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预支箭术开始长生》 第1章 拜请苍天授籙! 泥墙破瓦,烛火摇曳。 漏风小屋內,李长安坐在破旧板床上,霉腐潮湿之气涌入鼻腔,直让他心底生寒。 一睁眼。 自己竟穿越成了古代一介猎户! 而他所处之地,则是大虞境內,江南道苏梧州,临江城下辖的十里村。 前身是村中猎户李家长子。 另有一及笄之年小妹。 秋税在即,为谋生计,昨日李父进山打猎,卯时出发,彻夜未归,及至今日晌午,尸首被人从山里带回。 至此,李家只剩兄妹二人。 前身骤闻噩耗,不知是经不住打击还是其他缘由,就此臥床不起,直至被他占了躯壳。 “嘶——標准开局。” “我金手指呢?” 心中呼唤数次不见回应。 李长安只得接受现状,先行適应环境。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房屋陈设简陋,除却几样破烂不堪的家具外,就属墙上掛著的一张猎弓最是显眼。 床沿边趴著一个小姑娘,约莫十四五岁,满是菜色的面容上掛著两条乾涸泪痕。 李怜月,前身小妹。 “大哥你醒了?!”见李长安忽然甦醒,李怜月小嘴微张,难掩喜色:“我,我去给你端碗粥......” 说完,李怜月抹了把脏兮兮的小脸,赶忙起身跑向灶台,全然不知眼前之人早已换了副灵魂。 既是他大哥,又不是,如是。 望著李怜月背影,李长安兀自思忖。 这李怜月虽身形清瘦,面带菜色,但其骨相端方秀雅,轮廓清俊,眉眼间藏著灵秀之气。 假以时日若能养足气血,必是肤若凝脂,眉如远黛。 若她生在王侯之家也就罢了,但到了这等平民百姓家里,却未必是好事。 粗茶淡饭尚难周全,难以精心养护。 更恐,歹人覬覦! 就在李长安思绪飘飞之际,李怜月已然从灶台处端出一个冒著热气小碗递到面前。 “这......这粥是用昨日村长带来的荷叶鸡上撕下的肉条熬煮而成。” 李怜月捻著衣角,双眸中略带些慌乱之色,解释道:“你身子虚弱急需进补,家中正好有鸡肉,我就.......” 荷叶鸡? 闻言,李长安侧目望向屋舍中唯一的桌案,其上赫然有一个荷叶包裹,其旁还有一酒壶。 略作回忆,李长安就忆起了此物来由。 果然如他所想,李怜月这等姿色,放在这十里村,恰似明珠落於泥沼,难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而其中最难缠的,要属十里村出了名的青皮陈二牛。 这廝依仗其胞兄於县衙当差,在这乡里之间横行无忌。但凡见著稍有不如意之事,便仗势欺人,毫无半分忌惮。 一月前,此人便屡次佯装无意路过,实则心怀鬼胎,暗窥家门,此后更是带著媒婆以及身边直接登门提亲,但都遭到李父拒绝。 陈二牛虽行事囂张跋扈,却也深知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戕害性命,乃触犯大虞律法之重罪,纵有其兄庇护,亦恐难脱罪责。 终究不敢强来。 但以其脾性,断无吃亏的道理,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反倒消停下来,没了下文。 直至昨日,村长忽至。 手中提了一只荷叶鸡,另携一酒壶逕自登门而来,提及此事,话里话外皆是规劝之意,皆在诱劝应下那门亲事。 最后结果,自是不欢而散。 李长安犹自记得李父送客时的场景:“莫要再提此事,想动月儿,须得先从老子尸体上踏过去!” 最后那村长脸色阴沉,悻悻而走。 只是如今,倒是一语成讖了。 “李父打猎意外身死,那接下来......” 唇角正要触及碗沿,李长安脑海中思索著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却逐渐从中品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意外,真的是意外吗? 其中怕是八成有什么猫腻。 想到种种可能,李长安神色变幻不定,猛地握住李怜月双肩:“你可曾食用这荷叶鸡熬煮而成的粥水?” “粥刚出锅,不曾......”李怜月冷不丁遭此举动,下意识便以为兄长这是在怪罪她私自偷吃了那荷叶鸡,身子不由微微一颤。 听闻此言,李长安心头大石稍落。 待稍稍安抚李怜月,旋即目光紧锁桌案上的荷叶鸡,又斜睨了一眼一旁的酒壶,沉声道:“事有蹊蹺,將这些粥尽数倒了。” “大哥你是说......毒?” 李怜月捂著嘴,望向粥碗的眼神顿时充满后怕之色,又联想到一向小心谨慎的父亲进山打猎却意外身死,眼圈瞬间又红了。 “那爹他......” 李长安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只是有这种可能,他也不能確定。 但世道险恶,不得不以最坏的恶意揣度他人。 此前之所以如此紧张,便是怀疑那村长带来的东西有问题,所幸李怜月並未食用。 思索之间,李长安逐渐將目光投向掛在墙上的猎弓上。 李父昨日进山之际,只携带了平素常用的那把柘木长弓,墙上这把稍次的桑木短弓则留与前身,以供其练习打猎技艺。 子承父业,李家世代打猎求生,到了他这里自然也不例外。 只可惜前身罹患眼疾,十步之外概莫能辩,基本算是断了此路。 “如今算是赶鸭子上架了......” 李长安从小床上起身,逕自来到墙边,將猎弓取下握於掌中,又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羽箭搭弓上弦,蓄弦待发。 眼下情况,如果说目之所及还有什么东西能给予他安全感,那必然是手中这把猎弓。 一寸长便是一寸强。 能放冷箭,何必操刀拼命? 何况甦醒之后,眼疾不知为何已然痊癒,断无捨弃箭术的道理。 除了那覬覦李怜月的青皮陈二牛,秋税也是悬於李家头顶的一把钢刀,现如今没了李父这根顶樑柱,往后李家便只能靠他。 而作为猎户,税款哪里来?自然是要进山打猎。 这弓,他不拿也得拿! 大虞虽不是战乱频发的王朝末年,没有诸般苛捐杂税,但若是连常规的秋税都无力缴纳,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按理说,如今世道承平,身为猎户,断不至於交不起秋税,实在是李家所有积蓄,尽皆空耗在治疗眼疾之上,这才到了现如今的地步。 另一选择,便是找乡里筹借。 可徵收秋税的节骨眼上,谁乐意將钱往外送? 更遑论有那青皮从中作梗,谁敢把钱借给他李家,便是要得罪此僚! 前有秋税为虎,后有青皮为狼。 地狱开局! “呼——” 理清这其中的门道,李长安彻底摒弃了侥倖念头。 当即摆定架势,强撑躯体,双脚稳稳分开与肩膀同宽,接著深吸一口气,开始压榨体內仅存的气力。 如本能一般,他双手缓缓抬起,右掌熟练地握住弓弝,五指自然弯曲,仿若与弓融为一体。 蓄弦发力,拉弓如满月! 恰在此时,眼前虚空荡起涟漪,竟有几缕鎏金字跡涌现。 【今朝之劲,可赊他年之果;方寸之机,能贷天地之工!诸般道法,万般神通,倒果为因,是为道籙!】 【是否受籙?】 