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马残唐》 第1章 良善人家 天祐二年,秋。 夕阳余暉洒落,为润州城镀上了一层金衣。 渡口处的滚滚长江,波光粼粼。 距离正月那场叛乱,已过去八个月,可城墙上刀劈斧砍,烟燻火燎的痕跡依旧还在,鲜血乾枯后的大片黑痕,宛如尸斑。 城外墙根下,並排坐著百余名流民。 这些流民目光呆滯,一动不动,安静的有些诡异。 饿! 很饿! 刘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在极度飢饿之下,连一丝声音都不会发出。 他想去找些吃的,可浑身上下没有丝毫力气,头晕眼,连站起身都无法做到。 身体似乎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態,不想动,也不愿动。 在他身旁,同乡的尸体已经开始变得僵硬,紫红色的尸斑开始浮现。 苍蝇飞舞,捲起令人烦躁的嗡嗡声。 刘靖不觉惊悚,內心无比平静,这两日类似的画面他已见过无数次,早就习以为常。 或许明日一早,自己也会如身旁的同乡一样,变作一具尸体,最后被城里的民夫扔到乱葬岗,成为野狗的食物。 若是这么死了,应该是最丟人的穿越者了吧? 念及此处,刘靖消瘦蜡黄的脸颊上,浮现一抹苦涩。 他们这些流民本以为逃难到江南,便能有一口饭吃,没想到南边也不安稳,江南百姓都饿死了大片,官府又如何有余粮救济他们。 想想也是,这年头朝廷势微,藩镇林立,到处都在打仗,哪有净土可言。 寧做太平犬,不当乱世人! 前世的刘靖无法理解这句话,可穿越后的这几日里,他总算彻底明白了。 千里断炊烟,人命如草芥。 “叮铃铃~” 这时,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音传入耳中。 刘靖努力转动眼睛,循声望去。 只见一辆马车缓缓自城门中驶出。 宝马神骏,香车奢华。 车轮碾过路面,留下两条痕跡,似有淡雅的香风在鼻尖縈绕。 悬在车门上的银铃,隨著马车前行轻轻摇曳,发出悦耳的铃声。 银铃下方还悬著一块菱形木牌,其上用烫金大字写著一个崔字。 宝马香车雕满路,凤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刘靖的脑中不由想起辛弃疾的《青玉案》。 马夫是一名壮汉,蓄著浓密的络腮鬍,身著短打劲装,腰掛一柄横刀,鹰隼般的目光不时左右扫动。 恰在这时,车窗绸帘掀开,一名鬚髮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目光悲悯的看向墙根下的流民。 当扫过刘靖时,老者目光一顿。 那是一双清澈的眼神,与其他流民的麻木呆滯不同,老者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许多复杂的情绪,却唯独没有敬畏。 “停下。” 老者忽然开口。 壮汉立即勒住韁绳,稳稳將马车停车,恭敬地问道:“阿郎何事?” 老者並未解释,而是吩咐道:“扶我下来。” 闻言,壮汉当即掀开车帘,搀扶著老者下了车。 白底鹿皮靴子踩在黄土路上,老者弹指掸了掸衣衫,缓步来到刘靖身前。 一旁的尸臭味,以及飞舞的蝇虫让壮汉皱起眉头,他不明白阿郎为何要来到这些烂泥一样的流民跟前,但作为家臣,只能恪尽职守,护卫阿郎安全。 老者居高临下的看著刘靖,开口问道:“从何而来?” “山东。” 刘靖艰难地张开口,嗓音沙哑。 “竟还是乡党。” 听到他从山东来,老者面色柔和了几分,又问:“因何而来?” “老家遭了兵灾,又逢大旱,活不下去了。” 短短一句话,几乎耗尽了刘靖全身的力气。 第2章 清河崔氏 马厩位置偏僻,与主宅隔著一堵高墙,仅有角落里一道小门相连。 除开马棚牛棚之外,只有两间並排的小木屋,茅草铺就的房顶,日晒雨淋之下,已经开始风化腐烂。 一进门,一股牛粪马粪的味道顿时扑鼻而来。 刘靖却是面不改色,当流民时身边躺著个死人他都能呼呼大睡,更遑论这点味道。 “福伯!” 季仲一边解开车套,一边朝著木屋大喊。 下一刻,木门被从內推开,一名耄耋老者提著一盏灯,颤颤巍巍地从中走出。 福伯的眼神不太好,似有夜盲症,待走近之后,才说道:“是季家二郎啊,怎地这么晚才回来。” “遇上些事儿耽搁了。” 季仲动作麻利的卸开马车,牵著马回到马棚,旋即指著刘靖道:“这是阿郎今日新招的马夫,你多教教他。”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超流畅 】 “哎,好好。” 福伯打量了一眼刘靖,连连点头。 季仲確实是刀子嘴豆腐心,临走之前,还不忘叮嘱一句:“他刚从山东逃难来,身子虚弱,待將养几日,再让他乾重活。” 福伯应道:“俺省的。” 送走季仲后,福伯先是来到马厩,取出一袋豆料餵马,接著又调了一盆温盐水。 马低垂著脑袋,大口咀嚼著黄豆,刘靖在一旁看的直咽口水。 他娘的,马比人吃的还好。 餵完了马,福伯才问道:“后生,你可有名儿?” 刘靖拱了拱手:“我名刘靖,往后还请福伯多多关照。” “说话文縐縐的,想来是读过书。哎,这作孽的世道,读过书的相公,如今也只能做马夫了。” 福伯嘆了口气,旋即问道:“听季家二郎说,你是山东来的?” “是。” 刘靖应道。 “俺许多年未曾归乡了,也不知山东老家如何了,后生你给俺说说。”说起山东老家,福伯浑浊的眼中闪动著泪。 人一老,就会怀念故乡。 刘靖摇摇头:“不大好,这些年兵祸天灾不断,十室九空,饿殍遍野。” 他其实穿越没几天,醒来后就发现自己瘫坐在墙根下,不过原主脑中的记忆却无比清晰。 “唉!” 福伯没说话,只是幽幽一嘆。 领著刘靖走进木屋,福伯將灯盏放下,招呼道:“后生你就睡那张床吧。” 借著油灯昏暗的光线,刘靖迅速扫视了一眼木屋。 木屋很小,南北靠墙位置各放了一张床,一张破木桌,以及角落里一个恭桶,没了。 刘靖也不嫌弃,径直来到床上躺下。 隨著他躺下,身下几块破木板顿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福伯吹熄油灯,絮絮叨叨地说道:“若是觉得冷,就去隔壁柴房抱些乾草盖在身上。” 话音落下,刘靖並未回答,只是发出一阵平稳的鼾声。 …… …… 崔宅正厅。 数根粗壮的牛油蜡烛,將大厅映照的灯火通明。 老者端坐於红木雕的罗汉床上,手持一盏煎茶,轻啜浅呷。 老者名唤崔瞿,祖上乃是大名鼎鼎的清河崔氏。 安史之乱时,北方陷入战乱之中,为避兵灾,崔瞿祖上这一支便迁徙到了南方,几经周折,最终在润州定居。 在他身侧,坐著一名面容白净的中年男子,正是他的长子崔云。 “父亲,此去扬州如何?”崔云问道。 崔瞿放下茶盏,微微嘆了口气:“杨行密病入膏肓,恐怕时日无多。” “杨行密也算一代豪杰,起於微末之中,却能成就一番事业。平叛军,灭孙儒、安仁义,数次击退朱温大军,阻其南下。选拔贤才,招集流散,轻徭薄赋,劝课农桑,將江南治理的井井有条。” 崔云顿了顿,话音一转:“可惜虎父犬子,膝下四子皆不堪大用。杨行密在世,江南各方自然不敢有异动,可杨行密一死,其子能力平庸,绝对镇不住麾下將领,只怕江南又要乱了。” 杨行密在世时,江南都时常爆发叛乱。 先有冯弘鐸,后有田頵、安仁义等先后叛乱。 等到杨行密死后,江南大乱已经成为必然。 崔瞿点头道:“而今朝廷势微,去岁朱温毒杀昭宗,大唐已名存实亡,代唐立国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各地藩镇林立,我崔家要早做打算,提前布子。” 早年间,世家门阀根本不屑理会这些。 王朝更替,皇帝来来去去,然而世家却还是那个世家。 不管是谁当皇帝,坐那把龙椅,都得拉拢世家门阀,以此方能安定庶民。 但,如今一切都变了。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开后百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一首《不第后赋菊》,一个黄巢,杀的世家门阀人头滚滚。 五姓七望曾经何其风光,而今却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 然而黄巢虽死,可还有朱温,还有各地藩镇。 这些个武夫对世家门阀並无好脸色,崔家看似风光,实则也只是在夹缝中勉强生存。 似崔家这等门阀世家,想要在乱战中生存,只有提前选定一人,进行资助。 毕竟,锦上添,哪有雪中送炭来的重要。 崔云若有所指道:“父亲,幼娘去岁便已及笄,该给她寻个夫家了。” 联姻是世家门阀的拿手好戏,也是笼络一方势力最便捷的手段。 崔瞿摇摇头:“再等等,如今局势不明,吾也看不清前路。” 押宝需慎之又慎,一旦行差踏错,关乎的就不是一两个人的性命,而是整个崔家的生死存亡。 “乏了,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 崔瞿缓缓起身,在婢女的搀扶下离去。 …… …… 福伯是个好人,就是有些嘮叨。 许是年纪大了,又许是许久没人陪他说话,逮著刘靖絮絮叨叨个没完。 不过刘靖却也不嫌烦,毕竟福伯是崔府的老人了,通过福伯,他知道了不少事情,对崔府的人员架构也有了大致了解。 比如说,崔老太爷有三子两女,次子与三子早夭。 又比如说,崔家大郎的长女嫁过两次人,成亲后不久,两任丈夫却都病逝,如今带著女儿寡居在镇上。 还比如说,崔家大郎的公子,前些日子买了匹宝马,名唤紫锥,性子却烈的很,上一任马夫为其修蹄子时,不慎被踢中,当场毙命。 真要论起来,刘靖还得谢谢那匹紫锥,没它那一脚,自己真就死在润州城的墙根下了。 第3章 一丘之貉 来到崔府已经三日,福伯没让他干一件事。 每日就是坐在门槛上,一边看福伯餵马餵牛,一边听他嘮叨。 “这马呀,精贵著呢,要勤给它梳洗,否则身上虫子多了,就躁的慌,容易撅蹄子。”福伯拿著一柄竹刷,给一匹马梳毛,口中传授著餵马的经验。 他的动作不快,手上力道適中,只见那匹马舒服的微眯著眼,一对耳朵时不时抖动两下。 刘靖坐在不远处,静静看著,秋日暖阳落在身上,晒得人格外舒服。 经过三日的將养,他比刚来时好了不少。 初来那日,脸色蜡黄消瘦,眼窝凹陷,嘴唇上满是乾裂的白皮,都快不成人形了。 而今虽还是瘦弱,可气色却好了不少。 通过眉眼,隱隱能看出俊朗的底子。 之所以能恢復的如此快,也是託了这些牛马的福。 马厩这边不与宅院里的僕役婢女一起用饭,而是自给自足,每月管家都会拨一些粮食给马厩,所以吃几顿,都是福伯和他说了算。 关键是,还能剋扣一些马牛的精粮。 这些牲畜吃的人他们都好,一日五餐,除开青饲乾草之外,还有一顿精粮。 黄豆、粟米以及小麦! 天可怜见,崔府下人一日两顿,上午一顿稀粥,粥是杂粮粥,清的都能看见倒影。 傍晚一顿麦饭,麦饭並非是米饭,而是麦子、麦麩加野菜一起蒸煮而成,野菜比麦麩都多。 福伯见他瘦的只剩皮包骨,站都站不稳,可怜他,每回餵马都剋扣一些,给他加餐。 不过光靠碳水不行,想要快速恢復,还得要肉,要脂肪。 可他现在身无分文。 念及此处,刘靖问道:“福伯,我每月的工钱是几何?” 闻言,福伯转过头,看傻子一样看著他:“如今这个世道粮食金贵,主家可怜你,赏你一口饭吃就不错了,哪还有工钱。” 刘靖哑然一笑。 確实是这样,在唐末这样的乱世,粮食远比铜钱还要贵重,能有口饭吃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府中那些僕役丫鬟,要是將他们赶出去,保准哭的昏天黑地。 因为出了府,大概率会被活活饿死。 就在这时,一阵门閂响动声传来。 刘靖转头看去,只见与主宅相连的高墙角落,小门被打开,一张圆圆的小脸探了进来。 是个小丫鬟,年岁约莫十四五,梳著双丫髻,鼻樑两侧有几点小雀斑,煞是可爱。 见到刘靖,小丫鬟略显诧异,旋即朝著福伯喊道:“福伯,二娘子稍后要去一趟镇上,你在府外候著。” “这就来。” 福伯应了一声。 传完话,小丫鬟又好奇地看了一眼刘靖,將木门关上。 刘靖这才发现,原来这扇门竟是从另一边才能打开。 是为了防止马夫进入宅院么? 也就是说,这堵高墙的另一边,大概率是崔府后宅。 “后生,你在家好好待著,莫要乱跑。” 福伯交代一声,从牛棚里牵出大水牛,嫻熟的套上车套,赶著牛车出门了。 福伯前脚刚走,后脚院门又被推开。 来人正是季仲,只见他身背长弓,手提一只似狗又似獾的动物。 “季兄。” 刘靖站起身,拱了拱手。 对於季仲这个面冷心热的汉子,他还是很有好感的。 看著眼前的刘靖,季仲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已算身量高大了,结果这刘靖站定之后,竟比他还高出半个头,身高足有六尺(唐时一尺30.33厘米)。 气色也比那日好了许多,剑眉星目,只是脸颊还很消瘦,等再修养一段时日,定是一个俊俏美少年。 “今日陪公子去打猎,猎了头貉。” 季仲说著,將手中的动物扔到刘靖脚下。 貉? 刘靖听过一丘之貉这个成语,但貉还真是头一回儿见。 好奇的打量了几眼,他收回目光,真挚的道谢:“季兄好意,我铭记於心,来日必有厚报!” 季仲冷著脸道:“不必谢我,福伯年纪大了,你快点好起来,帮著做些事,他也能鬆快些。”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目送对方离去,刘靖咽了口唾沫,立即拎著死去的貉走向厨房。 终於有肉吃了! 这头貉不大,比狗略小,却长的膘肥体壮,连皮带骨少说也有二十斤。 秋收冬藏,每逢秋季野外的动物都会想尽一切办法长膘,以此熬过寒冬。 对於猎户来说,恰恰也是最肥美的时候。 从厨房翻出一把菜刀,刘靖来到井边,开始处理貉。 菜刀锈跡斑斑,几刀下去,愣是连皮都没划破。 想来也是,平素做饭不是稀粥就是麦饭,根本就用不到菜刀。 无奈之下,他只能吭哧吭哧的先磨起了菜刀。 忙活了好半天,刘靖才將貉的皮子完整剥下来,抖了抖皮子,他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张皮子不错,鞣製一番,可以做个貉皮帽子。 去掉皮毛和內臟后,貉瞬间缩水了一大圈,刘靖盘算了一番,发现若是再除掉骨头,肉最多也就五六斤的样子。 切下一条后腿,剩余的他打算做成燻肉,慢慢吃。 前世刘靖不是厨子,不过自家经营著一家饭馆,所以也算耳濡目染,家学渊源。 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会儿的调味料只有盐,且还是带著苦味的粗盐。 各种香料倒是有,可比金子还贵,这不是比喻,而是正儿八经的比金子贵,能当硬通货用。 便是崔家老太爷平素也享用不起,只有宴请贵客时,才会拿出来一点,撑一撑世家大族的脸面。 刘靖区区一介马夫,自然是无福享用。 油也没有,炒菜都做不出。 无奈之下,他只得简单做了一份肉粥,临出锅前,撒上一小撮芫荽菜。 咯吱! 院门传来牙酸的咯吱声,福伯赶著牛车回来了。 刘靖笑著招呼道:“福伯回来的正巧,季兄方才送了一头貉,我煮了肉粥,快些一起吃。” “后生你先吃著,俺把牛伺候了。” 福伯解开车套,取下搭在肩头的抹布,开始给水牛擦拭身上的汗水。 这年头,牛比人金贵。 擦拭完,福伯又餵了草料,调好温盐水,这才洗了手走向厨房。 一口肉粥下肚,福伯当即翘起大拇指:“后生手艺了得,俺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儿吃到这般美味的肉粥。” 刘靖笑道:“那就多吃点。” 福伯却摇摇头:“老嘍,吃多了肉克化不了,否则晚上又得遭罪。” 两大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肉粥下肚,刘靖只觉浑身舒坦,身子也恢復了几分气力。 第4章 马夫 是夜。 明月透过纸糊的窗户,洒落进大片银辉。 这会儿晚上没有娱乐活动,早睡是贫苦百姓的习惯。 毕竟一天只吃两顿,睡著了,也就感觉不到飢饿。 刘靖躺在破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明亮清澈的眼睛盯著上方一片漆黑的顶棚。 这些天,通过脑海中记忆,外加与福伯閒聊整理得到的信息,他已经知道此时身处何朝何代,何年何月。 天祐二年,唐末最混乱的几年之一。 这一年,黄巢的坟头草已有三尺之高。朱温坑杀昭宗子嗣,另立新皇,大唐名存实亡。 这一年,吴越王钱谬兵败睦州,退回两浙,默默舔舐著伤口。杨行密病重,江南之地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一年,归义军节度使张承奉自称白衣天子,號西汉金山国。 同样是这一年,李克用与契丹首领耶律阿保机在云中结为兄弟。 这是最坏的时代,藩镇林立,武夫横行,各地节度使混战不休,外族虎视眈眈。百姓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易子而食,千里断炊烟。 但也是最好的时代,世家门阀凋零,不问出身,不论贫贱,只要有能力,有胆魄,便能在这乱世之中闯出一片天地。 穿越之初,刘靖本想学习一下前辈们,搞搞发明,赚点小钱,当个閒散官儿,逍遥快活一辈子。 可惜,这些都只是奢望。 在这样的乱世之中,若不励志向前,成就一番事业,恐怕最后的结局是被丘八们製作成军粮。 作为一个后世来的穿越者,刘靖对皇权没有丝毫敬畏。 受命於天? 错,是王侯將相,寧有种乎! 同样是姓刘,这皇帝无赖当得,织席贩履当得,大头兵当得,马夫就当不得? 况且,唐末乱世,但凡有点心气的男儿,都想当皇帝。 否则哪有后来的五代十国。 脑中胡思乱想著,不知不觉间,刘靖进入了梦乡。 翌日。 天蒙蒙亮,刘靖便醒了。 出了门木,他折下一截柳枝,在嘴里鼓捣了几下。 清凉的井水浇在脸上,整个人精神一振,残留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 福伯比他更早一步醒来,此刻正在马厩中收拾马粪。 这些马粪自然是不会扔掉,晒乾之后,可以当做柴火用,耐烧的很,主打一个物尽其用。 “福伯,我来吧。” 刘靖迈步走进去,伸手夺过他手中的木铲。 许是昨日的肉粥,他感觉自己恢復了不少,不再像前两日那般病殃殃的浑身无力。 福伯好心道:“你再歇几日吧,俺还乾的动。” 刘靖呵呵一笑:“没事,我恢復的差不多了。” “那行,累了就唤俺。” 见状,福伯笑呵呵地出了马厩。 马粪並不多,刘靖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隨后在福伯的指导下,给牛马餵草料。 待到忙完,日头已经升高,福伯正在厨房做早饭。 握了握拳头,感受著体內爆炸般的力量,刘靖迈步走向高墙下的水缸。 这个水缸平日一直蓄满水,作为救火时的备用水源。 按照原主的记忆,他自小力气就很大,百十斤的重物单手就轻鬆可拎起。 趁著这会儿,他打算测试一番。 这个水缸半人高,缸口三尺宽,此刻装满了水,少说也有两三百斤。 刘靖半蹲下,如同扎马步一般,双手环抱住水缸。 “啊!” 下一刻,他暴喝一声,双臂猛然发力。 只听咯吱一声,两三百斤的水缸竟被他缓缓抱起。 不过很快,水缸又重新回到地面,缸中水面盪起一圈圈涟漪。 刘靖喘著粗气,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还是没有彻底恢復,气力不足。 可即便如此,也足够让他心中狂喜。 要知道,眼下虚弱之时,他都能抱起二三百斤的水缸,若是养好了身子,全盛姿態下,那还得了? 这时,身后传来福伯的声音:“后生,你在那干甚,来吃饭了。” “来了。” 刘靖缓缓站直身子,朝著厨房走去。 又是两大碗肉粥下肚,只觉胃里无比舒坦,浑身暖洋洋的。 有肉就是不一样,前两日光吃碳水,感觉怎么吃都吃不饱,没一会儿就饿了。 福伯端著碗,一边吃一边絮叨道:“到月底了,今儿个管家要去镇上採买,你隨俺一起去,教你如何驾车。” “好。” 刘靖笑著应下。 洗了锅碗,福伯牵出大水牛,一边绑车套,一边讲解道:“车套不能绑的太牢,不然牛不舒服,走不了几步就会停下,但也不能太松,这其中的度,须得你自己体会。” 一旁的刘靖仔细听著,面上没有丝毫不耐烦。 技多不压身么。 况且,他现在寄居人下,首先是干好本职工作,当一名合格的马夫,再谋大业。 绑好车套,福伯侧坐在车辕上,轻轻扬起鞭子,在水牛屁股上抽了一下。 水牛顿时迈开步子,缓缓走出小院。 刘靖將院门关上,三两步追上牛车,一跃而上。 “这牛通人性,也认得路,比马儿省心许多,不用怎么管……” 说话间,牛车已经绕到崔府大门。 等了片刻,管家王孝从侧门走出,身后跟著一名僕役,手中提著一个锦盒。 瞥了一眼刘靖,他问道:“你便是府上新来的马夫?” “正是。” 刘靖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倒是生了副好面相。” 王孝先是赞了一句,旋即话音一转,厉声训斥道:“你记住,崔家不是小门小户,阿郎心善,赏你口饭吃,你须时刻心怀感激。有些事做得,有些事做不得,切莫有不轨之举,否则莫怪我不讲情面,你可明白?” “明白。” 刘靖心知,对方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同时也是一种隱晦的提醒。 见状,王孝面上闪过一丝满意之色,抚须道:“到底是读过书的人,明是否,知好歹。” 待王孝与那名僕役上了牛车,福伯立即挥动鞭子,驾著牛车行驶在黄土路上。 崔家坐落於甜水村,距离镇上约莫五里路。 前几日来时,刘靖一直在打盹,加上天光昏暗,根本看不清四周环境。 此刻迎著朝阳,他仔细打量著周围。 甜水村的位置很好,北面靠山,一条小河自山间流淌,穿村而过。 河水清澈甘甜,甜水之名由此而来。 河畔柳树成荫,两旁田连阡陌,时有孩童嬉戏,好一派田园牧歌的景象。 可惜,乱世之中没有净土可言,或许用不了多久,甜水村便会在兵灾下化作一片焦土。 第5章 鶯鶯蓉蓉 半个时辰后,丹徒镇到了。 镇子临江而建,黄土夯成的城墙只有一丈高,刘靖觉得自己稍稍助跑两步,便能跃上城墙。 一进镇子,迎面就是一条百米长街,十余间铺子,卖的都是些米粮盐油,布行医馆。 更多的,是附近村子摆摊的村民。 这些村民卖的东西五八门,多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小鱼小虾,山中野菜,以及自家產的鸡蛋,纯当补贴家用。 “先去镇南。” 牛车上的王管家吩咐一声。 福伯闻言,立即驾驶牛车沿著黄土小路,朝南边走去。 绕过几个弯,一间青砖大瓦房出现在前方。 房子算不得大,与崔府的气派自然不能比,但在镇中一眾低矮的木屋土房里,显得鹤立鸡群。 王管家提著锦盒,在僕役的搀扶下走下牛车,整了整衣衫后,来到门前,握著门环轻轻叩了叩门。 “这是哪家?” 刘靖好奇地问道。 福伯低声答道:“这是大娘子的居所。” 闻言,刘靖顿时恍然。 所谓大娘子,就是那个死了两任丈夫,带著女儿寡居在镇上的崔家大郎长女。 很快,大门从內打开一道小缝。 一名中年妇人探出半张脸,目光警惕。 待看清王管家后,脸上警惕这才散去,將大门彻底打开,笑道:“昨日小娘子才来过,没成想今日王管家也来了。” 王管家手捧锦盒,笑吟吟道:“阿郎托人从福建购得一些蜜饯,昨晚刚到,今日来镇上採买,特遣老奴送予大娘子尝尝。” “大娘子,阿郎送来蜜饯哩。” 接过锦盒,中年妇人朝著宅院喊了一声。 不多时,一名身姿曼妙的女子款款从院內走来。 女子约莫二十出头,梳著一头云髻,桃腮杏脸,远黛眉下一双水汪汪的桃眼,勾人心魄。身著一袭石榴红的齐胸襦裙,裙腰束於腋下,更衬托的身前山峰雄伟,裙摆宽阔,行走时摇曳生姿?。 明明年岁不大,却因嫁过人,生过女,透著一股成熟的风韵,配上自幼浸染的书香气,令人心潮涌动。 好一个风流旖旎的俏寡妇! 刘靖心中暗赞。 似是察觉到刘靖的目光,崔鶯鶯桃眼轻扫,落在刘靖身上时,微微一顿,旋即迅速移开。 收回目光,崔蓉蓉嘴角含笑,甜腻的声音说道:“有劳王伯跑一趟了。” “不碍事。” 王管家摆摆手,旋即说道:“阿郎与老夫人这些日子想念大娘子,时常念叨,大娘子若得空,可回去探望一番。” 崔蓉蓉柔声道:“桃儿偶感风寒,这些日子不方便出门,等冬至吧。” “好,老奴回去便转告阿郎。” 王管家应道。 崔蓉蓉邀请道:“王伯难得来一趟,进来喝杯茶吧。” 王管家婉拒:“稍后还要採买,就不叨扰大娘子了。” 崔蓉蓉点点头,转身走回院中。 目视她婀娜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刘靖挑了挑眉,他方才敏锐的察觉到,这个俏寡妇转身之际,似乎又看了自己一眼。 有点意思! 作为实习车夫,刘靖的第一次出行格外轻鬆。 採买自有王管家出面,而他与福伯只需看顾好牛车就行。 府上人多,採买的东西自然也多。 直到下午时分,牛车满载著货物,缓缓出了镇子。 …… …… 时间荏苒,如白驹过隙。 半月一晃而过。 隨著临近冬日,天气开始转冷。 崔府东北角的小院之內,三名丫鬟挤在高墙下的门木处,似是透过门缝,在窥视了什么。 木门不大,两个丫鬟就堵的严严实实。 余下一名丫鬟看不著,只得干著急,时不时小声催促道:“小蝶你都看这般久了,让我也看一看嘛。” “再等等,才刚出来哩。” 被唤作小蝶的丫鬟摆摆手,眼睛却一直贴在门缝上,看的聚精会神。 “你都看许久了,该轮到我了。” 那丫鬟顿时不干了,说著就上前扯住小蝶的衣角,想將她拉开。 就在两人拉扯推搡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银铃般的呵斥。 “你等在此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三个丫鬟一个激灵,神色忐忑的转过头。 来人是一名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身著淡绿碎的齐胸夹绒襦裙,肩头披著一件半臂,乌黑柔亮的长髮梳著云髻,斜插一根银簪,簪尾垂落一只鏤雕的蝴蝶,隨著走动微微颤动,仿佛振翅飞舞。 瓜子般的小脸儿,灵动清澈的大眼睛下,是小巧挺拔的鼻子,嘴唇微薄,整个人透著一股清新活泼的气质。 端的是明眸皓齿,清新可人。 在她的身后,还跟著一个圆脸的小丫鬟。 “见过小娘子。” 三个丫鬟赶忙屈膝行礼。 此女正是崔府小娘子,崔云的幼女,崔鶯鶯。 崔鶯鶯眉头微蹙:“你们方才在看什么?” “没……没看什么。” 小蝶心头一紧,心虚地答道。 “没看什么?” 崔鶯鶯面带狐疑的打量了三人一眼,旋即又將目光落在那道木门上,挥挥手:“让开。” “这……” 小蝶三人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乖乖让开。 见到这一幕,崔鶯鶯心中愈发好奇了,迈步来到门前,学著丫鬟们的模样,透过门缝看去。 门缝的另一边是个小院,映入眼帘的是马厩牛棚。 而在小院之中,站著一名少年。 少年庭如满月,剑眉星目,面如冠玉,俊俏异常,没有挽髮髻,长发被一根麻绳绑在脑后,平添一股洒脱之意。 此时已是深秋,临近冬日,连她都换上加绒的襦裙,而这少年却裸著上半身,只穿著一件粗麻笔裤。 裸露的上半身肌肉分明,被汗水浸湿后,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抹了一层油脂。 少年高举斧头,猛然劈下。 咔嚓一声,瓷盆粗的木头应声裂成两瓣,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別具一番美感。 英武阳刚的气息扑面而来。 崔鶯鶯自幼养在深闺之中,何曾见过这等画面,脸颊上不由爬上一抹嫣红,心中如小鹿乱跳。 后退一步,她一手捂住心口,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平復心情后,训斥道:“劈……劈柴而已,有什么好看的。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定罚不饶。” “多谢小娘子开恩,奴婢不敢了。” 三个丫鬟暗自鬆了口气,齐齐道谢后,快步离去。 望著三人快步离去的背影,隱隱还能听到爭执。 “都怪你,声音那般大,把小娘子都招来了。” “你还有脸怪我,说好了每人看一会儿,结果你看了快一刻钟。” “这下好了,被小娘子发现,以后怕是都看不成了……” “……” 收回目光,崔鶯鶯脑中回想起少年俊朗的脸庞,以及英武健壮的身子,只觉身子隱隱有些发软。 “小铃鐺,你帮我看著点,来人提醒我。” 崔鶯鶯四下看了看,见院中无人,迅速交代一声后,重新伏在木门上。 只是方才这么一耽搁,对面已没了少年的身影。 崔鶯鶯收回目光,略显失望的离去。 “小娘子,方才小蝶姐她们在看什么?” 唤作小铃鐺的小丫鬟跟在后头,好奇地问道。 崔鶯鶯不答反问:“最近府上可是新招了人?” 小铃鐺连连点头:“有哩,新招了一个马夫。不过那个马夫不老实,前段时日奴婢看到他在偷餵马的豆子。” “偷豆子?” 崔鶯鶯並未生气,反而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是哩,奴婢亲眼看到的。那马夫刚来时,瘦的跟个麻杆似的,这段时日却长的越发好了,定是偷了不少豆子。” 小铃鐺鼓起小脸,愤愤不平地说道:“小娘子,是否要把那马夫偷豆子的事儿告知季家二郎,教训他一顿?” “不必了,回头我亲自教训他。” 崔鶯鶯摆摆手,似是想到什么,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第6章 紫锥 小院里。 刘靖正蹲坐在厨房门槛上,捧著陶碗吃早饭。 经过二十来天的休养,他已经彻底恢復了。 这期间季仲又来过两次,每次来都带上一只野兔或山鸡。 虽然季仲每回都冷著脸,嘴硬说是给福伯补身子,实则刘靖心里跟明镜似的,铭记这份恩情。 至於住宅丫鬟的偷窥,他也心知肚明。 看就看唄,他一个大男人,又不会少块肉。 福伯唏哩呼嚕地喝著粥,抽空说道:“俺方才看了,马蹄有些长,待吃完了饭,咱爷俩把马蹄修一修。” 刘靖轻笑道:“您老那身子骨就別折腾了,好好歇著吧,我一人就行。” 他虽未修过马蹄,可前世时常看著修马蹄修牛蹄的视频入睡,理论经验丰富。 “可不能大意。” 见他不当回事,福伯叮嘱道:“黄狗儿就是大意了,结果被紫锥一蹶子踹中心口,一命呜呼。” “我省的。” 刘靖点点头。 用过饭,他拿上修马蹄的銼刀,拎著一条小木凳,径直来到马厩。 马厩之中,三匹马正悠哉地吃著马槽里的草料。 其中两匹马相对矮小一些,四肢却极为粗壮,是標准的驮马。 这种马奔跑速度缓慢,且爆发力不足,当不了战马,不过优点是耐力极强,用来驮货拉车再適合不过了。 第三匹马则完全不同,外形神骏,体態矫健,如绸缎一般的深褐色毛髮在阳光照耀下隱隱泛著紫色,姿態高傲。 这匹马就是崔家公子耗费巨资购得的紫锥。 奈何这匹马性子太烈,崔家公子试著骑过一次,差点被摔死,其后更是將上一任马夫黄狗儿活活踹死,可见其性情暴烈,甚至有时候福伯为它刷毛时,都会被喷一头口水。 此刻,紫锥马霸占著马厩里最好的位置,另外两匹驮马稍稍靠近一些,它就立即一阵嘴咬脚踢,粗暴的將其赶走。 见到刘靖前来,紫锥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继续埋头吃著草料。 刘靖却不惯著它,径直走过去,来到他身后,把条凳放下,隨后弯腰握住它的一条后腿,將其拎起来。 就在这时,紫锥忽然暴起,另一条后腿跳起来,闪电般踹向刘靖。 马后踹的力道极其恐怖,威力堪比一辆时速三四十码的汽车的衝击力。 先前的黄狗儿,就是被一脚踹中心口,还没等大夫赶来,就彻底死透了。 刘靖早就防著它,迅速侧身避开。 眼见一击不中,紫锥立即急了,疯狂摆动被抓住的后腿,想要挣扎开,口中不断发出嘶鸣。 然而,刘靖的大手却如铁钳一般,死死抓住它的小腿,任凭它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分毫。 似紫锥这种野性难驯的烈马,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在力量上征服它。 只有彻底压制住它,才会心甘情愿地对你臣服。 刘靖的气力极大,紫锥又蹦又跳折腾了半天,大手依旧稳稳抓住它的小腿。 “呼哧呼哧~” 一番折腾,紫锥累坏了,两个鼻孔张开,喘著粗气。 “一个畜生而已,还治不了你?” 刘靖冷笑一声,按著它的小腿將马蹄架在条凳上。 这一次,紫锥没再动弹了,保持著这个姿势,任由刘靖拿著銼刀给自己修剪蹄子。 不得不说,修马蹄真的很解压。 一刀下去,掉下一大片角质层,原本乌黑脏乱的马蹄,很快就变得洁白。 削的差不多了,刘靖忽地想到了什么,朝著院中的福伯问道:“福伯,这马怎地没上马掌?” 福伯答道:“又不打仗,上那玩意儿干甚,平白的浪费钱。” “这跟打仗有什么关係?” 不说还好,一说刘靖更疑惑了。 经过福伯解释后,他这才恍然大悟。 马掌,也就是马蹄铁,很早之前就出现了,但却並未普及。 原因很简单,造价高。 马蹄铁虽然带个铁字,可却並非是铁,而是钢,且是极其优质的钢。 若真是生铁熟铁,跑不了百十里就会断裂,而断裂后极有可能会对马蹄造成严重的损伤。 想要支撑马奔跑的强度,至少是十炼钢,这种钢是製作刀刃、枪尖等军械的材料。 四个马蹄铁约莫两斤,两斤十炼钢少说也得大几贯钱。 关键这玩意儿是消耗品,马蹄长得很快,一两个月就得换一次,纵然是崔家大公子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即便是军中,能用上马蹄铁的战马也是极少数,都是各地节度使麾下的精锐牙兵,且数量不会太多。 难怪这玩意儿到了宋朝,才开始大规模普及。 因为宋朝冶铁与挖矿技术得到飞速发展,钢铁產量剧增,外加冷锻工艺的出现,马蹄铁才得以普及。 似崔家大公子这样的人,平日里很少骑马,即便骑马也只是在黄土路上跑一跑,对马蹄磨损很小,所以压根就用不到马蹄铁。 古人不是傻子,真要便宜又实用,怎会不普及? 说话间的功夫,刘靖便將一只马蹄修整打磨完毕。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接下来三只马蹄就快了许多。 修完马蹄,刘靖伸手在紫锥马的脑袋上摸了摸。 紫锥显然不太適应这种亲昵的互动,摇晃了一下脑袋,想躲开大手,却见刘靖一把搂住马脖子,恐怖的力道压制下,紫锥无法动弹,只能任由他抚摸。 眼见紫锥马似乎已经臣服,刘靖心下一喜,趁势翻身骑上马背。 这个过程,他並未放鬆警惕,时刻关注著身下的紫锥马。 好在紫锥只是打了个响鼻,並未有过激的举动。 不过这可把院中的福伯嚇坏了,赶忙劝道:“快下来,这马性子暴烈的紧,马背上没绑马鞍,千万別摔断腿了。” “没事,这马已经老实了。” 刘靖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紫锥马的脑袋。 眼见这匹烈马一动不动,表现乖巧,福伯不由嘖嘖称奇。 骑了一会儿,刘靖就翻身下来。 一来是没有绑马鞍,確实不安全。 二来则是他压根不会骑马。 等找个机会,將这紫锥牵到外头好好乘骑一番。 乱世之中,不会骑马可不行,不管是上阵杀敌亦或是逃命,都得会骑马。 刘靖心里盘算著,拎著条凳,又来到另外两匹驮马身后。 相较於紫锥,这两匹驮马就温顺多了,任由刘靖抬起马腿修整蹄子。 第7章 你这登徒子 就在这时,高墙下那扇小门被打开,一名丫鬟迈步走了进来。 “福伯。” 丫鬟俏生生的唤一声,目光却在院中扫视,最终落在马厩中的刘靖身上。 丫鬟的小动作,福伯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说道:“是小兰啊,有甚事儿?” “临近冬至了,老夫人让你去一趟镇上,把大娘子接回府过节。” 小兰说著,一双目光紧紧盯著刘靖,握著香帕子的两只手微微搅动。 嘖! 都说鴇儿爱钞,姐儿爱俏。 这话真是一点都不假。 不过福伯也不得不承认,这后生確实俊俏的有些过分了,偏偏又不显阴柔,身材高大健壮,英武阳刚,哪个女子见了不动心呢。 也不知是福是祸。 福伯应道:“好嘞,俺这就动身。” “那……那我回去復命了。” 见刘靖从始至终都没有抬眼看自己一眼,小兰神色有些幽怨,依依不捨地转身离去。 待她离去后,福伯起身走向马厩。 刘靖放下修好的马蹄,说道:“我去吧。” 福伯年纪大了,还是少折腾点为好。 这年头牛车马车可不比后世的汽车舒適,黄土路也坑坑洼洼,顛簸的很,往往出一趟远门,就能要了老人半条命。 崔家老太爷当初招募自己,就是为了接替老迈的福伯。 福伯有些不放心:“你成么?” “放心吧。” 刘靖自信一笑。 福伯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口中叮嘱道:“那你注意安全,早去早回,切莫耽搁,俺听季家二郎说最近十里山来了一伙响马,专门劫掠官道,已经犯下好几起命案了。” “我省的。” 刘靖郑重的点点头。 响马匪盗这种东西,从古至今就从没断绝过,哪怕是后世,都还有半途劫货车,甚至劫火车的事情发生。 直到刘靖穿越前的二三十年,才渐渐变少,可依旧没有彻底杜绝。 而在古时,越是乱世匪盗就越多。 且响马匪盗分两种,一种是活不下去的百姓,选择落草为寇,这种匪盗还稍稍好一些,破坏力有限,只敢劫一些落单的旅人,更多的时间是在山中种田。 但若是另外一种,那就完全不同了。 第二种是由战场上的逃兵、溃兵组成,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回到原属的军队。 这些响马匪盗原先都是军人,上过战场,见过血,性情彪悍凶狠,有著普通百姓所没有的纪律性。 最关键的是,这些响马匪盗有刀有枪有马,甚至还有甲! 甲冑,在古时是降维打击的存在。 一个没有军队驻守的县城,三五个壮汉身披铁甲,便能横行无敌。 所以,遇到这种响马,除非出动军队围剿,否则当地官府压根不敢管,仅靠县城里那些弓手乡兵,无异於送死。 歷史上最著名的响马组织,就是隋末大名鼎鼎的瓦岗寨。 在李密的带领下,一度爭霸天下,逐鹿中原。 牵出一匹驮马套上车套,刘靖又將劈柴的斧头別在腰间。 有斧头在手,凭藉天生神力,若遇上寻常响马,他有信心杀出一条血路。 “福伯,我走了。” 將院门打开,刘靖招呼一声,跳上车辕。 马鞭轻轻挥动,驮马立即迈动四肢,小跑著出了院子。 出村的路上,不少孩童跟在马车后方,嘻嘻哈哈的打闹。 也有小娘子和妇人偷偷打量他,每当刘靖看去,她们便红著脸转过头。 一直出了村,跟在马车后面的孩童才渐渐散去。 寒风迎面吹来,只穿著粗麻衣裳的刘靖却浑然未觉。 他体魄强悍,体內热血沸腾,丝毫不觉寒冷。 半个时辰后,丹徒镇的黄土城墙出现在眼中。 甫一进镇子,他便察觉到镇中气氛有些不对劲,主干道冷冷清清,行人稀少,十余间铺子足足关了一半,全然不復上次来时的热闹模样。 两名泼皮打扮的人,正缩在墙根,贼眉鼠眼的打量著过路行人。 很快,这二人的目光落在刘靖以及他驾驶的马车之上,只见两人一阵嘀咕后,其中一人朝著镇外快步走去。 刘靖浑然未觉,驾驶马车直奔镇南而去。 凭著记忆,一路来到那间青砖大瓦房门前。 停下马车,刘靖一跃而下,放下马车下方的三角木架,上前几步,握著门上铜环轻轻叩了几下。 不多时,院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大门从內打开,然而开门的却並非是那名中年妇人,而是崔蓉蓉。 似是天气转冷,今日的崔蓉蓉换了一身厚实的襦裙,即便如此依旧无法掩盖丰腴婀娜的身姿。 看著眼前俊美的脸,崔蓉蓉微微一愣,有些失神。 半个月前她也曾见过刘靖,那时便觉得这个新来的马夫眉眼俊朗,没成想只过了半月而已,对方风采更甚先前,英武阳刚的气息扑面而来。 “见过大娘子。” 刘靖主动打了声招呼。 察觉到自己失態,崔蓉蓉眼中闪过一丝羞意,柔声问道:“你是府上新招的马夫?” 声音甜腻,仿佛吃了一块蜜饯般。 “是。” 刘靖点点头,用欣赏的目光打量著眼前这个俏寡妇。 “你这登徒子好生无礼。” 崔蓉蓉训斥一声,却並无恼意,心头反而升起一股娇羞与欣喜。 听出她语气中並无责怪之意,刘靖微微一笑:“实在是大娘子容月貌,国色天香,一时情不自禁,还望大娘子莫怪。” 作为一个后世人,实在很难有什么尊卑贵贱的想法。 没有女子不愿听夸讚,尤其还是刘靖这样俊美少年的夸奖,崔蓉蓉自然也不例外,心下欢喜之余,略显诧异道:“你读过书?” “进过几年学。” 刘靖答道。 得知他读过书,崔蓉蓉心头好感又增添了几分,问道:“可有姓名?” 刘靖朗声道:“我名刘靖。” 崔蓉蓉暗暗记下名字,又问:“今日所来何事?” 刘靖说道:“临近冬至,老夫人思念大娘子,因此遣我来接大娘子回府过节。” 冬至在古时是非常重要的节日,仅次於年节,因此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 “你稍待片刻,我去收拾些行李。” 崔蓉蓉说罢转身走向院中,宽大的襦裙下,浑圆的磨盘若隱若现。 嘖! 这身段,太犯规了。 刘靖靠在马车上,等了片刻后,就见崔蓉蓉牵著一个小女娃走了出来。 第8章 匪寇劫道 小女娃粉雕玉琢,穿著大红袄子,煞是可爱。 见崔蓉蓉反身锁门,刘靖好奇道:“怎地不见那大婶?” “前日张嫂父亲离世,回家服丧去了。”崔蓉蓉柔柔地解释道。 小女娃瞪著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刘靖,奶声奶气的说道:“阿叔你冷么?” 閒来无事,刘靖逗弄著小女娃:“当然冷,可是阿叔买不起衣裳。” “囡囡有钱,可以借给阿叔。” 小女娃想了想,从口袋里翻出几枚铜钱,一本正经地说道。 刘靖顿时乐了,將她抱到马车上,笑道:“谢谢小囡囡,阿叔现在不冷了。” 此时,崔蓉蓉锁好了门,转头见刘靖在与女儿逗趣,只觉一阵心酸。 寡妇的苦,也只有寡妇自个儿知晓。 哎! 暗自幽嘆一声,崔蓉蓉压下心头酸苦,来到马车边。 刘靖站在一旁,相距半步。 方才欣赏归欣赏,但要是动手动脚那就真成登徒子了。 崔蓉蓉右脚踩著马车边缘的马凳子,便上了马车。 “啊!” 忽地,一声惊叫响起。 却见崔蓉蓉襦裙太长,上马车时不慎踩中,整个人当即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下一刻,一道结实的臂膀接住她的后背。 崔蓉蓉只觉一股男性气息扑鼻而来,背上也传来一股温热。 “大娘子当心。” 刘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崔蓉蓉这才回过神,赶忙从他怀中跳下来,像一只受惊的小麋鹿。 “多谢。” 道了声谢,崔蓉蓉满脸羞红的上了马车,抱起女儿钻入车厢之內。 感受著手掌上残留的柔软与幽香,刘靖不由摇头失笑,收起木架,坐在车辕上,驾驶马车缓缓离去。 “阿娘,你是不是生病了。” 马车內,小囡囡看著娘亲红扑扑的脸颊,天真烂漫的关心道。 “阿娘没事。” 被女儿这么问,崔蓉蓉一时更羞了。 不过,刚才那温暖的怀抱,却让她格外迷恋。 念及此处,崔蓉蓉抬手將门帘撩开一道缝隙,水汪汪的桃眼悄悄打量著刘靖的背影。 就在这时,刘靖忽地开口道:“大娘子可知镇上发生了何事?” 崔蓉蓉被嚇了一跳,赶忙放下门帘,訥訥地道:“什么事?” 刘靖解释道:“我观镇中商业凋零,铺子关了大半,也不见几个摆摊的人,与前些时日截然不同。” “哦。” 崔蓉蓉定了定神,答道:“听说是十里山来了一群匪寇,劫掠了数支商队,犯下数起命案,镇中人心惶惶。不过监镇已派人去润州稟报指挥使,请求调兵清剿,想来过段时日便太平了。” “原来如此。” 刘靖点了点头。 看来这群匪寇很猖獗,否则也不至於让丹徒镇的居民人心惶惶。 如今这世道,还真是混乱。 马儿踢踏著四肢,拉著马车出了镇子,沿黄土小路朝甜水村行去。 行至二里,穿过一片林子时,异变突生。 嗖! 一根箭矢从林中飞来,落在战马前方五步处。 箭矢深深扎入土中,羽翼摇曳。 马儿受惊嘶鸣,当即停下脚步。 下一刻,七八道身影从两旁林子中钻出,將马车团团围住。 这些人一个个身高体壮,气息彪悍,持刀披甲。 看到铁甲的瞬间,刘靖瞳孔微微一缩。 糟了! 不但遇到匪寇,还是由逃兵组成的匪寇。 而且,这些人体型壮硕,气息彪悍,说明平日里吃的好,身上铁甲精良,决计不是普通士兵,极有可能是牙兵! “耶耶今日心情好,不想见血,乖乖下车,跪地受降!”为首之人留著浓密的络腮鬍,脸颊之上有一道刀疤,如同一条蜈蚣趴在脸上,说话之时刀疤扭动,格外狰狞。 “刘靖,发生了何事?” 就在这时,马车內响起崔蓉蓉甜腻的声音。 “別出来!” 刘靖低喝一声。 可还是晚了一步,门帘掀开,露出崔蓉蓉那张容月貌的脸。 一瞬间,马车前方的四名匪寇纷纷吸了口气。 “啊!” 待看清眼前的一幕,崔蓉蓉樱桃小嘴微张,发出一声惊呼,桃眼中满是惊惶之色。 刘靖跳下马车,四下拱了拱手,朗声道:“诸位好汉难得出来一趟,某自然懂得规矩,些许浮財,权当请好汉们吃酒了,还请行个方便。” 刀疤脸打量著他,口中嘖嘖称奇:“你这廝长的倒是俊俏,比那小娘子也不差,二哥定会喜欢。” 