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黑帆》 第1章 投名状 第1章 投名状 “为什么里长家顿顿吃肉,你全家连树皮都没得啃呢?” “为什么官府就欺负你,把你全家的钱都收走,还要抓你父亲兄弟服徭役呢?” “为什么辛辛苦苦种地,到头来交不起佃租,还倒欠地主三两银子,要你姐妹卖身抵债呢?” “就是因为你们能忍!” 轰隆! 闪电划过,照亮了船上众人的脸。 一脸麻木的船工们,抬头望向船艉仓前,脸上渐起怒色。 林浅一手拿刀,一手举着火把,看了众船工神色,心里明白大事可成。 他将刀往身前一指,那里跪着船老大和他的女人,两人嘴里塞着布团,双手绑在背后,浑身抖若筛糠。 “就算是是离了漳州,离了大明,也有恶人欺负咱们!” “今天一顿鞭子,明天一顿鞭子,这样下去,别说工钱,咱们还有命吗?都是爹生娘养的,到船上讨生活,倒被这恶人成天打骂,凭什么?” 出海的小半个月里,基本人人都挨过打,听了这话,都觉得背上伤口发疼,气愤更甚。 “这一船货到港,少说也能卖一万两银子,这是咱们弟兄风浪里豁出命博来的,凭什么便宜了这边克扣工钱,边玩女人的恶人?” 听到一万两银子,船工们喘气声都粗壮了起来,眼睛通红的盯着林浅。 船老大额头冷汗涔涔,目光满是惊恐,不停发出呜呜声,奈何说不出话。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 轰隆! 林浅伸手一捅,刀刺入船老大后心,抽出刀,鲜血四射。 船老大随之倒在血泊里,抽搐两下,很快便没了气息。 旁边的女人吓得裤裆淌下水来,不断磕头求饶。 她奋力吐出了口中碎布,哭喊着道:“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只要饶了我,做什么都行……”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毕竟是头次杀人,林浅浑身肌肉不受控制的抖动,握刀的右手抖的最是厉害。 他狠咬舌头,用疼痛控制身体,握紧刀,深吸一口气,右手再度捅下。 女人一声惨叫,也倒了下去。 船工们都被这血腥的一幕震慑出神。 林浅抽出刀,将颤抖的右臂背在身后。 谁能想到,半个月前,他还是个财富自由的现代人,驾驶着帆船环球旅行,结果葬身风暴,醒来后便来到大明。 前世的财富地位成了转眼云烟,重回社会的最底层。 原主家就是佃农,一年前的一场洪水,把田地淹没,房子冲垮,全家淹死。 他虽死里逃生,却只剩烂命一条,还因为交不起佃租,倒欠了地主家三两银子。 原主怕被催债的打死,偷逃出来,当了船工。 等稀里糊涂的出海后,才知道船老大竟是地主家的下人。 真是天意弄人。 按规矩,一旦出海船老大就是土皇帝,打骂船工根本不需要理由。 原主为人懦弱,船老大尤其爱找他的麻烦,出海三天便被抽了四顿鞭子。 原主逃难许久,本就身体虚弱,担惊受怕又伤上加伤,一夜高烧,竟不明不白的病死。 这才让后世的林浅穿越而来。 等林浅搞清了情况,才发现这一世简直是地狱开局。 根据《大明律》,离开户籍地超三个月,已是流民,被官府抓住重则砍头,轻则杖八十,外加遣返原籍。 先不说他能不能活到下船,也不说回原籍后地主会不会放过他,光是一个逃户的污点,就能让他前途断绝。 不论是经商、搞发明都是不可能的,科举入仕更是想也别想。 至于种地……要是能安稳种地,原主也不会丧命在船上。 这就是封建社会里血淋淋的现实。 不过,林浅可不是会认命的人。 现在是万历四十八年,正是海运贸易最赚钱的时候,连带着海盗行业也兴旺起来。 明末郑芝龙就是做海盗起家,积累无尽财富不说,还接受招安,洗白上岸,通吃黑白两道,成了东南一霸。 最风光时,满清鞑子、南明朝廷、荷兰人、西班牙人都要看他脸色。 既然这世道不让他做个顺民,那就效仿郑芝龙,闹他个天翻地覆。 而眼下的第一步就是…… 夺船! “白浪仔!”林浅喊了一声。 他身后的一个少年箭步上前,将一个包袱往地上一扔。 包裹散落,响起一阵乒乓声,露出了里面的东西,赫然是十数把长刀。 “拿了刀的,就是我林浅的兄弟,船到了港,每人分一百两。” 船工哗然:“一百两……” “跑二十次船,都赚不到一百两……” “够买好几亩水田了……” 很快,人群中便有几人走出,拿了刀,站在林浅身后。 加上刚刚扔包裹的白浪仔,林浅这边已有七人。 林浅毫不意外,因为几天前,他们七人偷偷拜了把子,今日一起杀了护卫,劫了这船。 虽说现在船老大已死,但凭他们把兄弟七个,不可能控制的住所有船工,更不可能开的走这艘三桅福船。 船上的船工共有五十多人,至少也需要半数人支持。 对船工们来说,跑船虽九死一生,但毕竟是正经营生,一旦拿了刀,就是从贼,被官府抓住就会掉脑袋。 但公开反对林浅,他们没胆量,更没那个能力。 毕竟现在全船的兵器,都在这包袱里,一旦来拿兵刃,不论是想入伙还是自卫,在别的船工眼里,就已经是从贼了。 若是不拿兵刃,手无寸铁,又不可能打得过林浅的手下,最后也要乖乖听命。 这是个阳谋。 许久没有动静,突然船工中有人壮着胆子问道:“拿了银两之后会如何?” 林浅暗道问得好,朗声道:“分了银子后,若有赏识兄弟的,可以留下来,共同在海上闯出一片天地。若有其他打算的,也随意去留。” 船工们一阵骚动,出来几人上前拿刀,而后又走出十余人。 有人走的慢了,没有兵器剩下,便空着手站在林浅身边。 半炷香后,甲板上的船工已全都聚在了林浅左右。 船工中有人喊道:“林兄弟,现在大伙都跟了你,接下来怎么办?” “还有个人要大家见见。”林浅给了白浪仔一个眼神。 白浪仔返回船舱,拽出来一个被绑的男子。 “吴管事?”船工们低呼。 这人是船上的账房,平日最爱找由头克扣工钱,明明克扣下的钱也落不到他的荷包里,但依旧乐在其中。 为了讨好他,船工们在他面前比最低贱的奴才还要不如。 对船工们来说,这个狗腿子,反而比船老大本人还可恨些。 “杀了他!”有船工吼道,很快得到了其他船工的响应,一时间,喊杀声连成一片。 林浅拿出鞭子道:“一人一鞭子,谁先来?” 船工们群情激奋,都挤着向前,在林浅结义兄弟的组织下,众人排成一队,依次挥鞭。 吴管事惨叫连连,一开始不停求饶,继而咒骂不绝。 “王八蛋,翻船货,曲蹄子,你们好大的胆子!哎呦……” 船工里不少人是疍民,曲蹄子是对他们最恶毒的一句侮辱,闻言下手更重。 待一人一鞭子打完,吴管事已不知生死。 林浅让人把尸体扔到海里去,片刻,船舷边传来扑通一声。 “人是咱们一起杀的,这便是众兄弟的投名状了。”林浅微笑。 船工们心里一惊,刚刚一人一鞭,只顾泄愤,吴管事究竟是被哪鞭子打死的,根本说不清,如此一来,岂不是都背上人命了。 这时大家才明白,身后已没有退路了。 老作者新号,已有150万字完本作品,人品保证,各位读者大大放心收藏。 作者向各位读者大大保证,本书绝对会是个好故事。 升帆起锚,大明黑帆的故事开始了。 只要收藏、追读了的,就是作者的兄弟!咱们同在海上闯出一片天地! 祝各位读者大大旅途上,长风破浪直济沧海,潮平岸阔风正帆悬! (本章完) 第2章 牵星术 第2章 牵星术 林浅让手下处理尸体和甲板上的血迹,并令福船转向正南,驶离此海域。 众船工按原本的分工,起锚升帆,不多时船头传来海浪拍打声。 突然,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道:“林老弟,澳门在西边,怎么向南走?” 说话的是个山东口音的汉子,在刺骨海风中穿个单裤,赤裸着精壮的上身,看起来分外惹眼。 这人叫雷三响,在把兄弟七人里年纪排第三。 见雷三响凑到林浅近前,白浪仔也走近了些,右手放在身后刀柄上,紧盯他。 “咱们不去澳门了。”林浅淡然道。 雷三响皱眉,往前走了一步,嚷道:“什么意思?船引上写的可是澳门。” “三哥放心,从此地向南,至多航行二十天,便是吕宋,那是弗郎机人的殖民地,我以前曾去过,这一船货卖过去,能多翻一倍。” 雷三响听了眉头舒展开,但还是不放心的道:“可船引……” 林浅盯了雷三响片刻,笑道:“三哥,咱们这样的人,会在乎船引?” 雷三响听了这话愣了愣,继而想到他们才劫了船,摸着头笑道:“也是……还是林老弟的脑子好使,俺干活去了。” 林浅拉住他:“刚刚站队时,有十三人分外犹豫,是被迫入伙的,三哥要把他们盯紧些……” 接着林浅把这十三人的名字说了。 同船数天时间,林浅便已把全船人的名字长相全都记住,这是他前世白手起家时练就的本事。 雷三响将名字记下,应了一声下去。 他走后,白浪仔也松开了刀柄上的手,退开一步。 林浅余光把雷三响和白浪仔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 他们七人,上船前彼此都不认识,直到现在也没摸清彼此的底细,虽说拜了把子,但也处处互相提防。 人心鬼蜮啊。 林浅摇摇头,停止胡思乱想,叫人把拿了刀的船工都提拔成工长。 这些人投靠林浅最快,不论是出于对船老大压榨的愤怒,还是对银子的贪婪,至少比普通船工忠心些,能对普通船工起监督作用。 同时拿刀的船工分散在全船各处,也不方便凑在一起商量怎么推翻他。 福船向南航行了两个时辰,林浅下令降帆落锚,船工回舱休息,还把船老大的酒水分发给众船工。 船工们领了酒水,都欢天喜地的回舱去了。他们刚经历了血腥一晚,精神紧张,酒精正是最好的麻醉剂。 况且夜间航行,视野不清,极易迷航,所以这年头出海,一般晚上都会停船休息,只在白天行船。 林浅目送众船工回舱后,转身进了船老大的艉楼。 夺船成功,只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离松一口气还差得远。 与十几个人挤三层上下铺的船员舱相比,艉楼可谓豪华的夸张,空间极大不说,各色家具一应俱全,与陆上财主的卧室没什么不同。 林浅在箱子、衣柜中搜寻一通。 找到了一箱银子,大约一百两,是船老大的私产。 银箱底部,压着一张船引,上书此船的大小、人员、货物等信息,其中目的港上写的“澳门”分外扎眼。 相比澳门,去吕宋虽然冒险,但对林浅来说,好处可不只多赚点银子这么简单。 林浅虽然嘴上说分完银子后,众人随意去留,但吕宋岛孤悬海外,船员们想回大明,就必须随船返回。 一旦再上了船,不放人走,可就不算违背诺言了。 可惜想去吕宋,还有个重要的东西没有找到——牵星板。 和靠针路歌航海的大明船长们不同,林浅可没有凭几句歌谣加经验就能开到吕宋的本事,没有牵星板确定纬度,一旦驶入外海,他就成了无头苍蝇。 因此,林浅又在房里一寸寸的仔细翻找。 半个时辰后,果然发现一处船板下有个空腔。 林浅用匕首撬开船板,借着烛光一看,只觉哭笑不得。 船板下迭放着数量惊人的“小器物”,光是角先生,就有直的、弯的、螺旋的、木头的、玉石的数种。 除此以外还有各色缅铃、硫黄圈、羊眼圈等,更有很多林浅叫不出名的东西。 放在上面的几个角先生表面还有微腥水渍。 林浅暗道晦气,将船板盖上。 现下,船老大的房间已经搜遍了,还有火长的房间没搜过。 火长就是后世的导航员,舱室也在甲板下面,靠近船头。 船上的火长是船老大的亲信,随身带刀,所以劫船一开始,便被雷三响杀掉了,在他看来,反正澳门一路向西,沿着海岸线航行就到了,也用不着留火长的活口。 林浅拿刀出去,刚推开门,发现门外有个人影,立马退开一步,将刀横在身前。 “是我。”那身影道。 借着月光,林浅看清了这人正是白浪仔。 林浅放下刀,保持着安全距离,语气放缓:“怎么不去睡觉?” 白浪仔面无表情:“帮你守着些,这些人不可信。” 林浅笑道:“有心了。” “别误会,只是为了银子。你死了,会很麻烦。” 虽然语气冰冷,在林浅看来,这种直白的为了银子帮他的,反倒比其他人的称兄道弟可信的多。 “好,那就陪我去一趟火长的舱室。” 白浪仔没有说话,默默跟在林浅身后。 到了船头,林浅下舱室翻找,白浪仔就守在甲板上。 一炷香的功夫,林浅抱着一摞木板从舱室上来,腰上别着一本发黄册子,这就是他要找的牵星板了。 林浅抱着牵星板走到船头,将木板由大到小摞在一起,像个金字塔状。 他拿起其中一块木板,双手伸直,将木板下沿与海平面重合,而后寻找北极星。 见北极星离木板上沿尚有一段距离,林浅便换了更大的木板,直到北极星完美的出现在木板上沿。 而后,林浅拿下那本发黄册子,查找数据。 白浪仔是疍民,对航海术十分好奇,见状按耐不住问道:“你会用过洋牵星术?” “嗯。”林浅一边翻那册子一边随口应道。 白浪仔眼中震惊之色一闪而过。 在大明,过洋牵星术是航海秘术,据说三宝太监下西洋时正是用此术航行。 疍民们以船为生,按说是最需要过洋牵星术的。 可此术密不外传,加上疍民在大明又是贱籍,就更无从学起。 林浅翻看那小册子,根据所用牵星板,对应到此地为北极高十二指一角,而澳门港口北极高为十二指,可以推断出此地大约为北纬23度左右。 经过简单验算,确定结果基本准确。 相比六分仪,牵星术的精准度还是稍低些,但已足够航行至吕宋了。 林浅抬起头,正撞上白浪仔目光,心念一动,大致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微笑道:“你想学?” 在大明人眼中无比神秘的牵星术,在林浅看来,不过是简单的三角函数应用而已。 具体来说,就是已知两条直角边长度,用反正切函数求角度,列公式是θ=arctan(b/a),而后用泰勒级数,求得一个近似值。 因北极星位于地球自转轴的延长线,不必考虑季节等影响因素,计算出的大致角度,就是当前的维度。 而火长的小册子上,记载的就是在不同纬度,观测北极星用的木板型号。 大明船员大多不懂三角函数,就用木板型号与小册子对照,也能大致确定所处纬度。 (本章完) 第3章 大航海时代 第3章 大航海时代 听了林浅的询问,白浪仔似乎有些纠结,片刻后还是缓缓摇头。 林浅耸耸肩,自顾自收拾牵星板。 对他来说,牵星术根本不值得保密,白浪仔想学,他送个顺水人情就是,若不想学,也没必要上赶着教。 收拾好牵星板后,林浅往艉楼走去。 白浪仔默默跟在身后,走了一段,冷不丁开口问道:“你真的去过吕宋?” “当然。”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林浅从没去过吕宋,但不妨碍他说些“善意的谎言”来“安抚人心”。 白浪仔欲言又止,明显对林浅还有些怀疑。 白浪仔虽然装的阴冷老成,但毕竟只有十六岁,心事都写在脸上。 这段时间,林浅一直在观察自己的这些便宜兄弟,早就看出白浪仔惹上的麻烦不小,答应夺船,肯定不止为了百余两银子这么简单。 “你家是广东的吧,可是惹了什么麻烦?”林浅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白浪仔又一楞,接着寒声道:“和你没关系。” 林浅停住,回身看着他,眼神如刀,像要把他洞穿。 白浪仔喉头滚动,浑身发紧,右手下意识放在腰间刀把上。 “最多二十天,我们会顺利抵达吕宋。我们会卸下丝绸瓷器,换上西班牙银元塞满船舱,休整个把月,等季风一变就返航。” 林浅缓缓叙述,语气平淡而坚定。 “等回到大明,你的事,我会帮你。” 林浅说罢,推门进舱。 对他来说,创业初期没有什么可以许诺的东西,若是连空头支票都不敢开,还不如趁早回家打鱼。 至于兑现承诺,他只说了会帮,一帮到底和略尽绵薄都是帮。 具体怎么帮,就要看麻烦大小和白浪仔的价值了。 听了林浅的话,白浪仔神色复杂,原地怔了片刻,而后深吸口气,归于平静,走到艉楼门口,持刀侍立。 天亮后,林浅出船舱,看见守了一晚的白浪仔,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回船舱休息。 而后命令众人矫正航向,沿东番岛向南航行。 此时航海钟尚未发明,远洋航行,船只所处经度无法确定,一旦离开陆地标识物,就只能靠罗盘和牵星术听天由命。 好在马尼拉就位于东番岛正南。 只要一路上不偏航,不遇上风暴,借着盛行的西北季风,顺利到港可谓十拿九稳。 经过酒精的麻醉,今天船工们的精神状态已好多了。 没了船老大和吴管事的欺压,船工干活反而更有劲头了些。 启航时,有船工扯嗓子,吼了一句船歌:“嘿!大家齐用力啊!” 其余船工帮腔:“嘿佐,嘿佐!” “八面乘风行啊!” “嘿佐,嘿佐!” “锚破千尺浪啊!” “嘿佐,嘿佐!” “船首向天钻!” “嘿佐,嘿佐!” 一人领唱,众船工帮腔,虽唱的荒腔走板,却气势十足。 几十个汉子齐唱嘿佐之声,有如沉闷的鼓点,重重打在心头,听的人豪气顿生,只觉前路哪怕风急浪险,也有胆子闯上一闯。 …… 一路顺风顺水。 十五天后,天边隐隐出现一线绿意。 “陆地?是陆地!”船头的瞭望手最先看到,惊喜的喊道。 霎时,船工们都涌到船头和船舷边,朝远方望去。 那抹绿意在天边越来越大,隐隐还能听到海鸥鸣叫的声音。 “我们到了?” “妈祖保佑,吕宋到了!” 船工们满脸喜色,兴奋的大声呼喊。 “林老弟真有你的!”雷三响大笑着跑上前来,拍了拍林浅肩膀。 林浅笑着命令道:“右半舵,绕岛航行,驶入马尼拉湾。” “右半舵!”雷三响大声传令。 “右半舵!”舵手手大声复述,船只右转。 吕宋是个大岛,福船绕岛航行一天,才驶入马尼拉湾。 港口已遥遥在望,停泊的各式帆船延绵数里,依稀可见,分外壮观。 一艘双人小艇远远驶来,林浅知道这是港口的引航员,命人放下软梯。 引航员顺着软梯爬上来。 林浅上前行礼,那引航员并不还礼,神态颇倨傲,打量林浅一眼,开口道:“新来的?不懂规矩?” 这引航员黄皮黑发,是个汉人,讲话众人都听得懂,只是口音奇怪。 林浅的把兄弟们见这人如此倨傲,都有些恼怒,只是航行的十余天里,林浅也积攒了些威信,林浅不发作,他们也不好说话,只是怒视着那引航员。 林浅从腰带里取出一锭银子,递到引航员手上,笑道:“还劳阁下指点。” 引航员接过银子,掂了掂重量,绷着脸道:“这钱也不白收你的,汉商会的规矩,靠港引航本就要收钱的。” 雷三响:“你这贼……” 话说一半,便被林浅用眼神制住。 而后,林浅又取出一锭银子递过去:“这是另给阁下的酒水钱。” 引航员这才露出笑意:“也罢,看你是新来的,就给你介绍下入港的规矩,先跟着我那艘小艇入港。” 他说着朝船舷外打个招呼,小艇上的另一人摇橹划船。 引航员背对众人,遥望港口,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此港进出及装卸货物,只能在白天,酉时后便要闭港,不得随意出入。” “王城区是弗郎机人的地盘,你们没事少去,免得平白丢了性命。” “汉人商贩都在八连市场,赌场、妓院也都开在那里……” “这边做生意,汉商会要二十抽一作保费,弗郎机人要十抽一作税费……” …… 随着靠近港口,一艘停泊在港的巨大帆船引起众人注意。 那船吃水极深,船舷比三桅福船还高一倍,艉楼高耸,船舷边绑着密密麻麻的缆绳,看起来颇为壮观。 这船比大明的任何一艘船都大,饶是这帮见惯了海船的船工都看傻了眼。 引航员见状,颇有些自豪的道:“这是弗郎机人的船,他们管这船叫‘咖喱恩的马尼拉’,弗郎机人对这种船看管的很严,周围到处都是卫兵,汉人随意靠近,抬手就是一枪。” 船工们似懂非懂,只觉得这船名分外高深。 引航员还在喋喋不休的吹捧西班牙人的帆船,林浅心里对他这二狗子嘴脸极为不耻,但不便撕破脸皮,只是敷衍。 林浅会说西语,知道所谓‘咖喱恩的马尼拉’,就是‘马尼拉大帆船’的意思。 这种船型与西方著名的盖伦船极像,因多用于拉丁美洲和马尼拉航线运输,故而得名。 若是早两百年,郑和驾宝船下西洋时,马尼拉大帆船还称不上世界之最。 而今的大明,经过百余年的海禁,宝船图纸丢失,航海及造船技术大幅退步,在海上已经难与西方争锋了。 尽管马尼拉大帆船是武装商船,但其火力、航速、远航能力、船体结构、强度等方方面面,都足以秒杀大明的任何战船。 正是凭借着坚船利炮,西班牙人才得以在吕宋耀武扬威,葡萄牙人强占了澳门不还,荷兰人偷偷在东番岛南部殖民。 对世界来说,现在正是大航海的黄金时代。 而朝廷尚痴迷于党政内耗中,沉浸在天朝上国的荣光里尚不自知。 望着眼前的大船,林浅心中感慨万千,只觉得值此大争之世,不闯出一番功绩怎能甘心。 行到近处,只见大帆船的桅杆更显高大,船舷上密集的炮门依稀可见,压迫感十足,众船工连说话声都低了下去。 林浅回身打量自己的福船,一门火炮也无,同马尼拉大帆船比,实在相形见绌。 林浅心中闪过个念头,不知道买一艘西班牙战舰要多少银子? 他这艘福船的货值,可能连个龙骨都买不起吧…… 只是,考虑到他的全新职业,或许……买船也未必需要银子。 (本章完) 第4章 西班牙语 第4章 西班牙语 福船缓缓靠港。 碇手落锚,缭手抛绳。 码头上几个小工接过缆绳,将之紧紧系在岸桩上。 船工们在船舷和栈道间铺设木板。 栈道上,早有一个西班牙人等在那里,身后还有三四个躬着身子的汉人。 引航员当先下船后,弯下腰杆,冲着那西班牙人谄媚的笑笑,站到他身后去。 林浅、白浪仔、雷三响等人鱼贯下船。 那西班牙人一脸不耐,用西语说:“给我船只的证件。” 负责翻译的汉人直起身子,喊道:“愣着干嘛,把船引给大人呈上来。” 林浅从怀中拿出船引,通译一把抢过,递给西班牙人。 西班牙人接过,扫了一眼,皱起眉头,指着目的港小声嘀咕了一句,他虽然看不懂汉语,但是汉字中的“吕宋”二字还是认得的,和“澳门”长的可不像。 通译小心的凑过去一看,变了脸色,指着林浅怒道:“你们这船明明该去澳门的,怎么来了吕宋,真是好大的胆子!” 听了这话,各兄弟都觉心虚,将目光移向别处。 “你跟他说上面写的‘马尼拉’就是。”林浅语气轻松。 通译气的嘴唇颤抖,不遵船引行船的不是没有,像林浅这般不懂规矩的,还是头一次见。 通译决定给林浅一个教训,朝西班牙人用磕磕巴巴的西语说道:“皮拉特!他们是皮拉特!” 西班牙人顿时变了脸色,朝着四周大声呼喊。 这下众兄弟都紧张起来,雷三响急道:“怎么回事,那直娘贼刚刚说的什么?” “好像说我们是海盗。”林浅面色平静。 “什么!”众人大惊。 雷三响朝林浅嚷道:“林老弟,怎么办现在?” “依我看,现在只能效孟尝君夜奔之故了!”说话的是老二周秀才。 “说人话!”雷三响怒斥。 周秀才:“趁着官兵没来,咱们赶紧跑吧!”。 “怎么跑?哪还来得及起锚!”老五陈宏道,这么一会功夫,他已满头大汗,“人是林浅杀的,船是他劫的,要我说不如……” “什么意思?”雷三响怒道,“直娘贼!咱们兄弟一起在关二爷面前发过誓,你发的是屁吗?” 西班牙人还在大声呼喊,周围人员受惊四散,远处已有卫兵跑来。 老五陈宏发了狠,死盯着林浅道:“要么死他一个,要么一起死,到底怎么办,众兄弟撂个话吧!” 一直闷不做声的老四道:“林浅,祸是你惹下的,自该你收拾!”说完站在陈宏身边。 雷三响骂道:“直娘贼!” “周秀才,你怎么说?”陈宏咬着牙道。 “哎……这……你们……怎么……哎呀,这……兄弟阋于墙,要外御其侮啊!哎……”周秀才脸色发白,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陈宏啐他一口,又问雷三响:“老三,你怎么说,铁了心要和林浅送死?” 雷三响对林浅喊道:“林老弟,现在怎么办,说句话啊你。” 林浅背对众人,不发一言,甚至没转头看他们。 “哎!”雷三响长叹一口气,站在林浅身后道:“算老子倒霉,没死在萨尔浒,却栽在你这么个娃娃手上!” 陈宏冷笑:“很好,大哥你说句话吧。” 众人的大哥名叫陈蛟,四十余岁,面容沧桑,闻言只是平静的道:“现在就是把林浅交出去,弗郎机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两百步外,十余名拿着火绳枪的西班牙卫兵已踏上码头,正往栈道来。 眼看情形已万分危急,陈宏忌惮雷三响不敢贸然下手,对白浪仔喊道:“老七,你还小,别枉送了性命!” 白浪仔不答,只是右手搭在刀柄上,冷冷看着陈宏。 “你不要命了?”陈宏大急,眼下周秀才指望不上,大哥中立,雷三响支持林浅,仅老四支持他。 两边势均力敌,必须要去争取白浪仔。 陈宏强耐着性子道:“我知道,你是珠江口的疍民,你想赚银子给你姐姐对不对?” 白浪仔眼中已有明显的怒气。 陈宏看着不断靠近的西班牙卫兵,脑门上已挂上了汗,继续道:“林浅帮不了你,你信我,我们去澳门把这船货卖了,到时候要多少银子就有多少。” “呵。”白浪仔轻笑。 陈宏见拉拢无效,变了脸色,骂道:“曲蹄子!” “动手吧!”陈宏对老四喊道,二人抽出刀来。 雷三响和白浪仔见状同时拔刀。 “把刀收起来。”林浅声音平静。 “什么?”雷三响皱眉道,“这两个直娘贼可要你的命。” “要活命的,就把刀收起来。”林浅语气依旧平淡。 西班牙人拿着火枪,众人都知道硬拼占不到便宜,无奈之下只能心一横,听林浅的话。 雷三响和白浪仔收刀,陈宏二人将信将疑,也把刀插回腰间,只是手还搭在刀柄上。 西班牙卫兵跑到众人二十步前站定,端枪排成一排,大声喊叫。 “他们说什么?”雷三响问道。 林浅道:“把刀都放在地上,不然他们就开枪了。” 众兄弟无奈,只能照做。 栈道上气氛稍缓。 这时,林浅深吸一口气,大声道:“estimado seores, creo que tenemos algunos malentendidos.” 这话一出,对面的西班牙人和身后的众兄弟都蒙了。 “林老弟,你会说他们的鸟语?”雷三响瞪大眼睛,“你说的这啥意思?” “我说,这里有些误会。” 很快,对面的西班牙人喊道:“你一个人,不带武器走过来。” 林浅摊开双手,缓步过去,一番搜身之后,一个卫兵队长模样的人过来道:“你会说我们的语言?这太好了,对于你们是海盗的指控,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尊敬的先生,我们是福建月港的合法商人,此行经大明官府批准,载运丝绸瓷器去澳门与葡萄牙商人经商,我本人就是船长,我可以保证,我们不是海盗。” 卫兵队长叫来汉人通译,弄清了船引上确实写的是澳门后,露出厌恶的表情说道:“哦,该死的葡萄牙人……那你们怎么到了马尼拉港?” “尊敬的先生,我们遇上风暴,偏离航向,到了马尼拉附近海域。我的船员想重新驶回澳门,但我向他们保证,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一样,是有着良好信誉的商人,所以……” “更好的!我们是比葡萄牙人更有信誉的商人!”卫兵队长骄傲的打断道,说着将船引递还林浅,“欢迎来到马尼拉,你们接下来的旅程将印证我的话,先生。” 如果用公元历法,现在是1620年。 西班牙虽与葡萄牙同在哈布斯堡王朝控制下,但关系极其微妙。 就如同二战后加入欧盟的英国和法国一样,眼下虽是盟友,可往前数百年都是敌人。 对西班牙人来说,丝绸、瓷器、生丝就是丰厚的利润,没人会和送上门的钱过不去,尤其这钱是从老对头的手里抠出来的,赚起来就更开心了。 林浅前世曾和西班牙企业做过生意,对他们的文化和历史有所了解,早在决定来马尼拉前,就想好怎么利用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矛盾来解释船引的事了。 (本章完) 第5章 两具尸体 第5章 两具尸体 打发走了卫兵队长。 林浅和那西班牙港口官吏办理靠港手续。 林浅西语流利,发音标准,沟通效率很高。 汉商会众人全都弯着腰候在一旁,通译不时用袖子去擦脑门上的汗。 手续很快办完,西班牙官吏愉快的与林浅握手告别:“抱歉闹出了误会,祝你在马尼拉过得开心,先生。” 说完便走去下一个舶位。 通译硬着头皮上前,拱手道:“适才是我的不是,兄弟别往心里去。” 林浅扫他一眼:“海盗是吧?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通译还未回话,就听那西班牙官吏大喊:“快跟过来,口齿不清的黄皮猪。” 通译浑身一抖,领着汉商会的众人亦步亦趋的跟着去了。 “呸,狗奴才!”雷三响望着那些人的背影,啐了一口,而后问道,“林老弟,现在怎么办?” 林浅缓缓转身,目光定在老四、老五的身上。 陈宏见众兄弟一齐看向他,瞪大眼睛,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也是一时性急了,说了胡话……林兄弟,你也是的,你有这本事,怎么不早说,害众兄弟陪你担惊受怕……” 栈道上没人说话,气氛肃杀。 陈宏心一横,跪了下来:“这次是哥哥的错,你要打要罚,就来吧!” 见老四像个木桩子似的杵着,陈宏用力在他腿窝处一打,怒道:“还不给六弟赔不是!” 老四面上装的硬气,但腿软的厉害,一下便倒在地上,而后又狼狈的挣扎爬起,怒视林浅。 陈宏便不再管他,只是低头跪在地上。 林浅面无表情,冷冷看着二人。 陈宏只觉得心跳的越发厉害,头上的冷汗流进眼中都不敢擦,每分每秒都是煎熬,终于按耐不住,咬牙站起身来:“姓林的,你到底想怎样,给个痛快话吧!” 林浅缓缓开口:“背弃兄弟者,天地共诛之。” “什么!”陈宏大惊失色,这句话正是七人结义时的誓言。 一直很硬气的老四,也终于支撑不住,摇晃着跌坐在地上。 陈宏二人哀求的看向众人。 陈蛟、雷三响、林浅、白浪仔全都是一副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俩。 …… 当天傍晚,马尼拉郊外沙滩。 一个大坑,两具尸体,三人填土。 林浅站在坑边,看着两具尸体渐被海砂掩埋。 “你故意让局面危急,就是为了看谁和你不是一条心吧?好手段。”大哥陈蛟站在他身边,说完拿起酒壶灌了两口,而后递给林浅,“弗郎机人的酒,来一口?” 酒气刺鼻,微带点甜,应该是朗姆酒一类,林浅摇摇头:“干这行,还是头脑清醒些好。” 陈蛟咧嘴,露出个极难看的笑:“你怕是这行里,唯一一个想要头脑清醒的。” 他顿了顿道:“我去八连市场看过了,这边不缺销路,价格也比澳门高得多,和你之前说的一样。” 几人结义不过是为了劫船,说到底是为财,和银子相比,老四老五的死反倒是小事。 陈蛟灌了几口酒道,接着转头,用独眼盯着林浅。 “六弟,你对弗郎机人如此熟悉,会说他们的番语,做个通译也会有个好前程,怎么来做海寇呢?还是说你这人,天生就爱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林浅微笑不答,他知道陈蛟对他起了疑心,眼下七兄弟里死了两个,正人心浮动,重要的不是解释身份,而是安抚人心。 若论安抚人心,没什么比银子效力更强。 当下,必须尽早将货物脱手。 “明天,我会找好买家。后天,船上分钱。”林浅说完,便自己转身回码头。 填土的雷三响、周秀才、白浪仔听了这话无不振奋。 陈蛟则久久盯着林浅背影,神情复杂。 …… 马尼拉虽说在西班牙人治下,但城中七成以上都是大明人,聚居在八连市场一带做生意。 与这些八连市场的商人打交道,和在大明做生意也没多大区别。 林浅在白浪仔陪同下,在八连市场连续与多家商户洽谈。 最终选定了一个陆成记的商号,陆东主的报价不算最高,但能一次性吃下他们的货,不至于分批去卖,能省却不少麻烦。 陆东主给的采购价是绢绸每匹6比索。普通瓷碗每10件2比索,大型瓷器每件8比索。 林浅早就统计过全船货物,绢绸八千五百匹,大小瓷器四万余件,简单计算下,这一船货物能卖到六万西班牙银比索。 十枚银比索,大约等同大明七两银子。 六万西班牙银比索换算下来,就是四万三千四百两银子。 扣除汉商会的二十抽一的保费,西班牙十抽一的税费,以及停泊费、搬卸费等杂费,还剩大约三万六千多两银子。 远高于林浅承诺的数字。 即使船员们每人分一百两银子,依旧还剩三万多两。 劫船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这三万两是净赚。 虽然林浅不知道丝绸、瓷器在大明的采购价格,但是一番打听,也了解个大概。 如果是大明合法商人,将这一船货物从月港运抵马尼拉,毛利率至少在50%上下。 按利润除成本计算的利润率来算,则在100%上下,最低也低不过80%。 林浅前世经商,对数字非常敏感,仅心算便已算出上述结果。 正是这种超高的利润率,引得大明百姓即使冒着砍头的风险,也积极参与走私。 按马尼拉总督府的规定,签订货契时,必须要有一名西班牙税吏和一名天主教神职人员在场。 林浅和陆东主商定好价格后,陆东主叫伙计请西班牙人过来。 趁着等待的功夫,陆东主沏了茶,旁敲侧击起林浅的来历,林浅几句话便滴水不漏的对付过去。 片刻后,伙计领着税吏和教父赶到。 陆东主起身出门,极恭敬的向西班牙人迎去,还示意林浅跟着一起。 林浅心中奇怪,按说陆东主能买下他整船的货物,可见财力雄厚,在马尼拉当地也算势力不小,为何在西班牙人面前也是一副又敬又怕的神情。 但客随主便,林浅还是出门去见了两个西班牙人。 西班牙人对这种恭维态度,早就习以为常,神态非常倨傲。 反而见林浅直着腰板出来,有些奇怪,多看了几眼。 陆东主侧身,请两个西班牙人入内。 恰在这时,远处街面上一阵骚动。 林浅向骚动处望去,只见远处三名骑士策马飞驰,路上行人纷纷避让,八连市场里人流密集,很快人群便倒成一片。 这三人丝毫没有放缓马速,径直向林浅方向冲来。 等离得近了,林浅这才看清,左右的两个都是西班牙卫兵,身穿橘色制服,腰上别着刺剑,与港口处见到卫兵一样。 中间一人五官深邃柔美,上着白色短衬衫,下身穿黑色马裤马靴,虽然是男装打扮,却反而凸显了婀娜曲线,纵马奔驰间发丝飞舞,颇有种弗拉明戈式的狂野美感。 “快低头!”陆东主见林浅抬头张望,情急之下伸手去按林浅脑袋,却被白浪仔出手拦住。 这么一耽误,那女人已在陆成记商号门前勒马停住。 “黄猴子,你看什么?” (本章完) 第6章 岂以贱民,兴动兵革 第6章 岂以贱民,兴动兵革 说的是西语,周围的汉人都听不懂。 但是语气中的那股怒意,大家都听得明白,纷纷把头放的更低,几乎与地面平行。 陆东主此时硬着头皮站出来,用蹩脚的西语说道:“凯瑟琳小姐,我代替他道歉,他是一个刚到港的船长,不懂礼仪。” 凯瑟琳仿若未闻,看向商号门口站着的税吏和神父,问候道:“早上好。” 二人对凯瑟琳回礼:“早上好,凯瑟琳小姐。” “给这个商人多加5%的税。” “可是,小姐。”税吏有些为难,“您父亲……” “就当做我对主的供奉吧,相信你会很满意这笔奉献吧,神父。”凯瑟琳露出个甜美的笑。 西班牙神父笑道:“当然,小姐。” 凯瑟琳说完,目光嫌恶的滑过林浅,一抖缰绳走远了。 陆东主赶忙退到路边,一名骑马卫兵路过时,在他背心踢了一脚,陆东主仰面摔下去。 骑马卫兵放声大笑,跟着凯瑟琳走远。 伙计赶忙把陆东主扶起,他鼻子已摔出了血,汇聚到下巴,滴在地上。 西班牙神父朝林浅耸耸肩道:“那么,在主的见证下,签订合同吧。” 林浅压着脾气道:“没看到陆东主因为卫兵的鲁莽行为受伤了吗,今天不能签约了。” “不行,你们今天必须签。”神父摇头,甚至连理由都懒得解释。 陆东主用西班牙语插话道:“签,现在就签。” 他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众人进商号。 林浅站在原地不动。 陆东主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不在此生活,不知道这里的艰辛。今天这合同必须要签,那多出的税我来交,就当是帮我了。” 林浅虽然那咽不下这口气,但他也不是毛头小子,知道自己强出头不仅讨不到好,反而会让陆东主夹在中间难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浅也只得随着进屋。 伙计拿出纸笔,双方根据刚刚谈好的价钱立下了字据,而后两个西班牙人也签上了名字。 字据一式三份,林浅、陆东主和西班牙人各拿一份。 陆东主对两个西班牙人拱手道:“税款今天就会运抵总督府和教堂,谢谢二位,二位请回吧。” 两个西班牙人满意的走了。 林浅道:“给教会的税款因我而起,理应由我承担,请在银币中扣除便是。” 陆东主一边接过伙计递来的手绢擦脸上的血迹,一边摆手道:“林兄弟刚刚不惜冲撞弗郎机人也为我仗义执言,就凭这点,我也要交你这个朋友,税款我付,不要再争辩了。” 看得出陆东主有些豪爽气,跟这种人相交,直率最好,过多推脱反而伤情面。 林浅便拱手道:“既然大哥认我这个朋友,见外的话就不多说了。小弟回大明时,舱里还有不少空位,届时再从大哥处采买。” 陆东主看年纪约有四十,林浅才弱冠之年,自然以小弟自称。 陆东主闻言,笑意更盛:“好说,吕宋岛上物产丰饶,弗郎机人带来的好东西也多,尤以丁香、豆蔻、玻璃器皿、珍珠、玳瑁等获利最丰,林兄弟想要什么只要打个招呼,我把最好的货留着。” 二人接着叙了些闲话,相谈甚欢,陆东主又让伙计端上茶来。 “吕宋没有茶田,与大明往来船舶贩茶的也少,这茶在吕宋可稀罕的很,林兄弟快尝尝。” 林浅自己对茶兴致缺缺,但前世为了与别人打交道也学过不少,端起茶碗,品尝一口道:“茶香清淡,韵味悠长,是龙井?” 陆东主颇有些得意:“正是龙井茶。只可惜弗郎机人不识茶叶的好处……” 林浅早就对西班牙人和汉人的关系好奇,便借势拿话试探道:“这些番人性情蛮横,女子闹市纵马,官吏肆意盘剥,真是化外蛮夷。” 陆东主表情惊恐,忙示意林浅小声些。 “林兄弟小心说话。那弗郎机女人可不是好惹的。” 陆东主压低声音道:“她是弗郎机总督的独女,甚得宠爱,别说闹市纵马,杀人也是做得的,林兄弟若下次见到了,可要记得低头行礼。” “我听说岛上的弗郎机人加起来才千余人,汉人则有数万之众,为何如此畏惧他们?” 陆东主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道:“也罢,这本是岛上的一桩丑事,我就是不说,林兄弟早晚也会在别人口中得知。那是万历三十一年……” 万历三十一年,也就是十七年前,公元1603年。 据陆东主说,当时大明皇帝不知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说吕宋岛上有金矿,便派遣海澄县丞和一名百户贸然来岛上勘探。 当时岛上西班牙人不过几百,而汉人有数万之众,西班牙人本就对汉人多有防备。 此举更是深深刺激了西班牙总督,认为大明朝廷是借着“探矿”由头勘察水文地形,为后续入侵做准备,更把岛上的汉人都看做了大明的内应。 在大明探矿队离岛后,西班牙人便开始做军事准备,几个月便组织了一群日本、吕宋土著的仆从军,毫无征兆的便向汉人发动进攻。 汉人们被打的措手不及,根本没有任何防御抵抗。 而后进攻很快演变成了屠杀,连杀了三天三夜,八连市场一带尸骸枕籍,血流漂杵。 汉人百姓不分男女老幼,尽皆惨死,死者达三万余,整个八连市场被杀得十室九空。 要不是因为岛上还要靠汉人维持商业、农业运转,恐怕整个岛上的汉人就要被屠戮殆尽。 “还有这种事?”林浅颇感吃惊,他也算是熟知历史,但对1603年的这场屠杀却毫无印象。 “这事太过耻辱,大明官府不敢宣扬,林兄弟自然不知。” “朝廷有何表示?”林浅追问。 在他印象中,大明除了对后金作战不利以外,对其他外邦都是极为强硬的。 陆东主极为不屑,冷哼一声:“朝廷?朝廷只发了一篇檄文,上书‘海外争斗,未知祸首,岂以贱民,兴动兵革。’这事便轻飘飘过去了。” 饶是他对大明朝廷早已失望透顶,也不由长叹:“岂以‘贱民’,兴动兵革?唉!林老弟,我们吕宋岛上的汉人……自此便不算是大明百姓了,自然只能任由弗郎机人欺辱……” (本章完) 第7章 何为大明海寇 第7章 何为大明海寇 “竟有此事?”林浅有些不敢置信。 万历三十一年,萨尔浒之战还没开打,大明国力正处鼎盛。 那时海防就已如此虚弱了吗? 连区区数百西班牙人都不敢还击吗? 陆东主落寞的点点头:“要我说,就是朝廷眼中的海寇,也要比京城的皇帝老儿有血性些。” 他年逾不惑,久居海外,自知今生难再回大明,言语间对万历皇帝的忌惮,反比对西班牙人的忌惮还少得多。 听到海寇二字,林浅竖起耳朵,不动声色的问道:“此话怎讲?” “林老弟,你可知林凤?” 明末海寇,林浅称得上熟悉的只有郑芝龙。 其余知道名字的还有李旦、颜思齐、刘香等,至于林凤就闻所未闻了。 这也不怪林浅见识浅薄,中国历史向来喜欢宏大叙事,不在细微处着墨,许多惊才绝艳的国士都只能一笔带过,就遑论区区一个海寇了。 “万历二年,林凤曾率军四千余人攻入马尼拉,一度攻入总督府,可惜最后被弗郎机人和大明朝廷联合攻打,功亏一篑……” 陆东主言语间似乎颇为惋惜。 吕宋汉人对弗郎机人又惧又恨,对大明朝廷失望透顶,也难怪他们会把海寇林凤当做救星看待。 反观大明朝廷,对一个海寇都愿出兵,对被屠杀的三万子民却装聋作哑,实在是十分讽刺。 林浅配合着陆东主唏嘘一阵,而后话题又被林浅引到了海寇上。 说起来,大明海寇与西方海盗完全不同。 西方最著名的加勒比海盗,通常单船团伙为主,船长由船员选举产生,劫掠财宝也按一定比例在全体船员中平分。 而中国海寇更近似武装商团,有大量船只、手下,分配制度也更复杂、合理、可持续。 这就是为什么一个海寇,能聚集四千多人的兵力,几乎颠覆了西班牙殖民地政权。 历史上的海寇王郑芝龙,更是下辖数万人,掌控整片海域,与诸侯军阀无异。 论名声,加勒比海盗的名声响。 但论组织力、战斗力,加勒比海盗恐怕给大明海寇提鞋都不配。 陆东主与林浅讲完了林凤的事迹,又介绍吕宋、南洋的风土人情。 林浅不断给陆东主递话,全都问在关键紧要之处,陆东主只觉越聊越是投机。 一口气聊了一个半时辰,茶水续了三次,又叫伙计泡新茶送来。 临近中午,还要把林浅留下来吃午饭。 林浅推脱不过,只能从命。 陆东主安排的午饭颇有地方特色。 主食是椰汁煮的米饭,配菜有罗望子酸汤鱼、虾仁碎玉米润饼、炭烤猪肉配辣椒酸汁等,口味以酸甜为主,夹杂微辣。 除本地食材外,还用了不少诸如玉米、辣椒之类的美洲的作物,南洋生产的胡椒、肉蔻之类的名贵香料也没少加。 这一顿在后世看来平常的饭菜,放在这年代,堪称盛宴。 桌上的食物,白浪仔大半都没见过,吃的有如风卷残云。 饭后,陆东主又留林浅品茶,直到午后才分别。 “林兄弟放心,一应货款,明日便能运抵码头。”临走时陆东主拱手保证道。 林浅笑着与陆东主告别,而后向王城区走去。 白浪仔道:“这不是回码头的路。” “我要去城里逛逛,顺便买些东西。” “为何不在陆东主那里采买?” “我要买的东西有些敏感。” 别看林浅和陆东主称兄道弟,但商人本就爱交浅言深,还是留待日久见人心的好。 白浪仔不再说话,林浅领着他一路进了王城区。 王城区位于一圈欧式城墙内,属于马尼拉的内城,西班牙人多在此活动。 一进城门,便有明显的不同,来往的全是穿着拉夫领衬衫的西班牙人,几乎看不到汉人面孔。 街道两侧大多是巴洛克风格的石质建筑,除了民居,就是各种酒吧。 仿佛一瞬间到了马德里的大街上。 西班牙人酷爱喝酒聚会,形形色色的人都会到酒吧聚集,倒是个打听消息的好地方。 不过现在天色正亮,酒吧门口行人寥寥,要等夜幕降临,这些地方才会热闹起来。 林浅径直往城中最高大的天主教堂走去。 教堂边上一般都会开设商店,贩卖诸如圣经之类的宗教物品。 “有纸笔吗?”林浅上前问道,西欧教会相比普通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掌握一定知识,所以纸笔一般是教会贩售。 商店内的老教士看了林浅一眼,稍有些惊讶。 想来大明百姓都用毛笔宣纸,会来这里买羽毛笔、亚麻纸的少之又少。 “纸笔只对上帝的子民出售。”老教士坚定的说道。 林浅微笑:“我在三年前受洗过,教名是拉斐尔,对了,请再给我一个十字架,尊敬的神父。” 中国人历来是各路神仙都拜,哪路显灵信哪个。 为了达到目的,林浅不介意暂时皈依天主的怀抱。 得知林浅是天主教徒,老教士满心欢喜,将林浅要的东西拿出来:“羽毛笔一比索一只,亚麻纸一里亚尔一张,十字架是半个里亚尔。” 林浅掏出银币放在桌上,这是他上午刚兑换的。 和毛笔宣纸比起来,羽毛笔、亚麻纸可就贵多了。 只是他不会用毛笔,晃动的船上毛笔书写也不便,更别说涮笔还要消耗珍贵的淡水,加上宣纸不耐潮。 所以综合来看,西班牙人的书写工具更适合海上航行。 林浅共了十一比索,买了五支笔、一瓶墨水、四十多张纸。 有了便于书写的纸笔,记录航海日志就方便多了。 在这个没有航海钟表的时代,只能通过航海日志记录航程,进而推算大体经度。 航海毕竟是一个兼具勇气与智慧的活动,涉及大量的数学、地理、天文知识,要没有诸如记录航海日志、使用六分仪、使用罗盘、月距法、基础几何学的本事,仅靠胆气、经验在海上瞎闯,早晚是葬身鱼腹的下场。 林浅离开教堂,将十字架佩戴在胸前。 在西班牙人的地盘,戴着十字架,行事会方便些。 现在还缺一个六分仪。 这东西放在后世,就是个教辅用具,但在这个时代,是绝对的高精尖。 高到六分仪有没有被发明出来,林浅都不确定。 马尼拉本地船厂的航海设备不对外出售,他只能去杂货店、典当铺里碰碰运气。 这一逛就逛到了临近傍晚。 六分仪没有找到,却买到了两个单筒望远镜、四张马尼拉周围的海图,几本西班牙语写的航海日志。 也算是收获颇丰。 身上的银比索也了七七八八,正想往码头赶,突然听见了一阵报时的钟声。 咚咚咚……正好十七下,从教堂的方向远远传来。 林浅微愣,朝钟声处望去,只见一座钟楼耸立,时针正指着罗马数字的五。 林浅顿时眼前一亮,从原理上来讲,航海钟就是以地方时与格林尼治时间的时差来测算经度的。 既然这个时代有单摆时钟,或许稍加改造,就能设计出双摆对称运动,进而造出最早的航海钟。 尽管精度可能略有不足,但相比靠星盘航行的西方人和靠针路歌航行的大明人,已经精准的堪比gps定位了。 (本章完) 第8章 宝船 第8章 宝船 就在林浅思索该去哪弄个钟表时,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考。 林浅循声望去,只见三骑从城门而入。 当中那人正是早上见过的总督女儿,凯瑟琳小姐。 周围的西班牙人全都退到路边,脱帽致意。 吃了早上的亏,林浅也学西班牙人的样子,退到路边,低头行礼。 马蹄声不停,一路向总督府行去。 林浅抬起头,保持和善的微笑,盯着凯瑟琳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 回码头的路上,林浅问道:“白浪仔,你觉得那女人怎么样?” “那个姓凯的官家小姐?性子蛮横了些,但是个好生养的……” 林浅:“不是问你这个,我是想说,既然她是西班牙总督的女儿,为什么只带两个护卫,在王城区或许还好,去八连市场不是太危险了吗?” “西班牙?” “就是你们说的弗郎机人。”林浅解释。 大明从朝廷到百姓,对西欧国家的了解都极其有限,根本分不清西班牙和葡萄牙,统一称弗郎机。 白浪仔思索片刻,摇头道:“一个番邦女人而已,何必这么上心?” “若是要把这女人绑了,好不好下手?”林浅漫不经心的问道。 白浪仔脸色微变,分析道:“路上绑人,我再加三个好手就能解决侍卫。只是海上的事不好办,弗朗……西班牙人船快,我们就是能出港,也逃不掉。” “不问为什么要绑她?” “六哥心思缜密,不会干平白送死的事情,所以不必问。”白浪仔回道。 林浅看他一眼。 白浪仔面色平淡,他只有十六岁,成天一张冰山脸,说话很少,却身手极好,劫船时连杀了三个护卫。 现在看来他心思也不简单。 “放心吧,只是玩笑而已。”林浅撂下一句话。 二人一路无话,抢在天黑闭港前,回了船舱。 马尼拉住店不便宜,因此船工都住在船上。 见林浅二人登船,船工们都围了上来,眼巴巴的看着他。 雷三响替众人问道:“林老弟,船上的货,可找到买主了?” “嗯,明日有人来卸货,而后酉时三刻,给大家发银子。” 这话一出,众船工一阵欢腾。 林浅报以微笑,在船工的欢呼声中走回船舱,将白天买的东西放在桌上,点上蜡烛,在桌上铺上亚麻纸,用羽毛笔开始写航海日志。 从他劫船那天写起,详细记录每天的航程、航线、风向、天气、水文等。 这不是做手账一样的形式主义,航海日志能通过记录每日航程,来推算大致位置,不至于在海上迷航。 到港后,航海日志的记载,又能起到航线图的作用。 可以说航海日志上每多写一句话,日后航行就多一分保障。 林浅在航海日志上以简体中文、英语、西班牙语混搭着写,部分敏感词语,还以拉丁词根+英语后缀结合,这样就算航海日志被别人夺去,也很难看懂。 只是羽毛笔比后世的钢笔难用的多,亚麻纸也粗糙不堪。 写拉丁字母还好,写中文字体时十分不便。 一连点了三根白虫蜡,写到后半夜,才将这小半个月的航海日志补完。 林浅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习惯性的去拿咖啡杯,摸了个空,不由苦笑。 他前世是个狂热的咖啡爱好者,家里、公司、船上到处都装了咖啡机,每天咖啡摄入量都在危险值上下徘徊。 没成想来了大明要强制咖啡戒断了。 今天他本想买些咖啡,一打听才发现,现在咖啡还没传入西班牙,西班牙人最热衷的饮料还是产自美洲的热可可。 林浅无奈,踱步到船窗前,将窗打开,眺望马尼拉景色。 今夜无月,只见港口上漆黑一片,只零星能见到几个移动的火把。 越是靠近马尼拉大帆船,周围的火把就越密集。 在西班牙称霸世界海洋的100多年中,马尼拉大帆船或许名声不显。 但换个名字,绝对如雷贯耳,那就是——西班牙宝船。 可以说,马尼拉大帆船就是游弋于太平洋上的西班牙宝船。 这种船载货量巨大,每趟运载货物中仅白银一项,就在三十吨上下,接近一百万两银子,赶得上大明全国赋税收入的10%。 每一艘船承载的都是西班牙人使出吃奶力气的掠夺成果,路上一旦出了差池,对西班牙皇室的财政都有巨大影响,由不得他们不谨慎看管。 林浅望着马尼拉大帆船出神,这船不仅经济价值极高,火力和防护性更是到了极致。 在风帆时代,船的吨位越大,就意味着水手越多,船体越厚,船舷越高,火炮数量越多,口径越大。 无论是远程对炮,还是接舷战都是绝对的上风。 当今世界,西方的主流战船是盖伦船,也就是加勒比海盗里黑珍珠号的船型。 而马尼拉大帆船吨位甚至比盖伦船还大,从吨位上来说,算得上当世之最,面对任何盖伦船战舰都是优势。 面对大明的老古董级别的水师战船,更是碾压。 这还是在马尼拉大帆船为了载货量,牺牲了部分火炮空间的前提下的。 林浅的主业是建筑结构设计,对船舶设计不甚了解,但基础的抵抗外部载荷分析、材料应力分析、空间利用分析都是相通的。 如果让林浅来改造,以追求至极火力为设计理念,至少还能再往船上加十门火炮。 同时降低艉楼高度,增加三角帆数量,增加后主帆面积,就能大大提高航速和适航性。 如果再进一步投入成本,使用铜、铅包裹船底;应用巡洋舰船尾,优化船体线型,减少航行阻力,又能极大的提高航速。 同时,在水线关键部位增加锻铁装甲带,在水线以下舱室应用水密隔舱设计,还能大幅减少被击沉风险。 不计成本的改造之下,或许能仅凭一艘船,就能纵横大明东南沿海…… 对林浅来说,钻研不同类型设计方案,既是他的老本行,也是他放松精神的方法。 鉴于现在已经大约凌晨三点,他允许自己用这种方式,放松十分钟。 …… 十分钟后。 林浅深吸了几口新鲜的海风,驱散困意,关上窗,又坐回桌前,重新开始工作。 他拿出白天淘到的海图、航海日志研读。 这些资料显得极为粗糙,海图上的东番岛、吕宋岛、漳州月港之间的位置关系完全不对。 但也不是毫无价值。 毕竟南洋一带岛屿众多,林浅正可以通过这些海图和航海日志了解周围岛屿的情况。 这一看,就直接看到了天亮。 (本章完) 第9章 大秤分银 第9章 大秤分银 有船工来敲门。 林浅放下海图,闭上酸胀的眼睛,捏了捏眉心,叫人进来。 “舵公,卸货的伙计来了。” 舵公就是大明对船长的称呼,杀了原来的船老大后,船工们便用舵公称呼他。 林浅示意知道了。 出了船舱,只见周秀才和雷三响两人已经招呼着人卸货了。 其余船工也在船舱上帮忙搬运传递,井然有序。 福船都是用水密隔舱设计,船舱被木板分成一个个小舱室,卸货时要逐个舱室装卸,颇为复杂。 但好处就是,一旦某个舱室进水,不至于全船沉没,安全性比西方船高得多。 一个叼着烟袋吞云吐雾的老头,正指点着船工开启货仓的甲板舱门。 这人是船上的木匠,不会说话,大家都叫他哑巴黄。 见到哑巴黄,林浅心念一动,把他叫了过来。 哑巴黄满脸堆笑的走来,还没靠近,便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味,似乎全身都从焦油里泡过。 林浅从怀里拿出一页纸,上面画了个钢笔头的样子。 “照这个样子,做个竹笔出来,能做到吗?” 哑巴黄接过,扫了一眼,对林浅竖了个大拇指,这是夸他画的好。 林浅前世是做设计的,画画是基本功,学生时代时常去郊外写生。当然,借着画素描的借口,找几个女模特来欣赏,也是常有的事。 哑巴黄将图纸还给林浅,又拍拍胸口,示意没问题,而后便转身拿工具去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哑巴黄就拿着竹笔回来。 林浅接过笔,只见笔尖与他图上画的一模一样,握感也舒适。 林浅回房用笔沾着墨水随意写了几个字,落墨均匀,稍一用力,笔尖还能微微分开,体现粗细变化。 除了时不时需要沾墨水外,用起来与后世的钢笔几乎没有区别,比一枚银比索一只的羽毛笔好用多了。 林浅对哑巴黄道:“做的不错,以后做笔就靠你了。” 哑巴黄笑着拍拍胸口。 卸货一直持续了三四个时辰,才将全船货物卸下。 而后陆成记的伙计们,又小心的搬上来十几个大箱子。 林浅抽了几个箱子打开看,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银锭和银币。 这些箱子加起来,就是全部的货值了。 等箱子搬运完毕,已快到晚上了,林浅赏了每个劳工三枚里亚尔,劳工顿时喜笑颜开。 劳工走远后,太阳已垂落海面,海天间一片凄红。 众船工都目光炯炯的看着林浅。 “三哥,你带人去抬一箱银币来。” “好!”雷三响中气十足的应了一声。 “二哥,你将船上的秤和账簿取来。” “好嘞。” 林浅缓了缓,扫过其余船工,大声道:“所有人都上甲板,我们分银子!” 两炷香的功夫后,甲板上已准备妥当。 林浅和几个结义兄弟站在船艉,身前一个打开的箱子,里面盛满了比索,银光灿灿。 旁边放着从大到小的五六杆秤。 船工们围在周围,等候发钱。 “事先说好,银子给了谁,就是谁的。若有偷窃、抢夺之事发生,这就是下场!” 林浅说罢,一刀挥出,栏杆被砍掉一角。 众船工们无人说话。 “齐三。”林浅念到一个名字。 一个船工从人群中挤出,笑着上前,拿出个麻袋等着。 周秀才抓起一把银币放在秤上,而后不断加减,使重量在一百五十两上下,而后又用小秤仔细称量,确保不失毫厘。 称好后,林浅将银币倒进齐三的麻袋里,只听银币滑落,发出叮咚的清脆声响。 众人听到后都不由咽了口口水。 “之前说好一人一百两,多出五十两,是舵公赏的!”雷三响大声道。 齐三听了这话,想跪下叩谢,被林浅扶住。 “都是兄弟,不用跪拜。” 齐三哆哆嗦嗦的起身,抹了把眼眶,将麻袋扛在肩上。 周秀才在账簿上,叫齐三按了手印。 “钱五。”林浅又念下一个名字。 …… 算上林浅和把兄弟们,船上一共有船员四十五人,合计六千七百五十两银子,共分掉了两箱多银币。 等分完银子,天色已经全黑。 拿银子早的船工,已上岸快活了。 分的晚的,只能回到船舱里,百爪挠心的熬上一晚,谋划着天一亮就去城里潇洒。 陆东主给林浅的银子,大部分都是马尼拉大帆船带来的银锭,为了防止输入性通胀,根据总督府的规定,银锭是不能在岛上流通的。 而林浅给船员们分的,都是作为吕宋法定货币的银比索。 目的就是让船员们多去消费,这银子来的快,自然去的也快。 林浅打算在马尼拉停泊一段时间。 名义上,是等待季风。 实际上,是为了让船工们,在马尼拉大手大脚的销一番。 销的差不多了,就要再挣,就和他这个海寇小团体捆绑的更紧了。 这么做看似是不太厚道。 但要想当老好人,月港码头的苦力显然是比海寇头子更好的岗位。 况且银子也不是林浅逼他们的,如果住在船上,不嫖不赌,老实本分,自然能把银子攒下。 分完了船工们的银子后,林浅又把结义兄弟们叫到艉楼。 “不瞒众兄弟,此次售货,共获白银三万六千多两,分出去了六千七百多两,还剩两万九千多两,这钱该怎么分,请众兄弟议一议吧。” 林浅开门见山的说道,同时让周秀才把账本摊开,放在桌上。 无人说话。 半晌,雷三响道:“林老弟,还是你来划个道吧。” 周秀才道:“还是舵公先尊口吧。” 林浅道:“众兄弟置生死于度外,这才劫下了船,得此富贵。 虽说四哥、五哥背弃誓言在先,但他们不仁,我们不能不义,他们的那份,等回到大明,自然要给他们的家人。 而今劫船已了,要是有人想拿钱散伙,我也绝无二话,定亲自将其送至大明,将银子奉上。 但别忘了,大明依旧贪官横行,劣绅当道,我们纵然身怀巨款,势单力薄也难守得住。 况且大家身上都有人命官司,更难保安稳。 而今海运获利之多,大家有目共睹,我们兄弟同心,定能在海上闯出一番事业。众兄弟若是信得过我,不妨留下来。” 无人答话,气氛一时间颇为沉闷。 片刻,陈蛟开口:“看那些官老爷的嘴脸,哪有海上来的自由爽快。” 雷三响笑骂道:“直娘贼!林老弟你这一番弯弯绕,都把俺绕糊涂了……反正,就凭你不忘兄弟一条,俺便跟定你了。” “周秀才,你不会舍不得自己的功名吧?”雷三响道。 “什么功名不功名。” 周秀才淡然的摆摆手,他其实只是个童生,没有秀才功名。 大明的县试可不是小升初,那是正了八经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百个人里能考过的五个都不到。 要不然也不能沦落到船上当了船工。 他本名周有才,因为识文断字,才被船工们起了个外号叫周秀才。 虽说如此,但涉及读书人的斯文体面,周秀才也不能让话掉在地上,而是义愤填膺的说:“朝野上下都沉迷党争,科举早就不看文章,而是看谁是主考官一党门户,谁更能钻营考官心思,投身此等浑浊官场,还不如此生寄情江海。” 雷三响重重一拍周秀才肩膀:“书读多了,就是不会说人话……算了,能留下,就是好兄弟。” 众人又看向白浪仔。 (本章完) 第10章 五戒 第10章 五戒 白浪仔微微颔首,以示同意。 众人皆相视大笑。 林浅道:“既然如此,往后就要有些规矩,譬如银子的分配,每趟获利后,不能将银子全分了,必须要留些进公账,以作修复船只、采购武器等用处。” 雷三响一拍大腿:“正应如此,林老弟已有了主意,直说就是,林老弟的主意都是不差的。” “好,往后船只不论是劫掠、商贸,每得百两银子,七十两充做公账,舵公分十两,参战的船工分十两,船上火长、炮长等职官以及木匠、伙夫、郎中等依据职级分十两。” 这是林浅参考历史上郑芝龙团伙、郑一嫂团伙定的分配比例,也符合现下海寇们通行的规矩,众人没有异议。 今天给船工每人分的一百五十两银子,算上船只折现的价值,其实就恰好与船工10%的分配比例相当。 接着林浅又说了五条戒律。 1、不得违背舵公之命。 2、不得相互殴斗。 3、不得私藏战利品。 4、不得奸淫妇女。 5、不得劫掠贫民百姓。 雷三响面露难色:“林老弟,这五条别的都好说,不劫掠百姓,咱们劫谁?” “自然是谁有钱劫谁。”林浅从容答道。 “有钱人船坚人多,不容易得手啊。” 林浅微笑:“不必担心,我现在正有一笔大买卖,这笔买卖如果干成,顶得上再劫几十次船。” 此话一出,众人都来了兴致,纷纷询问细节。 林浅微笑不答,只是伸手指向窗外海面。 众人随他的手指望去,只见窗外正是马尼拉港口,此时已经入夜,在巡逻兵士的火把光照下,大帆船船舷若隐若现,高耸的桅杆如一柄暗色长枪笔直挺立,顶端没入漆黑夜空中不见。 众人皆不明所以,愣了片刻,雷三响不敢置信的说道:“直娘贼的,你要去劫弗郎机人的大帆船?” 众人目光随之落在林浅身上,都是一脸震惊。 这事不能用异想天开形容,简直可称骇人听闻,以至于众人一开始都没敢往这上想。 且不说西班牙人船坚炮利,光是人数上,西班牙卫兵就是他们的十余倍之多,根本不可能打的赢。 就算勉强能够抢夺船只,大明福船和马尼拉大帆船的风帆、索具也完全不同,根本没人能驾驶的了。 就算运气好,能驾船出港,也会被弗郎机战舰尾随追击,最终还是个葬身鱼腹的下场。 林浅将众人反应看在眼中,于是先稳住众人道:“此事且从长计议,在这之前,请各位先分头办些事情。” 前世创业的经历,让他明白一个道理——越是做大事,就越没有四平八稳的可能。 创业也好,海寇也罢,都是风险极大的事情,每一步都要赌。 若没有坐在赌桌前的胆,就只有被端上牌桌的命! 众兄弟间对视一眼,齐声道:“听凭舵公吩咐。” “好。”林浅抚掌。 接着他给众人分派任务。 陈蛟负责招募船工,他们船上没有火器,海上战斗全靠接舷跳帮,必须要人多,才能占到优势。 林浅感觉的出陈蛟这人经验老到,很可能之前也做过海寇营生,让他去招船工,最为合适。 雷三响负责购置武器,尤其是火器。马尼拉不像大明,对火器看管的并不严格,只要有路子,就能弄上几把。 雷三响经历过萨尔浒之战,想来就是神机营的兵,用的是三眼铳,这才得了“三响”的称呼。 作为几兄弟里对火器最熟悉的人,是采购火器的最佳人选。 周秀才负责记账,既然所得70%的银两归公,如何使用自然要公开记录,才能服众。 这时,白浪仔道:“六哥,我做什么。” “你的任务最重,也最危险。”林浅正色道,“等过几日,我准备妥当了,再和你讲。” 林浅对众人道:“大家行事要小心些,切勿被人发觉。” 众人起身拱手,而后出了船舱。 林浅坐回书桌前,昨天熬了个通宵,到现在还未合眼,此时困意一阵阵袭来。 但他还不能睡觉。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想要白手起家,通宵两三个晚上只是稀松平常。 林浅拿出一张纸,画了个扇形,而后在其圆弧画上刻度,又在圆点处画上镜片,逐渐显现出六分仪的图形。 见识到了哑巴黄的手艺后,林浅就决定让他手搓一个六分仪出来。 六分仪结构简单,只需要凸透镜、镜片、金属三种材料。 考虑到哑巴黄是个木匠,将六分仪的金属框架换成木头的,应当也行。 东南亚有种铁木,售价极高,密度很大,不易腐蚀变形,正适合代替钢铁。 而玻璃可以在马尼拉买到,凸透镜可以从他昨天买的单筒望远镜上拆下。 总的来说,六分仪的结构、材料不是问题。 问题是精度不好解决,六分仪上的刻度,可不是随意画画就行。 一旦刻度有误,哪怕只差一度,测量出的实际距离就能差两百里以上。 林浅打算先将设计图画出,明天去马尼拉城里逛逛,看看有没有量角器之类的工具。 虫蜡燃尽,潮涨潮退。 林浅站起身,打着哈欠走到窗前,只见外面已天光微亮。 简单的洗漱一番,林浅拿上纸笔,叫上白浪仔去了马尼拉。 先是买了些礼品,拜会陆东主。 生意做完了,人情也不能丢。 和陆东主吃过便饭后,林浅托他买些西班牙人的航海仪器,譬如星盘、罗盘、海图、直尺、量角器之类的东西。 陆东主有些为难:“林兄弟,这些东西大多都在甲米地船厂,那里弗郎机人看的很紧,总督更是三令五申不许这些器物外流。” 林浅道:“其中难处小弟也知道,不然也不会求到大哥这。我对弗郎机人的航海术好奇,就是买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 陆东主笑道:“如此,我尽力就是。” 离开陆成记商号,林浅在八连市场中闲逛,又买了铜丝、粗盐、醋、海带等物。 白浪仔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道:“六哥,你想吃什么,叫伙夫采买就是,何必亲自来。” 林浅神秘的笑道:“有些食材,自己买的才有滋味。” 八连市场一带,赌坊、妓院极多,林浅一路上遇到了不少船上的熟面孔,便让船工把买的食材带回船上。 而后,林浅带白浪仔又到王城区。 他本意是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可惜待了一下午,依旧运气不佳,一无所获。 这时,林浅在一间酒吧前驻足,问白浪仔:“你酒量怎么样?” “没喝过。” 林浅苦笑,他不喜欢喝酒,但在社会上混,有时不得不喝,今天就是这种情况。 二人推门进去,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两杯朗姆酒。 此时已临近傍晚,酒吧里的西班牙人渐渐多了起来。 见到林浅二人,都投来审视的目光,显然在王城区的酒吧很少能看到汉人面孔。 同时,林浅也在打量那些西班牙人,从穿着、气味上,就看得出大部分都是船上的水手。 这些水手大多点些椰子酒或朗姆酒,而后坐在一起玩纸牌。 玩法极简单,就是纯粹的比大小,赌注一般是几枚里亚尔。 林浅扫了两眼,便明白了规则,而后提着酒杯过去。 “先生们,可以让我参与下吗?” 西班牙人有些发愣,毕竟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彼此配合默契,出千轻而易举。 林浅一个外人参与他们的赌局,和送上门的肥羊没区别。 短暂的迟疑后,西班牙船员们露出微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贪婪的目光。 一个老水手,拉开椅子。 “欢迎你参加,尊敬的先生。” (本章完) 第11章 概率论 第11章 概率论 刚一上手,林浅便毫不意外的连输五六局,累计输出去了两枚比索。 西班牙水手们见林浅输的痛快,纷纷露出热情笑脸。 在酒精和赌钱的催化下,水手们开始敞开心扉。 “你们是马尼拉大帆船上的水手吧?”林浅漫不经心的问道。 “没错,圣安娜号……加注!” “听说你们是从大洋对面驶来的,那边真的有陆地吗?”林浅故意装傻问道,同时跟了注。 “对面是亚美利哥,新世界的大陆!” “我不信,如果真有大陆,为什么你们不过去?”林浅说话间,已输了这把牌,八枚里亚尔被西班牙人平分。 打探消息的成本,累积到了三比索。 “要有季风、黑潮才能出航,还要等一段时间。” 林浅推测出所谓的季风是西南季风,这是每年入夏后,副热带高气压带北移形成的。 马尼拉的商船要想返回大明,也要等西南季风。 所谓黑潮就是洋流,结合他前世的地理知识可知,整个北太平洋的洋流,总体是呈顺时针运动的,要去美洲,就要先后搭乘日本暖流、北太平洋暖流。 从美洲回马尼拉时,再搭乘北赤道暖流。 而现在是二月份。 由此可得,离马尼拉大帆船出海,还有至少两三个月。 西班牙水手们自以为什么都没说,实际已把情报透了个底掉。 而后林浅又用同样的方法,把自己想知道的信息买了个遍。 等天亮时,他已经了二十多枚比索的情报费了。 西班牙水手的情报已被榨干,林浅便准备起身离开。 奈何西班牙水手们越玩越精神,毕竟他们一晚上赢的钱,已经相当于一个月的薪资了。 林浅几次想走,都被西班牙人拦下。 一个西班牙水手从腰上取下个牛皮袋,放在桌上,说道:“下一把要是赢了,就把这个给你,怎么样。” 林浅定睛一看,袋子里装的正是他需要的星盘。 那水手见林浅对航海术感兴趣,便决定用星盘做赌注,让林浅留下。 在他看来,林浅已输了一晚上,决不可能突然转运把星盘赢去。 林浅困意消了大半,来了兴致,坐回牌桌。 他们玩的这个纸牌游戏叫“ombre”,每人发三张比大小,下注方法和德州扑克类似,每人轮流加注,其余人可选择跟注或弃牌。 若弃牌,则已下过的赌注不能拿回。 所有人赌注一致时开牌,赢家得牌桌上所有赌注。 水手发牌。 林浅拿到了两张十二和一张八,加起来是三十点,是非常大的牌型。 “一比索。”一个西班牙水手放了一枚银币到桌上。 “跟注。”林浅干脆掏出银币。 他知道自己一旦跟注,肯定有人牌面正好大过他。 剩下的人跟注开派,果然,有个人点数为三十二点。 玩了一晚上,林浅早就看出来西班牙人在出千。 那副牌用的久了,每张都有些污损,看似是不经意弄上的,实则都有些规律。 西班牙水手根据污损就能看出点数,林浅跟注只是为了让西班牙人上套。 下一轮开始前,林浅借口转运,找酒保要了一副新牌。 西班牙水手此时已十分看轻他,就算没有了记号,也有信心赌赢,任由林浅换牌。 这一轮,林浅的三张牌,分别是九、四、十,合计点数是二十点。 这种西班牙纸牌分四个色,每种色分别有十二张牌,标注从一到十二不同点数,合计四十八张。 按游戏规则随机抽三张牌比大小,按照概率论,是可以直接求出胜率的。 只是计算太过复杂。 林浅有个简单的办法,四十八张牌点数和的中位数和平均数都是6.5。 而二十点的平均数为6.67,高于总体样本的中位数,胜率显然高于50%。 将6.67简化在同一色里计算的话,胜率约为55.56%。 这种算法计算的结果肯定不精确,但也用来辅助下注已经够用了。 “加注。” 林浅直接掏出五枚比索。 牌桌上一共有八个西班牙人,若是所有人都跟注,林浅一次性就能赢到三十五比索。 不仅能把情报费赢回来,还能小赚一笔。 不过,五比索实在是一笔巨款,大部分西班牙水手都选择了弃牌。 只有一人咬牙跟注。 开牌之后,那人点数是十九点,刚好输给林浅。 尽管没钓到大鱼,但林浅已经看出换牌后,西班牙人已无法再出千。 现在到了比拼数学的时候了。 林浅的策略就是,只要算出胜率超过60%,就下重注。 他的赌资远超这些西班牙水手,能失手多次。 而下注的次数越多,他的胜率就会越发趋近60%。 …… 半个时辰后,西班牙水手们输了个精光。 一个个红着眼睛,陷入自我怀疑。 那个星盘则到了林浅手中把玩。 这东西原理、作用都和六分仪类似,不过是通过小孔观测天体,没有六分仪上复杂的镜片结构。 星盘上用来指示度数的,是一根线,下方坠着一个铅球。 这种构造使星盘只能在稳定航行时使用,一旦风浪大些,就会读数不准,从技术角度来说,比六分仪差得远。 但不管怎么说,有了星盘上的刻度,就能一定程度上解决自制六分仪的精度问题,这一晚算是没有白熬。 林浅拿着星盘起身。 西班牙水手们本想追上去,却看到桌上留下了一摞银币。 十五枚比索,不仅覆盖了他们输掉的钱,还多给了五比索。 贪小便宜吃大亏的道理,自古皆然。 林浅一晚上收获颇丰,自然不会在银子上吝啬。 出了酒吧的门,林浅只觉得有些困顿。 一路回船,林浅往艉楼床上一躺,衣服都没脱,便进入梦乡。 等醒来时,已是傍晚了。 林浅从床上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林浅把哑巴黄叫来,拿出了六分仪的设计图,详细说明了这东西的制法,又把单筒望远镜、星盘给他,让他先做个试验品出来。 哑巴黄接过后,拍拍胸口,就出门去了。 林浅又让人把白浪仔叫来。 白浪仔走进船舱,只见林浅正在做俯卧撑,桌上摆着昨天买的各色杂物。 “你是疍民,水性应该很好吧,水下一口气能游多远?”林浅一边做俯卧撑一边说道。 “能游一百七十余步。” “当真?”林浅停下动作。 普通人一口气能游个五十米都算厉害。 一百七十余步,大致接近三百米,这是非常恐怖的距离。 白浪仔点点头,神情落寞:“我姐能游的更远。” 林浅站起身来,从桌上掏出一包东西,交给白浪仔:“一百七十步已够用了。” 白浪仔打开那包东西一看,是昨天林浅买的铜丝、海带、盐和醋。 铜丝和铸铁锚链缠绕到一起,再加上海水充当电解液,就能引起电偶腐蚀。 盐和醋的作用是给锚链表面除锈,暴露新鲜的铸铁,加速反应。 而海带缠绕在外侧,可以挡住铜丝,掩人耳目。 获得大帆船的离港时间,腐蚀大帆船的锚链,这便是林浅计划的第一步。 “帮我把这些‘土特产’,送到那去。” 林浅指着窗外的马尼拉大帆船道。 (本章完) 第12章 欢迎登船 第12章 欢迎登船 福船在马尼拉港停泊了一个多月。 这段时间,哑巴黄的六分仪经过几次改进,终于达到理想精度。 林浅从公账中拨款,了二百枚银币,买了半人高的一块铁木,用作六分仪主体材料。 最终的成品六分仪有成人手臂大小,十余斤沉,外观与后世的六分仪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以之测算马尼拉纬度,可得北纬十五度的结果,与实际丝毫不差。 这之后,林浅每天的任务就又多一个,便是每天观测太阳角度,进而计算不同日期时的太阳赤纬角。 这是个慢工出细活的事情,每天都耽误不得,一旦测满一年,就能得到一个完整的太阳赤纬表。 往后就可以通过白天测算太阳角度,结合查表,推算纬度。 方便日后在南半球的航行,并满足白天测量纬度的需求。 陈蛟这段时间招募到了二十几个船员,都在西班牙人的船上干过,对南洋的天气水文十分熟悉。 雷三响搞到了三十多把雁翎刀、十来把西班牙迅捷剑、十几把日本倭刀,还有两把火绳枪。 这种早期的火绳枪重约二十斤,立起来有一人高,使用时要配一个插在地上的支架,把枪放在支架上才能正常瞄准,显然还有巨大的进步空间。 相比起来,日本鸟铳,大明的鲁密铳,在综合性能上都要比西班牙火绳枪优越不少。 其中又以赵士祯发明的鲁密铳最强。 林浅下定决心,日后有机会,定要搞来一些。 陆东主前段日子送来了一批西班牙人的航海仪器,可惜大多制作粗糙,精度低劣,显然都是淘汰品。 这倒不是陆东主不用心准备,实在是西班牙人看的太严。 对西班牙这种海权国家来说,其当权者深知航海技术垄断的重要性。 丢一把枪,不过失去几条人命。 丢一艘船,不过损失几十吨金银。 但若是丢了航海知识,他们失去的将是整片海洋。 所以林浅还是亲自登门拜谢,并从陆东主那采购了几千银币的番货,大多是丁香、豆蔻之类,算是投桃报李。 这段时间,林浅除了写航海日志和测量太阳赤纬角外,没事便往马尼拉跑,路上常和凯瑟琳偶遇。 偶遇的频率之高,次数之多,不仅让白浪仔觉得奇怪,甚至连凯瑟琳本人都注意到了。 凯瑟琳被她的总督父亲宠爱过度,性格极其刁蛮,不过身材面容却极其惊艳,完全契合东西方的审美,身边从不缺追求者。 只是她身份高贵,追求者至少也是海军副舰长级别,爵位至少是伯爵起步。 被林浅这种平民‘黄猴子’追求,对她来说简直是耻辱,是以每每见面,都要上前羞辱林浅一番。 而林浅只是平淡微笑,不为所动,消停几日后,依旧我行我素。 如此厚实的脸皮和执着的精神,让凯瑟琳身边的侍卫都感到震惊。 经过长时间的偶遇接触,林浅已摸清了凯瑟琳的出行规律。 她每周一三五,都会去城南的甲米地船厂。 那是整个东南亚,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亚洲最大的造船厂,马尼拉大帆船就是在此处建造。 同时也是汉人的禁区,船厂周围都有西班牙卫兵把守,一旦汉人接近就会立刻开枪。 凯瑟琳每次去都会待一天时间,去做什么不得而知。 但是从她性格和男装打扮,也猜的出,她绝不是西方贵族小姐一类的人,十有八九是对航海有浓厚兴趣。 每周二四六,凯瑟琳则会自由活动,有时会去港口码头看看来往船只,有时是去城外遛马,有时也待在总督府不出来。 而每周日,她则会穿女装去教堂祈祷礼拜。 林浅也凭借十字架进过教堂几次,可惜总督家眷有专门的礼拜室,看不到凯瑟琳。 而且教堂的钟楼也是个禁地,林浅无法靠近。 白浪仔这段时间,除了偶尔帮林浅潜水办事外,大多时候都跟他一起“偶遇”凯瑟琳。 饶是白浪仔冰山般的性格,也忍不住屡次劝道:“六哥,天底下女人多得是,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雷三响也劝道:“林老弟,你要实在憋的难受,俺倒是知道几个好去处……” 陈蛟一直认为林浅此举定有深意,但观察许久之后,也叹气道:“没想到兄弟你竟是个痴情种子,你要去热脸贴那冷屁股便去吧,别误了正事就好。” …… 万历四十八年,三月廿五,星期五,万里无云。 一大早,林浅就从艉楼中出来,大声命令道:“通知岸上的船工,中午前都回船上,我们下午离港。” “这么突然?”雷三响颇感诧异。 陈蛟看了眼天空,神色忧虑:“这天晴的不正常,今天出港,恐怕……” “我等这天,可等了很久了。”林浅打断陈蛟,意味深长的说道。 按林浅的布置,船舱里早就备好了水粮补给,回大明的货物也早就在货仓码好,只等船工到齐就能启航。 经过一个多月的靠港,已经有不少船工把一百五十两银子的精光。 没光的那些,大多也不怎么下船,岸上的船工并没有多少人,很快都回了船上。 现在临近初夏,季风还未形成,极少有船只选此时出航。 但林浅有命,众船工不敢违抗。吃过午饭之后,便各就各位,听候林浅的命令。 就在这时,林浅道:“差点忘了和凯瑟琳小姐说声再见了。” …… 下午三四点,凯瑟琳离开甲米地船厂,返回总督府。 老远就看见路上站着一人,正是林浅,身后站着他那小跟班。 凯瑟琳满脸厌恶,让侍卫上前驱赶。 那侍卫骑马过来,抽出马刀,指着林浅,用汉语道:“船厂附近,不得停留!” 林浅朝远处凯瑟琳拱手道:“我要回大明了,今日特来向小姐辞行。” 侍卫将这这话翻译了,凯瑟琳翻个白眼道:“vale,vale。” 即便是白浪仔不懂西班牙语,都听得出其中的不耐之意。 “临别之际有一物相赠。”林浅说着,从怀中掏出个木匣来。 侍卫将木匣接过,递给凯瑟琳,凯瑟琳看也没看,直接扔到地上。 恰在此时。 砰!砰! 路边树林中传来两声枪响。 霎时,凯瑟琳身下的马身上绽放血雾,马脑四分五裂,头骨连带脑浆子四散飞溅。 凯瑟琳还没反应过来,就重重摔在沙滩上。 两个侍卫大惊失色,一个下马搀扶凯瑟琳,一个纵马护在凯瑟琳身前。 凯瑟琳大半个身子都被马血染红,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 她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后颈一热,似有液体溅到身上,她怔怔的回身望去,只见身后侍卫肚子上冒出一把长刀。 那把刀缓缓抽回,鲜血不断从血伤口中喷出,转瞬间便将脚下沙滩染的鲜红,侍卫软软的倒下。 林浅抹了把脸上的血水,用西班牙语微笑着说:“凯瑟琳小姐,欢迎登船。” (本章完) 第13章 追兵 第13章 追兵 在她的身旁不远,又传来一声惨叫。 凯瑟琳木然的望去,只见挡在她身前的那个骑马侍卫颈血飞溅,捂着脖子从马上栽倒。 白浪仔倭刀一甩,刀身上的血迹在地上连成一线。 周围本就不多的行人见了这恐怖一幕,纷纷叫嚷着四散奔逃。 稍远处,树林中冲出了十来个持刀的汉人,不由分说便冲入行人中,将两名西班牙百姓砍死。 这二人便是凯瑟琳的暗卫。 平日都是平民装扮,混迹在凯瑟琳周围,而且每天都会更换衣物,要不是林浅观察许久,还真的难以发现。 船工们正在打扫战场,林浅踱步至凯瑟琳的马尸前,一脚将那木盒子踩碎,数只蟑螂从其中爬出。 如果凯瑟琳在马上打开了盒子,大概率会受惊掉下马来,这样火绳枪就能去射击两个护卫。 为了这一场袭击,林浅已经谋划许久了,各种版本的计划制定了不下十个。 光是袭击的地点就选了四五处之多,最后才选在这条路上。 此处在甲米地船厂到马尼拉这之间,路西边是沙滩,东边是树林,正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而且一击得手,可以快速从海上撤退。 林浅已经在此处踩点过很多次了。 凯瑟琳渐渐回过神来,见林浅没有看她,悄悄挪动脱力的双腿。 白浪仔将倭刀搭在她的脖子上,凯瑟琳浑身一僵。 “绑上她。”林浅淡淡道。 白浪仔从沙子中取出绳子,将凯瑟琳双手反绑在背后。 林浅二人的兵器,也是藏在沙子下的,趁火枪响的时候取出。 既让西班牙侍卫放下戒备,又杀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粗糙的麻绳摩擦凯瑟琳细嫩的手腕,痛的她眉头紧皱。 她声音颤抖的骂道:“罪犯,海盗,疯子!卫兵马上就会来,你们全都会被绞死!” 林浅面色平静,不急不缓的道:“卫兵赶来,至少要半个小时,我们有充足的时间离开,放心。” 林浅一行人刚到马尼拉时,汉人通译污蔑他们是海盗,林浅之所以不做辩驳,放任众兄弟内讧,就是为了记下卫兵集结耗时——十五分钟。 此地在马尼拉城和甲米地船厂正中,不论从哪处赶来,路上都要用二十分钟,加起来至少半个小时。 当然卫兵也可以骑马。 但就林浅的观察,马尼拉本地不产马,仅有的马匹是西班牙人从欧洲带来的,数量极少。 而且因为火绳枪过于笨重,骑马难以携带,西班牙骑兵都是用马刀为主。 而林浅这边则有两把火绳枪,完全能对付少量的骑兵。 “你会说我们的语言?”凯瑟琳突然反应过来,满脸震惊。 林浅没有理她,他的手下已从树林中,拖了两艘舢板出来。 “上船吧。”林浅对凯瑟琳道。 “做梦!”凯瑟琳硬气的将头一扭。 林浅给了白浪仔一个眼神,接着凯瑟琳肚子上就狠狠挨了一拳。 她像个虾一样卷起身子,胃酸倒流,痛的只能发出丝丝的喘气声,眼泪不停涌出。 “我可不是在邀请你。”林浅冷冷说道。 凯瑟琳被抬上舢板,众人分做两船,摇橹向马尼拉湾外划去。 小半个时辰后,舢板划至福船边,先将凯瑟琳用绳子吊上去,而后众人登船。 两个舢板就留在海上。 “哈哈哈,林老弟,真有你的。”雷三响将火绳枪放下,拍拍林浅肩膀道,“俺还以为你真的被这直娘贼番女勾了魂呢。” 林浅还未答话,已经缓过劲的凯瑟琳顿时咒骂不止。 “再骂我就把你衣服扒干净。”林浅威胁道。 凯瑟琳顿时泄气收声。 “将这女人绑在桅杆上。” 手下听令,将凯瑟琳绑在主桅上,用缆绳紧紧将她捆住。 船缆绳又粗又硬,表面扎手,一般是用来捆在岸桩上固定船只,凯瑟琳被捆住是无论如何挣脱不开的。 “弗郎机人有动静了。”陈蛟说道。 林浅掏出望远镜,往港口方向一看,确实看到一艘三桅战舰上人头涌动,三桅上的帆正渐次放下。 这种风帆船只的船锚收放极为复杂,大型船舶甚至需要上百人转动绞盘一两小时之久。 这就是西班牙人没有立即出港的原因。 林浅放下望远镜,大声道:“启帆,先出海湾,而后航向正南。” 船工们大声答应,纷纷去各自位置忙碌。 片刻后,福船缓缓启航。 航行一个时辰后,瞭望手大喊道:“右舷后方,弗郎机人的船追上来了。” 林浅掏出望远镜,向远处望去,此时已夕阳低垂,海面上如撒上一层金水,粼粼波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林浅眯着眼睛,只见约二十里外,海天相接之处,一个黑点正破浪前行。 “糟了!”陈蛟低声道。 “怎么糟了?”雷三响莫名其妙,“俺看他们离得还远啊。” “弗郎机人船快,被盯上,很难走得脱。”陈蛟咬牙道。 “那就跟他们打!”刚杀了四个西班牙护卫,雷三响士气正盛,觉得这群番人也没什么。 陈蛟知道他的心思,冷笑道:“海上和陆上不同,弗郎机人船坚炮厉,根本不会给我们接舷的机会,一旦被追上,我们就只有喂鲨鱼的份。” “那怎么办?”雷三响大急。 陈蛟独眼望向掌舵的林浅,自语道:“再等等看。” 又过一个时辰,瞭望手大喊:“右舷后方,敌船十里。” 众船工听了这话都有些躁动,神色里写满了不安。 一个时辰过去,弗郎机人的船只反而离得更近了些,照这样下去,他们离葬身鱼腹已经不远了。 林浅拿起望远镜向后看去,只见西班牙人的盖伦船在视野中变大了许多,三个桅杆鼓满了风,正全速航行。 那是西班牙人的圣菲利普号,林浅曾在它靠港的时候见过。 根据相对位置推算,圣菲利普号比他们这艘船快三节左右,将会在两小时四十二分钟后追上他们。 陈蛟脸上忧色更重,眉紧紧拧在一起。 他虽算不出精确的时间,但早年间做过海寇,经验丰富,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忍不住道:“六弟,咱们船太重,要不把货仓里的东西扔一些吧,” “不能扔。”林浅眼睛紧盯着风向旗,语气平淡。 陈蛟内心焦急,上前一步道:“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要被追上,不能再拖了。” 林浅收回目光,望着陈蛟:“大哥忘了当初定下的五戒了吗?” 不得违背舵公之命。 陈蛟自然记得。 海上行船最忌命令不一,这不仅是为了维护舵公权威,也是为了全船人的性命着想。 但眼下全船人都命在旦夕,陈蛟自然不能无动于衷,正想着今日就违背戒律也要劝说。 只听林浅道:“转向正东,右舷迎风,换帆!” “什么?” 不仅陈蛟万分诧异。 连不太懂船的雷三响都瞪大眼睛。 (本章完) 第14章 飙风 第14章 飙风 “不能换帆!”陈蛟连忙道。 雷三响也大声说:“林老弟,敌船在北边,咱应该往南逃才是啊。” 林浅大声道:“换帆!”说着向右转舵。 此时海面上吹的是东北风,他们向南航向是侧顺风,向东则是侧逆风。 所谓换帆,就是将帆转向,以适应新的风角,这是个精细的事情,缭手必须与舵手配合,同时转向。 如果提前转舵,而不换帆,很可能被吹得侧翻。 林浅提前转舵,就是在硬逼缭手换帆。 缭手毕竟迟疑片刻,换帆晚了些,船只被狂风吹得一阵倾斜,桅杆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甲板上的船工全都向左舷滚去,一时间分外狼狈。 反而是被牢牢绑在桅杆上的凯瑟琳毫发无损,大声嘲笑。 “六弟,你疯了?”陈蛟怒吼。 “大哥看着就是。”林浅淡淡道,“再多说话,恐怕要伤了兄弟情谊。” 他这话隐含威胁意味,陈蛟听的明白,当下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瞭望手喊道:“敌船转向东南,左后舷。” 福船是直角转弯,而圣菲利普号则是斜角拦截,他们船速本就快,路程又短,半个时辰后,与福船只有不到五里。 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只剩不到三里。 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下。 海面浪高风急,天空中隐隐有闷雷声传来。 雷三响拿出火绳枪,不断吹燃火绳,其余船工也都抄出兵器。 白浪仔提倭刀,守在林浅身边。 凯瑟琳的视野被艉楼挡住,看不到圣菲利普号,但从船工的反应上来看,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海盗们,向伟大的西班牙海军投降吧,不会上绞刑架的,我保证。” “我凯瑟琳·法哈多·德·门多萨庄严承诺,只要你们投降,就送送你们回自己家里。” 可惜船工们没人听得懂她说什么。 凯瑟琳只能用磕磕巴巴的汉语道:“投降……快投降……” “轰!轰!轰……” 远处一阵炮响,片刻后,离福船几百步的地方溅起一片冲天水柱。 水柱落下,海水随风飘来,福船上下了场冰冷的咸雨。 林浅向后方望去,圣菲利普号已与他们不足两里,已可看见对方甲板上密密麻麻的士兵。 此时圣菲利普号的船体已到了福船正后方,但并未转向正东,依旧维持着东南航向。 凭肉眼就能看到,圣菲利普号右舷的炮门全部打开,伸出一个个幽深的炮口。 “他们在示威。”陈蛟嗫嚅道。 林浅微微一笑:“不,是虚张声势,他们已经追不上了。” 陈蛟苦笑,显然并不相信林浅的话。 可半个时辰后,圣菲利普号的船灯明显远了些。 西式横帆船的航向和风向夹角最小不能小于六十度,否则就只能之字形航行。 就如圣菲利普号现在这样,他们朝东北方航行一段距离之后,再转向东南。 而福船的中式硬帆,可以用小的角度逆风航行的同时,换帆操作也更简单。 在逆风航行的效率上,明显高于西式横帆船。 林浅正是熟知彼此的优劣,才决定向东转向。 和林浅说的一样,圣菲利普号的船灯在福船的左舷、右舷间飘忽不定,但无论如何都追不上来,反而离的越来越远。 圣菲利普号船灯在海面上愈发模糊,直到隐没在黑暗中。 当瞭望手说出,“敌船退去”时,全船的船工,都发出一阵欢呼。 凯瑟琳听着周围人的欢呼,满是惋惜,深邃的棕色眼睛满是恨意,死死盯着船舵后的林浅。 可惜,还不到松懈的时候。 此时海面上的风已越来越大,浪渐有数尺高,豆大的雨点骤然间砸落。 风向也陡然间从东北转为西北。 猛然间,天地间充斥着风声、浪涌声、雨打海面声,一时间巨响不止,震慑心弦。 “好像……好像是海龙王翻身……”船工中有人小声道。 众人脸上都浮现惊恐神色,比之被西班牙人追逐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婆婆要收人了……”白浪仔面色煞白,船上的疍民跪倒一片,不住向海面磕头。 “死海盗,胆小鬼,现在知道害怕了?”凯瑟琳脸上全无血色,嘴唇哆嗦不停,但还是不停嘲讽。 轰隆隆! 闷雷声自天边滚滚而来,响彻八荒四海。 洋面如沸,刚刚还几尺高的浪,转瞬间便扬起丈余高。 漆黑的巨浪在闪电映照下,如巨鲸之口。 “是飙风……”饶是陈蛟见多识广,此时也浑身颤抖。 飙风是大明对台风的称呼,虽说是自然现象,但大明子民本就迷信神佛,海上行船之人迷信更慎,见此天地异象,顿时大为惊恐。 风浪起的太快,一时间众船工全都慌了手脚,纷纷跪下朝海面叩首。 “航向正南,右舷受风,转舵换帆!”狂风暴雨中,林浅大声道。 无人行动。 林浅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骂道:“不想死的,就从地上爬起来,我带你们冲出去!换帆!” 听到的林浅的呼喊,几个兄弟找到主心骨,又打又骂的让缭手起身换帆。 “不行,航速太快,降半帆。”林浅大声道。 缭手们浑身湿透,在湿滑的甲板上,勉力降帆。 “还是太快,再降!”林浅又道。 此时狂风烈烈,风力至少在十三级上下,航速过快,很容易一头扎进浪里,船毁人亡。 “啊!”一名缭手脚底一滑,被狂风吹落右舷,发出凄厉惨叫,转瞬间就淹没在漆黑狂涌的海水中。 “都用绳子把自己绑牢了!”林浅大喊,同时用一截缆绳将自己与船舵绑在一起。 此时狂风更烈,雨点如刀一般砸向脸上,让人面皮生疼,双眼更是只能眯成细缝,几乎不可视物。 轰隆! 雷霆砸落,正劈在不远处的海面上,空气中满是细小如蛛丝般的电弧。 借着电光,众船工看到更远处的海面上,五六个弯弯扭扭的黑柱矗立海天之间。 轰隆! 又是一道雷弧闪过,远处的黑柱不断扭动,竟渐渐合为一处,约莫有百余丈高,十余丈粗细,真如擎天之柱。 如果世间真有不周山,也不外如是了。 周围的海水汇聚在黑柱周围,沿着蜿蜒而上,直达天穹。 “是龙吸水。”有人低声惊呼。 “三婆婆保佑……” “妈祖,救救我……” “我曾寻求……耶和华,祂就应允我,救我脱离了一切的恐惧……”凯瑟琳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口中不断祈祷,每念几个词,便被拍到脸上的海水雨水打断。 “都伏低身子,抓紧了!”林浅怒吼。 他的眼前,一堵巨浪袭来,仿佛整个大海倒悬船前。 好在福船船速不快,渐随着浪涌被抬到顶端,而后船身渐向下倾斜。 这时,众人眼前出现了恐怖的一幕。 (本章完) 第15章 救命之恩 第15章 救命之恩 只见斜朝海面的船头前,是一片漆黑的虚无。 他们已不知被浪涌抬了多高,浪下竟如无尽黑渊。 “抓紧!”林浅半蹲下去,双手死死抓住船舵。 刹那间,福船翻过浪头,向着虚无坠去。 片刻功夫,船头轰隆一声砸向海面,木板四碎飞溅,整个船头都钻进了海里,漆黑的海水涌上甲板。 恰在这时,船艉落下,船头又高高从海中翘起。 船底砸开海水,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海水卷着浮木,从甲板四周流下。 福船死里逃生,竟又从海中浮了起来。 众船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风力弱了,升半帆!”