,还管什么还原不还原?真正的珍妮机就是它! 苏轸先一怔,眼底亮起一抹光:“那您之前说过的奖励……” 她正想问“免于嫁人”的承诺算不算数。但外间的门突然打开,露出?了老父亲苏洵的脸,让苏轸的心口?咯噔一下,险些咬到了舌头,慌乱中把原来的话吞下了。 苏轸哪知,苏洵比她还慌乱? 太子殿下上门这件事,是突然发生的。事前既无请帖也无招呼。苏家的仆人一见到都要?懵了,连忙去自家主人的衙门通报。 “不好?了,太子殿下上我们门了。” 苏洵:“……???” 他顶着同僚们“真羡慕你有个?和太子关系好?的儿子”和“知道你们关系好?但炫耀到我们面前就不厚道了吧”的眼神,简直满头雾水。天知道太子殿下造访他府上所谓何事啊? 苏轼那?小子也不在啊?还是他远在云州,也能给自己惹祸? 仆人自知闯祸,连忙压低了声音:“殿下他径直去了大小姐的房间里。” 苏洵眼见着更迷惑了。大公主的话倒是可以理解,如果是小太子……就算他想想歪,年龄也对不上啊! “我说苏大人,你也别待在公衙了,快回去招待贵客要?紧!” 同僚们艳羡的催促声中,苏洵一路回府。然后就看到了女儿房间中……蹲着的两个?人? 苏洵头上的雾水更多了:“太子殿下,您大驾光临寒舍,这是在,是在……” “哦。”扶苏面上一赧,假装自在地站起了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苏大人,今日是令媛邀请我来的。” 他的语气中带了许多感慨:苏家这一家人果然都不简单。无论是青史?留名?的三苏,还是原本寂寂无名?,饮恨早逝的苏家长女,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这一世,苏氏一门的光辉肯定会更加璀璨吧。 他看了一眼苏轸,后者正咬着嘴唇,哀求般对他轻轻摇头。扶苏立刻福至心灵一般,避开了所有和“不嫁人”有关的说法?:“令媛发明了一个?可以造福苍生之物,特地邀请我来看看。” 造福……苍生? 做了京官之后的苏洵,收敛了恃才傲物的毛病,甚少再像年轻时口?出?狂言。他立刻被这个?词中的重量吓了一跳,有心怀疑太子在吹牛。但太子的表情又?显然无比认真。 而且,太子殿下刚才提到的人是谁?他的长女么? 并非是苏洵轻视苏轸,而是用常理判断这不可能。妙龄少女拯救世界?听起来多像飞天小女警、美少女战士的剧情。宋朝还没有动画片问世,显得扶苏所说更像天方夜谭了。 但扶苏可不允许有人轻视珍妮机,懂不懂什么叫“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先声”啊!他干脆地再次蹲下,手脚并用地比划起来,向苏洵说明两个?织机间的区别。 在他的倾情讲解,和发明人苏轸本人偶尔的插嘴补充之中,苏洵听到了“三倍有余”这个?词。顿时,他满头的雾水全?部蒸发了。 “难怪,难怪。”他怔然喃喃道,投向珍妮机的目光也奇异了起来。再度看向女儿时,眼底多了许多欣慰和一丝近似崇敬的郑重。 难怪太子殿下敢用“造福苍生”这个?词来形容他女儿的功绩。 “我会向官家为令媛请功。”扶苏说。 既然苏轸暂时不想在父亲面前点?明“不想嫁人”这件事,那?他就不提。但该做的事扶苏一样都不会缺:“《求知报》也会安排一个?专访,介绍此?物。不过得在辽国使节团离开后。” 扶苏眨了眨眼:“委屈了苏小姐,不过这等?国之重器,当然还是保密的好?。” “不委屈!”苏洵说。他的脸色无比涨红,因宋朝并不以所谓奇淫巧技为正道,扶苏所谓的“禀报官家”在他看来已是超规格对待。 都报到官家跟前了,怎么也会落一通夸吧。他闺女以后就是官家金口?玉言褒赏过的人,以后的人生不知好?走了多少。起码,她的婆家不会慢待她了。 苏洵显然不知,扶苏的力度比他预料得要?大得多。还是那?句话,不厚赏,怎么体?现珍妮机的含金量? 扶苏眼神微微奇异,看了眼苏洵,又?看了眼沉默的苏轸,没把心里话说出?来:“一直此?物此?物的,还未给这利国利民之奇物起个?名?字呢、苏小姐,你有什么想法?么?” 从父亲出?现后,就异常沉默的苏轸一怔,旋即摇了摇头:“请太子殿下赐名?。” 她最知道个?中内情。此?物是先出?现在殿下的脑中,经由?她的手做出?来了而已。由?太子殿下起名?天经地义?。 “那?我就不客气了。”扶苏假装沉吟,实则祭出?了早就想好?的那?个?名?字:“就叫作……轸昵机,如何?” “轸昵机?” 扶苏说道:“昵,取布匹之意。而苏小姐作为此?物的发明者,无论如何都该留下印记。以名?缀之,最为合适。” 珍妮,轸昵。 在不同时空发明了珍妮机两位女士,她们合该留下自己的名?字。 第155章 “轸昵机?”苏洵喃喃自语道。 他有心想问太子殿下?, 这个名字会不会太过于直白,不符合他们文人一贯的起名作风。“天工”“机巧”什么的,不是更文雅、更好听吗? 但苏洵先看看扶苏, 再看看苏轸, 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罢了?,一个是发明者本人, 一个是赏识自家女儿的伯乐, 他们俩都没什么异议,自己还有什么可插嘴的? “轸昵机”这个名字, 自此被敲定下?来。 扶苏转过头问苏轸:“我过会儿就让皇城司的人把机器收走, 你这几?天有什么安排吗?官家说?不定会召见你呢。” “当然,只是可能, 我也不能确定。”他强调:“但最好先空出来, 以备不时之需。” 苏轸答道:“没有。” 她眼底蒙着?一层恍惚之色,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犹觉不真切。怎么就突然要上呈御前, 乃至面圣了?呢? 苏洵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他比苏轸的不真切来得更多。苏轸尚且知道自己要发明什么东西。但在苏洵的眼里,就是长女把自己闷头关在房间, 每日与织机女红为伴, 昼夜不歇。 他还一度担心女儿的心理健康, 劝她多出门?,或者去云州转转,但女儿嘴上说?好, 实则一概全拒绝了?, 继续鼓捣她那织机。 ……结果就发明出了?造福苍生之物。 苏洵越想越不真实, 被问及为什么大白天不在官衙在家中时,也老老实实地答了?。然后就被他礼貌地赶回官衙,走了?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太子殿下?支开?了?! 太子殿下?和长女有什么话, 非得背着?自己才能说?么?苏洵不由心生好奇。 旋即又摇了?摇头,左右不过是关于那织机的玄机罢?不听就不听吧,反正他一介不通机巧的文人,听了?也听不懂。 苏洵不知道,扶苏和苏轸要讲的话,远比他想象中要大胆得多。 四下?无人之际,扶苏直接旧事重?提:“先前我许诺过你的事情还作数,眉山的程家,你原本的夫家,你可还想嫁过去么?” 苏轸立刻摇头。 扶苏心头稍稍一松:其?实有了?珍妮机的功劳傍身,她无论嫁到哪儿,都不可能再受欺负。除非她的夫家不想活了?。但参考历史?,程家本就是恶人,就算功劳傍身嫁过去,苏轸未必开?心。 苏轸就算不是苏轼的姐姐,珍妮机的存在就证明了?她本身就是个聪明的女孩儿。扶苏实在不忍心见到明珠蒙尘。 好在明珠本人足够清醒。 “行,那其?余都交给我了?。” “小女敢问太子殿下?,”苏轸咬了?下?唇,终于主动说?话了?:“您、您打算怎么做,才能使我免于出嫁?” “当然是让程家不敢娶了?。”扶苏说?:“如果是他们嫁你娶,他们能接受么?” “自然不能。”苏轸脱口而出。 程家乃是眉山书香世家,最重?视名声。倘若家中有一赘男子,会立刻沦为本地的笑柄。更何?况,要入赘的人家还是原本的姻亲,恐怕会被笑上三年不止。 他们是决计不会接受的。 “所以说?。”扶苏摊手:“就这样啦。” 苏轸听得一阵茫然,就,这么简单么?忽然她察觉出一点不对劲:得是什么身份的女子,才有资格使男子名正言顺地入赘啊? 苏轸的呼吸忽然一窒。她突然不可置信地看向扶苏,后者耸了?耸肩膀:“就是你想的那样。别紧张,都是你应得的。” 第222章 扶苏扔完一颗惊雷就跑,浑然不管苏轸有多么震惊。他自己倒是轻松得不行,哼着?汴京流行的小调回了?办公?之处,定睛一看,怎么耶律重?元还在等着?他呢。 耶律重?元立刻眼神一亮:“小殿下?,你回来了?呀?刚才是去哪了??怎么不带我?” 扶苏心中暗道:带你干嘛?带你不把国家机密泄露光了?么? 他立刻转移话题:“对了?,太弟寄给你皇兄的信件他收到了?么?反应几?何?啊?” 耶律重?元眼角猛烈地一抽。心也揪疼似地抽痛了?起来。最近他日日都在汴京寻欢作乐,好不容易忘记一点这事。怎么又被宋国太子不合时宜地提起来了?呢? 更加不合时宜的是,他皇兄,辽国国主的信还真的送来了?。只是刚送到耶律重?元的手上,他没做好心理建设,不敢贸然拆开?而已。 他怕一打开?,看到那个让自己害怕的消息。 但扶苏却从?中窥见了?一丝端倪:“难道是送到了?” 他的眼神飞速亮了?起来。连续两大惊喜从天而降,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 耶律重?元闷声承认:“是,送到了?。” 被发现再不承认,就是态度问题了。现在两国之间辽国处于弱势,缓冲带西夏也全没了?。他可不想因为个人情绪问题,被宋国挑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择日不如撞日。扶苏立刻凑到了?耶律重?元的跟前,试探道:“那……咱们进宫?” 他浑然不知自己这样有多可爱,耶律重?元只觉眼前多了?块雪白色糯团子。他想起自己膝下?因骑马晒得像炭块儿样的儿子们,不自在地别开?了?眼:“那就去吧。” “请小殿下?稍等,待我回相国寺,把皇兄的信件拿来。” 扶苏自无不可:“请。” 不过片刻后,他又改了?主意。反正已经?好久都没有去相国寺了?,不然一道顺路去看看吧。 两人便同行去了?相国寺中,一个脚步颓唐沉重?,一个步履轻快,说?不出的神采飞扬。彼此气氛之间截然不同。 耶律重?元径直去了?自己的院子,翻找信件去了?。扶苏则背着?手,没有叫上随从?,独自在寺中悠然闲逛。入目皆是熟悉的旧日景色。这间汴京最大的皇家寺庙,隔了?四五年时间,依旧和从?前没有区别。 这里,是他和苏轼初识之处。 这里,是他和苏轼唱双簧,用?