闻言,刘靖的心一点点下沉。 看来是没得商量了,对方摆明了人財都要。 念及此处,刘靖悄悄打量了一番匪寇的站位,右手慢慢挪向腰间斧头,同时面上装作惶恐的模样:“还请好汉多多通融,放我们一条生路。” “囉嗦个甚!” 左侧一名匪寇一脸不耐烦,快步朝著马车走去。 驀地,刘靖动了,直奔刀疤脸而去。 擒贼先擒王! 眼下这种局面,想要保全崔蓉蓉母女,並全身而退,唯有这一种破局之法。 这一幕太过突然,加上刘靖速度极快,以至於匪寇们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好胆!” 刀疤脸显然是身经百战之辈,丝毫不显慌乱,大喝一声后,扔掉手中长弓,抽出钢刀狠狠劈下。 刘靖手持斧头,迎上当头劈来的钢刀。 当! 斧头与钢刀磕碰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刀疤脸只觉一股巨力从刀身上传来,虎口剧痛,钢刀脱手而出。 这是什么怪物? 刀疤脸心下骇然,下一刻,腹部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砸落在地面。 直到这时,其他匪寇才回过神来,一个个脸色大变,纷纷持刀杀向刘靖。 一脚踹飞刀疤脸,刘靖迅速绕到刀疤脸身后,手持斧头架在他的脖子上,朝著衝来的匪寇大吼一声:“都別动!” 果然,一眾匪寇纷纷顿住脚步,怒目而视。 “好胆,速速放开三哥!” “俺数三声,若不放开,就將马车里的女人姦杀!” 匪寇瞪著冒火的眼睛,大声威胁。 刘靖知道此时气势决不能输,比的就是谁更狠,於是冷笑一声:“有胆就去,我现在宰了他,再拉几个当垫背!” 说罢,他握著斧头的手猛然用力,斧刃立即陷入脖子的皮肉中。 “等等!” “你別乱来,有话好说。” 先前放狠话的匪寇立刻服软。 “咳咳!” 这时,刀疤脸咳了两声,强忍著腹中翻江倒海,哑著嗓子道:“小子,耶耶十三岁入行伍,什么阵仗没见过,这辈子什么都怕,唯独不怕死。够胆就宰了耶耶,自有兄弟替俺报仇。” “那我就成全你!” 刘靖说著,作势就要动手。 一名匪寇高声道:“放了三哥,我等放你们离去。” 见状,刘靖微微一笑,手上动作鬆了几分:“这就对了嘛,绿林也好,马夫也罢,大家出来混只为討口饭吃,求財而已,何必打生打死呢。” 眼见他给出台阶,刀疤脸也顺坡下驴:“这话说的没毛病,弟兄们出来混,只为一口饭吃。” 刘靖朗声道:“诸位好汉气度不凡,想来是平阳落虎,今日咱们不打不相识,给兄弟一个面子,往后得空必定摆上一桌好酒,给诸位好汉赔罪。” 俗话说的好,抬轿子人抬人。 甭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起码面子给足了,让对方心里舒坦一些。 闻言,一眾匪寇神色缓和了几分。 第9章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此刻,刀疤脸招揽道:“小兄弟,凭你的胆气和身手,当个马夫太委屈了,不如跟俺上山,一起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马车里的小娘子是你主家吧,长得可真不赖,归你了,兄弟们绝不沾染半分,如何?” 这话倒是真心实意。 他自问勇武,可在刘靖面前,却不是一合之敌。 虽然有大意的原因,但他可是穿了铁甲啊! 著甲之下被一招放翻,可见差距之大,所以即便全力以赴也並非对手,此人气力简直堪称恐怖,他本身体重加之铁甲足有二百余斤,竟被一脚踹飞数米远,就像被一头狂奔的战马迎面撞上。 如此猛人若能拉拢上山,绝对是一大助力。 “承蒙兄弟看得起,感激不尽,不过主家於我有一饭之恩,不可不报。”刘靖拉著刀疤脸站起身,缓缓来到马车旁,对准马屁股就是一巴掌。 马儿立即迈动四蹄,拉著马车往前跑。 其他匪寇见了,略微犹豫了一下,旋即纷纷让开道,任由马车离去。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诸位好汉若不嫌弃,就交个朋友。我名刘靖,如今在崔家当马夫,往后兄弟若有事儿,可去寻我,定然不会推脱。”刘靖说著,缓缓收起斧头,將刀疤脸推给匪寇。 刀疤脸起了招揽的心思,他又何尝不是呢。 这些人皆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兵,提前打好关係,往后说不定有用。 “三哥!” 两名匪寇立即扶住他,面色关心。 刀疤脸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仰起下巴道:“是个敞亮人,你这个朋友我庄三儿交了,我等就在十里山,小兄弟若改主意了,隨时可以来。”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诸位好汉回见。” 刘靖拱了拱手,转身快步离去。 一直目送刘靖的身影消失,刀疤脸表情一变,顿时半蹲在地上,哇的一口吐出酸水。 身旁的匪寇连忙问道:“三哥怎么了?” 刀疤脸抬手擦了擦嘴角口水,齜牙咧嘴道:“嘶!这小子真他娘的是个怪胎,长得白白净净,比娘们还好看,力气却大的嚇人。” …… 马儿一路小跑,使得马车不断顛簸。 崔蓉蓉心中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欣喜,反而撩开车窗,神色焦急的朝后方看去。 方才的一幕,她看的一清二楚,包括刘靖与匪寇的对话。 按当时的情形,刘靖绝对能一个人逃走,甚至答应匪寇,一起上山,偏偏却为了自己,以身犯险。 这让崔蓉蓉心中无比感动。 忽地,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著,刘靖那张俊美的脸出现在崔蓉蓉的视野之中。 崔蓉蓉心头一喜,差点落泪。 一路小跑著追上马车,刘靖一跃而上,驾驶马车加快速度,同时问道:“大娘子可受伤了?” “我没事。” 崔蓉蓉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旋即语气关心道:“那些匪寇没有为难你吧?” 刘靖挥舞马鞭,说道:“没有,回去之后,还请大娘子提醒主家,近期无事莫要出门。” “我晓得。” 崔蓉蓉柔柔地应道。 刘靖驾著马车,浑身上下被冷汗浸湿。 別看方才他游刃有余,实则惊险万分。 之所以能脱困,主要是这群匪寇太大意了,虽然著甲,却只穿戴了一层胸甲与裙甲,兜鍪顿项、披膊背甲这些都没穿,若是全副武装,刘靖根本就没法劫持那名刀疤脸。 因为身披全甲之下,浑身上下所有要害都被笼罩在厚厚的铁甲之中,便是连脖子都有顿项保护。 三里路,快马加鞭,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將马车停在崔府门前,刘靖跳下马车,候在一旁。 崔蓉蓉牵著小囡囡走出车厢,下车之时,主动將手伸向刘靖。 见状,刘靖先是一愣,旋即握住她的手,搀扶著下了马车。 “今日之事多谢了,我会如实告知父亲与阿爷。” 崔蓉蓉抽回手,盈盈一拜,深深看了他一眼后,牵著女儿走进崔府。 第10章 魏博牙兵 果然,听闻他乃刘肥之后,汉室宗亲,季仲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恭敬。 对於冒充汉室宗亲,刘靖心中一点负担没有。 如今,他身无长物,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寄人篱下当一名马夫,一穷二白的情况下,想在这乱世之中吸引有志之士投靠,也就只能依靠这虚无縹緲的名头了。 至於往后是否会被戳穿,则完全不用担心。 当年杨坚登基称帝,为了抬高身份,自称弘农杨氏之后,杨素说什么了么? 不也是捏著鼻子认下了嘛。 再说高欢,一直自詡渤海高氏之后,当他带著六镇兵来到河北时,高敖曹反驳了么? 是以,真假並不重要。 只要能成就一番事业,假的也是真的。 季仲问道:“打算何时离去?” 刘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君子应处木雁之间,当有龙蛇之变。” 闻言,季仲当即明白他的心思,语气中带著几分警告的意味:“你心怀大志,某敬佩的紧,只希望到时莫要將主家牵扯进去。” 刘靖不由摇头失笑:“即便我立刻离去,可身处乱世,季兄莫不是以为崔家能超然於外?” “……” 季仲一阵默然。 如此乱世,不管是个人还是世家门阀,都不过是被时代洪流所裹挟的石子罢了,没有谁能置身事外。 “不说这些了。” 刘靖笑著摆摆手,目光瞥向地上的食盒与酒,招呼道:“季兄若无事,一起喝一杯?” “好。” 季兄犹豫了片刻,点头应允。 正值傍晚,天边晚霞瑰丽,如绸如缎。 刘靖乾脆將屋舍里的破木桌搬了出来,又寻来三个木桩,充当板凳,招呼道:“福伯,一起来吃酒。” 福伯喉结耸动,显然有些意动,犹豫片刻后,摆摆手道:“俺去岁害了病,大夫说吃不得酒,你们吃就好,不必管我。” 闻言,刘靖也就不再劝了。 食盒里装了三盘菜,一尾烧鱼,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燉羊肉,一碟醋熗芹菜。 这三道菜,都是寻常百姓吃不到的。 鱼是河鲜,丹徒镇靠江临河,河鱼虽不缺,但烧鱼却不同。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烧鱼需高超的烹飪技巧,最重要的是需要油与酱料,只是后两点,就剔除了绝大多数百姓。 醋熗芹菜同理,至於羊肉,那就更不用说了。 酒水清澈,可见这是上等的米酒。 刘靖端起碗,神色真挚道:“季兄,我借献佛,敬你一杯,多谢这段时日的关照。” 季仲没说话,只是端起碗与他碰了碰。 即便是精酿,可也还是米酒,度数不高,也就十几度的样子,入口微涩,带著一股米香与甘甜。 “舒坦!” 刘靖放下碗,撕下一块羊肉塞入口中。 羊肉很嫩,带著油脂,入口即化。 隨著油脂在口腔中爆开,这让一直粗茶淡饭的身体,忍不住升起一股愉悦感。 三碗酒下肚,季仲也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某听大娘子说,今日你们遇上的匪寇,有刀有甲?” “是。” 刘靖点点头,分析道:“这些人体魄壮硕,气息彪悍,不似寻常士兵,我怀疑是牙兵。” “牙兵?” 季仲一愣。 牙兵可不是一般士兵,乃是节度使的亲兵,是一名节度使立足的根本。 一般情况下,牙兵不可能逃窜,即便一时兵败,也会立即与节度使会合。 况且牙兵都是精锐,吃的最好,所用军械也最好,战力强悍,哪怕节度使兵败身死,麾下牙兵也会被招揽。 就比如年初安仁义叛乱,在攻破润州城后,杨行密下令处死安仁义,然而他麾下那些牙兵,却都被杨行密收归己用。 忽地,季仲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见状,刘靖问道:“季兄知道这些匪寇的来歷?” 季仲答道:“只是一个猜测,是真是假,某也不晓得。” “说说看。” 刘靖来了兴致。 他是存了招揽这些匪寇的心思,所以对他们的来歷自然感兴趣。 “魏博牙兵!” 季仲夹了一筷子芹菜,缓缓吐出四个字。 嘶! 刘靖深吸了口气。 纵使前世他歷史算不得好,但也听过魏博牙兵的大名。 长安天子,魏府牙军。 这是中晚唐时期,所流行的一句话。 只从这句话,就能看出魏博牙兵的厉害之处。 所谓魏博牙兵,是河朔三镇之一的魏博镇节度使麾下的牙兵。 魏博牙兵打是真能打,但骄横也是真的骄横。 魏博镇谁当节度使,长安的天子说了不算,上一任节度使说了也不算,只有牙兵们说了才算。 他们让谁当节度使,谁就能当。 如果节度使让他们觉得不满意,那就直接宰了,再换一个新的节度使,直到让他们满意为止。 由此可见,魏博牙兵之桀驁不驯,骄横跋扈。 季仲咽下口中芹菜,解释道:“今岁七月,魏博牙將李公佺叛乱未成,仓皇出逃,节度使罗绍威率兵追击。李公佺虽逃到了沧州,但麾下牙兵却被打散,算算时间,从魏博到润州正巧两三个月,正因如此,某才怀疑这些匪寇是魏博牙兵。” 他作为崔府家臣,时常前往润州,消息自然灵通。 “既是逃窜而来,这些魏博牙兵的数量应该不会太多。”刘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说道:“据说丹徒监镇已派人去润州求援,请节度使派大军清剿,想来过段时日便安稳了。” 季仲却是摇摇头,嗤笑一声:“杨行密病重垂危,恐怕时日无多,半月前便下令让长子杨渥赶回扬州,交代后事。江南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这种关键时刻,哪里还管的了匪寇。” “原来如此。” 刘靖面容恍然,心下却是一喜。 杨行密一死,江南必定大乱,而他的机会也就来了。 对於刘靖而言,乱才有机会,越乱越好。 念及此处,他沉声道:“季兄以为,杨行密死后,谁人可当?” 季仲思索片刻后答道:“杨行密麾下三十六英雄,李神福病逝,刘威、陶雅虽战功赫赫,却有勇无谋,唯张顥与徐温二人可当,余者皆不足为论。” 刘靖挑了挑眉:“三十六英雄?” 季仲不屑道:“不过是杨行密附庸风雅之举,早年间韦庄一首《上元县》传遍天下,杨行密听闻后便生拉硬套,凑够三十六名將领,號三十六英雄。” 第11章 一步閒棋 季仲呷一口酒,借著酒劲继续说道:“这三十六將中,李神福当属第一,一生从无败绩,堪称百战百胜,且对杨行密忠心耿耿,可惜於去岁病逝。否则李神福若还在,有他辅佐,江南不会乱。” “季兄为何会觉得徐温可当?” 张顥其人,刘靖没听过。 不过徐温却有所耳闻,此人就是南唐烈祖李昪的养父。 季仲正色道:“三十六將,皆战功赫赫,唯独徐温寸功未立。不过此人不可小覷,乃是玩弄权谋的高手,早早便追隨杨行密,为其出谋划策,被引为心腹谋士,这些年穿针引线,暗中拉拢了不少將领。” 两人边喝边聊,一直吃到月上中天。 刘靖通过季仲,对江南各方势力分布,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杨行密乃一代人杰,起於微末,短短十几年,便打下江南,可惜虎父犬子,膝下四子皆不堪大用,麾下將领派系林立,可以大致分为淮南系、侨寓系、以及江南系。 每一个派系,又细分多股势力。 比如淮南系,又分淮西与淮东。 又比如侨寓系,侨寓的意思是离开故乡,前往其他地区生存。 中原连年战乱,导致不少人北方人逃亡南方,其中不乏人才,被杨行密招揽。 侨寓系中的代表人物,就是李神福。 这些势力之间盘根错节,互相联姻,却又彼此打压,明爭暗斗不断。 三大派系中,淮南系与侨寓系势力最强。 淮南系是杨行密起事的班底,三十六將一大半都是淮南系人,不过隨著近些年淮南系的势力越来越强,杨行密为了制衡淮南系,开始大力扶持侨寓系。 徐温便是趁著这股东风,一跃成为都知兵马使迁右牙指挥使。 右牙指挥使,这个官职不算很高,却极其重要。 牙兵乃是节度使的倚仗,徐温这个右牙指挥使,能够指挥一半的牙兵。 而左牙指挥使,则是张顥。 正因如此,季仲才会说,杨行密死后,他二人可当。 在如今这个武夫横行的乱世,谁掌握了军权,谁就是老大。 简单,粗暴! “莫要送了。” 季仲一脸醉意,摆手拒绝刘靖相送后,摇摇晃晃的出了小院。 刘靖倒是没醉,稍稍有些微醺,毕竟只是十几度的米酒,还灌不醉他。 洗了把脸,他来到马厩,给三匹马餵了夜粮后,这才回到木屋。 躺在铺著乾草的破木床上,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 崔府宅院。 书房內,亮起昏黄的烛光。 先前还一脸醉意,走路摇摇晃晃的季仲,此刻正站在书桌前,口齿清晰的將刘靖在酒桌上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了一遍。 装满铜钱的褡褳,就放在书桌上。 崔瞿端坐於书桌后方,一边听著,一边煎茶。 只见他將灼烤的茶饼碾碎,放入小瓦罐中,倒入山泉水。 不消片刻,茶水沸腾,崔瞿撇去浮沫,依次加入葱、姜、盐、椒以及猪油调味。 待到茶水第三次沸腾后,崔瞿取下瓦罐,倒了两杯。 “来,喝杯茶醒醒酒。” 崔瞿说著,將茶盏推了过去。 季仲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露出享受的神情:“阿郎煎茶的手艺愈发精进了。” 崔瞿轻笑一声:“这茶啊,喝的便是人生百味,年纪大了,感悟自然也就多了。” “阿郎如何看那刘靖?” 放下茶盏,季仲不由问道。 崔瞿微微嘆了口气:“不曾想当初隨手一个善举,却为我崔家招来一头猛虎,也不知是福是祸。” 季仲提议道:“阿郎若担心,將他赶走就是了。” “那倒不必。” 崔瞿摆摆手,感慨道:“好一个君子应处木雁之间,当有龙蛇之变,只此一句,此人今后说不定真能成就一番事业。” 而今天下藩镇林立,可这些武人大多粗鄙暴戾,一味的刚强,殊不知刚易过折。 懂隱忍,知进退,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刘靖心怀大志,却又能沉下心来当一介马夫,仅凭这一点,便知其心性坚韧。 季仲略显惊诧:“阿郎看好他?” 崔瞿抚须道:“谈不上看好,毕竟世事无常,往后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呢。不过,我崔家也不吝小下一注,往后你与他多多亲近,权当结个善缘,下一步閒棋。” “某晓得了。” 季仲点头应道。 一盏茶喝完后,他便告辞离去。 “呵,汉室宗亲。” 目送季仲的背影离去,崔瞿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 后院东北角,有一座三层小楼。 位置僻静,周围栽种著大片大片的圃,小楼旁有一棵高大的榆树,枝叶繁茂,树冠如一顶绿翠的华盖。 一个鞦韆自榆树垂下,隨著晚风微微摇曳。 三层小楼装饰精美,飞檐斗拱处铜铃叮噹,雕樑画栋间彩带飘扬。 三楼灯火通明,窗欞上映照出两道嬉戏打闹的身影。 “好了好了,莫要再闹了,时辰不早了,该睡了。” 崔蓉蓉躺在软榻上,抓住妹妹挠向自己腰间软肉的小手。 闻言,崔鶯鶯顺势躺在她身旁,语气娇憨道:“姐姐,今晚我们一起睡吧。” 一大一小两个美人躺在一块,襦裙凌乱,香汗淋漓,端的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崔蓉蓉伸出白玉般的手指,在她额头轻点一下:“你呀,都已经是及笄的大姑娘了,还要跟姐姐睡,羞不羞?” “我们姐妹俩好些年没有一起睡过了,好不好嘛。” 崔鶯鶯抓著崔蓉蓉的胳膊一阵摇晃,开始撒娇。 每每这个时候,崔蓉蓉总会无奈的答应。 果不其然,这一次也不例外。 “罢了罢了,我去把小囡囡抱过来。” “姐姐真好。” 崔鶯鶯小脸上顿时绽放出甜美的笑容。 等到將小囡囡抱过来后,吹熄蜡烛,两姐妹並肩躺在床上。 黑暗中,崔鶯鶯小声说道:“姐姐,今日匪寇来时,你怕不怕?” “自然是怕的,那些匪寇一个个凶神恶煞,我当时就想著,若落入匪寇手里,就用簪子自尽,绝不受屈辱,可想到还有小囡囡,便又狠不下心来。” 说起今日的遭遇,崔蓉蓉心有余悸,不过很快,她的嘴角又扬起一抹笑意,甜腻的声音柔柔地道:“好在有刘靖,三拳两脚就放倒了贼首,逼迫匪寇放我离去。” 她一个弱女子,生的有这般美,落入匪寇手中,下场根本就不敢想。 偏偏还有小囡囡在,即便想自尽都做不到。 那种绝望,让她几乎快要窒息。 危难关头,刘靖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瞬间扭转局面,面对眾多匪寇从容周旋。 崔鶯鶯惊嘆道:“看不出那小贼竟这般厉害。” “小贼?” 崔蓉蓉一愣。 崔鶯鶯抿嘴一笑:“小铃鐺告诉我,她亲眼看到刘靖偷餵马的豆子吃,不是小贼又是什么?” 听到妹妹的话,崔蓉蓉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柔声道:“我观他品性良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是误会。” 崔鶯鶯轻声道:“听小铃鐺与季家二郎说,刘靖是从山东逃难来的,在墙根下差点饿死,阿爷把他带回来时,瘦的跟麻杆儿似得,一阵风都能吹到。偷吃了餵马的豆子,才恢復的这般快。” 似是想起今日在门缝中看到的一幕,她白嫩如玉的脸颊没来由的一红。 好在蜡烛吹熄了,臥室中一片黑暗,姐姐看不到。 一时间,两姐妹陷入沉默。 片刻后,崔蓉蓉开口打破沉默:“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这个小丫头都已及笄,也该寻个夫家了。” 崔鶯鶯摇摇头:“不急,我还想多陪爹娘几年呢,倒是姐姐你,一个人带著小囡囡住在镇上,孤苦的紧。” “我啊。” 崔蓉蓉苦笑一声,幽幽地道:“都说我是丧夫命,连克两任丈夫,何必再去祸害旁人呢,就这样孑然一身,也没什么不好。” 崔鶯鶯侧身抱著姐姐,安慰道:“姐姐才不是劳什子丧夫命,是那两个姐夫没福气罢了。” “时辰不早了,睡吧。” 崔蓉蓉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一如小时候那般,哄著妹妹入睡。 缓缓闭上眼,刘靖那张俊美英武的身影,浮现在崔蓉蓉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可惜了,是个马夫。 唉…… 第12章 被迫学会骑马 天还未亮,刘靖便醒了。 被饿醒的。 穿越后,他天生神力,可食量也变得格外大。 这年月油水不足,加上每日吃的都是些粟米、黄豆、高粱这些杂粮,根本不顶饿。 按照这样的吃法,刘靖一天得吃四五顿饭才勉强够。 但问题是,每月给他们的粮食就那么点,每天就两顿,儘管能剋扣一些马儿的精粮,可也没法做的太过分,顶多剋扣一小把。 穿越快一个月了,他还没正儿八经吃过一顿饱饭,想想也挺悲催的。 之所以没有离去,是经过慎重考虑。 首先他对江南,包括润州的局势完全不清楚,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 他虽然有这具身体的记忆,可前身毕竟只是个平头百姓,所知有限,更何况还是从山东逃难而来,对江南一无所知。 谋而后动,才是明智之举。 而崔家毕竟是当地大族,经营了这么多年,消息灵通。 通过季仲,他能了解到普通人无法掌握的信息。 其次,则是马厩有马,方便他学骑马。 先前就说了,在这样一个乱世,不会骑马可不行,出了崔府,短时间內想接触马,恐怕是一种奢望。 这年头一匹马价格不菲,最便宜的驮马,也需二三十贯,若是品相好的宝马,百贯起步,上不封顶。 这玩意儿就类似后世的车,十来万的车也能开,可哪里比得上几千万的跑车? 左右饿得睡不著,刘靖乾脆起床。 穿上草鞋,摸黑来到门旁。 隨著木门被推开,初晨的寒意迎面扑来。 刘靖却浑然未觉,折下一截柳枝开始洗漱。 除开他体魄强健之外,还有一点比较重要,那就是唐时的气温,远比后世要温暖,两汉三国南北朝在经歷数个小冰河期后,气候在隋唐时期开始渐渐回暖,甚至一度恢復到殷商时期的水准。 要知道,殷商时期,河南可是亚热带,遍地都是大象。 这种气候下,江南两浙稻米可以一年三熟,唐朝的粮食產量,可想而知有多高。 史书记载,会昌年间(公元841~846),长安皇宫及南郊曲江池都有梅和柑橘生长,桔果还曾被武宗赏给大臣。 橘子这东西,对温度最为敏感,因此才有『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於淮北则为枳』这样的名言。 长安结出的橘子味美甘甜,说明彼时长安的气温,与淮南相差无几。 连北方都如此温热,南方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这几年温度开始慢慢降低,刘靖隱约记得,到北宋末年,小冰河时期將会再次降临。 说来也巧,大唐伴隨著气候的回温走向巔峰,而如今气温回落,大唐也即將灭亡,仿佛一切命中皆有定数。 此时,天色还是一片漆黑,一墙之隔的宅院內寂静无声。 刘靖洗漱完毕,將马厩的灯笼点上。 趁著这会儿,他打算练练骑马。 白日人多眼杂,眼下正好。 紫锥马依旧还是那么霸道,占著马厩最好的位置,而那两匹驮马则可怜的挤在角落里。 见到刘靖后,紫锥打了个响鼻,显得服帖了许多,不像前几日那般桀驁不驯。 將紫锥马从马厩中牵出来,绑上马鞍,套上马嚼子和韁绳,打开院门,刘靖踩著马鐙翻身骑在马背上。 坐在马背上,他先是研究了一番。 按照前世看过的骑马教学视频,韁绳是用来控制马的方向,双腿轻夹马腹配合声音可让马奔跑和停下。 片刻后,刘靖试著轻轻用腿夹了夹马肚子。 下一刻,紫锥马嘶鸣一声,立即迈动四肢,闪电般衝出小院。 “臥槽!” 刘靖惊呼一声,被紫锥马带著冲入黑暗之中。 这会儿可没有光污染,无星无月的情况下,完全伸手不见五指。 他此刻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寒风不断呼啸而过,胯下紫锥下肆意奔腾,顛的他上下起伏,好几次差点跌落马下。 紫锥马本就性子烈,自从被崔家公子买来后,只骑过两回儿,第二次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后,就一直放在马厩中,这段时间可把紫锥给憋坏了,难得逮到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这些信息刘靖知道,但是他被紫锥马先前的表现给骗了。 方才骑在马背上,紫锥一动不动,格外乖巧。 哪成想只是轻轻夹了夹马背,这货就如脱韁的野马。 轰隆隆! 马蹄奔腾,在寂静的夜空下格外响亮。 “吁!停,停下!” 也不知跑了多远,刘靖终於稳住了身形,一边喊,一边用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同时双手勒住韁绳。 他不敢太用力,毕竟他天生神力,怕弄伤紫锥马。 好在这紫锥马性子烈归烈,却也足够通人性,过足了癮后,便渐渐放缓速度,从狂奔变为小跑。 刘靖长舒一口气,后背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方才著实把他嚇了一跳,但却效果斐然,因为情急之下,他几乎是在求生的本能下,被逼著学会了在马全力奔跑时,稳定身形的技巧。 这和学习游泳时,直接被扔进水池里,有著异曲同工之妙。 人在绝境之中,往往会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当然,刘靖眼下还仅仅只是入门而已,距离骑术嫻熟,还差的远。 骑马这东西没有捷径,唯手熟尔,骑多了,慢慢就熟练了。 眼下紫锥一路小跑,才是最合適练习乘骑的节奏。 刘靖握住韁绳,慢慢熟悉著转弯,掉头,停下等操作。 不知不觉间,东边天际开始变亮。 见状,刘靖操控韁绳,骑著紫锥朝崔府行去。 踢踢踏踏一路回到小院,就见季仲身著劲装,抱著刀站在院中。 “给季兄添麻烦了。” 刘靖翻身下马,面带歉意的拱了拱手。 他心知之前紫锥马狂奔的马蹄声,定是惊醒了崔府眾人。 见紫锥如此乖巧,季仲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这匹马性子暴烈他再清楚不过,没成想竟被刘靖降服。 “不碍事。” 季仲摆摆手,叮嘱道:“紫锥性子暴烈,你初学骑术,最好先骑那两匹驮马,待熟悉之后,再骑紫锥。” “多谢提醒!” 刘靖道了声谢,旋即问道:“紫锥是公子坐骑,是否会引得公子不快?” “无妨。” 季仲摆摆手,而后踏步离去。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刘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季仲乃是崔家家臣,他的態度,一定程度上代表著崔家老太爷的意思。 第13章 杀人啦! 將紫锥牵回马厩,刘靖拿著抹布开始擦拭它身上的汗液。 马比人金贵,尤其是紫锥这类品相绝佳的宝马。 伺候完紫锥,福伯也起来了。 用过早饭,两人便开始忙碌起来,对院子、马厩进行大清扫,因为明日就是冬至了。 唐时冬至与年节相仿,清扫屋子、祭拜先祖、闔家团圆,前一天晚上还需守岁,吃餛飩。 不过因为最近匪寇闹的凶,本该前往祖坟祭祀,只得改为在家祭祀,一切从简。 崔家宅院中,丫鬟僕役拿著扫帚抹布,忙的脚不沾地,將整个崔府上下打扫的一尘不染。 院门敞开,刘靖握著扫帚,正將院里的杂物往外扫。 哗啦! 就在这时,身侧传来泼水声。 刘靖感觉到不对,动作迅敏的侧身闪开。 一股泛著恶臭的脏水,从他原先站立的位置泼下。 脏水四溅,混合著泥点飞溅到刘靖的脚上与腿上。 低头瞥了眼腿脚上的泥水,刘靖缓缓转过头,只见两名僕役站在身后不远处,手中拎著一个恭桶,一脸挑衅的看著他。 见他转头,其中一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对不住,方才手抖了一下,泼歪了。” “还有几个恭桶,稍后泼准点。” 另一人虽是在提醒,语气中却满是阴阳怪气的味道。 挑衅的意味,极其浓烈。 忽地,刘靖笑了,露出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 缓缓迈步上前,来到两名僕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著他们。 两个僕役不想墮了面子,偷偷踮起脚尖。 可即便如此,依旧矮了刘靖半个头。 最先说话的僕役冷笑一声,警告道:“莫要仗著一张脸……” 话音未落,刘靖一拳砸在他的小腹上。 这一拳刘靖只用了一分力,否则若用全力,绝对会將其当场打死,可即便如此,那僕役也如遭雷击,整个人瞬间跪倒在地,身子弓成一只大虾模样,双手捂著肚子,面容扭曲。 极致的疼痛,让他甚至无法发出惨叫。 直到这时,另外一人才反应过来。 只是还不待他开口,就见一个巴掌迎面拍来。 啪! 一瞬间,僕役脸颊高高肿起,鼻血长流。 刘靖拍拍手,转身离去,身后传来高亢且悽厉的惨叫。 “杀人啦,杀人啦,马夫杀人啦!” 回到院中,福伯从厨房中探出头,面带疑惑道:“后生,外头在瞎叫唤啥呢?” 他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耳朵也不大听得清。 “没什么。” 刘靖拎著扫帚,隨口答道。 其实方才那两个僕役之所以如此,他大概能猜到。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切皆有因果。 不外乎是心仪的丫鬟时常偷看討论自己,然后被他们无意中得知,心生嫉妒,从而伺机报復。 豪门大户的僕役地位其实很尷尬,毕竟身在大户,往来所见不是官员就是富商,伺候的也都是千金贵妇,寻常农家女子他们看不上,觉得粗鄙,而殷实人家的闺女又看不上他们,唯有丫鬟,在地位各方都与僕役相当。 “哦。” 福伯哦了一声,继续缩回头打扫厨房。 刘靖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刚才一切都没发生,抬头看了眼高悬的太阳,走进睡觉的屋子,將床上的乾草抱出来,摊在院中晒。 前两日下过一场雨,乾草有些受潮了,睡著总感觉不舒服。 虽然条件艰苦,可后世的习惯还是影响著他,自从在头上发现虱子后,他就坚持每天洗澡,两三天洗一次头,哪怕时值冬日,气温变低,也没断过。 为了彻底除掉跳蚤,他还特意在河边捡了不少蚌壳,用火烧成石灰粉,洒在床上隔绝跳蚤和各种爬虫。 主要是作为一个后世人,刘靖实在受不了虱子跳蚤满头爬。 砰! 小院门被推开,王管家带著一伙人气势汹汹的冲入院中。 “舅舅,就是他打的俺,你可要替俺做主啊!” 先前挨揍的僕役此刻已擦乾了鼻血,不过脸颊却愈发肿了,巴掌印清晰的印在脸上,此刻正捂著脸哭嚎。 王管家被眾人簇拥著,派头十足,板著张脸道:“是你打的人?” 刘靖放下手中乾草,拍拍手,轻描淡写道:“人倒没打,不过出手教训了两条狗。” “狂妄!” 王管家怒斥一声,两根手指並成戟指,遥遥指向刘靖:“主家心善,救你回来,赏你饭吃,你这廝不思感恩便也罢了,竟调戏府中丫鬟,李壮二人出言提醒,你便將他们一顿殴打,可心思何其歹毒,性子何其桀驁。” 刘靖嗤笑一声:“我当是什么事儿,原来是打了小狗崽,老狗来护短了。” 被人当眾辱骂,王管家气极反笑:“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今日我便代主家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忠不义的恶奴!” “你们这是作甚?” 就在这时,福伯循声从厨房出来,见到这一幕,不由一愣。 福伯是家中的老人,便是老太爷见了,也会笑著打声招呼,嘘寒问暖一番,所以王管家也不敢托大,说道:“福伯,这里没你的事儿,速速闪开,莫要被伤到。” “给我打,打死勿论!” 隨著王管家一声令下,一眾僕役手持齐眉木棍,朝著刘靖衝去。 这年头,打死一个家奴算不得什么事儿。 …… 东北角的小院里,崔鶯鶯正抱著小侄女儿盪鞦韆。 崔蓉蓉坐在一旁的石桌前,翻看著一本诗集,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妹妹与女儿,会心一笑。 “大娘子,不好了!” 就在这时,一名丫鬟仓皇跑来,口中连连高呼。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崔蓉蓉板起脸训斥一声,旋即问道:“发生了何事?” 丫鬟喘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王……王管家带人去马厩,说是要把刘靖打死哩。” 这丫鬟正是小蝶,今日府上清扫,她正巧负责后院,见四下无人便打算偷看一番。 结果一看之下,发现王管家竟带著人衝到院中,扬言要打死刘靖。 小蝶顿时嚇得面色惨白,赶忙跑到后院,希望大娘子能看在刘靖护卫有功的份上,救他一命。 “啊?!” 啪嗒一声,诗集掉在地上,崔蓉蓉脸色一变,赶忙起身道:“快,你去找季家二郎。” 说罢,她提著裙摆匆匆离去。 “姐姐,等等我!” 崔鶯鶯也没了玩闹的心思,將小囡囡递给小铃鐺后,赶忙追了上去。 第14章 子非马,安知马不愿? “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崔蓉蓉心急如焚,拎著裙摆一路小跑,连追在身后的妹妹都顾不上了。 沿著迴廊一路来到与马厩一墙之隔的木门下,见到门上的铜锁,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钥匙。 “姐姐,钥匙!” 好在这时崔鶯鶯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递过一圈钥匙。 接过钥匙,崔蓉蓉慌忙打开门锁。 情急之下,竟出了好几次错。 咔嚓! 伴隨著清脆的声响,铜锁应声打开。 崔蓉蓉当即扯下铜锁,推开木门,只是眼前的一幕,却让她为之一愣。 小院中,僕役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口中发出痛苦的哀嚎。 而王管家则被刘靖单手拽著衣领拎在半空中,如同拎小鸡一样,神色惊恐。 福伯则站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劝说。 听到开门声,刘靖三人齐齐转过头。 见来人是崔蓉蓉姐妹,王管家如见救星,当即高声喊道:“大娘子,小娘子救我,这恶奴要造反了!” “聒噪!” 刘靖说著,轻轻一拳砸在王管家小腹。 顿时,王管家面容扭曲,没有动静。 呼! 见刘靖无事,崔蓉蓉暗自鬆了口气,赶忙吩咐道:“刘靖,你……你先將王管家鬆开,这样成何体统。” 看似是训斥,实则是在提醒他。 否则等其他人赶来,见到这一幕,纵然刘靖有理也变得无理了。 闻言,刘靖手一松,王管家顿时落在地上,捂著肚子哎呦哎呦的直叫唤。 “什么事儿这般热闹?” 就在这时,一道慵懒的公鸭嗓传来。 只见一名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款步走进小院,身后还跟著季仲等人。 季仲神色如常,毕竟昨日刘靖能从一眾魏博牙兵的手中安然脱困,足见其勇武,对付几个僕役自然不在话下。 倒是那位公子哥,看著院中倒地哀嚎的眾人,神色惊诧。 当目光落在刘靖的脸上时,更是一愣。 他自詡长的不差,称得上俊朗,可是与面前的刘靖一比,那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了,关键对方生的高大,气质英武阳刚,心中不免升起一股自惭形秽之意。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刘靖打量了一眼那位公子哥,心知此人应当就是崔云的长子,崔和泰。 崔云的两位兄弟早夭,而他膝下只有两女一子,也就是说崔和泰是崔府唯一的独苗。 见小弟来了,崔蓉蓉生怕会闹出什么么蛾子,目光看向刘靖,先一步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王管家外甥挑衅羞辱於我,被我打了,心怀恨意,便寻王管家带来前来报復。”刘靖三两句便將事情始末说清道明。 “胡……胡说。” 王管家强忍著腹中剧痛,语气虚弱地辩解道:“大娘子莫听他胡言乱语,分明是这恶奴调戏丫鬟在前,李壮二人出言提醒,他却心怀怨恨,便將李壮二人一顿毒打。” 刘靖顿时乐了,只见他微微一笑:“王管家说我调戏丫鬟,大娘子信是不信?” 此话一出,崔蓉蓉与崔鶯鶯姐妹俩俏脸一红,心中暗啐一口。 而崔和泰与季仲等人,则面露古怪之色。 虽然刘靖此举有自卖自夸的嫌疑,但不得不说,只凭这张俊美无比的脸,哪里还需要调戏丫鬟,怕不是丫鬟们上杆子调戏他才是。 崔和泰咳了一声,打破沉默:“福伯,你是府上老人了,你来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言,福伯帮著说起了好话:“刘靖这后生品性淳朴,且这段时日一直与俺待在马厩,並未调戏丫鬟,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他对刘靖的印象相当好,踏实肯干,又勤劳。 自打刘靖將养好了身子之后,马厩的活计基本上都会抢著干,他清閒了许多。 王管家的话本就站不住脚,漏洞百出,而福伯的这番话,基本就已经將此事定性了。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不管是崔蓉蓉姐妹,还是崔和泰与季仲,通过三言两语,已將事情的始末猜的八九不离十。 不过王管家毕竟在府上多年,迎来送往,將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所以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 念及此处,崔家公子朝季仲使了个眼色,说道:“原来是误会,不过既然眼下误会解除,也就皆大欢喜了。季仲,去將王管家扶回去,寻大夫诊治一番。” 皆大欢喜? 王管家欲哭无泪,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是!” 季仲应了一声,上前將王管家扶起。 刘靖下手很有分寸,只是教训他们一顿,並未伤其性命,不过纵使是皮外伤,也要疼上好一阵子。 待到地上的僕役被抬走,崔公子迈步走进马厩,口中说道:“早就听闻府上新招了马夫,今日一见著实令我意外。” 若是换做寻常下人,甭管有理没理,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必须严惩。 可刘靖不同,昨日才从匪寇手中救下崔蓉蓉,护卫有功。 真要不分青红皂白惩治,他崔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此外,刘靖生的俊美,令他见之欢喜。 “见过公子。” 刘靖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 崔和泰拋出橄欖枝:“当个马夫太委屈你了,本公子身边缺个使唤的人,你可愿来?” 感受到对方的眼神,刘靖只觉一阵恶寒。 这崔家公子,该不会有龙阳之癖吧? 听说这些个富家公子,就喜欢书童这个调调。 念及此处,刘靖当即拒绝:“多谢公子好意,只是我性子惫懒惯了,当个马夫没什么不好。” “也罢!” 崔和泰撇撇嘴,似有些失望的离去。 目送崔和泰离去,刘靖朝著崔蓉蓉姐妹轻笑道:“多谢大娘子解围。” 虽然她二人不来,自己也不会吃亏,但却不好收场。 且看她方才气喘吁吁,满脸紧张的模样,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这份情谊不可不谢。 “你无事就好。” 崔蓉蓉抿嘴一笑,一双桃眼更加水润了。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妹妹也在场,这番话似乎太过亲昵了,赶忙补上一句:“昨日你捨身相救,我又岂能置之不理。” 这时,一旁的崔鶯鶯有些吃味了,嘟起嘴道:“你这小贼,缘何只谢姐姐,却不谢我?” “小贼?” 刘靖挑了挑眉。 这是他头一回儿见崔鶯鶯,虽不及姐姐那般风情,却也明眸皓齿,清新可人。 崔鶯鶯轻哼一声:“哼,你偷吃餵马的豆子,岂不是小贼?” 此话一出,福伯当即变了脸色,正欲开口求饶,却见刘靖不慌不忙道:“我並未偷豆子。” 崔鶯鶯指责道:“还敢狡辩,小铃鐺亲眼所见。” 刘靖打趣道:“不告而取视为窃,我已告知了马儿,怎能算偷呢?” 崔鶯鶯当即反驳道:“你这是狡辩,马又不会说话,即便心中不愿,也无法诉说。” “子非马,安知马不愿?” “你……” 崔鶯鶯一时语塞,气鼓鼓地瞪著他。 见状,刘靖也不再逗她,躬身施了一礼,正色道:“適才相戏耳,还请小娘子莫怪。偷食餵马的豆料,確实是我所为,只因当初刚来府上,身子虚弱,一日两餐稀粥实在无法果腹,无奈出此下策。” 这番坦荡的模样,顿时让崔鶯鶯心头气消,嗔怪道:“我又没有怪罪於你。” 第15章 越想越气 女人都是感性的生物。 尤其是刘靖这样一个俊美的少年郎,说自己因腹中飢饿,只能偷食餵马的豆料,这让崔蓉蓉姐妹心中不由怜爱。 崔鶯鶯柔柔地道:“回头我知会一声,让库房每月多拨给你一些粮食,你莫要再偷吃豆子了。” 刘靖婉拒道:“小娘子好意心领了,只是我无以为报。” 崔鶯鶯神色一变:“谁要你报了!姐姐,我们走!” 丟下这句话,气呼呼地拉著崔蓉蓉离去。 崔蓉蓉其实並不想离去,难得有此机会,她想多与刘靖说说话。 自打昨日之后,睁眼闭眼,甚至看书时,脑中都会冒出刘靖的身影。 奈何妹妹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她只得留下一个无奈的笑容,任由妹妹拉著出了小院。 福伯走上前,微微嘆了口气:“唉,你今日不该这般衝动,王管家被你当眾打骂,失了脸面,往后定然会刁难你。大娘子与小娘子心善,可毕竟是女子,总会嫁人,不能一直关照你,届时你的处境就难嘍。” 他是府中老人了,对下人之间的腌臢手段,再清楚不过。 纵然刘靖很能打,可打不过你,总能噁心你。 有些阴损的法子,能把人噁心死。 “无妨。” 刘靖微微一笑,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於他而言,崔府只是暂时落脚之处,他可没打算当一辈子马夫。 闻言,福伯也不再说什么。 他虽是府上老人,可毕竟也只是个马夫,护不住刘靖,说再多也没甚用处。 步入初冬,昼短夜长。 吃完晚饭,夜幕便笼罩天际。 天一黑,温度骤降。 福伯到底年纪大了,裹著单衣瑟瑟发抖。 见状,刘靖好心道:“福伯,你先回屋歇息吧,我等餵了夜草再睡。” 马无夜草不肥。 这马儿想长膘,半夜一顿草料少不了。 “你若冷了就进屋,莫要硬抗。”福伯叮嘱一声,身形佝僂的走进屋子。 生火取暖是不可能的。 要知道,这年头柴火是能卖钱的,有一个专门的职业叫做樵夫。 你以为的古代到处山清水秀,绿树成荫? 想屁吃呢! 这样的环境有,但都在人跡罕见处。 但凡是郡城县镇甚至村庄密集处,周边二三十里的山,都是光禿禿的一片,看不到一棵树,只剩下野草。 为何? 树都被砍了生火做饭唄。 许多贫苦百姓,一天只生一次火,早上把饭做了,晚上吃剩下的冷食,即便这般省,一户人家一年至少也要用去五百斤柴火,而一个县城治下少说也有数万人,得多少斤柴火? 古代每个村子都有当地官府划定的柴场,可即便如此,也时常有人越界偷砍柴火,从而爆发村子之间的械斗。 唐时还好,到了北宋年间,因轻地方重中枢的政治策略,使得汴京城人口超过百万,直接导致了能源危机,方圆几十里的山都被砍禿嚕皮了,城中百姓没柴火烧了。 迫不得已,汴京百姓最后只能转而使用煤炭。 