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敌换走了我的仙骨》 第1章 《情敌换走了我的仙骨》作者:是澄【完结】 本书简介: (简称《换骨》) 清微天上,玉清境中,玉骨金魂、千年风流的修仙世家,生了一个小少爷,一身媚骨天成; 凤麟洲里,无咎山下,贫穷低贱、饥寒度日的烂脚渔户,生了一个臭小子,一身仙骨无缺; 小少爷的母亲,要用臭小子的仙骨,去换他儿子的媚骨; 十五年后,小少爷指腹为婚的未来道侣,拿着信物上门退婚,说他看上了别人…… 文案plus版: 天道紫气降世,意外一分为二,化身一无情骨一有情骨,共同应对世间大劫。 多年后,江止早成为无情道宗师,化身太玄之巅,一轮触不可及的明月。太玄仙宫人人景仰的小师祖,剑尊首座,第十一位江止。紫极殿下,十方宫前,一座葬情之碑,覆满了雪。 世间还流传着许多江首座当年落难之时流落他乡的艳闻,说他曾身怀媚骨,甘于人下,柔弱不堪,任人蹂躏,与一男修纠缠不清…… 早成为无情道宗师弃侣,每日只知饮酒浪荡度日的容禅,身怀极情之道,浑噩不堪,只有他仍沉溺在当年往事里,故地重游,宛如刻舟求剑。 旁人笑他,江止早已忘情悟道,你又何必执迷不忘。容禅哭了又骂了:“你懂个屁!我是他的全部情思与怜子之心!” 直到容禅身困三十三重天门之外,江止屠杀半个诸天救他出来,世间闻无情道而丧胆,见江流剑而止步,江止一步一个血脚印,冷心冷情地说: “你们不该动了我的半身。” cp容禅&江桥(止),左攻右受,勿站错。 属性1:邪肆美人攻vs坚韧温润受 属性2:超绝恋爱脑娇妻冷脸洗内裤舔狗攻vs修无情道的万人迷受 属性3:大小姐攻vs傻小子受 tips: 1、受前期是小可怜,后期变大宗师;文案剧情在后期; 2、纯爱战士,cp锁死; 3、小虐怡情,he; 4、长篇剧情流。 【文案2025.2.25】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相爱相杀 古代幻想 主角视角江桥互动视角容禅 其它:恨海情天 一句话简介:极情道爱上了无情道 立意:有无相生,高下相成 第1章 忽闻海上有仙山 汉时《海内十洲记》记载,八方巨海之中,有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聚窟洲,皆人际罕绝之地1。更有蓬莱、方丈、昆仑三岛,在巨海之外,并称“十洲三岛”。 西海聚窟洲西岸,一艘失事的木船碎片散落在砾岩海滩之上。高高的桅杆上尚挂着残破的黑色船帆,船身已经撞在岸边的礁石上不得完形。海船遇上碧波海中百年未见的雷暴雨灾,雪色闪电如万仞劈下,巨浪滔天,海兽尚不可免灾,人类之造物早已陨灭。 可叹仍有一幸存人类。满船同伴都化作了水鬼,只得他一人幸存被冲上了岸。 中年男人面白无须,稍微丰满的身材让他在海难中幸存了下来,饿了几日仍未死去,残余着一丝力气。他一身秋香色锦缎长袍浸满了海盐和水藻,若不是遇上了海难,本也是人间一逍遥富翁。朦胧天光之中,中年男人窥见一个步履缓慢的身影向他走来,不由得张开枯裂的嘴唇求救道: “救、救命……侠士……” 大难不死之人必有后福,海外亦有心善之人。那人蹲了下来,不知用什么喂了中年男人一点水。淡水入喉,男人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拱了拱虚弱无力的双臂,问道:“谢谢、恩公……敢问,此处是何方?我被冲到了何地?” 救他的人戴一顶黑色蓑帽,灰黑色相间的衣服,年纪大约三十上下。他颇为好心,道:“此乃西海聚窟洲。” “聚窟洲?”被救的男人喃喃念出这几个字,是个十分生疏的地名,又问道:“请问,此处与我大汉长安有多远?在下徐矶,乃汉家长安人士,受天子之命,自齐鲁之地登船,远赴海外欲寻仙访道。不料海中遇到大雨,如今……恐怕,只得我一人生存了。” 蓑衣男人好心地补充道:“此处沙滩上确实只有你一个活着的凡人。” 徐矶未察觉男人话中的差异,仍问道:“侠士,不知从此处回到大汉,要多久?” 蓑衣男人站了起来,扶了扶自己的帽子,此时徐矶才注意到他腰间佩着一把长剑。蓑衣男人道:“你要回凡间,却是回不去了。此处离凡土……大汉……有三千万里远。” 三千万里远?徐矶不禁咂舌,这得是有多远?他才注意到周遭环境的不同,包括面前这个男人,这么久以来,他竟看不清这男人长什么样。 “不知,不知恩公高姓大名,来日徐矶,当结草衔环以报……”徐矶颤抖地拱手道。 蓑衣男人轻笑一声,道:“谢蓬山。” 说罢,不知他如何出手,腰间长剑竟化为一道流光至其脚下,直接托举他飞升上天! “啊!”徐矶吓得往后一倒。 谢蓬山脚踩照胆剑,直接冲入云霄,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空中只闻见他的笑声:“你要找海外仙山,这不是找到了吗?哈哈哈哈——”很快仙人的身影消失不见。 徐矶这才恍然大觉自己来到了真正的“海外仙山”,多少帝王将相,梦寐不得的地方!却是全船同伴惨死!有家永不可回!徐矶泣涕不止,在礁石上叩头不停,拜谢仙人救命之恩。他终于踏上了修仙长生大道,却不知是福是祸。 谢蓬山冲入云气之中,周围云雾缭绕如轻纱拂面,柔软湿润不可思议。谢蓬山忽然足尖一点,身形徒然跃高一丈,他抽剑一劈,迎面而来的一道紫色闪电瞬间被他劈成两段!崩乱的电花在云气、长剑上萦绕闪烁!一口真元未散,他忽又转身回旋,犹带着乱窜电流的照胆剑在身边云气中猛然划出一道长长的缺口,一道黑色腥血如雨般朝云下青川撒去! “嗷——”云中的孽龙长啸一声,摇头摆尾,终于是不忍剑仙一击,直直地从云端坠落,庞大的身躯如黑色锁链,直坠到下方山林茂密荒无人烟的大泽深渊去! 谢蓬山再度拔高了身体,稳稳凌驾于这一大团紫黑云气之上,朔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扶住蓑帽,极目所见,远处仍有连绵不绝的黑紫云气,夹杂着暴乱的闪电和雨水,绵延铺陈,似把大半个天空都遮蔽。如未感觉错误,他分明在其中感觉到了一丝天道之力。 谢蓬山沉思:“难怪,有孽龙趁机在云气中吸收天道之力修炼,原来是天道紫气异动。大劫将至,想必天下仙门都有所感知。” 那倒霉的凡人,在海中遇见的想必是这一团暴乱云气。他也是极幸运了,竟能从这一场海难中幸存。多少潜藏海底的恶蛟凶鲲,受此千年一遇的机缘影响,跃出海面,搅弄天海。 “看来是时候回去了。”谢蓬山道。他本是受师妹之托,出海寻访返魂木,在聚窟洲盘桓三年而不得,也是机缘未至了。凤麟洲至聚窟洲极远,他御剑飞行了三年,在海中杀了不少精怪巨兽,才来到聚窟洲。他的足迹遍布了聚窟洲各个秘境,但传说中树声如吼、香闻百里的返魂木仍未找到。修仙之人心境阔达,他也未把自己的付出放在心上。 谢蓬山调转剑头,正想返回清微剑宗,忽心有所感。一大团缠绕的紫色闪电,遇到他的身体,仿佛被什么阻隔了一般,被护身灵力阻拦在外。他伸出右手用六壬之术测算,忽然—— 谢蓬山看向远方,师兄的孩子,竟要出生了。 这个孩子,是应劫而生。 十六年前,师兄容夔,在南海炎洲蜃海冥夜中斩杀灭世恶蛟,双双陨落。容夔的道侣,忆梨仙子茹忆雪,闻此心神俱裂,拼了一身修为也要与海族同灭,但不意身怀六甲。修仙之人后裔难得,更何况是茹忆雪这样已经进入化神期的大能。茹忆雪只得暂且收起仇恨,专心养育孩子,一怀就是十六年。 如今,竟要出生了。 修仙之人孕子无定数,产子更是。谢蓬山不再迟疑,剑光大盛,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凤麟洲去! 第2章 第2章 忽闻海上有仙山 玉清镇旁,无咎山下,江家村。 江家村虽然坐落在盛名天下的九天灵都附近,但仙路横绝,仙人往来无数,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海外本无凡人,但年积月累,有世间凡人被海浪冲刷到仙岛之上的,如之前的汉地徐矶;也有仙人的后代,仙骨剥蚀,沦落为凡人的。林林总总,凡人生育能力很强,仙岛便热闹了起来。 江家村就是这样一个渔村,仙人的热闹与他们总是无关的。生活在十洲三岛的凡人,也不过身体、寿命受灵气滋养,比陆上的凡人强一些。 江家村的江五迎来了他的第五个孩子。但日子不是好日子,孩子也不是受期待的好孩子。 江五之妻难产,在床上疼得打滚,随手抓起床边的什么就往外丢出去,砸死那个让她承受生育之苦的臭男人! “没出息的!唉哟哟!疼死我了!怎么没砸死你这个死鬼!” 江五头一缩,一个丝瓜络子就越过头顶,砸到门板上去了。他慢吞吞地往屋里走去,捧着一盆热水,盆边搭着一把毛巾。他身材瘦小,还不如妻子筋骨强健,因此时常受妻子呼喝、责骂。 “你拿这个来干什么!”江妻喝道,“没看见屋顶漏雨了吗!风儿都快把屋顶吹飞了,你快去修呀!啊啊啊——疼死我了——杀千刀的!” “哦哦。”江五又弓着背出去了。他也才二十多岁,生活艰辛,让他比实际年龄苍老。他搬了一把竹梯,靠到自家的茅草屋顶旁。 江五忽想着,他夫妻俩已经有了两个男娃,两个女娃,再来一个,这张嘴怎么喂啊?他摇摇头叹气,喊道:“大娃,把爹的竹竿拿过来。” 四个孩子在院子里拔草根捉虫玩儿,老大听见了,屁颠屁颠地把一根比屋子还高的竹竿拿了过来。 江五本意用竹竿将快被吹飞的茅草压住,但雨越下越快、越下越急,本只有零星几点儿,后来逐渐变成了暴雨。孩子们尖叫着跑回屋子里去了,村子里到处听见栏杆被吹倒,锅碗瓢盆被吹到地上的声音。江五被风沙迷着看不清眼,干瘦的人快从梯子上被吹下,但他不敢后退,他老婆还在屋里生孩子呢! “天哪!这是什么怪风,什么怪雨?”江五惊喝道。 江家村于清微天之下,不至于风调雨顺,但无水旱灾馁。江五见到东边天来的一大片夹杂着闪电的紫黑云气,惊讶地张大了嘴。 紫黑云气与清微剑宗的护山大阵碰撞到一起,一大片灵光闪烁,光环齐出,隐约有凤麟吟哦之声。平日里只见无咎山一大片连绵青影,上面隐约有金光闪烁,亭台楼阁的虚影,但凡人都见不到清微剑宗的真容,此刻清微剑宗竟隐约露出了本相。 紫黑云气遇到无咎山后,被无咎山的阵法所拦,竟缓缓堆积起来。江五本无恐惧,清微宗中多的是仙师剑客,总能斩妖除魔、扶危济困。但不料,云气被山体所阻后,云体中蕴含的万道闪电,竟一道一道劈下。如箭支般粗壮的紫黑闪电,蕴含着恐怖的天道之力,一箭一箭射在清微宗的护山大阵上,发出一阵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如此天地异象看多了让凡人眼晕,江五急忙收敛了心神。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雷云堆积在无咎山上,而江家村正好位于无咎山脚下! 江五只觉得云气离自己越来越近,本还在数十里之外的云气,眨眼间,竟逼近了他们小小的村子。江五扶在梯子上,左右摇晃,差点被翻卷的水汽吹得跌落下来!他紧紧记着屋中还有生产的妻子,稍不留神云气就可能把屋顶卷走,他可不想妻子生孩子时连个屋顶都没有! “别下了别下了!”江五喊道。磅礴的大雨早已把他淋成了落汤鸡,薄薄的屋顶摇摇欲坠。而云气翻卷,越迫越近,其中还有起伏缠绕的紫色电光,如一尾尾游龙飞凤一般,交缠飞动,仿佛要把他家的屋子压垮,还要钻进他家堂屋去!“天哪!”江五喊道,他紧紧把自己的身体压在梯子上,缩了缩脖子躲过一道飞离的闪电,他怕得眼睛都不敢睁开! “杀千刀的!你还愣着干什么!来救我啊!啊啊啊啊好疼——”江妻在屋中骂道,“这屋子没法住了!” “来了来了!”江五应道。妻子的呼唤唤回他一些心神,他眯着眼睛,小心地避开云雾中缭绕散落的闪电。天知道!他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了!云气仿佛把他家整个屋子都包围了,他脚下只见一截竹梯,连自己家的家门口都看不到了,他整个人都仿佛被泡在了泉水里。 “啊啊啊疼死我了——”江妻呻吟道。 “爹爹!爹爹!我们害怕!”孩子们喊道。 江五紧紧抱住手中的竹竿,狂风早就不知道把他束发的布带吹到哪里去了,他现在像个披头散发的狂徒,目眦近裂。他咬咬牙,握着手中的竹竿,一点一点往云里捅去,嘴里喃喃念道:“快走吧,别来我家,别在这儿……” “求求您啊!老天爷!我们家可供不起这一尊神!快走吧!” 江五快哭出来了。他觉得自己成了云中的孤岛,身上雨流不停。也许是被逼到了极致,凡人只用直觉中最简单的办法对付这团云气。他像要把这团云气打散、推开一般,用长长的竹竿推动、搅弄着这一团云气,想把云气推离他家的房子! 天上的仙人看了,只会笑凡人愚蠢无力。云气中空无一物,怎能用竹竿搅动?更何况这是蕴含法则之力的天道紫气,岂是小小的凡竹可以抵抗的? 但天地万物相依而生,性灵相连。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地万物都是由最初的一衍化而来,因此其蕴含的规则一致。 竹竿搅弄着天道紫气,木为巽,巽为风,风为动,一场变动,竟使得天道紫气逐渐分离,雨水,闪电,雾气,其规律秩序逐渐分明,结合交换形成新的物质,其中极清者上升为天,极浊者下沉至地。混沌不分的天道紫气,逐渐变成了两团,那团清气上升至无咎山顶,直冲破护山大阵,往那玉京金阙去了;而那团浊气逐渐收敛凝实,越缩越小,无数闪电雷鸣,威力不减,变得凝练精简,全部钻进江五家的屋子去,然后,全为江妻的孕肚吸引,一股脑儿,全钻进她肚子里去了! “哇哇哇——”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 江五目瞪口呆,这他娃儿,出生了? 三女儿尖叫着跑出来,喊道:“爹爹爹爹,弟弟出生了!娘生了个弟弟!” 啊? 与此同时,清微天上,玉京金阙,也有一个婴儿出生了。 作者有话说: ---------------------- 更新(2/3) 这章主要是受的出生 第3章 忽闻海上有仙山 三年之后。 谢蓬山终于赶回了凤麟洲。 眼见着距离玉清境越来越近,谢蓬山下降了高度,也不必这么急迫了。赶路赶了三年,谢蓬山餐风饮露,形容十分和体面搭不上边。他此刻胡子拉碴,衣衫褴褛,心知师嫂茹忆雪十分见不得他这邋遢样,便放缓了脚步,寻思找个地方收拾一番。 况且,师侄出世,哪有空手上门的?谢蓬山见到下面的凡人市镇,烟火气让他这个久居山野大泽的剑仙,也回想起来了几分人情世故。 原本谢蓬山可以更快赶回来的,修仙之人不是没有缩地成寸、一日千里的仙法,只是耗费巨多,谢蓬山又是个节俭(抠搜)的剑仙,不值得为一个刚出生的小娃儿这般兴师动众,便一路御剑飞了回来。其中又是一番惊险奇遇,历练颇多,此处不详述了。 谢蓬山行至无咎山境内,见脚下熟悉的山水亭台,也唤起了几分思乡之情。不知一会见到师妹,该怎么说?他虽未找到返魂木,但也找到了其他一些稀有的天材地宝,希望对师妹炼丹有所帮助。 正想着,谢蓬山已经飞到了无咎山近旁,忽然,他心有感应,不知为何,一路下降,直到收起了照胆剑,周身云气消弭,谢蓬山发现他落到了无咎山脚的江家村里。他虽未来过,但经过数次,这番不知为何落到了这里。 修仙之人五感敏锐,谢蓬山知道这里必是有让他感兴趣的东西,才会让他忽然从云端降落。他并不着急,收敛了周身仙气,只当做一个普通的低阶修士,慢慢在村庄中闲逛起来。 这个村庄并无稀奇之处,依河而生,这里大多数人也姓江,平时在河中打渔为业。谢蓬山摇摇头,想自己是不是想错了,忽然听到村东头传来一阵朗朗的读书声。 谢蓬山慢慢穿过矮墙,渔户人家晾晒的渔网,白日男人多在船上捕鱼,此时村中尽是妇老和小儿。谢蓬山走到村东头的一段矮墙下,看到这里村里人聚族办的一个私塾。 海外幼儿启蒙多不是陆上的经史子集之类,而是老庄、黄帝等仙道之学。 谢蓬山负手听了一会读书声,忽见矮墙之下有个才三岁左右的娃儿,手牵着牛绳,正神情专注地听里面的读书声。 第3章 谢蓬山见他听得认真,便弯腰问道:“小娃儿,你在这儿做什么?要读书,怎么不进屋里去?” 小娃儿奶声奶气地答道:“回先生,我娘交不起束脩,因此不能进门听。” 谢蓬山莞尔,道:“你在门外听,哪能听得见呢?” 小娃儿道:“学道不分门内外。” 谢蓬山听他语言成熟,一惊,又问道:“那你同我说说,你都听会了什么?”说着,他手一抄,把娃儿捞了起来。他见娃儿长得脸蛋水嫩,虽穿着粗布衣裳,但眼神清亮,乌发白肤,十分眉清目秀。 这时门内的夫子正讲到《庄子》齐物论一段,问堂下的学生道:“你们可知,‘物无非彼,物无非是,彼出于是,是亦因彼’1,是何意思?” 谢蓬山笑道:“小娃儿,你来答这一段吧。” 小娃儿看了谢蓬山一眼,张口便答道:“这说的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故曰,是亦彼也,彼亦是也2’。” 谢蓬山听他背得顺溜,问:“这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小娃儿大大的眼睛几乎要翻个白眼,但他的身体困在大人的臂弯里,动弹不得,便乖乖作答道:“有无相生,高下相倾,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3。” 谢蓬山又考教了他几段道经,发现这个三岁的小娃儿,竟然过耳不忘,倒背如流,尽管因为没进过学堂,字不识几个。 谢蓬山心中有了猜测,他用一只手抱着小娃儿肉乎乎的身体,早年他曾有奇遇,学过手摸仙骨之术,无需依赖照骨镜。他用手细细摸了小娃儿的四肢、七节、九窍,竟摸出,这小娃儿是一个天生仙骨!天生的无情道体! 小娃儿这时却待不住了,他扭动身体,想要从谢蓬山的怀抱下来。谢蓬山把他放了下来,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笑眯眯问道:“小娃儿,你叫什么名字?” 这可是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生道体,无缺仙骨!修炼进程神速,飞升只是时日之事,而不是可否之事! 他也只在典籍中见到过此种记载,之前海外多有天才传闻,但谢蓬山听说实际只是接近无情道体,沽名钓誉之徒。这个小娃儿,可是谢蓬山亲手摸骨检测,如书中记载别无二致的无情仙骨! 天地人三魂圆融,十二经脉通畅,灵台净澈,丹田温润。谢蓬山观他眉宇间一股仙气,天生绝情少欲,聪明绝顶。虽说还需经过照骨镜检验,他已经有了有九成把握。 小娃儿见大人还紧紧拉着他手,答道:“娘叫我幺儿。” “幺儿?”连个大名都没有,谢蓬山心知,无情仙骨恐怕生在一个贫苦之家。 小娃儿说:“先生,我要去放我的牛了。” 小娃儿扯扯手中的牛绳,牛绳另一端正挂在树上,下端挂着个山果。牛为山果所诱,一直抬头舔着果子,小娃儿就把山果拉起来,青牛吃不到果子,不肯离去,小娃儿得以在这里听课。刚才,谢蓬山把小娃儿抱了起来,牛就把果子吃了,此刻已经走向远处吃草了。 谢蓬山一笑,伸手一指,牛便被定在了原处。他抱起江幺儿,说:“江幺儿,你家在何处,带我过去吧。” 江幺儿眼睛圆圆,见谢蓬山露了这一手,也未露惊慌之色,而是平静地给谢蓬山指了自己的路。 谢蓬山行至一户渔家之前,妇人正在木盆前捶打衣物,男人正在修补破损的渔网,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在院子里疯跑。这家人衣物虽然破旧,但还算干净。 谢蓬山已经换了一身装束,纯白刺绣的长袍,内里是黑色內衫,背后一把长剑,隐隐有青铜色虚影。他面容三十多岁,光华内敛,但一股凌厉出尘的仙气已经散发了出来,扫遍了整个院子。 夫妻俩一愣,但他们住在仙都附近,平时已经见惯了仙人,这位,不知修为如何,肯定也是比他们厉害得多的高人了。于是没愣多久,江氏夫妻俩就拉着顽皮打闹的四个孩子,一同跪了下来,哆哆嗦嗦地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就是,江幺儿的父母?”谢蓬山威严问道。 “我、我、我们……”江五说话直结巴,江妻虽然也不敢说话,但她捅了夫君一肘子,江五被妻子一吓,胆子大了些,搜肠刮肚,想尽了平时听过的那些体面人怎么和仙师说话的,憋出了几句: “是,是,我们,不知仙师大,大驾光临,寒舍,寒舍……” 谢蓬山扫了一眼,这夫妻俩都是凡人体质,一点仙气也无,四个孩子,也是根骨低劣,面目木拙。唯有他手中这个,眼如点漆,骨如青玉。 “我是附近无咎山清微剑宗的长老,谢蓬山,见你家幺儿根骨卓绝,有意带他上山,不知你俩愿意否?” 江氏夫妻先是一愣,然后狂喜,不住磕头道:“愿意、愿意!这是幺儿天大的福分啊!我们愿意!谢谢仙师、谢谢仙师……” “如此,你拜别父母吧。”谢蓬山说。 江幺儿被放了下来,他先看了谢蓬山一眼,又看了磕得额头通红、头发散乱的父母,便也有样学样,跪了下来,双手放前,奶呼呼的身体磕了三个响头:“爹、娘,幺儿上山去了。” “唔,幺儿……”江妻眼圈一红,想落下泪来,她想再摸一摸儿子,被丈夫拦住了。“嗯,幺儿,听仙师的话,有空,有空回……”江妻被丈夫狠狠抓住了袖子。 “你怎么也不问带你上山做什么?”谢蓬山见这无情仙骨灵慧,越看越喜欢。 “到了就知道了。”江幺儿说。 谢蓬山哑然,又一笑。 江幺儿一一拜别父母、兄弟姐妹。 谢蓬山点点头,此番非常顺利,他回到无咎山脚下,竟在这么近的一个地方,找到了一个无情仙骨。带回宗门,恐怕要引起轰动。也没有其他门派前来相争,孩子父母也非常识大体,此前运气太坏,竟显得他现在运气太好了。 谢蓬山衣袖一挥,院中竟出现了几大坛金银。金银对仙人都是无用之物。江氏夫妻见到这几坛金银,更是非常激动。谢蓬山道:“你们辛苦养育儿子,这就是给你们的补偿吧。” 说罢,谢蓬山祭出照胆剑,稳稳地御剑升空,他伸手一捞,江幺儿小小的身体就被他放在剑身之上,稳稳地,竟一点也不怕掉落,小孩儿也不慌乱。江家人亲眼见到这一幕,更是惊呼神异,几个小娃儿也忍不住爬起来,尖叫着想跳上来看一看。 谢蓬山哈哈一笑,他带着江幺儿飞离了江家。只有江妻,此刻仿佛终于意识到什么,她可能一辈子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幺儿了,便哭红了双眼,追着跑出来,“幺儿!”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 修仙之人亲缘单薄。许多人一朝进山去,再出来时,亲人都是几代之前的人了。 谢蓬山带着江幺儿飞离江家村,江幺儿坐在剑头,第一次体会到这御风飞行、乘云追日的感觉,但他也只是眼中闪过了惊讶一色。谢蓬山摸摸下巴上的胡须,想当年,他第一次学会御剑飞行,也激动了半天呢,不愧无情仙骨,性情如此沉静。 江幺儿看了一会云端,回首问道:“那你,会是我师父吗?” 谢蓬山一摸下巴,说:“也未为不可。”只要他回山后,把小孩儿藏好,别被被人抢走就行! “既为你师,我为你取一个名字吧。”谢蓬山把手放在江幺儿肩膀上,指给他看云中虹霓,“成日幺儿、幺儿地不像话。” 他们飞离了江家村,来到江家村口不远处的一座木桥上。远处斜阳如金,大半个天际层云卷舒,万道光线如金丝一般铺陈河面上,如锦缎粼粼。谢蓬山心有所感,道:“遇江则止,遇桥则行,不若,你叫江桥吧!” 江幺儿一点头,今后,他就是江桥了。 谢蓬山一想,发现无情仙骨此等大事,还是尽快告知宗门。他拿出一枚传讯玉简,输入神念,玉简便化作一只青鸟,直飞到山上去了。 作者有话说: ---------------------- 更新(3/3) 123《庄子》 老谢是配角 第4章 山在虚无缥缈间 谢蓬山携江桥来到护山大阵之前,只见两人身形微微一晃,就如水波荡漾一般,灵气化开之后,一下子进入了一个新境界。 原本江桥在村中也曾远远望过无咎山,是一片连绵不绝的青影。但远道而来的求仙者,若无指引,只会在山中到处兜圈子,觉得此处不过是一座凡山。真正的无咎山藏在护山大阵之后,只有有缘者得启之。 进入无咎山后,谢蓬山一路御剑飞行。此处山青水绿、鸟语花香,灵气格外浓郁,天地自有一股清气。飞禽走兽仿佛都有灵智,处处可见隐约的宝光。谢蓬山为引起江桥兴趣,一路有意地飞高逐低,往那风景形胜之处飞去,真可谓是天地造化之所、钟灵毓秀之地。 “小桥儿,你看这地方不错吧?”谢蓬山说。 第4章 新得了一个乖徒弟,他开心得很。 “不错。”江桥答道。 这小桥儿,才三岁怎么比他还老成?谢蓬山笑笑,带江桥落到一座足有三丈高的石碑面前。他把江桥扛到自己肩上,让他去摸石碑上的字。 “这是‘朝闻道’石碑。”谢蓬山道。 江桥仰头望,三尺小豆丁几乎看不见石碑的顶端。石碑终年云气缭绕,苦艾纠缠,上面“朝闻道”三个字是深深的古篆文,如虫蚁鳞蛇,不解其意。而石刻中还蕴含着刻碑者的一丝神念,江桥抚摸之时,整个石碑散发出粼粼灵光,阵阵光弧射出,仿佛周围环境都变得温润、清灵了几分。 “真是有缘得紧呀。”谢蓬山摸摸下巴,道。 别看小桥这个师父谢蓬山修仙修了几百年,但远离俗世,心性还如个少年一般,时见跳脱之意。 谢蓬山讲解道:“此处是我清微剑宗开山祖师抱朴道人悟道之所。抱朴道人于此处悟道之后,谓‘朝闻道,夕死可矣’,因此立了这块石碑。小桥儿,你看这其中,是不是有一股浓郁道意?” “抱朴道人观此处天地四时分明,灵脉纵横交错,是绝佳的修仙问道之所。他取出龟甲卜了一卦,得卦‘无咎’,于是在此无咎山中开凿石室、筑立宫室,开宗立派,至今已数千年矣。” 江桥点点头,眼中终于见了一丝兴奋好奇之意。 带一个小娃娃,他不是手拿把掐的吗?谢蓬山心想。 谢蓬山牵着江桥,走过朝闻道石碑,只见石碑之后绵延出一长条石阶,蜿蜒旋转,直深入云端。石阶湿滑、青苔密布,两侧是石壁、古松,有时穿过狭洞,有时凌空飞度,玄意深深,道阻且长,长长地望不见尽头,不知终端在何处。 “我清微剑宗雄踞上三清之一的清微天,天下灵枢之中,千百年来,靠的就是这一股‘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坚韧。三十三诸天之中,千门百派,大道三千,我清微剑宗雄居其首,谁可挑战,谁可取代?”谢蓬山言中有骄傲之意。 他牵着江桥走上第一级石阶,弯腰对江桥说:“而今,我们要踏上登仙之路了。” 江桥紧紧握着谢蓬山的手,小脸虽稚气却坚定,他稳稳地说:“是,师父。” 石阶虽古朴,每一阶踏上,都仿佛承载了千钧之力,前方仿佛有重重阻力,阻挡你跨出每一步,踩上每一级石阶。江桥小小的身体上,也布满了汗水。 谢蓬山一边走一边介绍道:“天下修仙者感抱朴道人问道之决心,行至‘朝闻道’石碑之前,必弃剑步行以示尊敬,不然无以到达通天之门。” 江桥见谢蓬山不知何时已经把长剑握在了手中,他指给江桥看:“你看,这两侧都是修仙者行经朝闻道之时,丢下的兵器,年深日久,都已经与石壁长到了一起,所以‘朝闻道’又称‘弃剑石’。” 许多长剑穿刺在巨石中,又有大刀被折成两截,刀柄朽烂,双刺、金钩、枪头、长鞭……武器林林总总,法宝数不胜数,行走在朝闻道,仿佛行走在荆棘丛中。虽说弃剑石显示了修仙人问道之决心,但不得不说也是清微剑宗威势逼人、力压天下。 谢蓬山已修至化神期,本行至朝闻道无需弃剑步行,但他为了向江桥展示登天之难,还是亲自带着他走了一段。不多时,谢蓬山运转灵力,足下生风,仿佛飞跃一样在石阶上跨过,空中传来他爽朗的笑声: “小桥儿,传说凡人修成金仙,要经历三千二百劫,每一阶即是一劫,从今儿起,师父就带你飞跃‘三千阶’!小桥,抱紧啰!” 谢蓬山一手抱着江桥圆润的身体,江桥略微气喘,但脑袋到处转,目不暇接,眼前美景奇观之胜,让他几乎记不过来。刚路过了一处云海石鸡,又见到一处狮子吼月。谢蓬山脚下仿佛出现了虚影,他带着江桥不知跑过了多少阶,越过了多少天梯深涧,终于,行至一断崖之前,谢蓬山将手中长剑往前抛出,照胆剑化作一道流光,谢蓬山纵身飞上,毫不迟疑、一往无前,一跃而踏上了飞剑,从此冲破云海,眼前展露出一片新世界! “小桥,欢迎来到清微天,玉京金阙。” 谢蓬山抱着小桥,云海渺茫,日出山巅,一大片纵横云气之中,数点青峰骤然出现。青峰之上,白鹤鸾鸟,祥瑞飞舞。越飞越近,青松倒挂、冷泉流蔼,无数亭台楼阁隐约期间,中间有白衣仙人练剑、调琴、打坐、诵经。白玉为墙、黄金作顶,云海之中,一座玉京金阙,骤然出现! 谢蓬山观云中白玉京,一座金阙隐约其间。他带着小桥落到一座石山顶上。峰顶是裸露的白石嶙峋,如叶背一般平阔起伏,有道道纹理。许多身着白衣的清微宗弟子,在峰顶上练剑,有老有少,年岁不一,有的已经黄发垂落,有的还扎着总角小髻。剑气纵横,直把山顶切出更多纹路。 谢蓬山摸摸小桥的发顶,觉得今天的参观已经差不多了。小桥儿见了这么多仙人遗迹,一定对修仙长生大道充满了渴望吧!他只要坐着等,就可以收获一个剑仙徒弟了!谢蓬山丝毫没想过让小桥修别的道法。到了清微宗,不练剑怎么行?这里可是万剑之宗! “这里是白鹤脊试剑坪,你看,这么多哥哥姐姐,都在练剑呢!小桥也一定要好好练剑啊!” “嗯!”小桥奶呼呼地回答。 久别重逢,谢蓬山见到宗门之景,浮现出几分怀念神色。“对了,我还没去见师妹呢。”谢蓬山忽然想到,他带着小桥逛了这么久,连最重要的去见师妹的事都忘了。 谢蓬山走出几步,又有些不好意思,他回来摸了摸小桥的头,说:“小桥,师父还有点事去办,你在这儿乖乖呆着啊!师父一会就回来。” 小桥点点头,他的眼睛早已被那些练剑者的剑光虚影吸引,品味其中剑意,目不转睛。他乖巧懂事地说:“师父,我会听话的。” 谢蓬山满意,捏了捏小桥的脸蛋,不愧是无情仙骨啊,这么聪明,这么好带。他说:“师父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小娃娃,一定喜欢水果糖人之类的吧。他向前几步,抽出飞剑,一跃而上,用比来时快得多的速度,直奔揽月峰流丹阁而去。 作者有话说: ---------------------- 过渡一下 第5章 山在虚无缥缈间 同时此刻,在无咎山晚照峰落霞宫,一件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 今天已经是忆梨仙子茹忆雪与天下第一剑尊容夔的独子,容禅的三岁生辰。按照十洲三岛的惯例,三岁见老,三岁之时,仙门便会为资质好的童子照骨,照出其仙骨品阶、等级,以定之后修仙之路上的资质。 天下仙骨品类之多,品级之繁,一本书不能详尽。但唯有无情仙骨,为天下仙骨上上品,仙骨之首,资质之最。 容禅熟睡在母亲怀抱之中,茹忆雪为他点了安神香,防止一会照骨之时孩子调皮乱动。地上散落了一堆孩子的玩具。她好容易安顿好了儿子,屏风后转进来一个人,清微剑宗执事长老臧伯笃,拱手问道: “茹掌门,禅儿睡着了吗?八位长老已经齐到,准备开启阵法,为容禅举行照骨。” 茹忆雪点点头,说:“可以开始了。” 先师祖原本有意将清微剑宗掌门之位,传给剑尊容夔,但容夔无意于此。掌门之位便传给了大师兄李归元。李归元陨落之后,想把掌门之位回传给容氏一脉,但暂无合适之人。于是便由茹忆雪暂代掌门之位,直至合适的人选出现。 距离夫君容夔陨落,已经十九年矣。茹忆雪轻叹一口气,她何时不想追随夫君而去,但不料有个孽根祸胎在此,把她维系着不得离去。 一座巨大的一人多高的青铜古镜,横置在厅堂之中。古镜背后,镌刻着“照骨形魂”四字。 茹忆雪抱着孩子来到照骨镜之前,八位长老分别落座天地八极之位,地上则摆放着许多护阵的灵玉宝石。茹忆雪朝众人一一点头,说:“诸位,我儿容禅,今日举行照骨仪式,还请各位助力。” “茹掌门有托,不敢请辞。” “容夫人之请,莫敢不从。” 八位长老一齐发力,灵光四射,照向中间的照骨镜。只见照骨镜上的古朴纹路,被一一点亮;各个灵珠,仿佛被点亮的纹路串联起来一般,发出耀眼灵光!镜身上的“照骨形魂”四字,更是不断闪烁。 这面照骨镜,不似一般的铜镜,原本照骨镜之上雾气蒙蒙,仿佛掩埋了太久而锈迹斑驳一般,根本照不出人影。照骨镜被点亮之后,照出的也不是一般的人影,而是黑沉沉一个深洞,仿佛照出人的六经八脉。 容禅熟睡的身影,已经为照骨镜之力,悬浮在空中。他睡得安稳,又翻了个身,双手合十,枕在头下。真是个玉雪可爱的孩子。茹忆雪爱他如心肝性命一般。 容禅身上的经络穴窍逐渐被照出,散发出淡淡的荧光,闪烁在照骨镜之中。然而,茹忆雪看了一会儿,发现容禅背后脊骨之处,应是仙骨的地方,散发着淡淡紫色荧光。茹忆雪又再定睛细看,见那一段仙骨骨脉透彻,晶莹剔透,如紫色晶石,隐隐的,竟有一股柔媚缠绵之意。 第5章 “这……” “这……” 长老也发现了异常,面面相觑,但不敢点破。 茹忆雪拍案而起,怒道:“再照一次!” 众人不敢推脱,再次运转灵力,照骨镜之上灵光更胜。容禅的仙骨也看得更清楚。人的仙骨长在背后,几乎和脊骨长在一起,是灵脉,也是性命。仙骨几乎无法改变,决定了一个人能否进入修仙大道。 茹忆雪身体发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夫君惊才艳绝,少有仙名,曾一剑震慑十洲三岛,有清微剑宗剑首、天下第一剑尊之称。她茹忆雪,也是出身三岛之一的蓬莱岛,习《十二太平经》,天赋惊人,进境神速,是有名的强悍女冠。他们的孩子,怎么会是一个“天生媚骨”? 世人尽知,媚骨之人,天生多情、多虑、多思,心性狡黠,变化无端,更何况爱恨无垠,是天下最为欲重念深之骨。媚骨之人往往沉溺情仇,苦海无边,求而不得,最终沦为炉鼎。 可以说,是最不适合修仙的骨头。 她和夔哥的孩子,怎么会沦为他人身下□□放浪的禁脔! “他怎么会是个媚骨!”茹忆雪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众位长老也纷纷道:“是啊,是不是看错了……” “要不再照一次吧……” “我看这小公子,不似这样……” 茹忆雪凤目含威,她虽十分震惊,但很快冷静了下来。她是修仙界中有名的大能,什么惊涛骇浪没见过?她如寒冰般的眼睛扫过在场众人,手一抬,当即祭出一道“讳言符”。 讳言符在空中淡淡闪光。 茹忆雪威严道:“今日照骨之事,如有泄露,在场各位,均会修为再无寸进,爆体而亡!” 茹忆雪修为境界均非常深厚,在场众人不敢有违,均受了这道“讳言符”。 茹忆雪胸口起伏着,座椅扶手几乎被她的素手捏碎。夔哥为拯救天下苍生,斩杀灭世恶蛟陨落,他的孩子怎么会是一个沉溺于□□合欢的贱货!?她茹忆雪又做错了什么!? 茹忆雪看向在场众人,心中隐隐杀意浓盛。一股小型旋风在她身侧萦绕,她几乎想即时出手,毁灭一切,杀了在场所有参与照骨仪式的人! 容禅可以是媚骨,但她茹忆雪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她都会护住她心尖上的孩子! 女修往往修至金丹境界,就斩赤龙再无生育可能了。这个孩子就是天赐的,但不料是天赐的命数。 容禅依旧是在熟睡之中,茹忆雪看他稚嫩的脸蛋,心中更是不忍。 茹忆雪脑海中回转过千百个想法,一时心思不定,面目沉怒。在场的长老,也伏跪地上,不敢动弹。茹忆雪一时不知如何决断时,执事长老臧伯笃忽从门外进来,手捉着一只青鸟,汇报道: “禀掌门,谢长老于外游历已九年之久,今日他传讯宗门,发现山脚下渔村一子为无情仙骨,资质卓绝,已带回宗门。” * 谢蓬山飞至揽月峰绝道时,忽收剑下落,整衣束发。他画出一面水镜查看自己仪容,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想了想,把手中照胆剑越化越小。不情不愿的照胆剑被他用来剃了一圈胡须。 这样应该差不多了。 谢蓬山看了看水镜中的自己,觉得真是英俊逼人,气度不凡,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谢蓬山摆了摆衣袖,龙行虎步,一步一步稳重从容地向前走去。这姿态仪式,真如一世外高人,哪有那跳脱剑仙的样子。 穿花拂柳,谢蓬山折了一支伸到面前的桃花,轻嗅,心情真是好得不得了。得了一高徒,又回来见师妹,还有什么更美的事?若有美酒琴音相伴,更是一件乐事。 谢蓬山好心情维持了没多久,前面的绝道上忽降下两道流光。流光散去后,现出两道人形,谢蓬山的路,被这两人挡住了。 “我当这是谁呢?哟,这不是许久未见的谢剑仙嘛。经年未见,又更苍老了。” “啧啧,这干枯的皮肤,粗壮的臂膀,怎么好意思来见我们主人呢?” 面前两人一蓝一白,穿着柔软飘逸的丝衣,乌发及腰,眉目精致,身材纤细,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就是气质过于阴柔了些。 “你!你们!”谢蓬山气得跳脚,他怎么倒霉遇上了这两个混蛋。每回都拦着他见师妹,十回有九回被他们捣乱的。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我这叫男子气概!成熟稳重!” “哟哟,他还着急了呢,好暴躁的脾气!”白衣男子用衣袖捂住嘴巴,眼里透出一股讥笑。 “就是就是,这水桶般粗的腰,老树皮般的手,我怕主人见他,要被丑到晕过去!”蓝衣男子搭腔道。 “你们你们!别废话,拔剑!不然就别挡路!”谢蓬山被品头论足,气得把剑抽了出来。“放我过去!” 白衣男子躲到了蓝衣男子身后,露出一张讥诮乖张的小脸,怪里怪气道:“喊打喊杀的,这人真粗鲁。” “是呀,一点儿也不文雅,像个乡下人。” “真是不知进退。” “又蛮横无理。” “笨手笨脚老农夫。” “呆头呆脑杀猪佬。” “呀呀——你们!”谢蓬山提剑欲刺,面前的绝道上忽又降下一道人影。点点流光组成的花瓣散去后,显露出一道清丽出尘、绰约多姿的绝美身影。 “沧海,月明,你们俩在这里做什么?”白无弦道。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山在虚无缥缈间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白无弦身着白色丝衣,内里是亮蓝色的绸裙,云鬓雾鬟,冰肌玉骨。步步行来,身后现出芙蓉虚影朵朵。白无弦是丹道大家,身上自带一股药香。 一蓝一白两个男子,见主人到来,向谢蓬山做了个揖,便化作粉白、粉蓝的两只蝴蝶,落到白无弦的发髻上去了,变成了两枚簪子。 “师兄,”白无弦行礼道,“沧海、月明又胡闹了,让你生气。” 谢蓬山收起长剑,同样回了个礼,说:“我怎么会同他们计较。” 不过是师妹养的两只药蝶,本事不大,脾气不小。仗着身法轻灵,谢蓬山看在师妹面上不会对他们怎样,就欺男霸女(主要是欺负谢蓬山)、横行揽月峰(主要是挡谢蓬山的路)。 “经年未见,师兄……疲惫了。”白无弦道。 谢蓬山看到肤如凝脂、眼含秋水的师妹,心里什么气都没有了。他说:“不累……就是没有带回师妹想要的返魂木。” 白无弦一洒衣袖,芙蓉花瓣片片落下,崖边枯木碰到花瓣重新焕发了生机,自动向上缠绕,堆积在绝道边,把一条细窄的单人绝道,托举得容两人并排行走。 “我早说过,返魂木千年未见,只存在于典籍之中,师兄哪能找到。但师兄执意要往聚窟洲寻找。”白无弦说道。 随两人走过,枯木生花又消散。 谢蓬山轻咳一声,左手把自己忍不住要抓头的右手抓了下来,两手并在身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想,或许此番有缘分,师妹不是想制惊精香很久了。” 白无弦见谢蓬山举动,绣鞋脚步逐渐加快。白无弦说:“修道之人,怎可执着于外物?师兄外出多年,想必是经历了一番辛苦。我备下了一些茶点,请师兄品尝。” 谢蓬山的心情逐渐又雀跃起来。师妹的流丹阁建于绝壁之上,上下无依托,俯栏察看,其下便是万丈深渊。烟云流岚,风疏山旷,夺天地之造化神气,炼九转不死之金丹。 白无弦带谢蓬山进流丹阁之内,侍女已经在崖边檐下备好了案几和茶叶。白无弦说:“师兄请坐。”便亲手为谢蓬山煮水泡茶。 “我这里并无美酒佳肴,只得清茶一杯,让师兄失望了。”白无弦说。 “怎会……我不是那般贪杯的人。”谢蓬山暗想,他下次喝酒时,不能再让师妹见到了。 童子捧着一个玉盘,其中盛放着一枚玉简,向白无弦走来。白无弦拾起玉简,神识轻轻一扫,空中凭空浮现几行字,白无弦读毕,说: “掌门要‘群芳髓’、‘艳同杯’这几味丹,是谁仙骨受了重创?”白无弦正在招待谢蓬山,并未多想,招呼小童取药给掌门送去了。 “师兄在外九年,想必又有一番奇遇,想听师兄讲讲。”白无弦说,并把一杯清茶放到谢蓬山面前。 谢蓬山手持玉杯,见白无弦鬓边芙蓉绽放,有如含笑,而她臻首低垂,眉目清冷,正专心煮茶,并无一丝杂念。 谢蓬山心中空落,又有一丝涩然,说:“聚窟洲处西海申未之地,地方三万里,去凤麟洲三十四万里远。我这番行程虽未寻见返魂木,但也见到了一些珍禽异兽,如辟邪狮子、凿齿天鹿,铜头铁额,行止如人,却又混沌不堪,未生灵智。我收集了它们一些骨血皮毛,师妹炼丹或许有用。” 第6章 白无弦点点头,说:“这些都是难得一见,实力强悍的异兽。师兄想必……经历了许多风险。为我折损如此,实不忍心。当年不过因为我一句话,师兄就远赴聚窟,想劝你留下都见不到人。” 谢蓬山说:“这、这,我已经是化神期的剑客,师妹不必担心。” 白无弦叹了一口气,说:“我倒愿你留在宗门中。” 谢蓬山说:“越难炼的丹,需要的天材地宝越多,师妹丹道益进,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白无弦看向谢蓬山,未几,说:“师兄不为我,也为宗门想想。当年我们师兄弟几人,如今只余下……”声音越来越轻。 “我新炼了几味丹药,请师兄试试效力。” 白无弦站立起身,前往药柜取药。 谢蓬山的手在桌子底下握成拳,看着白无弦的背影,心脏越跳越快。每次他看到师妹前,都一肚子的话想说。但见到之后,又是搜肠刮肚,一句话都说不完整。难怪那两只药蝶时常捉弄他。 当年白无弦初初出师,第一次下山,就遇到了天下有名的浪荡公子,花言巧语、纵情声色的惜花扇夏惜命。白无弦受了情伤,便返回无咎山,从此一心炼药,呆在揽月峰极少出去。他又怎能再在白无弦面前乱说话? 好就好在,坏也坏在,修仙之人寿命极长,谢蓬山总觉得还有明日,明月,明年。因此为了白无弦一句话,他就远赴聚窟,从此九年不曾相见。 但是回来之后,他还是说不出口。 白无弦开了几个药柜,又碰倒几个,她耐心地整理着。 谢蓬山看杯中清茶,余温未散,他忽觉一股清气在经脉中回荡,隐藏的旧伤都好了几分,便问道:“师妹,这可是‘青天云过’?” “是的。”白无弦捧了一个玉盘,其中盛着几瓶丹药,朝谢蓬山走了过来。 “这茶……我记得只生长在青萝山上,只取每年清明时分,卯、酉二时的嫩尖,和露水入药。师妹收集不易,怎么舍得……” 白无弦面目沉静,淡淡道:“再好的茶,没有人喝,又有什么用。” 谢蓬山心中感动。 师妹对他极好,做好的丹药总是第一个给他,留给他的丹药总是最好的。 “师兄”白无弦素手一拂,一只玉瓶的盖子被开启,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散发在茶室内。闻着丹香,就让人精神一振,仿佛清醒了几分。 “这是我新研制的丹药,取了万年石乳、云何首乌、钟山黄精、屏风云母入药,和金汁玉液碾碎,用子龙鼎炼制九十九日,初初得了这七十二丸。本意是炼一丸清心静气的丹药,摒弃杂念,绝情少欲,有助修行,但不料……”白无弦沉吟道。 “沧海、月明同我说,此物有镇痛之效。” 那两只药蝶是专门为白无弦寻药、试药的妖蝶,天生对灵石草药感应非常灵敏。 “镇痛?”谢蓬山好奇。 白无弦摇摇头,说:“也是炼废了吧。师兄如若不介意,带上数丸试试。虽有些意外效力,但清心之效非常强。” 恐怕是强过头了,变镇痛了。 谢蓬山自然是不介意的。他一介剑修,和财大气粗的丹修师妹不能比。 “不知此丹叫什么名字?”谢蓬山说。 “我名之为,‘蚀情’。”白无弦说。 白无弦又介绍了种种丹药,都给谢蓬山装了,扔进他芥子袋。 谢蓬山推辞道:“师妹,我来你这儿一趟,怎么连吃带拿的?难怪沧海月明成日说我。” 白无弦臻首微抬,鬓上两只蝶形发簪微微一闪,她轻轻一笑,竟如春水漾开一般。“无妨。” 谢蓬山不好意思了,捏着刚才的丹药又问东问西的。 “师妹,这丹药我要吃几颗?” “师妹,我体壮如牛,吃不死人的,你有什么新药,尽管放心让我试。” “师妹,这炼丹你还缺什么材料,天材地宝,我都去给你拿!” “暂时是不缺了,只是……师兄,对了,刚才在绝道之上时,见你形容爽朗,可是有什么喜事?”白无弦问。 “是是”谢蓬山一拍脑袋,说:“我此番外出,虽未找到返魂木,但却找到了另一个宝贝!” “是什么?” “我找到了一个‘无情仙骨’!一个天才的苗子!小娃娃真是清灵得不行,我被他搞得哟……太可心了!师妹你见了一定喜欢。” “哦?那这无情仙骨,现在何处?” “遭了,我给他忘试剑坪上了!”谢蓬山说。 白无弦嘴角含笑,说:“试剑坪剑气纵横,小娃儿恐受其伤,师兄还不快去,别让‘无情仙骨’给别人带走了。” “是是。”谢蓬山祭出照胆剑,刚飞出去几丈,又回想起来没跟师妹道别,便转头回来,向白无弦作了个揖,说:“师妹盛情,今日却是聊不完了。我先去接了江桥,回来再找师妹详谈。回见!” “嗯。”白无弦目送谢蓬山的身影远去。 第7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谢蓬山御剑飞至白鹤脊,转了一圈,却发现刚才的小豆丁不见了。 “奇怪,人去哪儿了呢?” 谢蓬山降落下来,抓住几个清微宗弟子问了问,却都说未见过。有个说初初见过有个小娃儿在这看练剑,但一会就不见了,已经是半日之前的事了。 “难道真被师妹说中,掉到山下去了?”谢蓬山又绕山峰转了一圈,跑到山脚下看了看,也未找到江桥。连血迹、尸体都见不到。 “真是奇怪,小娃儿短手短腿,能走多远,就算不慎掉下了山,也应该有痕迹才对。” 谢蓬山御剑升空,将灵力集中到眼睛,用化神期的目力扫视了一遍无咎山。他寻思江桥应该是被人带走到什么地方玩去了。偌大个清微宗,不至于弄丢一个小娃娃。 谢蓬山路过护山神兽白虎,还用长剑格挡着,掰开它的大嘴进去找了一通,想江桥是不是被这些不长眼的毛畜生吞了。气得白虎不断用尾巴打他。旁边鸾凤则优雅地用喙梳理自己的羽毛。 谢蓬山行至清微宗后山时,忽见后山山脚下有粉色一点。他急忙御剑下落,落到地上后,眼前一幕竟让他心神俱裂! “小桥!”谢蓬山几步上前,又不敢靠近似的,他蹲下来,手也不敢碰触江桥的身体。 “怎会这样!”谢蓬山目眦俱裂,“谁对你做了什么!” 江桥人事不知地躺在地上,背上一道深深的沟壑,原本是仙骨地方,现在挖空一片,被不断冒出的血液填满!红的血肉,粉的骨头,仿佛还在因疼痛抽动。新鲜的骨茬裸露着,血肉蠕动。才三岁的小娃儿,现在像一个破碎的布偶。谁对这样一个还这么娇嫩柔软的孩子下如此重手! 拔人仙骨,非深仇大恨不为! 谢蓬山心中仿佛被一个大钟狠狠地撞了一下,整个脑子、耳朵都是“嗡嗡嗡”的声音。他胸口血液逆流,脸色暴红,几乎要因此爆体。他大吼一声:“谁干的!是谁抽的你的仙骨!” 化神期修士的一声大吼,使得整个无咎山的山林摇晃,仿佛被狂风吹过,飞鸟齐出、百兽扰动。凄厉的鸟叫声回荡在山里,仿佛为江桥哀鸣。 “你怎么了,怎么了,小桥儿,醒醒啊,醒醒,活过来!”谢蓬山眼泪夺眶而出,心疼得仿佛裂开一样。他犹记得刚把江桥带上山来时,他天真聪慧,原本以为是登上修仙坦途,不料是一场杀身之祸,还是抽骨之痛! 仙骨是人的命脉,抽了仙骨的,几乎难以活下来,并且要忍受巨大的痛苦。他不知道一个三岁小孩子,小小的身体是怎么承担这样的痛苦的。 谢蓬山小心地把江桥的身体扶到自己身上,轻轻抚摸江桥犹带着体温的柔软皮肤,上面沾满血迹。他眼泪滴落下来,轻声唤道:“小桥,小桥……”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江桥带着血迹的眼皮微微一动,朦胧地睁开一眼,软软唤道:“好痛,师父……好痛,娘……”他已经神志不清,不清楚眼前的是谁。 听到这一声“师父”,谢蓬山心中好像有刀刺入一样。他茫然地打开自己的芥子袋,胡乱把所有丹药拿了出来,说:“小桥撑着,撑住!师父救你,师父一定救你!别死啊!” 师妹介绍过这些丹药都是什么补气、益血、增灵、减伤的,谢蓬山记不清了,一股脑儿都扔进了江桥的嘴里。江桥的气息越来越弱,唇角流出粉色的泡沫,仿佛刚才的“师父”只是一声幻觉。他不停地说:“好痛、好痛……”声音越来越低,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桥!”谢蓬山大叫一声。 “对了,‘镇痛’、‘镇痛’……”谢蓬山想起师妹给的“蚀情”,连忙找了出来,也不管多少颗,一股脑儿给江桥灌下去,哄道:“小桥,吃了这个就不痛了,不痛了……” 江桥被塞了太多药,药效互冲,他禁不住吐出来一些,谢蓬山又和着血泪给他喂进去。 第7章 谢蓬山泪流满面,修仙数百年,从未有如此心痛时刻,他几乎觉得心境出现裂缝。“是谁害了你……”谢蓬山不住为江桥输入灵力,维持他的性命。 谢蓬山又见到,江桥身边扔着另一根仙骨,观其颜色,明显不是江桥的仙骨。谢蓬山说:“这是谁的仙骨?小桥,你的仙骨呢?难道,难道……我懂了,因仙骨而起,也因仙骨而灭……我害了你啊!” 没有仙骨,灵气于人体中如失去中枢一般,输入多少都如漏水的皮囊。谢蓬山一狠心,把被丢弃那根仙骨装进江桥的脊背里,运转灵力,强行促使仙骨愈合。他用灵力勉强护住江桥心脉,又用灵药保住江桥性命,抱着江桥御剑升空,直奔清微宗掌门峰而去。 他带回无情仙骨的消息,可只告诉过一个人。 * 谢蓬山来到晚照峰落霞宫之前,人未到,身后出现的巨大剑影就先朝落霞宫防护阵法劈去。落霞宫防护阵法因这化神期修士的一击,光芒大盛,宫殿也在摇晃中,宫内的人受到冲击,纷纷涌了出来。 小桥依然昏迷不醒,在谢蓬山臂弯中一动不动。 但这一剑却最终未劈下去,很快,又被宫内另一股力量给推了出来。两道虚影在空中交战。茹忆雪手中的夜光常满杯缓缓旋转升空,光照四方,不仅抗住了化神一击,还将剑影反推了出去。 茹忆雪带着众人一同出门,挡在宫门前,面向谢蓬山,问道: “师弟,数年未见,怎一见就如此兴师动众?” 谢蓬山见是茹忆雪,微微低头,说:“师嫂,我爱徒在宗门受害,被人剜去仙骨,这事可算兴师动众?” “哦?”茹忆雪扫了一眼谢蓬山手中的人,说:“我竟不知,师弟什么时候收了徒弟。这是师弟第一个徒弟吧?但一个快死的凡人,有何用处?” 谢蓬山上前一步,愤恨道:“他死是为人所害!” “那我还真管不了,天底下每天有如此多的凡人死去,我清微宗怎管得过来。”茹忆雪说。 “你也知道这里是清微宗!”谢蓬山拔剑一指,剑气纵横,他黑衣飞扬,神情酷烈,“我倒想问问,是谁抽了他的仙骨?” “师弟要彻查此事?” “是。” 谢蓬山见茹忆雪未动,便上前一步。他见众人身影后似挡着什么,里面摆放有阵法,似在举行什么仪式,便剑指青天,问:“你可敢让我进里面去!” 茹忆雪深深盯了谢蓬山一眼,虽同在化神期,但茹忆雪已修至化神后期,谢蓬山一个化神初期是抵挡不住的。但谢蓬山正在暴烈情绪之中,他紧盯着茹忆雪,气氛剑拔弩张,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谁知茹忆雪忽然让开一步,说:“师弟想看,就看吧。” 谢蓬山一惊,几乎以为茹忆雪有什么歪招,但敌不过好奇,还是冲了进去。他虽心性单纯,但修至化神,经历已经丰厚,冷静后几乎是片刻间就想清了这事关节,直冲落霞宫。 谢蓬山刚一进门,茹忆雪就衣袖一挥,所有无关人等被摒弃门外,门窗纷纷关上,隔绝阵法启动,将里面与外面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谢蓬山观察了宫内一圈,地上散落着许多灵石和宝器,都以一定规律摆放,最惹人注意的是最中间的一扇巨型青铜镜,即是清微剑宗的至宝,照骨镜。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谢蓬山切齿道:“师嫂,你可要解释一下,我带无情仙骨回宗门之事,只传讯过给你一人。” 茹忆雪抬起头,表情依然是不耐且高傲的。下一秒,谢蓬山的照胆剑却被她控制转了一圈飞过来,直接架到了茹忆雪的脖子上。茹忆雪依旧是那样不屑和睥睨的眼神,仿佛用谢蓬山照胆剑抵住咽喉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别人。 “你要为你的爱徒报仇,就把我杀了,还有你师兄的独子杀了!” “你!”谢蓬山为此变故一惊,想把剑抽回来,却纹丝未动。这蓬莱岛的仙法真是烦人! “不错,江桥的仙骨是我抽的,现在正放在我儿的身上。你若要把仙骨换回来,就把你十九年前战死的师兄的遗腹子杀了吧!这就是公平!” “师嫂!”谢蓬山心神几乎裂成两半,太多的冲击发生在他魂灵之中,几乎把他撕碎。谢蓬山眼眶湿润,质问道:“为什么是他!小桥何辜!他只是一个孩子!凭什么要受这样的罪过!即便他不是无情仙骨,也可过平凡人的生活!不至于受抽骨之痛!” “就是因为他是无情仙骨,就要受这样的痛!”茹忆雪道。 谢蓬山几乎无法理解茹忆雪的想法,觉得她是疯了。这个女人得了失心疯! “何至于对稚子下手!如师嫂有什么苦衷,蓬山自当竭尽所能,何必伤害无辜之人!”谢蓬山说。 “你就当我偏要如此行事吧。”茹忆雪说。 “你!” 这时,一个身影忽然强行冲破阵法,从外面冲了进来。白无弦见到谢蓬山和茹忆雪举剑对质,顾不上闯阵造成的内伤,叫了一声“师兄!” 白无弦在峰内听到谢蓬山闯入落霞宫之事,震惊的同时马上赶了过来。她不知道师兄为什么和掌门师嫂发生这么严重的冲突。师兄平时虽偶有鲁莽,但知礼节、懂进退。进入大殿后,看到师兄手上抱着的孩子,她一下子明白这就是旁人口中被抽骨的孩子。 争夺仙骨之事,修仙界中极为少见,一是夺来的仙骨不能为己所用,而是自己换骨之人也极容易死掉。只有报仇雪恨时,才会抽走仇人的仙骨,目的是废其修为断其生路。除非,除非在极小之时就施行换骨,有护法、仙药加持,保住性命。但风险也极大,很容易两方都伤重而亡。 “师兄!这孩子受了重伤!让我看看!”白无弦说。 谢蓬山这才松开小桥,白无弦先用灵识扫了小桥身体一回,发现伤得比她想象中更严重,心中酸楚。各种药力在孩子体内乱窜,谢蓬山强行植入的仙骨不断排斥,这个孩子几乎在弥留之际了。白无弦忍住心痛,先用银针把小桥命脉护住,再输入灵力,小心又细致地梳理小桥身体中排异的各种力量。 过了一会儿,白无弦说:“仙骨之伤损及根基,他的仙骨被人完全抽走了,幸亏师兄刚才喂了一些丹药,但疗仙骨之伤,还需得用,得用——” 白无弦脑中忽然闪过什么,她说: “得用‘群芳髓’、‘艳同杯’。” 而她仅有的“群芳髓”、“艳同杯”,之前已经送给了掌门。 谢蓬山看白无弦的表情,已经明白了过来,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凄凉。白无弦从未见到过谢蓬山用如此陌生和冷酷的表情看自己。谢蓬山说: “原来你们是合起伙来的,先拖住我,再带走小桥,抽走他的仙骨,恐怕我带小桥进入无咎山时,就已经被你们盯上了吧?” “师兄!”白无弦心中仿佛针刺一般,她从未想过师兄竟会如此说她,心碎成了片。“师兄,我不是,我从未想过……” “难道我在外九年,你们就用这样一个圈套等我……”谢蓬山说。 白无弦来不及解释她是被冤枉的,尽管内伤重重,因为她见到,谢蓬山的眼睛由黑转红,而他身上,逐渐冒出了一股黑气。 “师兄冷静!”白无弦惊呼,“莫要执着了!小心心魔产生!” “心魔?”谢蓬山低头看自己的掌心,一丝纹路也无,修仙之人早已失去了命数,惟有一年一年的寂寞和炼心,问道欲深,对心境的拷问越重。他见到掌心中一缕隐约的黑气掠过。“除了心魔,我又能如何?” 他能怎么样,他能真的对茹忆雪和师兄的遗腹子下手? 谢蓬山的照胆剑落到地上,茹忆雪缓缓靠近,说:“这世间哪有公平可言?蜉蝣朝生暮死,戊犬十年而亡,午马三十年而亡,凡人百岁即死,天人五衰四相!这世间又有什么公平可言!” “如有公平可言,我夔哥怎么会死,无情仙骨怎会生于一个凡人之家,我的孩子怎么会生来是一个媚骨!” “媚骨!”谢蓬山从未想过容夔的孩子生来会是个媚骨。他瞬间明白了茹忆雪为什么要换骨,江桥为什么要遭遇这一场恶难。 茹忆雪步步紧逼:“如你想看到,天下第一剑尊的孩子,来日只能奴颜婢膝,苟活于他人的□□。如果你想看到,朝夕相处的师兄的孩子,只能忍受蹂躏折辱,受人炉鼎炼化,日日夜夜不得解脱!你尽可出手!” “谢蓬山,你的剑,即在这里。”茹忆雪说。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两处茫茫皆不见 “不——!”谢蓬山觉得他被击败了,不是被剑,而是心。 他心境裂缝越来越大,周身黑气缭绕,心魔之兆,愈演愈烈。 茹忆雪袖手旁观,冷静异常,仿佛引颈受戮。原来这个女人早疯了。 茹忆雪说得对,一个凡人,死便死了,无情仙骨又如何,他现在只是个凡人。怪他,无好的运气,也无好的父母。 第8章 而这一切的起因,是他谢蓬山。 是他谢蓬山害了小桥。 如果不是他谢蓬山把小桥带上了山,即使一生无缘仙途,他也得以在山脚渔村平凡一世。 短暂的凡人一生,和仙人相比,转瞬即逝。 他们赶山蹈海,穿云逐日,视天下为无物,将天下生灵踩在脚下。 但是,这是对的吗?谢蓬山质问自己的道心。 弱就该死吗? 谢蓬山不知道,他也不该知道,在这天平的两端,不得不说,有轻有重。他谢蓬山,也是一介平凡之人,什么世外剑仙!笑话!始终内外有别。 他做不到杀死茹忆雪和容禅。 但小桥何辜? 无解,谢蓬山觉得无解,这一切,只能归因于他。 心魔已生,尖啸怒号。 谢蓬山心中悲苦涩然。 谢蓬山握住照胆剑的手不再有力。他该如何再去面对险境和挑战? 因为他问心有愧。 白无弦不忍谢蓬山就此沦落,被心魔折磨,便说道:“师兄,孩子还有气在,你强行为他接回了仙骨,他现在昏迷着,或许,或许还有希望……”白无弦说着也无底气。 “有什么希望?”沉默的谢蓬山再度开口了。 “世上仙芝灵药甚多,能重塑人身、招魂返生的都有,又怎么会没有疗愈仙骨的药呢?”白无弦说。 “那这仙药在哪?” “在聚窟,在瀛洲,在祖洲,再不济,去玄洲、元洲!总能找到救回这孩子,重塑仙骨的药!”白无弦说。 谢蓬山何尝不知道白无弦这是安慰的话,是虚假的希望。重塑仙骨如此简单,那世上怎么会有人为仙骨资质困锁折磨,茹忆雪怎么会冒险换骨。但这终究是一个虚假的方向。谢蓬山发现他不敢看白无弦怀中的江桥一眼,看多几眼,他心境裂痕愈大。他感觉到江桥的生命非常微弱,如柔弱的火苗,他怕再等下去,江桥的命火就熄灭,而他眼睁睁看着江桥死掉! 谢蓬山跨出门,至少在他离开这一刻,江桥仍未死。而他将为江桥寻找疗愈的仙药,以此赎罪。 谢蓬山说:“我会为小桥找来药……在找到前,我不会回来。” 说着,他原本想回头看一眼,最终还是没看,抽出飞剑,直接升空,一往无前! “师兄!”白无弦追出门来,她忽然意识到,师兄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而空中早无谢蓬山的踪迹! 作者有话说: ---------------------- 这章比较少少少少……因为我奇怪的分章偏好 背景结束 以下进入正文 第9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十五年后。 清微剑宗是天下第一剑宗,以剑术闻名,历年飞升登仙者无数。传说清微剑宗中,隐匿着合道乃至大乘期的修者,离登天只距一步之遥。但这些修者多已不问世事,只等待飞升的契机。 这些知识,也是徐矶来到十洲三岛后,摸盘滚打十几年才明白的常识。 自在海难中,被一名剑仙救起后,徐矶在聚窟洲中又有许多奇遇。他发现,这海外仙岛中,几乎人人都会一些养生炼气之法,只是仙骨、机缘有高低,因而境界不同。除了修仙者自身的悟道心境外,各种天材地宝、秘境试炼,也对修行十分有利。 徐矶在凡世本是一介富商,于人情世故之道甚是了解,不然也不会获得天子青眼,踏上海外寻仙的大船。只是那些个修行高深的“术士”、“信徒”都在海难中离世,偏他这一个“添头”活了下来,他也是难解天意。也正是这身行商时练就的带眼识人、见人三分笑的本事,让他在一个异世,活了下来。 徐矶机缘巧合的情况下,加入了一个小宗门“淮南派”,全派上下只有几十号人。但对这些海内来的凡人而言,已经是极好的出路了。加入了宗门,就意味着有功法、有师父、有同门、有资源,虽比不上那些名门大派,但至少已经有了指路人。淮南派虽然贫瘠,但也比徐矶一介散修单打独斗强多了。现在淮南派修为最高的掌门迟景洪,也不过元婴初期的修为,还是花了大量灵宝换来的一颗化形丹堆上去的。 迟景洪手捋长须,笑着对徐矶说:“徐矶,你看,这不远处即是玉清镇了。这其后的虚影,正是清微剑宗所在的无咎山。这九天灵都分为九镇,玉清镇正是离清微剑宗最近的一镇。” 徐矶抬头一看,云海虚渺间正有一青山的影子,他朝迟景洪作了个揖,恭谨道:“不是掌门指点,徐矶哪能有幸见到这番仙景?徐矶一介凡人,进了宗门已经是天大的机缘,这番掌门带领我等来到仙都,见仙气缥缈、仙人如林,真是大开眼界!此生无憾了!多谢掌门领路!” 迟景洪笑笑,一脸皱纹,手掌轻抚道:“徐矶,你不必如此自谦!既已炼气,就是踏入了修仙的大门了,我辈皆为行路人。仙路漫漫,你要多听、多问,多些耐心,还有的是仙景可看呢!” “掌门教训的是!还请掌门多多赐教,徐矶第一次来到这天下灵都,什么都不懂,心中好奇,还请掌门指点……” 两人一来一往,说得宾主愉悦。徐矶摸清这老头人不坏,就是爱听奉承话,有点好为人师的毛病,在他这低阶修者前好面子,他也多多地捧场,让这老头多说几句。各取所需,两全其美。 众人缓步走进玉清镇。初见阙楼巍峨高大,金堆玉砌,已经心中赞叹了一番。进城后见到道路平整宽阔,屋舍鳞次栉比,各色商铺、酒楼、宅院俨然,顿觉目不暇接。各个身着宝衣、佩戴法宝的修仙者来去繁忙,或步行,或御空,五光十色,竟比人间皇都还热闹!还有遥远海岛前来的修仙者,牵着巨大的怪异灵兽,不住嚎叫,让人好奇张望。除各色奇珍外,屋舍、石路上雕刻着的繁复阵法,绘着的古朴符文,更是让人不时想停下来,细细察看一番。 众人原先乘坐的迟掌门的飞行法器,“四鸾轿”,四面画有四种神鸟,能容纳八个人,一日千里,已经是拿得出手的法宝了。但来到这九天灵都,见各色奇珍,觉得不过小巫见大巫! 迟掌门有心让门中弟子多长些见识,因此特意步行进城。徐矶也趁这机会多看、多问。 想起当年见到过的那恩人剑仙,徐矶后来就不曾见过,也不知其何门何派。徐矶心知力单微薄,也不给恩人添麻烦。但徐矶猜测,那恩人剑仙修为深不可测,恐怕还在迟掌门之上,不知是否还有缘再见。 迟掌门身边另有一大弟子,刘潮生,比徐矶早几十年进门。徐矶未来之前,他一直最得迟掌门看重,托付要事,他也一直自居掌门之下第一,如今修为已至金丹期了。不料徐矶来了之后,这凡人竟凭一张破嘴,赢得迟掌门的欢心,多有青睐,送药送法器,让他心中不忿。因此刘潮生常常争着表现。 刘潮生向迟掌门提议道:“掌门,听说玉清镇当风楼的林下风酒最为有名,不妨前往试试。” “是了是了,我之前也听老友提到过,这灵酒啊,融合了仙药药力,含一股仙灵之气,仙丹不多见,饮些灵酒也有助于吸纳灵气。”迟景洪说。 “哦?禀掌门,我在凡间时,也开过酒楼,对酿酒之事略有耳闻。一会若能品尝到这林下风酒,探其原料,回去也能酿给您老人家喝,为您添寿。”徐矶顺嘴提了几句,扶着迟景洪的手臂前行。 “你啊你啊”迟景洪拍拍徐矶的手,笑道:“这林下风这么好仿制,当风楼不早就关门大吉了?你这份心领了,回去我寻几份酿酒的方子给你。这酿酒啊,虽不及炼丹,也有几分门道,讲究灵泉、灵药、灵引……” 刘潮生闻言,狠狠剜了徐矶一眼。他提的建议,结果又变成了他徐矶表演的戏台。这徐矶在凡间不会是个唱戏的吧,真能演! 徐矶只当没看见刘潮生眼中的怒意,憨憨一笑,扶着迟掌门进了当风楼的大门。 当风楼的仙童给淮南派一行人找了个靠江的位置,他们来得早,占了好位置,正看到宽阔江景,长烟一空,浩风千里。迟景洪老当益壮,满面红光道:“徐矶啊,你可知,这‘当风楼’的典故啊?” 刘潮生抢着表现,说:“师父,可是说那陨落的第一剑仙,容夔?” “哦,潮生啊,那你来说说。” “传说剑仙容夔曾一剑劈开这壑明江,江水尽出,几日不能流回,壑明江也断流了几日。当风楼的老板见此剑气之盛,感叹‘剑断江流、衣带当风’,因此取名为‘当风楼’。” “对了,千里万里壑明,这容夔也是一赫赫有名的剑仙,战绩彪炳,只是老夫几十年未来九天灵都了,不知道这清微剑宗是否还有这般厉害人物……” 徐矶听及新词,不由得请教道:“师祖,这清微剑宗是?刚听您提及过。” “这清微剑宗嘛,天下剑法祖庭,大能高手极多,十洲三岛无出其右。老夫年轻时,也来投过清微剑宗,来那‘朝闻道’上瞻仰圣迹,可惜啊,差了点缘分……” 第9章 旁边桌上的客人听淮南派一行人聊得火热,便插嘴道:“这清微剑宗只收天才,谁不知道!这十洲的天才仙骨都被他网罗过来了。” “我看不尽然,清微剑宗也就剑法出神,这各洲多的是不外传的秘术功法,像南海紫府洞、东海翠微宫、长生殿,西海览冥派,哪个不是大名鼎鼎仙门……” “清微剑宗可是上三天之一,哪能比?” 迟景洪见邻桌客人健谈,便也攀谈道:“两位道友,对这清微剑宗颇为熟悉,不知清微剑宗现在是谁掌门啊?” “仙尊竟不知?现清微剑宗掌门,就是剑仙容夔的遗孀,蓬莱岛的忆梨仙子,茹忆雪茹掌门。”邻桌的客人,见迟景洪竟是一元婴修士,恭敬了许多。 “哼,清微剑宗算什么?若能把各门各派的好苗子都拿走,谁不能成为天下第一大宗?我宗门中原本有一年轻弟子,资质颇佳,精心培育了十几年,年纪轻轻就要结丹了。结果被路过的清微剑宗管事看中,硬是要走了,心血白费!”桌上另一年轻点的客人发牢骚道。 别人应和:“这话说得,若能去清微剑宗,谁不愿去?” “你!”年轻客人不忿。 “元任,你可慎言!这可就在清微剑宗脚下,说不定这楼中,就有他们弟子。”年长客人劝道,同时又向迟景洪致歉,“仙尊莫怪,小儿鲁莽,无知之言,不必放在心上。” “我不过一方外之人,过耳即忘,有甚要紧。”迟景洪说。 徐矶见状,忙上前介绍道:“这是我淮南派掌门,迟景洪迟真人,乃是元婴大能。” “啊!拜见迟真人!有礼了!”众人纷纷恭维道。 徐矶又说:“在下徐矶,不知这位道友,高姓大名?我们前来玉清镇游玩,相逢一场,也是有缘。” “在下心驰派左衡,这是小儿左元任,见过徐道友。”左衡说。 “原是心驰派仙师,久仰了!”徐矶作了个揖,又问道:“我对这灵都中风俗不通,不知左仙师可为我等讲解讲解?” 左衡见徐矶礼数周全、态度诚恳,便介绍道:“讲解不敢当,只是最近这灵都中有一盛事,诸位若是有空,不妨一同前往观看。我和小儿元任,正是为这一盛事而来。” “哦?是何盛事?” “西海流洲昆吾派凌虚子,正携爱徒宁见尘于清微剑宗做客。听说是宁见尘于南海炎洲捕猎火光兽时中了毒,需借清微剑宗寒冰洞去除火毒。听说宁见尘疗伤结束,将与清微剑宗弟子展开比试,这门派之间比试交流,我等也可以前往观看,若是能得几分感悟,也是机缘。”左衡道。 “哦?那这宁见尘是?” “是昆吾派这一批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听说已经结了丹了,传承本派绝学割玉刀,极得凌虚子长老看重。有此能够观摩两门上乘功法的机会实在难得。”左衡抚须道。 “确实如此。”徐矶说。 迟景洪说:“既然如此,我派弟子,也不妨前往观看。遇此盛事,实属幸会。多谢左道友了。” “多礼了。本是都中人人皆知的消息,我不过转述罢了。”左衡道。 刘潮生说:“这清微剑宗既愿意出借本门秘境,还真是大方。” “小友有所不知”左衡笑道,“这昆吾派和清微剑宗交好,还有一段渊源呢!” “是何渊源?”刘潮生问。 “这宁见尘之母,昔年曾与忆梨仙子约下儿女亲事,指腹为婚,不料两方生下的都是男儿,这才作了罢。”左衡说,“但关系却不曾变过。” 修仙之人不拘道侣性别,但为修炼之故,选择同性道侣的还是少数。 “这等密辛左长老也得知,真是见多识广。”徐矶说。 “诶,不过我派立派于九天灵都,与清微剑宗做了多年的邻居,比别人知道得多些罢了。”左衡说。 “竟同为清微天仙门,失敬、失敬!”徐矶说。 左衡抚须笑笑。 于是淮南派众人与左氏父子约好了届时同往清微剑宗观看比试。 作者有话说: ---------------------- 过渡章 第10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这时,清微天上。 寒冰洞是清微剑宗后山山脚下一个不起眼的山洞。山洞本无奇异之处,但有一股天然冰泉,“三尺泉”。三尺泉内含一股来自地下的极寒灵气,阴冷逼人,使得山洞洞壁都结了冰霜,常人无法靠近。但对于修习寒冰功法,或者身中热毒之人极为有效。 宁见尘前往南海炎洲捕杀火光兽,既是为了试炼,也是为了火光兽的皮毛。火光兽形如巨鼠,有一百多斤重,身上的毛就有二尺余长,牙齿尖利。火光兽本身本事不大,但生长于常年燃烧的火山之间,且身上的皮毛也带有火毒,借地利之便,极为棘手。虽然如此,不少人也冒险捕杀,为了用它的皮毛制作御火法衣。 宁见尘修为虽高,但资历尚浅,成功捕杀了火光兽后,不慎触及它的皮毛。宁见尘当即感觉到一股热毒顺着臂膀直入体内,当下半个身体都被炎火焚烧。他急忙运转灵力,强行使用灵力镇压了火毒,才来得及返回门派。 但强行镇压不是长久之法。宁见尘被火毒焚烧的那半边身子,依然时常焦烂。皮肉被火毒烧焦之后又新生,痛苦不堪,也留下了许多疤痕。况且强行将火毒困锁在体内,也会烧焦五脏六腑,长久下来损伤丹田经脉。 凌虚子见徒弟此种情况,焦急非常,试了几种丹药和镇压之法,都无法解除火光兽这股天生火毒。凌虚子忽然想起清微剑宗有一个寒冰洞,洞中有三尺泉,便厚着脸皮求到了久未联系的茹掌门。茹忆雪看在往日交情,很快就答应了。于是凌虚子收到回信后,迅速带着宁见尘来到了清微剑宗。 说起这昆吾派,与清微剑宗有许多不同。清微剑宗修习道法剑术,昆吾派却起源于一把刀,及与割玉刀所匹配的刀法。年深日久,割玉刀早已遗失成为传说神物,割玉刀法却传承了下来。且昆吾派不按功法划分各峰,而是由多个小家族集合而成的门派,内部关系极其复杂。 凌虚子为宁氏长老,虽无子嗣,但是从小教导宁见尘修炼,比生父更多几分师道尊严。 凌虚子为徒弟求来了寒冰洞疗伤的机会,原以为万事大吉,但是高台上的仙尊们痛快答应了的事,落到实处后却产生了许多不大不小的意外,也产生了一连串后续影响。 “哎呦!哎哟!烧死我了!快跑啊!!!别追我!!” “这活我实在干不了了!谁爱干谁干!老子要走了!” 又一个倒霉蛋浑身是火地从寒冰洞里跑了出来,一边大声呼救,一边不断用衣袖扑打着身上的余火,直到头发被烧焦,身上多处烧伤,才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喊道: “我怎么这么倒霉,领了这么个差事啊!” 旁人讥笑道:“看,又一个倒霉蛋子跑出来了。” 那仙童看到有人嘲笑他,身上被毒火烧得难受,正愁没人撒气呢,就冲过去和那人扭打在一起,非把那人也弄得灰一块、黑一块,头发也烧焦几缕为止。 “哎呦哎哟!你怎么回事,说你几句,就急成这样了!啊啊别打了别打了。” “就打你就打你,让你笑话我!” “哎呦哎呦疼!那我可不管了啊!看招!” 直到这两个小仙童被旁人拉开。 “我说,昆吾派来的这人这么难伺候,能否禀明执事,不让咱们去了啊?”仙童羽衣说道。 “要去你去,我可不敢去。”刚和另一个仙童玉屑打了一架的石英说道,他现在身上不仅烧伤,还有玉屑加在他身上的拳脚之伤,痛得很! “那怎么办!”玉屑唇角也破了,刚才挨了石英不少拳打脚踢,“总得有个人去,丘执事可不管咱们愿不愿意啊!” “我可不管了。”石英说,“我要不是倒霉被抽中了,也不去接这个班。一会我就跟丘执事说,我这烧伤了呢,干不了了,另请高明吧!” “现在,就看轮到你们哪个了。”石英幸灾乐祸地说。 还没被抽中过的玉屑和羽衣脸色一白。 “这人可真怪。”羽衣说,“听说第一个去伺候他的是云片大哥,干了不到三天,云片大哥就被烧伤回去养伤了。听说这差事还是云片大哥从丘执事那儿求来的。原以为有个近距离接触贵人的机会,不料贵人没攀着,自己倒躺床上了。” “真这么可怕啊?”玉屑说道。 “那还能有假?”石英正没处诉苦呢,说:“那人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冷的。你们不知道那寒冰洞,平时都是滴水成冰的,昆吾派那人进去后,一下子冷泉都被他煮热了,咕咚咕咚冒泡呢!洞里边雾气腾腾,顶上的冰块都被融化了,进去跟个蒸笼似的。” “这也就罢了。”石英接着说,“我进去后本想着换完灵石,摆上丹药就走了,谁知道那人还会突然发狂!身上呼啦啦地就冒出许多火来,我一下子被点着了!急急忙忙跑出来,想用水灭火吧,不料那水也是滚烫的!差点没把我皮烫掉!” 第10章 玉屑听到这话吓得哆嗦,心里更不想去了,他们都是低阶修士,多在炼气期,还没修道水火不侵、冷热不避的地步。本以为有幸遇到个高阶修士近身伺候,可以一步登天,不料是个苦差事。想来也是,好事情哪会落到他们这些小喽啰的身上! “后头接替云片大哥的金芝姐姐,也是干了两三天,就哭着跑回来了,脸都烧花了。”羽衣说。 “就是就是,若不是金芝姐姐对我好,我才不愿意去干这差事呢。”石英说。 “那咱们如今怎么办?”玉屑咬着手指担心道,“丘执事可不管咱们愿不愿意,就算排着队,咱们也要挨个去被火烤焦一番的!” “不知这人什么时候走啊!”石英喊道。 羽衣平时鬼主意最多,他早想好了对策,就等着这几个仙童达成一致呢,他看众人的不满都差不多了,就精明地提了个建议,说:“我倒有一计,可解诸位‘焚身’之急,不知有没有兴趣听。” “你说你说!”玉屑着急地说。 “咱不愿意去,找个替死鬼代咱去不就行了?丘执事只管有人干活,可不管干活的人是谁~”羽衣说。 “那你说,这个人是谁!”玉屑说。 羽衣努努嘴,下巴指向正在半山腰上担水的江桥,说:“让那个傻子去。” 玉屑一听,高兴地拍拍手,说:“妙极妙极!让那个傻子去,再合适不过了!” 羽衣又故作苦恼地说:“可谁去跟那个傻子说呢?怕他不答应呀!” 玉屑拍拍自己的胸脯,说:“我去跟那傻子说,他不敢不答应!都包在我身上!”说完就兴冲冲地冲山腰上的江桥去了。 羽衣躲在背后一笑,他鬼主意极多,但到要出头的时候,他又躲后面去了。就让玉屑那傻小子冲最前面吧,他在后面坐享其成就行。 作者有话说: ---------------------- 小桥变傻了 第11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春去秋来,江桥已经十八岁了。 他在清微剑宗后山长大,由一哑叟抚养。对于小时候的事,他记得不太多,只隐约记得他是山下农家的孩子,从小被带上山来的。 江桥平日在清微宗后山做一些杂役之事,如侍弄药田,挑水扫洒之类。后山极少有人来,他也很少和外人接触。因此除了一些低阶弟子,知道他的人不多。 江桥正担着两桶水,一步一步沿着山路从山脚往山上抬。虽然仙人有移山倒海之能,但仙尊的法力怎么能浪费在这些低阶杂事上?因此,诸如扫洒、劈柴、担水、烹煮之类的杂事,还是低阶修士来做,也是修行的一环。 江桥什么都不会,平时只跟着哑叟做一些杂事。不仅如此,他人还有一股修仙之人少有的“呆气”,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被弄上无咎山来的。这也是这些低阶仙侍中的谜团。 玉屑冲到江桥身前后,先是撞了他一下,然后江桥辛苦担到半山腰的一桶水,就被撞洒了一半。“哎呀!”江桥连忙去扶,但是水也洒了一半。这意味着,他又要爬到山下,重复这一过程。 玉屑满不在乎,他粗鲁地对江桥说:“傻子,丘执事有个活让你干。” “什么事?”江桥怀疑竟也不怀疑一下。 眼前这个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偏瘦,皮肤微黑。一双眼睛虽然清澈,却有种不明世事的懵懂。常年在药田干活,让他手脚粗糙,如个农家少年一般。单是这样也就罢了,可他乍看起来正常,接触几回就发现,他比一般人记性差,反应慢,偏又好脾气从不发火,因此常常受那些低阶仙童、仙侍欺负。 如在凡间,像他这样的少年只是憨直一些,但偏偏在天才多如狗,人人都是美人高士的修仙世界,江桥便如个异类一样。 玉屑一股脑儿把一堆灵石、丹药扔到江桥怀里,指着山脚下那个寒冰洞说:“那个寒冰洞,看见了吗?昆吾派来了一个重要的客人,丘执事让你每日进去,给阵法更换灵石,补充丹药、食水,不得打扰那位贵客,明白了吗?” “明白,我——” “我什么我?哪个阵位应该放什么灵石,这玉简上都写了,你照着图示来放,别放错了不然等着丘执事来揭你的皮。”玉屑噼里啪啦一股脑儿都说完了,又怕江桥搞出什么事来,拍了怕他的肩膀,吓唬道: “丘执事让我盯着你呢,要是哪天你没去,等着挨打吧!” 玉屑左右看了看,觉得这傻子应该翻不出什么风浪,被烧几下怎么了?又烧不死人。玉屑便一溜烟跑了。 只留下江桥捧着一大堆丹药和灵石,愣愣地看着玉屑离去的背影。等到玉屑离去了,江桥才完整说了一句话: “但是,我还要挑水。” 江桥看看手中的丹药灵石,没法,只能先放进背篓里。又因为两桶水被玉屑撞倒了一桶,为了保持平衡,他无法挑着一桶水上山。于是,江桥只得重新下山,装满了两桶水,才又担上山来。 因为中途被玉屑打扰,江桥今天干完活的时间晚了。不过他常常这样,也没什么稀奇的。 “哑叟,吃饭了!”挑完水后,江桥把简单的饭菜捧进茅草屋里。 小屋里漆黑一片,不过这似乎对那个老人没什么影响,他端坐桌前。江桥又窸窸窣窣地,掏出烛火点燃了,才坐在朴素的木桌面前。 在开始吃饭之前,江桥又摸了一下哑叟的手,牵着他让他摸到眼前的碗碟,他才开始吃饭。 江桥又自言自语地说:“不好意思,哑叟!我今天回来晚了,我们今天吃,豆腐,青菜……” 饭菜很简单,油星都不多。修仙之人逐渐辟谷,但江桥还在炼气期,只有炼到筑基期,才开始不饮不食。因此江桥还需要吃饭。 但哑叟和江桥不同。仔细一看,发现他是一个又哑、又聋、又瞎的人。江桥小时候不会做饭,放了一大块盐块进去,他也照吃不误。只有手上的触觉,还留着一些。因此,他是一个近乎“五感缺失”之人。 可以说,江桥点灯,是为了自己,江桥说话,也是为了自己。因为在他面前的哑叟,听不见、看不到、说不出、尝不到,世界是一片黑暗。江桥面对着一个孤寂的世界,而就是这样的哑叟,把江桥抚养长大。 吃完了饭,江桥打水到院子里把碗筷洗了。哑叟自己拄着拐杖,回自己的小屋去。他们俩住在两间相隔不远的小屋里,一个在湖东头,一个在湖西头。江桥每日的工作,就是从湖里挑水,料理湖边的多处药田。有时候,江桥也帮附近诸峰干杂活,如挑水、捡柴、扫地之类。 后山非常安静,湖水和药田都在一处山坳里,只听见几处虫鸣之声。黑蓝的天空上缀着几点孤星。江桥吃过晚饭,就坐在院子里的一个石磨盘上,开始修炼。 一枚最简单的清微剑宗入门功法玉简《坐忘经》,放在盘腿而坐的江桥面前。江桥输入一点神念,几行字便出现在空中: “……内不觉其一身,外不知乎宇宙,与道冥一,万虑皆遗1……” “与道冥一,万,万虑……后面又是什么来着……” 简单一句话,江桥反复念了十几遍,才勉强记住。他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能心急。于是他闭上眼睛,开始感受天地灵气,缓缓吸收空气中散落的那一点点灵力,进入他的身体。点点灵力,如星芒一般,经过那堵塞狭窄,又充满杂质的经脉,如泥牛入海,修补不了一点裂隙。况且他的仙骨明显扭曲,像长满了瘤子的歪脖子树,和别人如玉石般光洁干净的仙骨一比,就是仙女和嫫母的差别。因此灵气运转一周下来,最终落到丹田里的,只有如牛毛一丝。 不知天长日久,才能填满那大海一般的丹田。 但江桥却不觉得难过,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自小修炼就是这样。别人只需要做一遍的事情,他需要做十几遍,那他就多花一些时间而已。 打坐入定,江桥竟就这样在石磨盘上坐了一夜,连什么时候睡着都不知道。他醒来时,已经是一身的露水。看天边露出鱼肚白,江桥连忙跳下石磨盘,匆匆打了一瓢清水打理自己,重新束好了发带。 这时,昨日玉屑强行塞给江桥的一块玉简掉了出来。江桥想起今天还多了件差事,要去给寒冰洞里的客人更换灵石和丹药,更忙了。而他还没跟哑叟说呢。 作者有话说: ---------------------- 不会写古文,所以文中的古文基本都是引用的。 1《坐忘论》司马承祯 第12章 东风无力百花残 江桥走到哑叟的茅草屋门外,喊了一声:“哑叟!我今天要去给寒冰洞的客人送灵石!我先去了!” 也不管哑叟能不能听见,江桥有什么事都和哑叟报备。如果他不说话的话,这个后山的世界更为安静,近如死寂一般。除了野物,他连个交流的人都没有。 江桥背着背篓,里面装着灵石和他常用的一些镰刀工具,往寒冰洞走去。寒冰洞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因此他熟悉去的路。从寒冰洞流出来的泉水,最终也汇进了湖里。 第11章 江桥来到寒冰洞外,这里很安静,他也没发觉什么异常。殊不知,那些低阶仙侍知道有人身患火毒在此疗伤,都避得远远的。洞外立着一块古朴的石碑,上书“冰冻三尺”三字,爬满了藤蔓麻葛。江桥走进洞内,一片漆黑,他先小心翼翼喊了一句: “有人吗?” 无人回应。 估计那位昆吾派来的客人正在运功疗伤。 江桥拿出一颗照明的灵石,沿着洞壁缓缓往深处走去。刚开始,地上的泉水并无异常,缓缓流动着,江桥甚至觉得比以往更温和一些,连挂在洞壁上的冰霜都减少了。 越走进里面,越感觉到两股交缠的灵力在斗争着。江桥看到洞壁凝结着厚厚的冰霜,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不由得开始瑟瑟发抖。但一会儿,又有一股热气冲过来,融化了冰霜。冰霜就在融化和凝结之间不断变化着。 地上的泉水中,隐约可见蓝色和红色两股灵力在交战,一会儿冰冷,一会儿滚烫,到最终流出洞口时,就变成了普通的温水。 洞里黑漆漆一片,因这冷热交替,江桥身上覆了一层重重的露水,衣服都打湿了。他禁不住打了个喷嚏,然后又小声喊了句: “仙师,我来送灵石了。” 无人回应。江桥觉得也大概无人会回应了。江桥放下背篓,然后脚趾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一块石头,一阵淡淡的荧光顺着阵法纹路在洞中亮了起来。江桥这才看到,从地面到洞顶,都绘满了阵法图案,他刚才踢动的正是一块已经灵力耗尽的灵石。 江桥看见寒冰洞深处,阵法中心的泉眼里,正泡着一个全身赤裸的人,黑发披散,双目紧闭。江桥没看清那人的样子,就连忙转了头过去,说: “仙师勿怪,我换了灵石就走。” 地上的阵法灵力显然已经耗尽,最后的一点荧光,闪烁几下后也灭去。江桥按照玉简的指示,逐一更换了阵眼中摆放的灵石,那股淡淡的苍青色荧光,才渐渐重新在洞中亮起,顺着纹路照亮整个山洞,清幽典雅,美轮美奂。 江桥看到地上倒着几个空了的玉瓶,便收走了,重新放下了丹药。同时,他也贴心地放下了一壶清水。随着阵法的重新运转,原来在水汽中飘散、冲撞的炎、寒二气,也顺着脉路缓缓流动、汇聚,最终中和成一股温和无害的力量,随着泉水流出。甚至阵眼中心的人,江桥仿佛看到他紧皱的眉都放开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江桥本打算离开,但突然一股力量从背后袭来,一下子把他拉到了水里!江桥躲闪不及,吞了几口水,而原本缓缓流动的水流,忽然激烈起来。一半冰冻快结成渣子,一半滚烫不断冒泡,江桥身体一半在寒冰中被冻伤,一半又被烫伤,这两种冲突的力量在他身上肆意交战,仿佛他的身体成为了战场! “啊!”江桥痛得叫出声来,但不等他爬出泉水,背后泉眼处又一股力量袭来,一下子死死按住了他。“啊!唔唔!放开——” 那原本双目紧闭的人,此时不知为何醒了过来,他双目冒火,紧紧把江桥压在洞壁上。江桥背后正是三尺泉的泉眼,带着九泉下极寒之气的灵泉不断流出,而身前之人赤裸的胸膛上不断冒出火焰,一朵一朵焰花在他身上飘出,又消散在空气里,这灼热的焰花也烫伤了江桥的身体。 这寒热两股力量,仍不是此时让江桥最难受的,最让他难受的,是那人紧紧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手劲之大,仿佛要把他颈骨捏断。紧紧扼住的虎口,掐断了江桥呼吸的空气,也掐灭了他求生的呼喊。 “仙——师,放——开——”江桥只来得及发出零星几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的腿无力地在水里踢动着,溅起的泉水,落到身前这人燃烧着的上半身上,也就像是一点雨滴,落到燃烧旺盛的木炭上,一下子变成水汽蒸发了。 宁见尘黑色长发披散,凤眼高鼻,五官倒非常端正俊美,只可惜此刻寒气逼人。一点霜花落到他的鼻尖上,又有一丝焰火从身上伤口冒出,烧焦了一点发丝。红润的双唇紧抿着,倒显得近乎透明的皮肤过于苍白了。 宁见尘此刻全无理智,识海中混沌一片,寒、炎两股灵气在他经脉中逆转着,找不到出口,又无法消散,将他拽入了深渊。当阵法被扰动时,他只本能地做出反抗举动,攻击外来之人。他根本意识不到身下之人只是个无意的过客,甚至意外感觉到,手下的皮肤,竟有些滑腻。 他因湿发贴身,长睫沾雪,倒显得比平时正经禁欲的模样,更多几分狂放不羁。他高挺的鼻梁缓缓靠近身下之人的颈侧,感觉到自己身上发出的火焰让身下之人痛苦地呻吟,而他的手,正渐渐夺去身下之人的性命…… 不知为何,当宁见尘的鼻尖靠近身下之人的颈侧时,他忽然闻到有一股难以言明的奇异香气,从身下不算强壮的人身上传来,既有些柔媚,又有些冷艳……这股香气,好像旅人手执雨伞,穿越冷雨迷雾,又好像病人剪下枯梅,坠落在雪地里…… 当宁见尘眼前出现种种异象时,他的手也松了下来,然后江桥拼命咳嗽,他的脖子上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掐痕。被这咳嗽声一惊,宁见尘也逐渐清醒了过来。当他理智逐渐回复,视线也越来越清晰时,终于看到被他困在身下的人,凄惨的模样。 恢复理智的宁见尘一惊,连忙把江桥抱出了泉水,他连点江桥数处大穴,制止那些暴虐的灵气在江桥体内横冲直撞。随后,他一边分出灵力护住江桥,一边打坐运功,理顺身上那些乱走的灵气,防止灵气继续暴动伤人。直到一炷香过后,寒、炎二气才重新平复下来,宁见尘身上不再冒火花,空气中也不再坠落霜雪,地面上的阵法缓缓恢复运转,一切重归平静。 宁见尘见情况得到控制,缓缓扶起江桥,担心地问:“这位小兄弟,你怎么样了?” 江桥双目紧闭,身上的衣服被火焰烧坏了许多,又结着冰霜。露出的皮肤上,可以看见斑斑点点的烫伤,或者冻伤,宁见尘愧疚不已。 江桥睫毛微动,眼皮眨了眨,醒了过来。他看见宁见尘正抱着自己,一惊,挣扎着爬起来,退出了宁见尘的怀抱,伏跪在地上。 宁见尘见自己身体赤裸,也连忙扯过衣服盖到自己身上,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江桥顾不得虚弱的身体,呆呆地重复了句:“仙师勿怪……”他还沉浸在宁见尘快把他掐死的残酷中,看到宁见尘就害怕。 在高阶修士手中,捏死一个低阶仙侍就跟掐死蚂蚁一样简单。 宁见尘看见江桥发抖的身体,他身上穿着清微剑宗低级弟子的衣服,便问道:“你是清微宗哪峰门下?算了……今日是我不对,误伤了你。” 江桥一惊,看着宁见尘。他虽不知宁见尘的修为等级,但从他周身气质看,不会很低,至少连丘执事都做不到若无其事地泡着冰泉里的。而他竟会向这样一个低阶弟子道歉? 宁见尘见眼前少年年纪很轻,面孔纯朴,眼睛也如一汪泉水般清澈,便低声说:“我中了火毒……有时会神智不清……是你的师父让你来的吧?东西放下,你可以回去了,我可以照顾自己的。” 江桥的目光落到宁见尘还半遮半掩的胸膛上,上面有大片发黑发红的疤痕,仿佛燃烧中的木炭,暂时被冰泉压制了。“你受伤了。”江桥说。 宁见尘低头看看自己的伤口,说:“无事,已经好很多了。你若是担心师父责罚,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只说你已经来过了。” 但是这个人……他来的时候,明明就陷入了混乱之中,为什么他还跟自己说,他不需要照顾呢?江桥心想。 江桥摇摇头,说:“是丘执事让我来的,让我每天给你送灵石和丹药。” “丘执事?”宁见尘眉头微颦,说:“昏迷中,我隐约记得有来过两次人……” “那是云片大哥,还有……”江桥敲了敲头,他怎么也想不起来,玉屑跟他说的另一个人是谁了。 “我没事的”江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这时候身上那些冻伤、烫伤开始发作了,他一脸认真地对宁见尘说:“我会按时来送灵石和丹药的。” 宁见尘见他神情坚定,又想到这里是清微剑宗地界,他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也许清微宗弟子有什么内情,让他不得不来。宁见尘看了看江桥带来的灵石和丹药,便说:“这样,我看你带来的灵石可支撑大约三天,要么你三天之后再来?” 既然是客人要求,江桥点点头,说:“好。” 江桥捂住身上的伤口,一瘸一拐地往洞外走去。宁见尘见这少年受了这些伤,也不曾叫过一声苦,便问道:“这位小兄弟,等等。在下昆吾派宁见尘,不知你怎么称呼?” “我叫江桥。” “你受了伤……我这里有师父留下的一些治烫伤的药,若不嫌弃,可以带回去,就当我赔罪了。” 宁见尘性情正直,在门派中师父一直以君子之风教导他。因此见到他的人,没有不说好的。江桥看了看手中古朴的陶瓶,散发着淡淡药香,目光不由得停留在宁见尘脸上。这时,洞外忽然传来“邦”“邦”“邦”三声,像是敲打在什么很硬的物体上发出的,江桥一惊,说:“哑叟叫我了!”便紧握药瓶,匆匆跑掉了。 第12章 宁见尘看着江桥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他好像又闻到了一股隐约的香气。这香气好像他在昏迷之时,也闻到过…… 作者有话说: ---------------------- 这是一个男配 第13章 东风无力百花残 哑叟平时不能说话也听不见,他联系江桥,都用这个“梆子”。一敲响,江桥听到就过来了。 众人都不知道哑叟到底还留下多少感知,但他平日都生活在这后山里,环境熟悉无比,因此看不看得见,听不听得到,好像也没多大关系。 哑叟等到江桥过来,也不说话,他站在药田旁边。江桥看到他的样子,就知道哑叟是提醒他要照顾药田了。而等江桥刚到田边,哑叟就背着手,慢慢走回自己的茅草屋休息去了。 江桥看看天,现在太阳已经到了大半个中天,再过一个时辰,就到正午了。他早上在寒冰洞那边消耗了一些时间。他也不再迟疑,按照平时的方法,先用药铲,把湖边的几亩田地,都松了一遍土,拔掉杂草。又用木桶,从湖里挑来水,一瓢一瓢浇在整理好的药田上。 田中种着的几味仙草,如黄精、枸杞、石斛之类,虽然品阶不高,但平时使用量大,宗门也自行种植,供日常使用。江桥亲力亲为,弯腰弓背地在药田里工作,脸蛋被太阳晒得红通通的,额头上也都是汗。湖边有数亩药田,几乎围了半个湖。等到江桥做完除草、浇水这一切,日头已经到下半天了。而田中的仙草,也明显因精心侍弄,浇灌了饱含灵气的湖水,比平时精神许多,茁壮挺直地在风中摇晃,还比之前长高了一些。 江桥也彻底变成了一个农家子弟的模样,双手、双脚都是泥巴,脸上也擦了不少黑泥,头发乱蓬蓬的。这时候,不要说他是一个修仙门派的弟子,说他是凡间村庄的农夫,也有人信的。 江桥看着太阳,时间有点晚了,若在平时,他还会帮旁边的灵龟峰挑几桶水,但今天似乎来不及了。哑叟又慢吞吞地走出来,敲响了梆子,他已经从膳堂领来了饭菜,招呼江桥去吃晚饭。江桥匆匆在湖里洗干净了手,赶过去陪哑叟吃晚饭。 吃完饭,哑叟又端出一碗黑褐色的汤药,屈指在桌上敲了敲,让江桥喝了。 江桥也不询问,端起来就喝了。药非常苦,入喉后涩味久久不去。他似乎从小身体就不好,哑叟懂一些粗浅的医理,时不时熬药给他喝。江桥也不懂得药里有什么,哑叟让他喝,他就都喝了,习惯了。 直到入了夜,江桥才有时间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 他缓缓走进湖中,随晚风摇晃的湖水先是淹过了小腿,后来又越来越深,直到淹没大腿,淹到腰部。入了夜,湖水也比白天更凉一些,江桥觉得身体微微发凉。 劳作了一天,腰酸背痛,也亏江桥还年轻,身体强健。他缓缓剥下身上已经和伤口粘在一起的衣服,衣服已经破烂得不像样了,撕过伤口时,更是让人难以忍受的敏感的痛,但江桥只微微皱了眉。他身上的伤口,有的是烫伤,有的是冻伤,深浅不一,颜色不同,如玉石上一块块霉斑。 江桥拿出昆吾派那人送的伤药,倒上去后,伤口一下子舒服了许多。修士的丹药,见效果然快。一股浓郁的疗愈灵气萦绕在江桥胸口的伤上,消散淤血,促进新生,不一会儿,那还在红肿流血的伤口,就缓缓收敛,有结痂的趋势。 江桥很高兴,他小心地收起了药瓶,不舍得用太多。看来那位贵客送的是一样好东西,对伤口很有效,他得小心点使用。像他这样的人,受伤的机会很多,有好的伤药也想先藏起来,留待下次使用。 尽管伤口疼痛,白日又劳累,江桥还是抓紧在睡前打坐修炼了一会儿,直到体力不支沉沉睡去。 第二天,江桥还未醒来,就忽然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晃醒了。有人扯着他的衣服,把他从床上拖了下来,见他还不醒,就抓着他的发髻摇晃。江桥住的只是一间茅草屋,简陋木床上铺着一层草席。饶是如此,平时江桥都打扫得很整洁,此刻被弄得凌乱不堪。 “怎、怎么了?”江桥醒了,看见摇晃他的人是玉屑。 “怎么了,你还问怎么了!”玉屑声音徒然拔尖,他骑在江桥身上,左右开弓,啪啪打了江桥两个耳光。江桥柔嫩的脸蛋上皮肉迅速肿了起来。 江桥懵懵地,捂着脸蛋,不解地看着玉屑。 玉屑看江桥受伤,心里一刹那闪过下手太重的悔意,但想到他不过是个傻子,打他也反应不过来,而因为没挑水的事情,他被峰中黄管事责骂了几句,今天早饭都吃不下,气不打一处来。 “你昨天怎么没帮我挑水!”玉屑尖叫道,“害得我们今天水不够了!”结果他被黄管事骂了。 江桥愣愣地说:“昨天我没来得及……” “说谎!说谎!”玉屑扯着江桥的头发,把他扯出了屋子,“我不知道傻子也会说谎了!”又泄愤地在江桥身上踹了几脚。 “你干嘛去了!一天天闲的,连个水都不挑!”玉屑叉着腰问,又拧着江桥耳朵。 江桥痛得龇牙。 这玉屑好没道理!这挑水分明是他作为灵龟峰峰内仙侍的活,他推给江桥做也就罢了,反正黄管事睁只眼闭只眼,有人干活就行了。但偏偏他把这当成江桥理所应当干的了,江桥一天没去,他就来这儿发难来了。 “我要修炼。”江桥老实地说。 “哈哈哈——你们听听”玉屑插着腰笑,“这好不好笑?一个傻子,说他要修炼?你看得懂功法吗?”说着又拧江桥身上的肉,故意让他痛苦。 江桥皱了皱眉,也没有反抗,他忍痛的能力很强。对于玉屑他们的行为,他一直不太理解,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江桥似乎天生,对别人的行为,以及外界的变化,有很迟钝的反应能力,因此也不会觉得伤心或难过。 “好了——”羽衣戏看得差不多了,从江桥平时打坐的石磨盘上跳了下来。他故作好人地拉过了在江桥身上使坏的玉屑,眼睛扫过像木头一样站着,眼里一片纯净的江桥,羽衣眼里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鄙夷。 “江桥又不会骗人的。赶紧问问,要紧的事吧。”羽衣说。 羽衣眼睛扫过江桥被拉开的领口,看到上面露出的青黑或者黑红的伤口,心里已经有了判断。羽衣问:“呆子,你去了寒冰洞了吗?” 江桥默默扶正被羽衣他们弄倒的栏杆和农具,说:“去了。” 玉屑说:“我就说这傻子不敢不去的吧!” “你可见到昆吾派那人了?”羽衣问。 “见了。”江桥依然是问什么答什么,不会掩饰。 “他没跟你说什么吧?”羽衣问。 江桥想了想,摇摇头,说:“没有。” 从他的角度看来,宁见尘所说没有任何异常。 羽衣闻言松了口气,他倒不怕江桥隐瞒他们,要编谎,也得看有没有这个脑子。他又扫了一眼一大早就来后山上蹿下跳的玉屑,这也是个没脑子的。 玉屑也看见了江桥胸口露出来的伤痕,他可不像羽衣那么矜持,上手几乎把江桥上衣都扒了。江桥可怜地拽着自己领口,小声说:“别扯了……” 江桥身上露出的伤口,显示出他的确去过寒冰洞,受到过那“冰火两重天”的考验。可看起来,伤口也没有想象中严重。玉屑心想,石英那胆小的还是夸大了。 在拉扯中,江桥揣在衣服里的药瓶掉到了地上,眼尖的石英马上捡了起来抢了过去。石英背过身去,不管江桥如何张着手要把药瓶拿回来,也不予理睬。石英揭开瓶口闻了闻,一股清香沁人心脾。石英坏笑一声,道:“这傻子藏着好东西呢!这等好药,怪不得去了寒冰洞也不怕!” “什么好药!给我看看!”玉屑听了,也赶紧挤过来。羽衣也凑近过来看。 “你们还给我……”江桥想把药拿回来,但他一个人哪抢得过三个人,还被羽衣往后推了一把。 石英又闻了一遍后,小心翼翼地把瓶盖盖上了。他说:“我在白长老的流丹阁帮过忙,这好药都有一股丹香。这药咱们都没见过,指不定是傻子在哪偷的。” 石英倒出一点点药液在自己烧伤的手臂上,伤口果然迅速愈合。 江桥辩解:“我没有偷。” “你没偷哪来的?”玉屑把江桥往后一挤。 “我……”江桥脑子卡壳,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羽衣走到江桥面前,看了看粗手粗脚好像个乡下人的他,说:“不管如何,江桥,这药不是我清微宗门中弟子的份例,指不定是从哪来的。为免生事,这可疑的药,我们还是帮你收着吧。” “这法子好。”玉屑说。 “但是,我……” “你什么你?还想留着赃物” “不是……”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挑水去!” “还给我……” 第13章 玉屑几人得了好东西,也顾不上盘问江桥了,他们怕江桥一会把这药要回去,于是一个个甩甩袖子走了。江桥追出去了几步,没追上,药也没拿回来,还被威胁今天一定要帮灵龟峰挑水,不然明天还要来打他。 江桥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这也是常态了,他这里存不住好东西,就连平时药田,也有这些无聊的小仙侍来捣乱的,弄坏他的床铺和屋子,他早习惯了。 作者有话说: ---------------------- 小桥悲惨的少年生活 第14章 东风无力百花残 时间到了第三天,江桥又依约去寒冰洞送药。 宁见尘心知江桥今日会来,特地没有在疗伤,而是等江桥过来,他怕他再度无意中伤人。 今天一切很顺利,江桥把法阵的灵石都换了一遍,又略微打扫了一下洞内。这法阵是控制三尺泉散发的寒气的,以免其寒灵之气过于激烈,与火浣之毒相冲,损伤人体。 江桥快收拾完了,正准备走,盘腿坐在泉眼中打坐的宁见尘却突然唤住了他: “这位小兄弟,可是有什么不适?我见你行动似乎有所不便。” 今天江桥进洞来时,虽然动作很小,但宁见尘已至金丹期,还是一眼看出了他脚步沉重,一瘸一拐,似乎受了伤。江桥未主动言明,但在他准备离去时,宁见尘还是开口询问了。 “我,我没事。”江桥有些拘谨地抓住了裤腿。 宁见尘沉默,既然江桥不愿多说,他也不应该多管闲事,只是…… 江桥伸手去捞嵌在洞顶上的一颗灵石,他身高不够,垫了半天脚尖也捞不到那块灵石。然而,不一会儿,那颗灵石却裹着一团淡淡的白光,从洞顶上飞了下来,漂浮在空中,正好落在江桥掌心里。 江桥认出那灵力,是宁见尘在帮忙,便结结巴巴地说:“谢、谢” 说话间,放在他掌心里的替换灵石,也被灵力包裹着,飞上了洞顶,准确无误地嵌进了阵法之中。 宁见尘分明看见,江桥刚才伸手摸洞顶上的灵石时,滑落的衣袖露出来的手臂上伤痕累累,没有愈合的迹象,也像是,新伤叠加旧伤。 虽然洞中昏暗,但他一个金丹期的修士,目力不受阻碍。 宁见尘开口道:“药还够吗?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 江桥又憨憨一笑,说:“我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江桥拿起竹篓,往洞外走去,可没走几步,就踩到了一块石子,腿一软,差点跪到地上。但是他没跪下来,而是被一团白色灵光托住了。江桥听见宁见尘从水里走出来的声音,然后听到宁见尘说: “小兄弟,你先别动。” 宁见尘犹带着寒意的手指在江桥身上轻轻一点,一股清灵的灵力便顺着奇经八脉流淌遍江桥的全身,然后江桥身上的伤痕就舒适了许多。江桥仿佛浑身一轻,伤口也要开始愈合了。 宁见尘轻咳一声,说:“我所学功法不适合疗愈,这只是我早年学过的一个招式,名唤‘青阳指’,有少许疗伤之用,兴许对你有好处。” 江桥抬头看着宁见尘,挠挠头,歉意地说:“抱歉,仙师,你的药,被他们抢走了,我没能拿回来……” “他们?” “就是,我的同门,他们和我差不多大,也是在这山脚下……” 宁见尘眼眸低垂,在昆吾派中长大,他又如何不知这些门派中以大欺小,媚上欺下之事?尤其是低阶弟子之间。宁见尘淡淡道:“是我疏忽了。” “不是不是,是我太笨了。”江桥说。 “那你这肩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宁见尘问。江桥的后颈上,露出来一道新的粉色伤痕,和之前的烫伤、冻伤不一样。 “哦,这个,我昨天挑了点水,玉屑嫌我挑得不够……多挑了几趟。”江桥说。 宁见尘沉默,斟酌了一会该如何开口,他说:“如果你需要我替你禀明丘执事,我可以开口,包括,管束那些闹事的人。” “啊”江桥听明白他意思,摆手道:“不用不用,玉屑他们,不是故意的。” 宁见尘见江桥表情,起初以为他是一个良善的少年,看了就让人心生好感,因此出手帮助。但现在看来,也是他性子过于懦弱了,所以惹人……谁知江桥摸摸头,说: “他们都是小孩子,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你既和他们一般大,又怎称他们是‘小孩子’?”宁见尘听江桥说话老成。 江桥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哦?” “他们每日无所事事,其实是毫无目的,所以横冲直撞,不知道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那你呢?”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情的,我每天要翻地、浇水、挑水、拾柴、练功……哦,还要送药。” 宁见尘一笑,说:“这些既是杂事,你有心问道,何不禀明师门,免了杂役专心修炼?” “什么是杂事,什么不是杂事?”江桥睁着澄明的眼睛问,“我只知道在药田里时,我的心很静,在湖边时,我的心也很静,在石磨盘上打坐时,我的心也很静。他们打我时、骂我时,和我在药田里拔草、在湖边打水、在磨盘上打坐,没什么差别,我不觉得恼怒,也不觉得生气,因为那是心外之事。” 宁见尘心头一动,忍不住多看了江桥一眼。这个少年面目普通,只说得上清秀,但一双眼睛生得清澈澄明,如一汪湖水。湖面生波,让整个平淡乏味的湖水瞬间变得潋滟鲜明。 宁见尘看得恍神。 江桥又憨憨地笑了一声,说:“仙师,我有事,要走了,后天我再来看你。” “不必叫我仙师,你叫我……见尘即可。”宁见尘醒了过来,说。不知是否错觉,他刚才好像在江桥身上看到的那股灵秀之气,又消失了,他变回那个憨憨呆呆的少年。刚才那话,是他随口说出,还是另有深意? 宁见尘说:“我虚长你几岁,我就叫你小桥吧。” 江桥摸摸头,但是还是不好意思,低低叫了声:“宁仙师……” 宁见尘看着江桥的发顶,少年发色很黑,因为常年劳作,他的肤色微深,粗布衣服下露出的一截脖颈修长,锁骨隐约可见。虽身材清瘦,但看得出腰肢窄痩,双腿修长。为方便劳作而卷起的裤腿,露出的小腿…… 宁见尘移过眼睛,之前未仔细看,怎么一看时……觉得处处都合人眼缘? 少年并非是那种妖艳夺目的美少年,而是自有一股青涩自然的韵味。 宁见尘闭目打坐,收敛心神,他最近想得过多了。 江桥并非是有意对宁见尘那样说,而是自然流露。从他本心而言,他的确更喜欢于自然中独处,而不习惯于与人接触。 有时候,他喜欢在草地上睡觉。照料完药田,一切无事的时候。闭上眼睛时,就可以听到草叶在缓慢、细密生长的声音。一株天南星缓缓伸直了身体,张开叶片,草茎在风中微晃。江桥闻到草茎那种新鲜、生涩的气息。他也可以听到,小虫子在土里拱土,植物根茎沉默地往地下扎去的声音。阳光穿过叶片,在他脸上留下温暖的光斑印记。他甚至也可以听到,更远的地方,混杂飘散的水汽下面,一个浑浊幽暗的水底世界,湿润,又充满腥气,长满鳞片的凶神恶煞的大鱼横冲直撞…… 这个时候,他就会进入一种类似于入定的情况。天地间的灵气缓慢、持续地进入他的身体,他的五感也因此变得更纤细、敏锐。他可以感觉到哑叟正在湖边的茅草屋里,整个后山生灵活动的情况。但是,这种玄妙悠然的意境只会持续短短几瞬,因为那些天地灵气进入他的身体后,遇到堵塞扭曲的经脉,流动不得,又像水汽一样缓缓散去。然后江桥就会从这种玄而又玄的意境中出来,茫然地看着这个世界。 不少人说过他修仙的资质是少见的差,如何努力都没有结果。即使他再勤奋修炼,修炼十次、百次,也不过别人一次轻而易举的尝试。 幸而,江桥生就一种极为迟钝的心性,因此没有为这种持续的折磨崩溃。 从寒冰洞回来,江桥又一次在湖边发呆时,哑叟拄着拐杖缓缓地走过来了。江桥不清楚哑叟到底能不能看见,但也许太熟悉了,每次都能找到自己。 哑叟又递给江桥一碗汤药,让江桥喝。江桥看这碗汤药和之前喝的颜色不一样,喃喃自语道: “又要来了吗?” 他不仅资质差,从小还生就一种胎里带来的骨痛的毛病。每隔一段时间,他的仙骨就会剧痛。从后腰处的腰阳关起,经悬枢、至阳,至大椎。无来由的疼痛,每次他都疼得冷汗涔涔,几近昏迷。没有人知道这病的来由是什么,也治不好,他从小就忍受这样的疼痛长大。哑叟给他喝的药无法治好他的病,只能缓解。 江桥感觉到一种熟悉的酸痛涨裂感自后腰处生成,在酝酿中。一会儿,这些痛就变成折磨人的刀剑,旋转刺入入他的骨髓,就变成让他蜷缩整夜,发不出声音,也不得安息的炼狱折磨。江桥看着晚风吹拂湖面,表情淡淡的,他感觉到裸露在外的皮肤也也比往日凉了一些。 第14章 “看来要入秋了。”江桥自语道。 作者有话说: ---------------------- 嗯……继续是小桥子悲惨的少年生活 第15章 晓镜但愁云鬓改 宁见尘在师门中为大师兄,在他之下,有许多年幼的师弟师妹。不少师弟师妹,自小离开父母上山修行,爱哭、爱玩、爱闹,宁见尘身为大师兄,没少照顾他们。这些师弟师妹长大后,也还依赖师兄,有什么不决之事,就过来扯宁见尘的衣角,撒娇求情。 因此宁见尘见到这些十几岁的少年,看他们的神情,就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初见到江桥,宁见尘也像是见到自己的师弟师妹一般,多照顾几分。 江桥未全说实话,隐瞒了别人欺负他的事,他也知道。只是为何,他会在梦中见到他? 宁见尘有心快速逼出火浣毒,与三尺泉灵气相合,以早日伤愈,返回昆吾派。他有隐约的预感,不应长留在清微剑宗,或许以后会发生他不可控制的事情。因此这日,他冒险违背了师父的嘱托,一改往日缓慢抽出火浣毒的做法,而是运功强行逼出了残留在身体中的火浣毒。 火浣毒随着他运转灵气,从伤口中逐渐被逼了出来,一朵又一朵焰花飘散在空气里,宁见尘身旁的三尺泉水,也一反常态被火浣毒烧灼成了沸水。这番做法虽有些冲动,但宁见尘已经在三尺泉中温养已久,再加上他忍下了皮肉被烧灼烫伤的痛苦,精细控制灵力的能力很强。因此比起缓慢抽出火毒的做法,也就是更痛苦和更危险一些罢了,同样能够达到目的。 但是不知为何,宁见尘进入了梦境之中。 之所以是梦境,是因为在他理解里,这是现实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的身体自丹田起,如在灼烧的火海中一般。这既是身体温度的提高,也是情欲执念的提升。宁见尘微微喘息着,脸颊通红,湿水的长发粘在颈侧。泉水浇到他赤裸的胸膛上,也变成了蒸汽。 他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了江桥这个少年。 也许是潜意识深处,宁见尘还记得那一抹莫名其妙的香气,在他初见少年的那日。 宁见尘摸上少年的脸颊,这瘦瘦的下巴,他一掌就可以捏碎,而触感也如记忆中一般,不可思议的滑腻。 宁见尘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谁知道,这个少年看似其貌不扬,身体却有奇妙的益处……只有靠近他时,抚上他时,才感觉到那皮肤、骨骼、肌肉,都长得恰到好处。身材比例完美,四肢修长,腰肢窄痩,骨肉匀停,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不是那般花团锦簇的美貌,而是蓓蕾紧收的少年韧劲。 尤其是……带着少年变声期的青涩嗓音,哭叫的时候…… 就连那微深的肤色,都显得比别人更色气无穷。 只是,宁见尘确认,他确实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有的香,是那种很浓烈霸道的香,占据你的鼻端,恨不得宣告天下般的香,用尽一切刺激和烘托的手段。有的香,却是细细小小的,回避藏匿的,不情愿的,直到你终于忍不住把那一丝香勾出来时,才发现是勾人的,蛊惑的,冷淡而糜艳的。 冷心无情,奈何藏了勾人媚香。 因此,宁见尘不受控制地,看向那他曾凝望过的细痩脖颈,仿佛一口就可以咬断,而味道也确如他想象的一般,甚至更加甘美。唇瓣吮吸,留下了数枚红痕。舌尖微舔,品尝白玉般的耳垂。流连的银丝如肮脏欲色,就连喘息声,也变成了下流人的恶俗低语。 这样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普通少年,如果不是撕开衣裳,抚摸衣下那如玉般身体,会发现这种妙处? 宁见尘的眼神也变得凝滞了,藏着深重欲念。 只是突然——一个硬物砸到宁见尘的额头上。沉重疼痛让他清醒过来几分,眼神变得清明,而一股鲜血也顺着额角流下。 “呃这……” 宁见尘抚着鬓边,一手的鲜血。他看着惊慌失措的少年,衣衫不整地被他压在身下,几近赤裸。 江桥不知为什么,他今天过来更换灵石,入内之后就看到宁见尘昏迷在泉边石床上。他过去扶起宁见尘,问他怎么了。宁见尘的眼睛失去神志,半睁半闭。随后他就莫名其妙地被宁见尘困锁在了身下,撕扯他的衣服,咬他的脖子,还做了一些很奇怪的举动。 这让江桥很不安。宁见尘兀自呼吸浊重,似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挣扎之中,江桥摸到了宁见尘放在身边的佩刀。那把沉重的归鸿刀被江桥拾起来,用刀柄狠狠地砸了宁见尘额头一下。宁见尘动作一顿,似乎才清醒过来一些。 但他似乎就清醒了一瞬,眼神落在江桥身上,随后又闭起,干脆利落地昏倒在了江桥肩膀上。 “!!!?” 刚才江桥被宁见尘压在身下,江桥怎么推都推不开,反抗中还被抓住手臂。但这会,失去意识的宁见尘又像石头一样压在他身上,更重了几分。江桥费尽了力气把宁见尘推开,从他身下逃出来。 “嗯!?宁仙师!”江桥拍拍宁见尘的脸,发现他是真的一动不动了。 “这是怎么了?”江桥虽不懂宁见尘练的是什么功,驱的是什么毒,但他也看出来此刻宁见尘状况非常不对。况且寒冰洞内阵法扰乱,灵光乱飞,各种火焰和冰花在空中相撞着。 “宁仙师!宁见尘!”江桥又叫了几声,使劲推宁见尘的身体,他还是没醒过来。 江桥原地打转,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也觉得不应把宁见尘留在这里,而是应该把他带出去,找别人来救他。 江桥蹲下来,试着把宁见尘抗上自己的背,但宁见尘比他高大半个头,又是已经长成的男人,差点没把江桥压趴下。江桥吃力地把宁见尘抗身上,但还是把他压弯了腰,小腿肚子一直发抖。 “宁仙师,你别急,我出去找人救你。”江桥安慰道。他刚走几步,脚下就是一踉跄,差点没摔倒。他几乎是半背半拖的,把宁见尘背出那个看起来很危险的寒冰洞。 “啊——”失去寒冰洞压制,宁见尘身上的火毒又肆虐起来,一下子烧伤了江桥背部的皮肉。原本没好完全的身体,又添新伤,皮肉焦黑一片。江桥咬着牙,忍下这灼烧的痛苦,一步一步带着宁见尘回茅草屋。他不似宁见尘还有护身灵力保护,修为低微,所有都要靠□□来抗。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中途还摔了一跤。江桥终于把宁见尘带回了哑叟的小屋,幸好哑叟正在屋内。江桥满头大汗地跑过去找哑叟,啊啊叫了半天,让哑叟找人来施救,却才发现哑叟看不见听不着是多么不便,枉费他说了许多话。江桥牵着哑叟的手,让他来抚摸被江桥安置在草席之上的宁见尘。哑叟感觉到这是一个陌生人,且体温很高,江桥似乎想让他明白什么,这才拿出传讯灵玉,呼唤附近诸峰的管事前来相救。 “哑叟,我都快急死了,你再不明白,我就只能自己去找丘执事了。”江桥说。他们地位低微,修为也低下,发生什么事,也无人来相帮。只有哑叟在山中年深日久,或许还有一些法子,可以快速联系到管事之人。 “哑叟你怎么一点不着急,还在准备草药呢?”江桥看哑叟传完讯后,又什么都不好奇,只继续整理他的草药去了,留江桥一人留在他身后自说自话。 “哑叟,他是不是病了,会不会死掉?”江桥看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宁见尘,终于还是放心不下,跑到外面打来了一些水,替宁见尘擦拭身体。 宁见尘体温很高,皮肤烫人,江桥用沾了水的布巾替他擦脸,一会布巾就被烤干了。江桥只得继续更换布巾,又喂给了宁见尘一些水。混乱中,宁见尘抓住了江桥的手腕,怎么也不松开。江桥无法,用一根木棍代替了自己的手腕,才把自己的手解救出来。江桥一心只顾着救宁见尘,连自己身上被宁见尘的火毒灼伤了许多也不记得,然后一直撑到了丘执事带着凌虚子前来。 丘执事记得后山寒冰洞中,还有昆吾派来的贵客在疗伤。因此接到哑叟的传讯时,他没有如其他人一般置之不理,而是迅速架起灵剑,赶了过来。过来之前,他还心细如发地先传讯给了昆吾派长老凌虚子,邀他一同前来。 丘执事的判断是正确的,宁见尘运功出了岔子,此时处于经脉逆乱之中。所幸凌虚子随后即赶到,出手制住了宁见尘几处灵脉,强行镇压了暴乱的灵气,并逼迫逆乱的灵气顺行。这番救治下来,倒因祸得福,彻底清除了宁见尘体内的火毒。 早在丘执事到来之时,江桥、哑叟此等无关人士,就被清除在外。凌虚子救治爱徒,他们更不能靠近,只被远远地打发去做自己的杂事罢了。尽管来了一些看热闹的人,但也被阵法所阻,不知道内里详情。 凌虚子是个外貌六七十,身材干瘦,须发皆白的小老头,修为已至出窍。他坐在宁见尘身后,出手用灵力查探了宁见尘全身经脉一番。宁见尘体温虽还高,但已无大碍,反而因为火毒和寒泉淬炼,让他体质更上一层楼。 第15章 凌虚子抚须一笑,继而又骂道:“乱来!不是叮嘱过你清除火毒不能心急,须抽丝剥茧,一丝一丝清除,以免损伤经络吗?况且,三尺寒泉于你身体有益,坎离相交,更适合你锻体。你这般强行逼出火毒,是为了什么!若不是丘执事及时通知我,你在这经脉逆乱,烧干了灵气也无人得知!” 宁见尘面露愧色,他上身赤裸,虽然治愈了火毒,面色还见几分虚弱。他俯身行礼道:“见尘多谢师父出手救治。只是我一时心急,想早日伤愈,以免继续叨扰茹掌门、丘执事等诸位,不料失手出了岔子。” 丘执事笑道:“宁小友何必着急,茹掌门叮嘱过我们一定要好生招待贵客。您这般心急离去,是否是我们照顾不周了。” 宁见尘说:“非也非也,只是我中这火浣毒已久,心中着急,难免冒失了。” “如此便好。”丘执事说。 凌虚子说:“还不快谢过丘执事?若不是丘执事及时赶到,你能否有现在,还是未知。” 宁见尘连忙又向丘执事行礼,丘执事拦住了,又叮嘱手下仙侍,多送些用得上的仙药过来。 徒弟身体已无大碍,凌虚子也放心许多。 丘执事把一切杂事都安排妥当,给宁见尘安排了住所,方便他之后继续到三尺泉修炼。宁见尘左右看了看,来往人员虽多,却不见那日陪在他身边的江桥,便问道: “丘执事,你来之时,可见到我身边有什么人?”他隐约记得,在昏迷中见到了江桥,江桥一直陪在他身边,照顾他。醒来之后,却不见江桥在他身边。 “哦?无人啊。宁公子可是有什么担心?”丘执事问。 “无事。”宁见尘低下头。他还是等伤愈之后,再去见江桥吧。 作者有话说: ---------------------- 第16章 夜吟应觉月光寒 宁见尘有了人照顾,江桥也少了件差事,他得以继续以前的生活。 这段经历,就像是一个小小插曲,对他的生活造不成影响。但对于别人,却不是这般。 这日,江桥在院中晾晒草药。院子中架起了多个层叠的簸箕,里面盛放着采摘下来的草药。有的簸箕斜放在石墙脚下,有的叠放在架子上,三三两两,摆满了整个院子。江桥把采下来的草药,放在簸箕中晾干水分,时不时得翻晒一番。院子里还有一个药碾,要用脚踩着,把一些晒干的草药研磨成粉。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专门的管事,来后山把粗制过后的草药带走。 江桥正站在低矮的石墙旁,翻晒簸箕中的草药。宁见尘忽然出现在石墙外,看见江桥,露出些许羞赧的神色。 江桥没觉得有差异,他高兴地打招呼:“宁仙师,你的伤已经好了吗?” “已经无碍了。”宁见尘说。 宁见尘的目光落到江桥身上,不禁脸一热,又转向他方。来之前,他就想过,那日他在寒冰洞中,似乎轻薄了江桥。身为端方君子,宁见尘何时做过此等强迫他人亲热之事。他平日最恨那等轻浮浪荡之人。何况,他似乎与江桥有了肌肤之亲,虽未到最后一步,险些做了错事。 但江桥,似乎没有放在心上,见到他时,还毫无芥蒂地打招呼。是江桥不记得当日之事,还是他未放在心上? 宁见尘觉得自己犯了过错,就需承担责任。来之前,宁见尘心中已经考虑了一番,见到江桥后,这番考虑好像又失了效用。所谓礼法品德、情理道义,都解决不了宁见尘此刻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困境。 江桥只觉得宁见尘看了他一会,又不说话,有些奇怪。 江桥说:“宁仙师,你要喝茶吗?我给你倒茶。” “不,不必了。”宁见尘拒绝了。 他看着江桥,那日的场景似乎又浮现在眼前。他抓着少年的双臂,举过头顶,少年脸色慌乱泛红,双腿分开被他压在身侧。少年颈间有股奇异诱人的冷香,肌肤滑腻,双瞳含水,似乎在低声求饶:“宁仙师,不要……” 宁见尘忽地气血翻涌,连忙念了几句清心静气的咒文,才重新平复下来。但他还是忍不住用目光打量着江桥。 “那天,是不是你把我背出来的?我记得,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喂我喝水,给我……擦身……”宁见尘说。 那时他虽在火毒灼烧的痛苦之中,但身边一直有人照顾着他,安抚着他。抓着那人的手,他好像有了力气,身上一点痛苦也没有,反而很安心。浇在他身上的水虽然是普通的水,但好像也是甘露一般。 江桥说:“嗯。那天我去寒冰洞送灵石,就看见宁仙师您昏倒在地上。我吓坏了,还好后来丘执事来了,把您救了。” “小桥,那日我在洞中……”宁见尘欲言又止,说:“我误碰了你,还望不要放在心上。我今日,是专程来道歉的。” 原来宁见尘担心的是这个。江桥眨眨眼,说:“我没受伤,宁仙师,您不必放在心上。” 江桥这是何意,他是根本不在乎,还是不懂得? 宁见尘又说:“我记得,你为把我背出来,还摔了一跤,不知伤势如何?” 江桥说:“还好,不碍事。” 宁见尘忽然抓住江桥的手腕,看见上面有一道结痂的挫伤,而他目光扫过江桥小腿,上面一道划痕,正是那日摔跤磕在石块上留下的。宁见尘忽地一笑,柔声道:“我好像,一直在给你添麻烦。” 江桥说:“宁仙师,你不是麻烦。” 宁见尘轻应一声:“嗯” 他看着江桥,鸦翅般的长睫重重压下来,江桥忽然有了些压力。 “小桥,我们……”宁见尘缓缓开口,“你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不是那等始乱终弃之人……” 江桥不解:“什么是‘始乱终弃’?” 宁见尘轻咳了一声,说:“就是,玩弄女子的身体,然后抛弃她……” 江桥皱皱眉,说:“宁仙师,我不是女孩。” 宁见尘看着江桥的眼睛,发现他好像什么都不懂。宁见尘说:“小桥,那日我在山洞中对你所做之事,你可记得……” 江桥想起来,但他又觉得有些别扭,低声说:“……记得。” 宁见尘也从来没有过这样尴尬的时刻,他看了会天,说:“就是这样……” “这是不好的事吗?“江桥问。 “嗯……”宁见尘说。 怕越来越误会,宁见尘尽管耳朵都红了,还是说:“总之,不能让别人对你做这样的事。” “哦。”江桥说,“那宁仙师你为什么要做?” 宁见尘差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解释道:“我做……也是不好的……” 江桥越来越疑惑了,他说:“宁仙师,可是我没有受伤。” “那你是说,不讨厌吗……”宁见尘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说这样的话。 江桥想了想,说:“不讨厌。” “只是,宁仙师你看起来很难受。” 宁见尘身体一颤,差点没站稳,觉得自己有一种火毒复发的感觉。他看着远处草地,觉得自己的声音也快被风吹走了:“嗯,是的,所以我会……走火入魔。” 宁见尘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江桥终于明白了:“哦原来是这样啊!原来做这种事会走火入魔,那宁仙师你一定要小心。” 宁见尘:“嗯……” 虽然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但宁见尘心中一股不安定之感渐渐散去。原来江桥只是不知人事。宁见尘尴尬地咳了一声,把手放在江桥肩上,说: “小桥,你可听说过昆吾派?” 江桥说:“只听丘执事提过名字,其他不知道了。” 宁见尘掩住脸上笑意,说:“昆吾派在西海流洲,去凤麟洲四万五千里远。其上生民亦多,且多金玉,因此居民多用金玉铸造刀剑、器具、饰品之类。” “就比如这把归鸿刀。” 宁见尘召出自己的本命刀,一把宽阔修长的大刀浮现在空中,有淡淡金色,如一泓秋水。江桥缓缓读出上面的刻字; “归鸿无影,心游太玄1” 宁见尘一挥手,归鸿刀便在空中划出一朵漂亮的刀花,随后刀向上飞跃,又迅速向下俯冲,刀随意转,华光无尽,所到之处光环阵阵、破空声无数,仿佛空气都为之颤动。在最后划出一个漂亮的转身后,宁见尘一声响指,归鸿刀便“哗”地一声飞回了他背后,稳稳地握在手里,发出阵阵喜悦的嗡鸣。 “我派承袭六坛大师的割玉刀法,共有七层,我已经修到了第三层。”宁见尘说。 江桥早在看到归鸿刀在空中飞舞时已经露出羡慕之色,后来禁不住赞叹道:“真好看……” “小桥,咳”宁见尘收回蠢蠢欲动的归鸿刀,说:“如果你想去昆吾派看看……” “去昆吾派?为什么?”江桥不解。 江桥的注意力忽然又被宁见尘鬓边的一片银箔飘花吸引,仿佛对称一般,宁见尘的左右鬓边各垂着一片长长的银箔飘花,随动作在轻轻飘动。银片被压成非常薄的片,上面透雕出了许多神兽仙宫景物,垂落在银簪两旁。江桥好奇地问:“这也是流洲的吗?” 第16章 凤麟州此地,并无这等装饰风格。 宁见尘一愣,取下了一片银箔飘带,放到江桥手里,说:“喜欢吗?” 江桥看上面的雕刻,仙景异兽间似乎蕴含着阵法,有灵力暗暗运转。因西海流洲之地金玉既多,居民确实喜欢使用各类金银珠玉制作饰品,风俗与别处不同。 宁见尘想说的话忽然又咽了回去,是啊,他怎能无名无分地邀江桥随他去昆吾派,这和私定终身有什么区别?他还好没说出口,不然吓坏了江桥。 江桥看了看,露出欣赏之意,但他还是将银箔飘带还给了宁见尘。宁见尘却不再收回:“送给你了。” “啊,我不能收。” “就当是……我答谢你救我的礼物。”宁见尘坚决不收回,同时暗想,这飘带本是一对,如果他送了一条给江桥,是否意味着…… “这飘带是我父母昔年请炼器大师焚琴为我打造,刻有护身阵法,可抵挡金丹以下三击。你照顾我良多,如果不是你及时把我从寒冰洞带出,我现在恐怕还生死不明。”宁见尘说。 “这太珍贵了!”江桥说。 宁见尘说:“你既对我有恩,我也应该报答你……” 江桥拒绝不了,被迫收下了这一条漂亮的飘带。但是他心里同时在想,比起这些漂亮的东西,他更羡慕的是,他什么时候可以像宁见尘这样自信地展现自己的实力,他也想和别人一样,御剑升空,捉妖杀怪,纵横十洲云海之间……那种肆意自由、掌握自己人生的感觉,是他所渴望的。而他现在,好像被困锁在一个小小的身躯里。 “你在想什么?”宁见尘问。 “我在想,宁仙师你真厉害,我什么时候也能和你一样。”江桥说。 宁见尘说:“只要你勤加练习,自然久有进益。” 宁见尘见江桥修为不过炼气左右,虽然各派都有自己的功法,但对于基础功法,原理都差不多。因此他只犹豫了几下,便说:“我修行上比你略有经验一些,你若有什么不解,可以问我,我为你解答。” 虽然不宜插手他派弟子修行,但他这些日子以来,也见无人指点江桥修行,他略微指导一些,应该不为过错。 “好好好!”江桥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江桥拿出《坐忘经》,盘腿坐在日常练功的石磨盘上,眼巴巴地看着宁见尘。宁见尘见他勤奋用功,不拘场地,也觉得好笑,细心为他指点修炼关节。 直到交流一番后,宁见尘才发现,为什么江桥修炼虽勤,进益却不大。他虽然记性不好,但一本修行功法,用水磨工夫,一年数月,总能弄明白的。况且他心性单纯,用心也专,不应进度如此之慢。原来他体质较差,尽管悟透了心境,灵气入体,也如泥牛入海一般,长久没有改变,再好的体悟,失去仙骨支撑,也如空中楼阁一般。 宁见尘虽然初期有些惊讶,后来也放平了心态。原因是,他指点过不少年幼弟子修行,耐性颇佳。况且,天下不宜修行之人甚多,不是人人都是天才。江桥有这份心,懂得用功,已经极好。 “注想天心,回光两窍,内观识神,炼炁还精。”宁见尘伸出二指,在江桥身上关键穴窍处轻抚而过,指点他引炁修行。几个周天下来,江桥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说:“宁仙师,你的法子真有用,我感觉比以前有效多了。” 江桥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灵光,灵气运行一周下来,他觉得精神饱满了许多,身体的疲惫也减轻了。 宁见尘轻笑,一点点小的进步就让江桥高兴。他想了想,说:“闭门修行进境缓慢,有时候,辅以丹药或外出历练,说不定有奇遇,修为能够提升。” 江桥说:“宁仙师说得有理,我还没离开过清微剑宗呢。” 宁见尘想摸摸江桥的头,又觉得这举动太过亲密,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安慰。江桥修为不高,他以后多多照拂他便是,昆吾派不至于连一个人都护不住。 作者有话说: ---------------------- 单纯懵懂的小桥 ------------- 1《赠秀才入军其十四》嵇康,原文如下“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第17章 与君初相识 秋水峰,老阳洞。 开在绝壁上的洞口被许多条形巨石堵住,不留一丝缝隙。数月未有动静,生长繁茂的藤蔓已经将洞口遮掩,鸟儿也尝试着衔泥,在洞口筑巢。 忽听得空中“霹雳”一声,原本堵住洞口的巨石被一股气劲轰散,碎裂成许多碎块,落在幽深的谷底。原本堆积在洞口的藤蔓和尘土纷纷散开。晴空万里,却看见空中散发出一阵尘雾,而那霹雳声也如惊雷一般。尘雾散尽之后,半山腰的洞中冲出一道金光,直向云霄! 容禅闭关冲击金丹已有数月,此番刚一突破,在洞中憋闷了几个月的他迫不及待直冲而出。乘气在空中疾速飞行了几圈,有时俯冲,有时上升,吓坏了几个山巅上练剑的弟子,又驱赶着云鹤拍翅让行,容禅哈哈大笑几声,才觉得胸中的闷气消散了一些。几个月来堆积在他身上的尘土也尽数随风散去,露出光华流转、金光内敛的白色法衣。 容禅速度太快,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一道青影追了半天,又大喊道:“容少!容少!等等我!”容禅听到是熟悉之人的声音,才停了下来,散发着淡淡金光的身形悬停在半空中。 端的一个美姿容、善容止的绝世少年,容禅生就一副好相貌,桃花眼含笑,嘴唇红润,微微上翘。他身材高挑修长,着一身白色锦缎外袍、内里金红二色的法衣,黑色柔顺长发轻轻飘散着,在空中有如仙人一般。 “臧叔,这么着急叫我作甚。”见到来人,容禅漫不经心地说。 臧伯笃乘着一只青色大葫芦,紧赶慢赶地从后面追上来,说:“哎哟,小少爷,我差点没追上你。” 容禅哼了一声,指尖略微掐诀,身上便散发出淡淡的神光,黑发也轻轻飞扬起来。 臧伯笃上下观察一番,满脸是笑,他拱手道贺道:“老身恭贺容少突破,如今已经修成金丹了。” 容禅手臂一挥,指尖微微一弹,一点青金色的灵光便疾射而出,击中远处山峰上一块巨石后,巨石轰然碎裂,散落成许多块落入山谷中。对这境界提升后的充沛灵力,容禅还算满意,他现在浑身经脉通畅,灵气四溢,有使不完的劲,恨不得马上去打几场架发泄。 “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有什么好道贺的。”容禅故作轻松地说。 “话虽如此,能够一帆风顺、平安无事地结丹,也是幸事一件,老身再次恭贺少主突破。”臧伯笃笑道。 “说吧,有什么事。”容禅到底还是少年心性,面上装得不在乎,心里还是得意了几分。 “这十洲三岛,能够在少主这年纪结丹的,也是屈指可数。”臧伯笃说,“也亏掌门早有准备,吩咐我平日在老阳洞前等着,一有动静就等少主您出来。” “我娘?我娘说什么了。”容禅说。 臧伯笃笑道:“茹掌门知晓少主即将突破金丹,早早准备了一件金丹期可用的法器,吩咐我您一出关,就给您送来。” “哦?”容禅感兴趣了,眼睛马上盯住了臧伯笃拿出的东西。 臧伯笃拿出一个红底乌木托盘,里面放着一般把金色小扇。臧伯笃说:“此扇名为‘金吾禁夜’1,金丹期乃至元婴期修出本命法器前都可以使用,特请了西海流洲炼器大师焚琴铸造,掌门为你考虑周全。” 容禅说:“我以为是娘终于舍得把爹的孤光自照剑给我了呢,原来是一把扇子。” 臧伯笃笑道:“这扇子可不简单,少主不妨上手一试。” 容禅拿起金吾禁夜扇,在手中展开,见扇骨都由精金所制,漏雕数个执剑甲士,金辉熠熠,隐隐组成符咒阵法,扇页末端则刺出根根尖刺。容禅抚摸扇柄上嵌有一颗很大的南海珍珠,略一注入灵力,竟又从扇柄中抽出来一把小剑。 臧伯笃说:“这是‘玉漏相催’剑2,掌门知你只喜剑,因此此法器扇、剑合一,应该最合你心意。” 容禅嘴角露出微微笑意,他将扇子一抛出,金吾禁夜扇在空中散发出道道灵光,竟使得空间都有略微扭曲,扇子回旋一圈后,数株不老灵松被狂风吹垮,又收回他掌心,带来的灵力激荡却使匣中玉漏相催剑嗡鸣不已。 容禅一收扇,拱手微微弯腰:“谢过臧叔送扇。” 臧伯笃说:“诶诶!别急着走嘛!茹掌门有吩咐我还没同你说呢!” “又说什么?”容禅得了新扇,心思已经都飞走了,他此刻一心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炫耀自己的新法器和新突破的金丹境界,哪听得进臧伯笃说什么,“不过又是嘱咐我好好修炼莫要惹事之类。” “茹掌门说了,你金丹刚成境界不稳,让你不要太过急躁,先平心静气、稳固境界,等到金丹凝实再外出历练不迟……再说,老身也有话要对容少说呢!” 第17章 “什么?” 臧伯笃笑意中隐含一丝挪揄之意:“容少,莫怪我没提醒过你,炼气、筑基可算是最基础的小境界,修得金丹之后,乃是另一大境界。金丹之前,需要养精禁欲,纯阳之体最好修炼,虽然修成金丹之后无需再禁欲,但是容少初尝情事,莫要因小失大,一时迷了心意……” 容禅脸色一红,说:“臧叔你说什么!我怎是那般纵欲的小人!” 臧伯笃说:“那就好,我也是丑话说在前面,未免到时说我老身没有提醒……” 容禅再度想跑,臧伯笃怕一失手十天半个月都抓不到人了,便又紧着容禅感兴趣地说:“容少,你闭关数月,可想知道最近宗中都发生了什么事?” “何事?”容禅合起小扇,在掌心微微一敲,脚步总算停下了。 “容少可知,西海流洲昆吾派宁见尘正在我宗门做客?随他师父凌虚子一道,借宗门的寒冰洞疗伤。” “是他?”容禅眼神略微一转,又说:“那又如何。” 同为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容禅不是没听过宁见尘的名字,只是未曾有过一见。但他向来自信,觉得上天入地没人能及得上自己,也不觉得来一个宁见尘对自己有多大威胁。 “近年来,宁见尘可谓是在诸洲年轻弟子中声名鹊起,听闻他去岁曾带领本门弟子,在东海九丈源秘境中斩获一头□□水兽,剖出雀卵大的水精晶玉,为方丈岛奉为座上贵客。又有说他在昆仑山三城比试中,力挫璇玑宫、玉衡派、天柱城弟子,拔得头名,声名大振。就连这次受伤,也是深入南海炎洲险地所致。”臧伯笃说。 “确有几分本事”容禅好胜之心被激起,已暗暗生了比较之意。 臧伯笃忍住笑意,说:“容少可知,他可是你的‘未婚夫’?” 容禅脸色一抽,几乎是瞬间变黑,金吾禁夜扇猛地展开,容禅说:“胡说八道!哪来的混蛋做我的‘未婚夫’?” 臧伯笃说:“容少不妨去问问茹掌门就知道了。”说着又拉住容禅,说:“容少,你别急嘛,我还没说完呢。” “这凌虚子和茹掌门约下,待宁见尘养好伤后,便在门中同我清微剑宗弟子比试交流。茹掌门意思是,让你也去观摩一番,不必上阵了。” “凭什么不让我上阵?觉得我打不过?”容禅说。 “当然不是这意思。茹掌门意思是你境界不稳,未到最佳状态。再说了,宁见尘为客,哪有主人打客人的道理?” “这是自然。”容禅哼了一声,显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臧伯笃执着容禅的衣袖,玩笑道:“容少如今也不怕被茹掌门‘嫁’去昆吾派了。我听说了,这宁见尘伤好后,看上了一人,闹着要与他结为道侣,正和他师父凌虚子置气呢。” 容禅将扇柄在唇上微微一碰,原来臧叔拉着他说话的根源等在这儿呢,便顺水推舟地问:“哦,是谁?” 少年容色姝丽,肤色洁白,长睫微眨间,瞳色如琉璃一般。他眉目秀丽,天生一股风流姿态,此刻似笑非笑的神情,透出一股狡黠聪慧又妩媚诱人的神态。 “听说只是我清微剑宗的一个低阶仙侍,不知使了何种手段,有幸得了宁见尘青眼。”臧伯笃说。“这低阶仙侍也是心机过人,攀上了贵客,一步登天,定然紧抓不放。” “哦。”容禅轻应。 臧伯笃以为容禅还是不感兴趣,谁知下一秒,原本还被臧伯笃抓在手中的袖子突然不见。原来容禅暗中掐诀,使出了一招“幻琉璃”身法,直接原地消失不见,空中哪里还见得到容禅的身影! 臧伯笃在空中挥手大喊道:“容少!容少!茹掌门说了!让你好好在洞府里呆着,稳固境界!不要乱跑……” “知道了。” 空中隐隐传来容禅的回答。 容禅使的“幻琉璃”身法,挪腾纵横几下,数息间,便穿过浩荡云海,降落至他娘亲所在的晚照峰。“幻琉璃”是蓬莱岛仙术,可瞬间移动,隐匿身形,同一修为境界以下者,难以分辨出他真形所在。所以容禅轻易从臧伯笃手中脱身。 容禅掐着“幻琉璃”法诀,从后门溜进了他娘的落霞宫。未走几步,便听到了前厅传来数人的说话声,于是便放慢了脚步,隐匿身形,躲到茹忆雪掌门宝座背后的屏风处。 落霞宫里处处是烟霞色的轻柔纱帘,容禅透过屏风,看见厅中有三人,其中一人正是他娘亲,另外一老一少两名男子,想来就是昆吾派来的凌虚子、宁见尘了。 容禅从屏风后探出头来,用扇柄微微掀开帘幕,却见他娘的目光微微往这一转,他便缩回了身子。别人或许看不出他用“幻琉璃”隐匿身形,他娘是蓬莱岛女修,怎会不知?于是容禅当老实孩子在屏风后偷看着。 作者有话说: ---------------------- 老容头终于出来啦 ---------------- 12《正月十五夜》苏味道,“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第18章 与君初相识 只见宁见尘拱手向茹忆雪行了个礼,道:“承蒙茹掌门大义,慷慨借出寒冰洞供我疗伤,如今火毒已除,见尘伤愈,已无大碍了,特来拜谢茹掌门。” 茹忆雪道:“宁小友可是伤好了?若仍有不适之处,不妨多住些时日。流洲距凤麟洲甚远,路途艰辛,我凤麟洲亦有诸般圣宝秘境,若有兴趣,可趁此机会游历一番,也让我清微剑宗略尽地主之谊。” 宁见尘说:“谢过茹掌门好意,见尘正有此意。只是今日拜见茹掌门,除了感谢茹掌门仗义之举,还另有一事……想趁机请求掌门恩准。” “哦,小友但说无碍。”茹忆雪虽然心里已经猜到几分,但面上仍一派淡然。 宁见尘犹豫几下,还是从袖中取出了一枚淡紫色的玉佩。见此情况,原本跟在他身边脸色一直不好的凌虚子更是表情一沉,冷哼一声,直接拂袖转过身去,竟是不愿多看一眼。 宁见尘掌心中垂下一枚玉佩,玉佩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刚一放出,就有一股来自海底的清灵之气散发在大厅中,仿佛听到海啸鱼跃之声。玉佩上有深紫色和浅紫色数道纹路,深浅过渡自然,似海潮卷舒。整块清透紫玉被雕成凰形,展翅欲飞,仿佛海眼中飞出一只紫凤! 茹忆雪看到玉佩,目露怀念之色。 宁见尘说:“茹掌门可还记得……数年之前,曾与我母亲约下儿女亲事,以此玉佩为证。” “是的……可惜了。这‘海凰佩’本是用了蓬莱岛海墟深渊海眼之中泉玉所制,有疗骨愈伤之用,当年一共制作了两枚,其中一枚我赠给了你母亲。”茹忆雪说。 “你母亲如今可好?”茹忆雪问。 宁见尘说:“回掌门,我母亲修为不及您,困在元婴期十几年,如今……已经稍见老态了。” 修仙之人一旦突破不了境界,寿元耗尽,便会逐渐现出老态。到鹤发鸡皮、油尽灯枯之时,便是坐化陨落之日。宁见尘母亲已见老态,说明她已突破无望,等着耗尽寿元罢了。 茹忆雪叹了一口气,修行到最后,送走的知交好友愈多,直到世间寂寞,再无相识之人。这样的送别,对于修仙之人是常事。 容禅却皱了皱鼻子,他脖子上自小挂着一枚“海凤佩”,与那枚“海凰佩”形制别无二致,他怎么不知道还有那么一段渊源!若是知道他和宁见尘戴着同样的玉佩,容禅早就把这玩意儿扔了。 那宁见尘又说:“来凤麟洲之前,母亲将收藏的这枚‘海凰佩’交给了我,由我自行处理。我想……茹掌门本是好意,只是……婚约不成,这海凰佩珍贵,还是归还茹掌门为好。” 茹忆雪脸上露出玩味之意,说:“婚约成,或不成?知交之情总在。我既已将海凰佩送给了你母亲,这十几年,早将其视作了昆吾派之物。你可自行保留,不必归还于我。” 茹忆雪早知宁见尘来意,但还是起了逗弄之意。由此可见容禅性情其实肖似其母。 宁见尘脸上飞起一抹薄红。凌虚子又重重冷哼一声。宁见尘看了一眼师父,终于还是说:“茹掌门……在下有一不情之请,在下……” 茹忆雪等着宁见尘说。 宁见尘终于说出:“在下心中已有心悦之人,一心专矣,不可回转。为免三心二意、得此顾彼,损伤容公子清誉、及茹掌门好意,见尘特来归还玉佩,解除婚约,以示尊重。所有错处,皆在见尘一身。” 茹忆雪说:“好一声‘所有错处,皆在你一身’。只是不知是何家姑娘,得宁公子挂心?” 宁见尘脸色微微一红,说:“他也是清微剑宗弟子,只是……”凌虚子又重重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宁见尘说话。凌虚子狠狠盯着宁见尘,目中似有深意,不让宁见尘说下去。宁见尘犹豫一下,愣在了原地。 茹忆雪见好就收,转移话题道:“宁小友既已伤愈,我着宗中执事安排了比试,金丹及以下弟子皆可参加,届时便在白鹤脊试剑坪举行。多年来,我清微剑宗弟子不过闭门造车、兀自苦修,乃不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宁小友可指点他们一二。” 第18章 宁见尘一拱手,躬身行礼道:“茹掌门太过自谦了,我也想趁此机会,同清微剑宗各位师兄、师弟请教。见尘修为疏陋,早想一观清微剑宗的无上妙法,学习一番。” 茹忆雪轻笑,说:“元婴以下第一人这称号,我在凤麟洲可都听到了。不似我那孽根祸胎,成日只知道闯祸,不爱修炼,今年才刚结了丹。” “容公子年纪尚幼,已是不世出的天才。”宁见尘说。 容禅在屏风后面听得,却将金扇在掌心重重一敲。他早已隔着帘幕打量过了那宁见尘。宁见尘身材健壮,带把大刀,长相姑且算是端正吧,反正不及他容禅,此为一胜;宁见尘二十六岁结丹,他容禅十八岁结丹,此为二胜,他母亲说什么“元婴以下第一人”呢?他有信心在几年内易主。而三胜、三胜……容禅想不出来了,他竟然输给了一个低阶仙侍?宁见尘撞了八辈子的好运,母亲竟然给他约过婚约,虽然容禅根本不想履行这什么劳什子婚约罢了,但也是他主动去退婚,怎有人上门退他容禅的婚的道理?难道还有人比他容禅强? 茹忆雪听及屏风后动静,故意笑道:“我那孽子性情顽劣,及不上你,也及不上……宁公子的心上人。” 宁见尘闻言,竟不再回话。他嘴唇轻碰几下,目光垂下,原来是害羞了。 容禅嘴角一撇,这宁见尘什么表情,莫不是功体错乱了吧?看这昆吾派来人古板无趣,莫不是没见过魔女妖人的诸般手段,一时被迷了心窍? 在清微剑宗,还有人容貌、修为比他强的?这低阶仙侍,莫不是个狐狸精吧? 容禅已被宁见尘的话激起了好奇之心。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入了宁见尘的眼,让他容禅被人落下了退婚的面子。他以后难不成都要被人说成宁见尘的“前未婚妻”?他可不愿意! 容禅心念一起,在屏风后的身影竟瞬息消失不见。他动作和心思转变都很快,既已起了好奇之心,便直奔山下而去,寻那宁见尘的“心上人”看个究竟了。 * 宁见尘和师父凌虚子刚离开落霞宫,凌虚子就重重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往另一边走去,竟不愿同徒弟一路了。 宁见尘见状,叹了口气,几步追上去,喊道:“师父!等等!” 凌虚子说:“我不是你师父。” 宁见尘说:“您不是我师父,谁教导我修行,谁抚育我长大?” 凌虚子说:“你如今大了,有主意了。” 宁见尘拖住师父袖子,拖长了声音喊了一声:“师父——” 凌虚子背着手原地来回踱步,突然猛地一甩袖子说:“我不是同你说,退婚也就罢了,这容公子本是男儿,你俩不合适,但偏偏,你又扯东扯西!” “我没有扯东扯西。”宁见尘说,“我的意思,您明白的。” “明白什么?明白你被泥糊住了心窍?你看上谁不好,看上个这么、这么——”凌虚子形容不出来,又重重一甩袖子,叹了口气。 “不是您从小教导我,坚守正道、秉持本心?我这样做有什么错?” “有什么错?”凌虚子大概是气急了,指着宁见尘鼻子道:“他就是个废物!我都看过了,资质差得一塌糊涂,脑子也有问题,修行到现在不过炼气,这辈子筑基也就到头了!到时候他垂垂老矣,你还青春鼎盛,这可为良配?再说了,这结为道侣可共享气运,你就想这辈子被这么个傻子拖累!” 凌虚子显然是气蒙了,手指都不断发抖,宁见尘也是第一次被师父如此严厉地批评,沉默不语。 “我从小教导你、培养你,不是让你栽在一个废物身上!何况还是个男的!你可想过宁仙尊、宁夫人在你身上耗费的心血?他们是怎样把你交到我手上的,这要我怎么跟他们交待!”凌虚子说。 “他不是个傻子。”宁见尘说。 “我看我是教错你了!”凌虚子说。 宁见尘心头一震,他第一次知道,师父也是这样一个按照人的出身、资质区别对待的人。原来师父从小教他的那些宽厚仁慈、平等待人的道理,原都是假的,他心里其实不这么想。 “如果我需要道侣的助力,才能在这修仙大道上更进一步,这又算什么道呢?我宁见尘又算什么呢?”宁见尘说。 “你还是太天真了。你不知道宗门、家族对修仙者多么重要。哪一个大能背后,没有强盛的宗门和家族,光是每年耗费的的资源,就如天上星斗!你不想想,如果你不是昆吾宁家的孩子,你能借到这寒冰洞,你能在清微剑宗疗伤?早就毒发毁了根基了!”凌虚子说道。 “您说这些,我都想过……”宁见尘心中苦涩,原来师父并不信任他,还是把他当成个孩子。 “我看你根本没想过。”凌虚子说。 “师父——” 凌虚子手一抬,说:“你也别多说了,我是不会答应的,我看你根本是昏了头了,此事不许再提。” “……” “后几日宗门比试,你好好准备吧,不要堕了昆吾派的名声。” “……是。” 作者有话说: ---------------------- 小宁你很好,只是作者没让你当主角。 第19章 与君初相识 容禅自峰顶上直冲而下,金吾禁夜扇被他踩在脚下,隐隐展现出一把长剑的虚影。 容禅只略微打听了几下,便寻到了这桩艳事的主角,但还未到后山,就在灵龟峰半山腰上,撞到了一桩趣闻。 容禅自半空中瞥见,几个低阶仙侍正围着一个挑水的布衣少年,那少年长相普通,气质温润,想来是他要找的人了。容禅转念一想,还是暂不出现,他掐着“幻琉璃”法诀,隐匿自己的身形,直躲到旁边一棵大树上看热闹去了。 “江桥啊,你如今可发达了。”玉屑说。 “玉屑?”江桥认出眼前之人是玉屑,还有其他一些熟悉的低阶仙侍,不知为什么他们挡在他挑水的路上。 “可不敢当。”玉屑阴恻恻地说,“江师兄准备要去昆吾派享福了,我们这些低贱之人,怎敢与您平起平坐。” “以后可要尊称一声‘江仙师’了!”石英添在旁油加醋道。 江桥不知道玉屑在说什么,只觉得他语气怪怪的,便说:“我不明白你说的。” “你们看——”玉屑指指江桥,转头朝身边人说,“我就说江桥是个怪会装傻的。别他老装得什么都不懂呢,勾搭起男人来一套一套的。” 江桥皱了皱眉,说:“你们有事吗,没有的话,我要挑水了——” 羽衣抬脚就把江桥挑的两桶水踢倒了,然后装作不小心的样子:“哎呀!怎么办!江师兄你不会怪我吧?是我不小心!” 江桥说:“没事,我——”他的扁担被玉屑踩在了脚下,怎么拿也拿不起来。 江桥疑惑地看着玉屑。 羽衣从旁边转进来,大冷天,他也拿着把扇子。家里给他配了把低阶灵扇,他宝贝得不行。他也一直自认为比这些在修仙界毫无根基的普通弟子高人一等。至少他家里还出过几个修仙的苗子,资源上略比别人强一些。 羽衣摇着扇子,阴阳怪气地在江桥耳边道:“江师兄,做人不能这般没有良心。若不是玉屑好心相让,你能有机会去伺候那昆吾派来的贵客,一朝飞上枝头?” “您高升了,兄弟们也给你道贺,但你又何必找丘执事告状,说是我们强逼你去的呢?” 江桥急得话都要说不清楚了,嘴唇发抖:“我、我不是,我没有说。” “看看,江师兄说话这般吞吞吐吐的样子,莫不是伺候男人也这么老道?我等算是太天真,不晓得江师兄卖屁股是个高手,早张开大腿爬床了,还在这装无辜哄我等呢!”羽衣嘴巴利索,用扇柄指着江桥,一番话连珠炮一般,惹得周围众人哄堂大笑。 “我、我……”江桥再不济,不知道什么叫做“卖屁股”,也知道别人都在笑话他。他脸涨得通红,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也不懂得反驳。 “我没有,我没有告状……我只是,给宁仙师送药,他,他……受伤了,走火入魔。”江桥越急越说不出话来。 “看看、看看——江师兄这不挺会倒贴?缠上宁仙尊,我看他也烦得很吧?”羽衣蓦地贴近江桥,不怀好意地用扇柄捅了捅江桥的额头。 江桥这时候终于把他的扁担抽出来了。他从小到大受到这样莫名其妙的欺负不少,他已经学会了躲避。他慌慌张张地想把两只空桶挑起来,说:“我要去挑水了,你们慢慢聊。” “上哪去啊,江师兄?”石英也扯住了江桥的胳膊。 “你别扯我。”江桥说。 玉屑见状,抬脚就把江桥的两只水桶给踢到山下去了,抱着双臂说:“挑什么水啊?哪敢劳烦江师兄挑水?我们都要给您道歉呢!今儿江师兄可别想走了,等我们好好给您道歉吧!反正丘执事已经把我骂了一顿,这水还挑个屁!” 第19章 江桥惊讶地看着玉屑,这水是玉屑当初让他挑的,现在又不让他挑,玉屑到底是什么意思? 石英扯着江桥说:“别走啊!江师兄!”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江桥的水桶咕咚咕咚滚到山下去了,江桥怎么也挑不了水了。江桥看着玉屑几人,手紧紧握成拳,身体也在发抖,他不知道心中那股愤怒又委屈的情绪该怎么处理。 “哟,咱江师兄生气了呢!”羽衣说。在石英又来拦江桥时,江桥狠狠把他推开了。石英有些惊讶,这傻子还是第一次敢反抗。 在树上看完这全程的容禅冷笑一声,不过,他谁都不想帮。在大宗门中长大,母亲又是代管掌门的他,早见过太多这种宗门中互相倾轧。即使是外表仙风道骨的长老,心底也有三斤黑水。容禅无意去辩驳到底谁对谁错,对他而言,不过一场热闹。大道无情,天地不仁,江桥自己都不能反抗,又关旁人何事?不过——容禅不介意给这场闹剧再加上一点风味。 容禅漂亮的桃花眼如小狐狸一般,眨了眨,掏出刚磕了一把的果仁碎屑,挑挑拣拣,从中挑出一颗还完好的,双指夹着,微微一弹,便射中了气焰最为嚣张,一直挡在江桥面前的的石英额头上。 “啊——”石英额头忽然剧痛,他一摸,竟然是一颗不知哪里来的果仁,好像还被人磕过。他额头上迅速鼓起了一个包,又痛又肿。“谁暗算我!”石英吼道。 江桥见石英终于让开了路,也不管许多,拿着扁担直接向前走去,狠狠撞了一把挡住路的石英身体。 石英回过神来,抓住江桥的衣袖:“是不是你!居然敢反抗!” 江桥皱着眉,谁知一会儿,玉屑的屁股也中了一颗,玉屑捂着屁股,腰差点折了,他大叫着跳起来:“江桥!你果然卑鄙!暗算我!” “我……”江桥也对这状况有些意外,但他不是完全愚钝无知,见此情况,连忙抄起自己的扁担向前跑去。再不跑,一会玉屑他们回过神来可要追着他打了。 “果然是他!别让他跑了!”玉屑捂着屁股道。 “我们追!”羽衣喊道。 不一会儿,羽衣也中了招,他脸上被果仁打了三四颗,一会儿就成了大花脸,好像被蜜蜂蛰过一样,扇子也因手部被击中,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羽衣吼道:“抓住他!他使阴招!”说着边捂着自己脸边追江桥。 羽衣被打得最狠,容禅哼了一声,凭你也敢使扇子,在我面前装威风? 容禅循声跟上去,身形好像一阵风一样。不过他闲庭信步,完全像是一个观众。他只在,戏即将演到高潮时,加一把掌声,或者在戏即将落幕时,喝一声倒彩。他看江桥快跑走了,就使一阵风,让他脚步慢下来,不知怎么的摔倒在了草地上。而石英的拳头即将落到江桥身上时,又突然转了方向,不知怎么砸到了玉屑的肚子上,玉屑痛得大叫,反过来追着石英打。羽衣也别想在旁看热闹,江桥刚想爬起来,不知怎么身体突然一滚,就一屁股把羽衣坐在了地上。羽衣脸趴在泥土里,两只手拼命挣扎,老半天都爬不起来,嘴里还钻进去一只蚯蚓。 容禅唯恐天下不乱。 他看着这闹成一团的几人,嘴角竟然微微弯了起来。 不过,江桥始终力单势薄。几人打了一会儿,也渐渐回过神来,不再混乱,而是一起围攻江桥。江桥被这几人压在身下打,无法反抗不说,只能身体蜷缩成一团,用双臂紧紧护着自己的头颅。 拳头不断落在江桥身上,如雨点一般,江桥被打得发出一声声闷哼,感觉受了内伤。不过这对于他来说是常事,忍过去就好,忍过去就好,江桥不断在心里对自己说,任由那一阵阵拳脚加在自己身上。他凭借恒久的忍耐,扛着白眼、讥笑、伤痛从小一点点长大,他经历过比这更严重的欺凌,没有什么能够击倒他。 容禅见状,嘴角冷冷一勾,这些人真是不知死活。 看这几人把江桥打得毫无反击之力,局势渐渐一边倒,容禅正想出手,半空中忽然出现一道淡黄色光芒。辨认出来人后,容禅收回了动作。 宁见尘踩着归鸿刀,刚刚赶到。 宁见尘看见江止被众人欺负,连忙大喝一声:“放开他!”便从归鸿刀上跳了下来。 容禅冷眼看着宁见尘如何处理这场闹剧。 那几人见到来人,认出那西海流洲风格的服饰,吓得呆住了身体,缩着手在旁站成一排,不知该怎么办。 “宁仙尊……”这几人稀稀拉拉地在一旁叫道。 宁见尘急着关注江桥的伤势,连忙把他扶了起来。江桥眼睛有点看不清,正在擦拭,宁见尘帮他擦去脸上的泥土。罪魁祸首的几人见宁见尘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互相扯扯衣服,竟在推卸责任。 “是不是你干的?” “我看刚才是你出手的。” “我没碰他,分明是你。” “你们——欺人太甚!”归鸿刀在空中发出嗡鸣,刀锋横流,宁见尘怒意上了心头,那归鸿刀竟然凭空一砍,在地上劈出一道深沟,把那几人吓跌地上,互相搀扶着,爬起来退后想逃跑。“敢做不敢当!”宁见尘喝了一声,又听见江桥呻吟,连忙转过头来询问:“没事吧,小桥?你怎样了,还痛吗?” “还好。”江桥拍拍身上的土,这次算好的,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 “眼睛怎么样了?” “可以看见了。” 那几个惹祸的趁机逃跑了。 宁见尘既惊诧又生气,他知道门派中人欺负江桥,但不知道是这种日常的状态。他紧紧揽着江桥的肩膀,扶他站了起来,说:“你怎么不叫呢?我不是给了你通讯符,你可以随时找我……” 江桥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尖。 宁见尘有些心疼又自责,他说:“我应该经常陪着你的,我不知道这些小鬼这么难缠。” 江桥说:“但是,宁仙师,没有你之前我也会挑水啊,为什么你要陪着我。” 宁见尘只当他是懵懂无知,输入灵力帮他治疗身上的伤口。宁见尘说:“现在不一样了,我会保护你。如果在昆吾派,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江桥不知道宁见尘为什么反反复复提到昆吾派,但他知道,是宁见尘把他救了出来,不然玉屑那几个捣蛋鬼不知道怎么会捉弄他。于是江桥憨憨地挠了挠头,说:“谢谢你宁仙师,你救了我,我又让你看笑话了。” 江桥总是这样,善良而没有心眼,还不会记仇报复。宁见尘不由心疼,觉得自己有责任要保护柔弱的江桥。 因为江桥表现得毫不在意,宁见尘的心也放松了一些。他摸摸江桥的黑发,又用袖子轻轻擦去江桥鼻尖上沾的尘土,轻柔地说:“是谁欺负你?是不是你提到过的玉屑?我来帮你。” 江桥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他仰起头问:“宁仙师,他们说我‘卖屁股’,这是什么意思?这能卖吗?” “还有,他们为什么说我要去昆吾派了?” 宁见尘今年二十七岁,比江桥经历多一些,听到这个问题,他也尴尬得不知如何回答。而想起江桥对于昆吾派的疑问,想起他迄今未能说服师父凌虚子,带江桥回昆吾,不禁沉默下来。 在容禅的角度,他只见到宁见尘的背影。好一对你侬我侬的苦命鸳鸯!那几个无良仙侍欺负江桥,倒促成了他们互诉衷肠了!容禅在后面听得不清,只隐约听到什么昆吾派几字,而他看到宁见尘双手放在江桥肩上,不知为何产生一种不舒服之感,这清微剑宗成了昆吾派的后花园,他们想来便来,想走还要把人带走了? 这江桥看着还未开窍,这宁君子还挺会拐人的? 容禅是个乖戾的性子,他生来带着一股偏激之气,多年来修行大道给他添了一些中正平和,但时不时还是会露出好像孩童一样顽皮恶劣的心思。容禅转念一想—— 我为什么要让宁见尘如愿? 作者有话说: ---------------------- 老容头性情乖张的一生 第20章 与君初相识 容禅天赋看透人心。早在落霞宫里听了那么几句,他便观察出,宁见尘的师父,凌虚子似乎和他有那么一些矛盾。 而结合到眼前这明显就是低阶仙侍的“心上人”江桥。容禅心思通透,几下就明白了来龙去脉。 这宁君子,似乎有些烦恼的事情没解决呢? 他想带走江桥,恐怕没那么容易。至少他师父那关,肯定没过。 看着宁见尘脸上那温柔体贴的表情,和江桥天真微笑的神情。容禅勾了勾唇角,心中忽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他一定要把他们拆开! 为什么? 看、不、顺、眼! 就、是、不、爽! 容禅做事哪管那么多理由,做便做了。他心中迅速想出一个主意,他从芥子袋中掏出一个传讯符,输入了一段讯息,然后凭借身法之便利,抛向空中。从宁见尘的角度,只看见半山腰上忽然落下来一枚玉简,然后玉简被自动打开,一段带着淡淡蓝色流光的文字出现在半空中,还带着熟悉又愤怒的呵斥声: 第20章 “孽徒见尘!见此令后速至晚照峰寻为师!不得再和那傻小子纠缠,否则你我师徒缘分今日休矣!” 宁见尘一听,脸色变白。由于他本身心虚,这话也确实像凌虚子说的,因此他竟然没辨认出来这竟是容禅伪造的凌虚子声音。他也想不到竟有人在清微剑宗跟他开这种玩笑。 宁见尘匆匆对江桥说:“小桥!师父找我似有急事!我先去了,改日得空再来寻你!” “诶——” 宁见尘说完,便匆匆祭起归鸿刀,往晚照峰飞去了。他怕凌虚子真是气急了,一时断绝师徒关系的重话都说得出来。 只有江桥呆在原地,看着宁见尘离去的背影。好像他匆匆而来一样,又匆匆而去了。江桥又变回了孤独一人。 容禅依旧隐匿着身形。他缓缓靠近了江桥,鼻尖似乎都要碰到江桥脸上,但江桥还无知无觉,清水一般的眼睛仍看着宁见尘的背影。容禅勾唇一笑,一缕黑发垂下来扫过脸颊,道:“我听到,他叫你小桥?” * 江桥在宁见尘离去后,想了想,还是回到后山继续照料他的药田。今天看来是不用挑水了,本来挑完水后他就要回去浇药田的,江桥不忘把自己的扁担还拿着。 容禅一路跟着江桥。只是江桥在前边慢慢走着,容禅一会儿跟在他身边,一会儿身影消失,一会儿又俯冲向前,飞到前边的一块巨石上坐着饮酒,等江桥走过来。 江桥大概也不知道他头上莫名其妙掉了些草屑是谁的杰作。 容禅在洞府中打坐了几个月,快被关疯了,好不容易出来,肯定要玩个尽兴。此种绯闻轶事最合他的爱好,臧伯笃怪了解他的。容禅心里也有几分好奇,宁见尘到底看上了这修为低下的江桥哪点,还是江桥到底有什么本事,博得宁见尘欢心。 江桥回到湖边后,从茅屋中拿出农具,就日复一日地,给药田除草、松土。容禅在旁看了半天,就看见这江桥闷头干活,也不说话,重复地蹲在田里拔草、用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挖出杂草,避免损伤灵药根系,又觉得无聊。这江桥就这么老实枯燥,连点特别举动都没有? 他还指望江桥是个千妖百魅的男狐狸,来品味一番呢。 容禅盘腿在空中打坐,看着江桥弯腰拔草,看得他都犯困了。容禅一手撑着下巴,看着江桥的身影,忽然就头一点、一点,然后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容禅小睡了一觉起来,伸了个懒腰,张嘴打了个哈欠。好在他瞌睡之时,幻琉璃身法也在自行运转着,只是他都睡了一觉了,这江桥怎么还蹲在田里,没点变化啊!他就是装老实骗人,也该装够了吧,怎么还不露馅? 得了,好歹现在换了个动作了。容禅看到江桥辛苦半天,好不容易把几亩的杂草除完了,现在开始一点一点松土了。容禅心想,这江桥真笨手笨脚,换做他来,几个控物术就解决的事,哪用像他这样在这里挥汗如雨、弓腰弯背?像个凡人一样亲历亲为!莫不是他不想在人前暴露什么? 容禅一手撑着下巴,看着脸蛋红彤彤的江桥,脸上露出冷酷又玩味的表情。他伸出二指,并拢在空中虚划了几道符文,然后江桥已经整理好的几垄灵药,那翻开的土忽然又被盖了回去。 刚在旁边鼓捣了半天,手上都是黑泥,粗布衣服也被汗水浸湿的江桥,站了起来,觉得腰部冒出一阵抗议的酸涨感。他右手成拳,敲了敲自己的后腰,忽然抬眼看到,他刚才分明已经整理过的几垄灵药,怎么又恢复了原样,好像没动过一样。 江桥看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应该是自己记错了,因为他脑子一向不怎么好使,漏掉了这几垄灵药没有整理也是可能的。 于是江桥又回到原处开始从头整理。 容禅百无聊赖地看着吭哧吭哧干活的江桥,他一只手在空中,继续虚划着一些符文,于是江桥照料得精神奕奕的那一行行灵药,不知怎地,齐刷刷地往右边倒去,好像躺下来睡着了一样。于是江桥好不容易松完了那几垄药田,回过头又看到自己的灵药好像喝多了醉倒一般,于是过去把一株株灵药扶了起来。 容禅随机拨弄着那些灵药,于是江桥便像在在田里抓地鼠一样,一会跑这扶起倒了的灵药,一会跑那把倒栽葱的灵药重新种到田里,一会把根伸到外面乘凉的灵药重新塞回土里。 直到容禅都觉得服了,这江桥竟是一点破绽都不露,还是他真的想多了? 江桥只觉得自己脑子越来越不好了,今天干活比平时花了多一倍的时间,到处都是他粗心大意留下的漏洞。他也累了,站在药田中喘气,用袖子擦着额上的汗水。 直到听到“邦、邦、邦”的声音,江桥看了看远处另一个茅屋,然后跑到湖边洗干净了自己的手脚,回到自己的茅屋小院里,盘腿坐在石磨盘上,拿出了一本《坐忘经》。 容禅精神一振,终于来点不一样的了。 江桥老老实实地盘腿坐在石磨盘上,膝上搁着一枚玉简,是他看过了七八百遍的《坐忘经》。作为清微剑宗的入门功法,没有领会贯通这一章之前,下一章的内容是无法开启的。江桥循着自己做下的标记,看看自己已经记到了哪里。 “……凡有爱恶,皆是妄生,积妄不除,何以见道?心舍诸欲,住无所有,旧所痴爱,自生厌薄。譬如醒人,能知醉者为恶;如其自醉,反觉醒者为狂。1” 江桥先是读了一遍,然后慢慢开始背诵:“凡有爱恶,皆是妄生……” 下一句是什么?忘了,低头又看看。 “积妄不除,何以见道?” 前面一句是什么?又忘了,再看看。 “譬如醒人,能知醉者为恶;如其自醉,反觉醒者为狂。” 开头是什么?又忘了,怎么开头来着? 容禅听江桥断断续续背了十几遍,实在受不了了,这是他三岁时就学过的入门道经,这江桥怎么跟脑子里有洞一样,灌进去的水都漏了出来?他忍不住用扇柄点了点玉简,道: “凡有爱恶,皆是妄生,积妄不除,何以见道!心舍诸欲,住无所有,旧所痴爱,皆成厌薄!譬如醒人,能知醉者为恶!如其自醉,反觉醒者为狂!记住了吗?” 容禅说得极快,然后他后知后觉,完了,忘记设隔音阵了! 容禅身形一转,连忙远离了江桥。 江桥显然也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旁边并无他人。他又跳下了石磨盘,看看房前屋后,也没有其他人在。只有湖里一些青蛙,还有草丛里一些蟋蟀的声音。 大晚上的,月朗星稀,这后山也不会有人来。 江桥摸摸自己的头,自语道:“难道我真是病糊涂了,不仅忘事忘得厉害,耳朵也开始出现幻听了?” 不过那声音一出现,倒是把他想要记住的道经完整复述了一遍,也就是说,他实际上记住了? 江桥找不到人,自然也识破不了容禅藏身所在,于是他又回到石磨盘上,打坐修炼了会,看时间差不多了,收起玉简往屋内休息。 容禅松了口气,连忙补设了好几个隔音阵法,可不能再乱说坏事了。 江桥点起一盏油灯,进了屋内,放在木桌上。容禅也毫不见外地跟着他进屋了。 容禅看了一眼屋内,真所谓家徒四壁。除了一张竹床,一张木桌,还有一个柜子,什么都没有。门窗也是藤编的。虽然返璞归真、不在乎身外之事的修士不少,但高级修士多多少少要点面子,不至于把自己弄得那么磕碜,简单朴素地弄个灵脉洞府的也有,像这样无欲无求的真是少见。 江桥的床在窗边,他放下支撑窗页的木棍,把窗户关好,便吹熄了油灯,规规矩矩地平躺在床上睡觉。屋内一片漆黑,容禅坏笑一声,轻手轻脚地跳上了江桥的床,现在江桥可藏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 改自1《坐忘论》司马承祯,原文如下: “凡有爱恶,皆是妄生,积妄不除,何以见道?是故心舍诸欲,住无所有,除情正信,然后返观,旧所痴爱,自生厌薄。若以合境之心观境,终身不觉有恶;如将离境之心观境,方能了见是非。譬如醒人,能知醉者为恶;如其自醉,不觉他非。” 第21章 犹似故人归 容禅先使了一个昏睡诀,一点灵光没入江桥的脖颈,他便脑袋一歪,陷入了深深的睡梦中。 刚吹灭灯的漆黑过后,屋里渐渐亮堂了起来。丝丝缕缕的月光穿过茅草屋上的疏漏,射入屋内,如条条缕缕的光带,把茅草屋扎成了千星万月的洞府。容禅双手撑在江桥两侧,先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他睡颜,迷惑道: “这人长相平凡,宁见尘为何对他入迷?” 江桥只是普普通通的少年,两条眉毛有点疏乱,睫毛细长却不浓密,小巧的鼻尖,小小的嘴巴。要说优点,也就是长得协调舒适,勉强算清秀。何况,常年干活,还让他的皮肤变成淡淡的蜜色。 第21章 容禅盘腿坐在床沿,扇柄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唇,依然是看着江桥,然后说: “奇怪,我怎么看着你好熟悉,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呢?” 容禅又凑近了江桥观察,感觉到了他平稳的呼吸,好像喷在容禅自己的脸上。容禅甚至看见了少年脸上的绒毛。只是,他确实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江桥。 容禅不死心,他撑在江桥身侧,又像摆弄玩偶一样,把江桥的胳膊腿都抬起来晃了晃。容禅把江桥摆弄来、摆弄去,昏睡中的江桥毫无知觉。“勉强,长胳膊长腿,也算个优点吧。”容禅评价道。 “皮肤还不错,就是黑了点。”容禅又评价道。他抓江桥的手腕,把他两根手臂举过头顶时就发现了。他又抓着江桥的脚踝,把他的双腿折上折下。这少年全身的皮肤手感都很好。 “但就这样?”容禅手握折扇,挑起江桥的下巴,这些优点都加起来,也不算什么吧?在清微宗,凤麟洲,比他清秀好看的少年不知凡几,比他天赋突出聪慧灵气的少年不计其数,这少年到底有何奇异之处,惹出了宁见尘的好奇? 容禅用扇柄戳了戳江桥肉嘟嘟的脸颊,少年脸上还带着婴儿肥。 “看来真是我想多了。”容禅想。 容禅正觉得这少年平凡无奇时,原本被容禅摆弄成一个奇怪的大字的少年,忽然收缩了身体,变成侧睡,团成一团,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好像在睡梦中,也在经历什么极端难过的事情。 “你怎么了,小黑子?”容禅用扇柄戳了戳江桥的脸。 江桥两根眉毛皱着一团,眼皮也紧紧闭着。他的身体开始奇异地颤抖起来,容禅一摸他的身体,发现他冷得可怕,额上也开始冒出一颗颗汗珠,嘴里喃喃念道:“好痛、好痛,救命……” 容禅眉头一皱,怕是自己的昏睡咒没轻没重,给这炼气期的小子造成了什么困扰。 他用灵力检查了一遍,却发现自己的咒语并无问题,是这小子自己突发急症,好像是什么内伤,让他痛苦不堪。 “奇怪了,这小子平时也就待在清微宗后山,能生什么病?修仙之人百病无忧,再不济,白姑姑给门派弟子制作的灵气丹总吃过的,凡人吃了都能百病消除,他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容禅说。 但江桥的状况越来越严重,他好像已经痛得受不了了,身体缩成一个婴儿一样,微微颤抖着,嘴里的呼痛声也越来越轻。 “疼,好疼……疼……” 容禅看着江桥,忍不住,把手放在他肩上,问道:“你怎么了?” 容禅摸着江桥的脊背,好像摸到一只脆弱的小兽一样,像是森林中那些失去母兽照料的小崽,又被猎人的夹子弄伤了,因此从小吃不饱穿不暖,长得瘦骨嶙峋皮毛干枯。容禅顺着江桥的脊背抚摸而下,觉得手下之人疼得厉害,也痩得厉害,他不由得动作变得非常轻,怕一使劲,就把手下之人弄折了。 容禅试着给江桥输入一点灵力安抚他的身体,却反被江桥体内暴乱的灵力状况弹了出来。江桥体内的灵气经脉仿佛经历过一场大战又被狂风洪水冲刷过一般,容禅根本插不进手,难怪他如此痛苦。 “嗯?奇怪。”容禅正想好好研究一番江桥的状况,江桥却像感受到什么救命稻草一般,主动地往容禅手掌下蹭,仿佛想让他更多地抚摸自己,还仿佛想扑到容禅的身上来。 “啊?”容禅不解。 江桥也许是感觉到容禅的灵气,或者容禅的抚摸,能够让他的痛苦减轻,便主动靠近了容禅。容禅的动作停下来,江桥嘴里还发出小兽一样可怜又生气的催促声:“呜,呜呜……” 容禅不得不继续顺毛捋。 容禅的身体被江桥逼迫得靠后,双手撑在身侧,背靠上了衣柜。江桥觉得这样简单的一只手抚摸并不够减轻他的痛苦,反客为主,直接扑上了容禅的身体,直接扑入他怀中,还像小兽一样不住在他胸口拱着。 容禅根本不设防,一时被江桥抱了个满怀,他手忙脚乱。谁知江桥越来越过分,他不仅手脚都缠着容禅,脑袋还像找妈妈的小狗狗一样,一直在容禅胸口拱着,还不知足一样,一直扯着容禅领口的衣服。 容禅七手八脚地抓着江桥的四肢,但禁不住江桥像无师自通一样,把容禅的衣服扯得一团乱,一直贴近容禅几近赤裸的胸口。容禅又怕一出手就伤到这纸片一样脆弱的少年,不知不觉中被占了许多便宜。到最后,容禅只能禁不住双手紧紧护住自己的领口,大叫道: “你你你干什么!非礼勿动啊!” * 容禅紧紧守护自己的贞洁,但无奈江桥耍流氓。江桥几乎把容禅的上衣都扯落了,露出结实的胸肌和小腹。但江桥抱上容禅的身体后,又好像失去能量了一般,停了下来,侧脸就贴在容禅胸口。 容禅双臂大张撑在身后,几乎把后背一个脆弱的衣柜撞倒了。他见江桥突然不动了,以为他出了什么事。他绝对不是,对后面的剧情发展还有小小期待的。 “你怎么了?”容禅松了一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江桥的额头。 江桥毫无反应。 容禅道:“这小黑子,该不会是想对我投怀送抱吧?” 自小到大,垂涎容禅色相的人不在少数。容禅无一例外把他们折腾得都很惨。但臧伯笃说修成金丹之后无需禁欲……容禅捏起江桥下巴看了看,评价道: “差强人意。” 容禅胸口挂着的一枚玉佩突然飞了起来,在茅草屋内发出淡淡的紫色荧光,还仿佛发出海潮浪卷般的水声。那淡紫色的柔光落到江桥的身上,把他紧皱的眉头都熨帖得平展了一些,他薄薄的皮肤也恢复了点点血色。 容禅拿过那枚玉佩,竟是茹忆雪从小让他佩戴身上的“海凤佩”,有疗骨愈伤之用。江桥感觉到容禅拿着那枚玉佩,还把脸贴在玉佩上蹭了蹭,像是极为喜欢。 “难道是因为这个?”容禅双唇一抿,“这海眼泉玉也不是极其珍稀之物,至少没有增长灵气之用,你怎么这么喜欢?” 吓死他了,还以为这小黑子要对他用强……也不对,他容禅俊美过人,气质脱俗,这小黑子被他魅力所迷,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没事了吧?”容禅捏捏江桥沉睡中的脸。他像个小娃娃一样抱着容禅。“还痛吗?” 刚才那一通折腾都没能把江桥弄醒过来,容禅自然也想不到——“啊啊啊??” 江桥的眼皮动了动,上下一眨,好像要醒过来了。 他睁开了眼睛。 一双眼睛如一汪泉水一般。 容禅身体紧绷,他甚至来不及躲,也来不及使出幻琉璃身法,遮掩自己的行迹。 他到底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心思成熟,动作却不怎么有经验。 江桥趴在容禅身上,看见容禅,有些疑惑。 容禅咳了一声,脑子一团乱,尽管他从小胡闹无数,但被人抓包在床的经历,还是第一次。他第一次有些慌乱,满腹巧思,也不知道如何解释的。 但江桥似乎没疑惑他怎么突然出现在他床上,出现在他身下,而是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容禅的脸: “你真好看。”江桥说。 他伸出手摸了摸容禅的眼睛,说:“好漂亮的眼睛。” 容禅感觉到江桥的手指在他唇上轻抚而过,所到之处,如同溅起的火炭碎屑一般。容禅唇色一下子变得通红,皮肤下浮现出淡淡的血色。 “江桥,你……”容禅脑子忽然变得空白,江桥却突然摸住了他的嘴唇,浅笑了一声,说:“我好喜欢。” 江桥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好像两汪月牙泉一样。 容禅看得愣了一下。 江桥的身上忽然冒出一股淡淡的香气,像雪夜拥毳衣炉火,往湖心亭看雪,也像留一片枯荷残叶,于病榻卧听雨声。容禅察觉不到江桥的靠近,也察觉不出他到底清醒还是沉迷。 江桥吻上了容禅的唇,而容禅像被定住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这唇瓣很软,很甜。吻的动作也很轻柔。 年少荒唐时的幻梦中,容禅也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或者一尾摇晃的小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但他从未想过是这样一个场景,在一个简陋的茅屋中,一张吱呀作响的竹床上,星星点点的雨,一个干净的吻1。 有人相识百年,犹似初次相逢;有人擦肩而过,却似三世相识。 江桥其实不会吻,他只是想在容禅身上攫取力量。他觉得容禅的身体里,有一些让他很舒服的东西,无论是气息、灵力或者抚摸,都好像他相识很久的东西一样。他的心空空荡荡了很久,现在好像终于找到了填满的东西。这些都是他无意识的行为。如让他开口言明,反而说不出这种感觉。 江桥的唇在容禅脸上轻碰一下,又离开,然后星星点点地,落在容禅的脖子和胸口上。容禅被吻得双颊霞飞,身体温度都高了几分,他扯着江桥的衣角,让他离开自己,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江桥,我带你去找大夫……” 第22章 江桥极不愿意离开容禅的身体。 他像被人抓住后颈的小猫一样,奶呼呼又凶巴巴地,被迫离开了自己想要的食物,在空中张着自己的爪子,但爪子也是软的,虚张声势,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容禅看他水光潋滟的眼睛,又觉得很凄惨。 少年身体虽然单薄,但此刻衣衫半褪,身体线条漂亮,腰肢纤细,犹如抱住了一把胡琴。他身上还有一股冷香,尤其诱人。 “不要离开我……”江桥瑟瑟发抖地哀求。 “行吧……”容禅放任他抱着自己,动手动脚。 容禅刚把江桥放下了,江桥趴在容禅身上,张口就把容禅脖子咬了一道。容禅一龇牙,抓在江桥肩上的手指突然收紧。“好大胆的小子,竟然敢咬我。”容禅说。 因为坐在容禅腰上不太舒服,江桥还地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双腿夹着容禅的腰。 无意识的撩拨最为致命,尤其是容禅正在血气方刚的年纪。 容禅眸色渐深,他摸着江桥的背,而江桥也舒服地呻吟着,觉得这抚摸很温暖,让他很开心。容禅揉捏了一下江桥肉乎乎的屁股,在他耳边说:“你在勾引我吗?野小子,再不走,可来不及了……” 江桥抱着容禅的脖子,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在容禅身上摩擦着。容禅摸到江桥背上有许多歪扭的疤痕,像虫子一样,正奇怪:“这是什么?”江桥却被容禅摸得发痒,便把容禅推倒在了床上。 “竟然敢推我?大胆!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推我……嗯……” 江桥无意识地伸出软舌,俯下身来舔了一下容禅锁骨上的伤口,又舔了一下自己破碎的唇角,好像在回味血迹的味道。少年青涩腼腆的举动,却色气诱人之极。 容禅脑袋“嗡”地一声,他再也忍不住,翻身把江桥压在身下,抓着他的双臂,恶狠狠地说:“这可是你自找的,小傻子……” 作者有话说: ---------------------- 小攻之被推到的一生 改自1《虞美人听雨》蒋捷 第22章 犹似故人归 一夜混乱。 容禅醒来时,少年还躺在他臂弯之中,他睁眼就是看见这样一幅香艳的画面。 少年的睡颜祥和宁静,缩在他的怀里,手脚和他交缠在一起。他本是隐忍善良的性子,因此昨夜容禅怎么对他,他也不反抗,顶多被欺负得太狠的时候,呜咽一声。 容禅在他的身上留下了许多痕迹。 容禅脸色一红,跳下床,捡起散落一地的衣物。一晌贪欢,他竟不知自己做了这般荒唐的事。 少年趴在榻上,身上伤痕不少。当然,容禅身上的痕迹也不少。 容禅到底年少冲动,不知节制,把江桥折腾得很惨。想起昨夜的销魂体验,容禅还是气息不稳,少年身上又软,又香,性情乖巧,适合拥抱。少年的四肢又很柔韧,任人摆布。 容禅摸了一下少年的身体,一夜雨狂,花落叶疏。容禅咳了一声,帮江桥穿上了衣服,又盖好了被子。少年身上的痕迹和伤痕,也被容禅用法术清理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容禅的指尖轻轻划过江桥的脸颊。年少时,也有不少人引诱过容禅,容禅不是把那些人杀了,就是弄残了,从别人手里,他也拿到过一些山下流行的艳书,什么《弃x钗》《宜春x质》之类的,旁人垂涎他的色相,想用这些引诱他。 容禅都看过,然后弃之床底。他厌恶那些低贱俗人,沉迷□□之举,污脏不堪。昨夜鏖战过后,他也总算明白了世间为何那么多痴男怨女,沉迷情欲不可自拔。 容禅不知道的是,江桥的身体因植入了媚骨,有一种“内媚”的好处,也称“名器”。冷香是其效果之一。江桥虽然其貌不扬,但尝过他身体的人都不可自拔,在别人身上,再寻不来这样销魂蚀骨的感受。而内媚的好处,非亲身贴近不可知。 容禅虽然心思成熟,但与人暗通款曲还是第一次,事后也比较生疏,不知如何处理。他心知把江桥睡了,闯了祸,但也没当回事,没有心理负担。他坐在床边,装得气定神闲,却在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江桥醒来如何对待他。 冷酷地说:“你是我的人了,以后跟着我。” 不屑地说:“看在你还是清白之身,姑且收你做个第十八房小妾吧,别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无情地说:“别指望睡了一夜就让我对你另眼看待,好自为之,我岂是你可肖想的人?” 容禅用手指戳了戳江桥的脸,心想他怎么还不醒来。 门外忽然传来陌生的脚步声,容禅一下子慌了。 头一回被人撞破私情,容禅也记不得那些艳书里的人如何处理了。他虽没打算遮掩此事,但一时之下,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不想被人撞见这狼狈的模样。容禅忽看见窗户虚掩着,情急之下,提起衣摆,跳到了窗外。但他也不打算离开,而是躲在窗后,看来的人是谁。 然后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并不意外的人。 容禅的脸忽然冷了下来,昨晚那种耳鬓厮磨、脸红心跳,也好像火炭遇到了冷水,逐渐熄灭。因为他看到来的人是,宁见尘。 不知道宁见尘和江桥说了什么,容禅轻轻掀开窗页时,就看到刚刚醒来的江桥,揉揉眼睛,扑进了宁见尘的怀里。 容禅的脸刷一下就冷了。 宁见尘托着江桥的双臂,关心地问道:“小桥怎么了,刚睡醒,可有不适?” 江桥头昏脑涨,浑身疼痛。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奇怪的梦,但他说不出来,也无法和宁见尘描述。梦里光怪陆离,他和别人滚成一团,做一些奇怪的事。但醒来时他身上仍好好穿着衣服,身体很干净,和梦里的情景完全不一样,也许只是一个奇怪的梦吧!江桥觉得身下传来一些奇怪的疼痛,累得几乎坐不住,宁见尘伸手扶住他,他才坐稳了。 “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江桥说。 “也许是昨日印象深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宁见尘说。 “抱歉,我昨日临时有事丢下了你,说好要陪你的,结果食言了。” “宁仙师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忙,不必顾我。”江桥说。 宁见尘摸了一下江桥的黑发,觉得他体贴。昨日他找到了师父,师父虽然对他去而后返有些诧异,但还是把他骂了一顿。宁见尘心想,老人家一时固执,假以时日,他一定能说服凌虚子的。他只需多多言明江桥的好处就是了。 宁见尘从背后拿出一个小玩具,送给江桥,说:“你看这是什么?为了给你赔罪,我在山下的小贩处买的,觉得你可能喜欢。” 江桥接过来一看,是一个木质的小风车,嵌了一颗小小的低阶灵石,因此无风自转着。风车上有一个小亭子,里面装着一只小木鸡,没过一会儿,木鸡就伸出来播报: “今日东风!” “明日小雨!” “后日有雾!” “这上面有小小的阵法,能知晴雨,我见你每日照料药田辛苦,想这东西你可能喜欢。”宁见尘说。 江桥果然很高兴,他拿着风车,一下子跳下了床,但又双腿一软,几乎站不住,宁见尘连忙扶住了他。 “谢谢宁仙师!我很喜欢!”江桥十分真诚地对宁见尘说。 真是好奇怪,为什么他的腰也好疼,好像折了一样。 容禅在外面只看到江桥和宁见尘抱在一起,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 * 容禅一言不发,御剑离开了茅屋。行至后山清水湖上方时,他忽然拿出一直佩戴身上的海凤佩,盯着这晶莹剔透的玉佩看。 原来什么喜欢都是假话,不过是他生性□□,对谁都可以投怀送抱。 他涉世未深,险些被这男狐狸精骗了。 容禅回忆着刚才在茅草屋中见到的一幕,深深刺痛着他的眼睛,原来他才是从中插足的一个。他对宁见尘,更多了几分莫名其妙的妒意。 真是奇怪,明明是一个不起眼的少年,睡就睡了,算便宜他了,自己置什么气? 一定是昨夜还浓情蜜意,今日就脚踏两条船让他冲击过大,一时不忿,过会就好了,容禅心想。他心下一狠,扯下脖子上的海凤佩,又想起少年贴在上面磨蹭的欣喜模样,抬手就把海凤佩扔进了湖中。 容禅一路黑着脸以最快的速度狂飙回自己的松风院。 秋水峰之主为容禅,上面也只有他的一座松风院。容禅背着手像一阵风一样卷进自己的松风院,一直在院中伺候的松针、松果见突破境界成功的主人回来,连忙欣喜地上前恭贺: “恭喜主人突破境界!晋升啊啊——” 容禅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袖子一甩卷起的风就把他们吹得鬼迷日眼。松针、松果连忙用袖子擦眼睛,风停后,又听到容禅进入洞府后传来东西纷纷倒地的声音。两人面面相觑,心想的是,谁惹这位爷了,怎么一回来就发脾气? 第23章 松针说:“谁惹这位主了?突破金丹不是挺高兴的吗,怎么一回来就摔东西。” 松果说:“谁知道呢,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无风都能起三尺浪的。” 松果想了想,还是凑近洞府去观看,只看见一大扇玉石屏风被推到地上,裂成几块,咂咂嘴,暗道可惜。而容禅背对着他们,身上冒出灵光,正在自己的玉床上打坐。 松果狗腿地靠近,问:“爷,谁惹您生气了?告诉我,松果一定帮您治治他!” 容禅不搭理松果,他想,还带着他满身痕迹的人,竟然毫无顾忌地投进了别人的怀抱。难道这就叫做“人尽可夫”吗?他也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哪来的。 松果又试探:“是您修行出了什么岔子?要不要禀告掌门?” 容禅一甩袖子,松果便被狂风吹到了洞外,两扇石门一下子合上了,只听见容禅冷冷的声音传出: “我要闭关了,不见外客。” * 容禅闭关了三天。 出来之后,脸色平静了一些,但依然很冷。 松针、松果战战兢兢地,不敢上前触霉头。 上次松果差点被石门撞扁了鼻子他还记得,他可不想热脸再去贴冷屁股了。 容禅扫了他们一眼,两人低眉垂目,束手静立,毫无错处。又见院中许多童子正和以往一样扫洒着,这院子布置得精巧,松树、假山、小径、亭台错落有致,几只松鼠和松鹤在庭院中啄食着,在石盘里喝水。容禅问:“这三日,可有异常?” 松针、松果答:“没有。一切正常。如您吩咐,没有任何来客。” 容禅的脸更冷了。 还真没有任何人来找他。 他想来想去还是不甘心。凭什么这小黑子睡过了跟没事人一样,倒显得他容禅斤斤计较了。听说这小黑子脑子不太好,该不会什么都忘了吧?容禅觉得还是要一试。 这样一想,容禅便开始行动了。因此松针、松果只来得及看到出关的主人一眼,马上又消失了,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容禅一路御扇来到后山,在空中见到那座小茅屋,那夜的记忆又有些浮上心头。他寻思,这小黑子多半在田里。果不其然,容禅出现在半空时,江桥正在湖边挑水往田里浇水。 江桥只觉得一阵清风拂过,然后看见半空中出现了一个人。 江桥:“……” 容禅不笑之时,面容精致绝美如雕塑。他手执金扇,衣带在风中微微拂动,烨然若神人也。 江桥只觉得……这人真好看,他的眼睛如琉璃一般,黑发飞扬,高鼻红唇,整个人一笔一画如工笔描绘而出,比他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好看。神姿高彻,秀雅绝伦,好像全身都在发光。 容禅说:“吾乃秋水峰松风院之主,容禅。” 容禅见江桥只呆呆地看着他,好像并不认识的样子,也不像装出来,而是第一次见到的目光欣赏。 江桥说:“容、容仙尊?” 容禅目光冷冷淡淡地看着江桥,江桥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这后山少有人来,他也没见过什么外人,不知道这看起来地位很高的仙尊为什么到他这里。 容禅伸手绘出一面水镜,镜中出现一枚淡紫色的玉佩,玉佩玲珑自转着,镜中仿佛出现海啸鱼跃之声。容禅说:“这东西,见过吗?” 江桥一脸茫然。 这玉佩看起来很漂亮,很珍贵,不是他这样的卑微之人所有的,为什么仙尊来问他。 容禅嘴唇一抿。 这江桥看起来不像装的。海凤佩也不认得了。 容禅心中暗自有一股气,他正想冷淡地转身离去时,江桥忽然又伸手道: “仙尊!你,你是丢东西了吗?” 容禅回过头来看着江桥,他好像有些腼腆,看到容禅的眼睛后,又垂下了手臂:“这玉佩,是丢了吗?” 容禅说:“嗯。也许算是丢了吧。” “在哪丢的,后山?” “嗯。” “您还记得丢在哪里了吗——” “不记得了。也许——是在湖里吧。”容禅随口说道。 容禅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他来和一个低阶仙侍置什么气,还是个脑子不怎么清醒的。他看见江桥清凌凌的眼睛,好像真心关心他玉佩的下落,心里又怀疑,这不是又在骗我吧。 容禅一想,身形原地直接消失不见。他“幻琉璃”身法一出,直接离开后山,回自己的松风院去了。 “诶——”江桥左右张望,那个非常俊美的仙尊怎么不见了? 好像他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 容禅:什么,我竟是小三!? 第23章 犹似故人归 江桥干完了一天的活后,躺在简陋的竹床上,他不由得又想起,白天见到的那位紫衣仙人。 见过他的人,大概很难忘记他的模样。 仙人穿一身锦缎长袍,手执金扇,面容贵气,冷而不傲。他给他展示那一枚凤形玉佩,精致华丽,光彩流溢,散发着淡淡的灵气。这一定是他很重要的东西,不然他不会到这偏僻的后山来寻找……这后山很少人来,尤其是那些高阶修士…… 丢了玉佩,仙人会不会很着急?江桥回想起那一双如秋水一般的眼睛,深邃幽美,含着淡淡的情意,又有一种孤独之感。 江桥翻了一个身,有些睡不着了,他想了想,还是爬了起来,望见窗外被月光照亮的清水湖,他寻了根趁手的木棍,便进湖中找玉佩去了。 水有些凉……但未至深秋,尚可忍耐。江桥借着月光,在湖底摸索着。湖底有许多卵石,也有一些有锋利的棱角,江桥仔仔细细地寻找。这个过程枯燥又漫长,但没关系——江桥望了望宽阔的清水湖,他既无明智,也无灵修,所有的,大概为长长久久的耐心。而这已经足够了。 笨人有笨人的生存方式。 江桥找了三天,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枚夹在石缝中的海凤佩。 江桥高兴地拾起那枚玉佩,玉佩仍有着淡淡的光,散发令人舒适的灵气。他见玉佩上沾了一些湖底的淤泥和水草,用自己的衣服擦干净了,擦干净后,玉佩依然是那样完美无瑕,漂亮极了。真好—— 江桥完全忘了这几天他找得有多辛苦,差点把整个清水湖湖底翻过了。他要尽快还给那位紫衣仙尊。这玉佩握在手中就令人舒适,好像有丝丝缕缕的灵气渗入身体,让疲累都消散了很多,果然是个好东西。只是,那位紫衣仙尊在什么地方,好像是—— 完了,江桥捶了捶自己的脑袋,那天仙尊说他叫容什么住在秋什么地方来着? 江桥又摸索了半天,才找到了秋水峰。他看着高耸入云、瘦削如松的青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山真高啊。 彼时江桥尚不会御剑踏云之类的,他只懂得用灵力包裹住双腿,让行走比平时轻便一些。这是他往日上山挑水捡柴练出来的。但没办法,江桥望着林密岩峻的秋水峰,还是老老实实地斩棘开道,上山去寻松风院。 走到松风院门口,江桥的两条腿都打颤了,所幸接下来一切都算顺利。松风院门口有两名仙侍守着,江桥禀明了来意,仙侍就进去通报了。江桥便蹲在一旁的草丛里等待。 过了一会儿,有两名品阶高一点的仙侍走出来了,他们看了看江桥送上来的海凤佩,确认这确实是容仙尊贴身之物,送了他一些仙丹灵药,又邀他进去歇息。 江桥婉拒了,问:“那位仙尊呢?” “哦,容仙尊正在闭关呢,不知何时会出来。” 江桥点了点头,人生本是无常,缘散则聚灭。若能见一次也好,不能见也不为难过,只是可惜。 * 容禅只想把这段当做一个小插曲,忘掉算了。 回到松风院后,容禅直接来到练功场,没日没夜地开始修炼起来。 这练功场是松风院中私辟的一处小境界,周围都是千仞高的绝壁,围出一个小洞天。洞天夏日飘雨,冬日飘雪,场地中树立着数根铁树木桩,伤痕累累,绝壁上也都是横辟砍削的剑痕,剑气纵横,杀气凌冽。 容禅一拍扇柄上的珍珠,便抽出一把三尺九寸的长剑。玉漏相催剑薄如蝉翼,剑身如冰雪,劈落之处,剑光零落如星辰冻雨。窄窄的剑身一挥,绝壁上便留下一道长长剑痕,许多碎石洒落下来。容禅冷冷一笑,便在练功场中开始修习起《坐忘经》。 《坐忘经》是清微剑宗的主要心法,配套有一套剑法。容禅金丹初成,一粒金丸在丹田中运转不停,光华四射,灵气急速地在奇经八脉中运转着,又随着指尖的长剑疾射而出,剑影纷乱,在石壁上留下许多凌乱的剑痕,四纵八横,如天路仙道。容禅天资卓绝,又舍得刻苦,一套坐忘剑法已经修得小有气候。他此番结成金丹,剑法更比以往上一层楼。 第24章 松针、松果见主人沉迷练剑,不敢靠近,像以往一样,留下一些清水和丹药便离去。 容禅身心沉醉地练了七日剑,剑光飞刃,将一个练功场劈砍得不成样子。松针、松果听见里面没动静了,才敢进去收拾。只见绝壁断崖都被砍得七零八落,坍塌了不少,露出深黑色的山隙裂缝,泉水迸出。练功场中间八根缠绕着铁链刺球的铁树,也被劈砍削刺得不成样子,找不到一根完整的。 松针、松果暗自惊心,心想修复起来又要废不少灵石。容禅赤裸着上身,正在练功场附近的一个温泉汤池中泡澡。松果悄悄把换洗的衣物留下,便想走了,但犹豫一下,又说: “主子,宗内正在举办比试,昆吾派来的宁见尘赢了不少弟子,好热闹呢。” 容禅“嗯”了一声,闭着眼不说话。他身上冒出袅袅热气,肌肉充血,也留下了不少剑气反射而留下的红痕。连续七日不眠不休练剑之后,他感觉对金丹的掌握终于成熟了一些,灵气运转比以往更快速,也更浑厚,打起架来,也比以往更得心应手。 见容禅不感兴趣,松针扯扯松果的衣服,示意他走。松果托着托盘,忽又想起一事,说:“主子!您的海凤佩找回来啦!” 松果挺高兴的,他都不知道容禅从小带在身上的海凤佩丢了,而在他没发现丢失之前,又有人送回来了,他免了一番潜在的责罚,自然高兴。 容禅猛地睁开眼睛,说:“怎么找回来的?” “是后山的一个小仙侍送回来的……”松果笑嘻嘻地说,他把海凤佩放在托盘里,呈给容禅,说:“主子,您看是不是这块,完好无损呢——诶” 容禅突然从水池里起身,松针、松果只觉得眼前一黑,还被撒了一头的洗澡水。等他们把头上的布巾扯下来,容禅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石凳边,皮肤上还有刚沐浴过的粉红。 “那他人呢?”容禅拿起托盘里的海凤佩看,没错,正是他自小戴在身上的玉佩。 “哪还有人啊?都多少天前的事了——”松果摸着自己头,不清楚情况。 见容禅眉心一股戾气顿起,松针连忙拉下松果,道:“回禀主子,是四天前的事了。您那时刚闭关练剑三天,所以没有打搅您。” 容禅拿起海凤佩观看,心里那股气慢慢又下去了。 松针见容禅看得出神,不紧不慢地叙述道:“是后山的江桥小兄弟,他亲自上山送回来的。” 容禅看了一眼松针,松针又道:“我们见他寻物寻得辛苦,已经送他丹药作为酬劳了。” 松针说:“四天前,那江桥小兄弟,赤着双足,身上还带着泥巴,一步一步爬上山来。我看他是刚捞到玉佩,就送上山来了,身上衣服都没干。那清水湖那么大,他要捞很久才能把玉佩捞出来吧。“ 松果补充道:“我知道,那江桥在湖里捞了三天,才把海凤佩找到的。清水湖说深不深,湖心之处,也有一丈多深,他一个炼气期的,没什么本事,只能凭笨办法一块石头一块石头翻找了。不然,使几个问灵之术就找到了。话说,主子你的玉佩怎么掉到湖里了呢……” 容禅:“……” 容禅说:“为什么不把人留着?” 松针、松果面面相觑,不知道容禅为什么这么说。松针又犹犹豫豫地说:“我们初见他形容狼狈,还以为是哪来的凡人,听他说明来意,才知道是来归还失物的……还完就送走了。” 容禅:“……” 容禅脑海里仿佛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一步步爬上秋水峰来,又被拦在门外。 容禅说:“你们出去吧。” * 容禅拿起海凤佩,悬挂在手心,静静看了一会儿。 海凤佩光华流转,有莹润的紫光,入手清灵温润,感觉到一股充沛的治愈的灵气。 那个小傻子…… 真的是他找回来的? 看起来像他做的事。 容禅静静地发了一会呆。 忽然,容禅猛地收起玉佩,海凤佩滑入他的掌心消失不见。松针、松果只看到容禅坐在石桌旁,静静看了快一个下午的海凤佩,就提着长剑走出来了。 容禅眉宇间一股凌冽的杀气,他问:“那比试在哪里?” 松针、松果有点犯怵,默默指了路:“在白鹤脊,试剑坪。” 容禅手提长剑,纵身飞向白鹤脊。那白鹤脊如其名字,像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的脊背,上面有许多天然形成的羽毛似的石纹。这几日,清微剑宗于其上搭建了擂台,与昆吾派而来的弟子比试交流。 容禅靠近人最多的一个擂台,擂台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什么修为层次的弟子都有,乃至元婴期的高手,看来都是舍弃修炼,来看热闹了。甚至还有一些外面宗门的人。 容禅随机抓了一个弟子问:“宁见尘在哪?” “诺,不就在上面吗?”弟子寻思这人挺没礼貌的,来晚了不说,打听事儿还抓着他的衣服。 只见擂台上一阵海蓝色的烟尘散开,两个人影出现。 作者有话说: ---------------------- 容禅:什么也不想做 只能练练剑这样子 第24章 犹似故人归 宁见尘手持归鸿刀,身上衣物破损不少,但眼睛发亮,神色明快,想来经历了一场痛快的比斗。而他对面的清微剑宗弟子,被灵气逼退了好几步,终于止住脚步,手执长剑,心服口服地行了个礼,道:“宁师兄,道法高超,在下佩服!” “承让了。”宁见尘收刀回礼。 容禅冷笑一下,又见对面擂台下站着一个人,不是那江桥是谁?那江桥神情雀跃,正看着擂台上的宁见尘,目露赞扬,仿佛在和周围的人交谈宁见尘有多厉害—— 嗤—— 容禅目光冷冷瞥了一周,又继续抓着刚才倒霉被他揪住打听的清微剑宗弟子:“下一个比试的,是谁?” “是韩楚师兄——你这人怎么?”弟子看见容禅的脸,熄火了。 宁见尘已经比了两轮,车轮战还有第三个。公平起见,宁见尘在休息,第三个比试者也在擂台边打坐。那是个黑脸的中年汉子,修为金丹中期,对起宁见尘不算太强也不算太弱。 对阵昆吾派的机会难得,弟子们都是事先报了名,又抽了签,比试过几轮,才能上台。 容禅手执金扇,直接飞升上台,扇子尖端一指在角落里打坐的韩楚,说:“你下去,我来比!” 韩楚是个老实人,看见容禅上台,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呆呆的。 容禅上台之后,却是一阵哗然,谁不知道他是茹掌门的独子,剑尊容夔的遗腹子。之前容禅一直没出现,众人还有些讶异,现在容禅出现,挑战宁见尘,这热闹终于有得看了! 无论是容禅输宁见尘,或者宁见尘输容禅,这结果都会为人津津乐道几月。 原本和心驰派约了前来观看比试的徐矶,见此情状,也激动地说:“这就是那位玉骨金魂的公子?得了蓬莱岛和清微剑宗的真传,这下真是大饱眼福!” 近日徐矶补了不少十洲三岛的常识,总算能对这些名人说出个一二了。 左衡抚着长须,说:“是的,咱们真是来对了,碰上精彩的部分了。” “前几年都未曾听说过这容公子的大名,不过虎父无犬子,听说年纪小小已成了金丹,不知其剑法如何。”徐矶说。 “这大宗门,低阶弟子都是小心护着的,成了金丹才差不多放出来历练,以后便知道了。”左衡说。 左元任说:“我看像个绣花枕头。” “诶,人不可貌相。”迟景洪缓缓笑道,“十洲三岛,多的是外表其貌不扬,实力超群的大能高手。到了一定境界,年龄、表象已然全不重要。更有那早期乏力,大器晚成的高手。” 左衡接上说:“迟掌门说的是。这容禅资质虽好,但是否成器,还得看将来的表现。不知之后的三岛海市之中,汇聚天下英豪,清微剑宗能否为我凤麟洲争光。” “就凭这嚣张跋扈以势欺人的气焰,我看难。”左元任说。 迟景洪捋捋长须,笑而不语,都还是太过年轻气盛啊。 宁见尘从众人的反应中,知道了来人是容禅。容禅用金扇遮住自己的半张面孔,明眸善睐,似笑非笑。宁见尘知道了这是被自己退婚的对象,规矩地行了个礼,道: “见过容公子。” “少废话,开打吧!”容禅金扇一收,长身玉立,一股无形的凌厉仙气散发开来。 宁见尘一愣,这容禅性子竟如此直接。他微微低了头,说:“非是见尘推脱,而是原先定了下一位是韩楚师兄,临时换人,恐有不公。” 容禅转头看向韩楚,目光不善:“你有意见?要么我们先打一场。” 韩楚连连摇头,他只是个普通弟子,哪惹得起掌门之子容禅。容禅笑了一下,拿出一袋上好的丹药,丢给韩楚。这丹药品质颇佳,足够他一年之用。韩楚接到丹药袋,打开一看,清气扑鼻,一时惊喜。 第25章 容禅转头看回宁见尘,说:“你看,他没意见。” 容禅紧捏手中的金吾禁夜扇因兴奋而在不断颤动。 宁见尘:“……” 好不容易赶到试剑坪,见到容禅已经站上擂台准备开打的松针和松果,几乎是两眼一黑就要倒下,他们要怎么跟掌门汇报。 容禅的目光微微扫过在台下紧张地看着宁见尘的江桥,他刚才分明看到了,在比试的间隙,宁见尘和江桥还私语了几句,大约是宁见尘安慰他自己无事,江桥鼓励宁见尘继续挑战之类的。 哼—— 一对璧人—— 撕烂—— 江桥的目光扫过容禅时,那种略微惊讶又专注的目光,让容禅不知为何手掌发颤。 他在看着我—— 容禅一时头脑发昏,说: “你不是想解除婚约吗,打过我就答应。” 他仿佛可以想象到江桥石化的表情。怎么样,你的宁仙师,有婚约在身,他可不会娶你!容禅可顾不上别人会对他怎么想,反正他向来无法无天,从不在意别人看法,也不会履行什么别人加给他的承诺。婚约一事,对他就像只皮球,想踢就踢,想扔就扔。 “哇——”众人果然一阵哗然,议论纷纷。 “这可是未婚夫夫打架?”后知后觉的围观群众道。 “这到底是什么秘闻啊,我怎么没听过说……” “自家人打自家人?” 容禅冷淡一笑,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他想要所有人知道宁见尘和他的关系,因此江桥,也会受到影响。小傻子,一定会难过吧,难过就…… 容禅看向江桥,他好像也被这消息打击到,变呆呆的了。 容禅心里泛起一阵不知是酸涩还是怅然的感受,他猛地一拍金吾禁夜扇,从中抽出一把冰霜般的长剑。玉漏相催剑剑光冷冽,直逼宁见尘门面而来。 “接招!” 宁见尘闪身避过,归鸿刀出窍,长刀在空中转了一大圈,与玉漏相催剑撞到一起,发出一声激越的清鸣。灵光大盛! 容禅收回玉漏相催剑,剑势如雨,直向宁见尘冲来。宁见尘连连后退几步,举刀抵抗。他初见容禅自负,以为他是娇贵的公子,不料他确有自负的资本,身法、剑招,处处可见扎实的功底,不愧是清微剑宗出身。茹忆雪极疼这个儿子,容禅也类父,爱剑成痴。容禅将一把如雪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如漫天星辰,而他身影在场中数度变换,剑势凌厉,朝宁见尘步步紧逼,招招连环,似要把宁见尘直逼至绝地。 宁见尘初有些分神,后也开始全心对待,不敢有丝毫松懈。他稍一疏漏,容禅的剑尖可能就要架到他脖子上来。而容禅手极黑,一点不像在比试讨教的样子,反像个山下野路子打架的散修,宁见尘丝毫不怀疑他会抓住机会直接砍自己。于是双方渐渐都使出了全力,不留情分,大开大合,直到把自己的潜能都激发出来。 容禅暗笑,宁见尘的确是个对手,但是…… 灵力灌注入玉漏相催剑,剑身一下子幻化出万千个虚影,如剑阵罗列。这是坐忘剑法中的“秋水共长天”大阵,能够在周围布下数百个剑影,触之即爆。而归鸿刀尚在空中巡游,刚宁见尘使出了割玉刀法第三式,游龙碧影,见此连忙召归鸿刀回手中。一条青色游龙虚影与容禅的”秋水共长天“剑阵撞到一起。一时巨龙长啸、剑光刀影漫天。 剑阵虽稍稍阻拦了宁见尘的身法,但游龙碧影一式威力极大,巨龙摆尾,瞬间撞破了数百支虚剑。宁见尘以力强行破阵。容禅剑阵被破,但并未沮丧,而是继续执剑向前,不偏不倚地向宁见尘撞来。 宁见尘见容禅不爱惜己身,似要直接撞上刀刃,便下意识地偏了角度。谁知容禅一点不领情,速度也未放缓,直接以胸膛撞上了宁见尘的刀刃,灵力相激,一阵血雾飘散在空中。宁见尘分心了。 原本执剑压迫着宁见尘的容禅,嘴角微微冷笑,趁宁见尘分神之际,瞬间移形换影,转到了宁见尘身后。剑尖一挑,便使得宁见尘手中的归鸿刀被打飞而去。并顺势拍了一掌,直想把宁见尘打下台去。 但宁见尘也回过神来了,让开了脚步,因此只在台上后退了几步,留下重重的划痕,便停了下来。 一阵哗然! 观众议论纷纷:“这,这是偷袭?” “胡说,这叫剑走偏锋!” “刚才我怎么没看清他是怎么绕到身后的……” “别、别挡我,我还要继续看……” 宁见尘见容禅嘴角带血,神情冷肃,刚硬抗下了他的一刀,现在内伤恐怕不轻。但他现在是赢的那个,用剑撑着强站在台上。 他是个聪明人,瞬间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他顾虑太多,未给对手足够尊重,便收回了归鸿刀,拱手道:“容公子高妙。” 容禅哼了一声。 台下观众却不服了:“宁师兄还没被打下台呢,怎么就认输了!?我还没看够呢?” “已被除械,还有什么打的必要!” “宁师兄已经比了两轮了,体力不支,不公平啊!不行,休息一日,再来过!” “这容禅年方十八,初次挑战,就胜过了昆吾璞玉,前途不可限量啊……” 宁见尘却想不到容禅为何来找他不痛快,他只当是容禅被下了些面子,便来向他挑战,撒气了也就过了。宁见尘向来为他人考虑,因此认输认得痛快。 容禅看了周围一圈,收剑为扇,执在掌心,一丝血线顺着胳膊流下来。但他却不在乎。他眼角瞥见江桥似乎在看自己,更目不斜视,淡淡地对宁见尘说: “承让了。” 这宁见尘看着没事,刚才也被他的剑气刺了不少下,要疗十天半个月的伤,谁也别想好过! 这时,一个身影噔噔噔跑上了台,正是江桥。他今日为宁见尘所邀,前来观看比试,看得如痴如醉。他见到宁见尘受伤,连忙上台搀扶他。而宁见尘的对面,正是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容仙尊。容仙尊正在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为什么他这样看着我?江桥有些奇怪。 容禅见着两人互相搀扶的模样,嘴角一抿。打压昆吾派气焰的目的已经达到,他默默念出幻琉璃的法诀—— “尔其尘尽光生,心无瑕秽,身如琉璃!1” 一阵淡淡的金光过后,容禅的身影直接原地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嘈杂。 “啊!” “人呢!怎么不见了!” “刚那是什么身法,好快!我都没看清呢!” “肯定是蓬莱岛仙术!比御剑还快!玄妙之极啊!” 作者有话说: ---------------------- ------------ 1《药师经》,原文如下“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第25章 犹似故人归 容禅闪现试剑坪,以剑气挑飞宁见尘的归鸿刀后,又以精妙玄奥的身法瞬移而去,只留下渺渺仙影供人仰望。想必不久,这少年天才的名气就要传出去。 但容禅一进松风院的大门,身形就跨了下去:“干……老子快死了……” 容禅捂着胸口,刚才宁见尘那一刀果然不轻。在台上时,他求胜心切,根本感觉不到伤痛。下台后,那凌厉的刀锋就在他腑脏内盘旋,还冲击着丹田。再多撑一会,他也维持不住那超凡脱俗的剑仙模样了。他娘果然了解他,知道他肯定坐不住,肯定要上去挨揍,这该不会是激将吧? 但无论如何……他赢了。 容禅一擦嘴角的血,又觉得痛快,他可不忘宁见尘被他挑飞本命刀刃时的惊诧。他不过金丹初期,而宁见尘已近金丹中期,高他一个境界。剑走偏锋,越级挑战,剑仙就适合以战修炼! 容禅心中跃跃欲试,充满再战一次的战意,但灵力一运行至前胸,那细小经脉里的刀锋就让他刺痛不已。这刺痛却激发了容禅身体的斗志,对手越是强大,剑修越是兴奋! “干……下次老子一定要,嘶——” 痛死了。容禅抬手在石壁上击了一掌。石粉扑簌扑簌地落下来。 若有下次,他一定把宁见尘打得跪地求饶,不然他不配姓容! 容氏虽出清冷剑仙,骨子里却都是好战分子。容禅即是典型之一。 虽然容禅并不清楚他的行为实际是出于嫉妒,还是为了维护清微剑宗的颜面,但今日,他总算挫了挫昆吾派的锐气! 岂能说清微剑宗无人? 只是想到离去前那一幕,容禅又觉得一阵心梗。他没事打伤宁见尘干嘛?这不是创造机会让江桥去照顾宁见尘? 他又办了件错事。 虽然赢了,容禅回到松风院中后脸色却阴晴不定,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阴沉,还抬手在石壁上击了一掌,留下一个深深的掌印。 松针、松果好不容易爬回秋水峰,看到自家主子一身是血,衣衫残破,都是剑痕,冷冷地站在崖边负手而立,快吓哭了。石壁上还都是掌印。这容少,本来就性情狂狷,这下不是疯了吧? 第26章 松果战兢兢地上前询问:“少主,您没事吧?要不要找白长老来?” 容禅扫了松果一眼。 松针又劝道:“少主,这外面都在议论您呢!说您实在是少年天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有乃父之风。” “对啊对啊!”松果也收了哭丧脸,上来拍马屁道:“这宁见尘闻名几洲,但在您手下也过不了几招。您一出关就把他打下了。” 容禅不吃这一套,说:“别人说两句你就信了。” 两个侍从摸不清主人的心思,只能又小心揣测道:“少主,您是怎么了?赢了昆吾派的人还不高兴吗?” 松果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他战战兢兢地说:“少主,您不会真像别人说的那样吧?” “别人说什么?” “说您由爱生恨,见不得宁见尘移情别恋,因此上台手刃负心人。” 容禅:“……” 原本已经在玉床上呈大字型躺着的容禅,恨不得忍着内伤跳起来,狠狠揪住松果的耳朵让他清醒清醒! “他们还说,您在台上一直盯着宁见尘的新欢看,心痛不已,因此不惜自伤取胜,也要留住宁见尘的心!” 容禅再也躺不住,坐了起来,他快气炸了。一阵气劲从容禅身上散发出,直吹得松果像陀螺一样转起来!“啊啊啊!”松果狂叫道。但松针却看出几分容禅的心,他可记得,容禅是看了好一会海凤佩,才突然决定出去比试的。松针急忙扯住旋转中的松果,把他救出来,道:“你可快闭嘴吧!” 松针说:“极少见到主子这样心烦的模样,这可不像您的性子。您向来是,有什么烦心事就直接解决了的。绝不会暗自忧虑。” 容禅原本已经气得要提剑出去把传谣之人乱砍一通时,又想起来,这“谣言”好像是他自己传出去的。他慢慢又躺了下来,头枕在玉枕上,笑了,说: “松果,你说得没错。” “啊?”被狂风卷得眼泪鼻涕都快出来的松果又要哭了,这哪儿跟哪儿啊? 容禅坐了起来,支着一条腿。少年衣衫凌乱,黑发如瀑布一般,更添几分随意零散的闲适。他的骨架有隐隐长成成人的趋势。容禅轻抚着扇柄,淡淡笑道:“不是说我由爱生恨吗?你们现在,去帮我把那江桥抓来!” 松果说:“啊?不是抓宁见尘?” “哼”容禅打开了金扇,抚摸着冰冷的扇叶,说:“这不是抢走我‘未婚夫’的情敌嘛,当然要把他抓来!” 松果不寒而栗,少主果然谋深虑远! * 江桥看了几场比试后,对这个世界的仙法道术有了更多了解。他原本一直生活在后山,见到清微剑宗中那些御剑飞行的长老、布阵画符的弟子,觉得已经很厉害了。但第一次见到这般花样百出、招式各异的门派斗法,看得目瞪口呆,心向往之。 江桥虽然迟钝,但性格坚忍顽强。别的低阶弟子一直嘲笑他、欺负他,他却不改初心,坚持修炼,可见一斑。心思单纯,因而用心专一。在接触到宁见尘,以及其他清微剑宗弟子之后,江桥心中模模糊糊有了一个想法,他想要变得更强,不是简单的,比现在的处境强。而是他对所有人向往的,那个长生大道的终点,也有了模糊的渴望。 道之极也,是因是何?是始是末?是受是享? 宁见尘受了剑气所伤,在白色乳石床上打坐。这里是清微剑宗为贵客所辟的一座洞窟,名唤“莫如窟”。莫如窟顶端有天然洞穴,天光落下,长满了灵芝仙草。石壁上泉液横流,有着裂隙一般的金色玉脉,处处可见天然形成的的石笋、石柱。前人在窟中留下了种种道家谶语。 宁见尘这次受伤不同以往,因为只是剑气所伤,调养一段时间便无大碍。他灵力运转一个周天,睁开眼,看见江桥端来了一盆水,拿着手巾,让他清洗身上沾到的血迹。 宁见尘在水盆中洗了洗手,又擦掉脸上沾染的血迹。他看见江桥正看着他,心中柔软,问出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小桥,我火毒已解,不久将离开清微剑宗。我一直想问你,你可愿同我去昆吾派?” “昆吾派?”江桥脑袋歪了一下,问:“为什么?” 宁见尘说:“你虽在清微剑宗长大,但这里并无你的亲人师友……我近日观察,除了哑叟之外,你也别无亲近的人。我虽然无十分的能力,但在昆吾派护住你,还是能做到的……” 宁见尘面上泛起淡淡霞色:“去昆吾派,无论你是想练刀,还是想炼丹,派中皆有长老,指导你不成问题。你也不必像现在这样独自摸索。” 宁见尘设想得很好,江桥年纪尚幼,养个几年,便成熟了些,师尊父母也不必如此抗拒。 这对江桥来说的确是很心动的一件事。即使他想不来太复杂的事情,他也听得出,这事对他有好处。但他从未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也不知有无其他隐患,他只是隐隐觉得,他应该再考虑一段时间。 宁见尘轻轻拂过江桥肩上垂落的碎发,克制而守礼。他觉得少年身上有一种很温润而亲和的气质,就连思索,都令人注目,百看不厌。他有一种很淡然和稳定的内核,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初见平凡,几番接触过后,却让人心动不已。 “我也不急……”宁见尘艰涩开口,“你什么时候想好了跟我说。若有疑虑之处,也可以问我。” 江桥看着宁见尘,说:“谢谢宁仙师。我会慢慢想的。” 宁见尘觉得那种口干舌燥的感觉又要出现,好在这时,另一个声音的出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凌虚子走进窟内,重重地咳了一声,不悦地看着宁见尘。 宁见尘连忙转过目光,觉得被师父看见自己这个样子十分不好意思。江桥见宁见尘的师父来了,他师父好像不怎么喜欢自己,行了礼,便跑出去了。 宁见尘又看着江桥的背影。凌虚子更不悦了。 “收拾东西,准备回流洲吧!”凌虚子说。 宁见尘说:“师父,我跟您说的事……” “你想都不要想!”凌虚子一甩袖子。 宁见尘无奈,他要做的努力,还有很多。 江桥离开莫如窟后,独自在路上走着。不知为什么,他想任何事情,都好像有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在遮挡。这个世界与他,好像始终隔着一层似远又近的帘幕。他触不到真实的世界,也触不到真实的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何生在这里,又好像要去做什么。他好像一直是被周围的世界推着走。从未有人教导过他,该如何思考,如何生活,如何追求。 宁见尘的话,是第一次让他模模糊糊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应该去做什么。别人总说他傻,说他笨,是因为他总有这种置身世外的感觉,心境上始终蒙着一层水汽,怎么擦也擦不掉。他好像失去自我的意识。 他应该去昆吾派吗? 他为什么要去昆吾派? 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他留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江桥想不清。但他觉得他好像有什么事没做,他应该留在这里。江桥觉得头疼。 在江桥敲打着自己的脑门的时候,突然有两个戴着面纱的人出现在他面前,穿着清微剑宗弟子的服饰。江桥目瞪口呆,他只来得及“啊”了一声,便被这两个蒙面人,一左一右抓着胳膊抓走了。 “江桥是吧,跟我们走一趟!” 作者有话说: ---------------------- 过渡一下 第26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以后打死我也不做这样丢人的事了!”松针、松果把面纱一摘,垂头丧气地面面相觑。 幸亏他们还要脸,投机取巧地在去抓人之前先给自己戴了面纱,不然他们松针、松果能丢人丢到整个宗门。那有什么办法?少主任性发疯,非要他们把一个低阶仙侍抓过来,他们不敢忤逆少主,只能硬着头皮亲身上阵。 算算时间,江桥应该差不多醒过来了吧。松针、松果整整衣服,学着容禅的样子,走到刚被套了麻袋抓上秋水峰的江桥。江桥刚把麻袋在自己头上扯下来,一脸震惊地看着面前两个人。 “江桥,又见面了,我是松针。” “我是松果。” “秋水峰上缺个人干活,所以把你请过来了。”松针说。 “啊,我怎么记得是两个蒙面人把我抓过来的?”江桥说。 “是吗哈哈?”松针、松果对视一眼。松果一摸鼻子,说:“不清楚,反正不是我。” 松针说:“也不是我。” 江桥一脸茫然:“……” “总之,松风院里缺个人打扫,看你刚好没事,以后就在这儿干吧。”松针拍了拍江桥的肩膀,“丘执事那边若是问起,就说是容少的意思。” “容仙尊?” “嗯。”松果有些回避话题,又说,“反正你记住,这松风院里,除了容少,就是我俩最大,你听我俩的就成。” 第27章 江桥稀里糊涂地,也不知是几个意思,反正听起来好像是让他换个地方干活,那也没差。江桥说:“后山那边……” “你先不用管了。”松针说。同时他又暗自期待,能拖多久拖多久,可别让别人发现他们把江桥偷了。 既然偷人,自然要悄无声息,蹑手蹑脚,松针、松果认为他们领会了十分容禅的意思。 江桥:“……” 这时容禅正好从洞内走出来,看见江桥。 江桥记得容禅,对他的印象就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仙人,只是表情老有些怪怪的。 “容仙尊……” 容禅高深莫测地“嗯”了一声,又看着江桥的脸,不说话。 松针、松果快急死了,容禅不会是要折磨江桥吧,那时他们拦还是不拦? “容仙尊,我脸上有东西?”江桥忍不住问。 “没有。”容禅僵硬地把视线离开。 “那就好。”江桥笑了一下,同时他又看见容禅脖子上挂着一枚淡紫色的凤形玉佩,高兴地说:“容仙尊,你的玉佩找回来了,我上次来,他们说你闭关了。” “嗯。谢谢。”容禅说。 “你为什么……那么辛苦地帮我找玉佩?”容禅忍不住问。 江桥说:“我觉得那应该是对您很重要的东西……” 容禅有些看不懂江桥了。他觉得他身上的秘密很多,比如那天晚上莫名其妙地发病,莫名起来醒来后又不记得了。如果海凤佩对他有重要效用,听闻丢失之后他那么执着地去寻找也是合理的,那为什么找到之后又没有占为己有,而是归还于他呢?如果是因为他的话,江桥才不辞辛劳地寻找,是否意味着他对江桥来说也有几分特殊呢? 他到底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还是他忘记了,但下意识还记得? 那宁见尘又是怎么回事? 他还夸过自己眼睛漂亮…… 容禅想不清楚了,因此他选择了最简单的一种方式,把江桥抓过来研究一下! 管他怎么回事呢!容禅心想,人抢过来就是他的! 其实江桥只是人比较好而已,乐于助人。容禅以己度人,把自己的弯弯绕心思套到了江桥身上。 松针觉得奇怪,刚少主还在辗转反侧,这会他们听令把人抓过来了,少主又一脸冷漠地装深沉。真不知道他几个意思。 容禅直到松针唤了他几声才回过神来,冷着一张俊脸,丢下一句:“你们安排吧。”便摇着扇子出门了。 江桥:“?” 松针、松果半强迫、半哄骗地把江桥留下了。 * 容禅到山崖上练了一宿的剑,第二日才回来。 刚进院门,就见到一大群人聚在一起。人头攒动,都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了。该打扫庭院的仙侍把扫把也扔了,地上落叶还没扫,聚在一块看热闹。容禅听到里面好像传来那个小傻子的声音。 容禅一急,以前他就遇到过那个小傻子因为呆气被人欺负的事情,现在不会又来吧? 容禅大吼一声:“你们干什么?”抬手就抓着两个人扔了出去。 “哎哟!”“哎哟!”两声重物坠地的声音。 见到容禅回来,众人也吓呆了,纷纷让开。容禅才看到里面的情况。 容禅:“……” 小傻子一脸呆呆地盘腿坐在最里面,脚边堆着一堆灵石,地上散落着一堆算筹和骰子。对面的松果哭丧着脸,脸上贴满了白条,看样子已经输得裤兜都破洞了。 众人见到被容禅撞破,纷纷垂首而立,认错道:“少主,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在这赌灵石。我们这就收拾好,马上开始干活。” 容禅看向松果,说:“松果,你来说,怎么回事?” 松果后悔死了,他们仙侍之间趁主人不在的时候,偶尔会通过占卜之术来赌些灵石,小赌怡情。今日他们也是见江桥新来,想拉着他赌几把,新手手气好。谁知江桥卜卦结果出奇灵验。 一般人通过占卜之术猜测大小,有个五五分、四六分的胜率,算是非常准了。但江桥几乎百试百灵。松果不信邪,因此把自己的私房钱都快输光了。他可不信他会输给一个有傻子之称的江桥。 江桥见到容禅回来,也连忙站起来,几块灵石还从自己的衣兜掉了下去。他呆呆地说:“容仙尊,他们拉着我说要玩游戏……” 容禅嘴角一勾,对松果说:“卜卦讲究心无杂念,你心里八百个念头,谁知卜出的是什么结果。” 又转向江桥,他伸手拉着江桥的领子把他拉了出来,说:“你进里面伺候。” 他大意了,把江桥放外面容易被这些不务正业的仙侍带坏了,还是放在洞府里面贴身伺候放心一些。 江桥跟着容禅进了山洞。洞中是容禅平时起居的地方,有各种石桌、石椅、玉床,地上还有八卦阵,石质的打坐蒲团。