林浅大喊。 缭手们挣扎着爬起升帆。 接着又翻过了十几道浪涌,风力又弱不少,林浅叫人把帆升满。 不知航行了多久,东方海面泛起微光,海面风浪渐消。 又向南航行半个时辰,海上已风平浪静,太阳升出海面,万里晴空如洗。 刚刚那场毁天灭地的飓风仿佛从未存在。 只有残破的船头和湿透的衣衫,证明昨晚发生过的一切 “我们是死了还是活下来了?” 有船工呆滞的问道。 “放屁,你才死了。” 众船工们相视无言,纷纷瘫倒在甲板上,像一坨坨被剔了骨头的肉。 彼此对视间,船工们迷茫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直到现在,林浅才感到后怕,哪怕是用无数高精尖材料制造的现代帆船,也难以从台风中脱身。 事实上,这场台风也在林浅的预料之内。 他之所以要在三月廿五启航,正是因为天气符合台风来袭的前兆。 他原本的构想,就是利用台风摆脱西班牙人的追击。 福船通体木制不易沉没,中式硬帆也比三角帆、百慕大帆、软帆更能抗住风暴。 早在装货时,林浅便在为抗击风暴做准备。 他没让人把货仓装满,而是每个舱室贴着船底码放一层,起到压舱石的效果,有效降低福船重心,这才能在巨浪中不至倾覆。 受地转偏向力的影响,北半球的台风气流都是逆时针旋转的。 因此,当海面上风向由东南转为西北时,林浅便知道他们已进入了台风的西南角。 而整个东亚的台风路径,大体都是自东南向西北移动。 所以林浅向南航行,就是最快速的与台风脱离的办法。 换言之,林浅所做事情看似又惊又险,实则都在严密的计划之内。 面对台风这种自然界最狂暴的力量,想活下来,只有勇气和只有智慧都是不够的。 回想起几个时辰前在台风里看到龙吸水、巨浪等奇景,林浅颇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也因为肾上腺素分泌的太多,现在林浅只觉得操舵的两个手臂不住发抖,浑身软的厉害。 他叫来一个船工操舵,自己靠在尾舷休息。 面对此时旭日东升的美景,林浅只觉得再有杯咖啡就完美了。 陈蛟遥望林浅,神色复杂,穿越台风的难度别人不知,他可是一清二楚。 相传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时,也曾遇到过台风,舰队束手无策,只能抛下太平锚,焚香祷告天后,等候风暴自行退散。 像林浅这种,驾船从风暴中穿出去的行为,简直闻所未闻。 现在回想林浅不允许丢弃货物,侧逆风转向,台风中降帆升帆的种种行为,竟无一不是稳妥的做法,绝没有一丝一毫的意气行事。 反倒是他自己当众顶撞林浅,没帮上忙不说,还拼命的扯后腿。 一念至此,陈蛟只觉得羞愧无地,步伐沉重的走到林浅面前。 “舵公,我……” 林浅拍拍他的肩膀:“不必说了,活下来就好,去清点下伤亡损失吧。” 陈蛟虽长林浅二十余岁,虚担了一个大哥的名头,但此刻心中已没有半分以兄长自居的念头,反而心甘情愿的听林浅差遣,当下点点头走开。 “我们竟然穿过了台风。”凯瑟琳满脸不敢置信的自语,神色复杂的看着林浅。 西班牙是当今世界头号的海权强国,每个年轻人心里,都有在海上扬帆驰骋的梦想。 凯瑟琳从小就痴迷于风帆大海,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像迪亚士、哥伦布、达伽马等著名航海家一样,在大海中获得无上的荣耀。 因不允许女性船上,她就每天做男装打扮。 没有人愿意教她航海术,她就每周自己去造船厂学习。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已掌握了航行所需要的所有知识,所欠缺的无非一个机会。 可面对台风时,她才明白自己差得远。 狂风骤雨中,她四肢发软,头脑空白。 在浪顶向下坠落时,她甚至一度昏厥了过去。 要不是被绑在桅杆上,她现在肯定早已葬身大海。 别说是她,就连血统最古老的贵族船长,碰上这种狂暴的东南亚台风,都一定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而这个粗鄙的黄皮猪海盗,竟能从台风中毫发无损的硬闯出来。 她清楚的记得在巨浪翻涌间,林浅嘶吼命令船员的身影。 虽然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但言语中的坚定,曾短暂驱散了她心中的恐惧,像是刺透铅云的一束光。 林浅休息片刻,四肢渐渐恢复了些力量,开始扶着船舷,查探船身。 路过之处,所有船员都屏息凝神,齐齐望向他,眼中满是炙热。 有的船工本在说话,见他到近前声音也渐渐低下去,目光紧紧跟在林浅身上。 在船工们看来,海龙王翻身也好,三婆婆发怒也罢,都是十死无生的要命险事。 风浪最烈时,不少人吓得半步也动弹不得,已在心底里当自己是个死人。 而林浅,却将全船人的命,从海龙王手里硬生生抢了回来。 此等做为,简直闻所未闻。 船工们大多极端迷信,要不是林浅跟他们一同在船上吃住,知道林浅也是肉体凡胎,此时就是说林浅是妈祖使者,也是有人信的。 “陈伯,你额头伤了?仓里还有些金疮药……”林浅路过伙夫时,关切了问了一句。 结果伙夫陈伯直接跪下来,就要磕头。 林浅将他拦下:“这是做什么?” 陈伯:“舵公,这救命之恩……老陈记住了!” 他这话一落,周围不少船工也反应过来,顺势要跪。 林浅拦不住这许多人,只能受了众人一拜,而后朗声道:“大家同在一条船上,共同经历生死,本就是兄弟,哪有自家兄弟间磕头言谢的道理,都起身吧。” 在船上讨生活的,都是性格刚强之人,平日甚少矫情,见林浅这么说,心里都觉舒坦,纷纷起身,望向林浅的目光中,敬意更足。 林浅让人去统计全船损失。 片刻后有人来回报:“舵公,查清楚了,被风暴卷走了两个弟兄,船头破损的厉害,其他没什么损失。” “嗯,遇难的船工,要记下名字,有机会要把抚恤银两给他们的家人。”林浅命令道,“走,去看看船头。” 福船的船头是平的,没有船首斜桅,比盖伦船少一面斜桁帆。 但也正因如此,船头受损对航行并没有什么影响,无非有些海水顺着缺口倒灌进船舱而已。 林浅叫哑巴黄带人把船头简单修复下,先把缺口堵住,等靠岸了再仔细修复。 接着林浅又去检查船舱,大部分货舱都完好。 仅一两个货仓泡在海水里,装载的丁香、豆蔻基本算是报废,但银锭、银币箱子完好无损。 算下来,损失不过千余两银子,完全在可承受范围内。 毕竟,他们此行最重要的货物不是丁香、豆蔻,也不是银锭银币,而是桅杆上那个西班牙女人。 想到此处,林浅吩咐船工修补漏水的货仓,抢救泡水的货物。 他自己则出了船舱,朝凯瑟琳走去。 走到近前,林浅目光一凝,脸上露出玩味笑容。 眼前是极有视觉冲击力的一幕。 (本章完) 第16章 航向 第16章 航向 只见凯瑟琳浑身湿透,白色亚麻衬衫贴在身上,隐隐露出肉色。 整个上半身曲线若隐若现,最绝的是内里竟没有其他衣物,让人实在控制不住想要往重要的地方一探究竟。 配合一圈圈紧勒住她腰肢的粗糙缆绳,场面极为旖旎。 “该死的海盗,快放开我!”见林浅来了,凯瑟琳喊道。 林浅沉默,只是盯着她看。 凯瑟琳看了眼自己的身上,顿时慌乱起来,大喊道:“混蛋,把眼睛移开,不许看,我要让父亲把你们绞死,眼睛挖出来喂海鸥!” 林浅上前,与她只有一拳距离,呼吸相闻。 凯瑟琳只觉得脸上烫的厉害,避开他的目光,骂道:“该死的混蛋,杀人犯,你们都会被绞死!” “忘了上船时,我和你说过什么了?”林浅在她耳边轻声道,说着伸出手来。 凯瑟琳又羞又惊,连忙道:“不行!别……我错了,饶了我……” 而林浅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凯瑟琳认命般的闭上眼睛,眼泪从面庞流下,小声哀求道:“放过我吧,求你了,先生……” 林浅越靠越近,凯瑟琳只觉得心跳的越发厉害,像是要跳出胸腔一般。 可等了许久之后,她只觉得捆绑在身上的缆绳一松,她整个人一软,瘫坐在地上。 睁开眼睛后,只见林浅正冷冷看她。 “这里是马尼拉以东,四周都是大洋,跳船无异于自杀,劝你别有这个念头。你若表现好些,等你父亲付了赎金,我就放你走。但若是自作聪明,下场会很惨。” 凯瑟琳蜷起身子,双臂护住胸口,小声道:“我知道了。” 林浅说罢就要转身离去,凯瑟琳叫住他:“你……请给我一件衣服,我还想去一下小室……” 小室?林浅虽从没听过这个词,但结合凯瑟琳的神态,也大致猜得出是厕所的意思。 “跟我来吧。”林浅向艉楼走去,凯瑟琳捂着胸口跟上。 林浅把她带进舱室,从衣柜里选了件黑绸直裰给她,这是上任船老大的衣服,衣袖宽大,船上行动不便,因此林浅只在上岸时偶尔穿。 当初船老大情妇的衣服,早就被林浅扔掉,船上没有女装,凯瑟琳也只能穿这个了。 “上厕所就在那里。”林浅指着一个痰盂说道,“提前说好,用的时候,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别弄脏了我的房间。” 凯瑟琳内心羞愤,但不敢反驳,只能双手攥着直裰不出声,算是默认。 林浅没心情管她怎么想,说完便拿着六分仪走出房间。 昨天航线先是向南,再是向东,再是向南,又遇上了风暴。 等冲出风暴后,四面八方全是汪洋,根本分不清身处何处,只能大致猜测是在吕宋岛的东面。 这片海域接近太平洋中部,岛屿稀少,对大明海船来说是一片禁地,还从没踏足过。 甚至全人类到目前为止,大概也就西班牙的航海家造访过。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确定纬度。 今天是三月廿六。 他昨天刚测过太阳赤纬角,是18.9度,直接用该数据计算,差异应该不大。 林浅捡了根小木棍立在船上,等待影子最短时,便是地方时的正午。 此时用六分仪观测,测算出太阳高度角为85度。 带入纬度计算公式,可得此地纬度是北纬23.9度或北纬13.9度。 而林浅启航时的纬度是北纬15度,又往南航行了一晚上,不可能现在身处北纬23.9度。 此地正午,太阳在北部天空,更说明此地在太阳直射点以南。 所以最终计算结果北纬13.9度。 结合福船4节左右的船速推算,这个结果也基本合理。 现在林浅有两个选择。 一是向西南航行,至多一两天,就能靠岸吕宋群岛南端岛屿,比如萨马岛、兰老岛。 这条航线技术上最稳妥,但毕竟离吕宋岛太近,还是西班牙人势力范围。 结合他们昨天的航迹,西班牙总督也会猜到林浅会向西航行,定会在吕宋岛周围派战舰游弋巡逻。 还有个选择,就是向东南航行,大约七八天,就能到加罗林群岛。 这个群岛在北纬1度到10度间,位于吕宋群岛东南,就算是在后世,也鲜有人知。 根据之前购得的西班牙人的海图和航海日志来看,他们对此群岛并没有太多了解。 走这条航线,可以有效的避开西班牙人,但航行难度很高。 毕竟林浅现在的技术水平只能确定纬度,一旦往东航行过了头,再想找陆地就难了。 一番思索后,林浅还是决定去加罗林群岛。 采用直角航线,先向南航行至北纬10度,再向东航行。 这样航程可能在十天以上,但最为稳妥。 此次出航,林浅在船上准备了大量水粮,足够支撑四十天的消耗,就算找不到加罗林群岛,也有充足的物资返航至吕宋群岛。 “那是什么仪器?” 林浅正思考时,一个女声传来。 林浅循声望去,只见凯瑟琳站在船艉舷楼上,正好奇的看着他。 黑绸直裰穿在她身上,竟像黑丝睡裙般,毫不显松垮,尤其紧系的腰带显得腰肢盈盈一握,修长紧致的双腿若隐若现,曲线勾人。 “这是牵星板。”林浅将六分仪收到箱子里,随口敷衍道。 据他了解,西班牙人目前可能尚未发明出六分仪,如此重要的仪器,自然不能让凯瑟琳知晓。 “牵星板?”凯瑟琳重复了一遍,林浅说的是汉语,她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结合林浅观测太阳的姿势,她大概也猜得出这东西的用途。 但相比于西班牙人常用的星盘,这个所谓“牵星板”的大明仪器,显然更精致一些,或许角度测算更为准确也说不定。 不过只是匆匆一瞥,她也搞不清这个仪器的工作原理,只是在心中觉得林浅又神秘了些。 “我饿了。”凯瑟琳岔开话题。 经她这么一说,林浅才觉得自己肚子也空的厉害,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和全船的人都是水米未进。 “白浪仔。”林浅喊道。 “六哥。”白浪仔在甲板上应了一声。 “告诉伙夫开饭。” “好。”白浪仔应了一声。 林浅抱着装着六分仪的盒子回舱室,刚一进门,就见地面上铺着两件湿哒哒的衣物,正是凯瑟琳脱下的衬衣马裤。 这个时期是没有内裤等衣物的,西班牙女性的内衣一般是紧身胸衣和衬裙。 身着男装的凯瑟琳自然不可能穿着这些。 那岂不是说,她现在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黑绸直裰? (本章完) 第17章 巨大秘密 第17章 巨大秘密 这女人的胆大程度,不禁让林浅暗暗咂舌。 林浅迈过两件衣物,将箱子放好,坐到书桌前,补写昨天和今天的航海日志。 凯瑟琳跟着进了船舱,好奇的看林浅在干什么。 林浅头都没抬,冷冰冰的说道:“把你的衣服收起来,船上可没有给你晾衣服的地方。” 凯瑟琳不敢反驳,偷偷做了个嫌弃的表情,将自己的衣服收起,而后四处看看,问道:“要放在哪里?” “我会给你安排一个舱室,在这之前,你就在手里拿着吧。” 凯瑟琳抱着两件湿衣服,站到林浅身后,用口型咒骂他。 见林浅没有反应,凯瑟琳踮起脚,越过林浅肩膀,看他在写的东西。 “万历四十八年,三月廿五……公元1620年5月6日,天气晴……” 这一串文字,中、英、西三语混合,阴历、阳历混合,凯瑟琳根本看不懂。 好在阿拉伯数字她认识,看得出是一串日期,5月6日正是昨天,由此猜出林浅是在写航海日志。 凯瑟琳继续向下看去,只见林浅详细记下了昨天的风向、航向等信息,还描述台风中的所见所闻。 只不过依旧是中、英、西三语,凯瑟琳只认得其中零星出现的西班牙文。 直到看的脖子都痛了,凯瑟琳才放弃。 “没看懂什么意思?”林浅淡淡的声音传来。 “你脑袋后面长眼睛了?”凯瑟琳瞪大眼睛,诧异的反问。 林浅轻笑一声,并不作答。 凯瑟琳心里暗骂:“该死的海盗。” 过了一段时间,有船工推门进来。 “舵公,午饭好了。”说着将饭碗放在圆桌上。 “我的呢?”凯瑟琳问道。 林浅指了指凯瑟琳:“也给她盛一碗。” 一会功夫,船工又将一碗米粥放在桌上。 林浅放下笔走到桌前,端起碗,吹散热气,也不用碗筷,几口就吃了一半,这米粥里放了不少螺肉、虾肉,味道还算鲜美。 凯瑟琳用勺子翻了翻粥,皱眉道:“腥乎乎的……这真的能吃?” “如果西班牙海鲜炖饭那种夹生米也能吃的话,那这就能。” 凯瑟琳气的头晕,深吸口气,才抑制住反驳的冲动,而后实在挨不住饿,用勺子舀了一点,小心翼翼的送入口中。 而后眼中一亮,猛吃了几口,又想起仪态,小口慢吃,瞟了一眼林浅,见他吃完便坐回书桌前,根本没看自己半眼,这才放下心来。 片刻后,有船工进来收拾碗筷。 林浅问道:“舱室收拾出来了吗?” “有两个货仓进水,空舱室都放货了,暂时没空置的舱室。” 林浅一阵头大,回头看了凯瑟琳一眼,现在这女人在船上无处安置了。 总不能一直把她绑在桅杆上,热带的太阳又热又毒,绑上一天,能把人油都晒出来,若不及时补水,两天就能把人晒死。 “算了,你拿一面帆布来。”林浅道。 片刻功夫,船工拿来一面帆布,林浅将之系在两个横梁上,搭成个吊床样式,而后对凯瑟琳说道:“你晚上睡这里。” “我抗议,你答应给我一个舱室的。”凯瑟琳不满道。 “吊床或者桅杆,自己选吧。”林浅撂下一句话,便出船舱去了。 甲板上传来林浅命令升帆启航的声音,不久船只缓缓前行。 “该死的海盗。”凯瑟琳狠狠咒骂道。 她走到林浅的床铺前,狠狠踹了两脚被褥泄愤。 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上午看到的那个仪器,现在正是偷看的好机会,她忙走到那个箱子前,却看到上面加了把锁头。 面对这么粗的锁头她无可奈何,气的跺脚, 她又走到林浅书桌前,翻看航海日志。 第一页写着:“万历四十八二月十五,雷雨……东番岛以西,北纬23度……东北风20节,航向正南,航速4节,航行4小时泊船落锚,水深53米,浪高约0.6米……” 凯瑟琳勉强能通过西语和阿拉伯数字看懂个大概。 她又翻到下一页,“万历四十八二月十六……”这一页西语用的少了,完全看不懂。 如此这般又翻了几页,突然凯瑟琳眼前一亮,不由赞叹:“哇。” 她眼前出现一副竹笔线稿,画的正是马尼拉港的场景。 只见画上,天空湛晴,水波不兴,马尼拉港浮现在海天之间,无数帆船沿海岸线排列,桅杆交错,井然有序。 八连市场的房屋鳞次栉比排列开去,再远处,还能看到王城区高耸的欧式城墙和教堂的钟楼。 虽只有寥寥数笔,却画的栩栩如生。 凯瑟琳捧着那画看了许久,突然想到自己被掳到这海盗船上,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到马尼拉,心里一痛,流下泪来,只恨不得将这幅画撕个粉碎,但又怕被林浅发现惩罚,只得强忍怒气,翻了过去。 下一页也是一幅画,画的是马尼拉大帆船,与前一张是不同的风格,这张画的极严谨写实,几乎画出了每一条船缆绳索,相应的艺术性稍弱。 凯瑟琳对马尼拉大帆船非常了解,对这张画兴趣寥寥,匆匆翻过。 后面几页是林浅在马尼拉的见闻,记载了大量马尼拉的特产和价格,凯瑟琳看不太懂,也统统略过。 而后出现了一副新的画,这幅画是炭笔速写,画中一人身骑白马,看不清面庞,海风卷起画中人如浪般的长发,浑身衣物也随风猎猎作响。 凯瑟琳怔怔盯着画看了许久,这画的是她吗? 尽管没有画她的面容,但那长发、衣着、完全就是她的模样,那骑在马上的气质,更与她简直一模一样。 “该死的混蛋……”凯瑟琳神情复杂的骂了一句。 她不舍的翻过自己画,接着看后面的内容,希望在只言片语中,找出脱身的线索。 看的累了,她干脆拿起航海日志去吊床上躺着看。 走到一半,她又回身望向林浅的床铺。 这个床位明显更大更舒服,她为什么要窝在吊床上? 想到此处,凯瑟琳不客气的直接躺在林浅床上。 航海日志后面几页,大多是各种数据,看的凯瑟琳昏昏欲睡,只有偶尔的几张插画,能让她振奋精神。 又翻了多页,只见最新的一页日志,密密麻麻的简体中文中“林凤”二字分外扎眼,旁边还写着“1574”的字样,还画了个问号。 凯瑟琳生活在马尼拉,自然了解此地历史,知道1574年发生过什么,那正是大明海盗“林凤”攻入马尼拉的日子。 凯瑟琳虽不认识中文,但也知道两个音节,对应汉语中对应两个方块字,大概猜得出“林凤”二字就是那海盗的名字。 她瞳孔收紧,心中狂跳不止,仿佛窥探到了一个巨大秘密的一角。 (本章完) 第18章 金色水母 第18章 金色水母 凯瑟琳从床上坐起身来,从头翻看航海日志,生怕漏掉什么。 果然,她又从其中一页上看到了“batavia”、“islas de las especias”的字样。 这两个词都是用西班牙语写的,意为“巴达维亚”、“香料群岛”,是东南亚的两个地名。 只是前后文她看不懂,初看时并未在意。 现在回过头来看,她猛然间意识到,这两地都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殖民地。 而荷兰人是西班牙人在东南亚最大的竞争对手。 林浅莫非与林凤、荷兰人都有关系? 想到此处,凯瑟琳的心脏狂跳不止。 她竭力镇定,将航海日志合上,放回原位,仔细调整位置,与最初的摆放分毫不差。 而后,她从林浅床上起身,整理好被褥,躺回自己的吊床上。 尽力平复呼吸,心想一定不能让林浅看出端倪。 她之所以有恃无恐的偷看林浅的航海日志,就是看准了林浅想要赎金,不会伤害她。 但若是让这该死的海盗知道,自己窥探了他的秘密,她的下场会怎么样就难说了。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她一直担惊受怕,身体疲惫到了极致,没成想胡思乱想间,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再睁眼时,已到了晚上,船舱内一片漆黑。 仅书桌处有微弱的灯光,林浅正在伏案书写,看来她偷看的日志的事情,并没被发现。 林浅下笔不停,口中道:“醒了?” 该死的,这混蛋是有神力吗?凯瑟琳腹诽,并不答话。 “我听到你的呼吸声变了。”林浅平淡说道,同时收笔,将日志上的墨迹吹干。 他从位置上起身,伸个懒腰,而后吹灭烛火。 黑暗中,凯瑟琳听到窸窸窣窣的脱衣服的声音,她顿时紧张起来,双手抓紧了吊床的两侧。 忐忑中,只听到林浅躺到床上,盖上被子,而后冷冰冰的说:“如果你闹出动静,把我吵醒,明天你就在桅杆上过夜。” 凯瑟琳只觉得气的胸口疼,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忍下去,一定要找机会逃走。 后面的数天,林浅始终保持着白天航行,夜晚回来写日志的稳定生活。 凯瑟琳的活动区域并没有受限,她可以自由的去甲板上闲逛,但周围全都是一望无际的汪洋。 一切航海仪器,从罗盘到六分仪,林浅都不让凯瑟琳碰,甚至看也不行。 凯瑟琳就算上了甲板,也只能盯上几小时汪洋,周围景色没有任何变化,天空中连个飞鸟都没有。 她去看了几次,便感无趣,不再出艉楼了。 又航行数天,甲板上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声:“有个岛!” 凯瑟琳听得出那话中的惊喜,冲出船舱,只见海天线上浮现一个绿色的轮廓。 凯瑟琳心中暗喜,在陆地上总比在船上逃走的机会大些,她缓缓挪到船舷边,想着找机会跳船逃跑。 林浅一边用望远镜看着远方,一边随口说道:“这是太平洋上的一个荒岛,你想逃的话,大可以试试看。” 凯瑟琳恶狠狠的瞪着林浅,恨不得上去咬一口他的臭肉下来。 过了几个时辰,船只航行到距小岛数里的一处海面,下锚降帆,放下小艇。 林浅、雷三响和几个船工上了小艇,林浅想了想又对凯瑟琳道:“你也来。” 出海已十几天,船工们旺盛的精力无处发泄,林浅担心把凯瑟琳单独留在船上,会引诱他们犯错误。 凯瑟琳见到陆地,本也想下去看看,但林浅这么一说,让她反倒不想跟来。 “我要待在船上。” “呵呵,可以,希望你别后悔。” “该死的!”凯瑟琳咒骂一句,上了小艇。 一段时间后,小艇靠岸,众人跳下船,将小艇拖上岸,用绳索固定好。 而后,雷三响和林浅各带几人,分头去寻找水粮。 林浅嘱咐:“行事小心些,若遇到土著,一定要行事克制,不要发生冲突。” 雷三响性格暴躁,本不是带队的好人选。 但是林浅既已下船,最忠心的白浪仔就要留在船上,以免船员失控。 而陈蛟是除林浅以外航海经验最丰富的,算是大副岗位,自然也要留在船上,万一有突发事件,比如来了风暴或者看见了西班牙人,船上不至于群龙无首。 雷三响:“放心!”而后带人沿沙滩探索。 林浅则带人进入林中,此地大约在北纬7.5度,是典型的热带雨林气候,林木茂密,到处是宽厚的叶片和榕木的气生根,必须由人持砍刀在前方开路才能行走。 一行人朝着岛上山谷处行进,河流一般会在此处汇聚,可以补充淡水。 翻过一处小山后,透过叶片的缝隙,可见群山包围之中,有个浅蓝色的湖泊。 船工们欢呼一声,寻路下山。 又走了许久,终于到湖边,只见那湖水清澈,一船工舀起水送入口中。 “是咸水!”那人一口将水吐出。 恰在这时,湖中异变陡生。 只见远处湖面上隐约浮现了金色斑点,而后金点越来越多,渐向周围扩散开来,不久之后,整个湖面上都浮上一层金色。 这湖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凯瑟琳尖叫一声,连忙退后数步。 其余船工也大惊失色,连滚带爬的向后退去。 唯独林浅站在原地不动,眯起眼睛,向翻涌的湖水望去。 只见湖面的金色越来越多,密密麻麻连成一片,看的人头皮发麻。 凯瑟琳声音颤抖:“死海盗,别看了,我们快走吧。” 林浅没有理会,弯下身子,在凯瑟琳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将手伸入了湖中。 而后缓缓起身,只见他手中托着个金黄色如肉冻状的物体,转身走来。 “那是什么,别过来,别靠近我!”凯瑟琳像炸了毛的小猫一样躲开。 “只是水母而已。”林浅平淡的说道。 “你疯了?水母是有毒的!快放手!”凯瑟琳尖叫道。 林浅没理她,将水母递到伙夫身前:“这个有办法处理吗?” 伙夫一开始也如凯瑟琳一般吓得半死,直到看清了林浅手上拿的水母,通体呈金色,四周无触手,这才放下心来。 (本章完) 第19章 偷听 第19章 偷听 这种水母在大明还有另一个称呼。 “这是……海蜇?”伙夫语气疑惑,“这东西加工不难,只需盐矾反复浸渍就行,可……海蜇从未听说有金色的,而且还不蜇人。” 林浅将那金色水母递到伙夫手上:“这些海蜇在湖里活的太久,毒液已退化了。” 伙夫啧啧称奇:“今天算是长见识了,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 林浅吩咐:“捞一些带回船上去,动作小心些,不要捕捞过量。” 伙夫应是,带着船工们小心翼翼的下湖捞海蜇。 这些海蜇极为密集,几乎不怎么需要捕捉,直接下网即可,不一会的功夫便捉了几个网兜。 凯瑟琳一直远远的躲着,直到船工们都下湖了,才走到近前,小心的问道:“你的手,没有事吗?” “这种黄金水母没有毒,你自己摸摸就知道了。”林浅说着把水母递给她。 凯瑟琳又惊叫一声,跑出好远,直接听见林浅笑声,才发现他手里并没拿任何东西,气的跺脚。 刚登岛时,林浅便觉得熟悉。 直到看到这水母湖,才发觉这岛他以前来过,后世此地名叫帕劳,以无毒的黄金水母出名,是一处潜水圣地。 这岛上资源贫瘠,没有淡水河湖,好在是热带雨林气候,降雨极多,光是收集雨水,也足够补充。 半个时辰后,林浅叫停船工,往海滩走去。 既知道此地资源情况,也不必再费心寻找淡水了。 一行人下山,没多久就走回沙滩。 雷三响一队已经在小艇边等他,他们手上身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用绳子绑着的椰子,看样子足有几百颗。 “东边有片椰子林,明天还能再去摘些。”雷三响兴奋的说。 林浅命部分人将海蜇、椰子等物资运回船上。 其余人采摘树叶,将之卷成漏斗状,下面接上容器,以备承接雨水。 等小艇再划回来时,海滩上已经摆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漏斗了,还有些剩余的叶子没有用完。 林浅命人将剩余的树叶带回船上。 等上船时,已到傍晚,太阳西垂海面,映照海岛霞波美轮美奂。 吃过晚饭后,林浅回房间写航海日志,写完后,又用竹笔勾画那水母湖的样子。 凯瑟琳在旁边看林浅作画,只觉烛火映照下,林浅面庞越发神秘。 不知过了多久,林浅画完,合上日志,吹灭蜡烛。 凯瑟琳这才如梦初醒,逃回吊床,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烫,心脏跳个不停。 一夜辗转难眠。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林浅的声音惊醒。 “你去洗个澡去。”林浅用命令的口吻对她道。 只听甲板上,传来密集的雨点声,船工们在雨中肆意的大呼小叫,分外开心。 凯瑟琳偷偷闻了闻身上味道,面上发烫,哦了一声,翻身下床。 推门的一瞬,她突然瞪大眼睛,像受惊了一般,尖叫一声,将门关上。 “混蛋……他们都在……”凯瑟琳脸色通红。 “你闭上眼睛就是。”林浅说着也脱掉上衣,连续数日没有洗澡,他身上早就又黏又臭。 凯瑟琳连忙转过身去:“做梦!我可不会和你们一起洗……” “我让人在艉楼甲板挂了个帘子,你就去那里。”林浅说完,拿着毛巾,打开门洗澡去了。 凯瑟琳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终于还是闭着眼睛开门,一手紧攥着黑绸直裰的前襟,一手摸索着爬上楼梯,向尾甲板走去。 周围传来船工的调笑声,让她的脸色越发鲜红。 终于一路走到尾甲板,凯瑟琳眼睛睁开条缝隙,此处果然没有其他船工,尾桅和船舷间系了一根绳子,上面搭了片帆布,帆布上还搭着一条毛巾。 尾桅边放了个罐子,凯瑟琳打开罐子一看,里盛着皂角水。 凯瑟琳走到船帆后,脱去黑绸直裰,将之搭在绳上,而后舀出皂角水,双手搓出泡沫,在小麦色的皮肤上游走。 …… 密集的雨点,猛砸在甲板、海面上,声势惊人。 突然有船工在雨中高声唱道:“天光出海撒网忙——” 船工们嬉笑着跟唱:“……暗暝归港月照江!风吹船头浪打板,唱支渔歌惊鸳鸯——” 嗓音粗糙,荒腔走板,唱完后,船工们都纵声大笑。 凯瑟琳洗的很仔细,一直到船工们都洗回舱后,她才穿着湿漉漉的直裰回到艉楼。 刚想推门进去,就听里面传来说话声。 凯瑟琳当即伏低身子,躲在门边偷听。 “林老弟,我们何时启航啊?” “再过几天,这次出航前,水粮一定要带足,到时免不了接济林凤的兄弟们。” “林凤这直娘贼说他有一万人,几百条船,也不知是真是假,要是真的,我们可接济不过来。” “林凤是老前辈,老三你说话注意些。” “大哥,要我说,林凤根本靠不住,要做成这事,还得靠自己的弟兄。” “不说仆从军,马尼拉光是西班牙守卫就要几百人,凭我们一条船贸然行事,去送死不成?” “别忘了,我们有凯瑟琳在手上,按林老弟的计划,到时假意索要赎金,就能把大部分西班牙人调走。” “就算西班牙人中计,我们也缺少火炮,难以攻城,还是要借助林凤和荷兰人的力量,说起荷兰人,巴达维亚那边有信了吗?” …… 凯瑟琳越听越是心惊,浑身微微颤抖,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屋内众人谈及的“林凤”、“马尼拉”、“凯瑟琳”、“巴达维亚”、“荷兰”,她都听得懂。 将这些要素串联在一起,她已经完全猜出了林浅要做什么。 没想到这竟是真的,他竟然有这么大的野心,想要一举将马尼拉吞并! 马尼拉如果有闪失,影响的不是她一家的荣辱,整个西班牙的国力都受到沉重打击。 她决不能让林浅实现他的阴谋,哪怕同归于尽,再在所不惜! 就在暗暗下定决心之时,艉楼里停止谈话,舱门被推开。 凯瑟琳吓了一跳,站起身来。 陈蛟、雷三响、周秀才、白浪仔从中走出,都用目光在她浑身上下打量,看的她极不自在。 雷三响:“林老弟,这大屁股番女偷听咱说话。” 林浅的声音从艉楼中传来:“她听不懂汉话,随她去吧。” 见林浅的把兄弟们退去,凯瑟琳不禁松了口气。 (本章完) 第20章 海盗的帮凶 第20章 海盗的帮凶 福船在水母岛停泊了三四天。 海量的椰子、芋头、面包果、鲭鱼、章鱼、椰子蟹以及淡水塞满了全部船舱。 保守估计,这些物资足够航行两个月之久。 台风中受损的部分也经过修补,漏水的舱室也得到修复,已做好出航准备。 四月十五日,福船启航,航向正西,驶离此岛。 …… 这日傍晚,林浅照例在烛火前写航海日志,随口问道:“凯瑟琳小姐,你家是西班牙的贵族对吧?” “不是。”凯瑟琳不知道林浅打的什么主意,反正不予配合就是了,便斩钉截铁的否认。 林浅冷哼一声:“你全名叫凯瑟琳·法哈多·德·门多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只有贵族才能在名字里加德这个字。” “你想怎么样?”这个名字她只在被圣菲利普号追逐时透露过一次,没想到那么紧急的时刻,林浅竟能将她的名字记住。 “贵族应该有不少积蓄,你父亲愿意为你付多少赎金?我正在写勒索信,想参考下你的意见。”林浅语气平淡,像在询问晚饭该吃什么。 凯瑟琳愤怒的指责:“无耻的海盗,我父亲一枚里亚尔都不会给你!” “你最好祈祷你父亲愿意付钱,不然你的下场恐怕不会太愉快……十万比索怎么样,总督阁下拿的出吗?” “强盗,魔鬼,刽子手!该死的野蛮人!”凯瑟琳不断怒骂。 林浅冷笑:“野蛮人?和西班牙人相比,我已经文明的令人震惊了。” “污蔑!西班牙是世界上最文明的国家,你不过是个臭烘烘的海盗,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们?” “请问西班牙人此时此刻在新大陆做什么呢?你不会觉得你的同胞在友好的和玛雅人做生意吧?你们初次到新大陆时,印加人把你们当做神明招待,你们回馈给了印加人什么?瘟疫和屠杀。”林浅冷静的陈述。 “你……你说谎!不是这样的。”凯瑟琳诧异万分。 在故事中,勇敢的冒险家最后都会获得黄金与荣耀。 但听了林浅的话,凯瑟琳才意识到,她好像从未在意过,黄金是怎么来的。 这种金光闪烁的迷人金属,难道是长在树上,任由冒险家去摘取的吗? “就十万比索吧。”林浅自语道,说着拿出羽毛笔,写了一封言辞优美的勒索信。 在得知了林浅吞并马尼拉的计划后,凯瑟琳本想找机会与林浅同归于尽。 但每到紧要关头都无法下手,心中满是畏惧,还夹杂着一些复杂的情绪。 …… 林浅没心情管凯瑟琳的想法,随着船只越发靠近吕宋岛,他的神经也一天天紧绷起来,后面的计划复杂又精巧,万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四月底,林浅的福船在吕宋岛以东,追上了一条渔船。 渔船以为遇上了海盗,全船都已经认命,放弃了抵抗。 在得知林浅不要他们性命,只要他们给马尼拉总督送一封信时,简直欣喜若狂。 …… 两天后,那封用羽毛笔郑重书写的信函,交到了马尼拉总督官邸的办公桌上。 时任马尼拉总督的阿隆索·法哈多·德·特诺里奥,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精致的瓷器笔架震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该死的大明海盗!”阿隆索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办公室内,圣菲利普号的舰长——胡安,噤若寒蝉。 “你曾说我的女儿死于风暴造成的海难?”阿隆索看向胡安,目光如刀,令胡安觉得浑身难受。 胡安不敢抬头,看着地面,硬着头皮道:“我确实看到那艘海盗船驶向风暴之中,我主在上,在那种恐怖的风暴中,不可能有船只幸存。” “那这是来自地狱的信函不成?”阿隆索一掌拍在那封信上,柚木桌面发出一声巨响。 阿隆索又对一个弓着身子站在角落的汉人说道:“赵!之前我让你去调查,现在有结果了吗,这个大明海盗究竟是谁?” 被点名的是汉商会的甲必丹,汉人称呼他为赵会长,此人闻言身子一抖,说道:“我已经调查清楚,那艘船的船引上目的地是澳门,在马尼拉靠港时,登记的信息是假的,船长姓林,好像叫林浅……” “林浅?”阿隆索默念这个名字,脸上微微色变:“是林凤的后代?” 赵会长:“不……不一定,汉人同姓的本家很多,他未必和林凤有什么关系。” “那就好办了。”阿隆索松了口气,指着信件说道:“这个海盗向我勒索十万比索,我决定满足他。” 胡安有些吃惊:“动用这么一大笔钱,需要皇室的批准。” 阿隆索一侧嘴角翘起冷笑:“我没打算真的给他。” 阿隆索将信件展开,后面附了一张海图,画的是马尼拉和其东南一个小岛的航线,那个岛标注为“水母岛”。 “这个海盗自作聪明,要我把银币放在这个岛上。可他却不知道,此岛南边,到处都是的环带状的珊瑚礁岛,可以将一整个舰队都藏匿进去。中将!” 胡安立正大声道:“总督阁下!” “你驾驶圣菲利普号,再带上圣约翰号、玫瑰圣母号,在这片岛礁中埋伏,把这伙海盗送去海底!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炮,要优先确保我女儿的安全!” “遵命,总督阁下!” “另外,再派神圣正义号在马尼拉东边的海域巡逻,送信的渔船是在那里遇到海盗的船只的。” “是,总督阁下!” 胡安退下,阿隆索看向赵会长,没好气的说:“你也可以滚了。” 赵会长犹豫片刻,还是试探的开口:“那几个送信的渔民,是不是可以……” 阿隆索目光冰冷:“他们是海盗的帮凶,必须绞死,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是……是……”赵会长弯腰点头,倒退出总督办公室。 (本章完) 第21章 第二步 第21章 第二步 尽管凯瑟琳不被允许接触罗盘等一切航海用具,但凭借太阳辨别方位,也能知道船只一直在向西航行。 加上林浅撰写勒索信,周围渐渐多出的渔船、岛屿。 凯瑟琳已猜出,福船已航行到了吕宋群岛附近。 只是吕宋群岛包括萨马岛、宿务岛、巴拉望岛、兰老岛等等大大小小几百个岛屿,她分辨不出船只靠近的具体是哪个岛。 西班牙人的殖民地势力,基本只局限于吕宋岛本岛和萨马岛、宿务岛的北边。 其他地区要么是荒岛,要么就被土著和海盗占据,她贸然逃到岛上,下场恐怕会比待在船上惨得多。 这段时间,她一直密切的关注船只位置,冥思苦想逃跑的方法。 同时基本全天都待在艉楼中,很少出去,给海盗们制造一种她已经认命了的假象。 这也确实起到了一定效果,近来海盗们对她的看管宽松许多,船内各处,对她基本都没有限制,可以随意进出。 尽管心中不愿承认,可事实上,这伙海盗确实比她想像中文明的多,她在船上不仅没受到欺负虐待,反而可以说是颇受优待。 海盗船员们对她,甚至比甲米地船厂的资深工匠还要亲切些。 虽说如此,凯瑟琳依然深刻记得自己是被掳到船上的,记得这伙海盗妄图颠覆马尼拉政权的阴谋,时刻寻找逃出生天的方法。 近来,福船一直在某个很大的岛屿边停泊,但海盗一直没有下过船,似乎只是在此等待什么东西,又似乎是对岛上有些忌惮。 每天都有渔船靠近,与海盗们交易物资。 商品大多是鱼获、淡水、工具、帆布之类的。 这天渔船正午靠近,林浅正拿着六分仪,在艉甲板上观测太阳高度角。 凯瑟琳看准时机,冲到船舷边上,对渔船上的渔民问道:“这个岛叫什么名字?” 尽管渔船上的都是黄皮黑发的土人,但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建立殖民地已有几十年了,周围的土著受影响,大多都会几句简单的西语。 凯瑟琳内心不断祈祷,这些渔民听得懂她的语言。 也许是圣母显灵,其中一个年轻渔民回答道:“萨马岛。” 果然,凯瑟琳猜测正确,她心脏咚咚的跳起来,萨马岛上就有西班牙人的哨站,只要能逃到岸上…… “你刚刚和他说了什么?”林浅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凯瑟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过身,用见了鬼般的眼神看着他。 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她已在心底里害怕林浅。 这个人有着近乎病态的冷静、自律、控制欲,还有读心术一般的洞察力。 面对林浅时,她感觉自己就像被扒光了衣服般,所有念头都无所遁形。 如果让林浅知道,她刚刚问了什么,肯定会被发现逃跑的念头,现在只能撒个谎,尽量敷衍过去。 “我……我问他有没有……红日布垫……”凯瑟琳低头,红着脸说道。 所谓“红日”,就是欧洲贵族对女子月事的委婉叫法。 尽管利用月事有些可耻,但凯瑟琳了解林浅,这是唯一阻止他追问的方式。 这个海盗头子,有着异于常人的独特道德观——杀人并没有什么负罪感,但侮辱女性的事,却不会做。 若换做其他回答,不论凯瑟琳说什么,林浅都会再和那渔民确认,唯独这事不会。 果然,林浅沉默片刻,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到艉甲板上。 凯瑟琳松了口气。 当晚,她回吊床上睡觉时,在床上摸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她拿起一看,是一包裁剪成长条状的布。 凯瑟琳顿时明白这些布条的用处,脸上发烫,将之抱在胸口,心情复杂的看了林浅一眼,小声说道:“谢谢。” 林浅没有回话,神情专注的研究海图,也不知是否听见。 凯瑟琳抱着布条,走到艉甲板,脱下裤子,将之缠上,尽管她没真的到“红日”,但若是不用,肯定会被看出端倪。 缠布条时,她的心莫名其妙的跳个不停。 他如果不是海盗就好了,最好是个马德里的贵族,爵位不用高,伯爵就行…… 凯瑟琳心里一惊,猛地摇头,暗骂自己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缠好布条后,她没有着急回去,而是靠着船艉护栏吹着海风,给脸上降降温。 突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逃走的办法…… 第二天午后,天降暴雨。 林浅脱下上衣,拿着毛巾、皂角就准备出艉楼。 凯瑟琳拦住他,请求像上次一样,帮她在艉甲板拉片帘子洗澡。 林浅狐疑的看着她:“你现在的身体状态,可以淋雨吗?” 凯瑟琳微愣,继而想起来自己正装作月事中,解释道:“我可没那么柔弱,而且那些……衣物也要清洗。” 林浅闻言便不再劝,叫人去艉甲板上布置。 准备推门时,凯瑟琳又叫住他:“喂!海盗先生,你好像还没跟我说过你的名字。” “是吗?我叫林浅。”说完,林浅推门踏入雨中。 …… 海上淡水极其宝贵,拿来刷牙都是浪费,就更别说洗澡。 船工们每天在甲板上风吹日晒,海水和汗水在身上湿了干,干了湿,味道要多难闻有多难闻。 所以每当下大雨时,船工都会一起上甲板洗澡,享受大自然的馈赠。 今天暴雨倾盆,耳边满是雨打海面的巨响,哪怕两个人面对面,也得喊话才能彼此听清。 “看,那个番女出来了!”有人喊道,立马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嘿!看看这是啥!别不敢睁眼啊……” “哈哈哈哈……” 凯瑟琳大概猜得出船工们说的什么,逃也似的跑到船艉甲板,躲到帆布帘子后面。 而后,她从衣服中,取出一块更大的帆布,那正是她的吊床。 凯瑟琳解下胯下的布条,将帆布、衬衫、马裤、直裰绑在一起,形成一条五六米长的绳子。 而后将绳子的一端绑在船艉围栏上,将绳子扔下,正好能垂到海面。 凯瑟琳将头探出帆布帘,最后看了眼林浅。 只见他正用皂角水洗头,上半身肌肉线条明显,下半身…… 凯瑟琳脸蛋瞬间发红,烫的惊人,赶忙缩回脑袋,心中默念:“再见了,死海盗。” 而后她利落的翻过艉舷,双手双腿紧紧抓住绳子,一点点向海面挪动。 她愈发靠近海面,心中狂喜。 就在这时,只听刺啦一声,衬衣突然撕裂开,她抓着黑绸直裰扑通一声跌入海里。 好在暴雨的巨响,将落水声盖住。 凯瑟琳内心不住感谢天主,奋力朝岸边游去。 她现在想的只有一件事情——赶快回到马尼拉,将海盗们的计划告诉她的父亲。 等游到岸边时,她已经筋疲力竭了,只能躺在沙滩上,任由海水、雨水冲刷她的身体。 远处海面上,福船没有动静,看来她逃跑的事情还没被人发现。 沙滩并不安全,她必须马上起身向北,找到西班牙人的堡垒。 凯瑟琳咬着牙,用酸痛颤抖的双臂撑起身体,将黑绸直裰穿在身上,向北方山林走去。 等爬上山顶时,那件黑绸直裰已经被划的破破烂烂了。 好在,苦难都是值得的,北方海岸边,已能清晰的看到堡垒的灯火。 凯瑟琳双腿颤抖,扶树休息,又向她来时的港湾望去。 刹那间瞪大眼睛,看见了令她难忘的一幕。 只见漆黑的港湾中,上百盏船灯点亮,铺满了整个港湾的海面。 借着船灯火光,无数巨大的战舰轮廓浮现。 …… 与此同时,海湾中,林浅依在福船尾舷,目光越过无数伪装成船灯的火把,向漆黑中的萨马岛山峦远眺。 林浅手里,还拿着一条布条系成的绳子,正是凯瑟琳逃跑用的那根。 “这笨女人终于想到办法逃走了……”林浅心中想道,“不枉我卖了这么久破绽。” 至此,计划已完成第二步。 (本章完) 第22章 猎人与猎物 第22章 猎人与猎物 马尼拉总督办公室。 阿隆索一手拿着直尺,一手拿笔,正仔细研究海图。 胡安中将的三艘船,已出发六天。 近来西南季风逐渐稳定,舰队一路顺风,航速很快,应该已走完大半路程。 这时,办公室外突然有仆人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阿隆索还未来记得来得及训斥,那仆人便惊喜的说道:“老爷,凯瑟琳小姐回来了!” “什么!”阿隆索猛地站起身,撞洒了桌上的葡萄酒。 “父亲!”办公室外传来凯瑟琳的声音。 紧接着,凯瑟琳披着一件罩住全身的斗篷,走进办公室中。 “凯瑟琳。”阿隆索上前将女儿搂在怀中,“谢天谢地,你逃出来了。” “父亲,马尼拉有危险。” “怎么回事,慢慢说。”阿隆索微愣,扶着凯瑟琳坐在椅子上,又让仆人去泡热可可。 “抓我的这伙海盗和林凤、荷兰人有联系,他们抓我就是为了进攻马尼拉。”凯瑟琳还没坐下,便急迫开口。 阿隆索这才注意到,凯瑟琳手背上有很多灌木划出的细小伤口,身上的斗篷也是亚麻的,并不符合贵族身份。 应当是刚逃回马尼拉,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到了这里来。 如此说来,她带回的消息应当非常重要。 阿隆索坐下,严肃的说:“不着急,从头开始讲。” 这时,仆人将泡好的热可可递来,凯瑟琳接过,从被俘虏上船的那天开始讲起。 说到林浅开着一艘慢吞吞的大明商船,用小角度侧迎风甩掉了圣菲利普号战舰时,阿隆索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这事体现的不仅是船只结构、性能的差异,更是双方船长技术、勇气的巨大差异。 胡安给他的汇报中,着重提了风暴的事情,这巧妙的侧迎风航行只一句带过,看来也是觉得这次失败太过丢人。 “胡安中将说,那海盗船之后一头扎进了风暴里?”阿隆索追问。 “是的。” 凯瑟琳又将台风中的见闻,以及随后在水母岛上的见闻说了。 阿隆索瞪大眼睛,确认道:“这个海盗船长是不是有贵族血统?” 在西班牙,航海是贵族的特权,越是经验丰富的船长,越是有着古老高贵的血脉。 不少人相信,航海术的高低和血统是有正相关性的。 “他没提到过自己的血统,但他在有些方面,比一般贵族还要绅士的多。” 阿隆索托着下巴道:“或许是落魄贵族的后代。他穿越风暴时,展现的技巧和勇气,确实能让不少古老血脉的传人汗颜。” 凯瑟琳继续讲下去,说了她从林浅航海日志上看到的内容,以及偷听到的谈话。 “你是说,这个林浅联合了海盗和荷兰人,组建了一个舰队,要来进攻马尼拉?”阿隆索眉头紧锁。 他踱步到桌前,紧盯海图,打翻的葡萄酒已被仆人打扫干净,并倒了杯新的。 阿隆索拿直尺和笔,在海图上写写画画。 西班牙在马尼拉的军事力量并不算强,满打满算,战舰也只有七艘。 现在三艘向水母岛航行,一艘在吕宋岛东面的海域巡逻,一艘在马尼拉湾巡逻。 能调用的军舰只有两艘,而且都是侦查、传令用的卡拉维尔快速帆船。 阿隆索当即签署命令,调动一艘卡拉维尔快速帆船去追赶前往水母岛的舰队。 既然凯瑟琳逃回来了,那赎金陷阱已没有意义,必须马上掉头,加强马尼拉的防守。 写到一半,阿隆索感觉不对,又停住笔。 阿隆索抬起头,问自己的女儿:“这个海盗和荷兰人组建的舰队,你亲眼见到了吗?” “我在萨马岛的山上远远见过,当时是晚上,只能看到港湾里的船灯,至少有上百盏。” 阿隆索其实并不在乎舰队船只的数量,他更在意船只吨位。 与陆战不同,海战并不以舰船数量取胜。 大吨位战船譬如圣菲利普号,一艘就足以对付几百艘海盗的舢板,小口径的火炮甚至无法击穿其厚重的橡木船板。 这也是欧洲各国海军,热衷于建巨舰的原因。 而大明海寇的特点就是船小、炮少、人多,本质只是一群坐船的陆地强盗,海战根本不是西班牙海军的对手。 他们登陆后的庞大的人数,才更让西班牙人头疼。 1574年,林凤进攻马尼拉时,就没有与西班牙海军正面交锋,转而在吕宋岛西北的林加延湾登陆,从陆上进军。 或许林浅绑架了凯瑟琳,就是用调虎离山的计策,削弱西班牙的海军,以确保登陆顺利。 再由荷兰人封锁港口,林浅的海盗从林加延湾登陆,海陆夹击马尼拉。 面对荷兰人的大口径火炮和海盗的人数优势,马尼拉不可能守的住。 唯一破局之策,就是逐个击破,趁荷兰人和海盗分兵,先在海上击溃海盗,再掉头对付荷兰人。 当然,也有可能荷兰人是林浅的疑兵。 毕竟联合舰队存在的唯一证据,只有凯瑟琳在黑暗中见到的船灯。 阿隆索突然眼前一亮,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的解释。 或许林浅自始至终,都是为了赎金,他猜到了水母岛附近会有海军埋伏。 所以算准时间,趁舰队放下银币后,放凯瑟琳回来散播假消息,骗阿隆索调回舰队。 军情紧急,三艘战舰不可能都留在水母岛等银币运载上船,必定会两艘返航,仅留一艘慢慢装船。 林浅的人就趁这个时间差下手,将银币抢走。 这个计划看似漏洞百出,但细想之下,最为合理。 毕竟林浅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海盗,很难说服荷兰人与他联手。 借着同样姓“林”的名头,招揽林凤的旧部倒有些可能。 有林凤的前车之鉴,这群乌合之众不敢有吞并马尼拉的野心,但绑架凯瑟琳索要赎金的胆子还是有的。 想到此处,阿隆索总督露出个自信的微笑,修改了自己的命令,决定让圣菲利普号留在水母岛,其余两条船返航,做出上当的假象。 既然凯瑟琳已经脱身,圣菲利普号也不必再束手束脚,大可随意开炮。 凭借圣菲利普号一艘船的火力,就足以将这伙海盗消灭了。 签署完命令后,阿隆索叫来卫兵,将命令递交军港。 他想了片刻,又签发一道命令,派人在林加延湾设立瞭望塔,用烽火传信,时刻监视海面的动静。 同时将吕宋岛东部游弋的战舰,连同其余两艘战舰派驻在林加延湾附近。 尽管林浅登岛进攻的可能性极小,但阿隆索也要做好应对。 一旦瞭望塔燃起烽火,这埋伏的三艘战舰就能立刻赶赴,将林浅的海盗团伙全部送去喂鲨鱼。 签发完这道命令后,阿隆索放松下来,他又将此事在脑海中过了许多遍,确认没有一丝遗漏。 阿隆索端着葡萄酒,踱步到窗前,盯着窗外开阔的马尼拉湾海面,如一个眼神锐利的猎人,盯着即将踏入陷阱的猎物。 (本章完) 第23章 该死的海盗 第23章 该死的海盗 万历四十八年,五月廿一,夜。 马尼拉一连数日没有下雨,天气沉的厉害,眼瞅着今夜乌云蔽月,一场暴雨即将袭来。 阿隆索站在总督府中眺望漆黑的海面,心绪难平。 这几日,他派手下四处打探消息,还派战舰前往萨马岛海域探查。 完全没有林浅和他的“舰队”的半点线索。 这或许就是林浅撒播假消息的一个佐证,不然一个上百艘船只构成的舰队,就这样消失在海面上,就太不可思议了。 …… 卧房中,凯瑟琳躺在柔软的天鹅绒床垫上辗转反侧。 脑海中不时回忆起在林浅船上的点滴,只觉得心烦意乱…… “安妮。”凯瑟琳叫道。 过了一会,房门被推开,一名女仆举着蜡烛进来:“凯瑟琳小姐?” “帮我拿个帆布来,我想搭个吊床。” 侍奉凯瑟琳久了,女仆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都见过,对大半夜要搭吊床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答应一声,便退下去准备。 “等等。”凯瑟琳叫住她,“把蜡烛留下,放在梳妆台上……对放在那里。” 大半夜的,将蜡烛摆在镜子前,令女仆略觉诡异,壮着胆子摆好,而后摸黑退下。 “该死的海盗。”凯瑟琳恨声咒骂。 …… 九百海里外,水母岛,南部礁石中。 胡安中将的望远镜中漆黑一片,他无奈的放下,朝桅杆顶的瞭望手喊道:“看到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有,中将阁下。”瞭望手的声音传来。 银币已在海滩上摆了三四天,水母岛四周,连个飘在海上的木板都没见到。 胡安中将有种被耍了的感觉,但是总督的命令必须执行,水粮耗尽前,他都要奉命监视此处。 “该死的海盗!”胡安中将一拳打在栏杆上。 …… 林加延湾西北,瞭望塔。 两个西班牙士兵正坐在塔顶玩扑克。 至于瞭望海面的事情,在每局结束后,稍微看一眼就行了。 如果有舰队今晚袭击,那指挥官一定是吃错药了。 今晚乌云闭月,海面一片黑暗,摸黑航行别说能不能找到沙滩,就是让舰队不在海上相撞都很难办到。 “加注,两枚里亚尔。” “跟注。” “该死!” 二人放下牌,输的那个站起身,吹着海风,灌了两口朗姆酒。 恰在这时,漆黑的海面上,一颗米粒大小的火光闪动。 士兵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喝多了眼,又抬起手多灌了两口。 等他再看向海面时,只见火光又多了几处,那些火点极细小,像是随时会熄灭一般,但在漆黑如渊的大海里,分外扎眼。 “你看海上是什么?”士兵连忙去推同伴的肩膀。 同伴正在清点里亚尔,随口说道:“你少喝点酒,就不会产生幻觉了。” “不是幻觉!”士兵语气有些惊恐,因为就在说话的功夫,海面上的火光又多了十几处。 这些星点般的火光在海面上渐次排列开,正向海湾缓缓移动。 他同伴骂骂咧咧的起身,往海面上一看,也呆住了,只见海面上的火光越来越多,如一大片萤火虫,铺满海面,根本数不清数量,他嘴唇哆嗦,颤声道:“是船灯!” “船灯?”士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是海盗舰队的船灯!快点火,发警报!” 塔上早就准备好了木柴,两人在上面浇上油脂,而后用燧石火镰点火,火光瞬间随油脂包裹了木柴,二人则赶紧从梯子上爬下。 等踩到地面上时,整个瞭望塔顶端都包裹在了火光中。 片刻,此地以南,十五里外一处瞭望塔也被点亮,而后是三十里外的瞭望塔。 火光刺透浓稠的黑暗,一路飞速的向南传递,直至马尼拉城外的烽火台燃起。 总督府中,阿隆索看到烽火台的火光,攥紧红酒杯,不断扫视马尼拉湾的海面,却什么也没看见。 十分钟后,一个年轻军官冲了进来:“总督阁下!” “发生了什么事?”阿隆索急切追问。 “是北边瞭望台的火光,林加延湾发来的警报,总督阁下。”年轻军官报告。 “林加延湾?”阿隆索皱紧眉头,心中暗想:“这个叫林浅的海盗真的有一支舰队?真的敢来进攻马尼拉?我失算了?” “总督阁下,我建议立刻派陆军北上,迎击敌人!” “不。”阿隆索露出冷笑,毕竟他早就在林加延湾方向做了准备。 现在马尼拉港的海军,只有一艘神圣正义号。 圣菲利普号正在水母岛埋伏,一同去水母岛的圣约翰号、玫瑰圣母号还在返航的途中。 剩下的三艘战船——狂怒号、金狮号、银狼号,都停泊在吕宋岛西北五海里处的海面上。 按照原先的计划,这三艘战船看到瞭望塔的信号,就会向东南行驶,冲入林加延湾,与海盗舰队炮战。 尽管这三艘船中两艘是卡拉维尔帆船,火力有限,但仅凭狂怒号一艘盖伦船,也足以击溃海盗了。 这本是他留的后手,没想到却在关键时刻歪打正着,挽救了局势。 阿隆索思量许久,终于沉声道:“陆军,不动!” “是,总督阁下!”年轻军官立正,领命退下。 事实上,马尼拉凭借岸防炮和城墙,足以抵挡海面上的威胁。 更何况马尼拉大帆船还停泊在港口中,它虽然是武装商船,但其火力完全不输一般战舰。 就算敌人真的出现在马尼拉湾,临时征用马尼拉大帆船配合神圣正义号也足以应付。 “海盗,你的末日到了。”阿隆索望向西北,惬意的品了口葡萄酒,嘴角露出得意笑容。 (本章完) 第24章 熄灭灯光 第24章 熄灭灯光 林加延湾,西北五海里的海面。 狂怒号的瞭望手指着远处大喊:“火光!林加延湾方向发现火光!” 狂怒号的舰长在睡梦中被大副叫醒,穿着睡衣赶忙走上前甲板,从勤务兵手中接过望远镜,向东南方向眺望。 只见漆黑的天边,隐隐有橘红色的光芒。 “叫醒水手们,起锚升帆,航向东南,全速向林加延湾行进!”舰长放下望远镜命令道。 大副吸了口气吹响哨子,而后大声喊道:“所有人起床,帆缆组展开风帆,拉紧帆锁,准备启航。” 火炮甲板上,睡觉的船员们被大嗓门的水手长叫醒,纷纷跳下吊床,用最快的速度将吊床收起,抱着吊床涌上甲板,将迭好的吊床放在船舷边的网兜中。 而后分别跑向自己的岗位。 甲板中部,船锚绞盘旁,水手们围成一圈,在水手长的号子声中,推着绞盘缓缓转动。 旗手来到船艉,通过灯光,向僚舰金狮号、银狼号发布启航的命令。 帆缆手们熟练的攀爬支索,登上帆桁,松开帆布卷,降下横帆。 黑暗中,帆缆手们如同灵活的猴子,在离甲板二十多米的高空中行进自如。 观星官大声报告:“风向西南,风速适中!” 大副命令:“航向东南,右舷迎风,拉紧左舷帆锁!” “左舷帆锁拉紧!”帆缆手们大声重复。 一个小时后,船锚绞盘转到底,水手长大喊:“起锚完毕!” 大副:“启航准备完毕,船只启航!” 狂怒号的舰长下令:“天色太暗,提醒金狮号和银狼号,点亮船灯,保持距离,以免碰撞。” “是,舰长阁下!”旗手答应,而后跑到船艉大声喊叫传令。 四十分钟后,三艘战船已航行过博利瑙半岛,林加延湾就在眼前。 一次性的木质瞭望台在半岛山脉上矗立,如一根熊熊燃烧的火炬,将半岛的山石照的通红。 半岛东方的林加延湾中,大片的船灯正向海滩涌去。 “发现敌舰灯光!正前方……大约两千步至三千步上下。”瞭望手大喊。 海面太过漆黑,很难判断距离。 “由狂怒号领航排成线列,左转舵,右舷接敌。”舰长命令。 “左转舵!”大副大声呼喊。 旗手跑到船艉,大声朝其余两舰发布命令。 三艘战船摸黑列队,艰难的排成一线,保持东南航向,渐渐靠近海盗舰队。 “炮门打开,炮手就位!”大副朝火炮甲板命令。 火炮甲板中的炮术长大声复诵命令:“炮门打开,炮手就位!” 很快,船舷上炮门打开,做好发射装弹准备的火炮推出炮门,黑洞洞的炮口,直对远处的舰队船灯。 “约一千步!”瞭望手大喊。 “八百步!” “六百步!” 甲板上无人说话,大家都在等待舰长的命令。 狂怒号的舰长额头流下冷汗,即使已到了这么近的距离,望远镜中还是不能看清敌舰轮廓。 他们虽已组成了攻击队形,并封锁住海湾口。 可海盗舰队占据上风向,一旦海盗们熄灭船灯,掉头回冲,三艘西班牙的战船就会陷入被动的接舷战。 不能再等了。 “开炮!”舰长放下望远镜,沉声命令。 命令在甲板上逐级传递。 大副:“开炮!” 炮术长:“开炮!” 火炮甲板上,士兵将引线穿在木杆上,燃着的橘红色引线头靠近火炮火门处的火药。 “嘶——”火药引燃。 而后轰的一声,火炮发射,炮声猛地向后退去。 狂怒号右舷二十五门火炮渐次发射,巨大的后坐力通过火炮牵引绳传达至船体,狂怒号一阵左倾。 而后僚舰金狮号、银狼号的火炮也依次发射。 天色漆黑,看不到火炮落点,只能听见炮弹落水,溅起的水柱声。 没有木板破裂声,也没有敌人的哀嚎声。 一轮齐射,零命中。 这在当下的海战十分常见。 火炮的精度本就有限,再加上是在颠簸的船上射击,大多数情况下,炮手只是将炮口粗略的朝敌舰方向摆放,能否命中全看上帝的旨意。 大部分情况下,首轮炮击的最大意义,就是修正火炮角度。 “清理炮膛……装填准备!”炮术长大声命令,“开炮。” 一声令下,狂怒号右舷炮口火光闪耀,密集炮击声响彻整个海湾,而后远处响起实心铁球炮弹的落水声。 紧接着两艘僚舰也依次开炮,毫不意外的,也只有水声。 远处的船灯没受到任何影响,依旧维持龟速向海滩航行。 莫非这是幽灵的舰队吗? “清理炮膛……装填准备!”炮术长大喊。 “等一等!”狂怒号的舰长说道。 “停止炮击!”大副传令。 “停止炮击!”炮术长重复命令。 海面上陷入寂静,只能听见耳边呜呜作响的风声。 狂怒号舰长皱起眉头,就算刚刚的两轮炮击没有命中,海盗们也应该有所反应才对,要么四散逃跑,要么熄灭船灯,为什么会毫无反应呢? “右转舵,开过去看看。”舰长命令。 十几分钟后,狂怒号领着两艘僚舰,驶入“海盗舰队”。 只见海面根本没有船只的影子,海面上飘着的,是一支支火把,火把下方插在椰子壳做成的竹筏中。 竹筏之间用木棍、绳子连在一起,由挂着简易三角帆的舢板带着,在海面上拖行。 “该死的海盗,我们被耍了。”狂怒号的舰长一拳砸在船舷上。 对船员们来说,他们倒不在乎有没有被耍,只要不用和海盗厮杀就是好事。 就在船员们放松警惕时候,瞭望手突然大喊:“左后舷,发现敌舰灯光!” “还来?”大副怒不可遏。 “不对!”狂怒号的舰长低声道,远处的敌舰灯光更加密集,而且分层堆迭在海面上,显然不是椰子壳做成的木筏。 能有这种灯光的,一定是条大船。 “火炮装填,做好战斗准备!”舰长命令。 随着敌舰靠近,舰长已能在望远镜中依稀的看到其船体轮廓。 “熄灭灯光!”舰长命令。 随着军官层层传递命令,三艘战船的灯光逐渐熄灭,与漆黑的海面融为一体。 …… 远处,玫瑰圣母号舰长,疑惑的放下望远镜。 在他的视野中,三艘战舰的船灯逐渐熄灭,仅剩大片舢板的船灯漂在海上。 “舰长,是否要进行战斗准备?”玫瑰圣母号的大副询问。 夜晚海面,两舰相遇,其中一个熄灭了灯光,这绝对是个危险的信号。 玫瑰圣母号和圣约翰号本来在在附近停泊,一个小时前,听到炮击声,才航行来查看。 但那炮声短暂的有些蹊跷,有误射的可能。 因此,尽管对方已显现出了敌意,但谨慎起见,他不敢贸然开炮。 舰长摇头道:“先靠近一些,再用灯光询问。” 航行十分钟后,玫瑰圣母号便彻底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看到什么了?”大副询问瞭望手。 主桅瞭望台上,瞭望手在十几米的高空四处观察,但目之所及,根本没有大船的踪迹,只能回答道:“除了舢板上的船灯外,四周一片黑暗,阁下。” “轰!轰!轰……” 恰在此时,玫瑰圣母号右舷远海上闪过一阵红光,而后巨大的火炮轰鸣声传来。 “敌舰炮击!”大副大声疾呼。 紧接着,玫瑰圣母号右舷几十步的距离,溅起巨大的水柱,落下时形成雨幕飘洒,将甲板上的船员们淋了个透彻。 “是荷兰人!”船员中有人极为惊慌的的语气,说出了心中的判断。 “炮击准备!”雨幕中,玫瑰圣母号的舰长一手扶着帽子,一手抓紧着船舷,大声命令。 “炮击准备!”大副、炮术长复述命令。 很快,玫瑰圣母号右舷的炮门打开,火炮推出。 远处海面上,又亮起一阵红光。 水溅射间,一发炮弹命中玫瑰圣母号甲板,木屑纷飞,血雾四射,一个水手半截身子化为肉泥,仅剩两条腿滚到甲板边。 舰长咬着牙挤出一句话:“瞄准敌舰炮口火光,开炮!” (本章完) 第25章 止舵锁 第25章 止舵锁 林浅坐在小艇中,遥望马尼拉港。 借着烽火台燃起的亮光,依稀可见他们身后,还跟着四艘同样的小艇。 每艘小艇中都坐了十个人,人手一条船桨,将小艇划的飞快。 借着黑暗的掩护,悄无声息的直插港口而去。 小艇一直划到在一根巨大的铁索前停下。 这是马尼拉大帆船的主锚锚链。 “再说一遍,上船之后,不许拿火把。” 无人回话,众船员皆目光炯炯,盯着林浅。 林浅眼神缓缓扫过每个船员,缓缓说道:“我辈威名由此而始,今日诸君共证!登船!” 白浪仔当先爬上锚链,飞速向上爬去。 而后众人鱼贯而上,紧随其后。 锚链爬到顶端时,离船舷尚有两米距离,白浪仔取下腰上抓钩,抛上船舷,而后抓着绳索爬上。 船工们平日在海上操纵帆锁,爬绳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纷纷攀附而上,毫无滞碍。 白浪仔上船后不久,甲板上便传来噗嗤一声,接着咚的一声,一物倒在甲板上。 “什么人?”甲板上传来西班牙卫兵的喊声。 接着又传来惨叫声。 “敌袭!敌袭!”有卫兵惊恐的喊道。 轰的一声,火绳枪响。 而后传来兵刃相交和喊杀之声,夹杂数声惨叫和刀剑入肉的闷响。 马尼拉大帆船上的喊杀声,很快就惊动了港口守卫。 卫兵纷纷拿起武器向船边集结。 当他们赶到船边时,发现船舷和栈台连接的舷梯,已被林浅的手下用斧头砍断,丢进海里。 卫兵们没办法登船,只能在栈台上用火绳枪瞄准。 可马尼拉大帆船的船舷太高,卫兵们仰射,基本射不到什么,即使偶尔有人靠近船舷,但光线太暗,也分不清敌友,不敢轻易开枪。 正顺着锚链向上爬的船员们,卫兵也射不到。 因为马尼拉大帆船有左右两个主锚,林浅选的远离栈道的那根锚链登船,用帆船的船体遮挡卫兵的射击视线。 一时间,港口的卫兵竟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在栈道旁干看着。 …… 等林浅爬上甲板时,战斗基本已经结束了。 十几具西班牙卫兵的尸体,散落在甲板各处,火把都被踢入海中。 白浪仔正用一具尸体的衣服擦刀。 雷三响将火绳枪捡起,分发给船员们。 一个受伤的西班牙人捂着胳膊,跪在甲板上,脖子上架着两把钢刀,不断说道:“我投降,我正在流血,请给我治疗。” 林浅看了他一眼,这人没穿衣服,浑身白肉暴露在夜空下,不像是卫兵,倒是有些稀奇,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只是普通水手。” 一听就是假话,大帆船靠港后,除了卫兵外,不允许任何人在船上居住,林浅漠然道:“杀了他。” 用的是西语,拿刀的船员懵逼对视。 光屁股的西班牙人大急,连忙抢道:“别,别……我叫何塞,只是乘客,饶我一命,我是贵族,我的家族会支付赎金……” 能无视规定在船上住,说明这人身份确实有些特殊,林浅决定暂时留他一命,随口问道:“你知道舵舱在哪吗?” 西班牙人一副见了鬼的神情看着林浅:“你怎么知道舵舱?” 所谓舵舱,就是安放舵轴的舱室。 船只转向时,舵手转动舵轮,舵轮带动舵轴转动使舵叶左右运动,进而实现转向。 只有像盖伦船和马尼拉大帆船这种大型船舶,才有舵舱。 因直接影响到航行安全,是以舵舱的入口严格保密,藏在各种装饰、家具之后,如同船上的密室一般。 普通船员别说知道入口位置,就连有舵舱的存在都不知道。 历史上,汉人劫持马尼拉大帆船,仅发生过一次,那次就是因为找不到舵舱,取不出止舵锁,无法操纵船只转向,而功败垂成。 早在马尼拉停靠的时候,林浅通过不断与西班牙水手套话,就把船上的秘密摸了个七七八八。 根据舵轮位置估算,也能猜到舵舱入口大概率就在艉楼里,就算抓不到活口带路,直接劈开艉楼甲板,也能找到。 但既然光屁股的何塞知道舵舱所在,让他带路就方便多了。 林浅示意他前方带路,同时对白浪仔吩咐:“带几个好手,去检查下船舱。” 白浪仔点头,带六个人,下到火炮甲板。 何塞边走边说:“能不能先帮我止血,我感觉要晕倒了。” 林浅用刀尖顶着他后背:“别装了,你那点出血量对身体没有妨碍。” 被刀顶着,何塞走的快了不少,一路进了艉楼。 艉楼一层是个会议室兼军官餐厅。 入内后,林浅只觉眼前一亮。 不愧是当今世界最先进的船只,装潢、家具都极为考究,不像在船上,倒像是在欧洲的宫殿里。 何塞掀起一块地毯,指着地毯下的地板说道:“就在这里。” 林浅给船员一个眼色,一名船员上前,用刀将地板翘了个缝隙,而后用手扒着地板,将之掀起,一个舱室的入口浮现。 “你先请。”林浅对那何塞说道。 何塞苦着脸:“我这胳膊爬不下去。” 林浅没有回话,握刀的手微微向前,何塞被刀尖顶着到了舱室入口前,只能无奈的顺着梯子趴下去。 而后林浅和其余船员顺着下去,舱室里一片漆黑,船员用燧石点亮墙壁上的蜡烛。 微弱的亮光,照亮了极为狭小舵舱。 舵舱面积很小,仅能容纳四五人站立,但纵向空间却很深,足有四五米高,几乎一直通到底层甲板。 舵舱中,除了梯子,就只有一根巨大直木,这就是舵轮和舵叶间的传动杆——舵轴。 舵轴被嵌在船艉框架中,外观上看就是包裹在两列厚实的木板里。 舵轴底部和船艉框架预留了一个贯通的孔洞,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铸铁棍插入其间,铁棍两端各紧紧拧着形状不规则的七角螺栓。 这东西就是止舵锁,专门用来防劫船的。 不将其卸下,舵轴无法转动,船只也无法转向。 “大帆船一旦靠港,扳手就会运送至总督府,没有特制的扳手,是拆不下这个的。”何塞看出了林浅意图,指着止舵锁两侧的七角螺栓解释道。 止舵锁看起来只是一根黑铁棒,但在这个时代,是绝对的黑科技。 首先它是螺纹结构,与舵轴、船艉框架严丝合缝,两端还有螺母,能抗住五六吨的横向拉力。 凭借人力用撬棍撬开绝不可能。 止舵锁周遭的柚木板极其厚实,这种木材虽不如铁木,但也是数一数二的高硬度木材。 通过劈砍柚木板将止舵锁取出,耗时极长不说,船轴结构也会损坏,还是不能转向,要是运气坏些,船艉框架连带损坏,甚至有进水沉没的可能。 止舵锁的设计理念,就是暴力破解即自毁。 林浅盯着止舵锁陷入沉思,惊叹于西班牙人一百多年大航海智慧的同时,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破拆方案,又依次否决,此时竟觉得有些束手无策。 哪怕他一向镇定,额头上也渐渐渗出汗水。 (本章完) 第26章 大帆船启航 第26章 大帆船启航 他在劫持马尼拉大帆船前,已做了极详尽的调查与计划。 不过止舵锁是绝对的机密,他知道其存在,但究竟是什么构造,始终无法打探清楚,只能见招拆招。 林浅心想,难怪马尼拉大帆船面世的几十年间,劫船发生过数次,没有一次能够成功,甚至在港口停靠时,只派十几名士兵在船上看守。 原来这止舵锁就是西班牙人的底气。 何塞小心的劝说:“这东西取不出来的,你们现在逃走还来得及。” 林浅没理他。 何塞又说道:“就算取下止舵锁,大帆船升帆、起锚,你们也做不到,何况港口还有海军战船、还有岸防炮,还是抢些货物逃跑吧,我可以带你们去货仓。” 林浅紧盯止舵锁,不为所动。 这时,舵舱口传来雷三响的声音:“林老弟,弗郎机人在码头上越聚越多了,你那边要快点,一旦这帮贼王八冲上来,弟兄们可就顶不住了。” “知道了。”林浅语气平稳。 舱外喧闹声越来越大,不时能听到火绳枪击发响声。 舵舱中,其他两名船员已支撑不住了,其中一人声音发紧道:“舵公,咱们要怎么办。” “安静,让我想想。” 又过了一刻功夫,雷三响又到舵舱口喊道:“林老弟,有艘弗郎机人的炮舰朝咱们开来了。”声音微微发颤。 “守好船舷就是,他们不会开炮。”重压之下,林浅反而越发冷静,大脑飞速思考,一个方案渐渐成型。 “有了!”林浅脑海中灵光一闪,转身对光屁股的何塞说道,“你刚刚说,可以带我们去货仓是吧?” …… 此时,大帆船外,码头上周围已站满了围观的人。 天空闷雷炸响,大雨毫无征兆的落下。 围观群众热情毫不减退,纷纷从家里取来伞,继续观看,有离家远的,干脆举个石板挡在头顶,也不愿挪动半步。 西班牙卫兵越来越多,全都浑身湿透的堵在栈台上,拿着成了烧火棍的火绳枪,望着大帆船高耸的船舷兴叹。 总督阿隆索特意叫仆人搬桌椅到了码头一处高地,头顶搭上雨帘,他坐在椅子上,手捧红酒杯,注视着港口的一切,看起来十分惬意。 一个军官顶着大雨跑来汇报:“总督阁下,神圣正义号已经准备完毕,舰长阁下请示是否可以炮击?” 阿隆索怒斥:“蠢货,击伤了大帆船怎么办?” “可神圣正义号的船舷与大帆船相差太多,难以接舷……” “让神圣正义号在码头附近游弋,围困就行。”阿隆索得意的啜饮一口葡萄酒,“等狂怒号返航后,这一伙海盗的末日也就到了,在这之前,只需困住猎物就好。” 狂怒号是一艘标准吨位的盖伦船,船舷高度与大帆船基本持平,可以顺利接舷。 它解决完林加延湾的海盗,再返航至马尼拉湾,至多不过需要一天时间。 在这期间,这伙大明海盗不可能动的了半步。 且不说止舵锁和船锚的阻碍,光是复杂程度远超中式硬帆的帆缆系统,就不是这些黄皮猴子一天时间内能掌握的。 阿隆索欣赏着大帆船高耸的桅杆。 这艘船最高的帆桁,离甲板有将近三十米。 哪怕是最底下的下帆桁,离甲板也有将近十米。 没有经过长时间训练,普通船员根本不可能有勇气爬上去。 而不爬到帆桁上解开解开锁扣,就无法降下横帆,船只就没有动力移动。 想到这伙海盗束手无策的窘境,阿隆索简直要笑出了声。 他将葡萄酒一饮而尽,而后放在桌上,轻点桌面,身后的仆人给他倒酒。 倒酒时,凯瑟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林浅吗?” 阿隆索转头望去,只见她披着一件外套走来,身后女仆给她打着伞。 “不用担心,他们已经被困在了大帆船上。” 阿隆索端起酒杯说道。 “这个叫林浅的海盗,我还是低估了他的胆量,高估了他的智慧。” 凯瑟琳走到雨帘下,情绪复杂,她再次确认:“林浅在船上吗?” 阿隆索叫仆人又搬来一张椅子,示意凯瑟琳坐下,手指摩挲着杯沿,语气轻快。 “林浅要么就在林加延湾,要么就在大帆船上,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应该在这里。 我原以为他的目标,要么是那十万比索的赎金,要么是马尼拉城。 没想到他竟然妄图劫持大帆船,愚蠢的令人发笑。” 凯瑟琳语气有些不满:“据我了解,林浅并不是一个愚蠢的莽夫,他既然对大帆船动手,就肯定有所准备。” 阿隆索敏锐的捕捉到了女儿情绪的变化:“你似乎在维护他?” 凯瑟琳有些慌乱,解释道:“只是想提醒父亲小心,这个人有准到可怕的直觉和苦行僧般的自律。 我在他的船上待过四十多天,亲眼见证他驾船冲出风暴,他每天甚至只睡不到五个小时,从不进行任何娱乐……” 阿隆索打断她:“看来你在他的船上受了不少苦,放心,他马上就会为此付出代价。” “他真的是个可怕的人。”凯瑟琳总结道。 “我知道,孩子,我知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鸟叫,渐渐地鸟叫声响成一片。 凯瑟琳被鸟叫声吵醒,盖在她身上的丝绸斗篷滑落。 “天亮了吗?林浅怎样了?”凯瑟琳神色焦急。 “别担心,情况没有任何变化,他们被困在大帆船上了。”阿隆索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凯瑟琳转头看向东方,一夜的大雨已停,天空中厚重的云层消散,吕宋岛巨大的山体后,隐隐泛起晨光。 “我睡了多久?”凯瑟琳问道。 仆人回答:“不到三个小时,小姐。” 凯瑟琳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披着丝绸斗篷,站起身来。 此处地势较高,可以远远眺望到大帆船的甲板。 但见甲板上,无数蚂蚁大小的人影正在来回忙碌。 “他们在做什么?”凯瑟琳问道。 阿隆索用嘲弄的语气回答:“为了拔出止舵锁,进行无意义的尝试。” 话虽如此,他在此坐了三个多小时,也觉得有些疲惫。 这场西西弗斯式的愚蠢表演,他已经看够了。 阿隆索叫来士兵吩咐道:“派人去船下劝降,跟他们说,总督承诺只要投降就不用上绞刑架。” “是,总督阁下!”士兵立正行礼,而后前去传令。 凯瑟琳回身,追问道:“父亲,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阿隆索玩味的笑道,“跟一群海盗不必讲信誉,早在半个小时前,我就让人去准备绞刑架了。” “哦。”凯瑟琳回过头去,远远的望着大帆船,喃喃道:“死海盗,你真的没办法了吗?” 忽然,凯瑟琳看到大帆船的主桅下横帆放了下来,几分钟后中横帆也放了下来,帆面在朝阳微光映照下,雪白一片。 凯瑟琳以为自己眼,连忙揉揉眼睛,再睁开时,只见主桅上横帆也放了下来,后桅的拉丁三角帆随之张开。 甲板上,主锚绞盘缓缓转动。 “总督阁下,大帆船升帆了!”一个士兵慌忙的前来禀报。 阿隆索怒斥:“我不是瞎子!”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呢喃道:“这不可能,船锚还没有拉起来,为什么升帆。” 一个军官慌慌张张的跑来:“总督阁下,神圣正义号请求炮击。” “不!”阿隆索强压内心的慌乱,“止舵锁没有取出,船锚没有拉起,他们开不远,这是虚张声势。” 军官急迫的说:“阁下,我们需要命令。” 阿隆索略一思量,沉声道:“神圣正义号封锁马尼拉海湾口,让栈台的士兵用梯子强行登船!” “是。”军官大声回应。 还没等他去传令,大帆船的三桅船帆都已展开,缓缓从港口启航。 (本章完) 第27章 锚链崩裂 第27章 锚链崩裂 大帆船的甲板上。 何塞大声嚷嚷:“你疯了吗?一边航行一边起锚,帆船会被锚链扯碎的!” 林浅没有理他,只是盯着船员们安装绞盘。 绞盘上除了主舵的锚链外,还外接了一股手臂粗细的缆绳,那缆绳用几组滑轮引导着,一直通向艉楼军官餐厅中。 此时,白浪仔领着五六名船员从货仓中出来,每人都抱着一个沉重的橡木桶。 “六哥,你要的鲸脂和橄榄油搬上来了。”白浪仔带着船员,将木桶摆放在甲板上。 林浅下令:“把这些油脂烧化了,装在小桶中,送到舵舱去。” “好。” “舵公,在客舱里找个女人。”有船员拽过来一个皮肤白皙的西班牙女人,只披着条床单,大半身子露在外面。 那女人一开始颇为惊恐,但看见了何塞的身影后,立刻破口大骂。 从谩骂的内容可以知道,这女人是个“欢乐少女”。 何塞把她骗到船上,享受完她的“欢乐”服务后不付钱,威胁她闹的话,就会被甲板上的卫兵发现,送上绞刑架。 这女人只能屈辱的认栽,又被迫再次提供“欢乐”服务,换取下船的机会。 没成想,在服务的关键时刻,甲板上传来了喊杀声,何塞立刻丢下她逃跑,她只能躲在船舱中,这才被林浅的船员发现。 听了女人的控诉,林浅对何塞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何塞辩解道:“我刚到甲板查看情况,就被抓住了,可没想把你丢下……” “该死的骗子!卑鄙的混蛋!”女人咒骂不绝,随着她情绪激动的挥舞手臂,床单盖不住的景色也越来越多,要不是现在形势紧张,恐怕船员里有不少人都要上前好好安慰。 林浅走到她身前:“会游泳吗?” 女人愣了愣:“会,怎么?啊——” 随着一声尖叫,女人被林浅推下船舷。 女人在海里呛了几口水,奋力游上岸边,双臂捂着重要部位,大声冲着船上咒骂。 何塞满脸堆笑:“我也会游泳,不需要阁下费力,我自己跳。” 林浅冷笑:“你好好待着。”说完,让手下将何塞关进船舱。 这时,白浪仔已用火把将小桶里的油脂化好,按林浅的指示把鲸脂、橄榄油按各一半的比例混合,送去军官餐厅。 按林浅的指示,两个船员正在舵舱中抡铁锤敲打一截铜管,铜管抵住止舵锁,传导震动。 他们的敲打的力度不大,但频率很快,这正是震动除锈的法子。 经过几个小时的敲打,地面上已落下了一层铁锈。 此时正是盛夏,舵舱密不透风,又加闷热,两个船员早就脱了上衣,浑身大汗淋漓。 林浅下舵舱前,也将上衣脱掉,接过白浪仔递来的热油,运到舵舱底,让两个船员用刷子将热油涂抹在止舵锁两侧的螺母上。 经过长时间的敲打除锈,螺母和铸铁棒之间已有了微小的细缝,正可以令油脂通过毛吸效应填充其中,充当润滑。 林浅见热油已涂抹好,对舱外喊道:“黄伯,扳手好了吗?” 片刻,哑巴黄出现在舵舱口,用绳索送下来一个扳手。 扳手由铁木制成,做工粗糙,是仓促间赶制的,形状正好和止舵锁右侧的七角螺母对应。 林浅拿过扳手,对准涂了油的螺母,用力下压,用尽了全身力气,螺母纹丝不动。 这时,陈蛟的声音从舵舱口传来:“舵公,右锚已经收回来了,但左锚卡住,收不动了,必须收帆停船,派人去水底看看。” 林浅停下,检查了螺纹方向,确定扭动方向无误,对着两个船员道:“你们两个一起把扳手往下压。” 而后对陈蛟说道:“维持原速。” 陈蛟微微一愣,而后点头道:“好。” 虽然明知维持原速,大帆船轻则倾覆,重则进水沉没,但自从上次林浅航行出了风暴后,陈蛟便不敢再质疑他的命令。 哪怕前面是一片暗礁,林浅下令全速撞上去,陈蛟也不会犹豫。 说话间,两船工使出吃奶的力气下压扳手,铁木的扳手柄发出细微的木材断裂之声。 而螺栓依旧纹丝未动。 猛然间,船体像撞到礁石一般急停,舵舱里的三人摔得七倒八歪。 船头传来令人牙酸的木材嘎吱声,船身渐渐向左倾斜,倾斜角由5度渐变为15度,再变到20度。 舵舱中三人朝着左边滑过去,热油撒了一地,好在温度已经低了,只是把三人皮肤烫的通红。 就在船体倾角向30度靠拢的时候,突然又听到轰的一声如闷雷般的声响。 船体瞬间向右回正,而后摇晃了几下,保持水平。 锚链断了。 甲板上,船员们发出一阵欢呼。 舵舱中,两个船员跌跌撞撞的站起,一看那螺母,惊喜的道:“扭动了!” 而后两人用那扳手疯狂的往下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右侧的螺母卸下。 而那扳手也从中断裂,不能使用了。 不过没什么可惜,因为左右螺母的形状不同,这个扳手本就是为右边螺母设计的。 而且因为止舵锁的特殊设计,一侧螺母暴力拆卸,将导致另一侧螺母嵌压到木板里,彻底锁死,此时就是拿原版的扳手来,也无法卸下左侧螺母了。 这时,陈蛟的声音又从舱口传来:“舵公,前面是浅滩,再往前就搁浅了,必须马上转向。” …… 港口码头上。 阿隆索目眦欲裂,他刚刚亲眼见证了锚链的崩断。 锚链是铸铁制成的粗大锁链,在航行中生生扯断,将会给船体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害。 他万万没想到,林浅竟能胆大到这个地步。 因为没看见大帆船起锚,所以阿隆索才一直自信林浅无法开动大帆船,也才一直采取温和的手段,不想对大帆船船体造成破坏。 没想到林浅行事如此肆无忌惮,竟同时扬帆起锚,拼着船毁人亡,也要快速离港。 阿隆索此时再也保持不了淡定,他放下红酒杯,站起身,焦急的踱步。 现在绞死这伙海盗反倒是小事,保住马尼拉大帆船才是头等大事。 要知道,现在已临近大帆船的启航月份,船上货仓已被生丝、丝绸、瓷器、丁香、肉桂、漆器、珍珠等珍贵货物塞满大半,货值将近50万比索。 相当于马尼拉殖民地小半年间的全部产出。 如果这些东西丢了的话,别说皇室会作何反应,就是马尼拉大帆船背后的贵族股东们也饶不了他。 另外别忘了,马尼拉大帆船本身也造价不菲。 如果这伙海盗狗急跳墙,真的将大帆船凿沉。 那损失的数字,将进一步扩大成天价。 将他们法哈多家族的全部土地、城堡、珍宝变卖,都不够偿还。 阿隆索心想,要是圣菲利普号或狂怒号在港口,就能立刻上船接舷,形势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突然,他怔住了。 一个疑问浮现脑海,绑架凯瑟琳、佯攻林加延湾、招揽海盗、联合荷兰人,这些事情,难道都只是为了引开马尼拉的海军? 林浅……难道在刚踏足马尼拉港的时候,就开始为劫船做谋划了吗? 他……难道早就预计到会有如今的局面? (本章完) 第28章 弧形航线 第28章 弧形航线 “命令神圣正义号炮击大帆船甲板!”阿隆索对士兵下令。 “是,总督阁下!”士兵立正,而后跑去传令。 根据他此前的命令,神圣正义号此时已在海面上封锁海湾出口,喊话是听不见的,传令官只能站在港口高台上打旗语。 偏偏此时朝阳东升,从神圣正义号的角度东看港口,只能看见太阳刺眼的光芒,高台上的传令官只有个模糊的身影,手上的旗子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的。 是以,传令官把旗语打了二十多遍,神圣正义号也不为所动。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服从命令!”阿隆索太阳穴突突直跳,怒吼道。 “应该是离得太远,看不到旗语。”有军官分析道。 阿隆索咆哮着说道:“那就派船过去,口头传达命令!” 十分钟后,一艘摇桨小艇慢悠悠的朝神圣正义号划去。 “总督阁下,快看,大帆船在朝浅滩航行!”士兵惊呼道。 阿隆索从仆人手中抢过望远镜,拉长镜筒,朝大帆船望去,果然见其笔直的朝浅滩行驶。 帆桁上,十几个海盗的帆缆手正在收帆。 和操作简便的中式硬帆不同,大帆船的软帆收起,可不是通过拉拽几个绳索,靠滑轮组就能短时间完成的。 如不转向,大帆船一头冲上浅滩,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大帆船是绝对的海上巨物,为增加航行稳定性,船体龙骨尖突,一旦冲上浅滩,在自重影响下,船体将受到巨大损害,龙骨直接断裂都有可能。 但相比船货皆丢,搁浅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阿隆索深知海盗们无法取下止舵锁,大帆船搁浅已是必然。 “蠢货!”阿隆索收起望远镜,狠狠咒骂。 在他看来,比林浅这伙人的不法行为,他们的无知更加令人憎恶。 阿隆索对手下军官说道:“等他们搁浅后,尽量抓活的,我要亲眼看着他们上绞刑架!” 说完,顺手将望远镜抛给仆人。 凯瑟琳从仆人手中把望远镜拿来,而后焦急的朝远处看去,手指骨节因抓的太用力而发白。 望远镜的视野中,大帆船已离那浅滩越发靠近,甲板上水手们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此时船帆只收起了主桅主帆和主桅上帆两面,前后桅的风帆依旧兜满了风,推动帆船快速前行。 凯瑟琳心里清楚,这么近的距离,哪怕现在将大帆船的全部帆都收起来,船只在惯性的作用下都会冲上浅滩。 搁浅已是不可避免。 凯瑟琳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潜意识里甚至期待着林浅能将止舵锁取下,操纵大帆船顺利转向。 可她的理智又告诉她,马尼拉大帆船面世的几十年间,从未有暴力取下止舵锁的成功案例。 止舵锁是西班牙顶级船匠的智慧结晶,不可能被一个海盗短时间内破解。 “死海盗,绞刑架见了。”凯瑟琳闭上眼睛。 不过片刻,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凯瑟琳又惊又喜,她猛地睁开眼睛,仅凭肉眼就能看见大帆船竟离奇的左满舵转向,转向太急,以至于船身猛地向右倾斜。 “这不可能。”阿隆索简直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明明有止舵锁,他是怎么转向的?他把止舵锁取出来了?这不可能!” “望远镜呢?快把该死的望远镜给我!”阿隆索朝着身后的仆人大喊。 望远镜正在凯瑟琳手上,只见远处海面上,大帆船堪堪贴着浅滩擦过,身后白色泡沫尾迹形成完美的弧形航线。 凯瑟琳红唇微张,不由为这险而又险的行为发出一声惊呼。 她移动望远镜,将视角锁定在艉楼甲板的船舵上,一个男子正用力将船舵回正,他上身赤裸,肌肉绷紧,构成极为流畅的线条。 “林浅……”凯瑟琳呢喃道。 “把那该死的望远镜给我!”阿隆索怒吼着,一把将望远镜夺过,慌乱的朝着远处眺望。 大帆船之前收起的两个横帆,此时也依次放下,侧迎风中,大帆船斜向右侧,左舷高高翘起,船艏破开波浪,快速的在海上航行。 “神圣正义号呢,为什么不炮击?”阿隆索大叫道,“他这是纵敌,是犯罪!” “轰!轰!轰……” 像是回应阿隆索的话似的,海面上的神圣正义号终于发出一串炮响。 然而炮声之后,大帆船毫发无损,甚至四周都没溅起水。 阿隆索在海面上四处搜索,才看到大帆船右舷大约八百步的海面上激起数道水柱。 炮弹竟然全部跨过了大帆船,落在了更远的海面上。 尽管风帆时代的战船火炮能否命中,全看上帝的旨意,但炮手至少应该把炮口对准敌舰,而不是对准天上。 这一番射击,压根就不是奔着大帆船去的。 “轰!轰!轰……” 又是一轮炮响,这一次落点反而比上次更远了些。 “该死的混蛋,他在做什么!”阿隆索大声怒吼。 “总督阁下,您下令炮击敌舰甲板,神圣正义号正在忠诚的执行您的命令。”军官解释道。 大帆船船舷高大,神圣正义号为射击其甲板,火炮自然要抬高炮口,因此未射中时,炮弹落点会在一千余步开外。 “该死的!那是过时的命令。他看不到大帆船即将开出海湾了吗?”阿隆索狂怒咆哮,“这是纵敌,是资敌!该死的,那个舰长的脑袋是被鲸脂黏住了吗?” 军官有些不满:“总督阁下,您这么说,有些不公平。” 这时海面上又传来“轰”的一声炮响。 不是神圣正义号的炮响,是大帆船的炮击。 尽管没有击中,也让神圣正义号感受到了危险,不敢再靠近射击,只能保持五百步的距离开炮。 “一炮!仅一炮就让神圣正义号胆怯了!这个懦夫!”阿隆索怒极反笑,而后对军官道,“去征调最快的民用帆船,我要登上神圣正义号,亲自指挥!” “遵命,总督阁下。” (本章完) 第29章 跳弹 第29章 跳弹 半个时辰前,大帆船舵舱中。 卸下了一侧螺母的止舵锁死死卡在船艉框架中,船员束手无策。 不论是用铁棍撬,用钳子拔,止舵锁也没有移动分毫。 大帆船停泊已近五个月,止舵锁里的铁锈已完美的填充与木头间的缝隙,使其像是长在了木头上一样。 林浅让两个船工,一个用铁锤在止舵锁一侧猛敲,另一个往舵舱墙壁上钉滑轮。 这是备用的锚链滑轮,林浅让何塞带人从货仓中找出的,直径有手臂长短,用料极其扎实。 可以通过多个类似膨胀螺丝的船钉,固定在舱体上。 固定好了滑轮后,林浅让人取下早就放在船长室里的绳索,这个绳缆一端,早就已经固定在了绞盘上。 另一端送下来后,绕过滑轮,绑在止舵锁左侧的螺母后,这样就能将纵向拉力转换为横向。 经过船工奋力捶打,止舵锁总算是向左移动了些许的距离,刚好能将绳缆绑在上面。 而后,林浅带着两个船工离开舵舱。 林浅出舵舱后拽了拽绳索,另一端的人会意,缓缓转动绞盘,绳索瞬间绷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吱声。 绞盘转动一圈,绳索已绷的犹如铁棍一般,冒出极淡白烟。 林浅又拉着两个船工退开些,一直退到军官餐厅的角落,躲在一个厨柜后面。 此时绳缆上聚集的力量恐怕有三四吨,一旦断裂,碎裂的绳缆足能将牛抽死。 绞盘继续转动,林浅已经能听到舵舱中传来木板崩裂的噼啪声,这声音越来越大,而后只听啪的一声巨响,绳缆上的压力瞬间一松。 整条绳缆如卷曲的蛇瞬间弯在一起,空中弥漫着一股白烟。 林浅没时间检查止舵锁的情况,而是冲向艉楼的舵轮,高喊:“左满舵!换帆!” 而后用尽全身力气,去转动船舵。 …… 十分钟后,大帆船驶离浅滩,船舵回正。 有船员下舵舱,片刻后抱着一根实心铸铁棒爬上来。 铁棒锈迹斑斑,通体遍布螺纹,还沾了不少木屑,一侧死死拧着七角螺帽,另一侧空空如也。 见到这个折磨了全船人一晚上的罪魁祸首,船员都发出了兴奋的呐喊。 船工拿着止舵锁展示一番后,本想扔进海里,林浅阻止道:“把这东西放船长室里。” 止舵锁正是这次劫船行动最佳的纪念品,林浅打算好好珍藏。 “轰!轰!轰……” 炮击声从左舷袭来,林浅循声望去,只见神圣正义号正在开炮,黑火药爆炸形成的浓浓白烟,将其整个船体笼罩。 “三哥,你是神机营出来的,会操炮吗?”林浅大声道。 雷三响:“用过虎蹲炮。” “你去火炮甲板还击!”林浅大声下令,而后对陈蛟道:“找两个碇手来操舵。” 在福船上,操舵的活一般是船长自己干,因此船长被叫舵公。 这年头船舵可没有太多省力结构,船越大,操舵越是个力气活,之前的福船吨位在两百吨左右,林浅自己还能应付的来。 马尼拉大帆船的吨位,几乎是那艘三桅福船的五六倍,要不是林浅坚持健身,刚刚左满舵都转不动。 现在危机解除,自然要换人,而且一个人不够,要两个人配合掌舵才行。 碇手在福船上负责升降船锚,力气最大,是最适合的人选。 陈蛟叫了两名碇手,接替林浅掌舵。 