每到清晨傍晚,汴京城上空便黑烟滚滚,散落的煤灰甚至將汴河都给染黑了。 这也间接导致了勘探以及煤矿採集技术在北宋年间得到飞速发展。 说白了,就是被逼的。 刘靖点上灯笼,將一匹驮马牵出马厩,绑上马鞍和马嚼子后,他翻身骑上马背。 这次他不准备骑出去,只是多熟悉一下马背上的感觉,因此才没有选择紫锥。 紫锥性子太烈,一旦放出来,必定是一番鸡飞狗跳。 …… …… 却说崔鶯鶯回去后,越想越气。 本小姐大发慈悲,这廝竟然不领情! 哼! 不就是仗著自己长的好看些么,有什么了不起,说到底也只是个马夫而已,本小姐才不稀罕。 崔鶯鶯越是这般想,脑中刘靖那张俊美的脸颊反而愈发清晰。 偏偏阿姐不在身边,她没个说话的人。 明日便是冬至,今夜需守岁,用过晚饭后,阿姐被祖母叫去秉烛夜谈,看样子今夜是不会来了。 小铃鐺提著一个食盒走进闺房,轻手轻脚地来到软榻旁,劝道:“小娘子,这是后厨特意为你做的餛飩,你就吃一些吧,切莫饿坏了身子。” “气都气饱了,哪有胃口吃,拿走。”崔鶯鶯没好气地摆摆手。 “哦。” 小铃鐺自幼便陪在崔鶯鶯身边,知道小娘子的性子,应了一声后,转身离去。 “等等!” 就在这时,身后又传来崔鶯鶯的声音。 小铃鐺顿住脚步,欣喜道:“小娘子要用饭吗?” “隨我来!” 崔鶯鶯吩咐一声,迈步走出闺房。 小铃鐺先是一愣,旋即赶忙迈著小碎步跟上,口中喊道:“小娘子,你这是要去哪?” 是夜,迴廊中每隔几步便点上一盏灯笼,映照出昏黄的灯光。 崔鶯鶯走在迴廊中,腰间环佩叮噹。 你不领情,我偏要送,送到你领情为止。 届时,自己就可以好好嘲讽他一番了。 崔鶯鶯是家中幼女,自小爹疼娘爱,集万千宠爱於一身,性子虽不娇惯,却也有著世家千金的傲气。 被一个马夫驳了好意,这叫她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一路来到高墙的木门旁,崔鶯鶯冷声道:“开门!” 闻言,小铃鐺神色为难,小声道:“小娘子,这不好吧,深更半夜会见外男,若被旁人看到,会影响小娘子的清誉。” 崔鶯鶯却不管那般多:“此地就你我二人,你不说谁会知道?速速开门。” “这……好吧。” 小铃鐺苦著小脸,从腰间取出一串钥匙,將铜锁打开。 隨著木门打开,崔鶯鶯正欲进门,忽地想起小铃鐺说的有些道理。 唐时风气虽开放,可女子深夜私会男子,到底是不妥。 念及此处,崔鶯鶯叮嘱道:“小铃鐺你在此地候著,若有人来,就寻个由头將其打发走。” 小铃鐺正欲开口,圆乎乎的脸颊就被崔鶯鶯捏了一把。 无奈之下,她只得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守在门旁。 从小铃鐺手中接过食盒,崔鶯鶯迈步走进小院。 “小娘子,你怎地来了?” 待看清来人,刘靖略显诧异。 事实上,方才他就已经听到了一墙之隔的说话声以及开门声,原以为是某个丫鬟,没成想来人竟是崔鶯鶯。 崔鶯鶯轻哼一声:“此地是我家,我为何不能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刘靖说著翻身下马。 忽地,他瞥到崔鶯鶯手中拎著的食盒,不由挑了挑眉。 “喏。” 崔鶯鶯將食盒递过去。 第16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看了看食盒,又看了看崔鶯鶯那张明眸皓齿的瓜子脸,刘靖微微嘆了口气,神色复杂。 “不吃拉倒,正好拿去餵狗!” 崔鶯鶯只觉鼻子一酸,眼中升腾起一股雾气。 她心中暗恨自己怎地这般不爭气。 这马夫不识好歹,活该饿死! 正当她准备丟掉食盒,转身离去时,却听刘靖说道:“小娘子可曾听过一句话?” “什……什么话?” 崔鶯鶯吸了吸挺翘的小鼻子,止住泪,好奇地问道。 刘靖说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你……” 崔鶯鶯心头一颤,一抹嫣红顿时爬上洁白如玉的脸颊,语气慌乱道:“你这登徒子,浑说什么呢。我……我只是见你可怜罢了,你毕竟是我崔府的人,若饿死了,旁人还当我崔家苛责下人呢。” “这样啊。” 刘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崔鶯鶯將视线挪开,不敢与他对视,嘴上却傲娇道:“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可拿去餵狗了。” “既如此,我也不好辜负小娘子一片真心。” 刘靖接过食盒,寻了个木桩坐下后,將食盒放在腿上。 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碗餛飩。 唐时的餛飩便是饺子,看到饺子的瞬间,刘靖对后世亲人的思念涌上心头。 爸,妈,儿子不孝,不能为你们养老送终。 儿子在千年前,祝福你们幸福安康。 心中默默道了一声歉,刘靖拿起勺子,舀了一个餛飩送入口中。 餛飩是菘菜鸡子馅儿的。 馅料很足,味道调的也很不错,咸淡適口,虽比不上妈妈的味道,可也算是他穿越后,吃到过最美味的食物了。 崔鶯鶯来之前已经准备了一肚子嘲讽的话,就等著刘靖吃餛飩时说出来。 可真到了这一刻,她却一个刻薄的字眼也说不出来。 四下望了望,没瞧见椅子,崔鶯鶯走到一旁的木桩前,拢了拢宽大的裙摆,她姿態优雅的坐在木桩上,双手托腮,静静看著刘靖吃餛飩。 他真的很好看哩! 比女子都俊美几分,连吃饭时都这般好看。 而且和那些脏兮兮的僕役不同,虽然穿著破旧的麻布衣裳,却收拾的乾乾净净,指甲里没有污垢,头髮上也没有虱子爬来爬去。 不知不觉间,崔鶯鶯看痴了,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笑意。 很快,一大碗餛飩连汤带水都被刘靖吃的乾乾净净。 算上傍晚的麦饭,总算有五分饱了,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不至於半夜被饿醒。 放下精致的瓷碗,刘靖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笑道:“多谢小娘子,这是我来到这个世上,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崔鶯鶯也笑了,充满灵气的大眼睛弯成月牙儿,柔声道:“你吃饱了么,不够的话,我再让后厨做一些。” “饱了。” 刘靖自然不好说没吃饱,这般晚了,没必要麻烦厨娘。 况且,若是被旁人知晓崔鶯鶯这个未出阁的千金,夜里给他一个马夫送饭,那就不好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 崔鶯鶯这会儿还不想回去,她想与刘靖多待一会儿。 忽地,她发现院中的驮马佩戴著马鞍和马嚼子,好奇道:“刘靖,你方才在练习骑马么?” “是。” 刘靖答道。 崔鶯鶯有些羡慕地说道:“我从小到大还没骑过马哩。” 刘靖有些意外:“不会吧?” 唐朝风气开放,女子骑马乃是常事,没想到崔鶯鶯这个崔府千金,竟还没骑过马。 崔鶯鶯柔声道:“我二叔便是骑马时不慎坠落,导致早夭,所以阿爷与祖母便不许我们骑马,本来女子就不似男子,会不会骑马並无大碍。二哥前阵子差点从马上坠落,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几天前才放出来。” 听出她语气中的渴望,刘靖提议道:“想不想试一试?” “可以吗?” 崔鶯鶯双眼一亮,略显犹豫。 刘靖轻笑道:“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况且这匹驮马是母马,性子温顺的紧,加上我在一旁看顾,不会有事的。” “那……那就试一试吧。” 崔鶯鶯到底是少女心思,此刻显得有些兴奋。 站起身,迈步来到马旁,她略显紧张的问:“刘靖,我该怎么上去?” “不用紧张,左脚先踩马鐙,右腿跨上去,不然就坐反了。” 刘靖在一旁闻声教导。 崔鶯鶯左脚踩在马鐙上,试著抬了一下右腿,却发现自己穿著襦裙施展不开,可若是撩起裙摆,裙下的脛衣就露出来了。 脛衣又称袴,是女子贴身的裤子,属於开襠裤。 虽然脛衣之下还会穿一条褌裤,可到底是女子的私密衣物,哪能被男子看到。 崔鶯鶯面色娇羞道:“我……我穿了襦裙,上不去。” “我帮你。” 刘靖说著,双手握住她的腰肢,微微发力,便將她轻易举起。 崔鶯鶯只觉腰间多了一双温热的大手,身子顿时一僵,下一刻,便觉整个人似是飞起来。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稳稳坐在马上。 这时,刘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此就好了。” 崔鶯鶯此刻俏脸羞红,期期艾艾地说道:“你……你这人怎地如此轻浮,女子的……腰碰不得。” 闻言,刘靖这才想起此时不比后世,拱手致歉:“是我孟浪了,还请小娘子恕罪。” 见他眼神清澈,神色真挚,崔鶯鶯明白他不是有意调戏自己,用微不可闻地声音说道:“无妨,下次你提前说一声,我……我也好有个准备。” “好!” 刘靖笑著点点头。 他这一笑,尽显爽朗洒脱,崔鶯鶯只觉自己的脸颊都在发烫。 强压下心头羞意,崔鶯鶯小声道:“眼下该怎么做?” “这是马韁绳,小娘子抓稳了,在骑马的过程中,便是通过左右牵动马韁,来控制马儿前进的方向,我先牵著马走两圈,让小娘子感受一番。”刘靖大致讲解了一番后,便牵著驮马在小院中漫步。 崔鶯鶯怯生生地说道:“刘靖,有些顛,我有点害怕。” 刘靖安抚道:“小娘子宽心,只需两脚踩住马鐙,便不会掉下去。至於顛簸实属正常,习惯便好。” 这匹驮马確实很温顺,一直慢悠悠地走著。 走了两圈后,崔鶯鶯心中胆怯渐渐消散,脸上浮现出明媚的笑容。 “刘靖,骑马原来这般有趣。” 此时此刻,崔鶯鶯天真烂漫的少女心性尽显。 刘靖也被她的活泼灵动感染,嘴角含笑道:“你若喜欢可常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 崔鶯鶯似是怕他反悔一般,赶忙把事情敲定。 夜幕下的小院里,少女骑在马上笑靨如,前方一名俊美的少年则牵著马,任谁看了都会讚嘆一声好一对璧人。 第17章 少女情怀总是诗 崔鶯鶯也不知骑了多少圈,只觉得心中欢喜都快要漫出来了。 “小娘子,小娘子。” 恰在这时,小铃鐺压著嗓子的呼喊响起。 崔鶯鶯收敛笑意,低声问道:“怎地了?” “小娘子,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小铃鐺鬼鬼祟祟的把脑袋探进门內,警惕的打量著刘靖,生怕他做出逾越之举。 实在是小娘子待的太久了,让她心生疑虑。 这要是有个什么,她得被主母活活打死。 “晓得了。” 崔鶯鶯有些不情愿地应了一声,知晓该回去了。 作为世家大族的千金,自小的耳濡目染,让她懂得了分寸。 刘靖问道:“小娘子可能自行下马?” 崔鶯鶯会意,轻咬著唇摇了摇头。 见状,刘靖伸手探向她的腰肢,双臂微微发力,便將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小铃鐺大惊失色,当即迈著小碎步跑过来,一把將崔鶯鶯护在身后,指著刘靖磕磕巴巴地道:“你你你这登徒子,竟敢调戏小娘子!” 刘靖笑而不语。 崔鶯鶯帮忙解围道:“小铃鐺,莫要大惊小怪,是我让刘靖扶我下来的。” “小娘子莫要被他骗了,哪有人扶腰……哎呀!” 小铃鐺话未说完,便痛呼一声。 只见崔鶯鶯又羞又气地捏住她的脸颊,吩咐道:“回去!” “哦。” 小铃鐺委屈的应了一声。 临走之际,还回头瞪了一眼刘靖,似在警告他。 不过她这张圆圆的小脸,实在没有丝毫威慑力,反倒透著可爱。 目送崔鶯鶯主僕离去,刘靖微微一笑。 穿越之前,他谈过几次恋爱,感情史虽算不得丰富,但也有经验。 崔鶯鶯的心思,他又如何看不出来。 起初白日拒绝崔鶯鶯的好意,只是他不想平添麻烦,毕竟自己在崔家只是暂住,不会待太久。 只是,没想到崔鶯鶯会如此执著。 常言道,女追男隔层纱。 况且还是崔鶯鶯这样一个明眸皓齿,清新可人的世家千金。 这谁顶得住? 骑在马背上练习了个把时辰,眼瞅著差不多了,刘靖將驮马牵回马棚,餵了夜草后,便回到屋里睡下。 …… 翌日。 一墙之隔的崔府热闹非凡。 祭完了祖,一群小辈挨个给崔瞿和老夫人见礼。 “晷运推移,日南长至。伏惟曾祖、曾祖母尊体万福,寿比南山。” 当小囡囡行礼作揖,奶声奶气地说著贺词时,节日气氛被推向高潮。 “好好好!” 崔瞿笑的合不拢嘴,连声叫好。 老夫人同样笑容满面,宠溺地將一块羊脂玉佩掛在小囡囡的脖子上。 崔和泰在一旁打趣道:“阿爷,桃儿都有贺礼,我的呢?” “你还有脸要贺礼?” 崔瞿斜蔑一眼,冷哼一声:“采芙被你气回娘家已有三个月,年节之前若不將她接回来,老夫便打断你的狗腿!” 说起这个,崔和泰顿时如霜打的茄子,蔫蔫地道:“阿爷,我已劝过三回了,可采芙就是铁了心不跟我回来,我有什么法子。” 崔瞿一巴掌拍在矮桌上,怒斥道:“还不是你做的混帐事!” 崔和泰缩了缩脖子,面上却有些不以为然。 “子不教,父之过,此事你也有责任。” 崔瞿又將火气发泄到长子崔云头上。 崔云苦笑一声,低眉顺眼道:“父亲教训的是,孩儿往后定会严加看管。” 说罢,他狠狠瞪了一眼崔和泰。 “好了好了,大过节的莫要说这些。”到底是奶奶疼孙子,老夫人笑著打了个圆场,转移话题道:“这有些红豆糕,和泰你拿去送予府上的老人,让他们也沾沾节气。” “孙儿这就去。” 崔和泰如蒙大赦,接过红豆糕快步出了厅堂。 …… 相较於宅院里的热闹,一墙之隔的马厩就显得无比冷清。 过节是富贵人家的特权,作为一个马夫,该干嘛还得干嘛。 餵马,劈柴,铲粪,梳毛…… 高墙角落的木门被推开,崔和泰迈步走进小院:“福伯,祖母特让那些红豆糕给你尝尝,沾沾节气。” “老夫人菩萨心肠,还掛念俺们这些下人。” 福伯很是感动,千恩万谢的接过红纸包著的糕点。 崔和泰面带微笑:“福伯你是府上的老人了,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我们都看在眼里,节日送些糕点,这是应当的。” 福伯连忙说道:“都是俺应该做的。” 送完糕点,崔和泰並未离去,目光扫视一圈,不见刘靖的身影,不由问道:“新来的马夫去哪了?” 福伯答道:“去割马草了。” “哦。” 崔和泰点点头,有些失望的离去。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福伯摇头嘆息。 老太爷为人方正,心怀悲悯,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小郎虽不如老太爷,却也宽大为怀,怎地把公子养成这副模样。 “福伯,大过节的嘆什么气。” 就在这时,刘靖背著满满一筐马草回来了,见福伯摇头嘆息,不由面露好奇。 福伯神色复杂道:“俺是替老太爷觉得不值。” “福伯,你莫不是昏了头,主家锦衣玉食,用得著咱们这些下人替他不值?”刘靖不由打趣一句。 “话不能这么说。” 福伯摆摆手,神色肃然地说道:“老太爷待俺不薄,当年俺爹带著俺一路乞討而来,若非老太爷收留,俺和俺爹早就饿死了。后来又帮俺张罗婚事,这番恩情不可谓不重。” 刘靖好奇道:“老太爷哪里不值了?” 福伯又嘆了口气:“除了小公子,还能是哪里。” 崔和泰? 刘靖將背上的竹筐放下,不动声色地问道:“崔公子怎地了?” 福伯四下看了看,朝他招招手,压低声道:“小公子少时还好,可越长大越混帐,吃喝嫖赌,斗鸡走狗,不知闯下了多少祸事。半年前,在润州城內与人豪赌,输急眼了竟將小夫人当做赌注压上去。” “此事被小夫人得知后,气得要悬樑自尽,老夫人好说歹说才劝住。结果还不到一个月,又与一个唱戏的优伶廝混在一起,甚至还把优伶接回府上。少夫人一怒之下回了娘家,至今未归。” 刘靖挑了挑眉:“一个优伶算不得什么吧,若喜欢迎进门当妾便是。” 在古时,妾只是资產而已,地位也就比丫鬟略高一些。 福伯欲言又止,神色古怪道:“那优伶是男儿身。” “……” 刘靖只觉一阵恶寒。 孌童这股风气,自魏晋南北朝时期就兴起了,读书人常常会带一个清秀的书童在身边,帮忙背书磨墨,火气来了,还能拿来泻火。 可这种事情,属於心照不宣,私下里怎么玩都没事,不能拿到明面上。 这崔和泰正大光明的把优伶接回府上,但凡有点心气儿的女子,都无法忍受。 能与崔家联姻,想来那小夫人的娘家也不差,自然不会受这种窝囊气。 刘靖总结道:“独苗就是容易娇惯。” 崔云两个兄弟早夭,膝下又只有崔和泰这一个儿子,作为崔家唯一的独苗苗,崔和泰被惯坏並不让人觉得意外。 “谁说不是呢。” 福伯深以为然地表示赞同,旋即招呼道:“不说这些了,老夫人送了红豆糕,一起来尝尝。” “那我今儿个就沾沾您老的光。” 刘靖也不矫情,大大方方地走过去。 这话让福伯很受用,笑呵呵地说道:“什么沾不沾光,俺这大岁数了,吃不了多少。” 红豆糕卖相不错,外头是豌豆粉的皮儿,一口下去,满满的红豆馅料,甜味有,但却不多,只有一丝丝。 想想也是,这年头是稀罕物。 不管是飴还是蔗,都不是贫苦百姓能消费起的,便是主家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回蜜饯。 刘靖咽下口中红豆糕,隨口问道:“福伯,你方才说以前成过亲,膝下就没个一儿半女?” “有两个儿子,不过都俱都早夭。俺那婆娘身子本就不大好,伤心之下,没多久也撒手人寰了。”福伯的语气很平静,但刘靖却听出了这个世道的艰辛与悲惨。 婴儿早夭率太高了。 可能一场小小的感冒,就会要了孩童的命。 而且不单单是平头百姓,崔家这样世家,乃至皇家都是如此。 谁家要是没死过一两个孩子,那都是稀奇事。 刘靖隱约记得,前世曾看过一篇文章,统计了古代婴儿的早夭率,高达43.8%! 几乎每两个婴儿,才能存活一个。 这也是为何,皇帝一般都会可劲儿的播种,可劲儿的生,因为谁也不知道孩子能不能成功活到长大。 歷史上,绝嗣的皇帝可不在少数。 一老一少边吃边聊,多是福伯说,刘靖听。 一小包红豆糕没一会儿就吃完了,刘靖拍拍手,拎著竹筐去餵马了。 眼下还有青草,待入冬之后,这三匹马就只能吃乾料了。 傍晚。 忙活了一天,刘靖闻了闻身上,臭烘烘的。 没法子,一整天都和马粪牛粪打交道,不臭才稀奇。 径直来到井边,脱下衣裳,拎起一桶井水就往身上浇。 这些天他已经习惯了冷水洗澡,加上体魄强健远超常人,没有丝毫异样。 握著皂角,將浑身上下仔细搓洗了一遍,刘靖擦乾身子,穿上衣裳,去厨房烤头髮了。 这会儿唯一麻烦的就是头髮,每回洗完澡,都要趁著煮饭时,烤上好一会儿才能勉强將头髮烤乾。 偏偏这一头乌黑柔亮的长髮又不能剪了。 此时,有一种刑法叫做髡刑,就是將犯人的头髮鬍鬚全部剃光。 正所谓,身体髮肤受之父母,所以髡刑虽不疼不痒,对犯人而言却极其屈辱。 受髡刑者,皆是不忠不孝、罪大恶极之徒。 作为后世穿越而来的刘靖,自然不在乎这些,可若剪了头髮,只会被当做受过髡刑的犯人,届时將会寸步难行。 他目前无法改变环境,所以只能选择適应环境。 饭做好了,头髮也烤的差不多了。 福伯因吃了红豆糕,所以没甚胃口,大半的麦饭都进了刘靖的肚子。 勉强吃了个五分饱,他开始琢磨起了接下来的路。 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 等离开崔府后,当务之急就是搞钱。 有了钱,才能招揽手下,购买兵刃甲冑。 隨后,静等江南大乱,寻找机会,投靠一方势力,再徐徐图之。 问题是,该怎么搞钱呢? 古代最赚钱的生意就两样,盐铁! 其中又以盐最为暴利。 盐的成本其实很低,但售价往往是成本的二三十倍,甚至百倍。 而盐又是必需品和消耗品,不吃盐可是会死人的,即便再怎么省,一户三口之家,一年至少需要五斤盐。 正因如此暴利,所以才有那么多私盐贩子。 而不少反贼,又是靠贩卖私盐起家。 其中最出名的,便是黄巢。 此外还有王仙芝、钱鏐、张士诚等等一大批反贼。 可私盐贩子不是谁都能干的,你得有极强的人脉,不但要有稳定的上家,还得有信得过的下家,因为贩卖私盐乃是重罪,一旦被抓,可是要杀头的。 搁后世,就跟卖白粉没区別。 毒贩有多谨慎小心,私盐贩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对刘靖这个逃难而来的人而言,贩卖私盐干不来。 起码短时间內干不来。 盐铁做不了,还有什么生意简单又来钱快呢? 肥皂? 不行,这年头油脂都不够人吃的,哪有剩余的用来做肥皂。 那些穿越用猪油做肥皂发家致富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傻缺。 玻璃? 也不行,这东西对温度的要求太高,如今的燃料根本达不到,且前置条件太多,等他把玻璃研究透了,估计也七老八十了。 “刘靖,你在想什么呢?” 正当他想的出神之际,耳畔传来崔鶯鶯那银铃般的声音。 “啊?” 刘靖回过神,发现夜幕已笼罩天际,银色月辉洒下,为小院镀上了一层银色。 只见崔鶯鶯俏生生的站在一旁,嘴角掛著一抹笑意,手中照例提著一个食盒。 “见过小娘子。” 刘靖作势起身,却见崔鶯鶯摆摆手,含笑道:“你往后不必这般多礼。” “喏。” 崔鶯鶯將食盒递过去。 “多谢。” 刘靖微微一笑,接过食盒,打开之后发现是一碗汤饼,面上还臥著一颗鸡子。 他食量远超常人,否则如何维持天生的神力,先前也只吃了半饱,且因为没有油水,这会儿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 刘靖也不客气,端起碗就吃了起来。 崔鶯鶯拢了拢裙摆,丝毫不嫌弃地上脏,挨著他坐下。 她不晓得为何,只知道哪怕看著他吃饭,心中都觉得欢喜。 崔鶯鶯好奇道:“你方才在想什么呢,我都来好一会儿了,都不见你察觉。” “想如何赚钱呢。” 咽下口中汤饼,刘靖如实答道。 第18章 鹊桥仙 “你很缺钱么?” 崔鶯鶯先是一愣,旋即恍然道:“是了,眼下入冬,你也该添置些衣御寒。我那还有不少绸缎,都是祖母送的,放著也是放著,送一些与你做衣裳吧。” 听到她这番天真烂漫的话,刘靖不由失笑道:“我如今一介马夫,穿绸缎衣裳,旁人还以为是在哪偷来的呢。” “也对。” 崔鶯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而后抿嘴笑道:“此事也好办,我给你些钱,你去镇上自个儿买便是。” 刘靖放下手中瓷碗,转过头,静静看著崔鶯鶯。 崔鶯鶯被他看的心慌,娇羞的垂下头。 “小娘子心意,我已明了。” 话音落下,崔鶯鶯只觉一双温暖的大手盖在自己手上。 崔鶯鶯心头一颤,假意抽了两下,便任由刘靖握住自己白嫩如玉的小手,口中却傲娇地小声道:“你……你这登徒子,好生无礼。” 刘靖温声道:“我本是浮萍游子,在此暂歇跟脚,老太爷於我有恩,原打算报了恩后便孑然而去,不曾想得小娘子倾心,感念不尽。” “你要走?” 崔鶯鶯神色一变,也顾不得娇羞。 “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间,岂能鬱郁久居人下?我乃汉室宗亲,岂可辱没祖宗,为奴为婢一辈子。”刘靖顿了顿,调笑道:“况且,若不成就一番事业,如何能风风光光的迎娶小娘子娶回家门。” “谁……谁要嫁你了,自作多情。” 崔鶯鶯小声反驳道,语气里满是娇羞,毫无一丁点坚决的意味。 少女嘛,傲娇一些很正常,恰也是少女的可爱之处,刘靖只是笑了笑,指腹轻轻摩挲著如玉般的小手。 一时间,气氛变得曖昧。 片刻后,崔鶯鶯柔声问道:“你何时离去?” “过完年节吧。” 刘靖凝视著她那双小鹿般灵动的双眸,面带笑意道:“这是我来到江南的第一年,怎地也要与小娘子一起过了节,方才能离去。” 作为一个后世人,情话几乎是张口就来。 偏偏这会儿的女子就吃这一套。 崔鶯鶯此刻心头跟抹了蜜似的,甜滋滋的,问道:“你打算去哪里?” 刘靖答道:“先去镇上,想些法子赚钱。” 闻言,崔鶯鶯心头暗喜。 镇上距离甜水村不过五六里路罢了,乘牛车往返一趟也才一个时辰而已,况且阿姐就住在镇上,届时可以用阿姐做幌子,私会情郎。 刘靖提议道:“时辰还早,不如我教小娘子骑马可好?” “好呀。” 崔鶯鶯自然不会拒绝。 刘靖三两口將汤饼吃光,擦了擦嘴角,起身从马厩中牵出一匹驮马。 绑上马鞍和马嚼子后,轻车熟路地抱住崔鶯鶯纤细的腰肢,动作轻盈地將她放在马背上。 接著,他踩住马鐙,翻身上马。 马鞍並不大,本来就只够一个人坐,隨著刘靖上来,两人顿时紧紧挤在一起。 感受著坚实且温热的胸膛,一股阳刚的男性气息夹杂著皂角的淡淡清香扑鼻而来,崔鶯鶯只觉身子发软,呼吸也变得艰难。 “小娘子坐稳了。” 刘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小巧晶莹的耳朵上,酥酥的,麻麻的。 崔鶯鶯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眼眸中闪动著迷醉。 “小娘子抓好韁绳。” 刘靖说著,双腿轻轻夹了夹马肚,胯下驮马立即乖巧的迈动四肢,在小院中缓步走了起来。 一圈逛罢,崔鶯鶯稍稍適应了,心头微定,柔声道:“莫要再喊我小娘子了,显得生分,我有名字。” 刘靖问道:“还不知小娘子芳名呢。” “我名鶯鶯,小字幼娘。” 崔鶯鶯神色娇羞。 只因古时女子一般是没有名字的,只一个乳名。 这个乳名,又唤作小字,不对外公开,只有爹娘亲人以及夫君才知晓。 所以,当一个女子將自己乳名告诉一个男子时,无疑是在表明心跡。 “幼娘。” 刘靖凑在她耳旁,轻轻唤了一声。 嚶嚀! 崔鶯鶯顿时身子一软,彻底靠在刘靖怀中,脸颊之上已布满了樱桃红。 这小丫头不经逗。 再逗下去,怕是会晕过去。 念及此处,刘靖没再有进一步亲昵的动作,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一手握住马韁,控制驮马在小院中缓步转著圈。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感受著手心传来的触感,刘靖心中不由暗嘆。 嘖! 吕洞宾诚不欺我! “小娘子,时辰不早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铃鐺略含幽怨的声音在小门处响起。 “刘靖,我要回去了。” 崔鶯鶯语气中透著一丝不舍。 两人今夜互相表明心跡,正是热恋之时,恨不得时时刻刻都与情郎腻在一起。 刘靖轻笑道:“傻幼娘,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况且你我不过一墙之隔,想见隨时可见。” 崔鶯鶯双眼一亮,满脸惊讶道:“想不到你竟有这般文采,这诗可有上闕?” 她乃是崔府千金,自幼聪慧,熟读四书五经,自然能品出这一句诗的好坏。 迎著她的眼睛,刘靖缓缓念道:“纤云弄巧,飞星传信,银汉秋光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肠似水,佳期如梦,遥指鹊桥仙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崔鶯鶯一时痴了,喃喃道:“这首词若流传出去,刘郎必定名扬天下,却不知词牌是何?” 词牌名是固定的,自唐初至今,词牌名约莫有数百个,曲调音律是也是固定的。 因此,写词又被称为填词。 熟读诗书之人,只听声律平仄,便能知晓词牌名。 眼下这首词的声律平仄,却是崔鶯鶯闻所未闻。 “词牌名曰《鹊桥仙》,此外这首词並非我所作,是从別处听来的。” 刘靖不屑做抄诗这种事,根本没有意义。 诗词这东西,需要极强的文化功底做基石,没有相应的功底,几句话一聊,人家也就知道这诗词根本不是你做的了。 歷史上的大诗人大词人,哪一个不是学富五车之辈。 纵然其中有些人名落孙山,那也仅仅只是科举不中,是怀才不遇,並不代表人家读的书少。 见他没有丝毫遮掩,大大方方承认是从別处听来,崔鶯鶯心下更加欢喜,夸讚道:“刘郎心怀坦荡,光明磊落,真乃大丈夫。” “小娘子……” 小铃鐺的声音再度响起。 刘靖轻笑道:“回去吧,不然你的贴身丫鬟该哭了。” 崔鶯鶯含羞道:“那我明日再来。” “好。” 刘靖翻身下马,隨后將崔鶯鶯抱下马来。 “刘郎,我走了。” 崔鶯鶯恋恋不捨的告別,而后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待出了小院,小铃鐺赶忙將铜锁锁上。 “催催催,催命一样!” 崔鶯鶯瞪了她一眼,朝著闺房方向走去。 小铃鐺立马跟上,一脸委屈道:“奴婢这都是为了小娘子好,若是……那般,小娘子今后可怎么办呀。” 崔蓉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轻哼一声:“我自有分寸。” “小娘子,他虽长的好看,可终究只是一个马夫,岂能配得上小娘子,况且阿郎与主母也不会同意。”小铃鐺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压低声音劝道。 她是崔蓉蓉的贴身丫鬟,自小便陪伴左右,同吃同睡,一起长大。 有些话,其他丫鬟不能说,她却可以。 “燕雀安知鸿鵠之志,刘郎心怀大志,岂会当一辈子马夫。”想起刘靖先前说要风风光光娶她回家的话,崔鶯鶯眼眸中闪过一丝甜蜜之色。 “奴婢觉著小娘子你就是被他灌了迷魂汤。” 小铃鐺怎么也想不通,只不过才见了两三面而已,小娘子怎地跟入了魔似的。 崔鶯鶯瞥了她一眼,面色无奈道:“你这囫圇竹儿,懂个甚么。” 小铃鐺虽与她同岁,却还是孩童心性,整日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对男女之事完全没开窍。 说她是囫圇竹儿,还真是一点都没错。 竹么,空心空管儿,直来直去。 一路回到小楼,崔鶯鶯没有理会小铃鐺询问是否洗漱,径直来到三楼书房。 磨了墨,摊开白纸。 她提笔將方才刘靖念与她听的《鹊桥仙》写了下来。 不多时,一手清丽秀气的簪小楷跃然纸上。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放下鸡距毛笔,崔鶯鶯细细品读,心思不由回到小院中,被情郎抱在怀里之时。 “咦,这首词是何人所作,如此好词,我竟从未听过。” 就在这时,崔蓉蓉的惊诧声在身后响起。 崔鶯鶯嚇了一跳,发现身后之人是阿姐,不由心虚,磕磕巴巴道:“我……我也是今日才听到,不知是何人所做。” “可有词牌?” 好在崔蓉蓉此刻完全被纸上的词句吸引,完全没有注意到妹妹的异样。 崔鶯鶯迅速调整好心情,答道:“词牌名曰《鹊桥仙》。” 崔蓉蓉美目涟涟,不由讚嘆:“鹊桥仙,好一个鹊桥仙,词牌美,词更美。” 再度欣赏了一遍,她又问:“妹妹可有这首词的曲调?” “並无。” 崔鶯鶯摇摇头。 闻言,崔蓉蓉略显失望:“有词无曲,实在可惜,不然你我姐妹弹唱一番,亦是一桩雅事。” “回头我再托人问一问。” 其实崔鶯鶯也觉得可惜,都怪方才小铃鐺催的太急,一时忘了问刘郎寻曲。 不过,明日再问也无妨。 一想到被刘郎拥在怀中,听他唱这首《鹊桥仙》,崔鶯鶯便觉得身子有些软。 “妹妹脸怎地红了,莫不是病了?” 见妹妹脸颊微红,崔蓉蓉面含关心,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一把。 崔鶯鶯慌忙答道:“我无事。” 见状,崔鶯鶯先是一愣,旋即痴痴地笑道:“阿妹这是想男人了。” 在她想来,这首词本就是诵情说爱,含蓄深沉且又余味无穷,阿妹正值二八年华,憧憬未来夫君实乃常事。 她当年这般年岁,不也是如此么。 哪个少女不怀春呢。 “阿姐,你浑说什么呢。” 被姐姐点破心思,崔鶯鶯娇羞的捂著脸。 崔蓉蓉揽住她的肩膀,宠溺道:“傻丫头,跟阿姐有什么好羞的,似你这般岁数时,阿姐也时常幻想今后的夫君会是何等模样。” 闻言,崔鶯鶯放下捂住脸颊的小手,好奇道:“阿姐那时幻想的夫君是什么样子?” 崔蓉蓉缓缓念道:“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驪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 崔鶯鶯也缓缓开口,与姐姐一起合声念:“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为人洁白皙,髯髯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念完这首《陌上桑》,姐妹俩相视一笑。 这天下间的女子,但凡读过书的,幻想中的夫君,或多或少都会受到这首《陌上桑》的影响。 实在是罗敷的这段话,几乎是把女子心中最完美的夫君形象道明了。 面如冠玉,相貌俊美,身量高大,腰佩宝剑,谦谦君子,文武双全…… 崔鶯鶯还未出阁,见识不多,有幻想很正常。 但崔蓉蓉却不同,她已两嫁为人妇,明白诗歌里的人物,只存在於诗歌之中。 这世上,哪有这般完美的男子。 即便真有,也轮不到自己。 想到这里,崔蓉蓉脑中再度冒出刘靖的身影。 除开身份卑微了些,刘靖几乎满足《陌上桑》里的所有描述。 一时间,书房內陷入沉默。 姐妹俩都在出神,只是她们却不晓得,想的都是同一个男人。 …… …… 过了冬至,崔蓉蓉却並未回镇上。 该因老夫人想念孙女和曾孙,所以將她留在府上多住几日。 崔鶯鶯则照例每晚都偷偷去马厩,与刘靖相会。 两人正值热恋,又是少男少女,自然少不了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好在不管是刘靖还是崔鶯鶯,都知晓分寸,默契的止在了这一步,没有越过雷池。 临近月末,在娘家住了小半个月的崔蓉蓉,终於要回镇上了。 如今福伯处於半退休状態,作为崔府唯二的马夫,送大娘子回镇上的差事,自然也就落在了刘靖的身上。 第19章 山贼求救 一大早,刘靖便赶著马车来到崔府大门。 等了一阵,一家子人出来了。 老夫人头髮白,慈眉善目,拉著崔蓉蓉的手,一脸不舍。 看得出来,她是真心疼爱这个孙女。 趁著爷爷、祖母与阿姐说话的功夫,崔鶯鶯悄悄看了刘靖一眼,嫣然一笑。 感受著怀中的钱袋子,刘靖心头一暖。 昨夜,崔鶯鶯临走之际,往他怀里塞了一个荷包,並叮嘱他明日送阿姐去镇上后,顺路买一身衣,生怕情郎冻著了。 崔蓉蓉柔声道:“阿爷,祖母,外头风大,別给冻著了,你们快且回去吧。” “要是閒了,就带著桃儿回来。” 老夫人满脸关心的叮嘱。 “孙女晓得了。” 得了崔蓉蓉肯定的答覆,老夫人这才露出笑容。 待崔蓉蓉上了车,刘靖抖了抖韁绳,驮马立刻迈开四肢,拉著马车缓缓离去。 目送马车渐行渐远,老夫人感嘆一声:“方才赶车那后生生的可俊吶,叫人见了欢喜。” 崔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男儿非女子,更讲究德行与能力,生的俊美,反而容易招来祸事,並非是一件好事。 老夫人继续说道:“看著身子骨也健壮,可惜是个马夫,若是个清白人家,纵然落魄些,倒也与宦娘般配。” 本来,崔鶯鶯听到祖母夸讚刘靖,心头还觉得喜滋滋的。 可是当听到下一句时,顿时嚇得一个激灵,连忙说道:“祖母不必操心,阿姐福缘深厚,定会寻得一个如意郎君。” “你阿姐看著柔柔弱弱,实则性子刚强,这两年我嘮叨了不少次,都被她推脱,只说一个人挺好。可是我一想到你阿姐带著桃儿孤零零的住在镇上,也没个体己的人,就觉著心疼。”老夫人说著,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泪。 闻言,崔鶯鶯刚刚升起的醋意顿时烟消云散,也开始心疼起阿姐。 別看阿姐每次回来都开开心心,事实上她许多次发现阿姐枯坐出神,神情落寞。 阿姐的苦,都藏在心里。 …… 距离上次劫道已过去半个月,这半个月倒也没再传出匪寇劫掠的消息。 许是前阵子闹的太凶,附近百姓与商户都不敢出门,又许是监镇请求派兵剿匪的消息泄露,总之这段时日十里山上匪寇消停了。 打家劫舍这东西,本来就是细水长流的事情。 做一锤子买卖的,那是流寇。 崔蓉蓉撩开车帘,与刘靖说著话:“这些日子在府上住的可习惯?” 她这阵子虽住在崔府,却根本没有机会与刘靖见面。 毕竟冬至前一日闹出那么大的事儿,她再往马厩跑,被人看到定会说閒话。况且也根本没有机会,不是跟阿妹在一块玩,就是被母亲、祖母叫去谈心。 憋了半个月,眼下难得有独处的机会,她又怎会放过。 刘靖转过头,微微一笑:“住得惯,主家心善,不曾苛责,福伯待我也极好。” 这一笑,让崔蓉蓉心头一颤。 一个男子,怎生的这般好看。 “那就好。” 崔蓉蓉微微頷首,水汪汪地桃眼盯著他的背影,不动声色地问道:“我观你年纪不大,可及冠了?” 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及冠。 这个问题让刘靖微微一愣。 思索了片刻,刘靖摇摇头:“不曾及冠。” 他自穿越之后,便没在意年纪的事情,主要原身的记忆中也没个明確的年纪。 刘靖按照记忆大致推算了一番,自己如今不是十六就是十七,反正没到及冠。 毕竟以他的模样,哪怕家徒四壁,也不可能没有成亲。 唯一的解释就是,年岁还小。 其实唐时男子成亲,並没有后世人想像的那么早,大唐律规定,男子二十方可结婚,虽说民间不管这些,普遍比律法规定年纪早,可再怎么个早法儿,女子也得十四五,男子也得十六七。 当然了,也有男子十三四岁便成亲了,但那是极少数。 “可曾婚配?” 崔蓉蓉又问。 刘靖打趣道:“家徒四壁,唯有一间破烂的茅草房,搜遍家中连一碗粟米都拿不出,哪有女子肯嫁。” 崔蓉蓉抿嘴笑道:“凭你的相貌,纵然娶不起妻,也该有大把富商寻你做上门女婿才是。” “我这个人虽穷,眼光却也高,寻常女子看不上,那些歪瓜裂枣更不用提。不过若是大娘子这般模样,倒贴钱入赘也愿意。”刘靖隨口调笑一句。 “你这登徒子,又来戏弄於我。” 崔蓉蓉啐了一口,心中却是有些意动。 若真將他招为夫婿…… 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崔蓉蓉继续与刘靖閒聊起来。 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便来到镇上。 果然,此次再来,镇上的气氛比上一次好多了,不过黄土夯成的城墙上,值差士兵却也变多了。 轻车熟路地將马车赶到镇南,稳稳停在青砖瓦房前。 崔蓉蓉怀抱著小囡囡,动作自然地伸出手。 刘靖见了,握住滑嫩的小手,搀扶她下了马车。 这时,宅院中的张嫂闻声迎了出来。 刘靖拱了拱手:“大娘子既已到家,我便先行告辞了。” “等等!” 崔蓉蓉却叫住他。 刘靖好奇地问:“大娘子还有何事?” “你在此稍待片刻。” 崔蓉蓉不答,將小囡囡递给张嫂,便匆匆进了院子。 不多时,她重新走出来,手中提著一个布包。 將布包放在他手上,崔蓉蓉柔声道:“入冬了,这套衣裳你拿去穿。” “这……” 刘靖一愣。 他怀里还揣著崔鶯鶯送他的荷包,正打算今日在镇上买衣裳,结果没成想崔蓉蓉便送了他一套。 崔蓉蓉以为他误会了,赶忙解释道:“这衣裳虽是我亡夫的,但他却不曾穿过,还望你不要介意。” 刘靖迎上她的眸子,只见那双水汪汪的桃眼里,有娇羞,有真挚,亦有忐忑。 刚得了妹妹倾心,姐姐又这般。 这对姐妹还真是……心有灵犀。 哎! 自己这该死的魅力。 刘靖心中暗嘆一声,说道:“如此,便多谢大娘子了。” 见他收下衣裳,崔蓉蓉顿时展顏一笑:“该是我谢你才对。” “告辞。” 刘靖说罢,轻抖韁绳,驾著马车离去。 目送马车消失在视野中,张嫂凑上来,低声提醒道:“大娘子这般,恐会有人说閒话。” 崔蓉蓉解释道:“浑说甚么,半月前回村之时,遇上了匪寇,若非是他,我已遭了毒手。” 张嫂幽幽地提醒道:“是不是大娘子自个儿心头里清楚,挺好一后生,莫害了他性命。” 闻言,崔蓉蓉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无比难看。 …… …… 既有了新衣,那自然也不用买了,等回去后把钱还给幼娘。 刘靖想著,驾驶马车出了镇子。 行了约莫二里地,再次路过那片稀疏的松树林时,忽听一侧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下一刻,林中钻出三名彪形大汉。 为首一人身著短打劲装,脚踩一双短腰军靴,脸上横著一条蜈蚣状的刀疤,正是庄三儿。 “刘兄弟,某等你多时了!” 庄三儿拱了拱手,神色焦急。 只看三人穿著,刘靖便知他们没有打劫的心思,確实是寻自己有要紧事。 念及此处,刘靖笑著拱手道:“庄兄,又见面了。” 庄三儿顾不得寒暄,上前几步道:“刘兄弟,眼下不是敘旧的时候,某有一桩要紧事,还请兄弟帮忙。” 刘靖心下警惕,不动声色地问道:“但凡我能帮上忙,定然义不容辞,不知是何事?” 庄三儿迅速说道:“某一个兄弟病重,俺托人在镇上买了药,吃了几日,却不见好,近两日反而愈发严重。但俺等的境况,刘兄弟你是明白的,入不得城镇,所以想请刘兄弟將某的兄弟带到镇子上,寻大夫当面诊治。” 闻言,刘靖心下一喜,爽快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庄兄快且把病人带来。” 看得出来,这个病人对庄三儿很重要,而且他们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求到自己头上。 上次临走前的场面话,只是刘靖隨口说的,没想到庄三儿还真就求到自己头上来了。 当真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至於庄三儿他们为何不自己去镇上…… 开什么玩笑,真当这个时代和后世一样,想去哪就去哪? 百姓离开村子五十里,就需里长画押作保,並前往当地官府开具路引文书,去何处、何时去、去做甚、何时归,文书上都写的一清二楚,若逾期不归,视为逃户,连同里长一起判罚。 官府对於百姓流动,是严格管控且限制的。 尤其是庄三儿他们这群生面孔,入城镇盘查格外严格。 刘靖能隨意出去镇子,不必接受盘查,是因为马车上悬掛的那枚烫金崔字木牌。 见刘靖爽快的应下,庄三儿顿时大喜:“某果然没看错人,大恩不言谢,往后刘兄弟的事,就是某的事!” 刘靖摆摆手:“莫说这些,眼下救人要紧,病人何在?” “刘兄弟稍待,某这就去將病人带来。” 庄三儿连忙应道,吩咐隨行的两人去接人。 趁著接人的功夫,刘靖好奇道:“庄兄怎地知晓今日我来镇上了?” 庄三儿也不隱瞒,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某在镇上安插了细作,是两个泼皮閒人,若有肥羊出入,便会提前通知我等。” “原来如此。” 刘靖面露恍然。 估摸著上次自己被劫,就是那两个泼皮通风报信。 这时,庄三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过去:“这里面是一些首饰,劳烦刘兄弟当了,充作诊金。” 好么! 难怪特意寻自己帮忙,庄三儿这伙人非但进不去镇上,连他娘的铜钱都没有。 这些首饰不用想就知道是前段时日劫来的,若是他们自个儿去质库典当,掌柜绝对会报官抓他们。 这个时代,阶级分明。 有些东西,它就不是平头百姓能获得的,既然出现在百姓身上,要么是偷,要么是抢,总之报官绝对错不了。 就庄三儿这伙人的模样,怎么看都不是富贵人家。 若拿著首饰去镇上典当行,与自投罗网没区別。 顛了顛手上的布包,刘靖嘆了口气:“看来庄兄在山上过的有些悽惶啊。” “谁说不是呢。” 庄三儿苦笑一声,如实说道:“莫看哥哥逍遥自在,实则吃了上顿没下顿,劫道確实来钱快,可货物与金银珠宝又没法当钱用。只能偶尔差遣那两个閒人,买些粮食和盐送到山上,这才勉强过活。”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吃完睡女人,睡醒去打劫……这他妈都是假的。 原因很简单,匪寇有钱都没处! 只有通过手下泼皮买一些,关键还不能买太多,也不能经常买。 泼皮是什么? 那就是烂泥一样的人物,当地人对他们很了解,一旦买的过多过勤,就会被人瞧出端倪,甚至有被官府顺藤摸瓜给一窝端了的风险。 原本对於招揽庄三儿这伙魏博牙兵,只是有这么个想法而已。 此刻听完他的诉苦,刘靖隱隱有了头绪。 约莫半个时辰后,两人气喘吁吁的抬著一个简易担架回来了。 担架上躺著一名中年男子,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並且身上散发著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刘靖將车帘掀开,指挥道:“快,將人抬上车。” 待到三人合力將病人抬上车后,刘靖说道:“庄兄,我去了!” “有劳刘兄弟了!” 庄三儿郑重地说道。 刘靖抖了抖韁绳,立即操控马车朝镇上行去。 目送马车离去,隨行的一人担心道:“三哥,这小子不会带著二哥去报官了吧?” 庄三儿训斥道:“住嘴,刘兄弟不是这样的人,你们就算不信他,难道还不信我这双看人的招子?” 那人赶忙说道:“俺自然是信三哥的。” 