洞壁嵌着一些照明的宝玉晶石。陈设倒挺简单的。 江桥说:“容仙尊,早上松针大哥让我扫院子里的落叶……” “你不用做了。”容禅说。外面院子里做杂活的都是一些低阶仙侍,少数高级一些的,才能进入容禅的洞府。 “那我做什么?”江桥问。 “你就……”容禅看了一圈,说:“先把洞里的灰清扫一下吧。” 洞里哪有什么灰。 容禅在八卦阵的石蒲团上坐下,闭着眼睛打坐,神识却一直在关注江桥的一举一动。还是把江桥放在他眼皮底子下面放心一些,有什么破绽,他也能够及时发现。 他看见江桥拿着块软布,就在那儿一心一意地擦拭着家具。把洞中的石桌、石椅、石屏风、石灯柱都仔仔细细擦过了,容禅知道松针、松果平时干活可没那么仔细。这江桥还是和他第一次在后山见到的那样,有些死心眼,不会偷懒。 容禅看着少年脸上的神情很专注又干净,虽无十分的丽色,但也协调舒适。容禅模模糊糊地想着,也没那么难看。只是他看着自己时,没有别人看他那种或谄媚、或畏惧,或者表面讨好、背后又在辱骂他仗势欺人、锦绣草包的神色。容禅天性细腻,他见过许多表面老实慈祥,或者热情纯朴的人,或者垂涎他的人,背后如何骂他投了个好胎,有对好爹妈,然后捏造一些不实的传闻,发泄自己的怨气。 那怎么了?容禅从不因此感到内疚。他父母就是他父母,他难道要表现得清高而割席,去博得别人的认可吗? 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容禅有自己的一套处世逻辑。 容禅看着江桥弯腰在那里擦拭茶几,露出一节手腕,又有松散的领口,露出纤细的脖子,仿佛可以想起在上面落下蝴蝶般吻痕的情景。容禅不禁想入非非,生出几分绮念。 容禅连忙收敛了心神。 江桥已经把洞府里的家具擦得差不多了,这里干活倒比后山轻松。这些石桌石椅不知什么材质,摸起来莹润,隐隐透光,不像一般的凡石。江桥正想看看还有什么活干时,散发着一身深沉气质的容禅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呀——”江桥心脏一跳。 江桥每次见到容禅的时候,心脏都会忍不住一跳。容禅面无表情的时候,长眉妙目,貌若好女,已经非常俊美。他现在一点神情波动也没有,但睫毛很长,瞳孔又透又亮,眼尾的桃花褶藏着一些阴影,即使不笑,也好像充满了情愫。因为修习仙术,他身上有一些出尘的气质,有几分庙里的菩萨相。 容禅说:“你到床上躺着。” “啊?” 江桥不敢反抗,乖乖到床上躺着。这张硕大的玉床是洞府里最显眼的东西了,通体由一整块淡黄色玉料做成,刚摸着的时候有点凉凉的,但躺在它上面时,又不觉得冰冷,反而有一种很舒服惬意的感觉,仿佛身体得到修复。这玉床应该有某种疗愈和增进修行之用。 江桥的感觉没错。这张玉床是茹忆雪特地寻来温养灵气的玉料,请工匠为容禅雕成的。 江桥在床上僵硬地躺了会,他双腿并拢,手臂也规矩地放在身侧,根本动都不敢动。他就和容禅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 江桥说:“我可以下来了吗?” 他以为容禅只是让他试一试。 “别下来,你就躺在上面,睡觉。”容禅说。 “但是……这好像是您的床?”江桥坐了起来,又被容禅按着手臂按了下去。“松针大哥为我准备了房间。我去我们仙侍的石洞休息就好。”仙侍的石洞也是在容禅的洞府附近开辟的,利用秋水峰的充沛灵气,当然石床的材质没有茹忆雪特意为容禅寻来的这张东海灵玉床好。 “你就在这儿睡觉。”容禅干巴巴地说。 “那您睡哪里?”江桥自然而然地问。 “我不需要睡觉,我打坐。”容禅说。 “哦。”江桥算是明白了。容仙尊修为那么高,怎么像他们那样每日要睡觉呢,是他瞎担心了。 第28章 江桥规规矩矩地在容禅的玉床上睡觉,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他的睡眠很安稳,一点小动作都没有,不过三息时间就睡着了。 容禅熄了洞内的灵石阵,洞府中便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一些灵石晶玉暗淡的光。他回到八卦阵上打坐调息,他不需要睡觉是一回事,另一回事,他也想看看,江桥睡着的时候,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上一次,就是他睡着之后,突然犯病的,或许这几日,他也会像上次一样呢?容禅模模糊糊地想着。 容禅在江桥的床边打坐,守了一夜。 作者有话说: ---------------------- 初期拧拧巴巴的容禅 第27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容禅又观察了几日,他见江桥每日忙忙碌碌的,闲下来也就是在那打坐调息,看不出什么异常。而那天晚上他突发恶疾,真像换了个人。 难道是在什么条件下才会发生?或者只是偶然发生? 容禅思忖着。 江桥端着一盆脏水正想出去倒了,容禅突然拦在他面前。 容禅依旧冷着一张脸,通道狭窄,江桥被容禅堵住去路就无法通过。他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容禅:“容仙尊……” 容禅不知道怎么说,他总不能直接问,你能不能脱了衣服,让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疤?或者你能不能洗个澡,让我看看你身上的异常?这怎么样都很奇怪!他很清楚地记得那天欢好之时摸到江桥的背上有许多疤痕。 容禅掏出一瓶丹药,直接塞到江桥手里,恶狠狠地说:“这是玉露丸,可以消除疤痕的。” 江桥:“……哦,为什么给我?” 容禅说:“如果你身上有伤,可以用。” 江桥觉得他很难接上容禅的思绪,还是仙尊和他们这等小仙侍境界有差别?容仙尊太过高深莫测,他实在望尘莫及。 江桥说:“容仙尊,我没受伤……” “你确定?” “……我确定。” “真的?” “真的。” “让你拿就拿着。”容禅说。 江桥:“……” 他端着一盆水,实在绕不过去,容禅像堵墙一样堵着。而容禅比他高半个头,他不得不抬起头来看。“容仙尊,我要出去倒水……” 容禅嘴角一勾,施了个术,江桥手里的水盆就消失不见。江桥看着突然空了的双手,左右张望,不知发生了什么,张大了嘴巴看着容禅。 容禅说:“这叫移物术。” 容禅说着,双指并拢,一点灵光聚拢在指尖。随着他指尖的移动,远处一个玉石灯盏摇摇晃晃地飘了起来,随他心意移动。江桥呆呆地看着。 容禅突然又扔了一个青色玉简给江桥,然后潇洒地背着手走了,隐隐在身后丢下一句话:“自己学,学不会就来问我。” 他已经发现了,这江桥根本没系统学过道法,恐怕之前都是在后山自生自灭的。误打误撞靠苦功才入了炼气期,但慢工出细活,基础还算有一些。他实在看不下去,扔了一本常用的小法术册子给江桥。这总不能都学不会吧?他小时候都是看两眼就会了,根本没考虑过江桥自己能不能学会。大不了,那小傻子还会拿着玉简来跟他请教…… 但这小傻子都不知道自己受了伤…… 要么就是陈年旧伤……都忘记了…… 容禅正想着能不能到白姑姑的流丹阁拿几本丹经先看看。他不是没想过直接找白无弦来给江桥医治,但白无弦心极细,怕她到时候又问来问去,他不知道怎么解释为什么要给小傻子看病,所以想先自己试试。 这时,松针、松果拿着一些洗浴用品往室内走去,看见容禅,便禀告道:“少主,热汤准备好了,您现在要沐浴吗?” 容禅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松针又说:“那我让江桥服侍您洗澡。” “你说什么!”容禅叫了一声。 松针吓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让江桥伺候您洗澡……我想,他进了内院,得学点规矩……” 容禅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江桥水润的眼睛。雾气腾腾中,小傻子睁着水灵灵的眼睛帮他洗澡、擦背,大概还会天真幼稚地问:“这是什么?容仙尊,您真雄壮……”小傻子咬着自己的手指,眼睛红红的,不小心跌进了浴池里,湿了一身衣服…… “容少?”松针在唤容禅。 “啊?”容禅回过神来,“你看着安排吧。” 容禅心神不宁地去沐浴了,汤池就是练功场附近那个泉脉。他一般沐浴不让人靠近,松针、松果都是放下东西就走。江桥把沐浴需要用到的换洗衣物、布巾、灵药都留下了,容禅在想个借口怎么让江桥留下。 如果趁机泼湿江桥的衣服,看一看他的背上有没有伤疤,倒可以印证他那晚的记忆。 于是江桥把东西都留下后,容禅又问他:“我刚给你的册子,你学会了吗?” 听到这个江桥又有些兴奋,他拿到容禅给的玉简后,发现里面有很多实用又灵活的小法术,用法大都非常简单,不至于复杂和消耗灵力过大。这些其实都是容禅凭自己经验精简过的,在里面加入了一些他觉得对江桥有用的法术。 江桥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衣服,说:“我刚试了一下,试过,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你只管试试,多试试就好。”容禅鼓励。 江桥听到容禅的话,又有些想试,但他从未在人前显露,多是被人嘲笑的。容禅说:“你都会了什么?这样,最简单的,控火术,控物术,控水术,你都试试吧。” “那我试了?” “嗯” 汤池周围镌刻了阵法,嵌着几颗灵石,微弱的灵火跃动着。灵火可以保障汤池中的的泉水的温度。江桥看着那灵火,想试试他刚看过的控火术,是什么来着? 江桥又翻阅了一遍玉简中控火术的咒语:“祷祝融!” 将灵识集中于火光之处,按照玉简中叙述的灵力运行路径缓缓抽出经络中的灵气,集中向外释放—— “啊!” 汤池周围的灵火一下子冒起来一丈多高,差点没把洞顶给燎了。汤池里的泉水都直接被煮沸了,咕咚咕咚冒着泡。 江桥有些尴尬地看着容禅,虽说不上失败吧,但控制力很差……容禅眉头一挑,说:“继续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容禅说。 试过了控火术,江桥又想试试控水术,毕竟练熟了他就可以自己烧火做饭还有挑水浇田了。控水术的灵力运行路径和控火术恰是相反的,江桥又在识海中翻阅了一下玉简,上面写着控水术的咒语是: “祀共工!” 咒文迅速抽取着经脉中的灵力,射向汤池之中,江桥没经验,被牵引着踉跄了一下。然后便见到汤池中的水全部被扬了了起来,失去灵力控制之后,又全部兜头浇了下来。整整一个汤池的热水啊! 容禅眼疾手快,迅速拉过江桥把他护在了怀里,满池的滚烫热水都浇在了他身上,冒出一阵白烟。容禅的黑发都湿了,贴在脸上,身上的衣服也都湿透了。 江桥被容禅护在怀里,只被热水浇到了一点手背,但也感觉到一阵滚烫。泉水全部渗入地下之后,江桥伸出头来,看见容禅的脸湿漉漉的,黑发蜷曲,冒着一股热气。江桥内疚地说:“容仙尊,都怪我,你没事吧……” 他只被烫到了一点都觉得很疼痛,容仙尊帮他挡住了大部分热水,一定会被烫坏的吧。江桥急死了,他想摸一摸容禅泛红的脸,觉得很热马上又缩回了。 “我是金丹之体,和你能一样吗?”容禅说。 松针、松果听到动静,大惊小怪地冲了进来,赶紧给容禅去找干衣服和冷水降温。 容禅显得不紧不慢地,他对江桥说:“你出去找药先涂一下吧,我看你也烫伤了。”说着,他又对松果说:“松果,你出去,帮他找药。” 松果本来抱着几块大冰块,要帮容禅降温,闻言,不由得奇怪地放下冰块,出去跟江桥找药去了。 容禅看着江桥出去了,才“嘶”地一声,俊美的脸也有几分扭曲。他赶紧给自己试了几个增冰术,将身上的热水温度降了下来。这点开水虽不至于对他造成什么损伤,但难受还是有一些的。为了在江桥面前维持面子,容禅表现得轻松自然。 松针帮着容禅换掉了衣服,容禅不由得又一哂,虽然闹了点乌龙,但他刚才抱住江桥的时候,的确感觉到了他背上有一些歪曲的疤痕。看样子,年深日久了。难怪连江桥自己都不知道。 看来可能是这小黑子幼年时患过什么重病,所以才导致身体虚弱。容禅想着,找日子去无弦姑姑那边讨点丹药过来。 江桥却内疚万分。容仙尊对他这般好,他却笨拙不堪,把容仙尊害成这样子。容仙尊不会被烫伤了吧,要多久才能养好?他怎样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 第29章 江桥涂好了药又过汤池来找容禅,他见容禅衣衫松散,露出的手背上一片烫红。江桥连忙抓住容禅的手说:“容仙尊!您被烫伤了!刚松果哥哥给我的药很好,我帮您上药吧!” 容禅刚想说他没事,但见江桥焦灼的神色,身形连忙晃了几下,扶着额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有些难受……” 容禅的身体摇摇晃晃,躺在了旁边的石躺椅上。容禅衣衫本就穿得宽松,晃了两下,更松落了几分,露出胸膛上几块晕红的痕迹。容禅半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好烫、好痛……” 江桥心疼不已,他半跪在石躺椅旁边,小心得用玉露丸帮容禅上药。从玉瓶中拈出一枚小小的淡黄色药丸,放到手背上,一揉,药丸便化成了清清凉凉的玉露,有疗腐生肌之用。容禅主动地把自己的衣袖往上撸,便看出手臂上一块块红痕。 江桥看得心疼不已,眼泪都快砸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帮容禅上药,发现容禅身上多处被烫红了,这都是因为他的错,好心的容仙尊才会受这份苦。 容禅说:“你再揉揉,我听说多揉揉药效好……” 江桥闻言更仔细地帮容禅上药,动作轻柔又仔细,清凉凉的药液随着江桥的手指,涂满容禅的皮肤。少年脸上的表情是那样关切又温柔,还带着疼惜与心痛。容禅装起受伤来更心安理得,江桥碰他一下他就呻吟一声,好像去了半条命一样。 松针、松果端着药从外面进来,看容禅不知何时像个病美人一样躺在榻上,衣衫半解,一脸柔弱,而江桥正跪在塌边帮他上药。松果何时见过主人这幅模样,惊讶地张圆了嘴巴: “少主……” 容禅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过两个人:“你们进来干嘛?活没做完吗?” “什么活?”松果指着自己,更一脸无辜,又被松针扯了几下。 “药留下,你们出去吧!”容禅说。 “是!”松针应道。 听到身后的话,江桥转过身来,叫道:“松针哥哥,松果哥哥……”他手上还沾着凉凉滑滑的药液。 容禅一把扯着他的手臂把江桥拉回来,嘟囔道:“我这还有伤呢……” 容禅把自己领口扯了几下,露出赤裸漂亮的胸膛。紧实的肌肉上面有几块红痕。容禅说:“这里也需要上药……” 作者有话说: ---------------------- 战损可能是我的癖好之一。。。 ----------2025.2.25 下章开始入v 第28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江桥将几粒玉露丸放在掌心, 揉搓一下,药丸便化成了玉液, 江桥轻轻地涂抹在容禅的胸口上。 他下手很轻, 怕碰疼了容禅。 容禅却伸出一只手,悄悄绕到了江桥背后,拈起他一缕发丝, 在江桥即将扯到头发时, 又松开。同时,容禅悄悄支起一条腿靠近了江桥。 落在他胸口的手如羽毛一样轻柔, 带着薄茧的手指证明少年是个很勤快的人。手指轻抚在他胸膛,却比煮沸的汤泉还要烫,至少沸汤不会让他心痒难耐,如百爪挠心, 好像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被他抚摸的地方。而他身上, 果然有他曾经闻到过的那种隐隐的冷香。 或许是他曾经闻到过,才会如此敏感,而且是在靠近少年的皮肤时, 才能闻到那淡淡的香气。 如他情动之时, 香气也会变得浓烈吧。 为给容禅上药, 江桥半跪在了榻上。而他不知何时, 容禅已经慢慢坐了起来,身体几乎将他围住。 最后一粒玉露丸用完, 药瓶滚落到了地上, 江桥正想去拾,容禅却突然抓住他手腕。 江桥:“嗯?” 容禅一个翻身,把江桥压在了身下。他把无辜的江桥两只手臂抓着举过头顶,上下打量了一下, 说: “果然很会投怀送抱。” 经过刚才那一阵,容禅原本湿漉漉的头发,现在已经半干了,但仍贴在脸侧。他看着江桥,正想从哪里下口,刚少年把他摸得半边身子都酥了。少年不仅尽职尽责地帮他胸口上药,腹肌上药,手还主动滑进敏感的腰侧去,看他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哪个男人能忍这种挑逗。更何况容禅初尝情欲滋味,欲望闸门开启…… “容仙尊?”江桥疑惑地问。 从哪开始吃?这张小嘴看起来很软,先惩戒一番,如果会软声吟叫就更好了…… 容禅正想动口时,松针却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道: “不好了少主!宁见尘打上来要人啦!” * 容禅眉头一皱,衣袖一甩便把江桥挡在身后,他喝道:“你说什么?” 松针喘了喘气,扶着墙壁说:“宁、见尘,宁仙师!他提刀到松风院门口啦!说让我们把江桥交出来!” “宁仙师?”江桥从容禅身后探出头来。 容禅一听心里就怄着一股气,他伸手把江桥摁回了榻上,表情凝重几分,道:“乖乖待着,不许出去!” 说着一把金扇忽从他衣袖中滑出,握在掌心,容禅身形几次变换,便瞬移至了松风院门口。 宁见尘正站在松风院门口,一把如秋叶般的长刀飞舞在空中,正绕着他的身体打转,散落下淡淡的叶片般的金光。宁见尘听闻动静,缓缓抬起头来,道: “容公子。” “宁道友有何贵干?”容禅展开金扇,在胸口缓缓摇着。刚在洞府中的那股嬉笑玩闹不见了,现在容禅身上的气质,是一股淡淡的恣肆和张狂。 “我听闻江桥在容公子洞府做客,特来接他。”宁见尘道。 “宁道友这话说得有意思,你要寻人,怎么到我的洞府来寻?我这可没有你要的人。”容禅睁眼说瞎话。 “容公子不必隐瞒。”宁见尘说,“有人见到是你府中的仙侍把江桥接上了秋水峰。”“接”字说得特别重。 容禅眸子一转,松针、松果做事不干净,还是被人发现了。不过江桥一个大活人,宁见尘几日找不到他,自然发现异常,找上松风院也是早晚的事。 容禅淡笑着说:“江桥无论如何,也是我清微剑宗仙侍,是我派弟子,宁道友找他何事?” 宁见尘说:“容公子是打定主意不放人了?” 容禅轻摇着金扇,淡笑不语。 宁见尘说:“容公子,茹掌门已同意你我解除婚约。你我原本素不相识,何必抓着江桥不放呢?他是个无辜之人,未做错过什么。” 糟糕。容禅都忘了自己还对外扯过这么一张牛皮了。这下看看围观的人,恐怕他爱而不得的轶事要越传越离谱了。 见状,容禅收起金吾禁夜扇滑落至掌心,又在手中抛起来扇子一转,转过身来时,金扇已全部打开,露出根根利齿般的尖刺。宁见尘见容禅欲动手,也收起了归鸿刀,背手持在身后,准备斗法。 容禅说:“也不瞒你,江桥确实在我这里,但你想要他,却是不能!” 宁见尘也冷下脸,说:“那日向容公子讨教意犹未尽,今日又有机会,幸甚。” 容禅话不多说,手持金吾禁夜扇,疾速向前冲。他将手中的金扇一旋转抛出,金扇在半空中便召出了一阵狂风,卷得人睁不开眼睛。而随着金扇在空中的飞速旋转,一股淡淡的金光散出,然后狂风中隐现几个金色甲士虚影! 宁见尘用归鸿刀斩断狂风,又见金扇兀自在空中旋转着,仍在不断召唤金色甲士,好一件厉害的法宝!宁见尘飞身向前,一刀斩在了那金色甲士之上,竟发出“铿锵”的金属相撞之声!那金色甲士身披重甲,又无知无觉,只是一团灵力虚影,足够将人耗死。宁见尘并不迟疑,他对阵经验丰富,也不缠斗,而是借这一刀之力,一跃踏上了甲士肩膀,要把空中旋舞的那把金扇给打下来! 松针、松果出洞口,见到两人已经打到了一起,吓得腿都快软了。松果大叫道:“少主!您又打架了!不要打架啊!” 容禅哪听得见? 江桥也出来了,他见到是宁见尘和容禅在斗法,惊讶地叫了一声:“宁仙师!你怎么来了!” 这弱弱的一声宁见尘倒是听到了。松针见江桥出来,怕他被两人斗法波及,便捂着他的嘴往后拖,说:“小心,别被他们的法器扫到了……” 但在宁见尘眼里,却是容禅为一己之私,抓了江桥折磨泄愤。连他手下的仙侍都可以对江桥随意折辱,这几日在容禅的洞府不知受了多少折磨!江桥恐怕遍体鳞伤…… 想到此处,向来温厚的宁见尘也少见地动了气,下手愈发狠辣。 “小桥莫怕,我来救你出去!”宁见尘说。 “唔唔……”江桥说不出。 容禅:“谁要你救了?江桥让你救了吗?别自作多情了!” “还在狡辩!”宁见尘愈发生气了。 松针见状不妙,对松果说:“你在这儿看着,不行,我要去找掌门了。非得把他们拉开不可!” “呜呜呜!”松果瑟瑟发抖地和江桥抱成一团,应答道。 第30章 宁见尘和容禅打得愈发不可开交,不似那天擂台比试,还留有几分章法,这日是两人私仇,因此只顾泄愤。场地也不拘了,又不如那日那般多人观摩,不必顾忌什么。因此直打到飞沙走石、树倒花散、天黑云暗! 淡金色和海蓝色的灵光在半空中对撞,发出一一阵阵锐鸣之声! 松针未来得及寻到落霞宫,半路上便遇到了一人,清微剑宗执事长老臧伯笃。他早听说宁见尘上松风院去了,匆匆赶来,这下听说两人打了起来,更加快了脚步。松针乘上臧伯笃的大青色葫芦和他一道,一气儿的功夫,便回到了秋水峰,出现在松风院上空。臧伯笃看到下面两人缠斗在一起,在半空中大叫道:“住手啊!两位小友!” 容禅的金吾禁夜扇正抵在宁见尘归鸿刀之上,金属磨擦发出阵阵灵光,如炸裂的火花。容禅步步紧逼,想逼近宁见尘的喉咙,宁见尘的刀尖也捅向了容禅胸口。而这时,臧伯笃在半空中扔下一把雪蓝色的沧浪剑,沧浪剑泛着冷厉蓝光,一下子把两人分开了。嗡嗡颤动的沧浪剑插在松风院中心,震得整座秋水峰都微微一震,而不断震荡开来的蓝色灵光如水波般席卷了所有人,自然也把容禅和宁见尘冲击开了。 容禅向后退靠在山壁上,内伤有所发作,吐了口血。宁见尘也没多好过,脸上道道被劲风割出的血痕。 “两位小友!有话好好说啊!何必动手呢!年轻人就是火气盛!”臧伯笃在半空中跺脚道。他是化神期修士,虽俗务缠身,但出手分开容禅和宁见尘两个小辈不成问题。 臧伯笃收起葫芦,降至地面,先询问了客人宁见尘是否有恙:“昆吾小友,老夫来迟了,你可有事?” 宁见尘捂着流血的肩膀,倔强地摇摇头。他怎么会说有事,他还要救出江桥呢! 臧伯笃又走到容禅身边,更是恨铁不成钢地一拍手,道:“容少啊容少,这可是贵客,你怎么能动手呢?” 容禅冷哼一声,面露嘲讽,哪有认错的样子。 自家的孩子,臧伯笃总要多说几句,给足外人面子,便又指着容禅道:“你等着你娘亲罚你吧!” 容禅更不怕了,他若是个能轻易被打服的孩子,就不会从小让他娘那么头疼了。 臧伯笃走到宁见尘身前,查看他的伤势,招招手,让身后仙侍送来疗伤丹药。宁见尘服了,伤势肉眼可见好转许多,便在地上打坐,吸收药力。臧伯笃拱手道:“昆吾小友,是我清微剑宗管教不严,有什么事,惹得二位大打出手?不妨坐下来说,老夫年纪大,脸皮厚,无十分本事,做个居中调停也行。” 臧伯笃却是自谦了,别人看他慈祥温和,大腹便便,整日忙碌宗中杂事,以为他不过是个管事的长老。但臧伯笃修炼时间很长,修为很高,却是为人忽视了。 宁见尘道:“臧长老,恕晚辈不能全礼。晚辈来松风院也别无他事,只是希望容公子能手下留情,放过江桥,他只不过一介仙侍,不是甚么厉害人物,经不起容公子折磨。” 宁见尘待人温和有礼,话语真实诚恳,让人听了哪不能偏向他几分? ----------------------- 作者有话说:撕起来了,撕得更响一些! 第29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臧伯笃听闻原由, 便转向容禅。人宁见尘并非无事生非,你容禅如何说呢?“那位江桥小友何在, 不妨请他出来说话。”臧伯笃道。 江桥听到自己的名字, 从人群背后走了出来。他见到陌生人,有几分忐忑。尤其是后来出现的一位长老,似乎德高望重。 “江小友, 你不必紧张。”臧伯笃笑眯眯地说, “你可认得这位宁见尘,宁小友?” “认、认得。”江桥说, “宁仙师,您怎么和容仙尊打起来了……” 宁见尘见到江桥无事,有些激动,问道:“小桥, 你可有事?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我去后山找不到你, 寻了几日,才听说你在这里。” “我没事。”江桥说,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容禅, 有些不确定地说:“听说是秋水峰这里缺人干活, 就让我来了。” 宁见尘亲眼见江桥无事, 放心许多, 他还以为容禅小心眼,会对江桥做一些不利之事。宁见尘说:“你没事就好, 我听说你在秋水峰, 担心他们对你不好……”他初见容禅时那态度,似是坐实了容禅不怀好意。 江桥连忙摇摇头,摆手道:“没有!大家对我都挺好的!” “真的?”宁见尘仍有几分担忧,他担心以江桥的性子, 报喜不报忧。他站起来走近江桥,想执起江桥的手,查看他是否受伤,不料一把冰冷的金扇挡在身前。容禅眼瞳如冰,淡淡地说:“非礼勿动啊。” 宁见尘脸一红,他第一次被人这般拦住,和他以往形象实在不大相称。 臧伯笃见状,便将两人分开,道:“既是误会,大家说开就好。老夫在此做主,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两位冰释前嫌,握手言和可好?” 宁见尘说:“既是误会,在下无其他话说。容公子今日得罪了。” 容禅正想说话,被臧伯笃抬手挡住了:“你就别说了,等着领罚吧。” 容禅:“……” 宁见尘解释道:“误会解开就好。我也是以小人之心……妄自揣测了。” 臧伯笃一脸表情“你看看人家的孩子”。 容禅:“……” 宁见尘说:“小桥,既然没事了,我们走吧!” “唉!”江桥应了一声,听见宁见尘叫他,他条件反射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下了。他头脑有些混乱,他到底应该听谁的?宁仙师让他走,但是容仙尊…… 容禅把手放在了江桥的肩膀上,说:“去哪儿?”眼中露出了碎冰一般的寒意。 “后山……”宁见尘又说:“容公子不缺人服侍,就放过江桥吧。” 容禅说:“这话怎么说,江桥再怎么说是我清微剑宗的人,是走是留,得问他意见吧?” 容禅低头看着江桥,不知为什么,江桥脑海一片空白。 臧伯笃出来打圆场:“容少说得也没错。宁小友,你看,误会也解开了……江桥在这儿很安全,可自由行动,只是他毕竟是我清微剑宗的弟子,你也可以随时来看他,你看这样可好?” 话里的意思,是认同容禅。 宁见尘觉得有些憋屈,若是他和江桥结成了道侣,哪有这般不便。 容禅见状嘴角一勾,强拉着江桥就往松风院走去,还不往说一声:“把护山阵法打开了!别什么人都放进来!” 江桥:“啊啊啊?宁仙——”他被容禅拖着走。 宁见尘眸色变沉,说:“我还会再来的。” 臧伯笃:“……” * 容禅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只一日,晚照峰就传讯让容禅过去听训。 容禅看着手中刚读完就消失的玉简,眼睛瞥向无知无觉地在院里打扫落叶的江桥。这个小黑子倒一直吃得下、睡得香,有空就修习法术和打坐,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全清微剑宗找不出他更勤奋的!只可惜笨鸟先飞了,飞得也挺慢的。 想起江桥傻乎乎的笑容…… 容禅想,这小黑子脑瓜不多长一条沟的,宁见尘三言两语,指不定哪天就把他骗走了。那昆吾派是什么好去处?容禅可不信。人心复杂,江桥肯定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得想个法子把江桥吸引住,让他不想离开才行。 但他娘召唤他去落霞宫。 容禅召出玉漏相催剑,先放下心中之事,御剑去了晚照峰。 容禅到了晚照峰后,落霞宫正在进行一月一度的吸收月华仪式。 茹忆雪修习的功法需常拜月,吸收太阴金精,与之相配套的夜光常满杯是她的法器,有移山倒海之能。而茹忆雪素有艳绝十洲三岛、天下第一美人之称。 茹忆雪手持夜光常满杯,一身雪色纱衣,立于“逐月华”大阵中央。光华流动,美人的雪衣如流风回雪,上面缀满艳红色的符文飘带,如朝霞暮云,锦鲤游动。转身之时,隐约可见,雪肤花貌、青丝如瀑,一招一式如惊鸿游龙,身姿玲珑宛若广寒飞仙,美得令人窒息。 任何初见茹忆雪的人,都忍不住屏息注视几瞬,因为这是一种纯粹的美。 在其他辅阵弟子的协助下,原本在夜空中如金盘一般的满月,为光华涌动的大阵留拽住。茹忆雪举起夜光常满杯,一只白玉的杯子便缓缓飞向半空中。满月忽被阵法引动,光芒盛极,从边缘缓缓流泻下一道金光,淡淡的如丝般细韧不绝的帝流浆便流入了夜光常满杯之中。 满溢的月光慢慢盛满了夜光常满杯,其灵气之浓郁,已经成了液体状。茹忆雪轻晃夜光常满杯,里面的帝流浆便如水一般溢动,这其实是一团过分浓郁的灵光。随着夜光常满杯逐渐被灌满,金色满月的光芒也逐渐变暗,逐月华大阵依然光芒四射、不断运转。直到最后一丝帝流浆泄尽,今夜的满月也被轻云遮蔽,不复光芒。 第31章 茹忆雪身披一身月光,如月宫仙人,轻轻从半空中降落下来,衣带翩飞,长袂如云。这收集的一杯帝流浆,光华四射,灵气浓郁,对修行极有益处。 容禅在旁耐心地等待母亲收集完月华,才上前。而协助茹忆雪收集月华的诸多女仙,见到容禅来了,也纷纷笑道: “小禅儿,你来了。” “好久不见你了。” “听说你最近修行有成呢。” “不好了,你娘亲又要罚你了。” 容禅避开过分热情的女仙,他自小在晚照峰长大,这些女仙对他熟悉不过,还把他当小娃儿一般捉弄。这时,人群缓缓分开,一名绝色女仙从中走出,正是茹忆雪。 茹忆雪样貌虽美,但让人不忘的是她修为同样厉害。茹忆雪见着容禅,说:“禅儿,进宫去吧。” 容禅跟随茹忆雪进了落霞宫。仙侍服侍茹忆雪更换了法衣,容禅便在玉桌旁等着。茹忆雪更换了一身家常些的法袍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杯清亮亮的液体。茹忆雪说: “禅儿,把这喝了吧。” 这正是刚才茹忆雪截取月光而成的帝流浆。 这帝流浆容禅喝过不少,他觉得母亲修习辛苦,不太想喝。但茹忆雪外表美丽,性情却执拗。容禅不好推辞,转念一想,便把帝流浆装进了芥子袋中。 茹忆雪梳妆完毕,坐了下来,身姿婉约。仙侍在宫内焚起了熏香,同时在母子二人的桌上摆好了清茶。茹忆雪皓腕垂下,饮了一杯清茶,刚才催动逐月华大阵对她消耗不少,尤其需要时时起舞,引动月光下降。她现在稍作休息。 “你又闹笑话了。”茹忆雪说。 “哪有呢,母亲。”容禅赔笑道。 “我能不知道你?”茹忆雪娇喝道。 容禅是她生的,什么性情她最清楚不过了。容禅站起身,转至母亲身后,轻轻帮她捶肩,又说笑话,哄得茹忆雪开心了。茹忆雪说: “你就会哄人开心。但没用,该罚还是罚你。” 容禅假装丧气道:“是,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虽无错,但母亲总是有理的,责罚我也甘心。” 茹忆雪说:“你没错?我不是说过让你别去参加比试,你怎么去了?后来又怎么和宁见尘有冲突?” 容禅扶着茹忆雪的肩膀说:“但母亲心里还是希望我去的不是?若能展露头角一番,母亲也开心。” 容禅就是摸准了茹忆雪的心理。 茹忆雪一笑,说:“你还差得远。当年夔哥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挑战了十洲七大门派,于弱水之滨浮沉七十余日,斩凤喙、拔麟角,凤麟之族迄今见剑修而却步,望清微而回首……” 容禅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反正在他娘眼里,他爹十全十美,无所不能。 容禅摸摸鼻子,说:“我不是赢了他么……” 茹忆雪说:“那叫险胜!人家让着你!”戳了戳容禅的额头。 容禅不吱声。茹忆雪说:“多的也不说了。你几斤几两我清楚。这几天山下有些麻烦事,你去处理了吧。我可不是偏袒你,这事处理不完,你也别回来了。” 容禅连忙给娘亲捏肩,说:“什么事啊,娘。我听话的。” 茹忆雪沉吟道:“近些日子,接到山下管事报信,说九天灵都中莫名多了一些无故死亡的男修。死亡之时,似被人夺去全身修为,鹤发鸡皮,枯竭而死。而死的时候,身旁总有一些不知名的黑水,无色无味,不知何故……” 容禅说:“斗法失败被杀也是常事,哪能知道是谁干的呢……” 茹忆雪一掌拍了容禅脑袋,说:“夺人修为是邪道所为,岂是一般的斗法?我怕是有什么邪魔外道潜入了灵都,在灵都中伺机害人……” 容禅一摸被老娘打疼的脑壳,说:“知道了,我一定好好查。” 茹忆雪脸色和缓,说:“此事我一并告知了凌虚子,宁见尘也会一同调查此事。你好好给人赔罪,别再生事。不然我就抽你鞭子。” 容禅知道他娘可不是说笑,是真的下得了手,连声应是。 茹忆雪交待完了正事,又脸色温柔地对儿子说:“禅儿,娘亲最近试了一种新糕点,叫‘雪糯青团’,你来尝尝?” 容禅脸色大变,这可比他娘要抽他鞭子可怕多了。 ----------------------- 作者有话说:准备开始下山副本啦 第30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茹忆雪有个爱好, 就是使用各种天材地宝,制作滋补增益的食物。他娘使用的材料, 自然是一等一的仙草灵物, 制作的配方,也是珍藏千年的门派秘方,做出来的样子, 五颜六色, 软糯宜人。就只有一样不能保证,味道。 容禅摸着凳子边沿, 说:“娘,我突然想起来,秋水峰还有些事。” 茹忆雪说:“你能有什么事?” 容禅说:“是真的,有事。” 茹忆雪拿出一白玉盘, 盘中堆着数个雕成小花瓣的青色糕点, 精致漂亮,可怜可爱。光是看着,容禅已经觉得胃隐隐不适。茹忆雪说:“你不是不想吃吧?” 容禅扯起嘴角一笑, 说:“怎么会, 我很爱吃。” 茹忆雪说:“你爹当年就很爱吃我做的糕点。我做多少, 他都吃完, 还催着我多做一些,让他带着。”夫君已经去世多年, 但茹忆雪想起来, 还觉得很甜蜜。 容禅想,爹,你真是忍辱负重。 茹忆雪说:“这青团中,我加入了青芝仙草、玉醴泉水, 有增长修为之用……” 容禅趁着他娘转身,袖子一抹,把一盘雪糯青团收入芥子袋之中。 茹忆雪回过身来,见青团一个都不见了,问:“哪去了?你这么快就吃完了?” 容禅笑道:“儿子觉得好吃,想带一些回去给院中仙侍也尝尝。” 茹忆雪“哦”了一声,容禅连忙岔开话题,问:“娘,您架子上那些是什么?” 茹忆雪望向卧室旁紫檀木架上一排排人偶。人偶有男有女,穿着不同颜色的纱衣,还各自持有武器,摆出各种姿势,惟妙惟肖,精灵可爱。茹忆雪笑道:“这不是你小时候的玩具吗?” “哦?” “你小时候就爱玩一些人偶,央你的仙女姐姐帮你做了许多,诺,那个是你最喜欢的。”茹忆雪指着一个比其他高大一些,一身蓝白道服,白发如雪的剑仙人偶。剑仙面容俊美,气质冷清,手持一把三尺长剑,精致华丽好似真人。 “是吗,哈哈。” “这人偶的关节都可活动,还可以更换服饰,配置了简单阵法,可以做一些动作。你最爱把玩他了,怎么忘记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娘,秋水峰还有事,我先回去了。”容禅见成功让他娘忘了青团的事,连忙溜回自己的山头。 “你这孩子,每次跟你说了两句话就想跑……” 说话间,容禅已使出幻琉璃身法,溜回了自己的秋水峰。 刚走进松风院,容禅见到手持扫帚,在院中默默扫着落叶的江桥,又见到旁边石墙上,插着一只山下集市常见的风车,在兀自转动着,心里不是滋味。 “江桥,你跟我进来。”容禅说。 “哦。”江桥扔下扫帚,跟着容禅进了内室。容禅掂量芥子袋里的帝流浆和雪糯青团,在想怎么让江桥吃下去。 “你坐下。”容禅一指石凳。 容禅将一盘雪糯青团放在石桌上,说:“喏,这个给你吃。”同时容禅转身去找一把茶壶,他想,把帝流浆混在茶水里,给江桥喝下去,他应该尝不出来是什么吧? 他娘做的东西呸难吃了,江桥到时候肯定要找水喝。 江桥看着容禅拿出的糕点,是一盘完全没动过的青色小团子,上面有精致的印花。拈起一块,触感是软软的粉糕,好像有青草的味道,里面还有深色枣泥馅。看起来甜甜香香的很好吃。 容禅转了一圈,找到一壶冷茶,他将帝流浆倒进去,晃了晃,和茶水融合在一起,同时留了一半,他怕江桥一次吸收不完帝流浆,打算分次让江桥喝了。至于他娘做的糕点,虽然难吃,但吃不死人,进了肚子还是有一些益处的,然而—— “你!” 容禅转了一圈回来,见桌上的青团已经少了两块,然后江桥正拿起第三块。 容禅抓住江桥的手腕:“快放下!” 江桥很惊讶,连忙放下了,说:“对不起!容仙尊!太好吃了我忍不住多吃了两块……” “你快吐出来啊——你说什么?”容禅就差晃着江桥的脖子让他把青团吐出来了,但又突然听到江桥后面的话,说:“你说好吃?” “是啊”江桥有些脸红,“对不起,容仙尊,这是你的东西,我不应该吃的。” “不是。”容禅拈起一块糕点,吃了一口,如惯例一样,露出痛苦的神色。他不该相信他娘的手艺有变好的一天。“你真觉得这东西好吃?”容禅说。 第32章 “是啊。”江桥说,“好像还对修行有好处,我感觉到体内多了一丝灵力……” 容禅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这盘青团。 “对、对不起”江桥说,“我马上走……” “你站住。”容禅扯着江桥的衣服,说:“你喜欢吃,就都吃了吧。” “真、真的?” “嗯。” “这么好的东西,我,我不该吃,还是留给容仙尊吧。” “没事,这是留给你的。”容禅说。 他给江桥倒了一杯茶,让他吃多糕点的时候,可以喝点水润润喉。 江桥在容禅的目光下,犹豫再三,拿起了一块青团。容禅说:“没事,你吃吧。我不爱吃,这是我娘给我做的。” 江桥刚咬了一口,又想放下,犹豫地说:“是容仙尊的娘亲做的?这很珍贵吧!我、我不应该。” “你要喜欢吃,我以后都拿给你。”容禅说。 见到江桥的表情不似做假,容禅怀疑江桥以前过的都什么日子,他娘的糟糕厨艺,都能让他觉得好吃。 江桥见容禅确实不想吃,便高高兴兴的,一口一个吃完了青团,他对这些软软甜甜的食物没有抵抗力。同时容仙尊给他倒的茶也很好喝,有股甜味。 江桥说:“容仙尊,你娘亲对你真好。” “是吗?”容禅说,茹忆雪外表温温柔柔,实际是个厉害脾气,“小时候我娘还把我吊起来打呢。” “啊?真的?” “有回我下山玩,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娘找不到我。我回去之后,我娘就气得把我吊起来,用鞭子抽,怪我不听话。”容禅说。 江桥睁大了眼睛,他可想象不出风度翩翩的容仙尊被亲娘用鞭子抽的样子。“但是,我根本不记得我娘长什么样了。”江桥说。 “我一直住在后山,对她是什么样子,已经完全模糊了。”江桥说。 不少修行之人,自小上山,与亲人分离,因此不记得亲人的模样,非常常见。容禅一愣,伸手摸了摸江桥的头。 有一种又温柔又酸涩的心情在容禅胸腔中漾开。 就算江桥以往做过一些犯傻发愣的举动,看他孤单一人的份上,就原谅他吧。 容禅见江桥的表情吃得很满足,很开心,心想,既然这小黑子爱吃,他以后多到他娘的落霞宫拿一些糕点过来。 于是,落霞宫原本无人问津的糕点,忽然开始频频失踪。管厨房的女仙还以为是附近哪峰上的黄鼠狼修炼成精,来偷吃的,气得到山谷里骂了几轮,也找不到偷东西的小贼。 容禅投喂完了江桥,见他吃得盘子中一点渣子都不剩,忽有一种成就感。容禅说:“小黑子,我的东西可不是白吃的。” “啊?”江桥愣愣的。 容禅扯着江桥的手,把他拉到外院,随手折下了一根树枝,摆出一个剑招姿势,对江桥说:“我娘让我下山办事,你得跟我一块去。” “我?我能帮什么忙吗?”江桥说。 “就是你现在帮不上忙,你才要努力修习啊!你吃了我的东西,得给我干活。”容禅说。 江桥对容禅的说辞深信不疑,是这个理,他吃了容仙尊的糕点,自然要为容仙尊出力。 其实容禅只是不想把江桥一个人留在山上,给别人可乘之机。 容禅用树枝戳了戳江桥的胸膛,说:“为今之计,你的第一件事是,要学会御剑!御剑都飞不起来,我怎么带你下山?三日之内,你必须学会御剑。” “御剑!!???” “是。”容禅很自信。江桥是个小笨蛋,但他容禅是个好老师,三天时间,怎么也教出来了吧。 “你要是学不会……”容禅忽然阴恻恻地说,手里的树枝好像也变成了剑。他暧昧不明地说:“那你就得注意自己的屁股了。” 江桥只觉得一股寒意,连忙点头答应。 * 容禅进库房翻了半天,找出一把小剑,上面有一些陈年的划痕。容禅说:“这是我小时候用过的剑,名唤‘洗星’,你来练习吧。” 江桥接过这把剑,细细窄窄,大约手臂长短。可能因为材质中加了陨星石的缘故,剑身呈现出一种淡淡的蓝色。这把剑气性温和,适合初学者使用。 “容仙尊,这是你的剑?”江桥问。 “是啊,不喜欢?”容禅说。 “当然不是!”江桥说。 故意让江桥用他的剑,那么教出来的剑招,也有他的影子……容禅心里阴暗地想了一下,轻轻吹了声哨,洗星剑便从江桥的手中飞出,在空中轻快地划了大半个圈后,稳稳地停在了江桥的脚旁。只要一跨步就能踏上的高度。 “踏上试试。”容禅说,扶着江桥帮助他上去。 剑身很细、很窄,因此只能前后脚站立,稍不慎就可能滑下来。江桥站上去之后,体会了一把御剑的感觉。洗星剑缓缓升空,到了腰部的高度。容禅忽然一笑,说:“屏气凝神、养形还虚!” “啊——” 洗星剑忽然猛地向前冲去,江桥的身体迫不得已跟着一并往前冲。又因为空中无所依靠,他只能摇晃手臂左右抓着虚空十分滑稽。江桥的身体快扭成了一条蛇,空中传来他一连串“啊啊啊”的叫声。 “容仙尊!我我我——”江桥叫道。 “站稳了!冲云凌霄、上天入地!”容禅快活地笑着,同时洗星剑的速速更快了一分。 ----------------------- 作者有话说:容禅的恋爱脑是遗传的 第31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饶是平时呆愣愣的江桥, 此时脸上也露出了惊惧和害怕的表情:“啊啊啊啊救命——” 一路如飞虹逐日,洗星剑带着江桥在秋水峰四处乱飞。少年的头发被狂风吹得凌乱, 表情也一阵扭曲, 江桥差点没趴下了抱住洗星剑,生怕自己摔下去。 “这才刚开始呢。”容禅挑眉道。 “容容容……”空中只传来江桥哆嗦的声音。 然而洗星剑没飞多久,江桥就从剑上掉了下来。容禅刚想出手相救, 江桥就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 拍拍身上的草叶,眼睛盯着飞剑, 像头气鼓鼓的小牛犊一样。 容禅收回了手,这地上是草坪,江桥摔下来也没多大事。而且这小呆子似乎牛劲犯了,一整天就跟这个飞剑较劲, 不是刚爬上就摔了下来, 就是飞了一会就被剑甩了下来,他总是乐此不疲,一次次爬上去, 身体摔伤了也不顾。 松针、松果刚开始还在旁边看热闹, 看多了就觉得枯燥无聊。江桥则好像不知疲倦, 也不知疼痛一样, 一次次重复着爬上、摔下,又爬上、又摔下的过程。他领悟的过程很慢, 因此只能一次次用身体的体悟去记住要领。 摔的次数多了, 屁股就摔肿了,或者手肘也磕青了,身上到处是剑锋留下的划伤。但是他每次都比之前好一点点,直到慢慢地, 可以在剑上保持平衡。 容禅就抱着双臂在旁看着,要诀已经传授,就看江桥掌握得如何了。他并不想插手,他想江桥也不希望别人干涉,这是他自己的事。时间久了,容禅就在院子中闭目打坐,只留着一丝神识,关注江桥的状态。 松针、松果看了一会儿也不看了,让江桥自己一人练着。然而江桥竟然一直练到了晚上,天都黑了,直到松针强拽着他胳膊把他拉下来,让他回去休息。 江桥遍体鳞伤,然后一直这样练了两天御剑。 松针、松果起初还笑这傻小子真死心眼,被摔了那么多次还没学会御剑,一会儿也觉得他其心可嘉,不怕苦这一点就已经超过了许多修道者。 到第三天的时候,容禅看江桥已经能在空中摇摇晃晃地飞了,路线也弯弯曲曲的,就是速度还很慢。容禅忽然飞身而上,足尖一点踏在了江桥的洗星剑上,说:“这样练得太慢了,我带你去个地方练剑。” “什么?”江桥还没反应过来,听到容禅一阵轻笑声,然后足下的洗星剑速度忽然快了几十倍,像一抹流星一样疾速向前冲去。“啊——”江桥条件反射地喊了出来,抓住了身旁容禅的衣袖,同时身体预计可能到来的摔伤的痛楚,闭上眼,又睁开后,他的身体仍稳稳地立在飞剑上,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景物不断急速向后退去。 容禅的发带在空中飞扬,打到了江桥的身上,而容禅固定着他的身体,让他不至于从飞剑上滑落下来。看见江桥回头看着他,容禅道:“胆小鬼,扶着我。 “啊——”这回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江桥第一次看到清微剑宗的所有景物被他踩在脚下,那些高大的玉阙、金顶,都变得十分渺小,而其间行走的清微剑宗弟子,也小得如同蚂蚁一般,高不可攀的世界,被他们踩在脚下—— 颊边只有扑面的云气。 这就是御剑飞行的感觉? 穿梭在这个世界中,自由自在,肆意徜徉。 “上面的风景真好看,容仙尊……”江桥由衷地说。 第33章 “比这好看的还多着呢。”容禅说。 容禅带江桥一路飞离清微剑宗的玉京金阙,直到后山更远处一大片绿意盎然的荒山上。清微剑宗毕竟人少,这大片的秘境都属无人之地。江桥看到了一条迤逦而来的大江。而容禅最后带他停在了江上崖边一条细窄的石梁上。 “这是鲤鱼梁,我常来这边练剑,清静。”容禅说。 鲤鱼梁不过两掌并排宽度,是一条天然形成的细窄石梁,连接两岸江崖石壁。鲤鱼梁呈拱形,高高地跨过江面,如一道飞虹。鲤鱼梁拱形的最高处,悬挂着一支锈迹斑斑的铁剑,专门用于斩落企图越过龙门的鱼妖水怪之用。 容禅和江桥并排坐在这鲤鱼梁之上。 “就在这儿?”江桥惊讶地说。 下面浩渺的大江水汽弥漫,游荡的江风甚至吹拂着他空荡荡的裤腿,有几分凉意。 “是啊。”容禅说,“这儿风大。” 江桥:“……” 他忽然心底有些发毛,总觉得容仙尊不是这么简单。 容禅淡淡一笑,唤道:“洗星!” 在这高阔江崖之上,洗星剑比之前更兴奋,嗡嗡地不断颤动着。容禅对江桥说:“上去”。 “跳上去?”江桥问。 “对。”容禅说。 江桥犹豫一会,对容禅的信任超过了害怕。他一跃而上跳上了悬空的洗星剑,才感觉到这儿的风有多么强烈——冷厉的寒风穿过狭窄的河谷,不断吹刮着千万年来横跨其上的孤独石梁。他几乎站不住,要被风拽着掉下去。江桥努力张开双臂维持身体平衡,站直了身体。他望见足下大江无际,惊涛拍岸,忽有一种人生无常、世事萧索之感。 “专心。”容禅已抽出了玉漏相催剑,飞身而上,玉色长剑在空中划了几个圈,如流虹一般。他飞过江桥身边时,忽用金吾禁夜扇的末端轻划了一下江桥的脸颊,把他从走神中唤了回来。 “容仙尊!” 容禅一手放在身后,一手执着金扇。江桥见状,也跟了上去,随着容禅的轨迹也不断挑战各种复杂的动作,如急转、旋转、空翻等。虽然惊险,但这儿无遮无拦、同时离江面很高,却是比在松风院中要畅快、无拘无束一些。猛烈的江风助长了剑势,飞得更快更稳。江桥飞得越多,就越不再紧张,脸上表情逐渐放松,速度也越来越快。 容禅见江桥已渐渐进入状态,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两道如同拖着长尾的星辰一般的流光在空中互相追逐着,时而错身而过,时而相并而行,时而天各一方。在两道流光再一次飞过鲤鱼梁之时,江桥忽见容禅在他身边擦肩而过,如玉般的面孔只闪过了一瞬,然后他的身体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外力,洗星剑蓦地被人抽走,他的身体直直地往下坠向江面去。 江桥仰面看着天空,微微张开了嘴巴。不知为什么,他不觉得坠落的速度那么快,耳边的风声模糊不清,强烈的风也好像在托举着他。他见天空渐渐变得黑暗,不觉死亡的痛苦和恐惧,也没想到坠落江面会粉身碎骨,他只感觉到自己快融化在这阵风里。 然而渐渐近了,他看清了,容禅的身体逐渐向他靠近,因而遮挡了日光,让世界都变得黑暗。他看见容禅的黑发飞扬,面孔艳丽如妖鬼,眼神却冷峻如飞仙,两种异常冲突又异常和谐的气质在他面孔上融合,让他整个人变得亦正亦邪,仙魔难辨。他像一把沾满了红艳鲜血的长剑,在夜空中挥舞,冰冷锋利的同时直戳人心,有一种凄艳冷酷的美感。 容禅忽然捞过了江桥的腰,他下坠的速度猛然减缓,同时容禅御剑飞身而上,飞过了鲤鱼梁,直飞到旁边宽阔的江崖上。江桥的双脚触到岩石表面时,感觉那种失重的心悸忽然找回来了,忽然感觉到心跳和呼吸的疼痛了,鼻腔中好像被刀狠狠刮过一般,原来他刚才忘记了呼吸。而他魂兮归来,心神摇荡,狠狠地呼吸着,眼睛定定望向了还揽着他的容禅,容禅嬉笑道: “不会吧?这就吓坏了?你不是觉得我要把你摔下去吧?” “容禅——!”饶是沉静如江桥,此刻也忍不住有些动怒。他刚才……看见容禅飞身向他,简直像地狱里爬出的救星一样,直到现在他还未平复心境。 “成成成,不逗你了。”容禅怕这小呆子真翻脸了,收敛了坏笑。他见江桥抿着唇看地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伸出手指戳了戳江桥的脸颊,说:“我给你赔罪不行吗?” 容禅拿出一盘白玉似的糕点,自然又是从落霞宫中顺手牵羊来的。容禅说:“诺,玉子糕给你。”江桥见到玉子糕,刚才被容禅戏弄又忘记了,他和容禅一块坐在江崖上一株老树下的石头上。江桥一口一口吃着玉子糕,刚才的生气就忘了。 容禅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树干上,两条长腿也这样伸着。他看见江桥吃糕点吃得高兴,脸颊一鼓一鼓的,而天黑了,老树上挂着一盏嵌了透明琉璃片的灯,慢慢亮起了灯光。橘黄色的灯光透过发毛的琉璃片,晃晃地照在崖下的江面上,一片暖色。江桥的脸颊上也有一层暖融融的光。 “这是挂灯崖。”容禅看见江桥抬起头,也注意到了这盏灯,解释道。 江桥的嘴角沾了一粒糕点屑,容禅很自然地帮他擦掉了。 江桥问:“是谁把灯挂在这里的吗?” 容禅张口欲言,又止住了,终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晚风很缓。有些话也不必一次说完。 ----------------------- 作者有话说:先埋一个伏笔,下章下山。 第32章 何事西风悲画扇 一切齐备后, 容禅带着江桥下山。 这是江桥第一次离开清微剑宗,下山。 至于容禅嘛……从他被茹忆雪抽的次数来看, 没少偷跑出来玩。 刚下山, 江桥看什么都新鲜。容禅不得不时时拽住江桥的衣服,怕他跑丢了。 “好多人啊”江桥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呢。” 容禅挑眉道:“那可不少都是坏人, 就爱挑你这样的低阶修士炼魂抽魄。” 江桥:“……” “这九天灵都是凤麟洲的核心, 若以一国相比,这里就是国都, 为凤麟洲灵脉中心。九天灵都分为九镇,大大小小的修仙门派有不下数十个,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其中难保不藏着一些邪修, 夺人功法, 修炼禁术,生人血祭,制作傀儡, 数不胜数。所以才会委托清微剑宗下山调查。”容禅说。 江桥说:“容仙尊, 你知道得真多。” “那是自然”容禅心里不免还有些开心。此次下山, 除了完成茹忆雪委派的任务, 他也存了和宁见尘比较的心。若能早一步先于宁见尘寻到幕后黑手,他也能压对方一头。 江桥被容禅吓唬了, 不敢乱跑, 看见感兴趣的东西,也只敢巴巴看几眼。他看见许多店铺出售着各式各样的灵宝法衣,还有供人休闲的茶馆、酒肆、书店之类,穿着各异的修士出入频繁, 有的神秘冷酷,有的飘逸清冷。容禅受不了他盯着一个卖糖人的看了一眼又一眼,给他买了个小糖兔子堵住他的嘴巴。这小子兜里恐怕比脸还干净,给他买点小玩意儿他就高兴得不行。 茹忆雪提到九天灵都近来死的都是男修,死时修为尽失,鹤发鸡皮,容禅怀疑可能是修习合欢功法的邪修所为。但他不急着大肆寻找打草惊蛇,此时都中恐怕人心惶惶,他预计先收集一些信息,再前往事发地点。 容禅跨入了一间不起眼的商铺,商铺外悬挂着深蓝色酒旗,藏在巷子里。若不是熟客,不会那么容易找到。进了商铺后,见里面杂乱堆着一些天南地北的货物。柜台后有一个年轻人在打瞌睡,修为大约炼气圆满,见容禅进来,眼前一亮,打了个招呼:“容公子,好久不见。” 容禅“嗯”了一声,同时手臂垂落,衣袖滑下,在衣袖的遮掩下,把还到处东张西望的江桥拽了一把,让他跟紧自己。 容禅径直穿过前面的小商铺,进到商铺后厢,这里有个向下的楼梯,容禅往下走去。江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觉得还挺新鲜的,问道:“容仙尊,我们要去哪儿?” “一个刺激的地方。”容禅说,同时继续吓唬江桥,“一会你可得跟紧我,别人跟你搭话不要理,不然发生什么我可不管。” 江桥缩了脖子,跟个鹌鹑一样跟在容禅身后。他第一次离山,什么都不懂,只能用一双眼睛四处看。 容禅对这里熟门熟路,尽管灯光昏暗且路线曲折,他还是绕过了许多障碍物,带着江桥,来到这个地下演武场的核心。只见这地下比地面上看出来的要大得多,填入了三个大中小逾十丈宽的圆形演武场,不少修士来这里观看比试,或者下场赢取奖金。 容禅带着江桥进来时,一场比试正结束,演武场的仆役们正在打扫场地。空气中仍有着一股鲜血和烧焦的味道。容禅交了灵石,选了一个中等的位置,和江桥入座。这儿人流复杂,容禅打算先在这儿探听点消息。 第34章 容禅打开金扇,用扇子遮掩着自己的面孔,他悄声对江桥说:“这是个演武场,不拘来路,只要有本事都可参加,与自己同一修为层次的人比试,若是能连赢三场,就能拿一笔不菲的奖励,同时继续和其他胜出者比试,奖励层次叠加。” “像我们这样的观众,还可以往这儿投灵石,押哪一边能赢。”容禅指指座位前的一个凹槽,“就是这儿的人手都黑,有些演武场老油条了,想赢可不容易。” 江桥眨了眨眼,问:“那容仙尊赢过吗?” “我当然赢——咳咳”容禅尴尬地用扇子遮住自己面孔,咳嗽掩饰,“谁说我来过这儿的,我可是第一次来。咳咳,来得很少。” “我是为了早日寻出凶手,以身犯险。这些奇技淫巧,我平时看都不看一眼。”容禅说。 “哦。”江桥说。 容禅刚坐下来没多久,一个一身黑衣的低调男子就出现在了他们座位近旁。黑色劲装的男子面容朴素,四十年纪,约金丹修为,但气质沉稳,不知其实力究竟几何。黑衣男子向容禅拱手道: “容公子,许久未见,真是稀客。”张敬说。 容禅一摇扇子,说:“张老板,哪能劳您大驾,亲身迎客?” 在外人面前的时候,容禅的气质一下子冷了下来。他面容冷峻,美而不媚,眼角眉梢间皆是撩人情意,但偏偏眼神清正,气质庄谨,有几分威仪。 张敬道:“容公子这样的贵客是值得的。听说您已经修成金丹,不下场玩一把?” 容禅想到身边的江桥,说:“嗯,今天不必了。” “这位是?”张敬目光转向江桥。 容禅不喜别人盯着江桥,早知道出来时应让他戴个兜帽,便说:“我府中小童。” 张敬“哦”了一声,同时说道:“近期场中来了一个南海黄发客,自称已过寿元五百,一手三十六路迷踪拳颇有几分道法,容公子不想见识见识?” 容禅听了有几分心动,但今日不适合张扬,便也淡淡地说:“今日事务繁忙,就免了吧。” 张敬一笑,便也不勉强。容禅又随意问道:“我有些日子不来了,想看几场比试,不知九天灵都中可有什么热闹发生,有哪些厉害人物?” “厉害人物?那可多得是。前日多宝楼来了一位出窍期老祖坐镇,想观摩的人都排出二道街去。”张敬说。 “这般热闹。”容禅道,“但我可听说,近日灵都中死了不少人,有邪修作祟。” 张敬道:“那可不是,都中人人都在传,人心惶惶。” “既然如此,都中的人可一点不见少。”容禅说。 张敬笑道:“容公子,你只知其一,传说这近日流窜的邪修是一貌美的红衣女子,所以死的都是男修,死时修为尽失。那不好女色的修士,自然不畏惧,而且死的都是男修,不对女修下手。也有人说,那吸人功法的,是南海来的一只猫妖。什么说法都有。” “哦,是这样。”容禅说。 张敬说:“容公子若想看热闹,城中花绮楼近日正在排一出戏,名唤‘玉鸾春’,很是红火,观者如云,不妨带上小童一起观看。若不想看戏,我这儿一会马上还有两场比试要开始,不及那南海黄发客,但也值得一观。” 容禅说:“嗯,谢张老板。” 张敬一笑,拱手退下。 容禅思忖着,红衣美貌女子,这范围不是一般的广。但结合出事地点,多是欢场酒肆附近,也有一定道理。酒后迷醉,为色所诱,因而被害。那么花绮楼的“玉鸾春”倒值得一观,恐会将邪修引来。 这张敬说的也不一定都是真的,他修为莫测,在这儿经营地下演武场,底细不简单。容禅疑心他早过了金丹期,修至元婴,只是无甚把柄。听了他的话信个三分即好。 江桥问:“容仙尊,这张老板说吸人修为的是一红衣女子,我们是不是找到红衣女子就行了?” 容禅说:“不会这么简单。改形易貌的法宝如此之多,谁会给自己留下如此明显的一个破绽?说不定是故布疑阵。凶手根本不着什么红衣,也不是女子。” 江桥说:“那我们要怎么找呢?灵都中人这么多。” 容禅说:“先慢慢寻找,等待时机吧。” 张敬离开后,招手唤来了一侍从,吩咐道:“去盯着看看,这容禅身边的是什么人,他以往可没带过人来,探查一下底细。” 属下应了一声:“是”,便离开了。 张敬身形隐没在黑暗中,目光投向同样昏暗不清的观众席。这容禅容貌风流,貌美而心狠,此前多番下手不得,再加上背后清微剑宗势大,他便歇了心思,但打容禅主意的人向来不少。今日见了容禅带一少年过来,原来容禅偏好的是这样的弱质少年,容貌普通,唯气质尚算温和。 容禅草草看了两场比试,便打算带着江桥离开。他们经过狭窄昏暗的巷道时,角落中忽然有人出了一拳,直向容禅袭来。容禅反应极快地闪身避过,胸前发丝还是被拳锋擦断了几根。他看到面前背对着他的是一个头戴斗笠,身披红纱的矮小身影,心中一动,就想追上去。那矮小身影似乎也是故意来引诱容禅的,隐约回首看了一眼,便打算离开。 容禅抽出金吾禁夜扇,又想到江桥在身后,便疾速对他说:“你回座位上呆着,不要离开!”说着容禅便手执金扇,追了上去。 这人似是引着容禅往前走,左突右刺,时时借着便利的地形隐匿自己身形。容禅心中早已起疑,这人似是对演武场十分熟悉,但他本身是下山查案,因此有陷阱也不惧向前。那人一路狂奔,还回头对容禅说了声:“容公子不是想追查都中疑案吗,何不跟上来?” 声音男女莫辨。 容禅怒了,手执金扇一跃而上。那人冲到巷道尽头处突然往下一跳,容禅也跟着往下跳。跳下去之后发现身旁一圈圈光屏亮起。熟知演武场的容禅自然知道自己是跳入了比试场地之中,而一旦入场,不分出胜负,无法出来。 容禅脸含怒意,金吾禁夜扇在空中一转又飞回容禅手中,金扇击飞了那人的斗笠,红纱也被卸下,露出一个身材矮小干瘦的黄发老头。那老头嘿嘿一笑,说: “容公子,在下南海黄发客,一心想和容公子比试一番,出此下策,得罪了。” 容禅眼睛瞥向观众席,观众挤满了席位,有些还挤到台前,唯独不见江桥的身影。容禅知道是入了套了。他手执金扇,脸上冷冷一笑,这回,是真的动怒了。 ----------------------- 作者有话说:走剧情,完善老容的一些人设 第33章 何事西风悲画扇 容禅有意速战速决, 赶紧把这黄发老头打下台。他听到周围观众的不停下注赌博声,心知是张敬搞的鬼, 便想事后定要找他算账。 随意摆弄他容禅, 还真以为他软弱可欺? 非要让他们狠狠长个教训为止。 “废话恁多。”容禅骂道。他不迟疑,直接抽出玉漏相催剑,朝那黄发老者劈过去。 “小子真是不尊敬老人!”黄发客喊道。 “为老不尊, 早点回家准备棺材!”容禅嘴皮子甚溜, 可不让他占一点便宜。 “唉哟唉哟,不孝敬老人, 可要被爷爷打屁股的!”黄发客骂道,同时双手一点不慢地在空中打出数个拳影,朝容禅袭来。 “下地下去跟我爷爷说吧!”容禅说。 容禅一剑劈向黄发客的拳影,同时玉漏相催剑剑身中嵌着的一个小沙漏, 此刻忽然灵光大盛起来, 原本正常流泻着的沙漏,忽然变缓了。随着沙漏变得迟缓,场中的氛围也一滞, 黄发老者打出的拳影也慢了几息, 同时他的双脚, 变得沉重起来, 移动缓慢。 黄发客眼中精光一闪,不再嬉闹, 恶声恶语道:“家中宠坏的小子, 让我今天给你点教训!替你娘管教你!” 容禅回骂:“哪来的黄狗在汪汪叫?” “你——”黄发客不再藏拙,朝四面八方打出数百个拳影,招招到肉,朝容禅袭来, 他竟然还是个体修,□□强悍无比!“小子,今儿得让你见点血了!” 容禅疾速后退,还是被拳影砸到,受了些内伤,同时玉漏相催剑被砸出去。他一点不怯战,马上提气又起,召回玉漏相催剑,身法如魅,化出数个影子,再次向黄发客袭去。 “老狗!看棒!”容禅骂道。 场中打斗焦灼,观众跟疯了一样被勾得不断下注,两人的赌金马上成了一个天文数字。张敬在后台看着,满意地摸了摸下巴,就算事后被容禅砸上门来,今日的收益也足够了。 若是宁见尘见到今日的比试,他大概就明白了,容禅打斗时那些黑手都是从哪学的…… 这时转向江桥这边,也难怪容禅着急,此刻江桥的状况不怎么好。 江桥听了容禅的话,转身就往他们刚才的观众坐席走去。但没走多久,江桥就听到了后面有人跟着他。江桥加快了脚步,他还听到了,身后的人的呼吸越来越重。 第35章 在江桥即将走出巷道时,突然从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来,捂住了他的嘴,揽住他的腰往后拉去。 江桥连忙抓住那人的手想让他松开,但那人修为比他强,江桥除了只能“呜呜”地叫着,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绝望地被那人拖走。 江桥被拖入一个狭窄的空间内,像是之前矿道留下的工匠休息的空间。原来这个演武场以前就是个灵石矿,挖空之后被人修成了演武场。 “你想干什么?”江桥说。 “小兄弟莫怕,我只是想问你些问题。”那人说。 那人放开了江桥,但也把唯一的出口堵住了,他缓缓向江桥走来。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江桥紧张无比,他在袖中缓缓抓住了快要滑出的洗星剑。出来之前,容禅让他把洗星剑化作袖剑大小,藏在了衣袖中。但眼前这人,似乎有接近筑基的修为。 “小兄弟可也是清微剑宗弟子?”那人笑着问道,可惜一脸不怀好意,同时,他接近江桥时,忽然抽了抽鼻子,说道:“奇怪,怎有一股香气?像那合欢楼娘子的味道……” 江桥不知所措,以前山中那些仙侍欺负他,也就是把他打一顿,或者在他干活时捣乱,但这人看他的眼神是从未见过的。江桥以前除了用一双拳头反抗过,还从未使过剑,他真的能用剑刺向这人吗? 这人逐渐靠近了江桥,江桥被迫地身体贴到了石壁上。这人骂道:“娘的,什么香这么勾人?闻得老子浑身发热……这容公子,该不会养了个炉鼎吧?”他看江桥,忽觉这平淡无奇的少年,变得眉清目秀、眼眸含水,难得一股纯真青涩的欲气,分外撩人…… “你,你别靠近我,不然我不客气了!”江桥叫道。 那人觉得挺好笑的,分明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傻小子,还有胆反抗?他说:“小弟弟,你平时是怎么伺候容禅的,多伺候我一个又何妨?男人嘛,不在乎~” 这人眼中的意味是江桥不懂的,但他本能地觉得恶心。他趁这侍卫不注意,绕过他想冲出房间去,却被那人使了一个定身术,身体被拖拽着往后,挣扎不得。江桥着急了,他感觉到一种急迫的危险,袖中抓着的洗星剑沾满了汗水。 “我劝你不要反抗,或许我可以留你活得久一些,哼,一个男人甘为炉鼎。” 江桥额间上冒出了细汗,他感觉那人想细闻他身上的味道,同时手欲伸到他身上来,便竭力避开了,张口问道: “你说的炉鼎,是什么意思?” “你连这都不知道?” 江桥竭力忍耐着陌生人的靠近。 “以身为炉,以性为鼎,乖弟弟,自然是借你的宝穴修炼心火肾水了~” 江桥手上蓄了灵力,反抗那人的动手动脚,也亏那人不急着伤江桥性命,而想逗弄他一番,他视这番反抗如猫逗老鼠一般。“乖乖”那人道,“不料这细弱少年偏有一番把玩的趣味……” 那人也许是料定了江桥无法反抗,放松了警惕,而江桥也抓住这机会,蓄力一击,在那人不备之时,一剑刺入了其下腹之中,灵气震得那人捂着受伤的腹部退后倒地。江桥也趁机转身逃跑。 “你!臭小子!看我不活剐了你!” 江桥经络一阵刺痛,刺出这一剑,消耗了他积蓄的力量,他必须急速逃走,与容禅会和。 那头,容禅为速胜,使出了保命的手段。他出身清微剑宗,母亲又是化神期大能,压箱底的手段自然层出不穷。不多时,黄发客已尽见颓势,但他并不心伤,容禅固有几分本事,能压制他也是借了法宝之利。如双方平等相争,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黄发客倒在地上,捂着胸口不断后退,他受了内伤,衣衫破破烂烂,稀疏的黄发也沾满了血迹。他笑着吐了一口血,道:“痛快!容公子,你就这点本事,都使出了来了吗?天下第一剑尊之子,就这样?” 容禅拖着染血的玉漏相催剑向前,长发凌乱,面容冷俊。他说:“你不配。” “哈哈哈!”黄发客大笑道,“也难怪,孤儿寡母,无父之子!” “你——”容禅眉心阴云翻涌,他提剑上前,一脚踩在黄发客胸口之上,踏出一个凹陷。黄发客依然狂笑,眼中黑光闪烁:“有娘生没爹教的野种!” “啊——”容禅将剑插入黄发客左臂之中,生生一扯,竟是把他左臂扯了下来!黄发客痛得在地上打滚,血喷如泉,那条生撕下来的手臂还在弹动着,原地跳动想蹦回主人身边,但被容禅的长剑钉在地上。 “我问你——江桥在哪里?”容禅身后灵气翻涌,几如实质般的阴霾。 黄发客此时才有几分恐惧,服软道:“容公子,我这没有红衣女子的线索,刚才不过诓你的,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啊啊——” 容禅身体发抖,脚步沾着浓稠的鲜血,继续朝逃走的黄发客走去。那黄发客见状不对,从芥子袋中掏出符咒,想借机窜逃,但不料容禅飞身而上,一剑打落了他的符咒,还将长剑插入他右腿之中,同样方法,固定在地板上! 后台观战的张敬见状不对,紧急吩咐道:“快下去!拦住他!别把人搞死了!” 但哪来得及? 黄发客已经触及了容禅最重要的两个逆鳞。 “我再问你一次,江桥在哪里?”容禅将插在黄发客大腿中的长剑,一个旋转,瞬间黄发客惨叫一声,血喷如注,他想救出自己的腿,但无奈容禅剑气强横,只能如临刀俎,任人鱼肉。 “什么江桥——什么我不知道啊!都是那张敬,张老板让我干的!”黄发客这才听清容禅说的不是红衣女子,而是他未听说过的一个人,连忙为自己澄清,抢救自己的小命。 已经晚了。容禅将灵力灌注入玉漏相催剑,再次如法炮制,又生生撕下来黄发客一条腿。 黄发客纵横修界多年,临此关头感觉到自己若不能逃脱,恐怕要死在当场,一世修为尽陨。因此被容禅又断了一腿后,他竟然忍着剧痛,在这关头逃脱了,逃到演武场的另一边,拼命给自己灌下保命的丹药。 容禅被黄发客的鲜血溅了一脸,他吐了一口口水,冷脸道:“体修真难杀,这还没死。” 场中,只见一金红白衣的男子,浑身是血,如欲界修罗。 这个空档,足够张敬派人下来,将黄发客救出,他还不想失去这一挣钱的门客。 容禅仍在沉怒之中。 他的目光穿透后台观战的窗子,他感觉到,那张敬就在后面,他要将此人揪出,逼问江桥的下落。 但这时,旁边观众席中忽然传出一个声音,容禅听出这是江桥的声音,顾不上报仇,容禅提剑而上,直奔江桥发声之处袭去。 江桥已经逃出了那小房间,他刺了恶人一剑,但显然这招并不能使之屈服。他在巷道里逃跑着,因不熟悉路径,摔了几跤,后面的恶人依然迷迷瞪瞪地,捂着伤口紧追不舍。 “小贱人,在哪儿呢,还不快滚出来!给大爷舔吊!一个炉鼎,真把自己当什么玩意儿了……” 江桥紧紧握着洗星剑,藏在黑暗里,心跳不已。他第一次有了杀意,想把这人杀死。但是,他好像听到了外面传来容仙尊的声音,江桥禁不住叫了一声: “容仙尊!” 这声音,把容禅引来了,也把一直追他的人吸引了过来。 “江桥——”容禅呼唤道。 “容——”江桥刚兴奋地回应,就猛地被一双手捂住了嘴巴,一直追他的人显然熟悉地形,想故技重施,继续把他拖到不为人知的角落去。 “呜呜呜——”江桥拼命挣扎,想抽出洗星剑,却被那人捏住了手腕。江桥一阵剧痛,瞬间手腕无力,无法抽剑。 “真他妈骚气,这什么味道,让老子再闻闻——娘的,这小腰,比女人还细——” 江桥正绝望之时,眼泪涌出眼眶。这时,容禅终于找到了江桥,他见有人拖着江桥,便一剑飞去,将那人钉死在矿壁上。他把江桥拉过来一问,急切道: “没事?” “没事——容仙尊” 容禅见江桥狼狈涣散、眼眶微红的模样,双手成拳,召回玉漏相催剑,再次把刚才那人分尸两半。江桥听到旁边窸窸窣窣好像有很多人奔跑的声音,说: “怎么办,容仙尊,好像有人追过来了?” 容禅冷冷一笑,说:“我们走!” 容禅使玉漏相催剑,凌空一劈,演武场的顶棚便被辟出一个大洞,天光漏下。演武场中人心大乱,地面上嘈杂的行人声音传下来,也好奇这里发生了什么。容禅带着江桥飞身而出,二人正想逃跑时,容禅忽又说:“等一下!” 容禅从芥子袋中掏出一枚符咒,冷笑一声,戏弄他的人,从无好下场。他将这一枚火爆符扔向演武场中心,张敬既拿他做饵,也不怪他拿他的演武场出气!随着这一枚火爆符扔下,刚才的演武场也迅速被炸裂出几大道裂缝,地动山摇,顶棚上的大洞被撕扯得更大。 第36章 江桥看得目瞪口呆,容禅连忙扯上江桥,两人一块御剑离开。 ----------------------- 作者有话说:走一段剧情,打斗场面真难写 第34章 何事西风悲画扇 二人一直逃到灵都中无人处的一条河旁, 才放缓了脚步。 容禅收起长剑,打坐调息, 他问江桥:“你没事吧, 那人没把你怎么样?” 江桥说:“没有,我刺了他一剑,逃了出来, 然后就遇到您了。” 容禅拉起江桥的袖子一看, 两条手臂上确实并无伤痕,江桥身上的血是别人溅上去的, 放心下来。容禅道:“还懂得逃跑,不算太傻。” 说着他又捶地一掌,怒道:“张敬那老匹夫耍我!” 容禅一掌击出,刚才消耗灵力过甚, 现在经络中一阵疼痛。他急忙闭目调息, 温养经脉,尽快恢复实力。 容禅正闭目打坐之时,忽然觉得一阵冰冰凉凉的湿意落到自己脸上, 睁开眼, 见是江桥用袖子沾了河中的水, 在帮容禅擦拭脸上的血。 江桥道:“容、容仙尊……我, 我见你脸上有血。” “对、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小心, 被那人缠上, 我原本应该回到观众席。” “不怪你。”容禅说。 江桥见容禅受了伤,心想是不是自己太弱拖累了容禅,有几分愧疚,便主动帮容禅擦拭血迹。一会, 他又说: “那人,那人是死了吗?”江桥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临走时已经见到那人身体分成两半,哪里还有生存的可能。 容禅道:“修仙界,弱肉强食,本是常理。” 他见江桥第一次见到这般血腥场面,又补充道:“若是他不死,如今可能死的就是你。不必自责。” 江桥想,今日我杀人,他日人杀我,这世界是这般吗?人之恶念从何而起,善念又从何而起,为何世间有诸般颜色,人与人不同。 他又想问,死去那人所说的“炉鼎”是什么意思,容仙尊拿他做“炉鼎”?但是容仙尊什么都没做。江桥想了想,还是先忍住了,他不忍问出口。 容禅心中游离着一股戾气,愤愤不能平息,手中仍萦绕着一股嗜血杀意。他和江桥说了几句话,又见他心软自责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的恨意渐渐消散了。 容禅调息完毕后,和江桥去商铺中换了两身衣服,又买了两顶帷帽,分别戴起来,遮掩行迹。 二人走在大街上,江桥忽又问道:“容仙尊,我们今日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还把张老板的演武场炸了,他不会来追杀我们吗?我是不是给容仙尊惹麻烦了?” 容禅一笑,不屑道:“他不会。” “张老板看起来手下很多,他不会找我们报仇吗?” “他谢我还来不及。”容禅道。 “我被他坑了。他那演武场,本就是人越多挣钱越多,闹出动静越大越好。今天闹了这一出,九天灵都的人流都被吸引过来,看热闹。他的场子自然名声越来越大。”容禅说。 容禅说:“下次见到他,要让他分成。今天只炸了他一个场子,便宜他了。” 砸烂了别人的演武场,还要让别人分成,这种要求,也只能是容禅提出了。 但不得不说,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江桥如醍醐灌顶,望容禅的面容中充满了崇拜,不知为何,他觉得容仙尊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也逐渐开始依赖容禅。 容禅揽过江桥的肩膀,低声道:“走,咱看戏去!不是说排了一出新戏吗,咱也去看看。” 容禅心里却是想着,他今天动静有点儿大,还是找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混进去,等别人淡忘了他的出现再说。 二人移步走进城中最热闹的花绮楼。这花绮楼精致华丽、香风阵阵,是灵都中一等一的富丽堂皇之所,有各色绝色仙子在此登台献艺,表演琴艺、舞艺、戏曲、香道、茶道等等,是绝顶的文雅风流集会。 江桥走进花绮楼内,又微微张大了嘴巴。饶是近期在九天灵都中见识了不少宫阁楼台,这花绮楼仍是其中之最。一进花绮楼,便可见处处桃粉色的软纱帘幕,巨大的木柱上嵌着各种金箔雕饰,金光四溢。多宝阁中,陈列着瓷器、珠玉、香花、异草种种,满目宝气。地上铺着柔软毛毯,从室外搬入的假山流水中,还养着仙鹤、锦鲤、赤狐和松鼠等异兽。空气中飘着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有数个抱着琵琶的美貌女仙飘过,亦有穿着绣满文雅修竹的舞衣的美男子走过。美景、美人处处可见。 容禅把江桥拉回来,用手稍稍遮住了他的眼睛,说:“回神,别再看了。” “哦”江桥说,恋恋不舍地将目光移回。容禅买了两张挨一块儿的票,和江桥一起进内场去看花绮楼的新戏——“玉鸾春”。 江桥小心地偷瞄周围,他可真算个土包子进城了,宗门清苦,哪见过这等世外仙境。侍者又给他们上了瓜果差点,亦是清香四溢,有股灵气。江桥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唇齿留芳。 戏还没开始,众人都闲坐等待。江桥坐下没多久,就听到身旁人议论道: “喂,听说了吗?这张氏演武场被人炸塌了?” “有这事?”吧唧吧唧嗑瓜子中。 “那还有假,我师侄同我说的。只恨我不能亲眼所见。” “是谁干的,清楚么?” “哼,还不是清微剑宗的人,容禅。” “原是这二世祖——嚣张。” “听说他不是被昆吾宁见尘退婚了吗?要死要活地,还拉着人决斗呢!” “这我听说了,容公子不肯放手,说非得宁见尘打过他,才同意退婚。结果还真被他打赢了宁见尘!” 又有一人加入讨论,说:“嗤,换我我也退婚,一个男人顶什么用?支持宁道友不吃软饭!” 众人嗤笑,又道:“你就吹吧!让你和容禅结为道侣,你不得巴巴的。” “子不类父!我只心慕容夔剑尊那般的英雄,他这便宜儿子,不过纨绔膏粱!使先祖蒙羞!” “哈哈哈——” 江桥听到别人议论容禅,还是不怎么好的话语,担心容禅听了难过,便拉了拉容禅的衣袖。但容禅充耳不闻,感觉到江桥拉他后,看了江桥一眼。他眉目一动,忽然笑得满是恶意,他卷起袖子,加入了身旁众人热火朝天的八卦中。 “你们这都几手的老消息了,听了没一句新鲜的!” “哦?这位道友,可有高见?”几人见一年轻男子加入了讨论,虽看不清容貌,但感觉他气质舒展,让人心生好感。 容禅说:“我七大姑的八大姨的小儿子的同门师侄在清微剑宗做事,知道得可比你们多~” “哦哦,请问道友,可是有什么我等不知的内情啊?我等见识粗陋,修为鄙薄,还请道友不吝赐教、慷慨解惑。”爱八卦的观众客气地请教道。 容禅眉飞色舞地说:“那容禅不仅爱宁见尘入骨,还身感卑微,自愿为宁见尘纳妾!他听说宁见尘喜好一门外童子,便将其接过来,悉心照料,日夜侍执巾栉。那童子感其深情,自愿成全容禅和宁见尘,便请辞离去,再不愿入昆吾。” “啊!这容禅也是名门公子,这般大度!” “这才是正室风范啊!” 容禅话锋一转,又说:“这童子和容禅朝夕相处,心意相通,自觉如亲兄弟姐妹一般,便与容禅相约结为异姓兄弟,还向容禅吐露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许多人头凑了过来。 “那宁见尘自南海炎洲回来,说是身染火毒,实则染了一种怪疾!他被火光兽所伤,性情大变,每好于梦中杀人。谁夜里侍奉他床榻旁,就可能被割玉刀斩下头颅!那童子正是无意中发现了这点,才逃了出来。” “哎呀!原是这样,我说这火毒哪有这般易解,不然大伙都跑炎洲探宝去了。”观众评论。 “容禅听了诗兴大发,叹了一句‘床头玉人音犹在,枕下金刀血未干’。他感小童身世可怜,便收留他在身边,不愿他再回宁见尘身边去受苦,因此宁愿与昆吾派为敌也不惧。” 容禅越说越离谱,已经说到宁见尘夜探松风院抢人,容禅为护小童不幸身受重伤,小童感其深恩,紧要关头拿起刀剑反抗,刺向昔日恩主…… 江桥听得完全傻眼了,一愣一愣的。他可从来没见识过容禅这样的人,还会给自己编八卦的。这台下说的,比台上唱的戏还吸引人。 容禅还欲说下去,他已经说到“那松风院中明月皎皎,夜露微寒,一道银光照在玉雕宝床上,容禅睡梦中也感不安,似是有一股杀气侵入,端的是‘洞中仙人夜枕戈,半夜忽闻鬼哭声’……”容禅的讲述绘声绘色,各种细节都加上了,还配有应景的诗词,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直到台上一声鸣锣响起,新戏快开始了,容禅才闭了嘴,喝口茶润润嗓子,旁边观众还约了他戏结束后接着听八卦。 江桥却悄悄扯了扯容禅的衣袖,望着容禅说:“……仙尊,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这不是……真的。” 第37章 容禅说:“水越混,相信的人越少,如传言都这般离谱,即使其中有真的成分,也会被人怀疑。” “但是……我还是不想听你这样说,我知道……仙尊是个好人,也不想听到别人那样说你。”江桥说。 江桥还记得最开始这几人议论容禅,语气都不怎么好,有艳羡,也有嫉妒之意。他听了心里难过,不知道容禅会不会难过。 容禅拎了拎江桥的耳朵,眉毛一挑,道:“你心疼了?” “啊?” 容禅又凑近江桥脸边,说:“心疼我……就叫声哥哥来听听?” “叫声哥哥,我就什么都依你,再也不说了。” “什么?”江桥将脸扭向一边,说:“我不叫。” “为什么不叫?”容禅偷偷挠江桥的腰,逗得江桥不断扭动。 “你、你和我同岁……我为什么要叫你哥哥。”江桥被容禅挠得想笑,又怕别人注意到,只能一边扭着身体躲开,一边憋笑。他已经从松针那里知道,他和容禅同岁。 “一岁之中,出生还有早晚呢,你焉知道我不是你哥哥?”容禅干脆抓着江桥的腰,然后再挠他胳肢窝。 江桥被他挠得浑身发痒又想笑,快憋不住了,他颤巍巍地说:“那万一,万一是我比你大呢?” “我生辰是七月初七,你生辰是几日?” “我、我不知道……” “那就肯定是我比你大,叫哥哥,叫声哥哥来听。” “我不叫,那也可能我是哥哥。” “这傻小子,怎么这么轴,还变聪明了,没以前好骗了。”容禅叹道,一边偷偷在江桥身上吃豆腐。 江桥正襟危坐,再次拒绝了容禅的言辞骚扰,坚决不肯开口叫哥哥。容禅看着他,眼里含笑,心想,以后有的是让你叫的机会,因为戏快开演了,也只能放过他,留待下次。 ----------------------- 作者有话说:老容亲自下场给对手造谣。 小桥嘴巴:ooooooo 第35章 何事西风悲画扇 三声玉磬响过后, 场中人声逐渐安静下来。被观众坐席围着的一个小戏台上,桃粉色的帘幕慢慢拉开, 烟笼雾绕, 几个美貌仙子出来献舞。 这出《玉鸾春》是在十洲三岛流传甚广的一段故事基础上,写书人新作的演绎。这戏说着,在一千多年前, 凡间本有一对恩爱夫妻, 相濡以沫,男耕女织。后丈夫得了仙人指点, 打算前往海外修仙学道。学仙之前,需得斩尽尘缘。丈夫狠心,便一剑刺死了妻子,杀妻证道, 跟随仙人出海寻仙。 谁知妻子命中有大福, 为路过一老神仙相救,起死回生。妻子深感不忿,痛恨丈夫为何狠心杀死自己, 抛妻弃子, 便变卖家产, 携幼子幼女, 一路乘车雇船,前往海外寻找丈夫。 在此过程中, 妻子得到了许多好心人相助, 例如不取分毫,自愿为其驾车三千里的海外剑客,得知妻子心中无意之后,飘然离去;例如偶然遇见, 救下妻子幼女恶疾的世外医仙,一路相伴,互相搀扶,爱在心口难开;还有,财大气粗,店铺林立,资产遍布十洲三岛的多宝阁主,玩世不恭,桀骜不驯,偏偏对妻子另眼看待…… 谁知这丈夫是天纵英才,到了海外后极得门主赏识,还欲将独女嫁与他。丈夫虽一面心念妻子,写了数首酸诗怀念凡间亡妻,一面毫不迟缓地与门主独女准备婚礼。这时,妻子携幼子幼女寻上了门…… 台上一美丽女仙面戴红纱,身段窈窕,缓缓旋舞,并唱道: “想神京梦玉京……今日得见……找到了我的夫……晴天霹雳击头顶……陈世玄果然负了心……千里迢迢来找你……岂为十粒雪灵珠……莫非你两眼昏花……看不见……我是你结发之妻……1” “说什么一步走错……祸临身……分明是你得了新人……忘旧恩……想当初在齐州……你苦读求仙道……妻为你廊下织衣……拭宝剑……临别时千言万语……嘱夫君……嘱咐你修不修成……早回转2” 这戏正唱到了高潮之处,女仙歌声哀戚,情悲意切,如莺啼婉转,观众听得入迷,有的还取巾搵泪,手打着拍子声声相和。这女仙正在回忆当年两人恩爱往事,山盟海誓,琴瑟和鸣,不料一朝得道,恩断义绝…… 另一冷俊男仙唱和道:“非为我有新欢忘旧爱……得来这长生久视……非容易……我怎能舍……太上忘情不老身、跳脱轮回长寿果……3” 戏台上的男仙女仙外形亮眼,十分登对,演绎真挚,引得观众陷入剧情之中。尤其那女仙,虽说修为不高,但歌喉婉转、身段婀娜,容貌一等一地出挑,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歌声动人心弦感人肺腑。难怪她做了花绮楼的魁首,传说花名叫做红袖招,每回登台必满座。 江桥正专注看戏,忽听到一啜泣之声,他看了一圈,发现竟来自容禅。他惊讶地看见,容禅哭得泪流满面,泪湿沾衣,愤愤不平地说:“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他怎能这样!为了修仙大道就背弃昔日爱侣!” 戏台上正演到二人分手之时,陈世玄为了追求无情大道而狠心与妻子别离。 江桥禁不住为容禅擦眼泪,衣袖都湿了,解释道:“他不是背弃爱侣,误会已经解除,他对那门主独女并无意,只是想追求大道,忘情绝缘。” “那也不行!”容禅扯着江桥衣袖狠狠擦自己的眼泪,说:“两人当初好好的,怎么说放下就放下,说忘记就忘记。再说了,这陈世玄什么东西,凭什么秦仙莲最后还要和他双双飞升,这门亲事我不同意!我瞧那剑客不错,再不济那医仙也成……”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执着之者,不名得道。4”江桥的话却淹没在一阵嘈杂声中,原来是观众也认同容禅的话,纷纷应和。 “负心人!不许分开!”观众大吼。 “下台下台!”还有入戏太深的观众往台上扔茶杯的。 花绮楼管事见状不妙,急忙让几位主演下去了,然后让幕后班子出来谢幕。 容禅听到旁人说:“看到没,那瘦小的青衣男子,据说正是‘怜香公子’,就是他写了这一出‘玉鸾春’!” “我看他也不敢出来了,这不怕观众打他吗?” 容禅听了咬牙切齿,卷起袖子道:“是哪位,写出陈世玄这负心狗东西!?我就不喜这结局,非让他改过来不可!我就让那剑仙做主角!” 江桥:“……” “那敢情好,我也不喜欢,能不能多加点女主的亲热戏,我瞧这红袖招仙子着实貌美……”观众说。 又有一女仙小小声说:“何必入了执着?我瞧这几个男配角都不错,一块收进来便好,不分大小,做个平夫……” 观众议论纷纷。 容禅拉起江桥的手,说:“走,咱找那怜香公子去!” 江桥忽觉得有些头晕,他觉得和容仙尊在一块,发生什么事都不觉意外。 容禅要往那后台去,戏结束后所有角色包括写书人都在后台。但花绮楼预见到了这种观众不满剧情冲击后台的情况,早早做了严密防备,启动防护阵法,同时花绮楼中还有一位元婴期高手坐镇。 容禅咬牙一想,换了个法子,干脆到花绮楼后巷蹲守。这说书人总不能不回家,一直住在花绮楼,等他回家的时候,就跟着他回去强迫他改故事情节! 江桥十分无奈,他和容禅一块在花绮楼后巷墙头蹲守时,小心地提了个建议:“容仙尊,这不过都是假的,是人写的戏文,需要如此吗?” “假作真时真亦假,我就看不惯这般自私无德之人做男主角!一定要换掉!”容禅道。 江桥知道无法劝动,就放弃了。 两人等了半日,等到月上中天,终于等到一瘦小的青衣男子走出花绮楼后巷。 这‘怜香公子’还颇为小心,出门时左右望了望确定无人,才夹着一个小布包走出了花绮楼。看形状,应是布包着几本书。 容禅说:“指不定这怜香公子要写玉鸾春第二部呢!咱一定要赶过去逼他改掉!秦姑娘可不能和这无恩无义的陈世玄在一块!” 江桥:行吧……容仙尊开心就好。 容禅早已用幻琉璃身法遮掩了他和江桥的行迹,因此等着那怜香公子回家,便悄悄跟在了他身后,怜香公子一点儿都没发现。 怜香公子的家住在花绮楼两条巷外,只走了半柱香功夫,就回到一小合院中。京中居大不易,怜香公子也是赁了两间小房子,和其他修士挤一个院子中。容禅和江桥爬上了墙头,看到屋檐之下,怜香公子回到了家中。他将那小布包解下,放在桌上,摊开来看,果然是几份书稿。容禅这就想跳入屋中,被江桥拉住,说: “容仙尊,先等一会……再看看。” 怜香公子拨亮了油灯,重新研了墨,一管狼毫笔沾了沾浓墨,看来又要夜半写书。江桥道:“这怜香公子也是个辛苦人。” 这时,门帘一掀,却从前厅进来个红衣的美人。江桥和容禅面面相觑,因为他们认出,那进来的美人,正是刚才戏台上的女主角,红袖招。 第38章 灯下观美人,越看越美丽。红袖招仙子换了身家常些的衣服,宝髻松松挽就,却比戏台上更多几分温婉清丽的气质。细看来,美人肌肤如玉,眉目如妙笔画就,端的是明艳照人,美得不可方物。 红袖招为怜香公子送进来一晚羹汤,两人又于灯下踽踽私语一会儿,才分开,怜香公子重新回到桌案前写书稿。 “原来这红袖招仙子和怜香公子是一对。”江桥小声地对容禅说。 “真是美人配了个庸人。”容禅摇头道,“红袖招莫不是瞎了眼。” 见屋中只剩下怜香公子一人,容禅便和江桥跳窗而入,容禅将一把长剑压在桌上,冷冷地说:“你便是怜香公子?” 怜香公子蓦然见了桌上多一把青铜长剑,吓了一跳。他本是个文弱书生,修为也不高,突然见了屋中多了两个人,均黑纱蒙面,戴着斗笠,不知底细,吓得不轻。“两位、两位仙尊,在下正是怜香,不知,不知有何指教?” 容禅用剑柄一指桌上的书稿,道:“玉鸾春是你写的?” “正、正是。” 见是为书稿而来,怜香公子放松了几分,以往疯狂的戏迷追上门的也不是没有,但这般拿剑直指的还是少见。 容禅在面纱下露出一个可恶的笑,说:“你把结局改了!” “什、什么!” “我要你把那剑客离朱写做主角,让他和秦仙莲双宿双飞,做神仙眷侣,不许和那陈世玄在一起!” 怜香公子梗着脖子道:“那秦仙莲和陈世玄本就是一对,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怎能说拆散就拆散!” “这等没良心的道侣要他何用!”容禅吼道,同时把长剑架在了怜香公子的脖子上,威胁道:“你不是不愿意改吧?” “唉唉唉——” 江桥扯了扯容禅的手臂,让他不要冲动。江桥说:“怜、怜香公子……这陈世玄本就修了无情道,断情绝爱,他和秦仙子在一块说不通呀。” 怜香公子听了,觉得也有几分道理,说:“那这书稿该如何改,都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这书就没法写了!” 容禅道:“你就写那陈世玄出门不慎被天雷击中,道心破碎,一命呜呼!” 怜香公子:“……” 容禅说:“要么你写陈世玄被西海妖兽吞了,尸骨无存!” 怜香公子:“……这我写不了。” 怜香公子一脸宁死不屈的模样。容禅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要求恁多!” 江桥劝道:“要么……容怜香公子再想想?” 怜香公子说:“那剑客离朱已赴深海学道,发誓学不成道不回头,如何又能回来。” 容禅说:“你就写他落下海墟,得了一本绝世功法,修成大乘期大能,修成之后回来与秦仙莲结为道侣!” 怜香公子想,他若这样写,被戏迷追上门砸了他家都可能。 江桥小声说:“容仙尊,一会红袖招仙子回来,撞见咱们就不好了。” 容禅对这秦仙莲的扮演者还是有几分爱屋及乌之心的,便收了长剑,恶狠狠地如匪徒一般强逼怜香公子写下一张字条,承诺让陈世玄遭受报应,让秦仙莲获一真心人疼爱,让怜香公子签字画押后,将字条揣进怀中,才舍得离开。离开前,容禅和江桥顺手顺了怜香公子几本未现世的书稿,复制了几份带走,真是贼不走空。 谁知容禅和江桥走后,原本一脸畏缩和害怕之意的怜香公子,忽收了表情,眼神变得冷淡而有几分邪佞,看着二人离开的方向。 ----------------------- 作者有话说:123改自豫剧《秦香莲》 4《清静经》 第36章 何事西风悲画扇 容禅和江桥走在大街上, 逼着那怜香公子承诺改结局后,才算出了一口恶气。 入夜后, 九天灵寂静了不少, 有些夜间开放的店铺依然点着灯,夜空中,不时有夜行骑兽破空而过的声音。部分修行阴性功法的修士, 这时候才出来活动。 江桥询问容禅:“容仙尊, 我听人说,那玉鸾春是十洲三岛本就有的一段故事, 可真有陈世玄、秦仙莲这几个真人?” 容禅说:“类似的人,或许有。十洲三岛有不少自凡土而来的修道者,其中有些抛家弃女之人,也不奇怪。” “斩断尘缘, 就真可修得大道?”江桥问。 “既需要斩, 就证明尘缘尚在,如何能修得大道。不过是徒增业力,往后要偿还的。”容禅说, “千年修得共枕眠, 成了夫妻自有往世情债存在, 债未偿, 缘未断。” “哦”江桥似懂非懂。 这时,忽听得街上有修士大喊飞过:“那红衣女妖又出来吸人功力了, 快跑啊!” “在哪在哪!” “在那花绮楼那边, 又有人被红衣女妖所伤!” “真的吗!这红衣女妖怎么还没被抓住啊!快逃!” 容禅和江桥听得街上喧闹,对视一眼,红衣女妖,莫不是那张敬说过的吸人功力的那个?踏破铁鞋无觅处, 两人急御剑返回花绮楼附近。 一进花绮楼,就发现这大晚上的,花绮楼中人仍然不少。大部分客人都被这红衣女妖吓跑了,剩下的都是对红衣女妖一事感兴趣的人。容禅和江桥进门就遇到了熟人。 江桥高兴地打了个招呼:“宁仙师!” 大厅之中,几个人正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受伤男子,除了宁见尘外,都是陌生人。宁见尘半蹲着,查看地上男子的伤势。见着江桥,原本忧心忡忡的宁见尘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 “小桥,你怎么也下山了?”宁见尘一身素雅白衣,头上的发带也是白的,有几分风尘仆仆。他自然见到了江桥身边的容禅,容禅一路带着江桥?宁见尘目光几回流转,江桥心思单纯,却不知这容禅是否对江桥别有用心。 “容仙尊带我下山的。”江桥答道,“说是要,调查案件。现在,是有了新伤者吗?” 宁见尘望了一眼容禅,容禅气定神闲。现在倒不是挑起二人矛盾的时候……宁见尘想,便向容禅和江桥引见道: “我先来一步,容我向你们引见一番——” “这两位,是心驰派的道友,高邈、左元任,受伤的正是他们的师弟,卢豹,刚已延请了医师诊治,只是现在还在昏迷,状况不清。这位,是红衣会的道友,练红盏,练仙子。” 同时宁见尘又说:“这两位,是清微剑宗,容禅,江桥。” 高邈是个瘦高的男子,一身道袍,听到容禅的名字,看了他一眼。左元任倒是个粗壮的汉子,自容、江二人进来,便一直盯着他们看。而练红盏是个一身劲装的姑娘,偏偏一身红衣,手执短剑,面有委屈之色。 容禅道:“谢过宁公子介绍,只是现在情况危急,来不及多叙旧了。这卢道友受伤是何情况,能否详述?说不定这吸人功法的邪修正在近处,还未远离,我们也得尽快捉拿。” “你便是容禅,清微剑宗?”左元任抢先一步说。 “是。” “好了,清微剑宗的人在此,尽快将这女邪修捉拿归案吧!”左元任剑柄指向一旁的练红盏。 原来这练姑娘不是自愿留在此处的,她是被扣押在了这里,怪不得身上有些伤势,还面露不平之色。 “你少血口喷人!”练红盏道。 高邈出来打圆场:“容公子,是这样,今夜我们师兄弟三人在城中饮酒,我师弟卢豹忽然出去方便了一下,回来便慌慌张张地说他在后巷中遇到了一红衣女子,十分美貌,由于近期都中红衣邪修的传闻非常多,我们便一起追了出去。后来我们失散了,再找到我师弟时,就是在这花绮楼附近,他还受了伤,至今未醒。” 高邈又说:“不巧,刚好在这附近遇见了练仙子,只好请她一并过来了。” 练红盏说:“我不过是刚好逛到了这附近,谁知你们灵都中有这新规矩,不许穿红衣?若是这样,街上的穿红衣的修士你们怎么不都抓起来,偏抓我一个人?” 宁见尘问:“练仙子不是九天灵都中人?” 练红盏目光闪烁一下,说:“不是。我是第一天来。” 容禅道:“九天灵都附近……确有个门派叫红衣会。” 左元任说:“怎有这般巧的事?我师弟刚昏迷,你就出现在附近。再说了,你一个女修,大晚上的在街上晃悠个什么?有什么好逛的?谁知不是你被抓住了,现编了个谎?” “你——”练红盏气得举起剑要向左元任刺去,被宁见尘拦下了。 宁见尘说:“现在情况不明,不能假定谁是凶手,先等卢道友醒来再说。” 这时,江桥说:“你们快过来看!他,好像要醒来了!” 刚才花绮楼的人怕卢豹真在他们这里出事,败坏了花绮楼的名声,便将卢豹移到了旁边的一个软榻上。卢豹在软榻上休息了一会,兴许是终于恢复了过来,眼皮动了动,悠悠转醒了。 第39章 众人连忙移到卢豹身边,左元任抓住卢豹的手,道:“师弟!你醒了?可记得那邪修长什么模样?” 卢豹受伤不轻,面色苍白,但幸运的是,可能那邪修未来得及吸取他功力便被人发现了,因此他仍保持年轻的样貌,不至于损失太多功力。他先是茫然地看了一圈,张嘴道: “水……” 小仆连忙送上了一杯灵茶。 卢豹饮了灵茶,宁见尘也有几分着急道:“卢道友,你可还有大碍?可记得是谁伤的你?” 卢豹见周围一圈人,有些认识的,有些不认识,他头痛欲裂,头上缠了一圈纱布,说:“我记得,我记得,哎呀,头好痛。” 卢豹捂着脑袋呻吟了一会,忽见到远处一人,惊叫道:“是——是她!竟是她!” 卢豹的声音里,带着恐惧。 左元任冷笑一声,说:“我就觉得是她——”不料话语中途断掉了。 卢豹指向的,不是练红盏,而是在圆形楼梯上缓缓走下的,一身艳红华服的红袖招。 “卢豹,你是不是糊涂了?”左元任说。 九天灵都中谁不认得美人红袖招?只是她时常穿着红色舞衣,因此对于近期新出现的红衣邪修,都没有往她身上想过。 见红袖招被指为凶手,众人也一愣。花绮楼的老年管事道:“这位仙师,莫不是认错了?这是我们花绮楼的魁首,红袖招仙子。今晚,红袖招仙子一直在台上出演玉鸾春,满场的观众都可以见证,是不是认错了?” “我、我……她就长这个模样……” 卢豹也陷入了混乱之中,红袖招如此貌美,他见过一次,自然难忘,因此初初见到下楼来的红袖招时,他第一反应叫了出来。转念一想,他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真的记错了。 但那红衣美女给他的恐怖阴森之感印象非常深刻,分明就是红袖招的模样,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怎么会错? 容禅道:“灵都之中许多人见过红袖招仙子,邪修故意化成她的模样也未可知。” 宁见尘问道:“敢问管事,红袖招仙子的戏是什么时间?卢道友,你们又是什么时候遇到那红衣女子的?” 管事说:“玉鸾春的演出时间是固定的,酉时七刻至亥时一刻。” 卢豹不太记得时间了,高邈帮他补充了:“约戊时一刻,我们自酒楼出来。” “这么说来,此事确实与红袖招仙子无关。”宁见尘道。心驰派三人遇见红衣女子时,红袖招还在戏台上。 红袖招听闻此事与自己有关,十分担忧,她温温柔柔地说:“卢公子,你可还好?伤势是否痊愈?我听说……你遇险是与我有关,实在对不住。”红袖招的素手轻抚在卢豹身上。 卢豹听到红袖招的温言软语,身子已经酥了一半,又听到红袖招如此关心他,感觉伤都要好了。卢豹连忙说:“红袖招仙子,千万别愧疚!这分明是邪修顶替了你的模样害人,怎能由你致歉呢?我无事,一点事儿都无,这点小伤,马上就好了。” 红袖招秀眉一颦,仍在为此事担忧之中。管事问她:“仙子,此地危险,你既已回家,何必又回楼里来呢?” 红袖招说:“我听说楼里出了事,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练红盏此时冷笑一声,说:“我就说此事与我无关!你们分明认错了人!还不快放本仙子走,不然休怪本仙子不客气!” 练红盏执起短剑,一脸倔强,她本容颜清丽,只是性格刚烈,失了几分温婉之气。 左元任说:“红袖招仙子既已洗去嫌疑,唯一的嫌疑人就是你,你哪能走!” “你凭什么一直抓着我不放!”练红盏吼道。 宁见尘此时平静地劝和:“练仙子,夜已深,此时离开,恐怕还会遇上那邪修,不若留在此地,等天亮后再安顿。” 练红盏仍执着剑,她看了宁见尘几眼,终于愤恨不平地放下了剑,咬牙道:“姑且信你这一回,我天亮就离开!” 宁见尘眼眸低垂,仍在细细思索这整件事。 容禅左右看了看众人,均已陷入沉默,他将金扇在手中一转,问道:“那个……卢兄弟,你除了见到一红衣女子,可还记得什么其他特征,或有其他什么线索?” “其他的……”卢豹陷入冥思苦想,“天色太黑,我只记得那女子和红袖招仙子一模一样,连打扮都分毫不差,只是细想起来,神态确实不太相似。” “打扮?”容禅道,“红袖招仙子是个爱美的姑娘,打扮每日都不一样的,若是一模一样,只能说这假扮红袖招的人,一定见过今日的她的装扮。” 红袖招红了脸,说:“确实……每日都不一样的。” “即便红衣,都有上千种款式呢~是吧。”容禅道。 练红盏也点点头,说:“确实如此,我早已解释过,我身着红衣,不过是因为门派传统之故。” 江桥听得有些绕,但他大概听出来了,众人讨论了一番,还是没什么结果,便说:“似乎又回到了开始,并无新发现。” 这时,卢豹突然大叫一声,激动地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还见到了一只猫,一只黑猫!” ----------------------- 作者有话说:走剧情 第37章 何事西风悲画扇 容禅马上问道:“猫?什么猫?什么模样?” 卢豹细细地思索着, 刚伤了头部,他记忆混乱, 现在调息了会, 他倒是想起来比之前更多的细节:“我出来方便的时候,隐约见到墙头上有个红衣身影,因听说了近日传闻……嘿嘿, 解手都来不及, 便回去找师兄了。” “谁知出来后,我和师兄寻找过程中, 不幸失散了。我十分倒霉,在一暗巷中遇到了红袖招——不,是很像红袖招的一女修。‘她’身法十分诡异,似乎是瞬间出现在我身后, 我根本未察觉。而且‘她’似乎有一种蛊惑人的功力, 我浑身动弹不得,想提剑反抗,都如身负千钧。” “难怪之前的死者现场, 都无明显的打斗痕迹……”容禅说。 “我技不如人……嘿嘿, 只略微反抗了几下, 便被那女鬼制住了。”卢豹想起来仍有些后怕, 他想那女修虽艳若桃李,但冷酷阴寒, 如鬼魅一般, 他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我倒在地上,心想这回算是完了,‘她’伸手欲取我功力……对了,十指特别细长, 指甲也很长,真如女鬼一般。但不知为什么,‘她’没对我下死手,中途便离去了,捡回一条命,那时我已昏迷不醒……” “捡重要的说!那猫呢?”左元任喝道。左元任是派中长老之子,卢豹被他一喝,也有些畏缩。 卢豹又说:“我那时已经昏迷了,但不知为何,清醒了一瞬,看见墙头上,有一只黑色猫儿。” “黑色猫儿?”宁见尘说。 “是,那黑猫四足踏雪,颈上系着一只金铃,还有,还有……”卢豹努力地回忆,“对了!那黑猫嘴上有一圈白毛,好像叼了一只什么,如衔蝉状!” “啊!怜香!” 这回,轮到红袖招惊呼了。见众人都看着她,红袖招不好意思地说:“诸位道友莫怪,只是这描述,着实像我的猫儿。我养了一只黑猫,样子如卢道友所述,只是这猫儿神出鬼没,不大听话,平时只有吃食的时候回来。” 左元任说:“既是红袖招仙子的猫儿,出现这花绮楼附近,也不奇怪。” 唯有容禅和江桥,听到这猫儿也叫怜香,心里有些怀疑。他们探过怜香公子家中,知道这怜香公子和红袖招是爱侣,但不知别人知不知晓这段私情。如若不知晓,这猫儿名字也叫怜香,就有些暧昧了。 宁见尘问:“红袖招仙子,无有他意,只是想见一下你这猫儿,为查清案件,可否?” 红袖招贝齿轻咬红唇,为难地看了一圈众人,说:“自然是可以……只是我这猫儿平时野惯了,也不知它在不在楼中,不一定能遇见它。” 宁见尘说:“无妨,但且一试。” 红袖招迟疑一会儿,点了点头,道:“诸位,请随我来,这猫儿平时安置在我在楼中的房间。房间中有它的食盒和水盒,到晚上的时候,它通常会回来。” 于是众人便随着红袖招上楼,除了卧病的卢豹之外。众人踏上铺着厚厚花毯的楼梯,不知为何,原来精致秀丽的花绮楼,因染上了这邪修的嫌疑,气氛也为之一变,有几分阴冷和寒寂。 在上楼的时候,容禅随意闲聊道:“红袖招仙子,我今日看了你的戏,听说这玉鸾春的写书人叫怜香公子,你的猫儿也叫怜香,岂不有趣。” 红袖招笑道:“这原是有一段渊源,我的猫儿原叫怜香,后公子他想取个笔名,便借了我猫儿的名字去,岂不好笑?” “原是这样。”容禅说。 红袖招也许察觉自己说多了,便道:“只是借一名字,我与怜香公子并无其他关系。” 第40章 容禅了然,原来这是段私情,未过明面。容禅又注意到,红袖招腰间系着一件装饰物,与其他女仙常见的装饰物不同,是一把折扇,木质骨架,锦缎扇面,文彩辉煌,还坠着一块玉坠儿,古拙质朴,不似她的风格。 容禅又随口称赞道:“仙子的这枚折扇,倒是别致。” 红袖招一笑,道:“偶然得之。” 众人进了红袖招在花绮楼的休息处,这里是红袖招平时换装、妆扮以及歇息的地方。红袖招是花绮楼的魁首,这闺房之处自然布置得精巧华丽,秀气可爱,处处可见主人文雅细致之心,细节用料上都十分奢靡昂贵。 红袖招打开窗旁的一个木柜,柜门是活动的门板,方便猫儿进出。木柜中的青瓷小碗里乘着的糕点和茶水都未动过,还有一个绣花小枕,做猫儿的休息处。 练红盏赞道:“红袖招仙子,你照料猫儿倒比人都精致。” 红袖招羞涩一笑,道:“不巧,这窗开着,兴许猫儿出去玩了,还未回来。” 见状,众人也没有其他更好办法,抓一只夜里出行的猫儿,不比抓一个人容易。容禅将扇子在手中一转,问道:“仙子,你可想过,这邪修是你身边的人?” 红袖招脸色一白,张了张嘴,道:“这、这……我身边?” “既在花绮楼附近,又熟悉红袖招仙子,岂不是仙子身边的人?”容禅说。 红袖招陷入沉默,一双杏仁般的水眸轻眨,似在不安。 宁见尘道:“仙子也不必太过忧虑,树大招风,利用仙子遮掩自己可疑之处的人不是没有。” 容禅一笑,道:“我也是随意猜测,宁公子经验丰富……还是听他为好。” “总之,仙子小心为上,仔细身边可疑的人。”宁见尘说。 花绮楼管事连忙说:“姑娘,我已为你增派了护卫,明日,就多三名高级修士保卫你的安全!” 容禅对花绮楼管事说:“我说,干脆釜底抽薪,将花绮楼的所有人员排查一遍,那晚不在楼中的,便有嫌疑。”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宁见尘说。 红袖招听罢,绞着自己的丝帕,坐立难安。 这时,江桥走到了窗边,疑惑地看着窗棂上的痕迹。 宁见尘今晚一直未得空隙关心江桥的近况,便走过去说:“小桥,可是发现了什么?这地方危险,要多加小心。” 江桥摇摇头,说:“我只是觉得,这里有点脏……” 江桥用手摸了摸窗棂,竟摸到了一些黑水,无色无味,沾在指尖上,如晕染开的墨色一般。 “别动——”宁见尘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抱歉,我碰到了。”江桥说。 “无事,只是担心这会不会是毒液之类……你无事,就好。”见碰到后也没发生什么意外,宁见尘拿出一张帕子,要帮江桥擦拭。 容禅忽然咳了一声,道:“江桥,我不是教过你净尘咒吗?” “哦是啊!”江桥猛然想起来,他默念了一遍咒语,但奇怪,那黑水未消失,但过一会,自行蒸发掉了,一点痕迹都没有。 宁见尘道:“小桥,数日未见,你倒有了许多变化。” 江桥高兴地说:“我还学会了很多其他东西!宁仙师,我还会御剑了,所以容仙尊才带我下山查案,我想都告诉你——诶?这是什么?” 容禅的一身酸劲儿都快冒出来了,但听到江桥惊呼一声,还是看了过去。江桥看到,地上多了几滴新鲜的黑水,在他们注目的瞬间,又有一滴新的黑水自屋顶上坠落下来。 众人连忙往屋顶上看过去,只见房梁上一个黑影闪过,“喵”地一声,就听到了红袖招的惊呼声。 “啊!”红袖招尖叫一声,众人都在看黑水,没注意到红袖招,致使她被突然出现的黑影撞倒到了地上。 “仙子!” “红袖招!” 数声担忧声响起。 那黑影一撞红袖招后,又飞到了窗棂上,回头一看。众人才看清这是一只黑猫,脖颈儿上系着一只金色铃铛,黑背白爪。 容禅反应极快,当即叫道:“拦住他!” 来不及布下阵法,黄、蓝两道灵光齐射向黑猫,把急欲跳窗逃走的黑猫击落下来,“喵呜”一声,又一件东西坠落在地上。 红袖招柔柔唤了一声:“怜香……” “这就是那只猫?”容禅道。 而被击落在地上的东西也看清了,是一把折扇,刚才黑猫从红袖招身上衔了下来,没咬稳,掉到了地上。 “这怎么回事?”宁见尘说。 屋中数个修士,此时异常默契,都围住了这黑猫,不让他逃窜。而这时,黑猫忽然口吐人言,眼中闪过猩红的光,道:“拦我路者,找死!” “怜香,你怎么变成这样……”红袖招仍不能接受。 宁见尘未迟疑,当下召出归鸿刀,往那黑猫身上劈去。但一刀劈下去后,原地却空无一物,只见地板上的刀痕。原来那黑猫早就移形换影,真身换到了别处,来一招金蝉脱壳。 “愚蠢!”黑猫又嘲讽道,但不料他的退路再次被堵住,被容禅的玉漏相催剑逼了回来。他见状不妙,立即丢下扇子逃跑。当众人的武器劈向被他留下当盾牌的折扇时,忽然一大片灵光亮起,整座花绮楼都在颤动,那平平无奇的折扇忽然变了个模样,十八根扇叶齐齐展开,露出精致异常的精钢扇骨和扇叶,无数人物花鸟栩栩如生,如一片生机盎然的天上园林一般。 “哈哈哈哈!”那黑猫突然大笑道,同时,猫形散去,化作了一个一身黑衣的劲瘦男子, 伸出利爪向众人袭来,喝道:“都来做我祭器的鲜血吧!” 容禅用金扇抵挡爆裂的灵光,喝道:“你不是怜香,你是谁!” “告诉你也无妨,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夏惜命!” 初听这个名字,或许有些陌生,但年长一些的花绮楼管事叫了出来:“你!你是惜花扇夏惜命!” ----------------------- 作者有话说:奶牛猫打架,嘿哈! 第38章 何事西风悲画扇 这个名字一出, 倒唤起了一些回忆。 惜花扇夏惜命以狠辣风流著称,近几十年已少有听说他的名字, 修界还以为他在闭关或者已经在某个洞府中陨落, 但不料他还活着,并且是一只黑猫。夏惜命原是一只黑猫修炼成人形的事,修界少有人知道。 “难得还有小娃娃知道我的名字。不过可惜了, 今天你们都走不出去……”夏惜命道。 那夏惜命端的是一个美男子, 身材高挑劲痩,可惜一脸邪气, 冷酷桀骜。危险而残忍。 那把坠落在地的无名折扇忽然缓缓升空,在半空中持续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亮眼白光。任何一个不是傻子的人,都能看出,这是一件宝物, 而或许是夏惜命的目的。 左元任喝道:“小心!别让他偷了那扇子逃走!” 夏惜命冷笑一声, 淡淡道:“你们都太天真了……” 夏惜命飞身而起,不知他使了什么秘诀,那半空中的扇子缓缓旋转起来。而随着扇子的旋转, 扇柄上嵌着的一颗灵珠忽然慢慢发光, 变成了一个光圈, 光圈还在持续扩大中。光圈后是晦暗不明的一个幽昧世界…… 众人都盯着夏惜命和折扇, 防止他偷扇逃走,不料夏惜命身形一晃, 却是直直扑向了围堵圈中最薄弱的一环——江桥! 黑猫利爪挥出, 欲一掌取下修为最为低下的江桥,不过一个炼气期的弟子,没有多少反抗能力,容禅也是这般想的, 他担心地叫道:“江桥!”,声音和宁见尘重合在一起。谁知江桥蓦然抽出了洗星剑,拦住了夏惜命,虽然只是稍作阻拦,但这迟滞的一瞬,足够容禅飞身相救。 宁见尘见容禅如此护着江桥,眉头一皱。 谁知江桥亦不是夏惜命的目的,他准备了两套路径,一击受阻便折身回返,跳入了无名折扇逐渐缩小的光圈之中。容禅见此,也不假思索,抓起江桥一同跳入了折扇之中。 宁见尘随后紧跟着跳入了折扇之中。 折扇的光芒逐渐收缩,扇影也逐渐变得暗淡,光芒扫过在场的众人,如神灵审视一般。于是或主动、或被动,数人均被纳入了扇中世界。直到那把折扇的虚影在空中消失,原地再无一物! 徒留下花绮楼众人,望着消散的折扇和修士,面面相觑。 * 坠入扇中世界之后,好一会儿,众人都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已经落入了一个葛蔓丛生的石质洞府之中。 众人落在洞府之前,面前有一扇半开的石门,石壁上铭刻着一些文字,云雾缭绕,野葛繁盛,文字多已漫漶不清了。 约过了三刻钟左右,所有人都醒了过来,除了江桥。 刚才勉强挡下了夏惜命的虚晃一招,江桥也受了创伤,此刻仍未醒。所幸他也只是虚招,否则江桥现在可能已经殒命。 第41章 容禅扶着江桥的头,拍拍他的脸,叫道:“江桥!” 宁见尘说:“此地危险不明,你把他带进来做什么?” 容禅一瞪宁见尘。见两人有想吵架的意思,已洗脱冤屈的练红盏走过来说:“我粗略学过一些医术,可否让我看下?” 于是,容禅暂时让开了位置,他将江桥平放在地上,只是头仍枕在自己腿上。宁见尘见此一幕,拳头几乎捏碎,只是他的教养告诉他,不得随意与人起冲突,大度为人,他自我说服这不过是情急之下的处理。练红盏用灵力简单查看了一下,说:“应该只是脱力了,休息一会就会醒。” “嗯。”容禅说。他放心下来。 宁见尘说:“我们还是尽快想办法如何离开此地吧。” 刚才高邈和左元任已经在这里查看了一圈,回来后,左元任说:“我们看过了,这地方就方圆三丈这么大小,唯一的出路就是前面的石门。” 高邈说:“这地方,像是一个失落的洞府……” 左元任道:“多亏了容公子的任性,我们现在都落入这个无名洞府之中了!” 左元任话里有讥讽之意,容禅心思都在江桥之上,也不管他。高邈做了补充道:“或许此地有重大机缘,也是天赐的缘分呀!怪不得那夏惜命,拼了老命想进入这洞府里来。” “多亏你提醒了。”左元任道,“我们和一横行修界数百年的邪修落入了同一洞府之中。” “在这儿吵架有什么用!还是快找找线索,想怎么通过这个洞府或者离开吧!”练红盏说。 “小娘们,这儿有你什么说话的份!别以为自己洗脱了嫌疑,就成了人上人了!”左元任说。 “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人上人了!”练红盏急了。 “别吵了。”宁见尘说,“分头查看一下吧。” 这时候,江桥也慢慢醒了,他见容禅扶着自己,而宁见尘也担忧地看着自己,摸了摸有些晕的头,坐了起来。“容仙尊,宁仙师……” “没事了吧?”宁见尘蹲了下来,询问。 “还好……”江桥说。 “注意保护自己,修界不比宗门,有很多心怀叵测之人。”宁见尘说着看了一眼容禅。 “哦哦。”江桥站了起来。 即使隐晦,练红盏凭女性特有的敏锐,还是感觉出了这股暗流涌动。她看了一眼江桥,呆呆的只算得上单纯可爱的一个少年,怎么和另外两人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我们继续走吧,我可以的。”江桥说。离开了清微剑宗后,短短的几日,发生的事情却比之前他十八年经历的事情都多,此刻若是让他回头,他也不愿意的。 “好吧,若有不适,可服些丹药。”宁见尘说。 “谢谢宁仙师。刚调息一阵,已经好多了。将来还不知有什么危险,不必浪费丹药。”江桥说。 容禅说:“走吧。某人可不要天天想着以己度人。” 宁见尘听了眉头一皱,忍下了。 左元任取出长剑,拨开了遮挡在石门上的藤蔓,看见门楣上写着三个大字“悲画扇”。两侧有一副石质对联: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1” “想来我们就在那把折扇之中了。”宁见尘说。对联和横批中都凸显了一个“扇”字,那把折扇的名字可能就叫“悲画扇”。 高邈又说:“你们过来看!这儿还有字儿!” 他用长枪拨开那些生长繁茂的蕨类和菌类,露出一大片刻字的墙壁,只是那墙壁上被人用利器划过,破坏了大半字迹,只剩一些可以辨认了。那伤痕还是新鲜的,应该是比他们先一步进来的夏惜命所为。 高邈说:“这石壁上莫不是有什么重要线索,被那惜花扇破坏了!” 这时,众人忽然耳膜一震,感觉到有一股沉郁又苍老的声音响起,灌入众人的耳朵之中。可能由于石壁被破坏了,那声音也模糊不清,断断续续,震得众人头晕目眩。声音中蕴含着一股强横的灵力,似是远古大能留下的神念,但传达的讯息已经不完全了。 “尔等小子……来者何人……”古老的声音悠悠地说。 宁见尘持刀行了个礼道:“惊扰前辈安眠,小子赔礼了。只是我等误入前辈洞府,还请前辈告知,如何通过此地,如何出去。” 那声音又晃晃地说,刺耳不清,让众人都感觉耳膜被锯子拉过一般:“吾乃镜花派……冷画屏……此乃吾之洞府……尔等既已进入……则吾早已陨落……” “先前已有一人进入……那又是何人……” 宁见尘连忙说:“冷前辈!那是我等追击的邪修,可否告知他去了何处!” 但那股残留的神念已经微弱,又为夏惜命破坏,已经不会回应了,只能继续悠悠地说:“吾修得元婴大法……遨游天下……跨山入海……无所不能……唯有一憾事……追悔终生不得…… 容禅携扇一转,道:“镜花派?似是千年之前的一个门派……早已断绝传承,无有后人了……这冷画屏,竟是千年之前的大能……” “吾与秋光三世情缘……均不得善终……怅恨惘然,不入轮回……” “世人皆恨断袖之情,禁忌逆伦,背德丧良……吾恨苍天……遭此天谴……世世皆不得圆满……吾恨……吾恨……” 江桥问:“容仙尊,‘断袖’是什么意思?” 容禅一笑,说:“就是形容两人关系好。” 江桥说:“哦,那我们每个人都是断袖了。” 练红盏不由得噗嗤一笑。宁见尘也脸色古怪地看了容禅一眼,他怀疑容禅会把江桥教得奇奇怪怪的。 “若有世人能助我二人终成眷属……将以此‘悲画扇’相赠……”冷画屏的声音渐渐淡了。 “前辈!前辈!要怎么能帮您和秋光前辈呢!”容禅问道。 但冷画屏的声音说完前述事项后,就没有回音了,也许是灵力耗尽了。他本应给予入扇之人更多线索,但因为夏惜命的破坏,只留下了一些基本信息。 江桥问:“这冷前辈和秋前辈关系好……但是他们却不能在一块?为此,宁愿不入轮回?” 宁见尘说:“造化弄人,岂能尽如人意。” 容禅说:“具体如何,只能进去一探才知道了。内里情形不知,但据冷前辈所说,他与秋光三世情缘,估计至少会有三关考验。而那夏惜命早进去了……” 宁见尘说:“也许因为他早知道这‘悲画扇’的来由,才抢先一步进入。如能早日解开三世孽缘纠缠,就能早日得到‘悲画扇’。届时我们这些人,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容禅说:“正是如此。” 练红盏是个姑娘,因而充满同情地说:“这冷前辈也是痴情,只是不知因何业果,他与秋前辈痴缠而不得成全。” 左元任呸了一口,骂道:“真是晦气,原来是俩兔儿爷的洞府!” 宁见尘眉头一皱,说:“事情已经清楚了,我们只有进入洞府,抢在夏惜命之前帮助冷前辈实现心愿,才能逃出此地,不然你我皆有危险。各位,可愿一道进入,或者就在此地等候?” 高邈说:“那还有什么说的,赶紧进去吧!想来这冷大能满脑子情情爱爱,也不会抹杀我等,夏惜命就不一定了。” 众人商议一番后,决定一同进入“悲画扇”洞府之中。 ----------------------- 作者有话说:1《秋夕》杜牧 开启第一个副本! 第39章 隙中驹1 每个人进入石门之后, 谁知,一顷刻又失去了意识。 容禅只觉得自己混混沌沌了很久, 似是在一张雕花大床上醒来, 被侍女服侍着起床梳洗。穿好衣物后,又有侍卫领着他走出房门,穿过一个宽大的乡间庭院, 走入一间简单朴素的书房。有个深色绸衣的夫子为他讲课, 他坐在书桌前,拿着书本跟着念了几句: “夫玄道者, 得之乎内,守之者外,用之者神,忘之者器, 此思玄道之要言也……1”念及这几句道经, 仿佛当头棒喝,猛地一震,容禅从睡梦一般的幻境中醒来, 忽然想起了他是谁, 他在哪儿, 脑中也多了一段记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您怎么了……”许太傅担忧地询问,伸手在愣住的容禅面前晃了晃。 身前的景物如水洗一般越变越清楚, 如同一张写意的水墨画, 墨色逐渐消解,色彩逐渐剥出,从朦胧的画面,变成了真实的场景。 容禅看着面前的人, 结合脑中多出的记忆,试探地叫了一句:“许太傅?” “诶,殿下,您可有不适?老夫刚说到‘地真’这一篇,可是有不解之处?”许太傅问道。 容禅眼皮一动,眸光如水一般,他随手翻了两页面前的《抱朴子》,是一本常见的道经,便说:“思神守一,却恶卫身,如人君之治国,戎将之待敌,乃可得长生之功?2” “是了。”许太傅一捋长须,又问道:“殿下,敢问‘故知治身,则能治国’,如何解也?” 第42章 容禅答:“一人之身,一国之象也。胸腹之位,犹宫室也;四肢之列,犹郊境也;骨节之分,犹百官也。故爱其民则安其国,养其气则全其身。3” 许太傅听到容禅的话,眼睛睁大,似是有惊喜:“这、这是殿下的见解?”他摇头晃脑地念了一阵,思索着,笑道:“见解新奇、意趣精微,非臣所能及也。假以时日,殿下必成圣矣,则臣教无可教。” 容禅已成金丹之境,在小宗门里可做开山祖师了,解读几句道经自然不在话下,超出凡人。只是他现在脑中多出一段记忆,一时分不清虚实,还有些混乱,狐疑地看着周围环境。那许太傅听了容禅的话,似是有心得,又反复念叨了几遍,叹道: “可惜殿下天纵之才,委顿在此山居草舍,臣、臣心有不忍哇……您本应端居金銮殿上,长乐宫中,聆听天下万民朝觐,享百官拥戴之福,可如今只有卑臣和乌将军两名属下,实在与您的高贵身份不相配啊……哇哇……” 容禅听得耳朵都有些发痒,根据记忆,这许太傅确实是个忠臣,不然不会被他外祖派来自小守护民间太子。可许太傅书读多了,人有些迂腐,爱文绉绉的,时不时还来一场哭谏,除此之外,也别无错处。 容禅悄悄挖了挖耳朵,安慰道:“许太傅,孤知你忠心,别哭了。” 容禅借自己的袖子给许太傅擦眼泪。 容禅借机观察了一下这个书房,整理了一会儿记忆。这书房简单却文雅,有一股读书人的方正之气。正前方挂着一副大字“众妙之门”,多宝阁中摆放着一些砚台、镇纸之类的,墙上还挂着一把长剑。透过雕花窗格往外看去,窗外是一个青草丛生的庭院,杂植着几株痩疏的树。 原来他的身份,是一个隐匿民间的太子。他本是当朝皇帝冷胤正宫皇后所出,嫡长子,但因皇帝宠爱妃子妙氏。皇后吕氏生产时为宠妃妙氏所害,罹遭产厄,生下太子便撒手人寰。为保住陛下唯一的血脉,皇后之父,镇守边关的吕大将军派人将太子从宫闱偷出,送至乡下抚养,并派了一文一武,许太傅和乌将军两名忠臣守护。皇帝只知其嫡子死了,却不知其实际还活着。 那宠妃妙氏,因服食过多驻颜药物,丧失了生育能力,因其怀疑太子未死,多年来四处搜寻太子下落,欲斩草除根。为保住外孙,吕将军还令太子自小身着女装,只当做一千金小姐养大。这许太傅平时,就扮作一辞官还乡的员外郎,太子是其独女,以父女相称。 既然当朝皇帝为冷氏,太傅又叫他太子,那么他的身份,多半就是冷画屏自己了。 许太傅哭完了,容禅得以保住自己的袖子,便说:“许太傅,要么咱继续读书吧?” 许太傅睁着红肿的眼睛,说:“殿下好学之心,令卑臣敬佩……” 容禅:“打住!”这许太傅也呸爱拍马屁了。 “殿下既好学,臣不能不披肝沥胆相随,殿下,欲成金丹而升天,非有志者,不能久矣……” 容禅考虑目下的处境,他估计是进入了冷画屏某一世的记忆之中,只是不知那秋光在何处?其他几个进入秘境的人,又在何处,在这一世记忆中扮演什么角色?他或许要搜寻一番,才能找到其他人。 许太傅又讲解了一阵,见容禅面露疲色,便说:“殿下,要么今日咱们到此为止?午后乌将军还要教习您武艺——诶,似是京中有书信传来。” 许太傅走到窗边,伸手接下了一只白鸽。他自白鸽爪上取下一个竹筒,拿出字条阅读了一阵,十分高兴地走过来对容禅说: “殿下!有好消息啊!大好消息!吕将军派人传讯说,那妙嫔生下了一男婴,但不料三日就死了,气绝身亡啊!这妙嫔定是坏事做尽,遭此天谴,数次产子夭亡!这定是皇后娘娘在天有灵,惩治这祸国妖妃……” 容禅却不信这套,这皇后生前软弱,斗不过妙嫔,死后又怎么突然变得强横了。人之心性,一朝一夕不能改变。只是不知这一消息,会在接下来产生什么影响,冷画屏的记忆中可没有说明。 容禅说:“不急着高兴,焉知那妙嫔不会狗急跳墙,因后路断绝而变得疯狂。” 许太傅眉头一皱,觉得太子殿下说话怎么没有以往文雅,但他被这好消息冲昏头脑,也没有多想,便高兴地说:“殿下说的是,臣这就修书吕将军,与其商议对策……” 这时正好丫头进来传话,说午膳备好了,容禅便离开前往膳厅。路上,容禅也试了试,进入这悲画扇之后,他的修为似乎被压制了,许多法术都使不出来,估计他现在,只比凡人多一些灵气。容禅叹了口气,这冷画屏也有一番手段,陨落千年,留下的洞府都有这等威力,他是铁了心想让他们都经历一番三世情伤之苦了。 幸亏他们还能辟谷,不用吃饭。容禅装模作样地用了会饭,然后,便在这许家庄园中闲逛起来。他发现,这许家庄园虽大,很多地方都是空的,或者笼罩在一团迷雾之中,只有少数木头一般的仆从,来来去去行走,问答也不甚灵敏。想来这冷画屏的记忆也并非完善,所以部分地方出现了空缺。容禅愈发坚定此处不过是一个幻境。 午后,乌将军来教授容禅武艺。他们在许家庄园后方的一个演武场中,练习射箭。乌将军是个身材精瘦、黑脸朴实的汉子,一脸风霜。他话不多,教授容禅也尽心尽力。只是容禅无论如何劝说,不论是他提议外出,或者不按既定课程进行,或者干脆偷偷逃课,都遭到拒绝或者失败。容禅明白了,这冷画屏的记忆路线估计是固定的,他只能按照大致的情节推进,而不能违抗其原本的命运。 又歇息了一夜,容禅在床上打坐调息,试图恢复灵力,但无果。他琢磨,只能尝试如何突破这个许家,从这里出去了。 第二日,一早丫头又来帮容禅梳洗。但这次许太傅来得同样很早,几乎是容禅刚起床,许太傅就来他房门前请见。 “请进吧!”容禅说。目前这许太傅话最多,他也许是冷画屏记忆中一个重要的人。 许太傅一进来就说:“殿下,今日有外人进来,还得麻烦您装扮成女子,掩人耳目。” “什么!”容禅虽在记忆中知道,这太子自小被当成女孩儿养大,穿女装是习惯了的,但他昨日醒来还是一套正常的男装,谁知今日就要变成女子了。 许太傅没有多说,直接和丫头吩咐,让他帮容禅打扮。 容禅脸色古怪,但为了不露出马脚,还是先不反对。 那丫头手巧,直接挽起容禅的乌发,开始帮他挽发髻。同时太子的衣柜中,也有一溜洁白素雅的女装。幸亏都是温婉秀气型的,不至于太过招摇艳丽。 丫头一边梳发,一边赞叹道:“小姐,您真是天生丽质,貌若神女呀!您瞧这眼眸,这柳眉,我敢说,天底下,找不出比您更美的女子。” 当然了,因为我是男的。容禅想。 他又偷偷想了下,这冷画屏大能,平时,莫不是也喜欢女装…… 然而,容禅性情和容貌都七分肖似其母,天下第一美人茹忆雪,只有三分清冷和倔强神似其父。所以,等丫头梳妆完毕,镜中出现了一个精致秀气,温婉如仙的贵族小姐模样。 怪不得这太子能从小扮成女孩儿,因为他本身就长得十分俊俏秀丽。 这时,忽听得楼下传来赵管家的声音:“这打柴的,快,往这边走!别污了我们家的庭院!” “诶好,是是。”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容禅眼眸突然一变,镜中秀丽的女子眼神忽然凌厉,他冲出绣楼,倚在栏杆上,往楼下招手。那丫头拿着一只珠钗,还未来得及往容禅头上插,说道:“小姐,还有一根珠钗呢……” 容禅往楼下喊道:“江……石头!看这儿!” 江桥……不,在冷画屏的记忆里应该叫石头。他朝楼上一望,憨憨笑道:“许小姐。” ----------------------- 作者有话说:123《抱朴子》 ------------------------------ 第一个副本,但这个副本估计比较长,我的错…… 本来是打算通过这个副本让攻受培养感情的,每一世都写了大纲,结果就是写、多、了! 已经尽量精简了,配角戏份一笔带过,能不写就不写,但要完整讲完这一世的故事,还是得十来章左右。 可能是我写攻受互动比较上头,越写两人相处字数越长。 算了算了这本就又又又又又又祭天吧。 第40章 隙中驹2 容禅提着裙摆, 一路蹬蹬蹬跑下了楼,直至行至江桥跟前, 才停住脚步。他道: “你, 你怎么在这儿?” 江桥憨憨地说:“小姐,我来送柴火。” 那头赵管家又喝道:“还在那儿干嘛!快,快把柴火送进厨房里。诶诶诶——小姐!您怎么到这儿了?这儿污脏, 您快上楼去!” 第43章 江桥朝容禅点了点头, 笑了笑,一幅认不出他的样子。江桥背起一大捆有他两个人高的柴火, 穿过后院的小门,把柴送进仆役和牲畜居住的后院,堆在柴房里。 容禅不顾阻拦,一路跟着江桥, 他小小声说:“江桥, 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认得我?” 江桥放下柴火,擦了擦汗,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呆呆地摸了摸头, 说:“小姐, 你叫我什么呀?我是石头。” 容禅脸色古怪, 他指着自己,问:“你认不出我是谁?” 江桥看了看, 不知怎么脸色红了起来, 他低头看地面,眼睛含水,不敢看容禅:“您是许小姐。” “许小姐?” 容禅记忆之中,得知这“许小姐”自小和石头青梅竹马, 一起长大。小时候太子就经常身着女装,和石头一块儿爬树、上山、下河、摸鱼,这石头是个老实憨厚的柴夫家孩子,也不懂得太子的真实身份和性别,一直和太子一块儿玩耍。直到太子需要开蒙读书,男女分席,来往才少了些。但两家仍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太子和石头时常见面。 而这太子,明显地,对石头怀有别样之情…… 明白这一切后,容禅笑了一下,伸手拦住江桥的去路,说:“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我哪里敢。”江桥就好像一块放在笼上蒸的馒头一般,不住地冒出热气。 “那我怎么不见你过来找我?” 江桥吞吞吐吐地说:“这几日,我跟我爹,上山砍柴去了,所以,所以没来……” “哦~原来如此。”容禅拉长了音调,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秋石啊,您,您忘啦?您叫我石头就可以了。”江桥急急地说。 看来江桥多半就是那个“秋光”的前世了,容禅心想,怎么这傻小子还和以前一样,这么不灵光,入了戏也醒不过来的。这样也好,有的是机会逗弄他了,出去再笑话他。 容禅说:“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不许隐瞒!不然,以后别来登我家的门!” “小、小姐,您问,我一定好好答。”听到许小姐不让他进门,江桥急得额上的汗都要出来了。 “我叫什么名字?” “小、小姐……” “嗯?”容禅长眉挑起。 “许、许如画。”江桥看到容禅生气,就害怕,百依百顺的。 “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小、小时候,记不清了,很小……” “那回到河里摸鱼,谁的裤子被树杈划烂了,又是穿谁的裤子回来的?” “是,是您的裤子被树杈划烂了,穿着我的裤子回来的。” 想起记忆里那个隐约江桥模样的小孩,捂着小鸟儿光屁股回家,容禅不由得也感同身受,随冷画屏的记忆一起,扑哧一笑。 “上树掏马蜂窝时,是谁把蜂窝扔到了谁的头上,谁又差点被打烂了屁股?” “是我,是我不小心把蜂窝扔到您头上,也是我,差点被我爹打断了腿。” 想到童年回忆,江桥也禁不住微笑起来。 容禅见这江桥入戏颇深,仍没有转醒的意思,看来不是谁都能和他一样,想起自己在世外的身份的。他又见到刚才江桥背进来的一大捆柴,说:“这么多柴,刚才都是你背进来的?” 堆起来,得有房顶那么高了。 “小姐,您今天真奇怪,您忘了,我天生力气就大。”江桥笑着说。 “哦~”是呀,他想起来了,记忆里石头力大无穷,有一股天生神力,所以每次干活都很卖力。 容禅突然眉头倒竖,说:“你刚说谁奇怪呢?” 江桥连忙摆摆手,说:“不是,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容禅双手抱在胸前,忽然靠近了江桥一步,他见江桥神情躲闪,怎么都不不肯看容禅一眼,不是望左边就是望右边,脸还很奇怪地红着。特别是容禅靠近他之后,他更奇怪了,身体猛地往后退一大步,靠在了墙壁上,仿佛容禅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石头,你怎么不看我?”既然江桥还在戏中,容禅也陪他演了。 江桥嘴唇上下碰了两下,终于还是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容禅一眼,然后又低下去,看着地面,地面都快被看出个洞了。他低低地说:“小姐,您,您太漂亮了……” 容禅这才想起来他还穿着女装,一身白色纱衣,脚着丝履,头插珠钗,他惊讶地说:“不是吧!你连这都看不出来!” “看出来什么?小姐?”江桥茫然地说。 这江桥真是个呆瓜,和这秋石头的性格差不多,一起陪伴了这么多年,竟然看不出来这个“许小姐”是个男的!容禅恶劣一笑,看来这小石头的屁股要不保。容禅忽然靠近了江桥,脸都快贴到江桥鼻子上,他比江桥还高挑一些,他盯着江桥的眼睛说:“我好看吗?” 江桥的瞳孔里落入一张绝美出尘的容颜,如天外飞仙一般,一瞬,他的呼吸都忘了,眼里都是这个人。那个人每眨一次眼睛,就好像一阵漩涡,把他卷入那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去。他的每一次心跳都好像乱了,有时很快,有时很慢,偏偏就落不到正常的节奏上来。 有这个人在身边,空气里都好像溢满紧张和甜蜜。 江桥老老实实地对容禅说:“非常好看……”简直入了迷一般。 容禅看着呆子满眼都是自己,刚想笑他入戏太深,男女不分,但想起来,冷画屏的记忆中可没有这一段。那这句话,是秋石头的心声,还是江桥的心声? 容禅刚想到这一层,来不及继续追问江桥,忽听到江桥的肚子发出响亮的“咕咕”声。江桥不好意思地一笑,说:“饿了。” 容禅一笑,说:“走,我带你去找吃的。” 江桥说:“不,不小姐!我还要回家干活,不能吃您的东西!” “你来不来,不来以后也别来了。” “哦。” 用不再见面这一招威胁真是太有用了,容禅感觉江桥非常听话,甚至比在外面还听话。在外面时江桥还时不时犯轴,把他气得够呛呢!在这儿,江桥却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的。容禅摸了摸下巴,出去后,他也要如此这般调教一下江桥。 在楼上看见这一幕的许太傅,却不认同地摇了摇头。这秋石头虽然和太子青梅竹马,但太子身份尊贵,负有重任,二人还是少来往为妙。尤其这秋石还是个男子,又是个山野村夫,除了一膀子力气,对太子一点助力没有,还可能泄漏太子身份。但偏偏太子几次听不进去他劝谏,他得想个法子,再劝劝太子才行。 容禅带着江桥来到了后厨房里,他早把许宅摸排过了一圈,因此自然知道厨房在那里。容禅随意搜寻了一番,揭开了大锅盖,看里面还蒸着几个馍馍和山芋什么的,就招呼江桥过来,说: “你快吃吧!” 江桥这会儿也不敢推辞了,他怕如画小姐真的生气了。 江桥拿了一块山芋,蹲在门槛旁啃了起来。他力气大,自然吃得也多,家里清贫,吃了上顿下顿就要发愁的,时常半饥半饱。容禅见他蹲在门旁,也过去一块儿蹲下,江桥连忙说:“小姐,我,我身上脏,您别靠近我。” 容禅翻了个白眼,说:“你管我。” 江桥傻乎乎地笑了,如画小姐脾气和以前一样,霸道。他想了想,又小心地把山芋掰了一半,递给了容禅,说:“你也吃……” 他有些忐忑,他和小姐乧已经长大,还能跟小时候一样吗? 他见容禅接了过来,很没形象地和他一样蹲在厨房里吃东西,江桥又偷偷看了容禅好几眼。 美得男女莫辨的少年肤色洁白,乌发如云,他眼瞳如水,手指修长,即使吃的是芋头,也优雅闲适,有一股飘逸风流的气质。江桥偷偷看了好几眼,容禅都察觉到了。 容禅吃完了,说:“秋石头,你搬到我家来呗。” 江桥说:“为什么?我怎么能搬进您家,许员外也不同意的。” 容禅说:“反正你也经常要过来送柴火的,许家地方大,你住这儿方便。” 废话,好不容易找到江桥了,先让他一块呆在这儿,他要是出去了,他找不到江桥怎么办。 江桥笑道:“小姐,我每天都可以过来的,只要您叫我……只是,我爹生病了,这几天我都要上山砍柴,再去集市上卖……” 秋石家中的情况,许如画再清楚不过了。于是容禅随手从头上拔下一根珠钗,给江桥说:“你拿去换点钱,给你爹买药。” “这是做什么?”江桥说。 “你给我家送柴火啊,这是用来买柴火的。”容禅说。 江桥说:“小姐……您这根珠钗,可以买好几年的柴火了……我给您送柴火,不要钱。但您以后别给我东西了。” 江桥说着,拿起地上的扁担,低着头往后门走去了。容禅这才清醒,追着往后门走去:“秋石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44章 江桥闷着头不说话。 容禅还想出门去,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赵管家死活拦住了。容禅只能伸着脖子问:“石头!你明天还来吗!” 墙外传来江桥低低的声音:“来。” ----------------------- 作者有话说:这个副本含大量攻女装情节 第41章 隙中驹3 容禅觉得憋屈极了, 他竟然被困在了这座许家宅子里,出都出不去, 遑论如何改变冷画屏这一世的悲惨命运。修仙之人追风乘云、移形换影是常事, 从没受过和凡人一样不便的苦。也不知除了江桥以外的那几人,都在什么地方,又是什么角色。 入了夜, 侍女服侍容禅梳洗入睡, 这时,许太傅又忽然过来了, 挥手屏退了侍女。 这许太傅,真是尽职尽责,对待太子,比自己儿女都上心。 洗去妆容的许如画, 不, 应该是冷如画,变成非常清俊秀气的一个美男子。许太傅向太子行了个礼,道: “殿下, 我前几日给您送来的贵女画册, 您看得怎么样了?” 容禅正像模像样地用木梳梳着黑发发尾, 他哪儿知道什么贵女画册, 冷画屏的记忆里也没这东西。他随口答道:“哦,还没看呢, 怎么了?” 回头再找找许太傅说的贵女画册在哪儿。 许太傅又拱手行了个正式的礼, 掀起衣摆,跪了下来,道:“臣有要事谏言!” 容禅连忙坐直了身体,这许太傅来这套是什么意思, 突然行了个大礼?“太傅但说无妨。”容禅说。 许太傅饱含热泪,一腔真情地说:“太子殿下!那妖妃害您之心不死!臣听说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四处派人在全国收集您的信息。是吕大将军派了诸多心腹,牺牲了众多儿郎的性命,才保您平安无虞地长大。吕将军意思是,圣上年事已高,又沉迷修道炼丹,身体已大不如前。我与诸位大臣,都盼望殿下能早日成婚,诞下皇嗣,保冷氏江山万年常青啊!” 容禅:“……”催婚的来了。 许太傅擦了擦激动的眼泪,又道:“这贵女图册,是吕大将军四处收集,京城中仍然忠心于元后,愿意支持殿下您登上大宝的忠臣良将之家,只要您愿意娶任何一家的女儿,就能得到任一世家大族的鼎力支持;若是您娶了四个,就能得到四个世家大族的倾力支持……若圣上不幸崩逝,您振臂一挥,就能得到京中泰半豪族的支持……” 容禅:“……”这冷太子也相当不容易,跟当种猪差不多,看许太傅期盼的眼神,恨不得冷如画娶十个八个的,再生百八十个儿子。 容禅道:“许太傅,孤觉得此事不急,母后薨逝多年,这些家族,心中还有多少忠诚,难以保证……” 许太傅说:“殿下,吕大将军已经精心为您挑选了一正妃和二次妃。” 容禅:“……” 许太傅说:“京城禁军统领练将军家的次女,比您小两岁,大将军属意她做正妃;还有国子监祭酒刘大人的孙女,做左侧妃,吏部尚书刘大人的妹妹,做右侧妃……” 容禅:“打住!”硬生生制止了许太傅的话头。 容禅假装头痛,揉了揉太阳穴,道:“孤累了,今晚先这样吧,先生的意思孤知道了,孤会好好想想的……” 许太傅嘴巴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容禅神色不悦,他便退下去了。 容禅一个人躺在床上,手脚摊开,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冷画屏为何如此为难了,一边是祖宗基业、江山社稷,一边是青梅竹马、情难自抑,这叫他如何割舍……容禅翻了个身,想明天把江桥叫过来,难不成,他们还得“私奔”? * 第二日一早,容禅坐在墙头上,就等着江桥过来。 江桥自墙根底下走过,忽觉头上被人扔了块小石子儿,他抬头一看,一个白衣飘逸、清丽绝伦的少女正坐在矮墙之上,笑容如清泉一般漾开。江桥笑了笑,说:“小姐,你是女孩儿,怎么能这样……” 他话未说尽,容禅就从墙头上跳了下来,江桥连忙伸手扶了一下,不经意又碰到了容禅的手臂,江桥只感觉一阵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红了脸。容禅却像没事人一样,揽过江桥的肩膀,说:“等你老半天了。” 谁知江桥却躲开了,红着脸说:“小姐,男女授受,不亲……” 容禅张大了嘴巴,他怎么忘了,他现在还穿着女装,在江桥眼里,他是个“女孩儿”。 若是让江桥,不,应该是秋石,知道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冷如画小姐是个男子,还时常怀着想上他的心思,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容禅笑了笑,没有强求,说:“行吧。” 他看着江桥把柴送进柴房里。然后江桥看见后院里还堆着一些木柴没人劈,就顺手拿起斧头帮忙劈柴。 江桥一遍劈柴一边闲聊道:“小姐,你们家的柴火已经够多了,过冬不成问题,怎么还要买这么多木柴呀。” 容禅说:“用得多。我怕冷。” “哦。”江桥应下了,同时牢牢记着如画小姐怕冷,要多送些木柴过来。 容禅坐在一个木墩上看江桥干活,他早做好了准备,向江桥伸出手,晃了晃,掌心中躺着三枚铜钱。 “小姐,这是……” “叫我如画。”容禅想起记忆里,秋石都是如此叫冷如画的。“这是给你的”容禅说,“你不是说珠钗太贵重吗,我打听过了,外头一担柴两文钱,你拿得多,我给你三文,这你总不能不收吧?” 为今之计,是得先把秋石忽悠过来,让他和冷太子互通心意,这样两人才能成就好事,恩爱一世。 谁知江桥仍是摇摇头,避开容禅的手。 这呆瓜,在犯什么傻! 江桥拿起一块木头,不费吹灰之力,像切豆腐一样,用斧头把木柴劈成了小块,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江桥干活又仔细又干净,不一会儿木柴就被劈得七七八八的,看来秋石这具身体天生神力不是假的。 江桥低声说:“我给如画……小姐帮忙,是自愿的,我不要钱。” 少年身上穿着的粗布衣服,还打着补丁,生活清贫。因为干活,他身上冒出了热气。每次一举起斧头,再劈下,总能看到手臂和胸膛上结实的薄薄肌肉,还有微黑的皮肤。他神情专注于眼前的事,似乎身旁的事都进入不了他心里。 这模样,倒和江桥平日在清微剑宗中差不多,容禅心中一动,这穷小子心里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容禅忽然说:“小石头,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是男的?” 还是先治治江桥的眼拙吧! 江桥一惊,站起来看了容禅一眼,他似乎从来没往这边方向想过,看着容禅的脸,渐渐愣住了。容禅也站起来任由他打量。过了一会儿,容禅担心江桥被吓住,便说:“我是说,假如我是男人,你觉得怎样……做女子总是不得自由,一生困锁在后院里,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还是做男人好,可以出去闯荡江湖,自由自在,建功立业。” 江桥似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慢慢思索了一阵,笑道:“小姐如是男儿身……也是人中豪杰,是要读书考试当相公的,我那时……如能给少爷当一名长随,就满足了。” 说着,他又继续弯腰开始劈柴。江桥,或者秋石头的性格沉默寡言,若冷如画不点破,他可能一辈子不往那方面想。 这小子真没志气,他怎么就没想过……当皇后呢?容禅心想。 如果江桥是女子,情况就不一样了……容禅看着劈柴中的江桥劲痩的腰身,以及虽然偏瘦,但常年干活积累了薄薄肌肉的四肢……若江桥是女子,现在可能已经生了三胎了,平坦的小腹里在怀他们的第四胎……许太傅何愁皇嗣之事…… 在容禅上下打量江桥的后背和腰臀时,江桥已经把柴劈完了。容禅不舍得江桥走,就说:“等等!先别走,我有事儿找你。” “什么事儿?”江桥用布巾擦了擦汗。 容禅寻思秋石天生神力,如能练就一身武艺,在这世界也安全几分,将来伴在太子身旁,也不失做一种圆满结局。况且身边刚好有武艺高强的师父乌将军在,不用白不用。 “你要跟着乌师傅习武,练习骑马射箭。”容禅说。 江桥自然知道乌师傅是许家的教习头领,平时冷漠高傲,甚少语言。他忐忑地说:“这怎么行,您知道,乌师傅肯定不会同意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容禅说,同时伸出自己一双不沾春水的素手,说,“那你忍心,让我自己去跟着乌师傅学武艺?你不替我去,乌师傅就让我学射箭了。”容禅一脸委屈之色,他料定,江桥不忍他受苦。 这么一说,江桥果然不反驳了,小姐怎吃得了习武这份苦。同时容禅一拽江桥的衣袖,江桥就觉得双脚好像离地了一般,被容禅拖着往演武场走去。江桥心想,许小姐看着袅娜纤细,怎么力气还挺大的,随意就可以把他拽着走…… 第45章 至于乌将军那边,容禅打算同样软硬兼施,他一个太子的身份,还压不住一个属下? 两人穿过廊下,江桥看着容禅高挑修长的身材,比一般女子都高,尤其那副英气美丽的容颜,时不时看他一眼就让他心脏乱跳。白皙光滑的脸庞,即使只是微笑,都让他呼吸难以自抑,所以他后来才越来越少来许宅,并非他不想,只是他怕会抑制不住感情……只是许小姐说如果他是男人……秋石忽然觉得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许多记忆中仿佛确定的细节,现在好像也开始模糊了……他心中朦朦胧胧地种下了一个疑问……“许小姐”,真的是“许小姐”吗?他一直以来非常肯定的事实,好像也开始不确定了。 谁知容禅拉着江桥还没到演武场,就听到了许太傅和乌将军私下商议的声音。虽然容禅的修为受限,变得如凡人一些,但他毕竟是修士的身体,五感比常人强一些。他将残余的灵力集中于耳部,藏在花窗后面,听到了许太傅和乌将军谈论的声音。 ----------------------- 作者有话说:这个本基本就是攻受谈恋爱的过程 第42章 隙中驹4 容禅伸出一根手指, 示意江桥别出声。江桥也安静下来,跟着容禅躲在花窗后面。他们听到许太傅和乌将军说—— 许太傅:“事情怎如此突然……刚定下练家二小姐做太子妃……谁知她好端端地竟疯了……练小姐平日身体强健, 莫不是走漏了消息, 为人加害?” 乌将军说:“有这可能……我听说,这练家小姐一觉醒来,就开始发疯, 非说自己不是练家人, 要出家修道……这听着像邪物上身。练家已经请来了驱邪的道士做法,饿了小姐三天了还不见好。” 许太傅说:“你那边……这几日可发现异常?” 乌将军说:“云来镇中多了些生人面孔, 不时在集市中打听,不清楚来路,我已经加派了人手搜查……就怕是那妖妃,找到了这儿……” 许太傅沉吟道:“陛下昏聩啊……” 若是在朝中, 忠于冷氏皇族的许太傅定然不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妄议圣上的话, 但他远离朝堂已久,说话也放松了几分。 乌将军:“那太子妃的人选……” 许太傅眸光变沉,这时, 他不似平时那个和蔼可亲的胖老头, 而是变成一个杀伐果决的老臣。 许太傅说:“别说练小姐是个疯子、傻子, 就说她已经死了, 是一块牌位,照样能做太子妃, 要的就是她一个身份!只要有她在, 练家的军权就能为我们所用……我唯一只怕一件事。” “什么事?”乌将军问。 “我怕那练家合作是假,两头下注是真,要将我等当做筹码,卖给那妖妃……”许太傅说。 容禅听到这话, 用手轻轻捂住了江桥的嘴巴,连他的呼吸都遮挡了,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容禅脸色严肃,江桥也感觉到他们也许听到了重要的对话,任由容禅捂着他的嘴。直到许太傅和乌将军一边谈话一边走远,再也听不到二人的说话声为止。 容禅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江桥。而这时江桥才感觉到,他们竟然靠在一起那么久,都没有察觉异常。 容禅说:“这练小姐,我想多半就是红衣会的练红盏了。这儿虽说是个幻境,但情况不明,有何危险还不清楚,尤其是这些原本就住在幻境中的人,谁知会不会藏着什么杀机。贸然被识破身份,像那练姑娘一般,恐会遭受旁人的折磨……” 尤其是他的身份,别看这许太傅和乌将军忠心耿耿,如果有一天他们发现他不是冷太子,会遭受什么下场,可说不清楚……届时,恐怕就不是找几个道士来画符做法这么简单。而且,冷画屏并没说,如果不能帮他解开三世情缘的困局,会发生什么后果。 江桥虽听不懂容禅在说什么,但他本能地感觉到,这是一些秘密又重要的内容,就像刚才许太傅和乌将军的私密谈话一样。 容禅忽又叹了一口气,笑道:“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你现在又听不懂。” 谁知江桥忽拉住容禅想要离去的衣袖,低低地说:“小姐,我能帮到你什么?我想要……帮你做任何事。”他不想看到如画小姐这般烦恼灰心的模样。 容禅一笑,说:“小石头……” 他先是笑着,后这笑慢慢又淡了,不知不觉,他好像把秋石和江桥当成了一个人,对他们的感情和记忆混合在了一起。他有时候会明显感觉到冷画屏那颗悸动的心,有时候又感觉到,那颗悸动的心,分明出自他自己。 容禅靠在江桥耳边,此刻绿树阴浓,一缕黑发随风飞扬,飘到了江桥的脸上。江桥看着容禅的神情含笑,不知为何,容禅总给江桥一种可以信任和依赖的感觉,仿佛他们并不止相识于此世,而也相识于许多其他世,一些记忆的碎片在江桥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仿佛想起了一些,又仿佛什么都没想起。江桥看着面前的“许小姐”—— “小桥,我被逼着和别人成亲,你可怎么办啊?”容禅哀叹道。 “什么?!”江桥,不应该是秋石头,看着面前的“许小姐”,他早想过许小姐可能嫁人的那一天,和别的什么名门公子,或者什么少年将军,许小姐和他身份如云泥之别,即使他也早心慕许小姐,但他一直想远远地看着就好了……小姐总有嫁人成亲那天……他那时候,只要在她的花轿经过门前流水小桥时,远远地看上一眼,知道她衣食无忧、平安富足就足够了……他是个卑微贫贱之人,不应怀此妄念…… 但为何……他现在心神动摇……心碎欲裂,明明是一个早知道的消息,就好像把他的心脏掏空一样。他心里呼呼刮着冷风,胸腔像开了一个苦涩的洞,怎么都合不上……连“许小姐”对他奇怪的称呼,都没注意到。 “但是,我并不想嫁人。”“许小姐”淡淡地说,“我爹要把我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我听说,那人吃喝嫖赌,无恶不作。还未成亲,家里已经养了十八房小妾,并且荤素不忌,男女通吃。我还听说,婆母恶毒,妯娌刻薄,就等着我嫁过去花我的嫁妆。丈夫想来是不疼惜我的,他蠢笨如猪,走三步路都累得喘气,还肥头大耳,爱打人骂人……” “如画!”秋石已经听不下去了。即便“许小姐”夸张得过分,但只要有一句是真的,都让秋石觉得心痛难忍。他怎能忍受,看着清丽如仙的许小姐,嫁人后受这种磋磨? “许小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但是,我爹贪图名利,只盼望把我嫁过去好让他升官。我也只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了……小石头,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就要阴阳两隔了……” 说着“许小姐”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条白色丝带,往房梁上扔去,看样子,是要当场悬梁自尽…… 这让秋石如何能忍受!他连忙自身后抱住许如画,眼泪洇湿了“许小姐”的衣服,说:“如画,你不要嫁给别人……不要……” “许小姐”继续哀怨地说:“石头,现在只能有一个办法救我,你愿不愿意听我的话?” “愿意!愿意!”江桥的头点得如捣蒜一般。 容禅松了口气,不枉他想了半宿,如何能让让着江桥主动一些,戳破这层窗户纸,让两人成就好事。 * 江桥的眼圈发红,但冲动过后,又冷静下来了。他心里想,他如何能帮到“许小姐”,“许小姐”又有什么办法,可以违抗他父亲? “小姐,你父亲执意要你嫁人的话,如何能够忤逆他?”江桥说。 他愿意为了小姐的幸福看着她嫁与他人,但也是在得遇良人的基础上……现在眼睁睁看着小姐要落入火坑…… “石头,我已经想好了一个对策……”容禅轻轻地说,“明日下午巳时,你来我楼下,在后窗处,你吹几声哨,学鹧鸪声,我就给你开窗……你过来,咱们一块儿商议。” “嗯”江桥鼻子发酸,但想救小姐的心超过了一切。只要是如画小姐要求他做的事情,他哪有推辞的。 容禅一笑,同时想,另一端,他还得过许太傅那一关。这个小老头,可不容易骗,他得仔细,好好想想…… 江桥走后,过了午膳不久,许太傅又来求见太子冷如画。 冷如画斜躺在一张美人靠上,穿一身简单的家居衣服,一个侍女正在为他整理炭火盆。 许太傅进来后,服侍的侍女便都自觉下去了。 容禅说:“许太傅,您来了。” “是”许太傅行了个礼,道:“殿下,我听说您找我有事?” “是啊……”容禅淡淡道,书房中那把长剑被他取了下来,正用一张布巾擦拭着,美人的黑发如瀑布般垂在身后,虽容貌秀丽有如女子,不知为何,却有一股隐约的杀气。容禅说:“太傅上回……不是让我考虑选妃之事嘛……” 许太傅精神一振,太子殿下终于愿意谈论此事了。容禅说:“我想了想……近日云来镇中不是多了很多陌生人,四处想打听我的消息?这贵女图册中……也免不了掺入几个浑水摸鱼的,想要趁机探听消息,捕一网大鱼……” 第46章 许太傅拱手道:“臣——” “诶——”容禅果断地打断了许太傅,说:“孤想了一个两全之策。” 容禅试了试手中宝剑,虽然只是凡铁,但锻造堪称精良。在身上法宝符隶都无法使用的情况下,多一把宝剑也好。 “殿下有何两全之策?”许太傅询问。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下一些鱼饵,把想钓的鱼找出来。”容禅说。 “殿下意思是?” “孤想办一场……绣楼招亲。”容禅说。 “这……” “如果对太子之死有疑问的人,这个时候自然会跳出来,那么不比我们一个个去摸排要简单得多?”容禅说,“况且,我一直以女儿之身居住于云来镇,办一场招亲,也好洗清嫌疑,保护自身。” “这……”许太傅迟疑道。 “我已经拟好了招亲的要求,太傅尽可过目。”容禅拿出一卷白宣,说:“能满足这三项要求的人,都可以参加招亲,三轮全胜者,我会在绣楼上将绣球抛下,砸中者即为夫婿。你看,这样是不是很简单?届时只要乌将军帅部将守在周围,定能将可疑人等揪出。” 许太傅拿过白宣一看,上面写着三句话: “第一,家世清白,本地人氏; 第二,身体强健,力能扛鼎; 第三,吃苦耐劳,老实肯干。” 这三项要求,未免太像先有了一个萝卜坑再去找萝卜的意思……描述得也太像某人了…… ----------------------- 作者有话说:萝卜坑招亲 第43章 隙中驹5 许太傅说:“这三项要求, 何解?” 如是真心选婿,也应描述得详细一些…… 容禅说:“这第一, 要求家世清白、本地人士, 如果是从京城来的探子,为了混入招亲队伍之中,定然会乔装打扮, 而咱们对云来镇人口了如指掌, 稍一排查,就能找出异常之人。许员外只得一独女, 不愿外嫁也是正常。” “这第二,身体强健、力能扛鼎,自然是好生养……啊不是,为免误伤百姓, 自然要从中选出那些练家子, 身怀武艺之人,才有可能是宫中派出的探子。” “这第三嘛……许员外招婿入赘,自然不喜那般风流轻佻之人, 只要一个老实女婿守着家业便罢了, 花花肠子不要, 心眼太多不要, 太聪明也不要,有才之人野心也大, 恐守不住, 因此只要一个中庸之才。” 许太傅说:“这听起来倒像拳拳爱女之心。” 容禅说:“试题我已想好,太傅只管放心。” 许太傅说:“太子殿下才智殊绝,想出此等精妙之计,老臣有什么不放心的?” 容禅一惊, 说:“太傅果真放心?”他还以为要花很多功夫说服许太傅。 许太傅说:“殿下第一次想出这等计策安排,老臣自然是全力支持。” 许太傅想的是,依太子之计,的确能够揪出一些探子。至于选妃之事……选出一百个男人来最终也得按太子外祖的意愿安排亲事,那陪年少的太子殿下玩一玩,又何妨? 既然许太傅答应了,容禅也不再多言。接下来,他要光明正大地安排江桥到自己身边,同时,名正言顺地外出了。只有离开许宅,才能探听到外面的消息,知道其他人在哪儿。 到了下午,江桥果然到了容禅绣楼后面等着。他有些紧张,这儿是小姐的绣楼,他本不应进来的,但是为了如画的幸福……“啊!” 江桥在绣楼后边等着,刚吹了几声竹哨,仿那鹧鸪叫的声音,楼里就忽然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把他拽了进去。 这怎么像,进了盘丝洞…… 江桥进了里面,见一侍女正在为容禅倒茶,侍女见到江桥进来,便默不作声地退下。容禅也不知许太傅从哪儿找的这些侍女,似乎还有一些功夫底子,平时装瞎子哑巴的本事非常强,看见江桥了也能当做没看见,每天帮容禅装扮成女子时,也能面不改色地夸小姐国色天香、沉鱼落雁,丝毫表现不出就是她们自己将一男子巧手装扮成了女子。 容禅为主,她们自然以主人的意思为上。 容禅先打量了一下江桥,和在外面相比,江桥模样没什么变化,神情也是一副死心眼又好欺负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江桥在这里的职业是柴夫,因此锻炼得更结实一些。 为了江桥能够顺利通过绣楼招亲的考验,容禅可是为他量身定制了试题。 江桥看着容禅莫名其妙地阴恻恻笑了起来,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毛。 “我定了三道考题。”容禅说,“这第一道题,是举石锁。” “你不是说你天生力气大嘛,你能最多举起来多重?”容禅问。 “八、八百斤左右?我,我也没试过……”江桥说。 容禅说:“这个石锁有一千斤左右,你试试?” 江桥走过去,双手抓住石锁,试了试,用全身的力气把石锁提了起来,脚步颤动了几下。容禅走过来,在江桥身上几个穴位处轻点,说:“试着在这里运气。” 江桥按照容禅的指点试了试,果然轻松了很多,轻而易举地把这一千斤重的石锁举了起来。江桥高兴地说:“小姐,我怎不知你还会法术!有这法子,我以后可以扛更多柴啦!” 容禅轻咳了一声,淡笑道:“没出息。”他只是觉得,江桥和他一样被限制了修为,但原本灵气根基还在,压过一些凡人,不成问题。他不过是提点江桥记起灵力运行的路径。他必须要保证,江桥在绣楼招亲中胜出。 容禅说:“那这一项就算你过了,以后每天来举三次。还有一项要考诗才,这本册子你拿去背了,到时候试题都从里边出。” 容禅扔给江桥一本几百页的诗词大全,差点没把江桥砸晕了,江桥苦着脸说:“小姐,你不是不知道我……” 别说现在秋石只是一个简单认得些字的山民,就是以前江桥,记性也不大好…… 容禅漂亮的眼睛看着江桥,好像小狐狸一样,江桥说:“我背,我背还不行吗……” 容禅说:“我亲自监督你。” 容禅坐在椅子上嗑瓜子,身后侍女的笑声藏都藏不住。她们借着倒茶的机会来偷看了一次又一次,而容禅身旁的茶几上的茶壶压根没空过。容禅在茶几上放了两个碟子,一个碟子里面是空的,另一个碟子里面放了红色的豆沙糕点。江桥背出来一首,容禅就将一块红豆沙糕点移到空碟里。 至于背不出来的时候…… 江桥思前想后,额上冒汗,他偷偷看了一眼容禅,容禅好暇以待地看着他,还悠闲地嗑瓜子。江桥觉得脑子愈发混乱了,脑里的诗句前言不搭后语,刚想起了前边一句,就忘了后边一句,还把几首诗胡乱串在一起背了。 “日、月长相望……宛转,宛转不离心……1” 容禅望着江桥,眼睛里带着询问,似乎在说“后边呢?”他屈指在桌上轻扣了一下,瓜子皮已经攒了一堆了。他说:“已经背了四首了。我答应你,每天背五首就放过你,这后边呢?” 如果背过了,容禅就奖赏江桥吃糕点,他还是很爱吃甜点。如果没背过……江桥一急,胡蒙了一句:“与君相逢处,不道春将暮。2” “错了。”容禅将茶杯在桌上一磕。而躲在帘幕后面的侍女,早等这一刻许久了,笑声如银铃一般。她们听到容禅说错了,便喜滋滋地出来,将一个小茶杯小心地叠上了江桥的头顶。江桥背错了几次,容禅就让人往他头上放几个茶杯,结果现在,江桥头上已经顶了三四个茶杯了。这些茶杯叠放在一块,像一座小塔一般,江桥身体微微一晃,茶杯就摇摇欲坠。江桥紧张得不行。 容禅绕着江桥的身体转了一圈,折扇放在身后,他轻叹一句,道:“江南汝窑的青瓷茶杯啊……一个就价值千金……” 几辈子都是穷光蛋的江桥听了,直接眼冒金星…… 不知是不是容禅的激将法有用,江桥在容禅行至他身边时,看着容禅的眼睛,忽然想起了下一句,灵感迸发地说:“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3” 容禅看着江桥的眼睛,一愣,忽然低头喃喃念道:“怎么把这首诗编了进来……” 这是一首很明显的情诗。 江桥如蒙大赦,终于过关了,侍女也七手八脚地帮他把头上的茶杯取了下来。为了背这几首诗,江桥觉得比劈了一上午柴还累。容禅用的完全是强迫性记忆的做法,江桥记不下来,容禅就“帮助”他强行记住,别的不记得,江桥可牢牢记得背错了诗要摔茶杯的。 谁知容禅还不愿放过江桥,他轻咳了一声,扯住江桥的衣袖。不知为什么,他一见到江桥,就想起他说那句“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的模样,身上便不大自在。容禅说:“还有……还有一道考题呢。” “这第三道考题是,考校武艺,我已经请了乌教头,来教授你剑法和箭术。”容禅说。 第47章 于是江桥这一天天的,可算是从早忙到晚。他一早来举一会儿石锁,然后要和乌教头练武,然后还要在容禅的监督下背诗。为了江桥能顺利“娶”到自己,容禅比江桥还上心。 乌将军本来不大乐意教授秋石,但太子说这秋石知根知底,一块儿长大,收他做个护卫也合适。如不然,以后他们重登大宝,这秋石知道太多密辛,也不适合继续做一村夫。 乌将军觉得太子说得有理,但他也知道,这多半是太子的个人意愿。虽然太子说秋石天生神力……但乌将军可不相信一村夫能有多厉害。 校场。 容禅让江桥先举几个石锁让乌将军见识见识。 容禅问:“乌教头,这一般军中男子,能举起多重的石锁?” 乌将军思索道:“一两百斤总是能举起来的,多的三四百。” 容禅对江桥说:“小石头,去,露一手。” 江桥遵循容禅的指示,去小露了一手,一手拿着一个四百斤的石锁,加起来共八百斤,举了起来。 虽然秋石看着不怎么强壮,但这力气真的外表看不出来……乌将军惊讶地过去掂量了一下,这石锁的重量可不是假的,货真价实,又捏了捏江桥的小胳膊。就是他自己,也不一定能够举起来。 这傻小子还真有几分力气…… 乌将军不知道的是,真正有力气的是他家小姐……江桥可记得清清楚楚,许小姐陪他练习的时候,因为江桥一时不慎,石锁差点砸到自己的腿上,逾千斤重的石锁被许小姐一脚踢飞……从此江桥对许小姐言听计从……不敢有一丝反抗……乌将军,天生神力的其实是你家小姐…… 乌将军问:“秋石,你可会射箭?” 江桥摇摇头,说:“没学过。” 乌将军说:“那先从射箭练起吧。” 乌将军随手找了一张适合新手的硬弓,又给了江桥几支箭,指着百步外的箭靶,传授道:“喏,手指放这儿,弓拉开,眼神盯着前方……箭头微微抬起来点儿,箭身会下坠……看着靶心,拉满,放箭!” 乌将军是将门之子,自小弓马娴熟,才两三岁,就拿着小弓箭、小木剑,被父亲抱着上马,二十几年练就了一身武艺。乌将军说:“新手不求速成,只求先掌握动作要领,动作做到位了,再慢慢提升准头。初期可能射不中靶,多练习就好了,然后再慢慢开始练习射活物。” 乌将军经验丰富,传授人也不在话下,谁知江桥一箭射出,百步之外的箭靶—— 正中靶心! 江桥无辜地看着乌将军,说:“是这样吗?好像,好像挺简单的。” 江桥又抽了剩下的几支箭,无一例外,均射中靶心,有一支箭还直接叠加在前一只箭上,把箭杆都劈成了两半。 江桥惴惴不安地射完了箭筒里的箭,看见乌将军脸色晦暗不明,小心翼翼问道:“乌教头,我是不是做得不好啊,我一定好好努力。” 乌将军脸色僵硬,说:“你先练着,继续,我到旁边歇会。” “哦。” 他先去修补一下自己受伤的自信心。 ----------------------- 作者有话说:13敦煌遗书 2《伤春怨雨打江南树》王安石 第44章 隙中驹6 云来镇近期最惹人注目的大事, 莫过于富甲一方的许员外的独女,竟然要抛绣球招亲! 这令人惊叹的消息, 一夜之间, 传遍了云来镇附近大大小小的村落。听说还有邻镇的,或者省城的年轻男子,前来自荐。只是听说许员外只要本地女婿后, 便铩羽而归。 毕竟许员外家财万贯, 家中小姐又貌若天仙,哪个单身男子不想一步登天!娶了许小姐, 就是娶了一座金山银山。更有的男子,捶足顿胸恨自己娶妻早了,看家中的黄脸婆,又不高兴,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或有人惊讶, 许员外是招赘,不舍得独女出嫁,即便这样, 也有这么多男子上门? 殊不知, 世风日下, 莫说是做上门女婿, 就是卖父卖子,为了利益, 男人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更遑论拿捏一个无兄弟支持的独女。 男人们都做着美梦, 而许员外说了,只要一个老实女婿,不要那般拔尖出挑的,更给了许多男人不切实际的希望。 但谁知, 这可能也是一场狩猎。 小巷中,一具新鲜的尸体正淌着鲜血缓缓倒下,身着黑衣的男子捏了一下死去之人的面庞,又搜走他身上可辨认身份之物,便掏出一瓶化尸水,将尸体毁尸灭迹了。与此同时,他掏出一张软质的面具,覆盖在面皮上揉捏了一会,不一会儿,一个和刚才别无二致的年轻男子就出现在了小巷中。他再换上和死去男子一样的衣服,又一个同样的“他”出现了。 焕然一新的“他”,和隐藏在深巷中的同伴略一点头,便离开了小巷。小巷中,只留下地上一大滩不明的血迹后,便再无原先无辜受害的男子的身影。而在云来镇,数个阴暗的角落里,这样的残害无辜和偷梁换柱正在发生。其起因原由,正是云来镇大户许家月初发布的那一起招赘启事! 在云来镇东头的一左姓富商家中,左二公子正在擦拭自己的长剑。因左二公子平日吊儿郎当,纨绔荒唐,旁人也不知向来喜眠花宿柳的他发生了什么变化。左大公子随父外出跑生意去了,而左二不受重视,家人也当他和平日一样与狐朋狗友鬼混,宿夜不归,无人关心他在做什么。 自然也无人知道,懦弱废物的左二公子壳子里,换了个芯,现在的左二,其实是自外界投身而来的左元任。 左元任与其他人一道,投入了冷画屏的记忆之中,变成了一个小角色。但他比江桥好的地方在于,他修为较高,只是沉迷了一段时间之后,便想起来了自己是谁。这里不过是一个幻境,他们需要破除关卡,离开这个幻境。 而尤其使左元任感到恶心的是,这左二原养了个外室,是从红楼中赎出的姐儿。左元任偶然路过了这外室的院子,这外室虽然只有三分姿色,但风骚异常,左元任一时没忍住,和这外室春风一度。但不料这外室是脏地方出来的人儿,身上也带着那脏病,左元任被连带染上了腌臜病,每日□□流脓不止,还瘙痒异常,有股恶臭。 左元任是修士出身,哪见过这等下流花柳病。不仅不能人道,还需忍受病痛。左元任在这幻境中修为受限,也无法如外界一般为自己治疗。只能强忍着折磨,按照这世界的方法,寻了几幅药吃,但治标不治本。 左元任原本想一剑杀了那外室泄愤,但由于这世界的规则限制,左元任无法做出大幅度偏离原记忆的事情。因此他一旦想杀死那外室,就受冥冥中的幻境规则阻止。他只能每日打骂那外室泄愤。 因此等听说云来镇中有难得一见的“绣楼招亲”出现,左元任便知道这是机会来了。这定是冷画屏记忆中关键的事件,因此也是解密的关键。 这冷画屏幻境的危险性,从不在于其中有多少妖魔鬼怪,凶兽毒虫,而在于其真实。初入期间的人,可能会沉溺于这平和安静的百姓生活,忘记了入幻的初衷。但对于修士来说,最可怕的事情,恰恰是最自然的事情,即—— 生老病死。 等了数日,这场热闹,终于在数声锣鼓中,开启了。 临街的一座三层小楼上,彩带飘扬,香花芬芳,重重帘幕之后,有一窈窕身影隐现,据说那正是许员外的独女,亲自于绣楼之上挑选夫婿。虽不见许小姐模样,但其头上堆金插玉,身上绫罗绸缎,就是生成个母夜叉,又如何呢? 楼下的男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有胖有瘦,都像被掐住脖子的鹅一般,猛地伸脖子往楼上望。 容禅自帘子后微微掀起来一看,又放下了,转回了室内。他今日穿得十分素雅,一身淡青色纱衣,青丝如瀑,只高高束起来,坠了两根白玉珠串。他的妆扮十分简单,只稍作修改,便可变做男装。 侍女观他的表情,有些冷,又有些不定,知道他并不是为了楼下嘈杂的人群而苦恼,而是为了那个今日要参加招亲比试的人…… 这些侍女原出身宫廷,服侍殿下是她们生来的责任,甚至比什么太傅、将军都重要。殿下是主子,而那些不过是家臣。侍女软言安慰道: “殿下,秋公子应该已经出发了。” “嗯。”容禅应了一声,目光又透过窗棂,看楼下的道路,算时间,应该差不多要走到了吧。 侍女上前,行礼禀告道:“殿下,嫁衣已准备好,您可要过目?” 既是招亲,戏就要做足,这些十项全能的侍女,自然也准备好了手绣的嫁衣,为殿下“出嫁”做准备。侍女打开放在容禅面前的一个檀木箱子,说:“殿下,这是巴蜀上贡的明霞缎,江南产出的香云丝,南海捞出的鲛人珠,西域运来的赤金镯,我们姐妹几人,绣了七天七夜,绣出来这一套凤冠霞帔,您看,可满意?” 第48章 容禅看放在箱中的红艳嫁衣,如枝头坠落的红梅一般,入手温凉丝滑,织物表面泛着一层宝光,绣满了并蒂芙蓉与鸳鸯戏水,容禅面前不由得浮现出一个身影,头戴盖头,身披嫁衣,红烛摇晃……他嘴角含着自己并不知道的微笑,低声道:“既是成亲,怎么只有一套衣服……” 侍女看着容禅脸上掩饰不住的傻乎乎的笑,捂嘴轻笑,和姐妹们拉扯一番,又开启了另一个箱子,说:“殿下,谁说只有一套?” 另一个箱子中,放着另一套同样色系、刺绣的男装喜服,容禅拿起来一看,尺寸比女装小了一些。这些侍女,果然很细心…… 这时,听到楼下传来数声马蹄声,是有人骑着马来了。侍女连忙挤到窗棂旁观看,同时留了一个位置给容禅。透过雕花窗棂,看见楼下的一匹黄骢马,上面坐着一个淡蓝布衣的人。 侍女们挤挤挨挨地,惊呼了几声又低笑,互相打趣,她们可是陪着江桥一路天天背诗和学习武艺过来的,终于到了考验成果的时候,堪比母亲看着孩子上学。她们忽看见容禅正专注地看着楼下,雕花窗棂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侍女提醒道:“殿下,秋公子来了呢!” 容禅低低“嗯”了一声,不知为什么,他也竟觉得紧张起来! * 许家要招亲,报名的人可不少,初期的资格筛选,就筛了一大片人。 许宅的赵管家支了一张小桌,在绣楼面前,登记报名招亲的人。老老少少,贫穷富贵,各色男子排了一长队。许管事一边登记,一边在家丁的帮助下,将那些试图蒙混过关的人选给轰出队列。 背后,在一间茶楼的雅间,乌将军身披铠甲,手按长刀,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绣楼招亲的情况。他的手下也在附近巡逻,隐匿在人群里,随时发现可疑的人并汇报。 “姓名,年龄,籍贯,祖父三代,职业。”许管事低头登记着。 “嘿嘿……在下,黄阿牛,年龄二十八,二里庄人士……” 许管事耳朵一听这声音,觉得不大对,抬头看了一眼这一张干枯老脸的“黄阿牛”,黢黑干瘦,道:“二十八?我看你三十八都少了!轰走轰走!” “管家!管家!老汉至今未婚,还是个童男子啊!” 围观人群哄堂大笑,那谎报年龄的老汉连忙被家丁清走。 “马小风,二十,镇西人,嘿嘿,我家三代经商,颇有家资……早慕许小姐美名……”一年轻男子猥琐道,三角眼里含着淫光。 赵管家眉头一皱,但这男子也符合条件,正想写下,又听到围观群众勇敢揭发:“马小风!你孩子都两个了!最大的都六岁了,你怎么有脸来招亲!” 马小风叉着腰和镇民吵架道:“小妾!不算娶妻!本少还属单身!” 赵管家忍下恶心,但好在家丁已经熟练了,未等赵管家吩咐,就把马姓男子请走了。 接下来又来了一些奇形怪状的候选人,还有一些看着很正常,虽极力掩饰,但口音、容貌还是和当地人有些差别的奇怪的候选人,赵管家都一一登记下了,然而暗中使了个颜色,让乌将军属下去查证,必要时,直接清除后患。 轮到江桥时,赵管家只看到是一个与小姐年龄相仿的少年,又是个熟面孔,经常出入许家,没说什么就记下了。 那左元任也在人群中,进入了招亲的队伍。只是人太多,他和江桥都没注意到对方的存在。 ----------------------- 作者有话说:为避免混乱,这个本中我还是会用原名称呼。但是, 江桥=秋石=秋光=所有姓秋的 容禅=冷如画/许如画=冷画屏=所有姓冷的 其他人都是用原来的姓氏和名字 这样应该比较容易记住 第45章 隙中驹7 招亲的人选登记得差不多了, 许员外走出台前,招手安抚了众人。 许员外一副富态长相, 身材矮小敦实, 胖胖的脸上一双眯起来的眼精光四射。他见台下男子各异,捋须微笑了一番,道:“安静!诸位, 安静!小老儿在此谢过诸位乡亲, 赏脸参加小女的招亲比试。也请诸位乡亲助我,擦亮眼睛, 优中选优,觅得佳婿。如小女喜结良缘,小老儿将大办流水席,给诸位乡亲派发红包封银哈哈!” “好!好!祝许员外觅得佳婿!” “许员外爽快!” “许员外!我们等着吃流水席啦!” “好, 好”许员外抬手压了下了声音, 笑得如一佛陀一般,说:“诸位儿郎,皆是青年才俊, 人中豪杰。小老儿福薄, 发妻去世多年, 只留下了一女侍奉膝下。女儿弱质, 盼觅得一品貌上佳的女婿,寄托余生, 也为小老儿顶盆送终、延续香火。小老儿愿以万贯家财相赠。” “许员外!在下仰慕许小姐许久!” “许员外!我与小姐是前世姻缘, 今生再续!” “许员外!我对小姐是情比金坚、海枯石烂啊!” “好——”许员外捋着胡须,说:“为显公平,小老儿准备了三道考题,考验诸位儿郎。只有获胜者, 才能获得小女青睐。届时,小女将在楼上以绣球相赠,‘撞天婚’哈哈!这三道考题,可是小女亲自设计,诸位才子,莫要掉以轻心啊!” 一个健壮的黑面男子道:“许老爹,俺一身武艺,在寺中练了十八年铜头铁臂金刚不坏之功,刀枪不入,哪位兄弟想来试试!”说着他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望了周围一圈,铁锤一般的拳头砸了砸呲出黑色护心毛的胸膛,一副凶悍强壮的模样。这男子大冷天还穿着单衣,看来真有几分功力。 “哼,蛮横之徒。”他刚说完,就被旁边一穿着白色丝衣的文弱公子打断。文弱公子看起来比壮汉风雅一些,但身材只有壮汉半个大,一张脸又白又痩,还搽着粉,鬓边别着一朵海棠花。 “你这小鸡仔说什么!”壮汉道。 “夏虫不可语冰也。”文弱公子摇摇折扇扇风,吹出的风让衣衫单薄的他一哆嗦。 这两人互看不顺眼,瞪了对方一眼后便冷哼一声,脑袋别向另一方。 许太傅笑得脸都快僵了,他还真没想到这么多人想当场叫他“岳父”,怕一会儿现场要闹出乱子,便急忙说:“好了好了,比试快开始了,诸位才子莫急,莫急,小老儿这就送出考题。” 江桥在人群里,左看看,右看看,还真没发现有一人能配得上小姐。不是看起来太凶恶,就是看起来不怀好意,或者看起来萎靡不振,呆滞麻木,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他的小姐那般好。江桥忆起许小姐清澈透明的眼瞳,含有一股清灵之气,仿佛能够看穿他的心……小姐总是微微笑着,尽管那笑里含着一丝戏谑,一丝玩闹,一丝冷酷,但总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缠绵之意…… 如果许小姐真的嫁给这其中一人,或者许员外为他选择的恶贯满盈的贵族公子,江桥觉得无法接受……他的小姐配得上任何人。他不忍心小姐如一块美玉落到污泥里……尽管他只是一布衣之身,但他愿以心口洁净之血,擦拭美玉上的尘埃…… 许员外宣布道:“这第一道考题,便是考力气,谁能举起这场中最重的石锁,便能胜出,进入下一轮!” 说着,许家的家丁,两人、或四人一组,扛出了一个个石锁,放在擂台上。那石锁有大有小,小的如羊羔,大的如马驹。众人的目光,自然聚集向了其中最大的一组。乖乖,那得有许家门口的石狮子那般大小!不知哪个天生神力的,能够举起来! 文弱公子看见这阵仗,心里已经有点慌了,他收起折扇,问许员外:“员外,您是诗礼之家,怎么不考查文采,要考这粗人的举石锁!我是过了县试的秀才,哪能和这些穷酸汉一般在这儿举石头!” 许员外一脸老实地答:“女儿说了,要个身体结实的,好操持家业,因此要力气大。” 文弱公子脸色变换不停,他原以为他优势尽出,才华压倒众人,许员外会哭着喊着把女儿奉上。 方才那壮汉解气地哼了一声,精挑细选了一番,选中那第二大的一组石锁。他倒没有贪心,去举那最大的一组石锁,他也是担心万一一会没举起来,反而丢脸丢到老丈人跟前!只见他深吸了几口气,往左右手上吐了几口唾沫,又在身上擦干净了,试着去举那石锁。 他“啊”地叫了一声,气运丹田,脸色涨得通红,如猪肝一般,脚步跺了几下,台下观众也随他一般担心,然而他手臂上绽出几根青筋,观众也担心地看怕他牛一样大的眼珠子挤得掉出来。谁知那壮汉没说谎,真在寺中学过几年武艺,那八百斤重的石锁被他举了起来。 “好好好!” “英雄好汉啊!” 台下看热闹的观众拼了命地鼓掌。这什么招亲,不比看戏热闹?还有赏银拿呢! 那文弱公子,看了一圈后,还是拉不下脸下台,选了倒数第二小的一对石锁,还左右遮挡着,生怕人家看见他。但到底书生百无一用,书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那对石锁离地十寸,就再也支撑不住了,还拉坏了自己丝衣的袖子! 第49章 台下观众一阵哄笑声! “这什么男人,比小孩儿都不如!” “要不是老汉成亲了,上去也能一试!” “许小姐嫁了他,不上三个月,不得成寡妇!哈哈!” 乡民大字不识几个,嘴里也是下里巴人之语。书生听得面红耳赤,终于还是用袖子遮住了脸,像球一样滚下了台,灰溜溜走了。书生嘴里还不甘心地骂道:“一群,一群虫豸,牛马之徒!”被乡民嘲笑得更厉害。 江桥看别人都试得差不多了,这场比试,要淘汰掉一半的人,为了保证晋级,他要去选择最重的一组,这也是许小姐千叮咛万嘱咐过他的,于是他没犹豫,径直走向了场中最大的一组石锁。 那壮汉早确定自己能过关了,便在那抱臂四处张望着。他看见一脸少年模样的江桥走过来,似乎想试试那最大的石锁,而江桥脸嫩,肩膀也不宽。壮汉好心提醒道:“小兄弟,这石锁估计有上千斤,你可得小心,仔细砸了自己的脚。” 江桥一笑,说:“谢谢,我晓得的。” 壮汉以为江桥只是尝试一下,谁知江桥掂量了一下后,一手一个,径直把那对石锁举了起来,举过了头顶! 虽说让修仙之人在这扮演大力神实在有些滑稽,但容禅为了能让江桥取胜,同时不让他人怀疑,还是选择了这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黑脸壮汉看看江桥,又擦了擦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他走过去,摸了摸江桥的细胳膊,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他又试了试江桥放下来落到地上的石锁,货真价实,一点都不掺假,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小、小兄弟?”壮汉结结巴巴的。 江桥憨憨地一笑。 这时,赵管家也适时地宣布结果:“嗯,秋石,举起……举起一千斤!” 台下观众哗然,又窃窃私语:“早听说秋家的小子力气大,不料这么大啊……” “看着个子小小的,这力气从哪来的?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人,怎不一样呢?” “莫不是假的?” “要是假的,那黑脸汉子不去试过了吗,你看他一脸惊讶。” 虽然心中有八成把握,但楼上的容禅和侍女看了,也松了一口气。把这放在第一关的目的是筛选,先把大部分对手筛选下去,也好降低江桥下两关的竞争难度。 只留下那黑脸汉子仍在怀疑人生,握着江桥的胳膊捏了一遍又一遍,问道:“兄弟,你这怎么练的啊?” 江桥说:“每天都练,还有人监督呢,不能偷懒。” 黑脸汉子悟了,他是少了个兄弟陪练。 这第二关,许员外出来宣布考题,说:“这第二关,是考验文才,小姐出了个上联,哪位才子能对出下联,令小姐最满意,就能进入下一关。” “这上联是‘东边日出西边雨’。” “这可咋办啊?”黑脸汉子摸着头,道:“俺大老粗,字不识得几个。” 这一联中,东边与西边相对,日出与雨相对,看似简单,对得出彩却难。 江桥听完,陷入沉思,好像,有点印象,小姐说答案是什么来着…… 这时,容禅在楼上,陷入了紧张。不是因为他担心江桥答不出来,而是他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人。 左元任也进入了此次的招亲比试之中,只是他不想惹人注意,第一轮确认自己过关之后,就匆匆下去了。容禅看见人群中出现这熟悉的面孔,认出这是之前在花绮楼中见过的心驰派左元任,此人脾气有些暴躁。进入幻境中时间久后,容禅一直未遇到其他人,差点都遗忘了还有和他们一样的修士在这幻境之中。 只是左元任此人敌友不明,容禅捏紧了栏杆,他会不会对江桥造成什么威胁? ----------------------- 作者有话说:我是可爱的存稿箱 第46章 隙中驹8 左元任却不知容禅正在楼上, 他认出了江桥,但忆起江桥不过清微剑宗一低阶炼气弟子, 而他已是筑基中期, 因此在一开始,就对江桥轻视了几分。 他见江桥在冥思苦想,便走过去问:“小江师弟, 真是巧啊, 你也在这里。” 江桥抬起头来,疑惑地说:“我姓秋, 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左元任惊讶地说:“‘秋’?你莫不是‘秋光’?” 江桥摇摇头,说:“我是秋石,你认识我吗?” 左元任怀疑地看着江桥,秋石与秋光仅一字之差, 他说他不是秋光, 也否认了江桥。但是修仙之人记性极强,他不会忘记江桥的模样,是他故意隐瞒了, 还是他不记得? 左元任问:“那秋兄弟……你家住何方, 还有什么朋友啊?你可曾在门派中学过剑。” 江桥说:“我是云来镇人士, 自小没离开过这里,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说完便走开了。 左元任看着江桥的背影,心想, 这清微剑宗之人还真是深藏不露, 是不是他们发现了幻境中什么秘密,不愿与自己分享,而假装不认识?只有自己一人,不知晓此地幻境的规则, 而在这里吃了亏? 一定是如此! 左元任看着江桥的背影,心里涌起了恶念,既然他们不肯坦诚相待,他也不用眼巴巴地上前贴着!他既不愿说出自己的身份,他也不必说出。后面的比试,更是要全力以赴了! 或许这比试的结果是什么秘宝,这江桥才不愿与他人分享,假装不认识! 左元任想着,便在面前的白宣上写下了答案,东边日出西边雨,他对的是: “朝窥天门暮登仙。” 左元任哼了一声,扔下毛笔,这群蠢笨如猪的凡人,待他出去之后,拿到悲画扇,便将这可笑的幻境,卑劣的凡人,统统付之一炬! 江桥的脑海一片混沌之中,他记性不好,是真的不好,尤其是这些需要精细记忆的东西……他脑海中像是始终隔着一层帘纱,阻碍他取得帘纱之后存放的东西,因此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但是他记得许小姐。 或许那不是许小姐。但是他记得这么一个人。 很熟悉,但他又隐隐觉得,他好像不是许小姐,那他是谁呢?江桥想不出来。 场中许多人交了答卷,容禅隐隐有些担心,他刚见左元任过去跟江桥说了些什么,几乎就想冲动出手,但忍住了,这姓左的不会对江桥说了什么吧?他们的目的是让冷画屏和秋光的前世结成伴侣,这其他人,会造成什么阻碍吗? 小傻子,你可得努力啊!不枉费我教你那么多天! 侍女见容禅神情着急,也过去扯了扯他衣袖,安慰道:“殿下,秋公子一定能行的。” “嗯。”容禅说。 江桥思索甚久,但记忆这东西,有时候是进入死胡同,越想越想不出来的。直到限时快结束,考官好心过来提醒,江桥才好似突然惊醒一般,提笔在桌案上写下了一行字。 小姐教了他许多诗,临考前,许太傅随机在其中抽了一句,下一句,应该是这个吧? 许太傅是科举出身,正经的两榜进士,他在场中查看各个考生的答卷,有些让他眉头一皱,直接画了个大叉,比如黑脸汉子写的“前山抓鹿后山狼”,有的让他神色平平,只有极少数,能让他停下来看第二眼。 江桥写的是: “道是无晴却有晴。” 许太傅第一反应是,这是秋石写的?秋石自小在他跟前长大,什么底细他清楚,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祖上三代他都查过,他曾后悔,小时候不应让太子与这秋石过多接触,但太子年少孤独,他又需要用平常百姓遮掩身份,不料这二人情愫渐深……他想阻拦时,已经晚了。 这试题多半是太子帮他答的,明晃晃的作弊,作为考官,许太傅本应第一时间阻止作弊行为,但恐会触怒太子。太子毕竟是人君,日后要做皇帝。如果他不阻止这秋石,他一路过关,真到了太子跟前…… 许太傅思索再三,还是画了个圈,表示中等,放水过了。如这一关他拦下秋石,太过直接,太子会与他生隙。但下一关,他无论如何不能放过秋石了,也好做手脚,让秋石落败,太子也不能将过错怪到他头上。 这第三关,考的是“武艺”,也是最不能作弊的一关。 眼看场中的人越来越少,两两捉对分出胜负之后,江桥也不得不,到面临一对一对抗的时刻。他能否胜过对手,顺利接到小姐的绣球? 这时候,被乌将军埋下暗子抓住的那些可疑人士,正在遭受严酷的折磨。在远离许宅之外的一处地下囚笼中,乌将军正在使人对面前已经遭受了一番酷刑的探子泼上一盆冷水。身上满是鞭痕的探子昏迷过去后,又被冷水中藏着的盐分刺激着醒过来,而乌将军的手下,正拿着烙铁在旁虎视眈眈。 原本一脸忠诚可靠的乌将军,此时,却露出了如嗜血猛虎般的可怕表情,他一脸冰冷残暴,问道:“你不是山边屯齐家的小二,你是谁,谁派你来的!说!不然我这刀可不认人了!” 第50章 与这个探子一同被发现的其他可疑人士,也正在旁边的房间中接受拷打,哀嚎怒吼之声听得人心惊肉跳,透过石墙传过来,让面前这个被拷打的探子眼皮不断跳动。 乌将军出身大内,曾是御前侍卫,他对天牢中这套审问犯人的刑罚可谓如数家珍。遑论是多么具有风骨的士大夫,或者饱经战火的宿将,都在宫内这套刑罚下颤抖。 乌将军看探子仍在顽抗,眼神一指身旁手下,想再给他下点猛药,攻破心防。谁知那探子忽然两眼发红,挣扎起来,大吐口水,疯狂地说: “天妃娘娘已诞下龙子!这龙子是天下之主!死而复生!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迟早要在天妃娘娘麾下被碾为灰烬哈哈哈哈!” 这探子话未说完,就好似耗尽所有气血一般,脖子一撅,昏死过去。乌将军的手下又使烙铁,在他身上烙了好几遍,但那探子终究还是像死猪肉一样,只弹动了几下,就说不出来话了。 乌将军一脸阴沉,这可是个天大的消息,那妖妃的孽子竟然没死……他招来心腹,心事重重地吩咐了一番,他要尽快与许太傅商议此事…… 那头,江桥经过几轮比试,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说意外也不意外,江桥经过乌将军一顿速成,学了几套精妙剑法;又经容禅几分提点,忆起灵力运行的路径;在前两轮故意将一些威胁性大的对手筛掉,送入乌将军的私人密室喝茶聊天后,剩下的几个对手,江桥都有惊无险地击败了。 他修行道法不太在行,但意外身体素质还行……可能这一部分不需要动脑,只需要本能……容禅也考虑过出去后帮江桥调整一下修炼方式…… 站在江桥面前的,是左元任。 左元任提剑,向江桥行了个礼,道:“小江师弟,得罪了。” 江桥不解左元任为什么把他的名字叫成这样,就像许小姐也时不时会叫错他的名字一样,他始终没太往心里去…… 江桥不太会那些繁文缛节,便也像模像样地鞠了个躬,道:“左公子,向您讨教。” 左元任冷笑一声,提剑便来,这江桥在清微剑宗中也是个底层小人物,他奈何不了容禅,还奈何不了江桥?他便要将这江桥斩于马下,少一个争夺悲画扇的对手! “呀呀——” 左元任一剑袭来,江桥不得不提剑抵抗,身形也随着剑势,退后了十几步,在台上划出长长一道痕迹! 此剑一出,台下哗然,更显得之前的比试,如儿戏一般。 容禅见状,再也坐不住,提剑便想往楼下去。进入悲画扇的修士修为均被压制,但也有压制的程度之分。这左元任原本就高江桥一个修为境界,即使压制了修为,也强于江桥。江桥有生命危险! 容禅一脚踢开房门,侍女拉他不住,而这时,门外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许太傅带着家丁,拦在门外,笑眯眯道: “殿下,您之前与我约定,公平竞争呢?” “你!”容禅想干脆把许太傅杀了,反正这是冷画屏的太傅不是他的,但他的记忆强烈建议他不要这么做。 许太傅又说:“殿下,您就对秋石如此放不下心?在宫廷之中,比这厉害得多的暗箭毒药数不胜数,您护得了他一时,护得了他一世吗?” 容禅满脸阴霾,眼看着许太傅把他拦在了门外。 江桥持剑稳住之后,看着左元任,心中一点惊讶。 与他对阵的前几个对手,要么剑法没他厉害,要么力气没他厉害,但眼前这个对手,似乎还认识他,力气和他不分上下…… 江桥不知这其实是灵力的效果。 但江桥心境澄明,虽然容禅担心他,实际江桥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他见左元任缓步走来,便提剑而起,疾速刺向左元任。左元任早有准备,冷哼一声,提剑挡住,还想用灵力把江桥震出去。谁知江桥只是虚晃一招,即刻绕到了他背后,向前一刺! 此为“声东击西”之计。 左元任早有准备,他将仅余的灵力散布于胸腹等紧要位置,护住身体。因此江桥的剑不仅没刺入,还被反弹了出去。 江桥被震得向后退了几步,虎口一麻,看向自己的手,愈发疑惑。此前一样的招式,效果是不一样的,这个人有什么特殊吗? 江桥只专注于眼前的对手。 ----------------------- 作者有话说:走剧情 第47章 隙中驹9 江桥又出一式, 他飞上半空,舞出数个剑花。只见眼前一片缭乱, 根本分不清真身在何处。他将剑收回身侧, 转身回旋,于一片虚无剑影中,直刺目标而来! 江桥并未感觉到, 在他的剑式之间, 已经有了隐约剑意。每一招闪着隐约寒光的剑尖,也有了淡淡的灵气。那是他修习的功法, 在不自觉地默然运行。 左元任并未将这小花招放在心上,他冷嘲一笑,不顾江桥的攻势,直接破空一击, 宽大的巨剑割破剑影, 要向藏在剑影之后的江桥袭来。江桥也未被这刚猛直接的一招击中,而是顺势变化剑招,挑飞长剑之后又斜刺而来, 一串连招如行云流水, 又似落花飘雨, 雾气蒙蒙, 击石碎玉。 但这一式依然被左元任轻松击破,无他, 双方实力差距过大, 直接以力破巧,再多的招式,也难以敌过境界的差距。反而江桥因为紧张地应对左元任的攻击,消耗了一些元气, 再度攻击失败后,落于远处轻喘着气。 左元任摸清了江桥的底细,再没什么怕的,他狂放地笑着,提剑向江桥走来,问道:“小江师弟,招可出完了?那可轮到我了。” 江桥将目光聚集于左元任身上,嘴唇微张,喘息着恢复力气。他没有感到丝毫恐惧,也没有退意,而是默然地举起了自己的剑,他的眼前,只有这一个目标,再无其他! 左元任出身心驰派,这一派的功法讲究心随意转、大开大合,如入无人之境,直至祖师所传心驰神往之境。左元任得到派内真传,有几分真本事,他举起阔剑,直向江桥劈来,一时漫天遍野,皆是古朴苍劲的剑影。剑影中隐含灵锋,触之即爆! 江桥并不抵抗,只一味后退,如一只飞鸟一般,在场中不断躲避着左元任。 容禅在楼上看得揪心,他杀人一般的目光看向许太傅,许太傅不知他已惹怒了一金丹宗师。容禅眼眸一转,已打定主意,他不管什么幻境不幻境的,大不了就撕裂这般扇子出去。他可不能让江桥在那心驰派的畜生手底下受伤。 他手底下抓着一会用来招亲的绣球,手背上已经抓出青筋。容禅的神色发青,盯着左元任的一举一动,他已经想了一百个方法一会怎么虐死这个左元任。什么规则不规则的,在他容禅眼里,只要与他做对就该死! 江桥却不像容禅那么着急,在别人眼里,他像是惊慌失措地逃跑,不断躲避着左元任的攻势,有时还在地上打几个滚,有时阔剑差一点点就斩到他头上,砍下了几缕发丝,他却在专注地观察着对方的招式路数。 原来这就是与人对阵的乐趣,怪不得容仙尊那么喜欢和人比试,等等,容仙尊是谁,他怎么不记得…… “这秋家小子行不行啊?不会一会搞出人命吧!” “我看他早点认输算了,还能捡回一条命,一会缺胳膊断腿可不好说媳妇。” 紧张观战的观众已陷入窃窃私语之中。 左元任志得意满,只见他再一次狞笑着提着阔剑向江桥冲来,江桥也像以往一般不断后退。但江桥在快退至擂台边缘时,却突然抽身飞起,落至左元任背后。并借着左元任向他疾驰而来的冲劲,直接向左元任后背刺了一剑,还补了一脚,想直接把他踢下台去。这招叫做: “借力打力!” 左元任攻势虽急,在他进攻猛烈之时,江桥便避其锋芒,消耗其力量;在左元任失去准头之时,江桥便趁火打劫,加剧其颓势。尤其在其冲动进攻而难以控制剑招之时,着重攻击其薄弱之处。这番连招下来,江桥已经成功在左元任身上留下了几处伤痕。 左元任品味过来了,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上伤,舔了下指尖的血,冷嘲道:“小东西,还有几分花头,不过大爷不陪你玩了!” 左元任再也不玩这迂回战术,他直接把江桥逼到角落里,并且大剑向江桥头上砍去!这一剑,是不死不休!左元任原本以为万无一失,这江桥不过是剑招多了些,谁知江桥竟接住了这一招! 江桥咬牙抵抗着,他身上也被剑锋划破了不少口子。他看起来柔柔弱弱,一点子力气随时要耗完的样子,谁知他竟然就这样坚持了下来。并且,那柔弱而不绝的力气,好像还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 “小东西!大爷让你来世早修行!”左元任用力压了下去。 谁知江桥看似不堪,观众也以为他终于要完蛋了,之前拖延了那么久,已经非常能坚持和有毅力了。谁知江桥竟硬生生靠自己的力量,愣把左元任推了出去! 第51章 左元任后退几步,看着自己被震松的剑,满脸难以置信。 谁知这还不止,江桥仗剑飞出,又连向左元任扔出两招,直割得左元任双臂血肉模糊,抬剑起来都觉得吃力。 左元任心中暗恨,若是在扇外,他早就用灵力,一招轰死了这孱弱的炼气期小子。他也不管不顾,握紧长剑后退几步,血线顺着长臂淌下。在江桥把他逼至擂台边缘,即将把他一剑挑至台下时,他也在左掌中暗藏了一把铁蒺藜,淬了暗红的毒液。这暗器,是他上台之前就已准备好的,藏在胸口之中,以防万一,他真的无法取胜。他怎会放弃这夺得元婴至宝的机会! 左元任作势受了江桥这一剑,身形仿佛要跌落擂台,谁知左手却一扬,一大把暗红碎铁直接向江桥撒去。即便他输了,他也不能让别人好过!左元任眼中闪过阴毒的光! 江桥只顾比剑,哪见过敌人的阴招,这下有些发愣,不知那暗红的碎点是什么。容禅见状,直接在楼上将手中的绣球扔了下来。绣球是竹框中空的,蒙了一层红纱,缀了数朵大红花。绣球微微一转,便将那一把铁蒺藜一股脑儿拢进了球里,听着铃铃有声。 江桥握着这个绣球,愣了,他抬头看向楼上,只见容禅的身影一闪而过,与他对视一眼,便进了屋内。 这一眼,好像十年。 观众已经欢呼起来了。他们只看到,江桥鏖战一番后,终于光明正大地把左元任打下了台。而这时,小姐的绣球也如天降,直接砸在了他命中注定的夫君身上。这对有情人只对视一眼,小姐便害羞地躲回绣楼内,只剩下已经成了乘龙快婿的江桥,还愣愣地站在楼下怅望小姐的背影。 小老百姓不知道这些,他们只知道英雄配美人。江桥虽然是个本地的普通人,但也是堂堂正正赢下了比试,获得了绣球,有什么比戏文里的大圆满结局还让人喜爱的呢! 他们只涌上台,一股脑儿地为江桥庆贺。江桥都懵了,哪见过这阵仗。他被人群簇拥在中心,只傻乎乎地抱着自己的绣球,绣球都把他的脸映红了。 他胡乱又慌张地想着,他“赢”了?他要和小姐成亲了?这么一想,不禁痴了。 “恭喜你呀!秋家小子!” “这下,要变员外女婿了!” “你与小姐青梅竹马,可要好好过日子呀!” 江桥被人群簇拥着,慢慢被挤下了台。也不知哪个好事的,将旁边一朵大红花拆了下来,硬绑在了他身上。他始终还没回过神来。这一切,都好像梦一样。 从小姐说他要被迫嫁人,从小姐督促他精心准备招亲比试,从小姐时而忍不住顽皮地冲他一笑……江桥觉得,如这是一场梦,也值了。 众人簇拥着江桥进了绣楼内,就连许府的家丁都阻拦不得。 至于那被打落擂台的左元任,因他抛暗器这一手被容禅打乱,他也无法趁机击败江桥,早结结实实地跌落在了地上。谁还记得他是什么模样。 江桥被人群推着进了绣楼一层,发昏的头脑才好像清醒过来,许小姐,就在绣楼上面? 这时,许家的家丁才勉强维持住秩序,把恨不得簇拥江桥游街的群众给赶了出去,让人群散了。这出热闹,恐怕是十年内,云来镇居民都可以津津乐道的故事。 江桥望着蜿蜒而上的楼梯,接下来,他要去见如画小姐了? * 绣楼上。这下,轮到容禅觉得有些紧张了。 许太傅早在见到秋石获胜,便失望地叹了口气,离开了。木已成舟,他此刻如何能阻拦太子?谁知那秋家小子真有几分运气,胜了比赛。也不知道太子给他开了多少后门。 容禅背靠在门扇之上,不知为何,他现在竟也有了几分凡间女子待嫁的紧张之心。一定是这氛围太过热闹。绣楼之下,正在燃放鞭炮,同时还有许家请来的戏班子正在吹拉弹唱,几个后生正在舞狮,跳梅花桩,一副祥和喜乐的模样。 这不过是一个幻境,他们是为了破除谜题而离开,不应太认真了。容禅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一些。他也未免太过感同身受了。 虽然在记忆之中,知道冷如画出过这么一招绣楼招亲,但在江桥获胜时,他还是真情实感地感到高兴。 冷画屏啊冷画屏,别枉费我们这么帮你,如你不能和秋光终成眷属,你也太废物了……容禅心想。 容禅走上前,整理了一下思绪。侍女问他:“殿下,真要如此吗?您做好准备了?” 容禅坐在镜前,对侍女说:“开始吧。” 这场梦,不能一直做下去。 ----------------------- 作者有话说:容禅:谁恨嫁了,谁说我恨嫁了? 第48章 隙中驹10 江桥一打开房门, 一个陌生的身影就出现在他面前。 一个高大的黑发男子缓缓转过身来,望着江桥。江桥一愣, 觉得这面孔陌生又熟悉。 “你……”江桥呆呆道。 “你是?”江桥问。 “我是许如画。”容禅说。 江桥愣住了, 呆滞不动地看着面前的容禅。她,或者他,是“许如画”? 那“许小姐”, 一直是“许公子”? 他认识了那么多年, 一直陪着他一起长大,一路摸虾抓鱼, 上山下河,会护着他,会帮助他,也会欺负他, 会督促他的人, 是“许公子”? 好像不合理,又好像很合理。毕竟许小姐,不对, 许公子曾那样试探过他。他早该明白的。只是他心中迟迟不愿承认。 江桥陷入了沉默。 看着沉默的江桥。容禅心里也起了一片忿恨之心。他从未对自己的容貌有过什么不自信。但是, 突然从女子转化为男子, 能不能让秋石接受, 他却突然失了信心。他又暗暗腹诽起了那冷画屏,在他记忆里, 冷画屏可没敢在秋石面前着过男装, 虽然到后面他感觉秋石已经心知肚明了,只是面上没戳破,他帮了冷画屏这么一道,不知道秋石, 或者江桥这个傻小子能不能回过神来啊! 容禅继续在心里嘀咕,江桥,你可别给我犯傻! 容禅沉沉的眼睛盯着江桥,江桥沉默的时间越长他越觉得恼怒。他甚至觉得,甭管你江桥接不接受,反正你迟早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在容禅即将忍不住之时,江桥淡淡地叫了声: “许公子” 便低下了头。 这是几个意思? 容禅觉得心里的戾气难以抑制。不知为什么,他和江桥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心境平和,只要江桥露出一些要离开他的心思,他就比平时暴戾十倍,更难以控制。 “秋石。”容禅叫江桥在幻境中的名字,“我是男人。” “我……”江桥嗫嚅了一声,眸光闪烁,又继续垂下头,不说话。 容禅穿着一身素雅之极的冰蓝丝衣,外罩白色丝袍,蓝绸之上用银丝勾勒了许多竹叶细枝,暗光闪烁,行坐之处,如风动竹林。他一头浓密黑发垂至腰间,并无多余装饰,只插着一支玉簪。尽管衣饰淡雅中和了他容貌的艳丽,但他确确实实是个男人,而且是个非常俊美的男人,无人会怀疑这一点。 “你不能接受吗?还是,你嫌我丑。”容禅面色阴沉,心中翻涌的阴霾如云海一般。 “不是……您……非常英俊。”江桥说。 平心而论,无论是女装的容禅,或者男装的容禅,容貌都非常俊美,男装甚至更胜几分。既有这容貌身段在此,又有十位大内宫女的巧手装饰,营造出一种非刻意的自然风味,即使是一个普通男子,也会变成一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更何况本来就好看得令人侧目的容禅。 走在大街上,恐会惹得那些少男少女,不住地抛洒鲜花水果…… “那你是……”算了,容禅也不想多问,心中埋下阴影,他说:“我因家中缘故,不得不自小扮成女子。所以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其实是个男人。” 江桥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容禅,眼前这个风流俊美的男人,渐渐和印象中聪明貌美的许小姐重合在一起。他早该想到的,只是他从未认真去思考过,或是不愿意接受现实。小姐长得比一般女子英气,身量也高,性格又霸道,甚至有时候言谈举止都像男子。他只是默默地沉溺在旧日幻影里。 但无论是许小姐,还是许公子,那双含着寒星的眸子一看他时,都能让他心中一动。 容禅不管江桥,或者说秋石,能不能接受了。就算他需要多一点时间去适应,他也不愿给这个时间了。江桥就是他的!无论他能否接受自己。他执着江桥的衣袖,把他拉到一副垂挂着的人物画像前。这幅人物画像正是冷氏王朝开国高祖皇帝的画像,是冷如画的祖祖祖……爷爷。容禅抓着江桥的手腕说: “既然你通过了比试,你又接了我的……绣球,我们就应该成亲。” 他示意江桥和他一起,跪坐在这高祖画像之前。冷如画既无父母长辈在身侧,跪在高祖皇帝之前成亲,也算是禀告了先祖。只要江桥点头,他就会成为冷氏皇后…… 第52章 嫁衣和凤冠已经准备好,只要江桥愿意,后面的……容禅心中紧张又有些忐忑。 江桥甩开了容禅的手。 容禅一惊,脸随即黑了下来。 江桥说:“不行。” “什么不行?” “我不能和您成亲。” “你说什么?”如果容禅现在有镜子,他大概可以看到自己的面容扭曲丑陋。 “你嫌我是个男人?”容禅说这句话时,觉得心都在冷,不知道是不是冷画屏的残魂,传递给他的感受。 “不是!”江桥矢口否认,又转过身去,双手成拳,紧紧抓着。 “那为什么?”容禅拽着江桥的肩膀。 容禅拽着江桥,强迫他看着自己。江桥的眼里光芒闪烁。容禅说:“你再说一遍,你愿不愿和我成亲?” “我不愿意。”江桥说。 容禅觉得一把锤子砸到自己的心上,好像他精心准备,为了以真面目面对江桥而设想过他的种种反应,像个笑话。他从未想过,是最真实冰冷的一种反应。 “就因为我是个男人,不是女人?”容禅心中泛着一股刀锋般的阴寒,江桥太单纯,他大概不知道,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做,也可以把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让他成为自己的“妻子”。 “不是。无论您是谁……我都不会和您成亲的。”江桥开口之时,觉得喉咙沙哑。“我不能。” “那我做这么多为了什么?准备了三场比试,好不容易都过了,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愿意娶我。”容禅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和那些被丈夫抛弃的怨妇一模一样。“这是为了什么?” “小姐……”江桥习惯地开口,然后又改口道:“如画,你不想被许员外安排着成亲,所托非人,我会帮你,但是……我不能。” “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山野小民,帮不上你什么忙,我不想,耽误你的前程。” 即使许如画并未说明。秋石也可以猜出,许家并非平凡人家。普通富户,没有他们家那些学识高深的大儒和武艺高强的侍卫,也不会危险到,需要一个大家公子从小装扮成女人来避祸。必须是,有不得不这样做的性命之忧。 他们都已经长大。如画小姐该像鹰一样高飞了,他怎么能,为一己之私,阻拦他?成为他的绊脚石? 只要他冷静下来,就会知道,他们并非良配。 他愿意为许小姐奉献自己,即使一辈子不成亲,孤独一世也没什么。但他不能拦了如画的路,让他去不到自己要到达的高度。 他会放手和离开,即使这让如画感到难过。 这些心中的思绪,秋石并不会和许如画说。 那颗绣球刚还握在手中,仿佛火球一样灼热,现在,却好像已经开始褪色。 秋石担心自己再呆下去会忍不住心软,他把绣球小心地放在桌上,看了一眼又一眼,终于还是狠心地扭头走了。许如画用力执着秋石的手,却被秋石狠狠甩开。 许如画生气了,他吼道:“你走出这扇门就别再回来!” 谁知秋石头也不回,径直跨出房门。任凭许如画生气地喊叫:“你!你怎么就这样走了!你难道觉得我是那样嫌贫爱富的人!你你你……回来!” 许如画想追出去,却被侍女死死拦住了:“殿下!不能出去啊!殿下!您现在的模样,恐让别人看见……您不能出去!” 枉费他们为殿下精心装扮了一番,让殿下第一次以真容面见自己的心上人。谁知道太子殿下情路不顺,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就惨遭拒绝!容禅咬碎银牙,他怎么不知道,秋石不声不响,却是有自己主意的性子。他原以为水到渠成,谁知煮熟的鸭子会飞! 前世秋石,是因为这个原因,与冷如画分道扬镳吗? 江桥从后门离开了许宅,默默走小路回到了秋家的小瓦房里。许宅仍在张灯结彩,处处灯火通明,洋溢着一股千金小姐觅得佳婿的喜悦。明后几日,按照许员外的承诺,还要给云来镇的乡亲提供流水席,并派发红包,共贺良缘。但这未来的女婿,冷氏王朝的皇后,已经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由破砖碎瓦撘成的家中。 秋家并无恒产,常在许家帮工,自秋石父亲那辈起已是如此。江桥一进院内,就听到秋父的咳嗽声:“秋石啊,是你回来了吗?” 江桥连忙倒了一碗水,端到秋父的窗边,说:“爹,您喝水。”并服侍生病的秋父喝水。 “咳咳……”秋父长舒了一口气,问道:“秋石啊,你今天去哪儿了?” “爹,我上许家干活去了。” “哦,你可要小心,听管家的话,莫打碎了东西。咱们赔不起。” “我晓得的。” “今天我听得外面好热闹……一直有鞭炮声,咳咳……是有什么事啊?”秋家地势阴湿,秋父一直盖着一张薄衾,许多天了病不见好。 “爹,是许家在为小姐招亲。” “哦,是这样的喜事啊!招到了吗?” “招到了。”一滴泪水砸到了秋父的瓷碗里,但秋父老眼昏花,并不能看清。 “一定是人中龙凤吧……许老爷,许小姐都是有福分的人,你可向他们道贺了?” “道贺了。”秋石的声音已经哽咽。 “那就好,咱清清白白做人,不能失了本分……”秋父摸了摸秋石的头。 “是。”越来越多的泪水自秋石眼眶中滑出,他用衣袖拭去了泪水,并未发出任何其他声音。 ----------------------- 作者有话说:容禅抓狂,是我不够帅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拒绝我 第49章 隙中驹11 容禅负手站在阁楼之上, 看着整个小城由暗到明。昨晚烧了一夜的红灯笼坠落在地,掉出黑色的烛芯灰烬, 红纸沾染了露水, 柔软又肮脏地粘在地上。这座安静的小城逐渐苏醒过来了并发出细碎的声音,打更人回去歇息的声音,出早点摊的小贩的声音, 赶了半夜路从乡下进城售卖新鲜野菜的农夫声音…… 生机勃勃, 周而复始,世间百态, 红尘五味…… 容禅一夜未睡,仍维持着昨日的装扮。谁知这夜江桥能不能睡着?许太傅见太子许久未动了,叹了口气,上前询问道: “殿下, 天快亮了, 您看要不要回来?一会人太多不便……” “天快亮了?”容禅抬头看了一眼蓝黑色的天空,一抹浅蓝的云朵出现在天际,东方未晞。容禅表情怔住, 说:“太傅, 我们在云来镇多少年了?” “回殿下, 十八年了。”许太傅说。 “这样藏着掖着, 还不累吗?”容禅轻蔑地瞥了下嘴角。 “殿下,您的意思是?” “一个人, 背负着杀母之仇, 破家之恨,隐姓埋名离群索居多年,看着别人拿走他的一切,在庙堂之上享尽富贵荣华、权势滔天, 他却只能如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躲起来,难道不恨吗?” “装女人,难道还没装够吗?”容禅说。 许太傅心头大震,说:“太子,难道您以后打算……都不再隐藏了?” 容禅垂下头,摇了摇,说:“装老鼠太久了,就会真变成老鼠……” “只有权势,才是这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它能让一个人从天上到地下,也能让一个人从地下到天上……多少人为它舍生忘死、杀父弑君、抛妻弃子……我又为什么不能追求它?而看着那妖妃逆臣在原属于我的龙椅上撒野?” “殿下,您终于……” 容禅轻笑一声,说:“如果我是皇帝,有什么做不到?我们已经藏得太久了,许太傅。如果再不出来,有些人恐怕就要忘记我们了。” “臣自当为殿下肝脑涂地、赴汤蹈火!”许太傅感动道,差点跪下。 容禅虚扶了一下,安慰了一番,他怕他不制止,许太傅当场作篇骈文出来表忠心。 他是入了穷巷了,容禅想。等冷如画当了皇帝,把该杀的人都杀了,有谁能阻拦他和秋石在一起? 这凡人的世界里,权力的顶峰就是皇帝。 那许太傅、乌将军,服从的还不是这个身份?难道是他本人吗? 这个位子虚幻又迷人,但它能使你得到一切。 * 容禅和许太傅正商议如何回京夺位,一匹从京城来的快马却送来了他们期待已久的消息。 一匹马儿瘦得肋骨都突出了,蹄子也受了伤,来到许府门前时,不住地打着响鼻。家丁知道这匹马肯定是累坏了,连忙牵到一遍喂草喂水。而骑马的人更风尘仆仆,外衣上的尘土已经板结了,人也胡子拉碴,这已经是他骑死两匹马后换的第三匹马了。 八百里加急的消息,从京城吕大将军府中传来。 许太傅连忙打开信封,和容禅一同查看。 “信上说……妖妃妙氏丧子,无法再生育,于是伙同义兄刘氏造反,囚禁了皇上。但万幸,高将军率部击退了叛军,救出皇上,皇上重伤,下诏急宣太子回京……” 第53章 许太傅激动地说:“太子殿下!好消息,大好消息啊!圣上招您回京了!一定是圣上感到忧虑,这时候,无储君在侧不行……” 许太傅没说出来的话是,皇帝可能因此就不行了,这时候亲儿子进京,就是直接扶灵柩、灵前继位了。 容禅眉头一挑,如此简单,瞌睡送枕头?那为什么秋石和冷如画不能善终? 许太傅忙得向左走又向右走,然后一拍脑袋,说:“瞧我!都高兴糊涂了!我这就写信联系旧部,通知他们太子准备进京,原先准备的精兵小队也用不上了,而是要拉一仪仗队,东宫嫡子的排场要摆起来,太子殿下万金之躯,现在这点人手怎能配上您的身份……” 容禅拉住许太傅,问:“什么精兵小队?” “太子,您外祖为了保护您的安全,特意留了一两千人的精骑,预备将来护送您进京的……” 素未谋面的外祖还留了这份礼物?真大方。 许太傅运笔如飞,一下子写了好几封短信,卷起纸条塞进竹筒里,绑到信鸽腿上。一时间放飞了好几只信鸽,都要不够用了。 容禅坐在乌木椅上,折扇轻敲掌心。故事变化如此之快,冷如画记忆里他的确当上了皇帝,但后来呢,秋石去了哪里?难道——? 许太傅握着毛笔,忽又问道:“那位送信来的义士呢?我还有些细节想问问——”许太傅想多问一些信息,好向太子党各方势力传递信息。 那位自京城而来的义士倒是一直站在厅堂里,不言不语,看起来沉稳可靠。 这时,门外忽然又进来一匹快马,因为家丁拦不住,那马直接冲过门槛,进了堂屋。然后看到堂屋里的两人时,才勒住马头,停了下来。马儿也前蹄上扬,发出长长的嘶鸣声。 “这个人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们家没有公子,只有一位小姐,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还闯了进来……”家丁在背后跟着抱怨道。 因为突然有陌生人闯入,院里隐藏的护卫也被惊动,悄悄围了过来。 宁见尘勒住马儿,看了在堂屋中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容禅,问了一句:“许小姐?” 容禅木然,好在他今天穿的不是女装。 许太傅悄悄挡在了容禅的身前,问道:“这位小将军,您从哪来,找我们何事啊?我们只是普通百姓,不曾犯过什么案啊!” 宁见尘一身戎甲,翻身下马,说:“别去京城。” “什么?”容禅问。 “妙贵妃联合义兄造反,囚禁了陛下,高邈被他们围困,他们正逼迫陛下下诏,假意召太子回京,好根除后患,扶贵妃之子上位!”宁见尘说。 前后脚来的两人,消息完全不一致。容禅一惊。而原本一直呆立在一旁的前一个送信人,见谎言被拆穿得如此之快,马上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匕,直冲向容禅! 容禅本能一躲,短匕卡在了折扇之间。由于椅子空间太小,他躲也无处躲避,匕首方向一偏刺进了他小腹之中。容禅吃痛,一脚踹飞了那刺客。而见容禅受伤,大量的护卫涌了过来,许太傅更是心急如焚,那刺客三下五除二被抓住了。 “抓住他!别让他死!给我好好地审!”许太傅急得跳脚,从小看着冷如画长大,他早把太子当成了自己半个儿子。眼见着太子殿下在自己面前遇刺,许太傅恨不得以身代之。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快叫大夫来!快啊!” 那名刺客,早在被七手八脚地摁在地上的时候,七窍流出黑血,原来是服毒死了。 阴沟里翻船! 容禅被扶着从地上起来,腹部溢出的鲜血染红了大片衣物。他惊讶地看着,这个幻境,竟像是真的?不过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修为被压制,他也竟能被一个小人物伤到了…… 侍女、家丁乱成一团,纷纷去找药及清水,帮助容禅包扎。 许太傅留了几分冷静,他朝宁见尘行了个礼致谢,道:“这位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 容禅腹部的伤口不深,一会就止住了血。虽然这点伤痛不算什么,但还是带来了麻烦。容禅长眉微颦。 看起来病殃殃的容禅斜靠在床头,屋内其他人就只有许太傅、乌将军,以及京城来的宁见尘。 宁见尘朝各人行了个礼,道:“吾乃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是吕大将军麾下,京中局势巨变,特来禀告许太傅、乌将军……太子殿下。” “方才听你言,妖妃之子未死,这是何意?不是说他出生三日便死了吗?”许太傅问。 宁见尘抬起头来,眼神一动,说:“原是死了……但朝中来了一位夏国师,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力,救活了小皇子。” 容禅闻言,也开始沉思。 “那妖妃义兄刘氏造反之事……到底如何?成功了吗?”乌将军问。 “原是失败了……被京城守备高邈将军击退了……但不料贼人有妖道相助,霎时间刮起黑色沙尘,高邈将军被他们围困,反败为胜……陛下也被挟持了。我拼死逃出,获得一线生机,才匆匆来云来镇报信。好在没太晚。”宁见尘说。 “难道……他们干脆就将计就计,放出了假消息,勾引太子上钩?现在,咱们的处境可大大危险啊!”许太傅愁眉苦脸道。 宁见尘点点头,说:“是,如果不备,贸然进京,等来的可能就是妙贵妃一伙的截杀。” “这可如何是好?”许太傅急得团团转,“我已经给各方放出了消息,说太子准备回京了。我要赶快去信提醒他们情况有变才是!” “我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容禅说,“若是妖妃使了这么小一个手段,我们就自乱阵脚,以后还怎么跟他们斗?” “太子意思是?”许太傅问。 “我们要回京夺位,这计划不变。况且,现在敌在明,我在暗,反而是优势。”容禅说。 乌将军道:“太子殿下说的也是。狭路相逢,勇者取胜。妖妃既已派人迷惑我等,我等不妨也假装被她迷惑,来一招计中计。” “假意被消息迷惑,太子直接上京,但暗中做好准备,痛击敢来袭击太子的叛军?”许太傅问。 “是的。”乌将军说。 许太傅、乌将军都是吕大将军留给太子的左膀右臂,文韬武略皆为英豪。计策一议定,便各自安排执行去了。 许太傅正安排人要带送信的宁见尘去休息,容禅却要求他留下来单独议事,宁见尘也很顺从地留下了。 ----------------------- 作者有话说:这一世要开始收尾 第50章 隙中驹12 “其他人在哪里?”只留下宁、容二人后, 宁见尘就开口道。 “江桥和我在一起,之前, 还遇见过心驰派那个左元任。”容禅说。 这时候, 容禅才想起来,心驰派那人呢?招亲结束之后,他忙着与江桥见面, 都忘了那人去了哪里。如今, 好像不知去向了。 “我自醒来,就是呆在京城镇抚司中……后来又遇到了同在京城的高邈兄弟。我们听说, 练家二小姐疯了,疑惑那是不是和我们一同进入幻境的练红盏姑娘,过去查看,发现真的是她。而也就在她口中, 我们得知皇帝还有个藏在民间的嫡子……我们猜想, 多半就是冷画屏的前世了。匆匆赶过来,不料正遇上了你。”宁见尘说。 看来他们虽然天各一方,实际都有着关联……在冷画屏这一世中发挥过作用, 对扭转命局有关键作用。 “你说江桥和你在一起, 那他人呢?”宁见尘问。 容禅哑然, 心中泛起了一些波澜, 他说:“我带你去见他吧。” 入了夜,他们轻而易举地翻过了墙头, 来到隔壁的秋家院落前。 容禅敲了敲门, 听到里边传出来江桥的声音:“谁啊?”容禅近乡情怯,反而躲到了一边,江桥一开门,就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黑衣男子。 宁见尘见到江桥, 很是激动:“小桥,终于找到你了,找了你很久,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江桥却一脸不解的表情:“我认识你?”怎么又来一个人,跟许小姐一样,喜欢叫他奇怪的名字。 “他还没醒过来。”暗处传来容禅的声音。 江桥这才注意到,容禅也在这里,心跳不由得一滞。他看着容禅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他还没记起来他是谁吗?”宁见尘说。 “嗯。” 宁见尘担忧地说:“看来记忆恢复的快慢果然和修为有关,修为越高,恢复越快。我和高兄在京中商议时,就如此猜测过。” “我是宁见尘,算是你的……旧识。”宁见尘介绍道。 “宁公子?”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认识过这个一身甲胄的小将军,江桥老老实实说:“我是秋石。” “秋石?”听到这个名字,宁见尘眼皮一跳。 “嗯,就是他。”容禅说,同时他走到江桥面前,说:“秋石,我们准备要上京城了,你先前答应过我的,做我的长随一事,还算数?” 第54章 江桥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不料,许公子还记得他多日前说过的一句话。他之前已经拒绝了许公子的求亲,心中愧疚,一时不敢再见许公子。但许公子亲自上门来……他怎能再拒绝许公子别的请求? “许公子……” 容禅又说:“秋石,你可知,我本姓‘冷’?我本名为,‘冷如画’。” 秋石再次愣在了原地,就算他只是一个升斗小民,他也知道,本朝国姓为“冷”。 * 从江桥那儿回来,众人便一同做上京的准备了。江桥自然也是要跟着一块上京的。他可是重要人物秋光的前世,单独留在云来镇让人不放心。他是他们能否出去的关键。 至于那被忽视了的左元任,容禅和宁见尘又亲自去左家的院子探过了,发现左二公子已人去楼空,实在不知所踪。虽然疑惑,也得作罢。 容禅却不知,他们那日招亲结束后,左元任经历了什么。 左元任受了伤,又丢了大脸,旁人的哄笑让他心中恼怒,仿佛要撕裂开来。他心中冒出许多恶毒的诅咒,这些肉体凡胎的低俗之人,他若出了去,一定要将他们全都碾为肉泥!哪个见过他狼狈模样的人,他要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踩在地上踏碎,抽魂碎骨!