林浅没时间按摩发酸的胳膊,快步走到左舷,拿出望远镜,朝神圣正义号眺望。 随着雷三响的还击,神圣正义号不敢靠近,保持大约五百米的距离和大帆船对射。 可笑的是,双方激情对射了几轮,炮弹落点千奇百怪,彼此都没中弹。 林浅手下会用火炮的,只有前神机营士兵雷三响,弹药投射量严重不足。 而神圣正义号不知道吃错什么药,炮弹全往天上打,落点在两船之间的,寥寥无几。 似乎开炮的最大作用就是听个响。 林浅见神圣正义号暂时不足为惧,命令道:“展开全部风帆,全速驶出海湾!” “明白。”陈蛟应了一声,而后指挥帆缆手顺支索爬上帆桁展帆。 林浅看向笔直插向天空的主桅,中帆桁上的缭手就已如手掌大小,顶帆桁的人更是如米粒一般。 如此恐怖的高度,全无防护的往上爬,还要在帆桁上操作绳索,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林浅早就想到了这点,因此让陈蛟招募船员时,着重挑选那些在西班牙船上干过的船员。 如今爬上爬下的缭手,正是这些新招的船员。 想到此处,林浅走到船艏右主锚绞盘处,伸手在锚链中摸索,然后拽出一根铜丝。 铜丝包裹的锚链处,锈蚀明显强过其他地方。 这根铜丝就是在马尼拉港口停靠时,白浪仔绑上去的,当时还用了海带作掩护,只是现在海带已经脱落了,铜丝倒还绑的结实。(第11章) 为了避免铁锈阻碍进一步反应,林浅还让白浪仔每隔几天就往锚链上涂醋,制造酸性环境腐蚀铁锈,持续暴露新鲜的铸铁面。 正是用了这电偶腐蚀的手段,左侧锚链才会轻而易举的被拽断。 虽然右侧锚链没断,但铜丝缠绕处锈蚀严重,强度大幅降低,等靠岸后,必须替换维修才行。 至此,林浅已完成了计划的第三步,成功将大帆船劫持! 大帆船仅一条锚链和船艉的木板受损,整船基本完好,可谓十分顺利。 当然,这是在后续的海面追逐时,神圣正义号始终保持感人的0%命中率的前提下。 “舵公!”有船员喊道,“弗郎机的人船停了。” 林浅掏出望远镜,果然看到神圣正义号正在收帆,船速缓缓下降。 虽说命中率感人,而且火炮口径小,就是打中上百炮也阻止不了大帆船出海,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放弃追击。 林浅在其四周海面搜索,果然看到一条双桅三角帆商船,正向神圣正义号驶去,商船甲板上站满了身穿红黄色制服的西班牙士兵,船头站着一个传令官,正打旗语。 用脚指头也能猜到,商船上一定坐西班牙人的大官,其地位至少高过神圣正义号的舰长。 林浅露出笑容:“左半舵!” 陈蛟传令,两个壮汉舵手奋力转舵,大帆船渐渐向左转向,给雷三响创造了良好的射界。 火炮甲板层,传来雷三响狂妄的笑声:“哈哈哈,贼王八吃爷爷一炮!” “轰!”一声炮响。 远处海面,神圣正义号右前舷激起一片水。 没有击中些可惜,但也无可奈何,舰炮的命中率就是如此。 可是随即,神圣正义号右后舷又激起一片水。 是跳弹! 炮弹以高速度、低角度入水,像打水漂一样弹起,形成了然海面弹跳。 看两片水的位置,炮弹竟是直奔那商船而去! (本章完) 第30章 碧蓝色的大海 第30章 碧蓝色的大海 看到跳弹直奔己舰而来,西班牙士兵顿时乱做一团。 他们这艘商船吨位小、船板薄,可经不起这从船艏袭来的一炮。 可一瞬间,他们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本能的向上帝祈祷。 也许是上帝聆听到了其子民的虔诚祷告,商船艉舷后百余步,又激荡起一片水。 炮弹竟奇迹般的从商船头顶飞过。 幸亏民用商船船舷低矮,不然这一炮定会命中。 大难不死的西班牙人紧急转舵,进行回避。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刚刚这一炮全靠运气,他们就是原地不动,也不可能再被同样弹道的炮弹击中。 但没人敢赌。 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们转向。 船上的马尼拉总督怒吼:“不许转向,迅速登舰!” 但为时已晚,商船已经一个左满舵打横,躲在了神圣正义号高大的船体后面。 “该死的懦夫!”阿隆索暴怒。 …… 码头上,凯瑟琳一直拿着望远镜,密切关注着海面局势。 当看到一发炮弹直奔父亲的座船时,她的心不由提到嗓子眼,惊呼出声。 看到商船没有中弹,这才放下心来。 又将望远镜移向大帆船的方向。 大帆船左舷边上,站了一排海盗,似乎都在观看这一炮的战果。 凯瑟琳极力想要辨清这些人的面孔,只是离得太远,即便在望远镜中,也只能看见米粒大小的人影。 突然,她看到船舷边有个海盗拿着望远镜,正看向她的方向。 凯瑟琳心脏猛地一跳,像是做坏事被发现般,飞速将望远镜放下。 等她平复好心情,再举起望远镜时,大帆船已右转舵,以艉楼对着她了。 “再见了,林浅。”凯瑟琳红唇微动,怅然若失的说道,“有朝一日,我一定会亲手抓住你!” …… 一炮过后,林浅命令大帆船右转舵。 风帆时代,越是大船,转向操作就越繁琐。 所以趁着船身还未打横,要及时把航线回正。 刚刚的一炮也并非无用,商船上的西班牙人显然被吓了个半死,此时已左转向缩到神圣正义号的后面了。 这么一耽搁,神圣正义号又要在原地停泊许久。 而林浅的大帆船,已航行到了马尼拉湾的海口。 此刻,阳光正好,身侧海风吹拂,头顶海鸥盘旋。 船头破浪,溅起略带咸味的冰凉水雾洒向甲板。 眼前,碧蓝色的大海一望无垠,直至天边。 “右满舵,航向正北!”林浅大声下令,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抚摸大帆船的柚木扶手,从此刻起,这是他的船了。 “明白!”陈蛟答道,而后冲着甲板大喊:“右满舵,航向正北,左舷顺风,缭手换帆!” 二十几名缭手来到右舷,熟练的拉紧右舷帆索。 随着船只转舵,帆桁也渐渐向右转动,最终到完美的迎风面。 林浅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他前世玩的大多是三角帆,对这种西式横帆的复杂帆缆系统知之甚少。 虽然利用风力的原理大致相同,但具体到什么风向,该拉哪条绳索,用哪面帆,他就一窍不通了。 等摆脱了西班牙人的追兵,林浅就是连熬五六个通宵,也要把这些复杂绳索搞明白。 大帆船一路向北,乘西南风全速航行。 林浅预估此时船速在八节上下,是那艘老福船的两倍,而且还有提升空间。 比如把斜桁横帆改为几面三角帆,将后桅加长,拉丁帆改为横帆,艉楼降低,留出更多船帆空间、减少船宽等。 风帆时代,船只的顶级版本,是18到19世纪的战列舰。 这艘马尼拉大帆船身上,甚至还有些许卡拉克帆船的影子,与顶级战列舰相比,还有很大进步空间。 想到这,林浅不由蹲下身子,用指尖轻抚大帆船粗糙的木质甲板,嘴角勾起满足的微笑。 此时,白浪仔的声音传来:“六哥,数好了,这趟死了三个弟兄,重伤两个,轻伤十几人。” 林浅正色道:“记好死者和受伤兄弟的名字,抚恤从公账里出。” “好。”白浪仔顿了顿又问:“六哥,那个吃白食的怎么处理?” “吃白食的?”林浅有些疑惑。 “就是那个白嫖的光屁股番人。”白浪仔提醒道。 林浅这才想起何塞来。 林浅看了看岸边,便道:“他不是会游泳吗,把他扔下船吧。” 大帆船转向困难,自然不可能单为一个俘虏靠岸,好在此处离岸边也就五百多米,应该淹不死他。 “好嘞。” 片刻后,何塞被人从船舱带出来,当看到自己被一步步推向船舷的时候,何塞发出了惊恐的叫喊:“别,别把我推下去!住手!” 说的是蹩脚的汉话,林浅这才知道他会说汉话。 林浅此时心情大好,便用汉语嘲弄他道:“放心好了,游的快点,鲨鱼就追不上。” 本是一句调侃,但何塞听了之后忙道:“不是怕鲨鱼!我想加入你们,我要入伙!” “哈哈哈……”周围的船工发出一阵哄笑。 押何塞的两个船员脚步不停,一路把他押到船边,把他脑袋往船舷外按,但何塞就是抓着船舷不撒手,一时间还把他推不下去。 林浅收敛了笑容:“放心往下跳就是,这个高度摔不死你。” 何塞语速极快的说道:“我现在回去,总督会把我绞死,我不能走,既然你们抓了我,就要负责到底……我要求入伙,我懂海上行船,我的家族曾经是哥伦布的东主,你们会需要我的……” “哥伦布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人了,老古董的航海术,我没兴趣。”林浅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悄悄给押何塞的两个船员一个手势,让他们下手轻些,别真把人推下去。 何塞大脑飞速运转,又道:“大帆船上的货物,你们要找到买家,船体受损,你们也需要修复,我在葡萄牙人那有门路!” “销路和修船不劳费心。”林浅虚张声势,事实上他还真就没什么主意,他原本是打算先在崖州靠港,然后再联系买家。 没想到瞌睡遇枕头,正好遇上何塞。 何塞半个身子已经被推出了船体,看着船边溅起的浪急道:“修船必须要葡萄牙人帮忙不可,大帆船技术复杂,不是黄皮……不是大明国的船匠们修得了的。” “拉回来。”林浅命令道。 何塞被两个船员拽回来,坐在甲板上,心有余悸的在胸前画十字。 林浅走到他近前道:“今天晚上,你来船长室。” “没问题,尊敬的……”何塞说道一半,突然觉得脊背发凉,挪到船舷边,捂着屁股,“你……你什么意思,我……我……我……” (本章完) 第31章 青萍之末 第31章 青萍之末 林浅颇感无语,没好气的说道:“今天晚上,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都说给我听,你不会以为我只听你的一面之词,就会像个傻子似的去见葡萄牙人吧。” “哦,感谢上帝!”何塞长出一口气。 “在这之前,就由你训练船上的‘帆缆手’,也就是我们说的‘缭手’,你不是说懂航海吗,好好展示你的能力。”林浅吩咐道。 “是,船长阁下!” …… 大帆船沿吕宋西岸,一直航行了七八个小时。 下午两点左右,看到了在岸边停靠的福船。 林浅命令大帆船降帆减速,放扶梯下去把留守福船的人接上来。 周秀才一脸诧异的上船:“我还以为要按备用计划约定的,去马尼拉接你们了,没想到你真把这船劫来了。舵公果然有曲突徙薪之才。” 林浅笑着回道:“劳烦二哥去统计下船上的货物、水粮。” 周秀才拱手道:“本就是分内事,可担不得舵公劳烦二字。” 在人员全部上船后,船员们又用大帆船上的木质吊杆,将福船上的几箱银币运到大帆船上 一同吊上船的,还有几箱保存完好的丁香、肉蔻和林浅的航海日志、海图、六分仪等物。 神圣正义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现在时间有限,其他东西,就只能留在福船上了。 而这艘三桅福船航速太慢,带着是个累赘,也只能遗弃在此。 在所有人、货上船后,林浅命令大帆船升帆启航。 看着随波浪摆动,视野中逐渐缩小的福船,林浅一时有些感慨。 说起来,这条福船还没个名字,船引上没写,他和别的船员平时也只是简单的称它为“船上”。 恍惚间,林浅想起不知道从看的一句话来:“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就叫你青萍号吧。”林浅低声自语。 没多久,青萍号就消失在海天之间。 林浅收回目光,命令道:“左半舵,航向西北。” …… 半个小时后。 神圣正义号也驶抵青萍号锚地。 瞭望手远远喊道:“前方发现敌舰,船型大明三桅福船,距离一万步。” 神圣正义号舰长当即下令:“战斗准备!” 大副、炮术长复诵命令:“战斗准备。” 全船的炮门依次打开,炮手们吹燃火绳,静待两舰交汇。 “距离五千步!”瞭望手大喊。 此时神圣正义号上的所有军官,包括阿隆索本人,都在伸长望远镜,观察着那艘船。 “距离两千步!” “是那伙海盗的船!”军官中有人叫道。 舰长在海上搜寻一圈,没有看到大帆船的身影,生怕中埋伏,便道:“保持七百步距离,炮击试探。” “距离一千步。” 望远镜中,青萍号依旧随波漂浮在海面上,没有升帆,就像是没看到他们一般。 阿隆索怒不可遏:“一群蠢货,那是条空船!” “什么?”舰长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确实没看到甲板上有人影,但这伙海盗太过狡猾,这搞不好又是什么陷阱,一时有些举棋不定。 阿隆索直接下令:“全速追击大帆船,绕开这条空船。” 神圣正义号的舰长有些担心:“万一那伙海盗就藏在船里呢?” 阿隆索气的面部扭曲:“那他们就和你一样蠢。” “我们还保持原航线吗,阁下?”大副询问。 阿隆索思虑片刻后道:“不,大帆船一路沿着海岸线行驶,就是为了接上福船里的同伙,现在他们达到目的,肯定要去外海。我们向西北行驶。” “是,总督阁下!” 神圣正义号在海上朝西北方全速行驶了一天。 海面上空空如也,瞭望手只能漫无目的朝海平面眺望,大家都觉得追上大帆船已经希望渺茫。 待到傍晚时,舰长找到阿隆索劝说道:“总督阁下,神圣正义号的船速与大帆船相差不多,这样追下去,恐怕……” 阿隆索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但要是让他现在认输,承认大帆船失窃,他被林浅耍的团团转的事实,又怎么可能。 阿隆索皱着眉头,想了许久说道:“向东航行,去找金狮号和银狼号。” 这两艘都是卡拉维尔帆船,配备双桅三角帆,火力不强,但追上大帆船,打接舷战是没问题的。 舰长犹豫道:“此处靠近海岸,夜间行驶会有触礁的危险。” 阿隆索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开船!” 神圣正义号一路向东,天亮时又重新回到吕宋岛岸边,沿海岸向北航行几个小时后,一个船队出现在视野中。 瞭望手放下望远镜,大声报告:“船艏出现船队,约有五条船,距离两万步。” 阿隆索心想,林加延湾方向,他只派了三艘战船,为什么返航时会有五艘?难道是水母岛方向返航的两艘船和他们汇合了? 因为吕宋岛南方岛屿众多,航道狭窄,所以一般西班牙海军出航,都是走岛屿北面,水母岛返航的船队可能也选了北边的航线。 “船艏船队,距离一万步。” “船艏船队,距离五千步。” 随着瞭望手不断更新距离,望远镜中,远处的五艘船也越来越清晰,可以看到,确实是西班牙战船的形制。 只是五艘船的航速都不快,其中几艘帆面上还有破损,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阿隆索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船艏船队,距离两千步。” 从这个距离,已经能看到对方的船体,只见他们的船舷上遍布巨大的破洞,显然是被火炮轰出的。 甲板上的水手也都无精打采,士气低落,不少人身上还缠着绷带。 两方都从望远镜中认出了彼此,隔着一千步的距离,一同落帆减速。 直到双方停稳,阿隆索让狂怒号舰长来回话,十分钟后狂怒号派出一艘小艇,载着舰长到了阿隆索面前。 “我看你们船体受损严重,向上帝发誓,你最好告诉我你们击退了林加延湾的海盗!”阿隆索语气不善。 狂怒号舰长极为尴尬,遮遮掩掩的说:“总督阁下,有个好消息,林加延湾可以不必担心海盗袭扰了,我向上帝保证,没有一个海盗在那里登陆。” 阿隆索神色缓和:“做的不错,现在和我说说交战的情况,你们击沉了多少艘海盗船?” 此时,玫瑰圣母号的舰长也登船,到了阿隆索面前,闻言迫不及待的告状:“零艘,总督阁下。因为林加延湾根本就没有海盗船,狂怒号、金狮号、银狼号三艘船上的蠢货,把我舰当成了海盗船,对玫瑰圣母号进行了整整一晚的狂轰滥炸!” “什么?”阿隆索瞪大眼睛,只觉得面前天旋地转。 狂怒号舰长辩驳道:“谁让你们夜间航行,还闯入作战水域?” “哈,你们难道不是夜间航行,你们不在作战水域?” “我们是奉总督阁下的命令!” “我们不是奉总督阁下的命令?” 听着两个舰长争论,阿隆索想要阻止,但眼前一阵阵发黑。 玫瑰圣母号舰长泣血指责:“整整三十二人,你的炮击,杀死了三十二个西班牙的水手,你这个杀人犯该上绞刑架!” “你们没有还击?狂怒号也损失了十二个水手,还有三十多人受伤,你才是刽子手!” “你率先熄灭船灯,盲目开炮,难道我不还击,还要把船头凑上去,礼貌的问问尊贵的‘荷兰先生’为什么用炮弹打扰水手的休息?” “我说了,那是作战海域!” “我可没接到什么作战海域的通知!不管怎么样,你手上沾了自己人的血!” “你也沾了!” “我沾的少!” “那是你炮击不准!” “混蛋,我要和你决斗!让你看看我剑刺的准不准!” 阿隆索急怒攻心,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身体几次晃动,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船上众人一时慌了手脚,商量一番后,决定先返航马尼拉港。 路上,舰队又路过了青萍号。 狂怒号舰长得知这是林浅的弃船后,灵机一动,派小艇登上青萍号,将之‘俘虏’。 如此一来,西班牙皇家海军的战果,也算是实现零的突破了。 (本章完) 第32章 新目标 第32章 新目标 大帆船上的林浅,还不知道追兵已经掉头回港。 更不知道西班牙舰队在林加延湾自相残杀的事情。 毕竟,他本意只是布置疑兵,引开西班牙战舰而已,没有料到事情会巧到这个地步。 因此晚上时,林浅下令全船灯火管制,降帆停船。 何塞来船长室找林浅时,却被守在门口白浪仔告知,林浅在甲板主桅附近。 何塞走到主桅,却没见到林浅身影,正四下寻找时,突然听见林浅的声音从他头上传来:“先从你的家族讲起,你们家是怎么发家,怎么成为贵族的?” 何塞向头顶望去,只见一个漆黑的身影,正跨坐在主帆桁上。 “船长阁下,你在那里做什么?在夜晚这样攀爬太危险了。” 林浅淡漠的声音从空中传来:“感谢关心,你只管讲你的故事就是。” 何塞无奈,只能一边讲述自己家族的历史,一边心惊胆战的看着林浅在帆桁上穿梭。 “我全名叫何塞·恩里克斯·德·拉雷亚,我的曾曾祖父曾是15世纪卡斯蒂利亚海军上将……” “我的曾祖父,曾赞助哥伦布的航行,并获得新世界的1/64的收益权……” “我的祖父,大力赞助无敌舰队,结果无敌舰队惨败,投资血本无归……” “说具体些,投资的对象是谁,船只的名字是什么,具体多少金额。”林浅的声音从他头上传来。 此时林浅已经爬到了主上帆桁,已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 何塞按照林浅的要求,开始详细说明,说实在的,西班牙人的姓名大多非常冗长,他作为母语者有时都记不全,不知道林浅这个东方人要了解的这么详细做什么。 何塞说完了家族在无敌舰队上的失败投资,而后讲美洲白银流入导致的通货膨胀。 讲到皇室1509年颁布的《田产限价令》。 又讲到爷爷、父亲是如何为了维持体面生活,与热那亚的银行家贷款抵押。 后来,又如何因为莱尔马公爵的倒台遭受波及,被皇室罚没财产。 就在此时,只见林浅一脚踩空,竟从帆桁上垂直掉下,好在一股绳子系在他腰上,没摔成甲板上的一滩肉泥。 在何塞目瞪口呆中,林浅的身影顺着绳子爬回帆桁,而后小心的顺着支索爬下。 直到林浅捂着腰,跳到甲板,何塞才把张开的嘴巴合上。 “你刚刚讲到莱尔马公爵的事情。我没记错的话,那是1618年,之后两年发生了什么?” 林浅声音平淡,完全不像个差点摔死的人。 何塞一时间没回过神来,机械的答道:“那之后就没了,我成了穷光蛋,皇室罚没了家族最后一点财产,空留下个贵族头衔,整日像个乞丐一样在马德里街头喝的烂醉,他们称呼我这种人‘褪血贵族’……” “那你为什么出现在大帆船上?” “当然是赚钱重振家族,我听说来往东方的航线利润很高,就托朋友混了上来,贵族的名头有时还有那么一点用。” 林浅审视的看向他:“你来马尼拉带了什么货物?” “三百磅烟草。” “为什么要亲自跟船?” “毕竟这是我全部家当。” “售价多少?利润多少?” “卖了300多比索,利润大约是180比索。” “300比索对普通人来说也是笔巨款,还不至于付不起嫖资。”林浅眼中寒光闪过。 何塞苦着脸说道:“那点比索早就光了,该死的黄……皇天后土养育的明国百姓开设的赌场……” “不留些做返程的本钱?” 何塞叹口气说道:“总督知道了我的事情,特意下令不许我再带返程货物……说到这个,总督虽然是个混蛋,但他的女儿可真不错,王城区的欢乐小姐最流行打扮成她的样子……嘿嘿……” 林浅将何塞所说的内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暂时没找到什么破绽。 见林浅不再提问,何塞松了口气:“那么,尊敬的船长阁下,我通过考验了吗?” 林浅微笑:“快了,现在再把你的故事讲一遍,这一次从后往前讲。” 三个小时后,何塞终于再次讲完,此时他已经是口干舌燥,哈欠连天。 而反观林浅,不仅神色不变,还能不厌其烦的追问细节问题。 何塞第一版故事中的所有人名、数据、时间,都被林浅追问比对。他偶尔说错的,立刻就会被林浅纠正。 搞得何塞的精神异常紧张,他一边讲述,一边腹诽,林浅如果不当海盗,倒是个典狱长的好人选。 好在他讲的都是真话,第二版故事与第一版并没有太大出入,算是初步获得了林浅的信任。 “好吧,你承诺过销路、修船,现在具体说说吧。”林浅轻松的说道。 何塞苦着脸,眺望一眼东方的海面,此时那边已泛起微微的白光,保守估计还能睡两个小时。 “是不是……该早些休息了?”何塞指了指东边,斟酌着词句。 林浅转头望去,既然快天亮了,他就能借着晨光把昨天的航海日志补上。 照目前的速度,航行到大明,最快也要十天,审问何塞倒不急。 于是林浅朝何塞挥挥手,何塞如蒙大赦,跑回自己舱室。 林浅则活动着腰,向船长室走去,昨晚被安全绳在腰上勒了一下,缓了一晚上还有些隐隐作痛。 船上没有郎中,也不能找人调理。 想到这里,林浅快步走回船舱,打开航海日志,写上昨天的日期、天气、风向等基础信息后,开始列待补清单。 首先,船上缺个郎中。 风帆时代水手,平均寿命只有20年,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医疗水平太过落后。 此时西医和木匠区别还不是很大,治外伤就截肢,治内伤就放血,止痛用鸦片,治病用水银。 治死的人可能比救活的还多些。 单是一个坏血病,就束手无策。 更别提霍乱、伤寒、黄热病、伤口感染、败血症等疾病了。 林浅前世是搞设计的,对医学一窍不通,这次靠岸大明,当务之急就是找个靠谱的中医郎中带到船上。 有了随船医生,不仅船员存活率可以提高,作战时不必担心受伤更加勇敢,也能给他自己保命,免得踩个锈铁钉就一命呜呼。 其次,缺少船员。 满打满算,他现在只有六十余名船员,每人身兼多职的情况下,才能勉强维持航行,海面作战,基本想也别想。 按大帆船的操作需求,加上战斗人员,林浅估计船员要在三百人左右。 至于船员去哪招募,林浅已有初步的打算,珠江口的疍民就是很好的人选。 疍民自小在船上生活,熟悉海洋、擅长驾船,具备良好的技术优势。 在大明,疍民属于贱民,是比平民百姓还要卑微的存在,任谁都能欺负,生活充满困苦歧视。 因此疍民也对大明朝廷非常厌恶,有极强的反抗意识。 恰巧林浅手下船员中就有不少疍民,比如白浪仔。 此番回大明,正好帮白浪仔摆平麻烦,一来完成林浅当初的承诺(第3章),二来可以借机招揽。 最后,就是缺个根据地。 哪怕船员不需要上陆地,船也要靠港维修,大帆船太过扎眼,去大港口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去小港口,又缺少修船的设施、技术。 所以找根据地建一个船坞就显得十分必要。 这个地方。一、不能在某一方势力治下。二、必须要有深水港湾。三、要有一定人口。四、要能供给粮食和基础生活物资。五、不能离城镇、航线太远。 大明沿海,岛屿无数,同时满足以上条件的寥寥无几。 好在,林浅不用自己拿海图一寸一寸的找,历史上早有人替他选好了地方。 那就是——“南澳岛”。 此岛位于闽粤交界的三不管地带,孤悬海外,朝廷在此设有一个副总兵,麾下千余人马,吃空饷严重,几乎没有战斗力。 岛屿四周良港无数,渔获丰富。 岛上林木茂盛、还有淡水,可以建设城镇,开垦土地,自给自足。 最重要的是,岛西二十里,便是广东潮汕。西南六百里,就是珠江口;东北三百里,就是漳州月港,正处在大明海航的咽喉之地。 掌握此地,就控制了整条东南航线命脉。 历史上,郑芝龙也是盘踞此地发家。 而当前时空下,郑芝龙算年纪只有十六岁,估计还在哪个小港口当学徒,尚未染指南澳岛。 正是林浅捷足先登的好机会。 (本章完) 第33章 大帆船的收获 第33章 大帆船的收获 郎中、船员、根据地。 此番大明之行,林浅就是为这三件事而来。 如能顺利完成,那他的海洋霸权,就算是打下了夯实的基础。 林浅拿起竹笔,在航海日志上,郑重的写下这三件事,而后圈上圆圈。 林浅写完航海日志,走出船舱,在潮湿的海风中,伸了个懒腰。 此时,朝阳已半边露出海面,照的海天之间金光璀璨。 陈蛟催促船员起床的声音在甲板下响起。 十几分钟后,船员们吃过早饭,陆续爬上甲板,开始做启航准备。 陈蛟爬出船舱,看见林浅已站在船舷边上时,微微一愣,而后走上前打趣道:“舵公这是起得早,还是睡得晚?” “怎么说都行。”林浅轻松的笑道。 陈蛟拍拍林浅肩膀道:“别太拼了。” 林浅眯着眼睛看向朝阳:“放心,我心里有数。” 陈蛟闻言也不再劝,问道:“今天依旧向西北方航行?” “用亥壬针,我们去珠江口。”林浅道。 亥壬针是基于中国罗盘的方向表述,大致相当于北偏西15度。 “好嘞,亥壬针。”陈蛟从怀中拿出罗盘,指挥船员升帆启航,舵手转舵,片刻后,大帆船缓缓前行。 陈蛟指挥航行时,伙夫陈伯提着早饭走来,见林浅站在船舷边,歉然道:“舵公,福船的干粮没运上来,弗郎机人船上只有这个。” 林浅看了眼饭菜,精致的瓷制餐盘中,放着几片硬饼干和腌咸肉。 大帆船没到启航的日子,船上没放新鲜食材,只有些耐储存的。 “没事,船上水粮够吧?”林浅对食物的容忍度很高。 “够是够……”陈伯面露难色,“就是卖相实在惨了些……大部分都长虫……哦,舵公还是先吃了饭再说吧。” “蠕动”硬饼干、“蛆味”腌咸肉,这就是欧洲海军经典的“闭眼套餐”,无需描述,林浅也是能想见是什么德行的。 “无妨,把早饭放我房间吧。”林浅道。 陈伯应了一声,将餐盘端进船长室中。 林浅在阳光中活动了下身体,只觉的腰部还是有些隐隐作痛,想着别是昨晚那一下伤到骨头了,靠岸后一定要找个郎中看看为好。 而后,林浅便走进船长室内,坐到餐桌前,检查自己的早餐。 好消息是没有蠕动的惊喜,坏消息是真的难以下咽。 硬饼干干嚼咬不动,兑水像吃墙皮。 腌咸肉则无论是否泡水,吃起来都像一块盐疙瘩。 看来,他“对食物的容忍度很高”的自评,还是有些水分。 说句公道话,硬饼干和腌咸肉也有进一步加工的方法,大部分情况下不用来直接吃。 但林浅觉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进一步加工也好不到哪去。 相比于此,以食为天的大明人,在航海饮食方面,可以说是遥遥领先。 譬如: 炒米、炒面、干饼、囊。 腊肉、咸鱼、腌虾酱。 腐乳、豆豉、豆腐干。 酱菜、茶叶、果脯、。 大明海船上的这些饮食,不仅能保证长时间不腐坏,同时还兼顾味觉和营养,尤其能给船员补充维生素,预防坏血病。 功利的来说,这些饮食,也是战斗力的保障。 林浅暗下决心,等靠岸之后,一定要采买一批适合中国胃的干粮到船上,然后西班牙人的干粮就去最适合它们的位置——猪食槽里。 正对付硬饼干的功夫,周秀才拿着账本敲门进来。 “舵公,船上的货物统计好了……哦,吃早饭呢,你慢慢吃,我不打扰……” “没事,边吃边说吧,二哥你吃了吗,要不要来点?” “不必,不必。”周秀才忙不迭的摆手。 周秀才在桌前坐下,摊开账本:“船上货仓共有:珍珠10箱、丁香30箱、肉桂30箱、漆器50箱、丝绸80箱、生丝100箱、瓷器150箱,还有其他零散货物十几箱。据那个光屁股的弗郎机人估计,这些货值50万比索,他说他在澳门有路子,大约能卖20万两银子。” 林浅喝了一大口硬饼干糊,说道:“那个光屁股何塞的‘路子’你问过了?可靠吗?” 周秀才:“他说那是他家族以前的朋友,在弗郎机人里很说得上话,还说我们靠港维修,也能去找他。我觉得听起来没问题。” “还是先在外海落锚,去探探这‘路子’的底细再说。”林浅扯下一大块咸肉,然后吞药般的咽下去。 “也好,这样最是稳妥……要是吃不下去,就别勉强了,今天早饭就没人能吃完……” “靠岸前恐怕都得吃这个,还是早些适应的好。”林浅面无表情的说道,而后又扯下一大块咸肉。 船上所有人同灶、分餐,是林浅定的规矩。 这饭菜越是难以下咽,林浅越是要做好表率,以示与船员们同甘共苦。 不然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 “武器、弹药、还有私人物品统计了吗?”林浅此时已消灭了腌咸肉,专心吞咽硬饼干糊。 “船上火炮一共30门,分别在火炮甲板28门,艏艉甲板1门,艉楼甲板1门。炮弹1500发,火药10桶……” “这么少?”林浅有些诧异。 10桶火药,估计都不够发射200发的,与1500发的炮弹量相比,实在是太少了点。 “那个‘光屁股的’说,大帆船一旦靠港,船上的火药库、军械库都要清空。所以船上不仅火药少,火绳枪也就12支,而且还都是劫船时缴获的。” 西班牙人为了大帆船的安全,可谓煞费苦心。 可到头来,就是因为有种种严苛繁琐的制度,反而起了大帆船不会被劫的轻慢之心,这才被林浅得手,真是说来好笑。 林浅喝完最后一口硬饼干糊,擦了擦手道:“以上这些东西,包括大帆船本身,都要折个数出来,方便靠岸后,据此分红发银子……对了,船长室里的缴获算过了吗?” 船长室装修极其豪奢,各种大大小小的箱柜无数,自劫船后,林浅诸事缠身,还一直没有翻看过。 “船长室都是些零碎用品,就不必入账了吧?” “不行,不仅要入账,还要公允折价,明确标示出来。”林浅斩钉截铁的拒绝。 任何一个资本家都明白,公司赚的钱要记入公账。 面子上,合法经营,以示公正。 里子上,公司的钱和资本家自己的钱,其实区别不大。 既然面子里子都能要,傻子才直接把钱揣进自己兜里。 (本章完) 第34章 船长室 第34章 船长室 周秀才点头道:“明白了。” 林浅说完站起身来,环视一圈:“正巧早上得空,我跟你一起清点。” 船长室是个套房设计,外面是书房、客厅、餐厅,里面是卧室,两个房间加起来大约20个平方, 林浅自上船以来,还都是在外房活动,卧室一步也没踏进过,便道:“先从卧房看起。” 卧房较小,正中摆着一个胡桃木双人四柱床,上铺刺绣华丽的深红丝绸床品,四周垂下帷幔,没有床头柜。 房间贴墙放着胡桃木衣柜,衣柜中挂着大量带拉夫领的西班牙服饰,这些衣物用料考究,只是不符合大明的审美,肯定穿不了,可以考虑靠港后卖给葡萄牙人。 衣柜正中,挂着一柄迅捷剑,剑柄和剑鞘上镶嵌着几枚红蓝宝石,显然这剑的装饰作用远大于实用性。 出了卧室,外舱空间大不少,家具也更多,正中摆着奥斯曼软榻,榻前铺着土耳其手工地毯,地毯上摆着茶几大小的小桌。 软榻左手边,窗边摆着航海桌,桌上堆放着烛台、星盘、海图还有林浅的航海日志。 这个航海桌他已经用了一早上,非常喜欢,桌椅都是乌木,高度搭配正好,桌面极为平整,一个坑洼都没有。 伏案累了,一转身,就是一整排玻璃舷窗,宽广洋面尽收眼底。 软榻右手边,是个小型椭圆餐桌,周围配了六把椅子,桌椅都是胡桃木制成,用料厚实,工艺考究,椅背、扶手都雕刻着繁复的纹装饰。 精雕细琢的用餐环境,与硬饼干、腌咸肉形成一种极为撕裂的反差感。 在家具周围,见缝插针的摆放了极多的橱柜,储物空间极为充足的同时,橱柜的摆放位置和大小也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完全不令船舱显得拥挤。 船舱的墙壁上,挂满了油画,粗略一数,大大小小有十几副,几乎没让一点柚木船体露在外面。 软榻正对着的,是一幅文艺复兴风格的圣母画像,画像前摆着个矮柜,柜顶放着手臂大小的十字架,十字架上还雕有双臂张开的耶稣。 耶稣受难像通体雪白莹润,应该是用象牙雕成,做工极佳,每条胡须、头发都纤毫毕现。 林浅暗暗咂舌,船长室的奢靡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西班牙宝船真是名不虚传。 “这个牙雕,墙上的挂画,衣柜里的宝剑和衣服,靠港口后卖了,就别留着了。” 周秀才跟在林浅身后,笔走龙蛇,在账本上飞速记录。 接着林浅又把船长室里的各个橱柜、箱子都打开查看,找到了工艺精湛的瓷器餐具若干,这些东西在欧洲价格不菲,在大明就显得不那么奢侈了。 各种西班牙语写就的书籍十二本,都是用的羊皮纸,纯羽毛笔手写,配手绘精美彩色插画。 按羊皮纸的制作工艺,一张羊皮纸,就要一张羊皮,一本书就需要至少200只羊、再加上抄写的人工费,造价极其高昂,堪称是欧洲传家宝级别的宝物。 这些书,林浅决定先通读一番后,再做处理。 橱柜中,还有个做工极精湛的黄金小把件,艺术风格与欧洲截然不同。 林浅随意拿起,在手中把玩,这是一个圆盘状的器物,纽扣大小,从分量上看是纯金,上雕极其复杂的纹,大致是在刻画太阳。 从羽毛状的头冠、图腾般的纹,可以看出是明显的印加风格。 印加帝国被称为黄金文明,对黄金的加工水平极其超高,国内黄金无数,而今沦为西班牙人的殖民地,这船上出现印加黄金器物也就不奇怪了。 与黄金本身的价值相比,这个金把件承载的文化、艺术、历史价值显然更高。 至于殖民者,可不这么想,凡是抢到的金器,全都融化重铸卖钱,简直是“人类历史的屠夫”。 这枚“金纽扣”十有八九是因为太小,没入殖民者法眼,这才幸存下来。 林浅将之放在航海桌上,决定替印加人好好珍藏。 除了印加人的金纽扣外,橱柜中还有几百枚银比索,几十枚里亚尔,还有些其他国家的金银钱币。 以上这些都被周秀才一一入账。 林浅清点的极为仔细,在船长室里翻箱倒柜,有种赶海般的快乐。 偏偏船长室中东西极多,大柜套小箱,层层迭迭堆放,让这个快乐可以一直延续。 不多时,林浅又翻到一个手臂大小的木盒,外面用油纸仔细的包裹。 将盒子打开,里面又裹了两层油纸,大帆船的前船长对那些羊皮纸的书都没这么爱护,不由让林浅燃起好奇心。 但将油纸揭开后,林浅不免大失所望,里面是排列整齐的卷烟,形制上已和后世的雪茄十分类似。 林浅对烟草并无兴趣,前世偶有抽吸雪茄,也是为了应酬。 于是让周秀才将卷烟入账后,放在一边。 之后林浅清点出的大多都是杂物。 “这是什么?”周秀才突然说道。 林浅赶过去一看,顿时睁大眼睛,眼前出现的赫然是个单摆时钟。 这个时钟一人高,贴墙摆放,巧妙的藏在一个柜子中,要是不开柜门,还真想不出里面藏了个时钟。 时钟表盘用的是罗马数字,指示时间为4点34分。 现在还没到中午,显然时间错的离谱。 当然,这个钟表也不可能显示的是马德里,或者欧洲其他什么国家的地方时。 因为以单摆为擒纵结构的钟表,其单摆运动受海上颠簸影响很大,原理上来说,这年代的任何时钟上了船,就不可能走的准。 对前船长来说,这个单摆时钟摆在船长室里,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彰显财力。 原理就是,只有顶级的贵族,才愿意把钱浪费在一些没意义的事情上。 但对林浅来说,这个时钟的价值,远超房里所有奢侈品的总合。 早在他在马尼拉见到教堂的钟表时,就有了造航海钟的念头。 如今这可算是饿了来馒头,困了遇枕头。 如果能成功造出航海钟,就相当于在靠地图出行的时代,用上了gps。 到时,别人的舰队要老老实实的按航线七拐八拐。 林浅可以随意走两地间的最短距离——大圆弧线,不需要走保守的直角航线,再无海上迷航之虞。 想到此处,林浅的待办事项,不免又多一条。 看到了大大们关于船长室问题的建议,我感觉读者大大们说的有道理,相应的章节略作了一些修改。修改后的段评可能会抽风消失,这里跟读者大大们说声抱歉了~~ (本章完) 第35章 风帆三件套 第35章 风帆三件套 单摆钟算是船长室中的最后一个发现。 至此,全舱的财务都已在账簿上登记完毕。 船舱里最值钱的,当属十二本羊皮纸书,而后是十字架牙雕,而后是胡桃木四柱床。 至于墙上挂画,属于艺术品,不算在其中。 周秀才粗略估计,船长室里的东西打包售出的话,大约值6千到1.2万两银子。 取个整,就按1万两银子算。 大帆船此次收获,如果变现价格为20万两银子,加上船长室就是21万两,他身为船长分红10%,就是2.1万两左右。 等清点完船长室的缴获,已到正午前后。 船员们开始轮班吃饭,林浅对周秀才道:“把大哥、三哥、七弟都叫到军官餐厅吃饭,还有二哥你也去,我有事情要说。” “好。”周秀才点头出门。 …… 二十分钟后,众兄弟已在船艉餐厅坐好。 午饭依旧是硬饼干配腌咸肉,众人见此都面露难色。 考虑到这东西实在难以下咽,林浅让伙夫给每餐都配一杯朗姆酒,现在,餐桌上“风帆三件套”算是齐全了。 林浅道:“船上只有这些,忍忍吧,等靠岸了请大家吃粤菜大餐。” 众人愁眉苦脸的上手,面对这些餐食,筷子根本用不上。 “今天叫兄弟们来,是想重新分配下众兄弟的岗位。” 众人都放缓动作,屏息凝神。 “大帆船毕竟是弗郎机人的船,结构性能与福船有很大不同,因此岗位也仿照弗郎机人的岗位为宜。” 林浅顿了顿,见没人出声,继续说道。 “大哥,陈蛟,担任大副。” “周二哥,担任军需官,兼账房。” “雷三哥,担任炮术长,兼水手长。” “白浪仔,担任领航员。” 说完,林浅又给四人解释了岗位职责,并道:“以上岗位都属船上管理之列,分红时,同时参与水手和医官、木匠的分成,换言之能多分许多。” “此次劫船,周二哥估算的变现价格为二十万两,以此为例,普通船员,每人能分三百多两,军官每人能分将近五千两。” “哈哈哈……听到这个价钱,这白灰也似的鬼东西也好吃起来了。”雷三响笑道。 白浪仔:“六哥,我不会领航。” 林浅:“我教你。” 林浅自己虽然可以兼任领航员,但是他现在身上的事情太多,天天通宵也忙不完,必须往外分出一些。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白浪仔这人重情义,对林浅十分忠心,他身为疍民本就通晓航海,学起来自然也快,把六分仪和看海图的方法传授给他,林浅还是放心的。 而且林浅还有更深一层的心思,毕竟到了珠江之后,可能还要白浪仔做他和疍民的中间人。 现在拉拢下白浪仔,也是给后面招揽疍民铺路。 “晚上,到船长室来。”林浅对白浪仔说道。 “好。” “舵公……”陈蛟斟酌着开口,“这次是赚了不少,但是照定例,给船员每人发三百多两分红,是不是太多了?” 周秀才:“道德经有言:‘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反正账上记了多少钱,船员们并不清楚,哪怕每人就发一二百两,也足能让船工们感恩戴德了。” 陈蛟面色忧虑:“我担心的是,分红太多,恐怕会让人离心,三百两足够买十几亩田做个富裕人家,一旦靠岸,恐怕没有人愿意回船上遭罪了。” 说到这,众人看了下眼前的“风帆三件套”,只觉得回船上遭罪这话分外应景。 不过陈蛟所担心的事情,林浅早就考虑过。 办法也不用林浅想,后世的资本家早就想好了,让大家把钱出去就是,宏观层面上可以维持通货膨胀,微观层面上可以提高生活成本。 当然以上两点,仅凭单个资本家是做不到的。 绝大部分资本家,会选择更易操纵的办法,即控制员工收入水平,鼓励员工负债,维持在一个表面过得好,但是离开公司就会饿死的程度。 这一点等林浅占了南澳岛之后,就有办法做到。 以上还只是文明些的手段,俗话说‘上船容易下船难’,既然船员们选了这个行当,拿了沾血的银子,想轻易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现在团队初创,林浅并不打算对船员过于胁迫,只要核心成员不走,其他人的去留他并不想多加限制。 如果有人想离开,在陆地上置办家业,富甲一方,那就是团队的活招牌。 若是上岸后过的不好,那就可以成为前车之鉴。 要是不幸被官府抓了,将林浅供出来,也没太大关系。 毕竟他劫的可是马尼拉大帆船,仅凭此一事,他就能青史留名,与全世界的著名海盗比肩,西班牙总督一定会派人向大明朝廷抗议。 一张画他头像的悬赏榜文,贴遍大明沿海,是迟早的事。 所以林浅在珠江口停泊的时间不能太久,只要船员们不在此期间做鸟兽散了就好。 林浅略一思量,淡然道:“不必担心,我们虽然每人发三百两银子,但却不是一次发完,每次发十两,拖个几十天就是。” 陈蛟:“可几十天后,大家拿了银子,还是会走。” “那就留几十两,到年底再发。”林浅思虑片刻,又道,“但不管如何,想走的人总是会走的,不必强留。” 雷三响发愁道:“要是有人去告官,或者被官府抓到了呢?” “没人会放着银子不要去告官。若是有人被抓,船只要跑到外海,官府也无可奈何。” 林浅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 “从今往后,船上要定一条规矩,每日清晨点卯,而后发银子,若是点卯未至,就能知道有人被抓,到时直接启航便是。” 船只靠岸,不许船员下船是不可能的,不然他们赚银子来做什么? 说到底,林浅现在还是个海寇,手下也是为利而聚的乌合之众,暂时只能用此种方法管束。 等未来,有了地盘,有了实力,林浅自然有办法将这群乌合之众塑造为一支海军。 正事聊完,几人不约而同,开始讨论粤菜美食,哪里的生腌鲜些,哪里的黄酒香些。 讨论完吃喝,又开始讨论女人,哪个地方的女人皮肤滑些,哪个地方的脚小些。 林浅听了半天,忍不住发表意见:“裹小脚到底有什么好看,又脏又病态。” 周秀才摇头晃脑:“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嘿嘿,其妙不可言啊……” 雷三响一脸好奇:“真的?辽东女人都是大脚,俺还真没见过小脚。” 周秀才神秘的说道:“等靠港,你就见到了。” 陈蛟:“听说疍民都不愿裹脚?” 白浪仔:“疍民世代以船为家,女子裹了脚,就没办法在船上行走了。” 林浅颔首:“这才是健康的审美。” 周秀才佯怒:“竖子不足道也……” 众人说笑许久,终究还是没把硬饼干和腌咸肉吃干净。 (本章完) 第36章 珠民疍民贱民 第36章 珠民疍民贱民 入夜。 大帆船缓缓降帆停泊。 此地已处外海,船锚长度不能触底,就不再落锚。 今夜依旧灯火管制,船体和漆黑海面融为一体。 林浅收拾好六分仪和海图正出船长室,迎面碰上白浪仔。 “来的正好,随我上艉甲板。” 林浅当先登上艉甲板,郑重的将箱子打开,介绍道:“这就是六分仪,用来测量纬度,往后你每天正午、晚间都要测量一次,并记录在案。” “我记住了。”白浪仔点头道。 “对了,会写字吗?” 白浪仔摇头。 林浅突然意识到,教白浪仔航海术也不是那么简单,要先从阿拉伯数字教起,而后还要教天体运动规律、地圆说、经纬度的概念、太阳赤纬角的含义等。 想了半天,林浅决定先从最简单的测量北极星高度角开始教起。 先让白浪仔“知其然”,然后再“知其所以然”。 林浅将六分仪递给他,说道:“这东西叫六分仪,是用来测量两个物体间的角度用的……” 白浪仔虽然书读的不多,但是人还算聪明,半个时辰,就已经掌握了六分仪的用法。 而后林浅开始教1-9的阿拉伯数字,而后又教十进制。 待白浪仔掌握的差不多,已经到了后半夜。 林浅道:“今天就到这吧,等明天正午时,你再来找我,我教你怎么测太阳高度角。” “好!”白浪仔答应一声。 林浅低头收拾教具,突然听到身前“咚”的一声闷响。 林浅抬头,只见白浪仔跪在身前,口中道:“多谢六哥。”而后恭敬的磕头。 林浅连忙将他扶起:“这是做什么?” 白浪仔脸色诚恳:“我虽然没读过书,但也知道尊师重道的道理,六哥既然教我识字、航海,就当受我一拜。” 林浅听了这话,微微一愣。 老实说,他是用老师傅带学徒的随意态度教白浪仔的,没想到低估了古人尊师重道的程度。 林浅笑道:“兄弟之间不行这些虚礼,心里有就是了。” 白浪仔不善言辞,不知该怎么接话,只是道:“该拜的……” 林浅收拾好六分仪,交给白浪仔,而后拍拍他的肩膀:“这东西从此就给你保管,此物非常重要,不可轻易示人。” “嗯,知道了。”白浪仔重重点头。 “行了,回去睡觉吧,替我把何塞叫来。” 白浪仔没动,犹豫着开口:“六哥,我想求你件事。” 林浅语气轻松:“什么求不求的,有事直说就是。” “我的分红不要银子,全换成货仓里的珍珠,行不行?” “当然可以,只是你又不是娘们,要那么多珍珠做什么?”林浅半开玩笑的说道,其实他心中已隐约明白了原委。 白浪仔沉吟片刻,走到船舷边,望着漆黑大海,声音飘忽:“六哥,你知道采珠户吗?” 历代中原王朝都对珍珠需求量极大。是以,南海一带的珍珠产地,就有人以潜水采珍珠为生。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活,低温、窒息、水压、水下动物随时都有可能要了采珠人的命,所以百姓不是走投无路,一般不会铤而走险,仅凭民间采珍珠,供应量不足。 于是,大明就专门设了一种民籍——珠民,俗称采珠户,世代承袭,不得转业。 珠民以珍珠为赋税,每年要定量上缴,违者处刑。 林浅对细节了解不多,只零星记得几句感叹其生活艰苦的诗句。 诸如:“一颗鲛人泪,万千珠奴血”、“皇宫鲛人泪,海中溺亡奴”之类。 林浅倚靠船舷,示意白浪仔详细讲讲。 白浪仔缓缓开口,虽然语气平淡,但简直是字字泣血,听得林浅头皮发麻。 大明朝廷对采珠户极其苛待,可以说就没把采珠户当人看。 首先,珠民赋税极重,每户每年需缴下等珠四十两,中等珠二十两。 其次,朝廷对采珍珠区域有严格限制,谓之“珠池”,只许珠民在珠池内采珠。 但几百年下来,这些珠池早被采的几乎耗尽,别说珍珠,就连珊瑚都快死绝了。珠民不得不冒着“盗采”的风险,去更远的外海,下更深的水。 大部分珠民,需得一年四季天天下水,泡的手烂脚烂,才能勉强采足数。 要知道,即使是广东海水,冬季也冰冷刺骨,为凑足赋税,只能用人命下海去填。 最后,朝廷还要定期发“采珠徭役”,时间常在深冬。 一场大役,溺死冻毙者十之八九,浮上的尸骨能铺满整片海面,惹得群鱼争相啃食。 这种人间惨剧,还不是偶有几次,而是时有发生,有时一年就两三次。 至于珠民社会地位卑贱,被人看不起,不能读书科举等,与性命相比,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珠民能活着就已不易,更别提攒下什么财产,自然买不起房屋,只能像疍民一样在海上生活。 久而久之,官府也就把疍民、珠民混为一谈。 反正对士大夫来说,二者一样,都是贱民。 在大明,牛马暴亡,尚要追查问责。 贱民就是死成尸山骨海,士大夫也不会正眼瞧一眼。 而白浪仔家不巧,就是这样一户珠民,他家里原有七口人,现在死的就剩三个。 母亲体弱已不能下海,采珠主要由姐姐做,白浪仔只在夏天下水。 倒不是白浪仔怕冷,其实是因为男子身上脂肪少,冬天下水用不了多久就会冻死,而女子抗冻才能在冬天采珠,男子冬天大多外出跑船,其他珠户也都如此分工。 这也是林浅能在青萍号上结识白浪仔的原因,他穿越来时,正是冬天,如果没有劫船这档子事,白浪仔在三月前就应该已经回家了。 听了白浪仔心平气和的描述,林浅只觉得胸中一阵怒意翻腾,只觉得人性再恶,也该有个限度。 世上怎么会有人,能一边看着尸骨盈海的惨状,一边心安理得的伸手要珍珠。 林浅深吸口气,尽量维持着语气平静,问道:“所以你要把分红换成珍珠,是为了给家人交税?” “嗯。”白浪仔点点头。 林浅现在明白,白浪仔小小年纪为什么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了。 “好,想换多少便换多少。”林浅顿了顿,“不过,珠民之苦,不是因珍珠太少而造成的,拿珍珠喂那些狗官,这是抱薪救火。” 白浪仔神色困惑,他没读过书,不太明白林浅说的什么意思。 林浅压下情绪,淡淡道:“终有一日,我会让珠民脱离苦海……你回去吧,帮我把何塞叫来。” (本章完) 第37章 郑芝龙 第37章 郑芝龙 下半夜,何塞又困又怒的推开舱门。 一股烟味涌来,呛的何塞立刻头晕目眩。 “请坐。”林浅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何塞朝声音望去,只见在船长室靠门的椭圆桌边,一点红光亮起,几秒后熄灭,烟雾涌出,房内的烟味更重了些。 何塞眼睛适应黑暗,摸索着走到桌旁坐下,心中暗想:“这人难道不用睡觉不成?” “晚上时间充裕,咱们可以好好聊聊,而且人在困倦状态下,也不容易说假话。”林浅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叼着雪茄解释。 何塞心中暗骂变态,但不敢继续胡思乱想,只能勉强打起精神,语气轻松的岔开话题:“这是新大陆的烟草?没想到阁下还有这个爱好。” 林浅解释:“这东西叫雪茄,味道有点像咖啡。” 雪茄?咖啡?这两个词,何塞没听说过。 这时代,还没有雪茄的概念。 咖啡也刚从阿拉伯世界传入威尼斯。 西班牙最流行的非酒精饮品还是热可可。 当然,英国人也还没养成喝茶的爱好。 此时的欧洲,和电影里常出现的十八世纪时还有很大的不同。 “不重要,这次请你来,是想聊聊你说的葡萄牙封臣的事情,想让我和你合作,总要说的清楚些。” 何塞不满:“恐怕今天也要翻来覆去的说很多遍吧?” 林浅喷出烟雾:“今天只需要说一遍。” “阁下怎么确定我说的是真的?” “不需要确定真假,只需要有担保。” “我可一个比索也拿不出。” “担保不一定非要财物,对吧?”林浅言语中威胁意味十足,清冷月光透过舷窗落下,照亮他四周翻转的烟雾。 何塞脖颈发凉,被迫回忆起了自己还是个俘虏的事实,只能叹口气,一五一十的交代。 澳门与马尼拉不同,是总督与议事会的双头体制。 因此权力比较分散,各个议员都有权决定分内的事情。 何塞的“葡萄牙朋友”,也是个失地的褪血贵族,但是显然比何塞混的好得多,现在正是议事会的议员,有他准许,林浅就能在澳门交易。 何塞的计划,就是让林浅在澳门外海停泊,由他上岸与议员朋友交涉。 “葡萄牙人一向是西班牙人的有力竞争者,我想他们是很欢迎阁下这样的人的。”何塞总结道。 林浅听后不答,陷入沉思,黑暗中只能看到烟头的红光闪灭。 终于林浅开口:“我在想,你之前说想入伙的事情。” 林浅跳跃的思维,让何塞听得一愣。 “……你祖先毕竟也是做海盗起家,也算是重操旧业。”林浅淡淡道。 何塞激动起来:“什么海盗,那叫冒险家!” 林浅微笑:“随你怎么说,我现在给你个选择的机会,加入我们,或者干完这一票后,放你走。” “我选择加入!”何塞坚定说道。 相比大明,欧洲对海盗,有着更加灵活的道德观念。 对小股海盗,人们痛恨其骚扰劫掠,认为其贪婪狡猾。 对大股海盗,又极其向往他们的冒险与财富。 譬如英国著名海盗,弗朗西斯·德雷克,因为频繁劫掠西班牙的美洲殖民地,又帮助英国人击败了无敌舰队,被封为爵士,是英国人心目中的国家英雄。 颇有点中国“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意思。 可就算是德雷克船长,终其一生,也未能成功俘获一艘西班牙大帆船。 事实上,截止今日,西班牙殖民全世界的上百年间,真正成功俘获西班牙大帆船的,除了托马斯·卡文迪什外,只有林浅一人而已。 仅这一项壮举,何塞眼前的这个年轻东亚船长,就足以载入史册了。 因此,何塞决定效仿其曾曾祖父投资哥伦布,对林浅投资,加入他的船队,有朝一日重振家族荣光。 对林浅来说,往后要销赃变现,肯定离不开葡萄牙人,少不了何塞做中间人。 所以,就算何塞选择离开,也不会放他走,好在何塞聪明,选了正确的选项。 “好,我任命你为顾问,这次劫掠大帆船的收益你不能分红,但我会从公账中拨款五百两银子,作为你的顾问费。” 听到这话,何塞只觉的人生都明亮起来,他在马尼拉时还只有三百比索,转眼就就要翻两倍多,东方果然遍地都是黄金。 “你就不必亲自下船了,写封信送上岸,让那位‘议员朋友’派个代表来船上洽谈就是。”林浅将纸笔推到何塞面前。 …… 十日后,广东澳门,外海锚地。 一艘三角帆单桅船,缓缓向大帆船驶来。 林浅站在船舷迎接,何塞、陈蛟、周秀才、雷三响、白浪仔等一众船员站在他身后。 小船靠近,抛上来缆绳。 船员们接过,将之在船舷上绑紧,然后扔下软梯。 不多时,一人顺着软梯爬上来,这就是“议员朋友”的代表。 让林浅微感诧异的是,此人不仅是个汉人,更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雷三响有些不满道:“就来了你一个?你的弗郎机主子呢?” 那少年爬上船,整理好衣服,不急不慌的微笑答道:“这是马尼拉大帆船吧,我好像也没见到西班牙人。” 那少年环视一圈,径直走到林浅面前,微笑拱手:“阁下便是林浅前辈吧?在下是议员先生特使,名叫尼古拉斯,久仰了。” 林浅一边回礼,一边打量这少年,只见他身材中等,皮肤泛黑,国字脸,浓眉大眼,眼中光芒闪烁,锐气逼人,与近海渔民的麻木神态全然不同。 而且这少年的言谈举止,非常老成,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他之所以会报个“尼古拉斯”的外国名,一来是因其议员特使身份,二来定是看到了林浅脖子上的十字架。 林浅将十字架从脖子上取下,解释道:“既然同是汉人,就不行弗郎机人的礼节了,请问兄弟尊姓大名?” 那少年笑道:“尊姓大名不敢当,我叫郑芝龙,因为是家里长子,按福建人叫法,也可以叫我一官。” (本章完) 第38章 美人计 第38章 美人计 “好,一官兄弟,我们别在甲板站着,请来艉楼详聊吧,请。”林浅面色不变,心中暗道,没想到成天念叨郑芝龙,机缘巧合竟见到正主了。 “请。”郑芝龙礼数非常到位,和林浅一道往艉楼餐厅走去。 双方落座之后。 郑芝龙当先道:“何塞先生的信上说,船上货值四十万两,我本有些不信,见识了这大船才知自己见识短浅,实在惭愧。西班牙人竟将此等宝船委托林前辈驾驭,晚辈实在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何塞的信上,已经交代了这船的来路。 郑芝龙把‘俘获’说成‘委托’,无非是面上更好看些,算是场面话。而且姿态放的极低,也免得言语间犯了林浅的忌讳。 他能做为特使上船,看来不是那“议员先生”随便找个人应付。 既然郑芝龙爱说场面话,林浅也耐住性子陪他闲聊,摆手道:“什么前辈晚辈,你我年岁差的不大,这么叫可就生分了,我既叫你一官兄弟,如蒙不弃,你称我兄长便是。” 郑芝龙面上大喜,起身拱手,长揖到地:“林大哥。” 林浅起身虚扶,极热情的道:“一官兄弟这就客气了,快快请坐……那个谁,你去泡壶茶,另外再把我的雪茄珍藏拿来,给一官兄弟尝尝。” “林大哥,这可如何使得……”郑芝龙有些受宠若惊。 他面上装的长袖善舞,毕竟只是十六岁少年,或许风刀雪剑经得多,但奢靡享受、富贵吹捧绝对经的少。 这种爱装老成的人,林浅见得多了,有的是对付的办法。 片刻茶水递上,雪茄拿来。 林浅叫人又拿来剪刀、烛台,给郑芝龙示范抽吸之法:“……像这样将茄口剪去,千万不可剪多了,只露个小口即可……而后这般在火上点燃……” 林浅说完抽了一口,不知是他太久不喝咖啡产生幻觉还是怎的,总觉的这烟里有股咖啡味道,极为醇香提神。 郑芝龙学着林浅的样子,一口入肺,顿时被呛的连连咳嗽,头昏脑涨。 林浅笑道:“一官兄弟,这烟可不能吞下,只在口中停留便要吐出,怪我没说清楚,再试试……” 雪茄没有滤嘴,一口过肺,尼古丁摄入过量,便会“醉烟”,林浅故意不说清楚,就是要让郑芝龙先醉上一醉,后面的事情才好谈。 郑芝龙依言再试,几次之后,果然体会到妙处,赞叹不已。 “这雪茄是泰西贵族间的赏玩之物,常与葡萄酒、白兰地搭配,赏玩之时,需找一静室……” 林浅开始滔滔不绝的介绍雪茄,实际上他说的这些都是子虚乌有。 现在雪茄文化还未形成,美洲烟叶还大多以烟斗抽吸为主。 欧洲抽烟斗的人遍地都是,也没这么多穷讲究。 但郑芝龙不可能对欧洲贵族这么了解,加上林浅说的有鼻子有眼,配合尼古丁的刺激,更是飘飘欲仙,如坠云端。 这一套,正是林浅前世用来对付客户的手段,越是在招待上下足功夫,谈条件就越是好谈。 毕竟万事万物逃不开“人情”二字,公事公办是一副面孔,谈及人情立马又是另一副面孔了。 趁着郑芝龙吞云吐雾的功夫,林浅已经吩咐人把晚上的酒席安排好,再顺便去找两个姑娘。 林浅这批货来路不清,货物也怕潮湿海水,大帆船不可能长时间在外海停泊,不能一直攥在手里,种种条件都对林浅不利,没什么谈条件的筹码。 只要“议员先生”沉住气,一直拖着不予交割,货价就得一降再降,要是黑心些,压到十万两都有可能,他派郑芝龙上船,十有八九就存了压价的心思。 所以郑芝龙才场面话说了半天,前辈长前辈短,又称兄道弟的,就是不进入正题。 此时要是林浅主动提出验货、询价,就露了怯,再谈价就必然落了下风,所以林浅不能着急,郑芝龙想拖就拖,先拖个一两天,看谁先沉不住气再说。 而后会面的情形,就如林浅所料,郑芝龙绝口不提验货的事,林浅也天南海北的闲聊。 雷三响听得抓耳挠腮,几次憋不住,想出言询问,都被林浅用眼神制止,给他找了个差事,赶出船舱。 一直拖到晚上,林浅招呼郑芝龙喝酒吃饭。 被招待吹捧了一下午的郑芝龙终于耐不住性子,主动开口,旁敲侧击的道:“林大哥既然去过南洋,可否讲讲南洋的风土人情?” “自然。”林浅痛快答应,而后开始天南地北的闲扯,从马尼拉的地形开始讲起,再到岛屿分布,人口结构,不同人间的矛盾等等。 话题就是不往他这船货上引。 林浅两世为人也算是见多识广,言辞间旁征博引,妙语连珠。 郑芝龙虽说老成,总归只有十六岁,年轻的人生中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澳门,他谈及南洋本意只是引林浅主动开口谈论买卖。 没成想听了几句后,便被林浅口中的南洋风土迷住,脸上不免露出向往的神色。 吃晚饭时,郑芝龙又被林浅频频劝酒。 只是郑芝龙的酒量比林浅预计的好得多,没能灌醉。 酒宴之后,林浅又招呼郑芝龙回船舱休息。 郑芝龙连忙推脱:“议员先生还等着我复命……” 林浅一边把他往客舱拽,一边劝道:“天色已晚,海上航行不便,还是住上一晚,明日一早回去便是。” 郑芝龙百般推脱,林浅就是不放人,连拉带拽的把郑芝龙拽进船舱,而后紧紧关上舱门。 郑芝龙大急,不断拍打舱门:“林大哥快开门,我真的不能待在船上,好意心领,还是放我回去……” 这时,船舱内响起个柔柔的声音:“小哥,劳驾帮我把鞋子递来。” 郑芝龙如遭定身,缓缓转头,借着舱内昏黄灯光,只见床上坐着两个姐姐,正含羞带怯的看着他。 其中一个,蜷腿坐在床边,马面裙裾下,粉嫩小脚趾若隐若现。 仅凭此细节,郑芝龙便一眼认出,这是双极品天足。 “哎哟,小哥盯着奴家的那里做什么,好不知羞!”那赤足姐姐像被郑芝龙的眼神烫到,脸上绯红,将脚趾缩回裙中。 郑芝龙呼吸粗壮起来,胸膛中的心脏像擂鼓般响个不停。 另一个姐姐笑道:“傻小子,还不帮我妹妹把鞋子捡来,再晚些,她羞也要羞死了。” 郑芝龙低头在四下一看,果然看到只绣鞋散落在地上。 郑芝龙将之捡起,鬼使神差的放到鼻下。 “啊~”那赤足姐姐见此,配合着轻呼出声,脸上红的像要滴出水来,用酥魅入骨的声音呢喃,“不许闻~” …… (本章完) 第39章 大丈夫当如是也 第39章 大丈夫当如是也 第二日,郑芝龙满脸疲惫的走出舱门…… 到甲板上时,才发现竟已经快到午时了,他平日都是卯时初刻起床,自小便雷打不动,何以今日竟一觉睡到这时辰? 郑芝龙心中焦急,按议员的吩咐,本应昨晚之前就回去复命。 他费尽心机才在议员那里获得信任,如今却因酒色误事,将大好前途葬送。 郑芝龙不免心中悔恨,连带着对林浅都恨起来。 这时林浅在艉楼上对他喊道:“一官兄弟醒了?快快上来,咱们再抽一支雪茄。” 郑芝龙闻言走上楼梯,到林浅身前苦着脸道:“林大哥可害苦我了……” 林浅满不在乎的笑道:“一官兄弟可是担心未及复命,被议员怪罪?放心,我昨晚已让何塞写信,说船上货物繁多,一官兄弟熬夜清点,晚一日再回,让议员先生放心。” “真的?”郑芝龙顿时转忧为喜。 “那还有假?”林浅亲热的拍他肩膀,“放心在大哥这里吃住,若是喜欢,晚上我再让何塞写信,兄弟多住几晚!” “不不不!”郑芝龙连连摆手,“怎敢如此叨扰。” “哈哈哈哈……”林浅豪迈大笑,带着郑芝龙又进船长室。 点上一支雪茄后,郑芝龙惬意的吐出烟圈,真诚的说道:“实不相瞒,小弟此番前来,其实是受议员所托,来压一压价的……只是大哥待小弟如此真诚,小弟也不能坏了义气,这就回禀议员……” 林浅伸出一根手指:“一官兄弟,我给议员的信上要价四十万两,但我既是当大哥的,怎么会让你难做,减掉十万,只要三十万两,如何?” 郑芝龙瞪大眼睛:“大哥此话当真?这可是十万两银子,这……” 林浅挥手打断他的话:“不必再劝,为了兄弟情谊,十万两算什么。” 正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何塞信上的要价几乎是正常的货值的两倍。 要真和郑芝龙谈个四十万两的结果,他背后的议员也不是傻子,肯定不会认账。 毕竟这批货也只值二十万两左右,三十万两卖掉,已有十万两的溢价。 郑芝龙的人生观受到冲击,看着林浅潇洒的身影,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有本事,讲义气,这样的大哥天下哪里去找。 他在舅舅船帮跑过船,也在澳门做过通译,因为年龄尚小,所遇的人少有正眼看他的。 从小都是他要费尽心思的讨好别人,何时被别人如此真诚相待过? 郑芝龙顿时生出与林浅结拜的想法,但又想到自己身份不过是个通译,而林浅气度高贵,出手阔绰,潇洒不羁,何以会跟他这等身份之人结拜,故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正吞云吐雾时,船长室有人敲门进来,将厚厚一沓文书递到林浅手上。 林浅接过,扫了几眼,让那人出去,而后将这沓文书放到郑芝龙面前。 “这是船上货物清单,比我给议员的那份还要详尽,我命人抄了一份,兄弟拿回去,也好交差。” “这……大哥实在心细……”郑芝龙已不知说什么好。 “等抽完这支烟,我让人领兄弟在船舱再实地查探一番。” 郑芝龙拍着胸脯道:“大哥如此推心置腹,考虑周全,小弟怎会不相信大哥,就以清单上所写为准便是!” 林浅笑道:“情义归情义,公事还是要办,你亲眼看看,也好心里有数。” 又推辞一番后,已被林浅哄的七荤八素的郑芝龙只得接受了林浅的提议。 不过,郑芝龙这小子嘴上虽然推辞的厉害,真下舱查货时,检查的极为认真,毫不放水。 林浅知道历史,清楚郑芝龙本本就是这种两面三刀的枭雄性子,并不意外。 他既敢让郑芝龙去数,就说明货物种类数量绝无偏差。 等郑芝龙数完货物,已经到了晚上,林浅留他再吃顿酒席。 这次郑芝龙说什么也坚持回去复命了,反正林浅目的已达到,便不强留。 在一片和谐的道别声中,郑芝龙乘着来时的单桅帆船,驶回澳门港。 行出一段距离后,郑芝龙回身眺望,只见林浅矗立船舷,夕阳将他身影映成一道剪影,随大帆船在波光中闪耀。 望着这般景象,郑芝龙不由生出一种“大丈夫当如是也”的感慨。 …… 而大帆船甲板上,林浅望着远去的郑芝龙,心中暗道可惜。 这人说不定会是他日后的劲敌,如此放虎归山,也不知是对是错。 但要把他不明不白的杀了,那不仅会得罪葡萄牙人,也会让这批货就更难脱手。 不管怎么说,这一番与郑芝龙的虚与委蛇,看似是他让步,实际比预计售价的还高了十万两,算是收获颇丰了。 至于日后的事,日后再办吧,他林浅现在还不至于担心一个毛头小子。 “舵公,那两个女人怎么办?”这时有船员问道。 “把她俩送回船上。”林浅说完又加了一句,“想去照顾生意的,晚上自己上船。” “好嘞,多谢舵公!”船员们顿时欢声雷动。 不多时,两个“姐姐”,在众船工众星捧月般的包围中,走了出来。 白浪仔上前,各给了二十两银子:“舵公打赏的。” 二女向白浪仔和林浅行万福礼道谢。 何塞用汉话对二人道:“将船划近些,这几日你们可有的忙。” 一女喜道:“那感情好,奴家在此先谢过诸位爷了。” 船员目光随着两女下船,心中恨不得夜幕早点降临。 何塞一脸神秘的凑到林浅身边,问道:“船长,你怎么知道那小子是个喜欢天足的?” 这两个女子是昨日接待郑芝龙时,林浅特意吩咐人找的。 林浅要找天足女子,自然是因为历史上的郑芝龙娶了个日本老婆。 但何塞能问出这种问题,足见其对中华文化了解之深,不由打趣道:“你连什么叫天足都知道?” 何塞有些得意:“我很懂女人。” 夸下此等海口,令林浅不由轻笑。 …… 傍晚。 林浅坐在航海桌前写航海日志,桌头上放着一页纸,上面是白浪仔近日记载的天象数据。 船舱内很安静,不时能听到远处的船上,传来女人勾人心魄的叫喊。 林浅写完一页,放下笔,起身舒展身子。 听着隔壁的靡靡之音,林浅突然想到一事,快步走出船长室,把白浪仔叫了进来。 白浪仔正在船艉观星,听到招呼便拿着六分仪推门进来:“舵公,你找我?” “去货仓看看金疮药还剩多少。”林浅吩咐道。 “几天前就用没了。” 林浅闻言,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去船上买些,一两瓶就够。” 白浪仔打量林浅,看他不像受伤的样子,压下心中疑惑,只是问道:“船上……会有金疮药吗?” 林浅不禁莞尔:“多给些银子便有了,去吧。” 白浪仔也不再多说,拿起银子便出门去了,一路走到船舷边,那里有船派来接人的小船,白浪仔顺着软梯,下到小船。 上了船后,当头便是浓浓的脂粉香夹杂酒气扑鼻而来。 老鸨子正在船头接客,见白浪仔上船,连忙让手下姑娘过来招呼。 白浪仔说明来意,老鸨子脸顿时冷了下去。 白浪仔掏出银子:“一两瓶就够。” 老鸨子顿时喜笑颜开,收下银子对手下姑娘吩咐了几句,片刻后,一个姑娘拿了两个瓷瓶过来。 “这是青梅坊的上等疮药。”老鸨子将瓷瓶塞到白浪仔手上,满脸堆笑,“小爷既然知道我们有这东西,想必也是场面上的人物,不点个姑娘吗?” 白浪仔面色尴尬,忙不迭摆手告辞,逃也似的坐回船上。 片刻后,他回到大帆船,将瓷瓶交给林浅。 走进船长室时,林浅正在看西班牙人的羊皮书,神情十分专注,眼也没抬的说了声辛苦,就让白浪仔将药放在桌上。 白浪仔心里满是疑惑,但强忍着没问出口,只是拿上六分仪出了船长室。 (本章完) 第40章 点卯 第40章 点卯 次日一早。 船工们陆续乘坐船的小艇,尽兴而归。 方一登船,看见林浅正站在艉楼栏杆前,静静望着他们。 经历数次风浪,林浅在船员中已经颇有威信。 船工们见林浅面色严肃,纷纷屏息凝神,不敢耽误,到甲板中央整齐站好。 每日卯时初刻点卯,这是船上的规矩。 只是船上没有计时工具,虽说是卯时初刻,也没有个准确的时间,每日都是日出之后点卯即可。 只是经历了小半个月的海上漂泊,船工们难得去船上放纵一番。 回船点卯,就比平日晚了半个时辰。 林浅平日对人不甚严厉,加上众船工皆整夜放纵,人人都有了法不责众的侥幸心思。 没成想刚一回船,便看到舵公面色不善,料想今日一通训斥或是惩罚定然少不了了。 第一批回船上的船工心中惴惴,同时又有些庆幸,毕竟他们回来的最早,料想就算受罚,也总比晚回来的人罚的轻些。 过了半刻功夫,又一艘小艇从船那边驶来,老远就能听到船上人纵声嬉笑。 “……直娘贼!南方姑娘皮肤太嫩!稍微用点力气就是一道青印子…… 别人问她怎么了,就只会哭哭啼啼,还以为俺做了什么坏事…… 要俺说,还是北方娘们爽利……”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雷三响和几名船工也登上船来。 “林老弟!”一上船,雷三响便看见林浅,伸手打了招呼。 林浅平日对结义兄弟都很热情,定也会笑着回一句“三哥”。 可今日林浅置若罔闻,只是缓缓将目光移向雷三响,让他一时间尬在原地。 沉默片刻,林浅开口:“往后当职时,要称职务。” 雷三响扫了一眼站在甲板上,噤若寒蝉的船工,他虽说粗线条,也觉察出气氛不对。 只是闷声闷气的说了句:“是,舵公。” 而后也往船工队里走去。 林浅却开口道:“你是军官,站到我身后来。” 雷三响应了一声,而后往林浅身后走去。 登上了艉楼,才发现陈蛟、周秀才、白浪仔此时都已站在此处。 “今日这是咋了?”雷三响低声问道。 陈蛟开口:“别说话,看着便是。” 其余和雷三响一同回来的船工,一看这架势,全都心里发虚,站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林浅也不说话,任由他们继续站着。 如此这般过了一个多时辰,又陆续回来五六船人,见此情景,都是一般的不敢讲话,站在甲板上。 气氛极为压抑。 此时太阳已升到半空,众人都被晒的汗流浃背。 林浅额头上也布满细汗,背后衣物已被汗透,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但他硬挺着一动不动。 见林浅如此,众船工们也不敢擦汗,只能一起苦苦捱着。 又过小半个时辰,已经不见什么人再上船,打眼一看,船工也基本已到齐。 林浅道:“水手长,开始今日点卯。” 雷三响正发愣中,胳膊被白浪仔碰了一下,连忙反应过来,应了一声,而后下到甲板,大声令众船工排成队列。 毕竟已在太阳下站了快两个时辰了,雷三响现在只想赶紧完成点卯这个差事,好回船舱里把汗湿的衣服脱了去。 一番点数,只数出来62人,船上船工明明有64人才对。 雷三响又反复数了两遍,确实少了两人。 雷三响只能硬着头皮向林浅道:“舵公,少了两人。” 林浅微微颔首。 雷三响回到艉楼上,看了看众船工,开口对林浅小声道:“舵公,要不先让大伙散了吧。” 林浅:“再等等。” 陈蛟警觉起来:“舵公,这两人不会是跑了吧?” 林浅略一思量,摇头道:“应该不会。白浪仔,你带几个人去船上看看。” “是。”白浪仔提刀抱拳,走下艉楼,找了三个好手,去船舷边招呼船的小艇过来。 而后爬软梯下到小艇上。 日头越来越高,渐渐升到中天。 此时已入伏,温度颇高,海上的太阳更是毒辣无比,站的久了,汗流在被晒到的皮肤上,蜇的生疼。 船工有些躁动,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心里已经骂骂咧咧了。 过了许久,小艇驶回。 白浪仔和一起去的三人先上了船,后面跟了一个船工,神色羞愧,脸上还有三道抓痕。 而后还有一人软梯爬的很慢,脚步晃晃悠悠,浑身湿透,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身酒气,显然是喝晕过去,刚被人泼醒。 此时众船工的不满已完全落在这二人身上,纷纷对他俩怒目而视。 脸上有抓痕的那人,见状更加羞愧,直接跪了下去,低着头不敢看船上众人。 喝醉酒的也软软瘫倒,至于是跪倒还是又睡了,就不得而知了。 “怎么回事?”林浅询问。 白浪仔指着那个醉鬼:“这个喝晕在了船上,怎么都叫不醒,我把他扔到海里才叫起来。” 而后白浪仔指着脸上有抓痕的那人:“这个昨晚乱性,胡乱打人,把一个姑娘打的重伤,下不了床,被船扣下,了三两银子才赎回来。” 林浅示意知道了,而后肃声道:“点卯不至,打五鞭。欺凌妇女,打五鞭。” 而后林浅看向雷三响:“你是水手长,往后水手刑罚,由你掌刑。” 雷三响有些迟疑:“舵公,船上之前也没这个规矩……” 林浅打断他:“规矩总有开始的一天,就是今天。” 雷三响还想再争,陈蛟拦住他道:“舵公是对的,没有规矩,成不了气候。” 雷三响连被抢白,面色不愉,推开陈蛟,一拱手,下了艉楼,从库房中取出鞭子,走到甲板上。 打伤姑娘的那人,顿时连连求饶,口中说些“一时糊涂”“喝多了酒”“再也不敢了”云云。 另一个喝多也想求饶,一开口,就是一股酒气刺鼻的呕吐物涌出。 雷三响吼道:“把他俩绑起来。” 船工们拿来绳子,把二人绑在桅杆上,剥掉上衣,露出后背来。 雷三响紧咬牙关,拿着鞭子牟足劲挥了下去。 只是一鞭就皮开肉绽,打的那人顿时凄厉高呼。 第二鞭下去,鼻涕眼泪已经糊了满脸。 众船工就在一旁观刑,无一人求情。 第三鞭下去,那人已身体抖若筛糠,边哭边求饶:“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那三两银子我赔,别打了,行行好吧……” 雷三响怒哼一声:“你打人家姑娘时,人家有没有向你求饶,你可有饶了人家?” 那人哑口无言,紧接着第四鞭落下,哭嚎越发凄厉。 等十鞭子抽完,那人嗓子已经完全喊哑,绳子一解开就如一滩烂肉般软了下去。 雷三响示意船工把人抬回船舱去。 又开始抽另一个酒鬼鞭子。 那人只用抽五鞭子,加上酒精麻痹了不少感官,倒是没有哭嚎的这么惨烈。 打完解开绳索,也被人抬回舱室。。 行刑完毕,雷三响一扔鞭子,重新站回林浅身后,满脸不愤。 (本章完) 第41章 山东大汉 第41章 山东大汉 林浅目光扫过其余船工。 众人脸上或是畏惧,或后怕,或是不满。 “大家在海上航行许久,好不容易靠岸,想找些乐子,我明白。” 林浅朗声道。 这还是沉默了一上午的林浅,首次向船工们说话,众船工们无不向他望去。 林浅从衣物里掏出块硬饼干,举在手里。 “大家啃了半个月这种墙灰般的鬼东西,想喝酒想吃肉,我知道!” 而后林浅又指向北方。 “那边就是大明,大家出海已有半年,都想回家,想看看母亲,看看妻儿,我和你们一样!” 经历这一上午,众船工本以为林浅开口是要训斥他们,没想到竟是这样三句话,直接说到了众人心坎里,不免心里纷纷点头应是。 “可是咱们现在不能散,因为这船货的银子,大家还没收到,我算过了,每人保底也有三百两银子!” 众船工心里都是咯噔一声,他们知道弗郎机人的船值钱,但也没想过能分到手三百两。 绝大多数大明的老百姓,一辈子赚的银子,加起来也到不了三百两。 林浅继续道:“我知道大家难,我也难!可谁叫咱们是男人!是男人就要撑起家,再苦再累,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空着手,咱们怎么回家?怎么付爹娘的药费?怎么给孩子添衣?怎么填饱全家人的肚子?” 船工们都低下了头,就算是那些没成家的,也是爹生娘养的,谁不想好好孝敬父母? 想起爹娘、家人殷切的眼神,众船工只觉得自己就是吃再多苦,只要家人能过好,也值得。 况且那可是三百两,人活一辈子,能有几个赚三百两的机会? “诸位别忘了,咱们做的是刀头舔血的生意!” 林浅一句话又将众人拉回现实。 “但凡有一个人走漏消息,咱们都免不了官府的追捕!所以这才立下了点卯的规矩,除了点卯外,往后还会有其他的规矩,若没有这些规矩,就难有咱们的平安!” “所以从今往后,坏了规矩的,一律严惩。今天我把话就此说下了,往后有谁受罚,别怪我不讲情面!” 话讲完,众船工皆神色愧疚,全都低着头,一时间甲板上只能听到海浪拍打声。 林浅将众人眼色收入眼中,明白火候差不多了,缓了语气:“行了,站一上午了,都回舱歇息吧,准备吃午饭。” 这话说完,甲板上的氛围轻松不少,船工们步伐沉重,三三两两的回舱。 见船工们散去,林浅回身对周秀才说道:“二哥,现在我们靠近近海,就多和渔民们买些新鲜食材,酒肉、蔬菜、水果都买些,不要在意销,这事你和陈伯说一声,要买些什么,让你们看着来。” “好。”周秀才点头应是,下了艉楼。 “三哥……”林浅还想找雷三响,看了一圈,却没找到人。 陈蛟道:“他回舱去了……你别和他计较,他就是这种炮仗脾气。” 林浅微笑:“大哥说哪里话,三哥的脾气我自是知道的,今日还要多谢众兄弟为我撑场面了。” 陈蛟连忙拱手,半开玩笑的道:“不敢!舵公今天这些手段,也算是让我这做大哥的开了眼界了。” 林浅豪迈一笑,搭着陈蛟和白浪仔肩膀道:“大哥这就折煞我了,走,去我舱室抽支雪茄去。” 陈蛟笑道:“别,你那怪味烟草我可抽不惯,你还是饶了我吧……” 话虽如此,陈蛟还是和林浅白浪仔一起进了船长室。 林浅给三人各点了一支雪茄,然后开始瞎聊。 正巧林浅和白浪仔昨天没去船,陈蛟便讲述在船的见闻。 一聊到女人,空气中便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你们是没见到,这南方女子看着腼腆,实际床上的劲头可不小,昨天那喊叫声,简直要把船都震散了……” 林浅前世也是阅女无数,算得上风月场的老手,闻言便配合的多问了几句。 白浪仔则结合那个被人打伤的姑娘,想明白了为什么船上会有金疮药。 进而又想到,今天众船工点卯迟到,也是林浅早就料到的,甚至把治鞭伤的金疮药都提前买好了。 这心思之缜密,着实让白浪仔震惊。 三人抽完雪茄,周秀才也从陈伯那边回来。 正巧午饭做好,四人在船长室下层的军官餐厅一起吃饭。 林浅让人把雷三响也叫来。 周秀才道:“他说下午还有事忙,就在自己房间吃了。” “也好。”林浅心里明白雷三响是觉得被当众驳了面子,有些闹情绪,并不以为意。 陈蛟、周秀才偷瞄林浅表情,见他并无异色,这才放下心来。 …… 军官的舱室位于火炮甲板的尾端,在餐厅之下。 午饭后,雷三响正在自己舱室中收拾碗筷。 这时林浅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雷三响见到,闷声闷气的打个招呼:“舵公。” 林浅没搭腔,径直走到桌前坐下,将手中东西往桌上一摆。 雷三响看去,只见桌上摆了两个酒坛子和一根鞭子,那鞭子正是上午他用的那根。 “舵公这是什么意思?” “上午在船工面前驳了三哥的面子,特来赔罪。三哥若是有气,尽管打兄弟几鞭,只要三哥心里不要介怀,伤了兄弟感情。”林浅说罢,将上衣脱下,背朝雷三响。 “舵公多虑了,俺可不是那斤斤计较的小气人。” 林浅道:“你要是心里没气,怎么还叫我舵公,还是快快动手,不要娘们唧唧!” 雷三响是典型的直肠子,以自己是山东大汉为豪,最受不了别人以娘们二字相激,闻言怒道:“我说没气就是没气,你本就是舵公,我叫舵公又怎样?” “你心里一定在想,舵公是我当众让你叫的,让你在朋友面前丢了脸面,是利用你在船工中立威,是不是?” “哼。”雷三响被戳穿心思,不敢还嘴,只是冷哼。 “你肯定又想,我让你惩罚犯错船工,是让你出头做恶人,是不是?” “俺可没有!”雷三响声音弱了许多。 “你现在肯定又在想,我现在所做所说,都是惺惺作态,什么兄弟情义,在我眼中都比不上权力富贵,是不是?” “放屁!老子要是这么想了,就不是好汉!直娘贼!你别忘了当时在吕宋,老四老五反水,可是老子站在你一边!” 最后这句,是林浅故意激他的,果然雷三响大声驳斥。 林浅笑眯眯转身道:“那是自然,既然三哥不愿打,那就喝酒吧,我听闻山东人酒量极大,也不知是真是假?” 说罢,打开了两个酒坛,顿时酒香四溢,里面装的是刚从船上买的黄酒。 雷三响接过酒坛,吨吨吨饮了三大口,然后一擦嘴道:“自然是真!” 林浅也陪着喝了几口,只是话没说开,酒喝的也沉闷。 趁着微醺上头,林浅从怀里拿出两个瓷瓶,摆在桌上,正是白浪仔去船上买的金疮药。 “这是什么意思?” “金疮药。”林浅淡淡道。 雷三响嗤笑:“林老弟这可把俺想差了,兄弟之间,俺就算对你有气,难道还能真打不成?” 林浅摇头:“这东西不是我自己用的,等一会身上酒气散了,你拿着这两瓶药给被打的船工上药去。” 雷三响饮酒动作一僵。 (本章完) 第42章 上药 第42章 上药 雷三响是当过兵的,知道恩威并施的道理。 此举不仅能让他免遭两个船工记恨,更能竖立起他自己的威望。 林浅解释道:“三哥,你是水手长,掌管船员刑罚,与船工关系太近,会让他们失了敬畏,关系太远,又容易容易遭人记恨。这就是做军官的难处,所以今日我让你掌刑,既是为了让你立威,也是让你施恩。” “这……”雷三响突然觉得酒水发苦了。 “你去给那两人上药时,知道怎么开口,便说几句宽慰的话,不知道怎么说也无妨,只管上药便是,若是亲自上药施恩痕迹太重,你把药放在他们房间也可。总之你是当过兵的,应当见过军中笼络人心的手段。” “舵公……”雷三响声音发颤。 他明白林浅说的这些都是肺腑之言,每句话都是站在他的立场考虑,舵公这是真的把他当成自己人看待。 不仅没有利用他立威的意思,反而还拿他当军官培养。 而他却对林浅如此误解,真……真是狼心狗肺,真是以小人那啥度君子那啥,真是那啥咬了那谁,不识好人心了。 林浅继续道:“你去的时候,借机打听下那个欺辱女人的船工,他若是真是一时乱性也就罢了,若是本性阴险,就找个机会将这人除掉,以免被小人反害……” 做的是海寇营生的,吃喝嫖赌全部占全,林浅并不在意,唯独不能为人阴狠、心理扭曲。 这种胡乱打人的王八蛋,怎么看都像是个定时炸弹,若真是如此,还是趁早除掉干净。 雷三响:“舵公……俺……” 林浅故意叹口气道:“唉,三哥还是叫我舵公,看来心中还有芥蒂,那这鞭子……” 雷三响站起身来,深深拱手道:“舵公,俺雷震东这辈子没服过谁,今天是服了你了! 要赔罪该是我赔罪,是我气量狭小,见识短浅,辜负了舵公的苦心栽培。 舵公再提鞭子,我可就要无地自容了,从今往后,舵公凡有所令,我但有不从,就葬身大海,做个贼王八!” 林浅起身,扶住他的肩膀:“心中没有疙瘩了就好。不说这些矫情话了,来,喝酒!” 林浅说着提起酒坛,极豪迈的喝一大口。 雷三响也痛饮一口,而后将酒坛放下,正色道:“林老弟,一会还要去上药,酒就不能陪你多喝了,事先说好,今天这酒可不算你喝赢了,不许出去张扬,平白坠了俺们山东人的威风。” “哈哈哈,好说好说。”林浅笑着应道。 …… 傍晚。 大帆船火炮甲板前侧。 无事的船工们正聚在此处赌钱聊天。 几声有气无力的哀嚎,夹杂在其中。 “别嚎了,嚎的再狠也止不住流血。”有船工不耐烦的骂道。 白天被打的二人此时正趴在甲板上,背上一片血肉模糊,身下也有道道血痕,看起来分外凄惨。 “行行好,帮我再去找找药吧……”被打的最惨的那人哀求道。 “下午就问过周直库,船上金疮药早就用完了。陈伯说,等做完晚饭,他就刮下些锅底灰来,先给你俩用着。” 听到这话,二人都打了个寒颤。 锅底灰止血是穷人家的土办法,有用没用全看命,命不好的,用了反而死的更快些。 “能不能去船上买药,船上应该有……” “铁掌周,你还好意思提船?你搞这么一出,人家还会在这待吗?下午就划走了。” 那个打姑娘的人本也是有名有姓的,但是出了这事后,便被起了个‘铁掌周’的绰号。 大多数船工都对铁掌周的行为不耻,加上他连累大家白天受罚,又得罪走了船,搞得晚上无处消遣,是以都对他非常厌恶,看他躺在血泊里受罪,也只是冷嘲热讽。 另一个喝酒喝晕的人姓吕,被起了个“醉猫吕”的绰号。 说起来他更倒霉一些,这人不到二十岁,生平没碰过女人,还是第一次去这种地方。 结果被船的姑娘一通猛灌,小嘴没亲一下,酒水钱出去四两。 醒来就发现身处海里。 又醒来,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柱子上,船上的姑娘拿鞭子抽他,任凭他哭爹喊娘。 再醒来就到了船舱里,听了别人讲述,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惭愧万分,无地自容。 好在他平时为人老实,船工们对他还不算太坏。 要是背上的鞭伤不治,十有八九挺不过去,所以伙夫陈伯才会愿意拿来些锅底灰。 这时,甲板舷梯处传来脚步声,船工们以为是陈伯来了,纷纷望去。 没成想是雷三响走了过来,又都纷纷移开目光。 雷三响平日为人豪爽,常请大家喝酒,是以很多船工都和他很亲近,可如今看到只是说一句:“雷梢长。” 雷三响点头回应,板着脸走来。 众船工自觉的让开一条道路。 走到那趴着的二人前,雷三响眉头一皱:“去取抹布来,将他们身下的血水擦干净。” 船工们不敢违抗,连忙取来抹布,将二人抬起,将他们身下和胸前的血痂都擦了。 只是这一活动,原本已有些结痂的伤口又破裂开,二人不免疼的直抽凉气,当着雷三响的面不敢叫出声来。 雷三响让二人趴在甲板上,从怀中拿出金疮药,交给船工:“替他们二人敷上。” 二人见此,纷纷言谢。 而周围的船工也交头接耳。 虽说这两人犯错被罚是咎由自取,但是罚的这么重,船上又缺医少药,难免让其他船工也生出股兔死狐悲之感。 而现在雷三响亲自前来送药。 显然证明,雷梢长还是那个他们熟悉的“雷大哥”,心里还是装着大伙的。 船工接过金疮药,给二人上药。 刚把药倒下,铁掌周就像是被烙铁烫到了似的,整个身子都反弓了起来,口中发出惨叫。 雷三响骂道:“是爷们就忍着点。” 铁掌周连连点头,只是额头冒汗不断。 好在那药效果极好,方一倒在伤口便立马止血。 过一段时间,药效散开,连带着疼痛都少了,从伤口处传来股冰冰凉凉的感觉,舒服的铁掌周直哼哼。 借着上药的功夫,雷三响用教训自家兄弟的口吻道:“这会知道疼了?你打人时,就没想过那姑娘疼不疼?她们虽是卖皮肉的,但也是人,不是物件,怎么能这么糟蹋?” 铁掌周委屈的道:“船上的姑娘都是人精,我不过是轻拍了她两下,她就反口说我伤人,分明就是讹钱!” (本章完) 第43章 人质 第43章 人质 “放屁!”有船工忍不住开口骂道,“当时老子就在你隔壁,亲耳听见那女人求饶,嗓子都喊哑了。” 铁掌周反讽道:“你才放屁,你心里干净,真听见了为什么不过来阻止?” “我……”那船工一时语塞,不再说话。 看来这金疮药确实有效,铁掌周片刻之前还半死不活,上药之后立马能和人对骂了。 船工此时正给醉猫吕上药。 雷三响对他道:“别怪俺下手狠,今日若饶了你,明日便要饶了他,人心就散了。” 醉猫吕正上着药,痛的满脸通红,额头上汗如雨下,闻言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道:“这次……是我错了……我认罚。” 有船工看不过眼,把醉猫吕被姑娘灌酒的事情说了。 雷三响听了,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哈……俺就说嘛,你就是再贪酒,去了那种地方,怎么会光喝酒不办正事,原来如此!这次要怪,只能怪你小子嫩了些,等下次进这种场子,俺亲自带你去,保管让你今天受的罪,在姑娘身上找补回来!” 醉猫吕毕竟年纪轻,听了这像兄长一般的话,竟眼睛一红,落下泪来,连带着下了船还是处男之身的羞辱,被打鞭子的委屈,身上的疼,心里的苦,都一股脑哭了出来。 这一哭还一发不可收拾,越哭声音越大。 雷三响怒道:“臭小子,不许哭!这点小事就哭,哪像是在海上的汉子!” “是。”醉猫吕应了一声,连忙闭嘴,只是身子一抽一抽的,怎么也止不住抽噎。 被醉猫吕这么一哭,众船工顿时对雷三响好感大增。 上完药后,醉猫吕也明显恢复了精气神,连忙道:“雷大哥,谢谢你拿来的药。” 雷三响笑道:“还算你小子有些良心。只是别谢俺,药是舵公给的,要谢便谢舵公吧。” 醉猫吕闻言补充道:“多谢舵公。” “嗯。”雷三响应了一声,而后目光移向铁掌周。 他瞥见雷三响目光,连忙也道:“多谢雷梢长,多谢舵公。” “没事就早些休息吧,你二人伤好之前,可以少干些活,养好身体要紧。” 雷三响说完,便转身走向尾甲板,回自己舱室去了。 铁掌周目光一直怨毒的盯着雷三响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夜,雷三响借着撒尿的由头,把几个熟识铁掌周的船员叫出来,边放水边不着痕迹的问了铁掌周几句。 几个船员正发困,又对雷三响不设防备,都把心底话说了。 放完水,雷三响又和他们打着哈欠,聊着女人回舱,似乎只是闲谈。 …… 接下来几日点卯,再无一人晚到。 甚至不少人都是天蒙蒙亮时来甲板等待。 船工对军官也多了些敬畏,不像是之前海贼似的称兄道弟、一团和气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船工们算是把服从上级,令行禁止记在了心里。 加上每日肉蛋菜饭的神仙供给,船工们也断了逃下船的心思。 至少,未来几个月不至于散伙。 而林浅三大计划的实现,预计只要两个月。 如果一切顺利,两个月后,他将会银子、人手、地盘齐备,就算是为成为日后大业,打下坚实基础了。 当然,想完成这一切,首要的就是银子。 凭公账上的那点结余铸炮造船、招兵买马、开拓南澳,处处捉襟见肘。 所以问题的关键,又着落在了何塞的“议员朋友”身上。 自从上次郑芝龙登船,已过五六天。 一直没见回信。 船上众人,尤其是何塞已有些焦躁。 他多次向林浅提出要写信去询问情况。 只是林浅表现的比较淡定,他知道议员此举无非还是觉得价钱太高,想再拖拖,逼林浅降价。 一旦写信询问,就算是漏了馅,让对方知道他们急于出手,从而更狠的砍价。 船上装的可是几十万两的货,那澳门议员不可能一点不急,无非是比谁最先撑不下去罢了。 这日清晨,船上刚结束点卯。 瞭望手报告,北边海面出现一艘单桅小船。 从那船的形制来看,应当就是之前郑芝龙来时坐的那艘。 船上何塞等人见此情景,纷纷激动起来。 林浅收起望远镜道:“通知全船,做启航准备。” 众人已习惯听林浅号令,就算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还是一丝不苟的执行。 大副陈蛟大喊道:“准备起锚!都动起来!” 雷三响三步并作两步,下到火炮甲板,大声传令:“所有人上甲板,准备起锚!” 船工们蜂拥上甲板,分别赶赴自己岗位。 很快大帆船前甲板绞盘已有二十余人聚集,众人喊着号子,合力将绞盘转动,锚链缓缓收紧。 郑芝龙登上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林浅仅带着白浪仔过来迎接。 彼此见礼之后。 郑芝龙望着甲板道:“林大哥这是准备行船?” “正是。” 郑芝龙心中诧异,面上装的平静:“林大哥不和议员大人做生意了?” 林浅故作吃惊:“这话从何说起?不是议员大人没看上这笔买卖吗?” 郑芝龙急道:“哪有这事,今日我便是来传信的,还请林大哥暂缓行船,把信看了再说吧。” 林浅叹口气,扶额道:“哎呀,怪我怪我!我等了许久,未见回信,还以为这生意没成,只好和北边一户李姓商人谈成了这买卖,今日正是要去送货的日子。真是闹了好大一个乌龙。” 林浅目光满是诚恳:“我也是重信之人,既然和人已经谈成,就不好再改,一官兄弟还是请回吧。” 郑芝龙不停瞄向那绞盘,目光分外焦急,只道:“林大哥,咱们先把绞盘停了再说吧,你先看看议员回信好不好?” 郑芝龙哪里知道这种体量的大船,绞盘要转近多半个时辰才能收起,现在刚转了几刻,离启航还早着呢。 林浅心中发笑,但面上还是装作犹豫再三,才对手下道:“叫碇手先停一会吧。” “停!”雷三响早就密切关注这里的动静,闻言立马让碇手停步,绞盘停止转动。 郑芝龙明显松了口气,而后对林浅拱手道:“多谢林大哥。” 他不敢拖延,立马从怀中拿信出来,交给林浅。 “这是议员大人亲笔,请林大哥看看。” 林浅接过信,检查封口火漆完好,而后将信打开,仅一眼便颇感诧异,这信竟是用西班牙语写的。 