“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喝退西夏使节之处。 这里,是他发觉西夏安插了?间谍,宋夏和谈上打了?个漂亮翻身仗的屋舍。 这里,是他安置几?个从?辽国被拐卖而来的可怜女子的院落。 …… 走过了?寺中许多地方,似乎哪里都有旧日回忆的影子。因为相国寺意义特殊,扶苏在这里留下?的大部分回忆,都和辽夏两国有关。但几?年过去,西夏之地已被大宋收入囊中,幽云十六州业已夺回了?一半。 倘若耶律重?元手中怀揣的信件,是扶苏想看的内容的话,那么收复故土的环节,就真的要迎来大结局了?。 “……” 思?及于此,扶苏百感交集。他乌溜溜的眸子中透出的重?量,似乎不该是九岁稚童该有。仿佛穿越了?千百年岁的光阴。 会是他期望的结局吗? 会给收复故土的进程划上句号吗? 扶苏的心中既激动,又忐忑。 和他一样忐忑的,还有耶律重?元。他同样在揣测耶律宗真信中的内容。但无论皇兄点头与否,都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倘若皇兄割让了?山前七州,他们大辽百年前祖宗打下?的基业就要拱手让人。重?新退回贫瘠、寒冷的北方去,再度成为完全的游牧民?族。 倘若皇兄硬气一回,不肯让步怎么办?会不会惹得大宋发怒,战事再起?那时候,他们辽国引以为豪的骑兵能对付得了?“不似人间之物”的天降神雷么? 耶律重?元取出信件,打开?看了?一眼,脸色立刻灰败下?来。重?新和扶苏会合的时候,也没有恢复的征兆。 他似乎完全放弃了?表情管理。 这反而惹得扶苏猜测: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才会这般如丧考妣啊?可恶,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似乎都说?得通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走出了?十分沉默,就连进入宋宫后,本该被宋国宫廷精致的程度惊呆的耶律重?元,也完全失去惊呼的兴致。他受的打击太大,那个热爱汉学文化?的人格,已经?短暂从?体内解离。 就连扶苏看着?都有点不忍心,一向脾性宽仁的仁宗也原谅了?他的魂不守舍:“朕听肃儿派人来说?,令皇兄送来了?亲笔信,敢问太弟,可是确有此事?” 耶律重?元叹了?口气,从?袖袋中摸出信件,双手呈了?上去:“此乃吾兄亲笔所书,请宋国官家过目。” 仁宗从?善如流地接过。扶苏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心,噔噔地凑上前去,钻入官家的两只手臂中央一起看了?起来。 第一眼,他就认了?出来,这确乎是耶律重?元的笔迹。和半年前,云州的所有权发生变更后,从?辽国而来的那封满是威胁的信中之笔迹如出一辙。确实是耶律宗真没错。 但信中内容却截然不同。 扶苏只看了?个开?头,就跳过前面那些文绉绉的内容,直接往最底端看去。数个呼吸后,他的呼吸微停,目光锁定在了?某一处。 “……两国承天恩,累世好,边陲晏然。近者战火频通,实非本意,恐伤天和,欲以山前七州之地为请,欲固盟好也。” “……今特允吾弟所请,饶让七州,惟愿自此往后吾与彼各守封疆,倘若背盟挑衅,则神人共弃,天地不容也。” 刨去洋洋洒洒的挽尊、警告,概括起来不过十二个字:辽国同意割让山前七州了?。 扶苏怔怔地开?口道:“辽国同意割让山前七州了??” 他本意向自家阿爹寻求确认,一个扭头,不意间看到了?耶律重?元像是饿了?三天的脸色。扶苏发誓,这是耶律重?元访问大宋以来,他看到的最难看的脸色。 也正是从?耶律重?元的反应中,扶苏方才得以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辽国是真的同意割让七州,也就是说?……大宋真的收复了?十六州了?! 策划了?许久的目标砸到脸上,扶苏十分恍惚的怔然——他算是理解,为什么刚才的苏轸半晌都说?不出话了?。性质相同的事,落在他头上,反应也一样! 仁宗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他当久了?皇帝,养气功夫颇深,也比扶苏更沉得住气:“太弟啊,令皇兄所写的国书,想来你也看过了??” 耶律重?元面如菜色地点头。 “但这信中并未说?明,你们辽国的军队、官员何?时撤离啊?”仁宗开?始了?进一步谈判:“不如今日你与朕来谈谈?” 这句话像是点醒了?耶律重?元。他脸颊抽动了?一下?:现在还不是颓唐的时候,谈判还没完,还有补救的空间。 “军队、官员撤离都是应有之义,但城中之百姓,或可随着?一道撤离。”他说?。 百姓也就是人口。人口在封建社会,某种?意义上就是财产。把百姓们一起迁走,只给宋国留下?空城和土地,毫无疑问是利益最大化?。 幸好皇兄没在国书上写得太清楚,不然还没有他发挥的空间呢。耶律重?元想道。 但接下?来的一句话,俨然击破了?他所有的幻想:“离了?山前七州,辽国拿什么养活生活在那片平原上的百姓呢?草原上的牛羊吗?辽国本地人都未必够吃吧。” 说?话的人竟然是扶苏。官家的一句话,点醒了?耶律重?元也点醒了?他。眼见着?耶律重?元还在做春秋大梦,扶苏毫不客气地击碎他的幻想。 在搞笑吗?辽国自己牧牛羊,都可能会资源短缺,每年向南边劫掠粮食的。他们还想把大批农业人口也带走?带到了?没有耕地的地方,拿什么来养活?就不怕发生饥荒吗? 就算为了?山前七州百姓的生计,扶苏也不能放任耶律重?元打如意算盘。他眼见着?耶律重?元还想反驳,立刻道:“或者你想迁走也可以,按人头算,每年向宋国交岁币吧。” 耶律重?元:“……” 交不起,交不起。 很显然,有耶律宗真的国书在前,加上辽国的国力实在不足以上谈判桌,能推拉的内容就很少了?。耶律重?元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无比不情愿地跟仁宗确认了?交割的时间。 ——五月中旬以前。 现在是四月中旬,满打满算,辽国也只有一个月出头的时间了?。仁宗和扶苏都不是把人逼得太紧的性格,也就点头同意了?。 没有觥筹交错,没有群臣廷议,事关宋辽边疆的大变局,就在三人的谈判之间落下?帷幕。不过有和没有,也差不多了?。这一点,在座的三人皆心知肚明。 第223章 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自从?那天阅兵式以后,就算辽国的使节团里有诸葛在世,也没办法改变谈判的结果了?。 因扶苏还有事情要跟官家说?,他没有跟耶律重?元一起离开?垂拱殿,只目送着?他的背影。真是说?不出的凄凉落魄。 待此人完全离开?视线范围后,父子二人不意间对视了?一眼,都齐齐笑出了?声。他们也都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笑。 因为……很难不笑啊! 对扶苏而言,是四年多的精心筹谋,最终修成了?正果。对仁宗而言,是祖先四代都未能完成的遗憾,结束在了?他的任内。就算他日得见列祖列宗,也是挺直了?腰杆子的,再也不会因为和西夏打了?五五开?,而心虚气短了?! “今日之事,真是令人恍然如梦啊。”仁宗不住地感叹,发出了?扶苏的心声。 但扶苏也有不解之处:“但官家,我看你看完国书的时候,好像不算很惊讶呢?” “哦,肃儿你说?这个啊。”仁宗还真向解惑了?起来:“朕不过是听皇城司讲过一桩轶事,是他们搜查探访得来的,不知真假,你也权且一听了?之吧。” 咦?有瓜! 扶苏立刻竖起耳朵。 “传言辽主喜好喝酒,酒后有喜欢与人打赌。赌的什么呢,是一城一地之钱财赋税。某次他打赌输了?,就赌出去数个城池的财税。” 扶苏:“啊?” 这作风,这精神状态,不像个皇帝,倒像他第一世战国时那些抽象派君主。 官家又含笑问道:“肃儿你猜,和辽主打赌的人一般是谁?” 既然他都这么问了?,扶苏目光瞥向了?耶律重?元刚才离开?的方向:“不会就是他吧?” 不然有资格和一国君主同上赌桌的,可寥寥无几?啊。 官家:“是也。” 扶苏:“……” 扶苏:“…………” “这,这也能叫一代英主吗?”扶苏大为震撼,觉得历史?书恐怕在骗他。 于震撼中,又诞生了?新的脑洞:“所以耶律宗真放手得那么痛快,是不是本来就因为那片土地收不到钱?刚才耶律重?元那么沮丧,不会也是因为没办法继续收财税了?吧?” “这个么,朕就不知道了?。”官家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今日这一遭以后,辽主的‘英主’之名再不符实。那皇太弟回到故土,恐怕也会处境微妙。” 毕竟是他亲手送出的七州。无论背后有什么原因,既然是主事人,都得把锅背稳。 “是哦,未来恐怕就不是皇太弟,而是皇太子上位了?。” 仁宗是在合理推测,但扶苏说?的可是事实。但再说?下?去未免有剧透的嫌疑,扶苏立刻转移了?话题:“不说?他们了?,官家,山前七州您打算如何?处置,还是派狄将?军前去驻军么?” “驻军是肯定的。”官家沉吟片刻:“不过这一次,朕打算亲自前往。” “亲自?!”扶苏一惊。 他刚想担心安全问题,转念一想,辽国人都撤走了?还有什么危险的。于是把要说?的话吞了?下?去,想知道官家是怎么考虑的。 “十六州收复,乃是国之大事,朕欲行祭祀之事,好把喜讯敬告上苍与先祖。”官家说?到这里,表情不由得有些许微妙:“只不过,泰山是暂时去不了?的。” 泰山?去不了?? 扶苏先是短暂一怔,旋即脑袋上挂了?好几?道黑线。还真是去不了?。上一个祭祀泰山的人是谁?官家的亲爹,他血亲上的爷爷,宋真宗。 也因为真宗,泰山此后好几?百年都没有皇帝光顾了?。都怕和这位一事无成,还喜好迷信的皇帝相提并论。 正因如此,官家才更去不得。当爹的祭祀时一事无成,当儿子的却载运而归。怎么看都是在讽刺亲爹吧。就算仁宗对真宗再没感情,他也做不出当场抚了?父亲脸面的事。 再往下?推,就只能带兵亲自去一趟七州,才算得上郑重?了?。而且也有助于施恩于当地,收拢当地的民?心,增强十六州和大宋本土的联系。 怎么看,都是一步妙棋。 但官家还有第二个理由。非理性的,出于感性考量的理由:“云州之事,肃儿你为了?国家奋不顾身,毅然北上。所以,朕也想北上一回,若能体会你当时心情的十分之一,也是好的。” 