看他们还笑,还笑!尤其是清微剑宗那两人,江桥…… 左元任心中不断冒出黑气,犹如实质一般的黑色液体自他行经之处溢出,又消散不见。他听到旁人的嘲笑: “哎呀,这左公子,还是棋差一着!” “命中注定如此!福德造化不足!” “辛苦比了三场,竹篮打水一场空!” “人家是姻缘天注定!” “滚!滚!”左元任仿佛朝着虚空中的敌人呐喊,他挥了挥自己的残剑,只引得旁人笑声更响。左元任捡起自己的剑,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家中也无人关心这个左二公子。左二以往的记忆中,除了吃喝玩乐,就是担忧大哥当家后将他扫地出门。因此找一富户做上门女婿,对于左二来说是不错的选择。 在这幻境中久了,左元任也渐渐代入了左二公子的角色。 左元任在房中床上擦拭着自己的剑,听到屋外几个侍女路过。这几个侍女年方十八,平时常对左二搔首弄姿,暗送秋波。侍女叽叽喳喳议论着: “今日许家绣球招亲,好热闹,那比试真好看,去看了吗?” “哪来得及啊,要做活呢,我就看了半场回来了。不过我表哥看了全场。” “快讲讲——” 左元任心中愈发气闷,不一会儿他的丢脸事情就要传回家中。这些往日对他眉目含情的侍女,恐以后也要开始嘲笑他。左二想起这青春年少的侍女对他露出嘲讽的笑,手中的剑几乎被他拧断,恨不得将这二女的头颅一并斩下! 在左二独自羞恼之时,房中忽然出现了另一人的身影,都不知他是如何出现的。待左元任反应过来,整个房间都已进入了禁制空间,左元任身上也如负担千钧,动弹不得。 “你、你、你是谁!”左元任惊慌起来,在凡人世界中久了,他都要忘了这些仙人手段。 “你想干什么!休怪我不客气!”左元任虚张声势。 一个修长的黑红色身影逐渐从阴影中走出,夏惜命掀起盖在头上的蓑帽,表情诡异而阴冷。他俊美的脸上仿佛蒙着红色阴影,如魔尊临世。 “恨吗?”夏惜命问。 “是你!夏惜命!”夏惜命早于他们进入幻境,又失踪已久,左元任差点把他忘记了。 “别过来!魔头,我可不怕你!”左元任吃力地举起自己的剑,但被夏惜命的灵力禁制压制着如入泥潭。 “如果恨的话,你不想释放心中的怒气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夏惜命诱惑地说。 “滚开!我岂会与你这等邪修为伍!”左元任说。 夏惜命笑起来,道:“正与邪,谁予定义?你恐怕,还不知自己如今的处境。” “什么意思?” 夏惜命走过来,在桌子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悠闲地喝着。尽管他手无寸铁,左元任却比他慌张得多。众人进来都被压制了修为,为何这夏惜命像个没事人一样。而左元任在夏惜命面前,手臂都抬不起来,遑论举剑。 “那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那等专爱取人性命的嗜杀之徒。”夏惜命淡淡笑道,“相反,我是来好心提点你的。” “你觉得我会信你?”左元任说。 “信不信,你可以自己想。”夏惜命说,“进入这个幻境那么久,你就没觉得不对劲?” 左元任一愣。 夏惜命说:“这里很平和,不是么,平和得不像一个危险的秘境,仿佛只是一个凡人的小世界。” “你们大概没听过冷画屏的大名,不巧,我刚好对这位陨落已久的大能有所了解。” 左元任说:“你快说!说!冷画屏是什么人!” 夏惜命轻哼一声,玩着自己的红色指甲,笑道:“告诉你也无妨……” 鱼儿已经上钩了。 “冷画屏出身镜花派,最出名的是他的‘镜花水月’之术,已修至化境,达到了‘化幻为真’的境界。也就是说,在这悲画扇中经历的一切,既是假的,也是真的,可以从假变成真的。” 夏惜命接着说道:“你们大概忘了,这是个凡人小世界,所以……生老病死皆为常事。左兄应该已经有所体会了。若是不信,不妨看看自己的头发。” 想到自己的尴尬病症,左元任已经有所体会。而夏惜命提及他的头发,左元任不由得看了看,然后他睁大了眼睛,惊讶之极,在这满头黑发之中,竟然出现了一缕白发! 夏惜命的声音仿佛回荡在左元任耳侧,清晰又富有磁性,他的口吻淡淡的,似暗流涌动:“哪个修士,不是为了长生不老、与天同寿?左兄修至筑基,也得花了个几十年的功夫吧?” “来到这悲画扇中,可都要打回原形,原是七八十岁的人,凡人是什么模样,修士也是什么模样……左兄可记得那些老态龙钟、疾病缠身的凡人什么模样……” 左元任真的害怕了,原来在这幻境之中,他也会和凡人一样变老、生病、死亡……冷画屏“化幻为真”,意味着这些伤害都会真实发生在修士之上…… 左元任感到脊背寒凉,一股冷意幽幽地在身上旋转。他们将凡人视为脚下蝼蚁,而今,要和这些蝼蚁一同死在这小世界中了? 如一个熔炉,感觉不到伤害的存在,到最后,却是被温柔的毒火炼化成为炉底药渣的一部分。无论在外面时多么厉害的修士,进了里面,一样会毫不知情地慢慢耗死……等到寿元将近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左元任明显感觉到了害怕,他声线颤抖地说:“你、你这妖人,胡、胡说八道……我定杀你而后快,夺走悲画扇,从这儿离去……” 夏惜命哈哈大笑起来,冷语道:“夺,怎么夺?你还真像冷画屏说的那样,傻乎乎地帮他修补什么‘三世情缘’?也未免太过傻了一些!冷画屏是什么人,纵横十洲三岛的幻术大师,杀人毁道于无形,当年一手化幻为真灭了多少门派,你还真相信他会因为几段前尘往事心结难解?不过是为了骗你们罢了!” “老老实实呆在这幻境中做他悲画扇的养料!” “你、你知道那么多?为什么好心来提点我!”左元任说。 “冷画屏陨落接近千年……这把悲画扇仍自行运转……葬身其间的修士不计其数……我只是不想,同样成为协助幻境运转的养料罢了。”夏惜命说。 “那,那你说怎么办……”左元任道。 夏惜命见左元任已被诱入局中,嘴角一抹笑,如毒蛇一般谆谆细语:“去帮着冷画屏解决什么三世情缘不过缘木求鱼,不解其真意。若问如何能搅弄这世界的风云,还是得去京城,皇帝,才是这凡人世界的主宰。若是能夺得人皇之位,祭炼这整个世界又何妨?这才是冷画屏化幻为真的规则……” “若为人皇,顺我者生,挡我者死,不管在外面是什么飞天遁地的大能修士,面对着幻境中的百万大军,又能如何逃生。你,就不想复仇吗?”夏惜命说。 左元任听着,眉心冒出黑气,仿佛已渐渐被夏惜命说服…… ----------------------- 作者有话说:这真的只是个谈恋爱的本……(掩盖自己不会写解谜的短处) 第51章 隙中驹13 江桥答应了要陪容禅上京城, 就开始收拾,虽然他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收拾。 他只是尽可能地把家中打扫了一遍, 留下了尽量多的食物给父亲, 预备着之后父亲可能无人照顾。 既是主人家要求,秋父也不说什么,只是让秋石在上京过程中听老爷、管家的话。 秋石却在家中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许太傅站在秋家院落门口, 客气有礼地问:“秋小兄弟, 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55章 江桥一惊,说:“员外, 当然可以。”说着他在衣服上擦干净了自己的手,跟着许太傅一路来到城郊小山山腰上一棵古松下。 这里僻静无人,也适合谈话。 许太傅虽远离朝堂多年,身上还有着一股当年刻苦读书的书卷气, 曾经也是一名唇红齿白、指点江山的少年郎, 现在已中年发福。 许太傅邀江桥到古松之下,摸了摸长须,说:“秋石小兄弟, 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 江桥拘谨地低了头, 抓着自己的裤子, 说:“许老爷, 我,我只是个下人, 您是贵人……” “诶”许太傅说, “不必妄自菲薄。你可听说过一句话,‘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少年郎,正是发奋刻苦的时候, 一时的低谷算得了什么。” 江桥看着许太傅的眼睛,里面竟还有几分慈祥,他是不懂许太傅想对他说什么了。“许老爷,是,您说的是。”江桥说。 “只是……”许太傅的眼里露出悲苦之色,“你和如画,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算是你们的长辈,我膝下无子,把你们当做自己孩子一般。我也实在是为难。” 其实江桥多多少少猜到许员外的来意,在他提及如画的名字时,仿佛空悬的心一下落实了。该来的,总归要来的。 “唉……如画那小子,应该也和你说了不少了……但是如画家里的情况,恐怕远比你想象中复杂。”许太傅说。 江桥的心如石头一样一点一点沉到井底去。 许太傅细细为秋石介绍了冷如画的身世背景:“我不是如画的亲父。如画一出生,母亲就为人所害,罹遭产难去世。他家虽富有四海,但父亲只宠爱妾室,为避免如画也被妾室所害,他外祖才把他送出宫来,放到这乡下养大。不然也不会遇见你。” “你们一同长大,我也看在眼里……” “只是……如画身负血海深仇,如果他执意与你在一起,他不仅无法报仇,还可能失去一切……失去这唾手可得的天下。如画是天家血脉,天纵英才、聪颖坚韧,我相信他将来一定会成为流芳千古的明君,平定天下、爱护百姓,成就不世之伟业……他怎么能,和一个男子在一起?” 秋石心头一震,他想过冷如画身世贵重,但不料是皇帝之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正的天潢贵胄! “先不说……男子能否绵延子嗣……如画是嫡长子,未来的陛下,不可无后……就是现在,你大概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这东宫的位子,想要了如画的命,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你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了和你在一起,冒了多少风险,是多么任性,他是拿自己的未来和性命在赌!” 秋石觉得眼眶酸涩,低下头来,不敢看许太傅的眼睛……他竭力忍着眼中的泪意,不想在许太傅面前展露脆弱。如画的身份如此隐秘,他在他面前展露男子之身,是冒了多少风险,还是信任他,即使受伤也无所谓……但是他拒绝了如画精心准备的求亲,狠狠伤了如画的心。他现在仍记得如画脸上那心冷痛苦的表情。 他做了什么…… 他一直在拖累如画…… “我并非有意拆散你们。只是太子殿下处境艰难,他虽占据了名分,但在朝中并无根基,反而尽是仇敌……妖妃、奸臣把持朝政多年,结党营私,祸害百姓,太子殿下独木难支。若他只是一普通皇子也就罢了,偏偏他是陛下唯一的嫡子,即使他不想去争那位置,别人也会逼着他去争,因为只要那位子上不是他,他的结局只有一个——就是死!” 许太傅说得动情:“我这一老病残躯,死不足惜,只是我不忍心看着太子殿下一身才华,埋没山野……几十年来,圣上不理朝政,吏治黑暗,贪腐横行,百姓苦不堪言,如火炉中煎熬,不仅圣朝需要殿下,百姓也需要一位仁慈英明的圣主……”许太傅用衣袖擦拭自己的眼泪。 尽管他是为了心中的忠义守护太子,但又何尝不是将王朝百姓的命运寄托在太子身上…… “许员外,您不必说了,我明白了。”江桥说。 许太傅原以为还需要对秋石长篇大论地劝说,但不料秋石主动制止了他。他看见秋石的脸上尽是湿痕,知道这心思重的孩子也哭了,心中泛起了一丝丝愧疚。但这一丝愧疚很快随风飘逝了。 “孩子,非是我许临川狠心要你性命,只是殿下要娶妻,要联合各方势力,要登上大宝,我不能在他身边留一个隐患,让他沉溺儿女私情,矢志忘初……我不得不送你上路了。我代殿下母亲孝昭皇后以及殿下外祖持节郡公拜谢您的恩德。如您有怨,也只朝我许临川一人来。” 许太傅向江桥鞠了个大躬。 同时,一直等候在远处的许家侍从,捧上了一个漆盘。漆盘里放着一节白绫与一瓶毒酒。许太傅说:“孩子,你自己选一样吧。” 江桥看了一眼盘中的白绫和毒酒,低下头来,说:“我知道了。许员外,我想自己静一会儿。” 许太傅摸摸胡子,他相信秋石这个孩子,答应的事情就会做到,不会食言。许太傅说:“那好……孩子,我相信你分得清轻重。你的父亲那边你放心,我们会照顾他直至终老。孩子,就麻烦你自行了结了。” 江桥点了点头,说:“谢过许员外。” 侍卫将装着白绫和毒酒的漆盘留在了地上。许太傅带着侍卫离开了。江桥看着他们离开之后,视线从那漆盘之上,缓缓又移到了面前的古松之上。 原来许太傅选了这个地方,是早就选好了一个清静之处让他自行了结。连树都找好了。 * 说好了要出发那天,容禅等了许久,都不见江桥前来。 容禅忍下心中的焦躁,约束自己不急着去找江桥。他相信江桥答应了他会来,便一定会来。于是容禅等了又等—— 终于在队伍快出发的时候,才匆匆看到江桥背着一个小包袱跑过来了。 “对、对不起少爷!我,我来晚了!”江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现在已经非常自然地把“小姐”的称呼改成了“少爷”,习惯之后,觉得少爷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容禅看了江桥一眼,便把头拧向一边。毕竟他现在还在和秋石闹别扭,因此不能给他太多好脸色,也不能让他看出自己其实非常在意他有没有来。容禅只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见江桥来了之后,容禅一甩鞭子,打了马儿后臀一下。马儿便一下子跑到队伍前列去了。容禅冷峻的目光沉沉扫过穿着普通家丁衣服,实际里面都穿着精铁甲胄的侍从队伍,这些都是他精心安排的伏兵。 为了不打草惊蛇,容禅将那两千精骑乔装打扮,混入了仪仗队伍之中。浩浩荡荡的太子仪仗离开了云来镇,前后绵延数千人,看着都是衣饰华丽的太监宫女,实际都是训练有素、披坚执锐的士兵。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就等着那些意图袭击太子的妖妃乱党送上门来。 容禅今天穿了一身非常英气的骑装,银黑色的甲胄泛着暗光,黑发高高束起,一条红色丝绦垂在脑后。太子殿下英俊逼人,引得队伍中的人不断注目。这就是圣朝未来的陛下?果然气度不凡…… 江桥愣愣地看着容禅扫了他一眼,便甩下他跑到了队伍前列。江桥也小碎步在后面跑着跟上了容禅,默默跟在容禅的马儿后面。容禅的马儿走得快,江桥也一路在小跑,才能跟上他。 队伍行了一天半,停在省城外东江旁扎营休息。侍卫拿出准备好的干粮,在河边打水,并埋锅造饭。容禅观察周围地形,城西有一片青色群山,省城城墙高大,河湾宽阔,一望无际。 省城布政使率领属下百官给太子的队伍送了食物和美女,并力邀太子进城休息。但太子的队伍非常谨慎,以不扰民为由,拒绝了入城。 看着省城布政使只能无奈地回城,乌将军汇报道:“殿下,我观此处地势平坦,没有可供埋伏的地方。您可以放心,稍作休息。” 容禅点点头,但这个世界,已经不能以一般的凡人世界的经验来看,毕竟那邪修夏惜命也混入了幻境之中,似乎还博得了皇帝身边的高位。 容禅朝宁见尘使了个眼色,宁见尘便打马往周边巡逻去了。 他们要防的不是凡人,而是修士。 江桥一直努力躲在容禅身后,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怕被许员外看见,那天许员外和他长谈过后…… 容禅眼角瞥到江桥在他身后,但也只当做没看见,快步走入了自己的营帐之中。 ----------------------- 作者有话说:我是可爱的存稿箱 第52章 隙中驹14 容禅在营帐中静坐没多久, 忽听得外面一阵吵闹声,一掀帘子走出去, 发现西边不知何时来了一大片乌云。乌云气势汹汹, 滚滚而来,云层越积越厚,并夹杂着黑色闪电。 容禅面露忧虑, 长剑提在手中, 他对站在门口的江桥说:“快找个地方躲起来!”便去探寻发生了何事。 第56章 乌云越来越迫近,营地中开始飞沙走石, 许多士兵被风沙迷住了眼,“哎呦”“哎呦”地喊痛。容禅观那些士兵的惨状,不仅眼睛睁不开了,眼皮还在肿胀发紫, 看来沙尘中掺了毒。 容禅运转体内仅存的灵力, 护住眼耳口鼻,并急忙驱马去寻乌将军,让乌将军先行组织人马, 护好将士。这些风沙不过障眼把戏, 敌人可能在风沙中埋伏。 这时候, 省城城楼之上, 一个绯色官服的官员,正朝着一名紫色道袍的神秘男子屈身下拜。刚还在冷太子面前点头哈腰的布政使, 转头一脸谄媚地对这看起来非官非吏的道人恭维吹捧:“夏国师果然道法高强, 一出手就是呼风唤雨,这下定打得那伪太子有去无回!” “诶——莫太夸张,那伪太子也非蠢人一个,不然, 刚才献上珠宝美人时,他就应该进城了。瓮中捉鳖,岂不更快?”夏惜命说。 “是、是,国师果然料事如神,知晓那伪太子多疑,因而备了第二套方案。”布政使附和道,“国师大人,此战若能生擒了伪太子,您不忘在贵妃娘娘面前为我多美言几句呀!” “这是自然,少不了你好处。”夏惜命嘴角含着一丝邪笑,微微摇着手中的扇子。 乌将军在容禅和宁见尘的帮助下,将剩余的士兵聚集了起来,护住面部,手持利刃,严阵以待。风沙中果然有一众浑水摸鱼企图偷袭的黑衣人,但都被士兵一一打退。乌将军同时组织人手,将不慎中毒的士兵带下救治。 “看来这太子还留了一手。”夏惜命在城楼上说。他本也没预计那么快解决这群人,对待凡人也就罢了,修士,没那么简单。 “不是说都是普通侍卫和侍女么?什么,他们都穿了精铁甲胄,根本无法打败!?”布政使面露惊慌,“这和消息不一致呀!” 夏惜命在心中暗道了一声蠢货。同时,他拿起旁边将领身上挂着的一张硬弓,抽了铁箭,直接瞄准了风沙中影影绰绰的一个人。 容家小儿是么?怪你家祖德不修吧…… 夏惜命将铁箭瞄准了人群中的容禅,戴着紫色宝石戒指的手指紧扣在弓弦之上,然后猛地放出!他身旁的将领惊讶得目瞪口呆,这夏国师看着弱不经风,竟然敢射八百步之外的伪太子!? 容禅在人群之中,跟随乌将军一同救治伤员。忽然,他心有预感,耳边仿佛听到一阵破空之声。离这最近的城墙也有近一里之外,是谁在射箭?来不及思索,容禅本能地提剑一挡,那破空而来的铁箭直接将精铁长剑击为两段! “保护太子!” “快快!警戒!” “来人啊!保护太子殿下!” 那铁箭为长剑一挡,方向一偏,仍然势不可挡。容禅扭身一躲,那铁箭还是射中了他的小腹,瞬时一股鲜血冒出。 容禅眉头一皱,提手拔出了长箭,所幸血液是鲜红色的,箭上并未淬毒。许太傅见此情状几乎晕倒过去,急忙道:“殿下!殿下!您没事吧!马上让人找大夫来!殿下,我早说过,此计太为冒险……” 容禅却没听许太傅在说什么,于他而言,这些人不过戏中人。而他感受着铁箭上萦绕的残留灵气,目光望向一片阴云之中的城楼,看来,他的敌人并不来自境中,而来自境外。 幸运的是,受幻境规则所致,夏惜命的法术并不能持久。那飞沙走石只持续了一阵,便结束了。乌将军带领着部下四处搜寻,追杀未来得及逃走的黑衣人,并迅速收拾部队,换了个地方驻防。 容禅坐在帐中,赤着上身,身上的伤已经初步包扎好了。但是队伍行进匆忙,刚止血的伤口又开始崩裂渗血。他皱着眉头,这幻境中的伤,也未免太过真实了一些…… 帘子突然被掀开,江桥捧着药和绷带走了进来,看见容禅身上的伤,呆呆地站着。 容禅觉得心中很乱,他已经几日未和江桥说过话。即使江桥看着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也会故意避开,不给江桥见面的机会。 而这时…… 江桥看见容禅身上的伤竟不止一处,除了箭伤,还有一处刀伤,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江桥说:“少爷……您身上怎么这么多伤?您怎么都没和我说?” 容禅颦眉道:“我受伤关你什么事,你管我死活?” 江桥就这样立住,不说话。 容禅觉得心中不是滋味,身上的伤口愈发痛起来,他原本都无视了这些皮肉伤。谁知江桥问了他一句后,他开始觉得伤口疼痛难忍。而江桥被他一句话噎回去后,竟又捧着托盘转身出去了。 容禅惊讶地看着江桥转身的背影,一时间都忘了,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你、你就这样出去了!?你真的不管我死活!” 他不过说了一句狠话,江桥就当真了吗?? 容禅差点要挣扎下榻,但江桥只是出去拿了更多的药后,又掀帘子进来了。他看到容禅快摔到地上,连忙过去把他扶回了榻上。 容禅的身体靠在江桥瘦弱的肩上,手放在他后背,拳头抓紧了又松开。不知为什么,到这一刻,他觉得都值了。他闻到江桥身上淡淡的气味,从未觉得心里有这一刻的满足和委屈。他一肚子酸气地说: “你还回来做什么?快滚出去!我和你毫无干系!不需要你在这里伺候我。” 江桥没有听容禅在说什么,他用剪刀小心地剪开容禅身上染血的绷带。绷带和伤口的血肉长到了一起,撕开时很痛。江桥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容禅痛得小声地“嘶”叫一声。江桥不由得时时停下动作,等容禅的疼痛缓解。 江桥小心地擦拭容禅伤口的污血,并撒上新的药粉,然后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包起来。太子殿下的身体很好,因此伤口已经有愈合的趋势。而容禅的身体软软的靠在江桥身上,仿佛抽去了骨头,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卸去了心防,变得非常任性,不时要求江桥这样或者那样,仿佛通过这种方式,证明江桥非常在意他。 江桥正在按照容禅的吩咐,小心地帮他穿上甲胄。他刚才已经按照容禅的指令,喂他喝了水,又帮他整理了头发、披上外衣。太子殿下虽然是腹部受伤,但是四肢好像同时也废掉了,只能依赖他的小长随帮他做所有事情。 江桥帮着容禅系上铠甲的扣子,同时容禅悄悄把手放在江桥的背后,摸他垂落下来的乱发。少年的鬓边一圈杂毛,显得他脸嫩又稚气。容禅暗中观察着江桥干枯的嘴唇,这小傻子最近好像变痩了。 看来行军生活还是艰苦了些…… 江桥已经帮容禅做完了所有的事,看来没有事需要他做了。容禅执住江桥的手臂,说:“你以后跟在我身边,秋石。” “容仙尊,你叫我什么?”江桥说。 “我说什么……”容禅忽然反应过来,江桥叫他什么? 容禅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江桥,说:“我叫什么?” “容禅,容仙尊。”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就刚才,看见您受伤的时候……” “好哇你!一声不响地……咳咳!”容禅把江桥扯到身下,压到榻上。但因为动作过大,撕到了伤口,他不由得“嘶”叫一声,面容扭曲。他盯着身下的江桥,说:“你都想起来了?全部?” “嗯……”江桥小心翼翼地说,“我们落进了那把扇子之中……然后,我每天都在砍柴,有一天我见到了许小姐……” 想起自己被迫扮了一阵子女装,容禅不由得捂住了江桥的眼睛,说:“不该记得的就别记得了。” “哦……” 江桥的眼睛眨了眨,睫毛在容禅的掌心轻轻划过。容禅觉得一阵瘙痒,心上也是。江桥在容禅的威吓下乖乖地不敢动,说:“容仙尊,你给我抛了绣球。” “嗯……”在江桥看不到的地方,容禅的脸有些发热,想起那未送得出去的嫁衣。 原先在江桥未想起来的时候,容禅可以尽情扮演一个“冷如画”的角色,冷如画如何对待他青梅竹马的恋人的,他就是如何对待江桥的。但是,回到本身的角色之后,他像是蓦然被扒去了全身的衣服,有一种赤裸又新鲜的羞耻。 他要怎么对待江桥? 江桥缓缓抓住了容禅捂住他眼睛的手腕。江桥手掌的温度只是温凉,但不知为何给容禅一种滚烫的感觉。江桥苏醒过来的记忆中,记得秋石那些对冷小姐隐忍又炽烈的目光。因为卑微,秋石只敢在冷小姐转身后看着他。但冷小姐对他的好,他都记得……他也尽量用自己的方式,对冷如画好。 秋石早知道冷如画是个男人,但是他没有点破,因为他怕……一旦点破之后,他们蒙在面上这层纱都没有了。他再也无法遇见冷如画了。 想到临行前许太傅对他说的一番话,江桥缓缓闭上了眼睛……眼中一股涩意。他知道秋石心里是如何想的,如果这是他的心愿,江桥想帮他实现…… 容禅见江桥许久没有动静,连忙移开了自己的手,担心是不是压坏了他。但刚移开了手,便看见江桥黑漆漆的眼睛,如古井般一动不动看着他。 第57章 “容仙尊,你说,想让我陪你上京城,一辈子永远陪在你身边,和我成亲,这是真的吗?冷如画真的是这样想秋石的吗?”江桥说。 “我怎么会随随便便说话。”容禅避开了江桥的眼睛,说“这些……自然是冷如画想对秋石说的。” “好……”江桥垂下眼睛。秋石一直担心的是冷如画会将他丢下,这样,倒解决了心中的问题…… ----------------------- 作者有话说:为了这碟醋,才包了这盘饺子。 第53章 隙中驹15 两人正相对沉默着, 忽听得外面吵闹的声音。 容禅长眉一颦,拿起长剑, 对江桥说:“我出去看看。” 江桥跟了一起出去。 只见营地里一片混乱, 号角声响起,角楼上点起求援的烽火。原来是有一队人马奇袭了营地,带兵直接杀进了营地之中。 太子的上京之路并不太平, 充满了杀机。 “不好!”容禅皱眉道。 容禅寻来了两匹马, 直接上马杀敌打算冲出重围。他一面斩杀着那些围堵在他面前的叛军,一面扯着江桥的马辔头, 打算一块冲出包围圈。 叛军势大,许太傅都披上盔甲,执着长刀,斩杀不断围过来的叛军。“保护太子离开!”许太傅吼道。 容禅一夹马腹, 马儿高高跃起, 跳过了一处燃烧着的马车。数十个忠心于冷太子的死士,随着容禅不断刺破叛军的包围,人数也越来越少。 容禅策马在前, 身后跟了一长串追着他的叛军。无数死士自愿留下为其断后, 跟在他身边的人逐渐倒下。天色渐黑, 刀枪剑戟之声不断, 血肉飞溅,叛军追逐着容禅的单骑, 逐渐进入了一狭窄的山谷中。 容禅挥刀斩下一意图将其从马上拖下的叛军, 又纵马踏过了他的尸骨。他扯住前蹄不断上扬的马儿,对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江桥说:“我太显眼了,你将马儿扔下,先逃吧!咱们分开躲避……” 太子势单力薄, 朝中无数人盼着他死。他们已经在妖妃,以及“死而复生”的小皇子上下了太多赌注,这些忠臣良将,怎舍得让一个十八年前就该死掉的“太子”来破坏他们的棋局? 许太傅的担忧没错,太子根基不稳,急需朝中大臣尤其有兵权的武将的支持,否则登位之路充满了荆棘…… 容禅话音未落,就觉得刚被夏惜命射中的腹部伤口忽然一阵绞痛。不同于鲜血流失的灵力流失在迅速进行,容禅的脸色逐渐苍白,身体变得沉重。 “掩护太子!” “殿下您快走!” “我们为您垫后!” 纷乱中,容禅觉得眼前逐渐发黑。他在虚空中抓了一阵,发觉自己的眼睛竟看不见了。“江桥!”容禅叫了一阵,从马上摔了下来,又被江桥扶了起来。 容禅看不见了,初期心中一片混乱,他只听到周围人窸窸窣窣的声音,似在商议,又似在逃窜。衣甲摩擦之声、刀剑入肉之声错综复杂。唯一清晰的,是一直跟在身后的叛军喊杀声。 难道他们要死在这里? 该死!这姓夏的!他出去后非把他大卸八块不止!被他暗算了。 “小兄弟!你带着殿下走吧!拜托你了!”容禅听到一个声音说,这个声音仿佛听过一次,应该是他的某个死士。 腹中的剧痛越来越强烈,灵力流失也不同以往。容禅觉得身体逐渐乏力,整个身体几乎全压在江桥身上。他的五感变得模糊,不仅看不到了,听力也越来越弱,非常地困倦……他极力坚持着灵台的清明。 “江桥……”容禅的声音也变弱了。 “啊啊!我跟你们拼了!小兄弟,你带殿下走!”容禅模糊中又听到一个死士倒下的声音。 “我在。”江桥说。他把容禅背了起来,似乎要把接近昏迷的容禅带离战场。 “你走……”容禅混混沌沌地说,“你扛不住的,你快走……不用管我,他们杀不了我……” “别怕,小姐,我带你走。”江桥又把容禅的身体往上提了提,不断躲避着战场中的各种流失和飞刃,绕过地上一具又一具尸体,带着容禅离开。 容禅的意识变得孱弱,他脑中属于冷如画的那一部分记忆反而活跃了起来。在他有气无力地趴在江桥背上时,冷如画的意识接管了他的身体,或者说,与他融合在了一起。 “别管我了……石头……他们要杀的是我……你丢下我跑吧……他们不会杀你的……”冷如画说。 秋石像往常一样笑了笑,憨憨的,他说:“没事的,我能行。” 冷如画环住秋石脖子的胳膊变松了,他中的可能是一种很厉害的毒。他的身体在秋石背上往下滑,却被秋石牢牢地背着。 冷如画开始苦笑,他的脸颊靠在秋石的颈侧,虽然看不见,但是能闻到秋石很安心的气味。“你背不动我的……这样,你也会受伤的……” “小姐,你忘了吗?我天生力气大。”秋石稳稳地说,他的声线很平和,让人感觉不到他们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而是仿佛漫步在儿时的乡间田埂一般。 “呵呵……”冷如画绝望地冷笑起来,兵败如山倒,即使他这次能侥幸逃脱,他下一次也能躲过这样连续不断的袭击吗?那个位置,太迷人,太危险……何况,他们可能根本躲不过这一次。 叛军仍在背后追击,冷如画身边的死士所剩无几。冷如画几次听到箭矢从耳边擦过的破空声,秋石在艰难地躲避着,几次差点中箭,几次跌倒在尸山血海里。 “把我放下吧……我快坚持不住了……”冷如画说,他的意识快模糊了。 “小姐,您再忍忍,我们,额,我们马上要逃到安全的地方了。您相信我。”秋石说。他平静的声线里掺进一声闷哼,他一个普通人,在战场上状况应该也不怎么好。 “把我放下吧……”冷如画最后的意识模模糊糊地说,“石头,失去那个位置,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跟着我,太危险……呵呵……” “石头……我原本想以国为聘,让你做我的皇后……但现在,还是我太狂妄了一些……石头,我可能什么都给不了你了……你的夫君,曾富有天下,现在却是个穷光蛋了……” “石头,你还要我吗……”意识混乱的冷如画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 “我不在意的,小姐。”秋石说。 冷如画仿佛可以想象出秋石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看起来那么坦然又正直,让人可以一眼万年。可惜,他现在看不见秋石的样子。冷如画眼眶酸涩,这随时可以丧命的战场,仿佛成了他们缘分最后的绝唱。他强撑起来身体摸了摸秋石的脸,冷风如刀,冷如画心满意足地说: “石头,有你这句话,我死也心甘情愿了……你把我交出去……他们会给你奖赏的……你后半辈子无忧,可以拿着这奖赏快乐地活下去……养几个和你一样的孩子……” “小姐,别怕,我会保护你,你会没事的。”秋石说。 冷如画明显感觉到秋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隐忍,动作也不如之前灵活,变得吃力。他惊慌起来,问:“石头,你怎么样了?你是不是受伤了?你快放下我,逃命吧!我活不久的!” “我没事,小姐。”秋石咬着牙说,同时他再次把冷如画的身体往上推了推,让他安稳地趴在自己背上。 冷如画后知后觉,秋石肉体凡胎,怎么可能带着他一个人在战场中腾挪自如?但现在他什么都看不见,听也听不清楚,闻似乎也闻不到了。 冷如画颤巍巍地,伸手去摸秋石胸前的衣服,不出意料,摸到了一手腥冷的湿意。 鲜血已经浸透了前襟! “石头!”冷如画尖叫道。 “我没事……”秋石依然是稳稳地说,但他的声音已经比之前变得微弱。 冷如画摸到了数根插在秋石胸前的箭头。秋石就是这样,冒着箭雨,忍着必死的伤口,来救他的吗? “你放下我啊!石头!”冷如画要哭出来了。 “我没事……”秋石已经在重复这句话,他的喘息声在变大,脚步也变得迟缓,被冷如画识破之后,他削去了伪装,不能像之前那样灵活地躲闪了。“小姐,我们快到安全的地方了……你再忍忍,我一定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冷如画的热泪流进秋石的脖颈里,他感觉到,秋石的身体在慢慢变得冰凉。在秋石失去他之前,他可能要先失去秋石了。 秋石的声音里仿佛隐含着一丝轻快,又有一丝释然。他的脚步沉重,却像是小时候和小姐在田里玩耍完毕,他背着小姐,背后是夕阳,一步一步走回家一样。 身上很痛,很沉重,但是他觉得很开心,很快乐。 他真的非常容易满足。 “小姐,许员外说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我不能拖累你。我原本想了结自己,但是,想到小姐要一个人面对这些危险的事,我就不放心……” 第58章 “小姐,我终于在最后面保护了你,小姐,我对你也是有用的,小姐,我想死的时候,也能帮到你。我不能就这样白白地死了……” “小姐,我现在,很满足……” 秋石的声音逐渐变轻了,他也走不动了,他跪坐在了地上,想强撑着再爬起来,但还是又重重摔下了。 他的身上至少中了五六支箭。 冷如画在无声地流泪。 “小姐……我可能要……走不动了……”秋石再一次想要把冷如画背起来,但还是失败了。冷如画感觉到秋石的身躯逐渐变得冰冷。 “小姐……”秋石抚摸着冷如画流泪的面庞,“我……” “石头!!!”冷如画的声音惊飞了一阵飞鸟,但战场中的厮杀声仍在继续。 * 这个世界在寸寸皲裂。 随着秋石死亡,这个世界也在崩塌。 在这崩塌的世界碎片中,容禅、江桥等人,看见了这个世界后续的结局。 冷如画侥幸被救。 但因失去了秋石,他性情大变,在之后的政权斗争中,变得阴狠嗜杀,同时记恨起了从小抚养他长大的许太傅。 花了十年时间,这个世界的叛乱终于被平定,冷如画尽数杀掉叛军,登上帝位。 为铲除敌对势力,冷如画使用了很多狠辣手段,屠杀了许多反对他的人。阴狠、恶毒刻入冷如画的骨髓。战争整整持续了十年,席卷了半个圣国,才最终铲除妖妃势力的余孽。但是,圣国人口也消耗过半,田地荒芜、城池废弛,圣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冷如画性格变得多疑偏激、冰冷无情,为巩固统治,他使用高压手段弹压群臣和奴役百姓。朝中党争纷乱、攻讦频仍。到王朝后期,他开始沉迷道术妖法,企图能够召回秋石的亡魂。 他杀了许多人,其中有坏人,也有好人;有敢于直言的人,也有爱护百姓的人。 又十年,许太傅因进言触怒了冷如画,冷如画夷其三族。 后冷如画因地方藩王发动叛乱,在御驾亲征过程中病死,此后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乱世直接持续了两百年。 人命贱如犬。 冷如画并没有后代,因此对于王朝正统的归属也并无定论。 而与冷如画的前世记忆相比,这一世后半部分的经历大致是相同的,但前半部分,却因江桥他们的介入,稍有不同。 前世,冷如画并未能抗住压力,在许太傅和吕大将军的安排下,娶了多位世家贵女为妻。秋石因此与他离心。 娶妻大大缓解了冷如画前期缺少朝中支援的困境,但是,也在后期,埋下了外戚斗争的根源,朝中划分了多派势力。 冷如画只花了三年便平定了叛乱,登上帝位。但是,秋石早在冷如画离开那一年,就在许太傅的劝说下,于树下自尽。 死的时候,秋石很难过,满怀着对冷如画的思念和悲伤。 三年后,冷如画回去找秋石,只看见了一个早已荒芜的院落,和一个枯冢。 冷如画还是恨起了许太傅。 冷如画死后,冷氏皇族因皇位内斗不断,最终还是导致了天下大乱,血流漂杵,生灵涂炭。 江桥他们并未能改变冷如画和秋石的既定结局。 ----------------------- 作者有话说:第一世end ----------- 宝子们,明天会暂停一天,周三2.26 开始倒v,届时早上9点会更新三合一章1万字,谢谢大家支持~爱你们~ 第54章 石中火(三合一)1 直到失去意识前, 容禅还是满怀着对江桥所扮演的秋石死去的忿恨和悲痛之心。他想狠狠抓住,想要离他而去的江桥, 一切却如镜花水月, 化为虚影。 “江桥!” 江桥为他而死,那一刻的心痛,牢牢刻在容禅魂魄里。 此种不离不弃、纯粹赤诚的真心, 让冷如画世世难忘。即使他后来权倾天下, 坐拥四海美人和财富,还是无法消解一颗孤寂之心。 再没有人, 那样简单热烈地爱着他,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太子,或者什么皇帝。即使他一无所有,依然会纯粹直白地爱他。 冷如画也再也不能信任任何一个人。 金屋玉枕, 孤影寡宿。 怀着这种难以渡越的嗔痴之心, 容禅等人,被“悲画扇”之力,投入了下一世之中。 依然是那种昏昏沉沉的状态, 但容禅这一世, 却远不如上一世太平。 一开始, 他们就好像在逃命。 容禅被一个人背在背上, 这感觉,几乎和上一辈子最后一刻江桥背着他重合在一起。容禅一开始有点分不清, 还沉浸在江桥即将离他而去的痛彻心扉里。直到他感觉把身下的人掐得有些难受, 才恍然觉得,他们好像已经换了个地方。 “江桥……” 容禅依然是一开始就唤醒了记忆。 “少主,您在说什么?来不及了!快把这套衣服换上!”背着他的人急匆匆地说。 容禅这具身体的状况好像不太好,他手脚绵软无力, 几乎全是在别人的搀扶和帮助下,换完了衣服。 感受到身上长长的纱裙和一双精致绣鞋,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容禅嘴角一拉,怎么又是女装! 冷画屏你是有什么癖好吗! 几个护在他身边似是侍卫的人把他搀扶出了船舱,容禅才知道那种无力感来自何方—— 他们在一艘船上,大船随着河水在荡漾着。而大船的尾部似被巨石击中,燃起了焰火,又在不断进水。他们这艘船,快沉了! “少主!您快逃!我来断后!” 刚才为他换装的人叫道。 怎么是这么像的场景,容禅心里想着。 大船航行在一条宽阔无垠的大河上,河行至荒野,周围是茂密又不见人烟的芦苇荡。他们的船已触到礁石搁浅,而不远处,有几艘悬挂着黑旗的船只正在追击他们。冒着火焰的巨箭不断射到他们船上来。 不断有侍卫被火箭射中,惨叫着翻下船去! 这种逃命的场景都这么像! 那人说:“少主!您是冷将军的唯一血脉!您一定要为我们兄弟报仇!啊啊!”说完便迎着敌人杀了上去。 容禅都没来得及看清那人长什么样,他就被推入了河中。 我去!被迫灌了几口河水的容禅糊里糊涂地想着,这是救我还是在杀我! 远处,追击的船上。 一个冷俊的小将军,盯着手中的长剑,忽然愣了一下神。 他身后的同伴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宁千户,您还在等什么?罪臣冷氏的幼子就在前边船上,我们还要抓他归案呢!” “罪臣,冷氏?”宁见尘缓缓颦起了眉,问道。 “是啊,他老子全家都在京城下狱了,就这一个幼子逃了出来。斩草可得除根啊!”同伴说。 宁见尘的眼神有些涣散,缓缓又变得清明起来。他抬起头看着前方,眼中神色复杂深沉,他还在消化脑中的记忆。 冷画屏的上一世突然消解了,是容禅,或者江桥出了什么事? 他们好像,已经进入了下一世中。 宁见尘将手中的剑舞了一个剑花,问:“还有小船吗?” “怎么了?” “我到他们的大船上看看。” “有是有,但是,诶!我听说他们船上还有高手,负隅顽抗,诶!你怎么跳下去了!” 宁见尘跳到一艘小船之上,又借助几块飘浮的舢板,登上了搁浅的大船。 杀掉几个苟延残喘的重伤者后,宁见尘搜寻了大船一番,发现已经空无一人。 宁见尘望着荡悠悠的河水,说:“他们已经跳船走了,追!” 容禅被人带着跳入了河水之中。带着他的那人水性不怎么好,又要不断抵抗后面的攻击,带他带得很吃力。 在他们逃跑的过程中,不断有铁箭追着他们射过来。箭矢如雨,追兵又乘着轻快的小艇,他们似乎已经进入了末路。 容禅不时被迫淹到水中躲避追兵,因而喝了好几口河水。他怀疑,他没被追兵打死,可能要被这鲁莽的护卫带着淹死了。 感觉他这个护卫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小主子,您可一定要,为老将军报仇啊!啊——”容禅听到一声铁箭没入皮肉的沉重声音,那个护卫再也坚持不住,手握的长刀沉入河底去。他的身体,也随水流,缓缓沉入河中,冒起来一股红色血流和气泡。 失去依仗的容禅只能随波逐流,尽量划着四肢让自己不被淹死,同时往河滩的角落游去。已经入了夜,他可以听到那些追兵在大船上四处搜寻的脚步声,同时追兵点燃了火把,登上河岸,深入芦苇荡搜寻着,一支又一支火箭,穿越夜幕,刺入河水或者芦苇荡中,燃起阵阵火花。 干!这一世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好,偏在这个混乱逃命的时刻! 容禅整理着脑中的记忆,这一世,他叫“冷屏幽”,是当朝大将军的幼子,上头还有三个哥哥。可惜,父亲为奸臣陷害,入了狱。大哥战死,二哥流放而死,三哥带着母亲、嫂子、姐姐、侄子侄女一同蹲监狱,不日就要被处死。只得他一个最小的儿子,在父亲亲卫的拼死掩护下,逃了出来。 第59章 所以,那带着他逃跑的护卫临死前,才会让他记得帮老将军报仇。 可惜,这个幼子自小身体不好,逃亡过程中又受了惊吓生病,现在病歪歪的,想要逃出生天,真是难于登天! 冷屏幽你快想想是怎么逃出来的! 容禅感觉他的这具身体体力不支,手脚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再也支撑不住,逐渐要沉入河底去。他奋力拍打了一下水面,浮上去吸了一口气,但很快又开始脱力…… 前方出现了一盏小灯。 容禅原先以为那光线是追兵举的火把,心中咯噔一下,同时看见一艘小船,一个人正站在船上张望着。追兵逐渐向这边靠近。 容禅失去了意识。 他最后的印象,是那人跪在船边,看沉在水里的他。同时容禅有个模糊的印象,这人看起来不像士兵…… 江桥背着容禅在芦苇荡里走着。远处,有许多火把的光亮,是士兵举着火把,在芦苇荡里搜人。 江桥看了看远处的追兵,又把背上的人往上推了推,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芦苇荡里走着。为避开追兵,他钻进了芦苇荡深处,专走那些无人知晓的小路。 他是附近村子的渔民,趁夜,在河湾中放一盏小灯捕鱼。忽见河湾上似乎有两队人在打打杀杀,随即,一个脸色苍白的人顺着水流飘了过来。 他起初还以为那是一具尸体,但看到他动了一下,才连忙把人捞上了船。江桥拍了拍昏迷过去的人冰冷的脸颊,还好,有气,只是似乎发着烧。而且看打扮,像个姑娘…… 江桥脸红了红,见那些追兵似乎逐渐靠近了这儿,他不犹豫,背起这个莫名落难的姑娘,往渔村跑去。 这片芦苇荡很大,有好几里宽,里面水系纵横,淤泥遍布。不是熟悉附近地形的村民,进去很难出来,况且,入了夜。 江桥听着那追兵的吆喝声、脚步声,他们似乎人数很多,声势浩大,脚步不由得加快,踩到许多尖利的碎石和芦苇嫩芽也不怕。 背上的容禅咳嗽了几声,似乎是醒过来了,江桥放轻了动作。 容禅觉得摇摇晃晃的,这种感觉,好像是上辈子江桥在背着他,因此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江桥……” 江桥的身体顿了顿,但还是背着容禅一步步走着。 看到这个熟悉的黑色脑袋,容禅几乎觉得过去重现,他又叫了声:“江桥!” 身下的“江桥”没有答应,只是压低声音说:“我叫秋霜,小姐。” “秋霜?”容禅的脑袋昏沉沉的,但还是想起来了,他现在是“冷屏幽”,而这个是“秋霜”。 “太好了,你没死……”容禅喃喃道。 他看见江桥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连忙说:“你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能走!咳咳——” 江桥看了看追兵的位置,有一小队追兵离他们很近了,连忙带着容禅躲进了一个角落里,静静等待着那队追兵离开。 容禅看着失而复得的江桥的容颜,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他从未如此害怕失去一个人。同时他又收敛了情绪,还好,这是另一世,还有机会。而江桥似乎和之前一样,不记得自己真实的身份。 等到那伙追兵过去,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江桥确定追兵都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找不到他们所在,才带着容禅在角落里出来。 容禅的身体在发烧,他昏昏沉沉的,靠在江桥肩上,心里很温暖又安心。江桥背着容禅在芦苇荡里慢慢走着,因为不敢点火把,他们只能靠惨淡的月光模糊地认路。芦苇荡的泥沙地上有浅浅的水流,到夜里,有小螃蟹、小河蚌在沙地上划过的声音。风吹着芦苇,柔软的叶片一阵又一阵拂荡,仿佛招着手的妖怪一般。 容禅头重脚轻,全靠江桥背着。他感觉江桥的脚步有些不稳,仔细一看,脚下的水流中竟有些血丝…… “停下!停下!”容禅沙哑着嗓音说,“你怎么了,怎么有血……” 江桥看了看,咧开嘴笑,说:“没事……就是扎破了些……” 江桥身上穿着粗布衣服,大概也只穿了一双草鞋,为背着容禅逃命,他专往那些少人的小径里走。时间一久,脚底就被那些尖利的碎石和草茎扎破了,血丝在水里流淌。 容禅心疼地说:“你痛怎么也不叫一声?” 江桥说:“没事,小姐,一会就到了,一会出去,你就安全了。” 容禅在江桥背上挣扎着,他怎么忘了,为了逃命,他被套上了女装,而江桥又惯是个男女不分的。容禅说:“你……穿上我的鞋子。” 夜里太黑,容禅看不见江桥的变红脸色。江桥只说:“小姐,我怎么能穿你的鞋子?” 难道只能看着你这个傻瓜,踩得一脚都是血,还在傻乎乎地背我走吗? 容禅哄道:“你穿上我的鞋子……走得快些……我怕,我怕那些坏人追上。” 江桥听了觉得有道理,逃命要紧。他小心地把容禅放了下来,放在一块干燥些的沙地上。容禅病恹恹的,背靠在高大的芦苇上。江桥看着湿透的白裙下露出一双精致秀美的绣鞋。他将视线转向一边,脸冒着热气,小心地脱下了这双带着精巧绣花的鞋子,同时眼角余光瞥到,小姐有一双非常白皙修长的脚。 容禅脸不由得抽了抽,小傻子你脸红个什么劲儿!等到床上再脸红不迟! 心思迟钝的渔民江桥没有想到,“小姐”的脚怎么比其他姑娘要大那么多,不过他平时也没见过其他姑娘的脚,因此分辨不出来。 有总比没有好,穿上小姐的绣鞋后,江桥终于避免了一脚一个血窟窿的惨状,背着容禅迅速离开了芦苇荡,回到了渔村中。 * 是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平日静悄悄的渔村到了晚上,却热闹得紧。 一间简单的由原木和茅草搭建的小屋外,几个村民正拿着简单的乐器在吹拉弹唱。木屋上草草贴了几张红纸做点缀。还有几个好事的村民,闲站在栏杆外看热闹。 村民甲道:“练大娘,你这女婿今晚娶妻,他知道吗?” 练大娘说:“什么知道不知道的?送上门的女人,哪有不要的!瞅瞅,这可是十六岁的黄花大闺女,还能给赶出门外去!” 村民乙道:“哈哈!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丈母娘上赶着把女儿送上门的!” 练大娘襟前别着块象征性的红手绢,脸上也不知用哪儿来的胭脂抹了两坨红,硬造出喜庆的模样。她从地上捡了几块石头,朝那些看热闹的村民砸了过去,说:“让你们说风凉话!滚滚滚!给我滚!不出钱还想上门吃席!吃个屁!” “走走走!咱不看了还不成吗!这练寡妇真是个泼妇!” “呸呸呸!净欺负老实人!” 旁边的练姑娘,脸红得根本抬不起头来,她不住地扯着硬站在人家院子里的母亲,劝阻道:“娘,这太丢人了,咱回去吧?我,我撑不住了。” 这练姑娘,正是红衣会的练红盏,她因吸取了上一世的教训,不敢轻易表露自己的身份。醒来之后,只乖乖扮做这练寡妇唯一的女儿。好在即使她言行出格些,这一世是个村姑,也没人发现什么异常。 练大娘说:“回什么回?女人总要嫁人的!嫁在村里,总好过嫁到外边儿去!” 练红盏的脸拉了下来,忍不住用手搓了搓自己发红的脸,不是羞的,而是气的。她忍着,要么一会忍不住了,直接把她娘打晕了带回家去。 而背着一个人回到自己家,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屋子张灯结彩的江桥,不对,是有谁要成亲,是有谁要在他家里成亲? 练大娘看见江桥回家,连忙扭着水桶般粗的腰过来了,捏着嗓子道:“哟!这不是秋霜兄弟回家了嘛!怎么回家还带个人呢!哎呀!不会是个死人吧!” “没死,她落水了……我救了她。” 练大娘皱了皱眉,这人一脸苍白,快死了吧,真晦气!一会劝说准女婿快把这人扔了! “女婿呀!”练大娘扯着江桥的胳膊,说:“女儿我已经给你送过来了,今晚你们就成亲吧!我看过了,是好日子!也不用废那么多钱彩礼酒席什么的了,我是她娘,我做主了。今晚你们就盖一床被子,洞房就行了!” 江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练大娘,您说什么,我怎么突然要娶练小妹……” “咱们乡里乡亲那么多年了,知根知底,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不说那么多了,你和小妹也是青梅竹马,年龄相当,赶紧把事儿办了吧!到时候咱们两家并做一家!” 练大娘接着说:“你别看我现在一张老脸跟树皮似的,腰也跟水缸一样啊!我这姑娘才十六岁,水灵灵的,大胸脯,水蛇腰,大屁股,包生儿子……” 练大娘喋喋不休地夸自己女儿。 江桥茫然,说:“我什么时候说要娶小妹了?” “什么说不说的,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练大娘说。 第60章 江桥背上的人忽然咳嗽了一下,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俊秀的脸。不知为何,明明看起来像是个病弱的雌雄莫辨的美少年,目光却有些不善。 练红盏看到江桥的模样,惊讶得快叫起来了:“江……”但蓦然接触到江桥背上那人的目光,练红盏又迅速偃旗息鼓,没了声息。 这谁,不是清微剑宗那谁吗…… 好端端的,她不过想叫一声熟人,至于这样死瞪着她吗?好像要杀人一样。 容禅转头问江桥,说:“秋霜,你要成亲了吗?” 江桥没来得及回答,练大娘说:“这人是?这谁啊?” “我在江上捕鱼,她落到了水里,好像有坏人在追杀她,就把她带回来了。”江桥说。 练大娘脸色一变。 这时,一个村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说道:“里正传话了,一会儿县衙要派人来搜村,说是丢了逃犯,在找附近有没有人见到生人哩!” “生人?这不是——”练大娘说。 练红盏马上捂住了练大娘的嘴巴,指着容禅,赔着笑脸说:“我表妹,刚过来,住我家里。” 直到人都走光了,练红盏才放开捂着自己娘嘴的手。练大娘埋怨道:“女儿,你这是做什么?这是逃犯呀!咱不得把人交出去!” 练红盏急中生智,道:“娘,她要是逃犯,那秋霜哥,还有咱们,作为邻居,不都得一块连坐给抓进去吗?这哪能承认呢?” 练大娘一听,抓着女儿的手,就想回家去:“女儿,你说得对!咱走,回家,不趟这趟浑水!” 江桥反应得很慢,说:“练大娘,你说,要我娶小妹?” “娶娶娶,娶个屁!”一想到江桥可能要和逃犯扯上关系,练大娘瞬间觉得这女婿不好了,恨不得马上撇清关系,“我女儿漂亮又贤惠,你3八九岁别想吃天鹅肉!” 江桥:“……”莫名其妙要娶妻莫名其妙又被骂了一通。 “呀呀呀——”练红盏差点被大娘扯走,这下,清微剑宗那人总算不瞪她了。但好不容易见到了外面世界的熟人,练红盏还不想那么快分开。她甩开练大娘的手,想留下来跟江桥说几句话。 “你你你,你还记得我吗?红衣会,花绮楼?”练红盏说。 江桥:“小妹,你在说什么?你不是一直住在我家附近吗?怎么会不记得你。” 容禅从江桥背上下来了,苍白着脸,穿着一身明显的女装。不过他本身长得漂亮,也没有多违和。“他不记得了。”容禅说。 “哦——”练红盏拖长了调子,又问容禅:“你这是?” 不及容禅回答,村头突然响起了锣鼓声。里正带着官兵,正在一家一户搜寻,寻找可疑人物,并高喊道: “河湾村的各家各户!听好了啊!谁窝藏逃犯,砍头没商量!注意了,是一个十八九岁左右的男娃,左脸上有痣,背上有红色胎记……” 练红盏悄悄问:“这抓的是你?” “嗯。”容禅不耐地点了点头。 “乖乖。”练红盏说,“这可怎么办?” 容禅神色一冷,要么,把这些凡人都杀了,不过是幻境!他刚休息了一下,觉得身上的灵力恢复了些,杀几个凡人不成问题。 练红盏见容禅面带杀气,担心殃及无辜的村民,便灵机一动,道:“我倒有个主意,不知二位肯不肯?” “什么?”江桥问。 “我娘刚好准备了婚房,不若,你们今晚就成亲。我就说你是我远房来投亲的表妹,反正他们找的是个男人,你们成亲了,官兵自然想不到你们头上。”练红盏说。 练大娘一听就急了,她这不是白白给他人做嫁衣裳吗,连忙反对道:“不成,这可是逃犯呢……” 练红盏说:“管他是不是逃犯,秋大哥把他救了回来,就和咱们脱不开关系了。不如趁机遮掩下来,能够保全我们全部。” 练大娘也害怕是非不分的官府,不吱声了。这衙门的确是这样,甭管有没有罪,先抓进去再说。 容禅却对江桥说:“秋霜……我本姓冷……我是被奸人所害,才被追杀至此。我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我可对天发誓,我是被冤枉的。你若不信,我就自行离开,不连累你们任何人。” 容禅欲转身离去,江桥却扯住了他的衣角,似是思考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做了这个大胆的决定。江桥结巴地说:“冷姑娘,我们,成亲。” 一个看到他伤了脚,就会心疼的姑娘,怎么会是一个坏人呢? 他选择相信她。 练红盏眉目一动,又充满了笑意,她终于摆脱了被她娘逼婚的困境! 而这两人……都自己答应了,还能说什么? 就连练大娘准备的婚房,都派上了用场,可谓,“皆大欢喜”! 于是,刚才在院子里吹拉弹唱的村民,又被拉了回来。不过,这次,新娘换了个人,换成了练表妹! 容禅穿着一身红色的粗布喜服,坐在床沿上,头上盖了块土气的红盖头。他那身丝质衣服太过惹眼,已经藏到床底下去了。 练红盏又说服练大娘,从家中拿出了些腊肉和鸡蛋,凑了几个菜,拉着街坊邻居,一同凑了几桌,办了场热热闹闹的婚宴。 江桥一直处于懵懵的状态,被练红盏张罗着,胸前系上一朵大红花,又在村民的怂恿下,灌下了几杯自制的米酒。直至里正带着官差来到时,婚宴尚未结束,江桥脸上也因醉酒,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里正点头哈腰的,带着几个挎着长刀的官差闯入了小院。官差面色高傲,趾高气扬地看了看这些穷得一屁股补丁的渔民,傲慢地问道: “你们这儿,可有什么生人啊?” 村民们噤若寒蝉,就连原本在桌子底下等投喂的大黄狗,都夹着尾巴躲到了人群后面。 “没、没有。”江桥答道。 “嗯?你是什么人?”官差问。 “我是秋霜,是本村人士。今晚我成亲。”江桥答。 “他说的可是真的?”官差问里正。 里正说:“是,是,这孩子自小生在这里的。” “那新娘呢?又是哪儿来的?”官差问,说着,他就挑起帘子,想进屋去看新娘。但江桥挡在了官差面前。 “这是几个意思?”官差问。 练红盏连忙上前说:“官差大人,新娘是我家妹子,表妹,刚投亲来的。” “她说的可是真的?”官差问。 里正:“这……” 官差又看吃席的村民。村民都是乡里乡亲的,自然附和道:“是,是。” 官差不悦地看着挡在面前的江桥,江桥咬着下唇沉默以对。官差忽然狠狠推了一把江桥,江桥趔趄了一下,又急忙起来挡住:“别,别进去,这是我媳妇……” 情急之下,江桥都忘记了羞耻。 官差冷笑一声,正想拔刀向江桥,忽听得里面传来一细细的声音:“官人,怎么了?” 声音很柔,很轻,还带有一种清冷的音感。即使不见其容颜,也能想象出来是一美人。 里正连忙上前解围道:“大人!大人!乡下人娶媳妇没见过世面,您见谅,见谅!” 里正又说了一大堆好话。 官差想,里面反正是个女人,不是他们要找的逃犯,不和这鱼贩子一般置气,便冷哼一声,走了。 官差走后,江桥和练红盏齐齐松了口气。 * 村民都散了之后,练红盏悄悄朝江桥挤了挤眼睛,也贴心地把空间留给二人,回隔壁的家去了。 人群散了,江桥先是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注意,便关上了门,疾步朝坐在床沿的容禅走去。 江桥扯下容禅盖在头上的红布,见他闭着眼睛,长睫如鸦翅般覆下来。而他过分苍白的脸上有股不正常的潮红。 “冷姑娘,你,你还好吗?今晚委屈你了。”江桥说。 容禅蓦地睁开眼睛,清冷的瞳色中有着江桥的倒影。他想纠正江桥的称呼,但不料开口就是一串咳嗽。江桥扶住他,他因而抓住江桥的手腕,并且,缓缓抓紧了。 真好,你还在。 容禅看着江桥,夜渐渐地静了下来。他想,你一直是这样的吗?也不管人的好坏,就傻乎乎地一味付出。你真的不怕,我一个初见的陌生人,对你来说是危险的吗? 即使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相处多年的友人,亦有背叛的可能。容禅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他人。他一直认为世情是冰冷的,人间是险恶的。 只是江桥……你是太傻,还是太赤诚? 江桥小心地碰了一下容禅的额头:“冒犯了……你还在发烧,我去给你熬药。” 江桥想扯开自己的手,不料容禅仍紧紧抓着,江桥又扯了一下,容禅才把他的手腕放开。 江桥拿出了一个小药罐,并捡出自己平时储备的一些草药,开始在小屋中熬药。 第61章 容禅站了起来,他刚才在塌上用残余的灵力修复了一下身体,现在已经好了很多,明天应该没事了。冷小将军这具孱弱的身体,总算比之前强了许多。 容禅说:“我没事了,你不用熬药了。” 江桥说:“这怎么能行呢?冷姑娘,你不能怕喝药,一会就好了” 这小子,还是跟外面一样傻。容禅无奈,只能等江桥煮完了药,并乖乖喝了。 见容禅喝下药,江桥高兴地说:“冷姑娘,您一点儿都不怕苦,这么快就喝完了!过几天病就好啦!” 容禅笑笑,这小子还是又傻又单纯,不然上辈子,也不会为他挡箭死了还要背着他…… 想到这儿,容禅上扬的嘴角慢慢下来了。上一世,因为秋石离世,他们的世界直接崩溃。原来每一世的秋光,才是幻境的关键。冷画屏与秋光本就心意相通,因为种种原因,秋光早死,才造成冷画屏孤独一世的悲剧。他们必须要守护住秋光的每一世,才能促成姻缘和合。 他们进入幻境前冷画屏留下的讯息被破坏,否则也不会这么毫无头绪。 容禅静静看着江桥忙活,这个很普通的小傻子,知道自己很重要吗?还会那么容易地去死吗?让别人对他世世难忘。 江桥把所有柔软温暖的东西都堆上了床,铺好了被子。做完了这些,他又拿着一个木枕,坐在床沿下的踏板上,打算就在这儿凑合一夜。 容禅见江桥没有上床的意思,抓住江桥的手腕,说:“你睡哪儿?怎么不上床?” 江桥坐在脚踏上,抱着一个木枕,呆呆地说:“我睡这儿就好了,冷姑娘,你睡床上。” “我们已经成亲,是夫妻,为什么不能睡一张床上?”容禅语气柔和地说。 江桥脸红了红,低声道:“冷姑娘,我们是为了救你,才成的亲……你可以,不当真的。你要是不喜欢我睡这儿,我睡屋外也成。” 容禅拉住江桥,说:“我们拜了天地,又请村民喝了酒,怎么不算数?你是不是反悔了,打算不负责任?” “不是的!”江桥说不过容禅,又没他口齿伶俐,只会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容禅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把江桥拉上床,这小子牛劲犯起来,不是他威逼利诱就能改变的,倔强到非要撞南墙一回!容禅担心他一人睡冰冷的地上生病,便虎着脸,非常不高兴地吓唬他: “你不愿意上床睡,是嫌弃我吗?你觉得我不干净?” “不是!”江桥红着脸,先是否认了,然后又偷偷看了一眼面庞俊美冷清的冷姑娘,支支吾吾地说:“我们睡一张床上,要有小娃娃的。冷姑娘要是有小娃娃了,就不方便,不方便走了……” 容禅哑然,他想了半天,心中回转过数百个阴暗的想法,想江桥是不是恢复了记忆,是不是他不信任冷屏幽的来历,在提防冷屏幽,还是他抗拒冷屏幽,其实想娶那青梅竹马练小妹,容禅知道“青梅竹马”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而冷屏幽是个天生断袖……容禅思前想后半日,胸中的妒意和杀意一并增长,却不料是这样一个可笑的理由! 他怎么会把江桥想得太复杂? 只是……江桥也太没常识了些。容禅凝眸看着江桥,他一点不记得那夜的状况,他是不是帮他回忆一下比较好?让他知道,怎样才会生娃娃,到底谁才会生娃娃。 容禅低声说:“谁被搞大肚子还说不定呢……” “你说什么?”江桥没听清容禅在说什么。 容禅咳了一声,说:“没什么。你想睡哪儿就哪儿吧。” 大不了等他睡着后,容禅再把他捞上床。 * 第二日,江桥醒来,便是在柔软的床铺上。他擦了擦眼睛,看到离自己咫尺之隔,还有另一个人平静的睡颜,差点没吓得滚下床去! “冷冷冷……”江桥颤抖道。容禅的呼吸几乎喷到他脸上。 俊美的男人睁开惺忪睡眼,伸了个懒腰,顺手把搭在江桥腰上的手更揽紧了一些。“醒了?”容禅说。 江桥:“冷冷冷冷……”冷姑娘怎么会在他床上!不是,他怎么会在冷姑娘床上! 容禅:“冷就多穿件衣服。” 江桥:“冷姑娘,你怎么会在我床上!” 容禅忽地一笑,他把江桥的手抓过来,放在自己胸前。因为睡觉,他的领口都松散开来,露出大片赤裸光洁的胸膛。他贴近江桥耳边暧昧地问: “你看我像姑娘吗?” 入手摸到一片平坦紧实的胸膛,江桥知道自己犯错了,咬着下唇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容禅抓住了。江桥又抽了几次,差点没滚到床下去,才把自己的手狼狈地抽了回来。 “冷冷冷冷……啊不是,冷公子。你是冷公子?”江桥说。 容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发和外衣,说:“嗯,为避祸,才装成了女子。” 江桥的认知有些混乱,但看看容禅的样子,好像又确实是自己眼瘸。他连忙下了床,这样也好,至少冷公子不会因为和他同床而生小娃娃。 容禅斜靠在床上,支起脑袋看了看江桥的木屋,小傻子哪一世过得都不太好啊,像是那种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他得怎么帮秋霜改善下生活? “你去哪儿?”容禅问。他看见江桥起了床就穿衣服,还忙忙碌碌地拿出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工具。 “我去江上捕鱼。”江桥说。 容禅想起上一世,江桥变成了秋石就每天都在砍柴,现在估计当了渔民就每天抓鱼了。不指望江桥什么时候能够想起原本的身份,或者要到很久之后。容禅叹了口气,披衣而起,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不不!”江桥摆手,说:“外面有人在抓你,你怎么能出去?” “再说了……”江桥有些不好意思,“别人都以为你是我媳妇……哪有让媳妇去干活的道理……” 容禅嘴角一勾,想不到傻小子还挺会疼媳妇的。因而容禅问道:“那我在这里做什么?” 江桥说:“锅里有一些吃的……你累了可以睡觉,无聊了可以在院子里逛逛,等我回家。” 容禅觉得“等我回家”四个字有一种非常微妙的意味,像是一种契约,因此他笑眯眯地说:“好。”容禅伸出一只拳头,示意要和江桥碰一下。 江桥也不知道容禅伸手是什么意思,但配合他也用拳头碰了一下,只要让冷公子高兴就好。果然冷公子笑了,说:“那我们说好了——等你回家。” 昨日练红盏送过来两身村姑的粗布衣裳,容禅拿起这些朴素又土气的布料一看,叹了口气,摇摇头,好在他荆钗布裙不掩国色。况且,江桥都亲口承认他是“媳妇”了,容禅对穿女装也没那么不满了。 想想上辈子冷太子还没混上个名分,现在他睁眼就喜提秋家媳妇,容禅心里还有些小美。 倚门看着江桥离去直至身影消失不见,原本抱着双臂笑眯眯的容禅,脸色慢慢变得冰冷无情起来。他长长的睫毛如蝉翼盛了光,微动一下,便如天星滑落。容禅回想着昨日遇到的一些人,鼻尖冷冷地哼了一声。江桥不在,他要腾出手去处理了。 容禅出门没多久,就看到有人蹲在江桥家的菜地里鬼鬼祟祟,还借着石墩子遮掩自己的身形,以为屋里的人看不见。 容禅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容禅抱着双臂,站在石墩子旁,冷眼看着隔壁的练大娘一大早来江桥家偷菜。 勤快的江桥在屋前屋后辟了几块菜地,撒了些菜种,收些青菜吃。但他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不在家的时候,不知道这菜都便宜了谁。他也没细心到去仔细数过有没有少。 “这菜长势挺不错的啊。”容禅说。 “可不是吗?多水灵啊!”练大娘偷菜偷得正欢。 练大娘冷不丁觉得有些奇怪,这声音,怎么那么像秋家刚娶的男媳妇啊! 她抬头一看,见面容漂亮的秋家男媳妇正一脸阴冷地冲她笑,吓得手里的菜都没拿稳,一屁股坐到菜地里,还坐坏了几棵。 ----------------------- 作者有话说:开启种田副本(bushi) 第55章 石中火2 “你你你!怎么突然出现也不打声招呼啊!吓死人了。”练大娘说。 “练大娘, 你人真好,一大早就来帮我家秋霜摘菜。”容禅说。 “那当然……”练大娘听着又有些不对, 腆着脸笑道:“我是秋霜的长辈, 他是个孤儿,小时候没我,他还长不大哩。秋霜都让我过来摘菜, 让我随便拿。” 一个刚过门的小媳妇, 啥也不懂,她是秋霜的长辈, 看着秋霜长大,怎么着也算他半个婆婆吧?练大娘想着腰杆就直起来了,心里也不慌了。 “是吗?那我还真错怪练大娘了。”容禅冷冷地说,“对了, 秋霜同我说, 有包耗子药找不到了,练大娘您见到了吗?” “耗子药,什么耗子药?”练大娘心里一慌。 第62章 “秋霜说, 最近地里菜老是不见, 疑心是被耗子吃了, 就买了包耗子药。谁知昨天耗子药不小心洒菜地里去了, 没能找到。不过现在说清楚了,都是练大娘好心帮我家秋霜清理菜地, 哪有什么耗子。因此我想把那包耗子药找回来。”容禅说。 “你说菜里有耗子药!?”练大娘一惊一乍的。 “是啊, 一大包药粉呢,无色无味的,大夫说了,指甲盖那么大点就能药死头驴的。吃了头发掉光、头顶流脓、脚底长疮。”容禅拨弄着自己的指甲, 动作挑衅又嚣张,流里流气地看着练大娘。 这是个流氓啊! 练大娘把手中的菜一抛,说:“那什么,我家里还有点事儿,我就先回去了。这菜不好吃,还是留着你们吧,哈哈。”说完便像屁股着火一样回家去了。 容禅嘴角一撇,没他,这小傻子还是成天受人欺负。 他忽然又说:“还躲那儿干什么,出来吧。” 语气不是很友善。 “呵呵。”自练大娘开始偷菜,练红盏一直躲在柴门后面,偷偷看着,又制止不了。知道容禅三言两语气跑了练大娘,练红盏才笑着走出来了。 “我该怎么称呼您?容仙尊,还是冷公子?”练红盏说。 “随便你。”容禅说。 “容仙尊,好久不见。”练红盏说,“上辈子,我差点就要与那冷太子定亲呢。只是不知为何,那世界突然中止了……” “是因为江桥”容禅说,“他是秋光的前世,这一世也是。” “难道是因为他……”练红盏沉吟道。 “嗯。”容禅默认了。 “唉,这可怎么办?我一醒来,又换了个地方,可把我吓坏了。”练红盏也没有初见时那么拘谨了,共患难让这个姑娘活泼了些,“上辈子,我一直被关在那宅院里,以为自己要出不来了。这一世到了一个渔村,倒比上一世好一些……这练寡妇爱占些便宜,但人不算坏。” 容禅勾唇一笑,说:“所以你就纵容她偷我们家的菜?” 练红盏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还有跟一个金丹道尊在这儿讨论偷谁家的菜地的机会。不得不说,她拿过去的这身村姑装,容禅穿起来还像模像样。 “我拦她了……没拦住……”练红盏说不出,你别惹这阎王,不然他一掌把你轰了,她怕吓坏练大娘。 “也是。你们差点就成了一家人,丝毫不见外。”容禅说。 练红盏听着容禅的话里有点酸,听不出哪里惹了这位金丹宗师。但她是女性,感觉要稍为敏锐一些。练红盏试探地说了句: “容仙尊,想不到你穿这身衣服也挺好看的。” 容禅:“……” 糟了,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练红盏又改口道:“还是昨日的嫁衣好看。” “其实……秋霜要娶练小妹,也是练大娘逼的,秋霜大哥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练红盏说,“这是因为,练大娘欠了秋霜三吊钱,她又不想还了,才逼练小妹嫁过来,好免了债务。你可千万别误会。” 容禅的脸色渐渐好了起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他原本想着这一世,难道冷屏幽还要和秋霜未过门的青梅竹马斗上一斗?原来没这回事。 “秋霜是这一世的核心,如果他死了,我们这一世也会失败,冷屏幽依然无法和秋霜终成眷属。上一世失败的时候……我以为我们会被幻境惩戒,但谁知来到了下一世,不知这一世如果也失败了,我们还有没有第三次机会。”容禅摇摇头。 “三世情缘……”练红盏喃喃念道,“如果第三世也失败……” 容禅说:“关键可能在我身上。罪臣之子,冷屏幽。”如果秋霜一直生活在渔村之中,看上去不会受到什么冲击,但是他偏偏救了罪臣之子冷屏幽。被冷屏幽牵连,秋霜可能遭遇危险,就如上一世一般。 “我这个身份……不是很安全。”容禅说,“可能会有人因我而来,累及秋霜。” “尤其还有,那个邪修。”容禅说。他可忘不了上一世是夏惜命射了他一箭,他才落败的。 “那个夏国师!”练红盏说,“上一世我在京中也听说了,说他有诸般道法,博得宫内盛宠,似乎他所受的灵力禁锢不似我们那般强劲。我还听说他把死去的婴儿复活了。” “哼,一些傀儡炼尸之术罢了。”容禅说。凡世少见多怪,还以为仙人真的能活死人肉白骨。 “总之,我目前尽量不能暴露身份,也不能离开秋霜身边。”容禅说,“保护秋霜的安全为上。” 练红盏说:“明白了。” 接完头后,容禅回到了江桥家中。 河湾村只是一个普通渔村,村中村民都不富裕,秋霜家也是一样。容禅看了一下江桥所说的灶台,倒留着一些粮食和蔬菜。容禅想象了一下凡间人间媳妇的工作,要做什么,做饭吗?他是个修炼天才,从来没做过饭啊?不过凡人都能做的事,小菜一碟,他不是点点手指就会了? 晚上,江桥回来了。 一进来,江桥说:“今天风浪太大,鱼儿不多,没捞到多少,小鱼儿放走了,只抓了两条大一点的。” 容禅笑眯眯地说:“没事,你平安回来已经很好了。” 江桥一惊,往日家里都只有他一个人,他自言自语也不期望有人回应。但现在家里忽然多了一个人,感觉还挺奇妙的……这就是有媳妇的感觉吗?虽然这媳妇是男的。他不由得多看了容禅几眼。 “冷公子……” “叫我阿容吧。你叫我冷公子,别人听见了不好。”容禅说。 “阿容……”江桥小小声地叫了一声,又偷看了容禅一眼。他分明知道阿容是个男人,为什么还觉得他很好看呢。 容禅继续笑眯眯地站着,同时不动声色地把灶台挡住了。 “阿容,你饿了吗?我给你做鱼汤。”江桥说着,想把今天抓的鱼剥鳞开肚下锅。 容禅连忙挡在江桥的面前,整个身体都挡住不让他看见锅灶。容禅说:“不饿,我一点都不想吃,你别动了。” 江桥:“啊?”他绕过容禅,到灶台前掀开锅盖,看到里面一团焦炭似的黑漆漆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江桥看着容禅。 容禅第一次感受到尴尬这种情绪。 江桥看着容禅的表情,忍不住想笑,但他又怕笑出来,让容禅太难过,便咬住嘴唇忍耐。过了一会儿,江桥说:“回来时我路过集市,买了一个饼,给你吃。” 江桥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油纸包得好好的饼,有一股谷物焦香的香气,尚有余温。 容禅是修仙之人,早已辟谷,除了增进修为之外,并无进食的需求。但是他还是会,为别人记挂着他,感觉到小小触动。 “我不用,你吃吧。”容禅说。 江桥一直摇头:“我不用,我吃过干粮了,这是给你的。” 渔民捕的鱼,如果当天来不及卖掉,一般会做成鱼干,下一次再卖,连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容禅才不信江桥今天吃了什么东西。他也想不到,会有一天和人为了一块饼推来推去。 “你吃吧。”容禅说。 忽然听到了江桥肚子发出一声咕噜声,江桥脸红了。 容禅一笑,把饼掰了一半,说:“我吃一半,你吃一半,好了吧?” 容禅看着江桥,明明是个脑子不怎么聪明性格也不怎么活泼的小呆子,修炼资质不好,长得也普通,为什么他越看越顺眼呢。见不到他的时候,觉得很挂念;见到他的时候,又觉得很开心,忍不住想亲近。 江桥的木屋很小,连个多余的坐的地方都没有,两个人只好坐在床上。容禅看见江桥吃得开心,一个大饼也能让他吃得喷香,好像什么山珍海味,鼻子都要皱起来,就很想捏一捏他的脸。 不知不觉,容禅靠近了江桥,他看见江桥脸上细腻的绒毛,眸子一清到底,好像一汪清泉,怎么会不好看呢,好看死了,看得他心痒难耐……他都没察觉到,他离江桥越来越近,差点就要亲上他的脸。 后院忽然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 容禅和江桥对视一眼,小心地爬过床铺,爬到传来声音的后窗处。容禅趁机,把半个饼折了几折,全塞进了江桥嘴里。 两人透过微微打开的竹帘看到后院有个鬼鬼祟祟的人。 那人正在试图捞江桥挂在屋后檐下的咸鱼干。 江桥无声地对容禅做了个嘴型:“是练大娘……” 又来偷东西了。 容禅也无声地向江桥回应了句:“看我怎么收拾她。” 容禅小心拿出他藏在床下的白色丝绸衣服,用一根竹竿撑住了,小心地递到正在偷咸鱼干的练大娘后面。同时容禅捏了捏嗓子,一个清冷幽怨的女声突然出现: “我的头呢,你见到我的头了吗……” 练大娘正踮起脚尖捞挂在檐下的咸鱼,猛然听见一个鬼气森森的声音,回头一看一个白色的影子就飘在她身后,吓得当即尖叫一声“鬼啊!”,抛下手里的咸鱼,翻越栏杆赶紧回到自己家去。 第63章 直到练大娘回到自己家里,江桥才忍不下去大笑起来,笑得止不住,直跌到了容禅怀里。 练大娘横行霸道多年,这算是踢到铁板啦! 笑完了,江桥又想起什么,他伏在容禅怀里,抬起头看着他,说:“其实……有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了,练大娘想把小妹嫁给我,是因为去年冬天她借了我三吊钱,还不上了。练大娘家中两个弱女子,生活不易,就别和她们计较那么多了。我也没想要她们还这个钱。” “嗯。”容禅应了一声,目光如水,他说:“我知道了。” ----------------------- 作者有话说: 我写这种又土又俗的情侣日常怎么越写越顺手 第56章 石中火3 冷屏幽当年, 扛着全族入狱、有冤难伸的压力,流落到这渔村里, 是秋霜救了他, 精心照顾治好了他,还抚慰他那颗,因亲人死绝、自己流离失所而痛苦崩裂的心。冷屏幽全族只有他活了下来, 他孱弱的身体背负着为所有族人复仇的重任。 孤立无援、穷途末路之时, 是一个小小的渔村,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渔民救了他。 为了救他, 两人还成了夫妻。 即使后来贵不可言、权倾天下、富贵盈门,冷屏幽仍然记得,和秋霜在一盏微弱的油灯下,分食一张饼的喜悦。 而这种喜悦, 得到过后便再不复拥有。 江桥又去捕了几天鱼, 然后攒到一块,到集市上卖了,换了些钱回来。 容禅因为不方便出门, 只能躲在渔村里, 快把他给无聊疯了。就连那时不时过秋家来占便宜的练大娘, 经过容禅几番整治, 也不敢过来了。容禅又少了许多乐子。而秋家新媳妇是个泼妇,嘴臭力气还大的名声算是传遍了整个村子。 容禅已经无聊到, 削了几根树枝, 趁无人时在院子里悄悄练剑的地步。他想夏惜命竟然能够在幻境中保留一部分灵力,那么他应该也可以,只是不得其法。他这几日做了些探索,已经小有所成, 有了些心得,感觉那种灵力凝滞的感觉消解了一些。 练红盏在旁边偷看了几回容禅练剑,偷学了一些清微剑宗的剑式。只可惜确实没有趁手的武器。 练红盏觉得容禅这个人面冷,但只要不惹到他,安全尚有保证。如何能不惹到容禅,标准就很微妙。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练红盏已经摸索到了一些与容禅做邻居的诀窍。 那日容禅又在院中练剑,练红盏偷偷摸摸地在门缝后偷看。感觉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含着冷意的目光望向她这边,练红盏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迫不得已她从藏身之处出来,跟容禅打了个招呼: “容仙尊,天气真好啊!” 容禅:“……” 闲聊无效。练红盏赶紧换了个话题:“您这剑招真是精妙,无剑胜有剑,剑意孤绝!” 容禅眼睛微眯,捏着树枝的手略紧了一些,练红盏察觉到了危险,补充道:“江师弟真是幸运,能够遇到您。他那天还跟我夸您来着。” “他说什么了?”容禅说。他知道江桥现在还觉得自己是秋霜,没想起来。 练红盏说:“他说,阿容人特别好,对他也特别好。” 容禅冷冰冰的脸上,蓦然有些不好意思。他转过身,继续练剑。练红盏松了口气,这是,蒙对了?不过自此,容禅就不管她偷学剑招的事了。 约傍晚时分,江桥卖完鱼回来了。容禅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渔村生活,每日打坐练剑,只要在江桥回来之后,一切恢复如常即可。于是,望见江桥差不多到村口时,被挥洒的剑气击倒的栏杆就扶了起来,石墩子回归原位,容禅嘴里含着的草茎也吐了出来。 江桥进院门时,就看见笑眯眯的容禅倚在门边等他。 江桥一笑,进屋之后,掏光了身上几个口袋,把卖鱼挣到的三十个铜板,都交到了容禅手里。 虽然不算真的……但是他们现在,好像真的一对夫妻一样生活……江桥也稀里糊涂地,没有想太清楚,真心把容禅当做了自己媳妇对待,上交全部收入。 “你给我这个干嘛?”容禅说。 “你是我媳妇,嗯……我挣的钱都给你……”江桥的声音越来越小。 容禅有些惊讶,他不料江桥还有这心思,于是便目光暧昧地看了他几眼。 小傻子对媳妇还挺好的! 容禅把在掌心的铜板数了数,分毫不差,他桃花眼含笑,眼尾微微向上一挑:“都在这儿了?没藏私?” “没有没有。”江桥说。 “真的?” “嗯嗯。” “男人有钱就变坏!”容禅故意露了一张表情凶恶的脸,说:“我可要查一下,有没有藏私房钱!” “啊?” 近日两人虽然都睡一张床上,但江桥十分守礼,容禅也没有多少占便宜的机会。他眸光一闪,打趣地说:“让我来找一下。” 江桥见容禅坏笑着向他走来,本能地转身想逃跑,却不料被容禅从背后抱住了腰。容禅掐住江桥的腰,就开始上下悄悄地摸索。江桥被容禅一碰就浑身发痒,还想笑,一直挣着容禅的手。 容禅原本只想逗他一下,上下摸索遍江桥的全身,细细的腰,柔韧的肢体,真怀念……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诱人香气。把他抱着自己的怀里时,就像抱着一个人偶一样。但还真被他从江桥的衣角中发现了什么。容禅脸色凝重地从江桥的衣角中摸出一个硬物,取出来一看,是一块玉。 容禅拉下了脸,问:“这是什么?”好家伙,还真藏私房钱了! “这,这是我捡到的……”江桥说。 “是哪儿捡到的?” “集、集市上……” “真不是什么野男人野女人送的?”容禅疑心病犯了。 他觉得江桥好,就觉得在别人眼里江桥也是个香饽饽。 “不是不是!真是我捡的!我打算明天去集市还给人家呢……丢了玉,很着急的。”江桥说。 容禅知道江桥不会对他撒谎,捏了江桥屁股几下,江桥就红着脸逃跑了。 容禅说:“这玉质地也一般,不是什么上好的料子,可能是镇上百姓丢的。要找不到失主,就往县衙问问。” 江桥说:“嗯嗯。” 容禅想,江桥每日一个人出去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是不是还是跟着去比较好,担心秋霜会经历什么坏事。 容禅却见江桥好像躲着他,便说:“你躲什么,给我过来!” 容禅把江桥扯过来一看,见他老是背着手,把两只手有意无意地藏到身后。于是容禅一把抓住了江桥的两只手,把他手掌摊开一看。 江桥的两只手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割痕。因为江水很冷,整个掌心也被冻得通红。有些伤痕已经被水洗得泛白了,有些还在密密麻麻地渗血。 容禅皱着眉问:“怎么受伤的,受伤了也不说。” 江桥说:“鱼鳍……还有竹篾刮的,不是重伤。” 容禅说:“那你躲什么?” 容禅用江桥家里的一些酒,还有药粉,帮他清洗了伤口。因为江桥交了底,所以容禅对他家里有什么东西一清二楚。清理了伤口,容禅又找出之前冷屏幽落难时那身白色丝衣,打算撕了给江桥包扎。这是他家里唯一适合包扎伤口的东西了。 江桥制止住容禅,说:“阿容……这衣服很贵重,是你之前留下的东西……何必毁了呢?” 容禅说:“留着没什么用,撕了倒还能派点用场。” 冷屏幽出身镇国将军府,一身女装丝衣也不是凡品。平民百姓是穿不起丝绸衣物的,这丝衣拿去当铺当了,倒能换些钱,但因为冷屏幽的逃犯身份惹眼,也不宜拿出来。 于是江桥眼睁睁看着容禅把他的丝衣毁了给江桥包扎伤口。 第二日,江桥又一早去捕鱼,然后趁着鱼新鲜,到集市上出售。 江桥今天运气不错,抓了三四条大青鱼,他用水盆养了,蹲坐在集市里等待买主。今儿生意也好,几条大鱼很快被买走了,只剩下些小鱼。江桥想着今天剩了钱,可以给媳妇买身新衣服。 江桥蹲坐在摊位前时,几个衙役正簇拥着一个银甲小将军走过。河湾村离青石镇不远,而这个青石镇也不是什么繁华地方,很少有高官来到。为了追杀冷氏余孽,朝中派出了数位好手追踪到此,可让没见过世面的当地官员繁忙不堪。 “宁千户,您看,这青石镇不大,里里外外兄弟们都搜过了,可一点没放水呀!我们寻思,这冷氏幼子可能已经淹死了,尸体不知飘到哪儿去了,我们放话给了沿河下游的渔民,一发现尸体就上报过来!那时候,您也可以回京复命了。”衙役说。 宁见尘“嗯”了一声,这冷氏幼子,估计就是这一世的冷画屏。他会轻易死去?这世界还没崩塌,就证明他肯定活着。况且还冷氏幼子的壳子里,还是外面进来的容禅,不是什么善茬。 第64章 只是他有世外记忆,知道冷屏幽没有死。但在这世界的人眼中,冷屏幽十有八九死了,因而倒显得这自京城而来,追杀冷氏余孽的宁千户执着到底,特别地严苛了,不知和冷氏有什么深仇大恨。 宁见尘正在衙役的陪同下在集市中闲逛,看是否有线索,忽听得集市中有吵闹声响起。于是几人转过去看看。 江桥把昨天拾到的玉佩放在摊位旁,想失主肯定会回来找的,他放显眼一些。谁知失主没寻回来,反而被集市中的流氓盯上了。 江桥正和那流氓因玉佩争执不停,一人拿着一端,在吵架。 江桥眼眶快红了,说:“你放开!这玉佩不是你的!” “怎么不是我的?我昨儿就丢了一块玉呢,看着这就是我的!”流氓说。 江桥说:“谁,谁不知道你!你哪来的钱买玉佩!你成日游手好闲,吃饭都成问题!”江桥和容禅在一起久了,口齿都变伶俐了一些。 “别看不起人啊!这是我祖传的玉佩!”流氓说。 宁见尘听见声音有些耳熟,拨开人群进来,蓦然看见了江桥。“江桥……”宁见尘唤道,却见江桥陌生地看着他。 两人在为一块玉佩争执,宁见尘看了看,说:“这玉是我昨日丢的。” 衙役也跟着来帮腔:“对啊对啊!宁千户昨日丢了块玉,不料是被你们这些小贼捡到了,还不快还回来!” 流氓看到惹了官府的人,连忙灰溜溜逃跑了。 江桥将玉佩还给了宁见尘,宁见尘却拉住他的手,疑惑地问:“你,你是不是……那天,冷……我们见过的,记得吗?”听见“冷”这个字,江桥心底一凉,马上说:“我不是!” 见江桥否认,宁见尘想到他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止住话头,未与之相认。 衙役眼尖,看见江桥的手上扎着白布,那不是什么普通粗布,而是平民百姓用不起的丝绢。他厉声喝道:“你小子,怎么用得起这么好的丝绢,还用丝绢来包手!你快说!是不是偷了谁家的东西,还是窝藏了逃犯!” 江桥一听就慌了,把手藏到了身后,说:“你看错了,这不是、不是什么丝绢,只是我伤了手……”他匆匆收拾了东西,就想走。 “你怎么走那么快!”宁见尘说,江桥听完,跑得更快了,一溜烟进了巷子人都要找不到了。 衙役抽出刀来,说道:“这人是不是和逃犯有关!怎么一听询问就慌张,给我追!” 宁见尘却拦住了衙役,说:“等等,让我先想想……” 上一世,江桥和容禅就在一块儿,他们分别是秋光和冷画屏的前世。说心里不嫉妒,是假的。这一世,江桥多半也是遇见了容禅,不然他不会听见“冷”这个字就想走。促成他们这一对,是为了他们从幻境中解脱……但是宁见尘的内心呢?他会觉得不舒服。宁见尘闭上眼睛又睁开,他自诩为光风霁月所在,从不会出手去害人,但是面对着所爱被夺,心中还是产生了种种阴郁黑暗的心思,他从不知,他也会有面临选择的一天。 ----------------------- 作者有话说:继续土俗情侣日常 第57章 石中火4 江桥匆匆跑回了河湾村, 躲进了芦苇荡中。 芦苇荡地势复杂,外人很不熟悉, 容易藏人。 天色渐渐暗了, 江桥听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人声,刚才在集市上遇到的那些官差果然跟来了。 江桥后悔,他表现得太过突兀, 惹人怀疑。最近风声鹤唳, 有点风吹草动官差便会仔细巡查。 即使刚才集市上宁见尘放过了他,他还是会被官差盯上。 江桥躲在高大的芦苇丛中, 青绿色的苇杆上浮着白色绒毛,如一朵朵云一般。他看着官差拿着火把在芦苇荡中寻找,官差身上的佩刀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江桥心里愈发紧张起来。 他不是担心自己, 而是担心还在河湾村中的冷屏幽…… 千万, 千万不要来这里! 河湾村中,天色已晚,容禅倚门张望, 却不见江桥回来。 “发生何事?这小傻子平时准时得很, 绝不会乱跑, 怎么今日耽搁了……”容禅低声道。 容禅思前想后, 心中放不下,尤其是幻境中还有着夏惜命这一邪修, 他决定出门寻找江桥。 上一世江桥陪在他身边结果被连累惨死让他心有余悸……这一世, 他原以为藏起来,尽量不让外界的危险影响到江桥的平淡生活,就会让他安全一些。但是……一旦有什么意外出现的时候,容禅心里就非常地不安。 容禅循着江桥往日回家的路径开始寻找, 路上都没什么人了,按理江桥不会耽误到这个时候……但是,容禅看见了芦苇荡中影影绰绰的灯火和人影。 这些外人平日不会出现在平静的河湾村! 联想到江桥的晚归,容禅猜测,江桥多半就在芦苇荡里! 容禅今日恢复了一些灵力,目力和感知已经比凡人强许多。他悄悄沿着边缘进入了芦苇荡,若是江桥那小子被找出来,多半要吃一番苦,他们在河湾村的平静生活也会被打破。 江桥原本安静地呆在芦苇丛底下,他想,芦苇荡很大,官差没办法把所有角落都搜查一遍,而他不能回河湾村去,一旦回去,阿容就会被发现。只要他呆在这里,静静地,等到官差找不到人,他们自然会离去…… 然而,江桥看到官差慢慢靠近了他的藏身之处。他甚至可以看到,官差黑色的靴子,在泥水里踏过。他们高举着火把,互相大声交谈着,还不时夹杂一些谩骂。 江桥的身体颤抖起来,一是因为紧张,二是,这芦苇荡中湿冷,晚风又凉。他感觉到身上麻麻痒痒起来,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子在噬咬他的身体。 江桥咬住下唇忍耐。 这时,一个官差似乎发现了这儿有个窟窿,里面有很大的空间,想举着火把进来查看。江桥一慌,收起了双腿,想往更深处躲去,却不料猛然被人捂住了嘴巴。 “唔!” 容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江桥身后,跪坐在沙地上,捂住了江桥的嘴巴。 江桥放松下来,他和容禅一道,静静看着外面即将经过的官差。容禅的眼眸为火光所映,仿佛燃着熊熊烈火。 “在那儿看什么呢!找耗子洞呢?”忽有另一个官差喊道。 “哪有耗子!螃蟹都不多一只!”官差回头应答道。 因这一打岔,那官差也不探究江桥躲藏的洞了,但他心里始终还觉得有些蹊跷。容禅指尖飞出灵力数点,那挡在他们面前的芦苇摇晃几下,把两人遮得更看不见。那官差看了几眼,确实没有发现藏了人,才高声应答同伴,踏着水走了。 江桥的呼吸逐渐恢复平稳。 待这一波官差越走越远后,容禅执着江桥的手,带他逃离了藏身之处,又凭借修仙之人敏锐的感知能力,捡那无人路过的小径走,才堪堪与官差的搜查大军擦肩而过。 谁知道,会来了这么多官差,而他们仔仔细细地搜遍了每个角落! 刚开始两人还脚步轻轻地,拉开与官差的距离,间隔得远一些后,两人就加快了脚步,直至越离越远,干脆跑了起来! 待到彻底远离了官差搜寻的包围圈,看着那些还在兀自寻找的官差,累得停下来喘气的江桥与容禅对视一眼,又齐齐笑了起来。 “阿容,你,你怎么出来了……我都想不到你会来。”江桥说。 容禅说:“我看你很晚没回来,就出来找你。” “这样很危险,因为,他们很可能就是来找你的。”江桥说。 江桥把集市中发生的事和容禅说了一遍,并且说到,有人叫他“江桥”,似是把他错认成了别人。 容禅眼睛一眨,这世界中的熟人真不少。 “原本我想,在这里躲一晚上再回去,芦苇荡很大,他们找不到我,就不会追到村子里的你。谁知你找了过来,现在,我们俩都得在这儿呆着了。”江桥沮丧地说。 容禅忍不住捏了捏江桥的脸颊,说:“和我呆一晚上不好吗?” “不是……”江桥说,“这里,很不舒服。” 又冷又潮的,还有虫子。 容禅说:“别把我想得那么柔弱。” 他也是奇了怪了,在外面,他的修为比江桥高出许多,江桥的修为四舍五入约等于无,但怎么在这个世界里,一直是孱弱的江桥想要保护他? 不过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挺好。 “你说,他们还会不会回头,找过来?”江桥说。 “来就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容禅说。 容禅又宽慰江桥道:“你看,那星星点点的火把,是不是跟流萤一样,还挺好看的?”说着,他指尖透出灵力,悄悄拈了几只在空中乱飞的流萤,送到江桥面前,说: “看这儿,好看吗?” “哇——”看容禅一下子弄来了好几只萤火虫,靛蓝色的荧光缓慢又柔软地在空中飞舞,江桥一下子迷住了,也忘记紧张了。 第65章 他用指尖小心地碰了几下那脆弱的流萤的透明翅膀,觉得好奇又喜悦。 点点荧光萦绕着江桥的指尖飞舞,好像亲吻一样,将这漆黑阴冷的夜也点缀得温婉柔情了些。 容禅一笑,还挺好哄的。只是—— 容禅突然想到,像现在这样,冷屏幽和秋霜平静地生活在这渔村里,是不是已经获得了幸福呢?他们是不是可以毫无波澜地携手度过一生? 那一定是很平静、美好的一生。 但是冷屏幽如果要去报他的家仇,要重回权力漩涡,他们的关系,就不得不受到影响…… 像上一世的冷如画一样,如果他不去做什么太子,他和秋石可以获得幸福吗? 也许可以,也许不可以。 功名利禄,亦如刮骨毒药。 容禅忽然痴了,这幻境中,似有一股隐约的道意……冷画屏执着的三世情缘,到底在执着什么? 他望着江桥被荧光映照的脸,他仍在入迷地看着那些星星点点的小生物,神情雀跃,面带微笑,仿佛已经拥有了全世界。 江桥并不记得来时的目的,也不知晓出去的目的,他只单纯地,在这里扮演幻境中的一生。 江桥一直陪着容禅,直到太累了,靠在了他肩上,并且,好像要睡着了,眼皮一直在打架。 容禅看着江桥平静又放松的脸庞,如果一瞬是永恒,那么这一刻已经足够。 风吹过滑落到江桥脸上的长发,容禅用手指轻轻拨开。他看着江桥闭上的眼睛,不知为什么,轻轻吻上了他的嘴唇。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像他觉得自己像中毒了一样,喜欢上一个并不出色的人…… 但是,确实喜欢。 喜欢他傻乎乎又赤诚的样子。 喜欢他为自己着急心疼的样子。 感觉唇上有轻轻的柔软感觉擦过,江桥睁开了眼睛,揉揉眼眶,看见容禅脸色微红地在一边打坐。江桥问:“阿容,是你亲了我吗?” 容禅目光如水,不敢看他,只敢看浅浅的在沙地上流淌而过的溪水。月色揉碎,流淌在芦苇荡中。风悄夜静虫鸣。容禅说:“不是……是草叶。” 江桥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是草叶擦过他的嘴唇吗? 他怎么觉得,是阿容亲了他? 到后半夜的时候,官差见确实找不到什么,一个个走了。 江桥靠在容禅肩上,已经睡着了。 又过了很久,天都快亮了。容禅确信无人再跟踪他们了,背起已经熟睡的江桥,走出芦苇荡,回到他们河湾村的家去。 家。 这一世和上一世江桥都背过他,换他来背江桥,感觉有种别样的温柔。毕竟背自己道侣哪能叫做累。 一步一步,只希望这路程越远越好。 * 侥幸度过官差搜查这一关后,容禅觉得,一直处在提心吊胆中不是长久之计,便和江桥商量了: “看来,要让‘冷屏幽’这个人彻底死了才成。” 江桥听得心里一跳,有谁把自己死了说得这么轻松的?江桥说:“阿容,你是想?” “官差一直搜查冷屏幽,不过是因为上边的命令,而冷屏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冷家又是重罪,他们无法交差,只能一遍遍寻找。如果给他们一些线索,让他们相信冷屏幽已经死了,世上再无冷屏幽,他们自然就会停止搜查了。” 容禅又说:“时间长了,人都会犯懒,我不信这些官差如此尽责。” “你是说,要让冷屏幽淹死在河里?”江桥说。 容禅一笑,揪了揪江桥头上几根呆毛,说:“好哇小呆子,都会举一反三了!” “我不呆!”江桥抢救出自己的头发,忍不住又和容禅打闹起来。两人一个追,一个跑,小小的屋子,被闹得鸡飞狗跳,笑声不断。 又过了几日,一个夜里,两人找了没人的时候,悄悄出门,把冷画屏之前的衣物和绣鞋,全都扔到了河湾几里外的下游。衣物撕碎,绣鞋沉底,呈现出落水而亡的痕迹。又在附近造出野狗和鼍龙出没的痕迹。 “这下,即使他们还有所怀疑,但迟迟无线索,就只能罢休了。”容禅说。 与此同时,容禅把冷屏幽之前还带在身上的,一些冷将军书写的,联系旧部的绝笔书信,都烧了。 江桥抓住容禅的手,说:“都……烧了吗?这可能是你亲人,最后留下的东西了……” 容禅摇摇头,说:“保命要紧。” 两人在这河湾边,静静看着所有可以证明冷屏幽身份的信物,化为灰烬。 火光耀目,渐而熄灭。黑灰飘散在幽暗的河水里。 “从此之后,我不是冷屏幽了。”容禅说。 他叹了口气,仿佛与过去告别,虽然不是他的记忆,但因为进入了冷屏幽的角色,他还觉得有一丝怅然。 江桥抓着容禅的手臂,说:“你还是你……与名字无关,与身份也无关。你依然是阿容,在我这里,一直是。” 容禅一笑,捏了捏江桥的脸,说:“我有个东西……送你。” “不许捏我的脸!”江桥叫道,却不知何时,容禅把一块玉佩系在了江桥的脖子上。 “这是?”江桥低头查看,是一块龙形的白色玉佩。 “是我娘给我的东西……然后又是我奶奶传下来的……算是家传玉佩吧,没在外人面前显露过。我身上没什么东西给你了,这块玉佩就给你吧。”容禅说。 冷屏幽已经两袖清风,唯留下了一块家传的玉佩。 江桥微皱着眉:“既然是你的家传玉佩,更应该你好好留着才对。”他轻轻抚摸着那羊脂白玉的龙形佩,触手油润又细腻,是块好玉。 容禅说:“没意义了。” 他不把这块玉给秋霜,冷屏幽残留的意识会一直扰动烦得他要死! 秋霜怎么可以拿别人的玉?要拿,也是他给的玉!冷屏幽的意识充满了妒意。 果然,他把这块家传玉佩,给了扮演秋霜的江桥后,一直沉睡在他脑海中的冷屏幽的记忆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看来这块玉佩当年冷屏幽也送过给秋霜,所以才一直催促着他去完成这事。而且,应该还是挺关键的一块玉? “所以,以后别在外面随便捡玉佩了。”容禅说。 “啊……”江桥还想说什么,但想到是自己捡了一块玉佩,才引来了官兵,就不再推辞。他又抬起头来,看好像在看风景的容禅。阿容把家传的玉佩送给了他……是因为,他是很好的朋友了吗? 过了几日,镇子上传出了河中有女子淹死,并被大鱼吞吃了尸体的流言。 官差派人去追查,的确发现了河岸边有一些有着将军府纹饰的女子衣物,但找不到尸体。而根据俘虏供述,冷大将军的幼子身体孱弱,逃跑前曾扮作女子避祸,这样对应上了。 人困马乏,官府也无心继续花费精力,这桩案子,就这样被悄悄地掩埋过去了。 容禅和江桥站在山顶上,远远看见官兵发现了他们故意留下的衣服和线索,并开始大呼小叫,心里才算放下了七八分。 总算告一段落了。 容禅正打算和江桥一块回河湾村,但眼前蓦然一黑,失去了意识。 ----------------------- 作者有话说:写这章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微妙的原本应该是海王类型的人,在遇到真爱时变得笨拙、纯情、紧张和失控的模样,稍微有点萌 第58章 石中火5 一觉醒来, 这个幻境好像又发生了变化。 失去意识不过短短一瞬,但容禅重新清醒时, 发现他们早不在河湾边, 而是回到了河湾村的家中。 容禅一个人站在屋里,思索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并未察觉到危险……这变化,更像是他把玉佩给了江桥之后发生的。 容禅走出房门, 发现这个小院, 比他之前记忆中,产生了一些差异。 那棵歪脖子树, 似乎长高了一些,多了一些新叶子。常年挂在井旁的木桶,绳索磨损得更厉害了。院子的布置和之前大体一致,但又稍有不同, 甚至养了几只鸡。 似乎……过去了一些时间? 容禅看了一下自己的手, 冷屏幽原本是个少爷,现在,手好像变粗糙了一些。旁边的石磨盘上, 还放着一个瓜瓢, 装满了鸡食。 容禅皱了皱眉。 虽然不知道江桥去了哪里, 但容禅觉得, 应该一会儿就知道了。 村子里突然热闹起来,一行人穿过村庄, 径直来到秋家的院落之前。 这行人虽然衣着说不上多么富贵, 但都整洁干净,有的还背着剑,看脚步体型,有练家子的态势, 比一般百姓强多了。 他们很快来到了秋家院落前,看见容禅,却是齐刷刷地跪下了。 “少主!少主!您、您还活着……兄弟们找您好久了……”为首一人眼含热泪,膝行着靠近容禅,因为太过激动,还用衣襟擦拭掉出来的眼泪。 第66章 容禅冷眼看着这群人。 “三年了,三年了,兄弟们都要丧失希望了,纷纷解甲归田……谁知冷将军在天有灵,保佑了冷家还有一丝血脉在世!终于呀!终于!冷将军含冤去世,圣上为奸人蒙蔽,现在终于要拨乱反正,为冷家平反了!”这人按捺不住心情,激动地说。 原来已经三年了。这幻境竟然会自行跳过时间。 听着这人慷慨激昂的陈述,容禅却不为所动。 那人见容禅不动容,又继续着急地说:“少主!您不认识我了吗?兄弟们寻找了多日,才知道您还藏身在这小渔村中……”说着他又看了看四周,说: “这也太寒酸了……少主,您受委屈了……” “在下蒙易,冷将军手下大将,当年冷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听闻朝廷即将为冷将军平反,我老蒙马上放下锄头,四处召集昔年兄弟,赶过来就为追随少主。我老蒙一把老骨头了,但人老心不老,还愿意为少主拼命!等着您为冷将军雪洗冤屈的那一天!” 容禅冷冷地扫了这群士兵一眼,说: “你们找错了,我不是什么少主。” 蒙易惊愕,泪痕都未干,说:“少主,您,您不是姓冷,叫冷屏幽?是冷岑山将军的第四子?” 容禅:“没听说过。” 说着他转身往后,走进屋去,还把门关了。 蒙易表情惊呆了,他立在原地,又上前捶着房门:“少主!您相信我!信我!您要是不信,一会儿宫里的圣旨就派到您家门前了!圣上已经在天下各城派发告示,寻找冷将军的后人,就是为了给老将军平反啊!” 容禅内心道,早不来晚不来,谁知这是不是一个圈套。况且,容禅眸光一闪,冷屏幽已经隐姓埋名多年,这些人是怎么精准地找上他的? 若说背后无推手,不可能! 门后传来容禅的声音:“我不过是一小小村民,从不知道什么冷将军,更遑论妄议朝政。你们赶紧回吧,再缠着我,我可要赶人了!” 容禅不打算认下这些人,即使是要给冷家报仇,也要选在他有十足把握的时候。 谁知,这时候,江桥从外边回来了。 江桥扛着渔网,手里还拎着两条鱼,奇怪地看着这些人围堵在他家院子里:“你们这是……” 蒙易也打量着江桥:“这位小哥是?不对,你怎么有冷家的……家传玉佩?” 江桥的颈间,露出粗绳挂着的白玉佩的一角。江桥连忙把玉佩塞进去,面上老实谨慎,实则心里发寒,道:“您这些人是……我姓秋,不姓冷,不知你们围在我家是?” “是秋小兄弟……”蒙易原本还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说:“原是我看岔了。” 容禅满脸阴霾地把门拉开,说:“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冷屏幽,我叫阿容,村子里的人都认识我,你们还堵在这里作甚?非要我赶人吗?” 说着,他把江桥拉到身后,并拿起放在一旁的扫帚,作势要将这群人扫地出门的样子。江桥连忙过去拉住容禅,阻止他出手,并低声道:“别出手,出手容易露馅……” 容禅表情愠怒,只有江桥劝阻他时,才容忍下来。 两伙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村子里忽然又来了一个坐在肩舆上的老太监。天热,老太监穿着绸衫,不住地用扇子扇风,还催促两个脚夫:“快点儿、快点儿!” 他看见蒙易了,连忙招呼脚夫停下:“还往哪儿去呢!停停停!给咱家停下!蒙易,你说的冷家幼子在哪儿呢?” “咱家可带了圣旨,这颁给谁啊?” 见状,江桥心里一急,连忙挡在容禅面前说:“老爷、各位大哥,您找我们什么事儿啊?我和我媳妇,真没听说过什么冷将军……您是不是找错人了?” 蒙易听了江桥的话,一愣。 老太监说:“蒙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啊?您不是说您是冷岑山的旧部,认得他家幼子的嘛?” 蒙易向老太监拱手行礼:“公公,我确实见过幼时的冷屏幽冷公子一面……” 老太监又问其他人:“那你们呢?” 有的摇摇头,说:“没见过。” 有的说:“只远远见过一面,不记得长相,况且,现在也过了十多年了。” 老太监悠悠地说:“这么说,只有蒙易将军见过‘幼年’的冷屏幽一眼了。” 江桥连忙跪了下来,在地上不住地朝老太监磕头:“大人!大人!我们都是字不识一个的小民,真不知道您说的冷将军是什么人啊!我们也很想帮大人您找到冷公子,但是若把我家阿容拉去,那真正的冷公子不是流落在外了吗?阿容是我唯一的媳妇,你们不能带他走啊!” 容禅拉都拉不住江桥。 老太监用袖子掩鼻,鄙夷道:“小子,你再说一遍?你背后这是什么人,是你的男妻?” 旁边的小太监连忙探出身来,对老太监道:“爷爷,这穷人家,两个男人搭伙过日子的也有的。嘿嘿,这雌伏下面的,自然是男妻。” 怪不得,江桥说完容禅是他“媳妇”后,蒙易就沉默了许多。 老太监对蒙易说:“蒙易,这怎么回事啊?你怎么说一个男妻是冷将军的幼子?冷将军后人再不济,家风不至于沦落至此吧。” 蒙易弯腰行礼道:“这,这确实是我们少主,我没认错……” 老太监一扬袖子,说:“行了,你立功心切,我知道。” 说完他又亲口问了容禅一句:“好端端的,你一个男人,何必做如此甘于人下的行径?若是像咱家这样没了根的……也就罢了。真是世风日下!” 容禅领会了江桥的意思,便假装羞涩地说:“男人也别有一番滋味。” 老太监看不下去了,一脸被恶心到了,指挥着两个脚夫,离开了河湾村。倒是蒙易带人离去时,又回头深深看了容禅一眼。 蒙易的眼睛滴溜溜地打转,他确信他没认错人,为何冷屏幽放着复仇返京的机会不认他们? 这伙人离去之后,江桥和容禅关起门来,却是一起在冒冷汗。 之前容禅流落河湾村,被官兵追杀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正是那时候,江桥救下了容禅。 江桥上前抓住容禅的手,说:“阿容,你听到了吗?他们要为你父亲平反了,你你你,你可以回京城了!” 容禅转过身,坐在床沿上,说:“我不回去。” 江桥不解,刚才,还可以说,是因为冷屏幽警惕性高,不肯轻易相认,为什么私下之间,冷屏幽还是不愿回京呢? “记得三年之前,你初来时……你说过,你父母亲人都为奸臣所害,皇上误会了冷家……现在平反的机会来了。我知道你一直想为亲人报仇,为什么不回去呢?”江桥说。 容禅说:“我回去了,你怎么办?” “我?”江桥说,“我哪有你的家仇重要。阿容,不必顾我……我知道,这小小的渔村配不上你,你在这里,是受到埋没的……你应该回你应在的地方去。” 容禅却说不出,他知道上一世秋石会因为冷如画意图上京争位而死,这一世,存在着同样的风险。 容禅说:“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隐姓埋名已经三年,外界都以为冷屏幽已经死了。皇帝?哼,他又为何如此笃定,冷屏幽尚在人世。而这个什么蒙易……前三年都未出现,他又是怎么这么准确地找到这里来的?” “你觉得这是个圈套?”江桥说。 “多半是的。”容禅说。 “但是那个老太监带来了圣旨……或许这真的是一个能够为你家人平反的机会。”江桥说。 “你就那么希望我走吗!”容禅情绪有些不稳。 “不是……”见容禅不愿继续讨论,江桥便停止了话头。 容禅看见了江桥担忧的眼神。所以……秋霜为冷屏幽考虑,的确是希望他能够恢复将军府昔日荣光的。他是一个外来的芯子,能够忍受住为家族平反的诱惑,但对于当年真切生活于这世间的冷屏幽,恐怕拒绝这个诱惑是很难的。 晚上,回去之后的蒙易和手下商议。 蒙易狠狠灌了一碗酒,醉醺醺道:“他明显、明显就是冷屏幽!我以前往将军府送信时,在将军桌案旁见过他一面,脸庞、五官都一致,怎么会认错呢!他凭什么不认!” 属下为他斟酒,并道:“小人也确实想不通……按理来说,小公子过了这么些年苦日子,听到这个消息应该欣喜若狂才对?难道,我们真的认错了人?” “不可能!”蒙易嘴中喷出一股酒气,“这些年我也的确以为小公子死了,是夏国师递给了我消息,算出小公子尚在人世并在这河湾村,我才去迎回少主的!这冷四公子是吃错了什么药,放着大仇不报,甘愿做一个男妻!我老蒙,再无回归朝廷的希望!” 作为冷岑山的部下,蒙易确实仕途走到了末路。但如果冷岑山被平反了,情况就不同了,他可以追随少主,重回军中,混个一官半职。况且冷四公子年幼,身边正缺得力的助手,蒙易甘愿为少主驱驰。 第67章 蒙易又狠狠灌了一碗酒,冷屏幽不愿回京复职,他比冷屏幽更难受,仿佛丢了自己的官位! 几人正忧愁烦闷间,黑暗的角落忽然出现一个人。这人披着斗篷,看不清长相,斗篷下露出的一截下巴苍白绝美,只是他声音里带着一股阴寒: “蠢货,他不愿意上京,这由得他吗?” “圣上要的不是他真心归服,要的只是他这个人,你们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蒙易一惊,看见黑暗中出现的这人,叫了一声:“夏国师……” ----------------------- 作者有话说:我是可爱的存稿箱 第59章 石中火 小屋内。 江桥说:“要不, 我们跑吧……” 容禅考虑了一下,说:“说的也是……” 既然打定了主意, 两个人便打算收拾东西跑路。 三十六计, 走为上计。 谁知刚一拉开门,就看见村子里,陆陆续续走进来许多个拿着火把的士兵, 站满了村道, 村民都吓得不敢出门。 蒙易站在村口,手按着腰上的长剑, 缓缓转过身来,道: “少主,你这是要去哪儿?” 容禅的脸缓缓变得冰冷起来。 须知,冷屏幽这三年都在韬光养晦, 并未放下武艺修习。他和江桥收拾行李准备跑路时, 发现冷屏幽在床下压着一把铁剑,看来冷屏幽这些年也是勤修不缀。容禅便把这把铁剑背在了身上。 然而,费心费力想要逃开这些世间纷扰, 矛盾和厮杀还是会如附骨之疽般找上来。冷屏幽, 枉费心思, 你和秋霜在河湾村的三年幻梦, 要结束了…… 容禅缓缓从背后包袱中抽出铁剑,说:“挡我路者, 死。” 事到如今, 再装着,也没意义了。 练红盏也被这动静吸引了出来,她也是一下子被卷到了三年之后,昏昏沉沉的,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走出门后,才恍然发觉好像过去了三年,而接着就看见江桥和容禅打算逃走。 逃走?也太没义气了,要走都不和她说一声! 容禅看了她一眼,说:“护好江桥!” “啊?哦。”练红盏左右一看,她手上连半寸利器都没有。她也不藏拙了,并指为掌,手上冒出淡淡的灵力。她趁人不备,一掌向旁边的士兵劈去,把士兵打出去老远,顺手抢了士兵背着的刀过来。因这动静,士兵们也迅速发现了这女子会武,便围了过来,将练红盏和江桥包围住。 容禅看了练红盏那边的动静一眼,手提长剑站在蒙易面前。蒙易道: “少主……我们也是为了您好,为了冷将军能够洗脱冤屈,何必到动手这一步?” 容禅沉声道:“到底为了什么,恐怕你心里清楚。一个早在三年前就淹死在河里的人,现在把他拉出来,是为了给谁铺路?身后空无一人,你们恐怕是推着冷屏幽去死!” 蒙易脸色变了变,说:“少主,你何必误会兄弟们至此?兄弟们感念冷老将军的恩德,自然是站在您这一边的。谁说您的身后空无一人?您难道忘了,冷家全族在狱中冤死的惨状了吗?” 蒙易又转身对身后士兵说:“看来……少主已经沉溺在安乐里,畏缩不前,失了为老将军报仇的勇气了。兄弟们,我们不能这样,我们难道怕死吗?少主怕了,我们不能怕!” 江桥其实不是很理解,他内心觉得,如果冷屏幽能够洗去冤屈,继承将军府,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只是冷屏幽不愿意,他也不勉强。 容禅冷笑一声,不愿意再多说,他提剑就往蒙易冲去。他恢复了一成左右的灵力,对战几个凡人不成问题,大不了就把他们都击倒后,带着江桥重新隐居。他不信这一世,冷屏幽无法和秋霜善终! 容禅一剑势如破竹,直接冲入人群之中。他的剑尖上带着一点灵光,如寒星踏虹。虽然只是凡铁,但蒙易接到这一剑时,却觉得重如千钧。不多时,蒙易接了容禅几招,便觉得手臂都被震得发麻发痛,抬都要抬不起来了。 蒙易用剑支撑着自己,觉得肩膀疼得厉害,不住地喘息着。不应该啊,冷屏幽在将军府中时,因年幼生来身体又不好,冷将军夫妇并未来得及教他许多武术,这短短三年之间,他的剑术是如何精进的? 容禅又对阵上了其他人,其他士兵的武艺更不如蒙易,几瞬下来,武器被打掉了一地,蒙易带来的士兵已经倒下了七八个。 他们本就不敢对少主下重手,这下见少主剑术如此高超,更是开始畏缩后退。 说到底,为冷将军平反,是他们的家事。 蒙易又猛地提剑向容禅冲来,这一剑中灌注了蒙易毕生功力,他不信,这年幼的冷四公子,能够敌过他这在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宿将! “咣当!” 容禅冷笑。 蒙易的身体被容禅抬剑一击,便蓦然退出去几十步,身体在地上留下重重的划痕。蒙易感觉胸腔中剧痛,吐了一口血,混杂着碎裂的内脏,已经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容禅面目冷清,如毫无感情的画中仙人,他本收了力道,念在这些士兵不过幻境中的凡人,不必枉造杀孽。但他们非要与他作对到底。 容禅的剑尖闪着点点寒光,拖在地上发出粗粝的石子摩擦声。他冷淡地扫视一周,道:“给我滚开!再挡我的道,休怪我手下无情!” 蒙易捂着胸口欲起身,又见容禅咄咄逼人,知道已到了绝境,只能用夏国师留给他的秘符了…… 容禅缓缓靠近了蒙易,蒙易却突然抬手扔出一张秘符,秘符猛地炸开,在半空中变成一只白色的巨网,直罩到容禅头上! 容禅波澜不惊,他早料到了有这一手,蒙易背后岂无人指使?他顶着巨网跃至半空,这巨网中果然含着一股灵力禁制的符文,如漫天落雨般撒遍全身,不是这凡人小世界的跳大神巫祝能够掌握的修真秘符。但容禅已经有了准备,他用剑尖顶着这张巨网,并且口中默念剑诀,使出一招“烟光凝暮”,便撕破了巨网,朝着黑暗中一个方向飞去! 躲在暗处的夏惜命淡笑一声,容夔这个儿子倒是破了他的锁仙网,不过,如果他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也太过废物了! 容禅长剑直击黑暗中隐匿的人! 却被夏惜命用扇子直接挡住! 灵光四溅! 铿锵之声锐鸣,一阵灵纹波动之后,黑暗中的人现身。 夏惜命缓缓展开自己的飞花溅玉扇,扇子上嵌满了各种灵珠宝玉,飘逸秀美,仙气盎然。他缓缓摇了摇扇子,道:“容公子,好久不见。” 这还是容禅在幻境中第一次直面夏惜命。 容禅说:“果然是你。” 夏惜命一笑,说:“容公子,我本无意与你作对,只是我必须得到这把悲画扇。” 容禅说:“天下有宝共夺之,岂能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夏惜命叹了口气,说:“原本想和容公子商议一番,对于这悲画扇的了解,你们没有一人比我深……但是容公子似乎并不领情。” 容禅道:“商议了,结果又如何,难道我会和你这邪魔外道达成协议?” 夏惜命说:“果然还是太年轻……须知世间之事,并非非黑即白。” “你已经害我一次,难道我还信你?”容禅说。 夏惜命说:“既然如此,不必多费口舌了。” “容公子,我知道你和江桥是冷画屏与秋光的前世,但你有没有想过,所为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一个骗局,要拿到这把扇子,另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容禅问。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夏惜命说。 容禅心生警惕,但还是靠近了一步。夏惜命声音中仿佛含着某种诱惑:“你怕了吗?告诉你们无妨……这本就是个死局!冷画屏血孽滔天,注定不得所爱,无论你们如何努力,是改不了他的命的!” “要拿到这把悲画扇,就要毁掉这个幻境!” “垂死挣扎。”容禅说。 容禅抽剑向夏惜命劈去,夏惜命一招接住,且战且退,恰似闲庭信步,一点儿不着急。他摇着扇子,与容禅缠斗了几回后,便猛地跃起,跳至容禅身后,说: “容公子,你可要看一下?” 容禅转过身来,见夏惜命已经将扇尖抵在了江桥脖子上。夏惜命低下头来一笑,用扇子挑着江桥下巴,道: “小兄弟,好生清秀。我记得……你叫秋霜?乖乖的,我不伤你。” 江桥看着夏惜命,蓦然觉得,他是不是在哪见过他。 练红盏未能挡住蒙易以及夏惜命等人的围攻,羞愧地低下了头,她也受了伤。 容禅见状,脸色冷如寒冰,他将铁剑扔在地上,手臂垂下,道:“夏惜命,你到底想怎么样?” “阿容——”江桥伸手叫道,但忽然觉得身体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禁锢住,一阵麻疼,动弹不得。 “别动。”夏惜命淡笑。江桥分明看不到他身上有任何绳索,但却如被捆住一般,怎么也挣不出来。 第68章 “不要什么,只要你按着原本的故事,随我上京即可。”夏惜命说。 “我随你上京,秋霜怎么办?”容禅说。 “我可以放了他。”夏惜命说。 夏惜命说得轻巧,但容禅已经料定了他的笑容里存着圈套。只是……这原本的命数,实在难以改变。 “你让他们先走。”容禅说。他并不相信夏惜命,但现在入了别人的瓮中,也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你动他,我们鱼死网破。”容禅说。 “可以。”夏惜命说。 夏惜命一挥手,那些人便放开了对江桥和练红盏的包围。容禅看了练红盏一眼,练红盏便捂着还在一直挣扎想说什么的江桥的嘴巴,带着他迅速撤离。 看着他们大概逃远了,无法追上,容禅说:“请吧。” 至少江桥不在他身边时,会少些掣肘。 “那便得罪了。”夏惜命道。 * 练红盏拉着江桥拼命地赶,也不知跑了多远,随便择了一个方向,跑得实在跑不动之后,练红盏停下来不住地喘气。 谁知练红盏刚松开拉着江桥的手,江桥就往回走,练红盏连忙扯住他道:“喂喂!好不容易逃出来,你又回去干什么!” “我要回去找阿容,他被那坏人抓走了。”江桥说。 “你也知道是坏人!”练红盏叫道。 江桥愣住,似刚刚惊醒一般,他脸色煞白地低着头,只会看自己的手。因为他,阿容被坏人抓走了。他本不愿上京城的。是他自己,把外面的世界想得过于美好。 练红盏看了有些心疼,劝阻道:“那个姓夏的……可是个大大大魔头,要吃人的。你就别担心容少了,别回去给他添乱。” “那我们就留下阿容一个人吗?太危险了。他一个人怎么应对。”江桥倔劲犯了,闷头就要回去,练红盏扯都扯不住他。 “喂喂!你多想想自己吧!你的小身板就别想着去保护容少了!”练红盏说。 江桥没走多远,路边忽然出现一个身着黑衣的人。他戴着一顶斗笠,蓦然抬起头来,望见江桥,神情有些怔忡。 黑衣男子有着一张很清俊端正的脸,神情略带忧郁,他轻唤了一句: “小桥?” 江桥看见这个人,似乎有一面之缘。 “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宁见尘说。 夜已深,宁见尘不料在此遇见江桥。虽然上次在集市中惊鸿一面,但宁见尘担心他此世中的身份会连累江桥,便一直有意远离,还约束着那些官差不靠近河湾村。然而这幻境变化极快,几乎是一瞬之间,就转到了三年之后。 宁见尘察觉不对,便往河湾村走,远远地关注着,果然在这儿,遇见了江桥。 练红盏见到宁见尘,一下子放松了许多。她仿佛寻见了主心骨,几步上前,把刚才发生的事简要说了:“宁仙师……遇见您真是太好了。刚才,我们遇见了那惜花扇,他把容少掳走了,我们侥幸逃出,但江师弟,他,他想去营救容少。” 宁见尘说:“惜花扇正邪难料,上一世,他借着幻境中的妖妃势力引乱军攻杀我们,他对这个幻境的了解,远胜过我们。这一世,估计他会故技重施,容少凶多吉少。” “那怎么办?”江桥说,他只听出了夏惜命不是个好人。 “你可知他们去了哪儿?”宁见尘说。 “听说是京城。”练红盏说。 “那我们也去京城。”宁见尘说。 ----------------------- 作者有话说:继续我的弱智剧情 第60章 石中火7 宁见尘雇了马车, 又带着练红盏和江桥,一块去这一世幻境中的京城。 江桥坐在马车前边, 呆呆地望着前进的方向, 沉默不说话。 宁见尘看着江桥。 练红盏悄悄对宁见尘说:“宁仙师……我以为,你会不愿江桥与容禅纠葛过深。” 宁见尘长睫一动,说:“这不过是个幻境。” “他深陷于原局记忆之中, 会有如此表现, 也属正常。等到出去……就好了。” 宁见尘缓缓攥紧了刀柄。 练红盏看到宁见尘的脸色,默默缩回了头, 她是不是话太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桥坐在马车上睡着了。直到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江桥的头撞在车上,才疼醒了过来。 江桥皱着眉头, 忽有人用手轻抚了一下他被撞疼的额头, 并垫在他的头与马车之间。江桥感觉痛楚消减了一些,又觉得这气息陌生。他惊讶地抬起头来,看这个他好像见过几次的人。 “醒了?”宁见尘说。 “嗯。”江桥点点头, “做了一个梦。” 江桥目光悄悄投向宁见尘, 这人气质端谨, 面容清俊。他问:“我们, 真的见过吗?宁……将军。”他并不记得,他认识这样一个人, 他不过是个普通的渔民。而宁将军几次三番, 算是帮了他。 宁见尘收回了手,他见江桥有些畏惧的样子,便点了点头,说:“嗯。我们以前……是朋友。” 江桥并不知道他以前是怎么交到这样一个朋友。 江桥看见车窗外, 天色已经变成浅浅的蓝色,接近天明的样子。江桥问:“我……我睡了多久?这到哪里了?” 宁见尘说:“这是京城外的十里镇,我们到客栈歇一日,再有两天,就到京城了。” 江桥听了,心中有些不安,但他紧抿着唇,不说话。宁见尘看出他目光低垂,似有心事,便问:“怎么了?” 江桥嗫嚅着开口,说:“我们……可以不休息吗?我不累的,我只是很担心阿容。” “我梦见了他……我觉得他现在,很不好。” 梦境中,江桥和容禅一同为虎狼环伺,他执着容禅的手一同逃跑,跑了许久,那猛兽的利齿几乎要咬上他的身体。江桥感觉到剧痛即将来袭时,才猛地醒了过来,而后背已经冒出了一阵冷汗。 宁见尘安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也是你日间思虑过重的缘故。冷少将军必定无事的,你放心。” “真、的?”江桥祈求的目光看向宁见尘。 宁见尘发现他无法承受江桥的目光,只是看着,便让他心软下来。宁见尘嘴唇碰了碰,道:“冷少将军吉人自有天相,秋小哥别担心。况且,镇国将军府的门生故旧遍布京城,昔日同袍也定会尽力救助冷氏后人。” “一定是这样的。”江桥低下头,抱着自己的膝盖,喃喃念道。 宁见尘觉得胸中撕开巨大的空洞,既酸楚,又茫然,有一种隐隐无法遏制的凶暴的冲动。看着心上人在面前牵挂另一个人,他不知道是如何忍下的。他又快速补充道:“人可以不休息,但马儿不行的。到下一个驿站,我们换匹马,就可以继续上路,减少一些时间。” “谢谢宁将军!”江桥欣喜道。 宁见尘忍不住,揉了揉江桥的头。他想,一定是这幻境的缘故,扭曲人的心,待离开这个幻境,便好了。 他连自己都想不起来是谁,又怎么能敌过这秋光的记忆。 三世情缘牵扯之深,可不是惊鸿掠水般的巧遇。 江桥又继续在看车窗外的风景,只留下宁见尘隐约又不着痕迹地看着他。 * 那头,容禅被软硬兼施地,带上了京城。 皇城内。 金黄色的水晶珠帘后面,香雾缭绕。 夏惜命穿一身样式古朴的紫色道袍,在小太监的带领下,穿过柔软的锦缎帘幕,又经过陈列着各色古董与书画的紫檀木架,来到龙椅之前,朝皇帝鞠了一躬。 太监领完路后,便安静地退下在一旁,端坐在书案前,用毛笔沾了沾浓墨。他并不打搅陛下与国师的对话,只隔着重重帘幕,在陛下有吩咐时,代为起草诏书。 皇帝今日并未上朝,只着便装,在书房召见近臣。 这不知何来的夏国师,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道术,近些年来,很得陛下信任。 夏惜命行礼完毕后,说:“陛下,冷家幼子冷屏幽已经被带回京城,如您吩咐,为冷将军解除罪名,重修并赐还镇国将军府,容许冷屏幽继承其父的职位和爵位。其族人和下属也均有封赏。” “什么,您说,要让冷屏幽进宫亲自谢恩?老道自然会向冷屏幽转递这一恩旨,想必他会感激不已。”夏惜命说。 “等到冷屏幽进宫,陛下您自然知道,冷氏祖传的神龙血脉到底是什么样的了,也自然能为您,炼成神龙长寿丹。”夏惜命嘴边一笑,双手一拱,躬身行礼,眼角眉梢透出些许不同于清修之人的轻浮浪荡之气。 全程只听见皇帝低低的声音,隔着帘子看见皇帝不时伸手安抚夏国师,或者点头赞同。 服侍皇帝的秉笔太监早习惯了这一幕,按照陛下的旨意刷刷起草好了诏书。 而帘幕之内,坐在龙椅之上,面对着夏惜命的皇帝,却长着一副心驰派高邈的模样。只是他的喉间,插着一枚针。高邈发不出大的声音,也不能进行过分的举动,因为他被夏惜命控制了。 第69章 “陛下既无其他意见,老道便如此办了。”夏惜命俊美苍白的脸上又是一个笑。 高邈身上发寒,却说不出话来,手臂阵阵颤抖。 他倒了大霉,本以为穿过来这一世混了个人间帝王当当,结果当了没两天,就被这夏惜命施术控制住,说话、行动皆不自由,和坐牢没什么两样。 高邈心中焦急地祈祷,只盼那清微剑宗,或者昆吾派的修士能够尽快把他解救出来。同时他还要解释一句,那些个诏书不是他的本意,都是被夏惜命逼的,出去后,可别找他的麻烦! * 容禅被带回京城中,先是进行了一大堆封赏仪式,又拜会了许多元老旧臣,还择良辰吉日,为死去的冷氏族人举行了拜祭仪式,才回到原本的镇国将军府中。 看着这气势恢宏的镇国将军府,想到当年冷氏一族之显赫,只留下冷屏幽一独苗,死伤无数,凄凉飘零,容禅也有几分世事无常的感慨。 富贵荣华,如过眼云烟,只要天子一句戏言,锦绣便化作灰堆。 凡人汲汲营营,却不知一世到头,只是一场空。 虽然镇国将军府已经修缮和打扫,但三年多无人居住,还是感觉到了一股败破气息。冷家当年被抄走的财产,也只发回了十之三四。 饶是如此,镇国将军府占地宽阔、屋舍连绵,还是感觉到几分当年的荣光熠熠和贵气逼人。 冷老将军被平反的消息传出,天下将士均有所触动。当年冷老将军就是被冤枉的,但碍于皇权强横,冷氏忠诚,许多人即便同情冷老将军,也只能和下血泪,往腹中吞。如今听闻冷氏平反,冷少将军仍在,许多老将军当年的旧部纷纷上门,哭着跪拜容禅为少主。 容禅见到,许多已经是头发花白的老人,或者拖家带口的中年人,披星戴月,抛家舍业,赶往镇国将军府,只为拜见新任镇国将军。容禅虽是世外之人,但见到冷老将军忠义品德,赢得这么多人尊重,也为之敬佩和动容。 一个白袍小将道:“娘的!当年要不是老将军劝阻,我们早带着兄弟们反了!老将军什么为人我们不清楚?公忠体国、关爱将士、忠义无双,哪有那些被冤屈的罪名!听说老将军被下狱那天,我在家里哭啊!多少次,就想拿着武器上刑场拼了!” “是啊是啊!”将士们附和道,想起冷将军之死,呜呜的哭声又传了出来,无数人拭泪,“幸好,少主您还活着,平反了,继承了镇国将军府……” 又有人说:“少主……我们这三年,都没放下操练,本事一点儿没丢,您让我们去哪儿,就去哪儿。冷将军不在了,我们就跟着您干!我们始终是镇国将军府的兵!” “是啊是啊……我这条命,是冷将军救下的,不然早死了……” “早些年跟着冷将军南征北战、杀敌卫国,在大漠荒野,多痛快,哪有受这朝廷的鸟气……” 容禅听了,一一将将士们扶起,安抚他们,照料他们,对于要还乡的,拿出银两相赠;对于那些伤残的老兵,亲自看望和给予帮助。见到这些人,容禅总算体会了半分冷屏幽的心思,镇国将军府的家风。 有着如此多挂念,肩负如此重任,确实难以割舍。他现在只希望,江桥能够远离纷争。他处理完京城这边的事后,再去寻找江桥。 容禅在家中安抚了将士之后,就听到宫中传旨—— “传!镇国将军冷屏幽入宫觐见!” 不去,行不行? 容禅站在原地,思索。 经过河湾村那次短兵相接,容禅已经知道,即使他并非愿意来到京城,各种因素仍会推着他来到京城,重走一遍冷屏幽当年的路。也就是说,如果上京、重振镇国将军府、面见圣上是冷屏幽此世必经之事,他必须重历一次,不管他愿不愿意。 因此,必须要入宫一探究竟了。 但是,知道那儿肯定有陷阱,还一头往里撞,就不是容禅的风格了。 容禅想了一会儿,想出了一招。 他朝传旨的太监行了个礼,道:“谢公公,陛下召我们在永寿宫开大朝会,还容许下官去换身衣服,换了再立即入宫。” 同时容禅指尖一点,几点灵光便没入了圣旨之中,上面的墨迹也发生了变化。 太监说:“镇国将军莫不是说笑?陛下只召了你一人,召你在御书房会见……诶?” 太监又看了一眼圣旨,发现上面的确写的是,圣上召集满朝文武,在永寿宫开大朝会。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刚才说错了?但他早看过圣旨内容,写的不是这个啊?太监又揉了揉眼睛,还是说他老眼昏花,脑子出了问题,圣旨都能记错? 完了,这么多大臣都要去通知,他还在镇国将军这儿耽搁什么? 容禅只是微笑。 太监连忙变了脸色,说:“冷将军,咱家还有公务在身,就不耽搁了,告辞了!” 太监火急火燎地去通知其他大臣去了。 -----------------------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完整性……等我写完悲画扇这三个故事就好了…… 第61章 石中火8 容禅想, 既然夏惜命可以利用幻境本身的命数限制他的行动,那么他为什么不可以呢。他已经看出, 夏惜命为何明明有机会取他性命却不动手, 因为在这一世中,冷屏幽在这个时候还未死。 虽然未死,但不代表夏惜命不可以利用其他方式折磨他。 但是如果不止他一人呢? 修改一人的命线尚如此困难, 如果有一百个人, 一千个人,修改任何一人的命线都可能引发一连串变动, 从而导致幻境崩裂,所以夏惜命也做不到。 如果夏惜命要在他身上动手脚,防不胜防,不如将他置身于众人之中, 让夏惜命无法在同时影响这么多人的情况下, 对他动手。 皇宫里这么多王公大臣,命格贵重,不是平民百姓能够比拟的, 影响了他们其中一人, 就可能影响整个国家的命运, 这是幻境规则所不允许的。 容禅梳洗完毕, 换了一身赤红灼艳的朝服,煌煌然如神仙公子。他望着镜中的自己, 乌发红唇, 脸带潮湿,想的却是那个又呆又傻,笨笨的江桥。 不知他在河湾村中,吃得好不好, 睡得香不香,而又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容禅忍下心中柔软,想他应信任江桥,江桥想他的心应是一样的。他跨上仆人牵来的马,手握长剑,前往皇宫。 容禅来到永寿宫前,见三百来号文武大臣已经汇集在宫门前,乌泱泱的一大片,交头接耳。 “陛下今儿是怎么了,召集大伙这么多人?” “谁知呢?”大臣双手拢在袖中,“好似,陛下有半个月未上朝了,那道士,天天陪侍在御书房中。” “呸……愚人之术,只盼陛下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 容禅骑马走入人群之中,众臣只见这年轻公子身着鳞甲,又面容艳丽,不知是哪个世家的麒麟子。但又见他品级官阶,才知道,这竟是全家死绝了的冷屏幽。 “这就是新任镇国将军?” “少年将军……只可惜,命数太凶了些,六亲缘浅。” 容禅看了一周,议论稍歇。这时,太监扶着皇帝走出帘幕,登上宝座。众臣纷纷行礼,三呼万岁。 皇帝今日身体不怎么好,脚步略微颤抖,声音也沙哑。他说:“这外面,是怎么回事啊?这么热闹。” 夏惜命将拂尘往左臂上一拨,神姿仙骨,遗世独立,他倾身道:“陛下,您今日要召见新任镇国将军。” “哦哦,是冷家四子。” 然而,皇帝不期看见了殿中站着许多大臣,其中最为年轻耀目那个,是容禅。 容禅穿过人群,径直行至龙椅之前,躬身行礼道: “臣冷屏幽,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你、你就是冷老将军四子?过、过来让朕瞧瞧。”不知为何,皇帝见到冷屏幽,有些激动,说话都变结巴了,像是喉中卡住了什么一样。 高邈自然认出了容禅,但他似乎顾忌着什么,不敢相认,望了一眼夏惜命。 容禅微笑。 夏惜命盯着容禅,神色不明。 “赐、赐座。”皇帝说。 “谢过陛下。”容禅说,同时先发制人,“陛下,朝臣集会议论国事,怎有一老道在此?” 高邈想说什么,奈何喉中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朝臣也开始议论,以前不是没人反对,而是无人敢提意见。这新任镇国将军倒是个愣头青,直接提了出来。 高邈求救地看着容禅,但说不出话来。 再下去,皇帝的异状恐会被别人发现。夏惜命说: “冷将军,陛下身体不适,特命我陪侍左右,为陛下整理奏疏,分析国事,你新入朝,恐怕不知。”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高邈,语气平常地问道:“是吧,陛下。” 高邈额上冒出一串汗珠,艰难地点了点头。 第70章 容禅眸色变得深沉。 夏惜命神情和缓,眸中却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得意,道: “少将军,陛下先前为奸人蒙蔽,误怪了冷老将军,事后陛下也是悔恨不已,时常怀念冷老将军。好在陛下明察秋毫,已将真相查清,还冷老将军清白,让冷家官复原职,发还家产。你心中可还有委屈?怨气?若有,不妨说出来,陛下为你做主。” 容禅心中已经知晓了三四分,摇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不敢有抱怨。” “既然如此,陛下如今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你可愿为陛下效力?”夏惜命说。 高邈神情苍白,嘴唇发颤,放在龙椅上的手背似是抖了一会儿,高深莫测地开口: “你,你愿意吗?” 容禅神情玩味地看了高邈和夏惜命一眼,说:“臣,自当万死不辞。” “好,诸位文武大臣也看到了。陛下近日身体欠安,老道夜观天象,发现乃是帝星为阴云遮蔽所致。此兆说明陛下身旁有邪佞为乱。老道听闻,冷将军家乃是龙神血脉,想借冷将军一抹心头血炼制丹药,为陛下镇邪禳灾,冷将军可否愿意?一点小伤而已。”夏惜命说。 夏惜命又叹道:“冷将军若是不愿,也属正常,毕竟人心头之血难得……而冷将军初回京城,望见家园破败,心中仍有怨恨之气,也属人之常情,老道的要求过分了。只是陛下为国事操劳,身体亏空,万千臣民性命皆系于陛下一人身上,不得不为而已。” 夏惜命说得轻描淡写,但字字诛心。如冷屏幽不愿献出心头之血,便是仍对陛下怀有怨气,那么即使冷氏平反,也会受到皇帝猜忌;而冷屏幽如献出心头之血,离死也不远了。 估计上一世,冷屏幽也是进入如此两难境地。 关于龙神血脉,容禅在冷屏幽的记忆中也得知了这点。但他以为这不过是凡人为攀附神异,粉饰祖脉而造出的传说,谁知竟被夏惜命利用。 冷氏传承的龙形玉佩,算是证据之一。但容禅知晓冷屏幽是十成十的凡人,即使龙神血脉为真,也十分稀薄,接近于无了。 冷屏幽前世,被皇帝召回京城,欣喜若狂,但他可能怎么也想不到,皇帝不过是看中了他身上传说中的龙神血脉,想要拿冷氏嫡系子孙炼制丹药吧…… 容禅一哂,道:“巧了,臣近日也夜观星象,确如夏国师所说,陛下身旁有奸佞在侧。不过臣却另有解法。” 大臣们一惊,议论纷纷。 “这……何时听说冷家四子还会观天象、炼丹药?” “冷家不是武学传家吗?怎么还有道术传承?” “这冷四公子年纪轻轻,又历经磨难,哪里学的观星之术?不是信口胡说吧?” 容禅看了一眼众臣,拱手道:“臣于民间之时,偶得奇遇,学了一番道术,想与国师比试一番。丹砂毕竟入口之物,有金石之毒,臣取几滴心头血不成问题,若是炼制不成,无用不说,误害了陛下圣体,臣虽九死不能辞其咎。” 夏惜命面色不虞,说:“冷将军,你不妨先说说,打算怎么治陛下的病?” 容禅看了一眼夏惜命,说:“需以一道术高深的世外之人护阵,为陛下守阵祈福七七四十九日,方可驱除邪气,还朝廷清正廉明之气。” “这个人选,非夏国师莫属。” 容禅在赌。 他赌这个幻境中,未到时日,他不会死。 容禅又一鞠躬,说:“夏国师既已同意比试,臣想请陛下和诸位同僚做个见证,看看是国师的丹药厉害,还是臣的阵法更强。” 夏惜命说:“我何时同意比试了?” 容禅眉头一挑,说:“夏国师不敢?” 夏惜命:“……” 容禅说:“请夏国师入阵!若阵法有效,臣自愿将阵法秘术献予陛下。” 夏惜命气笑了,说:“冷将军既邀我入阵,你又以什么作为赌注呢?” 朝臣交头接耳,在讨论这二人的赌约。 “这冷将军邀夏国师入阵,成不成另说……至少无需陛下亲自入场……让他们二人先行比试一番,看谁的道法更好,也是一条妙计。” “自古沉迷升仙之术皆不得善终……看那秦皇汉武……英明一世,落得凄凉下场……” “冷将军莫不是为了警醒陛下,故意使出这招釜底抽薪吧?” “无论如何,让他们二人拿出真本事,比过再说……” 夏惜命有些急了,说:“那你敢不敢吃我的丹药!” 容禅说:“有什么不敢!” “我若死了,不恰是佐证,夏国师所炼之丹并非长生仙药,而是索命毒药。医毒不分家,谁知夏国师献上的是什么?臣愿为陛下试药,以验臣一片赤诚忠心。” 容禅不忘给夏惜命上眼药。 他已经试过,芥子袋都打不开,就是外界的东西都带不进来。而丹药极看重药材灵性,这长在凡世的草药和生在仙界的仙药,即使品种相同,效力也大不相同。阵法却没有这种桎梏,即使是毫无灵力的凡人,也可以使用阵法,只是效果差了许多罢了。 夏惜命面色凝重。 这时,在龙椅上憋了半天的高邈终于憋出来一句话: “准!!!!!!” 高邈这一世毕竟人间帝皇,金口一出,便落定了此事。 * 容禅开始布阵,阵法简单,目的不是为了杀死夏惜命,而是困住他。 如果没有夏惜命这个老妖怪,他们早离开幻境了。 若想这一世秋霜和冷屏幽终成眷属,就得排除世间阻力。 为比试公平,皇帝特命人开辟了一处宫殿和高塔,供二人施展阵法和炼丹之术。 夏惜命混入宫廷之中,凭借的就是一手炼丹之术。凡间帝王没见过真正的仙家丹药,炼些强身健体的丹药给他们便糊弄过去了。夏惜命的待遇还非常不错,皇帝给了他专门的宫室,以及金辉熠熠的炼丹炉,各种宝石和药材更是任取。 作为见证的大臣随着容禅一同前往炼丹室中。 夏惜命将拂尘一扫,冷眼长眉,眉心点着一粒红痣。他说:“陛下,诸位同僚,请见,这些都是延年益寿的药材,如灵芝、人参、鹿茸、龙骨、朱砂之类,冷将军,可莫说是老道故意害你。” 几位太医以及懂医理的大臣上前查验,确认无误。 “那便好,冷将军,三个时辰之后,丹成。”夏惜命说。 在这期间,容禅也布好了阵法。阵法绘制看似简单,实则难度极高,作为监督的大臣看到容禅随手绘下复杂玄奥的符文,闪着淡淡金光,不由得啧啧称奇,对冷小将军自称也会道术信了几分。 除了绘制符文之外,还需要将一些物品,如宝石、药材、贴身之物等,放置于特定位置。其中最重要的,是阵眼。 三个时辰后,丹成。 开出了三枚丹药。 夏惜命令小童,将一枚玄红色的丹药,盛在紫金托盘中献出。夏惜命掐了几个手诀,道:“冷将军,这是我本欲为陛下炼的神龙长寿丹,一枚能增加一甲子寿命……可惜,世间无神龙存世,只能以山间欲化蛟的巨蛇之血代之,效力差了许多。” “如今你要为陛下试药,那便试吧。可惜,这神龙丹材料难寻,炼完这三枚之后,老道也无力炼制更多了。留给陛下的,只剩两枚了。”夏惜命状似可惜地摇了摇头。 “这么好的丹药,浪费了啊。”夏惜命说。 容禅心中冷笑,只让出道路,倾身道:“请夏国师入阵。” 阵法布置在一处空置的宫殿中。 众臣,包括皇帝,都在盯着这两人的明争暗斗。 夏惜命经过容禅身边时,冷眼道:“你真觉得,我破不了你的阵?” 容禅不语。 夏惜命盯着容禅将丹药吃了,才一拂袖,步入阵法之中。 “七七四十九日之后见了,冷小将军。”夏惜命说。 ----------------------- 作者有话说:快速过一下剧情 第62章 石中火9 丹药入喉, 便被一阵浅薄的灵力包裹住,灵力可以暂时阻止药力吸收, 但是阻止不了多久。 那端, 夏惜命进入阵法之后,原本空无一物的大殿,忽然现出阵阵狂风暴雨, 夏惜命的身影如孤岛立于海啸雷电之中, 罡风阵阵,风刀浪剑。他冷笑一声, 拂袖将那些风雨收下,而缓步如履平地一般踏入翻卷的波浪之中: “容小公子……你把阵眼藏在了哪儿……” 阵眼藏在了夏惜命的丹药上。容禅没指望阵法能够彻底绞杀夏惜命,也不指望夏惜命能够大发善心,在丹药上不做任何手脚。 他唯一能做的, 只有拖时间, 拖到其他人前来。 在接过丹药的一瞬,容禅也在这颗神龙丹上绘下了阵法,夏惜命绝对想不到阵眼竟在他腹中。但是, 随着夏惜命对阵法的破坏, 容禅下于阵眼之上的禁制也会逐渐松动, 毒性会逐渐侵入他的身体。 第71章 若夏惜命强行破阵, 这颗阵眼同样破裂,那么容禅就会吸入丹药之毒。但也已经比一开始就服下丹药好了许多, 就看谁熬得过谁吧…… 容禅一拂衣袖, 于八卦阵中盘腿坐下,开始静坐调息。只希望,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是夏惜命化为一滩血水, 而不是他灰飞烟灭…… * 几日之后,宁见尘和江桥、练红盏终于到达了京城。 一到京城,他们便听说了近日京中发生的大事。京中局势波谲云诡,动荡不安。 宁见尘毕竟有官职在身,出去与同僚打听了一周,回来后,便神色凝重地同练红盏、江桥在客栈中商议。 “朝中人说,冷少将军与夏国师打了个赌,赌谁的道术更强一些……现在,他们一个被困在皇城虚天殿阵法之中,一个被锁在皇家寺院的通灵塔下……冷少将军,服下了夏国师炼制的神龙丹,现在生死不明。”宁见尘说。 练红盏说:“服下了这什么丹……容少不会被毒死吧?” 宁见尘颦眉道:“夏惜命不至于做得这么明显。” “我们得去把阿容救出来……”说着江桥就往外走。 宁见尘拉住他,说:“你知道通灵塔在哪儿吗?那儿是皇家寺院,看守严密,不是随意可以进出的。” 练红盏说:“那我们该怎么办?” 宁见尘手在桌上轻敲,道:“我听说,他们的赌约约定是四十九日,如今已经过去三十日了,还剩十九日。” 练红盏说:“容少既然能和夏惜命定下赌约,是不是他有一些把握?” 宁见尘看了练红盏一眼,说:“夏惜命修为至少在元婴期,甚至可能已至出窍期,容少与之抗衡已是勉力,不可轻视。” 他又说:“我会想方设法联系镇国将军府的一些旧部,设计营救,不能坐以待毙。练姑娘,你不妨和江桥一道,再去打听多一些关于夏国师的消息。他修为比我们高,进入幻境之后,即使受到压制,残留的力量也比我们强。” “好!”练红盏道。 江桥看向连绵的屋舍上透出的一个暗黑色塔尖,心中恍然,阿容就在里面吗?他原以为,阿容回到镇国将军府,一切就会变好了,他本是高门公子,跟着自己在渔村那几年已经是虎落平阳,龙游浅水,但不料回到京城后,亦是腥风血雨、危机重重…… 他是不是想错了。 翌日,练红盏和江桥分头在京城中打探更多消息。 忙碌了一上午之后,练红盏和江桥在约定的茶摊上歇息。练红盏先喝了一大碗茶水,脸色涨红,又不停给自己扇风。做凡人久了,她都忘记有修为是什么感受了。 练红盏说:“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人们都说,夏国师在朝中已经十几年,不知从何处来的,呼风唤雨、炼丹卜卦样样精通,很得皇室倚重……尤其近些年来,皇帝身子不好,愈发倚重国师炼制的丹药提神。” “这夏惜命根基深厚,我们想个什么法子,乔装混进宫中去?”练红盏说。 “这样不行。这样太慢了。”江桥说,他望着那座只露出一点儿塔尖的通灵塔。 “你说什么?要么,我们找个晚上,一块儿夜行溜进去?”练红盏说。因着上次没护住江桥,她对容禅还有几分歉意。 “只剩十九日了,不,是十八日。”江桥说。 他对自己的梦境记忆犹深,容禅可能在等着他。 “你要做什么?”练红盏还未察觉到江桥的心思。她歇息了一会儿,喝了几杯茶,再抬头一看,发现原本坐在自己对面的江桥竟不见了!练红盏又站了起来,环顾一周,不知江桥去了哪儿。完了,她又把人弄丢了! 江桥径直来到了通灵塔的围墙外边。通灵塔是一座皇家寺庙,后用作清修养性之所。一片低矮的宫殿中,望见一座七层高的灰黑色的尖塔,阿容正困锁在里面。 阿容原本不愿回京……如不是因为他,也不会受制于人。 江桥刚靠近了围墙,就被门口的卫兵拦住了。卫兵的刀剑闪着寒光,道:“喂!小子!这是皇家禁地,不要靠近!” 咫尺之隔…… 江桥正非常沮丧又焦急地打转时,围墙里忽然走出来一个人,看见他,冷笑了一下,道: “江小兄弟?久别重逢啊。”左元任说。 江桥看着这人,发觉自己并不认识他。 “或者说,秋小兄弟?”左元任说。 “我是秋霜,你是?”江桥问。 “你不认识我?那不必知道我是谁。我想,你是为了里边的冷少将军来的吧?”左元任眸光闪动,说。 “你怎么知道?” “我是这里的看守……冷少将军正关在里面,他的状况,我最清楚不过了。他现在可不怎么好哇。你是他的亲人,朋友?你想救他吗?”左元任诱惑地说。 其实无需诱惑,只要告诉江桥容禅的现状,就能让江桥着急。 江桥马上上前几步,道:“他,他怎么样了?我能救他?” 一起在河湾村度过那几年,秋霜已经真心把冷屏幽当做了自己的亲人……以及爱人。他本无父无母,冷屏幽是他世上唯一的温暖。两个天涯沦落人,拥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就算是个陷阱,他也很容易被骗…… “冷少服下了神龙丹,而神龙丹药效过强。他的身体扛不住这般药力,已经昏迷了。”左元任说。 “啊!”江桥一听心就乱了。 他扯住左元任的衣袖,说:“你能不能带我进去,让我见见他?求求你。” “你让我带你进去?”左元任上下看了看江桥,笑道:“看在你求我的份上,不是不可以。只是……只能你一个人进去。” “好。”江桥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左元任在这儿做了个不大不小的牢头,要带江桥进去,只用跟手下人说一声即可。皇宫门禁虽严,对自己人却松懈,尤其是一些收了好处的私下勾当,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左元任带着江桥穿过一个又一个游廊,走入通灵塔的地下一层。这儿空间宽大,核心之处的地上绘制了个巨大的八卦阵,原是炼丹之所。因容禅吞食了神龙丹,便在这儿休养,不受外界干扰。 江桥甫一看见容禅,就趴在了木栅栏上。他隔着木栅栏,看地下于八卦阵中心打坐的容禅。长眉妙目,依然是他心中的人。只是容禅双目紧闭,长发略显凌乱,身上已经披了一层灰,想来是许久没有动过了。 “他!他是怎么了?”江桥很着急,但他又被木栅栏隔着,无法靠近容禅,只能转过头来望着左元任。 容禅的状况看着不正常……他的表情并不轻松,还有一丝沉重,可能在忍耐着什么。他的眉心微颦,保持这样的姿势已经很久了。 左元任冷笑:“夏国师的神龙丹……岂是那么好受的?药力暴涨,自然撑得人受不了。何况,药毒本一家。” 江桥听懂了,这不是什么仙丹,而是毒药!他猛地揪住左元任的领口,喝道:“你还知道什么!你为什么不救他!” “救他?哼。”左元任轻拂了一下被江桥揪住的领口,又拿着他的手离开,说:“我为什么要救他?” “丹药是他自己吞的,赌是他打的,自不量力,做此等冒险硬扛之事,怪得了谁。我又有何义务救他。” “得罪了夏国师,怎么死都不知道,你逼着我一块儿送死吗?”左元任说。 江桥盯着八卦阵中的容禅,觉得他脸上有一层灰败之气,仿佛被一层脏兮兮的雾气笼罩着,整个人如逐渐枯萎的植物。他听着左元任一声又一声的嘲讽和打击,心越来越凉了下来。江桥冷静之后,回问了左元任一句: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进来?你带我进来——总是有目的的吧。” “你——” 左元任见江桥清凌凌的眼睛,不知这弱小又笨拙的少年,何时多了一层灵光,懂得反问他。也许是他碰巧想到的。 左元任说:“你想救他吗?那的确有一个办法。” 左元任可称得上五官端正的脸上,露出一种与他容貌不符的恶意表情,使得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有所阴郁扭曲。 “这个毒丹,是无法解的——除非,除非有人”左元任说。 “有人什么!” “除非有人自愿帮他过掉身上的毒。”左元任说。 “你是说……把他身上的毒引出来?”江桥说。 “是”左元任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眼珠转了转,打量着江桥,“这神龙丹本是增寿之用,但无其他辅药,加以施针,运功消化药力,便成了催命之符。非得延寿,反而速腐。” “如早开之花亦早败一般……如将神龙丹之药力引渡至另一人身上,就连这延寿之力也耗尽了,只剩下消耗寿元的功用了。不增寿,反而减寿三十年。”左元任说。 “我愿意。”江桥说。 左元任没想到江桥答应得这么快,就说:“你可考虑清楚了?秋小兄弟?” 第72章 他可不忘,在上一个幻境中,他时运不佳,误输给了这无半分实力的江桥。然而他在幻境中连自己的本名都想不起来,能赢纯属侥幸。 “只要,只要阿容能够醒来……他能够安全无恙。你不会骗我吧?”江桥说。 左元任伸出三根手指,说:“我敢以道心起誓,若秋小兄弟愿以自身帮冷少将军过毒,冷少将军绝对无恙!如违此誓,将遭天劫雷劈!只是,秋小兄弟,你可想好了,真心愿为冷少将军过毒,愿为他减寿三十年?” “我,我愿意。”江桥其实并不知道后果是什么,他只是想救下容禅。而至于自己的寿命?他连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么在乎这几十年。 他本是一无用之人,相比于阿容,他只是河湾村里一无人问津的渔夫,无父无母,死了也无任何牵挂。但阿容要活着,他有血海深仇要报,他的命,比他重要得多。 江桥没思考过多就答应了。 ----------------------- 作者有话说:这算是第二个小世界吧,十几章左右一个 第63章 石中火10 左元任为江桥打开了栅栏。江桥冲了进去。他握住容禅的手, 却发觉冰凉凉的,一点热气都没有。而且, 即便他握住了容禅的手, 容禅都没有醒来的意思,反而近看脸上一层死气更明显了。 “他这是怎么了!”江桥回头,怒问左元任。 左元任一步步走近, 说:“他全部心神都耗在抵抗神丹, 护住自己心脉上,哪儿知道外界在做什么。” “到底要怎么过毒, 快开始吧。”江桥沉声道。 左元任却不知江桥如此冷静,原本以为他不过是一个炼气期的小弟子,资质也不灵光,但现在看来, 却有一分超出其能力的镇静。 “十指连心, 需取你指尖之血,与其指尖之血,进行对换……”左元任说。 江桥盘腿坐了下来, 和容禅姿势一样, 相对坐着。他的指尖被刺破, 和容禅的手掌贴到一起。他逐渐感觉到, 一股强横的药力,穿过容禅同样被刺破的指尖, 缓缓渡进他身体里面。 江桥闷哼一声, 咬住下唇,感觉一股不知名的寒凉之力,通过逐渐交融的血液,缓缓进入他的身体。这股寒气, 让血液流经的地方都变得冰凉,江桥逐渐觉得手臂变凉起来,而等血液流遍他的全身,他觉得全身的热力都减少了,逐渐发颤。 血液滴滴答答地顺着两人相贴的手掌淌下,滴落在地上,染红了衣袍。血色发黑,且腥臭。随着血液逐渐流出,容禅的脸色渐渐变好了,变得红润有光泽,而江桥的气色逐渐变得灰败,唇上,头发上都蒙着一层霜翳。 江桥觉得十分难受,好像身体里所有的热度都被夺走了。不仅他身体越来越乏力,五脏六腑都好像在结冰。他仿佛抱着一块大冰块一般。江桥的身体逐渐衰弱,想跌到地上去,但是他还强撑着自己。他保持手掌和容禅紧紧贴合,直到他的脊背弯曲,连喘气都喘不上来。 “阿容,你要,你要活着……” 江桥完全是凭借着一股意志力在支撑,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被药力毁坏了。 * 两个时辰之后,过毒完成。 容禅面色平静红润,似在沉睡之中。之前一直给他增加诸多压力的丹毒,已经完全被排出,渡到了江桥身上。容禅现在只要再运功打坐几个周天,调理好体内气血,便可醒来,恢复无恙。 只是江桥,好似换了个模样。 左元任也有些惊讶,他想不到,过毒会使人减寿三十年,原来是直接使人老了三十岁。 江桥缓缓醒来了,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如枯木般的手,皮肤蜡黄,甚至冒出干瘦的青筋。江桥惊讶,说:“这……” 他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苍老了。 江桥颤巍巍地起身,他的骨骼变得酥脆,皮肉萎缩,而几缕灰白的发丝,飘落下来。 江桥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原来减寿三十年,是这个结果…… 江桥走了几步,便觉得腰酸背痛,丹毒直接促使他的身体加速老化,皮肤、容颜都变成了老年人的样子。尽管他一颗心还是一个十分稚嫩的少年,但他已经被困在这一具苍老的身体里了。 “我这,我这是怎么了?”江桥问自己。原本清亮悦耳的少年音,现在变成了沉重枯竭的老人之声。 “我,我变老了?”江桥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发觉满是皱纹,还很干枯。 江桥又走了几步,走到左元任身旁的铜镜前,他果然在铜镜中看见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老人。 衣服依然是他那身淡蓝色的衣服,背着一把小剑,但是身体已经完全变成了老年模样。皮肤下垂,满是褐斑。身上唯一不会老的地方,只有那一双如湖水般澄澈的眼睛。 “我跟你说过,是这样的后果,后悔了吗?”左元任说。 江桥摸摸镜中的自己,好像在摸另一个人一样,这是他变老后的样子吗?他向左转了转,那个驼背的老人便也向左转了转,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那个老人便也伸手摸了摸自己。 只是,他的动作和气质中还带着一股少年人幼稚轻快的特性,这种特性出现在一个苍老的老人身上,就显得可笑。 “你若后悔了,我可以帮你求求夏国师,看他有没有办法。”左元任说。 其实没有任何办法,他只是想看江桥绝望慌张的神色,来恳求他。 但江桥只是惊讶了一会儿,便低下头,左元任以为他在难过。江桥又走了回去,在容禅身边跪下,他抚摸了一下容禅的脸,感觉到他的确在好转。 “阿容……” 江桥心中泛起一阵心酸,仿佛有另一个不属于他的声音在呐喊:“不!不!不……”但的确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心里那个声音在说:舍不得、舍不得…… 但决定为阿容过毒起,江桥就做好了殒命的打算。现在,不过是变老一些而已。 江桥看着自己皱巴巴的双手,眼泪砸下来。真好,他还可以再见阿容一次,这也是上天特别可怜他,留给他的幸运了吧。 即使他的身体老了,他的眼睛仍在,他可以看着阿容,如何意气风发,如何重振旗鼓,夺回冷家应有的地位,而剪除那些残害他家人的凶手。 上天垂怜,留了他一双未曾瞎掉的眼睛,也是很幸运了,让他可以见证这一幕。 只是…… 江桥站了起来,对左元任说:“别说我来过这里。” 他的声音如两篇干燥的铁片在刮磨一般。 “这……你要去哪儿?”左元任说。 “我不知道。别问我。”江桥说。 江桥转身离开了,他衣服上仍带着刚才跪在地上留下的灰尘,背变得弯曲了,脚步也沉重了许多。 他希望阿容忘记他,就像没有他这个人一样,不要心里有什么负担。 最大最大的奢望,就是有一天阿容功成名就、儿孙满堂的时候,会在庭院里的葡萄架下,摇着蒲扇给孙儿讲故事时,会偶然想起年轻时遇见过他这么一个人。他们有幸做了三年夫妻。 不过是他高攀和奢望。 江桥离去后,左元任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 容禅觉得身上的压力渐渐减轻了。 原本那枚丹药,如同一个不断散发毒气的毒源一般,在他身体中肆虐。容禅集中了全部心神,与这毒丹对抗,同时维护阵法的运转。 现在不知为何,这毒丹失效了,变成了一颗灰白无用的丹药。 容禅抓住了这个机会,运转灵力调养自己的身体,同时分出一半心神,更精准地控制阵法。夏惜命那边的压力徒然增大了许多,他被许多铁索以及凄风苦雨困锁住身体,并有一只半人高的大雕,一直飞来飞去啄食他的身体。 夏惜命大笑一声,神情凄绝,锁链被他抖得纷纷震颤。冷雨更如瀑布一般砸下来,砸到他身上。他运转神念调动起仍在容禅体内那颗丹,却不料失去了联系……发生了什么? 他的丹,怎么失效了? 不可能! 依容禅那小子的功力,无力抵抗他的丹毒。而他不要容禅死,只要容禅丧失神智不良于行,他便能在这幻境中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了!只要消灭冷画屏的残留意志,这把扇如何不是他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阵眼到底在哪里! 容禅额上冒出一些汗水,他又运转灵力几周天后,蓦然睁开眼睛,长舒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压在他身上的大山,这一刻终于卸掉了。容禅觉得体内经络焕然一新,浑身放松,甚至灵力禁锢都松弛了一些。 只是…… 这丹毒是怎么突然去掉的? 容禅看了看这空无一人的塔底,以及打开的木栅栏,他直觉,有人进入过这里,只是谁呢?怎么不见了? 容禅掐指一算,惊觉他好似在这塔底中度过了一个多月,外界在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他一振衣袖,身上灰尘便纷纷落下。这证明他的确在塔中呆了很久,身体中毒初愈的状态也不是作假。 第73章 容禅疾步离开塔底,一路上都没遇见其他人。他心念一动,困住夏惜命的阵法仍在运转,那是谁,帮他解了丹毒? 容禅正疑惑间,忽见前面回廊有一个可疑的身影。他屈指自袖间弹出一点灵力,前面那人便被撞得弹动了一下,惨叫一声。容禅看清他的脸,是左元任! 左元任见被容禅发现,疾步离开,但容禅更快,一阵风般上前,按住了左元任的肩膀,又和他交手了几回。 “你在这儿做什么!?其他人呢!江桥呢?”容禅惊怒道。 “我怎么知道!我也没见过!”左元任狡辩。 同时左元任在袖中按住了一道符,趁容禅不备,瞬时捏碎了符文移形换影离开。容禅用袖子挡住符文爆裂时的烟气,再睁眼时,左元任已经不见了踪迹。 这手法!必定是夏惜命! 容禅忆起蒙易拦住他时,手里也有同样的符咒,看来是夏惜命的手笔。 “该死!”容禅道。 容禅出了通灵塔,把里外的看守吓了一跳。看守都没想到安静呆在通灵塔底闭关的冷少将军会突然出来。他们见一个人神色焦急地走出来,容貌又陌生,纷纷揉了揉眼睛,都没想起来这是新任的镇国将军。 而镇国将军与国师之间这场豪赌,看来要分出胜负了。 容禅没管这些人,直接出门后,遇到了同样在焦急寻找江桥的宁见尘和练红盏。双方一交流,才知道江桥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容禅胸中怒火升腾,他想不到夏惜命如此卑鄙!他胜过了夏惜命,但江桥失踪,这胜利又有什么意思! 容禅盯着皇城虚天殿的方向,眼中仿佛冒出火焰,那灵力的禁制越来越松动,几乎要破关而出。他猛地拍出一掌,身旁的红色宫墙便被拍出一个巨大的掌印,砖石纷纷震颤,好似要松动掉落。这儿的动静也吸引了皇宫的卫兵,拿着刀剑往这儿赶。 “找!谁动了江桥,我让他死!”容禅吼道。 ----------------------- 作者有话说:换着法be 第64章 石中火11 三个月后, 京郊十里镇。 一个头发灰白,脊背微微佝偻的老人, 手提着两尾鲜鱼, 往镇上的酒楼后门走去。 他经过杂乱拥挤的集市时,顺手帮拉了一大车货物的乡下汉子推了推车。乡下汉子好容易将货物运至货栈,见是个年纪大的老人帮了他的忙, 便擦了擦汗, 笑道:“老人家!谢谢您帮忙!小心闪了腰!” “嗯。”江桥应了一声,低头悄悄走掉。他不想别人看见他的容貌。 乡下汉子忽然又觉得, 这老人怎么不和村里那些老人一般眼睛浑浊,或者神情沧桑,倒是稍稍有些不一样…… 江桥走到酒楼后门,早在这儿候着的店小二看见江桥, 叫道:“江老儿, 怎么晚了!大厨还在等着呢!” “路上走慢了些。”江桥赔笑道。 “若不是你送的鱼新鲜,还不要你的呢!”小二挑挑拣拣,给江桥付了十几文钱。 离开京城后, 江桥就在京郊找了个活干。他年纪大, 做体力活的不要他, 他便重操老本行, 每日在江上捕些鱼来卖。晚上就借宿在破庙里。 如此往复,三个月过去了。他又不舍得彻底离开京城, 想知道冷屏幽的消息, 便留在了京郊此处。 他衰老了许多之后,知道自己无法再和阿容在一起。而他不想让阿容看见自己这幅模样,哪怕他记得的永远是当年那个少年呢? 于是江桥狼狈地、匆匆地离开了,他躲了起来, 不想容禅发现自己。他想让容禅忘记自己,做他的镇国将军,而他只要远远地看着容禅就好。 这个愿望,朴素而微薄。 江桥拿了钱,把铜板装进破旧的衣兜里。忽然一匹快马,上面骑手背着一杆旗帜,疾速地自镇外冲过来,冲进小巷,溅起一摊泥水。旁边小摊小贩纷纷避让,但还是撞掉了一些货物,怨声载道。而在骑兵过去后,又来了几个拿着武器的士兵,乱哄哄的,一阵踩踏,把货物踩到脏地上。这集市瞬间变得嘈杂起来了。 江桥艰难地弯了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泥水里的铜板,擦干净了塞进衣兜里。他忽然听见旁边身着长衫的一个读书人说: “你们知道吗?听说,京中的镇国将军造反了,率军直接冲进了皇宫里。皇帝被软禁,吓得不停下旨请各地诸侯勤王呢!” “这可是真事?那镇国将军,莫不是被冤死的镇国将军冷氏一家?那要造反,也是常理。镇国将军手握兵权,皇帝昏聩,残害忠良,我是镇国将军,落到此家破人亡的地步,也要造反了。”卖猪肉的老板说道。 “慎言!听说镇国将军正在到处招兵呢,要掀翻这天下,皇位换个人做。许多人已经报名参加了。”蔬果摊的老板说。 “真的?不是谣传……” 江桥听着这市井流言,只觉得耳朵中嗡嗡嗡地响着,耳膜一阵胀痛。他的铜板掉到地上,来不及去捡了。他疾速跑向镇上贴告示的地方。镇国将军府在哪儿招兵?他的阿容,是怎么了,怎么落到这地步!现在阿容需要他! * 京中,皇宫被重重士兵封锁,皇帝高邈干脆被绑在了龙椅之上。反正他是修仙之人,饿不死,再绑多久无所谓。高邈哭丧着脸说: “我真的不知道江桥小兄弟去了哪儿啊!我,我也是被那夏惜命控制的,他操纵着我,我想去哪儿都不行,说话也要经过他准许。那些话都不是出自我本心的。” 高邈喉间的针已经被取出来了,但是容禅并不放他自由。容禅一脚踏在龙椅之上,手拿的刀刃轻刮着高邈的喉咙,冷哼:“你和那夏惜命勾结在一起,谁知你们底下有什么勾当?是不是合起伙来骗我!你说,江桥去哪儿了!” “我是真不知道哇!”高邈眼泪都要出来了,“要不,你再去问问那夏惜命?” “你怎知我没问过?”容禅就是问了夏惜命,也寻不到结果,才惊怒异常,开始疯癫。 他又给嘴硬的夏惜命加了许多禁制,重重锁链和压制加到夏惜命身上,日夜不停地折磨。夏惜命在吐露真相之前,绝对无法自阵法中出来,直至被刀切斧凿成肉泥也无法停止! “还有你那同门,左元任,一见我就跑,明显心虚!”容禅说。 “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我真的不知道!”高邈喊冤。“我现在都任你处置了,皇位都让你坐了,还不行吗?” “那左师兄,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哇!” 就是因为四处都寻不到江桥,容禅焦急之下,干脆率军直接闯宫禁,逼问那夏惜命和高邈。还差点没把夏惜命拖出来打死。还是宁见尘劝阻,夏惜命出来后可能实力大增,才作罢。 饶是如此,他们耗尽了力气,仍无法找到江桥。江桥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容禅眼睛泛红,神思枯竭,虽找不到江桥,但他知道,这一世江桥必定还活着,否则他们这个幻境就要崩裂了。他只是担心江桥不知在哪儿受着折磨,悄无人知,生不如死。 干脆,直接反了! 反正容禅他们是世外修仙之人,无忠义孝悌的禁锢,对这什么凡人皇族,半分敬重之心都没有。干脆就利用了原本镇国将军府的威信和势力,以及人们对冷氏的同情,一把火反了皇帝!因他们需要举全国之力寻找江桥,非把这个世界翻个底朝天,才能把江桥找出来。 这命数,和冷屏幽上一世一模一样。 上一世,冷屏幽也是回京之后,发现政局并不如他想象清正。他又不停地被皇帝猜忌和折腾,干脆就反了。但是,后来秋霜去了哪儿呢? 冷屏幽记忆中,这一段却模糊了。 容禅夺过兵权和政权后,直接下诏,令人在全国寻找江桥!一个十八九岁模样,样貌清秀,性格乖巧的少年。 他却不知,江桥现在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 江桥来到镇国将军府设在郊外的军营面前,已经有好长的队伍在排队应征士兵了。世道不公,政局黑暗,不少底层小民活不下去了,就想来军中碰碰运气。至少还能管口饭吃。 几个附近村庄的男青年,兴冲冲地过来应征,考查通过之后,领了一身新衣服和一些养家银,喜滋滋地不断讨论着,并和来送行的父母妻子道别。 江桥在队伍里伸直了脖子望,不知阿容在不在这里呢……阿容贵为镇国将军,他是不是入了军营,就有机会见到阿容,知道他现在好不好?他不敢直接上镇国将军府去,这样太过怪异和惹人注意。 别人会想,镇国将军少年英才,怎么会和一个糟老头子扯上关系。又怎么会曾做过别人的男妻。 轮到江桥的时候,负责招兵的小千总一见江桥就笑了,道:“老丈,您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还是回家带孙子去吧。” 江桥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我也想为镇国将军府出一份力……” 第74章 小千总眨了眨眼,道:“像您这样的,仰慕镇国将军威风而来投军的人很多,我总不能都收进来吧?别到时候,仗没打成,得先给您送终了。” 后面排队的人都跟着笑起来。 江桥涨红了脸,道:“我没有想打仗……您有什么杂活,都可以让我干的,我干什么都成。我能跟上的,不麻烦您。” 小千总挥挥手,让江桥别挡路,他后面还有很多新人要审查入伍呢。 江桥不甘心离开,但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收拾了小包袱,坐在城墙根底下,看着那队前来应征士兵的人。 他想见一见阿容,亲眼确认他现在怎么了。去除了丹毒他好了吗?为什么要造反呢。虽然江桥学识不多,但他知道造反是要杀头诛九族的。阿容为什么做这么危险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应征的队伍都排到尽头了。夕光渐起。招兵的小千总见今日差不多了,就收了登记册和银子,打算回营,明天继续。 他看见江桥仍等在招兵之处。 江桥也看见他了,说:“您……” 小千总冲江桥招招手,说:“老丈,您跟我来吧。” 江桥不知道小千总叫他去做什么,但他跟在了他身后。小千总一边走一边说:“老丈,您也是跟我一样,先前受了老将军恩德的吧,不然不会这么执着。” 江桥说:“是……”阿容,也算是老将军的影响吧。 “但我实在不能招您进来,年龄不符合。这样,您看后厨这儿还缺个做饭的伙夫,要不您就呆这儿吧。不过我可说清楚了,没有新衣服也没有养家银。战场上刀剑无影,行军奔波,出了什么事,只能您自己担着,我们可帮不了您。”小千总充满怜悯的说。 江桥说:“是、是……我这把老骨头死了,就找个地方扔了,不用麻烦将军。我无牵无挂,就想为冷将军做点事儿。” 旁人的话语,不断提醒江桥他已经变老了,和以前不一样。江桥也逐渐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小千总吩咐完了,就走了,留江桥在后厨灶台这里帮忙。 ----------------------- 作者有话说:倒计时3 第65章 石中火12 冷屏幽起兵造反之后, 软禁了皇帝,各地势力纷纷招兵买马、揭竿而起, 有的借故清君侧, 有的自立为王,实际都是想加入争夺天下的战局之中。天下将乱,鹿死谁手未可知。 容禅先是借助朝廷之力, 在全国各地寻找形似江桥的人, 又一边不断打压异己,拓宽镇国将军的势力范围。他才知道, 为何每一世,夏惜命都先接近宫廷。实是因为处于权力的中心,好办事太多。 容禅想不通,如果江桥不是身不由己, 为何他不出来见他?如果说之前是因为冷屏幽自身难保, 现在冷屏幽已经挟天子而令诸侯,为什么江桥还不出来呢? 一难受的时候,容禅就会来到虚天殿外。只有听着夏惜命的惨叫声, 才能让他心里好过一些。 容禅拎着酒壶, 盘腿坐在虚天殿外。自出来之后, 他又和宁见尘、练红盏合力, 加固了阵法。现在夏惜命于阵法中是应对不暇,疲于对付各种陷阱、攻击和禁制, 一时半会出不来。但同时, 他也无法从夏惜命身上挖掘到更多关于江桥的消息,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容禅抬头灌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他的衣襟落入胸膛里,冰凉湿滑。月色凉薄, 不知扇外的世界如何了?也不知他们何时能够从这般扇子中出去。 他居然还把江桥弄丢了,一想到这儿,容禅更觉难过,不禁忧郁起来。 阵法中传来夏惜命的咒骂声:“容禅小儿!待我出去之后,一定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容禅又灌了一大口酒,酒精能让他清醒的脑子混沌几分。他淡淡地说:“等你出来再说吧,我等着。” “你能困我多久!哼!你这阵法迟早要崩溃的!”夏惜命说。 容禅觉得有些烦躁,连逗弄夏惜命都让他觉得没趣味了。他冷冰冰地说:“你什么时候告诉我江桥的下落,我就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夏惜命说:“你不放我出去,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你真知道?你怎么证明你知道?”容禅说。 夏惜命忽然凄烈地大笑起来:“知道又怎样?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冷屏幽和秋霜相闻不相见正是我期盼的,我为什么告诉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容禅生气了,他狠狠踹了虚天殿大门几脚,又把阵法重新加固了几番,让那夏惜命遭受折磨没空说话。此番做法容禅完全是为了泄愤。 冷静下来,容禅想夏惜命多半是不知道的。一是他困锁于通灵塔下时,夏惜命同样呆在虚天殿中,难以做手脚。而最可疑的左元任,现在也失踪了,容禅找不到他。寻找江桥就这样陷入僵局。 联想到自己身上莫名其妙解了的丹毒……容禅直觉这与江桥有关,所以他倍加担心。江桥现在,不会在哪儿忍受着丹毒的折磨,所以无法来找他吧?容禅愈发心切想要找到江桥。 想到这儿,容禅也心静不下来。他策马前往军营,看各地传来的情报中是否有江桥的消息。 容禅大步踏入军营之中,身旁经过的将士纷纷问候行礼,容禅轻轻点头,进入大帐之中。帐中有许多需要他处理的文书。 容禅翻看了一会儿,这些凡人的阴谋诡计于他眼中如明镜一般。不是虚与委蛇,就是暗度陈仓,令人发笑。为速胜,容禅传授下去几种军阵和锻体之法,让冷家军战无不胜,一次又一次取得巨大胜利,已经令天下势力侧目。 只是,他发布出去这么多寻找江桥的告示,一点消息都没有。找来的不是小骗子就是大骗子,气得容禅杀了一拨凡人,将圆滚滚的脑袋挂在城墙上,以儆效尤。 夜色深了,几本翻开的文书散落在桌案上,或者摊开放在容禅膝上。他用手撑着头,闭目养神。非是劳累,只是心烦。一缕凉风穿过军帐微开的门帘,拂入帐内,吹得烛火微微弯腰。 军中之人皆知冷屏幽将军貌若好女,实则性格冷酷坚硬,因此不敢有人进来打搅他。 江桥缓缓靠近了营帐。 他在军中亦有了一段时日,如那位好心的千总所说,军中生活艰苦。他在厨房帮忙,给士兵们做大锅饭,比那些日日要操练的士兵好一些。但是军营时时换防驻扎,他也跟着奔波换了不少地方,着实劳累艰辛。好在,这个军营是京城附近的新兵营,倒不似在外地的主力军那般东奔西跑。 今夜容禅一进军营江桥就注意到了,只是他碍于现在的身份,不敢上前相认。江桥一见容禅平安无事的模样,就觉得一阵激动。虽然他眉心皱着,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但已经比在通灵塔下见到他时有神采得多。 江桥只扫了容禅一眼,便匆匆把目光移开,紧盯着手里烧火的秸秆。他不敢看容禅,怕容禅发现他,身体更向角落里缩去。他感觉到容禅的目光在往他这个方向扫过时,背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只是他喉头艰涩,发不出一点声音,忍下了哽咽的冲动。 不能,不能见他…… 现在见到他了又怎么样呢,希望他可怜自己?江桥想容禅不若就当自己死了,死得干干净净,在他心中仍是不变的模样。 总好过现在这败破苍老之身,无颜相见。 夜深了,将军的营帐中仍点着灯。江桥一点睡意也没有,他在营帐外呆呆地看着亮灯的方向,心里忍不住在想,容禅现在在想什么呢? 他也想过如果他重新出现在容禅面前是什么样子,但是他过于害怕看见容禅冷淡和嫌弃的表情,更害怕变成一种挟恩图报,因此他想都不敢想。只一切往最坏的方向设想,因此等到真正失望的时候,不至于太过难过,因为已经练习了千八百遍。 但是他还是想,想了一,就想二,他想见到容禅,现在见到了又想靠近一些,一次次得寸进尺似的,不满足。他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自我厌恶,曾经无数次在水中、镜中瞥见过那个苍老枯皱的自己,江桥只说服自己不断忘记。 然而他的脚步不受控制。 不知是怎么的,也许是莫名其妙动了一下,他就一步步朝容禅的营帐走过去了。通过那微微掀开的帘子,里面透出的烛光,可以见到容禅现在的样子,只要再看一眼就好,江桥贪婪地想着。只是越靠近营帐,他的心脏越感到疼痛。 终于,江桥缓缓靠近了将军营帐外的草丛旁。通过烛光,他看见容禅一个人在营帐里,似在瞌睡。不知道为什么,江桥的心忽然一阵接着一阵地抽痛起来。他原本忽视了痛苦,只呆呆地看着容禅,后来那痛楚无法遏制了,他不禁缩紧了身体,揪住胸前的衣服,也发出了一声呻吟声。 这点动静很快被容禅发现了。 “谁!”容禅蓦然说。 江桥转身就跑,但容禅很快追了上来。 “你是谁!在我营帐外面鬼鬼祟祟干什么!”容禅说。 第75章 江桥走得飞快,他快走到了营地门口,门口那儿有卫兵,他怕一出去更露馅。因此他不得不停了下来,背对着容禅,轻声道: “将军,我只是碰巧经过。” 江桥面对着火光,因此他的背影陷在一片黑暗里。容禅只看见一个老人灰白的头发,略微佝偻的脊背。容禅眯了眯眼睛,怀疑地说: “你转过来,让我看看。” 江桥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捏住,越捏越紧,马上要爆炸了一般。他的双足像是灌了铅一般,明明只是简单地转个身,却像背负了千钧之重。 江桥转了过来,但他又马上跪了下来,藏在草丛中,低垂着头,颤巍巍地说:“老夫,是军营中帮厨的杂役,不是探子,将军。” “你……”容禅只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脑袋。这时候,小千总走过,跟容禅禀报道:“冷将军!您正好在此!我接到前线传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情,还请您过目。诶,江老,您怎么在这儿?” 容禅接过情报,还未打开查看,就想问军中千总可认识这“江老”是什么人。而一会的功夫,刚才那老人已经不见了,想是回自己营帐去了。 容禅心中落下怀疑,小千总催着他看情报,他也便先打开信件,看是怎么回事。 第二日,处理了一夜紧急军情,容禅未休息,忽然又想起昨夜遇到的那神秘老人,不禁还是有些疑虑。 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直觉,修仙之人感应本就比凡人敏锐,他眉头轻轻皱着,招来近卫询问: “营中……可有一个叫‘江老’的伙夫?把他给我叫来,我有话问他。” 卫兵前去找人了,但一会儿就回来报告,说江老出去捡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营,只能等到他回来再召他前来。 容禅淡淡地“哦”了一声,就这么巧合,还是他疑心太多? 容禅长眉微颦,思索了一阵儿。 他越来越确定,那天来通灵塔中找他的人就是江桥,不然左元任不会一见他就跑。而左元任必定知道什么。只是这该死的贼人也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他掘地三尺找不出来。 那是江桥用什么办法帮他解了毒?那他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出来呢? 难道,是江桥主动躲起来,不愿意见他吗? ----------------------- 作者有话说:倒计时2 第66章 石中火13 回去之后, 江桥觉得心脏愈发疼痛。 不知为什么,他越靠近容禅, 越觉得心悸。 也许真是老了, 这具身体,不能和年轻人比。江桥看着自己枯皱的手,苦笑, 他还是无法适应。 是否就这样一走了之呢?江桥不知道昨晚碰面, 容禅有没有怀疑他。 如果他这时逃走,反而惹人生疑。 江桥一直在军营外, 直到看到将军的军旗离开军营,他才颤巍巍地回营。他发誓,他以后只躲在灶头旁,远远的望一眼容禅便好, 不敢靠近。 江桥又用炉灰抹了自己几把脸。 第二日下午的时候, 将军回营了。 江桥只看见一匹快马快速冲进营里,然后乱糟糟的,一堆人往主将营帐跑去。随后军医迅速带着药箱前往主账。 江桥心中一跳, 扯住一个过路的士兵问:“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 “听说冷将军受伤了!”士兵高声道。 江桥忽然觉得心脏一收紧, 他又马上问道:“将军有危险吗?” “不知道, 这军医不是过去了吗?听说冷将军不是骑马回来的, 而是他身边的卫兵骑马带他回来的。”士兵说。 江桥一听,把手里拿着的柴火扔下, 也往主将营帐那边挤。 人很多, 将军近卫劝大家都散了,不要挤在这儿。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左右,军医拿着药箱出来,大伙见军医神色尚可, 才放心下来,散去。 江桥不能靠近营帐,他只在外围看着,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看见军医出来了,他跟在后面,趁着送饭的机会到军医营帐里,询问: “大夫……将军他,伤势怎么样?” “哦,将军胸口不幸受了刀伤,但还好,未伤及心脏,只是近一点儿。老夫已经施药包扎——对了,你是?” 军医未来得及得到答案,江桥已经走了。 阿容受伤了…… 战场上刀剑无影,虽然阿容贵为将军,身旁高手无数,但难免有遇到危险的时候。大夫说伤及胸口,靠近心脏……江桥有心再去看一眼,但是又忆起上次差点被发现,心中踟蹰。 夜深了,人都静了。江桥趁没人的时候,从黑漆漆的后厨出来了,他假装要去解手的样子,悄悄靠近了主将营帐。 虽然可能无法靠近阿容,亲眼见到他,但到他营帐附近,总让江桥心安一些,说不定能远远看一眼呢? 然而主将营帐却一片漆黑,无人醒着的样子。江桥以为阿容已经安歇了,却在营帐后看见了一片光亮。 江桥缓缓躲到了一棵树背后的阴影里。他看见容禅并不在帐内,而在帐外。 一张案几陈设在空地上,月光流泻。容禅赤着上身坐在桌案前,面前摆满了一坛坛酒。 怎么受伤了……还这么爱喝酒呢?江桥看见长长的白色绷带,绕过容禅的前胸,缠在他的上身上。 空气中有一股血腥的气味。 刚受了伤,就这样在不顾身体地饮酒,怎么行呢…… 他看着很忧愁,很难过,他在伤心什么…… 江桥躲在树后的阴影里,一动不动,直到身体麻木,他也不离开,就这样静静看着容禅的背影。 他一碗接着一碗地喝酒,并无任何言语,只是沉默地望着前方,眼里一片虚无。时而仰起头,看着空中的明月,脖颈修长,身披一片月光。 江桥站在他身后,一直看着他的背影,不知多久没有这样看过他了……在河湾村中的日日夜夜,仍历历在目。那时他们挤在一张床上,只烦恼明天抓到几条鱼,养的鸡什么时候能够长大,从未知道之后的命数会变成这样。 他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却一点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容禅握着酒碗,眼前有了朦胧醉意。风很凉,灌入喉中的烈酒又烧又凉。但身体上的痛苦,只能替代他内心的忧郁中的一分,轻如芦花一般,一吹就飞。他情愿以这种伤痛,麻痹自己,只是,想醉很难。 容禅想起,那时他和江桥住在河湾村中,也是这样一个月夜,他们双掌相对,盘腿坐在床上,他教江桥如何吐纳调息,教他如何感受灵气运行的脉络,他趁江桥闭眼的时候,想偷亲他,不记得成没成功了……转眼间,物是人非,过往一切,皆如云烟虚幻,触不可及。 那时欢喜的心情,小心碰触的心情,紧张的心情,想起来仿佛发生在昨刻;只是愈想往日之甜蜜,便觉此刻之心伤。 唉…… 新婚之夜,红色盖头蒙蔽之下的世界,虽然简朴,却比任一刻都幸福……小小的茅屋,锅碗瓢盆都带着缺口,却让每一个月夜都圆满。 明明想离开京城这个染缸,但是还是被推着回到了京城。也许这就叫,命运弄人。 不知过了多久,江桥觉得心口越来越痛,四肢乏力,他慢慢地蹲了下来,蜷缩在树下。他看到一缕白色的发丝飘落,他好像,变得更老了……江桥紧缩着自己的身子,发冷,嘴唇也在逐渐变紫,他眼前借着月光看见的场景也越来越模糊…… 江桥眨了一下眼睛,努力睁开,但还是被困倦击败,他分不清眼前是什么了。他隐隐约约看见容禅的身影,仍在饮酒,任风冷霜寒。江桥又眨了眨眼,眼前变成雾蒙蒙一片,越来越黑,直到什么都看不到,昏睡过去…… 啪……这个世界变黑了…… 江桥再醒来的时候,却是被抱在了一个温暖的怀里,他感觉到有湿热的泪水砸在他的脸上。江桥缓缓睁开眼,已经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他朦胧看见容禅的脸,以及他含泪的如清泉一般眼睛。 “你是因为这样,才不愿见我的吗……” 又一串泪珠,顺着容禅俊美的脸颊淌下,滴到江桥满是皱纹的手背上,湿润温暖。 江桥伸出手,颤巍巍地,他只来得及轻碰一下容禅的下巴,便没有力气。他沙哑地说: “不要喝酒了……” “江桥,你为什么,这么傻……” 源源不断的泪水滴落下来。 容禅声音沙哑,直到失去说话的能力。 他看见江桥在他怀中缓缓睡着,失去所有生气,身体渐渐变得冰凉。 一缕魂魄飘飞。 这个幻境寸寸崩裂。 * 容禅许久没有找回自己的意识。 秋霜去世后,冷屏幽的意识也陷入沉睡。容禅的魂体漂浮于虚幻中,看见了这个世界后续的许多画面。 前世冷屏幽在河湾村中,一直不忘自己背负的灭家之恨。三年来,每日每夜,他勤奋习武、苦读兵书,就是为了给父母兄弟报仇的一天。 第76章 接到皇帝圣旨后,他欣喜若狂,第二日,便收拾了行李,准备上京。临行之前,他与秋霜约定,待安顿之后,接他上京城。 回京之后,际遇却不如预想。冷屏幽遭到轻慢和蔑视,才知道,给冷家平反不过是皇帝在国师妄言下的心血来潮,想看看冷家是否真的是龙神血脉,冷家子孙能否助他练成神龙丹。至于冷氏蒙冤含屈,在皇帝心中根本不值一提。 冷屏幽心中发寒,开始虚与委蛇,他不愿献出心头之血,但还是被国师设计,伤了心口,还被迫服下了毒丹,关入天牢之中。 在河湾村的秋霜迟迟不见有冷屏幽的消息传来,而他又在冷屏幽的上一封书信中察觉到端倪——冷屏幽或许遇到了什么麻烦,报喜不报忧。秋霜收拾行李上了京城,贿赂了牢头之后,在狱中见到了昏迷不醒的冷屏幽,自愿为冷屏幽过了毒。 冷屏幽解毒之后,心灰意冷,看清了朝廷的腐朽不堪、皇帝的昏庸冷酷,他决心起兵反抗,但同时,他找不到秋霜了,无论如何,都寻不到秋霜的踪迹。 前世秋霜一直藏在冷屏幽的军营之中,自背后看着他,不敢相认。只是秋霜藏的时间更长,他在冷屏幽身边默默相陪了十三年,直到快去世时,冷屏幽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苦苦寻找的爱人竟就在身边。 秋霜看着冷屏幽纵横捭阖、策马天下,联纵各方势力,攻城略地。他也有寂寞孤独的时候,于月夜下一个人喝着酒,有时候想那些未曾打败的敌人,有时候想,河湾村中那些越来越模糊的记忆…… 秋霜总藏在阴影里,静静看着他,独自一人忍受着丹毒的折磨。 秋霜去世之后,冷屏幽怅恨惘然,痛彻心扉,一夜之间,头发白了一半。冷屏幽悔恨不已,秋霜已不在世,他更肆无忌惮,只恨这不公的天下,害死了他的秋霜。 他纵兵劫掠、屠城灭族,不择手段,只为收服这天下。他冷漠无情地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势力,利用完毕之后又抛诸脑后,踩踏虐杀,枉顾恩义。冷家军所到之处,百里赤地、千里无鸡鸣,处处可见裸露于原野上的白骨。纵横江南江北,竟找不到一座燃着炊烟的村庄和一块仍在耕种的水田。 天下人口死伤泰半。 冷屏幽终登帝位,三年之后,因乱军攻破京城而死。 两百年乱世开启。 ----------------------- 作者有话说:倒计时1 be结局二 第67章 梦中身1 这一世, 一切都昏昏沉沉的。 自前两世结束之后,容禅的魂体, 并未如之前一般, 在短暂的昏厥之后,进入新的身体和新的身份,开启第三世的命线。而是一直如昏睡一般, 冷眼看着这混沌玄妙的世界。 一切昏暗幽昧、浮浮沉沉, 如行深渊,如穿云雾。仿佛坠落于虚空, 又仿佛迷失于梦境。 只留一缕细弱柔丝般的意识,飘飘荡荡,维系于深海巨渊之下的千里黑龙。 巨龙叹息,海潮偃伏。 冷屏幽的魂魄, 转生为东海巨渊之下的一尾千里巨龙, 黑鳞黑甲,利爪坚角。因在人间枉造杀孽过多,黑龙被天道责罚囚于海渊之下, 遭受炼狱折磨、锁链禁锢。两百年间, 不得动弹。 这才是真正的冷画屏。 一尾黑色巨龙, 化身修真大能, “镜花水月”之术,出神入化。 龙神魂魄曾投身于冷屏幽, 恰是因为冷氏祖上一丝龙神血脉, 冥冥中业力牵引,因果拉扯。 而今,龙神残魄重归于黑龙之体,只是祂时时妄念着人间的杀孽情债, 不得解脱,时时叹息,望着海底的岩浆和气泡,嗔恨世间不公,仇视六道苦厄,始终不得度化。 黑龙被锁,两百年间混沌无事,容禅的意识也一并因这天道囚锁,飘飘忽忽,随水波摇荡,不得清醒。 其他人的意识也如容禅一般,仿佛被幻境一并压制了,一直无法苏醒。 两百年,足够沧海化为桑田。东海水干,淤泥露出,上面开始有人耕田,耕田的人多了,变成了村庄,村庄变成了市镇,市镇变成了都城。都城又变成了京畿、皇宫,繁华零落,风流打散,皇宫因战乱被一把火焚尽。 冷画屏所被囚困的海底,只变成了皇宫中的一口古井。又因皇宫被焚毁,梁倒柱塌,这口残井再无人认出。 又过了很久,在这片已经看不出痕迹的皇宫遗址上,建起了一个村庄。村庄称为桃花村,位于鸡鸣山下。村庄还未建成之时,这口不知哪朝哪代的井,已经在这里了。人们只把它重新疏浚,搭上辘轳,开始使用。 井口之旁,还有一棵漆黑的铁树,只长叶子,不开花。也是不知哪朝哪代留在这里了。 这里是皇宫时,铁树就栽在御花园中,皇宫被焚毁后,铁树被烧了一半,但一场大雨后,又从灰烬中恢复了生机,慢慢开始发芽生长。 这株铁树,就与古井相伴而生,沉默无言。 只因黑龙被锁于海底之时,天道曾降下谶语,除非铁树开花,否则黑龙不得脱去锁链,他犯下的罪孽过深。 黑龙几十年,或者上百年,都不会睁开眼看一次这铁树。铁树枝繁叶茂,风吹不倒。黑龙未想过能从井底出来。他一直在恨,恨天道弄人,破坏他与爱人的情缘,恨世人可恶,恨轮回太苦,恨一切不公,他要杀尽这天下,杀光一切阻挠他之人,杀死所有生灵,他要杀上九天,倒干黄泉,将爱人救出,杀死一切破坏他们的人事物,生生世世,不受分离之苦…… 杀杀杀…… 他太恨了,因此无法醒过来。 两百年后,桃花村人丁繁衍,其中秋氏一家,勤劳善良,耕读传家,出了几个举人、进士,又有了几个大官,渐成望族。 一年,春暖花开之季,桃花刚开始点缀窗口,村中清溪潺潺,青石小道上孩童玩闹,鸡犬相闻。秋氏族长的孙媳,怀胎十月,折下一枝桃花,刚开始嗅吻,就觉得腹中疼痛。 孙媳疼痛三个时辰之后,产下一子,此子出生时,满室馨香,身上包着的胎膜仿佛带着红莲纹样。眼如点漆,稚嫩可爱。族长欣喜异常,为这长孙取名—— 秋光。 黑龙仍在沉睡。 秋光自小聪明伶俐,灵气异常,三岁时,就熟读了父亲所藏的唐诗宋词,倒背如流。秋老族长惊喜异常,亲自为秋光自省城延请了名师,教导他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秋光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举一反三,从小与其他孩童不同。 秋光还长得玉雪可爱,粉嫩如年画娃娃一般。母亲爱惜非常,常带着他在村口铁树下玩耍。他还常与同族兄妹,在村中小巷、田埂间嬉闹。 秋光三岁时,暑热,母亲带他在铁树下乘凉。因忽有婆母呼唤,母亲回家中取物,把他交给村口老人与其他孩童一同玩耍。但不慎,那些孩子比秋光大,到水渠里抓鱼钓虾去了。而看管孩童的老人打起了瞌睡,在树底下睡着。 秋光软软的身体,短短的小腿,一步步颠颠地,走到了井沿旁。他趴在井口,好奇地往井下张望。 “呀——”秋光道。 沉睡海底已达两百年的黑龙—— 冷画屏猛地惊醒,他还一直沉浸在仇恨和痛苦之中,绞紧的心仿佛由苦汁泡出。他突然冲出井口,身上还缠绕着无数铁链,黑雾沉沉,冤亲债主围着他砍刺叫喊,他化身为一黑衣男子,出现在秋光面前,认出了他前世的恋人! “秋霜!”冷画屏叫喊道。 秋光差点就掉入井口之中,被冷画屏扶了一把,站在了井栏旁。 “啊?”秋光好奇地往冷画屏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照顾孩童的老人这时候醒了过来,连忙把靠近井口的秋光抱走了。老人轻轻打着秋光的小屁股道:“秋光娃娃,不能去那儿玩,知道吗?” 冷画屏伸出的手颤抖着,尽管他锁链缠身,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他恋人的魂魄。他现在为魂体,恋人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他的恋人已转世轮回,忘记一切,而他困锁在井底之下。 冷画屏的眼中仿佛盈出眼泪,他想起第一世的秋石,第二世的秋霜,两世恋人都因他而死,这一世,他的恋人终于获得新生…… 秋母回来了,她从老人手中抱过秋光,一边轻哄着,一边带他回家喂饭。秋光在母亲怀中困倦了。冷画屏一路跟着秋光,直到他的身体被锁链扯住,再也无法离开这方寸之地。 “秋光……”冷画屏痛哭流涕,泪水自指缝中溢出,他想不到还能与秋光有重见之日,毕竟他犯下如此之多的罪孽。尽管秋光已经忘记他,并且看不见他的存在。 无数前世因冷画屏杀孽而死的冤魂,围绕在冷画屏的魂体旁,不断用牙齿啃噬着冷画屏,利爪伸入冷画屏的体内抓掏他的心脏,用刀剑不断刺着他的魂体,发泄惨死时的怨气。 冷画屏对这些冤孽置若罔闻,他痴痴地哭着,失魂落魄,如柔云般飘荡在井口旁。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有机会见到秋光,是因为他对秋光情债未偿,还是因为秋光因他两世愁苦,这一世终于有人疼爱他,保护他? 第77章 冷画屏一次次拖着那天道锁链,想离开井口的范围,但天道锁链一次次把他拉回来,并愈发深入地底,把他紧紧困在这片土地之上。天道锁链的末端伸入地底,与岩浆相连,因冷画屏欲挣脱天道锁链,那锁链上忽生出许多尖刺,根根刺入冷画屏的魂体,并将他愈发锁紧。 “秋光!”冷画屏欲发痛苦地叫喊着,只是铁链将他紧紧困锁,那些冤魂日夜不停地啃噬着他。 “秋光……”冷画屏化为本体黑龙,趴在地上喘息着,他只想再见到秋光,哪怕只是默默看着他长大。 毕竟他已经害死了秋光两次,他不能在这一世继续害他。 地上渐渐出现了一滩水渍,空中乌云凝聚,忽然一道蓝色闪电直劈下来,狠狠劈在冷画屏的身上。冷画屏痛得身体蜷缩,浑身电光,跌落井底,冒出一阵浓烟。 随着骤雨降落,桃花村中的村民也纷纷跑回了家中,在屋檐下看雨。 秋光七岁那年,村中来了个人贩子,看见秋光清秀可爱,便想将其掳走。但人贩子背着秋光行经村口时,不知为何,一脚跌在路上,头磕在青石上而死。秋光毫发无伤。 秋光十三岁那年,随伙伴去村中破屋玩耍,不慎掉落了烛火,整个破屋被火光所罩。秋光被困在火势中哇哇大哭,但不知为何,空中忽然飘来一片黑云,下了一场大雨,直接把火势浇灭,秋光被亲人救出。 秋光十五岁那年,祖父安排他去县里参加童生考试。虽然秋光生而宿慧,熟读四书五经,文章写得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赞,但他毕竟是第一次参加科举考试。祖父有心压一压他的性子,因此一直等到他十五岁,才准许他去参加童生考试。 是夜,秋光静坐于书案旁,今年十五岁的他是个格外清俊秀气的少年,皮肤白嫩,眼如乌星。他悬腕在桌前写了一篇文章,字迹清隽,文采华丽。 忽一阵清风吹来,翻卷纸页,淘气的少年拿起白宣,轻轻吹了一下未干的墨迹,欣赏自己的大作。 他抓抓自己的脑袋,又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写的文章真是天上地下无人可比,但自小都是旁人夸他,不知道拿到考场上与别人相比如何,因此面对童生考试,秋光也是紧张。 横竖睡不着,秋光溜出了房门,在村中闲逛着。秋家族人众多,枝繁叶茂,秋家宅院占了大半个桃花村。此刻,村中的人都歇息了,白墙乌瓦,悬挂着一盏盏明灯。 为缓解明日考试的紧张,秋光抬头仰望空中的明月,不知不觉,漫步到了村口的古井旁。自小他就觉得与这口古井分外有缘。秋光坐在井沿,一边感受清风朗夜,一边低头望着黑漆漆的井水,其中正摇晃着一轮圆满的银月。 “不知道明天的童生考试,我考得怎么样呢……爹爹娘亲总说我能行的,但高手如云,万一我考砸了怎么办?哎呀……真是心烦!” 备受父母宠爱长大的少年,对着一口古井述说自己的烦恼。他从小灵慧聪敏,健康秀美,学什么都是一遍就会,还性格乖巧,活泼开朗,族人把他当做掌上明珠,秋家下一代中最有希望的庭中玉树。 除了偶尔烦恼课业过多,没买到时兴的小玩意儿,秋光也没什么可愁的。 他随手拾起一块石子,扔进古井之中,圆月破裂了,而又微微摇晃,重新愈合起来。 “哎呀不管了!睡觉睡觉!考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吧!”秋光背过身来,靠着井栏坐在地上,他又拍拍身上的尘土,打算放下烦恼,先回家去。 他从小有种隐约的感觉,不管他做什么运气都特别好,好像一直有人在身边护着他。因此他的性格大胆好奇心又重,从来没有什么怕的。今夜只是考前紧张,出来溜溜。 秋光转身离去后,他的背上忽然搭上一只冒着黑气的鳞爪。只是那鳞爪仿佛畏惧似的,尖利的指甲只差点儿碰到了秋光的肩,便迅速缩了回去,好像害怕碰到他。 秋光对这一切,看不见,也察觉不到。 只留下一团氤氲的黑影,萦绕在古井上空,好似要消散似的。 第二日,秋光上县城考试,原本绵绵了一个月的阴雨,忽就放晴了。 考试很顺利。 秋家的少年天才,第一次参加院试,便通过为“生员”。父母亲朋欢欣不已,为他举办了酒席,又自各地搜集了许多书籍,赠与他。远在异地为官的族叔,也亲自写信,指导他的功课,并为他推荐名师。 一鼓作气,三年后,秋光参加乡试,一举夺得了“解元”,才气惊人,轰动州府。秋家明珠之名渐渐传开。少年天纵英才,势不可挡,第二年,秋光参加会试,蟾宫折桂,得了“会元”,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会元。 一月之后,秋光于金銮殿参加殿试,神姿俊朗、才思敏捷、七步成诗,皇帝看这俊美可爱的十八岁少年,一笔文章惊落风语、惊才绝艳,喜不自胜之下钦点了“状元”。从此,秋家明珠连中三元的消息,传遍天下,秋光的才华街头巷尾、人人皆知。 少年郎中了状元,春风得意,跨马游街,一日看尽长安花。他长得俊,又年少可爱,京城的姑娘媳妇纷纷向他抛洒鲜花、写诗相赠。烧尾宴后,秋光衣锦还乡,身着红色锦袍,又扎着大红花,头戴花翎长翅帽,在乡人的一路舞龙舞狮、烧放鞭炮、敲锣打鼓的欢迎下,回到桃花村。围观的乡人里三层外三层,直跟随了十里路长。 来到村口时,族长亲自上前庆贺,为秋光洗尘、斟酒。秋光先入祠堂祭拜了祖先,又叩谢了祖父母、父母、各位长辈的恩德,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少年眉目含光,丰神俊秀,仿佛天上星官下凡。又有喜悦的村民,拿着笔墨纸砚上前,庆贺道: “状元郎!光耀门楣!祖宗显灵!请留下一副墨宝吧!” 秋光一笑,但不知因何起了一阵狂风,将那拿来的宣纸吹跑了。彼时乡人欢庆,红花漫天,锣鼓鞭炮喧闹之声不绝于耳。那求字的村民,抓抓脑袋,正想钻入人群之中,再去找宣纸而来,却被红衣的状元郎拉住,笑道: “何处不可书?” 他用笔沾了浓墨,弯腰在村口的古井上题了三个字,并说道: “三生有幸,恋此红尘。” 井上赫然出现了三个字,三生井。 秋光说着,还坐在了井沿上,淡笑着取下头上的状元纱帽,随手搁在井口辘轳上。 众人纷纷道:“这状元郎,醉了,醉了!哈哈哈!”,都开始大笑起来。 殊不知,随着秋光写下这三个字,一股神异的力量,顺着井壁,缓缓通到了井底之下,被锁链囚禁的黑龙身上。黑龙原本趴伏在井底,身上折磨他的天道锁链,不知为何缓缓开始消散,如烟云一般。 黑龙巨大的眼睛缓缓眨着,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本在他身上深陷入鳞片血肉之中的锁链,竟这样轻而易举地消散了。 井口旁,那一株铁树,被风吹过,大片大片地落下叶子,只是众人都没注意到。 井底的黑龙,望着井口隐约的红影,如一朵旧日桃花的幻影。他不可置信地,缓缓游出盘踞已久的阴暗幽深的井底,仿佛第一次见到光一样。他看见沉寂已久的古井上,正放着一顶崭新的,带着花翎长翅的红色状元帽。而一个面色酡红,笑如春花的少年,正坐在井沿,脸上一派天真烂漫以及贵气骄矜。 铁树不可开花,除非,状元之才,妙笔生花! 巨大的黑龙趁势而起,长啸一声,盘旋于上空!两百年被囚禁于阴暗潮湿的井下,这一刻,终于破出!锁龙井,成了三生井! 大片雷雨阴云汇聚于上空,阵阵春雨落下,救了干枯已久的农田。 ----------------------- 作者有话说:如果不是喜欢自虐,谁坚持写文。。。。。。 第68章 梦中身2 冷画屏身上天道锁链被解除的那一瞬, 容禅终于醒了。 而他,也见到了这一世的秋光。 如冷画屏一般, 容禅先感觉到的是畏惧。他小心地看了江桥一眼, 不敢眨眼,害怕这是幻觉。 江桥已经两世死于他怀中,上一世, 更是默默地, 为他扛过丹毒,衰老而死。 至死时, 容禅才发现,一直苦苦寻找的江桥,竟在他身边。而他如此眼盲心瞎,近在咫尺, 都找不到江桥。 是否他们命格相克, 才致使江桥世世为他而死? 容禅不知冷画屏心情如何,他只知,江桥待他真情实意, 倾尽所有, 无怨无悔, 不求回报。他甚至, 连对江桥好一些的机会,都没等到。江桥匆匆在年少时就死去了。 也许是他前两世命太苦, 这一世, 他终于开始受到补偿。 容禅缓缓伸出手,带着黑气的龙爪闪着尖利的寒光,巨大的千里之长的龙身占据了整个庭院,仍不见尾部, 幸亏这只是魂体,否则可能压垮整个桃花村。容禅匆匆将自己化作了人形,怕龙爪伤到江桥,他忘记了,冷画屏原是龙身。 第78章 目光将少年的眉、眼、鼻、口都细细描绘过,落在他那恬淡又适意的神情上面。肌肤如玉,眼似寒星。容禅寻找着江桥与前两世的差别,容颜有着七八分相似,气质却稍有不同,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江桥。 人的际遇、外表、环境会变,然而内核中那些温暖、坚贞、柔韧、善良的东西,却始终未变。 容禅鼻头一酸,几乎想落下泪来。随冷画屏一同囚困海底,有时候,他都忘记了他是谁,只记得他是一条黑龙,在无尽的痛苦中。有时候冷画屏的情恨过深,严重影响了他,让他分不清自己是容禅,还是冷画屏。 随时随地感受到的一些怅恨,既是冷画屏残魂的触动,也是他的触动。 每次一见到江桥,看到他这般风月无关的模样,就让容禅想起前两世,他们爱而不得,江桥对他用情之深,倾尽性命而死,容禅就更觉情怯,不敢靠近江桥,宁愿看到他这般无情无爱的模样。 也许没有他,江桥就会有很好的一生。 冷峻神异的黑衣男子站在庭院里,浑身散发着与凡人不同的神秘气息。他的表情隐忍又有些痛楚,透过两扇打开的雕花窗棂,痴痴看正在窗前书案奋笔疾书的少年。少年眉目灵动,俊俏可爱,偶尔写了两行字,下笔枯竭,便用笔头戳戳脑袋,想到什么,一笑,又刷刷刷地写下去。 纸上如走龙蛇,云流水散,状元之才,绽开莲花朵朵。 庭院中静谧悄然,一轮圆月明净光洁,照在小桥下潺潺的流水上,嶙峋怪石伴着修长青竹,风中有睡莲香气。秋光想不到,每个他独自读书、写字,甚至大笑、吟诗作画,或者下棋操琴的夜晚,都有他已经经历两生的恋人,默默在暗处看着他,而不敢靠近。 想及前世那些情意暗流、生死契阔的日子,如今的江桥无忧无虑,何尝又不是一种幸运。只是容禅需要耗尽所有的力气,克制着不去接近他。 只是默默相陪。 秋光中了状元之后,朝廷对他的任命下来了。祖父来到书房中找秋光。 “爷爷!您请坐!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来找我?您该休息了。”秋光乖巧地扶着爷爷坐下。 “秋光啊,爷爷思前想后,有些事还是不得不嘱咐你。”比起十几年前,已经老态龙钟许多的秋老族长,拄着龙头拐杖道。 “爷爷您说,孙儿听着。”秋光跪下来受教。 “你年纪轻轻,经历又顺,生来至今,未受过什么苦。陛下爱你的才,召你做一个翰林院修撰,虽是天子近臣,却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险处。”秋老族长说。 秋光仰起脸,他虽十分聪慧,心思明澈,但确实,未见过什么丑陋之事。 “你父亲是个只知赏花吟诗的,母亲又只知溺爱,我秋家是个诗礼传家的大族,也出过一些名臣雅士,祖父虽一生未出仕,但交游广泛,不少老友也身居高位。这些年来,看着他们病的病,死的死,下狱的下狱。”秋老族长说。 秋光目光闪动,似含着心疼之色,他叩首道:“爷爷,您身体康健,莫说这般丧气的话!” “唉——你我都是读书人,不说这些俗人痴愚的话。”秋老族长说,“生老病死、起伏跌宕,乃天道常理。谁又能免除?” “任翰林院修撰,你有机会在陛下面前进言,注意朝中小人不少,歪风邪气也多,你得保有本心,不随波逐流、同流合污;也需不畏强权,不慕荣华。记住,一个‘三元及第’对秋家固然重要,若你成了那奸臣贼子,祸害百姓,我秋百川还在一日,定将你逐出秋家!”秋老族长正色道。 “爷爷!”秋光激动地喊。 “须知,‘直言者,国之良药也;直言之臣,国之良医也1’,爷爷不求你能飞黄腾达、位极人臣,只求你公正廉明、爱护百姓,为官一方,造福一方,‘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2’,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你能行得此中真意的十分之一,爷爷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秋老族长捋捋自己雪白的长须。 秋光于地上叩首,道:“孙儿定不负祖父所托!” 秋百川弯下腰来,颤巍巍地亲自扶起了地上的孙儿。祖孙倆都有些动容,尤其秋光,仿佛回到了儿时,在祖父膝上玩耍时,祖父为他讲古时那些圣人的故事。 “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3”秋百川道。 祖父又细细同秋光说了许多为官和处世的道理,直到星疏月没。 容禅于暗处听着祖孙二人的谈话,江桥这一世要入朝为官么?那么,他暗中相助便是。 * 这一世,他们所处的国家,国号为“宣”。宣国吏治算不上清明,但也不至于崩坏。皇帝在位十几年,能力一般,属守成之君,有些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好色奢侈的毛病,但总体上还懂得任用贤臣,让先帝留下的几个重臣,与勋贵子弟抗衡,玩弄权术平衡朝局。 秋光任翰林院修撰,除了要为皇帝起草诏书,还要为皇帝与太子讲学,在皇帝召见时,提供计策和建议。 初入翰林院三个月,秋光适应极快,他文辞典雅,下笔如有神,各类文书都撰写得极好,与人和睦,还抽空协助编了一段史书。然后,秋光迎来了他第一次经筵讲学。 此次讲学是皇帝亲自指定题目,让状元秋光讲讲古之圣人的治国之道。 秋光精心选取了典故,撰写了讲稿,为皇帝、贵妃、二皇子安王讲解经典。皇后自嫡子七皇子死后,一直身体不适,称病未出席。 秋光倾尽所学,为皇帝一家讲了古之尧舜禹如何治国、安民、理政、救灾之故事,期望能够让皇帝有所启发,在今后的治国中遵循圣人之道,选贤任能、爱护百姓。讲毕,皇帝也照例赏赐和夸奖了一番。 秋光以为讲学就这样结束了,谁知二皇子突然站起来,鞠了一躬,道: “秋大人,本王向来仰慕您‘三元及第’的才华,听闻秋大人今日要给我们讲述古之圣人的治国之道,本王特地研习古帝王夏禹的事迹,写了一篇《治水疏》,还请大人指点。” 虽然有些意外,但对于二皇子的好学之心,秋光还是非常赞许的。秋光道:“自然无不可。安王才华横溢,臣亦有所耳闻,只与安王共同探讨罢,指点不敢当。” 秋光朝安王行了个礼。 皇帝也笑道:“爱卿,安王于宫内之时,就常拜读你的文章,你就给他看看吧。” “臣遵旨。”秋光说。 安王这篇文章确实写得还不错,不是世家子弟那般锦绣草包的,或者请人捉刀臭不可闻的,可圈可点,看得出来废了一番功夫。秋光客客气气地点评了一番,还变着花样夸了二皇子几句,夸得二皇子唇带笑意,满面春风。 皇帝也面露赞许之色。 皇帝说:“既然诸位大臣都在,正好有一要紧国事亟待解决,朕想听听秋爱卿的意见。” 秋光连忙躬身行礼:“臣定知无不言。” 皇帝说:“淮北水灾,三百万灾民受困,朕想派一人出京,奉旨赈灾、安抚百姓。二皇子既有心,做了此《治水疏》,又得了状元夸奖,派他出去替朕巡视江淮,不知秋爱卿以为如何?” 二皇子也非常激动,道:“谢父皇,只是儿臣年幼力微,担此重任,实在不敢当。” 二皇子只是谦虚推让一下,谁知秋光说: “安王确实经验不足。治水一事,千头万绪,需协调各方人力、物力,并不简单。先不说需筹措银两,下发各个州府,又需购买粮草,运至灾区,进行分发,其中银、粮二项,极易动手脚。” “灾区物价飞涨,有奸商趁机抬价,需以雷霆手段整治;而往往水患地区,瘟疫横行,还需选派名医,分发药物,防止疾病蔓延……其中上上下下,关系错综复杂,需得一老成持重,又年富力强的官员查办才行。” 秋光洋洋洒洒说了一堆,核心思想就是,安王你还只是个小孩,你不行。 他没注意到,安王的脸色黑了。而皇帝,也面带不虞。 秋光说完,宫殿内静悄悄的。 良久,已经见惯诸多场面的皇帝说: “……秋爱卿说得有理,此事兹事体大,容后再议吧。” 秋光脑子快,说得也快。他觉得自己所说并无错处,但还是感觉到了殿中气氛有些诡异。 ----------------------- 作者有话说:秋光=江桥 冷画屏=容禅 1唐甄《潜书》 2《道德经》 3《孟子》 第69章 梦中身3 散席后, 秋光独自一人离开了讲学的宝华宫。 虽讲学上没出什么差错,皇帝也夸奖了他, 但后面皇帝问他派二皇子治水如何, 他说了实话,显然,惹陛下不高兴了。 然而, 秋光却不觉得后悔。固然他也懂得些人情世故, 皇帝听他这般夸二皇子,以为他是个会顺水推舟、体悟上意的, 谁知状元郎不愧是状元郎,某些方面,骨头硬得可怕。 第79章 大是大非上,秋光深受秋家严苛家训影响, 自有文人傲骨和倔强。 忽有一声呼唤自背后传来:“状元郎!状元郎!等等老夫哇!” 秋光留步, 红色的衣角自汉白玉栏杆边一扫而过,少年郎神姿俊朗,气质温润。他温文尔雅地行了个礼, 道: “范大人, 何事唤我?” 来人是通政使范忠。 范忠五十岁上下, 长得一张和气的团圆脸, 身材中等,微胖, 看着就十分和蔼慈祥。 “小秋大人, 经筵讲学结束,正想与你讨教一番,谁知年轻人走得这般快。”范大人捋了捋胡须。 秋光眉目谦和,行礼道:“不敢当不敢当, 范大人,您尽管直言,晚生尚须向您学习。” 范大人目光欣赏地打量了状元郎一番,气质清绝,身段修长,叹道:“可惜哇,我最小的孙女都已定亲了,不然以小秋大人的人品风貌,老夫多少也要为家中女儿打算的。” 秋光脸色微微一红,道:“范大人,您说笑了。” 范忠微笑道:“小秋大人,刚才经筵上,陛下言语间,稍露不快,你可知为何呀?” 秋光双手一拱,躬身道:“晚生不知,还请大人赐教。” 范忠手捻长须,道:“我见你是年轻人,朝中少有后生晚辈,死气沉沉,规矩甚多,你初来乍到,不通门路,有心提点你一番。” “你可知,陛下而今并无嫡子,皇后体弱,再无所出,最得陛下宠爱的,乃是这贵妃诞下的二皇子安王。陛下有心将其立为储君,但非嫡非长,朝中一直无有定论。” “陛下想为这安王铺路,便派他主持一些筵席,于各部轮转,但终究还是差了一些。这下刚好有淮北水患,再好不过的机会,派那安王前往赈灾,正是往安王脸上添些光彩,朝臣那关也好过。” “谁知,被你这状元郎,一张金口给回绝了。”范忠道。 秋光道:“赈灾之事,关系三百万百姓性命,岂能以家内之事论之。” “你啊你”范忠道,“太年轻了些。你不知,这般会同时触怒皇帝和安王?安王可说不准,是未来的天子。” “说到底,这是宣朝的天下,宣家的家业,交给宣家的皇子,又有何不可?” “你本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不知被陛下厌弃之后,一辈子升迁无望的苦。惹怒了陛下后,更可能是一纸诏书,将你贬谪边疆,届时就算你有一身才华,也报国无门。”范忠道。 秋光初入朝堂,不知其中暗流涌动,当下心中也有些惧意,便诚恳地说:“谢范大人教诲。” 范忠攀上秋光的肩膀道:“小秋大人,你才华横溢,今日不过一件小事,前途远大得很……不说了不说了,是我老头子多嘴了。” 他轻轻拍了自己嘴巴子一下,道:“小秋大人,不如赏脸,老夫约了几位同僚,晚上一同饮酒论诗如何?诶——给老夫面子,万不可推辞!” 范忠刚提点了秋光一番,秋光也不好推辞,便道:“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 晚上,范忠带秋光,以及几位同僚,一同到酒楼中饮酒听曲。 初上了些酒菜,后又来了一男一女表演评弹。范忠侧首向秋光道:“小秋大人,你是江南人士,不知这评弹可地道?听说是掌柜特地从姑苏请来的。” 秋光饮了些酒,面色薄红,眸光更如映了火光,闪闪发亮。他略微大着舌头说:“好、好!” 引得众人都发笑起来。 秋光平日家中管得极严,仅祭祖时喝过几杯水酒,现在不胜酒力。众人见他醉酒,更一杯接着一杯劝他,想看着俊美少年人醉后的美妙姿态。 “昔者李太白斗酒十千,才得谪仙诗篇,小秋大人莫推辞,来来来!” “醉后不知天在水,一杯更接一杯来!小秋大人,可给老夫这个面子!” 秋光接连饮了几杯,脸上已经通红,他摆摆手,示意招架不来,趴在桌上困倦欲睡,触倒了酒杯,染得衣袖半湿,酒水滴答,众人又笑起来。 谁知深夜之后,重头戏才开始。 唱曲的中年男女下去了,房门打开,又进来几个衣着薄红嫩绿的少年少女,言语轻浮,衣饰艳俗。几位大人自觉地各搂一个,到旁边角落里亲热去了,有性急的,直接在坐席上就搞了起来。 年过半百的范忠大人,也搂了一个早春天就只穿着一身单薄丝衣的清秀“少女”,在这边抚摸调笑着。 秋光虽醉眼朦胧,但也认出了这几个乃风尘“女子”。他抬首道:“范、范大人!这是为何……朝中明文规定,大臣不得狎妓……” 范忠苍老的脸嬉笑道:“小秋大人,你看——这可是妓女?这分明和咱们一样,是带把的哈哈哈!” 他说着,撕开了怀中少男的下裙,露出略微凸起的下半身,惹得那涂脂抹粉的少年一阵娇嗔,拍打在范忠肩上说:“大人!您就会寻我开心~” “不、不成!”秋光哪见过这阵仗。他从未去过花柳之地,更未见过妆成女子出卖□□的男儿。须知这些少年,不过也是贫苦人家的儿子,迫不得已贱卖己身。 “我要出去!”秋光说。 秋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了几步,又一头撞在了门框上,头都磕红了,惹人发笑。秋光正摸着疼痛的额头时,范忠朝房内的老鸨使了个眼色,老鸨便另使唤了个少年,扶秋光出去。 “哈哈哈,这状元郎,害羞了不成?” “小秋大人年纪轻,还不识得房中滋味~” “生疏了生疏了,得多来几趟~” 范忠抚须道:“看来这小秋大人不喜男儿,还是明丽少女更得其好。”一脸和善的微笑。 少年扶着秋光到了隔壁一个清静的房间里。秋光醉得晃晃悠悠,双腿发软,未及到了床边,便一跤跌在了床沿,大半个身体都露在外。 少年浅笑一下,替秋光扶正了身体。他正想替秋光脱下长靴,又想起听别人说,这乃是名满天下的状元郎,宣朝前所未有的三元及第,更觉自身污脏卑陋。他不敢碰秋光,怕秋光醒来嫌弃他是肮脏的男妓。 少年又偷偷看了醉酒的秋光一眼,觉得这状元郎俊美可爱,更纯洁善良,不似那些浸淫官场已久的大臣。他摇摇头,偷偷叹息了一声,便轻手轻脚地离去,关上了房门。 少年离去后,房中别无他人,只听闻醉酒的秋光轻微的呜咽声。一团黑气突然出现。黑雾散去之后,现出了一个俊美神秘的男人。 冷画屏,或者说,容禅。 男子身着一身雍容华贵的黑衣,衣摆曳地,高大修长。他的眉目略深,黑发柔顺,望之不似凡人。 他静静看着秋光,眸光动容。他缓缓走过去,在床边跪下,握着秋光露在外面微凉的手。他凝视着秋光平静的睡颜,眼中有无数道不清的情绪。 他睡着了…… 自从江桥中了状元,把容禅从锁龙井底下救出来,容禅便一直跟在江桥身边,也见到了许许多多江桥不同于以往的一面。 淘气可爱的,肆意张扬的,温文尔雅的……他像是一个束缚于樊笼中的人,终于释放出了自己的天性。 他便一直陪在他身边,让他能够快活自如地度过一生,而他将为他挡去所有危险,就如前世江桥所做一般。 忽然,江桥坠落在地的外衫飞起,落在了江桥的身上,稳稳地把他盖住了。容禅嫌恶地看了一眼这烟花之地,竟把江桥带来此等人间最污浊之所! 若不是他不能随意现身,干扰此世秋光的命数,他想当晚就把江桥带离此地。 他看着江桥微红的脸色,身上有股淡淡的酒香,兀自睡得深沉,似乎还有几声梦里的呢喃。 几辈子,江桥都没来过这般复杂的深宫朝堂和酒色之所吧……不过,也许是因为此世秋光是个状元的缘故,连带着江桥都变得聪明了许多。 他不应留得太久……此世秋光过于聪明,几度他感觉秋光差点发现了他。 只是他需一直留在秋光身边,不知这些老奸巨猾的朝臣会如何对待秋光。 就比如……今夜带他来这般风月场所。 忽然,容禅听闻门外似乎有些声音。一老鸨带着一豆蔻少女道: “可儿,这里面可是新科状元,连中三元的大才子。你是清倌人,今夜才有你伺候状元郎的机会,可得好好表现,别堕了妈妈的脸!你是范大人,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是~妈妈您放心~”少女娇俏的声音答道。 容禅听见,脸上一哂,他躲至床铺旁边,身体化作一阵烟雾消散。 只听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妙龄少女,扭捏着窈窕身段进来了。她看见江桥在床上昏睡,手绢捂着嘴轻笑一声。 这个少女容颜清丽,气质清纯,还罕见地缠着一双三寸金莲。想来是妓院中,花了大价钱培养的瘦马,如小家碧玉一般娇养大,还教习琴棋书画,专为肯花大价钱的贵客准备的。 第80章 容禅冷冷看着这个少女。少女只走了几步,还未接近床铺,容禅双手做了几个手势,那少女眼前便一花,然后身体转了几圈,再睁眼时,好似已经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他只见少女痴痴地,兀自笑着,离开了房间,走入隔壁另一间房间去了。 “官人,奴家小可,来伺候您了~” “可儿姑娘,你怎么来了?嘿嘿嘿,可儿姑娘,你这腰可真细,胸脯真嫩~”隔壁一男子惊喜的声音道。 “状元郎,您真坏~” 听着隔壁逐渐响起的淫靡之音,容禅冷冷挥手,设下了一个结界,隔绝这个房间与外界。 他刚才所使出的一招幻术,便是冷画屏所专的“镜花水月”之术。他看了在床上仍然睡得香甜的江桥,摇了摇头,若无他在侧,这江桥不知被人害了几回。 ----------------------- 作者有话说:我是机械的打字机……制造一些垃圾…… 第70章 梦中身4 江桥一觉醒来, 觉得头疼得紧。他坐在床沿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闻到身上有一股很重的酒味。 身上仍穿着昨日的衣服, 皱巴巴的,随着他起身,那披在身上的外衫也滑落下来。 昨晚是怎么了?江桥只记得自己喝多了, 醉了, 然后应该是有人将他扶出了房间,在这儿睡着了罢? 还好, 未做什么荒唐之事。 江桥正苦恼着,忽听得隔壁传来女子的尖叫声,以及噼里啪啦的摔东西的声音,还有衣帛撕裂的声音。 女子尖叫道:“你怎么在这儿!怎么会是你!我不应该在隔壁……是状元郎么?” 男子道:“哼, 贱婊子, 做什么梦呢!不看你是什么脏东西,痴心妄想?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骚货!” 江桥听着隔壁的吵闹声, 更觉得醉后头痛。 忽然, 江桥的房门被人“啪啪啪”地乱敲起来, 江桥看着房门, 还没来得及去开,门就突然被人从外边推开了。 昨晚一同喝酒的同僚, 以及几个未见过的, 想来也是朝廷命官的人,站在门口看江桥。他们见江桥衣物依然完好,有些惊讶,。 “秋大人, 怎么,就你一人?” 江桥说:“昨晚喝多了几杯,不慎在这儿睡着了,本应回家去的。” “哦,真的?秋大人,你,你没见过什么人?有什么奇遇?” “没。”江桥摇摇头。 这些人问话真奇怪。 说起来,他也不应流连这风月场所的,只是他昨晚喝多了……下次不应喝这么多的,好在他并无逾矩之举。 范忠也站在人群里,微微笑着,看着江桥,脸色有些微妙。他拨开人群,道:“别堵在这儿!小秋大人,怎么了?醒啦!哦,昨晚都怪老夫,不知道小秋大人酒量这般差!” 江桥淡笑着摆摆手,道:“不碍事。” 范忠对仆人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找人伺候秋大人洗漱?还有,那早饭,四样四碟儿,时鲜水果儿,都摆上来。” 江桥听着隔壁传来隐约的女子哭声,心中有些异样,说道:“不了,不了,一夜未归,在下先回家报信了,早饭就不必了。” “这么着急作甚呢?小秋大人住城东吧,离我的家宅也近,一会儿上我家中坐坐。今日休沐,吃顿便饭再回家不迟。”范忠说。 “不了不了。”江桥推辞。 范忠又劝告了几番,极为热情周到,处处想得体贴,江桥有些招架不住,但他心性坚定,还是坚持着找两个脚夫把自己送回家中了,不去别地。 范忠也奈何不了他,只道可惜,并约好下次继续。 江桥一并应下。 * 江桥回家后,没几日,以为此事已经过去,不料他忽然被座师杨昭大学士召了过去。 杨昭是内阁大学士,也是江桥会试时的主考官,江桥称之为“座师”。 江桥刚来到杨昭的桌案前,杨昭头也未抬,仍在奋笔疾书。