李长安呼吸一滯。 道籙? 掛终於来了?! 他忽而福至心灵,脑海中闪过一抹灵光,隨即扑通一声拜伏在地。 “弟子李长安,拜请苍天授籙!” 第2章 道籙 语落,忽见眼前虚空金篆流转变化。 【感应到籙主习练箭术,是否预支-箭术(小成)?】 【因果偿还:习练箭术百次!】 【当前可预支:1/1】 “预支!”李长安不做他想,心念一动,眼前鎏金古篆再次变化。 【籙主习练箭术,预支-箭术(小成)成功;习箭百次,方能偿还因果,开启下一次预支!】 【当前可预支:0/1】 待到鎏金古篆消失,李长安霎时间只觉一股玄妙莫测之力涌入四肢百骸。 与此同时,那縈绕心头、关於“道籙”的诸多疑惑,也在这力量的浸润下,豁然开朗。 顛倒果因,逆转因果之序。 借未来之因,以成今日之果。 但凡世间技法神通,无论何等玄妙高深,只要可作预支,便无需苦心竭力、耗时耗力操演练习,弹指之间便能收穫成果,而在事成之后,只需偿还次数即可! 李长安再看手中这把桑木短弓,感受已然大为不同,即便前身凭此勤加习练箭术,对其熟稔无比。 可如今与之相较,又有云泥之別。 手持此弓,那股由內而外散发的掌控感,仿佛渗透进指尖,流淌於血脉,宛如他手掌延伸,凭空多出一截! 李长安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自信。 那连绵起伏的十万大山,茂密幽深的原始丛林,其间飞禽走兽,皆不过是他囊中之物,任他予取予求! 心念一动,鎏金字跡再现。 【籙主:李长安】 【箭术(小成),效用:隼目、箭无虚发】 【偿还次数:0/100】 “隼目、箭无虚发......难道是箭术小成后获得的附加效果?” 李长安心下略有些惊奇。 但很快瞭然。 隼目,即视野范围扩大数倍,仿若鹰隼锐目,瞬息间便可洞察周遭敌人踪跡,从而抢占先机。 所谓箭无虚发,更是不必赘述,每箭射出,必定命中目標,绝无射空之理! “可惜有所限制,那便是五十步!” 李长安侧目望向院外一棵歪脖树,其上爬虫,乃至於是树干纹理,目力所及之处,纤毫毕现。 及至更远处,林间松鼠跃枝,草中蚱蜢振翅,尽收眼底。 果真与从前有著天壤之別。 李长安屏息凝神,搭弓扣弦。 忽而只听“嗖”的一声,箭似流星贯日,直入院外老树,尾羽犹自颤动,树皮间一条蜈蚣已被钉住七寸。 【偿还次数+1】 【......】 与此同时,鎏金字跡再现。 李长安再看道籙,其上果真出现相应变化。 【籙主:李长安】 【箭术(小成),效用:隼目、箭无虚发】 【偿还次数:1/100】 “秋税青皮,又有何惧?” 李长安心下大定。 肩上压著的两座大山,似也在此刻土崩瓦解。 有了这逆转因果的道籙神通,非但能解决眼下困局,假以时日,纵是踏足此世武道,於来日登临至高,亦非全然无望! “大哥......你竟然射中了?” 李怜月见状,不禁抬手捂住小嘴,望著院外那棵歪脖树,眼中儘是难以置信。 前身虽得李父言传身教,怎奈身患眼疾,莫说从屋內射至院外那株歪脖树,便是將距离拉近十步,亦难以射中。 甚至较之她这个小妹,竟也有所不及。 如今李长安甦醒,隨手一箭便钉在了老树皮干上,怎能不让李怜月惊奇。 但很快,李怜月目光又不由落向院外那张裹著李父遗体的草蓆之上。 隨即黯然失色,眸光尽失。 “想来父亲若是尚在人世,见到这一幕,定然要笑得合不拢嘴......” 小声喃喃一句,李怜月隨即耷拉著脑袋,朝院外走去,准备將钉在树皮上的箭矢收回。 待行至近前,方才瞧见箭簇之下,竟还有一被钉死的蜈蚣,只觉这虫豸好生倒霉,被那隨意乱窜的流矢殃及,白白丟了性命。 就在李怜月拔出箭矢之际,忽而心有所感,隨即转头。 但见稍远处田埂之上,数十人簇拥成团,正如潮水般乌泱泱朝著这边涌来。 —— 日头正盛,李怜月却只觉心底生寒。 刚把箭矢收回不久,李家那並不宽大的小院,便被二十来个村民挤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之人,看似是村长赵大海,实为人群后方,那不怀好意盯著自己的青皮陈二牛! 她识得这些村民,也知其图谋,但却无力阻止,只能缩在李长安身后,眼睁睁目睹这一切。 “乖,进屋去......” 李长安早已横在门前,手中紧握桑木短弓,冷冷扫视著这些不速之客,默然不语。 “肃静!” 村长赵大海轻咳两声,目光掠过草蓆上李父的遗骸,復又转向门前神色木然的李长安,嘆道: “人死不能復生,你父亲平素里对相亲多有帮扶,眾人皆看在眼里。” “此番我等前来,也是希望为你父亲的丧事略尽绵薄之力,不叫旁人说我等是那忘恩负义之徒......” 李长安不执一词,眼神却是愈发冰冷。 这番说辞冠冕堂皇,实则是看李父倒下,便觉得李家没了脊樑,起了覬覦之心,在陈二牛煽动下吃他们绝户来了。 今日若非此身易主,依照前身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情形,李家兄妹难免要被吃干抹净。 这便是现实! 见李长安靠著门框环抱双臂,毫无反应,嘴角竟似噙著冷笑,仿若在看一齣好戏。 赵大海眉头一皱,但还是继续劝慰: “此后你兄妹二人孤苦无依,乡里都是受过李家恩情的,岂能袖手旁观?此举既是念著往日情分,也是行善积德......” 旁侧一面容黝黑的糙脸妇人悲戚道: “阿狗,你爹去了,你又身患眼疾,你妹妹跟著你,怕是要吃苦受累。” “婶子家就缺个月儿这么乖巧的孩子,让她到婶子家来,婶子保准儿给她好吃好喝,不会让她受丁点委屈......” 人群中又走出一裹著兽皮的中年汉子,整了整背上的猎弓,冲李长安咧嘴笑道: “阿狗,你年岁尚小,又患有眼疾,这柘木弓你留之无用,不如先借予张二叔用上几日,权当是我从山里將你父亲尸首寻回的报酬了......” “......” 其余村民见状,终是按捺不住。 寂静小院復又喧闹起来。 眾人爭执间,莫说是李怜月,便是李家的弓箭、屋舍、薄田、家具等一应器物,已然被村民们瓜分殆尽。 乃至於院外那棵老杏树,都要被砍了烧柴去。 当真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李长安神色默然,目光却落在那自称张二叔的疤脸汉子身上。 此人名曰张虎,与李父同为十里村猎户,眼馋李家柘木长弓许久,多次借用未果,遂与李家交恶,而此刻其身上背著的,正是李父生前打猎所用的柘木长弓。 本以为这弓已隨著李父身死遗失山中,却不曾想竟被此人擅自拿了去。 “都闭嘴,莫要吵闹!” 见眾人喧闹不止,人群后方忽而传来一声厉喝,院子顿时鸦雀无声,重归寂静。 陈二牛行至前方,哂然一笑。 “我等此番前来,实乃为助李家兄弟一臂之力,绝非行那欺凌孤寡之恶事,切莫叫李家兄弟心生误会!” 佯装呵斥之后,陈二牛话锋一转: “李兄弟,哥哥我绝非那蛮横无理之徒,此般事宜,也断不好强逼於你,令妹何去何从,你自行斟酌定夺便是。” “只是你身患眼疾,倘若孤身一人携令妹操持生计,必然举步维艰,恐是灾祸烦扰如影隨形,避之不及。” 灾祸二字咬得极重,唯恐李长安听不真切。 