扶苏愣在了?原地。 良久,他的耳根子泛上红色,不自在地别开?了?眼神:“其?实也没什么的,我也没遇到什么危险啊。” 官家笑着?回答道:“但朕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不是么?” 他拍了?拍扶苏的肩膀。孩子已经?张大了?,不好再拍头了?。拍肩膀也是一样。 “……好吧。”扶苏闷闷地说?:“那我也要去的。我还没看过十六州长什么样呢。” 实则不然。第一世他在上州戍边多年。第二世他的大学也在北边。找这个借口,也只是因为担心仁宗真遇到危险,想一起跟着?去罢了?。 “你是收复十六州的大功臣,你不去,别人还有谁敢去的。” 一抹深思?之色飞快从?仁宗眼底划过:在他的计划里,肃儿的到场,本就是极其?重?要的一环。 扶苏没留意到官家的异样,他只是觉得极其?不自在。不自在了?,他就喜欢转移话题。这是所有熟悉扶苏的人都知道,但都心照不宣,从?未有人戳破的习惯。 “官家,我刚才又得到了?一个可以造福国计民?生的机巧之物。”他说?。 仁宗连眼皮子都没抬。显然,经?历过棉花、土豆、火药球……等攻势的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哪天自家儿子能把列祖列宗复现于世,才算能惊动官家的大事。 “不是,不是我。”扶苏摇头:“是一位女子发明的。她今年方才十五岁。” “什么?”官家乍然抬头:“竟然不是肃儿你发明的?” 扶苏立刻哭笑不得:“阿爹,你把你儿子当成什么了?呀。” 虽然这个物什,也是他提供的灵感。但扶苏并不打算宣之于众。 他打算,一边好好履行对苏轸的承诺,让她不用?受所嫁非人之苦。同时借着?这股东风,把她树立成典型。 女子自强的典型,和工匠的典型。 毕竟,大宋实在是太重?文轻理了?! 扶苏上辈子学的是文科,在重?理轻文的世道里还是挨了?不少歧视的。这辈子穿到文科生盛世的大宋,他却没有一点翻身做主人的快乐。 毕竟,他也不是乡间的秀才举人,而是这个国家的未来的主人啊。无论是基础理科、还是工具科学都重?重?受阻,生产力解放不了?,就意味着?百姓吃不上饭啊。 所以,苏轸的重?赏,是势在必行了?。 扶苏先把“轸昵机”的诞生过程,和效用?都一齐告诉了?官家,惊得官家当即起立:“竟有如此神奇?” “就是有如此神奇。” “那说?什么都要对此女重?赏了?。”官家来回踱步道:“肃儿,她是什么来头。” “既然叫‘轸昵机’,她的名字自然有这个字了?。苏轸,不知你听过没有?” 苏轸? 官家顿觉无比耳熟。 他往记忆中使劲搜罗了?一圈,终于发现了?一些端倪:“是妙悟的好友……苏轼那小子是长姐,是也不是?” 扶苏点头:“正是。” “这一家,还真是卧虎藏龙啊。”官家止不住地惊叹道:“朕还记得,苏卿的膝下?还有一幼子,怕是也要参加科试的。就是不知道是否肖似其?兄其?姐了?。” 那不就是苏辙?历史?上官至宰相,使劲捞哥哥的“三苏”之一。 他还会差么? 扶苏近乎笃定地断言道:“他也绝对不会差的。” “哦?肃儿这般笃定?”官家打趣:“可惜朕只能等他来日到汴京,方能一探究竟了?。” 远在眉山,正苦心读三百千的小苏辙浑然不知。他已然凭借着?长姐二兄,在御前挂上了?号。来日前往汴京科举时,更是谁都认识他:“哦哦哦。你就是xxx的弟弟/儿子吧?” 成功在自己凭才华出名前,达成“天下?谁人不识君”成就。可喜可贺。 两人说?完了?玩笑话,就该说?正事了?。 “肃儿,你打算如何?赏她?” 扶苏不疾不徐道:“自然是把她宣入宫中,御前奏对了?。” “在理。”官家徐徐点头:“如此人才,朕是该见上一面。” “然后赐号郡君,许独门?立户。” 郡君,乃是宋朝女性命妇封号,位同于正四品官员。乃是郡王、亲王女儿的封赏。位次仅次于县主。和节度使、亲王的头衔一样,只享受朝廷发的工资,对所辖区域没有实权。 第224章 官家一想,也同意了?。位同四品官的封号,比起此女的贡献来说?并不过分。位次也和其?父其?兄相若,未有超过太多。 若是封个“县主”,位同正二品的话,就算官家点头,司马光也会带头不同意。倘若是郡君的话,就算超出了?父弟,在苏轸本人压倒性的功绩前,谁也说?不出什么。 这些,则都是扶苏的筹谋了?。他当然想一步到位封个县主的。但朝堂上有个司马光,谁都没办法,还不如徐徐图之。 官家也点头同意了?:“只是那独门?立户是何?意啊?” “哦。”扶苏说?:“她想招赘来着?。” 官家:“……” 官家能怎么说?呢。官家只能尊重?祝福。甚至心中暗暗想道:不愧是才及笄就有如此惊天发明女子,脾性果然和别的女子不同。 他就这样硬生生说?服了?自己。 扶苏的心中松了?口气:他赌对了?。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官家果然不知道苏轸的婚配情况,不知道她已和人有婚约。如果知道的话,是决计不会同意“独门?立户”的说?法的。 但木已成舟,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程家就算再不满也只能受着?。不然呢,他们总不可能大老远从?眉山跑过来,再闹到御前去:官家,你为什么要让我家儿子入赘啊? 倘若真那样做了?,扶苏倒也佩服他们。 官家以为,这就是封赏的全部。一次御前奏对,一个郡君封号。一个得名声,一个拿俸禄。属于是面子里子都有了?,怎么看都很妥当。 但他瞧着?扶苏的话似乎还没说?完,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然后呢?” “哦,儿臣还打算让《求知报》给她来一期头条专访来着?。”扶苏眨着?眼说?道。 头条?专访? 官家瞪大了?双眼。 《求知报》的发行规模,现在已经?大到不可言说?。它的头条,也只有国家大事才能上了?。结果肃儿说?,他要让一个毫无功名、云英未嫁的女子登上头条? 苏轸的功绩,并非寻常女子可得,所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朕还没登上过呢。 仁宗突然觉得有点泛酸。 他定定看了?扶苏一会儿,又别开?了?眼睛。要不是肃儿今年才九岁,而那苏轸业已十五有余,他一定会多想许多的。 “未来,若有其?他匠人,发明了?足以造福苍生的工巧之物,我也打算让他们登一次《求知报》,以示激励之意。”扶苏说?。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直接的激励理科发展的法门?了?。把自然科学、机械原理纳入科举,显然短时间做不到。 那就给名声。 扬名天下?的诱惑,天下?没几?个人能抵挡得住。也许有部分工匠可能是i人,但在长期重?文轻理的环境下?,他们或多或少会遭受打压,都会有证明自己的心思?。 扶苏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仁宗:“今日有效率高三倍的织机问世,来日未必没有产量高三倍的良种?、效率高三倍的农具啊。” 仁宗:“……” 那将?是怎样的盛世啊? 官家不得不可耻地承认,他心动了?,而且是十分心动。心中最后一点疑云也尽数散去。他摆了?摆手:“你既然想好了?,就只管去做吧。” 扶苏分外明快地拱手:“儿臣遵旨!” 说?完,他就迈着?悠悠然的步伐,走出了?垂拱殿的大门?。官家凝视着?他的背影,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罢了?罢了?反正到了?最后,事实总会证明,他儿子是对的。 扶苏出了?宫后,谁也没找,率先找了?沈括——《求知报》的新任主编。 “最近几?期的报刊,内容都定了?吗?能不能空出来一期给我?” 扶苏说?完就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什么。至少得是两期的头条。毕竟,辽国割让山前七州的大好事,怎么着?也值得一期头条吧? 苏轸那一期,还得排在山前七州之后——得等辽国使节团走了?,才好公?布好消息。 当着?沈括的面,扶苏自己就掐算了?起来,弄得前者一头雾水:“殿下?,您得告诉我,都是什么事才能登上头条啊?” 扶苏:“想知道的话,你耳朵凑过来,我小声跟你说?。” 沈括依言凑了?过去,转瞬间,瞳孔立刻放大了?许多,眼球都要从?眼眶中跳出来了?。 “怎么样?够不够占你两期头条的?” 沈括立刻点头如捣蒜:“够,当然够的!” 说?实话,无论哪个消息,都够令人吃惊。一下?来了?两个,他的心现在还在狂跳呢。 忽地,沈括又想到了?什么,望着?扶苏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了??” “不瞒太子殿下?说?,”沈括说?道:“我近来在筹谋着?一本新书,欲记录世间奇巧之事。刚才听了?你所说?,只觉那位姑娘极为符合此书的主题,不知是否有幸把她记入我书之中。” “……” 扶苏用?奇怪的神色,上下?把沈括看了?一遍。 沈括立刻紧张不已:“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当然,我会一切以《求知报》为先,必不会耽搁一点。” “你那本书,打算叫什么名字?” “《梦溪笔谈》。”沈括说?。 ----------------------- 作者有话说:燃尽了,真的燃尽了[裂开] 第156章 沈括所?写的《梦溪笔谈》, 扶苏当然?知道了,毕竟节选是上过义务教育阶段课本的。毕昇的活字印刷术,也是因为被记录在这本书上, 而广为世?人所?知。 他从听到沈括这熟悉的名字起, 就对?此人怀揣着希望,因而特地挑中他, 做了接任王安石的下一任日报主编。希望他在这个位置上能为那样一本奇书多积累素材。 没想到, 扶苏盼着盼着,奇书就这么突然?出现了。沈括甚至要把苏轸抓典型, 写在首页。 扶苏会同意吗? 扶苏当然?同意了! 不如说, 他想不出半点拒绝的理由。一代大家为轸昵机宣传造势,眼?见要奔着流芳千古的势头去的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但毕竟被记述的主人公是苏轸, 扶苏不好替人下这个决定。他在沈括忐忑的眼?神中, 沉吟了片刻:“我帮你去问问她去。” 也就是说,至少?太子这儿是没问题的了。