他听到江桥的脚步声到来,随手扔下了好几本奏章,差点砸到江桥的身上,说: “你自己看看吧。” 江桥捡起来,打开一看,正是御史弹劾他眠花宿柳、奢侈淫乐的奏章,他又打开几本,都是差不多的内容,揭发他狎妓、酗酒的。 江桥心情有些阴沉,他说:“恩师,学生并未狎妓,只是多喝了几杯……醉卧一夜,什么都未曾做。” “如你做了什么,你以为你今儿还能站在这里?”杨昭终于扔掉手中的笔,后背靠在紫檀木椅上,长叹一口气。他面前书桌上的字条中一片未干墨迹,这是他要提前为皇帝处理奏疏,总结要点和提供建议而撰写的条陈。 他用两根手指揉捏着眉心,脸色不悦,一片经历沧桑后的疲倦。因长时间处理政务,他的肩膀呈现出僵态,但并未折损骨子里的书卷气。 江桥犹豫了一下,他对这位座师既尊敬又畏惧。江桥上前,给杨昭倒了一杯茶,然后垂首恭敬地肃立一旁,道: “学生错了,让老师费心。” 杨昭眼尾横飞,眺了一眼江桥,目光深沉而充满了压迫力。他手指轻拈着腕间的檀木珠子,道:“你既错了,错哪儿了?” 杨昭的目光紧锁着江桥,一瞬间不知闪过多少思绪。 江桥说:“座师,经筵讲学后,我遇到了范通政使,他邀我一同去饮酒,本以为只是小酌几杯……谁知不胜酒力,醉在了那儿。许是被人看见,就写了奏章递上来……” “我看你还是没明白。”杨昭严厉道,“私下邀约,更应懂得‘慎独’之理,岂能将过错怪到别人头上?这回是被人看见了,下回若是没人看见呢?那就能无法无天、肆意张狂了吗?” 江桥脸色又红又白,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范忠热情邀他去饮酒,他以为只是同僚间小聚。 杨昭冷冷一笑,嘲讽道:“你不仅天真,还蠢。” “怪不得有些人参你,经筵讲学刚结束,不思效圣人之行,而是做轻浮之举!满口斯文,举止下乘!” 江桥有点回过神来了,他这才知道自己错哪儿。有些人是佛口蛇心!面上和蔼慈善,实则心怀不轨。 江桥拱手,向恩师行了个礼,道:“学生错了,还请老师指教。” “亏你脑子还算清醒,没真做什么,别□□都管不住,惹得满朝文武看你这‘三元及第’的笑话!”杨昭火气上来了,言语都无顾忌了。 江桥脸色涨红,他总算明白了座师的用意。这本是一件小事,但因他受人瞩目,无数人盯着他的错处,小事也变成了大事。 “请老师教我,下一步,学生该如何。”江桥诚心请教。 杨昭骂了秋光一通,心里爽快了些,因而神情也变平和了。他扔给秋光一张奏折,道:“我已经写好了,明日打算呈给陛下,你自己看会吧。” “你年纪又轻,位置又高,丢在这儿束手束脚,不如放到地方,呆个两年再回来,也好安排你到各部。这地方啊,远比朝中清静。”杨昭说。 江桥看了奏折,是杨昭请求将他派至地方任县官,因他酒后行为不端,有损朝廷形象,自请贬谪折罪。 江桥看了有些惊讶,他初入仕途不久,就遇到贬谪。他未想到,在朝中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引发一连串影响。 江桥道:“老师?您,您让我离开京城?” “你啊你。”杨昭将手中未看完的奏折扔至桌上,说:“你是不是不满,为师为这么点小事,就把他派到苦寒之地?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学生不敢,恩师也是为学生考虑。”江桥正色道。 杨昭一捋下巴上的短须,道:“你可知,罚你酒后失仪是假,真实原因是什么?” “你在经筵讲学上拒了陛下指派二皇子治水的提议,陛下嘴上虽未说,心里难免留下你不知进退的印象。醉酒失仪虽小,故意重罚,倒化解了陛下心中对你的不满。” “日后就算陛下想起来,也念着当初已经罚过了,不会对你心有芥蒂,因而不影响以后重用你。” 江桥这才明白杨昭的用心,因而虚心道:“……学生受教了。” 他不禁有丝丝后悔起来,他真是欠考虑了。 “只是”江桥忍不住争辩道,“陛下一意孤行指派二皇子治水,二皇子年未及冠,如何能担此重任,学生只是凭心直言!” 杨昭又冷笑,骂道:“蠢货!还三元及第呢!你看看我写的奏疏——” 江桥又打开一本,杨昭打算呈给陛下的奏疏,只见里面写着:“安王仁明良善,年少英质……推举为治水之臣……” 这笔迹、落款,正是首辅杨昭的。 其中又写道:“另保举叶德祯、吴有民两人,辅助安王治水……” 江桥惊讶地说:“老师,您要推荐安王担任治水钦差?”这举动,正和他相反?老师,也是这般逢迎陛下的吗? 杨昭道:“安王年少,派两个沉稳的老臣跟着便罢了,年轻人有心做点事儿,又合陛下的心意,有何不可?倒在你这愣头青处碰了个壁!” 第81章 “再说了,我听你洋洋洒洒道理讲得这般多,又筹措粮草、平抑粮价,又派遣名医,不知这底下,耗的都是银钱?有安王这个金袋子在这儿,何愁无粮草银钱?圣上还能亏了自己亲儿子不成?” 江桥说:“地方上,若有人不服,势力盘根错节,有安王这张招牌也好使……” 杨昭嘴角一抹看不见的微笑,说:“总算酒醒了?” 江桥脸色微红,道:“谢恩师教诲,学生确实,想得太少了。” 杨昭说:“想通了?想通就回去干活了,别赖我这儿。对了,奏折拿回去,自己润色上交,别让我帮你干事。差不多就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吧。” 江桥不好意思地说:“是,学生这就去。” * 被杨昭一通教训之后,江桥心中想了许多。 他坐在一顶摇晃晃的小轿上,回家去。他将手撑在窗边,觉得头有些胀痛。 原本对老师让他自请出京有些不解,但听老师一番言语,倒显得他做事幼稚,思虑欠妥了。 江桥叹了口气,他与老师相比,相差得还很多。对于即将下放地方,也没有那么多不满了。 不知做一方父母官,会遇着什么事?他又能否如老师所愿,变得成熟老练一些? 在何处做事,都不影响他施展拳脚,江桥倒是想得开。 江桥被派遣的地方叫做“临淳县”,位于松陵府下面。松陵府地处西南,山高林密,当地土蛮杂居,因而矛盾多发,民风彪悍,向来是个贫瘠又不好管的地方,朝中大臣都不愿意去。 江桥生于江南膏腴之地,第一次来到这西南边陲,也觉得新鲜。他先是写信告诉了家中,自己即将赴临淳县上任,便打算一路看着风景慢慢过去,把手头上临淳县的资料先看看。 而听说大孙子要往西南上任,娇惯孩子的秋家派了许多僮仆和侍卫过来。江桥又嫌人多,挑挑拣拣,只选了两个做杂事的妇人,两个年轻力壮的侍卫,还有一个机灵的小书童,小竹子,便轻装上路,往临淳县赴任。其他人都被他留在了京中。 ----------------------- 作者有话说:尽量精简 第71章 梦中身5 在路上, 江桥读完了临淳县历代县志、当地士绅游记,以及搜集来的一些临淳县的资料。 江桥仰头长叹一声, 老师给他挑的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这临淳县, 已经七年没有知县来了。 不是朝廷忘记了这个地方,而是之前往这派了两任知县,都是到任后不久, 就离奇去世了。 第一任知县, 到了临淳之后,一年不到, 在往山间视察民情时,不慎跌落山崖而死;第二任知县,在来临淳的路上,就因当地瘴气密布、毒虫甚多, 患了疟疾, 未到达临淳县,便一命呜呼。 之后朝廷若想派人来临淳,不是托关系逃避了, 就是称病无法上任, 宁愿再熬到下一次选官, 也不来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受罪。 他老师真是把一个难题丢给了他! 江桥摇摇头, 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地, 一边看山路边的风景, 一边随手在手上本子记下了什么。 新买的书童小竹子,一边跟在江桥的马儿屁股后边走,一边努力撑着伞给江桥遮阳。他抱怨道: “老爷,您骑在马背上, 还看什么书呀!多伤眼!我给您撑伞撑得都累了。” 江桥笑道:“我这不是看书,只是随手记下些什么。这一路进山,见此山川形胜、江流密林,有何产出?有何村寨?记录下来,也好日后治理使用。” 小竹子说:“这穷地方,走了半日,晒得我脖子都红了,也不见有什么市镇,只有一些蛮人的竹楼,穷死了,老爷您怎么到这地方来当官。” 江桥道:“正是因为此地民生艰难,才需要派人治理,你再这么多嘴,派你回秋家去吧。” “老爷,我不说了,还不成吗。”小竹子今年不过虚岁十四,拉长了一张小苦瓜脸道。 江桥轻笑,望见前面似乎有一个茶摊,就说:“我们到茶摊那儿歇会吧,喝点水。” 小竹子急忙收了伞,扶着江桥下马,一行人到茶摊下遮阳喝水。 江桥见这茶摊人不多,便问老板道:“老丈,这儿到临淳县,还有多远?” “不远了,再翻过前面那两个山头,便到了。”老板答。 小竹子抢着占了张桌子,用衣袖擦过了桌面和凳子,先给江桥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杯,牛饮而尽。 谁知一喝完,小竹子就苦着张脸说:“这什么茶,这般难喝?跟煮树皮差不多了!呸呸呸!”还吐了不少。 “诶——”江桥皱眉道,“别胡说,这山高林密,取水不易,有茶喝就不错了。怎能这般娇气?” 小竹子被训了,就不敢说话了,只捧着碗小口小口喝茶。 老板见江桥一行人大包小包,还有两匹马,一架马车,便问道:“老爷,您去临淳县干嘛?” “我们老爷是——”小竹子刚想答,江桥就拦住他,道,“我们到临淳县探亲。” “哦”老板答,他又看了看江桥,觉得他面善,便道:“怎么不叫亲戚出来接你一下?” 江桥喝了一口茶,觉得这茶汤艰涩,别有一股清苦风味。他淡笑道:“不是过两个山头便到了,何必来接。” “一看你们就是外地人。”老板道,“谁不知,临淳县又穷又苦,山贼满道。您是做生意的吧?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带这么多货物,不怕被山贼劫了。” “老爷!啊这,我们回家去吧!”小竹子一听就怕了,扯着江桥的衣袖道。 江桥说:“我们不过是普通过路商人,小本生意,没什么钱,这也劫?那临淳县百姓,吃什么,用什么?” 老板道:“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不能出入临淳,事先使了银子疏通了关系的,畅通无阻,不知内情一头往里闯的,就是送上门的肥肉了。” 江桥垂眸沉吟一下,又问道:“我看临座这位大哥,带着货物,也是行商的吧?不怕山贼?” 大哥朝江桥拱了拱手,道:“在下是去隔壁的春水县的,可不是临淳。这儿是三县交界之地,过了这儿,就到临淳了。去哪儿,您可想好了。” “是啊,老爷,要不我们也先借道春水县,先派人去送个信再说?”小竹子对江桥说。 倒不必在此处硬闯……经杨昭教训,江桥已经会多考虑几步。他眼睫轻眨,拱手对老板说:“谢过老丈,容我想想。” 谁知听完江桥的话,隔壁几桌坐着安静喝茶的人,却互相使了个眼色。 * “歇够了吧,咱继续赶路了。”江桥结了茶钱,在老板同情的目光下,继续往山路上走了。 谁知走着走着,小竹子问道:“老爷,咱这是往哪儿走啊?怎么林子那么密啊?” 江桥说:“临淳县啊?本官乃临淳县知县,不去临淳县往哪儿?” “啊?”小竹子说,“刚才那人,不是让咱们先借道春水县么?怎么,怎么又上了这老路,往临淳来了啊!” “老爷老爷,这儿有山贼啊!” 江桥一笑,说:“小竹子,把本官的官服拿出来。” 江桥也不骑马了,改坐马车,只是换上了知县官服,还把表明知县身份的那一套行头,都摆了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这路过的是县官。 小竹子颤巍巍地,抱着包袱,缩在马车里,问道:“秋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先前不是跟我说要低调,低调,不惊动百姓,叫什么‘微服私访’,现在,怎么这么大摇大摆的啊!”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山贼让他来抢我们吗?” 江桥说:“我敢说,没人来抢咱们,还得有人来给咱送钱。” “老爷!您别异想天开了!咱还是赶紧掉头,回春水县的道上吧!陈大哥、梁大哥,你们赶紧劝劝老爷呀!”小竹子嚷嚷道。 陈、梁二人憨笑,说:“我们只听秋光少爷的。” “这就怕了?”江桥说。 “老爷!就算您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也不是三头六臂的呀?咱几个人,怎么打得过山贼呢。”小竹子说。 江桥一点小竹子的鼻子,说:“若是旁人三言两语便怕了,当初,我就不会来临淳县赴任了。而且,焉知去了春水县,不也是一条险路?” “这怎么说?” “前几任临淳县知县,死因都非常可疑,摆明了就有人不想朝廷派人来到临淳。而进入临淳县的山道上有贼寇人尽皆知,却安然无恙,背后无人是不可能的。”江桥说。 “就连刚才的茶摊,咱行了几十里山路,可见有什么歇脚之处?能开在三县交界之处孤零零的一个茶摊,都不是简单的人啊。” “你是说刚那茶摊老板,也是骗咱们的?”小竹子听得云里雾里。 江桥说着,后背枕在了马车里的锦绣枕头上,一副打算好好睡一觉的样子。他闭着眼道:“天机不可泄露!” 第82章 “老爷!您别吓我!” 江桥忽然厉声道:“小竹子,把棋盘、茶壶、瓜子都摆出来,秋氏好歹是江南豪族,我秋光是三元及第,怎可如此寒酸?难道我还真怕了一群土匪不成?” 小竹子一边害怕,战战兢兢的,一边如江桥吩咐,拿出了扇子小心地帮他扇风,一定要摆出世家公子骄奢淫逸的模样。老爷如此聪明,听他的,准没错吧?再说了,还有两位会武功的陈大哥和梁大哥,他们可一定要顶住啊! 江桥正闭目养神着,忽听到外边一点动静,他说: “这不?欢迎咱们的人来了。” * 前边,忽然出现了一个小亭子。亭子建在山崖边,是进入县城必经的十里亭。 一行人正在亭子里等着,一见到秋光的车队过来,便开始敲锣打鼓地欢迎。 “恭迎秋知县上任!临淳县百姓引颈盼望秋知县已久,秋状元大驾光临,临淳县上下蓬荜生辉啊!” “在下临淳县县丞林贵生。” “在下临淳县主簿陆子平。” “见过秋大人。秋大人远途而至,定然非常疲惫,小的们备下了酒水和菜肴,这就为秋大人接风洗尘。” 一高一痩两名小吏,跪在山道上,对秋光的马车叩首。后面还跟着几个吹拉弹唱的衙役,兀自弹奏得热闹。 谁知过了一会儿,马车也不见动静。 两名小吏面面相觑,又抬起头来,道:“秋知县……” 这时候,一身华服的江桥忽然掀帘走了出来,少年郎唇红齿白、俊美飘逸,他先是嫌恶地看了这败破的山道和亭子一眼,理都没理地上二人,张口道: “什么破地方!这般穷困!” 小竹子服侍着江桥下了马车。 江桥一掀衣摆,锦绣衣袍上刺的金丝和银线晃瞎人的眼。他步履生辉,身姿修长,仿佛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江桥缓步朝那已经打扫一新的十里亭走去。跪在地上的林县丞和陆主簿,见状,也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跟着江桥到了亭子中。 江桥自觉地在主位上坐下了,拿起桌上的酒杯,轻嗅了一下。他目光未直接投向跟着过来的林、陆二人,而是十分高傲地说: “你们便是,临淳县的县丞和主簿?” “是、是,秋知县。” “哼——看你们这状况,县城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江桥说。 “是、是”见新来的秋知县这般模样,林县丞也放松了些,他抓抓脑袋道:“秋知县,临淳地小田薄,民力不丰,确实,确实差了些。派您这般的大才子来临淳,真是,嘿嘿,大材小用了些。” “这我知道。还用你说?”江桥抚摸着酒杯,却不喝。 林县丞见秋光脾性古怪,失了办法,看看陆主簿,陆主簿又上前道:“就是因为进入临淳的路途艰难,我们兄弟二人,才想着,在这迎接秋知县,以免有所不测,误了行程。” “看来,你们是盼着我遭遇不测了?”江桥又说。 “哪敢,哪敢,大人您别误会。”陆主簿说,“我们是想着给大人留下个好印象,怕大人嫌我们这儿穷山恶水,您也知道,嘿嘿,临淳七年没有知县来了。” “是啊是啊,而且这儿山道险峻,外乡人来了容易迷路,我们也是提前候着,给大人领路。”林县丞说。 江桥的脸色好了一些,说:“这么说来,你们也是,一片孝心了?” 林县丞见江桥表情有所松动,连忙上前来,狗腿地说:“大人,您是朝廷命官,往后我们俩都要跟着您讨生活,哪能不上点心呢?毕竟我们的身家性命,都系在您身上呢。” 江桥道:“什么‘讨生活’,说话真是粗俗。本官,还有你们,都是为了宣朝,为了陛下做事!” “是,是,小的笨嘴拙舌。”林县丞打着自己的嘴巴子。 估摸着秋光心情好了一些,林县丞和陆主簿对了下眼神,陆主簿从旁捧出一盖了红布的托盘,对秋光说: “秋大人,您远道而来,备历艰辛,这是我们临淳县上下,几位有头有脸的乡贤,为秋大人奉上的薄礼,仅为您洗尘之用。” 第72章 梦中身6 江桥未看那红布下放着什么, 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陆主簿微微掀开红布一角,看见一截碧绿得透光的翡翠玉色, 而从红布覆盖的形状来看, 是一柄有手臂长短的玉如意。 江桥笑道:“都说临淳县贫苦,我看不尽然。” 少年人笑容爽朗,唇角边还有浅浅一个梨涡。 陆主簿和林县丞对视一眼, 有些尴尬地笑着:“秋大人出身江南豪族, 这点东西入不了您的眼,仅为垫脚罢了。” 江桥摇摇头, 道:“那未免太过奢侈。” 新来的知县没说收礼也没说不收,陆主簿和林县丞心里有些没底。终究还是林县丞上前,向江桥拱手作揖,道: “秋大人, 这只是一份见面礼, 您若能帮临淳县上下做一份事儿,后面还有更多厚礼备着。只要,只要大人能帮我们这个忙。” 江桥说:“我乃临淳县的父母官, 自然是解百姓之困苦, 有什么难处, 你们都说来。” 陆主簿更具文气, 便上前解释道:“大人,您初来乍到, 有所不知, 这临淳县情势复杂,西有苗蛮,东有险峰,七山二水一分田, 出了名的民风彪悍。但上边派来的大人,不知底细,不是把当地的土客关系搅得一团乱,就是适应不了气候,患病殒身。” “我们想,嘿嘿,这临淳县的事儿,还是临淳人最清楚。这次来迎您,我们也想好了,凭秋大人连中三元的才华,屈身在我们这地界实在不该,若大人能原路回去,我们将奉上更多厚礼。” 陆主簿说话文质彬彬,考虑也周到:“大人,我们都准备好了,礼物就放在隔壁的春水县客栈中,两大箱,成色不会比您看到的这见面礼差。” “理由我们也想好了,这临淳县地势险峻,灾害多发,您来的路上遇到山洪阻路,无法进入,只能打道回府。就凭您能亲身走到临淳县这地界,您的这份心也够了,相信上面不会多说的。” 陆主簿说话时小胡子一翘一翘,露出一股不自觉的自信,听起来倒比秋光这个初入仕途的,对“上面的人”更为了解。 而小竹子,早在看到陆主簿拿出那一柄翡翠绿如意时,眼睛已经瞪直了,觉得自家老爷真是料事如神!他听说还有更多的财宝在春水县等着,更是眼冒金星,真觉得自家的状元郎神了! 老爷怎么料到在这儿能发一笔财的! “你们倒是方方面面给我考虑好了。”江桥说。 “收下吧。”江桥说。 一听江桥示意,小竹子喜不自胜,连忙把那柄玉如意收下。 林、陆两人见江桥为财动心,心中的石头落下来大半,觉得大事已成,谁知江桥又继续踱步道: “你们说前边遭遇山洪?灾情如何?可有百姓受损?本县身为父母官,怎能见险情不顾,自己跑回州府去?快,带些人去看看。” 林、陆二人本以为解决了秋光,谁知这状元郎不按常理办事,礼照收,路照走。 “完了!”陆子平心里暗道,他一拍手,这是个贪得无厌的主儿!他目露阴霾,看了林贵生一眼,又跟在状元郎身后上去了。 想来是他们露财太多,这状元郎以为有利可图,不肯轻易离开。不过这样也好,不是那般宁死不屈抱着所谓文人气节的! 林贵生眼中露出狠劲,他朝陆子平做了个手势,大不了,和前边那几个县官一样! 刀了! 陆子平摆手制止他,眼中暗道,不可轻举妄动。 秋光毕竟是朝廷命官,又是连中三元的祥瑞,圣上面前挂了名的,他死在他们临淳地界,有几个脑袋够用? 先前想骗他去春水县不成,谁知这年轻人一头想在栽进临淳县来。 不过这样也好!吓唬吓唬他,让他尝到点苦头,自然知难而退了。 林、陆二人赶到江桥面前,挡住他的去路,拱手道: “大人,前方危险,还是我们先去探路,试过安全后,再来为您领路吧!” 江桥澄澈的眼睛扫过二人,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狡黠,他似笑非笑道:“好啊。” “那我就在这儿等着了。” 江桥脸上含着一股笑意,看不出来生气还是不生气。 林、陆二人心中没底,匆匆行礼退下,便带着他们带过来的那群衙役一直往前去了,说是要为秋光探一下山洪过后的道路是否安好。 江桥未戳穿他们的话。 路好不好,他们来时不知,非等江桥要进入临淳县时,才推说山路不安。他们恐怕是准备后招去了。 小竹子一脸崇拜地望着江桥,他喜滋滋地将玉如意抱在怀中。林县丞和陆主簿刚走,他便迫不及待地对江桥说:“老爷,当官真好,我也要跟您好好读书。嘿嘿,您是怎么想到他们要在这儿给您送礼的?” 第83章 江桥扫了一眼小竹子,叮嘱他:“东西拿好。” 小竹子说:“嗯嗯一定!”开心坏了。 这可是罪证,江桥心想。 江桥随之又对陈军、梁勇两位护卫说:“师傅,一会恐有诈,二位多注意些了。” “是,秋少爷!” 谅他们在临淳地界,还不敢杀刚上任的知县,所以江桥才故意穿上了那身官服。只要他表现得合作一些,初期,应该性命还无忧。 只是这临淳县恐怕确有大问题,因此才进都不想让他这新任县官进入。 这些地头蛇真是无法无天惯了,觉得天底下没有人能治得了他们了! 可惜,这一次,他们碰上了秋光。 天色渐渐转暗,原本说着要为秋光驱探查前路的县丞、主簿,还有几个衙役,走后就不再回来。 江桥在原地也等不下去,而是继续向前,越往前,就越进入茂密的林子中。视线愈发受阻。 小道狭窄,不见天日。 梁勇师傅提醒江桥道:“秋少爷,这林子茂密,如有山贼埋伏,恐就在其中,您多做准备。” “嗯。”江桥说。 * 这时,原本一直跟在江桥身后的容禅,忽然现出巨大的黑色魂体。 黑色的龙魂盘踞在马车之上,如一团浓稠的云雾,覆盖了这片茂密的树林。只是几个凡人,都看不见他所在。 巨大的龙首先是绕过江桥身前,看着他朝思暮想的恋人面孔。而后魂体渐渐缩小,化作一个身着黑衣的冷俊男子。 众人只觉得身旁的空气阴冷了一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容禅冒着淡淡黑气的手,缓缓在江桥脸上抚过。他的眼中有着怜惜,亦有思念。只是他这一世作为神龙,不能与凡人有过多牵扯。 跟在秋光身边,不过为还他解锁之情。 对于凡人之间的争端,前两世冷画屏已经因为沾惹太多因果,被罚镇压海底二百年,因而此世,他只能做一个看客,不能插手世事。 “江桥……”容禅唤道。 他的手如云雾一般,穿过江桥的身体。江桥的眼中有神采,有兴味,有刺激,就是没有……他。 容禅望着江桥,眼中有些痴了,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不是想好了,这一世,他陪在江桥身边即可,怎么,他又变得贪心了,想要更多呢? 想要江桥看见他,梦见他,和他说话,和他心意相通,两人眼热心动,成为知己。 不能,他不能这样。 想到前两世江桥的命运,容禅冷静下来。 他冷眼扫了一遍这林子,感觉到其中潜藏着许多生物。 肮脏的心眼……跃动的杀意……这些污秽的东西。每次感觉到江桥有危险,他才会现身。 江桥这一世想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么?那么,他便相陪! 他想要匡扶这天下,想要治世救国、造福百姓,他作为一条神龙,便陪他遨游这天下!实现理想! 他有危险,黑龙便会出现;他有难题,黑龙便会帮助。 这一回……容禅感觉到那些贼寇已经开始动作了。 江桥他们也感觉到了。 林子阴沉昏暗,其中的许多叶片却闪动着,看起来是风吹过的拂动,但林子里一声虫鸣都没有。 江桥和陈军、梁勇两位师傅对视一眼,悄悄换了位置。两位师傅坐到了马车前头。 两个大嫂子抱着包袱缩到了马车角落里,手拿短刀,身上还套了件防身的软甲。 江桥却打开了马车的隔板,和小竹子一块躲到了马车底盘下的暗室中。 两个师傅见他们做好准备了,一甩鞭子,大喝一声,就想让这马车快速冲出树林! 谁知江桥他们刚一加速,林子里就闪出许多身着黑衣的影子,脸也蒙着,挥着大刀就朝他们的马车冲来! “杀啊!留下买路财,否则一个都别想走!” 许多箭支雨一样射向马车,瞬间“咚咚咚”的箭声盈满了车厢。若是真的一个文弱书生,听到这漫山遍野的杀声,恐怕马上会吓破胆。 两位师傅一边继续赶车,一边不断挥刀斩落那些想登车的山贼。还有山贼十分机灵,想从后车厢爬上来,却发现里面只是两个女眷,女眷手里还握着刀。 眼见着马车快冲出树林,几个山贼却挡在马车面前,惊得马儿一下子撅起了前蹄,长啸一声。马车也停了下来。 山贼把马车团团围住,陈、梁两位师傅寡不敌众,渐渐无法支持,他们干脆切断了缰绳,让马儿自己跑出去。 山贼趁机一拥而上,掀开车帘,想把里面的贵人抓出来,谁知打开后,却发现车厢里只有两个妇人,没有他们要抓的县官! “人呢!不是说是状元吗?怎么变成女的了!” 江桥和小竹子趁机,扣动马车下的机关,从暗室爬了出来。他们又趁人不被,夺了那两匹马,就想继续往林子外跑去! “在那儿呢!快追!” “别放箭!要活的!老子还没见过状元呢!” 江桥眉心深皱,狠狠地甩了一下马鞭,趁着陈、梁为他断后之机,骑马冲出树林去。然而他的身后也跟了一串人,情势非常危急。 山贼人多势众,又熟悉地形,江桥骑马竭力狂奔,还是被几个山贼追着,想把他抓住。 那闪着寒光的大刀几次要砍到江桥和小竹子二人身上来,每每把小竹子吓得大叫,差点要掉到马下去。 一团乱中,江桥还要不时往小竹子的马上甩鞭子,怕他被丢下。 前方山道狭窄,天色又愈发黑了,山道左边是深深的山崖。江桥被几个同样骑马的山贼困住,来者不善,他也只得抽出挂在腰间的剑,孤身迎敌。 “这位贵人,只要您交出身上的钱,兄弟们都好说,不会伤您性命的。”山贼头子道。 “哇哇哇老爷不要啊!”小竹子哭得涕泗横流,刚到手没抱热的玉如意难道要交出去? 江桥勒马横道,厉声道: “光天化日之下,行此截道之举,哪里的草寇,报上名来!” 第73章 梦中身7 “行不更名, 坐不改姓,我乃草上风!”一个瞎了一只左眼的山贼道。 “我乃山中豹!”一个腰间系着一块豹皮的山贼道。 这山贼取名也没点新意, 都跟戏文学的吧!江桥心中暗道。他装得波澜不惊, 胸有成竹地说:“你们好大的胆子,在此截杀朝廷命官!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不怕被诛九族吗?” 草上风和山中豹互相看了一眼, 说:“我们不认识什么县官!” “乖乖地把钱交出来, 我们就放你一命!” 江桥恨道:“你们占山为寇,这些年不知残害了多少过往客商, 临淳县百姓因你们吃了多少苦!” 山中豹掏掏耳朵,说:“听不懂。” 草上飞说:“甭废话,银子交出来!” 江桥自然是不肯轻易相与,他还想探这群山贼的底, 他一夹马腹, 挥剑就向这群山贼冲来! 草上飞和山中豹窃窃私语:“怎么办,这酸书生是个硬茬?林老板交待我们吓唬他一下?” “别管了,给这小子点苦头尝尝!” “啊啊啊——杀呀!” 秋光本身不善武艺, 学剑只是学了个皮毛, 但他一腔热血, 见到为非作歹的山贼就忍不住拔剑而出, 忘了自己有多危险。 也是少年人特有的无畏了。 小竹子虽然害怕,但看着主子遇险, 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不时用包袱帮江桥挡一下攻击,尽管他经常被吓得吱哇乱叫。 江桥的背后,他看不见的地方,一把大刀正朝江桥砍来。谁知那把刀没砍中江桥, 被一股神秘的黑雾挡了一下,便偏向一边,砍歪了。江桥也回过神来,一剑挑飞了偷袭者的刀。 护在江桥身前的黑雾渐渐消散了,现出一个长着尖尖黑色龙角的俊美男子。他见江桥如此鲁莽,不由得摇了摇头,但还是为他挡去了所有致命的攻击。 砍到江桥身上的刀,不是突然砍歪了,就是那人莫名其妙摔了一跤,磕得自己一脸血。 江桥愈战愈勇,兴奋得不行,还真以为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无敌了! “无耻鼠辈!看剑!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江桥喝道。 “爷爷饶命啊!” “狗贼拿命来!” 容禅见状,无奈,但继续下去不行,他不能一直帮着江桥,不合天道。于是他立于战场中心,双手结了几个手印,开始施术。 一股无来由的风忽然出现在山道上,卷着地上的灰土和砂砾。 天空渐渐聚起了一团云,阴沉翻卷,蓝色闪电霹雳炸开,穿过云层,在空中发出巨响。 “怎么,怎么突然要下雨了?”山贼甲道。 “哎呀,好大的风!沙子进眼睛了!”山贼乙道。 冷画屏此世为神龙,行云布雨乃是天职。容禅招来骤雨正想驱散人群,忽然发现江桥被逼至了崖边。 第84章 “酸书生,为这几两银子值得吗?把你们的行李拿出来!请我们哥几个喝酒!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草上飞仅存的一只眼睛中透出寒光,刀背在掌心敲着,逼近正站在崖边的江桥。 “说、说的是!”山中豹为自己兄弟呐喊,“我们人多!投降吧!你打不过!” 山中豹比较倒霉,他刚才本想砍江桥,莫名其妙地身体就转个个圈,人没砍着便罢了,还被自己兄弟的刀撞到鼻子,惹得他现在鼻血一直流。 “呜呜呜——老爷,别打了,我们就给他吧!”小竹子哭着道。 “哼,要想我投降,除非——”江桥冷笑道,但他狠话未放完,脚下忽地一个打滑,一下子滚落山崖斜坡下去了! “老爷!!!”只留下小竹子在山道上惊恐地朝崖下叫喊。 “完了,真搞出人命了,咋个办呐!”傻乎乎的山中豹问自己兄弟。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跑吧!等着被人拿住吗?”心眼多几分的草上飞说道。 说着,这些来得快,跑得也快的山贼,竟纷纷收拾武器溜走了,也不顾没抢劫到钱财了。 “小心!”容禅唤道。 在江桥落入山崖的一瞬,容禅纵身而起,化作一团黑色灵光,包裹住江桥,让他随着山坡一路滚到了坡底。 由于容禅的灵光保护,尽管坡上许多碎石、灌木和草刺,江桥毫发无伤。这悬崖足有百丈深,凡人落下来,侥幸不死也要断胳膊断腿的。 但江桥滚落崖底时,仅手脚有些擦伤,所有尖利的石头都被避过了,又被草木拦了拦,总之就是该受伤的都没受伤。还是滚落至崖底时,容禅怕被他发现,故意使他昏厥了,他才昏睡在了崖底一块巨石旁。 容禅看着昏睡中的江桥,轻笑一声,他倒不知,江桥还有这一面?明明身手不怎么样,还不自量力地冲在前。 容禅看着江桥的睡颜,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脸颊。 如此冲动热血,在朝廷中遇到的事还未使他长教训。 容禅盘腿于巨石上打坐。崖底忽有一条三四米长的红艳斑斓的巨蛇,吐着信子要朝昏睡的江桥游来。 巨蛇忽触到容禅冷冰冰的目光,浑身抖得像筛糠,逃也似的卷着尾巴游走了,钻进地缝中消失。 又有一只白虎,甩着长尾,流着口涎,闻到人肉的气味就过来了,但刚进入到容禅神念覆盖的范围,便尾巴卷起,掉头逃走了,看也不敢看昏睡在地上好像很好吃的人一眼。 日沉,又月升,江桥安然无恙地睡着,连身上的露水都不多一些。 进入临淳县,类似的危险事件恐怕还不少,不过见江桥玩得如此开心,容禅也乐于陪在他身边。 反正现在在这凡世,功法能敌得上他的,不过一掌之数而已。 月光越来越皎洁,崖底风凉,露水深重。容禅听到江桥呻吟一声,似是要醒来。而远远的,有几个人举着火把的影子,应该是来寻找江桥的家仆。 容禅指尖透出几点灵光,化作几只飞舞的流萤。流萤光芒一闪一闪,忽地化作一线流光,朝那正在寻找江桥踪迹的人飞去。 不一会儿,那些寻找江桥的人,就莫名其妙地被引导到了这个方向。然后他们看见昏睡在地上,完好无损的江桥,激动得即刻要哭出来,大喊大叫地谢天谢地。 看着江桥被仆人找到,容禅就站在他们身侧,但这些人都看不见他的魂体。除非他愿意,凡人可能一直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江桥重归于关爱他的人怀中,容禅望着江桥逐渐要苏醒过来的脸,身影也渐渐消失。 * 以为解决了心腹大患,林县丞和陆主簿大摇大摆地回到临淳县城。他们刚和县城几个大户报过喜,第二日,就看到完好无损的江桥一行人出现在了城门口。 林县丞擦擦自己的眼睛,几乎以为自己是眼花了,这是人还是鬼? 直到江桥骑马行至林县丞跟前时,江桥道:“林县丞,见到本官,为何不拜?” “你、你不是落下山崖了吗?怎么还活着?”林县丞结巴道。 陆主簿反应过来了,拉着林县丞一块儿跪下,哭天喊地道:“见过秋大人!” 江桥冷眼看着这些人,但并未显露出羞恼,而是温和文雅。 陆主簿道:“秋大人!昨日我们听说您不慎遭遇山贼,落下悬崖,哥几个找了半日找不到,不得已回城来找帮手,谁知您果然洪福齐天!平安归来!” “是了,若不是我有几分运道在,现在恐已成崖下枯骨了。”江桥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了书童。 陆主簿跟在江桥身后道:“秋大人!都是那山贼可恶!盘踞山间,连朝廷命官都敢劫,属下这就点齐兵将,去将那些贼寇一锅端了!灭灭他们的气焰!” “不急”江桥神色淡然地道,一片经历危险后的冷静,他说:“我已修书我的座师杨昭大学士,禀明此地匪患,不日,朝廷将派兵清剿。你们两个,还是先做好百姓安抚为上。” “是、是。”陆主簿听着,心中又慌乱起来,这秋光在朝中可有大靠山,若是他们来剿灭了山贼,发现了什么,怎么办?不成,他们还是得先下手为强! 陆主簿说:“属下这就加强城防,防范山贼侵扰县城!” 林县丞想说什么,又被陆主簿扯住袖子,陆主簿用嘴型告诉他,谨慎行事。 江桥又一甩袖子,回过身来道:“林县丞!这县衙已经七年未有县官来到了,可打扫干净了?不然本官住哪儿,你打算让本官睡街上吗?” “是是,属下这就去派人打扫,给秋大人您的家眷安排好。”林县丞道。 “嗯。”江桥这才算满意地应了一声,坐在衙门厅里喝茶。 谁知临淳县来了新知县的消息,如雨前惊雷,刷一下就传遍了县城。 人们没想到竟有县官真的能到达临淳县城,还听说是个大宣朝首例的三元及第,都疯了一般挤过来看热闹。 衙门口一群人伸着脖子张望着,好像看戏一样,想看那新知县长什么样。 “挺年轻的哇……白白嫩嫩的……” “都说状元是文曲星下凡,让我进去,看看长什么样!别挤了!” “新知县长得真俊,不知道婚配没有?” 江桥听着门外嘈杂声音,忽然其中加进来一声尖利的高喝:“大人!大人!冤枉啊!” “大人!大人!请为我伸冤啊!” “知县大人!这是我的状纸!” “大人!我们苦啊!” 江桥哪里还喝得下茶,他不由得站了起来,走出衙门,看着外面围观的人群。 原本老百姓只是看热闹,但新知县上任的消息传开后,许多积压的冤情、陈年的纠纷、未破的凶案,都涌向了衙门,希冀新来的知县能够解决。 百姓渐渐从看热闹的人群变成了焦灼伸冤的人群。 望着那一张张沧桑的脸,枯瘦的手臂,早已失去神光的眼睛,其中的希望虚无又一点点熄灭,江桥的心情逐渐从紧张刺激,变成了沉重阴郁。 衙役差点拦不住百姓,拥挤的伸冤的人群想往县衙里冲。 七年未有知县,以及联想到之前离奇去世的县官,嚣张的山匪,不知这些年来,临淳县的百姓过的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 因而才会知道有新知县到任时,不管不顾,一股脑儿地涌过来。 然而……江桥忍下心中的同情,看着这些扶老携幼、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多么希望能有人帮他们!但是,他也不得不注重自己的安全。 事情,要一件件办。 林县丞和陆主簿围了过来,站在衙门口,看着江桥的意思,不知他会如何处理。热血冲动的少年郎,看着含冤受屈的百姓,难道就忍心视若无睹? 谁知,江桥只是一挥衣袖,转身往衙门内走去,道:“林县丞,陆主簿,你们先处理百姓的诉求吧。本官累了,休息一番。” 把事情推回给了地头蛇二人。 不知这些伸冤的百姓中,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混进去的,而每一件陈年冤案背后,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粗略处理。 唯有条分缕析,拔出背后根脉,铲除大树,才能真正解救百姓之苦。 第74章 梦中身8 夜晚, 江桥立于书桌前,挥毫写作。 桌案旁, 已经堆叠了一沓林县丞、陆主簿精挑细选收上来的, 可以让新知县处理的,安全无害的案件。 饶是如此,以这状纸的厚度, 恐江桥也要花费好几日去清理积案。 只是那些未曾递上来的呢? 江桥的笔顿住。 他已经放出话来, 他的座师知道这儿的事,不然就凭这群人贿赂不成, 敢当道截杀朝廷命官的德性,他有几条命都不够挥霍。 想着暗处或许有几百双眼睛盯着他,而又有那些从希望到失望的眼睛等着他,江桥觉得自己必须要撑住, 要在这个地方站稳脚跟, 才能慢慢着手去解决这里的问题。 第85章 然而…… 写完了这封信,江桥觉得自己能从崖底下生还,真是令人惊讶。 事后, 他回想了一下, 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磕都没磕伤, 只是擦伤了一些,真不是运气好能解释的。 江桥甚至飘飘然地想了一会, 莫不是他真的有神功护体、天命在身? 但联想起之前的诸多异处, 江桥也逐渐开始,怀疑起来。 在京城中时,那范忠范通政使分明想陷害他,但失败了。他在与山贼打斗之时, 觉得很轻松,仿佛有人帮他一样。当时只觉兴奋,事后却有些后怕。 最重要的是……他落下山崖时,好像听到了有人叫他一声“小心”。 江桥从不信各类怪力乱神,见人求神拜佛也只是淡笑,因而他只是怀疑,是否有人派遣了武林高手,跟在他身边;而派人跟踪他的人,又是什么目的。 这个跟在他身边的人显然并不愿透露身份。 但是,如果验证一下他这个想法呢? 江桥心中惊跳一下,为自己的大胆设想感到好笑,同时他心里又有另一种想法,万一是真的呢? 试试,又何妨。此时他独自一人于房中,并无他人干扰。 于是江桥有了一个主意。他慢慢地,好像困倦了一样,趴在了书案上刚写完的信件上。 他劳累了几日,又心弦紧绷,蓦然放松下来,便觉得困倦。一切都很自然。 只是,江桥的书桌正对着院子,窗外一轮朗月,凉爽的夜风从打开的两扇窗页吹进来,吹得桌上的薄纸不断作响。然后,一卷长长的经书,滚落至了地上。 江桥睡着了,他的手一挥,那盏灯,便同样滚落地面。 红色的蜡油滴落在经卷上,将经书烧出一个大洞,不一会儿,那洞越烧越大。火焰顺着经书,逐渐烧到桌案上来。 江桥仍在沉睡,神情惬意,毫无知觉。 忽然间,那原本灼灼燃烧着的经书,被一阵从墙角出来的,无来由的阴风,猛地吹灭了。江桥伏在桌面上,眼睁睁看着,那经书烧到了一半,便断掉了。 剩下的经书自然而然地灭掉了,再也不能烧起来。 江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并没有睡着,只是装睡。 他趴在书桌上,偷看见,随着那阵阴风刮过之后,经书无水自灭,而房间里的帘子、纱帐、流苏、卷轴,都好像被一阵风拂弄着,微微抖动。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神秘生物,在房间中游走过一样。 而这阵风,根本不是从窗外吹进来的!方向不一样,它就是停留在房间中的! 先前说过,江桥养成了大胆又好奇的性格,加之他从不信鬼神,他只是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盏跌落的红烛台,又重新点燃了。他看着别无他人的室内,无来由的阴风,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我应该叫你什么,鬼兄?神使?仙人?或者什么妖,什么魔。” 说完这几句话,房中并无动静,好似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江桥胸中紧张,表情又镇静,他觉得自己这般试探,显得幼稚又可笑,但他还想试一试。 哪怕是有几分疯了。 江桥平静地踱了几步,行至窗边,他状似无意地好像在看窗外的风景,实则眼角一直关注室内的动静。他淡淡说道: “上次在崖下,是不是你救了我?我感觉到你了。” “在京城中那次,是不是也是你帮的我?” “还有,还有小时候遇到火灾那次,遇到人贩子那次,是不是,都是你?” 江桥极为紧张,回想起的事越来越多,越觉得像真的,有些语无伦次了,呼吸都比平时密了几分。他想到,这也太疯了,难道那人一直藏在他身边?他隐藏了那么久,如果实在不愿相认,不愿现身,他又能如何呢?除非,除非—— 江桥道:“落到如此地步,我实在无法面对座师和临淳县百姓,不如就此啊——” 他拔掉红烛,用烛台就往自己胸口扎去,然而烛台并未刺入胸口,而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阻止住了。 江桥感觉到一股温柔的凉意萦绕在自己手腕上,而他终于看见了,那抹比空气稍微深沉一些的淡灰色雾气。 随着这股雾气逐渐变黑、变浓,从抓着他手之处开始,一个完整的人,如渐次展开的画卷一般,出现在了他面前。 冰凉凉的握着他的手,骨节分明,苍白透明的皮肤,眼睛幽深,一头长长的乌发如丝缎一般。而这人额上有两支有异于凡人的龙角,粼粼黑光。他仙姿殊色,光艳清绝,眼里有许多看不懂的,厚重的东西。 江桥完全看呆了,他望着突然出现的眼前这人,呼吸都忘记了。 终于…… 容禅已经忘记他等了多久。他曾许诺,一辈子不见江桥,然而还是未忍住,意外与之相见。 从小时候起,他看着他一点点长大,陪在他身边,度过他所有重要的人生关卡,他以为护他一世平安即可,然而在江桥用烛台刺向自己时,他不由自主地阻止了。 再花多片刻想,便知这是一个试探之局,但容禅已经见过两世江桥为他殒身,他不敢再冒一点点险。 见着这一世的江桥,也许受秋光影响,他比前两世,有相同,亦有不同。 依然是那个憨直率真的性子,这一世,江桥却显得活泼和肆意许多,比以往多了许多灵动。 握着他的手,竟不舍得松开了。 江桥先是被男子惊人的美貌震撼住了,细看来,这人的皮肤和头发,都有一股不似人间之感。肌肤如玉,隐约看时,有一种细碎的鳞片光泽;头发虽然顺滑,却不似凡人,而是有一种水草般的润泽感。 身上更有一股淡淡的,清新的水汽…… 江桥痴了一般问:“你是……谁?你是鬼,还是神仙?” 容禅终于把江桥的手放开了,他转过身去,却又不舍地回看了一眼。 江桥跟一步上前,问道:“你是……一直跟在我身边吗?你为什么跟着我?” 容禅望着江桥,不知该如何回答,也许消失,是更好的做法。今夜他不幸被江桥的小把戏诓了,现出身形。谁知见他欲走,江桥先一步抓住了容禅的手臂,问他: “你别走!是你……救了我吗?你为什么救我?” 江桥有一连串问题,容禅觉得,已无法再在江桥面前隐藏自己,迟早他得有坦白的一天。但是,面对江桥,他又怎么介绍自己呢? “吾名,冷画屏。”望着江桥好奇的眼睛,容禅垂下了头。 “所以,真的是你?!”江桥有些兴奋起来了,他继续抓着容禅问道:“落下山崖时,是你救了我?” “嗯。” “在下秋光,嗯,不知,该怎么称呼您?” 容禅想了想,冷画屏这一世为龙身,对凡人来说,是妖怪还是神仙?容禅道:“我虚长你几岁,算是你的……兄长吧。” 长了几百岁怎能不算兄长。 “冷兄!”江桥干脆两只手都抓着容禅的衣服,生怕他跑了。江桥说:“你你你是怎么突然出现的?怎么护住我的?” 容禅淡笑了一下,许久未与江桥如此靠近,都让他觉得有些陌生和紧张起来。 容禅说:“在这一世……我,算是仙人吧。” 江桥眼睛越睁越大,他丝毫没有,正在缠着一个仙人的自觉。他连珠炮般问:“你为什么救我?难道,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吗?从什么时候开始?” 容禅浅浅地笑了起来,江桥也终于觉得自己有些冒昧,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抓着容禅衣衫的手,行了个礼。但是,他眼睛依然一眨不眨地盯着容禅,仿佛看不够一样。 容禅望着江桥,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前两世。第一世的秋石,正直善良,第二世的秋霜,老实隐忍,第三世的秋光……秋光,他有很幸福的一生。 容禅说:“前世,你救了我,我是来报恩的。” “我救了你?”江桥的目光又忍不住在容禅额上的两个龙角打转,尖尖的,亮亮的,很漂亮,这位冷仙尊,他的本体是什么? “嗯,我本是东海海底的一条龙,因你前世行善积德,这一世,我来护你周全。”容禅触见江桥的目光,说。 然而不仅如此……你前世,还非常爱我。 “那我……前世是什么样的人?我是怎么救了你?”江桥问,没有人不对自己的前世好奇。 “你……前世……”容禅望着江桥的眼睛,逐渐心痛如绞,江桥在他身边慢慢死去的心痛复上心头,还好,一切来得及,还有救。容禅幽幽地说: “你很善良……也很聪明,很好看,和现在差不多。” 笑容有些苦涩。 江桥又问道:“那你呢?你前世是什么人?” 他的好奇无穷无尽,他太想知道这背后的故事了。 “我?我是一个……蠢人,上辈子,我很差劲,远远比不上你,我做了很多错事,所以……你救了我。”容禅说。 第86章 江桥已经完全忘记了,不知这是坏事还是好事,他既希望江桥能把那些痛苦的部分忘记,忘记他给他带来的伤害,又想他记得,曾经爱过的瞬间。 他对他的爱,如风萦绕身侧。 江桥听着容禅的语气,也大概听出了,前世的经历并不愉快。他性格敏锐,因而并未追问下去。江桥又说: “那你,为何不现身相见,而是一直这样,藏起来呢?” 容禅说:“我为修行者,插手人间之事,有违天道。因你于我有恩,才于你身边护佑你。对于他人,我却不能过多干扰。” 秋光这一世福泽绵长,他便是他这一世的守护神。 “这么说……你会仙术?移山填海?上天入地?点石成金?穿墙取物?”江桥一股脑儿说了许多知道的仙术名字。 容禅忍不住淡淡笑了起来,说:“你说这些……都可以。只不过……” 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指甲上有一些淡淡的冷厉的光,忽听得原本晴朗的空中一声炸雷,整个临淳县上空的云层涌动起来。睡梦中的人,恐怕要被惊醒。一股夹杂着灰尘与水汽的凉风,自窗外吹了进来,江桥闻到了雨的气息。 “如我愿意,这个山城,将为汪洋淹没。”容禅略微骄傲地说。 他收了法术,那积雨的云层又逐渐消散了,如同未发生过一样。 江桥惊讶地略微张大了嘴巴,他感觉,捡到宝了。 江桥说:“冷兄……呃,你仙术如此厉害,神通广大,却要跟在我一个凡人身边,实在委屈你了。我是不是给你惹了许多麻烦?” “我为还你恩而来。” “你已经救了我许多次。” “非为你解救,我仍困锁于囚笼之中。” 秋光可能永远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一笔字,冷画屏仍要囚锁于井底之下,忍受几百年的天道责罚。他是一条罪龙。 江桥淡淡笑了起来:“还与不还,哪有那么重要。我前世既愿救你,定是因为你是个好人。如今你已经帮了我这么多次,我怎好挟恩图报,让你一条神龙,屈居屋檐之下呢?” “如因修行之故,你需还我恩情,偿还因果,那我如今便说,你数次救了我性命,这恩情,你早还完了,且自由去吧。” 若是别人听到,自己前世对神龙有恩,因此今生得到回报,定会欣喜若狂。只是秋光觉得淡然,他施恩并不图回报,因此听说冷画屏为还他情而来,倒觉得冷画屏过于辛苦了。 容禅说:“但是我……甘之如饴呢?” 江桥愣住。 ----------------------- 作者有话说: 剧情可以水,互动必须详细…… 接下来加快一下节奏 第75章 梦中身9 深夜寂静的县衙中, 一身红衣的少年才子,与一黑衣的神秘男子对视着。 男子仿佛笼罩在一团黑雾中, 他额上有两只晶石一样的角, 面孔深邃神异,衣裳上绘满神秘的符纹。他忽然伸出右手,地上的灰烬就无风自动被卷了起来。 然后, 原本烧断成了两截的经书, 被恢复原样。容禅合起经书,放到了桌上。 “纸张易燃, 夜晚小心火烛。”想了想,容禅又说,“夜深了,勿太过辛劳。” 江桥担心他会走, 便说:“你要走了吗?能不能, 别走!” 不知为什么,他看着这自称“冷画屏”的男子,觉得有无数的话想说。 江桥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刚大方地说不必还他的恩了, 又想求人家留下来。只是, 他于这临淳县中实在孤立无援, 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向老师求救, 又不知何时救兵才至。 “我不是要拖着你, 只是……我们既前世有缘……我又是第一次遇见修行之人,哦不,修行之龙,实在好奇, 不知修仙之途,是何模样……可得长生?我听闻修道之人,皆须入世,破除邪妄,积累功德……海底清苦,不如留恋红尘,遍历人间,渡劫济世……” 容禅沉默。 江桥说得声音也小了,这听起来对冷兄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难为他想了这么多借口。容禅说:“好。” 江桥眼睛蓦然亮了起来,他一推桌上的诉状,道:“冷兄,这里有个绝佳的积累功德的机会,你我若能合力,拯救临淳县百姓,不仅是为善一方,更是泽披后世,你定能早日渡劫飞升、得证金仙、法力无边、信徒万众……” “我一定会为你修祠建庙,供奉香火,让临淳县百姓早晚一炷香祭拜你……” 容禅:“……” 江桥这一世成了秋光就有一点不好,有了秋光那点机灵劲,都开始会忽悠人了。 * 冷画屏陪秋光在临淳县呆了三年,看着秋光从最初的步履维艰、岌岌可危,到后来的站稳脚跟,打开局面,逐渐清理县中盘根错节的豪绅关系,驱逐吃拿卡要的小官小吏,审理冤案积案,县中风气为之一新,也逐渐触及到了,造成临淳县困局的背后深水下的暗礁。 这三年间,秋光经历了无数危险,有给他饭食饮水中下毒的,有埋伏在路上打算刺杀他的,也有背后下咒打算瘟死他的——那邪道士甚至被冷画屏抓了起来扔进河中。 秋光盘算起许多计策来,也更为得心应手,因为没人有冷画屏这样一个大杀器,可以隐匿身形,也可以一日千里,隔空取物,扳倒县中那些酒囊饭袋,是一抓一个顺手。 但是临淳县能够达到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地步,绝不是一县之地的能量能够做到的,也不是县中几只小苍蝇能够搅浑的局面。所有的事情背后的诱因,有意外也有利益,但能够稳固下来的,肯定是有牢不可破的利益同盟。 秋光在来临淳县之前,于路途上读完了临淳县所有的县志,以及史书中关于临淳县的所有记载,发现了很奇怪的一点。 此前记载中,临淳县盛产盐卤,当地盐井甚多,掘水而出便得粗盐。但是进入本朝之后,却不听闻临淳县有出产盐巴的消息。 临淳县本为山城,土地贫瘠,凭此地产盐外销才得收入,聚集了人气。然而,本朝将盐铁收归国有后,便不再听闻临淳产盐,以为此处盐井已经枯竭。临淳县市面上售卖的盐,价格甚至比别处贵得多。 调查了三年之后,又有冷画屏相助,秋光才知道,临淳县的盐井并未枯竭,只是被圈禁于深山之中,由专人采盐、制盐,所得之利,尽归于私。那伙山贼,也不过为遮掩深山中的盐井,而游荡在山野之间,祸害往来客商。 秋光也逐渐了解到,掌握此处盐井暴利的,乃是朝中一神秘贵人…… 三年之后,秋光已经逐步掌握了此处私开盐井的来龙去脉,并且推断,最重要的罪证,账目,正藏在山贼老巢里。 与之前相比,秋光沉稳了许多,并且,遇事不慌乱而有条理。 江桥坐在书桌之前,已经写好了最后一封信,他打算向省都指挥使借兵,剿除此地匪患,并且趁势搜查出私开盐井的罪证。 容禅站在书桌前,抱剑静静看着他。经历三年同甘共苦,他们已经形成了许多默契。 有时候一句话,一个眼神,便知对方想做什么。 江桥放飞了信鸽,心中不觉忐忑,反而一片清静。三年的艰苦耕耘,终于要收获结果。 他望向容禅,三年的陪伴,已经让容禅逐渐变成了不可或缺。他下意识地想容禅会陪在他身边,做什么事情都觉得有底气,反正出了乱子容禅会救他。他逐渐变得贪心而又不知足起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容禅会报完恩走,也怕人世太短,于神龙眼中不过一瞬。 当年放出的豪言,江桥怕变成一句空话。 江桥说:“冷兄,此地事情即将了结,这几年,实在是仰赖你相助。事结之后,我会返回京城,向陛下和座师复命。不知你之后,是何打算。” 江桥有些害怕听到答案。 容禅眨了眨眼,说:“那先去京城,之后再说。” 江桥松了口气,又可以把分别时限往后拖一拖,那回京城再说。能否,劝冷兄留下来。经历这共同战斗的几年,他已经将冷兄视为终生挚友。 “画屏兄,三日之后,我向都指挥使大人借的兵会到达临淳,我会负责拖住山贼的大部。那时,还得请你帮忙盯住他们的头目,查看账册到底藏在何处。”江桥说。 “这是自然。你也得……小心。”容禅说。 这一世,容禅一直小心地遵循着界限,与江桥划分在好友的范围之内。他怕如前几世一般,冷画屏和秋光的悲剧重演。 因此一直是谨慎地关心,并无逾矩之举。 两人遵守着礼仪,相互守望,引为知己,只觉情意深重,却无邪念。 江桥只觉得,和冷兄在一起很好,很开心,因而不敢想分离是什么情景。 三日后,围剿山贼。 还是那群老熟人,江桥初来临淳县时,就遇到过的那伙山贼。 第87章 调查下来,他们不过是县中那帮贪官污吏与豪强劣绅的走狗,是他们养的私兵,专为解决一些不干净的事。 此次围剿,江桥已经做了十足的准备。他早已理清山寨周围的地形图,提前堵截了山贼所有逃窜和接收援兵的道路。虽然这些山贼本是附近的百姓,但为恶多年,手中已经沾满了血。 江桥和指挥的将军一同站在山外某处高地上,查看山寨中的战况。那山寨工事营造颇为坚固,但遇上了朝廷的官兵,胆气上先弱了一些,因而节节败退,山寨中四处燃起火焰。 听闻小兵来报,在山寨中还发现了粮库和兵械库,江桥倒吸一口凉气,这股山贼还真成了气候。如若有个由头,他们反了也有可能。 容禅忽然从一团黑影中在江桥边现身,因容禅通常只以魂体萦绕在江桥身边,真身在别处,旁人都看不到他。 容禅悄悄在江桥身边耳语:“我发现了那山贼头目的密室,要一起来看吗?” 江桥听了心动,然后他又顾忌着省里派来的将军在侧,等了一会儿,才趁旁人不注意,和容禅摸进了山寨之中。 那负责指挥的将军过一会发现江桥不见了,不知他去了哪儿,这里是指挥大营,山贼也攻不到此处。他此前听人说秋知县有道法,神出鬼没,今日一见,竟然有几分根据。 江桥在容禅的法术掩盖下,一路爬墙钻洞,溜到了山寨内部头目的住所处。不得不说,这山寨只看外表,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样子,屋舍俨然,有水井有菜地,一片生活气息。 江桥现在身为堂堂知县,跟着容禅各种偷听窥探,暗中埋伏,偷鸡摸狗的事儿也干过,越来越面不改色,颇有几分外表斯文内里狡诈的意思了。 江桥和容禅贴在栅栏外,看着那瞎了一只眼的“草上飞”正急吼吼地在马厩里挖土。他见势不妙,抛下还在前线激战的兄弟们回来了。 他先是把马厩中的马儿都赶跑,又费尽地挪开了食槽,用铲子挖了几下,竟从一大堆马粪下面,挖出了一个小箱子。 他满意地拂去小箱子上面的浮土,小心翼翼地打开看了一眼,只见里面金光璀璨,不觉心头一安。 草上飞拍拍胸口鼓鼓囊囊的账簿,以及抱着这一箱金银,道:“对不住了兄弟们,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便是我下半辈子的养老银了……” 江桥悄声对容禅道:“这山贼,把财宝埋在马粪下面,也不怕腌入了味。” 容禅笑道:“铜钱虽臭,照样有人喜欢。只是不知他把那账簿藏在了何处。” 这时,门外却忽然走进来一个人,他一见这马厩挖开的土,便明白了一切。山中豹骂道:“瞎子!你好没良心!兄弟们在外边激战,你却在这儿偷偷挖了银子想逃跑!” 草上飞答:“出来混的,不就为这点儿家业,官兵都打上来了,咱还坚持得住吗?不如保命!” 山中豹说:“那你就不问自取,打算独吞了这份银子!”说着便上前和草上飞就那箱金银争抢起来。 做了多年兄弟,为了财宝分配,照样争得你死我活。 原以为草上飞是憨傻那个,不料笨拙中藏着精明。见争夺不过,草上飞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直接插向了自己的共事多年的兄弟。 “啊!”山中豹惨叫一声,他不可置信地说:“你,你竟然!你杀我,你还打算把账本带走……” “哼,没了账册,我这条命可还保得住?多的是上面的大人想要我的命!”草上飞说。 “哈哈哈——”山中豹仰天长笑,凄然地撕开了自己的衣物,他嘴角带血,满怀仇恨地说:“你想不到吧,我穿了锁子甲!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草上飞见一击不成,便抱着宝箱打算逃跑。 “叛徒!别跑!”山中豹吼道。 江桥严肃地说:“不能让他们跑了!得留活口,我还要审问他们!” 容禅听到江桥这样说,便使术,放慢了草上飞逃跑的脚步,而山中豹果然追上来,和草上飞扭打在一起,不断抢夺着那宝箱。 江桥见状,拉起衣袖,袖下藏着一把弩机。他对准了二人争夺中的宝箱,淡淡冷笑,一箭射去!那宝箱轰然碎裂,金银珠宝掉了一地! “有人!有人!”草上飞惊慌道。他匆匆在地上抓了几把金子,便拼了命地往外逃。 山中豹见有人来了,也匆匆抓起地上剩余的金银,跟着开始逃跑。 “追!”江桥道。 草上飞和山中豹毕竟对这山寨非常熟悉,并且预留了许多逃生的通道,江桥和容禅一路追,一路堵,差点就被他们绕晕了路径。 直到江桥使用手中弩机,连发数箭,迫使他们停下脚步,才最终追上了。 而等到他们追上,才发现已经跑出了山寨,来到了山寨后的一处瀑布旁。那二人已经无路可逃,身后即是悬崖。 江桥举起弩机,对准了草上飞,道:“把账册交出来,不然我让你即刻毙命。” 草上飞一见江桥,愣住,道:“秋知县,不料是你,如此命大。” 江桥说:“我为民除害,你自然杀不死我。” 山中豹这时倒和草上飞同仇敌忾了,说:“秋知县,我们也是受人逼迫,逼不得已,何必赶尽杀绝呢。做人留一线,说不定日后还有用得上我们兄弟的。” 江桥冷笑:“我只用得上你们的人头!” 说着他又连发数箭,射中了草上飞,草上飞捂着胸口倒下,账册从他怀中掉了出去。草上飞正想挣扎着把账册抓回去,不料忽然一阵怪风袭来,那账册直接被吹过来,飞到了江桥手上! 山中豹见状,更是心如死灰,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他说:“早听闻秋知县身边有异术高人,果然是如此……秋知县太过狠绝,竟是一点活路都不留了。” 说着山中豹望了草上飞一眼。 江桥只觉得他们是苟延残喘,很快就会被抓住,不将他们放在眼中。谁知那匍匐在地上的草上飞,突然一下子飞身而起,打开了旁边的一个水阀。只见那水阀打开之后,哗啦啦的水流一下子变大了。 山中豹道:“秋知县!你无情,莫怪我们无义!要死一起死!就看谁命硬了!” 说完他和草上飞一同跳入了瀑布之中!被水流淹没不见。 江桥连忙赶往崖边查看,容禅也现出了身形,只见下边白水茫茫,奔腾的水流不断冲刷着石壁,坠下山崖之后汇成一条河流出山外。那两个山贼头目根本不知道被水流冲到哪里了。 唯有被他们跳下去之前打开的那个水阀,水流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桥先翻了翻刚到手的账册,心中了然,之前一直的猜想被证实了,果然是他。 容禅耳朵极为灵敏,他听到了不止水流声,仿佛还有山体轰隆隆的回声。那是许多水流在山体裂隙里冲刷轰鸣的声音。仿佛这整座山都在微微颤抖。 容禅抓住江桥的手,说:“别看了,恐有变化,先离开这里。” “嗯。”江桥说,同时他把账册小心地藏入了怀中。 这时,他们忽然听到了山寨那边,传来剧烈的水流轰鸣声,还有惨叫声,仿佛无数人在逃命、呼喊。屋舍也一间接着一间倒下。 容禅飞至半空看了一眼,那股危险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是山洪!”他紧紧抱住了江桥。 而那股水流已经冲破所有阻拦,疯也似的摧残一切,突破所有障碍来到了他们面前! 第76章 梦中身10 水流势大, 其中夹杂着许多碎石和巨木,像黄龙一样滚滚冲来。 那些来不及反应的, 被水流冲走淹死, 或者被水流中的石块砸中身体,晕死。 原本藏匿在野外高山某个深潭中的冷画屏的黑龙本体,感觉到秋光的危险, 迅速飞升而起, 向这边追来。几瞬之间,便移动了千里。 江桥被水流冲走, 呛了几口水,满脑子想着“完了这次一定完蛋了”。谁知他刚淹下去没多久,就感觉身体被水流之下一个什么东西托起,然后缓缓浮到了水面上。 江桥一身狼狈, 打了好几个寒颤, 但他感觉到手底下仿佛鳞片的质感,还有马鬃一样的,却有鱼翅一般触感的背鳍。 江桥惊慌地破水而出, 感觉到身下是一个长条状的生物, 他紧紧趴在这个生物身上, 害怕自己掉下去。而这个生物, 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黑龙升空飞起! 江桥模糊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高, 离山洪越来越远。高空的风很冷, 吹得他的身体瑟瑟发抖。他朝下看去,看见黄色的洪流蔓延了大半个山寨。许多山贼和官兵被洪水冲垮,少数的幸运儿逃了出来,爬上了周围的高地。 山寨中的几间房舍, 现在只露出屋顶,大部分被淹没了。 “这……”江桥惊愕异常。 忽然从浓密的云雾中,穿回来一个神秘生物的头颅。江桥看见祂巨大的头颅,那双骨碌碌的眼睛比牛还大,鬓边长着许多狮子一样的须髯,触感却如水草。祂的头上,两根巨大的鹿一样的角,晶亮发光。 第88章 虽然样子很陌生,但是江桥看到那熟悉的眼神知道,是他…… “冷兄……”江桥唤道。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那巨大的龙角,手感很奇异,不禁又缩了回来。容禅确定他无事,继续腾空飞起,带着江桥往安全的高处飞去。 江桥紧紧抓在黑龙背上,手下的每一块鳞片都如手掌般巨大。迎面而来是升腾而起的云雾,其中许多水汽,根本睁不开眼。巨龙在空中摆尾着,每一次震动,都将那些浓稠的云雾分开两半,仿佛巨桨分开河流。 其下壮丽的山川,密集的市镇,星罗棋布,如墨迹点点。江桥望着这山河秀丽,不禁忧心,刚才的山洪,夺去多少人的性命…… 那伙山贼,实在太过可恶!实在是有灭口的动机! 状元郎骑着巨大的黑龙,直飞到远处高山一处安全的山崖上。容禅将江桥放了下来,重新化为了人形。 “冷兄!”江桥激动地说,“刚才,那就是你的原型。” “嗯。”容禅点点头。 江桥还记得,抚摸在那龙身上,如水波一般柔软又极为坚韧的背鳍的感觉。 古书中说,神龙呼风唤雨,身长千里,凡人难以想象。直至见及冷画屏的真身,江桥才知所言非虚。 “只是可惜了,这场山洪,不知夺去多少将士的性命。”江桥忽又低沉道。 “人各有命,我只能救你,却不能顾及他人。”容禅说。 “我并非责怪于你……只是这场山洪下来,死伤众多,朝中是再也无法忽视这里了。我们得尽快赶回京城。”江桥说。 “确实没错。秋光,账册可还在?”容禅问。 “啊!”江桥忽然想起来了,他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账册,发现账册被水浸透,许多字迹模糊了。 江桥着急地说:“可惜!回去加紧晒干,希望还有救!” “嗯。”容禅说,“事不宜迟,我们抓紧回去吧。” 容禅再度现出龙身,带着江桥飞回了临淳县。而江桥也连夜收拾了行李,打算第二日便启程上京。 * 谁知秋知县打算离任回京的消息,不小心在临淳县中传开了。 第二日下午,江桥请小竹子及两位师傅、两位嫂子收拾好一切,登上马车准备出城。但一走出门,就看到门外站满了人。 江桥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他从马车钻出来,问车旁的老乡发生了什么事。 老乡说: “秋知县,您为我们临淳县做了许多事情。没有您,我老汉迄今还住在刮风漏雨的屋子里,孙女也差点保不住。听说您要回京,老汉没什么送您的,只想来为您送送行。” 许多百姓在旁附和着: “是呀!是呀!” “秋大人,没有您,我现在还在牢里关着呢!” “秋大人,自从您来了,我家的水田收成都好了三分!” 江桥逐渐感到眼眶湿润,他不料到,他做的许许多多事情,有些他都忘了,却仍有百姓记得。百姓受了恩惠,虽然不说,心中都记得。 他从马车上下来,打算步行出城,与百姓做最后的道别。 “秋知县,您帮我洗脱了冤屈,追回了家产……自己还摔倒了……” “秋知县,您帮我惩罚恶徒,报了我的杀父之仇。我在家中供着您的长生牌位!” 江桥忍住泪意。 在这里三年,他发现他已经熟悉这小城的一景一物,许多人,甚至叫得出名字,知道他家里几口人。江桥摸了摸站在路旁的一个小女孩的头,嘱咐她之后要听母亲的话。 临别之际,忽有不舍。 三年过去,原来那个稚嫩冲动的少年才子,现在已经长大了许多。他比过去高了,身形也更结实了,肤色也因经常外出深了一些。但不改变的是,身上那一股清灵俊秀之气。 送行的百姓们,从城里跟到了城外,跟了一路。 “诸位百姓,莫要送了,这里离城已经十里,秋某即将回京,请各位老乡留步。”江桥回头向百姓们鞠了个躬,请他们回去。 百姓仍然恋恋不舍,这时,忽有人从人群中走出来,递给江桥一把巨大的伞。 这位壮年男子道:“秋知县,这是临淳县受过您恩惠的百姓合力赠您的一把伞,祝您山高水长,一路平安,青云直上,勿忘临淳!” 江桥打开那把巨大的伞,无数彩带垂落下来,而上面写着许许多多本地百姓的姓氏和祝语,林林总总,布满整个伞面,几乎数不过来。 江桥再也忍不住,一滴泪珠顺着眼眶滴落。他回首看,却看许多百姓跪了一地,仍在抬头看着他。 江桥挥挥手,说:“都回去吧,路太远了,别送了。”他回过身,忍住表情,怕别人看见他堂堂一知县,失态落泪的表情。 容禅的魂体,仍盘踞于马车上,如来时一般,在暗中保护着江桥。他眼见着,随着江桥接过那把万民伞,一阵道德金光渗入他的身体。容禅摇了摇头,淡笑,恐秋光这一世,百岁寿限都不止。 然而……为什么冷画屏还是陨落了,而他与秋光仍不得善终? 不似前两世,秋光享有高官厚禄,身边贵人又极多,再不济,冷画屏作为他的守护神,也时时护卫着他的性命安全。 这一世,冷画屏的法力也不受限制。他们也维持着良好的朋友关系。 那是为什么呢? 容禅心中惨然,他觉得他们已经陷入了怪圈,怎么也走不出来。 * 一个半月后,江桥一行人回到了京城。 状元郎再度回京的消息,如雨燕一样,悄悄飞遍了京城。 首辅杨昭的书房内,江桥平静而富有条理地阐述完了整件事: “……其人发现盐井有利可图,便占为己有,所得之利,一年近百万雪花银,皆入私库。临淳百姓,不得从事盐业,产盐之地,皆归私有。为掩人耳目,近旁山林也不得砍伐,柴火皆用于煮盐。” “百姓有发现此地秘密的,轻则举家搬迁,流亡异地;重则身披枷锁,头颅落地。这是学生特地寻访异乡,获得的临淳县百姓的证词。” “为垄断货源,断绝往来客商,他们豢养了一伙私兵,盘踞于进入临淳必经的山道上,为的是守护盐井和将私盐贩运出去,同时不允许外地盐商进入,怕发现此地秘密。” “其中获利之巨、积恶之重,宣朝始创以来,少有能及。学生以为,牵扯其中被迫家破人亡的百姓,至少三四百人之众,流毒无穷,祸害国本。而背后支持这一切的,学生彻查三年,断定是——” “平阳侯,魏圭。” 即二皇子生母,贵妃娘娘的亲兄。 听到这个名字,杨昭的眼神才一顿。他放下手中的奏章,看了一眼江桥,道:“你可有证据?” 江桥说:“学生不敢妄言。” “学生寻访了三年,收集了各类人证物证,核验无误,才敢认定平阳侯为背后草菅人命的毒手。最重要的是,最后学生欲剿灭匪患时,那匪首拒不伏诛,还打开水阀造成山洪祸害百姓。最后被淹死的兵、民至少两百人,毁坏良田也有七八十亩。” “这逆贼确实可恶。”杨昭道。 “但学生终于——还是在逆贼畏罪自尽前,取得了他们与平阳侯往来的账册,这是证明平阳侯参与其中最直接的证据。”江桥说。 书房中的空气凝滞了片刻。 杨昭说:“你取得了账册?” 江桥说:“是的……尽管被山洪浸透,学生尽力抢救,还是恢复了诛多字迹。” 这是他在家拿着小火炉,一点一点烤干账册,又一页一页将脆弱的纸张分开,重新誊抄,才恢复的罪证。 杨昭凝眸沉思,眉心的褶皱快夹死只苍蝇。 江桥见杨昭沉默不语,觉得他在思索中,便说道:“学生所说,并无半句虚言。老师,学生于临淳并非虚度光阴,只是见着百姓受苦,忧心忡忡,决心为百姓讨回公道。” 杨昭说:“你所说的,我知道了。” 江桥觉得杨昭还需要时间考虑,但又不舍得离开,欲言又止。如老师愿意,他在此彻夜长谈也无妨,知无不言。只是兹事体大,现在老师还不知如何决断。 “老师……”江桥唤道。 杨昭说:“你先回去吧,东西这么多,我今晚还要都看过。” 江桥犹豫了一下,但出于对老师的信任,还是行了个礼,道:“老师,学生先回去了,您若有事要问我,叫个人来我府上即可。我什么时候……都行。” 说着,江桥虽然心中还十分担忧,不知结果如何,但他向来敬重老师,还是随着老师的指示,跨出了书房。 刚在杨宅中走了没几步,未出前院,江桥想起还有几个细节之处,刚才未同老师详谈,不由得又折返了回去。 杨宅宽大,庭院深深,花木扶疏,江桥来这已经许多回,下人都熟悉他是杨昭杨大人的学生了。他穿过假山,回到杨昭的书房前,刚轻轻推开房门,便看见杨昭将他费尽千辛万苦,甚至牺牲了许多官兵性命的账册,扔进火盆中焚烧。 第89章 “不要!”江桥惊叫一声,疾步冲过去将账册抢出来,不惜烧伤自己。但他还是晚了几步,那账册已经被炭火烧去大半,他的心血,已经一半化为了灰烬。 “老师!你怎么!”江桥又惊又怒,他不断拍打着炭灰,手都被烫伤了,但那账册只留下了残余一半。 杨昭平静而又淡漠地看着江桥,负手而立。 江桥世界几乎崩塌了,他看到他辛苦三年收集来的罪证,交给了最信任的座师,座师竟反手就将他们销毁!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都是罪证!老师你为什么要把它们销毁!你这是在帮着平阳侯吗!”江桥大吼道,眼泪都急出来了。 他冒了无数生命危险,殚精竭虑,斗智斗勇,在临淳县倾心治理三年,其成果却不为人重视,反而被人践踏! “老师!你是怕了吗!你听到平阳侯的名字就怕了吗!”江桥接着吼道,他可不忘记,老师为改革朝政,与朝中老臣抗衡时的傲骨,这也是他敬重老师的地方。 谁知转眼间,老师也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你怎么,你怎么这样……”江桥嗓音都哑了,他疯地抢过来那些残余的证据。 杨昭淡淡地说:“秋光,你在临淳县理政有功,这我都知道了。这次回来,打算把你升为礼部主事,好好做些事。” 连升两级,算是青云直上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老师,那平阳侯……”江桥说。 “平阳侯是安王亲舅!你知道吗!”杨昭声音突然也大了起来,“此案件中,牵扯朝廷上下至少一百多名官员,你知道吗!” 江桥如遭雷击,说:“你,你……” 江桥的手垂了下来,那些被他辛苦从火中抢救出来的罪证坠落一地。他希望尽失,眼中失去了光辉。 “你早知道……”江桥说,“你和他们是一伙的,护着他们。” 杨昭不再回答,说:“你且回去吧,此事兹事体大,动摇国本,不是你一人能够承担的。” 末了,他见江桥实在伤心,便补充了一句:“秋光,你在临淳尽心尽力,处事机变,这我都是知道的。你事情做得不错。” 得了首辅杨昭一句夸奖,是极难得的了。他极少夸人,夸过几句的,都是人中龙凤。 江桥失魂落魄,万念俱灰,他根本不想离开书房,还想和杨昭抗争几句。老师他是怎么了?他害怕了吗?但老师身为一朝首辅,与陛下关系如此亲密,就算一个平阳侯,又如何呢! 即使是安王的亲舅如何,陛下连他自己的钱袋子都不管了吗?江桥挣扎着还想劝说杨昭几句,他觉得杨昭不过一时糊涂,他一定能够将他说动,让老师决心拔除这根毒草。但杨昭非但没听他的,还叫来了两个护卫,让他们搀着,实际是架着,把江桥带了出去。 还说:“把秋大人好好送回府上,别伤着了。” 江桥不知道他是如何离开杨宅的。只记得杨昭的书房中,纸张散落了一地,许多纸张被火盆焚毁了。而他苦熬三年的罪证,临淳县百姓希冀的目光,瞬间在火光中变得模糊,化为乌有! 同流合污。 原来他们在同流合污! ----------------------- 作者有话说:准备要结束了…… 第77章 梦中身11 江桥备受打击, 一连几日,称病不去上朝, 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 譬如今日, 已时近中午,他扔披着寝衣,坐于美人榻上, 呆呆看着窗外庭院的风景。 早上晨起时送来的膳食, 还未动过。 容禅看不下去,悄悄地自空中现身。 虽然对于杨昭的行为他并不觉得多惊讶, 但对于江桥来说,却是他最敬重的老师背叛了他,与他一直信奉的圣人之道背道而驰,实在是诛心之举。这让江桥对自己一直以来读的书、做的事产生了怀疑。 然而这并未危及江桥的性命, 只是内心挫折, 碍于天道,容禅也无法出手阻止。 看到容禅突然出现,江桥才忽然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一条黑龙。因为内心郁结, 他都忘记了容禅时时跟在他的身边。江桥胡乱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道: “冷兄, 不好意思, 让你见笑了……” 看到江桥难过,容禅想了想, 并未直接安慰, 而是说:“回到京城已有几日,一直都未曾出门去。今日晴好,不如出门饮酒如何?” 江桥说:“啊,不知冷兄还有这喜好?” 容禅轻笑一声, 说:“人间繁华,京都为最,到此红尘俗世一游,不醉饮千盅如何足够?” 江桥觉得这几日他颓唐,倒忽视了冷兄了。他又觉得略微有些羞赧,这般自暴自弃、颓废自责的模样,岂不是都让冷兄看到了。 江桥披衣而起,整了整自己凌乱的头发和衣服,说:“冷兄稍待,我换身衣服就来。”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容禅:“冷兄,你打算与我一同去饮酒,但这只是你的虚影,并非真身,难道你要现出真身去饮酒?” 不说一条大黑龙,就是冷画屏额上那两只龙角,还有鳞片一般的皮肤质感,就足以让京城百姓轰动了。 容禅执住江桥的手,示意他看自己的变化:“你看——” 只见一阵流光过后,容禅额上的两只黑角不见了,而他的皮肤也蓦然变得柔软,鳞片消失,看起来与人类无异了,只是,俊美得过分。 江桥看得愣了一愣,说:“这样……妙极。” 只是他怕出门冷兄会被大姑娘小媳妇掳走。 使用镜花水月之术变换一下身形对冷画屏是简单小事。 江桥换好了衣服,和容禅一块出门,两人一着白衣,一着黑衣,看起来泾渭分明。只是,秋家仆人蓦然看见大公子身边出现一个如此俊美的男人,艳光之盛,几乎把全京城最美的花魁娘子都压了下去。 正在扫地的仆人,看着容禅,扫把不知怎么就掉水里去了。正在擦栏杆的仆人,看着容禅和江桥一块儿走过来,擦着擦着,头就咚地一声撞到了柱子上。 看到这些异状,江桥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 仆人们只听说大公子似乎有个至交好友,但一直不知道长什么样。今日,总算见到了,才知道是如此俊美。 只是,他是怎么从大公子房里出来的,都没见他进门啊? 这两人缓步行来,却似一对璧人。 容禅既说要饮酒,江桥就带他去了京城中最大的酒楼,醉仙楼。 二人上了二楼,要了个雅间,一路上容禅的容貌惹得路人频频侧目,如秋家仆人一般撞树跌倒的不少,看得江桥一边看容禅,一边嘴角悄悄弯起。 直至进了雅间,关上门,挡住别人偷看的目光,江桥才笑起来,道: “冷兄,估计第二日,就要有人上秋府询问你是否婚配,可有定亲了。” 容禅说:“那又如何?” 江桥说:“我怕我无法交待,那些对你一见钟情的春闺少女,要把我撕了。” “只要你不撕了我就行,旁人的事,哪管那么多。”容禅说。 “我怎会撕了冷兄,我想求你留下来都来不及。”江桥说。 容禅嘴角莞尔一下,说:“那你觉得我好看吗?” 江桥微微一愣,冷兄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在意别人觉得他好不好看?也许龙族习性与人不同。江桥说: “冷兄,自然是相貌出众。” 容禅心中升腾起一阵小得意,如小猫爪子挠了一下般,但他并未显露出来,而是举杯饮了一口酒。 别人看他又如何呢……相貌再如何美艳,只要吸引到爱人就足够了。 江桥点了醉仙楼最好的酒,今日,他打算和冷兄不醉不归。 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南来北往,江桥觉得郁结的心胸敞开了些。一杯接着一杯苦酒下肚,辛辣的味道刺激得江桥仿佛记忆都淡忘了一些。 那昏昏沉沉的感觉,血液里飙升的醉意,以及不断鼓噪的心跳,让江桥忘记心中的烦恼,进入一种飘然忘情的感觉。 桌上的酒渍越来越多,酒壶也空了一个又一个。忽然江桥的手被容禅执住,容禅说: “秋光,别喝了。” 江桥这才发觉,他身上已经一股浓重的酒味,头脑发晕,颇有几分头重脚轻的感觉。 江桥蓦地站了起来,他推开桌上狼藉的杯盏,酒杯和酒壶落了一地。他歪歪扭扭地行至窗边,双手撑在窗沿上,望着底下的生民百姓,不禁又想起离开临淳时他获赠的那把万民伞。 江桥回头对容禅说:“冷兄,我是否很无能。” 容禅站了起来,给江桥披上了外衫。楼外已是傍晚,夜风清凉。 “当然不是。”容禅说。 江桥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指缝下露出一声呜咽。他说:“那我,为何如此失败,我辜负了他们的期待……” 容禅沉默不语,他不知如何解释。冷画屏为修行之人,能看清许多人的命数甚至宣朝的国运,秋光除外——与他太过亲近。 第90章 因而在他眼里,一切不过定数,冥冥中早已确定,无论江桥努力或不努力,这些人的命数就在这里,无法改变。 唯有超脱。 放下。 江桥忽然又说:“冷兄,我想辞官还乡。我想,我或许并不适合这官场。” 自十几岁离乡,他已经数年未回过家乡了。此刻,他想起了家乡的潺潺流水和粉嫩桃花,安静恬然的生活,以及陪伴在他身边的父母。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已经不再凄惨,而是有些平静,有些冷然,仿佛已经接受了现实,变得无奈。 眼睛清凌凌的,底色却变深了一些。 容禅说:“好。” 江桥的个性不适合这官场,再留在这里也是徒增烦恼,不如辞官还乡,休息一阵。 但想到那未竟的事业,江桥心中又如梗住一般,难以释怀。只是证据被毁,首辅杨昭又不支持他,下一步该如何破局? 江桥现在暂无办法。 但让他继续庸庸碌碌地在礼部做主事,仿佛一切没发生过,他并不知道朝中的暗流涌动,他又无法做到如此平静。 如今,只有辞官暂归这一条路,算是他逃避。 沉思间,江桥不知不觉又喝了许多杯酒。 容禅怕他实在喝得太醉,劈手夺了他手中的酒杯,把他搀扶起来,打算带他回秋家。 江桥站了起来,被冷风一吹,也清醒了些。 他被容禅扶着,跨出房门,少年人脸上多了三分醉意,倒比平时显得艳丽和肆意一些。 皮肤底下透着淡淡的血色。 “不用、别扶我!”江桥嘴硬道。 容禅嘴角微微一勾,谁知,刚擦肩而过的一戴着面纱的女子,撞见江桥,猛地回过头来,惊喜道: “你,你可是秋光,秋大人?”女子道。 江桥回首,停住。 女子身旁还有一男子陪着。女子见江桥回首过来,倒害羞了,躲到男子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哥哥,你快看,这是不是秋光秋大人。” 江桥一看,是朝中同僚,户部司务陆静琛。江桥行了个礼,道: “原来是陆兄,好巧。” “秋状元,好久不见,听说你回京了,正想去府上寻你,不料在此遇见。”陆静琛说,说着他看了看江桥身后,生人勿近的容禅,“这是?” 江桥看了眼容禅,容禅点点头,江桥介绍道:“这是冷画屏……冷兄,他是修道之人,不常入世。” 陆静琛看了看容禅,眼中泛起兴趣之色,谁知妹妹陆静澜扯了扯兄长的衣服,满脸娇嗔之色,陆静琛才说: “哦!想起来了!秋兄,这是吾妹,今年十六,她仰慕你的才学已久,一直想亲见你一面,不料今日她却有此福分。” 江桥规矩地行了个礼,道:“见过陆小姐。” 秋光年少英俊,又才华横溢,京城中仰慕他的女子不知凡几。这回秋光回京,多少闺中的少女又开始心动。 陆静琛打趣道:“秋兄,舍妹在家中,可天天拜读你的文章,知无不晓,我都快背出来了!谁知你一去松陵不返!好不容易回来了,她非扯着我要上门求你一副墨宝。” 江桥道:“这……谢陆小姐抬爱,回府后,定然奉上。” 陆静澜微红着脸,行了个礼,小小声说:“谢过秋大人。” 陆静琛笑着说:“你倒是有求必应,还好我赶了个先。只是……” 陆静琛碰了一下江桥的肩膀,道:“我记得秋大人今年二十有二了吧,可曾婚配?或定亲?” 江桥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就说:“不曾,陆兄这是……” 陆静琛并未回答,而是拿着折扇,双手一碰,爽朗笑道:“知道了,秋兄!”说着他打开折扇,摇了摇,笑道:“在下还有事,恕不长聊。我怕我这妹妹呀,一会该不舍得走了。” “哥!”陆静澜娇喝一声。 江桥说:“陆兄若有急事,先走便是。” 陆静琛大笑几声,带着妹妹离去了,小姑娘还不时回头望江桥。 直到回到家中时,江桥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只记得,答应陆静琛,要送一幅字给他的妹妹。 在书桌前,容禅忽然抓住江桥的手,问: “你对那姑娘,有意?” “什么?”江桥都不知道容禅在说什么。 自离开酒楼,到回到秋府,容禅周边气场一直有些低落。江桥醉酒了,没怎么注意到。 江桥回过神来,说:“哦,你说,陆兄的妹妹?” 江桥笑着摇摇头,说:“我不过第一次见这姑娘。陆兄昔日与我交好,送她一幅字又如何。” “你难道看不出,那姑娘对你有意。他兄长,还在试探你的婚配状况。”容禅说。 江桥因酒精开始打结的脑子这时才缓缓转过来,但令他惊讶的,不是陆兄想把妹妹嫁给他,而是容禅的语气,听起来怎么有些酸酸的。 容禅也许是察觉到自己的问话突兀,转过身去,江桥看不见他的表情。容禅说:“我只是提醒你……这是好事。” 江桥说:“冷兄,我并无此意。” 容禅原本心中乱转的心思这时候停下来了,好像因为江桥的一句话就妥当了。但他为自己生出这样的心思而唾弃自己,这是如何自私,说好这一世只作为秋光的挚友陪在他身边,那如何看不得他娶妻生子,这不是荣华富贵、子孙满堂的一世吗? 但他听到江桥说他并无此意,又高兴,好像他问出这话来,是故意试探江桥似的。 容禅说:“我……只是随口一问,这是你的私事,我无权干涉。” 江桥忽然抓住容禅的手臂,淡笑道:“不娶妻,又如何?我见冷兄修道长生,放任旷达,如此潇洒一世,也不错。哪日我侍奉父母仙去,再追随冷兄修道有何不可。” 容禅有些咋舌,道:“秋光……修道清苦,你生于温柔富贵乡……” 江桥与容禅并肩立于窗旁,天上明月皎洁,江桥看着容禅,温柔笑道:“做个闲云野鹤也不错。随冷兄穿云逐日,夏听修竹,冬听落雪,不失为至味人间。” 容禅觉得心中有悄悄的涩然,有些喜悦,又有些平和,但都很温柔。江桥将他视作挚友,愿与他平淡快活一世,不谈风月,他心中涌动着许多不满足的渴望,但又觉得,止步于此,未尝不是一种将断未断,似有若无。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因此他看着江桥清澈透明的眼睛,笑意回荡在他唇角浅浅的梨涡里。容禅用自己未曾察觉过的最为温柔清和的语气说: “好。早点休息吧。” 黑龙的身影于虚空中淡淡消失。 直至容禅消失之后,江桥垂下唇角,眸光滑落,他又说了真话吗?他只愿与冷兄一世挚友吗? 三年的相处,点点滴滴,已汇聚成河。 江桥的手放在桌上,玉镇纸之下,放着母亲给他送来的信。母亲催促他成婚,以死相逼,说抱不上孙子,她便在家中找根白绫上吊了。言语虽然夸张,但因此秋光萌生了回家的念头。 他确实不愿娶妻……想着,与冷兄携手同游一世,也不错。 ----------------------- 作者有话说:争取下一章结束这个本…… 第78章 梦中身12(错章替换) 江桥和容禅一块回了桃花村。 几年过去, 村中没什么变化,只是父母更老了些, 又多了一些年幼的孩童, 在村中小路上跑来跑去。 江桥看着父母苍老的面孔,弯曲的脊背,眼眶一热, 先是跪下给父母行了一个大礼。 “儿子不孝, 奔波在外,不能侍奉父母膝下。” “起来吧, 孩子,回来就行,还说那么多做什么。” 母亲把江桥拉了起来,又拍了拍他的背, 说:“长高了, 也瘦了。” 江桥先陪父母陪了几个月,无论是调理身体或处理家中的杂事。父母年纪上来了精力就不足了。闲下来后,他又琢磨着做一些其他事, 比如说整理之前读书时的注解, 将自己这几年为官的心得整理成书等。 两耳不闻窗外事, 江桥的心境渐渐比之前在京城中时平和了许多, 只是时时午夜梦回,他仍想着那些没有做完的事, 久久无法入睡, 在床上睁眼到天明。 容禅一直陪在江桥身边,知道他的所有变化。 这日,桃花村外不远的一处水潭需要疏浚,江桥带领了几个族人, 一同去清理了水潭的淤泥。挖出来的淤泥一方面可以肥田,一方面又防止暴雨时水潭满溢,顺带还抓了几条大鲤鱼,挖出了些莲藕。 活做完了,江桥坐在大树下歇息,他穿一身家常的棉布衣服,手脚上还沾着些淤泥,哪有朝中新贵状元郎的模样。 他一面用荷叶扇了扇风,一面看着水潭边落英缤纷,族人们干完了活,扶老携幼纷纷回家去了。村中燃起炊烟。这幅画面颇有几分田园生活的恬淡之趣。 第91章 江桥说:“冷兄,这水潭挖深了些,你晚上泡水也能更舒服。” 容禅自树下缓缓现身,他使了障眼法,也不怕别人看见自己。他嘴角微微一勾,说:“换个地方就是了,用得着你在这儿挖泥挖个半天,都快成猴了。” 江桥一笑,擦了擦自己的脸,结果脸上又沾上一些泥点。江桥说:“这水潭离村庄近,我已经吩咐他们了,没事别来这里打鱼养鸭什么的。” 容禅说:“你怎么跟族人说的?” “我说,这是咱村的风水池,不能污染了。”江桥说。 容禅莞尔,江桥越来越有意思了。他跟他说过,他已是神龙之体,不需要泡水游泳什么的,但江桥觉得龙毕竟是水生生物,总张罗着给他挖个池子让他泡泡澡。 容禅虽然并不需要但还是愉快地接受了这份好意。 “只是……”江桥扯下来了一节草筋,好似烦恼一般在手中揪着。他揪了半天,草筋都快被掰没了,他犹豫地说: “有件事,想同冷兄商量。” 容禅早已熟悉了他,看他的小动作便知他心中有事,柔声说: “怎么了?” “我近日翻阅邸报,北边有戎狄入侵,戎狄骑兵神速,一路沿着长城南下劫掠,已经逼近了京城。” “我朝守军受挫,未能及时阻拦戎狄,反被打得落花流水。这些日子,不断有北方的难民涌进来,县城中都多了一些乞讨的人。” “我想,未雨绸缪,不若现在就召集乡勇,训练一批民兵,一是抵御流寇,守卫乡民安全;二是若北方边情告急,这民兵马上也能披挂上阵,增援前线。不知冷兄……你意下如何。” 江桥有几分忐忑地说。 冷画屏几世都是马上得来的皇位,对带兵打仗再熟悉不过。尤其冷画屏这一世,身怀道法,多了几分神通,更能照见个人和家国之命运。 容禅垂下眼睫,眨了眨,道:“有何不可。” “去年冬天酷寒,却无飞雪,我听说北地更是大旱,戎狄那儿,草根都被刨起来吃了。进入绝境,戎狄必然十分血勇,而我朝去冬收成亦不好,恐有大乱。不知冷兄……你如何看这场仗。”江桥问。 容禅望着江桥,说:“事关天道,我不能言明。” 江桥脸上闪过失落一色,但他很快又笑了起来,“是啊,人间之事,岂能窥探天命。”江桥说。他知道冷兄因修行之故,虽可窥见天道,但并不会轻易揭示。以往遇险,也只救他的性命,而不顾他人,以免扰乱世间规则。 因此冷兄不愿说,也正常。 但无论是胜是败,都无法阻挡江桥招募民兵,保卫家乡的脚步。 他是个闲不下来的人。 后面的时间,江桥果然到处奔走,召集附近县乡的青年男子,集中操练,补给衣食,轮流守卫,这一番下来,家资都耗进去不少。 而北方的战事,也果如江桥预料,越来越差。 听着北方送来的一则又一则战败消息,江桥的眉心越皱越紧。一直脾气很好的他,也忍不住拍了桌子。 “这群酒囊饭袋,都干什么吃的!两万人也能被两百人撵着跑,我看太监上阵都比他们强!”江桥咆哮道。 “丢了齐城,又丢了瑞城,再下去,京城都得丢!”江桥急得在家中走来走去,恨不得自己上战场。 但南方这时还在孟春时节,春暖花开,根本不知道北方战事之急。只有类似秋家这样的仕宦人家,能够知道来自北面的消息。 “不成不成不成”江桥念叨道,“民兵还要增加,皮甲也要打造,趁手的武器也不够,还要再多多准备才行。” 容禅说:“你写给杨昭的信如何了?” 因北方战事不利,和老师许久未曾通信的江桥,难得地亲手写了一封三千余言的长信给老师,不过大多数是大骂各类将领无能,官员腐败,剩下的三成,才是提了一些治军和防卫的建议。 江桥脸红了红,说:“老师回信了,就是他也说,他有难处,不过我给他提的建议收到了。” 容禅冷冷一哼,说:“你现在不过是个乡野闲人,操心这么多家国大事做什么?朝中有的是居高位、食君禄的朝臣,怎轮得到你一个无官无职的在操心。” 江桥辩白:“家国之危,亦系于匹夫之身。若人人都像你这般想,戎狄打进来不更快了!不行,我没空跟你说了,我还要盯着他们继续操练。” 说着江桥又风风火火地出去继续盯着他的民兵去了。 容禅一笑,掌心中握着一团黑气,黑气消散后,却看见他的掌心上并无任何纹路。因他并非此世之人,命数也与此世无干。只是…… 容禅远远望着宣朝北方,确实,有一股赤红的兵戈之气升起……宣朝,危矣。 戎狄部落,四月,渡过了黄河,五月,便来到了江北地区,大肆劫掠。江南的压力徒然增大了,每天都有数不尽的流民和溃兵逃窜下来。 “朝廷竟然……到了这种地步。”江桥心中的焦躁不安感愈发强烈。 他隐约听说,戎狄在北方几个富有的市镇……进行了屠城。现在谣言漫天飞,他也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 “冷兄……你真的不能去看看,北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江桥说。 这是自烽火燃起后,江桥第一次恳求容禅。 容禅只护着江桥的性命,这一世的其他人原本与他无关……只是江桥如此求他,也不算违背天道规则吧,去看一看。 容禅化为龙身,穿行于云雾中,迅速飞至京城,乃至边关,俯视其下的场景。只见衰草枯杨,黄土残灰,北方大地上,千里孤寂,难得见到几个活人。偶然遇见的,也是一些流民,正在争抢食物。 容禅皱着眉头,又往回飞,却见戎狄大军果然如潮水般南下,而他们经过的几座城,原本称得上繁华喧闹,现在,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气和煞气…… 不好! 容禅迅速回到桃花村,找到正在城墙上指挥人员加固城防的江桥,执住他的手说: “秋光,跟我走吧!” “去哪儿?”江桥有些不明所以。 容禅忍了忍,说:“战事危急,敌军很快侵犯至此……我带你去世外清静之所,躲过此劫。” 江桥抽出自己的手,道:“你说什么呢。我的亲人,族人都在此……我怎么会抛下他们独自去逃命。” “再说了,戎狄为边蛮,我宣朝为泱泱大国,国富民强,还怕了这些蛮子不成。” 容禅抓紧拳头,不知如何劝说江桥。他不能告知江桥,他早看出宣朝国势衰微,而边蛮势起,紫气冲天,有成龙之象。 半年之后,江南之地,或为血海。 容禅说:“我知道你力战不退的心,但族中老幼众多,岂能同你一般均在此处守城。” 这句话江桥却是听进去了,他想了想,与族中商量,安排一些老人和孩子,先到南方避难。但如江桥所想一般,愿意离开祖居之地的人少之又少,老人安土重迁,最终愿意南下避难的人寥寥无几。 容禅渐渐沉淀了心思,他对着愈发紧张的战事一言不发,只如以往一般日夜陪在江桥身边。 他十分警觉,时刻关注江桥身边的风吹草动。他心思已定,如江桥遇险,直接将他带走,护住他的性命。 世间大潮,浩浩荡荡,各有其命。 江桥坐在书房中,忽然收到了一封来自北方的飞鸽传书。他从还沾着血迹的信鸽腿上解下那个竹筒时,心中的感觉已经非常不安。 等到他亲手打开纸条,看了其中的内容后,却如心头遭到重击一般,坐下来后,在椅子上久久不能恢复平静。 “皇帝……殉国了。” 江桥的手指张开,纸条落进火盆里,烧尽了。江南的初春冷得可怕,阴冷潮湿,即使是白天,天幕也阴沉沉的。 江桥足足坐了半个时辰,才回过神来。 他好像突然醒来了一样,猛地站起来,嘴唇哆嗦着说:“按着纸条传来的时间,从北方到这儿,怕是戎狄的部落快到了!” “等不及了!他们快到了!” 江桥顾不上这是清晨,披起外衣就往城墙那边赶去。这些年他操心募兵和训练,疏于照料自己,看起来不像一个富贵风流的状元郎,反而几分像个粗糙的军汉了。 容禅跟了过去。 江桥把熟睡中的人都叫了起来。 然后他登上城头的瞭望台,果然看见城外十几里处,一大片黑压压的敌军。这些敌军劫掠了江南富庶之地,刀锋染血,正趁势挟裹无数流民而来。 被赶在前头充当炮灰和肉盾的,正是许多无辜失去家园的百姓。 江桥遍体生寒,从瞭望台上下来之后,他拾起了一把剑,同时又对守城的卫官说:“把人都集合起来吧,守住城门,还有,武库中的兵器,无论男女老少,都发下去吧。” 第92章 敌军的数量,数倍于守城之民。宣朝的官兵已经被绞杀殆尽,此时无人来拯救他们。唯有靠自救,而靠他们,能不能守下来这座城……未知之数。 江桥从城门楼上走下来时,已经觉得脚步虚浮。他心中酝酿着极大的痛苦,无法言明,又剧烈不安,家国沦丧、生灵涂炭的痛苦此刻具象地轮转于他身上,像将骨肉寸寸于磨盘中碾碎。 他抬起头看着容禅,忽然明白了容禅为何一直沉默不言,因为他早知道了。 冷兄本为世外之人,自然无法理解生于斯、长于斯,山河破碎的痛苦。 “冷兄……”江桥忽然唤道。 他的笑容中已尽显颓唐。 容禅黑色的身影缓缓于城门楼上现身。 “冷兄……记得我们初见时,我曾说,你救我数次,早已还清了我的恩情。但后来,因我一己之私,恳求你留下数年,阻了你的自由。”江桥说。 “而今战火连天,你身为神龙,不必参与人间之祸。你想离开……就离开吧。那年我曾许愿,要为你建一座庙,日夜供奉香火,不知之后还能否实现。” “对不起,冷兄,我食言了。”江桥说。 “你怎么一直觉得我会走,我留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容禅说。 “我……我为一介凡人,朝生暮死,冷兄为神龙,寿千百岁。”江桥说。 “叫我画屏。”容禅盯着江桥的眼睛说。 “画屏兄……” “我欠你的债或许还完了,但你欠我的情债,什么时候还?”容禅说。 “画屏?” 容禅的笑里有点苦,又有点心酸的甜,他说:“秋光,你欠了我两世的情债,怎么还。” “秋光,这已经是我们的第三世了。” 天上雷声滚滚。 容禅看了一眼天上,一道耀眼得炫目的闪电突地自天上劈下来,劈到城门楼上,电光闪烁,阵阵焦臭的气息冒起。这闪电,差一点点就劈到容禅的身上。 江桥看到这闪烁的电光,也明白了。他淡笑了一下,说:“画屏,你不必说了。” 冷画屏身负天道锁链,若有逾矩之举,便会为天雷击灭。 江桥提剑下了城楼,城门已破,敌军冲入了城内。男女老幼,都拿起武器跟入城的敌军激战。 但戎狄训练有素,岂是平民能够抵抗,更多的是全家老少,一同被敌军杀死。 敌人的铁骑在城中驱驰,那达达的马蹄声,却与去年元夜时,游街的笙箫鼙鼓声重合在一起。 凄惨的嚎叫、崩溃的呻吟、撕心裂肺的哭喊回荡在城中。 血流如河,尸体叠股枕臂,江桥提起长剑,斩落了一个入城的骑兵,又有更多的骑兵追入城中,如流泻不尽的黑水。 江桥拉起一个小女孩,把哇哇哭泣的她带进旁边小巷中,女孩刚失去了母亲,惊慌失措。江桥藏好了女孩,又去找秋家的族人,他见秋家的族人,无论老幼,都拿着兵器和入侵的敌军作战…… 连白发苍苍的老爷子,都拿着刀抵抗破家的敌军,只是他未抵抗几下,便被敌军一刀斩破胸膛,血染了白发…… 江桥泪水盈眶,他提起剑就想冲上去,谁知容禅却拉住了他的手,摇头道: “别去了秋光!这座城已破!所有人都会被屠杀,这会变成一座死城!我带你走!我带你离开,去安全的地方。” 江桥回头看了一眼容禅,笑容里有点苦,一滴泪从他眼中滑落。江桥说:“画屏,我怎么抛得下这一座城,这么多人。” “这些是我的亲人,族人,朋友,只见过一面的人,陌生人,但他们都是活生生的……” 容禅想不能让江桥犹豫下去了,他抓起江桥的手,想强行带他离开。但江桥却挥剑一斩,直接逼开了容禅的手。 “秋光!别胡闹了!”容禅吼道。 须知江桥也是个极为执拗的个性。他不听容禅的话,往逃窜的人群中跑,又救下几个人。 “秋光!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先走,还可以东山再起!”容禅一直追着江桥,他感觉到江桥的生命处于极度危险中。 谁知江桥突然回头对容禅笑了一下,说:“画屏,你看那边是什么?” 容禅转头看了一下那边方向,空无一物,他骂了一声,心知被江桥骗了。情况危急,他不得不升空而起,于人群中寻找江桥的身影。 城中战况惨不忍睹,尸体遍地都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戎狄骑兵在城中不断踩踏,破门而入,屠杀百姓,抢夺所有可见的财富。昔日的一座繁华之城,而今成了炼狱。 城中处处燃着烽火,打开的宅门里,一家数口的尸体都躺在地上,敌人抢夺着金银珠宝,进进出出,将尸体踏为肉泥。妇女、孩童的哭泣声在城中此起彼伏。 容禅终于找到了江桥,但发生在他眼前的一幕却是,他眼睁睁看着江桥负伤,与几个敌军对抗,然后寡不敌众,被一剑穿心。 “秋光!”容禅再也冷静不了,他猛地冲上去,周围街道上的所有敌军,瞬间化为肉泥爆裂炸开。他抱着江桥缓缓升空,想强行止住他胸口的血,却发现怎么止也止不住。 “啊啊啊!”容禅大吼道。 数不尽的灵力波动,以容禅为中心,向整个城池卷过去。凡遇到容禅黑色灵力的人,无论是敌军还是百姓,都仿佛遇到了炸药一般,身体瞬间爆裂,断肢残躯漫天飞。 “说好让你别去!你偏要去!我可以带你离开!”容禅吼道。 江桥笑了一下,伸手摸了一下容禅的脸,但很快又因为剧痛,手臂垂了下来。 “画屏,别生气。” 所有那些挤压的愁苦,这一刻都爆发了出来。容禅看着这满目疮痍的城池,屠杀仍在不断继续,野火和鲜血染遍大地。这场景他曾十分熟悉,他前世数次纵马屠城皆是如此,枉顾生灵百姓。他追着恋人两世而来,步步为营,一直守护着他,不想还是看着他在眼前身死。 容禅忽然极度地仇恨,恨天道不公,恨付出没有回报,他的痛苦和仇恨,和冷画屏融合到了一起。他已经用尽全力对抗天道,但还是免不了在终局面前,一场落空。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到底要如何突破这遮天的桎梏! “啊——!”容禅忽然一声长啸,化身为千里黑龙。黑龙在云层中穿梭,无数的天劫雷电击打在他身上,他护着江桥的尸身,紧紧不肯放弃。 因龙族的行云布雨职能,大片雷劫雨云于空中汇聚,骤雨倏忽降落。容禅穿梭于云层之间,躲避着天雷的追击。他看到地上无数如蚂蚁一样的乱兵,肆意劫掠,就是他们,害死了他的江桥。 容禅心中仇恨如野火燃烧不尽,他一甩龙尾,躲开仍在不断劈着他的天雷。他行至怒潮江边,见潮水汹涌,忽地一笑: “去死吧!都给我全毁灭吧!” 巨龙长尾,卷起怒潮江水,江水如高山云巅,漫涌而至,一下子冲进了城中,淹没了大街小巷,淹没了城门楼头,淹没了整座城,把所有屠杀的、抵抗的、恐惧的、凶狠的全都淹没在江水之下。 丧命无数,人类皆为鱼鳖。 江潮仍不断滚滚而来,越涌越高,容禅盘旋于空中,任由天雷肆意击打着他的身体,毫无悔意。再由天道镇压他二百年又如何,这一切,他都不畏惧! 看着天空下,千里泛滥的洪流,无数生灵,农田,昔日美景,旧日繁华,皆为浩荡江水淹没。容禅看着这凡人世间,毫无留恋,他忽化爪为剑,挥剑一劈,将城池劈为两半。而浩荡的江水为剑气激起,淹没了所有入侵的敌军,以及无辜的百姓。 无顾善恶,皆遇一死。 ----------------------- 作者有话说:终于出来了(扭曲)(叹息)(阴暗爬行) 我要加快节奏 坚决把这坑填完! 第79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1(错放成78章了,买过可…… “江桥!” 容禅于睡梦中, 还叫着江桥的名字。 这个普通的名字,却成了他心上一道愈合不了的疤。 悲画扇毁了, 整个幻境都破裂了, 容禅他们,被扔出了幻境。 宁见尘他们,在最后一个幻境中, 直接全程被压制, 因为那是最接近冷画屏这一世的记忆。他只记得了秋光。 容禅昏昏沉沉地醒来,头痛欲裂, 许多冷画屏的记忆和他自己的记忆杂糅在一起,分辨不清。他一会还沉溺在冷画屏的情仇中,记得那三世孽缘,心底执念不断蔓延;一会又忆起自己原名容禅, 乃是清微剑宗弟子, 茹忆雪是他母亲…… 容禅手在乱抓过程中,触到了旁边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他猛地睁眼一看,身边竟是江桥, 还在昏睡之中。 失而复得, 容禅一把把江桥拽了过来, 确认他安然无恙, 只是睡着了刚醒。容禅想,去他妈的什么冷画屏什么秋光吧!跟着他们受苦几世, 一次次看着江桥在他面前死去, 都快把他逼疯了! 第93章 冷画屏的记忆对容禅影响过深,他花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平复自己心境。但在悲画扇末尾,冷画屏那种刻骨的悲凉和仇恨之感仍萦绕在容禅心际,让他看到江桥之时, 恍若隔世,心如割裂一般痛。 “小桥,小桥,醒来!”容禅拍着江桥的脸蛋唤道。 江桥迷迷糊糊地醒了,他先是看了一眼容禅,又揉揉自己的眼睛:“发生什么了……容仙尊,我怎么觉得做了好久的梦……” “太好了!”容禅说。听到江桥重新叫他一声“容仙尊”,他才仿佛回到了现世,忆起了自己身上一切,而将冷画屏的三世当做一段故事。 “我怎么觉得,我在梦里见到你了……容仙尊,见了好多好多次……”变回了江桥,他又变成了那个呆呆的有些迟钝的小傻子。容禅觉得这样也心安,至少江桥不会因悲画扇的记忆感到痛苦。 “醒醒,那是幻境,我们现在都出来了,知道吗?”容禅说。 “哦……”江桥皱了皱眉,又眨了眨眼睛,他怎么记得很多名字,秋石,秋霜,秋光……他在梦里有不同的身份,做了很多的事,最后一世,他甚至见到了一条黑龙……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醒过来了,一样地都头痛欲裂,在地上呻吟。 只是,明明他们三世都失败了,为什么完好无损地被扔出来了呢?还有,那先他们一步进入的夏惜命呢? 思及此处,容禅意念一动,召出玉漏相催剑。重新掌握自己的灵力,让他比在幻境中自在许多。 这时,石室中忽然发出轰隆隆的声音。他们一开始进入的那个挂满藤蔓的石室,这时候地动山摇,无数粉尘纷纷坠落,地上裂开了巨口。 “不好!快跑!”容禅说。 那头,宁见尘也搀扶起了其余昏迷刚醒的人。 只见这时,众人意料不到之际,一个苍老玄奥的声音忽在石室内响起: “你们,你们,啊啊啊!你们又害死了我的秋光!你们该死!让我和秋光不得善终!” 容禅警惕心起,这条老黑龙果然生气了。他持剑在周围划出了一道屏障,说:“小心!那冷画屏要发狂了!” 江桥也拿起了自己的洗星剑,怎么他觉得秋光这个名字这么熟悉呢…… “秋光,秋光……”冷画屏痴痴地哭喊着,随即他情绪一变,又变得阴冷狠毒起来:“我要杀了你们!让你们给秋光陪葬!” 糟糕!这冷画屏的意识不是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吧!分明是他作孽太多,留不住秋光,怎么怪到他们头上来?他们都已经尽力了! 可能每一个入幻的人最终都无法改变结局,然后会被冷画屏杀死。 宁见尘道:“大家小心!这冷画屏残留的意识还非常强横!” 练红盏说:“他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高邈说:“来不及说那么多了!” 众人聚成一团,合力抵抗冷画屏不断的灵力压制。忽然听见冷画屏冷笑一声,众人身上的压力更重了。冷画屏说: “你们!都得给我死!你们害死了我的秋光!” 冷画屏擅长幻术,他此刻召出“镜花水月”之术,只见众人呆着的地面忽地一换。原本是平坦的石面,现在忽然出现了无数的陷阱、火坑、流沙,空中有无数飞刃射出。 “小心!冷画屏化幻为真,这些陷阱可能都是真的!”宁见尘说道。 众人一边躲避,一边不断逃跑,冷画屏的残魂则在后面追着,不断攻击他们。 容禅挥剑斩落了几把飞刃,忍不住骂道: “冷画屏!你的命数乃是天道所定,你不积德修心,反怪我们没有改变结局,你怎不说原因在你!” 冷画屏被道破短处,怎一个恼羞成怒了得,他低声怒吼道:“你怎知我没有挣扎?我费尽心机,秋光仍离我而去,为何我们相爱却不能相守!” “你们这些小人!破坏我与秋光的情缘,我要杀了你们!” 容禅知道冷画屏已经陷入执念,走火入魔,不由得道:“你们闪开!让我劈了这老龙!” 容禅想撕裂悲画扇出去! 谁知他刚一剑劈出,虚空中凝出一只龙爪,龙爪压下来,直接压在容禅的剑上。容禅被灵力冲击,甩出去,跌到地上,吐了几口血。 那龙爪正想继续向容禅抓来时,离他最近的江桥忽然挡在了容禅面前,道: “你别动他。” 江桥的动作镇定,但声线发颤,龙爪也许是认出了他曾是三世幻境中的“秋光”,停了下来。冷画屏的声音低沉道: “看在秋光的份上,我可以不伤你。但你让开,让我劈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容禅扯了扯江桥,江桥没动,然而江桥愈发大胆地与冷画屏的残魂对峙着: “你总说,你与秋光是三世孽缘,不得善终,你怎么知道是孽缘!” 也许是江桥的问话确实有趣,冷画屏龙魂的虚影笼罩在洞府上空,一大片恐怖可怕的黑影。石壁上可以看见龙鳞竖起,以及龙身盘旋的影子。 冷画屏深沉空洞的声音道:“秋光两世为我而死……最后一世,又死于乱军之中!这怎么不能说是孽缘!这是上天在妒忌我们,看不得我们团聚哈哈哈哈!我要杀了你们!杀了这老天!” 说着巨大的黑龙龙头又朝江桥靠近,阴冷的声音道:“小东西,给我让开,不然我连你一块剐了……” 容禅提剑站了起来,挡在江桥面前,道:“你躲一边去,别再这儿挡着。” 谁知江桥呆呆地说:“如果秋光不这么想呢?” “小桥!”宁见尘一刀劈下,迫使冷画屏的残魂后退了一些,“你躲开,我们来对付他。” 江桥这会儿,才终于陆陆续续想起了悲画扇中经历的一切,但由于他记忆力不大好,许多事儿,只记得片段了。但他始终记得秋光的心情。 那是欣悦的,欢喜的,绝无遗憾的……就连最后为冷画屏而死,他也没有丝毫怨念。 而是觉得,遇见冷画屏,心意相通,已经非常知足。 秋光从未后悔。 冷画屏的龙爪越逼越近,压得众人合力造出的防护罩不断缩小,接近崩裂。江桥忽然说: “冷画屏,秋光从未后悔遇见你,他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时光都十分快乐。” 冷画屏大笑几声,凄惨地说:“所以,他每一世离我而去?你们……哈哈哈我要杀了你们……” 宁见尘勉力支撑着防护罩,抵抗冷画屏的威压,他说:“小桥,他已经入魔,别和他硬扛。” “秋光给你留了一封信。”江桥忽然说,“他在信里说,他能够与你相遇已经非常满足,不在乎长短,世间能够遇见相爱之人已经非常难得,他很高兴,他不觉得你和他是孽缘,你们的每一世都很圆满。” “胡说八道!”冷画屏惊怒,“我怎么不知道秋光给我留过那样的信!你骗我!”但同时,他的力道消减了。 江桥说:“我上一世是秋光,所以我知道,我写过那样一封信,是秋光决定守城不降前留给你的。” “哈哈哈哈哈哈!”冷画屏仰天长啸,他突然把其他人都甩到一旁,巨大的龙头蓦然来到江桥面前,说:“蝼蚁一样的小子,连你也敢骗我?” “悲画扇是我的记忆所化!我时时刻刻陪在秋光身边!我并不知秋光曾写过那样一封信,你又怎么会知道!” “江桥……”容禅担忧地唤道。 这一刻的江桥,仿佛和悲画扇中的秋光融合到一起,他本没有这么口齿伶俐,也许是秋光的意识仍残留在他身上。 “你忘了吗?”江桥仍十分淡定地说,“这悲画扇是你用‘镜花水月’之术幻化出来的,能把假的变成真的,自然也能把你记忆中没有的东西补充出来。我之所以写了这封信,是因为秋光真的写过。” 冷画屏的魂魄渐渐变淡了,他仿佛被江桥说服,仍在忐忑不安。江桥摸索了一阵,竟然真的在怀中摸出了一封泛黄的信。 幸亏他离开幻境之后,混沌了一阵,被冷画屏逼问,忽然想起来这封信。 巨大的残魂越缩越小,变成了一个男子的模样。他头顶龙角,脸带鳞片,美艳绝伦。他的手指轻轻一抓,便把江桥手中那封信勾走了。 纸张已经变薄,变脆,想来过了很久。 信开头便是: “冷兄,见此信时,我或许已不在人世。” “啊啊啊——”见到这果然是秋光的笔迹,冷画屏悲愤地四处乱撞着,这个洞府被他的癫狂举动撞得不断崩裂,所有的人四散奔逃,躲避掉落的石块。 信上写着: “此世与你相遇、相知、相守,已胜过人间无数。” “虽然未曾言明,但我一直当你是此世唯一的知己。” “冷兄,家国乃我一生所学之系,这片土地生我、养我,我不能弃之而去。天下烝民皆在受苦,我秋光岂能独善其身?独守孤城,我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第94章 “如此次侥幸能活下来,这封信,不会到冷兄的手上。” “如果我不幸殒身……冷兄,来世我再来找你。” “秋光,留。” “啊啊啊——”冷画屏继续发狂,他疯了一样要撞破这洞府,他一边哭一边道:“秋光,我来寻你了,等我……” 容禅见状,悄悄对江桥说:“他快消散了,我们抓紧冲出去。” “嗯。”江桥呆呆地说,但他看着冷画屏拿着那封信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可怜。 冷画屏执念已了,他的意识寸寸消散,即将投胎而去;而为冷画屏残魂支撑的洞府,摇摇欲坠,马上要塌了。 容禅与众人对视了一眼,趁冷画屏发狂消散之机,举剑忽然撕破了天幕。他拉着江桥,众人一同跃出了悲画扇。 这时,有一道一直未曾被人注意到的流光,也一同跃了出去。 ----------------------- 作者有话说: 我要加快节奏! 十点多才发现放出来的章节是下一章,漏了一章内容赶紧修改 2025.3.22 第80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2 众人被吸进悲画扇之后, 红袖招等人着急不已,他们又不敢动那扇子, 只把扇子供奉起来, 请几个修行者守护,等什么时候他们能够出来。 在扇中或许已经经过了几十年,但对于扇外的人来说, 不过刚过去七天而已。 花绮楼中出了这样的事, 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只得暂时歇业, 等事情了结。 红袖招等在那扇子旁边,等得快睡着了。她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头轻轻点,忽然, 悲画扇上冒出一阵白光。那扇子上的灰尘尽数洒落, 陈旧的扇面也焕然一新,从上面从左至右,呈现出三幅画来。 第一幅, 是一个皇子和一个柴夫, 第二幅, 是一个将军和一个渔夫, 第三幅,则是一个状元郎与黑龙。 扇子的异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不一会儿, 一大堆人就被扇子抛了出来。 “哎呀!”几声惊呼,出来的人都跌到了地上。 “终于出来了!”花绮楼管事道。 容禅站在烟尘当中,蓦然出来,对这扇外世界还不太习惯。他看了周围一眼, 还是他们进入悲画扇之前的那个房间,只是他们进入悲画扇许久,不知外面的时间流速如何。 容禅抬手挽了一个剑花,看见折磨他们许久的扇子仍放在桌上。这时,又一道流光从悲画扇中出来,倏忽一转,便想夺走桌上的悲画扇。 容禅早有准备,抬剑一挡,一个狼狈的人影出现,是衣衫破烂的夏惜命。 幻境中的阵法折磨了他许久,第三世他也没有醒来,被冷画屏的意识压制。好不容易出来了,夏惜命第一件事自然是去夺悲画扇! “哼。”容禅冷哼一声,抬剑向夏惜命刺去,这算是他老仇人了。 夏惜命一个翻转,继续想去拿那把扇子,谁知宁见尘又一刀劈过来。淡黄色的灵光震动了整个室内,夏惜命被迫退到了窗户边上。 “怜香……”红袖招难过地叫了一声,她不知道自己的恋人真面目竟是这样。 夏惜命见夺扇不成,他们又人多势众,许多法宝一齐向他袭来。当机立断,夏惜命夺窗而逃,化作一道夜色消散在夜空中。 “追!”容禅吼道,然而他被花绮楼管事拦了下来。 老管事说:“容公子,我们楼请来的几位元婴宗师,已经去追了。楼中出了这样的事,让你们几位受伤,实在愧疚,还是先休息吧。” 这时候,他们才注意到,彼此都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好像刚从土里挖出来的。 “不知这扇中是什么世界,将几位困住了整整七天?”老管事问道。 “才七天?我们都快死在里面了。”高邈说。 “是一位名叫冷画屏的大能洞府,他有心愿未了……因而,残魂滞留扇中。”宁见尘说。 “哦……原是如此。”老管事又对身旁侍从说,“去查查,这冷画屏是何来头?我怎有印象仙元谱上记录过此人物。” 容禅忽然又看见出来之后,一直畏畏缩缩躲在高邈后面的左元任,气得提剑就刺过去,骂道: “就是你这狗杂碎,差点没害死江桥!我劈了你!还敢躲?” 左元任一直藏在高邈身后,左右摇晃,像躲猫猫一样。 宁见尘出来打圆场:“好了,幻境中也是不得已。”左元任也是名门正派弟子,伤了他容禅说不过去。 这时,红袖招忽然上前问了一句:“诸位仙师,请问,这把扇子到底有何神异之处,为何,为何怜香一直想要它?” 为了这把扇子,夏惜命躲在红袖招身边,甚至杀了不少修士充实自己的实力,隐忍许久。 容禅愣了一下,看着这把扇子上重新展示出来的三幅图,便把他们在扇中的经历从头到尾说了。 “这把悲画扇,是冷画屏的私人洞府,而它的故事,要从冷画屏前世说起……” 红袖招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扇中的故事补完了,不由得沉默许久,泪水涟涟。 她抽泣着说:“这冷画屏,实在也是一痴情人……” 可惜,写着痴情人剧本的怜香,却是欺骗她的,并且逃走弃她不顾。 宁见尘看红袖招哭得伤心,他也不知如何安慰姑娘,便寻了个话题道:“红姑娘,话说,你是怎么得到这把扇子的?又是怎么遇到那夏惜命的?” 红袖招哭得嗓子都哑了,老管事见她哭得伤心,连忙递过润喉的茶和手绢,怕自家的头牌哭坏了嗓子。 红袖招又抽噎了一阵,泛红的眼睛看着众人,有些不好意思。她轻咳了一声,擦去脸上眼泪,说: “诸位仙师,这扇子,实在是三月之前,我在城外望春亭捡来的。” “那时,我和丫鬟小娟,往城外柳岸踏青。我们忽听闻,望春亭附近有打斗声,沙尘狂卷。我们避开躲了一阵,等那烟尘散去后,去亭子里查看,发现空无一物,只在桌上有这把扇子。” “我看这扇子做工还算精巧,就把它带了回来……也就是回来的路上,我遇到了怜香。” 说到这处,红袖招又伤心起来,她哽咽了一阵。练红盏安慰:“红姑娘,这夏惜命不是好人,他离开你也好。” “嗯。”红袖招平缓了一下心情。美人眼眶含泪,如沾了露珠,十分漂亮。她继续温温柔柔地说道: “那时……他只是一只黑猫,我现在知道了,那只黑猫就是他所化。我看那猫儿可爱,又受了伤,便把他抱了回来。他一直蹭着我的腿,还喵喵叫,我于心不忍。想来也是我带了那猫儿回家后不久,就遇见了怜香……夏惜命。” 高邈说:“可能是夏惜命那时候受伤了,不得已化作了猫形,你又带走了扇子,他便跟着你走了。” “也许是如此吧。”红袖招呆呆道,“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只是我不明白,他既然想要这扇子,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杀了我,夺走它?” 夏惜命原本也想直接抢走这扇子,但他看见了,红袖招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那会儿,夏惜命那股风流心思便起来了,便想着,他正好受伤了,躲在红袖招身边养伤,利用红袖招掩人耳目。反正扇子放在红袖招身边,别人也夺不走。 后来的事,就是夏惜命想不到了。 红袖招也不知道她与如此危险的人朝夕相处。 高邈安慰道:“红姑娘,那夏惜命心思诡谲,谁知道他怀有什么目的呢?也许是为了混入城中,夺取更多修士的修为。” 红袖招说:“事已至此,是我命苦。只是没想到,他还是没能拿走这把扇子。” 容禅说:“这扇子是冷画屏陨落后的洞府,洞府中也许有不少珍藏,是一大笔宝藏,因此夏惜命如此珍视。红姑娘得了这扇子,也是机缘。” “我要这扇子有什么用呢?”红袖招说,“我只是一个唱戏的。” 她修为低微,没有更进一步的心思,拿着这宝藏在身边,反而吸引豺狼。 红袖招忽然又看着容禅说:“你说,你在扇中演的就是冷画屏?” “是的。” 红袖招说:“人们常说,戏如人生……冷画屏和秋光三世情苦,若你们在台下能得圆满,也不失台上演了这一出离合悲欢。” 她看着容禅和江桥,说:“还好你们平安出来了。冷画屏和秋光虽不得善终,但看到你们和好如初,应该也觉得欣慰。” 红袖招好像误会了点什么。 “你们既然帮他解除了执念,这把扇子,就物归原主吧。”红袖招把扇子递给了容禅。 众人惊讶。 容禅说:“红姑娘……你可能不知道,这把扇子是上乘法宝,能够引得数个元婴修士争夺,你不必如此慷慨。” 红袖招说:“守不住,我拿着又有什么用呢?” 她摇摇头,说:“我演了一辈子戏,在戏中一直哀叹因缘际遇,只想在台下求一个圆满。” 第95章 她把悲画扇给了容禅。 容禅拿过那把悲画扇,不知为何,一股心悸之感,自触摸悲画扇的指尖,一直传到他心脏。 这把扇子,似乎和他很有缘分。 众人都有些艳羡地看着容禅时,忽然红袖招又对江桥说: “你便是……那秋光吧?” 江桥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他在悲画扇中也度过了三世,但好像一直沉沉沦沦,没清醒过,全凭本能行事。除了第一世和出幻境后清醒了一会儿,其他时候,都在拖别人后腿。 就是他,莫名其妙死了三回,不然也不会让大家如此努力地救他。 红袖招轻笑着说:“除了这扇子,我还捡到了,与这扇子相配的一个扇坠儿。平时没将这两样放在一块儿。今天,就把这扇坠给你吧。感谢你在最后救了所有人,避免为那冷画屏吞噬。不然,我们花绮楼可怎么也洗不清冤屈了。” 江桥惊住,他长那么大,还没有人送过他这么贵重的东西,是一件法宝? 红袖招从衣中取出一块古朴的玉坠儿,有鹅卵石大小,玉坠圆滚滚的,上面似乎刻着一些字。 红袖招把玉坠小心地系在了江桥的手腕上,退后一步,看了看,说:“这样也算相配了。” 江桥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法宝,他惊讶得有些不知所措。 众人都知道有悲画扇,却不知道还有一块扇坠儿! 高邈说:“江兄弟!能否让大家看看,这扇坠儿长什么样!” 江桥抬起手来,容禅便接过那扇坠看了,上面果然写着几行字: “行气,深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退,退则天。” 容禅一笑,说:“这是个好东西,你收着吧。” 江桥问:“这是什么?” “行气玉佩铭。有助于吸纳灵力调理经脉的,你可以时时戴在身上。”容禅说。 红袖招好像把所有事都交待完了,容禅忽有所感,便问道: “红姑娘,你之后……如何打算?” 红袖招目光转向一边,唇边笑容似乎有点苦:“既然真相大白,城中修士都因我带回来的夏惜命丧生,我又有什么脸面呆在这儿呢!” 老管事惊讶:“姑娘!这不是你的错,何必因此谴责自己!” 红袖招说:“秦叔,我不是第一天有这念头。在这楼中待久了,我有时候也觉得烦闷,总想出去逛逛……” “姑娘要是累了,您就休息一会,歇够了再回来。”秦叔说。 红袖招说:“不了……秦叔,你可记得我说过,我还有一个孪生妹妹?” “是的,这?” “我们自小失散,我被卖到了城中,学习唱戏。我一直想找寻她的下落,但苦于没有线索。前些天,我听一个客人说过,他曾在东海翠微宫,见过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我想,或许那就是我妹妹了。” “所以,你想去找你妹妹了?”秦叔说。 “是的,秦叔。恐怕,我无法再登台献艺了……” “既是如此,我也不能拦你。”秦叔说。 “秦叔!”红袖招感动道。 “这么些年,我早已把你当做了女儿。你既然要去找妹妹,我就送你一些盘缠。等你找到妹妹后,记得回来看看我就好。”秦叔说。 “呜呜——”红袖招感动地想给秦叔跪下,秦叔将她扶了起来。 一切尘埃落定,夺人修为的邪修已经查出,众人好像都可以回去复命了。 但这时,江桥突然捂着胸口,好像很痛苦一般,跪下了。 ----------------------- 作者有话说:下次再写正剧大长篇就扇自己几巴掌清醒一下。。。。 第81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3 “江桥!”容禅第一个冲过去, 扶起了江桥。 江桥表情痛苦,面色煞白, 捂着胸口, 身体瘫软下来。 “你怎么了?”容禅担心地问道。 江桥难受了一会儿,却觉得天地灵气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身体,仿佛打通了他的经络一般。原本十分堵塞淤结的经络, 被大量的灵气涌入, 好像要冲开了一样。 刚才众人在和红袖招交谈,江桥却在模模糊糊想着悲画扇中的事。 他想着那三世中的经历, 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那些心酸愁苦的心情,愉快喜悦的梦, 忽喜忽悲, 忽起忽落,上一刻人生志得意满,富贵荣华, 下一刻就枷锁加身, 锦绣成灰, 有什么是永恒的呢?只有天道不可逆转的大势…… 他是一个想不明白, 就会钻牛角尖一直想的人。他想着想着,没有想出来什么答案, 反而觉得心境上了一层, 如镜面上被擦去了水汽一般…… 但他没有体会到这种玄奥微妙的意境在哪里,大量的天地灵气就忽然旋转、凝结,如卷云一般涌入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因初期的不适应,而变得非常疼痛。 宁见尘看了一下江桥, 说:“他没事,他只是,顿悟了,要开始筑基了。” “啊这?”练红盏惊讶。 江桥修行一直十分刻苦,但修为止步不前,这次因为于秘境中经历了几世人情悲欢,反而使得心性澄明,突破了这个关卡。 “那得赶紧找一个洞府让他完成筑基!”容禅说,“不然要来不及了。” 老管事说:“仙师莫急!我花绮楼也有一些洞府,平时是给我们楼中供奉的宗师使用的,供江小友完成筑基不成问题,我现在就带您过去吧!” “好!”容禅说。 花绮楼虽身处闹市,但它利用空间阵法,设了几个僻静的洞府。容禅看了,都十分宽大,也干净,中间设有聚灵阵法,便把江桥带了进去。 江桥自己在洞府中盘腿坐下,开始入定,缓慢而持续地吸收天地灵气。 设好防护阵法后,容禅便把江桥留在了洞府中,这个时候,他不能被打扰。 看着江桥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进入一种旷达平静的状态,宁见尘说:“小桥要完成筑基,至少要三到七日。” 容禅紧张的心渐渐放了下来,看了宁见尘一眼,淡笑道:“宁仙师难不成要一直在这儿守着?” 宁见尘看容禅神情似笑非笑,便说:“当然不是……出来许久,在下要回去向师傅复命。” “容公子也要回去向茹掌门复命吧?” “我就不劳您关心了。”容禅一展扇子,新得的悲画扇上面人物故事栩栩如生。 “不过,我确实有事情要做。”容禅说。 宁见尘看着容禅离去的背影,心中缓慢被妒意填满,这种煎熬的心态极苦又极酸,指尖慢慢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既然已经出来了,不再受那危险的幻境桎梏,那么宁见尘,也要做他想了许久要做的事了。 * 趁江桥闭关筑基之机,容禅却想起了,江桥身上的另一个未解决的问题。 小傻子好不容易撞大运一回,在秘境中顿悟,他身上似乎有什么旧伤,不如趁此机会,一并治了。 但他对医术一窍不通,因此早想好了,要去请教白无弦姑姑。 把江桥安顿好后,容禅直接奔向了揽月峰。其中不过简短给母亲发了封传讯玉简,告诉她邪修已找到,他已平安出来。 来到揽月峰后,撞得巧,白无弦正在自己的流丹阁中查看晾晒的仙药。 “这龙骨,要先扫去尘泥,却不可扫得过净或沾水,不能暴晒,只能放在阴凉通风之处……”白无弦正在指导仙侍处理药材,容禅忽然从她身后钻出来,扇子一摇,笑道: “白姑姑!好巧!在这儿遇见您了!” 白无弦一看他的神情,又看他手上拿的东西,知道他一定是得了什么好宝贝来炫耀了。从小看着他长大,能不知道他的性情? 因此白无弦只淡淡笑着,一边继续查看草药,一边说:“你又来找我打什么主意?” “呵呵,没打什么主意,只是白姑姑不是丹道大家嘛,早想想来跟您学学。”容禅说。 “你能有这心跟我学?那你名字可要倒过来写。”白无弦说。 容禅摸了摸自己鼻子,说:“白姑姑说的是,实际是来讨您茶喝的。” “我就知道。”白无弦说。 “我听说你前些日子掉入什么秘境中去了,这会回来了?”白无弦问。 “可不是嘛。出来第一个先到您这边。我娘都没去看呢。”容禅说。 白无弦使了一招净尘诀,随容禅一同到崖边的茶桌旁坐下。修仙之人容颜不改,白无弦依然是那般娇柔娴雅的模样,鬓边别一朵白海棠。 仙侍给二人上了茶。 容禅喝了一口茶,道:“姑姑这可有什么筑基期能用的丹药?送我一些吧?” 白无弦说:“你还缺这东西?” 容禅说:“只是我一朋友刚刚筑基……想找您要一些市面上没有的好东西。” 白无弦一笑,说:“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说吧,还有什么事,总不能跑我这来就为几颗丹药。” 第96章 “呵呵,姑姑您冰雪聪明。”容禅笑道。他将扇子在掌心一合,乖巧地作揖恳求道: “姑姑,我这个朋友,身上有旧伤,想找您要些药,看能否治他的伤。” “是什么伤?”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约莫是背后。我问他,他也不清楚,可能年深日久了吧。” 白无弦听到这话,动作一顿。她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轻轻一划,说:“这世上的伤,千八百种,你什么都不清楚,怎么找我要药。” “我知道姑姑总有办法的!姑姑您的丹道修为,在凤麟洲,说第二,也没人说第一了。我那朋友……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伤了那儿,又不好意思寻根究底。约莫是脊椎处,像是仙骨的地方。”容禅说。 白无弦心中蓦然一抽。 “仙骨之伤,无药可医。”白无弦说。 “我想也不是仙骨,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容禅说。 除了记性不怎么样,呆呆笨笨的。 白无弦沉默不语。 容禅想像小时候一样,缠着白无弦要丹药,便狂拍马屁道:“白姑姑,谁不知道您于医术一途天赋卓绝,别有巧思。您当年制的‘蚀情’丹,在外边万颗灵石也买不到一颗,人们都说吃了这丹能减少思虑,遏制杂念,忘情入道,谁知您再也不制了。” 白无弦面上仍微微笑着,但有些冷了。 容禅不知何处惹怒了白无弦,只得停住话语。 白无弦忽然淡淡地温柔道:“你到底有几个朋友?” 容禅说:“这,您就别管了。” “成,我也不管了。”白无弦柔声说,仿佛刚才的冷淡只是错觉。“你若要治伤,不妨去寻那‘雀舌草’,这草有消弭旧伤,去腐生新之用,能治多少,就看造化了。” 只是比不上群芳髓,艳同悲。 容禅一听就惊喜,起身弯腰向白无弦行了个礼,道:“谢谢姑姑!我就知道您肯定有办法。可这‘雀舌草’在哪儿呢?” “往西七十里,有一座拓苍山,今年刚好整整三十年,是那‘雀舌草’成熟之际。你若有心,不妨帮你朋友去寻那雀舌草。只是仙草往往有灵兽守护,十分凶险。”白无弦说。 “谢姑姑!我这就去,改日再来陪您!”容禅说完,也没等多久,直接祭出飞剑,往那拓苍山去了,一点不停留。 白无弦一笑,容禅还是跟个小孩一样,性急。只是,白无弦望着桌上她划出来的水渍出神。 十五。 自抽取仙骨那件事过后,师兄已经十五年没回来了,不知道此时在何处。 * 容禅在白无弦那边得了消息,便直接往拓苍山而去。 与此同时,宁见尘却回到了许久未见的莫如窟,向凌虚子汇报此行状况。 “师父……我们进入了冷画屏大能的遗留洞府……差点为其残留意识绞杀,幸亏江桥舍身相救,我们几人才能保全。出来之后,他也因此机缘筑基。” “那夏惜命仍想夺取悲画扇,但被我与容公子合力阻挡,已逃窜离开。花绮楼的供奉正在追踪他。”宁见尘说。 凌虚子摸摸胡子,说:“既然案件已破,查清真凶,我们也得向茹掌门复命,早日回昆吾去吧。” 宁见尘又说:“师傅……” 他神情带中淡淡的惘然,仿佛小时候受了委屈,不肯说,只能独自伤心的样子。凌虚子看他一分神情,便知道他想说什么,一声叹息。 “你求我这么久,我视你如亲子,怎能不动容?”凌虚子说。 “师傅——!”宁见尘唤道。 “既然他已筑基,一只脚踏入仙门,我再阻拦你,就显得我不体恤人情了。”凌虚子说。 他也年轻过,知道年轻时的冲动。 “只是——”凌虚子补充道。 “只是什么?”蓦然听见凌虚子答应他与江桥的事,宁见尘高兴不已,迫不及待想知道后面。 “只是你想与他结为道侣,却是不能。他资质太差,迟早拖你后腿。我想,顶多做个侍妾便罢了,宁仙尊和宁夫人那边也好说。”凌虚子说。 宁见尘当头一棒,这“侍妾”算什么,不过是个床边的玩物。用这样的身份去匹配江桥,他觉得是侮辱了。他都不敢开这个口。 “师父,不行。”宁见尘说。 “哪个不行?”凌虚子瞪了一眼宁见尘,说:“没第二条路了。要么,我不会答应的。” “师父!”宁见尘再唤道。但凌虚子一甩袖子,离开了,不再回应他。 宁见尘心中踌躇不定,眉心皱起。师父只肯答应让江桥做侍妾,但他觉得他此生也不会有其他道侣了。 ----------------------- 作者有话说:剧情终于一层一层铺出来了。。。。 第82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4 容禅御剑向西, 飞向拓苍山,行了半日有余, 忽见下方云雾间有一座露出来的山头。翠色幽蔼, 山林郁郁,便御剑下落,直落到一座玄红色的砂岩悬崖下方。 容禅左右看了看, 除了这裸露出来的悬崖寸草不生外, 周围林木茂盛,不见一丝空隙。悬崖下方有一方水潭, 水深刚没过膝盖,水底铺陈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或黑或红的卵石。 容禅想了一下,使出一招驭风术,随即招来一阵旋风, 将周围的草木吹得纷纷摇晃, 乱摆着压低了腰。旋风过后,容禅神念一扫,便在草丛中寻到了一株朱红色的, 与其余杂草不同的, 形如“雀舌”的小草。 小草虽矮, 但身上似乎系着一股仙灵之气, 在随旋风微微点头。 容禅惊喜,提剑过去便想把这雀舌草取下来。但他未行几步, 便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容禅凝神静听, 自身后,发现了草丛中游出来一条五彩斑斓的巨蟒。 巨蟒有水桶粗细,身披黑鳞,在阳光照射下发出阵阵彩虹般的光。它的头上红色骨质微微突起, 吐着长舌,已经快要化龙了。 巨蟒行过的地方,杂草都被压弯,留下一条带着黏液的小径。 “嘶嘶嘶——”巨蟒不善地盯着容禅。 “哼。”容禅提剑而起,这便是守护雀舌草的妖兽吧?他一剑劈下,想尽快解决这蠢物。 那蟒妖生存日久,已经有了少许灵智,时时借着雀舌草修炼。容禅向他劈来,他便屈身一躲,缩入草丛中,然后又趁容禅不备,突然冲出来要绞上容禅的身体。 蟒蛇的招数,无非啃咬喷毒,或者蛇身缠绕。 蟒蛇缠上容禅的身体,还欲张开巨口吞噬容禅,被容禅横剑卡在它巨口间。 蟒蛇合上嘴巴,想压断容禅的剑,不料被容禅突然反向一挑,直接劈开了巨蟒的大口,还崩断了它一根毒牙。 蟒蛇吃痛,迅速缩了下来,躲入了草丛之中。 容禅举剑环顾四周,阴凉悄寂,这深谷下面,日光都少有照下。 容禅往雀舌草走去,忽然身旁一阵白雾泛起,仿佛跟随着他一般。容禅皱眉警觉,屏住了呼吸,同时手中动作数点,布下了一个阵法,隔绝自己与雾气。 这雾气,可能有毒。 只见那白雾越来越浓稠,仿佛要化为雨一般,这深谷下怎么会突然泛起白雾?忽然间,那白雾中猛地冲出一只蛇头,断了一颗毒牙的巨蛇张口向容禅咬来,还欲喷洒毒液! 浓稠的毒雾,已经使得周围的草木都渐渐开始枯萎。 容禅抬剑一挡,甩掉了毒液,但身体却再次被巨蟒紧紧绞缠起来。那巨蟒身上的鳞片翕张,仿佛利刃一般,割破了容禅身上的衣服。 容禅身体动弹不得,同时握剑的手也被蟒身紧紧缠住,那蟒蛇仿佛要把容禅缠到窒息,并不住地想咬容禅。 白雾越来越浓稠,已经将容禅团团围住,淹没了一人一蛇。 只见缠斗一阵过后,白雾中心忽然爆发一阵灵光,原本紧紧把容禅绞住的巨蟒被炸裂成了无数碎块,血肉横飞,四散各处,白雾也渐渐消散。 容禅冷哼一声,自白雾中心走出,他身上满是污脏的巨蟒鲜血,腥臭异常。他嫌恶地看了自己一眼。 容禅抬手,玉漏相催剑飞回,他抖落上面的蛇血,若不是这巨蟒颇为难缠,他还想留它个全尸,带回去给白姑姑入药,现在只能将其碎尸万段了。 收拾了巨蟒,容禅便去取那雀舌草,但刚刚取下,就在耳边听到了一个古怪的声音—— “好好好!打得真是精彩!” 容禅一惊,他反手一转,先把雀舌草收入玉盒,纳入储物袋中。刚才他竟未发觉周边还有别人,这人修为绝对在他之上! “是谁!”容禅警觉道,并提剑护在自己身前,身上散发出一阵阵护体的灵光。 莫不是要来夺雀舌草的? “莫急莫急,小子,我不是来伤你的。嘻嘻嘻。”那古怪又苍老的声音继续说。 “明人不说暗话!别躲着,快出来!”容禅望了周围一圈,却只见草木微微摇晃,除了刚才斩杀巨蟒留下的血腥气,并无其他异常。这人隐匿身形的法术好生厉害! 第97章 那人虽不出来,声音却此起彼伏,仿佛一直环绕在容禅周围。 “让我看看,嘻嘻嘻,天生的极情魂,极情骨,用来继承我的道统正合适!哈哈哈哈哈!不对,极情骨呢?怎么不是——” 容禅受不了被这般窥视,挥剑一劈,周围爆发出一阵剑气,震得那些树木纷纷倒塌。那人仍评价道: “啧啧,脾气这般不好,将来怎么找道侣?” 容禅眉头皱起,那人却终于被剑气逼得现身了。 只见空中一团黑红色的雾气,一个衣衫褴褛,敞着衣襟的老道盘腿坐在半空中。他发髻散乱,面容苍老,嘴里还啃着一只鸡腿。 容禅:“……” “小子,我看你天资不错,拜我为师吧!我将我独步天下的道法传授给你!”老道说。 换做往日,以容禅冷热不忌的脾气,早挥剑斩了过去。他除了对身边亲近之人耐心一些,对其他人实则充满残忍冷漠之心。因这老者看不出修为底细,容禅不敢轻举妄动,便说: “我已有师承,你又是什么人?” “去他鸟的师承!小子,全天下就我的道法最厉害,这是我自创的‘极情道’!”老者慷慨激昂地说。 容禅看他像个疯癫的骗子。 “仙界尊称我一声‘血魔老鬼’,怎么样,听说过吧?”老者说。 “没有。”容禅说。 “怎么回事?我老鬼凶狠残忍的名声应该已经传遍十洲三岛了啊?”那自称血魔老鬼的老者蓦然靠近容禅,扒开脏兮兮结成一团的头发,凑近打量着容禅。 容禅极不喜人邋遢肮脏的模样,这人算是踩中了他所有不喜的点。 血魔老鬼,怪不得这人身上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和化都化不开的魔气,原是个邪修。 “我乃清微剑宗弟子,专修无情道,你别再靠近,小心我不客气了!”容禅说。 他提剑挡在身前,并已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打不过就跑,不丢人! “无情道算个什么东西!”老鬼仰天长啸,并瞪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看容禅,“天下迂腐之人甚多,皆以无情道为尊,不知入了歧途!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以极情入道!” “不过你小子,极情骨呢?有趣有趣。”他好像发现一件宝贝一样绕着容禅打转,脸上还嘿嘿笑着。 容禅受不了了,提剑便跑,但他刚冲出去没多久,身形就突然被拦住。那老者修为实在超出他太多,只稍微用灵力禁锢一下,便使得他周围气场一滞,容禅自玉漏相催剑上掉了下来。 “你!还给我——!” 更过分的是,这老者还夺走了容禅的储物袋,倒出其中的玉盒,拿着容禅刚得的那株雀舌草,仔细端详。 “好可爱的小草哟!可怜可爱!”老鬼说。 容禅气急,举剑向老鬼刺去,但那老鬼只两根手指一动,容禅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捏住了一般,玉漏相催剑掉到地上,他两根手臂被抓至身后,直被人提到了半空。 “你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放开我!”容禅吼道。 老鬼捏着那株雀舌草,癫狂地嘻嘻笑了一阵,说:“你答应做我徒弟,我就把草还给你。” 这老鬼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要杀便杀了,怎么求着他当徒弟。容禅把头拧向一边。 老鬼见容禅不理他,反而着急了,乘着一团黑气飞过去,说:“你就当我徒弟嘛!我空有一身道法无人传承,都快急死了!你是我找了这么久,唯一一个适合传我道法的人。” 容禅冷笑一声,目光如刀锋般看着老鬼,说:“我修习天下第一的剑法《坐忘经》,我还要去修你的邪魔外道?放屁!” “你怎能说极情道是邪魔外道呢?年轻,太年轻!”这邋里邋遢的老鬼又凑近容禅,绕着他飞了一圈,“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你和那姓容的冰山什么关系?” 容禅懒得理他。 老鬼要挟容禅不成,看了看手中的雀舌草,又诱惑道:“这草先还给你吧——” 容禅马上伸手去抓,抓了个空。 老鬼哈哈哈大笑起来:“被我骗啦!傻蛋!傻蛋!”手舞足蹈地,如同个小孩一般。 容禅心里气得要死,但只咬着自己嘴唇,都要咬出血来,他再搭理这癫狂的道人就不姓容。 老鬼忽然笑道:“你要找这雀舌草,是谁受了伤吧?” 容禅瞟了他一眼,冷嘲道:“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事了!”老鬼决意换个方式引诱容禅当他的徒弟。他嘻嘻笑着:“这雀舌草虽能治伤,但未经炼制,也未与其他仙药搭配,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尤其对于仙骨之伤。” 容禅蓦然抬头:“你懂什么?在这装神弄鬼骗我!” “我骗不骗你,你自己可以分辨。”血魔老鬼盘腿坐在半空中,身旁仍然一团交缠不清的血气和魔气。他嬉笑道: “医毒不分家,我这儿有一本《渡亡经》,是我自上古洞府中得的传承,又集合了天下医道之法修补增订,不信,你可以拿去看看。” “你想骗我学你的道法?想得美!”容禅骂道。 “非也非也。”老鬼随意松弛地漂浮在半空中,说:“只是一本毒经罢了,你爱看就看。我老鬼岂能做救人之事?平生只会害人!” “只是,若想学医术之道,我敢说,天下没人及得上我的《渡亡经》!”老鬼自信地说。 “你把雀舌草还给我。”容禅冷冰冰地说。 老鬼已抛出诱饵,便痛快地把装雀舌草的玉盒连同储物袋抛回给了容禅。 谁知容禅刚接受了储物袋,反手就抛出一张爆裂符,直接向身前的老者扔去! “年轻人不懂礼貌!” 那爆裂符猛地炸开,那老者也随即躲向半空,倏忽飘散不见,只留下空中骂骂咧咧的话。 容禅身上的禁锢终于解去,他自半空中落了下来,捡回了自己的剑。若是那疯疯癫癫的老头阴魂不散,他储物袋里还多的是有着化神一击的符咒,够这不知哪门哪派的糟老头子吃一壶。 只是,那爆炸的烟雾消散之后,老头也消失不见,容禅看见一本封面破烂泛黄的书,遗落在了地上。 容禅捡起来一看,上面正写着三个字“渡亡经”。 容禅皱了皱眉,这便是那老头说的毒经? 指不定是什么邪书。 容禅正想扔了,但又想起老者临走前说的话,涉及江桥的伤。他想了想,不若先带回去,让白姑姑看看,这疯癫的老头到底说的真话还是假话。 ----------------------- 作者有话说:关键人物出现 第83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5 七日过去, 洞府中烟尘散尽,江桥静坐许久, 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甫一睁眼, 他便觉得身上有所不同,似乎,轻快了许多? 眼睛澄明, 经络中流淌的灵气都顺畅了不少。 江桥站了起来, 想像以往一样随手开启洞府,不料只用了少许灵气, 洞府的两扇石门便轰然打开了,他吓了一跳。 比以往轻松了许多。 这就是境界提升的感觉吗? 江桥刚走出洞府,就听到外边传来道贺声:“恭喜江小友,筑基成功!” 是花绮楼的管事。 他一直盯着这边情况, 感觉到江桥筑基成功, 便赶过来了。 “秦管事,您好。”江桥行了个礼。 秦管事笑眯眯地说:“小友这也算因祸得福了。” “我怎么突然就……筑基了?”江桥问。 秦管事说:“水满则溢,到了一个极点, 小友因秘境际遇顿悟, 筑基也正常, 靠的是平时的勤修。” “哦。”江桥觉得以往不清醒的脑子, 现在都灵活了许多,仿佛许多杂质随着筑基一块炼化掉了。 没想到他能筑基, 这是否意味着, 他以后也可能金丹,元婴,甚至更进一步呢? 这时,忽然半空中传来呼唤:“小桥!” 宁见尘御刀行至此处, 跳了下来,看到江桥出关,高兴地说:“小桥,你筑基成功了。” “嗯!”江桥露出了一个笑。 “我估摸你差不多应该出关了,感觉到这儿的动静,连忙赶过来,正好遇上你。”宁见尘说。 “我好像,那天突然晕倒了……对了,其他人呢?”江桥问。 “高道友、左道友、练道友都已回师门复命,你不必担心。至于容公子,应该也是回师门去了。”宁见尘说。 “是啊……我出来那么久,也应该回去了。”江桥喃喃念道,“那么久没见哑叟,不知道他能否照顾好自己。” 宁见尘心中别有心思,想劝说江桥暂时别与容禅接触,便主动说:“我陪你回后山看看。” “好。”江桥说。 谁知回后山路上,江桥遇见了许久未见的几个老熟人,玉屑,云片,羽衣他们。 这几人原本和江桥一样,是清微剑宗的外门弟子,即杂役,但欺负江桥愚钝,时时捉弄他。江桥被容禅带到秋水峰后,很久没遇到他们了。 第98章 羽衣见到江桥后,先是讶异,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江桥身上的灵力不同。他瞠目结舌道:“江桥,你筑基了?” “嗯。”江桥点点头,他没觉得筑基后会怎么样,还是和以前差不多做个仙侍。 羽衣心中却充满了妒火,这江桥原本根本比不过自己,又呆又傻,现在居然跑到他前面去了?而这都是从江桥攀上高枝开始的,先是这昆吾派的宁见尘,后是秋水峰容禅,好手段! 碍于宁见尘在侧,羽衣他们不敢说什么。玉屑和云片更是怕江桥提起以前他们欺负他的事,战战兢兢,躲在后边不敢说话。 “对了,你们有见过哑叟吗?”江桥问。 “不曾,已经很久未见过他了。”羽衣冷冷地回答。 江桥听了,更想即刻回到后山去,不料他们转身过后,忽听得羽衣在背后嘀咕了一句: “不愧是做了人炉鼎,修为提升这般快。” 江桥脸色蓦然变白,他回头问:“你说了什么?” 羽衣只嘴角一笑,说:“什么都没说。江师兄,我们还有杂活呢,先不陪了。” 玉屑和云片也连忙说:“江师兄,告辞!” 羽衣他们离去后,江桥心中却有些不安,因为“炉鼎”这个词,他好像在哪听到过。 于是他问宁见尘:“宁仙师,‘炉鼎’是什么?” 在演武场中时,那人也嚷嚷着他是什么“炉鼎”,后来因进入悲画扇,这件事被压到了脑后。自出来后,蓦然听羽衣提起,江桥又记起了这个词。 宁见尘解释道:“修界有些人会通过双修之法……借对方的身体提升修为,往往对炉鼎一方损害极大,因此不是正道之法。” 江桥想,他修为低微,性情也普通,什么人会将他作为炉鼎?江桥疑惑不解: “为什么……要做此种害人之事?” 宁见尘说:“咳……部分修者不耐苦修,追求速度,便会掳掠一些体质相合的人与之双修,例如阳火过剩,便需求阴水旺盛之人与之化解,以求速成。” 江桥好像模模糊糊明白了。 容仙尊会把他当做炉鼎吗?容仙尊不会做这样的事! 但是,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呢?江桥固然非常珍惜,但也不知道原因。 他喜欢和容仙尊在一起,带他见识了许多新鲜好玩的事物,前十几年中从未经历过的事情。但容仙尊,会是这个原因才接近他吗? 宁见尘说:“小桥……我正好也有一事,想同你说。师父已经同意我带你去昆仑。” 江桥惊讶。 宁见尘说:“先前同你说过的许诺,依然有效。你在这儿无师无友,又受人欺辱。我带你去昆吾,可受宁家庇护。我们结合……也无人置喙。” 宁仙师说的,是什么意思?纵然江桥迟钝,但宁见尘说得如此直白,他也隐约体会到了。 “宁仙师,你是说我们?”江桥觉得头脑微微眩晕起来。 “是的。”宁见尘脸色微红,但鼓起勇气说,“在寒冰洞中,我污你清白……不能不为你负责。师父已同意你做我侍妾……委屈你,但我保证,你我之间绝无其他人了!” 江桥陷入犹豫之中。他并非对宁见尘的话感到什么难过,而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情”此种幽深微妙的东西。 宁仙师对他有情? 江桥以往的人生中,只有修炼和干活两件事,但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情愫反应,如同失去了感应的嗅觉一般,根本无从体会和反馈。 羽衣、玉屑他们对他很坏,他固然知晓,但并不会给他造成什么触动。 哑叟对他很好,他以同等回报,但并未因此产生依赖。 在悲画扇之中,他感觉到秋光与冷画屏三世,种种超乎理智,难以割舍的情感,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为了另一个人好,为着另一个人,失魂落魄,患得患失。 江桥感觉到,也许这种为另一个人牵挂、动容的感觉,就叫做“情”? 宁仙师喜欢他? 他看着宁见尘眼里含着的期待,如果拒绝宁仙师,他会失落的吧。 但是…… 宁见尘继续劝说道:“小桥,容公子性情不羁……茹掌门又极看中他。这番下山调查邪修之事,正是因为他强行带你上山,受了茹掌门责罚。茹掌门不会允许,容公子身边有干扰他的人。” 江桥觉得心中夹杂满了思绪,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一面想着,容仙尊是不是真的要把他当做炉鼎,演武场那人这样说,羽衣也这样说;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是不是因为他,容仙尊才受到了责罚? 想到容禅,江桥心中忽然泛起阵阵不舍,这也是他犹豫许久的原因。就好像幻境中,秋光对着离去的冷画屏一样。 他想否认自己的猜测,但又没有依据。如羽衣他们所说,他资质差,悟性也普通。任一个理智的人,都不会拒绝宁见尘的提议。 宁见尘为他恳求了师父,又非常诚恳地邀请,时时关心他,时至今日,江桥觉得仿佛亏欠了宁见尘。 至于容禅…… 他呆在容仙尊身边,是否会使茹掌门不快呢? 因此江桥呆呆地说:“好,我去昆吾。” * 容禅受了伤,才成功采回了雀舌草。看着玉盒中朱红色的小草,他不禁喜悦又志得意满。 江桥那小子,服了这草,治愈旧伤,不知该多感激他。 他也大度地接纳,不求他做多少回报。毕竟采这草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对江桥可能千难万难。 想着江桥或许会眼泪汪汪地感激他,容禅一边想象那场景,一边心情愉悦地飞回了秋水峰。一路松快,剑速快得如流光一般。 连在拓苍山下遇到了一古怪老头的事,都没影响他的心情。 容禅刚降落到松风院中,许久未回,两个仙侍松针、松果并未如以往一般热情地迎上来,而是像柱子一般呆站一旁。 看见容禅回来,松针、松果更是露出咬到舌头一般的表情,结结巴巴道:“爷,您,您回来了,欢迎!” “发生了什么?”容禅问。他将长剑收起,手里已经换了刚得的悲画扇。 松针看了一眼洞内,又看一眼容禅,心底有些发寒,但还是老实道: “爷,江桥要走了。” “去哪儿?”容禅听得眉头一皱,他快步踏进洞府内,果然看见江桥在收拾东西。 “你要去哪儿?”容禅将扇子抵在江桥的手上。 江桥看了一眼容禅,感觉又要愣住,容禅的样子,和悲画扇中的三世重合在一起。有时候,他是那个会在绣楼上将绣球抛给他的人,有时候,又是那个在芦苇荡中回背着他回家的人,再有时,是那条会背着他飞上天空的黑龙。 但这都是别人的故事罢了。 江桥低头答道:“容仙尊,宁仙师邀我去昆吾派,我答应了。” “你说你去哪!?”容禅霎时惊得背上的寒毛都竖起,他握扇的手紧紧抵住江桥,使他动弹不得。 “昆吾派。”江桥说。 “你去那做什么?给宁见尘当小妾吗!”容禅怒了。 “嗯。”江桥点点头,竟然没有反驳。 容禅恨不得把江桥的脑袋倒过来沥沥水,看里面是不是泡坏了。他随口一句话,竟然是真的! “他给你许了什么好处?还是,还是你是自愿去的?他逼你了?”容禅接二连三地问话。 “他没有逼我。”江桥说。 容禅快气疯了,他高高兴兴地回来,冷不丁地江桥就跟他说要和宁见尘去昆吾派了。难道他在悲画扇中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吗?都是为了遵循秋光和冷画屏的命数吗? 在幻境里,他分明那么爱自己,为自己两度舍命…… “你怎么突然要去昆吾派,他跟你说什么了?”容禅冷静下来,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出这句话。 “是不是宁见尘那厮在挑拨离间?”容禅说。 江桥听得眉头一皱。宁见尘是个好人,一直很正直。江桥说:“宁仙师很久之前就邀我去昆吾派,这次历练结束,他要回昆吾去,我便跟他一起去了。” 容禅要气笑了:“好好好。”原是他自作多情。 江桥看着容禅的神色,不知为何心也一样痛起来。他看到容禅难过,也觉得难过。只是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情愫。 “容仙尊……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江桥问。 “我?”容禅觉得一大堆话堵在喉头说不出来,他忽然一转过身去,拂袖说:“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管不着你。” 不管宁见尘说了什么,他以为他在江桥心中是特别的,但江桥能够轻易被说动,说明他对江桥来说并不重要。 “容仙尊……”身后江桥唤道。 容禅依然不理他,生着气就进入洞府了。 江桥等了一会儿,只看到容禅冷漠的背影,以及没有任何后续回应,便默默地收拾东西走了。 第99章 只是他走的时候,明明应该是高兴的心情,为什么觉得那么阴沉呢。去昆吾派可以过上和现在不一样的日子,但他答应的时候没有多高兴,走的时候也没有多高兴。 容禅在洞府中打坐了一会儿,再走出来时院里已经见不到人,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只有一个仙侍在院子里默默扫着落叶,孤寂一片。 容禅阴沉着脸,挥扇在山壁上一抽,便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 他看着手中的雀舌草,觉得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一气之下,他将千辛万苦得来的雀舌草扔下了山崖,看都不再看一眼。 ----------------------- 作者有话说:这里解释一下,可能伏笔不一定谁都能看得出来,虽然已经强调过了…… 小桥神智受影响其实不是仙骨的原因,媚骨会让他体会到情绪,他变得呆呆的纯粹是那时候谢蓬山喂他吃镇痛的丹药吃多了。 同理,容禅的性格乖张,也是因为嵌入了无情骨的原因,和原来性格有偏差。 第84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6 因为宁见尘要带江桥离开, 按理要禀告清微剑宗,于是知会了执事长老臧伯笃。 臧伯笃便亲自为凌虚子、宁见尘送行。 江桥跟在宁见尘的队伍里, 仍然怔愣愣地, 不知在想什么。 宁见尘已为他安排好,过去之后,先找一个锻体的师父, 帮他打通堵塞的经脉;然后再全面学习炼气之法, 修习刀法。勤能补拙,总比他自行摸索的好。 昆吾派一行人与清微剑宗之人相向而坐, 臧伯笃举杯道:“凌长老、宁小友,多谢你们助力查清九天灵都邪修之事,不然不知多少修士要再遭毒手。” 宁见尘沉稳道:“亏得多位道友助力,才成功破除幻境, 不敢居功。” 凌虚子又说:“还需再谢茹掌门借出寒冰洞, 解了小徒的火浣毒。在清微剑宗这些日子,还得感谢臧长老,以及诸位仙侍, 悉心照料。” 臧伯笃看看坐在宁见尘身边的江桥, 淡笑道:“缘分之事, 妙不可言。宁小友也算因祸得福了。” 宁见尘说:“是……在山洞中, 若无小桥救我出来,现在我可能已经功力涣散了。” 臧伯笃说:“这正是一恩一报, 自有定数。” 正宾主尽欢时, 容禅忽然执着折扇,脸色阴沉地从幕后走出来了。 看到容禅,众人的脸色都一僵。江桥的目光也呆呆落在容禅身上。 “容禅,你来这做什么?”臧伯笃道。 容禅冷厉又薄情的眼睛看了臧伯笃一眼, 然后目光沉沉地落在江桥身上:“我也来送行,不行吗?” “你别捣什么乱。”臧伯笃说。 “笑话。”容禅淡淡地笑了一下,容色艳丽,他如刀锋般的目光扫过众人,随而慵懒又随意地说:“到底是从我松风院出去的人?我不能来看看?” 声线里含着乖戾和嘲讽。 臧伯笃说:“凌虚子长老正准备返回流洲,此去路远,你还不快敬一杯?” “是了。”容禅举起酒杯,来到凌虚子、宁见尘席前道: “容禅在此恭祝凌长老、宁道友一路平安,携得……美人归。” 他扫了一眼江桥。 凌虚子说:“容公子,茹掌门与宁夫人交情在前,我们两派,也要继续保持往来才对。” 容禅说:“自然。” 忽而,他又对着江桥说:“这边是……宁道友新收的侍妾?原是个,故人呢。” 江桥看着容禅,忽然紧张起来,不知为什么手在发抖。 容禅忽然又说:“宁道友,新收了侍妾,可曾查验过这侍妾的贞洁?不少人,表面看着正经,实际私底下水性杨花呢。” 宁见尘没说什么,凌虚子却忽然变了脸色。 气氛一时变得凝滞。 “容禅,你这是什么意思。”宁见尘说。 “没什么意思。”容禅说。 臧伯笃说:“来人,取出那守宫砂来。” 这守宫砂,可测出人的初次是否仍在。 江桥有些慌乱,他不知道为什么容仙尊好像换了个人,而凌虚子长老,恶狠狠地盯着他。 守宫砂送来之后,宁见尘原本想阻止,但凌虚子狠狠推开了他,抓着江桥的手臂,把袖子往上一撸,便将那守宫砂涂抹在胳膊上。 守宫砂是壁虎长尾所化,如人已失去元阳,在皮肤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唯有处子,会在胳膊上留下红印。 凌虚子涂过了守宫砂,却见江桥胳膊上光洁一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些守宫砂都化掉了,分明是元阳已失的表现。 凌虚子重重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坐下来,再也不看宁见尘和江桥一眼。 宁见尘看了也脸色骤变。 臧伯笃打圆场:“这是怎么回事啊?” 凌虚子恶狠狠地瞪了宁见尘一眼,说:“这就是你看中的人?” 宁见尘苦笑:“我……”他回忆中,他并未碰过江桥,那江桥是?他神思恍惚,不知道江桥身上发生了什么。 “小桥……你……”宁见尘说。 宁家乃是极守礼仪的家庭,愿意收留江桥已是破例。他看着江桥懵懂的脸,心里不禁有些动摇,难道他看到的,都是假的吗? “小桥,你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宁见尘说。 “我……”江桥慌得脸色一片煞白,不知道说什么了。“我不知道。”江桥说。 “哼,还在撒谎!”凌虚子气极了,觉得今天的脸都丢光了,郑重其事地要了个人过来,却是个表面干净内里肮脏的! 瞧这老实巴交的模样,不知暗地里和多少人睡过了? “这个时候都不说实话,我看你也是这么勾引见尘的吧!”凌虚子说。他本就偏好端庄大方的大家小姐,对宁见尘的选择十分不满意。 “师父!”宁见尘惊叫道。 送别宴上人不少,这下看昆吾派几人的目光都变化了,有些游移。虽未出声,但宁见尘能感觉到他们心底的私语。 凌虚子再也坐不住,拂袖就往庭外走去了。宁见尘叫了师父一声,也得跟上,但他还是回头看了江桥一眼,长叹一声,便去追自己的师父。 最贵重的宾客都气走了,在花厅中伺候的仙侍,也陆陆续续地捂着嘴巴走了。想来不久,这个笑话便会传遍各方。臧伯笃看了看容禅和江桥两人,摇摇头,便也走了。 厅中只剩下几个零星的负责打扫的低阶仙侍。 江桥仍孤零零地站在厅中,他的手从指尖一直抖到肩膀,他整个人脸色发白,神色恍惚,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切变化得如此之快。 他单薄的脊梁,如同被人抽去了一半,只留下芦苇般飘荡的清瘦身形。 容禅站在他面前,脸上仍带着点点坏意的笑,他用扇柄微微点了江桥的下巴,说:“你看,他们都不要你了。” “没有人会带你走。他们嫌弃你。” 容禅心底蔓延开无边无际的黑暗,他胸中充满煎熬的妒意,如火焰般灼烧心脏。他想一把捏破这虚伪的屏障,将江桥桎梏在他的范围之内,没有人要他才好,没有人看他也好,因为只有他会要他。 江桥盯着容禅,睫毛仿佛都在颤抖。 江桥从没有这样锐利地看过一个人。 容禅心中卑微又痛苦,他就是想让所有人知道,江桥是他的,别人抢都抢不走。 江桥忽然拿起桌上的酒壶,一把砸在容禅的脸上。白瓷的瓶子怦然碎裂,酒液沾了容禅一脸,甚至头发和衣服都湿了。 容禅一愣,眼睛一眨,辛辣的酒液顺着睫毛滴下。 江桥真的生气了。 他头也不回地往庭外跑,跑着并干脆召出了飞剑,御剑飞速离开。 容禅直到看着江桥离开,才回过神来。他咬牙骂了一声,便也御剑跟上,心里想完了,这回好像真把这又拗又犟的傻子惹火了。 “江桥!”容禅唤道。 但江桥只一路往前冲,根本不理他。 容禅没办法,只能绕了个弯,挡在江桥面前,说:“你别生气好嘛。我只是不想你走,真不知道去那昆吾派有什么好的,他能给你什么我也能给。” 江桥看容禅挡在他面前,瞪了他一眼,掉了个头又转向另一边去。 “喂江桥!”容禅只得认命地继续跟上,“江桥!” 容禅絮絮叨叨地跟在后面说:“你怎么突然就决定去昆吾,商量都没有和我商量一下,你这样做真的好吗?你知道我听见的时候多震惊吗?” “你也太绝情了……在幻境的时候好好的,还说对我,对我……出来就都忘了。分明是你可恶!” 江桥对容禅这倒打一耙和为自己辩解的能力叹为观止,他只得停了下来,因为前方是一段山壁,也没有别的去路了。江桥颤抖着嘴唇说: “你太坏了!” 江桥词语匮乏,说来说去也只会几个词,“过分”“可恶”“令人讨厌”,反复地说。 第100章 容禅接过话茬:“就算是我不对吧。但反正你不能去昆吾。和那什么宁见尘远一点,再也不许见他。” 说到底容禅也是不后悔的,釜底抽薪,他相信此番操作一定能断绝了宁见尘和江桥的可能。 就算宁见尘有什么心思,他师父也绝对不允许了。 江桥只能乖乖呆在他身边。 江桥说:“你凭什么管我。” 他干脆抛弃了飞剑,绕开容禅,呆呆地往前走。 容禅看着江桥好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懵懵地打转。 容禅轻笑一下,那又怎么样呢,即使江桥大受打击,这也是他迟早要面对的不是吗? 容禅干脆使出幻琉璃身法,一下子隐匿了身形,他突然出现在江桥前方的道路上。江桥没注意,一下子撞到了容禅的身上。 容禅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江桥的额头,在他耳边轻声叹道:“你不想知道,你的元阳是怎么失去的吗?” 他们的骨头分别在对方的体内,因此遇到对方时,就像遇到另一个自己一般熟悉。是自己的另一部分在呼唤。 声音湿热,仿佛一条小舌,舔进了耳内。 江桥觉得容禅非常割裂,有时候他觉得容禅温柔可亲,有时候又觉得他冷厉乖张。但无论哪一面,都让他无法对付。 心里的委屈,好像要化作泪水淌出来。江桥抽了抽鼻子。 他不知自己怎么失了元阳,然后使得其他人厌恶,被容禅当场点破。众人看他的眼神,使他从头冷到脚。他好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样,任众人审视。 凌长老看他的眼神,仿佛要活剐了他一样,恨透他了。 宁仙师的眼神…… 他遇见容禅之后,产生的情绪波动,比以往十几年加起来都要多。 “你不要这么委屈,毕竟我也是……”容禅话未说完,江桥就突然瘫倒在了自己怀里。 “诶?”容禅忽然觉得喜从天降,这个呆子竟然会投怀送抱了?但他随即感觉到了江桥的身体在发颤。 “痛,好痛……”江桥一下子痛得软了身体。 疼痛从他的脊背蔓延开来,漫向四肢百骸,仿佛要把他的魂灵抽走一般。江桥一下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连抓紧容禅都觉得吃力。 他的身体慢慢往地上滑去,痛得缩成一团,容禅惊讶地把他抱了起来:“江桥!江桥!你怎么样了!你别吓我!” 江桥迷迷瞪瞪地说:“我的骨头,好痛……” 该死!这个时候江桥怎么旧伤发作?容禅记得,他冲动之下,把雀舌草扔下了悬崖! * 容禅只得背起江桥,飞到他扔下雀舌草的崖底下找被他丢掉的那株小草。 江桥趴在他背上,晕晕乎乎地说着胡话: “好痛,好痛,我的骨头……娘……哑叟……” 他痛得乱喊一通,有气无力,双臂软软地搭在容禅身上。 容禅哄道:“再忍一会儿,忍一会儿,马上找到了。”他把江桥的身体往上推了推。 这时候容禅忍不住又想扇自己一巴掌,他扔什么不好,怎么赌气把好不容易得来的雀舌草扔掉了?结果自作自受,现在得苦哈哈地去找。 之前分明是为了治愈江桥的伤才去找雀舌草,这下江桥确确实实在他面前骨痛发作了,他偏偏又丢了草。 “容禅……”江桥又模模糊糊地喊。 “诶,不痛了啊,马上不痛了。”容禅觉得他也是欠了江桥的,他一个大少爷什么都没做过,因为江桥,没丢的脸丢过了,没放下的身段也放下了,哄人哄了不知多少次,他的满腔情愫,遇上对方不解风情。 哪怕江桥清醒后,会骂他不择手段,用下作手段破坏他和宁见尘,对于容禅来说又算什么?达到目的就好。 就算江桥会一时和他生气,最终也躲不开他。 只是江桥明明筑基了,怎么骨痛的毛病还犯?是不是筑基反而加重了他的伤势? 容禅一边用神识在草地里扫来扫去,一边驱赶那些四处乱跑的小灵鼠,小灵鸟。他额上冒出冷汗,想不会这一会儿,那雀舌草被这些小东西吃掉了吧? 所幸容禅找了半天,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小玉盒。打开一看,里面正是他自拓苍山采来的雀舌草。 容禅长舒了一口气,回首望,江桥已经在他背上痛得晕了过去。 容禅心疼地说了句:“对不起……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 作者有话说:我的情节开始发神经了啊啊啊啊啊 存稿耗完了啊啊啊啊啊啊 对于我这种写文苦手日更了三个月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啊啊啊啊啊啊 继续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下来可能两到三天一更,社畜伤不起。 第85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7 容禅将江桥带上了山崖, 将雀舌草碾碎,帮助他服下。同时运功帮助他消化药力。 不知不觉, 他们又来到了之前到过的挂灯崖。 雀舌草服下, 青绿色的药力缓缓游遍江桥的全身,修复他身体的损伤。江桥的脸色好了许多。大量的药力汇集在他仙骨之处,促使那些断裂骨骼重生, 血肉修复, 将那充满疮疤和增生的仙骨重新愈合和生长。 江桥的疼痛减轻了许多,直到一个半时辰过后, 他才缓缓醒来。 天色已经晚了,江上的风缓缓吹过,带来水汽和凉意。江桥睁开眼,看见微弱的夕光下, 容禅正在他身后。 “醒了?”容禅问。 江桥正靠在他怀里。 “我……”江桥直起身体, 想离开容禅,却被容禅揽住了腰。 容禅咬牙切齿地说:“你还要去哪里?” 江桥觉得很难过,鼻头发酸, 想哭又哭不出来, 很委屈。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江桥说, 抽了抽鼻子, “什么贞洁,这是什么东西?” 容禅忽然咬了江桥的耳朵一下, 江桥吓一跳, 摸着自己耳朵不知道容禅要做什么。容禅有些哀怨又嫉妒,压低声音道:“你把我睡了也不记得!” “你说什么?”江桥的眼泪挂在眼眶里,落不下来。 “就像这样!”容禅突然亲了江桥的唇一下。 江桥懵了,为这唇上突然的柔软湿润的触感。 “你有一回……也是这样, 骨痛晕倒了你不记得……”容禅自诩为脸皮非常厚的人,但是蓦然说起第一次的经历,脸如映满了红霞,“你扑到我身上来,硬是要扒我的衣服,和我亲近。” 江桥睁大了眼睛:“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容禅说:“你不是睡完不认吧!” 容禅忽然坏笑一下,靠着江桥的后颈,闻着那股淡淡的香气。 轻轻两下吸吮,留下红云般的痕迹。 江桥反应过来马上要去捂自己的脖子,但容禅靠过来他又记得要捂自己的嘴巴,手忙脚乱,不知道挡哪里。 指尖轻轻侵入柔软的衣衫内里,上下抚摸着,容禅的鼻尖靠在江桥脸上,轻轻吐气:“如果你不记得,我帮你回忆一下。” 江桥吓得要窜起来,容禅却把他拉住,按着他两根手臂靠在树干上:“你要去哪里,你变心了吗?” “变心……”江桥快咬到自己舌头。 容禅控诉:“你在悲画扇里,口口声声为了我什么都能做,要与我做一辈子的知己,不料你是这般虚情假意,朝秦暮楚!” 江桥:“我???” 容禅抢白:“难道不是么?你装着喜欢我,然后转头就跟别人好了。你个负心人!” 江桥的眼泪蓦然砸下来,说:“他们说,你把我当炉鼎……” 容禅一愣,说:“谁说的?” “好多人……我不记得了……”江桥哽咽了,喉咙像被卡住一样。 “你听他们胡说!放屁!”容禅生气地说。 “那我是……什么?你为什么要把我带上松风院,我是个……废物,大家都这样说。”江桥问。 “因为……”容禅忽然满腔的话说不出来了。 他蓦然起身,抽出长剑,拉着江桥走上了鲤鱼梁。 单薄的石梁下面,点点渔火随江波摇晃,风摇树影,暗影幢幢。 容禅挥剑挽了一个剑花,起身,回首,送剑,夜色中看不清他涨红的脸。容禅说:“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 “这是我父母的定情之所。” 几十年前,春衫轻薄的少男和少女,在这山崖和石梁上嬉闹、追逐。冷峻、沉稳的剑仙,挥剑舞了一套剑气挥洒的剑术,向仙气缥缈的女修表明心迹,将灯挂上了山崖。 神仙眷侣之名,十洲皆知。 容禅就是这对神仙眷侣的孩子,听着父母的故事长大。 容禅提着剑,在黑暗中,低声说:“我爹是天下第一的剑修,我娘是天下第一的美人,我将来也会是天下第一的剑修和美人,但是,我只想找一个天下第一的痴心人。” 第101章 他看着江桥,忐忑而没有信心地问:“你会喜欢我吗?” 他看着江桥怔愣愣的样子,眼里还有未落完的泪,容禅盯着自己脚尖:“我看你闷闷不乐,坐在那里,你也不想离开吧。” 无声。 容禅破釜沉舟地说:“你要是不想留下来,我就送你去昆吾。” 江桥忽然“哇”地哭了,扑进容禅的怀里,抱着容禅,边流泪边说:“我、我不想走。” 容禅乐了,心情蓦然大起大落,他尝试着伸手抱住江桥,试了一下,终于还是紧张而又幸福地紧紧抱住了他的身躯。 容禅感觉到江桥在抽抽搭搭地哭,声音闷在他怀里。容禅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将忐忑的心填满了,变得妥帖与踏实。容禅高兴,而又有些骄傲地问: “你是不是很舍不得我?” “嗯嗯呜呜……”含糊又沉闷的声音自胸口传来。 “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嗯嗯……” “喜欢得不得了?” “嗯嗯呜……” 江桥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他一遇到容禅就容易情绪失控。他用手背擦着自己的眼睛,容禅却拿开了他的手,桃花般的唇瓣轻吻着他含泪的眼睛。 “有多喜欢?”容禅问。 “呜呜……”江桥哭得有点停不下来,但还是结结巴巴地说,“他们说,茹掌门不喜欢我呆在你身边,会罚你……” 容禅觉得心里一阵酸涩又甜蜜,好像霎时间全天下的蜜糖都倒进了他心里。他不知道心情会这样忽上忽下,上一秒,气愤得不行,为江桥的绝情举动恨不得杀光这世界;下一秒,又因为江桥一句担心他的话,好像原谅了世界,又可以接受这世界的许多不足。 “傻子。”容禅吻掉江桥脸上的泪水。 “容仙尊……”江桥抽噎地说。 “叫我容禅。” “容禅”江桥十分苦恼又认真地问容禅,“你说要天下第一的痴心人,这是什么样的?” 容禅说:“要比天下其他所有人都爱我,要对我的痴心天下第一。” 江桥听着,忽然“哇”地一声又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别人有多爱你,如果有人比我更爱你怎么办?” 容禅心中说不尽的柔情,这一刹那,他心中所有伤痕、阴暗、乖戾、刻薄仿佛都消弭。他被人放在一个很好的位置上,被人很好地爱着。 对于非常骄傲又非常孤独的容禅来说,轻易不肯说爱这个字。 他一定要确认,对方对他死心塌地,为他掏心掏肺,为他生死不离,他才给予一点点回应。 即使他心中已经想过千万次如浪潮如山岳般的倾覆暗涌。 数百次回眸,赢来了对方的一次转身回顾。 “看在你这么喜欢我的份上,我就勉强喜欢你一下。”容禅说。 嘴硬心软。 江桥愣愣地看着容禅: “容禅……” 容禅在他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容禅忽然抓起江桥的手,十指紧握,带他走下了石梁。容禅和江桥站在那棵树底下,说: “你上次问我,是谁把灯挂在这里。” “我现在告诉你,在表明心迹的时候,会在这里挂上一盏灯。因为这盏灯,会照亮整条壑明江。” 容禅将灯的烛火拨亮了,重新挂上了那个位置。灯的周围都被水晶薄片围绕,火苗柔弱,不怕风的摧残,如柔而未绝的情意。 那盏灯摇晃晃地挂在树下,忽见得,崖底下的壑明江,一整条江面,都为橘黄色的灯光覆映。如一条飘荡而来,柔软精致的绸带,在随风摇晃。 两岸山壁,都被金灿灿的灯光映照。霎时间,幽暗阴沉的深山,变得温和、生动、温暖、明亮。 消除所有恐惧和仇恨。 因这里挂一盏灯,上下游十几里都能望见明灿灿的灯光,将爱人之心意,昭告天下。 所以要向人表白的时候,在这里挂一盏灯。 江桥静静看着这飘荡的江水,柔和的灯光,美不胜收。 他和容禅的脸都映照在这灯光里,摇摇晃晃,温暖明亮。 忽然,自崖底下,爆发出一声咒骂声:“是谁大半夜的天天不睡觉?又来这儿挂灯?净扰我老鳖清梦!” “几十年前刚来一对儿,怎么又来?让我看看是谁在捣乱!”吭哧吭哧的声音自崖底下传来。 容禅笑了一下,拉着江桥的手道:“崖底下住着一只老鳖精,不喜光照,谁来这儿挂灯,他就来捣乱,快跑吧!” “啊啊啊!”江桥被容禅拉上了飞剑。 江桥回头看见,一只足有马车大小的老乌龟,爬上了山崖,正在用头不断撞那颗挂灯的树。他看了,也吓得和容禅一块逃跑。 “哈哈哈!”只听见容禅的笑声。 * 容禅御剑带江桥离开,并紧紧握着江桥的手。江桥感觉到手上陌生的触感,渐渐地,也开始回握容禅的手。 风吹着两人的鬓发,分明已经表明心意,但说不出的紧张和心跳。 容禅咳了一声,仿佛看江桥一眼,他的脸上就要冒出热气来一样。 手却将江桥的手越握越紧。 江桥也觉得僵直得快从飞剑上掉下去。 “容禅……”江桥叫了一声。 “怎么了?”容禅回应了一声,却并不怎么敢看江桥,只从眼角瞥了他一眼。 只怕看多了,他也会变痴了。 “没什么。”江桥说。他的鬓发被风吹得凌乱,但看前方容禅的侧脸,却仿佛这一幕,他已经看过许久许久。 每一道弧度,每一次眼神光的变化,他都如此熟悉,在他眼里,完美无瑕,柔情似水。 不知为什么,在他心里,觉得容禅一直是一个很温柔和气的人。 与旁人的印象不一致。 这默默无言的气息静静漾开许久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说不出的暧昧、粘稠。忽然,江桥听到自后山处传来一阵远远荡开的钟声,一声一声,传遍了整个清微剑宗。 “这是,怎么了?”听着这苍凉的钟声,江桥心里忽然泛起一丝不详之感。 容禅回过头来,脸色凝重地对江桥说:“这钟声,说明有人陨落了。” 陨落?!是谁! 江桥心中无比慌张起来,容禅带他更快地返回清微剑宗后山。 直到落至后山清水湖旁边,看见那几间熟悉的茅草屋,江桥心中的悲伤一下子涌了出来,该不会,这! 江桥冲进茅草屋里,果然看见,须发皆白的哑叟,已经毫无生气地躺在了竹床上。 “哑叟!”江桥大吼一声,扑过去,跪倒在床边。 他抚摸着哑叟的手,满是皱纹和斑点,如枯树枝一般,而哑叟已经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哑叟!”江桥的眼泪迸了出来,“你怎么突然就……” 江桥自小无依无靠,抚养他长大的哑叟,扮演了类似他亲人的角色,尽管他们从未说过话,甚至哑叟也未看见过江桥的模样。 但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他已经能从哑叟的动作中辨别出他的意思,哑叟甚至也察觉得出他的靠近。 他的身躯变得如此冰凉。 主管后山的丘执事安抚道:“江桥,哑叟天人五衰已久,现在不过重入轮回,再度开始修行了。节哀吧。” 这怎能节哀? “哑叟!哑叟!”江桥欲扑在哑叟身体上,而哑叟的身体渐渐枯朽,后来变得如飞灰一般。容禅连忙抱住江桥,怕他过于激动。 人死如灯灭,他在世上最亲近的人之一,化成了一捧碎裂的尘土。 江桥的眼泪止不住涌出来,并大哭起来。 容禅怕江桥哭抽过去,用袖子擦拭着他的眼泪。 丘执事叹气一声,一拂长袖,道:“江桥,哑叟还给你留了一些东西,你看看吧。” 旁边的小木桌上,放着几包包扎好的草药。以往江桥和哑叟一起居住时,哑叟经常给他熬药,但后来江桥离开后山,便喝不到那药了。 江桥只沉浸在悲伤之中,看着这室内熟悉的一景一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珠一串串流下来。 容禅抱着江桥的腰,拿起那几包药看了看,不知为什么,他好像觉得有些异常,便送到鼻尖闻了闻,眉头一皱。 容禅自拓苍山神秘老者那里得了一本《渡亡经》后,出于好奇,翻阅了一下,习得了一些医毒之术。他觉得这包药材,似乎有轻微的毒性,但又不致人死亡,这是为什么呢? 而这些药材,似乎挺名贵的,后山一个行将就木的杂役,是怎么得到这些药材的? 哑叟的身体已经完全化作一抹飞沙,落入大地之中,仅存的点点灵光,也随风飘散。江桥望见那几点灵光,又想伸手抓住,挣扎得快落到地上。 容禅怕江桥哭伤身体,伸手给他下了一个眩晕术,抱住他软软倒下的身体,轻叹几声,打算先回松风院去。 第102章 这几包药材,他之后再研究一下。 而这时,揽月峰上,仙侍来向白无弦禀报: “峰主,哑叟陨落了。” 白无弦正在研墨的手忽然停住,她呆了一会儿,说:“知道了。” 仙侍正准备离去,又听得白无弦道: “替我送一份奠仪吧。” “是,峰主。” 一个默默无闻,随时可能陨落的哑叟,是怎么与揽月峰之主扯上关系的? “哑叟世上可还有亲人?”白无弦问。 “回峰主,他上山几十年,尘世亲人早已死绝了。” “知道了。”白无弦说。 白无弦望着窗外雾霭流云的山峰,仙气缥缈,她想,那个孩子,再也藏不住了。 ----------------------- 作者有话说:表白!!!!!! 我是一点稿都存不住。 第86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1 容禅先把江桥带回松风院, 让他在暖玉榻上休息。然而很快,茹忆雪派人唤他前去。 从悲画扇中出来许久, 容禅都没有面见母亲, 这下先赶往落霞宫禀告。 容禅执扇走进落霞宫,微微展开的扇面上绘着三世情缘的故事。落霞宫与以往一般,香气渺渺, 纱帘笼罩, 清凉而安静。 容禅来到母亲起居室前时,茹忆雪正在拨弄一盏灯芯。 “母亲。”容禅行礼道。 “回来了?”茹忆雪说。 “母亲, 孩儿不负嘱托,已经查清邪修之事。只是未能抓住那邪修夏惜命,听花绮楼的人说,他逃往东海去了。”容禅说。 “我已知晓。除此之外, 还有什么发现?” “确实, 在邪修出没之处发现了一种莫名黑水,只是出现得快,消散得也快, 无味无毒。不知是什么东西。”容禅说。 “就这些, 没别的了?”茹忆雪说。 “没有了。”容禅说。 茹忆雪停下拨弄灯芯的动作, 她拿着一根铜杆, 涂着丹蔻的长指甲红如鲜血。她慢条斯理地把铜杆放下,油灯已经被她拨得明亮。 火光映照着她的脸, 显出一种艳绝而威严的神像, 轮廓与容禅很像。 茹忆雪轻笑一声,容禅也拿不准母亲知道了什么还是不知道,心里害怕。茹忆雪向来有些阴晴不定。 “那么如此,你也往东海去吧。”茹忆雪说。 “母亲?” “五十年一次的海市蜃楼快要开启了, 元婴以下可以进入,你若是现在过去,还能遇上海外三岛的花朝节,赏玩一番。”茹忆雪说。 “各峰这几日都报上了人名来,你跟着一块儿过去吧,顺便一路查查那黑水和邪修的事。” “是!”容禅高兴地说,刚他还害怕呢,现在转换了心情,“您没提醒,我都忘了快到蜃楼开启的日子了。对了,蓬莱岛还是您的师门呢。” “到了蓬莱海市,我还要去拜访师太她老人家。” 茹忆雪一笑,说: “别急着高兴,快回去准备吧,届时十洲三岛的名门正派,都会参加斩蜃楼比试,你可别落败丢人。” “这是自然。”容禅说。 但转念一想,他又想带上江桥,一起去。蜃楼中奇珍异宝极多,是很好的历练机会。但这不能和母亲明说,怎么办呢? 容禅恳求母亲:“娘,您什么时候把爹的孤光自照剑给我啊?” 茹忆雪任由容禅扯着她袖子,说:“不成,你现在还太小。至少,至少要等你到了元婴,才能拿得起孤光自照剑,要使出它的威力,还远着呢。” 容禅知道母亲极珍视父亲的遗物,便又说:“要么,您把不系舟给我吧?我乘着它去东海,也方便。” 茹忆雪戳了容禅额头一下,说:“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鬼精灵!” 容禅笑笑,说:“我想,师兄师姐一块坐这船过去,也方便,别人看见,也长了清微剑宗的面子。” 茹忆雪说:“给你就给你吧!” “谢母亲!” “还不给我滚?成天来这惦记我的宝贝。”茹忆雪说。 “是是是,儿子这就滚回去勤加修炼。”容禅讨到了东西,嬉皮笑脸地,连忙向母亲行礼致谢,赶紧滚出去免得干扰茹忆雪清修了。 容禅离去许久后,茹忆雪的身形却在原地站立许久,直到她对着虚空说: “近日,收到各洲仙门发来的玉简,说在多地都出现了莫名其妙的黑水,伴随着黑水出现的,是许多恶劣的杀人夺宝、斗法残杀案件,甚至还有淫人妻女,炼魂养尸……清微剑宗脚下,不日之前也发现这种神秘黑水,却不知是什么。” “或是魔气?”虚空中缓缓出现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却是清微剑宗的隐世长老之一,出窍期的朱允真朱长老。 “未感觉到魔气。有些甚至并无邪修出现。一些原本是极受人尊重,德高望重的修士,莫名其妙换了性情,干起卑鄙下流的勾当,令人唾弃。”茹忆雪道。 朱允真沉吟:“如此,我去查探一番。” “还有劳朱长老暗中随同容禅前去蓬莱岛,顺势调查黑水之事。我听说,最近陆续有人在蓬莱岛发现少量黑水,恐随后有大案。”茹忆雪说。 “尊掌门之命,这是我份内之事。”朱允真说。 茹忆雪点点头,同时沉吟一会,说:“朱长老,还有另一事,请您帮忙。” “掌门请说。” “十五年前,您也参与过讳言符中一事。”茹忆雪说。 朱允真眉头一动,怎突然提起此事? “容禅身边,有一个名叫江桥的孩子,等到了蓬莱岛,你就把他杀了吧。在外边杀了,也干净些,容禅不会怀疑。”茹忆雪说。 朱允真说:“你是说,他是那个‘孩子’?” “嗯。”茹忆雪点点头。当年,以为他命不久矣,随意丢弃在后山,但不料命大活了下来。虽然如此,她也料定这孩子活不过成年,便放任他在后山。 但现在,因果纠缠,容禅竟然遇见了他。 茹忆雪不想容禅身边出现干扰他的人或事。 身为一宗之主日久,茹忆雪身上积累了残酷的果断和冷漠的决绝。 朱允真说:“……遵令。” * 容禅回到松风院,见江桥还在床上躺着,便双手撑在他身侧,捏了捏他的鼻子。 江桥鼻子被堵,不得不醒了过来。一醒过来,却看见容禅极近的一张脸看着他。 青年容色姝丽,眼尾斜飞,眼里甚至有些淡淡的懒倦的红。江桥连他脸上的绒毛,鼻边的小痣都看得清楚。 眼见着容禅的唇离他越来越近…… 江桥连忙翻身起床。 容禅这时候却是刚开始粘人的时候。 那个,他们都互表心意了,再亲近一点不为过吧? 容禅抓着江桥的双臂又把他按回床上。两人眼睛互相瞪着。江桥不敢直视,眼睛只转来转去。容禅越靠越近,然而没亲上江桥的唇,因江桥乱动,唇瓣只一擦而过,吻上上江桥的颈侧和耳垂。 皮肤上泛出一层淡淡的粉。 容禅看江桥的眼睛还肿着,为哑叟的逝世难过,不敢太过分,便抱着他起来了,安抚道: “大道轮回,哑叟他也不过重入修途,这是一件好事,你不要太难过了。” “这是,真的?”江桥说。他对身后之事不太清楚。 “自然是真的。修士一世未得圆满,寿元已尽,便入下一世继续修行。这点哑叟恐怕比你更清楚。说不定这时,他已重新投生,再入修途。”容禅说。 这样一想,江桥觉得好过了许多。哑叟已天人五衰,聋哑盲痴,重新投胎或者更好过一些。容禅抱着江桥坐了起来。 江桥感觉到容禅身上的气息,不知为什么,这气息让他很安心。 容禅脸贴在江桥颈侧,静静享受这温存的气息。江桥的目光忽触见桌上几包药,其中一包已经打开了,问: “这是,哑叟留给我的药吗?” 说起这药,容禅也有些疑惑。容禅问:“你经常,喝哑叟熬的药?” “嗯。”江桥没察觉到什么异常,他看着那些药包,回忆又涌上心头,“小时候,他就一直让我喝药,喝药的话,没那么痛。” “骨头吗?” “嗯。” “你喝了多久这药?” “记不得了……很久了,但最近,很久没喝到哑叟给我熬的药了。”江桥垂下头。 容禅心中有些拿不准了,江桥现在看起来还好,不知这药的作用是什么,便哄道:“暂时还不知道这药如何煎煮,先停一停吧。待我研究过后再说。” 容禅和江桥说了要去蓬莱海市之事,这段时间,两人便先精心修炼准备比试,江桥也需要巩固修为。 * 望着越离越远的无咎山,宁见尘觉得心中空荡荡的,不料在此几个月,终于到了告别之刻。 凌虚子看着宁见尘心情低落,也不安慰。这点情关,宁见尘若是过不了,将来的修行也难以精进。 第103章 宁见尘回忆着殿中的那一幕。 他真的,如凌虚子所说,是被人蒙骗了? 情感上他不愿相信,但事实却是他亲眼目睹的。 这时,凌虚子说:“见尘,回昆吾之后,我请宁夫人帮你寻几位可心的道侣。” “师父!”宁见尘叫道,“我不要。” 凌虚子眼睛一横,说:“不是小孩子了,这种闹气的话就别说了。” 宁见尘忽然发现了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他似乎一直循规蹈矩,从未自己做过主。 * 至道之中,寂无所有,神用无方。 决定要前去东海蓬莱之后,容禅和江桥便一心一意在松风院中练起剑来。 也许是悲画扇中察觉到的无误,容禅发觉江桥虽于修道一途似乎心有阻滞,但对于练剑这种不需要消耗心神,更多是勤学苦练之后凭本能行事之事,多了一分心无旁鹭,少了一分杂念丛生,因而比别人练得好。 他虽因年少坎坷,比旁人经历了多一些愁苦,但天道并未断绝了他的修炼之途。 练功场的绝壁上又多了许多剑痕,千横万纵,剑气不绝,时时能从那绝壁上感觉到残留的剑意和剑影。 江桥有时候和容禅一起练,有时候和练功场中的机关木人一起练,不知不觉,三四个月过去得如此之快,江桥也稳定在了筑基初期。 练功场的温泉之中。 已经初步长成的清秀青年轻咬着自己的唇,手抓在旁边的岩石上越抓越紧,露出青筋,他不知道容禅为什么如此热衷于此事。 唇瓣被热气熏蒸得发红,头上偶尔翘起来的呆呆的头发也垂软了,他目光中露出一种茫然又无所适从的无措,不知道自己身体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奇怪的变化。 练功场中设了诸多空间阵法,因此练剑之人互不干扰,而外面的人……也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面容艳丽的青年轻笑,舔了一下唇,湿润的水渍自颈侧流连而下。他用手指悄悄撬开身下青年的齿关,说:“别咬自己,咬着我罢。” 当年臧伯笃劝说容禅莫要沉溺此途,容禅不以为然,现在果然,痴醉难解。 水珠自清秀青年肌理分明的长臂上滚落而下,而那原本紧抓在岩壁之上的手指,也被一根根掰了下来,十指紧扣,然后放到容禅的肩膀上。 如早已被他抬起来的双腿一般。 江桥垂下眼眸,如今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童,对于容禅的求欢,他虽然不甚理解,但总是默默包容,或恒久忍耐。 他,喜欢就好。 温泉中的水波一阵阵荡开,绵延不绝,偶尔有激烈的水花,溅洒到地面上。 每回在练功场中练完剑,气壮血热,正好,在温泉池中胡闹纠缠一番,消除困乏,气息和顺。 初识情爱,容禅更是一刻都不想和江桥分开,恨不得时时贴在一起,气血交融。 江桥的身上落下许多红云,还有下手重了的淤青,他擅长忍耐,因此抱在容禅肩上,只不过时时低吟一声。 容禅却喜欢他这无限包容的样子,就像他的身体一样,怎么摆弄都配合。更喜欢他情至深处,茫然无措,双眼空洞,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低低的,很勾人。 如白玉一般的脚趾渐渐扣紧了,容禅感觉到青年身体敏感的变化,轻笑一声,在腰侧轻轻抚摸着,动作愈发温柔,将此刻温存更延长一分。 “嗯……” 湿漉漉的柔顺黑发自容禅身上垂下来,落到青年的胸膛上,发尾尖锐,惹得青年的身体轻颤,眼角更红了一分。 容禅抓起一小撮发尾,轻轻逗弄着,直惹得青年求饶:“别,别弄。” 容禅忽然发觉,江桥的身体似乎有些变化,较几月之前,那股异香更浓烈了,时时惹人心颤,而青年茫然无觉。使得人欺负他时,产生一种欺压无辜的罪恶快感。 而且,皮肤似乎也发生了变化。 容禅轻轻抚摸着那如白玉一般净润的皮肤,想起自己前几日的发现,便问道:“小桥,是不是很久都没喝过哑叟配的药了?” “没,没了。” 动作不停,因而青年的尾音上扬,如哭泣一般。 容禅轻叹一口气,吻了江桥额头一下,担心青年受不住了,加快进程,直至池水恢复平静。 停药许久,青年的肤色渐渐恢复原本,那股异香也再隐匿不住。 原来江桥能在后山生活许久,无人觊觎,一是哑叟用药遏制他的骨痛,二是压制他身上的异香和掩盖容色。 好在现在江桥已经长成,不似以前那般孱弱,只看得出来他是一个面容清秀温润的青年。容禅玩弄着他的发尾,又轻轻吻了下他的唇。江桥正闭着眼缓缓吐气,休息。 现在也好,江桥在他身边,不怕被人窥视了。那些药对身体有损,还是尽早停了。 这样想着,容禅又怜惜地吻了一下江桥的脸。 ----------------------- 作者有话说:试一试,扭来扭去(脸红红) 第87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2 清微剑宗这边要参加蜃楼比试的人, 除了容禅,还有之前在与昆吾派切磋过程中遇见过的韩楚师兄, 以及聂云曦师妹, 都是各峰推选出的佼佼者。 除了清微剑宗之外,如东海长生殿、神龙宫,西海昆吾派, 南海紫府洞等, 均有派人参加。 其中的斩蜃楼比试,更是各派年轻弟子争锋, 展露头角的绝好机会。各派也于此时机,派遣潜力弟子参加,彰显门派底蕴。 容禅打的正是斩蜃楼比试的主意,斩蜃楼获胜者, 可以增加一个进入秘境的名额, 因此他可以带着江桥进入。容禅只能赢,不能输。 茹忆雪的不系舟是一艘木船,展开来后, 足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能够容下上百人。 定了出发日期之后, 容禅等人拜别亲友, 登上不系舟,直接往东海进发。 虽然海外划分十洲三岛, 但实际除东海、西海之外, 北海和南海都少有人迹。 南海是一片荒芜之地,有多种毒虫猛兽,不宜居住,据说只有一些门派弃徒, 或者欺师灭祖之人流连其间。南海的门派,也不过立足于炎洲外缘,少有深入炎洲腹地的。 北海,更是一片荒无人烟的白雪之地,据说隐世千年的上三天之一太玄仙宫正在北海玄洲,但太玄仙宫数百年才现世一次,人们几乎都忘了它的存在。 此次前往的三岛海市,是蓬莱、方丈、昆仑三岛合办的海上集市,届时有数不清的各洲修士参加,交易材料、法宝、秘籍。时值春季,还正好遇上三岛花朝节,有赏月观灯、花船游河活动。 容禅和江桥与同船的韩楚师兄,聂云曦师妹见了面。 韩楚师兄之前见过,是个憨厚的老实人,话不多,寒暄过后,便在船上一角打坐修行。 聂云曦是个容貌俏丽的年轻姑娘,乌鬓杏眼,倒是多看了不知为何被容禅带上船的修为普通的江桥一眼。不过她是个聪明人,没有多说。 能入修仙一途,哪有愚钝之人。只有大智若愚和精明外放的差别。 不系舟破开云雾,船下海波碧蓝,直往东海蓬莱岛而来。 茹忆雪出身东海蓬莱岛,蓬莱岛也如她气质一般,出尘,华丽,精致,光艳。处处可见大型玉块雕砌的建筑以及潺潺泉水,青绿如玉。 大船渐渐下降,云气消散,落到一处空地上来。 不系舟又渐渐幻化,化成一座屋舍连绵的庭院,供众人暂住。 容禅问:“韩师兄,聂师妹,离蜃楼开启尚有几日时间,不知二位是何打算?听说岛上正是花朝节。” 韩楚说:“旅途劳顿,我就不掺和那热闹了,只在洞府中修行几日,等待蜃楼开启吧。” 韩师兄入山之前,在人间尚有妻子,果然是个老实汉子。 聂师妹很知趣地表示:“我约了好友论道,已经有安排了。” 容禅于是便带着江桥打算先去花朝节赏玩一番。 花朝节如其名,乃三岛花开时节,街上店铺旁,流水石桥下,处处生长着随风摇晃的鲜花香草。往来行人,身着具有海岛风情的蓝布花衣,手挎花篮,头巾、腰带处都别着小小的花朵,清新可爱。 入了夜,街上的花灯更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狭窄的青石小巷一侧,栽满了柳树,在柳枝条下可以看见一艘又一艘挂着花灯的游船在河上飘过。穿着艳丽舞衣的仙子在船上起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容禅和江桥打算先往海边去,看一看蜃楼开启之处。从他们落脚之处,经过一条热闹的大街,便可通往海边。一路上,他们经过了三个鲜花摊子,两个海宝店铺,一座佛塔,也大吵了……三次,和好两次,接吻一次。 江桥经过一个跪在地上头插着草标贱卖己身的孩子,七八岁,脸黑黢黢的,瘦得跟蚱蜢似的。江桥说什么也要把身上的灵石都送给这孩子,还要帮着他去埋葬父亲。容禅拉他不住。 第104章 果然,江桥跟着那孩子到一僻静小巷时,刚拿出储物袋,那储物袋就莫名其妙被孩子一把抢走了。孩子一溜烟钻进小巷去。江桥正想追,箱子里又出来几个成年人,直到容禅出现把他们打退,才能把储物袋抢回来。 容禅用扇子戳戳江桥的脑袋,说:“我就说,那黑小子多半是骗人的,你又不信,非说是我拦着你!” 江桥委屈地说:“我看他那么可怜,万一他是真的需要人帮助呢?他身边那么多坏人,说不定也是被人逼着干坏事的!” 容禅说:“我都看见了,那小子骗你的时候,还一直跟藏在巷子口里那几个人眉来眼去,摆明了是一伙的,你就偏不信我是吧?” 江桥说:“反正你看什么都是坏的,只有我笨。”说完江桥生气走了。 “喂喂!”容禅只得又追上。 两人行至一个码头旁,看见许多人在放花灯,各式各样的花灯被放入水中,与花船一起流动,灯光点点,尤为动人。容禅、江桥也买了花灯,放入水中,祈愿来年顺利。 青年温润清秀的脸庞为灯光映照,眉宇间带着一股平和之气,让人看了心生好感。他虽然衣饰普通,身带一股清隽之气,如天上月,来到了水中月,伸手可触。 旁边的卖灯姑娘,看见江桥,不由得心中一动,手里拿着的灯,也跌落水中。 江桥看见了,伸手把那灯接住,还给了姑娘,还道:“小心。” 姑娘看着江桥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身形高挑,仿佛把她笼罩在阴影里。而她接过花灯的手一烫,几乎又要掉到水中去,心也砰砰跳起来。 江桥和容禅离开后不久,身后忽然有人追上来,喊道:“公子,等等!” 江桥转过身去看,却是刚才的卖灯姑娘。她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看见江桥,脸一红,扭捏地从篮子里拿了一束花送给江桥,说:“谢谢,公子拾灯之恩。” “不客气,我只是……”江桥接过那束花,发现却不是花朝节城中随处可见的鲜花,而是颇为少见的,野外生长的玉萼花。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我名江桥。” “江公子……”卖灯姑娘忽然脸低了下去,拧向一边,后颈上也露出一抹粉红,“奴家名唤碧璃,家住城西十柳巷。”说完便扭头跑了。 “诶?”江桥不知道这姑娘为什么突然来送了一束花,又突然跑了。 容禅却看得脸都黑了,他酸溜溜地说:“好哇,就一照面的功夫,让姑娘倾心于你。” 江桥说:“你在说什么?” 他看着那束花,倒还沾着露水,十分清新可爱。 容禅心中醋意滔天,他抓着江桥的手,两人交握的手在衣袖遮掩下根本看不出来,容禅越抓越紧:“她都追上来给你送花,还告诉你她家住哪儿,不是看上你了,指望你去提亲?” 江桥眉一皱,说:“你想得太多了。” “这是花朝节,她只是向我表达谢意而已。” 江桥说着继续往前走去,容禅心里却越想越不是滋味,这花朝节,不正是青年男女互表心意的时节? 他忽然恨起来,像以往一样,江桥无人看见,只有他能看见也好,现在怎么谁看了都想跟他抢呢? 江桥体会不到容禅这番心思,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很普通的人,直到走到前面一个巷子处,容禅忽然把他拉了进去,抵在了墙上。 “只是表达谢意,嗯?”阴恻恻的声音回绕在江桥耳际。 江桥这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容禅的长发落在他脖子上,然后一点湿漉漉的触感,忽然掠过他的耳垂。 “!”江桥眼睛微睁。 容禅盯着江桥,膝盖顶入他双腿之间,使之动弹不得。然后抓着江桥的手腕,慢条斯理地举过头顶,按到墙上。 “我不喜欢你看着别人,对别人笑。”容禅说。 “我没有……难道我连看别人也不行了吗?”江桥无奈,但又想到容禅不高兴,只能笑笑。 “那你不能笑。”容禅说。 “……好。”江桥说。对容禅的要求,他总是能答应的,都答应。 容禅心里舒服一些了,但又想到江桥以前都喝哑叟制作的遮掩容貌的药,还是有些好处的,只是现在……容禅忽然心中冒出个想法,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幕篱,说:“你戴上这个。” 江桥看了一眼这个遮掩形貌的东西,说:“我不戴。” “为什么?” “要戴你自己戴。”江桥说。 对于容禅有些没道理的要求,江桥还是非常冷静的。 “唔!”在两人争执之中,幕篱蓦然被扯落,江桥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被人按住,然后唇上堵上来一个湿热的吻。 “你——”最后一点抗议,也被唇舌吞没。手指穿梭于衣物之间。 深巷寂寥无人,只听闻暗中涌动的幽秘的啧啧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江桥屈膝踢了一下容禅,而容禅不为所动。直到舌间蓦然被咬了一下,一个破口渗出血腥味。 两人缓缓分离,容禅抚摸着唇边的血迹和水渍,露出一个艳丽的笑。黑暗中的眉眼,如火焰灼灼燃烧。 江桥喘息着,嘴唇也肿了,被咬破一个裂口。 他站直了一下,双脚虚浮,面色潮红。 容禅心情好了,他重新抓着江桥的手,走入人群。在人群中,借着衣袖的遮掩,旁若无人地牵手,让他心里有股快感。 尤其是,偷瞄看见,江桥微肿的唇,唇角的破口,这种隐秘的角落,留下他的痕迹,而悄无声息地向所有人宣告他的占有,让容禅心里非常快意,刚才吃的飞醋的忘记了。 江桥想甩开容禅的手甩不掉。 容禅的手指在江桥掌心轻刮着,这会儿,他又求饶起来:“对不起,我刚才冲动了,有没有咬疼你?” 江桥:“……没事。” 江桥又叹了口气,说:“我真的,对那姑娘,还有其他人,都没有意思。你别误会。” 容禅偷偷看江桥的脸色,他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就说:“嗯,刚才,对不起。” 但心里却比面上高兴得多。他就知道,江桥那么在乎他,总是宠着他。 容禅的情绪忽起忽落,像一团跃动的火,而只有遇见江桥这座稳定浮动的冰山,才能够冷寂下来。 不知不觉巷子走到了尽头,夜晚的大海一片深色,潮水涌动,海风呼啸。后几日的蜃楼秘境,将于此处启动。海岸边还有几块巨大的黑色礁石,如一扇巨大的门楼一般,把守着海境的入口。 容禅还想着刚才在深巷中的那个吻,有些刺激,心痒痒的,不知江桥还允不允许他再来一次。 正当容禅享受着这缱绻的时刻,海岸边的高山上,一座原本为树木黑影簇拥着的金色佛塔,忽然光芒大盛后,闪烁了几下,便一片暗淡。 悬崖上这奇景自然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而又听到佛塔旁的寺院中,传来几声接连不断的喊叫声和厮杀声,有人求救,在不断地奔跑。 容禅和江桥对视了一眼,好像,出事了? ----------------------- 作者有话说:什么锅配什么盖,摊手~ 提示一下,存稿耗完了,改成中午十二点隔天更,或者隔两天,虽然我一般两天一更能做到但以防意外还是先别话说太满…… 有意外事件再请假,例如出门或生病等等。 第88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3 来不及再享受这私下相处的时刻, 容禅和江桥离海边的寺院最近,飞身而上, 查看发生了什么。 还未到寺院门口, 便撞见仓皇逃窜的人。容禅拦下一个路人问,发生了什么。 “杀人了,杀人了!那大和尚突然发狂了, 满世界杀人啊, 老子跑慢点都要被杀了。”路人满脸惊惶地说。 容禅和江桥看了对方一眼,继续御剑飞行, 来到了这黑暗中的寺院门前。 这座寺院不大,原本挂着许多灯笼,以及门前有旋转的经幡,但此刻里边时不时传来一些喊杀声, 以及痛苦的呻吟声, 使得这座藏匿于黑暗中的寺院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容禅抽出了玉漏相催剑,江桥也取出洗星护在身前。 牌匾上写着三个字“兰台寺”。 容禅刚踏上台阶,便发觉不对。他抬起脚, 看见靴子上沾染的粘稠黑水, 而整座兰台寺, 地面都为一股黑水覆盖, 无色无味,无根无源, 还源源不断地自寺内涌出, 沿着台阶不断往下流淌。 “又是这黑水!小心点。”容禅对江桥说。 江桥点点头,刚进寺内,却发现寺内一个人都不见了,门口的大佛上溅着血迹, 而墙上也有许多刀、棍留下的残痕。角落里堆着几具尸体,容禅过去查看,都断气了,一点线索都没有。 忽听得声音从后院传来,似乎还有人在喊叫和打斗,江桥连忙说:“在后院!”他们便往后院赶去。 第105章 但还没到后院,他们就被一座巨大的汉白玉影壁挡住了。江桥看见那影壁,忽地一愣神。 那影壁无甚稀奇之处,只是上面刻着五座险峻的高峰,山势起伏,似乎暗合五行八卦,天地四方之理。但影壁上无山的名字,也无题词,不知是何处仙山,也不知是何人绘制。 江桥伸手碰触了一下影壁上的画,忽听得容禅唤他:“还愣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过来这儿!” “来了!”江桥看见容禅正蹲在一处墙角的屋檐上,暗中观察院中的情况,便随他一同过去,隐匿身形查看。 后院的情景比他们想象中更惨烈,原来是院中的僧人都被逼到了这个角落。尸体堆在大殿一角,叠放起来已经有屋檐那么高。尸体上都是刀伤、棍伤,头破血流,眼珠爆出,死不瞑目。 仅有的几个活人,也在苟延残喘,且战且退。 最凶残的,是其中一个黑脸的大和尚,脖子上挂着一长串葫芦般的串珠。和尚肌肉纠结,身材高大,一看就是实打实练出来的体修。 大和尚手持一根铁棍,一步步朝着被打倒在地不断吐血的僧人走去。那僧人虽受了重伤,但还不断挣扎着想爬起来反抗,但他又一棍子被大和尚打下,脊背上发出清晰的骨裂声,凶多吉少了。 江桥差点惊呼一声,因为他看见了那僧人的脸,容禅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巴。 容禅神色变得凝重,因为他还看到许多和那大和尚一般的僧人,在庭院中游荡着,似乎是,自相残杀?所以院中的活人越来越少。 而这里的黑水尤为粘稠,几乎无处不在,还源源不断地自地上、墙上冒出来。确如之前见过的人所说,这黑水似无根之水。 江桥压低了声音说:“怎么办,他们看着活人越来越少了,我们救出他们?” 容禅按下,说:“不可,情况不明,这和尚是否窝里斗,我们还不清楚。” 江桥说:“我们总得救出几个人,不然,他们都死了我们不知道来龙去脉。” “等等!”容禅拉住江桥,说:“他们人多势众,我们贸然加入。恐怕下场和墙角的尸体没什么区别。” 他们刚才都看见了,那两个打斗着的和尚,竟然有着一样的脸!所以江桥惊讶得差点叫出来。 这情况太过诡异,容禅也没有信心护着江桥全身而退。 容禅犹豫了一下,说:“我有办法。” 那日自山崖底下得到那本《渡亡经》后,他出于好奇,翻阅了几页。原本的心思不过是想看一下这邪魔外道在说什么,予以批驳,但其中的几个方子,竟然被他记了下来。 修仙之人记性极佳,容禅也不是故意记下来的。 现在,容禅忽然想起书中记载的一个方子“玉山倾”,可以大范围播撒毒粉。书中记载这种毒粉如云如雾,可以瞬间毒死一大群人,用量少了,也可以使人有昏迷的效果。 容禅手头正好有相应的材料。他想,只是用一下这个方子,也算不上从了那老头的师承吧? 况且,事出紧急! 那群游荡的疯癫和尚似乎已经发现了屋顶上藏着人,目露凶光,口角流血,朝着他们躲藏的屋檐靠过来。 “先拦着他们!”容禅说,他抓紧调配药粉。 “好!”江桥提着洗星,看一群满身血迹的和尚逐渐向他们靠过来,心生紧张。这群和尚中,差的有筑基修为,厉害的也有金丹,那个大和尚,似乎已经到了元婴境界。 江桥知道自己打不过,挥剑划了一道剑气之后,便绕着庭院跑。那群和尚被攻击吸引,院中原本的僧人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这来了新鲜血液,便追着他跑。 江桥一味只躲,他看见和尚有想离开去追击容禅的,便主动攻击,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来。 不知为什么,江桥看到那群和尚的眼神,觉得非常恶心。他们的眼里是纯然的恶,非常冷酷残忍,明明是活人,却带着地狱中爬出来的狠毒气息。 “呵呵……又是送死的……” “送你到佛前做一盏童子灯……” “啊!”江桥在地上一滚而过,躲过向他扑来的和尚。他跳上围墙,挥剑斩落几个意图攻击他的和尚,又沿着墙根躲避。 他们怎么像疯了一样,只想着杀人?江桥心想。 跑了一会儿,江桥也支撑不住,他的右臂被和尚的铁棍扫过,差点断掉,震得他连洗星剑都拿不稳了。 这时容禅已经躲到了庭院中心的一座假山上面,他朝江桥喊道:“江桥!到这儿来!” 江桥连忙冲过去,容禅伸手一揽,便把江桥护进了他怀里。同时他另一只手冲着追击过来的和尚猛地撒了一大把药粉,一大片青绿色的药粉,便浮动在了庭院之中。 “屏气。”容禅用衣袖护住江桥的头脸,抱着江桥缓缓升空。果然,他看见那群和尚,吸入这些药粉,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来。刚才躺在地上呻吟那些伤患,吸入药粉之后,竟也缓缓停止了挣扎,陷入昏迷之中。 好一座“玉山之将倾”! 容禅心中惊讶了一下,想不到,那老头的毒经还真有用。 这些和尚都有修为在身,他不过减轻了份量,就有此等效果,如果加大份量,岂不是可以越级杀人? 原以为事情已告一断落,一直隐匿在旁边黑暗中的清微剑宗长老朱允真,却微微笑了一下。 这两个小辈还有几分意思。 容禅扶着江桥先离开危险的后院,他不知道这群和尚什么时候醒来。江桥受了伤,手臂似乎有些抬不起来,容禅担心地问:“怎么样了,没事吧?” “没事。”江桥摇摇头。 这时,空中突然乌云密布,凝出一只巨掌,容禅和江桥眼睁睁看着,那只巨掌只是凭空一抓,后院中的活人或尸体,通通被捏爆成了一滩血肉,在空中爆裂开来! 刚才还是尸体叠股枕臂的后院,现在成了一片血肉猎场! 那只巨掌忽又转了方向,向容禅和江桥袭来。 容禅脸色大变,抽剑迎上,将江桥一把推开,说:“快跑!” 朱允真仍隐匿于虚空之中,他刚一掌分开了容禅和江桥,冷哼一声,又继续一掌朝着落单的江桥打去,掌印接连而至! 江桥惊恐地逃窜,那掌印如实质的大山一般,几乎要贴着他的身体压上来,把他压成肉泥。刚才他们都亲眼看见,那掌印轻而易举就把让他们为难的和尚都捏成了肉酱。 朱允真连着打出几掌之后,不知为何,空中突然出现一大捧黑水,哗啦一下全浇到了江桥身上。江桥被那黑水阻滞,淋成了落汤鸡,还呛了几口。 “江桥!”容禅追了上来,迅速揽过江桥,并划出了一个阵法把他保护在其间。 “你怎么样了?”容禅担心非常。他们见过这黑水数次,谁也说不出这水有没有毒或者其他作用,江桥被黑水浇了个透,他都快崩溃了。 江桥摇摇头,擦了擦脸,他确实没感觉到什么,只是身上有些凉。 朱允真却收回了手,看了看自己沾上血迹和黑水的手,皱了皱眉,这事儿,还真有几分蹊跷。 早知道刚才不把那些疯和尚一把全杀了。 朱允真作为出窍期大能,冷静异常。他一击不成后,又继续攻击过来。只见容禅的阵法被一掌击破,他的身体也甩了出去,像一个破袋子一般。江桥惊恐地看着一张巨掌自头顶压下来,他背靠着那汉白玉影壁,几乎绝望—— “不要!”容禅吼道,疯了一样扑过来。 但已经晚了,江桥感觉到身体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后背重重撞到了汉白玉影壁上。然后他感觉到后背传来一阵吸力,他仿佛落入流沙之中,一下子陷入那影壁里面。 容禅飞身过来抓住了江桥的脚踝,竟被一块儿吸入了那影壁之中。 “嗯?” 两个人都突然不见了。 朱允真自半空中现身,缓缓落到了地上。他绕着汉白玉影壁转了一圈,这两个小辈,躲到了哪儿? 他们身上还有法宝,可以躲过出窍期修士的神念? 这时,容禅和江桥却落入了一片虚无边际的黑色空间之中。 江桥昏迷了一会儿,隐隐约约醒来,看见前方似乎有一物,在散发着七彩的光芒。 “唔……”江桥坐起来,抱着自己的身体,感觉自己像被巨石碾过一遍一样。 他吐了一口血,五脏六腑都在疼痛。 “江桥!”容禅担心地找了过来,看见江桥还活着,身体完好,差点喜极而泣。 刚才江桥受了朱允真一掌,感觉全身骨骼都要碎裂,若不是身后的影壁突然陷入,卸了大部分力道,他现在已经粉身碎骨。 容禅赶紧取出一枚疗伤的丹药,供江桥服下,两人打坐调息。 这影壁中不知是什么空间,江桥正打坐之时,忽然听到一声模模糊糊的呼唤声。他闭着眼睛,仿佛梦游一样站了起来,然后他走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忽然看见,一片虚空之中,出现了一座白玉的台子。 第106章 江桥虽然感觉自己在入定之中,但又仿佛可以不用眼睛清晰地“看到”周围的一切。他感觉到头顶上的空间没有边际,脚下的深渊也不见底,空无一物,只有深沉的黑暗,而却出现了一个发光的台子。 台子上有个七彩的卷轴,闪着光芒,忽然就飞起来,落入了江桥的手里。 江桥打开那个卷轴一看,上面正画着五座雄奇的山峰—— “江桥!醒醒!” 江桥正想仔细看一看那个卷轴时,身体忽然被人晃醒了。他睁开眼一看,正是容禅担心地看着他。 “你怎么样了?我看你好像有些不对劲。”容禅说。 “我没事。”江桥说,并咳了一声。难道刚才只是一个梦?但恍惚间,江桥感觉到手心忽然多了一幅沉甸甸的卷轴。 “这?”江桥惊讶,这好像是他在梦里见过的那个卷轴。 这时,他感觉到脑中多出了一些记忆,微微眩晕起来。容禅让江桥靠在了自己怀里。约一刻钟过去后,这种眩晕的感觉才消失。 容禅耐心地等江桥恢复过来,问:“怎么,发现了什么?” 江桥盯着手心的画轴,说:“我好像,得到了一幅画?” “一幅画?” “是的。” 说着,江桥缓缓打开了手中的卷轴。 只见一道淡淡的蓝色光芒闪过,卷轴上绘着的线条依次亮起,然后又熄灭。江桥看到了一幅水墨画,正绘着五座险峻巍峨的山峰,分东南西北中分布于图上,和他于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而且—— 容禅说:“这不正是,影壁上那幅画?” “是,而且——”江桥扶了一下脑袋,说:“这好像是,一件法宝。” “法宝?江桥,你得到了传承?”容禅见多识广一些,一下子觉察到了,江桥可能得到了某段奇遇。一般高阶的法宝,才会有对应的传承记忆,包括这件法宝如何使用,以及这门秘术如何施展的传承。 “它说,这是‘五岳真形图’,拓印了东岳、西岳、北岳、南岳、中岳五座大山的力量,可以防守也可以攻击。”江桥整理着脑中的记忆。 容禅说:“这种形式的法宝倒非常少见。” 江桥脑中的记忆告诉他,此类传承叫做“图录传承”,除了这幅《五岳真形图》外,他还可以去寻找其他的图录,利用已经封印在图录中的力量进行防御或攻击,甚至可以自己动手制作图录。 例如《五岳真形图》,就是取了五座高峰的意境,必要时,可以将图录中的五座高山召唤出来,或者将敌人困入这幅图景之中,镇压在山下。 但是江桥已经来不及思考太多了,因为他和容禅都听到了影壁外朱允真的声音: “那两个小辈遍寻不着,没有其他去处了,想必是躲入了此影壁之中,待我打开来查看一番!” ----------------------- 作者有话说:清明了,明天中午加更吧! 第89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4 听到这声音, 容禅想,好像在哪听到过, 有些熟悉。 现在他来不及回忆了, 他和江桥紧张地靠在一起,因为他们感觉,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高手, 似乎在绕着他们藏身的影壁打转。 “他会不会突然进来?”江桥紧张地问。 “不会。”容禅说, “这座影壁一直立在寺中,那些和尚都没发现它的秘密, 只有你机缘巧合进来了。” “然而,这个人,修为至少在元婴以上……”容禅沉吟。 “他,为什么要杀我们?”江桥瞪大了眼睛。 若是杀那些和尚还情有可原, 转头向他们打来, 是因为他们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吗? 容禅摇摇头,说:“不知道,这座影壁暂时还是安全的——” 突然, 他们藏身的影壁东摇西晃起来! 他们原本身陷于一片虚无之中, 现在, 仿佛整个夜空都在颠倒, 地转天旋! “糟了!他在攻击这座影壁!”容禅说。 这座影壁原本可以承受出窍期修士一击,但其他建筑可没有这种能耐。朱允真也发现了一片废墟之中, 这座影壁尤为扎眼。 “原来藏里面了……”朱允真淡淡道。 容禅和江桥听到了朱允真说的话, 但似乎朱允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江桥说:“是不是因为,我拿走了这个东西?” 江桥举起手中的画轴。因为他拿走了影壁中的宝物,影壁的空间变得不稳定起来。 容禅说:“这座影壁既然能帮你抗下这修士的一击,说不定这画轴也能。” 他们把目光都汇集到了这幅画轴之上。 忽然, 又一次剧烈的震击传来。朱允真似乎在猛烈攻击这座影壁,容禅和江桥看见一角的黑暗中已经隐隐约约撕开几道裂缝,仿佛突然天亮了,光从外边照进来。 江桥说:“我们不能等了,可能一会他就攻击到我们藏身的这个地方了。” 原本想着在影壁中慢慢熬过去待朱允真离开,似乎行不通。 容禅看着江桥,问:“要么,我们试一试这个画轴?” 江桥犹豫了一会,点头。 影壁中的空间继续摇摇欲坠,越来越多的缝隙出现在头顶上,脚下,仿佛逐渐撕裂的帘幕。 容禅和江桥尽量躲到了一个角落里,听着外边朱允真来回反复的脚步声。 容禅低声说:“你听我指令,待会我说放的时候,你就朝着我指的方向放出那卷轴!” “嗯!”江桥点头。 “终于让我找到了,看还往哪里躲?”外边朱允真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容禅突然指了一个方向,说:“放!”同时拉着江桥一同冲出那影壁。 “哼,还不是被我找到了?”朱允真说。他见着一道流光冲出影壁,抬手就攻击,不料从流光中释出一粒小小的星点。朱允真的掌印刚触上那星点,那星点就越扩越大,明亮异常,一化为五,直向朱允真压来。 容禅拉着江桥说:“快跑!” “什么把戏?”朱允真被那白光闪耀得睁不开眼,再回过神来时那五粒星点已经变成了五座沉甸甸的大山,直接往他身上压去。 “啊!”朱允真哀嚎道。 即便他是出窍期的修士,以一己之身硬抗五座高山也做不到,几乎把他的脊背压弯了,要把他完全镇压在五岳之下。 这五岳真形图,代表的不仅仅是五座高峰的气势,也是东南西北中五方之力,涵盖天下所有方位,宛如一整片大陆。而五岳也不是一般的山峰,而是具有封禅之力的镇压一方的高山,是群山之首。 朱允真击出数掌攻击,避免了被直接镇压在五岳之下。然而随着他收回手掌,却发觉自己已经落入了五岳群山的包围之中,随着他攻击得越猛烈,那五座山峰便越向他迫近,挤压他的活动空间。 他无论朝哪个方位逃出去,那里总会堵着一座山,因为五岳已经涵盖了天下所有的方位。而五岳的落座时时随着朱允真的位置移动,将他团团围住,完全困在了阵中。 江桥只回头看了一眼,便发觉朱允真已经被五岳真形图围困。容禅则带着他,使用幻琉璃身法,迅速离开兰台寺,回到他们落脚的城外不系舟处。 * 回到不系舟后,两人都觉得蹊跷,又惊险。 一是那兰台寺中的和尚为何会自相残杀,是否受到黑水影响;二是那突然出现的高阶修士,为何对他们痛下杀手。 容禅说:“也许我们无法察觉,黑水能够使人心智迷乱?小桥,你现在察觉有什么不对吗?” 江桥说:“没有……” 被那黑水浇过之后,他也害怕,会不会变得和那些和尚一样。但遇到那高阶修士后太过紧张,江桥都忘记了此事。到现在,都没觉察什么异常。 “是不是后来出现的那个高手,也和黑水有关?”江桥猜测。 “也许是吧。”容禅皱了皱眉。他始终觉得那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不管怎样,先好好清洗一遍,养好伤,等待几日后的蜃楼开启。等回了宗门后,我再向母亲报告此事。”容禅说。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泉水,按着江桥和自己结结实实洗了好几遍,又不放心,打了好几个清洁咒,确定身上再没有沾到那黑水。同时,他留了一些沾染黑水的衣物,待带回清微剑宗再好好研究一番。 容禅又想起来,江桥得到的那卷五岳真形图,便催促他拿出来好好研究一下。 江桥打开那幅卷轴,也许是被朱允真扰乱的缘故,现在画上的山峰有些散乱,而且明显可以看到,有一处的线条断裂了,像是被人打开了一个口子。 “也许那人已经跑出去了。”江桥说。 “他修为高出我们许多,也不指望能够一直困着他,能够侥幸脱身已经很幸运了。”容禅说。 “你看!”江桥忽又指着画上的线条说,“这画,好像自己在动?” 第107章 原本乱糟糟、墨色晕染、线条凌乱的画,好像在自动地修复,恢复原来的样子。被入阵之人破坏的山峰,线条在一点点连接、延续,又变回了一幅完整的画。 而且原本没有任何字迹的画卷右上方,忽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印章,仔细一看,篆文写的是“江桥之印”。 容禅抓住江桥的手,说:“这是一件好宝贝,这几日,你哪里都不要去了。好好养伤,并且掌握这幅画卷。我有预感,进入蜃楼之后,这幅画能派上大用场。” “好。”江桥说。 * 朱允真废了老半天功夫,才从五岳真形图中逃出来。 这也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法宝,束手无策,因此江桥他们才能借机脱困。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图录传承确有其独步之处。借助图录封印力量,反复使用,因而威力巨大。 朱允真狼狈地回到了清微剑宗。 见到他这样子后,茹忆雪眉头一挑,说:“没成?” 朱允真拱手道:“那小子有些运气,得了一件厉害的法宝,一击不成。并且,在蓬莱岛,也发现了那种黑水。” 朱允真将在兰台寺中的见闻都同茹忆雪说了,并给了她一个小瓶子,说是装了他收集来的黑水。 “我探听到,那兰台寺平日就是个普通寺院,香客不多。寺中和尚虽偶尔有些口角,但不至于到互相仇杀的地步。据那日亲眼所见的香客所述,那些大和尚,好端端地不知为什么大吵起来,然后便开始互相攻击,动了兵器,以至殴伤人命。那些香客便四散奔逃——” “诶,这瓶子中的黑水,为何不见了?”