语落,周遭一眾村民尽皆开始帮腔。 李长安双眼微眯。 这言语间的威胁之意已是不加掩饰,若不顺其心意,只怕这陈二牛便会如当初坑害李父那般,强施手段,以势压人。 他已然有九成九的把握,李父之死,必定是出於陈二牛的算计。 李长安虽说对李家並无多少情分,也无意上演为父报仇的戏码。 但青皮此举,已是有了取死之道! “我箭术小成,若这陈二牛別无长处,想来杀之如屠猪狗,但还需仔细谋算,以免留下祸端。” 这般想著,李长安又扫了眼院中这些为虎作倀的村民,將之悉数记於心底。 而於陈二牛眼中,那冥顽不灵的李猎户既已除去,眼下拦路的,不过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瞎子。 只须以帮办丧事为由索取酬劳,煽动村民將李家余粮尽数耗费,一应家具器物尽皆收走,届时这李家兄妹还不是如同俎上鱼肉,任他拿捏? 念及此处,陈二牛嘴角上扬,转身招呼眾人: “想来李兄弟还需一些时间考虑,但李猎户尸骨未寒,须得儘快下葬,入土为安。” 隨即一眾村民也不过问李长安兄妹意见,七手八脚上前,准备將裹著李父尸体的草蓆抬走。 嗖—— 忽闻破空之声呼啸。 继而寒光一闪,箭矢斜插入地,险些將张虎伸向李父遗体的手掌洞穿! 眾人悚然回头。 却只见李长安站立原地,面色凛冽如寒铁,已是搭好了第二支箭! “家父身后事我自会妥善处理,无需劳烦诸位,请回吧!” 第3章 进山 秋风萧瑟,寒意侵骨,老杏树上的落叶在风中打著旋儿,簌簌飘落院中。 “李长安,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虎额头沁出冷汗,旋即大怒:“二叔一番好意替你父亲收殮尸骨,你却恩將仇报,竟用箭偷袭於我,想要废我一掌?” 余下一眾村民,皆被这猝不及防的一箭惊得一怔,心下惶然,不敢妄动。 李长安嗤笑。 握著弓弝的指节逐渐泛白。 “大虞治世,德风被野,我年岁尚小,身形未丰,却也深知廉耻二字,知晓何为礼义道德。” “家父新丧,尸骨未寒,值此危难之际,尔等打著帮办丧事的旗號,成群结队闯入我李家,妄图强占財物,行那等鸡鸣狗盗之事。” “既要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这可不成!” 此言如诛心之语。 院中眾人似被戳到痛处,脸色青白不接,愈显阴沉。 李长安扫视一圈,目光落於那脸上犹自掛著后怕之色的张虎身上。 “张二叔,你既然如此喜爱家父弓箭,那我便將手中余下箭矢,一併赠予你又何妨。” “却不知,你接不接得住!” 言罢,李长安臂膀驀然发力。 那弓弦隨即被拉得愈发紧绷,隱隱发出“嘎吱嘎吱”的异响。 见此情形,即便不是被针对的对象,院中眾人依旧不禁后退数步。 “你莫要乱来!” 张虎大骇失声。 他此前便险些被流矢废去一掌,本就惊怒交加,闻听此言,更是忍不住踉蹌倒退。 猎户出身的他眼力不差,自是一眼便瞧出那李家子手上的弓弦,已然绷紧到极致,只消稍有不慎,箭矢便会激射而出。 那李长安身染眼疾不假,可观眼下情形,却愈发让人对此起疑。 他不敢赌。 命是自己的,只此一条! “刀箭无眼,李长安你莫要自误!我等好心相劝,你纵然不为自己,也该为你妹妹考虑!”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又一声厉喝响起。 张大海身为一村之长,平日积威已久,此刻竟被李长安言作那不知廉耻的鸡鸣狗盗之辈,与婊子同列,已然大怒。 李长安不答,只当是野狗犬吠。 转而望向陈二牛。 “家父曾言,你若想动小妹,须得先从他尸体上踏过去,如今家父身死,只剩我兄妹二人。” “作为兄长,理应站出来护住小妹周全,那我李长安今日也便把话撂下,手中箭矢余下无多,拉几个垫背的却也足够!” 语气平缓不见起伏,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凶厉之意,却是令人胆寒。 一眾村民又退数步。 陈二牛死死盯著李长安,眼中怒火似波涛汹涌,直欲倾泻而出,將人湮没。 本以为这李家没了顶樑柱,自己又聚拢一批与李家交恶的村民前来,能將之轻鬆拿捏。 可谁曾想,这李家子性情刚烈至此,与那冥顽不灵的李猎户一般无二。 一言不合,便要开弓杀人! 只可惜这些村民,终究不过都是些乌合之眾,个个惜命得紧,没人愿意为此白白送了性命。 今日之事,大抵已是不可为。 念及至此,陈二牛冷哼一声,一摆衣袖,旋即转身大踏步往院外走去。 “既然李兄弟执意如此,那我等便不再叨扰,就此別过!” “只是听闻近日临江城,有海外妖人作祟,李兄弟须得小心些,莫要遭了那横祸,步了你爹后尘!” 言罢,陈二牛於一眾小廝簇拥中,就此扬长而去。 余下村民哪敢继续逗留此地,生怕那李家子突然失心疯发作,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放箭。 眾人一鬨而散,徒留一地枯叶。 张虎正欲隨著人群离去,却不曾想,身后忽而传来李长安冷幽幽的嗓音。 “张二叔,家父这把柘木长弓便借你几日,你可得保管好了,若是出现磕碰,到时我便用你身上的物件来补,体骨做弝,大筋为弦......” 张虎脚步猛地一滯。 但再回头,院中已无李长安的身影,旋即面露厉色,与先前那惊怒模样判若两人。 “好个牙尖嘴利的黄口小儿!” “那陈二牛难道会就此善罢甘休?自身尚且难保,我便是不还又如何?要拿弓,先过了陈二牛那关再说!” —— 时值正午,金乌巡天。 待陈二牛等人离开不久,李家小院便升起了裊裊炊烟。 草草填完肚子,兄妹二人便將李父遗体移至后山,刨了个土坑就地掩埋,便算是入土为安。 尸骨不宜久置,而以李家现如今的条件,纵是一口薄皮棺材亦无力承担,只待以后有了条件,再为李父修一座坟冢。 待处理完后事,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二人不做停留,匆匆返回了李家小院。 “前些时日刚屯了米麵,如今家中只余下一百二十文,与秋税所需的两千文相差甚远......实在不行,我便去卖身给县里大户,如此总能凑齐税款。” “那陈二狗向来喜好美色,此前对我李家如此相逼,想来在他人眼里,我是有些姿色的,说不得真能入了那些老爷们的眼帘......” 李怜月托著腮,愁眉不展。 而李长安则在收拾行囊,將弓箭砍刀等一应器具往身上放,闻言斜睨了一眼:“若真將你送入那高门宅院,爹岂不是白死,我也成了笑话?” “虽则秋税在即,终究还剩些时日,稍后隨我一同进山,费些气力,凑足税款应是不难。” 箭术小成,李长安对此有十足把握。 秋税之期虽然迫在眉睫,但於他而言,已不算什么难事,那青皮陈二牛才是重中之重。 此人今日之后,必定是狗急跳墙,要行使些阴险手段,將李怜月携於身侧,亦是为了儘可能防范此事。 但向来只有千日做贼,断无那千日防贼的道理。 需得儘快想个法子处理此人。 “大哥又在说笑,你身染眼疾,事物难辨,如何能打得了猎?”李怜月只以为兄长此时收拾东西,是想到了其它办法,却不曾想竟是准备进山狩猎。 