其实庄三儿心中也有些忐忑,说到底算上这一次,他们也不过才见了两面,不过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断。 刘靖眼下虽只是个马夫,可从那日的表现来看,可谓是有勇有谋,对主家知恩图报,面对他拋出的诱惑断然拒绝,这样的人,绝不会甘心当一个小小的马夫,未来成就也绝不会低。 第20章 公子! 两里路並不远,一刻钟的功夫便到了。 距离镇子一段距离,刘靖停下马车,钻进车厢里。 只见他迅速脱了破布一般的粗麻衣裳,解开崔蓉蓉给自己的布包,从中取出一套新衣裳。 外是一件天青色的圆领袍,內是一套白絁汗衫与袴裤,以及一双靴子。 刘靖稍稍研究了一番后,便开始穿汗衫。 套上圆领袍,系上腰带,穿上白底皂革靴,刘靖气质瞬间大变。 常言道,人靠衣裳马靠鞍。 刘靖本就英武俊美,此刻配上这套精美的衣裳,任谁见了都会夸讚一句:好一个风度翩翩的俏公子。 可惜他並未及冠,也没有挽髮髻,否则气质上还能更添几分尊贵。 整了整衣裳,刘靖走出车厢,驾著马车朝镇上行去。 城门口值差的士兵只是瞥了一眼马车,並未细看刘靖,压根就懒得盘查,只是摆摆手,示意他快点进镇,莫要挡著路。 进了镇子,刘靖直奔医馆而去。 医馆就坐落在主干道上,街上人来人往。 刘靖將马车停好,支起木架后,便抱起车厢里的中年男子进了医馆。 甫一进门,一股浓郁的药香味扑鼻而来。 一名小廝打扮的学徒,正在角落里切著药材。 刘靖开口道:“大夫可在?” “俺去唤师傅来。” 见有病人上门,学徒连忙起身走向后堂。 不多时,一名道士打扮的老者从后堂走出。 正所谓十道九医,这个时代的大夫基本都是道士,还有一小部分是和尚。 因此,许多医馆都开设在道馆与寺庙之中,治病救人又不耽搁修炼,同时也是一种吸引香火的手段。 大夫见刘靖抱著一个大汉,招呼道:“快且將人放下。” 闻言,刘靖动作轻盈地將中年男子平放在地上。 大夫蹲下身子,先是检查了一遍病人的眼瞼、舌头,这才开始把脉,並吩咐学徒將男子的上衣解开。 隨著上衣解开,一股腐臭味顿时瀰漫在鼻尖。 只见中年男子的腹部,有一处伤口,伤口皮肉已经发黑腐烂,並不断向外渗著脓汁。 大夫皱眉道:“怎地拖到眼下才送来?”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超贴心,101????????????.??????等你读 】 刘靖答道:“先前买了两副药,不曾想吃了不见好,反而愈发严重了。” “若是早些来,还有的治,可如今邪气侵入五臟六腑,怕是难了。”老大夫轻抚鬍鬚,摇头嘆息。 刘靖不懂中医,只看伤口,便知是受到感染,从而导致严重的炎症。 他说道:“还请大夫尽力医治,诊金不是问题。” 老大夫不语,一副沉心把脉的模样。 见状,刘靖又补上一句:“即便没有治好,那也是我兄弟命数合该有此一劫,怪不得旁人。” 他看出来,这老大夫见他驾著马车来,穿著打扮又富贵,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担心没有治好,届时会引来麻烦。 医闹么,从古至今都存在。 若是平头百姓闹,老大夫自然是不怕,可世家大族就不同了,店被砸了是小,性命丟了是大。 果然,老大夫等的就是他这句保证:“既如此,老道便试上一试。徒儿,速取器具来。” 学徒屁顛屁顛地取来一个枣木箱子。 打开木箱后,竟是一件件器具,有的类似后世做手术的柳叶刀,有些则类似镊子。 用青蒿煮开的药水细心擦拭了一番伤口后,老大夫拿起那把小刀,放在灯火上烤灼了片刻,开始切起了腐肉。 隨著腐肉一点点被割掉,伤口处渐渐显露出正常且鲜红的肉色,丝丝鲜血流出。 这是个精细活,极其考验手上功夫。 待里里外外清除完坏死的腐肉后,老大夫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中年男子彻底陷入昏迷,切肉的过程中没有丝毫反应。 若非还有微弱的呼吸,刘靖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这时,老大夫取出一截芦苇杆,用青蒿水消毒后,斜插在伤口之中。 刘靖心下诧异,这个时代的中医,竟然还知道用导流管將腹腔中的积液、脓液排出,当真令他意外。 接过学徒递来的帕子,老大夫擦了擦额头汗珠,稍稍休息了片刻后,开始上药包扎。 忙活完后,老大夫叮嘱道:“此芦苇管要保持洁净,莫被秽物沾染,待过几日,管中无浓水流出,便可拔下。老道再开几服药,至於能不能痊癒,那就只有看天意了。” 刘靖感谢道:“多谢大夫,诊金几何?” 老大夫盘算一番,说道:“且给五贯吧。” “这般贵?” 刘靖一愣。 此话一出,老大夫顿时急了,连忙解释道:“这位公子,非是老道贪財,而是如今药材昂贵,这五副药的本钱便需三四贯,收来之后还需精心炮製,算上诊金,收取五贯已是老道心善。” 刘靖这才反应过来,这会儿不比后世,药材价格极贵,普遍比粮食高出二十三倍。 五贯钱,平头百姓一年恐怕都挣不到这么多。 难怪穿越之前,总在书上看到古时一户人家因父母生了病,导致负债纍纍。 “一时失言,还望大夫莫怪。” 刘靖拱了拱手,从怀里掏出荷包。 这是昨夜崔鶯鶯给自己的,里头装著一些银裸子和金叶子,至於庄三儿给自己那个布包,铁定是不能拿出来的。 银裸子还能解释,他娘的拿出首饰付帐,那就不好解释了。 从中取出一块银裸子,刘靖递了过去。 老大夫见了,面露为难道:“老道不收银子,劳烦这位公子跑一趟质库,换成铜钱。” “好吧。” 刘靖这才想起,唐时金银也无法流通。 银子成为流通货幣,似乎是宋朝的事儿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问道:“敢问质库在哪?” 老大夫答道:“就在街尾,距此百余步。” “我去去就来,劳烦帮忙照看一下马车。” 刘靖说罢,快步出了医馆,朝街尾行去。 不多时,一间铺子出现在眼前,铺子大门左侧还竖著一桿幌子,上书一个硕大的当字。 质库,便是当铺在唐时的別称。 不但负责抵押收货,还兼著放印子钱的业务。 迈步走进质库,入眼便是一条横在面前的长柜檯,大门两侧各站著一名彪形大汉,手持长棍,腰掛横刀。 见到刘靖进门,两名大汉迅速打量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神色恭敬。 这就是他方才换衣裳的目的。 若是方才没有换衣裳,穿著平日里的粗麻短衣,估计连质库的门都进不来。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阶级分明,只看穿著便知身份,且八九不离十。 这种情况下,庄三儿那伙人,包括麾下的两个閒人泼皮能进的了质库? 想屁吃呢! 一路来到柜檯前,掌柜上下打量了刘靖一眼,笑呵呵地说道:“公子瞧著有些面生,敢问从何而来?” 刘靖冷著脸,用不耐烦地语气说道:“莫要废话,换些铜钱,我赶著去医馆结帐。” 闻言,掌柜非但不恼,反而殷勤道:“不知公子要换多少?” 刘靖並未说话,从荷包中取出一块银裸子扔在柜檯上。 掌柜拾起银裸子,先是放在眼前观察了一番,隨后又取来一把小銼刀,在银裸子上轻轻銼下一些银粉,用手指沾了一些,放在舌尖细细品味。 检查完银子的真假和成色后,他这才取出一桿小秤开始称重。 掌柜放下小秤,问道:“好教公子知晓,按我润州的银价,如今一两银可换十一贯铁钱,七贯大历元钱,五贯开元通宝,六百枚乾元重宝。公子这块银裸子,重一两七钱五分,不知要换哪一种铜钱?” 大唐初年时,银价並不高,当时铜钱值钱,一两银子可以换一贯钱,也就是一千文铜钱。 但到了如今,铜钱泛滥,除开前些年朝廷大批量造的铜钱之外,各地节度使也纷纷私造铜钱,导致铜钱泛滥贬值,以至於金银价格暴涨。 这会儿铜钱种类也极为繁多,除开大唐印製的铜钱之外,甚至两汉时的五銖,以及隋五銖同样在市面上流通,这里头弯弯绕绕多的很,平头百姓不懂这些,买卖东西时很容易被坑。 所以不少百姓,依旧秉持著以物易物的原则。 除了铜钱之外,绢帛也是硬通货。 扛著几匹绢去买东西,在古时算不得稀奇。 刘靖吩咐道:“换开元通宝。” 开元通宝是唐高祖李渊於武德四年下令铸造,作为大唐开国后的第一款铜钱,自然是无比重视,由彼时的大书法家欧阳询亲自书写钱文,纹路精美,质量上乘,因此流传最广,也最受百姓喜爱。 “公子稍待。” 掌柜点点头,拿著银子转身走进库房。 不多时,掌柜便回来了,身后还跟著两个伙计,抬著一箩筐铜钱。 没错,就是一箩筐。 开元通宝一贯一千文,重量约莫七斤,他这块银子换了约莫八贯钱,五十多斤,还真得用竹筐来装。 掌柜笑容满面道:“公子,共计八贯七百二十文,本店收取一百文火耗钱,剩下的都在这,您点点?” “不必点了。” 刘靖摆摆手。 开什么玩笑,八千多枚铜钱要数到什么时候去,况且也不符合他眼下维持的人设。 刘靖接著趾高气昂道:“对了,我今日没带僕从,借你店中一人,把钱搬到医馆。” “没问题。” 掌柜爽快的应下,不但让伙计帮忙搬迁,还贴心的吩咐门口的一个壮汉,一路护送到医馆。 来到医馆后,刘靖从箩筐里抓起一把铜钱,扔给壮汉与伙计:“赏你们的!” 两人当即大喜,连连道谢:“多谢公子赏赐!” 拿了赏钱后,两人喜笑顏开的离去了。 刘靖朝著大夫说道:“铜钱在此,大夫自取便是。” 付清了诊金后,刘靖將中年汉子抱上马车,带上剩余的铜钱离去。 他並未立即离开镇子,既然都已经换了铜钱,乾脆打算採购了一番米麵。 他食量大,一日两顿稀粥麦饭,实在吃不饱,虽说晚上崔鶯鶯会给他送吃食,可一顿宵夜根本不顶事。 本以为带著三贯钱,能买不少粮食。 结果到了粮铺后,米价却让他大吃一惊。 他知晓乱世粮食金贵,却没想到竟然贵到这种程度。江南乃是鱼米之乡,可即便如此,一斗粟米也需九百六十钱,稻米更贵,达到了恐怖的一千八百钱。 至於麵粉,刘靖乾脆就没问。 稻米都这个价了,麵粉只会更夸张。 最终,刘靖咬牙买了一斗稻米。 穿越后的这一个来月,他吃的都是麦饭粟米,晚上时常梦到大米饭。 剩下的钱,则全买了小麦和粟米。 粮铺掌柜虽诧异他一个公子哥不带僕从,亲自来买粮食,却也没有多问。 载著马车出了镇子,一路来到林子后,刘靖停下马车。 下一刻,庄三儿等人从一侧钻出。 庄三儿满脸急切地问道:“刘兄弟,怎么样?” 刘靖嘆了口气,如实说道:“大夫诊治了一番,清理了伤口,又开了药,至於能否挺过去,就全看天意了。” 说实话,炎症高烧不退,放在这个时代想活命,大夫只能占两成,剩下八成靠运气。 命硬,身体素质好,还有机会挺过去。 可若是本就身体虚弱,那基本可以商量埋哪了。 庄三儿郑重地拱手道谢:“大恩不言谢,这份情谊,某铭记在心。往后刘兄弟若有事,哪怕刀山火海,俺庄三儿也在所不辞。” “庄兄言重了。” 刘靖摆摆手,將病人从马车里抱了出来,又交代了一番医嘱。 庄三儿拱了拱手:“刘兄弟,俺等毕竟见不得光,先行告辞了。” “等等。” 刘靖又將那个布包塞进他手里。 布包一入手,庄三儿面色顿时一变,赶忙推脱道:“刘兄弟能帮忙,已是冒了风险,哪还能用刘兄弟的钱,快且收下!” 他一上手,便知布包里的首饰一样不少。 很显然,此次诊金的是刘靖自己的钱。 这是刘靖的试探之举,若庄三儿接过布包,那今日过后,他便不会再与庄三儿等人联繫。 见小利而忘义,这样的人今日能为一包首饰不讲情义,他日也能为一包金银出卖自己。 不过庄三儿的反应,证明了他是个讲究人,如此才值得深交,才能放心的用。 一番推脱后,刘靖只得收下布包,转身又从车厢里拎出一斗粟米:“这位兄弟病重,熬些米粥吃,兴许能好的快一些。” 庄三儿並未多说,只是用力拍了拍刘靖的肩膀,隨后扛起那袋粟米转身离去。 男人之间,有时候不需要说那么多,一个简单的动作,甚至一个表情,往往就能表明心跡。 今日过后,这帮魏博牙兵就欠下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后续的计划,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刘靖心情大好,口中哼著后世的小曲儿,驾著马车朝甜水村行去。 第21章 鱼入大海,鸟上青霄 这一趟忙活,回到小院的时候,已是傍晚。 福伯见到他的穿著,不由愣在原地。 刘靖笑著解释道:“上次救了大娘子,为表感谢,大娘子特意送的。” “哦。” 福伯面露恍然,咂吧著嘴说道:“这衣裳做工料子极好,没有十贯怕是下不来。” “还成。” 刘靖將车套解开,回到屋里换上了原先的粗麻衣裳。 否则穿著这身儿新衣裳餵马铲粪,用不了几天就脏的不能看了。 待离开了崔府,他还得靠这身行头撑场面呢。 见他换回之前的粗麻衣裳,福伯欣慰的笑道:“你这后生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刘靖將驮马牵回马厩,餵完草料和盐水后,便转身来到存放车厢的草棚下,从里头扛出几袋粮食。 “哪来的粮食?”福伯压低声音,语气诧异地问。 “大娘子又给了些铜钱,福伯你也知我食量大,所以买了粮食。” 刘靖自然不好说是崔鶯鶯给的钱,乾脆一股脑推到崔蓉蓉头上。 反正救命之恩摆在那,总能说得过去。 闻言,福伯嘆了口气:“大娘子是个好女娃,自小就心善,知书达理,知恩图报,可惜命不太好。” 扛著几袋米,刘靖表现的格外轻鬆,笑道:“个人有个人的福缘,许是大娘子福缘还未到。” “这话在理。” 福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入冬后昼短夜长,傍晚仿佛一晃就过去了。 饭还没吃完,夜幕已然降临。 用过晚饭,福伯交代了几句,便颤颤巍巍地回到屋子里。 坐在木墩上,刘靖继续思索著赚钱的法子。 他今日在镇子上转悠了一圈,发现普通生意难做,且都是垄断状態,贸然插足,定然会遭到报復和挤兑。 想要赚钱,只能另闢蹊径。 技术不能太复杂,成本也不能太高,关键还得有核心技术,利润还得多…… 毕竟江南大乱就在眼前,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盐铁生意做不得,那能做什么买卖呢? 一阵寒风拂过,饶是以刘靖的体魄都不由微微哆嗦一下。 看来,距离小冰河时期到来已经不远了。 忽地,刘靖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有了! “刘郎。” 恰在这时,耳畔传来崔鶯鶯清脆的声音。 刘靖回过神,转头看去。 只见崔鶯鶯一手提著灯笼,一手拎著食盒。 今夜除了襦裙之外,她外头还披了一件大红披风,领口处一圈毛茸茸的白色狐狸绒毛,將她那张宜嗔宜喜的脸蛋衬托的更加娇俏。 饶是后世在短视频上见惯了各种开著美顏的美女,刘靖此刻依旧忍不住怦然心动。 接过食盒放在地上,隨后握住她的小手,轻轻一拉。 崔鶯鶯嚶嚀一声,顿时跌坐在他的怀中。 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刘靖鼻尖凑在她的秀髮上深吸了一口,轻声道:“幼娘,你好香啊。” 崔鶯鶯一个大家闺秀,哪受得了这种来自后世的情话,立刻如同被抽了脊骨的蛇儿一般,软绵绵地靠在他怀中,颤著声说道:“刘……刘郎,快且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不急。” 刘靖一动不动,静静嗅著她发间的清香。 崔鶯鶯也很享受这种亲昵,俏脸通红的任由他抱著。 片刻后,刘靖才鬆开手。 崔鶯鶯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麋鹿,噌的一下从他怀里跳起来,眼神惊慌的在他腿间扫过。 “咳。” 刘靖咳了一声,略显尷尬的解释道:“非我能控制,幼娘莫怪。” 压下心头娇羞,崔鶯鶯转移话题道:“刘郎怎还是穿著这身?” “新衣裳有了,不过我平日里劈柴餵马,挑粪割草,穿著新衣著实有些浪费。”刘靖解释道。 崔鶯鶯撅起嘴,嗔怪道:“这叫什么话,衣裳就是用来穿的,刘郎若是嫌弄脏了,多买两身便是,若是银钱不够,我这里还有。” 过了冬至,天气越来越冷,她实在心疼情郎冻著了。 “无妨,我身子健壮。” 刘靖说著,从怀里掏出荷包递过去:“用了一块银裸子,剩下的都还在。” “刘郎且收著,你是男人,身上岂能无钱。”崔鶯鶯顿了顿,眉眼低垂,语气娇羞道:“况且,你我二人还分什么彼此,我的便是你的。” 嘖! 没想到穿越后的第一桶金,竟然是靠吃软饭得来。 不过,这软饭刘邦吃得,高欢吃得,朱重八吃得,我刘靖就吃不得? 还別说,吃软饭,尤其是吃小美女的软饭,这感觉著实很爽。 刘靖拉著她软若无骨的小手,打趣道:“小娘子心意无以为报,小生只能以身相许了。” “你又浑说。” 崔鶯鶯嗔怪的白了他一眼,心中却很是欢喜。 “幼娘且坐一会儿。” 刘靖招呼她坐下,打开食盒开始吃宵夜。 如今粮食金贵,又是崔鶯鶯的一片心意,可不能浪费。 崔鶯鶯拢著裙摆,坐在木桩上,双手托腮,嘴角含笑的看著他吃饭。 “刘郎可想到做什么买卖了?” 这阵子,两人夜夜相会,能说的话几乎都说了,包括刘靖离开崔府后的打算。 刘靖吃著汤饼,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方才想到了。” “是何买卖?” 崔鶯鶯来了兴致。 刘靖故作神秘的逗弄道:“不可说,届时你就知晓了。” “刘郎,你就告诉我嘛。”崔鶯鶯抓著他的胳膊,撒娇道。 嘶! 这谁顶得住啊! 刘靖不再逗她,咽下口中汤饼说道:“我打算做煤炭生意。” “煤炭?” 崔鶯鶯微微蹙眉,面露不解。 主要是唐时百姓对煤炭的需求並不高,日常做饭用柴火。 唯有冶铁炼製生铁时才会使用,而炼製熟铁与钢时,用的则是优质木炭。 因为煤炭气孔度小、透气性差,容易焚碎,且含硫、磷等元素较高,会影响熟铁和钢的质量?。 这种情况,许多百姓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煤炭。 好在崔鶯鶯身为世家千金,见识不凡,只见她柔声道:“煤炭难以点燃,燃之黑烟滚滚,且有毒性,只能用於冶铁,利薄而专营,刘郎当慎重啊。” 盐铁一直是掌权者牢牢控制的买卖,煤炭唯一的用处就是冶铁,所以自然也就成了专营的买卖。 刘靖轻笑道:“我有法子去除煤炭中的毒性。” 所谓的毒性,就是煤炭里的硫。 不脱硫,煤炭燃烧时会產生大量的二氧化硫,这玩意和一氧化碳不同,不但危害大,而且极具刺激性。 是的,他打算做蜂窝煤和煤炉。 乡村自然不愁柴火,可城镇就不同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第一件事,柴! 烧饭要柴,洗澡要柴,炮製药材也要柴…… 越是大城,如一州之郡城,柴火的价格就越贵。 只要城中百姓需要生火做饭,那蜂窝煤就永远不愁卖。 而且这东西看似简单,谁都能仿製,实则不然。 刘靖的核心卖点就是脱硫工艺,只要牢握秘方,就不怕旁人仿製。 古人不是傻子,煤炭真要好用,没道理不用。 之所以一直没发展起来,就是因为煤炭里的硫导致的,燃烧时刺鼻难闻,对眼睛与鼻腔刺激性极大。用没有脱硫的煤炭做饭煮水,饭菜和水里都会有一股呛人的味道,难以下咽。 而且,蜂窝煤属於彻彻底底的蓝海產业,市场广阔,且无人竞爭。 只要市场打开,赚钱的速度不比倒卖私盐慢。 “果真?” 果然,听到他说可以去除煤炭中的毒性,崔鶯鶯不由失声惊呼。 刘靖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有此秘方,刘郎生財如探囊取物,用不了多久……”崔鶯鶯面色激动,说著说著,却没了声音。 见状,刘靖顺著她的话往下说:“用不了多久,便能娶你过门,对不对?” 崔鶯鶯又羞又气:“你又欺负我。” 刘靖调笑道:“好好好,那不娶了。” “你敢!” 崔鶯鶯顿时横眉竖眼,故作凶恶的瞪著他。 可惜,她这番模样哪有丝毫凶狠,反倒可爱极了。 刘靖一时没忍住,在她白嫩如玉的脸颊上印了一口。 “唔!” 崔鶯鶯如触电一般,伸手捂住脸,灵动的眼眸睁大。 刘靖笑道:“盖个章,印个戳,这样你就跑不掉了。” “噗嗤!” 崔鶯鶯被他的话逗乐了,捂嘴偷笑,充满灵气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似她这般世家千金,自幼便熟读《女论语》。 正所谓: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 其中的语莫掀唇,便是笑不露齿。 吃完宵夜,刘靖又与崔鶯鶯开始骑马,过程中自然少不了一番卿卿我我。 最后,在小铃鐺幽怨的催促声中,崔鶯鶯依依不捨地离去。 目送崔鶯鶯离去,待到木门关上,刘靖看向墙角处的黑暗,说道:“出来吧!” 事实上,在方才骑马之时,他就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 只不过崔鶯鶯在场,他自然不会点破,否则深夜幽会情郎,且被人发现,定会让小丫头羞愧难当。 下一刻,脚步声响起。 一道壮硕的身影渐渐出现在灯笼映照的范围之內。 正是季仲。 此刻,季仲神色复杂的看著他。 跟人家小娘子幽会被抓了现行,刘靖却丝毫不慌,淡定地打了声招呼:“季兄何时来的?” 季仲嘴角抽了抽,答道:“刚到。” 纵然方才亲眼目睹了两人同乘一匹马,卿卿我我的全过程,但作为崔家家臣,为了小娘子的清誉,他只能选择了睁眼说瞎话。 刘靖继续问道:“老太爷知晓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崔鶯鶯夜夜都来,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儿。 “……” 季仲先是沉默一阵,最后憋出一句:“小娘子天真烂漫,心思单纯。” 此话一出,刘靖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实在是崔鶯鶯这丫头行事太过隨意,毫不遮掩,天天晚上让后厨做宵夜,关键来就来吧,只安排一个小铃鐺守在门外迴廊。 崔家人但凡智商正常一些,都能察觉出端倪。 也就小丫头自己还觉得天衣无缝。 这时,季仲缓缓说道:“崔家庙小,容不下大佛。阿郎於你有恩,但你也报了恩,如今两不相欠,明日你且离去吧。” “好!” 刘靖点点头。 换位思考一下,他要是崔瞿,没让人打死自己就不错了。 崔瞿的做法,给双方都保留了体面。 刘靖的识趣,让季仲神色缓和了不少,他转头看向马厩:“你很喜欢那匹紫锥?” 刘靖大大方方地承认:“不错。” “既如此,送你了!” 季仲说罢,转身离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紫锥乃是崔和泰重金购来,季仲一介家臣,自然无法替崔和泰做主,那么答案显而易见,是崔瞿的授意。 刘靖只是稍稍想了想,便明白了老爷子的心思。 这是在捂自己的嘴。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收下紫锥马,与小娘子的事情便不能对外吐露分毫。 其次,也是在释放善意。 虽將他赶走了,却没有把事情做绝,宝马赠英雄,若往后他真闯出一番事业,也绝不会嫉恨崔家。 一步棋,两手打算。 瞧瞧! 这就是世家大族处理事情的手段,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 当然,前提是刘靖本人也识趣。 如果好言劝诫无果,那就是另一番结局了。 面对不同的人,採取不同的態度和处理方式,世家之所以是世家,確实有独到之处。 对於离开崔府,刘靖早有打算,所以心中十分淡然。 唯一伤心的人,可能就是崔鶯鶯。 不过好在自己给她提前打过预防针,所以小丫头心里也有所准备。 刘靖仰起头,望了望天空,满天星斗璀璨。 …… 翌日。 天未亮,刘靖便早早地起床。 他没有惊动福伯,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上崔蓉蓉送给自己的新衣裳。 就著冰凉的井水洗漱一番,刘靖给紫锥餵了一顿精粮。 待它吃饱喝足,东边天际开始方亮。 將其牵出马厩,绑上马鞍,套上马嚼,刘靖翻身而上。 自打上次骑过之后,刘靖这段时日一直拿驮马练习,这可把紫锥给憋坏了。 难得有机会被放出来,紫锥表现的格外兴奋,两个鼻孔不断喷吐著白色雾气,躁动的马蹄不断原地踢踏。 “走。” 刘靖轻夹马肚,紫锥立即迈动四肢朝著院外跑去。 只是刚出小院,马韁便被猛地拉住。 紫锥嘶鸣一声,有些不满的停下。 只见季仲站在前方,似在等他。 刘靖心头一暖,拱手道:“天寒地冻,季兄不必相送。” “外头凶险,此刀拿去防身。”季仲解下腰间横刀,抬手朝他扔去。 刘靖一把接住横刀,抽出一截刀身,借著昏暗的天光,只见刀身上泛著层层雪纹。 “好刀!” 刘靖赞了一声。 季仲说道:“可有话与小娘子说,某可以帮忙转达。” “不必了,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此一去如鱼入大海,鸟上青霄,季兄告辞!” 刘靖洒脱一笑,双腿一夹马肚。 轰隆隆! 胯下紫锥得了命令,立即迈开四蹄狂奔。 第22章 吾与城北徐公孰美? 目送刘靖驾马远去,季仲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之色。 少年剑未佩妥,推门便是江湖。 这是独属於男人的浪漫。 刘靖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却好似拥有一切,而自己虽贵为崔家家臣,衣食无忧,却如笼中之鸟,网中之鱼。 “唉!” 长嘆一声,季仲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转身回到崔府。 前厅之中未点灯烛,崔瞿端坐於罗汉床上,正端著一盏茶轻啜,大半身子隱没在黑暗之中。 见到季仲迈步进来,崔瞿缓缓说道:“走了?” “走了。” 季仲点点头。 打量了一番季仲,见他腰间空空荡荡,一直不离身的横刀消失不见,崔瞿幽幽嘆了口气:“此子確实不凡,短短月余,不但引得幼娘倾心,连你都动了与他一起走的心思。” 季仲乃是崔家家臣,是崔瞿看著长大的,所以无比熟悉。 儘管他掩饰的极好,可崔瞿只一眼,便能看出他心中不平静。 好一个刘靖,好一个汉室宗亲。 难不成他老刘家,真有蛊惑人心於无形的手段? 刘邦如此,刘秀如此,刘备亦是如此,眼下又跳出来一个刘靖。 勾引自己家孙女还不够,连带著还想將家臣也拐走。 要知道,对方才来个把月,若是过上个一两年还得了,怕不是这崔家,都得改姓刘了。 季仲苦笑一声:“阿郎误会了,某方才只是心有所感罢了。” 崔瞿感慨道:“能让你动了心思,这就是人家的本事啊。” 闻言,季仲陷入沉默,仔细回忆与刘靖相识的过往,却並未发现异常之处。 “莫想了。” 崔瞿似看透了他的心思,摇头失笑道:“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如此,一言一行看似寻常,却让人忍不住亲近,信服。走了也好,我崔家庙小,折腾不起。他刘靖是龙是狗,总得在外头闯一遭才能见分晓。” 季仲迟疑道:“小娘子那边……” 崔瞿摆摆手:“无妨,幼娘性子虽天真烂漫,却也懂得分寸,况且那小子说的好,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 …… 紫锥显得极为兴奋,沿著黄土路一路狂奔。 响亮的马蹄声,惊起两旁棲息的鸟儿。 呼啸的寒风迎面而来,刘靖的心头却无比火热。 於他而言,从今日开始,真箇是龙归大海,虎入山林。 刘靖並未去丹徒镇,而是凭著记忆,朝润州城疾驰而去。 做生意,市场调研少不了。 蜂窝煤定价几何,需求量有多大,低端路线与高端路线哪一个利润更高……这些都需要实地调研。 一拍脑门就开干,那不叫做生意,那叫送钱。 润州城距此约莫三十余里,若乘马车或牛车,至少需要大半日方才能到,可骑马狂奔,却只需一个时辰。 紫锥乃是宝马,不但奔跑速度快,耐力也极强。 大半个时辰后,一座坚城出现在远方尽头。 润州城! 相比起丹徒镇那低矮的夯土墙,润州城的城墙高约三丈,外贴青砖,古朴大气。 事实上,唐时九成九的城池,都是黄土夯成,且没有贴砖,包括彼时的天下第一雄城长安城也不例外。 外贴青砖的城池只有极少数,且基本都是临江的重镇。 因为夯土城墙优点虽多,却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怕水! 尤其是润州城这样紧挨著江边的城池,江南雨水又充沛,若无青砖防水,只怕用不了几年,城墙便会在江水与雨水的共同侵蚀下塌陷。 此时,朝阳升起。 润州城城门洞开,进出百姓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刘靖放缓马速,骑著紫锥朝著城门行去。 沿途百姓见了,纷纷让开一条道,生怕衝撞了他,惹来祸事。 墙根下的流民们,已经不见踪影。 或许,尸体早已被拖到乱葬岗,成了野狗的腹中食。 行至城门口,一名值差士兵上前拦住,伸手道:“路引何在?” “瞎了你的狗眼!” 刘靖呵斥一声,手中马鞭抽下,在半空中炸出一声脆响。 虽未被马鞭抽中,可那值差士兵依旧被嚇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面色惊恐。 一旁的士兵连忙上前,赔笑道:“小郎君恕罪,他一时昏了头,莫与他一般见识,恐脏了您的手。” “哼!” 刘靖冷哼一声,驾马径直进入城中。 他有个屁的路引,甚至连户籍都没有。 不过没有又何妨? 容貌俊美,骑著宝马,穿著锦衣,腰挎宝刀,谁敢拦他? 便是此地官员见了,也得耐著性子,和顏悦色的问一句:小郎君从何而来? 当然,並非所有人都有刘靖这样的效果。 有个成语叫沐猴而冠,让一个整日耕田的老农或閒人泼皮穿上蜀锦,旁人一眼就能看穿,因为没那个气质与仪態。 瞅瞅手指缝里的黑泥,再瞅瞅那发间爬来爬去的虱子,哪点像大户人家。 更別提长期养尊处优的洁白肤色,以及富贵人家的气质与仪態了。 但刘靖不同,他生的俊美,肤色白皙,並且作为后世来的穿越者,心中有种莫名的优越感,且毫无敬畏之心。 正是这种优越感,可以弥补他在仪態上的缺点。 哪怕有些粗俗的举动,在旁人眼中,也会自动脑补成一个被惯坏了的世家子罢了。 进入城中,一股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叫卖声、嬉闹声、喝骂声……无数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喧闹且充满生机。 丝毫看不出,城中今岁正月刚刚经歷过一场惨烈的叛乱。 在唐朝中前期,各个郡城还在使用坊市制度。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每一个坊市,用围墙圈起来,实行坊里邻保制,按时启闭坊门。坊市內可开设酒楼、商铺以及摆摊,但在坊市之外却不行。 说白了,这些个坊市就相当於一个个半封闭的小区。 坊市制度的优点,是便於管理。 哪一个区域出了问题,直接找那片区域的坊正,一找一个准。 但到了唐晚期,各地战乱不休,坊市制度也逐渐崩坏,酒楼、商铺与摊位也不再局限於坊市之內,而是隨处可见。 不远处,一个汤饼摊上飘来阵阵香气,刘靖顿时觉得腹中飢饿。 翻身下马,他牵著紫锥来到摊位前,吩咐道:“三碗汤饼。” 摊主是个实诚人,见他一人点了三碗,好心提醒道:“小郎君,俺家汤饼分量足,一碗足矣。” “上就是了。” 刘靖懒得解释。 “好嘞!” 摊主应了一声后,朝灶里添了几根柴,开始煮麵。 坐在小竹凳上,刘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这一天下来,得费不少柴吧?” 摊主笑呵呵地答道:“回小郎君,俺这一天天的也没个准数,有时多有时少,不过一担柴总归是要的。” 一担柴,便是一百斤。 刘靖又问:“柴价可贵?” 果然,听到他这般问,摊主立即开始诉苦:“怎地不贵,越是靠近年节,柴价便越贵。冬至之前还是四百钱一担,这个月已涨到了五百钱,看这架势估摸著还得涨。” 刘靖不由暗自咋舌。 乖乖,五百钱。 这还是润州城,若是金陵和扬州这样的都城,不得奔著八百钱一担去了? 也別觉得樵夫好赚钱,须知润州城周边三十里,能砍的柴都被砍没了。 樵夫想赚这五百文钱,需得从三十里外砍一担柴,然后背到润州城来卖。 背一百斤,走三十里路。 要知道,这三十里可不是后世平坦开阔的水泥柏油路,而是坑坑洼洼的黄土路,凹凸不平,途中还要时刻防备虎豹、强梁,现在还觉得这钱好赚吗? 刘靖故意说道:“柴价这般贵,怎地不用煤炭?” 摊主一边煮著面,一边答道:“小郎君莫说笑,煤炭虽便宜,可烧起来浓烟滚滚,还有毒哩,哪能当做柴火用。俺这一天忙活下来,除去柴钱和面钱,也就剩几个子儿餬口。” 说话间,汤饼出锅了。 確实如摊主所说的一样,汤饼分量很足,就是面的品质不太行,能看到面片上夹杂的麦麩。 毕竟是路边摊,真用上好的麵粉,那摊主得亏的裤衩子都没了。 端起碗,刘靖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稀里哗啦的吃了起来。 不消片刻,在摊主惊诧的目光中,三碗汤饼一扫而空。 刘靖擦了擦嘴角,问道:“几钱?” 摊主搓著手笑道:“小郎君且给一百二十钱。” 若非刘靖昨日去过粮铺,亲眼看到粮价,估计这会又要惊呼出声。 由此可见,乱世粮食金贵,以及铜钱贬值严重。 伸手探进怀中,刘靖取出一个布包,点出一百二十个铜钱。 这是昨日买米剩下的铜钱,本就不剩多少,付完汤饼钱,只有十几文了。 点清铜钱,摊主热情地介绍道:“小郎君可有住处,俺晓得一处邸舍,环境清幽,价钱也適中。” “不必了。” 刘靖摆摆手,牵著紫锥马离去。 润州城比他想像的要破旧,黄土路面脏乱不堪,因紧挨著长江,靠水吃水,所以城中鱼获极多,鱼腥味不断在鼻尖縈绕。 好在是冬日,若是夏季,必定引来漫天苍蝇。 既然是考察市场,刘靖自然不急,不紧不慢地漫步在城中,饶有兴趣地四下打量。 他在四下打量,旁人也在打量他。 一路上,那些个小娘子、小妇人目光灼灼,恨不得將眼珠子黏在他身上。 “看什么看,不守妇道的东西!” 伴隨著喝骂,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被打的小妇人捂著脸,眼眶泛红,一脸委屈,却什么都不敢说,只是低著头继续杀鱼。 而打人的老嫗,则恶狠狠地瞪著她。 这似是一对婆媳。 刘靖已经走远,並不知道身后的这一幕,况且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好说什么。 日头渐渐升高,不知不觉间,他已將润州城逛了大半。 不得不说,杨行密確实有几分手段。 几年前,江南还是遍地易子而食的惨况,不曾想短短数年,在杨行密的治理下,又恢復了几分往日的繁华。 可惜,杨行密命不久矣,子嗣也不爭气。 辛辛苦苦拼搏半生,打下的江南,最终成了他人的嫁衣。 此时,他已逛到了城东。 相比於城南与城西,城东似是富人居所,街道地面不但铺设有青砖,两旁也不时出现绸缎、胭脂铺子。 “公子止步!” 路过一间酒楼时,身后传来呼喊。 刘靖顿住脚步,转头看去,只见一名身著劲装的中年男子朝自己快步走来。 “何事?” 刘靖问道。 “我家郎君见公子相貌堂堂,气度不凡,心下欢喜,想请公子饮一杯薄酒,不知公子可否赏脸?”中年男子说著,朝酒楼指了指。 顺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二楼正对街道的窗户洞开,一名头戴黑纱幞头的青年面带笑意,举杯相邀。 “好!” 只是略微犹豫,刘靖便点头应道。 那青年想必是润州城中的大族子弟,吃一顿酒,结交一番,有利无害。 “公子里边请。” 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殷勤的接过韁绳。 酒楼自有马厩,来此饮酒,不须烦心,店中小二会將马伺候的妥妥噹噹。 进了酒店,顺著楼梯一路上到二楼,在中年人的带领下来到一间雅间门前。 “郎君,人已请到。” 中年男子说著,伸手推开雅间。 隨著门被打开,刘靖这才发现,除开那名青年之外,雅间之中还坐著一名女子。 女子约莫双十年华,容貌清雅,未施粉黛,身上透著一股浓浓地书卷气息。 他在打量女子,女子亦在打量他。 虽只是匆匆一瞥,刘靖依然捕捉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艷之色。 “好一个翩翩佳公子,我自詡城北徐公,不曾想今日却要被你夺了去。” 这青年一开口,刘靖便乐了。 是个妙人! 刘靖接过他的话茬,打趣道:“吾与城北徐公孰美?” 本是一句玩笑,青年却认真思索片刻,答道:“吾虽未曾见过徐公画像,但只论容貌而言,兄台乃吾平生所见之最,无人能出其右。” 刘靖说道:“容貌乃是父母给的,做不得主,然德行能力却须自己来修。” “善!” 青年拍手叫好,招呼道:“兄台请坐。” 此时还没有高桌长椅,多为罗汉床,盘膝而坐,围著一张矮几,品茶吃酒。 刘靖脱下靴子,来到青年对面坐下,拱手道:“我名刘靖,未请教兄台与小娘子大名?” 闻言,那青年面露古怪之色,指了指身旁的女子,说道:“你牵著紫锥,不认得我尚还说的过去,却不认得她?” 第23章 暴利啊! 好么! 本以为是自己长的太帅,才被对方请来吃一顿酒,没成想竟然是因为紫锥。 刘靖大大方方地承认道:“紫锥性情暴烈,崔家公子买回去后,险些坠马,一直养在马厩,於是崔老太爷便送与我了。” 此时此刻,他已经猜到了那名女子的身份。 应当就是被崔和泰气回娘家的妻子。 刘靖不由感嘆,润州城太小了,刚出崔家竟然遇上了崔和泰的妻子,著实让他意外。 果不其然,听他提到崔和泰,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疑惑道:“奴家却是不记得,他还有公子这號挚友。” 声音清丽,如山间清泉,泠泠而响,透人心扉。 崔和泰是什么性子她岂能不知,若有刘靖这样的朋友,绝对会时常宴请,作为髮妻,她又怎会不认识呢? 刘靖答道:“我月余前方才从山东逃难而来,夫人自然不认得我。” 山东! 听闻他从山东来,青年与女子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崔家祖上源自清河崔氏,因躲避战乱才来到润州定居,这些年与山东祖家也一直未曾断了联繫。 结合崔瞿將紫锥马赠予他,两人不由自主地开始脑补起刘靖的身份。 见到这一幕,刘靖不由暗自失笑。 他说的每一句皆是真话,只不过隱没了一些细节,配上他的外貌,由不得二人不胡思乱想。 越是聪明人,就越喜欢脑补。 聪明人,往往更相信自己推断得来的结果。 刘靖说道:“还未请教兄台名號。” 青年介绍道:“吾姓王名冲,字鹏霄,这位是吾的表妹,姓林,单名一个婉字。” “王兄,林夫人。”刘靖拱了拱手。 王冲夸讚道:“那紫锥性情暴烈,桀驁不驯,我也骑过一回,险些坠马,却不曾想被刘兄降服,果真是少年英雄。” 刘靖谦虚一句:“许是紫锥与我比较投缘。” 王冲亲自斟了一杯酒,递过去后,举杯道:“刘兄请酒!” “共饮!” 刘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酒量!” 王冲先是赞了一句,旋即不动声色地问道:“我听闻平卢军节度使宽厚仁爱,御眾有道,麾下军纪严明,辖境內百姓安居乐业,刘兄怎地会逃难至此?” 平卢军节度使便是王师范,所辖青、淄、莱、齐和登五州?之地,占据小半个山东。 王师范为人文雅,喜爱文学,在一眾武夫之中算是一股清流。 刘靖知道对方是在故意诈自己,疑惑道:“早在天復二年,王师范归降朱温后,兵权便被夺去,空有节度使的名头,实则治下五州早已被李振把控。今岁五月,更是举族迁至汴州,改任河阳节度使。” “李振麾下將士骄纵,残暴嗜杀,以人为食,夏季又逢大旱,山东百姓易子而食,千里断炊烟。此等大事王兄竟不知?” 王冲故作恍然道:“近些时日,我一直闭门读书,不曾了解。” “原来如此。” 刘靖点点头,拈起一颗果脯送入口中。 唐时一日两餐,中午是不吃饭的,哪怕是酒楼,午间后厨也不开火,而是以果脯糕点等充作菜餚下酒。 王冲继续问道:“刘兄觉得江南之地如何?” 刘靖评价道:“甚好,杨行密不愧为当世豪杰。” “吴王自然是豪杰,可惜……” 王冲话到一半,一旁的林婉便出声打断:“表哥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闻言,王冲点点头,转移话题道:“刘兄如今寄住在崔家?” 刘靖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我原在崔家添为马夫,今日方才出府闯荡。” 这林婉乃是崔和泰妻子,想要求证他的身份很简单,没必要胡编乱造。 况且,如今这个乱世,不问出身地位。 王冲却是不信,真箇是马夫,崔家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况且还赠送紫锥这等宝马。 念及此处,他笑著调侃道:“崔家不愧为千年世家,连刘兄这等英才,都只能充作马夫,可见崔家子弟是何等芝兰玉树。” 这番话讽刺的意味极其浓郁。 想来也是,作为林婉的表兄,自家表妹在崔家受了如此委屈,自然心中不忿。 林婉这位崔家嫡子正妻,听到表兄嘲讽丈夫,没有丝毫反应,神色如常。 看得出来,她对崔和泰失望透顶。 想想也是,自家丈夫在外豪赌,输红眼了竟把妻子当筹码压上桌,紧接著又跟一个唱戏的伶人整日廝混在一起……这一桩桩一件件,对林婉这样的大家千金而言,简直就是极致的羞辱。 嘲讽一句后,王冲適可而止,与刘靖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 王冲见识极广,且饱读诗书,谈笑间引经据典,诗词更是信手拈来。 与他相比,刘靖虽在这方面远远不如,却言辞犀利,凭著后世的见识,分析事情的角度奇特,某些观点听得王冲醍醐灌顶,拍案叫绝。 “自秦始,歷两汉、魏晋、隋唐至今,无一不是得中原者得天下,由北而南一统四海,却未曾有一起自南北伐一统天下的例子。最接近之人,便是宋武帝刘裕,可惜最后也功亏一簣。” “私以为,除开中原富庶之外,还有地形优势,天下西北高而东南低,两军交战,北方自高向低,以俯衝之势,南方如何能挡?” 王冲说的口乾舌燥,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 刘靖轻笑道:“王兄所言极有道理,但却忽略了一个问题。” 王衝来了兴致,忙问道:“是何问题?” “经济!” 刘靖把玩著酒盏,轻轻吐出两个字。 “经济?” 王冲一愣,又是一个从未听过的新鲜词汇。 刘靖解释道:“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打的便是钱粮。士兵操练需吃粮,立下战功需有赏,王兄以为然否?” “然!” 王冲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刘靖继续说道:“中原地貌广阔,平原甚多,但经过上千年的开垦,土地已经变得贫瘠。而南方却不同,绝大多数地区还未开发,气候温暖湿润,且毗邻大海,可晒海盐,可行海贸,潜力极大。” 歷史上,唯一一个自南而北统一天下的,就是朱重八。 而他之所以能做到,除开本身能力出眾之外,还得益於两宋对南方的开发。 在宋以前,整个南方唯有江南与两浙相对富庶一些,福建、两广纯属流放之地。 而到了宋朝,北有契丹,西有西夏,丝绸之路被彻底切断,只能往南方发展,海上贸易兴起,诞生了泉州、广州、明州这三大世界级的港口,连带著带动了福建与广州的发展。 经济基础决定一切! 王冲双眼一亮:“刘兄觉得,將来会是南方一统天下?” 刘靖摇摇头:“眼下还不行,南方开发远远不够,与北边存在一定差距。” 虽然王衝心中並不完全认同刘靖的说法,但独特的思路,让他受益匪浅。 林婉也不觉得无聊,静静坐在一旁倾听,不时陷入沉思,似在思索两人的观点。 这时,王冲瞥到窗外日头西斜,满脸歉意道:“今日本是陪表妹散心,不曾想竟光顾著与刘兄閒谈,冷落了表妹。” “不碍事。” 林婉莞尔一笑,柔声道:“听表兄与刘郎君谈天说地,也极为有趣。” 王冲转头邀请道:“刘兄若无去处,不如去我那里暂住,我与本地镇抚使相识,往后也可帮刘兄谋个差事。” 虽与刘靖相识不过短短一两个时辰,他却觉得极为投缘。 对方也是个妙人,说话时妙语连珠,並且见识不凡,他根本没聊过癮,打算回去后继续秉烛夜谈。 刘靖婉拒道:“王兄好意心领了,此次前来润州,是为探明情况,好做买卖。” “哦?” 王冲好奇道:“却不知刘兄打算做何买卖?” 刘靖答道:“煤炭。” 话音刚落,就见王冲与林婉二人面露古怪之色。 王冲神色怪异道:“煤炭乃是专营买卖,刘兄该不会不知吧?” 铁是掌权者专营,用於冶铁的煤炭,自然也就是专营的。 毕竟,用谁的煤炭,比的就不是货,而是身份了。 “自然知晓,不过我的买卖与冶铁不搭边。”刘靖说著,拱手道:“王兄若认识煤商,还望能帮忙引荐一番,感激不尽。” 王冲哈哈大笑:“哈哈哈,不必了,你已经见到了。” 嗯? 刘靖神色诧异的望著王冲。 