朱允真说。 那瓶子打开后,其中的黑水却不知去向。 茹忆雪说:“和别处的发现一样,无色无味,触之无毒,但会自行消失。” 朱允真急急地说:“掌门,此次办事不利,不若我再去蓬莱岛一次。那小辈幸运走脱了,下次我定不会放过他。” 茹忆雪说:“罢了,他此时命不该绝,你再去杀他也是一样。” “那掌门是何打算?”朱允真问。 “我自有安排。”茹忆雪说。 茹忆雪打算,此时杀不了江桥,还有下次,或者多的是手段让一个人离开清微剑宗。她就不信那孩子的命如此之硬。 “对了,掌门,我还见到了一事。”朱允真说。 “我见到那黑水是凭空出现的,还都浇到了那孩子身上。” “你说的是真的?”茹忆雪说。 “亲眼所见。”朱允真说,“所以,实在难以追踪黑水源头。” 茹忆雪沉吟片刻,指尖摸索着座椅把手,她说:“我知道了。辛苦朱长老,先回去休息吧。” “掌门客气了。” * 视线转回蓬莱岛,此时,却有一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花朝节人群之中。 东海修仙门派繁多,其中有些尤为特别,例如翠微宫,仅招收女修。而且全宫上下,皆以姐妹相称。宫主于十洲三岛招收根骨好的孤女,收为义女之后,便入宫修行。 作为翠微宫底层弟子,苏小痴本不料大师姐能注意到她。 然而大师姐人温柔,又很能干,气质清俊爽朗,她极为仰慕。 大师姐却和宫主带回来的那……妖艳邪魅的老男人在一块了。 苏小痴非常气恼。 那老男人长着一张骗小女孩的面孔,眼角有些细纹,或有人喜欢沧桑男人的模样。宫主因他会哄人,调情手段又了得,便把他带回了宫中。 然而此人趁着宫主闭关之机,又和其他女弟子勾搭在一起,还玷污了她心中,如明月一般的——大师姐。 大师姐,苏雨衿,时时和那名叫夏惜命的男人出双入对,共同赏玩花朝节风物。 苏小痴看着他与大师姐亲近,心中酸涩恼怒,指甲几乎将掌心掐破。 翠微宫的女弟子,都是品貌俱佳,灵气过人。也许是苏小痴常常躲在背后偷看大师姐与这男人幽会,这男人也注意到了苏小痴。 翠微宫功法还有另一层好处,如若与之双修,修行事半功倍,对疗伤极有好处。 苏小痴虽修为低微,但确实长着一张出奇地精致漂亮的脸。 那日,夏惜命约苏雨衿于河边柳亭赏花喝茶。 苏小痴躲在后面悄悄尾随,看到大师姐同那男人一起品茗谈玄,言语含笑,不由得气恼非常,嫉妒又痛恨。这男人用心不专,心肠歹毒,怎配和大师姐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苏雨衿已经走了。那夏惜命却离开了亭子,来到苏小痴藏身的芦苇丛后,淡笑着问: “小师妹,你怎在这儿?” 苏小痴吓了一跳,她不料她跟在后面竟会被这夏惜命发现。 “你、你管我做什么?我就路过,不行吗?”苏小痴强撑道。 夏惜命淡笑,不得不说,他确实有游戏花丛的资本,脸蛋与身材俱佳。夏惜命说:“既是巧遇,不如一道游玩。春季草木旺盛,正是踏青时节。” 苏小痴说:“你,你不是陪我师姐一块儿来的吗?” 夏惜命说:“雨衿央我传授她茶道,如今她有事,已经走了。” 苏小痴心中犹疑不定,一方面,她不喜欢这男人,另一方面,她又不愿意大师姐和这男人在一块儿。正犹豫间,听夏惜命说: “小痴姑娘,你有没有听人说过,你与另一人长得很像……” 苏小痴心中正纷纷扰,哪里听得进去夏惜命说什么。夏惜命又说:“原本约了你师姐一块去游船的……” 苏小痴连忙说:“我去我去!” 能拆开一会是一会。她宁愿忍着恶心陪着男人游湖,也不愿再看见师姐和这男人成双成对。 他不配! 翌日,苏小痴与夏惜命泛舟湖上。 平心而论,夏惜命是个很体贴的情人,他言语风趣,眉目含情,跟他在一块儿,总不会冷场,而他总能照顾到女人的情绪。因此无怪醉心风月多年的翠微宫宫主,也欣赏他,带他回宫,还助他疗伤。 苏小痴与夏惜命游湖不久,湖面上便飘起了如柔丝般的细雨,雾蒙蒙的。 看着这湖光山色,雨中亭台,忽有一青衣仙子,撑伞飘然而至,足尖一点,便落在了船上。 苏雨衿微微转过身来,乌发飘逸,面容清丽,眸中凝出青玉一般的光芒。 细白的指尖执着一柄油纸伞。 “师姐!”苏小痴激动地站了起来,她本想来和夏惜命消耗时间,不料大师姐亲自来了。 “夏公子。”苏雨衿微微颔首。 “雨衿怎么来了?”夏惜命问。 “还不是为我这师妹。”苏雨衿说,“宫中功课繁多,她偏不完成,只得亲自来寻她了。” 苏小痴拼命点头,赞同师姐。 “原是如此。”夏惜命说。 “不得已,夏公子,只能从你这儿借人了。打搅了你的雅兴。”苏雨衿向苏小痴伸出了手。 苏小痴连忙抓住,一心想着拉师姐的手一同回宫。 “这又何妨。功课要紧。我不过一闲人。”夏惜命说。他淡淡笑着,眼尾一股风流。“雨衿,一时不见,又清减了。” “夏公子说笑了。” “如此,我们先回宫了。”苏雨衿执伞,带着苏小痴一同离去。 夏惜命看着二人的背影,手指在茶几上轻敲,嘴角微勾,似想到了什么。 ----------------------- 作者有话说:努力努力,明天中午再更一章,反正是假期。 下章还有小半节,写完这个支线,夏惜命结局。 第90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5(全支线,无主角) “师姐……”苏小痴看着师姐白皙的侧脸, 说: “你怎会同那男人在一起?宫主发现了,要不高兴的。” 苏雨衿回首望着苏小痴, 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 说:“你不懂,小痴。” 苏小痴咬牙,一跺脚, 不成, 她要让宫主把这男人赶走才成。 回去之后,苏雨衿便病了, 成日静卧在床,并不外出,夏惜命来探望了数次。 趁着那男人不在,苏小痴来探望师姐, 她握着师姐的手, 告状道:“师姐,你不知,那男人风流花心, 与许多姊妹都走得近。” 苏雨衿摸摸苏小痴的脸, 说:“那你呢?” 苏小痴怔愣, 她自小长得漂亮, 男人见了她就像苍蝇嗡嗡打转,自然包括那姓夏的。她不忍说出, 怕师姐心里还有他, 便唔唔地不说实话。 苏雨衿翻了个身,脸色苍白,一片疲态,说:“小痴, 我要歇息了。” 苏小痴只得恋恋不舍地走了。 不知宫主何时能出关。 苏小痴经过宫主闭关的青鸾殿时,却发现,一直有人把守的青鸾殿内,空无一人。 也许是春色晴好,宫主久不出关,看守的弟子都松懈了,往外赏花、放纸鸢去了。 第108章 苏小痴踏进殿内,春风柔柔地吹着帘幕,桌上、案几上散落着许多宫主平日赏玩之物,风雅精致。苏小痴看见,宫主的梳妆台旁,放着一把巴掌大的银镜。银镜上刻有秀美的花草纹,长长的手柄纤细优雅,缀着流苏。 苏小痴一惊,因为那正是宫主平日从不离身的法宝,窥世镜。 苏小痴一步步朝着那梳妆台走去,连她都不知道她的绣鞋沾染了点点滴滴的黑水。她平日见过宫主使用这把镜子,极为厉害,不仅可以窥见人心,还能隐匿身形,瞬移千里,若得了这把镜子,往后,她在十洲都无所畏惧…… 苏小痴的手缓缓触向那把银镜,不期她的肩膀忽然被一只男人的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 苏小痴连忙把银镜塞进自己怀里,回头看见,正是那个男人,夏惜命。 夏惜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小痴,你在撷芳的寝殿中做什么?” “你管我做什么?”苏小痴满不在乎地说,她摸着怀中的镜子,想当做没事人一样离开青鸾殿。 夏惜命拦住苏小痴说:“等等……我可是看见你,拿了撷芳的什么东西?” “你你胡说八道!这是宫主让我来取的。”苏小痴慌乱,她本一时贪心,如宫主苏撷芳出关后发现她偷窃,她肯定会被废去修为并逐出宫门。 “这是真的?”夏惜命将扇子横在苏小痴胸前,见她神色,忽地一笑,猛地拽住她往角落里去,把她压到墙上,捏着下巴说: “你乖乖的,我便不将此事告诉撷芳。” “你你呸!你觉得宫主会信你一个外来人还是宫中姐妹?”苏小痴自小为孤女,于市井中长大,被人抓了现行也不露怯,在垂死挣扎。 夏惜命淡笑,伸手在墙上按了些什么机关,苏小痴身后的多宝阁就突然陷了进去。她被夏惜命强拽着,拖入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里面有向下的阶梯,石床,石椅,似是一个地下密室。 “这是什么地方!你把我带到了哪儿?我要告诉宫主!”苏小痴在夏惜命身上又踢又拽,还用牙咬他的胳膊。 夏惜命狠狠甩了苏小痴一巴掌,然后又捏着她迅速红肿起来的脸,怜惜地说:“有没有人说过,你与我一位故人实在相像……” “呸呸呸!谁是你的故人!”苏小痴说, “撷芳管教弟子不严,我便要帮她出手了。你说,等撷芳发现她的东西不见的时候,会怎么做呢?”夏惜命说。 苏小痴慌乱起来,宫主发起脾气来,可是六亲不认的。 “你你你,你不怕宫主出关后生气?你把我带到这儿……你敢动我!”苏小痴惊恐地看着夏惜命开始脱衣服,其中的意味不言而明。 “这密室还是撷芳告诉我的,怎么做,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夏惜命拍拍苏小痴的脸。 没想到宫主竟信任这男人到这种程度!怕是到时候三言两语,又被这男人哄好了。 “你,你放开我!”苏小痴开始逃窜,却被夏惜命摔在石床上,拽着脚踝拉回来。“滚开,滚开!” “贱人!”夏惜命猛地捏断了苏小痴的腕骨,“本不想伤你的。” “啊!”苏小痴哪吃过这样的苦,哇哇大哭起来。她过的虽不是什么锦衣玉食的日子,除了小时候在市井流浪时吃过一些苦,入宫后一直是娇养着的。 美人泪眼朦胧。夏惜命撕扯着她的衣服,压在身下亲热,并说:“乖一点,少吃点苦,哥哥疼你。” 苏小痴觉得自己这回是真完蛋了,她一边抗拒着亲近,一边求救地说:“你这样背叛我师姐,多伤她的心啊……” 夏惜命只是轻笑。 苏小痴忽然感到身下膈着硬物,她想起来被她偷来的窥世镜。挣扎中,她艰难地拿出窥世镜,输入灵力启动,果然看见镜子照着夏惜命的心,黑中带红。 夏惜命笑道:“就凭你也敢动我?” 苏小痴却不管不顾,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学宫主往日那般输入灵力催动窥世镜。只见窥世镜发出阵阵宝光。苏小痴顾不上许多了,拿起窥世镜就往夏惜命头上砸去。 一丝血线顺着夏惜命的额头流下来,他的脸色也因此变得阴沉。 “原本还想对你温柔一些……” “啊啊啊!” 苏小痴吓得爬起来就跑,但是密室被人关上了,墙壁都是巨石,任凭她拼命拍打着石门,无法打开密室逃出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一道灵光自夏惜命手中发出,击中苏小痴后,苏小痴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手中的窥世镜也跌落出去,不知落到了哪里。苏小痴浑身痛得不行,灵脉错乱,夏惜命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回床上,苏小痴绝望了。 正在这时,跌落在地上的窥世镜不知落入了哪个缝隙里。苏小痴被夏惜命压在身下,正痛苦得流泪,石室内忽然一闪一闪亮起了一个阵法。 自地面、墙壁至顶端,白色的符文亮了起来,窥世镜正好落入了阵眼之中,启动了这个古老神秘的阵法。苏小痴见状大喜,喊道:“窥世镜!打他!” 只见一道白光自阵法中心凝结,仿佛春夜闪电,夏惜命正凝神观看着阵法,不料闪电突然打了下来,直接劈中了夏惜命。 夏惜命见状又开始反击。他抬手打出好几道灵光,试图破解阵法,但那阵法遇强则强,又接连凝出几道闪电,劈至夏惜命身上。 夏惜命没有预料,一时被那闪电劈晕了过去。 他本就被花绮楼的护法追杀至东海,疲惫不堪,因此入了翠微宫想借翠微宫的功法养伤。但是因为苏小痴误启动了阵法,他一时不慎,被雷劈晕了过去。 苏小痴却不管这么多,她见阵法只亮了几下便失去了效力,而这夏惜命仍躺在榻上,不知死活。她一边抱起自己凌乱的衣服,一边迅速下床去拔起那窥世镜。 看着夏惜命人事不知,苏小痴心头一恨,运转起窥世镜就拼命往他头上砸去。她不管不顾,只把窥世镜当做一柄锤子那么用,把夏惜命的脑袋砸得头破血流,又红又白。 苏小痴并非窥世镜真正的主人,因此即便她输入灵力,只能发挥窥世镜三四成的功力,但用来砸伤昏迷中的夏惜命,足够了。 苏小痴发狠地砸了一会儿,细胳膊都酸了,才不得不停了下来。她不住喘息着,香汗淋漓,刚才那心惊肉跳之感仍未过去,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先是偷了宫主的窥世镜,然后为夏惜命威胁,接着又用窥世镜打伤了夏惜命,桩桩件件,苏小痴的手臂垂软,浑身颤抖,仍在恐惧心慌当中。 大脑一片空白。 苏小痴恍惚地,伸手往夏惜命鼻端底下探了探,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气,感觉好像是没有了。又见这人浑身冰凉,满身是血,苏小痴吓得蓦然站了起来。她都不知道刚才为何有勇气在这里与夏惜命打斗。她丢了窥世镜,慌不择路地往石室外边逃。 点点滴滴的黑水自苏小痴指缝间落下。 苏小痴这下找到机关了,她三下五除二,打开了石室大门,就往外逃去。谁知在外边遇见了一个人—— 苏雨衿。 “师姐……”苏小痴一下子吓懵了,她好像,失手把师姐的心上人杀死了。 “小痴?”苏雨衿看着苏小痴披头散发,衣衫撕裂,指甲间都是血,皱了皱眉。 “你怎么了?”苏雨衿想往石室里看去。 “别看!”苏小痴猛地张开双臂阻拦苏雨衿,她这下是真的要哭了,她连刚才差点被夏惜命□□都没那么伤心。如果师姐知道她做的事,这辈子不会原谅她了。 “你?”苏雨衿疑惑地看着她。 苏小痴呆呆地,她从不会骗师姐,因而口不择言,就说了真话:“师姐,我好像,我好像杀人了!” 夏惜命到底死没死,苏小痴也不确定,因为她不敢再去查看,只隐约觉得他大概出气多进气少了。 苏雨衿表情冷静,她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苏小痴,绕过她便走入了地下石室。 苏小痴整个人都傻了,仿佛丢了魂一般立在原地。只听见苏雨衿下去后不久,地下室又传来几声重物坠地的声音,以及剧烈的撞击声。 苏小痴随着那几声巨响抖了几下,但她已经完全失神了,只牵挂着师姐,不敢离去。 过了一会儿,苏雨衿也上来了。她脸上溅了几滴鲜血。她平静地将苏小痴,以及自己的外袍剥下,扔进了地下室中,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了自己的衣物,给苏小痴披上。 苏雨衿将瑟瑟发抖的苏小痴揽进怀中,并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上,安抚道:“没事了。” “师姐?”苏小痴眼眶含泪地抬起头看自己的师姐,眼圈一红,又想坠下泪来。 “往后便同人说,他试图盗走宫主的窥世镜,为阵法反噬,死了。”苏雨衿说。 苏小痴感觉到地下石室逐渐传来一股热浪……难道,师姐放了火? 又想到她站在门外时,听到石室里传来的几声巨响,是师姐? 第109章 苏雨衿对苏小痴说:“他死了,你不用怕了。” 苏雨衿撑开油纸伞,在濛濛细雨中,牵着苏小痴的手缓缓离开。在她清冷秀丽的面容上,看不见一丝凶煞之气。 苏小痴跟在师姐身后缓缓离开,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那石室。 师姐的背影……是那么让人安心…… 她竟然根本不怪罪自己,杀了她的心上人…… 这时,忽有人来对苏小痴说: “小痴,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宫门口有人找你呢!” “找我?”苏小痴依然呆呆的,脸上挂着泪痕。 在师姐的目光肯定下,她如游魂一般来到了翠微宫门口。 甫一抬头,她便见到了一张令她震惊不已的脸。 一张与她,长得一模一样,同等温婉秀丽,绝美动人的脸。 那人见到她便笑了,嘴角微微上扬,如同好奇一般看着她。她穿一身艳丽的红纱衣裙,虽然风尘仆仆,但任一个人见了她都只会把她和苏小痴当做一个人。 “小痴,你还记得,你有一个姐姐吗?我是,小侬啊!”红袖招说。她本名苏小侬。“我从东海来找你了。” 见到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多余的询问都不需要了,她们是孪生姐妹。 ----------------------- 作者有话说:原本想快速结束这个支线cp,但一看已经写了3800+.就做一章吧。 明天周一再更一章。 第91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1 三月十五, 蜃楼正式开启。 人们常说海市蜃楼,指的其实是两样东西, 一是三岛海上集市, 二是东海海边一只已经修炼为“蜃”的大蛤蜊。 不知多少年前,一位大能将这只蜃精收服,困锁在东海海域。同时利用蜃的吐气制幻天性, 造了一座蜃楼, 将无数奇珍异宝藏匿期间。 大能陨落后,每隔数十年, 这只蜃精便会从海底浮起换气。届时只需敲打这只蜃精,祂便会受到惊动吐气,在云雾中吐出那座蜃楼,从而可以进入。 等到蜃精恢复平静, 这座蜃楼也会被重新吸入蚌壳之中, 待下一次开启。 只有在比试中拔得头筹的仙门弟子,才能获得敲打蜃精开启蜃楼的殊荣,因此又称“斩蜃楼”比试。 东海海滨之上, 数十年未见如此热闹景象。 身着各色法衣, 乘坐各式灵宝的十洲仙门弟子, 汇集此处, 各显神通。因此容禅说要借茹忆雪的不系舟彰显门派底蕴时,茹忆雪一点没犹豫就同意了。 那边, 身着白色法衣, 只绣着一些如青绿山水一般符纹的一行人,据说是东海长生殿弟子,门派风格极为风雅。 又有身着金辉熠熠鳞甲,法器嵌满各色宝石, 显得特别财大气粗的一行人,说是近年来崛起的神龙宫。 此外还有穿着或朴素、或怪异,各式各样道袍的各门派弟子,不一而足。 时辰已到,蓬莱岛长老,一位年高德劭的女性修者,宣布蜃楼比试开启。只见她取出龙头木杖,于海边礁石上飞身而起,木杖敲击海面几下,风高浪急,便渐渐从海底下浮上来一只巨大无比,足有三四十丈宽的海贝。 海贝壳上泛出五彩之色,光耀炫目,或紫或蓝极为美丽。贝壳边缘还有一圈黑色系带,此时蜃精微微张壳换气,无数的海水自贝壳中泻出,流光溢彩,如瀑布一般。 “乖乖,这蚌壳跟艘大船一样大,这里面要是有珍珠,岂不是和马车一般大小?”围观弟子赞扬道。 “哼,听说这蜃精足有大乘期修为,就是灵智低微,要不你去祂嘴里试试?” “不敢不敢。” 斩蜃楼比试的主办方蓬莱岛早按照各派弟子排好了比试名单,两两决出胜负,最终的优胜者可以多一个进入蜃楼的名额。 容禅一行人在观察其他各派弟子时,其他人也在观察他们。 东海长生殿。 这次前来的是殿主门下首徒,音容俱美的东方俊,背一把七弦琴,风流文雅,人称大师兄。落在他身后几步的,是长老的弟子,孟节竹,比他逊色一些,文弱俊秀,比较低调,殿内称为二师兄。 东方俊席地而坐,七弦琴置于膝上,抚琴而歌。他黑发披散,鼻梁高挺,肌肤如玉,说不出的俊美风流。琴声绕梁之时,更给他添上几分潇洒旷达之感。 琴音渺渺之时,忽有一布衣青年蹬蹬瞪跑上了长生殿弟子所在的琴台,高兴地对人群中的孟节竹说: “孟哥,竟然是你,想不到在这儿真能看到你!”青年高兴地说。 因为自己的琴声被打乱,东方俊不悦地抬头看了一眼。 青年看起来是小门派来的,容貌只能说一般,一双细长的眼睛略微有些姿色。肤色微黑,身材健壮,看起来修行之余,还不忘锻体干杂活,确实是只有小门派会这么做,不似那些云来云去的高门大派。 “方泽,你怎么来了?”向来以为人温柔和善著称的二师兄孟节竹,见到这青年也高兴了几分。 “你写信给我说会来斩蜃楼比试,我就盼着在这儿能遇见你,看了半天,就真找到你了。”方泽说。 原来这方泽和孟节竹是老乡,一同踏上拜师修仙之途。只不过孟节竹资质好些,拜入了长生殿,方泽资质一般,便去了另一个宗门灵应教。 但外人不知,大师兄弹琴之时,最讨厌别人打搅。 而他修为、容貌俱出色,还是第一次遇见有人能够忽略他,直接奔向孟节竹的。 孟节竹背后没有世家靠山,能够在长生殿中赢得别人称一句“二师兄”,是因为他极会做人。因此他自然注意到了东方俊微妙的不悦,躬身行了个礼,解释道:“大师兄,这是我儿时好友,方泽,贸然前来,见谅。” 东方俊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声线慵懒,倒觉察不出生气。 他看着那视线平平地扫向这边一眼的青年,喉头不由得吞咽了一下。青年确实无甚稀奇之处,除了身上一股勃发的生气和韧劲,像个野物。 极耐操。 极合他的口味。 * 东海神龙宫。 澹台子羽坐在一雕金嵌玉的宝座上,神色英傲,他歪着身体,手指不耐地敲打着,等待比试开始。同时他倾身问身旁的侍从: “罗臣,你说那几人,就是清微剑宗的?看不出什么稀奇。” 金罗臣俯身应答:“是,少宫主,听说他们此行来了三人。分别是容禅,韩楚,聂云曦。能够算得上少宫主对手的,只是容禅一人而已。” “是吗?”澹台子羽不羁且骄傲地抚摸着手上的宝石戒指,“我怎么看着他们有四个人。去,查查那第四个人是干什么的。” “是。” “等等——”澹台子羽又叫道,他表情玩味地多看了一眼人群中的第四人——江桥,说:“待会,安排我与那人打一场。” “少宫主!老宫主说,您只需对付那容禅即可。咱们此趟前来,是为了打出神龙宫的名气。”金罗臣说。 “我心里有数。”澹台子羽说,“就这几场比试,用不了我几分力。若是一直躲在别的弟子身后,那才让人笑话!” 说着,澹台子羽的金椅背后,忽然出现一条金色巨龙的虚影,金龙破水而出,龙吟长啸,惹得千年蜃精亦是微微颤抖,许多人的视线转向了这边。 澹台子羽得意地微笑,说:“且拭目以待吧。” * 西海昆吾派。 宁见尘这次也来了,但他刚想出飞船的舱门,就被凌虚子拦住了。 “咳——”凌虚子闭目打坐,似是已经预料到发生了什么,他说:“屏气凝神,养精蓄税。这一次,让你师弟上台就行了。你专注于应对蜃楼内部的危险。” 宁见尘沉默。他知道,这一次江桥也来了。 他远远看到了清微剑宗一行人的身影。 他想再去见一见江桥,说一声对不起,但一想,这又有什么用呢……能改变什么。错已铸成。 站到江桥面前,他竟不知要说什么。 宁见尘又看了凌虚子一眼,他希冀,进入蜃楼之后,能遇上江桥吧。不过,每个门派只有三个名额,容禅有把握能拿到多出的那个名额吗? 他欠江桥一句道歉。 * 第一场,清微剑宗容禅对阵昆吾派郑玄恪。 容禅收起了此前茹忆雪为其定制的扇和剑,拿出了新得的悲画扇。得到这把扇子之后,他虽祭炼了数次,但还未在正式的实战中用过这把扇子。这次,他想试试这把让夏惜命趋之若鹜的扇子到底实力怎么样。 江桥有点担心地扯了扯容禅的衣角,容禅回首看见江桥的眼神,道:“放心,看你夫君的。” 江桥:“……”容禅在胡说什么,刚有的担心不翼而飞。 容禅伸手捏了捏江桥的脸,又趁江桥没反应过来之时,飞身上了擂台,“哗”地一声打开了悲画扇。 第110章 “这人是谁,看着面生,之前出现过么?长得倒不错。”观众甲说。 “这你都不认识,剑尊容夔之子啊。”观众乙说。 “那怎么使的是一把扇子?”观众丙说。 任台下议论纷纷,容禅拱手行了个礼,道: “在下容禅。” 对面的郑玄恪也回了个礼道: “在下昆吾郑玄恪,见过容公子,久仰。” 容禅说:“我们不过第一次见,久仰什么,客气的话就不用多说了,请吧!” 容禅随即出手,一道罡风直接扇出,向郑玄恪袭来。郑玄恪没试过容禅这般直来直去的打斗风格,少许惊讶,但他本就做好了准备,因此也不慌乱,祭出了自己的“鸣潮刀”。 昆吾派都修习割玉刀法,此前容禅已经有过见识。而每个人在修炼自己的本命刀时,又会加入自身的理解,稍有不同。 凌虚子既派郑玄恪出来应战,证明他实力确实不错,只是稍逊于宁见尘,凌虚子想让其他弟子也多历练历练。 容禅知晓割玉刀法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威力十分巨大,若被郑玄恪近身,他也会感到棘手。于是容禅打算速战速决,在一开始便把郑玄恪的势头压下,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场中布满海蓝色的刀光,似一片片冰刃在飞舞,如影随形地跟在容禅身边。容禅轻笑一声,悲画扇在他手中转了一圈,上面复杂的人物故事图似乎在发出淡淡微光,然后背景人物都开始移动变换起来。 随后,原本一直在场中大开大合地施展刀法的郑玄恪,眼神开始变化起来,并且出现了……一点迷茫? 容禅用悲画扇造出了一个幻境。 他拿着扇子,缓步走在擂台之中。郑玄恪原本一直不遗余力地攻击着,现在却呆愣愣地站在了场地中心,因为他的眼前,是这样一幅场面—— 他的幼弟因未完成功课,正跪在地上为父亲责罚。他们的父亲是个十分有名的大能。郑玄恪不忍心幼弟受罚,站在他身前想挡住父亲的棍棒,但父亲瞪圆了眼睛对他说: “你敢拦?你爹打你都敢反抗吗?” 因此郑玄恪原本抬起来想挡着的手臂放下了,他都忘记了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把刀,直到他的刀咣当一声被打出去,一丝冷意出现在他咽喉之处,郑玄恪才恍惚醒来。 眼前哪有什么父亲和幼弟,他眼前不过是……容禅抵着他咽喉的扇骨! “你!”郑玄恪这才回过神他中了圈套。 容禅收了扇,拱手道:“承让。” 郑玄恪咬紧了嘴唇,有点愤愤不平,他刀都没沾到容禅身上,这就输了,算什么?他还是傻愣愣地站在场地中心让人除了武器。 “你使得是什么……幻术?”郑玄恪说。 “正是。”容禅说。 “你是个剑修。”郑玄恪说。 “没错。” 郑玄恪嘴唇有些发抖,但还是没办法,挑不出毛病来,只得下台去了。算他倒霉。要知道,因传承断绝,十洲已经多年未出现过厉害的幻术大师了,尤其能造景的。 谁能想到一心对付的剑修转了幻术? 观众也开始议论纷纷起来,就容禅从何处得到了这幻术传承。 长生殿的东方俊看到了,却抚摸了一下琴弦,低吟道:“幻术么……” 说话间,他身边的弟子问:“大师兄,那容禅竟然身怀幻术,您看,要怎么应对?” 东方俊轻笑,说:“去取那紫花藤汁来吧。” “对了,我怎么忘了,这紫花藤有破妄效力。大师兄,我这就给您取来。” 弟子取来紫花藤汁后,东方俊将这药水抹在了自己的九霄琴上。不过,幻术嘛……容禅就只有这么一点本事?不会。至今,还没见他出过剑呢。 容禅胜了一场之后,需要打坐调息接着准备下一场。聂云曦和江桥为了不打搅容禅,约着一起去看在另一边的韩楚师兄的比试。 路上,聂云曦对江桥说:“你可真命好。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帮你拿来进入蜃楼的资格。” 江桥听了,不知道回答什么,只能说:“我没有想要……” 聂云曦说:“我知道。我也不是怪罪你,只是感慨罢了。想我和韩楚师兄,都是经过了峰内重重比试,才好不容易拿到了这个珍贵的名额。你真幸运。” 江桥更不知道说什么了,聂云曦没怪罪他,却让他比被骂了更难过。 江桥低下头,继续走着,不期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这位小兄弟见着面生,也是清微剑宗弟子吗?”一身金黑色华服的陌生人,出现在江桥面前。 陌生人打量着江桥,却好像,闻到了一阵不知名的香气…… “你是?” 陌生人淡淡笑了一下,说:“神龙宫,澹台子羽。” 听到这名字,聂云曦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澹台公子,您找我们是?” “这位便是聂师妹吧?在下也想去观看比试,不如一起?”说着澹台子羽的目光又转向江桥。 江桥说:“在下江桥。” “江师弟,也要进入蜃楼吗?” “不是,不是”江桥看了聂云曦一眼,说:“我只是,来观看比试的。” “原来如此。”澹台子羽说,“我并不知,清微剑宗还有第四个提名的弟子。” 聂云曦说:“不知道澹台公子对清微剑宗如此关注。” 澹台子羽说:“谁不是呢。聂师妹,如我一般关注贵宗的可不止一人。” “听说令尊神龙宫主的烛龙鞭已修至合道,可喜可贺。” “聂师妹也听说过我们?有缘,那更要交流一番了。” 澹台子羽的目光落在江桥身上。 ----------------------- 作者有话说:对于这种升级、打斗、寻宝的情节恨不得一键加速跳过,不太会写,但也不能三句话带过,只能水一番 仿佛被施了大记忆恢复术,想起来我的xp其实是十年如一日的美、攻、强、受!一写到这种手感就回来了,下回做点强受饭吃吃。 上班了,下次更是后天。 第92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2 聂云曦寻了个间隙, 悄声对江桥说:“神龙宫近年实力提升很快,外界传闻他们宫主得了一条灵脉, 因此财大气粗, 四处扩张地盘,上门挑战,想打出神龙宫的招牌。” “你遇着澹台子羽, 小心一些, 他难免想借清微剑宗的名头做些什么。” 江桥说:“好,我知道了。” 说到底, 还是他实力不够,惹人担心。 他们来到韩楚师兄的擂台前,韩楚师兄使一把青铜长剑,步伐稳扎稳打, 对面的却是灵应教的弟子, 手里拿着一把手臂长短的铁锤。 对方的武器虽不显眼,韩楚师兄却很谨慎,一直在场中绕着圈子, 不肯贸然攻击, 而是等待对方的破绽。 澹台子羽笑着对江桥说:“江师弟, 你可知道这灵应教的来由, 以及,这韩师兄为何久久不肯攻击?” 澹台子羽身上虽未带武器, 但是金、黑相间的法衣极为华贵, 黑发高高束起,指间亦套着黑色指套,看起来品阶不俗,防御性极好。 江桥和外人接触久了, 渐渐也比之前懂得应对了,因此谨慎地回答:“愿闻其详。” “这灵应教的武器为铁锤,相传是祖师爷于山顶悟道,忽遭天雷击中了身下巨石,于巨石中得了一块陨铁。陨铁锻造为铁锤后,个头虽小,质地极密,有开山裂土之能。所以,你看——” 台上的灵应教弟子手中的铁锤忽然变长、变大了,跟一头小牛犊一般。灵应教弟子挥舞铁锤,猛地一砸,韩楚面前的土地忽然裂开大缝,地动山摇,韩楚不得不借长剑飞起,但还是差点掉了下去,借长剑卡柱边缘,才能重新爬起来。 江桥担心地说:“那该怎么应对?” 澹台子羽一笑,手握成拳,说:“如果是我——根本不会落到地上。” “我会跳到他身上,遏制他的动作,他攻击不到我,除非自伤。而我会选择灵巧机变的武器,频繁攻击,直到他撑不下去。” 果然如澹台子羽预料,韩楚寻了一个间隙,跳到了灵应教弟子双肩之上。那弟子身上站了个人,歪歪扭扭,动作不便,想要攻击,却差点砸到自己。韩楚的飞剑则在外巡游,不断寻着间隙攻击,直到灵应教弟子挥舞大锤防御的动作变慢了,韩楚收回飞剑,飞身跳了下来,长剑架在了灵应教弟子的脖子上,获胜。 聂云曦说:“澹台公子对灵应教了解不少。” 澹台子羽说:“不止灵应教,十洲三岛的仙门,只要说得上名字的,没有我不知道的。” 澹台子羽很自傲。 聂云曦看着澹台子羽手指上带着的数个戒指,以及腰间垂落的玉佩,旁人只以为澹台公子喜好奢华,但聂云曦看得出来,这些饰品皆非凡品,凝结着灵力或者雕刻着阵法。对阵时只要抛出一件,就惹人头痛,何况法宝这么多。 第111章 韩楚下台了,聂云曦想去接应,江桥也跟着,不料悄悄被澹台子羽拽住了衣角。 “小江师兄……”一道耳语忽然在江桥颈侧响起。 江桥身上蓦然起了鸡皮疙瘩,感到危险,而他回首看着,澹台子羽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身上佩戴了香囊?” “没有。” “那怎么会……这么香?”澹台子羽又靠近了一些。没错,他远远地看着,就觉得这青年温润宜人,气质清远,走近时,忽察觉到他身上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 说不出是什么香,就莫名地……让人闻了又想闻,心生好感。 江桥警惕地后退了几步。 澹台子羽笑笑,从腰间取下了一块玉牌,递给江桥说:“江师弟,神龙宫的玉辇就落在西北珠贝山下,凭此玉牌,可来神龙宫找我。” “说不定,江师弟到时候想进入蜃楼一看,可以来找我呢。” 江桥看到递到眼前的玉牌,并不想接过,然而澹台子羽笑容愈发艳丽,说:“江师弟,这点面子都不给吗?还是你怕我澹台子羽,把你吃了不成?” 江桥只得接过了玉牌,但也很快告辞离开。 澹台子羽看着离去的江桥,摩挲着自己的指套,说: “是莲花香气?不对,不对,应是乌檀木香,或者海中龙涎香……亦不对,应该是冰山薄荷……” “罗臣,把所有的香料都找来,我偏要试出是哪种香!” “是,少宫主。”金罗臣答道,又说:“这个就是,容禅的枕边人?” “嗯。”澹台子羽勾唇笑了一下,指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偏要试试,这容禅的枕边人,有何妙处,能够把容禅迷住? 而他和容禅比,又差了哪里吗? * 看完韩楚师兄,江桥回到不系舟,打坐的蒲团上却不见容禅。他左右张望了一圈,眼睛却忽然被人蒙住了—— “是谁!”江桥本能地抽出洗星剑,手指却被人按住了。 “去哪儿了?连我也要杀?”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江桥放松下来,掰下了容禅捂着他眼睛的手。容禅就势拉着江桥往床上一滚,并把玩着手中的悲画扇,直到聂云曦也走进屋来了,江桥才脸色发红地挣开容禅揽着他腰的手。 聂云曦打趣道:“容师兄,这般放松?听说您下一场对的长生殿东方俊,在东海这边素有仙名。以音律为武器,防不胜防。” “是吗?有什么特殊的?” “听说他曾以音律操纵一头盘古巨象,使其自撞山崖而死。又有人说他的琴声能使人发狂、抑郁、痴呆,不战而降。” “有意思。”容禅用扇子抵住自己的下巴,“那么,不听不就行了?” 聂云曦笑道:“哪有那么简单。其灵力震动,即使是聋哑之人,肉身亦会受到影响。” “那看来必须要去会会了。”容禅说着。他本来就喜好斗法,现在遇到这么多值得一战的对手更是技痒。 “咚”地一声钟响,随灵力振动,一同传遍整个蓬莱岛。下一场比试要开始了。 江桥正想跟上容禅,去看下一场比试,而一直揣在他衣袖中的澹台子羽给的玉牌突然发出了声音。 江桥之前还没发现,直到发觉声音是从袖子中传出来了,才恍然知道是玉牌在说话。 “小江师弟……呵呵……在下澹台子羽。”笑吟吟的声音传来。 “你,是你在说话?” “自海边与江师弟一别,愚兄久久不能忘怀,一见难忘,故在海岸边备下了玉醴泉茶,以及金芝灵糕,邀江师弟前来神龙宫做客,不知江师弟肯赏脸否?” 江桥不知道这澹台子羽这么自来熟,懵懵地,说:“澹、澹台公子,我们不熟。” “江师弟……我都知道了,你在那清微剑宗也是受尽了委屈,那容禅……对你也是非打即骂,处处苛责,何不让自己换个活法呢?” “我澹台子羽,别的地方或许不提,对枕边人,向来是温柔周到,不受一点委屈的。” 江桥:“……” 那边容禅见江桥没跟上来,还回头望了他一眼,喊道:“江桥!” “来了!”江桥说。 他不知如何处置,忽听得澹台子羽还喋喋不休地叫着:“江师弟……”,心里慌了。 江桥趁没人发现,在旁边随便刨了个坑,把这惹事的不断说话的玉牌埋了进去,直到再也听不到澹台子羽的声音,才放心地吁了口气,追上了容禅。 那边,澹台子羽—— 看着灵力联系忽然变得微弱,且同时再也没有回应的玉牌,他用力一捏,几乎把这牌子捏碎。澹台子羽冷冷勾唇一笑,好哇,不卖他神龙宫少宫主面子的人,他还真没见过几个。 * 第二场,长生殿东方俊对清微剑宗容禅。 之前东方俊在几场比试中的表现,已经让人对这长生殿的首徒刮目相看。他虽看起来文雅风流,手下琴弦中却满是杀招。他唇边时刻带着一丝温柔却凉薄的笑意,看着对手在场中为琴弦绞杀时,面不改色,而犹叹惨叫声污了他的曲子。 这次,东方俊出现在擂场中的模样,更让许多女修偷偷红了脸。 他本就长得十分俊美,此时盘腿坐于场中,身上淡绿色的法衣如轻纱一般,一条白色的纱巾,绕过了他的双目,遮住视线,更显得他鼻梁高挺,唇色红润。 比试者大多已知道容禅会幻术,因此做了相应应对。 一名女修不由得赞叹道:“东方公子真是俊俏,与容公子在一块儿,都不知看哪个了。” 这时,在她旁边一个皮肤微黑,容貌只是普通的青年,忽然抬起头来,说:“为,为何这样说,他不过是个怪人!” 女修瞥了他一眼,见只是个其貌不扬的修士,说:“你是嫉妒吧?看东方公子容颜俊美修为又高,在这儿说风凉话。” 方泽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拳头,指甲嵌入掌心,终于还是忍住了没答话。别人怎么看得出,这个外表光风霁月的琴修,实际是个喜欢男人的断袖,道貌岸然! 他那日偶然在路上碰见这长生殿的弟子,就被他拦住语言调戏,口中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他欲避开这怪人,谁知又被他拦下来动手动脚,若不是他身携防身的法宝,恐怕……要吃苦头。 他再后来,才知道这看上去人模人样的男人,竟然是长生殿的首徒东方俊,真是人面兽心! 方泽心里想得气恼,便离开了擂台,往别处观赛。不知这时,在台上眼睛蒙着白纱的东方俊,眼睛却微微一动,仿佛看向了这边。 容禅站在擂台上,凝神看着面前的东方俊,神色多了一分庄重。他知道,经过几轮比试,现在的对手,不是刚开始那么容易对付了。 “请——”容禅说。 “容公子爽快。”东方俊答道。 东方俊抬手一拨,是一曲《广陵》,只见周围的空气中,突然多了几丝眼睛难以辨别的波纹。直到透过波纹看到背后的景物,才发觉这一块空间已经被扭曲了。 这是长生殿特有的一种功法,能够以灵力催动琴弦,振动空间形成不同的灵力波纹,若是触及这些波纹,受其频率影响共振,将受到巨大的伤害。 容禅将悲画扇执在身后,缓步行在擂场之中,步法多变,避开这一声声飞出来的音刃。 东方俊淡笑一下,虽然他遮住了眼睛,但仍能以灵敏的耳力,辨认出容禅的方位。 自琴弦上催发出的音刃一道道朝着容禅飞过来。 容禅弯腰避过一道音刃,差点折倒在了地上,他一直藏在身后的悲画扇突然飞出,只见原本有着十六根扇骨的扇子,此时已经散落一团。十六根如羽毛一般的扇骨,飞舞在空中,恰与那音刃撞到了一起! 容禅竟将悲画扇给拆了! 那些个扇骨撞到音刃,竟嗡嗡嗡地纷纷开始振动起来,一时间场中均是嘲哳难听的金属嗡鸣声,东方俊也不得不皱起了眉头。 容禅猛地收回一根扇骨,向东方俊飞去。东方俊听声辨位,抱起九霄琴换了个位置,眼前的丝巾也被扇骨切断,在漂亮的凤眼旁,留下了一道艳丽血痕。 东方俊说:“容公子高妙。” 容禅说:“承让。” 东方俊骤然变换了曲风,从萧疏旷达的《广陵》转成了杀气横溢的《破阵》。音刃徒然变得十分频繁,且幅度更广,一时间,场中满是嗡嗡振动的音刃,如一把把触之即死的刀,伴随着节奏极快的《破阵》曲调,向容禅一人袭来! 台下的观众,都已经为这嗡鸣的琴曲惹得心浮气躁,心口疼痛,遑论台上已经为音刃环绕,看不清人影的容禅。 “容禅!”江桥担心地叫了一声。 容禅恍惚间听到江桥的声音,一摸耳朵,才发觉自己的耳朵、眼睛均已流下了血。 “哼!”容禅冷哼一声,重新将悲画扇聚合为了一束,他运转灵力护住自己的七窍,执着扇子向东方俊冲去。 第112章 东方俊也急忙抱琴起身,手指不停,一声又一声地发出攻击。 容禅“哗”地展开悲画扇,场中随即卷起狂风,将那音刃搅得一团乱。 容禅切近东方俊身旁,化悲画扇为短刃,一招招用那锋利的扇骨刺伤东方俊的身体。东方俊因容禅靠得太近,音刃攻击无法施展,而容禅打起来颇有几分不顾死活的疯感,任凭眼睛、耳朵流着血。 东方俊“铮”地一声将九霄琴翻转过来,如盾牌一般使用,直接将容禅打出去。容禅飞身后退,嘴角仍挂着冷冷的笑。他退至擂台边缘,观众以为他已经拿东方俊的音律攻击没有办法,东方俊也趁机手指频频拨动琴弦,发出许多音刃攻击。 谁知,容禅靠在栏杆上,忽然又飞身而起,虽然他的身体已经因音律受了不少损伤。东方俊以为他要再度催起狂风,便急召灵气护体,在周围形成防护罩。 容禅却来了谁也想不到的一招。他直接用悲画扇,自海边的潮水中卷起了大浪,大浪自擂台上空一涌而下,霎时间,东方俊所有扭曲空间的音刃上都挂满了水珠,无所遁形。 而音刃的每一次振动,都引得水珠狂洒,打乱了音律节奏。容禅又趁机卷起狂风,吹得场中水珠纷纷坠落,水声盈耳,不见琴音。他将悲画扇疾射而出,悲画扇便如一把利刃,刺破了东方俊的防护罩,悬停在他喉间。 东方俊手上的九霄琴,也挂满了水珠,湿漉漉的,发声不准。 东方俊看着停在自己眼前,充满锐利之气的悲画扇。扇子精美,人却狠辣。 东方俊也不是输不起的人,见此情状,拂袖擦了擦自己心爱的九霄琴上的海水,说: “在下认输了。只是容公子,并非爱琴之人。” “谢过东方公子。在下,有不得不赢的理由。”容禅说。 东方俊淡笑一下,潇洒下台。 台下却一片哗然! 如果说上一场,容禅是投机取巧,用幻术赢过了昆吾派。这一场,却是无可指摘的精彩打斗。换别人上去,也不一定能赢过长生殿出神入化的音律攻击。 容禅赢得很漂亮。尽管他看上去吊儿郎当,成日嬉闹,对这比试不是很上心的样子。实际他每一场都全力以赴。 擂台之上,宣布容禅获胜之后,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一步步缓缓地走下了擂台,一点看不出之前在台上被东方俊的音律震得浑身是血的样子。 江桥连忙跑过去扶着容禅。谁知容禅一碰到江桥的身体,便像大树一样倒了下来,紧紧抱在江桥身上,没了骨头一样。 江桥连忙抱住容禅,吓坏了,怕他是不是受了重伤,如强弩之末。 谁知容禅在江桥耳边说:“媳妇,疼死我了,快给我吹吹,你怎么不心疼你夫君?” 江桥:“……”还能撒娇,应该活蹦乱跳得很。 ----------------------- 作者有话说:说着不喜欢写打斗,但还是写了好多啊啊啊 不太会写秘境,因此写了各种cp大乱炖。蓦然想出了很多琴台play 反思,剧情写得太平了人设也没做好!呜呜呜!我要撑着写到我想写的那段剧情!写了快100章了主角人设还是未完成状态,我也是没谁了。好想马上写到他们变身的时候。 第93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3 斩蜃楼的比试仍在进行当中, 场外,云雾缭绕的仙山阁楼之上, 一群衣带当风的仙人正在悠闲地饮茶、下棋、闲谈, 时不时关注一下场中的情况。 “今年的小辈,倒是有几个出色的。”一位年老的女性修者慈祥地说。 “古婆婆,这是您徒孙之子, 也算得上蓬莱岛外门弟子, 自然是出色的。”一名容颜妩媚、身段诱人的女仙说道。 她口中的古婆婆,是蓬莱岛岛主, 茹忆雪的师祖。 “他还小,得历练。小苏,你的翠微宫,今年怎么没有弟子参加啊?”古婆婆说。 苏撷芳脸色一变, 但仍笑吟吟地说:“婆婆, 是我那大弟子没福,说好要来的,结果好端端病了, 现在只能在宫里躺着了。其他的小辈嘛, 都不成气候, 就不让她们来丢人现眼了。” 一名男修又恭维道:“澹台宫主, 令郎修为出色,年纪轻轻就已至金丹中期, 是今年的热门夺魁选手啊。” 一神色阴沉的中年男子, 抚摸着指上粗大的黑色戒指,道:“虚名虚利,修道之人,争这些如何, 徒增嗔恨心。” 又有人帮腔道:“清微剑宗的容禅,年少出色,前两场都未见他出过剑,赢得轻松,怕是还藏着后招呢,小辈手段颇多。” 谁知,刚还说着不争名利的神龙宫澹台宫主,闻言,脸色更黑了一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他花了多少心思培养的幼子,天材地宝不要钱一样往上砸,就是为了捧出一个神龙宫的天才。好在他这个儿子也争气。 他早就看透了,那些个名门大派,不过有着积年的名头在那儿,实际弟子,可能还不如他们宫内出色,只要灵石功法够了,一样能堆出高手。世人却只信这外表的光鲜。 这样想着,澹台天海褪下手上的戒指,直接抛下云端。戒指不偏不倚,如一道流光,落入下界他寄予厚望的幼子,澹台子羽的掌心之中。 今日神龙宫必须要胜出! 金罗臣看到澹台子羽手中多了一件法器,恭贺道:“少宫主,是老宫主又赐下么?恭喜少宫主!您获胜的几率又上升了一分!那容禅绝不会是您的对手!” 澹台子羽冷哼一下,看着父亲赐下的戒指。他忽又摸索着,掌心一块早已失去反应的绿色玉牌。好哇,一个不过筑基期的小子,如此不卖他面子。听说之前不过是清微剑宗一个杂役,真以为攀上容禅就翻身了? 可恶,不甘心! * 第三场,清微剑宗容禅对神龙宫澹台子羽。 江桥有些担心地看着容禅。离上一场比试不过过去了三天,容禅一直在养伤。现在,伤势初步愈合,就要去应对最强的一个对手。 “容禅……没事,我可以不进去的。本来我就不合适……我来看看比试,就足够了。”江桥扯住容禅的衣角,说。 “你这是怎么了?”容禅笑道,“我还记得呢,在后山时,你没人督促也能在磨盘上修炼一夜,到这儿怎么害怕了。” 关心则乱。 江桥蓦然回过神来,但他又感觉到不对:“是哦……但是,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磨盘上修炼?你看到过?” 容禅一听,怕自己之前偷看江桥的事暴露了,连忙咳几声,糊弄过去,就要上台了。 韩楚师兄安慰道:“江师弟,容公子心中有数的。” 对于一个剑修来说,以剑修行,愈战愈勇,才是正道。 临阵退缩,反而毁了道心 容禅站上台时,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他长身玉立,嘴角的笑非常冷淡。在江桥面前时,他总是幼稚又胡闹,爱撒娇,但在外边,容禅可是有着冷面杀神的称号。 虽然这个称号扯到江桥觉得可能是容禅瞎编的程度…… 脑中纷纷乱的思绪来不及理清,江桥全神贯注地看着擂台上的容禅。仿佛透过他的身影,可以看到往昔那些一起练剑的日子。 “澹台子羽?”容禅说。 “正是,容公子,百闻不如一见。”澹台子羽说。 容禅冷了脸,低声道:“我不喜欢,有人比我招摇。” 澹台子羽脸色一变,笑道:“容公子,怎还不见你出剑?” 悲画扇突然疾射而出,如一把旋转的钢刃,在空中绽开花朵。澹台子羽侧身躲过,一缕黑发被切断,他脸色不好了。 悲画扇重新回到容禅身边,他牙齿轻轻衔住扇骨,吐了出来。悲画扇回到他掌心上。 “看你配不配吧。”容禅说。 澹台子羽眼神变得阴鸷,他的手蓦然在腰上一摸,只见揭下来一条三丈来长的漆黑如墨的长鞭。 鞭上鳞片起伏,泛着紫黑色的光泽,不可名状地令人恐惧。原来他的武器是化蛟鞭。 澹台子羽猛地一振化蛟鞭,一道烟尘在地面上泛起,而地面隐隐有裂开的趋势。 容禅看了一眼地上的裂缝,侧身执住展开的悲画扇,冷冷道:“请赐教。” 化蛟鞭如一条巨蟒飞舞在擂场中,处处见紫黑色的电光,如霹雳炸响。容禅见状,手中的悲画扇转了转,他忽然变化出数个分身,散布于场中。一时场内均是白衣剑修的身影。 澹台子羽见着这满场的幻化之身,也不惊慌,他更加猛烈地甩着化蛟鞭,场中均被紫色鞭影布满,数个幻身被打破,直到留下最后一个真身。 紫黑色的尾尖卷上场中唯一留下的一个白衣身影。容禅的手脚都被鞭子捆住,抽都抽不出来,连悲画扇都无法施展。他头上的黑发凌乱地甩着,似是想挣脱这束缚。 澹台子羽冷笑道:“容公子,就这点本事?”他一寸寸收紧了鞭子,把容禅卷得更紧,同时他走近了一些,又保持着一定距离,防备容禅留有后招。 第113章 容禅低头凄然一笑,被鞭子缠裹着的手臂只能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澹台子羽差点被他迷惑了。然而就这点空隙,足以让容禅手中的悲画扇飞出来。悲画扇如一把利刃,卷起狂风,划破长鞭,直奔澹台子羽而来! 澹台子羽侧身避过,而悲画扇造成的风刃弧度极长,不是轻易能够避开的。就在风刃撞上澹台子羽,几乎把他身上衣服都撕成布条之时,澹台子羽串在手上的数枚戒指发出冷光,营造了一个防护罩,替澹台子羽挡住了攻击。 “哼——”澹台子羽心里想着,容禅有些本事,但也不过如此。他摘下手上已经耗尽灵力碎裂的戒指,替换上父亲新赐予他的法戒。好不容易压了对手一头,他岂能错过这个羞辱的机会? “容公子,改日亲自上清微剑宗请教——”澹台子羽话未说完,便见一柄雪色长剑,自他肋下斜插而过,捅了个对穿。 “你!”澹台子羽气急,连连飞身后退。同时他捏碎了手指上一枚戒指,淌血的伤口在迅速复原。 “偷袭!”澹台子羽骂道。 “何谓偷袭?”容禅说。 他凝眸敛眉,如神子般冷清。一柄长剑上鲜血滴溜溜地落下,染湿了他半幅衣袖,身上缠着的长鞭被寸寸崩裂。容禅执剑飞起,一时间剑光冷冽,布满全场,他持玉漏相催剑,疾速刺杀,向澹台子羽袭来! 澹台子羽稍显凌乱地避了几下,同时他迅速执鞭升起,原本碎裂的长鞭又重新聚合,凝成一道紫色长龙。他挥鞭向容禅袭来,空中发出响亮的鞭花声!亦有雷电乌云,受感召而来! 容禅脸色不动,他继续持剑向澹台子羽攻击,一招一式,伴随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光虚影,仿佛已经练习了上千次般流畅。玉漏相催剑中的小型时空阵法在运转着,一会容禅在场地中瞬移,眨眼间逼至澹台子羽跟前,一会又使得澹台子羽挥鞭的动作迟滞,来不及卷上容禅的长剑。 澹台子羽咬牙以灵力相抵抗着,说:“剑尊容夔与忆梨仙子之子,就使这些阴招?” 容禅说:“放屁。能赢你就成。” 澹台子羽惊了,他不料容禅是这般荤素不忌的风格! 澹台子羽思定之后,身上猛地爆开灵光,撕破了容禅的剑影牢笼。同时他飞身而出,挥舞长鞭,一鞭击碎了容禅的许多剑影,剑影被折断坠落地上,一时断剑无数。 “看看这招!”逃走的澹台子羽看见容禅仍挥剑向他劈来,褪下手中戒指往后一扔,这正是比试开始之前澹台天海赐给他的法戒。 只见法戒突然增大,如一只大水缸一般,戒指的虚影将容禅困在了其中。 容禅看这不过是戒指幻化的虚影,就想提剑冲出,但不料这圈困锁的虚影围绕着他移动。他眉头一皱,开始用玉漏相催剑劈砍着这围困的戒指,然而毫无反应。 澹台子羽按着受伤流血的肩头,慢慢飞了过来。他嘴角亦流着血道:“容禅,让你试试这遮日戒的厉害。” 他抓紧时间恢复实力,同时不忘攻击容禅。 容禅持剑对抗着,觉得这戒指有些不对,如只是困住他,澹台子羽不必要最后关头把这戒指扔过来,况且他现在还能行动自如,只是外边多了个光圈。 然而不一会儿容禅开始觉得心潮起伏,天色变得昏暗,他脑中多了一些凌乱的思绪,剑都拿得不稳了。他抬头看着天空,忽见一切雾蒙蒙的,太阳都仿佛被遮蔽了。 一切混乱的、愁苦的、嫉妒的、心酸的思绪自容禅胸中升起。他的身体抖了抖,玉漏相催剑也收了回来,插在地上。 容禅明显的不对劲引发了观众的讨论。 “这是什么法宝?” “看容禅的神色,难道也是进入了幻境?” “不,不是,他眼神还未乱,只是表情十分不好。” 澹台子羽却提鞭此时向容禅靠过来,他只要一鞭下去,就能将容禅打下擂台,重伤不治! “容禅!容禅!”江桥忽然也慌乱起来,他在容禅前几场比试中都没有此种紧张的感觉。他的预感十分不详。他的心脏砰砰跳着,仿佛容禅难受的感觉,也传到了他心里。 江桥挤出人群,冲到擂台边,趴到了擂台边上,叫道:“容禅!”韩楚和聂云曦想拉他都没拉住。 而且这时,江桥许久没有动静的仙骨,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 容禅只是被那戒指引发的负面情绪困住了。 那戒指,似乎有些扰乱人神智的作用,能够唤起人最厌恶、最痛苦的情绪,令人方寸大乱,从而失去抵抗能力。 容禅觉得很恶心,很想吐,同时身体如负千钧,手臂抬都抬不起来,他甚至仿佛听到一种召唤,呼唤他用剑自裁。 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也许是江桥的呼唤,也许是容禅灵台猛地一清,他好像突然突破了这遮日戒的束缚,抽剑一劈,直接跳出了这怪圈! “你!”澹台子羽不可置信地看着。 容禅乘胜追击,持剑继续步步紧逼,他剑舞得如雨丝纷纷洒落,一时间场中一道白色游龙与紫色长蛟缠绕在一起,杀气腾腾。数息过后,澹台子羽因遮日剑防御被破,被容禅一剑斩断长鞭,震出了血。 澹台子羽吐了血,身体退至擂台边缘,化蛟鞭已经断成几节,但他仍在思索着:“你怎么可能破了遮日戒?除非,除非……你是无情仙骨!” 澹台子羽蓦然道破真相,容禅却没太在意他说什么。他知道自己赢了,身形骤然升高,冷眼看着已经浮起至海潮边缘的大蜃精。蜃精在随着海潮起伏缓缓吸气、吐气,吸纳着日月精华。 斩蜃楼,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容禅飞至蜃精上空,表情冷厉,他只觉得自己身后的仙骨,在微微发热,仿佛为这激烈的战斗引动。他忽然抽剑,直接一剑劈向了那厚重无比的蚌壳! “啊——”观众哗然。 观众见容禅赢了,还来不及道贺,就见他直接去那蜃精上空,开始斩蜃楼了。 此时半空之中,看见下边比试决出了胜负,古婆婆满意地笑笑,挥袖洒下一大片淡紫色灵力。那淡紫色灵力触到蜃精的壳,又迫使祂逼不得已张开了一些。 澹台天海却是气得一拂袖,脸色阴沉地看了下界一眼,离开了空中楼阁。 澹台子羽脸色发黑看着容禅于雷雨闪电中与蜃精相斗,垂下头,抓紧了衣袖,完了,此番父亲一定会严厉责罚他…… 容禅一击见蜃精只是微微一震,便再度升空,举剑向蜃精深深一刺! 一大波灵力以剑尖为中心震荡开来。 “哗啦!”周围的海水为灵力引动,蓦地冲上来席卷了蚌壳,然后又迅速回落。那蚌壳张开了一半儿,隐约看见里面柔软鲜嫩的粉色蚌肉,以及蚌壳上一圈又一圈蓝紫色的极为神秘精致和美丽的花纹。 “嗤——”仿佛听到蜃精像人一样的吐气抱怨声。 容禅又转身回旋,从背后抽出玉漏相催剑,一时间,长剑为灵力引动,幻化出一柄通天彻地,撼动人心的白色剑影。剑影朝蜃精一劈而去。蜃精终于忍受不住这刺痛,微微颤动着张开了蚌壳。而随着蚌壳张开,一大股如云似雾般迷幻浓厚的紫蓝色云气,自蚌壳深处吐了出来。 云气越来越浓,越来越厚,遮天蔽日,给人一种梦幻虚假之感。人人的眼睛仿佛被这云气迷惑,又仿佛由假入真,进入了现实。 云气缓缓升空,如飞鹤托举着太阳,日光都将这云气染成淡淡霞色。 只见升腾的云气中间,蓦然升起一座高大巍峨、繁复秾丽的巨型楼船! ----------------------- 作者有话说:好好好,终于写完这些长长的打斗戏了……舒了一口气……睡觉觉 许久没有跟上潮流的老年人近期研究了下晋江风,摸下巴,写甜也是一种天分,可惜我没有……天赋点全点在写虐身虐心狗血小说上面了……满脑子就想写带球跑强制爱美攻强受万人迷炮灰相爱相杀……公平地虐攻又虐受虐所有人……额…… 第94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4 那艘巨船有三四层楼高, 每层有几十个房间,隐约可见或关或开的窗户中还有人影走动, 旗帜飘扬。整艘船雕工非常精致, 楼船上的屋檐、桅杆、走廊,就连船底,都刻满了符文和阵法。 蜃楼缓缓地漂浮于云气之中, 仿佛一大团财宝, 长了手在向人招摇。 看到这艘船,人心都为之激动, 恨不得马上就登船进入。 各派的人选都已定好,容禅这边胜出要多带一个人也没有异议。重伤的澹台子羽被人带下去治伤。然而,就在各个小队做准备进入蜃楼时,忽有人不满道: “我道是个什么人……原来是个初入筑基期的弟子, 高门大派就是好, 不光抢尽了资源,连机会都要抢走。” 原本众人都在或闲聊,或探讨刚才的比试, 听到这刺耳的话, 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原本由江桥搀扶着回去的容禅, 听到这话也停了下来, 回头看。 第114章 那人见有人注意他,又继续气鼓鼓地说: “如果名额是给一个有实力的, 我也就罢了, 不多说什么,然而不过是给一个连我都比不上的人。看来还是裙带关系重要。” 容禅的脸色难看了。聪明如他,岂会听不出这人话里的意思。 “这不过是仙门间的游戏,师父、族人是仙尊的, 弟子亲族依然是,而我等散修,修炼一百年,也抵不过人家一次赏赐、一次点拨。累死累活一辈子的家底,抵不过人家指缝里的沫沫。” 这话说得煽动人心,许多人停下了脚步看热闹。 容禅从不背后受鸟气,他抽了剑提着走过来,不顾身上的伤。剑尖指着这三十岁上下,不知是哪个门派弟子的男人说: “有话就说,不必嘀嘀咕咕。” 男人见到容禅的剑尖又有些畏惧,但有人听他说话,他也便胆子大了起来,说道: “我说,这斩蜃楼的比试根本不公平!你们身上法宝那么多,丹药又多,我们这些散修哪拼得过?道法再高又怎样,剑术超群又如何,不如人家身上有大能赐的防护罩。” “这比试就是诓我们来的,骗人的,反正最后名额也是给亲近的人,想给侍妾给侍妾,给道侣给道侣,我们这些无靠山又无色相的,废了灵石来这儿,只能跟着吃灰。” 这男子说的有几分道理,同时许多人,不愿接受自己的失败,只会在别人身上找理由,也体会到共鸣。 于是有人说: “是啊,斩蜃楼赢了就赢了,我等也不敢奢望,只是这多出的名额,给个我等信服的人也就罢了,偏给个实力平庸的,换我,我还更强些。” “浪费了进入蜃楼的机会。” “是谁?你们消息为何如此灵通?最后的名额给了谁?” “这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诸位,省省吧,天经地义的事儿,我等也只能发发牢骚,改变得了什么。下辈子,投个好胎。” “蜃楼本是大能陨落后留给世间修仙弟子的宝藏,斩蜃楼比试也是为了鼓舞更多仙途的后进者,谁知现竟成了仙门世家炫耀新进子弟的场所,哪年有过小门小户的散修出头的?所谓名额,也是哄人的笑话罢了!” “就你们天真!废物又如何,不给自家弟子难道给你吗?哈哈哈!” 声音越说越嘈杂,容禅是个年轻焦躁的性子,火气上来,剑尖直抵到最开始挑事的男修脖子上,逼问道: “你有意见?还是说你觉得我哪赢得不公平?!” 那人畏惧了,但还是讪笑着说:“容公子,我哪敢说您?您是剑尊后人,容掌门的宝贝疙瘩,又是连胜三场的绝世天才,我等不过您垫脚的石头罢了。” “名额您想给谁就给谁。” 这人嘴上虽服软了,笑容也谄媚,但是说出的话夹针带刺,哪哪让人不舒服。 容禅气愤道:“你不服?你不服我们就再打过!”说着他用剑去挑那人手里的武器,是一把弩机。 韩楚和聂云曦连忙上来拉人,防止容禅冲动。 容禅又道:“还有谁?刚才说话的?哪不高兴?问过我的剑再说话!” 说着他挥剑一劈,剑影流光使得海边的礁石上都裂开一大道裂缝,几个原本在海上、空中闲站着看热闹、说风凉话的人,都被容禅一剑震了出去,倒在地上,嘴角流了血。 修士自然都不是一样的性格,也有那般刚烈耿直的,见容禅出手,也提剑上来相斗,但都被容禅两三剑震了出去。交手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捂着自己的胸口退下,脸色愤愤不平。 容禅脸色冷漠地升至半空,环视着这些刚才或多或少在发牢骚的人群,有些出头鸟刚才被他镇压下去了,有些现在还在用目光偷偷看他,或讥讽,或嫉恨。容禅挥剑一劈,砾石滩上便出现一道深深的弧形伤痕,剑气纵横,靠得太近的人衣裳都要被撕裂。 “斩蜃楼是我打下来的,名额我爱给谁就给谁,哪个龟孙不服就上来和爷爷的剑说话!” 说话间,他看着最开始挑事的那人,猫着腰准备躲入人群中离开,他便飞过去,一把抓起那人的后背,把他狠狠扔了出去。 那人根本反抗不得,被灵力震得胸骨断裂,吐了几口血。“容仙尊,饶命啊!” “滚。”容禅说。 众人见容禅如此强势,镇压了所有人的不满,连牢骚话都不许说,便悻悻然走了。只在人群中隐隐约约传来几声议论: “清微剑宗就是欺负人。” “说几句就喊打喊杀。” “哪天等我这么厉害了也能仗势欺人……” “洗洗睡吧,胳膊哪能拧过大腿。” “咱这些小门小户,惹不起躲得起,还是离远一些。” “自求多福,明哲保身吧!替大伙说话的兄弟,真是英雄!可惜受罪了。我要是有能耐,一定帮这兄弟疗伤,再战过。” 声音很低,几乎听不清。 容禅心里还是有些不平之气,执剑的手颤动,但还是忍住了。 韩楚见容禅与人起冲突,拉不住,只无奈地摇摇头,容师弟的性子还是太烈了一些,过刚易折。年轻人没吃过苦头,没撞过南墙。 江桥只能叹气。 * 进入蜃楼的人数很多,各派按照选择,自行又组成了小队,在蜃楼中探险。毕竟人多一些,安全更有保障。 虽然方泽不愿,但他所在的灵应教是个小宗,只来了他一人,在儿时好友孟节竹的盛情邀请之下,方泽还是和长生殿的人组成了一队。因此必不可免又遇到那个奇怪的男人。方泽想,忍忍就过去了,在这么多人面前,他总不至于怎么样。 不过听说东方俊在与容禅的比试过程中受伤了,现在安静了一些,方泽稍稍放心。 澹台子羽输了比试后,回去消沉了一些,不似之前那般高调。但他并未受到打击就一沉不起,过了些时日又出来了,还是和之前差不多,只是经常挂在嘴角的笑多了些狠厉。 神龙宫却是和昆吾派来的郑玄恪、宁见尘组成了一队。 江桥曾远远见过宁见尘一面,宁见尘本想过来打个招呼,但似乎被身边事绊住,只能远远地向江桥点了点头,目光里涌动着情绪。 事情过去了,即使之前好像有过怨恨,现在也变得淡淡的了。 江桥还是觉得宁见尘是个好人,只是人都有许多不得已吧。 众人祭出飞行法器,各色流光冲天而起,奔至蜃楼前面。靠近了看,更觉这座楼船精致、华美,只是涌动着一股不属于现时的气息。虽然保持完好,但还是从建筑风格、人物服饰上,看得出这是一艘很久以前的船。 一千年了,里面仍有人。 没错,蜃楼里面是有人的。 容禅他们,御剑来到蜃楼前面,只觉得好像穿过了一层水波一样的屏障,便进入了蜃楼区域。 原在地上看时,觉得这艘楼船朦朦胧胧,笼罩在云气之中。冲破屏障之后,觉得这艘船远比想象中真实、鲜活。 他们看到的是,一片空旷无际的海洋上,蓝色的海波间,荡漾着一艘鼓满风帆的楼船。海日跳出,柔柔地照在水波与楼船屋顶的金瓦之上。 仿佛听到楼船中熙熙攘攘的人声,而穿过这层屏障之后,外界的声音就听不到了。 他们只能在这艘船中呆不超过七十二日的时间,到期前必须要出去。 因为不清楚秘宝到底藏在蜃楼什么地方,各个小队随机选了一个地方开始登船。 聂云曦问:“容师兄,可知道这蜃楼里边是什么光景?我们该如何寻找秘宝?一直听闻蜃楼的大名,但是对于里面有什么,却不太清楚。” 容禅说:“我也不曾听说。只是似乎,里边并不十分危险,因而需要注意的不多。掌门只跟我说,进去就知道了。” 他们来到楼船一层的走廊上,见旁边许多房间的门板已损坏或缺失,里边是一些旧家具或杂物,落满灰尘。有一些则门好好地关着。他们强行破开了几间房间进去,发现一些房间是住人的卧室,一些是堆放东西的杂物。有少许收获,但并未找到很有价值的东西。 “韩师兄,你是否记得,我们在外边看时,隐约看到这楼船中有人影?”聂云曦问。 “是啊。”他们强行破开了一间房,里边似乎是个货仓,堆了一些谷物、香料、陶罐,都是很久远以前的东西。韩楚在桌上发现了一盏嵌了蓝芯石的灯具,算是唯一有价值的宝物。 “这些人去了哪里呢?”韩楚说。 “或许要找到人,才能找到有价值的东西。你记得方才我们打开的房间吗,有些还十分干净整洁,似是有人居住的样子。”聂云曦说。 容禅说:“明白了……我看我们也不必一间间搜寻了,先找到楼船中居住的人询问再说。他们每日生活在这楼船中,比我们清楚。” 容禅执扇便欲走,谁知韩楚扯住了他,说道: 第115章 “容师弟……等等。” 韩楚平日话不多,因此突然要说话,大家都安静地等着他。 这个中年汉子略微有些脸红,说:“师弟师妹,我入山门之前,在凡间生活过很长时间。似这般华丽的楼船,我们在人间也有……只是,分三六九等。” “刚才我们经过这些,我看,都是贩夫走卒的房间,因此无甚有价值之物。但是船上,亦有一等舱、二等舱、三等舱之分。或许要到那些一等舱之中,达官贵人居住的房间里,才有船客遗留的宝物可寻。” “韩师兄说得有理。”容禅说。 “只是不知怎么找到那些一等舱的房间?”聂云曦说。 “我想,我们可以往船中心走去,那里应该有些宴会厅之类,贵人们喜欢在花厅之中观赏歌舞,那里应该有比较有价值的东西。嘿嘿,不瞒你们说,那时候,我还在船上卖过茶点瓜果呢,所以如此熟悉。”韩楚道。 容禅笑道:“韩师兄可算是帮了我们大忙,走,咱就直奔船中心而去!” 他们不再迟疑,不花时间探索旁边那些小房间,而是沿着走廊一路向前,寻找那些大的宴会厅以及贵人们住的套间,直接找有价值的秘宝。 这头清微剑宗一行人定了行进的方向,其余小队,也遇到了和容禅他们一样的问题。 长生殿他们比较幸运,落入了楼船第三层之后,才试了几个房间,就遇到了一个特别大的套间。 套间中分隔了数个小房间,有主人住的,妻妾住的,亦有仆人住的,还有几个小宴客厅。纱帘漫卷,地上亦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子,雕花的斗橱中放着许多文玩珍宝,墙壁上还挂着主人的佩剑,梳妆台上放着妻妾的钗奁。 他们找到的最有价值的东西,却是佛龛中的一座玉佛。 这是孟节竹先发现的。 原本大家以为这不过是一座装饰性的玉佛,但孟节竹仔细观察之后,发现佛像的双眼格外有神。他尝试着输入灵力运转这座玉佛,才发现这座玉佛是一件法器,其中包含了佛修的一些功法攻击。 只要拥有这座法器,即使不是佛修的路子,也能借此使出佛修的许多招数,如金刚掌、降魔咒,威力十分巨大。 他们差点就错过了这件宝物,还好孟节竹细心发现了。 然而发现了又如何……根据长生殿内部的规矩,外出发现了宝物,也得按辈分先行挑选和分配,况且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现的,想私吞亦不可能。 于是,孟节竹的手自那尊光滑圆润的白玉佛像上下来,退到一旁,垂首静立,等待姗姗来迟的东方俊进行检视和挑选。 东方俊因受了伤,行动也比之前迟缓。 东方俊拿起玉佛看了一下,他的眼光自然胜过普通弟子,他摩挲了一下这玉佛使用的极品灵玉和精致雕工,慵懒笑道:“孟师弟……真是好眼力呢……这件宝物,至少是元婴期的法器,再往上亦可能。若不是孟师弟,就要错过了。” “不过是大家伙一块行动,互相照应,才碰运气看出来了。”孟节竹视线低垂,谦逊地说,目光是一点都不落在那座玉佛上。 “孟师弟发现了这尊玉佛,却不能占为己有,不觉可惜?”东方俊视线略带挑拨地看了孟节竹一眼,嘴角含笑,语气却是轻松。 孟节竹说:“师兄说笑了。殿内的规矩,大家都是知道的。” 然而,平日与孟节竹交好,折服于他人格魅力的弟子不少。发现这座玉佛后,不少弟子甚至劝过孟节竹自行保留,因为他作为二师兄,殿主亦不会说什么。只是孟节竹低调地遵守殿规。 东方俊秀气的的指尖在佛像上拂过,停留在那繁复柔和的绶带线条之上。他眸里含着淡淡笑意:“师弟……” 东方俊屏退了其他弟子。 东方俊坐在房内一把雕花木椅上,将玉佛往孟节竹身前推了推。他的指尖仍在桌面上轻轻弹动,模仿抚琴时的节奏。 “我知道,孟师弟卡在金丹圆满很久了吧……一直不能突破元婴境。” “师兄,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我尚需苦练。” 东方俊指尖在红唇上轻抚而过,说:“孟师弟一直想要那本曲谱《相如》,助你突破元婴境。只要师弟助我一事,回宫之后,我会将《相如》曲谱奉上,连同这座玉佛,保举师弟为阳春境执事如何?” 长生殿的弟子分为不同境界,境界越高,享有的资源与权力越大。就连弟子的辈分,亦是按修为排行的。 孟节竹眸光淡淡的,说:“师兄的礼,太重了。” “我只要你一件事。”东方俊说,“于你而言,很简单。”孟节竹的修为、人脉已到火候,他不过助他一臂之力,推他上阳春境罢了。 “我想睡你的朋友,方泽。”东方俊淡淡笑着说。 ----------------------- 作者有话说:sorry!!!晚了 最近在找工作,准备笔面试花了很多时间。 今天的更新补上!! 日!!这周榜单字数还有五千多没够晕了! 第95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5 澹台子羽将鞭子抽出, 那绷直的鞭尖上沾满了碎肉和鲜血。他将长鞭一甩,鞭子便缩短变小, 化作一条紫色小蛇盘绕在他的腕上。 澹台子羽笑看着一地狼藉的尸体。 若说幸运, 澹台子羽的小队可算是最幸运的。他们一降落,就遇到了船民最多的地方,也迅速发现了这艘楼船的秘密。 这艘楼船上, 最值钱的宝物, 需要用“海钱”来换。什么是海钱,不过是海中出产的贝壳、珍珠、鱼鳞、珊瑚之类, 价值不等,只是要深入海底,难以获取,因而成为交易物品的流通物。 澹台子羽所站的柜台后面, 售卖货物的船民倒在了血泊里。从他们背后的架子上, 可以看到许多瓷瓶、瓷碗、瓷罐、瓷杯之类的器皿。手下拿着刚从货架上小心翼翼地清理下来的一个大瓷缸,激动地对澹台子羽说: “少宫主,您说得没错!这果然是个炼魂盆, 一件宝物!” 澹台子羽冷冷一笑, 此时, 又有侍从从柜台里拿出来一个木头钱匣, 打开一看,里面正是琳琅满目的“海钱”! 有粉色的珍珠, 蓝色的贝壳, 紫红的珊瑚…… 恰是这些个船民的积蓄所在。 澹台子羽说:“行了,收好这些东西,我们向下一处进发吧!” 宁见尘提着刀,颇为不赞同地走过来说:“澹台公子, 不应如此伤害这些船民的性命。” “性命?”澹台子羽反问道,“这些不过是蜃楼楼主拘来困在船上的一些魂魄。要我说,他们早就死了,我这是助他们解脱。” 宁见尘摇摇头,说:“这些船民已经说了,只要用海钱和他们换,就可以拿走他们店铺里的东西。澹台公子如果看上了这些宝物,用海钱和他们换就是了,何必用如此血腥的手段。虽然是些傀儡……但活在这船上也久了。” “宁道友,我看你是没看清。”澹台子羽满不在乎地踩着满地鲜血离开了店铺,“我们在这蜃楼上只有七十二日,要怎么攒够海钱去换想要的东西?” “要知道,这不过是一间小店铺,而需要换他们口中的珍宝阁的东西,需要的海钱成千上万,靠我们这些人,一个个房间去找,一个个下海去捞,能够凑到多少海钱?” “最快的方法,就是把见到的船民都杀了,从他们身上凑够足够的钱,这才够我们进入珍宝阁的门槛。” “你!”郑玄恪有些不满澹台子羽的冷血。 宁见尘拦住郑玄恪,对澹台子羽说:“澹台公子,你就如此肯定,是通过屠杀船民获取海钱这一条路径?既是如此,那为何船上还留有许多船民,早该杀绝了。当初建造这艘楼船的大能是如此设计的吗?” “这……”澹台子羽眼珠转了转。 宁见尘提刀走过,说:“莫要对蜃楼过于轻视。” 澹台子羽看宁见尘不赞同,默默在他背后嘀咕了一句,老古板。 继澹台子羽一行人遇到船民之后,容禅他们,也第一次遇到楼船上的“人”。 这里几乎如一条热闹的小街巷一般。 容禅、江桥几人看着两侧热闹的小店铺,还不断有黝黑的船民,上来兜售他们手中的宝物。 “外面来的客官,看看吧,只要一百个海钱!” “看我的看我的,外乡人,我这是压箱底的宝贝,只要八十个海钱。” 因为容禅他们一行人衣着、气质明显与蜃楼中生活的船民不同,几乎是他们一走进这条街巷,就被前前后后热情的船民围住了。 那不断兜售自己商品的船民,眼里充满了热切的渴望,直勾勾地盯着容禅一行人。 容禅警惕地抽出剑来挡在众人面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又是怎么知道我们是外边来的?” 一兜售蓝色琉璃宝瓶,并穿着一件敞开衣襟的粗布衣裳,皮肤黝黑的船民道:“你们看起来就和我们不一样,怎么会不知道你们是外边来的。” 第116章 韩楚也禁不住问道:“你们……知道自己在哪里吗?你们知道……还有外面的世界?” 这个船民的眼睛闪了闪,却没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继续大声兜售自己的商品:“成色上好的琉璃宝瓶!自船底货仓捞出来的!仅此一件!一千海钱!” “我的!我的!天丝绸缎!八百钱一匹!物超所值!” “看我看我!深海玉如意!雕工精湛!三千钱!” 他们如鱼群一般,团团挤着,饥饿空洞的眼睛看着容禅一行人。 江桥有点受不了他们仿佛盯着鱼饵一般的干渴表情,问道:“我们没有钱。你们说的海钱,要怎么获得?” 有船民回答道:“在海里,海里,海里……” “海里,海里,海里……” “海里,海里,海里……” “渡海,渡海,渡海……” “回家,回家,回家……” 第一个船民开始说话之后,后面的船民,不知为什么,也在跟着他不断重复话语,一句一句,仿佛提线木偶。嗡嗡的声音听得容禅几人都有些害怕,兼之心烦意乱。江桥连忙捂着耳朵,和容禅他们逃开了船民的包围,直到人少一些的地方,才松开了手。 “这些人怎么怪怪的,有些发疯的样子。”聂云曦说。 “是啊,好在,他们没追过来。”韩楚说。 江桥说:“不知道他们说的海钱,是什么,真的要去海里找吗?” 韩楚说:“或许他们说的,是这个。我刚才在一间房的角落中,发现了零星几片这东西,捡了起来。刚才见到那些摊位上,似乎都放着这些。” 韩楚的掌心中放着一片蓝紫色的贝壳,以及一块红色的珊瑚碎片。 容禅说:“这些确实海里才有。只是,船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难道还真有集市他们要去买东西?” “他们能去哪儿?”韩楚说,“我刚才观察,这些船民看着是活的,实际应该都是傀儡。是当初造这艘楼船时,就放入船中的。” 江桥说:“那他们在这艘船中呆得够久了……” 容禅说:“既然船民说要去海中捞‘海钱’,不妨我们去船边看看?” 聂云曦说:“先别急,我有个问题……为何船民他们自己不去捞海钱,而是要我们去?难道这是大能当初造船的想法吗?要获得船上的宝物,就必须去帮他捞贝壳与船民换取物资。” 容禅道:“这倒是个有意思的游戏,或许蜃楼楼主就喜欢看着登船的人忙碌收集海钱。” 韩楚说:“谨慎起见,我们还是找个船民问清楚。” 韩楚虽憨厚实在,却不是不知灵活机变的性子。 想好了要先抓个船民拷问,他们就寻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店铺,把一个落单的船民给绑住了。手脚都捆起来,塞在柜台后,准备严刑拷问。 聂云曦顺手就把门带上了,于是一行人开始拷问这个船民。 拷问这种事,自然是容禅来做。 容禅拿出悲画扇,尖尖的扇尖划过干瘦又黝黑的船民下巴,惹得被塞住嘴巴的他惊慌不已。这船民长得一副常年海上讨生活的模样。想来当年蜃楼的缔造者爱好颇为奇特,要在海上创造他的个人王国,因此世间千百种人,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头百姓,都要在船上有对应的角色。 “说,你们的海贝是怎么得到的?”容禅阴恻恻地说,“不说,我就……” 扇尖在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呜呜呜!”船民惊慌地挣扎起来。他的嘴巴已经被一团布堵住了。 “桥!把他嘴里的东西给取了。”容禅吩咐道。 江桥依言把船民口中的布团取了出来。 “我说、我说……贵人,您问……” “你这海钱是怎么拿来的?” 按照容禅的眼神示意,江桥在这船民的身上搜出了一个小钱袋,里面果然藏了几枚贝壳。 “船、船上找到的……”船民被一群人虎视眈眈围着,知无不言,屁都不敢不放。 容禅眸光闪了闪:“明知船上有,那你们……怎么让我去海里找?” “我、我……”船民左右摇晃脑袋,似是不想说,容禅用扇尖点了船民身上数个大穴,痛得他浑身痉挛。这些船民虽已成傀儡,但仍保留着之前肉体凡胎的特征。 “啊啊痛!我说……” “我们,海里,去不了……”船民支支吾吾地说。 “有危险的海兽?”容禅问。 “浮、浮不起来……”船民说。 容禅惊讶,与江桥交换了一个眼神。 容禅继续恶狠狠地说:“你身上的海钱真是捡的?”灵力打在傀儡船民的痛穴上。 “啊啊捡到的……空房间……捡到……只要有房间空出来……我们就去去捡东西……” 船上这么多空了的房间,估计原本是住了人的,后来空出来,其中的宝物和财物,自然被瓜分了。 不知这艘蜃楼原本住了多少人……现在这么多空旷的房间,规模已经大为减少了。 “原来是这样。”容禅看了眼韩楚,韩楚凑过来在他耳边说:“这些‘人’,魂火确实还活跃着,但身体已经被制成了傀儡……估计活跃的意识也有限,可能当初是有意放在船上的。” 这些船民既然都已经“死”了,那他们还要“海钱”做什么?容禅随口问: “你们要着海钱做什么,买东西?” 这时候那船民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眼里射出少见的精光。他疯了一样,几乎要挣脱容禅的绳索,容禅差点没把他按住。他像是吃错了什么药一般,重重地喘着气:“回家,回家,回家……” 又犯了和刚才的船民一样的口吃的毛病。 见是似乎触动了这个船民什么开关,容禅担心这船民会大闹起来引来其他的船民,便出手把他打晕了。虽然现在不见威胁,但是这些船民在船上活了这么久,或许和这艘船年纪一般大,人老成精,物老成怪,谁知会隐藏着什么。 “唔……那我们现在,是先去船边,还是先去找宴会厅?”容禅举着扇子沉吟道,“这海钱看起来很重要,我们还是尽快收集。不如就回刚才那儿,打劫一些?” “不行!”江桥叫道,“他们要攒钱回家呢,怎么能去打劫他们的钱。” 容禅笑了笑,扇柄敲了敲江桥的脑袋,说:“这些不过是关在这艘船中的傀儡,即使有一些自主意识,也非常微薄了,哪还知道回家呢?他们都是一些死物。” 江桥摸摸脑袋,说:“那他们也会想回家啊……任谁一直呆在一艘船上,都会厌倦的吧。况且,之前把他们抓来的大能都已经陨落了,他们还被锁在这里,太可怜了。” 容禅愣住,所以这才是这些船民说要“回家”的原因吗?困在这秘境中无法转世,即使只是五十年开启一次,也足够烦闷的了。 江桥有时候简单的直觉倒非常准。 容禅捏了捏江桥的脸蛋,说:“那听你的,我们先去船边看看吧。” 于是他们转变方向,朝着来时的路转出,然后走了不久,竟到了甲板上。 甲板上空无一物,仅堆着一些绳索和舢板。烈日当空,在这艘蜃楼往外望去,茫茫海水,不见尽头,连一座海岛,一座山峰,或者另的一艘船,都没有。 在甲板上晒得灼热,船舷旁往下看着碧蓝的海水,倒是通通透透,底层有一些阴影,看不清是什么。 “在这地方,也是怪寂寞的。”韩楚说。 “韩师兄,你有没有发现,这儿没有一条鱼。”聂云曦观察了一会儿后,说。 “好像确实是……不见游鱼。” “蜃楼的缔造者,应该是隔绝了一方空间,因此此处看着漫无边际,实际与外界一点关联都没有。”容禅说。 “那我们要下海看看吗?”江桥问。 “不急。”容禅说着,同时,他自衣服上扯下了一根羽毛,扔到了海里。 果然,如预想一般,那根羽毛飘飘摇摇,随风微微起舞,落到海面上之后,却一点没犹豫,直直地沉没入海底了。如同一块铁一般。 容禅脸色难看地说:“羽毛不浮……这是弱水。” 再轻的东西,在弱水中也浮不起来,它会直接吸入所有东西。 他们贸然下海去捞海钱,也是被淹死的命运。 正当众人考虑怎么进入弱水之中,取得海钱之时,忽听得楼船上传来剧烈的吵闹声,似乎是三层以上的位置,有骂声,亦有打斗之声。容禅仔细听着那声音,在其中发现了熟人……澹台子羽。 容禅眉毛一挑,说:“走!我们跟过去,他们发现珍宝阁了。” * 容禅他们转身往那楼船三楼跑去,因为可以听声辨位,倒比他们自己寻找快了许多。 等到他们到达三楼一个特别华丽和空旷的大厅时,却发现里面的状况一片焦灼。 第117章 所有的家具都被堆了起来,堆在一个角落里,几个外来的修士瑟瑟发抖地躲在家具搭建的角落里,躲避着来自外部的巡游和杀戮。 刚才在这儿举办的是,楼船上一月一度的“拍卖会”,商人会拿出他们手头最好的东西,谁出的海钱最多就能拍到。澹台子羽他们正高兴,他们快人一步,抢到了拍卖船上最厉害宝物的机会,谁知他们刚拿出那些钱—— 原本坐在贵宾席上,那几个穿着锦缎服装,富商模样的人,见到澹台子羽他们拿出来的钱后,鼻子翕动,仿佛鲨鱼嗅闻到了血气一般,大嚷他们拿出来的钱是“脏钱”!要把他们抓起来! 澹台子羽他们万万没想到,蜃楼楼主不仅将凡人抓了进来,缔造他的理想天国,也将修士抓了进来,同样制成傀儡。因生前修为不同,在这艘船上的地位亦不同。 那些衣着显贵的富商模样的人,竟然是元婴期的修者! 一些人为了引开元婴修士的攻击,破开了拍卖厅大门,跑到蜃楼其他楼层去了。有些则利用拍卖厅中原有的障碍物,把自己藏了起来。但那嗅闻到海钱上血腥味的修者,仍然机械地在外边游荡,不断地寻找手上沾了脏钱的外来者进行屠杀。 宴会厅中已经堆了不少尸体。 澹台子羽他们现在就处在这样尴尬的境地里。 容禅他们进来时,恰好与被困在小角落里的澹台子羽他们面面相觑。见到外边有人进来,这个小队本来两眼放光,但是见到容禅他们进来后,那个门又合了起来,原来是个单向的门,又迅速垂头丧气起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容禅说道:“不巧,在这儿遇到各位。这位……澹台公子,形容颇为狼狈啊,与往日风采大大不相同。” 容禅的语气自然是幸灾乐祸的。澹台子羽现在确实好不到哪儿去,本来他们看中了拍卖会上一个粉玉香炉,不料一出手叫价,就被一个元婴修士发现了他们钱上带血之事。然后他生生中了元婴修士一击,现在胸口重创,剧痛无比,灵力大减。 澹台子羽黑发凌乱,断成一截一截,原本贵气逼人的脸上,现在也沾染了血迹和黑灰,像是钻了不少桌子底才躲进来角落的。江桥不由得咬住嘴唇忍笑。 澹台子羽反唇讥讽道:“你们现在进来了,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同被困在这儿,等死吧!” 外边的元婴修士似乎发现了这个角落里的秘密,开始不断攻击这儿。灵力震动的波浪阵阵传来,角落里的人听着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心底发颤。他们堆在外边的家具,虽然都是一些灵物,但抵挡不了多久元婴修士的攻击。 容禅说:“你以为我们是和你一样蛮横的废物?” “你!”澹台子羽气死了,他想立即站起来和容禅争斗过,但他现在重伤在身,还需打坐调息,金罗臣把他按了下来,说道: “少宫主,勿冲动。” 说着,他又拱手向容禅道:“容公子,如今我们都被困在这儿了,大伙还应同舟共济,想办法逃出去才是。” 容禅玩味地看了澹台子羽和金罗臣一眼,扇柄抵着下巴,心情恶劣地说:“你让我帮你,我就要帮你吗?凭什么,你算哪根葱。” 金罗臣惊讶,他不料容禅竟是这样的性子,喜怒无常!于是金罗臣便又行礼道:“容公子,此前多有得罪,在下替少宫主赔不是了,还请您宽宏大量,大伙先渡过难关,出去后,定上门致歉。” 容禅心里想,难怪澹台子羽身边老跟着这么一个人,比他性子老成得多,怕是澹台天海知道他儿子不济事,安排在身边的。 但他刚唱完了白脸,怎么又能唱红脸呢,于是便指了指江桥说: “我们能平安到达这儿,都仰赖小江师兄,接下来怎么办,你们问他吧。” 说着容禅在江桥耳边低语道:“趁这机会,好好折腾他们,给你出气。谁说你没用的。” 若不是江桥,可能他们现在也在屠杀船民了。 “小江师兄,我们误坏了船上的规矩,还需向您请教,如何能够脱困。”金罗臣立即客客气气地对江桥说。 “我?”江桥还是第一次正正经经地被人叫“江师兄”,有些惶恐。 容禅朝江桥挤挤眼睛,暗示他随便来,有啥事他们能够兜着。 ----------------------- 作者有话说:赶榜快把我赶死了!然后还是毒榜崩溃! 抠抠搜搜终于凑够了榜单字数。 这周比较忙要准备笔面试,sorry更晚了。 第96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江桥想了想, 说:“还是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吧……你们是怎么惹到外边那人的?” 金罗臣说:“小江师兄,我就长话短说了。我们原本是来参加拍卖会的, 据说这船上, 每月会从船底货仓中拿出一件珍宝拍卖,少宫主看中了这次的粉玉香炉,谁知那几个富商一直同少宫主竞争, 后来少宫主出价最高, 拍了下了香炉。那几个富商——元婴修者就说我们的海钱来路不正,跟我们打了起来。” “哼, 事情败露就败露了,我看,大不了兵分两路,使人先引开那元婴修士, 再分头逃离。”澹台子羽插嘴道。 “那谁可以去引开元婴修士?”江桥问。 澹台子羽看了看几个宫内弟子, 谁知触到他的目光后,神龙宫弟子都低下了头,谁也不愿去做那个倒霉蛋。澹台子羽咬住唇, 这几个白眼狼, 白费了宫中这么多资源养出来! 江桥忽然说:“我们为什么不和那修士谈谈呢?” 江桥的话说得很天真。 金罗臣面带忧色, 说:“小江师兄, 现在这状况,怕是我们一露头, 就会被那修士击杀……” “那是因为你们的手脏。这船上的船民, 估计有办法分辨出那海钱是自愿交易的还是被迫给出的。”容禅说。 “那我们为什么不清洗干净海钱,使他们发现不了呢?”江桥说。 澹台子羽说:“你以为我们没试过,这钱上是看不出来一点儿问题的。” “我看得和对方谈谈,利字当头, 我不信对方不心动。既然他参加拍卖会,他也需要海钱来购买法宝。”容禅说。 他赞同了江桥的想法。 “那谁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金罗臣问。 “谁说要去做了?只要骗就可以了。”容禅拿出悲画扇,说:“不过,得澹台公子出点血,你得把海钱全部交出来。” “什么!”澹台子羽不满,他杀得血流成河,才从无数船民手中夺来了这些海钱,现在竟要拱手交出去。竹篮打水一场空! 容禅用扇柄敲敲嘴唇,说:“澹台公子,你还想不想逃出去?” 此刻外边,又传来了元婴修士大肆攻击他们薄弱的防护罩的声音。这个房间角落摇摇欲坠。 “我们得花钱买路。”江桥说。 “对头。”容禅道。 金罗臣道:“少宫主,这个时候,就计较不了这么多了。” 不得已,澹台子羽拿出了一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海钱,约有上万枚。 澹台子羽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谈法。” 江桥说:“我们可以跟他说,把海钱给他,他去拍卖法宝,然后放我们走。” 金罗臣说:“说得对!我们可以趁那人分神之机,逃走!” 容禅和江桥在一旁嘀嘀咕咕耳语了一阵,然后容禅说:“诸位,我会用悲画扇,造一个幻境,使那元婴修士放松警惕。不过估计维持不了多久,还请各位抓紧时间打开通路,一会一块逃出去。” “有劳容公子!” “容公子小心!” 容禅轻轻转动悲画扇,一阵淡淡的金粉似的灵力飘散在宴会厅里。随着灵力的飘散,悲画扇改变了那元婴修士眼中看到的一切—— 凌乱陈旧的大厅忽变得整洁光鲜起来,褪色的地毯和梁柱逐渐恢复了光艳,斑驳的壁画复生,破损的地板修补,一如这栋蜃楼刚刚建成时那样。 在视线的前方,忽出现一个背对着他的纤痩的白衣青年,元婴修士猛地击出一掌去,打碎那身影,那身影也如破损的镜面一般,消散了,再也拼不起来了。 “嗯,是幻术?好久不见了,竟有人又得了幻术传承。”元婴修士道。 这时,在他背后,又有一个声音说:“仙尊,想和您谈一个交易。” “哪来的小子?不识规矩!”元婴修士又击灭了这个幻影。 但这个幻影被击灭后,在原地留下了一个木箱,装满了海钱。 容禅和江桥非常紧张,容禅又在四处布下了更多的幻影,隐藏住他们的真身所在。 “仙尊,您击杀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但这么多海钱,不可惜了吗?”江桥按照容禅的设计,声线平静地说着,仿佛完全不受元婴修士的威压影响。 “小子,你们这些拿脏钱的,跟我装什么神弄什么鬼?”也许是发现他出手击灭的都是一些幻身,元婴修士停下了攻击,开始冷笑着看面前江桥的幻影。 第118章 白衣青年转过了身,他的神情淡淡的,眉眼也淡淡的,却有一种舒展和冷清的气质。江桥说:“从我们的手中给您,就不是脏钱了,因为我们是自愿与您交易的。” “在玩什么把戏!” “您也需要这些海钱,不是么?甭管来路如何。我们在向您买一次逃生的机会。”江桥说。 钱还可以开路!或许这是他们在船上学到的第二条规矩。 元婴修士犹疑了一下。看到他停顿,江桥和容禅就知道他们赌对了。这些元婴修士困在船上这么长时间,船上又有这么多的空房间,他们不相信每个人的手是绝对干净的。 只是有他们并不知晓的暗规则存在。 “外来者,你们很危险。”元婴修士低声道。 容禅看了一眼其他人打开通路的进度,他们正在努力破坏那扇单向的门,试图制造缺口冲出去。 见有戏,江桥继续说道:“与您一般的修者,还有三个,如今追逐其他外来者出去了,但若他们回来了,这交易的机会就会一分为四了。届时,您只能得到这箱海钱的四分之一。” 反客为主!引起这元婴修士的焦灼感。 “有点意思。”元婴修士冷笑道,“但很可惜,根据船上的规矩,我不能放过你们。见脏钱者,必诛之!海钱留下,我答应可以留你们一个全尸。” 江桥和容禅对视了一眼,俱紧张起来,他们已经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他们曾预想过,与这元婴修士谈判失败的结果,只要他们能拖够时间,足以开启通道逃离即可! 金罗臣又催促余下的人员抓紧合力打开通路。 江桥说:“如此……仙尊,临死之前,能否解答我们一个疑问?” 见即将有一笔巨款到手,元婴修士也放松了些,掌心的灵力蓄势待发,他说:“你说吧,看你还算乖巧有礼。” “请问仙尊,这船上的船民,包括您,为何要执着于换取海钱呢?即使是为了交易法宝,得到法宝之后呢……” 这是容禅想到的一点。对于一个封闭的小世界而言,在这里呆得越久,修为也难以长进,那么再执着地换取海钱,夺去法宝又有什么用呢? 困在一个世界中,还执着于互相斗争,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所有人都没有希望…… “呵呵……”冰冷的笑声响起,元婴修士的大手向江桥的虚影以及地上的钱箱抓过来,他道破一个残忍无情的事实: “蜃楼之主,曾告诉过那些蠢才,攒够海钱换取船票即可离开这里……而我早就看透了,不如活得痛快一些,把一切都杀光、抢光!哈哈哈哈!” “跑!”容禅对江桥说。 于是江桥将地上的钱箱漫天一撒,霎时间海钱飞了遍地,俯仰皆是。趁此机会,江桥随容禅还有其他人一道,从好不容易打开的缺口中冲出去! 元婴修士原本见海钱落了遍地还想去捡,但随即看到这群外来者竟是为了诓骗他,拖延时间逃窜,便大怒。他伸手拢住了地上所有海钱,收入大袖中,同时冲出走廊,不断追杀着江桥他们。 “外来者!让我杀了你们!和我们一块葬身船中吧!” 元婴修士一路不断出手攻击着,江桥他们御剑堪堪逃离,而一路的走廊、栏杆,廊柱都因修士的猛烈攻击变得破碎不堪。于是韩楚喊道: “大家分开逃!散开!” 于是人群自然分散了几路,让元婴修士无从追击。就在江桥择了一条小路开始拼命逃跑时,旁边的店铺中忽然伸出一只手,猛地把他扯了进去,并且捂住了他的嘴! “唔唔!” 江桥霎时间慌了一阵,而他看清了捂着他嘴的人的脸。这时元婴修士在门外一晃而过,继续乘着灵光去追击其他人了,没有发现他们藏在这里。 抓住江桥的人,正是本应重伤的澹台子羽。 澹台子羽用长鞭,慢慢捆住江桥的手臂,及身体,使之动弹不得。而他又看着江桥惊讶的眼神,在江桥耳边道: “小江师兄,终于抓到你了。” “现在,我们该去干正事了。” 江桥说:“你!你不是受伤了吗?你抓了我,容禅会发现的。” “哼。”澹台子羽说,“等他追过来再说吧。” 他挽起袖子,身上的伤痕已经淡了,他的确受伤了,但是他体质特殊,恢复极快,而他并未显露这一点。 “少主,往船底的通路已经打探好了,我们这就往货仓去吧。”金罗臣禀告道。 “好。”澹台子羽拽着鞭子,迫使江桥向前,撞到他身上。澹台子羽伸手摸了摸江桥的脸颊,却被他偏头躲过。 澹台子羽深深地嗅闻了一下江桥身上的香气,露出陶醉的神色。他冷笑道:“长得只能说过得去,偏偏有股媚劲儿。伺候容禅伺候得不错吧?” 说着他拽着江桥,往显露出来的一条隐藏的向下的楼梯走去。似乎是一条密道,不经过外边复杂的走廊,直接往船舱底下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江桥叫道。 “小江师兄,我们现在带你去的,正是这座蜃楼的核心。”澹台子羽说道,“什么集市,什么拍卖会,都是幌子罢了。真正的宝物,都是藏在船底的货仓里。就连拍卖会,都是每月只拿出一件来出售,而你想,那里还有满满一层压舱的货物呢!” “你!你们是装的!”江桥说。 澹台子羽笑了一下,说:“也算不上装吧。是你们给了我启发。”原本澹台子羽确实是想去拍卖会竞购法宝的,但不料失败了,而他从拍卖会上,得知了还有船底货仓这么个地方…… 他们直接闯入货仓去,不是任取?那时候,什么海钱,什么拍卖,都不是阻碍…… 因为他们直接抢法宝! 江桥咬牙欲挣开澹台子羽困锁在他身上的长鞭,但灵力遇到这紫色化蛟鞭后皆溃散。澹台子羽说:“江桥,别费力气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江桥见挣脱不得,手脚用力不想被拖到地下走廊去,他又拼命喊道:“容禅!容禅!我在这儿!” 澹台子羽连忙捂住他的嘴说:“给我闭嘴!你想把那修士引来吗!” 说着他恶狠狠地把江桥往楼梯推下去,而他们头顶上,木板渐渐合拢,再也看不出,这儿曾有一条密道。 江桥心中绝望着,他只希望,容禅能早点发现他不见了…… * 长生殿一行人的路程比较顺利。 他们搜寻了几个房间,找到了一些不错的法宝。尽管中途遇到过一些抵抗,但船民实力不是很强。他们也从船民口中,得知了船底货仓的消息。 他们来到货仓之后,发现确实藏着许多东西。因为这艘楼船原本仿的是出海的大船,经营远洋贸易的商人携带了许多货物,自然存放在货仓中。 只是货仓并非一个整体,而是分隔了许多区域,各自设有阵法和限制。因此东方俊他们,选择了一块区域努力破除其阵法。成功之后,再逐渐清理货仓内的物品。 货仓中藏的,是蜃楼之主自各地搜罗来的奇珍异宝。因有些秘宝过于珍贵或者危险,又各自设置了禁制,限制于宝匣之中。 长生殿的弟子正在有条不紊地清理货仓中的宝匣,并处理一些意外情况。 在一间隐秘的小房间内。 方泽浑身酸软地醒来,他伏在一张床上,手指曲张,觉得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吃力地撑着自己的身体起来,然后又趴伏下去,摔在床上,四肢提不起一点力气。 怎么回事,他记得,好友孟节竹约他见面,然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中途发生了什么,他都不记得…… “醒了”一个清冷的声音说。 方泽艰难地转过头去,却发现了一个怎么也意料不到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儿!”方泽吃惊地说。 见着这个淡笑却危险的男人,方泽不顾身体的异样,强撑着站了起来,而后又撞到了床柱上,疼得他都清醒了。 他怎么了,好像中毒了一样。 “小心点儿。撞得我都心疼了。”白皙修长的手掌垫在方泽与床柱之间,也借机把他揽入了怀中。 东方俊浅笑着看怀中一身蜜色皮肤,却摸到粗布衣裳下结实肌肉的健壮男子,看着他惊愕的眼神。 “你给我滚!”方泽吼道,猛推了东方俊一把。然后他又跌跌撞撞地跑开,不小心撞在了长桌之上,而那长桌上,正放着东方俊的九霄琴。 “何必挣扎呢。你朋友都把你卖给我了。”东方俊抚摸着唇角被撞出的血,轻轻舔掉。 铁锈的腥味,却使他回味无比,正如眼前这让他见过就念念不忘的男人。 “你胡说什么!你说节竹……”方泽惊愕地说。 “是啊……不然,我怎么把你搞到手呢。” 方泽趴在琴台上,正想起身,却双腿酸软无力。他的大脑被冲击得一片空白,难道是因为孟节竹,他才落到了东方俊手里? 第119章 他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被孟节竹背叛了? “你骗人!”方泽吼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从小山村出来寻仙访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孟节竹陷害他! 方泽崩溃了,他不敢相信。 “你的好朋友给你下了药,把你给了我,你不知道么?”东方俊揭露真相。 “春宵苦短,宝儿,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吧?”东方俊进而甜腻地说。 趁着方泽中了药酸软无力,东方俊轻轻一扯,青年的上衣便落了下来,露出饱满结实的胸膛,块块肌肉分明,漂亮无比,以及一把劲痩紧实的腰。 “禽兽!”方泽只会骂道。 然而他未见过东方俊这般外边清俊飘逸,内里肮脏变态的人,所识得的词汇亦有限,翻来覆去只会骂那几句。 “滚开!疯狗!” 东方俊轻笑几声。方泽恰好被压在他的九霄琴上,九霄琴如他的半身。方泽挣扎反抗时,恰惹得那琴弦频频作响。 琴音叮咚,而琴主着实是个烂人。 “宝儿,这小嘴,着实有点笨呢。还是等着一会床上叫吧。”说着,东方俊将方泽压在了九霄琴上,同时,他用手指无比熟悉地轻轻一拨,那弹动的琴弦便震得青年光滑的胸膛阵阵发红。 “啊!你!”方泽咬着下唇,眼里亦翻出了水光。 坚硬的冰山晶铁铸造的琴弦勒得青年发达的胸肌道道红痕,并随拨动的琴弦阵阵颤动。 琴弦的震动,均传导到了青年身体上。 东方俊咬住方泽的耳垂,留下湿润发亮的痕迹以及带着血丝的齿印。他怜惜地吻着方泽的下颌道:“乖,宝儿,我让你领会什么是龙阳极乐……” 方泽却十分厌恶东方俊的任何碰触,觉得他仿佛是地底爬出的邪魔。他以前怎么会看错,还觉得这人外边清雅斯文,实则是个恶心透顶的暴徒…… “我、我不会放过你的!恶心!我要杀了你!” “宝儿,性子越烈我越喜欢。” 谁知方泽积攒了半天力气,突然回首一个肘击撞开了东方俊。东方俊沉溺于色欲之中,躲闪不及,然而方泽又祭出裂地锤,一锤向东方俊砸了出去,把他狼狈地砸到了地上。 方泽随即向门口跑去,但跑了没两步,药力发作,他又双腿发软,跪到了地上。他伸手爬向门的方向,只觉身体里有一股难以忍耐的瘙痒之感,让他全身都很奇怪,面色赤红,血液潮热,一股脑儿地涌向全身。 “哼。枉费力气!”东方俊不慎吃了方泽的亏,原本柔情蜜意的脸,现在也冷淡起来。 他面色如霜地抱着九霄琴向地上的方泽走来,嘴角流着血。而他素手轻轻一挥,发出的一小段曲调就使方泽的身体更加酥软,他甚至柔媚地叫了一声“啊”,身体蜷缩起来,浑身都在出水,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禽兽!魔头……”方泽仍在骂着,只是声音里带着哭意,好似调情一般。 东方俊再度随手拨了几段琴弦,听着那绵柔缠绵的琴音,方泽觉得自己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一块颤动起来,好像在随着那琴声一起发颤,弹动,他的气血翻涌,清醒的意识已经逐渐被另一股灼热难耐的欲望取代。 “滚开……”方泽仍在沙哑地叫着,脸色通红,满脸是汗。 那琴音,亦能调动人心和□□的欲望 “宝儿,我不知玩过了多少个男人,像你这样能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第一次见呢……哥哥在床上,一定深、深、地疼爱你。”东方俊冷漠而邪气地说。 草死他。 他拖着方泽的脚踝,将他拖回了床上,并锁上了门。 ----------------------- 作者有话说:扁扁地点进来 扁扁地更新 扁扁地离开 因作者都是晚上现写现发,我想,以后还是固定晚上更新吧…… 第97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7 容禅他们跑了一阵, 直到彻底甩掉那元婴修士,才停了下来。 每个人身上都挂了些彩, 但好在并无大碍。 停下来歇息时, 容禅才发现,江桥不见了。 “江桥呢?”容禅惊愕地问。 韩楚和聂云曦看了看周围,竟真的没有发现江桥的身影。“兴许是……走散了?”聂云曦说。 “回去找啊!”容禅说。 容禅担心死了, 先不说有个与他们有仇的元婴修士在这船上晃荡, 就是船上仍有许多未知的危险,把江桥丢哪里了都不知道。最害怕的是, 落单的江桥被那元婴修士抓住了。 “容师弟别着急!江师弟不是那般莽撞之人,兴许只是落下了,躲在哪里。”韩楚说。 “唉!”容禅大叹了一口气,说:“我回去找!” 因出来得急, 为了甩掉追踪他们的路线乱七八糟, 都不记得走过了哪些地方。一路上,为了应对元婴修士的追击,他们出手破坏了船舱不少地方。现在那些地方都堵塞了。 容禅几人回头把他们可能经过的路线都找了一遍, 甚至还回到了拍卖厅……依然没有发现江桥的踪迹。 “难不成, 他真的被抓走了?”容禅脸色发白。 如落到那元婴修士的手里, 江桥凶多吉少。“容师弟别急, 可能是我们还没找到。”韩楚说。 “如若只是迷路,他应该在等我, 但我们走了一路都没发现……”容禅说。 容禅蓦然抽出剑来, 说:“等不及了。” 韩楚说:“容师弟,你这是打算?” 容禅说:“我回去找那老头!” 韩楚听了脑子都要炸了,他庆幸这趟他们是跟着容禅一块出来的。韩楚劝道:“容师弟……还是做好两全之策,那人修为高深, 又在船上呆了许久,太危险了。” 容禅说:“哪里不危险?我们呆在这儿就不危险了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韩楚说:“唉……是,既入了蜃楼,又何必畏首畏尾。” 他们几人商议了一番,将身上准备的符咒和丹药梳理了一遍,计划如何对付那元婴修士。 “刚在拍卖厅那一层,我观所有房间均比下层轩敞、华丽。如果这船上以修为定高低,这些个元婴修士应就住在那一层。就是韩师兄所说,一等舱。”容禅说。 “那里是他的老巢,就算他抓了江师弟,应该也会带回那里。”韩楚说。 聂云曦道:“好在……刚才一路上,我们并未见到……尸体。所以江师弟应该还活着……” 容禅紧捏着剑柄,第一次心中泛起了汹涌无比的杀意,几乎动摇心境。他忍下心中那股强烈的情感波动,这股恨意几乎侵染他的道心。 容禅说:“一会,我会以幻术为遮掩,接近他。还请师兄、师妹为我掩护。” “是,师兄/师弟。” 容禅闭了一会眼,想起《渡亡经》中提过的一种毒药,无色无味,只要近身催动即可使中毒者筋骨寸断,灵力衰竭。即使是化神期修士也不可避免。 他再睁开眼时,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悄无声息地,将一点冰蓝色的毒药涂上了剑尖,谁都没有发现。 他们回到拍卖厅那一层,运气很好,没多久,就遇到了之前追杀他们的元婴修士。 只是,有两个…… 他们躲在一套间外边,偷看见,除了刚才追杀他们的元婴修士,还有另一个,修为约在元婴中后期。之前澹台子羽说遇到四个元婴修士果不为假。 他们偷听到里面在说: “还真兄,为何躲在此处休憩,难道是收获颇丰了?”一个穿着蓝色太极道袍,长须飘飘的修士道。 原来刚才追杀他们的修士道号为“还真”。 “见素兄,不过在此修行罢了,哪来的什么收获。”还真修士淡淡道。 “哦?这蜃楼中现在满是外来者,你我已经沉睡数十年,难道不想趁此机会拼杀,离开蜃楼?”见素说。。 还真修士眼睫低垂,道:“我已无欲无求,只待耗尽寿元罢了。” 见素忽然拂袖冷笑道:“我可看见你追着那些外来者出去了,亦是最后一个留在拍卖厅中的,你就什么都没拿到?” 还真说:“我将他们都杀了,然后回来了,怎么了?” 听到这儿,容禅不由得握住了剑柄。 见素又问道:“尸体呢?” “我扔进海中了。” 容禅蓦然拳头紧握。 “就这么简单?”见素说。 “那你待如何呢?见素,当年你我为楼主的秘宝诱惑进楼,如今货仓就在船底下,你有本事,就自去取,在我这儿纠缠作甚。”还真挑眉道。 “哼!”见素被气着了,狠狠地一拂袖,离开了。 容禅冷眼看着这二人的争端,面容如万年不化的雪。 他对韩楚、聂云曦道:“助我引开那见素,不要让他回来,我要杀了这还真。” 第120章 韩楚一听,虽心中惊诧,但他知道容禅心中自有计较,便一拱手,和聂云曦一道去引开那见素修士。 容禅冷冷地哂笑一下,他的悲画扇于手腕中轻轻旋转,进而,他的模样换了个样,变成了见素修士。那见素修士也是剑修,于是容禅提着他的剑,走入了还真所在的室内。 还真正闭目打坐,元婴修士的威压淡淡散开,感应到有人进来,他又睁眼道:“你不是刚走吗?怎么又回来。” 容禅说:“我在路上见到一群外来者,说要来找你寻仇。” “找便找罢,一群毛孩子,我还怕他们?” “他们说,他们其中有个人,揣着离开蜃楼的钥匙,但不见了。来问还真兄,是不是把那人扔海里了?” 还真蓦然怒目圆睁,盯着容禅看了一会儿,说:“扔海里了又如何?哪有什么离开蜃楼的钥匙。” “真扔海里了?” “船下都是弱水环绕,你自去找不就是了。怎么,杀了外来者也如此值得你关心?” 容禅压抑心中的怒气,问道:“扔哪儿了,我要去找。” “怎么,你也信了那些可以离开蜃楼的钥匙的鬼话?” “你不信,我信,何况,我听说,这次的外来者,接触到了蜃楼之主的后人……” 还真眯着眼睛看容禅,忽然一掌袭来,说:“你不是见素!” “蜃楼之主早已被船民合力杀死,哪来的后人!” 爆裂的灵光轰然炸开,容禅侧身避过,同时他卸去伪装,一柄冰雪色的长剑,直向还真递去。 还真道:“不过一个金丹期的小子,也敢来杀我!” 容禅与还真过了几招,纵然他剑术精湛,但毕竟还真修为高过他许多,且狠辣老练,没几下容禅便被打出去,震碎了胸骨。 还真的指骨嘎嘣作响,他缓缓朝地上的容禅走来,说:“我记得你,你是那群外来者中的一员,怎么,你们丢了人,要来找我了吗?有点胆气,可惜,不自量力……” 还真正欲出掌击杀容禅,容禅条件反射地将剑刺出去,那还真已放松警惕,他一伸手就握住了容禅的剑尖,然后迅速感觉到不对—— “你!” 容禅用灵力迅速催动那毒药“千秋醉”,越过还真躲至他背后。在还真转身追击时,容禅又丢出了几张“爆裂符”、“停滞符”。还真虽然反应极快,避过了这些符咒,但还是被伤到了身体。 “你你——” 还真发觉他虽躲过了这几张符,但反而因动用灵力,毒素更快速地在他体内蔓延。“你怎么会有毒经的传承!”还真吼道。 容禅不与他解释,剑尖挑了几张符咒,继续与那还真斗在一起。他别的不多,符咒极多。 还真为避开那杀伤力巨大的符咒,频频调用灵力,眼看着那冰蓝的毒物自手臂蔓延而上,他逐渐感觉到了浑身麻痹,以及灵力消减。 还真一狠心,直接断了自己的左臂! 容禅用剑尖顶着一张含有化神一击的符咒,抵在还真的脖颈上。断了一臂的他已身受重伤,虽有余力,但十分忌惮容禅手中的符咒。 “你把江桥藏哪儿去了?”容禅逼问道。 “谁?”还真说。 “还有谁……被你丢入海中的!”容禅咬牙切齿,他心中有非常强烈的直觉,他并不相信江桥已死! “哈哈哈哈!”还真仰头长啸,“我还当是谁,原是你的小情儿。不料我还真竟栽在这么件小事上。” “若我说我没动过他呢?” 容禅的剑尖更逼近了还真一分,冷语道:“你最好说实话,或许我饶你一命。” “小子,你不如想想,你一个正道修士,是怎么习了魔道的毒经之术,怎么和众人解释,要紧一些。”还真嘲讽道。 “关你屁事。”容禅说。 “江桥呢!” “我没见过他。”还真说。 事实上,他追丢之后就回来了,谁也没见过。 “你不如担心,他是不是落到了别人手里吧。”还真淡淡讥讽道。 “别说假话,不然我——” 还真低头看着自己脖子上流出的血,道:“若是我做的,我自认了,我还真还没到敢做不敢认的地步。” 容禅心中犹疑起来,不是还真,那是谁? 谁知这时,还真忽抓着容禅的剑尖,直接撞了上去。容禅吃惊,条件反射地催动了符咒,只听一阵巨响过后,还真的身体化为万千碎片,再也不见。空中只回荡着他临死前的呼喊: “死在化神一击里,也终是圆满了,我终于解脱了……” 容禅沉下脸,江桥竟然不在还真的手里,那他们在哪儿呢? 容禅忽想到,自他们逃出来之后,就再也未见过澹台子羽他们的踪迹,连一路搜寻都找不到。 而无论是死去的还真,还有澹台子羽,都提及过船底货仓这个地方。 容禅想,糟了!也许是被那澹台子羽抓走了! * 澹台子羽捆着江桥来到了货仓里。 货仓上自然设置着许多阵法和禁制,不然船民早就抢光了。 澹台子羽也是从以往进入蜃楼的人的记载中,得知货仓这个地方。那人也只是猜测,货仓或许是重宝所在地,但未来得及探索。 为万无一失,神龙宫这次进入蜃楼的队伍中,特地带上了擅长阵法的弟子和收集的诸多阵法图样,就是为了破解禁制。 澹台子羽看自被抓住后,就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江桥,说:“拉着个脸做什么,那容禅现在还在被追杀呢,跟着我安全多了。” 江桥不看他,只是盯着地面。 澹台子羽看到就怒了,他本只是想与容禅争个高低,但见到江桥如此不待见他,激起了他的怒火,反在心底怀疑,他到底哪里差了? 澹台子羽冲过来,揪住江桥的领子,说:“蠢货!不识好歹!” “我救了你也不领情!” 江桥说:“澹台公子,能否把我放了……” “不能!” 澹台子羽同时说:“我给你的玉牌呢?” 江桥眨了眨眼,说:“什么玉牌?” 澹台子羽气死了,他第一次主动给别人神龙宫的令牌,但不料被忽视了。 他的手心中渐渐浮现出一块翠绿色的玉牌,正是他当初给江桥的那块。澹台子羽咬牙切齿地说:“你把它扔哪儿了?” 江桥真不记得了,但是他还是很老实地说:“我好像是把它埋了。” 能这么说,江桥还挺坦诚的吗? 呆了一会,江桥又小心翼翼地说:“澹台公子,对不起?我下次应直接还你。” 澹台子羽更气了。如此不解风情。 他左看右看,真不知容禅看上他哪点了。 澹台子羽冷笑一下,坐了下来,恢复矜贵高傲的贵公子模样。他说:“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你就跟着我回神龙宫吧。” “啊?”江桥拼命挣开身上的鞭子,说:“不可能,他们会发现我不见了的!会来找我的!” “如果他们觉得你死了就不会了。每次试炼,死几个弟子很常见。”澹台子羽道。 “你!”江桥紧皱着眉头,原本还安分地呆着的他,听到澹台子羽的话后开始拼命地想挣开身上的皮鞭。但那皮鞭是件法器,愈挣扎,捆得愈紧,还从皮鞭上冒出倒刺,刺进皮肉里。 澹台子羽急道:“你别乱动,你想找死吗?” 江桥不听他的话,因为鞭子束缚了他,他倒在地上,进而跟一条小虫子一样蛄蛹着,想离开这个房间。 澹台子羽看不下去,拽着鞭子又把江桥摔回了角落里。他忽然看见江桥脸上还有清泪,一抹淡淡的香气在他鼻端飘过。 澹台子羽嘀咕道:“何德何能,容禅值得别人这么对他……” 这时,忽有弟子向澹台子羽汇报道:“少宫主,发现了一块奇怪的东西!” 闻言,澹台子羽才撇下江桥,去看发现了什么。 只见货仓中心有一个巨大的架子,人们都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开后,发现是一块巨石。 巨石黝黑粗糙,看不出一点灵力波动。形状也中规中矩,不像是灵石的样子。 弟子问道:“少宫主,我们看这东西装在这么大的盒子里,以为是好东西,结果打开看就是一块凡石。您要不看看有什么蹊跷之处?” 澹台子羽绕着这巨石转了一圈,船舱昏暗,这巨石同样漆黑,伸手触摸,确是凡石无疑,没有一点灵动的地方。澹台子羽道: “蜃楼之主为什么在这货仓中心放一块大石头?” 金罗臣过来看了看,禀告道:“少宫主,也许是压舱石。” “压舱石?” “是的,为避风浪,船主通常在船舱中放一块巨石重物,稳定大船,避免为风浪动摇。” “蜃楼之主就用一块大石头压舱?”澹台子羽正想进一步研究,忽然门外传来了吵闹声。 第121章 “澹台子羽,你给我滚出来!”容禅提剑破门而入,身后还跟着韩楚、聂云曦等人。 * 方泽身披一件外衣,衣下全是斑驳的伤痕,跌跌撞撞地走在走廊里。 他身上很痛,肚子里仍有一种撕裂的感觉。 他头痛欲裂,一切好像梦一样,又是一场噩梦,醒了发现还在另一场噩梦里。 一边走着,一边感觉到腿上有湿哒哒的痕迹。方泽恨……因此只能赶紧逃开。 东方俊慵懒地起身,背上满是猫抓一样的红道。床上的锦被亦凌乱不堪,满是折痕,湿漉漉的。他随意套上了衣物,他的外衣,好像被宝贝儿穿走了。 谁让他把宝贝儿的衣裳都撕烂了,用来捆住他的手脚呢? 他倒不怕宝贝儿跑得太远,现在他这个状态,走不了太远。他们的第一次,宝贝儿从里到外都被尝透了,嗓子都叫哑了。 因此他只赤足走在回廊里,餍足而悠闲地叫道:“方泽……”一扇扇推开门,去找宝贝儿躲到了哪里。 把方泽搂上来床榻之后,他只觉得比想象中更刺激万分,和自己一人想象时的自我满足的快乐完全不能比。 只是时间太短,恨不得回长生殿后,带宝贝儿在内室细细疏通个七天七夜…… 方泽已经渐渐听到了东方俊叫他的声音,只觉得原本受伤的身体伤得更重了。而且,恶心…… 他握着手中的裂地锤,恨不得将那禽兽碎尸万段。 东方俊的声音又使他回忆起昨夜许多不堪的回忆—— “宝贝儿的屁股好软,平时也有自己玩吧?” 帐中昏暗,人影模糊,交叠摇晃如翻覆的小船。 “宝贝儿的胸口一只手都抓不过来,不就是让夫君吃的吗?” 他拼尽全力反抗,在那人眼里却如猫爪子抓挠一般。 “怎么坚持不住了?”恶魔般的低语,伴随阴冷的笑声,如坠地狱。 “真的一滴都没有了吗? “禽兽——!”方泽低叫道,嗓子也喊哑了,干咳。 他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脏透了,自我厌弃之情从没有这一刻那么重,更想起来昨夜东方俊拿他的嘴巴做了什么。 东方俊的声音已经渐渐逼近了,方泽停下了脚步,躲在一扇门板后边。他现在好像在一个满是货柜的地方?但顾不上了,他现在只想怎么弄死这东方俊报仇。 方泽手握自己的裂地锤。 东方俊的黑发凌乱,赤裸漂亮的身体上均是方泽给他留下的伤痕,嘴唇也被咬破,但他不以为意,反觉得甜蜜。 他感应到了方泽或许在附近,风流俊美的脸蛋上没露出异常,反而继续假装没发现的样子。 直到方泽举着巨锤想从门内出来攻击他,才被他闪身躲过,顺手把方泽拉进了怀里。 “抓到了……调皮的小猫。”东方俊抓了一把方泽屁股。 方泽厌恶得不行,他已恢复了部分力量,因此迅速将东方俊推了出去,还将大锤砸到他身上。 东方俊迅速躲过,擦了擦唇角被震出的血,诱惑地笑道:“宝贝儿恢复了?真快。” 方泽不想再听他那些污言秽语,只一味地与他相斗起来。 东方俊只灵活地躲闪,连自己的九霄琴都没召出来。他如猫逗老鼠一般,随意引导着方泽的攻击,见方泽累得在地上喘气,怜惜道:“宝儿,别累到自己。昨晚挨草那么厉害,小心伤到自己。” 方泽觉得自己的尊严和身体都被严重地欺辱了,都是因为东方俊,他才变成如此肮脏的人。而这个祸害他的凶手,还堂而皇之地一直出现在他面前,无法除掉。 甚至他还想继续欺负自己。 方泽恨恨道:“你……不知廉耻、心肠歹毒,你怎么没被雷劈死!” 东方俊笑道:“呵呵,宝儿,廉耻是何物?有我们颠鸾倒凤快乐?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看我与宝儿也是难得的一段缘分……” “谁和你同船渡!”方泽气急了,他又一锤向东方俊挥了过去,然而还是被东方俊躲开了。东方俊修为、道术都高于他,他奈何不得,只能居于人下。 他恨东方俊侮辱自己,但又无法杀了他。他看着东方俊又一步步向他走来,昨晚屈辱无力地被人抱上了床的恐惧感再度涌上心头。他忽然举起裂地锤,耗尽平生功力尽力地往地上一砸!东方俊不是说他们同船渡吗?他宁愿把他船砸了也不愿落到他手里! 方泽的裂地锤虽然是稍欠灵活的功法,但是确是土系功法,因此于裂地开山方面有奇效。因而东方俊惊讶地看到,方泽将地板砸了一个数丈宽的大洞,大量的海水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涌进了船舱内。 他们正在楼船的最底一层…… 如今,船破了…… ----------------------- 作者有话说:我不信发不出来,改第六遍了,昨天下午就更新了,刚开始通过了不知怎么又锁上了 ------------------------------- 想尽快结束这个本,但啰啰嗦嗦又写了好多…… 虽然隔天更,但每次都差不多写到6000,也算双更了吧…… 下一章真的结束这个本了,然后进入甜蜜的洞房…… 第98章 半壁见海日1 容禅一进入到室内, 就看到江桥被捆住手脚丢在一边,他便一剑向澹台子羽劈去。 为挡住容禅的攻击, 澹台子羽伸手召回了化蛟鞭, 江桥随即被解放了出来,趴在地上不断活动自己的手脚。 他的皮肉都被化蛟鞭的倒刺刺破了,遍布伤痕。 聂云曦连忙过去扶起江桥, 对他说:“没事吧!江桥!” 澹台子羽手持化蛟鞭, 因空间狭小施展不开,他不断后退直至退到那块压舱石上。容禅的长剑不断从各种角度劈砍着他, 无论如何躲避都仿佛绕不开。 澹台子羽一甩长鞭,狠狠缠住容禅的长剑,化蛟鞭从头至尾均闪烁着紫色的电光,如一尾跃动的游龙。澹台子羽吼道:“容禅, 你不要太过分!” “谁过分了?”容禅说。 就是这澹台子羽抓走了江桥, 害得他以为,差点以为…… “不是你抓走了江桥?” “我见他落单,好心拉他一把, 真是倒打一耙!”澹台子羽嘴硬。 容禅懒得和他掰扯, 两人缠斗在一起, 两旁的货仓被剑光与鞭影击打得摇摇欲坠, 有的干脆破碎了。一道道灵光攻击,也不断打在货仓中心的压舱石上。 韩楚见到澹台子羽那边许多帮手, 便说:“容少, 我来助你!” 两队人马战斗正酣时,一股水流,疾速而丰沛的水流,蔓延了货仓所有地面, 并以一种难以预料的速度在迅速升高。 空气中布满了海水的咸腥味。 舱门外,水流冲击的哗啦啦声音隐隐传来,整艘船好像都在震颤。 金罗臣率先发现了不对,停下了攻击,提醒道:“不好!少宫主!好像有意外发生了,这里怎么这么多海水!” 这时,才听到外面传来许多人惊慌的叫喊声和奔跑声,不断有人喊着: “船破了!船破了!” “船要沉了!” 来回地跑动。 金罗臣当机立断,立即拽住激战正酣的澹台子羽,说:“少宫主,情况不妙,我们出去看看!” 容禅也停了下来,先去扶起跪坐在地上的江桥。 未等得及他们查探发生了什么,水流已经冲进了门内,并迅速堆积升高到了腰部,甚至,胸口! 货仓中的箱子被水流冲击得漂浮起来。走廊上传来许多人的尖叫声和挣扎声,还有咕咚咕咚的重物沉入水中的声音。 迅捷凶猛的海水冲刷着这艘沉睡的大船。 容禅、江桥,还有澹台子羽他们想离开,似乎已经晚了。因为一条裂痕,自地板上蔓延而来,越裂越大,无尽的海水,正是从船下裂开的大洞传进来的。 一股强劲的吸力,将所有人、事、物,都卷入深深的海底去…… “啊啊啊!救命!” 容禅只来得及抱住了江桥。 他们忽然就晕头转向,一块儿被水流吸入了船底的破洞中,并迅速沉入了漆黑一片的海域。 船底许多漩涡和暗流,他们被水流冲击得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只能紧紧抱住彼此的衣襟。江桥忽然看到头顶上有暗沉沉的日影。 他们好像被水流卷得离大船很远了,才慢慢挣脱开那股逆流,于是两人一起奋力地向上划去,划了很久,终于浮出水面。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一瞬,他们才感觉活过来了。而他们眼睁睁看着,远处的大船,在缓缓沉没。 其余人都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 这不知沉寂了几百年的海水,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席卷起所有遗留的尘埃与往事。 江桥他们刚浮出水面时,就感觉到身下传来一股拉力,好像在使劲拽着他们往下走。稍一松劲儿,就可能会被海水淹没头顶,淹死在这海里。 第122章 海面上,连一块可以攀援的浮木都没有。 没有岛屿,亦没有山峰。 蜃楼沉没之后,这里就只剩下了海。 容禅叫道:“别慌!” 他召出自己的玉漏相催剑,想借飞剑离开水面,不料剑亦沉沉地往水下沉去。仿佛水底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所有物体。 容禅又试了许多东西,从储物袋中取出的木头也好,水晶也好,任何材质的东西,任何形状的东西,都不能在这海面上浮起来,反而会形成越来越强的吸力。越重,沉得越快。 他们现在只能用灵力勉力维持着漂浮,一旦灵力耗尽,也要成为海底的肥料。 容禅吃力道:“糟糕,这弱水阴性太重,淤沉凝滞,任何东西都在这上面浮不起来!” “噗嗤……那怎么办……就没有什么办法吗?”江桥又吃了一口海水,学着容禅尽力张开自己的身体,才稍稍控制住了沉没的趋势。 但弱水的拉力越来越强,因为他们的身体根本毫无支撑…… 容禅道:“这哪有可以漂浮的东西……除非以高山之土,克制水流阴沉之势,但我们哪儿找高山……” 当初蜃楼之主就没在楼船附近放置任何高山或岛屿,因为他就是打算制造一片死地,禁止蜃楼中的人员离开。 “高山,高山……”就在江桥和容禅两人,发现灵力也无法阻挡他们下沉的趋势后,他们绝望地没入了水中,一长串泡沫向海面浮去,眼看着离晃荡着日光的海面越来越远…… 江桥张开嘴想说一句话,但发现灌入嘴中的都是海水,他体内的空气更少了…… 高山,他们需要的是高山吗? 容禅好像沉没得更厉害,江桥伸手拉住容禅,防止他沉得太快往深处去…… 江桥另一只手,取出身上的五岳真形图,并在心中默念口诀…… 他有办法了…… 在两人快要沉没至海底之时,江桥召出的卷轴中忽幻化出五座高山。五座高山流光溢彩,拔地而起,自海底下冒出来,直到越来越高,刺破了海面,形成了五座尖峰耸立的小岛。围绕着小岛,生成了一大片沙滩和砾岩,光秃秃的,一棵树、一棵草都没有…… 江桥和容禅他们都快被海水淹死了,呛得肺里都是水,直到他们被山峰托举着浮了出来,趴在了海边的沙滩上…… 昏迷…… 那座蜃楼,缓缓沉没……直至再也不见…… 海波浮荡,日光照耀,茫茫四方,广袤无垠。 他们不知昏迷了多久,才在日光的照耀下醒来。 容禅一醒来,发现身下抓到的都是沙子。他连忙起来,发现大海茫茫,只隐约看见五座仙山。江桥正在他不远处,他连忙过去把江桥拉了起来。 江桥脸上印的也都是沙子。容禅拍了拍江桥,让他醒过来,又自储物袋中取出了一些水,让他喝。 江桥只是被晒得脸色发红,喝过水后,清醒了过来。 “我们这是在哪儿……”看到这陌生的风景,江桥都呆住了。 “这似乎是……你的那副卷轴。”容禅说。 “五岳!?”江桥隐约记得昏过去前他召出了五岳真形图,没想到他们现在正在这图中。 “那蜃楼呢?”江桥关心地问。 “好像……沉了。”容禅说。 “不知道他们外面……知不知道这蜃楼沉没了……”容禅又说,“若是知道里面发生了变故,各派的大能应该会前来营救弟子……” 毕竟他们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入这蜃楼之中的。 “那有没有见到别人,这里只有我们吗?”江桥说。 “是的。”容禅点点头。 “也不知韩师兄、聂师妹他们怎么样了……”江桥担心地说。 “吉人自有天相吧……”容禅说。 “对了,那澹台子羽没把你怎么样吧?” 江桥摇摇头,说:“他莫名其妙就把我抓了……不过还好,后来你们来了……” 容禅说:“我们先想办法离开此处吧,毕竟蜃楼已毁,我们呆在里面也没什么意思。” “诶——那是什么!”江桥忽然看到一抹耀眼的金光,刺得他根本睁不开眼睛。他隐约看到,山顶上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通体如一块金子一般。 容禅亦眯着眼看那处光源,说:“我们先去看看,你召出来的这五座山峰上,都有些什么吧。” 于是容禅便执着江桥的手,沿着山径,两人一块去找山顶上发光的东西。 约走了半个时辰,他们来到了峰顶之上,只见山峰上搁着一块通体漆黑的巨石。那巨石在日光的照耀下,变成了金色,本身却不是金色的。 容禅走过去,抚摸了一下这块巨石,只觉得触感粗糙,有许多空洞,在阳光照耀下,这块巨石变得很温暖。 “我怎么觉得,这块石头有点儿眼熟?”江桥说。 “好像是眼熟,桥,快拿出你的卷轴看一看。”容禅说。 江桥拿出了那副五岳真形图,对照着这五座山峰看了看。两人一块歪头研究了阵子,觉得五座大山大体还是和图上形状一致的,只是看不出来,山顶上怎么还有块黑色大石头。 江桥说:“我觉得,在船上见过这块石头。” 容禅蓦然想起来了,说:“是那块压舱石!” 他与澹台子羽于货仓中打斗时,曾数次路过这块巨石,那时没有过多在意,怪不得看得眼熟。 容禅又绕着这块石头转了一圈,说:“没错,就是那块压舱石,被山峰顶起,落在这儿了。” 江桥沮丧地说:“看来蜃楼果然沉没了……” 容禅安慰说:“沉就沉了,已经存在那么多年,毁掉就毁掉吧。” 江桥说:“是……至少那些船民,可以回家了。” 容禅又研究了一会儿压舱石,笑着说:“桥,我们可能捡到宝了。” “什么宝?” “这块压舱石……应该是一块日光石。不料,蜃楼之主用一块日光石来做压舱石,真是财大气粗。” “起初看这石头黝黑丑陋,还没想起来。直到看到它被日光照耀得璀璨如金,我才想起来,这应该是一块日光石。” “日光石是怎样的?”江桥问。 容禅说:“日光石……是取自东海之滨,常年吸收第一缕日光的石头,年深日久,吸收了日光之精,遂成宝石。只是,要形成一块日光石,非得在悬崖上,照上千年不止。因这日光石稀少,又其貌不扬,认识的人很少。” “这块石头,恐怕才是船上最大的宝物。” “那我们可以用它来做什么?”江桥听了也有些高兴。 “日光石是极好的炼器之物……可惜,我们现在还缺一些炼器的材料。”容禅说,“不过也不急,来日方长吧,说不定哪天我们就能出去了,能将这块石头带出去,再不济,七十二日之期结束,我们还未出去,宗门总会派人来接我们的。” 因储物袋暂时无法储存这块日光石,容禅先设了个阵法,将这块石头隐匿了起来。 他们打算再探索一下这座山峰,于是看见,半山腰上好像有一个山洞,便走了过去。 到了那儿,果然是天生的一个石洞,洞中有一些天然形成的石桌、石床、石椅之类的,还有一股清泉和几丛莲花。 虽说现在山上草木俱无,但渐渐地,开始有水了,慢慢地也会开始有各种生物了。 “太好了,这几日,我们不用住在野地里了。”容禅说。这个洞府仿佛是为他们打造的一般。 “只是我们幸运获救了,不知其他人能不能从海里出来……”江桥担心地说。 容禅安慰:“进入蜃楼的弟子各有神通,或许他们都用自己的办法离开了弱水之海。不必担心,等到他们看到这五座仙岛,就会朝这边过来了。” 于是江桥暂时放下担心,和容禅一同在洞府中休养。 ----------------------- 作者有话说:先更这些吧。 恨不得把自己打失忆,我在写些什么…… 第99章 半壁见海日2 洞中生活实在漫长, 因为除了他们最初在洞中发现的那一丛荷花和泉水之外,他们没有在这石山上发现任何其他生灵。 光秃秃的。 到了第三、四天的时候, 终于下了一场雨, 把这石山上的尘土打湿了。 因为不知何时能够出去,也不知这蜃楼世界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他们尽量减少消耗。那洞里的泉水, 也仅作饮用。 每日只打坐, 醒了便练剑,然后到处走走, 看能不能捡到其他被冲到岛上的人。 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雨,容禅站在洞口,感叹了一句: “真是莫名其妙……” 天空阴沉沉的,海面上泛起细波。 本来蜃楼会沉就已经很奇怪了, 这不过是蜃精吐气制造的秘境, 半真半幻。而这海上还会下雨,此前蜃楼之主可安排过这么复杂的天气? 第123章 似乎他们上船以来一直是晴天。只是现在这个秘境已经改变,再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江桥走过去, 说:“是啊……”他伸手又在石壁上划下一道。为了避免忘记进来了多少时日, 他们干脆每过一日, 就在石壁上刻一道。 容禅伸手揽住了江桥, 自背后抱着他看雨。因山中干燥,海风灼热, 容禅干脆把上衣都脱了, 还省得擦汗。 而洞中只有两人,日夜相对,就少不了做那事,血气方刚的…… 江桥觉得腰有些发酸, 抗拒着容禅,而容禅偏要贴在他身上,热乎乎的脸还贴在他颈侧,鼻息喷洒着。“怎么了……” 带着一点低沉沙哑的嗓音说。 “很热……”江桥说。 “嫌弃我……哼……晚上不是这么说的。” 青年撒娇道。 山洞中昼夜温差极大,白天热得要死,晚上又冻得发颤。为了御寒,两人把衣服都垫在石床上,然后抱在一起睡觉。 抱着抱着,就发生一些不可描述的事…… 现在江桥还能看到容禅背上自己的抓痕。 他脸色一红,有心冷静一会,安心打坐静修,而洞中只有两人,他哪都能看到容禅,睁眼就是,容禅又经常故意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捣乱。 手摸进衣裳内侧去,本来就松垮垮的衣服更滑落了,按摩着昨夜操劳过度的腰。 江桥连忙按住容禅乱动的手。 湿热的吻落在肩头。 “别乱动!”江桥说。 “为什么?”容禅灼热地喘息着,他现在已经知道江桥哪里最薄弱,最容易被拨动。 洞中没有那么好的环境,此处又没有其他人,他们每日打坐、练剑……亲热,衣服干脆都乱糟糟地穿着。 没人看见,也省得打理了。 反正要脱的。 “雨停了。”江桥伸出手,感受了一下洞外的雨水。那些灼热的尘土被雨水浇没,乖巧地贴服在地上。 空气中有股新鲜的气息。 整个世界都干净清新了许多。 “好像,有点不一样的东西……”江桥说。 容禅也眯着眼看着,他看见空中似乎来了一群黑点儿,仔细一看,是一群盘旋的燕子。 “有燕子……说明这里已经有了生灵。”容禅说。 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这寂寥的石山,也渐渐衍生出生灵来了。有燕子存在,证明外界已经有了草木。 那些燕子飞来飞去,落到悬崖上,又飞出去觅食。 容禅拿起剑,说:“我们出去看看。” 他们御剑来到原来停留了日光石的悬崖上,只见许多燕子已经开始在这里筑巢,绝壁上一些新堆的湿泥,有些燕窝已经筑了一半。 那燕子是黑背白腹的,身姿修长,唯一的特点是,两根尾羽,一长一短。 “参差燕羽……”容禅感叹道。 “这是什么?”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这种燕子很特别,它的尾羽一长一短,是极好的炼器材料。用它练出来的兵器,质轻而坚硬……” 这么珍贵的燕羽,就随意洒落在悬崖上。 “那里,好像出现了不一样的东西……”江桥指着远处海面下一大块深色的暗影说。 那边的海面下,好像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大洞,足有上百丈宽。因为很深,显得与周围的海水不一致,是另一种深蓝。 江桥和容禅互相看了一眼,容禅说:“过去看一眼?” “走!” 他们已经试验过了,只要不整个身体浸入这弱水之中,还是能离开水面的。因此他们只御剑行于海面之上,尽力不碰到这海水。 往下望,海水似乎深不可测,周围的海水都没入这深渊之中。因为太过缓慢,都差点看不出这水流的涌动。 容禅随意取出一块灵石,投入这深渊之中,噗通一声后,许久感应不到灵石的存在,而那灵石也好似一直未沉到底。 “天下之海尽归于此……没想到,这是海墟……”容禅说。 他先前以为蜃楼是造了一方幻境,现在,更像是直接划了一角的世界。 “海墟?” “海最深之处,日月之光没焉,海之归墟。” 容禅说:“桥,我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有日光石,又有参差燕羽,归墟之水……我们要做的是,铸剑。”容禅用长剑,引起了一道归墟之水,环成一个大圈,水流于日光下五彩缤纷,一阵绚烂后又重新坠落。 叮叮咚咚,重新落于海墟。 “以日光为火,海墟为水,熔炼日光石?”江桥说。 “是啊,还要加入参差燕羽……这足够铸成我们的本命剑了。”容禅道。 这样的本命剑,对于化神期修士,都是难得的材料…… “原来,这蜃楼是个幌子啊。”江桥道。 容禅揉了一下江桥的头,又在他抗议下抱着他一起看这无尽海墟,海风卷着他们的衣裳猎猎作响。 仿佛世界亦没于此尽头。 于天地而言,他们是多么渺小…… “差不多是这样吧。不过那日光石就明晃晃地放在那里,总有人得先找出这块石头。” 然后才能发现后边的参差燕羽、归墟…… 这一切都好像安排好的一样,等着他们来发现。如果那艘船不沉,就不会有人发现日光石,不会发现后面的一切。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变成了重复的—— 打坐,练剑,铸剑……亲热。 容禅于他们生活的洞府中,引日光生了一个大火堆,日日灼烧那日光石;于日光石热极、烫极之时,江桥又引归墟之水,浇灌那日光石,如此反复,直至日光石崩裂、融化,成为黑中带金的金属液。 在将金液熔炼为剑时,才要加入那参差燕羽。而等到那一步,要熬非常久…… 整个过程漫长而重复。 他们每日不是看守着炉火,就是引归墟之水浇灌日光石,冷热反复,两人辛苦又狼狈异常。 容禅疑心那洞中泉水亦非凡物,不知效果如何,亦往日光石熔炼的金液中惨了少许洞中的泉水,或许有奇效。 在铸剑的空余,他们亦在仙岛上四处搜寻,希冀能够发现和他们一样被冲上岛的人……然而没有发现。 不知那从蜃楼上落下来的人都被卷到了哪里?不过那五座高山他们都没能探索完毕,应该会有,和他们一样幸运的人吧…… 火光熊熊燃烧中,那块黑中带金的日光石被烧得通红,不断地散发着热量,将这海岛阴冷的夜烧灼得温热。 为使阴阳之气相冲,他们于白日阳气健旺之时冷却日光石,而于夜晚阴气强盛之时烧灼日光石。 映着这灼灼的火光,石壁上却看见两个影子,衣裳剥落,亲密地交叠在一起。 等待着铸剑的日子,他们并不能随意离开左右,而长时间地盯着炉火又实在无聊。 粘稠的水声伴随着哔剥的火焰灼烧声,低沉的嗓音里亦有无尽的呢喃。 有时候江桥好好地在打坐,容禅就偏要过来捣乱。他枕在江桥的腿上,看着入定中的江桥神情沉静淡然,因而仿佛得到一种窥视的隐秘快感一般,拨弄着他垂下来的长长黑发。 江桥觉得仙岛上灵气充沛,而在悲画扇幻境中得到的行气玉佩铭帮助他很好地吸收灵气,因此剩余的时间,都用来修行。 容禅花在修行上的时间比较少,因为他悟性高、底子好,他反而喜欢看江桥专注和耐心的神情。 容禅抚摸着江桥的脸,觉得两人不可分割,好似天生就是缺失的另一半一般。 江桥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而他身上亦有江桥需要的东西…… 他拉低江桥的身体,自锁骨而上吻着他的下颌。 江桥睁开眼,低下头,如无情无欲的神祇,而他却似诱他入地狱的恶魔。 汗水交融,灼热相贴,气息会和。 容禅喜欢看江桥忍耐的表情,仿佛为了他可以承受一切,包容他所有无止休的任性和索取。 十指交扣在一起,唇齿亦打架般相撞。 他喜欢在这种逼迫中,获得被爱的证据。 他要时时刻刻确定江桥爱着自己,就像此刻两人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江桥愿意伏在他身下,配合他做所有不耐,却能取悦他的事一样。 一个愿意为他付出所有的恋人,是他此生之追求。 而他亦会非常温柔的,体贴江桥的所有感受,照顾他的所有体会,希望他的目光从始至终只看向自己,只有唯一。 火光烧了半夜,山洞外的海潮亦一浪涌过一浪,海潮拍打在岸边礁石上,这种声音,空旷、重复、寂远而侵入心底。 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太过吃力,容禅将江桥抱了起来,让他好过一些,坐在自己的身上。容禅亲吻着他鼻尖上的汗珠,灼热地叹息道:“这就忍不住了?” 第124章 圆钝的指甲深深嵌入肩头。 熔炼日光石的火舌仍在不断烧灼着,山洞内的清泉细流,一丛荷花摇摇摆摆地开着,散发清新静谧的香气。 “第一轮熔炼日光石,需要三十六个时辰。” “第二轮熔炼日光石,需要四百五十个时辰。” “第三轮熔炼日光石,需要一千二百个时辰。” “这三轮熔炼,不能间断,必须有人时时守护火炉,为其护法。” 片刻都无法分离。 时时刻刻贴在一起,向对方索取着自己。 到了熔炼日光石的后期,他们两人于洞府中都少出去了。 洞府中亦多了许多生活气息。 衣物堆放在石床上,长剑挂在洞顶下,或者插在石壁中。石桌上还有容禅用碎石挖出的石碗,两人用来喝水。石壁的凹槽处堆放着江桥从外面捡回来各种小玩意儿,有野花野草,也有漂亮的卵石。他们还尝试着下海捞鱼,但收获不丰,只捞上来一条漂亮的海鱼,江桥用木签子串着,放在火焰旁顺便烧烤。 烤鱼的香味倒是比他们眼前看得腻烦的日光石更有吸引力一些。 到第六十日,江桥在墙上画了第十二个正字,日光石发生了变化。 他们认真地观察着,然后发现,仿佛戳破了蛋壳一般,日光石外边那一层薄薄的石壳碎掉了,金中泛红的极度滚烫的金属液淌了出来,留在他们早就准备好的土围成的池子里边。 “好像好了?”江桥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就这么简单,他呆呆地看着金色液体。 容禅发现江桥的脸上蹭上不少黑灰,心底发笑,用手指捏了江桥的鼻子一下,发现他的手也是黑的,蹭得江桥一张脸花了。江桥连忙推了容禅一下,说:“我们要开始做陶范了!” 于是他们又很辛苦地开始找泥,和泥,风干,铸成了两把剑的陶范。日光石虽大,熔炼而成的金属液也只够做两把剑。他们之前都没有铸剑的经验,不知道原来炼器这般辛苦。 “以后再也不说炼器的弟子都在做烧火棍了……”容禅感慨道。 “能做成烧火棍也不错了……”江桥接上。 两人看着彼此都是一手的泥和灰,大笑。 到了铸剑那日,初日光大盛,后风雨大作,雷电交加,等到剑铸成时,又云散雨收,一点痕迹都不留。 两人面对着烧灼滚烫的金液,默念口诀,将其引出。金色的泛光的液体汇入陶范之中,又加入参差燕羽,直至封口。过了三天三夜,陶范冷却,敲碎,得了两把剑坯。 用剩余的火光,以及日光石碎片,将两把剑坯再次烧灼烫红,无数次捶打,又浸入泉水中冷却,如此反复多次,长剑逐渐成形,褪去原本粗糙笨拙的模样,而变得分外锐利、冷峻。 直到最后一声捶打落下,那两柄长剑忽然飞起,合为一起,散去所有灰尘,磨掉所有冗余,光华大盛,照得他们都睁不开眼睛。 两柄长剑在空中不断旋转着,直到它们停下、重新分开时,面目已经完全不同。银白长剑精致,锋利,锐气,仙灵。它们稳稳地停在空中,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如醒来的神灵初初睁开眼,而轻轻的风吹过时,耳边亦有嗡嗡的剑鸣。 容禅痴痴地看着这两把剑,剑虽初成,但已有了剑意。 “剑虽初生,但已有了剑灵。”容禅说。 江桥伸出手,其中一柄剑便自动飞到了他手里,他看着那剑上无端生出了许多花纹,并有两个简单古朴的篆体字—— “江崖剑。”江桥读出这把剑的名字,它自己给自己取了名。 容禅那把剑,亦自己生出了许多花纹,与江桥的剑不一致,但极为融洽,仿佛天生相配一般。那把剑亦自名为“海日剑”。 一会儿,海日剑和江崖剑又自动合到了一起,仿佛天生就是一把剑一般,看不出间隙。它们飞起来悬在半空。这时,他们才看出,这剑上的花纹,是一轮海日高悬,浪潮击打着悬崖的画面,即“海日江崖”的铸剑场景。 这两把剑各自与他们的心意相通,而他们,望着彼此,亦心灵相通,再无间隔。 ----------------------- 作者有话说:哦豁~ 预计五月前应该就可以结束上卷了,甜的部分差不多就写完了,接下来要不断不断地下刀子了。 上卷主要是入情的过程,下卷就要步步忘情了。 第100章 半壁见海日3 铸成海日剑与江崖剑后, 容禅和江桥的修为也分别稳定在了金丹后期和筑基中期。 也就是在铸剑完成后没多久,蜃楼世界的天空忽然裂开大缝。如同有人在外边撕破了这层薄纸一般, 显露出外面世界的天光。 掐指一算, 已经到了离开蜃楼世界的时间。 容禅和江桥见状,知道他们即将辞别了。 望着住过了两个多月的山洞,竟然还有些怀念。 环顾一周, 已经开始长草的地面, 有着生火痕迹的火塘,石壁上刻着计日的划痕。江桥将一些小玩意儿塞进了自己的储物袋中, 留作纪念。 容禅催促:“小桥,我们该走了。” 江桥点头,祭出新得的江崖剑,威力比之前的洗星提升许多, 速度惊人。海日剑与江崖剑如两道流光, 撕破蜃楼世界的天空,直奔那道裂隙而去。 而在他们离开蜃楼之时,亦看到许多与他们一样的流光奔着这道裂隙而来, 是不同的人乘坐着不同的法器。看来各派各有自己的办法存活于弱水之中。 刚离开蜃楼, 未曾感慨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外面世界的冷风迎面吹来。江桥看着随他们离去, 那五座仙山也逐渐消失,重新回到他的图卷之中。而他们在外面, 第一个看见的人, 竟然是一个老熟人。 臧伯笃。 离开蜃楼后,他们尚在半空中,就已经看到臧伯笃乘着自己的青色大葫芦,带着一些清微剑宗弟子, 在等容禅他们。 “臧叔,您怎么来了,在这儿接我们?”容禅问道。 江桥四处看看,之前在蜃楼中见过的人竟然基本都在,依次从蜃楼中飞了出来。看来虽然楼船沉没,导致一些弟子魂灯熄灭,但精英弟子还是保存了下来。 臧伯笃执着容禅的手说:“说来话长,我是奉茹掌门之命,前来接你们的。你们进入蜃楼这段日子,外边发生了不少变化,一会上船后再同你们细说。”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在裂隙旁等到了飞出来的韩楚和聂云曦,来不及寒暄,一同被带上不系舟,返回清微剑宗。 在船上,容禅问臧伯笃:“臧叔,到底什么事,这么急带我们回去?” 臧伯笃说:“外边不大太平。这些日子,不少小门派莫名其妙被灭了,还有一个中型门派,叫救苦派的,全派上下也被杀尽,遍布尸体,血流满地,找不出凶手。掌门担心你们,便派我来接你们回宗门。” 他们刚才在外边看到了不少门派接应的飞行法器,看来是和他们一样的心态。 “救苦派?”韩楚道,“这门派足有数千名弟子呢,无一幸免?” “是啊。”臧伯笃眯眯眼睛,“这救苦派上下,都是被自己的救苦功杀死的。” 容禅和江桥对视一眼,这与他们在兰台寺中所见,何其相似。 容禅说:“这……或许我们有些许线索,回去再同掌门禀告。” “好。”臧伯笃说,“你们在蜃楼中的经历还顺利?”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江桥,捋捋长须道:“有些日子不见江小友,竟已到了筑基中期,可喜,可贺。” 容禅说:“蜃楼已沉。”他便将所有经历同臧伯笃说了。 臧伯笃初听惊诧,后又觉得淡然,毕竟他已经是化神期修士,对大道理解之深胜过他们许多。臧伯笃说: “盛极而衰,循环往复,这是世间至理。蜃楼之主强行逆转世间大势,囚禁一方世界,数千年来积攒之怨气,即使是蝼蚁小人,亦可掀翻巨轮。我看,属偶然,亦属必然。” 臧伯笃一番话,使得众人都陷入沉思,似有感悟。 臧伯笃又问江桥:“江小友,听容禅说,你在兰台寺中亦有奇遇,可否告知一二?” 臧伯笃面容和善,语气亦十分平易近人。 江桥看了一眼容禅,说:“这……我于兰台寺的影壁中,的确得到了一卷画轴,也是这卷画轴,在弱水中救了我们。” 江桥便将他在影壁中误触到这卷画轴,画轴自动认主,出了影壁之后,他还被黑水浇了一身的事情都说了。 臧伯笃听到黑水之事后,眼中的光芒闪了闪。他又看了江桥拿出的五岳真形图,分析道:“这门传承非常少见,世间传说只还有太玄仙宫有这门画轴传承,其余各派只有底蕴深厚的,还有所记载。好好拿着吧,日后若能拿到其他画轴,你的实力或许会更上一层楼,以致可以自行制作画轴。” 臧伯笃的见识和积累胜过这些小辈,自然也比他们了解得深,他也没有嫉妒之意。世间机缘万千,只有有缘者得启之,无缘者,即使遇见也不能获得。 第125章 “谢过臧长老点拨。”江桥说。 臧伯笃一捋长须,又说:“或者那扇影壁,在兰台寺建成之前已存在,只是那群和尚,不知这是什么,日日在跟前经过,也不得门而入。” 就这样两三日的功夫,他们一路闲聊着,回到了清微剑宗。 * 臧伯笃回到清微剑宗之后,向掌门茹忆雪复命。 “你是说……那江桥,身上亦染了黑水?”茹忆雪拨弄着自己艳红的丹蔻指甲,道。 “是,当时容禅也在场,他是亲历的。”臧伯笃说。 “朱师兄回来后……也曾提及此事,只是我们都未想到这黑水如此严重。”茹忆雪说。 臧伯笃说:“朱长老那时,事态还未像现在这般频发,掌门未想到也是自然。” 黑水的蔓延远比臧伯笃在回程的船上轻轻揭过的状况严重多了。 十洲三岛各处,均有诡异的案件发生,而案发之时,无一不伴随着此黑水。 例如,相依为命多年的父女,母亲早逝,父亲却突然发狂将亲女奸杀致死。 例如,最为和气的大师兄,某一天沉睡时,却突然将毫无防备的师弟师妹,以及师父,都砍下了头颅,然后逃窜。无头尸体挂在树上风干了才被外人发现。 例如,几十年的老友,有一天,却将朋友剖心挖肺,夺走所有法宝,远走高飞,再也不见。 如此案例,不胜枚举,各洲俱有发生。 因丧尽人伦,使得各洲仙门震怒,虽不知其故,但都猜测与此黑水有关,此黑水有惑乱人心之效。茹忆雪也特地派出臧伯笃,将远游在外的弟子接回来。 “那花绮楼已查封?”茹忆雪问道。 花绮楼中亦出现过黑水。 臧伯笃道:“回掌门,已封印完毕。” “如此,为了九天灵都,全宗上下,不得不防了。”茹忆雪掐紧掌心,下定了决心。 “掌门有何计策?”臧伯笃问。 茹忆雪说:“找个由头,把那江桥赶出去。” 臧伯笃说:“恐容禅不会答应。” 茹忆雪说:“你自去办。容禅我有办法对付他。” 臧伯笃应道:“是。”他本欲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同茹忆雪说: “容禅的脾气,一半像您,另一半,像容师兄。” “我知道。臧师弟,当年在同门中,就属你脾气最好,最细心……其他人呐,都是刺头。”茹忆雪摇摇头,说:“没一个省心的。” 都是天才少年,又不可一世,顺风顺水,哪有好相与的? 臧伯笃笑呵呵道:“就属我悟性最差,学得最慢,怎不比别人有耐心一些。” 茹忆雪忽然想到了什么,对臧伯笃说:“臧师弟,这些年宗内杂事甚多,上上下下的运转和维持,都靠你一人支撑着,辛苦了。” 臧伯笃道:“我份内之事罢了。” 臧伯笃禀报完便骑着青色葫芦离去了,茹忆雪却叫来了容禅。 “母亲!” 容禅摇着悲画扇神色愉悦地进了落霞宫,腰间的长剑也换成了海日剑。 容禅未及茹忆雪跟前,腰间的海日剑就飞了出去,直落到了茹忆雪手里。茹忆雪于掌心观赏着这把银白长剑。 “确实是一把好剑。”茹忆雪赞叹道。 剑锋流转,锐气惊人,灵妙异常。 容禅鞠了个躬,道:“母亲,这是孩儿亲手铸造的,是一把……双剑。” 茹忆雪却忽略了容禅话里在说什么,笑道:“你长大了,也有几分本事了。” 容禅不好意思地说:“这也是运气使然……不是遇上这么多天材地宝,儿子也铸不成此剑。” “这炼器手法……确属新手。但遇上日光石,大巧若拙,恰需如此。” “你年龄尚小,不知,剑术修行越高,招式越简单,剑器也返璞归真。” 容禅见母亲面露赞许,想她今日心情如此之好,看来有好事发生。果然,茹忆雪说: “你夺得斩蜃楼之冠,不算辱没了你父亲。虽然你还不能驾驭你父亲留下的孤光自照剑,但看在你已经铸出自己的剑份上……与铸剑一途亦是有缘。” “宝剑不磨,亦成朽器。孤光自照剑放在府库中多年,是时候该拿出来磨一磨了。你就拿着它,去试试锋芒吧,也算是让孤光剑活动活动。” 容禅喜不自胜,大声应了一句:“是!” 声音激动而充满期待。 一柄雪蓝色长剑出现在半空中,造型古朴,剑身比一般的剑阔一些。剑身并无花纹,只刻着一行篆字,剑柄处有一圈圈纹路,长剑周身散发着柔柔的光芒。 剑身上写着“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空气中仿佛有一种无风自动的嗡鸣声,是剑灵呼唤。 它已丧主多年。 茹忆雪看着这把剑,亦是怔忡,陷入了回忆。 孤光自照剑飞到了容禅手中。茹忆雪并非是让容禅拥有了这把剑,只是让他去试试剑,俗称“洗剑”,保持多年未用的剑的锐利。 即便是如此,也足够让容禅激动了。 茹忆雪说:“你就好好在剑冢中呆着,我会出手封印,防止你乱动心思,没练好剑之前,不许出来。若是你收服不了父亲的孤光自照剑,只能怪你自己。” 容禅早就高兴得不行,其他什么都忘了。他笑嘻嘻地说:“母亲,您就是拖我出来,我也不会出来的,我巴不得和孤光剑多待一些日子呢。” 茹忆雪点点头,满脸威严。不说容禅,天下剑修谁得到前剑尊的佩剑能不激动?她长袖一挥,突然容禅和孤光自照剑俱入她袖管之中。容禅被母亲一卷,直接撕裂空间被投入了剑冢之中,伴着那把孤光自照剑。同时茹忆雪打上了封印,一时半会,容禅从里边出不来了,别人也难以联系上他。 ----------------------- 作者有话说:我还是只能写自己的文,弯不了一点腰。 今天先写到这儿吧,三千四+ 第101章 半壁见海日4 九天灵都之外, 方圆数百里间,散布着大大小小数十个仙门。 这些仙门, 或人数过少, 上下只有一掌之数;或依从于清微剑宗,平日受清微剑宗庇护,同时也需向清微剑宗上贡物资。 这些仙门来源, 多多少少都与清微剑宗有关系, 他们的功法,也承袭或者借鉴了不少清微剑宗绝学, 只是正派功法一直留存于清微剑宗。 这日,又到了清微剑宗外小门派上缴灵石的日子。 灵宝宫的掌门看着自全宫上下搜罗出的一小箱灵石,又看着正在窗边看风景的清微剑宗特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又叹了一口气, 揪着自己袖子,心疼啊! 直到那特使转过身来,回到桌前继续品茗, 灵宝宫掌门才重新堆起笑脸, 殷勤地给特使倒茶道:“请、请!” 他是一句也不敢在特使面前表露不满的。 特使慢条斯理地拿起瓷杯, 吹了吹, 眼皮也不抬起来:“都在这儿了?” “在,在, 都在这儿了。全宫上下攒的上品灵石都找出来了, 您点点数,没错的。” “你是个乖巧的,我就不点了。”特使说。 那特使是个金丹中期修为,灵宝宫掌门已至金丹后期, 但还是对他客客气气的。毕竟,他们都仰仗着清微剑宗的庇护。 “特使大人,您看,您也是了解我的,我老吴从未误过事儿,只是近期宫里的孩子在等着冲击筑基,我想留几块灵石助他过关,不知您看三月来收一次,能否宽限,宽限?” 按照规矩,周围这些小门派,每隔三月就要向清微剑宗上缴各种特产或灵石。吴掌门想借自己这张老脸,看能不能通融几分。毕竟他和清微剑宗打交道几十年了,多少算得上个老熟人了。 谁知特使眼睛一横,茶杯放下,对吴掌门说:“谁都像你这般,晚一天,晚两天,晚三天,不都乱了套了?不成。” “老吴啊,你别仗着跟我有什么交情!” “是,是。”吴掌门又微微弯着腰说,“我知道特使大人大公无私。只是确实事出有因,我宫里这孩子,就是差那么一点积累,我想多托举他一点儿,有助于他得入大道哇!不求多,只少进献几颗,等过了日子,马上补上。” 特使未来得及说话,屏风后就转出来一稚气少年,背一把青铜长剑,气鼓鼓道:“师父!不必求人!我自己能升境界,不求外物,何必如此低声下气!” 年少轻狂。 吴掌门一看就坏了事了,他扯着那少年,想把他连忙拖回后室去,嘴里哄道:“这没你事,快离开!小孩子家家别乱说话!回去。” 但特使何等雪亮的眼睛。他一看那少年的身姿,就觉得与常人有异。那少年偏与疼爱他的掌门死犟着,于是特使站了起来,执住那少年的手臂,上下摸了摸,袖中又滑出一枚青色小镜,照了照少年的根骨,满意道: “吴掌门,你什么时候收了个不错的弟子,我们不知道呀!” 第126章 吴掌门一听这个就觉得坏了。他想连忙让少年回去,但人已经被清微剑宗的特使撞见,走是走不脱了。 他心里在叫苦,真是倒霉! 特使满意地看着那正在耍脾气的少年说:“孩子,你仙骨不错,跟我上清微剑宗吧!” 旁人听到这话,或许欣喜若狂,如鲤鱼跃龙门。但这少年与吴掌门另有一番情意在,他本是街上孤儿,是吴掌门接回来悉心照料,治好了病,才发现他身怀仙骨之事。 因此他与旁人不同,宁愿窝在这小门小派里,也不愿离开去别处寻找前程。 “我不去。”少年犟着头说。 特使大人微微笑道:“小友,上了清微剑宗,各种灵石、功法数不胜数,又有诸多大能前辈,师兄师姐,你一直窝在这灵宝宫里,要修到何年何月呢?” 吴掌门听了脸红,但特使说得没错。 少年说:“我偏不去,我已拜师,此生不改师承。” 连吴掌门也劝道:“铁蛋,你就跟着特使大人上清微剑宗吧,我知道这儿留不住你的。你跟着师父……师父连几粒灵石都拿不出来。” 少年瞪圆了眼睛,说:“师父,你就任由他们这么欺负人?这不是抢人、抢东西吗?” “话也不能这么说……” “小友,清微剑宗是为各个宗门提供庇佑,安定人心,怎能这样说?”特使道。 天下承平日久,真正需要清微剑宗出面斩除妖魔的机会也少了。不少仙门忘了,以前清微剑宗是以战力闻名,因而需要各门各派提供物资支持,只是现在已成了惯例。 凤麟洲各宗门之间,早立下了相互守望的盟约,只是没用过几次。 来不及争辩更多,那特使一甩袖子,那天才少年,连同那一小箱灵石,都卷入袖中,御剑凌空带回了清微剑宗。只留下吴掌门看着失掉的弟子和灵石抹泪。 这是灵石没免掉,弟子也没保住。 直到特使走掉了,吴掌门才敢含泪骂道:“这是吸血呀!是趴在我们身上吸血!” 然而如灵宝宫这样受尽欺凌的宗门,又何止一个。 清微剑宗太大了,如同一只巨兽,毛发浓密,身躯广阔,哪记得脚指头上长着一只跳蚤? 而多年来,迫于清微剑宗威势的小宗门,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就如同在蜃楼外只是敢骂一骂一般,别的什么都不敢做,也做不了。 * 江桥随容禅回到秋水峰,没多久容禅就闭关进入剑冢祭炼孤光剑去了。一日,江桥正在石床上打坐,松风院外忽然来了几个人。 臧伯笃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松针看见是臧长老,丢下了扫把,笑着过来作了个揖:“臧长老,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 谁知臧伯笃表情却比平时严肃得多,他只威严地淡淡嗯了一声,松针看到他身后带的都是戒律堂的弟子,心中微微异样。 “江桥何在?”臧伯笃问。 “江师弟正在里面。”松针答。 松果没心没肺地想给臧伯笃引路,却被松针扯住,将他拦在一旁,自己带着臧伯笃进入小院,臧伯笃到了洞府门口,就站住了,说: “你把他喊出来吧。” 于是松针进去把江桥叫了出来。 江桥被叫出来之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看见是臧伯笃,便恭敬地行了个礼:“臧长老。” “嗯。”臧伯笃上下打量着江桥,眼神不似平日那般温和。 松果也察觉出了不同,他扯扯松针的衣袖。 “江桥,你何时入的清微剑宗?” 江桥微微惊诧,他不知臧伯笃问他这问题做什么,答道:“臧长老,我自小就在清微剑宗……不知何时入门的。” “江桥,你是否在蓬莱岛接触过那黑水?” “黑水?你是说那种无色无味,奇怪的黑水?” “嗯,现在蓬莱岛各处,涌现了许多黑水,惹得人心惶惶,凶案频发……这股浪潮,随着黑水四处传播……” 臧伯笃看他的眼神使得江桥莫名紧张起来,他揪着自己的衣服,问道:“臧长老,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臧伯笃锐利地看着江桥,道:“看在你同清微剑宗缘分一场的份上,你也不想清微剑宗变得如兰台寺一般吧?江桥,不是我们赶你,你自行离开清微剑宗吧!” 如同一把巨剑一下子劈中了江桥! 江桥结巴地问:“您,您让我离开清微剑宗?” 松针、松果,还有院中几个小仙侍,听到这些话都惊呆了,七嘴八舌地说:“臧长老,您怎么突然要赶走江师兄呢,是有什么误会吗?” “江师兄回宗门后一直潜心修炼,没有和什么魔道妖人来往啊?怎么会与黑水有关?” “江师兄一直很正常啊,不似传说中那般会发狂的样子。” 臧伯笃一甩袖,说:“江桥,莫怪我们狠心,这也是为了清微剑宗安危。接触过黑水的人,都有可能发狂残害他人。你若是不愿离开,就只能我出手了。” 江桥忍不住拉住了臧伯笃的手臂,说:“求求您,求您,臧长老,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黑水……我不知道那黑水为什么会浇我身上。我对大家,对清微剑宗,无一分加害之心。您若不信,您查我,封印我,把我锁起来,怎样都成……别赶我走。” 松针悄悄拽了拽松果的袖子,示意他去找容禅过来。 臧伯笃冷脸呵斥道:“江桥!让你离开已经是网开一面!别在此纠缠!我们若是狠心的,你现在已经性命难保了。那黑水总是突然出现,使得人性情大变,你再三保证又有什么用?谁知你现在是不是装的?” 这话一出,原本帮着江桥说话的人,心里忽然动摇了几分,难道,一个好人,一夕之间就会变成坏人的?还是原本就是一个坏人。 “臧长老……”江桥抓着臧伯笃的衣袖还想求情,他六神无主,觉得加诸于自己身上的污蔑好像怎么都说不清,他无法证明一个不存在的东西。 臧伯笃狠狠甩开了江桥的手,谁知臧伯笃刚甩开江桥的手,就见江桥的衣袖中,好像淅沥沥渗出点什么东西。 江桥心急如焚,追上去还想再恳求臧伯笃,他不愿离开自小长大,早已视为自己家的清微剑宗,然而周围的人突然脸色大变,指着江桥的衣袖说: “你们看……你们看那是什么!那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黑水!” 这一句话,骇得人都后退了几分,离江桥远了一些。 江桥低头一看,自己的袖子不知何时被水渍染湿了半幅,黑色的污渍呈现在衣料上。而滴滴答答的黑水,正沿着他指尖滴落,如泉眼一般。 江桥也乱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中如挖空了一般,难道,他真的从蓬莱岛把黑水带回来了?现在,黑水正在从他的身上冒出来? 江桥呆呆地看着自己,他把那些黑水擦掉,但新的黑水又冒了出来。他将那些水渍放在鼻端闻了闻,这一举动更惹得周围人群人心骚动。 好像真的是,那种奇怪的水…… 臧伯笃见此情状也脸色大变,掩面远离了江桥几分:“江桥!我令你立即离开清微剑宗!否则我要出手了!” 江桥看着自己手臂上莫名奇妙冒出来的黑水,又看着周围人怀疑恐惧的举动,他心中仍是不忍,他怎么忍心离开容禅?他上前踏了一步,恳求道: “臧长老,我真的不想离开清微剑宗,离开这里,我去哪儿都不知道。我发誓我不会伤害大家,我也与这黑水没有关系,您要怎么相信我呢?” “晚了,江桥。掌门已经做出决定,为了清微剑宗上下的安全,将你逐出宗门。对于宗门的弃徒,从无回转之说。你现在,已经不是清微剑宗的弟子了。尽快离开吧。”臧伯笃冷静地说。 江桥的倔劲犯了,他不信,他在这儿生活了近二十年,自小到大,一句莫名其妙的怀疑,他就被逐出了宗门。因此他呆呆地跟在臧伯笃身后,握紧拳头,说:“我是不会离开的!” 容禅不知道他会离开,他又怎么会突然离开! 松针看着有些担心,唤了一声:“江桥……”他怕江桥和臧伯笃起了冲突。而这时该死的是,容禅正在闭关当中,怎么叫也叫不出来。他们心急如焚,如果少主在这儿就好了,少主肯定不会答应江桥离开的,而少主肯定有办法的! 松针私心劝江桥:“小江师弟……要不,咱先下山算了,别跟臧长老犟……等到容少出来,他肯定会去寻你回来的。” 谁知江桥也不听松针的劝告,他这回像是清醒了一样,他很认真地对松针说:“松针哥哥,一走了,就不能回来了,我不能成为一个弃徒,我没有做错什么,这是道义的问题。” 江桥又追上了臧伯笃,握紧拳头道:“臧长老,您不能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就把我赶走,这不公平。您是赶不走我的。就算把我赶走了,我也会回来的!” 第127章 臧伯笃回首望着江桥,倒觉得这个小弟子有几分心气儿,但这与实力相比,几分心气就不够看了。臧伯笃道:“你却是要怎么回来?” 他忽然长袖一甩,江桥就头晕目眩,整个人被袖子拢着,一把投入了云端里。等他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早不在秋水峰上,而在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 周围白云蔼蔼,古树参天,嶙峋的怪石上爬满虬劲的藤蔓。面前一条布满青苔与裂痕的石阶,蜿蜒着向上延伸,末端没入云里。 江桥忽觉得这地方有几分熟悉,好像什么时候来过。他看见道路旁耸立着一座高大的石碑,上面隐约刻着“朝闻道”三个字。 道路上头是万千仙山,长生漫途。 松针、松果他们站在云头,看见江桥被丢在山脚下,想下来相救,却被臧伯笃拦住,横眉冷对:“我看谁敢救他?” 江桥趴在石阶上,望着上面没有尽头的石阶,想向上爬去,却觉得身上如负千钧。 “啊——”他感觉整个身体被沉重的灵力威压压制。 但他仍伸直了手臂,指尖不断扣着石阶,想向上爬去,重回仙门。 “我,不能,离开……”江桥咬牙念道,“容禅,容禅……” 容禅还在等他,他不能离开清微剑宗。他不想和容禅分离。 臧伯笃看着他,眼神有几分冷漠又几分疏离,他充满威严的声音淡淡地在无咎山群峰间传开,特地灌注了灵力的声音使得各峰弟子都能听闻: “江桥,你因犯了门规,已被掌门下令逐出清微剑宗,终身不得入内!被逐出宗门的弟子,不得再出现在清微剑宗三百里之内,否则宗门上下尽可戮之弗责!” “我,不服!我不是弃徒!”江桥吼道。 臧伯笃看着江桥十分凄惨可怜的样子,江桥倔强的眼睛仿佛死也不肯放弃,臧伯笃冷冷地说:“清微剑宗的弃徒从没有回来的例子,除非……” 臧伯笃一愣,忽然想到了一个十分古老的传统。 “除非什么?”江桥问。 “除非你能跪上三千阶,通过考验,重入仙门。” -----------------------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放假了我要开始日更!昂首挺胸(骄傲) 第102章 满天风雨下西楼1 臧伯笃丢下那句话, 便架着云走了。 只留下江桥一个人在那漫漫三千阶的起点上。 江桥看着自己的手掌,因粗粝的石子磨损, 现在已呈现血痕。他忽然看着不见尽头的漫长石阶, 末端直入云霄,仿佛无人可以攀登的长生大道。不就是攀上这石阶吗?别人能,他也能。 “好, 我爬。”江桥对自己说。 他这一腔血恨, 既像是对自己说的,也像是对那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说的。 容禅……他不会离开容禅…… 容禅此刻正在剑冢中打坐, 身边飞舞着无数无主的孤剑。这些剑都是万中无一的孤品、珍品,因主人陨落,无人承继,才入剑冢, 等待下一个有缘人。 一柄雪蓝色的长剑正悬浮在容禅正前方, 散发淡淡的柔光。剑身上无一点划痕,倒是周围的石壁上,尽是这柄看似温柔的长剑留下的无数冰冷无情的剑痕。 容禅沉浸于灵力运行周天的境界之中, 并无一丝杂念。忽然他觉得心口一阵疼痛, 然后, 这阵疼痛, 穿过胸腔,连带到他身后的仙骨, 一起微微疼痛起来。容禅微颦着眉, 许久,终于渐渐睁开了眼睛。 好似……有哪里不对。 他为何会突然疼痛……这种揪心的疼,好像有人撕扯着他心口的血肉一般。容禅以为只是他祭炼孤光自照剑累了,但是他有一种非常不安的直觉, 好像有什么,令他坐立不定。 容禅掐指一算,算出一个大凶之数。 他皱着眉,听这剑冢空间里,寂静安宁,唯有亘古不变的细细水流。 母亲已经将他封印在剑冢里,只希望他能安心祭炼孤光自照剑,难道他现在,就已经支撑不住了吗? 容禅忽想到什么,江桥……容禅抬手打出数个手势,尽他所能,将这剑冢内外的禁制打去。而等他撤掉数个禁制之后,才听到外边传来微弱的呼喊声。 “少主……您可醒醒吧……您再不醒,我不敢保证江桥现在怎么样了……” “少主,您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您吱一声行不行……” 松果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剑冢门外,因为尝试了各种办法呼唤容禅,都得不到回应,他现在已经绝望了。但因牵挂着江桥,他不敢轻易离去,仍是有一声没一声地尝试着联络容禅。 “少主啊……您赶紧出来救救江桥吧……我听说他死犟地要跪上三千阶,不肯离去,现在已经不成人样了……” 仿佛一张幕布被掀开一般,容禅一下子觉得胸口和仙骨的疼痛鲜明清晰起来。他蓦然起身,冲到剑冢门口,拍打着石门:“松果,你在说什么?” 仿佛有一只手在捏着自己心脏一般,容禅捂住自己的胸口,觉得背后的仙骨,也一整个地在疼痛,仿佛有人想强行拔去他的仙骨一样。 江桥……他到底怎么了? “松果!说话!江桥他到底怎么了!”容禅吼道。 他会觉得如此心痛,一定是江桥在危险的境况中,江桥觉得万分痛苦,才会连带着他的心一起痛。 “松果!” 在外面快瘫软过去的松果,听到这微弱的声音,才不可置信地一骨碌爬了起来,和容禅一样拍打了一下石门,确认背后是容禅在回应他。他才眼泪汪汪地告状道:“少主!臧长老说要把江师弟逐出清微剑宗,还强行把他丢下了山!他们说,江师弟身上有惹人入魔的黑水。现在江师弟不肯离开,为证明自己的清白,正跪着一阶一阶爬上三千阶呢!” 容禅一听脑袋都要炸了,他不过进了剑冢几日的时间,怎么就发生这样的事?江桥做错了什么要赶他走? 容禅顾不上许多,召来孤光自照剑就想劈开这剑冢大门,然而他忽然发现,这剑冢被他母亲以化神之力,设下了十分强大的阵法,即使以孤光自照剑一剑劈下去,那阵法也丝毫未动,他被困在这个剑冢里面了。 “放我出去!”容禅吼道。 容禅心急如焚,他发现他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解开这阵法,而他又从储物袋中掏出许多东西,试图联络母亲或其他人,都通通失效,他母亲似乎是想把他困在这剑冢中,不许他出去,甚至也不许他向任何人求情! “松果!你听我说!你先去救江桥!别让他做傻事!”容禅急得团团转,他又用剑劈那石门,但除了多收获一些灰尘,什么动静都没有。急得他直接踹了一脚那门,但还是纹丝不动。 “少主!那您怎么办啊?您能出来吗?”松果伸着脖子问道。 “你别管我!你去找江桥!让他等我!这个大傻子!”容禅怎么会不明白江桥有多倔,臧伯笃趁他不在想赶江桥走,江桥怎么也不会答应的。但他一时半会从里面出不来,只想先把江桥安抚下来,他再慢慢想办法解开这阵法。 “诶!”松果应了一声,有了少主做主心骨,他心里都安定多了,他往外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来道:“少主,您还是赶紧出来吧!江师弟等着您救呢!” “我知道!还不快走!别在这儿放屁!”被这阵法困着,容禅简直是咬牙切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江桥,别做傻事! 此时的江桥—— 因为臧伯笃说,被逐出宗门的弟子,如能跪上三千阶,显示自己的决心和清白,或许能够重入门中。规矩是有这么个规矩,但是否有人成功过,不清楚。 江桥听了,也信了,如若有办法让他留在清微剑宗,是刀山火海他也闯,何况这么小小的三千阶。 他知道,一离去就什么都没有了,他不想和容禅分离。 容禅…… 刚开始的一百多阶,江桥手脚并用地爬上来,他用灵力包裹自己的膝盖,一阶一阶地挪动着,坚硬的石阶磨损着他的手掌和膝盖骨,到一百多阶的时候,血已经渗出来了。 随着每一级的提升,加诸在身上的压力也在增大。这三千阶本就是为了考验寻仙弟子的问道决心设置,如长生大道一样,爬得越高,压力越重。 犯过错的弟子,更是比一般人矮了半截。 江桥用灵力尽量保护着自己的身体,但钻心的疼痛还是一阵一阵传来。膝盖上的皮肤非常薄,没多久,那儿就被摩擦得血肉模糊,薄薄的一层血肉根本护不住雪白的骨茬。手掌也是如此,掌心中嵌入无数的石子,被尖锐的石阶划破手掌。 每爬一阶,刻骨的疼痛俱从手脚上传来,而身上更加盖着重重的灵力威压。 “啊——”江桥一个撑不住,被三千阶的威压压倒在了石阶上。他的额头磕在台阶上,留下一道血痕。又由于灵力重压,他辛苦爬了几阶,蓦然失去支撑后,往下滑了一段,直到他用手指狠狠抠住石阶,才停止下滑的趋势。 第128章 越来越陡的石阶,每抬升一级陡很痛苦,何况偶尔的失败与滑落,会将之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石阶上一条条血线,尽是江桥身上流下的血。 江桥手指上迸出青筋,又咬牙狠狠努力了一阵,才稳住自己的身体,靠在石阶上喘息。他还想,重新再爬上去。 松针看得心疼不已,想去扶起江桥,却被身旁的弟子拦住。年长的清微剑宗弟子跟松针说:“不能去打扰他。他既然自愿开启了三千阶试炼,就必须自己走完,如若你去帮他,就是让他前功尽弃。” 松针看得默默流泪,他看到江桥的手脚上已经磨出骨头,只能转过身去默默擦眼泪。 他又去求臧伯笃,想免了江桥的责罚,这样爬上三千阶,即使是走着都分外困难,何况跪着, 如若江桥爬上来侥幸能活着,也会成为废人。 最怕白白地疼死在半路上,前功尽弃…… “师兄、师兄通融一番,能否向臧长老禀告一番,再这样下去江桥受不住的。”松针焦急又低声下气地恳求道。 “唉,臧长老正在闭关,不见任何人,但他也说了,江桥已经不是清微剑宗弟子,他做任何事都是他的选择。能爬上来,是他的本事,爬不上来,也是他的命。”守门的弟子答道。 “那掌门呢?我们去求掌门,掌门总能网开一面吧?” “诶——我劝你也别去了,这事儿,正是掌门的意思,说也没用。” “唉!”松针一甩衣袖,长叹一声,他看着仍在石阶上如蚂蚁一般挪动的江桥,每一次抬起双腿,再上一层,都仿佛凌迟般痛苦,他不忍心看一眼。这冰凉无情的世道!但是他心底又在盼望着,江桥,如果你能坚持下来,如果你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和道心……如果……唉!松果怎么还没回来,江桥得等到容少回来呀! 长老和掌门不近人情,因为危险想赶走江桥;江桥不愿忍下这委屈,不想离开宗门,谁错了吗?谁做得不对? 容少怎么还没回来啊?他可不想容禅回来了,江桥人没了,这怎么交待? 每抬升一阶,他的身上好像背着一座大山一样。江桥的手指紧紧扣住石阶,想借那么一点力,把自己的身体再抬上去。他疼得已经完全麻木了,四肢失去了知觉,只凭借一种坚强隐忍的决心——他要爬上去,他要见到容禅,他要攀上那至高无上的长生大道! 衣衫已经完全为冷汗湿透,江桥听到许多拦路的妖魔鬼怪恐吓威胁他的声音,或者挡在石阶上,或者躲在他背后呼唤着他,或者哗啦一声自头顶飞过,又或者,一双猩红的眼睛飘动着,在路旁冷笑。 这皆是长生道上自内心幻化出的心魔,阻拦他、嘲笑他、折磨他,但一旦跨过这道坎,一切魔影又烟消云散,仿佛什么都没出现过一样。空荡荡的石阶,空荡荡的树林。唯有前方,出现一个又一个阻拦他的新的魔影。 魔由心生,道亦由心生。 亘古不变的日光照在这朝闻道上。 粗粝的石阶磨在近乎裸露的骨头上,每爬一阶,就好像刀尖在顶着自己的膝盖。江桥冷汗涔涔,痛得叫是叫不出来了,虚软得力气也没有了,他不知自己哪里的力量在爬。然而,困扰在他心中的,却并非这石阶有多难爬,而是自小到大,他在这清微剑宗上经历过的桩桩件件的事。 他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就生活在这清微剑宗的后山之上,由一五感缺失的老人抚养长大。 他自小笨拙愚钝,别人只需一刻便能理解的事情,他需要三、四刻。他看着那些御剑自空中飞过的弟子,只觉得羡慕。 他很拙劣地开始模仿,他也想修道,也想让自己变得强大。他勤学苦练,别人在休息,他便在修炼,他比别人花多十倍的时间。别人总是嘲笑他,玩弄他,故意为难他,他也只是憨憨地笑过,并不把这放在心上。 他想水滴石穿,绳锯木断,就算走得慢一些,总会比之前走得远的。 他的仙骨总是莫名其妙疼痛,他怎么也修不上去,那么多年都是这个样子,别人都当他是个傻子。 没有人觉得他有希望。 后来他的机会来了,他有幸离开了清微剑宗,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他获得了一些机遇,遇到了更多的人和事物,看见了更远的路,好像他又获得希望了,他可以登上仙途了。那么现在,要把他的希望砸碎吗? 不!!!!! 江桥在心中呐喊着,像以前那样毫无目的地浑浑噩噩地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差别?他要再跌回那样黑暗的日子里吗? 这个过程,不能靠谁来救赎他完成。他也不能等着奇迹发生,等着天上掉下礼物。 因为不放弃,就是他的道。 宽阔寂寥的宫殿中,一须发皆白的道人正端坐于莲台上打坐。 他神态平静,气度不凡,一股庄重古朴、仙风道骨的气质萦绕其身上,望之悠悠,超然物外。 仿佛万物皆空,千古一瞬。 弟子恭谨而步履紧密地进来禀告,先是深深弯了一下腰,然后迅速但清晰地汇报道:“长老,那江桥已经爬了两千多阶了,我看他,已经接近极限了。” 再下去,便是油尽灯枯。 这三天,江桥跪上三千阶,有时候,疼得晕了过去,他便睡一会儿,醒了再爬;有时候,手脚实在无力了,经不起一点折磨了,他就缓一会儿,喘一口气,只要积攒了一点点力气,就又开始挑战。 有时候,他遇着一阶爬不过去的石阶,足足在上面耗费了六个时辰,才艰难地爬过,让旁边看着的人,都觉得心疼,掩面不敢直视。 但就是一点点磨吧,蚂蚁,也给他爬上了大半…… 再下去,只要他能撑得住,还有一口气,似乎他真能爬上三千阶。 甚至围观的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着的,心中落泪,而希望他真的能爬上来。哪怕看着他再苦再累,知道付出是有收获的。 吾道不孤。 天道不负苦心人。 臧伯笃静静地将拂尘往右臂一甩,仿佛未听见弟子的汇报一般,深邃悠远的眼眸望向殿外的天空,淡淡说道: “不公啊……” 弟子随着他的视线望向殿外,却什么也没看到。 ----------------------- 作者有话说:我是不是总是写得挺痛的…… 呃有时候写生动了一点是这样……烘托氛围…… 剧情来狂飙吧 第103章 满天风雨下西楼2 一大捧黑水, 蓦然自清微剑宗的玉京金阙上空坠落下来。 清微剑宗上空裂开了一个大洞,足有上百丈宽, 如天上一口倒扣的井, 源源不断的黑水自那巨大无比的井口坠落下来。 黑水如瀑布一般,洗刷了玉京金阙,洗刷了白鹤脊, 洗刷了无数隐匿于仙山之间的亭台楼阁, 将弟子冲走,将香炉撞倒, 将千年古树变得干枯……霎时间,无咎山的绿意被黑水浸染了大半。 弟子惊讶地站在宫殿前,看着空中突然出现的大洞,刚才他们还在讨论江桥身上的黑水, 现在巨量的黑水就如同洪流一般, 突然出现并洗刷了整个无咎山。 “这是怎么回事……啊!”弟子未来得及惊讶,自莲台上走下的臧伯笃,已经将沧浪剑抽出, 一剑刺死了这个他平日里颇为疼爱的、侍奉已久的弟子。 弟子死去前, 看着胸口透明的窟窿, 无数血液喷溅, 怎么也想不通竟是被他最敬爱的师父杀死的。 “哈哈哈——”臧伯笃仰天长笑着,他的身体飞至半空, 衣袖鼓胀, 长发被狂风吹起,在脑后如一大蓬枯草一般。沧浪剑蓦然抽出,于是转瞬之间,广场上又有不少弟子因这雪色剑光殒命。 电闪雷鸣, 乌云密布,在狂风漫卷中,无数黑色的身影,自那口倒扣的黑泉之井飞出,于清微剑宗展开了屠杀。 无咎山已经成了一片血海。 这突然的动静自然惊醒了清微剑宗的上层和许多大能,但令他们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面。 茹忆雪正在落霞宫中打坐,晚照峰突然的震动令她心头产生一种强烈的不详之感。一阵摇晃之后,宫内弟子奔走询问,不知发生了什么。茹忆雪自玉榻上起身,行至前厅,正想询问发生了什么,就见到臧伯笃走入宫内来。 “臧师弟,你来得正好,为何无咎山突然摇晃——” 茹忆雪不可置信地看着,臧伯笃竟将沧浪剑刺入了她胸口之中。 “你——”茹忆雪眼神满是震惊,但她到底是清微剑宗掌门,一挥手之下,打退了臧伯笃的攻击,迫使他抽出沧浪剑。同时她且战且退,与臧伯笃一块打斗着,直到落霞宫屋顶也被炸出大洞,两人一块飞出宫殿,悬浮于半空中。 衣袖翻飞、灵光飞舞,两人的法器撞到一起,轰鸣声不断。 “臧师弟,你这是干什么!”茹忆雪迅速止住了自己的血,但还是因为突然袭击,受了重伤。 第129章 “我干什么,掌门师妹还看不清吗?”臧伯笃淡淡道,吹了一口剑上的血。 茹忆雪看着清微剑宗四处陷入争斗,弟子与不知名人士缠斗在一起,到处有弟子的惨叫声,以及血流了遍地。那些反应不及的弟子,现在已经变成了新鲜的尸体,死不瞑目地躺在各处。 茹忆雪心知遭了暗算,她先是一掌震动了清微剑宗的镇派大钟,悠远的钟声惊醒了整个门派,使得他们提高警觉,进入战斗状态,又喝问臧伯笃道: “臧伯笃!清微剑宗哪里待你不薄!” “掌门师妹,清微剑宗哪里又善待过我了?”沧浪剑如雪色电龙一般,摇头摆尾便夺去一道性命,电光神出鬼没,威力深不可测,茹忆雪与之缠斗几回,才发觉臧伯笃这些年竟都是隐藏了实力。 因被臧伯笃偷袭,又与之缠斗许久,茹忆雪内伤严重,嘴角流出血,她祭出夜光常满杯,雪白的月光护住自己以及一些受伤的弟子,弟子纷纷聚集在夜光常满杯之下疗愈伤势。茹忆雪又怒道: “你有不满,可以说出来!何必勾结外人屠杀宗门弟子!他们又何辜!” 臧伯笃哈哈笑道,手中的沧浪剑剑势愈发狠辣无情,他充满怨毒的眼睛盯着茹忆雪,并向她直攻击过来:“你看看!这屠杀清微剑宗的,是外人吗!” 茹忆雪一惊,那些与清微剑宗弟子缠斗在一起的人,竟然也都穿着清微剑宗的弟子服,并且,面孔颇为熟悉,有一些还是她平日眼熟的弟子,只是如她眼前的臧伯笃一般,仿佛换了个人! 茹忆雪喝道:“如此欺师灭祖!你以为靠你一人,就能灭得了清微剑宗吗?清微剑宗底蕴千年,你一个小人,又能翻起什么浪!” 臧伯笃又是哈哈大笑,眼神冷厉,下手残酷无情,许多弟子,包括他平日亲近的手下,都死在了他剑下,而令人惊恐的是,一些弟子死去了,他身后又跟着一些“新”的弟子,这些弟子与死去的弟子一模一样,只是性情大变,变得非常残忍嗜杀。 一群清微剑宗的人,在杀另一群清微剑宗的人。 “能灭清微剑宗的,只有它自己!”臧伯笃道。 “我为清微剑宗呕心沥血多年,又有谁能看到?我大半条命,都奉献给了清微剑宗,但清微剑宗给了我什么!?” “师父要将掌门之位给大师兄,我忍了,要给容夔,我也忍了,凭什么,还要给你一个外人!?”臧伯笃质问道,“我就活该给宗门打杂一辈子?这些年来,清微剑宗离了我哪转得开,但我算什么,一个被你们遗忘的,管杂事的长老!?” “我耗费自己的时间、精力,甚至自己的仙途,得到了什么……又有谁看在眼里过……”臧伯笃近乎癫狂。 茹忆雪知道臧伯笃陷入自己的情绪之中,她至今不知臧伯笃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她需要先拖住臧伯笃,好从容处理目前的乱局。她与臧伯笃处于同一境界,斗法激烈无比,许多清微剑宗建筑都为他们的打斗摧毁。茹忆雪吐了几口血,腑脏破裂,她倒在地上,缓和语气道: “臧师弟,如你想要这掌门之位,你来当又如何,你知我向来不喜这高位……” 臧伯笃眼睛赤红,目眦尽裂,全然尽失平日温和模样:“我岂要你们的施舍!” 说着又出手摧毁了一片宫殿,许多反抗的弟子死亡。 茹忆雪知晓臧伯笃已丧失神智,不再是往昔那个人,便装作不敌的样子,退回落霞宫内,臧伯笃自然追上。 清微剑宗的异样,自然惊动了宗内许多隐世的大能。清微剑宗内不乏已经合道甚至大乘时期的高手,因一心只追求飞升,不再理会任何俗物,连茹忆雪都不清楚那些大能到底闭关了多久。 因宗门有难,宗内那些已经隐世几百年的高手纷纷出了洞府,或大笑几声,或淡扫拂尘,打算收拾小辈的残局。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与他们所匹配的,不是那些发狂的小弟子,甚至也不是臧伯笃这样的领头反叛之人,而是另一个—— 与他一模一样,但性情完全不同的对手。 这些人仿佛他们的相反面一般。他们长相一致,修为一致,习惯也一致,只是品行呈现了两个极端。原身极善,则他的对手极恶。 试问谁最大的对手,不是他自己? 清微剑宗的隐世长老们,初轻敌,后逐渐表情凝重,因为他发觉面前这另一个“自己”,熟悉自己每一个出手的习惯,甚至也知晓自己每一个弱点,但毫无道义可言,招招是阴毒之极邪术,那些他知晓但从不屑于使用的歪门邪道…… 而这些与他们相反的人,皆是从那个破开的不断流淌黑水的大洞中飞出来的……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不似心魔,也不似傀儡……是活生生的人…… 茹忆雪见清微剑宗的隐世长老出关,延缓了战局,便躲入落霞宫内。她要去寻找,一只深藏于历代清微剑宗掌门密室之中的铜铃。这只铜铃,身上写下了秘法,是清微剑宗与凤麟洲各仙门做下的约定,如任一仙门遭遇大难,摇响铜铃,其余仙门便会赶来营救…… 茹忆雪抢在臧伯笃之前,找到了那只铜铃,她揭去铜铃上的封印,施法摇晃这只铜铃,清越而隐秘的铃声穿越千里,传遍了整个凤麟洲,乃至西海、东海一些交好的门派。 这铃声旁人听不到,只有与之结下秘法的其余铜铃才能与之共振,因而知晓清微剑宗这里发生可能倾覆宗门的大难,前来救援。但茹忆雪不知,千年未用,时移世易,许多人已经不将这只铜铃当一回事了…… 此时凤麟洲各处,有的仙门中,铜铃被压在木箱内,贴上封条,搁置于密室之中,摇响而无人知晓;有的铜铃,被供奉于祖师神像之下,但听见其铃音,宗门之主也只是摇了摇头:“清微剑宗哪里需我等小派来救,怕是开玩笑吧。” 也有的仙门,早就眼红并对清微剑宗心怀嫉恨:“清微剑宗有难?来得好!在斩蜃楼比试中如此羞辱我门派弟子,夺尽机缘,早该倒霉了!” 也有如灵宝宫这样的仙门,初听到这铜铃之声心悸,正欲祭出法器前往,而后吴掌门又想:“清微剑宗日日年年,自我宗门之中取走资源及弟子,扼杀我门派生机,哪需要我来救?其自救足矣。”因此他也停下了。 因此铜铃虽摇响,数百仙门之中,响应者寥寥无几,大部门仙门不信如庞然大物般的清微剑宗会真的遭受灭门危机,也有相当多仙门,因平日与清微剑宗积怨、摩擦甚多,故意忽视那铃音,而认为是玩笑,或在戏弄,不想来救。 昆吾派因蜃楼试炼结束自蓬莱岛返回流洲,必经凤麟洲,此时正盘桓清微剑宗附近。凌虚子接到门内密信,说清微剑宗有难,摇铃求救,因他们一行人正在凤麟洲,便请他们先去查看。 凌虚子拿到密信,对宁见尘说:“茹掌门不是莽撞之人,竟然动用了千年未动的清音铃,看来清微剑宗那边一定有大事发生,我们立刻前往无咎山吧。” 宁见尘道:“是。”想到清微剑宗,他又想到江桥,不知他现在如何,是否安全。但他试着给江桥传讯,毫无回应。宁见尘不由得皱了皱眉,江桥,也遇到什么了吗? 此刻,江桥正爬在三千阶的最后几十阶上,他的手脚已经血肉模糊,裸露着雪白的骨茬,他近乎一动不动,远看好似一具尸体,但仔细看来,他仍在缓慢地,像一只不肯服输的蚂蚁一样,试图爬上高峰,但他不知道,峰顶正在发生一场危及性命的乱局…… 遥远的东海之滨,生洲。 生长茂密的丛林密草之中,一个如野人一般戴着蓑帽的男子,正从树根下阴湿的草丛中,拔出一株莹白的小草。他嗅了嗅草叶上的露珠,觉得这株仙草还不错,或许有治疗效果,便将之扔入了背篓之中。 他浑身穿着粗布衣裳,补丁摞补丁,胡子一大把也不刮,若不是他身上背着一把用布条缠裹的青铜剑,有少许剑气,真看不出来是一个仙人。 “或许这能治疗仙骨吧……”谢蓬山喃喃念道。 这十几年来,他走遍了十洲,钻入各种深山密林之中,企图寻找天材地宝,疗愈他曾经亏欠的弟子江桥,但是他一直未找到满意的药草,也一直没有脸回归宗门,因此一直流离在外。 这时,谢蓬山腰间已经十几年未亮过的宗门玉牌突然亮了起来。谢蓬山拿起玉牌一看颜色,却是脸色一变,清微剑宗发生了什么,竟发出这种急召所有弟子火速回援、拯救宗门的号令? 宗门中明明有掌门师嫂在,还有师妹,有许多隐世大能,连他们都护不住宗门,需要召唤在外弟子回援吗? 必是危及根本的大祸! 谢蓬山不想太多,此刻也顾不上恩怨情仇了,他蓦然抽出背后的照胆剑,那些个包裹的碎布条化为齑粉。他周身散发灵光,一改之前的颓废糜烂之样,默念几番口诀之后,竟是打算带着照胆剑,一路瞬移返回宗门。 第130章 ----------------------- 作者有话说:更新新!! 第104章 满天风雨下西楼3 白无弦原本在炼丹房中照看炉火, 忽听得外边一阵吵闹声。 她出门之后,见到弟子都打成一团, 仿佛失了心智一般。她出手将这些弟子镇压, 又听到清微剑宗中心的玉京金阙传来更多喊杀声,心想怕是出了事。她祭出本命法器子龙鼎,一路飞行至战场中心。 战场处处断肢残躯, 遍地是血, 无一下脚处。白无弦皱着眉头,驱使子龙鼎, 撞开一大群缠斗在一起的弟子,并使他们晕倒,暂时停息。沉重的子龙鼎发出摄人心魄的嗡鸣声,并散发淡淡的药香, 一时间, 战场中许多人都因这嗡鸣声捂住耳朵晕倒,暂时停止了纷争。 白无弦继续在战场中寻找,不一会儿, 找到了正在被许多修士围攻中的茹忆雪。“师嫂!”白无弦叫道, 她飞过去替茹忆雪挡下了一道攻击。 “这是怎么了?”白无弦见茹忆雪亦受了许多伤, 非常担心。 茹忆雪取出几枚丹药吞下, 说:“我无事……师妹,你先去救其他弟子吧。你记着……你臧师兄已经不是你师兄了。” “啊!”白无弦这才发现, 她未见到臧伯笃的身影, 而她隐约看到那一群与清微剑宗对峙的修士中,有一人很像臧伯笃…… “来不及多说!事后再同你解释!”茹忆雪运功消化了药力,继续加入战斗之中。 昔日的仙境,变成了一片血海。 白无弦渐渐发现了, 这两拨战斗的人,都穿着一样的清微剑宗的服饰,甚至面孔,也是平时熟悉那些,只是做的事大相庭径。她是个丹修,于战斗一途并不擅长,同时她也心软,因此只是暂时将那些打成一团的弟子分开或打晕,尽量不伤及他们性命。饶是如此,也让白无弦觉得左支右绌。 太多了……太多了……是整个清微剑宗的弟子都跟着臧师兄叛变了吗? 宗内这么多长老大能,为何不出来主持大局? 白无弦正在驱使子龙鼎,炼化、播散药粉,使得试剑坪中的弟子冷静下来,手脚僵直不能动。这时,她未料到,一道隐藏的攻击正在她背后酝酿。 “小心!”白无弦反应过来时,身后的攻击已经被一只抛来的蓑帽挡去,随即,那个试图偷袭她的弟子,被一剑刺死。而这时,白无弦才看到那个救下她的人。 “师兄!你终于回来了!”白无弦喊道。 来人正是谢蓬山,他一身灰色布衣,胡子都来不及刮,一路接连换了好几个传送点,才瞬移了好多段路程回到清微剑宗。白无弦见到谢蓬山,清泪几乎落下,一是思念,而是宗门危急之刻,师兄竟然回来救援宗门了,还救了她。 “师妹……”谢蓬山看到白无弦的神情,怎么还会不明白,他扶住白无弦,说:“别哭……告诉师兄发生了什么。” 白无弦双眼含泪道:“师兄,臧师兄带着一群弟子叛变了,正在屠杀宗门!” 谢蓬山大骇,但情势危急,他也来不及探究其中根由了。照胆剑围绕在他周围,飞剑流转,自动帮他挡去了许多攻击。谢蓬山召回照胆剑,先是划了一大圈,剑光逼退了许多神情诡谲、姿态诡异,虎视眈眈地围绕着他们的修士。 谢蓬山将白无弦护在身后,焦急道:“师妹,你是个丹修,战场不适合你,你速速逃命去吧!师兄在这儿垫后。” 白无弦执着谢蓬山的手臂,摇摇头,道:“师兄,清微剑宗亦是我的家,我能逃到哪儿去?此生能再见到师兄……已经无憾了。” 谢蓬山张了张唇,望着白无弦亦直视着他的目光,是啊,他们一起自小在清微剑宗长大,师妹对宗门的感情,不会比他少。而白无弦望着他的眼神,炽烈亦哀伤,其中情意溢于言表。 谢蓬山后背与白无弦相对着,他们一同抵御那些发疯叛变的宗门弟子的攻击。谢蓬山又问道: “师妹,我那弟子江桥……” “他还活着……”白无弦眼含热泪地说。 “哈哈哈哈哈——!”谢蓬山仰天大笑,“如此,够了,够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谢蓬山甩出照胆剑,照胆剑便如电光游龙,将那些伸向他们的邪恶爪牙通通斩灭。霎时间,他身后又闪出无数剑影,将那些接近他们的宵小全都粉碎! “师妹……”谢蓬山执剑低吟道,他亦遇到了那些与宗内大能长得一致,但行事风格完全不同的反面的“大能”。他胸口中了数剑,如透风的筛子一般。“师兄!”白无弦赶来,将身上的丹药都喂给了谢蓬山。 谢蓬山环顾着将他们越围越近的仇敌,这些人,杀了一群,又有一群,仿佛杀不尽一般……而他杀的,好像是他们宗门自己的弟子啊! 谢蓬山心痛又悲凉难忍,他再度祭出照胆剑,斩去一个试图接近他们的变异的弟子,枯竭的经脉中已经耗尽灵气。而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看他身边一身白衣已经完全染血的白无弦。 以前有太多话来不及说。 “师妹,生不能同寝……” 白无弦凄然惨笑:“师兄,死后能同穴,就已经够了……”以往只用来炼药救人的子龙鼎亦沾满了血。 “好。哈哈哈哈——” 二人的身影再度被卷入战场中心。 * 宁见尘一路驾着归鸿刀,行至无咎山上空。因比凌虚子更急一些,他走在其他人前头。 来到无咎山前,他才觉察事态之严重。清微剑宗的护山大阵被打破,现竟如入无人之境。 一眼巨大的黑水泉脉,正悬于清微剑宗上空,源源不断地倾倒黑水。 宁见尘惊呆了,清微剑宗此刻已经如同炼狱,到处是鲜血和火焰,连天下闻名的玉京金阙都倒塌了大半,污水横流。他急传讯师父,请他们火速赶来。 他寻找了一圈,不知茹掌门和臧执事在何处。他去秋水峰也找了,松风院人去楼空,只留下许多战斗的痕迹。 江桥……在哪儿…… 宁见尘急切地寻找着,忽然,他发现,无咎山的三千阶的尽头,似乎趴着一个熟悉的人…… 宁见尘急忙飞身而下。 江桥一直专注地跪上三千阶,他心怀执念,即使遍体鳞伤也不肯放弃。他有时候痛得晕了过去,就趴在石阶上休息一会儿,等到体力恢复少许,再继续爬。他不知道在他即将爬上三千阶的时候,峰顶发生了什么…… 峰顶在自相残杀,失了尊卑,失了秩序,失了容忍,失了道德…… 江桥后来是如何爬上三千阶的?不知道……他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一种模糊的本能在移动,直至晕倒…… 宁见尘看到江桥的样子,心疼万分。他急忙扶起江桥,给他喂下数枚吊命的丹药,抚摸着他满是血痕的脸: “小桥,醒醒,醒醒!你怎么样了!” 江桥咳嗽了几声,刚喂下的丹药,又吐出来大半。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忽然,他觉得天色越来越沉、越来越黑,好像要看不清天空一样。虚无之中,他执着地抓住了身前之人的衣襟,唤道: “容禅……” “容禅……” 眼前浮现出初见之时对他浅浅笑着的人的脸。 江桥快看不清了,他还在想着容禅。 宁见尘心中揪痛无以言表,这一刻,并非出于嫉妒,而是怜惜江桥,觉得自己的心也与他一同痛了起来。宁见尘紧紧拥住江桥,抱着他御刀飞了起来。宁见尘说: “小桥,此地太过危险,我先带你离开……你的伤需要马上治疗……” “容禅、容禅……”也许此刻江桥是意识到了什么,即使他已经半昏迷状态,在感觉到要离开清微剑宗时,他还是抓住了宁见尘的衣服,叫着容禅的名字,直至宁见尘将他带离清微剑宗地界。 * 容禅试尽了所有办法都不能打开禁制。 他失魂落魄地蹲守剑冢内,知道母亲这次是下了死手。 母亲……是故意支开他的吗?故意不想让他见到江桥? 容禅现在很难不去这么想。 想到江桥此刻正在外面受苦,容禅不由得又发狂起来,他抽出孤光自照剑,疯了一样劈砍着毫无动静的石门,想尽快出去。但纵使他如何使用那把孤光自照剑,也只是在石门上留下一些剑痕,头顶多了一些掉落的石块而已。 照这速度,猴年马月能出去,除非等到母亲设下的禁制失效。 但那时候江桥……“江桥!”容禅又喊道,那小傻子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连松果离去后都没回来,他仿佛被遗忘在这个地方了。 “江桥……”容禅又唤道,他觉得心口一阵一阵地痛,江桥现在怎么样了,他心急如焚…… 不仅他的心在痛,仙骨也在痛,这是因为他们心意相通,因而江桥的痛苦也使他感同身受。 就在容禅绝望地撞着那石门,连爆裂符都拿出来用了不少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古怪阴森的声音: 第131章 “嘿嘿嘿,小鬼,你想出去吗?” “是谁!”容禅蓦然直起了身,在剑冢中等待许久,外界一点儿动静都使他万分在意。何况现在是一个阴恻恻的老人声音? 他肯定,他在清微剑宗中没有听见过此人的声音。 “嘿嘿嘿,小鬼,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太无情!我是你师父,叫师父!” “放屁!哪来的邪魔歪道闯入了清微剑宗!还是我师父!?找死?”容禅警觉道。对这骗人的鬼话,他是一句也不信。 “你学了我的毒经,嘻嘻嘻,怎么不是我徒弟?”那声音里透着一股阴险的古怪老人声说。 “是你……”容禅蓦然想起来了,他在拓苍山中遇见过的那老鬼,只是他后来都把此人淡忘了。 “你竟敢来清微剑宗……你是想死得快一点吗?”容禅咬牙道。 “嘻嘻,现在……谁死得快一点说不定呢……”老鬼继续说道。 容禅转念一想,这时候没外人来,若这老鬼能助他脱离阵法,先出去再说,什么师徒,他根本不认!这老鬼有胆来清微剑宗,他就敢用护山大阵灭了他。 容禅说:“你可以带我出去?” 老鬼说:“我不仅要带你出去,还要带你回南海炎洲,回我的大罗宫!嘻嘻!让你做我指定的下一任宫主!” 容禅根本没心情听这老鬼在妄想什么,他说:“你先把我带出去,带我回清微剑宗救人。你要是不能把我带出去,其余都是空话!” 老鬼说:“嘿嘿,徒弟,你现在还回清微剑宗做什么?我是来救你啊!那儿,已经变成一片尸山血海……” 容禅脸色刷地变白了,他趴在石门上拍打着,说:“老鬼!你说清楚!清微剑宗怎么样了!” 容禅突然天旋地转、东西不分,他竟然是被老鬼伸出一只手,直接自剑冢内抓了出来。那老鬼修为之深,竟视这剑冢禁制为无物。容禅觉得他好似被老鬼揣进衣兜的一件小物品一般,但在他彻底失去知觉之前,老鬼履行承诺,让他看了一眼清微剑宗现在的样子—— 尸横遍野、血流漂橹,处处是倒塌和焚烧的仙宫,那些倒下的身躯中,有许多是熟悉的面孔,容禅看到母亲似处于危急之中,援救断绝,几近陨灭,被围攻的人群中,似乎还有许久未见的谢师叔和白姑姑……力竭战死…… “不!!!!”容禅目眦近裂,他来不及看更多,就被血魔老鬼一抓,带离了清微剑宗。 ----------------------- 作者有话说:白无弦名字出自——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谢蓬山名字出自——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第105章 满天风雨下西楼4 南海炎洲, 大罗宫。 南海本是那些门派弃徒、叛党,不为世所容的半妖、魔人的容身之所。零零散散, 没有固定的门派。不知何时起, 炎洲上忽然建立起一座轩敞华丽的宫殿。 老鬼给自己的门派起名为“大罗宫”,即包罗天下之意。那些不为正道所容,同样也未丧尽天良之人, 被老鬼吸纳入自己的门派之中。他们通常都有着一技之长。 例如, 初入无情道而破道之人…… 无法忍耐清规戒律而破戒之人…… 所学非正道而不为世所容之人…… 既然已经逃到荒芜的南海,更无需遵守什么世俗成见, 想修便修,想炼便炼,无固定的规程,也无不可破灭的道义, 只追求随心所欲、任其自然, 不泯灭良知即可。 老鬼其人,却是一直漫天下寻找他的传人,传承他自创的极情道。他看上了容禅, 清微剑宗宝冠上的明珠, 斩蜃楼之主, 怎么可能抢得过清微剑宗?容禅也不会离开。但时移世易, 或者是苦心不负,让他等到了机会。 容禅醒来之时, 他的四肢被锁链紧紧锁在一个巨大的血池中。 血池以白玉为底, 雕刻着各种兽首虬龙,蔓延开来,有一座宫室大小。血池中有浓厚腥臭的鲜血,沸腾翻转, 浮出泡沫,一浪又一浪朝着赤裸的容禅身体袭来。 容禅被那血浪打了一脸,觉得血中有一股非常阴郁腐烂气息,令人作呕,既非妖气,也非邪气,只是令人阴冷齿抖。这股霉变阴晦的血气使得人从内到外都不适,恶心透了,而身体亦在颤抖,抗拒着这股血气;这股血气同时还有着一种腥膻发腻的甜香,似是最下等肮脏的妓子诱人的手段。 容禅吐了几口口水,甩掉身上那些黏腻的血液,他身体发寒,吼道: “老鬼!你给我出来!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把我锁在这里做甚!” 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宫室里。 容禅又猛地振了一下锁在他身上的锁链,那锁链连接甚长,围绕了整个血池,深深嵌入白玉池底之中。选材又是寒铁,极难挣开。 “哈哈哈哈哈——”一阵阴冷的笑声出现在宫殿中。 依然是那个衣衫破烂的老头。 容禅充满恨意地看着老鬼,指了指身上的锁链,说:“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乖徒儿,莫急,这血池对你极有裨益,乖乖泡着,好入我的道。” “这破玩意儿太臭了,你不是让我做你徒弟吗?你先让我出去。”容禅在他人屋檐之下,也不得不低头。 “徒儿,你暂且忍耐一会儿,等你冲破关隘,体验世间极情滋味,这血池自然不足为碍了。”老鬼说。 容禅颦着眉,虽然他十分厌恶这老鬼,但老鬼能够轻易将他自剑冢禁制中取出,实力绝对在他之上。他只能先哄着这老鬼,再找机会逃离魔爪。 容禅说:“这锁链是怎么回事?能不能松开,锁得我难受。” “嘿嘿,徒儿,莫要太聪明了,当你师父傻瓜哦。” 老鬼屈起一条腿,另一条腿放松着,悬浮在空中,又飘到容禅面前。他笑嘻嘻道:“徒儿,想不想知道这血池里有什么?” 容禅只关心着江桥的状况,以及清微剑宗的现状,哪想知道这老头搞的什么鬼。他只敷衍地说: “是什么?” “嘿嘿,自上次遇见你之后,师父就一直在为让你入道做准备。我飞到西边凡世,屠杀了十六个小国的凡人……” 容禅睁大了眼睛:“你,多少?” “徒儿,我杀了半片大陆的凡人,为你造就这片血池……那人间的皇帝呀,几乎要跪在地上献祭他来娱神,可惜,没什么用……他不是我要的那种‘血’。” “我为你寻觅了人间最脏的血—— 我杀了三十二个城池的妓女与小倌,沥干他们的血,为你寻来这‘淫血’; 我寻来父女□□、母子相银生下的乱轮之子,沥出这‘孽血’; 我抓了上千个贪官污吏、骗子奸商,挂在太阳底下吊死,沥出这‘贪血’; 草菅人命、屠杀了上百人的江洋大盗、杀了恩人满门的屠夫——‘恶血’; 以婴儿之肉滋补、少女之血养颜的‘邪血’; 阴郁嗔恨、冥顽不灵的‘妒血’; 害人无形的‘愚血’; …… 我寻遍人间种种极情,构成极情之道。极怒,极悲,极喜,极恨,极痴,极狂,极恶,极愚……种种人间极致之情感,汇成这一池‘脏血’。徒儿,我要你体验遍人间极情滋味,遍历春秋,踏破红尘,才能入了情关,修我极情之道呀!” 容禅听完老鬼说这番话,只觉得身下血池中仿佛隐匿了数万个邪灵,其中是无数的邪念、执念、贪欲、嗔恨、顽固、愚蠢、恶毒……种种最为肮脏和执拗的情感,正在源源不断地往他身上扑来,侵入他的内心,污染他的灵魂,使他与它们一同堕落下去,成为底色最深、最为复杂偏执的“极情”。 “啊——!”容禅咬牙一甩锁链,额上冒出冷汗,抵御那些不断向他侵袭的“脏血”。 “哈哈哈哈!”老鬼得意地大笑起来,“容禅,你挣扎没用,唯有入了我的极情道!” “放屁!” 老鬼施法,那血池更疯狂地涌动起来,直把容禅卷到池底下去,争先恐后地想钻入他的身体内,污染他,成为他,取代他,让他成为人间种种极情之载体。他要学会最恨、最爱、最痴、最贪,最一去不回,最九死不悔,任何事情都不可原谅,也所有事情都放不下! 鲜红的血意污染上容禅的眼眸,一股子浓重的黑气也萦绕着他的身体。他仿佛一尊被树根紧紧缠绕住的神像,要被拖着往地狱里去。他拼死抵抗,然而树根还是侵入了他的身体,使得他的面孔破碎,身体倒塌。容禅仿佛无法忍耐耳边千万个人的呼喊,无法忍耐百万种念头,他的身躯被那些沉重的情感碎片压垮,几乎要失去自己的意识,游离在那一片极情的海洋之中…… 但是…… 容禅身后的仙骨忽然猛地闪光,仙骨突然发热澄明了容禅的念头。他昏昏沉沉地又从池底浮出来了,被锁链束缚在池壁上。他眼眸污染上的红意如退潮一般散去了,那股仿佛有着自我意识一般的黑气,在包裹住他的头颅之后,又沉下去了,只在他胸口附近沉浮着,始终未能淹过他。 第132章 “嗯?”原本得意之极的老鬼忽然停止了笑容,他盯着容禅的变化,自然发现了他身后的仙骨。这莹白的仙骨散发着淡淡的光,驱散着那些邪恶的念头,保有容禅的本心。 “无情仙骨吗?这么厉害,这时候还能救你。”老鬼说。 老鬼再故技重施,但无论他尝试多少次,多少次让容禅差点淹死在这血池里,使铺天盖地的情感淹没他的所有意识,夺去他对身体的控制权,这无情仙骨都如一只小纸船,使容禅的意识浮于情天恨海之上。 几经浮沉,而无情仙骨能使他——忘情,忘却执念。 * 西海,流洲。 宁见尘自清微剑宗救回了江桥。 他伤势过重,在榻上昏迷了七日,才悠悠转醒。 然而醒来后,他身体又发生了一样变化——他看不见了。也许是因为损耗过度。 宁见尘一口一口喂着江桥喝药,他不敢告诉江桥真相,只跟他说,为了他眼睛更好地恢复,给他蒙上了白布条。 一条白纱横过青年的眼眸,只露出挺翘的鼻梁和淡色的嘴唇。 宁见尘也不敢说清微剑宗现在发生了什么,只说为了他更好的养伤,他们现在暂时离开了清微剑宗。 江桥醒来听完后,抓住他手腕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爬上了三千阶,对不对?” 第二句话是:“容禅呢?” 宁见尘不敢说他所期望的宗门……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他费了一条命爬上了三千阶,不过是一场空。清微剑宗发生了严重内乱后,初其他仙门不以为意,后发觉事态之严重,才纷纷增援。 后来是西海、东海几大仙门联合出手,才镇压了叛乱,剿灭完叛徒。但茹掌门也战死了。 听说还是有一部分叛徒溜走了,藏进了深山老林里。 清微剑宗剩下的弟子,不过数百之数。如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只留下了一些叶片。 事情发生之迅疾,反叛之人的出乎意料,给各大仙门敲响了警钟。原本他们以为只有那些小宗小派,再不济一些中型门派会出事,不料清微剑宗这样的千年大派也会出事。 天下大乱,往往自那些难以预料的事件开始。 自此,十洲三岛人人自危,陷入了一种风雨欲来的危险意境中。 各大门派已经加强了巡逻,并且出手设下禁制,隔绝那些曾出过事的地方。他们仿佛发现了某种规律,黑水出现之后,人的性情会变成他原本的相反面。而黑水的绵延,有一种传染的趋势。 这些事宁见尘不愿重伤初愈的江桥考虑,每日只给他喂药,并且嘱咐他不要乱走。 乱世将启,每个人都忙碌碌的,好似有许多事要做,但详究起来,又没什么事。每个人如无头苍蝇一般,只是慌乱。 他把江桥安置在昆吾派山脚下的一座小院中,既受昆吾派的庇护,他可以时时照料,又避开那些冗杂的人事。 凌虚子看着宁见尘每日忙碌地照顾江桥,心中叹了一口气,若是他之前没有阻拦宁见尘和江桥,现在会怎么样呢……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他看着徒弟每日辛劳,本就视他如亲子,也会觉得心疼。只是他徒弟,此生不能得偿所愿了…… 人老了,有时候他念头一松,想,当初就是放纵他一回如何。何至现在这般,可见不可即…… 永成遗憾。 或者情关,是他弟子命中一劫…… 宁见尘自派中回来,小院中却不见江桥的身影,他急得马上出去找。江桥眼睛看不见了,行走不便,能去哪儿呢? 他走了没多久,就寻见了江桥。江桥眼睛看不见,被一群小孩围堵着,小孩在往他身上扔石子,并捉弄他,嘲笑他: “瞎子!瞎子!” “看不见哟!来抓我!” 江桥呆呆地只任那些小孩往他身上扔东西,他伸出手,笨拙地向向前走去,又引来小孩更多的玩闹。 宁见尘气得马上过去把那些小孩赶跑了,他却见到江桥蒙眼的白纱上一片泪痕,白纱都湿透了。宁见尘心疼不已,抱住江桥说:“别怕,我将那些捣乱的小孩赶跑了,他们不会回来了。你怎么出来了,呆在小院里比较安全。” 江桥抓着宁见尘的衣襟,泪水好像又从他失明的眼眶里涌了出来,他问:“容禅呢?我要找容禅……” 他继续往前走着,但看不清地面,被围栏绊倒在地,宁见尘连忙把他扶起来。然而江桥还是慌张地抓着宁见尘问: “容禅呢……我的容禅在哪里?” 容禅…… 清微剑宗出事后,没有人见过容禅。 宁见尘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很大的可能是……他也死在那些尸体堆中了。但他不能和江桥这样说。 宁见尘道:“容禅……他有点事要处理,很快回来了……” 江桥说:“我想去找容禅……” 宁见尘紧紧抱着江桥,怕他再乱跑出事,他感觉到江桥的思念和无助。他的眼泪也快下来了。这个时候,江桥的心中还是想着容禅啊……无论做了多少事,江桥心中念的是容禅,不是他。 容禅啊……你何德何能……让江桥如此对你,为你爬上三千阶?为你舍生忘死?你又为什么把江桥丢下?让他如此孤独。 ----------------------- 作者有话说:唉 第106章 满天风雨下西楼5 容禅此刻极为狼狈。 老鬼来来回回地折腾他, 希望撕毁他的道心,好堕入极情之道。但都因无情仙骨覆灭。 然后, 老鬼也放弃了血池这条路…… 容禅的黑发上满是干涸的血块, 脸上是道道黑色的血痕,脏血附上他的身体,留下仿佛根须藤蔓一般的黑红色纹路。本来脏血应侵蚀他的心智, 摧毁心防, 奈何眼眸中始终留着一丝清明。 直到…… 老鬼说:“容禅,你不想知道清微剑宗现在发生了什么吗?你继续固守着你的道, 又有什么意思呢?” “呵呵……”容禅颓废地抬起头,然而唇边尽是轻蔑的笑,“你别骗我了……” “你离开清微剑宗前,见到的那一眼难道是假?我不过告诉你真相罢了。”老鬼说。 “清微剑宗已经覆灭, 全宗上下均被屠杀, 你的师友亲朋俱已惨死,你难道不想为他们报仇,你难道心里不恨?”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母亲是一宗之主, 化神期高手, 是你说死就死的?宗内那么多隐世高手, 也是一夜之间都被杀了?”容禅嘲笑地说。 “是与不是……你亲眼看便知道了。”老鬼施法, 展现出一幅鲜明的清微剑宗弟子被屠杀时的画面。 容禅看着留影石中清晰的弟子被残杀时的画面,源源不断的嚎叫声、呻吟声传入耳际, 他甚至能看见谢师叔和白姑姑战死时的画面。容禅的手指颤抖着, 他仰起脸,笑道: “你拿一些假的东西来骗我,我就会信?你现在不过想动摇我的心防,好让我堕入魔道。” 老鬼挑了挑眉, 抚须道:“信不信,自在你心中,老鬼没必要扯这么明显的谎骗你。你入道不成,反浪费老夫的功夫。你且看下去吧。” 这留影石相当逼真,容禅可以看见许多熟悉的人的面孔,只是他们无一不死相凄惨,死前大张着嘴,死不瞑目,有些尸体都不得完整,被人践踏。容禅甚至看见了母亲的身影。 “我只是可怜你,茹掌门一代飞仙,天下第一美人,死后尸体却遭人银辱,肆意发泄……” 前面听到那些容禅或可容忍,听到这儿直接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扯锁链,锁链几乎被他扯到了地底,血池翻涌起汹涌的巨浪,几乎将老鬼盖过,但血液逼到他跟前时又奇迹般地一点都沾不上他。容禅恨得牙齿几乎咬碎,嘴唇上流下道道鲜血,他恨极了怒极了般死死瞪着老鬼,吼叫道: “你在胡说些什么!!!!” 锁链被扯到底部后再扯不动了,白玉池壁发出令人牙酸的颤抖声,血池中的浪一浪高过一浪,最终那锁链还是狠狠收缩,把容禅拉了回去,束缚在池壁上,动弹不得,任由血浪一道又一道。 容禅发疯了一样挣扎着。 “你放屁!你骗我!你都是骗我!” “你恨吧,你现在一定非常恨吧……你是不是难受极了,是不是想杀光天下所有人!?嘿嘿嘿……”老鬼狂放地笑着,身体在血池上空飘来飘去,他的声音空灵又充满了诱惑力,“堕落吧,陷入这池子中吧,我们都和你一样地恨,我们都憎恶这污浊世间,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道,有的只是无尽的执念,你说长生?不也是一种执念哈哈哈!” 谁知过了一会儿,容禅的双臂挂在这铁链上,他手指捏着那铁链,关节咯吱作响,将寒铁都捏得变形。他蓦然又抬起头来,嘴角含着放纵肆意的笑,眼里是往日的骄傲明快却带有一丝阴暗:“你在故意激怒我,你编造谎话,我不会再听你说任何一个字。” 第133章 “哦?”老鬼依然飘在半空中,他见这样都不能击垮容禅,他又说:“那江桥呢?你想不想知道你的江桥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江桥的名字,容禅的脸色难以掩饰地一变,他手握成拳,捶打着血浪:“你敢动他?!” “哈哈哈哈哈——”老鬼看到容禅的变化,知道这才是他的软肋,他没继续说下去,而是在血池上空飘了一阵后,直接一闪消失。容禅见他不知去了哪里后,更加惊惶,只是他被那如毒虫恶蛟一般的血池困扰着,根本无法挣开。 老鬼寻了一阵,直接飞向了西海流洲,而这时,宁见尘正在为江桥的眼睛担忧。 江桥的眼睛突然失明,又没有明显外伤,宁见尘请医修更换了数个药方,想治好他的眼睛。 宁见尘伸手在已经揭去白纱的江桥眼前晃晃,说: “这回呢?换了一种药后,有没有好一点?” 江桥说:“好像,模模糊糊有点影子。” 宁见尘于是对医修说:“那好,照这个方子,再继续治疗吧,或许多喝几次,就好了。” 医修走后,江桥就继续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床的角落里,什么话都不说。 宁见尘哀叹,问不到容禅的下落之后,江桥也许意识到了什么,他就这样不说话,也不动。宁见尘哄他吃点东西,他就吃一点。不得已,宁见尘请来医修治疗,或许能转移一点江桥的注意力。 现在,除了医修治疗时可以和江桥说几句话,别的时候,他都好像枯萎的树一样,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宁见尘心中哀叹,他也如一株枯萎的树一般。 突然,他们居住的屋子上空,屋顶被捅破,伸进来一只巨手:“哈哈哈!被我找到了!小江桥原来在这儿!跟我走吧!” “!!!!” 宁见尘太过惊讶,他连忙抽出归鸿刀攻击,但那巨手如感应不到一般,是个高出他们好几个境界的大能!根本不把他们,甚至昆吾派的结界放在眼里! “嗯?”那巨手自云端把江桥抓走后,又感慨道:“原来极情骨在这儿?有趣有趣,十分有趣,是谁将这一对儿的仙骨换了?哈哈哈原来是这样,换骨的人真是天才!我发现了天底下最大的一个秘密!哈哈哈……” 那怪人携裹着江桥走了,宁见尘他们追上去,却根本不见其真身,也追不上他的速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往南海炎洲的方向走了。 容禅在血池中等待老鬼的归来仿佛等待死亡的降临一般。 他绝望了。 他不敢想象老鬼找到江桥之后会怎么样。他脑海中充满了恐惧的幻想,甚至那些冰冷残酷的噩梦都已经将他压垮,他只能不断劝告着自己,老鬼想让他入他的道,他就还有谈判的资本。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 等待了半天老鬼回来后,他却是直接扔下了一团粉红色的肉。 光是看了一眼,容禅就觉得自己的眼睛要被刺瞎了。 “老鬼——!!!!!” 他第一次如此出离愤怒地嘶吼,仿佛要把他的整个肺腑都吼出来。而老鬼依然是那样玩世不恭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嘻嘻的,原来实力才是最冷冰冰的残忍。 “原来这就是你的小情儿啊……不怎么样嘛……我跟他说了一声带他来找容禅,他就来了。” “老鬼!!!!!我和你不共戴天!!!!!!”容禅眼中血管爆裂,一片血红,他的嗓子也吼得撕裂了。 “他没哭也没叫,我一寸寸把他的筋骨捏碎了,扒了他身上的皮,你猜他痛的时候叫什么?他说——” “容哥,救我——” “他真的挺能忍的,我折磨了他那么久,他都没断气,你说,他是不是在想见你呢?” 诛心之举……容禅的心脏碎成片片,眼前血红根本看不见其他东西,他全身的灵力都在往外爆涌,血池如燃烧中爆裂的岩浆一般,黑暗的情绪则如跗骨血蛭般攀涌上他的身体,迅速吸附至他全身。 “我抽了他的骨头,断了他的四肢,然后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容禅,你猜是什么?” “老鬼!!!!我此生定要将你扒皮抽骨!挫骨扬灰!”容禅情绪爆裂到了极点。 “原来啊容禅,我不是害他最深的人,害他最深的人,原来是你啊!” 老鬼含笑着说出最残忍的事实—— “是谁扒了他的无情仙骨,换上媚骨?是谁让他从小遭受抽骨之痛,受尽所有人的白眼和嘲笑?是谁让他修行不得寸进,始终被认为是一个废物?容禅啊容禅,江桥受尽所有冷遇,从未被人善待过,不正是因为你吗?” “你还是最爱他的吗?你还让他如此为你付出吗?” 老鬼突然说出的事是从未听过的,这冲击的消息在容禅已经空白的大脑中挤占了部分空间,他说:“你在说一些什么狗屁东西……” “他不是时时觉得骨痛吗?你不也是知道吗。那回,你不正是去拓苍山,采雀舌草为他治伤吗。容禅,你分明知道。” 容禅已经混沌的眼睛里朦朦胧胧看见一些影子,他说:“是谁害的他……” “你不妨摸摸自己的背,江桥的无情仙骨正在你身上。容禅,你才是那个低贱银荡的媚骨,你偷了江桥的无情仙骨。” 老鬼得意地说。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容禅开始慌乱了。 因为老鬼说了一些从没有人知道的东西,但是这些信息,奇迹般地将容禅以前心里的一些疑点串联了起来,而且,解释得非常合理。 但这也太荒谬了,他怎么可能对江桥做这样的事情,他绝对没有做过!容禅说:“我没有做过!我没有偷他的无情仙骨!”但容禅随即想到,他没有做过,那别人呢…… 有这个能力这样做的人,还有谁…… 容禅慌乱乱地,他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老鬼帮人帮到底,他放出一面青铜立镜,让容禅看自己的背。 容禅看到自己的背上,有他曾经抚摸过的,和江桥背上一样的伤疤…… 血浪激荡,孽欲滔天。 “啊啊啊啊啊!” 血池中猛地涌起一股喷泉,冲到宫殿顶端后又砸落下来,整个宫殿中都是炸裂的血气和阴晦之气,无数惨死的冤魂嘶吼。那些冤魂正是老鬼在凡世屠杀凡人时攫取的魂魄,带着无数惨死的怨气,糅合在血液之中,引得整座血池业火焚烧,如不见底的阿鼻地狱。 “江桥……”容禅空洞地唤了一句。 这时,在池沿上躺着浑身无一块完整的肉的江桥,忽然咳嗽了一下。他咳了几声,自喉间咳出一颗带着血液的丹药……那正是他小时候吞食过镇痛的蚀情。 江桥的眼睛渐渐清明起来,他望着血池中的容禅,说:“不要再说了……” 老鬼笑嘻嘻道:“容禅,江桥都已经知道了呢,他知道从小到大吃的这么多苦,遭受的这么多不公都是因为你呀!” 江桥都已经知道了?容禅害怕了……他从江桥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冰冷。 “不要不要不要……”容禅发疯了一样捶打着血浪,拼命伸向江桥的方向。 “小桥小桥小桥……不要这样看我!不要这样看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很恨这个世界?我折磨死了你的爱人,你恨不恨我?你的父母亲朋皆不得好死,你是不是恨这个世界?你现在有没有一种冲动,将我碎尸万段?”老鬼亦已经陷入了他的道中,他手舞足蹈,只为引得容禅情绪崩溃而入极情道高兴。 为极情道寻得传人,就是他的执念。 “你抽走了我的仙骨。”江桥说。 江桥的一句话,就让容禅崩溃了。他拼了命地说:“我没有我没有……我要还给你我要还给你……” “血、魔、老、鬼!!” 容禅将所有的滔天恨意都归到了老鬼身上,他眼睛血红,身上尽染邪气。如果他现在的血肉能化为牢笼,他早将老鬼碾压致死,血沫都焚烧殆尽。可惜他被老鬼的实力压制着。 宫殿外的半空中忽然开始凝结一股旋风似的灵力,源源不断自四方卷来,并像是要汇聚成一股,投入底下的血池之中。 老鬼盘着腿,看了一眼天空,说:“竟是这个时候要结婴。好天分。” 容禅本来就到了金丹后期,差一步即可结婴跨入元婴期,在此情绪大恸之际,竟引发天地异象,他准备要开始结婴了。 云雨汇聚、天雷击打,一道又一道闪电劈开黑暗的炎洲上空。容禅的父亲正也是在炎洲附近陨落。那些风声自四面八方袭来,厚实的灵力凝结成风刃,源源不断地灌入容禅的身体。 “啊啊啊——!” 天雷道道劈下,淬炼着容禅的身体,使他须发飞扬,身体焦黑又重生,血池中亦溅起大朵大朵的血花。 “呵呵。”老鬼好暇以待地看着容禅结婴的过程,他看着在天雷和灵气冲击下,那颗金丹逐渐蜕化变形,凝结成一个人类小婴儿的模样,并沾染着血色,与容禅长得一模一样,逐渐自下丹田一步步移位至了上丹田泥丸宫中。 第134章 老鬼等待着容禅结婴的变化,若等他到了元婴期,嘿嘿,入极情道更厉害。然而,被天雷劈了几个时辰的容禅仿佛死了一般,他垂着头一动不动,仍有源源不断的天雷击打到他身上。 老鬼飘过去想看一下容禅的状况,别结婴出了岔子,这提升境界的时候挺危险的,引动天地规则,好好的一个徒弟这时候死了不成。但老鬼刚靠过去没多近,容禅拼尽了全身灵力,扯着锁链冲过来死死抱住了老鬼。 “去死吧!!!”容禅充满恨意地道。 一道比一道粗大的天雷接连劈打到与容禅紧抱在一起的老鬼身上。老鬼浅笑一下,正想徒儿虽聪明,这招却未免太过简单。然而,在这些粗大如柱子一般的天雷击打下,容禅却转瞬不及反应地引爆了他刚刚成形的元婴! 元婴仍带着天雷的劫力、血池怨气、以及容禅如怒海狂潮般的恨意。 容禅紧抱着老鬼引爆自己的元婴,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老鬼的身体亦陷入一阵令人眼瞎的白光之中。炽烈高热,天劫之力冲击着二人的身体! 老鬼亦坠落入了血池之中。 容禅的肉身自然毁了,但在毁去肉身之前,他不忘生生抽出了自己的仙骨,换到江桥身上。而他的魂灵也如一阵无力的烟气一般,在元婴自爆毁去身体后钻入了江桥暗淡的识海之中。 “啊啊啊——!”老鬼的惨叫声传来,在血海中扑腾。他至死也没想到,容禅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惨烈的元婴自爆的形式,与他同归于尽,结束他的生命。 可叹他一修至合道期的大能,竟死在了一个小小的初修成元婴的修士自爆中。 耀眼灼目的白光在夜空中闪烁良久,如白日重现,直到灵力席卷了周围上百公里的荒野,这股激荡的狂潮才渐渐安息下来。 追寻他的道,亦得到了他的道。 想要引发恨意,自然得到了恨意的结果。 一切的结果都是早已注定好的,在开篇的时候就注定了结局。所有人都无可奈何地被卷入他们应有的道路之中,无论愿不愿意。 良久。 烟尘散去。 血池干涸。 不知几天几夜。 这宫殿中尽是残砖碎瓦,宫外的廊柱亦倒塌了,被天雷烧毁,倒入宫殿之中,砸破了殿顶。 怪石顶破白玉池底,探入殿内,吸纳着残余的血气。 池沿上有着一团不知是死是活的残肉。 一朴素灰袍,头戴枯藤制作的发簪,容颜沧桑的道人,踏过那些倒塌的宫墙和掉落的花窗,走入宫殿之内。道人说: “我寻找了数年,踏遍十洲,竟不料天道紫气是投生为了两人,难怪我算不出来。” 他看着地上奄奄一息,弥留之际的江桥,叹道:“痴儿。” “还好找到了你,无情道主。” ----------------------- 作者有话说:-上卷结束- 虾仁猪心啊啊啊! 明天再看一下怎么修,来不及了,先发一下。 第107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1 江桥仿佛走在一片白茫茫雪地里。 