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虽然有相近之处,但并不是一种语言。 这个议员先生给林浅写信,可以选择他能看懂的汉语,或是郑芝龙能翻译出的葡萄牙语。 偏偏写为西班牙语,似乎是在防着送信的郑芝龙。 林浅往下看去,果不其然。 信中,议员先生提出想和林浅见一面,地点就选在广州城月海楼,时间定在七月初十,五天后。 为表明没有恶意,议员先生还贴心的将郑芝龙当做人质,给林浅送了过来。 (本章完) 第44章 时间不多了 第44章 时间不多了 信上解释会面原因,用了颇多笔墨,言辞极为诚恳。 可林浅还是一眼便看穿这把戏,无非是鸿门宴那一套。 怕林浅不敢赴约,先是把见面地点安排在广州。 再把郑芝龙派来当人质。 只是这信都防着郑芝龙了,显然议员没拿郑芝龙当自己人。 这个所谓人质,可没什么份量。 考虑到大明朝廷的腐败程度,想来就算在广州,议员想动手,也是没什么顾忌的。 他贸然前去,和自杀也没什么两样。 议员杀了他,船上群龙无首,趁机派兵将大帆船占据。 这样银子省了,货到手了,还平白多了一艘大船,一箭三雕,真是好算计。 只是看穿这个把戏是一回事。 怎么应对就是另一回事了。 正常人都知道可以不去。 可几十万两银子的货,短时间很难找到买家,林浅不是合法商人,不可能一箱箱的搞零售。 最要紧的,现在已是万历四十八年七月初,历史上的万历皇帝就死在本月底。 而后即位的泰昌皇帝只干了不到一个月,也相继离世。 短短一个多月时间,接连驾崩两个皇帝,给大明帝国的行政系统予以重创,几乎陷入瘫痪。 而这对林浅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若拿股票来比,就是那种宁可错过高考,也不能错过的行情。 为了赶上这波绝顶的行情,林浅必须攒下本钱。 他必须冒险一次。 时间不多了! 电光火石之间,林浅心思百转,一个计划悄然生成。 林浅不动声色,读完信,将之递给郑芝龙,问道:“西班牙语,看得懂吗?” 郑芝龙心里咯噔一声,他不是傻子,已然猜出议员用西班牙语写信是什么意思。 他强作镇定,接过信,通读一番,面露苦笑。 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有部分单词是极相近的,类似于日语中出现的部分汉字。 通过这零星认识的几个单词,郑芝龙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命运。 他被当做了议员的弃子。 想他自诩聪明,少年老成,十五岁自学葡萄牙语,十六岁便去澳门,当上了人人羡慕的通译,更通过努力,一步步赢得了葡萄牙主子的信任,各种场合都做过议员的特使。 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棋子一枚。 葡萄牙主子丢下他,好似丢了条没人要的野狗。 郑芝龙回头张望,这才发现,载他来的那艘单桅小船已自行返航了。 郑芝龙只能强行挤出笑道:“看来后面几天,便要叨扰林大哥了。” 林浅一摆手:“这么说可就外道了,走,一官兄弟我们抽支雪茄去。” 郑芝龙像个行尸走肉一般,随着林浅向船长室走去。 上次来此地时,他还意气风发。 此时只觉得步伐沉重,那装潢奢华的船长室,此刻看来也如囚室一般。 尽管林浅面上对他没有丝毫不同,但郑芝龙心里明白,这还是看在议员的面上。 一旦林浅与议员会面时有什么不测,第一个要被大卸八块的,就是他这个人质。 抽过一支雪茄后,到了午饭时间。 林浅借口安排事情,让郑芝龙先去下层餐厅等待。 郑芝龙走后,林浅闭目,将自己计划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确保没有问题。 五分钟后,林浅睁开双眼,派人叫周秀才和何塞。 片刻后,他二人进推门进来,正看见林浅在伏案写东西,下笔飞快。 “舵公。”二人先道。 “来了?”林浅头也没抬,“你二人找渔民租一条小船,去澳门,帮我打探一下安德烈议员这个人……” 安德烈就是葡萄牙议员的名字。 关于这人的基本情况,何塞曾向林浅说过,只是了解不深。 “包括这个人的竞争对手、政敌、主要经营的生意、手下势力大小、个人性格、爱好、习惯等……” 林浅说罢停笔,将所写内容递给周秀才。 “具体的事,都写在纸上了,你们看着办就是,时间有限,必须在七月初十前把消息带给我,我会在坡山码头等你们,那是珠江疍民的泊地。” 周秀才将纸条接过,仔细阅读。 林浅对何塞说:“澳门防卫严密,你有办法不引人注目的进去吗?” “去澳门倒是不成问题……”何塞迟疑片刻,“只是我能问下原因吗,是不是和安德烈议员的生意出了什么问题?” 林浅神态轻松:“放心,一切顺利,过几天我就去亲自和他谈价,这之前多掌握些消息总是没害处的。” 二人放下心,离开了船长室。 林浅又将雷三响、陈蛟叫了进来。 陈、雷二人进来时,林浅依然在伏案书写。 林浅下笔不停,口中道:“后面几天我要去广州一趟,五天左右,期间有些事要交代你们。” 陈蛟和雷三响对视一眼,一齐抱拳道:“请舵公吩咐。” 林浅边写边说:“我下船之后,大帆船立即起锚,向东北航行约六百里,有一处名为南澳岛的地方。 大帆船在那周围停泊几日,熟悉航路和附近水文,五日后再返回此处。 航程注意隐蔽些,不要靠岸行驶,不要招摇。” 陈蛟道:“南澳岛与潮汕隔海相望,我知道这地方。” 林浅收笔,将纸拿起,墨迹吹干,交给陈蛟,口中道:“知道航线就方便了,还有些各种情况的应对,我都写在纸上了。” 陈蛟将纸展开,他认得几个字,勉强能看懂。 陈蛟看完后,面色有些忧虑:“舵公,可是和弗郎机人的生意出了什么变故?” 林浅点头:“嗯,议员要和我在广州面谈,就在五天后。” “这直娘贼,是不是要玩鸿门宴跟咱?”雷三响怒道。 尽管大字不识一个,鸿门宴的典故雷三响却是知道的,这就是中国人的智慧。 陈蛟见林浅嘱咐了这么多,明白他准备赴宴,劝道:“这帮弗郎机蛮夷,奸猾的要命,舵公不必理会,我们再去找买家便是。” “大哥放心,我此行不仅不会有事,还能多从这弗郎机鬼子身上捞到银子。” 陈蛟还要再劝,却被林浅开口止住:“大哥,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应该了解我,我不在没把握的事上下注,放心。” (本章完) 第45章 向大明启航 第45章 向大明启航 片刻后,林浅走进军官餐厅,身后跟着陈蛟和雷三响。 郑芝龙、周秀才、何塞、白浪仔早已在此等候。 见林浅进来众人皆起身招呼。 林浅示意众人坐下。 不多时便有船工将饭菜鱼贯端上。 郑芝龙来的巧,饭菜未提前准备,只是船上的日常饭食。 今日吃的是米饭、葱烤鲫鱼、香干马兰头、腌菜酱瓜。 这饭菜有肉有菜,对比普通百姓已经丰盛异常,但毕竟是工作餐,不比专门置办的酒宴上档次。 郑芝龙看了这饭菜,心底又是一阵叹息。 他倒不是为一顿饭,而是为自己的人质身份哀叹。 往好处想想,现在至少还能吃上饭菜,五天之后,他是吃酒肉,还是吃刀子,就不好说了。 他心中苦闷,连林浅为招待不周,说的几句抱歉的话都没听清。 见桌上有酒水,郑芝龙便毫不客气的一饮而尽。 这酒是甘蔗渣酿的朗姆酒,带一股清甜气,比黄酒好入口。 只是在郑芝龙口中却满是苦涩。 林浅举起酒杯,说道:“我还从未去过广州,此次也算是托议员先生的福,能去转一转,只是人生地不熟,还好有一官兄弟领路,不至于闷头乱撞,先在此谢过了。” 郑芝龙正魂游天外,只是举起酒杯,敷衍道:“好说好说。” 说罢一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喝下酒之后,才品出味来。 什么叫“还好有一官兄弟领路”? 他不是人质吗,林大哥不把他扣在船上? 郑芝龙望向林浅,确认道:“林大哥刚刚是说,要我一同前去广州?” 林浅笑道:“我没去过广州,自然要一官兄弟领路,劳烦了。” 郑芝龙大喜过望,他如果是人质,自然只有被留在船上的道理,林浅将他也带去广州,说明根本没将他当做人质看待。 而且话里话外,满是敬意,丝毫不提人质的事情。 现在回想来,林浅从给他看信的时候,就没把他当外人,一直都是坦诚相待。 尽管他和林浅称兄道弟,却也知道交浅言深的道理,没奢望林浅真拿他当兄弟看待。 直到林浅说了这话,郑芝龙才在心中生起个念头:“莫非林大哥是真的认我这个兄弟? 我不过是一个小小通译,人脉、势力全然没有,何德何能受林大哥如此相待?” 郑芝龙心中半是惊喜,半是疑虑。 林浅没看郑芝龙表情,但也能将他心中所想,猜个八九不离十。 对林浅来说,郑芝龙做为人质没有半点价值。 议员既然能把郑芝龙送来,就不可能在乎他死活。 既然如此,倒不如放郑芝龙一马,还卖他一个人情。 而且林浅此行广州,不是单为赴鸿门宴而去。 还有挖掘人才和招揽疍民两件大事。 时间紧,任务重,带上郑芝龙这半条地头蛇,也算是个助力。 尽管现在的郑芝龙只有十六岁,但历史上可是割据一方的诸侯,若能将他收为己用,不仅日后少了一个劲敌,还增了一员大将。 怎么算都是不亏的买卖。 当然,历史上郑芝龙首鼠两端,背叛南明朝廷投降清朝的事情,林浅也知道,这人的忠心确实值得怀疑。 林浅也想用徐光启、赵士祯、孙承宗、曹文诏等真正的名臣良将。 问题是他现在只是海寇,手下不过区区六十余人。 谁会买他的账呢? 这就和相亲一个道理,要求对象之前,要先掂清楚自己的斤两。 高屋建瓴的来说,当海寇和开公司很像,什么样的人都能遇到。 用人之道,就如治水。 长江之水,灌溉了两岸数省之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了数省两岸之田地。 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只能不因水浊而偏废。 人尽其才而已。 顾不得郑芝龙心里胡思乱想,林浅转头又道:“白浪仔,你家就在珠江口岸吧,离坡山码头近吗?” 白浪仔身子一僵,继而郑重答道:“我家的船就停在坡山码头。” 林浅点点头:“嗯,既如此,你也收拾下,等吃过午饭,便和我一起下船吧。” “是,舵公!”白浪仔声音有些激动。 他当海寇,就是为了赚银子给家里交税,如今离家近在咫尺,早已是归心似箭。 只是林浅前几日才讲了点卯时的那番话,他自己破例回去,定会让林浅为难,是以一直未曾开口。 此时有了回家的机会,如何能不激动。 林浅又对周秀才道:“二哥,之前我答应过白浪仔,让他把分红换做珍珠带回家,等吃完饭,你折个价,把珍珠给他吧。” 周秀才知道白浪仔心里急,干脆一抹嘴:“好。正好我吃好了,现在就去吧。” 白浪仔:“不急,二哥慢慢吃。” 周秀才笑道:“有道是,‘一望乡关烟水隔,转觉归心生羽翼’。你这不急是假的,恨不得赶紧飞回去才是真吧?走吧走吧,我们早些收拾好,你们也可以早些启航。” 雷三响半开玩笑道:“二哥少拽两句有道是,老七兑珍珠还能早些。” 周秀才扶额笑道:“哈哈哈,正是正是,我们走吧。” 说罢周、白二人便出门。 此时大家也都吃的差不多了,纷纷随之起身。 林浅拉着郑芝龙又去船长室抽雪茄。 顺便问了几句广州的风土人情。 和林浅料想的一样,郑芝龙对广州城极为熟悉,可谓如数家珍。 想来这一路带上他是没错的。 一根雪茄抽完,白浪仔也收拾完毕。 林浅带了五十两银子,装在褡裢中。 走到船舷边,一艘单桅渔船正在船舷下等待。 陈蛟、周秀才、雷三响前来送别。 林浅嘱咐道:“大家见机行事,我们五天后见。” 陈蛟压低声音道:“我总觉得心神不宁,要不让我代你去吧。” 林浅笑道:“大哥这份心意小弟收下了,只是还请放心,不会有事的,保重!” 陈蛟见林浅这么多说,也只能拱手作别:“保重!” 林浅、白浪仔、郑芝龙三人顺着软梯下到渔船。 三人安置好后,向船舷上的众人挥手告别。 渔民升帆摇橹,渔船向北缓缓前行。 不一会,就航行出了十余丈。 此时天气湛晴,阳光正好,深蓝色的海面波光粼粼,数只海鸥在大帆船高耸的艉楼上盘旋,不停发出呕哑鸣叫。 一阵腥咸海风拂面,带来些许潮湿凉意。 众人眼中,大帆船奢华的艉楼雕刻,随波涛在海上缓缓浮沉。 渔家感慨道:“呢只船点解咁靓?靓到同宫殿衙门有得比喔!” 郑芝龙寒声道:“睇清水路先好行,唔关自己事嘅嘢,睇多眼都孬。” 二人对话都是粤语,口音极重,林浅听不懂。 郑芝龙见状,用官话解释道:“林大哥,那渔家称赞大帆船装饰漂亮,我告诉他仔细行船,不该看的别乱看。” 林浅颔首道:“有劳。” 郑芝龙拱手:“林大哥太客气了,往后大哥有事吩咐便是。” 三人站在渔船尾,望着大帆船在视野中逐渐缩小。 艉楼雕饰渐渐看不清晰,只有一行西班牙文的银色字母反射着阳光。 “舵公,那是咱们的船名吗?”白浪仔突然问道。 “嗯,‘santa ana’,翻译过来是‘圣安娜号’。”林浅点头道。 “圣安娜?番人船名真怪。”许是近乡情怯,白浪仔的话比往日多了些。 林浅道:“西班牙人船名大多取自宗教,这个圣安娜,好像是圣母马利亚的母亲,也就是西班牙人神明的外祖母。” 郑芝龙适时送上马屁:“原来如此,林大哥懂得真多。” (本章完) 第46章 二百年的弊政 第46章 二百年的弊政 随着渔船渐向北行,圣安娜号缩成一个黑点,隐没在海天之间。 郑芝龙自打上了船,精气神十足,口中不停介绍广州的风土。 白浪仔是疍民,很少上岸闲逛,对广州的了解也是一星半点,郑芝龙说的许多东西,他还真的不知道。 郑芝龙长袖善舞,又有意示好,不一会便和白浪仔聊开了。 林浅闭目养神,脑中不停过自己的计划,检查是否有疏漏。 正所谓:“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 他自穿越以来,虽常有冒险之举,但这些计划无一不是反复推敲思虑,确保万无一失才去行动的。 譬如这次人事安排。 他带白浪仔来大明,一是靠白浪仔身手保护安全。二是借白浪仔的身份招揽疍民。 至于什么示好、什么守诺,也可以顺手为之。 让陈蛟、雷三响留在船上。 一来是二人威望较高,可以弹压众船员。 二来,雷三响更讲兄弟义气,若是陈蛟有异心,也有人钳制。 让周秀才和何塞同去澳门,则是为了让周秀才看住何塞,毕竟这油腔滑调的西班牙人刚入伙不久,林浅对他不太信任。 林浅不把鸿门宴的事情告诉何塞,也是同理。 居上位者,可以不通万事,唯独要懂用人。 他的这些安排,在手下兄弟看来,可能是随意为之,但都是林浅反复思量计划好的。 甚至当时安排船上职位之时,将陈蛟任命为大副,雷三响任命为水手长,林浅就有让二人分权钳制的心思。 是以当发觉雷三响不受船工敬畏时,才会想出掌刑、上药的法子帮他。 他的这些心思藏得极好,众兄弟大多心思粗犷,应当没被看出。 但就算被看出了也无妨。 常言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这话是说给人听的,不是拿来用的。 照这句常言做事,迟早是海中浮尸的下场。 正思量间,突闻郑芝龙道:“看,那便是伶仃洋了。” 林浅睁开眼,顺着郑芝龙手指,看向船头,只见海天之间,隐约可见两片陆地,中间夹着一片宽阔水域,大小船只在其上航行。 白浪仔感慨:“二哥若在,少不得要念文丞相的诗。” 林浅:“你知道文丞相?” 白浪仔点点头:“听老人们讲过。” 船只顺伶仃洋向北,直过了虎头门,见水面愈发收窄,眼前渐渐出现一条宽广大河奔流,这便是珠江。 珠江上,不少船只沿河行驶,兼有渔船打鱼、商船叫卖,颇有些繁忙之象。 驶到河中,渔家来到船尾开始摇橹。 珠江水流平缓,虽是逆流而上,也不用人拉纤。 而且现在正吹东南风,船帆也能提供助力,加上摇橹推进,速度并没比海上慢多少。 林浅向两岸打量,只见林木苍翠,远山如黛,一派中式水墨画的绝美景色。 又走将近两个时辰,已经到了广州城郊,两岸出现了不少屋舍,周遭已林木大减,露出赤色土地,远处还依稀能见到些荒山。 林浅问道:“白浪仔,坡山码头是不是就在这一带?” 白浪仔点点头,望向船外,恰巧船边有一条小船经过,船上有几只鱼鹰,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正在小艇上摇橹。 白浪仔扯着嗓子问道:“阿叔,坡山码头疍家湾啲船返齐未啊?” 那头戴斗笠的男子道:“边有得咁快吖,争一两日先埋尾啦。” 白浪仔答谢一声坐回船舱。 郑芝龙很有眼色的给林浅翻译:“林大哥,刚刚白兄弟问那人‘坡山码头疍家湾的船有没有回来’,那人答‘没这么快,还要等一两日’。” 白浪仔坐回船舱叹口气道:“舵公,我家船应当还在回来路上。” 林浅有些奇怪,正要追问。 郑芝龙察言观色,已抢先开口解释道:“白兄弟想来是坡山码头的珠户了。林大哥,听你口音是江浙人士,对广东珠户或许不甚了解,让小弟解释一二可好?” 林浅微笑点头。 郑芝龙:“我朝太祖建立黄册,划定百姓户籍,其中便有珠户一项,因南珠的珠池大多在廉州、雷州一带,所以珠户一开始也都在此地……” 郑芝龙说着看了眼白浪仔,见他神色如常,便又讲下去:“随着二百余年过去,最早的那批珠户死的死、逃的逃、绝后的绝后,已越发稀少,而朝廷珍珠用度不减反增,这就令地方官不得不增添新的珠户……” 白浪仔本就话少,对珠户之事更是不愿多提,这珠户由来,还是林浅第一次得知。 故事讲到这里,林浅也能猜出后文了。 无非是地方官想尽办法逼良籍为珠户,但又不能可着廉州、雷州两地往死了逼,广州府人口多,又靠海,自然也贡献不少穷人成珠户。 这大概就是广州城珠户的由来。 而大明黄册又严禁户籍迁移,对珠户这样的世袭役户看管的尤其严苛。 这就导致户籍在广州,却要去廉州、雷州服劳役的荒唐事发生。 还好珠民以船为家,不然这样来回折腾,光是赶路就足能把人折腾死了。 后续郑芝龙所讲,与林浅猜测基本一般无二。 讲完后,白浪仔补充道:“我家就在雷州府的珠池采珠,每三个月回来一次。” 郑芝龙见白浪仔没说到点子上,忍不住又补充道:“广州府每三个月便会抽点一次珠户名籍,顺带征收税款,若有逃户,全甲连坐受罚,这才逼得珠户每三个月往返一趟,不然珠户们以船为家,住在珠场附近就行。” 白浪仔点点头,表示同意。 珠民本就生活困苦,还得每三月点名一次,来回折腾。 合着这是官员们涉及自身利益,就徇私枉法,大开方便之门;涉及百姓利益,就铁面无私,半点也不通融。 难怪大明只剩二十四年国祚,从一个守了两百年的弊政中,就可见亡国之兆。 正思量间,摇橹的渔家说了声:“到咗。” 林浅抬头环顾,只见渔船已停在一处码头。 林浅当先下船,踏上栈道,白浪仔给了渔家二两碎银子,船费启航时已付过了,这是额外的赏钱。 渔家千恩万谢。 郑芝龙则冷着脸警告道:“有啲嘢唔讲得,你明唔明啊?” 这是在警告那渔家不要乱讲话。 渔家赔笑点头。 而后郑芝龙和白浪仔上岸。 林浅则没管他们的谈话,只是静静看着眼前城区。 这便是大明的广州府吗? (本章完) 第47章 清明上河图 第47章 清明上河图 此时天色将晚。 港口旁行人步履匆匆,商贩正推车收摊,远处民宅关窗闭户。 有几个妇人站在街上,大叫自家孩子姓名回家。 兵丁在街上巡街敲锣,让行人不要在街上逗留。 眼前市井生活景象,令林浅颇觉得有趣。 郑芝龙提醒道:“林大哥,宵禁的时辰快到了,咱们还得早点找个落脚之地才是。” 林浅回过神来,说道:“你对广州熟悉,就你来带路吧,找个上档次的地方。” “好嘞。”郑芝龙应下。 郑芝龙肩披着林浅的褡裢,领着二人在街巷间穿梭,片刻功夫后,到了一片繁华街道。 选定一间名叫“松风馆”的客栈。 林浅问掌柜要了三间上房,又叫老板准备洗澡水和酒菜送到房间去。 掌柜满脸堆笑,亲自将三人送上楼。 林浅进了房间,只见其内倒是分外整洁,家具装潢都十分考究。 不一会小二送来酒菜,林浅吃饱喝足后叫人撤下,而后仆役端来木桶、热水,还来了两个姑娘伺候洗澡。 林浅前世就习惯了姑娘陪着洗澡,此时倒也表现自然。 这两个姑娘虽然正当青春,但姿色中下,林浅对她们也别无他想。 洗完澡后,林浅只觉得浑身都轻了两斤,到大明后还头一次这么干净。 倒头便在床上睡了过去。 这是穿越半年以来,林浅睡得最舒服的一次。 次日天光微亮。 林浅起床下楼,在客栈大堂见到了等他的郑芝龙、白浪仔二人。 三人先去吃早饭。 此时广州还没早茶文化,不过毕竟是粤菜发源地,早餐品类已相当丰富。 林浅选了个二楼的酒家,选了个二楼的临窗座位。 边吃早饭,边眺望窗外景色。 广州城在他眼中,如一卷活的清明上河图一般,所见一切都十分新鲜。 想来初到广州的西方传教士心里也是如此想法,难怪各色游记里总是对中国城市有各种溢美之词。 郑芝龙介绍半天广州,还是忍不住问道:“林大哥,我们今天去做什么?” “今日先在城里逛逛。”林浅道。 与议员的会面定在七月初十,他们提前来了四天,又恰好赶上疍家船未归,正好先寻一下郎中,顺便感受下广州的风土人情。 “好嘞,那我知道不少好去处。”郑芝龙兴奋道。 吃过早饭后,三人在城中闲逛。 说是闲逛,其实林浅并不是毫无目的,他着重考察了广州城门布防、大小水路、兵丁巡街规律。 而后游历各大商铺,不为买东西,只为了观察手工业、科技的发展情况。 之后又逛了菜场,把粮价、菜价、肉价都了解了个遍。 林浅平日话不算多。 然而今日尤其爱和各色人等聊天,从仆役、小二到菜农、屠户,又到牙人、掌柜,凡是搭得上话的,都会聊上几句。 初时还要郑芝龙居中翻译粤语,半天时间林浅已能听懂日常的几句话。 这不免令郑芝龙大为咋舌,要知道他初学粤语时,能听懂人家讲话也用了一个多月。 林浅前世做为商人,没少与人打交道,深谙和什么人讲什么话的道理,没几句话便能让人放下戒备,肆意畅谈。 仅一个上午的时间,便将他想知道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午饭,林浅依旧选了个奢华酒楼,好不容易来广州一趟,林浅可不打算亏了肚子。 怎么着也得把吃“风帆三件套”半个月的亏空找补回来。 一边吃饭,林浅一边琢磨上午打听到的信息。 结合他前世的了解,对大明当前的经济问题已有了大概判断。 大明目前处于一种南方输入型通胀,北方紧缩型通缩的怪圈。 江南因海量西班牙银子的输入,短时间内生产力水平不能跟上,造成银子通胀,富人参与海外贸易,赚银子的速度堪比直接印钞,大量消费之下,剥削穷人的财富。 而大明整体银子不足,又因为道路难行,运输不畅,加之大户抗税,导致越往北,越缺银子,造成银两紧缩。 西北的官员、大户们借着一条鞭法的便利,在作物收获时将银根攥紧,使银子迅速升值;收获后,再放松银根,使银子猛烈贬值。 百姓手里有粮食时粮食贱,有银子时银子贱,只能被地主老爷狠狠地榨取财富。 普通百姓,真是属于典型的“兴也苦,亡也苦”了。 林浅毕竟浸淫商道许久,多少也懂些经济学常识,仅是一上午,就发现了官绅敲骨吸髓的无数手段。 吃过午饭后,三人下楼,没走几步便看见一个医馆。 医馆匾额上书“青梅坊”三字。 林浅忽然想到,那从船上买来的金疮药上印着梅标志,料想应是此医馆出品了。 船这种地方,胭脂水粉未必最好,但金疮药一定是顶级的。 正巧船上缺个郎中,林浅便走进去看看。 刚走到门口,便能闻到极重的中药味。 入内后,迎面便是一排硕大药柜,柜台旁并无郎中、小二,只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孩看店。 逛了一上午,林浅还没见过一个女性,此时不免有些好奇,拱手道:“小娘子,你家大人呢?” 那女孩闻言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了三人一眼,继而笑着道:“我家郎中正在后院给人瞧病,三位不妨稍待片刻。” 女孩声音清脆,说的是官话,见了生人毫不发怯,倒让人有些好感。 林浅三人依言找地方坐下。 女孩十分伶俐的给三人倒茶。 虽说沏的只是些高沫,但结合医馆内破败的装潢,连伙计都请不起只能让女娃娃看店的拮据,有这茶已是很有心意了。 女孩坐回柜台后,郑芝龙压低声音道:“林大哥,若是要看郎中,我倒是知道几家好的,这家医馆门可罗雀,生意惨淡,想来医术一般。” 他话音刚落,像是印证他的话般,后院传来一声惨叫。 而后传来一个男子严厉的声音:“忍着些!” “痛啊!饶命啊,大夫!” “你这病不痛好不了,非得把脓流尽不可,我给你的那个木棍呢,咬住就不痛了。” 而后传来男子的闷声惨叫,显然是拼死咬住木棍,发不出声来。 郑芝龙脸色发白和白浪仔面面相觑。 (本章完) 第48章 虚火上炎 第48章 虚火上炎 “舵公,要不咱们还是走吧。”白浪仔也劝道。 那女孩此时坐不住了,好不容易来了三个病人,哪里能轻易放走,不多收些诊金,今夏的税钱从哪出? 于是她起身,走过去,先施了个万福礼,而后道:“三位相公,我也粗通医术,不如我先替三位看看,待郎中出来再行诊治。” “你一个女娃娃哪懂什么医术,还是免了吧。刚刚听后院惨叫,想来你家郎中医术也稀松平常,我们还是另去他处吧。” 郑芝龙虽只年长那女娃几岁,说话却老气横秋。 那女娃一听便急了:“看不好不收诊金!” 郑芝龙一听有便宜赚,看向林浅。 林浅略有些尴尬,他日前在桅杆上掉下,腰被绳子勒了一下。 当时虽感疼痛,但这么长时间过去,已完全好了。 若是男郎中,看看也就罢了,在封建社会,让一个礼教缠身的女子来看,是绝对不行的。 所以林浅拱手拒绝。 那女孩还以为是林浅不信任她医术,百般证明,就是不让三人走。 林浅无奈,只能实话实说:“实不相瞒,我腰扭了一下,让姑娘瞧不太方便,况且现已好的差不多了,就不叨扰了。” 那女孩闻言脸上一红,但想了想还是下定决心道:“医者无分男女,相公安心瞧病便是,还请将衣物掀开。” 郑芝龙一听这话便乐了:“林大哥,这小姑娘有些执拗,你便让她瞧瞧吧,反正你不吃亏……” 这话太显轻浮,林浅看他一眼。 郑芝龙立马光速改口:“……只是毕竟男女有别,林大哥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小姑娘还是莫要纠缠。” 恰在此时,后院传来一声威严的声音:“梅儿,不许胡闹!” 随后,后院的门帘掀开,一个脸色煞白的人从中走出,这人步履虚浮,显然便是刚刚那惨叫之人。 随后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走出,应当就是那郎中。 “爹!”那女孩叫了一声,跑到郎中身边。 郎中板着脸教训道:“就你的医术也敢给人看病?” 女孩低下头,小声道:“我瞧那三位相公面色红润,气息悠长,应当没有大碍,这才……” “还敢顶嘴!”郎中语气凌厉,扬起巴掌,作势欲打。 女孩一缩脖子。 只是这巴掌终究没落下来。 郎中放下手瞪女孩一眼,而后向先前出来的病人交代注意事项。 那病人潦草的拱手道谢,付过诊金,逃也似的去了。 郎中接着对那女孩道:“为父和你说了多少次,男女有别,你就算学成了,也只能给女子行医,要时刻记得世道艰难、人心险恶的道理,贸然给男子瞧病难免惹上祸患!” 林浅心中苦笑,这郎中指桑骂槐的,不就是说他们三人是祸患吗? 想来是郑芝龙刚刚那句轻佻之语,被郎中听了去。 林浅不想多事,本想告辞离开,但看见那郎中身上有点点血污,反倒引起了兴趣。 结合之前后院那病患杀猪般的惨叫,想来是在治疗外伤,这正是海上航行所需要的。 因此林浅决定静观其变,先会会这个郎中。 郎中见林浅三人坐着不动,便向三人走来,拱手道:“是哪位的腰扭了,请随我到后院诊治吧。” 语气分外冷淡。 林浅起身,白浪仔、郑芝龙也想跟去,郎中道:“还请二位在此稍候。” 林浅示意无事,让二人坐下等待,随后跟着那郎中来了后院。 只见此处陈设倒也简单,青石铺地,院中放了一只长条凳,四周是点点血污,还有大片水迹,显然是刚用水冲过。 长条凳旁,还有一只小桌,桌上摊着一卷麻布,麻布中插着些器具,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林浅原以为是些银针之类,结果离近了一看,竟是各色刀具,还有锥子、斧头、锤子等器具。 怪不得先前那人叫的声嘶力竭,任谁见了这宛若刑具一般的器具,都得肝颤。 不过林浅见多识广,认得出那些都是些手术器械。 这样看来,这名人应是精通外伤、善做手术的那种郎中,在这时代的中医中倒是个异类。 正是船上稀缺的人才! 林浅心中涌起捡到宝的暗喜。 郎中让林浅趴在长凳上,撩起衣物,用手在林浅腰上按了按。 片刻功夫,便让林浅起身,又看了林浅的面色,把了脉,看了舌苔。 随后郎中道:“腰上没事。倒是相公舌尖发红、目有血丝、脉象细数,都是耗伤阴血,虚火上炎之象,相公每日睡多久?” 林浅:“多则三个时辰,少则一两个时辰。” 郎中板着脸道:“睡得太少了!你现在年纪轻,不会有事,年纪一大就要报应在身上。走吧,你这身子无需开药,多睡几觉就自然好了。” 林浅起身,想了想,问道:“我有个朋友,干农活时被镰刀划伤,自家用草木灰糊上,把血止住了,这要紧吗?” 这是林浅在试郎中的本事。 果然郎中没好气的批驳一顿后,又讲了该如何治疗。 其清洗伤口、消毒包扎的理念与后世医学基本相符。 林浅又问了几个船上的常见病症,郎中都一一作答。 越发让林浅觉得此人是个人才,于是拱手道:“还未请教先生名号。” 郎中满脸不耐:“苏康。”而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浅对这郎中有招揽之心,可眼下肯定不是个好时机,边往外走,边想着怎么卖个人情。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铜锣声,而后大堂里传来说话声:“女娃娃,叫你家坐堂出来,交税了。” 郎中苏康听了声音,也顾不上林浅了,急匆匆赶去大堂。 林浅随后也挑起帘子出了去。 只见大堂中站了三个衙役,为首的一人拿着文书,剩下二人一人提铜锣,一个拿麻袋。 林浅方一出去,便被郑芝龙拉到一边,小声道:“林大哥,这是官府征税的,我们在一旁小心些,莫要招惹上,他们收完银子便走了。” (本章完) 第49章 阿姐 第49章 阿姐 三人中,林浅是逃户,白浪仔是疍民,都是见不得光的身份,也就郑芝龙一个良籍。 还是避着点官府的人好。 苏康迎过去,将女儿赶到后院。 那叫梅儿的小女孩担心父亲,没去后院,躲在帘子后偷看。 苏康从柜台后拿出钱箱,拿出几串铜钱放在麻袋中。 只是看样子没交够,衙役说了两句。 苏康将钱箱里的钱全数倒进麻袋中。 貌似还是不够,衙役神色越发不耐。 郑芝龙幸灾乐祸的低声道:“这郎中凑足了捐输钱,但是没给够常例钱,正所谓医者不能自医啊,有好戏瞧了。” 林浅逛了一上午,知道朝廷在班匠银、门摊税外,又新设了一个捐输钱,就类似给农民新设的辽饷,相当于换个名头多征的一笔税款。 只是常例钱的说法林浅倒没听过。 郑芝龙解释道:“常例钱,就是老百姓孝敬官府的钱,有柜秤钱、解钱、票钱,还有孝敬胥吏的鞋袜钱。” 林浅暗暗咂舌,给官府的贿赂竟成了常例,没给够官府居然会伸手来要,真是离谱。 他前世见过手黑心黑的衙门,但行事总是有顾忌。 还没见过像大明官吏这般,索贿如此肆无忌惮的。 怪不得上午聊天时,百姓谈及官府满是鄙夷与愤恨。 眼看苏康交不出常例钱,衙役们准备拿药材抵账。 苏康去阻拦,反被一掌推倒在地上。 在帘子后面一直瞧着的梅儿,见自己父亲被打,再也忍不住,掀起帘子就要冲出去。 刚跑了一步,便被一把抓住胳膊,随后一股大力把她拉过去。 她吓了一跳,刚要叫出声,嘴巴却被人紧捂住。 她定睛一看,眼见林浅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从腰带里掏出二两碎银子。 “衙役问的话,就说你在家里翻出来的,知道吗?”林浅低声道,说完便将碎银子塞到梅儿手里。 随后眼神示意白浪仔松开手。 梅儿又疑惑又感激的看了林浅一眼,而后拿着银子去交税。 她家常例钱还差一两六钱,剩下的四钱正好做鞋袜钱。 这笔鞋袜钱倒还算丰厚,衙役们眉开眼笑,将苏康扶起来,把药材放回去,客客气气的出门。 不一会街上传来敲锣声,又朝着下一家去了。 苏康顾不上自己,连忙问自己女儿:“哪来的银子?” 梅儿指了指坐在角落的林浅:“那位相公给的。” 苏康整理衣物,上前拜谢,询问林浅姓名住所,好日后上门归还。 二两银子对林浅来说,只是九牛一毛,替苏康交税,是存了拉拢他的心思,怎么会让他还债,是以一番推辞。 但是苏康这人脾气又臭又硬,硬是要问到林浅地址,倒像二两银子给出仇了一般。 林浅见状道:“那二两银子就当先生的诊费。” 苏康心说二两银子看诊,也太多了,刚要开口,又被林浅阻拦。 “不是我的诊费,几日后在下想办一场义诊,届时请苏先生出诊。” 苏康眉头舒缓,答应道:“既如此,在下就等相公告知了。” 林浅三人走后,苏康立马把梅儿拽到一旁训斥,指责她不该拿林浅的银子。 梅儿满脸委屈:“我是怕爹爹被打……” 苏康更气,一甩手道:“那也不能拿别人银子!” “可是我看三个相公是好人……”梅儿小声争辩。 “什么好人!”苏康怒道,“这三人兄弟相称,出手阔绰,身上满是江湖气,能是好人?搞不好是山贼海寇之流!” “啊?”梅儿略感吃惊,而后又笃定的道,“就算是山贼海寇,那也比衙门里的老爷强!” “你!” 苏康气极,又伸手要打,但看着女儿可怜样子,终究还是不忍心,又缓缓将手放下。 “罢了,出次义诊,就算还清恩惠。若他们再纠缠,到时再告官不迟。”苏康心中如是想到。 …… 次日,清晨。 珠江江面上,出现大量小船。 这些船与寻常渔船大小无异,只是其上船篷硕大,就如个小房子扣在船上一般,显得头重脚轻,很不协调。 这便是疍家船。 林浅三人站在岸边,朝来船的方向凝望。 白浪仔尤其激动,双脚站在水中,朝远处眺望。 随着疍家船靠近,白浪仔看清了船上之人,朝着疍家船边叫边挥手。 很快,船上有人注意到了他。 有人道:“白浪仔?係唔係白浪仔啊?” 白浪仔大喊:“是我!是白浪仔!” 而后疍民那边发出惊呼:“白浪仔回来了,他没死……” 而后不少人走到船头,来看白浪仔,也有不少人来跟他打招呼。 又过一会,船队中驶出一个小艇,向岸边驶来。 小艇上,一个瘦黑人影正在摇橹。 也不见她摇的多用力,但愣是将船操持的如离弦之箭般,直向岸边射来。 “阿姐……阿姐!” 白浪仔兴奋的大喊,而后不断向前走,半个身子都没入水中,索性一个猛子扎到水里。 再露头时,已在船边,他手扶船沿,一撑便上了船,动作极为流畅,带起一串贴身水。 白浪仔的阿姐放下船橹,盯着白浪仔仔细查看,用手在他手臂、脸上捏捏,生怕眼前之人是幻觉。 “阿姐,我回来了。”白浪仔又哭又笑。 他阿姐眼中含泪,笑道:“回来好,回来就好。” 阿姐随手一掰船橹,小艇就如活物般生生掉头,冲向船队方向。 “走,等回了码头,阿姐给你做艇仔粥吃。” 白浪仔忙道:“阿姐别急,林大哥还没上船!” “林大哥?”阿姐微愣,顺着白浪仔手指方向,看到了林浅、郑芝龙二人。 “岸上人?”阿姐语含戒备。 疍民世代受陆上百姓歧视,天生对“岸上人”有种不信任感。 白浪仔解释道:“我和林大哥拜过把子,另一个是郑兄弟,是林大哥的朋友。” 阿姐放下心来:“既然是你的朋友,可以上船。” 说罢又一掰船橹,小艇灵活的原地转向,随后轻摇几下橹,小艇稳稳当当的停在岸边。 白浪仔从船上跳下来,给几人相互引荐。 “阿姐,这是林大哥,这是郑芝龙兄弟。” “林大哥,她就是我阿姐,叫白清。” (本章完) 第50章 艇仔粥 第50章 艇仔粥 疍家民风奔放,没有岸上女子的礼教束缚,更没有闺名不能轻易示人的规矩。 几人互相打过招呼。 白清招呼林浅二人上船,而后摇撸追赶船队。 林浅注意到这艘小艇比别人的疍家船小了很多,正觉奇怪。 白浪仔先问道:“阿姐,怎么没划大船?阿娘去哪了?” 白清站在船尾道:“大船停在珠场了,阿娘年纪大了,海上奔波不方便,我本想着驾小船回来,官差清点之后,就早些赶回去。” 珠民清点是以户为单位,一船便是一户,所以一家人只回来一条船就行。 若不是说话声音尖细,白清看来就是个瘦黑的男人,穿的也是男子的短打,双足赤裸踩在船板上。 林浅看到白浪仔上船之后也脱了鞋袜,料想这应是疍民的规矩,于是也将鞋袜脱了。 郑芝龙也有样学样的照做。 白清见了,脸上泛起笑意:“林大哥,郑兄弟,晚上就在船上吃吧,我给大家煮艇仔粥。” 白浪仔这两天跟着林浅,顿顿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料想林浅定然看不上自家的艇仔粥。 于是开口道:“阿姐,林大哥他……” 话说一半却被林浅打断:“那感情好,有劳白家姐姐了。” 白清说的是粤语,林浅说的是官话,虽说口音天差地别,但有郑芝龙和白浪仔居中翻译,也能明白彼此意思。 白清笑道:“什么白家姐姐,我未必比你大,林大哥今年多大年纪?” 见白清颇为直率,林浅也不说文绉绉的话了,直白道:“今年刚到二十。” “呦,那你这声姐姐可喊错了,我才十七,要说该我喊大哥才是。” 林浅面上笑着谦让,心里微感诧异。 白清看着根本不像十七岁的人,说是二十五都有人信。 果然繁重劳动下,人老的要快一些。 也怪不得二人如此年轻,就会说“阿娘年纪大了”这种话,想来这种残酷的劳动剥削之下,哪怕只有三四十岁,在疍民中也算是高龄了。 …… 小艇一路驶到了坡山码头。 此处是一避风水港,远离广州城区,周围人烟稀少。 正是白浪仔这群疍民泊地。 林浅粗略看了下,港口里共有千余条船,每一百条聚在一起,中间留出通行水道。 能排列的如此井然有序,想来是每条船都有固定泊位。 按郑芝龙所说,大明对疍民也设有保甲制度,也和岸上百姓一样,一船当做一户,十户编一甲,十甲编一保。 白清姐弟在船头煮粥。 煮好后,白浪仔替林浅端来一碗:“林大哥尝尝吧。” 林浅接过,用勺子稍翻了翻,粥里放了不少鱼虾河鲜。 只是,无论是从粥的浓稠度上,还是餐具的缺角上,都看得出其生活的穷困。 林浅起一勺,下意识用嘴吹吹,继而发现,根本没有热气,粥是温的。 送入口中,才发现都是夹生米,粥又发苦咸,反衬出鱼虾腥气。 白浪仔给了林浅一个歉然的眼神。 船上煮粥没法用大火,就算去岸上煮,他们家也没那么多柴火,只能做成这样。 白清吃的倒是满面笑容,想来就算是这种夹生腥米粥,他们家也是不常吃的。 林浅一勺勺,将粥缓缓吃了下去,而后笑道:“很好吃。” 白清笑着接过碗,在河水里刷刷,口中道:“林大哥喜欢就好。” 她倒不是作假,白清从没离开过疍家船,她是真的觉得艇仔粥好吃,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郑芝龙趁着没人看他,仰头把粥一口气咽下,说不话来,只是竖大拇指。 饭后,白浪仔把阿姐叫回船舱,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布袋,神神秘秘的交给她。 白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颗洁白莹润的珍珠,层层迭迭的摆着,份量足有七八两。 她成天与珍珠打交道,一打眼便看出,袋中的每一颗都是上等珠,一颗就能顶下等珠十两。 这一袋子上等珠,不仅够交他们全家全年赋税,还能剩下不少。 白清吓了一跳,连忙将袋口封死,一只手握在腰间匕首上,斜身盯着林浅、郑芝龙二人。 艇上就这么大,这袋珍珠肯定也叫他二人瞧见了,难保不生觊觎之心。 珠户下海时,为一颗上等珠互相残害的事情,白清见得多了,她能好端端活到现在,绝不是心慈手软的主。 这时白浪仔拦住白清:“阿姐,这都是林大哥带我挣来的,像这样的珠子,以后还会有。” 白清怔住,正见林浅目光朝她望来,眼神中全无惧意,反而有些欣赏。 这种眼神白清只在一种人身上见到过——海寇! 只有海寇会对民风彪悍却穷苦异常的疍民欣赏。 白清只是见识少,不是傻,她一瞬间便明白了白浪仔的珍珠从何而来,也想明白了林浅和郑芝龙的身份。 这反而让她放松下来。 毕竟海寇总好过一般的岸上人。 更何况,自己弟弟听起来也早就上了海寇的贼船,那她就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白清松开握着匕首的手:“让头领看笑话了。” 林浅笑道:“若不是你刚刚动作,我还真没发现你腰上别着匕首,现在我知道白浪仔的身手怎么来的了。” 白清道:“水上人家,总要多防着些。”随后她出了船篷向左右望了望。 见周围船上的疍民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人注意到这里,才放下心来。 白清缩回船舱,先是对林浅拱手道:“我弟弟在海上多蒙头领照料,我代弟弟谢过了。” 林浅摆摆手:“还是叫林大哥吧,一口一个头领太引人注目。” “是。”白清看看白浪仔,又看看那袋珍珠,下定决心道,“林大哥是我弟弟的结拜大哥,又对我家有恩,若有用得上我们姐弟的,请尽管吩咐!” “还真有一事……” 林浅本不想将目的说出,可白清都这么开诚布公了,他也就不藏着掖着。 “坡山码头里,郎中多吗?” 听到这个问题,白清不由一愣。 …… 次日,苏康父女起了个大早,来城外坡山码头,给疍民义诊。 他本是不愿意来的,奈何之前欠了林浅银子。 就是不看在人情面上,看在银子面上也非来不可。 走到码头,父女二人支开摊子,摆出各式器具,很快便有疍民陆续划船到近前,上岸问诊。 港口中,白家的小艇还在众船保中不断穿梭,告知大家有郎中义诊的消息。 疍民生活艰难,人人都是一身毛病,只是尚且食不果腹,就遑论求医问药了。 就算是他们有银子,想上岸看病,也会遭人嫌弃,医馆拒收。 长此以往,就更加深了疍民对岸上人的隔阂,不肯上岸看病,致使很多人原本只是小毛病,越拖越重直至病死。 林浅让苏康给疍民义诊,既能收买人心,也能进一步检验他医术,毕竟疍民生的很多病,也是船员大概率会得的病。 除了苏康以外,林浅还让郑芝龙、白浪仔分头在全城找了十余名知名郎中,一同前来义诊。 算是个医术比试,林浅也好根据结果决定对哪个郎中进行招揽。 为此,林浅又出去了十余两银子。 为免惊扰衙役,林浅令郑芝龙用银子打过了招呼,又费二两。 诊疗期间,林浅就在岸上,每个医摊前都驻足一段时间,一来是看郎中水平。 二来,毕竟银子不能白,要让疍民们认认脸。 午饭时,苏康长叹一口气。 “爹,怎么叹气了,饭菜不是很好吗?”梅儿说道。 这些饭菜都是林浅叫人现买的,有菜有肉,在林浅看来只是工作餐水平。 但是在苏康父女这种穷郎中看来,已是难得的荤腥了。 苏康道:“这些疍民虽说愚昧狡诈,可毕竟是人,有些人得的是小病,却看的晚了,落下病根,实在可惜。” 梅儿还未开口,一旁义诊的郎中阴阳怪气道。 “这不是‘中医正宗’的苏大夫吗?怎么带着女儿也来出诊了。” 苏康师承陈实功,因陈实功著书《外科正宗》,他们这支又被称正宗派。 因主张大胆手术、开刀以达内外兼治,不被其他主张内治的中医学派所喜,加上苏康脾气臭,不善交际,就更受打压。 那郎中故意把《外科正宗》说成是“中医正宗”,就是借此嘲讽。 苏康只是吃饭,根本没搭理那人。 梅儿道:“你有来吵嘴的功夫,不如多看两个病人。” 那人冷哼一声:“一群曲蹄子,要不是看在银子份上,谁管他们。” 他们吵架的声音不小,一句“曲蹄子”落在周围疍民耳中,让不少人对那郎中怒目而视。 那郎中色厉内荏,佯怒道:“看什么,一群腌臜货!” 林浅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那郎中身后,平静说道:“走吧,下午用不上你了。” 那郎中愤而回头,看清是金主林浅,连忙换了副面孔,连连告罪。 林浅只是淡淡吐出一字:“滚。” 那郎中脸色腾的一下变得通红,有心辩驳,却又不占理,目光扫过码头疍民、苏康父女,都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态度。 那郎中气的一挥衣袖,接着逃也似的离开现场。 疍民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梅儿对父亲道:“爹,你看吧,他真是好人!” 苏康:“闭嘴!” (本章完) 第51章 胖议员 第51章 胖议员 七月初十。 赴鸿门宴的日子。 周秀才在昨日,将安德烈议员的情报告知林浅。 林浅已做好了全部准备,带白浪仔和郑芝龙踏入月海楼。 议员约见的地方在五楼,楼梯口有两个葡萄牙兵把守。 将三人一番搜身,而后将白浪仔拦下,只允许林浅进去。 郑芝龙用葡萄牙语道:“我是议员先生的特使,我也要入内。” 两个葡萄牙兵对视一眼,便让郑芝龙一并上去。 林浅道:“你在楼梯口等着,万一谈崩了,兴许还能留条命。” 这是句试探。 郑芝龙严肃的说道:“士为知己者死,我郑芝龙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林浅淡淡一笑,没再说什么。 登上楼梯,整个月海楼的五楼显得极空旷,只有一张长条桌摆在中央,四周站了几个葡萄牙侍者。 整个房间布置都是欧式风格,在大明倒是极为罕见。 长条桌一头,正坐着一个肥胖的葡萄牙人,双手拿着刀叉,领口围着餐巾,头也不抬的对付面前盘中的肉块。 他身边站着个汉人,料想是新的通译。 侍者拉开长条桌一头的餐椅,示意林浅坐下。 坐下后,侍者也端来了刀叉和餐盘,盘中是一份肉排,浇着棕色的汁水。 “烤牛肉,希望你会喜欢。”议员口中含着食物,含糊不清的说道。 一旁的汉人,将他的话翻译。 大明禁止屠牛,牛肉买卖也有严格限制。 同时,朝廷对澳门弗郎机人的约束十分严厉,禁止其私自进入内地。 眼前议员将这些狗屁规定统统无视,在广州城区的酒楼顶层,堂而皇之的建了个私人会所一般的存在。 这就是在显示实力。 端上牛肉后,侍者又推来了小车,车上是一整条风干火腿,其上闪着油脂光泽。 侍者拿出手臂长短的一柄细刀,切下薄如蝉翼的一块火腿,小心翼翼用叉子叉起,放在议员的盘中。 而后那侍者又推着小车,走到林浅身后,开始切火腿。 拿这么一柄长刀,走到林浅身后去,这已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连郑芝龙也忍不住频频侧目。 林浅不为所动,牛肉、火腿没有吃,葡萄酒也没动。 议员调笑道:“怎么,船长先生怕菜里有毒?” 林浅摇头。 “那是嫌弃招待的不好吗?”议员声音陡然转冷,一改和蔼神色,肥胖的脸上横肉尽显。 林浅缓缓点头。 没有开口辩解,也没有情绪慌乱,反而直接承认。 这倒是让议员有些措手不及,明明这个海盗已落入他的掌控,难道还有什么底牌吗? 议员稍微放缓语气,问道:“是哪里令船长先生不满意了?” 林浅用叉子压了一下牛肉,鲜红的汁水溢出:“牛肉是好东西,可惜没烤熟,血水还带着。” 林浅很喜欢吃五分熟牛排,但这并不妨碍他挑刺。 而后又挑起侍者放在他盘中的火腿:“这东西大明也有,叫金华火腿,可不是用来生吃的。” 林浅又扬了扬手里的叉子:“我们大明吃饭用筷子,不用这东西。” “够了!” 在林浅一通挑剔下,议员恼羞成怒。 “你真是有够蠢,既然踏进这个房间,还想活着出去吗?”议员冷笑,“现在,正有五艘葡萄牙战舰向圣安娜号驶去,这恐怕是你身为船长的最后一餐了。” “还有吗?”林浅淡淡问。 “还有什么?” “还有别的手段吗?别告诉我,这就是你费尽心思准备的陷阱,真是太令人失望了,我不和蠢货合作。” 议员一摆手,身后侍者把火腿刀架在了林浅脖子上。 “我现在杀你,只需要一句话。”议员威胁道。 郑芝龙吞了吞口水,他的腰间也顶上了一把刀。 林浅淡然道:“澳门离葡萄牙本土这么远,海运往返不便吧?” 议员嘲笑道:“你想凭圣安娜号换一条命?她确实是条好船,有跨大洋航行的能力。可惜葡萄牙和西班牙毕竟在一位国王的统治下,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林浅:“何必装傻,你们收购的大明货物,最后卖去了哪里,真当我不知道吗?” 此时还没有苏伊士运河,葡萄牙想把货物运回欧洲本土,就要向向南过马六甲海峡,再向西横跨印度洋,再绕过非洲好望角,最后一路北上抵达里斯本。 路途曲折,比西班牙的太平洋航线远了数倍。 以致航运成本太高,没办法和西班牙竞争。 受限于1506年的教皇子午线,葡萄牙也没有和西班牙共享一条航线的权利。 西、葡两国即使在一位国王的统治下,饭也是要分锅吃的。 为了获得利润,澳门的葡萄牙人其实是将货物运至日本的,再从日本装上白银回到澳门港。 自倭寇作乱后,大明朝廷就严禁与日本贸易,哪怕后来隆庆开关,也依然将日本排除在外。 这就给了澳门商人从中牟利的机会。 林浅继续道:“假设,你的船队扑了个空,大帆船五天之前就驶向了日本会如何?” 议员脸上肥肉一阵抽搐,强撑着笑道:“五天前?你收到信后就让圣安娜号启航了?” 说罢,议员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林浅身后的郑芝龙。 郑芝龙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议员心里咯噔一声。 郑芝龙的话,他不敢全信,但也不敢不信。 没等林浅回答,议员又追问道:“几十万两货,你到日本,能找到销路?” 林浅:“九州岛李旦,还有岛津家久,他们可比议员阁下有信誉多了。” 李旦、岛津家久都是确有其人,凭大明对海外番邦的了解程度,要不是真的有生意往来,普通人是不会知道岛津家久这名字的。 议员不死心,又扫了郑芝龙一眼。 郑芝龙又一次微微颔首。 议员心口一阵绞痛。 岛津家久是九州岛萨摩藩藩主。 李旦是盘踞在九州岛的大明走私海商头目。 这二人,一个是葡萄牙人最大的客户,一个是葡萄牙人最大的竞争对手。 议员简直不敢想象,圣安娜号一旦运抵,会发生什么。 明明他用三十万两买下这船货,也能大赚一笔,同时打击李旦的嚣张气焰,狠狠地抢占市场份额。 奈何贪欲作祟,想空手套白狼,结果闹了个鸡飞蛋打。 马尼拉大帆船航速很快,又提前数天出发,葡萄牙舰队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了。 这还没完,林浅又接着说道:“而且一旦我不能平安回去,圣安娜号就会在完成交易之后,于澳门至九州航线上劫掠,届时抢了葡萄牙商船,也是难免的事。” 议员心中大厦崩塌。 (本章完) 第52章 上双筷子 第52章 上双筷子 葡萄牙人船坚炮利,寻常海寇是根本不怕的。 但圣安娜号,那是马尼拉大帆船,是西班牙海军的明珠。 海上交战,比的是硬实力,少有用计取巧的可能。 正是因为忌惮圣安娜号的实力,议员才特意把林浅骗到广州,又派了五艘战舰去其锚地围剿,誓要一举将大帆船俘获。 可人算不如天算。 这该下地狱的,在硫磺火湖里打滚的大明海寇,居然接信的当天,就命大帆船驶往日本。 这是正常人该做出的判断吗? 明明刚接到商业谈判邀请,立马就跑路,临走还捅你一刀。 这是人干的事吗? 会面地点选在大明治下的广州,还把特使送给你当人质。 这还不够有诚意吗? 还要怎么样才能相信呢? 议员心中怒极,甚至气的替自己感到委屈,心想:“我是骗了你不假,但明明没露什么破绽,至少没露什么恶意,至于这么防我吗?不,这都不是防我,这已经是害我了!是纯纯粹粹的陷害!” 圣安娜号与日本交易,损害的是整个澳门葡萄牙人的利益。 到时总督、议事会追查起来,他安德烈议员就是最大的罪人,第一个逃不掉。 更别说还有后续的劫掠威胁,葡萄牙至日本的运输成本将直线上升。 航线将永无宁日。 直接、间接的损失将高的难以估量。 议员越想越觉得颓然,他张着嘴巴,脸色通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是商人,不是军人,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他是想一发狠,把林浅杀了,但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有新的麻烦。 好在商人为了利益,屈服的都是很快的。 议员怔住片刻,肥脸重新挂上微笑:“哈哈哈……来人,给船长先生上双筷子!” 林浅道:“我听说广州驼蹄羹不错。” 议员对侍者训斥:“没听船长先生说什么吗,快去办!” 议员想了想又说道:“把烤牛肉、火腿都撤了,把大明的特色菜都端上,大明国美食丰富多样,尤以粤菜最佳,得多尝尝!” 小半个时辰后,长条桌已被各色菜品摆满,当中还真的摆了一小罐驼蹄羹。 这菜不是片刻能做好的,一罐驼蹄羹不算备料,炖煮起码都要四五个时辰。 这一小罐,应该是买的别处已经做好的,想来是了不少银子。 议员见菜色齐备,招呼侍者倒酒。 林浅伸手把杯子盖上。 侍者神色为难的看了眼议员。 议员先是一愣,而后满脸堆笑的起身,拖着肥胖身子到林浅身边,接过酒壶,亲自倒酒。 郑芝龙已在后面看呆了,在他眼中高高在上的议员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过。 看那议员倒酒的殷勤劲,和大明人简直一模一样,感情议员也通晓大明的人情世故。 林浅心中冷笑。 想来这副酒桌场面,议员也没少经历。 毕竟一个小小的澳门议员,面对督抚、三司、市舶司等领导干部时,也只有倒酒的份。 一杯酒倒完,议员当先举杯敬酒,说了些不痛不痒的祝酒词,而后一饮而尽。 那副一饮而尽的豪迈江湖气,和刚刚吃牛排、火腿的欧式贵族风范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浅没有喝,只是举杯示意。 他是真的担心议员会在酒菜里下毒,不会下急性药,慢性药还是有可能的。 见状,议员也不以为恼,又东拉西扯了好几句,然后话题委婉的回到了圣安娜号上。 “船长阁下,按天朝的说法,岛津家的人是一群倭寇,李旦只是个海寇,与他们经商很有风险,还是委托给葡萄牙人吧,我们是天朝的好朋友。” 议员一脸谄媚的说道。 林浅伸出五根手指:“五十万两,少一两银子,免谈。” 要价比最初还高了十万,比给郑芝龙的友情价高了二十万。 别说在广东海面,就是运抵日本,这批货也就能值五十万。 林浅这个要价,等同于榨干了全部的利润空间,逼议员赔本赚吆喝。 但若是不答应,葡萄人不仅没吆喝可赚,反而还有巨大损失。 议员心里一阵肉痛,硬着头皮道:“这个要价实在太高,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三十万吗?” 说实话,三十万都偏高。 “我的船都开出去五天了,船费怎么算?” “那就再加两万!” “算算日子,船都快到南直隶了,去日本都比回广东近些。” “再加五万!” 议员脸上的肥肉都在颤。 话说到这份上,议员也猜到圣安娜号不可能在赶赴日本的路上,一定是躲在某个僻静海面等候安排。 不然就算议员放了林浅,他也没有隔空传音的本事,让已经在半路的圣安娜号调头。 想到此处,议员拳头紧握,眼神越发阴鸷。 或许可以用刑,逼问出圣安娜号下落! 议员的神情变化,被林浅尽收眼底,林浅不动声色的道:“我猜你在想,是否可以对我用刑?” 议员的眼神顿时清澈:“哈哈哈……船长阁下真是幽默。” 林浅招了,他大赚,林浅不招,他大败亏输,他不敢赌。 “大明人喜欢凑整,四十万吧,如何?” 议员的牙咬了再咬,“成交”二字始终喊不出口。 林浅又说道:“其中十万两,可以用火器冲抵。” 议员心脏顿时一阵狂跳,历来军售都是最赚钱的营生,可大明对他们这些“西夷”的奇技淫巧,根本不屑一顾。 明明葡萄牙火炮性能优越,但经数次与大明官员的接洽,还是谈不成一笔订单。 倒酒、敬酒的功夫,倒学了个十足十。 葡萄牙人自然是不懂“夷夏之辨”和“祖宗之法不可变”的守旧哲学的。 只能气的暗地里大骂明朝官吏腐朽、愚昧、贪婪、傲慢、无知。 历史上,大明首次大规模采购葡萄牙火炮,是在天启三年,采购数量很少,陆路运送更是阻碍重重。 等到好不容易运抵辽东,已经快到天启六年了,好在是赶上努尔哈赤进犯宁远。 这也就是宁远之战时,袁崇焕手底下只有十余门红夷大炮的原因。 没办法,大明首次采购确实只买了这么点,留下了几门在京城仿制,其余的全运来了。 所以安德烈议员才会如此激动。 尽管卖火器给海寇,可能会招致大明官府的责问。 可他已经顾不上了。 那是整整十万两银子的大订单啊! 别说卖火器,卖亲妈都行! “成交!”议员喊道。 接着议员又与林浅商定了交易细节。 最终敲定在八月十五当天,在澳门港交割第一批货物,货价四万两银子,其中一万两直接用于采购火器。 第二批货物交割定于九月十五,货价也是四万两。 如此这般,货物一共交割十次。 对议员来说,每次付现三万两白银、一万两火器不是小数目,需要时间筹措。 对林浅来说,少额多次交割有利于降低风险,不至于遇上一次海难就血本无归。 议员先生搞阴谋诡计有些外行,谈起生意还是挺专业。 一个时辰后,所有条款全部敲定。 议员当即让人用中、葡双语写了合同,一式两份,双方签字。 中国人做生意,讲究的还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没人会信一张纸。 更何况,现下即使违反合同,也不会有人追责。 所以对林浅来说,这合同基本等同废纸。 看胖议员对那合同珍而视之的样子,但愿他会有所谓的契约精神吧。 林浅将合同收好后,准备告辞。 胖议员亲自把林浅送到楼梯口,临别之际,突然道:“为了我们的合作友谊,我免费向阁下透露一条情报——西班牙人已于五天前抵达广州了。” (本章完) 第53章 采珠大役 第53章 采珠大役 五天前。 西班牙人一下船,便直奔市舶司府衙。 使团很受大明朝廷重视,刚到就受宴请,不过菜品有些单调,只一道主菜——闭门羹。 使团从天亮,一直坐到中午。 那又涩又苦的叶子泡水不知道喝了多少杯。 每次一问管事的差役,差役就笑眯眯道:“提举大人忙于政事,请各位稍待。” 说完,就叫人给使团杯里倒叶子水。 夏日本就天热,喝了热茶,更是坐着不动都出汗,喝多了还要来回跑厕所,但不喝又无事可做。 当真是把几个西班牙人折磨的坐立难安。 使团正使胡安奉马尼拉总督命令,带队来广州,是要商谈对海盗林浅的通缉问题的。 这个大明海盗无耻的抢走了圣安娜号,给马尼拉造成了巨额损失。 如果不能将林浅抓住,将大帆船找回。 恐怕总督本人都要接受王室的审判。 胡安做为总督的心腹,不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几十年前,大明朝廷曾和西班牙人联合缉捕海盗林凤,算是创下了良好的合作开端。 今日他只求像上次那样,两国再度合作,缉拿林浅。 可眼下,市舶司的内门都进不去。 这让他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胡安忍无可忍。 他冲着内门大喊道:“我是西班牙总督特使,我要求会见市舶司提举阁下!我要求两国联合对海盗林浅进行缉捕!” “衙门重地怎可如此喧哗!快住嘴!”差役急道。 胡安大喊:“我是西班牙总督特使,我要求会见市舶司提举阁下!我要求两国联合对海盗林浅进行缉捕!” 他说完又将通译抓过来,对他道:“把我的话翻译出来,给屋子里的官员听!” 通译已被吓得腿软,挣扎道:“这是大明,要讲规矩,你们番人的那套行不通的。” 胡安不管他,只是一味喊叫,声音越来越大。 差役叫人堵住胡安的嘴,却被胡安咬了一口没能成功,场面越闹越乱。 这时,从内门出来一人,面上无须,皮肤白皙,身着青素袍服。 一众差役,见了都毕恭毕敬的弯下身子,退到一旁,口中道:“李公公。” 李公公缓步走到使团跟前,环视一圈,用尖细的嗓音道:“杨公公、部堂、藩台堂内议事,被人高声打断,派咱家出来看看。这就是你们当的好差?” 所有差役都跪下来,脑袋贴地,大气也不敢喘。 胡安借机拉着通译上前,把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遍。 李公公脸上绽出笑容,温声道:“咱家知道了,这就向杨公公禀报,只是今日部堂、藩台都在,司内有要事商议,恐怕今日给不了答复,不如缓上几日再来如何?” 胡安有些犹豫。 通译劝道:“李公公是大内的人,既已应下此事,断不会诓骗你,你安心回去等着便是,不要不识好歹。” 这通译是西班牙人在广州临时雇的,言语间对西班牙人并没什么忌讳。 胡安闻言,也只好道谢,率领使团离开。 李公公脸上笑容收敛,又显出阴冷锋芒,对周围差役道:“去把大门关上,今日不再接见外番了。” “是。”差役应声去关大门。 李公公转身回了后院,穿过数道大门,来到正堂。 只见堂中端坐数位官员。 坐上首的正是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兼兵部侍郎,徐部堂。 一旁坐的是提督市舶太监,杨公公。 而正牌的市舶司一把手,市舶提举何大人,此时只能坐在下手。 同样坐在下手的,还有广东布政使,郑藩台。 见李公公回来。 杨公公放下茶盏,缓声道:“外面发生了何事啊?” 李公公弯着腰,一脸谄媚的笑道:“几个番人被海寇劫了船,过来闹事,奴婢已把他们打发了。” “嗯。”杨公公应了一声,不再理会。 李公公识相的退到杨公公身边伺候。 杨公公对两广总督道:“部堂大人,年底就是贵妃娘娘生辰,往年都是临近了才发采珠徭役,天寒水冷,采不到好珠子,今年咱家想着早些发役。” 没说贵妃娘娘是谁,但人人都知道,这单指郑贵妃。 也只有受皇上独宠的郑贵妃生辰,广东才发采珠大役,其他妃嫔,没这个待遇。 徐部堂不动声色答道:“杨公公提督市舶司,采珠事宜本不用与我商议,但我既管两省军政,又肩负广东民政,便不得不问一句。 近年天气愈寒,广东、广西、湖南各省粮食每年都有减产,而辽饷越征越多,百姓早有怨言,值此民心浮动之际,又发大役是否有些不妥?” 他身为两广总督,可以不卖杨公公面子,可广东一众官吏不行。 尤其是市舶司提举何大人,做为杨公公直管,更是直接站出来表忠心道:“部堂,夏日水热,珠民采珠会少些死伤,杨公公此举不正是爱惜民力吗?” 徐部堂语气加重:“任谁都知道采珠徭役一发,不到贵妃寿辰前停不下来,早发晚发,该溺死的还是会溺死,该冻死的还是会冻死。” 杨公公此时也撂了脸子:“溺死、冻死,那是你们地方上的事,咱家是宫里出来的,只听命于皇上,皇上让广东献珠多少,就是多少,少一两都不行。” 大明官场上,少有此等针锋相对的场面。 一时间,众人只觉得气氛分外凝重。 广东布政使郑藩台出来打圆场:“珠民乃是贱户,残忍奸诈又愚昧无知,算不得百姓,何必为贱户死活伤了和气?” 徐部堂立刻回怼:“珠户死伤过多,便要良籍补偿,大明立国二百年,逼勒良民为珠户的事情还少吗?” 杨公公承诺道:“此番采珠徭役开始的早,兴许秋天之前就能采的七七八八,这样珠户冬日下水少些,必不会有往年的死伤。” 徐部堂心里是不信这话的。 宫里的份额有数,各位大人的贪欲无穷。 珠户下海,向来都是人快死绝了罢手,从没听过采够数的说法。 但他也不想和杨公公闹得太僵。 只要不惹得百姓造反,他能向内阁交差,就随这阉货折腾。 思量至此,徐部堂便不再讲话,算作默认。 杨公公便对身旁李公公道:“你去通知各珠池太监,尽早发役,趁着夏日水暖,采够数。” “是,奴婢知道了。”李公公柔声应道。 …… 两天后,驿馆中苦等许久的胡安,实在按耐不住,又到了市舶司讨要说法。 差役照上次的流程,将人请到外堂,端茶递水的伺候,口中还是那套“稍待”的话术。 胡安忍无可忍,抬出李公公的名号。 差役道:“哦,您找李公公,他是珠池太监,不归市舶司统辖,现在他老人家估摸人在雷州府了。” 胡安气的胸闷头痛,几欲晕厥,又一次大喊大叫。 过不多时,又走出一人,这回是个官吏,不是太监。 胡安怒气冲冲,又将诉求说了一遍。 那官吏分外重视,只是表示口说无凭,要有个文书才好向上递交,叫胡安写过再来。 胡安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中、西双语的文书。 那官吏郑重收下,承诺道:“尔等放心,我这就将文书呈上,只是涉及外事,要层层批文,估计要几天功夫,各位不妨回驿馆静候,有了消息,本官派人前去通知各位。” 胡安看那官吏神色真诚,不像做伪,况且文书也已收下,手续比上次齐全,应当是走了正规流程。 于是将信将疑的答应,又带人回驿馆等着去了。 (本章完) 第54章 撒网空捞冷月光 第54章 撒网空捞冷月光 与胖议员告别后。 林浅回客栈收拾东西,准备启程返回圣安娜号。 郑芝龙没有留在胖议员处,而是跟林浅一起出来。 走出一段路,郑芝龙将会面时,议员用眼神向他确认消息的事情说了。 林浅表示感谢,没有郑芝龙点头示意,议员信的恐怕也没那么快。 回客栈后,林浅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一官兄弟,此间事了,不知兄弟后面有何打算?” 郑芝龙闻言,知道到了表忠心的时候,当即跪下,口中道:“如蒙不弃,郑芝龙愿自此为大哥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林浅等的就是这句话,笑容满面的将他扶起:“往后咱们就是一家兄弟,同在海上闯一片天地出来!” 郑芝龙祖籍福建,从小就羡慕海商的风光,十六岁随舅舅来澳门打拼,形形色色之人见得不少,无一人能与林大哥相提并论。 此时被林浅接纳上船,颇有良臣得遇明主之感。 郑芝龙心中感慨:“想来诸葛亮得见刘备,心中也是如此做想吧。” 林浅三人在客栈过了一夜,次日将东西收拾妥当,退了房。 而后去青梅坊,最后招揽一次苏康。 只是这郎中脾气古怪,宁可在广州城忍受官吏盘剥,也不愿随林浅上船。 林浅开出一个月十两银子的天价,苏康也不为所动。 那叫梅儿的女孩倒是颇为意动,只是细胳膊拗不过粗大腿,劝说不动苏康。 林浅只得作罢。 随后,三人赶到坡山码头,乘疍家船前往圣安娜号锚地。 现在还没到中午,应当能在晚饭前回到船上。 跟三人船后的,还有二十条疍家船,约莫一百多疍民。 因为疍民实行连坐,朝廷又鼓励相互揭发举报,白浪仔姐弟只能见缝插针的找人聊上船的事情。 最终只有这一百多疍民同意。 好在,这些人已足够缓解船上的人力问题,等到南澳岛,站稳脚跟,不愁没人投奔。 有敲骨吸髓的大明官府珠玉在前,林浅只要许诺少收点税,对疍民乃至普通百姓来说,就已经是致命的吸引力了。 傍晚,在一片海天霞红中,疍家船队抵达大帆船。 众疍民拿了随身物件后,将疍家船舍弃,登上圣安娜号。 失去了主人的疍家船在海上随波逐流,渐渐随波浪飘远,消失在海天之中。 林浅命令向西航行两个时辰。 雷三响等人,趁这段时间,将新登船的疍民安顿,每两船疍民编成一组,由一个老船工看顾。 而后又安排吊床、铺位、分发晚饭。 折腾到后半夜,才将众人安顿下来。 第二日,林浅命圣安娜号继续向西航行半日,至海陵岛停泊。 这是澳门以西的一个沿海小岛,居民稀少,卫所荒废,疍民往返珠场与广州时,常在此处过夜。 停在此,一来是为了避开胖议员的耳目,二来是为了等白清。 白家姐弟二人的母亲留在珠场,不能放任不管,所以林浅与白清约定,她先回珠场接人,顺便拉拢一下珠场的疍民,而后在此汇合。 几日后清晨。 一支疍家船队向港湾驶来。 林浅来到船舷边,伸出望远镜。 只见视野中,约有十余艘疍家船。 船队离得近了,隐约能听到一首咸水歌传来。 “富人酒肉穷人伤,撒网空捞冷月光……” 唱这首曲子是提前定下,辨别身份用的。 只是曲调分外凄苦。 咸水歌没有定调,曲调都随歌者心意。 听到此等歌声,令林浅心中隐隐不安,举起望远镜又一望,只见疍家船摇橹的众人,手臂上大多缠着白布。 白浪仔来到船边,本是满面欣喜,见了此景,骤然变色,双手死死抓住栏杆,骨节发白,呼吸沉重,紧盯来船。 圣安娜号上的疍民们也聚在船舷边,向来船凝望,神色沉重。 终于疍家船驶到近前,众疍民带着随身细软,从软梯上船。 只见上船的疍民,每人手臂上都绑着白布,还有人裹着白头巾,这是在戴孝! 白清最后从软梯上来,神色凄苦,走到林浅面前介绍道:“舵公,他们就是珠场的疍民,听了舵公的义举,自愿上船。” 白浪仔左右张望,见没有母亲身影,脸色已然煞白,跌跌撞撞的走到戴孝的姐姐身前,颤声道:“……阿姐……咱娘呢?” 白清身子一抖,仰头望天,轻声道:“死了……投海了……” “什……怎么……”白浪仔如遭雷劈,呆立当场。 白清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水道:“四天前,珠场发采珠大役,往年是每船定额。 今年,管事太监说要趁着夏天水热,多采些,改为每人定额…… 咱娘……咱娘……咱娘不想连累咱们,当晚就投海了……” 白浪仔不敢相信,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从怀里掏出一小袋珍珠,双手捧着,递给姐姐:“姐,咱不是有珠子吗?咱娘不用担心啊,咱们有珠子!” 白清摇头:“晚了……阿姐赶回珠场的时候,咱娘已经投海两天了……” 白浪仔像被人一刀穿心,身子一软,倒在地上,那袋珍珠掉在甲板上,叮叮当当散落一地,顺着甲板缝隙,落入海中。 白浪仔浑然不觉,双眼空洞无神,怔怔流下泪来。 周围戴孝的疍民也同样抹泪,显然其家里的亲人,也是这么没的。 “别哭了!”白清擦了把眼泪,猛地将弟弟拉起,训斥道,“咱娘是被贪官害死的,是男人就跟姐去给咱娘报仇!” 白浪仔如梦初醒,抹掉眼泪道:“对,报仇!” 随后,白清看向林浅,下定决心,扑通一声跪下,口中道:“舵公!你是白浪仔的结义兄长,也是我白清敬佩的大哥,今日我姐弟母亲被贪官害死,求兄长助我姐弟报仇!” 说罢,也不等林浅表态,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磕的极用力,震的甲板轻颤,直起身子时,额头已流下血来。 白浪仔也学姐姐的样子,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磕的头破血流。 见状,随白清赶来的那些疍民,也纷纷照做。 不是他们膝盖软。 而是因为珠场守卫森严,珠场太监根本无法近身。 凭这些疍民贸然前去,别说报仇,连靠近仇人都做不到。 眼下,这帮人,只能指望林浅了。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海浪拍打船身。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林浅。 而林浅陷入沉思,久久不曾开口。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袭击珠场是九死一生不说,哪怕侥幸得手,那也是造反的大罪。 他们当海寇,朝廷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旦袭击珠场,杀了朝廷内臣,背上造反的罪名,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管,那时可就要被追杀到天涯海角了。 见林浅久久不语。 郑芝龙意识到,林浅已被疍民架住了,答应是造反,不答应是背弃兄弟,两头受堵。 该他出来递台阶了。 “舵公……” 郑芝龙刚开了个头,就被林浅拦下。 只见林浅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而后沉声道:“这个仇,我林浅来报!” (本章完) 第55章 雷州湾的雷声 第55章 雷州湾的雷声 此话一出,疍民全都惊喜交加。 而老船工则满脸忧色。 陈蛟、周秀才、雷三响等人脸色也不好看。 造反?他们还没那个胆子。 但出乎林浅意料的是,话音一落,没有一人出言反对。 自劫船以来,林浅创造了太多奇迹,在众人中威信极高,以至于没人再敢质疑他的决策。 林浅将众人神色收归眼底,而后道:“此事需做万全准备,不可急于一时。” 白清神色一急,想说什么,被林浅伸手止住:“放心,不会准备太久。” 今天是七月十五。 万历皇帝估计已经是弥留之际了。 撑不了几天就会驾崩。 结合这时代的消息传递速度,广东大约会在皇帝驾崩十天后接到消息。 自此,将开启长达一个多月的无政府时期。 若平日进攻珠场,无疑是造反。 而在这期间举事,地方官吏不仅不会上报,反而会尽全力压制消息。 这是林浅两世为人,观察出的官场智慧。 所以,时间真的很宝贵,一天都耽误不得。 想到此处,林浅叫上白浪仔姐弟和结义兄弟们去餐厅开会。 林浅先是问明珠场的防御情况。 白浪仔姐弟自小便住在珠场,对珠场布置可谓如数家珍。 经二人介绍,珠场由水寨和珠池两部分构成。 珠池就是一整片近海海面,白天珠户就在珠池潜水采集珍珠。 水寨一般建在离珠池较近的岸边,日落后,珠户就会驾船回水寨中停泊。 姐弟二人所在珠场在硇洲岛,地处雷州半岛以东,水寨就建在岛东岸,面朝南海。 硇洲珠场本身设有一个巡检司,下辖弓手二百人。 水寨、珠池附近常年有十余条水师战船游弋。 说到此处,林浅不由打断:“既然有水师战船,你们是怎么从珠场逃出来的?” 白清解释:“巡检司晚上就会回寨,海面防卫空虚,就趁这个时间,从寨墙破洞逃出来的。” 林浅点点头,示意白清继续说下去。 白清介绍,除了水寨年久失修以外,水师的战船也极其破旧,甚至有些战船航行一个时辰,要舀水半个时辰。 这一点在林浅意料之中,大明卫所贪腐之重是出了名的,吃空饷、喝兵血都是基本操作。 甚至,后金大敌当前,辽东将官卖掉军马;为了少发军饷,将部下骗来全砍杀了,这种离谱至极的事情也是有的。 这些还是在九边前线。 在倭寇已平的东南沿海,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将领贪腐更甚。 别看硇洲珠场只有十几条破船,兵部账上记的是三百条崭新战舰也说不定。 林浅又问水寨的火器情况。 得到的答复也令人心安,水寨没有火铳,倒是有几门虎蹲炮,只是从未见其响过,不知道是早就坏了,还是本就是样子货。 说道此处,白清顿了顿,又补充道:“林大哥,我不瞒你,在我们珠场以西,有一处水师大寨,叫白鸽寨,是雷州海面上的水师重地,有个参将驻防,寨内有战船百余艘。若是我们打珠场时,白鸽寨水师来援,恐怕有些难办。” 林浅思量片刻,问道:“珠场水寨除正门外,可有其他出入口?” 白清摇头:“水寨前朝大海,背靠高山,就是翻过山去,周围也是石滩为主,很难停靠船只。岛西边倒是有片沙滩,可以停泊小艇。” 林浅暗暗点头,如此就不易惹来白鸽寨水师,那珠池太监也很难走脱。 至于烽火传讯那一套,在岸上用可以。 在海上用就有些可笑了。 哪怕海风吹不散浓烟,海面上也没有一个个烽火台接续传讯。 想到此处,林浅心里已有了大致计划。 还差最后一点动力。 林浅又冷不丁的问道:“既是珠场,珍珠应当存了不少吧?” 白清一愣,继而明白了林浅意思,很聪明的道:“珠池太监生活极其奢靡,他岛上的行房修的皇宫一般,财宝不计其数。” 这话不论真假,至少是吊足了陈蛟几人胃口。 见问的差不多了,林浅下令:“二哥,你和何塞去澳门一趟,找胖议员,买些火药、炮弹来,能买多少买多少。” 周秀才拱手道:“得令!” “三哥,你这几日在船员里挑一批机灵的,教他们使用火炮,不要顾忌消耗,尽可能多的实弹试射。” 雷三响笑道:“俺在神机营不是白混的,交给俺吧!” “大哥,新老船员如何调配,调解矛盾,分配岗位等事,就就给你了。” 陈蛟重重点头:“放心吧,舵公!” “白清。” “大哥!”白清起身,拱手听令。 “你回珠场去,潜伏下来,发动珠民,摸清仇人的行动,待进攻之时,以做内应。” 这是个极危险的任务,白清神情不变,毫不犹豫的应道:“遵命,大哥放心!” “白浪仔。” “舵公!”白浪仔起身抱拳,目光炯炯,望着林浅。 “近几日将水寨地形图,水文图画出来,记得多少画多少。” “是。” “而后……”林浅停顿片刻,语气森然,“把刀磨快,准备割仇人的脑袋吧!” …… 十五日后。 雷州湾。 朝阳初升。 海天相接之处,一艘船背光驶来。 硇洲岛水寨,值夜的巡检司的军士正在寨墙上睡觉。 夜里海风很冷,不少值夜军士在寨墙上搭了窝棚、盖了薄被,以免着凉。 水寨中,已有珠户起床,准备早饭。 待到朝阳完全升起,就到了出寨采珠的时候了,下顿饭要到太阳落山,回寨后才能吃上。 一整天,都泡在冰冷的海水里采珠,全靠早上吃的这点干粮撑着,必须多吃点。 “轰!” 恰在此时,东边传来一阵雷声。 珠民们不免叹气,若是赶上雷雨,今天活着回来的希望又小了很多。 值夜军士被雷声惊醒,睡眼惺忪的朝远处望去。 只见天空湛清,万里无云,哪来的雷声。 正恍惚间,只见一个黑点由小及大,极速砸落眼前。 军士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他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 只听寨墙轰的一声被砸穿,烟尘木屑飞射,还带有一阵淡红血雾,接着稀碎肉块飞出,砸落水面。 (本章完) 第56章 天罚 第56章 天罚 此时,珠户、兵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疑惑的望着远方。 “轰!轰!轰……” 随即,朝阳之中,雷声不绝,青烟弥漫。 寨墙前后,水柱渐次飞溅,如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轰隆!” 又一处寨墙中弹,在水里泡了十几年的烂木头,根本经不住实心铁炮的轰击。 只一炮便垮塌下去。 连带着周围寨墙也支撑不住,垮塌下去,一连塌了三四丈。 白清喊道:“大家快逃出去!” 早被她打过招呼的珠户们,立马摇橹,从缺口鱼贯而出。 从远处看,水寨如一只中弹海兽,鲜血从伤口汩汩涌出。 “是海寇!虎蹲炮呢,快还击!”寨墙上,有军官慌乱命令。 “没火!”操炮的士兵已带了哭腔。 “直娘贼!快找火!谁带火刀火石了?”军官大声命令。 寨墙上,一众兵士开始滑稽的四处翻找。 缺口处,外逃的珠户越来越多。 军士们在寨墙上拉弓,威胁珠户停下。 无人理会。 军士开弓射箭,只是箭矢绵软无力,全都钉在船篷上。 珠户们都是操船好手,操船一番闪躲,把箭全都避过。 六七个军士连连拉弓,射了五六轮,竟只射伤一人。 就在军士慌张拉弓引箭时,一个小艇撞向寨墙。 接着一道瘦小身影从船头跃起,口衔利刃,灵活的攀援而上。 军士还未及反应,那身影已上了寨墙,一刀便捅进一个军士肚子。 接着用那军士身体,挡过一阵箭雨。 箭雨过后,那身影又出来,几个辗转腾挪间便利落的又杀两人。 此时已有珠户忍耐不住,抢过兵刃,将剩余几个弓手砍死。 “白清,还逃什么!要我说,咱们去把那没根畜生宰了吧!”有珠户提刀喊道。 白清抹掉脸上血迹,喊道:“不行!现在过去,会被炮火误伤,必须先撤出水寨,放心,没根畜生跑不了!” 说罢,白清从寨墙跳下,直直坠入水中,等再冒头时,已到了自己船边。 一摇撸,便随着众人冲出水寨。 此时,寨墙上的军士终于找来火把,操炮的军士颤颤巍巍的装药、填弹。 将虎蹲炮大致对准朝阳下的船影,插上引线,所有人退到一旁。 那拿火把的兵士小心翼翼靠近,点燃引线。 刺啦一声,引线飞速燃烧,众人都捂住耳朵。 只见引线燃至末端,接着……什么都没发生。 “猪脑蠢夯!你装药了吗?”军官大声骂道。 操炮的兵士分外委屈:“装了,一定是火药受潮了!” 说话间,只听远处又是一阵炮声,周围水柱激射,像下了一场暴雨。 又有几炮命中寨墙,本就摇摇欲坠的寨墙,又被轰出三个缺口,垮塌了十余丈。 …… 东方海面上。 圣安娜号火炮甲板。 雷三响正指挥炮手重新填装。 “慢慢来,按步骤操炮,别把这当打仗,就当平时训练,对面那个水寨就是礁石靶子!只要打中一炮,晚饭就多一块大肥肉吃!一块就能把人香腻死!” 雷三响一边舒缓炮手情绪,一边四处检查,看见步骤做错的,上去就是一脚。 “你他娘的疯了?还没擦炮筒,就想装火药,想把老子们都害死?滚甲板上去,你今天晚上没饭吃!” 被踹了一脚的炮手,捂着屁股离开火炮甲板,接着雷三响又找了个机灵的替他。 没办法,仅十几天时间,教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傻子操炮,实在有些勉强。 练到现在,没一例炸膛,都要多亏雷三响粗中有细。 是以此次炮轰水寨,林浅对炮手的要求,就是当平时训练来做。 装炮发射,不要求快,万务求稳。 反正水寨根本没有反击能力,简直就是天然的活靶子,快刀子也是杀,钝刀子也能割。 不妨就用来给炮手练手。 半炷香后,火炮全部填装完毕。 雷三响检查过后,下令开炮。 炮手们渐次点火,火炮逐门发射,顿时火炮甲板前硝烟弥漫。 雷三响一边指挥炮手重新装弹,一边凑近炮门前,透过硝烟观察炮弹落点。 只见水寨四周又是一阵水雾升腾,寨墙已支离破碎,仅剩几个根木桩还立在原地。 这时上层甲板听见陈蛟喊话:“舵公有令,火炮轰击水寨营房!” 雷三响大声传令:“轰击水寨营房,炮口调高!” 他边说,边亲自上手调炮。 又半炷香功夫,火炮全部准备完毕。 雷三响一声令下,巨大的轰击声,响彻整个火炮甲板,震的炮手双耳嗡鸣。 火炮在后坐力作用下,猛地后退,将炮身与船体的绳子扯的笔直。 木制船壳发出一阵痛苦的吱呀声。 整个船体都被后坐力扯着向后倾斜。 炮门前黑火药爆炸的白雾弥漫,搞得整个火炮也弥漫硝烟,如同仙境。 硫磺味极为刺鼻,呛的人直想咳嗽。 …… 水寨中。 营房四周中炮,霎时间砂石飞溅,宛若天罚。 中炮的屋舍顿时垮塌,连带碎石激射,几个倒霉的兵丁被碎石击中,倒在血泊中哀嚎。 营房正中,一处气派的屋舍内。 珠池太监李覃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房中来回踱步。 见珠池巡检跑来,李覃忙不迭问道:“究竟是何人来袭,查探清楚了吗?倭寇还是番人?” 巡检脸上的慌张比李覃还不遑多让,闻言道:“李公公啊,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倭寇还是番人!赶紧逃命才是正事!” 李覃满脸惊恐:“逃命?你们打不过吗?” “打?派人游过去打,还是站在岸边当靶子?” “水寨里不是还有十几艘战船?” “我的李公公啊!那些船全是吃空饷的样子货,您老人家又不是不知道,打打海寇还行,番人船坚炮利,怎么会是对手?” “番人……”李覃如遭雷劈,水师、倭寇、海寇都是什么德行,他是清楚的。 如此威力的火炮,只有番人才有。 李覃想到了在市舶司遇到的那伙弗郎机人,他当时随口几句话便把人打发了。 没想到这伙番人竟如此记仇,不惜调炮舰轰击珠场,拼着与大明为敌,也要找他算账。 怎么这伙死心眼的番人就叫他碰上了呢? 这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本章完) 第57章 溺水 第57章 溺水 此时又一阵炮击袭来,打断了李覃思绪。 他只觉得霎时间地面微颤,周围全是房屋倒塌的巨响,夹杂渗人惨叫。 一枚炮弹就落在近前,一连轰塌了三栋房子。 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让人睁不开眼睛。 李覃如梦初醒,对手下小太监命令道:“咱家的座船呢?速速备好,把金银细软都装上!” “是,干爹!”小太监应了一声,便慌慌张张的去准备。 巡检拦住他:“水寨正门已经被珠民围住,还有那番人炮舰,根本出不去,如今只能翻后山,去西面坐船了。” “巡检大人在西岸有船?”李覃目露希冀。 巡检点点头:“是条小船,装不了太多东西,况且山路难行,李公公只能带些随身的物件了。” 李覃肉痛不已,环视房间,珊瑚摆件、檀木书桌、胜国青、青玉执壶,件件都是珍宝,舍弃一件都心痛的要滴血。 “罢了,就把胜国青带着吧。”李覃颓然道。 “哎。”小太监应了一声,把青瓶捧在怀中。 李覃想了想,瓶里似乎还能装些东西,又把几件玉石器物用绸布包好放了进去。 还有些空间,李覃又塞进去几串和田玉佛珠。 还没放满,李覃又打开一个半人高的箱子,顿时荧光闪耀,里面摆的都是龙眼核大小的上等珍珠。 李覃叫小太监把瓶子抱来,他一把把的往青瓶里塞珍珠。 一把抓的太多,珍珠从他指头缝里往外掉,噼里啪的滚了一地。 巡检看的又急又气。 急的是,他手下兵士捕鱼都是好手,打仗半分战力也无,番人一旦上岸,定然抵挡不住。 气的是,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吸兵血,到头来赚的还没这死阉人指甲缝里的泥多。 “我的好公公,别拿了,留的有用之身,钱财还会有的!”巡检已经急的跳脚,连声劝道。 李覃闻听这话,怔怔流下泪来:“咱家费尽心力,好不容易积攒下这点家业,全便宜这帮番人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炮弹袭来。 烟尘顺着大门,涌到房里,呛的几人直咳嗽。 “咳咳咳……李公公,别拿了……咱们,咳……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好吧!”李覃起身,毅然向后山走去。 巡检在前领路,小太监紧跟在后,结果一不小心,踩到珍珠上,当场仰头栽倒。 青瓷瓶摔落在地,连带绸布里精心包好的玉石物件也摔了个粉碎。 无数珍珠在地上叮叮当当的弹跳开去。 这一跟头,把小太监摔的几乎背过气去,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挣扎起身。 只见李覃怔怔的望着一地狼藉。 “干爹,我!”小太监吓极。 “啪!”李覃抽了小太监一巴掌,口中道:“废物东西!” 小太监立马跪倒在地,伸手去捡那些瓷片、玉石片塞在怀里,双手被割的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 李覃心软,将他拉起:“罢了,只要咱爷俩活着就行,活着就有出路!走,一起逃!” “嗯!”小太监满眼泪。 没带财物,走的就是快些。 三人出了房间,目之所及处处都是断壁残垣。 没走几步,就见到重伤倒地的兵丁,口中不住呻吟。 兵丁见巡检来了,纷纷伸手求救,被巡检用刀鞘打开。 周围目之所及,几乎一个站着的人都无。 显然巡检司的军士已经跑干净了。 远处番人的战舰不知是有多大愤恨,犹自炮击不止。 三人没带财物,也算轻装简行,没一会功夫就上了山。 李覃回身凝望,只见水寨残垣外,珠民船只围了一圈,看样子是在堵住他逃跑去路。 “贱胚子!”李覃满脸怨毒的低声咒骂,“真该让你们都淹死在海里!” 巡检催促他抓紧赶路,要趁番人没上岛前,逃出去。 李覃收回目光,专心脚下。 此时太阳已经升的老高,阳光晒的人透不过气。 李覃平日养尊处优,走这几步山里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反观巡检,一个武官,居然也没好到哪去,气都喘不匀乎了,全靠毅力支撑。 终于走到半山腰,还未及喘口气。 但见周围林木摇动。 巡检像要把肺里空气全挤出来般,问道:“是谁?” 他艰难的拔出刀。 李覃心也提到嗓子眼。 只见十余人影在周围浮现,为首之人手持一把倭刀,面若寒霜,眼神凌厉,正是白浪仔。 李覃看清出来的是一群手持兵刃的珠民,心中大为惊恐。 他勉强挤出笑道:“诸位壮士,只要放我归去,我必报请广州府,给诸位封赏赐。” 珠民无人答话,人人眼中都似有一团火。 这时李覃才看清,所有珠民手臂上都缠着白布。 想到半个月前,曾有几百个珠民老弱跳海,当时他还暗自窃喜,珠民老弱死掉,就能省些粮食。 现在却不想这帮贱胚子来讨债了。 李覃惊惧已极。 巡检瞅准时机,冷不丁挥刀砍向白浪仔,先杀匪首,或许能有一条生路。 白浪仔只是略一闪身,巡检一刀砍空,失去平衡,竟自己栽倒在地,刀也脱了手,再爬起来时,已是满脸鼻血。 巡检不住向珠民们磕头求饶,手指李覃道:“都是他逼我干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该向他寻仇……” 话还没说完,白浪仔一挥刀。 巡检握住脖子,满脸诧异神色,颈血从他指缝间飙出,片刻人就栽倒在地。 李覃已吓破了胆子,看样子不论来硬的,还是来软的都没用了。 他不由怒从心起,心想番人作乱也就算了,这帮贱胚珠户也趁机犯上,真是反了天了。 怒喝一声:“尔等好大的胆子!竟敢……” 话说一半,刀光闪过,他脖间一热,而后再也发不出声来,口中不停吐出血泡。 李覃神情可怖,跪倒在地上,双手不断挣扎,口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宛如溺水一般。 徒劳挣扎许久,李覃渐渐倒在血泊里,不再动弹。 白浪仔刚刚的一刀,切开了他的喉咙,鲜血顺气管倒灌,李覃活活溺毙于自己血中。 (本章完) 第58章 血染沧波 第58章 血染沧波 一旁小太监接连见到两个大人物死在刀下,被吓得站立不住,裤裆湿了一片,空气中满是腥臭。 见白浪仔目光射来。 小太监磕头如捣蒜,哀求道:“好汉爷爷,坏事都是李覃做的,小人刚到岛上,什么都不知道,饶了我吧,饶了我,饶小人一命吧!” 白浪仔面无表情,走到近前,利落的挥刀。 小太监求饶声戛然而止,带着满脸不甘,死在当场。 白浪仔将李覃脑袋割下,而后跪倒在地,朝水寨方向磕了三个头。 “娘!儿子给您报仇了!” 身后珠户也都随之跪下祭拜。 祭拜之后,白浪仔起身,拎着李覃脑袋,向水寨方向走去。 此时圣安娜号已开到水寨外围,林浅领几十船员换乘小船,到水寨边。 林浅派手下搜山,将水寨巡检司的溃兵抓来。 好在硇洲岛不大,加上溃兵身体素质极差,也根本跑不远。 仅一个时辰后,溃兵就被全部抓到水寨。 平日对珠户吆五喝六,当人上爷的军士们,被绳子绑着扔到一处,神情惶恐,如一群待宰的鸡。 此时珠户们都架船回了水寨,聚在岸边,望着岸上军士,眼中好似要喷出火来。 林浅下令:“把这些军士都赶到水里。” “是!”周围船员齐应一声,拿刀把军士逼进深水。 军士虽然被绑住手,但大多会水,也能蛄蛹着把脑袋露出水面换气。 珠户们纷纷用船桨,痛打那些露出水面的脑袋。 军士们被打的头破血流,只能潜进水里,可憋不了多久,又要回水面换气,还没等开口呼吸,就又被船桨迎头招呼。 一炷香功夫后,军士大多呛水溺死。 几十具穿明军号衣的尸体,背部朝上,缓缓浮上水面。 往日军士赶珠民下海,军士站在船上,珠民尸体飘在海面,如今换了个,也算报应不爽。 此时白浪仔已赶到了水寨中,将李覃脑袋交给林浅:“舵公,这就是那没根畜生。” 林浅提起脑袋,朝港湾中的珠民朗声道:“阉人李覃已死,此事乃我林浅一人所为,与诸位无关,若想不被牵连,现在便可离去!” 水面上,珠民船只近千艘,无一艘离港。 离得近的珠民认出林浅,低呼道:“恩公,好像是恩公?” “恩公替我们报仇了!” 一时间,珠民们口口相传,将林浅就是之前在坡山码头进行义诊之人的事情传播开去。 珠民长期受官府盘剥,受岸上人歧视,对海寇不仅不怕,反而有种天然的亲近感。 当日义诊时,珠民见林浅气度不凡,出手阔绰,还当他是岸上人,心中多有防备。 此时发现,他原来也是在海上讨生活的同道,顿时好感倍增。 人群议论一阵,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站上船头,伸长了脖子,想听清恩公接下来要说什么。 林浅道:“诸位若无去处,可随我船只一道,前往大明治外岛屿定居!” 人群又一阵议论。 