此前那些村民离得近,又呆立原地未曾挪动,但山中飞禽走兽,岂会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若是运气不好,遇上吊睛长虫,岂不是要命丧虎口? “眼疾已然痊癒,大可放心。” 李长安本不欲多说,只是李怜月乃是当世唯一可以信任的亲人,也便不再隱瞒。 “当真?!” 闻言,李怜月霍然起身,驀地凑至近前,双眼直勾勾与李长安对视,似在探寻。 忽而她又想起李长安甦醒后那钉死蜈蚣的一箭,以及先前险些让张二叔残废的情形,顿时信了三分。 而思来想去,李怜月怎么也找不出亲哥誆骗自己的理由,又信三分。 “兴许,那虫豸是被大哥故意钉杀?” 李长安並不清楚小妹心中所想,已然收拾妥帖,朝屋外走去:“记得把那荷叶鸡带上。” 兄妹二人刚出里屋,行至院中,不料院门外却站著一两鬢斑白的布衣老者。 李长安当即止步,稍作回忆,便认出来者正是住在隔壁的独居老人,宋二爷。 李长安默然不语。 “二爷......”李怜月也只是耷拉著脑袋,默默上前打开院门。 “你唤我一声二爷,我却未尽长辈之责,实在受之有愧。” 老者嘆了口气,於院中环视一圈,似在寻找什么,无果后显得有些落寞悲凉:“你父亲曾救我一命,后又时常照扶於我,两家相交莫逆。” “不曾想,老朽只是外出一趟,竟连你父亲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老者自顾自说著。 李长安也不急,与李怜月默默旁听。 “那陈二牛今日所为,我已是听说了,若非是你兄长站出来拼死护住家门,则大祸恐已酿成,我悔之晚矣。” 说到此处,目光復落於李长安身上。 “我知你心中怨愤难平,对你父亲之死亦有诸多疑竇揣测,若是想到了什么,便儘管放手去做,倘若因此惹来杀身之祸,我可保你一命。” “权当是,偿还你父亲的恩情了。” 言罢,老者深深看了眼李家院落,再不停留,转身出了院门,就此远去。 李长安自始至终都未开口。 “大哥,二爷他......”待老者彻底消失於视野之中,李怜月终是忍不住了。 李长安不答,只兀自嘆了口气,旋即走入那灿若流金的阳光之中。 “走,隨我一同进山......” 第4章 白狐 龙渊山脉绵延横亘数千里,似一条蛰伏臥龙沉眠於大虞边境,將十万大山中的猛兽巫覡与大虞隔绝。 山间古木参天,雾靄稀薄。 深处不时有猛兽嘶吼,惊起飞鸟穿林。 李长安与李怜月二人离开家门,又绕道远路,避开一眾村民,此刻已是行至山脉最外围,於一棵虬结古树旁驻足。 “大哥可还记得如何追寻禽兽踪跡?” 李怜月额头见汗。 见李长安俯身自地上抓起一捧泥土,凑近鼻尖嗅了又嗅,有些狐疑。 她忽然记起,兄长自幼眼疾缠身,所以父亲生前似乎从未带兄长进山打猎。 本就不存在的东西,怎么能记得? 李怜月顿时面色微白,有些懊恼此前没能劝阻兄长进山,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难不成全靠运气? 不过虽然心中这样想著,但她望向兄长的目光中仍带著些许希冀。 可李长安接下来的话语,却让她悬著的心,终是死了:“记的不多,但並无大碍,你不用太过担心。” 李怜月正待嘆气, 却瞧见李长安似有所觉,继而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箭矢搭於弦上,蓄弦挽弓。 直至“嗖”的一声,箭矢激射而出,消失於前方不知名处。 她定睛细看,却什么也没瞧见。 “跟上!” 李长安却不等她搞清楚怎么回事,招呼一声,便逕自朝箭矢落处快步走去。 几息过后,李长安於一草丛间驻足,隨手拨开,躺在二人面前的,赫然正是一只灰毛野兔。 箭矢穿透心臟,已然毙命。 “大哥是怎么发现这灰兔?还有这箭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准......”李怜月见状,眼睛睁大,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二人先前所在那株大树,距离此处少说四十步,兄长此前哪里有这等本事? 李怜月忽觉自己这位兄长身上,似是笼上了一层迷雾,云遮雾绕,让她有些看不真切。 但心下对於兄长眼疾的那份顾虑,此刻已是全然消散,不留半分。 无论如何,对於如今危机重重的李家而言,这是好事。 李长安不作回应。 只是默默將箭矢拔出,擦拭箭头上的血渍,隨后將灰兔交於李怜月。 【籙主:李长安】 【箭术(小成),效用:隼目、箭无虚发】 【偿还次数:2/100】 “果然有用!” “我虽然没有打猎实战经验,不懂追索之道,但有道籙神通加持,五十步內,飞禽走兽只要被我看见,便断无逃脱之理。 也还算方便......” 至此李长安对秋税再无顾虑。 李怜月拎著野兔,仔细盘算:“这灰兔体態肥硕,估摸著有六七斤重,如果拿去卖,按市价,至少七十文。” “要是拿到父亲平素常去卖货的醉月楼,又能平白多出五文,如此便是七十五文......” 算下来,这只灰兔竟已顶得上兄妹二人现如今大半积蓄。 刚一进山就有了如此收穫,李怜月心下只觉得秋税有望,连日来笼罩头顶的阴霾,霎时间消散不少。 “將那荷叶鸡给我。” 李长安將二人带来的荷叶鸡取来,略作思忖,將之放置於一株虬然巨树之下。 李怜月静静看著,不知兄长作何打算。 此物乃是村长赵大海所赠,二人恐有蹊蹺故並未食用,將之留下非但毫无用处,反易滋生祸端,观之亦觉碍眼。 “我们先离开此处......” 待稍作布置,李长安转身往远处走去,李怜月隨即跟上。 林间草木繁盛,足有人高。 二人就此寻了处茂密草丛隱藏,暗中观察,伺机而动。 若不仔细查探,极难发觉二人存在。 李怜月此刻已是明了。 守株待兔。 兄长这是用那荷叶鸡做饵,引诱山中禽兽前来啃食,待猎物上鉤,便於暗处用冷箭射杀。 这是不满足於野兔,想要猎杀大型猛兽! 一只六七斤的灰兔,尚且能抵李家半数积蓄,若是能猎得野猪之类的大货,秋税困局弹指可破。 只是...... 李怜月心下不禁又添几分忧虑,倘若將那豺狼虎豹引来,兄长果真敢张弓放箭? 万一没有一击毙命,那等待二人的岂不是暴怒残酷的血腥反扑? 如何能活命? 林深幽幽,鸟兽啼鸣,正当李怜月自忖时,却见那放置荷叶鸡的大树旁,似有了动静。 茂盛杂草之间,正有一颗毛绒绒的雪白脑袋探头探脑,四处张望,很是谨慎。 “是狐子!” 李怜月险些惊呼出声,赶忙捂住小嘴,生怕惊走这稀奇之物:“且还是异常稀少的白狐,城里贵人们最是喜爱!” 但紧跟著,却又觉奇怪。 只因这狐子和印象里不同,它探出来的半个身子上,似还带著什么物什。 只是相距甚远,她瞧不清那到底是何物。 李长安凭藉『隼目』却是看得异常清楚,那白狐身上缠著的,赫然竟是一碎小包袱。 一时间他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龙渊山脉雄踞大虞边界,乃是一道天然屏障,而其阻隔的,正是十万大山中肆虐的毒虫恶瘴,乃至於更深处的妖兽巫覡。 