沈括面上掠过一丝喜色, 按捺住情绪,把话头扯回正题上:“那臣就等着殿下的好消息。不过, 殿下打算如何?安排这两期头条?” “苏轸那一版的先不急, 我问过她之后再告诉你。”扶苏说:“至于?山前?七州的内容, 自然?是越快越好。最好能在两国签订合约的当天,就广告天下。” 眼?下,耶律重元已经?和宋朝达成了合意, 但毕竟只是私下说的, 还差两国之间走个官方流程, 签订正式的条约。 礼部应当已经?紧锣密鼓筹备起来了吧? 思及于?此,扶苏拍了拍沈括的肩膀:“你们也要抓紧了啊。” 沈括的面上泛起一丝潮红。谁又不想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布告天下呢?那可是大宋失落了百年?的土地啊。时间拖得越久,收复的希望就越发渺茫。几乎所?有人都?不抱希望的时候, 它又峰回路转地回来了。 “是,殿下。我立刻派人,不,亲自撰写,写好后立刻请人过目。”他激动?地说。 扶苏离开以后,沈括深吸了几口气?,用手搓了把脸:“所?有人全部停下手头的事情,先过来,我有件大事要宣布。” 主编既然?发话,底下人莫敢不从。他们纷纷面露疑惑:什么事啊?这么大阵仗? “下一期日报的头版要改。”所?有人到齐之后,沈括平地扔出了一颗惊雷。 “为什么啊?” “出了什么事么?” 沈括顿了下,平静地吐出几个字,好像他不是刚才还被吓了一跳似的。片刻之后,编辑办公室宛如烧开的滚水了般,瞬间炸了锅。 “真的么?”这是犹在恍惚中的。 “大人是从何?处听来的啊?”这是下意识确认信源的。 “没想到竟真能得见大宋之今日。”这是感叹有生之年?的。 沈括环视着一张张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萦绕着震惊喜悦的失措的脸,摇了摇头。又不禁沉思起,他刚才在太子殿下面前?,不会就露出的是这副傻样子吧? 应该……不会吧? 在沈括不知道的地方,同样的表情还出现在了呗官家通知的官员们身上。他们听着官家眉飞色舞地宣告着好消息,又吩咐他们准备仪式时,纷纷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来。 山前?七州……已经?收复了? 不是,昨天不是耶律重元迟迟不肯开启和谈,进度被一拖再拖么?怎么一觉醒来就变了样?他们是不是漏看了哪一集? 第225章 范仲淹下意识就要找某个身影。环视一圈却没看到此人。抱歉,虽然?这样说未免有些对?不起官家,但他以他的理智发誓,恐怕各种没有小殿下的手笔,不太可能。 他也直截了当地问了:“敢问官家,辽使愿意退让,是否是小殿下从中斡旋?” 何?止是“从中斡旋”那么简单?可以说,自辽国使节团登上大宋以来,肃儿可就一直在起作用了。即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也一样。 若非云州由苏轼、王安石造出的先声,狠狠磋磨了辽国皇太弟的锐气?,他未必会正视肃儿、乃至大宋。当然?,前?几日的阅兵式之后,他更加不敢不正视,甚至隐隐仰视了。 官家把这些在心中过了一圈儿,一时间感慨万千。他看向范仲淹,定定道:“肃中居功甚伟,堪称首功?” 什么?原来山前?七州也是太子殿下的功劳啊。那没事了。那很合理。 刚才还在恍惚中的朝臣们,此刻竟然诡异地接受了这一点。心情也渐渐平静。毕竟么,他们这些年经受的太子殿下的洗礼太多,已经?什么都?能接受了。 但这些本以为说服自己的人,在五日的仪式之后还是忍不住发懵。直到两国的太子和太弟用宋辽两国语言宣读了一遍国书,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签上名字,按上印玺后,终于?红了眼?眶,一颗心却沉甸甸地落地。 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十六州真的已经?是他们大宋的掌中之物?了。 众目睽睽之中,象征着百余平方公里的土地归属变更的印章,明?晃晃地盖了下来。 盖上这个印章,仿佛用尽了耶律重元全身的力气?,他仿佛一部分生机都被眼前的国书夺去。日光打在他脸上,照出一片灰气来。 但毕竟是两国邦交的重要场合,输了土地不能再输面子。签完国书以后,耶律重元身子晃了晃,咬了下舌尖,总算没有当场倒下。 这一幕落在一直暗中观察的扶苏眼?里,他终于?松了口气?:看来不用给人叫太医了。 他从担忧的情绪中走出来,扫视了和耶律重元脸色相反的百官,又开心了起来。程度和他第一次听说“山前?七州”收复时,几乎没有消减。 这分明?是天大的喜事,仅仅高兴过一次,怎么足够呢?当然?得多高兴几次。还要请人来和自己一起高兴才对?。 对?了,让沈括准备好的日报头条,现在发了么?百姓和士兵们能看到么? 答案当然?是发了。毕竟他们加班了几日,可不是吃白饭的。此刻,宣告着故土收复的《求知报》已经?发往了大街小巷,像一颗鱼雷一般掀起了千层浪花。 “山前?七州收复了!” “大宋大捷,辽国怯战,遣使割让国土!” 就连卖报郎们,吆喝头条的声音也比平日更洪亮一点。而听闻之人无不侧目,在最初的懵然?之后,纷纷围上来想要掏出铜板,一探究竟。 报纸以飞快的速度消失,小臂厚的报纸,往往只能管住一个街道的好奇心。以至于?卖报郎们不得不频繁地往返书局和街市之间,补充存货。 但他们是开心的,脸上是挂着笑的。一来,谁作为大宋人,看到这个消息会不开心呢?二?来,因这份头条,他们毫无疑问可以大赚一笔。 到了晚上,甚至有商家贴出告示:“为庆祝故土收复的大好事,本店推出优惠活动?若干。凡进店消费者均可享受……” 门口看告示的秀才还没读完,就感受到强烈的推背感。再定睛一看,店门前?的门槛都?要被热情的顾客们踩烂了。 其?他商家亦不甘示弱,效仿着第一个吃螃蟹的店家,打出优惠活动?来。一时间竟然?惹得汴京的人流和消费再创新高。 整个汴京,全然?沉入了欢庆的海洋。 此时,一道册封苏氏长女?苏轸为郡君、划定食邑若干的圣旨,就显得不那么起眼?了。从撰写到批准都?显得无比丝滑,就连最讲究最难搞的司马光都?没提出什么异议。 “幸亏了眼?下的时机,不然?就得迟好久才能送到你手中。不过,现在嘛,我当称您一声郡君了。” 扶苏对?苏轸说道。 ----------------------- 作者有话说:还有几个剧情点就正文完结啦[撒花]这周内应该可以写完 第157章 对于?“郡君”这个称呼, 苏轸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也不知是觉得不可思议、还是感官上尚未完全适应。片刻后,她回过神来, 对着扶苏深深地鞠了一躬:“皆是仰赖殿下的抬举。” 扶苏眉毛耷了耷拉。 对于?苏轼这位长姐, 他的印象一直很不错,唯一不适应的地方就是她太守礼、太客气了。和苏轼简直是两个极端。也不知道家中是怎么?把她教成这样的呢? “还是别谢我了。”扶苏说。 苏轸惊异地抬头?, 就看到这位年纪和他幼弟相差仿佛的小太子眨了眨眼?:“若是你礼数周全谢尽了情分, 我以后还拿什么?要挟苏轼呢?” 苏轸万万没?想到,小太子会这般回答。她嘴角压抑不住上扬, 甚至泄露了一丝笑?音来, 旋即以手覆嘴,方知自己失礼了。 但小太子却完全没?注意到似的, 径直从她身边走过了:“你和家里人说好了么??等会儿出门受采访的事情。” “都?说好了, 家父也点了头?。”苏轸咬了下唇。 “那就走吧。”扶苏一眼?看出了苏轸的不自在。他表示十?分的理解:就算是官家得知自己即将登上报纸头?条,供天下人阅览时, 也会不由自主?紧张起来的。 但该说的话还得说:“报纸的主?编,姓沈名括字梦溪。一会儿见了他你尽可轻松些。他可是日夜盼着见你呢。” 日夜盼着……见我? 苏轸脸上露出浓浓的不解。但她并?未十?分放在心上。可能殿下是为了不让她紧张, 特意说的托词吧?《求知报》的主?编, 怎么?想都?是忙碌的大人物, 怎会盼着名不见经?传的她呢? 直到见了传说中的主?编沈大人本人,她妨碍知道扶苏所?言非虚。因为这位忙碌的沈大人一见到她,就分外兴奋地拱手:“您就是发明了日断十?匹的轸昵机的苏郡君吧?腹有诗书气自华, 当真百闻不如一见呐。” 郡君, 是朝廷刚刚下发的称号。就连苏轸本人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沈括却能一口叫出。何况他十?分熟悉轸昵机, 能一口说对用途和产量,显然是对她早有耳闻。 但一个疑惑解开,另一个却接踵而至:沈大人为何对她了解那么?多呢? 苏轸对此十?分不解。她下意识看向了扶苏。扶苏却再次俏皮地眨了眨眼?地没?有解惑的意思, 反而看向沈括去:“本人我给你带来了,你就当面问吧。” 听了这话,沈括却气短了起来。他面色泛起微红,看了眼?苏轸又移开:“我……” 这副模样,看得苏轸眼?皮一跳,立刻生出不详的预感来。她眼?神飘移,轻声说道:“我在眉山已有婚配了。” “不不不不不!不是!” 沈括听后脸上血色尽褪,差点跳了起来,立刻不紧张也不扭捏了:“苏郡君,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问,你和轸昵机的故事愿不愿意被、被写入笔记当中。” 扶苏补充上没?说清的部分:“笔记是他本人所?撰,名为《梦溪笔谈》,欲记述整个大宋天工奇巧之事。沈大人想把你和轸昵机作?为开宗明义之篇,问你愿不愿意。” “对对对,正如太子殿下所?说。”沈括点头?连连:“郡君若同意的话,今日一道与采访取材,不会占用郡君旁的功夫。” 苏轸颇为为难:“此事须问我父亲的意思,再行定夺。恐怕不能立刻回答大人。” “这……” 扶苏却摇头?表示不赞同:“还是由你自己抉择比较好。” 倘若取材的事要告诉苏洵。是因为要出门必须得知会一声的话,那么?入不入《梦溪笔谈》完全可以由苏轸自己决定。 毕竟,发明了织机的人是她。而刚到手的郡君称号位同四品,她已经?是这个家中品级最高的人。父亲和弟弟都?不如她。 还有什么?把一切都?交予旁人定夺的必要呢。 扶苏看得出苏轸还在犹豫、毕竟他的话与她过往十?五年所?受教育实在相悖。他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加了把火:“所?谓‘天地君亲师’,君在前、亲在后。