林浅耐心等人安静下来,而后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我林浅对妈祖、对三婆婆起誓! 在我治下,永无劳役,永无贱籍,永不再分疍民、岸民! 有违此誓,叫我葬身风暴之间,永埋浪涌之下!” 这是海上人家的顶格毒誓,比什么死无全尸,死无葬身之地,天地共诛之,还要恶毒一万倍。 比什么对天地起誓,对日月起誓,对江河——尤其对洛水——起誓,还要郑重一万倍。 人群先是一阵寂静,然后纷纷跪倒船头。 有人带头喊道:“誓死追随恩公!” 而后喊声渐渐连成一片。 “誓死追随恩公!誓死追随恩公!” 人群叩拜许久,在林浅示意下,渐渐起身。 林浅让白清姐弟指挥珠民船队先行离港。 毕竟一千多条疍家船,上面珠民加起来约有三千多人,不可能都上圣安娜号上来。 珠民离港这段时间,周秀才也带人将李覃财物运出,分作十余个大箱子运到小船上。 待装满之后,吃水极深的小船颤颤巍巍的朝圣安娜号驶去。 据周秀才说,小船上运了一半都不到,等在圣安娜号上卸了货,还得往返个两三次。 那房中不少东西都脱离了财物的范畴,已经堪称宝物了。 就比如一进门就能看见的血珊瑚摆件,由一整颗完整珊瑚制成,异常罕见。 林浅倒是觉得珊瑚摆件这种东西中看不中用,还没一箱金子来的实在。 林浅又问部下伤亡。 周秀才道:“船工轻伤六人,死了一个。” “怎么死的?”林浅有些奇怪,巡检司的兵丁不是都放弃抵抗了吗。 “寻找溃兵时,不小心掉下山崖摔死的,就是之前殴打妓女那个。”周秀才答道。 林浅哦了一声,这便不奇怪了。 他看向水寨海港,被珠民船队堵塞,一时半会出不去,便走到那阉人房中,开开眼界。 一进门,就见两名船员正小心的用绸布包裹那珊瑚摆件。 将摆件裹装箱后,露出背后的半面粉墙,显得空空荡荡。 林浅脑中突然灵光闪过,见桌上摆着笔墨,便道:“拿笔来。” 周秀才啊了一声,不明白舵公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去桌前研墨,选了根狼毫,饱蘸浓墨,递给林浅。 林浅接过毛笔,踱步至墙边。 这时周秀才才猜到林浅是要题诗。 他读过书,本就对诗文感兴趣,加之从未见过林浅挥毫作诗,一时间兴趣大增,站在一旁,屏息凝神以待。 只见林浅沉思片刻,自信下笔。 只一字,就让周秀才眉头皱的能夹死牛。 那字写的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出些许间架结构,但运笔全无可取之处,就是练上一年的幼童,写的也比这好些。 林浅写完一句半,突然停笔,转头问周秀才:“二哥,你说我这里用什么意象好?” 周秀才微怔,写诗还带题词的吗? 他知道林浅是农户出身,不讲文人规矩,便提醒道:“用‘头枕霜’吧,合音律,也合意境。” 林浅点头,继续写就,写了几笔,又问了些许建议。 如此反复数次,搞得一首诗里,倒大半是周秀才写的。 随着四句写毕,周秀才也看的出这诗基本就是化用了“咸水歌”的歌词。 大意是写珠民的生活艰辛。 周秀才暗自点头,明白了林浅此举的深意。 写这样一首诗,朝廷就会把这次袭击,看做是珠户民变,不往海寇上联想。 想来,舵公故意把字写的如此不堪,也是模仿珠民用笔。 林浅用竹笔写的字,周秀才是看过的,也算有些章法,显然不至于换了毛笔,就写成这幅潦草样子。 想到此处,周秀才心中又暗自敬佩起来,舵公果然心思细腻,连字迹优劣这种小事都想到了。 正思量间,林浅已写完全诗。 只见他最后一句里,一个“斩”字,竖拖的老长,气势十足。 周秀才打眼一看,骤然色变。 最后两句一加,整首诗意思原地调转,只见墙上的是: “朱门酒肉贱籍疮,铁衾布短头枕霜。 江河苦载沉珂税,舟人空捞冷月芒。 鲛女泣尽千行泪,帆影摇碎万点光。 此去蓬莱东入海,血染沧波斩龙王。” 这他娘的! 这他娘的,是反诗啊! 满墙反诗,杀气腾腾。 因用墨太重,随着笔画流下一道道墨痕来。 宛如淋漓鲜血。 (本章完) 第59章 不上秤 第59章 不上秤 数日后。 硇洲岛水寨。 广东布政使、广东都指挥使、雷州知府、白鸽寨海防参将在那首反诗前齐聚一堂。 布政使郑藩台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文辞粗鄙,格律不通,字如幼童!呵,想学黄巢,也不先掂掂自己斤两。” 白鸽寨海防参将道:“藩台大人说的是,这伙流民胸无点墨,不足为虑。” 郑藩台气笑了,目光射向他:“好一张利嘴!都这时候了,还说是流民!你是想说,这是珠场威逼珠民造反,和你没关系,对不对?” 白鸽寨海防参将当即跪倒在地:“卑职绝无此意,硇洲珠场乃是卑职防区,出了这等事,无论是珠民造反,还是倭寇袭扰,卑职都罪责难逃。” 郑藩台收回目光:“知道就好,你的罪责不急,先想想怎么向杨公公和部堂大人交代吧。” 恰在此时,门外进来一人,周围大小官吏见了,无不弯下身子,尊称道:“杨公公。” 提督市舶太监杨公公脸色极差,方一入内便问道:“李覃呢,人找到了吗?” 无人回话,一旁的小兵硬着头皮道:“回杨公公,李公公在这里。” 杨公公回身一看,只见那小兵跪在地上,手里举了个托盘,上面摆了个满是灰尘血迹的头颅,正是李覃的脑袋。 杨公公目眦欲裂:“好大的胆子,内臣都敢杀!” 他看向那首反诗,怒道:“好好好!真是造反!真是反了天了,周都司!” 广东都指挥使拱手:“杨公公。” “可查到反贼踪迹,领头的是谁?” 都指挥使面色为难:“岛上没留活口,问不到话,从这诗中推测,这伙反贼应当是去了东面。” 毕竟墙上写的是“此去蓬莱东入海”,不但能解读出向东航行,应当还能看出,反贼是找了个海岛盘踞。 只是这么低智的推论,他也没必要都说全。 杨公公压着火气道:“既然如此,还不派水师前去围剿?这只是一个珠场,万一反贼尝到甜头,再多袭击几处,耽误了今年采珠,办不成贵妃娘娘寿宴,这责任你们谁来担待?” 那位独揽圣心的郑贵妃被抬出来,都指挥使只得连声应是,然后小声道:“公公说的是,只是下官上头毕竟还有徐部堂,没有部堂命令,下官不能擅自调兵。” 都指挥使在明初时,负责一省的卫所军队管理。 随着总督之职由临时设立渐改为常设,都指挥使职权也受到削弱,渐渐凡事都要听命总督。 杨公公冷哼一声,改了撒气目标,朝周围问道:“徐部堂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人也不过来,他倒是会躲清闲!” 话音一落,一个小太监恭敬的呈上一封信。 “杨公公,这是早上从广州送来的。” 杨公公接过,扫了一眼,竟是他正念叨的两广总督来信。 他和这位徐部堂向来不对付,根本无私交可言,平日公文往来都几乎没有,今日怎么会收到一封私信? 为表光明磊落,杨公公当众将信件拆开,只看了一眼,脸上顿时全无血色。 一屋子的省级大员,都被杨公公脸色吓坏了,也顾不上规矩,忙追问道:“杨公公,信上说了什么?” 杨公公没讲话,将信交给他们。 看过之人,无不神魂出窍,呆立当场。 只见信上只写了一句话。 “万历四十八年七月廿一日,上崩。” 算算日子,京城邸报还未能传到广东,部堂大人应当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若非千真万确,徐部堂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写“上崩”这种话的。 皇上驾崩了? 众官员久居广东,对万历皇帝身体状况不甚了解。 想不明白,上次京查时,皇上还龙体康泰,怎么突然就驾崩了。 众官员彼此打量,琢磨着应不应该在杨公公这个内官面前哭上两声。 “皇上!呜呜呜……”最先痛哭流涕的,是跪在地上的白鸽寨参将。 而后众官员如梦初醒,纷纷争相呜咽,假装用袖口擦拭眼泪。 杨公公已顾不上将谁没哭记录在案。 他此时心乱如麻,不停在心中思量前因后果。 珠民为什么造反? 因为珠场征发了采珠大役。 为什么征发徭役? 因为要为郑贵妃寿宴做准备。 郑贵妃是谁? 那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为圣上诞下了次子福王。 皇上为了把福王立太子,与朝臣连续争了十几年,最终还是没争过,从此不再上朝。 那我朝太子是谁? 是王恭妃所生的皇长子——朱常洛。 王恭妃出身低微,为陛下不喜,诞下子嗣后便被幽禁。 太子自小就没见过母亲,直到王恭妃病终前,母子才得见首面,也是最后一面。 说起来,也是郑贵妃专宠,害的太子从小没娘。 国本之争,一争就是二十年,太子担惊受怕了小半辈子。 如今,终于轮到太子即位,郑贵妃……何去何从? 杨公公光是想想就觉遍体生寒。 如果郑贵妃倒台。 他们这些替郑贵妃办事的,何去何从? 特别是采珠横征暴敛,逼得珠民造反的市舶司太监,何去?何从? 杨公公浑身不住发抖,眼前阵阵发黑,不住天旋地转。 “杨公公?” 众官员见杨公公身子左倾右倒,不住出言关切。 杨公公强打精神,而后指着那墙道:“来人,把这墙砸了!” “是!” 军士应了一声,拿来铁锤,几下便把墙砸塌。 杨公公还嫌不够,让人把墙壁碎块扔到海里,又让人将整栋房子拆毁。 众官员走出房门时,那端着人头的小兵也跟在身后。 杨公公见了,像见到蛇蝎一般,怒道:“什么腌臜东西,也放盘里端着?速速丢海里喂鱼!” 小兵愣在当场。 不明白看个信的功夫,杨公公怎么就变了个人。 “还不快去。”布政使催促道,“将此人尸身也一并处置了。” “是。”小兵应了一声,端着人头去了。 大明能考上功名的,都是天才中的天才;能当大官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郑藩台此时也悟道了杨公公用意。 大明文官不像太监人身依附关系这么强,但党同伐异的凶险,比太监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常洛能保住太子之位,全靠清流据理力争,如今太子即位,清流自然也要水涨船高。 对浙党、楚党、齐党的清算,眼瞅着就要到来。 这种节骨眼上,自然要和浙党、楚党、齐党这些人撇清关系。 上报造反,把全天下的目光吸引到广东,给党争当话引子。 那是蠢透大天的顶级蠢事。 他要是这么干了,还不如把脑袋割下来,直接送去京城。 退一步讲,就算是他学海刚峰,偏要钻牛角尖、认死理,上报造反。 京城六部也忙着处理大行皇帝后事,着手新君登基,根本无暇他顾。 等闲下来,部里走完流程,内阁票拟完,司礼监批了红,再发到地方,估计小半年都要过去了。 这伙海上反贼,早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了。 那诗里不是说什么“此去蓬莱东入海”吗? 想来,不向东航行个几千里,是找不到“蓬莱”的。 几千里,可就出了广东地界,不归他管了。 此时此刻,广东地界上的文官集团和宦官集团,达成了惊人的默契。 携手收拾起林浅留下的烂摊子。 只要是众人一条心的瞒报,死几个阉人,死些许军士,损坏一两处水寨算什么。 在大明,有些一千斤都打不住的事情,不上秤,就没有四两重。 (本章完) 第60章 青梅坊搬家 第60章 青梅坊搬家 清晨蒙蒙亮。 广州城尚未从睡梦中醒来。 街上没什么行人。 而青梅坊的门外,已站满了等待的病人。 “砰!砰!砰!” 敲门声不断传来。 “来啦!”梅儿着急忙慌一把掀开布帘,从后院跑出。 吱呀一声,打开大门。 只见门外已经站了七八人。 为首的,是板着一张冷脸的小相公,正是白浪仔。 梅儿认出了白浪仔,惊喜道:“是你!今日是来找我父亲看病的?” 白浪仔点头。 “我爹还没起,你们先坐着喝茶,我去叫……” 话说一半,嘴巴已被捂住,双臂被夹在身后。 擒住她的那双手好似铁钳一般,任凭她如何挣扎也脱不开身。 船员利落的给梅儿手脚绑住,口中塞上麻布,放进麻袋中。 梅儿在被装进麻袋里的一瞬间,只见自己父亲也被人抬年猪一般的从后院抬了出来。 父亲也手脚被缚,口中塞着麻布。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双双套进麻袋,扎好口后,二人死命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 白浪仔对手下道:“舵公有令,把医馆内物件原样带走,尤其各种药材、器具,要仔细装了,不要混淆,不要遗漏。” 手下听令,在医馆中分头行动。 两个时辰之后,一应物件打包完毕。 医馆后面就是条小河,船员们有条不紊的将货物搬运上船。 苏康性格孤僻,周围商邻与他不熟,医馆内又时常传来惨叫,连累周围商铺也生意惨淡。 因此当看到医馆搬迁,都兴高采烈,没一人上来询问缘由。 梅儿被装在袋子里两个时辰,开始还剧烈挣扎,没多久就没了力气。 突然感觉被人提起,心中惊恐,又奋力挣扎。 这时只听麻袋外传来低声威胁:“你动一下,我就在你父亲身上划一刀。” 梅儿立时呆住,不再乱动了。 白浪仔又对苏康说了同样威胁。 父女二人就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小船沿水路一直向东,银子买通水门兵丁,成功出城。 不知过了多久,苏康终于被从麻袋中放出。 一看天色,已是满天辰星。 “苏大夫,又见面了。”林浅和煦笑道,命人给苏康解开束缚。 按林浅吩咐,苏康绳索捆的不紧,他手脚虽然麻痹,但不至坏死。 苏康从袋中出来第一件事,便是四处寻找自己女儿,只是甲板上只有他脚下一个麻袋,没有女儿身影。 “梅儿呢,你把她怎么样了?”苏康奋力嘶吼,双手掐向林浅。 林浅走到船舷边,指着海面道:“你女儿在那里。” 苏康跌跌撞撞的跑去,顺着林浅手指看去,只见海面上一片暖黄船灯铺撒出去,恰如万点星光。 离圣安娜号最近的一艘疍家船上,梅儿也正抬头眺望,父女二人互相询问许久,确认彼此无事,这才放心。 苏康缩回身子,愤然对林浅道:“你想怎么样?” 林浅指了指船舱:“有些兄弟受伤了,特请苏大夫医治。” 白浪仔道:“医馆中一应物件,全都运到船上了,苏大夫要用什么,可以直接吩咐。” 父女二人分在两船,已是摆明的威胁。 软肋拿捏的恰到好处,由不得苏康不就范。 苏康心如明镜,无意再做故作嘴硬,被人威胁又服软的蠢事。 他只是斜觑,而后啐道:“卑鄙。” 林浅:“用心治伤。我手下弟兄哪里治坏了,你女儿身上哪里就会缺一块。” 苏康目视林浅,眼神想要吃人,末了,也只能背上医箱,下到船舱去了。 伤员被安排在最低舱,和火药舱在一起。 此处在水线以下,交战中基本不会中弹,最为安全。 苏康下到底仓,只见十几个伤员躺在其间,都伤的不轻,伤口已被潦草处理过,只是大多开裂了。 这些都是林浅进攻水寨时,被误伤的珠民。 苏康放下医箱,近前救治,几名船员在他身后举蜡烛掌灯。 …… 疍家船上。 梅儿见父亲被困在大船上,心一横,就要往水里跳。 被身后白清一把拉了回来。 “放开我!”梅儿对白清拳打脚踢。 白清根本不痛不痒,将梅儿双手反剪到身后,只一微微用力,梅儿痛的直接流出泪来。 见着小女孩哭了,白清赶忙收手,心道岸上人就是矫情,她才用两分力,就哭鼻子。 梅儿知道自己打不过白清,只能蜷缩在疍家船一角。 过了许久,闻到一阵鲜香。 只见白清端了一碗温粥过来,把粥塞到她手里。 “吃吧。”白清尽量柔声道。 梅儿从一大早就被绑住,一整天没碰水粮,又担惊受怕,闻见饭香这才觉得又渴又饿。 小心接过温粥,吹了吹不存在的热气,然后尝了一口。 难喝的要死。 她看了眼白清,见白清吃的香甜,也不好多说什么,仰着头把粥喝了。 好在是饿极了,囫囵吞下肚,也顾不上什么味道。 吃过饭后,白清把碗就着海水随意刷刷收起,而后吹熄船灯。 “睡觉。”白清道。 梅儿哦了一声,乖乖躺下,但心里担心父亲,又人生地不熟,船上还晃动不止,哪里睡得着。 苦捱许久后,她低声呼唤白清:“姐姐?” 白清黑暗中睁开眼睛,右手握住腰间匕首:“什么事?” “你放我走好不好?” 白清冷冷道:“不行。” “我想爹爹了。” “忍着。” “我想回家……” “忍着。” 小姑娘低声抽泣,白清无奈坐起,又点燃船灯。 没办法,谁叫舵公下令,叫她好好看管这个小姑娘,既不能放跑了,也不能委屈了。 真是比杀人还难。 见小姑娘越哭越伤心,白清柔声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青梅,我爹叫苏康。” “咱们正去南澳岛。等到了岛上,你就能和你爹见面,还能有一个新家。 这个新家比老家还大,还舒服。 家里有用不完的柴火,烧不塌的灶,再也不用喝凉水,再也不用吃夹生的米粥,好不好?” 苏青梅逐渐止住抽泣:“真的吗,还要多久?” 白清伸手摸摸小姑娘的头发:“快了,就快到了。” (本章完) 第61章 晾晒货物 第61章 晾晒货物 后半夜。 圣安娜号,船长室,烛火正明。 林浅手头的事情,已经堆积如山,彻底失去睡觉资格。 南澳岛土地狭小,后世常驻居民也只有七万多人。 现在这年头能承载的人口更少。 必须提前规划,方能最大限度的利用土地。 在林浅构想中,南澳岛定位是军事为主,在各个山头设置炮台,港口都修建码头栈道。 道路采用网格布局结构,类似于长安城和巴塞罗那的城区结构。 珠民们自愿报名上岛,非要留在船上的也不强求。 所以他面前的一副图纸,正是南澳岛的城区结构图。 林浅设计的这个城区,大约能容纳一万人,如果人口增加,拓展起来也容易。 桌上另一张图纸,是林浅设计的一艘单桅帆船。 悬挂中式硬帆,流线型船体,算是中西合璧的产物。 中式硬帆操作简单,一个人就能驾驶航行,而且维护费用低廉。 换下硬帆,挂起百慕大帆,就是现代帆艇快船,也能用于传递消息,紧急运输。 加上拖网就能打鱼。 加大船舱就是疍家船。 按林浅的计划,南澳岛上还要建一个船厂,这种单桅小船就可以是船厂开工的首批订单。 不过,建造城区,修建船厂,建造新船。 需要用到大量的木匠、瓦匠、桅匠、捻匠、铁匠…… 工匠从哪里来呢? 早在他去赴鸿门宴之前,就命令陈蛟和雷三响二人,收集沿岸这些匠人的住所了。 这一路开船过去,正好挨个阎王点卯。 于是这一路上,几乎每日都有新面孔上船。 而且逼人就范的套路,都大差不差。 苏康赫然发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竟每日都在船上上演。 …… 数日后。 圣安娜号驶抵南澳岛。 从望远镜中看,南澳岛东西各为两处高山,中间是一片宽广平地,像个斜躺海面的葫芦。 据陈蛟打探的消息来看,南澳岛上只生活了几百渔民。 此岛毕竟位于闽粤交界,咽喉要地。 朝廷在岛上派有一个副总兵看守,麾下有千余官兵,大小战舰二十余艘,炮台多处。 圣安娜号绕道而行,行驶到岛北白沙湾,岸边便是副总兵驻地。 林浅拿起望远镜眺望,只见岸边背山面水之地,确有一片营寨。 不过没见多少兵丁,港中停泊了苍山船十余艘、鸟船二十余艘、快船无数,都是小船,未见大型战舰。 从这纸面实力来看,南澳岛的战船只比硇洲珠场略强。 就是吃空饷也不该是这种吃法。 林浅心下生疑,怕还有藏在暗处的舰船。 陈蛟听了林浅疑虑,解释道:“舵公不必多心,大船不在港中,定是运货去了。” “当真?”林浅颇为诧异,暗道明军将领打仗的本事没有,敛财的手段倒是层出不穷。 之前在硇洲珠场,他就看到几艘明军战船上放着渔网、渔具,以为拿战船当渔船用已经够离谱了。 现下,又遇到一个将船驶离驻地,出海运货的。 陈蛟点头:“千真万确。” 郑芝龙补充道:“大明东南水师,除沈有容、俞咨皋治军还算严谨之外,别的将领吃空饷、喝兵血、派私活,都是常事。” 大明历来不重视海防。 尤其,嘉靖年间戚继光、俞大猷平定倭寇后,东南海面更是少有战事。 海防于是废上加废,以至成了如今局面。 如此说来,岛上的兵丁甚至还没他林浅的手下多,夺下此岛,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林浅心中正拟定攻岛计划时。 白沙湾中,一艘快船离港,朝圣安娜号驶来。 林浅举起望远镜,只见船上只有四个兵丁,船头站着个穿蓝色绸衣的人。 不多时,快船驶到圣安娜号船侧。 船员们放下软梯,让那人爬上。 上船后,那人打量一番,而后走到林浅面前,恭敬拱手道:“在下南澳守备黄和泰,敢问阁下是哪位舶主麾下?” 舶主就是大明对大海寇头子的称呼。 比如盘踞日本的大明海商李旦,就被民间尊称李舶主。 只是这种江湖称呼,从一个大明武官口中恭敬说出,多少有些违和。 林浅决定先拿话试探一番,于是道:“我是李舶主麾下,日前在海上遇到风浪,想借贵岛歇脚。” 黄和泰露出为难神色,拉林浅到一旁,低声道:“李舶主每年上交报水,换取总镇大人不缉拿走私船,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这是事先商议好的。头领现在突然要登岛,在下不好向总镇交代。” 报水就是买路费、过路费的意思。 堂堂从二品副总兵,竟和海寇达成交易,收受贿赂,默许走私! 虽说离谱,但和用战船经商运货一比,好像也没什么。 林浅佯装恼怒,试探底线:“李舶主每年上交上万两银子的报水,还换不来片刻休息?我看你是有意欺辱!” 黄和泰吓了一跳,而后立马赔笑道:“头领说笑了,哪有上万两这么多……要不头领座船靠岸,辛苦其他船只兄弟在海上歇息?” 这话透露出两层意思。 一是,李旦也没怎么把这副总兵当回事,一年的买路费一万两银子都不到。 二是,副总兵听着威风凛凛,实际是个纸老虎,手下面对海寇威逼,连个硬话都不敢说。 林浅继续摆出嚣张姿态,试探道:“你们总兵呢?我要见他。” 黄和泰愈发小心回话:“总镇大人,月前去了潮州行台,眼下不在岛上……” 林浅心中,总兵大人的罪责又加一条擅离职守。 “也好。”林浅拍拍黄和泰肩膀,“那守备大人就是岛上管事,同守备说的上话,我的手下不上岛可以,但船上货物被风浪打湿,还望借贵宝地晾晒。” 林浅说着,给郑芝龙一个眼神。 郑芝龙心领神会,下到货仓,挑了一颗硕大的珍珠上来,递给林浅。 林浅直接放到黄和泰手中,笑着道:“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待上岸之后,另有大礼奉上。” 黄和泰看了眼手中珍珠。 只见那珠子龙眼大小,珠光莹润,流光溢彩,端的是罕见异常。 凭什么副总兵、参将、游击整年都在岸上快活,放他一个守备在岛上受苦。 没有油水捞就算了。 他堂堂一个正五品守备,还要在海寇面前伏低做小,忍气吞声。 这样的日子他过够了,索性这次硬气一回! 黄和泰眼中贪婪神色一闪而过,衣袖一翻,珍珠便消失不见。 “既然是头领是李舶主的人,李舶主和总镇大人又是朋友,料想上岛晾晒货物应当无碍,请!” 得了黄和泰许可。 林浅安排珠民们,在南澳岛东西两山间的平地登陆。 黄和泰有些奇怪,问道:“头领何不就近在白沙湾上岸?” 林浅随口瞎诌道:“船上货物太多,摆在大人营房中,怕挡了路,我看岛中地势平坦,人烟稀少,正好用作晾晒。” 南澳岛上居民很少,水师又缺额严重。 大部分人口都聚集在白沙湾旁的深澳港一带,其余的都分散在各个海港水湾边。 岛中虽然地平,但杂草林木丛生,平时少有人烟。 林浅用去晾晒货物,自然是最合适不过。 只是毕竟不在眼皮底下看着,黄和泰心中隐隐不安,又说不出不安在哪。 还没等他细想,林浅已经拉着他往船长室走去。 “黄守备,你我一见如故,正好我房中有上品雪茄,不妨边抽边聊。” 被林浅连拉带请的,黄和泰不得已就跟了上去。 片刻后,船长室内烟雾一起,黄和泰顿时把那点疑虑抛到了九霄云外。 (本章完) 第62章 炮轰果老山 第62章 炮轰果老山 转眼过去数日。 黄和泰始终没见那伙海寇离开,心中不安越来越强。 干脆带人爬上岛屿东面的果老山,看看这伙人在搞什么鬼。 刚到山顶,只朝西边望了一眼。 黄和泰便惊得目瞪口呆,险些站立不稳。 往日不毛之地已模样大变,沿岸杂乱草木为之一空,搭起了上千个窝棚。 更可怕的是,还有不少匠人在取木建房,已有十余栋民居建好,屋顶烟囱冒出缕缕炊烟。 地面上还有夯实的土路,将整片空地分为数个方格,方格之内又有纵横小路,明显是一座大城雏形。 阡陌之上,又有许多男男女女穿梭忙碌,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岸边……岸边疍家船排出数里,还他娘的有人在建码头栈道! 黄和泰是真的慌了。 说好的只是晾晒货物呢? 谁家晾晒货物,能晾个城出来? 这是把他这南澳岛水师基地当家了啊! 看这个架势,仅登岛的这几千人还嫌不够,这城是奔着上万人去修的啊。 要是让朝廷知道了,那这就是守土有失,副总兵第一个要被问罪。 副总兵被问罪前,肯定要先拿他这个南澳守备开刀。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忙对手下道:“走,回去,点兵备战!” …… 圣安娜号中,林浅正在房中看西班牙人的羊皮书。 突然有手下来报:“舵公,监视白沙湾的兄弟传信,水师营寨有动静。” 林浅合上书本:“知道了。” 手下退下。 林浅踱步到窗前,他本以为黄和泰会哭丧着脸,来唾弃他不守信用。 没想到,这黄守备居然还有点血性,竟敢主动进攻。 要知道,南澳水师才一千人,林浅手下可有将近三千人。 诚然,这三千人都是拖家带口的珠民。 但拜珠池太监所赐,这三千人中没有老弱。 妇孺是有,但能在这种残酷环境下活下来的女人,动起手来比男人还利索。 白清就是典型的例子。 黄和泰要是看他们女人多,就觉得好欺负,可就大错特错了。 林浅白刃战尚且不怕,更何况……他有火炮。 想到此处,林浅推门出去,命令道:“起锚升帆,航向白沙湾!” 陈蛟大声传令。 全体船员都行动起来。 半个时辰后,圣安娜号便驶入白沙湾。 林浅站在船艉甲板,伸出望远镜,只见远处营房确实有大量人员奔走,只是看起来有些杂乱无章。 港内大小船只也挤成一团,似乎准备离港。 从外表看,和硇洲珠场的巡检司士兵一模一样。 这时,雷三响从火炮甲板舷梯探出身子:“舵公,火炮装填完毕。” 林浅道:“炮口抬高,朝山上射。” “明白!”雷三响大声应道,而后缩回身子,大声传令。 片刻后,只听雷三响大喊一声:“放!” 整个圣安娜号右舷火炮渐次发射,船体一阵摇晃,右舷布满浓浓硝烟。 火药味呛的人喉咙发痒。 待硝烟散去,林浅举起望远镜。 只见水寨后面的青山上,烟尘一片,中弹处的树木被打的粉碎,露出褐色泥土。 还有几颗炮弹落到营寨中,把地面犁了道道深坑。 营寨中的兵士,愈发慌乱,乱作一团。 过了一会,雷三响又喊一声:“放!” 又是一串摄人心魄的炮响。 圣安娜号单舷共计十四门火炮,比袁崇焕守宁远城时还多三门。 拿来轰这成天被欠饷、做苦役的兵士,简直是代差打击。 这一轮炮后,已有些许兵士开始逃窜。 林浅不喊停,炮击便一直持续,转眼过去一个时辰。 果老山北山腰,已经被打的千疮百孔。 偶有射歪的炮弹落入营区,屋舍被砸塌了十余幢。 营房中的兵士虽没全部四散溃逃,可战船也没有一艘再敢出海。 炮击间隙,只见一艘快船从港口驶来,只见船只升了半帆,这正是大明海寇向官军投降时的通用做法。 林浅叫停炮击,静候快船靠近。 一顿饭的工夫后,黄和泰灰头土脸的上船。 “头领无故袭击我部,是什么意思?”一见林浅,黄和泰便愤怒指责。 “无故?”林浅冷笑,“黄守备,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的水师不是我对手,认命吧。” 黄和泰也知道,林浅每炮都往山上打,是留手了的,不然一个时辰的炮击,南澳水师早就死伤惨重了。 只是他是堂堂的大明守备,向一个海寇认命投降怎能甘心。 黄和泰此时只恨总兵、参将、游击们空饷吃的太狠。 在兵部账面上,南澳岛应有五千水兵,大小战船三百艘。 此等兵力就是打个对折,也足够击败眼前这个海寇的。 可现实情况是,光吃空饷,就把这些兵力吃了个对折。 剩下的兵力又分一半,开走了最好的战船去海上运货。 岛上剩的一千来人全是老弱病残,战船更是如同渔民舢板。 就这,补给、饷银还被时常克扣。 面对此等治军之道,他自觉就是岳武穆再世也无力回天。 当然,大明朝的官都是人精。 南澳副总兵虽说位高权轻、品高职卑,也不可能是傻子。 总镇大人岂会不知道南澳地理位置重要,如能打造一支强大水师,光是拿海商的买路钱,就比他吃空饷、跑船赚的多? 可官场讲究和光同尘,别人都吃空饷,都是奸佞,独他一人当忠臣、能臣、贤臣? 忠臣、能臣、贤臣不是没有,远的有蓝玉、傅友德、冯胜、于谦,近的有胡宗宪、戚继光,这些人哪个是有好下场的? 所以他身为副总兵,干的这些事,有人说是贪,他自己却觉得是政治智慧。 现在这份沉甸甸的“政治智慧”,算是把黄和泰害苦了。 他只能破罐子破摔道:“头领既然朝山上放炮,想必是不想惹上造反的恶名,既如此,还是速领部下退去。” “不然呢?”林浅微笑问道。 “不然你就杀了我!”黄和泰被话赶话的激怒了,想起了身为大明守备的气节。 林浅脸色渐渐冷下去。 黄和泰心中连道不好,忙找补道:“但你可想清楚,擅杀朝廷命官,形同谋反,届时天兵一到,头领如何自处?” “不劳费心,手脚绑住,丢下海去!”林浅寒声道。 黄和泰呆立当场,绑绳子时还算硬气,没有吭声。 等被人举起,一步步靠近船舷,就已经开始求饶了:“头领,有事好商量!” “放我下来,我还有话要说。” “头领待在岛上便是,我没有意见了,那颗珍珠,还有几十两银子,一并孝敬头领……” “总镇大人一年只登岛几次,头领留我一命,我就能替头领遮掩过去,不会让朝廷察觉!” “慢着,把人放回来。”林浅说道。 黄和泰大半个身子都被推出船舷了,又被拽了回来,心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林浅替黄和泰松绑,热情的道:“黄守备早说多好,何必受皮肉之苦。” 黄和泰嘴巴里比吃了黄连还苦。 林浅朝郑芝龙招招手,郑芝龙端出个手臂大小的箱子来,放在桌上打开。 黄和泰上前一看,箱子中躺着个珊瑚摆件,色泽深如牛血,质地如琉璃般通透,可谓是极品的宝贝。 只一眼,他便挪不动脚了。 “送给守备,此后每个月还另有报水送上。”林浅补充道。 黄和泰只觉嗓子眼里的黄连回甘了。 (本章完) 第63章 要事相商 第63章 要事相商 搞定了黄和泰。 林浅又出了些银子,赔给深澳港的受惊水兵。 还让苏康去帮不幸受伤的水军官兵治伤。 如此,他们这伙人,便算是在岛上正式安顿下来。 …… 次日。 圣安娜号军官餐厅。 林浅把全岛木匠、捻匠、铁匠等匠人叫到一起开会。 人数太多,以至于椅子不够坐,年轻些的只得站在一旁听。 为了不耽误居民区的工程进度,林浅特意把开会时间挪到晚上。 每人面前都摆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这年头的龙井茶,可不是后世去苍蝇馆子吃饭,就送一壶的开水染色剂。 在这个普通人只能喝茶叶沫子的时代,龙井茶可是正儿八经的好茶叶,官宦人家才喝得起。 是以匠人们就算精神疲惫,看在茶叶的面子上,也愿意听林浅开会。 林浅先让众匠分别讲述了住宅区的工作进度。 匠人们介绍,岛上人手充足,木料充足,最可贵的是,他们平日一直瞧不起的珠户、疍民干活很卖力气,住宅建的飞快。 照这速度,再有三四个月,就能把屋舍全部盖好。 林浅摇头:“还是太慢,能不能更快些?” 匠人们彼此对视,最终道:“那还要更多劳力,再添些木匠……” “嗯。”林浅用竹笔沾墨,在航海日志上记下下次出航要多带回些木匠。 众匠没人说话,只觉得那竹笔的莎莎声,好似阎王在勾生死簿。 接着林浅又问明了需要木匠的数量和质量。 当得知最缺的是打下手的学徒时,不免松了口气。 毕竟东南沿海这么大,数得上号的木匠都被他抓来了,再找些同样技术的还真不好找。 下一项议题。 林浅拿出一份图纸铺在桌上。 众匠深感无奈,把烛火移近了,伸头去看。 这已是他们上船后,看的不知第几份图纸。 图上依旧是众人熟悉的蝇头小楷,和密密麻麻的数据。 这种图纸初看时,让不少匠人惊为天人,现在再看已觉得麻木了。 唯一让众人感到新鲜的,是这张图画的是一艘船。 船有三桅,船身粗胖,两侧船舷排列有十数个活动窗口。 “这是……炮门?”有木匠看出了门道。 “这好像就是我们脚下这艘船吧?” “舵公这是想再造一艘?” 林浅微笑:“再仔细看。” 众人不得又拿来更多烛火,看了片刻,看出端倪。 有人指着船头道:“这里本来是软横帆,换成数面三角帆了。” 哑巴黄用烟袋虚指了指船舷。 有人恍然道:“对,船舷的炮门数量也变了。” 圣安娜号原先只有一层火炮甲板,每舷炮门十四个,现在被加到了十六个。 在上层甲板、船艏甲板、船艉甲板的每侧船舷栏杆旁,又增设六个小型炮位。 如此一来,船体火炮数量从三十门变为四十六门,增加了53.33%。 他算过船体的结构强度,增加十六门火炮还只是保守设计。 只是问题在于,没有哪棵树是按船板的样子来长的。 船匠们造船时就像搭积木,逮着哪块用哪块,反正最终拼上就得了,别管是咋拼的。 因此,风帆战舰时代,没有两艘一模一样的船,哪怕用同样的图纸设计也如此。 所以,理论是一回事,实践是另一回事。 林浅只能设计出该在哪里开炮门。 具体到船壳上哪块木板能切,哪块不能切,就要看船匠和木匠们的了。 匠人们对着图纸研究半天,然后又在林浅许可下,拿着图纸下到火炮甲板,对着图纸比较。 船员们大多在火炮甲板睡觉,听到响动被惊醒,纷纷从吊床上起身,睡眼惺忪的看着一群人研究木板。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 出了火炮甲板,哑巴黄拍拍图纸,然后竖个大拇指。 林浅会意,问道:“什么时候能开工?工期要多久?” 一木匠答道:“最早明天开工,工期怎么也要十天。只是这样一来,建城又要慢下来。” 林浅思量片刻:“建城先放一放,这段时间先把炮门改出来。” 算算时间,没几天就要到八月十五了,第一次交割货物的日子。 按林浅和胖议员约定,此次交割货值共四万两,其中一万两用于采购火器。 采购的火器,正好在返程后,装在圣安娜号上。 眼下大明新皇登基,朝廷无暇他顾。 正是他的黄金发育期,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扩充实力。 海战只靠一艘船肯定不行。 可新造战船费钱费力不说,还耗时极长,就算有现成的板材,也要造数个月甚至数年时间。 加强圣安娜号,只是权宜之计。 等实力上来了,就找个不开眼的海寇开刀,把海寇的船队据为己有,人头送给黄守备报功。 这就两全其美了。 天边微亮,林浅送匠人们乘小船回岛。 临下船时,每人手里都塞了五两银子。 这下匠人们原本怨气冲天的面庞,顿时喜笑颜开。 大明商品经济极端活跃,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人做生意。 早在几天前,岛上就有了零星摊贩,而后又有了赌坊、船。 银子到什么时候都是有用的,哪怕在这鸟不拉屎的岛上。 送最后一个匠人下船后。 林浅走回船长室,顾不上脱衣服,也顾不上洗脸,往床上一倒,顷刻间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甲板上有响动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林浅走到脸盆边,用湿抹布擦擦脸,只觉得神清气爽。 走出门,正看到雷三响在安排船员点卯,确定全员到齐后解散。 “舵公。”身后有人叫他。 林浅回身,看到是周秀才和何塞二人。 今日是二人押货驶往澳门,去与胖议员交割的日子。 “路上小心些。”林浅嘱咐道,“火绳枪多买些,这东西老何懂,你多听他的便是。” “知道了,舵公。”周秀才点头答应。 林浅一路送二人下了软梯。 软梯下,一艘三桅福船正静静等着。 这船,是林浅找附近海商买的,用来送货。 本次交割的货物已经提前装好了,船上还有十余名好手随船护送。 过不多久,福船放下船帆,缓缓启航。 与此同时,白沙湾方向,一艘快船驶来,到大帆船边停下,来人是黄守备的手下军士。 他到林浅身前,拱手说道:“守备大人请头领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林浅眉头微皱:“可说是什么事情了吗?” 军士道:“好像和总镇大人有关。” (本章完) 第64章 指点东南 第64章 指点东南 总镇大人指的就是南澳副总兵。 据南澳守备黄和泰的说法,这位总镇大人平日都在潮州府的行台办公,每年在岛上待的天数,一个巴掌就数的过来。 甚至一年不上岛也是有过的。 莫非是这位总镇大人心血来潮,突然要登岛了? 林浅颔首:“好,我去见黄守备。” 军士请林浅一同乘快船过去。 今日木匠、船匠要来增修炮门,圣安娜号不宜离港。 林浅索性同船前去,临走前叫上白浪仔,还带了五六名好手同行,又对陈蛟嘱咐了几句。 圣安娜号锚地海湾叫后江湾,与白沙湾离得很近,中间就夹了一道果老山的山脊。 只一顿饭的功夫,快船已驶入白沙湾。 这还是林浅第一次近距离接近深奥港。 只见港内除了百余条小船外,还停了艘三桅福船,船体比一般的福船小,帆面更大,吃水更浅,这种船型就是大明水师的海沧船。 想来是运货的战船回港了。 之前林浅见到的水师船只,要么是漏水的样子货,要么是和渔船一般的摇橹小艇。 还是头一次见像样的战舰。 林浅不由有些好奇,掏出望远镜,仔细观察。 只见这船维护的极好,船体木漆完整,帆面无破损,甲板平整,没有积水。 离得近了,还能看到船上站着许多水师士兵,正在搬运物资。 这些士兵身体精壮,动作利落,和岛上的水师截然不同。 军士见林浅对海沧船有兴趣,便道:“那些总镇的家丁,帮总镇大人看船跑货的。” “嗯。”林浅不置可否。 “家丁”又叫“家兵”,说白了就是私人军队。 家丁军饷由将领自己筹钱发放,不仅不会克扣,而且福利待遇比官军还好得多。 民间有句玩笑话,说的是“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这些私兵,就可视作满饷的明军,不仅满饷,还来了个超级加倍。 林浅听了这个解释,本已移开目光,却突然注意到其中一个家丁站姿有些异样。 那人站在岸上,微微屈膝,看起来与常人不同。 林浅又掏出望远镜,仔细观察岸上的家丁,只见大部分人膝盖都有或多或少的弯曲。 这种站姿,是疍民的标志。 因疍民在船上居住劳作,长期弯腰、蜷腿、屈膝,导致多有膝关节的疾病。 在船上时,尚不明显,上了岸便能被看出。 “曲蹄子”这种污名,就是由此而来。 这些家丁屈膝非常轻微。 若不是林浅长期和疍民接触,也难以看出来。 总兵就算是招家丁,也绝不会招备受歧视的疍民。 事有蹊跷! 林浅不动声色的用手肘轻触白浪仔,眼神示意他看岸上。 白浪仔看了一眼,对林浅微微点头。 算是证实了林浅猜测。 随即,白浪仔神情冰冷,左手攥紧倭刀,眼神在身前军士脖颈打量。 林浅对他缓缓摇头,示意他不要动手。 现在南澳岛上有他三千岛民,海上还停有圣安娜号。 过来之前,林浅已对陈蛟吩咐过,只要他一个时辰内没有返回,圣安娜号就会封锁港湾。 白清也会领岛民翻过果老山,从陆上包围深澳港。 凭林浅对黄和泰了解,这人贪财怕死,绝不敢对他动手,即使岛上有外来的海寇、朝廷的官吏,见此情况也会有所顾忌。 深澳港表面上在黄和泰治下,实际上已在林浅掌控中。 既然事已至此,不妨去看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船只驶抵码头,林浅下船,随军士向守备营房走去。 军士一路领他来到一气派的朱漆府衙门前。 门楹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闽粤南澳总镇府”几个大字。 军士当先入内,走过府衙,穿过庭院,到一堂前,堂门上悬一匾额,上书“帅堂”两个鎏金大字。 堂门后,是一面屏风墙,墙上挂着一面巨幅猛虎下山图,老虎画工精湛,气势十足。 穿过帅堂,军士到内院厢房门前站定。 “进去吧,守备在屋内等头领。”军士道。 林浅带白浪仔入内,毫不意外的,白浪仔手上倭刀被收了去,不过倒没搜身,其余船员守在门外。 推门而入,只见黄守备正在桌前泡茶。 桌旁还坐了一人,此人身材高大,体格健硕,方面阔鼻,皮肤黝黑,浑身都是虬结肌肉。 此人正单手举茶,一双虎目盯向林浅。 黄守备热情的起身招呼:“林头领来了,这位是李头领,二位同时李舶主麾下,想必不用我引荐了。” 那人放下茶杯,起身拱手道:“李魁奇,请教兄弟名号。” 此人说话中气十足,震的人耳膜生疼。 雷三响已算是身材高大,没想到这李魁奇比雷三响还要高上一头。 林浅目测此人身高应在一米九往上,加上一身腱子肉,站起身来,真可谓压迫感十足,显得房间都小了些。 而且这李魁奇竟是李旦手下,他这一来,林浅冒充的身份被戳穿不说,可能还另有争端。 毕竟南澳副总兵常年收李旦贿赂,南澳岛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李旦的地盘。 林浅各种场合见惯了,此刻应对自如,拱手回礼道:“林浅,这位是我兄弟白浪仔。” “原来是林兄弟、白兄弟,失敬,请。”李魁奇笑道,说完请林浅落座,好似他才是此地主人。 黄守备递给林浅一杯茶,然后低头专心泡茶,不让两个活阎王瞧见神情。 李魁奇瞧了眼白浪仔,赞道:“这位白兄弟气势沉稳,想来身手不错!” 白浪仔冷着脸,没搭话。 李魁奇不觉尴尬,转头对林浅道:“林兄弟,你是聪明人,应当猜到了兄弟我来此的意思。 你初来乍到,就敢冒用舶主名号,占下此岛,想来是个敢作敢为的英雄好汉。 我李魁奇平生,最敬佩英雄好汉!兄弟冒用舶主名号的事情,我去向舶主求情,舶主必不会责怪。 只是……南澳岛是闽粤海上重地,兄弟不能独占,还是率手下另找别处吧。” 林浅推脱道:“岛上屋舍都建好了,哪能说走就走。” 李魁奇话语冷了几分:“怎么,兄弟是想让我赔银子给你?” 林浅赔笑道:“那自然不敢,我初到贵处,人生地不熟,若就这么从岛上搬走,该去何处安身,想请兄长指个明处。” 李魁奇大笑:“哈哈哈……原来如此,兄弟直说便是。” 他说罢从怀中掏出个海图,指着图上一点:“此地名为海陵岛,地处澳门以西,归属广东肇庆府管辖,岛上只有几个兵丁,兄弟尽管夺来便是。” 海陵岛正是珠民回广州时落脚休息的那个岛,林浅曾在那里停泊过。 装作思考了片刻后,道:“此岛多山,平地太少,难以容纳我这五千多手下,还望兄长再寻他处。” 李魁奇心中惊疑,斜觑黄守备一眼,暗想:“姓黄的明明说这小子手下是三千多人,怎么他说有五千人? 看这小子神情真诚,不像做伪。 莫非姓黄的故意诓我? 退一步想,不论三千还是五千,终究是股不小势力,还是要慎重些。 罢了,再指一处就再指一处。反正东南沿海,最不缺的就是海岛。” 想通此节,李魁奇又手指福建沿海:“这里,金门岛,土地够大,岛上有个卫所,里面都是酒囊饭袋,兄弟派五百精锐,就能随意夺取。” 林浅看看又摇头道:“不行,此岛离月港太近,早晚会引发朝廷围剿。” 李魁奇怒目圆睁,心道:“若不是担忧朝廷围剿,哪还轮得到你去占?” 终归是顾忌林浅那五千人,李魁奇强行压下心头火气,又指一处海岛。 果然,林浅又大摇其头。 (本章完) 第65章 猪头 第65章 猪头 接下来,李魁奇一连指了十来个海岛,都被林浅一一否决。 每次否决的理由都是长篇大论,有理有据,叫李魁奇找不到一点反驳的话头。 终于,他忍无可忍的一拍桌子:“林兄弟,当真以为我猜不到你要做什么?” 林浅满脸无措:“兄长这话什么意思?兄弟我所求无非是一栖身之地罢了。” 李魁奇道:“林兄弟想拖延时间,等人救你是吧?哪怕你的手下现下就在门外,我也能先弄死你!” “然后被我的手下乱刀砍死?”林浅也冷下脸。 人与人间,有时无非是比谁更豁得出去。 交谈之间,林浅已摸清了李魁奇的路数。 李魁奇自命不凡,这种人全都惜命,又只带了一艘船登岛,一看就不是来搞同归于尽的。 就算是他侥幸杀了林浅,数千岛民还在,他们以岛为家,根本无别处可去。 李魁奇还是无法令其迁出。 反倒是岛民失了林浅约束,肆意在周围劫掠,引来朝廷大军在附近海域围剿,更对李魁奇不利。 所以杀林浅,不仅毫无意义,反而还搬石砸脚。 林浅正是看穿这一点,才硬气回怼。 果然,李魁奇气势矮了半分,冷笑道:“这么说,林兄弟是铁了心要占据南澳岛,与李舶主为敌?” 见此,林浅反倒镇定下来,只是把玩茶杯不语。 李魁奇紧攥双拳,虎目死盯林浅,恨声道:“李舶主麾下战船上千,水兵数万,你可要想清楚了!” 林浅还未答话,只听外面有人喊道:“大哥,那炮船朝咱们这来了。” 李魁奇站起身来,目光凶狠的盯着林浅,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浪仔上前一步,拔出匕首,攥在手中。 李魁奇略一思量,一拳砸在桌上,啪的一声脆响,那茶桌四个腿全部震断,桌板被砸穿一个窟窿。 满桌茶水四溅,茶具噼里啪啦碎裂一地。 “好自为之!”李魁奇撂下一句狠话,出门离去。 待脚步声走远后,林浅起身,目光冷冷扫过黄守备。 黄和泰吓得一缩,忙道:“是他让我去叫头领的,我不知道二位头领不对付,下次此人再来,我定提前告知头领。” 林浅凑到他耳边,冷冷道:“无妨,快到中秋了,明日我让人给守备带一份厚礼来。” 话是好话,只是威胁意味甚浓,黄和泰只觉浑身起鸡皮疙瘩。 直到林浅出门,他才松一口气。 林浅出门后,快步走出总兵府,来到码头前。 那艘海沧船已起锚扬帆,缓缓出海。 李魁奇站在船尾,与林浅对视,满脸张狂神色。 此时,圣安娜号正在绕行果老山山脊。 李魁奇远远瞧见了圣安娜号船体,张狂神色更盛,指了指圣安娜号,又指了指自己,而后挑衅的望着林浅。 海沧船三帆全开,很快便驶出很远,李魁奇的面容在望远镜中已看不清,但一双虎目依旧杀气腾腾的盯着岸边。 此时,手下已找来一艘小艇。 林浅收起望远镜带其余手下,站上小艇。 白浪仔摇橹,小艇灵活的掉头转向,朝大帆船驶去。 登船第一件事,林浅便下令朝李魁奇离去的地方追击。 只是海沧船船速很快,大海茫茫,已不见踪影。 圣安娜号朝海沧船消失的方向航行了两个时辰,也没在海面上看到踪迹。 此时天色阴沉,眼看要下雨,海面上能见度越来越低。 再追下去恐怕也没结果,林浅便令大帆船返航。 待大帆船靠岸,阴沉的天空终于下起雨来。 林浅让船员找商户买了头活猪,现宰现杀,给船员们当做晚饭。 船员们不知道今天有什么喜事,但有新鲜猪肉吃总是好的,纷纷到甲板上帮忙杀猪。 晚饭做好后,林浅又叫白清上船,一起吃炖猪肉。 饭间,林浅不经意问道:“深澳港总兵府,有办法潜进去吗?” …… 次日。 天晴雨霁,万里无云。 总兵府侧房中,黄和泰早早醒来,只觉神清气爽。 回想昨天经历,只觉得还有些后怕,两个海寇头子,哪个都不是他得罪的起的。 好在都过去了。 李头领灰溜溜的走了。 林头领也没难为他。 真是万幸。 他刚想下床穿衣,一翻身,只觉得摸到一片冰凉水渍。 黄和泰心中不安,又摸了摸,那水渍还有些滑腻,再往前伸手,竟摸到一冰凉肢体。 黄和泰像被扎了一针般从床上跳起,一把掀开被窝。 眼前场景吓得他目眦欲裂。 只见一个死猪头摆在床上,周围满是暗红猪血,将被褥全部染透。 一股腥臭扑面而来。 黄和泰顿时干呕不止,冲到院里,吸了好几口海风才缓过来。 “黄守备。”有军士上来打招呼。 “滚!”黄和泰吼道。 见守备大人心情不好,军士立马溜走。 黄和泰明白,这是林浅对他的警告。 此时黄和泰才感到一阵阵后怕。 他不像总兵能组建家兵,他能刮到的那点油水,也就勉强能养活自己。 想活命,就只能受林浅这个海寇头子的摆布。 黄和泰抬头望天,深深喟叹:“造孽啊!” …… 中秋后,岛上城寨已建的初具规模。 林浅每天都会上岸视察。 在他的要求下,在果老山、大尖山这两个岛上的山头,都建了瞭望台。 十二个时辰里有人轮番值班。 不仅深澳港的动静尽收眼底,周围几十里的海域也一览无余。 在岛中城寨边,建了篱笆寨墙,日夜都有人在寨墙附近巡逻看守。 铁匠赶制了一批枪头,装在木杆上,算作简易长枪,这种武器逻队基本能人手一把。 更远处,岛南林树边,还有细绳子串起的碎瓷片,敌人碰到就会发出声响,起到预警作用。 这些都是为防备李魁奇袭击做的准备。 林浅曾派人问过黄和泰,黄守备也不知道李魁奇的驻地在哪。 只知道李魁奇手下有上千海寇,每三个月都会去拓林湾给总镇手下送报水。 拓林湾就在南澳岛以北岸边。 李魁奇每三个月去一次,说明他活动范围离南澳岛不远,必须小心提防。 或许是防御得当,近来岛上十分太平。 两个山头的瞭望台倒是时常看到路过的商船,搞得不少人心里痒痒的。 只是,林浅觉得目前有李魁奇在外窥伺,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没允许部下劫掠。 在检查防御的同时,林浅还每日检查城寨的建设情况。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匠人都是很良心的,从做工到用料都是一丝不苟,建成的房屋几乎没有质量问题。 目前岛上的商铺不多,除了几个铁匠铺外,也就几处赌场、妓院、医馆进驻了商铺中。 除此以外的大部分商贩,都是一大早坐船过来,把货卖完后,傍晚再乘船回去。 还没人意识到此地的经济价值。 林浅巡视时,看到有些地段好的商铺空置,颇感浪费,干脆自己拿银子出来买下,雇人来做生意。 等生意好了,再赏给立了功的兄弟。 截至目前,林浅已经开了酒楼、客栈、水铺各一家了。 正琢磨是不是再开个成衣店时。 一个船员快步跑来,满脸急切的道:“舵公,周直库他们出事了!” (本章完) 第66章 明面上不好赏 第66章 明面上不好赏 林浅心中一沉,追问道:“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那船员喘着粗气道:“醉猫吕刚刚回来了,坐着渔船回来的,伤得不轻,他说半路被劫了,对方有三条船,几十个好手,咱们船员被杀了干净,船也被抢去了……” 船员声音渐小,因为他见林浅眉头越皱越紧。 该来的还是来了。 不用想,这事肯定是李魁奇干的。 只是令林浅想不明白的是,茫茫大海,李魁奇是怎么精准找到他的船的。 这年头海上行船可不会挂国旗,更不会像水师战船一样,在桅杆上挂个“林”字。 在海面上远远的看去,三桅福船都长一个样子。 除非李魁奇不分青红皂白的打劫每一艘途径的福船。 但近几日瞭望塔一直看到有大型福船经过,说明航线畅通,李魁奇就是在众船之中,精准的选出了林浅的船。 这就值得推敲了。 “醉猫吕现在在哪?”林浅问道。 “在青梅坊,苏大夫正给他治伤。” “走!”林浅快步走去。 苏康父女自从上岛之后,就在林浅半逼迫半资助下把青梅坊重新开了起来。 新青梅坊就在一处沿街的二层商铺中。 此时堂内已围了不少人,见林浅到了纷纷让开一条路。 只见醉猫吕全身有四五处刀伤,分别在手臂、大腿等处,刀伤很深,血流了不少,好在没伤到要害。 他坐在凳子上,苏康正给他包扎。 见林浅来了,醉猫吕就要起身,被苏康按住,呵斥道:“你要找死我不管,只是别浪费我的止血药。” 醉猫吕只能坐下,口中道:“舵公……” 林浅用手示意他别说话,走到近前观察他伤口。 几处刀伤都不重,唯独大腿内侧处伤口很深,此处有许多大血管,一旦破裂人必死无疑。 如果是苦肉计,不可能做到这份上,应当是真的。 只见那处伤口周围血痂很多,但此时已不再流血,伤口周围还有白色药粉,显然已被药止住。 止血是权宜之计,一旦药效过去,血还是会流个不停。 林浅便指着那处伤口道:“苏大夫,此伤似乎要缝合。” 苏康没好气道:“那是自然。” 林浅问这话,只是为了确认苏康会不会缝合,他本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没想到苏康言语颇为自信,看来对缝合伤口得心应手。 林浅便不再多话,退到一旁,口中道:“苏大夫,我问几句话,可以吗?” “可以。”苏康点头,而后对醉猫吕道:“说话时动作小些,不要牵动伤口。” 于是林浅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别的船员还活着吗?” “当时我腿上中了一刀,跌在水里,趁势闭气游走,这才侥幸捡了一条命……在我落水之前,弟兄们已基本被……被杀干净了,周直库和那弗郎机人没死,被他们抓起来了……” 听着这话,周围人的脸色都沉了下去。 林浅只觉心中似乎一团火不住燃烧,福船上有三万两银子和一万两银子的火器不说,还有十几名好手和何塞、周秀才二人。 人、财、船皆失! 自打来大明,林浅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说话的功夫苏康已经把几个较轻的伤口包扎,对一处稍重的伤口则用药膏粘合,而后再进行包扎。 林浅又问:“对方在哪里下手的,事先没有防备吗?” “离南澳岛不远,是一处叫马耳澳的海湾。 那天阴雨,晚上黑,我正在舱里睡觉,突然听到甲板上有喊杀声,出门就看到有人跳上船,不由分说,见人就杀。 对方身手极好,人数又多,弟兄们不是对手,很快倒在刀下……” 马耳澳,林浅知道这个地方,离南澳只有六十里,周围人烟稀少,最近的县城叫潮阳县,即后世的汕头市潮阳区,最近的卫所在二十里开外。 确实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李魁奇选此处下手,说明他确实对南澳岛周边海域极其熟悉。 而选择夜晚下手,说明是有备而来,福船早就被盯上了。 也正是因为夜间劫船,掉下水的醉猫吕才能趁黑逃出生天。 “哦对,那领头的长得极其高大,比得上两个人高。”醉猫吕补充道。 此人显然就是李魁奇,这更做实了林浅猜测。 只是还有一个疑问没有解决,李魁奇究竟是怎么盯上他的福船的? 如果是远远的跟在后面,那海面上又没遮挡,李魁奇能看得见福船,周秀才他们也看得见李魁奇。 知道身后跟了尾巴,哪怕摸黑行船,也不会选马耳澳这种地方停泊。 趁林浅思考的功夫,苏康已将所有轻伤处理完毕,叫女儿拿来针线,又让人群散开,透出阳光,准备缝合伤口。 林浅注意到,苏康缝合用针提前在火上烤过,用的线也不是寻常的麻线、线,不知是什么材料。 开始缝合之前,苏青梅端来一碗汤药,叫醉猫吕服下,顺便安慰道:“喝了这药便不痛了。” 见醉猫吕盯着苏康摆弄针线,苏青梅安慰道:“我爹缝伤,用的是桑白皮线,伤口长好,线会自行化掉,放心。” 醉猫吕心下稍安,饮下药后,半炷香的功夫,便变得目光涣散,身子发软,如饮醇酒。 苏康见药效已起,抖开针囊,里面是排列整齐的银针。 苏康捻起针,在醉猫吕大腿周围几处连连针灸。 而后穿针引线,开始缝合。 神奇的是,醉猫吕竟一声痛也不喊,仿佛被针刺的皮肉没长在他身上一般。 林浅见了,心里不免感慨。 现在这时代,西医还在用鸦片酊止痛,用量少了,病人能活活痛死;用量多了抑制呼吸系统,窒息而死;用量正好,病人大概率上瘾,最后把自己抽死。 而中医竟能通过草药和针灸,达到局麻效果,着实值得称道。 此时周围船员的目光都落在林浅身上,等候舵公命令。 他身后白浪仔上前低声道:“舵公,要不要我把那姓黄的抓来?” 林浅缓缓摇头。 黄和泰应该是真不知道李魁奇在哪,他但凡知道,不用林浅问都会主动说出来,看海寇头子狗咬狗,才符合他的利益。 况且以李魁奇的性格,也不会把自己驻地随意透露给朝廷的南澳守备。 过了许久,苏康缝完伤口,拔下银针,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拿出、纱布,仔细把缝线处包上,叫人扶醉猫吕去休息。 醉猫吕一起身,顿时大惊失色,哭丧着脸道:“坏了,大夫,我这条腿动不了了,怕是保不住了。” 苏康气的差点岔气,而后吹胡子瞪眼的道:“什么保不住了?我亲自缝的伤,你说保不住就保不住了?过一会功夫腿就能动了,你安心回去养伤就是!” 醉猫吕恍然大悟,谢过苏大夫,正准备掏银子付诊费,却被林浅拦下。 白浪仔替他把诊费付上,足足五两银子。 “没这么多!”苏康道。 “舵公给了,你就收着。”白浪仔冷冷道。 苏康冷哼一声,不再吭声。 苏青梅喜滋滋的把银子收好,热情的把人送出门。 出门后,林浅对扶着醉猫吕的船员道:“身上有伤,就别往船上折腾了,去我的客栈找一间空房安置吧” 船员们点头应是。 …… 当晚,客栈中。 醉猫吕正躺着休息。 突然听到房门被打开。 他立马握紧枕头下的匕首,口中道:“谁?” 借着月光,看清了白浪仔面容,他这才放下心,口中道:“白火长。” 白浪仔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走到醉猫吕身边,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元宝,看制式足有五十两。 “火长,这……”醉猫吕不敢接,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白浪仔解释道:“舵公说你身负重伤,拼了性命回来报信,是个忠勇之人。 不过,你毕竟算逃回来的,明面上不好赏你,叫我现在来给你,接着吧。” 醉猫吕双手颤抖的接过,只觉得这银元宝分外沉重。 白浪仔又道:“舵公还问你叫什么名字,醉猫吕这外号怎么来的?” “我叫吕周,叫醉猫吕是因为之前在船上喝醉酒误了点卯……” 林浅自然记得这事,白浪仔也记得,但既然是林浅吩咐他问的,他便一字不差的问出来。 白浪仔闻言,继续照林浅吩咐说道:“舵公说,等你伤好回来,船上只会记得你叫吕周,从此没有醉猫吕了。” 吕周只觉眼窝发烫,眼前一阵阵眼泪模糊,低着头小声道:“多谢舵公。” 等他缓过情绪,再抬起头时,白浪仔已经离开房间了。 (本章完) 第67章 海夜叉的眼线 第67章 海夜叉的眼线 是夜。 圣安娜号军官餐厅。 整个海寇团伙的军官围坐桌前,气氛分外压抑。 沉默半晌,雷三响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驴毬入的!要俺说,干脆就把那姓黄的抓来,严刑拷打,不信他不说!” 陈蛟斥责道:“别瞎说,黄和泰是正五品守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他。” 郑芝龙道:“会不会是咱们这有李魁奇的人?” “臭小子,你什么意思?”雷三响一拍桌子。 郑芝龙忙解释道:“我是说那些岛民,毕竟有三千多人,每天还有上岛做生意的商贩,李魁奇要安插眼线还是容易的。” 陈蛟道:“那些商贩每日登岛前,都会问询检查,没见异常。而且商贩在岛上,也不可能探查到海上福船的动向。” 一时无人讲话。 片刻,郑芝龙突然道:“对了!那个商人,那户卖船给咱们的商人!” 陈蛟眼前一亮:“倒忘了这茬,船只是海商们吃饭的家伙,轻易不会售卖,这人卖的这么痛快,说不定有问题。” 雷三响一拍大腿,站起身:“俺这就去抓人!” “不是他。”林浅缓缓摇头。 雷三响叹气坐下。 卖船的那户商人姓胡,家里做潮绸生意,想着卖给弗郎机人利润更多,便脑子一热,叫人造了艘福船。 造好后才发现,跑船行当水可太深了,轻则血本无归,重则倾家荡产,加上办船引也是麻烦事。 是以船造好之后,开又不敢开,亏本卖掉又不舍得,只能一直停在港里,船底都快被泡烂了。 要不是遇到林浅,这船迟早沉在港口里。 买船之前,林浅就找人仔细调查过那胡姓商人,把他查了个底掉。 出事后,林浅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现在已经派白清带人去他府上监视,只是大概率不会有结果。 林浅将前因后果说了,众兄弟都觉得有些泄气。 林浅叫船员拿龙井茶出来,给众人沏上。 茶碗放到桌前,雷三响一把推开,瓮声瓮气的道:“俺喝不下!姓李的驴头王八,就会玩阴的!有本事出来真刀真枪的打一场,看俺不砸烂他狗头!” 陈蛟桌下踩他一脚。 “大哥,你踩俺干嘛?”雷三响神色无辜。 “你少说两句!” 林浅手指把玩杯盖,脑海中理清思路。 当下他们要解决两个问题。 一是,李魁奇老巢在哪? 只有知道个地点,才能谈下一步的报复或营救。 二是,李魁奇精准打劫福船,用的是什么办法? 若是记号、标记之类的倒还好。 要真如郑芝龙说的,岛上有眼线,不将之除掉,很难有所作为。 与李魁奇会面那晚的场景,像放电影般,在林浅脑海中闪过。 他回忆起李魁奇拿出的那张海图,海图上将闽粤两省的海岸线及周边海岛画的很粗略。 林浅依稀记得那图越靠近南澳岛,就画的越精确,珠江口以西和海坛岛以北就逐渐模糊。 可见李魁奇活动地点就在这一带,十有八九就在南澳岛附近的某处岛屿。 所以李魁奇才希望林浅带人离岛,以免朝廷围剿时,波及到他。 只是记忆力有限,没有把李魁奇海图和后世地图虚空对照的本事。 林浅想到郑芝龙老家就在福建,于是问道:“一官兄弟,你是福建人,可听过李魁奇的名号?” 郑芝龙:“我家就在泉州府南安县,李魁奇的名号在泉州基本人尽皆知,传言说他有千余条战船,万余兵士,还说他是海夜叉化身,海龙王龙子什么的,都是些市井传言。” 林浅追问:“这人有如此名声,官府不曾缉拿?” 郑芝龙轻蔑一笑:“官府?东南水师卫所的战力大哥你也见了,有哪个海寇会忌惮? 别说是李魁奇这等大海寇,就是周边海域袁进、李忠这些小角色,也不把水师放在眼里。 海寇们能不上岸劫掠,官府已经谢天谢地了,遑论海上缉拿。” 陈蛟补充道:“是这个道理。海寇只是流贼,不是造反,平日都在海上,不影响县太爷的乌纱帽,官府自然懒得管。” 陈蛟是二十多年的老海寇了,跟过的舵公、船主、头领、舶主多如牛毛,这些人七成死于内斗,三成葬身风暴,没一个是死在县衙牢里的。 这也是李魁奇等老牌海寇,不敢侵占南澳岛的原因。 毕竟岛上还有个守备,真把人杀了,就是造反。 大明朝廷对海寇,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造反,那可是神目如电,法不容情。 而大明朝廷的水师,也不全是吃空饷的贪官污吏和酒囊饭袋。 但凡有一两个猛人,临时练上几年兵,就能横扫东南海面。 偏偏这种猛人在大明层出不穷,远的不说,眼前福建就有个沈有容,俞大猷的儿子俞咨皋勉强算半个,合起来就是一个半个猛人。 林浅努力回想历史上对李魁奇的记载,想了许久,只能记起零星的几句话。 好像李魁奇日后是郑芝龙的结义兄弟,二人联合其他十几人,搞了个名叫“十八芝”的政治联盟。 结拜过后没几年,郑芝龙就受了招安,然后把昔日的好兄弟,挨个都杀了。 要不是和郑芝龙结拜,又都死在郑芝龙刀下,这些小角色,在历书上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而今,就是这样一个史书上写三个字,都觉得占地方的小角色,给林浅造成了巨大的麻烦。 林浅拿起茶,抿了一口。 而后脑中灵光一现,那晚和李魁奇见面时,似乎也有这样一幕。 当时双方已经剑拔弩张,突然李魁奇手下进了房中,通报圣安娜号动向。 林浅当时只当是个普通的盯梢眼线。 现在想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结合两地的距离,圣安娜号的航行速度,送信需要的时间推算。 圣安娜号升帆后,半炷香不到,李魁奇便知道了消息。 如此迅速的信息传递效率,意味着至少有两处眼线,一处盯着大帆船,一处盯着前一处眼线。 两处眼线用声、烟之类的手段,远距离传讯。 由此想来,那第一处眼线,要么就在果老山的山脊上,要么就在海面上。 结合李魁奇手下大多是疍民,且能追踪劫掠福船来看。 他的眼线应当就在海面上,而且定然十分隐蔽,不然早会被陈蛟、郑芝龙等人注意到。 想到此处,林浅目光一凝。 众人见他神情,都知他拿了主意,纷纷屏息凝神以待。 只听林浅沉声道:“明日一早,三哥和一官兄弟收拾行装,带好水和干粮,岸上集合。” 雷三响问道:“上岸干嘛?” “爬山!” (本章完) 第68章 戚大帅剿水匪 第68章 戚大帅剿水匪 次日点卯过后。 林浅带着二人连同几个侍卫乘小艇上岸,攀爬果老山。 这山在南澳岛东面,比西面大尖山略高。 山上全无人迹,林木藤蔓极为密集,几乎无路可走。 好在林浅之前让人在山头建了瞭望塔,每日有人登塔警戒,频繁上下山,也算开出一条道路。 林浅等人沿那条小路上山,走了近两个时辰,走到瞭望塔旁。 负责瞭望的岛民听见动静紧张的要死,见是林浅等人从林中钻出,这才放下心来。 林浅让大家将水粮拿出来,垫垫肚子。 然后又招招呼守塔的岛民下来一起吃。 那人下来后,林浅递给他一壶水和一张油饼,口中问道:“近来看到过什么吗?” 守塔岛民仰头大灌了几口水,然后一擦嘴,说道:“回舵公,海面上一如往常,没什么特别。” 见林浅不回话,只是望着他。 守塔岛民又详细说道:“每日天亮,会有十几条大小商船从岸边过来,天黑前就陆续回岸上。 每日北边海域、西边海域也会有零星几艘渔船,都待不久。 倒是去东边青澳湾、南边赤石湾、云澳湾的鱼获多,那里渔船也多些。” 林浅从手下手中拿过一张油饼,随意坐在地上,招呼守塔岛民坐着说。 守塔岛民啃了两口饼,继续道:“渔船多的时候,约有上百条,少的也有几十条。 鱼获以马鲛、带鱼、鲳鱼为主,偶尔也能抓到石斑、金鲳、鲍鱼等货色。 只可惜疍家船船底平,经不住外海风浪,不然开的深些,鱼获肯定更多。” 渔民谈论鱼获,就和农民谈种地一样,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对大明岸上的百姓来说,南澳岛地狭土贫,根本没有开垦价值。 但对于前珠民、疍民来说,这里的大海简直犹如黑土地一般,伸手一攥,都能捏出油来。 守塔岛民越说,眼睛就越亮,恨不得吃完油饼就去下海捕鱼。 林浅的单桅帆船,就是为了弥补疍家船不能远海航行,而设计的。 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白沙湾和圣安娜号锚地都在岛北,岛东、岛南的渔民再多,也不可能混入李魁奇的眼线。 眼见守塔岛民在鱼获上越聊越多。 林浅赶紧拉回正题:“有没有发现过异常船只?比如长久停在一地不动的,反反复复徘徊的?” 守塔岛民思索良久,缓缓摇头。 众人都有些失望。 林浅笑道:“无妨。” 说罢,他几口吃完手上油饼,将手上油脂在地上蹭蹭,又拿樟树叶子把手擦干净。 然后,手脚并用,登上了瞭望塔。 这瞭望塔离地面约有十米,就地取材建成。 因周围树木砍伐一空,又在山头高点,视野极佳。 林浅向岛北极目远眺,确见汪洋碧波上仅有数艘渔船劳作,除外再无其他船只。 林浅从怀中拿出望远镜,在海面上仔细搜查,对圣安娜号的视野盲区,尤其重点检查。 见林浅登上瞭望塔,众人都快速吃掉油饼,胡乱把油手在身上摸摸,围在瞭望塔下等待。 等了半个时辰,林浅忽然道:“守塔的,你上来!” 守塔岛民发愣,郑芝龙推他一把道:“舵公叫你。” 守塔岛民回过神来,赶忙爬上去。 林浅将望远镜给他,指着远处一处礁石道:“用一只眼睛,从这筒子中往那里看,看到什么了?” 守塔岛民依言行事,而后诧异万分的道:“这莫不是神仙的千里眼,看的好清楚。” 透过望远镜,朝着林浅手指方向,他看到极远处的一块礁石,初看时并无异常,但仔细一看,那礁石后面竟藏了一条舢板。 舢板上坐着一人,头戴斗笠,身穿粗布短衫,一副渔民打扮,正吃干粮,每吃几口,还把脑袋伸出礁石,朝圣安娜号的方向眺望。 这人船上没半条鱼获,渔网没沾水,甚至整齐的堆在一起,就是偷懒也不是这种偷法。 “舵公,这人有问题,他不是打鱼的!”守塔岛民立马斩钉截铁的道。 这人离的实在太远,舢板又小,又躲在礁石后面,若没有这千里眼协助,远远望去,根本看不出。 一时间,守塔岛民分外愧疚,觉得是自己未尽职责。 “不妨事。”林浅安慰他,“你先下去。” 这瞭望塔上空间很小,仅能容纳两人站立。 守塔岛民下去后,林浅又让郑芝龙上来,将望远镜给他,让他朝那眼线的方向看。 郑芝龙举起望远镜,片刻后,口中道:“好家伙,若没有这番人的千里眼,还真看不到那里有人。” 他将望远镜放下,对林浅道:“舵公,现在怎么办,要不去抓他?” 林浅摇头,现在就发现这么一处眼线,贸然行动容易打草惊蛇。 就算把人抓了,他也不一定知道李魁奇老巢的位置。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条线索,不能就这么断了。 这时郑芝龙露出个恍然表情,连忙道:“舵公,我想起一件事来,或许与李魁奇有关!” “快讲。” “我也是听家里老人说,几十年前,长江上的水匪,有个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跟在财主的船后面,跟几百里,一直跟到野外荒僻之地,再下手劫船。” 林浅一听,只觉和李魁奇的做法简直如出一辙。 这等事发生在陆地上,并不足为奇,可水面无遮无挡,长时间跟船,必被察觉。 而河岸难行,几百里路骑马跟船,非跟丢不可。 林浅也想过,或许可以派人游泳跟随,可人不是铁打的,游个十几里或许可以坚持,游几百里简直天方夜谭。 郑芝龙继续道:“这等事,几十年间一直屡有发生,一时间长江河道沿岸人心惶惶,搞得南人出行,也大多坐车马了。 就是迫不得已乘船,富户也不敢再坐气派的大船,而是租用寒酸小船。 说来也怪,这些富户一旦坐小船,就不会被水匪盯上,哪怕有人岸上露了财,只要坐小船就能保平安。 后来,万历十几年的时候,戚大帅做了凤阳巡抚,总理长江中下游漕运、剿匪等事宜,听了这等事,当即便明白了水匪的手段。 戚大帅派官兵扮作富商,在南京大肆销一番,乘豪华大船顺流而下。 他自己带人在岸边等着,只见大船驶过许久之后,有一条摇橹的舢板驶过。 舢板过去后,等了许久,又有一条水匪大船驶过。 原来这帮水匪,就是挑两个目力极好的人,远远的跟在大船后面,摇橹跟船。 舢板船小,大船离远了根本看不见,而舢板上的人却能远远的看见大船。 水匪自己的大船则又跟在舢板后面,早就超过了前面肥羊的目力范围,自然就无人察觉了。 这法子被戚大帅识破后,屡次设套引水匪上钩,仅用几个月时间,便把闹了几十年的长江水匪清剿一空,这法子也就再没人用过了。” 林浅听完,心里不由生出十二分的敬佩。 不愧是史书上浓墨重彩的英雄人物,抓些许水匪,简直是手到擒来。 若大明朝的武将,都有戚继光的一半本事,辽东女真人早从能征善战变成能歌善舞了,郑芝龙也成不了什么闽海王。 当年,戚大帅灭水匪,破敌之策在前。 而今,李魁奇劫福船,拾人牙慧在后。 若再想不到破解之道,不如一头撞死。 此刻,林浅心中已有定计。 友情提示,戚继光剿水匪这个故事是我杜撰的哈。 (本章完) 第69章 寻死的舢板 第69章 寻死的舢板 林浅和郑芝龙从瞭望塔上下来。 林浅脸上已一扫之前的凝重,满是成竹在胸的锐利神色。 他目光扫到那守塔岛民,那人心中一慌,跪下道:“小人看漏了眼,请舵公责罚。” 林浅给郑芝龙一个眼色,郑芝龙立马道:“起来听舵公发落!” 守塔岛民惴惴起身,林浅把望远镜递给他:“这‘千里眼’给你暂用,你给我那礁石的眼线盯住了,何时来,何时走,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拉了什么,都记下来,每天向我汇报,知道了吗?” 守塔岛民接过望远镜重重点头。 林浅又舒缓了下语气:“办好了这差事,就算你无过,而且有功,我赏你一艘渔船。” “真的?”守塔岛民大喜过望,反应过来口中连连称谢。 …… 下山途中,林浅对郑芝龙道:“近几日就别安排别人守塔瞭望了,白天让他守塔,晚上找人接替,再多找几人把每日饮食都送上来。” 郑芝龙:“舵公放心,我明白。” 就算在马尼拉,望远镜也是稀罕货,更别说在大明。 在马尼拉时,林浅买了几个望远镜,其中大部分都拆去做六分仪了,留在身边的只有两个。 搞得他想多布置几个监视那眼线的哨位都做不到。 也因此,山头的这个瞭望塔就格外重要。 下山后,林浅派岛民装作打鱼,驾船绕行到那眼线身后海域侦查,并未看到有大船跟着。 既然眼线找到了,在胡府盯梢,就没了意义,林叫人上岸叫回白清。 两天后,林浅已基本摸清那眼线的活动规律。 基本就是每日天亮到礁石旁,待到天黑前架船去西南方岸上。 因为这年头几乎没有船会在夜间离港,而且晚上能见度也太低,所以没有安排夜里的眼线。 …… 这日一早,点卯过后,林浅命令圣安娜号起锚离港。 雷三响大声号令船员:“准备起锚,所有人都到绞盘位置上,快点,都跑起来!” 陈蛟抬头望向桅杆上的风旗,喊道:“风向东南,左舷顺风。” 林浅道:“沿海岸线行驶。” 陈蛟对舵手道:“航向正西。” 许久之后,圣安娜号起锚完毕,雪白的风帆落下,缓缓向西航行。 驶过岛西大尖山后,陈蛟又下令道:“左半舵,航向西南,缭手拉紧右侧转帆索,注意帆脚,准备换帆!” 随着陈蛟一声令下,舵手和缭手同步动作,双方配合默契,圣安娜号平稳转向。 随着几面软帆重新兜满了风,航速渐渐提高。 林浅走到船艉甲板,只见南澳岛已越来越小,逐渐缩成海天中的一点。 林浅拿出望远镜,朝天际线眺望,搜寻片刻后,果然在正后方发现一个舢板,舢板上站有一人,正在奋力摇橹。 可惜圣安娜号全速航行,船速高达8节,已不是人力摇橹能够赶上的了。 望远镜中,那舢板船影正不断缩小。 林浅放下望远镜,过了许久,问道:“到哪里了?” 站在他身旁的陈蛟道:“前面是鄂溪的南口,再往前就到马耳澳了。” “把主顶帆、前顶帆收起来。”林浅命令,“准备到马耳澳暂泊。” “好。”陈蛟应了一声,大声向缭手传令。 随着大帆船降速,后面拼命摇橹的舢板,总算是离近了一些。 …… 而在那艘舢板之后十几里。 白清也站在小艇上摇橹前行。 她视野中根本看不见那舢板,更看不见圣安娜号,她走这条航线是林浅提前告知的。 是以,当她好不容易赶到马耳澳,远远的见到了圣安娜号和一艘躲在礁石后的舢板时,内心不免庆幸没有跟丢。 白清也学那舢板的样子,将船藏在礁石后面。 藏好之后,她探出头,悄悄观察。 只见前头那舢板上那人身材健壮、四肢有力,明显不是靠天吃饭的渔民。 那人赤着双脚站在船上,目光死死盯向圣安娜号方向。 许是感受到了目光,那人毫无征兆的向后回头。 白清反应极快,猛的缩回脑袋,没被发现。 在礁石后等了许久,白清手握匕首,又悄悄从礁石后探出脑袋。 只见那人已开始坐在舢板上咀嚼鱼干。 吃完之后,他又站直身子,朝圣安娜号望了一眼,俯身从舢板里捡起把刀擦拭。 白清看的清楚,那刀上满是红褐色血锈,擦了许久也未见除去。 这种是血锈,看锈蚀程度,沾血应当不超过十天。 白清心中有股强烈预感,这人就是之前马耳澳劫船的一员,她一口气潜过去,将他拖下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人制服,进而就能逼问出周秀才下落。 只是舵公既然只让她监视,她就不会自作聪明的多事。 圣安娜号在马耳澳停泊后,用小艇将船员送到岸上搜索。 岸上渺无人烟,长满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芦苇。 船员们搜索一天,一无所获,日头西斜之时,圣安娜号上传来鸣锣声。 船员们听到锣声纷纷回到岸边,坐小艇返回圣安娜号。 待所有船员都上齐之后,圣安娜号伸出吊臂,将小艇也收回,而后再次升帆返航。 舢板上那人早就等的百无聊赖,一个下午把刀擦了又擦,面前礁石的螃蟹、青口都抓了个遍。 见圣安娜号返航,终于打起精神,划船避过圣安娜号视线。 正当白清以为那人要划船跟上时,那人却一动不动。 直到圣安娜号走远,那人才起身摇橹,竟直奔白清而来。 白清心跳顿时快了起来,她伏低身子,只在石缝间露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人,一手操纵船橹,缓缓绕礁石移动,避开那人视线。 亏得白清驾船技艺精湛,单手摇橹,不发出一点水声的同时,还紧贴礁石,又没有半点磕碰。 竟让那人贴着白清藏身的礁石驶过,都没发现破绽。 待那人驾船走远后,白清才松了口气,伸手擦了下额头,竟有不少汗水。 白清从石缝中望去,看清那人正向东南方驶去,她顿时疑心大作。 那个方向明明是外海,海面上又没岛屿,眼瞅就要天黑,他一条舢板贸然驶去,是想寻死吗? (本章完) 第70章 浪涌暗礁 第70章 浪涌暗礁 林浅本意,是想找到这个眼线在哪上岸。 所以才特意开船到马耳澳,等到临近天黑返航。 按林浅的吩咐,白清看清那眼线动向后,就要回岛上复命。 而眼前这人行为反常,又让她想跟上去一探究竟。 一番纠结之后,白清下定决心,轻轻摇橹,还是跟了上去。 双方都是舢板小船,白清不敢跟船太近,只能在五六里外远远地坠着。 为避免被前船发现,白清干脆半蹲着摇橹。 这种姿势极为费力,一炷香的工夫,白清就手酸腿麻,但为了不被发现,始终咬牙坚持。 半个时辰后,她只觉得手臂重逾千钧,双腿针扎一般痛,身上已是大汗淋漓。 此时天色愈暗,太阳已经大半落入海面。 前船在黑暗中渐渐瞧不真切了。 白清加速摇橹,离前船近了些。 天色愈发昏暗,太阳最后一丝余晖即将淹没于海中。 此时再不回头,等待海上一片漆黑,可就回不去了。 此地已不知离岸多远,放眼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漆黑大海,他们的船都是舢板,扛不住风浪,夜里但凡起风,定是葬身大海的下场。 白清心里不免觉得害怕,但想到已跟了这么远,就此放弃,心有不甘。 况且前船那人不是傻子,他笃定的一直向东行船,可见前方必有生路。 林浅之前舍身帮她姐弟报仇,这份情她一直记在心里,现在好不容易有报恩的机会,她哪里肯放过,于是将心里不安强压下去,继续紧紧跟着。 就在天色几乎全黑之际,前船突然慢了下来,接着莫名其妙的在海上左右转向,像是被鬼打墙了一般。 白清一开始觉得莫名其妙,仔细观察后才发现,那人行进间颇有规律,似乎在躲避什么东西。 她顿时明白过来,这片水下有暗礁。 这暗礁生的恰到好处,让舢板不能通过的同时,又能不露出海面。 若不是前人带路,划了小半辈子船的白清也会一头撞上。 此刻她只能凝聚心神,记下那人的行进路线。 那人在海面上拐了十几个弯后,终于驶出暗礁,将船打直,继续朝东去了,而且船速更快,眨眼间便消失在夜色里。 白清见跟丢了人,心里焦急,可也知道过暗礁必须仔细,半点也急不得。 这些暗礁比刀子还锋利,船只一旦撞上,就是一个口子,到时海水涌入,她断无生还可能。 她收回船橹,俯身从船上取出船桨,小心地朝那片暗礁区划去。 此时海风渐起,浪比白天大了不少,白清的舢板被浪打的漂浮不定。 白清双腿弯曲,蹲低身子,稳稳踩在舢板上,上身几乎完全不受影响。 她目光紧盯暗礁区,刚刚那人躲暗礁的路线,她只记了七七八八,必须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好在因为海上浪大,波涛翻涌间,偶尔能将礁石露出部分,也不算完全摸石头过河。 白清眼前一亮,借着礁石转瞬间的显露,划船过去,几个辗转腾挪间,便过了数道礁石。 此刻又一个浪头涌来,礁石转瞬间便淹没在浪下。 舢板被浪涌举高,直朝一处水下礁石砸去。 白清心中记得礁石位置,就在舢板砸上去的一瞬,用船桨往礁石上一顶,船体回位。 只与礁石发出轻轻一声碰撞。 “咚!” 白清顿时心提到嗓子眼,她检查船底,好在没漏水,这才松了一口气。 正赶上两道浪间的波谷,月光照耀下,嶙峋礁石显露,白清看准时机,连连出桨,小船如海蛇般在礁石间穿梭,终于驶过礁石区。 待出来之后,白清才发觉浑身都被汗打透,心脏咚咚跳个不停,手脚也不住发软。 她过这片暗礁,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但却是险之又险,但凡运气差上半点,此刻都是葬身鱼腹的下场,此刻脱险,不由感到后怕。 她先前跟踪的那人,驾船过这片暗礁,如同回家一般闲庭信步,看来对此地极为熟悉。 想来这定是敌人老巢无疑了。 想到此处白清又觉振奋,反正现在人已跟丢了,她准备歇息片刻再走。 说来也怪,刚刚还暗流汹涌的海面,此刻也平静了下来。 白清朝身后看去,诧异的发现,身后海面依旧波浪翻涌,而暗礁后波浪就小了很多。 她看了片刻,渐渐瞧出门道,想来是那边暗礁下整体地势都高,就如一片海底的高原,将浪涌挡在外面,形成一道天然的防波堤。 如此说来,此地就更可能是李魁奇老巢了。 白清打起精神,拿出船桨缓缓向漆黑划去。 在海上划了不知多久,白清汗水已干,湿透的衣物紧贴身上,分外冰冷,连带划船动作都有些僵硬。 因不知道还有没有暗礁,她不敢用船橹,更不敢划的太快,只能一点点慢慢往前拱。 四周一团漆黑,只能看清几步远,船底不时有轻微撞击传来,不知是礁石还是海鱼,风声、海浪声远远传来,如深海巨兽呜咽。 普通人独自身处此间,别说坚持划桨,就是不尿裤子都算勇敢的了。 白清常年下海采珠,对此情景已经见得惯了,也还是肌肉紧绷,手脚冰凉。 这时她右侧,一处微弱灯光亮起。 白清朝右看去,只见那光点极微弱,几乎无法看清,但一闪一闪,似乎在引人过去。 她听疍民老人讲过,深海之中有种大鱼,头上长有一盏船灯,每到漆黑夜里,就会游到海面,用光亮引船只过去,待看见怪物的狰狞面孔时,就来不及了,大鱼会把人连人带船吞下,带到深海,永远不会再浮上来。 白清小时候,她娘老拿这故事吓唬她和弟弟,告诫他们不许夜间行船。 现下,故事里的船灯就在眼前,白清呼吸都凝滞,踟蹰许久,她把心一横,朝那光点驶去。 离那光点越近,光芒越亮。 而且渐渐四散开来,散布在海面上。 离得更近些,还能听到女子刺耳尖叫和男子的调笑声。 这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让人听不真切,又令人头皮发毛。 借着夜色掩护,白清划近了十余丈,终于远远的看清全貌。 (本章完) 第71章 南海船城 第71章 南海船城 那散布海面上的光点,竟然是无数船灯! 借着船灯光照,可见大小舰船轮廓。 那赫然是一座由无数船只拼凑成的海上船城! 疍家船、海沧船、福船、广船各种船只统统凌乱交织扭曲在一起,有些船体已经腐败,大半没入水中,被其他船踩着。 所有船只都歪七扭八地拧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大坨尾巴缠在一起的老鼠。 而船城上的人声,此时也愈发清晰。 尖叫、大笑、呼啸声也交织在一起,刺的人耳膜生疼。 白清望着眼前一幕,怔怔出神。 在疍民传说中,南海之上有一处船城,由十万条疍家船组成,城里是所有死在海上之人的魂魄。 这些在海上横死的人,不能转世投胎,只能在寻欢作乐中永世困在船城之上。 这故事对疍民来说,诡异和刺激各半。 确实有不少疍民听信了这个故事,出海寻找船城,自此再没回来过。 于是传言说他们找到了船城,被永远留在了上面。 这些故事真真假假,白清半信半疑。 对她来说,头顶长着船灯的怪鱼,反而更靠谱些。 可没想到,船城此时就在眼前。 白清只觉得头晕目眩,原来老人们的故事,是真的! 一时间,白清竟不知该做何举动,她躲在夜色中,怔怔朝船城望去。 借着昏黄船灯,依稀可见船城上影影幢幢的人影,有人把脑袋塞入酒坛痛饮,有人则把脑袋塞进女人胸前。 城里的女子也毫不讲廉耻,站在船灯下与男子紧贴,用全身力气叫喊。 所有人都在毫无顾忌的寻欢作乐。 “咚!” 正当白清出神之际,船体突然被敲了一下,白清条件反射的蹲下身子,抽出匕首四处环视。 周围海面一片空旷,什么都没有。 “咚!” 这时,船体又被轻敲了一下,声音沉闷,就是在左边船板处传来的。 白清浑身发毛,心脏跳个不停,她缓缓探出身子去。 只见一人躺在海水中,面皮肿胀,脸色惨白,正冲她诡异的发笑。 随后用脑袋又撞了一下船体。 “咚!” 白清一瞬间只觉一只鬼手攥住心脏,狠狠跳动几下。 她未作任何反应,只是死死盯住那人。 只见他依旧维持那僵硬姿势和诡异表情,在海浪推动下,又朝船体撞了一下。 白清硬着头皮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原来是具尸体,这才松了口气,只觉得心脏跳的厉害。 她收起匕首,用船桨把尸体面庞挪的离船近些。 尸体已不知泡了多久,面皮已有些脱落,还有些鱼虾咬痕,露出下面的白色皮肉。 白清认出了这人。 他也是广州的珠户,和白清一起上的圣安娜号。 因为身手很好,福船出海去澳门时,被林浅选中随船护送,没想到竟死在这里。 白清用船桨翻转尸体,检查他身上伤口。 这人缺了一指,手脚没被捆住,躯体上有几处刀伤,已经结疤,还有十余处新伤,血已流干,只剩卷边的皮肉。 致命伤是脖颈处的一刀,割破了血管。 白清猜测,这人应当是受伤被敌人俘虏,带到船城关押。 伤好后想逃走,被人发现,乱刀砍死,丢入了水中。 白清用船桨将尸体推开,起身看向船城,眼中已无恐惧,只剩满满的怒火。 船体又轻微传来撞击声。 白清低头一看,那被她一桨推走的尸体,竟又被海浪推了回来。 白清见状,也不害怕,蹲下身子对那浮尸道:“陈家二哥,你放心吧,我记住了仇人藏身的位置,天一亮就去禀报舵公,舵公定会派人攻打,到时白清亲手给你报仇! 只是这船城四周暗礁林立,我必须趁夜色逃出去,你若在天有灵,就指条明路!” 也不知是不是在天有灵,这话说完之后,一阵海浪涌来,竟将尸体推开些许,几道海浪后,尸体消失在了漆黑海水之中。 趁着夜色正浓,她也必须赶紧脱身。 她来时在暗礁间左转右转,又在船城四周打转转,此刻早就记不得来的航线。 借着北极星,她勉强能辨认方向,知道想回岸上,应当向西北方划。 恰好陈家二哥飘走的方向就是西北。 白清起身,朝船城望了最后一眼,而后划船离开,索性就冲着尸体指引的方向驶去。 划船许久,海面不知何时起了薄雾,她在雾中回身望去,只见船城灯火缩在一处,在雾气中朦朦胧胧,已然看不真切。 白清划船愈发缓慢小心,又不知过多久,周围雾气愈发浓重,浪涌也逐渐大了起来。 她前后左右全是朦胧雾气,抬头望不见星辰,低头只见如墨海水。 好消息是,海上雾气重,说明天快亮了,而且没有风暴。 坏消息是,根本看不清前路,无论是走错方向,还是触礁,她都必死无疑。 现在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白清一边划船,一边心底不住向三婆婆、向阿娘、向陈家二哥祈求庇佑。 她现在浑身酸痛,又饿又渴,觉得手中船桨愈发沉重。 白清索性收回船桨,又把船橹放下。 大雾之中,也不怕被船城的人发现,她索性就用船橹,还能走的快些。 过了大约一顿饭的工夫,周围浓雾渐褪,浪涌渐起。 又过许久,周围只剩薄雾,身后海面上泛起淡淡鱼肚白。 白清意识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走出了暗礁区,航向也没有错误。 不由大呼幸运,心中把三婆婆、阿娘、陈家二哥感谢了个遍。 等到朝阳初升,她已看见陆地,岸边依稀可见出港的渔船。 她架船前去问路,辨清方向之后朝南澳岛驶去。 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一支疍家船的船队驶来。 白清驶到近前,只见那船队领头的正是白浪仔,赶忙招呼一声。 白浪仔听到阿姐呼唤,先是一愣,待看到舢板上的白清时,露出欣喜神色,快速摇橹上前,将白清接到自己船上,忙不迭问道:“阿姐,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可把我们急坏了!” 白清摇摇头:“没时间多说了,快回南澳岛,我要见林大哥。” (本章完) 第72章 潟湖 第72章 潟湖 圣安娜号军官餐厅。 林浅皱着眉头听白清说完一晚上见闻,神情严肃:“这次多亏你了,但以后不许自作主张。” 白清郑重应是。 雷三响:“白家妹子,你在船城见到周秀才他们了吗?” 白清摇头:“我没敢靠近,怕打草惊蛇,但我见了陈家二哥的尸体,想来周直库和其他活着的船员也应当在那里,咳咳……” 白清说完一阵咳嗽,她昨天穿着湿衣服整夜受凉,又强撑心神,此时身体已有些吃不消了。 林浅对手下吩咐道:“去把苏大夫请来。” 手下领命退下。 林浅又道:“跟陈伯说一声,沏一碗红水来,多放姜片。” “好”。门外船员应了一声去传话。 过不多时,船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姜水上来,递给白清。 白清接过,吹散热气,喝了一口,额头微微冒出虚汗。 陈蛟喃喃道:“早些年,我听过有人念叨南海船城,当时我还以为只是新编的话本故事,没想到是真的。” “故事里怎么讲?”林浅追问。 陈蛟苦笑道:“有说是海龙王的珊瑚宫,也有人说是海阎王的阎罗殿,还有的说是二百年前陈友谅旧部逃入海上,建的鬼寨……都是乡野谣传。” 白清捧着红水道:“疍家人也有类似的故事,说船城是魂魄归处之类,但我看见陈家二哥的尸体就明白了,什么魂魄归处,船城里分明是一群恶人。” 林浅揉着眉心,不断思考这些民间故事。 大明百姓普遍迷信,这些口口相传的故事流传至今,已被添了不知多少油,加了多少醋。 但并非全无价值。 陈蛟说的“海龙王的珊瑚宫”就引起了林浅注意。 在林浅想来,船城应当是建在一片珊瑚礁潟湖中。 这种珊瑚礁潟湖一般呈环带状,四周隆起,将一片海域围在其中,所以称为潟湖。 周围的珊瑚礁挡住了波浪,属于天然避浪港,故能保船城不至于在浪涌中解体。 白清进船城时,经过的那一片暗礁,就是珊瑚礁。 珊瑚礁通常有高有低,白清出来的那条航路,刚好就是珊瑚礁的低处。 只是珊瑚礁防波能力终究有限,一旦遇上台风,船城难逃被毁的命运。 所以船城大概率,不是白清描述的那样扭曲缠绕。 而应该是个船舶营地,船间铺设木板,形成类似赤壁之战时铁索连舟的效果。 当时月黑风高,白清又精神紧张,难免有看走眼的情况。 无台风时,船城便搭建而成,聚在潟湖作乐,来台风时,就化整为零,各自回岸边避风。 也正是这种潮汐一般来去自如的特性,才让李魁奇纵横闽粤沿海的这些年间,始终没人知道他老巢的位置。 想到这里,林浅走到窗前,看向窗外天空。 现在已是八月,经过一整个夏日暴晒的东南海面,温度已达顶点。 正遇冷空气南下,冷暖气流在洋面交汇,极易催生台风。 而且因为副热带高气压带东退南落,使得台风受其影响,路径更易经过闽、粤、浙三省。 这就是所谓的秋台风。 一旦台风来袭,船城必会拆解避风,周秀才二人会被运到什么地方,就无人知晓了。 时不我待,必须抓紧救人! 正思量间。 郑芝龙冷不丁开口问道:“白家姐姐,你刚刚说船城上有女人?” 白清点头:“嗯,而且女人还不少,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骚猫发春的叫声。” 郑芝龙想了想又问:“那些女子大约多大年纪?相貌如何?” 雷三响听不下去了,埋怨道:“郑老弟,都什么时候了,还想女人你,你要真憋的难受,等这事了了,俺带你去。” 郑芝龙道:“三哥误会了,我问船城的女人不是因为私欲。” 而后郑芝龙又对白清拱手道:“白家姐姐,这话确实有些唐突,但大事当前也顾不得小节了,还请如实相告。” 白清笑道:“一官兄弟倒懂礼数,不过我从小就是被阿娘当男孩子养的,没岸上人的那些男女顾忌,郑兄弟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就是。” 她顿了顿,仔细思考片刻后道:“当时天黑看不真切,但听叫喊声,应当都是年轻女子,身段倒是都不错,叫喊的也卖力。” 林浅这时突然问道:“船城周边有船吗?” 郑芝龙看了林浅一眼,心道:“舵公居然只听我问了几句话,就能猜到我想的什么?” 