他猜到王冲身份不简单,但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 能抢到供应冶铁的煤炭生意,最起码也得是三十六將之一。 念及此处,王冲的身份也就不难猜了。 姓王,在润州。 润州镇抚使王茂章之子! 难怪刚才敢大包大揽,帮他谋个差事,原来镇抚使就是他爹。 王茂章在三十六將中战功显赫,绝对能躋身前五,並且他还是庐州人,隨杨行密起於微末,帮助杨行密从一介大头兵,一步步成为统辖江南之地的吴王。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亲信將领,难怪能拿到煤炭生意。 回过神,刘靖失笑道:“今日还真是巧了。” “说明你我有缘,即便今日错过,来日你我还是会相见,值得喝一杯。”王冲说著端起酒盏。 刘靖与他碰了碰,一饮而尽。 从中午喝到现在,饶是果酒度数低,刘靖此刻也有些微醺了。 放下酒盏,他问道:“王兄,却不知如今煤价几何?” 王冲大手一挥,豪爽道:“你我如此投缘,煤炭便以最低价给你。” 显然,他此刻已然醉了。 见状,刘靖正色道:“在商言商,岂能让王兄吃亏,不如这样,王兄卖与冶铁提举司几何,便按这个价格卖我,可否?” “可。” 王冲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色:“我卖与冶铁提举司是每秤百钱。” 刘靖谢道:“多谢王兄了!” 唐时所谓的一秤便是三十斤。 平均下来一斤三钱多,不到四钱。 而如今的柴价是五钱一斤,扬州、金陵、宣州这些郡城只会更贵。 这么算下来,煤炭的价格似乎与柴火相差无几。 但实际上不能这么算,寻常百姓,做一顿饭至少要消耗五到十斤的柴火,哪怕再如何省,一天只做一顿饭,且不烧热水洗澡的情况下,一年也至少要用掉五百斤柴火。 而一斤煤炭,可以製作两到三个蜂窝煤,三个蜂窝煤,完全足够百姓用一天了,省著点用两个就够了。 一个蜂窝煤卖十文钱,百姓绝对愿意。 粗略估计,除去人工等成本,一斤煤炭的毛利润在十到十五文之间。 嘖! 暴利啊! 两人又聊了几句,眼见日头西落,刘靖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过几日再来叨扰王兄。” 王冲拱拱手:“刘兄慢走。” “告辞。” 刘靖穿上靴子,拱手行礼,而后转身离去。 透过窗户,王冲与林婉很快便见到刘靖牵著紫锥出现在街道上。 临走之前,他转过头,笑著朝两人摆摆手,隨后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洒脱的背影。 目送刘靖身影远去,王冲感慨道:“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世上竟真有这般人物。左右崔和泰是个草包,难成大器,不如表妹与他和离,再与刘兄结为夫妻。” 林婉並未如一般女子那样面露娇羞,而是淡淡地说:“表兄,你喝醉了。” 王冲收敛笑容,正色道:“你我虽是表亲,但胜似亲兄妹,当年我爹隨吴王在外征战,生死不知,如果不是姨丈姨母帮衬,我恐怕早已饿死。若实在过不下去,便和离了吧,由我出面,崔家不敢不同意。” 崔和泰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太清楚了。 这就是个混帐玩意,根本配不上自家表妹。 林婉柔声道:“表兄,和离並非我与崔和泰两人之事,事关崔、林两家,容我在思量思量。” 崔家与林家都非小门小户,真要闹到和离的地方,那崔家的脸面也算是丟光了。 与崔家结为死仇,殊为不智。 而且,別看王家如今风光无限,可一切的前提是杨行密还在世。 若杨行密死后,接任的子嗣是否还会宠幸王家,是个未知数。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王上位,为巩固权势,必然会提拔自己的亲信势力,並打压老臣。 尤其是如今乱世,所谓忠义,早已不见了,谁拳头大谁就有理。 今日你猜忌我,明日我便背叛你。 大家都是武夫,血气方刚,有兵有將在手,凭什么要受你这鸟气? 杨行密能起事,不就是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收编了上司手下的兵將么。 什么是乱世,这就是! 第24章 泼皮閒人 噠噠噠! 马蹄踏在黄土路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夕阳下,刘靖纵马疾驰。 今日润州之行收穫颇丰,不但调研了市场,还结识了王冲,拿到了煤炭的渠道。 紫锥不愧是宝马,来时刘靖还不適应长途奔驰,所以走走停停。 归来时,全程狂奔,只用了半个时辰便赶到丹徒镇。 虽赶在丹徒镇闭门之前抵达,可代价就是,屁股被顛的有些疼。 此时,落日即將沉入地平线,东边夜幕渐起。 城门口值差的士兵,愣是没认出刘靖,只是远远望了一眼,便选择放行。 驾马进了镇子,刘靖打算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忽地,他瞥到不远处一间茶肆屋檐下,坐著两个人。 两人穿著粗褐衫,衣裳里头鼓鼓囊囊,透过领口位置可以看到里头塞著芦与乾草,两人缩成一团,正贼眉鼠眼地四下打量。 刘靖心下一动,朝著他们喊道:“你二人过来!” 见一名骑著马的公子哥朝自己招手,两人先是一愣,旋即四下望了望。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刘靖不耐烦地催促道:“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俩!” 还真是叫自己! 两人对视一眼,不明所以的站起身,神色忐忑的缓缓走过去。 待走近之后,其中略高一人失声道:“你……你不是崔家的马夫么?” 见他这般反应,刘靖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错,这两个泼皮閒人就是庄三儿在镇上安插的『內应』。 刘靖轻笑道:“既然认得我,应当知晓我与庄三儿的关係吧?” 听到庄三儿这个名字,两人嚇了一跳,神色紧张的左右看了看,高个泼皮低声道:“在镇上莫提三爷的名號,要是被巡街的丘八听见了,定会將咱们拿下大狱。” 刘靖吩咐道:“我已从崔府出来,自立门户,眼下身边还缺两个使唤的人,你二人暂且跟著我。” “但听小郎君差遣!” 两个泼皮对视一眼,齐齐应道。 他们只是十里山匪寇的编外人员而已,负责通风报信,偶尔採买些粮食送到山上,乾的都是杂活,根本不清楚刘靖与庄三儿的关係。 不过,昨日三爷这样的人物都找刘靖帮忙,他们哪敢拒绝。 刘靖满意地点点头,问道:“你二人可有姓名?” 个子略高的泼皮答道:“俺叫范洪。” “俺没有名字,他们都唤俺叫小猴子。”另一个泼皮挠挠头。 这年头,没名没姓的人很多,算不得稀奇。 刘靖见他身材瘦小,面相尖嘴猴腮,確实有几分神似猴子。 果然,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號。 问了姓名后,刘靖说道:“时辰不早了,先寻个吃饭歇脚的地儿,你二人对镇上熟悉,且在前面带路。” 吃饭? 范洪二人双眼一亮,连忙说道:“小郎君这边走。” 小猴子显然比较机灵,伸手抓住韁绳,想替刘靖牵马。 不曾想紫锥打了个响鼻,前蹄扑腾两下,將小猴子嚇了一跳。 刘靖提醒道:“这马性子暴烈,前阵子踹死过一个马夫,你二人往后小心些。” “俺晓得了。” 小猴子咽了口唾沫,不由退后两步,生怕被紫锥踹到。 他这小身板,可经不住一脚。 街道上,绝大多数店铺都已关门,冷清无比。 范洪与小猴子对镇子確实无比熟悉,领著刘靖左转右拐,最终来到一间院子前。 院子看似与寻常百姓的住户並无区別,黄土夯成的院墙,一扇老旧的木门紧闭。 范洪介绍道:“小郎君,这是镇上的邸舍,除了歇脚之外,还提供饭食。” “嗯。” 刘靖点点头。 丹徒镇就这么点大的地方,能有邸舍已经不错了,况且他死人堆里都睡过,自然不会挑三拣四。 见他点头,范洪这才上前,敲了敲门,喊道:“店家快且开门,有贵客上门!” 不多时,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木门从內打开,一个包著头巾的中年妇人探出头。 看到范洪与小猴子的瞬间,妇人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警惕与厌恶。 不过,当她目光落在骑著紫锥马的刘靖身上时,当即一亮,笑吟吟的说起了漂亮话:“今儿个一早就听见喜鹊叫,俺家那口子还纳闷呢,没成想竟是贵客登门。” 开门做生意,嘴巴就得甜。 刘靖翻身下马,牵著紫锥走进院子。 小院有些类似后世的四合院,靠著院墙是马厩牛棚,东西两边各有一排厢房。 此时,有五六个人蹲在东厢房的屋檐下,捧著个陶碗吃饭。 这会儿的邸舍大多都是通铺,一间房並排睡十几个人。 刘靖问道:“可有上房。” “有哩。” 妇人连连点头,接著朝厨房吼了一嗓子:“当家的,来贵客了。” 话音落下,一个面容憨厚的男子从厨房中走出,殷勤的接过韁绳,就要將紫锥牵向马厩。 “唏律律!” 紫锥扭动脖子,显得格外暴躁。 刘靖摸了摸马头说道:“莫耍脾气。” 一番安抚后,紫锥才不情愿地被牵著走向马厩。 “公子果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连胯下宝驹都这般通人性哩。”妇人一张口,漂亮话不要钱似的朝外吐。 刘靖叮嘱道:“餵些精粮与盐水,届时一起算在帐上。” “公子宽心,定会把宝驹伺候好。” 妇人满口应下,领著刘靖三人走向北边的主屋。 主屋被分成三间房,每间房又分前厅和臥房,家具一应齐全,虽还是简陋无比,可比通铺要好无数倍。 妇人问道:“公子,住处可还入得眼?” “还成。” 刘靖隨口应了一声,吩咐道:“上些酒肉饭菜来,不必替我省钱。” 他现在孑然一身,缺使唤的人。 而想让范洪这两个泼皮閒人死心塌地的跟著自己,自然要给些甜头。 果然,听到酒肉,范洪两人齐齐咽了口唾沫。 “公子稍待,俺这就去。” 妇人说罢,喜滋滋地出了房间。 这公子不但生的俊美,出手也阔绰大方。 其实邸舍光住宿,赚不了什么钱,利润是死的,真正的大头在饭食上。 这就和后世的ktv一样,靠包间能赚几个钱,真正赚钱的是酒水果盘。 几片西瓜,几颗烂葡萄就敢收一百,跟他娘的抢钱一样。 前厅之中没有桌椅板凳,只在中央位置,由青砖铺就一片两三平米的区域,上面铺著一张竹蓆。 竹蓆中央,摆放著矮桌。 “不必拘束,坐!” 刘靖脱下靴子,拿过一张支踵,跪坐在上面。 所谓支踵,是专用於跪坐时的凳子,因体积小,设计精巧,加上古时宽衣大袖,坐下后便完全隱藏在身下,从外看不出丝毫端倪。 如此一来,既舒適,又显得优雅。 古人没那么傻,不用支踵跪坐一会儿腿就麻了。 “好嘞。” 范洪应了一声,喜滋滋地便要脱鞋,却被一旁的小猴子拉住。 “小郎君,俺们去洗个脚。” 小猴子说罢,便拉著范洪出了门。 目送两人离去,刘靖玩味一笑。 这小子倒是机灵,今后可以多观察观察,说不定有培养价值。 待出了门,范洪不满地嘟囔道:“你失心疯犯了,这天寒地冻的洗甚脚?” 小猴子撇嘴道:“你瞅瞅你那脚脏成什么样了,比他娘的死耗子还臭,小郎君心善请咱们喝酒吃肉,你想把小郎君熏死不成?” “是这个理。” 范洪这才反应过来。 如今天气很冷,井水更是冰凉刺骨,小猴子与范洪咬著牙开始洗脚。 等到洗乾净后,脚也被冻的通红。 两人踩著草鞋,哆嗦著一路小跑回到屋子里。 夜幕笼罩天际,前厅之中一盏油灯,散发著昏黄的光亮。 不多时,妇人端著一盘盘菜餚上桌了。 一盆燉鱼,一碗肥瘦相间的蒸猪肉,一盘河虾,一整只烧鸡,以及一小碟菘菜。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丹徒镇坐落於江边,自然少不了鱼虾。 刘靖自顾自地倒了杯米酒,见范洪与小猴子眼巴巴的望著桌上菜餚直吞口水,却一动不敢动,不由说道:“愣著干甚,吃吧。” 小猴子喉结耸动,乾笑一声说道:“还请小郎君先动筷。” 闻言,刘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送入口中。 待他动筷后,范洪与小猴子这才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抿了口米酒,刘靖开始套话:“你二人好歹跟著庄兄,怎混得如此悽惨?” 小猴子费力的咽下口中鸡屁股,答道:“小郎君有所不知,三爷虽劫了几次道,可铜钱並无多少,都是些首饰与飞钱,这些东西换不成铜钱……” 庄三儿等人的情况,与刘靖想的大差不差。 看似瀟洒,实则飢一顿饱一顿,劫来的铜钱本就不多,很快便完了。 而首饰与飞钱,又没法直接用,必须得去质库与钱庄兑换。 但问题是,庄三儿他们入不得城镇,就算混进城镇,以他们的穿著打扮,也不敢去质库和钱庄换钱。 连庄三儿这伙魏博牙兵都飢一顿饱一顿,作为编外人员的小猴子两人,那就更別提了。 这小猴子虽机灵,但在刘靖面前还是太嫩。 几句话一聊,两人的底细便被套了个底儿掉。 小猴子是个孤儿,自小没有爹娘,以乞討为食,长期吃不著饭,导致他个头长不高,如今年过二十,却只有五尺,身材更是瘦弱不堪,似是一阵风都能將其吹倒。 而范洪的娘是个半掩门儿,打小不知道亲爹是谁,据说她娘按日子推算,觉得孩儿他爹应当就是范、洪两位恩客其中一个,所以乾脆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 作为半掩门的儿子,范洪小时没少被欺辱。 十五岁那年,他娘因害了柳病,一命呜呼。 这些年攒下的钱,也都在了治病买药上,还给范洪留了一屁股债。 说白了,这就是两个可怜人。 这几个菜根本不够吃,刘靖又吩咐店家做了三碗汤饼,三人才勉强填饱肚子。 吃饱喝足,刘靖便回臥房睡觉,小猴子与范洪二人乾脆躺在竹蓆上,对付一晚。 竹蓆虽冷,可比先前风餐露宿要好,起码有屋子挡住寒风。 …… …… 甜水村。 崔府,后院。 东北角的三层小楼里,崔鶯鶯正翻箱倒柜,將这些年攒下的金银与首饰都装在布包里。 小铃鐺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眼见崔鶯鶯开始將布包繫上,她实在忍不住了,语气忐忑地问:“小娘子,你该不会是要与那刘靖私奔吧?” “浑说什么呢!” 崔鶯鶯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本来今日她还挺开心的,拎著食盒欢欢喜喜地去马厩私会情郎。 结果到了小院才发现,刘靖竟不告而別。 她只是性子天真烂漫,却一点不傻。 刘靖先前才与她约定,要一起过了年节才走,眼下突然不告而別,定然是不得已为之。 加上连同刘靖一起不见的,还有二哥那匹紫锥,府上对此却一点动静没有。 等回到小楼中,她就已经想明白了始末。 私会情郎被发现了! 想通之后,她表现的极其冷静,並未去找阿爷哭闹,因为刘靖离开崔府是早晚的事儿,眼下不过是提前个把月而已。 而且刘靖早已与她说过,离去后会在丹徒镇做生意,她隨时可以去镇上。 当务之急,是收拾好钱財,儘快交给刘郎。 做生意自然要本钱。 多一分本钱,便能多一分利润。 本来这笔钱她打算等到年节那一晚,再赠予刘郎,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至於私奔…… 傻子才私奔,崔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她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作为崔家千金,这点分寸还是懂的。 况且,她对刘郎有信心,只需安心待在家中,等刘郎闯出一番事业,光明正大的上门提亲就行。 届时,里子面子全都有了! 听到她不是要私奔,小铃鐺不由鬆了口气,好奇道:“那小娘子你这是要做甚?” 崔鶯鶯理所当然道:“明日我要去一趟镇上,探望阿姐。” “去镇上……” 小铃鐺话音未落,脸颊便被崔鶯鶯揪住。 迎著小娘子凶恶的目光,她只得哦了一声。 探望大娘子? 哼,探望情郎才是! 真当我什么都不懂,我可聪明了。 小铃鐺心中暗自得意。 翌日。 崔鶯鶯起了个大早,端坐在镜台前,梳妆打扮。 她本就天生丽质,不需太过浓妆艷抹,只是描了描眉,浅浅在脸颊上拍一层薄粉,最后薄唇微启,轻轻抿一口胭脂。 打量著镜中的自己,崔鶯鶯问道:“小铃鐺,我这身妆容如何?” “小娘子太美了!” 小铃鐺发出一声惊嘆。 崔鶯鶯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吩咐道:“去把那套蜀锦碎襦裙取来。” 小铃鐺劝道:“小娘子,那套襦裙有些薄,如今天寒地冻,可別冻著了。” “无妨,外头披一件斗篷便是。” 崔鶯鶯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今日去与情郎幽会,自然要穿的漂漂亮亮,些许寒风罢了,又算得了什么。 第25章 效仿娄昭君旧故 换上襦裙,崔鶯鶯对著铜镜又看了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忽地,她似想起了什么,取出一支点翠鎏金簪子,斜插在髮髻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走吧。” 崔鶯鶯吩咐一句,披上大红斗篷出了闺房。 小铃鐺抱著沉重的布包,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此时,外头起了一层薄雾,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沿著迴廊,一路出了后院,刚穿过垂门,就被一道身影拦住。 季仲双手抱在身前,问道:“小娘子要去哪?” 面对家臣,纵然是崔鶯鶯这个受宠爱的千金也不敢托大,优雅的行了个万福礼,声音清脆的答道:“我去镇上探望阿姐,季二叔可要一同前往?” 季仲略有深意地说道:“这段时日外头不太平,匪寇横行,小娘子还是莫要出府的好。” 崔鶯鶯神色微变,一双灵气逼人的大眼睛,静静望著身前的季仲。 很显然,这是阿爷的吩咐,否则季二叔纵然是崔家家臣,怎敢拦下自己。 至於什么匪寇横行,都是藉口罢了。 见她没有回去的意思,季仲微微嘆了口气:“小娘子莫要让某难做。” 崔鶯鶯心下失望,旋即说道:“不出府也成,但季二叔需帮我一个忙。” “不知是什么忙?” 季仲没有立即答应。 “劳烦季二叔亲自跑一趟,將包裹里的衣裳送与阿姐。”崔鶯鶯说著,朝小铃鐺使了个眼色。 小铃鐺会意,將手中布包递过去。 布包甫一入手,他心里就咯噔一下。 好傢伙,这哪是衣裳。 什么衣裳能有二三十斤重? 而且,若真是送衣裳,又何必特意叮嘱他亲自跑一趟,隨便差个僕役去便是了。 很显然,这是送给刘靖的银钱。 小娘子这是要效仿娄昭君旧故啊! “好!” 只是略微犹豫,季仲便点头应下。 “多谢季二叔。” (请记住 找书就去 101 看书网,??????????????????.??????超全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见他应下,崔鶯鶯这才露出一抹笑意,双手背在身后,蹦蹦跳跳地离去。 目送崔鶯鶯离去,季仲思索了片刻,並未把此事告诉阿郎,而是径直朝马厩走去。 …… …… 丹徒镇。 因紧挨江边,水汽充沛,镇上的雾气要更浓郁几分。 隔著远了,根本看不清,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刘靖早早起了床,此刻正在前厅吃早饭。 早饭是油饼配稀粥,小猴子看著瘦弱,食量却不小,三张大油饼下肚却不见饱,这会儿正在啃著第四张。 刘靖见了,提醒道:“细水长流,莫把肚子撑坏了,往后跟著我,不说吃香喝辣,但绝不会饿著你们。” 长久吃不饱饭的人,骤然吃撑,会被活活涨死。 “多谢小郎君提点。” 小猴子訕笑一声,依依不捨地放下油饼。 油饼真香啊,他还想吃,可也知道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范洪就是个例子,昨夜吃了太多,加上又有荤腥,哼哼唧唧疼了前半夜,后半夜又窜稀了,足足折腾一宿。 一旁的范洪神色诧异道:“看不出小郎君食量这般大。” 就这会儿功夫,刘靖已经吃了八张油饼。 没办法,他气力远超常人,食量自然大,否则如何维持这一身神力。 將碗中的小米粥喝光,刘靖擦了擦嘴角,喊道:“店家,结帐!” 妇人迈著小碎步走进来,笑容满脸道:“小郎君昨日食宿加上这顿早饭,共计一贯二百零八钱,零头给您抹了,凑个整儿。” 小猴子立即嚷嚷道:“怎地这般贵,莫不是看小郎君面生,故意欺负我等。” “哎呦,瞧你这话说的,奴家哪敢啊。房费三百钱,昨日晚饭……” 妇人叫起了屈,掰著手指头一笔一笔开始算。 “好了。” 刘靖出言打断,取出一颗银裸子扔过去。 妇人忙不叠的接住,待看清之后,苦笑一声:“奴家这小店收不得银子。” 说罢,她恭敬的將银裸子递还回去。 刘靖暗自撇撇嘴,有些无奈。 这年头就是这么麻烦,金银不是流通货幣,干什么都得要铜钱。 关键如今铜钱贬值,出门逛街,背个褡褳,装著几十斤铜钱著实让他不习惯。 拿回银裸子,刘靖说道:“既如此,我晚些再来结帐,马就暂时存放在店中,好生照料。” 妇人笑著应道:“小郎君宽心,定会照料妥当。” 她一点都不担心,且不说能隨便拿出一块银裸子的公子哥,会赖一贯来钱的帐,单单就是那匹宝马,都价值数百上千贯。 出了小院,范洪忍不住问道:“小郎君,眼下咱们去哪?” 刘靖说道:“你二人对镇子熟悉,可晓得哪里有房子租卖,新旧无所谓,但院落一定要大,最好能多几间房。” 蜂窝煤需要晾晒,所以院子一定要大。 他二人本就是泼皮閒人,整日在镇上閒逛廝混,偷鸡摸狗,加上又兼著替庄三儿通风报信的活计,自然对镇上无比熟悉。 闻言,范洪与小猴子陷入沉思。 片刻后,范洪忽地说道:“镇南的李家,前些日子说是要搬去润州城,小郎君可去询问一番。” 小猴子附和道:“对,李家是做醋布买卖,因要晾晒醋布,所以院落极大。” “带路!” 刘靖大手一挥。 之所以要將蜂窝煤作坊开在镇子上,一来是交通便利,因为紧挨江边,有码头,可走水路运货。 其次,就是藉机招揽庄三儿等人,並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这年头很纯粹,乱世之中,拳头大就是硬道理。 手下有兵有將,在哪都受欢迎。 杨行密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內做大,控制江南地区,与北边前来投靠的將领密不可分。 不少北方將领吃了败仗,便带著手下兵马南下投靠。 多则几千上万,少则几百。 杨行密也是来者不拒,似安仁义这样的外族,都照收不误。 不过这也导致了杨行密麾下势力错综复杂,为接二连三的叛乱埋下伏笔。 在两人的带领下,刘靖朝著镇南走去。 很快,三人来到一户人家门前。 刘靖左右望了望,发现此地距离崔蓉蓉的住所,相隔不足五十步。 这户人家的院墙低矮,凭著刘靖的身高,只需稍稍踮起脚,便可以轻鬆看到院內的景象。 院子果然极大,少说也有二三百平,院中架著许多用来晾晒的竹竿,角落里还摆放著几口破缸。 值钱的东西都已搬走,剩下的都是些不值钱的杂物。 小猴子上前敲了敲门。 不多时,刘靖就见主屋內走出一个老翁。 这老头虽头髮白,身子骨却硬朗,腿脚灵活。 院门打开后,老翁见敲门之人是小猴子,立即呵斥道:“哪来的泼皮,赶紧走,否则棍棒伺候。” 小猴子横眉竖眼道:“你这廝真是不识好歹,我家小郎君有事寻你。” 若平日里被这般辱骂,小猴子与范洪定会灰溜溜的离去。 但眼下不同了,跟著小郎君,岂能再受这个气? 果不其然,老翁先是一愣,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刘靖。 上下打量了一眼,见他相貌俊美,气度不凡,立马换了一副嘴脸,笑呵呵地拱手道:“老拙岁数大了,眼神不好,今日这雾有些浓,没看清小郎君尊驾,还望莫怪。” “老丈客气了。” 刘靖拱手回礼,旋即说道:“我听闻老丈打算举家搬迁,特来问一问,此地的宅院可否售卖?” “这屋子乃是祖宅,卖不得。”老翁先是摇摇头,话音一转道:“不过小郎君若钟意,可租给你。” 刘靖问道:“老丈打算作价几何租赁?” 老翁比出两根手指:“一年十二贯!” “告辞!” 刘靖拱拱手,转身离去。 就这破房子,十二贯,把他当冤大头宰呢。 他再添二三十贯,都能把这破房子买下来了。 见状,老翁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小郎君留步。” 刘靖顿住脚步,摇头道:“老丈並非诚心租赁,多说无益。” “价钱好商量嘛,况且我这祖宅占地极广,共有主屋、库房、柴房等八间屋子,马厩牛棚一应齐全,仅是这院落,方圆足有十余丈……”这姓李的老头不愧是生意人,能说会道,喋喋不休的介绍起屋子的好处。 说实话,若非见他这院子够大,刘靖根本不会跟他废话。 “光说无用,小郎君自个儿进来看一看。” 李老头说著將院门敞开,邀请刘靖进屋参观。 一进院,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酸味。 所谓醋布,就是將麻布放在醋中熬煮,熬煮时会加入一些盐。 古时盐精贵,不是所有百姓都吃得起,买不起盐的人会转而买醋布,此外由於醋布携带方便,在军队中普遍使用。 煮饭时,切下一小片扔锅里,既有酸味又有咸味。 並且,盐是朝廷专营,贩卖私盐是重罪,但醋布却不在管控之列。 因为製作醋布的商家,还是得买盐,朝廷又不会亏,同时醋布还能满足一些贫苦百姓的需求,毕竟长期不吃盐是会死人的。 “这边是马厩和牛棚,这边是库房……” 在李老头的带领下,刘靖將宅院里里外外逛了一圈。 房子没什么好说的,黄土墙,茅草顶,唯一的优点就是房间多,且院子足够大。 看完之后,刘靖开口道:“老丈,我这个人性子耿直,做事最不喜磨蹭,我说一个价,一年三贯,能租咱们这就签租契,不能我便去看看其他家。” 李老头面露难色:“三贯著实太少了……” 见状,刘靖转头就走。 还未走出院门,李老头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三贯就三贯!” 嘖! 价还是给高了! 不过无所谓,三贯钱而已,与蜂窝煤的利润相比,九牛一毛罢了。 李老头不复方才的为难,喜滋滋的拉著刘靖便要签租契。 事实上,他马上就要搬去润州了,这祖屋空著也是空著,能租出去就不错了,反正是白捡的钱。 很快,两人便协商擬定好了租契。 刘靖租两年,一次性付清房租,在此期间李老头不得收回房屋,否则將赔付十倍租金。 最后,签字画押。 收好租契,李老头笑呵呵地说道:“小郎君,这租契也签了,是否该將租金付了,老拙今日还要赶早乘船去润州。” 刘靖问道:“我身上並无铜钱,老丈是在此地等我,还是隨我去质库一趟?” 李老头略作犹豫,笑道:“左右无事,一起去吧。” 一行四人出了巷子,直奔质库方向而去。 “见过小郎君!” 再次来到质库,守在门口的两名大汉殷勤的拱手见礼。 很显然,前天的一把赏钱,效果极佳。 见到这一幕,李老头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彻底放下了。 “公子又来换钱?” 掌柜笑呵呵地打了声招呼,旋即朝著李老头说道:“李掌柜怎地也来了?” 李老头答道:“俺那宅院租给这位小郎君了。” “哦。” 掌柜面露恍然。 丹徒镇就这么屁大点地方,镇上人口不过千余,邻里之间都认识,尤其两人同为生意人,时有往来。 刘靖取出布包,將里头的银裸子金叶子都倒在桌上:“都换了!” 掌柜双眼一亮,立即开始检查起金银的成色。 一番检验称重后,掌柜说道:“银八两三钱,金一两七钱,公子打算换哪一种铜钱?” 刘靖说道:“换当五十的乾元重宝。” 上次一两多银子,换成的开元通宝都重达三五十斤,这次若还换开元通宝,得奔著五六百斤去了。 所以,他这次打算换成乾元重宝。 乾元重宝分两种,一为当十,一为当五十。 但隨著乾元重宝的发行,很快就有聪明人发现,只需五枚开元通宝,就能熔铸成一枚当五十的乾元重宝,获利近十倍。 虽然后来朝廷进行了重铸,增加重量和体积,但也不过与八九枚开元通宝重量相当。 百姓也不是傻子,没人愿意承认这玩意当五十。 时至今日,虽乾元重宝名义上是当五十,可在实际交易中,只能当八。 不消片刻,两名伙计各自拖著一箩筐铜钱,吭哧吭哧的从库房中出来。 这些金银共计折价九十四贯,哪怕兑换的乾元重宝,也重达一百多斤。 刘靖当场点出六贯钱:“老丈,这是六贯钱,你点一点。” 仔细点了一遍,確认无误后,李老头从腰间取出一串钥匙递过去:“银货两讫,这是钥匙,小郎君且收好。” 接过钥匙,刘靖使了个眼色,小猴子与范洪当即会意,一人背起一个箩筐。 小猴子身形瘦弱,力气却不小。 五六十斤的铜钱背在身后,脸不红气不喘,反倒是范洪显得格外吃力。 出了质库,刘靖低声道:“先去买一辆牛车,再去採买些米粮酒肉,隨我去一趟十里山!” 趁热打铁,今日就把庄三儿那伙魏博牙兵给一起拿下! 第26章 金银有价,情谊无价 噠噠噠! 刘靖三人刚走没几步,就听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 此时,日头高升,雾气渐散。 刘靖看清骑马之人,面带笑意地拱手道:“季兄,这么巧?” 季仲一勒韁绳,身下驮马立即止住脚步。 翻身下马后,他正色道:“某是特意来寻你的。” “哦?” 刘靖挑了挑眉,略显诧异道:“却不知季兄寻我何事?” 季仲不语,只是瞥了眼范洪与小猴子一眼。 见状,刘靖当即会意,吩咐一句:“你二人在此等候。” 说罢,他牵著紫锥走向前方一条巷子。 季仲立即跟了上去。 巷子不大,两匹马一前一后,就將巷子挡的严严实实,外面的人看不真切。 “这是小娘子嘱咐我交予你的。” 季仲从怀中取出布包,递了过去。 对刘靖而言,二三十斤的布包算不得重,轻飘飘的,但此刻端在手中,却只觉重逾千斤。 金银有价,情谊无价。 崔鶯鶯的这份情义,足以让刘靖铭记终生。 季仲微微嘆了口气:“只望你莫要辜负了小娘子。” 刘靖正色道:“劳烦季兄帮我给小娘子带个话,最多两年,我会亲自前往崔府提亲。” 上辈子见惯了各种拜金女,这辈子骤然遇到崔鶯鶯这样一个恨不得对他掏心掏肺,倾尽所有的少女,刘靖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好。” 季仲点点头。 刘靖谢道:“多谢季兄。” 季仲叮嘱道:“此地监镇贪財好色,你若想做买卖,须提前打点一番,否则恐会刁难与你。” 闻言,刘靖目光一凝,问道:“来头很大?” 一个小小的监镇而已,能让季仲特意提醒,说明必然有来头。 季仲解释道:“其人姓朱,名唤延庆,堂兄乃是朱延寿!” 听到朱延寿这个名字,刘靖顿时明白了。 朱延寿乃是杨行密髮妻之弟,不但是杨行密的小舅子,还隨他起於微末。 此人驍勇善战,屡立战功,为杨行密打下江淮立下汗马功劳,麾下寧国军战力强悍。 只是隨著朱延寿势力越来越大,自然引得杨行密的猜忌与压制,双方之间的矛盾不断激化,最终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天復三年,杨行密假装称病,將其诱骗回广陵伏杀。 紧接著,杨行密又休了髮妻朱夫人。 按理来说,朱家经此一事,算是彻底没落了。 可问题是,朱夫人膝下虽无儿子,但女儿寻阳公主极受杨行密宠爱。 正所谓打狗看主人,朱延庆只是个小小的监镇,可有寻阳公主这层关係在,一般人不愿得罪。 刘靖拱手道:“我晓得了,多谢季兄提点。” “某不便久留,告辞。” 季仲说罢,牵著驮马离去。 目送季仲离去,刘靖看了看手中的布包,心头一暖,脑中不由浮现出崔鶯鶯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 真是个傻丫头! 其实崔鶯鶯即便不送这份金银,他也有法子搞到启动资金,只不过会稍稍麻烦一些。 但有了这笔资金,接下来的买卖会顺畅许多倍。 走出小巷,范洪与小猴子立即背著箩筐上前。 “走!” 见他二人累的涨红了脸,刘靖打算先买一辆牛车。 否则,他真怕这两手下累死。 连车带牛,共计三十八贯。 车不值什么钱,主要是牛,如今粮食价格飞涨,连带著牛马这些牲畜也一起涨。 早年间一头刚成年的水牛只需十五贯上下,如今翻了一倍有余。 但没办法,做买卖牛车少不了,这笔钱没法省。 刘靖一手一个,將两人背上的箩筐拎到牛车上。 小猴子瞪大眼睛,惊呼道:“小郎君真乃神人也!” 要知道,这一箩筐铜钱足有六十多斤,刘靖一手一个,並表现的格外轻鬆,彷佛就像拎著两只小鸡,这让他如何不惊讶。 其实若认真来说,常年习武之人也能做到,关键是刘靖相貌俊美,与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给人的衝击力更大。 从箩筐里点出一贯多钱,塞入范洪手中,刘靖吩咐道:“去邸舍把帐结了,顺便把紫锥马牵去米铺。” “俺这就去。” 听到要牵马,范洪心里有些不太情愿,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了。 並非他想偷懒,实在是小郎君那匹马太过暴躁,万一被踹一脚,他这身子骨就算不死也没了半条命。 打发走范洪,刘靖便赶著牛车,与小猴子来到米铺採买。 等范洪战战兢兢地牵著紫锥马来到米铺时,刘靖已经採买完毕,除了粮食之外,还买了几只鸡、十几条鱼、半扇猪,外加几坛米酒。 一番採买,外加租金,兑换的九十四贯还剩下四十五贯。 刘靖问道:“你二人谁会驾车?” “俺会。” 范洪当即答道。 刘靖翻身上马,大手一挥:“既如此,那你驾著牛车,出发。” 出了镇子,在小猴子的带路下,三人直奔十里山而去。 十里山,顾名思义,因全长十里而得名,共有十二座山峰。 山不高,最高峰才不足四百米,可名气却不小。 三国时期,诸葛亮曾与鲁肃、周瑜在此山煮酒论英豪。宋武帝刘裕落魄之时,常在此山採药砍柴度日。 后来,刘裕称帝,在山脚下修建行宫。 眺望远处,只见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上,生长著鬱鬱葱葱的树木,刘靖不由好奇道:“这十里山上为何有这般多树木?” 十里山距离丹徒镇不远,周边也散落著七八个村庄,按理说山上该是光禿禿一片才是。 小猴子解释道:“小郎君不知,这山中有大虫哩。俺小时还曾闹过一阵子虎患,青天白日的,便有大虫衝进镇子偷牛马牲畜,后来官府招募猎人,曾清剿过一次,猎杀了七八头大虫。” 范洪附和道:“对对对,当时还有小孩儿被大虫叼走吃了。” 小猴子接著说道:“虽清剿过一回儿,可大虫哪杀的乾净,况且山中还藏著强梁与逃户,寻常人不敢进山,便是猎户也在外围转悠。” “原来如此。” 刘靖点点头。 这年头的老虎极多。 先前就说了,唐时气候温暖湿润,森林茂密,食物丰富,为老虎等猛兽提供了良好的生存环境。 各地时常爆发虎患,別说一个小小的丹徒镇了,根据史料记载,就连长安城都曾有老虎闯进去过,並进入了宰相元载的家庙?。 那可是长安城啊,一国都城! 由此可见,唐时的老虎有多猖獗。 第27章 打虎少年 行到山脚下,便没有路了。 不过小猴子与范洪对山中熟悉,沿著一条杂草小径,继续往前走。 这条小径极为隱蔽,应当就是庄三儿他们下山的路。 山路较为平坦,牛车虽费力,倒也还能走。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范洪停下牛车。 刘靖问道:“怎地不走了?” 范洪挠挠头,訕笑一声:“呵呵,前面的路,俺不晓得了。” “你们不是来过十里山么?”刘靖微微皱起眉头,略显诧异。 范洪如实答道:“小郎君有所不知,俺们以前来,都是到这里之后,便吹哨子,然后三爷派人来將粮食搬回去。” 好么,感情这两货连编外人员都算不上,勉强算个跑堂的,连山寨在哪都不知道。 不过庄三儿是对的,换成他也会这么干。 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万一这两货叛变,也不用担心他们会带著官兵摸到自己的老巢。 按照庄三儿的警惕程度,山寨周围应当还会安排暗哨。 “吹吧。” 刘靖微微扬起下巴。 小猴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竹哨,含在口中,用力吹动。 哨声的频率三短三长。 “唏律律!” 恰在这时,胯下紫锥忽然变得暴躁,嘶鸣著仰起前蹄。 刘靖一时不察,差点摔下马背,好在他反应快,及时抓住马韁。 “紫锥!”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伴你閒,101????????????.??????超方便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刘靖以为它是被哨声惊扰,连忙翻身下马安抚。 然而,他的安抚却没有丝毫效果,紫锥依旧不断嘶鸣,前蹄来回踩踏,显得焦躁不安。 “小郎君小心!” 忽地,小猴子神色大变,惊呼出声。 根本不需小猴子提醒,因为在他开口之前,刘靖心中已升起一股致命的危机感。 下一瞬,一股腥风自身后传来。 来不及思索,刘靖就地一个翻滚。 翻滚之际,他眼角余光瞥见一头斑斕猛虎扑在方才站立的位置。 若不是他反应够快,估计此时已经被大虫咬断了脖子。 “鏘!” 刘靖迅速起身,抽出腰间横刀,横在身前,同时目光打量著面前的猛虎。 这似是一头华南虎,身长不足一丈,体型也不如东北虎那般壮硕,可却体態矫健,气质凶悍。 一击不中,猛虎重新调整姿势,身躯低伏,血盆大口张开,喉间发出阵阵低吼,钢鞭一样的尾巴在身后微微摇曳,琥珀色的竖瞳泛著嗜血的光泽,目光冰冷的盯著刘靖。 这老虎吃过人! 吃过人的猛兽,与没有吃过的猛兽,两者在面对人时的表现,截然不同。 似老虎这种大猫,生性谨慎,正常情况下,野外与人相遇,纵然不会遁走,也绝不会主动攻击。 而只有吃过人,尝过人肉滋味的老虎,才会主动袭击人。 刘靖知道此刻绝不能转身逃跑,否则下场唯有死。 他紧握刀柄,眼神同样凶狠的盯著猛虎。 面对野兽,气势绝不能输。 “喀嚓!” 一声脆响传来。 原来是范洪惊惧之下后退,踩在一截枯枝上。 “吼!” 几乎就是瞬间,猛虎咆哮一声,如同一颗炮弹朝刘靖扑来。 一人一虎相距不足三步,如此距离对於猛虎来说,轻轻一跃便可临近。 绝境之下,刘靖也被激发了凶性,在小猴子与范洪惊骇的目光下,竟然持刀主动迎上猛虎。 隨著接近猛虎,一股腥臭的气息扑鼻而来,熏得他几欲作呕。 刘靖双手握刀,高高举过头顶,携力劈华山之势狠狠劈下。 “当!” 横刀精准的斩在猛虎头髮,血肉飞溅,却被皮肉下坚硬的头骨挡下。 刘靖只觉虎口一麻,横刀脱手飞出,紧接著胸口如同被一柄巨锤击中,整个人被猛虎仰面扑倒。 他乃天生神力,方才这一刀又是卯足了力气,纵然没有破开猛虎无比坚硬的头骨,也让这大虫脑子一阵剧烈震盪,晕晕乎乎。 因此將他撞倒之后,本该咬断他脖子的猛虎,一时竟没了动静。 而刘靖也不好受,这猛虎怎么说也有二三百斤,迎面被撞中,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小郎君!” 范洪与小猴子齐齐颤声惊呼,语气带著哭腔。 就在两人心中绝望之际,但听一声暴喝响起。 “给我起!” 刘靖额头青筋暴起,竟將压在身上二三百斤的猛虎一把掀翻。 猛虎这时终於回过神了,咆哮一声便要再度扑向刘靖。 却不想刘靖动作迅敏,翻身跨坐在猛虎背上,隨后高高扬起拳头,猛然砸下。 砰! 一拳砸下,闷声顿响,並溅起一捧血。 这一拳不偏不倚的砸在猛虎头顶的刀伤之上。 “嗷!” 猛虎喉间发出一声哀嚎,原本即將站起的身子,猛地一沉。 还不待猛虎反应过来,刘靖第二拳又至。 砰砰砰! 沉闷的声响不断在林间响起。 刘靖如同疯魔,双拳如疾风骤雨一般疯狂砸在猛虎脑袋上。 足足打了上百拳,身下猛虎彻底没了动静。 踏踏踏!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只见庄三儿带著七八人快步走来。 当看清眼前的一幕时,所有人不由顿住脚步,愣在原地。 实在是眼前的一幕太过震撼,一名相貌俊美,气质英武的少年郎,正骑在一头斑斕猛虎的背上,不断挥舞著拳头。 此刻,猛虎的脑袋已经变得血肉模糊,皮开肉绽,甚至可以看到皮肉下方的森森白骨。 要知道,老虎皮糙肉厚,尤其是头骨,更是坚硬无比。 眼下被活活打死,由此可见,少年拳头的力道是何等恐怖。 听到脚步声,刘靖挥拳的动作一滯,侧头看去。 “咕隆!” 庄三儿不由咽了口唾沫。 明明对方是个俊美少年,他却觉得自己如同被一头蛮荒猛兽盯上,心头颤慄。 而跟在他身后的七八个人,更是齐齐后退一步。 回过神,庄三儿压下心头惊颤,关心道:“刘……刘兄弟,你没事吧?” 刘靖缓缓起身,甩了甩手背上的血跡与碎肉,笑著拱了拱手:“多谢庄兄关心,我无事。” 他这一笑,方才眼神中的凶煞之气尽数散去。 隨著他起身,胯下猛虎身形终於彻底显露。 丈许长,体態矫健,足有二三百斤。 这是一头成年雄虎,即便他身穿重甲,手持步槊,孤身一人面对这头斑斕猛虎,下场也是凶多吉少,结果竟被刘靖赤手空拳打死。 庄三儿暗自吸了口凉气。 儘管之前已经亲身体会到刘靖的凶悍,此刻心中依旧止不住惊骇。 將目光从猛虎身上挪开,庄三儿问道:“什么风把刘兄弟吹来了?” 刘靖俯身捡起横刀,重新归鞘,指了指身后牛车,笑道:“閒来无事,买了些米粮酒肉,来寻庄兄吃酒。” 闻言,庄三儿等人顺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当看到牛车上堆放的粮食以及酒肉,纷纷咽了口唾沫,面露喜色。 第28章 山寨 庄三儿嘆了口气,感激道:“刘兄弟有心了,寨中断粮已久,刘兄弟可当真是及时雨啊。不瞒你说,某都准备打算將寨子里那些逃户宰了,充作口粮来吃。” 最近寨中缺粮,劫掠的铜钱也光了,如今麾下弟兄全靠打猎果腹。 可山中野兽就那么些,並非每日都能打到猎物,饱一顿飢一顿。 至於吃人肉,他们並无负担。 如今这年头,当兵的有几个没吃过人肉? 刘靖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人肉这东西,还是莫吃为好。” 作为一个后世人,实在无法接受吃人肉这种事情。 庄三儿苦笑一声:“若有粮食,谁愿意吃人肉,某自己也膈应的慌,俺们又不是非人肉不可的疯子。” 刘靖点点头:“如此便好。” 若庄三儿这伙人真是那种把吃人当做理所当然的疯子,那刘靖也不敢用。 绝大多数士兵吃人肉,是迫不得已,不吃就会饿死。 而有些相当一部分人,吃多了人肉,已经习以为常,甚至一顿不吃就浑身不舒坦。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直到北宋建立后,依旧有不少將领还在吃人肉。 这其中最猖狂的,便是赵匡胤的小舅子王继勛。 此人专吃女子,越是貌美越好,若在街上看到谁家小娘子生的貌美,便会让手下当眾掳回家,將其烹杀吃掉。 直到高梁河车神登基后,才下令將王继勛斩首。 这也算是赵老二为数不多的仁政了。 另外说一嘴,当时与王继勛一起吃人肉的饭搭子,是长寿寺的广惠和尚。 刘靖说著,招呼范洪和小猴子將牛车赶来。 突然出现的猛虎不但把紫锥嚇坏了,就连大黑牛也被嚇的够呛,若非车套没解开,早就跑的不知所踪了。 牲畜的直觉到底比人要灵敏,在猛虎靠近时,便已经发现了危险。 可惜,刘靖当时並未读懂紫锥表达的意思,否则方才也不会这般狼狈。 庄三儿带来的七八名兄弟,正围著猛虎,口中嘖嘖称奇。 大虫他们猎过,深知其凶猛。 往往需要三五人,身披铁甲,手持弓弩、长枪等军械,凭著默契的配合才能將其猎杀。 眼下亲眼见到有人赤手空拳打死一头大虫,可想这些人心中何等震撼,连带著看向刘靖的眼神,除了感激之外,还多了几分恭敬。 武夫就是如此,很纯粹,奉行强者为尊。 尤其是魏博牙兵这群桀驁不驯,骄横无比的士兵,你若是没本事,就算贵为节度使也敢杀,可若有本事,让他们心生敬畏,那便会死心塌地跟隨你。 在他们眼中,什么狗屁仁义礼智信,都不如拳头大来的有用! “今日镇上肉食不多,怕是不够寨中的弟兄们分,正好拿这头大虫下酒!” 刘靖双手抓住猛虎前后两只腿,手臂猛然发力,十分轻鬆的將猛虎尸体高高拎起,放在马车上。 嘶! 这一幕,引得眾人又吸了口凉气。 令人意外的是,隨著大虫尸体放在车上,大黑牛立即顿住脚步,不断发出哞哞的哀嚎。 纵然已经死了,可猛虎身上那股气味,依旧令大黑牛惊惧。 无奈之下,刘靖只得將尸体又搬下来,扛在肩上。 庄三儿看的眼皮直跳,劝道:“刘兄弟,不如让弟兄们帮忙抬著吧。” “二三百斤而已,不碍事。” 刘靖一脸轻鬆的摆摆手。 二三百斤……而已? 庄三儿彻底服了,讚嘆道:“刘兄弟真是天生神力!” 一行人赶著牛车,牵著宝马,扛著猛虎,有说有笑地朝著深山行去。 又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终於来到庄三儿等人的山寨。 山寨没有建在半山腰,而是隱藏在一片山谷之中。 