倘若今日是我作?为东宫,要你自己决定你入不入呢?” “……”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都?会亲自出马,努力说服你父亲。” 太子亲自当说客的大饼太诱人,苏轸还是没?能忍住诱惑。她轻轻点头?:“那便有劳了。” 沈括当即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 扶苏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他看向沈括:“你那笔谈,现在已经?写了多少篇了?” 第226章 “还,还没下笔……” 也就是说,轸昵机就是他第一个记录对象。 苏轸:“……” 突然感觉上了贼船怎么?办?现在矢口反悔还来得及吗? 扶苏:“……” 怪他,没?提前问清楚。 光拿历史?上的《梦溪笔谈》当参照物了,忘了眼?前的沈括还是青春版。 他揉了揉眉心:“那你成书付梓的时候,记得捎一份稿子给郡君过目。她点头?了才?算。” 沈括顿觉压力有如山大。苏轸的父亲和弟弟是谁啊,“父子同进士”的苏苏宁苏辙。做女儿、做姐姐的耳濡目染,才?学?文笔能差了么??再不济,也有家里人给她把关啊。 但他也知道,这怕是能让苏轸安下心来的唯一机会。她是女子之身,同点头?人录入书中,肯定是冒着风险的。怎么?也能让她放心才?行。 沈括苦着脸:“臣一定。” 一切商议好后,就轮到正式的采访环节。采访稿是沈括提前写好,给扶苏过目了的。按理说本该一切顺利,实则完全相反。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沈括实在太生疏了。 沈括此人,和他的成书《梦溪笔谈》一样,颇有种“工科宅”的气质。写稿时或许能倚马千言,可是一到采访环节,就有种手脚不知如何摆放的生涩笨拙感。 主?持人都?说不利索,何况受采访者呢?苏轸也颇受影响地寡言了起来,回答里充斥着“哦嗯啊”的干涩,被叫来誊写实况的编辑手中毛笔沾了几次墨,内容还没?记满一张纸。 这样下去不行。 “姑且先歇一下吧,沈大人。”扶苏打了个暂停的手势:“你先去擦擦汗,我来替你?” 说话虽然颇为委婉,实际上就是要换掉沈括自己上的意思。扶苏虽然也不是专业记者,但上辈子大学?时,他在社团干过差不多的工作?。怎么?也比沈括经?验多。 沈括听懂了,没?有一丝不满,反而如蒙大赦般离开座位。他挥了挥手,让编辑把誊写的位置让给自己,随即捏紧了笔柱,双眼?一瞬不瞬地盯住了采访席上的二人。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由殿下亲自示范教学?采访技巧!沈括心里很清楚,有了苏郡君作?为第一次,以后类似的活计绝对不会少。他得好好把握机会,虚心学?习才?行。 扶苏倒没?想那么?多,他敏锐地发觉,自己坐在采访席上后,苏轸原本绷紧的肩膀稍稍打开了些。这是个好征兆。他又不是什么?紧紧相逼的可恶狗仔,更不会问攻击性问题。 放松才?是最重要的。 “姓名?” “苏轸。” “性别?” “女。” “芳龄?” “十?五岁。” 这几个最基础的问题,由陌生又语气生硬的沈括问出来像刑讯。由半熟人扶苏问起来,就像过家家般的开玩笑?了。气氛和刚才?截然不同,变得舒缓又融洽,回答到最后一个问题时,苏轸还忍俊不禁地弯了下唇角。 看得一旁的沈括瞪大瞪直了眼?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快速过完最简单的问题后,扶苏快速进入了正题:“苏郡君,听说你发明了一种织机,是有什么?契机吗?为什么?会想到发明它呢?” 苏轸略微迟疑了一下:“是殿下您说世界上由此奇物,所?以我才?……” “等等等!”扶苏连忙摆手:“供出我算怎么?回事啊!” 他可不想以后逢人就解释自己怎么?知道珍妮机的。更不想装神弄鬼糊弄人! “那应该怎么?说呢?”苏轸虚心发问。她此前对采访稿一无所?知,处于?有什么?就说什么?的老?实状态。要是扶苏提前通过气,还能临时编一个。现在脑子里当真是一片空白。 “唔,就说你偶遇织布工人,感叹于?民?生之多艰,兴之所?至?” 扶苏托着下巴,刚想出个借口,就发现其余三人一脸“还能这样”的表情瞪着他。 他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这叫艺术加工,懂吗?而且郡君,难道你造轸昵机的时候,没?造访过织布厂,没?见过织布工人么??” 苏轸低下头?:“去过,见过。” “那不就对了嘛。”扶苏冲着沈括扬了扬小下巴:“快记吧。” 沈括心情复杂地提笔记述了起来。忽然又听见扶苏谆谆地嘱咐道:“对了,沈大人以后你采访人可不能这样,请尽量实事求是一点。千万莫要为了追求节目效果胡编乱造。” 不然好端端的一本《梦溪笔谈》,最后变成《感动大宋》可就好玩了。 沈括:“……?” 他面上的疑问,近乎具象化凝成个大大的问号挂在额头?上。 殿下,请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合着只准太子放火,不准我们编辑点灯是么?? ----------------------- 作者有话说:周三有万字章(实则是赶榜火葬场罢了[愤怒]) 第158章 “噗……”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轻笑, 沈括第一反应是瞪身边打酱油的编辑。但后者和?他对?上眼时,神情只有懵然,没有丝毫笑意。 殿下?是提要求的人, 更不可?能笑。是谁发出的笑声已经不言而喻了。虽然那笑声的主人已经迅速收敛了表情, 正襟危坐着,宛然是知?书达理的大小姐。 沈括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看向自己刚才记在纸上的第一条秘诀“切记和?采访对?象保持轻松、融洽的气氛”。难道说?, 这也是太子殿下?设计中的一环么? 嘶, 恐怖如斯!不愧是殿下?! 沈括不再疑惑,恢复了崇拜的星星眼, 看着太子殿下?和?苏轸两人从纺织机的诞生、原理。作用谈到苏轸的家庭, 再谈到她这个?郡君封号。 提及织机的原理时,沈括奋笔疾书, 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再揣摩什么采访技巧。这是他笔谈中要记述的主要内容, 而况是思路提供者和?实际设计者之?间的对?话,自然干货满满。 沈括恨不能连他们吸气喘气都记上, 洋洋洒洒写了三张纸。手?腕泛酸了才停下?来。恰好此时,访谈也迈入比较轻松的阶段了。 群众喜欢戏剧性。光是干巴巴地讲什么机械原理一定不会有人买账。为了关注度, 需要引入一部分噱头和?戏剧性。 好在本次采访的主人公?——苏轸的身上一点也不缺这俩。 她自己有官家亲授的“郡君”封号。这还是大宋开国?以来, 第一个?不是授予宗女的郡君勋爵。此外, 她的父亲和?弟弟皆是朝中要臣,还是传奇的“父子双进士”。 聊起这些内容时,气氛明显轻松。沈括听八卦也听得津津有味。 他甚至听到太子殿下?问苏轸:“郡君封号收入囊中后, 你就是整个?苏家品级最高的人了。会不会觉得有什么压力呢?” 听得沈括倒吸一口凉气:还能这么问吗?采访稿上显然没有吧! 他屏住了气息, 想听一听苏轸怎么回答的。她会觉得为难吗? 清悦的女声传来:“会有些压力。但我?觉得家中压力最大的未必是我?。” 沈括又倒吸了口凉气, 险些咳嗽出声。扶苏倒是没忍住笑出声。他以手?抵着额头:好有苏东坡封为风味的答案啊!就说?嘛,虽然性格互不相同,但毕竟是同胞姐弟。 就是该有压力的苏洵大人, 真?是苦了……不,有这么出息的孩子就偷着乐着吧你! 不过最该有压力的,恐怕还得是苏轸远在眉山的姻亲程家吧?未来的儿媳妇已经登上他们够不着的青云梯,一飞冲天了。他们还懵懵然什么都不知?道呢。 不过扶苏毫无欺骗他们的愧疚感。他甚至撑着头,罕见地有了看好戏的意味:等这篇采访登出去,他们又该怎么想呢? 思及于此,扶苏用手?比了个?话筒的姿势,对?准了苏轸:“采访的最后,请说?一句话吧,对?谁说?的都可?以。” 苏轸眼睫微动,思量了许久之?后,方才慎之?又慎地说?:“自助者,天助之?。” 扶苏顿时一怔。 于私心里,他是希望苏轸说?些对?女子的鼓励之?语,又或者为被?视作“奇淫巧技”的机械开关站台的。但毕竟受访者是苏轸不是他,他不能干涉别?人的想法。 但扶苏唯独没想到,苏轸会说?这样一句话。在隐喻什么呢?如果那个?因为不想回倒眉山,就努力发明珍妮机的自助者是她自己,“天”又指的是谁? ……也只能是他了吧。 在古代,能用“天”指代的人也没几个?。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但扶苏觉得没字面上那样简单。苏轸恐怕是在道谢吧?因为在他的干涉下?,前文关于“太子”的一律被?删掉,苏轸才会在最后隐晦地提起。她不是心安理得,隐去灵感提供者的人。 第227章 扶苏立刻扬起个?笑脸:“郡君说?得没错,自助者,方能天助之?。” 所以,不要光记着感谢我?啊,你最该感谢的应该是你自己才对?。 —— 访谈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每个?人都收获良多。尤其是沈括,积累了无比宝贵的第一篇笔谈素材。但他暂时没空整理了,因为下?一期的《求知?报》,正等着发表呢。 编辑部再次加班加点,修改、润色、删减、排版起扶苏和?苏轸对?谈的稿子。虽然忙碌不已,但无人有怨言。上一期《求知?报》因刊载了十六州收回的喜报,销量刷新了记录,给?每个?人都狠狠打了一记鸡血。 他们都指望这一期能再接再厉、再创辉煌。毕竟登载的可?是不亚于故土收复的好消息。 就问“棉花织机新问世,效率可?达原先的三倍之多”够不够石破天惊?如果不够的话,再加上发明者是云英未嫁之女子,因此喜提郡君封号,而采访者还是太子殿下?本人呢? 编辑部扪心自问,如果他们是读者,看到这几个?爆点,说?什么也要买上一份一探究竟。 而除了他们之?外,远在苏府的苏轸也在密切关心着报纸发出去后的舆论。不过,和?编辑部不同,她的注意点只落在一户人家身上。 她的姻亲,程家。 他们看了《求知?报》,看到她成了正四品郡君,官家特许她开门?