天上地下, 尽是通透彻骨的寒冷,白得坦坦荡荡。 他是一个旅人, 没有目的地。 他的痛觉, 好像自老鬼说出,他天生具有无情仙骨,却被换走到容禅身上, 而他身上则被接上了媚骨时, 就失去了。 无论老鬼再怎么折磨他,他好像都不会痛了。 因为他的心已经够痛了。 他原本是非常迟钝的一个人, 等到老鬼说出事实后,他才磕磕绊绊地想明白,原来是这样吗?! 不是他没有用心修行,而是……根本在缘木求鱼。 不是他天资愚钝, 而是……他的一切都被别人夺走了。 而想到那个面目模糊的夺走他一切的人……竟是容禅的时候, 真的痛彻心扉。 他所有的骄傲明快,都好像在衬托自己的愚钝无能。 他从头发到指尖,好像每一寸都在痛, 都在发颤。就算老鬼把他的骨头碾碎了, 指甲拔了, 皮剥了, 他也只是感觉……心里的痛蔓延到了外面。 “啊……” 轻轻的一声叹息,却像是雪地里哈出的一口白气。老鬼再怎么折磨他, 不过也是在一个封闭的白雪世界里, 再加上一些脚印、车辙、枯枝。他好像完全感知不到外界了。 容禅…… 但是,想起他的名字,还是会感觉到鲜明的字字泣血的痛,为什么呢, 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呢?是因为这样更能伤害到我吗? 但是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这样伤害我…… 这是那个,会在初见时说我笨捏我脸,又一直护着我的人吗? 是那个会在芦苇丛里忍不住亲我,却嘴硬骗我是草叶的人吗? 是那个红着脸跟我说,要找天下第一的痴心人的人吗? 人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江桥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求老鬼和容禅,让他们不要再说了…… 他听不进去了,承受不了更多了。 随着在体内横亘多年的蚀情丹药的呕出,以及容禅将无情仙骨重新植入他已经濒临崩溃如屠案上待宰的肉块一样的身体……江桥的思绪渐渐清明起来。 他想起了一切。 他想起了他出生在江家村里,有一天,一个背着长剑的仙人走入村中,说要带着他去修仙。他便跟着他上了山。然后,他被别人带走了,那人强行拔了他的仙骨…… 到这儿,记忆一片血色,往后的十几年画面都非常模糊。直到遇到容禅,他的记忆才渐渐清晰、色彩鲜明起来。 原来他遇到容禅,皆是命中注定。因为他们身上,都各自有着彼此最重要的一部分。 容禅的仙骨在他身上,而他的仙骨在容禅身上。 所以他们一见如故,克制不住地倾心,他们是爱上了对方,还是爱上了对方身体里自己的那一部分? 江桥觉得非常茫然。 所有的爱恨,皆是一场空。 原来不曾听懂的嘲弄,现在听懂了。 原来不曾体会的痛苦,现在明白了。 原来不曾懂得放弃,现在懂得了。 江桥想疯狂地嘲笑自己,多么可怜可悲的人,令人不齿的一生,他为什么不在三岁时就死去,而苟活至今呢。活到现在,是为了什么,体会更多的失落吗? 然而想到容禅的时候,他的眼角还是流下了血泪。 就如深厚大雪里的一瓣红梅。 假的也好,装的也好,他喜欢别人抚摸着他的头发时说爱他的感觉,喜欢被别人抱在怀里好像珠宝一样珍视的感觉,只是被抱在那人的怀里,日夜缠绵和亲吻的时候,他想不到,那就是伤害他最深的人,是所有痛苦和不甘的来源。 所以这就是爱吗,和恨一样伤人。 所有为对方付出的心意,最终都会化为刀剑刺向己身,因为你已经向对方袒露了所有的软肋。 要有多勇敢,才会去真心爱一个人。 但是啊……容禅,江桥想起他的好与坏,都像一片叶子的左右两半一样难以分割,他止不住地为他痛苦流泪,而也为他曾经的温柔以待感到欣喜。 人的情感是多么复杂,就像他明知是一把刀,还是因为那一点点施舍的温暖,而勇敢地握上刀刃。 因为从来没有人那样对待过他。 江桥的思绪陷入了长久、长久的沉睡……仿佛他不愿再醒来,面对现实中的一切。 北海玄洲,太玄仙宫。 苍白如一块玉的青年躺在白雪雕成的冰榻上,他黑发披散,却双目紧闭,脸上有着许多血痕。 他身上的伤都被小心地处理过了,包裹起来,因此几乎把他包成了一个白茧。不要钱一样的千年极品丹药灌入他的身体,再用万年寒冰床温养着,他得到了最好的照顾。 只是他沉睡了很久,还未有醒来的迹象。 枯藤为江桥运功疗伤完毕,收了灵力,师兄指玄便进入了室内,问道:“师弟,这无情仙骨化身如何了?” 枯藤说:“我每日为他运功疗伤,调理身体,清除体内沉疴……按理,他应该醒了,只是目前还一直在睡。” 枯藤便是那日到南海炎洲救走江桥和容禅的道人,他是隐世的太玄仙宫之人。 指玄叹了口气,道:“都怪师弟,唉,魏尝他行事不顾忌后果,手段如此残忍,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枯藤道人说:“若魏尝当日能听得进劝告,何至叛出太玄仙宫,现在身死道消。” 魏尝,就是老鬼,因不认同太玄仙宫的无情道,自创道法,被逐出了太玄仙宫,从此四处游荡,成为亦正亦邪的散仙,自立门户。 指玄道人说:“说起来,这容禅也算得上魏尝的弟子,半个太玄仙宫之人……他现在如何了?” 枯藤说:“这小子是个性烈的,拼了自己的肉身都不要,现在躲在无情仙骨的识海里,一同沉睡。不过他只剩下了个魂体,难啊……” 第135章 枯藤叹息着。 指玄道:“等不及了师弟,还请你施法,让无情仙骨速速醒来。我恐他昏睡太久,迷失本心。” “师兄说的是。”枯藤道。 枯藤便结了手印,布下阵法,试图加速江桥伤势的愈合,并侵入他识海之中,唤醒沉睡的江桥。然而—— 枯藤的神念刚侵入江桥识海之内,就仿佛被刺了一样退了出来,江桥的身体上也散发出一阵淡淡的白光。片刻就消失了。 指玄问:“如何了?” 枯藤淡笑,指着江桥说:“那小子,不让我碰江桥。” “那小子?” “嗯,容家的孩子,虽然只剩了个魂体,但我刚探入无情仙骨的识海,就被他攻击了。这小子是个护短的。” “那他醒了?” “没有。就是那小子还昏睡,却不忘抵御外界入侵,所以我发笑。” 指玄亦摇摇头。 然而这时,江桥的手指动了动,眼皮弹了一下,似乎要醒过来了。 枯藤连忙围至床前。 江桥睁开干涩的眼皮,只觉得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重影。有个老道关切地问: “小友,你醒了?” “你,是谁……”江桥沙哑的嗓音问。 枯藤摸摸下巴上的短须,道:“我乃太玄仙宫,枯藤道人,是我救了你。” “这位是指玄真人,太玄仙宫掌教。” 指玄亦慈祥地微笑。 “我,这是在哪儿……”江桥完全迷糊了,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死了。眼前这两个人难道是来接他入地府的鬼仙? 枯藤轻抚江桥的背,说:“莫怕,这是太玄仙宫,魏尝已死,我将你们救了回来。” 然而枯藤的手未碰上江桥,江桥就猛地一哆嗦,他现在对陌生人的碰触极为敏感。他的身体对疼痛记忆太深了。 枯藤见状,也只收回了手,平和地看着江桥。 江桥问:“魏尝?” 枯藤说:“就是抓走你的人,他自称‘血魔老鬼’。” 想起那个老头,江桥的身体莫名轻颤起来,明明在丝被中,却觉得一阵寒冷。枯藤道:“你重伤初愈,又接回了仙骨,好好休息吧。待你精神好了,我们再向你解释一切不晚。” 江桥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仙骨,是造就他所有痛苦的根源。他这次醒来,也和以前感觉不一样了。如果说他以前无论想什么,都十分堵塞、缓慢和模糊的话,现在他的思绪异常地清晰、冷静、通透。 像是一扇门突然打开了,原来想不通的地方一下子相通了,原来模模糊糊的心境也一下子被擦干净了。 江桥发白的手指抓住了丝被,他问:“我的仙骨?” 枯藤看着江桥如一只受伤的小兽的表情,又看了一眼指玄,指玄颔首之后,枯藤想此事也不必瞒着无情仙骨化身,便说: “你是无情仙骨化身,可惜幼时被人取了仙骨,换上的仙骨与你一直不匹配,因此影响了神智和修炼,还一直引发病痛。” “原本你应体弱多病活不过成年的……天道不绝,有人一直保着你的命,你才活到了现在。” “容氏子引爆元婴与魏尝同归于尽前,好在他抽了仙骨还于你身。” 江桥想起了幼时他在哑叟那里喝过的许许多多的药。但这一切都不及他听到的一个词刺耳。 “同归于尽?”江桥觉得心脏一下子停跳了。 “你竟不知吗?” 江桥想起了之前的记忆,难道他看到的容禅自爆、抽骨、血池爆炸都是真的? 枯藤说:“他现在就在你心里。” ----------------------- 作者有话说:写了1500字的心理描写…… 也是没谁了,但不能不写,不写就干巴巴的,解释不了他为什么入了无情道 刚开始写文的时候不爱写心理描写,觉得角色怎么想读者看行动剧情体会就好……后来觉得不好,不好理解,然后越写越多…… 扶额,怎么写都写不好,唉。[爆哭][爆哭][爆哭] 第108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2 “在我心里?”江桥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觉得心口一阵空荡荡的。这不妨碍他想到容禅这个名字时, 就觉得心痛。 他现在一片惘然。爱是什么,恨又是什么? 好像都没有意义了。 他一下子变得冷清了。 江桥闭上眼睛, 模糊地感觉到, 识海中好像有一个人,感觉与他相通,他一下子又睁开了眼睛。 长睫垂了下来, 冷冷的瞳光中一片空寂。 江桥抓住了枯藤的手臂, 说:“他还活着,对吗?” 枯藤叹道:“活着, 但离死亦不远了,他本就只留下了一缕魂魄,暂居识海,无身体匹配, 迟早消散。” 枯藤想或许应留一点时间给江桥, 他刚知晓了身世真相,他原本又与容禅有情,现在蓦然知道自己的情人竟是害自己仙骨被夺的凶手, 心中难免难以接受。 果不其然, 不一会儿, 他见到江桥的脸上尽是冰凉凉的泪。江桥都不知道自己流了这么多泪。 枯藤道:“你待如何, 你想救他吗?” 江桥无知无觉地流着泪说:“我不知道。” 他的眼睛看向远处,是一片寂寥没有焦点的空虚。 虽说是情人, 但蓦然知晓真相, 一下子由爱生恨也不是不可能。江桥无论如何抉择,都似乎有其道理。 “是茹掌门,抽了我的仙骨?”现在的江桥,一下子猜出来了。 枯藤点点头, 说:“也只有她,有这个能力了。她知晓容禅的身体状况。可惜她……现在也死了。” 江桥凄然一笑,现在连恨,都没有了目标。 枯藤说:“容禅他,估计并不知情。那时他也小。否则他不会在最后关头抽骨还你。” 江桥淡淡地说:“我知道。” 他的眼睛望向窗外一大片摇荡的莲花。 枯藤心中一凛,他也不知道,这天生的无情仙骨,心里会怎么想。 江桥忽然直起身,他病弱的身体瘦骨嶙峋,衣衫上突出骨骼的痕迹。他郑重地在榻上跪下,向枯藤和指玄俯身下拜: “谢过枯藤道人、指玄真人救命之恩。” 枯藤、指玄连忙将他扶起。指玄说:“你现在重伤在身,不必多此虚礼。” 江桥的眼眸一片淡然,他经历如此多磨难,神态还如此平静。 枯藤说:“若无肉身依托,即使他暂居你的识海,魂魄亦会在七日内消散……” 江桥的眼睛果然看向了他。 枯藤又说:“倒是有一个办法救他,只是……” “只是?”江桥说。 枯藤看着江桥,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丝怜悯,说:“此乃本门绝学,要习得此法,需入太玄仙宫,修《元始经》,入无情道。” 江桥的呼吸一滞。 枯藤扶住江桥虚弱的身体,说:“不必着急,你先休养几日。” 江桥看着枯藤的眼睛有几分惊愕亦茫然。 枯藤说:“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们不迟。” 指玄亦微微颔首。 枯藤掩门离去。 在门外,他与指玄看着仍呆呆地坐在床榻上的江桥。枯藤说: “你觉得他会如何选?” 指玄说:“他是天生的无情仙骨,生来就是要入无情道的,有什么选择。” 枯藤说:“但是现在,无情骨偏偏识得了有情滋味。刮骨之痛,他能忍耐?” 指玄说:“天意如此。” 枯藤摇摇头,与指玄一道离去。 每日,太玄仙宫的弟子都会来为江桥送药。 而他每日,似乎就一直坐在莲花池边发呆,除了喝药,什么都不做。 这片莲花池真大啊,大得无边无际,看不见尽头在哪。太玄仙宫一年四季覆盖于白雪之中,只有这莲花池里的水,温凉清澈,汨汨流淌。 江桥盘腿坐在岸边的白玉石上。风送菡萏十里香,那些宽大莲叶与粉色莲瓣,亦在风中摇曳。 江桥只觉得心里很空。他望着天空,想,世间有什么是有意义的…… 很用力地爱了……像茹掌门那样,爱侣早丧,而后又为爱子犯下深重罪过…… 谢蓬山与白无弦相顾无言,情意深藏,任由岁月平滑度过…… 他呢……傻乎乎地爱上一个人,然后发现他所有的痛苦和不甘,都是这个人带来的。 所以心好痛啊…… 如果不爱了,是不是就不会痛了?亦不会如此心灰意冷。 想到那些漫长的成长岁月里的一次次失败,仿佛一个人朝着空旷的石壁呼喊,没有回应。此种寂寥冷落,迄今想来亦觉残酷。 如果没有心,是不是就感觉不到痛苦了? 江桥忽然觉得身后站了一个人。 他没有回过头去,就已经感觉那人的手轻轻放上了他的肩。 江桥微微侧首,谁知那人惊惶道:“别看我!别看……小桥,我怕看见你……” 第136章 他怕看见江桥厌恶和冷落他的眼神。 良久,又等到风中吹过来的莲花香气都渐渐散了。江桥感觉到容禅伏在了他背上,自背后抱住了他,喃喃念道: “小桥,对不起……” “我不知道,我从来就不知道……” “你现在还痛吗,痛吗?” “我恨不得,痛的是自己。” 容禅虽然是魂体,但江桥感觉到了他在抽泣,只是他的泪水,永远不会沾湿到他身上。 感觉到江桥并没有明显的反对后,容禅才渐渐越靠越近,头颅靠在了他肩上。容禅小心翼翼地说:“我把我的功力都给你了,这本来就是靠你的仙骨修的,小桥,我害了你,害你被那老头抓走……” 江桥终于转过来看到了容禅,只是他看见容禅现在的样子,心里也是吃了一惊,他淡淡的,像一片影子一样,随时会消散。江桥伸手抚摸他,亦穿过了一片虚空。 容禅伸手抚摸江桥的脸,他看到江桥空旷和寂寥的眼神,心中生出无数的怜惜和哀伤之意,虽然他现在只剩下了魂体。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为什么要傻乎乎地去爬那三千阶呢,等我不好吗?我被母亲她……关住了,我想出来找你,亦不能出来。” 想到母亲已逝,清微剑宗已灭,容禅的心又渐渐低沉下来。他靠在江桥身上,像是拥有最后一块珍宝。 “小桥,不要离开我,你打我、骂我,不高兴就拿刀刺我,你把我大卸八块也好,断胳膊断腿也行,只要你消气了……不要丢开我。”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怎么样都不能弥补你,我亦不奢求你的原谅……你折磨我,拿我出气吧……只要让我仍跟在你身边。” “我想看着你……” “在那血池的时候,我就想,是有我的桥啊,不然我怎么撑下来呢。我想到你在等我,就怎么样都不能睡过去……” “小桥,我想你……要是你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 容禅絮絮叨叨说了很久,直到江桥感觉到他的声音低下去了。然后江桥侧首看着,容禅睡在了他肩上,身上散发淡淡的光点,仿佛渐渐消散。 那魂体发着白光。 江桥伸手,容禅的魂体便像一只蝴蝶一样飞进他掌心里。他将容禅的魂体收入了识海之中,并加上一道封印,隔绝了他的感知。 枯藤和指玄踏入了江桥居住的莲花小苑内。 看到枯藤和指玄进来,江桥一掀衣摆,对着二人跪了下来。 枯藤急忙上前搀扶,道:“江桥,起来罢!” 江桥固执地跪在地上。他的眼圈红了。刚才容禅说了这么久的话,他都没有回应一句。 江桥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伤重初愈的苍白的额头上磕出了血痕。江桥眼神空洞地说: “请您,救容禅。” 虽然早知道了结果,枯藤看到江桥的样子,心中亦一恸。他手指轻抚,掐了个指诀,枯藤化作的拂尘轻扫,江桥额上的血痕便消失了。 “你可知道,非断绝尘缘,忘情了恨,修不得这无情道。” “我知道。” “这《元始经》,是与《坐忘经》齐名的上三天功法之一,不同于《坐忘经》只求忘身合一,《元始经》乃至道无情。” “……我愿学。” 枯藤又看了指玄一眼,指玄淡淡道:“这无情道,不是你想入,便能入的。” 他说:“你看到这一池莲花了吗?” “此乃混沌莲花。天地初开时诞育的红莲。” “要救容禅,为其重塑肉身,需得用混沌莲花的莲藕,为其雕刻身体。若你修不得《元始经》,入不了无情道,这莲藕便雕刻不得。” “若是不成……时间到了,容禅会魂飞魄散。”指玄冷淡无情地说。 江桥微微张开了嘴唇。 指玄说:“你做不到忘情,便救不了容禅。到那时……莫怪我们二人,没有用心救你们。” 良久,江桥说:“我知道了。” 指玄给了江桥一把小玉刀,说:“你现在开始雕吧。他是什么样子,你最清楚,只有你能把他的样子雕出来。” 指玄又在指尖蓄了一阵灵力,过一会儿,他直接将一抹苍青色的灵力,拍入江桥脑门之中。江桥便觉得脑中多了一段功法,玄奥深妙。 指玄说:“这是《元始经》第一篇,你先开始修吧。” ----------------------- 作者有话说:爆更…… 卡了一下,一卡就去洗个澡,回来继续写……时速一千…… 还挺难写的……怎么转变心理,以后就不是小桥了,是大发神威江首座了,高攀不起…… 现在还是可怜兮兮小桥…… 请你珍惜……容禅…… 第109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3 第一篇, 为《洞真》,洞明世事真相。 江桥体悟了一会儿指玄传给他的功法, 只觉得进入了另一个寂静空旷的世界。 他接回仙骨, 洗涤心境,修行起来事半功倍,只是从入门到领悟, 还有很长路要走。 太玄仙宫的弟子帮助他挖出了莲花池中的莲藕, 那些莲藕肥硕粗大,足有人的大腿粗, 用来雕刻一个人的身体不成问题。 江桥握着玉刀,落下第一刀的时候,眼前浮现出的却是容禅的样子。 他是什么样子的? 他微笑的样子,眼窝的深度, 鼻梁的高度, 轻抿的唇,看人时似笑非笑的神情。每落下一刀,就觉得容禅的样子在他心中愈发清晰, 而他需刀刀忘情, 一生杂念, 手中的刀便废了, 刻的莲藕也废了。 莲藕砸落地上,变成了一整块玉石, 连那些碎屑, 都变成了玉屑。 无法依着《元始经》的功法雕刻这些莲藕,这些莲藕便会失去生机,不化成人体,而是化成无用的玉石。 他心中想象容禅的样子越真实, 落下的刻刀越逼真,而那刻刀中一旦带了情,就会让他的雕刻失败。 江桥刻了很多,失败了很多。 他闭上眼睛,回味着指玄传授他的《元始经》,经书中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千载妄度,万法成空。他落下每一刀时,想起的又是和容禅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花朝节的鲜花自巷头开满巷尾,他们携手走过整座城……在潮湿的黑夜海边,潮声阵阵中的亲吻…… 飞剑在云雾间穿梭,一道鲤鱼梁上坐着两个人…… 戏台上演着离合悲欢的故事,他们在深巷里寻找那一个写书人…… 而这一切迄今,灰飞烟灭,徒留空叹。 江桥放弃了先雕容禅的头,他雕了容禅许多的身体部位,拼拼凑凑,可以拼出来一个容禅。 有时候容禅会从他的识海钻出来看他雕刻,并不断地提出意见: “这是给我雕身体吗?可不可以改一改……” “这儿太长了,这儿又太短了……这儿要修改。” 江桥停下手中的雕刻,说:“你要怎样?” 容禅的魂体飘过去,贴在江桥耳边,叽里咕噜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江桥脸色突然变红,说:“你是人,不是畜生。” 容禅腆着脸靠近江桥,握着江桥的手臂,然而他是魂体,只握了一个空。容禅说:“本来就是这么长,这么粗嘛……这你以后也要用的,粗一点、大一点,让你更舒服。” 但你这是人类的要求吗?都快成驴了。 江桥脸颊抽搐着,忍着容禅的一次又一次恳求,只在人类的极限范围内,按照他的要求雕了。 江桥雕了容禅的许多身体部位,每一寸,都是按照他对容禅的记忆进行的。 容禅也渐渐松了口气,江桥愿意和他说话,是不是逐渐原谅他的,逐渐气消了? 江桥的身边,散落了许多玉块,那些都是他失败的作品。也有一些雕成功的部分,放在那里。江桥坐在了一大片玉石和莲藕碎片中央。 菡萏摇曳,一刻很短,又很漫长。 容禅刚开始会经常出来,缠着江桥说话,后来他就渐渐出来少了,因为他魂体的力量越来越弱。每一次,他需要在江桥的识海中沉睡的时间越来越久,才有力量支撑他离开江桥的识海。 江桥修炼《元始经》越来越多,心思愈发沉静,下刀很稳,雕刻的成功率越来越高了。 他渐渐雕完了容禅的整个身体,只剩下胸口和头颅的半身。 他尝试了很多次,雕刻得越来越逼真和完美,但每次都是差一点儿。 这一次,是他花时间最久,下刀最流畅,刻得最完美的一件作品。看到这尊像,就仿佛看到了容禅自身。但是在刻最后一刀的时候,他的手,不知不觉,还是滑了。 容禅已经很少出来了,他魂体的颜色愈发淡了。他静静站在江桥身边,看着他雕刻自己,然后,他才知道,他在江桥眼里是什么模样。 所有的容禅,无论是持剑战斗中的,还是轻摇折扇的,闭目打坐的,嘴角都含着一抹淡淡的笑。他在江桥眼中的样子,远比他以为的温柔。 第137章 那唇角的弧度,眼神的柔和,或许是江桥为他做的雕像,唯一与他原本的身体不太相似的地方。 容禅靠在江桥肩上,渐渐睡着了。 江桥感觉到容禅的魂体在一丝一缕消散,他心中一急,一滴泪从眼眶中滴落,砸到他正刻着的容禅头颅之上。 随着下刀失败,江桥怀中的那一段莲藕,再次化为无数玉石,碎裂在地。 江桥手中的玉刀滑落在地,他感觉,容禅要消散了。 江桥又取了新的莲藕雕刻,疯了一样刻着。他心中洋溢着复杂的感受,一方面,他不断逼自己要恨容禅,他让自己想起他从小在清微剑宗后山被人欺负,他一次次在石磨盘上打坐修为不得寸进,清微剑宗要将他赶出宗门;另一方面,他又刻出来容禅温柔的模样,容禅静静看着他的样子。 失败…… 又失败…… 江桥握着刻刀手上磨出了血痕,他身边堆放着无数个容禅的玉石雕像,有些微笑着,有些表情冷一些,有些沉默地看着他,他们是那个静静靠在他肩上睡着的容禅的无数影子,仿佛无数个容禅在不同角度看着他。 “啊——”江桥的掌心被玉刀划出深深血痕,血珠沁出。 他低下头,怅恨地哭着,为什么,他始终不能成功?他要恨容禅、忘掉容禅,但还是刻出了一个个容禅在他心中的模样。 江桥沉默地重复工作,失败,重来,再失败,再重来。 指玄和枯藤于远处的凭栏上看着江桥,看他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重复过程。枯藤道:“唉……这孩子,还未悟啊。” 指玄说:“他年纪尚幼,一时入了迷途,我们给他的时间,太少了。” “师弟,我有一钵黄粱米饭,要不,你去助他吧?”指玄说。 枯藤说:“也好,师兄,让我点醒他一下。” 指玄于袖中取出一紫金色钵盂,其中盛了一小捧黄粱米。枯藤便携了这钵盂,飘至江桥身边。 江桥本还在沉默刻苦地雕刻,感觉到身边来了一人。 枯藤慈爱地说:“孩子,你累了,先休息一阵吧。” 枯藤往江桥的身上披了一件外衣,江桥便觉得身体松懈下来了。 他说着,又取出一带炭火的小炉子,将师兄给的黄粱米倒入锅中,加水,开始不紧不慢地煮起饭来。 江桥披着枯藤给的外衣,小米饭的香气又一阵一阵飘入鼻中,觉得愈发困倦了。 片刻,黄粱米饭煮好了,枯藤盛了一碗,请江桥吃。枯藤说:“孩子,吃点东西补补身体吧。” 江桥接过碗筷,一口一口吃着着冒热气的黄粱米饭,味道甘甜,吃完的时候,他也睡着了。 江桥趴在玉石桌案上。 枯藤将外衣往江桥身上拢了拢,平静道:“孩子,睡一觉吧,睡醒了,就好了。” 江桥进入了重叠反复的梦境之中,他仿佛穿过一道又一道门,见到了无数面镜子,身前、身后、头顶、脚下,有些镜子里是他,有些镜子里又不像他,有些镜子里是陌生的他。 他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这黄粱米饭,可以吸取人往世业力中的记忆碎片,重塑因果,凝结成亦真亦幻的溯世经历。有助于突破心境。 简单来说,就是回溯前世经历,找寻其中遗留的因缘孽果,突破此生心障。 什么时候清醒了,就什么时候从这黄粱一梦中醒来了。 江桥昏昏沉沉的,被投入了数个重叠的前世经历之中。 ----------------------- 作者有话说:先到这儿吧…… 接下来的大概有九世(九个梦),算是半真半假的梦境,如果觉得虐的话就当做梦境就好,我觉得可能比之前虐一点点。。。 吸取教训,每一世,我大概会只截取一些印象深刻的片段来写,长的几章,短的可能不够一章 具体大纲我还要细化一下,周五晚上再更下一章吧 第110章 第一世双鲤 客从远方来, 遗我双鲤鱼。 ——题记 这一世,江桥仍为无情骨, 容禅为有情骨, 没有换过来。 谢蓬山回清微剑宗时晚了一会儿,没有在山脚的江家村停留,也没有遇见江幺儿。 一年后, 江幺儿被游历至此的枯藤道人发现, 带回太玄仙宫,取名江止, 入了无情道。 江止于雪山绝壁间修炼,悟性超脱,神姿高彻,年纪轻轻, 就成了太玄仙宫弟子中的第一人。 容禅在清微剑宗长大, 温柔多情,喜爱玩乐,最喜携伴游历天下。 他们一直都没遇见彼此, 直到—— 容禅乘舟游历壑明江, 至俊疾山时遇了风雨, 舟船搁浅。他们的小舟与另一艘稍大的船撞到了一起, 容禅问过船家,许他们登船避雨。 容禅一上了船, 就看见船舱中坐着一个人。 小舟轻轻飘荡着, 舟中人穿一身莹白朴素的白衣,长发至腰。他眉目冷清,带一点超然世外的清寂洒落,抬眸间, 墨染双瞳。 一把白色长剑横亘在他膝前。 “这位是……” 容禅一见他,就忘了神了,仿佛几辈子没见过的故人。 船家笑道:“这是自北边来的客人。” 江止微微点头,表情冷寂:“在下江止。” 容禅执扇行礼,道:“在下容禅,幸会公子。”见了他,话都不记得怎么说了。 容禅的目光一直落在这位江公子身上,他虽自身长得俊美风流,但从未见过江公子这样的人。如山间明月,如松林泉流。与他像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颜色。 容禅与这位江公子交谈着,他虽惜言少词,但与容禅见解相似,阅历甚广,无论说到何种话题,他都能接上来,三言两句,字字珠玑。容禅的每一句话,他都有回应。 容禅在掌心轻敲着折扇,怎会有人,如瑶林琼树? 容禅满心满眼皆是这位江公子,又一直与之攀谈,把他在途中遇到的,一同赏玩江景的美少年气跑了。少年一甩容禅的袖子,见容禅自上船后就再没理过他,至此也不回应,便生气地跑了。 容禅没太在意,他遇见过很多人,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喜欢的,有趣的,就在一起玩一阵,兴致散了就离开。他温柔体贴,又大方肆意,喜欢他的人如流水,他待谁都一样好,都一样照顾关怀,但始终淡淡的,未遇见过那个令他刻骨铭心的人…… 而今,才知道动心是什么滋味…… 船行至岸,岸边一片古柏森森。江止需弃舟登岸,长剑被麻布包裹着,背在身后。江止需与容禅告别了,他有要事在身,需入山去斩除一妖物。 容禅依依惜别,他不忍分离,但他已经随江止浮舟南下,交谈了三天三夜,早错过了自己的目的地。 江止此行需孤身入山。 容禅道:“江公子,不知之后……可否再见?我们交谈甚是投缘……若有机会,可否同游?” 江止的目光寂寂的,他神情冷落,仿佛天地万物,不入他心。容貌如清泉冷流,漱玉琢光。 容禅的眼睛里却全是水意,勾连缠绵,仿佛粘在江止身上。 江止想了想,递出一块玉牌,道:“这是太玄仙宫玉牌,若有讯息,可以通过此玉牌传给我。” 容禅接过这白玉雕成的方形令牌,上方有着四个篆字:“江流万古?” “这是我的剑名。”江止道。 容禅拱手道谢:“谢过江公子……我会,写信给你的。” 怎么办,江止一转身,他就已经想叫住他,再和他说话了。 小船悠悠地,再向北划去。他出来许久,该回去探望母亲了。 容禅趴在船头上,面前摊开了一丈多长的白宣,末端差点飘入江水中。容禅捏着毛笔,在想,他要和江止说什么……太多,太多要说的了。 他望着那青绿山峰、澄碧江水,小舟如一缕鹅毛,飘荡于天地之间,云气浩渺。他忍不住想将自己的所有心情、见闻都传递给江止。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他遇到一丛开得很好的花,便将那花夹在信中,寄给江止;他路过一个钟声清越的禅寺,便将自己的见闻,写在信中,寄给江止。 数日之后,江止会回信,寥寥数语,告知自己的近况,以及斩杀妖物的进展。 容禅抱着那封信,白宣上清隽有力的字迹,仿佛写进他心里,他也将那封信贴在自己的胸口上,怦怦跳。他仿佛闻到了信纸上残留的气息,是那日遇见江止时的清淡香气。 容禅卧在船舱里,望着外面天地行走,小舟缓缓地漂浮于水流之上,打转,那日所见白衣剑仙的身影,愈发澄澈地在他心中呈现。 江止…… 容禅走走停停,走到美景之处,便将那些赏心悦目的景色绘下来,寄给江止;有时他也遇到一些好吃、好玩的物件,便都收集起来,送给江止。 三月之后,江南春归,他与江止书信往来已有几回,容禅都将那些回信抱在胸口,仿佛宝物。 第138章 回到清微剑宗后,容禅迫不及待地向他人打听江止。 “你说一位,自北海玄洲而来,太玄仙宫的江公子?” “他是否寡言少词,冷如冰雪?” 容禅想起江止,他眉宇之间,确实仿佛含着一块万年不化的冰。他如冒着寒气的冷玉,洁净无瑕。 “他是太玄仙宫黄庭太师祖的弟子,指玄的小师弟,辈分极高。据说他天赋极深,修为深厚,太玄仙宫这一代弟子的首座,将来有望接任指玄。” “他生来就是无情仙骨,自小入了无情道。” “你说,什么?”容禅道。 “他修的是无情道?” “对。天地不仁,道法自然的无情道。”那人点头。 “那他,可会动心……” “你在说笑什么?无情道视万法为空,冷心冷情,看破因缘业果,不为万物所动,怎么会沉溺于小儿情爱?”那人笑道。 容禅的心悄悄地碎了……他握着手中的信,发烫,江止,真的是一块不会为任何人打动的冰吗? 但是他还是止不住地想江止。 那人又说:“无情道,一旦动了心,便身死道消呵……” 容禅想起那舟中人,白衣胜雪,他眉目清俊,确实不似为任何人所动的样子。 江止斩妖归来,容禅写信约他月夜同游禅院。 那禅院建在山间,离圆月如此之近,仿佛触手可及。容禅与禅院住持相熟,因此约江止于夜间游览。登上那高低错落的石阶,穿过松香弥漫的亭台,碑刻上的印记已逾千年。容禅望着月光下的江止,呆呆愣愣,这一生,仿佛就活了这一刻。 他身披着一身明光,仰头看月,侧脸落在阴影里。鼻尖、嘴唇的线条是那么柔和、优美。他身后背一把长剑,剑气缥缈,白衣洒脱,混似仙人, “江止,你觉得我……是你的什么?”容禅问。 江止思考了一会儿,说:“朋友?” 容禅笑了,说:“对,朋友……是朋友。” 他们于松下弈棋,月光将棋盘纵横照得分明,每一枚棋子都投下阴影。容禅心已乱,下了几盘都输得彻底,黑白子交锋,他却丧土失地,溃不成军。 容禅笑道:“不下了……江止,能否陪我,喝点酒?” 青年清冷寂静的目光看着容禅,不带一丝情感,他仿佛看出容禅的眼里溢出一点恳求,又有一点颓唐后的放纵。 “好。”江止说。 “好,不醉不归。”容禅说。他捂着自己胸口,为什么分明笑着,他却觉得越来越痛。 因为他发现青年的目光永远不会为他动容,表情永远不会因他欣喜,或者难过。他们永远无法心意相通。他将满腔的情爱献给青年,却只换来了风过了无痕,月色如霜,云淡风轻。 容禅笑着,酒咳进了肺里,他却一杯接着一杯,从不停下。 江止目光清透,他为容禅倒酒,他亦喝了许多杯,但脊背挺直,姿仪振肃,除了衣上多一些酒气,并无醉态。 他们从黑夜喝到了天明,晓星沉落,金鸡啼叫。 容禅趴在了棋盘上,衣袖已被酒液沾湿,他伸手还欲再取酒壶,却被江止按住了手。“别再喝了。”江止说。 容禅目光发红地看着江止,江止将一件外衣披到了他身上。“再喝,就伤身了。”江止说。 容禅笑着,装醉,他紧紧扯住了江止的衣袖,目光恳求道: “江止,你真的修的是无情道吗?” “嗯。” “你这一生,有没有一个人……” “怎么了?” “没事,没事!”容禅忽然大笑起来,他站起来,身体却摇晃,“真是喝多了……”他目光看着江止却含着悲伤。他倒在了江止的臂弯里,江止抱着他。 容禅紧紧抓着江止身后的衣物,看着那魂牵梦萦的面容就在身侧,近在咫尺,远在天涯。他抓着江止的衣物愈发用力,揉皱了白衣。 “抱歉,让你见笑了。”容禅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唇角含笑。 他看着江止,目光中仍含着细细碎碎的情意,他却掩了眸光,将所有失意埋藏心底。因为他知道江止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无事。” 容禅执扇向江止拱手:“江公子,此后若是有机会,我们能否……再像今夜这般同游、赏月、弈棋、饮酒?” 江止想,如今夜这般,他并不讨厌。 “可。” 容禅淡淡地笑了。 ----------------------- 作者有话说:今天九点半才到家,加班,先更这些。 第111章 第一世双鲤2 江止仍常常见到容禅。 他风趣健谈, 又周到心细,不时约江止同游, 或者与江止通信, 只是他十分克制。江止只觉得他像一个似有若无的影子,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不是十分显眼,但每次回首望去, 他总在身边, 伸手可及的范围。 后来江止回了太玄仙宫,专心修炼。 过了一段时间, 江止听说,容禅过得并不十分好。 清微剑宗突遭大难,他们赶到时,无咎山已经化为一片废墟。容禅失踪了一段时间, 回来后, 面容已经不复初见时的悠游肆意,而是增上了几分阴晦和忧郁,像换了一个人。 他见到江止时, 还是微微笑了一下。 他以真心待身边的所有人, 却总是被欺骗背叛。他曾与江止说, 他的愿望就是找到一个真心待他的人, 可他时常被辜负。 有人为他的容貌而来,有人为他的修为而来, 也有人为传说中, 清微剑宗覆灭后,还在他身上的宝库而来。 他只希望,有人为他自己而来。 江止遇到他时,他正在被数个修士追杀, 这些修士逼他交出清微剑宗的传世法宝。容禅说清微剑宗已毁,法宝并不存在,这些人并不相信。 容禅的脸色灰败压抑,他身上藏着清微剑宗最后的宝库的消息,正是他身边信任的人传出去的。 江止顺手解了他的围。 江止见他受了伤,孤身一人,问他是否要与他同去太玄仙宫,停留一段时间。 容禅打坐调息,摇摇头。他又看着江止,认真地询问: “江止,你现在过得好吗?” 江止想了想,点点头。他的生活平顺,一成不变。不是在太玄仙宫雪顶修炼,就是奉掌教之命在十洲三岛寻找妖邪线索,处理异状。 他并没有几个朋友,除了同门和师兄,似乎相熟的,只有容禅一人而已。 容禅说:“那就好,我放心了。” 江止抿着嘴唇,他并不擅长劝服他人,因此见到容禅窘迫,有心相助,但容禅并不领情。 容禅不想打扰江止。尤其是,他现在并没有能力保护江止,相反,会给他带来麻烦。 容禅脚步踉跄地走了。 江止回了太玄仙宫。 他又陆续听说了容禅一些事。据说他不知从哪儿学了一些邪门功法,法术极其厉害。他杀死了许多一直追在他身后的仇家,又在南海炎洲大开杀戒,杀了很多怀疑曾在清微剑宗遭难时落井下石的人。 他在修界的名声毁誉参半,有许多人厌恶他、追杀他,也有一些人欣赏他,认为他有血性,快意恩仇。 江止只记得,初见时,容禅分明是一个温柔肆意、贵气逼人的风流公子。玉骨金魂,重诺疏财。但江止也记得,他眼里一点点染上痛苦和挣扎。 不知怎么地,修行从未出过岔子的江止,罕见地走火入魔了。 也许是因为江止在斩杀一头嗜血熊怪时,被染上了太多魔气,那熊胆太苦,惹出人心太多戾气与不满,使得江止心境受到污染。 枯藤费尽心机镇压江止身上魔气,仍看着他双目赤红,屈指成爪,在榻上几近发狂。数人合力试图制服他,都不能阻止他坠魔。 指玄道,也许是江止修行太过顺利,从未有过心魔,而今终于遇上了屏障。此前积累的微小沉疴,一朝爆发。然而无情仙骨的心魔,古书中从未有过记载,他们也不知如何处理。只能依靠江止自己,领悟突破。 枯藤又说,不能放任江止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散功道消…… 指玄说,或许取来五芝云涧中的阴阳双鲤,涤心静气,尚可挽救…… 枯藤说,五芝云涧是仙境陨落,危险未知,怎能去取来…… 容禅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太玄仙宫,他看着病榻上人事不知的江止,紧紧握住了江止的手。他回头对枯藤和指玄说,他去。 江止醒来时,就只看到容禅重伤未愈,苍白着脸趴在他床边睡觉。意识混沌中,他记得容禅一身是血,衣裳破烂,推开宫门走了进来,脚步踉跄,提着两尾红色鲤鱼。 同门说,为了取得这阴阳双鲤,容禅丢了大半修为,命也差点没了。 江止说,何至于做这么危险的事?即便没有阴阳双鲤,太玄仙宫总还能找到其他方法救他,或者他自己扛过来,即便他最终身死道消又如何。各安其命,自然之道。容禅只是笑笑不说话。 第139章 江止并不懂容禅的心。 容禅也只是温柔浅淡地看着江止,他早将自己的所有心意,深深地埋在最底下。这些年,他早忘记了动情地看着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他看着江止修为越来越高,人气越来越淡,整个人,像是一尊清冷尊贵的神像,只是还会喘气。如果说冰做成的人有模样,大概就是江止的模样。 江止却蓦然抓住容禅的手,问:“你的眼神为何如此驳杂,含着血丝?你的修为出了什么问题,为何灵气如此散乱?” “你修的,什么功法?”江止听修界的人说,容禅修了邪功。 但是江止分明感觉,容禅的功法在涣散。 容禅却淡淡拂去江止的手,笑着说:“我心中有一个永远得不到的人,他修了无情道,我只能修极情道。” 对他的渴望永远无法满足,因而成了我的道。 江止微皱着眉,对容禅说:“你的修为有散去的迹象,你最好留在太玄仙宫一段时间,我想办法为你稳定修为。” 容禅却拒绝了。这只是,饮鸩止渴而已。 容禅不愿江止插手他的修行,是因为,他知道这条是不断下滑的路,被迫接受魏尝传承的那时,他就知道,这是一条断头的死路。修为衰竭而死或者被仇人围剿而死,对他来说并没有差别。 他不想江止看到他心里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宗门破灭,父母双亡,坠入邪道,他能为江止做的,只有帮他取来双鲤而已。 他希望江止对他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初见时那个温柔多情的公子。 容禅离开了太玄仙宫。 再见时,已经是容禅濒死之刻。 江止握着容禅的手,容禅躺在榻上,嘴角、口鼻、耳朵,不断地涌出鲜血和肉块。他眼神涣散地看着江止,反握着江止的手越来越紧,手指骨节突出,如瘦削的铁钩一般。 江止不断向他体内输入灵力,挽留着他的性命。容禅又喷了一口血,温柔地看着江止,说:“别救了,别救我了……我早该死了……” “你怎么了?”江止问。眉宇间少见地含了怒气。 容禅笑了一下,更多的血被呕出来,他身体里的血仿佛永远流不完。他身上皆是刀伤、剑伤,烧灼、冰冻,这些绝不是他自己能够受的伤。 “谁害的你?”江止问。 容禅握着江止的手,把自己的冰凉的脸贴在他手背上。江止的江流万古剑因主人的怒气出鞘,然而容禅也只是怜惜又珍视地看着江止:“别动,让我这样……再靠一下就好……” “他们说,他们手里有我父母的遗物。”容禅的眼角涌出泪珠。 自清微剑宗覆灭,茹忆雪战死后,孤光自照剑和夜光常满杯就不知去向。在修界浮沉这些年,容禅早已学会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任何表象。但是这些人说,他们有他父母的遗物。 曾经是十洲三岛的神仙眷侣,现在皆沉溺黄泉,天各一方,尸骨不全,留在他们的独子在世,孤零零的。 “我知道是个圈套,但我还是去了。”容禅的脸贴在江止的掌心里。 “到了之后,我发现……咳咳……”容禅开始咳嗽,眼圈泛红,泪珠接连滚落。他这些年,被别人追杀又追杀别人,早结下了数不清的仇怨,十洲三岛处处是对他恨之入骨的人。 “江止……别救我了……浪费灵力。可不可以,让我抱一下?” 江止将容禅半扶起来,靠在自己的怀中。容禅看着江止,他的血迹沾染了江止的白衣,他将江止的衣襟越抓越紧。 江止握着容禅的手。 容禅流着泪道:“江止,有情太苦,可不可以,下辈子换过来,你做有情骨,我做无情骨?” 江止看着容禅抓他的手,爆出青筋,仿佛最后的救命稻草。江止说: “好。” 容禅笑了一下,接着又更紧地抱着江止,说:“不,有情太苦,我不舍得你受苦,还是我来做有情骨,你做无情骨。” 江止静静地,也说:“好”。 “江止,我们这一世,认识得太晚,我想下一世,早一点认识你……” 容禅在江止怀里笑着死去。 江止埋葬了容禅。 他在容禅去世的江边,建了一座草庐,每日只练剑,为容禅守墓。 十年间,他追查到了暗害容禅的凶手,将那些人一一斩杀殆尽,为容禅报仇。他找回了,落在那些人手中的容禅父母的遗物,孤光自照剑与夜光常满杯。 只是,孤光剑断,常满杯碎。 江止将孤光剑与常满杯埋葬在容禅的墓前,并祭奠水酒。 十年来,容禅的墓早被青草覆盖,墓碑上也长满了苔痕。 江止只在江岸边,一日日练剑,他的修为越来越高深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江止发现经常有人来容禅的墓前拜祭,而且,是陌生人。 江止问那些陌生的男男女女,为什么来容禅的墓前拜祭。 他们只说,听说这是一座相思冢,埋葬着一位为爱而死的仙人,因此他们常来拜祭,可以保佑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江止继续练剑,他已经接近飞升。 天雷有一日砸到岸边悬崖上,一道道打在白衣翩飞的江止身上。他已修至渡劫期满,无喜无怒,道法圆融。他持剑飞身迎向半空,一剑剑劈砍着那些向他打来的天雷。 他经受了九十九道天雷的淬炼,人间的肉.体都已消解。忽然从半空中传来一怒吼声,那是对心境的拷问: “江止!你欲得道成仙——” “业力可解? 因果可解? 情债可解?” 江止持剑向天上飞,他心境毫无波澜,剑影纵横,剑气冲天,答道: “无往世业力! 无来世因果! 无生生世世情债!” 但是他不知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忽然想起了曾经和容禅一同在悬崖上看星星的夜晚。 那时候容禅还非常年轻,没有经历过后来的惨事,他的眼里仿佛盛满了整条星河。他淡笑着问江止: “江止,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会变成什么?” 会变成什么?他那个时候应该没有回答,或者想出了答案,却没有回答。 会变成什么……会变成人心啊,他想起了答案。他只记得容禅那时充满笑意的眼里,都是星星。 天雷一道道劈下来,将江止劈得粉碎,也将他的一生修为,皆归为空。 江止身死道消。 -----------------------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晚了一点没拿到小红花!!![爆哭][爆哭][爆哭] 第112章 第二世枕上雪 江南何所有, 聊赠一枝春。 ——题记。 “咦,快看, 这是什么?” 雪地里驶过一辆豪华精致的马车, 路边的雪堆里却丢着一个布包裹着的婴儿。 马车上跳下来一大一小两个人,男人三四十岁,男孩六七岁。男孩抱起雪地里的襁褓, 婴儿被冻得脸蛋发红, 小手也动不了了,但黑眼珠还咕噜噜转着。 “好可怜, 爹,我们把他带回家去吧?”男孩说。 男人查看了一下婴儿的襁褓,里面只写了婴儿的名字,以及婴儿全家亡故, 无力抚养, 请求好心人收留。 男人摸了一下儿子的头,说:“那好,你来照顾他吧, 他叫江止。” “禅儿, 他以后就是你弟弟。” “嗯好!”男孩看着父亲说。 男孩回家后, 把婴儿放到他自己的榻上。婴儿很健康, 回暖后,眼睛就转来转去, 手脚乱动着。虽然被丢在雪地里, 却没生病。 男孩玩弄着婴儿的手脚,就像多了一件新奇玩具。 父亲对男孩说:“容禅,不可三心二意,你既救了他, 就要陪着他长大。” “是,父亲。” 男孩把自己的玩具都找来了,堆在婴儿身边。据奶娘说,这个婴儿比他小时候要好带得多,不哭不闹,乖巧听话,喂什么吃什么。 容禅抓着婴儿的小脚说:“弟弟,你快长大吧,我等你长大。” 男孩虽然捡来了婴儿,但没有很快失去兴趣,他认真地给婴儿喂食、洗澡,等他长大后,又教他穿衣服、洗漱、读书认字,虽然他自己也是个孩子。弟弟晚上怕黑,他就抱着弟弟,两个人在一张榻上睡觉。 “容哥哥,为什么你的手这么大,我的这么小。”黑夜里,小江止伸出手,和小容禅的手一起比对着。 “因为我比你大。等你长大了,也和我一样。”小容禅捏捏小江止的鼻子。 “容哥哥,这世上有没有鬼?” “也许有吧?” “那怎么办?鬼会不会来抓我们?”小江止缩进了被子里。 “不怕,等鬼来了,我就用剑刺它的膻中穴,再次巨阙穴,又刺气海穴……”小容禅手舞足蹈地在床上给小江止演示新学的剑招。 “容哥哥,你真厉害,什么都会。”小江止崇拜地说。 第140章 “嘿嘿。”小容禅在小江止的身上戳来戳去,把他逗乐,两人咯咯笑成一团,又叽里咕噜地在被窝里说话。直到父亲在门外敲敲门,提醒两人该睡了。他们才缩进被窝里,香甜地睡着了。 时间如流水过去,几年了,容禅已经长成了少年,十二岁。他第一次外出拜师学剑,很久才回来。 他回到家中,忽有一个小孩像炮弹一样冲过来。容禅张开手臂,小孩便一头扎入了他怀中。 “容哥哥!容哥哥!” 小孩脸色发红,满身是汗,容禅一把把他抱了起来,又擦了擦他额上的汗。江止说:“容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嗯。怎么这么多汗。” “我在练剑……”小孩手里还抓着一把木剑。 容禅拍了拍江止的小屁股,说:“别练了,先把衣服换了。” 他把江止按在自己膝上,就要强行扒了他,给他换掉汗湿的衣服。谁知已经懂一点事的江止死命扯着自己裤子,说:“我不要哥哥给我换衣服……” 容禅戳戳江止的脑袋,说:“你才几岁?”虽然他也是一个刚到变声期的少年。 换好了衣服,小江止扭了扭身体,靠在容禅怀里,抱着他脖子说:“容哥哥,我也想像你一样学剑……”容禅的背后背着一把长剑,他已经随父亲练剑多年。 容禅捏了捏江止的脸蛋,说:“好,我们一样,你也学剑。” 容禅在家中一直待到过年。 年夜时,庭院中下起了雪。 刚才全家人在吃年夜饭,容禅夹到什么,就都放到江止碗里,哄着他吃饭,江止也张嘴等着容禅喂。父母笑他们,比自己吃饭都上心。 江止不好意思了,抱着碗说:“我自己可以吃饭。不要容哥哥喂我。” 容禅哄道:“等容哥哥老了,吃不动了,弟弟再喂我好吗?” 吃完饭,容禅牵着江止出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红艳艳的灯笼下,雪地里一片横斜疏影,梅香浮动。 容禅走到雪地里,团起一把雪,揉成了雪球,顽皮地向江止砸去。江止蓦然被雪球砸中了身体,脖子冷得一激灵,他也抓起一团雪,笑着开始反击。 雪地里一大一小两个小孩,互相砸来砸去,打着雪仗。落雪缤纷,他们却在梅树下奔跑,你砸了我一个,我必定要投一个作为回报。直到容禅追上了比他年纪小的江止,抓着他的双手把他压在雪地里,假装凶狠道: “还敢砸我吗?叫哥哥,叫。” “我不叫,我不叫!”江止犟着嘴答。 “不叫是么?”容禅坏坏地说,同时抓起一把雪,塞进江止脖子里去。 “啊!”江止尖叫,和容禅在雪地里扭成一团。 容家父母就这样看着他们。 那时的美好,恍如画册中鲜艳的画面。回忆起来历历分明,但重现却是不可能。 岁月荏苒,容禅和江止逐渐长大成人。 容禅离家学剑很久,再回来时,蓦然发现,弟弟已经和他记忆中不一致。 这一年,容禅已经二十二岁,江止十六岁。 他离去时,江止还是个带着稚气的孩子,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初长成的少年。容禅还带回来了风车,这是他在路上买的,想着带回来给弟弟。 现在好像,弟弟已经过了玩玩具的年纪。 弟弟性子和小时候比,已经沉静了很多,但是容禅还把他当小时候一样对待。 他悄悄走到正在写字的江止身后,伸手蒙住他的眼睛说:“你猜我是谁?” 粗嘎的少年声已经变成清朗磁性的青年声音。 江止蓦然转过头,容禅却看呆了。 他已经褪去年幼时那种青涩和稚嫩,出落成清冷俊俏的少年。他后退了一步,垂首道:“容少,你回来了。”他又抬起头来看着容禅。 还是他,只是,不太一样了。容禅第一次意识到,他不是孩子了。 容禅习惯性地想摸摸江止的头,又放下了手,他说:“江止,你长大了。” 入了夜,母亲说,离他们家不远的小镇上有戏可看,问他要不要带弟弟去看。容禅看了一眼江止,他低着头扒饭不说话,容禅说: “好。” 仆人给他们雇了一艘小船,摇着乌篷船去隔壁镇上看戏。江止坐在船头,抱着膝盖,耳边只听到夜虫的鸣叫和哗啦啦的摇橹声。 容禅看着他,少年已经开始抽条了,十分清瘦,手长脚长,短了的裤腿露出一截细白小腿。 江止也在偷偷看容禅。 容禅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坐了一会儿,却发觉无法像小时候一样自在。他也紧张起来。他问江止: “你为什么不叫我哥哥了?” 江止抬眸看了一眼容禅,又垂下去,说:“我不小了。” 容禅发觉江止比他还紧张。 他以前怎么没发觉,江止长得这么好看,不是非常艳丽的长相,而是非常柔和清秀,让人感觉清风拂面。 他们家的小江止,怎么跟个玉做的人一样? 戏台上演了什么,容禅一点不记得了。他只知道人很多,他在背后看着江止的剪影,秀气精致。戏台上唱的尽是一些缘生缘灭的故事,容禅想的却是他的江止。 被他一手养大的少年啊。 戏看完了,但是不巧,他们坐着来的乌篷船漏水了,船夫正在修船。 “不巧啊,二位少爷,这船今晚是回不去了,要不你们在这住一晚,第二天回去,或者走回去?”船夫道。 容禅说:“路不远,我们走回去就是。” 船夫给了容禅一盏灯笼,容禅提着灯笼,走在后面,和江止一起回家。 灯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江止每一脚,都踩在容禅的影子上。 容禅看着江止,感觉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江止十分依赖他,吃饭要他哄,睡觉也要他陪。他看着看着,思绪好像就和这无边的夜色溶到一起,到处月光皎洁,风悄露白。 突然,江止走在前面脚滑了一下,差点栽进沟里,容禅伸手拉住了他。 “小心。”江止回过头来,容禅却看他的脸火一样红。 容禅低头查看江止的脚踝,挽起裤腿,露出擦伤的部分,而且,好像有点肿。 容禅说:“你别走了,我背你吧。” 江止抓着裤腿,有些不自在,他回避地说:“我,我行的。” 容禅蹲下来,说:“你上来吧。你光屁股的样子我都不知见过几回了,害臊什么。” “帮我提着灯笼吧。” 于是江止趴在容禅背上,挽住了容禅的脖子,并提着晃悠悠的灯笼。 两人的隔阂明显少了一些,好像回到了幼时的亲密无间。江止闻着容禅身上的气息,他鬓边的碎发偶尔打到了他脸上,他仿佛听到容禅砰砰的心跳声,和他自己的心跳声重合到一起。 令人安心的气息和声音。 “容哥。”江止唤道。 “诶——”容禅应着,又把他往上提了一下。 回到家后,父母都已睡着,为避免吵醒父母,容禅说:“你就在我这儿歇着吧。” 反正他们小时候也常在一张床上睡觉,没什么大不了。 江止应了。 上了床之后,江止背对着容禅,侧身睡了。他听到容禅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清浅平稳。过了一会儿,江止正欲闭上眼睛,容禅却忽然翻了个身,自背后抱住了他。 容禅的呼吸清晰地喷在江止颈侧,他为容禅的气息缠绕。而容禅的手臂牢牢放在他腰上,扣住。 火热的身体贴在他身后。 青年低沉喑哑的声音唤道:“江止。” “嗯。”江止答。 这一夜,他知道,他们的关系已经逐渐变得不一样了。 ----------------------- 作者有话说:我在写什么……梦游了…… 不太会写兄弟,没灵感,写点流水账日常吧…… 这九世,是九种情感关系,比如朋友,兄弟,君臣,宿敌,猎物,夫妻,知己,陌路,爱人。原本我想写到让江桥得知换骨真相就入无情道的,后来觉得差了点什么,因为这时江桥的失望仅是对一人的失望而已,如果这样就入了无情道,理由不够,失恋不会导致对整个世界失望,而且他如果爱容禅的话,肯定心里还会反复,无法一刀斩断情丝。因此我想写九世,他经历了九世,明白因果、缘分和情感的本质,看穿一切,就会入无情道了。 第113章 第二世枕上雪2 容禅到了年纪, 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到处玩。幼时父亲希望他学剑,不过是让他强身健体。他长大了, 应该接手家中的产业并打理生意。 容家是江南富商, 经营丝绸生意。 容禅开始跟着家中的掌柜、伙计,四处奔走,查看桑园、蚕农, 收来上好的生丝, 又交给家中豢养的织工、绣娘,织出华丽无匹的丝绸。 江南烟雨朦胧, 小桥流水处处,舟楫繁忙。 第141章 偶尔偶尔,在某一年,会下雪, 轻薄艳丽的江南雪。 容禅逐渐成熟了, 父母张罗着要给他说一门亲事,容禅摇摇头,笑着拒绝。母亲戳他的脑袋:“这么大个人了, 怎么不省心, 不给江止做个表率。” 容禅看着正在院子里跟着师傅学染布的江止, 目光一触到他又离开。他笑着说:“弟弟还小, 我再带他两年。” 晚上,江止穿过幽深寂静的小巷, 石板上堆着残雪, 又滑又冰。灯光透过重重叠叠的庭院,花窗繁复,影影幢幢。江止穿过一个月洞门时,身子突然被人拉住, 拽进了黑暗里。 角落里正是容禅,呼吸擦过他冰凉凉的耳垂。容禅把江止拽入自己怀里,拢着他的手臂不让他动,嘴唇贴在耳际说: “今天怎么躲着我?” “没有。” “没有?怎么我一到了工坊,你就走了。喊你过来吃饭也不吃。” 江止垂下头,细细碎碎的头发擦过额头,他看着地上枯黄的苔痕,说:“容禅,我……” 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冰凉凉的水晶花沾到人的头发上,鼻尖上,凉丝丝的。容禅摸着江止冻得发红的手指,今天全泡在染缸里了。他把江止的双手拽出来,塞进自己的袖筒里,一块暖着。 “你吃味了。”容禅咬着江止的耳垂轻笑。 “我没有!”江止慌乱了,他乱挣扎,容禅反而把他越抱越紧。 “怎么今天娘亲说要给我娶媳妇,你就这么慌,看我的眼神吓得要死。” “不是,你看错了。” “那算我看错了吧。” 雪越下越大,容禅把江止拢进自己的外衣里,挡着风雪。他把头搁在江止肩膀上,缠着他,道: “你别怕,我的媳妇只有你。” “谁是你媳妇!” “好好好,怎么晚上不和我睡了?” “我有自己的床……”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江止叹了口气。容禅悄悄和他十指紧握,冬夜寒冷,他贴着江止却觉得很火热。 江止说:“容禅,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 “不能怎样下去?” “别人不能发现我们的关系。” “发现了又如何,羡慕我们兄弟情深吗?” “容禅!” 江止内心惊惶,身体瑟瑟发抖,容禅抱着他,却仿佛怎么样都不能回暖。江止垂着头说:“你会身败名裂,遭世人唾弃……” “这句话,应留着我第一次亲你的时候说。”容禅道。 在发现自己对渐渐长大的江止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后,容禅展现出强烈的占有欲。他不喜欢江止和别人亲密接触,有人接近江止总是拦住。直到一次冲动之下,意乱情迷,他亲近了江止。 容禅哄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哪管他人……若是有人置喙,就说是你不懂事,我强迫的你。” “容禅,你始终,要成亲的……你能扛,又能扛多久。” “能扛多久扛多久。”容禅看着天空道。 “如果被别人发现,我们不仅是兄弟,还同为男子……” “有人乱看,我就挖了那人的眼睛;有人乱说,我就拔了他的舌头。小时候我捡到你,你就是属于我的,你长大了也跑不掉。” 容禅把江止按在墙上,衔住他的嘴唇开始亲吻起来。柔软的嘴唇碰触着,抓着他的十指越扣越紧。容禅还小小咬了一下江止的舌尖,惩罚他的不专心。江止吃痛之后,又柔软地舔吻着,安抚并怜惜。 雪落满头,恍如白首。 “邦邦邦”,过了一会儿,夜里的打更声响起。亲吻了好一会儿的两人终于分开,四目相对着,嘴唇中哈出白气。 容禅深邃的眼睛静静看着江止,说:“一切交给我,好吗?” 打更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江止擦了一下容禅脸颊上的雪,容禅抓着他的手,说:“明晚爹娘外出看庄子去了,你来找我?” 江止微不可见地一点头,没入黑暗去,与打更人擦肩而过。容禅亦没入黑暗去,转身离开。 第二日不久,江止发烧了。 大夫来瞧病,说:“约摸是雪夜冰寒,着凉了。” 江止躺在榻上,额头滚烫。容禅坐在床边,抚摸着他的头,吓一跳,十分烫手。容禅掀开帘子出去,送大夫离开,大夫说: “开三服药,每日煎水服用,好好休息,放宽心。” 容禅吩咐下仆去煎药,透过窗子,见到江止躺在床上,神色郁郁,望着一侧的纱帐。他淡淡浅笑,看见院子里的梅树上沾着雪,便折了一枝,带入室内。 屋内火炉烧得旺旺的,容禅给江止盖好了被子,捂汗。他将那枝带雪的梅花放到江止枕上,说: “你看,这是什么?” 江止盯着那株艳红的梅花看。容禅在铜盆里沾湿了手巾,帮他擦拭温热的脸颊和胸口,盖到江止的额头上。然后还不止,容禅干脆脱了鞋袜,也到床上,陪病中的江止一块躺着。 “你上来做什么,小心过了病气。”江止沙哑的嗓音说。 容禅把玩着江止的头发,说:“我身强力壮得很,不怕。” 枕上那枝梅花就放在两人中间,容禅说:“等雪化了,春天到了,我带你到乡下去……我们去茶山上,看溪流,看白云,只有我们,不带别人……” 他描述的画面很美妙,静谧安详,像梦一样。 江止微微闭着眼睛,好像累了,要睡着了。容禅撑起身体,看着江止因发烧泛出粉色的脸,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这一幕,都被屋外的人看到。 江止病好之后,继续到铺子里帮忙。 他忙了一整天,病后初愈的身体,头重脚轻。铺子关门后,容禅派了一个小童来找他,说晚上准备了小菜,要带他一起吃。 江止跟着小童穿过重重庭院,来到一个僻静的房间里,却没见到容禅。 容貌端丽、气度威严的贵夫人在房间里等他。 江止见到容夫人的那一刹,手心抓紧,浑身出汗,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容夫人说了什么他不记得了,脑子里嗡嗡的,身上发冷,只隐约听到这么几句: “我们把你养大,不求回报,只求你正直做人……” “……你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这叫兄弟逆伦……” “他脾气坏,又执拗……我来求你……他是容家唯一的孩子……” 江止不记得他后来是怎么离开那个屋子的。容夫人离开之后他还呆呆地在那里站了很久。 风穿过庭院、深巷,吹起江止身上的衣袍,凉飕飕的。他仿佛觉得风寒仍未痊愈。 他跨过门槛时,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江止经过回廊时,隐约听到,容禅在吩咐下人找他:“江止呢?怎么还不见他回来。再去铺子里找找。” 江止下意识地躲进黑暗里,避开正在寻找他的下人,他不知该往哪儿去。 他恍恍惚惚地离开容家,走到大街上,街上挂起夜灯,处处是温馨的人家。嬉闹声,进餐声透过围墙传出来。江止不知该回哪个家去。 听说他是被容禅从路边捡来的,无父无母,是容禅照顾他,他才活了下来。 江止来到码头旁,坐在石墩上发呆,冷风吹得他的身体寒颤发抖。 容家待他恩重如山,是他害了容禅。 他望着悠悠的河水,里面飘着一些浮冰,以及一些杂乱的水草。多年前他生于一个雪夜,如今是否也要消逝于一个雪夜? 河水拍打着两岸的石块。若没有他……江止闭上眼睛,容家父母不必为难了,然而容禅…… 眼前浮现出他痛苦的眼睛,他痛苦一阵子,应该也会有自己幸福的生活吧。 江止想清楚了,他是多余的。 想通之后,勇气就一股脑儿到他身上来了。冷风吹着他轻薄的袖管,如他消失,一切流言蜚语也会被掩埋。 冬天的河水冻得很,江止一跳下去,就感觉浑身冻僵了,手脚展都展不开。他挣扎了一下,恍惚觉得自己应该求死,便放松了身体,放任他慢慢往水底沉下去。 任由河水淹没他的口鼻。 谁知这时,有个身影扑通跳进了河中。“江止!”容禅唤着,见到江止落入河中,想也没想一块跳了下去。 深冬的河水非常冷,中间有许多浮冰,撞着人的身体。江止觉得自己的生命在快速消失。但他一直处于这种战战兢兢的挣扎之中,求死不失为一种解脱。他堕入无边的黑暗去,那一连串气泡像是他破碎的希望,迅速向表面浮去。 “呜——咕噜噜”江止觉得自己的身体莫名被一个人推了起来,他看着那熟悉的脸,正是容禅。“容哥!”江止哭着叫道。 “别犯傻,好好照顾自己……”容禅把江止的身体往岸边推。 江止恍然觉得容禅的身体正在往下沉去,他回过神来拼命拉着容禅:“不!不行!你别管我!” 第142章 容禅把江止的身体推上了岸,自己却沉了下去,他笑道:“等你下辈子,再来照顾我吧……” 江止趴在岸边,根本动弹不得,身上结了一层冰霜。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里落水的事情,开始过来下水营救。等到江止看到容禅发白的面孔浮出水面,直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容禅,等我来找你。” 三个月后,江止亦投水而亡。 ----------------------- 作者有话说:一个俗套的故事,尽力了ing 快速切下一世。 第114章 第三世独上高楼 独上高楼, 望断天涯路。 ——题记。 江止生来便在山中修道,但是他经常做一些心悸慌乱的噩梦。 师兄为他算了一卦, 说他前缘未了, 欠债过多,需得下山化解。 在梦中,江止经常见到一片深沉阴冷的水体, 他在慢慢往下沉去。他好似要见到一个人莹白的脸, 但怎么也看不清楚。 有时候,他也梦见他一个人在江边练剑, 练了很多年。 这些梦,无一不是以他心痛窒息地醒来为结束。 在梦中,他非常悲伤,醒来亦是如此。 有时枕边, 亦沾满泪痕。 山中寒暑已二十载, 叶黄叶青数回。师兄的龟甲第一次裂了,他对江止说:“该是你下山的时候了,天下大乱将始。” 江止启程下山, 仅带了一剑、一扇而已。不知为何, 他望着折扇, 莫名地熟悉。 他四处游历, 听说京城附近动乱甚多。老皇帝死了,各地亲王反叛, 京中皇子互相残杀, 杀到最后竟一人不剩。百姓因此受苦深重。 江止行至京城附近时,正在一茶摊中饮茶,忽见一老仆带着襁褓中的婴儿逃命而来,身后跟着数个身着黑甲的执剑兵士。江止出手打退了甲士, 救下了老仆怀中的婴儿,谁知那老仆因年纪过大、伤势过重,将婴孩交给他后便丧命了,只留下了一句话: “这是当今圣上的第七子,皇后娘娘的独子,请您务必照料好他!” 言毕,老仆便去世了。 江止心中却一惊,因为众人皆知,皇后之前无子,那么他怀中的,便是已故陛下的嫡长子,未来的皇帝。 江止望着襁褓中的婴儿,婴儿有一双葡萄似的眼睛,咿咿呀呀说着话。危险的逃命并未影响到他,他依然柔软而开心。江止伸出一根手指,婴儿便握住了他,还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一瞬间,江止觉得被击中了。 他找了个京城附近的山村,亲手养大了这孩子。他教这孩子读书、认字、武功、法术,倾其所有。那孩子极爱他的剑与扇,他也传给了他。孩子成年后,他带着他回京联络旧部,一路辅佐他,历经艰难险阻、惊险万分地斩杀篡位叔父,将他推上了帝位。 孤身一人闯过万军阻拦,杀入拱辰殿,依靠绝世武功和道术,江止斩杀了当朝皇帝,但他也因此受了重伤,腰几乎折断,往后十几年都不能久站。皇帝也不负众望,将之封为国师。 然后…… 容禅咳嗽了一声,将手更深地拢进锦缎的袖笼之中,高塔之上,传来叮叮咚咚的铜铃声。太监心疼地将手炉更递近了一些,说: “陛下风大,您还是进去吧。” 容禅并不理会,他慵懒地抬起了漂亮的桃花眼,眼中有一颗红痣。他望着远处白茫茫的大地,仅一些干枯的树杈点缀着,他问太监: “此处,看到的可是国师的坟墓?” 太监抬脚望了一下远处,隐约可见一块黄色的土堆,低矮凌乱,便回道:“是,远远看见的那个就是。” “国师去世,有多少年了?” “回陛下,十年了。” 容禅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俊美的脸上,眉心夹着一道深深的褶皱。操劳国事多年,他的心早就放不下了。太监又给他加了个手炉,浓浓的香气传来,但无济于事。 当今陛下勤政,但体弱。 “为何不见墓碑?”容禅问。 “陛下您忘了吗,国师犯下谋逆大罪,是您说的,不树不碑……”太监小心翼翼地说。 容禅咳了几声,见自己的手指上,已经溅出了血迹。 太监惊住了。 “陛下……” 容禅抬手,止住太监的劝告。 他表情冷淡地看着远处的枯冢,尽是天家无情,然而他的心却如蛛网一般裂开一道又一道细缝,血汨汨流着,他从不顾及。 眼中浮现出那男人温吞慈善的模样,令人感到烦躁,十年了,还是忘不掉。 容禅伸手,小太监便扶住了他。容禅终于走进塔内了,小太监松了口气,然而容禅一个踉跄,差点在台阶上摔倒,小太监吓坏了,说:“陛下,您小心脚下。” “去坟边看看吧。”容禅说。 虽然陛下的指令令人惊奇,毫无征兆地去查看一个罪臣,小太监还是顺从地叫来了侍卫和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地在磕碜的土路上行驶着,京郊这片地不是什么好地,都是一些农民的田地。他当初就下令不能把那人往好了葬,要他生生世世不得轮回陪着自己。 哪怕他成了孤魂,也要和自己这只怨鬼在一起。 容禅又轻轻咳嗽了几声,初春寒气重,掀起的帘子外,黄土陇头,专埋白骨。小太监忧心地看着,但又什么都不敢说。 枯瘦的戴着蓝色猫眼石戒指的手抓住门边,下了马车,容禅一身华贵至极的皮毛大裘,织金锦袍,站在这荒凉败破的孤坟旁,实不像话。 容禅用手掩住了唇边的血色,艳丽之极的桃花眼斜飞着,他冷冷道:“这坟怎么歪七扭八的。” 他说得没错,这坟东边塌了一块儿,西侧又高起来,长着几株细痩枯黄的茅草,任天任地,放肆粗陋,蛮不讲理地丑。小太监看容禅的神色,实在不知该不该提醒,但还是小声说道: “陛下,您忘了吗,是您在国师下葬后一年,又让人挖出来开棺鞭尸的……” 那年小太监刚净身入宫,冬天冷得手指都要冻掉,所以记忆格外清晰。这位以俊美和暴戾闻名的帝王在处死自己的恩师后,又把人挖出来,疯了一样鞭尸。 大雪茫茫,年轻的帝王不知怎么了满脸狠戾,再华贵的衣饰都无法掩盖他的色厉内荏。 “江止,你不是世外仙人吗?你怎么死了呢?你怎么可能死!你不是要回海外仙山去吗,你给我活过来,必须活!我不准你死!” 自那之后,皇帝的病就好不了了,一咳咳了十年。 容禅又淡淡吩咐道:“挖出来,放到我的皇陵里去。” “什么!?”小太监又吃了一惊,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的命令真是令人想不到,“陛下,您的皇陵已经造好了,没有预留别的位置,这要放到哪儿去……” 容禅骂道:“挪都不会挪吗!给我放进去,以皇后之礼下葬!” 小太监语塞,令他惊奇的不是皇帝要挪动极佳的风水位,而是什么,皇后之礼,他的耳朵没有听错…… 当今陛下一直没有立后。 然后皇帝已经丢下他,抓着马车边缘上去了,只在马车边,留下了一手的血痕。 飘飘悠悠的声音传来,小太监坐在马车前头,仿佛听见了,又不敢听见。 “江止,你说我管不好这天下,你睁眼看看,现在如何?咳咳……” 容禅闭着眼睛,晃晃荡荡地坐在马车中央,想起十年前的情景。 年少的帝王肩负着全天下的重任,他的恩师待他严苛又慈爱。 他坐在龙椅后面,看着入朝多年来仍一身朴素灰蓝色道袍的国师,及腰的长发染上了灰色。那人的背影萧肃落拓,泠然质朴,阴影完全将他笼罩其间。 旁人说,国师年轻时,风姿过人,俊美飘逸,尽管上了年纪,面容染上沧桑,他依然能在那双湖水般的眼睛中读到美感。 然而,年少人的野心与冲动与日俱增,与恩师对他施加的严苛压制冲撞对碰,矛盾与不忿也日渐积累。二人之间逐渐产生了嫌隙。 容禅闭着眼睛仍能想象出那人的样子,只是越来越模糊,仅留下了一种感觉。他的卧房中放着一张恩师的侧身画像,是他多年来唯一的寄托,但天下人恐怕不知道皇帝念念不忘是一个早奔赴黄泉的罪臣 在年少时的春梦中,容禅总是看见那人的样子,那人坐在床边,将手伸入他的锦被中,抚摸着紧要之处……或者背对着他,缓缓脱下外衣,那人的背上有着许多疤痕,是当年为了辅佐他上位,冲入乱军之中刺杀逆贼留下的…… 做梦的次数多了,容禅便知道自己的心思不单纯。即便至今,他也会不时在梦中见到那人,只是逐渐梦得少了,他便慌乱是不是那人不要他了,彻底走了。 “江国师欺人太甚!好好的折子怎么被他批得屁都不是?” 容禅气鼓鼓地自朝会上下来,他刚提的另择址建紫薇殿被江止全盘驳回,还骂了他好几条,好大喜功、奢侈享受、不思社稷……容禅脸色难看,在朝会上便忍着不发火。下了朝,身边的小臣便抓紧地拱火。 第143章 分明他只是觉得现在的拱辰殿地处阴湿,不适合老师的旧伤,想再择址建新宫而已,一番好心被辜负,还被老师狠狠地骂。 “江止仗着对您有恩,是不把您放在眼里,早有异心了。”小臣继续火上浇油。 然而容禅转头,脸色更为难看,他抬手给了小臣一巴掌,说:“谁准你这么说我老师?” 小臣脸色变了,他以为皇帝与国师有怨,趁机埋怨国师几句,谁知皇帝只许自己生气,不许别人说他的恩师。 “陛下!小人一片忠心呀!小人早听说了,那江国师身怀道术,遇到陛下前一直在山中修道,他接近您并扶持您上位,不过是为了借王朝气运修炼成仙,而今陛下登了大宝,他便打算祭炼王气增加修为了……有人撞见过他与一神秘道人在后山相会……” 容禅脸色铁青,说:“拖下去,给我狠狠地打!” 他甩袖回了寝宫。 小时恩师总陪着他睡觉,还在睡前给他讲古往今来仁君贤臣的故事,但后来都不讲了,还搬出了皇宫,恩师是不是都不在乎他了?皇帝辗转反侧。 深夜。皇帝躺在龙床上。 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随着太监进宫,刚掀开龙床边的帘子:“我听太监说你……” 就见到太监口中突发疾病的皇帝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安然无恙。 分明已经弱冠之年的皇帝像幼时一样执住师父的衣袖,说:“老师,我心里难受。” 江止叹了口气。 容禅望着灯下江止的容颜,心里的遐思和诱动如影子一般越拉越长。他渐渐觉得口舌干燥,往昔在这张龙床上做过的许多梦一股脑儿涌上来,如光斑散落。 师父一直无妻无子,他待自己的好,超过民间许多寻常父母,甚至夫妻,甚至恩人……是否老师,心中也怀着和他一样的心思? 江止只当不久前训了小皇帝一番,让他心中难受,于是来做低伏小,让皇帝消气。 谁知容禅靠在江止身上说:“老师,再给我讲讲故事吧。” 江止心中有愧,于是寻了一本最常见的史书,随手翻了一页,为皇帝讲解。然而皇帝听不进他在讲什么,只见到那两片红唇一张一合。 在少年人精力充沛的梦中,老师的红唇总是这样、那样在他身上,或者含着些什么…… 容禅的手逐渐垂落下来,放到了江止的腿上,他见江止没有反应,便逐渐抚摸着向上,探入了江止的衣襟。 江止察觉到了,但他觉得皇帝只是贪玩,没有阻止。 直到皇帝一把扯掉他手中的书,按着他的胸膛,吻上了他的唇角。 江止一下子茫然并站了起来,然而他见着皇帝直勾勾地盯着他,抚摸自己的嘴唇,并无悔色。 ----------------------- 作者有话说:写这阴间情节时眼里都是对艺术的追求,没有一点对金钱的渴望(不是…… 反正写得也不好看,随便写吧。 第115章 第三世独上高楼2 国师上书, 请求为陛下选秀、纳妃、立后。 皇帝气得在书房中砸了无数奏折,生闷气。 容禅抚摸着自己唇, 那种触感记忆鲜明。 他回忆着那日江止的神情, 有惊愕,但并非厌恶。这是否意味着,老师只是一时未能接受, 而不是对他无情呢? 年少人情窦初开, 辗转反侧,因而怎么也睡不下来。 国师府中。 一青衫男子正在与简单白衣的江止对坐饮茶, 他见江止神色郁郁,不知他在忧愁什么,只以为不舍得这打下的煊赫江山和国师高位。 “师弟,你下山事已办完, 我近日解了一卦, 你不久可能有大祸临头,何时回山去啊?” 说话的正是自山上下来寻江止回山的师兄。 江止轻皱着眉说:“再等等,事还未办完。” “师弟莫不是舍不得这山下的荣华富贵吧?” “你看我, 哪里像留恋的样子?”江止说。 看着朴素的庭院和江止身上仿佛落魄人家一般的衣物, 师兄一笑, 是他想多了。 “只是……”江止目光悠远。 忽然, 门外似乎有什么人要进来。 师兄放下茶杯,看向江止道:“这么晚了, 还有人要来找你?” 江止大约猜出了来找他的是谁, 便说:“还请师兄回避一下。” 他万万没想到,他好不容易将那襁褓中的小儿抚养成人,又扶他登上了帝位,正以为可以功成身退, 谁知那孩子竟怀着那样不可告人的心思…… 若不是那一日撞破,他还不知道孩子直勾勾的火热眼神是什么意思。 “咳咳——”江止觉得胸腔一阵寥落,费尽心机将他抚养成为明君,结果还是出了错。错出在他身上。 想了想,他唤来新采买的两个侍女,让她们脱去外衣,爬上了床。 容禅进老师的院落从来不通报,他来这儿比自家后宫还熟悉。他听下人说老师已在房中歇息,也没止住脚步,而是径直走向垂挂着帘子的床边。 “老师——”容禅掀开帘子,表情却瞬间凝在了脸上。 两个衣衫不整的侍女惊慌失措,抱着衣裳就跑下了床。江止亦敞开外衣,长发松散地披着,神情慵懒地躺在床上。 “陛下,您来这儿做什么?” “你、你……”容禅盯着江止的眼睛,眼里快冒出火来,他想从老师的眼里找到任何愧疚之色。 但是没有。 容禅抓着床框的手渐渐收紧,留下了指印。 “你为何这样对我?”容禅说。 江止一脸惊讶的样子,拢起了外袍,说:“臣衣冠不整,有碍观瞻……请陛下恕罪。” “你、你,你好!”容禅一甩衣袖,生气地离去。 江止望着容禅的背影,他气一会也罢,孩子总得纠过来。只望那夜,是他意乱情迷,一时冲动。 皇帝总是阴沉沉地盯着国师,不时顶撞国师,朝中的人便辨出了风向。 有人弹劾国师结交妖人,利用王朝气运修炼成仙,并暗中对皇室实施压胜之术。 证人是一个宫女和一个太监,说在皇宫花园的僻静处,见到了国师与一衣着怪异的男子在交谈,一会那男子竟穿墙而过,消失在宫里。 有人曾见到国师半夜出现在皇家宗庙之中,还在香炉中埋下些什么。 有人翻出旧事,乾元十七年,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身受重伤,国师不顾陛下伤势强令急行军,意图配合逆贼,暗害陛下。 也有人说出,国师若有意害陛下,为何等到如今,为陛下大业受了如此多伤,至今未愈,怎就有心加害陛下! 桩桩件件。 容禅问:“你在御花园中见的人是谁?” “我师兄。”江止平静地答。 “你把他叫来,庭上对质。” “师兄是世外之人,不参与朝廷之事。” “哦,那他来找你做什么?” 江止停顿了一下,他从未隐瞒过容禅什么,说:“师兄说,我在人间功德圆满,历练结束,该回仙山去。” “你在宗庙做什么?还是半夜?” 江止望着容禅,说:“宗庙是气运之地,前朝祭坛所在,需在那里打开天门。” 朝臣哗然,马上有人撸起袖子道:“果然在借我朝气运修仙!陛下请速速查办啊!以免影响皇朝基业!” 众人皆知,前朝帝王沉迷巫觋之术,本朝开国君主攻入京城时,末代帝王还在自焚祭天企图诅咒本朝国运,但显而易见以失败告终。为告诫后人不得沉溺巫术,开国君主特地将宗庙建在了前朝祭坛之上,以祖宗之魂镇压邪灵。 容禅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渐渐抓紧,迸出青筋,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你……打开天门做什么?” 江止直视着容禅,道:“飞升成仙。” 容禅跌坐在龙椅上,神色复杂。 这时,忽有人上前禀报道:“陛下,近三月来,京师周围百里滴雨未下,田地干涸,实在反常……恐有妖人作祟……” “国师,你有什么话说?”容禅问。 “臣无话可说。”江止道。 “你,你不辩解?” 江止望着容禅,思索了一会儿,说:“他们所说属实,只是借了少许王朝气运,并无影响。京师大旱是年运所致,自然之力,与我无关。” 修道亦修心,借就是借了,江止并不撒谎。 “他在撒谎!”有人嚷嚷道。 “怎么你动了手脚后,天就大旱了?往年雨都下了三轮了!” 朝臣愤慨,沸声盈天,有人说着:“国师立下汗马功劳无数,亲手抚养陛下长大,早与我朝气运连在一起,哪能害我朝! 有人说:“陛下!请立即将这妖道处斩,否则他断了我朝龙脉,后患无穷啊!” 容禅目光深沉地看着江止,期望能得到江止一些解释,但是没有。朝中大臣俨然分成了两派,水火不容的样子,实则他们都在等待皇帝做决断。容禅见江止扛着不低头,良久,道:“来人,将国师下狱,责刑部仔细查办。” 第144章 江止长睫微眨,并无过多反应。 天牢之中。 虽然皇帝将国师下了狱,但是人都知道国师在皇帝心中的份量。因此牢房也是用来关押皇亲国戚最为豪华的一间。除了门外有铁栅栏外,和寻常宫殿并无差别。 突然被下狱,江止也没有展现出慌乱愤慨的样子。他反而像被卸去身上国事的重任,每日只在牢房中读书,或者打坐冥想。 夜里,牢房中烛火仍未灭,幽昧黯淡,影影绰绰。 江止正在床上闭目打坐,忽有一人穿过被条石铁汁封铸而成的墙壁,旁若无人一般走进牢房中。他衣着形制怪异,仿佛古时之人,且绘着许多星图和符文,不正是那些宫女太监所说的妖人? 他一进入,江止就感觉到了。 “师弟,我怎么说?你是不是有大祸临头,该离去了。”师兄道。 江止摇摇头:“一些小风波而已。” 师兄道:“飞鸟尽、良弓藏,世间帝王,用得找你时便是左膀右臂;大业建立后,便成了功高震主。师弟,你还不明白吗?” “他不过是借坡下驴,清理权臣而已。”师兄道。 江止淡笑:“那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帝王。” “师弟……若你现在后悔了,我便施术带你离开。这小小牢房,还困不住我们师兄弟二人。我们回山上去,不在红尘之中,岂不逍遥快活。” “师兄,若这是我最后一劫,劫是逃不掉的。我们师门参悟天道多年,能否打开天门,成败在此一举。” 师兄摇摇头,道:“前世冤孽啊……” 这时,忽听到外边有脚步声传来。江止向师兄告别,师兄亦辞行,良久,道:“师弟保重。”他原本想劝师弟随时后悔了离开,但想到修道之人早看淡得失,若为悟道,生死置之度外。 他也不能阻拦江止自己的选择。 门外来的是皇帝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小太监身后还跟了两个粗使太监。 他们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中放着丝帛和笔墨。 小太监环视了一圈监室,叹道:“国师大人受苦了。” 他令人将托盘放到桌上,对江止说: “国师大人,奴家是来为陛下传话的。” “外边朝臣争论不休,几次朝会都差点打起来,没个结论。还有那不长眼的,到宫门外死谏,死活不肯走,污了陛下名声。” “陛下意思是,国师大人写张陈情折,把这事认了便揭过了。陛下处罚一番,过些日子,再接国师回京。省得旁人多言。” 江止长睫微微一动,抬眸,道:“陛下这是让我认罪?不知我何罪之有。” “这……奴家说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国师大人勿怪。陛下意思是,多少算得上个欺君之罪。国师大人实在不想写也行,签字画押即可,奴家可代为捉刀。” “所以在陛下心里,我是有罪的?” “国师大人千万别误会……人尽皆知,国师大人身怀道术,是世外高人。当年若不是国师大人施术,哪借得来东风退了逆贼的战船……若不是国师大人召来天降陨铁,哪能砸死敌方大将……” “我若是不愿认呢?”江止已经隐隐有了怒火。 “国师大人……也请您体量陛下的难处。您不求名、不求利、不求美色、不求权,唯求长生。但民生多艰,百姓亦盼望着春雨活命。” 原来容禅还是怀疑了他。江止并不理会那放在桌上的白绢。他说:“你叫皇帝过来,我要亲耳听他说。” “这……” “怎么,这传话也做不了了吗?” “当然不是,但夜已深了,陛下恐已就寝,请国师大人稍待。” 江止继续闭目打坐,但过了一会儿,一穿着粗使衣服的太监回来了,他手中托盘另盛了一样东西。他跪下来,把托盘举过头顶,眼睛也不看江止,道: “国师大人,陛下说了,夜深了,就不过来了。国师大人若是想清楚了,就写一道陈情折,陛下可以当做这事没发生过。若是想不通,这有一杯水酒,送国师上路。” 那白瓷的酒杯盛着黑褐酒液,闪着诡异的金光。 江止看着放在面前的一尺白绢,以及一杯毒酒。 寝殿中,皇帝背着手走来走去,亦不能安睡。 他等到太监回来,问道:“老师怎么说?” 太监面露难色,暗暗掂量了袖中收受的金子,道:“陛下,国师大人难以说服,他、他不肯认罪。” “你说了朕不予追究没有?” “说了,只是,只是国师他……” “国师他说什么?” “国师厌倦红尘,想回海外仙山去,他觉得……陛下已长大成人,该是他羽化登仙的时候了。” “他真的一点不留恋!” 容禅烦躁地想冲出门去,太监却劝道:“陛下,奴家离开时,国师大人已经就寝了。不若您等待明天,等国师大人冷静下来,再劝他不迟。” 容禅思前想后,坐了下来,他怕,他怕的就是江止真的离去,因为那时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留住老师。他所有的权势富贵,都不是江止想要的东西。江止若铁了心飞升成仙,他拿什么留得住? 一点王朝气运,江止借了就借了,若是他要拿气运修仙,天下水火滔滔,容禅不在乎,反正这江山是老师打下来送他的。 但是没想到他一点都不留恋,辩解也不辩解,看来是已经对他彻底失望。 容禅痛苦地捂着脸,江止不是想走吗,他绝对不会让他走!哪怕他成了仙,也要跌落下来!他希望他成为一个明君,他恰恰要做一个昏君! 容禅一夜难以入眠,然后清晨时,传来了国师已服毒自尽的消息。 容禅看到江止趴在石桌上,口中吐出一大滩黑血,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脑海全部空白的感觉。他疯了一样一直抓着江止的衣襟,旁人拉他都拉不开。 “你只是逃避我对不对?” “你就这么狠心丢下我离开?哪怕你把我带走呢!” “做仙人有什么好,又冷又寂寞,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留下来!” 皇帝一直拦着不让江止的尸体下葬,他觉得江止不过修炼了某种道术,某一天会复活。甚至死,也是一个借口,一个撇下他离去的借口。直到江止的尸体开始腐烂,再也不能拖延。 皇帝又下令,将江止葬到荒郊野岭,他不是想尸解成仙吗?他就偏不让江止离开。直到他回头来找自己。 时间久了,江止却一直没回来,毫无声息。 时间久了,爱恋也变成了痛恨。 已经十年了。 容禅于拱辰殿中饮酒,月光皎洁,他望着江止的画像,酒液洒满了衣襟。他已经很少梦到江止了,他怕他真的忘了。或许在酒醉中,他能隐约见到江止的影子。 也许是美梦成真,容禅端着酒杯,朦朦胧胧见到一个闪着金光的背影出现在他面前,他似乎还看到那人回过头来看他。 “老师……”容禅的酒杯摔到地上,他不知不觉,追着那人的背影走了出去,直到跑起来。 “老师我把你的坟挪了出来,我们合葬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让我梦到你吧。” 那个背影只是不语,仿佛容禅最美好的年少时光里江止的形象一样,清淡疏远地看着他。 “我努力做了一个好皇帝,你能不能带我走……” 容禅伸手抚摸着那泛着金光的影子,对方似乎也停了下来,张开手臂拥抱他。直到—— 第二日早起的宫女发现莲花池中浮着一个人,看到那人穿着的衣物后,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来人呐!来人呐!陛下落水了……” “陛下薨了……” ----------------------- 作者有话说:继续梦游敲字…… 嗯,下一世依然阴间…… 第116章 第四世送君千里 送君千里, 终须一别。 ——题记。 一辆囚车迎着漫天的飞雪驶来,角落里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男人衣着破烂, 露出的皮肤上都是伤痕。他鼻梁高挺, 眼窝深邃,从蜷曲的头发看来,并非是中原人士。 雪落到他带着血迹的脸上, 他亦一动不动, 仿佛死了一般。 一队穿着黑色甲胄的士兵围在囚车周围,步履整齐, 面容严肃,连带外边骑着高头骏马来回巡逻的长枪骑兵,骄横傲慢,将囚车围得密不透风。 囚车中一定是个很重要的犯人。 忽有一银甲将军, 带着身后一队骑兵纵马疾驰而来。银甲将军面容冰冷, 戴着黑色皮甲的手抬起,身后骑兵便勒住了马头,一阵嘶鸣之声。雪落在初春泥泞湿滑的马蹄印上, 十分肮脏。 将军身后亲卫手持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大声高喊道:“江指挥使奉圣上御旨前来, 接管蛮族酋首, 押赴刑场!” 两队人马悄无声息地进行了交接。 囚车中的男人一直没有反应,直到听到这人的名字, 才睁开了眼睛。蓬乱的头发中露出一双明亮艳丽的眼睛, 男人说: 第145章 “江止,你来了。” “嗯。” 一身银甲的江指挥使骑着一匹同色的骏马,他甲胄整齐,腰间挂一把锋利的阔剑, 头上银盔插着长长的凤羽,英气勃发。男人见到江止后,原本颓废地坐在囚车里,一下子跪着爬了过来,抓着囚笼大喊道: “江止,江止,是你来送我了吗!” 男人肮脏的手伸出去想抚摸江止,却被江止身后的亲卫马上提鞭拦住。鞭子一下子狠狠打在囚笼之上,发出响亮的声音。男人收回了手,但仍然目光灼灼地望着江止: “江止你别走……” 江止侧首回望了一眼,一夹马腹,“架!”马儿一溜小跑,行在了囚车前面。囚车踉踉跄跄地走着,只能看见江止的背影。 “呵呵呵……”容禅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站在囚车里,身材非常高大,肌肉里隐藏着爆发的力量,看得出来原来在草原上时,他是个骁勇善战的战士,“是你的汉人皇帝,派你来送我的吧?” 提及到皇帝,亲卫们紧张了一些,但江止仍像没听到一样,沉默地策马向前,一心只想将这个敌国俘虏押往刑场。 容禅看江止并不理他,后背靠着囚车又坐了下来,他随着囚车摇摇晃晃:“那个皇帝并不信任你,派你来押送我不过是为了试探你,你不值得为他卖命。” “大胆逆贼!你在胡说什么?死到临头还想离间我们将军和圣上的关系!”亲卫听到容禅说了一些嘲讽之语,恐传到朝中后对江指挥使不利,急忙出声制止,并一鞭子甩到了容禅的囚车上。 谁知容禅冷眼看着那亲卫,在他鞭子甩过来时一把抓住,然后一使劲,竟直接将那银甲亲卫自马背上拽了下来,英武健壮的青年人被他直接拽到了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好不狼狈! “你!”亲卫被拉下马后,气呼呼地就要去找那阶下囚的麻烦,但江止终于有了反应,他制止了亲卫靠近,冷眼望着容禅道: “容禅,你到底想做什么?” 容禅看着江止,眼眶几乎涌出湿意,他并不惧怕死亡或酷刑,他怕的是,死前见到的是江止。汉人皇帝这一招,实在是诛心之举。 “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临死前,想和你说说心里话,都不行吗?”容禅酸涩的喉间仿佛卡着一根刺。 江指挥使少年天才,屡立战功,家中世代为将,怎么会认识敌方的大将,还是个王族?他们难道不只是战场上兵戎相见的关系吗?身边的护卫心里冒出了这些问题,但鉴于江指挥使的态度,不敢询问。 “你想说就说吧。”江止依然冷冷道。他似乎认定了容禅不能活多久了,因此说什么都无所谓。 “你还是这样的性子。”容禅说,“又冷又漂亮。” “和我第一次见你时一样。” 江指挥使和北狄二皇子还有私交?听起来仿佛多年的交情。容禅独自陷入回忆之中。 “那时是什么时候……让我想想,呵呵……我们第一次见时,你摘下了我的铁面具,我就想,这南朝人,也不全是孬种,怎么有人身手及得上我……” 那年江止不过十六岁,他自小生活在南朝与北狄的边界处,那处靠近戎狄,民风彪悍,他也学了不少骑射、打猎之术。那日他为牧民寻找丢失的牛羊,误入了北狄领地的草原深处,然后遇到了一个戴着铁质面具的神秘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皮毛镶边的锦绣长袍,身上一串串华贵的珠子,执一条嵌着黄金的鞭子,唯有面上戴着一副非常不协调的粗笨铁面具。江止一见到这少年,就知道遇上了北狄贵族,他急忙带着刚找回来的牛羊逃跑,但还是被少年追上,两人打成一团。 那时江止还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吃百家饭的孤儿,唯有一身家传的武艺。北狄人三岁就上马,七岁就开始学摔跤,平日以狼为伴。两人打得不相上下,滚落在草丛里,直到江止忽然揭去少年的铁面具,露出一张漂亮得不似真人的俊俏面孔…… 他们算不打不相识,虽然两国在交战之中,但此处算边境,天高皇帝远,百姓们都私下往来和做生意。他们只是两个无足轻重又好胜心强的年轻人,交手几次后,对对方起了惺惺相惜之感。虽然面上仍作对,但心中暗自将对方当做了朋友。 江止答:“那时年少不懂事。你是北狄王族,若早知道你的身份,我定会杀你而后快。” “呵呵……”容禅淡笑道,目光灼灼地看着江止,“但我想法和你不一样。我想,世间竟有这样漂亮的人,好像天山的明月,我一定要娶你为妻。” “你!”听到主将被羞辱,亲卫气不过猛扯住容禅脖子上的铁链,迫使他跪了下来。但即便他跪着,他也直勾勾地盯着江止。 “江止!”容禅吼道。 沉寂多年的记忆仿佛如泉水喷涌而出。 “你出身世代忠良之家,你的先祖都为国战死,但你的父兄因莫须有的罪名被下狱,使得你的母亲病重身亡、姊妹离散,你是靠着父亲老部下一口饭一口汤轮流养大的,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圣上你为什么还要为他效力?哈哈哈哈哈!” 容禅话语癫狂,而押送也到了中途,部下急忙将他扯出囚车,迫使他跪在地上,怕他说更多狂妄的话。 江止骑在马上,回首望着容禅,道:“这是我南朝自己的事,不容你置喙,容禅。” “对……”容禅漂亮的眼睛藏着一丝灰败之气,他被沉重的枷锁压得直不起腰,但他仍充满感情地说:“但我心疼你,江止。” 他的眼里竟都是真心。 “江止,这么些年,你对得起那些为救你牺牲的人吗?他们是被谁害得家破人亡?他们是为了谁家不家子不子?你却投靠他们的仇人?你们南朝的皇帝……哈哈哈哈他一直怀疑你,明知你喜欢男人,强迫你娶公主,公主的滋味好享受吗?不如来我大漠,大漠有你最爱的男人,绝不会背叛你!” 容禅说到令人气愤之处,江止不能再坐视不理。他调转马头,勒得马儿前蹄高高跃起,然后一阵嘶鸣后,马儿前蹄猛地落下,自容禅身上一踏而过,容禅胸口瞬间多了几个凹陷。江止再扬起马鞭,在容禅身上狠狠一甩,容禅瞬间被打到地上爬不起来。 江止说:“容禅,念在你也是一代枭雄,死前想留你一个体面,再继续胡言乱语莫怪我手下无情!” 马儿“得得得”地来回旋转着,也许它认得这一位故人。 容禅静静地躺在地上,吐着血,道:“那年,若不是我心软放过你,你早死在雪中了……” 江止一愣,往事如潮水涌入心头。 江止幼时家中遭难,若不是父兄部下一路护送他,牺牲了不少性命,他不能逃至边境长大。而许多人,为了他能长大成人,也葬送了自己一生,永远不能回乡。江止长大后进入军中,屡立战功,才为父兄洗雪罪名。 他初入军中时,英勇无畏,身手敏捷,多次涉险亲入敌营。一次他又深入北狄左大王的领地,失手被抓了起来,捆着丢在马棚里,等着向南朝换赔款,刚好被来此参与庆功宴的容禅撞见。 倔强英傲的少年被捆着手脚丢在臭气熏天的马粪中间,嘴里亦塞了一块布,容禅出来解手,刚好遇见老熟人,不由得靠在栏杆上笑道: “我道这是谁,不是南朝小将军,什么时候沦落到我北狄当马贼了?” 江止嘴巴被堵着呜呜说不出话,容禅便伸手抽掉了那块脏布,只见少年人目光锐利如火: “容禅!你少幸灾乐祸!” 异族少年亦嘴巴犯贱地调笑道:“我怎不能幸灾乐祸了?你求求我,或许我会请表兄把你给了我,回去给我当马奴!” “你!”江止气急了,他心中思绪如电光火石闪过,他冷冷笑道:“容禅!你的部族一直与左大王有隙,难道你就想看着他坐大,成为可汗面前的红人?” 容禅眸光闪了闪,对江止说:“你对我们北狄,了解得也挺清楚嘛。” 江止道:“容禅,你放我出去,我有办法,助你扳倒左大王。” “我凭什么信你?你一个敌国之人,助我族内部自相残杀,当我是傻瓜吗?” “左大王死了,你能拿到他的全部部曲和牛羊,岂不痛快,你难道不动心!” 容禅笑了笑,说:“江止,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我也原样还给你。” 容禅玩着手中的短匕打算回去,他从宴会中离开太久会惹人怀疑,忽然又听到江止在后面喊。他回头,看到少年小将军漂亮的脸,想,这人若是死了,多多少少有些可惜,不由得心软下来…… 思绪被胸口的疼痛从二十多年前牵引回现在,容禅看着坐在马背上的江止,形势倒转,他现在成为了当年的小将军的阶下囚。容禅笑着,他的身体落在一整片阴影里。江止说: “你是救过我,但我们各为其主,我不能不杀了你。” 第146章 “哦?”容禅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手脚都牵引着锁链,但他仍然满身是血地企图靠近江止。他跪着步步膝行: “那你后来,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救我?你已经身居高位,你的皇帝很赏识你,你为什么一人一骑,赶了三千里路,冒着风雪来给我送救命的药?就是因为听说我要死了?” 说到这儿,江止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他不敢看容禅的眼睛,他怕一看,他就开始惧怕。他惧怕那些陈年往事,惧怕他真的被容禅说中内心。容禅,一个敌族之人,比他身边任何人都了解他。 “你身披风雪,走进我的帐篷时,我就想,天上的神仙来了。这辈子,江止,我不可能再爱上另一个人。” 江止伸手在容禅身上甩了一鞭,他嘴唇颤抖着,转过去不肯看容禅。容禅说得太多,太真了。他年少时为父兄旧部抚养长大,一心只为父兄及将士们洗清冤屈。为建功立业,他以身犯险数回,几次死里逃生。很难说,不是因为几分与容禅亦敌亦友的关系,他爬到现在的位置……然而祸福相依,他也因为这分遥相对望的欣赏,落入了两难的境地。 疯疯癫癫的男人继续膝行向前,蓬头垢面却难掩原初的美丽。他忍着江止甩在他身上的马鞭,把江止拉下了马背,并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哑声喊道: “江止!你继续打我吧!你杀我吧!你每一鞭打在我身上,都代表你还在意我!” “把他给我拖下去!”见到容禅伤人,亲卫再也忍耐不住,拖着这已经失去神智的青年上了刑台,捆住他的手脚,绑在一根柱子上,旁边早有行刑人做好了准备。 江止一直背对着容禅,听见容禅的哭音,他不敢转过身去。 “江止,你太狠了,太狠了,我当初为什么要救你?我后悔了。你谁都杀,老人也杀,女人也杀,没高过车轮的孩子也杀……江止,你如此残杀我的族人,有一天,你也会为人父母,你就那么狠心……” “容禅,北狄侵入南朝多年,数十个城池百姓忍受家破人亡、烧杀劫掠之苦,生灵涂炭,千里荒芜,我不得不杀了你。” “哈哈哈!你杀我我杀你……这世间的道理怎么这样,我们怎么越来越远了……” 刽子手已经开始行刑了,刀子磨得锃亮,江止觉得背后是一整个惨淡的世界。 容禅道: “江止!我死之后,再无人关心你!你要照顾好自己!” “那狠心皇帝,在我死之后,定杀你而后快!他本就惧你养寇自重,我死之后,他再无留着你的理由!江止,你在杀我又是杀你自己!” 皇帝下令给北狄王族的刑罚是凌迟处死。江止听着身后容禅的阵阵惨叫声,手脚失去了力气,魂魄丢失,他已经成了一具颤抖的空壳。容禅每一句泣血的话都刻入他心底。 “啊啊啊!江止!拿我去做你升官的宝剑吧!江止,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江止,你一定要活得长长久久!我在奈何桥边等你,我们来世为夫妻!” 江止手臂上被容禅咬了一口的牙印渗出鲜血,但很快因为寒冷的天气鲜血凝结。江止听着身后容禅的声声惨叫,那疼痛的哭喊仿佛割在他身上,他不敢想象那种痛苦。皇帝派他来押送本就是测试他对容禅还有多少感情,到现在他的掩饰好像毫无作用。 容禅不知哭叫了多久,直到雪落了一地,将脚印都掩埋住了。旁人只看到他们的将军,泪流了满面,结成冰霜。而声音渐渐停息了,那人的所有血肉都已被剔尽。 忽有一只白蝶乘着飘雪飞向江止,江止伸手接住那只白蝶,见蝶翼沾染了淡淡晶莹血。江止忽然意识到那沾染的是容禅的血,而容禅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江止泪如雨下,跪倒在地上,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这样在乎他的人了。 “替我,埋了他吧。”江止说。 翌年,江止因战败亦在江左被囚,下狱后被皇帝以作战不力为由处死。 ----------------------- 作者有话说:改了几次不满意,水平只能这样了 先更新,我再看着修一修细节 第117章 第五世人为刀俎 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 ——题记。 “敢问道长,世间因缘何解, 果报何解?” “前世因种今生果, 前世缘结今生孽,一念动而万物生。” “哦,那我们在座的各位, 都造的什么孽果?”宴席中央半躺着敞开衣襟, 酒气浓重、容颜美艳的男人说。 他的眉目是工笔难以描绘的绝妙和精致,艳色逼人。随着他这一声玩笑, 宴席中的客人都开怀大笑起来。 “哈哈哈——道人,你倒是说呀?” 陈旧蓝袍的老道抱着拂尘默念了一声“无量天尊”,双手结了个手印,道:“经书中云, 六亲锅里煮, 牛羊炕上坐。前世造杀业过多,今生便轮回为牲畜遭人屠宰、血肉还之;前世遗恨未了,今生便端坐席上, 寝其皮, 食其肉, 以报仇怨。” 道人说完, 仿佛一股阴风,穿过热闹明亮的席间。每个人案前都摆放着丰盛的肉食和酒水, 灯火耀目, 歌舞飞扬,但看着这美景美食,瞬间有股难以下咽的森然之感。 “那照你这么说,我们前世都是遭人吃喝的牲畜, 如今放在锅里的,却是我们前世的亲人?”男人把玩着一只华贵的犀角玉杯,其中摇晃着西域进贡来的赤红美酒。 “来人,上全鹿宴,我看你这老道敢不敢吃。”容禅后背靠在椅子上,嘴角挂着放肆随意的笑,他又命人,给那老道上酒。于是老道在两名美貌侍女的夹攻下,不得不双手捧酒,饮了满杯。 容禅目光中透出对一切的不在意,以及敢无法无天的叛逆。作为当今圣上的幼弟,他确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应有尽有而无欲无求,没有什么可怕的。 朝臣恭维道:“王爷,鹿苑是皇家禁苑,水草丰盛、猎物繁多。您箭术精湛,一定猎得了不少猎物吧?” 容禅玩世不恭地一笑,摘下腰间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随意一投,便插入了两名壮汉抬上来的烤全鹿当中,惹得侍女尖叫。容禅唇角一勾: “不就在这儿吗?我请每个人,还有这老道,尝尝鹿肉的鲜味。” 又有老臣抚须道:“感谢王爷赐宴。” 容禅站了起来,走到烤全鹿身边,拔下插在鹿身上的匕首。鹿脖颈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正是他抓了这头鹿之后,割喉放血留下的伤口。 他在鹿苑中遇到这头鹿的经历,十分离奇。 “老道,你说,我们全部人在分食这头鹿,这鹿前世与我们,是什么关系?” 老道被威仪煊赫的王爷气势压迫,不得不在这天潢贵胄的注视下俯身下拜:“自然是王爷的仇人,今生得了报应。” “哼,来人,多给他切一块。”容禅冷笑道,“既是前世,与今生有什么关系?忘都忘干净了,报复哪来的痛苦?要我说,就应该现世报。要他在明知自己罪孽的情况下,俯身受死,这才是报应!” “是,是,王爷说的是。” “来来!喝酒!吃肉!”热闹的宴饮继续进行。 王爷是在皇家鹿苑中猎到这头鹿的。 去年王爷患了一种怪病,身上皮肤疼痛不止,瞧遍了京城内外的名医,束手无策。因此有人建议王爷到京郊的行宫歇息疗养,这鹿苑便在行宫附近。 说是鹿苑,但谁也说不清这其中到底有多少种动物,有虎豹熊罴、狍子、飞鹤、野猪、长蛇。叫鹿苑不过是因为其中有一群尤为健壮和美丽的红鹿。 鹿苑囊括了周围的几座高山与广袤原野,群山深深,除了有经验的猎人,谁也不知道山里面有什么。 容禅在行宫中住了几个月,病情仍未恢复,但比在皇城中时好了一些,他便经常在鹿苑中散步、游览。 一日,容禅和几个随从登上鹿苑一座山远望,山气清新,云霭从容。容禅走着走着,便与随从失散,但他好像在幽深的林间,见到了一只特别健壮和漂亮的红鹿,他便拿着弓箭追了过去。 追了一会儿,容禅不见了那只鹿,忽然从大树身后,出现一个身披白纱的少年。 少年的神情非常干净,见到容禅后第一感觉是害怕,便缩到了树干之后。容禅在这深山里见到一个少年也非常好奇,他叫了几次,那少年才渐渐从树后探出头来。 少年有着非常黑的头发,和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眼睛又圆又大,好像鹿一样长长的睫毛。他有些惊慌地看着容禅,有一种不谙世事的纯净感。 “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容禅问。 皇家猎苑都是封闭起来的,不允许周围的老百姓进入……难道,有周围百姓偷偷进入? “我、我是?”少年听到自己的声音,蓦然有些害怕,好像第一次听到一样吓了一跳,他看着自己的十指,也十分陌生的样子。 容禅观察着这少年,他穿的衣衫非常薄,在这湿冷的山中不知如何御寒的,及肩的头发也仅用一根发带简单束起。 第147章 容禅道:“你是不是……山下猎户的孩子?” “嗯?我,我是。”少年看着容禅,呆呆地点了点头。 容禅一笑,多半是百姓家的孩子偷偷进山,捡拾柴火,或者偷打猎物,被发现了就不敢说话。 “怎么只有你,你家大人呢?”容禅问。 “我,我就是大人。”少年的口齿还有些不伶俐,仿佛第一次说话一般。 小孩装镇定呢。容禅也不打算追究他,随口问道: “你进山来做什么?” “我,我找草,找果子吃……” 看来果然是饿了,进山来偷东西吃的。容禅见少年一直盯着他腰间的袋子看,便取出肉干,给他说:“吃点这个垫垫肚子吧。” 谁知少年摇摇头,还是盯着容禅腰间的一个饰物看。容禅觉得他好奇,便解下那个鹿角雕刻的挂坠递给少年:“喜欢吗,送你玩了。” 谁知少年接过那饰物看了看,又闻了一下,仿佛吓了一大跳一般,挂坠一下子掉到了地上。他也露出十分奇怪的表情看着容禅,还有些惊恐。 容禅不在意,把鹿角饰物捡了起来。山上猎户的孩子没见过世面,容易惊慌。 “你家住哪儿?”容禅问。 “山上。”少年不假思索,随手指了一处云雾缭绕的山坳。同时他想吮吸一下自己的手指,又觉得这动作似乎十分不适宜,就放了下来。 他处处透露着一种与世不容的陌生感。 “就这山上?”容禅挑眉,这山上又冷又湿,荒无人烟,谁住在山上。没等他多问,他忽然听到身后有随从呼唤他的声音,容禅回过头去,招手示意他在这儿。 谁知等侍从过来了,容禅再转身看,刚才那白衣少年不见了,地上也不见痕迹,不知他逃到了哪儿。而询问随从,也说没见过刚才这儿有一个白衣少年。 容禅想,都忘了问那少年叫什么名字。 又过了几日,御医来给容禅诊脉,说容禅病情虽未恶化,但如需根除,还要一味灵药。他翻阅家藏医书,认为如用灵鹿之鲜血,以鹿血之热性化解皮下之阴毒,可解王爷皮肤疼痛的病症。 “这灵鹿,是什么鹿?这鹿血,又如何服用?”容禅问。 御医答:“这……回王爷,医书中并未记载。但微臣想,灵鹿应该不同于一般的鹿,格外灵气逼人才对。鹿血以鲜血饮用为佳。” 于是容禅下令,在鹿苑中寻找符合条件的鹿,以供治疗。 容禅几度回到曾遇到那白衣少年的林间,但都未遇到他。他想了想,携带了一些山中寻到的新鲜野果,用布包裹了,循着那日少年指的方向朝山坳走去。 此处山坳果然比别处更幽深,草高林密,湿滑的巨石上长着青苔。柔和温暖的阳光穿透薄纱一般的雾气,照入谷底。怕惊扰少年,容禅并未带随从,直至走得累了,容禅在一颗大树下休息,并将那一兜子野果摊开来放在地上。 山中静谧,容禅渐渐睡着了。 不知何时,他梦到山间有一头巨大的红鹿,头上挂着复杂精巧的鹿角,如一座小山一般。红鹿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迈着优雅清灵的步子过来,啃噬着地上的野果。 自见到这头鹿,容禅就明白了什么是灵鹿,果然比其他凡鹿更具灵气,近似妖精的范围。 容禅一下子醒了过来,然后看到数日未见的白衣少年在吃容禅撒在地上的果子。容禅伸手便抓住了他。 “抓到你了!”容禅说。 少年一慌,但容禅抓着他的手,他跑不掉。少年双手抱着野果啃的样子,呆呆的又可爱。 “你叫什么名字?”容禅问,他这次记得先问他最挂心的问题。 少年挣扎着想脱离容禅的手,但挣不出来,只好放弃反抗,道:“我叫江止。” “江止?”容禅道,“这几日怎么不见你,你去哪儿了,家住哪里?” “我在找吃的。”少年说。 容禅笑笑:“想吃好吃的?” 他从衣襟中掏出一包包裹好的糕点,捏了一块甜糕递给少年:“试试这个?” 少年接过甜糕,闻了闻,又舔了一口,未曾尝过的味道。他睁大眼睛看着容禅,容禅鼓励他尝一尝。少年咬了一小口甜糕之后,果然为这浓郁的甜味吸引,两三口吃完了糕点,又继续盯着容禅手帕中包着的其他糕点。 “好吃吧?”容禅将糕点都给了少年,同时趁机摸了摸少年柔软的黑发,果然和想象中一般冰凉顺滑。“你父母呢?”容禅问。 他一见这少年就心生好感。 少年想了想,说:“死了。” 是个孤儿?容禅生了一丝怜惜,果然少年有种未经规训的野性感。他又帮少年擦了擦脸颊上的糕点碎屑,问:“你几岁了?” 看他形容尚幼,如无人照顾,接到王府中也好。 少年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答:“我很多很多岁了。” “到底几岁了?” 江止伸出双手数了数,十个指头似乎数不明白。他仰起脸告诉容禅:“我比其他的……同族年纪都大,我是他们中活得最久的。” 容禅见少年说话古怪又有几分有趣,刮了刮他的鼻子。他在宫中见惯了尔虞我诈、老谋深算的人精们,遇到这通透坦诚的野生少年倒觉得放松。 “你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下回还给你带吃的。”容禅诱哄道。 他着人询问过附近山村是否有这样一个少年,但都未找到,也许少年孤零零地住在深山里。 江止摇摇头,不肯告诉他。容禅又换了个方式问他:“那我可以在哪找到你?我那还有好多好东西,不止好吃的,还有好玩的,你绝对没见过。” 江止露出有点心动的表情,指了不远处一棵古树,说:“就在那儿吧!” 山中寂寞,容禅不时带点山上没有的玩意儿,比如王府厨子新做的甜点,山下集市的小玩具给少年,少年都十分欢喜,每日玩得十分开心。这少年除了不吃肉食,心思格外单纯外,看起来和人并没有差别。 一日容禅得了空闲,又上山看能不能遇见那少年。他特地带了一把小木剑,想这少年应该会喜欢。但上了山没多久,许久没有发病的容禅忽然觉得浑身疼痛,蜷缩躺在了树下,并昏过去。 一直穿着那一身白纱的少年自林中走来,看到人类似乎昏睡在雾气萦绕的古树下面。他悄悄自树后面现出了身形,蹲下来,抚摸人类紧闭着的眼睛和嘴唇。 原来人是这样的吗……他几乎没见过人,这个人类,是他见过次数最多的了。从这人类的口中,他得知了世间许多事。自在山中混沌不醒,到灵智初开,渐渐修成人形,他经历了数百年的时光。他并没有骗容禅,起初,他有许多同伴,但后来他们都老死、病死、被天敌吃了,他是其中仅剩的一个,懵懵懂懂,不知怎么活了下来。 又过了许多年,他日复一日地啃食山中灵草和舔舐露水,心窍渐开,原本跟他同一批出生的鹿崽,早就去世了,他身边的同伴,是他们很多很多代后的后裔。然而他发现,他与那些平凡的同族,并不能沟通,他们脑中只有觅食和□□两件事。 但鹿群都懵懵懂懂以他为首领,那群野兽虽灵智未开,但都知道这是他们鹿群中最老最老的鹿,因此听从他的指示。 只是…… 江止抚摸着这个人类的脸,他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他很好奇,这个人类总告诉他许多新鲜的东西。让他都忘记了不应该靠近人类。 容禅渐渐醒了,醒来就看见,少年乖巧地蹲在他身边,好奇干净的眼睛看着他。 “我没事……我只是,病了。”容禅抓住江止的手说。 “病了?”江止长长睫毛的眼睛动了动,他扯着容禅的衣袖,示意他跟他走。 容禅头脑还昏沉着,但依然被少年拉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拉着去了一个去处。少年对树林非常熟悉。到了之后,少年指着草丛中一株绿叶红果的草说: “这个,治病的。” “这个能治病?”容禅问了一句少年,他觉得江止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会识别草药。 “嗯嗯。”江止点点头。 容禅想,江止一直生活在山中,或许真认得几味草药。他便带了回去,给府中太医看。府中太医看了,说这确实是一味消炎止血的草药,颇为难得,不知王爷如何得到的,只是不对王爷的病症。 这江止……身上神秘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随从又跟容禅汇报:“王爷,近日在山中发现一头巨鹿出现的痕迹,鹿角很大,疑似太医所说的灵鹿。属下已经布下围网,想请王爷亲手猎杀。” 容禅听了,来了兴趣,问:“好,灵鹿是在何处发现的?” 随从答:“是在王爷经常去的那座山附近发现的。” 治病的药找到了,容禅挺高兴,他又抓紧雕刻一只会动的小马驹,这是他答应几日后带去给江止玩耍的。 第148章 某一日,随从来报告,说他们已经抓住了灵鹿,请王爷亲自去杀鹿。 容禅骑上马来到了半山腰,发现一大片被踩踏的草地内,重重绳索中束缚着一头足有一人高的巨鹿。地上撒着一些水果,都是为了吸引这巨鹿进陷阱而放置的;而捆绑着巨鹿的绳索上浸透了朱砂,并且挂着一些符咒,地上插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木桩子。 容禅询问为何要这样捆住巨鹿,属下答这鹿已经生了灵性,如不用红绳捆住,它可能会逃走。 容禅来到巨鹿身边,发现这真是一头异常巨大和健壮美丽的雄鹿。他抚摸着巨鹿的皮肤,滚烫的并且带着勃勃生机,鹿身上还带着一些白色的梅花一样的斑点,据说这些是只有积年的老鹿才能长出来的白斑。 容禅又抚摸着巨鹿的鹿角,那鹿角真是精巧美妙之极了,像一个行走的灯座一般。生灵之美难以言喻。容禅并不怀疑太医所说的“灵鹿”,因为这巨鹿真是天地灵气所钟,最美的生物。这时,容禅忽然感觉到身上的旧疾又在隐隐作痛。他身上生而带来的阴毒,需要这滚烫鹿血才能治疗吗? 这时,鹿眼中忽然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它在哭,并发出一声哀伤的“哟哟”声。随从催促容禅尽快杀了这巨鹿,以免巨鹿逃脱。容禅从身上摸出随身的匕首,按着巨鹿的脖颈,亲手割破了他的喉咙。滚烫灼热的热血瞬时喷涌而出,属下拿来器皿接着这鹿血。 容禅自这巨鹿的眼中,忽然看到一股故人之感。 但这只是一头禽兽而已。 巨鹿看着容禅,四蹄还在挣扎着,渐渐失去了生机,眼里的光芒渐渐散去,身体的温度也没有了。 容禅直起了身,因为蹲得过久,他的双腿已经有点发麻。而巨鹿一直看着他的眼睛,让他有一种心中空荡荡之感。 这很奇怪,他为什么看着鹿的眼睛也觉得难过? 鹿血放完了,这头美丽的生灵也渐渐死去了,容禅手上,仍残留着巨鹿活着之时血肉频频跳动的鲜活感,浓烈的生命力在鹿血间流淌。容禅命人将鹿尸也抬了回去。 鹿血果然治好了王爷的病。 几日后,到了约定的日期,容禅去那山中,却再也没遇见过那少年。后来,他又找了几次,这少年都如蒸发了一般,再也不见。他以为这少年食言了,而后渐渐淡忘了此事, ----------------------- 作者有话说:sorry sorry,这几天要忙找工作的事。 不过写慢一点也好,天天写我有点晕字了…… 求一个好offer吧不然我就要天天继续写阴间报社文学了 btw520应该要补甜蜜番外的,但是最近的剧情基调都很悲伤,不太搭配,还是先欠着吧以后补 第118章 第六世至亲至疏 至高至明日月, 至亲至疏夫妻。 ——题记。 世间人种分为天乾、中庸、地坤三类。 天乾刚猛,中庸调和, 地坤阴柔。阴阳调和以生万物。 江夏县有两家富户, 县东的江家,江夫人一日生下一幼子,为地坤。但这幼子生来怪异, 偏偏脖子上有一道深色的胎记, 仿佛被人割破喉咙一般。地坤体弱,生来哭闹不休。江夫人怜惜幼子, 非常疼爱。江老爷为之取名江止。 三岁时,江老爷做主,将江止许配给了县西世交的富户,容家孙少爷, 容禅, 作为妻子。 江止从小疾病不断,药石无效,并且时常于梦中惊醒, 哭叫惊慌。江夫人只得把他抱在怀中安慰, 时时不离身, 衣不解带地照顾。 但江止仍时常遭遇各种意外, 不是生病,就是落水、摔跤, 成长得磕磕绊绊, 又痩又小。 六岁时,江家来了一游方道士,为江家幼子看相、算命。道士看了看江止的命格,又掰着看了看他的相貌、手纹, 告诉江氏父母: “你家这个孩子是赎罪来的,他前世造了杀孽过多,所以此生不停遭受仇人纠缠。这辈子不得平安。若得他顺利长大,需照我安排。” 江氏父母急忙问道士有什么办法,并许诺送许多盘缠及粮食。 道士掂了掂江氏父母送的财物,说:“我这有一道‘闭口禅’的法术,需得孩子此生不再开口说话,三弊五缺,便能应了命中的劫数,平安长大。但是唯有一项不好,若他再一次开口说话,这法术便失效了,那么他也离命绝不远了。” 江氏父母商量,做一个哑巴,总比活不久好。况且,坤道要求温顺柔和,不开口说话便不会顶撞丈夫,无才便是德,没有什么不好。知会过亲家后,江氏父母便要求道士给孩子试了术。为绝后患,江老爷一狠心,给孩子灌了哑药,他这辈子再说不出话来。 道士灵验,施了法术后,江止身上的疾病就渐渐好了,日子也平顺许多。只是他不再开口说话。江夫人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发顶,见他眼瞳清亮,皮肤柔嫩,心疼之余也觉知足常乐,能保下命来就好,说不说话又算得了什么呢? 江止很乖巧,经常陪伴母亲,母亲让他做什么都遵从,非常孝顺。 江夫人喜爱之余又更疼惜这个孩子。 十五岁时,按照礼节,亲家应提前三年送来成亲所用的各种聘礼和用具。江夫人有心留江止再大一些,但又恐他年纪大了不出嫁惹人耻笑,便约定了十八岁成亲。 但是容家之中,容氏孙少爷却在发脾气。容禅大闹,摔了桌上的各种提亲用的茶点和玉如意,不管不顾道: “那江家的丑八怪生来身上就有大胎记,还是个哑巴!怎么让我娶这样的人!” 容氏家主,容禅的爷爷大骂他不懂事,但他也不舍得拿龙头拐杖打孙子。这个金孙可是个天乾。同时他也极喜江家家世和江家幼子贞静的个性,觉得不说话没什么大不了,强压着容禅娶江家的幼子。 容禅不想成亲,固然是因为传说中江家幼子是个有胎记的哑巴,另一点私心也是因为,自他幼时起,他时常在梦境中见到一个白衣舞剑的男人。这个男人眉目冷清,身姿修长,长剑如霜雪,常常走入他梦中。 容禅直觉这是他前世的恋人……未能遗忘的缘分。他此生想续写前世遗憾,寻找恋人的转世,又怎么能娶这么一个家中安排的门当户对的联姻对象呢。 既有此,他只记得梦中那个强大冷清的男人,而不喜江家那个又丑又哑的柔弱地坤。 他甚至想仗剑出游,行遍天下,寻找恋人的转世。他一定是个孤高冷傲的剑客,清冷决绝,和江家那个听说只会做针线和织布的蠢笨地坤不一样。 容家之事传到江家父母耳中后,江夫人也只是抱着幼子叹息,他命途多舛,只盼望那容少爷长大后,能稳重一些,不像现在这般跳脱。听说容家少爷想离家出走,只是被他祖父拦下了,揍了一顿。江老爷却想,只要他江家还继续富庶,这容家就不敢欺负他儿子。什么愿不愿意,他和夫人没见过面,不也成亲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个儿做主的份! 十八岁时,容、江两家按照约定,容禅迎娶江家幼子过门。 热闹欢腾的婚礼过后,容禅着一身艳红喜服来到新房之中,心内却有一丝不忿之感。若不是父命难违,他也不会娶这地坤。如今无可奈何,也只能将这尊佛放在家中了。听说江家幼子颈上有胎记,大为不雅,不知究竟如何。 几分好奇之心,容禅执起放在桌上的喜称,就去挑端坐在喜床之上的地坤盖头。那地坤瘦削高挑,进了婚房之后一动也不动,不过他也不会说话,看来是知道自己上不了台面。 容禅几步走近,用喜称挑起了地坤的盖头,看见一张清秀沉静的脸庞,一愣,随即他又看到地坤高高束起的衣领,艳红的绣衣遮挡着雪白肌肤,想到那传说中的胎记,内心哂笑。他望着那地坤道: “听说你是个哑巴?” 地坤望着丈夫,心里几分紧张,悄悄攥住了衣摆,他点点头。 “哼。”容禅冷笑,走过去在桌旁坐下,喝了一口冷酒,说:“你就非要嫁给我?” 江止眼含忧郁,他知道自己身有残缺,来之前母亲便嘱托过他放宽心,可能会受人耻笑,但为容家生下孩子后就好。他双手比划着想给容禅表达自己的意思,他在家中都是用手势和父母兄姐交流。 谁知容禅只斜着看了他一眼,说:“我知道,无非是婚约由长辈定下之类的。” 江止愣住,他不知如何和丈夫交流。母亲只教他一些德言容功之类的,并未学过如何与丈夫相处。 容禅语气冷酷地说:“若不是爷爷逼我,我才不会娶你这个哑巴。你认清自己的地位,别来烦我,我早有意中人,娶你不过迫不得已!” 江止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新婚洞房之夜,丈夫就和他说这样的话。他性格端谨安静,极守规矩,只懂得孝顺公婆、服侍丈夫,当下只能慌乱地摆着自己的手,更显窘迫。 容禅看到他这个样子,提醒他妻子不会说话的事实,与自己前世的恋人天上地下,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他忽然闻到一阵青草似的气息,是地坤身上的信香,身体不由得一阵躁动。天乾与地坤天生相配,互相吸引,容禅恐受其信香诱惑,直接摔门而去,新婚夜就独自宿在了书房。 第149章 江止身着喜服,愣愣地看着红烛流泪,独自一人坐到了天明。 第二日一早要给公婆敬茶,江止按时到了公公婆婆居住的小院,站在客厅里。容禅却不知在干什么,还是他的小厮硬拉着睡过头,迟迟不来敬茶的容禅到了父母房间里。 容禅到了之后,看见江止早在房间里等他,也不与江止眼神接触,就颓废松散地站着。 容少夫人照例埋怨了容禅几句,说他这么大个人了,也没个规矩,邋里邋遢的。但她倒对江止这个儿媳挺满意的。两人自丫鬟的托盘里接过茶,跪在父母跟前,老老实实俯身敬茶。 随那新娶的媳妇一同下拜时,容禅浑身不是滋味,心中异样,婚礼上那股绝望感又涌现出来。但他看着江止的表情,小媳妇倒挺冷静的,被他晾了一晚上也没说什么,没告状。 容少夫人抚摸着江止的手,赐了他一对翡翠玉镯,又送了他一包封银,嘱咐他早日给容家开枝散叶。至于儿子心里那点不情愿,容少夫人没当回事,过几年就服帖了。天乾和地坤天生具有吸引力,结合后更是难以割舍,年纪大了就成熟了。 然而出了父母院落之后,容禅就一甩袖子,回头对江止说:“你……你叫江止吧?我告诉你,你可清醒一点,不许靠近我三丈之内,也不许跟着我,别老粘我。别指望我会回房睡。你也别做什么小动作。敢跟我爹娘告状的话,我就把你休回家!” 容禅嘀嘀咕咕叮嘱了一大堆,才觉得没什么落下了。 江止看着容禅,眨眨眼,他也没法反驳。他原本亦步亦趋地跟在容禅身后,现在目测了一下他和容禅之间的距离,好像,不够三丈。他也不能继续走路了。 容禅冷笑一下,哼,这哑巴还有点好处,没法回嘴! 容家家底殷实,店铺和田亩无数,但孙少爷一个天乾,却沉迷修仙炼丹之术。初期,只是喜欢读一些神人异事的故事,后来就常与一些道人僧侣来往,还同他爷爷嚷嚷着要进山修道。结果自然是想得到的,被他爷爷揍了一顿。 但容禅始终没忘记这个念头。只是他现在人小力薄,父母高堂尚在,无法远行。否则早就抛下家业外出了。 虽说如此,他也常拜访江夏县一些道观和名山,得空就去与道人交谈。 一日,容禅照例去了江夏县郊真都山的桃源观,刚一进门,桃源观道士就高兴地同容禅说:“容少爷,您终于来了,有好消息呀!” “什么消息?” 道士连忙引着容禅进观,落座,上茶,说:“您不是一直想回溯前世,看一看您的缘分今生落在何处嘛。我有一师兄,自北方而来,号一阳真人。他道术高超,修为高深,听说了您的事后,说他有一‘梦貘’之术,可借梦境窥见前世经历。这不我马上想到您了。” “有这等高人?快快与我引见,必有重谢。”容禅说。 ----------------------- 作者有话说:打预防针—— 这本书是没有想写男变女还有生子的,这一世灵感来自太平广记中杜子春的故事,“吾子之心,喜怒哀惧恶欲皆忘矣,所未臻者爱而已。”古代道士都会写男变女生子这么野的这里写一下古代abo生子也没什么…… 然后这一世也是呼应的上一世和上上世,比如胎记,比如因为江止当将军时杀人过多包括小孩(x)容禅说他有一天也会为人父母,所以上一世坠了畜生道,然后这一世要承受生育之苦…… 每一世基本都是在阴差阳错和偿还各种执念 第一世容禅遇到江止时他已入了无情道,因此留下执念能否在他未入道时就相遇 第二世很早就相遇了,但是毁于江止不够信任容禅 第三世是在报上一世的救命和养育之恩,但同样问题是不够互相信任,同时双方产生怨恨 第四世因怨恨两人立场相左,成为敌人,结局也很惨烈 第五世因杀戮太重,坠入畜生道 第六世同样因杀戮太重,转为阴身 第七世、第八世、第九世……暂不剧透。 第119章 第六世至亲至疏2 道士引着容禅坐了上座, 看到房中另盘腿坐着一黄衣道士。黄衣道士打坐中,闭目不语。容禅一掀衣摆, 喝了一口茶后, 只听那黄衣道士说: “师弟,我那梦貘喂养好了吧?客人已至,还不快牵出来。” 道士大惊失色地说:“师兄, 您怎么知道客人来了呢?您还未睁眼呢!” 黄衣道士这才睁开耷拉的眼皮, 上下打量了容禅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说:“自是闻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自那忘川彼岸走过的魂魄,身上都带着股黄泉气息。” 容禅只淡笑不语。 接容禅进来的道士自后院牵进来一只黑白色的异兽,身上有短短的毛, 样子很古怪, 眼睛黑黑小小的。黄衣道士问:“师弟,喂的可都是露水?” “是的,都是按您吩咐的。” 黄衣道士这才直起身来, 走到容禅面前道:“贵客, 请吧?” 容禅跟着这两个道士到了后室, 发现已经布置好了, 地上铺着一张绘满八卦图样的毯子,还摆放着一些铃铛和香炉作为法器。容禅问:“一阳真人, 不知您要怎么帮我寻梦啊?” 一阳真人道:“贵客, 这就得有劳我养的这只‘梦貘’了。我已经听师弟说了你的情形,属前世冤孽纠缠不休。一会你听我的铃声,这只梦貘会吞食梦境片段,进而你可以入元辰宫观梦……” 容禅想来也无事, 不如试试这两个道士的本事。他便依言盘腿坐在八卦图中央,那黄衣道士一边摇着手中的铃铛,一边牵着那梦貘。“铃铃”的声音响起,浓重的香火气息萦绕在鼻端,容禅只觉眼皮越来越沉,不自觉昏睡过去。 这次昏睡却不同于在家中榻上安睡,而是非常清醒地,仍然能看到自己所处环境的梦,并自主地沿着前路展开梦境。 容禅初时还能听到黄衣道士指引他的铃声,后来就渐渐听不到了,他只在一条阴森幽暗的路上走着,也许这就是黄泉路。随着他的思绪,这条路越扩越长。走了很久之后,一切忽然变得熟悉起来了,变回了他曾来过无数次的那个梦境…… 江岸,碧波流水,高山耸峙,泛着白沫的砾石滩上,他看到一个人正在舞剑。他痴痴地看着,仿佛已经看了千百次。比以前的梦境,他看到的东西更多了,他看到了江畔有一座茅屋,还有一座孤坟,长满了青苔…… 他每次试着看清那舞剑的男人长什么样,越走近,越是看不清,他的脸仿佛永远蒙在一层雾气之中。他走得越近,那人就离得越远,仿佛他永远无法靠近他。容禅心里一急,周围的场景就换了,他看到—— 纷纷扬扬的雪地,梅林……寂寞寒凉的高塔,孤坟……一晃,又看到人仰马翻的战场,将士厮杀的声音如此真实,仿佛热血溅到他的身上来,他的身体也仿佛被马蹄踏过……但再想看,一切就如同断线的风筝,再看不到了。 容禅突然醒来了,他看到自己仍坐在道观的暗室中,那张八卦图上,面前的一炷香刚刚燃尽。 “客人,您醒了?看到什么了?” 容禅头痛欲裂,眉心皱着,他的确看到了更多的东西,但是,仍没有让他看清那人的脸。 “我……”容禅说,“我看到了以前的那个梦,还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都很凌乱。但我还是不知道他是谁。” 一阳真人答:“人有数世,看到的不一定就是上一世,莫急,再多来几次,会逐渐看清的。” 容禅只觉得心中一阵空落落的感觉,这种感觉,比每一次被噩梦惊醒后的忧伤流泪更让人感到孤寂,久久不能释怀。 容禅回家之后,那种使用“梦貘”之术留下的心悸感仍未消失。他之所以坚信那是前世,是因为梦境中的感觉十分熟悉,他知道那是自己,在看着另一个人,他非常喜欢那个人,却忍不住感到悲伤苍凉,他们好像一次次错过。一阳真人这次引导他出现的梦境,不仅有江畔舞剑那一世,还有其他世的片段,更为血腥残酷,似乎他每一世的感受都不一样。 容禅思忖着下回得再去找那一阳真人,再观梦几回。然而容禅一进家门,就撞上了一人。 容禅看着这人一身白衣,黑发雪肤,恍惚中和梦境里舞剑的人重合到一起。他忽然又觉得一阵阴寒,他怎么会把这哑巴和梦中的仙人一块儿比较? 容禅冷言冷语道:“我说过准你靠近我了吗?别以为装扮成这样,就可以讨我欢心,纯属惹人厌恶。” 江止今日穿了一身素白的家常衣服,江家经营绸缎庄和桑园,给儿子送了不少好东西,这衣服自然也是。他也不知道容禅为什么这么说,只是依言后退了几步,不靠近容禅。 他偏偏不能说话,因此不能辩解。 江止后面跟着的小厮愤愤不平道:“孙少爷,您也太霸道了!夫人他什么都没做呢,您就责备他。” 第150章 容禅说:“谁不知道我喜欢白衣剑客?东施效颦。”说完冷着脸走了。 江止脸色变了,容府的小厮想安慰一下他,但江止只是对他摇摇头。小厮心里着急也叹气,平日孙少爷脾气挺好的,否则他不至于敢当面指责孙少爷,只是不知为什么,容禅对新过门的夫人尤其差,还不如对待他们这些下人宽容。 这事儿当晚上就传到容家家主,现在的老太爷耳朵里去了。这江止是他满意的孙媳,而容禅这么不懂事,老太爷气坏了,马上把容禅叫到房里骂了一顿。 “你是猪油蒙了心了还是瞎眼了?”容老太爷毫不客气地骂道,就差亲手揪容禅的耳朵了,“这么好的媳妇,你还嘴巴没把门的?我听说你都不让人家进房,这我的曾孙怎么出来!” 容禅捂着耳朵,他爷爷中气这么足,看来再活十几年不成问题,容禅心虚地给自己辩解几句:“您别听下人瞎说……” “那我听到的不是真的啰?” “不是……”容禅违心地说。 “哼,那你们今晚就给我圆房,别让我看见你们还分房睡,再让我就——咳咳咳。”容老太爷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容禅急忙过去给爷爷顺气,他也不敢惹爷爷生气。容禅垂首立着听爷爷训了他一堆,不敢反驳,只低头称是。 好不容易等到容老太爷安歇,容禅已经跟个落水的鹌鹑一样,垂头丧气,被小厮引着回到自己的房中。 容禅一进屋内,就见江止坐在床沿,他紧张地站了起来。屋内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江止身上的衣服也换掉了。 平日容禅都在书房歇着,现在被爷爷逼着,终于要回自己的房中了。 容禅等下人走了,拿着油灯靠近江止,打量了一下他紧张的表情后,张嘴就是: “是不是你告的状?贱人!” 江止眼睛蓦然睁大,但他只能双手摆着,表示不是自己说的。 容禅心中异常憋闷,白日观梦留下的心悸感仍在他心中反复,他胸口仿佛裂开一般。他只把怒气撒到了江止身上: “别以为有老太爷撑腰你就得意了,想拿捏我,没那么简单。” 江止只懂得摇头,他不知道怎么解释,想了想,他过去柜子中拿出纸笔,写了几句话递给容禅。但容禅看也没看,直接撕了,放火上烧了。 江止呆住。 容禅说:“滚出去!” 江止听了,无可奈何,也只能木头一样朝门口走去。容禅忽然又后悔了,他这样子离开肯定会被别人看见,爷爷又会知道,因此容禅又喊道:“你回来!” 江止又被叫回来之后,容禅看这个地坤脸上呆呆笨笨的表情,四处看了看房内,也没别的地方,就指着床边的脚踏说:“你睡这儿,不许上我的床。” 容禅把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从床上扔了下来,自己脱了衣服上床,拉下帘子睡觉。只留江止穿着单薄的里衣,抱着枕头和被子,失魂落魄的,只能吹熄油灯后,蜷缩在脚踏上睡觉。 容禅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一阵子,一会儿是白日在道观中观梦所见之景在他心中反复呈现,一会儿又想起被爷爷叫过去大骂的场景,令他烦躁不已。更磨人的是,他鼻端反反复复闻到地坤身上那股儿勾人的淡香,好像长了眼睛一样往他鼻子里钻。 容禅实在受不住,仿佛还有点口干舌燥,身体微微发热。他刷地一下拉开帘子,坐了起来,看到无意识勾引人的地坤已经在脚踏上迷迷糊糊好像要睡着了。 容禅一下子把江止扯了起来,江止睡眼惺忪地睁开眼,还未自梦中离开,又看见容禅冷着一张脸瞪着他。 “???” 平心而论,容少爷的长相非常不错,妙目深情,长眉斜飞,只是他表情不要这么凶神恶煞就好。 “你上床去睡。”容禅又硬把江止扯上了床。 没别的地方,容禅只能抱来被子,把两张桌子拼到一块儿,离江止远一些,不再受那股信香干扰,才勉勉强强睡了一夜,腰酸背痛的。 江止又回到了床上,只是,他透过薄纱的床帘,看着外边容少爷的一举一动,他实在拿不清楚容禅的想法。好像他无论怎么做,都会得罪这位容少爷,即使他根本没这个打算。 江止抚摸上了自己的喉间,那里有一道长长的凸起的胎记。从小母亲就让他用衣服遮着这道胎记。但他知道,丈夫厌恶他,多半是因为这道胎记和口哑,而他做不了改变。一直有人家偷偷在背后嘲笑他们,一定是前世造孽,今生才留下割喉之印。 他并非天生不能说话,只是,母亲跟他说过,如果他开口说话,就会死去。 ----------------------- 作者有话说:这两天有点事儿忙!!!所有时间都拿去学习了(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算了,我还是滚回来写文吧!!(我写的什么玩意儿啊怎么这么致郁,呜呜呜说好了下次写阳光甜文好吗,再也不要阴暗爬行了[鸽子] 第120章 第六世至亲至疏3 第二次, 容禅重入真都山。 一阳真人准备的观梦道具更为齐全,还嘱咐容禅斋戒沐浴三日后再来。 这次他们选择了子夜时分, 人声悄寂之刻。子时风露清寒, 还是如上一次一般,容禅端坐于八卦阵中央,一阳真人用铃声引其入梦。 一条长长的飘带系在容禅的眼上, 随着那有节奏的铃声, 容禅逐渐走入梦境之中。他看见漆黑一片的眼前,逐渐出现一个光点, 他朝着那光点走去,光点越扩越大,他便像穿过一道走廊一般,蓦然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是他曾梦见过的世界。 那头黑白色的食梦貘仍乖巧地走在他身边, 不时嗅闻着, 只是容禅已经完全忘记了外界的存在。他看到了,那样一个世界—— 仙云缭绕间,许多仙人乘着飞剑在高山湖泊上飞行, 各种法器的灵光在空中绽放。他忽然看见了一叶小舟, 似乎有两个人坐在船上, 他再一次看到了那位白衣剑仙, 只是神情更显冷清,如天山霜雪。过了一会儿, 他又看到两人于悬崖上观星, 星光寥落,夜幕深沉,两人似乎在说些什么…… 容禅忍不住越靠越近,越来越激动,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做什么举动,只是如观众一般看着那些画面和片段,他能体会到梦中人的心情,整个梦,都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悲伤……在梦中的他最后死去时,那人握着他的手,似乎答应了他一些什么事情,然后他也听到了自己最后说的话: “如果能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 容禅忽然就惊醒了。 他睁着眼睛,静静地坐在阵法中央,怔住一般。 因为他第一次,见到了他前世恋人的面容。 完全如他想象中一般……甚至,比他想象中更清冷俊美,令人一见倾心。 见了他,几辈子都不会忘记……但容禅从梦中醒来后,那种刻骨铭心感又渐渐淡了,他不由得拼命回忆,想要留住那种感觉。他迅速爬了起来,在旁边留着的纸笔中,疯狂绘下了他在梦中所见之人的样子。 容禅只记得画,把周围的人和事都忘了。直到他停下最后一笔,才从那种清静空灵的心境中渐渐走出,回到这一世的凡俗红尘。 容禅看着自己的画,画中分明立着一个遗世独立的剑仙,气质出尘,双瞳如玉,冷冷地俯瞰世人,如剑光出鞘。 容禅怔忪许久。 容禅回到家中后,于月色中坐在中庭喝酒。他酒越喝越清醒,仔细回味着梦中的感觉。所有的梦中,都萦绕着一股忧伤、遗憾与冷清,那种难以缓释的哀愁萦绕着他,仿佛水草拖着他沉沦…… 他难以忘怀那清冷冷的月光,就如他此刻坐在月色之下一般。他禁不住去想,前世他们是因为什么才分开,而现在他又在哪里,是否遗忘了自己。看见梦中那张脸后,他总觉得有一股淡淡的熟悉感。 容禅的衣裳上都沾满了酒香。酒分明是辛辣的,他却觉得浑身冰凉。 小厮轻轻拽了江止的衣服,对他说:“少夫人,孙少爷他喝了太多了,您去劝劝他吧,让他别喝了……” 江止竖起一根手指,挡在自己嘴巴前,又摇摇头,示意自己不会说话。他又指了指容禅,指指自己,大力地摆了摆双手,表示容禅不让他靠近,一靠近就生气。 小厮说:“少夫人,少爷他刀子嘴豆腐心,您去把他劝下来,他不会把您怎么样的。我就怕,少爷醉死过去怎么办。这晚上风凉,他醉在这儿,明日肯定会生病的。我看少爷已经喝醉了,他不会知道是您的。” 小厮又拽着江止衣服恳求,江止禁不住他几番劝说,微不可见地一点头。小厮端过来一碗仍微微冒着热气的甜汤,说:“少夫人,这是解酒的,您让孙少爷喝了。” 江止端着甜汤过去,容禅基本上已经瘫坐着,跟抽了骨头一般,只是手还不停地去摸索桌面想找酒杯。江止移走了容禅的酒杯,换给了他一碗甜汤,容禅也就着他的手喝了。 第151章 待喝完了,容禅发现是江止,然后像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猛地挥手将那甜汤全都扔出去,碗碎了一地,汤水也都沾到江止身上。 “你、你给我滚……”容禅喝多了,大着舌头说。 江止于夜风中站着,风一吹更让他觉得湿透了的衣服冷冰冰的。 小厮见状,暗道坏了,原本还想促成少爷和夫人亲近一些,谁知帮了倒忙。他连忙出来,帮着江止扶着酒醉的容禅回房,还协助他脱去脏乱的外衣。等到做完一切后,小厮退下,关上房门,留着江止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好似已经睡着的容禅。 他好像已经成为最命苦的那种地坤,得不到丈夫的宠爱,但不因为什么,只是因为他并不想娶自己而已。 江止看着容禅,禁不住好奇,他一直牵挂不忘的那个前世恋人,是什么样的呢?真的有人会因为梦里的事,而忘掉现实中的事吗? 梦境之说虚无缥缈,世间天乾多滥情,容禅竟会如此执着于一个人。 容禅睡得并不安稳,手一直乱抓着,还身体抖动,似乎在说些什么。江止俯身靠近,只听到容禅不停在重复着:“别走……别离开我……我想见你……” 也许梦里也是他的恋人吧。 但容禅忽然狠狠抓住了江止的手臂,江止被他抓得很痛,皮肤都泛红了。他这时闻到了容禅身上的气息,容禅身上是一种水莲花一般的味道,倒是和他本人的脾性不一致……看不出的清新淡雅和温柔细腻。 忽然,容禅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里是一片陌生的神色,江止从未看到他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一般他看到的都是厌恶。 江止忽然被容禅扯到了床上,挣扎之中,纱帐滑落。江止想呼救,发现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天乾的手掌在他身上留下深深的红印。地坤本就被天乾的气息和力量压制,他被容禅压在身下根本无法动弹,只能任由他在挣扎中撕碎自己的衣服…… 一夜混乱,残红满地。 江止抱着自己的衣服,蜷缩成一团,缩在大床的角落里。他身上很痛,不仅有被容禅撕裂的痛,也有被他咬伤的痛,后颈的皮肉破碎,都是容禅深深的咬痕。 天乾的气息在他身体里萦绕,原来这就是阴阳交合的感觉……但是江止没有任何的欣喜之感,他只怕,容禅酒醒之后的愤怒……这让他即使在梦里都害怕。 江止还在迷迷糊糊睡着,忽然因为身上的被子被人扯开而清醒了。他本能地拽着被子遮挡自己的身体,却不期遇见了容禅红着的眼睛。 “你、你……”容禅的嗓音沙哑着,看到自己赤.裸的身躯,和地坤一副饱受摧残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 江止本能地感到一股不安,他伸出手去想拉容禅。结合之后,地坤会对天乾有一种依赖感。然而,容禅只是深深看了一眼他,便离开了。 容家孙少爷离家出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有人说,容禅是出门寻仙访道去了,抛家舍业,不会回来。也有人说,曾看见他坐着一艘小船北上了,也许是做生意去了。 尽管容家人都在宽慰江止,并安慰他不是江止的错。但江止知道,容禅离开,多多少少有他的原因。 他接受不了自己,他心中只有前世的恋人,听从父母之命娶了他之后,便已经完成了父母的期望,因此他可以自由地离家做想做的事情去了。 这并不是江止的错,然而一个地坤,留不住丈夫就是他最大的失败。江止又比别人少了些表达的途径,心中郁闷无法发泄。 被天乾标记之后的地坤,甚至会因为渴望对方的气息和安抚,在深夜辗转反侧。 容禅走后,他时常站在院门里呆呆看着,不知在等待些什么。尽管容家人已经尽量待江止好,他还是显得消沉。直到后来江止并不继续这样倚门守候的举动了,因为—— 江止怀孕了。 这也许是对一个家庭,还有一个地坤来说最大的安慰。容家和江家都非常高兴,只是不知道容禅去了哪儿。 十个月后,江止有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有着雪白的皮肤,乌黑的头发,非常清秀的面容。江止从小时候安静无声的生活,到婚后寂寞冷淡的日子,第一次被注入色彩。 他非常爱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他忍受了十个月的怀胎之苦,吃不下、睡不着、种种不适,经历生死关,从他身上掉下的血肉,与他血脉相连。 何况他还如此幼嫩可爱,纯洁无瑕,江止第一次被孩子肉肉的小手抓住时,感觉心脏一同抽痛了一般。他第一次体会到为人父母之艰辛不易,苦与乐并重,生命到达世上的艰难。 无论是每日看着他跌跌撞撞成长的欣喜,还是夜晚哭闹不休的疲惫,都说明了将一个孩子养大成人有多么困难,倾注了父母的心血。 江止原本以为他会抱着这个孩子过完下半生,甚至别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江止很幸运,虽然没了丈夫,但至少还有一个孩子傍身。 然而,可能是因为容老太爷病重,弥留之夜,容禅回来了。 容禅并没有和别人所说那样,跟着道士进山了,或者坐船出海行商了,虽然有些接近。他于梦中见到了一些前世曾到过的地方,因而去寻访。比如他时时梦见的舞剑的江畔,茂密的森林,精巧的阁楼。然而没有什么收获…… 确实有那些个地方,与梦中之景十分相似,但时移世易,那些个传说早消散了,无人得知曾发生过什么。 容禅寻访途中,曾遇到一老道同他说前世有缘之人,今生往往也投生为你的亲眷,或者时未至,人不至……你为何不在身边的人中,去寻找与你前世有缘之人呢? 况且,生生世世轮回,样貌会变,气质会变,记忆亦会散落,你哪能凭着前世之梦,寻找今世之人…… 拜别老道后,容禅又继续北上,试图寻找梦中见到过的那个悬崖,他与那个白衣剑仙都曾到过的地方。但有天晚,他忽然心有所感,算了一卦,发现是有亲近之人即将去世的征兆,才急忙赶回家中。 离家已经一年有余了,当初冲动之下离家,不过是因为那件事……容禅一时无法接受自己背叛了恋人,竟然会……敌不过地坤与天乾的天然吸引……仓皇之下逃开。然而在婚前,他已有了离家远行的念头,只是因为父母尚在,无法成行。如今完成了父母希望他娶亲的心愿,他干脆就逃开了……在外躲避一会儿……不想面对家中的现实。 容禅一回到家,便看见白幡处处悬挂。他心中一凉,得知是祖父已经去世了。家人看到他回来,吃了一惊,但却并未对他说什么。毕竟死者在前,他们心中尽是哀凄,盼容禅能于灵前尽孝。 容禅于灵前上香、跪拜,并为祖父烧纸后,父母同他说,让他回院中见见妻子。 容禅此行回来,其实心中已经想好。他愿与江止和离,添送他嫁妆,让他再出嫁。他不能再耽误一个人。他想到自己心中的念念不忘的恋人,无法再容纳另一个人。然而当脚步真的到达院门前时,容禅却有些犹豫和不确定了。 梦中的影子渐渐和江止的样子重合到一起…… 曾有人对他说,前世有缘之人,今生亦会投生为他的亲人…… 容禅摇摇头,并不相信那些说辞,他心中始终只有一人。然而,他在院门口听到了婴儿啼哭声。 容禅脸色蓦然变得铁青,他推开院门,走进庭院里,看到江止正抱着一个婴孩在廊下哄着。他头上扎着白纱,这正是他未能去灵前侍奉的原因。 容禅几步靠近了江止,江止看到他走过来,心下慌乱,疾步想往屋内走去。容禅却拦住他的肩膀: “这、这是什么?” 江止说不出来,然而容禅却想来抢他手中的孩子。江止快急哭了,他护着孩子不让容禅抢走,但还是被比他强壮的容禅抢走了。 容禅把那婴儿抓在他的怀里,静静看着那婴儿的长相。 竟然、竟然…… 容禅如遭雷击,他不仅背叛了恋人,还和别人生了一个孩子!?这孩子,就是铁证!那孩子的长相,分明就是他和江止的融合…… 容禅觉得身体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原本想一身干干净净地去找他的恋人,然而现在他不仅背叛了恋人,还留下了一个无法消灭的罪证。他的手颤抖起来,越看越觉得这个孩子碍眼非常,仿佛一个明晃晃的赃物,提醒他犯下的所有错…… 江止的眼神非常慌乱,噙满了泪水,他死死扯着容禅的手臂,想把孩子夺回来,然而容禅根本不为所动,江止无法夺回自己的孩子。 容禅看着这个孩子,胸腔中充满了恨,这个孩子是多么不应该存在,尽管他无辜地含着自己的手指,嘴里发出可爱的“啊啊”声,然而容禅心中都是可怕的想法…… 这个孩子隔在这里,他好像永远失去了和前世恋人团聚的资格……恋人会非常嫌弃、厌恶他背叛的行为……他们无法在一起……容禅撞开了还死死扯着他的江止,江止摔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容禅走向了庭院。 第152章 容禅怔怔地走向庭院里,一片花丛之中,他看着这个无可辩驳地流着他和江止血液的孩子,提醒那一夜的荒唐。忽然他的手无力地松开去,那孩子落在庭院里一个大石上。 江止眼睁睁看着他的骨血落在花丛下的青石上,那娇弱的孩子身上迸发出血迹,“不!!!!!!”生平从未说过话的他撕心裂肺地吼着,被哑药尘封了十几年的喉咙第一次撕裂开,声带血淋淋地震动着。他再也无力忍耐,一声声放声大哭起来,从未发出过声音的喉咙第一次如此陌生地使用着。 “不要,不要……” 江止抱起自己的孩子,孩子软软的身体已经没有了生息。他柔软的脑子碎裂了,全身在不断渗出鲜血。他充满仇恨地看着容禅,是他,摔死了自己的孩子…… 院子中的哭声引来了更多的人。 小宝死了。江止也会说话了。 也许是当日道士的咒语生效了,虽然江止重新开始说话了,但破了闭口禅,没几日,江止的身体就开始衰弱下去,短短时间,就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 容禅摔死了孩子,然而,他对江止的病重,还是有几分愧疚之心。别人只当是亲父失手摔死了孩子,但江止知道,他的失手里,七分无意,三分有心。 容禅坐在江止床边,江止看见他,便背过身去,不再看他。自从那日开口说话后,江止就生了重病。容禅看着他,说:“这个孩子……本就是个错误……不应存在……” 江止已经病重得手都抬不起来,他看着容禅,眼里充满了泪意,又满是控诉。容禅说:“你我本无缘,何必纠缠……” “你为什么摔死他!他做错了什么!” 容禅沉默,他只是觉得这个肮脏的罪证不应该存在。 “好、好……”江止的脸色愈发灰败。容禅却不觉心中一动,江止的声音,怎么和他梦中的声音如此相像。 他第一次认真地观察江止,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为何莫名地,有股重现之感。江止的容貌,虽然与梦中之人并不相像,但他总是不自觉地将二人联系在一起。 容禅隐隐觉得哪里弄错了,抓着江止的手臂。江止却狠狠甩开了容禅的手臂,含着泪水的眼睛瞪着他说: “你有前世的恋人,为何,为何我又与你相遇?” “若有来世、来世……愿你为西流水、我为东升树,永生永世不复再见!” 说完这句话,江止便耗尽了所有力气,没了生息。容禅这时心弦仿佛一动,他叫着江止的名字,江止却不再回应他,他慌乱起来:“江止!”他却再也不能听到他的声音了。 ----------------------- 作者有话说:这几天忙死了,终于更上这一章了 第121章 第七世道不同 道不同, 不相为谋。 ——题记。 容禅出生于建康城内一官宦人家,世享恩荣, 平顺无事;江止出生于建康城南四十余里处的一座高山上, 家中世代修道,他几岁时,便拜入山中, 开始修行。 “听说他年至五岁, 仍不会说话……但一开口说话,便出口成诗。”朋友说道。 容禅有几分不屑地道:“这些个神棍, 自然会装神弄鬼,给自己编造一些出身。” 朋友又说:“还听说他灵验非常,卜卦、医药、风水、捉妖无一不会,十七岁时, 就曾以一铁符投入大江之中, 引天雷斩杀作乱的蛟龙。如此,龙图阁学士才向官家引荐了他。” 容禅说:“山中道士……哪懂得朝中弄臣们的歪歪心思……波谲云诡,非得把他吞了不成……” 容禅与友人说的, 正是近期京中一奇事。皇帝于北方战事决策上犹疑不定, 不知下一步对策, 竟问起一个道士的意见来, 并召他入宫觐见。 朋友说:“前线传来的消息,说那北方蛮人大将帐下, 有一叛逃的南人士子, 擅使妖法,或许是这缘故,才召江仙师入宫。战事胶着日久,前线损耗巨大, 主战和投降派争吵不休,我倒是希望这江仙师,能给出个法子来。” “能有个什么法子?如给我一支精兵,直入蛮人深处,我定杀他个片甲不休,以杀止杀,方能震慑宵小……指望称臣纳贡能够填饱豺狼的胃口,春秋大梦。”容禅说。 “你啊你,亏你现在还是个白身,不然这建康城要沦为血海了。这江止的叔父是江符,朝中有名的主和派,哪会站在你这边。”朋友笑道。 容禅背倚栏杆淡淡一笑,道:“且看吧,我断定,这仗肯定要继续打,哪怕现下不打,官家也要被逼得继续打。北人性子如狼,不会善罢甘休的。” 朋友一拱手,笑道:“那拭目以待,看你这光杆司令能否言中了。” 容禅与友人出身相似,均为勋贵子弟,等着朝廷恩荫,继承父祖官职。但现在还无官无职,只暂且做个富贵闲人,于建康城中斗鸡走马,每日风流浪荡度日。容禅有心投军入伍,北上收复失地,但苦于没有机会,现在只能就着政事发发牢骚。 少年人依靠在栏杆上,满楼的酒旗招摇。桌上摆满了骰子、骨牌,残羹剩酒,几句闲聊过后,便继续加入赌局斗酒之中。然而,他们刚刚讨论中心的人物,此刻正在楼下街巷骑马走过,只是无缘得见一面。 江止收到皇帝身边大太监传来的密信时,长睫微动,并无情绪波动。 信中邀他入宫,卜卦推演天下大势,以做决断。 叔父江符自庭院外走入,看见江止正于一片莲叶上打坐,方看信毕。江符说:“五儿,你看到官家的来信了?京中局势不宁,你此时入京,恐成为他人的刀刃。” 江止微微点头,道:“陛下相邀,岂能回绝。”他起身自莲叶上下来,足尖微点,就掠过水面,翩然行至青石板上。原来他正在莲池中打坐,头上是一个天井,周围游廊围绕。 “若战事顺利,对你还好,能得官家赏识;若是战事不利……你就要成为箭靶了。”江符说。 “我只是一山中野道,陛下召我即去,战事自有官家和诸位相公劳心,又能怪罪我一身?”江止说。 江符道:“唉……财政吃紧,百姓困苦,战事耗费巨大,再下去就要生灵涂炭了……”江符向来主张停战讲和,他又对这族中最优秀的子弟道:“五儿,你真的不愿入朝为官?江家后辈子弟中,唯有你有将相之才。” 江止摇摇头:“身在红尘外……心不在浊世中。” 江符叹气,不再劝阻,五儿自小才学过人,但淡泊名利,只会四处游历扶危济困,朝廷内外名气都很大,只希望他什么时候想通了,来辅佐陛下。 于是便发生了江止于建康城中骑马走过,与容禅擦肩而过的一幕。 皇帝召见完江止后,又过了半个月后,突然一改之前优柔寡断的作风,集结精兵,调配粮草,一鼓作气企图打退北方入侵。又三个月后,传来北方战事大胜,以少胜多将蛮人打过黄河的消息。 容禅听闻消息后,大为喜悦,当下与友人击掌庆贺,然后又相约于建康城中酒楼饮酒取乐,观看歌舞,不停给花娘和戏子发放赏钱,传递喜气,一直玩到半夜三更,都不曾停息。 友人扶着醉醺醺,手脚早已不是自己的容禅说:“你可知……那江止说了什么……这次战事决策,与他离不开关系……说动了官家。” “他说了什么?”容禅脸上满是笑意,舌头都喝大了,嘴角不曾放下。 “他对官家说了八个字,‘以杀止杀,方可止焉’,见解倒是与你相似。” 容禅一愣,笑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哈哈。”心中却模糊产生了一个想法,这江止,也没有这么迂腐。 又三年,容禅已经授了官,领京城禁军一个都头职位,他履职虽克己尽责,但都是抓京城中一些毛贼,或者殴伤人命的鸡零狗碎的小案,虽做了不少事儿,但总觉不尽于此,心中有些憋闷。终于,他因意外破获了京中库银丢失一案,得了皇帝青眼,派他去州府调查山洞噬人一案。 南边州府下一县城中,近来丢失了人畜无数,百姓发现这些失踪的人和牲畜,最终都死在了一神秘山洞之中,精血尽失,惹得人心惶惶。县官,乃至州府,派了些道士神婆前去破解,都铩羽而归。容禅正兴致勃勃想去一探究竟,平了这害人的山洞,皇帝却指派江止一同调查此案。 容禅心中有些不快,难道皇帝觉得他一人不足以解决此事,而非要信一些怪力乱神之说。还是说,他只是去给江止打下手的? 对江止的印象,还留在三年前,他入京劝说皇帝,出兵北伐获得大胜。 然而容禅也只会心里发发牢骚,行动上还是快马加鞭前去晏阳山接这位传说中的江仙师。等到容禅千里迢迢跑到晏阳山去找江止,又被门中弟子告知江仙师一直云游在外,很少回门,不过他已留下口信,近期停驻在瓦瓮城中替人治病,皇帝诏书已收到,他会助容禅平息此事。 第153章 容禅心里骂了句,麻烦!这江止怎么到处跑。但他也是认命地追去了瓦瓮城,因为这瓦瓮城离出事的龙湖县不远。江止忙于救治瓦瓮城中沾染疫病的百姓,一直在熬药和包裹伤口,听说城外来了个金甲小将找他,知道多半是皇帝派他办的事儿,就直起身,洗净了手,在早已沾满血污的白衣上擦干水渍,令人取来他写好的符咒。 江止写了一封短信,让弟子将符咒与他刚写好的信交给容禅,信中写了该如何使用符咒,便继续忙着救治病患。容禅在城门等得略有些焦躁,想直接入城去找,弟子却将这信与符咒拿了出来给他。 容禅道:“你师父呢?怎么不出来。” 弟子说:“师父忙着给人看病。” 容禅说:“陛下派你师父去查案,他知道吗?” 弟子说:“知道,他说您一人去就够了。” 容禅要气笑了,想见江止的金面真难。但他此时也不想发作,因为他刚收到龙湖县衙役骑马送来的急报,山洞那边又出事了,他便跟着直接往龙湖县跑,顾不上江止了。 容禅到了龙湖县之后,信心满满。他在路上看了江止的信,江止让他将符咒贴在洞内,堵上洞口,那些村民的病便会逐渐好转,怪事也会消失。容禅觉得江止未免太轻描淡写,若只是山洞害人便罢了,容禅更怀疑的是背后有人搅局。 容禅到了龙湖县之后,雷厉风行,他嫌堵住洞口不方便,直接派人找来火药,把那阴森的老洞穴炸塌了,连带整座山都抖了抖。容禅看了江止留的那张符,上面不知画了些什么东西,看不懂,他心里怀疑这片纸顶不顶用,但还是扔在了山洞中。 与此同时,容禅带着人,开始在周围村庄中大肆搜捕,谁与那山洞有关,谁曾到过水边?他不信没人在背后浑水摸鱼。光凭几个无形无体的鬼怪,能害死这么多人? 山洞被炸塌之后起初周围村子的村民身上怪病开始好转,但没两三日,山脚下大湖里的水就开始暴涨,水面越升越高,几乎淹没了山洞旧址。而村民们的病情开始反复,病得比之前更厉害了,症状也不一样。 容禅有些慌了神,他正派人调查村子的怪病,发现了一些线索,水源可能有问题。但突如其来的异变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还引发村民抗议,说是他炸塌了山洞触怒山神。 这时,正在瓦瓮城中为一老者去除腐烂的死肉,清洗伤口,敷上伤药的江止忽心有所感。他站起身,洗净了手上的血污,算了一卦。容禅那边竟有变数? 江止不知容禅那边出了什么岔子,如照他的安排,邪祟应该被剿灭才对,为何卦象显示余孽未消、流毒无穷?江止思索片刻,又提笔画了一道新符,派人送给容禅。 容禅正焦头烂额呢,江止的符咒如同救命稻草一般。这次容禅不敢托大,老实将符咒贴在了江岸边礁石上,不多时,到夜半三更时分,一条三丈来长的大鱼浮出水面。村民气愤非常,纷纷去将那大鱼烤熟,分吃了肉食。 容禅趁机,将那些混在其中传播谣言,又偷偷在水井中下药使得村民生病的劣绅揪了出来,他们企图传播恐慌,诱使村民卖掉田地离开,他们从而可以强占良田,但不料这山中、水中确有精怪,把事情闹大了。 惩处了罪魁祸首后,容禅又令人调来医药和大夫,救治受了惊吓的村民。正想这一切处置得差不多了,容禅得以回京复命,将这漂亮的一次任务向圣上邀功时,又听人说江止派人送来了大批药材,还有他的几个弟子前来治病救人。 容禅道:“我命人采买的伤药都未到呢,你们师父倒比我快,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颇有几分心有灵犀之感。 弟子答:“自第二次给您送符后,师父就开始着手让人准备药材了,因此才来得那么快。” 容禅起了几分兴趣,他想这江止出手了三次,他却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听弟子说他师父江止还在瓦瓮城停驻,容禅便骑马来了瓦瓮城,想亲自向江止道谢。 他几次化解危机,都有江止出手相助的功劳,江止似乎和他想法类似,总能预料到下一步他会做什么,二人虽分隔两地,步调却是一致的。容禅对于江止能掐会算有了几分信任。 然而来到瓦瓮城中,留守的弟子却告诉容禅,师父已经再次离开,去别处云游去了。师父说何处需要他,他便会去救助当地百姓。 容禅听了有淡淡的遗憾之感,他与江止似乎总是缘锵一面。 十年过去,容禅早已位高权重,成为朝中大将。相较于年轻时的轻狂纨绔,他现在已沉稳许多,言行举止都比以前谨慎。 不料北边狼烟再起,已经乖顺十多年的蛮人再次入侵,还是同南国的一位王爷相勾结,试图反叛夺位。皇权不稳,容禅临危受命,前往北边清剿叛军。容禅深知此行危险,不仅战场刀剑无眼,若战事不利,他还会遭受皇帝责罚。但圣旨已下,他无可推脱,还是带着大军北上,实现年轻时“以杀止杀”的夙愿。 到了北边后,战事果然焦灼,王爷在此地经营多年,早成了土皇帝,兵民一体,杀得朝廷大军措手不及,还往往会给叛军通风报信。容禅无奈,只得采取屠城灭族的方式,震慑当地百姓,不可与叛军勾结。 江止本在北边游历,他刚为受到精怪纠缠的百姓解决了问题,忽看到西边天际一片异样,黑云翻滚,他知晓这是有血光兵灾的预兆。江止皱了皱眉,怎会如此煞气冲天,蛮人还未入侵到此处,就死了这么多人? 江止谢绝百姓的一再挽留,嘱咐他们尽量囤好粮食,若有不对,及时往山中躲避。他急忙往显示兵灾的地方赶去。 这一路上,果然遇见许多流离失所的百姓,扶老携幼逃窜,江止看了忧心非常,他加快脚步赶往边境。离边境越近,受伤死亡的百姓越多,焚毁的房屋和田地也越来越多。 江止停驻在一座残破的寺院内,这里有许多受了伤而无法继续赶路的百姓。江止留下来为他们施针,并及时除疫,防止灾后疫病横行。百姓看他医术高超,又听随行的弟子说他就是名满天下的江仙师,纷纷跪下叩拜,恳请江仙师拯救北地居民。 江止眉头紧皱,战局乃天下大势,他也无法改变,只能力所能及地帮助一些人。江止在北方停留了很长时间,去过的地方越来越多,江仙师在北地的消息给许多人带来信心。 一日,江止还在寺中安抚流民时,忽然看到东南方有一大股火势涌起…… 容禅于北地虽用了雷霆手段镇压叛乱,杀了不少叛军,但为了抓出奸细,也连带杀了不少无辜的百姓,百姓一边畏惧容禅如虎,一边又指望其能够抵御叛军入侵。容将军的凶名在北地无人不知。 但容禅也遇到了棘手的事情,他在追杀一股伪装成百姓的叛军时,误入包围,带着亲兵拼死逃出后,一大队叛军在后面追杀不休。容禅只得带着亲兵躲入了一处屯兵的小城中,小城方圆不过五十步宽。 谁知叛军见已经将容禅围困于小城之中,不着急攻城,而是开始在外围放火!他们要确保万无一失,哪怕得到的只是一具干尸,杀了敌方主将便能给己方带来极大鼓舞! 容禅望着那滚滚热浪,心想或许这次要交待在这里了,那浊黑浓烟朝着城内不断涌入。他们开始绝望,呼吸困难,不断流泪,眼前无法视物,想或许冒死杀出,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江止却是在空中观测到了将星遭困的星象,他感到大事不妙,若这颗将星陨落,南界再无可镇守的大将。他于是急召弟子,准备祈雨的法术,又有百姓帮忙,片刻间搭出一座高台,江止登上高台上挥剑祈雨。 百姓信任江仙师的威望,江仙师有求,无所不应。只见随着江止于台上施法,步法精妙,剑术空灵,银光如游龙绕身。空中渐渐凝结起一团乌云,伴随着电闪雷鸣,潮湿的细雨时刻准备落下。而这时,江止剑尖一挥,那朵雨云便向东南方飞去,狂风漫卷,云驰如车,疾速地向前飞着。江止盯着那团雨云好长时间,直到确保施法成功,才用剑支撑着在高台上半跪下来。 为施法,他损耗了太多,弟子连忙上前搀扶。 那头容禅正准备孤注一掷突围时,空中突然飘过来大朵大朵的乌云,然后瓢泼似的大雨伴随着闪电落下,一下子将叛军燃起的大火浇熄了,并且柴火全部湿透,怎么燃也燃不起来。叛军惊讶异常,以为他们会施法术。容禅趁机鼓舞军心,又支撑了片刻,终于等到援军到来,杀出重围,顺利脱困。 容禅脱困之后,疾速赶回大营,在路上,他却一直听说江仙师祈雨的神迹。百姓纷纷传颂。容禅心知肚明这场大雨是江止召来的救命雨,不由得又想起十年前他与江止合作在南方州府破案,那时江止的道法已经非常高妙,但他始终未见过江止的真容,现在,他又和江止撞到了一起。 于是容禅调转马头,也不急着回营了,而是先去寻访江止,向其致谢。 第154章 此刻江止在荒寺之中,正安抚生病的幼童,这些孩童不过总角之龄。忽听得外面马蹄阵阵,并传来甲胄和兵器的声音。兵过如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因此百姓惊慌异常,恐又是兵匪来了。江止令弟子先关好各处大门,并于门口守着,亲自等待看是哪路人马过境。 此时容禅刚刚脱困,身上尽是血和灰,但不掩身上一股豪勇。他本生得俊美异常,脸庞如刀削斧劈,年轻时是京中有名的风流公子,只是后来杀名太盛,无人敢谈论他的容貌。容禅自信非常,心想自己和江止已经有了之前的缘分,这次战场相逢,一定有许多话可说。 听说江仙师卜卦非常灵验,不如帮他也算上一卦。 容禅下了马,抱着头盔大步向前,咣咣地敲响寺门,道:“故人镇北将军容禅来访,江仙师,龙湖县一别十年,可还安好?多亏了你的及时雨,救了我与将士。” 容禅敲了门,却不见有任何开门的意思,问道:“江仙师,可否开门一见?当年在龙湖县,就想亲自拜访您,如今心有灵犀,于北地相会,我设下宴席,把酒畅饮如何?” 这时江止才淡淡地回话:“容将军,江止乃方外之人,见与不见,有那么重要么?”他看着寺内瑟瑟发抖的惧怕的男女老少,摇摇头,道:“容将军平安归来即可,不必问雨从何来。” 容禅有些变了脸色,道:“江仙师,就这般不给容某面子?赏脸一见都不可?容某并无恶意,只是听说江仙师在此救助百姓,上门致谢。” 江止道:“容禅,我救你仅因我朝国运未绝,你为将星,护佑南境。但我并非不知你纵军残害边境百姓,滥杀无辜,因此不见你。” “江仙师对容某不满?若有不足之处,更当亲自向江仙师请罪。” 江止说:“我救你,是因为你为南朝将军,今日换做别的人在此为将,我亦会施救。不见你,是因为百姓受苦,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好好——”容禅亦有些怒气,但无论他敲门多少次,江止都不愿意出门见面,只让他回营去处理军务。无奈,等待了好长时间后,容禅只能带兵策马离去,始终未能与江止相见。 一年后,北方战事结束,容禅以少胜多,取得大捷。皇帝龙颜大悦,为容禅加封侯爵。一时容家风头无量,权势熏天,众人争相巴结。容禅回京后,思及江止可能气消了,又几次派人送信和礼物去请,但江止都以清修为由,拒绝了。 直到几年后,容禅因言触怒了皇帝,失了圣宠;又功高震主,被迫解除了兵权,赋闲在家。比起之前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几年下来,容家又变成了门可罗雀的清贵门庭。这时,江止却派人送来了草药,说是为容禅的旧伤准备。 容禅早年驰骋沙场,身上留下了不少隐疾。年少时身体抗住无甚大碍,年老了毛病就都找上来了。他每日只在家休养,比起之前的风光,现在没落了不少,心中不免有些暗淡。看到子侄送过来的说是晏阳山江仙师弟子送过来的草药,容禅说: “这江止真是个妙人,早几年,我几次请他来,他都不来。那时满京城的都想登我容家的门,踏破门槛。结果现在没人来看我了,他倒自己送东西过来了。” 子侄答:“这叫做‘锦上添花,不若雪中送炭’。江仙师神仙一般的人物,风姿飘逸,清冷出尘,非我凡间之人也。” 容禅淡笑,说:“你见过?” 子侄答:“有缘见过一次,江仙师为人非常和气,还请我喝茶。” 容禅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与江止算是有缘分了,无论是年少时默契的配合,还是壮年时战场上的相助,他却始终没见过江止一面,这不奇怪? 容禅又问了其他人,许多人都见过江止,得了他的恩惠。见过江止的人都将他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如琼林玉树,天上飞仙。偏偏他与江止,像是有缘无分,始终不能相会。 “难道,这世上确有缘分不足一说?”容禅道。他与江止一直相望不相闻。 容禅于家中寿终正寝,而他去世几日后,江止亦于山中羽化。 ----------------------- 作者有话说:这一世江止和容禅始终没见过面()因为上一世江止发誓不愿再见到他。比较平淡的一世。 这章6500+算是两章的份量了。接下来几天一直到周末估计都很忙,要准备工作上的事情,更新随缘了哈。见谅。 第122章 第八世纵使相逢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题记。 这一世, 江止成为了一棵树。过了好几百年, 他才有了自己的意识。 他孤零零地长在地里,终于会开出了自己的第一朵花。 他感受着寒冷,感受着炎热, 春风和暖时他尽情舒展着枝干, 长出许许多多绿叶;霜寒雪冷时他收缩了所有嫩芽,在雪地里站成一座干枯的雕塑。 因为成了树, 不能移动,也不能活动手脚,思维变得特别地死,同时也变得非常清静, 这片大地上, 只有他一棵树,感受日升月落,寒来暑往, 星辰流转间, 随广袤的大地一同死亡和复活。 好久好久, 这片荒野上都没有人的足迹。江止感受着他的同伴——那些树和他有一定的距离, 但是他们都没有意识,只有持续的、永不停止的“沙沙”、“沙沙”声。风吹过时每一片树叶都在摩擦。 他们一同长叶子, 一同开花, 又一同落下,没有谁早一些,也没有谁晚一些。 外围的树,会觉得比较冷, 内里的树,会觉得比较闷,但是他们都没什么情绪,也无所谓喜怒。 到几百年的时候,江止发现他有了许多别的“眼睛”。他能够通过他的同伴们,看到更多的地方。他的意识转移到了其他树的树冠上,因而可以看见更远的地方。他看见这是一个灰色的,贫瘠的山谷。裸露的山脊线条如一只贫病的狗一般瘦削。碎石零散。这里没有很多的食物,因此动物也不多。 江止的“眼睛”在那片树林里回旋着,他看到这片灰色山谷的外面,是更广阔和无垠的世界。那里也许有一模一样的灰色山谷和贫瘠树林。也许有深色的湖泊和五彩斑斓宝石一样的草地。但是在江止的眼睛看来,都是一幅干瘪和枯燥的画面,上面沾染了一些污脏的残雪。 后来这里渐渐有了人烟,初期是一些猎人和采药的山农踩出的小径,后来迎来了往来的商旅。商队里的马儿排成长长一串,身上挂着铃铛,摇摇晃晃、不紧不慢地走过树下。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寂寞的。 江止经历了许多黑夜和白天,他的脚下长着一些小草和苔藓,但是他们太矮小了,他又太高了,注意不到。直到后来,江止看到他站着的路旁,来了一个慢悠悠地骑着马的人。 他身上衣衫潦倒,酒气浓重,仿佛随时从马儿背上坠下来。但是他又没有。他戴一顶蓑帽,江止看见帽檐下露出一张冷峻而沧桑的脸,下巴上长满了短短的又粗硬的胡须。他身后背着一把布包裹着的长剑。 这是容禅。 江止看着他自树下路过。容禅也抬头看了一眼树,一片落叶坠到他肩上。他没觉得这株树与别的树有什么不同。 这个骑马的人慢慢地走过了,江止也继续作为一棵树那样站着,生长着。 人类的世界变化是很快的。江止看见他们也许是在互相争吵,或者互相杀戮,抢夺一些金闪闪发光的东西。那些死去的人会化为腐土,就像江止落下的叶子一样。 渐渐地,没有人来了。江止面前的路又荒芜了,长满了荆棘野草。枯瘦的枝条上挂着黄澄澄野果,只有一些同样瘦小的虫子来吃,结满了蛛网。猎人和药农在别的地方开了一条新路,不再路过江止脚下。 过了几年,这个山岭一片寂寞,连药农也只在特定的季节出现几次。江止昏昏欲睡,准备沿着即将出现的冬天沉入白雪。太阳出现得越来越晚,沉入地平线的时间却越来越早。江止又看见了那个人。 他依旧背着一把长剑,衣衫似乎比前一次更破烂了。他的眼里有漆黑苍凉的情绪,连之前那匹老马也没有了。他看了看地形,又看了看这株孤零零的树,他拿起长剑,像斧头一样用着。他把那些荆棘和荒草都砍掉了。他站在灰烬和野地中间,望着这株树皮嶙峋的通天神树,想了些什么,并没有用剑在这棵树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砍倒了一些杂树,给自己搭了一座木屋,就在这株树不远处。江止看到他在树林中打了一些猎物,填饱自己的肚子,兽皮就挂在木屋外墙上。 这里的夜晚狼嚎四起,这座木屋里燃起淡淡的橘黄色的灯光,没有任何狼靠近。 隔一段时间,他会去很远的集市上换一些东西回来。其余的日子,他都在这座木屋中。在江止的树下,练剑。 江止看着他从冬到春,从衣衫单薄到裹紧兽皮,他握着那柄银光闪闪的长剑,在这树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挥舞劈砍。人类的身影如一条游动的银龙,剑光如紧紧包裹他的茧。剑上布满了细小的缺口,他的身上也有着许多伤疤。 第155章 江止不知道他的生平,也读不懂他眼里的忧郁,他知道他从来是孤身一人,也没有喜悦的神情。 有时候,他就那样坐在树下,望着远方。江止伸出自己的枝条,挡住了一些雨雪。但他只是一棵树,因此什么都挡不尽。他的视线比容禅更高,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但他是一棵树,从来不能像人一样思想和活动。 他那样静静坐在那里,江止作为一棵树陪伴着他。 后来,江止的思绪,可以分化到那一片片落叶和残花上,从枝头坠落,落在泥地里,落在屋檐上。他看过了人间太多。 几百年的时间很长,足够江止看过很多次生死。他已经记不起多少次,看过那繁华盛衰起落。野兽萌芽于胎膜之中,长满绒毛,于壮年之期叱咤四方,咬死无数敌手,而又于老年时颤颤巍巍,蜷缩于冷雨山洞之内,凄惨死去。继此往后,又有新一轮升起和陨落。这样的游戏循环了不知几千万次,但参与者仍乐此不疲。 人比野兽的寿命长,因此可以看过许多次野兽的轮回;树的寿命比人类长,因此可以看过许多次人类的轮回。当观悟的跨度足够长,就明白一切执着终归于平淡。无论当初多么痛彻心扉、难舍难分,到最后都会归于落花流水,平静叹息。 就像他这样站在容禅的身旁,看着他平静、孤独、绝望而又执着,然而他始终只是一棵树而已。那些绵绵亿亿的人类的意念,如萤火虫的光辉一般落不下任何痕迹。唯有自然中的风霜雨雪,日光月辉,来了,留下一些痕迹,走了,万年亘古不变。 容禅有时候也会吹笛,他用简单的青竹,挖出孔洞,吹奏简单的曲子。那些曲子悠长又带有淡淡的伤感。这野地里没有人听,顶多有野兽路过。江止观察了他很久,他应该有很多人族同类的仇敌,才会躲到这荒郊野地里来。 只要有人路过,哪怕只是山里的猎人,他也会很警惕地躲到一旁,观察那猎人是否有异样。也曾有一队蒙面的人类,来到他的居所旁边,企图绞杀他,但都被提前埋伏的他,引到一旁的山脊上,用剑一个个刺死了。他挖了大坑,将那些蒙面人的尸体埋了起来。江止的树木同伴告诉他,那儿的土地变得非常肥沃。 但有谁会注意一棵树呢?谁都注意不到一棵树产生的威胁。容禅脱去上衣,盘腿坐在树下,江止看到他的身上都是伤痕。 这一世,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有时候平静的日子久了,也会觉得寂寞。容禅的生活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屋旁的一棵树,仿佛一个坐标,锚定了他的人生。都说这世上,因缘际会、爱恨纠缠,有恩人,也有仇人。但容禅这一世,却只迎来了仇人,而不知道世上是否还有爱他的人。 他父母早亡,为挣扎求存加入了杀手组织,得罪了仇家无数,后半生为脱离枷锁,游离于俗世之外。这一生,未尝过半点平安、喜悦、祥和的滋味,也不知寻常人家是什么模样。容禅将喝剩的半杯残酒倒入树下,这陪他喝酒的,只剩下野地里的一棵树。 酒液使得江止的根须痒痒的,这对几百年的树起不了什么影响。南风天来,江止在风中不断摇晃自己的枝丫,坠落下了无数的叶片。那些叶片像雨点一样落在容禅身上,把他打得满身都是。 一辈子寻找自己的爱人,谁能想到他只化为了你路经道旁的一棵树,时时刻刻相见,日日夜夜陪伴,但不曾听闻,不曾抚摸。要有多恰好,才能一世相知相恋、相守相伴。 江止已经成为了这片林子里最高的一棵树。他站得比其他树高,看得见乌云,看得见雷雨,他第一个感受到风雨变化的气息。 容禅觉得自己要死了,他早年服用改造身体的药物过多,旧伤无数,寿命本就不长。他提前为自己挖好了埋葬的坑,时候到了就自己躺进去。他看着那一棵通天的树,笑了,他这一世没做成什么事,死后能成为树的养料也不错。 古树的枝丫扶疏,为容禅的死后安居之所遮挡下阴凉,挡住那些残酷的雨雪风霜。雷雨来了,一道闪电击中森林中最高的一棵树。雷火焚烧树木的躯干,使之断为几截。残木和灰烬回到大地上,重新进入地母的怀抱之中。菌类和杂草曾经仰望着那巨树,现在又一点一点分解了他,微小的昆虫,孱弱的走兽路过,在魁梧的躯干上再寻找一些营养。江止的意识消失了,重入轮回。 ----------------------- 作者有话说:好,水了一章(没有…… 写了几十万字,终于找回了一点手感(没有接下来会写得更好的意思。。。 不过终于可以看见第九世的曙光了,欧耶。 第123章 第九世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 不如相忘于江湖。 ——题记。 金陵城内,有两大世家, 容家与江家。 金陵乃人间第一等富庶风流之所, 人物文采精华,世家堆金砌玉,是最为繁华安宁的人间温柔乡。 生于江家嫡脉, 江止这一生未受过委屈。 他今年已经九十岁了, 人们称他这一生为福寿双全之人。他出身富贵,家庭和睦, 子孙满堂,一生无病无灾。许多临近的年轻人,会带孩子来给他叩头,希望沾一些他的福分。 他抚摸过那些毛茸茸的孩子的头, 碰一下他们的小脸。这日子平和而安宁。他的子孙都很孝顺、贤良, 有些还给他带来了曾孙。他每天,就是在金陵城中到处走走、看看,或者坐着喝茶、下棋, 等小辈来给他请安。 他这一生, 是最富贵繁华的一场梦。 年少时, 为世家公子, 于锦绣金玉中长大,诗书琴棋皆精。一次顽皮地爬墙外出, 于墙头遇到了六尺之隔的隔壁容家公子, 容禅,一见钟情。 身着白底金丝绣袍的少年,颈间佩一块白玉璜,面容温润清秀, 带一点点肉乎乎的婴儿肥。江止坐在墙头上,好奇地看墙下的容禅。容禅穿一身黑色丝质长袍,外罩银色纱衣,颈间挂一串金色项圈,贵气逼人。他用折扇轻点着艳色嘴唇笑道: “哪来的小老鼠,还会爬墙了?” 江止当即红了脸。 定情之时,容禅送了江止一只紫凤佩。这一对玉佩,也成为他们成亲时重要的聘礼之一。 经过数代的积累,容家与江家富庶无比,族人众多。不说那成片的田地、山林,连绵的商铺,就是家中世代积累的珠玉、古玩,足以让人衣食无忧地过好几世。容家与江家联姻,门楣上更添光辉。 只要他们坚守正道,不入歧途,可享一生富贵。 江止与容禅成亲后,两人感情一直很好,容禅待他温柔专一,体贴入微,还常常逗他开心,两人从未吵过架、红过脸,一直相伴到老,感情都未变。他们有了五个孩子,三男两女。 孩子都很乖巧懂事、健康可爱,长大后,也未离开金陵,而是在家附近嫁娶、成家,时常回来探望父母,又给他们带来的孙辈、曾孙辈。 家业都已交给子孙打理,他每日只和容禅到处逛逛,到城郊的山上踏青,或者在家中种花、养鸟。 若说唯一的遗憾,就是他这一生都未离开过金陵城,他和容禅都没离开过。不过金陵已是世上最好的地方,外面的世界要么饥荒穷苦,要么战乱频仍,没有什么值得去的。金陵城像是世上唯一一块乐土。 江止坐在家门口的青石上晒太阳,他的曾孙在庭前玩耍,抓到了一只蝴蝶,炫耀地跑来给他玩。他摸摸孩子的头,递给他一角金子作为奖赏。他的儿子穿着紫衣青裳,背着绸包路过,向他行礼,然后出门去家中产业查账。有些孙子、孙女还年轻,穿着鲜亮、娇嫩的浅青色、浅粉色绸衣,蹦蹦跳跳地去族学读书,经过他时,都规规矩矩地行礼。 江止对他们,都一一点头微笑。 这一生,应该没有任何遗憾了吧?江止有时候这样想。 人间能够得到的幸福,他都得到了。 他有时候,也好奇过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但也是想一想,就罢了。年少时,他读过一些志怪、游记,里面写到天下的风土人情、海外的仙岛灵宫,他也曾向往过那些光怪陆离的世界,但成家之后,慢慢就淡忘了。在这里,就足够幸福了。 江止在城中慢慢地走着,这里的每一天,都和昨天一样。江止记得这条街巷上每一个店铺做的什么生意,是哪家人,他们家里有什么人,有过什么样的故事。江止经过那些糕点铺、衣料铺、药店时,老邻居们都熟稔地跟他打招呼,并继续忙自己的事。这座城,永远那么繁华、安宁。 江止有时候也会在城中遇到遇到家人,他们总是劝他,年纪大了,注意身体,但也不拦着他四处走动,笑盈盈的。老人身体好,家人也开心。然后继续把得到的好东西,往老祖宗屋里送去。 容禅和他一样老了,有时候他们一起在外面散步、钓鱼,或者下雨时,就在家中读诗、绘画,日子很平和。无论他什么时候去找容禅,容禅总是笑意温和地看着他,牵着他的手,帮他拂去过路时头上碰到的花枝,就像两人十几岁初遇时那样。 第156章 应该没有任何遗憾的地方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江止坐在屋门前,看着自己的子孙、族人、邻居、同乡来来去去,好像每天都是这些人,做的都是一样的事情。他的曾孙永远在庭前玩耍,或者在摇篮中吮吸着手指头,孙子、孙女在读书,或者在花园中荡秋千、开诗社,儿子则忙碌地巡视产业、去田庄收租,女儿在窗前绣花,或者在厨房里团团转地指挥一大群人。他们都一样地快乐、幸福,尽管有小小忙碌或者闹气,很快就消散了。 但是,为什么……江止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已经是很完整的一生了。 无论他什么时候回过头去,容禅总在哪儿等着他,微笑着。他们像是一副长长画卷的中心。 一家人吃完饭后,孙子、孙女叽叽喳喳地围绕在他身旁,给他捶肩,讲一天发生的有趣的事。孙子讲他们随学堂夫子去登山,看到东南方一大片黑色的阴云,像是群鸟高飞时的景象,夫子教他们如何辨识天气、星象。 儿子同他说近年来收成不好,他已经免了佃户一些田租,但他们存粮充足,不用担心。 女儿忙碌着在城外搭棚、施粥,笑着说今日排队的人很长。 江止终于明白了他为何每日在城中行走,因为他总觉得有一股异样。他要看到那些他记忆中牵挂的人完好,他才会满足下来。 江止登上城楼,果然看到如他孙子所说,东南方向有一片阴云,暗影一般,但这仅说明,那边的天气不好,可能在下雨。他看到城楼下面,女儿们在给那些贫苦农民施粥,但他们也仅是衣衫破烂了一些,表情还称不上慌乱和绝望。 一件披风披到江止身上,江止回头看,是容禅。容禅问他:“你在看什么呢?” 江止摇摇头,容禅是他最信任的人,江止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容禅依然是微笑地说:“有哪里不对劲呢?我们的家人都安好,家里的钱财怎么花也花不完,你在担心什么?” 江止觉得也许自己的担心真的是多余的,他说:“也许,也许只是我想多了吧。” 容禅从背后抱着他,安慰道:“不要害怕。” 江止说:“容禅,你有没有想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以前看过很多书,在遥远的地方,有仙岛神药、仙人灵官,他们上天入海、无所不能,长生不灭……” 容禅轻抚着他的脸,他待他仍像当初的少年,尽管二人已经垂垂老矣。容禅说:“高处不胜寒,那些遥远的地方,会比我们更幸福吗?” 江止垂下眼眸,确实,那只是一个幻梦。 容禅执着江止的手,说:“我们一直相伴下去,不好吗?” 江止看着容禅的眼睛,他们相知相恋,自青丝至白首。 江止对容禅说:“好。” * 莲花池畔,江桥趴在桌上睡着,已经一刻钟了。 枯藤坐在他身旁,轻摇蒲扇,照料着熬粥的小火炉。 指玄走过来,对枯藤说:“他还未醒吗?”他看见江桥的脸上有淡淡的泪痕。 枯藤轻摇着头,叹道:“痴儿,还未悟啊!” 枯藤放下蒲扇,对指玄说:“也罢,师兄,我入梦去点醒他一番吧。你且帮我照料着炉火,护法。” 指玄点点头,说:“师弟你去吧。” 于是枯藤身体轻轻一晃,便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衣衫破旧的老道。他看了看自身,挺满意的。同时,他又将手中的枯藤拐杖,化为了一把拂尘。这下便成了一个普通道士了。 枯藤对指玄一点头,身体便飞起,直化作一道流光,钻入正在深沉梦境的江桥心境中去了。 * 江止仍坐在家门前,看见路上的人匆忙、又有序地走着。 他已经记住了每个人出场的顺序。每天早上辰时左右,做包子的老张会举着一屉新出炉的包子,飞快地跨过大街,差点和上街卖菜的王老婆撞到,两人笑一下便分开。刘大娘带着女儿上街,看到一对耳饰很漂亮,想了又想,还是给女儿买了。再过一会儿,他的二儿子会骑着黑色骏马路过,远远地向他行礼。这时,会有相熟的商贩,给他家送新鲜的食物,一筐筐的鲜鱼和鸡鸭送进家里。他最小的孙子上学应该要迟到了,一边狂跑者,一边不忘早上给他请安。 他看着这一切,心里总是很妥帖。 直到有一日,城中来了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人。 江止已经熟悉这座城里的每一个人,甚至每一块地砖。当这个人走入城中时,他第一眼就发现,之前未见过他。 这人穿一身破旧的道袍,虽然衣着朴素,但很整洁干净,慈祥又温和地看着他笑。 老道带着一把旧拂尘,另一手拿着一只虎撑,在摇动着,发出铃声,见江止看着他,便走上前,问候道: “施主,可要算上一卦?老道游历四方,见识不算广博,但常为人答疑解惑。” 江止笑道:“你看我还有什么要算的?财富、寿命、姻缘、子孙俱已圆满,不需要你算,我已经知道结果了。” 老道仍微微笑着,道:“人皆有疑惑。施主每日看着这众生往来,难道没有疑惑的地方吗?富贵遮人眼,红尘迷人心。这浮华背后,施主难道不好奇是什么吗?” 江止听着,渐渐冷了神情,道:“你这老道,在此妖言惑众。” 老道并不生气,他将手中的虎撑送给江止,道:“施主无需生气,我将此物送给你。若你需要时,可用此物刺破虚幻之眼,睁开真实之眼,那时,你就知道真实是什么了。” 江止拿到那个虎撑,无师自通,将那虎撑掰成了两半。而虎撑末端有尖刺,恰似半月状,刚好用来刺瞎一双眼睛。江止心中升起一丝恼怒,再看时,那个老道却不见了。 这老道好生奇怪!怎么会让他刺瞎自己的眼睛?若刺瞎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了,又怎会看到什么真实? 江止本想扔掉这个虎撑,但不知为何,还是把它揣入了袖中。 ----------------------- 作者有话说:坏端端的,我竟然还存了下一章的稿,神奇了。 第124章 第九世相忘于江湖2 江止回到家中找容禅, 无论他何时找到容禅,容禅都是在书房中画画。这一次, 他忽然烦躁起来, 为什么每一次见到的画面都是一样的呢?他走过去,不由分说,将那满桌的宣纸扯了下来, 说:“别画了。” 洁白的宣纸飞在空中, 如蝴蝶一般。容禅提着笔,沾染了浓墨, 没有生气,而是顺势道:“好,不画了。” 江止后悔了,容禅又说:“那我们去看看池子里养的鱼吧。” 容禅扶着江止的肩, 两个人穿过几个月洞门, 来到了一个精巧的小庭院里。庭院里有一个深深的金鱼池,周围植满了珍贵的奇花异草,金鱼池上漂浮着一些青萍。仆人送来了鱼食。容禅执着江止的手, 和他一点一点喂水池里的胖金鱼。 池子里的金鱼有几条, 江止也记得, 一条金红色的, 一条黑白花的,还有几条杂色的, 有珍珠一样的鼓泡眼和柔软的大裙摆鱼尾。江止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对容禅说: “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火。” 容禅笑笑,摸摸他的脸,没有在意。 江止平静而悲哀地想着, 就连一起喂鱼这件事,他们也做过很多次了。他们的生活,像是在一成不变的重复。 江止对容禅说:“容禅,我们出去吧。” 容禅平静而淡淡悲伤地看着水面,手里的动作仍在悠闲地喂着金鱼,金鱼咕咚一声冒了个泡,为抢食跃出水面。容禅淡笑着看江止,说:“好啊,我们去哪儿。” 江止几分踟蹰,他从未离开过金陵城这个地方,最远,只去过城郊。因此他说:“我们到城外踏青吧!”对于更远的地方,他一无所知。 容禅拍打掉了手上的鱼食,笑着过来牵江止的手,说:“我们一起去吧。”他不对江止的想法提出什么质疑。 仆人为他们准备了马车和吃食,两人一同到城外的青山上,观景、游览、品尝美食。江止站在半山腰的青松亭中,看见除金陵城外,大地上再无第二座城的虚影。远处的天际呈淡淡的青色,好似有一些重叠的山影,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江止问:“我们做了这么多的生意,为什么不到外地看看呢?商人总是四处奔走的。” 容禅抚摸着江止的手背说:“旅途奔波,这些事情,让管事们去做就好了。” 江止说:“我们的孩子呢?他们为什么不去考试、游历、巡视产业。” 容禅说:“他们去了外地,就没法在膝下孝敬你了,现在这样常常回来探望你,不好吗?” 江止沉默,他看着容禅,不知应相信谁。或者说,他为什么要因为一个突然出现的老道,而开始怀疑身边的这一切。 容禅说:“不喜欢这里吗?那我们去城西的大佛寺上香吧。” 第157章 江止心中忽然涌起淡淡的无力感,因为,这所有的地方他都去过了。他甚至可以想到,当他们到大佛寺时,会看到胖胖的老方丈正在训斥调皮的小沙弥。他们走过去同老方丈说话的话,老方丈便会不好意思地摸摸小沙弥的光头。 江止没有反对,他随容禅一同去了大佛寺,烧香,然后回家。 这座城中,每个人都在重复着一样的事情。只有他江止,像在观赏一幅画一样,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跟他打招呼,然后发生各种温馨可爱的小故事。 这是他对这座城最美好的记忆。 江止又想起了袖中的虎撑,和那个道士的话,这让他不安。他禁不住想,如他按照那道士所说的做了,会看见什么。 但他为什么要撕破这幅画卷呢?就像容禅问他的,觉得哪里不够幸福吗? 第二日,江止又坐在家门前,看着那些人和物一模一样地经过,心中涌起淡淡的烦躁感。 他的曾孙又跑过来抱着他的膝盖撒娇:“老祖,云,好多的云……” 江止牵着曾孙的手,和他一起走到城外查看。他看见他孙子们曾提及过的黑色的云,非常清晰地在东南方呈现。少年们以为那不过是迁徙的飞鸟,因为那是密密麻麻的一个个黑点儿,像是笔锋一甩,撒上去的墨点。 江止忽然眼含热泪,他的曾孙拽拽他的衣袖,口齿不清地说:“老祖,别哭……”他心疼地看着老祖。 江止拍拍小娃儿的屁股,淡淡苍凉地说:“回去找你的母亲吧。” 小娃儿一步三回头地进城里去了,小小年纪,他的眼里却含着对江止的担心。 江止觉得胸腔中血液倒流,头发几乎要惊悚地竖立,喉头哽咽,他忽然明白了容禅为什么总是淡淡纵容的看着他,欲言又止,无限宠溺地满足他的所有需求。 江止想起道士送他的虎撑。 那两端尖尖的刺,大小恰好刺瞎他的双眼。 江止回首看着他这座金陵城,这座城埋葬了他所有美好的记忆,他极尽繁华圆满的一生。他和容禅恩爱一世,子孙满堂,不留遗憾。他们本应子孙绵延,在这世上继续富贵恩荣,世世代代传承。但世间,偏偏十全九美,月圆成缺。 繁华零落,金阙成泥。 江止从袖中取出虎撑,深深吸了好几口气,但他的身体仍在颤抖着,下不了这个决心。他绝望地看着这座城,里面有多少他美好的回忆,那些人都这样好好地活着。他一定要撕破这样一个繁华的梦吗?他尽可回到其中,继续过着那样幸福、平淡、却又重复的生活,尽管只是平凡的一日,却是永远不会破碎的一日。 江止的面前涌现出许多人的面孔,那些他曾经珍爱的人的面孔。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时的喜悦,他们教他说第一句话、迈出第一步时的兴奋。后来,又看着他们儿女渐渐长大了,送他们一个个娶亲、出嫁,有了自己的家。那些熟悉的,经年的面孔。他每次走过街巷时总会跟每一个街坊邻居、好友熟人打招呼,他们都对他笑着。 这些面孔最终都汇聚成一张脸,容禅的脸。 容禅淡淡哀愁地看着江止,江止终于读懂了他的眼神。 江止拿着那尖刺,指尖仍在颤抖着,他忽然下了决心,拿起尖刺狠狠刺向自己的眼睛。一阵剧痛过后,江止捂着眼睛跪坐在地,流出了无尽的血泪。源源不断的黑血自他眼眶中流出,沾湿了衣袍。他起初什么都看不见,流着、流着,流了许多的血后,他又重新“看见”了这个世界。 不同于之前,仿佛蒙着一层淡淡光翳般的梦幻美好的世界,刺瞎眼之后的世界,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霉菌和灰尘,泛着青灰色的光泽,沉浸在浓厚迷雾之中。 江止跪着向前走着,鲜血让他的眼睛看不清,但他仍朦朦胧胧地“看见”,或者感受到了整个世界。这个世界原来和他梦中的金陵城完全不一样。他看不到那座完整、高大、巍峨的金陵城,看见的全是一片断井残垣。高大雄厚的城墙垮塌,横置着许多燃烧的残木,城中到处都是黑灰,垮塌屋舍,被火烧坏、被水淹死,被刀剑劈砍、被马践踏成碎片的尸体。 他跪着跪着,又站了起来,他重新走入这座金陵城中。他看见满座金陵城,没有一个活人。他所有看见的繁华的街巷,都被摧毁了。那些平静、清澈的河水,现在里面都是垃圾和腐烂的尸体。精致、恢弘的庭院全被摧毁了,那些鱼池干了,草木枯萎了,锦绣成灰,珠玉被窃。曾经光耀无比,记载了状元榜眼、高官公侯的门楣上,满是刀砍的伤痕,和发黑的血迹。 昔日世家,今青草生满庭阶。 他熟悉的小商小贩、街坊邻居,没有了。他曾去过的青松亭、大佛寺,砸碎了。容家与江家,世代繁衍数百口人,都死于战乱。他和容禅的孩子,一个都没有了。 江止痛彻心扉,他看着整座城,那些痛苦、惨死的魂灵徘徊在城中,因为无法接受自己死去的事实,才会一遍一遍重复生前的事。就连他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他们不过在一座死城中,重复生前的幻梦。至少在梦里,珍视的所有人都还在一起。 江止想哭,想发声大哭,但是他的胸腔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半。他想哀嚎、嘶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不断地捶打着自己胸口。为什么,这就是他想要的真实吗? 他与容禅结缘,而衍生出来这样一个繁华富丽的梦,终究会梦醒。世间宴席,终有散尽一刻。即使走尽最圆满的一世,依然会失去一切。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天道忌满,人道忌全。 江止正是看见了曾孙指给他的那篇黑云,认出高挂在东南天际的太白金星。太白经天,主兵灾。而那些黑云,根本不是什么鸟儿,而是即将到来的敌军。 城门口的流民,也会因为饥荒,化身为盗匪和瘟疫。 他们正在噩梦前夜,而无尽地重复这个美好的,尚未发生变化的一日。 重重叠叠的黑色影子靠近了江止,他们同情他,想拥抱他。他们都在这座城中,想拥着江止,继续这场幻梦。哪怕只是做梦又如何,只要不那么痛苦就好。江止倒在地上,仍然在流血的眼睛看着黑色天空。他也要被这些幽魂,拖进无尽的深渊去,和他们一同沉沦。 容禅出现在江止身边,他依然也是只有半边身子,下半身是飘着的影子。他跪坐在江止身边,握住他的手,依然是温柔而淡淡哀伤地看着他,眼中流露出许多疼惜和难过。 江止抚摸着容禅的脸,眼中很是不舍…… 江止仍握着那个虎撑,眼里的血泪在不停地流。 ----------------------- 作者有话说:九世终于写完了,祝贺谁?祝贺我! 第125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 梦外, 枯藤原本在闭目打坐,忽然睁开眼睛, 望着江桥, 道:“他快醒了,师兄!” “为其护法!”指玄道。同时他掐出数个指诀,灵光飞射, 召唤弟子前来:“小子们, 速来为无情仙骨护法!” “是!师父/师祖!” 梦中的江止,原本为容禅拥抱着, 以及一大堆亡魂簇拥着,就要沉下地底的枉死城去。突然,他发出尖啸,忍着心痛, 伸手一挥, 原本深情地看着他的容禅虚影被划破。然后周围的数个冤魂,也因江止挥舞的虎撑,俱被吸纳入这个法器之中。 “容禅……”江止充满心痛地呼唤着, 但是他必须刺破虚影。 他跃出深渊, 脚步踉跄, 原本还想回头看一眼承载他无限美好记忆的金陵城, 终究还是没有回头。他向上跃起,用手中的虎撑, 划破那宛如画布一般的天空。 暗灰色的天幕被划破, 一切景物也开始垮塌,仿佛浸入了流水之中,色彩溶解。 江止回首望着身下的世界,一轮暗沉沉仿佛永远不落的夕阳, 连同那座巍峨的金陵城的虚影,俱卷入这个不起眼的虎撑之中。江止想起在城中大宅里发生过的一幕幕故事,那些朝夕相处、花前月下…… 江止闭上眼睛,越来越多的记忆回溯到他的脑海之中。他的脑中,蓦然多了好多世,纷繁、复杂的记忆。那些记忆让他想起他曾有过的多重身份,他曾扮演过的不同角色,而一样的悲剧结局……在那迷雾一般的识海中,他也想起了最原本的自己,还有最原本的容禅,他们为何进入这九世之中…… 那过去的一世世,仿佛昨日发生的一般,十分清晰地掠过他眼前。他想起快刀在脖子上割过的冷意,鲜血飞溅,那一世他为容禅所杀……他想起,独自一人,枯坐在囚牢中等待到天明的孤寂,那一世他饮下毒酒。他又想起,踉踉跄跄地走在山路上,望着山顶上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的人。太多了,他曾亲手送容禅赴死,在容禅死后又望着他的遗物呆呆地失去了所有生的意味。他曾化为一棵树,在容禅经过的路旁等待了几百年,只为向他身上倾洒一场雪。他也知晓了,一切山盟海誓均为过眼云烟,繁华富贵均为一场空。 第158章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1 江止眼中不停地流下血泪,他想笑又哭了,容禅,一个多么让他心痛的名字……一想起容禅,他心中密密麻麻都是伤,仿佛丝线紧紧缠裹,穿透、切割,和血肉生长在一起。若抽了他的仙骨,为还容禅的情债,如今,他也该还清了…… 江止想起他和容禅曾有过的美好的瞬间,容禅亲吻在他的额头上,眼神如春夜的月光;在与世隔绝的仙岛中抵死缠绵,仿佛把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两柄合二为一的剑,于千万人中找到对方。爱过,也恨过。 若不是这么多的爱……怎么会生出这么多的恨。恰是那些勾连不断的心动和情思,如丝雨如根须,生出了越来越多的幽怨与愤恨。因为爱,而渴望、不甘,永远不满足。因为恨,又牵挂、执念,永远放不下。他与容禅之间,早过了爱或不爱的阶段,而是业力纠缠的结果。 他抱着容禅的头颅,一笔笔划下刻刀,因为心中的爱恨纠缠,那些刻痕始终不得完美,永远溢出中间平淡的轨迹,而滑向不可知的偏执深渊。 他也不知道这是错了,还是对了。 江止想起他曾化为树的那一世,肩扛烈日与白雪,青松巍峨,静静度过了数万个日夜…… 再怎么痛彻心扉、爱意滚烫,时间如流水过后,不过化为你自我身边经过时,我向你投去的一眼罢了。万籁生平,终归寂静。 情动无声,而天地四野,流沙深海,不因情生,不因情灭。亘古万年。 若无心动,则无心痛;若一心动,则会心痛。 江桥明白了,他此生为何被抽取仙骨及遭受折磨,不过是为了还容禅前世的一个承诺。而他与容禅之间情恨纠缠不休,恰是往世业力的结果。等他的债还完了,他们的缘就断了…… 只是这个还债的过程,如剥骨抽魂…… 血泪自江桥的眼中不断滴落,不知为何他只是梦中被刺瞎双眼,醒来后,江桥的眼中亦淌出血泪。枯藤与指玄看江桥盘腿坐着,身上发生异变,不敢打扰,只远远看着,但忍不住惊呼—— 枯藤:“师兄,看,他的头发!” 指玄:“这小子,的确用情过深了……” 江桥入梦前,曾抱着未雕刻完毕的容禅的头颅。容禅身体的许多碎片,恰散落在他的身体周围。江桥悟道之后,此刻,他的身上渗出一缕一缕柔而不绝的情丝,虽弱但极为坚韧。那些一缕一缕的情丝,如穿针引线一般,将地上散落的容禅身体部件缝合到一起,逐渐成了一个完整的容禅。 江桥正在抽取他身上的情丝,为容禅缝补一具完整的身体。 江桥的长发,自发尾,缓缓向根部,慢慢、慢慢开始变白了。刚开始是灰色,后来是白色,如飘飞的雪片一般,染尽他的青丝,也抽取了他心中所有情念。 江桥不能忘情,因而无法复活容禅;江桥恰需忘情,才能救活容禅。 因为藕已断不可连,而藕断需得思来连。 江桥抽了他身上所有对容禅的留恋、不舍、怀念、爱恋,勾勒出记忆中的容禅,他心目中的容禅,充满他爱意的容禅,才能使死物复生,将化为玉石的混沌莲花,缝补成全新的容禅。 柔弱的情丝,穿透那些冰冷坚硬的玉石,使它们融合在一起。玉石锋利、尖锐地摩擦着,时时刻刻想分崩离析,是江桥不绝的思念,将它们每一块牢牢牵扯在一起,穿透束缚,成为一个完整的容禅。 他所思念着的那个容禅。 微笑着的,对他很温柔的容禅。 随着情丝在江桥身上不断抽出,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冰凉,脸上也逐渐蒙了一层冰霜,睫毛上都挂着一些霜花。他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冰冷、寂静、淡然。 他身上作为江桥那一部分,因为逐渐抽走的情丝,在淡去,而越来越像第一世,那个冷淡没有一丝人气,如冰晶一般寒冷透明的江止。 《元始经》在不断疯狂地运转,江桥本就天生无情仙骨,修起无情道来事半功倍,领悟无需费力气。如今,终于消解往日业障,忘情破执,他入道的速度比一般人快得多,如迅雷电驰一般。 指玄看着江桥眼中仍不断淌出黑色血泪,染红了他整个衣服前襟,而他的头发只剩下一点点灰白,如同一个老人一般,他的身体十分脆弱,摇摇欲坠。指玄担心江桥不能抗住这霸烈的道法,最终无法断情,功亏一篑,召唤早已从太玄仙宫各处赶来的弟子道: “弟子们!为无情仙骨护法,助其忘情入道!” “是!” 于是许多太玄仙宫弟子,包括指玄和枯藤,均端坐在江桥周围,祭出法器,开始不停地念经,手结印记。一道又一道符咒,随着飞动的拂尘,打入江桥的身体,江桥的身体也被符咒撞得一次次晃动,更显瘦削。他仍闭着眼睛,血泪自眼角流下来。 “从痴有爱,则我病生;以一切众生病,是故我病……”2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3 “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4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5 随着一句句经文的念出,江桥身上被打上了数重封印,锁住他摇摇欲坠的心。他心中诸般情念恨意俱被打散,被封印在身体之中,恰似打上了一重重补丁。诸位护法仙尊、仙门弟子召来千万座大山,虚影压在江桥的身上,几乎将他沉重地压垮,也镇压了他所有不甘、怨念和留恋。 “万缘放下,一念不生!”6 随着众仙人的一声齐喝,江桥身上的最后一缕情丝被抽除,无声中,仿佛听到了江桥最后一声哀念。江桥弯着的脊背逐渐挺直了起来,他的表情失去了那种伤神和失落,渐渐变得冷酷、无情和寂灭,仿佛一切杂念俱已不生,一切情丝俱已切断。他已经看清轮回往来,因果业力,他终于从重重往事纠缠、孽债嗔痴中走出,完成了此生之道。 最下不及情,凡人钟情,太上忘情。 不断的经文念诵声逐渐停止了,江桥的眼中也停止流下血泪,之前淌在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一个全新的,完美的,闭着眼睛的容禅出现在半空中。 他的一切是如此地契合记忆和恰到好处,俊美得接近锋利的眉眼,鼻梁高挺,嘴唇丰润,面如冠玉,但是整体呈现出一种柔和的气质,中和了五官近乎霸道的艳丽。在风中,他仿佛开始呼吸,也仿佛下一秒睁开眼睛来,含情的目光望着每一个注视他的人。 一缕幽魂自江桥的识海中抽出,沉睡中的容禅,被打入了这具完美的莲藕雕刻的身体里。随着魂魄被打入,玉石全身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头颅的前额也冒出一朵红莲的印记,闪烁几下后沉淀下来,成为眉心一朵闭合又绽开的红莲。 抽了他的情丝,才能成了他的无情道,和他的极情道。 江桥头上一片灰白的发色,这时,忽然从发尾开始,黑色又一点一点蔓延上来,逐渐恢复了乌黑的发丝。但唯有一缕灰白的鬓发,怎么也变不回来了。他从一个逐渐枯朽的老人,变回了一个清冷、寂灭,万年不变的仙人。 他身上的气质变得极端地冷,不再沾一丝人气,仿佛将周围的三尺地面都冻成了冰。万事万物都不再挂他的心,千秋万载自他心中流过,空无一物,无情无欲。 他蓦然睁开了眼,眼中竟然只剩一片灰白,全无瞳孔的痕迹。良久,那双眼中才慢慢浮现出一对纯黑色的瞳仁。只是,那对瞳仁里没有一丝光。 他在“看”着面前的容禅。 指玄吃了一惊,江桥虽然道成,但他的眼睛,竟然瞎了。 那双仿佛蒙着一层灰翳的眼睛缓缓转过来时,众人明显感觉到,他成了一个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人。 江桥,变成了江止。 指玄修为深厚,心境稳固,他缓缓上前一步,微微倾身,淡声道:“恭迎,无情仙骨归位。” “恭迎,无情仙骨归位!”众弟子也齐声应和道,并皆如掌教真人指玄一般躬身行礼,声音响彻太玄仙宫。 一抹清冷至极的神念瞬间扫过了整个太玄仙宫,远处的巨型铜钟也因无情道成共鸣着,一声声空灵的钟声在雪山上回荡。 江止站起身,俯视着那些在他面前低头的众人。目光穿透无穷无尽的迷障,望向天道终极的本根。 心无杂念,万法归一。 历经艰险,终成无情道。 ----------------------- 作者有话说:这几天一直在应酬,每天都很晚回来,明天还要应酬,不是故意拖更的[捂脸哭],主要是这章也不好写,之前构思得挺好,熬了几个月写到的时候就一点灵感都没有了hhhhhhh 感谢ds老师帮我检索资料 1. 《妙色王求法偈》 2. 《维摩诘经》 3《楞严经》 4. 《圆觉经》 第159章 5. 《金刚经》 6. 《坛经》 第126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2 进入一具新身体的感觉, 容禅很不适应。 起初他只是睡着了,后来渐渐醒来时, 手脚都仿佛不是自己的。 魂体移动时十分随心所欲, 因此重塑肉身后,容禅一开始动,就毫不意外地趴在了地上。 容禅尝试驯服了一下自己仿佛刚刚捡拾回来的手脚。这莲藕做的身体与父母生养的身体不一样, 总有股淡淡的莲花香气, 而且,比寻常肉身, 更硬一些。 容禅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然后,吃了一惊。 这的确是他的模样,但是,不知为何总和他记忆中有一些差别。 如果说, 原来的容禅性格顽劣, 狡黠狂肆,玩弄人心毫不在意,现在的容禅, 外表却透出一丝斯文清秀, 显得柔和无害。 只是内里的芯子不知有没有变。表里不一, 更方便骗人了一些。 因为, 他现在的样子是别人雕刻出来的,因此是别人对他的印象。 不一会儿, 容禅发现了正在莲花池不远处打坐的江止。 他极为高兴, 尽管不太熟悉,还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他看到自己的小桥安然无恙,而他也拿回了自己的身体。一切朝着好的地方发展。 容禅手脚不灵活,干脆扑在了江止的身体上, 整个上身环抱着他。并且,容禅靠在江止颈侧,像以往一样诉苦示弱,博得心上人的同情和怜爱,这往往让他甜蜜得身体发热。 “小桥,我终于,我终于醒了……是你救了我对不对?我知道你还是舍不得我的……我好难过,我以为我差点就要死了……过去多久了,你终于把我雕好了吗?” “小桥,你怎么了……你的头发?”容禅抚摸着江止的脸颊,然后十分惊愕地看见了他灰白的长发,枯草一般,一夜之间,江桥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你发生了什么?是谁怎么对你了吗?你没事吧?” 容禅抚摸着的江止的脸颊冷冰冰的。忽然,江止睁开了眼睛。这是一双容禅从未见过的眼睛。 容禅惊愕—— 那双眼睛,冰冷,平静,无情,有修道之人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有历经往事沧桑变化的透彻,唯独没有,对他的任何动容。 仿佛抱在他身上的人,是一件衣服、一条披风一般。 “你……小桥……”容禅仍抚摸着江止的脸颊,却觉得那目光看向他时,好像冰一样。 仿佛一捧冰水自头顶浇落。 “你的眼睛怎么了!他们怎么你了!”容禅看到江止的眼睛里一丝反光都没有。 容禅的诸多疑问得不到解答,而这时,指玄真人和枯藤道人走了过来。 容禅目光含着一丝敌意看着太玄仙宫二人。 “容小公子,你醒了。”指玄说。 容禅道:“谢二位真人搭救,只是不知,江桥他是怎么了?” 指玄真人和枯藤道人面面相觑,枯藤说:“江止,你还未告诉他吗?” 这时,江止的目光才落到容禅眼里。容禅觉得一阵紧张,他好像有什么不想听到的东西。 “容禅,我入了无情道。”江止说。 容禅一愣,然后嘴角扯了一个笑,仿佛在为自己找补一般:“你说什么……无情道罢了,原本我们在清微剑宗,亦修的忘身合一,无情道……” 江止说:“我已入了太玄仙宫,摒弃前尘,断绝情缘。” 容禅身体一整个僵住,嘴角的笑惨兮兮的:“你开玩笑的对不对……怎么这么突然。我们别说这个了,你先告诉我,你的头发和眼睛怎么了……” 江止缓缓地摇摇头,说:“我无事。容公子,此前往事,容夫人抽了我仙骨,但并非你之错,如今她已身死,你还我仙骨,并舍命救我……半生恩怨,已然了结,我不欲再追究。今后你我……各安其分,各循大道吧。” 容禅搭在江止身上的手臂滑落下来。 容禅静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疯狂地扯住江止的手臂,咬牙切齿道:“你在乱说什么?什么……恩怨已了!?这怎么能了!我们,我们之前……难道都是假的吗!你是不是还生我气?小桥,小桥,不要生我的气……你要还恨我,就打我杀我出气……”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还埋怨我对不对?我是天底下最坏的坏人……呜呜呜,但你不要丢下我……我爱你……小桥……” 容禅死死地抱住江止的身体。 江止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他看着容禅疯狂伤心,仿佛在看一件毫不关己的事情。 江止说:“容禅,我已更名为江止,我,不再是江桥了。” 看着朝二人走过来的指玄和枯藤,江止俯身下拜,枯藤连忙扶起他,捋须道:“不错,过往之事,到此为止,我为江小友取名‘止’,他已忘情入道,入我太玄仙宫。” 容禅觉得身上很大一块被挖走了,他看着一脸陌生的江桥对枯藤道人俯身下拜,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清和通透,他的眼里一点他的位置都没有了。 “你到底怎么了!小桥!为什么……”容禅嗓子嘶哑地喊出来。 指玄道:“容小公子,你不妨看看自己身上。” 容禅死死抱着江止不愿松手,而江止像一条鱼一样离开了他。容禅跌在地上,情绪激动地伸出手想留住江止。然而随着他心情起伏,原本刚刚弥合的混沌莲花再次裂开,容禅清晰地看到,他的身体分崩成一块一块的玉石,在那些玉石中间,有千万缕柔而不绝的情丝,将那些分崩离析的玉石一块一块地拉扯靠近,重新再变成了一具完整的身体。 “小桥……”容禅感觉到无尽的情意流淌在他身体间。 “小桥,你做了什么?”容禅感觉到那些熟悉的、柔和的情绪,是江桥……是他的小桥! 江止沉默地看着容禅。 容禅觉得心如刀割,为什么他明明被救活了,还那么痛苦! “我不许!”看着容禅貌若癫狂,周围的太玄仙宫弟子连忙扯出容禅,怕他纠缠不休。 江止看着容禅,却想起在那九世中见过的不同的容禅。虽然他们有着不同的身份、性格,甚至样貌身材也各有不同,但都是容禅。那些复杂的记忆在他心中仿佛明镜一般,虽然诸般苦楚甜蜜都刻骨铭心,苦、涩、酸、甜、咸五味杂陈,但对于江止……都已经平静无波了。 容禅却没有江止这样复杂的感受,他只知道……他睡了一觉起来,他的恋人莫名其妙把他忘了,头发白了眼睛瞎了,而他的身体里,涌动的都是恋人的情丝。 这让他怎么放得下! “小桥!小桥!不许离开我!你不许……忘情。”容禅痛苦地叫喊着,他的手在地上抓出一道道抓痕,刚做好的身体有碎裂的迹象,但他一点都不在乎。太玄仙宫的弟子差点拉不出他,而容禅身上突然炸开一阵爆裂的血红之气,那股浓烈的煞气直接把太玄仙宫弟子撞开了。 容禅全身都很痛苦,他身上爆发出一阵阵浓厚的血气、魔气、煞气,混杂不清,犹如血雨一般。他头发披散,双目赤红,拖着脚步就想往江止走去。“小桥,留下来,留下来,不要离开我……”容禅恳求道。指玄见状,连忙打出一道手印,制止了容禅。他倒在了地上,痛苦地抓挠着自己。 “师兄!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浓重的血气!”枯藤吃了一惊。 容禅在地上打滚的时候,一个又一个冤魂的虚影自他身上浮现,那些影子血红发黑,表情夸张恐怖,散发着浓烈的怨气,同时都有着十分极端的情绪。爱意、恨意、怒意、狂躁、愁苦……但无论多么强烈的情绪,都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制着,被牢牢压在容禅魂魄之下。 指玄看着容禅的异状,说:“不要忘了,魏尝给他弄了血池,一池的脏血。那股浓烈的血气,看来都凝聚到他身上了。” 枯藤说:“魏师弟他真的,成功了?我原本想他尽是异想天开,鼓捣一些旁门左道,他还真做了出来。” 指玄道:“恐怕魏尝自己,也不知道做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容禅挣扎了一会儿,只见他身上又冒出一阵强烈的白光。容禅毕竟是混沌莲花做的身体,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净化万物。于是一朵莹白的莲花影子浮起,伴随着一阵清香与清越的梵音,将那些涌动的冤魂怨鬼皆收束了。所有血气、怨气、魔气被莲花约束着越缩越小,只听得那些鬼怪的哭泣惨叫声,然后所有红气,皆被收入了容禅发红的双眼之内。 容禅额心的莲花缓缓绽开、旋转,莲香不断,然后容禅发红充血的一双眼睛也渐渐恢复了平静,变回了黑白分明的双瞳。只是那股子血气已与容禅神魂捆绑在一起,无法消除,最终收缩凝聚,变成了容禅右眼眼白中的一点红痣。 指玄和枯藤看看彼此,枯藤道:“倒是一段奇缘。莲闭为鬼,莲开为佛。他身上这股血气终究为患,不知如何能去除了。” 第160章 指玄道:“魏尝已死,遗物不留。若是能知道他这阵法如何设下还好,若是不能……唉。看他的造化。” 容禅看似恢复了平静,但眼睛还死死盯着江止,随时想冲过去。他眼中的红痣,更是鲜红如血,随时要滴下来。 江止目睹了容禅身上所有异状和变化,攥紧了衣袖,沉默不语。 这时,忽有山下弟子来报:“指玄真人、枯藤真人,宫外来了一群人,说是南海炎洲大罗宫之人,要来接他们的宫主回去。” “宫主?他们的宫主是谁?”枯藤皱眉,问。 “说是……姓容,名禅。上代宫主亲口指定的继任之人。” ----------------------- 作者有话说:江止:分手。 容禅:我不许!!撒泼打滚中!!死也不许分!! 第127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3 指玄和枯藤面面相觑, 大罗宫?这难道就是前师弟魏尝,创立的那个什么宫?可看容禅现在的样子, 眼睛血红地盯着江止。若不是有人拦着, 他能扑上去。他哪听得见别人在说什么? 指玄不得已,出手打晕了容禅,先把他带走, 再去见大罗宫众人。 也许是为了与太玄仙宫唱对台戏, 大罗宫这一群人……与仙宫弟子截然相反。 他们穿什么的都有,甚至奇装异服, 身材也高矮胖瘦不同,与整肃冷清的仙宫弟子相比,就像是来了一群方外野人。太玄仙宫弟子偷偷嘀咕,有些大罗宫的“人”, 看着明显不是纯人类, 或者有些乱七八糟的血统。 枯藤负责处理宫内对外交往事务比较多,咳了一声后,朗声问道:“诸位大罗宫的道友, 在下枯藤。听说, 你们是来找容公子的?” 一名有着火红色须髯, 身着朱紫色衣袍, 面貌有如域外之人的中年男子上前道:“枯藤真人,在下甘始, 大罗宫左护法。奉老宫主血魔玄尊之令, 前来寻找继任宫主。我家宫主乃剑尊容夔与忆梨仙子之子,前清微剑宗秋水峰之主,斩蜃楼魁首,姓容, 名禅。” 枯藤道:“你家老宫主……我记得,已经陨落了。”而且,还是被你们新宫主杀了的。 甘始面露悲痛,道:“没错。但新宫主是老宫主生前就定下的,我等发现老宫主陨落后,就马不停蹄地来寻找新宫主了。” 枯藤咳了一声,他担心这甘始是来寻仇的,便问道:“你知道,你们老宫主是怎么没了的吗?” 甘始几分莫名其妙地看着枯藤,道:“自然是不敌新宫主,被杀了的。” 枯藤:“咳咳……那这样,你们还要迎他做大罗宫宫主?” 甘始道:“弱肉强食,我们老宫主早就说了,谁能胜过他,谁就是大罗宫的第一人!来做大罗宫之主有什么不对?” “我们大罗宫,就是搜罗天下不为世所容之人!无论出身,强者为尊!哪像那些庸俗门派,条条框框那么多!” 枯藤被呛了一句,转过身来,道:“你看,这可是你们的宫主?” 容禅还在榻上昏睡着,一下子一群人涌了过去,挤着看容禅。 “长得这般俊美,一定就是我们宫主了。” “没错没错,老祖说过我们的新宫主龙章凤姿,玉质金相,这一定就是我们宫主!” “我们这宫主,不比隔壁那些个大肚子老头,或者千年女妖好看多了?这就是我们宫主!” 枯藤:“……” 指玄自指尖弹射出一点灵光,容禅便悠悠转醒了。 “拜见宫主!” 一大堆人刷刷跪在容禅榻前。 谁知容禅醒来后,扫了地上人一眼,像没看见一样,转头就问:“小桥呢?” 他见指玄和枯藤都没有回答,而跪在地上的甘始发觉容禅没有反应,刷刷地换了个方向跪着,对容禅说: “宫主!属下们是来迎您回大罗宫的!” 容禅轻皱着眉头,甘始发觉他们的新宫主还没搞清楚状况,便说:“宫主!我们是奉前宫主血魔玄尊之令,前来接您回南海炎洲,继任大罗宫!”地上跪着的大罗宫众人这时也纷纷抬头偷看着容禅,交头接耳道: “醒了比睡着时更好看了。” “下次宫主美貌大赛我们肯定能拿第一。” 容禅不知他在说什么,但“南海炎洲”、“血魔”几个关键词是听到了。他一下子想起非常不好的回忆,心中溢满浓浓的厌恶之情,骂了一句:“滚!” 甘始大为不解,上前道:“宫主,您这是怎么了?您是老宫主钦定的继任人啊?” 容禅心情极差:“谁稀罕这个破宫!那老鬼老子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见一次杀一次,还继承他的什么宫?!想得美!” 甘始心想,这老宫主陨落了,您也没法再杀他一次了。甘始又说道:“宫主,咱们大罗宫不破,咱全宫上下有三千多号人呢。虽然弟子懒散了点,嘿嘿,也没规矩了点,但大家凑凑钱,那大罗宫修得还是相当不错的……老宫主的私房钱我也知道放哪儿了……” 容禅:“给我滚!别靠过来,小心我把你们一并杀了!” 说着他下床,到指玄面前,道:“小桥呢?我要见他!” 指玄道:“容公子,江止已入无情道,我想,他是不会见你了。” 容禅:“我要亲口听他说!你为什么拦着我,你是不是故意要拆开我们!?” 指玄和枯藤活了几百年,也没体会过做凡人的恶父母是什么感觉,现在总算感觉到了。 甘始凑上来问:“这小桥是?还有江止?” 容禅却已经抽出了他熔炼于命魂中的海日剑,就要往太玄仙宫里边冲。“你们不让我见他,我自己去找他!” 海日剑蓦然祭出,于空中回旋几圈,剑光零落,霎时间庭院里充满了海潮逐日之声,隐隐听闻海兽吟哦。而这时,原本端坐于太玄仙宫深处,一株枯树之下打坐的江止,其身边的江崖剑,亦嗡嗡地震动起来,飞上半空,发出共鸣。江止也不得不睁开清水般的眼睛,静静看着半空中的江崖剑。 看着容禅貌若癫狂,以及满心满眼都是小桥的模样,甘始及大罗宫众人恍然大悟: “这小桥,不会是我们宫主的心上人吧?” 大罗宫众人眼露崇拜和兴奋之色,纷纷赞赏道: “我们宫主是个大情种!” “我们宫主敢爱敢恨,不愧是极情道传人!” “老宫主慧眼如炬,给我们选中了这么癫狂又深情的新宫主!” 枯藤:“……”不愧是他魏师弟的弟子,性子和他一样。 原来大罗宫众人都认同血魔老鬼的道统,不追寻世人皆修的无情道,而是以极情纵欲、放肆无羁为上,于狂纵中寻求真道,因此容禅所作所为,极得他们认同。 甘始迅速转过来维护自身宫主,道:“指玄真人、枯藤真人,为何不让我们宫主夫人出来?拆散这么一对苦命鸳鸯?” 指玄:“……” 枯藤:“咳……这个,还是看江止自己的意思吧。” “您这是什么意思?”甘始瞪大了眼睛问,“您好好地把姑娘锁宫里是怎么回事?” 这……他也不是姑娘啊! 这场闹剧惹得各方纷纷扰扰,太玄仙宫门口都快成菜市场了。容禅差点就要硬闯宫门时,一柄雪色长剑忽然从内里直劈而出,一下子插在了宫门之上,剑尖深入木门,犹在微微摇晃。 剑身震动之中,仿佛听到潮水拍打在山崖上的声音,而与那柄海日剑共振着,如同情人一般低语。 容禅看到这柄剑,便安静了下来,因为他知道,江止来了。 门内传来了江止的声音: “容禅,你走吧。” “走?我去哪里?”容禅眼含泪意,手抓在木门之上,想到他与江止一门之隔,而江止已不愿再见他。 江止沉默了一会儿,道:“天下之大,你尽可去。大罗宫,也是一个好去处。” “没有了你,我去哪里又有什么意思?” “我已放下过往,容禅。”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了,我不想听。小桥!当初在挂灯崖上的话,你还记得吗!你说……你会比世上所有人都爱我……” 容禅痛苦地抓挠着木门。 江止沉默。 容禅看着木门,仿佛想穿透那阻隔,看到宫门之内的江止。他默默流下了眼泪:“没关系,小桥,我可以等。