谷中一条溪流,取水用水方便。 所谓山寨,也不过是十来间黄泥糊成的草棚,外头用木桩围成一圈柵栏,充当院落。 刘靖一直以为庄三儿这伙人,最多也就十来个,没成想竟有三十余人,以及二十来匹战马,除此之外,还有五六十名骨瘦如柴、衣不蔽体的逃户。 这些逃户眼神空洞麻木,或扛著锄头挖地耕田,或割草餵马,或挖掘草根野菜。 刘靖双眼一亮:“庄兄竟还有战马?” 庄三儿答道:“原来二十八匹,前段时日实在饿得慌,杀了几匹果腹,剩下的弟兄们实在捨不得,寧愿捏著鼻子吃人肉也不愿再杀马。若非刘兄弟前来,今日俺们便打算杀几个老弱病残充飢。” 这年头马值钱,战马更值钱。 一匹品相好的战马,都够买十几个少男少女了。 况且,他们这些士兵与战马朝夕相处,感情深厚,自然捨不得杀了。 见他们赶著牛车回来,寨中的其他人哗啦一声围上来。 目光贪婪的扫视一圈牛车上的粮食酒肉,最后落在扛著猛虎的刘靖身上。 有人小声问道:“此人是谁?” 与刘靖等人一起回来的一人答道:“他便是帮著二哥去镇上治病的刘靖,你等莫看他身的俊美,却天生神力,神勇无比,一个人赤手空拳將大虫打死。” 那人满脸不信:“你莫唬俺,哪有人能赤手空拳打死大虫。” “俺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你且自己个儿看看那大虫的脑袋,是不是被拳头砸出的?” “嘶!” 待看清猛虎血肉模糊的脑袋,又看了看扛著猛虎却脸不红,气不喘,依旧谈笑风生的刘靖,这些人面露惊骇之色。 进了寨子,庄三儿殷勤地招呼道:“来来来,刘兄弟且进屋坐,喝杯水歇一歇。” “砰!” 刘靖將肩上猛虎扔在地上,笑道:“这虎皮给我留著,我拿回去送人。” 庄三儿笑道:“刘兄弟宽心,某有一个弟兄,一手剥皮的手艺出神入化,保准將这张虎皮分毫不差的全部剥下来。” “好。” 刘靖笑著被庄三儿迎进一间草棚。 草棚內极为简陋,只一张木头拼凑的床,以及两个用来坐的木墩。 庄三儿面带歉意道:“寨中简陋,还望刘兄弟多担待。” 刘靖打趣道:“庄兄说的这叫什么话,我从山东逃难来时,一路上天当床地当被,死人当枕头。” “哦?” 庄三儿面露诧异道:“刘兄弟是山东人?” “不错,逃难来此不过两三月。”刘靖说罢,略有深意道:“听庄兄的口音,应当也是北边来的吧。” 第29章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迎上他的目光,庄三儿稍作犹豫后,答道:“刘兄弟三番两次相助,某也不再隱瞒,今日给刘兄弟交个底,俺等都是从魏博镇来。” 果然,季仲猜的不错。 庄三儿这伙人正是魏博牙兵! 刘靖接著问:“可是因受到李公佺牵连?” “刘兄弟竟也知道此事?” 庄三儿一愣,自以为隱藏极好,没想到老底竟被人家全部知晓。 刘靖微微一笑,旋即好奇道:“庄兄,你等乃是河朔三镇之人,即便受到李公佺叛乱牵连,逃离家乡,可按理说西有朱温,北有李克用,东有刘仁恭,为何千里迢迢逃亡来江南?” “刘兄弟既然猜到某的身份,也该明白俺等魏博牙兵的名声不太好。朱温、刘仁恭等人虽近在眼前,却不会接纳俺等。”庄三儿倒是个敞亮人,大大方方地承认。 事实上,就魏博牙兵那连杀六任节度使的光辉战绩,哪个节度使敢收留? 保不齐第二天就给你宰了。 庄三儿接著说道:“某二哥与安仁义有旧,本来是打算带著俺们投奔安仁义的,结果到了南边后才得知,安仁义兵败被杀,几方辗转,无奈之下只得落草为寇。” “原来如此。” 刘靖面露恍然。 他之前还奇怪北方有那么多势力,这帮人怎会来江南,原来是与安仁义相识,前来投奔。 也不知道庄三儿他们是算运气好,还是不好。 若来的早,恐怕会隨著安仁义兵败一起被杀。 眼下虽落草为寇,过的悽惨,起码保住了性命。 正所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刘靖隨口问道:“对了庄兄,你二哥这两日可好些了?” 说起这个,庄三儿拱手致谢:“此事还未感谢刘兄,二哥今早已经醒了,虽下不得床,但性命已然无碍。” 闻言,刘靖起身道:“既然来了,我也该去探望一番。” “二哥见了你,定会开心。” 庄三儿领著他来到隔壁的草棚。 一进门,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扑鼻而来。 靠墙的木床上,躺著一名中年男子,此外还有一名少年郎在旁伺候。 少年岁数不大,比刘靖还略小一些,脸上稚气未脱,看著很机灵。 见到刘靖,不由好奇问道:“三叔,这是谁?” 魏博牙兵这一百多年间,互相通婚,万余名牙兵之间皆是沾亲带故,正因如此才有这般凝聚力,能够废立节度使。 庄三儿介绍道:“这是你刘叔,若非是他帮衬,你爹恐怕就没了。” “什么刘叔,明明比俺大不了几岁。”少年郎颇为不满,嘟囔一句。 庄三儿呵斥道:“哪来这般多屁话,快叫人!” 少年郎委屈的撇撇嘴,不过还是乖乖喊道:“刘叔。” 刘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庄杰。” 少年郎说著,目光不断打量著他的衣裳。 刘靖轻笑道:“若喜欢,下回送你一件。” 庄杰面色一喜:“果真?” “莫要胡闹,刘兄弟是来探望你爹的。” 庄三儿止住庄杰的话头,领著刘靖上前。 床上的中年男子脸颊消瘦,气色也不好,但比起前两日一副快要死的模样,截然不同。 起码,此刻他已经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只要醒了,那就说明从鬼门关里挺过来了。 中年男子睁著惺忪的眼睛,先是看了眼刘靖,旋即用探寻的目光望向庄三儿。 庄三儿会意,温声道:“二哥,这位兄弟就是俺跟你说的刘靖,今日他带了米粮酒肉,特意来寨子探望咱们。” 闻言,中年男子艰难的扯出一抹笑容。 刘靖说道:“庄二哥好好养病,待痊癒之后,咱们再把酒言欢。” 中年男子无比虚弱的点点头。 见状,刘靖没有过多打扰,与庄三儿出了草棚。 此刻,院落之中已架起了大锅,眾人做饭的做饭,添柴的添柴,剁肉的剁肉,好不热闹,宛如过节一般。 庄三儿感慨一句:“寨子难得热闹,弟兄们也许久不曾这般开心了。” 刘靖安慰道:“往后会好的。” 庄三儿幽幽地道:“货离乡贵,人离乡贱吶。” 这时,刘靖在人群中发现了小猴子与范洪的身影。 两人此刻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观看一名壮汉剥虎皮。 老实说,刘靖也是头一回见。 只见二三百斤的老虎尸体,被吊在搭好的木架上,四肢都被绳索拉直,绑在木桩之上。 那壮汉手持一柄剥皮刀,无比嫻熟的剥著虎皮。 只见他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与顿挫,別具一番美感。 这一刻,刘靖终於体会到了何为庖丁解牛。 顷刻间,大半张虎皮已经分离开。 一旁的庄三儿见状,笑道:“某这弟兄手艺不错吧?” “厉害!” 刘靖竖起大拇指赞道。 庄三儿说道:“祖传的手艺,他阿爷曾是魏博镇出了名的刽子手,据说能在犯人身上切下两千八百八十八片肉,而保证犯人不死。” 凌迟! 只听庄三儿的描述,刘靖便能想像到犯人当时的惨状。 看了一阵,刘靖又將目光移向那些逃户身上,好奇地问:“这些逃户都是你们抓来的?” 庄三儿摇头失笑道:“哪里需要抓,是他们自个跑来投靠俺们的。” 啊? 刘靖一愣,面露不解。 等听完庄三儿的解释后,他才彻底明白。 逃户在山上是很悽惨的。 別以为逃到山上,就能过上逍遥的隱居生活,那特么都是骗人的。 山中野兽横行,毒蛇毒虫遍地,一不小心就会丧命。 除此之外,还有强梁抓他们吃。 这些逃户都过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悲惨日子,能在山中活过三年的,屈指可数。 所以,但凡还有一条活路,百姓都不会选择上山当逃户。 投靠庄三儿他们,起码能有一个棲身之所,不用再担心遭到野兽侵袭,安全可以得到保障。 看著这些逃户,刘靖心中隱隱有了一个计划。 庄三儿招呼道:“刘兄弟,烧鸡和鱼做好了,咱们且吃著。” “好!” 刘靖点点头。 桌子自然是没有的,只在院中空地上,用芭蕉叶铺了一层,淋上些水,擦拭一番,又当桌又当碟。 燉煮好的鸡鸭鱼猪肉,一股脑的倒在芭蕉上。 “刘兄弟且坐。” 招呼刘靖坐下,庄三儿拿著竹筒做成的酒杯,给他倒了一杯米酒。 刘靖端起酒杯:“庄兄,请酒!” “共饮!” 庄三儿端起竹筒与他碰了碰,隨后一饮而尽。 第30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庄三儿看样子许久没有饮过酒了。 此刻一杯酒下肚后,神色无比享受。 “好酒!” 庄三儿大声赞道。 见其余魏博牙兵围在一旁,目光渴求的看著鱼肉与酒罈,喉结不断耸动,刘靖说道:“庄兄,招呼弟兄们坐啊。” 庄三儿板著脸,喝骂道:“瞧瞧你们这帮没出息的样子,真他娘的给老子丟人,还愣著干甚,都坐吧。” 哗啦! 话音刚落,这帮魏博牙兵立即坐下,抓起鸡鸭鱼肉就往嘴里塞,吃相简直连乞儿都不如。 庄三儿老脸一红,尷尬道:“让刘兄弟见笑了。” “不碍事,武人就该如此,文縐縐的反倒彆扭。”刘靖笑了笑,隨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杯道:“诸位弟兄中有认得我的,也有不认得的,不过没关係,这杯酒饮下,今后就是兄弟了!诸君,请酒!” 眾人手忙脚乱地放下手中食物,拍开酒封倒酒。 很快,眾人齐齐举杯,高声道:“共饮!” 一杯酒下肚,气氛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此外,刘靖的表现,也让这帮魏博牙兵对他的好感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酒过三巡,刘靖见时机差不多了,不动声色地问道:“庄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庄三儿摇摇头:“某也不晓得。” 刘靖说道:“总不能当一辈子匪寇吧,弟兄们出来,无非是想混一场富贵,不说封王拜將,大小也得是个官,封妻荫子,福泽后人。” 不待庄三儿开口,其余人纷纷出声附和。 “刘兄弟说的好!” “对,咱们就是搏个富贵!” “脑袋掉了不过碗口大的疤,俺魏博镇的人从来不怕死,但即便是死,怎么也要给子孙拼出一份家產。” 庄三儿撇撇嘴,呵斥道:“嚷嚷个甚!来来来,丁牛,方才就属你声音最大,你来说说看,拿什么拼,怎么拼?” 丁牛缩了缩脖子,低头不语。 庄三儿嘆了口气,推心置腹道:“你们说的难道老子不懂么,可是咱们魏博镇的牙兵,说好听点是威名在外,说难听点他娘的就是臭名昭著,哪方势力敢收留?” “不投靠其他势力,仅靠咱们三十几號人,又能闯出什么名堂。一个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真要有本事,咱们也不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这番话说的眾人垂头丧气,情绪低落。 刘靖这时开口道:“我倒是有条门路。” “哦?” 庄三儿双眼一亮,问道:“是何门路?” “我打算做蜂窝煤买卖,这买卖一本万利,比之贩卖私盐私铁也不差分毫。” 刘靖顿了顿,环顾一圈眾人,继续说道:“所以,我想聘请诸位弟兄。我等相识时日虽短,但我刘靖的为人,庄兄应当清楚。旁的不敢保证,起码能保证弟兄们吃饱穿暖,酒肉不缺,有女人暖被窝。也好过躲在山中,不敢进城镇,当个土耗子强。” 闻言,一眾魏博牙兵神色异动。 他们实在是受够了躲在山里的悽惨日子。 不过,他们却不敢擅自做决定,齐齐转头,眼巴巴的看著庄三儿,等他来做决定。 庄三儿苦笑道:“刘兄弟的为人,某自是信得过。只是俺等都是粗人,让某提刀杀人,眼皮都不眨一下,可让俺们做生意,那可真要了老命!” 刘靖抿了口米酒,解释道:“如今的世道庄兄也都清楚,强梁遍地,匪寇横行,那些个丘八战时吃军粮,閒时衣裳反穿,摇身一变就会做起杀人越货的勾当。我聘请诸位弟兄,是为了护送货物以及钱財,买卖自有人做。” 听到只是负责护送,庄三儿顿时笑道:“哈哈,这鸟日子某早就过够了,既然刘兄弟相邀,某自然应允!” “好!” 刘靖一拍大腿,喊道:“小猴子,范洪!” 小猴子两人蹲在灶边,一人抱著一根虎骨啃的正香,听到刘靖呼喊,立马扔掉虎骨跑过来。 “小郎君唤俺们何事?” 刘靖吩咐道:“去將牛车上的铜钱都搬来!” 两人二话不说,朝著牛车跑去。 不多时,便吭哧吭哧的抬著一个箩筐走来。 刘靖站起身,单手接过箩筐,手一翻。 哗啦啦! 四五千枚当五十的乾元重宝如暴雨一般,倾泻而下,堆成一座小山丘。 在阳光的照耀下,山丘一般的铜钱泛著金灿灿的光泽,晃的人一阵眼晕。 刘靖豪迈道:“诸位弟兄一人抓一把,这些钱权当是我聘请大伙儿的见面礼,往后只会越来越多!” 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明晃晃的铜钱摆在面前,更有说服力。 財帛动人心啊! 这人世间的种种,老祖宗早已经总结好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来来去去,辛苦奔波,不外乎名利二字。 其实这些铜钱拢共也不过四十五贯而已,但此刻却让一眾魏博牙兵呼吸粗重。 “都愣著作甚。” 庄三儿说罢,象徵性的抓起一把铜钱。 见他动手,三十余名魏博牙兵纷纷伸手抓向铜钱。 很快,一小堆铜钱便消失不见。 虽了钱,但刘靖却非常高兴,四十五贯,连一匹战马都买不到,却能將三十余名魏博牙兵,连同麾下的二十几匹战马收归麾下,这笔买卖做一万次他也愿意啊! 一时间,酒桌上的气氛被推向高潮。 这群魏博牙兵已许久没有这般畅快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 倒是庄三儿还保持著冷静,趁著弟兄们划拳取乐的时候,压低声音问道:“刘兄弟,某已经跟你交了底,还请刘兄弟也跟某透个底,当真只是做买卖?” 刘靖似笑非笑道:“眼下確实是做买卖,毕竟没钱寸步难行,往后的事情谁又说的准呢。” 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庄三儿心头一凛,略显感慨道:“当初你我第一次相识,某便知道你非是池中之物。” 刘靖问道:“庄兄怕了?” 庄三儿不屑一笑:“人死鸟朝天,魏博镇出来的,什么都怕,唯独不怕死!” 刘靖正色道:“那就行,庄兄须知富贵是搏出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第31章 是个机灵孩子 刘靖交了底后,庄三儿彻底放开忧虑,拎起一大块虎肉,吃的汁水淋漓。 老实说,两世为人,刘靖还是头一回儿吃虎肉。 肉很有嚼劲,口感与牛肉有些类似,不过味道並没有想像中那么好,许是清水燉煮,除了盐之外没有放其他调料,所以带著一股淡淡的腥味,还有些微酸。 但不管怎么样,这都是肉啊。 刘靖今日先是杀虎,又是扛著老虎尸体走了半个时辰的山路,消耗巨大,此刻吃的极为香甜。 在庄三儿惊诧的目光中,一大块虎肉,进了刘靖的肚子。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已经吃了一整只鸡,半条鱼,以及五个拳头大的野菜饭糰了。 庄三儿感嘆道:“某自詡食量大,可是与刘兄弟一比,显得像个女子一般。” “没法子,力气大,吃的自然就多。”刘靖灌了一口米酒,擦了擦嘴角,正色道:“这寨中的逃户,我不想浪费。” 庄三儿好奇道:“留待何用?” 刘靖答道:“来时我发现山中有不少石灰岩,打算在寨子附近建一个小作坊,专门烧制石灰,这些逃户正好能派上用场。届时,烧制出石灰,你再安排人送往镇子。” 后世煤炭脱硫的法子有很多,物理脱硫,化学脱硫…… 但在这个时代,想要脱硫,目前刘靖只想到一种办法。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解闷好,?0?????????????.??????隨时看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往煤粉里加石灰! 碳酸钙可以与燃烧產生的二氧化硫进行化学反应,產生硫酸钙。 说白了,就是简单的酸碱中和。 刘靖之所以知道,並非是化学学的有多好,纯粹是小时候自己动手做过。 小时候,每逢入冬,父亲都会去附近的茶厂拉一车厂里不要的煤粉,然后回来製作蜂窝煤。 石灰脱硫是蜂窝煤的核心技术,所以他没法採购石灰。 否则,有心人只需多观察,便能发现其中的端倪,从而推断出蜂窝煤的配方。 其实刘靖倒也没指望能一直做蜂窝煤的生意,这东西的核心技术迟早会被发现,只要不过早暴露,能为他多积攒一些钱財就行了。 届时有钱有粮,有兵有將,谁他娘的还卖蜂窝煤。 所以,在山寨里建一个石灰作坊,是目前最稳妥的选择。 况且,这群逃户是最廉价的劳动力,压根不用付工钱,每日给一碗野菜粥喝都会感激涕零,感恩戴德。 “好!” 庄三儿是个聪明人,所以压根没问为何要烧石灰。 刘靖又问:“石灰窑知道怎么搭吗?” “刘兄弟说笑了,某哪会搭这东西。”庄三儿摇头苦笑。 刘靖轻笑道:“这玩意儿不难,稍后我亲自指挥搭一个,你们就明白了。” 搭建石灰窑没什么难度,真当他前世抖音是白看的? 什么修驴蹄、锻刀大赛、荒野求生、野外烧窑…… 当然,这里说的是土窑。 土窑的缺点是污染环境,但眼下这时代,谁他娘的在乎这个。 一顿饭足足吃了半个时辰,这帮魏博牙兵们一个个吃的沟满壕平,就连那帮逃户,都难得沾了荤腥。 剔了肉的猪骨、虎骨,加上粟米野菜燉煮过后,香气扑鼻。 虽说粥很稀,可也是粥啊,更何况荤腥呢,有些骨头没有剔乾净,残留了一些软骨与肉,全都便宜了这帮逃户。 吃完饭,庄三儿將这些逃户召集起来,隨后朝著刘靖说道:“刘兄弟,人都在这里,听你差遣。” “跟我来!” 刘靖大手一挥,领著逃户来到山寨外一片相对平坦的地方。 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个直径五米的圆,他吩咐道:“开挖,挖六尺深。” 是的,他造的是冲天窑,又称明火窑。 简单来说,就是挖一个大坑,土坑底部和周围铺上石块,然后將石灰石与煤炭交错码放。 將煤炭点燃后,接著用黄泥饼慢慢缩紧窑口,最终形成一个烟筒状。 烧个五到七天,生石灰就烧好了。 缺点是怕下雨,污染环境。 不过眼下入冬了,天气寒冷乾燥,几乎不会下雨,至於污染环境就更別提了。 优点是建造方便,五六十號人轮流施工,两天时间就能建好一个窑,一窑能烧数千斤石灰。 数千斤石灰,足够刘靖用上许久了。 毕竟石灰只是为了脱硫,添加的分量不会太多。 按照比例,一千斤煤只需添加五十斤石灰便可。 刘靖看了一会儿,眼见时间不早了,便交代道:“待到坑挖好,让他们用石块和黄泥在坑底和周围铺一圈。” “这般简单?” 庄三儿一愣,神色诧异。 刘靖笑道:“就是这么简单。” 庄三儿嘖嘖称奇道:“某当有多难呢。” 交代完,刘靖吩咐道:“我稍后便走,庄兄你安排两个机灵点的兄弟,跟我一起回镇上。等我打点一番,庄兄以及诸位弟兄,便能正大光明的出入镇子了。” “刘兄弟稍待,某这就去安排。” 庄三儿郑重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不多时,他便带著两人回来。 其中一人正是庄杰,另一人年岁也不大,长得虎头虎脑,看著憨厚老实。 庄三儿介绍道:“他是某的表外甥,名唤余丰年。刘兄弟你莫看他相貌憨厚,实则一肚子坏水,鬼点子多的很。” “见过刘大哥!” 余丰年憨厚一笑,乖巧的唤了一声。 话音刚落,后脑勺就被庄三儿抽了一巴掌:“你他娘的瞎叫唤甚么,老子的兄弟,你叫大哥?” 余丰年捂著后脑勺,立马改口:“刘叔!” 刘靖看乐了:“是个机灵孩子!” 庄杰二人得知要去镇上,所以显得格外兴奋,神色雀跃。 毕竟是少年人,喜爱热闹,在山中窝了这般久,早就憋坏了。 见状,庄三儿板著脸叮嘱道:“你二人去了镇上,一切听从刘叔吩咐,切莫惹是生非,否则等回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俺晓得了!” 看的出来庄三儿威望极高,两人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齐齐应道。 刘靖拱拱手:“庄兄我们先走了,过几日再来。” “路上小心。” 与庄三儿等人告別,刘靖牵著紫锥马出了寨子。 来时三人,回去时变成了五人。 庄杰性子活泼,起初还有些沉默,不过很快便打开了话匣子,刘叔刘叔喊得亲切。 打量著的紫锥,庄杰羡慕道:“刘叔,你这是灵州马吧?” 自古灵州產好马,汉武帝北伐匈奴时,便调集了灵州数万匹马,卫青与霍去病便是骑著灵州马,杀得匈奴哭爹喊娘。 唐朝建立后,李世民特意招降拓跋氏,让其部族在灵州专门为大唐养马。 第32章 这就是魏博镇出来的兵 刘靖摇摇头:“我也不知,旁人送的。” “嘶!” 庄杰深吸了口气,惊讶道:“如此宝驹送人,真是大手笔。” “刘叔,能让俺骑一骑吗?” 面对庄杰的自来熟,刘靖也不觉得烦,嘴角含笑道:“非是我小气,而是这马性子暴烈,怕摔伤你,届时不好跟你三叔交代。” 本以为这小子会失望,没成想他竟深以为然地说道:“不错,宝驹皆都性子桀驁,难以驯服。据说太宗皇帝的昭陵六骏,不吃草料,反而啖肉饮血,凶悍无比,一日能行千里。” 神他妈啖肉饮血! 刘靖嘴角抽了抽,问道:“你听谁说的?” 庄杰一本正经地说道:“是真的刘叔,大伙儿都这么说。” “……” 好傢伙,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一旁的余丰年说道:“刘叔,你是不是骗三叔他们的?” 刘靖来了兴致:“为何这般说?” 不待余丰年回答,庄杰便抢先说道:“这还用问,世上哪有比贩卖私盐还赚钱的买卖。” 刘靖微微一笑:“岂不闻谋国者,其利万世不竭?” “这是何意?” 庄杰一愣。 余丰年倒是看了眼刘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见状,刘靖说道:“眼下不懂没关係,往后会懂的。” 一行人说说笑笑,等临近镇子的时候,庄杰与余丰年两人已经与刘靖混熟了。 两小子虽机灵,可到底还是太年轻,几句话一套,连庄三儿穿什么裤衩,都一股脑的抖落了出来。 眼瞅著快要进镇子,远远看到城门口值差的士兵,庄杰二人神色微变。 察觉到两人的紧张,刘靖低声道:“放轻鬆,你二人如今是我店中的伙计,身份清白,明白了吗?” 得了他的安抚,两人紧绷的身子鬆懈下来。 果然,值差的士兵只是瞅了他们一眼,便选择放心,压根没有盘查的意思。 直到进了镇子,庄杰才如梦初醒,疑惑道:“竟这般轻鬆?” 他本以为会接受一番盘查,心中已经编好了说辞。 没成想竟这般顺利,让他的准备没了用武之地。 “这世道就是如此。” 刘静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吩咐道:“小猴子,你与范洪二人去採买些粮食酒肉、被褥毛巾,告诉他们明早再去付帐。” 今日这番採买,让他们在镇上各个铺子混了个脸熟。 对於铺子的掌柜来说,刘靖是难得的大客户。 赊一次帐,自然没什么问题。 况且他租下李家宅院的事情,估计已经在镇上传开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怕他赖帐。 “俺们这就去。” 小猴子应了一声,跳上牛车车辕,与范洪前去採买。 刘靖则领著庄杰二人,朝著镇南走去。 一路来到宅院外,他取出钥匙,打开房门,招呼道:“进来吧,往后就住这里。” 庄杰打量了一圈,鼻子嗅了嗅:“怎地有股酸味?” “这家以前是做醋布买卖的。” 刘靖將紫锥牵到马厩,吩咐道:“你二人挑一间房,顺带將宅院修整打扫一番。” “得令!” 庄杰二人齐齐应道。 两人嘻嘻哈哈地在几间屋子转悠了一圈,最终选在了主屋左边的屋子,隨后便开始清扫屋子与院落。 宅院里外算不得脏,毕竟李家搬走也没几日。 屋子里但凡值些钱的物件,要么搬走,要么卖了,也就屋子里那几张黄泥石块砌成的床没法搬走,否则刘靖觉得李老头也绝不会放过。 至於院子角落里的几口水缸,起初刘靖没在意,方才细看才发现,缸底全他娘的碎了。 三人一起动手,將宅院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 待到忙活的差不多了,小猴子与范洪也赶著牛车回来了。 牛车上堆得满满当当。 庄杰二人果然机灵,不消他吩咐,便上前帮忙卸货。 小猴子跳下车,问道:“小郎君呢?” 庄杰答道:“在庖屋呢。” 快步来到厨房,就见刘靖蹲在灶台边,正捏著黄泥修补灶台。 小猴子匯报导:“小郎君,粟米一斗九百八十钱,鱼五斤一百二十钱,猪肉没了,俺便做主买了些鸡子……” “停!” 刘靖打断道:“你只需告诉我一共了多少。” 小猴子先是一愣,旋即掰著手指盘算道:“呃……共计三贯零八十六钱。” “嗯。” 刘靖点点头,继续修补灶台。 这灶台已经裂开了一条大缝,若不修补,烧饭时火力不够旺,做饭慢不说,还更加费柴。 傍晚一晃而过,夜幕笼罩天际。 修补完灶台,刘靖问道:“你等可会做饭?” 闻言,庄杰四人齐齐摇头。 得,还得自己来。 无奈之下,刘靖只得自己动手,做了一顿燜饭。 主要是没调料,他脑中纵然有许多后世的食谱儿,也没法玩出来。 粟米洗净放陶罐里,上头铺上一层切好的鱼块与菘菜,至於那几个鸡子儿,则做了一锅甩袖汤。 因为没有葱姜,鱼腥味有点重,连带著粟米饭都夹杂著一股味儿。 庄杰四人倒是毫不嫌弃,一个个捧著陶碗吃的狼吞虎咽。 吩咐范洪洗了锅碗,餵了牛马,刘靖洗漱一番后,回到主屋里。 黄土炕床上垫著一层金黄的干稻草,上面铺著新买的被褥。 点上油灯,他从怀里取出包裹。 解开之后,借著昏黄的油灯,只见包裹中都是金银,以及一些首饰。 不必想,这些首饰都是崔鶯鶯平日里穿戴的,眼下却全部赠予自己做生意。 这份情谊,怎能让他不动容。 將首饰挑出来单独存放后,刘靖清点了一番金银。 银约莫八斤,金一斤多一点。 唐时一斤十六两,简单换算一下,足有一千五六百贯。 这还没算首饰,否则得奔著两千贯去了。 真是个小富婆啊! 刘靖又取出当时庄三儿给自己的布包,將里头的首饰倒出来,一番挑挑选选后,外加金银,最终凑了一百贯。 这是明日拜门的礼物。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该的钱省不得,朱延庆虽只是一个小小的监镇,可寻阳公主的面子却得给。 况且,在刘靖看来,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那都不叫事。 一百贯钱而已,换来今后大开方便之门,赚了! 將金银首饰重新收好,贴身存放后,刘靖脱下衣裳,吹熄油灯。 一时间,臥房內陷入黑暗之中。 仰面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他在脑中思索著自己的计划。 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不过他的心中,还是隱隱有一种紧迫感。 实在是这乱世毫无规矩可言。 有钱,那只是一头肥羊罢了,谁都能將你生吞活剥。 有钱有粮还不行,关键还得有兵有將。 俗话说的好,背靠大树好乘凉。 王茂章是一个不错的靠山,凭著他与王冲结识,完全可以扯虎皮拉大旗。只要渡过了最艰难的前期,待麾下有了一支军队,届时处境就会好很多。 不知不觉间,刘靖进入了梦乡。 翌日。 在强大的生物钟惯性下,刘靖早早便醒了。 此时,天刚蒙蒙亮。 屋外,隱隱传来呼喝声。 刘靖穿戴好衣裳,推门走出屋子,就见庄杰与余丰年二人打著赤膊,在院中练拳。 两人身材精壮,三九寒冬的大早晨,竟出了一身的汗。 伴隨著呼喝,阵阵白雾从两人口中飘出。 刘靖双手抱在身前,饶有兴趣地观看两人练拳,並未出声打扰。 作为一个后世人,对武侠和功夫有种別样的情怀,如今来到唐末,他很好奇到底有没有飞天遁地的功夫存在。 一刻钟后,两人缓缓收拳,拿起毛巾迅速擦拭著身上的汗珠。 刘靖好奇道:“你二人练的是什么拳?” 庄杰也不隱瞒,大大方方地答道:“此为五虎拳。” 刘靖又问:“威力如何?” 庄杰一边穿衣裳,一边说道:“因人而异,拳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人练了一辈子拳,到头来却打不过一乡野农夫,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毕竟生死搏杀之际,拼的乃是胆气,是反应与经验,拳法並没有那么重要。” “况且拳法这东西只是强健体魄而已,若真要杀人,该练习箭术才是,百步之外射杀敌將,岂不比用拳头来的方便?” 刘靖不死心,继续说道:“我听闻內家功夫练至大成,可踏雪无痕,乃至水上漂。更有甚者,一拳打出,內力足以开山裂石。” “刘叔你莫唬俺,哪有这般功夫,这是仙术还差不多。”庄杰听得一愣一愣。 余丰年也惊诧道:“俺们练的五虎拳也是內家功夫,只是刘叔说的这些功夫,俺闻所未闻。” “就是。” 庄杰连连点头,附和道:“习武是为上阵杀敌,拳法只为锻炼体魄,箭法槊法这些才是真功夫。俺爹曾说过,当世箭法第一人非安仁义莫属,百步穿杨如探囊取物,每每斗將之时,都杀的敌军士气大跌。” “好吧。” 刘靖撇撇嘴,终於接受了现实。 庄杰却兴致勃勃地问道:“刘叔,俺听说你昨日赤手空拳打死大虫,是不是真的?” 刘靖不答,反而指著院子角落里的一块圆盘状的大石头问道:“那块石头多少斤?” 这石头乃是石碾子的底座,因缺了一角被遗弃。 庄杰打量几眼,盘算道:“少说也得三五百斤。” 刘靖径直走过去,双手抓住石盘,在庄杰与余丰年惊骇的目光中,十分轻鬆的將石盘抱起,隨后高高举过头顶。 这还不算完,刘靖举著石盘,在院中漫步了一圈。 重新回到墙角下,他两手一拋,石盘重重落下,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庄杰只觉脚下微微震撼,看向刘靖的目光,简直如同是在看神明。 咕隆! 余丰年咽了口唾沫,神色呆滯道:“刘叔真乃神人也。” 简单露了一手,让两小子心悦诚服后,刘靖拍拍手,来到井边开始洗漱。 不多时,猴子与范洪也起床了。 早饭是粟米粥,昨日剩下的菘菜,切碎了一起放在锅里煮。 院子里,五人一人捧著一个碗,稀里哗啦的吃著粥。 小猴子问道:“小郎君,今日可有差遣?” 刘靖吩咐道:“你稍后带著范洪去镇上铁匠铺,寻铁匠订做一批铁皮,然后散出消息,说我这里收黏土、木屑,黏土百斤十钱,木屑百斤五十钱,有多少要多少。” 黏土与木屑都是製作蜂窝煤的材料,一个定型,一个助燃。 “俺晓得了。” 小猴子郑重地点点头。 他很喜欢,也很享受这种被人信任的感觉。 而且,小郎君能指派他做事,他非但不觉得厌烦,反而心中感激。 他一个泼皮閒人,烂泥一般的人物,眼下却被委以重任,如何能不感激? 见他们有了差遣,庄杰忙问道:“那俺呢?” 刘靖说道:“你与余丰年先隨我去拜访监镇,接著再去一趟润州城。” 一听要去润州,庄杰与范洪二人顿时双眼一亮。 丹徒毕竟是个小镇子,哪有县城热闹。 吃完早饭,刘靖取出一颗银裸子递给小猴子:“拿去质库换成铜钱,把昨日的帐结了,剩下的当做订金与收黏土、木屑的本钱。” “好!” 小猴子將手在衣裳上擦了擦,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银裸子。 待小猴子两人离去,刘靖骑著紫锥马出了门。 朱延庆住在镇北的牙城之中,紧挨著渡口码头。 所谓牙城,便是军中主將居住的內衙的卫城。 当然了,丹徒镇很小,驻军也不多,即便算上城门口与码头值差的辅兵,也不过寥寥百人。 眼下日头还早,可码头上却格外热闹。 不多时,刘靖三人便来到牙城。 “你等乃是何人?” 行至门口,便被值差的士兵拦住。 刘靖翻身下马,拱手道:“我昨日搬来镇上,打算做些生意,特来拜会朱监镇。” 听到他要做买卖,前来拜会,那士兵立即会意:“眼下监镇还未起,你等在此候著。” 刘靖问道:“敢问监镇几时起?” 士兵隨口答道:“这谁晓得,许是晌午,也许是晚上。” 闻言,刘靖心头冷笑,拱了拱手:“那我晚些再来。” 说罢,他牵著紫锥马转身离去。 走出一段后,庄杰愤愤不平道:“一个个小小的监镇,好大的架子。刘叔,要俺说何必这么麻烦,直接杀进去,宰了那姓朱的。” 瞧瞧! 这就是魏博镇出来的。 一言不合就要杀官。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吶,由此可知魏博牙兵都是一群什么样的士兵。 第33章 你当我是天生杀人狂? 刘靖低声训斥道:“別只知道打打杀杀,做事多动动脑子,你当我是天生杀人狂啊。他不是要钱么,给他就是,百十贯换你三叔等人自由进出镇子,摆明了是我们赚大了。” 庄杰反问道:“可若那姓朱的贪婪无度,一直向咱们要钱呢?” 刘靖沉默片刻,淡淡地道:“那就杀了他。” 闻言,庄杰嘿嘿一笑。 他就知道,刘叔绝不是迂腐之人,这才对胃口嘛。 余丰年问道:“刘叔,咱们现在去哪?” “先去润州。” 刘靖说著,朝码头走去。 谁知道朱延庆何时起床,他怎会傻等,不如先去润州,把煤炭的供货给谈妥,晚些回来再来送礼。 很快,三人便来到码头。 码头小且破旧,除开几条破渔船之外,还有一艘漕船。 说是漕船,其实也不过是比渔船稍大一些罢了,上头加了一个草棚,可以遮阳避雨。 艄公站在船头,扯著嗓子喊道:“到润州的加紧时间上船了。” 坐船到润州,比乘坐马车要快许多倍,沿长江顺流直下,只需一个时辰便可抵达,若顺风还会更快。 不消刘靖开口,庄杰便主动上前问:“还有几个空位?” “这……” 艄公看了一下三人,又看了看紫锥马,为难道:“三位小郎君倒是坐得下,可这马……” 刘靖说道:“马另付三人的船费。” “小郎君快请上船!” 艄公立即转忧为喜,招呼他们上船。 上了甲板,刘靖这才发现船上的草棚里已经挤满了人和货物,乱糟糟,臭烘烘。 见状,艄公殷勤的拿来一个小竹凳,伺候刘靖在甲板上坐下。 庄杰与余丰年皆是北人,典型的旱鸭子,自打上了船后,脸色便有些不对劲。 等到漕船解开缆绳,驶入江中后,两人一阵晕眩,赶忙盘腿坐下。 紫锥马倒是丝毫不惧,反而饶有兴致地东看西看,甚至看的不过癮,还想把脑袋探出甲板,去饮江水。 嚇得刘靖一把將它拉回来。 这傻马胆子是真大! “呕!” 恰在这时,庄杰捂著嘴,身子探出甲板,不受控制地开始呕吐。 一旁的余丰年本还能忍得住,结果庄杰这一吐,他也忍不住了。 两人並排趴在甲板边缘,吐得稀里哗啦。 “唔!” 庄杰擦了擦嘴角,面色惨白,虚弱地躺回甲板上。 见二人这副模样,刘靖轻笑道:“这可不行,南方不比北边一马平川,河流眾多,水网密集,往后还需经常坐船,你二人得適应。” 一听以后要经常坐船,庄杰的脸更白了:“俺不成了,俺要回山上。” 刘靖顿时乐了,打趣道:“想回去,不怕被你三叔打断腿?” “打断腿俺也认了,坐船实在太折磨了。”庄杰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一个时辰后,漕船停靠在润州城的渡口。 相比起丹徒镇,润州城的渡口码头可大气多了,也更加热闹。 往来漕船不断,渔船更是如江中之鯽。 余丰年知晓刘靖身上没有铜钱,主动掏钱付了船钱。 瞧瞧这机灵劲儿,是个好苗子。 虽与上次进城不是同一个城门,可值差士兵依旧没有盘查,放任他们进城。 庄杰与余丰年来时满心欢喜,此刻却如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 刘靖牵著紫锥,朝著城东行去。 前日临走前,王冲將他府邸的位置告诉了刘靖。 一刻钟后,三人来到一座府邸前。 府邸门楼高耸,门前一对石狮子造型威猛,紧闭的大门两侧各摆放著一块雕刻精美的抱鼓石。 所谓门当户对,其中的门当,便是指的抱鼓石。 刘靖知晓富贵人家的规矩,大门一般不开,只有迎接比自己身份尊贵的客人时,才会开启。 一般进出,会走一侧的小门。 至於僕役丫鬟,连走小门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跟牛马等牲畜走后门。 刘靖將马韁绳丟给庄杰,上前敲了敲门。 咯吱一声,小门从內打开,探出一张老脸。 老管家先是一愣,旋即问道:“可是刘公子当面?” 刘靖点点头:“正是。” “刘公子快请进,小郎昨日特意叮嘱老拙,若刘公子来,定要好生招待。”老管家热情的將他迎进门,又吩咐府上马夫伺候紫锥。 听出他中的意思,刘靖问道:“王兄不在?” 老管家答道:“小郎昨日去扬州了。” 扬州! 刘靖心中一凛,脑中闪过一个猜测。 难道杨行密去世了? 不对! 很快,刘靖便推翻了这个猜测,因为杨行密病逝的影响太大了,若真去世,润州城绝不会还风平浪静。 刘靖拱手道:“既然王兄不在,我便不叨扰了,先行告辞。” 他来是为了谈煤炭生意的,王冲不在,自然也就没必要逗留。 老管家连忙拉住他的袖子,解释道:“刘公子且慢,小郎临走前已將煤炭买卖交予小娘子。而且公子若走了,小郎回来后得知,定会苛责俺。” “原来如此。” 刘靖轻笑一声,而后指了指庄杰二人说道:“我这两个伙计晕船,劳烦带他们歇息歇息。” “好。” 老管家笑呵呵的应道,唤来僕役將庄杰二人领走。 跟在老管家身后,两人穿过垂门,一路来到前厅。 前厅之中,林婉姿態优雅的跪坐在罗汉床上,见刘靖前来,抿嘴一笑:“刘公子,又见面了!” “林夫人。” 刘靖拱手见礼。 林婉伸出纤纤玉手,邀请道:“刘公子请坐。” 刘靖脱了靴子,拿过支踵垫在屁股下。 还別说,有了这玩意儿支撑,跪坐变得舒服了许多。 林婉今日穿的比较单薄,只一件齐胸襦裙,肩头披著一条薄纱褙子,不过大厅两个角落之中,各自摆放著一个鎏金王延翰狮子铜炉,阵阵热浪自铜炉中散发而出,让大厅温暖如春。 只见她素手煎茶,动作优美,行云流水。 不得不承认,看她点茶是一种享受,过程中丝毫不觉枯燥。 片刻后,林婉將一杯煎茶端在刘靖面前:“刘公子请茶。” “多谢。” 刘靖道了声谢,端起茶盏。 茶汤浑浊,上头还漂浮著一层细密的褐色泡沫,单看卖相有些像后世的可乐。 第34章 朱延庆 这便是唐时煎茶的嘛? 刘靖轻轻吹了吹茶麵浮沫,轻啜一口。 入口先是苦,接著是涩,然后是咸,其中还夹杂著一些香料的气味,味道无比复杂,咽下茶水后,隱隱有清甜的回甘。 怎么评价呢? 刘靖暂时想不出来,於是又抿了一口。 嗯,有点意思。 他又喝了第三口,还別说,这煎茶越喝越上头,初尝只觉味道古怪,但多喝几口,便能体会到各种味道在味蕾上的碰撞与变化。 “如何?” 林婉轻声问,声音清冽,如高山流水。 刘靖坦然道:“不瞒林夫人,我对茶研究不深,如牛嚼牡丹,说不出那些个道理,只觉得很可口。” 林婉莞尔一笑:“刘公子为人坦荡,比起那些不懂装懂的人,要好上无数倍。”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超讚 】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刘靖说罢,放下茶盏道:“可否再来一杯?” “自然可以。” 林婉提起陶罐,给他倒了一杯。 轻啜一口,刘靖不动声色地问:“听闻王兄去了扬州?” “是。” 林婉微微頷首,说道:“表兄昨日去的,具体缘由奴家也不知。” 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刘靖暂时按下心中疑虑,说道:“王兄將煤炭买卖之事,交予林夫人了?” 话音刚落,就见对面的林婉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 “是。” 林婉的不自然一闪即逝,很快便恢復正常:“不知刘公子打算如何拿货,拿多少?” 刘靖说道:“第一批两万斤,隨后每半月交付一批。” 他之前计算过,两万斤煤,约莫能製作五六万个蜂窝煤,这个数量算不得多,但考虑到刚起步,百姓接受蜂窝煤需要一段时间。 而且,蜂窝煤要搭配煤炉一起使用,並非每个人都买得起。 润州城就这么大,城中百姓不过万余,能捨得买煤炉之人,最多只有三成。 “可。” 林婉应道。 刘靖说道:“还请林夫人儘快安排送货,地点就在丹徒镇。” 林婉点头道:“最迟三日,两万斤煤便会送到,刘公子可差人在码头等候。” “好。” 刘靖微微一笑。 谈妥了煤炭之事,他起身拱手:“既已谈妥,我便先行告辞了。” 林婉欲言又止,最终说道:“奴家送刘公子出门。” “外头天寒地冻,林夫人不必相送,告辞!” 穿上靴子,刘靖大步离去。 见他出了前厅,老管家立即迎上来问道:“刘公子不留下用饭?” 刘靖摇摇头:“不了,稍后还要赶船回镇上。劳烦老丈帮我给王兄带句话,多谢款待,且等他从扬州回来,我二人再把酒言欢,秉烛夜谈。” 老管家忙不叠的点头:“好,老拙一定转告小郎。” 出了王府,在门口等了一阵,庄杰与余丰年才牵著紫锥从后门的小胡同里出来。 歇息了一阵,他二人脸色好多了。 庄杰问道:“刘叔,事情谈妥了?” “嗯。” 刘靖点点头。 “那咱们眼下去哪?”庄杰神色期待的问道。 刘靖瞥了他一眼,说道:“坐船回去!” 话音落下,两人顿时垮著脸。 这才刚缓过来,又要坐船…… 刘靖笑骂道:“坐个船而已,別一副死了娘老子的模样,多坐一坐就適应了。” …… 来时顺流直下,用了一个时辰,回去时逆流就没那么快了。 等漕船抵达码头的时候,夕阳已斜掛在天边,摇摇欲坠。 刘靖牵著紫锥,踩著金色余暉,行走在镇中。 庄杰与余丰年互相搀扶著,虚弱至极。 见他两人確实快到极限了,刘靖吩咐道:“你二人先回去歇息吧,我去趟牙府,稍后就回去。” 庄杰摆摆手,强撑著道:“刘叔,俺们还顶得住。” 来之前,三叔特意嘱咐过他,让他勤快些,多表现自己。 眼下这才第一次隨刘叔出门,就这般虎头蛇尾,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刘靖看穿了他的心思,安慰道:“来日方长,不必计较一时。” “那……那好吧。” 庄杰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应道。 回来的途中,他胃里已经吐空了,一直在乾呕,恨不得把胆汁儿都全吐光了,这会儿头疼欲裂。 余丰年更不堪,整个人酸软无力,全靠庄杰撑著,否则就躺大街上了。 打发走两人,刘靖径直朝著牙城而去。 其实说是牙城,就是一个破旧的公廨而已,只不过在公廨后方又盖了一些房子,用於士兵们居住。 牙城是唐末以及五代十国的特色,乱世没有仁义道德可言,背后捅刀子的事情太多了。 多到节度使们怕了,將亲卫牙兵安排在城中,拱卫居所,如此方才安心。 牙城门口值差的士兵已经换了一茬,刘靖重复一遍早上的话后,方才得以进入。 跟在士兵身后,穿过公廨,来到一栋青砖瓦房之前。 这房子可比崔蓉蓉家气派多了,画梁雕栋,飞檐翘角,造价绝对不菲,与前院那破破烂烂的公廨形成鲜明对比。 纵然季仲没跟他说过朱延庆的来歷,只看这牙府,便能知晓此人不简单。 否则,一个小小的监镇而已,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哪能修的起如此牙府。 进了大厅,士兵交代一句:“你且稍待,监镇马上就到。” 刘靖点点头,站在大厅中等候。 结果这一等,直等到夕阳沉落,夜幕降临,丫鬟来点灯,朱延庆才施施然地走进大厅。 朱延庆身材高大,比之刘靖都不差多少,但体態痴肥,大肚子將腰带高高撑的紧绷,似乎下一刻就会断裂,脸颊上的肥肉挤压的眼睛微眯。 此刻,他迈著虚浮的脚步,不断打著哈欠。 好傢伙,刘靖先前以为对方是故意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现在来看,分明是刚起床。 后世熬夜是常事,尤其是年轻人,但在这会儿,通宵达旦之人还真没几个,由此可见朱延庆之荒淫。 朱延庆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到罗汉床边,喘著粗气坐下。 一双小眼睛上下打量著刘靖,忽地拍案赞道:“好一个俏郎君,把俺府上丫鬟的魂儿,都给勾了去。” 此话一出,原本正在悄悄偷看刘靖的两个小丫鬟,顿时嚇得脸色惨白,慌忙跪倒在地。 刘靖不卑不亢的拱手道:“刘靖见过监镇!” 朱延庆好整以暇地问道:“你想在镇上做买卖?” “是。” 刘靖答道。 朱延庆大手一伸:“既然来拜会俺,礼物何在?” 如此直白的一幕,让刘靖微微一愣,准备好的说辞一个都没用上。 对方连问自己是从何而来,祖籍哪里都没有,张口就要钱。 不过,如此倒也省事。 第35章 发財了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刘靖从怀中早已准备好的礼物,上前几步。 朱延庆伸出猪蹄一般的大手,接过布包,先是掂了掂分量,隨后竟当著刘靖的面解开布包。 好么,这是一丁点礼数都不讲。 不过刘靖倒也可以理解,唐末乱世,武夫横行,已经不是礼崩乐坏了,而是一群类人生物同台竞技,甚至吃人都是一种风潮。 这种环境之下,哪还有什么礼数可言。 