白清盯着红水,沉默回忆。 郑芝龙又讲了船样貌:“船大的有楼船、漕船、广船、小的有乌篷船,船头一般站着老鸨子,门口点一对红灯笼……” 白清挥手止住他:“我认得船什么样。” 她想了片刻,缓缓摇头:“没有。” 郑芝龙有些诧异,忙道:“劳烦姐姐再想想,船城那些年轻女子,定是从船来的。” “没有,一艘船也没有。”白清语气笃定。 郑芝龙还要再问,却听林浅一拍手:“这便对了,就该一艘都没有!” 郑芝龙有些糊涂,忙问:“怎么对了,要是一艘船都没有,那些女人哪里来的?” “岸上来的!”林浅缓声道。 郑芝龙眼前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是了!就是岸上来的,是该从岸上找,蒙着眼睛送来,再送回去,这可比船放心多了!” 陈蛟闻言若有所思。 雷三响已经完全糊涂,摸着脑袋道:“在说啥你们?怎么聊上女人了?什么蒙眼不不蒙眼?到底啥意思?” 郑芝龙道:“就是妓子……” 这时,门外传来个女子声音:“你……你们聊完了吗?” 众人听出那是苏大夫的女儿苏青梅。 郑芝龙猛地闭嘴,闹了个大红脸。 白清见了不由轻笑。 林浅道:“苏姑娘吗?请进吧。” 苏青梅拿着药箱,低着头,红着脸进来道:“舵公,我爹那边病人太多走不开,他听了白家姐姐的病状,说只是着凉,还说我和白姐姐都是女子,我诊病方便,所以让我来给瞧瞧。” 林浅笑道:“有劳。” 苏青梅坐到坐桌前,从药箱里拿出脉枕垫在桌上,让白清把手腕放上来诊脉。 白清把手放上去,虚弱的笑道:“劳烦小苏大夫了。” 苏青梅偷偷朝她做个鬼脸,然后面容一正,开始把脉。 众人都安静下来,当着个小姑娘,谁也不敢再提船妓子的事。 片刻后,苏青梅收回手,又看了舌苔,问了白清病症感受,思量片刻后道:“白姐姐是风邪入体、内气不足,导致气血运行不畅,应用辛温解表之方。” 众人脸上都浮现茫然神色。 白浪仔道:“小苏大夫,阿姐病的不重吧?” 苏青梅见众人神色,这才意识到不是在考较医术,连忙道:“不重不重,就是普通着凉,喝点桂枝汤发发汗就好了。” 白浪仔松了口气。 苏青梅写了张桂枝汤的药方,交给白浪仔:“照这个方子抓药吧。睡觉之前泡泡脚,晚上被子要盖好。还有,病好之前,要忌生冷、油腻、寒凉,那艇仔粥……就别吃了。” 白浪仔将药方收好,一一点头应下。 苏青梅看好病,和众人道别后准备下船,白浪仔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给她当做诊金。 小姑娘假意推谢了几次,也就笑嘻嘻的收了。 苏青梅离去后,雷三响连忙催促道:“这小娘子终于走了,郑兄弟接着刚刚的妓子讲。” 不料郑芝龙刚想开口,就见苏青梅又折返回来,口中念叨:“糟糕,脉枕忘收了。” 她刚走到门口,正听见雷三响的那句话。 顿时,苏青梅又闹了个脸色通红。 (本章完) 第73章 吾弟亲启 第73章 吾弟亲启 苏青梅红着脸进门,拿起脉枕,便飞也似的逃跑了。 这回,郑芝龙确认小姑娘顺着软梯下船,才开口道:“就是船城里那些女人,都是岸上的妓子,这些人既然去过船城,对那里定然熟悉,找几个来问问,说不定会有周二哥他们的线索。” 雷三响一拍大腿:“有道理!” 而后他又愁眉苦脸起来:“可岸上窑子那么多,该去哪找啊?” 这下郑芝龙一时也答不上来,在他看来,只能一间间派人找过去,没有取巧的办法。 林浅接道:“去潮阳、惠来、澄海三县里找,从最贵的开始找起。” 这三处是潮州府的三个临海县,其中又以潮阳离船城的位置也最近。 县城的青楼大多也没太强硬的后台,比较安全。 同时海寇来钱快,钱也绝不会心疼,必定要挑最贵的姑娘。 林浅补充道:“虽说是国丧期间,禁饮酒吃肉、聚会宴乐,但江南的青楼能受得住寂寞就有鬼了,着重查那些真的在晚上关门的地方。” 郑芝龙连连点头:“听林大哥讲话,真有拨云见日的之感。” 林浅:“这事就劳烦大哥、三哥和一官去办,你们各带些银两、人手,分去三座县城,为避开李魁奇的眼线,趁夜出发!” 雷三响笑道:“舵公放心,逛青楼这种事,俺老雷最是擅长!” 陈蛟怒道:“舵公可不是让你去喝酒!” 雷三响挨了骂,讪笑道:“过过嘴瘾俺就是,大事上该怎么做,俺是知道的。” 林浅起身,郑重对三人道:“李魁奇这人谨慎狡猾,三位兄弟行事千万不要露了破绽,还有青楼的妓子和老鸨,要想办法让她们别声张。” 三人起身拱手,正色道:“舵公放心!” 林浅走到窗前,见窗外天色阴沉,似乎一场暴雨马上就要到来。 “早去早回,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林浅沉声道。 …… 当天下午。 木匠来报告说,圣安娜号的改装已经完成,请林浅验收。 身居高位者,必须要有多线程处理事情的能力。 他近来一直忙着营救周秀才,也没忘船体改造,已多次催过工程进度。 终于现在迎来完工。 林浅起身,随众匠人下到火炮甲板,仔细检查了每个炮门。 只见那些炮门和原版大帆船的炮门几乎没有差别,好似船体一开始就是这么设计的。 林浅特意让人往新炮门处搬了一门火炮,然后试射了一发。 只见炮门开关流畅,大小合理,周围结构结实。 木匠们虽然被屡次催赶工期,但质量还是一点没落下。 仅就这点,就足以让后世无数企业汗颜了。 现在炮门有了,就缺火炮,一想到火炮,林浅心里就一阵发堵。 随后,林浅又去验收了船头三角帆,只见船艏斜桅上的首斜桁已然不见。 木匠们加长了原本的首斜桅,在首斜桅与前顶桅、主顶桅间加了数道绳索。 其中,三根斜桅桁平放在甲板上,两端绑着绳索,其上卷着三面大小不同的三角帆。 这就是船艏三角帆收起的状态,如果需要升帆,则需要缭手拉动升降索,将三根斜桅桁升起,同时拉动帆索展开三角帆。 和软横帆相比,三角帆的收放操作是复杂了些。 但相比这点工作量,三角帆的给圣安娜号带来的提升是巨大的。 首先,三角帆可以利用伯努利原理,提高对风的利用效率,比原本的船艏横帆快了不是一点半点。 其次,三角帆操纵灵活,可以快速完成换帆操作,适应新的风角,这一点在风向复杂多变的闽粤海域尤其重要。 最后,三角帆还有强大的逆风航行能力。软横帆与逆风的最小夹角大约为60度,超过这个数值就只能之字航行。 加装这三面三角帆后,逆风夹角可以进一步缩减为50度甚至缩减为45度。 别小看这十几度的差异。 小半年前,在马尼拉南部海域,圣菲利普号但凡有三面三角帆,也不至于追不上慢吞吞的福船。 林浅这伙海寇,也早就被火炮打成筛子,尸体沉海喂鲨鱼了。 “起锚,出海试试。”林浅大声道。 陈蛟不在船上,白浪仔主动担任起了大副的职责大声向船员传令:“舵公有令,准备起锚!所有人绞盘就位!” 林浅欣慰的看了白浪仔一眼,这家伙每天不声不响,学的倒挺快,此时发号施令,已有些大副的样子了。 林浅吩咐道:“等会叫缭手别放软帆,只用这三面三角帆航行。” “是。”白浪仔应道。 许久之后,船锚升起,缭手在白浪仔的命令下就位,只是面对三角帆的复杂锁具,全都傻了眼,不知该如何操作。 这些缭手要么是西班牙人船上的华工,要么是何塞训练的船工,没有一人接触过三角帆。 好在林浅前世就是玩三角帆的高手,这三面三角帆的一应索具都是他设计的,此时开始手把手的教导众缭手。 半个时辰后,林浅将这三面帆的用法讲完,给每个缭手分派了岗位,有去拉帆索的,有去控制升降索的,有去解帆布绑带的,还有做预备队的。 缭手们分列各自岗位之后,林浅一声令下,众人合力,开始升帆。 随着那三根斜桅桁缓缓升起,缭手们都觉又新鲜又振奋。 林浅一直居中调度,将各缭手的步调协调一致。 正当三角帆升至半空时。 林浅身后有船员道:“舵公,有人在岛上沙滩发现了这个。” 林浅回头,只见身后船员手上捧着一个木盒,盒中有一根已经发臭的断指,指头下还压着一封信。 顿时,甲板上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去。 “把盒子盖上,随我上岸。”林浅淡淡道。 小半个时辰后,青梅坊中。 苏康用筷子小心翼翼的夹出那截断指,放在一旁盘中。 又把那封信缓缓夹出放在桌上。 船员将盒子抱走。 苏康道:“不急,先放着。” 他从医箱里取出小刀,仔细的在信封上刮下些纸屑来,泡在茶杯中,搅拌片刻,用银针试毒。 银针没有变色。 苏康又把鼻子凑近,闻了闻茶杯里的水,又闻了闻信封,确认无毒。 而后苏康又用不同手段,把断指、箱子都验过。 之后苏康打开信封,缓缓抽出信纸,也验过之后:“都无毒。” 一般神情紧绷的苏青梅,听了这话,才舒缓下来。 林浅叫手下拿来筷子,学苏康的样子,将信封夹到面前。 只见信封上写着一列俊秀小楷: “吾弟林浅亲启——周有才”。 (本章完) 第74章 黑云压海 第74章 黑云压海 “是二哥写的?”白浪仔有些意外。 林浅又用筷子夹来信纸,小心地展开,摊在桌上,只见信上字迹清秀,确实是周秀才的笔迹。 苏康识趣的避过头,顺便拉走了想看一眼的苏青梅。 林浅凑到信前,只见上面写道: “见字如晤。兄于李首领处诸事皆安,勿念。 李首领于弟所赠银两火器,深为称善。兄近日客居其间,常闻高论,多有所悟,故修书与弟共省。 弟尝谓东南舟师不堪一击,此谬甚矣。 朝廷视吾辈海寇而,故未全力相剿。若弟执意据守南澳,致招大军,必遭覆灭之祸,届时虽悔无及。 愿弟早更心意,莫再固执己见。待弟离岛之日,兄自当与弟相会。 附左拇指一节为凭……” 白浪仔跟林浅学了一段时间识字,但还没到能看懂信件的程度,问道:“舵公,二哥写了啥?” 林浅淡淡道:“李魁奇逼二哥写的一封威胁信,信上说那根就是二哥的手指。” 白浪仔听闻大怒,冷冷道:“待见到此贼,我定将他十根手指全部剁下,替二哥报仇!” 林浅强压胸中怒火,将那放着拇指的托盘拿到近前,仔细查看。 断指已经轻微腐败,散发一股恶臭。 从外表来看,应是左手大拇指无疑。 只是这是不是周秀才的手指倒不一定。 首先,周秀才的字迹清晰,笔画有力,不像忍受了断指之痛。 其次,李魁奇明显对林浅有所忌惮,轻易不会撕破脸。 不论如何,这断指就算不是周秀才的,也是福船上的其他兄弟的。 遭人如此威逼羞辱,林浅只觉得一阵阵热血冲向头顶。 几个深呼吸后,林浅站起身,对拿盒子来的那个船员道:“这盒子在哪发现的,带我去看看。” 船员应了一声,当先领路。 白浪仔将信件、断指放回盒中,拿起盒子跟随在后。 船员领林浅,一路走到岛南沙滩。 此地叫前江湾,就在岛上城寨正南,再往南就是南海。 圣安娜号和疍家船大多在岛北停泊,此地平日船只稀少,就算李魁奇手下驾船来,也很难被发现。 船员指着沙滩上的一处空地:“舵公,这盒子就放在这里。” 林浅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午的时候,大约两个时辰前。” “看到是谁放的了吗?” 船员摇头。 林浅又问:“果老山和大尖山的两个塔哨可看到什么了?” 船员还是摇头:“没见塔哨上起烟。” 林浅对白浪仔吩咐道:“派人去两个塔哨问清楚。” “好。”白浪仔答应一声。 …… 当晚,圣安娜号船长室中。 林浅坐在航海桌前,面前摊放着周秀才的信。 林浅将其反复看了数遍,确认并没有什么隐藏的信息。 想来他写这封信时,是在李魁奇的严密看管下,甚至信上的言语都是按李魁奇要求一字不差的写的,并不能耍什么招。 白浪仔这时推门进来:“舵公,问清楚了,两个塔哨说上午的时候,前江湾那边来了艘单桅船,船上就一个人,所以两个塔哨并未燃烟。” 林浅又追问了船只情况和送信那人的体貌,均无异常。 看来从威胁信这条线,是挖不到更多线索了。 林浅踱步至窗前,看着天色。 近日接连降雨,应当是梅雨带到来了,这说明副热带高气压带已经移动到了东南海面,仅余西北锋面在闽粤停留。 林浅心里明白,已没有多少时间了,去潮州府调查青楼的三人三天内没结果,就只能强攻船城。 白浪仔下去后,哑巴黄又进了船长室,身边还跟着个学徒。 进来后,哑巴黄拍拍学徒的肩膀。 那学徒道:“舵公,快到月底了,岛上匠人的工钱要准备发放了,还有匠人们的各式工具,木料、铁料等都要补充,要批一笔银子,现在周直库不在,只能来叨扰舵公。” 自从周秀才被抓后,船上就只有两个识字的了,一个是林浅,一个是郑芝龙。 林浅对郑芝龙有防备,财政大权不可能交予他手。 林浅只能自己兼职船上会计工作。 听罢,林浅从桌上翻出公账,拿出笔墨问道:“要批多少银子?” 学徒道:“要一千三百多两。” 林浅口头问了明细,确认没有问题,写了条陈批示,交给那学徒。 学徒接过就要离去,哑巴黄拉住他,又指了指脚下。 学徒会意,连忙道:“对,还有一事,我师父说之前在吕宋港,大帆船断了一根锚链,船体也有几处受损,一直未及修复,得找个机会修好……” 学徒说到这,卡壳忘词,看向哑巴黄,哑巴黄两根手指当筷子,一手虚托碗,做了个吃面条的动作。 学徒顿时浑身一抖,接着道:“我师父还说,像这种厚木板的大船,最多航行半年就要修整一次,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之前改船艏三角帆时,师父就发现主桅上索具有些磨损严重,需要更换,帆面也有破损。 还有船底也要派人清理,大船下面常会附着一些海贝藤壶,还有种船蛆,会往木头里钻,这种船蛆看着就像……面条似的,如果放任不管很快就能把船底钻的千疮百孔。” 学徒转述的这些都是对的。 林浅自己也明白,风帆时代战船维护费用极其高昂,每年维护费占船只造价的10%以上。 换句话说,一条船开十年,维护费能赶得上造一条崭新的。 林浅一直拖着,没给圣安娜号进行维护,一方面是因为事赶事,一直没空。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账上银子不多了。 算上刚批的一千三百多两,林浅面前的公账簿上,银两结余只有不到八千两。 这些银子,还是将青萍号的货物卖掉时赚的三万两老本,后来就再没有进项了。 这三万两,在马尼拉采购武器、海图等就掉不少。 来南澳岛后,给匠人发工钱,买各种造房材料,再次掉不少。 销的大头是打硇洲珠场时,找胖议员采购的大量火器,光是买够一千五百发炮弹所需的火药,就买了一百二十多桶,了五千多两。 本来八月十五与胖议员交割货物之后,又会有三万两银子入账,其中有两万一千两归属公账,而后每个月都有两万一千两银子入账。 现金流预算,是宽裕至极的。 没成想出了劫船这事,直接把林浅的现金流掐断。 他船上有无数珍宝货物,上等珍珠比玻璃球还多,但没法变现。 哪怕现在联系岸上买主,也来不及,来路不明的货,没人会轻易收。 八千两短时间内,足够维持南澳岛运转。 可一旦要做大事,比如给大帆船进行维护,很快就会捉襟见肘。 为稳定人心,银子不足这事,林浅没有声张,连陈蛟等结义兄弟都不知道。 向船员们公布的公账,也只会节取船员的收益构成和公账支出明细两部分,不会有银两的结余情况。 就是有心之人想算,都没法算。 林浅思虑片刻道:“现在大敌当前,修船这事先缓缓。” 听闻此言,哑巴黄和学徒便退下了。 林浅走到船艉甲板,望向天空,只见黑云压海。 进攻船城这事,愈发紧迫了。 (本章完) 第75章 靛蓝 第75章 靛蓝 好在,派去查青楼的三人,没让林浅多等。 仅两天后便全部回到船上。 来不及寒暄和接风洗尘,三人方一上船,林浅便问道:“如何,可查出什么?” 雷三响最先道:“舵公,这回又叫你猜着了,那帮海王八果然会往船城里运姑娘。” 陈蛟接道:“而且还不是只找一处的姑娘,潮阳、惠来、澄海三县,都有姑娘上去过……还是让一官兄弟讲吧,他探到的消息最多。” 众人都上船后,到军官餐厅落座。 郑芝龙坐下后道:“舵公,我去的是潮阳县,一共找了三家顶尖的青楼,其中两家都有姑娘去过,而且还有人去过多次。 李魁奇手下会在寅时末刻来接人,上船后就蒙上眼睛,大约航行一二个时辰后,就喂下药酒。 喝了药酒的姑娘就会浑身燥热,脑子迷糊,到了地方,也不许解眼罩,什么都看不见,根本不知身处何方。” 雷三响点头:“不错,俺打听的也一样。” 陈蛟:“惠来县的情况也大体如此。也不是夜夜都叫人去,而是每隔三四天一次,有时候一连小半个月也不叫姑娘。” 林浅用手把玩茶杯,心想这和他的推测就基本对上了,船城聚散不定,来了台风,船城拆解靠岸,自然一连小半个月不叫姑娘了。 郑芝龙转而道:“不过,也不是所有姑娘都乖乖蒙眼喝药,有个去过几次的,觉得好奇,就没照做。 这姑娘只是掀开眼罩一角,没被看出来,只是回来后人就吓坏了,卧床不起,一直病到现在。” 郑芝龙说着从一旁拿出张纸来,用炭笔在纸上圈画。 众人目光都被吸引,只见郑芝龙画了一副粗略地图,中间是聚拢的船只,外层是一圈黑线,看着像两个同心圆。 郑芝龙道:“外面这一圈,就是船城的暗礁,过了暗礁航行小半个时辰,里面这一圈,就是船城。” 林浅盯着图,问道:“这姑娘是什么时候去的?” 郑芝龙:“就在周二哥他们被抓后不久。” 郑芝龙又指着图道:“那姑娘说,她一晚上被人拉来拽去,把大半船城都走了个遍,只是她当时太过紧张,船城又结构复杂,记得并不准确。 但有一事,她是可以肯定的,李魁奇就在这里。” 说罢,郑芝龙伸手,往船城西北角一点。 “他在船城外围?”雷三响颇感纳闷。 以他当兵的经历来看,营寨中主将的营寨应当在最中间才对。 郑芝龙语气确定:“那姑娘描述李魁奇体貌与舵公所说分毫不差,应当错不了。他的座船就在船城边上。” “这就奇了。”陈蛟也觉的匪夷所思。 林浅略一思量笑道:“赤壁之战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详,李魁奇自然也深知船城弱点,他这人看似是个江湖豪杰,实则很是惜命,他把座船放在这里,不是正适合逃跑吗?” 二人听了这话都恍然大悟。 林浅继续道:“结合方位推测,白清离开船城时走的那条没有暗礁的水道,应该也在此处。” 雷三响听了这一通分析,顿时瞠目结舌:“对着一张潦草涂鸦,咋能讲出这么许多!” 林浅听了这只是笑笑,没有接话,转头对郑芝龙问道:“那姑娘在船城受了惊,想来问话费了不少周折吧?” 郑芝龙笑道:“都是属下应当做的。舵公放心,那姑娘我已经打点好了,她不会再跟别人讲这事。” 正说话间,白浪仔领着白清登船。 林浅招呼道:“来的正好,白清你看看这图。” 白清大步上前,打量一番,惊道:“这是?”“ “船城的地图。” “怎么来的?” 林浅:“先不管这图的来历,只说与你记忆中是否相近?还有你是否记得出来时走的哪个方向?” 白清闻言仔细看了许久,而后道:“具体每艘船都在哪里,记不清了,大体呈圆形,与这图相近。至于出来的方向,大约是船城西北。” 众人对视一眼。 这下都对上了。 终于,所有人都望向林浅,只等他最终决定。 林浅对白浪仔道:“李魁奇的眼线可以除掉了。” 白浪仔抱拳道:“属下领命!” “白清,你去领些好手,跟在大船后面。” “是。” 说完,林浅目光扫过众人,所有人都目光炯炯的望着他。 “传令,午时三刻,起锚离港!” …… 次日清晨。 圣安娜号缓缓驶入珊瑚礁潟湖外围。 船艉甲板上,陈蛟指着远处道:“舵公,潟湖就在那里。” 顺着陈蛟手指望去,只见深蓝色海面上,突兀出现了一大片靛蓝色海水。 这种突兀的颜色差异,是水深不同造成的,行船的人一般据此判断浅滩,避免搁浅。 只是如此巨大一片靛蓝,极为罕见,不少船员都凑到船舷边,屏息观看。 林浅让圣安娜号落帆降速度。 白清姐弟和十几名好手划着疍家船上前,驶到潟湖边缘停泊,而后全都跳入水中。 一根烟的工夫,他们从海中露出脑袋,游回疍家船上,又分散去别处搜寻。 半个时辰后,有人在船上摇晃手臂,示意找到了那条水道。 其疍家船纷纷上前,划船排成两列,标示水道范围。 白清拧干头发,对船上挥动手臂,示意可以通行。 “潟湖的入口果在此处。”郑芝龙喜道。 林浅让圣安娜号升帆,通过那处水道。 此地海况不明,船速很慢。 林浅将前中后三根桅杆的主帆全部收起,只用船艏的三面三角帆航行。 三角帆十分灵活,方便随时转舵换帆躲避。 珊瑚礁范围不大,仅行驶一刻左右,前方海水颜色又变得深了。 这是已来到潟湖内部的征兆。 林浅举起望远镜,透过晨雾,已经能依稀看见远处海面上漂浮的船城。 又行驶小半个时辰。 望远镜中的船城已十分清晰,船城边缘几乎无人值守,仅有几个朝大海撒尿的海盗。 有不少海盗躺在甲板上呼呼大睡,身旁还有赤身裸体睡觉的女子。 与此同时,白清姐弟已驾船,朝李魁奇的座船划去。 (本章完) 第76章 炮破长空 第76章 炮破长空 望远镜中。 林浅看到疍家船借着雾气,行驶到距船城一百步左右停住。 船员们像游鱼一般跃入水中,水、声响都极小。 一会工夫,船员缓缓在李魁奇座船边露头,挂上爪钩,轻手轻脚地爬上船,钻入船舱。 此时圣安娜号已将船体打横,左舷炮门全部打开,黑洞洞的炮口伸出,对准船城。 时间缓缓流逝,李魁奇座船上始终没有声音传出。 船艉甲板上的众人,面色不由紧张起来。 日出东海,晨雾渐散。 林浅握望远镜的手有些出汗。 船城起身撒尿的海盗渐渐多了起来。 几名海盗办完事后,还凑在一起大声吹嘘昨晚的经历。 “你那个不行……这个是头牌……” “可惜……来了,不然……”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过去许久,陈蛟忧心忡忡的道:“舵公,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 林浅微微摇头没有答话。 眼看醒来的海盗越来越多,再不行动就要失了先机,陈蛟对林浅道:“舵公,开炮吧!” “再等等。”林浅冷静的道。 白清姐弟和带去的船员都身手极好,就算是中了埋伏,也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 很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暂时脱不开身。 林浅还是决定按兵不动。 突然,远处李魁奇座船有了动静,只见数道人影涌上甲板。 林浅用望远镜一看,正是白清他们,身上都沾了不少血迹,在船员簇拥中还能看到周秀才和何塞二人的身影。 船员们身后,十几个持刀的海盗冲上甲板,大喊道:“娘的,劫到你爷爷头上了,杀了他们!” 海盗涌上前,被白浪仔大开大合的倭刀逼退。 “阿姐,你带着二哥他们先走!”白浪仔大喊。 白清一脚把周秀才、何塞两人踢下船,指着大帆船方向喊道:“朝那边游!” 而后她迅速回身,和弟弟站在一起,其余船员们站在周围。 涌上甲板的海盗越来越多,眼看局面危急。 林浅当即道:“开炮!” 陈蛟全力向火炮甲板大喊传令。 片刻,炮声依次响起,船身一阵摇晃,刺鼻的火药味传来,硝烟弥漫。 十四枚实心铁弹,划过长空,砸向船城,顿时一阵血污烟尘弥漫。 女子的尖叫哭喊,海盗破口咒骂,一齐响起。 一时间,船城乱做一团。 纷乱中,一个高大身影从座船走出,那人手持九环鬼头大刀,身材极为健硕,正是李魁奇。 李魁奇对白清狞笑道:“我对林浅百般忍让,这就是你主子给我的回礼?” 他脖子上缠了两圈纱布,还隐隐透出血迹,正是睡梦中被白清划伤,要不是他反应快,及时扭头,此刻他已是一具尸体了。 李魁奇缓步上前,压迫感十足,每往前一步,船员们便退后一分。 他这个块头,放在辽东也是一等一的猛将,普通人根本不敢与之一战。 白浪仔见状,冷不丁的大踏步挥刀斩去。 李魁奇鬼头大刀随手一磕,白浪仔只觉一股巨力从刀身传来,倭刀险些握不住。 定神一看,倭刀被磕出了一道巨大豁口,裂纹直抵刀背,已然废了。 白浪仔面露骇然,他自打闯江湖以来,与人动手从没吃过亏。 原以为就算打不过李魁奇,也能抵挡片刻,谁知道竟连一招都走不过。 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轰轰轰……” 圣安娜号又传来一阵炮响。 巨大实心铁弹落下,如滚水泼雪一般,将船城木板洞穿,木屑飞溅,崩的满天都是。 甲板上就像下了一场木屑雨。 有灯笼被火炮震翻,船城中很快冒出火光来。 趁此时机,白清大喊一声:“走!”而后拉着白浪仔跳入海中。 其余船员也纷纷跳海。 他们之前都是珠民,水性极好,方一入海,便深潜下去。 李魁奇大步追到船边,望着连个气泡都不露的海面,气的一刀将船边栏杆剁下一块。 这时,圣安娜号上响起一阵枪声,霎时间,李魁奇座船的甲板上,一阵木屑飞溅。 火枪? 李魁奇目光一凝,连忙检查身上,未见伤口,这才放心。 他回身看去,只见一个手下捂着胸口,缓缓倒下,口中不断喷涌鲜血,眼瞅着是活不成了。 “头领,官军火器厉害,要不……要不咱们撤吧?” 听着其他海盗的惨叫,眼瞅船城的火光,一众手下都心中胆怯。 眼瞅着一艘大型炮舰狂轰滥炸,手下很难不往官军剿寇上联想。 李魁奇怒道:“什么官军!那是个刚入行的雏!几炮就把你们吓破胆了,看你们那点出息!” 手下们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也都不敢出言反驳。 在手下们看来,海寇该是乘海沧船的,最大不过乘福船,哪有开着炮舰的。 这种大炮舰别说寻常海寇,就是李旦都没有啊。 李魁奇目光死死盯着圣安娜号。 他想不通,明明眼线汇报南澳岛一切正常。 明明船城位置极为隐秘,无人知晓。 明明这周围遍布珊瑚暗礁,仅一条狭窄水路可容大船通行。 林浅这王八蛋究竟是怎么凭空出现在这里的? 不过,不重要了。 李魁奇心中暗自道:“我李魁奇可不是那群卫所废物!林浅,既然你敢来,就死在这吧!” 想到这,李魁奇露出阴冷笑容:“我们也有火炮,传令下去,把火炮都抬出来,给我朝他们射!” 他的手下常年在海上搏杀,都是见惯生死的,此时已镇定下来,应声传讯。 李魁奇又道:“传我的令,把船城拆开,驾船于东南集结!” “得令!” …… 圣安娜号的炮击还在持续,炮手们经过数次实弹射击,此时操炮已十分娴熟。 开炮频率比上次攻硇洲岛时,快上许多。 经过两刻的狂轰滥炸,船城大部分已被摧毁,还有有些地方陷入一片火海。 不过李魁奇这伙海盗比水师士气强的多,竟未显示出一点溃势。 反而在各小头目的组织下,渐渐稳定下来,开始拆除船城间连接的木板。 最外围的一些大船已从船城里分割开,在统一指挥下,向船城东南角聚集。 正当林浅要放下望远镜时。 忽见到船城上火光一闪,而后火炮的轰鸣声传来。 (本章完) 第77章 炸膛与殉爆 第77章 炸膛与殉爆 林浅未及反应,圣安娜号左舷海面上已溅起了一道水柱。 弹着点离圣安娜号差了三百步以上,可谓偏得离谱。 林浅心中稍定,就算是熟练炮手,想在海面上射击一艘舰船,命中率也在10%上下,遑论这些连火炮都不会用的海寇了。 这年代,炮兵是一等一的技术兵种。 历史上大明买红夷大炮时,可是把葡萄牙教官一起带到北京的。 用火炮这种事情,没人教,是真的学不会。 此时船城处又有更多炮响传来,圣安娜号周围方圆五里的广阔海域都溅起炮弹坠落的水。 一轮炮击之后,船城陷入沉寂。 圣安娜号的炮声不绝,船城被打得千疮百孔,海面上满是灰尘硝烟。 “舵公。”林浅身后传来声音。 林浅回身一看,正是周秀才和何塞,二人喘着粗气,浑身湿透,衣衫贴在身体上,显得极消瘦。 林浅上前,检查了二人手掌,见全都完好,这才放下心来,口中道:“回来就好。” 周秀才哽咽道:“有负舵公所托……我……” 林浅挥手止住:“大敌当前,这些留着以后说。被抢去的银子放在哪了?火器火药他们堆放在何处?” 周秀才正要开口,突见船城那边亮起道道闪光,接着火炮轰隆声传来,大呼道:“舵公小心!” 霎时间,圣安娜号周围水柱飞溅,飘散的海水如大雨般飘散而下,笼罩整个甲板。 这次的弹着点明显比上次更近了些。 林浅心中暗忖,这些海盗学的也太快了些,倒是有些小瞧他们了。 周秀才和何塞二人缓缓直起腰,见林浅面朝二人,腰板挺直,脸上毫无惧色,不由有些钦佩,受此感染,也把腰板挺得直了些。 突然,船城处传来一声轰隆巨响,那巨响穿云射日,引得海天震颤,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爆炸气浪,海水都被震起阵阵波涛。 林浅也被这爆炸声震得心里一颤,可面上终究忍住,未露半点惊恐,只是淡然转身,掏出望远镜,向船城方向望去。 只见船城已被炸成了五瓣,开裂处燃着熊熊大火,上空涌动着浓浓黑烟,几乎形成了一个小型的蘑菇云。 万点木片从蘑菇云中刺出,燃着烈火,拖出长长的黑烟尾迹,射向四周。 方圆十里之内,都下了一场木板雨。 海盗们炸膛了,而且看这爆炸威力,连带着其余火药也殉爆了。 “咣当!” 圣安娜号甲板上,也砸下半人高的一块木板,上面烧着大火,把甲板砸了了个洞,所幸没砸到人。 船员们用早准备好的沙土灭火,然后合力将那块木板抬起,扔进海中。 周秀才双腿发软,被这一幕吓的瞠目结舌。 林浅放下望远镜道:“火药放在何处我已经知道了。银子呢?” 周秀才定了定心神,指着李魁奇座船道:“都在船上。” 此时李魁奇座船已脱离船城,向着潟湖东南角的舰队集结。 剩余未及脱离船城的舰船,基本已经笼罩在火光之中,船城残骸上的海盗纷纷跳海求生。 也有人架小艇,四面八方的向潟湖外逃离。 一时间船城树倒猢狲散,几十条小艇纷纷逃离。 此时,白浪仔姐弟和其麾下船员也已登船。 见状,白清道:“舵公,我带人去把他们抓回来!” 林浅:“随他们去吧,你们立了大功,先歇息片刻。” 林浅沉声命令道:“升帆,航向东南,距敌船队三百步后炮击!” 陈蛟朝甲板大喊:“航向东南,风向西北,左舷顺风,升帆!” 一声令下,缭手们飞快的爬上桅杆,将风帆放下。 圣安娜号缓缓启航,航线上,驾小艇的海盗奋力划船避让。 避让不及的大多被火绳枪射死,亦或被圣安娜号的船头碾入海中。 “轰隆!” 远方海面上,有闷雷声滚滚而来。 “舵公,好像要下雨了。”陈蛟提醒道。 林浅抬头一看,天空已是阴云密布,完全看不到半点阳光,虽然时辰还未到中午,天色已有如黄昏。 林浅又用望远镜看向李魁奇船队。 只见潟湖东南角,已聚了大小船只百余艘,彼此间隔一定距离,甲板上站满了海盗。 虽被火炮轰的死伤惨重,又炸了火药库,但这些海盗却完全不显得慌乱,反而摆开阵势,大有要背水一战的势头。 事实上,海盗们也确实是背水一战,潟湖周围的珊瑚环礁只能容小艇通过,李魁奇船队根本无法驶过珊瑚环礁。 林浅举望远镜不断搜索,终于在对面船队中,看到了李魁奇座船。 李魁奇正站在甲板上,手举鬼头大刀,向周围海盗训话。 “距敌一千步!”桅杆顶,瞭望手的声音遥遥传来。 圣安娜号侧舷顺风,航速极快,不多时,瞭望手又喊道:“距敌七百步!” “轰隆!”天空又是一道闷雷。 “舵公,他们动了!”陈蛟指着对面的船队喊道。 只见船队纷纷升起硬帆,向北偏西的航向行驶,朝着圣安娜号航行的方向冲来。 林浅当即道:“左满舵,航行东北,右舷迎敌!” 陈蛟:“左满舵,航行东北,右舷迎敌!” 船艉甲板上,两个舵手快速转动舵轮,缭手配合着拉动帆索换帆。 火炮甲板中,雷三响大喝道:“所有炮手换到右舷……你个驴毬入的左右不分是吧?这边才是右舷!” 随着雷三响大声呵斥,右舷炮门缓缓打开,沉重的火炮装弹完毕,缓缓推出。 雷三响凑到炮门前,只见李魁奇的船队如箭一般直插而来,距离不过二百步。 火炮的距离、射界都堪称绝佳! 雷三响心里痒的不行,只是没听到舵公命令,只能强自忍耐。 须臾,甲板上传来陈蛟呼喊:“开炮!” 雷三响立马大喝:“放!” 众炮手依次将火绳凑近火门,点燃火药。 火药一路燃至炮管中,将堆实的火药点燃,空气瞬间膨胀,爆发的推力将实心铁弹推出炮膛。 炮门外瞬间笼罩浓浓白烟。 顾不得检查战果,雷三响连忙命令炮手继续装填:“炮膛里火星子擦干净,脏东西都擦出来!” “控制好装药量!” “火药都压实了!” “别忘了装垫片!” “火门引药要仔细倒,谁的炮不响,谁就用命去清炮膛!” 炮手们在雷三响的训斥中,陆续装填完毕,又将炮管推出炮门。 雷三响探头出去,只见刚刚势如破竹的船队,已有两条大船沦为了海面上飘的碎木板,海盗残缺的肢体在海面上漂浮,被后面的船压到船头下。 船队的领头船正是李魁奇座船,他人站在甲板上高举大刀,威风凛凛。 雷三响怒从心起,大喊:“放!” 火炮渐次发射,炮门前满是白烟。 同时上层甲板也传来火绳枪枪响。 (本章完) 第78章 戗风掉头 第78章 戗风掉头 随着圣安娜号枪炮齐发。 李魁奇船队又遭当头重创。 一艘苍山船船艏中炮,被射了个对穿,当场解体,化作满天木屑。 还有一艘鸟船被击中甲板,十几名海盗当场化作血雾,整个甲板都被染成鲜红,碎肉块向后抛射了二三里,糊在不少后船海盗的身上。 大马金刀站于甲板的李魁奇,只听得耳畔响起一阵嗖嗖的破空声。 身后艉楼上,一阵子弹嵌入木头中的噼啪声,飞溅的木屑弹到李魁奇后脑勺上,让他伟岸的身躯微微一抖。 李魁奇面上毫无惧色,心底已有些慌乱。 官军的弓弩箭矢,他见识过;虎蹲炮、龙出水、弗郎机,他也领教过。 从未有如今天一般的感受。 林浅炮舰,每一次开火都威势十足,震的他心脏怦怦乱跳,还未接舷,他的部下便死伤惨重。 好在,离得很近了! 林浅炮舰是自西南向东北而行,而他的船队是自南向北。 在付出了三四艘舰船的伤亡后,船队已与炮舰仅隔了不到一百步。 只要能靠近接舷,凭他万人敌的身板和人多势众的手下,林浅必不是对手。 届时他夺下这艘炮舰,凭此纵横闽粤,能与李旦分庭抗礼,也未可知。 只要驶到炮舰下…… 想到此处,李魁奇兴奋得满脸狰狞,可下一秒,他的张狂神色,就凝结在了脸上。 只见圣安娜号又放一轮炮后,竟灵活的调转方向,向北方驶去。 …… 圣安娜号甲板上,林浅放下望远镜,命令道:“航向正北。” 陈蛟:“航向正北,左舷逆风,转舵换帆!” 有了船艏三面三角帆的加持,圣安娜号掉头敏捷了许多,很快便将航向变更完毕。 随着船帆重新兜满了风,八节的航速渐渐发挥,很快便将李魁奇船队甩到二两百步外。 此时天空又是一道惊雷,而后大雨毫无征兆的下起来。 火绳枪见了雨,便不能再用,艉楼甲板上的尾炮,也无法使用。 “距敌四百步!”主桅瞭望手大声报告。 林浅沉声道:“航向西南,左舷迎敌!” 陈蛟:“航向西南,戗风掉头,右舷顺风,转舵换帆!” 戗风掉头,就是指船头要过正朝西北的正逆风区,若船只速度不够有可能在正逆风区停住,以至于被吹的倒退,或是侧翻,十分危险。 若不是交战所需,极少有船只会戗风掉头。 随着舵手搬动船舵,圣安娜号船头渐渐指向西北,桅杆上的风旗子摇摆一阵,继而平行于船身,直直的插向后方。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只觉时间分外缓慢。 过了片刻,船头缓缓向西偏转,渐渐出了正逆风区,船帆重新兜满了风。 众人都长舒一口气。 雷三响在火炮甲板大声喊道:“左舷迎敌,都去左舷!准备装弹!” 此时透过炮门,雷三响可以清楚的看到,李魁奇船队位于大帆船东南不远。 又一次射界、距离都是极佳。 “开炮!”陈蛟嘶吼道。 雷三响:“放!” 重新装弹完毕,雷三响道:“放!” 数轮炮击之后,雷三响喉咙都哑了,嗓子眼里都是硫磺味,皮肤沾满黏腻,但浑身肌肉激动的发抖,眼里满是亢奋光芒。 仗就该这么打,才对劲啊! 船艉甲板上,林浅看到李魁奇船队又损失了三条舰船,身后航迹上,满是着火的木板和碎肉残尸。 此时圣安娜号正处于李魁奇船队的西北,其船队想要追上,就要顶着正逆风,多次戗风掉头,走之字形航线。 那无异于在圣安娜号的炮眼子里跳舞。 被人白打,还追不上。 这就是风帆战舰时代,抢占上风的好处。 在林浅视线中,李魁奇船队已三次戗风掉头,简直如活靶子一般被圣安娜号乱射。 仗打的这般窝囊,居然还能迎头冲锋,也实属难得了。 不过这样正好,看着敌人被白打,总是心情舒畅的。 李魁奇舰队第四次戗风掉头后,终于学聪明了,开始西南方航行,准备绕个大圈再冲,避开圣安娜号的射界。 林浅命令道:“右微舵,保持左舷射界!” 陈蛟大声传令。 随着圣安娜号缓缓转向,李魁奇船队又重新回到雷三响视线中。 甲板下传来雷三响张狂的狂笑:“哈哈哈哈……直娘贼!俺看你往哪跑!” 李魁奇船队与圣安娜号几乎平行行驶,导致火炮命中率明显低了很多。 但架不住炮弹不要钱似的一直放。 一路上,李魁奇又有多船中炮,两条鸟船解体。 此时其船队经过几次戗风掉头,已逐渐行驶到西北上风。 而圣安娜号则渐渐到了东南下风。 占了上风的李魁奇,已是满心悲愤,他看了眼身后,还跟着的只有不到六十艘船了。 这些都是他十几年间一点点积攒的家底,都是他的心头肉。 看着手下一个个化作血雾,战船一艘艘燃为齑粉,就如拿小刀子给他凌迟一般难受。 要是堂堂正正拼杀而死也就罢了,偏偏还是被一炮炮轰死,死的毫无价值,死的……窝囊啊! 好在弟兄们的死都是值得的,他现在已经抢占上风,只要顺风而下,就能一举夺下那炮舰! 诚然,林浅可以再掉头逃跑,可此处已接近潟湖边缘,往前跑不了多远就是珊瑚暗礁。 他李魁奇纵横南海十余年,不是傻子! 他正是利用弟兄们的命作饵,一点点把林浅逼入绝境! 只要能冲杀过去,夺下大帆船,那一切就还有救,就都还是值得的,他还是闽粤一霸,而林浅之流将在海上除名! 想到此处,李魁奇虎目含泪,举起鬼头大刀,风雨中转身,朝手下泣血喊道:“给死去弟兄报仇的时候到了,随我冲杀登船,诛杀此獠!” 众海盗被他神情感染,热血上涌,也一同举刀。 雷霆骤雨中,李魁奇船队启航,正顺风向圣安娜号悲壮启航! 圣安娜号甲板上,林浅望远镜中,只见李魁奇在船头说了几句,而后整个船队便如离弦之箭般冲杀而来。 此时陈蛟指着左侧船头道:“舵公,你看!” 林浅循声望去,被万点雨点击打的墨黑色海面上,出现了一圈靛蓝色海水。 他们竟不知何时行驶到了珊瑚环礁的边上。 林浅这才明白,李魁奇一番豕突狼奔,竟是为了将他引到珊瑚礁边上,借暗礁限制圣安娜号的机动。 仓促间,能想到此种应对,也当真了得。 可惜。 林浅嘴角冷笑,命令道:“左半舵,航向正东!” (本章完) 第79章 阴阳鱼 第79章 阴阳鱼 陈蛟依言传令。 圣安娜号擦着珊瑚环礁边缘转向。 此时李魁奇已窜入圣安娜号五十步之内。 林浅肉眼便能看到李魁奇站立船头,单手举鬼头大刀,指向自己,如索命冤魂,气势骇人。 林浅冷静命令道:“左舷接敌,左微舵,保持火炮射界。” 在李魁奇眼中,他与林浅最近不过二十步,甚至能看见他高站艉楼上的冰冷神情。 可惜林浅溜得快,他与圣安娜号擦肩而过。 李魁奇立马命令船队转向,紧紧追逐。 他心里明白,这种番人的软帆船换帆麻烦,频繁转向,速度受限,正是他追上接舷的最好机会。 圣安娜号和船队在海面上逆时针航行,不断争抢上风,陷入阴阳鱼缠斗。 一般来说,阴阳鱼缠斗标志两舰不分伯仲,平分秋色。 但那是两舰都有火炮的前提下。 而现在李魁奇船队只能忍受一轮又一轮的炮火袭击,像个拉磨的老驴,围着磨盘转圈圈,满眼都是那永远也够不着的胡萝卜。 李魁奇炙烈如火的热血,随着一圈圈的转磨盘,一轮轮的炮击,渐渐冷却,熄灭,变得比打在身上的雨水还要冰凉了。 他矗立船头,艰难的回身望去,身后……船队只剩下一半了。 再这样缠斗下去,迟早是被火炮轰成肉泥的下场。 他明白这场仗打不赢了。 他艰难的道:“传令,各船分散,自寻航路接舷!” 手下听令,向后舰传达。 不多时,凝聚在一起的舰队逐渐分散,像一张大网向圣安娜号笼罩而去。 林浅见此,放下望远镜,命令道:“航向东北,从船队中冲出去!” 陈蛟大声传令。 随之舵手将舵轮回正,圣安娜号直直冲向那面大网。 没了李魁奇座船指挥,舰队乱作一团,面对迎面冲来的圣安娜号,都纷纷避让,竟被圣安娜号直插进去。 火炮甲板上,雷三响声嘶力竭的大喊:“双舷迎敌,不用听口令了,火炮能放多快放多快!” 圣安娜号船舷两侧,全是敌船,几乎不用瞄准,炮手们机械式的装填发射,装填发射…… 圣安娜号的整个船体,都被笼罩在黑火药爆炸的浓烟中。 侥幸靠近圣安娜号的海盗船抛出钩绳,双手紧握绳索,脚抵湿滑的船舷,向甲板爬去。 大部分人还没爬到船头,就被砍断绳索,或是被长枪刺中落海。 最后侥幸登船的海盗不过五六人,方一上船,还没看清甲板构造,就被密集如林的长枪、刺剑捅成了筛子。 船队和圣安娜号一轮交错之后,再没有靠近接舷的勇气。 而李魁奇的座船也消失不见。 此时李魁奇正令手下向潟湖西北水道行驶。 他知道船队一旦化整为零,根本不可能接舷成功,他下达这个命令,只不过是为了用弟兄的命,换自己的命。 趁着弟兄们与林浅缠斗的工夫,他就能通过潟湖水道逃出生天。 他的座船中,还有从林浅那抢来的三万两银子,十多把火枪,船上还有二十多手下。 只要逃出去,他就能凭借这些,东山再起! 只要放他李魁奇一条生路,来日必报此仇! 此时海上风雨愈强,风向也陡然从西北变为东南。 正逆风变为顺风,船速陡然增快。 李魁奇眼望苍天,任由雨水滴入眼中,混合着泪水流下,心中暗道:“贼老天,你总算是待我不薄!” “大哥……”手下海盗声音颤抖,“那炮舰追上来了……” “什么?”李魁奇骤然转身,只见见圣安娜号船头破浪,正朝他驶来。 李魁奇只觉得眼前一,不敢相信所见竟是真的。 林浅竟半点也没被拖住,几乎就是从船网中直插而过,径直朝他驶来。 圣安娜号本就船速快,又是最适合软帆航行的顺风。 追上李魁奇的座船只是时间问题。 李魁奇额头上结出一层细密汗珠,被雨水带下,流入眼中,蜇的发疼。 他顾不得擦汗,又向西北方望去,远远的可见靛蓝色的海水,航道已经近了。 他自忖对此航道极为熟悉,可以全速驶过,而林浅绝对要降帆小心通过。 一快一慢间,他十足把握摆脱追击! 只要到达那航道,他就能活! 而他座船上的一众手下,看着不断接近的圣安娜号,心中恐惧有如海啸溢堤。 打又打不过,追又追不上,跑又跑不掉。 这帮穷凶极恶的海盗,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大哥,要不我们……降了吧……”终于有人撑不住了,瘫倒在甲板上苦涩说道。 众海盗心里都是这么想的,既然有人带头,便都大胆开口。 “降了吧,我不想死……” “大哥,我们逃不掉了,降了吧……” 李魁奇怒骂:“放屁!只要开到那里,只要能进航道,咱们就能活!” “大哥,没机会了……”手下绝望的声音传来。 李魁奇愤而回身,还没等开口已经呆住了。 只见圣安娜号已经与他仅于余一百多步,巨大的船头蛮横的破开海浪。 李魁奇已经能看清其甲板上密密麻麻的船员。 而那条能让他逃出生天的水道,还在遥远的天尽头。 李魁奇的心狠狠沉入海底。 “大哥!降了吧!” 李魁奇目光缓缓扫过甲板上的手下,大家全都眼含期待的看着他。 李魁奇心有不甘的举起鬼头大刀,而后一刀砍向甲板,将甲板劈出一个大洞。 “我李魁奇决不归降!” 此时圣安娜号上,有呼喊声传来:“投降不杀!投降不杀!投降……” 座船上,众海盗听闻此言,都变了脸色,所有人都看向李魁奇,一时间无人说话,气氛极为诡异。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随着圣安娜号越发靠近,其上的喊声也越发清晰。 李魁奇手下的海盗们默默握紧了刀。 突然,一个海盗提刀冲上,毫不留情的挥刀便砍。 风雨中,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刀被震飞,落入海中。 那海盗自胸口至上腹被斩断,鲜血从创口猛地涌出,倒在甲板上,抽搐几下,便不再动了。 李魁奇浑身沾满血水,混着雨水淋漓流淌,如狰狞修罗。 而其余海盗不仅不怕,反而纷纷提刀围了上来。 有人喊杀着上前,众海盗纷纷大喊跟上,有如鬼哭狼嚎。 霎时间,船头甲板血肉翻飞,兵器磕碰声,不绝于耳,嘶吼声、哀嚎声令人闻之胆寒。 一炷香的工夫,李魁奇身受重创,已成了一个血人,他拄着刀,软软半跪在船头,浑身刀伤止不住的往外淌血。 而在他四周,已没有一个站着的活人。 浓稠的鲜血被大雨反复冲刷也无法冲尽,顺着甲板缝隙,如小溪般流入海中。 一个只剩上半身的海盗拖着残肢,在甲板上爬行,腹腔肠子都泡在血水中,几吸间便不再动了。 陈蛟喃喃道:“这还是人吗?” 此时大帆船已经驶至李魁奇座船一侧,两船相隔,不过二十步。 圣安娜号上,所有船员都站在船边,静静看着这一幕。 林浅本以为海盗一拥而上,李魁奇必死无疑,没想到他竟神勇至斯,顿感不妙,低声问陈蛟:“有没有能用的火绳枪?” 陈蛟去甲板询问,众船员全都摇头,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火绳枪全都受潮进水,在完全晒干枪膛、火门之前,都不能再用。 就在这档口,李魁奇缓缓拄刀起身,随着他用力,周围伤口鲜血溢出更多,他浑然不觉,晃荡着走进船舱中。 片刻后,他摇晃着走到船舱门口,手里举着举着一只火把。 李魁奇的视野中,天地都成了暗红,他双目死死盯着大帆船,盯着林浅。 心中涌起滔天恨意。 他李魁奇十三岁成名,一身蛮力无人能及,鬼头刀下不知有多少亡魂,称霸闵粤海面十余载,一路顺风顺水,未尝败绩。 以他之天资,自诩一代人杰,当立不世功勋。 林浅在他眼中,不过一无名小卒而已,凭什么让他败得如此窝囊? 林浅,凭什么击溃他李魁奇? 就这么败了,就这么像条死鱼般浮尸大海,不甘心啊! 他的眼中流下两行血泪来。 他见惯了那些头领、船主临死前的窝囊样。 事已至此,他已明白哀叹无用,决心效仿西楚霸王,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 “林浅!咳咳咳……”李魁奇方一说话,就有大量血水从口中涌出,呛的他连连咳嗽。 这时陈蛟回到林浅身边,说道:“舵公,火药室内还留有几把干燥的火绳枪,我命人去取了。” 李魁奇继续嘶吼道:“林浅,老子不服!咳咳咳……老子在下面……” “砰!” 一声枪响自火炮甲板传来。 李魁奇胸口爆出一团鲜血,剩下的话被生生卡在喉咙里,如山般的躯体向后轰然倒下。 雷三响嘲讽的声音自火炮甲板传来:“直娘贼!叽叽歪歪说什么呢!” (本章完) 第80章 红糖姜水 第80章 红姜水 林浅不在乎李魁奇的死活,他眼睛死死盯着那根火把。 只见火把落在艉楼地板,周围猛地窜起一团火。 林浅瞳孔一缩。 这时,白清从船舷上一跃而下,游鱼一般就钻进水里。 林浅大吼:“拦住她!” 白浪仔将兵器一扔,飞身入水。 两人都没再露出水面。 “轰!” 李魁奇座船突然一声巨响,座船尾部炸开,燃起熊熊大火。 烟尘中,万点银光向四周海域飞溅,周围响起哗啦啦的石子落水之声。 “叮当!叮当!” 圣安娜号甲板上也掉了几个银点,把甲板砸出数个小坑,众人凑近一看。 都是新铸的十两马蹄银。 在座船船艉的裂口处,还有数箱银锭如瀑布一般,噼里啪啦落入水中。 林浅在海面四下眺望,未见姐弟二人身影。 心下正焦急时,突见船边海面冒出两个脑袋。 船员们连忙放下软梯,姐弟二人爬了上来。 白清走到林浅面前歉然道:“舵公,我晚了一步,没能把那船保下来。” “谁叫你往下跳的!”林浅抬脚就踹。 而后又吼道:“白浪仔,你过来!” 白浪仔上前,也被林浅一脚踹翻在地。 “以后看好你姐,她再自作主张,我抽你鞭子!” 白浪仔起身应是,虽然身上挨了一脚,心里却暖流涌动。 陈蛟看着银子瀑布,说道:“舵公,那些银子怎么办?” 林浅问白清:“水下有多深?” 白清一愣,继而涩声道:“约有十余丈……” 林浅心中换算了一下,相当于三十多米,是珠民潜水的极限,派人去打捞,就是用命换银子。 他手下人的命,没这么贱。 林浅于是轻声道:“罢了,不要了。” “舵公……”白清只觉胸口一震,不可思议的望向林浅。 水下的,那可是上万两银子,价值接近上百颗上等南珠! 她这小半辈子,见惯了朝廷大官,见惯了官场太监,没人能抵住这个诱惑。 林浅是她见过唯一一个,把珠民的命,排在珍珠之前的人。 在硇洲珠场,她亲耳听林浅对妈祖和三婆婆发下毒誓。 那些“永无劳役,永无贱籍,永不再分疍民、岸民”的豪言壮语,至今还在她耳中回响。 只是她见惯了阴险欺骗,见惯了卖友求荣,这些话,她也只是半信半疑。 她拼命的完成林浅交代的任务,不惜冒着被炸死的危险,也要跳海救船。 其实只是为报恩。 林浅帮她姐弟俩报了杀母之仇。 白清心里认了这个恩情,觉得就是搭上一条命,也要把恩情还上。 就算刚刚林浅让珠民下海捞银子,她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林浅偏偏说了一句“罢了”。 若珠场太监能说一句“罢了”,她母亲就不会死。 若朝廷能说一句“罢了”,她的父亲,她其余的兄弟姐妹,千千万万的疍民、珠民便不会死。 想到此处,白清只觉得眼圈发烫,胸口像堵了东西,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是嗫嚅道:“舵公,我……” 声音细如蚊呐,林浅没有听见。 林浅用望远镜看了看远处的座船,大雨已将船上的火苗熄灭,海面上满是木炭的焦味。 事实上,船上火药放的不多,仅艉楼受损严重,货仓受损并不重,得益于水密隔舱的设计,座船一时半会也沉不下去。 林浅估计剩下的有两万余两,而且李魁奇的脑袋也算有些价值。便派船员坐小艇去搬银子,顺便把李魁奇头颅割下,再把那柄鬼头大刀拿上。 至于海底的银子,林浅嘴上说不要,实际上,等空出手来,还是要派船带拖网来抢救下的,毕竟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只是眼下,与这点碎芝麻相比,潟湖里还有真正的宝藏等着他。 那就是李魁奇船队里,剩下的五十多条船。 这些船上的海盗,已经士气全无,像没头苍蝇一样架船在潟湖中乱窜。 若是在开阔海域里,他们本可以四散逃走。 可惜啊,围成一圈的珊瑚暗礁,成了这些船的囚笼。 而唯一的出口,就在圣安娜号身后。 林浅命令船只到出口航道前停泊,然后所有人进舱避雨,仅留几个观察哨在甲板上。 等潟湖里的海盗们跑的累了,彻底绝望了,自然会前来投降。 林浅早就观察过了,李魁奇的船队中,以海沧船、苍山船、鸟船这三种船型居多。 一艘海沧船造价近一千两,一艘苍山船造价近六百两,一艘鸟船二百两。 这还是造价,售价更是贵的惊人。 而且,大明海船建造周期极长,海沧船最快要造近十个月,苍山船也要造五六个月,还要现找船匠、捻匠、木材,现造船厂、船坞。 直接将这五十条船俘虏,不知能节省多少时间成本,不知能省却多少麻烦事。 如此算下来,这一趟剿灭李魁奇,只损失了一万两火器和火药炮弹,大赚! 林浅想到此处,收起望远镜,准备和其他人一起回船舱。 刚一转身,便看见白清姐弟还立在雨中。 林浅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不回舱避雨?” 白清:“舵公,我……” 林浅心里纳闷,白清平日说话做事,比男人还爽利,今天怎么吞吞吐吐。 不过现在大局已定,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 于是林浅摆摆手,边走边道:“先回舱室吧,把身上弄干,有事等开饭时再说。白浪仔,通知陈伯烧饭,再煮些红姜水。” 林浅说罢,走下船艉甲板,推门进了船长室。 关上门,将风浪阻隔在外,这才觉得浑身发冷。 现在秋雨冰凉,不是能在雨里洗澡的时节了。 林浅换下湿透的衣服,用干毛巾把全身擦干,换上一身干衣服,往胡桃木双人四柱床上一躺。 躺了一会,有人敲船长室的门。 “进来。”林浅从床上坐起。 一个船员提着食盒进来,放在餐桌上打开,里面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红姜水。 那船员将红姜水端出来,放在桌上,口中道:“陈伯煮好了一锅,叫我先给舵公和几位管事送来。” “有劳。” 那船员走后,林浅端着红姜水走到窗前。 只见窗外暴雨倾盆,雨水顺着窗户汇成小溪汩汩流下,天空和海面都是灰黑色,不时还有闷雷炸响。 而他此时浑身干爽,闻着红姜水的味道,不免有种惬意之感。 林浅吹散红姜水的热气,喝了一口,又甜又烫又辣,咽下后,一股热流汇入腹中,整个人都有热气了。 林浅走的离窗户近了一些,观察船边海面,只见浪涌不过一米左右,圣安娜号上只是轻微摇晃。 以现在的风力,外海浪涌应当在两三米之间。 珊瑚环礁的避风浪能力果然强悍,难怪潟湖中能建出一座船城。 林浅又向远处望去,只见船城碎片已经大部分沉没了,只剩零星部分漂浮在海面上。 远处还能看见李魁奇船队在海上四处逃窜的船影。 (本章完) 第81章 吐哺 第81章 吐哺 圣安娜号就一艘船,进潟湖去俘虏船只,反而会让其余船只找到机会从航道逃走,倒不如堵住出口以逸待劳。 按道理,珊瑚环礁一般都是高低不平的,几乎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口。 但此处环礁范围巨大,而且礁石又大多在水下,大部分人都没贸然试探的胆子。 这时,有船员敲门进来:“舵公,有船过来归降了。” 林浅闻言放下红姜水出门,身后,船员很有眼色帮他撑伞。 林浅走上艉甲板,掏出望远镜,朝着来船方向看去。 只见南方海面,确实有艘海沧船半帆驶来。 林浅道:“传令,做好战斗准备!” 小半个时辰后,那艘海沧船驶到一百步外,帆面又降小半,凭着狭窄帆面的微弱风力,在海面上龟速行驶。 投降态度非常诚恳。 圣安娜号的炮门内,雷三响带人拿着干燥的六把火枪,瞄准来船,火绳已吹的通红。 那海沧船驶到二十步内,彻底停住,海盗们从船舱出来,走上船头。 一个海盗道:“我等愿意归降,只求给个活路。” 林浅:“告诉他们把兵器都丢进海里。” 陈蛟走到船舷边,大声道:“把家伙都扔进海里!” 那船上的海盗依言行事,十多把刀枪兵刃丢入水中。 林浅又让陈蛟传话,让这群海盗在大帆船旁停泊。 陈蛟:“舵公,不把他们绑上来吗?” 林浅缓缓摇头:“先不绑。” 处理完投诚的海盗,林浅带众人返回军官餐厅,餐厅里已经摆好了午饭碗筷。 林浅等人分别落座。 大敌当前,午饭的菜色平淡,每人一份咸鱼配干饼,好在一整天都没怎么吃饭了,众人饿的前胸贴后背,也顾不上什么味道,只是大口充饥。 吃完过后,众人才有时间说话。 雷三响道:“二哥,你是怎么被抓的?” 周秀才叹口气,愁眉苦脸的把来龙去脉讲了,和之前吕周讲的大差不差。 末了,他叹口气道:“唉!早知道,就不该停在马耳澳这鬼地方,害死了这么多兄弟。” 雷三响:“你停在哪里都没用,李魁奇那驴毬入的派人跟在你们船后面呢!” “啊?”周秀才颇感诧异。 何塞斩钉截铁的道:“这不可能,我们按照舵公的吩咐,在澳门港出来后十分小心,时刻看着船艉是否有议员的船只尾随,有人跟着不可能没发现。” 雷三响于是把戚大帅剿水匪的故事讲了。 何塞惊的半天合不上嘴巴:“还能这样?摇橹跟船三四百里,这两人不会累死?” 陈蛟道:“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没这点本事还做什么水匪。” 这时餐厅外有船员来报:“舵公,又有两艘船朝我们来了,看样子也是来归降的。” 林浅刚要起身,陈蛟道:“舵公,让我去吧。” 林浅想了想,点头同意,陈蛟起身朝餐厅外走去。 周秀才喃喃道:“有道是:‘重楼翠阜出霜晓,异事惊倒百岁翁。’ 没想到茫茫南海之上,会有这么一处所在,我还以为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船城里了。 舵公,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林浅将白清夜探船城事讲了,周秀才听完目瞪口呆,对白清拱手道:“白姑娘胆色不让须眉,真奇女子也。” 这番话太文绉绉,白清没太听懂,只是笑着拱手道:“客气了。” 何塞则颤声问道:“你说是……尸体给你指路,你才找到潟湖水道的?这……你不害怕吗?” 白清:“陈家二哥是我认识的人,有啥可怕?他就是真成了鬼,听我说要帮他报仇,不仅不该害我,还要多多帮我呢!” 何塞是西班牙人,老牌天主教徒,最是崇信宗教,闻言吓得赶忙在胸口画十字。 林浅笑道:“说得好!老何,看到了吧,这就是我大明的女子!” 周秀才趁机拍马屁道:“有道是:‘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舵公手下有如此多能人异士,李魁奇输的不冤枉。” 雷三响不满道:“二哥,你能不能少诌两句酸诗,娘的,一口一个‘有道是’,俺都听不懂了!” 众人爆发一阵哄笑。 笑声中,陈蛟从军官餐厅外进来,一边拧衣服,一边道:“说什么呢,这么乐呵……舵公,刚刚来归降的两艘船也安顿好了,兵刃丢在海里,人留在船上。” 陈伯也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大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原来是一兜生。 “听人说各位管事聊得开心,就烤了些落生,当个零嘴,边吃边聊。” 林浅颔首:“有心了。” 陈伯笑着退下。 在林浅示意下,众人纷纷上手剥生。 现在生刚从海外传入不久,只在闽粤两地有种,还是个新鲜玩意,众人都吃的香甜。 很快生壳就到处都是。 周秀才环视一圈,问道:“一官兄弟呢?” 林浅:“我让他在南澳岛看家。” 林浅对郑芝龙始终怀有戒心,奈何手下人才不够,陈蛟是大副,雷三响是水手长、炮术长,都必须随船。 白清是向导,白浪仔是双红棍,也不能不带。 算来算去,只能让郑芝龙在南澳岛留守。 尽管周秀才说什么“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但林浅自觉还是手下人才太少。 现在南澳岛城镇已初具规模,以后吸引的商贩、移民将会更多。 建立有效的治理机构已是迫在眉睫,相应也要建立司法、执法队伍。 这就要求他要有充足的人才储备,毕竟当官当胥吏,至少得识字吧。 而整个南澳岛上,算林浅在内,识字的人两个手掌都数得过来。 把郎中、匠人除掉,那更是只有区区四个半人——林浅、周秀才、郑芝龙、黄守备,还有陈蛟勉强算半个。 扫盲工作必须提上日程。 此次能轻松击败李魁奇,林浅仗着火炮之利占了大便宜,日后打大明水师未必有这么轻松。 所以海军建设也不能停下。 众人一直闲聊到黄昏,期间又有十几条船来归降,陈蛟、雷三响、白浪仔等人轮流上甲板处置了。 投降的海盗只是丢了武器,未被为难,其余海寇见此也一股脑的纷纷来降。 夜幕落下前,圣安娜号旁的海船已有近五十艘。 眼看天色渐暗,而海上风雨不减。 林浅走到窗前,赞道:“好雨!白清、白浪仔。” “舵公。” “你们姐弟带些人,乘小艇下去,把投诚的海盗们都接上来。” (本章完) 第82章 传说 第82章 传说 二人下船。 林浅命陈伯,用猪骨头煮了一锅热汤。 船上厨房在火炮甲板最前端,由一根烟囱将烟气散出船外,肉汤一煮,整船飘香。 吃饱了晚饭的船员们都被勾的馋虫直冒,更别说圣安娜号周围的忍饥挨饿的海盗了。 这些海盗从船城分离的匆忙,大多数船上水粮不足,就是有吃的,也因为船小,不能生大火做饭,只能一边咽口水,一边啃干饼子。 这时,圣安娜号左舷放下小艇,白清带了十几个人拿着兵器,下到艇上。 小艇慢慢朝海盗船驶来,众海盗都站起身子,神情紧张。 白清划到一个海盗船的近处,说道:“舵公有令,请你们上船喝羊汤。” 海盗们本想拒绝,但是一来肉汤味道着实吸引人,二来手里没兵器,也由不得他们不答应。 于是纷纷上了小艇,白清从小艇上带来的人,则接管了海盗的海沧船。 待海盗们登上圣安娜号的甲板,才看清面前哪有什么羊汤,只有一群手持长矛刺剑的船员。 海盗们目瞪口呆。 有船员拿来绳索,将人手脚牢牢绑好,送到货仓里堆着。 右舷,白浪仔也依样行事,很快被骗上甲板的海盗就被一串又一串的塞到货仓里。 海盗们又冷又饿,又手无寸铁,甚至都没怎么反抗,就乖乖就缚。 偶有几个在鞋里藏了匕首的,想要暴起伤人,转瞬间就被戳成筛子。 大雨掩盖了船上的打斗声,其他海盗根本不知道甲板上发生了什么,还在不断顺着软梯爬上。 到日出时,五十多艘船的海盗,共计六百来人,已经全被塞进了货舱里。 按圣安娜号的装载能力,人员最多四百,再多就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 林浅只是没把俘虏的海盗当人而已。 把他们当货物装,问题就解决了。 反正大帆船上的货物已经存放在南澳岛,现在货仓空空荡荡,堆放六百俘虏绰绰有余。 算上船舱内的俘虏,这场胜仗的奖池又增加许多。 晨光中,白清和白浪仔姐弟正在海盗船上分配船员。 中式硬帆操作简单,仅维持航行的话,需求人手不多。 到中午时,圣安娜号上能用的船员已经分配完毕,还有七八艘船没分到船员。 缭手们便用绳子,将这些空船绑在别的船后,海上拖行。 一切准备完毕,圣安娜号率先升帆,离开潟湖。 此时阳光正好,万里无云,潟湖上散布木板与尸体残骸。 自此,南海船城,就只剩一个传说了。 …… 返程路上。 圣安娜号船长室内,周秀才坐在圆桌前,账本在桌上摊开,他一边拨弄算盘,一边愁眉苦脸的叹气。 算盘珠子拨了三四遍,他才叹气道:“舵公……这账不容乐观啊。” 账面还剩不到八千两银子,加上俘虏海盗船上搜出来的一千三百多两。 满打满算,结余一万两。 下一次与胖议员交易是九月十五,还有大半个月。 这期间船员分红、匠人工资、水粮采购、南澳岛建设、大帆船修理,没有一项是不需要银子的。 根据周秀才的简单测算,账面这一万多两银子,做不到事事都干,必须有所取舍。 而且八九月份海上季风不定,行船十分危险,就算九月十五在澳门顺利交割一批货物,回岛最快也要在九月二十。 “舵公,我看不妨把南澳岛上建设停一停,先把这段时间熬过去。”周秀才提议道。 林浅把玩李魁奇的九环鬼头大刀,口中道:“南澳岛的建设不能停,眼瞅着冬天快到了,不能让岛民们住窝棚。 明末小冰河时期不是开玩笑的,即便是在闽粤沿海,冬天也会冻死人。 虽说岛上房屋以木制为主,可以就地取材,但是工匠的工钱、帮工的工钱都是省不了的。 还有砖瓦、石灰等材料钱,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这还多亏南澳岛与潮州近,海运便宜,要是离陆地远些,这些耗费还得再涨。 林浅补充道:“从李魁奇座船里抢救出来的两万多两算上了吗?” 周秀才转忧为喜,一拍脑袋道:“倒把这事忘了,这下银子足用了!” 林浅缓缓摇头:“银子只是眼下足用,俘虏了五十条战船,维护检修都要地方,建干船坞必须提上日程,还有后面建粮仓、水库、垦荒都要银子,做咱们这行,银子永远不够。” “舵公的意思是?”周秀才眼前一亮。 林浅单手将刀端平:“我们去抢!” 快到八月底了,算算日子,新皇帝朱常洛也即将撒手人寰。 历史上朱常洛死后,朝廷先后爆发了红丸案和移宫案,整个大明京师乱成了一锅粥。 这正是林浅放肆劫掠的最后机会,他怎么可能错过。 周秀才微微颔首,他也觉得“开源”是最好的办法,可谁知林浅下一句话就让他面色转为诧异。 “整个闽粤沿海,有哪些富裕村县?” “舵公,你要去抢陆上的?” 林浅将鬼头大刀在柜上放好,说道:“海、陆,我都要。” 这时,有船员敲门进来:“舵公,到深澳港了。” 林浅:“嗯,跟陈伯说一声,做几道拿手菜,今晚我要宴请贵客。” …… 是夜。 林浅带着一众兄弟,进入总兵府。 一路上所有兵丁全都绕路避开,实在避不过的,干脆直接面朝墙壁站好。 众人穿庭过院,一路大摇大摆的走到后院。 南澳守备黄和泰忙出来迎接,隔着老远便拱手道:“不知头领到来,在下有失远迎。” “是我兄弟不请自来,叨扰之处,还望海涵。”林浅也拱手,说了客套话,“好久没和黄守备饮酒了,今日特命人备好酒菜,与黄守备一聚。” 黄和泰嘴上客套,心内惊疑不定,暗想:“这贼厮上岛也有一月,还是头一回这般客气,亲自带酒菜登门拜访,究竟何意? 莫不是有事求我? 是了,如今朝廷新君即位,天下安定,他身为贼寇窃据此岛,定然心中惴惴,所以来探听口风。 要说这贼厮行事虽偏激些,但总归出手大方,光是送我的那株血珊瑚就已是价值连城。 可惜南澳岛朝廷里有总兵看顾,江湖中有李魁奇虎视眈眈。 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留他在岛上。 等会宴饮,我就用李魁奇吓他,让他心生退意,然后再用总兵威逼,让他临走再送一份封口费。 如此也算是好聚好散,不枉被这贼厮用猪头吓唬一场。” (本章完) 第83章 盐渍鱼肉 第83章 盐渍鱼肉 黄和泰拿定主意,脸上笑意更盛,领林浅往正房走去。 总兵府后院的正房,是给总镇大人留着的,虽说总镇大人一年住不了几次,但他做为下属轻易不敢僭越入内。 今天既然是林浅求他,他自然要把威风摆足,干脆僭越一次。 入了正房中,黄和泰叫手下点燃烛火,摆好桌椅酒器,请林浅兄弟入座。 白浪仔等人打开食盒,将酒菜取出,在桌上摆好。 这一桌菜都是陈伯手艺,味道比不上粤菜大厨,但在这南澳岛上已属难得。 黄和泰见这精心准备的酒菜,心中对自己猜想更加确定,恢复了几分朝廷五品大员的神态,当即举杯题词,而后一饮而尽。 众兄弟面面相觑,都看向林浅,不知这酒该不该喝。 林浅端起酒杯,饮尽,众兄弟这才饮酒。 黄和泰与林浅推杯换盏片刻后,环视酒席,见林浅兄弟只顾自己吃喝,没人向他敬酒,顿时挂了脸子。 见无人在意他脸色,黄和泰不由心中暗骂:“一群土蛮劣匪!” 酒宴到半场,见林浅始终不提离岛的事情,黄和泰索性自己把话挑明。 黄和泰假意长叹一声,举杯道:“林头领,你我相谈投机,我本欲留你在岛上多住,可惜李头领咄咄逼人,我也爱莫能助,只以此薄酒,祝林头领能早寻良处。” 这话一说,所有人停下吃喝,雷三响抹了抹嘴道:“你说李魁奇那厮?他早……” 林浅用眼神止住他,然后举杯苦笑道:“看来黄守备都知道了……” 黄和泰愣住道:“知道什么?” 林浅道:“就是李魁奇信里说的那事啊,当时那信装在盒中送到了前江湾沙滩上。” 黄和泰:“还有这事,信上说什么?” 林浅见黄和泰表情不似做伪,想来他和李魁奇的勾结并没多深,至少劫船的事情,黄和泰是不知情的。 如此说来,黄和泰的命算是保住了几分。 林浅不动声色的敷衍:“信上自然是催我离岛,看来黄守备并不知情。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听闻此言,黄和泰心中乐开了,脸上还要装的愁闷,真是憋的好不辛苦,拿酒杯与林浅碰杯饮酒,权当安慰。 就是放下的空杯子,没人有眼色倒酒,让他心里对林浅的兄弟又一番鄙夷。 林浅转移话题道:“说起来,李魁奇也算势力庞大,为何官府不管他?” 黄和泰此时心情大好,加上酒气上头,开始知无不言:“怎么不管。闽粤两省,李魁奇的悬赏在告示板上贴了烂,烂了贴,都快糊成墙了。 东南海防卫所是个什么德行,你也知道,全都拿他没办法。 好在这家伙懂规矩,不去岸上劫掠,两省的巡抚、指挥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临了,黄和泰不忘劝慰林浅:“连朝廷都如此,林头领还是不要与他为敌,早做离岛打算为好。” 林浅故作思量,片刻后又道:“就算我带人离岛,毕竟也曾在岛上待过,总镇大人追查下来,少不得也要怪罪。” 黄和泰正嚼鸡翅,闻言把骨头一吐道:“有甚可怪罪,总镇自己不也收着报水,海寇……咳……海上的头领登岛,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黄和泰用毛巾擦擦手:“再说了,他一年才登岛几回,岛上一应事务全是我打理,我不和他说,他上哪知晓去?” 林浅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看来林浅登岛的事情,黄和泰不仅没和朝廷说过,还能继续帮着隐瞒。 他不经意的几句话,把自己的命又挣回来几分。 黄和泰夹了口鱼肉,吸溜一下吃进嘴里,而后意味深长的道:“这鱼肉鲜美,倒是让我想起一件趣事,头领可知海鸥吗,此鸟最爱随船飞行,有时船只渡海,海鸥能一口气跟出去上千里。” 说罢,他看向林浅。 林浅表示愿闻其详。 黄和泰继续讲道:“所以有些海寇为免被海鸥鸣叫暴露位置,就在启航之前,往岸上扔一大块鱼肉,海鸥去争相啄食,这就没有海鸥尾随了。” 林浅听懂了,黄和泰讲这么个拙劣的小故事,是为了向他要那块沙滩上的鱼肉。 正巧,他此行还真带了“鱼肉”。 林浅道:“白浪仔,把礼物拿上来。” 白浪仔闻言,拎起个食盒,众兄弟把残羹剩菜移开,白浪仔把食盒放在桌上。 黄和泰光是看那食盒的重量就眼泛金光。 在林浅示意下,他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食盒的第一层。 里面放着一只乳白色执壶。 黄和泰伸出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的将之从食盒中捧出。 凑到烛光下,只见那执壶通体青玉制成,周身雕刻有山石鸟图样,全都刻的纤毫毕现,壶盖雕有一只百灵鸟,造型极为灵动,端的是一件重宝,和之前那一株血珊瑚可谓不分伯仲。 黄和泰看的心怒放,眼角皱纹里都蕴着笑意。 “好,好东西啊,好!”黄和泰口中不断称赞。 林浅到岛上这一个来月,送的东西,顶得上他做守备十年的油水。 一想到这青玉鸟执壶是他能收的最后一件贿赂,他心里就不觉一暗。 竟莫名的已开始怀念起这尊财神爷了。 黄和泰笑吟吟的欣赏青玉鸟执壶许久,而后依依不舍的放下,伸手去开食盒第二层。 想来第一层都是如此重器,第二层不知会是什么宝物。 食盒打开,一股淡淡腐臭冒出。 黄和泰看清里面的东西,陡然色变,尖叫一声,连退开数步,撞到墙上,跌坐在地。 他手指食盒,口中嗫嚅:“你……你……你这是……” 食盒二层,用盐腌渍着李魁奇的人头。 林浅微笑:“这是李头领啊,黄守备怎么不认得了?” 黄和泰骇然已极,目光停在李魁奇头上,双手紧捂自己脖子,像是怕步他后尘。 林浅揪着李魁奇头发,将他的脑袋从食盒中拎出来,丢到黄和泰面前。 李魁奇脑袋一阵滚动,最终停住,眼珠怔怔的望着他。 黄和泰像看见蛇蝎般缩着身子躲开,眼睛却被那头颅吸住了一般,不敢移开分毫。 “杀了李魁奇,大功一件,这正是我的第二份大礼啊。” (本章完) 第84章 滂沱 第84章 滂沱 林浅上前,将黄和泰扶起,掸去他身上的尘土。 “守备报功的呈文该怎么写,想来是不用我教的?” 黄和泰挤出笑容道:“自然,自然……” “写好之后,别忘了先交予我看看。” 黄和泰连连点头应是。 林浅说完,便出门而去,兄弟们跟随其后。 仅留黄和泰一人在房中,看那头颅空洞的眼神盯着他。 …… 次日一早。 圣安娜号的货仓打开,扑面而来一股屎尿骚臭味,熏的开舱的船员直皱眉头。 船员拿火把下舱,只见堆放整齐的海盗们,此时已经大多神情萎靡。 被摞放高处的海盗还好,放在低处的已有不少人被压得没了呼吸,活着的也泡在粪尿里奄奄一息。 船员捂着鼻子,将一串海盗拽出,解开脚上绳索,把人连拉带拽的拉上甲板。 倒不是林浅故意关一晚上折磨他们,而是怕有人趁天黑逃跑作乱。 为了安全,就是死上一些俘虏,也是值得的。 况且此番剿灭巨寇,完好的尸首太少,只有十几颗人头,也显得太假,正好借这些人首级一用。 此时南澳岛后江湾码头的栈桥已经修了十几米长,延伸到了深水区。 大帆船可以通过舷梯将人直接送上栈桥,再走到岸边,比之前小艇来回接送方便多了。 俘虏们依次被带上岸站好,经过清点,活下来的有五百余人。 岛上现在正如火如荼的建设,有大量粗活累活,生产力严重不足,这些人正是现成的劳动力。 为免他们逃跑,林浅特意跟黄和泰借来了脚镣,给每个俘虏换上,又用绳子把每十个海盗捆成一串。 五百名俘虏,就是五十串。 在哑巴黄的安排下,四十串去岛上平整土地,拔除草木。 十串去山上帮忙搬运木材。 俘虏周围,有拿兵器和皮鞭的岛民监督劳作,稍有异动,就会被抽上一鞭子。 林浅起初还担心,岛民刚从强制劳役中解放出来,会对这些劳改俘虏抱有同情。 可事实上,岛民抽起鞭子毫不手软。 看着别人干活,可比自己干活轻松多了。没人能抵御这个诱惑。 安置好俘虏后,林浅又命人把货仓里的海盗尸体埋了,首级割下来送给黄和泰,再把货仓的屎尿重新打扫干净。 这是个脏活,想来船员们没人愿意干。 林浅灵机一动,叫哑巴黄调一串俘虏来船上打扫。 等处理完毕后,林浅带着船员下舱检查,非常干净,所有人都露出满意的笑容。 午饭时,林浅把众兄弟都叫到军官餐厅。 今日午饭是清蒸海鱼、豆腐汤、米饭。 海鱼是岛民们现抓的,蒸出来,鲜嫩异常,比之前在船城吃咸鱼配干饼可美味多了。 每人碗里的鱼都各不相同,大多是马鲛、带鱼、鲳鱼等周边鱼获。 林浅尝了口海鱼,想起一事来,问郑芝龙道:“之前果老山的那个守瞭望塔的叫什么名字?” “叫大丙。”郑芝龙答道。 林浅:“干饼的饼?” 郑芝龙:“或许是甲乙丙丁的丙,都差不多。穷苦人家不识字,就随意起个贱名,估计他爹娘起名时候,也分不清是哪个丙。” 朱元璋小时候还叫朱重八,底层百姓一直有以数字起名的习惯。 相比来说,林浅、白清、白浪仔这种名字,在老百姓里已经算文雅的了。 林浅喝了口豆腐汤,说道:“之前答应过,他塔看的好,就赏他一条渔船,现在该兑现了。” 郑芝龙:“我下午就跟黄伯说,改一条疍家船做渔船,赏给他。” 林浅点点头,郑芝龙办事是很妥帖的,不用让人操心。 林浅吃了两口鱼肉,又问道:“岛上屋舍建的如何了?” “匠人们估计,十月中旬,就能全部建完。” 郑芝龙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舵公放心,闽粤一带,要到大雪节气后才冷,十月中旬完工来得及。” 许是老天爷听到谈论天气。 天空突然传来轰隆一声。 然后雨水顿时噼里啪啦的砸在甲板,几个呼吸间便下成瓢泼大雨,天地间满是雨滴砸落之声,把人说话声都压了下去。 雷三响是北方人,没见这种倾盆大雨,每次一下,都盯着怔怔出神。 林浅又道:“屋舍完工后,要抓紧把干船坞造出来,俘虏的船只最好趁着冬天检修维护。” 何塞插嘴:“安德烈议员就有干船坞。” 林浅直白道:“我不信他。” 何塞讪讪住嘴。 进攻船城之前,哑巴黄就找林浅商议过修船事情,当时林浅挡回去了。 现在解决了李魁奇,腾出手来,该着手解决修船问题了。 建干船坞,不仅方便对圣安娜号进行彻底检修,日后造船也可以在船坞内进行。 与木制屋舍不同,干船坞建设就要实打实的堆料了。 工序有挖塘池,打木桩,铺条石等,每一步都要用到大量青砖、灰浆、人力。 在陆上建,尚且耗费不菲,岛上建,成本还要成倍上涨。 听闻林浅的工程规划,周秀才的脸色不禁一暗。 林浅见状,心里明白聊完了投资的问题,该聊聊创收了,便道:“对了,近几日,岛周围过路的商船多吗?” 这话一出,所有弟兄来了兴致,纷纷抬头看向林浅。 郑芝龙:“很少,基本两三天见不到一艘。” 八月的海面上,东南风、西北风转换不定,少有人挑这种时候行船,这也是林浅想去陆上劫掠的原因。 不过一旦上陆地,失去圣安娜号的炮火庇护,危险程度上升不少。 好在海上不是一艘船也没有,林浅决定先挑艘海船练练手。 林浅打定主意,把米饭扒拉干净,空碗往桌上一放,说道:“派人在果老山、大尖山的瞭望塔看好了,凡有自南向北的行船,随时来报。” …… 两日后。 大雨滂沱。 一艘双桅福船,自南向北,行驶在闽粤海面上,甲板上劳作的船工木刮板,清扫甲板积水。 还有人往舱梁加盖油布,有人用沾了桐油的絮堵住甲板缝隙。 管事打伞站在甲板上,对船工不住喝骂:“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货仓进水泡了货物,打死你们也不够赔!” 见有船员动作慢了,管事上前就是一脚。 甲板湿滑,那船工重重摔倒,起身对管事怒视。 “看什么看,快去干活!”管事瞪眼道。 那船工看见甲板四周,站着十余名持刀的护卫,心里怒意只能强自压下,俯身继续拉拽油布。 一旁捻缝的船工被雨水淋的手指抖个不停,絮怎么也塞不进缝里,气的小声骂道:“舱里装的都是银锭,被水泡了有什么打紧?无非是看船主也在,来装样子,这狗才!” 另一船工低声提醒:“小心说话,惹恼了这撮鸟,下手可狠。” 管事没听见,又在甲板上训骂不休:“干活麻利些,有偷懒躲滑儿的,小心吃鞭子!” 船主站在艉楼屋檐下,看着众船工在甲板劳作,脸上浮现满意微笑。 火长这时冒雨跑来道:“船主,这雨下的邪性,我怕后面起风,还是找地方先避一避吧。” 船主问道:“驶到何处了?” 火长朝岸边望去,但见一大片芦苇,白的望不到边。 “船主,我们到了马耳澳,前面快到南澳岛了。” (本章完) 第85章 上架感言 第85章 上架感言 如题。 本书能以历史新书榜第一下榜,再到三江、上架,全都仰仗诸位读者大大的厚爱。 感谢各位读者大大的打赏、投票、追读、陪伴!真的非常感谢各位! 感谢编辑无书大大的指导! 本书将于2025年10月8日上架(本周三,也就是明天),首日5更! 因为现在是国庆期间,网站工作人员都在休假,编辑说明天上午或者下午开通vip章节权限,所以0点的更新需要推迟一下,诸位读者大大千万不要熬夜等了。 废话不多说了,都在书里。 求首订! 臣庆历泗年春,顿首百拜。 (本章完) 第86章 龙王爷查船(求首订) 第86章 龙王爷查船(求首订) 船主皱眉:“不得避雨,继续行船。” “是。”火长略感诧异,只是船主不做解释,他也不好追问。 船主心里暗骂倒霉。 他是台州府黄岩林氏的船管事,此番是奉主家之命去澳门,打探另一艘林府三桅福船的情况的,顺便卖些丝绸、瓷器。 那三桅福船是年初时从月港出发,同样驶往澳门,结果出海以后杳无音讯。 他去澳门打听,人家压根没见到过此船。 往议事厅使了银子,才得知林府三桅福船没有靠过港。 摆明是被人在海上劫了船。 黄岩林氏就算近些年有些没落,那也是传承了四百年的大族,在东南海面上还有些许名头,就是大海寇李魁奇都要给三分薄面。 黄岩林氏的商船不说是畅通无阻,也该是平平安安,竟莫名其妙被劫了,这让他如何向主家交代。 这还只是第一件倒霉事。 第二件倒霉事,澳门那边不知来了什么豪强巨贾,一下卖了海量的生丝、瓷器、珍珠等货物,搞得货物跌价许多。 他这一船货,往年要卖一万两银子,这次却只能卖八千两,跌价之狠,令人咋舌。 行情就是这么个行情,他又不能把货拉回去,反正有得赚,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卖货之后,他又想给议事厅使银子,问出那多出的货源。 可收了银子的番人,只含糊的告诉他,货是从东面海上来的。 整个大明的海上商贾都在澳门东面,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船主只能无奈返航。 第三件倒霉事,便是返航路上的怪天气,暴雨下个不停,本来月余的航程,大半个月过去,才走了一半。 船只被劫,卖货不利,已经够让主家生气了。 再来个失期不至,他这个船管事,还想不想干了。 所以火长叫他靠岸避雨,他才面色不善的拒绝。 轰隆! 闷雷声滚滚而来,震的人心里发颤。 船主走船边,侧身看了两侧船舷,没好气的道:“赵管事,别光顾甲板,没看两边水眼堵了吗?” 赵管事到船舷边一看,还真是。 水眼出水断断续续,怪不得甲板上水越积越多。 他忙叫船工拿木条疏通。 被点名的船工,腰上缠住绳子,接过通条,小心翼翼的从船边栏杆翻过,俯下身子,一手扶着栏杆,一手用通条疏通水眼。 突然,一阵横风吹来,福船被吹得猛一摇晃。 栏杆外的那人手一滑就跌入水里,落水时脑袋在船舷上一磕,直接晕了过去,转瞬间便被大海吞没。 甲板上的船工见状,忙去拉绳子,五六个船工一起用力,好不容易把人从海龙王手里抢了回来。 把人放在甲板上,只见那船工后脑一滩血,很快将甲板雨水染红。 “还有口气。”有船工把手指放他鼻前道。 其他人脸上不见喜色,反有些凝重,这人伤了脑后,不靠岸救治,必死无疑。 船主在艉楼上骂道:“死了没有,死了就丢海里!” 赵管事凑到近前看了一眼,抬头对船主道:“人还没咽气。” 船主不耐烦的摆摆手:“丢回去,丢回去,那是龙王爷查船,要收他,兴许丢回去,雨就停了。” 船工们一半惧怕船主,一半心里迷信,闻言一齐将人抬起,扑通一声丢进海里。 那人身体随海水浮沉,几个浪涌间,便再无踪影。 死了人,船工们心情沉重,赵管事催促起来也有气无力了。 好在,小半个时辰后,雨渐小了些。 “水眼通了!”有船工惊喜说道。 船主侧身看去,果真水眼处,水流呈一条白线,落入海中。 甲板上的水肉眼可见的少了很多。 又航行一个时辰,大雨渐止,乌云退去。 只见远方海面上,浮现一片绿色轮廓。 火长指着那轮廓道:“船主,那就是南澳岛了。” 船主缓缓点头,南澳岛副总兵每年都收黄岩林氏打点,不必担心经过时被营兵刁难。 大雨过后,海风湿凉,船主不由打个寒颤,转身回到艉舱避风,在床上躺下,准备小眠片刻。 躺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半梦半醒间,有人从舱外慌张的跑进来:“船主,右舷来了三条船。” 船主起身,不耐烦道:“慌什么,从南澳岛来的?” “从东面海上来的。” 船主顿时瞪大眼睛,站起身子,来到舱外眺望,只见东方海面上,确实有三个黑点驶来。 这船若是从南澳岛来的,就应当是营兵的巡逻舰船。 从东面海上来,那就定是海寇。 船主定了定神,说道:“保持航向,在南澳岛靠港!” 手下退下传令。 船主紧盯着海上那三个黑点,距离太远,看不清来船大小,只能依稀感觉出对方船速不慢。 他这艘双桅福船本就航速不快,舱内又装了八千两银子,空隙还被他的私货填满,再加上刚进了水,航速无论如何也快不起来,只能寄希望于来人是李魁奇手下,对黄岩林氏有所忌惮。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远处三艘船已近了许多,凭肉眼就能看清对方甲板。 只见海面上两条苍山船、一条海沧船并排行驶,每艘船上人数都不多,乘着东南风,航速飞快。 而南澳岛,还在远远天边。 又过一个时辰,太阳西落,整片天空满是火烧云,连同大海都被熨的通红。 借着惨红光芒,船主眯眼向三条来船望去,只见人人手上都拿了家伙,已经确定是海寇无疑。 船主叫来赵管事,吩咐道:“府上那个旗子呢,拿出来,挂到桅杆上。” 赵管事应下,吩咐船工干活。 眼下海寇来袭,船工不敢磨蹭,很快将船舱里一个木盒子取出,将之打开,里面是折迭整齐的一面旗子。 船工们将旗子取出,用绳子绑在桅杆上。 旗子迎风招展,只见其上绣了一个硕大的“林”字。 黄岩林氏是有头有脸的名门,来船若是李魁奇手下,见此旗必不会再追。 孰料,三艘船来势丝毫不减。 船主心中大骂,哪来的毛头小贼,连黄岩林氏的名号都未听过。 眼看要被追上,船主只能在心中暗自祈告,一会他报了黄岩林氏的名号,能把这些小贼吓住,令其自行退去。 (本章完) 第87章 大山掀了土地庙(求首订) 第87章 大山掀了土地庙(求首订) 三条船行驶到不足二十步距离,有人高声喊道:“降帆停船!” 赵管事和火长都看向船主。 船主无奈的点头。 很快三艘船驶上前来,将福船围在正中。 海寇全都用布蒙面,手执兵刃,还有二十余海盗拿着硕大的火绳枪,瞄准船上,右手上绑着火绳,用嘴时而吹燃。 在众海寇中间,一个身材极为魁梧之人,站在船头。 他脸上蒙面,袒胸露臂,皮肤黝黑,肌肉虬结,肩扛九环鬼头大刀,似一尊威风凛凛的门神。 船主目光一凝,惊的下巴差点掉下来,瞠目结舌的道:“李头领?” 船主挤出苦笑:“头领不认得我了?我是黄岩林府管船的谢二啊。” 巨汉似一尊黑塔,一动不动。 谢二继续道:“李头领不记得我,这林府的旗子总该认识吧,你看,这真是大山掀了土地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了,误会一场,都是误会……” 谢二喋喋不休之际,海寇船上有人喊道:“船上的人听了,都把兵器扔到海里!” 谢二朝说话之人看去,见那人站在李魁奇身后,身形偏瘦,脸上蒙面,露出一双刀眉凤目,气势不凡,想来也是李魁奇手下的重要人物。 谢二连忙拱手赔笑道:“这位大爷,不知林府有何得罪之处,要劳烦李头领亲自带人问罪。” “都把兵器扔到海里!不然就开枪了!” 谢二哀求:“这位爷,我好话说尽……” 话说一半,只见那人一挥手臂,周围二十余支火绳枪骤响。 数名护卫身上绽开血,落入水中,还有的被打伤的,倒在甲板上哀嚎不止。 硝烟散尽后,海盗并未登船,而是停泊原处,让那些枪手重新装弹。 船工们听了枪响,都往甲板下的舱室里缩,赵管事使劲把他们往外推,口中道:“海寇上船,谁也活不了,上甲板搏杀,兴许能留一条命,快上甲板。” 船工们从舱室探出脑袋,只见甲板上倒着几具流血尸体。 还有些护卫在船舷边张望,试图跳舷接敌。 可三艘海寇船离福船有五六步,根本跨不过去,犹豫许久,又是一阵枪声响起。仅剩的几个护卫也倒了下去。 谢二躲在艉楼里倒是逃过一劫,此时赶忙道:“李头领饶命,有话好说。” 只听那刀眉凤眼的海寇道:“全都上甲板,空着手!” 谢二、赵管事和剩下的船工无奈,只能从船舱走出,站到甲板上。 两艘苍山船摇橹上前,海寇们登船,用绳子把人绑了。 船主谢二和赵管事,被带到了那海沧船上,俯面跪在甲板上。 “船上总共多少人?”有人问道。 “我……”谢二想抬头看清说话之人,脑袋上被刀柄重重一拍。 “低头回话!” “共三十四人。” “多少船工,多少护卫?” “二十船工,十二个护卫,还有我和赵管事。” 问话稍停,有个脚步声噔噔噔跑远了。 过了片刻,脚步声回来:“算上水里尸体,只有三十三人。” “嗯?” “有个落水的!”谢二连忙道,“中午大雨,有个船工通水眼时落水死了。” 那脚步声又去福船,片刻后喊道。 “对上了。” “把活着的赶到海里,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片刻,福船边响起落水声,接着众人划水的声音传来。 问话声又响起来:“你们从何港启航,要到何港停靠?” “从澳门来的,回黄岩县的府上。” “不去月港,你是私船?” 那语气骤然凌厉,吓得谢二脖子上直冒冷汗,他低着头赔笑道:“大爷,府上的事您也知道。有船引的,就那一艘三桅大船,年后出海后一直没信,小的这次出行,就是奉家主命,沿途探查的。” “哦。可探查清楚了?” “唉!在伶仃洋触礁沉了,可惜那一船好货。” “有人瞧见了?” “几个当地渔民瞧见了,我听他们描述的形制,应当就是鄙府那条船。” 结合今天这架势,谢二已猜到那艘三桅福船的失踪,和李魁奇一伙人脱不了干系,搞不好就是李魁奇劫的。 于是谢二急中生智,谎称年后丢的那条船触礁,不节外生枝,搞不好自己活命的机会还能大些。 那声音沉吟片刻,又响起来:“府上总共几条船?” “共有六条,都是双桅,三桅只有那一艘。” 大明严禁私造三桅船,所以走私船为掩人耳目,一般都是双桅或者可拆卸桅杆的三桅。 “其余的船都归港了?” “是。” “你们行船倒有些本事。” “全靠李头领和大爷帮衬。” “呵,你倒会说话。” 那声音沉吟片刻,又问:“你说你是府上船管事,那跪旁边的赵管事是做什么的?” “原本是田庄管事的,临时调来行船。” “田庄?他没去过林府里?” “没有。” “杀了。” 谢二听了这话,只觉得喉咙发紧、双腿发软,吓得蛋都缩进去了。 好在,海寇带走的是赵管事。 谢二把头低的死死的,浑身都若筛糠,死命压抑喉咙里的呜咽。 耳畔只听赵管事求饶不绝,叫声像是被捆了腿的年猪。 不过片刻,耳畔一声剁肉的闷响,叫声戛然而止,随之船艉传来落水声。 有人在福船上说道:“舵公,船上都查过了,没有藏人,没有漏水。” “嗯。” 听声音,那被称作舵公的,便是问话之人。 那舵公对手下吩咐道:“启航,回岛。” 然后只听得一阵布料摩擦声,应是众海寇把蒙面摘了。 谢二纵使低着头,也忙把眼睛紧紧闭上,他明白海寇的规矩,看见脸就没命了。 事到如今,他也看出来这伙人显然是以这舵公为首,站在船头那人只是个幌子。 “抬头。”舵公声音传来。 谢二把头磕在甲板上,求道:“李头领,求你放小的一命,小的回去一定守口如瓶。” “还叫李头领?”舵公揶揄道。 “李头领让我叫啥,我就叫啥。” “聪明人,一口一个李头领。”舵公赞道,“抬起头来。” “不不,小的这样回话挺好。” “张重三,吴六,你可认得?” 谢二一滞,这二人正是失踪三桅福船上,船主和管事的名字。 “那艘船,就是我劫的。” (本章完) 第88章 画图(求首订) 第88章 画图(求首订) 谢二诧异抬头,只见林浅端坐尾舱中,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雷三响从船头过来,进了艉舱,把鬼头大刀靠在墙边,坐在椅子上,脱下高跷,口中骂骂咧咧:“李魁奇这呆汉蠢夯,长得也忒高,有他在,家里能少置头牛。” 此行,在众兄弟中,林浅只带了雷三响和白浪仔。 陈蛟没来,没人和雷三响接茬逗闷子,让雷三响还有些不适应。 林浅道:“好在三哥高跷踩的稳当。” 雷三响嘿嘿一笑:“这玩意也没多高,站着不动当门神,俺还是能行的。” 雷三响目光看向双桅福船的桅杆,上面的“林”字大旗还在迎风招展。 “这杆大旗威风,正好挂在大帆船上。” 林浅笑道:“用不着挂旗子,大帆船本身就够招摇了。” 雷三响挠挠头:“也是。对了,他们这船怎么也挂‘林’字旗,是你本家?” 林浅摇摇头:“黄岩县,林是个大姓,但黄岩林氏却只有一家,本家二字,可不是姓林就能靠上的,对吧谢二?” 谢二被点到,身子一抖,脸上挤出笑道:“舵公爷,您这气势,可比林府里的老爷强多了。” 他嘴上谄媚,心里苦思脱身之法,眼睛不住在林浅脸上打量。 谢二做为府上船管事,林氏本家、城内同姓林的大户也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眼前这人,不由大感奇怪。 他又偷偷向船外看,只见船只一路北行,渐渐靠近南澳岛,谢二不由心中大喜。 暗想这伙海寇果然是少智毛贼,竟不知南澳岛上有水师镇守,一旦靠近,很可能会被水师船只盘查,他到时就能借机逃走。 谢二神情,落入林浅眼中,林浅只是一声轻笑。 月出东山,船队在后江湾缓缓靠港。 双桅福船抛了缆绳,栈桥上的船工将其拉拽近前,绑好绳索,铺上舷梯,接着有人踩旋梯上船,下到船舱,有条不紊的点数货物。 剩下的海沧船、苍山船也就近靠港,海寇们鱼贯下船,大肆谈笑。 海沧船甲板上,谢二斜眼看到这一幕,惊的眼皮都忘了眨。 这南澳岛,什么时候成了贼窝了? 还是说,副总兵……什么时候从贼了? 谢二双手被绑在身后,已在甲板上跪了一晚,腿麻的根本站不起来。 林浅找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架着他下船。 栈桥上,谢二看着眼前之景,已连路都不会走了,任由两人架着拖行。 只见海港上,密密麻麻停无数大小船只,铺满整个海湾,一直延绵到黑暗中。 岛上突兀的出现一座大城,城中道路宽阔笔直,屋舍整齐,有些屋舍还亮着灯火,一直绵延开去,似乎没有尽头。 此时天黑不久,路上尚有行人,路边摆了许多摊贩,还有酒馆、客栈、医馆开门迎客,远远的能听到鸡犬之声不绝,一派热闹景象。 行人中有男有女,女子头上不带帷帽、盖头,衣着不穿竖领,不低头遮面。 简直就如男人一般在路上行走,甚至与男子并肩而行,毫不避讳。 他行船多年,途径南澳岛不知多少次。 每次路过,都只见深澳港有些人气,其余各处都是荒僻景象,何曾见过这等热闹。 谢二顿时陷入迷茫和深深的自我怀疑,心中暗道:“莫非是我已死了,这些都是蜃楼幻境?是了,传言南海有处船城,海上横死之人,魂魄永困其中……该不会便是此处吧?唉!老子刚娶的二房小妾啊!” 谢二一路被人架着下了船,又转而踏上另一条栈桥,上了另外一条船。 这船的船舷之高大,是谢二生平仅见,就是在澳门看到的弗郎机人的巨舰都没有此船之巨。 