我就等在这儿,等到你愿意出来为止。” 说着,容禅就盘腿坐了下来,在太玄仙宫门口打坐。 太玄仙宫积雪终年不化,白雪之下是黑色的山岩。因门派与世隔绝,凡人都无法寻到此处。山上除了少量的修仙之人,并无一丝人间气息。容禅在门口坐了一会儿,头上,肩头都已覆上了雪。 枯藤叹了口气,和指玄一同祭出飞剑,走了。 大罗宫众人仍在门口等着,见宫主不肯离去,非要在门口当望夫石,也跟着等了一会儿。过了一阵子,大罗宫弟子撞撞甘始的手臂道:“左护法,您劝劝宫主呀?” 第161章 “劝什么?宫主,在哪等不是等,要不您回大罗宫等去?等宫主夫人气消了,我再跟您禀报。” 容禅压根不搭理他,沉溺在自己难过的情绪中。 甘始无法,又搜肠刮肚想了些话:“这……要不您送点东西哄哄?听说凡人都这样。” 甘始说:“您要是不回去,我们也跟着在这儿一块等好了。反正宫主在哪,大罗宫就在哪。” 容禅终于觉得他们聒噪,瞪了一眼:“给我滚!” “滚哪儿?” “别逼我动手。” “死在宫主剑下,做鬼也风流!”有个色中饿鬼插嘴道。 容禅的海日剑“嗖”地出窍,一下子削断了了那话多的色鬼半脑袋头发,吓得他一哆嗦不敢说了。 甘始一拍大腿下了决心:“成,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宫主不愿回炎洲,那我们就在这儿建一座大罗宫北海分宫!” “说真的啊?” “方便宫主夫人回门探亲,咱宫主也算半个太玄仙宫人,找他们借块地,有什么使不得?” 也许是甘始的话终于引起了容禅兴趣,他看了甘始一眼。 于是大罗宫众人兴冲冲地下山准备建一座大罗宫分宫在太玄仙宫对门。 太玄仙宫之内。 江止仍坐在那棵枯树之下。 他可以看见连绵起伏的太玄仙宫宫室,皆由白玉或灰岩雕成,隐匿于白雪之间,分外清静简朴。与清微剑宗的华丽轩敞相比,太玄仙宫尤其突出一个“冷”字。 一条绸带穿过他的眼前,遮住双目,只露出高挺的鼻梁。修仙之人无需眼睛,仅靠神念也能“看”得见。尽管治疗眼睛的灵药如此之多,江止也没有去治。 也许他是为了记住,刺破虚幻之眼,而照见背后真实。 一柄雪色长剑飞了回来,重新化为一柄小剑,落在他掌心中,嗡嗡鸣叫。 这正是江崖剑。 江止感觉到容禅仍在门外。 风吹起江止眼前的绸带,亦吹着他的衣袖,雪片落到他身上。 那些涌动的情绪已经干涸,陈年往事封尘在心底。尽管他知道容禅内心的痛苦,但他平静无澜。他已经看透世间万物,亘古万年。 清透的日光落在江止的一缕白发上、雪地上,耀目一片。 江止重新闭上了眼睛。 ----------------------- 作者有话说:容禅:死缠烂打求复合ing 还是改回初始设定,白一缕头发就好,方便我写后面情节。 第128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4 容禅在太玄仙宫门口等着, 一日一日过去,他身上落满了雪。 他兀自闭目等待, 死攥着双拳, 对江桥的渴望,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他并非不会去想江桥忘情背后意味着什么,而是清微剑宗没了, 母亲没了, 他被迫入了贼人的道,他所有的一切都没了。江桥好像是他世上, 可以最后抓住的唯一的东西。 是他过去美好记忆的一个念想。 在容禅不知不觉之中,他的神魂逐渐与新雕成的混沌莲花之身融合在一起,原本受伤的神魂逐渐恢复。而一直因容禅神魂虚弱而被压抑的那股老鬼强加给他的血气,也逐渐活跃起来。覆盖了容禅的神魂。 一日, 容禅仍在太玄仙宫门口等着, 他虽闭着双眼,神念却一直在关注太玄仙宫内的一举一动。他的小桥仍在里面!若不是小桥一时被那几个老头欺骗了,他不会……不来见他!小桥对他总是很好的, 在悲画扇中时, 小桥宁愿自己身死, 也要维护他, 小桥为他吃了许多苦,爬上了三千阶……这桩桩件件, 他都记得。 这些纠缠的心念, 在容禅心中越陷越深,直到结成解不开的结。容禅的执念也入了穷途,无法回头。 容禅的神念中却闯入几个不识趣的客人。 大罗宫众人这几日,使用各种法宝, 竟然在太玄仙宫山脚下,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大罗宫!虽然来不及建起大罗宫的所有建筑,但已经完整地把主殿复制了过来。左护法甘始兴奋地领着众人前来给宫主报喜。 “恭喜宫主!我们已经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大罗宫!您可以在大罗宫中践宫主位,号令弟子!”甘始兴高采烈地说。 “我宫的极情道天下第一!” 其他大罗宫众人也叽叽喳喳地。 容禅脑中只留下一个念头,聒噪。 都来不及说什么,容禅手持海日剑,突然闯入众人之中。他手起剑落,其中一个人已经被削去半个身子,甩出十几丈之外,紧急施法保住自己的性命。在那人咳血惊骇之时,容禅的目光,又落向了离他最近的一人。 容禅持剑劈过去,那人紧急举起自己的法器抵抗,但哪里抗得住癫狂中的容禅?他原本是清微剑宗正派道法出身,又被迫传了太玄仙宫弃徒魏尝自创的道法,如今各类道法在他体内杂糅,几乎爆炸。 那人扛不住容禅的剑势,被容禅刺了个透明窟窿,甩了出去。别人担心容禅赶尽杀绝,挡了上来,试图以自己的法宝抵抗一步步跟上来的容禅。谁知容禅身法如鬼魅,直接原地消失,又蓦然出现在身后,一剑将那人的宝葫芦劈了个两半! 自蜃楼中取出的日光石与参差燕羽铸成的海日江崖剑,百年难得一见,此刻在容禅的手下,剑势凌厉,越来越发挥出其法力。 而众人皆看到,已经杀得狂热的容禅,眼中一片血红!那滴凝结于他右眼中的血痣,如今血气弥漫,遮住了他整个眼眶! “小桥,小桥,不要离开我……” 容禅拖着长剑,喃喃地一步步念着。他双目赤红,已经分不出面前的是人是鬼,只懂得,杀!无论是大罗宫弟子,或者是试图挡上来,阻止他前进的太玄仙宫弟子,均或死或伤于容禅剑下! “小桥,小桥,求你原谅我好不好?”容禅痛苦地看着前方,虽然他已经不辩方向,但还是本能地朝着靠近江止的地方走去。 他身上弥漫着一股近乎实质般的血雾,带着莲花雨后的腥气。 “快去禀报掌教真人!” 太玄仙宫的守卫弟子都拦不住容禅,见他向江止所在的修炼之所袭去,急忙禀告了指玄和枯藤。 指玄和枯藤赶到之时,容禅已经找到了江止。 江止眼上的白绸翩飞,他早已感觉到了太玄仙宫宫内的异动,而容禅身后已成尸山血海。他双眼血红,仿佛随时滴出血来。等到江止感觉到他时,他已经蓦然靠近! 江止提剑便挡! 江崖剑与海日剑撞到了一起!容禅的剑被打飞了。 然而,他望着江止插在自己胸口上的剑,默默笑着,又往前更近了一步,抓着那剑尖刺入自己的胸口。 容禅笑道:“小桥,我找到你了。我们回清微剑宗好不好,我们回松风院……” 江止欲将剑拔出来,容禅却握住了剑身。他身上血流得到处都是,有自己的,也有别人溅上去的。分辨不清那到底是他自己的血气,还是他身上那股浓重的煞气、怨气和魔气! “快拦住他!”指玄喊道。 江止神色一冷,将长剑抽出,继续与容禅缠斗,试图将他制服。然而容禅不顾自己的伤势,宁愿江止的剑气划破自己的身体,也要和他抱在一起。 容禅看似凄惨可怜,他的掌心却握了一团灵力,试图按上江止的命门。江止冷眼看着,将长剑横置过来,抵在容禅的脖子之上,一下子把他后背压在了树上,困锁住。 容禅笑着:“小桥,你不忍心杀我……”他染血的手摸上江止洁白无瑕的脸。 指玄在背后道:“他被血气操控了心神,你先把他打晕。” 于是江止并指为刀,在容禅脖子上敲了一下,容禅便如愿以偿地软倒在江止怀里。他身上的血将江止都染红了。 指玄道:“先把他带回宫内。” 指玄和枯藤翻阅了一下典籍,还是无法得知容禅身上那股血气是什么,似魔非魔,似怨非怨,更像是一股执念的合集。这股血气非常凶恶,邪煞逼人,使得容禅嗜杀之心顿起,脾气冷酷残暴。 枯藤:“他入魔之时,额心红莲闭合,难道混沌莲花也镇不住这股血气吗?” 指玄:“混沌莲花天生灵物,但终究与他生长在了一起,受其控制,若其不守心防,血气浓郁依然会冲破混沌莲花的镇压。” 枯藤:“我们只能暂时制服他,待他醒来,依然会时不时失去控制,残忍嗜杀,如何之好?我们总不能,将一个魔头放出去。” 指玄:“如今,只能想办法镇压他身上的血气了。我刚翻阅典籍,遇到了上古之时的一种符咒‘净心神咒’,具有净化血煞、镇压魔气之用,只是需要用特殊药材,刺在他的身上。或许可以一试。如今……” 指玄看向了江止:“只有你能近他的身了。” 江止面容平静无波,而容禅自昏过去后,一直牢牢抓在江止身上,不舍得松开。任何人,都可以看见他身上宛如雨雾一般的血气。他唯有接近江止之时,可以放弃那股凶煞残暴的念头。 第162章 江止轻轻颔首,对指玄说:“由您吩咐。” “好。”指玄又吩咐下去,“准备药材尚需几个时辰。你们先带他到戒律室去,那儿阵法繁多,免得他伤人。” “不过江止……我须得提醒你,为其净化时,须恪守心神,抱元守一,免得……道心不稳。”指玄道。 江止脸上如一层冰一般,道:“知道了,真人。” 指玄吩咐完毕,便亲自去监督药材的制作了。 太玄仙宫的戒律室修在山腹之内,不过一卧室大小。山壁上皆是旧日被囚者刻上的咒骂世人、弑神堕仙的诗句,被蚀去之后又只留下了镇压魔气、静心守身的咒文。一进到室内,就感觉身上加了重重枷锁,被压得仿佛手臂都抬不起来。 江止心境本就冷寂无情,进入戒律室后种种压制心念、囚锁神思的禁制对他不起作用,因为他本就不动情不动念。然而容禅,却趴在江止身上,渐渐醒了过来。 仙宫弟子送来了绘制“净心神咒”所需的红黑色交杂的药液,以及一杆铁须铸成的笔。这杆笔自笔身至笔锋,均为纯铁铸就,入手沉重无比,划在人身上的时候,自然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枯藤留下了一本写满“净心神咒”的古书,同时将下咒之法以神念传入了江止识海之中。但枯藤离去时还是忍不住叹息,他比指玄更心软一些,忧心可能发生的事。 不知江止能否镇压容禅身上的血气……也不知江止,能否坚守道心。 沉重的石门关上之后,戒律室中只留下了容禅和江止两人。 石室内一片漆黑,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才看到石壁上晶石泛着散碎的光。粗壮的老藤在石壁上攀附着,潮湿的泉水沿着岩壁下滴,滴到人身上冰凉凉的。 这石室中不知关过多少濒临疯狂的仙宫弟子,有时候入魔与成仙就一线之隔。 安静再无其他人声之后,伏在江止肩上的容禅渐渐抬起了头。江止眼睛不能看见,但这并不影响他通过神念,识别到了药液的所在之处,并拾起那杆铁笔,沾上血红的药汁,要在容禅身上绘下符咒。 容禅抬手扯下了江止覆眼的绸带。 漫天的符文和禁咒漂浮在石室之中,泛着金光,种种清规戒律、严刑峻法仿佛灌入人心,成为一条条戮身的鞭子,强迫入室之人必须静心守念、戒除杂欲、坐忘无情,收起种种淫邪贪婪、嗔痴愤恨,否则会遭到阵法的严厉斥责和打击…… 净心神咒,须一笔一画,写在容禅的身体之上,从头到脚,每一处覆满,从而与混沌莲花结合在一起,镇压容禅身上那股浓烈的血煞之气。咒文若有一处被擦除了,就只能重新书写,直到完整地在容禅身上写满咒文为止。 ----------------------- 作者有话说:jj限制了我即将到来的发挥…… 好困啊又累,先去洗洗睡了。 第129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5 容禅问江止:“小桥, 你舍得镇压我吗?” 江止不语,他脸色仍是那般冷清, 他撕下容禅早已破损的衣衫, 提笔在容禅肩上落下第一个字:“太” “嘶——”容禅痛得叫了一声,像游魂一样飘走了。他仿佛鬼魅一般,出现在江止身后, 抱着他的脖子道:“小桥, 别写了,我们回清微剑宗好不好?” “找一个角落, 躲起来,到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低沉的话语如湿滑的小蛇一样游过江止的脖颈。 落到容禅身上的铁笔,仿佛水遇到烧红的铁块一般,一下子浮起一阵白烟。然而一笔落下去, 又什么都看不见, 仿佛皮肤把药液吸收了一般。铁笔坚硬,因而每一笔下去,均使得皮肉受伤, 皮肤底下浮起红痧。 容禅的眼中, 满是虚浮的血气。他也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满脸的邪魅、诱人、勾引和蛊惑, 他仿佛像一条蛇,要勾着江止往地狱去。 他扯掉了江止手中的笔, 剥掉自己的上衣, 抓着江止双臂把他压到地上。容禅低低地笑了一阵,道:“你不是要在我身上写咒吗?来吧……” 江止摸索着找回了那只铁笔。然而容禅又扯着江止使他摔到自己身上。容禅躺在地上,皮肤涨红,眼饧耳热, 他轻轻朝江止吐了一口气,道:“小桥,修什么长生不朽,不若片刻欢愉,纵情至死,我们鸳枕同梦……” 江止抓着容禅的双臂按过头顶,制止住他。容禅也尽情展示自己美好的□□,像条鱼一样扭着。他咬住江止的耳垂,湿滑地舔吻:“小桥,我们以前多么快乐……” 江止冷静地避开容禅的吻,提笔在容禅身上写下了第二个字“上”。容禅眼中开始显露出不一样的神色,变得深沉、幽昧,他咬住下唇,去扯江止身上的腰带。江止察觉到了他的举动,但是没有阻止,他紧接着继续在容禅身上写咒。 江止在容禅赤裸的胸膛上写完“太上台星,应变无停。”容禅却开始在江止的身上摸索,他再一次打掉江止的笔,倾身在江止耳边说: “小桥,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你让我碰一次,我就让你写一句,好不好?” 江止凭借微弱的神念在地上找着那支笔,容禅却抱着江止,开始在彼此已经衣冠不整的身体上蹭着,交换灼热的气息。他滚烫的胸膛贴着江止,感觉遇到了一块冰一样舒服,容禅不由得呻吟了一声。而因皮肤相贴,江止刚写上去的那句咒文,就被容禅故意蹭掉了。 容禅坏笑着:“蹭掉了……小桥,你只能再写一次了。” 江止说:“容禅,你已受血气控制,执念过重,你还是放下执着,坚守本心吧。” 容禅神色有一丝冷峻又有一丝不以为然,他捡起江止滑落的遮眼绸带,趁他眼睛不方便,把两人赤裸的身躯一圈圈缠绕在一起。他冷笑着,把江止的手臂同自己的捆绑在一起,阻止他再去写咒镇压自己。容禅道: “什么是执着,什么又不是,不过是我想要的东西罢了。江止,我就想要你。” 他狠狠咬上江止的肩膀,直到口腔中盈满血腥味。他双目赤红:“我就想要你,要你眼里只有我,想要你一直一直跟我在一起。” 容禅已经不是之前的容禅。 江止:“你入了穷途。” 容禅:“那又如何,我什么都不管!” 江止面色冷清,而容禅如缠绕在他身上的邪魔。容禅开始使用各种手段,挑逗江止身上的敏感处。而江止仅是轻皱着眉,给自己下了几道禁制后,用法术禁锢住了容禅,并将他按在地上继续绘制咒文。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好痛啊,好痛啊,啊哈……”容禅在地上扭动着身子,又痛苦又愉悦,他舔着自己的嘴唇。为了不被镇压,血气影响着容禅的心神,促使他不断打扰江止。他鬼魅一笑,长腿勾起蹭着江止的腰。“小桥,小桥,我好痛……不要,不要写了……” 在拥抱过程中,江止千辛万苦写上去的咒文被一次次擦掉。容禅也抚摸、探索着江止的身体。如今,只有江止的身体可以让他迷恋。江止颦眉思索着,趁容禅急切地亲吻着他身体的契机,提笔在容禅身上写下一句又一句咒文。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一道道金色的辉光,打入容禅的身体。他惨叫几声,却越来越凶狠地撕扯着江止的衣服,迫使他与自己肢体交缠,灵欲交融。 容禅抗拒那些强迫他宁神守气的咒文,因此他躲避着江止的笔触,或者一次次在肌肤摩擦中,蹭掉那些写好的语句。他心中有强烈的念头,想冲破束缚,撕毁、蹂躏眼前这具身体,尽情纵欲,使他刻上自己全部的印记。然而每一句咒文落到他身上都如烙铁一般,他强忍着被镇压的痛苦,也要占有江止。 他抱着江止,让他坐在自己的身上。 江止原本冷心无情,直到——容禅滚烫的泪落在他肩头上。 这仿佛也烫到了江止,使得他落笔的手一顿。 容禅泪眼婆娑:“小桥,我什么都没有了,连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容禅……” “母亲已经死了,我没有家了,我的身体也没有了……我只能靠着你才活下去……你就是我唯一的道。” “小桥,不要恨我。我不做天下第一的剑客,我只想做你唯一的爱人。” 容禅的手指向丘壑之处探寻着,并且狼狈又急切地亲吻着江止,几乎不让他呼吸。江止的唇上落下许多伤痕。他攥着那支摇摇欲坠的笔,尽力继续涂满咒文镇压容禅的执念。然而容禅的眼里满是狂热:“小桥,我不能没有你,我好痛,我好痛……” 容禅的话如锤子一次次敲入江止的心,使得他的动作也变迟缓起来。容禅四处挑逗江止的欲念,使得他的呼吸不稳,心境动摇。过往的一切如潮水般涌入江止的心头。 两人的一次次相处…… 一次次依偎…… 一次次牵手并行…… 过往数年,时间如水。 第163章 容禅扯住江止的头发,俊美的脸上满是湿汗,他盯着江止那绺变白的长发,眼中呈现出复杂而疼惜的神色。他一点点亲吻着江止的脖子,迫使他仰起下巴展露脆弱的咽喉。江止仍坚守自己的本心,他记得,他们进入戒律室中,是为了镇压容禅身上疯狂弥漫的血气…… “不、要……你不能。”江止道。 “如果非要沉沦,就与我一起吧……”容禅抱着江止道。 江止的头发,一缕缕的灰白开始增多起来。 墙上倒映出两人的影子。 那些清规戒律,依然一条条明晃晃地在墙壁上刻着。只是他们都已经忘记了这些人为的规矩,回归天地原始,放肆纵情。 江止一次次在容禅身上写满咒文,不是被容禅故意蹭掉,就是借着亲吻他身体的时机,扰乱他的动作。江止不得不一次次对容禅妥协,暂停下来,任由他肆意满足。或者给容禅设下禁制,尽管这禁制禁锢不了他多久。江止仍握着那支笔,在亲密的时机,艰难地在容禅身上绘制咒文。他被迫喘息着,被容禅覆满身体,探索每一寸领域,或者攥紧自己的手,即使指尖在地上扣出白痕,也没有放弃…… 爱欲交缠,孽海沉沦。 身体毫无缝隙地融合在一起。血雾朦胧一次次覆盖两人的身体,又被泛着金光的咒文一次次镇压。空中仿佛吟诵着淡淡的经文声。在纵欲与戒律之间艰难地平衡,也在冷清与妖媚之间,一次次冲破界限。 直到接近天明。 不知失败了多少次。 江止终于在容禅身上落下最后一笔。 他重重地叹息。 容禅已经陷入沉睡。放肆纠缠了一夜,他平静安详地呼吸着,像个婴儿一样睡着。他的手里仍攥着江止一缕长发。容禅从头到尾,从脸颊、脖子,胸膛、背部,双腿、脚尖,都写满了符文。他像是一个恶魔被禁锢在身体里。 铁笔被丢弃在一旁,药液也早在胡乱地纠缠中洒了一地。 江止的身上满是痕迹,他将自己的长发从容禅掌心中解救出来。他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壁离开了戒律室。一夜过去,他的身上多了许多隐密的伤痕,也有一些不可名状的液体流动的痕迹。 他头上的白发更多了。心境,也出现了裂痕。 他回头看了容禅一眼,还是继续离开,寻找一个山洞,闭关修行,稳定动摇的心境。 容禅额上的红莲,缓缓绽开了。而他,也逐渐醒来了。 醒来之后,容禅回味着身体上停留的触感,以及那混乱纠缠的一夜,唇角绽放淡淡的笑。他的小桥……还是没有放弃他。他抚摸着自己的皮肤,仿佛仍能感觉到江止一笔一笔在上面留下禁制,他们亲密无间地结合在一起。他留恋着江止身体的温度。 让我静心忘情又如何?我还是……忘记不了你。你只能把我的爱欲,深深地镇压在心里。 容禅身上那些艳红狂放的符文,在书写完成后,便神奇地消失了,皮肤上雪白一片。只是这些暗藏的符文,连同混沌莲花一道,镇压着容禅神魂中的血孽之气。也许只有等符文被再度触发的时候,才能看到,容禅的身上竟写满禁制。 这些符文,时时刻刻约束着容禅的疯狂与残暴,也约束着他的思念。防止他因对江止的极情,做出更多可怕的事。 但是,容禅舔着自己的嘴唇,回味着昨晚的味道。江止曾在他的唇上留下咬痕。 他不管什么无情道,他还是想要……他的小桥。 ----------------------- 作者有话说:试试。 净心神咒就是出自道教净心神咒。 锁了3修 第130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6 容禅身上的血气被镇压, 短暂清醒后,又昏睡过去。再度醒来时, 他已回到大罗宫中, 身边簇拥着大罗宫的众人。 “宫主,您终于醒啦!”甘始探头看着榻上的容禅。 一见这群人,容禅就厌恶地皱皱眉, 他转过脸去, 问:“这是哪儿?小桥呢?我刚还见到了我的小桥!” “宫主,指玄真人说您已经好了, 于是放您回来了。”甘始说。 “放屁!”容禅欲翻身下床,但之前暴虐的血气抽干了他的力气,他软倒在地,因而大罗宫众人扶住了他。他嫌恶地推开帮助他的手, 道:“我不是什么宫主!” “但是, 您就是宫主啊……”大罗宫弟子弱弱道。 “那老鬼是我的仇人,我恨不得将其鞭尸,还继承他的遗愿?想得美!”容禅道。 他抬眼望着这座充满诡谲荒诞之气的宫殿, 装饰布局多见夸张玄异之风, 与正统修仙门派相比, 大相径庭。他皱了皱眉。 “我要回去, 我要找小桥。”容禅道。 甘始说:“宫主,您再去找江公子也没用啊, 他入了无情道, 不会回头了。” “你找死吗!”容禅当即掐住了甘始的脖子。幸好他因血气肆虐消耗过大,不然甘始要被他掐死。然而甘始也不住地挣扎,直到容禅脱力松掉了手。 甘始:“咳咳……我是说,宫主, 您就那样愣愣地在门外等着,除了做木桩子,也没什么用啊。” 这正戳中了容禅的心窝子,他长眉一挑,似是又变得狂躁。即使之前混乱,他也记得杀了许多大罗宫的人。因此他脸色阴沉地说道: “你又是什么人?你们是哪来的货色,想要被我再杀一次吗?” “咳咳,宫主,我们是说,您要打动夫人的心,还得从长计议。” 真是杀都杀不怕。容禅闭了闭眼,他额心的红莲绽放着,那股血气已经重新凝结为右眼的一滴血痣,有种妖异诡艳的美。 “宫主,我们来自天南地北、各门各派。有沉溺音律,被门派逐出的;有人妖混血,无处可留的;有灭仇人满门,因而外出避祸的……” 都是一群不知规矩为何物的狂放之人。 大罗宫众人跪在容禅脚下,说:“弟子愿为宫主赴汤蹈火!” 容禅道:“哼,你们能做什么?能去太玄仙宫帮我把小桥抢回来吗?” 一个尖嘴猴腮的弟子眼珠子转了转,道:“宫主,我们自然是打不过指玄真人和枯藤道人的,只是,您若有把握江公子心仍在您身上,细水长流,绳锯木断,又何愁江公子不回心转意呢?” 容禅觉得胸腔中血气翻涌,那股肆虐奔腾的脏血因符咒束缚着,困锁于他胸中。但这不影响他因血气变得暴虐、偏执、残忍和冷酷。 “你有什么主意?”容禅问。 “江公子在宫内受指玄真人和枯藤道人看护,我们无法插手,若能让江公子离开太玄仙宫,或许还有一丝希望。至于如何能让江公子离开太玄仙宫,宫主,您比我们了解江公子,自然是您来想办法。” 容禅眸光闪了闪。 “您一直没忘记江公子,大家都知道,长此以往,江公子难免不心软。您要做的,是放长线钓大鱼。用水磨工夫,感化江公子。” 容禅冷笑一声:“你是在摆布我吗?” “属下不敢!” “给我滚下去!”容禅斥责。 “是是是。” 容禅于床榻上打坐,虽然他仍不喜大罗宫这些人,但是他们的确给予了容禅更多的思路。容禅现在满心满眼只想着,怎么让他的小桥回来。现在的这个江止,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第二日,一群大罗宫人又到太玄仙宫门口闹事。 “把我们宫主夫人放出来!” “太玄仙宫不要脸!拆散人家有情人!” “江公子!您应一声!要是他们强迫您了,我们救您出来!” “指玄老儿心狠手辣!做此下作之事!大家快来看啊!强抢民男了!” “枯藤!你出来!把我们宫主夫人还回来!” 年纪轻的太玄仙宫弟子听得脑门突突地跳,却连忙被师兄拉住,道:“掌教真人和枯藤长老都未着急,我们急什么?莫慌,且保持定力。时间久了,他们就不闹了。” 除了大罗宫弟子时不时来闹事,叩门叫骂,容禅也一直呆在离太玄仙宫宫门不远处的一处断崖上。他或是在那里打坐,寒风吹拂着他的衣摆,卷落许多雪花;或是在那儿练剑,一遍一遍,重复着他们共同的记忆。不变的是,他眼睛始终望着太玄仙宫的方向,等着一个他已经追不上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足有几个月,太玄仙宫弟子都要习惯了门口有这么一群钉子户,以及山脚下那座不伦不类,与太玄仙宫叫板的大罗宫。他们若是哪日不来,还觉得少了什么。 然而有一日,大罗宫那群人,真的不来了。 安静了几日之后,太玄仙宫的守卫弟子交头接耳,闲聊着怎么不见大罗宫那群人,这个时候还没来闹事。宫内的江师兄不动如山,不亏为天生无情仙骨,通透冷清,无牵无挂。他们这些守门的人,起初羞恼异常,后来,也渐渐淡定了。 然而,太玄仙宫弟子在山脚下撞到一个大罗宫的弟子,见他垂头丧气一个人走着,一问,才知道他们的宫主,容禅不行了,正在一日日衰弱和吐血。因此他们都没心情外出了。 第164章 太玄仙宫弟子连忙把这个消息报回了宫内。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会不会是大罗宫故意放出的消息? 但是,不多时,容禅又出现在了太玄仙宫门口。他如往日那般静静站着,承受风雪的吹拂。这样一个美貌男子天天痴情地在这儿等着总是令人心软的,可惜他们也无法说服江师兄放弃无情道。 太玄仙宫弟子闲聊着: “你说,容宫主能坚持多久。起初他几日没出现,我还在暗暗想着,他怎么还没来。如今他来了,又想他还能来多久。” “若江师兄一直不肯回头,容宫主也难以支撑下去吧。江师兄道心坚定,这么多天,容宫主的心够诚了,可惜江师兄还是不出现。” “你站在哪边?不会,你也为容宫主心软了吧?” “哪会!我只是想,好歹相逢一场,来见一面,说说清楚也好呢。” “如何说得清楚。容宫主像是极为执拗的人。” 正当太玄仙宫弟子暗自讨论时,他们忽然看见容禅倒在了雪地里。这些弟子早已眼熟了容禅,见状急忙过去查看。 只见容禅倒在雪地里,一边咳嗽一边吐血,口中还不断喊着江桥的名字。容禅脸色极为苍白虚弱,配上艳丽的眉眼,展露出一种衰颓的糜艳。太玄仙宫弟子喊着:“容宫主!容宫主!您没事吧!” 容禅:“小桥,我只想再见见小桥……” 说着他又咳嗽了几声,捂住嘴唇的指缝里都是鲜血。而他身上瘦了许多,仿佛只剩一把骨头。看来之前容禅伤重衰弱的传闻不是假的。 一直跟在身后的大罗宫弟子赶紧上前来,扶起容禅道:“宫主!您现在身体虚弱,不是再三劝告您不要上山了吗?您怎么不听劝告呢?” 另一大罗宫弟子用袖子抹泪,道:“我们宫主思念江公子,忧郁成疾,日渐衰弱。我们劝他安心养伤,但是他还是执意上山来想见江公子。” 容禅虚弱昏迷,咳嗽吐血的模样,确实不似假的。他像是受了重伤,弥留之际。太玄仙宫弟子面面相觑着,看见彼此惊讶的神色。 大罗宫弟子:“宫主!我们先带您回宫养伤吧!您还不知道能撑多久,呜呜,怕是最后一面了……” “宫主为情而亡,也是死得其所……就是他一生求而不得。” “宫主心中只有江公子。爱而不得,他的心气也散了,时日无多了。呜呜呜,宫主,属下先带您回宫。” 大罗宫弟子说着,把虚弱吐血的容禅带回了山脚下,只留下太玄仙宫弟子议论纷纷。 这时,太玄仙宫里。 江止仍在一座封闭的洞府中打坐。他身上落了一层灰,沉浸于玄奥深妙的世界里,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但这一刻,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与容禅牵扯太深,本就是同一天道紫气所化,又曾互换过仙骨,几乎性命相连。他心不正常地一跳,便知道可能是容禅出了什么事情。 江止神念一扫,听到洞外似是几个太玄仙宫弟子在低语:“听说,容宫主思念江师兄成疾,虚弱无力,如今,已至弥留之际了。” “这事可是真的?好端端地,怎成了这样。” “他本就自爆过元婴,活下来纯属侥幸。又历经血池炼狱,神魂溃散,也有可能。” “那日我亲眼见着他吐了满身的血,红艳艳的,爬都爬不起来了。” “不知江师兄是否知道此事。容宫主也算半个太玄仙宫人吧,我听着他们弟子,天天在宫门外说,女婿如半子。” “慎言,他是一外人,与我们何干?” 那些声音渐渐远了。 江止走出洞府,神情平静无波,闭关结束,他头上的白发更多了些。 指玄早等在门外,他见着江止,目光落在他灰白的头发上,没有说什么。为着给容禅镇压血气,江止的无情道心境出现裂痕。 “闭关结束了?”指玄道。 江止点点头。 宫外发生的事,指玄也有所耳闻,但这应由江止自己来抉择。指玄道:“你的心境……江止,我提醒你,修至元婴之前,乃是根骨最为重要;元婴之后,却是心境为上。若不能坚守无情道心,不仅修为难以寸进,也可能道消身死。” “谢过掌教提醒,我晓得的。”江止淡淡地说。 “这段时间,你需加紧修习《元始经》。你原本修为已在筑基后期,若准备好了,就闭关冲击金丹吧。时间不等人。” “是。” 指玄望着江止古井无波一般的眉眼,也不知道他心底现在对容禅如何,但这并不是他关心的事情,因而道: “但也不宜燥进。你刚闭关结束,先休息几日。待准备充分了,再同我说,我来安排结丹事宜。” “谢过掌教真人。” “嗯,你下去吧。” 指玄摸摸胡子,江止修行十分刻苦,悟性也好,若无小时候的遭遇,现在修为恐深不可测。但这也许是他命中注定一劫。容禅,便是他的劫。只看他能否渡过这一劫了。 ----------------------- 作者有话说:不满意现在的文风。描写太多了,对话有点少,有效信息不多。不过都写了这么多了,这本是改不了了,下本再说吧。 第131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7 容禅独自躺在远离太玄仙宫的一座小屋里, 屋外是万里无人的冰雪,至此弥留之刻, 他并不想任何人看见他的脆弱。 他脸色苍白, 双唇失去血色,时不时咳嗽,在白色绸被上留下殷红。他在赌, 赌江桥还不舍得他, 至少愿意来看他最后一眼。 他不让任何一个大罗宫的人跟着,江桥不来看他最后一面的话, 他在这里静静死去,也好。他微闭着眼睛,手臂垂落一旁,有出气而无进气的样子。 脑中回想着原来在清微剑宗后山的小桥模样, 呆呆的, 倒单纯可爱。 想到这儿,病重中的嘴角都忍不住微微弯起。但是,小桥已经成为太玄仙宫中一座没有人气儿的冰雕, 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为他着急, 为他哭。 容禅攥紧了衣摆, 进而又剧烈地咳嗽, 眼前开始模糊起来。 想他半生荒唐,年少骄傲, 后来沦落到孤家寡人, 也是活该。 他拒绝任何大罗宫人的靠近,让他们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守着,只为清静地度过性命最后一刻。 “小桥,咳咳, 我们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我都听你的……我听话的……” 容禅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觉得自己要死了,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了。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他垂落在床边的带着血迹的手,如玉一般。一股清冷纯净的灵力顺着交握的手灌入容禅的四肢百骸,让他逐渐又有了力量。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恍惚看着床前有一个头上带着几缕白发的人。他忍不住用另一只手也去握着那人,因此更多的灵力涌进了自己身体,使得他多了几分力量。 “小桥,谢谢你……这个时候还来看我。”容禅唇角浮起一个虚弱的笑,尽管他看不清身前人的脸,但他知道那种感觉,就是小桥。 “你不要动,好好养伤。”江止说。 他也不知,为何短短时日,容禅的身体衰弱至此。 “不……别救我……你来看我最后一眼,我已经很高兴了。”容禅说。 容禅忍不住又问道:“小桥,你是因为我……才来的吗?” 江止:“你为天道紫气的另一化身,我不能看着你死。” “是这样吗?”容禅仿佛绝望中的人紧紧抓着稻草一般,抓紧了江止的手臂,青筋暴露,“不能,是因为我而来的吗?” 江止垂下眼眸:“你好好养伤。” 容禅笑了起来,笑声中,又咳出血沫。单薄的衣衫下,仿佛只剩了骨头。他脸色泛红地淡笑着对江止说:“小桥,陪我一会吧。” 他握着江止的手,不肯松开,眼前仿佛出现往日记忆的画面,喃喃念道:“小桥,你记得吗?之前在清微剑宗后山,因你性情纯良,他们总是欺负你,你都不放心上……一心只想着修炼。” 江止:“前尘往事,我已不放在心上。” “咳咳……但是,我觉得之前那个憨直迟钝的你,倒是比现在这个清冷寂静的你……更让我放不下……再也不会有人像以前那样欺负你了,但是,你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全心全意地对我了。”容禅的血,沾在了江止的手背上。 江止沉默,他已经不懂得如何回应容禅的许多话。他安静地坐着,像一尊散发出凉气的雕塑。 “所以……”容禅眼睛发红地说,“我们回到过去好不好?现在的你,根本不是小桥。你是有着小桥样子的,另外一个人……” “容禅……”江止鬓边的灰色长发飘着,但不知何时,容禅已经扣住江止双手腕上的命门。 容禅盯着江止的眼睛:“小桥,我们在一起吧,像以前那样。不修什么无情道好不好?我们找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做一对凡人爱侣,了此一生。” 第165章 江止眉尖一动,察觉到不对,然而经脉忽然剧痛。原来容禅锁住他腕上的命门,输入了霸道爆裂之极的灵气,直接想废掉他体内的无情道,让他想重回原本江桥的模样! “容禅!”江止欲翻身下床,但发现屋内均是阵法,他被牢牢锁在了床上。若不是他心软来看容禅最后一眼,哪会落入这个圈套! 容禅唇角仍挂着血,脸色苍白,但他全然不见刚才那副病弱欲死的模样,而是牢牢锁住了江止身体各种重要灵窍,使得他功力受损无法运转,同时四肢被禁锢,动弹不得。 容禅自背后抱住江止,亲吻着他的脖子,血色沾上江止的皮肤。容禅右眼中那颗红痣缓缓变大了,然后滴落了一滴血泪,落到江止的锁骨之上。容禅张口又在江止脖子上深深咬了一口,额心的红莲缓缓闭合。 他眼神阴鸷而执拗地对江止说:“小桥,你只是做了一场梦,不修什么无情道,只做我的人偶好不好?” 他动情地抚摸着江止的脸,仿佛看见过去的小桥:“我宁愿一直看见呆呆的、笨笨的、傻傻的你,也不愿换来一个光芒耀目,却冷清无情的江止!” 容禅要废了江止的无情道。 他费尽心机,吸引江止前来,就是他早已认定无情道是一切的祸首。如他能废了江止的无情道,他们就能回到从前,小桥也会回来。 江止说不出任何话,四肢也动弹不得,实际上,他所有的脉门都被容禅封住,动弹不得。 容禅抚摸了江止的脸一会儿。即使突遭变故,江止的面容仍是那般清冷洁净,让容禅迷恋不已。他看见江止那几缕灰白色的长发,觉得尤为碍眼,一定要把小桥的头发恢复回来。 容禅替江止梳好了头发,又帮他换好了衣服,就打算把他抱在怀里,偷偷带着离开太玄仙宫地界。他特地远离了太玄仙宫,以及屏开大罗宫众人,就是想趁着无人之时,带走江桥。 容禅为江止披上了披风,又用面纱遮住他的容颜,这样,就认不出是江止了。容禅沉迷而爱惜地看着江止,指尖轻轻滑过他的脸:“小桥,你这样很好,乖乖的,一动不动,我们在一起会幸福的。” 说着,他抱起包裹成一个雪团的江止,几步瞬移,离开了太玄仙宫地界。 北海玄洲非常大,容禅的身法无法支撑如此远的传送距离。他必须在太玄仙宫的人追上来之间,转移至各大洲之间的传送点。然而在路上,他也必须停下来休息一下,恢复灵力,以及,照顾江止。 江止全身都不能动,只能依赖于容禅。他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神中不见愤怒,而是冰冷地看着容禅。 容禅生了一堆火,把周围一块石头上的雪拂去了,小心地抱着江止坐下。这里离太玄仙宫已有数千里远。他为江止整理凌乱的衣摆,又将他的双臂合起,放在他肩上,营造出江止抱着他脖子的模样。他小心地为江止抚去落雪,摘下兜帽,让江止的头放在他肩上。两人仿佛亲密地抱在一起。 容禅亲吻了一下江止的额头,又拨旺了火堆,怜惜地说:“冷不冷,小桥?” 他的脸和江止靠在一起,不停地亲吻着他嘴唇,并揽住他的腰肢。容禅喘息着道:“小桥,再等等,我带你回无咎山。” 江止任意他摆弄,因为他现在除了眼珠子转一下,眨一下眼,不能有其他动作。 江止的眼里渐渐透出一股悲怆。 容禅却像没看到一样。他笑了,又亲亲江止的鼻尖,道:“好乖的小桥。我们永远这样好不好?小桥,我会永远照顾你的。小时候,母亲总说我喜欢人偶,现在小桥也成了我的人偶了,我会永远爱你的,小桥。” 江止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他只能被动地配合容禅的摆弄,变成任何他想要的模样。 无论容禅想要什么样幸福的相处模式,江止都会应他的想法摆出姿势,而这是容禅最想要的。一个乖顺的,永远不会拒绝他的江桥。 哪怕他不会说话也好,他们永远在一起,容禅会珍爱他。 江止眼珠缓慢地动了一下,容禅却在不断诉说着,他们曾经的过往。那些现在看起来不起眼的时刻,却因平凡而珍贵。 “这个无情道不好,我们不修好不好?不痛的,一会儿就好了。小桥忍一忍,把这一切都忘掉,我们回到从前。” 容禅捏着江止的手腕,冰刺一般的灵力灌入江止的经脉。本来他打算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抹掉江止所有功力和记忆,他们回到从前。然而离开太玄仙宫的速度比他想象中慢。容禅恐被太玄仙宫的人半途追上,于是再一次加固江止经脉中已经松动的禁制。 他已经想不到后果了,或者没有未来了,因此想用这一种可怜可悲的方式,留住江止。 江止看他的眼睛中逐渐流露出怜悯。 容禅看得心痛,因此他捂住江止的眼睛:“小桥,别这样看我,很快的,很快就不痛了。” 就在容禅逐步废去江止的功力时,一阵漫天的飞雪忽然扬起。指玄一看容禅正在对江止不利,连忙一扬拂尘,飞雪迷住容禅的眼睛。指玄:“容禅!你在做什么!快住手!” 容禅见指玄来了,抱着江止一转身,又让他趴到自己背上,转身就想走。 然而另一端,赶到的枯藤也拦住了他。枯藤在地上一敲拐杖,一大片生长的藤蔓就拦住了容禅的去路。 容禅把江止的身体往背上扶了扶,哄道:“小桥别怕,有点小麻烦,等我解决完,我们就回无咎山。” 江止趴在容禅的背上,双手软软地揽住他的肩,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 指玄用拂尘一指容禅道:“容禅!你对江止做了什么?快放他下来!” 容禅不说话,他抽出剑,想寻一个空隙冲出去。但他哪里是指玄和枯藤的对手,很快被打了回来,被打得吐血。 他一直顾忌着背上的江桥,不忍他受伤。 指玄实际也不想对他下狠手,再一次把想逃跑的容禅打退后,指玄道:“容禅,你把江止放下,有什么话,好好说。” 容禅背着江止,不肯放手:“你们抢走我的小桥!” 指玄:“先前已和你解释过,江止乃天生无情仙骨,入了我太玄仙宫,你何必执迷不悟呢?” 容禅:“我不管!人怎么能变呢?” 指玄:“你想害死江止吗?害得他道消身死!” 容禅:“我怎么会害他?我会一直护着他!” 指玄:“你不妨看看你背上的江止,他的白发是否越来越多了?你再这样缠着江止,他迟早会道破身亡!” 容禅听到,急忙把江止放了下来,抱在怀中。他见江止虽然不动,头上的白发却越来越多,比初见那时,又多了好几缕。容禅摸着那些头发,手都在颤抖。 指玄:“他若不是为你镇压血气,又怎么会心境出现裂痕。他入了无情道,就应断情绝爱。你三番五次纠缠江止,他对你放不下,动摇心境,不然怎么会境界跌落,出现老态!” 容禅:“不对!不是这样!!” 指玄:“他抽尽了自己的情丝为你,只为你一具复活的身体。这才入了无情道。你又为何直接想把他害死呢?” 容禅:“我没有,你说什么?你骗我!” 指玄:“你不妨看看自己。” 容禅看看自己,他的手臂又出现裂痕。在那些玉石一样的碎块间,淡淡的金色的丝缕在紧密相连着。除了宿世恋人的情丝,有谁有这样细腻专一的思绪?谁又能时时刻刻,凭情思让他活在这个世上? 容禅:“不,不是这样的,我的小桥,世界上最好的小桥……” 指玄叹道:“你若真心对他好,就放过他吧,让他修无情道。这是他天生的路。上天属意他降生为天道紫气中的无情骨,就注定了他的道。” 容禅:“不,不是这样,为什么……” 他的泪一滴滴落到江止身上。 如说江止不爱他,为什么又舍得出自己的全部情丝给他?若说江止爱他,为什么又变成如今这样冰冷无心的模样!容禅敲打着自己的胸膛,只觉得痛彻心扉,眼前为泪所模糊。他怎么会想不到呢?那些那么熟悉的思绪,是他的小桥一直在他的身体里,和他在一起。而他面前的江止,只是一个空壳!是一个有着小桥模样却不再会爱他的空壳! 痛啊……怎么会不痛呢?明明知道你的爱人很爱你。但当他站在你面前时,却是一个无法回到过去的人,占据了他所有的声音、容貌、动作,却不会再回应你。你只能与爱人的情丝,永远在身体里拥抱。 指玄:“一别两宽,你们,各自安好吧。” ----------------------- 作者有话说:渐渐地有点癫了。 第132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容禅忘记了后来所有的事。 再醒来时, 他已经回到大罗宫中了。 容禅呆呆望着周围一切,阴凉幽昧的宫室、寂寥空旷的庭院。大罗宫众人仍围绕在他周围, 他对他们视若无睹。他抬眼望着, 高悬于太玄之巅的洁白晶莹的宫室。 第166章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他的小桥已经不在了,在太玄仙宫里的, 是另一个人。 他的小桥, 已经永远不在了。 容禅呆呆地又往山上去,大罗宫众人拦他不住, 也不敢拦。他一路直到太玄仙宫山门前。太玄仙宫的守卫已经熟悉他,但是不再似之前一般同情,而是露出嫌恶的神情。因为他们已经听说了江止师兄的遭遇。 容禅仍呆呆地站在太玄仙宫门口:“他,他怎么样了……” 尽管江桥被指玄与枯藤救走, 按理应无恙, 但他还是想知道,被他伤害的小桥,现在怎么样了。 然而没有人告诉他了。 太玄仙宫守卫:“你走吧, 江师兄已与你无关了。无论你这次怎么求, 怎么骗人, 我们也不可能放你进去。” 容禅又问了几次, 放低身段等了许久,还是没有人告诉他江止的现状。人人都担心, 他会来伤害江止。 也是, 第一次,他血气爆发使得江止耗费功力救他,第二次,他又差点废了江止的无情道。他已经消耗了别人的同情。 容禅凄然笑了, 说到底,他不过自作孽不可活。 若不是他生来是卑贱的媚骨,母亲怎么会挖了小桥的仙骨给他,而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小桥恨他恨到忘情了,清微剑宗没了,万事皆成一场空。 容禅的眼中失去光芒。 他跪了下来,召出自己的海日剑,开始不断在太玄仙宫山门前挖着。 一层薄薄的雪下面,是黑色的土壤,混合着碎石。容禅把剑当铲子一样用着,不停挖土。太玄仙宫弟子起初不知他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看,他竟然在地上挖了一个长长宽宽的坑。 小桥没有了,只留他一人在这世上了,孤独寂寞。 容禅挖好了坑,身上都是黑土。他又取了一块山石,执剑削平了,用剑尖在上面刻了一行字。他将石碑立在土坑前。做完这一切,他却躺入了坑中,身上撒着黑土。 太玄仙宫弟子起初实在不知容禅在做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过去看容禅的石碑上刻了什么字。上面写着: “太初四千零九十一年,吾妻江桥亡于此,容禅自葬其身,共赴黄泉。” 容禅躺在土坑中,闭着眼睛,眼角有湿湿的泪痕。 这原是,他给自己挖的墓坑。 小桥既已不在世上,他应随他,去另一个世界。 太玄仙宫弟子观察了良久,见容禅仍不出来,仿佛执意要在里面等死一般,道:“容宫主……又何必呢?” 容禅不答,他也只当自己死了,在墓坑里躺着。 太玄仙宫弟子等着,终究还是摇摇头,回到宫门前站着。 雪下得很大,一场又一场,如飘飞的鹅毛一般。风雪卷着泥土,逐渐吹入了墓坑中,将容禅身上衣服都覆盖了。好似要一点一点,将这个墓坑填起来一样。 容禅双手放在小腹上,安详地躺着,已然忘记了外边一切。 如果时间就这样过去,风会一点一点把泥土带进坑里,雨水也会一点一点把堆积的泥土冲刷掉,甚至小动物,也会蹦蹦跳跳,来去抹平人在世上的痕迹。容禅心如死灰,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他仿佛就要在这墓碑之下,躺到地老天荒。 石碑上的亡妻江桥几字,也沾染上了雪花。 他试着带小桥走,但失败了,然后才发觉,他的小桥早走了,不在这世上,他不可能再拥有他了。 这种看着至爱近在咫尺却伸手不可得的感觉……让容禅心如刀绞,又绝望。 在这种绝望的驱使下,他也不知会做出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久很久,几个昼夜。容禅一直躺在坑中,好像要和大地生长在一起,变成茂密的根须。他的魂灵不在此处,也不在那处,不知漂浮于何等虚无的空间。忽然,他的身上出现了一把伞。 那人站在坑旁,手执一把油纸伞,白色的衣摆随风飘舞着。伞遮住了飞雪,挡住了容禅身上的寒冷。容禅看着那人的眼睛,灰白暗淡无光的眼瞳,就这样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一丝情绪。 那人站在墓坑旁,看着容禅,为他遮去飞雪,但不言不语。 容禅笑了,眼泪自眼角滑落,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他的小桥没有了,面前这个人再怎么样,不会是他的小桥了。 他的小桥已经逝去,只留下一把情丝,在他身体里。 容禅忽然抽剑飞起,抖落了身上的坟土。他在空中化作一道流光,不知他去了哪里。良久,太玄仙宫山上忽然出现一阵震动,仿佛山体在颤抖,而后又从远处传来一阵痛苦的哀嚎声,以及尖利刺耳的剑尖划动声,整座山都晃了几晃。 指玄和枯藤派出几个弟子前去查看异状,回来禀告说: “并无异事……只是,容宫主在山上刻了几个字。” “刻了什么?”枯藤道。 弟子不太敢说,而后才答道:“太玄死,仙宫灭。” 枯藤与指玄面面相觑,枯藤一捋长须:“他是恨上了我们。” 弟子:“我们到达时,容宫主已经离去,不知……他去了哪里。” 指玄:“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他尚且年轻,一时想不通,时间久了,便接受了。” 枯藤:“江止呢?容禅已经走了,他?” 指玄:“他已回洞府中修炼。” 枯藤:“他是个刻苦的……天下大乱在即,我们不能再耽误下去了,还是尽早同无情仙骨释明为好。” 指玄:“是。他身上的担子很重。” * 容禅不知自己去了哪里,只知道醒了,就漫无目的地游荡;累了,就随意找一个地方休息。但他觉得累的时候,几乎没有。 他已经失去了对外界包括自己的感知。 不知何时谁在他身旁放了一坛酒,这种醇香刺激的液体能够使他进入一种混沌迷蒙的状态,也暂时忘却,清醒时的所有痛苦。因此容禅大口大口地喝着酒,整日沉醉不醒,即使短暂清醒了,又喝更多的酒,让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醒来了,就想起令人心伤的一切。 容禅来到了一个不知什么地方,他看见宫门上隐约写着“大罗世界”几个字。他不在乎,只看有没有酒喝。这里的天空永远昏沉,天边染着橘红色的夕光,乌云与夕光缠绕在一起,互相侵染,成为不变的景色。 这里的大地灰蒙蒙的,地上都是暗黑色的土,因为缺少光线,也看不清,非常贫瘠。有许多灼热地喷发着岩浆或者冒出黑灰的裂缝和山口,使得这里地质不稳定,生灵稀少,只有一些浑身冒火又带毒,顽强生存的鼠类生物活在这里。 这里便是,少有修士前来的,被废弃的大陆,南海炎洲。 容禅只觉得很烦,他并不听旁边人在说什么,只看见他身边围着人,便开始杀。有些人被他杀怕了,远远地躲开;有些人却不断地开始挑战他,杀了一拨,又来一拨。 容禅认不清这些人的脸,这些人在他眼中都长着一样的模样。他只求一个清静,这些人却不断围上来。他杀得手都麻了,有时候剑浸透在血泊里,他坐在尸体堆上,吹着风喝酒。 起初他只是被打扰而杀人,后来见人就杀,仿佛发泄心中的压抑和不满。对手一个个围上来,有人围攻他,也有人偷袭他。他也有落于下风的时候,剑被远远打落,他趴在淤泥里,灵力几近枯竭,但无论如何,他总能因为眼里充满恨意的血红,反败为胜,将对手斩于剑下。 他不知杀了多久,只觉得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也没有人敢靠近他身边了,都远远地瑟瑟发抖地看着他。然后他恍然发觉,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酒了,他现在,已经清醒了。 容禅看清了,他现在,就在大罗宫里。而整座大罗宫,都充满了剑痕,廊柱、屋顶、地板均为剑气所伤。宫门前的泥土,都因浸透了鲜血,而变得湿润腥臭。 断肢残躯散落在宫殿各处。 容禅坐在宫门口的丹墀上,鲜血顺着他的衣摆缓缓淌下,可惜,都是别人的血。他晃了晃酒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容禅望着远方,风吹拂着他的黑发,显得眼里的一颗红痣更艳丽多姿。他本长得俊美多情,江桥为他雕刻的身体有一丝温柔文雅,然而他身上浓烈的杀气与煞气,使得旁人看他一眼,都要打个哆嗦。 这股子残暴更和外表的温柔体贴对比鲜明,使得人心底发寒。 他是小桥眼中温柔的容禅,却也是手上沾了人命无数的杀星。 见容禅静静地看着远处,仿佛悠闲地吹风一般,左护法甘始战战兢兢地靠近了容禅: “宫、宫主……您是否还需手下,为、为您取酒来?” 容禅眯着眼睛看甘始,甘始身上一阵又一阵寒毛竖起。容禅却不回答他的问题。 他想了起来,是这个人一直在他身边,给他酒喝。 甘始壮着胆子道:“宫主,不能,不能再杀了……大罗宫一半的人,都被您杀掉了。再杀下去,咱们没有人了。” 第167章 容禅凝神看着甘始,仿佛在消化他话里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容禅道:“怪不得人少了这么多。” 甘始如蒙大赦:“宫主,您若再想找人出气,这南海炎洲多的是十恶不赦的魔头,属下包给您寻来,供您练剑……” 容禅却忽然有些倦了。 “不了。”容禅说。 甘始激动得都要哭了,这是宫主第一次完整地同他对话,宫主宿醉终于醒了。于是大罗宫仅剩的一小半人,齐刷刷地跪下,冲着容禅大喊: “宫主万岁!拜见宫主!” 容禅虽然血洗大罗宫上下,甚至将大罗宫的招牌都打落了,斩为两半。然而他也靠杀戮,成功树立了自己的威信。使得大罗宫这群以实力为尊的人,更忠心地奉他为主,全心全意为宫主奉献。 然而容禅只看了他们一眼,唤来自己的海日剑,离开了大罗宫。 ----------------------- 作者有话说: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元好问的词。 现实世界太心烦了,只有写写小说带给我快乐。 第133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2 容禅回去了他一直想去, 但并未有足够勇气去的地方。 他回到了无咎山。 得知母亲、白姑姑与谢师叔牺牲的消息,容禅自知身上负着血海深仇。但他因未亲眼目睹, 内心一直拒绝相信这是事实。听说清微剑宗已为废墟, 残存的弟子逃往了各处,臧伯笃带着一些手下弟子逃走了,躲入了深山老林中。然而无人知晓他们现在的下落, 也不清楚死活。 容禅内心中一直回避着这块伤痛, 如今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 他回到了九天灵都,见昔日的玉清镇萧条了许多。一些建筑毁损了, 但并未建起新的。灵都中的面孔也换了一批。 他御剑往无咎山巅走去,昔日的玉京金阙,如今只留下一角残存的鸱吻和白色条石,杂草生长其间。原本仙气缥缈、仙人如麻的宫室, 现在变成了一片荒野。 容禅沉默地落到了试剑坪上。他捧起一捧泥土, 感觉那些土壤中,还残存着几个月前的血怨之气,浸润了冤死者的鲜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大屠杀的过去, 才如此清晰明白。他的手也不觉发抖起来。 他环顾四周, 断井残垣, 秋虫鸣叫, 哪还见昔日的亲朋的面容?那时母亲将父亲的孤光自照剑托付给他,或许就是不幸的预言, 那一面后母子就成了永别。 他现在想寻找母亲的一丝痕迹、一块碎片, 都找不到了。这里处处可见火灾后,焚毁的廊柱、家具的痕迹,皆为黑灰。 容禅踏入其间,在一块条石上盘腿坐下, 感受昔日同样的风,吹拂过这片已经物是人非的土地,一滴眼泪不由得落下。他或许可在这阵风中,寻找往日母亲、师友一些熟悉的气息,但现实中,他们确实尸骨无存,宗门夷为平地。 容禅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忽见有一行人带着一些纸钱、香烛来到无咎山顶,打算拜祭。他们观察了容禅一会儿,发现他竟是昔日的秋水峰之主,掌门的独子,不由得上前来垂泪道: “容公子,竟然是你……你竟然还活着!无人知道你的去向,大家还以为你已经……” 容禅认出这是山脚下的一些外门弟子,或许是因为偏远,才逃过一劫。 劫后余生,熟人相见,不由得分外感慨。 容禅:“我被贼人掳走了,不料反而因此躲过一劫。你们——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弟子:“我们离山顶遥远,逃出的师兄带来消息,因而我们跑走了——容公子莫怪,我们功力低微,胆小畏惧,未能,未能救下掌门。” 容禅:“你们几人之力,又怪得了什么……恨只恨,那时我为何不在……” 弟子卷起袖子抹泪,道:“容公子,清微剑宗弟子并未死绝,只是大家畏惧无咎山这块禁地,不敢回来。我们也只是趁着无人时候,偷偷回来拜祭,不料遇见了您。” 容禅:“宗门已灭,你们有此心,已经很好了。” 弟子:“昔日若不是茹掌门宽容,我们入不得清微剑宗,靠宗门庇护生活。茹掌门对我们有恩……她为贼人所害,我们无力为她报仇,只能前来拜祭,聊慰哀思。容公子,您可一定要为茹掌门报仇啊!” 容禅胸腔中亦涌动着深切的哀思,他十指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中:“不复此仇,誓不为人!” 弟子哽咽道:“容公子,当初,若不是掌门摇响了清音铃后,无人来救,咱们清微剑宗也不至于灭得那么快。那些小宗门平时受了咱们恩惠,得知清微剑宗出事后,却推卸责任……如今清微剑宗不在了,他们却骂清微剑宗当初欺凌弱小,罪有应得。现在九天灵都无人,他们猴子称大王,张扬跋扈……世道纷乱,公子小心。” 容禅想起当年在蓬莱岛时,清微剑宗风头正盛,气势逼人,招惹了诋毁非议无数……他当日以为立于潮头浪尖者,皆是如此。不料千年宗门基业,亦毁于如此疥藓之患。 经历一连串变故与打击后,容禅个性也不似年少时那般狂傲肆意,而变得沉静许多。 他以人子之礼,拜谢了前来祭拜母亲的人。 他又同残余的清微剑宗弟子一道,为母亲以及其他在山门内乱中死去的同门,立了空冢,并约定每年前来拜祭。若有叛徒臧伯笃的消息,定共传之。 做完这一切后,容禅来到了后山。 秋水峰已经被一折两段,倒插于江水之中,无迹可寻。倒是在荒野之中,他时常来练剑的鲤鱼梁仍在。 目之所及,皆为旧日风景,往昔记忆,不由得一阵一阵涌上心头。 容禅看着自己的手臂,那洁白无瑕的皮肤,不一会儿呈现出许多裂痕,散落的玉石间,看见许多浓稠得如同金色岩浆一般的情丝。容禅对自己的身体道:“小桥,你还记得吗,我带你回来了。” 熟悉的一草一木,他们曾在这里游玩、练剑,并在石梁上互相表白心意。想起往昔,容禅的酒瘾也犯了,他摸了摸全身,并没有带酒,找了许久,才在储物袋中找到半壶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残酒。 容禅晃了晃酒壶,将就了。 他现在鬓发凌乱,衣衫染尘,哪还像当年那个光艳耀目的佳公子? 小桥曾在这条石梁上,哭着对他说,如果世界上有比他更爱自己的人怎么办?他那时的心情……是酸甜又有说不出的喜悦。 于哀景之中,想起往日欢乐之景,更觉心痛无比。 想起那个在白雪山巅静坐修炼的人…… 容禅的手抖了抖,那个酒壶便没拿稳,落到石梁底下的江水去了。 容禅笑了一声,或许他该治治自己手抖的毛病了。 容禅望着那挂灯崖,老树依然在此,琉璃灯却不知去向了。 他的父母曾在此定情,现均已亡故。他曾想寻找天下第一的痴心人,找到了……然而,那人却入了无情道。 或许是无情道之人,一旦生情,最为纯粹持久。 过犹不及,这也是他给自己埋下的祸根。 容禅仍在鲤鱼梁上怀念过去,想自己这些年的过错与不足。当年风光煊赫之时,从不会想自己做错的事,现在想来许多事都早已有迹可循。 他早发现过江桥背后异常的伤,他们在兰台寺之时,莫名遭受过追杀,冲着江桥来的,那手段,几分像是清微剑宗之人。甚至他第一次遇见老鬼时,老头胡言乱语,现在想起来,也有几分真话。 只是他们都不能未卜先知。即使心中萌发悔意,过去也不能改变。 就在容禅情绪低落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鲤鱼梁下的江面传来: “哪个不长眼的?又往江里扔东西了?让我来给你涨涨教训!” 一个青衣的拄着拐杖的老头自下面的壑明江飞了上来。 容禅眯着眼睛看了这老头一会儿,发现这是一直住在壑明江里的那只龟精。当年他和江桥来鲤鱼梁时,就被这个龟精追逐过。 老头原本气焰嚣张,气势汹汹地就要来找麻烦。结果他定睛看了容禅几眼,认出了他,竟然是以前清微剑宗的人,不由得声音小了下去: “怎么,小鬼,你没死啊?” “托您的福,没死。您不也活得好好的吗?”容禅道。 老龟说:“俺是长寿之龟,比你们人族多活几年,不也正常?不过小子,清微剑宗死了那么多人,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容禅说:“事发之时,我却不在……回来之后,便是如此了。” 老龟问:“那个经常和你在一块的小黑子呢,怎么不见他来?” 容禅答:“他……已经不在了。” 他声音低沉,虽然不再因提起往日惨剧悲伤难以自拔,却也做不到平和阐述。然而老龟眼珠转了转,未立即信任容禅,接着问了他好几个关于清微剑宗旧事的问题。 容禅略有诧异,但还是一一答了。并且老龟还出手与容禅过了几招,检验他的身手。 第168章 老龟道:“俺现在相信你是真的容家小子了。” 容禅道:“难不成还有假的?” “自然有假的!清微剑宗出事那日,俺在河底见过一只与俺一模一样的老龟,邪恶凶狠!不过它干不过俺,已经被俺顶死了。” 容禅吃了一惊,还未有宗门内乱的亲历者,同他说过那日之事的细节:“老丈,你说的另一只龟,是什么样的?” “多说无益,不若俺领你去看看。” 于是老龟化出原形,让容禅站在他壳上,领着他到江底见了那只巨大的龟壳。 老龟得意洋洋地说:“那日俺听着山那边有吵闹声,正探出头来看怎么回事呢?不料江底下忽然出现了另一只龟。这条江俺住了几百上千年了,哪只小龟俺不认识,还有第二只跟俺同岁数的龟龟?结果这坏龟长得和俺一模一样不说,手段还很阴险,俺和他干了起来,嘿嘿,这坏龟虽然会模仿俺,修为却比不上俺,俺把它撞死在了这石头上。” 容禅看了老龟指的龟壳,说实话,看不出来哪儿一样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这坏龟是模仿你,不是别的地方来的龟。” 老龟瞟了容禅一眼:“小小年纪,恁眼神不清楚哩。你看这,这儿,花纹都一样嘛。每只龟龟,花纹都不同的,俺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俺的花纹。” 容禅道:“但是这只龟,身上伤痕比你多很多。” 老龟道:“你说的也是哩。”它绕着空龟壳爬了一圈。 容禅:“对了,你怎么说它是一只坏龟?” 老龟:“俺一看它的眼神就不对哩,虽然和俺长得一模一样,好像一颗蛋里出来似的,但眼神很阴毒,比俺坏多啦!那大嘴一吐,好大一口恶臭的腥气!不知吃了多少人修出来的。” 看着现在已经成了空壳,血肉一空的龟壳,容禅觉得这龟精,看着憨厚老实,实际手段也不弱啊。 转念想到,若是清微剑宗中人,也遇到了和老龟一样的遭遇……一个和自己一样,心性手段却截然相反的人。 容禅心底有些发凉:“你说,这坏龟与你长相一致,那修为如何?” 老龟答:“修为嘛……也差不多哩,不过俺还是强一点。差一点点,就着了它的道啰,你看俺背上的伤,现在疤还没掉呢!” 说着老龟转过身来,让容禅看他龟壳上的裂痕。这伤疤还是新鲜的,愈合了没多久。 容禅道:“谢谢老丈,你说的,很有用。” 这话听得老龟挺受用,他慈眉善目地说:“小伙,你等等,俺在山下拾了个东西,你看是不是你家底。” 它吭哧吭哧地爬回了洞府里,不一会儿,衔出了一只虽然透明,但已黯淡无光的水晶杯。 看到那杯子,容禅心头一震,他一眼认出了,那是他娘的“夜光常满杯”。 只是这杯子……现在,布满了裂痕。 老龟:“那天俺看着天上打架哩!宝光一阵一阵的!俺吓得缩回壳中躲入了洞府,不料不多时,从天上掉下了这个东西。俺看着挺有灵气,就藏回了洞中。你瞅瞅是你的不?” 这可能……是他娘唯一的遗物了。 老龟看着容禅眼圈发红,吓了一跳,道:“若是你的,就拿家去吧!” 容禅攥紧了夜光常满杯,对老龟拱手行礼道:“谢过老丈。” 现在,夜光常满杯终于和孤光自照剑在一起了。 ----------------------- 作者有话说: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第134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3 容禅离宫出走, 迟迟不归,却急坏了大罗宫中的众人。 左护法甘始自认资历深, 对大罗宫忠心耿耿, 便携了一些小弟子一同到西海寻找宫主。 宫主的踪迹也非常好认,他并未故意遮掩,而是一路回到了他最熟悉的凤麟洲。 甘始最头痛的, 却是如何约束那些没见过世面, 生性好玩的小弟子。一来到九天灵都,他们就钻进各种集市和店铺中去了。山上暗自神伤的宫主, 都被抛到脑后了。 甘始左一个铺子,右一个酒楼地去抓人,才把丢了的人重新集齐回来。再看每一个人的储物袋,都鼓鼓囊囊装满了东西, 衣兜里也是。有些嘴角的食物痕迹, 都未擦干净。 甘始:“哎呀哎呀!你们!真是没规矩!”他跺脚几声,还是来不及整顿宫规,先商量着怎么把宫主骗回去。 男弟子小甲:“怎么说把宫主骗回去呢?我们把他打晕带回去不就行了?” 甘始瞪了他一眼:“就你聪明?谁能把宫主打晕?” 小甲不说话了。女弟子小乙又说:“要不, 我们说江仙君正在大罗宫做客, 请他回去。” 甘始:“这话我也不信啊!” 众人垂头丧气, 男弟子小丙说:“我们还是先找到宫主在哪, 再慢慢计划吧。” 甘始:“只能这样了,还是继续跟踪宫主吧。” 他们也只能厚着脸皮继续跟在容禅后面。好在容禅已经从山上下来了, 住在了山下一家客栈中。他们发现了容禅之后, 便一路跟着他,进入了客栈之中。 容禅在客栈中休息一日后,便外出,收集清微剑宗内乱那日之后的消息, 以及是否有清微剑宗相关的遗物散落世上。 集市之中,各种声称清微剑宗流出的法宝与典籍非常之多,可惜九成九是赝品。 容禅刚一外出,甘始就带着弟子摸入了容禅的房间之中。然而容禅的房中空无一物,连一点线索也没有,他们白白转了一圈,跟做贼一样。 甘始:“唉!原本还指望看看宫主最近在做什么,想办法劝宫主回南海呢,结果宫主屋里跟雪洞一样。” “早跟你说过这样不行。”不会出主意,只会拆台的小甲说。 “宫主每日都外出,要不我们跟在他后边看他去哪儿了。”小丙说。 甘始又看到女弟子小乙仍在捧着手里一本什么书,一路看得入迷,连进宫主的屋搜查都不舍得放下,心不在焉。他气不过,劈手就夺了过来:“我看你看什么呢,头都快撞墙上了——” 甘始一看这封面和内容,眼睛直了,脸上肌肉不断跳动。小乙也拼了命一样从他手里把书抢回来:“还我!这是时下最新潮的,我花了好几块灵石呢!你别抢!” 无他,甘始觉得这也太刺眼了,书里明晃晃画着两个俊美男子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的模样,标题也十分大胆狂野—— 《清冷仙尊被强掳上床之后》 “容禅猿臂一揽,便将那清冷娇媚的小仙尊压于身下,大手撕毁了他的丝裤;江止嘤咛一声,望着容禅黝黑的皮肤和粗大的肌肉,不由脸色一红,但仍然宁死不屈道:‘你杀了我罢!宁死,我也不会破了无情道从你的。’ 容禅却低吼一声,摸着自江止身上渗出的xx和xx道:‘那我闻着这媚香却是什么?’ 无情道尊白嫩的小脸上挂着斑斑泪痕,倔强的双目楚楚动人:‘容禅,你早已坠入邪道,早早回头吧!’ 容禅满脸的虬须刺得江止皮肤刺痛,他双目血红道:‘宁死,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甘始恨不得刺瞎自己的眼睛好让自己忘记看过这一段什么狗屁不通的文字,捶足顿胸。女弟子小乙却一副鄙视他没见过世面的表情道: “左护法!这可是书斋里边卖得最好的呢!关于咱们宫主和江仙君的艳情小本,现市面上可多啦!你若想看,我那还有几本,回头借你。不过这本却不行,我还没看过呢。” 甘始气得胡须都飞起来了:“哪儿来的三流话本,败坏我们宫主和江仙君的清誉!?我要,我要去把它们都毁了。” 女弟子道:“哪毁得干净啊?不光凤麟洲,流洲,东海那边,也卖得火热呢。宫主和江仙君的旧事,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不过写点野史外传罢了。” 甘始:“什么!?你说这玩意儿到处都是?” 女弟子:“太玄仙宫的无情道种曾身怀媚骨屈于人下,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甘始觉得如五雷轰顶一般,但他来不及理论更多,因为他们都听到了房门外的动静。容禅要回来了。 几人一急,连忙跳窗出去了,藏于房屋之外,怕被容禅撞见。 四人藏在墙根底下,听到容禅推门进入,脚步落在木地板上,心底不由得一阵紧张,继而又听到容禅拉开椅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的声音。甘始心下稍安却听得女弟子惊呼一声并连忙捂住自己嘴巴道: “我把、我把那书落里面了!” 甘始听不清她说什么,又凑近问道:“你说什么?” 女弟子贴着他耳边道:“我把那本《清冷仙尊被强掳上床之后》落里面了!” 甘始听得额上热汗都要冒出来了,其他几个弟子也如临大敌,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低声商量道: “怎么办?宫主会不会看到啊!” “谁能探出头来看看宫主发现那本书了吗?” 第169章 “我就落桌上了,宫主肯定看见了!” “闭嘴!宫主对这不感兴趣!” 他们叽叽喳喳吵了半天没个结果,甘始头都大了,最后以猜拳的方式,让倒霉输了的小丙去偷看宫主有没有发现那本书。 小丙一脸晦气地悄悄伸出了头,从窗边偷窥屋内的容禅,然后又一脸死灰地缩了回来,道: “宫主正在看,看得挺认真。” 这下四人一脸死灰了。 小乙挣扎道:“是不是,你看错了,宫主在看别的书?” 小丙:“你那破书,化灰了我都认识,能看错?” 他们蹲在窗台下,既不敢逃走,也不敢承认,渐渐地腿都蹲麻了。 忽听得里面传来声音道:“都进来吧,还藏着干什么?” 甘始他们互相看着对方,这是,宫主在叫他们? 怀着恍惚的心情,他们视死如归地从藏身之处出来了,一个一个排着队跳入了屋内,等着容禅的审判,或杀或埋。 容禅看着他们几个,跟了他好几天了,鬼头鬼脑。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着。 小乙瞥见,容禅已经将那本书翻完了,还折了一角,内心嗷地一声,几乎昏死过去。 容禅琉璃猫眼儿一样的眼睛抬起看着几人,眼中含着思索,道: “说吧,跟着我干什么?” “想请您回宫。”甘始道。 容禅冷哼了一声。 小乙心想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主动站出来承认道:“宫主!那本书我刚想销毁的!不料来不及您先回来了!属下在书店看到实在气愤不过,打算把所有污蔑您和江仙君的书都销毁了!” 其他三人望着她一脸震惊,露出佩服的表情。 容禅屈指轻敲书皮,说:“写得挺好的,为什么要销毁?” “诶?” “只是下一部呢?”容禅道。 “回宫主,下一部惜玉君还没写呢。不过这是第二部,第一部我也收藏了。”小乙说。糟糕!她又说漏嘴了! 小乙怎么看着宫主的眼里好像浮现出浅笑! 容禅又转头问甘始道:“你说……让我回去继任大罗宫,大罗宫有多少人?” 甘始答:“原本咱们有三千多号人,被宫主您杀了大半,又逃了许多,现在,只有不到一千五了。” 容禅嗤笑一声。甘始又答道:“修为在元婴的有……在金丹期的有……还有……” 容禅答:“若我为大罗宫主,你们可听我号令?” “当然!”甘始双手一拱行礼道,“宫主您以实力征服了全宫上下,早就为名副其实的大罗宫主!” “我若让你们杀人复仇呢?”容禅道。 “宫主的仇人,就是我们的仇人。”甘始答。 “好。”容禅说。 甘始一下没反应过来,这是,宫主答应回去了吗? 容禅却想,他身负血海深仇,如想复仇,单靠他一人之力,太久、太吃力。若他有一宫之人可用,皆听他号令,那那些曾经在清微剑宗内乱中插一脚,又在清微剑宗覆灭后落井下石的人,死期不远了! 容禅的眼中渐渐血红一片,右眼中那颗红痣也旋转着变大,额心的莲花,在颤抖着花瓣。他将一个一个,将那些曾经参与过杀他母亲,并毁灭清微剑宗的人揪出来,让他们生不如死!余生日日后悔做过此事! 他要,血债血偿! 如今他已经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弟子,身负一股狂暴肮脏的血气,更被人灌入了不知名的功法,又有什么规则可以约束他呢?毕竟世上所有他在乎的东西,都已经不在他手上了! “你们,都出去吧。”容禅缓缓闭上了眼睛。如今,他要专注于提升修为,才能早日为母亲和同门复仇。 “是!”四人齐声答道。 谁知出了房门之后,甘始忽然大手一挥,下令道:“去!把九天灵都内,所有关于宫主和江仙君的话本,都买过来!” 宫主喜欢看这个东西! ----------------------- 作者有话说:容禅有几大爱好: 1. 收集人偶 2. 看艳情话本 3. to be continued 第135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4 “不仅西海凤麟洲、流洲, 东海长洲、祖洲、生洲的话本我也搜罗来了!” “诶!这本错了错了,不是绿水居出的, 这字儿都印漏了!” “《长生劫》下一本什么时候出来, 宫主前日还问了。” “不晓得呀,得看葬花小主什么时候写出来。对了,你刚才把什么书送进宫主书房了?” “就你放在桌上那摞呀, 怎么了?” “糟了糟了!快去抢救!” 小乙望着书房里空无一人, 宫主还没来得及看新送上来的书,就赶紧偷溜了进去, 找到刚才小丙送进去的书。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小丙问。 小乙从书堆上面往下摸,摸到第三本后抽了出来,一看封面,是那本没错, 连忙揣进了怀里, 溜出了门,把门原样带上了。 小乙:“我把那本《无情在上》混进去了。” 小丙:“天!你快想想,还没有落别的吧?你个马大哈。” 小乙:“没了没了。宫主从来只看他在上, 江仙君在下位的话本, 真想知道他看见这本书什么表情。” 小丙:“你可别。我怕你小命没了。” 小乙:“你也太迂腐!你不是说宫主只看团圆结局, 情节必须甜得发腻的话本吗?可我送那本, 双方杀来杀去,身心受伤的《长生劫》, 宫主不也看得起劲吗?” 小丙:“那是宫主还没看到结局。若是他看到文手将他与江仙君拆散了, 不再相见,他第一剑肯定把你杀了,第二剑就是把写书的葬花小主杀了!” 小乙撇撇嘴,她不大信。他们近些来摸透了部分容禅的脾气, 容禅是一个,只要你对他胃口,就极为宽容狂放的人,若是不合他的心意,就哪都看不顺眼。而小乙因品味出色,送“书”有功,几回宫主都对她和颜悦色的。 谁能想到神秘莫测、修为高深的大罗宫主,竟然会沉溺于看一些艳情话本? 只是他与江止在这世上已无可能,而在书里,他或许会看到他和小桥在另一个世界白头偕老。 小乙道:“话别说太满。你可知,这宫里一小半的人都是站我这边的。” 小丙:“什么站你这边?” 小乙瞟了一眼他,道:“喜欢看江仙君翻身做主人的同好可不少呢!还有一部分,是两边都站,轮流在上面。” 小丙脸皮抽了抽,他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大逆不道一伙人在!不知道宫主得知他的手下私下都爱看他被压于江仙君身下的话本是什么感受!小丙嘴皮都气得发抖: “你们!你们!真是倒行逆施!小心被宫主发现!” “哼!没品的东西。发现又怎么了,法不责众,偷偷看谁能发现?那天甘左使还看了呢!”小乙说。 “真的假的?甘左使看着这么老实憨厚一人怎么就……他不是从来都不看话本的嘛!”小丙道。 “这叫人不可貌相,说你眼拙还不信。”小乙心底发虚,她希望老实人甘左使不知道她在背后偷偷编排了什么。 “话说,《长生劫》最新一本到了。”小甲高兴地拿着新书进来了。 小乙眼神发亮:“快!给我一份,我先扫一眼,然后给宫主送进去,他前些天还问起了。” 小甲却把书一收,故意逗着小乙道:“不成,怎么好事尽是你做了。你快告诉我,宫主最喜欢看哪本书?” 小乙眼珠子一转,道:“唉,宫主最爱看那本《无情道尊带球跑》了,放在床头翻了四五遍,尽是香艳火辣的荤戏,两个主角跟傻子差不多,不是养娃就是在生娃的路上,不知宫主为什么看得那么起劲……还有宫主也特别爱看那个《无情道一时爽,追夫火葬场》,连着称赞这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神作……” 小甲不知晓宫主的品味为什么是这样,怎么跟凡间村口大妈一样,但还是含泪继续为宫主搜罗有类似生子逃跑、追夫火葬场情节的话本。而小乙也趁机把最新一部《长生劫》夺了过来,跑入宫主的房中,献上最新一册。 然而几天过后,宫主的房中却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巨响。 几个服侍宫主的弟子吓了一跳,不敢进去看,先在窗户偷窥了一阵。他们看见容禅屋中的石桌被一剑劈成两半,倒在地上,一本被摊开的书,也扔在地上。宫主正背对着他们,手持长剑,长发披散,看不清表情。 小乙踟蹰许久,还是壮着胆子进去,跪着地上,向宫主磕头道:“宫、宫主,小的知错,您、您息怒。” 容禅转过身来,他脸上几绺细碎的黑发,目光平淡,唯有额心的红莲,以及眼中红痣,艳丽逼人,几欲绽放。 只是他身上凝聚着那股疯狂和嗜杀之气,让人不敢靠近。 第170章 容禅问小乙:“这葬花小主,在什么地方?” 小乙一听傻了,这葬花小主,正是《长生劫》的作者。是容禅在书中看到了什么不想看的东西,因此大发雷霆吗?她那天千不该万不该,被小甲一打岔,忘了先检查一遍内容! 小乙顾不得激怒容禅,赶紧把掉在地上的《长生劫》最新一册捡起来查看,翻到最后一页。只见写道: “千秋万岁,无情有时。江止此时终于放下心中一切。过往恩怨,皆成云烟。他回首望去,容禅仍撑一把油纸伞等着。而江止已经听到了天道的召唤。” 完蛋了,这是两人冰释前嫌,各奔东西,江止飞升成仙了! 小乙却不敢告诉容禅更多,她怕容禅迁怒于写书之人,因而战战兢兢道:“宫、宫主,这不过是一本书,谁也,谁也不知道这葬花小主姓甚名谁,到底住哪儿。” “那就去查。”容禅平静道。 “宫主!”小乙抬眼望着,宫主真的要找葬花小主泄愤吗? 容禅却读懂了她为难的表情,说:“那我自己去查。” “宫主!葬花小主并不熟悉您和江仙君的情谊,只是她道听途说胡编罢了,您千万别跟她生气啊!”小乙叫着。然而容禅已经越过她,架起飞剑,直接飞离了大罗宫。 小乙摔在地上,还维持着扯住容禅衣角的姿势,然而哪里还见容禅的踪迹? 想找出一个人的踪迹再简单不过了,尤其这个人在世上有着许多痕迹。 容禅直接飞到了东海最大的书斋绿水居之处,闯入了老板所在的书房之中。老板虽然经营生意多年,见多识广,但能直接越过他布下的许多阵法,以及不惊动书斋中坐镇的诸位高手,直接找到他身边来,还没见过几个。 老板气势上已经变弱了,说话低了三分,感觉这回是不是性命不保。 然而这个神秘人只问了他一句话:“葬花小主在哪儿?” 闹了半天竟是个来找人的,老板试探着询问:“仙尊,您找葬花小主作甚?若有什么问题,我可代为传达。” 容禅只说:“你告诉我,她在哪儿。” 老板抗不过容禅的威压,实际他也是一个见利忘义之人,因此不到一刻钟,便交待了葬花小主的真实身份和位置。 容禅原本想葬花小主是个古板迂腐的老头儿,才会如此不解风情、铁石心肠,然而他见到葬花小主后,发现只是一个文静孱弱,貌不惊人的女性散修。 葬花小主在自家的菜园子里摘菜时,突然天上飞下来一个陌生人。她吃了一惊,不知这陌生人是善是恶。她见此人面无表情,身背长剑,闲庭信步地走进她的乡间小院,便料定此人修为定然不凡,否则不会如此放松适意。 “《长生劫》的结局,为何是那样?”容禅张口问她。 葬花小主愣了一愣,才知道是来问她的读者。她从未与他人透露过自己的身份,不知此人是如何找来的,难道是书斋老板? “你说什么?” “为什么江止会看破缘劫,与容禅分道扬镳?他们分明那么相爱。” 葬花小主观察了此陌生人的容貌,又闻他说话的语气,心中渐渐品味出了一些什么。她道: “世间太苦,江止历经重重劫数,最终明了情之一字不过水中梦幻,因而飞升成仙。” “如何是水中梦幻?我见他时心生欢喜,他见我时亦难分难舍,苦从何来?” “患得患失亦是苦,求而不得亦是苦,好梦易散亦是苦。” “畏首畏尾不是错?半途而废不是错?心怀恐惧不是错?若情之一字为执着,那众人求长生为何又不是执着!” 葬花小主猜出来了他多半便是容禅,形貌有异于常人,他看了这结局,无法接受,便来找她。女修梗着脖子道: “笔已落下,书已写完,我是绝对不会改结局的!任凭你杀了我罢!我也不改!” 容禅听了她的话,一愣,身上释放的威压却渐渐收了回来。女修已经因他的威压害怕得满身冷汗,然而铁骨铮铮,不因他的威胁修改一字。 容禅:“我不会杀你。过去……我也许会,现在,我不会了。” 容禅想起他与江桥初识之时,还不是因为对戏文不满意,提起一剑就去威胁那说书人。现在只觉轻狂肆意。经历清微剑宗之事后,容禅了解,他平日行事作风,盛气凌人,不知暗中结了多少仇怨,兰因絮果,宗门覆灭,或许有他的一丝原因。 心碎过后,他也心知自己招人恨,而世间人人皆有不得已之处,岂能样样如他心意。因此已经变得宽容平和许多,遇事,也不似早年那般狭隘较真了。 容禅坐了下来,将长剑放在了院子中的木桌上,抬眼对葬花小主说: “你若不嫌弃,听我讲一个故事如何?” 容禅的容貌非常具有迷惑性,是江桥为他雕刻出来的温柔文雅,因此葬花小主虽内心深知此人危险,还是不由自主坐了下来。 容禅语气柔和,开始从头跟她讲,他与江桥如何相识,如何心动不自知,中间有误会,亦有破除心障之后的相拥,后来两人携手共进。葬花小主听到精彩之处,不由自主地拿过放在旁边竹框里的纸笔,默默开始记录起来。 这期间许多细节与经历,外人无从得知;而当事人亲述的感受,更真情实感,令人感动。 容禅说到,他在太玄仙宫门外,倒在雪地里,江止如何耗费心血镇压他身上作乱的血气;他想带着江止逃走,最终还是功亏一篑,被太玄仙宫救回。他心如死灰,只剩下太玄仙宫门前,一座空荡荡的坟,和一块葬情的碑。 说着这些,容禅一直语气平静,仿佛已经认命。 葬花小主已听得泪流满面,无法记录下去,泪水晕湿了稿纸。 这些经历,容禅也未同第二个人说过。 容禅站了起来,背过身去,道:“此生,他已经永远忘记了我,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为何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们也不能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说完,他叹了口气,一步一步离开了小院。 葬花小主拿着纸笔追了出去,却已经不见了容禅的踪迹。 说来奇怪,自那之后,江湖上向来以刀人无情、赚人眼泪著称的葬花小主,再也不写各类阴差阳错、失忆重伤、落崖跳水的虐恋情节了,而是专注写起了、天作之合的甜蜜艳情故事,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 作者有话说:修一下。 第136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5 太玄仙宫, 雪顶之巅。 空无一物,分外简朴的石窟内, 一个闭着眼睛打坐的男人忽然睁开了冷冽的眼。 他的几缕长发垂落胸前, 但是不和谐地有一丝灰白之色。随着他自入定状态走出,身上泛起淡淡的微光,因而身上长久积累的一层灰尘, 都飞舞了起来, 静静地消失了。 目如点漆,面容如玉, 他冷淡的双眸看向石窟入口处。男人的身上散发着一阵冷冷的、超脱尘世的疏离感。 枯藤满意地看着江止身上流转的光辉,道:“不错,你的修为已经稳定到了金丹中期。” 然而江止并不满意,他看着自己的手指, 接着一股无形的气劲回荡在石窟当中。因而石窟的墙壁上, 又多了许多深刻的划痕,如之前密密麻麻的割伤一样。 枯藤看出他的不满,道:“你也不必操之过急, 你进境的速度, 已经非常快了。” 江止收回了手指, 道:“真人, 您来找我所为何事?” 枯藤道:“既然你修为已稳定,我和师兄商量了, 有些事情该让你知道了。” 枯藤带着江止来到了莲花池后的一个山洞内, 洞中存放着太玄仙宫历代师祖的牌位。指玄已经在那里等候他们。江止曾在莲花池畔呆过许久,但并不知道混沌莲花后还藏着另一个地方。 指玄手拈三支清香,递给江止道:“你来太玄仙宫虽久,名份却未定, 我想,现在也是时候了。” 指玄接着说:“还有一些事,想告诉给你听。你听过之后,再做决定不迟。” 指玄先让江止对着太玄仙宫的开山祖师磕头上香,随后又摸着门上一个机关,在一堆牌位之后,竟又出现了一个密室。密室墙壁全部为白色的岩石,如雪窟窿一般。 指玄一边带着江止、枯藤进入密室,一边说道:“我的师父,已经仙去的冲虚老祖偶得一卦,算出天下必经一大劫,如此劫不能过,则天下人尽入熔炉也。然而上天有好生之德,冲虚老祖亦于梦中得见,为应对天下大劫,天道紫气应运入世,投生为人拯救天下黎庶。” “为着这预言中的救世之主,我们太玄仙宫于天下寻觅,最为资质优颖、天赋惊人的苗子,带回宫中悉心培养,以期他们能够改变世道颓势……然而,都失败了。如今,你已经是第十一个了。” 指玄抬起松弛的眼皮望着江止。 第171章 江止亦看着,进入密室之后,他的面前,整整齐齐地摆着十个或碎裂、或焦黑的牌位,牌位前的魂灯,均已熄灭,唯有一块牌位,面前的魂火仍燃烧着,但颜色诡异青绿,非常不自然。 洞中弥漫着一股悲伤、森冷的气息。 江止望着那些名字,或者陈旧,或者暗淡,但基本上都已亡故。 牌位的下面,有一个咕咚、咕咚地冒着黑色泉水的池子,一丈来宽,无甚异味。只是光看着那个池子,就不由自主地让人心底生寒,极为难受。 指玄随着江止的目光,也看到那个池子,叹了口气,道:“你也看到了吧,这池子黑水,是否有些熟悉。” 江止道:“我在九天灵都、蓬莱岛,乃至……覆灭的清微剑宗,都见过此等黑水。” 指玄道:“正是。这里,便是黑水的源头。” 令人震惊。 但江止仍无甚神情变化地看着泉水,仅眉头微蹙。指玄看着江止的表现,心下暗叹,无情仙骨果然遇事冷静。 “这是太玄仙宫的一桩密辛,从未为外人所道,甚至宫中弟子也不知悉。”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不知是哪一代太玄仙宫祖师,是个精通时空法术的大师,善于打破各个小世界之间的界限,并制造须弥芥子,然而,某一日,他偶然打开了一个未知的世界,留下了一口泉水,这口泉水,怎么也堵不上……” 江止望着那池黑水的周围,无数的阵法和符咒,似乎都对那池黑水不起作用。有些符咒已经非常破旧易碎,可能是几百上千年前的符咒。 指玄道:“起初,只是一口碗口大的泉水,除了泉水是黑色之外,也没什么异常。那位精通时空之术的师祖,以为只是连通了某个异域世界的深海,因此没有过多在意,实际也无法控制它。” “过后的几百年间,也有人想过封住这口泉水,但没有成功。它每年都以一定的范围扩大……如今,成了你看到的样子,泉水达两臂之宽。” “后来,我们发现了这口泉水是什么,是恶欲,是人之恶欲……” 江止终于有所变化,他抬起眼与指玄对视着。 “这口恶泉,就如人之恶欲流淌。起初,它只限于太玄仙宫之内,后来出现在了十洲三岛各处。原本只是一些小纷争、小冲突,后来,变成了灭门、灭族……” 指玄叹道:“这口泉水扩大的速度,一年比一年快……” “我们尝试了所有的方法去堵上它,但都没有用。你的先辈们,也探索了各式各样的方法堵上恶泉,有的用填塞之法,有的用禁锢之法,有的用转移之术,但是……他们都因此殒命。甚至,也有人亲身跳入恶泉之中……”指玄望着那株摇晃的青色火苗,说:“他失踪了,谁也不知他现在是死是活,甚至更可怕的,非死非活。” “我们必须阻止这口恶泉继续扩大,否则,像清微剑宗那样的恶事,会越来越多发生。天下人自相残杀,邪恶混乱,十洲三岛,尽入熔炉。” “但是,非常难……甚至,我也没有把握。还会非常危险,付出性命。” 指玄道:“如果你要来与这口恶泉作对,下场,可能和他们是一样的。你,愿意吗?” 江止望着那些在微弱的火光中看不清楚名字的牌位,如果加上他,就是第十一个。 天意难测,那些天之骄子们,或许都以为,自己是上天派下来拯救世人的英雄,然而不过是一个试验品。就连江止自己,也能绝对确认,自己就是天道属意的那个人吗? 或许他的牌位,就会放到这里。 然而江止只眨了眨眼,便道:“可。” 说话间,那口恶泉咕咚冒着泡,溅起的泉水洒到旁边的红绳与符咒上,冒出一阵白烟。 “你已想好了?”指玄说。 “我意已定。”江止道。 他既生为无情仙骨,便肩负重任,这件事情,除了他来做,还有谁能来做?或者说,任何一个活在世上的人,面临着天下苍生覆灭的威胁,都应挺身而出。一命而已,又有何妨。 “好。”指玄说,“我这就准备,拜师的物品。师尊冲虚道人一直想觅得天道紫气转世好堵住这口恶欲之泉,然而他老人家却先一步去世。” “为满足师尊心愿,我今天,就代师收徒,将你纳入冲虚老祖门下……此后,你便是我和枯藤的小师弟了。”指玄说。 枯藤亦满意地抚摸胡须,毕竟,江止是他找回来的。 江止对着指玄和枯藤一一行礼,道:“见过师兄。” 枯藤看江止神色如霜雪一般,身姿挺拔如松,气质沉静,心底越看越满意。尤其这个小师弟还十分识大体,心系天下苍生,有所担当。 只是……想到与他一同出生的容禅,天道降下一无情仙骨拯救世人便罢了,为何又偏偏降生与之对应的极情骨呢?还安排二人产生了一段孽缘。枯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说着,指玄便拿出了师尊冲虚老祖的画像,自己换上正式的法衣,坐在画像面前,接受江止的磕头,代师父收下了这个徒弟。而后,枯藤递过来三支香,江止便对着冲虚老祖的画像行礼,上了三炷香。 “好了,如今,你已经是太玄仙宫一员了。”指玄说。 枯藤亦笑道:“这个消息,亦要传给众弟子们知道才好,让他们之后懂得礼仪、辈分。” 然而,指玄于太玄仙宫已经是师祖级别,底下徒子徒孙无数。指玄突然多了个小师弟,众弟子不知如何称呼指玄师祖的师弟,不知道谁为了区分开始叫江止小师祖,此后,弟子们都一致称呼江止为小师祖了。因他年纪小,而辈分高。 枯藤说:“小师弟,你既然新认了师兄,怎么不让大师兄送你一份见面礼?不然他平白无故多了个师弟。” 指玄笑道:“你惯会慨他人之慷的。也罢……师尊收了弟子,理应是送一份礼的。我就开了府库,让小师弟进去选一件吧!” 指玄就开了太玄仙宫的府库,让江止进去选一件法宝。江止看到里面是一片虚无的空间,空中闪烁着许多莹光,是太玄仙宫累世的收藏。听说这个府库,也是那位精通时空之术的师祖的手笔。 江止还未观察多久,府库中的法宝种类极多,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稀有法器,还有珍藏的天材地宝与孤本典籍,一道银色流光忽然飞了出来,直落到了江止手里,剑身轻微地嗡动着。 江止看到,这是一把很大、很宽的银色长剑,剑身厚重,剑锋拙钝,虽然有深厚的力量,但非常克制,非必杀之人不杀,非必惩之恶不动。剑亦有德。 江止念出剑身上篆刻的古文:“江流万古。” 指玄笑道:“看来,这柄剑也是与你有缘了,主动飞了出来。” 枯藤提醒道:“江止,这把剑既然愿意择你为主,你可抹去印记,重新打上你的印记。” 江止握着剑柄,想及千年之间,多少人事更迭,物项兴衰,然而,不改这天地江山。他挥剑在府库中舞了一圈,虚空一般的府库中珍藏的种种宝物震动起来。江止半垂下眼眸,对着剑锋喃喃念了一句: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说毕,那剑身上突然闪现一阵金光,一阵细碎的粉末掉落之后,剑身上被重新篆刻了一句话,正是刚才江止念出的诗句。 这便是,江流万古剑! ----------------------- 作者有话说:诗句来自杜甫《戏为六绝句其二》。 好热的天!然而再热的天,也温暖不了一颗冷冰冰写文的心,呜呜呜。 第137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转眼间, 距离两人在太玄仙宫一别,已过去了十年。 十年间, 发生了许多事情。 江止已经在太玄仙宫修炼了十年。 他的性子变得愈发冷寂幽静, 少有话语,常在石窟中,经年不问世事。 春去秋来, 水滴石穿, 他的修为已界元婴中期。 因修炼刻苦,性情宽和, 又对待师弟师妹极有耐心,他在太玄仙宫极得人望。 弟子们既敬仰这个天赋惊人、温和坚忍的小师祖,愿意与之亲近,另一方面, 又觉得小师祖的周围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雾, 任何人都不能真正靠近他。 “喂,你也是要去听课的吧?还愣在这儿干嘛?快走啊,不然一会小师祖的课要迟了。”陆思召看见一个人, 呆呆地站在葬情碑前, 手里还和自己一样捧着一本书, 便好心提醒道。 “你说……这就是小师祖的葬情之碑吗?他就在这儿看着容宫主挖坑埋自己, 也不动摇无情道心?”李连山说。 他刚进入太玄仙宫,便听到了关于这位首席的许多传说, 也随众人一道, 称呼他为“小师祖”。听说他天生无情仙骨,早年经历却十分坎坷,如今修为一日千里,早压过太玄仙宫众弟子, 令人望尘莫及。 在太玄仙宫的山门前,往讲经堂的路上,必路过一座无主的石碑。石碑前有一个土坑,因多年风吹日晒,已经渐渐被填平。但仍能在微凹的痕迹、长长的青草里,看出这里原来有个墓坑。 第172章 “是啊……你是新来的吧?第一次看见?”陆思召问。 “是的。在下李连山,请问您是?”李连山行了礼,答道。 陆思召笑,脸上出现一个酒窝:“我不过也比你早来几个月,我姓陆,叫我思召便好。” “看多几次,就习惯了。连小师祖经过,也会……你还可以往后山去看,那还有容宫主在绝壁上的刻字……”陆思召说。 李连山想到,与自己一同离开家乡求道的贺归藏,不知他现在如何了。听自己兴冲冲地说要去太玄仙宫学无情道,他便一声不吭去了南海大罗宫,不知现在顺利拜师了吗…… 这时,一个师兄经过,说:“你们俩还在这儿干什么,快走啊,小师祖来了!” 几人匆匆忙忙,抱了书籍,就往讲经堂走去,抢一个好位子坐下来。 不一会儿,太玄仙宫白玉雕成的山门下面,走过来一个穿着朴素灰衣的青年。 他身上并无一丝饰物,只背着一柄银色长剑。与众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眼前系着一根长长的飘带,遮住失明的双眼。原本修仙者是不会有身体残缺的……只是他,并不想去治。 仅用神念,也可以看清周围一切。而他暗淡的眼睛有时会惊吓到人,他便用布条遮了起来。 他经过那座挂雪的石碑前,碑上“吾妻江桥”几个字还十分鲜明,但他就像经过一根普通的石柱一般,只看了一眼,就平常地走了过去。 许多小弟子匆匆在他身边跑过,向他鞠躬行礼,问候一句“小师祖”后,往讲经堂跑去。 他在这条路上走了许多回,每次练功必经过这座容禅留下的碑,也看着这座空坟,慢慢被填满了。 世事平常,他在雪山潜心修炼十年,也了解了更多关于恶泉的秘密,竭尽全力遏止人间恶欲流淌。然而他要做的,还远远不足。 江止走入讲经堂内,眼上飘带随雪花一块拂动。随着他的入内,原本鸦雀无声的厅堂更安静了,落一根针都能听见,弟子们均正襟危坐,等待小师祖授课。 江止轻拂手臂,虚空中便出现了一本玉书。江止也盘腿坐下,随浮动的光字轻轻念道: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他的声音清越如玉,露出来的皮肤瓷白,尽管小师祖授课引人入胜,总能将人带入玄之又玄的深奥境界之中。但免不了有些人心思杂乱,又想起刚才那座葬情之碑来。 小师祖入山前,真的与南海心狠手辣、阴晴不定的大罗宫主容禅爱得死去活来?听说小师祖的眼睛,正是为容禅流了太多血泪瞎的。为容禅哭瞎了眼睛的江止,竟然可以放下一切,在此心无旁鹭地修无情道? 李连山托着腮,心思不知不觉飘远了,如窗外雪化作的雨一般。 忽然,一道灵刃如削薄的冰片一般,“嗖”地一声飞向李连山的耳边,擦着他的脸颊飞过,把他吓得一愣。 李连山连忙坐直了身体,他看着讲坛之上,明明面无表情,也看不到眼睛的小师祖,却总觉得有目光在盯着他。他不敢再分心,连忙凝聚心神,继续听起课来。 讲经结束之后,陆思召过来找李连山,道:“你胆儿可真大,小师祖的课上也敢走神。” 李连山尴尬一笑,答:“我就一刻没注意……不是说小师祖和善可亲,待人温柔嘛,怎么这么严格?” 陆思召答:“小师祖和善可亲没错,但手段可一点儿都不软。你待久了便知道了。小师祖对课业要求非常严格,轻易不能过关,你别大意了。” “知道了,谢谢你。”李连山从善如流。 “对了,还不知道你从哪儿来,几岁了呢。”陆思召说。 李连山看着对方年轻活泼,白嫩的脸蛋俊俏可爱,说道:“在下自东海瀛洲而来,今年二十七了。” “那你长我六岁,我该叫你一声李师兄了。”陆思召说,然后他又抓抓头道,“对了,听说瀛洲出了一个弟子今年入了炎洲大罗宫,不知你认不认识?” 李连山刚想说,那不会是他的发小,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贺归藏吧?他们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掌教真人正在召集全宫弟子,各位弟子速到十方宫前听令!” 陆思召激动地说:“指玄真人?指玄真人已经好久未出现啦!” “你说的是小师祖的师兄。如今的掌教,纯钧剑指玄?” “那还有谁?快走吧。” 说着,陆思召拉着未反应过来的李连山一块儿跑到了十方宫前。 太玄仙宫弟子并不多,优中选优。李连山看见一个仙风道骨、穿着黑白色八卦袍服的道人站在宫门前,金色巨型香炉里燃着三支香。他们刚见过的小师祖,也抱着剑,静静站立一旁。 指玄瞧着人到得差不多了,便宣布道: “肃静。诸弟子听令。想必你们早有耳闻,太玄仙宫向来隐世修仙,不问世事,但并非与世隔绝——天下大势有变时,太玄仙宫便会出手救世。如今,已经到了我太玄仙宫再度入世的时候了。” 弟子听了,都交头接耳起来,指玄严肃地伸出手压了压声浪,继续说道: “你们都曾听说过,十年前清微剑宗覆灭的惨案。清微剑宗与太玄仙宫同属上三天之一。清微剑宗都不能幸免,太玄仙宫又岂能坐以待毙?如今恶泉流淌天下,一己之力无力抵抗恶欲满溢,太玄仙宫将召集天下仙门,共商应对恶泉之法!” 陆思召说:“恶泉是什么?恶欲又是什么?太玄仙宫竟要召集天下仙门!” 李连山说:“或许掌教真人提及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黑水……”说到黑水,没有人不熟悉,仿佛污渍污染了十洲三岛。这些年因黑水引起的惨案不知凡几,已经人人闻黑水色变。 指玄说:“我已向三十三诸天掌门发出邀请令,号召同聚东海生洲,商议救世之法。并且,会由江止带领太玄仙宫弟子,前往生洲参加诸天大会!” 东海生洲,正是天门所在。 江止抬起头来,他并未想到指玄会让他去参加这诸天大会,问道:“师兄?” 指玄道:“十年磨一剑,也该是你出去试试锋芒的时候了。” 指玄简要交代了各项要事,便让人着手安排挑选弟子,随江止一同前往诸天大会。 一股诡异的风,席卷天下,揭示渐渐袭来的不凡变化…… 这十年间,炎洲亦发生了许多变化。 原本稍显荒凉的大罗宫,现在变得宫殿鳞次栉比,富丽华贵。因他的主人,就是一个喜好奢华,纵情享乐,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一层又一层的纱帘后面,暗色的地板泛着幽幽的光,架子上陈列着许多不知名的宝物。一个容貌艳丽,神情疏狂的美男子,正斜靠在锦缎躺椅上,姿态慵懒,手握白玉酒杯不断饮酒。 他的身前,有一群身着白衣,容颜清丽的少男少女,正在翩翩起舞,随着乐器的节拍声,不断旋转着身体。仔细看来,这些少男少女,容貌上都有一些相似之处。 他的身体近旁,亦有几个美貌的男仆和女奴,在为他捶打身体。 只是他的眼神里,始终带着一丝狠厉。 虽然满屋的美人美景,但都比不上,这个额心绽放着一朵红莲的男人。 不知什么时候起,左护法甘始发现容禅在面对着与江止有几分相似的人时,总能宽容一些。因此久而久之,大罗宫里搜罗满了与江止有着一两处相似的美人。这些美人养在宫中,或表演歌舞,或服侍宫主起居。 其中有一个少年,与江止有着五分相似,最得容禅宠爱。 任慈跪坐在容禅身旁,随意地在果盘里拿着东西吃,不一会儿又扯着容禅衣袖撒娇道:“宫主,那些人跳的舞都看腻了,您快让他们下去吧!” 他眼睛盯着那些人看,他怕宫主被新人迷住,便把他丢在脑后了。 容禅随手就挥散了那些人。 任慈不由得偷偷弯起嘴角,他虽有意地模仿江止,身着白衣,背着长剑,然而他本性跳脱,要强掐尖,时不时还是流露出本性。他眼珠子略显得意地转了转,纵有这么多人,宫主还不是最宠他? 任慈又撒娇道:“宫主,奴家想要那个黄柚晶石的宝灯……” 还未等任慈说完,那群刚撤下去的跳舞的人当中,忽然冲出来一个少年,手握尖刺就向容禅冲过来: “容贼!你杀我全家!拿命来!” 任慈吓得花容失色,躲到了容禅身后。 谁知那少年根本靠不近容禅身前,他还未到容禅面前的长桌,手脚就好像忽然被什么捆住了一般。然后他像一只被蛛网捕获的猎物一般,手脚都被吊起,在容禅的冷笑声中,忽然被甩了出去。 少年的全身都出现深长的血口,他爬都爬不起来,满身鲜血,嘴里还喊道:“容贼、你、不得好死……” 然而众人都没把他放在眼里,自有侍卫,把他拖下去了。 第173章 这次刺杀并未影响容禅的心情,他拾起酒杯,继续喝酒。因追杀造成清微剑宗惨案的凶手,这样的刺杀和复仇,多年来,他不知经历了几次。容禅已经习惯了。随着宫主的动作,原本那些停止了的乐工,也战战兢兢地继续弹奏起各类丝竹乐器来。 在袅袅的乐音中,容禅的动作随意,身上散发淡淡的酒气。他的眼睛看似在欣赏着这些表演,实则什么都不在乎。 任慈吓得腿脚有些发软,但还是赶紧爬出来给容禅倒酒,并小心翼翼地为他捶腿。 尽管跟在容禅身边已有一两年时间,任慈还是看不透这位神秘莫测的大罗宫主。一方面,觉得他性情洒脱,有时对他极好,另一方面,又极为狠辣无情,杀人不眨眼。 他美艳如妖的脸上,原本有着一丝正道剑修的仙气,现在因修炼极情道,已变成复杂难辨的邪气。 这十年间,容禅也并未松懈。他被迫入了老鬼所传极情道,于是开始探索,这极情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然而他没有师父,也没有传承,一切便靠着天赋在试错和摸索。结果还真被他,悟出了极情道的一些功法。 极情道讲究放肆纵情,持之以恒,达于极致。因此容禅变得愈发肆意妄为、喜怒不定,在他心中深藏的那个人,也愈发…… “宫主!宫主!”忽有一只纸蝶儿,乘着碧莹莹的光,自宫外飞入。容禅随手接过,左护法甘始的声音便传来了: “太玄仙宫向天下仙门发出号令,号召齐聚东海生洲,对付恶泉蔓延天下之事。届时太玄仙宫首席弟子江止,亦会前往……” 听着那些早已湮灭于记忆中的名字又重新浮现上来,容禅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了。 任慈见状,更谨小慎微,他从来不敢触怒容禅。 ----------------------- 作者有话说:古文出自《清静经》 btw,本文是1v1,所以攻不会和别人有关系哈! 第138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2 左护法甘始的声音继续询问:“宫主, 我们是否要参加?” 容禅冷笑道:“他们这些正人君子,自商讨他们的正事, 与我们这群化外之人何干?” 甘始道:“这……属下倒觉得, 去参加也无妨,也让天下仙门,见识见识大罗宫的厉害。况且, 那位也会去。” 容禅只冷哼一声, 甘始便知道此事不能再商量了,收住了话头。跟了容禅这些年, 他也熟悉了容禅一些脾气。 “他做他的,与我何干?”容禅道。 十年了……容禅只道心中那个人已经死了。在太玄仙宫那位,不过是一个躯壳,是一个陌生的人。 既是陌生的人, 又是导致他与小桥无法再重聚的人, 容禅不得不对那人产生了几分恨意。 大罗宫人人都知道容禅怀念江桥无法忘记,但谁都不敢在宫里提起江止。 三十三诸天都齐聚生洲,这得是多大的场面, 该多热闹。任慈心中向往着, 但他也不敢忤逆容禅。 “属下明白了, 这就去回绝。”甘始道。 “啊——”任慈忍不住惊呼, 并捂住自己的嘴巴。他不知何时,看到容禅绝美的脸上竟裂成一块一块的, 那些碎片间, 又有着金线一样的丝缕联系着。容禅仿佛一尊破损的雕像,从死物又化作人的模样。 容禅根本没有听见任慈惊呼的声音,或者听到了也不在乎,他使出幻琉璃身法, 直接在原地消失了。 任慈看着容禅神出鬼没,只觉得冷汗涔涔。 容禅回到了书房里。与大罗宫张狂反叛的风格不同,这个书房,倒显得简单,并且稍显拥挤。从书架上,到书桌旁,都堆满了书。 书桌正对着一个打开的窗户,窗外有一丛西府海棠。 容禅正站在墙边,看挂在墙上的一把扇子,和一柄剑。 扇子是他与江桥共同经历三世的悲画扇,看着扇面上的三幅画,过去的心情宛如昨日,只是细节已经渐渐模糊了。剑是他和江桥共同铸造的海日剑,江崖剑却还在那人手里,不知现在如何了。 自从入了老鬼的极情道,他便发誓,业果与报应都由他一人承担,过去的扇和剑,都封存了起来。 不知不觉,竟已十年了。 容禅睫毛微动,想着刚才甘始送过来的消息。那人……竟舍得从山上出来了。每次一想到这个名字,他的心仿佛被刀子捅过一样痛。 因此久而久之,他都不敢去想这个人了。 容禅的身上,逐渐冒出许多金红色的丝缕。这些丝缕,看似细柔无比,实则非常刚韧。随着丝线的拉扯,房中的瓷瓶、玉雕纷纷坠落在地,满屋的写着他和江桥故事的书也一本一本飞出来,散落地上。整个书房,灰尘四起,一片狼藉。 这十年,他也是没闲着,先是炼化了江桥留在他身体内的情丝,又镇压了老鬼强灌入他体内的血气,使之成为他的一股力量。他身上的皮肤,仍一闪一闪地出现一些隐秘的符纹,正是那年,江止亲手在他身上绘下的。 他还是忘记不了,忘记不了那个人啊。 * 东海,生洲。 这是从未有过的场面。 海边一处广袤的沙滩上,这几日,人流往来频繁,使得原本荒凉的土地,变得烟火气十足。为着参加隐世许久的太玄仙宫召开的诸天大会,数十个仙门来到了此地。就连售卖小吃和符咒的小贩都涌入了这座偏僻小城中,热闹非凡。 诸天仙门,一是因为传说中实力深不可测的太玄仙宫余威尚在,二是清微剑宗惨案历历在目,谁也不敢想象换做自己能躲过去,因此同聚一洲,看看有什么法子。 然而,各仙门也是心思各异,摩拳擦掌者有之,观望拖延者亦有之。 三日后,诸天大会正式召开。 太玄仙宫所来弟子不多,但均精挑细选,弟子衣着也尤为简单朴素。众人皆好奇,这隐世的太玄仙宫到底怎么样,是否如传说中任一个弟子都是天纵奇才、万里挑一,而人们尤其注意到,领头的竟是一个极其年轻,还瞎了眼睛的青年。 “我道太玄仙宫有多神秘,几百年间不肯见人,但就送了一个元婴期的弟子来主持局面,我看也不过尔尔,与我派可等量齐观。” “或许这弟子身上带了绝世法宝?你看他带那把阔剑,绝非凡品。隔这么远,我都能感受到森然剑气。” “或许太玄仙宫是想说,他派一个小弟子过来便足够了,不值得掌教出手。” “但我怎么听说……这是指玄的师弟,原先,还是清微剑宗的一个外门弟子。后来才入了无情道。” “竟有此事?快快说来。” 在众人议论纷纷中,江止带着众弟子出现。只见沙滩周围,半空上,以及远处,都密密麻麻站满了天下各仙门的代表,其中还有一些熟面孔。 在这重重威压与注视之下,高台上的江止,压力非同小可。 三十三诸天乃是根据功法的不同等级,划分的不同天之境界。每一层天都有诸多仙门宗派。越往上,则宗派数量越少。例如原来的上三天,就只有清微剑宗与太玄仙宫,甚至还空缺了一个。 然而年深日久,各境界之间的界限模糊,原先的三十三天划分已经不甚准确,下层仙门打败上一层仙门的并不少见。乃是因为各门功法均有其独到之处,而修行在于各自的努力。 青年白衣翩飞,身姿挺拔,如一把纤薄孤傲的剑。他冷静地向众人行了个礼,不受那些窥探和施压影响: “太玄仙宫江止,见过天下仙门!” 这江止……是不是就是当初那江桥?听说他幼年天生无情仙骨,却被人剜去……不料如今还能爬起来。听说他亦与容禅有旧,曾为容禅的侍妾…… 台下窃窃私语,跟着江止前来生洲的陆思召急得想出来解释,却被李连山拦住,摇了摇头,劝他冷静。 江止的声音平淡却有一种威严之感: “奉掌教真人指玄道尊之令,太玄仙宫邀天下仙门至此一会,乃是为了解决恶泉蔓延天下之事。” “或许诸位掌门还记得,生洲,乃是天门所在。当初道祖划分三十三诸天,亦是在此,并定下三十三诸天互相协助的盟约。” “如今恶泉流淌天下……致使人心恶欲滋生、阴邪横行,十洲三岛屠城、灭门惨案频频出现,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太玄仙宫诚邀各仙门协助,共同镇压恶泉。” 有人发问道:“江首座,你说的这恶泉,到底是什么?” 因江止于太玄仙宫中为弟子首席,地位仅低于指玄和枯藤之下,因此外界称其为“江首座”。 江止虽被遮住双眼,但他准确地辨识出了声音的方向,转过去说:“乃是数百年前突然出现在太玄仙宫的一口黑色泉水,一直为太玄仙宫镇压,近些年来不知为何流溢天下。泉水有惑乱人心之用,致使人心由善转恶。” 众人哗然,并议论纷纷,众人都知道,那种黑色泉水出现在十洲三岛各处,不想源头竟是自最为神秘悠远的太玄仙宫传来的。 第174章 又有人问道:“江首座,这恶泉究竟有何神异之处,就连太玄仙宫都不能处理,我等仙门又能做什么呢?” 江止答:“为这恶泉,太玄仙宫已经折损了十多个核心弟子,但仍找不到解决之法……如今,唯有派人用修为强行镇压恶泉,日夜轮值守护,并派遣弟子组成巡察队伍,于天下黑水出现之处巡逻检视,镇压可能出现的动乱,方可暂时解之。” “敢问江首座,恶泉需要镇压多久?” “不知。” “再问江首座,如遇恶泉泛滥,难以对付,如何解之?” “不知。” 刚还热闹得如同集市,现在众仙门便安静得如同入了定一般。 看起来像是一项极难,又没有结果的苦差事。 江止道:“镇压恶泉,以及巡逻各处,非一般弟子能为。太玄仙宫已经试过,须得十个出窍期修为以上的修士共同镇压,才能使得恶泉停止泛滥。而巡逻队伍,也得至少元婴以上修为。此事独太玄仙宫一宫之力无法完成,因此邀请天下仙门共商此事。否则,清微剑宗覆灭一事,或将重演。” 这修为要求不低,可是得将每一仙门的核心战力都抽出去了。 半空中一个身体肥胖,光着头的老者率先发难道:“好年轻的小子,就是你,在这儿信口开河?这恶泉,是你们太玄仙宫处理不来,还是不想处理?” 江止道:“老伯若是不信,可往太玄仙宫一观。” 老者继续说道:“哼,先不说有没有恶泉这回事,就凭你们几个毛头小子,想在这儿指挥天下仙门?那人心惑乱,是他们道心不坚,又与其他门派何干?” 江止道:“只要人心未灭,人欲尚在,就有为恶泉侵蚀的可能。今日是他,明日就可能是你。” “你!”老者气得指尖直指江止。 又有一青衣男子挑衅道:“江首座,这轮流值守,还有巡逻队伍,哪项不是费人、费力的,我们宗门自己担着也就罢了,只是不知,谁来调度这巡逻的队伍?” 江止:“自是太玄仙宫。” 青衣男子道:“那么,我们是要白送一拨弟子给太玄仙宫啰?” 江止:“最危险之处,将由太玄仙宫弟子来看守。” 青衣男子不说话了。 仙门诸多诘问,江止均不卑不亢,一一作答。 这时,忽有一个声音自半空中传来: “这既然是太玄仙宫惹出的事儿,就应太玄仙宫自己来平了。江首座,你好像未说清楚,这恶泉到底怎么来的。” 一个艳红色的身影忽然自半空中降落下来,容禅着一身华贵丝衣,黑发如瀑,眼神含着一丝邪气,唇边却含笑,缓缓向人群走来。 “这儿好像有热闹的事儿,我却来迟了。” 人群向两边分开。 江止无形的目光对上容禅,霎那间,容禅的心仿佛被人用手揪住了一般,他的指尖,也缓缓握紧了。 ----------------------- 作者有话说:下次再写古耽,我就,我就把自己打一顿清醒啊啊啊啊…… 第139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3 “容宫主。”江止说道。 虽说十年未见, 但修仙之人容颜不改……久别重逢,只是令人拘谨了些。容禅望着江止的目光, 渐渐变得深沉了。 江止率先打破了沉默:“之前收到您的回信, 似乎是有事不能前来。” “是吗?”容禅好像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一般,“那现在没事了。” 李连山却在大罗宫的一行人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他的好友贺归藏!他竟真的入了大罗宫。只见贺归藏也认出了他。只是两边人多, 贺归藏只向他点了点头, 便继续抱着剑、一身黑衣地站着。 “江……首座,你似乎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容禅道。他看江止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 江止平静地回答:“此恶泉, 乃是数百年前,一位太玄仙宫祖师,误打开异界通道留下的。” 众人哗然道:“这原是太玄仙宫惹出的祸端!” 江止答:“恶欲流淌,乃人间之共业, 亦此世注定一劫。天下无人可独善其身。” 亦有人帮太玄仙宫说话:“诸位, 事已至此,又去追究源头有何作用?恶泉虽只出现在太玄仙宫,黑水却是无处不在, 我门派周围就有村庄因此屠灭, 面目全非, 还是先抓紧解决眼下的问题吧!” “是啊是啊, 恶泉令人由善转恶,谁也不想下一次屠刀落到自己身上。我扶鸢宫愿追随太玄仙宫, 匡扶正道, 救济天下。” “太玄仙宫为正道之首,所做之事亦是为天下福祉,吾愿往之。” 然而容禅冷笑一声,道:“事到如今, 都只有太玄仙宫一面之词,你们就这么信这个几百年未露过面的太玄仙宫。如果太玄仙宫真有那么厉害,先前那些门派被灭时,它怎么不出现?” “什么世间大劫,什么人间恶欲,谁亲眼见过了?” 容禅的话语既张狂又恶意,原以为他与江止有旧,到这儿是来帮着江止的,谁知他处处与江止作对。 江止道:“先师多年前曾得一卦,世间应有此一劫,如不能度,举世灭之。天下仙门应都有所感应。” 此话一出,众仙门都相应沉默。不独太玄仙宫,那些仙门中避世的老怪物自然多多少少都有所感应,不然不会如此痛快地赴约,只是心中都有所保留,想为自己门派争取最大的利益罢了。 容禅笑道:“是谁的劫?天下之劫,还是一人之劫?既不能渡,何苦挣扎。早淹死和晚淹死有甚么区别?” “你!”江止身边的太玄仙宫弟子怒了,这容禅,好像无论小师祖说什么,他都在唱反调。 “容禅!你既愿独善其身,又何必赴此诸天大会!你愿沉沦致死,又何必来参与我们苦海争渡?” 容禅说:“因为,江止想做什么,我就偏不让他做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江止抬起眼来看着容禅。 容禅充满恶意地笑道:“江止,你是我的仇人,你害死了小桥,我岂能让你如愿。” 听到这话,江止不知如何回答。容禅将他和江桥当做了两个人,因此……也恨起了他。由爱生恨。在人群中的陆思召忍不住和李连山议论道:“这容宫主好不讲理,他不参与便罢了,怎么来阻挠小师祖呢?小师祖哪里欠了他的!” 李连山心中忧虑,不料容宫主竟是这样的性子。他那好友个性沉稳安静,拜入容宫主门下,不知会怎样。 只听江止淡淡道:“我持太玄仙宫令牌在此,令出必行。有不服者,可与江某一战,以剑论道。” 说着,他缓缓抽出了一直背在身后的江流万古剑。宽阔古朴的剑身闪着淡淡的莹光。 江止已将号令传达天下,其中不服者,他愿以剑镇之。 “好!就让老夫来一试!”半空中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忽然伸出巨掌,直接向江止袭来。 多少人一直在暗中观望,看太玄仙宫有多少底蕴,如江止能以实力服人,剩下那些墙头草,便会一股脑儿倒向了。 霎那间,江止伸出江流万古剑一挡,那掌印便偏向了另一边。随后江止又与老者缠斗数回,无数剑光与掌印混成一团,只见一片虚白之中,两人的身影模糊,瞬间过了几百招。 江止的一招一式,简单古朴,不留一丝赘余。他虽目不能视,步伐却沉稳精妙,化解或避开老者的攻击。白光中不时传来铿锵之声。只见江止的面目沉静平稳。约摸一刻钟过后,老者的身躯忽然被一团白光包裹住,甩了出去,在云端中传来老者的声音: “技不如人,在下愿听从太玄仙宫号令,告辞!” 江止仍持剑站在原地,剑意缭绕周围,只是唇角多了淡淡的血。他冷淡的目光没有一丝变化,道:“承让。” 江止展露出的身手令人惊叹。既有先例,越来越多的人来挑战江止。又有一青年男子的声音自空中传来: “听说江首座天生无情仙骨,在下就要一试深浅!” 那男子持一对弯刀,绿衣鲜艳,不等江止调息完毕,便又砍了上来。 江止提剑迎上,剑气冲天,身形如一道流光一般。他的剑势非常干净迅捷,又大气磅礴,是纯粹的实力碾压。江止陷入了一轮又一轮的车轮战中。然后人们发现,无情仙骨的实力……果然恐怖。 无论经历多少恶战,他好像都不曾畏惧,也不会退缩。尽管脚步会变得迟缓,剑势会变虚浮,他依然一招一式非常冷静,表情没有丝毫动容,人们看不出他到底还藏着多少力量。 前一秒刚刚被强烈的灵力冲击推出去,下一秒,他又持剑爬起,不顾身上淌血的伤。无论别人如何挑衅羞辱,他都道心坚固,不为所动。 他的修为只在元婴,而对阵起高他一个境界的出窍期修士,竟也不落下风。 容禅看着江止以一己之力对抗天下仙门,心渐渐沉了下去。 第175章 他的无情道心,竟如此稳固。 然而江止修为再扎实,也不过是一个小辈,尤其是接受了多轮挑战之后,他的灵力渐渐枯竭,剑招也不似之前那般灵敏了。 一个身材矮小,又肚子肥大的修士,狞笑着向江止袭来。他持一柄好似蒲扇一样的法器,应该是具有屏蔽神识的作用。江止持剑与他周旋了几圈,眉头微皱,几次意图以剑破阵,都失败了。 那修士抓住机会,竟然在江止胸口留下一大个血口,鲜血直涌,然后又提着染血的蒲扇飞离,笑道:“桀桀桀,太玄仙宫实力也不过如此,老夫失礼了!” 江止吸取了教训,他以剑光在身体周围形成了一圈屏障,既而又继续用神念分辨对手所在。谁知对手轻轻转动法器,江止就好像失去了方位感应,扑了个空。那修士便出现在江止背后,用蒲扇在他背上留下长长的一道血口。 接连两次受重伤,甘始都看出了不对劲,他在容禅身边道:“宫主,江首座这回怕是有危险。” 容禅仍静静地站着,唇角含着淡淡的笑,目光中不见着急。江止既是他的仇人,他看着仇人落难,应该开心才对? 江止此时,遮目那条布带已经脱落,众人也看到了他暗淡发白的眼睛。 “他竟然真的看不见。” “这就是为了斩断情丝而让自己瞎了眼吗?” 江止重拾起剑,静立片刻之后,以自己的血为媒介,血雾散落空中,避过了对神识的干扰,一下子捕捉到了对手所在。那修士也就是一柄法器厉害,实则修为不高。真身被发现后,他见江止举剑直接向他劈来,心下一慌,竟又从胸口中掏出一张冒着黑气的符咒。 那符咒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带着极重的阴邪之气,场中的修士眉头都一皱。江止眉尖一动,发现了异常,他反手将剑劈过去,却又被偷袭,一股强烈的黑色飓风随着符咒撕裂,把江止吹落地上,并且胸口的血液疯狂地流淌着。 那黑风中藏着无数冤魂的嘶叫声,拥挤着想靠近江止。但它们也畏惧江止,只包裹成一团,将江止围起来。 矮胖修士一点也不为自己行为愧疚,反而因打败江止得意。他从半空中飞下来,阴冷地笑着,一边手持黑色令旗,指挥那些冤魂,一边伸手向江止胸前的伤口掏去。他可不顾及什么规矩,他豢养那些小玩意儿都是需要好好喂养的,这些正道修士的血正是大补。 然而他的手脚忽然动不了了,像是有什么丝线在牵引着一般。修士愣愣地回头,发现不知何时容禅已经来到了他身后不远处。容禅的手指微动,他便像一个牵线木偶一样被操纵着。 他的手脚、躯体上,竟然都冒出了一些细细的几乎看不见的丝线,那些丝线的另一端,都在容禅的手里握着。 “你,你在干什么!管什么闲事!”矮胖修士道。 “哼。”容禅猛地一往回拉,那修士便被甩到了地上,并且全身剧痛,在地上滚个不停。容禅继续抽动手中的丝线,那丝线便像怎么也没有尽头一般,不断地从修士的身体中被抽出来。 “啊啊啊!你对我做了什么!”修士眼睛几乎突出眼眶,他痛苦地抱着自己脖子叫喊。 “这得问你自己了。”容禅说。 丝线在容禅的手指上缠成一团,矮胖修士的灵力和血肉也一同被挂在丝线上抽出,将他绞杀得体无全肤,疼痛欲死。 “啊啊啊!”矮胖修士一狠心,将自己的蒲扇法器化作利刃,去斩断那些丝线。他喘了口气,刚想飞身逃离,那些断了的丝线又续了起来,并且比之前更稠密。他如同蛛网上的猎物一般。 如牛毛一般的丝线从他身体上渗出来,并且带着血,他全身都是血窟窿。 “魔头!你这邪修!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修士从自己的储物袋中掏出了各种法宝,痛苦挣扎,用尽一切方法阻止容禅对他的折磨。 容禅把他牵引着在地上滚来滚去,像玩弄一条狗一般,并且丝线牵引着骨骼内脏,全身经络穴位,剧痛无比。 “我还不知道我在外边有这样的名头。”容禅道。 “谁不知道你!异类!叛徒!是那血魔老鬼的徒弟,修极情邪道!” “今日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极情道。”容禅恰似闲庭信步,就这样在场中随意走着,不多时,他走过的地方,许许多多的修士跟刚才那个倒霉蛋一样,身上冒出无数的丝线,被容禅拉扯着在场中打滚,有些甚至血肉横飞,无数的筋骨内脏被丝线缠裹着飞出来。 “啊啊啊!好痛!住手!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放手啊啊!魔头!” “饶命啊!好痛!救命!” 容禅说:“我这一招,叫‘贪’” “‘嗔’” “‘痴’” “‘恨’” 容禅每念出一个字,场中就有一拨修士在惨叫着。还有的修士,触发了好几个字,几乎被丝线切成碎肉,奄奄一息在地上成了烂泥。那些丝线都是从他们体内生出来的,因此无论用什么法宝都无效。而丝线的另一端,就轻轻巧巧地缠在容禅的手指之上。 容禅吹了一口丝线上沾上的血花,任由满场的人哀嚎惨叫,在他经过之处恐惧地退后。他看着躺倒在地上的江止,目光直视他的眼睛,道: “只有心中余孽未消的人,会被我的情丝牵扯。若你心中无欲无求,我又能奈你如何呢?” “杀死切割你们自己的,都是自己的恶欲!” ----------------------- 作者有话说:先更新,洗完澡回来再润色一下 第140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十年悟道, 容禅自创了许多极情道的功法。 “贪嗔痴恨”四式,就是他最为狠辣的招数之一。 毕竟没有人, 可以承认自己心中并无一点欲望。 只要在得道飞升之前, 就必定会被情丝引动,惹得心中的“贪嗔痴很”对自己造成损伤。基本上是无解的。 但想躲过也非常简单,只要心中并无此等恶欲即可。但除了婴孩与真仙, 谁又敢说心中并无一点可被引动的情丝呢? 因此容禅这一招, 伤人非常惨重。同时自伤也很严重,因为情丝都是自他心中牵扯出来的。 容禅撕扯着许多修士在场中滚动, 惨叫声不绝,终于有人忍不住制止道: “容宫主,那人对您出言不逊,您教训他便罢了。这么多人……您今日打算大开杀戒吗?” 容禅冷哼一声, 收了情丝, 留下场中数十个重伤的修士为自己门派拖回去。他为自己施了个清洁咒,清掉指尖和衣袖上沾染的血迹,然而人们还是仿佛在他行经之处, 闻到浓郁的血气。 “有想试试极情道的, 可以与我过几招试试。”容禅自衣袖中滑出一把弯弯的短匕, 留在手上把玩着。短匕上刻了无数繁复的纹路, 呈现深沉的黑红色,不知浸透了多少人的鲜血。 “容禅!老子非与你一较高下!”先前被容禅情丝重伤的人不服地叫喊道。 “好啊!”容禅说。他手中的短匕飞了出去, 短短时间竟一分为二, 成为两把手柄相连的弯刃。那弯刃在空中极速旋转着,如同收割人命的转轮,飞到叫嚣之人的跟前,骇得人胆寒。还是被旁人拦下后, 才转了一圈,调转方向回到容禅手上,但也割下了一绺发丝。 “容宫主,师弟他性格冲动,但今日已重伤,不如明日再向容宫主请教如何?” “可。”容禅笑道。 又有人说:“容宫主,你不是说与太玄仙宫势不两立么,怎么又帮起了江止。” 容禅道:“谁说我帮的他?他要死也只能在我手上,谁能动他?” 终于有一些德高望重的仙门长老出来打圆场:“我看今日,小江道友也已累了,不如想切磋的,明日再来如何?各位远道至此,多留几日,充分讨教后再回去安排门内事宜吧。” “长老说的是,今日先散了,明日继续。” “明日继续向江首座请教。” 人群渐渐散去了,江止在太玄仙宫弟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走向已经缓缓离开的容禅,叫住他: “容宫主,今日多谢。” 容禅觉得背后仿佛有一道异样的眼光,但他还是强忍着转了过去,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 “你说什么?我何曾想过帮你。” 江止:“无论如何,多谢容宫主解围。” “哼,我做事仅凭心意,你可别误会是特意帮你。” 江止:“……明白。” 江止带着弟子回到了临时驻地,打坐调息恢复今日受的伤。然而底下弟子,却终于寻到了空隙,出去活动一番了。 李连山趁着夜色,偷偷溜出了太玄仙宫的驻地。他打听着大罗宫的人在何处,一路寻过去,还未到地方,就看到一个人背着手,站在路边上等他。 李连山高兴地招手:“归藏!你在等我吗?” 第176章 一身黑衣的剑修转过身来,虽未表露笑意,神情却明显柔和了许多。 李连山:“你知道我要来吗?” 贺归藏点点头,道:“这条路你一定会经过。” 不料好友与他如此心有灵犀。贺归藏还拿出了一包包好的点心递给他说:“给你。” “这是什么?” “当地的小点心……很多人喜欢,我想你也会喜欢。” “那我不客气了!”李连山高兴地撕开油纸,和贺归藏一块儿蹲在路边就开始享受美食。 他这个好友,虽然冷面冷口……但意外的一颗心总是很热,细腻体贴。若不是总冷着一张脸,也不爱说话,不知多少姑娘喜欢他,李连山总与他开玩笑。 贺归藏只静静地看着李连山吃东西,沉默陪伴。 这样性子的人,却入了大罗宫,修极情道?今日容宫主有多任性癫狂李连山看到了,他想不到好友以后会变这样。 说起来。李连山性子开朗友善,朋友极多,他的发小贺归藏却不爱说话,只喜欢默默做事。那日太玄仙宫经过收徒,一眼看中了李连山去太玄仙宫修无情道,他的好友,却转头入了大罗宫。依着两个人的性格,应该调换过来才对。 李连山吃完了点心,才想起正事,问道:“阿藏,你为什么去了大罗宫啊?那可是极情道!惊世骇俗,离经叛道。” 贺归藏说:“你修了无情道,我只能修极情道了。” 李连山:“为何我修了无情道,你就只能修极情道?我们可以一起修无情道。” 贺归藏黑沉沉的眼睛看着李连山,李连山心中仿佛一根弦被触动了一般。但并未等他们继续说下去,李连山忽然听到了一阵喧闹声,连忙站起来查看。 他看到了远处有个熟人在狂奔着。 李连山持剑奔了过去,发现正是小师弟陆思召,他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群衣着花花绿绿的女修,在追着他捏脸拽手臂。 陆思召既不敢出手伤害这些女修,又被热情的女修摸得满脸通红,只能逃跑。 见着亲人了,陆思召连忙跑过来躲到了李连山身后,嘟囔道:“各位仙女姐姐!可别追着我了,我真的要回宫了!” 那群女修也只能叹息道:“这么可爱的小弟弟,怎么入了太玄仙宫。” 陆思召害羞道:“姐姐,我真的一心向道。” “天底下长得俊美又温柔的男人真是没有了,竟都修道去了。” 李连山哑然失笑,陆思召长得白嫩清秀,一群弟子中就属他长得最好,不料长得好也有长得好的烦恼。 那群女修离去之后,贺归藏就伸手把陆思召从李连山身后揪了出来,并且不悦地盯着他看。 陆思召也不知哪儿惹到了贺归藏,摸不清头脑。李连山解释道:“阿藏,这是我新认识的小师弟。” 贺归藏:“你有了新的朋友吗?” 李连山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贺归藏又递给他一块玉牌,说:“这是我在宫内的玉牌,你可以通过这个找我。” 李连山:“好”。 李连山晕乎乎地回去了。他手里捏着玉牌,答应了贺归藏保持联系。陆思召叽叽喳喳地继续在他耳边说: “连山哥,你说小师祖能赢吗?” “一定能的。” “容宫主会不会出来捣乱?” “不会的。” “但是他不是说……恶泉之事纯属天下人活该吗?” “也许他是这样说吧……但他心里怎么想,谁知道呢……” 李连山一晚上都没睡好,半是因为担心小师祖,半是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原因。第二日,挑战江止的人依然非常多。毕竟太玄仙宫蓦然现世,不能服众,天下仙门也想试一下江止的品性和实力。 但战况却并未有第一日那般激烈,而是点到为止,也留了许多休息的空档。容禅也声称不能让江止死在别人手上,一直在观战。 陆思召也渐渐习惯了有这么个怪人一直在旁边盯着他们,索性也不管他们了。他一心一意关注着江止的战况,看到精彩处时跳起来喝彩,江止从空中飞下来后,又第一个赶着上去搀扶。 “小师祖!小师祖!您没事吧!出门前掌教吩咐我们带了许多丹药!您要不先服一些?” “我无事。”江止摇头。 “刚才那个修士也太过分了,竟然出如此阴招,一点不光明磊落。”陆思召继续不停的说道。 许多弟子也围在江止周围,关切地照看他。 一直在旁边华盖下遮阳喝茶的容禅,好似在看戏,实则一直关注着江止的一举一动。他远远地看着江止……以及他身边的所有人。 容禅自然关注到了,有个脸嫩又殷勤的小子,一直在江止身边忙前忙后。太玄仙宫那群小弟子中,就数他长得最出挑,唇红齿白的。 容禅一脚踢开了还在他身边服侍着他喝茶,并帮他捶腿的侍者,对甘始道:“去查查,那个小子是谁?” 他说的,自然是陆思召。 容禅吃了不知哪儿来的干醋,甘始作为愚忠的,自然马上去执行。 然而容禅这一脚,却踹得跪坐在地上的任慈,不仅胸口疼,心也疼。 他灼灼的目光望向了远处的江止,握紧了他身上的白衣。这就是,他一直模仿的人吗? 看到正主后,他才知道自己如此拙劣,模仿得如此低下。对方有如天山上遮云避月的一抹轻雪,他就好像城门楼子下,被人踩在脚底下,踏来踏去的烂泥。 他穿白衣,学剑,学那人系一根白色发带,终究像个见不得人的笑话。 他本也出身低下,母为娼妓,出生于勾栏院,从小没过过人的日子,也不识得几个字。跟了容禅之后,才过上一些狐假虎威的日子,有人开始称他一声“公子”。 然而他如何挣扎,他还是被人瞧不起。 容禅可以一脚把他踹开,任何人也不会可怜他,因为他不要脸。 任慈望着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他只是想活得好一点,活得像个人,又有什么错呢? ----------------------- 作者有话说:考虑了一下自己的更新,日更不行,每天状态不稳定;全文存稿不行,我只有发出来才有动力更新;如果周末两天写的话,每天要写1万字,omg,日更真的不会写得很糙吗,全职的除外。 第141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5 陆思召很倒霉, 他也不知道惹了谁了。 先是被一群女修追,后来又莫名其妙被人套了袋子抓住。他的神识均被封闭, 不清楚抓他的人是谁, 只感觉到一股强势的威压,以及浓烈的莲花般的香气。 戴着手套的手拍了拍他的脸,问道:“你是谁, 你和江止什么关系?” 陆思召“呜呜”地发出声音, 而后喉头的禁锢才突然解除了: “你你你,你抓我来做什么?我可是太玄仙宫的人!” “回答我的话!” “你问我们小师祖做什么!?你该不会是想对他不利吧!我是死也不会说的!” “傻子。” 陆思召只听得窃窃私语的声音, 似是又有人暗语了些什么。他着急得挣扎起来,双脚乱蹬:“你们在计划些什么阴谋诡计,暗害我们小师祖,我要禀告掌教真人!” 陆思召只听得冷哼一声, 然后有人冷冰冰地对他说:“离江止远点, 别让我看见你和他在一块。” “呜呜呜——”陆思召的嘴又被封了起来。 甘始禀告容禅:“只是个普通弟子,和江首座并无特殊关系。” 容禅“嗯”了一声,心稍放下来, 不过话说, 他与江止已经毫无关系, 这种莫名其妙的难受算什么。 也许是因为他仍占据着小桥的身体, 让他不得不关注。 甘始又问道:“宫主,那这弟子怎么处理?” 容禅和甘始一同望向麻袋中的陆思召, 于是—— 陆思召莫名其妙被人吊在野外挂了一夜, 直到第二日被别人发现了才救下来。然而,他也因此患上了风寒,卧床几日都不能出门。江止身边少了个跟班。 直到诸天大会结束后,陆思召也想不出来, 那日把他抓走的怪人到底是谁。 诸天大会已经进入到高潮,江止与许多仙门交过了手,已经收服了大半仙门。然而一直观战的容禅却突然跳入了场中,握着手中的短匕,叫道: “不是有人说我是邪魔外道吗?怎么,现在有没有人想试试我的极情道。” 有人喝道:“容禅!你来捣什么乱!” “念在你是剑尊容夔之子的份上,不联合绞杀你,已是大度!” 容禅漂亮的桃花眼眯了眯,道:“江首座可以在这儿收买人心,我容禅就不可以在这儿招揽弟子?若有想去大罗宫的,不拘门派,不拘出身,想修什么道就修什么道,都可来我大罗宫!” “你!” 来这儿挖墙脚来了。 “难道,是怕了吗?”容禅淡笑道。 第177章 昨日容禅那一手情丝,已经让人对他的身手有所忌惮。但激将法永远有用,一个中年修士跳了出来: “容禅!昨日说了要与你一战,老夫今日便来了!” 中年修士方圆脸,浓眉大眼,留着短须,身材壮硕。他一握拳,嘎吱嘎吱的关节声便响起来了。他使的是一把铜锏。 先前已经听说容禅擅使幻术,且有一些勾人心弦的特殊道法,修士留了心眼,特地提前服了许多清心凝神的丹药,避免为容禅的情丝所伤。 容禅:“送死的来了。” 那修士叫嚷着便向容禅冲过来了,他的铜锏份量非常重,借着冲劲砸在人的身上可能直接打断肋骨。容禅脚步非常悠闲,那两把带着邪气的弯刀仍在他身旁飞舞着,宛如蝴蝶一般。 容禅一边走着,一边道:“这一对弯刀,我为它们取名为‘断愁’。”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道友,你心中可有任何烦闷?” 中年修士心中有所疑惑,下一秒,却已闯入一片春暖花开的花园之中。他为这绚烂的春景感染,心中不由得撕扯起许多离愁别绪,有一股淡淡的哀伤之感。 过去那些不得已的遗憾之处,这一刻全涌了出来。 他看到他跪在地上,师父为偏袒师弟,狠狠地责罚他,冤枉他不曾做过的事情; 他奋力修行,然而修为还是拼不过那些天赋奇高的天才; 他跌跌撞撞,一路不曾顺利,却总有人好运加身,顺风顺水。 “啊啊啊——”他的眼睛变得血红。 下一秒,剧痛却袭来。他的双臂都已被弯刀斩断,血液疯狂地流出,被吸纳进那对诡异的弯刀中。 容禅轻声道:“我把这一招,叫做‘饮恨’”。 饮尽恨意之血。 那修士清醒了过来,但失去双臂只能像虫子一般在地上蠕动。他充满恨意地叫喊着: “容禅,我要杀了你,你不得好死,我要杀尽这天下……” 那两柄弯刀继续向中年修士飞去,它们饮尽恨意之血,现在激动得发红,只想喝入更多的血。 “为什么……”中年修士的眼睛再度模糊了,“为什么我已如此努力,师父还是只看重他,为什么我永远比不过,我恨……” 容禅轻轻向他走去,那断愁双刃明明充满美感,如蝴蝶一般飞舞着,却诡异得让人心底发寒、恶心想吐,恨不得马上逃离…… 那修士疯了一样,用铜锏击打着双刃,胡乱把双刃打飞了出去。临死之前挣扎亦癫狂,那轻薄的双刃竟被中年修士击打出缺口,如蝴蝶破损的翅膀一般坠落。 容禅眼神一暗,召唤回双刃,想继续收割性命。然而他的动作却被一柄长剑拦住了—— 银色的长剑扛在了弯刀之上。 江止护住已经无反抗能力的中年修士,转头冷冷地对容禅说:“住手吧,够了。” 容禅冷笑,道:“凭什么。是他自己跳出来的,我又没强迫他。成王败寇。” 江止道:“罪不至此。你利用了他心中的恨意,使得他无法反抗。” 容禅:“他心中有恨,就会被我的断愁吸引。江止,你心中无恨?” 江止径直将长剑一挑,双刃便被击飞出去,闪烁一下后便暗淡无光。容禅后退几步,胸腔震痛,他笑着吞咽下胸腔中涌出的血,道: “江止,你可真心慈手软。” 江止道:“断愁,饮恨,招致如此多的痴怨于你身上,你难道不痛?” 容禅一愣,不料江止竟能看穿他道法的真相。若不是他的身体早就为情丝穿透,他岂能用情丝引动他人恶欲?若不是他身上寄宿了如此多的脏血之气,他能斩断别人的愁绪? 容禅说:“江止,关你什么事?你先管好自己,小心被这些豺狼虎豹吞了。这么软弱,哪天尸骨无存的是你!” 容禅擦掉嘴角的血,也不顾掉在角落里的断愁双刃,甩袖离去了。 江止站了起来,看着容禅离去的背影。 * 任慈悄悄靠近了太玄仙宫驻地附近。他没有什么本事,只给守门的弟子送了几粒丹药,又说了好话,说自己是仰慕江首座风采,想来看看,才溜了进去。 那送出去的丹药他都觉得心疼,守门的弟子还觉得一般。 他悄悄走到窗旁,看到一个人背对着他,手握一份玉简,似乎在读些什么。 他听说,江止的眼睛是瞎的,不知他平时能不能看见。或者这些修仙者,根本不需要他担忧。 那人的案几上垂着一根白色的布条,甚至头发,也有几缕灰白。任慈摸摸自己的头发,难道,他们的差距就在此吗? 他的动静,终究还是被那人发觉了,那人转了过来。 “有什么事吗,进来吧。” 任慈呼吸一滞,忍不住就走了进去,然后在江止面前俯身下拜,哆哆嗦嗦道:“江,江首座,在下仰慕您的风采,奴家……” 江止却握着他的手把他拉了起来。 任慈看到江止,觉得别人说他与江止有五分相似,实在是对他的过分夸赞。 他的气质很清,同时又很平淡,这种气质清冷,并非是那些幽怨的宫人常年不得志的凄清,而实在是他太过干净,又目标清晰,因而平平淡淡的一份简单。 他的眼睛里果然没有光。 “江首座惊才艳绝、胸怀天下,奴家实在……”任慈磕巴了,这其实也是他刻意练习过的。他修为低微,在一些大能的手底下混过日子,捡别人指缝里漏下来的资源,因而恭维与示弱,是他早早学会的武器。 江止却轻按着他的脉门。 任慈以为他要死了,江止仁善的名声在外,果不其然也是假的,是包裹出来骗人的。 江止道:“你经脉堵塞,心火失调,我刚听你脚步有不稳之音,心跳亦杂乱。如若不弃,我这里有几丸丹药,你先拿回去服用吧。夜里心悸多梦的症状或许会好些。” 任慈道:“你怎么知道我夜里心悸多梦……”继而他又说:“江首座,我并不是太玄仙宫弟子。” 他以为,江止眼瞎,没认出来他。 江止轻轻点了头,说:“我知道。” 任慈一急,说漏嘴了:“我是偷溜进来的。” 江止静静等着他,好似还在等什么更惊世骇俗的话。 任慈的掌心捏得出汗,他本来是打算溜进来,给江止下药的。别管成不成功,他的脑子里,只能想到这种报复的法子。但是他没想到遇到江止,江止是这样一个人。 江止说:“这里我设了清心阵法,你在此调息,可有助修行。” 任慈便也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他觉得江止的声音有种奇怪的力量,能够让他安静下来。 他也不知他在江止身边呆了多久,只觉得在他身边坐着,就很愉悦。任慈如江止所述打坐数周天后,果然觉得神清气爽,体内浊物都排出了些。 “江首座……”任慈唤道。 江止仍那样手持一枚青绿色玉简看着,桌上摆着两杯清茶,都和他入定之前看到的景象一样。没什么变化。 任慈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了江止待着的小屋。甚至他把江止的茶也喝了。江止也没有说什么。 临行前,他偷偷把江止遗落在桌上的布带带走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能在上面闻到江止身上的气息。 任慈觉得有想流泪的冲动,从来没有一个人能那样安静平和地对待过他。 像一轮圆月,又像江边静悄悄的树林,但并不会让人觉得刻意堆砌,而是本应如此。 他摸摸自己的脸,为什么他要长得像江止? ----------------------- 作者有话说:圣父江止…… 第142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6 江止的桌案上, 摆着他捡回来的,容禅破损的断愁双刃。 白日那一战中, 容禅折损这把双刀后, 便弃之不顾。破损的刀刃上,还沾着容禅斑斑的血。 容禅展露出来的极情道功法,“贪嗔痴恨”或者“断愁饮恨”, 极大地震撼了诸天大会众人, 而且,竟无人能够想出破解之法。 因为任何人心中都有欲。 然而江止却看出, 容禅的功法,太过酷烈,伤人又伤己。 纵然他可以用极情道修为镇压自己的痛楚,但内心的煎熬并不会减少。 江止捧起那对双刃, 破损的刀身上刻着许多繁复的花纹。看似杂乱, 实际都是精妙的阵法。云雷纹与兽面纹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构成一副巨蛇吞人的画面。一如它的名字,断愁饮恨。 噬主的法宝。 神念终不如眼睛清楚。江止取了一块水晶镜片, 戴在眼上, 这是师兄指玄赠予他的, 有助于看清东西。他就在灯下, 观察断愁双刃的纹路和材质,考虑如何修复这对双刃。 夜深了。鏖战一日后, 静下来, 江止顾不上治疗自己的伤势,在斗室中试图帮容禅修好这对双刃。 第178章 夜风清凉,江止咳嗽了几声。他辨识出断愁双刃的材质,极为特殊, 有点像……他们曾在蜃楼中铸造过的海日江崖剑。 江止取出了自己的江崖剑,比照着看了看。他思索片刻,打算取下江崖剑剑柄上装饰的一部分材料,来修补断愁双刃。 他取出小石锤,还有熔炉,在灯下敲敲打打,试图改造这把断愁双刃。 兵器虽锋利……但是凶性太重,有伤天和,同样伤己。 容禅拿着这对双刃,可以所向披靡……哪天饮下的,也会是他自己的血。 斗室中敲敲打打的声音,吸引了路过的太玄仙宫弟子。他们看到这么晚了江止还在修一对双刀,禁不住走过来,敲门问道: “小师祖……您这是在做什么?让我来帮您吧。” 江止道:“不必,你去休息吧。” “那您也不要熬太晚了,我见今天您还受了伤。在走廊里,分明还听见您咳嗽了。” “不必担心我。这点伤以我的修为不算什么。” “那好……夜里风寒,您多注意一些。” “去睡吧。” 弟子只打着哈欠回去睡了。 江止在灯下看着这对双刃。阴寒的材质中仿佛带着一股幽怨之气,花纹更是看了让人迷眼,久而久之迷失心神。他修的无情道,因而不受影响。 容禅丢了那对双刀,就好像忘记了一样。他也不去问起,不寻找。 诸天大会上,容禅依然处处拆江止的台,与他唱反调。因他展露出来的深厚功力与独特功法,还真有一群人被极情道吸引,认为这才是袒露真情、去伪存真,因而要去炎洲投奔大罗宫的。 太玄仙宫的弟子感到气愤,回来后偷偷骂容禅,江止依然没说什么。 熬了几日之后,江止终于将断愁双刃修补好了。在人群散去之时,江止叫住了容禅: “容宫主。” 分明还是那般艳丽风流的长相,只是眉宇间多了一股倦气。 “你修行极情道,自创了‘情丝’、‘贪嗔痴很’、‘断愁饮恨’等多部功法,威力惊人,然而终究……伤人太过。” “那些修士固然尘缘未净,但罪不至此,你用情丝折磨他们,太过残忍,有伤天和。” 那日被容禅情丝所伤之人,死前深受折磨,还死无全尸。断愁双刃更是饮尽人血。 容禅不屑地笑了一声,道:“我当是什么。江仙尊,您善心大发,来找我做善事了?” 江止道:“这些功法会反噬己身,你不会不知道。” 容禅说:“那又如何。江仙尊,您总不能管到我头上。” 江止说:“我修好了这对双刃……不过凶性太重,我做了一些调和。我是来物归原主的。容宫主,在下无意教训您什么。” 江止拿出了合在一起的一根长棍。 江止道:“刀刃受损,我虽尽力修补……但还是力有未逮。只能改成了这样子。只望容宫主,手下留情一些。” 原本极为锋利的一对双刀,现在变成了没有任何刀刃的一根棍子。容禅扣动棍子中间的机关,将之拆解为两节,尖刃才又伸展出来。克制而有情。 棍身上依然刻着非常繁复华丽的花纹,与之前的阵法有增无减。 容禅笑道:“哼,江仙尊,破就破了。你不会以为,我还要捡回来的东西。” “丢便丢了,什么凶性过重。我容禅想杀的人,从未畏惧过反噬。” “容宫主之名,天下知之。”江止道。 “那些人围攻清微剑宗时,有想过有伤天和吗?我母亲力战而死时,有人想过杀孽过重吗?” “江仙尊,你的善心太过多余。” 容禅抬手就将江止熬了几天夜修好的法器扔到了草丛里。 太玄仙宫弟子看不下去,冲上前质问道:“容宫主!您不领情便罢了,何必这么糟践东西呢!” “我们小师祖、小师祖他,为修复这法器耗费了好多心血,还拆了自己的剑,辛辛苦苦做了几日,结果就被你这样扔了?你,你,真是不识好歹!” 见容禅眼神横过去瞥着那弟子,江止挡住了他,安抚道:“无事。我送还给容宫主,此物本就归属于他,他可自行处置。” 容禅道:“江止,谁不知道你修的是无情道。” 他对所有人都很好,对所有人都温和有耐心,但改变不了他修的是无情道。本质上,他是对这世间,对世人,没有任何情感的。 容禅忽然想要哭泣,心头委屈无比,但是他已经不是当年脆弱的容禅了。因此他只冷硬地说道: “我知道,你已断情绝爱,江止,我不会阻你的道,但同样,也不需要你假惺惺地来关心我。” “我反噬又如何,我罪孽深重又如何,我知道,在无情道的眼里,天地灭绝,道统不绝。你在修这把刀的时候,想的是你的天下苍生,还是我可能会被反噬?” * 容禅坐在一个山崖边上,静静看着惨淡的月光。 他晃晃白玉的酒壶,壶中的酒液又没有了。 他沉默下来,一身酒气,回忆着当初小桥的模样。 小桥的容貌已经渐渐变得有些模糊了,尤其是这几天见到那令人心烦的江止之后。想着这人用小桥的身体做了种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容禅就无来由地烦躁。 如果是小桥他会怎么做,他大概也会心软,而且他很一根筋。 这个江止,修为涨上去了,见识却没上去。太玄仙宫那群老头子,安排他来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都不会用自己的脑子想想。 容禅又举起了酒壶,连滴落的几滴酒水都喝干了。 天下苍生是那么容易拯救的吗?多少人死在这条无归的路上。 派他一人来与天下仙门对决?那些老奸巨猾的不死怪物们,心思诡谲复杂,岂是他一人能够看透的。 他是一个箭靶,又是推出来的前锋。 他还傻乎乎地帮自己修什么双刃。 覆水难收。 想到那些小弟子说,江止花了几个晚上,一点一点在灯下帮他修复这对弯刀。 他眼睛还不好。 这样就可以收买他吗?让他不再和太玄仙宫作对。 容禅将酒壶扔了出去。 但是他脑中还是忍不住浮现起,江止将修好的武器交给他的画面。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小桥了,有多久,十年了。江止有着小桥的躯壳,但在做一些他并不认同的事情。 容禅不知不觉模糊了两人的界限,但他看到他身体里流淌的情丝,他的小桥,其实还在他身体里。 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 朦胧中,他看见江桥好像来到了他身边。和当初一模一样。 一时间,他都分不清这是不是梦。或者是梦,也想做得长久一些,不想醒来。 那人一身白衣,揽过了他的手臂。容禅碰触到他系在眼上的布带,一直想问他,痛不痛。 “为什么不治好你的眼睛,是不想见到我吗?” 容禅一直想问为什么,因此他也这样问了出来。 对方犹豫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让他不再扯住自己遮眼的布带。这人柔顺地依偎在了他怀里。 容禅想起他曾绝望地做过一些挣扎的举动,他在宫中放了许多与江桥有部分相似的人。 但他终究发现,无论是眉眼,鼻子,嘴唇,抑或手指、声音,都只是那人的一部分而已。不是江桥。纵然外表上有些许相似,背后的灵魂,却千八百样,始终不是他的江桥。 而他的江桥,尽管刚开始呆呆笨笨的,到现在这个冰冷无情、屠戮天下的江止,都是独一的,无可取代的。 容禅苦笑,他曾想要一个天下第一的痴心人,却忽略了极端的反面。这正是他遭受的反噬。 每使用一次情丝,都使他欲心碎又如何。他已经经历过最大的心痛了,再多的心痛也不怕了。 容禅的眼睛渐渐清明了起来。 他终于看见了,他眼前的人,并不是江桥。而是一个与江桥有着相似面貌的人。并且,诡异地,系上了江止的布带。难怪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谁?滚!” 容禅一把把那还趴在他身上欲亲热的人推了出去。他看清楚了,是任慈。 他的衣带敞开,任慈正扑在他的怀里。 容禅危险地眯起眼睛,声音隐含翻滚的怒气:“你在这里做什么?你又是怎么装出他的样子?” 任慈吓得在地上磕头,拢住松散的衣服,求饶道:“宫主,宫主,我只是见您在喝酒,想来服侍您,谁知您揽住了我。” 容禅道:“说谎!谁让你装扮出了这个样子?” 任慈抬起头来,他今日的装束简直和江止一模一样:“宫主,我只是想,兴许这样您会喜欢~” 眉眼,发带,甚至背后的剑。 “啊——!”任慈突然惨叫一声。 第179章 容禅未给任何辩解的机会,出手就用情丝绞断了任慈的手臂。任慈剧痛之下直接晕过去了片刻,醒来后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臂滚落地上,继续尖叫:“啊啊啊!” 容禅说:“谁也不能替代他的样子。” 任慈浑身是血,无法接受自己就这样失去了手臂,他在地上滚着,见容禅如此冷漠无情,忍耐不下去骂道: “容禅、你、你,你何必这样自欺欺人!分明是你,害了江首座一生,他如今终于得到了解脱,你又在这里装什么怀念?” “江首座离开了你,过得好得很。你选中了我,不过是因为我与江首座长得相似。安的什么心思,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只是为安慰自己!” 一番话戳中容禅心窝,恼羞成怒几乎要马上取掉任慈性命:“看来你是连第二根手臂也不想要了!” 任慈冲动过后感知自己小命不保,连忙举起江止的发带挡在他身前:“宫主饶命啊!” 容禅的手蓦然在离任慈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声音冷酷地问道:“这你哪来的?” 任慈哆哆嗦嗦道:“这,这江首座给我的!”末了他又补充道:“江首座送我的,他还嘱咐我好好修炼!” 任慈心中没底,他不甚聪明,感觉就要葬送在此了。 谁知容禅仿佛极力地克制自己。然后他收回了手掌,甩袖静立一旁,冷冷道:“给我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任慈捂着自己的伤口连滚带爬地跑了。 ----------------------- 作者有话说:写一些癫癫的情节[白眼] 第143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7 容禅心中撕扯疼痛不已, 那久违的穿透他心脏的情丝再一次让他感觉到了疼痛。 原本他已经长出厚茧,再不会疼痛了。 他刚才, 怎么没下手去杀掉那个蝼蚁? 是江止, 又是因为江止。 容禅疯了一样回到刚才他和江止分离的地方,去寻找被他丢弃在草丛里的江止送他的法器。 这真的是江止为他做的吗? 他可以透过江止,看到江桥吗? 这可以看做, 是遥远的过去, 他的小桥为他做的吗? 他感觉他的小桥无处不在,甚至已经离开了他, 还在守护他。 他确实是恼羞成怒了,他害了江桥,不配成为他的爱人。现在他做的一切,都好像是在任性耍赖, 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想要江桥回来, 他又得不到江桥,因此对江止产生了厌恶。 他口是心非,又认不清自己。 “找!统统地帮我找!” 容禅急了, 一时间找不到江止送他的法器, 便把大罗宫的手下召了过来一块同他找。 他站在一旁, 还在心绪复杂地思考着, 江桥和江止,这两个有关联又差异巨大的人, 他到底该如何对待…… 大罗宫的弟子则无法参与宫主的情感纠纷, 苦哈哈地一寸寸沿着草地找,一边抱怨着: “你们说,宫主能把江首座追回来吗?” “我看难……江首座今时不同往日了,哪还顾及旧情。” “宫主若是肯伏低做小还有可能, 可他现在天天跟江首座作对,还拉着张脸,活像人家欠他一样。我看难。” “哈哈,江首座还是脾气好。我看宫主就是在使小性子,一使使了十年多。” 弟子们的嘀嘀咕咕没能传到容禅的耳朵里,但他一直很紧张能否找回江止送他的东西。终于,有弟子报告道:“宫主!是不是这个!” 容禅立即冲了过去,看到弟子手里捧着一根银色的手杖。之前因为草丛太深,没能发现。 容禅抚摸着这银杖,仿佛感觉到了上面江止的气息。 他若肯花心思为自己做这一件法器,是不是,他还牵挂着自己呢? * 江止经过之处,一众弟子都停下来,向他问候行礼。 江止微微点头,表情淡然。 他看到一名弟子正在练剑,姿势不是很准确,他便走过去,帮他纠正了,并指导他修行。 弟子激动得手发颤,又努力表现出镇定的样子,规规矩矩地按照江止的指导修正自己的剑招。 弟子们都很喜欢江止,觉得他待人温柔可亲。也有人感慨道:“小师祖为人那么好,我就没见过他对谁生气的样子。” “是呀,这就是修心吧。即使是刚入宫的弟子,也能得到他的照拂。” “他不分上下,不问尊卑,有一回,宫里的一个杂役弟子病了,求到他,他也帮忙。” “就是……不知为何,我觉得小师祖很难接近。他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分不出差别,也没有偏爱。” “这……也许这便是无情道吧。万法归一。” “错了,有一人例外,那大罗宫的容宫主,每次都给小师祖制造麻烦,让小师祖很狼狈。” “即便如此,小师祖也没有和他一般见识啊。” 容禅出现在了庭院里,谁也不知道他在这儿呆了多久。太玄仙宫弟子看到他都有些惊诧,也不知道刚才的谈论被听去了多少。 容禅手里拿着刚找回来的那件法器。 江止觉得有些突然,不知容禅为何来找他。他刚跨出房门,咳嗽了几声。 弟子搀扶着江止,看到容禅,护主心切:“容宫主,你又来做什么?你不是不在乎我们小师祖做的法器吗,现在又来做甚?” 容禅将那根银色的手杖平放在掌心,问江止: “你这是为我做的吗?” 弟子道:“小师祖为了做你这件法器都病了!还拆了他自己的一把剑!” 江止眉目柔和,拦住了不平的弟子,道:“是。” 容禅苦笑,道:“是单为我一人做的吗?” 江止有些不解,但还是轻声道:“自然是为容宫主修复的。” 容禅说:“江止……如果今日不是我,而是另外的一个什么人……一个你不认识的人,使出了情丝,使出了贪嗔痴恨,你也会为他修复这对‘断愁饮恨’吗?” 江止平和地说:“见人自伤,江止自会阻止。” 容禅说:“我明白了。” 他的泪只往心里流。 江止依然没有变,他的无情道没有变。他只是习惯了对所有人好。这是他面对世界的一张面具。 道本无情。他想用什么样的面具面对世人,就会呈现出什么样子。他对所有人温柔,因为他可以做到,而并非他真的本性温柔。 从他的眼里来说,一个人,和路旁的一块石头,一根草,没有什么区别。 容禅在他眼里,也和任何一个太玄仙宫弟子,没有区别。 他今日可以为容禅做到这样,明日同样也会关切一个陌生人。 然而容禅依旧贪恋这种温暖,即使是假象。 容禅紧紧握着这根雕满花纹的银杖,上面的材质有一种熟悉感。他拆开了银杖,两端冒出尖利的刀锋。这叫藏锐于身。 无刃,是因为对世人慈悲,内锋,是因为怀霹雳手段。 容禅看着江止,仿佛已经放弃。他的心已经死了,面对着一个修无情道的爱人。容禅望着江止如清水一般的眼瞳,问道:“它有名字吗?” 江止摇摇头:“还未来得及取名。” 容禅道:“我想叫它……‘有憾’。” 世间终有遗憾。 而被这根银杖击中身体时,有没有任何此生的遗憾会被唤起? 容禅笑了,仿佛放弃了很久以来的执念:“江止,你赢了。” 他依然会为此感到眼眶酸涩,但是他已经没有眼泪了。 那根银色长杖在手上旋转着,幻化出无数银光绕身。容禅将银杖扔出,银杖便一分为二,末端冒出尖刺,继续旋转着,而后又回到容禅手上,缓缓停止了旋转,如乖顺的蝴蝶一般。 容禅垂下眼眸:“江止,我问你,镇压恶泉一事,是你的想法,还是太玄仙宫的想法。” 江止说:“有何区别?” 容禅说:“你既修了无情道,又何必怜爱世人。这是指玄教你做的,还是你自己想做的。” 江止沉默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他的确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修的道,到底是什么,他要如何完成自己的道。 容禅说:“不急。你可以现在不答复我。这是你的道。” 而他的道,早在江桥抽尽情丝为他牺牲自己时便定下来了。他的道,就是追寻一个无穷无尽再也无法追回的人,是为极情。 他的爱人已经不再回头。 诸天大会上,当有人再次将剑指向江止时,容禅却毫不犹豫地抛出“有憾”,挡在了江止身前。 这几日,江止因轮番接受挑战,早已受了不少伤,眼见着灵力枯竭。不少人趁此机会,故意出手与江止斗法,想看他的狼狈,毕竟之前他们都谨慎着没敢出手。 旁人见容禅护着江止,道:“容禅!你又在捣什么乱?你不是说你与江止势不两立吗,果然是假的,你还在护着他!” 第180章 容禅轻笑一声,有憾在他指尖上旋转,他的眼神仿佛淬了冰:“要杀江止的,只能是我,你们算什么东西!” “疯了,真是疯了!你们就是余情未了!” 任何一个接近江止的人,都会被容禅打出去。他手法狠辣,不留情面,一次比一次毒。场地中尽是血肉横飞的惨状。渐渐地,没有人敢再靠近。 他手上的“有憾”,第一棍先打手脚,让人想起人生中无数遗憾之事;第二棍便打的头或躯体,让人感到深深的疼痛,那股怅恨之感。如果这时还不退却,利刃便会出窍,割破喉咙、插入心脏,让人带着遗憾死去。憾回首,莫回头。 容禅这般护着江止,被人骂道:“容禅,你要做太玄仙宫的走狗吗!” 容禅:“你就当我是江止的狗吧,不过,是一条疯狗,哈哈哈!”他大笑着。 哪怕他再没有了爱如何,如果他能获得一个爱人的假象,凭此活下去,也足够了。容禅眼神阴晦,正如他手中握着的有憾,人生怎能没有一点遗憾。 他的小桥…… “好好好,容禅,你和江止合起伙来演了这么一出戏。一波三折的,都在骗我们呢!” 容禅又将一个试图挑战他的修士扔了出去,他可不如江止那般克制,下手无情得很。他冷冷道: “随便你如何想。只是从今往后,谁想动江止,须得从我的尸体上跨过。” 他盘腿漂浮在半空中,闭目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不善的窥视。他嘴角勾起一个冷笑,有憾自围绕在他周围,连同着从他身上抽出的情丝,缠绕在银色杖身。 任何人都不敢靠近他,既怕被他身上的情丝抽出体内最肮脏的恶念,也怕被他的饮恨、有憾戳中心底遗憾悔恨之事。 他像是一把利刃,活生生撕开了仙界修士遮羞布下的腌臜事。 任何人都有那些说不出口的恶意…… 江止原本受了伤,被弟子搀扶着,重新站了起来。他看着容禅突然出来为他出头,叫道:“容禅……” 容禅微微回首,眼眸低垂:“江止,你很幸运,你依然是最接近小桥的人。” ----------------------- 作者有话说:稍有点别的事就会日更失败……安抚自己……love&peace 第144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 诸天大会结束后不久, 忽有人传来消息,说在东海长洲一处秘境中, 发现了另一个“恶泉”。 江止与容禅正在对坐饮茶。江止长眉微蹙, 问那小弟子:“具体是什么情景?” 小弟子答:“小师祖,我们也不知,只听说有人在那孽摇山中, 见过另一口黑色泉水出现。起初人们不知道是什么。还是太玄仙宫放出恶泉消息, 才知道那是恶泉。” 江止道:“竟然有另一口恶泉。” 容禅说:“这有什么稀奇的。有第一口,就有第二口、第三口。总不能是太玄仙宫太过特殊, 才会只出现在太玄仙宫。” 小弟子说:“小师祖,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是啊是啊。”陆思召接口道。自上次莫名被人在树上吊了一夜后,陆思召病了,错过了后来好多精彩之事, 哀叹不已。因此他这次一定要牢牢跟在小师祖身后。 只是不知为何, 他背后总有些生寒。那性格古怪的大罗宫主,好似有意无意地总在看他。 容禅轻轻转动茶杯,等待江止的决定。 已经许久, 他们没能如此平和地坐在一起。 江止:“既有线索, 我们必定要去查看一番。” 然后他又看着容禅:“容宫主, 此事本是太玄仙宫引起, 如您有不便之处……我们独自前往即可。这几日,您已帮助良多。” 容禅道:“我不嫌事儿多, 正嫌事少。”他正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容禅敏锐地察觉到江止隐含的犹豫, 道:“我既然在诸天大会上说了帮你,就不会食言。况且,你的身体还是小桥,我怎能随意看着你拿小桥的身体涉险。” 江止:“……” 容禅思维古怪偏激, 江止对他无可奈何,也容忍了他的怪脾气。有人愿意一同调查恶泉之事,总是好的。 江止向容禅徐徐道来,他在太玄仙宫雪洞中的见闻,那十一座牌位,以及太玄仙宫历代祖师采取的镇压恶泉之法,然而都无济于事。 容禅听完,嘴角勾起微微的笑,道:“江止,太玄仙宫把你找回去,果然没有好事。先前那么多个弟子都死了,这样危险的事,却轮到你。” 江止道:“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不受恶泉危害,总得有人承担危险。” 容禅道:“天下那么多人,你救得过来吗?再说了,恶欲乃由人心所生,把你整个填进去了,都溅不起水花。” 江止低声道:“总得勉力为之。” 容禅道:“就属你最好骗。天下那么多恶人,不见得都值得救。” 江止:“……” 每次说起这个话题,两人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江止觉得一时半会无法改变容禅的想法,因此也不与之争辩。 容禅却是……他看着与往昔毫不相同的小桥出现在他面前,陌生又熟悉,令他产生又爱又恨的感觉。 两人之间就维持了这种脆弱的平衡。 容禅不认同江止的道,但他却愿出手协助。 仅仅因为……江止一次主动示好。 决定了立即出发前往长洲,两边的弟子却好奇地看着对方。太玄仙宫弟子有些高傲地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大罗宫弟子,大罗宫弟子也好奇地看着衣着整肃、神情冷清的太玄仙宫弟子。 小甲说:“这些太玄仙宫的人,怎么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起来冷冰冰的。” 甘始说:“唉——别乱说话。谢天谢地,江首座总算愿意接纳宫主了,宫主看着正常多了。” 在江止身边,容禅就像用冰压着的火,情绪稳定地喝茶论道,总算不到处发疯咬人了。 小乙说:“原来这就是江仙尊……真是比传说中还冷清出尘……文字难以描绘其一……江仙尊道心坚定,宫主要单恋到地老天荒了。” 小乙在心中默默掬了一把泪。 小丙过来说:“你们在说什么呢?还不快点上船了。” 太玄仙宫抛出一艘贯月槎,众人便登上船,共同前往长洲。 巨大的核舟穿越云海,破开水雾,如一道弯月跨越海面,转瞬间,就行了上万里路。船上的弟子,有的在打坐修习,有的三三两两在闲聊,彼此间倒比之前熟悉了些。 看着对面人群中出现熟悉的身影,李连山来不及和同门闲聊,匆匆道别后,过来找贺归藏。他一张娃娃脸,见人三分笑,唇边又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在宫中人缘极好。只是他在诸天大会上见识到容宫主杀人不眨眼的极情道后,开始担心起自己在大罗宫的这位儿时好友了。 好友性情冷淡,不喜和人交往,除了自己也没几个朋友,然而容宫主的功法却是那般爆裂肆意,爱和恨都极其浓烈。 “阿藏!”李连山挥手打招呼,眼睛笑成了月牙。 好友依然和以前一样,独来独往,抱着自己的剑,站在船舷旁看外边的云海。见到李连山,他的眼里露出微微笑意。 李连山注意到贺归藏已经换了一把新的剑,便问道:“阿藏,这是你新的剑吗?” “嗯,是宫主赐我的。” “容宫主,他……阿藏,我们都看到了,容宫主自创的功法,确实……别具一格。但是你,真的要和容宫主学极情道吗?”李连山小心地调整了措辞,那时在诸天大会上看到容禅肆意出手,杀起修士如砍瓜切菜,震撼之余又为好友担忧。 无论是从人体内抽出的情丝,还是狂饮人血的法器……看起来都不像正道之物,太过惊世骇俗。而玩弄人心,这是从未有人走过的道路。 贺归藏说:“连山,你用的还是原来的剑吗?” “对。” 李连山一直祭炼的是他的本命剑,一把名唤出云的小剑。 贺归藏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说:“宫主为我的剑,赐名‘诫’。” “诫剑?” “是。”贺归藏看着李连山的眼睛说,“宫主希望我,戒情用忍。入极情道第一步,便是克制自己的感情。” 李连山说:“阿藏,你年纪轻轻,哪来那么多需要忍耐的东西。”不同于容宫主的经历,大家都知道非常曲折,而贺归藏…… 李连山忽然想起来,他与贺归藏相识已几十年,似乎从未分离过。在家乡时,他与贺归藏是邻居,而贺归藏从小是孤儿,常常到他家吃饭,可以说,贺归藏是因着李家的恩情才长大。 思及贺归藏说过,他是因为自己修了无情道,才要去修极情道。李连山心中咯噔一下,好似有什么东西碎了。 贺归藏黑发零碎,五官非常深刻,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熟悉之后,却是最诚实贺可靠的朋友。他依然这样深深地看着李连山。 第181章 旁边弟子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快看!要到孽摇山了!” 两人往云雾下面看去,一座郁郁葱葱的大山出现在众人面前。但是众人都知道,孽摇山是一个秘境,所看到的外表完全不是它真实的模样。 据说里面很危险,有许多外边见所未见的东西,也有自己独特的小世界规则。而孽摇山的特别之处在于,它里面是有自己的原生居民的。 甚至那些居民,也能修仙,也会飞升,只是他们轻易不能离开这个秘境。反倒是外来的修士,可以随意出入孽摇山,只因孽摇山小世界的层级相较于外边更低的缘故。 久而久之,孽摇山里面的居民,也知道了,外边还有一个世界。 孽摇山中存在另一个恶泉的消息,正是游历其中的修士传出的。 而孽摇山由于既有各种修仙功法、灵气资源,人员又特别繁杂的缘故,虽然不大,却在其中形成了三千小国,各有各的道法,谁也无法胜过谁。关系可谓是错综复杂,冲突尤其多。 太玄仙宫的弟子把李连山叫回去了,李连山也只得暂时和儿时好友告别。这时,左护法甘始却过来拍了拍贺归藏的肩,道: “小伙子,原来你会说话啊,入宫那么久,我还没听你说过话呢。” 贺归藏:“……” 小乙凑过来道:“这个黑脸小师弟,原来你还认识太玄仙宫的人啊。” 贺归藏:“只是朋友。” 小乙:“哦——但我看那小哥,对你挺关心,挺亲热的。” 甘始一幅过来人的样子和贺归藏嘱咐道:“没关系,小伙子,跟着咱宫主好好练,有前途。” 小乙说:“左护法,您也未免太往人心窝子上戳了。” 甘始一幅忠厚老实人模样:“我能是乱说吗?我为什么死心塌地跟着宫主,有些人道我傻。他们怕是不知道,大罗宫以前还有一位右护法的。” 小丙说:“还有这事儿?左护法,您快给我们讲讲。” 甘始说:“你们祖师爷刚开始那会,也尝试着收了好多徒弟,那些人世间有名的情种,风流公子之类的……然而皆不如意,都被祖师爷玩死了。其中还有一个,道号为惜花扇的,跟了老祖一段时间……后来自己跑了出去。不过我听说,这位夏师弟大约后来也死了的。” “可见,不是什么人都有这慧根修极情道的。滥情者、变心者、虚伪狡诈者、自私冷漠者皆不得门而入。即使能够摸到门槛,修炼出自己的功法更需要万中无一的天赋。” “宫主正是上天指定的极情道传人。”甘始天天宫主天下第一的表情吹嘘着。 小甲说:“好似确实在哪儿听说过惜花扇这名字。” 甘始道:“别顾着聊天了,孽摇山快到了,你们都给宫主争点气,别在太玄仙宫面前丢脸。宫主现在追求江仙尊就已经这么难了,你们别帮不上忙,还添乱。” 小甲和小丙说:“这是自然!” “左护法您就放心吧!若是宫主和江仙尊不能和好,我就把我的藏书吃了!”小乙说。凭她阅文无数的经验,有一百个方法能够促使两人重归于好。 连贺归藏听到都无奈地笑了一下。 ----------------------- 作者有话说:写不出来,水一章。 容禅,你就是超级犯贱!江止给根骨头你就摇着尾巴过来了! 第145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2 来到结界之前, 江止面无表情,抛出缺损的江崖剑, 同时双手结成手印, 默念咒语,一阵地动山摇之后,孽摇山的结界便如水波纹一般漾开了。 容禅看到江止仍带着那柄江崖剑, 一言不发, 默默跟着进入了结界。 江止道:“这个结界大概只能打开七日的时间,七日之后, 诸位要记得在出口处集合,否则只能等待下一回开启了。” “是!” 甘始问道:“宫主,江仙尊,这孽摇山中足有三千余个小国, 时间有限, 我们如何寻找恶泉踪迹?” 江止道:“所有弟子分散开来寻找,若有讯息,可以宫内令牌传讯。” 甘始又说:“江仙尊, 虽说孽摇山诸国中并无实力可以压过他国的霸主, 但有两个小国, 一曰足弥, 一曰崇丘,位于秘境中心, 水陆交通尤为便利, 以属下之见,二位主子可先往这两国寻找。” “左护法说的是。”容禅将悲画扇在手中一晃,便如一个普通的人间富家公子一般,对江止道:“请。” 江止轻轻一点头, 贯月槎便在他手中缩为一艘小舟,抛入水中,摇摇晃晃地浮在孽摇山中心的一条长河上。他们留了一些弟子在船上,其余人就分成小队,往不同方向探听消息去了。 两岸景色如画,但船行驶得尤为缓慢。甘始又说道:“这孽摇山中的水与外界有所不同,需得土人来开船更为便利,外界的物品在此会被排斥,待属下去寻个向导来。” 江止道:“谢过左护法,处处考虑周到。” 甘始憨憨一笑道:“哪里,宫主和江仙尊觉得好便好了。” 甘始忙前忙后,为江止和容禅安排座位,又泡好了茶,非常殷勤。甘始看着他们两个,嘴巴快笑裂到耳根。 江水飘飘荡荡,容禅浅饮了一盅茶,目光一直落在江止身上,观察他与以前有何不同。 以前的小桥,呆呆的,尤为天真可爱,还有些犟脾气,认定一个人就绝不放手。现在的江止,处事冷静,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但淡漠疏离,仿佛游离于此世之外。 小桥已经不需要他了,他心中有更广远的道要追寻。 容禅渐渐觉得茫然,如果说以前小桥痴傻,是因为失了无情仙骨的作用,如今他重拾了无情仙骨,是他的本性就如此吗? 他认识过真正的江桥吗? 甘始带着一名土人回来了,他穿粗布淡蓝衣服,朝每个人都鞠躬叫了声“老爷”后,便到船尾划桨去了。贯月槎上原本的玉石茶盘,现在也幻化为了普通的木质茶盘模样,江止与容禅坐在船头品茗。 容禅不知为何,觉得这一幕有似曾相识之感,似乎他以前就同江止这样同乘一舟过。 江止看着小舟破开两岸水流,景物向后倒去,舟行不疾不徐。岸上的居民,与外界长相别无二致,只是衣饰古朴一些,忙忙碌碌地在做自己的事。有的在卖自己制作的法器,亦有妇人带着孩子玩耍,和外界繁华的市集一样。 划船的土人男子摇了一会儿桨,见江止一行人都颇为和气,搭话道:“几位老爷,是从外边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有幸跟着上了船的陆思召问道,他正盘腿坐在船舱,看两边的风景。 男子憨憨一笑,道:“几位老爷的外表举止,与我们里边的人,一看就不同。不是小的眼尖,而是从外边进来的仙人,大多数都会从这河源处进来。小的给不少仙人老爷掌过舟,见多了而已。” 甘始笑道:“你也算熟能生巧了。” “老爷们进来是游历,还是寻人啊,小的对这周围一片挺熟的,您想往哪儿观光,小的都可以领路,只要点跑腿费就行。” 容禅轻摇折扇,给男子抛了一角金子,道:“那你说说,这两岸是什么地方。” 男子眉开眼笑道:“仙人老爷,此处地名为参嵎国,国人专好打铁之事,沿此河往下,便是足弥国与重丘国,国人一爱榨油,一爱唱歌。” 这些爱好都挺特别的。容禅说:“那你也是精于打铁了?” 果然他们看见岸上,有许多打铁的铺子,叮叮当当敲个不停。有赤膊大汉,也有健壮女子,挥舞铁锤挥汗如雨。打出的铁器,投入冷水中后,刷地一声冒出白烟。 男子笑道:“不敢说专精,比起我们国中的打铁大师,还差得远。不过进境有快慢,道途却归一,此世修不得,下一世来便是。” 李连山有些惊诧地问道:“大哥,你上一世也是修的打铁吗?” 男子答道:“是啊,仙人老爷,我们此处与外界有所不同,我们这里的人,是可以知晓自己的前世的,并也可以选择下一世的去处。” 李连山问:“大哥,你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前世呢?” 男子答:“这个嘛,自然是有办法的。”说着他又顾左右而言他,不想答复这个问题。 江止轻抿一口茶水,睫毛微动,容禅同样注意到了这个男子的话语,与江止对视一眼,指尖在桌上轻敲着。 男子指着岸上特别高大的一栋楼道:“看,这就是我们参嵎国最有名的打铁大师却明所在的熔金楼。” 熔金楼足有三大层高,斗角飞檐,鸱吻上都贴着金箔,在河岸边尤为轩敞壮丽。 “却明大师连续九世都修的打铁,此世一出生,便有了高级打铁大师的水平,一路修炼,势如破竹,国中无人能及。他打出的铁器,价值不可估量。” 男子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们国中的各种打铁大师,炼制出的各种铁器,容禅问道:“你们国中,难道都修的打铁吗,无其他道?” 第182章 男子说:“老爷您说的什么话,三心二意者岂能得道。道法三千,皆得归途,万物皆可入道。” 甘始解释说:“宫主,这三千小国便是三千道法,孽摇山中人相信,万事万物皆含有道法,因此修习任何一种技艺,领悟到极致,便可入道。” 男子说:“这位老兄弟说得对。二位老爷,您要去的足弥国与崇丘国,一国人喜好榨油,满城皆是油味,一国人爱好唱歌,流水处皆闻歌声。这榨油嘛,尚可吃一吃,这天天拉着个破嗓子吊着的,可真没意思。” 男子话语中流露出对另外两国的不屑,李连山与陆思召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这与外界可真不相同,那在此处,他以极情入道,也算不上什么特殊了。容禅默默看了一眼江止。 江止也问道:“这位大哥,近来,你可听说过有什么怪异之事发生?例如,黑色的泉水,突然发疯的人,原本性情平和的人发生剧变,做出与以往完全不同的事。” 男子答:“这倒没有听说过……不过足弥与崇丘两国,即将举办一场斗法大赛,几位老爷都是为了这个比赛来的吧?” 容禅说:“这不曾听说过。” 男子咧开嘴笑道:“那各位老爷一定要去看一看了,届时不仅两国的人会参加,其他遥远国度的人亦会参与,再没有比这更热闹的事了。” 容禅低声念道:“届时,许多人会聚集在一起……” 恶泉爆发,往往就是这样人多的时刻。 江止说:“大哥,我们于此地不熟,您能否帮我们寻找一住处,我们正打算去参加那斗法大会。” 男子说:“包我身上!小的对这几处没有不熟的,几个国家都有我家亲戚,老爷您放心,一定帮您安排得舒舒服服的!”男子点头哈腰地殷勤得不行。 “我帮老爷您选的这处,远离闹市,宽敞又安静,老爷家里这么多人都能住下。从此处出来,行不到一刻钟,便能到那玉带桥,连通足弥国与崇丘国。” 男子带着江止一行人到了足弥国郊外一处宽敞的庭院处,江止观此处确实不错,比起周围一栋栋低矮的房屋要好许多,干净雅致,便抛了给了男子一小袋珍珠,男子打开袋子看到里面所装之物,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确如男子所说,这足弥国中处处可闻油香。国人喜好寻觅各种各样的油料作物,压榨出油,比拼油的纯度及成色。足弥国人家中再穷的,都会备有榨油的器具。因此许多商人也到足弥国来收购油。 江止一行人进入了庭院,旁边的一个破旧小院中,一个中年男子却捂住了独生女儿好奇的眼睛,拽着她进屋了。 男人叫寤生,女儿叫灵妹,寤生年纪很轻就成婚了,他妻子早死,如今他不过三四十岁。女儿已经十三四岁了,轻灵可爱。 如其他足弥国人一样,寤生家中也有一整套榨油的设备,较为陈旧。横梁上挂着一根巨大的发黑的原木,是用来撞击榨油的。寤生平时以榨油为生。 女儿已经长大了,腰肢纤细,胸脯鼓胀,性子却还叽叽喳喳地像个小孩子。寤生看了女儿一眼,催促她快点吃饭洗漱,别老好奇地盯着那些贵人看,小心触怒了贵人。 等待女儿洗澡时,单身父亲又只好尴尬地避出去。女儿一天比一天长大,出落得漂亮,身姿婀娜,也愈发不方便。以前有媒人给他做媒,他总是以担心后妈欺负女儿为由拒绝。现在女儿长大了,有富户给他玉洁冰清的女儿提亲,他又不舍得,怎么能看亲手养大的娇嫩的女儿被别人糟蹋。 听着屋里传出的水声,寤生忍了又忍,他想,还是尽早做了决断,免得女儿熬成了老姑娘。女儿长得极像妻子,他却因不舍得女儿一直不放手。 明日得到街上找个活,尽快给女儿攒嫁妆。他一膀子力气,年轻火力壮的时候,多干点活正好消耗掉。 ----------------------- 作者有话说:马了一章,走剧情,终于写到后期了,不容易啊,希望两个月内能完结。 阳了,发烧,浑身酸痛,我这种宅人就不应该出门,出门就感染病毒 笑哭.jpg 第146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3 第二日一早, 男子阿贵就等候在江止他们停驻的庭院外面,等候一行人出发。 阿贵机灵地忙前忙后, 安排得滴水不漏, 虽说只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做人的功夫却炉火纯青。 一行人刚一出门,就撞上了也早早出来打算找份零工的隔壁的寤生。寤生不小心撞到了陆思召的身上。 阿贵一看就火了, 撸起袖子一把寤生推到一边:“我说寤生大哥, 你眼睛也没瞎啊,怎么就冲撞到了贵人, 你是想死吗?” 寤生只是个平民,没见过什么大人物,因此头都抬不起来。陆思召看不过眼,道:“无事, 也没撞到什么。” 寤生抬眼看了一下是个唇红齿白的年轻人, 低声道了一句:“谢老爷恕罪。” 陆思召说:“我,我,唉……你没事吧?”刚刚阿贵蛮横, 把他推到一边。 寤生摇摇头, 说:“小人出门急了, 想去找点活干, 不料碰到老爷了。” 阿贵说:“算你今天运气好,老爷宽宏大度。”他经常来往这几国, 也认得这本分老实的寤生, 干脆眼珠一转,说:“寤生,你也别去干别的事儿了,贵人事忙, 你帮着扛点行李,今天算你一天工钱怎样?” 寤生:“我?我?”他不善言辞,没几下就被阿贵拉了过来。 一条澄心河划分了足弥与崇丘两国,以玉带桥相连,斗法大会也正是在玉带桥上举行。原本小弟子们还好奇这两国修习道法不同,如何比试,后来才发觉技艺修行到极致,已然入道。 只见足弥国这边,果然都是清一色的赤膊壮汉,皮肤麦色,街巷里弥漫着淡淡的油香。而崇丘国那边,则都是穿着轻薄纱衣的男女,依靠在柳树下,或者井水旁,独自吟唱,或者三两对唱,手脚打着拍子。 容禅和江止,带着弟子走在这些街巷中,看三千大道面孔甚众。芸芸众生为自己的生计奔波,呈现百态。容禅看着江止的侧脸,忽然想起,那年他与江桥走在蓬莱岛的花朝节,亦是有这么多人。 不知何时空中飘起了雨,小贩们或是躲入屋檐下,或是披起了蓑衣。江止忽然看到头顶上出现一把伞,他转头看向容禅,容禅亦在看着他。江止低声道:“谢谢”。 阿贵带他们上了河岸边一栋三层的酒楼上的包厢,正可俯瞰澄心河全景,以及楼下热火朝天的斗法大会。 这时在崇丘国畅音楼上,即将登台的声乐大师柳莺正在整理在最后的装扮。忽然柳莺的弟子噔噔噔上了楼,带给柳莺一份还沾染着污渍的曲谱说: “师父,绕梁那老顽固欠了您的钱一直没还,今儿徒弟们去把他家砸了,总算给您出了气,看谁以后还敢赖您的帐。然后您猜怎么着,那绕梁不是一直声称自己曲高和寡,国中无人赏识他的歌声吗?他原来偷偷在家藏了一本歌谱,是他写的,还做着一鸣惊人的梦呢!” 柳莺原本不大在意,那绕梁以往是他同门师兄弟,但性格古怪,不得朝廷赏识,因此自然落魄了。欠他的钱虽然在常人来说是一大笔,但他手头产业众多,也不痛不痒,只是绕梁嘴巴不干不净,让他失了面子。 但柳莺到底是歌唱大家,听闻有歌谱,拿过来看了一眼。他是行家,吟唱了几遍,心头一震,便知道这绝对是上佳的歌谱。若他登台献唱,三日内,这歌曲便会传遍崇丘之国,人人都知他柳莺之名。 弟子也因此在他耳边道:“师父,我看您一会就直接拿着这歌谱上台,绝对能赢过对面的垂斗。反正绕梁欠您的钱,这就算抵债了。” 柳莺怒瞪了一眼徒弟,道:“我还要他的歌谱,才能胜过对方吗?” 徒弟点头哈腰:“是,是,这绕梁写的算什么东西。” 不过可想而知,绕梁在这份歌谱上花了多少心思。这十年来他疯疯癫癫,与亲人朋友反目,只顾着沉浸于自己的歌中。这份手稿上也看出来多次修改的痕迹。还真被他编出了一点什么。 然而他呕心沥血创作的歌谱,如今在柳莺的手里。 斗法大会很快开始了,然而却不是如弟子们所想象的那样各自展现技艺,他们早将技艺融入了道法之中。崇丘国这边传出了一阵悦耳之极的歌声,如春季百鸟争鸣一般清脆,其中暗含动摇人心的法力。足弥国这边的垂斗却是炼体大师,抵抗着音律攻击,同时驱使着机关傀儡,向崇丘国那边的柳莺攻去。 容禅与江止却无心看斗法过程,而是专心注意看人群中是否有异常之人。 寤生虽然说日常也炼体,但哪里有经受过崇丘国大师级别的音律攻击,此时进入呆愣楞的状态之中。不少足弥国百姓也是如此。 就在两国比试正酣时,崇丘国一侧的人群中忽然闯出来一个黄发稀疏的老头,张着手臂大喊道:“那是我的歌!是我的歌!” 第183章 他身材瘦小,差点被人群挤没了。崇丘国人都沉浸在柳莺大师的歌声之中,如痴如醉,绕梁却流下了浑浊的眼泪:“是我的歌呀,你怎么偷了我的歌!” 有人不满地颦眉道:“老头,你胡说什么,这是咱们崇丘最有名的柳莺大师的新作,才华横溢!” “我看他在做梦吧!哈哈哈!” 老头心里委屈得不行,和那宛如春日般明媚愉快的歌声相比,更显哀伤。他衣衫落魄,形容又丑陋,无人相信他。他忽然拿出来一面铜锣,嘴里重复念叨:“我让你偷我的歌,我让你偷我的歌。” 绕梁极其熟悉他自己的歌谱,因此也极其熟悉在哪一处节拍处打岔,可以让整首原本温暖明快的歌曲,变得如冬日一般肃杀寒冷。众人都沉浸在歌声的节拍之中,冷不丁其中插入了突兀刺耳的锣声,打乱了人们的节奏,头也一阵一阵疼痛起来。 “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在乱敲?” “好像有人在我的脑袋里打锤!好痛!” 节拍全乱了,许多人捂着耳朵蹲了下来,有些口鼻在流血。悦耳愉快的鸟鸣声,变成了凄苦哀怨的嚎叫声,令人恶心呕吐。 “快停下来!” 受影响最大的自然是在擂台上斗法的柳莺与垂斗二人,垂斗察觉到不对,及时收回了自己的机关,缩回楼内。而柳莺耳膜嗡嗡地宛如一锅沸腾的水,鼻下缓缓流出两道血痕,他不甘心地吼叫道:“绕梁!” “出事了!”太玄仙宫众弟子抓起自己的剑,靠近了栏杆前,他们自然发现了人群的异常。原本欢快的载歌载舞的人群,竟然开始表情扭曲,动作癫狂。 江止蓦然抽出自己的江流万古剑,表情冷肃,正欲镇压混乱,容禅忽然拉住了他,淡淡一笑:“等一会。” 容禅冷眼看着楼下的人群乱作一团,开始漫无目的地互相攻击之后,抬手向空中抛出了一个透明的水晶瓶子,瓶中装着淡蓝色的液体。 在斗法大会外缘围观的百姓,见此情状,尖叫着扶老携幼跑回家了。其中还有一些发生了踩踏事故。在楼下等着的寤生,看到这个状况也赶紧跑了,回家看到自己女儿灵妹正在栏杆前张望,也赶紧拉着她躲入了家中,锁上大门,严阵以待。 容禅冷酷地看着血流遍地,每个人脸上露出的丑恶表情,人心之恶袒露无疑。每一个人心中为欲望扭曲的选择,最终会形成恶意汇聚的世界,他早痛恨这样的世界。 每一次重复,都令他想起母亲他们死亡时的绝望。 容禅祭出有憾,银杖飞向空中,击破水晶瓶,淡蓝色的碎光落遍整个世界。纷纷扬扬,如下了一场大雪。 容禅眉心的红莲缓缓闭合,眼底呈现一抹幽色: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调也。” 随着岁寒之毒的落下,地上原本混乱无比的众人,都好像被冻住了一般。他们的身体结上冰霜,皮肤呈现一种深层的青灰色,脸上更是一片僵硬的恐惧与绝望。 容禅冷着一脸艳色,美人如地狱来的使者一般行走于这被毒僵的人群中。江止跟随其后,看着容禅好似孤独的身影。 容禅看着那些被冻住的人群,眼底、耳孔似乎都流出那种无色无味的恶泉,他眼露厌恶。江止亦行于这群人柱之中,看着每个人被冻住之前最后的表情和动作。他无情无欲,因而也不受丝毫感染。 太玄仙宫弟子只觉咋舌,这,这就是大罗宫主容禅的手笔?一出手就制住了这么多人。 岸边的高楼上忽然传出声音,容禅和江止飞身而上。那正是崇丘国声乐大师柳莺停驻的高楼。江止用剑挑开垂帘,看到里面两人扭打到一起。 绕梁正骑在柳莺的身上,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眼珠子快掉出来。江止见状,用剑挑开了二人。 谁知柳莺剧烈咳嗽之后,眼神幽暗,喉间依然发出许多古怪的声音,仿佛怪鸟在召唤什么。绕梁的状态同样不正常,手中握着的节拍器在有节奏的摇晃着。 江止察觉到楼梯上传来噔噔噔的声音,飞身而出,落到了玉带桥上。他长剑一挥,爆发的剑气便击退了许多像狼见到血肉一样涌上来的人。 这些人明显失了神智,脸上冒着一股黑气,喉间皆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如野兽一般嘶吼。 江止皆冷静对之,他一剑又一剑,挑飞许多试图攻击他的人,其中有普通人亦有修士。有些人被推下河后,全身湿透了,才醒过来,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江止尽量不伤及这些凡人的性命,只是将他们打退。 不一会儿,连带着隐匿在暗中的足弥国的垂斗,亦被江止制服。他跪在江止脚下,江止的剑则冷冷地压在垂斗肩膀上。 容禅看着宛如天神降临一般的江止,冷静残酷地镇压了所有试图反抗他的暴徒,不禁觉得目眩神迷。所有的国民,都如他足下的尘土一般,行走间不染半分。这样的江止,熟悉又陌生。 很快,垂斗、柳莺、绕梁几人都被抓了过来,甘始负责审问,看他们近日是否有接触过什么可疑之物。 江止与容禅只需等着审问结果。他们在楼上,静静看着夕光将澄心河染红,而后又变黑,直到最后一抹夕阳,落入地平线。 散落在两岸的尸体,也渐渐地被清醒过来的人清理走,偶尔听到几声哭声。 容禅背着手看静静流淌的河水,江止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此时此景,是否让他想起那年那景。 良久,江止对容禅道:“容宫主,你那日,问我为何修道,何为我的无情道。我思索良久。” 容禅转过身来,诧异地看着江止。 江止道:“时至今日,我仍不知何为天地无情,不知为何众生平等,却又要上天有好生之德。世人愚钝,又为何要常怀怜悯之心。” “但我亦不知其他的道,不知无情是杀,还是无情是大爱,我只循这条道走下去,待自己与待他人无差别,万物归一,众生平等,因而无情。如果我选的道是错的——”江止亦垂眸浅笑了一下。 “死便死罢,再换一条道试一下,又如何?” 江止的坦然和真诚让容禅心头一震。他的眼里真的干干净净,仅有对道的追求,别无其他。 江止道:“容宫主,不如我们击掌为誓如何?是天道无情,还是天道有情。如我不幸身死,还请容宫主为我收尸。” 江止伸出了手掌。 容禅看着江止,不知不觉好像被他打动,真的与他击掌了一下。 旋即容禅又后悔了,转身冷语道:“你自己的命看顾着,别想指望我跟着在后面护你。” 江止只爽朗地大笑。 这时甘始过来向二人拱手行礼,禀报道: “宫主,江首座,问出来了,这些人近日都与自五芝云涧中归来的人接触过,听说那里似是有一座黑色莲池。” ----------------------- 作者有话说:去了几回医院,也没查出来什么原因,不过休息了几天倒是自己好了5555555555以后要养生更新,不熬夜了。 不知不觉写了快55w了,我还没写过这么长的书,不过也是越写越有经验吧,充分复健手感hhhhhh~坚持写完了我就是最棒的![狗头叼玫瑰] 第147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4 五芝云涧, 坐落在孽摇山秘境的西北方,接近边境处。因其为一处终年云雾缭绕的悬崖, 其下涧水流淌, 而崖顶传说长着五朵七彩灵芝而得名。 那里人迹罕至,去那的人多为采药或观景。 既然得到了线索,容、江二人便疾速赶往五芝云涧。他们在秘境中的时间有限。 望着那云雾迷蒙的山涧, 容禅正想进入时, 江止忽然拦住了他。 江止有几分迟疑:“容宫主,不知你是否有想过, 为何,这恶泉会出现在这里。” 容禅道:“怎么了?这恶泉出现为偶然之事,你总不能指望,它规矩地呆在某个地方。太玄仙宫那个, 是你们不小心弄出来的。几百年过去, 别的地方机缘巧合再出现一个也是正常。” 江止道:“我心中总有一种不祥之感。” 容禅道:“我们做的哪样事情,是顺利的?” 江止哑然,然而, 进入那一团迷雾前, 他四处望了一下, 他总觉得, 暗处似是有什么东西在窥探着他们。 涧中迷雾可能有毒,他们提前服过了避毒的药物。又因内里可能比较危险, 他们只将弟子留在外围策应, 先进去查探一番。 进了五芝云涧之后,果然觉得空气中水汽浓重,远远地听闻有瀑布之声。地上遍布奇花异草,无下脚之处, 平日少有人来。而如此荒僻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其中藏着众人皆知的凶物。 有异宝之处,必然有异兽护宝,因这异兽也依赖于异宝修炼。 他们寻觅的为黑色莲池,自然要先往发出水声之处去。 江止观四周景色静谧如画,草地山林绵延,不由得从空中降下来,缓步前行,恐错过什么细节。 第184章 不知为何,江止忽然在草丛中发现一些碎裂的白石雕像。雕像底座上原来是放着什么东西,后来碎裂了,散落在路旁,是同样的白玉石雕成的。 江止捡起那些碎石查看,竟有些,像一个卷轴。 江止来不及多想,容禅经过看到,说:“此处应该是一位上古的废弃洞府,不过荒芜已久。” 江止查看了那些碎裂的雕像,又往前继续行进一会儿,发现了数个类似的雕像,都已残损。 “世间传闻五芝云涧中藏有异兽,你要小心。”江止道。 “嗯。”容禅说。 就在他们即将进入密林中时,一阵腥风忽然吹过,树林为之一晃。然后从树林中传出来一声吼声:“来者何人,擅闯秘境者死!” 江止抽出自己的江流万古剑,容禅亦将悲画扇执在手中。只见一阵树林摇晃之后,林中忽然奔出一只壮硕凶恶、通体雪白的吊睛白虎! 那白虎身上须毛皆白,不知活了多少年月,额上的王字是淡淡的棕色。它咧着大嘴,一步一步向容江二人走来,口吐人言:“是胆大的,还是吓得走不动路了?” 那白虎仗着在山林中修炼日久,不将外来修士放在眼里,后脚一蹬就向他们扑来。江止提剑格挡,同时纵身飞起,剑气压得周围的的草都低了一圈。容禅随即祭出悲画扇,卷起狂风,使得那白虎眼睛迷乱,看不清江止所在。 白虎又扑、又咬、又撞之后,发觉占不到这二人的便宜,便停了下来,低低呜咽着。只见他身上渐渐冒出一阵白光,凝聚成一颗巨大的能量球,伴随虎吼,猛地向江止追来。 虎吼声震得山林动摇。江止一边躲避着追击的能量球,一边挥剑将挡路的树林斩断。容禅则在背后拖住白虎,避免它连续攻击江止。 终于江止将能量球引到无人之处,一剑将其劈成两半后,树林中多了一个深坑。而容禅也将白虎戏弄得遍体鳞伤。 两人配合默契,不一会儿,白虎就因灵力耗尽筋疲力竭,前爪搭在地上喘气。江止将剑抵在了白虎的脖子上,白虎已经呜咽求饶,江止正有些犹豫,容禅就说:“不能留后患,我们在后边还有路要走。” 于是江止刺死了白虎,给了它个痛快,又将妖丹挖了出来,却见那血淋淋的妖丹上,竟然刻有符咒,是一道御兽纹。 容禅说:“这白虎是有人豢养的,可能是主人陨落之后,这虎便放归山林了。” 江止说:“是我们之前见到的祭台?” 容禅说:“可能。” 江止点点头,收剑同容禅进入了树林,他总觉得,应不尽于此。他看着那些黑压压的树冠,接下来,可能还有其他东西等着他们。 他们小心地在树林中穿行着,各类藤蔓蕨类遮天蔽日,上层的阳光都落不下来。他们听到的鸟鸣声却非常悦耳,起初只有几只,后来越来越多,仿佛在合唱一般。不多时,抬眼看去,高高的树冠上都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鸟儿,好像在看热闹。 江止拨开苔藓,看到底下的乱石,说:“此处亦有那种破损的雕塑。” 容禅抛出悲画扇,悲画扇便如旋转的刀刃一般,越飞越高,朝着那些鸟儿飞去。鸟儿受到惊吓,都飞走了,但过了一会儿又换了个离他们稍微远点的地方待着,叽叽喳喳的,好似交头接耳。 容禅正觉得奇怪,忽然觉得脑后一阵热风袭来,然后一只巨大无比的,口吐蓝焰的白色凤凰,就拖着长尾向他们飞了过来,张口就是炙热无比的火焰! “小心!”容禅拖着正在地上查看遗迹的江止退后,悲画扇为他们挡了一道,但随即被白凤的烈焰逼走,容禅只得抽出有憾,为自己与江止设下保护罩。 白凤高傲无比,仗着自己可在空中飞翔,张口又向二人吐下蓝焰,森林都成了一片火场,木助火势,灼热无比。 “当心!”江止推开容禅,一道火焰向二人袭来,堪堪将两人分开后露出的一棵巨树烧成黑炭。 白凤唳叫一声,百鸟合鸣,或大或小、或高或低的鸟鸣声回荡在林中,夹杂振翅声。白凤亦优雅骄傲地梳理自己的鸟羽。 江止说:“这白凤是火属性的,得用水属性的法宝压制它!” 容禅听闻,随即祭出了海日剑,只见烈日照耀之下,一大片海洋波光粼粼,浪潮高涌。江止随即祭出与之相配的江崖剑。双剑合一,海潮撞在山崖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将那只白凤淋得浑身湿透,凤翎都低垂了几分,把它气坏了。 白凤连连吐出火焰。 江止与容禅后背靠在一块,紧张谨慎,这只白凤比刚才的白虎实力更强上几分。 幸亏是那海日江崖剑不惧白凤的火焰灼烧,两人经历一番苦斗,终于将那白凤斩落剑下。此时林中已经一片火灾焚毁后的黑灰,连带冰凉的海水,泥泞不堪。 江止照例去剖出了那白凤的妖丹,上面果然也有一道同白虎一样的御兽符。不知这白凤活了多少年,御兽符绘制者功力深厚,符咒仍在运转。 江止喘息着道:“既然有了白虎、白凤,那下一步是?” “白龟、白蛇。”容禅说。他低头思索了一下,说:“我们入境之后,先是遇到了白虎,然后往东北方行进了半天,遇见了白凤。” “如以东南西北四方均有神兽镇守为计,我们只需再向西行走,便会遇见白龟,然后再往东北方……便是白蛇。” 江止将白凤的妖丹抛给了容禅,说:“拿着,或许有用。” 容禅轻眨了一下眼,对江止说:“江首座,你似乎一直以来……很相信我。” 也许是想起了以前曾被容禅制作为人偶的经历,江止停顿了一下,道:“你同样为天道紫气所化,我为什么不相信你。” 容禅将白凤妖丹捏在掌心,跟着江止亦步亦趋,道:“我就和你不一样。他们要我修什么道,我就偏不修什么道。谁说天道紫气生来就是要拯救世间?天要我救世,我就偏要灭世,如何呢?” 江止摇摇头,拂去挡在身前的树枝,道:“容禅,你不会。” 容禅:“你了解我吗?” 江止:“你并非狠心之人。” 容禅道:“如有一天,我站在灭世那一边,江止,你会怎么做呢?” 江止答:“我不会怎么做。有应救之人便救,只做我应做之事。” 容禅:“哼……如果有一天,需要你来杀我呢?”他看着江止的眼睛。 江止亦对他说:“不会有那么一天。” 他们穿出树林,便来到了一处静静的水潭旁。水潭边皆是鹅蛋般大小的卵石。一丛瀑布自山崖上坠下来,落入深潭之中,正是他们远远就听到的水声。 池水幽深,不知几许。而根据距离,应该是他们遇到下一个守护神兽的地方了。 江止来到水潭边,见潭水清澈,入手冰凉,但周围寂寥无人烟,十分静谧。 他们等待了一会儿,以为来错了地方,却听闻下游忽然传来一阵渔歌之声。 容禅和江止对视一眼,二人便往下游走去,不多时,见到一白发老者正在溪边垂钓。 这么危险的秘境,怎么会出现一个人类,也太过突兀。容禅淡笑着向前,折扇合起,向老者行了个礼,问道: “老丈,我们初来此地,不幸迷了路,向您问个路可好?” 江止暗中移动到了老者身后。 老者斜眼看了容禅一眼,道:“年轻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寻物。” “何物?” “一池莲花。” 老者淡笑了一下,抖抖鱼竿,说:“沿此溪逆流而上。” 容禅抬头看到了高悬的瀑布,说:“莲池便在那儿吗?” “不,是你的死路!” 老者面目突然狰狞,他见骗不住容禅他们,便化作原形,一只白色巨龟,猛地向容禅冲来。容禅冷静地后退,江止则早跃上了龟壳顶部,一剑刺向龟壳,然而龟壳上竟爆发出一阵金光伴随梵音,将江止逼退下来。 容禅顺手接住了江止,又令海日剑、江崖剑化作万千剑阵,去刺向那老龟露出来的四肢。谁知老龟干脆缩进壳中,把自己整个沉入潭水,惹得潭水都溢出来不少。 容禅与江止道:“这老龟有几分道行。” 江止说:“你前攻,我断后如何?” 容禅:“可。” 一个眼神交汇间,他们已经知道了对方所想,并默契地推断接下来动作。 容禅迅速在潭水四角布下阵法,困住老龟动向。江止则一剑刺入潭水,灵光爆发之间,不仅瀑布因此断流,潭水也疯狂溢出,使得老龟无处遁形。 江止静立半空之中,狂风卷得他的衣裳飞舞,也被散落的潭水染湿。 容禅笑道:“我来看看这王八壳子结不结实。” 幸亏他们在清微剑宗与那老龟打过多回交道,这次见到它同族的白龟,不觉得有多惊慌。 第185章 容禅提起网的四角,那白龟便被困在了一张无形的网中。对待禽兽,容禅倒是不能用他的情丝或者断愁。这些禽兽比起人类,往往心思更单纯一些,以七情六欲对付他们,效果不佳。 白龟慌乱地在网中乱撞,容禅祭出悲画扇,扇叶变化,便如一卷飞旋的钢刀一般,去切割那白龟的龟壳。 可惜只见白龟身上金光闪烁,龟壳多了些刻痕,还是无法撼动它。 容禅道:“怎么做,有些棘手。” 江止冷静道:“让我来。” 江止祭出江流万古剑,刚一抽出,那被截断的瀑布又如万钧巨石一般砸了下来。白龟依然在容禅的阵法中四处乱撞。江止一剑劈下,那飞腾的瀑布与湍急的溪水便瞬间结为坚冰。江流万古剑化为劈山巨剑,将那白龟一分为二,不仅龟壳碎裂,其中的光秃褶皱的龟身也被斩断,鲜血直涌,汇入溪水之中。 江止收了巨剑,瀑布和溪水又恢复奔流。容禅将收来的白龟妖丹抛给江止,道:“你一个,我一个,公平。” 江止接住了妖丹。容禅又说:“下一个白蛇,留给我如何?” 江止说:“好。” 经过几回战斗,他们的配合越来越熟悉,有种隐隐的互为知己之感。甚至因为战斗,他们的血液都开始兴奋起来,剑气纵横,恨不得马上去寻找下一个猎物。 容禅头向瀑布那边偏了偏。因老龟死亡,瀑布已经变了模样,隐约可见后面有一个黑洞的暗影。容禅道:“进去如何?” 江止将江流万古剑握在手中,道:“有何不可?” 江止的身上,亦冒出一股隐约的战意和锐气,即使身负湿淋淋的水气。 容禅淡笑一下,两人一同飞入瀑布之中。 ----------------------- 作者有话说:情侣剑~眉来眼去剑~情意绵绵刀~ 开始摸鱼写新文大纲了 第148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5 穿过瀑布之后, 光线渐渐由暗转明,看出山洞后仍有很深的通路。 容禅放出几只萤火虫, 这小虫便作为引路的明灯, 带着他们前进。 山洞中水汽浓重,苔痕湿滑,约走了几十步之后, 山洞徒然转向, 露出一片被天光照亮的广阔空间。 山腹是中空的,山顶上裂开了缝, 垂落下许多藤蔓,因此将这山腹内部也照得纤毫分明。山腹中有一池泉水,其中生长着茂盛的莲花,袅袅白烟升起。 “这便是传说中的莲池了。”江止道。他闻着山洞中的莲香, 不由得心旷神怡, 一扫疲惫。 他行至池边,见池水幽深,无声无息地流着, 看不清莲叶下边有着什么。白雾迷住了他的眼睛。 容禅觉得尤为舒适, 他本为莲花之体, 来到了这木气浓郁的地方, 更觉通体舒畅。莲池畔有一宽阔平整的天然石台,正宜打坐, 容禅便飞身而上, 盘腿坐下吸收此间灵气。 江止看这莲花却与太玄仙宫之中不同,太玄仙宫之中莲花为艳红,此间莲花却为洁白,且多重莲瓣, 尤为清雅。 “这或许是古书中所载浮屠莲花,仅次于混沌莲花的一种古莲。”江止道,“只是这池水是洁净的,不知此莲池是否彼莲池。” “管他呢。”容禅身体渐渐漂浮到莲池上空,尽情吸收着这一池上古莲花的精华之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我先收了这一池莲花。” 容禅额心绽放的莲花渐渐放出淡淡光芒。 他们渐渐都忘了,山洞中或许还有一条白蛇等待着他们。 等待容禅吸收浮屠莲花精华的同时,江止一边为其护法,一边观察起这洞天福地。他见洞壁之上,藤蔓遮掩之间,似乎有些古篆字和图画,不由得仔细观察起来。 这绘制的是一幅巨大的卷轴,其上云雾缭绕,有四种神物穿梭期间,分居四方之位。江止看那头尾相连的,线条异化的,分明是四种动物……而四种动物大小不一,其中一个,甚至比其他三个加起来都大。 江止忽听闻容禅咳嗽了一声,也不继续看画了,而是回头去查看容禅。 容禅身上展现出许多纹路,那些纹路皆是白色的,是当日江止为他绘下的符咒,只是不复艳红。这些符咒禁锢着容禅身体内的力量,避免他因一时灵力爆发而损害身体。 容禅渐渐落入池水之中,莲瓣在他身旁摇曳。不知不觉,池底游出一条水缸般粗细的白蛇。 白蛇破水无声,见人类修士正于莲丛中打坐,悄无声息地,张口欲吞。但它的毒牙不知为什么卡住,痛得它大叫一声,并疯狂甩头。 一颗毒牙被崩断落在远处。 江止收回了湿淋淋满是蛇血的江流万古剑。 白蛇愤怒异常,呼啸一声就向江止扑来。还在莲池中的容禅脸带浅笑,祭出有憾便直接钉住了蛇尾。 白蛇几乎成龙了,两腮间长出飞鳍,头上有隐隐凸起,双目精光四射。他与江止缠斗几回,江止的剑也不能奈这白蛇一身铜鳞铁骨几何。 白蛇还尤其聪明,他猛地掉转头过来攻击容禅,身体在有憾上一圈一圈盘起来,直接逼退了容禅,使其失掉了自己的武器。 容禅冷哼一声,开始念咒。他刚吸收了浮屠莲花,如今正是劲没处使的时候。 有憾开始变形,浑身冒出尖刺,刺得那白蛇痛得飞起,吐着蛇信向容禅扑来。 关于这白蛇两人早有警惕,故作轻松也是为了引诱白蛇出洞。只听得那白蛇口吐人言道:“人类!你们闯我禁地!杀我同胞!是为何?贪婪无度,厚颜无耻!” 江止道:“蛇兄,我们必须要进入这莲池。” 白蛇道:“夺我莲花,杀!” 白蛇上身立起,张开大嘴,开始吐出一股又一股鲜红色的毒雾。容禅抛出悲画扇,截断那股毒雾,提醒道:“小心,别和它废话那么多!” 江止双手结出无数个手印,江流万古剑便化作万千剑雨,齐刷刷地向白蛇刺去。白蛇吃痛,身上掉落鳞片无数,不由得重新躲入水中疗愈身上的伤口。 容禅正在池边,却被蛇尾一卷,连带着带入了池中。白蛇开始缠绞,想把容禅全身骨骼拧碎,并将容禅在池底淹死。 然而容禅本是玉石之体,他冷笑一声,干脆把自己分解成一块又一块的石头,其中缠绞着无数的金色情丝。忽然情丝猛地爆发出来,将白蛇全身如坠入网中一般包裹。 一阵白光过后,白蛇惨叫几声,身体几乎断裂成三四截。一只修长的手忽然自深水中伸出,探入白蛇的身体内,搅动血肉,挖出了一颗妖丹,光华流转。 江止在岸上看不清楚情况,正欲下水协助容禅。江止的一半身体已经没入水中,寻觅着容禅的踪迹。冷不丁腰却被一个人揽过去,江止的身体猛地撞在了一堵肉墙上,也清晰听到了容禅身体撞在石壁上的声音。 “呵呵。”容禅闷闷地笑了一声。 因为是玉石所化,容禅的身体体温偏凉。他浑身湿淋淋的,衣衫皆贴在了身上。他一根手指抵在了江止嘴唇上,说:“嘘。”碎裂的玉石渐渐又弥合得毫无缝隙,望着那张完美的脸,渐渐从充满裂痕恢复成白璧无瑕,江止闻到容禅身上淡淡的莲花气息。 仔细听来,果然在山洞中听到了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什么在逐渐崩塌。江止放在怀中的那两颗妖丹逐渐飞了起来,泛着白光,容禅手中那两颗妖丹亦是如此。 四颗妖丹皆飞起来,上面有很明显的各不相同的花纹。妖丹飞至半空,突然齐齐冲向被藤蔓掩盖的石壁,没了进去,毫无踪迹。 静待一切平息之后,忽然一些齑粉落下。江止感觉容禅的手指在他脸颊上微不可觉地一触。忽然一幅泛着白光的卷轴自石壁上飞了下来,江止飞身上去接住。 卷轴莹莹发光,有三丈多长,末端垂落地上。江止看上面画着漫延卷舒的云气,莲花掩映其间。尤为神异与灵动的是,云雾间飞腾着四种灵兽,隐约欲飞,正是他们在一路上遇到过的白虎、白凤、白龟、白蛇四灵兽。 “四神云气图。”江止缓缓念出图上的题跋。 “恭喜将仙尊喜得宝物。”容禅已经从水池中出来了。 “这竟然也是一幅图录传承。”江止道。自上次获得那卷五岳真形图后,他很久都没能在世间获得图录传承的踪迹。 而这幅四神云气图,集合了四种灵物的力量,想来比五岳真形图威力更大。 “以后还得仰仗江仙尊多多照拂。”容禅将悲画扇在手中一转,嬉笑道。完全看不出刚才他是在池中赤手空拳,取了白蛇妖丹的人。 江止轻摇头道:“我们是找到了一个莲池,但并非传说中的恶泉,约莫是来错地方了。” 他手腕翻转,这幅卷轴便缓缓合上了,缩小放入掌中。 容禅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到这洞中,哪能遇到卷轴宝物。” 江止笑道:“也许是吧。” 第186章 容禅总是这样,好像什么境况下都不会挂心。 两人闲谈之际,不知不觉,在角落里出现了一些黑影。 这些人穿着隐匿身形的黑衣,自五芝云涧外,就一直跟着江止和容禅他们。江止虽有所察觉,但并未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因此在这放松警惕的时刻,一枚毒针忽然自角落中发出,一下子穿透了毫无防备的容禅的肩膀。容禅的肩膀瞬间被毒液染黑,他立即封锁了自己的灵脉。 “是谁!”江止马上按住了江流万古剑,四神云气图也自他身后浮起,静静地保护主人。 角落中忽然走出了数个黑衣修士,他们的面目,竟有些熟悉……是当日在诸天大会上见过的修士! “你们……”江止皱眉道,“何故伤人,所欲何为?你们一直跟着我们?” “江首座,别紧张,我们并非是冲着你来的,而是——”为首的修士剑尖忽然一指容禅,“非道非魔的妖人,我要你偿命!” 容禅眼神冷淡如冰,嘲讽地笑了一下。 “你杀我师弟,我来为他报仇!”修士说。 江止道:“道友,若说诸天大会,我亦是倡导者,你若要寻容禅的仇,我亦有责。” “我不找你!”修士猛地避开江止,他指着容禅鼻子骂道,“你不仅虐杀我师弟,还辱他清名,使得他声誉尽毁,也辱我师门!” 容禅冷笑一声,他的情丝和饮恨,能够勾出人心底最丑恶的欲望,自然也能让人在临死前抖露不少丑事。装了一辈子道貌岸然,临了撕破嘴脸,惹人耻笑。 容禅道:“不记得你师弟是哪个了。不过你想来杀我,就杀吧!”他将悲画扇在手中一转,眼神露狠,就欲下杀招。 不知不觉,谁也没发现,原本清澈洁净的莲花池水,现在慢慢变黑了。变得浓稠阴郁,化不开的墨一般,一如天上摘下来的乌云。 江止有心化解容禅与其他道门的矛盾,让他的声誉变得不那么偏激,道:“修士斗法,生死自负。容宫主下手失了分寸,我改日让他登门致歉如何?” 容禅讥笑着拆台:“什么东西,也值得让我登门?” 修士大怒,纷纷抽出佩剑,道:“容禅!今日我必杀你!看你还怎么嚣张!” 江止无奈,只得也提起江流万古剑,挡在容禅身前。 修士道:“我就知道你们是一伙的!” 江止一边对付着那些修士,一边暗中低声传语给容禅,让他先溜走,一会他再去找容禅。容禅虽满脸尖刻的笑,但他听江止的话,用悲画扇戏耍了几个黑衣修士之后,便用幻琉璃身法几步挪腾,打算离开山洞。 江止只拖着那群人,希望容禅早点离开,矛盾双方避开。 然而莲花池比想象中更大,容禅往前走了一段,那莲花池仍未到尽头。他仿佛察觉了一些异常,然而光线昏暗,看不清池中的水到底是什么颜色。 容禅睫毛忽然微动,他猛地用悲画扇格挡住了攻击,然而黑暗中的角落忽然冲出来三四个人,三把剑同时捅入了容禅胸腔之中。 容禅讽刺一笑,掩尽眸底悲凉,他抽出悲画扇,欲与这些人再斗上三百个回合。然而他的脚下四方均已陷入了阵法之中,他被团团围困。 修士冷笑道:“怎么,容禅,不会以为还有江止救你吧?我们在这儿等着你呢。” 他们正是故意避开了江止,等着偷袭容禅。 容禅:“阴沟里的果真是老鼠。” “你!” 他不想与这些人浪费时间,江止让他到外面等着,他便等着,其他的意外都不重要。然而那些修士的目的却不是如此,容禅身上架着好几把剑,那些人猛地推他,将他推入了莲花池中。 直到口鼻都被池水淹没时,容禅才发现了不对,这莲花池,不知何时,变成了恶泉! ----------------------- 作者有话说:努力,奋斗![墨镜] 第149章 恶泉世界 江止蓦然觉得一阵心悸的疼痛, 好似心脏撕裂开来一般。 脑海中有极其慌乱的感觉。 他一振剑身,江流万古剑发出的剑气逼退了众人。他急速往容禅离开的方向飞去, 仿佛差一点点就来不及了。 “不——!”江止大声叫喊着。 他也不知在害怕什么, 他分明没有看到容禅的身影,但他察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已经失去了。 仿佛从他身上撕去了另一个半身。 江止看到洞穴里留着几个陌生的黑衣修士, 神情有些怪异, 现场还有打斗的痕迹。江止随即把剑压在了其中一人的脖子上,厉声问道:“容禅呢?” “江首座, 我们实在不知呀!”他的手臂轻摆,示意另外几个人先走。江止眼神一瞟,其他三个人也被强大的灵力压制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我再问你们一遍, 容禅呢!”江止的声音从未如此的凶恶。 那几个人咬定了口风:“我们几人在这儿, 没见过容宫主,不知他去了哪儿。”他们眼神交汇着,以为默然串供便能混过去。 江止的剑垂落下来, 脸亦落在了阴影里。黑衣修士松了口气, 江止性格最为仁善不过, 从不无缘无故出手, 然而…… 江止的身后忽然飞出一幅卷轴,泛着白光, 四种灵兽迫不及待地从中飞出。江止低声道:“掘地三尺, 也要把容禅给我找出来!” 四只灵兽堵住了洞穴所有的出口,威力不减从前。五芝云涧中闹出的动静使得等候在外的太玄仙宫弟子和大罗宫弟子也按捺不住,纷纷进入,一时间人满为患。 江止用江流万古剑, 一剑劈开了浮屠莲花池,使得池水皆倒流,飞了出去,山体亦摇了几摇。但他的表情毫无波动。他凝视着已经干涸一片的莲花池—— 池底并无容禅的踪迹,只是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泉眼。江止轻拈起那些泉水,黑色的无味泉水,果然是恶泉源头。而在池底,亦有着一些锈蚀倒塌的金属残片,上面有着斑驳但荒诞美丽的花纹。 江止的脸色阴寒。 这里竟有天门遗迹,意味着这里,亦是古时的天门传送点之一。 所有的人都被扣了下来。江止一反常态,找不到容禅,他怕是要疯掉。他向来温柔淡漠,现在却使出了雷霆手段。 他们苦苦寻找的第二个恶泉,就在莲花池下,只是初期他们没发现。 “江首座,您把我们大伙留在这儿也没用啊?容宫主一个大活人,脾气又怪,兴许他自己走了呢,谁知道他去了哪儿。”修士道。 江止背对着众人,手握江流万古剑,守住出口,冷冷道:“他不会不告诉我就走。” 修士们没辄了,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个人忽然拍了下脑袋,走出来说:“江首座,瞧我这记性,我隐约是看到一个像容宫主的人往那边方向去了。” 随手指了个方向。 “你确定是他?” 众人畏惧江止背后的太玄仙宫,加之江止实力超群、声望渐起,那人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是的……我看着他那处停了一会儿,似是很喜欢一丛兰草,说要寻兰花去了……对,就是这样!” 江止的手在剑柄上寸寸握紧了,衣袖无风自动,习剑多年,本以为他的心境已经不会颤动。江流万古剑一下子飞了出去,把那人紧紧钉在了地上。但虚惊一场,只是将他的头发截断了,但足以将那人骇得屁滚尿流。 江止全身冰冷,他缓缓转过身来,道:“他只喜海棠,不喜兰草,你在说谎。” 可恨的是,虽然忘情多年,但他对容禅的了解已经深入骨髓。 那人见谎言被识破,转身欲走,江流万古剑却化身万千,牢牢挡在了每一个人的身前。 这时江止的每一步,都仿佛带来山巅上的风雪,人们从未感觉过这种彻骨的寒冷,原来这是无情道的蔑视众生。 “说——”惨叫声此起彼伏响起,而这时,江止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 容禅初初落入池水中之时,感觉池底下传来一股莫名的拉力。他觉得有些不对,但他丝毫不能反抗,很快失去了意识。 容禅再醒来时,是一个灰蒙蒙的世界。 这个世界仿佛永远处于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刻一般,升不上去,也落不下来,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蒙了一层尘土,破败不堪。 容禅起初并未发觉他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以为只是触发传送阵,被传到了某个地方。 这里依然是孽摇山,三千小国,只是…… 容禅醒来的地方大约是足弥国的郊外,因为他隐约认出了类似的建筑,还有相同的通往崇丘国的玉带桥。然而这些建筑不仅比他上次见时破败、疏落了很多,还有很多被毁坏的痕迹。玉带桥亦伤痕累累。 容禅眉头轻皱,这地方有些怪异,短短时间,足弥国发生了这么多变化? 行人也稀少了许多。每一个路上的人,都穿着灰色或黑色的破旧的衣服,全身包裹得紧紧的,行色匆匆,偶尔有几个怪异的眼神投向容禅。 第187章 容禅与这里格格不入。 容禅满腹疑惑,他走向市镇,想找人打听一下,能否传信给江止,告诉他在这里。他刚已经试过了,他带在身上的所有通讯玉牌都失效了。 他刚靠近河边,就看见了一个熟人,带领他们进来的那个向导阿贵,正带着几个流里流气的人,冲进一户人家里又打又砸,逼着那户老人交出剩余的财产和年轻的女儿,哭泣声不断。 阿贵的面相,也全不是当初看到的憨厚中带着一丝精明,而是阴险狠辣,十足的地痞流氓。 容禅谨慎地观察着,更觉得这个世界怪异无比。 他思索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被别人盯上了。 容禅甚至看见了那日帮他们搬行李的寤生,寤生也变了,一脸的下流卑鄙。容禅看到他四处张望,警惕地回到家中,把大门紧紧关上,随后家中传来了裂帛声和女孩的哭声。 容禅忍不住要跟上去查看,几个黑衣人也悄悄在跟在了他身后。 容禅正要走出巷子时,一双手冷不丁捂住了他的嘴巴把他拉进了角落里。容禅正欲反抗,看到那人的脸后却愣住了。 几个黑衣人发现不见了容禅的踪迹,交谈了几句,恋恋不舍地散开了。这正是刚才在街上与容禅擦肩而过的路人。 容禅第一眼以为看到了江止,一瞬过后,冷静了下来。这人长相与江止有着七分相似,但气质不同,衣饰不同。这是他见过最像江止的人。 这人上下打量了容禅一眼,随即下一秒,长剑出窍,压在了容禅脖子上。 但容禅没有惊慌,他觉得这人不会伤害自己。 “问你话,一句一句老实说!” 容禅看着他。 “姓甚名谁,来自何方?哪门哪派?” 容禅看了一眼抵在他脖子上的剑锋,轻薄又满是缺口。他缓缓开口道:“容禅。”顿了一下,说:“清微剑宗。” 那人讶异地看了一眼容禅,说:“你是容家的什么人,容夔是你的谁?” 容禅缓缓开口:“容夔是我父亲。” 那人脸色蓦然变了,压在剑上力道徒然增大:“胡说八道!容夔哪来这么大的儿子?你总不会说茹忆雪是你母亲?” 他看容禅的眼里透出几分怀疑。 容禅说:“正是家母。” “容夔和茹忆雪哪来的儿子!” 容禅无奈地看着他,总不能承认自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那人又看了容禅几眼,嘴里不停地说:“不对、不对、不对……” “难道你是从外面来的?” 容禅已经不耐烦此人的神经质,不知不觉期间,他已反客为主,悲画扇末端伸出利爪,抵在那人的小腹上,容禅阴恻恻道: “知道了要杀你的人名字,现在是不是甘心死了?” 那人这才察觉到不对,但他的剑已被容禅一掌打飞,两人缠斗了几轮。这人不知在顾忌什么,不断后退。在这狭小的巷子里,灵光乱飞惹得瓦片不断碎裂。 这人衣饰和路上的行人一样,都是深黑色的,破烂陈旧,戴着斗笠……一群怪人。 后来这人被容禅打飞了出去,容禅拿着悲画扇步步向前。他看到悲画扇更觉奇怪:“你怎么,拿着这把扇子……” 容禅看着这张酷似江止的脸,还是愣了一愣,然而接下来那人的一句话却救了自己的性命:“魏尝师叔大弟子的扇子怎么被你拿了……” 容禅揪起那人的领子,猛地把他又扔了出去,撞塌了一堵墙。容禅走过去,蹲下来冷酷地掐住了他脖子:“你叫魏尝那老鬼什么?” 这人咳嗽个不停,望着容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老实地说:“在下乃太玄仙宫之人。” “太玄仙宫?”容禅狐疑地看着他,他可从未在太玄仙宫中见到过这么一个人。在缠着江止那段日子,太玄仙宫所有人他都见过了。他继续分毫不松地掐着他脖子,几乎活活把这人掐死。 “指玄和枯藤那两个老贼是你什么人?你可知道江止?” 即使脸涨得通红,这人仍手脚并用地挣扎,并指责道:“大胆!岂能如此辱骂师父,我非跟你拼了……” 容禅放过了他。 “你是指玄的弟子。”容禅站着说。 他蓦然想起来,江止曾同他说过,指玄收过数个弟子,为解决恶泉之事。其中有一个弟子,落入恶泉,生死不知。 容禅眯了眯眼睛,对他说:“你是谁?好好说话,不然小心你的性命。” ----------------------- 作者有话说:终于差不多要写完了,还有个二十章我估计差不多了吧…… 第150章 恶泉世界2 萧妄盯着容禅, 他本觉得这人有些怪异,想扯进来调查一番。他的目的, 并没有比那几个黑衣人好太多。 但容禅的举动, 让他觉得,这人或许和恶泉世界里的其他人没什么差别,是他想多了。 于是萧妄撒腿就跑。 然而他的手脚均被一些透明无色的丝线扯住。 “啊——”萧妄跪了下来, 疼痛不已, 他觉得每一块血肉都在被撕扯,整个身体分崩离析。 那些透明的丝线仿佛蜘蛛吐丝, 晶莹剔透。 容禅手中抓着那把情丝,缓缓走近,他把萧妄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对待。 容禅蹲了下来,冷酷地拍了拍萧妄的脸, 神情乖戾, 仿佛看着手中的玩具。“这里,是什么地方?”容禅问。 萧妄垂下头,忍气吞声, 道:“东海, 长洲。” “为何这东海长洲与我所见不一致?如此破败。” 萧妄努力地抬起头看着容禅, 觉得自身仿佛被蚕茧包裹, 绝望窒息。 容禅又问:“太玄仙宫在哪,为何不见太玄仙宫之人?” 萧妄挣扎着, 说:“你想去太玄仙宫, 我带你去?” “呵。”容禅轻笑一声,用情丝拖着萧妄就往前走,萧妄绝望地挣扎着,大喊道:“你放开我, 我带你去太玄仙宫,你不认识路!” 容禅道:“谁说我要去太玄仙宫?” “那你要带我去哪?” “南海炎洲。”容禅故意停顿了一下,说:“大罗宫宫主的道侣是江止,你不知?” “谁说我不知?”萧妄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服,盘腿坐下。 然而容禅拿出了有憾,那尖尖的利刃在萧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鲜血喷涌,容禅看着萧妄故作镇定的样子,笑容愈发艳丽: “你不是太玄仙宫之人。” “谁说我不是!”萧妄被激怒了。 “我说出江止的名字,你却毫无反应。” “谁知道你说的是谁!冒充太玄仙宫之人!”萧妄嘴硬。 “呵。”容禅道,“你说指玄是你师父?” “是!”萧妄死也不肯抛弃自己的名号。 萧妄的左脸又瞬间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容禅望着他,说:“你不该长着这张脸。江止是你师叔,你却不认识。” 萧妄这才发觉入了容禅的套了,他觉得此人实在变态诡异无常,与恶泉世界融为一体。