当看到布包里的银瓜子金叶子以及首饰时,朱延庆那细小的眼中顿时闪过一道精光,咧开大嘴,满意地笑道:“不错,不错,这份礼物俺很满意!” 刘靖微微一笑:“监镇满意就好。” 朱延庆將布包塞入怀中,说道:“你且宽心做买卖,往后在镇上,不会有人寻你麻烦。” “多谢监镇关照,我就不打扰监镇了,先行告辞。” 刘靖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朱延庆砸吧砸吧嘴,略显可惜道:“他娘的,长得比女子还好看,可惜俺不好这口。” 说罢,他伸手拉起一个丫鬟,张开大嘴就印了上去,彷佛一头猪在啃食。 …… 一路回到家中,院子东北角堆放著山丘一般的黏土。 见到这一幕,刘靖微微点头,看来小猴子把事情办的不错。 將紫锥牵回马厩,餵了豆子,拎著木盆去厨房调温盐水。 厨房里亮著火光,隱隱传来爭吵声。 刘靖笑问道:“怎么了这是?” “小郎君回来了。” 小猴子与范洪齐齐见礼,旋即小猴子指责道:“俺在做饭,这廝明明不懂却一直指指点点,犯人的紧。” “谁说俺不懂了。” 范洪嘟囔一句。 刘靖懒得理会这些,问道:“今日嘱咐你的事,办的如何了?” “已经办妥了,铁匠铺那边收了定金,消息散播出去后,没一会儿就有人背著黏土和木屑来换钱,今日一共收了八百斤黏土,一百多斤木屑,木屑俺怕受潮了,都放在西厢的柴房里。” 小猴子一边说著,一边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铜钱:“今儿个给了胡铁匠三百钱定金,收黏土了八十五钱,木屑六十钱,还剩下一百二十八钱。” 刘靖夸讚一句:“办的不错,钱你暂且收著。” 得了他的夸讚,小猴子跟吃了蜜饯似的,高兴的咧著嘴,旋即他又想到了什么,赶忙说道:“胡铁匠让俺问小郎君,铁皮要做多大?” 刘靖答道:“两尺见方。” “俺晓得了。” 小猴子点点头,心中暗暗记下。 刘靖忽地问道:“对了,你以前进过学?” 这会儿可不比后世,没进过学的人,基本不会算数,就比如范洪,百以內的加减都得掰著手指头算半天。 小猴子能收货,说明他会算数。 闻言,小猴子挠挠头:“俺没进过学,就是小时没事干的时候,曾在私塾外玩耍子,里头的先生讲学声音大,俺听久了,也就会了一点。” 这是个好苗子,值得培养。 念及此处,刘靖说道:“你二人跟著我好好办事,往后每月给你们发工钱。” “小郎君心善收留俺们,如今有屋住,有饭吃,可不敢要工钱。” 小猴子与范洪连连摆手。 他们对如今的生活非常满意,比起之前餐风露宿,无所事事的日子好了无数倍,只希望小郎君莫要拋弃他们,哪还敢奢求工钱。 刘靖摇头失笑道:“工钱自然要给,往后买房立户,娶妻生子,样样都要钱。不过这工钱我不会轻易给,你二人须得证明自己的价值,明白吗?” “明白了。” 两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范洪一脸懵懂,倒是小猴子听懂了。 …… “呵哈!” 一大早,刘靖在一阵呼哈声中醒来。 看来这两小子经过一夜的休整,又变得生龙活虎,一大早就在练拳。 刘靖穿戴整齐后,推门走出屋子。 清晨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呼吸间,白雾飘出。 庄杰与余丰年照例光著膀子,一板一眼的打拳。 刘靖发现,他们打的拳並不快,慢吞吞的,但就是如此,反而在寒风中出了一身热汗。 当真是稀奇。 等到两人收拳,刘靖好奇道:“你二人打拳这般慢,为何会出汗?” 庄杰擦著汗珠,解释道:“刘叔有所不知,这拳看著慢,实则要配合內腑呼吸,控制气劲在体內游走。” 刘靖来了兴致:“我可能学?” 庄杰说道:“五虎拳算不得什么高深的拳法,刘叔想学自然可以,不过俺倒觉得没必要。” 刘靖问:“为何?” “我等练拳,是因体质弱,须强健体魄,否则如何挽得动三石弓,耍得动大槊。刘叔天生神力,隨意一拳便有千钧之力,哪里还需要练劳什子拳。”庄杰语气中透著羡慕之意。 刘靖算是明白了,古时的一切武功,都是为了上阵杀敌而服务。 按照这个理论,那他確实没必要练拳。 上了战场,什么技巧都不管用,因为四面八方都是人,你躲得过一柄步槊,躲得过十柄、二十柄吗? 蛮力,反而能发挥最大作用。 细数歷朝歷代,每一名猛將都气力过人。 战场上没有闪转腾挪的空间,任你招式再精妙,连对方一刀都招架不住,有个屁用。 洗漱完毕,小猴子自觉的去厨房煮粥。 五人吃早饭之时,院门被敲响。 余丰年当即放下碗,一路小跑去將院门打开。 来人是一个老农模样的人,身后背著箩筐,装著满满当当的黏土。 老农有些拘束道:“俺听说小郎君这里收黏土?” “对!” 小猴子走上前,先是用一根细木棍戳了戳黏土,这才开始称重。 之所以这般做,是防止有人往黏土里塞石头。 莫觉得离谱,真有人会这么干。 “看好了,五十三斤,五钱。” 小猴子指了指秤,掏出五文钱递过去。 老农接过五钱,问道:“敢问小郎君,黏土还收多少?” “有多少,收多少!” 听到小猴子的话,老农心中直呼发財了。 他觉得自己发现了发財的机会,兴高采烈的走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又有人来卖黏土。 黏土这东西虽算不上到处都是,但也绝对不少,平日里根本没人要,得知有人钱收,这还得了? 眼下入冬,正处於农閒时,百姓们没事干。 第36章 寡妇门前是非多 人越来越多,眼见小猴子一个人忙不过来,范洪、庄杰三人也纷纷去帮忙。 最后,就连刘靖都亲自下场,帮忙算帐。 昨日消息刚散播出去,所以有滯后性,而且有些人不信黏土能卖钱。 经过一天时间的发酵,今日来卖黏土的人开始暴涨。 相距宅院五十余步的一栋青砖瓦房里。 一位美少妇正抱著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坐在院落中,今日阳光明媚,冬日暖阳晒在身上,格外舒服。 美少妇手捧一卷《切韵》,红唇轻启,一字一句的教导小女娃韵声。 她极为耐心,纵使小女娃时常读错,也丝毫不恼,依旧温声教导,一双水润的桃眼中满是宠爱。 这时,院外喧闹声越来越大,隱约夹杂著几声喝骂。 “桃儿你先念著。” 崔蓉蓉微微蹙眉,放下怀中的小女娃。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缓缓站起身,疑惑的看了眼喧闹声传来的方向,她问道:“张嫂,外头何事喧譁?” 张嫂答道:“俺听说是有人收黏土。” “收黏土?” 崔蓉蓉面色诧异。 黏土这东西也有人收? 张嫂满脸八卦的说道:“是哩,据说百斤十钱,如今整个镇子都传遍了,镇上的人都跟疯了似的,一窝蜂的去镇外挖黏土。” 崔蓉蓉好奇道:“收黏土的是何人?” 张嫂摇摇头:“俺也不晓得,听肉铺的黄屠夫说,似乎是个外地来的小郎君,租住在卖醋布的老李头宅院。” 丹徒镇就这么点大,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很快就会传遍全镇。 外地来的小郎君? 崔蓉蓉心念一动,轻声道:“我去看一看。” 出了院子,转过一个弯,就见不远处老李头的那间宅院外,挤满了人。 这些人俱都背著箩筐,或堆满黏土,或装著木屑。 一名模样机灵的少年郎手持马鞭,高声喝道:“都排好队,一个个来,再敢不守规矩,今日一斤黏土都不收了!” 这少年看著面生,听口音不似南方人,確实是从外地来的。 崔蓉蓉略显失望,正欲转身离去,却见一道日思夜想的身影从宅院走出。 “刘靖!” 崔蓉蓉惊喜的唤了一声。 这句话一出,她就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换了一副平淡神色,掩盖先前的惊喜。 果然,除了刘靖之外,前来卖黏土的人也纷纷循声望去。 见到是她,一个个神色怪异。 邻里街坊,大伙儿之间的情况都清楚,她一个寡居女子,当眾唤刘靖这样面容俊美的少年郎,任谁都会胡思乱想。 刘靖的反应极快,看到崔蓉蓉神色微变,立即高声道:“表姐,你怎地来了。” 这声表姐,彻底帮崔蓉蓉解了围。 见两人是亲戚,巷子里的人纷纷收回目光。 “你等继续收黏土,我与表姐说些话。” 交代一句,刘靖迈步走向崔蓉蓉。 靠近之后,他低声说了一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崔蓉蓉会意,转身与他一齐离去。 待转过弯后,见四下无人,崔蓉蓉柔声道:“方才多谢你了,若非你机智,还不知道他们背地里会如何编排於我。” 刘靖打趣道:“寡妇门前是非多,表姐这些年受苦了。” “你呀,就会作怪。” 崔蓉蓉似嗔似喜的白了他一眼,水润的桃眼闪过一抹惊艷之色。 方才情急之下没有细看,此刻再看,心中不由讚嘆。 刘靖本就生的俊美,面如冠玉,穿上她送的这身衣裳,气质更胜以往,宛如翩翩佳公子。 人靠衣裳马靠鞍。 而且他年纪尚小,还不曾及冠,否则头戴一顶玉冠,会更添几分贵气。 “你今日怎地来镇上了?” 崔蓉蓉柔声问道,甜腻的嗓音沁人心脾。 刘靖正色道:“大娘子有所不知,我已出了崔府,自立门户,如今在镇上做买卖。” “果真?” 崔鶯鶯语气惊喜。 刘靖点头道:“自然是真,李掌柜的祖宅便是我租下。” “哼!” 崔蓉蓉面色一变,冷声道:“你既出了府,来了镇上,为何不来拜访?” 刘靖苦笑道:“並非是我寡恩薄义,实在是这几日琐事太多,开门立户要置办的东西太多,昨日还跑了一趟润州。我本打算等閒一些了,再去登门拜访。” “原来如此。” 崔蓉蓉脸上冰雪消融,旋即微微垂眸,轻声道:“你眼下做买卖,本金可够?我这里还有些余钱,左右用不上,可以先拿给你。” 嘖! 妹妹先送钱,接著姐姐又送。 这谁顶得住? 刘靖说道:“大娘子好意心领了,我眼下本钱够用。” “那便好。” 崔蓉蓉微微頷首,娇羞道:“你如今已出了府,不必再喊我大娘子,我名蓉蓉。” 似她这般富贵人家的女子,及笄时都会取大名。 但即便是大名,也很少会向外人透露。 “我记下了。” 刘靖爽朗一笑。 这一笑,如朗月入怀,让崔蓉蓉为之失神。 回过神,她邀请道:“难得遇上了,要不要去我家中坐一坐,喝杯茶暖暖身子。” 似是觉得有些不妥,崔蓉蓉又补上一句:“这些日子桃儿也时常提起你,你若去了,她定会开心。” “我手头上还有事要忙……” 刘靖话未说完,就见崔蓉蓉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与幽怨。 他话音一转:“今日著实有些忙,不如晚上吧。” 晚上? 崔蓉蓉误会了他的意思,俏脸一红:“你这登徒子,又……又欺负我。” 她一个寡妇,晚上去,不是调戏是什么? 刘靖解释道:“大娘子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晚些时候。” 崔蓉蓉羞意稍退,问道:“那便一起用饭吧,你可有什么喜爱的菜,回头我吩咐张嫂去买。” “没有,我不挑食。不过我食量大,届时还望大娘子莫嫌弃。”刘靖打趣一句。 “你呀,还能把我吃穷了不成。” 崔蓉蓉抿嘴一笑,瞥见远处有人来了,轻声道:“我先回去了,你莫要忘了。” 说罢,她迈著优雅的步伐款款离去。 宽大的裙摆下,丰腴圆润的磨盘来回摇曳,彷佛能把人的魂儿都给磨碎了。 嘖! 到底是姐姐,这熟妇的风情確实不是幼娘这个妹妹能比的。 欣赏了几眼,刘靖收回目光,朝著市集方向走去。 他並未撒谎,今日確实忙。 煤炭还有两三日便到,得赶紧去订做几个磨盘。 不是崔蓉蓉那个,是真的磨盘。 用来將煤炭与烧好的石灰石磨成粉末。 订做完磨盘,他还得赶回去,今日来卖黏土、木屑的人太多,一波接著一波,小猴子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庄杰三人不会算帐,只能帮著打打下手而已。 第37章 就你话多 忙活了一天,直到傍晚时分,卖土的镇民才渐渐散去。 主要是镇子到点闭门,否则的话,镇上的人摸黑都会继续挖黏土。 今日一共收了五千多斤黏土,木屑则相对较少,只有不足六百斤,主要木屑这东西除了木匠作坊外,普通百姓也没有。 不过好在製作蜂窝煤时,添加的木屑並不多,差不多一千斤煤只需添加二三十斤就行,主要用於助燃。 將帐目整理好,刘靖洗了手,整理了一番衣裳,吩咐道:“我出门一趟,晚些回来,你等吃了饭且先睡,给我留个门就行。” “刘叔且去。” 庄杰挤眉弄眼地说道。 余丰年等人不晓得,他却是清楚,今早亲眼看到一名貌美的小娘子当眾呼唤刘叔。 那小娘子身姿窈窕丰腴,风情万种。 不过凭刘叔的相貌与能力,庄杰打心里觉得是那小娘子高攀了。 刘靖在他脑后拍了一巴掌:“作什么怪,那是我大姨子。” “大姨子又怎样,俗话说的好,妹夫是妻姐半个丈夫……” 庄杰话未说完,脑后又挨了一巴掌。 “就你他妈话多。” 刘靖笑骂一句,拎上一盒糕点出门了。 这糕点是早上去订做磨盘时顺路买的,上门拜访,自然不能空手去。 两家距离並不远,只五十余步而已。 沿著小巷转过一个弯儿,往前再走一小段便到了。 站在青砖瓦房前,刘靖上前敲了敲门。 “咯吱。” 很快,门从內打开,显露出崔蓉蓉那张风情万种的脸庞。 “表姐,叨扰了!” 刘靖拱了拱手,打趣道。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追书神器 101 看书网,??????????????????.??????超流畅 】 “如今已顶门立户,却还没个正形。”崔蓉蓉白了他一眼,旋即招呼道:“外头冷,快且进来。” 將手中糕点递过去,刘靖迈步走进宅院。 待他进了院子,崔蓉蓉將门关上,插上门閂。 见状,刘靖不由挑了挑眉。 崔蓉蓉轻声解释了一句:“镇子里晚上不太平。” “哦。” 刘靖点点头。 她一个寡妇,家中又只有张嫂一个下人,倒是可以理解。 刘靖还是头一回进崔蓉蓉的家,之前来的几次,都只是站在外面,透过门缝看一眼。 这是一间两进的院子,前院不大,靠著北边有一棵桃树,树下摆放著一张石桌。 角落里还有一小片圃,可惜如今入了冬,圃里只剩枯黄一片。 进了前厅,崔蓉蓉嘴角含笑:“你先坐,喝杯茶热热身子,饭稍后就好。” 刘靖是见识过煎茶有多繁琐,所以摆摆手:“不必那么麻烦,一杯清水就行。” 烧水、一煎、二煎、三煎加起来至少得一刻钟。 所以,如今能饮茶的,都是富贵人家。 寻常百姓別说茶了,便是有客人上门,能端上一杯热水,那都是实力的象徵。 原因很简单,烧热水要柴啊! 柴就是钱! 古人不知道生水脏吗? 谁不想洗澡,谁大冬天不想喝一口热乎乎地热水? 但是古人没办法啊,烧水要柴,只能选择喝生水。 刘靖之所以篤定蜂窝煤一定能赚钱,除开蜂窝煤比柴火便宜耐烧之外,更重要的是,配合煤炉一天当中隨时都能用到热水。 只凭这一点,就绝对不愁卖。 “阿叔!” 刚坐下,就见桃儿迈著小短腿跑过来,奶声奶气地格外可爱。 刘靖笑道:“小囡囡又变漂亮了啊!” “只漂亮了一点点。” 桃儿说著,还伸出两根手指,比出一小段距离。 “哈哈!” 这番可爱的模样,把刘靖给逗乐了。 崔蓉蓉手指轻点女儿的额头,调笑道:“哪有人夸自己漂亮的,不知羞。” 刘靖將小丫头抱上罗汉床,笑道:“別听你娘的,阿叔就常常夸自己是城北徐公。” “阿叔,城北徐公是什么?” 桃儿瞪著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问。 刘靖耐心解释道:“城北徐公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子。” 桃儿又问:“那他有阿叔漂亮吗?” 在她的小脑袋瓜里,阿叔就是天底下最漂亮的男子,比阿娘和姨姨还好看。 “阿叔也不知道。” 刘靖摇摇头。 一大一小嬉笑打闹,一旁的崔蓉蓉听到女儿开心的笑声,心头一阵酸楚,差点落泪。 许久没见桃儿这般开心了。 她是苦命人,连累著桃儿也没了父亲,跟著她一起受苦。 擦了擦眼角泪,崔蓉蓉见屋外夜幕降临,起身点上油灯。 “大娘子,饭好了。” 这时,张嫂的声音传来。 崔蓉蓉吩咐道:“上菜吧。” 很快,张嫂拎著食盒开始上菜。 看著坐在罗汉床上的刘靖,她神色略显复杂。 今晚的菜很丰盛,一尾烧鱼,一盆燉鸡,一碟炙子羊肉,外加几个下酒的小菜。 崔蓉蓉跪坐在矮桌对面,素手斟酒:“张嫂的手艺很好,你尝尝看。” “好。” 刘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烤肉塞入口中。 羊肉烤的肥而不腻,鲜嫩无比,可惜没有孜然等香料,到底少了些烤肉的感觉。 “张嫂厨艺確实过人。” 咽下口中烤肉,刘靖忍不住讚嘆一句。 得了夸奖,张嫂很开心:“小郎君喜欢就好。” “这是阿爷亲手酿的果酒,请酒。”崔蓉蓉说著端起酒杯。 “请。” 刘靖端起酒杯轻轻碰了碰,隨后一饮而尽。 果酒微涩,酒香中夹杂著浓郁的果香。 似是桃子、梨子等水果酿成。 果酒入口,崔蓉蓉抬手遮住红唇,远黛眉先是微蹙,旋即重新舒展开,水汪汪的桃眼似蒙上了一层薄雾。 小桃儿眨巴著大眼睛,好奇道:“阿叔,酒好喝么?” 刘靖轻笑道:“你娘斟的酒,自然好喝。” “阿娘,桃儿也要喝。” 闻言,桃儿立刻吵著要喝。 崔蓉蓉先是嗔怪的瞪了一眼刘靖,旋即转过头,语气温柔道:“桃儿还小,喝不得酒,等长大了再喝好不好?” “桃儿晓得了。” 桃儿乖巧的点点头。 夜幕下寒风呼啸,屋內却温暖如春。 昏黄的油灯下,炭炉散发著阵阵热浪,罗汉床上,三人有说有笑的吃著饭,宛如一家人,气氛格外温馨。 小桃儿今晚格外开心,以往吃饭,家中只有阿娘。 而且阿娘每回吃饭都教导她食不言寢不语,冷清的紧。 阿叔来了,家里顿时变得热闹多了。 “砰砰砰!” 就在这时,一阵砸门声响起! 第38章 夜敲寡妇门 砰砰砰! 砸门声在寂静的夜幕下,格外响亮且突兀。 只见崔蓉蓉神色一变,原本还咯咯直笑的小桃儿更是嚇得哆嗦了一下,缩在崔蓉蓉的怀中,可爱的小脸上满是惊恐。 刘靖收敛笑容,起身道:“我去看看。” “別去!” 正欲起身,他的手背便被一只软若无骨的小手抓住。 嗯? 刘靖转过身,面露疑惑。 崔蓉蓉却並未解释,神色恳求的看著他,微微摇了摇头。 “砰砰砰!” 又一阵砸门声响起。 刘靖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挣脱开崔蓉蓉的手。 崔蓉蓉连忙拉住他的衣袖,低声哀求道:“刘靖,求求你,不要出去。” 见状,刘靖顿住身子,问道:“外面是谁?” 崔蓉蓉红唇嚅动,最终訥訥地道:“我……我不想害你。” “本以为你我二人有些情谊,没想到竟这般生分。既如此,往后就此別过,再不登门,告辞!” 刘靖冷著脸拱了拱手,大步离去。 “等等。” 正当刘靖將手搭在门上时,身后传来崔蓉蓉的声音。 “唉。” 崔蓉蓉幽幽嘆了口气,站起身款款上前,拉著刘靖的胳膊,重新回到罗汉床上坐下。 重新给他斟了一杯酒,崔蓉蓉盈盈端起,递了过去。 接过酒盏,刘靖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崔鶯鶯面色悽苦道:“我不想害你,敲门之人是本地监镇朱延庆的属下。” “朱延庆?” 刘靖微微皱眉:“一个监镇麾下的丘八,如何敢来骚扰你?” 崔蓉蓉答道:“自然是朱延庆授意,自打两年前丈夫病逝,他便垂涎於我。” “我知晓朱延庆背后有寻阳公主,可你乃崔家长孙女,他怎敢如此逼迫?”刘靖把玩著酒盏,面露疑惑。 真以为崔家只有甜水村一栋祖宅,十几个僕役,三两个家臣? 作为江南当地的豪门大族,百多年的通婚联姻,其关係网盘根错节,杨行密麾下不少將领以及官员,都与崔家沾亲带故。 “他当然不敢明目张胆的逼迫,所以才派麾下前来夜半敲门。除此之外,发现有男子敢接近我,便会暗中威胁,若对方无甚背景,甚至会丟了性命。” 崔蓉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她喝的有些急,酒水顺著唇角滑落,娇俏的身子隨著剧烈咳嗽不断颤抖。 见状,刘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片刻后,崔蓉蓉止住咳意,眼眶微红,继续说道:“他就是想通过这种手段,逼我就范。” 刘靖问道:“为何不跟你爷爷说?” 取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崔蓉蓉苦笑一声:“这些年我崔家看似风光,实则並不好过,只在夹缝中勉力生存罢了,若因此事得罪寻阳公主,我心不安。况且,朱延庆此事办的隱蔽,只遣麾下来骚扰,自己却从未露过面,寻不到他的短处,事情闹大了,届时只將过错全部推到麾下身上便可。” 闻言,刘靖喃喃道:“这廝倒也没有看上去那般蠢笨。” 果然,人不可貌相。 昨日去拜会,朱延庆的表现是个荒淫无度,蛮横无理的蠢笨之人。 不曾想,却有这般细腻的心思。 一面派手下恐嚇骚扰,一面將接近崔蓉蓉的男子或赶走或宰了,长久以往,迫於这种压力,还真有可能被其得手。 这时,院外的敲门声戛然而止,重归平静。 想来是敲门的人离去了。 “阿叔,坏人走了!” 小桃儿神色一喜,又恢復了先前的活泼模样。 崔蓉蓉揉了揉小桃儿的脑袋,戚戚然道:“每晚都如此,已持续两年了。奴家倒是无所谓,可桃儿毕竟还小,真怕將她嚇出个好歹。” 刘靖亲昵捏了捏桃儿的脸颊,安慰道:“放心,往后会好的。” 他的语气平淡,可却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崔蓉蓉哇的一声,扑进刘靖怀中,放声大哭。 这些年,她受了太多委屈与愁苦,却只能憋在心里,每次回家,非但无法倾诉,反而要装出一副开心的模样,免得父母阿妹担心。 此刻,刘靖的这句安慰,让她心房大开,再也忍不住了。 刘靖並未说话,只是轻轻拍著她的背脊。 一旁的桃儿不明所以,天真烂漫地问道:“阿叔,娘怎么哭了?” 刘靖轻笑道:“你娘太累了,哭一会儿就好了。” “为何累了要哭呢?”桃儿继续问道。 小孩子都这样,有著极强的求知慾。 刘靖也不嫌烦,温声道:“小桃儿会哭么?” “会!” 桃儿郑重地点点头,小声道:“阿娘打我手心的时候就哭了。” “哈哈。” 刘靖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 可爱的小女娃,果然能治癒人心啊。 发泄了一通后,崔蓉蓉心里舒服多了,感受著火热的胸膛,縈绕在鼻尖的阳刚气息,以及抚在后背的大手,她俏脸一红,赶忙挣脱开刘靖的怀抱,低头垂目,握著帕子擦拭泪水。 “一时失態,让你见笑了。” 崔蓉蓉嗓音略显沙哑,梨带雨的可怜模样,恨不得让人將她搂在怀中好生怜爱。 刘靖调笑道:“哪里的话,如此温香软玉,我还想多体会一番。” “噗嗤!” 崔蓉蓉破涕为笑,嗔怪道:“你呀,就会欺负我。” 她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受著世家大族的良好教育,因此最是討厌轻浮的男子。 但不知为何,刘靖每每戏弄她,她非但觉得不討厌,反倒心中欢喜。 崔蓉蓉此前也思考过,或许除了那张俊美的脸之外,更重要的是那双清澈的眼眸,如雨后晴空般纯净。 有这样的眼眸,说明他並无淫邪之心,且懂得適可而止。 崔蓉蓉柔声道:“饭菜凉了,我让张嫂拿去热一热吧。” “不必麻烦张嫂,我没那般娇气。” 刘靖摆摆手,端起碗將桌上的菜一扫而空。 崔蓉蓉微微愣神,她本以为早上刘靖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食量竟真的这般大。 三大碗饭,连同剩下的菜全部吃光。 说是剩下的,可她与桃儿能吃多少? 一桌子菜,九成九都进了刘靖的肚子。 放下碗筷,端起果酒润了润口,见她面色略显诧异,刘靖不由打趣道:“表姐到底还是心疼粮食,嫌我食量大。” “我哪有那般小气,你若喜欢,每日来吃都行。” 话音落下,崔蓉蓉便意识到这话有些曖昧,眼中闪过一丝羞意。 每日来吃,那成什么了? 刘靖不好接茬,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往后若有事,可隨时去李家宅院寻我。” 第39章 人离乡贱 在崔蓉蓉依依不捨地目光中,刘靖迈步离去。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崔蓉蓉心下悵然,不过一想到两家相隔不过五十余步,又泛起欢喜。 回到李家宅院,小猴子与庄杰他们都已睡了。 洗漱一番,刘靖给紫锥餵了夜草,帮它刷了刷毛,增进一番感情后,也回到主屋睡下。 有了昨日的教训,次日他们起的更早了。 早早吃了饭,便打开院门,等待贩黏土的镇民上门。 果不其然,刚吃完饭,范洪还在刷碗呢,就有镇民来了。 隨著日头升高,人越来越多。 別看这两天收的黏土多,其实没什么钱。 毕竟百斤才十钱,一万斤也才一贯钱。 製作蜂窝煤时,煤粉与黏土的比例是7:3,按照这个比例算,一万多斤黏土够做四万来个蜂窝煤了。 唯一贵的原材料,就是石灰。 这年头,石灰属於稀缺货,价格很贵,一个城中能用石灰建房子的人,掰著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除此之外,还被当做金疮药的配料使用。 但有了十里山中那帮逃户,石灰的成本几乎就是白菜价。 刘靖仔细计算了一番,按照目前的情况,一个蜂窝煤的成本,不超过五文钱。 售价大约在十五文左右,也就是说,利润高达三倍。 贩卖私盐的利润虽比这个高,但需要上下打点,真算下来,到手的钱绝对没有卖蜂窝煤多。 一直忙活到中午,人也不见少。 刘靖吩咐范洪去街上买些吃食回来。 皇帝不差饿兵,如此高强度的忙碌,一日两餐实在顶不住。 早上那点稀粥,早就消化殆尽。 不多时,范洪拎著一大包胡饼回来了,刘靖五人轮流用饭。 到了下午,人渐渐变少了些。 这时,一名渔夫打扮的人小跑著进了院子,口中喊道:“刘小郎君,码头有运煤的漕船到了,正寻你呢。” 煤到了! 林婉的动作倒是快。 “赏你的。” 刘靖取出十文钱递给渔夫,交代猴子他们继续收货后,便快步出了院子。 一路来到码头,只见一艘巨大的漕船停靠在岸边。 刚到码头,就见一名胖乎乎地男子笑容满脸的迎上来:“可是刘公子当面?” “正是。” 刘靖拱手回礼,寒暄道:“敢问尊姓大名?” “当不得什么大名,俺名顾邯,不过是小郎手下一名小卒,混口饭吃。”对方谦虚一句,旋即指了指漕船:“刘公子,两万斤煤炭在此。” 刘靖点点头:“好,我这就安排人卸货。” 他眼下自然没人可用,不过无所谓,码头上有渔夫与等待伙计的力工。 在刘靖开出五十钱的工钱后,立即召集了十多人。 家中牛车只有一辆,他又钱雇了三辆。 一直忙活到傍晚时分,两万斤煤炭才全部运到院中。 偌大的院子,左边堆著高高的黏土,右边则堆著煤炭,只剩下一小半空地。 等到几张磨盘进来,就没多少地方了。 不过没关係,等开始製作蜂窝煤后,煤炭消耗的极快。 製作蜂窝煤极其简单,一人持一个器具,一天下来能做几千个。 第40章 各论各的 两个冲天窑相距並不远,刘靖指挥逃户们,开始在窑底铺设石灰石与煤炭。 铺设的时候没什么难度,一层煤炭一层石灰石就行,只需要注意一点,那就是石灰石与煤炭堆积的不能太过紧密,需要留有一定的空隙,方便空气流通,否则会出现上头的石灰石烧好了,而下层因温度不够,导致没有烧成功的情况发生。 庄杰等人蹲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热闹。 等到堆砌完成后,刘靖吩咐点火。 隨著盖在上头的柴火被点燃,熊熊烈火燃起。 逃户们纷纷围上来,享受著难得的温暖。 等到柴火燃烬后,煤炭也被点燃,浓浓黑烟伴隨著刺鼻呛人的气味冲天而起。 “咳咳咳!” 先前还围在冲天窑边的逃户们,顿时一鬨而散。 太呛人了! 这就是没脱硫的煤炭,燃烧时的气味。 刘靖早有准备,低价买来不少碎布条,招呼逃户们將布条打湿围在脸上,遮住口鼻。 这种简易的口罩,效果一言难尽,但却可以过滤一部分二氧化硫。 因为二氧化硫溶於水。 总比什么都不戴要强。 绑上布条,刘靖又吩咐逃户们开始捏泥饼,一点点堆砌在窑口,堆砌的过程慢慢加高收紧窑口,最终形成一个烟囱。 见状,庄杰疑惑道:“刘叔,既然如此,为何不在点燃之前砌窑口呢?” 刘靖撇嘴道:“黄泥软烂,且要堆成烟囱状,提前堆砌万一中途塌陷了怎么办?眼下点燃后再堆砌,可以靠著煤炭燃烧的高温,將黄泥饼迅速烤乾,堆一层烤乾一层,如此方才牢固。” “有道理。” 庄杰面露恍然。 这种土窑烧石灰很慢,为了能使所有石灰石全部烧透,至少需要五到七天。 堆砌了约莫三尺高,刘靖便喊停了,隨后吩咐道:“往后每日堆砌三尺,可明白?” “明白。” 逃户之中响起稀稀拉拉的回应。 对此,刘靖也不在意。 这些逃户早已被山中的苦难日子折磨的麻木,如今只剩活下去的本能。 吩咐完,刘靖找到庄三儿:“庄兄,我们先回镇上了。” 庄三儿一愣:“这么赶?吃了饭再回去也不迟。” “眼下买卖刚起步,镇子里还有一堆事等著我。”刘靖苦笑一声。 闻言,庄三儿点点头:“那行,某就不留你了。” 刘靖吩咐道:“对了,你再遣几个人跟我回镇上,人手有些不够用。” 庄三儿一口应下:“某这里什么都不多,就是人多,五个够不够?” “够了!” 刘靖笑著点点头。 很快,庄三儿就拉来五个人,这五人年岁都不大,俱都是二十来岁。 庄三儿厉声道:“往后你们就跟著刘兄,听他差遣,他的话就是俺的话,明白了吗?” “得令!” 五人齐齐高声应道,彪悍气息尽显无疑。 “都他娘的收敛一些,俺们如今是生意人,別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庄三儿训斥一声,而后將一个大包递过去:“刘兄,这是上次的虎皮,已经鞣製好了。” “多谢。” 刘靖笑著接过布包。 快到年节了,这张虎皮他打算送给崔鶯鶯做礼物。 小丫头对他掏心掏肺,他还从未送过什么。 虎皮虽然值不了太多钱,却是他亲手杀的,对他而言意义重大。 回去的路上,刘靖问了一下五人姓名,以及基本情况。 好傢伙,这五人跟庄杰以及余丰年都是亲戚。 不是表叔就是表舅,有一个更离谱,按照辈分来算,余丰年得叫一声大姑爷。 魏博牙兵这一百多年互相通婚联姻下来,基本上都沾亲带故。 庄杰解释道:“刘叔你不用管这些,俺们平时都是各论各的。” 各论各? 你管我叫爷爷,我管你叫哥? 去时五人,回来时十人。 纵然如此,城门值差的士兵依旧没有盘查的意思,因为刘靖送过礼了,在朱延庆那掛了號儿,麾下士兵自然不会为难。 回到宅院里,將五人安顿好后,眼见时间尚早,便招呼他们將煤炭砸碎。 刘靖对煤炭了解不多,只知南方的煤质量比不上山西那边。 这些煤炭质地鬆散,根本不需使多大力,轻轻一锤下去,就碎成无数小块。 十个人一齐动手,砸了约莫两三千斤后,夕阳西斜。 刘靖吩咐范洪去买了些酒肉,算是为他们接风洗尘。 十人围坐在大厅的草蓆上,吃肉喝酒,好不自在。 “还得是刘兄弟这里舒坦。” 说话之人叫李松,就是余丰年的大姑爷。 另一人灌下一口酒,问道:“刘兄弟,招呼我们下山,是要杀谁?” 刘靖嘴角抽了抽。 这帮魏博牙兵还真是一个德行,动不动就要杀人。 刘靖强调道:“再说一遍,我们如今是生意人,別动不动就打打杀杀,要和气生財。” 那人大咧咧地道:“做买卖俺不懂,刘兄弟让俺干甚,俺就做甚。” 一顿酒直吃到月上中天才结束,各自回房去睡了。 “呵哈!” 一大早,练拳声照常响起,而且声音明显比以往更大。 推门走出屋子,果不其然,练拳的人变成了七个。 李松停下动作,问道:“刘兄弟,今日干甚?” “做炉子!” 丟下这三个字,刘靖来到井边洗漱。 冰凉的井水一激,残存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整个人精神一振。 用过早饭,叮嘱他们在家里待著,刘靖乘坐牛车,与范洪二人出门了。 铁匠铺那边,已做好了一批铁皮,此外前两日托木匠订做的煤炉模子以及製作蜂窝煤的模具也做好了。 很快,他们便载著一车铁皮回来了。 “都过来!” 刘靖跳下牛车,招呼一声。 哗啦! 庄杰等人立即围上来,等候他差遣。 从牛车上拿出一个煤炉模子,放在地上,刘靖高声道:“都看好了,我做一遍。” 这个模子是用来做煤炉內胆的,材料自然就是院子里的黏土。 黏土本就具有出色的耐火性和抗磨损性,越烧越结实。 在眾人的目光中,刘靖拿起铲子,將黏土铲进模子里,然后用配套的木板压住,握著木槌敲了几下。 打开模子,一个圆筒形的內胆就做好了,届时等到阴乾后,用铁皮在外包一圈,一个简陋的煤炉子就做好了。 刘靖环顾一圈,问道:“学会了吗?” 庄杰撇嘴道:“刘叔太小看人了,如此简单,这怕不是傻子都会。” 刘靖將铲子扔给他,拍拍手道:“既然会了,那就开始做吧,先做一千个。” 第41章 成了! 一共製作內胆的模具有五套,算上刘靖在內,十个人轮流上阵。 製作內胆並不累,相反还很轻鬆,就是不断重复这个过程有些枯燥。 好在大伙儿都是熟人,吹吹牛打打屁,时间也就过去了。 刘靖趁著这会儿,打探北边的情况:“魏博镇如今的情况如何?” “不太好。” 李松摇摇头。 刘靖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何?我听说如今的魏博节度使罗绍威,是被你们拥护上位,岂不是对你们言听计从?” 按照后世的记忆,他隱约记得魏博牙兵最终全部覆灭。 但为何覆灭,何时覆灭,他就不太清楚了。 “著哇!” 李松一拍大腿,说道:“俺也是这般觉得!可三哥他们不这么看,觉得罗绍威心怀鬼胎,暗中与朱温勾结,恐会对我们不利,所以俺们才在李將军的带领下先下手为强,打算除掉罗绍威,结果事情败露,反遭埋伏。” “眼下来看,三哥与李將军是对的,罗绍威这廝安插了不少奸细,否则俺等事情绝不会败露。” 经他这么一说,刘靖脑中顿时闪过一道灵光。 想起来了! 魏博牙兵覆灭,似乎就在明年。 罗绍威因不满被牙兵控制,於是暗中与朱温联络,虽然最终借朱温之手除掉了魏博牙兵,可也引狼入室,导致他不得不归附朱温。 知晓魏博牙兵即將覆灭,刘靖的第一反应,就是思考怎么从中获利。 世人皆知魏博牙兵骄横无比,桀驁难驯,但打也是真能打。 在所有节度使麾下的牙军之中,不说战力第一,可也绝对能排进前三。 因为其他牙军都是受节度使控制,而魏博牙兵是控制节度使,所得钱粮更多,所用军械也更好。 吃的好,体质自然强,外加精良的军械,战力如何能低? 冷兵器时代的军队战力,与粮食多寡呈正比。 吃不饱穿不暖,一个个瘦的跟猴儿一样,穿著几十斤的铁甲跑两步就气喘吁吁,这样的军队哪来的战力? 很朴素的道理。 刘靖对魏博牙兵很是眼馋,明年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若能提前布局,等到朱温出手后,收拢残兵,自己的实力將会大大提升。 並且,这些残兵在经歷过灭顶之灾,成为丧家之犬后,心中的傲气几乎散尽,外加背井离乡,哪还能桀驁的起来,只需恩威並济,便能为他所用。 人离乡贱! 庄三儿等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刘叔,刘叔。” 庄杰的呼喊,在耳边传来。 “啊?” 刘靖这才回过神。 庄杰打趣道:“刘叔莫不是在想那个小娘子,喊你半天都没反应。” “就你话多。” 刘靖抬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问道:“方才说了什么?” 庄杰齜牙咧嘴的揉著脑袋,说道:“俺表叔说,往后能否找个机会將魏博镇的妻儿接过来。” “自然可以!” 刘靖一口应下。 他正愁没藉口去魏博镇,眼下这不就有了么。 当然,並非是现在。 闻言,李松等人面露喜色,纷纷谢道:“刘兄弟仁义!” 等到日头西落,已做好了三百余个內胆。 接下来几日时间,刘靖等人都在院中製作內胆,期间他去了一趟润州,在东市子租下一个店面。 等到第七日的时候,前几批製作的內胆已经彻底风乾,而且山上的石灰也应该烧好了。 刘靖安排庄杰与小猴子四人去山上拉石灰,自己则留在宅院,教李松五人製作煤炉。 其实也很简单,內胆与铁皮都是现成的,直接將铁皮裹住內胆,最后用铁钉固定,一个简陋的蜂窝煤就製作好了。 不论是美观还是耐用性,跟后世的肯定没法比,但不影响使用,用个七八年绝对没问题。 並且,他不指望靠煤炉赚钱,甚至打算亏本卖。 因为煤炉这东西並没有什么核心技术,一经推出后,很快就会被仿製,正因如此,刘靖才没有做太多。 一千个,支撑前期打开蜂窝煤的销量就够了。 真正赚钱的是蜂窝煤! 这东西是消耗品,一户人家每天至少用两三个。 一时间,院子里响起一连串叮叮噹噹的敲打声,时不时还夹杂著几声喝骂。 “你他娘的动作轻点,別把內胆敲碎了。” “还有李松,说过多少遍了,铁皮要包紧,松松垮垮的像什么样子。” 这几日时间,刘靖已经跟他们混熟了。 都是性情豪迈的汉子,说话不必那般讲究。 到了下午,庄杰四人回来了。 两辆牛车驶入院子,车上用牛皮布蒙住,牢牢遮住下面的石灰。 石灰终於到了! 不过刘靖的目光,却放在牛车上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壮汉身上。 等到庄杰將院门关闭,那壮汉才摘下斗笠,露出那张刀疤脸。 正是庄三儿! “庄兄!” 刘靖面色惊喜。 庄三儿跳下车辕,笑道:“哈哈,刘兄!” “三哥!” “三哥,你怎地来了?” 李松五人立即放下手中活计,纷纷围上前。 “还不是放心不下你们,你等性子野惯了,某担心你们给刘兄惹麻烦。此外,也来看一看刘兄的买卖,否则某心里实在不踏实。”庄三儿並未隱瞒,坦然地说道。 “是该看一看。” 刘靖笑著指了指院中堆积如山的煤炭,说道:“这便是我的买卖。” 庄三儿面色诧异道:“这不是煤块么,真能比贩私盐还赚钱。” “你且看著。” 刘靖神秘一笑,隨后招呼庄杰揭开牛皮布,搬出一块石灰石。 他本就打算实验一番蜂窝煤的配比,正巧也让庄三儿他们开开眼。 此刻,庄杰正挥舞著锤子,朝著石灰石砸去。烧透的石灰石极其鬆散,用铁锤一砸便碎裂成无数碎块。 隨后在刘靖的指挥下,放入石磨中。 推动石磨,石灰石立即被石碾子碾碎,变成细腻的粉末。 趁著这个时候,刘靖已经开始称重。 按照七比三的比例,將煤粉与黏土加水混合搅拌。 儿时的记忆,不由涌上心头。 庄三儿等人围在一旁,满脸好奇地看著。 “刘叔,磨好了!” 这时,庄杰的声音传来。 刘靖心算一遍后,吩咐道:“秤二斤过来。” “好嘞!” 庄杰应了一声,很快便秤了二斤石灰粉拿过来。 將石灰粉均匀洒在地面煤泥中,再次用铲子搅拌均匀后,刘靖拿起製作蜂窝煤的模子,用力在煤泥上按了几下,接著拿到一旁空地上。 稍稍抖落几下,一块三寸高的蜂窝煤出现在地上。 “嘶!” 庄三儿凑上前,蹲在地上仔细端详片刻,好奇道:“刘兄,这便是那劳什子蜂窝煤?” “不错!” 刘靖点头笑道。 “模样有些怪,恁多孔洞。”庄三儿装模作样的研究一了番,隨后仰头问道:“刘兄这玩意儿有甚用?” 刘靖说道:“烧火,两三个便可以烧一天。” “一天?” 庄三儿等人先是一愣,旋即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庄杰满脸兴奋道:“快点上试试。” 他脑子活络,知晓若真像刘靖说的这般,那绝对不愁卖。 “急什么,需要晒个一两天,晒乾了才能用。”刘靖说著將手中的模子递给他,吩咐道:“刚才都看到了,你们继续做,我与你三叔喝杯茶。” 拉著庄三儿进了主屋大厅,两人盘坐在竹蓆上。 家中有茶叶,但刘靖不会煎茶,便用了后世的冲泡法。 好在庄三儿一个糙汉子,不在乎这些。 端起热茶抿了一口,庄三儿轻声道:“刘兄,二哥托某问一句,俺们还要在山中待多久?” 没人愿意待在山里,与蛇虫野兽为伴。 这才是他下山的目的,至於之前说的那些理由,不过是骗骗庄杰等人的场面话。 刘靖沉声道:“再等等,眼下买卖还没开始,我也没有立稳脚跟。所以,先委屈庄兄在山中辛苦一段时日,等明年开春,弟兄们便能下山了。” 庄三儿点点头:“有兄弟这句话,某心里就踏实了。” “庄兄既然选择追隨,我自然不会隱瞒。”刘靖轻啜一口热茶。 眼见话已经说开,庄三儿索性说道:“杨行密此人也算一代豪杰,与朱温二人一南一北,可称当世英雄。兄弟想在江南有所作为,怕是难了。” “杨行密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他一死江南之地必定风雨飘摇。况且事在人为,即便江南待不了,只要有兵有將,我们兄弟齐心,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刘靖的语调不高,却透著无与伦比的自信。 作为后世之人,他可不仅仅只会搞些蜂窝煤。 庄三儿只觉热血沸腾,拍著大腿道:“是这个理!” 刘靖继续说道:“当然,饭得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咱们眼下只几十號人,还需韜光养晦。” 庄三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应道:“俺省的,会约束手下弟兄,不给刘兄添乱。” 刘靖压低叮嘱:“接下来的时日,劳烦庄兄在山中多招揽一些逃户,从中挑选青壮操练,若粮食不够,只管与我说。” “好!” 庄三儿兴奋地点点头,旋即皱眉道:“只是士兵易招,军械难寻。” 军械之中,最难搞的就是弩箭和甲冑,这两者是任何掌权者都严格把控的,其中又以甲冑最重,有一甲顶三弩的说法。 刘靖说道:“军械我会想办法。” “那就好!” 得了他的答覆,庄三儿重新露出笑容。 两人天南地北的瞎聊,多是刘靖问,庄三儿答。 问的也都是关於北边的情况。 “沙陀蛮子骑射確实厉害,他们本就是草原人,自幼牧马狩猎,据说沙陀男子十岁便会挽弓。这其中又以安仁义为最,他的一手射术,独步天下,五十步內射出的箭矢可穿铁甲。当年在李克用麾下镇压叛军时,曾一人一骑,將前来追击的百余人全部射杀。”庄三儿说的口乾舌燥,端起陶碗灌了一大口茶。 擦了擦嘴角茶渍,他继续说道:“不过论到步战与攻城战,沙陀蛮子就差远了,他们军纪涣散,常常逞个人之勇,无法做到令行禁止。正因如此,李克用与朱温交手多次,败多胜少。” 刘靖评价道:“朱温麾下名將如云,军械也最为精良,李克用能胜几场,已经殊为不易。” 按理说,占据整个中原的朱温,基本已经胜券在握。 可惜他登基之后,心思就变了,开始猜忌麾下將领,血腥清洗之下,军中人人自危。 最终后梁反被看似实力更加弱小的李存瑁灭掉。 到了晚上,刘靖自然是好酒好肉招待。 第二天一早,庄三儿就回山上了。 送走庄三儿,刘靖一伙儿人继续製作蜂窝煤,有模子在手,基本上十秒钟就能做一个蜂窝煤。 一个人一个时辰,少说能做七八百个。 临近傍晚时分,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停下手中动作。 原因很简单,院子里没有没地儿放了。 算上昨日製作的,共计一万三千余个。 放眼望去,院中密密麻麻的都是蜂窝煤。 刘靖招呼一声:“弟兄们辛苦了,先歇一歇,等明日再接著干。” 李松摆摆手:“辛苦个甚,做这东西又不费力。” 这两日天气不错,虽是大冬天,可中午那会儿艷阳高照,晒的人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想来昨日製作的那一批蜂窝煤,已经晒的差不多了。 刘靖迈步走过去,拿起一个检查起来。 摸了摸,发现没有潮湿感,他吩咐庄杰拿来一个煤炉,打算烧烧看。 见他要点蜂窝煤,眾人纷纷围上前看热闹。 將两块蜂窝煤放入煤炉中,对其孔洞后,刘靖又將乾草塞入底部,拿著火镰开始点火。 隨著乾草燃烧,一小股浓烟升起。 刘靖掰断树枝,一根根的塞进去,小时候点过煤炉的都知道,煤球烧起来没那么快,有些人为了加快燃烧速度,会在蜂窝煤上淋一些酒精。 烧了一会儿后,他思忖道:“木屑似乎放的有些少,往后得適当多放些。” 庄杰趴在地上,歪著头紧紧盯著蜂窝煤。 忽地,他面露惊喜,口中喊道:“刘叔,著了,著了!” “成了。” 刘靖拍拍手,站起身,將手伸到煤炉上方,只觉一股热浪升腾而起。 范洪摸著下巴,狐疑地说道:“这玩意儿能烧一天?” 闻言,一旁的小猴子当即驳斥道:“废什么话,小郎君说行,那自然就行。” 刘靖讲解道:“烧的时间长短,取决於底部的炉口开合大小,若是用石头把炉口封上,只留一条小缝,自然能烧一天。可若是大开炉口,则只能烧一两个时辰。” 余丰年凑上前闻了闻,惊奇道:“咦,怎地没有那股刺鼻的味道?” 庄杰等人听了,也纷纷凑上前,嗅著鼻子。 “还是有一些,不过很淡,而且不呛人了!” “嘖,当真神奇。” “若是如此,往后冬天岂不是隨时都能喝上热水了?” 眾人面露惊奇,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年头没有热水瓶,大冬天烧一壶热水,很快就凉了。 总不能喝一次烧一次吧,那得费多少柴火? 但有了煤炉与蜂窝煤就不一样了,只要把水壶摆上,隨时隨地都有热水喝。 第42章 爹爹 “你们把炉口堵住,留一条缝隙,看看最长能烧多久。” 刘靖交代一句,拎起一个新炉子,外加十几个蜂窝煤出了院门。 看著他离去的背影,李松好奇道:“刘兄这是去哪?” 庄杰挤眉弄眼道:“嘿嘿,自然是去老相好家中。” “哦。” 李松点点头,继续研究起炉子。 凭刘兄的相貌,有几个相好实属常事。 若是没有相好,那反倒稀奇了。 相比之下,眼前这个煤炉与蜂窝煤更加有趣,还真是方便,而且烧起来竟没有呛人的怪味…… 轻车熟路地来到青砖瓦房前,刘靖伸手敲了敲门。 不多时,脚步声响起。 