传闻世上有妖,但十里村谁也不曾见过。 “狐族天性空灵聪慧,最是嚮往人间繁华、红尘烟火,常用幻术扮作身姿婀娜的妙龄女子混跡人群......”李长安脑海中不断回忆著对这个族群的刻板印象。 “这白狐装扮怪异,举止似人非人,难不成不是普通狐狸,而是狐妖,或是得了道的狐仙儿?” “青皮已然压得我李家喘不过气来,若是此时横生枝节,又惹上个未知深浅的妖魅,怕是落得个家破人亡的悲惨下场。” 思忖片刻,李长安还是默默收起弓箭。 李怜月见此情形,便知晓兄长已有了决断,顿时安心不少。 白狐珍贵非常,一张完整无缺的白狐皮毛价值极高,远非手中灰兔可比,据说於城中贵人们眼里,上乘狐裘亦是千金难得。 观察这白狐的行为举止,明显是开了灵智,他们兄妹二人恐怕对付不来。 得手还好,李家危局可解。 若是让它逃了,则后患无穷,寢食难安。 正当李长安二人思索之际,前方又有变化。 那鬼祟白狐似是觉得四下无人,並无威胁,索性从杂草间一跃而出,直奔那大树下的荷叶鸡。 竟就这么將之抱於怀中,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起来。 “这白狐便是开了灵智,怕也是不高,定然是只傻狐子......” 李怜月扶额,忽觉此前还是高估了那白狐的灵性:“它竟然丝毫不觉得,这荷叶鸡无端出现在这荒郊野岭,究竟有多么不合常理?” “这般托大,恐怕择日便要丟了性命,与其如此,倒不如现在就让大哥你结果了它,免得便宜了他人。” 李长安对此亦是无言。 但还是伏在草间静静观望:“不必冒险,等它吃饱喝足离去,我们再另寻猎物就是。” 那白狐似是饿极了,偌大一只荷叶鸡,三两下就啃了个精光,竟连骨头架子都不放过,悉数嚼烂咽下。 完事拍拍鼓圆的肚皮,打了个饱嗝。 只是拍著拍著,忽而爪子一软,竟就这么不动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暗中观察的二人一怔。 旋即李怜月怒声说道:“那荷叶鸡果然有问题!昨日父亲出发前,与那赵大海喝了两杯黄酒,后来才出了事。” 对此,李长安倒丝毫不觉意外。 思虑片刻,旋即拨开隱匿身形的草木,径直朝那白狐走去。 “过去看看,若是死了,便拿回去卖钱。” 几步之间,二人已是行至白狐近前。 细细望去,只见这狐子通体雪白,皮毛油光水滑,不见丁点杂色,確是不可多得的珍贵之物。 “如果將皮毛完整剥下拿去卖了,非但秋税凑齐,便是明年也绰绰有余......” 李怜月估算著这白狐的价值,两眼放光。 只是,说著说著,声音却愈来愈小。 只因她忽然发现,这白狐虽然躺在地上全无动静,但肚皮却在有规律地起伏。 不像死物,却只像是睡著了。 李长安早有所察,正估摸著要不要趁这白狐熟睡之际,冒险將之射杀,好拿回去换钱。 谁知李怜月话音方落,那尚在昏睡之中的白狐忽而翻了个身,“啪嗒”一声摔落在地,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小锅锅、阿姐,你们是啷个?为啥子都盯倒我瞧嘞?” 第5章 阿姎 白狐眨巴著大眼睛,好似两汪清澈见底的清泉,不断在李长安与李怜月之间逡巡。 气氛一时陷入凝滯。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却听那白狐抖了抖身上枯叶,又拍得背上碎包袱叮咚作响,口吐人言道:“你们盯得咱毛毛都要竖起来咯,是中了『哑巴蛊』嘛?” “不说话我走咯?” “哦不对......”这白狐似是又想起什么,將背上小包袱解下,又探进爪子开始扒拉翻找,自言自语道:“那只鸡是你们养嘞?对不起咯,我之前饿得肚皮贴后背,就没忍住嘛......” “但你们放心,娘说咯,做人要知恩图报,我吃咯你们养的鸡,就要报答你们......” 李长安静默旁观,心下只觉惊奇。 这果真是只灵狐,且灵智颇高,竟能口吐人言。 只是观其心性太过单纯,以至於纯善无垢,仿若一汪清水,澄澈见底。 方才有那诸多让人无法理解的行为。 而李长安又留意到这白狐无意间吐露的“蛊”字,联想到十万大山中多有巫覡出没的传言,顿时心下萌生诸多猜想。 “誒!东西嘞?” 翻找间,白狐忽地睁大眼睛,只差將那脑袋也伸进小包袱里。 又扒拉许久,还是无果,只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颓然嘆气:“找不到咯,这可啷个办嘛......” 李长安不知狐妖口中所谓的“报答”是何物,却也从未贪图。 “这灵狐恐来歷不凡,又似与那十万大山有所牵连,还是不要过多接触为好。” 思忖间,李长安已有了决断。 既然不愿与之过多纠缠,与其在此空耗,不如抓紧时间再寻些猎物,好早日凑齐秋税。 “上仙无须为此事劳神。”李长安拱手。 “那荷叶鸡算不得珍饈佳品,权当是赠予上仙结个善缘,眼下我和小妹还有要事,实在耽搁不得,这便走了。” 言罢,李长安便要拉著早已紧张不已的李怜月离去。 自进山到现在,已是过了近一个时辰,二人手中却只猎得一只野兔,收穫寥寥,自是有些焦急。 眼下白狐毛皮染指无望,但山中自有其它生灵可供二人狩猎。 “啥子上仙嘛,难听得要长蘑菇咯,你们叫咱『阿姎』就行咯嘛......” 闻言,白狐起身抖落皮毛上的灰尘,收拾包袱,检查一番將之繫於身后,眨巴著眼:“那个东西咱现在找不到咯,宽限咱几日,回头再给你们送去哈。” “对咯小锅锅,你们家住何处呀?” 李长安不曾想这自称阿姎的狐妖如此执著,又见其心性纯良,不曾展露恶意,只得將家门所在方位悉数告知,以求脱身。 “山下十里村便是。” —— 霞光漫天,暮靄自东山翻涌漫捲。 告別狐妖后,又是好一番搜寻,不知不觉间,兄妹二人已在林子里消磨了两个时辰。 山林本就危机四伏,若是到了晚上,即便是老练的猎户,亦不敢逗留。 二人趁著天色將暗之际匆匆出了山,不多时便出现在通向家门的田埂上。 “野兔三只,肉二十斤,合计二百六十文;山鸡两只,肉四斤,合计一百二十文。若是將手上这些猎获悉数送去那醉月楼,不消几次,秋税便能凑齐。” 李怜月於前方带路,掰著手指细数今日收穫,脸上愁色消散大半。 不过半日光景,小半两银子到手,论效率,比之李父生前犹有过之。 此行之后,於她眼中,李长安已然成了只有她自己才知晓的神射手。 且是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李长安紧隨其后,眼前虚空金篆流转。 此次进山,共计开弓五次,五十步內箭无虚发,无一落空,道籙又有变化。 【籙主:李长安】 【箭术(小成),效用:隼目、箭无虚发】 【偿还次数:6/100】 “箭术小成已有如此威势,却不知大成之后,又会是何种光景?” “於箭术一道而言,箭无虚发便是这世上绝大多数习箭之人,穷其一生也无法仰望的风景,於我却是唾手可得。” “须得儘快偿还因果,开启下次预支,將箭术推至顶峰,如此方能有些许自保之力。” 李长安心中默默盘算后事。 不知不觉二人已然路过诸多村宅屋舍。 