立户,又会作何感想呢? 和?具有首发优势的汴京百姓不同,《求知?报》到达全国?各地会有延迟。远在眉山的程家人是好久以后,才看到这份报纸的。 在此之?前,他们隐约听说?过,未来要嫁入他家当媳妇的苏轸,得了个?“郡君”的封号。 毕竟这牵涉棉花织机,属于国?家大事,是要上邸报,抄送各级官府衙门?的。程家是本地书香世家,当官的亲朋也有那么几个?,更不乏想看他们笑话的好事者。 苏轸的消息,就这样传入他们耳中。 程家对?此的态度极为笃定:“绝不可?能。” “大宋如此之?大,或许是同名同姓,也可?能是你们看错了也说?不定。” 丝毫不顾,整个?大宋会给?女儿起名“轸”字的苏姓人家有几个?。 因他们的态度无比坚决,不少想看热闹的好事者反而起了嘀咕:会不会真?是自己弄错了? 事态甚至一度蔓延到苏辙所在的学堂。他被?周围的同学们围成一圈,说?他家爱骗人,说?他的长姐是“假郡君”。气得小苏辙眼泪汪汪,哭着回家告状去了。 程夫人,也就是苏母特意回了一趟娘家,气得面色铁青地回来了。程家犹不肯改口:肯定是搞错了,绝不可?能是他家媳妇。 小小的苏辙倚在母亲怀里:“娘,舅舅外公?他们为什么那么肯定?姐姐告诉他们的么?” 程夫人冷笑一声:“连我?们都未收到家书,他们哪有什么证据。” 无非是看不起你姐姐罢了。这句话,程夫人没有说?出口。她一下?搂紧了苏辙。她的娘家人们不仅看不起他们的外孙女,甚至不为年幼的外孙考虑,连改口成“不能确定”都不乐意。 “那,那阿姊真?的是郡君吗?” 程夫人反问他:“辙儿,你相信你的阿姊是郡君吗?” 苏辙毫不犹豫点头:“相信!” “是啊。阿娘也相信。”程夫人说?:“再忍一忍,待家书一到,就是咱们扬眉吐气之?日。” “嗯!” 出乎母子两人预料的是,家书还未至,比家书更有含金量、更无可?辩驳的《求知?报》先到了眉州城中。 上面不仅详细刊载了苏轸献织机、见官家、得郡君封号的全过程,还另外附赠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官家特许郡君独立门?户!” 什么意思? 意思是,程家要当上门?女婿啦! 前一天还在信誓旦旦“绝不可?能”的程家今日无一人出门?。反转得十足有戏剧性。 但山不就我?,我?可?以去就山啊。之?前的好事者们纷纷登门?拜访,大门?前满口“恭喜”“天大的好事”,但谁都知?道他们不是真?正在祝贺,反讽罢了。 上门?入赘乃是乡间吃不起饭的人家,才会做的选择。程家是书香门?第,自诩清高,自然十分瞧不起。谁知?道命运如此戏弄,他们也要受此屈辱呢? 其实,要是程家先前不张扬,说?不定还会收获一波同情。毕竟和?他们相同家境的人家,也不乐意自家儿郎当上门?女婿。 但他们之?前太过信誓旦旦,摆明了看不起未过门?的媳妇。事态两级反转后,徒惹人发笑耳。 但程家人可?不会反思自己。他们一怪程夫人不肯提前通气,让他们出了大丑。二怪苏轸,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北上去汴京,再献什么织机。她就不会假托是父亲、弟弟的名义吗!? 关上大门?后,有人还嘀咕了几句官家:平白?让人入赘,把他们程家的脸置于何等境地? 几人骂骂咧咧了一通,不仅心情没变好,甚至更难受了。因为这不是几句话就能排遣的情绪,是横亘在眼前的事实。 程家长孙,也就是苏轸的“未婚夫”显然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无比气愤地说?:“不行。男子汉大丈夫,怎能郁郁久居于人下??!” 他捏了把拳头:“娘,你快去找姨妈,让他们苏家改口,让表妹嫁进家里来!” “好好好,娘马上就去。” 程夫人听说?嫂子登门?拜访时,眉心一跳。倘若说?之?前她还惦记着用事实打娘家人的脸,但《求知?报》一送来,她什么都忘了,认认真?真?把访谈读了三遍,脸上挂着迷之?微笑。 哎,看这段写的,我?女儿果然聪明。 这段里,她说?自己日夜兼程赶工,是不是晚上没休息好? 完全把程家人抛诸脑后。 所以她听到娘家嫂子上门?的消息,才觉得疑惑不已:怎么还有人上赶着被?打脸呢? 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过来。约莫是“独立门?户”几个?字让他们着急了吧。 程夫人原先并不乐见让女儿招婿、自立门?户之?事。毕竟在这世间,女子招婿乃是小众中的小众,必然会招来其他人异样的眼光。而况愿意承担讥笑上门?的夫君,多有所图谋,未必是配得上她才情的良人。 但是倘若这消息能让原本看不起女儿的人着急吃瘪,程夫人就十分乐意了。她慢条斯理地搁下?了报纸:“快请嫂子进来。” 和?门?庭若市的程家相比,苏家的院落就稍显空旷了。程家夫人一开始还不解,想明白?关窍后把自己给?气着了:苏家在眉山只剩下?孤儿寡母,想攀关系的男子不好随意上门?。 再说?了,人家家里做官的几个?都在汴京呢!要门?庭若市也是在那边! 她面色顿时更不好看了一些,原先还想假惺惺道几句恭喜、攀攀关系的心情也彻底没了。看到面色红润、气定神闲的小姑子,张口就是一句讽刺:“是不是该叫一声郡君母亲了?” 郡君,乃是赵家宗女的称号。其母亲多半是亲王、郡王的王妃。哪有这样不伦不类的称呼?摆明了是在讽刺苏轸的封号“来路不正”。 闻言,程夫人脸上的笑意彻底淡下?来。 她的娘家,轸儿未来的夫家,是写明了要找不痛快了。她立刻不咸不淡顶回了句:“嫂子这样叫多见外呢?再说?了,嫂子不也是郡君之?舅母不是么?” 程夫人眉间的疑惑十分真?切,好像真?的在有心探问似的:嫂子,你这样叫我?,是不是因为自己也想沾光啊?! 显然,苏轼的舌战之?术,有其家学渊源。程家大夫人只觉心口气血上涌,面颊宛如被?密密的针扎过——被?气的。 她眼睛一瞪,刚要摆出嫂子的谱说?两句,身边就有一道风袭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她那外甥苏辙飞快跑到程夫人身前,兴高采烈道:“阿娘,我?下?学了!” “今日夫子刚一进门?,就在课堂上当众读了《求知?报》,夸奖了阿姊。他还命令前几天欺负我?的同学给?我?道歉。我?好开心啊阿娘!” “那夫子前几日呢,有在你受欺负的时候说?过些什么吗?” 苏辙思索一番,摇了摇头。 “那他未必是一位君子。”程夫人搂了下?苏辙的肩膀:“在学生有难时不施以援手?,真?相大白?时才亡羊补牢。无非是因为他忌惮苏家权势,想要息事宁人罢了。” 苏辙似懂非懂地点头:“原来如此。” 说?完他才扭头,好像才注意到被?晾在一边许久的妇人似的:“啊,是大舅母呀。辙儿见过大舅母!” 程家夫人面皮一抽:小兔崽子,就不信你刚才没看到我?! 苏辙悄悄吐了下?舌头。 第228章 其实他……确实是故意的。但他也是真?的有话迫不及待要和?母亲分享。 但程家大夫人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人,只觉这母子俩唱双簧,是有意给?她难堪。那还讲究什么体面呢?干脆撕破脸直说?算了。 她不咸不淡地回了苏辙的问好,当着小孩子的面直言不讳:“今日我?登门?,是为了一件事而来。《求知?报》上说?轸儿已自立门?户,我?问过父亲和?夫君的意思,他们都摇头叹息。” 程夫人连忙捂住苏辙的耳朵。比了个?手?势让侍女把他带到后亭玩耍。大人当着小孩儿面前吵架,成何体统? 目送儿子走远,确认他听不到后,才满脸无辜、假装听不到:“嫂子此话是何意?” 程家大夫人又一口气堵在胸口:“爹和?夫君的意思,兴儿也老大不小了。轸儿也及笄了。不若让她早日从汴京回眉山,早日完婚。” 绝口不提“独门?立户”之?事。 程夫人近乎惊诧了。她甚至怀疑起当初执意要亲上加亲,给?女儿订下?娘家侄子的自己。当时是犯了什么癔症么?明明是她的娘家,也是书香世家,为什么会将“卑不动尊”的道理视作无物呢?轻飘飘地说?出,让堂堂四品郡君迁就一个?无官无职无功名之?人的道理。 “轸儿的事,我?一人做不了主。”程夫人一口堵住嫂子接下?来的话:“她爹也做不了主。赐封号的乃是官家,采访她的是太子殿下?。” “……” 程大夫人哑口无言。 “下?令让轸儿独门?立户、传承宗祧的亦是官家,此乃是皇命。”程夫人双手?一摊,摆明了不合作的姿态:“嫂子若有什么不满,不若去汴京说?去吧。” “……” 程大夫人回府时,吃了满肚子气。她儿子率先迎了上来:“阿娘,轸儿何时回眉山?” 她冷笑一声:“回眉山?她回来,你就要嫁出去了,你愿意么?” “什么?姑母没说?什么吗?” “她说?了,说?我?们有什么不满找官家理论,她管不着。” 现在摆在程家眼前的,似乎只有两条路。要么接受儿子入赘。要么干脆和?苏家断了姻亲,虽然放跑了个?身份尊贵的儿媳,但至少能挣得个?不慕荣利的好名声。 程大夫人分析得头头是道,却被?一句“妇人之?言”驳了回去。她瞪着突然出现的丈夫,继续冷笑道:“你不是妇人,你说?如何是好?” “无知?妇人,你可?知?四品有多难达到?本地的知?州也才不过四品而已。” 换言之?,倘若能把苏轸娶回家门?,他们就能在本地横着走了。 “!” 程大夫人悚然一惊:“那当如何是好?难道真?要让兴儿……” “不,此事未必没有转机。下?旨,官家或许并不知?道苏轸早有姻缘在身。就算是天子,也没有好端端坏人姻缘的说?法。” “……你要找官家的麻烦?” 程父并未否认:“有何不可?。” 程夫人刚想说?,你是不是疯了。但一想到整个?眉山、乃至四川的高门?妇人们把她围成一圈,一口一个?“郡君婆婆”好生恭维的情状……她实在割舍不下?这样梦似的场景。 “那就,去汴京?” 为了一个?未过门?儿媳妇,去汴京请命显然很荒唐。但思及苏家一门?三人显贵,而程家最显赫的人都未及五品,又很合理了。程家人搏的不是苏轸,而是个?鸡犬升天的可?能性。 从前他们还以为,仅凭借着姻亲关系,就能借东风平日飞升。但现在却要跋山涉水,从眉州前往汴京。他们花了远比《求知?报》到眉山更久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 按照预计的计划,他们应当先在苏家上门?借宿安顿,然后请苏轸替他们牵桥搭线,或者去开封府衙门?击鼓伸冤,以此得见天颜。 传说?中,官家是个?性情宽和?,礼贤下?士的仁君。所以程家人一直认为自己的计划完成度并不低。