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妻又美又娇,战神将军他超爱!》 第一章 天塌了,老婆要和离! 將军府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夫人被马衝撞,晕了过去。 这事儿可不得了! 上京城谁不知道,镇北將军家有男妻,宠爱万分,是个实打实的妻奴。 若是让將军知道夫人出事了,侍奉的下人都得遭殃! 府里上上下下都忙晕了头,闹得鸡飞狗跳。 林管家更是把整个上京的大夫找了个遍,连宫里也派出来太医治疗。 两三天过去了,人就是不见醒。 这可急死人了。 下人们个个都慌得不行。 “怎么办啊,將军这几日就要回京了!” “是啊,將军在外征战三载,临行前特意嘱咐说夫人体弱,要好生侍奉,若是他知道出了这事儿……” “呜呜,將军不会把我发卖了吧,那日夫人出府,是我跟著一块去的,都怪我没侍奉好……” “欸,你就祈祷夫人能在將军回来之前醒来吧,以他的性子,还能为你说几句好话。” 林管家掏出块汗巾,抹著额头上的汗。 他候在房间外,房间內,宫里派来的几个太医正在里面施针。 林管家送饭的时候进去看了几眼,夫人身上被扎成了个刺蝟,眼睛紧紧闭著,没有半分要醒的意思。 太医也个个愁眉苦脸。 情况不甚乐观啊…… 林管家头髮白了几根。 將军这两日就要回府,他得想想该怎样和將军交代。 * 房间內,沈初沉沉地睡著。 他乌髮散乱,长睫浓黑葱鬱,脸上白皙如玉,端的一副温润美人的模样。 额头上缠绕著两指宽的纱巾,细白脖颈泛出的虚汗,身上密密麻麻扎著银针,平白添了几分病弱的美感。 他並非生病,只是被困在了梦魘之中。 这是一个噩梦。 梦里,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话本子当中。 这个话本子有个约定成俗的名字,叫—— 渣攻贱受。 梦中,他和裴云朝的婚姻兰因絮果。 裴云朝征战归来,带回来一个男人。 从此便像变了一个人。 日日流连温柔乡,不再在乎他,反而厌弃他,对他恶语相向,甚至在他面前与別人苟合。 “沈初,我看见你就噁心。” “你怎么不能去死?” 梦中的裴云朝说尽了伤人的话。 他纳了那个男人做妾室。 开了这个头之后,府里的新人越发多了起来,他们每一个都年轻好看,比自己更会討裴云朝喜欢。 裴云朝搂著別人的腰,睡著他们的床榻日日贪欢。 因为小妾的一句告状,裴云朝便折断了他的双腿,將他终身困在轮椅上。 这梦长得仿佛耗尽了沈初的一生。 他像个被缚在深渊的看客,眼睁睁看著裴云朝爱上其他人,眼睁睁看著他们欢笑,眼睁睁看著將军府新人来、旧人哭。 直到他形销骨立、病死床榻,裴云朝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 迷迷糊糊中,沈初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 “你所梦之事,皆为真实……” “若早知兰因絮果,你又会如何去选?” …… “这是最后的银针了……” “快些,他扛不住了!” “將军夫人,快些醒来吧……” …… 沈初猛然睁眼,入眼的是府中熟悉的白纱床帐。 窗外繁星满天,夜色浓重。 他惊出了一身大汗,白色里衣湿漉漉地黏在身上,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原来是梦。 沈初想起来了。 前几日他和下人出府採买布匹,忽然遇到马匹受惊,他被马衝撞,当即便晕了过去。 如今看来,应当是昏睡了好几日了。 沈初坐起身子,回忆梦中发生的一切,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若真是梦,为何那样真实?”他口中喃喃。 梦中场景在他脑中一幕幕闪过,根本无法忘却,就好似他真真切切亲身经歷了一般。 沈初揉了揉眉心,心道可能是自己这几日没睡好的缘故。 他起身,想要倒杯茶水喝醒一醒神,刚送到唇边,就听见屋外传来下人的叫喊声—— “不好了,將军提前回府了!” 裴云朝提前回府了? 沈初身形一怔,手中茶杯落地,应声碎裂。 