大门从內打开,张嫂神色警惕的探出头。 见来人是刘靖,不由露出笑容,招呼道:“小郎君来了,快请进。” “好。” 刘靖微微一笑,迈步走进去。 张嫂顺势將门关上。 这时,前厅传来崔蓉蓉甜腻的嗓音:“张嫂,是谁来了?” 张嫂喊道:“是小郎君哩!” 下一刻,就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从前厅跑出来,扑进刘靖的怀抱。 小丫头抱著刘靖的大腿,仰起小脸,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阿叔,你不喜欢了桃儿了么?” 看了直叫人心疼。 放下手中煤炉,刘靖弯腰抱起桃儿:“阿叔当然喜欢桃儿。” 小桃儿嘟著嘴问道:“那阿叔怎么不来了?” “因为阿叔这几日有些忙,今日不是来了么。”刘靖说著,伸手在她那婴儿肥的小脸上轻轻捏了一把。 小娃娃的皮肤就是嫩,如玉般光滑,怎么都捏不腻。 崔蓉蓉的声音响起:“桃儿不得无礼,快下来。” “不碍事。” 刘靖摆摆手,笑著说道:“况且小桃儿这么可爱,我也喜欢的紧。” 这话听在崔蓉蓉耳中,只觉心中甜滋滋的。 一双水汪汪的桃眼紧紧盯著他,眼神都快拉丝了。 看了一阵,崔蓉蓉將目光挪开,落在他脚旁的煤炉之上,好奇道:“这是何物?” 刘靖介绍道:“这边是我的买卖,唤作煤炉与蜂窝煤,只需將蜂窝煤放置煤炉点燃,便可烧水做饭,不用再守著添柴,火力大小可通过下方的炉口调节,彻底堵住炉口,甚至能烧上一整日。” 崔蓉蓉惊诧道:“竟这般神奇?” 她的反应不如张嫂激烈,只见张嫂快步上前,满脸惊喜道:“果真能烧一整日?” 崔蓉蓉毕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家务都是张嫂在做。 所以,她更能理解煤炉与蜂窝煤的便捷之处。 有了这东西,冬日便时时能用上热水,再也不用担心浣衣淘米时,冰凉刺骨的井水將手指冻裂。 “果真。” 刘靖点点头。 张嫂又问:“烧一日需几个蜂窝煤?” 刘靖说道:“两三个就能烧一日,蜂窝煤我打算卖十五钱一个,如何?” 闻言,张嫂思忖道:“若真如小郎君说的这般,十五钱便宜了,俺觉得至少得卖三十钱。换做柴火烧一日,起码得百斤,如今柴价少说四五百钱。” 刘靖摇头失笑道:“不能这么算,柴火火力旺,蜂窝煤比不上,不过倒是可以先卖二十钱试一试。” 张嫂不在乎这些,摆弄著炉子问:“小郎君,这炉子如何操弄?” 刘靖指导一番后,张嫂便如得了新玩具的孩童,喜滋滋的拎著煤炉去厨房点火了。 崔蓉蓉柔声道:“时辰不早了,留下来吃个饭吧。” 见她目光中满是渴求,刘靖点头道:“好。” 下一瞬,崔蓉蓉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用甜腻的嗓音叮嘱道:“张嫂,晚上多煮些饭。” “晓得了。” 厨房中传来张嫂的应答。 抱著小桃儿走进前厅,坐在罗汉床上玩闹。 崔蓉蓉跪坐在一旁,嘴角含笑地煎茶。 这温馨的一幕,让她极为享受,正因如此,她明知道被朱延庆发现后,恐会对刘靖不利,可就是忍不住与他亲近。 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 张嫂提著食盒走进来,语气惊喜道:“小郎君送的蜂窝煤,看著与煤炭相似,却没有那股呛人的味道,真好用哩。等到开门营业,必定財源广进,赚钱如流水。” 刘靖笑道:“哈哈,那我就借张嫂吉言。” “哪还需要借,这东西压根不愁卖。” 张嫂上完菜后,便识趣的退出前厅,顺带还贴心的將门关上。 崔蓉蓉如同温柔嫻熟的妻子,先是帮著刘靖倒了一杯酒,又拿著筷子给他布菜:“这冬笋你尝尝,又脆又嫩。” “果然不错。” 刘靖尝了一口,点了点头。 得了他的夸讚,崔蓉蓉嘴角盪起一抹笑意。 酒过三巡,崔蓉蓉柔声道:“刘靖,你这买卖想来极为赚钱,届时定会引来他人窥伺,巧取豪夺,要早作打算。我崔家还算有些人脉,若是需求,可以为你引荐一番。” 闻言,刘靖放下酒杯,清澈的眸子看向崔蓉蓉。 崔蓉蓉被他看的心中羞涩,不由娇羞的微微垂下头。 “蓉蓉。” 刘靖轻轻唤了一声。 这声蓉蓉,让崔蓉蓉整个人微微一颤,身子不由发软。 她与前两任丈夫没甚感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甚至成亲前都没见过面,又何来感情呢。 与刘靖相识后,她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怦然心动的感觉。 虽来的晚了些,可老天到底眷顾她。 刘靖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的心意我明白,我不想做负心人,有些话提前说总好过后面说。在你之前,已有一名女子倾心於我,对我掏心掏肺,我不会辜负她,已答应娶她为妻。” 话音落下,崔蓉蓉身子一僵,心也跌落谷底。 强行挤出一抹笑容,她问道:“是哪位小娘子这般有福气?” “因一些缘由,我不能说,往后你自会知晓。”刘靖摇摇头,继续说道:“你若不愿,种种过往只当大梦一场,梦醒后你我就此別过,免得徒增烦恼。” “大梦一场?” 崔蓉蓉愣愣地望著他,眼眸中升腾起一阵雾气,迅速凝成泪,顺著脸颊滑落。 刘靖温声安慰道:“莫哭了,是我不好。” 他不说还好,越说崔蓉蓉的眼泪越多:“你就会欺负我!” 刘靖只觉一阵香风袭来,隨后只觉怀中温香软玉。 伏在他的怀中,崔蓉蓉嗅著阳刚气息,喃喃自语道:“自我出阁至今,这些年的快乐日子加在一起,都不及只与你在一起的时光,教我如何能当做大梦一场。” 听著崔蓉蓉的真心话,刘靖轻轻拍著她的背脊:“放心,我保证,以后会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身份。” 崔蓉蓉微微仰起头,一张小脸梨带雨,让人心生怜爱。 只见她柔柔地道:“奴本是不祥之人,早早便打算孤独终老,能遇上你,已是老天垂青。奴家不要什么身份,只望你往后莫要辜负我,便心满意足了。” 嘶! 这谁顶得住? 刘靖伸手托住她的小脸,缓缓印了下去。 “唔!” 崔蓉蓉轻呼一声,身子顿时软绵无骨地倒在他怀里。 就在这时,奶声奶气地童音在耳畔响起:“阿娘,阿叔,你们在干甚?” 下一刻,崔蓉蓉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逃也似的推开刘靖,慌忙背过身子,不敢让女儿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 她方才一时情动,竟忘了小桃儿还在一旁,这…… 刘靖砸吧砸吧嘴,回味一番后,轻笑道:“阿叔和你娘在顽儿呢。” “我也要顽儿。” 小桃儿双眼一亮。 刘靖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温声道:“你还小,往后等你大了,便能和你夫君一起顽了。” 小桃儿眨巴著大眼睛,宛如十万个为什么:“阿叔是娘的夫君吗?” 刘靖点点头:“这是自然。” “那桃儿可以喊你爹爹吗?”小桃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大眼睛里满是渴盼。 刘靖有些心疼,嘴角含笑:“当然可以。” “爹爹,爹爹!” 小桃儿喊了两声,旋即满脸兴奋的朝崔蓉蓉的背影喊道:“阿娘,我有爹爹了。” 崔蓉蓉身子一颤,原本止住的泪水,再一次流淌。 取出帕子擦拭泪水,崔蓉蓉转过身,將小桃儿从刘靖怀中抱起来,叮嘱道:“桃儿莫闹,让阿叔……爹爹吃饭,否则饭菜就凉了。” 说到爹爹二字,她眼中闪过一丝娇羞。 “哦。” 小桃儿乖巧的点点头。 “砰砰砰!” 砸门声骤然响起。 小桃儿语气惊惶道:“爹爹,坏人又来了。” 崔蓉蓉的脸色一变,方才的欢喜与温馨,被索命一般的砸门声破坏殆尽。 刘靖却坦然自若,夹起一口菜送入口中,缓缓说道:“此事我会解决,但还需要一段时日,所以只能先委屈你与桃儿一阵。” “无妨,两年都忍过来了,又怎会在乎这段时日。”崔蓉蓉抿嘴一笑,旋即关心道:“只是朱延庆此人性情残暴,且背后还有寻阳公主等靠山,刘郎你莫要犯险,实在不成,奴家搬去別处。” 刘靖提议道:“不如这样,你且先回娘家住一段时日,等我了结了此事,你再回来。” “不必了。” 崔蓉蓉微微摇头:“左右不过敲一阵,一会儿就走了,他不敢明目张胆,只敢使些鬼蜮伎俩。”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捨不得刘靖。 今日两人表明心跡,恨不得时刻与他黏在一块,哪还想回娘家。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放在后世大学都还没毕业呢。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外头的砸门声消失了。 刘靖点点头:“如此也好,我就住在隔壁,往后有什么事儿,可隨时遣张嫂来寻我。” 崔蓉蓉为他斟了一杯酒,轻声道:“桃儿这些日子总是半夜惊醒,奴一个人总要哄好久才能安睡。” 嘖! 到底是成过亲,生过娃的熟妇,风情远非未出阁的女子能比。 刘靖哪能听不懂她的暗示,接过话茬说道:“许是受到惊嚇,加上你与张嫂都是女子,阴气重,镇不住邪祟。不如我今晚留下来,睡在偏房试试看?” “好。” 崔蓉蓉满脸羞红的应道。 怀里的小桃儿瞪著大眼睛,好奇的看了看阿娘,又看了看爹爹,不明白阿娘怎么说著说著脸就红了。 接下来的气氛,变得无比旖旎。 一顿饭只吃到月上中天才结束,等到张嫂来收拾碗筷,崔蓉蓉叮嘱道:“张嫂,弄完了你先去歇息吧,稍后我给桃儿洗漱。” “晓得了。” 张嫂是过来人,哪里还能不懂,偷偷瞥了眼端坐品茶的刘靖,满口应下。 “刘郎,你且吃茶,桃儿有些困了,奴家先將她哄睡。” 崔蓉蓉说罢,抱起桃儿离去。 细腰摇摆间,肥大浑圆的磨盘在裙摆下若隱若现,勾人心魄。 约莫两刻钟后,脚步声从外传来。 崔蓉蓉款款走进前厅,风情万种的脸颊上掛著淡淡的红霞:“刘郎,夜深了,奴家带你去偏房。” “好。” 刘靖笑著点点头,穿上靴子,跟在她身后出了前厅。 今夜月光明媚,散落银辉,恍如白日。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垂门来到后院。 后院不大,乃是標准的唐时建筑,主屋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偏房,给丫鬟与来时的客人歇息。 本来,张嫂便是睡在左侧偏房,晚上也好有个照应。 但得知刘靖要留宿,便主动要求在前院的偏房凑合一晚。 崔蓉蓉领著他一路来到右侧的偏房,点上油灯,柔声道:“刘郎,今夜你便睡在这间吧。” “嚶嚀!” 话音刚落,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从后揽过她纤细的腰肢,紧紧搂住。 感受著背后结实火热的胸膛,崔蓉蓉颤声道:“刘……刘郎,且……且等一等,桃儿,桃儿还没睡熟呢。” 刘靖將脸埋进她的髮髻,深吸了一口,说道:“蓉蓉,你好润啊!” 她的磨盘本就肥大,偏偏腰肢生的纤细,两相衬托之下,给人的视觉衝击感极强。 配上绵软无骨的身子,此中妙处不足道哉。 “还……还请刘郎怜惜。” 崔蓉蓉浑身无力,若非刘靖抱著,只怕这会儿已经跌坐在地上。 下一刻,刘靖微微弯腰,一条手臂勾住她的腿弯,將其横抱在身前,大步朝著床榻走起。 崔蓉蓉提醒道:“灯!刘郎,还未吹灯!” “不必了。” 刘靖果断拒绝。 开玩笑,吹熄了灯有什么意思。 很快,偏房內响起小猫一般的呢喃,以及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一个正值少年热血如阳,一个久逢甘露,芳心已许。 直到院外隱隱传来五更天的梆子声,偏房才渐渐归於平静。 第43章 营销手段 腊月初十。 距离年根越来越近,润州城內开始有了些节日的喜庆气氛。 然而过年对富人与家境殷实是节日,但对绝大多数百姓而言,却是一道关。 闯年关! 闯过去了,才能迎来新的一年。 闯不过去,那便或饿死或冻死在冬日里。 不过能住在城中的,不是军户就是商人,又或是手工艺者,家境多少比之周边村庄的百姓要好不少。 今日,城东市子新开一间铺子。 这铺子说来也奇怪,不掛招幌,亦没有招牌,只一条巨大的布帘从屋顶垂下,上书五个大字。 店中一个瘦猴般的伙计扬言,这是掌柜偶然得到的一副千古绝对,若有人能对上,赏万钱!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立马如插上翅膀一般,飞往城中各处。 一时间,城中百姓纷纷赶往东市子看热闹。 此时的娱乐活动很匱乏,尤其是对普通百姓而言,所以任何看热闹的机会他们都不会错过。 很快,铺子就被前来围观的百姓围的水泄不通。 有前排的百姓扯著嗓子问:“若能对上,真给万钱?” 小猴子拱了拱手,笑呵呵地说道:“瞧您说的,打开门做生意,信字当头。正所谓人无信而不立,这买卖也是一样。” 他今日穿著一身崭新的衣裳,头戴软角幞头。 甚至昨日还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此时此刻,他只觉自己已经脱胎换骨,连以前一直微微躬著的腰,都挺的笔直,整个人多了几分自信。 换做以往,面对恁多人,小猴子可能还会紧张的无所適从。 但前段时日帮著小郎君收过黏土与木屑后,如今已完全適应了,丝毫不怯场。 “来人,上钱!” 小猴子吆喝一声。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下一刻,范洪与庄杰二人抬著一个箩筐从店中走出。 砰! 箩筐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其內堆满了黄灿灿的开元通宝。 小猴子可以明显感觉到,围观百姓的眼睛都直了。 万钱,也不过才十贯而已。 说多不多,毕竟如今一斗粟米都快千钱了,但堆放在一起,还是挺有衝击力的。 况且,只需对出下联,便能拿到万钱。 小猴子高声道:“各位若对出下联,请上前一步,万钱已备好,隨时可拿走!” 围观百姓都很激动,却无一人上前。 绝大多数都是来看热闹的,大字不识一个,偶有读书人,却眉头紧皱,苦思冥想而不得解。 铺子斜对面是一间茶馆,二楼窗户洞开。 临窗坐著两男一女。 刘靖端著茶盏静静品茗,王冲与林婉则愣愣地看著对面布帘之上,陷入沉思。 片刻后,王冲率先回过神,苦笑一声:“三光日月星,好一个三光日月星,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首先开头的三乃数字,下联必然也要以数字相合,偏偏后面又须对应日月星三个字,也就是说从一至九,其实都对不上。” 闻言,刘靖微微一笑,转头看向林婉:“林夫人可有下联?” 林婉点点头:“已有些头绪。” 王冲双眼一亮:“表妹速速道来。” 林婉檀口轻启,缓缓说道::“四诗风雅颂。” “妙啊!” 王冲一拍大腿。 因为雅又被细分为大雅与小雅,所以统称四诗,但寻常时又不说大雅与小雅,而是合称为风雅颂。 四对三,风雅颂对日月星,绝妙! 刘靖恭维一句:“林夫人冰雪聪明、才貌双全,在下佩服。” 林婉抿嘴一笑,谦虚道:“侥倖而已,这副上联更考急智,並非学识。表哥这几日心浮气躁,若能沉下心来,定然也能想到。” 王冲嘆了口气:“新王即登,我著实难以静心。” 嗯? 刘靖心中一凛。 从王冲的话便能得知,杨行密怕是撑不住了。 其实他早已病入膏肓,却一直强撑著,吊著一口气,就是打算在临死前儘量为长子杨渥铺路。 毕竟知子莫如父,膝下四个儿子什么德行,他这个做老子的能不知? 而他麾下那些个將领,哪一个不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岂是易与之辈。 说实话,杨行密能拖到现在,已经著实不易。 而杨行密一死,王茂章是否还能继续得到重用,就得打一个大大的问號了。 正因如此,自扬州回来后,王冲便一直心不在焉。 刘靖问道:“王兄与吴王长子有仇?” “算不上有仇,我父当年出任宣州镇抚使时,曾与他有些不愉快。”王冲解释一句,旋即摇头道:“不说这些了。刘兄的话可算数,对出下联,便可取走万钱。” 刘靖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好,那为兄就却之不恭了。” 王冲哈哈一笑,吩咐手下去领钱。 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在乎这十贯钱,而是看出了刘靖想以此来做招幌,迅速打响店铺的名声,因此顺水推舟帮一把。 透过窗户,就见王冲麾下的中年男子挤开人群。 “让一让,让一让,我家小娘子对出了下联。” 一听对出下联了,还是个小娘子对出的,围观百姓顿时爆发出一阵譁然,纷纷让开一条道。 中年男子一路来到店铺门前,高声道:“三光日月星,我家小娘子的下联是四诗风雅颂!” “好!” “妙啊!” “对的好!” 普通百姓自然听不出好赖,可人群中的读书人却立马拍手叫好。 中年男子笑著朝四方拱拱手,旋即转头问道:“店家,我家小娘子这副下联如何?” 小猴子豪气道:“自然是极好,赏钱在此,只管拿走!” “够爽快!” 中年男子伸出大拇指赞了一声,弯腰抓起两把赏钱朝著四周拋洒而出,口中高声道:“也让诸位沾一沾喜气!” 铜钱飞洒,围观百姓顿时弯腰哄抢。 在一声声道谢中,中年男子单手拎起箩筐,扬长而去。 眼见对联被对出,赏钱也被拿走,百姓们见没热闹可看,正准备散去。 就在这时,却见小猴子大声道:“第一副对联已被对出,谁若能对出第二副对联,赏十万钱!” 轰! 原本打算散去的百姓,纷纷顿住脚步,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譁然。 十万钱! 比先前的赏金翻了足足十倍,如果说先前的十贯钱不多不少,那么一百贯则不同了。 能购买三头牛,或两匹马,亦或是城中一栋独门独户的二进小院。 这阵譁然,引来更多的围观百姓,將整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有读书人跃跃欲试的问:“敢问店家,这第二副对联何在?” “就在此处。” 小猴子拉动一根绳索,又一条巨大的布帘从屋顶垂落,同样是五个大字。 烟锁池塘柳! “嘶!” 看到这五个字,王冲深吸了口气。 就连一旁的林婉,都面色凝重,柳眉微蹙。 如果说先前的三光日月星属於急智,那么眼下这一副上联,就真的属於绝对了。 难点有三,首先五个字均暗含五行,其次意境优美,最后是平仄。 上联已是“中仄中平仄”,下联应对“中平中仄平”。 这三个难点单独拎出来,都算不得什么,可结合在一起,其难度直衝天际。 思索了片刻,王冲便放弃了,转而问道:“这副对联是刘兄所创?” 刘靖隨口搪塞:“並非我所创,早年间一云游道人所留。” “这道人才气过人,竟能想出如此绝对,恨不能一见。”王冲神色略显遗憾,目光看向林婉,问道:“表妹可有头绪?” “我才学不足,想不出。”林婉摇头苦笑。 见表妹也无头绪,王冲也不再费神去想。 论才气,他自知远不如表妹。 只可惜是女儿身,若为男子,前途不可限量。 王冲轻啜茶水,夸讚道:“刘兄的手法当真是別出心裁,只怕用不了一日,你这铺子就会被全城百姓所熟知。” 刘靖谦虚道:“不过是拾前人牙慧罢了。” 早在战国时期,吕不韦的一手一字千金,就已经將营销的核心说清道明了。 后世的营销手段,都是老祖宗们玩剩下的。 “虽是前人牙慧,但能活学活用,並推陈出新,足见刘兄才智过人。你这买卖一经推出,只怕赚钱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当初煤价不应心软,就该狠狠敲你一笔。”王冲打趣道。 闻言,刘靖轻笑道:“说起来,这笔买卖还是託了王兄的福,所以我想邀请王兄参一股。” 拉王冲入伙,是很早之前就定下的。 他眼下无权无势,如此暴利的买卖,定会引来他人覬覦,巧取豪夺。 所以,想守住生意,必须要找一个靠山。 王冲挑眉道:“你就不怕我鳩占鹊巢?” 刘靖神色淡然道:“我相信王兄的人品,若真如此,那我也认了。这笔买卖赠予王兄,也好过给旁人夺了去。” 王冲哈哈一笑:“哈哈,刘兄真是对我的脾气。你若是女子,我便是休了髮妻,也要娶你过门。” 这时,一旁的林婉面色无奈道:“表兄你又在胡言乱语,若被阿嫂听到,又会寻你闹。” 王冲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故作镇定道:“她又不在,怕个甚。” 看这意思,王冲似乎有些惧內啊! 有趣。 第44章 矮子里面拔高个儿 东都,扬州! 十余年前,杨行密率兵攻打孙儒,围攻扬州时,城內一片破败景象,百姓易子而食。 短短十余年时间,扬州城已恢復了往日的繁华。 江河漕船百舸爭流,四处城门川流不息。 不过这段时日,城內气氛却有些压抑。 盖因江南之地真正的皇帝,大唐昭宗钦封的东面诸道行营都统、检校太师、中书令、吴王,命不久矣。 对於这位起於微末的吴王,扬州百姓还是很有好感的。 这几年虽偶有动盪,可比之先前安定了许多倍。 乱世之中,安定的生活环境胜过一切。 遥想黄巢、王仙芝起义之时,全国各地都陷入混战之中,无一地例外,哪怕是號称兵家不爭之地的福建,也未能倖免。 內城,王府。 杨行密躺在床上,面色红润,双眼炯炯有神,精神奕奕。 若是其他人见了,恐怕会以为他是在装病。 一如当初假装眼瞎,將自家小舅子朱延寿骗至广陵诱杀。 可亲近之人却知晓,这不过是临死之际的迴光返照罢了。 杨渥跪伏在床榻之前,哭的泣不成声。 “不准哭!” 杨行密怒喝一声,训斥道:“往后你就是吴王,岂能如此软弱。” 杨渥相貌富態白净,泪眼婆娑道:“阿爹,孩儿捨不得您。” 杨行密教诲道:“上位者,当喜怒不形於色。人皆有喜怒哀乐,但应藏於心中,而非流於表面,此乃大忌,你当谨记。” “孩儿谨遵阿爹教诲。” 杨渥止住泪水,郑重地点点头。 见状,杨行密暗自嘆了口气。 他起於微末,一路艰辛,不足道哉,早年间一直在外廝杀,偶尔得閒,也要处理麾下將领之间的矛盾,从而疏忽了对孩子的教育。 他这个长子,自小在女人的陪伴下长大,因此性子软弱,遇事优柔寡断。 关键其余三子还不如他,属於是矮子里面挑高个了。 压下心头思绪,杨行密朝他招招手,附耳道:“为父时候不多了,你性子柔弱,怕是压不住下面那帮人,因此为父才提拔徐温、张顥二人。徐温无甚战功,在军中威望不足,而张顥则有勇无谋,你可放心用。” 杨渥点头应道:“我晓得了。” 杨行密深吸了几口气,继续说道:“此外,王茂章也可用,他隨我起於微末,感情深厚,为父走后,你可调他为庐州刺史,制衡刘威。” 听到王茂章,杨渥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北边有河朔三镇,又有李克用这个蛮子,朱温十年之內不会南下。江南富庶,只需休养生息数年,待粮草满仓,便可挥兵南下,先取钟传,再击钱繆,江西两浙在手,届时可与朱温划江而治,分统南北。” 杨行密知道儿子是个什么德行,所以压根不提北伐之事,而是让他与朱温划江而治。 “阿爹,那朱瑾……” 杨渥正欲开口,却被杨行密打断,他语气急促的说道:“你即位后,当提拔亲信,建立自己的班子,但不可操之过急,当行春风化雨的手段,否则定会引……” 说著说著,杨行密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杨渥察觉到不对劲,打眼一看,只见父亲张著嘴,一动不动,眼中神采消散。 “阿爹!” 杨渥悲呼一声,嚎啕大哭。 很快,哭声由內而外,连成一片,充斥著整个王府。 王府外,一眾將领官员挤在门外。 当听到哭声,所有人神色一变。 一时间,眾人神態各异,有人神色悲伤,有人面无表情,有人低头不语,有人暗自冷笑…… 徐温混在人群中,撩起衣袖擦拭眼角泪。 然而被宽衣大袖遮住的嘴角,却止不住的扬起。 …… …… 茶楼。 王冲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说道:“刘兄如此爽快,我也不能小气,往后煤炭由我供应,此外我再投五千贯,占一成份子。” “一成少了。” 刘靖摇摇头。 蜂窝煤买卖肯定不会只在润州城卖,润州才多少人? 扬州、金陵、庐州、宣州这些地方既富庶,人口又多。 而想將生意在这些地方铺开,少不了要王冲卖面子。 面子这东西,对普通人而言当然不值钱,可王茂章的面子则完全不同,所以一成確实少了。 一旁的林婉抿嘴笑道:“你二人真箇有趣,一个往少了要,一个往多了给,都生怕对方吃亏。若是旁的商人见了,只怕会惊掉大牙。” 王冲哈哈一笑:“此事传出去,必定是一段佳话。” 刘靖正色道:“亲兄弟明算帐,免得往后为了此事心怀芥蒂,占三成合適。” 其实说白了,王冲根本没有意识到蜂窝煤有多暴利。 虽说方才刘靖简单介绍了一遍,但王冲与林婉皆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王茂章以前虽落魄,可他老婆有个好娘家,王冲自幼寄居在林家,过著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日子,林家又不缺柴火,冬日取暖烹茶用的更是名贵的木炭,所以他二人哪能意识到蜂窝煤对普通百姓的影响。 刘靖眼下若是不说清楚,往后说不得便会心生不快。 人心易变吶! 王冲爽快的应道:“刘兄说三成那就三成。” 果然,他这满不在乎的態度,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笔买卖有多暴利。 噠噠噠!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 然而街道被围观百姓堵住,莫说骑马了,便是挤都挤不过来。 过了片刻,王冲麾下的那名中年男子神色凝重的快步上前,凑到近前,附耳说了一句。 只见王冲面色微变,旋即起身道:“刘兄,表妹,我先失陪了。” 刘靖正色道:“正事要紧,王兄且去。” 隨著王冲离去,雅间气氛变得沉默。 刘靖与林婉沉默不语,都在思索王衝突然离去的原因。 能让他如此,恐怕也只有扬州那位了。 杨行密病逝了! 刘靖心情莫名沉重,那股紧迫感愈发浓重。 这时,林婉起身道:“刘公子,我还有些事儿,先行告辞。” “林夫人慢走。” 刘靖拱了拱手,目送林婉离去后,他遥遥看向扬州方向。 第45章 託儿 两副上联,十万赏钱。 引得数百人围观。 趁著这个时候,庄杰拎出一个煤炉,用铁钳夹起两个蜂窝煤放入炉中。 这一幕,顿时吸引了百姓们的目光。 只见庄杰不紧不慢地朝炉底塞入乾草,用火镰点燃。 下一刻,一股浓烟升腾而起。 待到最底下的蜂窝煤被引燃,庄杰拍拍手,走进店铺,提著一个模样略显古怪的铁皮水壶,架在炉子上。 做完这些后,他便静静站在一旁。 终於,一名相貌憨厚老实的少年忍不住问道:“店家,这是何物?” 小猴子拱拱手,朗声道:“好教这位客官知晓,此物名唤煤炉,可做饭,可烧水,只需少许乾草引燃,便不须再费心。” 憨厚少年一脸不信,当即反驳:“俺没读过书,你莫哄俺,一把乾草够烧甚水。” 若是庄三儿在此,定能一眼认出,这憨厚少年正是余丰年。 託儿么,很正常的营销手段。 “呵呵,客官有所不知,乾草只是引火之用,真正的燃料乃是此物。”小猴子招招手,一旁的庄杰立马递上一块蜂窝煤。 百姓的目光纷纷被他手中模样古怪的蜂窝煤吸引,低声窃窃私语。 “这又是何物?” 余年丰面露惊奇,配合他那憨厚的面相,任谁也看不出他其实是个託儿。 “此物唤作蜂窝煤,燃之可烧一个时辰,若配合煤炉,使用得当的话,只需两三枚便能烧上一整日。” 两人一唱一和,把围观百姓听得一愣一愣。 很快,发问的百姓越来越多。 眼见围观百姓的兴趣被成功挑起来,余丰年顿时闭上嘴。 託儿不用一直开口,关键时候喊一嗓子就行。 他为人机灵,偏又生的憨厚老实,因此毫无悬念的被刘靖选做当托。 面对七嘴八舌地各种问题,小猴子只觉一阵头大,耐著性子一一作答。 “冒烟了,水开了!” 就在这时,余丰年高喊一句。 眾人闻言,目光纷纷朝著煤炉看去。 果不其然,只见架在炉子上的铁皮水壶,正不断冒著白烟,且白烟越来越浓郁,显然是里面的水烧开了。 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亲眼所见有用。 百姓有百姓的智慧,任你说的天乱坠,自儿个没亲眼见到,那就不算。 可眼下,他们却是信了。 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没有添任何柴火,一壶水就烧开了。 说实话,为了此次开业,刘靖也算了不少心思。 考虑到陶罐烧水慢,特意找铁匠打了一个铁皮水壶,就是为了更快的在百姓面前把水烧开。 “两三个真能烧一日?” 前排一个中年妇人问道,明显有些动心了。 这东西著实方便,不须添柴,把水壶架上去就能烧开,可以放开手脚做其他事情。 而且,若真如店家所言能烧一整日,岂不是一整天都有热水可隨时取用? 冬日浣衣做饭的苦,她这个当家妇人最是清楚不过了。 每到冬日,江水冰冷刺骨。 只是简单淘个米,手便会被冻得失去知觉。 喝水时就更痛苦了,大冬日的一口凉水灌下肚,那感觉,彷佛胃里都结冰了。 “自然是真的,诸位且看著,这炉子里头是先前放入的两块蜂窝煤。”小猴子高声说道,旋即吩咐庄杰把炉底封上,而后说道:“若不信,就在此地等著,这天寒地冻的,也不让大家白等,热茶管够。” 嚯! 还有热茶喝? 围观百姓们顿时双眼一亮。 这年月茶虽然已经不算奢侈品了,可白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啊! 一时间,百姓们纷纷上前討茶。 小猴子笑呵呵地招呼眾人排好队,拿出陶碗,拎起水壶挨个倒茶。 每一个上前的百姓,目光都会落在炉子上。 很快,轮到余丰年了,他端著碗,小口抿著滚烫的茶水,问道:“店家,这蜂窝煤几钱一个?” 小猴子当即高声道:“主家原定的价格是二十钱,不过今日本店开张,只需十八钱,而且买够一百个蜂窝煤,赠送煤炉一个!” 十八钱? 听到这个价格,围观百姓纷纷在心头默算。 按照如今五百钱一担的柴价,十八钱一个蜂窝煤,那可太划算了。 要知道,如今烧一顿饭,煮一罐水,往少了说也得七八斤柴,一斤柴五钱,这就要掉三四十钱了。 而蜂窝煤一个才十八钱,关键两三个就能烧一整日。 也就是说,一顿饭的柴钱,能换来烧一整日的蜂窝煤。 他们虽未读过书,可这笔帐却还是能算得清。 这时,余丰年又说道:“店家,俺记得煤可是有毒的,你这劳什子蜂窝煤,是否也有毒气?” 小猴子好整以暇道:“烧了这般久,可闻到呛人的气味?” “不曾。” 余丰年摇摇头。 “那不就得了,这蜂窝煤可不是一般的煤,要一遍遍反覆挑选,將有毒性的煤炭剔除,剩下的才能製作蜂窝煤,一斤煤才能出二两。所以卖这个价,已是主家心善。若真有毒性,俺站在一旁这般久了,早就被熏晕了。”小猴子满口胡诌,一来是放烟雾弹,二来是宣扬蜂窝煤的成本高。 “这倒也是。” 余丰年憨厚一笑。 先前说话的中年妇人问道:“店家,你这蜂窝煤,必须要配这铁炉子用么?” 小猴子点点头:“这是自然。” 中年妇人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那这炉子作价几何?” 见状,小猴子笑道:“实话告诉你们,主家不靠炉子赚钱,您诸位若不想买炉子,可以自己用黏土建一个,费不了什么事儿。倒腾个磨具,用黏土压实,阴乾几天就能用了,若担心塌了,外头再堆上一圈石块。” 炉子才能赚几个钱? 又麻烦,又费事儿,而且还容易被人仿製。 打一开始,刘靖就没打算赚炉子的钱。 蜂窝煤才是大头。 听小猴子这般说,中年妇人眼中的警惕之色顿时烟消云散。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甚至还把製造炉子的方法都告诉你了,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泥炉子其实挺好用的,甚至后世八九十年代,都还有人在用。 那是正儿八经的一炉传三代,人走炉还在。 “俺买一百个!” 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一声高喝。 第46章 让子弹飞一会儿 一百个? 这声高喊,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见一名壮汉挤开人群走上去,取下肩头的褡褳:“这里正好是一千八百钱,你们点一点。” 嘖! 对麵茶楼中的刘靖见了,不由暗自撇撇嘴。 这李松就是不如余丰年机灵。 太假了。 人家卖十八钱一个,你就正巧有一千八百钱? 但凡聪明些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好在这些百姓都没甚见识,而且注意力被新奇的煤炉与蜂窝煤吸引了大半,没怎么在意这个细节。 “客官稍待!” 小猴子当著眾人的面,假模假样的点了点褡褳里的铜钱,隨后吩咐庄杰进店取货。 不多时,三个装满蜂窝煤的箩筐被抬了出来。 此外,庄杰还拎著一个煤炉。 李松打量著煤炉,声音洪亮道:“这煤炉做工端的不错,外头还包著铁皮,少说也值三四百钱,白得一个,赚大发了。” 见到这一幕,围观百姓纷纷流露出羡慕之色。 有人问道:“店家,这煤炉作价几何?” 小猴子答道:“若要买,须三百二十钱。” 这是正儿八经的成本价,还不算组装的人工费、运输费,完全是亏本在卖。 但等到蜂窝煤卖出去后,这点损失眨眼间就能赚回来。 听到这个价格,眾人皆在心中盘算。 买一百个蜂窝煤送煤炉,铁定是赚的,等同於白赚三百二十钱。 可问题是,绝大多数人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 本书首发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101????????????.??????超流畅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预想中百姓爭相购买的场面並未出现,这让小猴子等人心中有些慌乱。 办砸了? 三九寒冬,小猴子却急出一身热汗,口中高喊道:“今日本店新开,买一百个蜂窝煤送煤炉,往后就没了,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啊。” 然而,围观百姓依旧没反应。 见到这一幕,刘靖微微一笑。 小猴子还是太嫩了,不过今日的表现已经超出预期,未来潜力巨大。 围观百姓渐渐散去,只余下零零散散的十来人。 饮光杯中煎茶,刘靖起身结了帐,迈步来到对面铺子。 进了铺子,小猴子耷拉著脑袋,一脸自责道:“小郎君,俺……俺好像办砸了。” 刘靖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今日你等办的不错,我都看在眼里。” “可……可看热闹的人多,却没一个人买。”庄杰气馁道。 他想不明白,蜂窝煤如此便宜好用的东西,为何那些人无动於衷呢? 刘靖微微一笑:“我都不急,你们慌什么?” 让子弹飞一会儿! 他的表现,让小猴子三人慌乱的心情稍稍平復了一些。 庄杰问道:“刘叔,那咱们眼下怎么办?” 刘靖吩咐道:“该干嘛干嘛,门口炉子不是还烧著么,快到晌午了,你们去煮锅粥喝。” “哦。” 庄杰点头应道。 刘靖坐在柜檯后方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渐西落。 时至傍晚,一个老农打扮的中年人迈步走进铺子。 四下扫视了一圈,小声道:“店家,俺来买煤。” 见有生意上门,原本还愁容满面的小猴子等人顿时双眼一亮。 小猴子立即迎上去:“客官要买多少?” 那人说道:“俺……俺买一个。” “好嘞!” 小猴子也不管对方买的少,起码开张了不是? 要不然第一天打开门做生意,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却一个没卖出去,那也太打击人了。 接过蜂窝煤,中年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仔细点出十八文钱递过去。 “银货两讫,客官您慢走。” 送走对方后,小猴子揣著铜钱兴奋的来到柜檯后方,报喜道:“小郎君,俺们开张了!” “嗯。” 刘靖闭著眼轻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小猴子正欲说话,又一人走进铺子。 接著是第三个,第四个…… 原本清閒的铺子,忽然间就变得忙碌起来。 老百姓就这样,任你说的天乱坠,没用。 尤其是这种新鲜事物,你说两三个蜂窝煤能烧一日,就能烧一日了? 他们必须亲眼看到。 老百姓赚点钱不容易,谨慎一些总没错。 直到夜幕降临,街道上的铺子纷纷关门,前来购买蜂窝煤的客人也渐渐变少。 油灯静静燃烧,映照出昏黄的光亮。 小猴子踩著一张竹凳,趴在柜檯上,动作生疏的拨弄著算盘。 他刚学没几日,所以还不太熟练。 片刻后,小猴子停下手中动作,匯报导:“小郎君,今日一共卖了一百八十六个蜂窝煤,扣除李松的那一百个,实卖八十六个,共计一千五百四十八钱。” 別看傍晚那会儿人多,但买的却很少,基本都只买一个两个。 “嗯。” 刘靖点点头,提著毛笔开始记帐。 他前世学过毛笔字,虽说字有些丑,但好歹能让人看懂。 而且他不太习惯写繁体字,不过好在唐时就已经有一些简体字出现了,被称为俗字,多为亲近之人通书信或写草书时使用。 记完帐,刘靖吩咐道:“你们早些睡,明日有的忙了。” “啊?” 庄杰三人一愣。 刘靖笑了笑,並未过多解释。 今日弄出这么大阵仗,又是千古绝对,又是十万赏钱,岂是白折腾的? 且先发酵一晚,明日效果就会显现。 铺子后头有一个小院,堆满了蜂窝煤与煤炉,四人挤在一间房里,凑合著睡了一晚。 …… 翌日。 刘靖等人起了个大早。 范洪揉著惺忪的睡眼,搬开门閂,將铺门打开。 门外的景象,让他整个人一愣。 人! 密密麻麻的人,將铺子前的街道围得满满当当,放眼望去,竟比昨日的还要多。 被如此多的人齐刷刷看著,范洪只觉手心有些冒汗。 “可算开门了!” “快些,俺要买煤!” “家里还等著做饭哩!” 眾人七嘴八舌地说著,朝著店中涌来。 直到这时,范洪终於回过神,激动的朝著后院大喊:“小郎君,来生意了!” 听到呼喊,刘靖三人快步从后走出。 眼前的一幕,让小猴子与庄杰一愣。 刘靖倒是神色如常,嘴角含笑道:“傻愣著干什么,干活了!” 第47章 大受震撼 “俺要十个!” “俺买五个,快些!” “俺听说买一百个蜂窝煤,白送一个铁皮炉子?还算不算数?” 七嘴八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將他们淹没。 好在之前有收黏土的经验,小猴子三人在经过最初的慌乱后,很快便適应了,收钱的收钱,拿货的拿货,有条不紊。 刘靖並未帮忙,明显存了歷练三人的心思。 正因如此,昨日开业他都没露面,而是全权交给小猴子处理,只是在关键时候指点两句。 外头的人,並非都是来买蜂窝煤的。 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是衝著千古绝对而来。 若能对出来,名利皆收。 而这,正是刘靖乐於见到的效果。 一直到临近中午,购买蜂窝煤的客人才变少了一些,小猴子三人也得空吃了口饭。 要知道,从开门到现在,他们忙得脚不沾地,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 庄杰咬著胡饼,满脸兴奋道:“刘叔,发啦!俺觉著上午这一会儿功夫,起码卖出去一万多个蜂窝煤。哪怕下午少一些,加一起也有两万个左右,一日卖两万,一个月下来得赚多少?” “你在想屁吃?” 刘靖摇头失笑道:“润州城就这么点大的地方,城內人口不过万余,富贵人家不缺柴炭,贫苦百姓连饭都不吃起,哪还讲究什么热食,能买得起蜂窝煤的也就三五千人。况且,他们並非顿顿做饭烧水。往后每日能稳定卖五六千个,就已经算不错了。” 他记得刘叔曾说过,一个蜂窝煤的利润大约是十五文,一日卖五六千,便净赚七十五贯上下。 一个月下来,竟有两千多贯。 庄杰掰著手指粗略算了算,惊呼道:“那也不少了。” 刘靖瞥了他一眼:“你就这点出息?” 两千贯多么,很多了,足够润州城一户五口之家,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但对刘靖而言,却远远不够。 招募流民要钱,锻造军械也要钱,操练士兵更要钱。 一斗粟米九百八十钱,一套重甲动輒五六十贯,一匹战马更是高达百来贯…… 他一个外来户,一没权二没名望,人家凭甚么跟著他出生入死? 凭他姓刘嘛? 汉室宗亲这玩意儿,放在东汉末年还好用,但这会儿已是唐末了。 隔著五六百年打大汉復活赛,汉室宗亲的头衔只能起到锦上添的效果,却没法雪中送炭。 说到底,还是一个钱字。 那些个丘八为何军衣反穿冒充匪寇,不还是为了几贯钱嘛。 庄杰嘿嘿一笑:“不瞒刘叔,俺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两千多贯。” “你三叔麾下那些战马加起来,绝对不止二千贯。”刘靖笑著打趣一句。 庄杰摆摆手:“那不一样,战马是战马,钱是钱。” 刘靖忽地压低声音问:“你可知甲冑强弩这些军械,造价几何?” 听到这个问题,庄杰神色一凛,抬头越过柜檯看了几眼,见铺子里不剩几个了,这才轻声答道:“造价是其次,主要是匠人。能做甲冑、强弩、马步槊等军械的,那都是官营匠人,家传的手艺,在哪都不愁一口饭吃。寻常铁匠,打一打刀容易,可让他们打造军械,那就太为难人了。” 闻言,刘靖不由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见状,庄杰小声道:“刘叔想要军械,与其自己打造,不如钱去买。” “这东西也有人卖?” 刘靖一愣,眼中满是诧异。 庄杰大手一挥:“嗨,当兵的谁还没手头紧的时候,卖一些军械应应急,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了。俺们以前在魏博镇,没钱了就去劫道,劫不著道就卖些军械。” 刘靖挑了挑眉:“牙將不管?” 庄杰嗤笑一声:“都是自家亲戚,管个甚么,况且牙將自己也卖,而且他们更狠,都是一库房一库房的卖。讲究些的会放把火,把军械库给烧了,不讲究的乾脆说军械生锈损坏,已就地销毁,让节度使再拨一些,便能补上亏空。” 好傢伙,在魏博镇当个节度使还真是造孽啊。 刘靖沉默了片刻,问道:“只有你们魏博镇如此,还是各地节度使麾下都如此?” 庄杰咬了一口胡饼,含糊不清道:“各地皆是如此,不过没俺们魏博镇这么明目张胆就是了。刘叔有所不知,咱们这些行伍之人,本就是提著脑袋混饭吃,刀里来箭里去,谁晓得能不能活到明日?因而大多数人有钱就,吃喝嫖赌俱占,输红眼了,莫说军械,就是婆娘孩子也卖得,俺婶娘就是三叔从赌桌上贏回来的。” 胡饼有些干,加上说了这么多话,庄杰一时噎住了。 在胸膛邦邦锤了两拳,强行咽下胡饼后,他继续说道:“上头对这种事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过分,一般不会管,否则事情闹大了,担心会引起底下的士兵譁变。” 听完之后,刘靖大受震撼。 这就是乱世啊! 士兵们犹如一头头饿狼,节度使若不把他们餵饱,这些士兵饿急眼了,转头就会把他们给吃了。 就如今这些个节度使,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不是靠宰了老上司上位的? 但对刘靖而言,却是好事一件。 否则的话,他上哪去搞军械? 念及此处,刘靖忙问道:“你们以往都是把军械卖给谁?” 庄杰挠挠头,答道:“这……说不准,得看在什么地方,不过刘叔若想买,俺建议去质库转一转。” “质库?” 刘靖面露疑惑。 庄杰解释道:“是啊,旁的地方不敢收,也没钱收,唯有质库有钱且有胆子。况且,质库还兼著赌档买卖,那里头赌博的人,十个有八个是丘八,刘叔见谁输红眼了,上去问一句,保准错不了。” 刘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隱隱明白了。 这他娘的就是左手倒右手的买卖! 能开质库的,无一不是当地权贵。 这些权贵左手低价收来军械,右手再倒卖给节度使,一来一去白赚钱。 难怪他妈的对士兵倒卖军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担心士兵譁变之外,这些个权贵还能从中牟利。 想通这一层关节后,刘靖直呼好傢伙。 节度使们不知道吗? 知道! 但没办法,捏著鼻子也得认,断人財路犹如杀人父母,你不让麾下权贵们赚钱,他们就只能忍痛宰了你,换一个能让他们赚钱的。 没有礼义廉耻,更没有仁义道德,唯有赤裸裸的利益。 这,就是唐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