没想到,好不容易踏入汴京城门?,千辛万苦抵达苏府门?口时,却被?拦在了门?外。 “你们是何人?”苏府的门?房怀疑地盯着程家一行人:“上门?可?有拜帖?” 程家人顿时觉得自己被?侮辱了。程家大老爷扬起手?臂:“我?与你们家老爷的表亲,你们自去禀报‘程家舅兄’来了,就知?道了。” “可?我?家老爷不在府上。” 不在?程家人惊疑地互相看了一眼:“那让你家小姐出来,她也认得我?这个?舅舅!” 就算轸儿现在是四品郡君了,遇到舅舅也得亲自出来迎接! 门?房像看傻子一样看向他们:“小姐她也不在府上?” “什么?那他们到底去哪了?” 门?房冷冷道:“幽州?” 他看程家人依旧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好心补充了解说?:“都随官家一道去幽州祭天去了。” “那官家也?” “嗯,太子殿下?也去了。” 换句话说?,整个?汴京现在空空荡荡,留下?的全是闲杂人等,稍微能管事的、有点地位的都北上去陪官家和?殿下?祭告先祖去了。 “……” 那他们跑这么远,是为了什么? “……” 三个?月,足以发生很多事。比如程家跋涉入京。比如轸昵机被?批量生产、正式投入使用。再比如辽国?履行盟约,出让山前七州了土地。随之?而来,北上祭祖的计划也提上了日程。 仁宗是对?此事最为兴致勃勃之?人。他一旬内跑了三次奉先殿,对?着祖宗的画像絮絮叨叨,期望他们在地下?有灵,能知?道这个?好消息。 其次就是外出的兴奋了。太祖、太宗都是马背上打天下?的。他爹真?宗好歹也祭过泰山,出过远门?。肃儿也亲自前往云州赈济过。祖祖辈辈算下?来,官家自己成了唯一没见识的人。 他隐晦地提议起,这次祭祀最好多往北边走一点儿。未料肃儿就十分善解人意:“那就去燕山祭天、停驻在幽州吧。” 听得仁宗双眼发亮:“知?朕者,肃儿也。” 什么呀? 扶苏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幽州,不就是古代的北京么?他只是想去自己上辈子上大学的地方看看而已。才不是有意想让官家多去些地方呢。 因这次出游兴致最高的人是自家爹,他罕见地当了甩手?掌柜,把所有事交给?官家谋划。是以,扶苏对?官家的计划毫不知?情。 什么计划? 自然是官家筹谋已久的那件事。 官家把朝中一干股肱之?臣请到垂拱殿。光天化?日之?下?,内侍们关上了大门?。他环视着臣子们熟悉的面孔:“诸位爱卿,朕欲效仿尧舜之?事,何如?” 尧舜之?事……官家要禅让? 纵使从之?前的架势中体察到了不对?劲,所有人还是被?这平地惊雷的一句话吓个?半死。历史上成功的禅让只有两次,但本质都是篡国?啊!他们好端端的太平王朝怎么摊上这种事? 还是范仲淹年龄最大,见得最多也最淡定。他直言不讳:“官家近来身体可?好?” 仁宗哭笑不得:“朕好得很!” “范卿,你既是肃儿的师父,想必与朕的心境相若吧?朕只是唯恐在位太久,挡了肃儿的光芒罢了。” 一番话,说?得诸位大臣都沉默了。 也对?,好久以前就是如此。是他们的小太子殿下?不断筹谋国?事,新招频出。官家放任乃至纵容着一切,一丝被?夺权的恼怒都没有。 就说?幽云十六州吧,若说?首功之?人,谁敢不提殿下?的名字?仔细算算,朝堂之?上,他的功劳甚至能占据一半以上。 官家并未对?群臣的沉默表现出丝毫的负面情绪。他徐徐微笑道:“既然诸卿都明白?,便借我?一臂之?力吧。” “可?您不在,朝纲不稳如何是好?” 官家气定神闲地捋起胡须:“朕只是当了太上皇,又不是驾崩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 官员们觑着没有半点不甘愿,真?心诚恳和?他们商议的官家。还有用沉默表态的范仲淹、富弼等人,终于确定官家不是想做局整他们,而是当真?有此想法。 “那咱们应当怎么做?” 官家:“不必提前准备什么,届时随机应变就是。” 众大臣恍然:哦,原来是请他们当托啊。 扶苏浑然不知?自己又被?做局了。出发当天,他随手?翻看此行的出行名单时,轻轻“咦”了一声:“滕宗谅?” 他好奇地问左右:“此人是不是字子京?” “正是?”左右恭声答道:“此人方才从巴陵外放回京。殿下?认识他?” “单方面认识罢了。” 第229章 和?汪伦、李龟年、岑夫子、丹丘生同一系列的滕子京嘛,怎么能不认识呢? “我?记得,他和?我?师父有旧来着。” “原来子京竟能有幸得殿下?之?青眼,还能被?殿下?记住名字,此乃他之?大幸啊。” 范仲淹恰巧路过,说?道:“我?一会儿便把这消息告诉他。” 扶苏摸了下?鼻子,破罐破摔道:“那师父你一会儿悠着夸。” 很快,他发现方才一幕并非个?例。不仅是滕子京和?范仲淹挚友重逢,还有其他许多人,也借着群臣北上凑在一起的时间,交流感情。若不说?此行的目的是祭天,还以为是百官大团建呢。 扶苏刚感叹完,自己的亲友也马上来了。他们途经云州时,云州的官员们——王安石、苏轼、范纯仁皆是扶苏的友人。借此机会和?扶苏见了一面。 苏轼更是毫不见外地抱怨:“殿下?带我?阿姊做了那么大一桩事,怎么都不同我?知?会一声?真?是太过分了。” 将近一年未见,他和?扶苏说?话时,却好像两人只分开了半天,没有一点儿疏离感:“结果现在阿姊成了家中地位最高之?人,阿爹他压力该很大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扶苏:“……” 嗯,熟悉的苏东坡味道。 忽然间,他感受到脖子间凉凉的,往天上看了看,也没下?雨啊?余光瞟到周围就明白?了,原来王安石和?司马光对?上了。所以,刚才凉飕飕的应该是飘过来的杀气吧? 扶苏小声说?:“咱俩往旁边让一让。” 苏轼:“?” 他不解其意,但还是照做。 扶苏:“得给?老宿敌相见发挥的空间。” 苏轼:“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自然招来了王安石和?司马光的注意。前者抽了抽嘴角,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但目光移到扶苏身上时,眼珠一转,施施然走来。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不知?殿下?可?知?晓,苏通判说?过,他在云州招待辽国?的皇太弟时,曾不吝溢美之?词,还带皇太弟见过您的塑像。臣阻止他时他却说?,此事责任,由?他自己一力承担。” “不知?他向您说?过此事了么?” 苏轼的笑容转瞬凝固在了脸上。他悲愤地、不可?思议地看向王安石:“王大人,你害我?!”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王安石淡淡道。 扶苏:对?哦。差点把这事忘了。 “所以子瞻你方才见我?第一面就是指责于我?,果真?是想把此事蒙混过关吧!” 苏轼:“……”被?发现了。 苏轼:qaq —— 北上的一路上,在都相当轻松的气氛中度过。不止是群臣大搞团建,沿途是百姓们也相当轻松。凡是圣驾经行之?地,都可?免除一年份的赋税,供百姓休养生息。 而从官家规划的路线来看,幽云十六州全部免了一年的税。当地百姓无不欢欣喜悦,其余地方闻了风声,愈发盼望圣驾的降临。 赈济力度之?大,生怕本地的百姓不生出对?大宋的归属心。 也幸好大宋本土的科技树点亮得多,生产力翻了何止一倍。不然,也撑不住对?北方诸州的厚待和?输血。 若不然,就算故土收回了也难治理。 一路说?说?笑笑之?间,圣驾终于来到了燕山脚下?。这不是扶苏第一次来此地了。几个?月前,他和?狄青互相盲猜,最终会合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朕记得,肃儿昔日在此地,使计引得天火烧山,最终攻破了居庸关,可?有此事?” 扶苏:“呃,不是天火烧山,只是放了几个?孔明灯上去,里面装着自燃物而已。” 官家微笑:“那肃儿可?否准备几个?孔明灯,一会儿登到山顶时,放飞到天上呢?” “好啊好啊。”扶苏想象了一下?那画面,竟然还挺漂亮的。于是点头同意了。 古人自古就有对?山的崇拜。认为站在高处可?以与神灵、先祖沟通。 扶苏从前还不理解,自己爬过一次原生态的燕山就理解了。 时值农历七月,北方的地面已经入夏,山上穿着长袖尤觉冷飕飕。冷风幽微,时常有窸窸窣窣之?声,蒙蒙的雾气漫出来,似乎下?一刻,当真?会有躲藏的神灵身影显形。 礼部已经提前在山顶设好了祭坛,扶苏作为亚献,只需照猫画虎,学着官家的动作就好。他登顶的一刻,忍不住朝下?看去,俱是密密麻麻的幞头,挤挤挨挨地互相碰撞在山径小道上。 怎么说?呢,有点滑稽。 扶苏短促地笑了一下?,却见官家含笑望过来看着他:“肃儿登上来后,感觉如何?” 扶苏伸展开了双臂,呼吸了一口山间的自然清气:“感觉自己好像真?能沟通天地了一般。” “是么?”也许是风声吧,让官家的声音变得格外不真?切:“朕也是这么觉得。” “那肃儿呢,你以后,愿意时常见到这高处不胜寒的风景么?” 扶苏总觉得今天的官家哪里怪怪的。但他没多想,只以为是兴奋所致。 “愿意啊。”他说?道。 天然的氧吧,还凉快,多好? 官家却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祭祀的吉时是辰时一刻。幽幽的鼓乐之?声奏鸣在山顶,惹得附近野兽嚎叫、群鸟惊离。但百官们则肃然列起队伍,穿着礼服带着幞头,一眼望去,脸上俱是相似的庄严肃穆。 积土列石,以为坛。 敬告先祖,以为颂。 金策玉牒,以为册。 刻石记功,以表功。 …… 烹牛宰羊,以为祭。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不肖子孙赵祯谨以精诚之?心,拜见诸位先祖。” “昔日石晋之?祸,幽云故土沦于胡人百二十余载。今赖文臣呕心、将士沥血,终使十六州重归汉家疆域。此非祯一人之?功也。” 悠悠鼓乐和?簌簌风声中,人在山间形如蝼蚁,官家站在祭坛之?上,身形分外醒目。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缥缈空灵,以至于蒙上了一层淡淡神性。扶苏听着心里就泛起嘀咕:该不会真?能让祖宗听见吧? 