村民此时大多还在田间劳作,见李家兄妹二人竟似从山中打猎归来,更兼有诸多猎获傍身,目测不下百文,皆是震惊非常。 登时纷纷停下手中活计,侧目望来。 “那李家子身染眼疾,十步之外概莫能辩,如何能打得了猎?” “真是怪哉,难不成那些畜生会主动送上门让他射杀?” “嘿你们瞧,张猎户也从山中归来了,只是手上拎著的东西,似乎还不及那李家子一半?” “嘘,莫要胡言乱语,当心惹人不快,招来祸端......” “......” 李长安权当没听见,无视这些窃窃私语,径直朝李家院落走去。 行至半途,忽而心有所感,旋即转头侧目朝稍远处田垄望去。 只见一行三人正站於一处,定定望著自己。 其中一人身形魁梧、一条狰狞伤疤横贯麵皮,乃是村中猎户,唤作赵铁。 而另一尖嘴猴腮、体型矮小似猢猻的男子,同样是猎户,名曰王二狗。 最后一人李长安则再熟悉不过。 柘木弓,兽皮袄,正是此前伙同陈二牛上门闹事的张虎。 日头西斜,天色暗沉。 麦浪波涛起伏,田间似有阴风呼啸。 李长安也不言语,冷冷扫视一眼后,就此与李怜月扬长而去。 待兄妹二人淡出视野,赵铁与王二狗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瞧出震惊二字。 “那李家子竟也进了山?收穫竟还不比我三人差多少?”赵铁皱眉远眺。 “不是说他身患眼疾,辨识不清十步开外的景物?如何能做到这一步?眼疾莫不是幌子?” 二人思量片刻,有些摸不清深浅。 赵铁忽而转头望向两人中间的张虎,惋惜中又带著噎语:“如此看来,张虎老兄手上这把柘木宝弓,怕是留不住了,那李家子迟早要找你索回。” 闻言,尖嘴猴腮的王二狗嗤然冷笑:“赵铁老兄此言差矣,为何留不住?” “你且看吧,不消几日,若那李家小子还敢进山,必然横尸山林,届时这柘木宝弓自然还归张虎老兄所有。” “到时李家小妹没了倚靠,还不是任人鱼肉,只怕下场更为悽惨,要我说,倒不如趁早从了那姓陈的,性情刚烈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惹火上身?” “况且,你说那李猎户会射箭不?” “嘿......”王二狗吊起三白眼,又从从牙缝里挤出两声夜梟似的怪笑:“会射箭有个屁用,出来混,要讲势力!” 赵铁想了想,那李猎户箭术也算了得,十里八乡算得上一把好手,可最后不也成了一捧黄土? 於是心下对此极为赞同。 “没错,確实是这个理!” 听著二人对话,张虎目光阴翳。 又想到此前那李长安放出狠话,竟要把他剔骨抽筋拿来修补弓箭,本不曾放在心上,此刻竟是隱隱感受到了一丝威胁。 当即將那柘木弓牢牢握紧,咬牙自语。 “我只想借把弓,为何要逼我!” “你爹如此,你也是,既然你自己找死,那便怨不得我!” —— 夜色如墨,月上梢头。 宋承乾於后山喝了几盅小酒,祭奠一番故友,这才慢悠悠下山,逕自往自家院落行去。 途径隔壁,却听得时有破空之声呼啸,带起凛冽罡风,又见屋舍小窗烛火未灭,登时心下有些好奇。 待稍靠近些,只见李家小院中,一十六七岁布衣少年,马尾高束、剑眉入鬢,身姿挺拔如松岳,眼神锐利似鹰隼,於月下挽弓,蓄弦如满月。 还未开弓,先得三分气势,甫一松弦,便知此箭杀敌! “这般气魄,此前为何不曾瞧见......” 宋承乾喃喃自语,好奇更盛。 嗖—— 李长安眼中精芒一闪,箭似流星贯日,直入院外老树,尾羽犹自震颤不止。 隨即李怜月小跑而至,將箭矢拔下,悉数收入箭袋,待箭矢耗尽,復又送还,如此反覆不止。 自始至终,老树皮干上竟只见一个小洞,箭矢落点始终如一,竟是分毫不差! 宋承乾看得入神,心中喃喃。 “想来应是得了什么奇遇,眼疾痊癒不说,箭道天赋竟也变得如此不凡,或是可造之材,既如此,我便再帮他一把又如何......” “嗯......下不为例!” 又观望许久,这才悄然离去。 李长安却不知院外情形,只是专注於手上动作,不停挽弓搭箭。 【偿还次数+1】 【偿还次数+1】 【......】 【六道轮迴因果天道,循环往復生生不息!感应到-箭术(小成)因果偿还完成,籙主可再次开启预支!】 半个时辰后,李长安唤出道籙,眼前虚空金篆流转,不断变换。 最后一支箭矢激射而出,钉入那老树皮干,隨即树皮上的小洞再入三分,至此终是將余下因果偿还完毕。 “呼——” 李长安大口喘气,此刻已是满头大汗。 他呼吸沉浊,双臂酸麻胀痛,双足仿若灌铅,对此却浑不在意。 【感应到籙主已掌握-箭术(小成),是否预支-箭术(大成)?】 “预支!” 第6章 再遇 【籙主已掌握-箭术(小成),预支-箭术(大成)成功;习箭五百次,方能偿还因果,开启下一次预支!】 【籙主:李长安】 【箭术(大成),效用:隼目、箭无虚发、百步穿杨、捕风捉影、瞬发三箭......】 【偿还次数:0/500】 预支成功的瞬间,李长安只觉体內涌入一股玄奇之力。 在这玄妙力量滋润下,先前积攒的所有疲態,顿时如骄阳化雪般消融。 “这道籙果真玄妙无比......” 李长安握拳,只觉浑身气力大涨,血气旺盛似汪洋奔腾:“突破瞬间宛若新生,若能於对敌之时把握时机加以利用,倒是能起到迷惑敌人、出其不意的效果。” 感受完身体各处的变化,李长安復又將目光落於眼前鎏金小篆上。 “箭术大成之后,除开隼目、箭无虚发外,竟又多了几重效果?” 李长安稍一查探,顿时心下凛然。 “百步穿杨与箭无虚发相合,百步之外箭无虚发,且准度极高!” “捕风捉影则更是难得,凭此技艺,我便能精於寻踪觅跡、洞察辨识之道,纵然身处纷繁复杂之境,亦能抢占先机!” “而於战阵之上,亦可预先洞悉对手方位、行动轨跡以及薄弱处......却是神技!” “至於瞬发三箭,则足以大幅增进战力,即便身陷重围,亦能进退自如,不落下风。” 这便是箭术臻至大成之后的效果! 乃是全方位提升! “若不涉足武道,就此当一山野小民,靠打猎为生,怕是也能活得无比滋润......”李长安收起弓箭,直至此刻,心下终是有了些底气。 “可即便我想,但那陈二牛、张虎等人,却断然不会让我如愿......” 想到此处,李长安又有了紧迫感。 李怜月却不知他此刻內心变化。 正將最后一支箭矢从老树皮干上拔下,看著那入木三分的小洞,怔怔出神:“大哥箭术,已然超过父亲许多,称得上神乎其技,想必这十里村,已无人是他对手。” “只希望父亲在天有灵,能见证今夜情形,想必亦能含笑九泉了......” 自语完,又抬头望了眼夜空。 此刻已是夜幕深沉,明月高悬之际。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是消磨了一个多时辰。 李怜月心中嘆息一声,便將箭矢收入箭袋,转身往院中走去。 又见李长安收弓,佇立原地神思凝滯,心下有些担忧,上前问道:“大哥,你已苦练了一个时辰,可还要继续吗?” 闻言,李长安微微摇头。 “明日早起,先去城里一趟,將那些野兔山鸡送去醉月楼......” —— 翌日,天色熹微。 兄妹二人早早起了床,吃完早饭,收拾妥帖后,便带著昨日猎获出了院门。 正待要去寻一辆赶早市的牛车,李长安却被隔壁宋二爷喊了过去。 “二爷,你这是?” 李长安望向面前老者,有些不解。 宋二爷不答,只將一册书页递到李长安面前,沉吟片刻,说道:“此物是我早年间偶得的养生妙法,你且拿去。” “按照其上步骤勤加修习,大有裨益,期间若有困惑,可来寻我。” 恰在此时,李长安眼前虚空金篆流转。 【感应到籙主研习『紫微玄清真解』,是否预支-紫微玄清真解(小成),当前可预支次数不足,无法启用预支......】 “紫微玄清真解?养生妙法?” 李长安一怔,心下疑惑更甚。 只是不待他开口问询,宋二爷却是摆了摆手,催促他早些离开:“时候不早了,你且去吧,我稍后有贵客临门,需作些准备。” 闻言,李长安只得按捺下心中困惑,接过册子,道谢出了院门。 李怜月早已静候在院门外。 见兄长出来,虽心下有千般好奇,但还是没有多问。 李长安也只稍稍瞟了眼书册,便將之揣入怀中,並未多说。 二人行至岔口,忽而一顿。 只听得前方官道尽头骤起雷鸣,铁蹄踏碎旷野寂静,烟尘滚滚间,一骑破空而至,战马长嘶裂云。 旋即一魁梧男子翻身下马,踏著鏗鏘步伐迎面而来。 龙鳞玄甲寒光凛冽,猩红大氅烈风翻卷,龙行虎步间,仿若山岳倾轧、气吞山河。 待行至兄妹二人身侧,这剑眉星目、眸似寒潭的玄甲男子稍作停顿,扫视一眼,继而微微頷首,復又朝著后方远去。 “这位大人好生威武,又有礼数,我和大哥不过乡野草民,竟得他頷首致意......” 见玄甲男子走远,李怜月不禁感嘆。 “龙甲金腰悬长剑,玲瓏宝玉翠生温......”李长安凭藉『捕风捉影』自也是看出了些端倪。只觉此人寒甲配温玉、肃杀含儒雅,很是有些不凡。 若有所思片刻,却也並未深想。 赶路要紧。 旋即二人不再耽搁,启程往临江城而去。 —— 十里村距离临江城不过三四里之遥。 官道平阔坦荡,人烟鼎盛。 道路两侧多有乡野村民结伴同行,时常能看到锦衣策马,捲起尘土飞扬。 倒是不必担心山匪流寇,劫掠钱財货物。 李长安倒不是惧怕。 只是如无必要,最好不要多生是非。 箭术大成,李长安自忖若是对上些许只懂蛮力,別无长处的持刀莽夫,有把握以一敌多,不落下风。 可若是敌方人数太多,手中箭矢却也未必够用。 “进城之后,须得再去补充採购几支箭矢,以备后患......”这样想著,他又摸了摸腰间箭袋,心下暗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便是箭术的局限性。 此方世界有仙人执掌天地、斡旋造化,纵然他箭术如何精湛超绝,若是不能將那天上金乌射落、比肩天公,又谈何以此立足? 李长安復又想到之前那气宇轩昂的玄甲男子,面对此人,仿若直面山河倒悬,让人无法喘息。 “若是对上,只怕我便与那屠宰场中的猪狗无异,打铁还需自身硬,自身方才是根本!” 李长安正暗自思忖,身旁草丛却忽地响起窸窸窣窣的异响。 旋即,一颗雪白脑袋探了出来。 鼻头粉红,身上缠著一碎小包袱,毛绒绒的尾巴无意识乱晃,不是那白狐阿姎又是谁? 只是与此前相较,却显得颇为狼狈,身上皮毛蓬乱无序,夹杂著枯枝败叶,却不知是经歷了什么。 “小锅锅、阿姐,阿姎来啦~”望见李长安与李怜月,白狐旋即面露喜色。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都是不由一怔。 李长安此前只言家住家住十里村,可这狐妖现在是如何找到他们?著实让人想不明白。 “非是......在我兄妹二人身上,种下了什么妖法?”李长安思忖片刻,只能想到这个答案,登时心下凛然,只希冀这不要是什么害人之法才好。 却见那白狐眨眨眼睛,一骨碌从草丛中躥出,行至二人身侧。 又將背后叮咚作响的小包袱解下,抱於怀中,探进手爪翻找,自顾自说道:“咱去你家转悠咯,连个鬼影子都没得。” “嘿嘿......不过还好咱的鼻子可灵咯,闻著味儿就找来咯嘛~” 闻言,李长安如释负重。 依这白狐所言,它之所以能寻来,並非是靠什么法术,而是靠嗅觉。 而这白狐天性纯善无垢,想来不是假话。 “这个给你们,我在山里面找到的,跟『香香蛊』一样,好吃得很.......”阿姎翻找半天,终於从包袱里掏出两枚青果,笑嘻嘻递到二人身前。 “你们不晓得,这两个果子旁边,有一条四翼巴蛇,我就是趁著它睡著的时候偷偷摘来的,差点就回不来咯,幸好我跑得快......” 说著,还手舞足蹈比划一番。 李怜月不由得被逗笑,再不似之前初遇时那般紧张,只觉这白狐模样颇为可爱討喜。 不过却是没有伸手,转而望向李长安。 李长安目光落於那两枚青果之上,见其表面温润如玉,內里竟隱隱透著霞光,定不是凡物。 又於阿姎口中听了来歷,更觉难得。 巴蛇振翅,想来是头大妖。 而这两枚青色灵果,则怕是那妖物眼中的禁臠,此刻竟然被阿姎抢了去...... “难怪......”李长安復又上下打量几眼白狐的狼狈模样,心下豁然开朗。 却是不知接还是不接。 “你们中原人就是婆婆妈妈,快收下嘛,不然叫娘晓得咯,肯定要骂咱不懂事......” 见兄妹二人迟迟不肯接受,阿姎眼珠子骨碌一转,忽地从包袱里掏出一串辣椒,晃得噼里啪啦作响:“再推三阻四......就给你们舌头种『辣哭哭』蛊!” “嘿嘿......怕了没得?” 李长安著实没想到阿姎会来这么一出,自觉若是推辞,对方恐不会罢休,旋即也只得將这两枚青果接下,拱手道:“那便谢过上......阿姎姑娘。” “嘻......这就对咯嘛!” “娘说咯,听话才是好娃娃!”阿姎將小包袱仔细收好,又牢牢繫於身后,却不曾就此离去。 转而很是期待地望著兄妹二人,两爪合於胸前,搓了搓手。 “小锅锅,你们......还有荷叶鸡嘛?” 第7章 秋雨 深秋时节,山野间层林尽染。 霜枫似火燃遍千山。 一披玄甲、配龙纹剑的魁梧男子自田间而来,铁靴碾过满地碎金般的银杏叶,叩开响了李家隔壁的木门。 门轴吱呀一声,又碾碎山间静謐。 宋承乾立於门后,两鬢覆雪却脊如青松,双目沉静又似深潭。 “宋相!” 玄甲男子广袖扫落三秋叶,长揖时甲冑錚鸣如金戈相击:“玉京月缺十五度,锁龙关外雁字寒。今日得见故人,这一路南下的风霜也算值了。” 宋承乾抬手虚扶,笑道:“秦將军玄甲上还凝著北疆雪,倒来取笑我这焙茶老农。” “山野之人,当不起这般礼数,將军远道而来,不妨饮杯粗茶,稍作歇息。” 话音未落,火塘已燃起松脂清香。 不多时,屋內茶香裊裊,雾气蒸腾。 宋承乾拿起粗陶壶,沸水倾泻如银河落盏,茶烟氤氳间,嘆道:“自十五年前东郊一別,將军眉眼间沟壑倒是深了些许。” “我不过戍边粗人,怎及宋相归隱田间的雅趣。”玄甲男子解下佩剑置於一侧,捧杯细嗅,继而仰头一饮而尽,讚嘆道:“此茶清苦而后自有甘醇,恰似宋相一生风骨!” “好茶!” 宋承乾垂眸,枯瘦指尖摩挲著杯沿,笑道:“呵呵,老朽不过閒来无事,焙些野茶,哪比得上秦將军戍边卫国的壮怀。” 茶汤印著檐角霜色,玄甲男子搁下茶盏,目光扫过房檐下诸多风乾药草,感嘆: “我这十五载戍边,斩过拓跋狼骑的弯刀,劈过东海鮫人的浪戟,却始终斩不断,九重宫闕射向锁龙关的冷箭。” 话至此处,他忽將手中残茶泼尽。 “此盏泼作边关血,方知宋相焙的那里是茶,分明是悬在九鼎之下的一味解药。” 