因为船舷太高,以至于舷梯角度十分陡峭,为免脚滑摔倒,甚至旋梯上还钉上了一个个的防滑木条,脚踩其上,还真的如梯子一般。 谢二上了圣安娜号,一路被带进船长室,被安置在靠门圆桌前坐好。 白浪仔把他背后的绳子解了。 谢二还只觉得手臂已经麻的丧失知觉了,缓了片刻,才觉得像针扎一般刺痛。 林浅拿来烛台、竹笔、墨水放在圆桌上。 “画吧。”林浅道。 “画什么?” “别装傻了,你能活到现在,会不知道我让你画什么?”林浅不屑说道,转而他又对白浪仔道,“半个时辰内画不出来,就把人抓到船舷边杀了。” “好。” 林浅说完,就坐回航海桌边,翻出西班牙人的羊皮书,继续阅读。 谢二拿起笔,看了白浪仔一眼,只见白浪仔站他身侧一动不动,右手抓着腰间匕首,眼神冷的像是半个时辰都不愿等。 他又看了林浅一眼,只见林浅凑在白虫蜡前,不住翻动书页。 “敢问舵公爷,可是要小的画林府地形?” “画仔细些,有误、缺失,也要死。”林浅翻书,头也没抬。 谢二咽了咽口水,用竹笔沾了墨水,缓缓在纸上画图。 没用半个时辰,他便把图画好,看了白浪仔一眼,白浪仔将图拿起,递到林浅桌上。 林浅接过图,只见谢二画工粗劣,但也勉强看的出内容。 只见林府四周由高墙包裹,其上设置女墙垛口,墙角设更楼碉堡,入口设如城门一般的台门。 图上看不出院落大小,仅可知府上整体呈六进三路布局,有六个大开间,又分东西两处院落,还有几处跨院,兼有厢房、耳房、偏房、客房、倒座房无数,另有园一座、水榭数处。 林浅从房屋数量估计,这府邸应当在二十亩上下,相当于两个足球场大小。 从功能分区上,祠堂、住房、书房、车马院、仓廪房、碾坊、织房等应有尽有。 外围城墙防御和内部房屋院落结合,结构错综复杂,光是看图就足以令人眼缭乱。 对不熟悉的人来说,就算拿着地图,都有可能在府邸中迷路。更别说,林府还外有高墙、内有护院。 不做准备就想攻下,简直是天方夜谭。 嘉靖年间,东南闹倭寇,曾一度攻入了黄岩县城,而林府在城外,始终在倭寇冲击之下屹立不倒,可见其防御之稳固。 若林浅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佃农,或是其他普通人,拿到这份详实的地图,心底已信了八分。 可惜,林浅前世就是搞设计的,学习中式传统建筑布局,也是课程之一。 谢二的小伎俩,骗不了他。 “拖出去,杀了。” 林浅放下地图,淡淡道。 (本章完) 第89章 报功呈文(求首订) 第89章 报功呈文(求首订) 谢二顿时慌乱,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脖颈衣领便一股巨力袭来,把他像拖死狗一样的朝舱门拖去。 谢二大惊失色,手脚不停挣扎,好不容易右脚勾住奥斯曼软榻一角,用力绷住脚尖。 白浪仔手上加力,奥斯曼软榻被拖着移动,手工地毯皱了一片,带倒了地毯上的小茶几,谢二脖子被衣领勒住,脸上憋得通红。 他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道:“哪里有误,我改!” 林浅翻看羊皮书,并不理他。 “是备弄,备弄!我把备弄加上!” 林浅依旧不答,神情专注的看书。 “还有河埠头!府后有个河埠头,连着永宁江,永宁江又汇入灵江注入东海,能派船……咳咳……能派船进去!” 那本羊皮书上,记录的是西班牙人在美洲大陆的见闻,基本半写实,半神话,常常记述几句话,便长篇大论的扯神学。 要不是期间夹杂不少描述印加人、玛雅人的秘闻,林浅早就没兴趣再看。 白浪仔看了林浅一眼,见还不叫自己收手,显然要吓唬的更狠一点。 他拔出匕首,作势要挑断谢二脚筋。 谢二鬼哭狼嚎道:“别的真不知道了,我只到过内厅,后宅样子真没见过!船上的运银子,在码头卸下来就给账房,账房放在哪,我真的不知道了!” 林浅挥挥手,白浪仔松开谢二。 谢二如蒙大赦,四肢并用缠住奥斯曼软榻不撒手。 林浅从航海桌上拿出一张纸。 “重新画。” 谢二小心翼翼接过纸,回去时,还将自己挣扎的狼藉清理干净。 一个时辰后,新地图画好,递到林浅手上。 只见这一版地图精细了很多,宅院两侧加上了狭窄的过道,这就是备弄。 备弄一般都极为隐蔽,入口经常藏在假山后面、柴垛后面,整体隐藏在建筑与建筑之间,不见阳光,昏暗无比。 这是给府上下人走的路,用于给下人挑水、送菜、巡逻等。 下人在其中穿梭,便可以不打扰主家的生活起居。 同样也因为是给下人走的,备弄都是直来直去,毫无中式曲径通幽的美学设计。 在这种大府邸中,快速到达某一处宅院,走备弄是最隐蔽最快速的一条路子。 同时谢二还加上了河埠头。 江南依水而生,河埠头就是个私人码头,外接河流水道,内接府邸后门。 府上购置粮油米面柴等大宗货物时,一般都走此处。 府上小姐若要出行,一般也都从此处乘船。 谢二一边静候林浅看图,一边心中不住思量。 备弄在府邸之中极为隐秘,一辈子没进过深宅大院的老百姓绝不可能知道。 如此看来,这个舵公爷,绝对不是平头百姓,最次也是和他一样的某个府上的船管事。 整个浙江,还有山阴朱氏、余姚孙氏、鄞县屠氏等名门望族,其中又以山阴朱氏权势最大,也同样参与了私船贸易。 不过朱氏、林氏都在浙江,对闽粤鞭长莫及,应当没有能力在南澳岛建立如此规模的城寨。 而说到闽粤,最有权势的当数……福清叶氏。 叶氏族人中,最有名的,就是前内阁首辅,也是独辅——叶向高。 也只有他有能力在南澳岛上建如此规模的一座城宅。 元辅素有清誉,没想到背地,坏事也干了不少,果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正胡思乱想间,林浅将图放下,轻声道:“再画细致些。” “啊?” 谢二诧异张嘴,见林浅的样子,似乎不打算把那图还来,他只得又回桌边继续画图。 一个时辰后,画好新图。 林浅接过后,点出前后两图的几处差异,又叫谢二再画一张。 …… 等朝阳透过玻璃,照进船长室,谢二已经画的筋疲力竭。 他费尽心思在第一幅图上造的假,也再记不住了。 第五幅图,和前四幅出现了明显不同,几处备弄的走向变了,几处宅院的标注也改了。 白浪仔将图交给林浅。 谢二心里不住窃想。 这阎王爷一晚上没睡了,也该精神困倦了,改动的那几处极为细微,料想应当看不出来。 谁料林浅接过图,只扫了一眼,便放下冷哼道:“你倒是忠心。” “我没……啊——”谢二话说半截,手指传来剧痛,剩下的话都咽进肚子,只剩惨叫了。 林浅看了白浪仔一眼。 白浪仔解释:“掰的是左手拇指,画图无碍。” 林浅又对谢二道:“拜府之时,你也要跟着去,但凡看到哪处与你所画不符,立时便是一刀。” 谢二捂着左手,头上满是冷汗,忍痛道:“小的明白……” “画。”白浪仔又去拿一张纸,放在谢二面前。 这时,有船员敲门进来:“舵公早饭送来了,还有封信。” 船员看了谢二一眼,不知道该把早饭放哪。 林浅对白浪仔道:“把他带到货仓去,点上蜡烛,画完一张,给我一张。” 白浪仔应是,把谢二带了出去。 船员将早饭放在圆桌上,而后将信递给林浅:“舵公,这是一大早从深澳那边来的。” 林浅还没打开,已知道这是黄和泰写的报功呈文了。 打开后通读一遍果然如此,黄和泰这个正五品守备当的还是有些水准,报功呈文写的滴水不漏。 时间、地点、人物、战斗经过、俘获口供、士兵口供全都有鼻子有眼。 物证除了李魁奇的脑袋外,还有那一百个海盗的首级。 林浅提笔改了黄和泰报功呈文上的战斗时间,改为昨天晚上,这样就把伪装李魁奇劫船的事情,也圆了过去。 盐渍首级也保鲜不了太久,再用李魁奇的身份作案,首级上就会看出破绽。 不过交了李魁奇,海上还有张魁奇、王魁奇,闵粤海面上海寇多的很,不缺替死鬼。 信封内除了报功呈文,还有一份私信,是黄和泰单独写给副总兵的。 李魁奇毕竟每月给副总兵送报水的,莫名奇妙死了,黄和泰要给他单独解释下。 信上用的海寇内斗的老套借口,没有破绽。 林浅将报功呈文和私信重新装回信封,让人给黄和泰送回去。 “慢着。” 船员正要开门出去,又被林浅叫住:“跟梢长说一声,把那口鬼头大刀也送到深澳港去。” (本章完) 第90章 鬼物(求首订) 第90章 鬼物(求首订) 当初林浅分配职位时,让雷三响担任的是水手长。 这是个外来词,大明海船本没有对应职位,念起来又别扭,船员们叫来叫去,就渐渐叫出了“梢长”这个称呼。 同样的,陈蛟的大副和周秀才的会计,都被起了大明版的名字,分别叫“舵长”“直库”。 林浅觉得船员的称呼,更符合东方气质,便改了口。 那船员应是出门。 林浅坐到圆桌旁吃早饭。 今日早饭是稠米粥、萝卜咸菜、蒸鱼和一个鸡蛋。 按林浅的规矩,全体船员的早饭都是一样的,不仅要吃饱,而且要吃好,伙食标准定的相当高。 毕竟食物是战斗力的保障,穷什么都不能穷肚皮。 林浅去深澳港时,看过卫所官兵的伙食,基本顿顿是糙米稀粥配盐水咸菜,兵士根本吃不饱,人人脸上都有菜色。 这种伙食待遇,还不逃跑离岛,已算黄和泰领兵有方了。 当然了,高伙食标准也有弊端,就是费用太高。 圣安娜号上,目前船员共扩编至了四百人,每月消耗米面一百八十石,各种肉食六千斤,盐、酱、醋、菜、油、酒水等杂项也不便宜。 算下来,每月船上光是伙食费就要近六百两白银。 这还是在较富庶的南方,若在九边一带,大明将领养家丁私兵的伙食费更高。 不过若是把伙食费和大帆船修缮费、干船坞建设费、火药火炮采购费一比,就是九牛一毛了。 若是算上未来的人才培养、发展冶金、建设船厂、修建风帆战列舰的费用,伙食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海军之事,桩桩件件都是吞金巨兽。 后世常说“百年海军”,意指海军不同陆军,不能一蹴而就,要整个国家勒紧裤腰带,通过百年的持续积累,方可成军。 而对林浅来说。 一百年太久,只争朝夕。 吃过早饭,林浅回到桌前,着手绘制圣安娜号的第二次修改图纸。 此次修改,他准备将货仓一分为二,上层设为新的火药甲板,下层继续留作货仓。 这是个极其繁杂精细的事情,需要海量的推演计算。 既要考虑船体强度,又要考虑船身配重量,还要兼顾航速机动性。 颇有写八股文时,螺狮壳里做道场的感觉。 一旦设计有误。 要么就是一艘瓦萨号——首次下水即沉没。 要么就是一艘圣三位一体号——海面活靶子。 所以林浅设计图画的很缓慢,当然,就算他现在画出来了,现在也没干船坞用来停泊大帆船施工。 眼下还是要先捞一笔银子,再建干船坞,然后才能检修俘虏船只和改建大帆船。 林浅刚画两笔,有船员敲门进来。 “舵公,白火长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林浅接过,是谢二新画的林府地图,和上一版相差不大,应当接近真实情况了。 林浅将图纸放在桌上:“接着画。” “是。”船员领命退下。 到晚饭时,林浅桌上已经又堆了五张图纸了,每张都略有出入。 不过林浅看过太多设计图,他分得清哪些是笔误,哪些是人为篡改。 经过一天一夜的折磨,谢二地图已找不到故意篡改的痕迹了。 林浅根据谢二的地图,自己用尺笔重新绘制了一副,不仅看着更清晰直观,顺便还修复了谢二的几处错误。 这时又有船员敲门进来:“舵公,晚饭好了。” 船员将晚饭放在圆桌上之后,准备离开。 “等等。”林浅叫住他。 “舵公。”船员站定。 “通知船上各个管事,晚饭后军官餐厅议事,把货仓里画图的那人也带上。” “是。” …… 晚饭后。 军官餐厅。 桌上已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龙井茶。 陈蛟、周秀才、雷三响、白清、白浪仔、郑芝龙分坐餐桌两侧。 谢二蹲在餐厅一角,已被折磨的有些精神恍惚。 林浅入内,所有人起身相迎接。 林浅让大家坐下,将自己绘制的图纸铺在桌上,一句铺垫也没有,单刀直入正题。 “台州府黄岩县,林府,占地二十余亩,靠近永宁江,可以走水路,根据船数推算,府内银两有五万两上下,分藏各处。” 接着林浅拿竹笔沾了朱砂,在图纸上多处轻点:“应该就在这些位置。” 五万两只是林浅根据林府私船数量做的最低估计,实际应当比这要高得多。 谢二听了只觉匪夷所思,府上有多少银子,他都不知道,这个匪首怎么知道的? 还大言不惭的在图上圈点,当自己是算命神仙吗? 谢二心里好奇,也往桌前凑,只看了一眼便呆住,心想:“这也不是我画的图啊。” 他又仔细看了那图,顿时身上冒出冷汗,只见那图不仅横平竖直更加直观,而且居然更贴切实际,注释更为详实,就好像画图之人真的去过一般。 一天一夜里,林府地形图他画了不知道多少张,早就烂熟于胸。 一看便看出,桌上这图改了好几处门窗朝向、水井位置,还有几处道路走向也改了。 最关键的是,改动都是对的,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更恐怖的是…… 林浅朱笔圈点的,全是府上的紧要关键之处。 正房卧榻之下、灶台之下、正厅木柱、书房地砖、园假山…… 与之相比,账房甚至都没圈出来。 这些是林浅熟知的大户常用来藏银子的位置。 谢二只觉得全身渗满冷汗,偷偷斜眼瞧林浅,心中暗想:“这真是人吗?莫非是恶鬼化身,索命来了? 老天爷!林老爷干的那些缺德事,可跟我没半分…… 额,关系有,但不多,我只是府上奴婢,人微言轻,老爷要做,我也劝不住啊。 冤有头,债有主。老天爷要罚该去罚林老爷才是,别再为难我一个奴婢了……” 林浅圈点完,众人抬头看向他。 陈蛟隐隐有些担忧:“舵公,毕竟在岸上,这事有把握吗?” 林浅道:“不急,再让白浪仔说说护卫情况。” 白浪仔接道:“府里护院二十人,健壮仆役五十人,府外宗族乡勇二百余人。 护院是当兵丁养的,身强体壮,非常忠心,没有甲胄,没有弓弩火器……” 谢二慢慢回过神来,这些都是白浪仔白天逼问出来的,都是他讲过的话,没有出格的地方。 如此看来,这冷脸海寇倒不是鬼物。 此时林浅发话了:“我补充一点,没有弓弩只是谢二所言。这些都是禁物,平时深藏府中不会示人,一旦我们攻入,指不定就拿出来用了。要提前做好应对。” 听了这话,谢二觉得冷汗又止不住的向外冒了。 (本章完) 第91章 善举(多更一章,求首订) 第91章 善举(多更一章,求首订) 在大明私藏甲胄视同谋反,所以大户氏族就是再嚣张,一般也没有甲胄。 火器管得也严格。 弓弩虽然也犯忌讳,但管得就松多了,尤其是弓箭,只要藏在府中,不拿出来显摆,就算官府知道了也装聋作哑。 谢二故意隐瞒了弓弩的事情,是想让这伙海寇攻府时,被打个出其不意,他趁机逃走。 没想到,这点心思,也被这恶鬼瞧出来了,鬼物果然不能以常理夺之…… 林浅说完,示意白浪仔继续。 “健壮仆役都是普通人,一旦进府,也会拿兵器反抗。 乡勇每晚只有二十余人巡逻,分散在府外各处,全部集结需要时间。 府上的兵器以刀剑为主,长枪很少。 后门处有犬舍,一旦嗅到生人气息定会狂吠,必须避开。 护院每晚轮流巡夜,分在每处墙边的人不会太多。 若要行事隐蔽些,摸清护院守夜规律,从墙外抛勾爪进去,杀了巡逻护院,再进入内院,或许有机会。” 雷三响:“舵公,俺记得你老家就在黄岩县,可了解这林府?”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众人都隐约猜出林浅与黄岩林氏有过节,只是不敢问,好在雷三响这心直口快的说出来了,都屏息凝神来听。 林浅坐回位置上,抿了一口茶道:“我家以前,就是林府佃户……” 众人神色不变,显然早有所料。 林浅继续道:“林府的地是折银定租,每亩一两银子,我家原先有五口人,租了十亩地,一年地租就是十两银子。” 每亩一两银子交上去后,佃户剩下的口粮,仅能维持不被饿死。荒唐的是,这种地租在黄岩县只是平均水平,甚至比平均线还略低一点。 黄岩林氏是自宋朝就有的耕读世家、世代簪缨,在整个台州府都素有美名,也因名声拖累,对佃户“高抬贵手”了些。 “我们一家五口除了耕地外,母亲、二妹、三妹要每日纺纱、织布,我和父亲要趁农闲去县城打零工,日子过的辛苦些,可也算过的去。 直到去年永宁江发了一场大水,把田地全淹了,我家被大水淹没,父亲、母亲、二妹、三妹……尸骨无存……” 林浅语气很平淡,尽管这是原主的经历,但经由他讲出,胸口也不免翻涌怒意。 原主一个佃农,以为大水只是天灾人祸。 可林浅却看得出其中的门道。 餐厅中,听林浅讲话的人,全都屏息凝神。 尽管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当过佃农。 但推而广之到商贩、军户、珠民,都是一样的命运路数,都是一样的感同身受。 林浅深吸一口气,压制了情绪,继续淡淡说道:“我运气好,被冲到了一颗树旁,在树杈上和蟑螂、老鼠待了两天,大水退去,捡了一条命。 林老爷心善,知道佃农遭了灾,特意免了七成的佃租,呵,好人啊!” 林浅一声感慨,让站在一旁的谢二浑身一颤,浑身冷汗止不住的外流,把整个后背都打湿。 谢二低头看地,佝偻身形,放低呼吸,只盼没人注意到他。 林浅继续道:“我家没了,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我知道林府是怎么处置佃农欠租,为活命,就逃到了月港,这才在海上结识了众兄弟。” 林浅话音一落,又道:“谢二。” 谢二听见林浅喊他,像见了棍子的狗,浑身一僵,硬挤出笑道:“舵公爷。” “那场大水是怎么回事,你讲讲吧。” 谢二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在喊着救命,贼老天终究把林府造的孽报到自己身上了。 “小的是林府船管事,大水哪里清楚……” “我让你讲。”林浅声音平静,双眸盯着谢二。 谢二只觉得像被两把刀洞穿。 全舱人的目光全都望过来,谢二感觉浑身好似凌迟。 谢二一咬牙,低头小声道:“那水是林府放的……” “什么!”雷三响大怒,猛地一拍桌子,震翻了三个茶盏,龙井茶流了一地。 雷三响指着谢二大骂:“好你个黑心烂肺的贼王八府,竟干出这等缺德绝后的事来!” 白清反应更快,已把匕首架在了谢二脖子上。 白浪仔忙拽住姐姐胳膊:“舵公还没下令,不能杀。” 白清恨恨收了匕首,眼神死死盯着谢二,杀气凛然。 郑芝龙冷冰冰道:“林府上下,上至老者,下至婴儿,全都该杀!” 陈蛟道:“人家都说海寇残忍,与名门大族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周秀才少有的不和稀泥:“作出此等行径,天弃之!” 谢二忙道:“林府也有苦衷。” “好贼子,俺宰了你!”雷三响说罢,便准备动手。 林浅淡淡道:“众兄弟稍安勿躁,让他说完。” 雷三响从鼻中喷出一道长长粗气,天气微寒,他面前似蒸腾起了一阵白雾。 谢二道:“去年八月,台州连降十几天大雨,永宁江、灵江水位暴涨,如不泄洪,黄岩县乃至台州府都可能被淹,林老爷自愿献出自家土地分洪,两害相权取其轻,也算是善举……” “肏恁娘的善举!”雷三响再也忍不住,面孔狰狞如噬人猛虎,一巴掌就把身后黑胡桃木椅子拍的四分五裂。 两步就走到谢二面前,举起蒲扇一般的巴掌,这一掌如果拍实了,谢二非得被当场拍的有出气没进气不可。 白浪仔连忙上前拉住。 “老七,你闪开!”雷三响怒吼。 雷三响一身巨力,白浪仔也控制不住。 陈蛟也过来拉住,斥责道:“老三,你清醒点,杀了这人,咱们怎么报仇?” 雷三响顿时眼神清明。对了,谢二是他们进林府的一把钥匙,杀了他,还怎么杀林老爷全家? 林浅道:“此番去林府,不是为了杀人。” 众人都诧异的看着他。 雷三响:“不是为杀人,是为什么?” “银子。”林浅缓缓道。 黄岩林氏是浙江名门,在省内颇有名望,尤其台州府、黄岩县两地百姓都感念其毁田分洪的恩德。 一旦惨遭灭门,就是骇人听闻的大案,必会直达天听,哪怕红丸案在上,都未必压得住。 届时引来朝廷重视,顺势追查,那他刚建立的大好局势就会毁于一旦。 而且一旦肆无忌惮杀人,他这伙人的名声也就坏了,到时候被安上一个倭寇的污名,再想发展壮大就难了。 但不滥杀,不等于不报仇。 (本章完) 第92章 攻府计划 第92章 攻府计划 明末商品经济高度发达,哪怕是黄岩林氏这种大族也不可能土里刨食自给自足,必须有足量银子周转。 林浅要做的,就是榨干林府每一两银子。 让流传四百余年的世家大族衰败,府里的老爷、太太、公子、小姐流落街头,穷困而死,落一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这可比一刀把人杀了解气多了。 林浅向众兄弟解释了自己的想法,众人脸上都浮现了然神色。 雷三响歉然的摸着脑袋:“还是舵公想的周到,你说俺这脑袋咋就知道杀人,大哥你也是的,知道俺容易冲动,还不拦着俺点。” 陈蛟没好气道:“我怕被你当椅子拍死。” 雷三响看了看烂成碎木块的胡桃木椅子,尴尬的道:“这个俺赔。” 林浅道:“一把破椅子,有什么好赔,再搬一把来坐就是。” 雷三响挠头,依言搬新椅子坐下。 “我已有初步的计划。”林浅起身指着林府地图说道。 谢二见此,准备往船舱外走。 林浅叫住他:“你留下,一起参详。” 谢二躬身,谄媚笑道:“舵公爷,小的毕竟是外人。” 林浅:“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陪我们干成这票,就算入了伙,劫林府的银子,也有你一份,你若出了这个门,劫完林府,便给你一刀。” “舵公……”陈蛟想劝,被林浅用手势止住。 谢二心中天人交战许久,终究想通了,一咬牙道:“林老爷……不,林继仁倒行逆施,我早就看不下去,今日得蒙舵公爷不弃,收小的入伙,小的往后愿肝脑涂地,誓死追随!” 林浅点点头,对白浪仔道:“他那根手指头,等议完事找苏大夫接好吧。” 白清道:“用不着这么麻烦。”她说罢上前,抓住谢二被掰断的左手小拇指一接。 谢二顿时一声惨叫。 “好了。”白清道。 谢二痛的连个谢字都说不出口。 林浅不再理他,指着林府后门道:“林府后门有个河埠头,河水一头连着永宁江,我们乘鸟船走水路过去,大帆船在灵江入海口接应。” 之前击败李魁奇,缴获的五十多条船中,就有十来条单桅鸟船,这种船船身瘦长,有风用帆,无风摇橹,适航性极佳。 虽是海船,但吃水浅,适合河中航行。 林浅继续道:“府内有水道连着河埠头,但水道狭窄,仅容纳小船通过,我们在河埠头下船,潜入水中进府。” 白浪仔提醒:“舵公,后门有犬舍。” 林浅道:“我们用肉包子加蒙汗药,包子让陈伯蒸,蒙汗药让苏大夫准备,一官,这事你去做。” 郑芝龙起身领命。 上次治伤时,苏康用的那个麻醉药,显然就是和蒙汗药类似的成分。 只是苏康这人脾气又臭又硬,安排给长袖善舞的郑芝龙去软磨硬泡,最是妥当。 林浅继续在地图上划线:“进府之后,兵分三路,左右两路上高墙,解决墙上的护院。 中间一路进内府,解决府内护院,并将林府家眷集中一处,搬银子到后院女厅。 左路人手解决完墙上护院后,到女厅与中路汇合,搬银子上船。 右路人手留在院墙放哨警戒。 天明时分,我们以两短一长三声梆子为号,一同撤出林府。” 听完这计划,众人心中都叫了声好,对此事多了几分信心。 陈蛟思量片刻道:“船员们见惯了刀枪阵仗,与护院拼刀不怵,但万一他们真有弓弩怎么办?” 林浅:“我们也准备弩箭,还要有盾牌。” 射箭是个技术活,船员现练肯定来不及,弩箭用起来就简单多了。 唯一的问题是,弩箭、盾牌违禁,就是有银子,也没路子买。 好在南澳岛上就有现成的水师营寨,大明将领就算再贪,账面五千人的卫所里,十来套合适装备总该有的。 林浅道:“除弩箭、盾牌外,若有轻便甲胄,也搜来几套,还有精钢打造的刀剑等军械,这件事情就交给大哥,先从黄守备那下手。” 陈蛟:“是。” 林浅又对雷三响道:“船员刀剑搏杀见得少,弓弩、盾牌更是没见过,后续几日训练,便交给三哥。” 雷三响一拍胸脯:“交给俺吧。” 林浅对白清道:“白清,劫府计划只是雏形,还需根据林府护院交接时间、晚上行动路线、府内主仆的作息等具体事宜再做调整,一应消息打探,便交给你了,这次不要再莽撞行事。” 白清拱手:“舵公放心。” 林浅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对白浪仔道:“你和你姐一起去,再把谢二也带上,他熟悉府内情况,说不定有作用。” “是。”白浪仔答道。 郑芝龙道:“舵公,只让我去找蒙汗药,是不是太简单了,还有没有其他我能帮上忙的?” 林浅道:“还给你留了一件事,灵江入海口,有一处卫所,名为海门卫。不过了海门卫这一关,我们无法驶入内河。至于用银子收买,还是趁天黑绕过去,你来定,此事艰巨,就交给你了。” 郑芝龙激动的抱拳:“遵命!” 周秀才起身道:“舵公,我做些什么?” 林浅没有给周秀才安排任务,毕竟动刀动枪的事,他帮不上忙。 但思虑片刻,还真漏掉一件大事。 林浅问道:“李魁奇死后,闽粤海面,最大的海寇势力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心道:“不就是咱们吗?” 林浅意识到问话有误,补充道:“除咱们以外。” 陈蛟道:“应当就是袁进、李忠了,这两伙势力不分上下。” 郑芝龙隐约猜到了林浅用意,想必是要找个海寇头目当替死鬼。 于是,郑芝龙道:“沿着福建向北,浙江、南直隶海面,也有数伙大海寇,其中有个双屿船主最为有名。” 林浅想了想,说道:“这次犯案不大,先挑个小海寇用着。二哥,打探袁进、李忠二人,摸清他们特征长相、手下人数、藏身之处,这个事就交给你了。” 周秀才道:“得令!” 袁进、李忠只是小海寇,行事肆无忌惮,破绽颇多,不像李魁奇的踪迹那样难寻,交给周秀才查探,应当没问题。 谢二在一旁听着,已然有些呆了,心下暗忖:“这应对安排,哪像是要去林府抢银子?简直就像要攻台州府城啊!” “舵公。”郑芝龙说道,“水门一般都有铁栅栏,不如用抓钩上墙快些。” “不用抓钩。”林浅语气淡然,“破水门的事情,我来解决。” 这种大户人家的院墙为防勾爪,都是用水磨青砖、灰浆勾缝,做的极光滑平整,有的墙顶还要铺设瓦片,抓钩根本无处借力。 想进去,必须先破水门。 (本章完) 第93章 蝎子粑粑 第93章 蝎子粑粑 议事结束后。 林浅走出军官餐厅,看了眼天色,只见天色已晚,一弯新月斜挂天边,南澳城内却还是一派繁忙景象。 南澳城没有宵禁,也没有税金,岛民通过劳作,赚了不少银两。 而且因为生产力不足,岛上的物价比岸上要贵许多。 导致潮州商贩像海鸥见了腥鱼肉般,往南澳聚集。 商贩们前段时间,还是天亮后驶来,天黑前坐船回去。 渐渐有商贩发觉,晚上友商都回岸上,可岛民还会外出闲逛,这段时间无人竞争,正可趁机大赚一笔。 于是越来越多的商贩开始两天一回岸上,甚至三四天一回岸上。 这种跨夜经营的模式,让南澳城的夜市初具雏形。 林浅自打来南澳岛后,忙得昏天黑地,还一直没有时间好好去打量一番。 正好他破开水门需要买些材料,还需要用到些人力,不妨就趁此机会逛一逛。 林浅带着白浪仔下船,走到街头。 只见主干道两旁的商铺还是有些空旷,但沿街摆摊的商贩已挤成一团。 十字路口等热门区域,商贩更是拥挤,占道经营十分普遍。 早在南澳城设计时,林浅就把道路设计的非常宽广,甚至预留了行道树和路灯的位置。 加上岛上现在尚无车马,人人都是步行,所以这些商贩占道经营,倒不会阻碍交通。 而且岛上现在仅有两百多人的民兵卫队,主要负责监视海盗俘虏干活。 并没有警察、城管等机构,这些商贩就算是把路堵上了,也没人会管。 这种秩序与混乱并存的状态,倒真有点像海盗共和国那种气质。 不过南澳岛上的混乱只是暂时的,等林浅忙完了黄岩林氏的事情,有了充足的银子,就会着手解决岛上秩序的问题。 林浅二人沿主干道向南行,一路上见到最多的就是卖鱼摊位,其他主食副食、饮品甜品、水果干果、布匹服装、家居百货,简直应有尽有。 大明商品经济之繁荣可见一斑。 最令林浅大跌眼镜的,就是岛上竟然还有个卖书的摊位。 在这个人均文盲的岛上卖书,也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了。 林浅来了兴趣,走上前翻阅那些书籍。 摊主见来了生意,立马掏出火折子,吹燃了,殷勤的点着灯笼,打在旁边。 借着灯笼火光,林浅饶有兴致的翻看那些书。 只见大多都是写情爱小说,譬如《金瓶梅》、《卖油郎占魁》、《赵五娘舍身救夫》、《刘府马车逸事》等。 随意翻看,见书都是雕版刻印的,印的精美,甚至还有配图,甚至图的数量还不少。 这下林浅明白为何岛上会有书摊了。 摊主露出个男人都懂的笑容:“客官若不满意,我这还有些图画更多的。” 林浅把书放下:“你这有炭笔吗?” 摊主一愣,拿出一个布兜:“有,上好石墨。” 大明炭笔主要是木工做活时标注之用。 这个摊主从别人口中得知,南澳岛上正大兴土木,料想应当炭笔需求大,便带了三十余只笔上岛,结果没想到画书可比笔买得好多了。 炭笔是一根包在粗布里的石墨条,形制和后世铅笔差不多了太多。 林浅接过笔,凑在灯火前看了看,确认是用的是纯净石墨,放下笔道:“笔我全要了。” 白浪仔掏银子付钱,摊主喜滋滋收了,暗想晚上做生意果然是对的,要是回去早了,平白丢了一件大单。 林浅又对那摊主道:“这种石墨笔你有多少?” 摊主一愣:“客官要多少?” “先来二十斤,不够再找你定。”林浅淡淡道。 这下轮到摊主大跌眼镜了。 为防他不信,林浅还让白浪仔先付了一半定金。 摊主拍胸脯保证,明日就是全潮州的姑娘都没有眉笔用,也把林浅要求的石墨笔找来。 林浅见此人有些机灵,便借机打探道:“你们来岛上经商,不怕县里知道吗?” 摊主有些奇怪:“县里一直都知道呀,给县衙班差的孝敬不断,就没人追查。” “县太爷不管吗?” 摊主脸上浮现迷茫神色:“您说哪个县的县太爷?潮州府沿海三个县,都十多年没有县太爷了。” 林浅颇感诧异,连忙追问。 摊主摇头道:“另外两个县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但是澄海县上一任县太爷,还是万历三十五年卸任的…… 也许是万历三十六年?记不清了。 反正自那之后,就再没有知县来过。 不单我们潮州府这样,听说隔壁漳州府、惠州府也都这样。 好在这几年海上太平,没有县太爷也没什么打紧,大家日子还是一样过。” 林浅又和摊主多聊了两句,渐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感情还是万历皇帝怠政的功劳,奏折通通留中,造成的地方缺官不补。 好在权利没有真空,地方胥吏和宗族大户们渐渐将知县的权利瓜分,靠着制度惯性,也能支撑下去。 在这种半无政府状态下,老百姓上岛做生意,自然无人约束了。 正当要走时,林浅又看到摊主手边有张纸,上面用模印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林浅仔细一看,纸张左上角写着邸报二字。 林浅来了兴趣,拿起查看,只见这份邸报上发行日期是大约半个月前,内容是新皇登基恩诏等。 未及细读,摊主见林浅有兴趣,便道:“这邸报只有一份,客官想看便送你好了。” 林浅好奇问道:“这邸报从哪来的?” 摊主道:“自然是找大店买的。” 摊主一番解释,林浅才明白,明代邸报由内阁刊印后,发行各个省份,一般省内刊印,配给官员。 但东南百姓热衷时政,识字率又高,省内还会将邸报雕版发放各书店,各书店印制后售卖民间。 真的就和后世报纸没什么两样,晚明江南文化之盛可见一斑。 林浅让白浪仔又给了他一两银子。 摊主摆手拒绝:“邸报送给客官的,这怎么使得。” 林浅道:“往后每期邸报,都往岛上送来,这些是你送邸报的辛苦钱。” 摊主闻言,接了银子,口中连连保证。 林浅离开后,将邸报小心折迭,贴在怀中收好。 又朝青梅坊走去。买了一斤铅丹,这东西在大明又叫“红丹”,是治疮疡的常见药。 路上又路过布摊,买了一匹布。 林浅叫白浪仔拿着,朝俘虏营的方向走去。 整个南澳城,越往南走,就越显荒凉,一直走出城外数里,便能看到林木繁茂,土地崎岖的荒僻景象。 十余个简易的窝棚搭在林子边上,里面乱糟糟的铺有茅草。 海寇俘虏们十个一组,脚上戴着成串镣铐,躺在窝棚中。 这些人刚结束一天的辛劳不久,准备休息。 在茅草窝棚四周,还有处单独的棚子,几十号民兵手持长枪,坐在棚子中看守。 林浅找到民兵的队正,把准备的东西拿出,说道:“让俘虏们起床,来活了。” (本章完) 第94章 邸报 第94章 邸报 “把这些东西研磨成细粉,要非常细,去做吧。” 听完,那队长让人去药店搬来药碾船、研钵、研杵、乳钵等物,而后叫起一队俘虏,开始研磨。 林浅又令队长找人将布做成口罩,给研磨的俘虏戴上。 吩咐完,林浅坐在椅子上,从怀中拿出那份邸报阅读。 邸报上用了大量生僻字,加上没有标点,又都是繁体字,林浅读的非常缓慢。 看来他对自己识文断字的评价还是稍微高了些,岛上文盲再增长0.25人才对。 借着油灯,林浅勉强读懂了邸报上第一段信息。 “八月初一日,上御中极殿,受百官朝贺,颁登极恩诏: 我皇考大行皇帝临御天下四十有八年,深仁厚泽,浃于人心。夫皇考弃朕宾客,朕心如摧。谨于八月初一日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 深思付托之重,宜布宽大之条。所有合行事宜,开列于后: ……” 这一段全文近数千字,主要是写新任泰昌皇帝登基后的为政举措,内容均摘自泰昌皇帝的登基恩诏。 主要颁布了废除矿税、盐税;启用前朝因言罢官的臣子;减免各省积欠赋税;拨发内帑银一百万两犒赏边军等政策。 仅从诏书来看,全都是善政良策,改善了万历朝的种种积弊。 尤其是,内帑拨款犒赏边军这种事情,财迷万历皇帝不是火烧眉毛是不会干的。 仅从前后两任皇帝对比来看,泰昌皇帝有明君之相,大明时政有渐趋清明之兆。 可惜历史开了个玩笑。 今天已经是八月廿三,泰昌皇帝已然病情深重,李可灼正上蹿下跳的准备进奉红丸仙药。 再过不到十日,泰昌皇帝吃两粒红丸仙药后,就会一命呜呼。 林浅心中感慨时,民兵队正已拿来了研磨后的石墨、红丹粉末。 林浅只看了一眼便皱眉道:“太粗,要细若粉尘,再磨,磨后过筛。” “是。” 民兵队正回去,对俘虏大加呵骂,命他们磨的更细些。 邸报上,第二段信息是讲“梓宫发引”。 白话来说,就是大行皇帝出殡安排,包括日期、仪仗、陵墓规格等。 这对林浅来说毫无意义,略过不看。 邸报第三段,讲的是人事任免。 将方从哲加恩留任内阁首辅,起用刘一燝、韩爌入阁,召回王德完、邹元标等直谏之臣。 这些人中,林浅熟悉的只有方从哲,少部分只是听过名字,或根本没听过。 但宏观层面上,这人事任免算是恩待老臣、启用新臣,有利于两朝政权平稳过渡。 看到此处,林浅不由揉了揉眼睛。 在煤油灯的昏黄光线下看邸报,确实有些费眼睛。 但是圣安娜号离此处太远,派人回船上取白虫蜡也不方便。 林浅索性收起邸报,走到俘虏中视察。 只见俘虏们各个面黄肌瘦,面有菜色,眉宇间只能依稀看出往日狠辣。 离得近了,还能闻到明显臭味。 民兵队正跟在林浅身后道:“舵公,有什么要求吩咐就是,莫让这些犯人的臭气熏到鼻子。” 林浅道:“这些人没洗过澡吗?” 民兵队正:“没有。” 当初海盗俘虏从圣安娜号货仓出来时,不少人身上都沾着屎尿,一直未曾清洗,怪不得味道如此之大。 林浅吩咐:“从明天开始,每个月让这些犯人洗澡一次,用浮石、皂角、淡水,仔细清洗。” “是。” 南澳岛上有溪流山泉,但溪水水源还是来自降雨,受季节影响较大。 虽说支撑三千人生活绰绰有余,但海上生活的都知道淡水获得不易,是以非常节俭。 不过洗澡次数太少,容易滋生疾病,俘虏病死事小,传染给岛民就事大了。 林浅视察一圈,发现乳钵放在一边,无人使用,便询问原因。 民兵队正答道:“这是磨细用的。” “要的就是磨细,都用上,使劲磨,不磨够一个时辰,不准停下。” 林浅要做的,就是以石炭为氧化剂,将红丹还原放热,进而熔断林府水门的铁栅栏。 反应方程式为:pbo+ 4c=3pb + 4co↑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就是大明版的铝热剂。 只是这个时代,尚没有没有电解制作铝金属的能力,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碳热剂”。 而想使碳热剂达到足够温度,就要求材料必须研磨的极细。 这就是林浅要亲自来研磨现场的原因,这种对于材料的细度极致要求,旁人根本理解不了。 好在民兵队正虽无法理解,但绝对服从,只一声应是,而后令俘虏更细致的研磨。 林浅巡视一圈,又坐回椅子上,拿出邸报。 下一则消息,是辽东经略熊廷弼对后金军事行动的报告。 总的来说,在大明权力交接的这段时间,努尔哈赤非常安稳,没有大规模军事调动。 最后,熊廷弼还照例请求了朝廷拨调军费。 在这之后,就没什么重要消息了,都是些常规性的官员升调、任免。 林浅放下邸报,露出玩味的笑容。 邸报上,半个字也没提郑贵妃,但是官员任免中,却出现了数个郑姓官员罢免的消息。 看来随着万历去世,郑氏外戚倒台,已是大势所趋。 若任由事态发展,郑贵妃遭到清算,也是迟早的事。 也难怪郑贵妃又是给泰昌皇帝献美女,又去勾结泰昌皇帝宠妃李选侍。 林浅收起邸报,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过了不知多久,他被人叫起。 林浅朝远处望去,只见天边微白,浮现晨光。 “舵公,你看磨这么细,行吗?”那民兵队正说道。 林浅看去,只见两小堆粉末放在桌上,即便用手挡风,也有不少被风吹去。 磨了一晚上俘虏们,已然各个双手红肿。 林浅:“就先用这个试试。”说完,招呼白浪仔包好材料回码头。 到码头后,林浅并未上船,而是叫人在岸边支了个窝棚,摆上桌椅,四周围着帷幕挡风。 用炭高温还原红丹的反应,放热可达一千多度。 在大帆船上操作,稍有不慎,就是一场大火。 而且反应还会生成大量一氧化碳,不站在通风地方,有中毒风险。 因此林浅特意把实验地点选在沙滩上的空地,人站在上风向。 又叫人拿来火药桶、废旧兵刃、刷子、油脂、水、瓶瓶罐罐等物。 等一切准备妥当后。 林浅从火药桶中抓起一把黑火药,将其与炭粉、红丹粉按照一定比例混合,放在一个闭口葫芦中摇均匀。 这一步也是力气活,不是调酒一般随便晃两下就成的。 林浅摇的两臂没了力气,又让船员继续摇,一连摇了一个时辰,林才叫停。 而后林浅赶走船员,只留下他和白浪仔二人在窝棚内。 林浅将一柄雁翎刀放在桌上,用布垫上刀头,再用石头压着,保持刀身稳定、水平。 然后林浅小心翼翼的打开葫芦嘴,将其中的混合物倒上刀身。 估摸着倒了有四两左右,林浅收回葫芦,将葫芦嘴扣紧,用树枝,缓慢将倒出的药粉堆平整。 而后在药粉堆旁边,单独倒了点黑火药,做引火。 “火绳。”林浅一伸手。 白浪仔将早就准备好的木杆递出,木杆上绑着一根火绳,林浅将火绳头吹红。 而后示意白浪仔站远,单臂举着木杆,将火绳头在引火上轻轻一点。 (本章完) 第95章 向黄岩行驶 第95章 向黄岩行驶 “嘶。” 一声极短促的火药点燃声响起,霎时间刀身上药粉被完全点燃,窝棚中迸发出刺眼的白光。 林浅示意白浪仔避头,不要直视那光,耳畔传来“嘶嘶”响声。 过了片刻,林浅余光感受到光芒减弱,变为橙红色光芒。 又过一会,林浅回头看去,只见那刀的刀头还夹在石头与碎布中,刀把好端端放在桌上。 而刀身已被烧的通红,仿佛刚从锻炉里拿出。 刃口处已汇集了还原出的铅水,缓缓朝桌上滴落,发出刺啦的声响,随之铅水与桌子接触之处也被引燃。 随着铅水越滴越多,桌子被烧穿,铅水直接落在沙子上,将周围砂砾熔的火红。 桌子的火势越来越大,渐渐引燃了周围的帷幕。 一会工夫,整个窝棚都笼罩在火焰之中。 威力虽然超出预料,但林浅早有防备,火药桶和其他等物躲得很远,没被波及。 沙滩周围也没其他可燃物,大火烧光了窝棚后,就渐渐熄灭。 此时码头边不少行人正诧异的看向此处。 白浪仔的冰山脸上,也浮现少有的震惊神色,怔在原地不动。 林浅对白浪仔道:“去问问码头那边的人看到什么了。” 闻听此言,白浪仔才回过神来,朝着码头跑去,与数人交谈后回来。 “都说是看到了火光。” “没看到白光,没听到响声?” 白浪仔摇头。 林浅心下大定,如此说来,这法子能行。 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让这药粉固定在水门上的问题。 林浅领白浪仔回到圣安娜号,在船长室的航海桌上,从众多图纸中取出一份,递给白浪仔。 白浪仔打开一看,上面画的是个圆柱形陶罐,呈小臂大小,陶罐上有三个孔,顶部、底部、侧面各一个。 陶罐从上到下,被劈成两半,断口上有沟槽连接。 这就是林浅固定药粉的办法。 “到林府后,找机会接近水门,用陶土当场取样塑形,然后找陶匠把这罐子做出,有几根铁栅栏,陶罐就要做几根,明白吗?” “明白。” 接下来,林浅又让白浪仔搬椅子坐下,给他仔细讲了这陶罐的设计意图,每处设计的作用,该如何组装,如何使用等问题。 并着重强调了要用优质的耐烧陶土制作。 许久之后,白浪仔收起图纸:“舵公,我明白了。” “好,下午你和你姐就要去黄岩了,趁着还有些时间,先去休息下吧,帮我把吕周叫来。” 白浪仔应是退下。 片刻后,吕周怀着激动的心情敲门进来:“舵公,你找我?” 林浅正在伏案书写,闻言抬头:“身上的伤可好了?” 吕周笑道:“托舵公的福,已经好透彻了。” 林浅道:“腿上的伤给我看看。” 吕周应了一声,上前挽起裤子,露出疤痕。 只见那疤痕呈红褐色,突出皮肤,周围布满蜈蚣脚一般的细小凹陷。 看着狰狞,但确实已愈合到了一处。 “没去拆过线吗?” “没有,就和苏大夫说的一样,这伤长着长着,线就自己化了。” 能用可吸收线缝合伤口,还有麻醉能力,苏康的医术着实令林浅十分欣赏。 当初把他从广州绑来,真是个好主意。 林浅示意吕周把裤子放下,说道:“白火长有事出去一趟,这几天你来帮我传令。” 吕周听了极为激动,当即抱拳跪倒在地,脸憋得通红:“谢舵公栽培!” 林浅让他起身,半开玩道:“帮我传令可不是个轻松差事。” 吕周抱拳:“愿为舵公鞍前马后!” 林浅见他说话有些文气,问道:“读过书?” “回舵公,没读过书。小时候爱听说书,这些词是跟说书的学的,” 林浅后面又问了几个问题,算是摸清了吕周的底细。 “从今日开始,帮我收集岛上石墨、红丹,然后给俘虏营的队正送去,叫他和昨晚一样研磨,把磨好的粉末带到码头混合,具体怎么做,去问火长。” “是。” “去吧。” 因为碳热剂需要求极细的研磨和充分摇匀,需要大量劳动力。 所以数日间,俘虏的劳动昼夜不息,被折磨的苦不堪言。 林浅叫吕周找了片无人的沙滩,搭建实验室,反复测试不同材料搭配的威力结果。 试过加硝、加硫、加、加油等多种组合。 又研发出加水晾干凝固后的固体版本,加油加后,半干不干的凝稠版本。 这些是林浅为避免陶罐闷烧法无效,而准备的后续手段。 赶制碳热剂的几日间,陈蛟也从黄和泰处要来了足量的违禁装备。 有藤牌二十面,生牛皮甲十套,弩二十具,弩矢四百只,还有腰刀一百把。 据黄守备说,这些藤牌、皮甲还是万历九年,张居正担任内阁首辅时兵部监造的。 过了将近四十年,还能堪用,着实不易。 弩也是张居正当政时监造的,只是保存太差,大部分弩弦都断了。 相比来说,刀的质量就更差了。 林随手拿一把刀,只见刀背发弯,刃口发钝,刀身发黑,绝对的劣质武器。 都是近几年新造的,想必黄守备也觉得这些刀没用,干脆一股脑给了林浅一百把。 大明不论是苗刀、戚家刀、雁翎刀,刀形设计的都很好,实战表现并不比日本刀差。 然而兵部配发的制式武器,都做工粗劣、用料极差。 以至于嘉靖年间面对倭寇时,江南官兵仅兵刃就落了下风。 也搞得如今的大明海寇,普遍爱用倭刀。 林浅安排哑巴黄带木匠,在岛上空地,用木板、线,一比一的搭建“林府”,当做训练场地。 又让雷三响在船员中挑了一百余人,分配军械,按分左中右三路在其中操练。 林浅计划,最终参与行动的船员,只有七十五人,是以这一百余人中有二三十人会被淘汰。 被淘汰的白练不说,也没法参与劫掠后的分红,那可就要亏上一大笔银子。 是以船员参训都极为卖力。 …… 潮起潮生。 转眼数日已过。 圣安娜号从南澳启航,向黄岩行驶。 身后七条鸟船相随。 (本章完) 第96章 南北卫 第96章 南北卫 台州府以东海面。 月色下,七艘鸟船自大陈岛向西而行。 “快到灵江了,一会上了江面,众兄弟不可大声说话,切记。”甲板上,郑芝龙对身后众人嘱咐道。 “既然一会不能说,那俺现在说个痛快,一官老弟,你到底要用什么法子过海门卫?” 郑芝龙歪嘴笑道:“雷三哥看着就是,我保管让卫所兵丁乖乖降下拦江索,放咱们进去。” 雷三响道:“你倒是会卖关子,当说书先生定是把好手,舵公,你知道一官兄弟的法子吗?” 林浅望着月色下的灵江,口中道:“是个好法子,无暇细说了,三哥在船上看着就是。” 雷三响嘟囔道:“你也不说,他也不说,真是急人。” 陈蛟皱眉道:“一官兄弟,这江面上有拦江索?” 郑芝龙点头:“嘉靖年间修的,五十多年了。” 陈蛟:“有拦江索,这事就棘手了,即便我们能溜进去,事发后,拦江索一升,出来可就难了。” 郑芝龙嘴角挂着自信笑容:“陈大哥放心,今晚过后,拦江索就再也升不上来了。” “快到了,熄灭船灯。”林浅下令。 片刻,鸟船熄灭船灯,身后的六艘鸟船随头船渐次熄灯。 只见圆月映照下,如墨色般的山海之间,出现两处暖黄,那便是海门卫灯光。 海门卫位于灵江两岸的山崖上,呈现南北对峙态势,如同江河门扉,故称海门。 天黑望去,只觉卫所灯火,好似浮在空中。 随着船只不断靠近,两处灯火不断变大,渐渐映照出山崖来。 海风迎面吹来,隐约可闻卫所内放肆嬉笑之声。 七条鸟船接近山崖,一齐降帆,停泊在山崖阴影之中。 鸟船没有落锚,怕落水声惊动卫所官兵,紧靠摇橹保持位置。 在离山崖这么近的地方,一面要保证船在阴影中,一面要保持不靠近山崖搁浅触礁。 几乎就是要求船在波涛翻涌中,位置一动不动。 好在船上的都是操船好手,短时间内用桨橹倒也做得到。 林浅嗅了嗅味道,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海风中的酒水味。 酒味和笑声都是从海门卫南岸卫所传来的,而林浅头上的北岸卫所则一片寂静。 雷三响低声道:“一官兄弟,南岸今日宴饮,定然防卫空虚,早知道我们该在南岸入河才是。” 郑芝龙嘴角浮现笑意,低声答道:“南岸卫所这顿酒肉,正是我送的。” 雷三响恍然大悟:“哦!你用蒙汗药!” “哈哈,苏大夫才不舍得给这么许多,我用来迷狗的药,还是说破嘴皮求来的,做成包子刚够狗吃,哪有人的份。” 郑芝龙说话带笑,显然对自己的计划分外得意。 这是他加入林浅麾下以来,第一次独当大事,自是费尽心机,只求做的漂亮,给众兄弟留下印象。 林浅听到头顶山崖传来动静,连忙做了个噤声手指,而后向山崖指了指。 众兄弟都屏气凝神,浑身定住,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片刻,只听头顶山崖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山崖只有两三丈高,甚至能清晰听到山崖上的谈话声。 “都是一个卫所的弟兄,一半喝酒吃肉,一半喝风吃土!直娘贼!那含鸟畜生也忒偏心!” “唉!谁叫那含鸟畜生的家兵都在南岸,自然有好酒好肉,都紧着他们。” “娘的,我也想找个家兵当当,东南又无战事,成天喝酒吃肉,日子当真逍遥自在。” “呵,你个军户就别想了,老老实实当大头兵,过咱的苦日子吧!” 那人说着,从山崖上掷出一物。 扑通一声落入水中,落点与鸟船不远,众人朝林浅望来,林浅缓缓摇头,示意按兵不动。 “听说南岸酒肉是捡来的,下午的时候,有个货船在南岸搁浅,一船酒肉白白便宜了南岸那群畜生。” “抢的?” “废话。还能钱买不成?” “扑通!”又是一物落水,看样子山崖上的人正投掷石子。 林浅抬头往上看去,只见崖顶无人,想必是因天黑,谈话之人不敢太靠近崖边。 亏得此时海水涨潮,淹没了山崖下浅滩,鸟船得以贴近山崖,不然非叫崖上之人看见不可。 “呦,你这臂力不行,看我来个远的!” 随即远处海面又是扑通一声。 好在二人比试谁的扔的更远,要比谁扔的近,十有八九就会砸中鸟船,叫人瞧出破绽不可。 “话说回来,怎么会有人载一船酒肉,在卫所附近搁浅,你不觉得这事蹊跷吗?” 听了这话,鸟船上众人心都提了起来。 雷三响眼神射向郑芝龙,要不是头顶有人,非得现在就出声询问不可。 郑芝龙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蹊跷些好,毒死那含鸟畜生,哈哈哈哈。” 崖上二人笑了一阵,又继续道。 “那船是外海开来的,想必也是给林府送去的,可惜没毒。” “林府近来酒肉进的颇多,怎么着,他家嫌粥棚开不过瘾,要给穷人施酒肉了?” 远处传来一声招呼:“喂!你们俩别扯屁了,过来换岗!” “知道了,撒个尿就去!” 一股骚水,落到甲板,正砸到站立的吕周头上。 船上众人顿时起了一身冷汗。 这水若是落向甲板,砸出空腔回声,在寂静山海间可分外清晰,必能被崖上兵丁听出端倪。 一时间船上所有人目光全都看向吕周。 林浅双目紧盯他,左手做个下压手势,示意他不要乱动。 “娘的,怎么没水声?”崖上传来兵丁说话。 “定是你尿到了石头上,干了几个姑娘啊,累成这样?” “放屁!” 好在此时水流已止。 崖上传来提裤子的声音,边提裤子,还边朝崖边走,似乎要探查下尿到了何处。 林浅朝上望去,只见山崖上缓缓探出半个漆黑人影。 恰在这时,那人同伴说道:“大晚上的,不要命了,快些回来。” “我感觉崖下有些古怪。” “哈哈哈……我看是你下面古怪!走,抓紧换岗去。” 随着脚步声渐远,鸟船上众都松了口气。 雷三响看向吕周指了指一旁海水。 吕周却摇摇头,用尚干的衣袖,胡乱擦擦脸。 “不错。”林浅对吕周低声赞许。 吕周露出微笑。 “刚才真是好险。”陈蛟感叹。 “一官老弟,这就是你的好法子?”雷三响低声表达不满。 郑芝龙有些歉然,正要开口,却被林浅打断。 “都别说话,有船来了!” (本章完) 第97章 黄花鱼 第97章 黄鱼 众人噤声,向远处望去。 只见南方海面上,一盏船灯缓缓而来。 林浅朝后方一指,船队沿山崖缓缓后退。 只见那船航速很慢,竟直朝船队方向而来。 “是卫所的哨船!”雷三响低声道。 “别急,先看看。”林浅回道。 又过许久,那船驶近了些,只见那是艘双桅沙船,这种船是平底,吃水浅,能过浅滩,故多在近海内河行驶,也是卫所巡逻常用的船型。 “舵公,这哨船直朝我们来了。”船员中有人说道。 确实如此,沙船越来越近,正是直朝船队而来。 雷三响:“定是刚刚那泡尿,叫人发现了端倪。” 林浅:“沉住气。” 这时陈蛟鼻子嗅了嗅,询问:“你们闻没闻到什么味道?” 雷三响埋怨:“全是吕周身上的尿臊味!别闻了,晦气!” “不对。”林浅闻了闻,“有股香味,好像是炸鱼。” 雷三响使劲嗅了嗅:“舵公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股香味。” 吕周:“我咋没闻到?” 雷三响:“吕兄弟靠后站站,你一来全成骚味了。” “哦。”吕周无奈,轻手轻脚地后退两步。 此时,那沙船越发靠近,香味已越发明显。 这味道比炖肉还要香上百倍,味道又香又鲜还夹杂着微微的腥。 让人闻了就满口生津,甲板上,一阵吞咽口水的声音。 林浅已经闻出来了,这是炸黄鱼的味道。 浙江海面,正是黄鱼产地。 挑选十几条肥美细嫩的野生大黄,拾掇干净,锅里烧上香香的猪油,烧热下锅,黄鱼被热油一激,滋啦一声,冒出浓浓烟气。 黄鱼越是被炸的金黄酥脆,那烟气香味越是浓烈,随风一吹能传的极远,一家炸鱼,满村的人都能闻着味多下二两米饭。 只是炸黄鱼费油,即便是在浙江产地,一般人家也得赶上年节,才做一次。 此时夜深,众人都腹内空空,骤然闻到这炸黄鱼的味道,哪里还忍得住。 要不是舵公有令,就是游也要游到那船上解馋。 郑芝龙:“各位准备好了,一会这沙船入河,我们远远的跟着,一道进去。” 雷三响恍然:“一官兄弟,这炸鱼船是你找的?” 郑芝龙笑道:“正是。” 雷三响在郑芝龙面前竖了大拇指:“高。” 郑芝龙:“三哥彩喝的早了,好戏还在后面。” 又过许久,沙船渐渐驶到灵江北岸,而后左转舵,贴着北岸驶入江中。 过不多时,就听得北岸卫所传来呼呵声。 “什么人?” “夜间行船好大的胆子!” 而后呵斥声低了下去,过了许久,又传来声音。 “哦,既然是给林府送货的,那就进来吧。” 北岸山崖上,传来绞盘旋转的嘎吱声响。 过了许久,只听灵江江面上传来水声,应当是拦江索落入水中。 “一官兄弟,是不是该走了?”雷三响问道。 郑芝龙:“不急。” 片刻后,又听卫所处传来动静。 “靠岸,停船受检……” 郑芝龙道:“舵公,该走了。” 林浅朝前挥手,鸟船缓缓离开山崖,驶入灵江,其他六条条船,紧跟头船,一字行驶。 船队缓缓驶入两山之中,只见一条宽广大江迎面而来,两岸相隔二里有余。 两岸山崖各伸出一根巨大石柱,那便是锁江桩,上面缠着足有手臂粗细的巨型缆绳,缆绳吊着一根巨型锁链。 南岸铁索高高吊起,浮于江面,北岸的铁索此时已经放下。 因铁索自身重力,连带着至河中的拦江索都没入水中。 北岸远处,那炸鱼船,正缓缓靠岸受检,岸边已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一串火把,足有上百人。 郑芝龙道:“舵公,我们从江中过去。” 林浅点头,命令舵手往江中驶去。 鸟船吃水浅,刚好能从江中铁索上驶过。 今夜是一轮朗月,照的灵江两岸分外分明。 毫无阻挡的,从海门南北两岸卫所眼皮子下过,令船上众人都捏着一把冷汗。 南岸卫所在酒肉宴饮,倒无所谓,北岸卫所官兵可都拿着火把在岸边聚集,但凡有谁朝江面看上一眼,必然暴露无遗。 鸟船上无人讲话,全都伏低身体,浑身肌肉绷紧。 灵江下游,水流平缓,船艉舵手拼命摇橹,鸟船如离弦之箭般行驶的飞快。 很快便到了拦江索近前。 林浅朝拦江索望去。 月光之下,只见锁链有成人手腕般粗细,其上寄生许多贝类藤壶,缠绕着大量水草,其余地方则露出极厚的红褐色铁锈。 铁环相交之处,已经被锈蚀了大半,最薄处,仅有两指宽窄。 拦江索很快驶过,过了此处,地势渐趋平缓,那炸鱼船正在前方一处浅滩停靠。 周围的火把越聚越多,足有一二百支。 眼看距离炸鱼船越来越近,众人都屏住呼吸,凝神以待。 只听得浅滩处,有声音传来。 “放屁,什么林府,什么包船,什么采买,都是空口无凭,哪有大户人家采买是在半夜的?” “把总,别跟这老东西掰扯了,让兄弟们上船搜查一番便是!” 这话一出,周围上百个火把纷纷叫好。 “莫要狡辩,你夜闯海门卫,已犯下大罪,把人绑了!” 浅滩处传来一阵骚动,隐约可见船主被人按住双臂,带下船。 “弟兄们,将船上物品一一搬到营中,架起铁锅烧油,咱们一道仔细查验!” “好!” 北岸顿时欢声如雷。 此时,林浅头船正好经过炸鱼船,正见到那船主被人带下船,被按在地上,身后兵丁一刀刺入其后心,鲜血染红江面。 兵丁在船主尸体又戳了几下,确认人已死透,用尸体衣服擦擦刀,摸出尸体衣襟钱财,揣入怀中,又将其耳朵割下,尸体扔进灵江中。 上船兵丁太多,不小心碰翻了炸鱼油锅,空气中满是浓浓黄鱼的鲜香气。 火把刺眼光线中,一个上船的兵丁停下脚步,面色疑惑的朝江中凝望。 江中似有几道黑影游了过去。 “都停停,江中好像有东西!” (本章完) 第98章 破海门 第98章 破海门 周边全是火把,光线刺眼,导致他看不清河中黑影到底是什么。 正当他要探出身子仔细查看时,一条黄鱼拍到他脑袋上。 “你说停就停?快快搬鱼,别说屁话了。” “江里真有东西。” “怕不是看见水猴子了吧?”有胆大的兵丁嘲笑道。 “住口!水猴爷爷也是能说笑的?”有兵丁严肃说道。 “不是水猴子,好像是船!” “娘的,今晚上就是倭寇进河,也不能耽误老子吃鱼!你想守水猴子,就自己守着吧。喂,舱里还有一桶油,别忘了搬上去,炸鱼要宽油才香!” …… 鸟船驶过海门很远。 众人都松了口气。 雷三响道:“一官兄弟,你这招绝了,那鱼味别说大头兵了,连俺都直冒馋虫。” “那船主是一官兄弟手下?”陈蛟问道。 郑芝龙得意笑道:“只是个普通打鱼的,我上午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叫他做一船炸鱼,林府急用,明天一早送去,送到另有赏赐。这就叫人为财死。” 五十两银子,一条船夫的命。 这在大明,已卖的很贵了。 又驶出很远,林浅下令船队暂时停泊。 “舵公,怎么不走了?”陈蛟问道。 林浅遥望海门卫,淡淡道:“一官兄弟还准备了好戏,看完再走。” 雷三响嘟囔道:“还有啥好戏,怎么你也卖关子?” 林浅微笑不答,众人都朝河口方向望去。 只见月光下,南北两岸的卫所亮起更多火把,分外清晰。 过不多时,只听远远的一声霹雳般的炸响,接着扑通一阵水声,似蛟龙入水。 月光下,隐约可见溅起的白色浪,直冲山崖。 南岸的拦江索断了,落入水中。 雷三响张大嘴:“一官老弟,你往山崖上装火药了?” 郑芝龙道:“用火药岂不是授人以柄?我的法子,保准叫卫所官兵看不出破绽。” 雷三响催促道:“别东扯西扯了,快快讲来。” 郑芝龙回身看了林浅一眼。 林浅:“你想的法子,你来讲吧。” “是。”郑芝龙抱拳拱手。 趁着郑芝龙讲故事的工夫,林浅命令船队启航,朝永宁江方向驶去。 “说来倒也简单,我早些时候,派人在拦江索上绑了绳索,绳索上绑住了绞盘结,下端连着重物。 绞盘结可以把多余的绳索放出,是以降拦江索时无人察觉异常。 一旦上提,绞盘结就会自行收紧,连带把河里重物向上提。 若是平常时候,北岸官兵发现绞盘重量有异,收索困难,一定会禀报上级,派人下江中查探。 可他们今日私放拦江索,又杀人劫船,被上级知道是重罪,肯定会强行转动绞盘。 河底那尊重物,重逾万斤,拦江索年久失修,铁链锈蚀不堪,缆绳磨损严重,自然一拉就断。” 郑芝龙停顿片刻,欣赏船上众人瞠目结舌的神色。 “江水浑浊,水下很难视物,就是派人去捞拦江索,也要捞个六七天,再重换缆绳、铁环,半个月都算快的,足够我们在黄岩行事了。” 雷三响闻言,又竖起大拇指:“这法子真绝了。” 陈蛟好奇问道:“灵江水流平缓,江面宽阔,两岸虽是山崖,但山势平缓,没有落石,水底有什么重物?” 这一问正搔到痒处,郑芝龙当即道:“陈大哥问得好,初时我也犯难,灵江底全是厚厚淤泥,别说巨石,就是石头缝都少见。 我四处打听,得知此地常有飙风,且每次飙风从海上袭来,灵江就发大水,淹没土地无数。 百姓、官府都认为有恶蛟由海入河作祟。 于是万历二年,官府募捐,大户牵头,百姓捐钱,集资修了一尊镇海吼沉入河中。 就沉在海门南北两卫之中。” 雷三响追问:“那修了镇海吼后,有用吗?” 郑芝龙摇头:“自然是没半点用,灵江该发水还是发水。” 雷三响啧啧称奇:“费这么大劲修的镇海吼竟还震不住恶蛟!这故事精彩是精彩,就是忒不让人爽快。” 船上众人一时无话。 此时风向适宜,鸟船升帆配合摇橹,在灵江中走行驶飞快,船头破开白色浪,真如水鸟一般。 林浅伫立船头,看向左手岸边,以免错过永宁江岔口。 雷三响道:“说起故事,俺倒是亲身经历了一个好故事,唤作林舵公船破千尺浪,众船员眼望不周山!” 晚明之际,百姓消遣极多,文化生活极其丰富,话本、小说、说书到处都是。 雷三响虽大字不识,但学说书人起章节名字,倒也有模有样。 郑芝龙忍不住露出笑意,说道:“是林大哥在吕宋闯飙风那事吧?我已听船员说过了。” “无趣!”雷三响故事没讲成,气的直瞪眼睛。 郑芝龙忙道:“要不雷三哥再讲一遍,三哥这口才,定比他们讲的好。” 雷三响听了怒道:“他们?都有谁跟你讲过了?” 郑芝龙伸出手指头数道:“陈伯、张五四、瘦老马、钱重百、黄伯……” “娘的!老黄一个哑巴也能讲?你莫要诓俺!” 郑芝龙:“黄伯虽然口不能言,但伸手比划,还挺活灵活现,还有他那小徒弟一旁帮腔,讲的着实不错。” “这直娘贼!”雷三响笑骂一声。 郑芝龙脸上浮现迷茫之色,问林浅:“舵公,飙风里真有蛟龙吗?别人都说有,为啥我从没见过?” 林浅有些头大,他要说没有,以这时代人的性子,非要犟到底不可。 等他把气压带、季风、气旋、冷暖气流讲清楚,恐怕得累死。 于是林浅敷衍道:“兴许有,兴许没有,这世上很多事,总要自己试过,才知道答案。” 郑芝龙又问:“那吕宋那次,林大哥见到蛟龙了吗?好多船员都说他们见到了。” 林浅缓缓摇头:“我没见到。” 郑芝龙若有所思:“明白了。” 说话间,鸟船前方出现一座不大山峦。 山峦下,两条水道汇聚,粗的那条是灵江,从此山转为西北东南流向。 山南较细的那条水道,就是永宁河了。 月光下的永宁河畔,可见大片农田交交错排列,暗黄色稻穗随风吹拂,如浪摆动。 有些田地已经收割完毕,露出漆黑田野。 田地阡陌之中,数座低矮平房点缀。 此时正是农忙时节,尚有几处佃农房中,亮着微弱灯光。 林浅看着眼前眼前景象,只觉陌生又熟悉,他深吸一口气,心底默念道:“黄岩县,我林浅回来了。” (本章完) 第99章 牡丹亭 第99章 牡丹亭 清晨,林府后院,传来一阵唱戏声。 “画廊金粉半零星,池馆苍苔一片青。 …… 便是牡丹亭,杜鹃声,也则一片血痕凝。” “停了,都停了,今日是老太爷做寿,唱这不吉利的做什么?”林府长房二公子林知礼挥手对戏班怒斥。 戏班主连连告罪,遣散了手下戏子。 “二哥,这《牡丹亭》府城里天天唱,正巧今天戏班子来了府上,几个弟弟也想听,我便求他们唱一段来听。” 林知礼朝说话之人望去,见是三房的一个小辈,叫林知音,还是林知别的什么,记不清了,身后还站着其他几房的弟弟。 总之老爷子一死,大房之外的各房早晚要搬出去住,逢年过节,才走动一趟,认不认得都没什么关系了。 于是,林知礼摆出长房架子教训道:“尔等年纪尚小,要以学业为重,往后考取功名入仕,光耀林家门楣,少把心思放在这些淫词艳曲上!” 林知礼语气严厉,弟弟们不敢反驳,只得拱手称是。 让弟弟们散去后,林知礼大步来到正门前,让奴仆们打开正门,他自己站在门外侍候。 有奴仆上前禀报:“二公子,今秋天寒,收成不好,十几家佃户交不出租。” 林知礼斜觑一眼,寒声道:“交不出租,就打,这规矩还用我教吗?” 奴仆低声道:“都是去年新来的佃户,本就对咱家有怨呢,再打出人命,恐怕要闹事。” 林知礼一阵厌烦,明明租地的时候,说好每亩地定租一两,交租的时候,一个个都百般推脱,真是奸猾刁民! “你去账房支一笔银子,请县衙派些衙役一并去收租,有不交租的,直接让衙役抓牢里去。” “二公子,请衙役,恐怕比免贱骨头的地租还贵。” 林知礼面若冰霜:“我岂会不知,规矩不能坏,今年钱省了,明年还要拖欠,非得让这帮贱骨头,一次长长记性!去吧!” “是。” 过不多时,又一公子打扮的人从门内走出。 林知礼拱手行礼道:“大哥。” 来者正是林府长房长孙,未来黄岩林氏的接班人,林知书。 “嗯。”林知书只是平淡点头。 此时尚早,宾客未到,长辈也没出门,府门前仅有几个挂灯笼的奴仆,用不着虚礼相回。 见林知书也站到府门前,林知礼识趣的退后半步,不与他并列,低垂目光中,满是隐忍的怨毒。 过不多时,在几个奴仆陪同下,林府大房当家人,林继仁,从府门走出。 “爹。” “爹。” 林知书、林知礼二人向父亲拱手行礼。 明明只一个“爹”字,却也叫的有先有后,并不整齐。 林继仁走到大儿子身边,露出慈父笑容:“昨日收到黄推官回信了,我儿文章又大有长进,如此下去,明年秋闱必能一举中第,光耀我林家门楣。” “父亲过奖,儿子必会努力,不负父亲教诲。”林知书淡然回礼,颇有读书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然气质。 二儿子林知礼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听着,心里不住冷笑:“一个酸秀才,考了十几年,还没考上举人,竟舔着脸说什么文章长进,真是可笑。 真当那秀才功名是自己考出来的吗?还不是银子买的。 若没我替府上打点操持,没了每年的清玩、程仪、润笔、刻资,就林知书那狗屁文章,黄推官看了都要嫌脏眼!” 林继仁说罢,站到两个儿子中间,等候宾客上门。 此时尚早,路上空无一人。 于是林继仁便斜眼、侧身,对二儿子林知礼道:“谢二的船还没回来吗?” 林知礼躬身回话:“回父亲,海上风浪不定,许是有些耽搁。” 林继仁皱眉训斥:“先是月港那条船耽搁,再是谢二那条船耽搁,再耽搁下去,家里吃用什么?你若不会当家,早些让贤就是!” 林知礼小心回道:“劳父亲忧心,是儿子的过错,寿宴一过,儿子便亲自去催办此事。” 这时,远处路上来了一架车马,父子三人不再言语,整理好衣物,凝神以待。 车马驶到近前停下,赶车的奴仆下车,将垫脚板凳铺好,而后进车内扶出一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须发皆白,拄一根拐棍,颤颤巍巍下了车。 林继仁忙上前搀扶,脸上浮现热烈笑容,口中唤道:“三叔。” “三爷爷。” “三爷爷。” 书、礼二人又一前一后叫道。 老者年纪大了,笑着朝侄子、侄孙点头,没多说什么,径直走到林知书身前道:“好孩子,书读到哪一本了?” “近来正温读《孟子》。”林知书淡然答道。 “嗯!读《孟子》,养浩然之气,有出息!”老者大声赞叹,而后对周围人道,“我林氏自南宋起,耕读传家四百余年,未有中断,近十余年文气不显,幸赖……” 眼看老者絮叨不止,林继仁赶忙道:“三叔,侄子先扶您进去,咱们坐下喝茶,慢慢说。” 老者入内后,路上渐出现其他宾客,大多都是林氏同族之人。 虽都穿着华丽,但方巾蓝衫的一个没有。 其余宾客,也多是周边富商、乡绅之类,官宦宾客没有一人来。 明面上,国丧刚过十余天,宴饮之事,不可太过张扬。 可江南百余年移风易俗,官场民间贪图享乐,能在二十七天的国丧内守丧不已不容易,更遑论出国丧之后宴饮做乐。 林知礼心中明白,他林家十几年无人考中功名,昔日做堂上客的官宦权贵见,已渐起疏远之心。 在大明,什么狗屁世家,那都是虚的。 只有功名、银子,才是真! 如今他的废物大哥考功名没指望,好在他经手海贸,几年来赚了些银子。 为了彰显府上财力,林知礼为这次寿宴,倾费大量银两,耗费极大心力。 每个环节都亲自指点布置,每一出戏,每道菜都亲自选定。 光是照明的彩灯就买了两百盏,装裱用的各色绢布买了二十匹,炮竹囤积了一整个库房,能响彻整晚,势要让众宾客印象深刻。 同时,也要让族亲宾客明白,林府大房,不是只有林知书一个儿子。 他林知礼同样能挑起整个家族! 很快清晨已过,上午众晚辈,向林府寿星拜寿行礼。 中午吃寿宴,各色山珍海味,流水般端上,一时让参宴之人目不暇接。 庭院之中,还摆了各色卉,其中大部分都是春夏之,从土窖火坑处现买来,只摆两三天便会枯萎。 院中摆了硕大香炉,任由名贵熏香向空中四散。 参宴宾客哪见过这等奢靡气派,向主家恭贺道喜时都是满脸红光,口中恭维话说个不停。 惹得林家老太爷脸上笑意不绝,直夸大房这寿宴办的气派。 往前倒五十年,此等鲜着锦、烈火烹油的做派,不仅文人士子看不惯,乡邻也会鄙夷。 如今时过境迁,见到这种豪奢排场,众人脸上只剩艳羡。 寿宴过后,众宾客移步西院戏台,戏班上台唱堂戏。 府中仆役频频给各桌端上茶水、点心,伺候的周到,又不惹人关注厌烦。 世家之底蕴,从对奴仆的调教中,便能看出一二。 今日,林知礼共选定了三场戏,分别是《满床笏》、《百顺记》、《金印记》。 全都是意头极好的寿宴戏,福、禄、寿、禧全都占全。 只是这几出都是老戏,唱了太多次,宾客难免听的厌倦。 等三出戏唱完,时间刚到傍晚。 天色昏黑,一阵北风吹过,带来些许凉意。 林知礼指挥下人点上炉子,围上帷帐,拿来斗篷、毛毯等物给宾客遮盖。 一时间,宾客们又对林府的安排大加赞赏。 林继仁被夸奖的面色泛红,赞许的看向自己二儿子。 被抢了一天风头的大儿子林知书,冷哼一声,再装不下去,冷哼一声起身,朝后院去了。 好在天色已晚,没多少人瞧见他离席。 林知礼见状,心里更觉得意,从戏班那要来戏摺子,伺候林老爷子点戏。 林老爷子年纪大了,看戏也只是看个热闹,便询问周围的人想点什么。 围在林老爷子身边的小辈孙子们,七嘴八舌的说想听《牡丹亭》。 周围的宾客也纷纷点头。 牡丹亭这戏,自万历二十六年问世,方一登台,便风靡大江南北,经久不衰。 男女老幼都极是爱看,即便戏班子演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常引得万人空巷。 林老爷子从善如流,选了牡丹亭,随手点选《闺塾》《游园》《惊梦》这三出,令戏班子准备。 听是这三出戏,本与宾客谈笑风生的林继仁,脸上笑容渐凝。 他鬼使神差的看向庭院角落,贴墙摆着一盆盆牡丹,繁似锦,开的轰轰烈烈,只是离了土窖火坑,尖已隐隐发焦。 寒凉秋风吹过,一朵浓烈的牡丹从枝头掉落,摔在地上,瓣纷飞,支离破碎。 (本章完) 第100章 火树银花 第100章 火树银 闺塾,又叫春香闹学,讲的是侍女春香在学堂上捉弄老腐儒的故事。 游园、惊梦,本是牡丹亭里最华美、欢愉的两出,可也有许多衰败的伏笔。 只听台上唱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梦中,芍药栏前,杜丽娘、柳梦梅成就云雨之欢。 极致欢愉之后,戏台上母亲的一声呼唤,将美梦惊醒。 “孩儿,孩儿,你怎生瞌睡在此?” 急转直下,幻梦破碎,一切消散。 林继仁没来由地惊出一身冷汗。 他看向左右,不见了大儿子身影,忙问左右:“大公子呢?” 奴仆回道:“大公子离席去了。” “找来!”林继仁只觉胸口沉闷,隐隐有不好预感,低声对奴仆呵斥。 这时,大儿子声音从身旁传来。“父亲找我?” 林继仁回身一看,大儿子侍立身边。 林继仁打量下他,口中道:“做什么去了?” “儿子适才去更衣了。” 更衣,是解手的文雅说法,林继仁不再追问,示意儿子坐下。 借着戏台上的灯火,林继仁看到大儿子额间挂着一串绵密汗珠。 此时已是深秋,更衣会出这么多汗吗? 宾客在侧,林继仁只得压下心中疑问。 三出戏唱毕,又到晚宴。 晚宴布置的是简单散席,虽无大鱼大肉,胜在清淡雅致。 晚宴一直到戌时完毕,宾客陆续离席,奴仆发放回礼。 林继仁父子又到正门送行,同时燃放鞭炮,一千八百响的满地红在林府外两串齐放,一时间好似火树银,声传十里。 …… 戌时初刻,林府护卫换班,后墙暂时无人。 早就在林府水门外埋伏的林浅低声命令:“上!” 随之,林浅带头领十余人靠近水门。 此时碉楼里的护院,正回头向前门鞭炮处张望。 船员们将一块巨大木板搭在水道上,又拿出早就准备准备好的黑布,加水打湿后,层层迭放在其上搭成一个密闭帐篷。 这一套动作,船员练了不下百遍,此时动作如行云流水,不过片刻便将水门笼罩其中。 林浅和白浪仔则踏上木板,到水门前。 只见那水门约大半人高,三尺宽窄,做成一个圆拱形,门内交错排列十余根手指粗细的铁柱,组成铁栅栏。 白浪仔从褡裢中取出定制陶器,两两组合,安置在栅栏上。 陶器的上下两孔洞,正好令铁柱从中穿过,而两片陶器间的卡扣又能将其合在一起,固定在铁柱上。 圆柱陶器围绕拱门布了一圈,林浅仔细调整了每个陶器的朝向,将侧面孔洞朝向自己。 之后,林浅从腰间取下碳热剂葫芦,将定制的歪嘴漏斗,插入侧面孔洞中,将碳热剂倒入其中。 一个葫芦倒完,林浅又从腰上取下另一个葫芦,继续倾倒,直至将每个陶器装填一半。 这期间其余船工一直监视院墙上的动静。 好在正门前的鞭炮声极响,遮盖了他们行动的声响,也将护院的目光牢牢吸引过去。 为显阔气,林府鞭炮囤的极多,一千八百响的满地红还未完全燃尽,又是两串满地红点燃挂起。 还有间或在天际绽放的冲天,令人目眩神迷。 林浅原本的计划,是找个雨夜动手,借大雨声响掩盖动静,没想到恰好遇上林府做寿,便临时调整了计划。 后院犬舍,狗群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开始吠叫。 有船员拿来肉包子,隔墙向犬舍方向投掷,投了约十余个包子后,犬吠声渐息。 水门前,林浅双手平稳,填装完了碳热剂,又从腰上取下个更小的葫芦。 里面装的是黑火药,这是碳热剂反应的引药。 引药的把控极为讲究,用少了,无法引燃,用多了,黑火药瞬间爆炸,会将陶罐炸开。 饶是林浅已实验了数十次,确定了最佳用药比例,此时也不免内心紧张。 “啪!” 夜幕中,一颗巨大冲天炸响,拖出炫目流尾,一时间满天流星滑落。 一瞬的极度绚烂之后,天空重归寂静。 府门外,鞭炮声已停。 换班的护卫意犹未尽的回过神,朝院墙走来。 “舵公。” 有船员微声提醒。 林浅不为所动,手上装药不停。 “舵公,该走了。”船员急道。 林浅并未回应,此时火药装填已毕,又从怀中掏出引线,一个个插入陶罐侧面的孔洞中。 一旁的白浪仔拿出细绳,将装好引线的陶罐绑紧。 “啪啪啪……” 这时,又一阵鞭炮声从正门传来,想必是之前的两挂鞭燃尽了,刚把新的点起来。 护院们饶有兴致的向正门方向望去,他们虽然看不见漫天红屑纷飞景象,却也能远远瞧见闪闪亮光。 终于,最后一根引线插好,林浅擦擦额头汗水,对白浪仔伸手。 二人已经十分默契,白浪仔知道林浅在要火绳,可他没递给林浅,低声道:“我来。” 林浅看他一眼,白浪仔神色坚定,右手绑的火绳发出暗红。 “此事危险,让我来。”白浪仔又说一遍。 林浅颔首道:“好,知道怎么做?” 白浪仔缓缓点头,到黄岩的几日间,林浅数次测试这陶罐的耐火性,白浪仔都在一旁看着,已明白这陶罐的用法了。 林浅不再废话,下了木板,退到一旁暗处。 只见白浪仔吹了几口火绳,火绳愈发通红。 白浪仔将火绳一一靠近引线。 “嘶——” “嘶——” 引线声被鞭炮声掩盖。 将全部引线点燃之后,白浪仔立刻移开脚下木板,退出帐中,将帐篷出口处的黑布放下。 在他出来的一瞬间,便见陶罐侧口爆发白色炽烈火焰,如喷枪一般直直射出,同时还发出阵阵声响。 沾水黑布遮掩了绝大部分的声、光,但仍有部分向外溢出。 好在大门前满地红燃放不绝,空气中早就弥漫烟味,声响也被满地红掩盖。 林浅在地上趴着,不自觉的攥了一把泥在掌心。 这个办法最险的地方,就是陶罐被烧裂,尽管行动之前,已做了数次实验,确保了陶罐强度,还是令人担心。 他的身侧,还放着五六把竹梯子,一旦碳热剂不能奏效,就强行登墙。 当然,强行登墙定会被两侧碉楼内的护院察觉,林浅手下演练过很多次,就算是强攻,也有信心把林府拿下。 片刻后,透过湿透的黑色布,可见帐篷中的白光暗淡下去,陶罐口冒出橙红火光,这是黑火药燃尽,红丹开始还原反应的标志。 这个法子的妙处就在此时体现,红丹还原反应的声响极小,生成的一氧化碳又无色无味,轻易不会被察觉。 今夜风小,后墙上的护院经一氧化碳一熏,就算不原地昏倒,也要迷迷糊糊,更不会察觉到异常。 时间分秒捱过去。 几分钟后,橙红火光又减弱,侧口的火舌也缩短进去。 又过片刻,火光已彻底暗淡。 (本章完) 第101章 杀才 第101章 杀才 林浅朝身边手下做个手势。 三名船员拿着虎头钳等工具,从藏身处钻出,重新铺设木板,猫腰钻进帐篷中。 其中两人负责取下陶罐,将铅液倒入水中,另一人负责将烧红的铁栏杆剪断。 约两炷香的工夫,有二人从帐篷中走出。 一人则手持木盘,分批向外运碎陶片。 每次运送时,木盘都在水中过一下,以免被碎陶片的高温燃着。 另一人用铁钳子夹着被剪断的铁栅栏,被剪断处,还发着红光。 那人将铁栅栏,放在地面,用泥土埋上。 泥土接触烧红铁栅栏的一瞬间,便激起一阵白烟,随后更多泥土填上,白烟也被压在土下。 随后,船员们手脚麻利地将帐篷拆除,将铁制的假栅栏靠在原位,这样哪怕护院在近处巡逻,黑灯瞎火的,也不会看到水门上破了个洞。 做完一切,船员们搬开水道上的木板,一切归于原状,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木板撤掉,寿宴的宾客也走的差不多了,大门处的落地红发出最后的几声挣扎,终于燃到尽头。 天地重归寂静。 林浅松开掌心攥的泥土,深吐一口气。 现在大约是亥时初刻,还没到动手时间,躲在暗处的船员只能静候。 深秋夜晚,更深露重,地面渐渐吸走身体寒气,衣襟为露气打湿,极为难受,众人只能硬挨。 随着寿宴结束,林府喧嚣渐熄。 子时许,林府灯光已弱了不少,显然府内都已就寝。 此时人刚躺下不久,睡眠尚浅,护院沉浸在寿宴的繁华中,尚觉兴奋,依旧不是好时机。 一直等到丑时许,院墙上护院的灯笼也减缓了挪动。 林浅低声道:“动手。” 他话音一落,白清、白浪仔和十几个水性好的,从地上起身,快步躬身走到水门旁,挪开假栅栏,跃入水道中。 一会工夫,院墙上灯笼摇晃,林府后门,缓缓打开。 林浅带着其余人,从后门进入。 只见后门门闩倒在一旁,旁边还躺着一具护院尸体,喉间中刀,正涌出冒着热气的鲜血。 林浅将雷三响和郑芝龙二人叫来,再次叮嘱道:“三哥,西路清理院墙后,来后厅与中路汇合。一官,东路清理完毕后,驻守院墙,三声梆子为号撤出,明白吗?” “明白!”二人皆拱手应道。 说罢,林浅抽刀出鞘,领中路二十人进入备弄。 备弄狭窄,只能排成一字行走。 当先两人手持雁翎刀、盾牌,身着牛皮甲开道。 而后跟着白清、谢二、白浪仔,林浅跟在白浪仔身后。 备弄内极其昏黑,几乎无法视物,但经过了无数次训练,众人早就将林府布置了然于胸,即便摸黑行进,也走得飞快。 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开路二人停下脚步。 片刻,一盏灯笼拐了进来。 “什么人……呜……” 提灯笼的人刚一说话,便被一盾击碎喉咙,接着寒光一闪,一刀插进那人腹中。 拔刀出来,将备弄青砖染成暗红。 灯笼落地,燃起火光,又转瞬间被踩灭。 那奴仆尚有一口气在,喉咙中不断发出嗬嗬声,向船员们伸出血手,似在求饶。 紧接着,又是几刀捅下,那奴仆彻底死绝,不再动弹。 队伍踏过那奴仆尸体,继续前行。 林浅走到那奴仆进来的位置,见是一处假山,明白已经到了林府园。 队伍脚步不停,走过此处,队伍最后的三人则按计划拐入后园,清理此处的护院奴仆。 此时全府睡的正熟,执夜的下人也大多在打盹,一行人在备弄中畅通无阻。 一路偶遇三个提灯笼的护卫,都被不声不响的利索解决。 又走过几个路口,又有十余名船员按计划分散到各处。 这时,开路的两人突然停下。 耳边没有脚步声,也未见火把光亮。 正疑惑间,队伍前端道:“船主,前面放了一堆酒坛,路堵死了。” “嗯?”林浅看向谢二。 白浪仔将刀顶在他腰间。 谢二颤声道:“府上寿宴太忙,定是下人们偷懒,将空酒坛子摆到这来。” 白清上前,摸了酒坛表面,没有积灰,又闻了闻坛口,酒气扑鼻。 “是新放的。”白清道。 林浅:“能挪开吗?” 白清:“可以,但要些时间。” 林浅回身,看向备弄深处,见身后一丈外有月光撒进,是个出口,想必府内下人就是从那里将酒坛子搬进来的。 此出口通向的是林府后宅,这些酒水应当是女眷宴饮之用。 从此地开始,前面几间院子都是一条中轴路连通,再走备弄也没意义了。 于是林浅道:“从这里出去。” 一行人出了备弄,外面是一处方正院落,住的是大房女眷。 正准备继续前行,林浅耳畔传来一女子声音:“杀才,怎的又来了?” 此时院中全无灯火,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有。 那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林浅忙让船员停住脚步,仔细分辨声音。 过了片刻,又听得那女子娇怒道:“杀才,晚上不是才叫你吃过,怎么这会子又馋了?” 林浅听清了,这声音是从身旁侧房中传来。 只听一个男子喘着粗气低声道:“好姨娘,今天不知怎的,身上燥的厉害。” “你低声些……”女子软语哀求。 “怕什么?旁人早都睡下了。”男子声音越发粗重,“好姨娘,想死我了。” “别……别叫姨娘,快些办你的事就是……” …… 林浅在墙根听了片刻,确定屋内二人已经办上正事了,暂时腾不出空,便朝屋内挥手,示意手下去解决二人。 手下正欲进房间动手。 突然,院墙外传来火光和杂乱的脚步声。 “……奴婢亲眼见大公子进了院子。” “来人,将院子围起来,别让人跑了。” 林浅暗道不好,指挥手下退入备弄之中,在阴影中暂时藏身。 院外脚步声接近。 屋内男子也停了腰,上气不接下气的道:“糟了,有人来了。” “快,走备弄!”那姨娘道。 “不行,备弄叫酒坛子堵了,我回去定叫人发觉。” 因男丁院落在府邸前方,故那男子说是回去。 “你快先去藏身!” 说罢门扉打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被推了出来,眼见无路可逃,那男子一咬牙竟朝林浅等人藏身之处而来。 (本章完) 第102章 夜鬼哭笑 第102章 夜鬼哭笑 林浅给白浪仔使个眼色。 白浪仔箭步上前,一拳打在那男子肚子,顺势一带,将那男子放倒在地。 白清抓一把泥土塞入那男子口中,用绳子勒住嘴巴,又将他双手绑上。 那男子从腹痛之中缓过劲来,正要挣扎呜咽,白浪仔一脚踏在他肚子上,人直接痛的晕死过去。 姐弟配合极为默契,动作行云流水,半点动静都没发出。 林浅看向那堆酒坛,若有所思。 想来,后院女眷就是再能喝,也不能喝这么多坛酒,这坛子堆在这里,就是专门堵脚下这人的。 他们一路过来,杀的几个奴仆、护院,十有八九也是早就布置好的。 今晚这捉奸,绝非巧合,而是有人设的局,却不巧被林浅正撞上。 从备弄外的声音来看,来人大约在二十人上下。 只听脚步声一直走到院中,有人道:“大哥、李姨娘,自己出来吧。” 被称为李姨娘的女子强装镇定:“二公子深夜带人闯入后院是什么意思?” …… 院内传来交涉不断。 林浅明白,任其聊下去,绝对会暴露,低声对白浪仔道:“带人绕到后面,把墙外的都解决了。” 白浪仔应是,带人朝备弄后方走去,片刻身形消失在黑暗中。 备弄外,只听争吵愈发激烈。 …… “给我搜!” “二公子,屋里没人。” “说,他去哪了?” “呵,亏你叫知礼,夜闯姨娘院房,不知是何礼数?” “去看看备弄。” 五六个奴仆闻言,举着火把如狼似虎的冲来。 走到备弄入口,全都呆住了。 “不好,进贼……啊——” 奴仆面门中刀,被削去半个脸颊,倒在血泊中,不断惨叫,随即更多钢刀捅下,奴仆转瞬间便丢了性命。 紧接着,更多蒙面人从备弄中涌出,见人就砍,毫不留情。 备弄前的奴仆手里都拿了木棒,只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转眼便被全部砍倒。 “什么人?”林知礼完全搞不清发生了什么,正想往院外退,只听闻院外也传来惨叫声。 接着传来兵器磕碰之声。 打斗声只持续了片刻,随着一声声惨叫,院墙外的火把渐次落地熄灭,很快院外重归寂静。 林知礼目瞪口呆,看着强人从备弄中走出,其中一人身上还扛着个衣衫不整的书生。 林知礼认出了书生,惊呼道:“大哥!” 此时白浪仔等人也从院外进来,说道:“都杀干净了。” 既然已露了行踪,也就没必要再隐蔽行动,林浅命令道:“按备用计划行事,把阖府上下都带去女厅,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 白浪仔领人朝主院赶去。 林浅对白清道:“给东西两路发号,叫他们执行备用计划。” 白清仰头,双手放在嘴边,学了两声猫头鹰叫。 那声音有如夜鬼哭笑,传出很远,听的人汗毛倒竖。 林浅扫了林知礼和那姨娘一眼,口中道:“这俩也绑上,带到女厅去。” 有船员上前绑人,二人口中也被塞入泥土。 林浅随即踹开这院正房的大门,一个中年妇人吓得跌坐在地,满脸都是惊恐神色。 想来是听到动静,趴在门口偷看。 这是林府大房正妻的屋子,此人育有两子,分别叫林知书、林知礼。 林浅早将林府关系熟记于胸,虽不认识这些人,但根据住的房间和之前谈话,已经将几人的身份搞明白了。 “带走。”林浅指了指地上的妇人。 船员将几个俘虏牵成串带去女厅。 一路上,偶遇了十余个拿着斧头、柴刀的奴仆。 两个持盾皮甲的船员当先上前,这些普通兵器在盾甲面前几乎毫无作用。 奴仆不敌,很快被打的四散。 白清手持一把雁翎刀,身形极敏捷,几下便砍死数人。 剩下的奴仆见此,纷纷扔下兵器,跪地求饶。 林浅叫船员依旧拿绳子将人绑了。 后府全部关键位置,林浅都安排了人把守,此时虽然虽然听到打斗声,奴仆们想凑到一处,却也做不到。 有胆小的,就躲在草垛、柴堆、灶台下面。 胆子大的,拿了家伙出来,过个拐角,便成了刀下亡魂。 是以虽然闹出了动静,林浅一行人反而行进的更快了一些。 穿过数个门廊,留下十余具尸体后,林浅来到女厅。 按中国古建筑茶厅、正厅、厅、女厅的布置,女厅是府邸内最后的一个厅室,平日主要做会见内亲,处理家事之用。 林浅叫船员将桌椅都推到一边,将林府上下抓到的俘虏,堆到女厅之中。 船员们粗暴的将人拽来,推倒在地,一时间高贵的老爷、太太、公子、小姐们摔做一团。 男子都鼻青脸肿,脸上垂泪,女子更是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林浅将谢二叫来身旁,问道:“仔细看看,府上有谁不在?” 谢二神情瑟缩,斜眼看向人群,只见大部分都掩面哭泣。 林浅呵斥道:“都把脸抬起来!” 声音不大,却吓得不少人身子一抖,纷纷将脸抬起。 谢二看了一眼,嗫嚅道:“大……大公子不在。” 林浅用脚踢了踢脚下一物:“大公子在这呢。” 谢二低头一看,脚边躺着一人,口中满是泥土和呕吐物,发髻散乱,闭着眼睛,不知是死是活。 正是晕死过去的林知书。 谢二身子一抖:“是大公子。” 林浅寒声逼问:“还有谁不在?” 谢二没办法,只能斜着眼睛望去,又道:“还有大老爷和林老爷子。” “在这呢!”雷三响的声音从厅外传来。 他双手分别提着两人,正是不在的二人。 雷三响将二人随手丢在地上,解释道:“他俩想从正门跑出去,被我撞见了。” 林浅问谢二:“还有没到的人吗?” “没……没了。” 这时林知礼认出了谢二的身形,顿时呜呜大叫。 谢二虽然蒙面,但是身形林知礼记得。 雷三响上前,一巴掌抡圆了,扇到林知礼脸上,发出极重的一声闷响。 林知礼颈骨发出啪嗒一声响,一道鼻血箭一般的射了出去,脸颊当即就肿了老高。 这时,林继仁也认出了谢二,顿感诧异万分,他是雷三响抓来的,身上没绑绳子,口中也没塞泥土,伸出哆哆嗦嗦的手,指着谢二:“是你招来了贼人?我们林家对你不薄,你为何这么对我们?” (本章完) 第103章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第103章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雷三响闻言,走到林继业身前,举起蒲扇大的巴掌,作势就要扇下去。 林浅将雷三响喝止住:“别动手。” 这一巴掌力道太足,林浅怕一巴掌把这大老爷打死了。 人死了不要紧,要紧的是,银子藏哪了,还没问呢。 雷三响退到一旁。 林浅对谢二道:“你去把各房大老爷、大太太、府里管事的口嚼子解了。” 谢二无奈,依言行事。 林浅对白浪仔道:“带几个人,先把先前圈点的地方,查一查。” “是。” 白浪仔走后,各房主子嘴里的绳子都解了,众人满脸痛苦,将口中泥土吐出,一时间女厅中,呸呸呸的声响不绝。 “说,银子藏哪了。不说,每半炷香,杀一个人。”林浅声音冷峻。 “好汉用钱,请去账房取吧,府上银子都放在那。”林继仁颤声道。 “账房还用你说?”林浅道,“我问的是其他银子藏哪了?” 这话一出,下面的林府众人都变了脸色。 林继仁哀求道:“好汉,鄙府乐善好施,在县城内开义学、粥棚无数,素有清誉……” 说话间,一个船员捧着一个匣子,从后院进来,放在厅上。 打开一看,满匣银光,一箱的制式十两雪银,码的整整齐齐,约有三百两。 “船主,在三房床底下找到的。” 两个船员说完,又回后院。 三老爷身体颤抖,不敢抬头。 林浅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半炷香工夫到了,先拿三老爷开刀。” 经谢二指认三老爷,周围几个船员,上去就把人按住,拔刀在手,顺势就要捅下。 三老爷脸被按在冰冷的地上,挤变了形,挣扎叫道:“有银子,有银子,我还有银子!” 林浅一挥手,船员退去。 三老爷道:“在我卧房西南角,挪开衣柜,石板下面,还有五百两。” 林浅派船员去取。 “好哇,老三!”林继仁怒道,“府上银子果然是你贪墨的!” 三老爷颓然瑟缩着身子,不敢看他。 林老爷子白天还喜气洋洋的做寿,晚上便跪在此处,落差太大,一时接受不了,白的须发颤抖,喃喃道:“易经有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林家纵无余庆,也断不该至此啊……” 林继仁接过话头,继续动之以情,声泪俱下说道:“正是,远的不说,就说去年大水,鄙府将自己的田产拿来泄洪,足足淹了一千余亩田产,救了一城百姓,此事整个台州府皆知,知府大人还亲笔为我家提了匾额……” 林浅话中不带喜怒:“被泄洪淹死的佃户,你倒是绝口不提啊。” 林继仁忙道:“不多,不多!才淹死了百余佃户而已,真的不多……” “林府上下也不过百十口而已,照你这么说,我就是全杀了也不算多?”林浅语气平淡。 林继仁被问住,一时僵在当场。 他不明白,名门族人的命,怎么能和佃户比呢? 又有三名船员从后堂进来,将一大一小两个箱子摆在地上。 打开后,都满满装着雪银。 林浅扫过一眼,大箱子约有一千两,小箱子约五百两。 “船主,小箱子是在三老爷房里找到的,大箱子是从祠堂找出来的。” “嗯。” 几名船员退下。 林浅转向厅内道:“还不说吗?半炷香可快到了。” 林继仁道:“好汉,林府佃租,是全黄岩县最低……” 林浅随意指了林氏的一个族人,船员将那人死狗一般拖出,按在厅前,一刀捅进后心。 腥甜血腥气蔓延,暗红鲜血顺着地砖缝隙,蜿蜒流淌。 林继仁后面的话夹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厅上林府众人,一时间噤若寒蝉。 又有四名船员提着两箱子进来,放在地上发出闷响,照例打开,里面是整齐的雪银,约有两千两。 奖池已累计到三千八百两。 “船主,这两箱在祠堂牌位的地砖下找到的。” “好贼子!竟敢毁我祠堂!”林老爷子哀嚎。 林浅见状道:“族谱带来了吗?” “带来了。” 船员将一个红布包递上,将之打开,里面是厚厚一迭文书,最上面的纸张较新,越往下纸张越黄。 这东西一拿出来,林老爷子就像被掐了脖子的大鹅,声音一紧,两个眼泡像要凸出来一般,紧盯族谱。 林浅叫船员拿来蜡烛,将族谱放在桌上,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凑近火源。 林老爷子道:“慢!” 林浅停住,族谱离烛焰不过寸许,边缘已微微发焦。 “唉!罢了,老夫房中还有百余两的傍身银,好汉拿去吧。” 林浅嘴角勾起讥笑,将族谱凑近火焰燃着。 “别!别烧,别烧啊……”林老爷子大哭,仿佛被烧的是他自己一般。 一晚上死了这么多林府的护院、奴仆,林老爷子都没皱一下眉头。 刚刚一个林府亲眷被捅死在厅上,林老爷子也不见落泪。 一本破书,却搞得他泣涕涟涟,着实可笑。 凑近烛火,那族谱染上火焰,一个个林氏族人的名字,被火苗吞噬,焦黑变黄,化作炭屑。 整本族谱全部烧着,被林浅丢在厅中,逐渐成了一团火球,被吞噬殆尽。 厅后又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船员们陆续搬进五六个箱子。 打箱盖,散发宝光,里面装的都是珠宝首饰和散碎银两、地契文书,显然是从各房,尤其是女眷住所搜集来的。 “船主,后院都搜遍了,只有这些。”船员拱手道。 林浅眉头微皱,厅上银子加起来,不过万两,和这么大府邸、这么多船队、这么久远的世家相比,显然还远不足数。 林浅道:“再搜前院。” 船员们接到命令,分散开去,行进之间全无阻碍,好似天生认得路一般。 女厅不大,船员在厅上走动,不慎碰了林知书一下,林知书身子一抽,落在林浅眼中。 林浅上前踢他一脚:“别装了,一旁跪着去。” 林知书麻利的起身,小步挪到族人中跪好。 林浅又取出一本族谱来,凑近蜡烛,火焰翻飞间,化作焦炭。 老爷子发出凄厉哭喊。 林继仁不管族谱,只盯着林知书看,目光甚为关切。 林浅见状,放下第三本族谱,一指林知书。 船员大步上前,将他按在地上。 林浅上前踩住他脑袋,拔刀就捅。 “住手!”林继仁大喊,“我招了,别伤我儿性命!” (本章完) 第104章 都杀了 第104章 都杀了 林浅刀抵在林知书后心,冷冷望向他爹。 “银窖在佛堂……” “不能说!”林知礼强忍脸上伤痛,口齿不清的大喊,“他私通李姨娘!” 人堆中,李姨娘身体一抖。 林浅一个眼神,船员上前,林知礼腹部被重击一拳,痛得缩成一团,船员把他的口嚼子重新戴上。 林继仁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的大儿子,又看向身后,当他看见李姨娘衣衫不整,眼神躲闪,已明白了一切。 林浅让人放开林知书,对手下说道:“去查佛堂!” “是!” 林浅坐下来,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大戏。 林知书见父亲眼神望来,涕泗横流摇头,他有心辩解,奈何嘴巴被堵住,说不出话。 林继仁眼神从惊疑、不解、再到愤怒,直把整脸都气成了猪肝色。 “你和姨娘私通?你个畜生!”林继仁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呜呜呜……”林知书痛哭流涕,拼命摇头,下巴不停指向李姨娘。 虽未张口,看那动作神态,也知他要说什么,无非是那李姨娘先勾引他的这套陈词滥调。 “你个罔顾人伦的畜生!”林继仁一巴掌扇到大儿子脸上。 后院中,有脚步声快步过来,走到厅前拱手道:“船主,佛堂供台下面,找到了暗门,里面有几十口银箱子。” 林浅对雷三响道:“带人把银子搬到船上,点出个约数,报给我。” 雷三响领命退下。 林浅对林家人戏谑道:“佛台下面挖银窖,贵府倒是诚心礼佛。” 林继仁回头,怨毒的看着李姨娘,目光阴冷,刺的李姨娘身子不住发抖。 林老爷子万念俱灰,怔怔流泪道:“四百年世家,一朝落败,怎会如此啊?” “呵呵呵呵……”许是情郎背叛伤了心,也或是被吓傻了,李姨娘闻言,竟幽幽的笑了起来。 在淌血的大厅上,笑声分外刺耳,听得人脊背发毛。 “贱人!”林继仁神情冷若蛇蝎。 “世家?好一个脏心烂肺的烝报世家!”李姨娘边说边笑,神情癫狂,“林继仁,当年你把我强买进府,害得我父亲气死,母亲投井,家破人亡,就该想到有这一天。哈哈哈哈……堂堂秀才与姨娘私通,传出去还考什么科举,不被人戳穿脊梁骨已算好了!哈哈哈哈……” “住口!住口!”林继仁狂怒,但周围强人虎视眈眈,他又不敢去捂嘴,低声怒吼,“等这事过了,再找你算账!” 李姨娘激动的浑身颤抖,面庞狰狞扭曲:“要说算账,也该好汉们先与你林府算账,你口中那些善行,桩桩件件,哪个不是为了自己? 舔着脸说什么毁田分洪,不过想借洪水冲死你家田地周边的百姓,好兼并田产! 你家不知害了多少百姓性命,还假惺惺的办粥棚、义学,想博个好名声,做梦! 有今日一切,都是你家报应! 合该叫好汉把你们都杀了,哈哈哈哈哈……都杀了!都杀了!” 林继仁听闻此言,吓得缩着脑袋看向林浅,道:“好汉别信她的,这贱妇疯了。” “是吗?”林浅从箱中拿出一沓田契,缓声读道,“长浦都黄青图三家坪,土地六亩三分,立契日万历四十七年十月初八。” 读罢,又抽出新的一张地契:“立契日万历四十七年十月十六。” 又拿一张:“万历四十七年十一月初九。” 林继仁无话可说,颓然垂首。 前厅有船员来禀报道:“船主,有一伙乡勇朝这边来了。” 林浅问道:“多少人?” “一百多人。” “把守大门,守好院墙。” “是。” 厅内林府众人,听闻乡勇来救,都觉精神振奋。 林浅又叫人去问后院搬运银两的情况。 过了一会,船员来报:“银两搬了小半。府外还有一伙人马朝后门去了。” 林浅沉吟片刻,对白清道:“你留在这里看住这些人,我去后面看看。” “是。” 林浅随船员登上院墙,只见远远确有一片火把朝后门走来。 离得太远,看不清人数。 从过来的方向看,应是县城的来的人,不是乡勇。 鸟船停在后门河埠头,没有院墙遮挡,一旦被这伙人占据,他们就难脱身了。 必须将人挡住。 林浅对手下命令,让拿了弩箭的都到后门院墙来。 半炷香的功夫,有十二名弩手过来。 他们进府时,只有五把弩,多出来的应当是在府内缴获的。 弩手在墙头就位后,那火把队伍也到了墙前。 当先一人举着火把上前,高声呵斥:“我是黄岩县典史,哪来的贼人在此作乱?现在出来,还能保住小命。” 刚刚与林府护院正面拼杀,声响定传了出去,这才引来了乡勇和典史。 林浅不答话,示意手下都躲在女墙后面。 手下露出半个脑袋,数了片刻,报道:“有两百余人。” 算上前门的一百多乡勇,林府周围已聚集了三百余人,林浅带来的手下,只有七十五人,人数上绝对劣势。 为轻便行事,也没带火枪,远程武器只有弩箭,而典史人马的前排,都持有盾牌,武器上也不占优势。 最好找机会将领头的典史干掉。 典史见院墙上无人答话,借着月光看不见人影,便命人去取梯子,爬墙探查。 “啪嗒!” 竹梯子搭在墙头,一人谨慎的爬上,到顶端时,见四周无人,正要上墙头。 忽见月光之下,一柄雁翎刀寒芒闪过。 那人捂着豁口的脖子,从墙头栽下,空中洒出一阵血水。 “放!”林浅大喝一声。 十余弩手从墙后现身,瞄准典史放箭。 可惜那典史戒心很强,早就缩到盾牌后面。 “嘭!嘭!嘭……” 只听远处,一阵矢入盾之声,典史毫发无伤,手下仅两人被射穿大腿,在地上打滚哀嚎。 典史心中暗忖,林府的这伙贼人不知人数,又有弩箭,占据墙头地利,难以强攻。 他区区一个典史,不入流的小吏,每月工食银不过一两,这点银子,拼什么命啊。 索性远远围着,不让贼人走脱就是。 反正已有人去巡检司、卫所求援了,等几处兵一到,自有人去斩贼救人。 “退!”典史一声令下,他手下队伍退开些许。 “老爷您看。”手下班头指着远处。 典史借着月光一看,林府外的河埠头旁,停了七条鸟船,鸟船旁人影幢幢,正从府内往外搬银子。 居然是水匪! 那就更不关他黄岩县典史的事了,出了水匪,上头要追责该去责问卫所、巡检司才是。 不过话虽如此,他身为典史,既已看到了府外贼人,岂有不捉拿的道理,在旁边干瞪眼,叫人知道了,也脱不了干系。 典史斜看身侧,见周围捕快、民壮尚无人注意到远处情况,灵机一动,当即道:“此处院墙高耸,难以强攻,我们去正门,走!” (本章完) 第105章 攻墙 第105章 攻墙 “啊?怎么走了?”院墙上,吕周张大嘴巴。 林浅只见那队人退开二十余步,而后缓缓向南而行。 莫非是要强攻正门? 林浅目光一凝,对左右吩咐:“弩手,跟我来。”随后带人在院墙上行走,很快便到正门院墙。 郑芝龙正在此处与乡勇对峙,见林浅过来,问道:“船主,你怎么来了?” 林浅把黄岩县典史带了二百余人来强攻正门的事说了。 郑芝龙也不免面色凝重,感慨道:“林府不愧是大族,竟能让州县人手如此拼命相救。” 过了约一炷香,遥见一队火龙从东边过来,正是典史人手。 走到林府正面前,与乡勇合兵一处,双方均气势更盛,纷纷摇火把呐喊,叫骂不休。 三百人站在一起,也是好大一片,火把光亮把周围照得纤毫毕现。 “船主你看。”郑芝龙指向远处。 林浅随他手指处望去,只见天边隐隐泛着火红,应是又有一队人马到了。 此时,正门院墙上,只有郑芝龙西路的十五人和林浅带来的十二名弩手。 合起来还不到三十人。 院外三百人是他们十倍之多,再加上源源不断的援兵,哪怕占据高墙也绝难抵挡。 “船主,怎么办?”郑芝龙面色凝重,向林浅询问。 林浅面色冷峻,向吕周吩咐:“去找白浪仔把剩的碳热剂全拿来,所有有甲有盾的都来前门院墙,再告诉雷三响搬银子快些。” 院墙上没有外人,不怕叫名字让人听去。 “是。” 吕周退下,院墙上众人凝神以待。 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乡勇和典史的人手上前。 远处火光越来越亮,如漆黑夜空下的一条火蛇,看数量,怎么也在二三百人。 院墙上,众人掌心都渗出汗水。 吕周脚步由远及近过来,肩头挑着褡裢,身后跟着五六名穿甲持盾的船员。 “船主,碳热剂都在这了。” 林浅接过褡裢,里面装着七八八个葫芦。 还有固体状的碳热剂,这是林浅在其中加了浆,又晾干后而成的,是给熔化铁栅栏准备的后手。 “梢长说,还要一个时辰搬完,让大门这边顶着些。” “知道了。” 林浅将褡裢放在一旁,又向院墙外望去,只见那道火蛇已在府门前,与其他两处人手汇合。 三方人手聚在一处,足有五六百人,火把亮光,像要把天烫出个窟窿。 周围乡勇、县兵能聚集的如此之快,倒是超出了林浅预料。 眼下他们可以凭借院墙据守,乡勇县兵一时攻不进来。 可长时间对峙下去,定然占不到便宜,必须想个既能拖延时间,又好脱身的法子。 林浅皱紧眉头苦思,片刻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个绝佳的主意,将吕周拉到近前,低声吩咐:“给女厅里的人传令……” …… 院墙下,典史见了来人,迎上行礼:“巡检大人。” 来人正是黄岩县巡检司巡检。 巡检司在治安方面的职责,位于县衙之上,卫所之下,专门对付那些团伙流匪。 此时既然巡检来了,典史身上的担子就更轻了。 巡检向典史回礼,然后道:“可知晓里面情况?” “贼人人数不明,有劲弩。” “有弩?”巡检颇感错愕,“多少张?” “约有二十。” 巡检面上浮现权衡之色:“既然贼人有弩,就已不属巡检司管辖,应叫卫所派兵才是。” 典史:“堂尊已派人去叫了。” “哦?堂尊大人现在何处?”巡检眼前一亮,如若知县在场,那他肩上的担子能分出去了。 典史:“堂尊今晚坐镇县衙,以防贼人侵扰县城。” “这滑头猢狲倒是会躲麻烦!”巡检心中暗骂。 乡勇队正见二人聊个不停,心中焦急,上前道:“二位老爷,何时夺门登墙,何时入府救人,还请示下!” 典史道:“哎!这话说差了,既然巡检在此,哪有我示下的份。” 巡检心中暗骂,他本以为袭扰林府的只是些小贼,加紧赶来,想讨些好处,现在真是悔之晚矣。 如今他被架住,若不有所作为,一个纵贼失机之罪是逃不掉的。 沉思良久,巡检下定决定:“搬梯子来,持盾登墙!” 乡勇们早就备好了梯子,纷纷搬到巡检司人手的旁边。 毕竟乡勇们没盾,没人敢冒着弩箭登墙。 巡检看向典史:“我攻西墙,你攻东墙。” 典史推脱:“卑职这些人手都是县城捕快、民壮,不懂登墙作战之法,哦,卑职倒是有十余面盾牌,可以借予巡检大人。” 典史说罢,都不用他眼神示意,麾下捕快立马将盾牌献上,与梯子堆在一处。 巡检气的胸口憋闷,却也无可奈何,巡检虽是从九品官,高过典史,但巡检司和县衙分属两套班子,彼此没有制衡之权。 典史不愿手下卖命,巡检也无可奈何。 “持盾,登墙!”巡检恨声道。 巡检司士兵不情不愿的拿起盾牌。 在巡检安排下,共分了十组人,每组五人扛着梯子,五人跟在后面,共计五十人。 “上!” 一声令下,巡检司士兵右肩扛梯子,左手举盾牌,腰挎长刀缓步而行。 走了十余步,只听墙头上,一阵弩弦声响。 “嘭嘭嘭……” 盾牌中箭之声响起。 “啊——”有人中箭倒地,弩矢刺穿了他的小腿,血流满地,不住哀嚎。 后面的五人见状,立马持盾围上,而后五人分抬四肢,一人拖住躯体,硬是将人抬了回来。 巡检气的七窍生烟,锵的一声抽出刀,怒骂:“都给我滚回去,再有假借抬伤员退回来的,严惩不贷!” 五人无奈,将伤员放下,又持盾小步向前。 此时,先头抬梯子的,已到墙根,搭上梯子后,才发现有些梯子短了,根本搭不到墙头。 无可奈何,只能持盾又退了回去。 剩下的几波人正向上爬。 突闻耳边一阵弩箭的上弦声,墙头弩手探出身子,朝爬梯子的盾兵射击。 霎时间,血雨飘洒。 五六个盾兵中矢,惨叫着从梯子上栽倒,血水顺着梯子流下,血雨洒了一地,墙根下满是血腥。 几名胆大的巡检司军士,踩着湿滑的梯子,向上攀爬,终于登上院墙。 月光下,只见院墙上寒光闪闪,血雾阵阵,传来数声渗人惨叫。 只几个呼吸间,惨叫声便渐渐低下去。 数十个浑身带血的巡检司兵士连滚带爬的逃了回来,为了跑的快些盾牌扔了一地。 “大人,墙头贼人太多,攻不下来!” “有多少人?”巡检忙问。 众兵士面面相觑,片刻后,一人道:“约有八十!” 其余兵士纷纷点头附和。 (本章完) 第106章 指挥使 第106章 指挥使 巡检一咬牙:“把伤兵抬下去救治。” 兵士四散去抬伤兵,但倒在弩矢射程内的,就没人去管了,任其其哀嚎不止,流血致死。 乡勇队正上前道:“大人,不如去撞正门?” 巡检瞟他一眼,缓声道:“贼人势众,又有劲弩,非巡检司所能应对,要等卫所兵。” 乡勇队正大急,忙道:“大人不可,海宁卫、新河所赶来,最快也要两个时辰,算上送信时间,来回要四个时辰,哪里来得及啊?” 这队正是林府下人,主家遭难,感同身受的着急。 巡检声音冷峻:“卫所兵来之前,我等围困林府,不让贼人走脱就是了。” 队正道:“万一这期间,老爷、公子遭了毒手……” 巡检:“自有卫所兵杀贼报仇。” 见巡检寒冰似的脸色,队正无奈道:“大人,既然要围困贼人,是不是派一队人马看住后门?” 巡检皱眉,对典史道:“就劳烦典史人马吧。” 典史刚避过后门麻烦,哪里肯回去,百般推脱。 巡检牙床紧咬,对队正道:“那就你去!” 队正领命,正要动身,突觉地面微震。 他朝远处望去,只见东南方天空亮起橘红光芒,似乎又有一队人马接近。 巡检、典史二人对视一眼,都变了眼色,暗忖不会是贼人援兵吧? 听这声势,似乎来人不少。 好像……还有骑兵…… 东南火光越发接近,如雷蹄声渐趋清晰,显然是大队骑兵。 江南缺马,如此规模骑兵,别说山贼水匪,就是卫所营兵都凑不出,这是家兵! 巡检眼中浮现震惊之色,心中暗道:“黄岩林氏不愧为浙江名门,竟能令指挥使引家兵来救,世家底蕴以至于斯,当真可怖!” 府中隐隐传来三声梆子响。 此时已近日出,四野晦明。 那几十骑兵竟一路疾驰而来,毫不吝惜战马损耗。 行到近前,几十骑兵一同勒马,马匹嘶鸣,带起一阵尘埃。 马匹尚未停稳,一人便从马上翻身而下,大步走到近前。 此人虎背蜂腰,身穿布面铁甲,头戴盔缨钵胄,臂手寒光赫然,左手斜压雁翎刀把,右手执马鞭,神情冷峻,大步行进间,甲胄铮铮作响。 光是这份气势,就压的府前数百人大气不敢喘,行进方向,人群不自觉让出一条路路来。 “指挥大人。”巡检看清来者面容,连忙拱手行礼,心下更是骇然,暗道:“竟是海门卫指挥使亲自带队! 我还道林氏是落魄凤凰不如鸡,原来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真是狗眼看人低了! 早知如此,刚刚就应令手下强攻,趁机在指挥使面前露了脸面,卖了林氏人情,搏一份大好前程!唉!好悔啊!” 典史根本不认识指挥使,见巡检行礼,才反应过来,跟着拱手见礼。 指挥使盯着院墙,声寒如冰,问道:“闯入了多少贼人?” “额……”巡检略一思量,若说的少了,显得他太过无能,张口答道,“约有百人。” “后门可派人了?” “额……卑职正要派遣。”巡检面色一僵。 指挥使目光如刀,冷冷射来:“数百人堵在正门,竟无一人看住后门,走脱了贼人,你逃不了干系!” “是。”巡检心中凄苦。 指挥使对家兵吩咐:“赵八,你带十五人看住后门!其余人去找撞木撞开大门!” “是!”几十家兵抱拳领命,声势震天。 “指挥大人,大门,好像开了……” “嗯?”指挥使回头,只见林府的大门,正缓缓打开。 他又看向墙头,只见贼人已没了踪影。 林府打开的大门中,一群人涌了出来,家兵随之拉弓,周围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拉弦声。 “停!”指挥使一伸手,家兵放缓弓弦。 他凝神望去,只见林府中出来的人群,只穿了贴身衣物,每个都被黑布套头,双手绑在身后,跌跌撞撞的被推搡出来。 出府的人越来越多,约有一二百人,挤满了一大片空地。 “轰!” 林府内一声火药炸响,府门前众人受惊,四散奔逃。 指挥使忙对周围家兵道:“拦住!不许一人走脱!” “是!”周围家兵迅速围上,大声呵斥:“不许动,都坐下!” 可这些人都被黑布套头,看不清眼前景象,心中慌乱之极,哪里会轻易停下。 家兵发狠,直接斩杀数人。 惨叫声反倒刺激的人群更四散奔逃。 指挥使家兵只有六十余人,即便骑在马上,也管不住这么多人逃窜。 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指挥使已看出,这些人应当是林府家眷和奴仆,只是人数太多,又都蒙面,贴身衣服也都相近,根本无法辨清身份。 这些人群大多是男子,但也有身材窈窕的女子,这些人只顾四处乱窜,并不说话,应当是被堵了嘴。 于是他大喊道:“我乃海门卫指挥使,诸位已然安全,切勿再动!” 他一人声音根本传不出多远,便让家兵一齐呼喊,然后又让巡捕、典史、乡勇三方人手分散开,将人群控制住。 指挥使自己大步上前,随手抓住一人,摘下他头罩。 只见那人年逾不惑,须发整齐,皮肤白净,显然是个府上的老爷,他眼中满是惊恐,口中塞了泥土,又用绳子紧紧勒上,只能不停呜咽。 那人被摘下头罩,以为又被贼人捉住,挣扎不休。待看清眼前是个穿戴甲胄的大明将军,这才停下挣扎,流下泪来,口中呜咽不止,像是有话要说。 指挥使从腰间拔出匕首,割断绳索。 “呸!呸!呸!”那人吐出被口水浸湿的泥巴,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将军,就在人堆里!不能……不能走脱了!” 指挥使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还是追问道:“话说清楚,是不是贼人也混在人群里?” 那人拼了命的点头:“对,对!脱了我们的衣服,贼人……混在一起……浑水摸鱼,万不能走脱了!” 指挥使心中暗骂贼人当真狡猾! 几日前的晚上,海门卫拦江索毫无征兆的崩断,经他讯问北卫把总,得知事情原委,这才意识到中了计。 拦江索崩断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拦江索年久失修,正常损坏,上报兵部更替就是。 往大了说,他身为指挥使,一个损坏军需、守备不严、玩忽职守的罪名是逃不了的。 拔出萝卜带出泥,他吃空饷、喝兵血、买卖军械、纵兵劫掠的事情也跑不了。 最最可怕的是,他今日接到急报,皇上九月初一驾崩。 拦江索崩断那天是九月初四,海门南北两个卫所都在宴饮。 泰昌皇帝刚驾崩三日! 国丧期间啊! (本章完) 第107章 顺风顺水 第107章 顺风顺水 虽说当时国丧消息还未传到浙江,不知者无罪,但那也得是本就无罪的情况下,他这等情况,那就该叫数罪并罚! 革职查办都算轻的。 想到事发后的惨状,一股凉意从尾巴骨直通后脑勺,指挥使欲哭无泪,真恨不得当场拿刀把自己给抹了。 正当他在上吊和自刎间犹豫徘徊之际,听闻林府有贼人闯入,顿感抓到了救命稻草。 只要能抓到贼人,把毁坏拦江索的罪名往贼人身上一扣。 那他不说有功,也至少功过相抵了。 是以他才点齐家兵,趋驰快马,星夜赶来。 要不是为自己小命,他堂堂指挥使怎么会管林氏这等土豪劣绅的死活。 现下,指挥使唯一的目标就是将这伙贼人一网打尽,把事情办成铁案! 本以为贼人被围困府中,已是穷途末路。 没想到竟能想出这么个浑水摸鱼的鬼主意。 当真是,狡诈至极!奸猾至极! 在他命令下,几路人马一齐围追堵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令人群渐渐平息。 他手下家兵不断呼喊:“坐下,都坐在原地!” 这时,府内又是轰隆一声巨响,接着冲天火光窜起。 好不容易平息下的人群再次受惊,四散冲去。 不少林府女眷,只穿了抹胸、亵裤,尖叫奔跑之间,露出大片雪白肌肤,春光大泻。 指挥使家兵军纪严明,尚能忍住。 巡检司士兵、典史民壮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眼睛都陷在了那翻涌雪浪之中。 甚至有胆子大的,直接凑过去上手乱摸。 女眷受了揩油,更是惊慌无措,尖叫不止,刺激的其余林府人等也跟着乱窜,已有人趁机跑出去一两里地,家兵连忙纵马追赶。 一时间林府门前,又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指挥使身旁,一个家兵拱手道:“将军,府内似乎还有贼人残党,我带人去看看。” 指挥使沉吟片刻,缓缓摇头。 一来,火药可用药线引炸,贼人未必就在府中,很可能是疑兵之计,好让他分兵,方便浑水摸鱼。 二来,府内情形不明,家兵贸然前去,可能有所死伤。即便真有贼人在府里,守住出口再瓮中捉鳖就是。 指挥使一念至此,问向巡检道:“府邸后门通向何处?” 巡检脸上浮现茫然,看向那乡勇队正。 队正忙道:“后门出去不过一二里,就是永宁河,贼人走不远!” 指挥使心中暗道:“糟了!” 指挥使忙对家兵道:“叫二十人,随我一道绕去后门!” …… 此时,林府后门。 借昏暗晨光,船员们带着最后一点金银细软鱼贯登船。 “六船人齐!” “五船人齐!” …… 七条鸟船上,报数声不断传来。 “三船人齐!” 雷三响一番点数:“舵公,一船人也齐了,走吧!” “启航!” 林浅一声令下,七条鸟船缓缓摇橹启航。 “贼子休走!”远远马蹄声传来,夹杂着一声气贯云霄的怒喝。 只见林府西墙外,一队骑兵急驰而来。 虽只有二十余人,但人人身披甲胄,手持长刀,悍勇之气扑面袭来。 “嗖!” 骑兵疾驰之中,拉弓引箭,一箭射出,带起破空之声。 “咚!” 林浅身侧,一船员盾牌中箭,带起一声闷响,那船员一个趔趄,差点被带倒在地。 好在这等骑射功夫只有当先一骑有。 林浅下令道:“举枪!” 身后船员从船舱中掏出十杆火绳枪来,熟练的装药、填弹,点燃火绳,不断吹燃。 此地水道狭窄,不能扬帆,只能摇橹缓行,骑兵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林浅目光紧盯着不断逼近的骑兵,心中估算距离。 看到骑兵已至二十步内,林浅大喝:“放!” “嘶——” “砰砰砰……” 十发火绳枪响,白烟四起。 远远可见两匹马胸口爆发一团血雾,接着前腿一软,马背上的骑兵也栽了下去。 还有一骑被射中手臂,大半胳膊化作空中血肉,仅剩下一层皮与身子相连。 那骑兵惨叫一声,跌下马去。 见此情形,其余骑兵不仅势头不减,反而悍不畏死的冲杀向前。 林浅道:“弩箭!” 火枪手退后装弹,十二名弩手靠近船舷,锐利弩矢瞄准骑兵。 “嗖!” 这时,领头的骑兵拉弓射箭,一箭袭来,快若流星,直指林浅。 吕周眼疾手快,连忙举盾格挡。 “咚!”一声闷响,箭狠狠钉入盾牌,尾羽颤动不止,箭头透盾而出,离吕周咽喉,不过五寸。 “放!”林浅面色不变,看到骑兵已进十五步内,大声下令。 随即周围一阵弩弦声响。 骑兵中又绽起一阵血雾,又有数人坠下马来。 刚刚射箭那人也中箭落马,惯性带着滚了几滚,尘土中,站起身来,他身上没有中矢,右肩臂手上,一道狰狞凹痕,这箭侥幸弹开。 剩余的骑兵,离船已不过十步,几乎转瞬即至。 林浅大吼:“就是现在!” 雷三响起身,狞笑着掷出一物,只见那是一个长方柱体,手臂长短,通体黑色,一端绑着引线,此时引线已被点燃,空中飞快燃尽。 此时刚刚破晓,周围尚有些昏黑。 只见那物落地,嘶的一声火药响,而后爆发出浓烈的白光和烟尘。 周围骑兵被白光晃眼,霎时间什么也看不清。 胯下战马也都受了惊,四处乱跑。 一名骑兵控不住马,直奔向前,竟直接落到水道中。 他一身布面铁甲沾了水,沉重无比,眼又不能视物,慌乱之下连呛了几口水,挣扎几下,把住河岸,算是捡了条命。 “过瘾!再来!”雷三响张狂大笑,随即又点燃一根碳热剂,丢到岸上。 霎时间又是一团刺目白光亮起。 碳热剂将红丹还原出铅水,在地面肆意流淌,又引燃了周围植被,一时间升腾起熊熊烈火。 雷三响一手捂住眼睛,一手又拿碳热剂点火,点燃引线后,扔到岸边。 这次没响。 这碳热剂棒,林浅是纯手工配置,丢三个能响两个,已经是走了大运。 见雷三响还要再扔,林浅赶忙阻止。 此时岸上骑兵已乱作一团,再也无力追赶了。 先头的鸟船已驶入永宁河。 河面上正刮西北风,鸟船自上游而下,顺风又顺水,端的是行船如飞。 “右转舵,升帆!” (本章完) 第108章 爷爷去也 第108章 爷爷去也 林浅一声令下,鸟船单桅上白帆升起。 硬帆上兜满了风,向下游飞掠而去。 视野中,火光滔天的林府渐渐化作天边一点消散不见。 众船员皆放肆欢呼。 林浅面露微笑,觉得二哥若在,少不得要吟一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了。 船员们放肆呼嚎片刻后,林浅问道:“银窖总共多少银子?” 雷三响喜上眉梢:“大约四万余两,算上先前在后院抢的,至少五万多两,和舵公说的一样!” 林浅眉头微皱,他当时说府里有五万两银子,是根据船数推测的,计算非常粗糙,能对上纯粹是巧合。 而且五万只是他的最低估计,林府号称四百年世家,就算银子都投在田产、宅院、商号、备货上,也不可能没有一点积淀,不应该只有区区五万两才对。 看林浅神色凝重,郑芝龙道:“舵公,情况有异吗?” 林浅缓缓摇头,又问:“损失了几个弟兄?” 陈蛟道:“伤了八个,死了两个。” 这种战果,对海寇来说,几乎等于没有伤亡。 尤其是刚刚乘船出水道时,光是那支装备精良的骑兵,就死伤不下十人。 交换比可谓惊人! 只是,林浅也知道,这个交换比,是因为他们占了地利。 如果站在岸上,或是守在林府中,面对这种武装到牙齿的骑兵,哪怕有火绳枪、碳热剂,海寇都要被一面倒的屠杀。 林浅心中猜测,那支骑兵,很有可能就是海门卫指挥使的家兵。 想到卫所普通士兵乞丐般的战斗力,对比家兵的悍勇。 不禁让人倍感荒唐。 同时,林浅也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万不能因为几次对卫所作战的胜利,就对天下英雄起了小觑之心。 这次劫掠林府,若不是他灵机一动,想出来把林府家眷、奴仆赶出府浑水摸鱼的主意,想必脱身也不会这么轻松。 想到这里,林浅朝周围看看,问道:“谢二呢?” 白清:“被我杀了。” 林浅点点头,没有多问,他进府前,就吩咐过白家姐弟,看住谢二,此人但有异动,当场格杀。 想来谢二这种滑头、怕死又愚忠的人,是不可能真心投靠的,今天不杀,迟早也会自己找死。 永宁江上,鸟船如飞,其余人纵情谈笑。 林浅站在船头,脑中不停闪过整个劫府的过程,细想是否有所遗漏。 此时朝阳初升,永宁河两岸,佃户们都已起床,烟囱中冒出炊烟。 河岸旁,几家渔户,正拎着渔网登船。 林浅眼前一亮,一个新主意浮现脑海。 林浅叫人取来五十两银子,检查过银锭上未做任何特殊标记后,又叫来白家姐弟。 “有一件险事,需要你们去做。” 白清抱拳道:“舵公尽管吩咐!” 林浅把银子递给二人,神秘说道:“去买一艘渔船去。” …… 半个时辰后,鸟船队驶进灵江。 又过不到一个时辰,海门卫已遥遥在望。 隔着老远,就能见南岸的拦江索横在江面,北岸的拦江索依然沉在水中。 周围数十条船,正在围堵缺口。 卫所官兵们将船只头尾用绳索相连,横在水面上,舱内装填沙土压仓,这就是简易的拦江索。 这就是海门卫指挥使为防止贼人走脱,留的后手,他昨晚半夜才接到贼人消息,命令卫所兵封堵灵江,到现在也不过四五个时辰。 东南卫所兵是什么人,说是老兵油子都抬举了,说是食不果腹的灾民倒恰如其分。 加上昨日,指挥使刚处置了北岸营区的把总,连带着整个北岸营区士气极端低迷。 又是半夜被叫起干活,人人都怨气冲天。 从下半夜,折腾到大中午,愣是没把压仓沙土装满,十条船在江面上歪歪扭扭,首尾的绳索也没系上。 正忙活系绳子的卫所兵,远远瞧见有个船队直冲而来,纷纷把绳索一抛,做鸟兽散了。 任凭卫所指挥佥事怎么辱骂呵斥,都不管用。 …… 进入灵江后,林浅所在鸟船,行到队头。 船上众人看见卫所兵用舰船拦江,均面露忧色。 船尾摇橹船员问:“舵公,怎么办?” 林浅淡淡道:“撞上去。” 他们的船里有银子压仓,船更重,而且船头坚硬,撞向敌人船侧,不至于受损严重。 随着越发接近海门,众人的神色都紧张起来。 林浅喊道:“都把身体俯低,用绳子系紧,手抓好了!” 行到海门卫两山之间,见稀稀拉拉一阵箭雨。 大部分都落入水中,少部分落在船上,已没了力道,在盾牌上轻轻一磕,就落在水中。 “当心!”林浅大喊。 话音一落,鸟船船头重重撞在另一条船上,那船船身一阵倾斜,当即被远远地撞到一旁。 出人意料的是,撞击力道并不强,拦江船轻易就被撞开。 雷三响、陈蛟等人本已守在船舷准备,割断绳索。 没想到那船首尾也没与其他船相连。 还没来得及奇怪,七条鸟船已从撞出的缺口鱼贯而出。 南北两岸的卫所兵站在山崖上,目送林浅船队远去。 “哈哈哈哈哈……爷爷去也!”雷三响的狂笑,回荡在海门两山之间。 片刻后,海门卫重归寂静。 “佥事,这船索还修吗?” “修你妈的头!” …… 与此同时。 被熊熊大火笼罩的林府前。 所有林府家眷、奴仆都被安置妥当,集中于府前空地上。 女眷们如一群鸭子般挤在一起,抹泪痛哭,人人身上都满是漆黑手印。 男丁们大多眼神空洞,还有人对着烧着的府邸跪拜,痛哭流涕。 一个赤身裸体的疯女人,在林府人群中穿梭,脸上满是癫狂的笑容,不时对周围人恶毒咒骂。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杀了,把你们都杀了,哈哈哈哈哈……把你们都杀了……” 指挥使坐在一旁高地上,在家兵服侍下,卸下凹陷臂手,只见下面手臂已经紫成一片,肿的老高。 若不是臂手用的精钢,加上弩矢角度较偏,此时胳膊就不止肿起这么简单了。 指挥使双眸倒映着眼前大火,面色阴晴不定。 家兵来报:“将军,死了五个兄弟,伤了十个,战马死了五匹,瘸了两匹。” “知道了,把尸骨收敛,带回去好生安葬。” “是!”家兵抱拳领命。 指挥使面上装的平静,内心却在滴血。 家兵贵精不贵多。 他手下每一个家兵,都是银子喂出来的,每一匹战马都是如山的草料堆出来的。 他身为正三品指挥使,收了不知多少黑钱,克扣了不知道多少军饷,才堪堪养活起了这六十余家兵。 没想到……仅一次出手,就死伤了十五人! “赵八!”指挥使一声呼喊。 “属下在!”赵八抱拳领命,带起浑身甲片作响。 “把林府几个主事的,给我带来!”指挥使恨声道,额头青筋暴跳。 (本章完) 第109章 大火 第109章 大火 林老爷子、林继仁、林知书、林知礼四人,被家兵连拖带拽地带到近前。 指挥使目光如刀,从几人身上刮过。 只见四人卖相极惨,林老爷子精神萎靡,像要随时咽气。 林继仁脸上满是泪痕,双目空洞无神。 林知书抖若筛糠,脸上还有数道抓痕。 林知礼一面脸颊肿得老高,脸上、衣服上还有点点血迹。 “杀了,都杀了……呵呵呵呵……都杀了……” 远处那光着身子的疯女人还在不停聒噪。 指挥使冰冷开口:“知道贼人是谁吗?” 四人默不作声。 赵八怒喝:“回话!” 四人皆身子一抖。 林继仁摇头道:“不知。” 林知书张大眼睛,忙道:“谢二!谢二知道,可惜他死了……” 赵八正要再次呵斥,却被指挥使止住:“谢二?仔细说来。” 林知书把谢二给林家跑船的事说了,虽说是私船,但在走私成风的东南沿海,也算不上大事,况且现在林府都毁了,也顾不上别的了。 指挥使眉头紧皱,心中暗忖,这个林府船管事,想必是在东南海域被人劫船,遭到胁迫,透露了林府消息,这才引来了贼人。 他凝神望着林府大火,暗自思索,林府大小也算个名门,和南方不少海防卫所都有联系,寻常海寇不会动林府的船。 莫非……是李魁奇? 指挥使暗道糟糕,李魁奇神出鬼没,若是他犯下的案子,一旦逃入大海,再抓就难了。 林知礼开口,口齿含糊的补充:“贼人管领头的,叫船主。” 船主这词和舵公、梢公一样,就是对船老大的不同称呼,本没有什么海寇色彩。 但李魁奇这种大海寇,其手下一般称其为头领,这就有所不同。 当然,李魁奇为掩人耳目,让手下劫掠时换个称呼的可能也有。 “贼人体型样貌如何?”指挥使追问。 林继仁:“领头的身量偏高,中等身材,眼神凌厉,气势凶悍。” 林知礼接口:“还有他手下一个头目,虎背熊腰,身材高大,力大无穷。对,好像还有一个女子。” 指挥使听了,心中愈发疑惑,李魁奇的体貌他是知道的,想来就是那个高大的头目,但这样的话,领头的是谁?总不能是九州岛李旦亲自来劫林府? “贼人讲话什么口音?”指挥使又问。 “那身材高大的,山东口音。其他贼人大多是闽粤口音。领头的,虽然说的是官话,但依稀有些江浙口音,好像……好像就是本地人……” 江浙本地人?中等身量?船主? 指挥使心中一动,已经猜到了贼人是谁,他骤然起身,对部下命令:“走,回卫所去!” “驾!” 一抖缰绳,当先而去,身后数十家兵翻身上马,紧紧追随,马蹄如雷,卷起一阵尘烟。 “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呵……把你们都杀了!都杀了!” 疯女人的笑声和火大的噼啪声混在一起。 典史、巡检二人纷纷带人离去,见林家已然败了,二人都连上前告辞这种面子功夫也懒得做了。 乡勇队走到林继仁身前,为难的说道:“老爷,火势太大了,没法救啊。” 林继仁颓然道:“我知道,散了,都散了吧。” 队正应了一声,遣散了乡勇。 熊熊大火,吸引了不少周围百姓驻足围观。 有人点评道:“瞧人家这府邸,木头就是好,火烧的多旺。” “你们闻,烟里都有股香味,我闻着像紫檀。” “大火只在府内烧,点不着外面,你们知道是为什么?那是因为山墙、火巷修的好!” 说话之人似乎是在大户当过奴仆,对大户构造非常熟悉,向周围百姓解释了山墙、火巷的作用,引得周围人连连赞叹。 “林府不愧是良善之家,修府时,竟考虑到府邸失火,不殃及周围百姓这等事,难得。” “哈哈哈……老先生,你这就不懂了,山墙、火巷,原是为了防百姓的,是要百姓失火,不殃及林府才对。” 人群评头论足间,有个光着身子的女子冲来,满面狰狞笑容,状若疯魔。 “呵呵呵呵……杀了你们,杀!杀了你们!” 人群见那疯女人面容可怖,又念叨些不吉利的东西,都有些害怕,纷纷躲闪。 “爹,李姨娘怎么办?”林知礼扶起父亲,看向远处的疯婆娘。 林继仁狠狠瞪了她一眼,恨声道:“先抓起来,等安定下来,挑个没人的地方,浸猪笼!” 林知礼答应一声,眼中复仇的快意,一闪而过。 轰隆! 大晴天,一道闷雷骤然响彻。 林家父子吓了一大跳,林继仁跌坐在地,抬眼望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知礼赶忙扶起父亲。 轰隆! 又是一阵雷声,刚刚还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雨来。 雨来的很急,陡然间就变成瓢泼大雨,天空很快被阴云笼罩。 围观大火的百姓,纷纷跑回家避雨。 林府大火,也在雨水中,渐渐熄灭。 林知礼对奴仆吩咐几句,四个健壮奴仆,向李姨娘快步走去。 “哈哈哈……都杀了……干什么,我杀了你!都杀了……呜呜呜……” 奴仆学贼人的样子,在地上抓起一把烂泥,塞到李姨娘嘴里,又用贼人留下的绳子,把她嘴巴捆上。 李姨娘终于发不出动静,她双手被奴仆们反剪在身后,剧痛下弯着身子,脸上流泪,不断挣扎。 林继仁扶起林老爷子,带着族人回府。 府中满是残垣断壁,昔日的亭台楼阁,如今已化作焦炭。 众人一路向后院走去,好在后院的房屋大多完好,各房主子们,不至于没落脚的地方。 想来还是府上的火巷、备弄隔绝了火势,这便是世家的底蕴! 一踏入内府,之前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林府众人,重新找回了底气。 林知礼安排奴仆伺候各房主子休息、更衣,又令人去打扫大门外的狼藉。 “二公子,李姨娘怎么办?”有奴仆问道。 林知礼面上浮现怨毒:“先找个地方关着,改天再处置。” “是。” (本章完) 第110章 猪笼与金子(6k合章) 第110章 猪笼与金子(6k合章) 几日后,深夜,永宁河畔。 大雨下了一天,河岸边一片泥泞。 林府众人踩着泥泞举着火把,来到此处。 一身粗布麻衣的李姨娘双手双脚被绑,串在一根棍子上,两端有人抬着,像抬年猪一般,被人抬来此地。 一行人默然不语,到岸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猪笼,把李姨娘往里塞。 许是知道塞入猪笼意味着什么,李姨娘目光惊恐,浑身扭动不停,就是不往猪笼里进。 周围五六个奴仆,使出吃奶的力气,愣是没法把人塞进去。 林知礼见状皱眉催促:“动作麻利些!” “是!” 奴仆们发了狠,硬把李姨娘往猪笼里塞。 猪笼是竹篾扎成,边缘有不少倒刺,李姨娘身上很快便被划出数道伤口。 鲜红血液,顺着她伤口涌出,与雪白肌肤、漆黑淤泥相映衬,触目惊心。 李姨娘一发狠,将口中淤泥全数咽下,而后凄厉喊叫道:“娘!” 这一幕太过凄惨,周围奴仆只觉得浑身发麻,都起了恻隐之心,不约而同停下手,看向林知礼。 林知礼怒道:“看我做什么,往里塞啊!” “啊——”李姨娘腿上、身上、手臂上、脸上,很快都布满伤口,分外凄惨,泪流不止,泣血啼哭。 “娘!娘救我!娘啊!” 奴仆们实在不忍,又停住手,看向林知礼。 林知礼额头暴起青筋,面色潮红,怒骂:“一群废物,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 林知书早就吓得瘫在地上,像见了鬼一般看着李姨娘,浑身抖若筛糠,嘴唇嗫嚅,半个字也吐不出。 林知礼一发狠,阴冷的说道:“把手脚打断,不就好往里塞了吗?” “这?”奴仆们彼此对视,眼神里满是闪躲。 林知礼怒极,捡起抬李姨娘的那根竹竿,照着她手臂就打去。 “啪!” 竹竿打中李姨娘抓着猪笼的左手,五根白嫩手指,顿时鲜血淋漓。 李姨娘剧痛惨呼,收回了手。 林知书面庞抽动,身子一抖,仿佛那一棍也打在了他身上一般。 林知礼余光看到兄长反应,脸上浮现畅快神色,又高高扬起棍子,朝她右手打去。 “住手吧。” 林继仁悠悠长叹。 “爹!”林知礼面露诧异,赶忙回身劝道,“这女人与大哥有染,私德有亏,败坏门风,留着只会污我门楣,不能心慈手软啊!” 林继仁不语。 林知礼又道:“大哥,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林知书如梦初醒,忙不迭点头,跪在父亲身前道:“这女人不守妇道,合该……合该,淹死拉倒!” “呵呵呵呵……杀了你,都杀了……”李姨娘突然又咯咯笑道。 笑声回荡在永宁河畔,分外渗人,周围奴仆见此,纷纷退开数步。 林继仁凝视永宁河,不看李姨娘的凄惨样貌,喟叹道:“我林氏耕读传家,四百余年绵延不绝,靠的就是多行善事,今此女虽该死,却也不应死的如此酷烈,猪笼就不浸了吧。” “爹!” “爹!” 两个儿子大惊,一前一后的喊道。 “脚上绑石头,直接沉江。” 林继仁接上后半句,两个儿子都松一口气。 林知礼盯着李姨娘,戏谑道:“给你死个痛快,便宜你了。” “呵呵……杀了你!”李姨娘满脸痴笑,鲜血淋漓的左手颤抖不已,并指如刀,在林氏父子几人脖子之间比划。 看这疯女人的癫狂之态,林知礼突然涌起一阵恶寒,仿佛真有把钢刀架在脖颈中。 林知礼随即更怒,对奴仆大声呵斥:“没听见吗,绑石头,沉江!” 奴仆们应声,去找石头,绑好之后,将李姨娘带到一处高地,此处水深,能淹死人。 李姨娘一直咯咯冷笑,目光在林家父子间来回划过,甚为冰冷怨毒。 林知礼被盯得胆寒,怒骂:“再看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林继仁盯着河水道:“罢了,将死之人,留她个体面吧。” “沉江!”林知礼闻言下令。 奴仆们将李姨娘推入江中,又将石头扔了下去。 李姨娘脚踝被石头一坠,很快便沉了下去。 林知礼一直站在河岸上,亲眼盯着李姨娘诡笑的面庞沉入江底,一串把肺叶淹没的气泡浮上,李姨娘自此在人世间消散不见。 林知礼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看大哥那副吓破胆的样子,又瞬间满是快意。 果然,人世间最畅快之事,无出复仇其右者。 “走吧。”林继仁幽幽叹气,对林知书道,“你和别人先回去。” 林继仁又对二儿子道:“你陪为父走一段。” “是!”林知礼满面潮红,激动的身体发抖,他轻蔑的看了一眼大哥。 林知书脸上,满是恐惧、错愕、不甘的神色。 …… 此时,永宁江对岸,一个不起眼的渔船旁。 一道身影从水中冒出,正是那已死去的李姨娘。 随后,又一道身影出水,对船上人低声道:“帮我把人搬上来。” 船上出来数人,七手八脚的把李姨娘尸身拉上船。 白浪仔低声埋怨:“阿姐,舵公不让我们节外生枝。” “这不叫节外生枝,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白清双手把着甲板,像江豚一般跃上船,带起一阵贴身水。 “将她仰面放平了,拿毛巾来。白浪仔,把苏大夫的金疮药拿来。阿七,你去盯着那两个姓林的,看他们去干嘛!所有人,蒙面都戴上!” “是!” 渔船上,众人纷纷忙活起来。 白清跪坐在李姨娘身侧,一手放在李姨娘小腹,一手猛地击打。 “嘭!” 李姨娘身体被打的猛颤,些许江水,从她口鼻中溢出。 “嘭!” 又是重重一拳,李姨娘猛地一蜷身子,又有不少水流出。 如是几次之后,李姨娘猛地咳嗽,口鼻中吐出大量淤泥和江水。 “醒了!”白浪仔惊喜道。 白清忙将人扶起,用力拍打她背部,李姨娘吐出腹中积水,神智渐渐清明。 她抬头环视周围,见了许多陌生面孔,然后诡异的一咧嘴,正要咯咯笑,就被白清一把捂住嘴巴,按倒在甲板上,同时匕首抵在她喉咙间。 “我们是好人,是我们救了你,你想活命,就把嘴闭上。” 李姨娘也不知听没听明白,两只美目弯成月牙,笑意盈盈。 白清试探着微微松手,李姨娘再没发出骇人动静,只是低声道:“杀了,把他们都杀了!” 白浪仔皱眉道:“真的疯了?” “都杀了……呜呜呜,疼……”李姨娘又呜咽道。 白清从船员手中接过毛巾,替她擦干身子,又从白浪仔手里接过药。 “有些痛,你忍着些。”白清说完,帮她上药。 李姨娘疯疯癫癫,倒也听话,忍着没出声,只是一直哭。 船员见状感慨道:“可怜,好端端一个人毁了。” 上完药后,白清又用布把她伤裹好,只是浑身上下,大大小小伤口太多,只能裹些紧要之处。 之后,又拿来些粗布衣服,给李姨娘穿穿上,扶着她进了船舱,躺在床上。 李姨娘一会低声咒骂杀人,一会可怜兮兮的喊疼要阿娘。 白清好不容易将人安顿好,走出船舱。 白浪仔面容严肃的道:“这人不能带回岛上去!” 白清:“我知道,要想个办法安置她。” 这时,船边水里传来响动,一个汉子从水里窜出,爬到船上,正是白清先前派出去的船员阿七。 白清上前,把毛巾递给他,口中问道:“如何?” 阿七胡乱擦擦头发,口中道:“跟舵公猜的一样,两个姓林的上山了。” 白清道:“哪个方向?” “东边,九峰山。” “开船,跟上去!” …… 深夜。 九峰山。 林继仁、林知礼父子穿行于山间小路,周围没有半点人烟,只有婴儿啼哭一般的猫头鹰叫声远远传来。 林知礼满脑子都是李姨娘沉江时那诡异的笑脸,此刻穿行于荒僻山间,更是心惊胆战,手脚发软。 “爹,咱们上山干嘛啊?”林知礼颤声问道。 “上坟。” 林知礼只觉一阵寒风吹来,骨头缝都发凉,他盯着父亲背影,疑心父亲怕不是被李姨娘给附上了,正在小路两旁瞄趁手石块。 林继仁声音又传来:“府里还剩多少银子?” 林知礼老实答道:“只剩些散碎银两,大的银箱都被贼人夺去了。” 一时间,两人无话,静默上山,更添诡异。 林知礼硬着头皮打破沉默:“不过父亲放心,田还是咱们家的,大不了涨些佃租就是了,反正咱家佃租一直不高,料想稍涨些,佃户也没有怨言。” “眼瞅深秋了,等西北风稳定下来,船队就该南下出海,出海的钱准备的出吗?” 林知礼思虑片刻,硬着头皮道:“只能再涨些许佃租了,今年府上遭贼,料想佃户们也能理解。” 除雇佣船员、维修船体外,海贸本钱的大头就是买货钱。 生丝、瓷器、丝绸,这些都要跟别的商户买,每年出海前,都要备下一大笔买货钱。 林继仁道:“买货钱、重建府邸的钱、给护院抚恤钱,都不是小数目,靠涨佃租,是拿不出的。” 林知礼咬牙:“要不,今年少出海几条船。” “那我林家,岂不是真如别人说的那样败落了?” “莫非爹有办法?”林知礼听出了些门道。 “上山吧,先给祖宗上坟。”林继仁说罢,便默然赶路。 林知礼这才认出,这条是通往林氏祖坟的路,心念一动,明白了父亲用意,加快脚步跟上。 父子二人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半山腰墓园。 林继仁缓步走向墓园深处,在一座巨大坟茔前停住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放了三炷香,还有个火折子。 林继仁将锦盒放在地上,取出火折子吹燃,依次点燃三根香,持香恭敬一拜,将香插入坟茔前的香炉中,叩首行礼。 林知礼也跟着照做。 本是庄严肃穆的祭拜,在漆黑深夜,反有种诡异之感。 祭拜完后,林继仁起身,走到旁边林中,一阵摸索,从杂草堆中,拿出一把铁铲,一把镐头来。 林继仁把铲子交给儿子。 林知礼接过,只见那铲子已布满铁锈,放在此处不知道多少年了。 “爹,早知道应该带把新铲子来。” 林继仁苦笑:“傻孩子,若是拿锹铲上山,想做什么别人不就知道了吗?” 林知礼心中一凛。 “这铁锹、镐头,还是五年前,我清明祭祖时放的,原以为永远也用不上……唉!罢了,挖吧。” 林继仁领着儿子走到一处低矮坟茔前。 只见墓碑已长满青苔,上刻的字已然模糊不清,不知过了多少岁月。 林氏坟茔太多,其中葬的不紧要的亲戚,有时族人自己也分不清。 是以这么多年,也没人注意过这处低矮坟茔。 “动手吧,天亮前要做完。”林继仁往左右手掌吐口吐沫,开始刨坟。 林知礼抓起铁锹,一锹铲下。 半个时辰。 父子二人筋疲力尽的跌坐在地,脸上、身上沾满泥泞,手上又红又肿。 而那坟茔还没刨开一半。 林知礼喘着粗气道:“爹,祖宗……怎么把银子埋……埋这么深……” 林继仁苦笑:“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想我林氏祖宗开创家业何等艰难,恐怕没想到子孙后代会如此不堪,连个低矮坟茔都挖不开。” 林知礼给父亲打气:“爹,话不能这么说,这些粗活本就该下人干,咱们耕读传家,宝贵之身,是用作读书经商的。” 林继仁叹口气,不再多说什么,默默拿起镐头。 又挖许久,林知礼道:“爹,这下面银子是咱家祖宗留下的吗?那到现在不都四百多年了?” 林继仁用小臂擦去额头汗水,另一手捶腰,口中道:“这地方是你爷爷告诉我的,历代林氏族长,口口相传,至于是不是四百年前留下来的,只有天知道了。” “嘭!” 一声沉闷声响,林知礼铁锹一顿,他大喜道:“爹,我挖到了!” “小点声!” 林知礼顾不上双手疼痛,也顾不上泥土弄脏衣服,直接拍在泥里,双手把泥土扒拉开。 只见一个木箱显露出来,木头已基本腐透了,用手轻碰,就散开。 箱内放着两尊陶罐,箱体空隙已经被泥土塞满,罐口仔细封着,年代久远,已看不出封口用的是什么材质。 两尊陶罐看着不大,林知礼想将其取出,却发现费劲力气也抬不动。 “爹,这罐子好沉!”林知礼道。 林继仁扶着老腰,来帮儿子,没想到父子二人合力,也抬不动分毫。 “爹,这里面,装的……不会是金子吧?”林知礼声音压的极低。 金子密度大,这罐子只有装满金子才会这么重,也才值得代代林氏族长守着秘密。 林继仁满面笑容,捶腰道:“为父也不知,但看这两个坛子也不算太大,若只装银子,未免少了些。” 林知礼想起一事急忙追问:“爹,祖宗就留下这么一处宝物吗?” “怎么,你还嫌不够?” “咱们林家好歹传家四百年,发迹过数次,不该只留下这点吧。” “咱家自打经手海运以来,最富时,银窖里十几万两银子,可想过给子孙留些?” 林知礼无言以对。 二人沉默休息片刻,又彼此打气,去抬那罐子,依旧死活抬不动。 林知礼心中闪过个念头:“莫非这财宝,祖宗不让我父子取用?” 林知礼突然想到了惨死的李姨娘,心底莫名生寒,手一滑,身子后仰便跌坐在地。 “哎呦!”林知礼一声痛呼。 “儿子,怎么了?” “我脚扭了!” 林知礼这一下扭的极重,脚踝肉眼可见的肿起来,额头渗出冷汗。 “儿子,忍着些,等拿上祖宗的宝贝,回府里,给你请最好的大夫治伤!”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林知礼一发狠,撕下一截衣袖,捆在脚踝上,挣扎着单脚站了起来,却又重重倒地。 林继仁用小臂擦脸上的汗,思索片刻:“儿子,你先在此稍待,我去找个树杈来,让你拄着。” 此处是林氏祖坟,常有人打扫,杂草都没有,更遑论树杈,林继仁只能去远处树林里找。 林知礼重重点头:“爹,快去快回。” “嗯。” 林继仁身影,逐渐消失在林中。 其父一走,荒山之中,更显苍凉孤寂。 “咕咕咕~” 林间传来猫头鹰叫,似婴儿啼哭,又似人在讥笑。 林知礼猛然想起李姨娘那疯疯癫癫的笑声。 “呵呵呵……哈哈哈……杀了你!” “谁?” 林知礼张惶回头,周围空无一物,林间只有猫头鹰叫声,是他的幻听。 原来是听错了。 林知礼咬紧牙关,额头上汗流进眼睛,他不敢擦,张大眼睛,四处查探。 “谁?你们——呜……” 林知礼猛然回头,刚刚的刹那,他好像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但声音太短促,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他吓得怔在当场,一动不动,看向那声音方向,眼睛都不敢眨。 不知多久,他试探的低呼:“爹?” 声如蚊讷。 他深吸一口气,壮了壮胆气:“爹?” 无人回应,荒山寂寥。 “爹,你在哪?”林知礼的声音已带了哭腔。 “啪嗒!”有轻微脚步声传来。 “爹,是你吗?”林知礼声音喜悦。 无人回应。 那脚步声轻盈,不是林继仁沉重的步伐,是个女人的脚步! 接着月光,他看到一个瘦削身影从林中走出,一身粗布麻衣,正是李姨娘的身形。 林知礼目眦欲裂,心神俱震,一颗心吓的几乎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然而如遭定身,挪不动半步,怔怔的看那身影一步步逼近。 “李姨娘。”林知礼声音已抖得不成样子,根本说不出囫囵话,“是大哥害你……你爹娘是我爹逼死的,药是管家下的……我没有,不是我……” 林知礼面目惊恐扭曲,借着月光,他看清了来人面目,不是那沉江的李姨娘,还能是谁。 “噗!” 一柄寒刀利落的捅进肚子,抽出,林知礼四肢百骸力量流逝,睁眼而逝。 白清甩去刀身血水,又用林知礼身上衣物,把刀仔细擦过,收刀入鞘。 树林中,几个船员将林继仁尸体拖出,与儿子摆在一起,父子二人脸上,都是一样的惊骇神情。 阿七问道:“尸体怎么办?” 白清指了指那埋陶罐的坟茔:“这不就有现成的坑吗?先把罐子搬出来,再把人埋进去。” 两名船员听令,扶住一个罐身。 “一二,起!” 随着一声号子,罐子被稳稳抬出,放在一旁,另一个罐子也被依样抬出。 船员拍拍手上尘土:“是有些份量,但一个人也能抬得动,两个姓林的真是废物。” 白清道:“毕竟是大户老爷。看看罐子是什么,要是两罐子铜板,这一趟就白折腾了。” 白浪仔俯身,拆那罐子封口。 那陶罐封口极严实,用布、线、黄泥等封了一层又一层。 揭到最后一层时,白浪仔道:“小心了。” 随后他将布掀开,众人捂住口鼻,退开些许。 虽看不见罐子里的东西,却在月光下,隐隐能见到罐口散着金光。 待确认安全后,众人纷纷靠近,不约而同的露出迷醉神色,眼眸中也倒映出金光。 这赫然是一整罐金子! 借着皎洁月光,可见罐子中,全是手指粗细的金条,呈井字形堆迭排列,塞的满满当当。 金子本身并不发光,但月光下,这一罐金子,亮得发烫! 白清将封口盖了回去,挡住那金灿灿的诱人光线。 “该干活了。”白清眼神示意下林氏父子的尸体。 船员们回过神来,拿起铁锹、镐头,把坑扩大些,不一会,便挖好一个大坑。 两具尸体,往里一扔,众人齐上填土。 不过半个时辰,坟茔已完好如初。 船员们用铁锹和脚,将坟包踩实,又从树林里,取来浮土、烂叶,掩盖新土痕迹,最后又撒上些水,装作被雨淋了一天的样子。 一番掩盖后,至少一眼看不出破绽。 最后众船员把铁锹、镐头往山崖下一丢,用浮土,盖住地上血迹,又将脚步都清理了。 船员们抱着两罐金子,一起退出墓园。 上了船后,白清让白浪仔将罐子放在船舱,又对众船员寒声道:“莫忘了舵公的规矩,谁敢朝罐子伸手,别怪我不讲情面!” 众船员都知道白家姐弟的厉害,不敢出言反驳。 …… 次日一早,灵江上游,一户渔家。 屋主刚起身,便发现房中坐着一名蒙面女子。 “醒了?”白清端起茶壶,给屋主夫妇倒了杯水,神态自然,仿佛这是她家。 屋主夫妇心中咯噔一声,暗想水匪要船给她便是,果然不该贪心收那银子,现在水匪索命来了。 可怜二人辛苦半生,没留下一男半女,不过也好,就这么死了,也用不着后人伤心。 “喝水。”白清笑道。 夫妇哆哆嗦嗦端起水杯,白水还没入口,已撒了大半。 白清悠悠道:“今天过来,是有事托付。” 屋主道:“大王请讲,老……老汉绝不推辞。” 说罢他给老婆使个眼色,老婆会意,连忙从床底下,掏出之前卖船得的碎银子,放在桌上。 白清缓缓摇头:“我是想请二位,帮我照看我妹妹。” “妹妹?”二人这才注意到桌旁还有一女子,这女子有凳子不坐,偏坐在地上,穿着男子衣服,脸上、手上都是刚结了血痂的伤痕,似是刚受过酷刑毒打。 仔细看去,那女子不过二八年华,生的皮肤白嫩,五官精致,眉眼含俏,身段肥瘦相宜,当真是个美人,和眼前的水匪大王,长得半分也不相似。 只是大王说是妹妹,老夫妇自不敢质疑。 “哈哈哈……死了,都死了!哈哈哈……” 地上女子不住说些死啊、杀啊之类的疯话,听得夫妇二人头皮发麻。 白清解释:“她人疯了,水面上行走不便,只能托付给二位照看,请二位把她当亲女儿看待,不要锁着虐待,也不要让她被人欺负。” 白清说罢拉着李姨娘的手,交给夫妇二人。 “从今往后,他们就是你爹娘了,知道吗?”白清柔声道。 “哈哈哈哈,娘……娘,我疼。”李姨娘痴笑一阵,又开始抽泣。 妇人轻拍她脊背安慰。 白清又从地上拿起一个沉重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五十两碎银子,这是她用一颗上等南珠,找船员们换来的。 “这些银子,你们拿着,藏好,当做照顾我妹妹的费用。” “这怎么使得?” 白清闻言,将杯子往地上一摔。 “嗖!” “啪!” 一发弩箭从门外射入,正钉在堂中墙壁上。 白清道:“我就在灵江一带活动,每隔几个月,便会暗中来看妹妹,若是你们待她不好,下一箭射的就是你二人的脑袋!” 夫妇被吓得噤若寒蝉。 白清说罢起身,回到江边船上。 白浪仔收起弩机,说道:“阿姐,没用的。这世道,好人、疯子活不下去,你给那么多银子,说不定反而害了他们。” 白清悠悠道:“命都是自己挣的,这家人总会找到自己的活法。我不是善人,这世道谁也帮不了谁,无非求个心安罢了。” “白大娘子,是不是该启航出海了?” “不急,舵公说了,让我们打一船鱼再走!” “好嘞!” (本章完) 第111章 护身符 第111章 护身符 翌日正午,台州府以东,三母山海域。 圣安娜号正在此地停泊,周围还停靠七条鸟船。 “有条渔船靠近!”瞭望手大喊。 林浅走上艉楼甲板,掏出望远镜望去,只见那渔船缓缓升起一面黑旗。 这正是林浅与白清约定的标记。 渔船又靠近些,望远镜中,已能看到白家姐弟站在船头招手。 林浅放下心,对手下命令:“放下软梯。” 半晌,渔船靠到近前,白清招呼大帆船伸出吊臂,吊上两个木箱来。 白清姐弟从软梯爬上船。 “舵公!”二人对林浅抱拳行礼。 “如何,过海门卫的时候,没受刁难吧?”林浅笑着问道。 白清打趣道:“一船杂鱼,腥的军爷根本不想近前。” 林浅:“别在甲板说话,到餐厅来吧。” 白清、白浪仔各抱一个木箱,随林浅进入军官餐厅。 “如何?”林浅方一落座便问道。 白清放下箱子,揉了揉肩膀:“和舵公猜的一样,林家父子没捱几天,就鬼鬼祟祟的上山,我们带人跟着,没费力气,便得来了这个。” 说罢,白浪仔已经将两个陶罐从箱子中取出,放在桌上。 林浅定睛一看,两个罐子形制相同,粗陶制成,到膝盖高,用料厚实,罐身上满是灰尘泥土。 白浪仔将罐封口拿下,隐隐可见罐内映射金光。 林浅朝罐内看了一眼,随手拿出一根金条把玩。 只见那金条并非标准的长方体,而是弧首束腰,属于金铤制式。 翻看一圈,只见金铤上无铭文,但一面有切削痕迹,应当是被人把铭文刮去了。 林家祖宗定是料到,后世子孙取用之时,已家道中落,没有可信任的奴仆,埋放银子重量太大,不易搬运,便埋了金子。 这种制式金铤,一般是国库使用,上面都会注明何年何月铸造,由何地解运。 林家祖宗特意将铭文削掉,就是为了后世子孙使用金铤时,能避免被人追查,少些麻烦。 林浅心底暗叹,林家祖宗能藏下这一罐金子,又思虑如此周全,也应是一代人杰。 可惜,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路终究是要子孙自己走的,林氏行差踏错,祖宗余荫,也只能为他人做嫁衣。 林浅让人去叫来众兄弟,又叫人拿来杆秤,要当着众人面将金子点齐入账。 趁着叫人的工夫,白清犹豫片刻,将她私救李姨娘的事说了。 末了,白清道:“属下私自做主,请舵公责罚。” 林浅皱眉思虑片刻:“那李姨娘真疯了?” 白浪仔:“真疯了,沉江的时候又哭又笑。” “她可看见你们脸了?” “没有,蒙着脸。” 这世道,好人和疯子活不下来。 李姨娘最后的下场,要么就是过一段快活日子,莫名失踪,被人害死。 要么就是渔家夫妇的银子被人发现,全家被人害死。 底层百姓命如草芥,这就是现实。 林浅仔细思量,李姨娘疯病不论真假,只要蒙面便没有破绽。 别说大明没有这种认真查案的官吏。 就是真有,顺藤摸瓜到了李姨娘这,也顶多知道白家姐弟用渔船作案的手段,绝不可能再往下追查。 即便真有包青天一般的人物,查到海寇身上,又能怎样? 替死鬼林浅都选好了。 此番回南澳,替死鬼尸体一交,案子就成铁案,任他包拯再世也无可奈何。 “白兄弟,听说你们带好东西回来了?” 雷三响的声音从舱外传来。 身后郑芝龙、陈蛟、周秀才也随之进来,周秀才手中还拿了杆秤。 林浅将白清夺金子的事情说了,众人连连称奇。 船员递上茶水。 众人一边喝茶,一边看周秀才秤金子。 金子密度大,看着体积不大,却很是压秤。 周秀才将称好的放在一边,不一会桌上便摆了一摞,映的整个船舱都金光闪闪。 林浅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世人都喜欢金子了,这黄澄澄、沉甸甸的样子是真的诱人。 两罐金子摆在桌上,视觉冲击力,远非同价值的银子可比。 周秀才称的不快,众兄弟也不催促,看的颇有趣味。 很快一盏茶喝完。 两罐内金子也见了底。 “咦?”周秀才探头看向罐子,惊呼一声,“底下有东西。” 雷三响好奇的探头过去:“还真是,好像是封信。” “拿出来看看,动作小心。”林浅道。 那信不知道在罐子里压了多久,周秀才怕手一碰就碎了,索性把罐子大头朝下,拍了拍,让信自己落出来。 移开陶罐后,只见桌上落了一黑黄信封。 周秀才小心上手,那信不知放了多久,已经霉变、粘连的严重,已像淤泥一般,根本无法展开。 费半天力气,才将信封剥下,勉强将信展开,只见其上大部分字已看不清了,只留了只言片语,让人能勉强猜测意思。 “二哥,上面写的啥,你快念念啊!”雷三响急的抓耳挠腮。 周秀才没有做声,弯腰看了许久后,直起身子,唏嘘道:“这是林氏祖宗给后世子孙的信,大意应是劝人向善,告诫子孙心存善念,家族才能久远传承。” 林浅微觉诧异:“四百多年前的信?” 周秀才摇头:“信里避着成祖爷的讳,估计是永乐年间留下来的。” 雷三响撇撇嘴,满脸失望:“哦,俺还以为是别处也埋了财宝呢。” 郑芝龙不屑:“知道子孙落难了,还在假仁假义,也不说些要紧的。” 陈蛟感慨:“这罐子在土里,埋了二百来年,金子还亮,写满假仁义的信倒烂了,说来也有趣。” 林浅抿了口茶:“大哥这话颇有些深意。” 陈蛟一愣:“我随口说的。” 周秀才感叹:“如果林氏记住了与人为善的祖训,断不至于有今日之祸。” 郑芝龙反驳道:“这世道,滥好人死的最快,若想做大事,非得心硬不可。” 众兄弟边喝茶,边感慨唏嘘。 “对了,还没问抢了多少金子呢。”郑芝龙突然道。 “是了!光顾着骂这鸟府,倒把最要紧的忘了。”雷三响一拍额头,看向周秀才。 周秀才拿起账本,念道:“金子总重,三千二百八十六两七钱。” “额。这多不多?”雷三响问道。 大明除官府大宗交易外,百姓甚少用到金子,是以雷三响等人对兑换比并不熟悉。 周秀才解释:“约莫等于三万两千多两银子吧。” 众人这才喜笑颜开。 庆贺一阵后,众人又看向林浅,如今这一票做完,钱也到手了,该到分红的时候了。 林浅淡淡道:“不急,还有个护身符,要先去取来。” …… 两日后,福州府以东海面。 官塘山。 大帆船冲破清晨迷雾,悄无声息的行驶在海面。 此地盘踞着一伙以李忠为首的海寇,正是林浅选定的护身符。 据周秀才的情报,这伙海盗约有二百人,三十条船。 行事凶残,嚣张跋扈,不仅在周边海域大肆劫掠,还常常上岸袭扰。 匪首李忠御下不严,常有手下因劫掠忘情,以至被官府抓住。 若不是东南海防腐败,凭这伙海寇的行事作风,早被官府剿了。 李忠所部海盗,不仅劫掠商船,渔船也劫,在百姓中也名声极差。 可谓是臭名昭著。 也许是因为近年来犯事太多,近几个月,李忠所部都在官塘山避风头,没犯大案。 这又令其劫掠林府,不会有时间上的冲突,更没有不在场证明。 正是绝佳的替罪羊。 据周秀才说,李忠悬赏画像,把人画的跟恶鬼一般狰狞,面容已不足信,倒是身材描述与林浅相仿。 而且李忠原籍就在浙江,和林浅说话口音也像。 这居然又对上了,以至于周秀才都觉得,让此人来当替死鬼,简直是天意。 随着大帆船缓缓航行,日出东方,海面上雾气逐渐飘散。 借着朝阳,隐约能看到海面上出现一处山峦。 又行进许久,那山峦逐渐变为一座海岛,海岛四周还能看到零星几条小船。 “船艏方向,三千步,发现敌船!” 瞭望手的声音从主桅上传来。 林浅没有讲话,大帆船按既定航线行使。 一路行驶到官塘山五百步内,两道山脊中,出现一处海港。 其内停靠大小船舶三十余艘,岸边沙滩还有数十顶简易帐篷,显然就是李忠营地。 林浅拿出望远镜,只见营地中,海盗们才刚起床,有人在沙滩上伸懒腰,还有数人手搭凉棚,看向大帆船的方向,貌似已发现来船。 令人意外的是,海盗们反应极慢,不急不慌的上船扬帆、起锚,似乎不是应对来袭,反倒是要出海捕鱼一般。 这份警惕性比照李魁奇所部,已是相差甚远,堪堪与大明营兵反应相当。 林浅放下望远镜,他自觉剿灭这伙海盗并无难度,仅靠圣安娜号一条船就已足够了。 难的是将海盗一网打尽,不让人逃窜,以免泄露消息。 为此,林浅早已让七条鸟船埋伏在官塘山的东西两侧,只要有海盗四散溃逃,便会被鸟船追击。 林浅要做的,就是趁海盗溃逃之前,尽可能多杀一些。 “船艏方向,敌港三百步!” 瞭望手更新距离。 林浅命令:“右转舵,降帆,左舷迎敌!” 陈蛟大喊传令:“右转舵,降帆,左舷迎敌!” 大帆船逐渐打横,停在港口正前,右舷炮门打开,伸出黑洞洞的炮口。 官塘山海港中,众海盗看着转向的大帆船,都有些不明所以。 海寇们哪见过隔着两三百步就发射的火器。 “大哥,官军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 话音未落,便被隆隆炮声盖过。 大帆船左舷冒起一阵白烟,港口四周炸起冲天水柱。 水柱落下,像下了一场暴雨。 不一会,又是一阵火炮袭来。 港口中,一艘海沧船中炮,船身当即被轰成齑粉,实心铁弹去势不减,又将其后停泊的两条船撕的粉碎。 木块、肉块崩的到处都是,像下雨一般,噼里啪啦的往海里掉。 海盗们如梦初醒,连忙登船,准备迎敌。 匪首李忠,抽刀在手,大踏步走上船头,向大帆船摇指。 周围众海寇纷纷拔刀,士气高昂,大呼小叫的朝圣安娜号冲来。 在李忠看来,官军仅一艘炮舰,炮击又不准,只要能靠近接舷,就能稳操胜券。 船艉甲板上,林浅对这伙海盗悍勇略感差异,大明卫所兵此时大概率应该逃跑才对。 不过,海盗冲上,正合他心意。 本就是替死鬼,林浅没打算留活口,沉声下令:“升帆,航向正西。” 陈蛟:“升帆,航向正西。” 此时海面上西北风正劲,圣安娜号向正西航行,海盗就要向西北方追逐。 李魁奇吃过的下风苦头,现在轮到李忠再吃了。 只见圣安娜号航速很快,李忠船队之字形航行,航线几乎完全在大帆船的射界之内,简直是海上移动的活靶子。 圣安娜号的炮弹,就如不要钱的一般,发射个没完。 连桅杆上的缭手,都被熏得满身硫磺味。 五轮炮击之后,海寇船队终于想出办法,将仅剩的二十余条船在海上分散开。 林浅刚干了一票大的,此时财大气粗,根本不管弹药消耗,即便敌船分散,也照轰不误。 又十轮炮击,三艘敌船化为满天木屑。 剩余的海盗船四散逃跑,才发现已经被几艘鸟船缠住。 鸟船也不靠近,只保持十余步的距离,用火枪弩箭射击。 鸟船船速快,海盗一时无法走脱,海面上被追击了千余步,死伤惨重,只能一船船乖乖投降。 全岛海船,无一艘走脱。 林浅命令将俘虏都带去岛上,死尸也要打捞。 这一番折腾,反而比交战时间还长些,终于在晚饭前,俘虏都被绑成一串,在海滩上跪好。 “俘虏一共二十三人!”吕周数过后,大声向林浅报数。 在俘虏身前,还躺着三十多具湿哒哒的尸体,这些是好不容易,打捞起的浮尸。 其他尸体都被火炮打成了碎尸块,无从捞起了。 林浅令俘虏在尸体中,指认李忠。 众俘虏纷纷看向地上一具尸体。 只见那尸体确实是偏高身量、中等身材,只是长相平平无奇,和悬赏上的画像一点也不相似。 林浅凑近些看,只见那人背后中了一矢,胸口中了一发火枪,已经死的不能再透了。 尸体胸口带着一尊和田玉佛,倒是颇为珍贵,想来确实身份不低。 据李忠手下说,李忠的兵器上镶了绿宝石,可惜掉到海里了,不能拿来证明身份。 但也无妨,林浅叫人从船舱里拿来几件名贵珍宝首饰,塞到李忠怀里。 这些首饰都是从林府抢来的,算是给李忠来个“人赃俱获”,把案子做实。 “舵公,俘虏怎么办?”吕周问道。 岛上缺人,这些俘虏本是很好的劳动力,可惜现在只有三十多具尸体,数量远远不够,只能借这些人脑袋一用了。 “砍了。” …… 在林浅剿灭李忠的同时。 浙江双屿岛的另一伙海盗也遭到了灭顶之灾。 熊熊火光之中,双屿船主被赵八反剪双臂,带到近前。 海门卫指挥使抬眼,打量眼前之人,只见此人身量偏矮,身材瘦削,眼神也不凌厉,凶悍气势也没看出来。 和林府供述的匪首样貌,相去甚远。 只是落在他的手上,再凶悍的匪徒,也成面团了,他说是就是,不是也是。 “就你叫双屿船主?”指挥使冷冷开口,说的是官话。 双屿船主咧开流血的嘴角赔笑:“大人叫我孙二便是,孙二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哪里得罪了大人,大人如能放我一条生路,我……啊——。” 赵八向上掰他胳膊,孙二双肩劈啪作响,脸贴在地面上,痛的眼泪鼻涕一股脑的全流出来。 “将军问什么,你答什么。”赵八寒声道。 “是,是!”孙二忙不迭应是。 “抬起头来。”指挥使道。 赵八放松他手臂,孙二抬头,正撞上指挥使恶鬼一般的目光。 “海门卫的拦江索,是不是你弄断的?” “啊?”孙二诧异至极。 未等他答话,指挥使又问:“黄岩林氏府邸,是不是你劫的?” “将军,这是哪的话?”孙二浑身战栗,只觉得心里有天大的冤屈。 “林继仁、林知礼二人失踪,是不是你杀的?”指挥使声音更冷。 孙二激动的面色通红:“将军,我根本不认识这二人啊!” 指挥使笑了:“你老家是江浙的吧?” 孙二已被吓破了胆,恨不得把心肺掏出来自证清白,哪敢不说实话:“小人祖籍宁波。” 指挥使:“官话说的不错,可惜口音藏不住的,带走。” 孙二连连喊冤。 指挥使也知道宁波和台州口音有差异,但他不在乎。 人已经抓到,只要逼出一份口供,就能办成铁案! …… 又在海上航行几日,南澳岛遥遥在望,船员们都觉兴奋。 林浅下令,船队驶过深澳港,在后江湾码头停靠。 仅一条鸟船向深澳港驶去。 鸟船靠港后,船员从船舱中抬出一具渔网,渔网里兜着几十颗盐渍过的人头,向总兵府走去。 黄和泰听到消息,立刻出府迎接,见了人头,心中一凛,忙问道:“白火长,这是何意?” 白浪仔让船员将人头放下,说道:“这是舵公给你的礼物。” 他说罢捡了根木棍,在人头中翻找一番,露出一具完整尸首来。 “他是李忠,福建海面的海寇,刚在浙江犯了案子,南下时被黄守备截杀了,恭喜。” 黄和泰踌躇道:“卑职击杀李魁奇的报功呈文才刚递上去不久,现在又杀一个海寇头目,就凭我这千余老弱营兵……” 白浪仔打断他:“舵公说,你是老官油子,会有办法解释。” 黄和泰只有苦笑。 鸟船上的船员,又往返一趟,搬来一个箱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些首饰珠宝、散碎银两。 都是不太值钱或不好变现的东西。 白浪仔解释:“这些是李忠犯案的罪证,到时可以一并呈上,晚些时候,舵公还会派人送几条破船来,同样算做你的缴获。” 黄和泰苦笑拱手:“舵公想的周到。” “嗯。”白浪仔说罢转身,走出两步又道,“对了,舵公说三日后,请你去圣安娜号上赴宴。” 鸿门宴?黄和泰心下凛然,主思量如何拒绝。 白浪仔又补充道:“舵公还说,叫你放心,不是鸿门宴。” 黄和泰面皮一僵,继而尬笑道:“哈哈哈,舵公说笑了,纵是鸿门宴,我也甘心去的。” …… 三日后,黄昏。 后江湾海港,远远的就能看见数艘渔船回港。 靠港后,渔民走出船舱,招呼人来帮忙搬货。 不一会,便有成箱的鱼获从渔船中搬出,那些鱼都极生猛,在箱子中不停蹦跳。 偶有力气大的,直接跳出箱子,抽力工一嘴巴,然后落入栈桥一旁的海中,重获自由。 沙滩上,已经支起了五口大油锅,里面猪油已烧的滚烫,不断冒着滋滋烟气。 雷三响早就迫不及待的等在一旁。 力工搬来一箱鱼获,雷三响迫不及待的抓起一条,拉着那鱼的两腮将之提起,那鱼不断甩尾挣扎,甩出的雷三响胳膊上、脸上满是水滴。 只见那鱼背上银白,腹部金黄,似一个水滴状,肉质极为饱满,正是闽粤海面上的野生大黄鱼。 “好,这个个头够大,也够生猛,先炸它!”雷三响说罢把鱼扔到案板上,将鱼一棒子敲晕。 “老陈头,俺不会杀鱼,后面交给你了。” 陈伯道:“好嘞。” 话音一落,陈伯拿出一把尖刀,用海水擦过,将刀放在鱼身上刮擦,霎时间鱼鳞纷飞,两三下便处理完了一面,又翻过去,处理另一面鱼鳞。 清完鱼鳞后,陈伯一手将鱼提起,用刀将案板上的鱼鳞挂掉,又将刀用海水涮涮。 接着把鱼重新放回案板,去掉鱼鳃,一刀划开鱼背,将鱼一分为二,刀刃一挑,内脏便落在一旁,又取出鱼胶。 就着海水将鱼肉涮干净,放回案板,两面打上刀,放入盆中用料腌制。 陈伯杀鱼动作如行云流水,极具观赏性,看的雷三响连连赞叹。 陈伯嘴上谦虚两句,神色满是骄傲。 半炷香后,黄鱼腌完,陈伯将铁锅中的油舀出大半,放入一旁盆中,锅里只留了一层挂壁底油。 雷三响急道:“老陈头,别不舍得放油啊,舵公说了,今天油啊、鱼啊,敞开了造!” 陈伯神秘兮兮的笑道:“梢长说的油炸小黄,那做起来简单。这条是大黄,不宜油炸,我做的这是干煎。” 雷三响狐疑的盯着陈伯。 待油温调到合适,陈伯抓起黄鱼尾,将之滑入锅中。 “刺啦!” 激起一阵白烟。 陈伯将毛巾打湿,垫在手上抓住铁锅把,略一运劲,黄鱼便在锅中来回旋转,又一颠勺,整条黄鱼在锅中翻了个面。 又是一阵刺啦声响,锅气阵阵,鱼鲜、油香混在一处,当真馋的人直咽口水。 雷三响目不转睛的盯着锅中,鼻子耸动不止,只恨不得要将大脸盘子塞进去。 “是这个味!对极!那天晚上就是这个味!老陈,你这家伙,手艺原来这么好!” 陈伯被夸得笑的合不拢嘴:“平日在船上,有时要打仗,有时又缺油缺粮,也不能用猛火,自然显不出我老陈的手艺! 今日舵公办这黄鱼宴,我定要让你们这帮跑船的好好见识见识!” 雷三响连连点头:“见识到了!真是人不可貌相,老陈你这鱼做的比俺老家酒楼里的还要好哩!” 鱼香味吸引了不少船员来围观,众人贪婪的闻那香气。 直把油烟都抽进肺里,半点也没逸出去。 有人道:“陈伯,就这么做,把这些鱼都煎了吧!” “刺啦!” 陈伯又一翻锅,笑道:“那可不行,不同食材要不同做法,譬如这这黄鱼就分大黄、小黄,大黄才能这样干煎,小黄还是适宜油炸。 况且今日舵公摆宴,既然名叫黄鱼宴,就不能只有煎炸技法,红烧、清蒸都要有,这胶还能煲汤出来,保准叫大家吃的不重样!” “刺啦!” 陈伯话音一落,又一翻锅。 周围船员纷纷叫好。 有人道:“陈伯,之前在广东海面吃你的虫子饼,我还以为你就会生个火呢,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陈伯有些伤感,说道:“屁话!没上船前,我也大小是个酒楼掌勺!要不是捐输钱……罢了,今日高兴,不提这个!” “刺啦!” 众人纷纷狂闻。 陈伯笑骂:“你们若这么心急,就去一旁帮着杀鱼去!” 此时渔船还在不断往下运鱼,鲜活的小黄蹦跳不止。 “好嘞!”众人应了一声,纷纷赶去杀鱼。 林浅站在码头栈桥上,看着一箱箱往下运的黄鱼,略感吃惊。 这年代,撒网捞鱼,捕到什么全看天意,能抓到一整船的黄鱼,实为难得,已不是运气好这么简单的了。 “大丙!”林浅把船夫叫来。 “舵公,你找我?”大丙用毛巾擦擦额头的汗,跑了过来。 林浅关切道:“渔船用的还习惯吧?” 大丙竖起大拇指:“舵公的赏的船,那自然是顶级,这船在海上怎么下网怎么有……” 看得出,大丙是真心喜欢打鱼,林浅和他刚起个话头,他便能滔滔不绝的讲下去。 林浅看向渔船船舱,只见还堆满了黄鱼,一力工站在船舱里,正往箱子里装鱼,装好一箱,又装一箱。 其中不乏二三尺长,十来斤重的大黄鱼。 要知道这种重量品相的大黄,在后世极为珍稀,一条就能卖上十万。 在这年代,就像不要钱一样的堆满一舱,甚至偶然掉进海里几条,也无人在意。 林浅不由感叹,大明物产着实丰饶。 “是用敲罟法捕的吧?” 大丙微愣,继而惊喜道:“舵公,知道敲罟法?” (本章完) 第112章 黄鱼宴 第112章 黄鱼宴 罟者,网也。 所谓敲罟法,说白了就是敲打渔网上的竹杠。 这法子,能在水里发出巨大声响,黄鱼对声音极其敏感,被声波震昏,浮上水面,被一网打尽。 后世的野大黄,就是这样被捕捉殆尽的,可以说敲罟法比电鱼还狠,对生态有极大的破坏。 可这年头,生产力极为有限,受海禁的影响,渔船压根出不了远海,渔业资源保护的相当不错。 海里的大黄鱼估计比岸上的人能多十几倍。 在大明,敲罟法不仅不是竭泽而渔,反而是先进的生产技术了。 大丙见林浅没说话,有些心虚道:“舵公放心,这法子只有渔汛才用,这次黄鱼要的急,我这才去敲了罟。” 林浅心想,倒小看了古人对自然的敬畏。 起身对大丙道:“无事,搬鱼吧,等到明年,南澳城会有种新式渔船造出来,操作简单,能驶入远海,到时候让你先试!” “真的?”大丙大喜过望,“那可太好了!下次舵公再想办鱼宴还跟我说,什么鱼我都给舵公捕来!” 林浅笑道:“去吧。” 大丙答应一声,下船舱搬鱼。 林浅望着搬鱼景象,若有所思。 闽粤多山,人多地狭,潮州府更是有“耕三渔七”的说法。 对当地百姓来说,海洋反而是比耕地还重要的资源。 晚明江南一带的富商,赚了银子后,大多会用去买地,摇身一变为耕读传家的地主。 而潮州富商,则大多买船,发展海运生意,正是这种独特闽粤文化的体现。 若没有满清入关,难保资本主义不会进一步发展,进而和西欧诸国在南洋一较高下。 林浅随意在沙滩上行走,看众船工在油锅前杀鱼、炸鱼,心中颇感惬意。 自上次郑芝龙用油炸黄鱼破海门卫以来,众船工就馋上了油炸黄鱼味道。 如今林府这票赚的盆满钵满,又已在南澳站稳脚跟,索性就办一场盛宴,给船工们放松下。 林浅今晚也推掉了手头的工作,准备和船员们一同庆贺。 “林舵公。” 正踱步间,身后有人叫他。 林浅回头,正看见黄和泰带了两人,从沙滩上走来,其身后一人手中还捧着一个半人长的锦盒。 黄和泰走到近前,拱手道:“舵公,黄某前来赴宴了。” 林浅拱手还礼,今日是庆功宴,他态度随和,与黄和泰和颜悦色地寒暄了几句。 “这是诛杀李忠的报功呈文,请舵公过目。” 黄和泰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两封信来。 林浅说是推掉手头的工,但以他的性子,工作到了眼前,岂有不做的道理。 林浅将报功呈文接过,只见内容和上次一样,写的极合理详尽,证据充分,让人挑不出破绽。 黄和泰这种营兵军官,平日琢磨的,都是怎么将战败说成战胜,现在将战胜说成战胜,简直是大材小用。 林浅将呈文和黄和泰给副总兵的私信都看过了,没发现什么问题,将两封信还给他。 “就照这样上报吧。” 黄和泰收回信,朝身后一招手,随从将锦盒端上。 “这是黄某手信,请舵公笑纳。” 林浅不接。 黄和泰反应过来,知道林浅对自己有防备,便口称失礼,将盒子打开,只见盒中躺着一柄长刀。 刀鞘、刀把都极朴素,没有镶嵌装饰,刀长约四尺,尚未出鞘,亦有种古拙、苍劲之感。 林浅看多了粗制滥造的大明制式军刀,只一眼便认出此刀不凡。 黄和泰将刀拿出,拔刀出鞘,只听锵的一声,刀身轻吟,寒光赫然。 黄和泰一手持刀把,一手托刀身,刃口向内,将刀献给林浅。 “嘉靖四十四年,戚大帅和俞大帅登南澳岛,绞杀倭寇吴平,大胜离岛后,留下此刀,刀名‘杀倭’。 此后杀倭刀一直悬于总兵府内蒙尘,今既舵公登岛,该当此刀出世,特将此刀献上!” 林浅暗忖:“杀倭?好霸道的名字。” 他身为海寇,金银财宝根本不缺,若送些寻常铜臭之物,他正眼都懒得瞧。 黄和泰这个手信则不同,不仅兼具实用性和文化价值,而且,还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是拿林浅与戚大帅作比,拍个林浅敬谢不敏的的马屁。 第二层意思,是将总兵府内,副总兵的东西拿来送人,表示对林浅的投靠、归顺。 果然大明官员都是人精,仅送一柄刀而已,什么旁的话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当真是送的恰到好处。 林浅将刀握在手中,只觉持握舒适,刀身配重完美。 借着夕阳望去,刀背平直,刃口反射森森寒光。 刀形弯似禾苗,因是戚继光所制,故民间称戚家刀或是苗刀。 林浅以手指轻抚刀身,只觉微微寒气从指尖传来,深入骨缝。 刀身上遍布类似大马士革钢的繁复纹,说明此刀乃是镔铁制成,刃口用了覆土烧刃之法。 在这个时代,属于顶尖工艺。 对比粗制滥造的普通军刀,这把“杀倭”真的能做到削铁如泥,也未可知。 林浅又看了刀身,未见铭文刻字,但这不重要,这柄宝刀本身已是非常难得,在大明就是有银子也买不到。 林浅拿着刀剑把玩一阵,将之插回刀鞘,叫道:“白浪仔!” 片刻工夫,白浪仔从油锅旁跑来:“舵公!” 林浅将杀倭刀扔给他:“赏你了。” 白浪仔接过,拔刀查看,不由赞道:“好刀!” 林浅没有武艺,压根不会用刀,白浪仔就是他的刀。 林浅对黄和泰笑道:“请上船吧。” “请!” 日暮西垂,大地昏黄。 圣安娜号甲板,摆放了桌椅,点起火把。 林浅众兄弟和参加了林府劫案的船员在甲板落座。 桌案前,已摆好碗筷、杯盏等物,有人将各色菜肴端上。 普通的果盘、冷盘之外,还有一道重头戏,油炸黄鱼,每盘数条,每人一份。 黄和泰初时还有些不以为然,黄鱼并非珍贵食材,每人一份也忒小气。 结果一盘黄鱼路过身边,黄和泰顿时瞪大眼睛。 那托盘中竟放着两枚半金铤。 黄橙橙的金子和油炸黄鱼放在一处,冲击力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 敢情黄鱼宴,竟是指这小黄鱼! 黄和泰放眼望去,只见每人一份的黄鱼托盘里,全都放着金铤。 在火把的映照下,金子发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端的是让人一眼就陷入其中。 黄和泰看向林浅,只见海寇头目们的餐盘中,金铤数量更多,一根根交错迭在一起,竟堆成一个塔状。 黄和泰眼睛都要瞪出来,暗道这怕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奢靡的鱼宴了。 劫掠林府、剿灭李忠,这两件事的收入,林林总总加在一起,给参与此事的船员分红,每人大约能分大约一百三十多两。 金铤每根五两,船员们正好一人两根半左右。 见了金子,船员们脸上笑意大盛。 菜上的差不多了,众船员全都看向林浅。 林浅举杯起身:“废话不说了。拿钱,吃肉,喝酒!兄弟们,干!” “干!”众海寇一齐举杯。 甲板上顿时沸反盈天。 林浅轻抿一口酒落座。 他伸手撕下一块黄鱼肉,那鱼外表炸的酥脆,内里极嫩,肉成蒜瓣状,蒸腾着热气。 鱼肉放入口中,顿时鲜香在口中弥漫,酥脆的外皮和细嫩的鱼肉相得益彰。 黄鱼新鲜,又全是野生,吃到口中,鱼肉嫩而不散,端的是滋味十足,回味无穷。 没几下工夫,林浅便吃完一条鱼。 他的托盘中,并没放金铤,作为舵公,他分红足足两百多根金条,放托盘中,重达六十多斤,托盘根本承受不住。 是以和往常一样,林浅将分红寄存账上。 大明是银本位,民间金子交易不便,林浅之所以用金子分红,除了视觉冲击力的考虑外。 还存了一层让船员们缓慢消费,不要一次性把分红都出去的想法。 南澳岛目前经济体量太小,骤然一万多两分红银子入市,非要引起严重的通货膨胀不可。 尽管林浅决定今晚开庆功宴,把工作都推开。 但边吃鱼,脑中还是忍不住对未来发展构想。 如今他在南澳岛已初步站稳脚跟,下一步就要把触手伸到岸上了。 要打通岛岸之间的商贸联系,借闽粤物力,发展南澳。 凭借现在两地小商贩偷偷摸摸的贸易,是远远不够的。 在岸上,必须要有林浅的代理人,一个白手套家族。 所有商贸往来,与地方官员的勾结,都要经由这个白手套完成,才能不引人怀疑,不引起朝廷注意。 只是,这个白手套不好找。 他派人,空降到岸上开办商号,建立宗族、府邸,是明显不现实的。 与现有的宗族合作,又很难保证忠诚。 最好的选择,就是郑芝龙所在的宗族,他家在福建泉州一代,也是算是半个地头蛇势力。 只是郑芝龙已经在团队中有了一定威信、地位,再把他的宗族拉进来,很容易导致尾大不掉,失去制衡,造成内乱。 是以,林浅宁可没有白手套可用,也绝对不会选择郑芝龙宗族。 “舵公。” 正思量间,林浅听到郑芝龙叫他。 “何事?”林浅抬头笑道。 酒宴刚开始不久,郑芝龙已喝的满面通红,神秘兮兮的道:“近来闽粤海面有个传闻,说是出了一条五爪蛟,不知舵公听没听过?” 林浅微笑摇头。 雷三响抹了一把油嘴:“有这等事?快些讲讲。” 周秀才摘下一条黄鱼背刺:“世人都说蛟为四爪,五爪岂不是成龙了?” 陈蛟嚼碎一截炸酥鱼刺,口中道:“靠海百姓很讲究称呼,兴许就是想说龙,但怕犯了龙王爷的忌讳,所以换成五爪蛟。” 白清嘴里嚼着鱼肉,含糊说道:“珠民中倒是常流传蛟龙的故事,有人曾潜的深了,还在海底见过。” 雷三响急道:“郑兄弟还没讲,你们倒讲起来了,还是让郑兄弟快些讲吧。” 郑芝龙笑道:“其实算不上故事,就是个民间传言,说出来,权当给大家下酒了。 说是小半个月前,漳州府沿岸百姓出海捕鱼,总是能看到海面浮木,沙滩上也总能看到冲上岸的木头。 便有人说,这是海里走了蛟,越传就越玄乎。 恰逢今年秋天,闽粤交接暴雨不断,民间就渐渐出了个五爪蛟的说法。” 雷三响奇道:“好端端的,海里哪来的这么多木头?” 林浅擦擦手指:“想必是船城残骸吧。” 攻打李魁奇船城,是在一个来月前,算算日子,船城的碎片也差不多能被浪涌带到岸边了。 陈蛟恍然:“这么说,那五爪蛟,说的岂不就是咱们?” 雷三响举起酒碗:“这名字威风,干一个!” 林浅举杯又抿一口。 雷三响吨吨吨的喝掉一整碗酒,豪爽的一模嘴巴,然后掏出酒坛,又给自己满上。 郑芝龙随手将一根鱼刺丢入海中,问到:“雷三哥在神机营待过,不知有没有故事可讲?” 雷三响一挥手道:“打的都是败仗,有甚可讲。” 郑芝龙追问:“听说女真鞑子一百人就能冲散一万明军?” 雷三响怒斥:“放屁!去年在辽东斡浑鄂谟,要不是杜总兵非要冒进渡河,被鞑子围困吉林崖,也不会被杀得全军覆没!贼鸟皇帝用的鸟人总兵!唉!害了俺爹和俺哥……” 雷三响说罢,端起一碗糯米黄酒仰头饮下。 桌上一时有些安静。 众人这才知道,雷三响一直不愿提萨尔浒之战的事,是因为父兄都在那场败仗里战死。 陈蛟拍拍雷三响肩膀,陪他干了一碗。 郑芝龙怪自己说错话,也自罚一碗。 雷三响见气氛不对,岔开话题道:“不过要没吉林崖一战,俺也到不了海上,俺爹俺哥的福气,俺替他们享了就是!” “胶汤来喽!” 说话间,陈伯声音从舷梯传来。 他双手垫着湿毛巾,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放在林浅桌上。 “岭南人讲究冬吃胶夏吃菌,这东西最是滋补、解腻,众位趁热尝尝。” 郑芝龙起身,殷勤的帮众人盛汤。 这活本应是侍女做的。 可林浅一伙人身份敏感,纵使有银子,也不敢去岸上请美姬陪酒。 倒酒、盛汤这种事情只好自己来。 这也是大明历代海寇,最后都要招安的原因。 就算有了海量的银子,没有一个能见光的身份,没有足够的生产力,不出去,也是白搭。 郑芝龙将汤放在林浅面前。 林浅拿勺尝了一口,醇厚软滑,滋味鲜甜,胶软糯滑嫩,毫无腥膻气,一口下去,暖意从口中一直落入腹中,通体舒泰。 黄和泰尝了一口,赞道:“这汤做的颇有名厨手法,舵公手下果真能人辈出。” 林浅笑笑,没有接话。 黄鱼宴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众人都吃的肚子溜圆,一口也吃不下了。 只剩几个好酒的,三三两两拼酒。 主桌上,雷三响又干一碗黄酒,众兄弟顿时欢声如雷。 雷三响一擦嘴巴,身形略有些摇晃。 郑芝龙露出自信笑容,又陪一碗,又是一阵叫好。 此时两人身边,一斤多的酒坛都已见底。 郑芝龙面色不变,而雷三响已快要站立不住,胜负已经非常明显。 只是雷三响好面子,顶着山东好汉的人设硬撑,还要人再开一坛子酒来。 林浅怕再喝下去,自己手下的两个大将,没被朝廷抓住,倒先在酒桌上醉死了,赶忙起来打圆场叫停。 郑芝龙很上道,见雷三响还在招呼人开酒,拱手道:“雷三哥果然海量,我已喝不下了。” 雷三响大着舌头道:“什么喝不下,满上!” 陈蛟在桌下踢他:“老三!” 雷三响:“大哥你别拦我,这小子酒量好,我今日……” 话说一半,雷三响已仰面倒在桌上,众人一阵哄笑。 林浅叫人将雷三响抬回船舱。 其余人见时间不早了,纷纷告辞回舱内休息 林浅和众兄弟告辞,返回船长室,简单洗漱,倒在床上。 虽然精神已有些困顿,可脑子还是惯性一般的在思考事情。 林浅想到,在他进驻南澳岛前,李魁奇毫无疑问是闽粤海面头号海寇。 可这样的人,想找姑娘,也只能把人接上船,然后下迷药。 更是只住在几百条破船搭的船城里,连窃据某处海岛都不敢。 李忠虽然在官塘山有个营寨,但也是简陋的一副随时要跑路的样子。 这二人如此东躲西藏,就是因为没有岸上势力的接应。 如今的林浅也面临一样的困境。 眼下有了银子,南澳岛当务之急是要修干船坞、粮仓、水库。 干船坞不必多说。 粮仓、水库则是为日后朝廷大军围岛做准备。 有朝一日与朝廷开战,官军势必使用围困战略,掐断岛、岸之间通商。 提前建好粮仓、水库,储存足量水粮,就是应对朝廷围困的底气。 不过干船坞、粮仓、水库都要用到大量青砖、灰浆、桐油、麻丝、石灰,后续屯粮还要大量采买粮食,这些都要去岸上进行大宗采买。 明面上,最好有个岸上的大户,准备大兴土木,建设宅邸,这样就能合理的购进。 如果这个大户可靠的话,还能通过这层合法身份,去接触澄海知县,乃至于潮州知府。 这样南澳岛往后的发展,就能放开手脚。 林浅思绪渐渐缓慢,在胡桃木双人四柱床上深深睡去。 …… 次日清晨,林浅精神满满起床。 洗漱一番后,叫来周秀才,商讨此事。 不论怎么说,周秀才是读过书,准备考功名的,对大明官场、大户之间的利益勾结,应当熟悉。 当然黄和泰定然比周秀才更熟悉,只是林浅不信任他。 船长室内,听完林浅的诉求,周秀才陷入沉思。 林浅则掏出一支雪茄点燃,给周秀才一支,周秀才挥手拒绝。 “舵公,你有没有想过联姻?”周秀才试探问道。 林浅点点头,联姻他确实考虑过,只是婚姻的机会宝贵,林浅不愿浪费在结交一个地方性豪强上。 他的婚姻,要用在更有价值的事上,比如娶某个内阁首辅、党魁的女儿,最大程度的攫取政治资本。 现在就把宝贵的正妻名额用掉,实在太浪费了。 况且照目前的进度发展下去,与朝廷开战是早晚的事,一旦开战,岸上的势力必然会重新站队。 幻想靠联姻获得一个长期盟友是极幼稚的。 等等。 林浅眼前一亮,他之前考虑的,都是如何获得一个长期盟友。 但事实上,他找一个短期盟友,利用短暂的盟约期尽疯狂发展自身实力,用完了一脚踹开,这才是明智之举。 思路打开,一个短期盟友也用不着深度的利益捆绑,什么联姻,什么计谋,都用不上。 既然身为海寇,就该用海寇的手段。 霎时间,林浅已在脑中想出一个方案雏形。 “还记得卖咱们福船的那个商人吗?” 周秀才凝神回忆片刻:“胡老爷?” 林浅深吸一口雪茄,吐出缭绕烟雾:“就是他,他家是织潮绸的,之前造三桅福船,就是想走月港,把潮绸卖到海外去。” 周秀才脸上浮现明悟之色:“舵公是要利用此人?” “不,他有潮绸,我们有船,这是合作!”林浅笑道,“你和白浪仔准备一番,带足诚意,过几日去跟他谈合作。” 周秀才:“我和七弟?与岸上打交道,不让郑兄弟去吗?” 林浅从航海桌上,拿起印加人的金纽扣,放在手背指缝中把玩,意味深长的道:“这件事不用他做。另外,去澳门交割货物,二哥就不必再去了,我准备全都交给何塞。” 周秀才:“那我们帮忙跑船,收多少银子?” “二哥看着来就是,只要能把姓胡的拉下水,跑船是赚是亏,都不重要。” 周秀才拱手道:“既如此,我明白了,下午我就和七弟去岸上,先补个户籍、路引,做戏做全,以免他不上套。” 林浅笑道:“二哥想的周全。” 周秀才退下后,林浅又叫人将吕周找来。 片刻后,吕周进门,在航海桌前抱拳:“舵公。” 林浅声音从雪茄烟雾中传出:“你跑过南澳到澳门的船,航线可还记得?” 吕周大声答道:“这条航线靠近沿海,一应标示,我都记得!” “好,从现在起,你便是这条航线的火长了。” 吕周脸色激动的通红,抱拳道:“谢舵公!” 林浅和煦的笑道:“只是火长也不是这么容易当的,你在船上还有一项任务。” “请舵公吩咐!” 林浅沉默片刻,笑容渐冷:“帮我看住何塞,他但凡有异动,杀了他。” “是!” “去吧,再帮我把何塞叫来。” “是!” 片刻后,何塞进门,谄媚笑道:“舵公,你叫我?” “来,坐。”林浅亲切笑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