旋即他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唯物主义的头脑占据上风:怎么可?能呢?这世间所有的仪式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还是快点想词儿吧,一会儿他要亚献得说?些和?官家不重复的话,不然丢人就丢大了。 那厢,官家的话还在源源不断传来。 “幽云既复,朕心已明。自知?德薄不足以君天下?,才浅难再泽苍生,常恐有负于先帝、祖宗之?托。今欲禅神器于朕之?长子肃,望苍天后土多加泽被?吾子……” 扶苏的眼睛睁开了。 怎么回事,是他听错了么?他爹刚才说?了什么?要把皇位禅让给?他?怎么可?能。 扶苏的感性反驳了自己。理智却告诉他,并不是没有可?能。现在没有,可?是几代之?后,自徽钦二帝起,北宋可?是出了个?五连禅让啊。 偏偏官家说?完后,仿佛松了一大口气,笑着看向他:“肃儿,快来吧。” 扶苏愣在了原地。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为何不去?” 忽然,一个?许久没出现的声音响在了扶苏的耳畔。惹得他瞪大双眼:“父皇——!” “嗯,是我?。”始皇沉声道:“快上去吧,也让朕亲眼看着你登上帝位,了却一桩心愿。” 另一边,现实中,官家并未对?这声“父皇”产生什么异样来。只以为是儿子在郑重场合改了口。 “怎么了?是不愿意么?”他说?:“但肃儿你亲口答应过朕,要给?朕看看何为真?正的河清海晏、太平盛世。” “若你再朕身殒后再登基,朕如何能看到呢。” 两位父皇,两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扶苏嘴角漫开一个?苦笑:原来他刚才的两个?预感都是对?的啊。 第一,在这里祭天,真?的能招来祖宗。 第二,所有的仪式都是给?活人准备的。 ----------------------- 作者有话说:还差一章正文完结[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第159章 祭台之下, 百官们还?寂静无?声,肃穆地注视着祭天仪式。他们甚至连呼吸都轻缓下来,生怕自己成了?打断仪式的?罪人。 直到那祭坛之上?, 官家的?台词隔着簌簌的?风声遥遥传来。 “……今欲禅神器于朕之长子……” “肃儿, 快来吧。” 和一声惊疑不定的?:“父皇!?” 嗯?! 这是在说什么? 一瞬间,百官们全都震惊了?。飞快地互相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但事态发展至此, 光靠眼神交流怎么足够表达心情?数个呼吸后, 先是有人开始交头接耳,到最后, 全都毫不顾忌地窃窃私语了?起来。 第230章 但百官中也有人气定神闲, 对神来一笔毫不意外。譬如两度被提前告知的范仲淹。此刻,他不顾山顶的大风迷眼, 一瞬不瞬地望着扶苏身影, 等待着他的回答。 “希文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友人滕宗谅迷茫的脸, 出现在他的余光当中。 “子京莫慌。”范仲淹眼神未动:“在你眼中,太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滕宗谅神色微动。他这些年皆在外放, 初初回京城就赶上北上祭祖的大喜事。这些天里, 除了偶尔的照面, 他并未和太子殿下说过一句话。但这并不代表他对这个话题无话可说。 “殿下之性情宽和而慈怀、多悯而仁恤,极其肖似官家。”他低声道:“爱民以德操、有能而治平。内圣外王,有三代之遗风。” “是啊。”面对如此高的评价, 范仲淹的眉头也没跳一下, 替小弟子照单全收:“还有, 子京你莫要忘了,我等脚下踩的燕山,也是太子殿下的功劳。” 因每日勤恳处理政务, 悉心为殿下兜底之人是官家,殿下的文治如何,尚不可视。但他的赫赫武功,业已超过祖上三代,直逼太祖而去。 范仲淹:“子京,你不觉得,能食此君之禄,是为人臣子的一大幸事么?” “希文,你……”滕子京瞪大了眼睛。 范仲淹的忠贞之德,他作为朋友最为清楚。当初变法失败之际,就算被贬谪至西北,也对官家殊无怨言。这样的希文兄,却在光天化日、祭坛之前说出如此“不臣”之语。 如此,只能说明一件事。 范仲淹的“不臣”之心,是官家默许乃至支持的。而官家的禅让之举,绝非心血来潮、或者以退为进的帝王心术,而是蓄谋已久的真心。 滕子京收回了震惊的表情,学着好友的样子注视起殿下的表现。其他互相交头接耳的人,也在信息交换中渐渐冷静了下来。百官的队伍再度恢复了平静。 能食此君之禄,确乎是为人臣子的幸事。但是太子殿下本人,又是怎么想呢。 “……” 人在不知所措的时候,总是会给自己找点事干转移注意力。临近考试的时候什么都好玩,而被两个爹迎面夹击的扶苏,第一次对文武百官的窃窃私语那么感兴趣。 虽然他的理智完全知道,他们窃窃私语讨论的对象百分之一百是自己。 但百官们肯定不知道,现在的祭坛上可以自称“朕”的人居然足足有两个。如果他现在点头的话,那就是三个。 扶苏在心中编排完,才无比艰难地回过头来:“所以,您是早有准备的吗?” 官家点头:“是。” “从上次跟我提起时就有了?” “大约比那还早吧。” 扶苏的头开始疼了,不是被山风吹的。比那还早,说明此念在官家的脑中徘徊许久。绝对是深思熟虑过的,想必早已准备了后手安排。 可是他根本没有准备过呀。他完全没做好要当皇帝的准备。直到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会高考,和突然被通知明天就得高考,能一样么? 偏偏在场另一人还不消停,火上浇油:“你这一世的爹是蓄谋已久。但朕却是随兴而来,未想到能得见今日。” “他这个皇帝,虽然脾性软弱、国策保守、重文轻武、疆域也狭窄了些……”秦始皇把仁宗diss了个尽兴,最后才悠悠说道:“但待扶苏你果真不错啊。” 扶苏:“……” “能做朕做不出之事,满足朕不能亲眼见证扶苏你登基的遗憾……”说到这里,秦始皇的声音夹杂了几丝难以察觉的慨叹:“得见今日,朕可无憾而归矣。” 扶苏:“…………” “父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演的。”放在平常,扶苏对嬴政说话,绝不会像现在一般不客气的。但他今天真的绷不住了:“你绝对是在压力我吧?” 嬴政被戳穿后,也没有丝毫羞恼的神色。就算是压力又如何?他的每一句话皆出自真心。他那虎头蛇尾的第一世,国亡了就在银河系重建一个;早殇的长子也在另一个时空相会。 唯独让扶苏登基这件事,他再没有亲手做到的机会。退而求其次,能亲眼看到也挺好。 在扶苏看不见的视角里,始皇嬴政的目光从他缓缓了移到了刚被他diss一通,却毫不知情的仁宗的身上。 这是个和他南辕北辙之人。 也是扶苏这辈子的爹。 做皇帝的高下,皆由后人评说,始皇本人并不放在心上。但他一手养大的长公子,有哪次像刚才一样,对他毫不客气地戏谑过么? 在秦始皇的记忆里,从未有过。就连第一次父子再会时,扶苏都是留着泪的。 骄傲如他,想要承认自己在某方面不如人实在很难。但秦始皇却冷幽幽地叹了口气。 正是这般性子温和的男人,才会毫不贪恋手中权位,在江山完璧归赵、形势一片大好,把书写它的资格留与子孙后代吧。 所以,扶苏/肃儿,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在官家和始皇的视角里,他们的儿子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官家等待的时间更久,久得他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他是不是误会了肃儿之前那句话的意思?他其实并不愿意? 官家当机立断:“若是肃儿你不愿意……” “谁说我不愿了?”扶苏突然说。 他轻耸了耸小肩膀,望着祭坛上不断升起的朦胧青烟:“阿爹,你这样子,就不怕祖宗看笑话后怪罪于你么?” 官家背着双手,没说话。可一切都在他的眼神中不言自明。 仪式,是给活人看的。 倘若肃儿你果真不愿意,就算朕被祖宗责难一番又如何呢? “所以,总不能让你迁就我呀。” 扶苏看了看瞪大眼睛的官家,看了看一动不动毫无反应的祭坛,眼风扫过静穆着等待结果的百官,和本不该在这时空出现的父皇。 他曾无数次地猜测过,自己为什么会在穿越过一次后,来到这个朝代。 人总是会为自己的命运赋予戏剧性,来对抗平庸和虚无。曾经的他,为了逃避成为第二次被废的太子,做出过无数次的努力。 但那所谓命运的窠臼,在官家筹谋许久的禅让之举面前,在父皇欣慰的目光面前,在扶苏现在脚踩着的、属于幽云十六州的土地面前,已如纸老虎般不值一提。 或许,这就是他来到此地的意义。 “儿臣谨奉父皇之禅诏,五内铭感,如临深渊。忆昔奉先殿中,父皇执手相托江山之事,安可忘怀?” “幽云合璧,神州归一。儿臣谨以此赤心,敬告于天地——” 扶苏对着他的两位父皇、不知存不存在的先祖魂魄、站在下面的亲友和臣僚、脚下属于幽云的土地,更遥远之地的大宋子民们宣告: “愿与诸君,共固大宋河清海晏、玉宇澄清!” -----------------------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啦[撒花]长达半年的连载周期,也是我时间线拉得最长的一本连载文。从诞生到现在,中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能坚持下来真的离不开各位读者们的支持。本章放送30个红包庆祝一下~(不知道能不能全送完呢[让我康康]) 但这个文并没有结束,首先是后日谈部分,收束一下正文埋着没引的伏笔,会写一些扶苏登基后、长大后的事件,包括大宋在他登基后的走向。 然后就是番外和福利番外,会从置顶楼大家提议的里面挑,也有我自己想写的内容。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让我有机会克服万难走到这里,真的非常感谢[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