玄甲男子又为自己蓄满茶汤,继续说道:“前日出锁龙关,见野菊开得精神,倒想起大人昔年值房那盆『金线垂珠』。” 宋承乾轻笑一声。 侧目望向那廊下半凋的菊:“如今只剩些山野品种,倒是『北镇抚司使』上月送来的十盆『魏紫姚黄』——说是司礼监掌印怜我老病。” 话音未落,茶盏已重重落在石桌上,惊起三两只寒雀。 玄甲男子握盏的手一滯,嗤笑道:“国师耳目,倒是比秋风更快。” 窗纸忽又哗啦作响,一阵疾风卷著枯叶扑入室內,玄甲男子又道:“大息欲燃战火,铸九鼎而烹天下,拓拔歃盟举兵,携北蛮而逐九州。” “韃靼兵临南下,北疆此刻已是烽火连天,而朝中却是党爭鼎沸!” “听闻圣人夜夜挑灯批阅,硃砂御笔悬而未落之际,总喃喃念著......『若他在』......” 语至此处,戛然而止。 窗外秋风骤紧,捲起满地枯叶,扑簌簌砸在窗欞之上。 “茶凉了。” 宋承乾忽而敲了敲陶壶,继续添水。 “早年先帝赐下的『建窑兔毫盏』,去年清明祭祖时失手碎了,如今用这粗陶,倒尝出茶的真味。” “就像边关的雪,落在铁衣上是霜,落在枪尖上便是血。” 窗外天色骤沉,惊起寒鸦阵阵。 宋承乾捧起茶盏,轻抿一口,忽而话锋一转,继续问道:“不知將军此来何事?总不至於是与我这山野之人品茶来了。” 玄甲男子心下黯然。 放下杯盏,目光越过房檐田舍,一路延伸至那连绵起伏的幽幽群山,答道:“裂闕此来,除了拜访宋相,確有要事。” “宋相於此地结庐,不知是否听闻山中异动?几日前龙雀台收到密报,十万大山深处铸起百丈祭坛,焰冲斗牛、昼夜不熄。” “那报信的影卫赶回时已是气若游丝,言罢便已气绝而亡......” 宋承乾垂眸,默然沉思。 玄甲男子却未就此继续,转而说道:“昔日东海扶庭龙君问道洞真,只差临门一脚,最后却於此地血撒长空,龙血浸地三千里。” “这云瘴繚绕的苍莽群山,竟成了他埋骨之地。可那些屠龙之人,在此掘地千尺,致使生灵涂炭几成殍地,依旧没能拿到那通天之秘。” 语落,玄甲男子摩挲茶盏,一声唏嘘。 “只可怜这大山中的无数生灵,徒遭横祸,而那苗疆诸部,便在此列。” “又闻近日十万大山深处,走出一袭红衣,隨身常伴有一头灵狐,名曰陆衔烛。” “此妖女甫一现身,当年参与屠龙之事的天机道宗便一夜除名,宗门上下千余口,竟无一人存活,只余毒虫遍地......” 秋风呼啸,茶盏已凉。 宋承乾往火塘中添了块松柴,爆开的火星在两人眼底明灭不定,轻笑一声:“劫火烧尽仇人骨,龙魂铸就万蛊身...... 天机道宗得录『太虚道卷』宗榜二十,名列大息十大天宗,天机道人一身修为更是臻至天象圆满,另有护宗大阵加持己身,竟也不敌那龙血遗孤......” 呵......这或许便是因果天道。” 宋承乾以铁钳拨弄炭火,转而问道:“可,这与秦將军此来又有何关联?” 语落,窗外惊雷炸响,秋雨骤至。 玄甲男子默然片刻,转头望向远处雨幕笼罩的墨色群山,冷笑道:“当年屠龙者可不止天机道宗,此道统覆灭一事,於外界已然掀起滔天巨浪。” “有些人......自是坐不住了。” “寻不到那龙血遗孤的踪跡,便想著究其源头,將之引出来掐灭,於是各路牛鬼蛇神、蛇虫鼠蚁,尽皆聚於此地,『海族』亦在其中。” “前日游梟来报,那號称『九鼎噬龙夺天闕』的大息二皇子『皇甫玄溟』,只身走出悬天都,却是不知去了何处。” “拓跋南下,北疆將起战火,此时后方绝不可再生事端,裂闕此来便是坐镇一时......” 宋承乾放下茶盏,起身负手而立。 目光落於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剪影,默然片刻,嘆道: “横戟碎尽天门雪,铁马踏破玉关秋。” “將军修为通天,位列『太虚道卷』道榜十九,乃是大虞镇国支柱,本应徵战沙场,却得为此琐事劳神,想来朝中已是蛀虫遍地。” “......也罢。” 良久,他抬手抚过案头一方蒙尘玉印。 印纽上雕著螭龙盘云,昔年硃砂印记却早已褪成暗褐:“当年金殿策马,血溅旌旗,原以为此生尽付黄土......” 恰在此时,窗外一道紫电劈开山峦。 大山深处似传来古钟轰鸣。 玄甲男子倏然起身,双掌抱拳。 “这天下风起云涌,正值烈火烹油之际,各路鬼神皆想上桌,执棋落子。” “请宋相重掌麒麟阁!这盘棋既要烧尽九州,便用我大虞铁骑作薪,以您掌中经纬为焰——” 宋承乾不答。 倏然咳嗽几声,震落梁间积尘。 “我於此地还得耽搁几日,有两个故人之子须得照拂,安排妥当方可安心启程玉京......” 玄甲男子一怔。 忽而记起此前擦肩而过的那两个乡野村民,略作犹豫,问道:“可是一对兄妹?” 宋承乾微微頷首。 玄甲男子旋即说道:“既是宋相故人,裂闕这便回去妥善安排,定然让他二人衣食无忧!” 宋承乾摆摆手,摇头道:“有些事,须得他自己去做才有意义,我能护他一时又如何?” “纷乱將起,这把烧尽九州的大火,纵使你我,也未必能为其扑灭......” —— 这场秋雨急得似天池倾漏。 城头戍楼的旗幡在风中猎猎作响。 当铅云碾碎最后一线残阳时,李长安的粗麻衣襟已经能拧出半碗秋水。 “二位贵客请用茶。” 跑堂放下三只青瓷盏,茶雾在湿冷的空气里蜿蜒蛇行。 李长安指腹摩挲著弓弦,目光掠过窗欞——倒垂的雨帘中,街角似有蓑衣人影一闪而逝。 角落传来清脆的磕牙声。 阿姎蜷在李怜月膝头,尾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布包,忽然支起耳朵。 “小哥莫怪。” 不多时,头戴方巾的短打小廝行至李长安二人身前,手中却提著他们刚送来的几只野兔山鸡。 金牙在昏暗中闪过寒光,短打小廝將猎物掷在青砖上:“东市新开的云来阁,倒是什么野物都收。” 话尾拖得绵长,目光却黏在李怜月腰间。 李怜月倏地起身,竹凳与地板拖出刺响:“上月桂子黄时,我家獐子能换半吊钱,怎么今秋就...” “今秋有今秋的规矩。” 小廝甩开汗巾截断话头,突然笑道:“倒是这白狐儿,掌柜后厨正缺条围脖。” 阿姎喉间滚出暮鼓般的低鸣,前爪在青砖上犁出三道浅痕。 “你!” 李怜月正想要发作,发抖的手腕却被李长安按住。 『捕风捉影』加持,李长安耳廓微动——隔著重帘,听见某处传来黄铜扳指叩击案面的脆响。 联想到这醉月楼的变故,李长安料想肯定是那陈二牛所为,目的自然是让李家交不上秋税。 “六扇门当差的陈都头,倒养得好狗。” 李长安声音清越,惊得雨幕都晃了晃。 语落,只见陈二牛果真从锦绣屏风后探出半张糙脸,颈间金锁隨著訕笑叮噹乱响。 而其身侧,赫然端坐著一位锦衣公子。 李怜月倒吸冷气,指甲掐进布包,阿姎的皮毛倏地炸开如雪浪。 李长安瞳仁微缩似两点墨玉。 他分明看见暗处有刀鞘反光,正隨著锦衣公子叩击的节奏明灭。 陈二牛不过一介村民,即便是他那府衙当差的兄长,怕也是没这般能耐。 这其中怕是少不了这锦衣公子的运作。 想明白这其中的门道,李长安也无意纠缠,临江城酒肆眾多,可不止醉月楼一家。 兄妹二人就要转身走入雨幕。 “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