萧妄道:“我的师叔是枯藤,不知江止是谁!” 容禅理清了事情来龙去脉,说:“你的名字是?” “萧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容禅手中无聊地把玩着有憾,如同一根普通的雕花手杖。容禅道:“看来你是呆在这恶泉中太久,外面的事情都不知道了。” “你……”萧妄猛地抓住了容禅的衣袖,“你果真是从外面进来的?” “这么多年了,终于有第二个人了。”萧妄改捂着自己的受伤的脸,几乎要激动地哭出来。 容禅冷冷地看着他,若不是这张江止的脸,他的杀意已蔓延。 萧妄说:“借一步说话。” 他要带容禅去一个清静的了无人烟的郊外谈话,这回容禅依从了他。 萧妄的手脚终于恢复了自由,他是一个面相保守,甚至有些拘谨的修士。他小心翼翼地从身上解下佩剑,扯开包裹的布条,露出一把银光湛湛的长剑。 “这是我的本命剑,麟嘉剑,上面有太玄仙宫的标记。”萧妄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容禅亦取出有憾,道:“这是……江止所赠。” 萧妄看这铸器手法,确是像太玄仙宫手笔,疑惑问道:“师祖已仙逝多年……我何时多了个师叔?那叛出宫门的魏师叔不算。” 容禅道:“他是被代师收徒……拜在冲虚门下。” “竟是如此……想来师父定然十分重视这位,小江师叔。”自从看到容禅拿出太玄仙宫物件,萧妄内心已经将他视为了自己人。 “你是如何进入这里的?是不是师父和师叔派人来找我了?”萧妄问道。 容禅答:“我们是在追查恶泉踪迹过程中,不小心被人陷害,我被推入了泉水里。思来想去,我是落入了这恶泉之中。” “你们?” “我和江止。” 第188章 “清微剑宗与太玄仙宫联手,此间世界算是有救了……”萧妄一幅大仇得报的模样。“你能不能告诉我,外面世界如何?师父是否还好?我在此间已经三十年了,我一定言无不尽。” 容禅淡淡开口:“清微剑宗已覆灭。” 时至今日,他终于可以平静对待这一事实。 萧妄睁大了眼睛:“情势竟危急至此……那你是……师父一定是集结了天下仙门,来救我了。” 容禅说:“我乃大罗宫宫主。” “大罗宫?”萧妄从未听说过这个门派,想起刚才容禅张口就说江止是什么大罗宫宫主道侣,太玄仙宫专修无情道,怎么会……萧妄恍然大悟:“原来你诓了我!怪不得识破了我。” 容禅似笑非笑。 容禅道:“你告诉我,为何这个世界如此这般。我们进入了孽摇山,游历三千小国,我观此间风物,分明与那足弥国、崇丘国、参嵎国相同,但细节处又多有不同,一时之间,如何发生这样的变化。” 容禅本以为这是什么时空法阵,他回到了过去或者来到未来,但萧妄苦笑一声,道: “你不知?这是本世界的镜像。” “镜像世界?”容禅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说法。 萧妄缓缓道:“我也是落入此间数十年,才慢慢明白了这个道理。你观这恶泉世界,分明与外界一模一样,甚至许多人也是一样的,但是细节之处,却有不同,你道为什么?” “为什么?”容禅情绪稳定地陪萧妄卖了个关子。 萧妄道:“我初见你,问你姓名,便觉奇怪,因为此世间,并无一容禅,亦无一江止。而本世界所有人,在此,皆有对应,只不过,为恶的一面对应。” 容禅心中逐渐泛起波澜,萧妄的神情亦十分微妙,似想起许多不好的回忆。 “你对此世间非常熟悉。”容禅道。 “是。这镜像世界中的人,我基本都见过,但唯独没有你二人。所以我料定你二人,定有特殊之处。”萧妄说。 容禅忽然祭出有憾,直直向萧妄胸口打去,把他打退了数十丈。容禅欺身向前,将伸出利刃的有憾指在萧妄胸口处,问道: “那此世间,是否有一恶的‘萧妄’呢?” * 寤生紧紧地关上房门,柴门上露出许多空隙,光线照进来,映得这昏暗贫瘠的屋内更显凌乱。 一堆杂物堆成的床上蜷缩着一个女孩儿,衣衫破旧,刚刚哭过,眼肿得跟核桃一般。她看到自己的生身父亲进来,更显害怕。 女孩四肢纤细,身体瘦弱,唯独肚子高高鼓起。 寤生看到女儿害怕成这样,更生气,过去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灵妹开始尖叫,从床上爬下来,并开始逃跑。寤生扯着她的头发把她又拖了回来,并撕扯着衣服道:“赔钱货,若不是你,我至于娶不到老婆?你得给我再生回个儿子。” 灵妹泪流满面,哭着求道:“爹,爹,不要!你是我亲爹啊!” “你敢跑?跑出去,让被人看看你这丢人现眼的婊子模样?”寤生踹了灵妹一脚。 灵妹露出来的身体部位上都是伤,而寤生也不复一脸老实,尽是淫邪模样。 单身父亲抚养自己的女儿长大,终有一天将魔爪伸向了自己的孩子。 狭小昏暗的房屋仿佛地狱,传来女孩痛苦的哭泣呻吟声和男性喘息声,却如爬不出去的泥淖一般。 一念之间,九千九百生灭,有善念、恶念、绮念、执念、妄念……一念之差,便造就悬崖深壑。若人能秉持正念,便向正道而行;若为邪念所诱,便滑落深渊。 恶泉,正是人的一个又一个恶念,造就的选择,汇聚成的世界。 当人面临岔路口的选择时,若选择了其一,便通向一个世界,若选择其二,便滑向另一个世界。千百万种恶念交织,因果轮回,无数最坏的选择,造就了一个恶泉世界。 可以理解为,本世界与镜像世界一正一反,正是依从不同念头,造就的不同世界。 原本这两个世界高悬于天平两端,从无关联,直到有一天,碰撞到了一起。 * 萧妄被逼退至角落里,他从想不到,这容禅翻脸这么快。 萧妄身上沾染了无数草叶和泥巴,但他仍然相信,太玄仙宫的信物,不会赠给一个无缘无故的人。 “自然是……遇到过的。”萧妄喘息着说。 萧妄胸口一阵闷痛,这不单是因为被容禅攻击的,而也是因为他想起了初到恶泉世界,遇到了另一个自己时,那种震惊错愕感。 他原本以为可以信任自己,吃了大亏后,发现连另一个自己也不可信任。 但自己永远最了解自己,面对着自己展现出的另一面,萧妄的心境,出现了深深的动摇。 “我把他杀了。”萧妄捂着胸口道。 容禅问:“我怎知,死的是善的你,还是恶的你?” 萧妄沉默了,这关系恶泉世界一个很重要的秘密,但现在,他不想说。他本想慢慢吊着容禅,好借容禅之力离开这个世界,但容禅一点都不好说话。 他若是现在什么都说了,他在容禅手里还能留下命来? 在恶泉多年,萧妄也长了七分心思。 容禅也不急,系在萧妄四肢上的情丝如绳索般汇聚到了一起,成了很好的困锁萧妄的利器。 容禅每走一步,萧妄就踉踉跄跄地被迫跟着一步。 容禅回头看着这酷似江止的模样,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遇见这样一个人。 萧妄嚷嚷道:“你要把我带去哪儿!” 容禅说:“你不是说,本世界的每一个人,在这里都有对应吗?我不去看看,怎么知道你说的真假。” “那你要去哪儿!喂喂,我可先跟你说,人虽有对应,但你不一定遇得到,因为有些人早死了!毕竟这儿恶人当道,不是所有事,都能像本世界一般完成,多的是吵成一锅粥、逞凶斗恶,最终死在一个窝里的!” 难怪这儿看着比外边败破许多,想来也是,若人与人之间不能合力,许多事儿就做不成。容禅心想。 容禅道:“我要去太玄仙宫。” 他想要去问问这里的指玄,知不知道派他们来调查恶泉一事。 萧妄变了脸色,说:“不能去那儿!千万别去!” “为什么?” “你、你……”萧妄支支吾吾地说,“太玄仙宫实力深不可测,现在不清楚他们是敌是友,贸然前往,岂不送死?” 有道理,但…… “你去过了?” “没、没有……我只到了外围,戒备森严,便回来了。” 哼,说谎。 容禅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抓紧手中的情丝,问道:“你说这个世界,亦有我的父母,容夔和茹忆雪?” 那他是否可以在这里,再见到他们? ----------------------- 作者有话说:我的文风……嗯……嗯…… 第151章 恶泉世界3 一旦起了这个念头, 容禅就再也无法放下,他决心要回清微剑宗看一看。 无论看到的景象是什么样的, 都了却他心中一个执念。 因此他不管萧妄如何挣扎, 御剑便往西海凤麟洲行去。 萧妄被他捆着手脚丢在剑尾,苦苦劝告道:“我跟你说……去了没用,容夔早就去世了, 茹忆雪也战死, 这两边世界只是时间上的差距,大致命局是类似的……” 容禅说:“哦?这可跟你说的不一样, 你不是说,这世界都是恶人,祸害遗千年吗?” 萧妄支支吾吾地说:“世界如此复杂,岂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清微剑宗现在不知被谁占据, 完全是个险地。你不如想想, 怎么离开这个世界……” “你知道怎么离开吗?”容禅说。 萧妄道:“天门!须得打开各世界之间连接的天门,才能够通过通道回去。” 那他为何在恶泉中盘桓数十年,不得离开?容禅想这傻子不知还藏了多少秘密, 抖一下掉落一些。 容禅笑道:“急什么, 好不容易来一趟, 好好赏玩一番吧!” 他执着金扇站在剑前端, 像那些来游玩的公子哥,萧妄气得牙痒痒。 容禅却想, 江止一直追查恶泉之事, 如果能带回一些线索,也不妨江止的一番苦功。 剑下西海渺茫,一路跨山劈海,容禅不禁手足有些发颤, 想到近了无咎山,有些近乡情怯之感。 不管能不能见到父母,在另一个世界的清微剑宗是什么样的,他都有些好奇。尤其是,为什么这里没有“他”存在呢? 如能与另一个自己会面,还有几分奇异之感。 落入到昔日的九天灵都之中,容禅遮掩了容貌,他也在萧妄身上施展了幻术,免得谁都能看见萧妄丝网缠身的模样。 容禅倒不急着上山,他看这九天灵都,确实不如另一个世界繁华,规模小了许多。街上的人也是一些陌生的面孔。若用一句话来形容,大概就是数百年前的九天灵都。 第189章 萧妄提过,两个世界时间进程不一致,恶泉世界要更慢一些。 容禅拐进了一家酒楼,临江望景,点了一壶茶,慢悠悠地喝着。 萧妄却是如坐针毡,在椅子上左望望右望望。 容禅抿了一口茶,道:“你若着实不想坐,我就把你凳子抽了,你自己站着。” 萧妄老实了,继而又神神秘秘地同容禅说:“容禅,喝完茶快走罢,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哦,你知道?”容禅道。 “我不知道,但总归,世上没一个好人……” 容禅想,这倒显得他幼稚无知了。 容禅敲敲桌子,叫来了小二,给他几块上品灵石,问道:“清微剑宗怎么上去?” 小二掂了掂灵石,笑道:“几位是外地人?” “本地人。” “您可不像,一进门我们就看见了,整个九天灵都,没见过您这两个人。” 萧妄拼了命向容禅挤眼睛,想说看吧我没说错。 容禅“啧”了一声,道:“我们想去清微剑宗看看。” “您去那地儿干嘛?不过,这也不是我管的事儿。您从后山上去呗,那儿看守最宽松。您若再想找几个里面人,我也有门路。”小二说。 “‘里面人’,是什么意思?”容禅挑了挑眉。 “这您不知道?您不就是想来寻点好东西的吗?”小二故意睁大了眼睛。 容禅明白了小二的意思,说:“清微剑宗管束如此松懈,监守自盗,茹掌门不管吗?” “你说的哪个茹掌门……哦,那个疯女人,早死了。” 容禅脸上挂起一个冷笑,捏着茶杯的手缓缓用力。他道:“怎么死的,我却是不知。还有容夔呢?” 小二笑了一声,道:“一对怨侣。还能怎么死的,这些高门大派,自己人杀自己人呗。” 小二招呼其他桌客人去了。容禅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不好。他将茶水一泼,离开了酒楼。 萧妄对他说:“你看,我没对你说谎。” 容禅没有说话。骤然提起伤心事,容禅情绪已是不佳,萧妄只能认命地跟着容禅继续往前走。 殊不知,容禅刚泼掉的那杯茶,浇在地上后,滋滋地冒出了白烟。几个人影也从酒楼里跟着容禅出去了。 行至一处小巷时,地处僻静,人迹罕至。容禅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他放宽了对萧妄的束缚,萧妄一下子被甩得撞到了墙上。没反应过来时,几个人已经出现在了巷子口。 容禅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正是刚才酒楼的小二,带着几个人跟踪他。容禅笑道:“几位,远送至此,未免太热情了。” “来者是客,留点见面礼再走呗?”那几个打手亦活动活动拳头。 “哼”容禅低声道,他一手仍抓着情丝,未放过萧妄,同时他祭出有憾,江止不在此,他也不必克制自己,有憾瞬间变形为一轮十六刃利器,如转盘一般向那几人飞去。 众人抵挡容禅的攻击,竟然都不能抵抗,而那有憾的花纹,浸透了鲜血之后,仍然无穷无尽地吸吮着那些人的仇恨之血。有憾本由断愁饮恨改制而来,来到这恶泉世界,如鱼得水。 “你这厮有几分本事!为何毒药药不倒你?”小二惊惧道。 容禅冷笑:“跟我玩毒,未免天真了一些。”他可是身负毒经传承。 容禅与萧妄这两个外乡人来到灵都中,马上就被盯上了,打算来一出杀人夺宝,但碰到了硬茬。容禅一手操控着萧妄,一手继续控制有憾,与那几人缠斗。随着位置变换,萧妄不时被左摔右扯,撞到那墙壁上,倒霉至极。 “算我们倒霉!”那几人见打不过,打算逃走,然而容禅哪会放过他们。锋芒尽出的有憾挡在他们面前,瞬间收割了生命。 打斗终于结束,萧妄得以松快一阵,他揉揉被撞疼的肩,道:“又都杀了做什么,你不是想探听消息吗?” 容禅道:“够了,上山看看吧。” 他的靴子踏过满地的鲜血,望着隐匿于云雾之中的无咎山。想到杀母之仇,原本沉寂多年的心境再度被仇恨填满。 恶行遍地,这世界似乎一点规则都不讲,所有人都极尽自私自利,互相仇恨,造就恶泉世界。萧妄能在这儿生存那么多年,容禅不由得看重了他几分。 原想着直接大摇大摆进入清微剑宗,但想到这个世界没有“自己”,清微剑宗也没有,容禅还是如小二所言,从后山进入。 说来这后山,也是他熟悉的地方。 但是进入之后,容禅与萧妄俱吃了一惊,这清微剑宗,竟然空无一人。 容禅御剑行在半空之中,看着这些昔年熟悉的地方。恶泉中的清微剑宗格局与另一世并不相同,但仍能感觉出熟悉之感。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们到来的时候,什么人都没有了。 容禅来到了母亲昔年的落霞宫之中,这座宫殿仍在,但布局阴森华丽,有种让人头皮发紧之感。容禅在里面看到一副母亲的画像,画像上的美人姿色姝丽,但不知为何总眉头紧锁,有股神经质之感。 小二说茹忆雪与容夔是怨侣,看来这一世界中他们仍为道侣,只是不知为何仇视彼此,自然容禅没有出生。 容禅盘桓许久,还是离开了无人的落霞宫。 穿过一个个往日熟悉的试剑坪、玉京金阙……容禅停下了脚步。 萧妄道:“不应该啊,怎么一夕之间,人都没有了。” 他们在山下同小二打听清微剑宗之时,小二语气正常,也似不知清微剑宗无人之事。 容禅看到清微剑宗中散落的酒色之物,各种骨牌骰子,察觉到此处是一个奢靡荒淫之地。所有人仿佛刚刚离开了清微剑宗。 “不好!我知道他们在哪里了!”容禅道。他扯着萧妄急忙往臧伯笃所在的拱宸殿飞去。 既然他们不在这个世界,想必在另一个世界!那时清微剑宗内乱,不正是一堆人从天而降,开始屠杀同门? 这里的清微剑宗之人去了哪里,不言而喻。 容禅闯入拱宸殿之中,恰逢一片狼藉,好似人员刚刚离去的景象。容禅脑门突突地跳,清微剑宗内乱自臧伯笃始,他早该想到臧伯笃与恶泉有联系! 容禅心急如焚,扯下那些碍事的帘幕,他见到拱宸殿深处,有一残破的青铜门碎片,在缓缓闭合的样子,不由得急忙抽出海日剑砍去! “天门!”萧妄亦大叫道。这是他苦苦追寻的天门,不料在清微剑宗亦有残片。说时迟那时快,萧妄也飞身扑了上去。 但是天门之力岂是一剑能够阻止的。想到这一刻,另一个世界的清微剑宗或许在遭受屠戮,容禅几乎呕出心头之血。 他又拔剑乱砍,拱宸殿内地动山摇,剑光漫天,几乎把整个宫殿掀开,但阻止不了天门转瞬之间闭合。 容禅见状欲冲入天门之中,萧妄大惊,死死扯住了容禅的衣袖。但不知触动了天门中什么阵法,忽然水波漾开,容禅与萧妄俱落入了幻境之中。 * 五芝云涧。 原本仙气缥缈的群山现在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山峰被从山腹劈开,第一次见了天光。原本的莲花池干涸,露出了裸石的池底。而那日曾在这参与围堵江止与容禅的修士,仍一个都不得离开。 弟子来向江止汇报:“小师祖,显圣派、览冥派多次来信催促,让我们放了他们的弟子,说……容宫主遇害一事并无证据……是我们小题大做。” 江止伸手挡住了弟子的话语,表示他不会因此动摇。 弟子叹了口气。 江止仍是一身朴素的白衣,遮目的飘带在他身后微微晃动着。 一切地方都找尽了,唯一的可能性是,容禅落入了莲花池中,落入了那恶泉之内。 “啊啊啊——”惨叫声传来。 江止回头看了一眼,但并未露出什么同情。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将那些人关入了四神云气图之中,忍受四种神兽的折磨,不然如何逼问出容禅的下落。 山洞中云气弥漫,莲香飘逸,但那些修士却被绑在石柱上,哀嚎挣扎,忍受着神兽的危险舔舐。 山洞中忽现出一个人的虚影。 指玄看了看身后这一片狼藉的山洞,又看到久久未归,一身冷淡的江止,问道:“江止,久未归宫,所遇何事?” 江止说:“师兄,此处尚有一事未完,恕江止暂不能回。” 指玄自然也听说了容禅失踪的消息,容禅与江止渊源颇深,因此他不能说什么。太玄仙宫为正道之首,江止强留众人,惹了非议,指玄也受到压力。 指玄道:“下一步你待如何?” 江止看着池底的黑色泉水,道:“容禅若落入了恶泉之中,我也要入恶泉救他出来。” “你!”指玄摇摇头,叹气,他也看到了池底的天门遗迹,上面满是剑伤痕迹,不知江止对着这天门劈砍了多少次。指玄道:“你可知,何为天门?” 第190章 十洲三岛有多处此类上古天门遗迹,青铜所铸,大多数毁损,人们只知此为天门,却不知原来是什么作用的。 江止摇摇头。 指玄道:“天门原是上古时期连接其他世界的通道,因其危险,被各大门派联手封锁。现在恶泉渗出,估计也是天门泄露所致。” 江止道:“如何能开启天门?” 指玄道:“传说三十三诸天封锁天门之时,留下了数把钥匙,由各仙门分别掌管。如需重开天门,则需集齐散落在三十三诸天中的钥匙,以免有人因一己之利私开天门。但时过境迁,数千年过去,天门钥匙乃上古灵物,早成了各门各派的根基,无法取出,开启天门也成了幻想。” 难道容禅,就要与他天各一方地困在另一个世界里了吗?想到永远不能听到容禅的声音,永远见不到容禅,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指玄唤道:“江止,你欲往何处?” 江止停住脚步,道:“取钥匙,开启天门。” 指玄道:“江止,勿冲动,你一人之力,如何能开启天门。” 江止道:“没有能或不能,我必要打开天门!” 指玄意味深长道:“天下人心涣散,宛如散沙,如若仙门不予呢?” 江止看了看手中的江流万古剑,道:“凭此剑取之!” 他现在逐渐明白了容禅说的话,有菩萨心肠,亦得有雷霆手段。 ----------------------- 作者有话说:工作出了点岔子,焦头烂额,更新不便,见谅。 第152章 恶泉世界4 这是一个昏暗、迷蒙的世界。 恶泉世界中, 一切都如处在将落未落的夕阳时刻,这里, 却像是子夜时分。 容禅不知道这是哪里, 是还在恶泉,还是天门缝隙? 初初晕了过去,再醒来时, 容禅便揪着同在一旁昏倒的萧妄的领子, 让他清醒过来。 “这是哪儿?”容禅问。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罡风卷起沙石。容禅眯起眼睛, 却发觉那些罡风中都带着刀刃,仿佛篦子一样刮擦着皮肤,裸露在外的皮肤和衣物都变得稀碎,容禅不由得运转灵力保护自己。 然而, 这里灵气贫瘠几近于无, 所有耗费灵力的动作都在导致灵力加速丧失。 这,这是哪儿? 萧妄醒过来了,亦同样惊愕地看着这个地方。 容禅问:“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萧妄张了张嘴, 却说不出话来。 容禅看他现在无力的模样, 丢他一人在这里恐会被罡风刮死, 就扯住他一同离开这个地方。至少离开, 罡风吹刮的范围。 地上尽是指头大小的碎石,罡风吹刮多年, 连块完整的石头都没有。山谷上尽是裸露的石脊, 这些石头更为强悍,但贫瘠无比。连一株草都不会长。 容禅扶着萧妄一路向前。夜色昏冥,冷月如霜。 冷得出奇。 远远地似乎看见一片宫殿的遗迹,容禅扯着萧妄要往那边去, 却听到旁边的芦苇丛中传来不寻常的声音。 一条长河自宫殿前面流过,两岸一丛丛的苇草。阴凉幽暗。宫殿中回廊曲折,木质房屋连成片,垫高隔绝了地底的湿气。 容禅将萧妄推向一边,蓦然抽出自己的海日剑。银亮的剑身在夜色中发出一道闪光,剑出鞘的声音也如此清晰。 容禅将海日剑横置在身前,借剑身反光看清了芦苇丛中的异样。 一个又一个活死人冷着一张脸,向他们二人团团围过来。 活死人面无表情,皮肤呈现诡异的蓝色,衣衫破烂不堪,身上也呈现多处伤痕。这些游尸不知死了多久,因这里寒冷异常,都未腐坏,只是身上仍散发出浓烈的臭气。 闻见生人的气息,这些活尸不由自主地贪婪向前。 容禅挥剑一劈,一具活尸的大半个身体被削断,恶臭的黑血喷涌出来,污脏了剑身。容禅嫌恶地皱眉。他再度挥舞海日剑,剑气迫使最前边的一圈活尸倒下,但后边的活尸仍麻木地源源不断涌上来。 就算是地上的尸块,也在不断蠕动,齿关扣紧,企图继续爬上来噬咬活人。 容禅觉得恶心非常。 那端忽然传来惨叫声,容禅连忙将海日剑往那一掷,一具趴在萧妄身上的活尸瞬间被斩断了头颅,倒在萧妄身上。萧妄快吐了。 眼见活尸越聚越多,容禅收回海日剑,拎着犹在地上的萧妄的身体,几步向前飞起来,跳上了屋脊。 看着那些活尸仍摇摇晃晃地向这边追过来,容禅带着萧妄一路在屋顶上奔逃,直到暂时甩掉了那群游尸。容禅把萧妄丢下来道:“现在清醒了没有?想起这是哪儿。没想起来,我丢你下去喂那群活死人。” 萧妄瞪了容禅一眼,道:“你这人怎这般不讲道理,我不过迷乱了会,你就乱发脾气。清微剑宗上下都如你一般吗?” “你!”容禅看了那张酷似江止的脸,心想我不跟你一般计较。他干脆坐在屋脊上,远远听着活尸们的嚎叫声,道:“那你说怎么办吧?这破地儿,一点灵气都没有,迟早我俩死在这儿——错,我可不会给你收尸。” 萧妄道:“我寻思,此处仍在恶泉之中,只是,只是,怕是来到了泉底,污秽凝聚之处。” “那些恶意深沉的渣滓,无法反抗的绝望,或许皆沉入此地,此地为末路黄泉……” 这人花样如此之多,有时还有股老学究般的气质,容禅想指玄让这么个人来解决恶泉之事,多半看走了眼。 萧妄又说:“但也不一定……泉底污秽凝聚之处为何是天门?还是清微剑宗之人在这儿修建了什么,阵法……唉!” 容禅揪着萧妄的衣领又跳下了屋顶,听着身后活死人的嚎叫声越来越近,容禅道:“甭管这是哪儿,想办法出去吧。” “你别抓着我!” 容禅踹开一处房间,关上房门,躲入室内。他见室内仍是长长的、昏暗的没有尽头的走廊。他一扇一扇推开门去,门的后边仍是一扇一扇没有尽头的门,仿佛循环往复一般。容禅只能带着萧妄,一关又一关地往下闯。 “咳咳咳!这地方味呸大了,好似几百年都没有人来过!”萧妄抱怨道。他看着那些朽烂的家具,瓷瓶中一碰就烂的书画,此处宫殿不知废弃多长时间了,就连他们脚下踩的木地板,都空洞洞的,发出吱呀松动的声音。 “停下!”萧妄喊道。 他们来到了一处尤其宽广的宫殿里。 这儿处处散发出死气。 地上铺着朽烂的草席,正前方的座位上,木质屏风已经倒塌一半,隐约可见黑红色的漆画。两侧各分布着一列矮几,上面残留着几盏青铜爵,灰尘极厚。 容禅忽然听到无数乌鸦飞起的声音。他提着海日剑,在这宫殿里逡巡一番,地上四处倒塌着青铜烛台,以至青铜的人形宫灯,除了霉变朽烂的气息,却暂时未发现什么危险。 这里是宫殿群深处,连那些游尸的声音都远了。 忽然“哗啦”一声,萧妄却不知在做什么,将那主位背后的朽烂屏风推倒了。 容禅提着剑走回来,看见萧妄呆呆站着,屏风后却露出了一大片黑色石壁,上边有着金丝纹路。 容禅上去观察那块巨型石屏,那些金丝似乎不是天然的纹路,构成了一幅图案,好像是…… 不知何时起,天气渐渐变化了。 越来越冷,寒气侵入骨髓,若不是有灵气护体,人非得冻僵。容禅看到自己的手背皮肤上,已经结了一层霜,萧妄牙齿亦在打战。 庭院外,雪飘如絮,很快铺了厚厚一层。扑簌扑簌的落雪声非常密集。 容禅找出火石,试图把那些倒塌的灯盏点燃,即使点燃了,那些火焰也是蓝绿色的,非常诡异。 萧妄仍在看那幅画,看了半天,他告诉容禅:“你看,这上面有十三只乌鸦。” 容禅并不畏惧死亡,但他觉得和这么个呆子死在一块儿,着实有点可惜。他拿着灯盏重新来到壁画面前,对萧妄道:“节省灵力,此处灵力无法补充,别耗费灵力在御寒上。” 萧妄干脆把大殿里还残存的帘幕都扯了下来给自己当做外袍。 容禅观察着那幅壁画,果如萧妄所说,在一株通天神树的枝条上,站了十三只乌鸦,每只乌鸦都有三只脚,即三足金乌。 这能表示什么?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离开吧。”容禅道。 但似乎有些晚了,离开宫殿前往别处的门,都被冻上了。容禅用剑柄去戳,不知何时坚冰如此之厚,即使是海日剑,也只留下了浅浅的白痕。 容禅皱着眉头。 他找了一圈找到一个尚且松动的门,是通往庭院,庭院中的雪已经积到一丈多深,来到了人的腰部,几乎把所有通路堵住。 “这是要把我们冻死。”萧妄咳嗽着说。 容禅拨开雪向前,听到半空中传来“嘎嘎”的非常难听的声音。他举头看去,一只浑身漆黑的三足鸟,正在空中盘旋,所到之处,寒冷蔓延。 第191章 “走。”容禅道。 然而他们出不去了,转了一圈,回来仍是这个庭院,他们被困在了这里。 萧妄这时抽出了自己的剑,道:“我们得把这三足金乌除了。” 容禅阻止道:“你知道这三足金乌是什么?壁画上刻有十三只三足金乌,必是他们的守护神,实力不可小觑。” 萧妄道:“容禅,我们在这里会被冻死。按照壁画上的数量,后面还是十二只金乌等着我们。” “还是你觉得,我太玄仙宫嫡传弟子实力不济?”萧妄又说。 容禅做了个请的姿势。 萧妄抽出麟嘉剑,纵身而上。那三足金乌也非常狡猾,与萧妄兜着圈子。三足金乌每飞一圈,吐出一口寒气,天地之间就变得更寒冷几分。 容禅提着海日剑,亦上去相助,他与萧妄围堵着那三足金乌。三足金乌本身实力不强,但它属天地之间诞生的灵物,领悟天地规则,自然可以改变四季天时。 容禅本为萧妄引开那只三足金乌,好让萧妄从背后偷袭,但不料三足金乌一口寒气喷出来,容禅霎时间觉得脸上一阵冰霜,脑袋像被冻僵了一般,朦胧中他看见萧妄酷似江止的脸向他冲过来。 他进了恶泉这些时日,江止是否会想他? 他恐怕落在此处时空缝隙里,再也回不去了,江止是不是也少了掣肘,可以专心修他的无情道? 他在这里想他的小桥,小桥会回应他吗? 孤零零、冷冰冰地消散在这世界里,如一捧飞沙,是否还会有人来救他?还是像萧妄一样,无尽地在这恶世界,流浪下去。 无数的负面情绪向容禅袭来。 ----------------------- 作者有话说:唉不要瞎许愿…… 现在处于裁与不裁之间…… 准备要做无业游民了…… 第153章 恶泉世界5 浑身血液在这一瞬几乎冻住。容禅陷入无尽的自怨自艾当中。 落入恶泉之后, 不是没有过担心会困在此处再也出不去,但这一刻, 被三足金乌的一口寒气搅弄, 落在心底的恐惧被翻弄起来。 容禅一阵耳鸣。 忽然那股尖锐的噪声离去了,眼前发白的世界渐渐恢复正常。还是那个寥落、幽清的恶泉世界。萧妄扶着他,手握长剑, 问他怎么样。 容禅看见那只三足金乌, 身上多了一处剑伤,扇动着仅剩的一只完好的翅膀飞走了。 容禅渐渐能够听到萧妄的声音, 在问他有没有事。 容禅摇摇头。 “被那畜生喷了一口,差点……那下贱玩意儿……”容禅骂道。 萧妄无奈道:“和你说过多少回了,这不是个简单的地方。不能掉以轻心。可惜,三足金乌逃走了, 没能杀掉它。” 三足金乌离去后, 这里的天气渐渐恢复正常,两人也互相搀扶着,往庭院深处走去, 企图寻找出路。 容禅受了点伤, 依靠海日剑支撑着自己。他脚步有些踉跄, 不由得又问道:“这三足金乌……是什么东西, 你说,后面还有十二只?” 萧妄耸耸肩:“也许是的。这地方, 可能是天门后的什么裂隙吧, 否则怎会有这些上古的神兽遗存。” 容禅道:“萧妄,你居此间数十年,从未与外界联系过?” 萧妄停下脚步,看着容禅道:“从未。”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有一天我不想离开这里。只是……呵呵, 有时我也想,可能我早死了,此处为阴间地狱,我浑然不知,游荡其间……不过幸好,有你相伴。” 容禅道:“江止会来救我的。” 萧妄说:“常听你提及这位小江师叔,不知他是何来历,师父竟然如此尊崇,代师收徒。” 容禅沉默了一会儿,说:“他是天生的无情仙骨。” 萧妄说:“无情仙骨……难怪如此。可我曾听你提及,他是大罗宫的什么……道侣?” 容禅脸色有微妙的变化,萧妄纵然不识人心,但也不是这般不知趣。萧妄道:“我早认命了。此一生落入此处,不堕太玄仙宫之名,算是报了师恩。若有荣幸能将此处讯息送出去,终不负师父期望。” 容禅道:“我和你不一样,江止会救我出去的。” 萧妄道:“我说你这人……我好心安慰你,倒被你讥讽。成成成,江止会来救你的。落入此间生死不知,无情道主薄情寡恩,你早熄来了这份心吧……” 容禅有些生气了,但移步换景,他们又来到了一个与此前不同的地方。 此处春风和暖、草长莺飞,庭阶处处生了青苔,一片生机盎然之意。跨入庭院之中,廊庑突然消失,变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草原。暖日当头,恍惚听见池塘间蛙鸣与虫噪之声,流水潺潺。 “这是什么地方?”容禅问道。 “不知道,倒是比之前的严寒舒服了许多……”萧妄答。 两人走了许久,依然是一片春暖花开之景,不见人烟。容禅忽在草丛中发现一大片一大片黄色小花,不由得摘起来一看。 在这草原间走了许久,都没遇上危险,两人放松了许多。 萧妄看到,说:“这是真言花。” “什么东西?”容禅道。 “上古之时,传说民众常以此花占卜,以单双数喻之。黄花、多瓣、直杆、无叶,我曾于古书上读过。” “此花可用于占卜?” “心中默念卜问之事,摘取花瓣,剩下最后一片花瓣即为答案,只能答是或否。不过是上古野人戏耍之事,做不得真。” 容禅却拿着那朵真言花,盯着看了一会儿,开始张口念道: “江止爱我。” “江止不爱我。” “江止爱我。” “江止不爱我。” 闻言萧妄差点摔了一跤:“……” 盯着手中只剩一片的花瓣,微风轻轻吹拂着,正落在“江止不爱我”这一句上。容禅盯着花,什么也没说,手一揉化为齑粉,又重新取了一朵开始数花瓣。 萧妄道:“你可真够自欺欺人的。” 容禅冷讽:“你懂个屁。” 萧妄摸摸鼻子:“好,我不懂。” 他自入山修道以来,少说有上百岁的年纪,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儿女情长,或者说执拗倔强之人。 直到容禅换了一朵花,摘完了所有花瓣,留在最后一瓣正对应着“江止爱我”时,容禅才舒然放下。 萧妄也讥讽他:“你可真够强求的。” 容禅也淡淡道:“求不得,我也一定要求到。” 萧妄问:“你修的是什么道?” 容禅答:“极情道。正是我的爱人不爱我了,我才一定要追求他的爱。” 萧妄沉默不语。 这时,风光明媚的天地之间,忽然缓缓飞出了一只三足金乌。 春季,木气健旺。而这三足金乌一出,原本天地间温柔和顺的草木,开始疯长。草叶变长、变硬,尖利得如同锯齿一般;树木急剧增高、增大,树杈茂密,遮挡了去路。无尽的藤蔓在林间延伸开来,四处扩张,如同巨网一般。 萧妄抽剑劈开那些疯长的草木,不一会儿,他的剑都被藤蔓扯住,差点脱手落入树底。他不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树根就从地底下冒出来,企图缠住他的手脚,或者往他血肉里钻。 “走!”好在容禅把他救了出来。 两人飞身而上,御剑前行,知晓那只三足金乌才是一切变化的祸首,连忙飞上天去试图斩杀。那三足金乌非常狡猾,不时躲入林间,还召唤那些异常活跃的树木和野草一同攻击他们。 萧妄左支右绌,道:“这三足金乌足有十几只,难道每一只都这么难缠!” “不仅如此。”容禅道,他召出悲画扇,悲画扇便如旋转的齿轮一般,不住地替他们解决缠身的藤蔓。“这三足金乌每一只能力都不同,你快想想有什么解法。” “我能有什么解法!”萧妄叫道。这时,他脑中不断浮现出之前的记忆,那一株通天神树,站满了十三只鸟儿,围成一圈,仿佛在聚会一般…… 容禅看着萧妄,却想着,如果是江止在此,江止会怎样…… 他总是很冷静的,周遭变化不能使他动容。即使容禅暴跳如雷,他也总能接住他所有情绪。如果江止在,一定能够想出办法来的吧。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此处的三足金乌杀死。萧妄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道:“一只冷得像冬天,一只暖得像春天,不会又来一只,热得要死吧!” 果然被萧妄言中了。他们离开这草木疯长的春之乐章后,再遇到下一只三足金乌,却是异常炎热的地方。 两人行至了一处地上满是砾石的地方。 热浪滚滚,容禅不禁掩住口鼻,而空气中,亦漂浮着淡淡的沙尘。所有的景物在热浪中都扭曲了,仿佛水波一般漾开。一些裸露在地上的石头,竟然要被晒化了。 第192章 温度过于灼热,两人不得不把能解的衣服都解开了,挡在头上遮阳。容禅嗔了萧妄一句:“你可真够乌鸦嘴的,好的不灵坏的灵。” 萧妄:“得,又怪我。快找那三足金乌在哪儿吧。” 容禅抽出海日剑,那折射的光芒在空气中亦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世界一片纯然的灼热,眼睛都要白花花地看不清了,不知那三足金乌在哪。 “不要直视太阳,小心眼瞎了。”容禅提醒萧妄。 然而,萧妄用衣物遮挡着,眯缝着眼睛偷看了一下,道:“不好……它正在里面。” 日中却见一个小小的黑点儿,黑点儿放大开来是一只三只爪的鸟儿。鸟儿正在震动翅膀,这个世界也越来越灼热。 萧妄道:“这三足金乌,应有影响天气的作用,若有十三只,便是十三种不同的天气。”萧妄想到最初见到的那幅壁画,越想越不对,十三只三足金乌栖息于神树上,他仿佛错过了什么。萧妄说:“不成,我觉得我们要回去原来的地方。” 容禅咬牙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现在是别人案板上的鱼肉。这破地方灵力枯竭,搞不好你我二人都要亡于此。先解决目前的困境吧!” 夏季火旺,暑气升腾。容禅身上的衣物都要接连着冒起火来,他不由得一边留心扑灭火焰,一边与萧妄合力斩杀那三足金乌。 三足金乌一口喷出便是炽热无比的烈焰,整个空间仿佛落入了火炉之中。容禅强撑着火焰的灼烧追杀着狡猾机变的三足金乌,这鸟儿不知在这期间活了多少万年了,灵巧异常。容禅体内的灵力也在竭力消耗。 容禅看到萧妄还愣着,萧妄嘴里喃喃念道:“日中,日永,日昃……似乎每次金乌都出现在不同的位置……” 容禅长剑一劈,尖啸的三足金乌便被甩往萧妄的方向。容禅也觉得经络中一阵阵抽痛,这是过渡消耗灵力的结果。若再拖下去,他也凶多吉少。 萧妄急忙躲开了坠落的三足金乌,又兴奋地同容禅说:“我隐约想到了,我们该回去原来的地方!” 容禅却又一剑直直劈来,坠落于地的金乌被直接斩成两半。而随着金乌坠落,一大片火光金焰爆炸出来,几乎燃遍了整个世界。容禅抓着萧妄退后,不免被烧得狼狈不堪。 比起他们刚入此天门裂隙时的从容闲适,此时的容禅与萧妄已经落魄太多。灰头土脸,衣衫褴褛,几场斗法下来,全身仿佛已经在裂隙中流浪了上百年般破旧。 容禅从来是极注意仪表之人,现在不得不忍受己身的脏乱。 这段世界即将燃尽,容禅两人都被烟尘呛得咳嗽不停,满脸是泪。容禅抓着萧妄逃跑,道:“若是你猜错了,我便留你在这垫背,撕裂空间出去!” 萧妄一边咳血一边笑道:“恐怕你是出不去了,只能留下来同我作伴。” 接连斩杀了几只三足金乌,二人的灵力得不到补充,多处受伤,经络寸断,不由得隐隐产生了一种疯狂的绝望感。前途未卜,不知去路,或许真是绝境? ----------------------- 作者有话说:好,下章要转回江止那边了。 今年也是绝了,啥倒霉事都遇上。 第154章 人生不相见 太玄仙宫山门大开。 数百年未现世的太玄仙宫, 此刻全貌展露在世人面前。宫殿巍峨,仙气缥缈。除最开始掌教真人师弟, 无情仙骨江止下山初露锋芒外, 现太玄仙宫弟子,全员将下山历练,行走世间。 变故自二月余前的意外开始。 大罗宫主容禅, 前清微剑宗弟子, 竟无故在五芝云涧中失踪。 与容禅渊源颇深的江止将五芝云涧翻了个底朝天,囚禁了一同入内的修士, 怨声载道,却仍未能找到容禅的踪迹。 这一番举动,不由得又让人忆起他们二人旧日的许多往事。对于江止的动机,怀疑之声甚多。 但这些并未动摇江止下一步的举措。他坚信容禅已落入恶泉, 必要打开天门, 将另一个世界的容禅救出! 太玄仙宫之内,人员往来频繁。弟子们皆行色匆匆,身着戎装, 有些甚至带着刚从外面回来的血气和煞气。 江止站在书桌面前, 查看从各地送来的战报。随着恶泉对本世界的侵染越来越严重, 太玄仙宫与众仙门合作, 派出弟子助战,共同抵御那些被侵蚀异化的“异界来人”。同时, 江止也对众仙门提出了一个非常苛刻的要求。 李连山匆匆跨过宫门, 来到江止书房之前。他想到小师祖多日奔波劳碌,一直未曾休息,还是放轻了脚步。 他轻轻掀开竹帘,引起江止的注意后, 才将一个托盘奉上,低声道: “小师祖,这是……目前收集到的天门钥匙。” 红色绸缎上仅仅放着七把钥匙,加上太玄仙宫拥有的一把,八把钥匙,连三十三诸天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江止放下了手中玉简,虽然他神色依然平静,连日战乱不休,让他眉宇间多了一丝忧愁。江止道:“是按照我们的吩咐……传信给了诸仙门吗?” “是的……”李连山低下了头,脸色有些发红,“按照小师祖的意思,师兄弟们将小师祖的亲笔信送了过去,登门说明情况。非打开天门,封堵恶泉,不能镇定天下大势。然而……” 李连山头更低了:“那些掌门……有的推脱,有的迟疑,有的直接拒而不见,将我师兄弟关在门外……说天门钥匙是各派根基,不能轻易示人。只有,只有少数宗门,如紫府、含章等……出于对太玄仙宫多年的信任,交出了天门钥匙。” 李连山收住了更多的话没说。实则他们师兄弟遭遇的对待更过分一些,嘲讽,讥笑,甚至攻击均有之。他不愿小师祖听到这些。小师祖本就在担心容宫主。 江止看着这几把成色不同,但样式统一的钥匙。千年前三十三诸天合力封堵了天门,留下的钥匙本是勠力同心的见证,时过境迁,现已变成故纸堆里的残灰。 李连山担心小师祖忧思过度,又急解释道:“小师祖,也不尽是这样。览冥、碧游诸宫,说天门钥匙事关重大,还得门内商议,如今过去半个多月,想必他们也商议出了结果吧……或许,会自行将钥匙送来太玄仙宫呢?” 李连山想起出使各仙门时,他据理力争,让三十三诸天合力对抗恶泉侵染,听到的冷言冷语不少,也让他这个初下山的小弟子见识了人心之多变。甚至有的仙门对他们送的信置之不顾,直接扔在门外,道: “你以为太玄仙宫,还是当年的太玄仙宫吗?” 李连山又气又急,霎时间想起当年容宫主常来与小师祖谈玄,一壶清茶轻烟袅袅之际,容禅在凉亭中神情似笑非笑,嘲讽道: “天下皆恶。” 当时他只觉得心惊,大罗宫果然行事不同于旁人。现在想来却是容宫主早已看透太多。 短暂停滞过后,江止对李连山说:“连山,你将三十三诸天,哪些仙门已交了钥匙,哪些还在犹豫中,哪些拒绝交出,列个单子,交给我。” 李连山虽然因为江止不曾责罚他偷偷松了口气,虽然他也预料小师祖不会因此大发雷霆,但他仍想知道小师祖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尤其是,他们这些弟子,如此废物,不能帮到小师祖什么忙。 李连山忧心忡忡。 他欲言又止,容宫主,真的落入了那恶泉之中吗?传说恶泉之中,尽是异化的相反之人,极凶极恶,容宫主落入其中危在旦夕。李连山不敢想象容禅现在是否还活着……或者等到小师祖费尽心机打开天门,迎来的是一个噩耗。 他心中焦虑甚多,而看着江止宛如神像一般的面容,又觉得小师祖背负最多。只是不知道小师祖平静的外表下,是否已充满裂痕。 疯狂藏于平静的湖面之下,李连山隐隐察觉到。 江止叫来了所有的弟子。他将自己的江流万古剑擦拭得极干净,用粗布包裹住剑柄,以及一圈圈缠着自己握剑的手掌。四神云气图漂浮在他身体周围,游龙、飞凤、白虎、玄龟在云雾间穿梭,时隐时现。他整个人极朴素,又干净。 弟子们从未见过江止这般准备充足的模样,不知他要做什么。 江止道:“弟子们,打开天门要收集三十三把钥匙。如今,有的人与我们站在一起,有的人却置身事外,还有的人,左右摇摆,见风使舵,你们待如何?” 弟子们交头接耳,然后摇摇头道:“小师祖,弟子不知。” 弟子们脸上多有伤痕,以及各地不时传来弟子陨落的消息,为镇压恶泉,太玄仙宫已经付出了很多。 江止一振江流万古剑,一道剑气便冲天而起,宛如白虹贯穿天际。灵剑嗡鸣之声尖锐刺耳,灌入每一个人的脑中。江止长睫低垂,道:“士以忠义待我,我将以忠义报之。背信弃诺者,我以剑戟还之。首鼠两端者,我以铁血镇之!” 李连山听出了江止的意思,惊叫出声,唤道:“小师祖……”他还不知,他拟出的名单,将成为一份血淋淋的清单。每一个名字背后,都将欠下一笔血债。 第193章 江止举目望天,道:“我将打开天门,谁可拦之!” * 汉广派是最为强硬的不肯交出天门钥匙的宗门。起因是其老祖冥顽不灵,又瞧不起江止这初出茅庐的小辈。汉广老祖曾在宫中断言:“江止这小儿是哪冒出来的,无情仙骨又如何,就是指玄到了我这儿,说不给就是不给,哪有上门强要东西的道理!” 另一方面也是,汉广老祖疑心太玄仙宫是发现了天门钥匙的什么用途,可以用于修炼,才四处搜刮。自从听到消息后,他将忘在库房中多年的天门钥匙找了出来,研究是否有什么异处。 一把样式古朴的青铜钥匙环绕在汉广老祖身边,虽然锈迹斑斑,但浑身散发着莹润的辉光,古老神秘。汉广老祖盘腿悬浮在半空,他取下钥匙看了又看,除了材质古朴一些,没有什么功效。难道需要他物辅佐? 汉广老祖随意唤来了一个服侍的杂役弟子,未等他反应过来,挥手杀了这个弟子。一声惨叫后,他将新鲜的人血涂抹在这把青铜钥匙上,仍不见反应。 汉广老祖沉思之中,手下弟子战战兢兢地上前报告:“老、老祖……太玄仙宫那江止,又来了……” 老祖一挥手道:“去去去,不见不见,不是说了把人赶走吗?” 弟子道:“老祖,这回不是,太玄仙宫那江止,真的到了咱们宗门里了,正在大厅里呢。” 汉广老祖一听,放下了手中正在研究的天门钥匙。既然如此,不如会一会那江止,看能不能得出关于天门钥匙的更多讯息。 至于那恶泉?汉广老祖从来认为是无稽之谈!那些个门派倒霉关他什么事?这年头,各人自扫门前雪就不错了,哪还有余力去管闲事?太玄仙宫满口道德,不知背后打的什么主意,趁机独揽权柄,削弱各派是真。汉广老祖对此不屑一顾。 汉广派大厅里,江止正背着剑站着,一个肥胖的门派执事正在接待江止: “江仙尊,和您说了很多次了……天门钥匙乃我派根基,实在拿不出来。” 江止冷冷道:“事关天下安危,江止需借之一用,事后必还。” “这……我们老祖说,实在是拿不出来呀。要不您先到别的门派看看?” 江止说:“如贵派有疑问,江止以道心起誓,只为打开天门镇压恶泉,绝无私占之意。” “江仙尊,您还是别强求了……” “哈哈哈黄口小儿!待我来一会!”空中传来汉广老祖的声音。 汉广老祖衣饰闲适旷达,敞着衣襟,脚着木屐,有放荡不羁之感。他眼露精光,看着江止: “昔年清微剑宗一个痴傻的外门杂役,不料今日到此地步,也是看走眼了。” 江止神色冷漠,缓缓抽出了江流万古剑,四只神兽在他身后飞腾,云气缥缈。 “交出天门钥匙。” “小子,我就是不给,你能把我怎么样?你们太玄仙宫只剩了一个空架子了,你敢动我吗!告诉你,就是指玄,我也不放在眼里!” 汉广老祖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刺过的剑。 …… 江止血洗了汉广派上下,直到找出一把,血淋淋的,沾着热血的钥匙。 汉广老祖死不瞑目,不知道江止的实力已恐怖如斯,甚至也强势如斯,不肯听从太玄仙宫号令的,便上下尽屠之,直到屈服为止。 但他十分守礼,动手之前,总是先询问是否交出天门钥匙,若是三次不许,便会出手。及时投降的,他也从不追杀。 江止的冷酷作风震惊了三十三诸天。 原本无情道主清淡平和,江止也向来表现如此。但是,无情道义,他不仅将自己与他人没有差别,情感没有差别,自然杀起人来,也毫无负担。 不听话的,就屠了。 天下万物皆如刍狗,他自己也是如此,那么杀一些,又怎么样呢! 江止记挂着容禅在恶泉里生死不知,他每耽误一天,容禅的危险就多一分。 他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容禅还活着,并且处于一种十分危险的境遇中,急需他的帮助。 那些宗门,安逸太久了,奢靡享乐太久了,勾心斗角太久了,当有人要他们让出一点点自己占有的利益时,就百般不肯,拼死抵赖。宛如一条条蛀虫盘踞在庞然大物上,因此恶泉才能得以四处侵入。 一团乱麻无法拧成一股绳时,他也只能快刀斩之。让三十三诸天想起来,为什么太玄仙宫是仅有的上三天之一。该唤醒他们祖辈恐怖的回忆,同时,将这记忆再一次深深地刻在他们骨子里。 江止按照三十三诸天的排名,一个个杀过去,哪一个宗门不愿交出天门钥匙,他便以一剑斩之,直至血流成河。于是,李连山的托盘上,多了许多浸透了鲜血的天门钥匙,擦也擦不干净。也有一些墙头草闻风而动,见到江止屠杀三十三诸天,实力恐怖,便主动送过来了钥匙,以求自保。 ----------------------- 作者有话说:这篇文还是写得太routine了,托腮,没啥新意,好想快点写完啊。 第155章 人生不相见2 一袭白衣沾染了血色, 长袖上尽是破损的缺口。江止丝毫不在意。他用布条拭去长剑上淋漓的鲜血,再一圈一圈缠紧自己的手掌, 防止因过多的血液长剑滑落。 他站在白玉山门之前, 一条天阶通往云雾深处,不见尽头。巨阙宗的弟子如临大敌般站在山门之前,手执武器, 紧张地看着江止。 他分明是个瞎子, 布带缠着眼睛,为什么还那么令人胆寒! 江止举剑轻轻行了个礼, 遮眼的飘带飞扬,道: “太玄仙宫江止,求见巨阙宗宗主,借天门钥匙一用!” 无人敢应。弟子们更谨慎地退后。 江止的铁血作风, 在诸天之间犯下的惨案, 已经传遍中上层仙门。因此巨阙宗听闻江止上门,就做了十足的应战准备。 江止只静静拿着剑,等待回应。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周围台阶下传来, 江止对这些声音尤为敏感, 谨慎地转过头去。不一会儿, 就有各种法宝伴随着灵光向江止攻击过来。 “江止小儿!看招!” “天宝门在此!”“玉泉宗在此!” 巨阙宗自知无力抵抗江止, 便联合了天宝、玉泉等宗门,共同截杀江止。他们不愿交出天门钥匙, 一拍即合。而他们想着, 数门派联手,江止怎么也敌不过。 然而他们不知道无情仙骨的恐怖悟性与神速进境。 自诸天大会之后,他已突破元婴,进阶出窍期。最近以战修行, 又逐渐摸到了化神期的门槛。 江止平静地看着众多武器向他袭来。他只想着一点—— 快一点,再快一点,拿到天门钥匙。 四只神兽在江止身后飞出,江止手持画卷,那些白色的神兽,此时亦血迹斑斑。困锁五芝云涧中多年,这些神兽早已渴望鲜血。看到江止又放他们出来,白虎不由得喝道: “主人!让我替你解决这些宵小!” 白凤亦娇笑道:“白虎如此粗苯,主人,不如试试我的灵火吧!” “好久没杀得这么痛快了。”灵龟摇头摆尾道。 “吼——”蛟龙自天空直冲而下,四处皆为汪洋。 江止举起自己的剑,此剑与他同名,他一剑劈下—— 诸天震动。 沉寂已久的三十三诸天,终于明白,数百年未见的无情仙骨,会带来什么血雨腥风。 …… 指玄于太玄仙宫后苑召见了许久未归的江止。 江止见到指玄,表情淡漠地行了个礼:“师兄。” 他依然一身朴素至极的白衣,无珠玉装饰,整个人如一柄出窍的利刃般锋利、清冷。 指玄看到他,说: “比起你初入道,如今,终于有了无情道的模样。” 无情道蔑视众生,超脱生死,无情,也无私。 忆起当年在黄粱一梦中经历的十世,那个敏感脆弱的江桥,泪已流尽,好似几百世前的记忆一般。 如今想起从前,江止已无任何波动。 指玄道:“你在外边做了诸多事,我本无意约束你,但你可知,九霄派、如意宗等数个仙门联合致书太玄仙宫,指责你江止行事极端、滥杀无辜,尤其是我指玄,管教无方。” 江止淡淡地,仍没有什么表情。 自诸天大会开始,指玄的确给予他许多自由,放纵他带领太玄仙宫弟子,而从不指责他的行为。 指玄道:“你如今待如何。” 江止道:“过去如何,将来亦如何。” 指玄淡淡笑了,道:“若是诸天持续不满,横加指责你我,尤其是,联合反抗呢?” 江止道:“畏威不畏德。若有不满,打到服即可。” 指玄大笑起来,道:“我辈太玄仙宫弟子当如此!” 指玄亦有自己的傲气,太玄仙宫行事,怎么能别人说两句就畏首畏尾?太玄仙宫岂惧他人流言? 第194章 指玄手抚长须,道:“人间恶欲满,而卿当何为?” 江止刚想回答,指玄便止住了他,道:“不急,等你想好再回答我。” “我太玄仙宫既然重新现世,自然要让世人记住太玄仙宫的名字。师弟,听闻你获得了图录传承。我太玄仙宫中亦藏有一幅画卷,现今你须与三十三诸天对抗,开启天门,完成祖辈不能完成的功业,师兄将此画卷传授给你。” 指玄带江止去了上次取出江流万古剑的府库,这次,指玄却取出了一卷尤为古朴的泛黄画卷,画卷用麻绳粗粗系着,交给了江止。 “不妨打开看看。”指玄道。 “好。”江止说。 江止轻启画卷,画卷便自动飞了起来。一阵金光之中,江止看见图上画着一位衣饰简朴的道人,满脸皱纹,背着竹篓,似走在山道上。道人手中执着一支登山用的竹杖。 江止匆匆看了一眼,未看清道人的模样,眼前就被金光遮蔽。恍惚中他看见道人手中的竹杖轻敲了一下,一道强横无比的灵力就破卷而出,划破虚空,震动得整座府库摇晃不止,许久才平静下来。 指玄笑道:“画中绘的乃是我太玄仙宫一位已经飞升的祖师,负箧曳屣于深山中求道的模样。祖师在画中留下了他的一击之力,传承后人。如今,我就将这幅《朝元仙仗图》传承于你,望你能澄清天下,重整道门!” “对付三十三诸天那些酒囊饭袋,这幅《朝元仙仗图》足够了。” 江止一掀衣摆,跪了下来,恭敬地自头顶上接过这幅画卷,道:“师弟定不负师父、师兄所托!澄清寰宇!” 自此之后,江止这个名字在三十三诸天中,将是杀神的代称。 * 容禅听从萧妄的建议,二人原路返回原来发现金乌雕刻的宫殿。然而一路上,他们又遇到了不少三足金乌设下的陷阱。寒暑冷热交替出现、风霜雨雪接连不休,二人被折磨成了最疲惫的旅人。 两人的衣衫都破破烂烂,头发也长一截短一截,一脸死灰,活似在这恶泉里已经流浪了十年。 “这……死鸟又要做什么!”容禅嗓子都要哑了,海日剑也布满了污渍。 萧妄道:“这又是……一个季节。不对,怎么这么多只鸟啊!” 他们一路上像是过了一年四季一般,天气与景物不断变化,把他们折磨得够呛,仿佛十三只鸟儿轮流折磨他们。但是萧妄又看见—— 一大群鸟儿乌压压地出现在天空中,好像追着他们飞。之前给过他们难堪的那些三足金乌又出现了,排成行排成队。最开始他们刺伤那只拖着一只翅膀的三足金乌,赫然也在鸟群之中! “这玩意儿怎么杀不死!”容禅咬牙道。 “一、二、三……十二只。”萧妄仔仔细细数了一遍,真的是十二只。 “走哇!”容禅抓着萧妄的衣领道。 但他们的运气真的不怎么好,十二只金乌同时出现,晴空万里、无一丝阴云,容禅和萧妄眼睁睁看着整个世界变成一个干枯消亡的火炉。 “水!水!”容禅叫道,他的嘴唇都干裂了。 十二只金乌如同十二个太阳一般炙烤着大地。原本的树木和绿草逐渐枯萎了,甚至因为过于高温,烧了起来。地上的河流和湖泊迅速干枯,容禅眼见着地上出现大片大片的龟裂纹,湖水迅速退去。 “追!”容禅说。他看着湖水渐渐缩小到只有湖心一面镜子一般大小。他不由得追着仅存的水源过去。那一小汪水就如同最后希望的源泉。容禅跪在地上,伸手欲留住这最后一汪水,却被萧妄死死拉住。 “别啊!这指定有什么诈!这最后留下的水,说不定是害你我的呢!”萧妄道。 “你渴死了我不管,我可不想死在这个地方!”容禅觉得体内的水分都快要蒸发完毕了,原本他们斩杀了那么多三足金乌,灵力枯竭耗尽,早到了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现在那十二只金乌重新出现,意味着他们曾经做过的努力毫无作用。他们重伤未愈,灵脉中刀刮一般地疼痛。萧妄也只能拼死拖着容禅的身体不让他碰触诡异的一汪水。 “别啊!还有一只金乌未出现!危险!”萧妄使出吃奶的力气抱着容禅。容禅趴在地上,拼命伸手想碰触那汪水。 萧妄也是强弩之末了。 然而,容禅渐渐在那一汪水中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一汪水好似一面镜子一般,先是倒映着天空,颜色却是诡异的深色。这汪水如同只有一碗那么多,但始终未干涸。容禅头晕眼花,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他看见水中出现了许多画面。 他看见了江止。 萧妄在拼命翻自己随身的笔记,想在古籍中找到关于天门裂隙的更多记载,因而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是什么。 萧妄读到一篇,孽摇山中,三千小国,有一前世泉,泉水幽深,终年不涸,照之可见前世之景…… 容禅看见一个江止模样的人出现在泉水中,或许也不是江止,他的神情远比现在的江止鲜活,更像以前的……小桥。 容禅看见江桥,有时候穿着道人的衣裳,有时候穿着文臣的长衫,有时候还穿着将军的甲胄,但所在场景,容禅从未见过。容禅正怀疑小桥是去了哪些地方,他怎么从不知晓,然而,他在这泉水中,亦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容禅脸色凝重地看见,在泉水中的自己,有时候和江桥在一起,有时候把刀架在江桥的脖子上,有时候又是江桥纵马在他身上掠过。他们时而宛如知己,时而形同陌路。离合悲欢,走马观花,一世一世不停转世轮回。甚至有一世,他亲手摔死了一个孩子…… 容禅不知这些奇怪的画面是哪里来的,江桥的神情在其中渐渐由悲愤转向落寞,直至空无一物,淡然死寂。他却已经被泉水攫住所有注意,因为他在水中看见一个脸上带着血迹的人。那人淡漠无情的神色,让他一眼就认出,这是江止! 江止拖着一把长剑,似在屠杀仙门,他身上血迹斑斑,脚下亦是浓稠的鲜血。耳边仿佛传来不断的惨叫声。容禅的手愈发抓紧了,指尖紧紧扣入干涸的大地里,他死死盯着水中的江止。 江止好像说了一句话,剑指一扇巨大的青铜门,继而有许多恐惧无比的人,跪着将手里的一个个青铜物件献上来。江止冷清仿佛神祇的脸上,血迹如一道一道镜子的裂痕,平静的湖水下藏着疯狂。他好像也注意到了有人在看他,望向泉水之外容禅的方向。 “江止!”容禅大叫道,几乎克制不住思念指尖要碰触那画面,进而融入泉水之中。 “容禅!”萧妄死死拖着容禅,他也不知道怎么容禅突然就魔怔了,好像失心疯了一般。 容禅差点就碰到了那汪水,然而,那汪水也逐渐开始变化了,冒了几个泡,仿佛沸腾了一般。这汪水渐渐化为了一滩虚影,虚影又从地上飞起,变成了一只乌鸦。看着原地,哪来的泉水? 乌鸦飞上天后,嘎嘎叫着,纯黑的眸子中仿佛带着人类的情感,它冷酷地看了二人一眼,飞入了它天上的兄弟之中。黑羽的边缘发出金光,它亦是三足金乌之一。 十三只金乌在天空中共同炙烤着大地。 二人已经陷入绝望。 ----------------------- 作者有话说:工作暂时保住了,坚持到年底,总得赚一笔再走。不过又要继续卖命了,淦。 明年希望换份不加班的稳定工作,钱少点也行。 话说径山寺也太灵了,许愿工作之余有更多时间写文,踏马差点把我裁了,淦。 第156章 人生不相见3 容禅终于知道, 江止就是江桥,江桥就是江止。 泉水中映照出的, 是江桥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容禅不知那时江桥经历了什么, 但从画面中,看出来是数段非常悲惨的往事。画面中那个长得非常像自己的人,也做了很多伤害江桥的事。 来不及悲伤, 头顶上的三足金乌越长越大, 乌云一般几乎将天空遮蔽。数只利爪向地面上的萧妄和容禅抓来,飞沙走石, 狂风大作。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呸!那是十三个节气!”萧妄一边逃跑,一边兴奋地说自己的发现,但一张嘴就是满嘴的黄沙。 容禅将他推了出去,躲开三足金乌的利爪攻击, 同时容禅抽出了剑, 站在原地,在狂暴的风沙中,迎接即将向他们袭来的巨鸟。 “还站着干什么!快走啊!呸呸呸!”萧妄跌坐在地上, “看啊, 快看!我们找到最初那座神殿了!” 远处出现一片淡青色的虚影, 如墨迹在宣纸上染开, 笼罩在风沙之后。 “那不是一棵树,而是一年!所以神鸟会在不同的高度上, 那是不同季节太阳的方位!他们只能在同时出现的时候被杀死呜呜呜——” 风沙里萧妄的声音远去了。天地一片泛黄之中, 容禅的心蓦然冷静了下来。 不料竟然会死在这个地方。 第195章 他还有很多的事想做,很多的话想说,一片柔软的心,只留给小桥, 然而现在—— 容禅引开了三足金乌,给萧妄一条生路。容禅道:“把这里的消息带出去,带给——江止。” 想到最心痛的时刻——失去小桥,他已经历过,那么死生之变,也没有那么令人畏惧了。 天地玄黄,如一鸡子—— 容禅积蓄最后的力量,挥剑砍向那些巨大的金乌——它们一只,就足有三人那么高。不出所料,在难听的鸟叫声中,容禅的身体被金乌的利爪甩了下来,像破布一样落在地面上。 容禅爬了起来,用剑撑着自己。他是一个剑修,永不言败,也不惧怕什么了,而是—— 利爪猛然撕破他的胸膛,鲜血喷涌,脏器都差点掉出来。容禅的手仍握着剑。他向前爬去,鲜血染红了砾石。另一只金乌又从空中俯冲下来,利爪试图撕裂容禅的背。容禅本能地用手臂去挡—— 咣当! 剑落了下来。 容禅眼前一黑,以为自己到此为止了。他等待那种剧痛袭来。他甚至以为因为太过干燥,他身上的血也会很快干涸,然后成为干枯的尸块。 一个人抱住了他的身体,举剑挡住了金乌利爪。 最遗憾的时刻,竟是不能再见小桥一面。 他的身体在风里穿梭,遍布黄沙之间,他竟闻到一阵清冷的气息,如天山带下来的风雪。 身上被罡风切割带来的剧痛被遮挡了一些。人一旦开始畏惧,痛苦就袭了上来。容禅怕这个梦太短,很久不敢睁开眼睛。 他的身体迅速变换了好几个方位,耳边传来风声中,长剑与巨爪撞击的声音。容禅感觉到一种柔软的织物覆盖在他面上。 江止缠眼的飘带落了下来,露出一双略带死气的眼睛,正看着容禅。容禅忽然心痛非常,他在泉水里,正见过江止刺瞎自己眼睛的模样。他紧紧抓住了江止胸前的衣服。 数只三足金乌飞过来,追着江止他们。江止猛地回身挥剑一劈,金乌被强横的剑气劈落,无数鸟羽断裂。惨叫的嘎嘎声传来。 天地为之变色。 仿佛从暗淡深沉的空中,裂开了一道银河似的缝隙,无尽虚空正在渺远处。 容禅笑着咳嗽,嘴角是脏器碎块和血沫。他抱着江止,道: “江止你来了……” 无需多言。看到他出现在此处,就胜过万语。 容禅不知江止是费了多大的劲找到此处,或者是如他一般跳入恶泉。无论是哪种,江止肯舍生救他,已经说明了一切。 容禅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江止带着容禅飞了下来。那些金乌围成一圈,正在围猎他们。借着黄沙的遮掩,江止暂时设了个结界,给容禅治伤。 容禅失血过多,又伤势过重。江止输入灵力为他治疗,发现他的灵脉已经枯竭得如同干草一般。容禅意识进入了模糊状态。“水……”他迷迷糊糊叫着。 江止看到不远处沙漠中有一潭泉水,抱着容禅过去想取点水给他,容禅抓着他袖子摇头。 容禅:“别……有诈……” 这么干旱的天气,还能留下来的水是什么?他怕又是一片金乌的虚影。 他看着江止到来,就已经高兴,最后一个愿望满足,看到江止为他动容,即刻死了,也是值了。容禅只觉得胸中喜悦。 “江止……”他一遍遍叫着名字,“你就是我的小桥对不对?你不会丢下我的……” 江止抓住了容禅快要垂下来的手,发觉他的皮肤已如树皮一般干燥,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容禅只紧紧抱着江止。见到江止,他最后一丝坚持的意念都已消散,因而进入昏迷中去。 * 画面调转回江止进入恶泉世界之前。 东海生洲西岸。 草木葱茏的仙山忽然被人一剑从中劈开,惊天动地的巨石滚落之声后,厚厚尘埃中,露出一扇与山齐高的青铜大门遗迹。 青铜大门上仍遗留着许多枚金色的铜钉,光泽暗淡,逐渐斑驳。 李连山站在江止身边道:“这就是书中记载的仅剩的天门之一……巍峨险峻……” 旁边弟子捧着的托盘上,已经放了数十把血迹斑斑的青铜钥匙,有的簇新,有的陈旧,还有的锈蚀得辨不清花纹。 江止一身白衣,气质冷静,自三十三诸天陷入战乱之后,他这是少有的一回身上未曾沾染血迹。 如今天下,“异化”的恶毒之人到处都是,修仙界陷入黑暗混乱、邪恶堕落的时代。四处都是杀人夺宝、欺师灭祖的恶劣事件,恩将仇报、背信弃义更是屡见不鲜。这股混沌的风气席卷了天下十洲,乃至普通凡人生活。太玄仙宫在高高在上的诸天之间落下的屠刀,开启了残杀斗争的狂潮,人人之间,只知凶暴残虐、争夺斗狠。这股礼崩乐坏、道德沦丧之风自上而下传达,尚不知之后会带来什么泛滥的影响,诸天势力亦在重新洗牌…… 但江止已经顾不上这么多。 最后数个宁死不肯交出天门钥匙的宗派掌门,已经被江止抓来,就困锁在天门之前,让他们在死前被迫看着天门被打开。 有隐隐的哀戚哭声传来,不知这股哭声,是来自被邪修掳掠全村、炼制人丹的山脚村庄,还是来自被屠灭全门,支离破碎的凋零宗门…… 江止的屠杀,一方面震慑了那些摇摆不定的宗门,一方面也使得那些心怀怨恨的宗门联合起来,试图夺取权柄……为何天门钥匙只能你江止来收,而不能是别人? 江止将剑放在一个被缚灵索紧紧捆束着的宗门之主肩上,道:“交出天门钥匙,饶你不死。” “哼,江止,你安的什么心,天下谁人不知!你说的是收集钥匙开启天门,我看你是想将天下仙门都踩在脚下,独揽权柄,我们不会让你得逞!” 最后的机会已经给过,江止不想多言,他一剑刺下去,想让那些还试图反抗的宗门彻底灰心。谁知此时,半空中忽然传下一个焦急的声音: “江仙尊住手!我们这就交出天门钥匙!”一蓝衣女修自空中飞下,看见自身父亲被人如此捆束,心痛不已。她欲扑过去,却被无数守卫拦住。她只得跪下来,泣泪道: “江仙尊,这是万炁宗的天门钥匙,只求你放过我父亲。” “瑶儿,你怎会来此!让这畜生杀了爹爹也罢,绝不交出天门钥匙!”万炁宗宗主激烈挣扎着。 “爹爹莫说了,人强我弱,只能任人鱼肉。”女子泣泪道。 钥匙既已到手,江止便信守承诺,出手打晕了二人,放过他们性命。 其他被捆绑的宗门之主见状更为不平,许多人骂道:“江止!不知廉耻!” “江止!丧尽天良!终有报应!” “江止!你该天打雷劈!” 江止来到叫得最凶的血欲宗宗主之前,这宗主嘴中仍不干不净地骂,并且斜眼看着江止。血欲宗宗主见江止即将对其出手,便叫嚣道: “江止!你昔年曾为容禅帐下侍妾,如今,是忘不了雌伏人下的滋味?哈哈哈哈!你口口声声为了天下苍生开启天门,实际是为了重圆你和容禅的鸳枕旧梦!” 江止身后飞出一幅画卷,画卷中看不清人形,只是隐隐约约自云雾中伸出一支竹杖。血欲宗宗主听说江止手中有一幅飞升上仙的攻击法器,尤为忌惮,因而又挑唆道: “江止,你敢说你的无情道心还在!?你抬手在诸天杀了这么多人,如此暴虐举动,不是为了容禅!?你敢对天发誓,你仍坚守无情道!” 画卷中那根竹杖,随着江止意念所指,隐隐变大,并且欲压到血欲宗宗主身上来。血欲宗宗主眼睛睁大,进一步在缚灵索下挣扎,他惊恐道: “江止!我在我身上下了咒,你若失了无情道心,取我性命,将会落下炎狱无限折磨,永世经受熔岩焚身之苦!” 血欲宗有独门绝学,可以诅咒他人命运,只是此术损耗巨大,多年来无人尝试,也不得知是否灵验。 “你敢动我吗?你敢发誓你心中没有容禅!” 血欲宗宗主洋洋得意,他正是在身上留了后招,才敢如此嚣张。 由于天门钥匙为上古遗物,早被他私占用于镇压体内的血孽余气,防止冤魂反噬。江止要他交出天门钥匙,无非是要了他的命。 然而江止不为所动。 他提剑步步向血欲宗宗主走来,血欲宗宗主竟也露了几分怯,喃喃道:“为着一个疯子,至于这般大动干戈?” 江止终于说了一句话:“你们不该动了我的半身。” 江止一剑杀了血欲宗宗主的头,他不可置信的表情仍凝固在脸上。周围的人亦一片寂然。他们亲眼所见江止并非虚张声势,而是无情道主……本就视万物为无物。 从血欲宗宗主断裂的脖子处,飞出来一把饱蘸鲜血的钥匙。钥匙飞入江止已经收集的钥匙之中,仿佛一群千年未见的伙伴,惺惺相惜。 第196章 江止未拿到的天门钥匙已经所剩无几。 他看着那扇横亘在众人面前的天门——有人说他江止是一意孤行,开启天门之后,那端的邪魔外道便会喷涌而入,彻底毁灭本世界。 有人说他离经叛道,迟早会经受身死道消之苦。 江止只觉得心境上的裂痕蠢蠢欲动,那年他因救治容禅而留下的裂痕,多年冷寂已经不复出现,只是最近杀人太多,那股燥热之意在心底盘桓。 他抬手又给自己下了几重封印,不让任何人看出他修为的异状。 剩下的仙门,或者彻底屈服,交出天门钥匙;或者为江止所杀,交出占据的天门钥匙。 所有天门钥匙重聚之刻,江止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气息震荡开来。 空气仿佛都不一样了。那扇沉寂千年,风雨剥蚀的大门,这一刻仿佛隐隐苏醒过来,长啸一声,成为一头凶恶饥渴的野兽。 事到如今,江止已无法回头—— 他犯的错越多,越只能背着错前进,任一步退缩,都是万劫不复。 江止飞了起来,他握住从身后画卷中飞出的那根竹杖。竹杖泛着莹绿光芒,如玉石一般。三十三把天门钥匙一同飞起,飞向天门裂隙之处。只见光芒大盛,所有人霎时间被刺瞎了眼。而江止手握竹杖,直直向那尘封千年的天门劈去。 霎时间,空间振荡、时间崩乱,一个不可知的虚空世界,展露在众人面前。一如一个开启的饱含邪恶的地狱之门…… ----------------------- 作者有话说:小情侣终于重聚了!呜呜呜! 第157章 人生不相见4 容禅再醒来时, 安稳地趴在一个人的背上。 他身上的伤都被处理过了。茫茫荒野,他们仍行于那十三个太阳的照耀之下, 天色苍蓝。 只是他们仿佛行在一片茫茫的芦苇荡中, 芦苇干枯,遮住了阳光。芦花仍摇晃着,如手掌抚摸皮肤。 容禅抬起手, 遮住那耀目的阳光。不知为何, 他胃中那干枯烧灼的感觉消失了。他虽然仍虚弱,但进入了一种逐渐恢复的状态。 “小桥……”他唤道。 江止的皮肤温凉, 黑发垂拂在肩上。容禅看他发丝中夹杂着一缕灰发,不由得心疼起来。 “小桥,你放我下来……” 江止背容禅走了一路,现在已经不知到了哪里。他们借着茂密的芦苇丛, 躲避金乌的追踪。 江止把容禅放了下来, 容禅双腿一软,他果然还很虚弱。江止扶着他坐了下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休息一会儿, 同时开始打坐调息。 容禅看着江止的脸, 怎么也不相信他真的会来救自己。他闻着江止的气息, 紧紧抓着江止衣物, 渐渐又要昏睡过去。江止扶着他,问道: “你还渴吗?” 容禅感觉到唇边有湿润的液体, 他下意识地就想喝下去。但他同时想到, 这世界如此干旱,哪里还有水呢?同时还有一股浓重的腥味。 容禅睁开眼,看见江止正割开了自己腕上的伤口,让容禅喝他的血。 “!”容禅猛地抓住江止的手臂, 说:“你在做什么!” 江止神情未动,道:“喝我的血,否则你会死。” 容禅声音嘶哑:“我怎么能这么做!我宁愿渴死——” 他忽然愣住,他身体突然地恢复了,而他唇间仍残留着湿润的气息。江止手腕上的伤口,也并不新鲜了。 难道他在昏迷期间,就靠江止喂他血活下去…… “不——”容禅心痛得无以复加,可惜他这时竟流不出泪。 江止道:“这地方很古怪。你的身体虚弱,我没找到水源,只能出此下策救你。” 江止的眼眸淡淡的,他刚才已经喂过容禅血,因此不觉得奇怪。 容禅用手覆住江止的伤口,只觉得胃一阵一阵地烧灼起来,翻江倒海。他问江止: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江止道:“有些麻烦。我审问那些人,得知你落入了恶泉。后来开了天门,才进入此处。” 几句轻描淡写,就将江止这段时间的心血一笔带过。 容禅说:“你怎么能开了天门!你怎么……这么傻?这里是恶泉,你不怕你进来一块死了!” 容禅惊得都有些生气了,他不知江止冷静自持,也会做出这样的事。开启天门,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江止虽未说,但过程一定是极其艰苦、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然而他看见江止静静的眼眸,忽然想起一人。小桥,也是这样倔强的人,认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容禅紧紧地抱住江止,江止抬手,想说什么,容禅却说:“别动……让我抱着就好。” 容禅觉得心里很苦,同时又很酸……他知道江桥入了无情道,成为了江止。但是,看着江止在大道上越走越远,修为越来越高,人气越来越少,又何尝不是对原来江桥的补偿。 容禅闻着江止身上冷冽的气息,觉得全身的情丝涌动,那曾是他无比熟悉的温柔和顺的江桥。然而,看着眼前这个人继承了江桥的身体,代替他好好活下去,容禅眼眶发酸,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至少他的小桥,比以前强大得多、坚强得多,再也没有人能像以前那样,欺负他的小桥了。小桥一定也会很快乐吧。 那么,江止心中还有没有他,有那么重要吗?他已经来到了这里。 容禅身上的情丝涌出,一丝一缕,如穿针引线一般,愈合了江止的伤口。 容禅吻着江止的手腕,道:“现在你的血在我身体里了。” 就像你的情丝在我身体里一样。 容禅看着江止,眼底渐渐染上阴霾,如果你还愿意来找我,那么我不可能再放过你。无论你心里有没有我,修不修无情道,你都必须属于我。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极情道之嗔、恨、痴之心,此刻也发展到极致,他紧紧掐着江止的手,几乎出血,再也不肯放开。 “我不会再喝你的血……宁愿,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江止觉得容禅的手灼热非常,他恍惚间看见容禅的眼眸宛如深渊。江止转过头,淡淡道: “我看前面应有一处宫殿,可能有些线索,如何能够离开此处。” 容禅看见远处青灰色的宫殿,依稀就是他和萧妄初次进入时见到的宫殿。因此容禅道:“我进入恶泉之后,曾遇到一人,自称是太玄仙宫前代弟子……据他所说,此处可能是天门裂隙,那些三足金乌与太阳有关,因此我们需找到那幅三足金乌的壁画。” 江止道:“此人现在何处?” 容禅摇摇头,道:“我与他已失散。” 江止道:“我进入太玄仙宫密室时,曾见一盏仍燃着的绿色魂灯,或许正是这位师兄。” 忽听闻周边芦苇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人群拖着脚步,容禅想起这附近还游荡着一群行尸,便道:“我们快走。这附近有僵尸出没。” 只是他一直握着江止的手,不肯松开。 江止甩了几下,无法挣脱,只得任由他。 刚一出了芦苇荡,那群金乌便追着江止与容禅二人飞冲而来。江止抽出江流万古剑正欲迎战,容禅却抓着他手拦住。容禅丢出悲画扇暂时拖住那群金乌,道:“保存实力。”便同江止一同去寻当初刻有壁画的那处大殿。 金乌一直在身后追逐,所到之处飞沙走石。原本已经陈旧不堪的宫殿迅速成片倒塌,江止与容禅穿过一道又一道门。在金乌发现他们之前,又钻入另一处宫殿去。在这些沉闷腐朽的气息中,江止忽然觉得有几分熟悉之感。 容禅见江止神色异样,问:“怎么了?” 江止道:“记不清。总觉得此地我好像来过。” 天门是千年之前封闭,此处宫殿应也是那时遗留,难道他们那时已经来过此处? 这种奇异的感觉只一闪而过,江止恍惚他曾在这宫室中行走过,但倏忽消失不见,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时,他们终于找回了原来见到金乌壁画的大殿。 江止一剑劈开那些遮挡的屏风,看到屏风之后的黑色石壁上金乌线条栩栩如生。此刻十三只金乌都停留在了神树枝头上,围成一圈,仿佛展翅鸣叫。金乌神情十分鲜活,仿佛在轮转位置一般。而石壁上也渗出了一层冰凉的露珠,江止触手一摸,发现竟都是血。 容禅道:“那人曾说金乌代表太阳,这棵神树是一年的轮回,十三只金乌栖息在树上,恰如一年十三个月……” 容禅伸手抚触了其中一只亮起来的金乌浮雕,忽听闻殿外羽翅声大作,追来的样貌怪异、眼神空洞的金乌正欲一同挤入殿内,并长啸着喷出火焰。 容禅揽过江止一躲,同时在浮雕上狠狠按了下去,只见天旋地转,周边景物突然一换。万物空无,他们似乎进了另一个世界。 一道转盘自容禅、江止二人脚下延伸出去,泛着莹莹白光,仔细看来,上面似乎绘着非常古朴的文字,宛如一只鸟儿不同的姿态。转盘亦划分了不同的格,每一格中景物不同。容禅、江止甫一站定,那转盘就开始轮转起来,白色的光环在脚下不断变换,身旁的天地万物也随之转换,而转盘中心的空白处,又升起了那十三只金乌,同样闪着莹莹白光! 第197章 容禅、江止皆抽出长剑应对,后背靠在一起,此刻江止真实感受到,容禅宛如他的半身,两人的默契与生俱来。 随着脚底下转盘的变化,两人身旁的季节不断变换,自皑皑白雪到炎炎夏日。那十三只金乌俱奋起,向二人追杀而来。容禅亦看到,那十三格变化的景物中,似乎也有两个与他们二人十分相似的人,在经历不同的故事…… 有时,他们是兄弟,有时,是君臣,还有的时候,是仇敌、是知己,是猎人与猎物,是陌路相逢从未相识,有时候是恨侣,有时候是平淡一世……容禅渐渐被那股心境中的离合悲欢吸引,心神搅动,直到江止握住了他的手。 “定神。”江止说。他抬手抛出剑去,将袭扰的金乌打退,他们身旁的景物,也变成了萧肃金秋。 所有迷思如潮水褪去,只留下江止一人。 原来不论变化多少次,都是他们二人的不同面而已。 容禅取出有憾,有憾感应到缔造者的气息,兴奋地颤动不已。江止看到容禅已从幻觉中走出,便随同他一同斩杀三足金乌、一格又一格地试图破除这个迷阵。 三足金乌的可怖之处在于,由于这是个时间法阵,它们相当于时间法则的一环,因此总是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如同年月轮转不休。容禅和江止或许可以合力斩杀其中的一只或几只金乌,但过了一会儿金乌又重新复生,没有尽头,能够将两人耗死。 见如此徒废力气,江止、容禅对视一眼,决心找出其中破绽。 他们力合一处,以最快的速度斩杀金乌,并赶在金乌再度复活之前,将它们尽数杀死,防止金乌复活前来相助。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竭尽全力,都未能在金乌复活之前,杀死所有的金乌。 江止心中默念着,并且在重新和容禅汇聚之后,道:“十三息,金乌将在十三息内复活,我们能否在十三息之内将所有金乌杀死?” 容禅道:“尽力。”由于时盘轮转,他身上一半是风雪,一半是艳阳,恰跨在两格时节之间。 容禅迟疑道:“我察觉……这十三只金乌各有不同,他们应与地上的符文是对应的。” 既然为时节,那么各有特征。江止将神念分散而出,观察这十三只金乌,果然他们身上各有不同。有的只是多了几颗小痣,有的是翅膀宽大一点儿,有的是头上多了几缕毛。 容禅跳入一格之中,这格恰似寒冬,风雪呼啸,一只翅膀上带火的金乌迟疑了一下,还是向容禅冲了过来。容禅挥剑格挡,同时飞身而上,与金乌缠斗到一起。 容禅感觉到了变化,对江止说:“这金乌在不同时节中实力有差,应于其忌时克之!” 江止一听便知容禅心中所想,他立于金秋之地的格中,金气肃杀,他盯上了一只羽毛柔软的金乌,这应是春季换羽之时的鸟儿。以秋天之金气克制春天之木气,速杀之。 金乌尖啸。 以此类推,冬季之水气克制夏季之火气,夏季之火气又克制秋季之金气,时节轮转,万物皆宜。 掌握了诀窍之后,斩杀金乌更比之前倍速。江止手中默念着节拍,他们需在十三息之内杀掉所有金乌。 然而金乌也许察觉到了他们二人的动作,展翅长啸,动作比之前疯狂许多。剩余的金乌齐齐向容禅、江止二人扑来,白光大盛,不给他们逐一击破的机会。众多灵光一同向二人压来,企图将他们吞噬,彻底成为阵法底下的尘土。容禅被白光晃得直睁不开眼,身体猛地向后撞去,海日剑也脱了手。 值此危急之刻,忽有第三人跳入阵盘之中,整个阵盘都为之一晃。 听到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说道:“怎么把我一人丢下了,也不管我死活。” 容禅闻言大叫道:“萧妄,我们在这里!” 萧妄回头看到倒在地上,身上带着血迹的容禅和江止二人,尤其是江止,吃了一惊。 果然如容禅所说,他与江止很相似。 此时三人俱在阵法控制之中,萧妄加入之后,斩杀金乌的速度进一步加快了。然而萧妄敏锐地观察到: “不好!这阵法在消失!” 那一圈白环,渐渐从边缘之处,向里圈消失。同时界限分明的十三个格子,也在逐渐断裂,分成一个一个破碎的阵法。 萧妄道:“这阵法消失恐怕我们就破不了了,得加紧出去!” 江止道:“让开!” 时间有限,也不得不使出这一招了。 因损耗巨大,江止只在开启天门,以及斩杀一些特别棘手的大能时,使用过《朝元仙仗图》。如今到了危急时刻,能否破阵在此一举,江止便召出了画轴。 一副巨大的画卷出现在江止身后,云雾中隐约藏着神仙,萧妄更是看到目瞪口呆,这就是传说中真仙的模样? 江止调动全身灵力,竭力启动《朝元仙仗图》,引发其中的上仙一击,吼道: “万神朝礼,役使雷霆,去!” 只见一道白光自画卷中破图而出,十三金乌皆落入爆裂灵光之中,空间抖动、天崩地裂,哀嚎惨叫声不绝。金乌折翅,皆尖啸着为白光吞没,并不断地试图跃出阵法。江止看着夜色天幕上露出一条裂缝,隐约可见浩渺星际,宛如天门开启之景。他抓着容禅和萧妄道: “快走!” 身后《朝元仙仗图》的强烈反噬之力,也一把将三人推出了这个小世界! ----------------------- 作者有话说:越写到后面越容易写着写着把之前想好的设定给忘了() 终于出来了!我能不能加速一点更新啊啊啊! 第158章 动如参与商 江止进入恶泉时是在生洲, 再度裂空而出,他也不知道会被传送到哪里。 《朝元仙仗图》抽空了他的灵力, 让他自空中落下时, 一度有无力之感。 他只失去意识片刻,再醒来时便在容禅怀中。容禅温和地说:“醒了?” 容禅有恍如隔世之感。进入恶泉之后,他不知会在里面流浪那么久。他现在浑身衣物破破烂烂, 风尘仆仆, 真是狼狈得不行。 “这是哪儿?”江止问。 “东海的某个海岸,我也不知。”容禅道, “我已传讯给大罗宫及太玄仙宫,不久将有人来接我们。” 重入这天地灵气充沛的本世界,才感觉到那恶泉世界是如此地贫瘠和困苦。 满目苍翠山色、澄明青空,沐浴在清新的海风中, 鸟鸣悦耳, 宛如重生。难以置信他们真的出来了。 容禅对江止一笑。进入恶泉这一遭,让他释怀了许多。他也再不愿和江止分开。 然而—— 有憾分作两节,旋飞而出, 泛着寒光的利刃挡住一人去路。容禅低头为江止包扎身上伤口, 一边问道:“萧师兄, 你打算去哪儿?” 萧妄几分尴尬地停下了脚步, 回首道:“自然是回太玄仙宫,向师父禀告。” “何必着急?你江师叔在此, 自然会有人来接应。”容禅按住了江止的手, 江止闻弦知意,也看向了萧妄。 “未曾请教师侄姓名。”一缕剑光自江止身上闪出,幽幽发亮。 “在下萧妄。” “萧师侄,感谢你在恶泉中救下我们。现在终于出来了, 首要大事是商讨如何镇压恶泉。你在恶泉多年,可有什么发现?”江止问道。 “小……师叔,说来话长,不如回到宫内后再细细同你说?” 容禅已经闪到了萧妄身后,手持悲画扇,轻轻笑道:“萧师侄,急什么?” 萧妄面有愠色:“容禅,我救你们出了恶泉,现在对我是何态度?难道还要拦我不成!” “非是拦你,而是江止他,想问你一些问题而已。” “容禅,不要以为你们可以拦住我。” 容禅摇扇道:“毕竟你是跟着我们从恶泉里出来的人,是不是原来的萧师侄,还两说。” 萧妄眼睛突然睁大,道:“共患难一场,你们竟还怀疑我!” “稳妥起见。”容禅说。他身形几度变换,便一直堵在了萧妄的去路上。“不妨等到我们太玄仙宫人来了再说。” 江止在背后道:“萧师侄,你离开此世界多年,变化巨大,还是与我们同行吧。” 不等萧妄反应,容禅便执扇靠近了萧妄,扇尖搁在他咽喉之上。容禅冷笑道:“你在泉中,曾说你杀了自己的另一面,不知活下来的,到底是哪一面?” 是善,或恶? 萧妄眼神一凛,便开始反抗。 麟嘉剑脱鞘而出,久违地重回本世界,麟嘉剑发出悦耳鸣叫。容禅眼神严肃,他不敢大意,萧妄的实力也不低。 幸好有江止协助。江止在后边追上说:“萧师侄,我们无意伤你,只是恶泉一事兹事体大,希望你能跟我们一块走。” 萧妄喝道:“你们现在都怀疑我,要我自证,我们如何能同路!” 容禅反问:“萧妄,你在恶泉多年,就真没怀疑过你自己到底是谁?” 第198章 萧妄答:“我当然是我自己!我可是——”他惊觉自己差点说漏了嘴,闭口不言,收了剑势就想尽快走。 容禅、江止对视一眼,萧妄身上果然还藏着秘密,更是联手不能让他离开。 而就在此时,天空上忽然出现一大道裂隙! 三人都惊讶地抬头查看。 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天空宛如有一道伤痕无法弥合。只见密密麻麻的黑色星空之后,许多虚影似从裂隙中跳出,落入本世界后又消失不见。 容禅、江止心中警铃大作,他们开启了天门,可不料,这也是一扇恶之门! 撕开的裂隙正好恶泉世界那边的邪物更快速地侵入这个世界。这扇门打开了,就关不上了。 江止立即飞身而上,他身怀三十三诸天天门钥匙,试图以钥匙之力,重新关闭天门。但不料剑势刚及裂缝,便被巨大的空间之力直接推了下来。江止的身影自空中坠落。 容禅看着萧妄,道:“还不说吗?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说!” 如果萧妄真的是假装的恶人,宁可错杀,不肯放过! 太玄仙宫的弟子陆续赶到了,看到江止正在封堵裂隙,随即加入了他,共同封印天门裂隙。 他们打破了天门裂隙才能出来,而又是因为打破了天门裂隙,这道天门不再完美了。 萧妄定定看着裂开的天门,初回到本世界的喜悦,被恶泉无所不至的恐惧冲垮。他在恶泉世界多年,深知那边是所有人恶念汇成的世界。本世界人的每一次错误选择,在恶世界中会造成残忍扭曲的后果。 现在这种恶,竟也蔓延到了本世界这边。 他不由得震颤起来。 萧妄说:“我非常确定,我就是我自己。因为我到恶泉的第三年,就把自己杀死了。” 那种感受在他心中仍然历历分明。看着自己的脸上露出那种错愕的表情,以及自己的脸逐渐失去血色,泛上青灰。这是任何一种噩梦里最恐惧的场景。 比起死亡更让人难受的是,看见自己身上最令人厌恶的一面。那些阴险、懦弱、恶毒、退缩,清晰地揭示自己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一面。 萧妄因此并不想回忆那段经历。 萧妄说:“恶泉世界来的人,在身体内会有一粒恶种,这是他们外表上和本世界人的唯一差别。你们可以去剖开那些恶泉世界来人的尸体,看是不是这样。” 容禅执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妄瞪了容禅一眼:“你就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了!” 他面色激动,对这个话题十分抗拒。 萧妄说:“原本我是要回去禀告师父的。你们两个小兔崽子非要拦着我!我就藏点小秘密怎么了?准你们立功,还不许我立了?据我所知,恶泉对本世界的侵染,早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开始了!远早于你们发现的时间!” 容禅本想继续问他“恶种”长什么模样,但眼见江止那边情况危急,萧妄又不配合,他便先去协助江止。离去之前,他也不忘给萧妄设了个阵法,禁锢他一段时间,气得萧妄跳脚。 江止竭力封印越撕越大的天门裂隙,但奈何他现在不在最佳状态,纵有许多弟子协助,他还是被缠绞翻涌的混沌之力逼退。在江止希望再试一试时,身旁的弟子都劝阻他先行退后,直到容禅接住江止掉落的身体。 “不可、这,这裂隙越来越大,恐有其他、其他人闯入……”江止道。 容禅唇角一抿,道:“你先顾好自己吧。” 除了许多暗影,还有许多庞然巨物,长着奇形怪状的身体,带着阴晦慑人的气息不断从裂隙中爬出,蠕动着,嘶叫着,只一看就让人心底生寒。 容禅望着裂隙,亦忧心忡忡,然而众人皆束手无策。 然而此时,半空中忽然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听闻江止带着容禅出了恶泉,又有天门裂隙出现,指玄随即施展瞬移之法,自太玄仙宫瞬间跨越万里出现在了生洲海岸上空! 看着情势紧急,一只巨掌自指玄宽袖中伸出。手掌越来越大,化作山一般的巨影,直接握住那天门裂隙,强行将之弥合。 旁边的太玄仙宫弟子,也因这大能施法,被逼退一旁。但他们没有感觉到任何不满,而是振奋,掌教真人终于出手了,他们如有了定海神针一般。 “掌教!” “师祖!” 轰隆隆的宛如山体倒塌的声音,巨掌形成的虚影强行闭合了天门裂隙,也捏死了许多卡在缝隙之中试图钻出来的奇形怪状生物。那些先前幸运先钻进来的怪物,也被太玄仙宫弟子三、五成群围住,合力斩杀,防止逃窜。 一口气松了下去,更多的隐患又出现了。除了最初出现的那一道大裂隙之外,东海上空,又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小的裂隙。在看不见的十洲三岛各处,裂隙可能已经出现了无数个。天门破裂成了无可阻挡的趋势。 但至少,指玄出手封印了最大的一个裂隙,望着剩下那些星星点点的破口,众人总算没有那么慌张。 看着情势得到挽救,江止一口气终于松懈下来,跪倒在地上。 赶来的太玄仙宫弟子连忙把江止围住,关心的询问。 指玄一拂衣袖,从云端落下,缓步来到容禅、江止面前。 指玄一身半旧道袍,高冠长须,望之仙风道骨。他虚扶了江止一把,关切问道:“回来了?”如闲暇交谈,不似刚刚出手弥合了一道天门。 江止答:“谢师兄……我把容禅,带回来了。” 指玄“嗯”了一声,手拈长须,看了容禅一眼,道:“回来就好。你们是天道紫气所化,一体两面,难分难解。既然回来了,就先回玄洲吧,毕竟……” 一个激动的声音喊道:“师父!” 指玄看了飞过来的人一眼,饶是他道行高深,还是露出了讶色。 “子初?”指玄唤萧妄的小字。 萧妄一见到指玄,便跪在他身前,心绪起伏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弟子终于……不辱使命。” 江止拱手道:“师兄,尚未同您禀告,此行最大的收获之一,就是找回了师侄萧妄。” 师徒重聚的画面令人感动。指玄又端详了萧妄几回,把他扶了起来,道:“子初,我原以为你已经……” 萧妄擦了擦脸上的泪,道:“师父,已经十三年了,我也不料我还能活下来。” 指玄亦哑了音色,道:“回来就好。师父无能,不能前去救你。” 萧妄答:“师父莫如此言。我此去前,亦知晓了十分凶险,有去无回……” 两人正叙话间,忽然海潮浪涌,一大波高浪从海中骤然升起,仿佛卷过了高山,亦冲击了许多飞在半空中的弟子。众人避开之后,却见蓦然从海底,爬出来一只浑身圆滑,无毛无鳞的丑陋巨兽! ----------------------- 作者有话说:十章之内可以完结[青心]握拳! 第159章 动如参与商2 指玄一见这海兽就变了脸色。 也许因为深海辽阔, 海中的异兽都长得十分巨大,并且奇形怪状, 无所顾忌。修士轻易不敢招惹海中巨兽, 因为它们不仅实力强大、寿命奇长,本身皮糙肉厚,难以损伤, 又心智愚钝, 一旦惹上了轻易不能摆脱。 但天上的异动,惹得海底的异兽都从深渊中浮动了出来。 “结阵!”指玄唤道。 海底异兽出动, 他首要是保全现场许多年轻弟子。海兽一张巨口,或许他们弟子将尽数折损在此。江止亦紧张非常,不顾身上的伤,飞上前警戒海兽的一举一动。 然而, 海兽在一声嚎叫之后, 一道血色巨浪冲天而起。面前的海兽,肚皮上赫然多了一道深可见腑脏的伤口,不知是何物所伤。海兽的圆眼中亦露出痛苦, 身体一拍水面, 更高的浪花涌起, 宛如行走的高山一般。 “掌教!我们来了。”指玄收拢了弟子, 保护他们不受海兽引起的浪潮冲击。而此时,更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在众人面前。 越来越多的深海巨兽浮出水面, 如鱼群翻腾。在那只受伤的海兽对面, 亦浮出另一只与它相差无几的海兽。两只巨兽嘶吼着在一起打斗,海摇天荡,仿佛掀起了一场暴风雨! 容禅瞬间想起了以前回无咎山探访时的那只老龟……相同的情景。容禅拦在指玄面前,说:“指玄真人, 还请速速带江止与其他弟子回去……这海上,恐怕有一场恶斗了。” “天门已开,从那边过来的,不仅有人,也有兽。” 容禅的话,点醒了众人。只要有心智的生物,心中便有善恶两念。如今天门打开,刚开始过来的是人,后来过来的,便是各种飞禽走兽、蛇蚁鳞虫…… 指玄脸也沉了下来,道:“立即传讯各仙门,东海异动,多加提防。我们……先回宫。” 指玄宽袖一挥,一道淡淡的弧光就笼罩了众人。望着这已成为一片血肉之海的翻腾水面,众人都心情沉重。 第199章 回程路上,又有人来禀告: “掌教真人,南海传讯来,在海面上出现了一巨型山口,正在不断往外冒黑水。看着很像,很像恶泉……” 宛如一口大湖的山口,涌动的不是澄清的湖水,而是浓稠炽烈,宛如岩浆一般的黑红泉水,并不断冒出黑色烟气。往来百里之间,鸟兽鱼虫尽绝。 南海是大罗宫所在,容禅道:“莫急,我这就传讯甘始,让他打探清楚。” 指玄这时看着天上宛如软絮一般的乌云,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腥气,雨滴落下来,指玄伸手一抹,雨水中仿佛亦有血色。指玄叹道:“世道终究要乱了。” 当时三十三诸天争吵不休,各自推搡,幻想着灾祸不会发生在自己头上。终究是会有倒霉的先死。而今大厦将倾,共业之果无人可以逃脱。 海风吹打着众人的衣袖,一时心绪浮沉沉默无言。 回到太玄仙宫后,指玄立即召集枯藤、萧妄、江止、容禅等人,细细商讨恶泉中的经历。 萧妄在恶泉中隐忍十几年,本不望能够脱离苦海,现在一朝得出,可谓苦尽甘来。 他细细阐述了多年来的经历,其中惊心动魄、险恶丛生之处令人心颤,各种泯灭人伦的邪恶之举让人震惊长久。容禅也知道了他实在藏拙不少,恶泉中也多为故作呆傻,但事出有因,只一笑置之。 萧妄道:“每个人心中都藏有恶念,只有自己知道有什么肮脏的念头……但有的人会做,有的人不会做,做下此等邪妄之举的人,就在恶泉世界中。” “因互相争斗倾轧不休,恶泉世界的进程远比本世界缓慢,仙门实力也不如本世界强大,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只是,其中人心险恶防不胜防,且人之善恶本为一体,除非剖心辩白,难以区分此人是否是从恶泉世界来的。” 容禅道:“你曾说过,恶泉世界中人与本世界的人唯一差别仅在一恶种。” 萧妄道:“是的。但你能将活人剖开,查看是否有恶种吗?” 容禅与江止面面相觑。 萧妄道:“并且,恶泉什么时候开始侵染本世界,绝不是你们看到的时候。当你们看到恶泉之时,这世界中的许多人,早已被替换掉,暗中筹谋数十年乃至上百年,只为逃离恶泉,将资源丰沛的本世界占据!” “我在恶泉中观察到,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些人消失,之前我百思不得其解,如今才知,那些人可能早就越过了边界,来到此处。” 指玄道:“这些失踪的人,你可都记得?” 萧妄答:“弟子当然记得!”他拿出了一个本子,上面细细记了一些怀疑的名单,不少人甚至是一些高门大派的掌门、执事,身居高位、实力深不可测……看了让人震惊,原来这些人早就…… 指玄接过来,看了,眉头深锁,让手下弟子去注意观察这些仙门之人。 容禅相信了萧妄的说法,清微剑宗的臧伯笃,向来为人和气、人缘甚好,但谁也不知他竟做出这样的事,或许是,很早之前已被替换…… 萧妄答:“只是弟子势单力薄,只能记住这些,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人。况且,如今天门大开,恶人倾巢而出,这份名单用处也不大了。” 江止道:“难道没有办法了吗?” 萧妄答:“唯有杀!杀尽一切可疑之人!澄清天下,再造寰宇!”萧妄脸上隐隐透出疯狂神色。 指玄未有回应。而这时,又有新消息传来。 “禀告掌教!东海、西海,均出现了异状!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长生殿、翠微宫、紫府洞、神龙宫、昆吾派……那些个人,俱与本门派一模一样,从上到下,如同复刻一般。听说双边已经打了起来。更坏的是,听说那些个新冒出来的仙门,也组了一个什么‘弑天大会’,联合起来对抗,还有一个领头的大能,实力非常强横,恐已接近飞升级别,前去试探者均有去无回……”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众人都要麻木了。 萧妄道:“他们已成势了!原本一团散沙,如今竟已开始联合。他们一定是发现本世界灵气充沛、资源丰富,而意图取代本世界中人!” “还请掌教速速下令,颁行天下!凡有可疑之人,就地斩杀,慎勿迟疑!” 指玄道:“此事,我需再考虑。” 萧妄道:“师父!情势危急!” 指玄道:“你与江止、容禅俱从那世界回来,受伤严重,先行养伤吧。” 萧妄还想建言,但指玄已离去,并进入洞府闭关。 枯藤安慰道:“你们莫急,就如师兄所说,先养精蓄锐吧。” 萧妄道:“师叔,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师父他还犹豫不决。” 枯藤道:“恶泉之事,毕竟由太玄仙宫引起,此前为了恶泉,太玄仙宫已经杀了太多人。如今再行事激进,恐被人怀疑。就如师侄你所说——” “谁知道别人会不会怀疑,太玄仙宫亦已被恶泉入侵?” “这——” “况且如你所说,三十三诸天上层早被恶泉侵蚀,不少人早早已经被‘替换’了。师兄也需要时间考虑,哪些才是值得信任的盟友,而哪些……会是猛鬼画皮。” “怪只怪……当初那位太玄仙宫修习空间法术的祖师,为何心血来潮有此举动,连接了恶泉世界。”枯藤叹气,道:“他老人家如今仍长眠太玄之巅,是否知晓身后,引发如此血雨腥风……因缘际会,也是世间注定有此一劫了。” 枯藤长叹着离去。萧妄亦振袖离开。 江止欲回自己洞府之中,容禅亦跟上了。他道:“甘始给我传来讯息,炎洲那边亦出现了另一个大罗宫,他们看着奇怪,就七七八八杀了一些。但性情上,不如萧妄说的那般险恶。” 江止问道:“他们如何能分清是否是恶泉之人呢?” 容禅笑了一声,低沉道:“他们本就是一群无家可归的离经叛道之徒,心中有些不可告人的阴暗心思,又有什么奇怪。就算是错杀了,留下来坏的那个,也是半斤八两。” 容禅说:“况且我……身上亦流着肮脏之血,若说该死,我亦该死。” 江止停下来,看着他,道:“若是师兄听到你的话,定说你大逆不道。” 容禅说:“大逆不道的不是我,另有他人。若说大逆不道,江止,你打开天门,又何尝不是大逆不道。” 容禅额间的红莲愈发鲜艳,身上有一阵淡淡的莲香。自恶泉归来之后,他对江止的渴望就无法遏制。 江止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道:“容宫主,你久未归宫,是时候该回去了。” 一回来就要赶他走?江止,你的无情道,修的什么道!但容禅已经学会迂回战术,因此不会直接和江止冲突。 容禅笑道:“甘始同我说,他们焚烧了恶泉来人的尸体,在其中,发现了米粒大小的黑色种子,即萧妄所说的恶种。江止,恶泉自太玄仙宫肇始,你难道就不想查探,太玄仙宫之中是否有恶泉吗?” 江止神色冷漠,道:“容禅,你想做什么?” 容禅笑容艳丽:“枯藤老头说,那位误开了恶泉的师祖,就葬在太玄仙宫之中。你不想看看,那位师祖是否有为恶泉侵染?还有太玄仙宫的历代祖师呢。或许,太玄仙宫才是流毒之源。” 江止心头一震,不得不说,容禅说得有理。如果恶种正隐藏在太玄仙宫之中,他们做什么都是错的,在助纣为虐。江止说: “你想开棺验尸?” “挖坟掘墓。”容禅说。 他有一种感觉,他在引诱江止做坏事,难怪指玄一直对他没有好脸色。但他知道,江止会答应的。 他们是同一团天道紫气所化,容禅现在越来越深入地理解了。他与江止的处事方式总是不谋而合,对对方的思绪总是一猜即中。在世界上,没有比他们更了解彼此的人。 他知道,江止的性子跟他一样的胆大妄为,所以他一定会同意的。指玄恰恰是看错了,以为江止是个乖顺的人。 他与江止亲密无间,骨血相容,岂是任何东西能够分开的。 -----------------------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原本在五芝云涧的时候,想写莲池h的,但是觉得有点突兀……日,我想让小两口睡觉没有机会啊! 第160章 动如参与商3 江止目不转睛地看着容禅。容禅被那双略带死气的眼睛看着, 心里总如爪子挠一般。 他心下想是否有什么变故,但听到江止说: “今夜三更, 后山见。” 那股清新冷冽的气息渐行渐远了, 容禅掩唇低笑。他似乎找到了与江止相处的方式,那就是……做他想做的事。 他对天下人的安危并不感什么兴趣,他只是对江止感兴趣。自母亲死后, 他就对世道不报什么希望。 半夜时分。 太玄仙宫的后山有许多石窟, 那是许多前代弟子在山上苦修所留。有些修士仙逝之后,遗蜕便也留在了石窟之中。风雨销蚀, 如今寒风吹过,只听闻骨头在石窟中滚动的声音。 第200章 石窟下散落着许多凌乱的古坟,有些坟头的石碑字迹已模糊,辨识不出是哪一代祖师所留。 暗夜悄寂无人, 只留下几点萤火, 落在碑顶,或者衰草上。 子夜时江止提着一盏冰蓝色的石灯,如约出现。 容禅依然是执着悲画扇, 面容带淡淡的笑。分明是在凄凉冷落的坟场, 他却像是与江止幽会一般怡然自得。 “挖祖师爷的坟, 江止你一点也不犹豫, 不怕被指玄责罚?”容禅道。 江止正在用石灯,一个一个查看碑上刻着的名字。因年代久远, 有些古体文字与今时文字不同, 难以识别。江止道: “若有责罚,我一人担着。” 容禅说:“呵,话别这么说,我好歹也是半个太玄仙宫的人, 有错一块担着呗。” “你什么时候入了太玄仙宫?” “那老鬼是太玄仙宫的弃徒……我虽不认他,但我认你,小师叔。” 江止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容禅也不觉得自己强攀关系丢人,自顾自地一个个念着碑文上的刻字: “太初三千八百六十七年……专研剑术……除魔卫道而死……” “太初一千二百零八年……哟,这可够早的,丹道绝妙,雪中坐化……” “太初两千八百九十六年……道入逆途,火焰焚身,自绝殉道……哟,江止你可得小心……” 容禅阅览着一个个人的生平,对江止说:“江止,我若死了,不要把我埋在别的地方,就埋在我给自己挖的坟里。” 他还惦记着在太玄仙宫山门前那座葬情之坟。 江止说:“你性命无忧。勿作此沦丧之语。” 容禅笑道:“有备无患。我只想死了仍能天天看着你。好过在这衰草枯杨里……化作谁也不认识的枯骨。” 容禅兀自对江止表白,但他又没有什么过分举动,江止只能冷着脸听着,又甩不掉他。 江止停留在了一座低矮的古坟前。 坟头只剩下半截黄土。几株瘦弱的草弯着腰。江止提灯看残破的石碑,依稀辨认出了上面的几个字: “太初两千三百五十……空间之法……卒于六百九十七……”其余字迹都辨认不清了,名字都没留下。 江止道:“是这个了。” 怎么挖? 两个鼎鼎有名的仙尊,半夜蹲在陵园里挖老坟,确实有些跌份了。容禅使了个小法术,想把坟头上的黄土移开,遭到了阵法的拦截。 “有保护阵法。”容禅说。 江止取出了江崖剑。 容禅看着江崖剑上的缺损,正是江止用来为他铸了有憾,心里不自觉一股柔情升起。他想极情骨果然多情多思,他心中除了时刻想着江止,再没有其他。 容禅也取出了海日剑。两人小心地破开了阵法,移开坟上的沙石。 千年过去,即使是仙家遗骨,早已化成了黄土。墓中只留一些锈迹斑斑的铜剑残片、古玉及金饰,并无墓主人的尸骨留下。见状,江止当机立断: “用筛子。” 他们用筛子,把墓中的泥土细细筛了一遍,只找到更多的陪葬品残片,并无传说中的黑色恶种出现。 见到这个结果,两人不知是应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至少证明了当初恶泉那位祖师,并没有受到侵染。”容禅说。 “只是,其他人呢?”容禅看向陵园里的其他坟墓。 挖一个尚好,如果把太玄仙宫历代宫主的坟都挖了,指玄能把他们原地砌到坟里去。 然而…… 江止说:“开弓没有回头箭。” 挖第一座坟有了经验,如今箭在弦上,两人硬着头皮,又开始继续挖了下去。小冢发之无益,江止和容禅把目标盯在了太玄仙宫历代掌教的坟上。挖一座是挖,挖两座是挖,既然挖了两座,第三座也不是什么问题。 有些墓中只余枯骨,他们便筛过泥土即可。有些墓中,墓主人尸骨未腐化殆尽。江止沉默一会儿,决定直接烧尸成灰,在骨灰中寻找是否有恶种的迹象。 容禅默念着:“诸位祖师已经仙逝,留下肉体凡胎无益,不如一把火烧了,还能有益于后人。太玄仙宫的半个弟子容禅,在此替嫡传弟子江止先行赔罪,请各位祖师见谅、见谅。” 容禅念念有词,江止说:“祖师神念并未留下,你在此多言,他们也不会听见。” 容禅道:“或许祖师已经飞升上界,我在此求情,怕他们怪罪于你。”容禅又说: “太玄仙宫历代祖师,江止就算有错处,亦是受容禅挑拨,如欲降罪,还请降罪于我。” 江止虽无言,但也感念容禅一片心意。 两人忙活了快一夜,几乎将陵园中历代祖师的坟挖遍,地上尽是新翻出来的湿土和老土,颜色混杂。但是,没有发现。 松了口气。 难道,真是他们想错了?那祖师爷的坟,白挖了? 干了一夜挖坟毁尸的勾当,结果只是个猜想,不由得使人心生愧意。 良久,容禅小声提醒:“或许,我们走入了误区。身怀恶种,可能是欺师灭祖之徒,不会葬在陵园之中。我们在陵园中寻找,也是徒劳。” 江止听了,想了一会,说:“我知道了。” 他带着容禅,来到了陵园东北角的一处低洼湿地。这里连墓碑都没有,面对着一片长满水草的池塘。若不是江止提醒,都不知道这里几个微微凸起的土包,底下可能埋着人。点点蓝绿色的萤火萦绕在土堆之上。 他们再度用剑,挖开了那些坟墓,于腐土中寻找,果然,发现了几粒早已变色的灰色种子。 他们沉默了。 江止望着陵园中那些尚未挖开的坟墓,高层人物或许未变化,低层弟子中藏着多少他们未能知晓的恶种,不得尽知。他不由得,也对太玄仙宫担忧起来。他们的每一次决策和行动,是否也受到了恶种的默默影响? 他们还在因几粒失效的恶种惊讶,不知该如何处理时,天空中忽然传来炸雷一般的声音: “江止!容禅!你们在做什么!” 天色未明。指玄从空中降了下来。夜里他在静室中打坐时,一直心神不宁,还以为是因恶泉入侵忧虑之故。他终于因着直觉,来到了少有人迹的后山陵园,却发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指玄骇得往后退了几步,身体摇晃,他捂着额头,终于立定自己的身体。江止欲上前搀扶,又停住。容禅心里也有了几分心虚。 指玄看着四处被挖开的坟墓,许多是历代掌教之坟,还有的尸体已成灰烬,旁边散落着未熄的炭火。指玄只如当头棒喝一般,纯钧剑也滑出衣袖。 “你们!你们是不是被恶泉所染!竟然连祖师的遗体都毁坏,你们是在欺师灭祖!” 江止担心指玄冲动之下把他们误会为恶泉来人,解释道:“师兄,我们只是为了查验太玄仙宫是否有被恶泉入侵。怕您不同意,所以先斩后奏。” “如何能够挖开祖师陵寝,江止!你是疯了吗!”指玄大发雷霆,难以接受。 “师兄,实在是不得已出此下策……” “再怎么样不能动祖师的坟墓!这可是太玄仙宫的传承根脉啊!江止,你是被容禅带坏了吗!” 容禅:“……” 指玄:“原本你屠杀三十三诸天,为打开天门,我没有阻止过你,你带着太玄仙宫弟子巡守天下,我亦没有阻止过你。我以为你是无情仙骨,心中自有计较,不料你也有糊涂的时候!” “师兄!” “你心中,对太玄仙宫历代祖师,一点敬意都没有吗?” 指玄修为已臻化境,如今是大乘期的大能,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了。大乘期修士暗合天地规则,盛怒之下,天有异象,电闪雷鸣。指玄的本命法宝,月下飞天镜,亦飞升而出,照得整座墓园亮如白昼。 狂风大作。大乘期修士的威压压得容禅、江止二人立即伏跪到了地上,起身不得,几乎将他们压得胸骨碎裂。 好在枯藤道人察觉到太玄仙宫异状,连忙赶了过来。一见到陵园异状,枯藤就明白了。他急忙上前劝住指玄:“师兄,勿动怒,孩子们也是事出有因,好心办了坏事。” 江止艰难抬头道:“两位师兄,我们确实发现了……” 枯藤对他摇摇头,示意江止随后再报,现在指玄正在愤怒之中。 枯藤到底是将江止与容禅救回来的人,对这两人多有宽容。因此枯藤道:“师兄,如今还是先修复祖师陵墓为要,这几个坏孩子,稍后再处置他们。” “欺师灭祖,大逆不道!”指玄说,“江止,你太让我失望了!” 枯藤随即在背后对江止和容禅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快走,以免指玄暴怒之下,出手伤了他们。 江止和容禅面面相觑,不由得连忙逃走。逃走时不忘将找到的几粒灰白的恶种,亦揣入袖中带走。 第201章 直走到离开太玄仙宫三百里后,江止还沉浸指玄盛怒的冲击之中,面有戚色。容禅安慰道:“莫怕,枯藤道人不是替我们求情了吗,等到指玄真人消气便好。” “我只是想,或许我也是糊涂了。我以为我是无情仙骨,可以拯救天下世人。但或许想错了呢?我是无情仙骨又如何,我亦会犯错,亦会无能为力。”江止说。 容禅道:“我们不是找到了几粒恶种吗?这个思路,也不算错。” 江止道:“天门因我而开,恶泉因我而入。天下因我而苦。” 容禅道:“那你是……后悔了吗?” 江止笑了一下,道:“可怕的是,我不觉得后悔。屠了三十三诸天是,挖了历代祖师坟墓是。” 江止垂眸低吟:“师兄教我,应以匡扶天下苍生为道,无情无私,大爱众生。但我修来修去,只觉困惑,若无情,便无爱,若无爱,又怎怜悯众生。” 容禅轻轻抚摸着江止的侧脸,江止的神情仿佛婴儿一般困惑。容禅淡笑着说:“你是我的半身,你不会爱,我来爱你。” 他仿佛看见原来困惑的小桥,于修行路上磕磕绊绊,只是道心未变。 经历磨难,经历差点与江止永世分隔,容禅看开了许多。他不奢求什么,只要他还能看见江止,还在江止身边,就满足了。 容禅说:“只要你心中信念未变,坚持下去,总能找到突破。上天有好生之德,十洲三岛修士无数,我就不信,区区一个恶泉,能够使天下覆灭!” 忽然察觉到身后似有人追上来,容禅眼神一凛,以为是指玄追杀,正欲拉着江止的手逃离,但听闻呼唤道: “江止!容禅!你们在吗?” 是枯藤的声音。 容禅放松下来。 只看见立于一根褐色手杖上的枯藤追了过来,见到二人,收起手杖,从空中降落下来。枯藤走了几步,道:“你们没走远就好。” 江止作揖行礼,道:“谢师兄替我求情。” 枯藤说:“唉,你们确实过分了些,怎么不提前通气一声。” 这不是怕说了不同意吗?容禅取出袖中的几粒恶种,递给枯藤,道:“真人,这是我们在陵园角落的无主枯坟中找到的,或许宫中,亦有奸细……您需小心。” 枯藤仔细看了这几粒恶种,却无任何发现,连一丝邪气也无,也许是年代过于久远了。枯藤说:“好,我这就同师兄说。陵园中不少古坟墓志不全,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只能问师兄了。你们的发现很重要,我将禀告师兄,暗中在宫内查探,是否有可疑之人。” “不过你们……唉,胆子太大了些。师兄向来以维护太玄仙宫传承为任,恐怕要一段时间,才能冷静下来。你们这阵子,就先别回宫了。” 江止道:“我们自知犯错,请师兄任意惩罚。” 枯藤说:“唉,如今是用人之际,罚了你们有什么用。诸位师祖已经仙逝,留下坟头不过也一抔黄土,修道之人不惧生死,师兄迟早会想开的。” “我如今追出来,却是有一要事要求你们去做。” 江止急道:“师兄请讲。” 枯藤说:“你们落入恶泉之时,我曾与师兄商讨。千年之前诸天封印了天门,非得用三十三把钥匙不能打开,是否也与这诸多世界间的通道有关呢?” “你们也不必太自责。我看着天门开启,乃是天下劫数,你们不过也是天道棋子罢了。” 江止闻言沉思不语。 枯藤又说:“天门如何建造,又如何关闭,我们已经不得而知了。或许在当初带领诸天,铸造天门的天君墓中会有记载。我就想请你们,到天君墓中走一趟,看能否找到重新封印恶泉的办法。” 天君乃是上古时期一位通天彻地的大能,传说他最后飞升上天了。因为大能威力过于强大,人们也不敢称呼他的名字,因此也未传下姓名,只在传说中称为天君。天君种种神异传说众多,已经神化不似真实存在过一般。 容禅道:“天君竟然真的存在,竟然还有坟墓?” 枯藤点头,道:“天君飞升之前,确实将一些法宝、衣物以及部分遗蜕,留在坟墓之中。以天君之能,贯穿古今,必能预料到后世会有劫数。说不定墓中留了线索。” “那天君墓如今在何处?”江止问。 “东海,鞠陵于天。”枯藤说的正是祖洲一座巍峨高山的名字。 ----------------------- 作者有话说:周末写写写! 第161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 “此去山高路远, 江止,容禅, 务必珍重。”枯藤道。 “谢师兄, 我们一定,不负重托。”江止道。 拜别枯藤,江止和容禅登上了前往东海祖洲的道路。一路上, 果然看见战火连绵。海中异兽斗争胜利后, 胜者便爬上海岸,吞噬修士, 引起仙门反抗,组织修士围攻海兽。那些异世而来的邪修,见此地人民纯善,更是大肆掳掠, 抢夺凡人、法宝、丹药增进修为。 虽身有要事, 看到地上这些凄凉景象,江止还是眉头深锁。行程过半后,他忍不住从天下降下, 出手制止。 一个村庄里尽是血迹, 能跑的青壮年都跑了, 村庄上空笼罩着一层黑色霾云。村中只留一户老婆婆, 和刚刚生产的媳妇,因为身体原因未能逃跑。 此刻, 身体仍然十分虚弱的女人, 抱着刚出生几天的孩子,着急慌乱地往树林深处跑,不顾腿间渗下的鲜血。原本的茅屋中,老婆婆早已身首异处。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其他, 而是附近新来的一个,专门吞吃婴儿增进功力的黑毛大仙。 恐怖阴森的兽吼声回荡在森林里,女人惊慌得实在跑不动了,为足下的老藤一绊,摔倒在地。但她手中的婴儿并未飞出去,而是被一条鲜红长舌卷起,瞬间就吞入腹中,鲜血顺着白牙直喷。女人吓得大叫起来,那个一半是黑熊,一半是人身的怪物,也滴着涎水着向她走来: “女人,好吃……” 女人尖叫起来,拼命捡起身旁的石头、泥土砸着。而此时,一柄雪剑,也穿透了熊怪的胸口,亮堂堂地穿刺出来。熊怪未来得及反应,也看不到谁杀了他,就死去了。 江止收起剑,去将那女人扶起。女人吓得口齿不清,只会一个劲地向江止磕头。容禅摇摇头,看着这血腥残忍的现场,掌心扬起一团火,将熊尸消灭干净。 谁知女人看到熊尸身上冒出的黑烟后,更惊恐得脸色扭曲,磕头道:“仙师!不要啊!不要!这黑毛大仙还有同伙,您杀了它,它的同伙会追来的。” 容禅说:“这靠吃人化形的玩意儿,也有同伙?啧,真脏。” 江止冷静问道:“夫人,这附近,可是兖州地界?” “是、是的……” “兖州曾有一御兽门。”江止说,“但灵兽多为良善。” 容禅原本坐在一根枯枝上,无聊地把玩着草茎,闻言笑道:“那么,会一会?” 他们衣衫一黑一白,配合得倒是默契。 江止唤出江流万古剑升上半空,欲往附近的御兽门而去。容禅也紧随其后。这时,忽见天边有一大群黄沙一般的云层袭来,仿佛晴天出现了沙尘暴。再仔细看,却是一大群的黄蜂袭来,其中夹杂着许多奇形怪状,半妖半人的生物。 江止叹道:“看来,御兽门多半不存在了。” 容禅道:“灵兽噬主,竟也变成了主人了。”这些半人半兽的,多半是兽强行吞噬人,或者人强行吞噬兽后留下的产物。 江止举剑正欲斩杀,那些黄蜂灵气微薄,但十分恼人,容禅已经不耐烦地使火烧得它们折翼坠落。这时听到一个声音叫道: “是你们吗?是你……小桥,江桥!” 几个修士从另一侧斜穿过来,亦被妖兽追杀着,他们看到有帮手在,瞬间士气提升了许多。江止看清那正是宁见尘,还有昆吾派的许多弟子,正在与妖兽缠斗。 更多修士的加入加快了他们斩杀妖兽的速度,这群半人半兽的怪物自知不敌,黑风一卷就欲逃窜。江止想追上去,却被宁见尘拦了下来: “小桥,别追了,他们也是……可怜人。” 数年未见,再见时,已有恍如隔世之感。宁见尘怔怔地看着江止,不知该说什么,一样的如玉容貌,却是全然不同的气质和神情,如神祇一般清净。叫“江仙尊”,还是继续叫“小桥”?他们当年如此轻视江桥,谁知他是无情仙骨,谁知他变成了现在的江止。 容禅黑着脸非常不悦地挡在了两人中间,他也不说话,就是浑身散发一种我不高兴的气息。 江止问道:“宁道友,为何你说不能追?” 宁见尘这才从恍惚中醒过来,他暗叫自己多情,江止修了多年无情道,哪还记得当年落魄时的往事。现在的他,也不是当年的小桥。如果自己当年坚持要和小桥在一起…… 宁见尘道:“这些人,是我们探查御兽门时发现的,难说他们,是善是恶。御兽门本有一种御兽的法子,与灵兽缔结共生契约。恶泉入侵之后,利用此共生契约,有恶兽吞噬主人的,亦有主人虐待灵兽的,二者相斗分不出胜负的,便融合成如今半人半兽的模样……杀了他们,又担心误伤好人。” 第202章 “是啊是啊,我看那修士,时而清醒,时而沉沦,实在分不清是人魂还是兽魂,无法下手……”一个弟子插嘴道。 “我们只能每天看管它们,怕他们出来闹事。”又一个弟子说道。 江止看宁见尘身后有许多弟子,便说:“昆吾派弟子都在此?” “是的。此处是我昆吾派负责巡视的地界。”宁见尘说。这分工正是江止原先在诸天大会上定下的。 “怎不见凌虚子长老?”江止说。 “师父他……老人家已经牺牲了。”宁见尘说来哀戚。 江止不知触及伤心事,沉默了一阵,说:“节哀。” “无事,师父死在除魔卫道的路上,他说,死得其所,无有遗憾。”宁见尘微微扯起一个笑。 两人陷入沉默中。宁见尘却是一直看着江止,不曾移开视线。 容禅说:“好了,话说完了,该赶路了。” 江止微微点头,道:“我们有要事在身,告辞。”他转身离去,忽听得宁见尘在背后喊: “等等……江仙尊。” 他原本想问他一句过得好不好,又觉得多余,因此只剩了一声陌生的“江仙尊”。闻声,宁见尘自己都惊了。江止眸光清澈,站定了望着他,似乎在等他说什么。 这时,又有一群人乘着飞行法器到此。 来人一看见一黑一白的容禅和江止,便喝道:“江止在此!??” 来人是一群着金青色衣衫的神龙宫弟子,手持各色法器,浴血归来。宁见尘见到领头的澹台子羽,气势汹汹,连忙解释道:“昆吾派与神龙宫合作,共同巡视,我没想到刚好撞上他……” 澹台子羽不问缘由,一道长鞭甩下,吼道:“今天让我撞到你的了!江止受死!” 然而他的长鞭却被一个硬物扯住,怎么拽也收不回来。澹台子羽定睛一看,发现是缠在了容禅的扇子上,更是火冒三丈:“你个杂种没死!!!在这儿更好!一块受死!” 容禅抛出悲画扇与澹台子羽周旋,江止却一句话没说,抽出长剑就上前迎战。只见雪色长龙与黑色墨鞭缠绞在一起。江止淡淡地对容禅说:“让我来”便挡了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江止让他离开,容禅还是落了下来。他看到宁见尘默默地看着江止与澹台子羽打斗的画面。容禅揉了揉刚才被澹台子羽鞭风打到的肩膀,说:“这疯狗脑子坏掉了?在这儿乱咬人。” 宁见尘看了容禅一眼,说:“他为你屠了大半个诸天,血债缠身。子羽兄亦是心中有恨。” “你说,江止?” 宁见尘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应该哀戚,还是嫉妒,最终只平平淡淡的。他说:“他宁愿自己担下这份血仇,也不愿加诸你身。” 容禅愣住。他只隐约知道,江止为了拿到天门钥匙,杀了不少人,他知道这其中不可能没有困难,但江止从来轻描淡写,仿佛不值得提的事情,没有同他说过详情。 容禅揪住宁见尘的衣袖,说道:“我在恶泉的时候,他到底做了什么?” 宁见尘看容禅确实不知的模样,便冷冷地说:“他杀了大半个诸天,现在谁见到他都害怕,血流成海。他为你担的这份因果多重?” “显圣派、览冥派、碧游宫、万炁宗、血欲宗……现在哪个门派不恨他入骨?这个钥匙,好拿吗?就因为你贪玩入了恶泉?” 容禅神色怔怔的,他想到江止初入恶泉时身上沾的血,江流剑上的缺口,想到江止毫不犹豫地以血相饲,他胆大包天地提出去挖掘太玄仙宫历代祖师坟墓,江止二话没说也去了。 待他心之纯,无有他人超过。 昔年于挂灯崖,江桥曾承诺做天下第一爱他的人,江止终究还是做到了。 容禅什么也没说,在宁见尘惊讶的一声“你……”中,他取出有憾,飞身而上,揽过了江止。 澹台子羽正控诉着:“你伤我父亲,让他修为难以寸进,我也要让你受到同样的痛苦!正好……你也来了,一块儿!” 有憾从中一分为二,银色雕花皎洁,旋转着向澹台子羽飞去。银色利刃使得化蛟鞭寸寸断裂。江止扯住容禅的衣袖,说:“不要伤他性命。” 之前取天门钥匙是迫不得已,现在没有必要再杀人。 容禅轻点头,说:“好。”利刃便缩回有憾中空的腔体内。只见两节银色短棍,猛地往澹台子羽头上打去,打得他一下子向后摔倒。 “啊——!” 容禅说:“我们走!”他抓着江止的手就要逃跑,而神龙宫的人自然从后面追了上来。 ----------------------- 作者有话说:冲冲冲![熊猫头] 第162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2 神龙宫之人穷追不舍, 一路追着江止和容禅到东海之滨。 又何止神龙宫一家,听闻江止现身祖洲之后, 许多江止的仇家找上了门。 原本江止在太玄仙宫之中, 众人隐忍不发,现在江止离开太玄仙宫的庇护范围,之前在开启天门中与江止结下血仇的仙门, 追杀江止和容禅直到鞠陵于天。 响亮的“铿锵”一声, 有憾撞飞了一柄飞剑,又回到容禅手中。容禅感觉到背后气息散乱的江止, 问道:“还能坚持?” 江止道:“可以。” 望着身前这些形形色色的仇家——容禅都辨别不出他们是哪个门派,太多了,乌合之众。想到江止为他做了这么多,这个时刻, 容禅心中一股饱涨的感觉, 热热的,酸酸的,同时他又强迫自己, 集中精神, 去应对迫在眉睫的追杀。 这些人, 如果不是因为江止, 可能都是冲着他来的!照大罗宫的行事作风,当初他在五芝云涧被人推下恶泉, 不也是有暗中不满之人。 有憾灵活多变, 既可收缩减小威力,又可变形增加威胁。容禅一面打退攻击,一面伺机逃跑,双拳难敌四手, 他们没必要再次硬扛。他感觉到江止的状态也不对。 “古帝陵的入口在哪里?”容禅问。 江止摇摇头:“不知道,枯藤师兄没说。” 容禅咬牙:“这老头话怎么只说一半!” 这么大的一座山,怎么去找入口! “我们先走!鞠陵于天地势复杂,这群人不一定能够跟上我们!我们再伺机躲入帝陵中躲避!”容禅说。 有憾将包围圈撕扯出一个裂口,容禅趁机用情丝将一大群人彻底放倒。“走!”说着他扯住江止一同瞬移离开。 “去哪儿了!?在哪儿?追!”只留下一大群追兵继续在山上搜寻他们的踪迹。 江止只觉得心脏一阵阵抽痛,仿佛流血了一般,但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自从他带着容禅离开恶泉,这种状况似乎就越来越频繁出现。原本他给自己心境上打的封印松动了。他不知道修行是哪里出了问题。 似乎他和容禅靠得越近,这种裂开的痛苦越强烈。 江止给自己又加上了几道封印,克制住痛苦。 容禅扶着江止,问:“没事吧?” 江止说:“没事。辛苦你先挡着他们,我来寻找——” 江止忽然紧紧抓住手心,怎么还在痛!他掩饰得很好,没让容禅发现。待阵痛过去,他开始在鞠陵于天用神念搜索整座山,然后果然发现了一些可疑地点。 “我、我发现了几处可疑的地方,我们先过去查看。”江止说。 容禅看见一闪而过江止的脸色有些苍白,但速度太快来不及发现。 他们找到的第一个地点是个山洞,江止察觉到这个山洞很幽深,神识进去探查却找不到尽头。他想进去一探究竟,容禅却拦住了他,容禅放出悲画扇,飞入洞中查探一番,同时和江止设下结界,躲在草丛之中。 过了一会儿山洞口经过一群人,是刚才追杀江止他们的一部分。听到他们谈论: “这容禅和江止躲到哪里都不怕……咱已经把整座山围了起来。” “一对狗男男……” “师父他们早在各个下山的路口埋下了陷阱,就等他们出来,报咱宗门的血仇!” 容禅闻言脸色微变,他随即心中一动,唤回了悲画扇。跟在悲画扇背后被引出的一条巨蛇吐着毒气直冲出来,洞口的人被吓到,连忙逃跑了,容禅和江止随即离开。 “既然刚才那处不是,还有一处我们去试下,山崖上有一座古石碑,不知何年何月留下,字迹也不清了。”江止说。 容禅却抓着江止手说:“别怕。这群人堵我们能堵多久?我们在山中等着就是。” “我没怕。” “我只是安慰你。” 这种陌生的情绪江止也不知怎么处理。他只能沉默着,看容禅关切地看他的眼神。一会两人继续往山崖行去。 一路上又遇见几个御剑飞过寻找他们的人,两人都小心地遮掩行迹避过了。 来到石碑之前,却发现因此处结界怪异,早有人守在这儿,等着他们来投。容禅和江止不得已出手杀掉了几个在附近逡巡的弟子,但终究还是出了疏漏,有一两个弟子逃窜离开了。 第203章 “这几个弟子肯定会回门通风报信,咱们得迅速找到帝陵入口,不然一会人就追来了。”容禅说。 “嗯。”江止道。他抬头观望这座有如巨树一般的石碑,因为年代久远,石碑上并未留下精美的花纹,只有一些苍劲的刻字。又因为立于山巅,引天雷劈砍,这座石碑顶部多次被天雷击中,裂开了一道深深的石缝,石缝中因雨水浸润,长出了青苔杂草。 石碑首部也被雷火烧得焦黑,斑斑驳驳的尽是雨水冲刷的痕迹。 “我需运功寻找结界入口,还请你帮我护法。”江止说。 “这是自然。” 容禅在石碑旁踱步,除了这块石碑上有些意思难解的古文字外,周围幻境实在乏善可陈。既无灵芝仙草伴生,也无猛禽灵兽守护,气息实在平平。在草木茂盛的山巅,石碑周围却露出了一片光秃秃的沙地,更显贫瘠。 江止需要集中精神开启帝陵结界,而刚赶走的弟子会迅速带着追杀他们的仇家到此,届时他们就成了活靶子。容禅想了想,他取出悲画扇,在周围画了一个圈,一心一意地布置起幻境来。 只要拖住追兵一段时间,他们就能进入帝陵躲避。 什么样的幻境会使人信服? 幻境最重要的是一个“信”字,若入局者不信,幻境本身根本无杀伤力。 于是,在容禅布下的幻境里,山顶石碑很快被一场幻梦包围。 两队人马在古石碑下相遇,容禅与江止虽实力强大,但无奈追杀一方人多势众,且容禅和江止似乎受了重伤,抵挡无力,不一会儿,容禅就被其中一队人马抓住,用来威胁江止。 碧游宫宫主收到底下弟子急报,发现容、江二人踪迹,大笑三声,来到古石碑之前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弟子报告:“宫主,看服饰似乎是显圣、览冥二教中人,他们先我们一步,围堵住了容、江二人,何不速速上前支援?” 碧游宫宫主拦住道:“诶,急什么?咱们且坐山观虎斗,等到他们两下疲敝,再上前坐收渔翁之利不迟。” 又有弟子说:“传说容禅擅使幻术,江止屠杀诸天,在这儿却被两教弟子拦住,似乎有诈。” 碧游宫宫主说:“说得有理。你们,再上前查看一下。”他随手指了两个弟子。 只见面前画面又徒然一换,江止虽然实力深厚,但受制于容禅落在他人手中,忍着不能出手。被挟持一方攻击着,容禅开始吐血,跪倒在地,江止面露焦急之色,江流万古剑威压甚重,步履却受阻,不能将容禅解救下来。 碧游宫宫主笑道:“这容禅果然是个废物,只能靠着江止救他。诶,那两个弟子,怎么停着不动了?” 原来那两个弟子刚奉命靠近去观察局势,却不约而同地在脚下的路上发现了惊喜之物。一个弟子忽然发现草丛中有一株闪闪发光的仙草,正是他期待已久遍寻不到的延寿草;另一个则在路旁发现一件丢弃的盔甲,是他一直想要的护身之物,因此万分喜悦。 “恐怕有变。”一名弟子对碧游宫宫主说。 而此时,又有一个宗门追到了古石碑这儿。不同于碧游宫等待他人消耗容、江二人的实力,这个新来的宗门却是直接冲入了战阵之中,直奔被围困的容、江二人而去。 碧游宫宫主怒道:“傻子!快去!不然这天大的功劳就要被这群傻子抢走了!” 他带着弟子急速冲入战阵之中,但不料刚一进入范围,周围的景物就突然变换。不见了为容禅和江止两人起冲突的两队人马,而是光秃秃的山顶沙地,他们与新冲进来的万炁宗众人面面相觑。 “中计了!”碧游宫宫主道。 只见容禅轻摇着悲画扇从古石碑背后走出,脸上带着微笑。这笑容背后却有森然寒意。碧游宫宫主不由得心生不祥,这时—— 他与刚带着弟子冲进来的万炁宗发现,脚下齐齐生出了许多尖刺,将他们都困入了剑阵之中。容禅将有憾分做了许多剑影,在为江止拖延时间的同时,等着他们来自投罗网。 “容禅狡诈!”万炁宗骂道。 “哼。”容禅冷笑一声,收起埋在地上的有憾,只见无数修士的双腿被银色利刃刺穿,血流遍地,惨叫声不绝。容禅将有憾收回手中后又继续放出,一时间山顶上飞着无数银色利刃,使众修士应对不暇、频频受伤。 “啊!啊!”许多惨叫声传来,“容禅卑鄙!” 容禅召出了海日剑,想把这些人斩尽杀绝,省得他们整日跟在他和江止后面,像苍蝇一样烦人。 容禅之前未像江止一样屠杀过诸天,给各宗门留下了深刻印象,只以为他手上有几个怪异的招数,谁知他也是深藏不露,实力与江止不相上下。 “贪!”容禅喊道,这些人追着他和容禅而来,又因为看到别人争斗而袖手旁观,不是存了自私自利的心思?眼下因为心中的贪欲,被容禅的法术困锁住,想逃脱屠杀而不得。 情势完全调转了过来,原本是众修士追着容禅和江止想杀掉他们,现在却变成了这些修士想逃脱掌控而不得,双脚被紧紧困锁在地上。 容禅杀他们如砍瓜切菜一般,美艳的脸上带着冷冷笑意,亦溅上了一些鲜血。碧游宫宫主双腿发软,不住颤抖,他想带着弟子迅速离开,但双脚如同生根了一半动弹不得,心中后悔不迭,当初就不应该跟风,前来一块追杀他们。 江止行事霸道不假,但追杀他的人难道不是怀揣自己上位的心思? 容禅一剑刺穿了碧游宫宫主的身体,使之重伤,境界跌落,他原本想再补刀,斩草除根,碧游宫宫主在地上跪着求饶,但听闻江止呼唤道:“容禅!快,快来!我发现入口了!” 容禅回头看了一眼,道:“算你走运。”他丢下浑身冒血在地上蠕动着的碧游宫宫主,回身向那冒着紫光之处冲去,与江止一同坠入秘境之中。 而等到地上躺着的修士爬起来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们去了哪里。 ----------------------- 作者有话说:冲冲冲![比心] 第163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3 身下仿佛是个无底洞, 跌落的过程也漫长得没有尽头。 在这黑暗之中,人仿佛失去了所有, 现世的记忆也被洗净。 虚无之中, 忽有人紧紧握住江止的手,看到那泛着微光的人的面庞,江止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记忆和锚点。想起自己是谁, 他们在哪。 他们落在一片充满死寂和灰尘的庞大世界里, 仿佛被世人遗忘了太久。 忽听得“咔嚓”一声,江止看到容禅使出了御火术, 一点亮光照耀了这个空旷的世界。 宽大的穹顶上面,有许多复杂的机关和构件,裸露着宛如巨兽腹腔的肌理,看那些截然不同又紧密结合的内脏各自分工合作着, 呼吸, 跃动。 穹顶的阴影下,展现出一片模糊又没有尽头的灰暗城池,仿佛无数双眼睛眨着。 一道石碑树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 上面正写着四个字“鞠陵于天”。 这就是天君陵墓, 唯一一位飞升上界并统领十洲三岛的大能。 不知不觉间, 江止抽出了自己的江流万古剑, 出鞘的声音犀利、清脆,在空荡的空间里回响着。这柄剑宛如和他一起呼吸、兴奋着。 江止看了容禅一眼, 两人并肩走向虚掩着的城门下面。来到帝陵之前, 尽管都紧张万分,又怀着对未知和恐惧的饥渴,两人默契地都未说出退一步的话。 容禅边走边谈道:“天君为什么要开启三十三道天门,为什么后来又要关闭?” 江止说:“如枯藤老祖所言, 也许这就是此世之劫数,天君是一个棋子,我们也是。” 容禅说:“他还说我们是天道紫气所化,你相信?” 江止说:“或许是吧。” 容禅说:“如果我们出自同源,在未出世时我就同你在一起,也好。” 如先前所说,虽容禅不再强求江止背弃无情道,但容禅无时无刻不在的表白和调情,还是让江止无所适从。他只能板起面孔,忽视心境上的封印。 仅来到城楼之下,就感觉到那股强烈的压迫感。整座陵园仿佛死的又是活的。那微微打开一线的城门,更像是诱惑人前进的饵料。 江止将注意力放在这座陵园之上,他观察了一会,对容禅说:“你有没有看到,城门那里,似乎有个人。” 已经飞升千年的天君陵寝,还有活物在里面吗?是天君留下来守墓的灵兽? 容禅眯眼看了一会儿,说:“确实像个人。” 一股有些阴森森的气氛弥漫在陵园周围。 容禅双手执扇,鞠躬行礼,道:“天君尊上,晚辈容禅、江止,因世间遭逢大难,特来祭拜天君求助。” 毫无反应。唯有门缝中那人脸上的微笑愈发明显。 看着那些粗陋的线条,仿佛雕刻出来的平整麻木的脸,一动不动,两人都感觉到了一阵背后生寒。 第204章 这不像是一个,活着的东西会有的表情。 江止将江流万古剑化为一道小剑向前抛出,小剑撞到门缝中那个奇怪的东西后,一阵火星亮起,依然是没有什么反应,却发出了似乎什么重物坠地的声音。 江止与容禅对视一眼,两人上前,发现是一座石雕,卡在半掩的城门中间,石人脸上僵硬的微笑似乎等着二人前来。 江止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个石人。” 这时,城门吱呀洞开,后面依然是一片昏暗,怀着无尽遐想。 容禅说:“走?” 江止说:“进去。” 两人小心地绕过石人,走入了城楼之内,而刷地一声,城门迅速在他们身后合上了,两人被黑暗包围。 面对着寂无的黑暗,江止手持江流万古剑,继续有礼地请求道:“天君前辈,世界遭到恶泉入侵,人心不古,我们想向您请求关闭天门与封堵恶泉的方法,以拯救天下苍生。” 依然没有声音。容禅都要怀疑,这个天君陵,是不是就是个幌子。天君早已飞升,这里不过是个空壳,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容禅开始在这个空旷的城楼中不断走动。 江止的神念缓缓扩散开去,探索整座陵园。 整座陵园的结构非常复杂,有无数建筑,江止可以分辨出神道、祭殿、配殿、城楼、牌坊等。他们直面着的笔直的神道终点,应该就是祭祀天君的祭殿。然而,祭殿有多重结构,掩映在深深的云雾之中,江止始终无法探查清楚。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黑暗中容禅说道。 他顺着条石砌成的墙壁往前走去,尽头亦是一扇石门,紧紧关闭着。然而城楼中空间依然十分宽广,只是他们看不见,每走一步传来悠悠的回响。 “似乎是……什么在流动……”江止仔细听着。 沙沙声—— 四面八方传来。 均匀的、快速的沙沙声。 江止忽然反应过来:“是流沙!” 他跳上江流万古剑,剑身的银光只在黑暗里莹莹闪动,照亮方寸之间,其余都被黑暗吞没。容禅亦跳上了海日剑。他们发现,四周的石壁上不知何时多了八个出口,正在不断地向下倾泻沙。 “这是陵墓中常见的防盗手段,要把盗墓贼淹死!”容禅说。 江止冷静道:“我们要找出口。” 流沙迅速填满了脚下的空间,江止仿佛感觉到流沙中传来一股吸力。这应该不是普通的沙子,而是专门针对修士的沙子,可以吸纳灵力,把修士拉进去缓缓困死。 “往上去!”江止说。他挥剑一劈,上层的空间传来深深的回响,似乎什么东西被划出了深痕。 容禅和江止急速往上飞去,却感觉脚下的沙子仿佛追着他们,如同有自主意识一般,飞舞起来,沾到他们的身上,从而使得他们的身体变得更沉重。 “强行突围!这个地方没有道理可言!”容禅说。 江止听罢,不再顾忌这里是天君陵墓,抽出江流万古剑肆意劈砍着,尤其是那些厚厚的石壁,试图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撕出一丝光亮。他们在外边时曾见过,这是一座三层高的层楼,纵然内部有空间阵法,亦不可能没有尽头。或许可以冲到屋顶处,从较为薄弱的瓦片处出去! 容禅亦在竭力劈砍着,然而,不知道是谁的剑势碰到了什么,一声铜钟的“咣”声出现,霎那间传出去好远,仿佛整个陵园都能听见。 两人同时向声源之处冲去! 容禅又一剑劈在了铜钟之上! 这仿佛是寺庙中那种厚重的黄铜大钟,悬挂在城楼最高处,用于报时和警示,铜钟之声中亦带着浓厚的灵力震荡。 江止感觉到胸腔闷痛,每一次钟声传出都在他胸腔中回荡着,不知不觉嘴角渗出了鲜血。 “灵力护体!”容禅喊道,同时他又一剑劈在了铜钟之上。 霎时间,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三声钟声响过之后,这座城楼,仿佛从里到外,慢慢点起了灯火。随即这点灯火,仿佛火势蔓延开去一样,一点一点,接连着,在宛如宫殿群一般的陵园建筑中点亮起来。 几息过后,这座陵园渐次淹没在了灯火之中。无数灯盏在风中微微摇晃,仿佛萤火无数,流动的光带。只是这处过于寂静,那些灯火并没有一丝温暖的感觉,而是幽幽的,暗淡的,让人疑惑,畏惧。 不知一千年来,这座陵园是否有亮过灯。 江止停了下来,不住喘气着,借着灯光,他终于看到,那些流沙几乎已经追到他们脚下,把华丽繁复的三层阁楼淹没。而他们头顶上,正悬挂着一座巨大古朴、布满神秘花纹的美丽铜钟。 铜钟渐渐恢复了平静,那股损伤人体的钟声停息了。 容禅亦感觉到胸腔中受了伤,他吐了口血,所幸在他们被流沙埋住或者钟声震死之前,一切停了下来。 两人都死死盯着堆在流沙最上面的一个东西。 刚才进门时撞倒的那个石人。 不知它是怎么跑到流沙堆顶上的。 石人脸上亦挂着僵硬、刻板的微笑,线条简单,刻出一身不知哪朝哪代的官服,分不清是男是女。 江止和容禅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江止看着那座石人,强忍内伤,再次行礼道: “禹余天太玄仙宫、清微天清微剑宗,大赤天大罗宫,求见天君尊上。”声音随灵力传出去很远。 “你为什么这么说?”容禅问道。 江止道:“天君已是千年前的人物,纵有残念留世,恐怕也不通世务,须以千年前上三天的名号拜访,或许可以唤醒天君意识。” “嗯?” 江止和容禅似乎都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疑惑声,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忽然一个僵硬的声音从石人身上传来: “拜见天君者,须过刀山火海,三劫九难,以示诚心。” 石人的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动作也没有。但江止和容禅很清晰地感觉到,声音是从这个石人身上发出的,配合它那一脸微笑,更显诡异。 这是天君的守门童子。 容禅急忙道:“我等诚心拜见天君,昭昭日月可见,还请天君示下,如何能面见天颜。” 石人没有继续说话。过一会儿,只听见那股沙沙声又响起,流沙竟又开始往上堆叠! 容禅拉过江止,道:“快走!”他们冲着那一扇扇华丽的花窗,薄薄的一层晶石阻隔着,两人强行闯了出去。 但刚离开城楼,两人未来得及高兴,原本空旷的神道上,忽然堆叠起一大堆烈焰,仿佛高山一般。而在火舌之间,一把把明亮的大刀利刃向上着,组成了刀山的整体。行走在这利刃火舌之间,既要忍受火焰的灼烧,又要扛过利刃的穿刺。 这正是石童子所说的面见天君要经过的刀山火海。 容禅和江止走到神道上,忽见着,神道两侧的石像生,齐齐向他们转了过来。如同刚才启门的石童子一般。只是这些石像生,比刚才的童子,高大得多,也威严得多,衣饰也更加华丽,有的还带有坐骑。 左侧文臣,手持笏版,右侧武将,佩戴兵器,这些石像都盯着容禅和江止二人。 ----------------------- 作者有话说:最近准备换工作,比较忙,见谅 offer来offer来offer从四面八方来! 第164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4 容禅向左走了几步, 这些石像便齐齐向左转去。容禅又向右走去,这些石像就随他一同转过来, 那些武将还抽出了手中的武器。文官像的眼睛则似喜似优地看着他。 容禅淡淡一笑, 道:“留给我们的,似乎只有眼前这条路。” 刀山火海。 江止正盘腿坐在地上,调息恢复刚受的伤。他凝眸看着这些泛着幽昧之色的利刃, 火光幢幢, 若身入其间,免不了受刀刺与烧灼之苦。 若畏惧尖刀, 则身更向火去;若畏惧火焰,又不得不遭受更多刺伤。 江止沉思后道:“我用尽全部灵力护体,大致可以到这刀山的第三层,只是不知道除了刀刺与火烧, 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杀招。这刀山足有九层……” 容禅道:“即便你撑到了第三层之后, 还有六层你打算怎么过?凭你我的现状,只可智取,不可硬闯。在此损耗过多不值得。” 容禅思索了一会儿, 说:“有了。只是, 需要你配合我一下。” 江止说:“自然可以。” 容禅伸手指向那些石像生, 说到:“这些东西全是石头做的, 四肢是,内心是, 不怕刀砍也不怕火烧, 用他们来过刀山火海再合适不过。” 江止说:“这些石精怎么会听你的?” 容禅说:“不听,就骗来吧。” 他附在江止耳边如此细说了一般,江止眉头微微一皱,但还是点头同意了。 江止抽剑劈向那些笨拙的石像生, 作势要闯阵,果不其然,这些石像身上只留下浅浅的白痕,不损伤分毫,但都摇摆着身子向江止追来。 第205章 江止于是冲向火海,在他的刻意引导下,石像生左右摇摆,不一会儿就互相绊倒,叠加在了一起。江止足尖一点,在石像生的肩上、头上一踏而过,身披灵光隔绝火焰,直接跃上了第四层! “江止!”这时候听到了容禅的声音。 只看到容禅身后招惹了一大群的石像生,虽然生得粗苯,这些石像生移动速度都非常快,粗壮的胳膊直直向容禅砸下来。江止见状,上前接力,掩护容禅为他抵挡攻击,容禅随即引着石像生继续往上飞,然后和之前江止引来的石像生撞到了一起,堆成了一座山一样。“成了!”容禅喊道。两人顺利借着石像生又跃上了两层。 “吼——”然而石像生也并非毫无灵智,天君留下来守护陵墓的文臣武将岂仅仅是皮糙肉厚。只见江止、容禅用来压在底下的石像生不知为什么突然消失了,一阵光闪过之后,江止他们脚下突然变得虚空,石像哗啦啦地往下砸。江止和容禅急忙召出飞剑,但随即也身入火海之中。 “容禅!”只见火苗一下子窜得像树一样高,两人都觉得灼热非常,即使有灵力护体,皮肤只要一碰到火焰就有强烈的烧灼痛感。江止抛出一张指玄赠他的护身符,用剑一划启动了灵力保护罩,又见容禅被火焰包围着,想把他扯进来,但是手臂刚伸过去,一把刀就迅速伸出来刺穿了他的手臂。鲜血淋漓之处,更助长了火焰。 容禅见状斩断了刀刃,迅速闪身过来与江止背靠背站在一起。两人默默对视一眼,火苗“蹭”地一下窜高了,将两人团团包围,而众多刀刃也向两人刺来。 江止说:“师兄的保护罩能保护我们免受烧灼,但只能维持一刻钟的时间,你轻易不要离开。” 容禅说:“不行,我们不能呆在一处不动。你继续往上,我来断后,我们必须迅速出去!” 江止迟疑一下,说:“好,你记住不要离开太久,受不了了就赶紧进来!” 无需多言,两人默默进行了分工。江止在容禅的剑尖上轻轻一点,便继续向上跃去。他挥剑砍断不断冒出的利刃,同时不断变化落点,避免被利刃穿刺。他召出朝元仙仗图,澎湃的仙力一举将火苗压低,江止得以继续穿过烈焰向上飞去。 容禅望着那些挤挨着向他涌过来的石像生,火焰灼烧的痛感重回他身上。石像生一根根伸长的手臂想抓住他的腿不让他继续往上飞去。这些石像生一旦抓住他的腿就会开始石化,容禅仿佛陷在石头中一般,废了好大劲才挣脱一个。而与此同时别的石像生又开始想抓他的手臂。 容禅不敢大意,他引导那些石像生与利刃对撞着,并忍受烈焰烧身的痛苦。但围绕着他们的石像生很多,即使容禅身法再灵巧精妙,也不免左支右绌。直到江止的朝元仙杖图从上面扔下来,容禅才借着卷轴一跃而上,与江止重新站到了一起,回到保护罩内。 他们已经到了第八层。在这里,火焰灼热得近乎白色,利刃也更坚不可摧。指玄的保护罩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消解。他们坚持不到一刻钟,就会化为焦炭或碎块。然而,水火不侵的石像生正沿着刀山缓缓爬上来。 “小心!”容禅突然说道。氛围一紧,容禅看到江止身后凸出来杂乱的尖刃,同时空中还无序飞舞着利刃,他连忙将江止护在身下,却冷不丁后背被一把飞刃直插而过,同时飞刃上留下来火毒,灼热的毒素顺着伤口向身体四肢蔓延。 江止眼神一暗,迅速点住容禅身体数个穴位延缓火毒蔓延。他扶着容禅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不再迟疑,一手抛出江流万古剑,同时双目紧闭,开始不断念诵咒语。 无数神秘的话语自江止的口中吐出,玄奥深妙如同有韵律一般。容禅也不知江止在太玄仙宫学了什么,只见漂浮在半空中的江流万古剑突然增大,变得如一艘小舟一般。江止带着容禅一跃上了江流万古剑,容禅这才注意到,江止的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了。他抓起江止的手,才发现他中指指尖上淅沥沥滴着血。 “我们冲出去。”江止说,“抓紧时间。” 容禅叫道:“江止,你做了什么!” 江止的动作仍未停下,巨大的江流剑影如梭子一般撞破无数刀刃堆叠起来的高山,刀山轰然倒塌,然而焰心中跃动着白色、金色的光芒,温度极高,又将那些散落的刀刃熔化成了铁汁,更加难缠。江止的脸色愈发苍白,动作却十分平稳: “我使用秘法短暂提升了修为三到四个境界,否则我们无法冲出去。” “什么秘法?之前你怎么没有用?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容禅说。 江止顿了一顿,道:“强行提升境界后我会跌落一段时间,但无需大碍,只要休息……”江止的修行之道使他无法对容禅说谎,只能避重就轻,然而未及他说完,因他们即将离开刀山,一大片火焰如涌动的浪潮一般追了上来。 蓦然被火焰一压,防护罩轰然破裂,江止和容禅一下在趴倒在了剑身上。江止以为自己即将要被火焰吞没时,却发现身旁还有小小的空间,保护着他免受火焰灼烧。 江止回头一看,容禅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另一把剑,正是那把泛着冰雪颜色的长剑替他们抵御了烈焰焚烧,避免葬身火海。而此时,银色长剑正源源不断散发寒意,给这火海带来一丝清凉。 江止道:“容禅,这是……” 血从容禅的头皮上流下来,一下子他脸颊两侧都是,如血染的修罗。他不在意地一擦血,再次挥动银色巨剑,飘飞的雪花替他们抵挡了火焰侵蚀,他也带着江止飞离了火场。 显然容禅并不能够完全驾驭这把剑,因此出现了流血状况。但最终他们还是成功脱离了刀山火海。江止看到剑身上一行古体字闪着光,记忆蓦然回溯,道: “这是,剑尊的孤光自照剑?” 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容禅点点头,拖着沉重的步伐,挥出一个剑花,收起了孤光自照剑。容禅说:“我现在还不能完全收服父亲的剑。但是江止——你做什么事情之前能不能和我商量一下?” 江止沉默。他感觉到容禅有些生气,但又不知道为什么生气。看容禅一步一步留下的血脚印,他觉得应该跟容禅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他不应该自作主张? 还是说他认为进入鞠陵于天本就是他作为太玄仙宫首座该做的事,容禅本无需参与进来,因此他多承担一些无可厚非。 但他又觉得,从以往的经历来看,他更容易说错话,误会解释不清楚。因此他只能默默跟在容禅身后。 骤然脱离了刀山火海,两人劫后余生,石像生也没有跟上来,但前方依然漆黑一片。巨大的空间里只有剑尖划在地上的回音。于是江止说道: “容禅,出去之后,我会向师兄求取祭炼灵剑的秘籍,助你早日收服孤光自照剑。” 容禅停下脚步,看着江止,惊讶地说:“你觉得我想要的是这个吗?” 江止注意到,容禅腰间挂着一个半透明的玉杯,应该就是茹忆雪的夜光常满杯,他一直将父母遗物放在身上。 那容禅想要的是什么,江止一时不知。 他们也不知道,随着无声的行走,他们已经来到了天君陵的另一个地方。 ----------------------- 作者有话说:更新一下证明我没有坑! 呜呜呜呜出国玩了十天左右累死了实在没时间码文,这章是路上几百字几百字攒出来的。 不过回来后可以继续更新了![烟花] 看到极光了也很开心!满足了一个心愿! 第165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5 江止的喉头涌动着一些话, 他似乎隐隐看到了容禅眼底的期待,但那是他不能给予的东西。于是江止将视线转向另一边。 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条河, 拦在去路之上。河上架着五座桥, 通往云雾缭绕的对岸。岸的那边,云雾背后,似乎隐藏着一座高阔的宫殿。 最中心的桥上, 蛟龙雕刻间隐藏着三个字, 江止读了出来: “问心桥。” 天君本意并非是想给进入陵墓的人制造障碍,更多的是考验进入天君陵的人的诚心和决心, 因此他设置的关卡杀伤力不强,只要放弃就可全身而退,只是筛选了具有足够实力和决心的人进入天君陵。 江止说:“这可能是考验心境的幻境。” 容禅说:“我行事无悔,有什么可怕的。”说着他走上一座桥查看。 “容禅!”江止刚叫住他, 向前一步, 却发现周围景色突然一换,他已经不见了容禅的踪影。 雾气浓得如同牛乳一般,丝丝缕缕的雾气穿过指尖。江止不仅不见了容禅, 那五座桥也不见了, 眼前只剩下了孤独的一座桥通向对岸。江止不由得走了上去。 桥底下的河水静静流淌着, 仿佛呈现淡淡的蓝色, 丝丝缕缕的雾气从河面上升起。江止抬眼四望,除了这座桥, 周围再不见其他东西。这座桥仿佛也淹没在了雾气里。 第206章 因雾气浸染, 石雕的护栏上都湿润一片。江止不知这桥上有什么机关,刚走到中心,忽听到背后有人喊他,他回过头去一看, 又什么人都没有,不知这喊声哪里来的。 江止再回过头来时,眼前的景色已经变了。他不在桥上,也不在天君陵中。他回到了一个万分熟悉,又已遗忘许久的地方。 “哑叟!”江止忍不住喊道,跟着那个披着蓑衣的背影追上去。他蓦然回到了清微剑宗后山,他依然是那个软弱无力的杂役弟子。他脑袋愚笨,混沌不堪,根本没有力量保护自己。 江止追过去看,哑叟的背影在小屋外停住,透过哑叟的肩膀,江止看见院内正在发生的事。那是过去的日子中他十分熟悉的一幕,几个顽劣的清微剑宗弟子欺负笨拙的江桥,往他身上扔东西,还揪着头发,在他身上拳打脚踢。 江止听到江桥在喊“哑叟救命”,但哑叟既聋又瞎,绕过了屋子就往另一边去了,江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救星走掉了。 没有人能救他。 这些记忆仿佛尘封在海底,江止几乎都不记得这些事了。 如今重看,他也是漠然没有回应。 这些人生的磋磨在他现在看来,轻得如同落在身上的几粒灰尘一般。他既不把曾经欺负他的人放在眼里,也不把过去悲惨的经历放在眼里。 彼时他弱小无能,自然受人欺侮,修仙大道也是如此,不同情弱者。 江止直直地穿过这些画面,它们便如水面上的薄冰一样消散了。 江止又来到了另一重幻境里。 即使明知道这些是虚假的,但因为画面中都是自己的亲身经历,还是忍不住会被画面中的情绪感染。江止只能一次又一次冷静而无情地提醒自己,这些都是梦,他现在已经是江止。不再是过去的江桥。 他看到一个身受重伤的孩子被人遗弃在地上,身上都是粉色的血,裸露着雪白的骨茬。他被人抽了无情骨,换了有情骨。另一个与他一般大小的孩子则躺在床上,安心地睡着,有人为他照料好了一切。 这便是他与容禅纠葛的由来,或许他们之间的缘分更早就开始了,在他们自同一团天道紫气中降生开始,就注定此生难解难分。他的无情骨,与容禅的有情骨,恰似一面镜子两面,成为对立。 若不是容禅的有情骨,他此生不会入情,不知情之滋味,也不会体会到容禅的痴恋与痛苦。而既无入情,便无忘情。 因前世曾答应容禅与之换骨,此生承受了多少苦难,都是履行诺言的代价。江止言而有信,因此不曾抱怨或后悔。 他亦朝着这画面直直地走了过去,刺破那些痛苦,换骨给他身上带来的苦楚和绝望也渐渐消失。 见两重幻境都无法阻止江止,那些云雾渐渐消散,而又重新凝结,聚成了第三幅画面。 这里的容禅不知道在哪里,但应该已经是他们认识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容禅脸上带着笑,还带着几枝花,出现在他眼前,唤道:“小桥。” 容禅看起来无忧无虑,身上洒满阳光,不是后来那个阴郁偏执的模样。江止绕过他,继续向前走去,听到容禅在他身后疑惑地说:“小桥,你怎么不理我呢?” 江止继续往前走去,看到容禅又出现在他的路上。容禅浑身是血,靠在一块石头上。他的身体仿佛裂成一块一块碎片一般,在缝隙中渗出血来,他眉心的莲花缓缓绽开,身上江止亲笔写下的压制符文一道道闪着光。容禅一边流血一边向江止爬过来,手指深深地插进泥土里,他抬眼道: “小桥,我依然无法忘记你。” 江止收回发颤的手指,依旧越过这个虚假的容禅,往前走去。这个容禅也消失了。 那座问心桥远远地出现,江止加快了步伐。 这时,他忽然脚下一空,猛然落入了一个水池之中。江止从水底浮出水面,发现池中绽放着一朵又一朵莲花,他正在莲花与莲叶中浮荡。江止看见那些泉水都是黑色的,容禅正沐浴在恶泉之中,笑着给江止留下一个再见的神色,便向池底沉去。 江止下意识地抓住容禅的手,不想他沉入恶泉之中。但他随即想到这可能是个幻境,他早已将容禅自恶泉中救出,现在这个“容禅”也不是真的。江止想浮出水面,面前这个“容禅”却紧紧抱住了他,死死拖着他往池底沉去。 “小桥,哪管天翻地覆,这从不是你的责任,我们找一个无人的地方,缠绵到地老天荒如何……”温热的低语在江止耳边响起。 江止奋力向水面划去,身旁的溺水之感又瞬间消失。莲花池没有了,恶泉没有了,容禅也没有沉往池底去,他们正站在问心桥上。容禅双目紧闭,脸颊通红,软倒在江止身上,却如上一个幻境中一般死死抱着江止。 江止拍了拍容禅的脸颊,几分担心:“容禅,你怎么了?”他看到容禅先一步踏上了问心桥,该不会是出了意外? 容禅唇边虚弱地呢喃着什么,江止不由得听他在说什么。容禅蓦然睁开眼睛,眼中竟也出现了莲花的虚影,只是没有了那颗红痣。江止为容禅的眼神一动,一瞬恍神,容禅热切的唇已经吻了上来。 那吻温柔缠绵,述说着多年的思念和爱恋,江止不知所措,容禅的手却已抱住了他的腰,探入衣襟之中。霎时间多年前火炭一般的鱼水交融记忆被唤起,江止下意识地抗拒,容禅却说:“我好想你,小桥。”然而身后的桥栏蓦然消失,两人一同跌入了河水之中。 沐浴在河水中的容禅仿佛化身修罗,除了那张美艳的脸仍在外,他的身上冒出了许多的饿鬼与骷髅,就连身旁的河水中,亦满是阴邪肮脏之物,嘶叫着拉扯江止一同沉沦,欲与他同入地狱。那个“容禅”亦抱着江止说:“小桥,我爱你。”爱欲之河,沦入地狱。 原来,从江止看到容禅走上问心桥那一幕,幻境就开始了。自江止看到容禅和他一起站在问心桥上,仍在幻境之中。 现实中,容禅抱着在桥上突然昏倒的江止,呼唤着他,但江止却一直未醒。 容禅着急了,此桥既然名为“问心”,但一定是关于心境的考验,此时江止不知困在了哪个环境之中。 他一心爱恋江止,爱憎分明,倒是不曾在问心上有过困惑。 情急之下,容禅将江止摆成五心朝天姿势,自己与他相对而坐,冒险元神出窍,进入江止的识海之中。 这是一片大雪茫茫。 进入江止识海之后,容禅愣了一愣,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飘落的白雪。 长途跋涉许久之后,容禅才在雪地中见到一座碑。他跪下来,拂去碑上的积雪。蓦然发现,这竟是他在太玄山巅上为江桥立下的那座,亡妻之碑。 容禅再回首转身,漫天风雪不曾停歇,他不知江止的心境如此荒芜。找到那座碑后,好在世界中又出现了一座桥。容禅看见正是那座问心桥。 江止应该就是在问心桥上出了意外。容禅登上问心桥,终于发现了江止在哪。 江止正在桥下的河水中,只是河水早已结冰,成了一条冰带。江止双目紧闭,双手交叠躺在河中,与这条河冻在了一起。 “江止!” 容禅跑下了桥。他跪在冰面上,看着坚冰之下的江止,不知江止怎么跑进了河里,又怎么会和河水冻在了一起。 他遭遇了什么,使得这片大地漫天飞白? 容禅敲打着冰面,这条河从上冻到了底,没有一点流水的迹象。冰下的江止眉头紧皱,不知发生了什么痛苦的事。 任由容禅如何敲打冰面,江止仿佛也无法听到。容禅只得取出孤光自照剑,开始一点一点凿起冰面。 容禅凿了很久冰面,终于将江止面上的坚冰砸去。他重新抚摸到江止柔软的皮肤时,发觉他还活着,才大大松了口气。 容禅费尽力气,终于将江止上半身的冰凿去,他将江止的身体放在自己膝上,热泪不由得滴下来。说再多他可以不在乎江止心中有没有他,看到江止发生危险,他还是忍不住牵肠挂肚。 江止的身体如此冰凉,双唇也成了粉白色。容禅禁不住紧紧拥抱他,用自己的身体温暖江止,同时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小桥……” 纵然他已名满天下,成为三十三天惧怕的杀神,他仍是他心中清微剑宗后山那个笨拙真诚的江桥,需要他怜惜。 “小桥,醒来吧,不要畏惧,也不要犹豫,做你想做的事……” 霎时间冰雪消融,仿佛春风吹过大地。容禅感觉到天地变色,他的身体也仿佛被猛然一推,退出了江止的识海。再醒来后,他看到江止吐得半身是血,倒在了他的身上。容禅急忙摇晃江止,急切唤道:“小桥,醒来!醒来!” 这一回,尽管江止的身体依然虚弱,四肢发软,但他缓缓睁开了眼睛,澄澈的眼底中带着一丝幽昧。 第207章 ----------------------- 作者有话说:想快还是快不起来啊,得把这个本写完。[奶茶] 第166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终于醒来了。”容禅心中放下许多。他说:“我们过桥吧。” 他背着江止, 半拖半抱地,把他带过了问心桥。 天君的陵墓尽管不见明显危险, 但一座问心桥, 就使得实力提升了几个境界的江止差点折戟在此。实在是厉害。 但容禅无意间握住了江止的手臂,感觉到了江止脉相的怪异。“咦?”容禅立即输入一丝灵力查看江止的身体状况。 他曾在江止的识海中居住过一段时间,江止的识海对他不设防, 灵力亦十分熟悉, 容禅没有阻碍地就进去了。 “小桥你……”容禅在江止的身体里发现了许多封印。一重又一重,仿佛摞上去的补丁一般。 发现容禅窥伺他体内的封印后, 江止毫不留情地将容禅的灵力驱逐出去了,盘腿在桥前坐下,开始调整他体内混乱的内息。 他的胸前还尽是吐出来的血,凄惨可怜, 但利用完容禅就伸手推开, 容禅都要气笑了。 容禅说:“小桥,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江止的灵力在混乱不堪的经脉间流转着,修补和冲刷垮塌堵塞之处。听到容禅的诘问, 他还是疲惫地睁开了眼睛, 说: “谢谢你救了我。” “这就结束了?”容禅说。 他进而又靠近江止, 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能不能告诉我, 你在问心桥看见了什么,为什么过不去?你的体内为什么那么多封印!” 饶是侥幸度过了问心桥, 真正的问心却在此处。 江止想逃避, 他不看容禅的眼睛,视线转向别处。他语气淡淡地说:“我受伤了,暂时压制了伤势。” 他修的无情道法,竟也学会撒一点小谎了。 但是容禅并不相信他的说辞。他在江止心境中, 看到江止被冰封在问心桥下的河水中,他一定是度不过去这座桥,才会出此下策,冰封识海。 “走到这个地步,你还要躲着藏着些什么。我都陪着你来到天君陵前了,你还不相信我吗?外头那个世界乱糟糟的,只有我一直站在你身边。”容禅愤愤不平地说。 江止沉默片刻,说:“只是封印而已。” 容禅不再听江止说什么,他趁江止不注意,按着他的双臂就把他压到了地上。他的灵力顺着江止的脉门霸道地侵入他体内,江止不由得不适地蜷缩着身体,皮肤恐惧地发抖。然而容禅亦不由分说地用灵力探查遍他的全身,梳理他体内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势后,确实发现江止于心境上打着一重又一重的封印。 容禅有些不敢相信,江止不是修的无情道吗,怎么有这么多封印。他不顾江止的反抗,硬是用膝盖分开了江止的双腿,将他牢牢压在身下。 “这些封印怎么回事?”容禅逼问。 江止淡淡地别过头,说:“容禅,你的身上不也有很多封印,有什么奇怪的。” “我身上的封印!?”容禅咬住嘴唇,蓦然又想起,那年他为血气所迷,江止在他身上绘了许多符文,镇压那股血煞之气。神志不清中,他对江止做了许多令人发指之事,而后导致江止的境界大跌。 容禅缓缓地靠近江止,闻着他身上清淡平和的气息。江止的眼睛淡淡地望向空无一物的夜空,有些无神,仿佛任他施为。容禅身上散发的冷冷莲香,仿佛鹰爪一样擒了江止的四肢,这是面向亲近之人时不由自主散发的讨好的香气。 容禅蓦然在江止冰凉柔软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江止有些发愣地看着他。在这发愣的瞬间,容禅死死吻住了他的唇,舌尖探入口腔之内。江止极力挣扎起来,容禅却仿佛拼死也要亲近一番一般,死活不肯撒手,他冰冷的长睫垂在江止脸上。 是有多久了,他渴望这样亲近江止,与他融为一体,把他牢牢嵌入自己的怀抱里。但江止始终推开他,抗拒他,仿佛一轮遥不可及的明月。他疯狂了,追寻了,但始终只能死死压抑自己的渴望,将所有爱意压在心底。 他就是很爱小桥,想和他永远在一起,他怀念以前和小桥牵着手在一起的日子,怀念小桥满心满眼都是他,为了他付出一切。他不喜欢现在这个冰冷无情的江止,但被江止狠狠地折服了。 容禅一时迷乱,不知天地所在,往昔恩爱记忆涌上心头,就算江止咬破他的嘴唇也不怕。他心底深深相信,这个冷冰冰的仙人骨子里,是他最爱的小桥。他胆大包天地,火热的吻一路向下,吻着江止的脖颈和锁骨,亲吻着喉结,在皮肤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湿热的水渍。他伸手去解江止的腰带,伸入衣裳内抚摸着劲瘦的腰。 这场情迷意乱直到江止取出江流万古剑,一剑将容禅震出去,使他捂着胸口倒下为止。 容禅并不后悔,他的唇上有伤口,湿亮亮的,是被江止咬出来的,唇上还留着江止口中的津液。他看着江止胸口上留下的红痕,一路湿滑向下,还有被他粗暴揉搓出的痕迹,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儿他就可以得手。 容禅跪在地上,向天问道:“我只是爱一个人而已,什么错!” 江止用剑支撑着自己爬起来,再度咳嗽,沙石上是他吐出的血迹。容禅冲过去,死死地抱住江止,江止推了一下他推不开,用剑柄顶着他说:“容禅,松开!别逼我对你动手!” 容禅在江止背上闷闷地说:“你哪怕杀了我罢,我也不会松手。你告诉我你的修行出了什么岔子?你现在不告诉我,我也会知道的。” 江止哪里见过这样流氓做派。容禅把江止抗在肩上就把他带走了,还劈手夺了他的江流万古剑。江流万古剑也颇具灵性,知道容禅并不会伤害江止,在他手里缩成了合适大小,就被容禅带走了。 江止完全是失神状态,然而他封印破裂,确实胸腔内阵阵疼痛。容禅把他抗在肩上,也没有把他带很远,而是把他带入了附近的一个大殿内。 大殿内满是灰尘,光线缕缕透过窗棂投入,地上是大块大块的石砖。容禅将江止放在门边坐下,撕扯下身上的衣料帮他包扎手上伤口,江止这才注意到他的手掌内都是伤口。既有刀伤,也有火焰灼伤。 “容禅……”江止刚叫了一声,容禅就冷不丁亲了他嘴唇一下,说: “别说话。如果你说的话我不爱听,我还要亲。” 江止作为一代无情道宗师,哪里遇到过这种调戏。即使以往容禅待他,也是温柔体贴,从来没有这样胡搅蛮缠的情况。 江止沉默了,他真的怕容禅亲上来。 容禅给江止的刀伤、烫伤上好药,觉得他像人偶一样乖巧地一动不动,忍不住又摸了江止的脸颊一下。看到那双淡淡的眸子里忽然泛起波澜,视线转向他,容禅的心里就忍不住发痒,他无法克制地继续亲了江止一口,死死抱住了他。 江止的手臂刚微微一动,容禅就像蛇一样缠得更紧。他带着几分鼻音像孩子一样说话:“小桥,我们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了。外面整个世界像乱了套一样。我没有母亲了,也没有父亲了。宗门也再回不去了。你能不能可怜我,让我抱一下?我死也痛快。” 江止确实可以很轻易地推开容禅,但如容禅所说,他们朝不保夕,外面尽是仇敌,能活到哪一刻并不清楚。生死之间,那些规矩算什么。江止抬头望着大殿上的梁柱,殿内似乎有许多高大的雕像,只是灰尘多,但并无阴邪之气。 江止说:“别呆太久。我们不知道这里是否安全。” 容禅抬起头,他的鼻尖碰着江止的鼻尖,江止的眼眸如琉璃琥珀一般,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容禅忽然明白了江止的苦楚,他的问心桥怎么过不去,心境上怎么满是封印。 他握着江止的手,温凉柔软。容禅一遍遍想起指玄的话,你想让江止身死道消吗?或许他生来就是江止的劫数。小时候使江止受了抽骨之痛,长大后又使江止承受锻心之苦。 在苦海挣扎的间隙,这片刻宁静,仿佛成了二人独享的珍贵。 江止在纵容他,他也在纵容江止。 片刻过去,这种柔软宁静也要终止。 容禅说:“你受了伤,我来背你吧。” 江止没有拒绝,只顿了一下,就同意了。 容禅把江止背在身上,仿佛回到原来在悲画扇中的日子。他不再出声,静静体会这种美好,仿佛回到过去。他们走入殿内,空荡荡的祭殿里回荡着脚步声。容禅看到长长的布幡从屋顶上垂下来,殿内有许多高大的塑像,围绕两侧,其中最里面的,有一座塑像尤为高大,人在他的脚边,犹如蝼蚁一般。 抬头都望不见这些塑像的真颜。影影绰绰的光线穿梭在祭殿中。空气里留下一点淡淡的香火味。江止观察到这些塑像与大殿外边的石像生相比更为逼真,装饰更为繁多,衣着更为华丽,也带着更为威风凛凛的法宝。画像背后,甚至还有着一整幅一整幅的画像,无数神仙形象在上面,行走在云彩中。 第208章 当年天君陛下手底大能修士无数,这些难道就是天君麾下的文臣武将? ----------------------- 作者有话说:攒人品更新[竖耳兔头]。 第167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2 漫步于众神之畔, 江止仿佛在接受审视,从上到下, 他仿佛沐浴在天道的审判之中。而仔细看来, 那些不过是一些泥塑土石的木偶而已。 无数的灰尘飞舞在空气中,仿佛翻开一本合上已久的书。耳畔有遥远而来的钟磬之音,江止侧耳聆听, 又只是幻觉。 神念勾勒出容禅脸侧的轮廓, 原本混沌不堪的识海如拨开云幕露出天际。他的犹豫、后退,不过是如其他众生一般在苦海中沉沦。 红尘如浪, 逆潮回身,容禅同样深陷七情六欲拉扯,但他清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因而无怨无悔。反而是江止, 既空洞又迷茫。 他追求无上忘情大道, 清静无私,但一片白茫茫中,失去了支点。 容禅侧脸望了江止一眼, 仿佛安慰了什么, 但江止听不清他的话语。他好像落入了自己独有的一方天井里, 幽暗潮湿, 只望着屋檐上的天空。 容禅把江止放了下来,两人跪坐在蒲团上, 容禅说:“这应该是天君大人塑像, 我们祭拜一番吧。” 江止的状态依旧不怎么好,但他乖巧地听从容禅的话语,跪在蒲团上俯身下拜。而面前的供桌与烛台上落满灰尘,已经几百年没有人进来过了。 这里似乎是一个祭拜天君的地方。跪拜完天君, 容禅和江止在祭殿中探索,只看到许多尊神像,以及墙壁上铺满的艳丽壁画,此外并无奇异的地方。 那些凶猛的石像生与刀山火海,似被关在了殿门之外。 画上的众神身着华丽法衣,手持宝剑、净瓶、金刚圈、明珠等法器,衣袂飘飘,头顶上亦有光环。他们表情淡然,姿势生动,仿佛随时从画面上走下来。 “你说,枯藤指引我们来天君陵中寻找解决之法,是不是天君早已算计到千年之后会有此劫难?”容禅说。 “天君开启了这么多天门,定是熟悉空间之法,或者有办法切断与恶泉之间的联系,重新封印。” 容禅说了半天,却听不到江止回应,他转身看到江止已经停了下来,站在一幅壁画之前。 江止盯着壁上描绘的画面,身心仿佛都已经被吸入壁画之中。 画中有一口巨大的黑色水井,许多神仙模样的人俯身在云层中向下张望。有一个小老头一般的神仙,正拿着一尊玉瓶,往外倾倒白色的云气。云气卷舒,圆滚滚的云团如羊群一般,在画面中四处流动。几乎所有神仙都在被云气包围着。 而云气中又包含着阴阳二气,是一团缠绕不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沌之气。江止看到云气卷舒汇聚成了太极的模样。 容禅问:“江止,你发现了什么?” 江止呆呆地摇摇头,什么都没说。他仿佛心事重重。 他们继续往前走。江止看到,那口水井下面,正有许多青面獠牙、头长犄角的小恶魔四处乱舞着,但都为阴阳二气所镇压。 江止又继续走到画面终端。这幅壁画是一卷长图,包围了整座宫殿。直走到最右边,才看到画卷的名称和落款。 一个神秘的朱红色大印盖在画面右下角,正是两人头顶的位置。大印上方还有一行古朴的文字,但两人都认不出来写了什么。 自进入殿中后江止一直魂不守舍,仿佛在思索什么,此刻更如魂飞天外。 容禅还未做什么,江止已经划破手掌,将流血的手掌自顾自盖上了那个印章。 “你……”容禅惊讶。江止仿佛已经胸有成竹。 初盖上去时壁画还没有反应,过了一两息的时间,壁画仿佛整体一震,一层灰尘落了下来。容禅仿佛看到有层金光在壁画上一闪而过。 整幅壁画都开始活动起来,那些云雾流动着,衣带飞舞着,神兽咆哮着。神仙在画面上开始飞动,头顶的钗环仿佛都在碰撞。容禅脑子一痛,脑海中一下子多了许多吟哦之声,仿佛是那些神仙出行时,为召唤他们而念诵的法号声,敲锣打鼓的开道声。 容禅为这异象折磨,画面上的神仙有的从花篮中抛下花瓣,有的用金刚锤砸出闪电,有的轻轻抚摸暴躁的坐骑。他们神色悠远,好像穿透容禅看着他背后,眼神又有淡淡的怜悯感。 “啊——” 这时江止的状况却更为严重。他的手掌一直放在印章上不松开,而他的七窍都已流出鲜血。 “江止你在做什么,快松开!”容禅说道。 江止收服这件法器已到一半,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因此他吼道:“让开!容禅!给我护法!” 只见眼前白光突然一炸,容禅什么都看不见了,目之所及都是白色。他的身体被气浪猛地一冲,伏倒在地上。一片白色之中,他看见江止成为唯一的艳色。 一层光晕在图卷上一闪而过,接着整幅画卷仿佛被人揭下来了一般。那些神仙、异兽、云彩俱被卷入图卷之中。江止牢牢握着这幅画卷,直到画卷彻底被卷起,变成一个画轴,并有丝带封印。 虽然并无任何声音,也读不懂这些语言,容禅脑子里一下子被灌入了许多信息。他蓦然知道了这幅画卷的名字—— 真灵位业图! 这些画卷上的形象,都是位列仙班的神灵,凭借此图,可以将现世凡人晋封为真仙,也可以运用画卷上已有的神仙的法力,横扫四方。确实是天君留下来一件威力非凡的法器! 随着画卷被揭下,这座大殿也开始摇摇欲坠。砖石倒塌,木梁从顶上砸下来。江止瘦削的身躯依然定定站在那里,手握画卷。容禅担心他被砖石砸伤,冲过去握着他手臂说:“我们快走!” 这时,沉寂已久的天空上也出现了裂缝,仿佛深沉的黑夜,突然被白日天光撕开。 “该出去了!”容禅说。他扯着江止开始往外飞,这时江止也回过神来了,他同容禅一起往外冲出去。取到真灵位业图,他们此行的目的算是达成了。而大殿开始倒塌,也说明天君陵不再欢迎他们,正在驱赶他们出去。 天空中的白光越来越大,天君陵中暗色构成的一切都在消解,连脚下的大地都在坍塌。容禅和江止飞向白光之处,初有强烈的抗拒之感,两人拼命靠近,想要越过这时空裂隙。然后仿佛突然穿过了一堵墙一般,裂隙那端传来强烈的吸力,牢牢吸住容禅和江止两人。容禅只来得及仅仅抓住江止的手,便被吸入缝隙之中,两人也失去了意识。 良久之后。 容禅觉得像睡了一觉一样。 只是醒来之后,他觉得这张床,未免太过颠簸。 他爬起身,发现身下正是惊涛巨浪,怒海暗夜。海兽的怒号伴随着幽冷冷月光,在海面上浮荡。而他悬浮在半空中,身下只有自动护主的孤光自照剑在托举着他。 他看到了不远处的的江止。江止亦昏迷着,身下是江流万古剑托举着。容禅连忙过去。好在江止获得的那卷真灵位业图还牢牢在他手上。 “小桥,醒醒!”容禅拍了拍江止的脸。 他们不知在天君陵中度过了多少日夜,无时间流逝的确切感受。猛然被空间裂隙挤出来,也不知被投到了哪段荒芜海域。 此刻正是深夜,海波不宁,孤月高悬,也分辨不出地域。 江止一会儿就醒过来了。他先是迷茫地看了两眼容禅,醒来后迅速寻找自己获得的真灵位业图,发现还在手上,松了口气。 “总算出来了。我们顺利拿到了图卷,你能安心一些了。”容禅说。 “我们,这是到了哪儿?”江止说。 “不知。但看这海水深沉发黑,我估计,是南海炎洲附近,距大罗宫不远。”容禅说。 “原来如此。”江止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画卷,又说:“或许,你可以回大罗宫去看看了。” 容禅眉毛一挑,说:“怎么关心起我了?你不如说说,你在天君陵中,怎么发现这幅画有问题?这幅画又该怎么用?” 江止说:“我看到这壁画中画面有异,忍不住想起……我得到的传承中说,这幅图卷可以提升人的实力,例如,将原本接近飞升的人再往上提升,提升飞升的几率。” 容禅:“!!!” 这幅画的消息若是传出,恐怕天下修士都要为之疯狂!无数修士愿意跪拜在江止脚下,只求一个飞升的机会! 江止所说还是保守了,这幅画既然叫做真灵位业图,自然是列入画中的,都可位列仙班,不愧是最终留在天君陵中的法宝!江止既可借助图卷,将人进行“封敕”,使之具有真仙的实力,所封敕之人被列入图中后,又会被江止驱使,江止可以任意召唤已列入真灵位业图中的神仙为之效力。 这幅画卷正是天君为了他手下的文臣武将准备,是一幅不折不扣的“封神图”!而天下大乱,气运流转,又到了重新封神的时候。 第209章 “你看,那是什么?”江止说。 江止有些避重就轻,没有全部回答容禅的问题,但容禅没有追问下去,因为他也看到了远方海域上凸起的巨大物品。 那像是一座山,又像是一个浮动的岛屿。山的顶端,好像在不断地冒出烟气。无数奇形怪状的海底异兽,正在巨浪中翻滚、嘶吼着。容禅看到了一些斗法的光亮,仿佛有许多修士正在与海兽殊死搏斗中。 这时,江止也收到了因潜入天君陵中通讯断绝,出来后终于收到的枯藤的玉简传讯: “万分危急!江止!蜃海冥夜,速来!” ----------------------- 作者有话说:是谁拿到了新offer? 是谁提了离职? 是我哦哈哈哈哈哈! 虽然钱少了很多,但中国的职场环境太有毒……工作好几年心气被耗光了,情绪也消磨严重,整个人半抑郁状态。 好想体会心中没有烦恼的感觉。 接下来要好好修整自己……做我想做的事……看我想看的书……写我想写的小说…… 感恩[竖耳兔头]比心 第168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是一口巨大的深井, 映照出天空的影子。 若说是一口井,又不能描绘出其广远。更像是在一座山的顶上, 盛了一汪湖水。 只是现在这个泛着呛人烟气的湖正在沸腾着。 南海的天空始终是一种诡异的嫣红色, 仿佛被烟熏黄了般,又红又黄。深沉沉的海面上,近百里都是沸腾的海水, 水中浮满尸体, 有动物的,也有人的。 江止匆匆扫过这一片狼藉的战场, 直直向最中心的突然在海面上崛起的山口飞去。所有泛着黑红色的、沸腾着的冒出强烈气味的液体,都是从那个山口上冒出来的。 水面漂浮的尸体上,亦沾满了黑色的油污。 江止眉头紧皱着。源源不断的黑水还在那口巨井中冒出来。 快迫近到山口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江止认出来那正是他寻找的枯藤。 此时枯藤正在带领一群弟子与海兽作战, 虽然枯藤功力深厚,是当今世上少有的几位高手之一,但他需与这些皮糙肉厚、具备天赋神通的海兽作战, 连日下来, 还是精疲力竭, 况且还要护着众多弟子。 江止赶到时, 枯藤正被海兽放出的一道闪电击中,苦苦抵抗, 江止见状连忙一剑刺向那早已强弩之末、被刺瞎了一只眼的海兽, 海兽咆哮一声,最后挣扎一番,才重重地跌入海中,溅起巨大的浪花。 枯藤因此也摇晃着身体, 差点站不住,手中的法器藤蔓上也满满萦绕着电光。 “枯藤师兄!”江止连忙扶住了枯藤。 “咳咳——江止。”见是江止,枯藤又重重咳嗽了几声,前襟上是斑斑点点的鲜血。江止见状眼睛仿佛被针刺了一般。“你终于回来了,快,赶快——” “枯藤师兄,让我助你!”江止道。 枯藤挥挥手,面容沧桑,他身旁的诸多太玄仙宫弟子,江止看也死的死、伤的伤。他们进入天君陵的这些时日,外面一直在苦战。 “不必管我,快去找指玄师兄!”枯藤道,“他有要事找你!” 江止眉头一皱,枯藤已经一把推开了江止。他身形虽然枯瘦却屹立不倒。他解下腰间的太极清音铃,轻轻摇响,不一会儿,残存的弟子就聚拢了过来。 “小师祖!” “小师祖!你终于回来了!” 簇拥过来的弟子满脸期待地看着江止,江止看到他们多已受了重伤,有些肢体还残缺了,但都强撑着一口气支撑着。弟子的数量不多,许多熟悉的面孔已经不见了。 “小师祖你回来就好,我们都以为你失踪了。” “掌教和枯藤老祖一直在等您。” 江止不敢再耽搁,对枯藤一点头,便顺着弟子的指示前去寻找指玄。 之前因为扰动了太玄仙宫历代祖师的陵寝,指玄大发雷霆,把他们轰了出来,不知此时指玄见到江止和容禅消气了没有。 容禅一直跟在江止后面,看这海面剧变,自他们进入天君陵后,外面的状况更差了。 容禅掐指一算,更觉状况不妙,他传讯给早在外徘徊已久的大罗宫众人,让他们暗中到此处集合,拜见宫主。 指玄呆在半空中的一艘飞行法器上,许多弟子来去匆匆,不时还有伤员送上来。这里还有许多穿着不同门派服饰的弟子。恶泉倾倒已经使得天下倾覆,各个门派深受其困,不得不开始合作。 指玄作为世间顶尖大能之一,早早意识到了江止和容禅的到来。但他对两人的行为还心有芥蒂,因此只冷冷看了他们一眼。 “师兄,我们从天君陵中回来了。”江止说。 听到天君陵的名字指玄的神情才有所变化,但他也并未变得热情,而是说:“带上武器,去东南海面防守,等等……你过来!” 指玄叫江止过去,江止不敢不从。但江止刚一靠近,指玄忽然在江止背上狠狠打了一掌,江止一下子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 “师兄!?”江止觉得体内的淤血都被打得有所松动。 指玄面色凝重,又出手在江止身上落下数掌,均落在气脉灵位之处。然后江止才领会指玄的意思,他盘腿坐了下来,任由指玄在他身上施为。 指玄输入灵力,调整江止体内紊乱的灵息。他早看出江止外强中干,内里修行出了岔子,原本离开太玄仙宫前还可控制,谁知从秘境中出来后恶化了如此之多。 “坚守心神,摈弃杂念!按我引导行气!”指玄一边帮江止梳理内息、加固封印,一边冷冷地看了容禅一眼。 这一眼里并无什么内容。因此容禅也只微笑着。 江止很快需要短暂闭关,巩固伤势。这时大罗宫众人也循着宫主的指示,聚了过来。 “宫主您还活着啊!我就知道您没那么容易死!祸害遗千年!”小乙见到容禅就激动,想上来紧紧抱住宫主,被容禅用扇子推开。 “我不在这些时候,你们在做什么?”容禅问。 “宫主,我们按您之前说的,您不在的时候,就听江仙尊的,江仙尊不在的时候,就跟太玄仙宫一块。宫主,您终于回来啦!我们想死你了!”甘始几分委屈地说。 容禅说:“很好,你们继续听从指玄真人的安排,他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容禅看只是少了一些人,大部分熟面孔都还在,心里放松了一些。 容禅又对甘始说:“有件事要请你去做。” 甘始说:“宫主但讲无妨。” 容禅说:“请你去找些凝神静气、巩固心境的灵药,我有大用……我还没说完,你别急着走。” 甘始转身离去又回来:“宫主,您好久没使唤我了,我浑身痒痒呢。” 容禅有些无语道:“现在外面,状况怎么样?我见太玄仙宫众人亦无精打采。” 甘始说:“宫主您不知,我们已经守在这南海七十多天了,没停下来过。太玄仙宫更久。现在各个门派损失惨重,不得不报团取暖,悔恨没有早点听江仙尊的话。先前传出消息,那恶泉世界来人体内有一颗恶种,好些人被活剖了,果然发现了恶种!这一场闹腾下来,人更少了。” 容禅可以想象这是一场如何互相猜忌和背叛的冷血恶事,但未想到他们的发现引发这连串的后果。 甘始又说:“人的问题倒其次,再不济,人还是会说话的,但跟那些光长个不长脑子的海兽没法说话。那些个海兽最喜欢上岸吞食生人,尤其修士,我听说有些小地方不堪其扰,已经主动向海兽上贡,以换取片刻平安。” 苍生何苦? 容禅因是问道:“哪里的情况最严重,哪里需要人?” 甘始说:“若说危险嘛,还是枯藤道人镇守的恶泉山口最为恐怖。宫主您想象不到,原先井口大小的恶泉,竟然越喷越大,变成了一座高山!就是那里,源源不断地冒出异世来人。” “而且有一异事……”甘始神秘地说。 “什么?” “它们那边,好像已经发生了变化。之前都是零零散散地有恶人过来,不成气候,也各自为政,清理了便罢了。现在我们明显能感到,对面过来的人,似乎已经有了组织,有人在指挥他们,与我们对抗,因此才分外难缠。他们学会躲了,并且会使用战术,枯藤和指玄头疼不已。” “要我说……这像是有人在后面运筹帷幄。” 这种猜测让人心惊胆战。恶泉之人都自私冷酷之极,是什么人能够把他们凝结在一起,还指挥他们令他们听话。无论如何,情况比他们进去天君陵之前更糟了。 容禅说:“我知道了。”说着他飞身而起,看是要直接往山口飞去。 甘始叫道:“宫主!您这是要去哪儿呀!带上我们!” 容禅头也未回,答道:“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事,别跟来!” 第210章 然而容禅未到山口处,就已经遇上了麻烦。 因为枯藤带领的修士们攻击猛烈,许多海兽被激怒也聚集于此。容禅看着几只海兽翻滚着争抢从天上掉落下水的人尸,不由得怒向心头起。望着四面沧海茫茫,宛如炼狱景象,他取出孤光自照剑,挥剑向这些海兽冲去,开始加入战局。 只见滔天巨浪之中,一个人稳稳立在半空,身上的衣物不沾染一点水珠。风吹动着他的衣摆,他将一柄冰雪色的长剑执在身后。长剑嗡嗡地颤动、鸣叫着。 容禅垂眸回望,对孤光自照剑道:“你是不是也想起了从前?” 当年容夔携孤光自照剑与海蛟作战,陨落于南海,现在这把灵剑是否也想起了前主人。容禅默然,想起了从未谋面的父亲。他从腰间解下并抛出夜光常满杯,这把透明的犀角杯迅速在空中旋转放大,并发出冷月般的莹莹白光。 容禅念道:“如今你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他手持孤光自照剑,身旁伴着夜光常满杯,孤身冲入凶恶恐怖的海兽群中。还在竭力抵抗的修士们眼前仿佛只看到一道流星闪过,看不到人形。而刹那间,几道耀眼的白光直冲天际,竟都是从一头海兽的身体冲划出来的,将怒号的巨兽切成了数块。 过了一会儿,才看见一个湿淋淋的人重新从海中飞起来。容禅甩甩身上的海水,洗掉那一身腥臭的兽血。未休息片刻,又重新冲入兽群之中。 这些海兽头脑简单,只会进食与打架,容禅擅长的幻术与情绪操控在此都派不上用场,他便回到了老本行,以一个剑修的身份大杀特杀。清微剑宗的剑法,或许只在他身上传承了。 结阵抵抗的修士们觉得身上压力一轻,一看才发现有高手加入战局,不由得欢欣鼓舞起来,重新积攒了力气。 容禅大肆斩杀海兽,惹得海面都开始震动。在战场前线指挥作战的枯藤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着底下弟子前来汇报,才知道是容禅助阵。枯藤点点头道:“这个孩子心地还是好的。得他帮助,我们或可一举消灭这些海兽。” 战局逐渐变得明朗,原本人类修士颓势的迹象逐渐转变,枯藤和弟子们的脸上也有了微笑。或许他们可以期待清理完这片海域回宫修整了,也不用牺牲这么多修士的性命了。 枯藤又摸摸胡须道:“不行,容家的孩子性子也颇为急躁,江师弟也不在他身边,连山、思召,你们两个,还是去容禅身边协助他吧。” 李连山、陆思召领命前去了。枯藤离开飞行法器,此处压力减轻,他正想去别处巡视战场,忽有一个生面孔的小弟子喘着气来报:“枯藤真人,指玄掌教有请!” “哦?师兄找我。”枯藤想也没想就跟去了。 ----------------------- 作者有话说:加油加油! 完结的曙光就在眼前! 第169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冷如霜雪的青年静坐片刻后, 刚睁开了眼睛,就看见指玄冷冷地站在他身边。 指玄道:“你终于醒了?” 指玄出手相助以及闭关静坐之后, 江止充满裂痕的心境终于再度沉静。 江止垂眸, 道:“师兄,此行前去天君陵,我们获得了天君所留真灵位业图, 图中亦绘有一口黑色水井, 与恶泉十分相似,或许天君早预料到了今日, 留下此图,可扭转战局。” 江止隐瞒了部分图的内容没说。 指玄道:“不错。因祸得福。这是你的机缘。但你的心境,怎么回事?” 江止:“有所崩裂,但应无事。” 指玄冷哼了一声, 道:“莫要失了自己的道心。” 这句话如重锤一般砸在江止心上, 江止说:“我道心未变。” 指玄道:“我早和你说过,不要和那容禅混在一起。之前你们动了祖师陵寝的事,看在你立了功的份上, 将功补过。但是你还是要到祖师陵前叩头请罪。” 江止道:“江止知罪。” 指玄说:“你原本是个知轻重的, 我也将大事嘱托于你, 怎么变得——” 指玄的话却被一阵急报声打断。 一个弟子急匆匆地跑进来, 扶着墙壁差点站不稳,高声道:“不好!掌教!枯藤真人, 他, 出事了!” 指玄一惊,枯藤修为只在他之下,太玄仙宫中没有能威胁到他的人,枯藤怎么会出事?指玄走过去道:“你慢慢说, 不要着急!” 弟子答:“掌教!先前枯藤真人不知道去了哪儿,大家都以为他有要事处理,谁知有人在路上忽然碰见枯藤真人的尸体,真人他,去世了呀!” 指玄心中一下子炸开一个惊雷,怎么可能!世间还有谁能伤到枯藤的性命! 他一边说:“是不是弄错了!?”一边脚步不停地直接往战场前线冲去。 枯藤这些日子一直忙于战场指挥和调度,是指玄的重要助手,虽然筋疲力竭,但他一个大乘期的修士,怎么会轻易丢了性命。 江止跟随指玄前去,眨眼间,就来到了前线。 指玄一到,就见众弟子神色哀戚,围在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面前。指玄之心愈往下坠。他拨开众人,看到枯藤的遗体被安置在一张玉床上,竟还是睁着眼睛的,神色震惊又不解。 枯藤身上并没有很多伤,只有几处致命伤势是新鲜的,也未呈现出他激烈反抗的痕迹,说明刺杀是在短时间内发生的,且枯藤极为震惊,难以预料到刺杀的人。 指玄皱眉审视枯藤的伤口,伤口上有淡淡的黑气,他分明能看出来,这伤口……是太玄仙宫的手法。太玄仙宫还有谁,修为能高过枯藤? 指玄呆住了,他不料陪伴他几百上千年的师弟竟然就这么去了。虽然修行之人早已看淡生死,但师弟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如此突然,指玄还是难抑心头的痛恨。 “是谁……最后一个见到他的?”指玄声音低哑,拳头亦紧紧握住,干枯的皮肤上骨节突出,他将手收入袖中,审视着众人。 在这股沉默强大的,几乎将人实质压垮的威压之下,有弟子战战兢兢道:“今日巳时初刻,我好像看见,枯藤真人跟着一个弟子出去了……然后,就再也没见到他。谁知下午时……” “你可见到那个弟子是谁?”指玄声线平淡,但眼神已经仿佛将人活剥了一般。 “我、我也记不清了……只隐约看见是个背影。现在想起来,也对应不出是宫里哪个人。”弟子害怕地说。 指玄闭上眼睛,又睁开,面如寒霜,衣袖无风自动着。指玄这种境界的修士,一旦心绪起伏,天地都随之共振。只见晴朗的天空中,忽然聚集起乌云。 指玄道:“召集全宫弟子……今日巳时初刻,在干什么,我要逐一审过!” “大事不好了!”这时,忽然又有一直在外驻守警戒的弟子回报,爆出了另一个更让人万分震惊的消息: “掌教!对面也出现了一个太玄仙宫!” 指玄一掌拍下去,枯藤寄身的玉床已经出现裂痕。任谁都能看出此刻掌教极度不悦。指玄转过身来,道:“带我去看。” 此时容禅亦收了孤光剑和夜光杯从外边进来,看到这肃穆庄重的氛围,不由得亦收束了动作。“指玄真人”容禅道,“外边出现了一股不明势力,与太玄仙宫十分相似,正在挑衅,其余门派……亦十分震惊。” 指玄和众人登上云头,果然看见对面岸上,旌旗林立,那些弟子的武器和服饰,与太玄仙宫十分相似,甚至弟子,也面孔类似。 这类情况以前也发生过在其他门派身上,现在,终于轮到太玄仙宫了。 一直跟在指玄身边,低调已久的萧妄亦一脸震惊,他似乎早应预料到这个情况,但他还是难以克制表情。 指玄想起了这个弟子,转头问道:“萧妄,你怎么说?” 虽然之前知道,在恶泉世界中会有本世界的镜像,但太玄仙宫的镜像一直未出现,人们都怀了侥幸,是否太玄仙宫是那个例外。 萧妄脸色有些苍白,因为他知道,躲不过了。 萧妄道:“是、是他们。” 指玄道:“你在恶泉中,曾见过他们?” 萧妄沉重地点点头。 “难怪这些天来,恶种们的攻势愈发猛烈,还变得进退有度,原来是有人在指挥。”李连山皱着眉头沉吟道。他狠狠用拳头砸了一下飞行法器的护栏,道:“枯藤老祖近日来为恶种的反扑忧心不已,容宫主加入后才有所缓解,谁知都是这些人闹的。” 萧妄仍在失神中。 指玄一介大能,怎会看不出萧妄的异常,问道:“徒儿,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如此犹豫?” 萧妄唇瓣颤抖着,嗫嚅道:“师父我,我确实,确实曾在恶泉中见过他们。我,我,见到了……我不料到枯藤师叔会死!” 他原本对恶泉中太玄仙宫的情况一句带过,心怀侥幸心理,谁知,谁知…… 望着对岸摇曳的旌旗中,那熟悉的图案,各个太玄仙宫弟子不由得情绪复杂。想到那边或许有着一个相反的自己,在和他们作对,更是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 第211章 萧妄这般言语踟蹰,指玄何等聪明的人,片刻之间,想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可能。 指玄的身躯猛地一震,后退几步,摇晃几下后大笑三声:“哈!哈!哈!” 他的笑中仿佛有泪。他心情哀痛,想着这些年来和师弟经历的风霜雨雪。他的个性较为严苛,师弟总对人网开一面。他们互相配合,成为太玄仙宫的两个支柱。不料师弟如今惨死于此。 指玄望着对岸黑沉沉的恶气,在云雾缭绕之后,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 难怪萧妄如此震惊,如此犹豫不决,因为他一直在,为尊者讳。 指玄说:“我知道了。” 他刚看着枯藤死去的伤口,就觉得这手法出自太玄仙宫。而太玄仙宫中有谁的修为能高过枯藤,只有他自己,指玄。 他确实不曾杀害枯藤,却是另一个自己,杀死了枯藤。 枯藤跟着那名伪装的弟子,前往隐秘之处见指玄,他见到的的确是指玄,但不料,那是另一个指玄。因此他才如此震惊,毫不设防,因为他是被他自己的师兄杀死的。 有人说,那边的恶人们,似乎也有了高妙的指挥,气焰更加嚣张。对应的,不正是他指玄,在这边指挥正道修士吗? 原来他们作战来作战去,都是自己和自己打仗。 指玄一挥衣袖,一柄纯黑色的纯钧剑迎日光抽出。同时他身上佩戴的法器,月下飞天镜,与云生结海楼,皆同时飞起,绕着他营造出仙云海雾。 于此同时,对岸的敌对阵营中,亦有宝光出现。 指玄举剑飞上了半空,这时江止意识到了,他急追上去,道:“师兄,不要冲动!或许不是那么一回事!” 指玄回过头来,沉声道:“江止,能杀了枯藤的人,这世上,只有我。” 此言一出,太玄仙宫俱是震惊。 江止道:“那并非是你的本意!而是那个恶泉中的指玄!” 萧妄跪了下来,痛苦流涕,他不停地磕着头,将额头磕出血痕。他哭着道:“师父,师父!求你不要去!我知道您才是我真的师父!那个根本就是假货!我不是不愿说,而是我怎么能说啊!那个根本就不是我师父,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您亦有恶的一面!” 指玄仰天长啸,一挥纯钧剑,滔天巨浪升起,几乎触及他们搭乘的飞船。指玄神色庄严,临波渊默,月下飞天镜折射出万千波光,一座小小的云生结海楼亦托于他左掌之上。指玄说: “徒儿,这不是你的错。你已尽力。” 指玄又对江止说: “江止,天下修为高于我者,寥寥无几;恶泉世界能恶于我着,亦寥寥无几。若我死了,这首恶便也散了。” “不要!”江止冲上去想阻拦指玄。指玄却一挥袖就将他打了回去,道: “江止,我曾问你,天下恶欲满,而卿当何为?这个问题,恐怕要你自己去答了。” 说着他举起长剑,直冲入对方阵营之中,与那一道黑光缠斗在了一起。 ----------------------- 作者有话说:冲冲冲! 第170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大战持续了三天三夜, 其间海水摇荡,天地变色。 太玄仙宫弟子神色忧虑, 但又不敢停止战斗。他们的掌教正与恶人决战, 他们又怎么能苟且偷生。 三日之后,天地初明,远见着天际重新燃起亮色, 而一座小岛已经被夷为平地, 露出灰白色的沙石,再无任何生机之处。等待良久, 云雾散去,仍不见掌教回来。太玄仙宫弟子偷偷抹起眼泪,他们心知,指玄老祖可能已经回不来了。 指玄, 本名吕持节, 太玄仙宫第九十七代掌教。初与枯藤(黄庭)、参同(魏尝)一同拜入冲虚老祖门下,成为师兄弟。如今师兄弟俱故去,指玄以身埋葬了恶泉首恶, 同归于尽, 死得其所, 没有堕了师父和仙门的名号。 江止亲手为指玄和枯藤刻下墓碑, 留在原地,没有时间哀悼或找寻遗物, 指玄已经为他们铺平了道路, 江止也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 江止飞到恶泉上空,看着那个大湖仍然源源不断地冒出黑水,污染了整个海洋。一直有奇形怪状的生物从湖底中爬出来,被守在湖口的修士围追堵截;或者直接张开血盆大口, 将那些修士在惨叫声中吞没。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他生为天道紫气,落到此界就是有任务在身,指玄和枯藤倾尽全力救回了他,用整个太玄仙宫培养他,他焉能不知道自己的道路? 何况在真灵位业图中看到的画面…… 江止立在滔天巨浪之中,天色昏暗,尤见苍生凄惨。回想自出生时至此刻的每一件事,不由得感叹落到此界也是因果业力汇聚而成。 如不是人的恶欲私念,又怎么会在另一个世界汇聚成恶泉。毕竟本世界才是根,镜像世界是果。如能坦坦荡荡、无所遗恨,怎会惧怕恶泉,怎会惧怕另一个自己。 容禅修炼的极情道,根据人的欲望衍生出贪嗔痴恨、断愁有憾,情丝千万缕,若对方是个光明磊落、无所挂碍的人,根本不能起作用。 江止对容禅说:“容禅,我知道了能够制止恶泉的方法。” 毕竟容禅是他世上最重要的人,是他的另一面,有任何事情,江止想让他知道。 江止徐徐展开真灵位业图,金红色的长卷迎着巨浪映出万千波光,映得江止冷寂的脸亦声色纷扰。长卷上仍空着许多人物的形象和名字。江止挥舞长卷,画卷上便多了两道淡淡的影子,正是刚牺牲不久的指玄和枯藤,只是他们的神名和神位还未确定。 随着真灵位业图祭出,在场的所有修士都感觉自己身上被施加了无形的加持,既忘记了伤痛,又获得了许多灵力。之前在大战中英勇战死的修士,意识竟又渐渐恢复,发现自己成了一道淡淡的影子,落于一幅长卷之上。 江止手持长卷、召唤神灵,一时间,许多原本已经牺牲的勇士,重新出现在了战场,仿佛仍保持着生前战死时的英勇,义无反顾地斩杀起那些侵入本世界的恶灵。 战场局势瞬间逆转。 而那口井不填,折磨不会终止,因为有源源不断的人心中的“恶”,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恶泉流出。 江止仰头望天,又看着那恶浪不止的大海,对容禅说: “容禅,在天君陵时,我曾在真灵位业图上看见,神仙用阴阳二气镇压恶泉,将其终止。阴阳二气即为混沌,乃天道紫气,只有天道紫气,才能填满恶泉,弥补世界间缝隙,彻底阻隔本世界与镜像世界。” “天地不全,乃生天道紫气,既生天道紫气,必为补全天地。” “你疯了!”容禅吼道。 他伸手想抓住江止,却迎面而来一道巨浪,直将他整个人打湿,然后就只看到江止转身离去的背影。 “江止!”容禅疯了一样喊道。 江止直接往那恶泉上空飞去,同时对容禅说:“容禅,我去之后,太玄仙宫群龙无首,连山、思召资质虽好,尚且稚嫩,还请你多加照顾,避免太玄仙宫千年基业毁损。” 江止眼眸澄澈,却显得空荡荡的:“想嘱托之话虽多,但我信你都会照顾好他们,就不一一阐述了。” 容禅驱使孤光自照剑去拦住江止,却被江止侧身躲过。容禅喉间发涩,眼泪几乎涌出,他不满道:“从天君陵回来后你就不声不响,现在,又想抛下这几句话,就离我而去吗!” “这天下,究竟有多么重要,离了你就不可以!” 容禅无法阻拦住江止,无计可出,他直接抽出情丝紧紧包裹住了江止。江止为自己的情丝包裹如同茧一般,惊愕,又无法挣脱。 江止冷冷道:“容禅,你放我去,拦我没有用。” 容禅:“怎么会没有用?” 他倾身靠近了江止:“江止,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人是天道紫气!” 容禅忍住泪意:“要去镇压恶泉,也是我去。” 情丝将江止的手脚都紧紧捆束住,他动弹不得。容禅又祭出有憾,在江止身旁划出一道结界,制止他的举动。 容禅面向江止缓缓向后退去,风吹得他的衣裳猎猎作响。容禅手持孤光自照剑,挥舞出数个剑花,如电光划破夜晚。夜光常满杯绕着他飞动,不停旋转,忽然越变越大,宛如夜空中的一轮明月。 忽然,脚底下的恶泉如同被什么强大的吸力吸住了一般,源源不断地向上拧成一股,然后竟是如一条黑龙一般,被吸入夜光满杯杯中。夜光常满杯也一点一点从白色染上了黑色。 容禅对江止说:“小桥,或者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我早应知道,在小桥选择忘情,成为江止时,我已经永远失去他了。但我还是像狗皮膏药一样死死粘着他。我很不要脸,也很无耻。” “无论你是江桥的影子也好,你只是怜悯也好,你救我出恶泉……让我仿佛重新看到了江桥。我很感激。但现在,该结束了。” 第212章 “小桥,我要选择忘记你了,我要放开你了……你的长生道上,不应有我。太上忘情,我本就是你应渡的劫。” 江止说:“容禅,你放开我,恶泉不是你能对付的,你不必为此浪费性命。” 容禅笑道:“我们本就是一体,不是么?” 江止如坚冰一般的心不知道为何出现丝丝裂痕,他有所有的理智和思考去劝阻容禅不要这么做,但他隐隐知道容禅并不会听,因为他的决断并非出于任何利益的考量,而是最不可捉摸的一字,情。 江止说:“恶泉本是恶念之汇聚,你又修的是极情道,敏感多思,如何能抗住那滔天恶念!容禅,不要冲动,落入其中,你将万劫不复,恶欲缠身!” 容禅说:“我将不悔。” “有情生无情,无情也有情。”容禅源源不断地向夜光常满杯中输入灵力催动,夜光常满杯疯了一样吸收恶泉。夜光常满杯虽为神器,终有限量,不多时它几乎将一片海水吸干,露出嶙峋的海底山峰,同时夜光常满杯大部分也为黑色覆盖。 但是,恶泉毕竟是源源不绝的,即使是夜光常满杯将所有海水吸走,在泉眼之处,仍会继续渗出恶泉,然后再汇聚、吸纳,最终又成为一片恶海! 容禅没有给它再重新汇聚成恶海的机会,他眉眼冷峻地望着那黑色的泉水,不断哀嚎的众生,冰冷而果决地道: “人间恶欲满,而作一杯倾!” 他将那杯恶泉重新倾倒,再出来时,已经变成了通天彻地的大雨。白色的大雨遍布整个天际,雨帘重重挡着人的视线根本看不见。容禅投身向那恶泉跳去,在江止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中,天地巨震,仿佛炸裂开来一般。所有人都觉得天地仿佛抖了三抖,地倒转为天,天又倒转为地。 “容禅!!!!!” 炫目的、炸裂的、无比灼热的光源中,人眼仿佛被爆炸的火光烧瞎。江止蒙眼的白带彻底被烧掉,他跪在地上,那场雨仍漫天遍野地下。 “容禅……”江止一遍遍呼唤着他的名字。 容禅以自己的身体,镇压住恶泉使之不再喷涌,又以自己极致绚烂的情意,切割那股恶念。仿佛从本世界上切下来一个毒果一般,本世界与镜像世界之间的脐带连接被切断,而镜像世界,也终究会回到其原有的位置,在宇宙中漂流、游荡、消亡。 江止跪在地上,不知时日过了多久。这场大雨洗刷了一切,下得绵延不绝。所有的污秽都被雨水洗刷,后来又汇入泥土之中。他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明亮,被雨水洗得分外澄然。 这场雨,后来又变成了雪。在南海炎洲这样炎热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片冰雪皑皑的绝地。地上仿佛被什么东西砸出了一个巨坑,火焰强烈灼烧使得周围寸草不生,石头都被烧化了。而这些遗迹,逐渐又被冰冷的白雪覆盖。白茫茫一片,毫无痕迹。 这场异动使得炎洲的气候都为之变动。炎洲原本气候酷热,因为这场雨雪变得天寒地冻,又过了几年,气候才重新变得调和,变得温暖宜人。 这场雨雪下得绝望,仿佛没有尽头,淅沥沥三个多月后,才停歇。雨停后,人们觉得这个世界和以前一样,但又好像有哪里变了。之前那些源源不断的恶泉生物停歇了,尽管有残存也很快被人消灭或者自行衰弱死亡。本世界和恶泉世界之间的连接,莫名其妙就断了,如同它们原本只是偶然撞上,现在离开,终于回归平静。 人也死得差不多了,经过这场大战,能够活下来的修士,寥寥无几。 ----------------------- 作者有话说:再写个一两章差不多了。[666] 第171章 莲子清如水 人们听说, 世间得无情道之大成,修为最高者, 为太玄仙宫掌教, 江止真人,半步飞升。 自三百年前,世间因恶泉入侵而大乱, 仙门毁损大半, 后恶泉被天道紫气镇压,多年来平安无事, 世间才渐渐恢复了生机。 南海炎洲是一处生意盎然、风调雨顺的福地,物产丰富,商贸往来频繁,许多修士、凡人定居于此。炎洲上唯有一处空地, 寸草不生, 生灵罕至,人们也默契地不去打搅。 传说这是当年恶泉喷涌之处,虽然恶泉已经遭到镇压, 人们还是不想接近这传说中会污染人心的污秽之泉。 只是后来时移世易, 人们心中渐渐淡忘了对恶泉的恐惧, 才偶尔有年轻修士到那里探险。然而此地实在贫瘠, 光秃秃的连草都不长,也没多少人对这里感兴趣。 另一个原因是……传说世间修为最高者, 渡劫期的修士, 江止江仙尊,就在此地附近修行。没有人敢冒犯江仙尊。 或者胆大的,到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江仙尊? 刚开始的一百年, 这里时冷时热,有时狂风骤雨,有时赤地千里。容禅跳入恶泉之后留下的深坑会积攒一些雨水,但更多的是随即流失殆尽。在第二个一百年间,气候渐渐变得温和,淤泥和流水沉淀到这个深坑里,这里渐渐变成了一个沼泽,但并无生物。 第三个一百年的时候,淤泥和流水使这里变成了一个湖。因为砂石都被烈火焚烧过,分外坚硬。湖水很清澈,清可见底,就是没有水草,没有游鱼。 江止常在湖边不远处打坐。在下大雪的天气,如果你在寂寥无人的时候来到湖边,运气很好的情况下,可以遇见江止。 白雪将这些黑色的岩石地面都覆盖上毯子。一个人身着白衣,发皆白雪,坐在湖边不远处的一处高地上打坐。 李连山长途跋涉来到此处。不敢靠得太近,还有十余丈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轻轻叫了一声: “师尊。” 良久,那个人睁开了眼睛。 他的长睫毛上都是雪花。 看他的眼睛,会觉得那是一片冰。虽有颜色,却冷寂无比。即使天地动摇,也不能使他产生任何波动情绪。 李连山打了个寒颤。即使他身体根本不觉得冷。他只是害怕。虽然江仙尊一直宽厚待人,但那股威压过于强势,还是让他本能畏惧。 三百年过去,江止已经修到了渡劫期。容禅已死,情劫已过,世间再没有能阻拦他的东西。无情仙骨生来接近天道,修行倍速。他近年来,渐感修行完满,逐渐摸到了天道的阶梯。 这双冰冷无情的眼睛看着李连山。 李连山躬身行礼,跟江止汇报了几件太玄仙宫近来的事。江止已经不再管理俗物,所有一切,都交给底下小辈处理。为表尊重,过一段时间,李连山都会到此汇报宫中要事。 话说完毕,李连山沉默一阵,风雪缥缈。他还是抵不住内心的犹豫,对江止说: “师尊……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止冰冷的眼眸仍盯着李连山。 李连山话一出口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什么当讲不当讲,既然说出口了,就必然是要说的。师尊心境冰雪玲珑,不是他能隐瞒的。 李连山说:“师尊,湖水里,好像长出来一株嫩芽。” 兴许是哪里的种子,不小心被风吹落到了这里,然后在湖底生根发芽。现在幼苗太小,还看不出来是什么植物,只觉得像莲花。 以江止的神识,早覆盖了方圆千里的地界,自然知道了湖底新长出一株嫩芽。他只静静说了句:“知道了。”便闭上了眼睛。 李连山行礼退下。 湖底太过贫瘠,这株莲花长得并不好。第一年,只稀稀拉拉长了一片巴掌大的叶子,枯黄枯黄的,没有花苞。冬天一到,湖水就迅速结冰,枯萎的荷杆也不见了。 几个常年负责在大湖旁边警戒的太玄仙宫弟子以为这株寂寞的枯荷要死掉了,谁知第二年,它又稀稀拉拉地长出来了。 因为日子过于寂寞,观察这株枯荷能长到什么地步,成了太玄仙宫弟子共同的爱好。他们每次见面时,闲谈几句,总是会提起,湖里唯一的那株莲花,长得怎么样了。 最初的几年,莲花一直没开过。它只是稀稀拉拉比前年,多长了几片叶子。后来有一年,居然十分惊喜地长了一个花苞。太玄仙宫弟子几乎是天天到湖边去看那个花苞,但不知道是看太多了的缘故,那个花苞一直没开过,被他们看死了。 江止的性情越来越冷淡,李连山也很少机会能看到他了,好几次他都是在雪地里被放了鸽子,苦等已久不见师尊。 江止已经逐渐放下世间一切,看穿人间种种因缘际会,无牵无挂。他与世间仍留的联系,仿佛一缕柔柔弱弱的蛛丝。 他已经摸到了天门的门槛。 有一年冬天,天气特别冷。湖水结冰了四十余日。这年莲花已经占据了湖水的一个小角落,稀稀拉拉有个十几片叶子。结果一夜之间气温骤降,湖水往下冻了十几尺。荷杆都被冻黑了。太玄仙宫弟子双手揣在袖中感叹,看来这株莲花要撑不下去了。他们唯一的一点乐子,要没了。 第213章 第二年的时候,湖水风平浪静,再没有在水面摇曳的漂亮荷叶。后来在夏末的时候,才终于有一株嫩芽从淤泥里长了出来。孤零零地撑开一把巴掌大的荷伞。好歹,没有死绝。 从第一片荷叶长到一群荷叶,花了几十年的时间,这几十年的努力,一冬之间,又消散了。 就如此循环往复。有时候,这株莲花被冻得半死,辛辛苦苦多长了几片叶子、多延伸了一些根脉,一场雪灾、风灾,就让小莲花辛苦积攒的家底损失殆尽。有太玄仙宫弟子看莲花一年四季张罗那几片叶子,如同小本钱的商人怎么也翻不起身来,偷偷往池子里倒了点肥泥,希望莲花长得快些。 谁知第二天这名弟子醒来时,脸上就糊满了黑泥巴,全是从湖底翻出来的。小莲花气性很大。就再也没有人敢去干扰了。 本来莲花天生灵物,出淤泥而不染,修道之人就不应横加干预。又因为,这里有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湖底,埋葬着江仙尊年少时最不可说的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莲叶一片变两片,两片变四片,渐渐地,湖面都让莲叶占据了。莲又开始生花。起初的莲花,都没有莲子。因为湖水太过贫瘠的缘故。后来有一年,莲花终于有子了,产出了绝无仅有的…… 一颗。 仿佛穷人家的小莲花积攒了大半辈子攒下来的唯一家底。 太玄仙宫弟子觉得不能再隐瞒下去了,而是委托江仙尊的大弟子,连山师兄,去汇报一番。 在他们视线下看着长大的莲花,竟然有了莲子!不知道江仙尊心里是什么感受。 而且……那是他爱人故去的地方。寂寞了几百年,居然长出了一株莲花,还结了莲子。 掌心中躺着一颗皱巴巴,青中带黄的莲子。 李连山都觉得弟子委托他告诉江仙尊莲花生了莲子的这件事情……有点滑稽。他能感觉到,这就是一颗普通的莲子,没有丝毫灵气,无任何特别之处。 但是江仙尊心中……会不会泛起波澜? 他已经修了无情道多年,早就断情绝爱,按理说,不会再对当年的事情,有什么放不下的地方。 师尊半步飞升的人,还能看不开这些儿女情长? 但李连山老老实实地说:“师尊……弟子们说,湖中的莲子长了多年,现在,终于长了一颗莲子。请您过目。” 说完,李连山的后背都冒冷汗。 师尊会不会觉得他在胡闹?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也来和他说。 和李连山之前汇报的关于太玄仙宫的几件“正事”来比,莲子这件事,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当江止的目光移过来,落到李连山掌心那颗莲子时,李连山察觉到了实质般的威压,整个人都被冻住了。 世人传说,江止手中有一卷真灵位业图,威力巨大,足以封神。若能获得江止的认可,上了他的真灵位业图,就可位列仙班。 江止已经多年不出手,但从他年轻时就敢屠杀三十三天、强开天门、闯入恶泉、开启天君陵来看,江仙尊骨子里,还是一个狂放不羁、藐视礼法的人。 江仙尊的成长经历也颇为传奇。传说他少年时曾被人换掉仙骨,过了一段浑噩不清的日子。但现今,人们只把这段经历,当做江止受命于天,天生无情,身负气运的证明。 江止果然只看了李连山一眼,没有说话。 李连山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他蓦然冲动地说:“师尊,这颗莲子,会不会和容仙尊有关系?” 他是过于天真了吗?师尊一代无情道宗师,还会记得年轻时的旧友吗? 李连山心中百思纠结。过了一会儿,听到江止说:“把他放回去吧。” “啊?” “如果是他,那就会是他;如果不是他,那也不会是他。” 师尊如同打哑谜一般。李连山也不知道师尊在说什么。只见师尊重新闭上了眼睛,又开始打坐修行。 李连山遵循师嘱,来到湖边,看着掌心中的莲子。那么,如师尊所说吧…… 如果种下一颗莲子,能长出来一个容仙尊,那就长出来吧。如果长不出来,也是白搭。 李连山把莲子扔回了湖里。 ----------------------- 作者有话说:大结局(1/2) 第172章 莲子清如水2 长出第一颗莲子来的时候, 不能说明什么。长出一堆莲子来的时候,也不能说明什么。 最初长出的莲子很稀奇。但有了第一颗后, 莲花仿佛掌握了规律, 开始长出更多的莲子。最开始的几年,有的年份年景不好,一粒莲子都没有;有的年份却一连产生了好几颗莲子。 弟子们对这些莲子都很珍惜, 采集之后, 小心地盛放在锦盒里。但更多的是,直接扔回湖中, 希望来年能长出更多莲花。 但后来莲花越长越多,几乎把整个湖面都覆盖了。清风吹来时,满湖都是摇曳的莲叶,伴着阵阵清香。最开始的莲花, 是纯白色的, 后来变成了淡淡的粉色,后来,又变成了浅浅的红色。 弟子们起初每年都收集莲子。在湖中不需要播种更多的莲子之后。他们就把一年一年的莲子收集起来, 盛放在锦盒中。后来堆放的锦盒越来越多, 堆满了一整面墙的架子。再后来, 把一个房间都占满了。 弟子们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莲子。扔回湖中吧, 湖中已经有够多的莲花了。肆意扔掉吧……这毕竟又是江仙尊当年的道侣陨落的地方,这些莲子中, 会不会藏着江仙尊道侣的一丝精魄? 虽然江止未这样说, 也未吩咐他们这样去做,但实际每一个收集莲子的弟子,心里都是暗暗这么想的。 因为谁都知道,江仙尊的道侣当年修行极情道, 对江仙尊用情至深,也是因为江仙尊,才舍身跳了恶泉。 虽然江仙尊修了无情道,但谁也不知当年二人的情感纠葛是怎样。 但是再不想想怎么处理这些莲子的话,他们真的没有地方放了呀!在最初的杂物房中堆满了莲子之后,弟子们又把莲子放到了自己休息的卧室,放在床下,放在床头,放在桌上。一年一年过去,他们的房间里也堆满了莲子,直到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然而如果他们扔掉了这些莲子……会不会不小心把容仙尊的转世扔掉了? 弟子们诚惶诚恐。 无奈,只能又请连山大师兄出马,去询问江仙尊的意见。 李连山硬着头皮,脑子里思索了几遍,如何去问已经修了无情道的师父他当年旧情人的事。然而江止少见地自己出现在了湖边。 李连山一出门,就看见至少有十几年没见过的师父,站在湖边,一下子愣得话都说不出来。 江止一点都没变,他还维持着年轻时的模样。只是年轻时一场意外让他头发变成灰白色,现在也是如此。 李连山非常尊崇师父,到现在也是如此。 不仅因为师父立下大功,拯救了即将为恶泉毁灭的十洲三岛,也因为师父对无情道义理解之深,以身作则,清冷无情。 江止冷冰冰的眼眸只盯着莲花,未等李连山发问,就说:“原来莲花是红色的。” 李连山也不知道师父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恭敬地垂首向前,轻声问道: “师尊,小弟子们近期有些烦扰……还请您,帮忙定夺定夺。就是……弟子们房中的莲子堆得,实在太多了,不知道怎么处理了。” 李连山说完了,江止还在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下一句是什么。 李连山见状,一咬牙,说道:“弟子们担心,如果莲子中刚好有容仙尊的转世,肆意丢弃,恐怕会弄丢容仙尊。” 已经几百年,没有人提到过容禅了。 江止听了,才知道在担心这个。他说:“丢了,便丢了吧。吃了也行。” “如果容禅不幸转世为莲子一颗,又不幸被吃掉”江止顿了顿,“就算他运气不好,从头来过吧。” 容禅跳入恶泉后很长一段时间,江止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原谅容禅。 他一直以拯救天下为己任,这是他修行无情道、泽济天下的道心所在,但是,容禅愿意为了他,去跳下恶泉,这种为爱一个人而做到极致的道,是多么不可理喻,又捉摸不定。 分明是,容禅临死前,说他已经放下了,已经放开了,为什么他还要去跳恶泉。 他费尽心机把容禅从恶泉中救出,然而容禅还是宁愿自己死,也要把他保留下来。 江止产生了迷茫。不得不说,这种为爱牺牲的道,有其伟大所在。 修行无情道越深,江止心中的一个疑惑越明朗。如果无情道是不在乎世间一切,为什么要拯救世间苍生?如果无情道不可以爱具体的人,为什么他可以爱宽广的人?如果世间众生同等重要,是不是也同等不重要? 江止觉得他即将触摸到天道的门槛时,这些问题就模模糊糊地呈现在他面前。他想,或许他想通那天,就是他飞升成仙的日子。 第214章 听到江止的回答,李连山惊愕。 但师尊发了话,弟子们也胆大起来。 弟子们将多余的莲子倒进了湖里。有的弟子怜惜收藏了多年的莲子,又将其中粒大饱满的,单独收藏起来。听说容仙尊是莲藕做的身体,或许醒来时,想要一颗莲子寄身呢? 这些莲子,说来奇怪,起初都是干瘪、颜色青黄的,后来的莲子就越长越好,渐渐变得饱满圆润,青色外壳上还有一抹红色,非常漂亮。因此弟子对它们爱不释手,也可理解。 起初弟子们束手束脚,但后来发现江仙尊确实不会怪罪,有一天夜里,一个饿极了的弟子,就大着胆子煮了一碗莲子粥。结果莲子粥清香甜糯,非常好吃,香气又吸引来了好几个弟子。 最初煮粥的弟子被其他人埋怨太过鲁莽,不尊重容仙尊,但后来抗不过美食诱惑,尝了几口,发现味道确实很好。 只是一些平凡的莲子……不知为何生在了这湖里,他们辛苦侍奉了几十年,吃一些莲子也不为过吧。 于是弟子们每年收获莲子,晒干后储藏,就用来熬煮莲子粥。 不知什么时候,大湖边的太玄仙宫住所中,有好吃的莲子粥的消息,传了出去。 也许只是刚开始有路人偶然路过,弟子们以莲子粥招待,这名气才渐渐传开了。 李连山发现,湖边开始莫名其妙有一些年轻人来访,很多还是,成双成对的。 这些年轻修士修为不高,但唯独对湖水以及莲花十分欣赏,李连山看他们也不是要来寻找什么灵宝的样子,担心打扰到师父清修,就过去问他们为什么来这里。 问了才知道,外面传闻,这是一个相思湖。是很多年前,一个为爱人而死的仙人,流下的眼泪汇聚成的湖。湖中生长着许多莲花,藕丝通“思”,莲子通“怜”,所以这些莲花正是爱意汇聚而成的。 李连山听了脑袋都要冒烟了,他想不到一代无情道宗师生活的湖边,竟会被人传成“相思湖”,还有人来这里祈求姻缘和顺。 虽然容禅是修极情道的,这些传言也不算错得离谱。 李连山更管不住的是,那些小弟子实在无事可做,每年的莲子又丰收,也许是哪个杂役弟子在凡间时是庖厨出身,竟用起了相思湖中产的莲子做莲子粥,挂了个招牌往外卖。每日游人和食客络绎不绝。 完了,李连山自己也跟着别人一起把这个湖叫做相思湖了,他也要被同化了。 于是,爱侣们除了会到湖边祈祷姻缘和顺,也会到湖边的粥铺中,同吃一碗莲子粥。传说在相思湖边共同吃过一碗莲子粥的爱侣,便会永结同心、爱怜彼此。 甚至相思湖还有斩断孽缘的作用,凡是心意有假的,到过相思湖,便会露出真面目。 相思湖渐渐成了炎洲一处风景名胜。 李连山起初担心会打扰到师尊,但师尊一直未出现,也未表示反对,李连山也放下心来。 相思湖的旁边有个市镇。因为来相思湖的人多了,市镇也变得比以前热闹。 有一天,不知为什么,江止走到了这个市镇里。 他的修为已臻化境,飞升只在时日之间,因此他走进市镇中时,无人能够注意到他。 凡人庸庸碌碌,一生短暂,江止这样的修仙者,可以看到他们的前后几世,因此来因去路,都如明镜一般。 虽然短暂,却绚烂,酸甜苦辣,起伏跌宕,生老病死,爱恨情仇,都浓缩在这一百年间。 修仙者的时间太长,却忘了时间短的好处。 江止看到一个妇人正在街上管教自己的顽皮孩子。孩子一边哭着,一边挨母亲的打。孩子道: “娘亲,你不是说最疼爱我的吗?怎么还打我?” “哪有母亲不疼爱自己孩子的?” “那你还打我!” “我打你,亦是因为疼爱你,若不是为教你做人的规矩,怎么狠心下得了手?你将来总要长大成人的,要离开母亲的,若现在不教好你,恐怕将来会闯祸。” “母亲,我不会离开你的。”小孩子擦着鼻子道。 “怎么不会?那时,恐怕你自己想离开,不想母亲管着你。养大孩子,就是为了送他离开的那天……我总要舍得放手,才能让你长大。”母亲摸摸孩子的头说。 母子俩牵着手离开了,越走越远。 江止忽然顿悟。 天地若无情,怎么会生出有情的众生;天地若有情,又怎么会如此无情地对待众生。因为有无从来相生,有从无中来,无凭有以生。 如果没有一点情意,怎么衬托出无情。如果没有无情,怎么衬托出有情。天地间一点情意都没有,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自然连无情都不会有。是因为有情存在,才生出了无情道。 江止想起了容禅临死前说过的话,觉得容禅比他悟性更好,更早地领悟到了道。 无情道修到极致,便有情产生,因心中的一点怜意,才衬托得无情道广远。 极情道修到极致,却是学会放下,因为会放下了,才是爱到极致。 如阴阳鱼相伴而生,对对方的一点牵挂,成了他们自己立身的根本。 江止走到湖边,见这里游人三三两两,游人神情放松而平和,风中送来莲子粥的香气。 江止踏着残雪,来到自己平日修炼的高地上,黑色的土壤覆着薄薄的雪,他望着悬崖下山川广远,苍渺不知尽头。 江止感觉到天门在渐渐向他打开。 一股向上的力量充盈在他身体里。 江止忽然感觉到头顶上的轻雪停止飘落。一柄漂亮的红伞挡在了他头上。 江止看到一个三百多年未见的人,一身红衣,重新出现在他面前。面容一如初见时的秀雅俊逸。 容禅对江止微微一笑。 那个湖就是江止的心境,起初两百年寂寥无事,直到江止修出了第一抹怜意,那个湖才产生了第一颗莲子。因为江止埋在容禅身上的一抹怜惜,才能让他作为一粒莲子复活。 江止亦笑道: “好久不见。” 薄雪融去,地上再无两人的踪迹,只天上多了两颗星星。 一曰启明,公正无私;一曰照夜,绵柔多情,双星环绕,相伴始终。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说:大结局(2/2) 呜呜呜终于完结了!!![彩虹屁] 虽然从写得兴奋,到写得痛苦,写得麻木,写得毫无感觉,写得不痛不痒,但漫长的过程我终于写完了!啊啊啊啊啊! 我好有毅力,真是太有毅力了,佩服我自己。 平时上班已经累死了,然后今年事业不太顺利,基本只有周末比较完整的时间,或者晚上八九点钟到家后写一两个小时,状态不好心情不好时更是写不出来。但写完了一本就是非常圆满! 刚开始会情绪起伏,后来就只是想写,什么都不想了。 不过也极大地锻炼了我写作的能力……以前我基本要几个小时进入状态才能写,现在想写就写……随地大小写(bushi),快的时候不到俩小时就能写三千字。呜呜呜呜自己的一个愿景终于完成啦。 感谢一直留言的宝贝,没有你们走不到今天[摸头]再次感谢!撒花![烟花]期待新文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