他怎能提前回府? 他怎能和梦中那个裴云朝一样,提前回府! 沈初手脚瞬间发凉,彻骨的寒冷一直传到他的心臟,他想起梦中那个声音: 你所梦之事,皆为真实…… 门外,传来林管家的声音。 “將军,夫人真的已经睡下了。” “將军,您不能硬闯啊!” 吱呀——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裴云朝沐著月光,站立在门外。 他甲冑都未卸下,一见著他便两眼发光,猛朝他扑了过来。 “夫人!为夫我想死你了!!” 他一把將沈初抱了起来,在他身上又闻又亲,像只大型的小狗见著主人一般。 下人们站在门外,见沈初竟然已经醒了,都大喜过望,他们不好打扰小两口,满脸笑容地把门关上了。 沈初整个身体都僵住,整个人像个失魂的木偶一般,面色凝重。 这些场景,以及裴云朝说的话,他在梦中全都见到、听到过。 一模一样。 真的一模一样! 裴云朝整个头都埋在沈初怀里,因而並没有看见他的神情。 他与沈初久別三年,肚子里藏了好些话要与他说,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了。 “我真的想死你了,你都不知道这三年我怎么过来的!” “你寄给我的信,我都快翻破了,也不多寄给我一些,你是不是忘记你夫君了?” “王二狗老和我爭,说他媳妇儿天下第一好看,我说他放屁!” “唉,可惜了,这小子没能回来,他折在边塞了。” 裴云朝的语调沉了下去,带了几分悲愴,隨即他又轻鬆笑道, “我当时就在想,我要是死了,你可怎么办?” “不过还好,你夫君我有本事,活蹦乱跳地回来了。” 裴云朝总算恋恋不捨地从沈初怀里钻了出来,一抬头就看见沈初脸上落下两行清泪。 他一下慌了,手忙脚乱地哄著。 “夫人,你怎么了?” “是不是我不在,有人欺负你?” “宋元璟那小子不是答应我好好照顾你,他娘的我去找他算帐!” 裴云朝说著,便火急火燎要衝出去。 沈初叫住了他。 “云朝……” 裴云朝停住脚步,回头。 “到底怎么了?” 他怎么觉得,沈初今天怪怪的。 肯定是因为自己征战三年,把他一个人扔在京城,所以他生气了。 沈初声音有些发颤:“你是不是,从边塞带回来一个男人?” 裴云朝有些惊讶,他挠挠头问:“你怎么知道的?我给他藏城外的庄子里了,准备明天跟你说呢。” 果然,真的一模一样。 那不是梦,那就是现实。 沈初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他看著裴云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裴云朝,我们和离吧。” —— 新书来啦! 剧情古风偏日常,酸酸甜甜,文风带点沙雕搞笑,非传统追妻文。 放暑假啦! 来看看俺们裴大將军是怎么笨手笨脚地追漂亮老婆吧! 第二章 天塌了,老婆不让我回房睡! 將军府正殿內,乌压压跪了一片。 裴云朝坐在正位。 他刚卸下甲冑,换了一身玄黑色常服,发冠也卸下,如墨的长髮隨意倾泻著,眉心中隱隱藏著几分戾气。 府里的下人们低著头,大气都不敢出。 將军大多数的时候脾气很好,他们犯点小错將军一般不计较,但若是事关夫人,那便不一样了…… 只要事关夫人,將军就会变成一条疯狗! 夫人刚嫁入將军府时,上京有紈絝嘲弄,说夫人身为男子委身於人,简直不要脸至极。 腌臢话传到將军耳朵里,他当即策马,只差要了那紈絝的性命。 从此以后,上京再无风言风语。 方才夫人和將军独处,不知两人聊了什么,將军忽然暴怒地踢门而出,把府里所有下人都召来。 想来是闹了矛盾。 以林管家为首的一眾奴才,此刻后背都汗液涔涔,两腿颤颤。 裴云朝目光淡淡扫过这些奴才,他刚刚喝了好几口凉茶,稍微冷静了些,但还是憋著一股子火气。 “春眠……” 他点了个奴才的名字。 小姑娘骤然被叫,身体狠狠一震。 她膝行上前几步,头只差低到地上。 “奴……奴婢在。” “结巴什么,又不吃了你。”裴云朝没好气道,“你去夫人房里侍奉著。” 许是有些心虚,他声音小了点,“我方才与他吵了一架,他现在情绪不太好,你记著哄著他点,点根安眠香侍奉他睡下。” “是,奴才定好好侍奉!” 春眠高兴坏了,侍奉夫人可比待在这儿看將军发火强! 夫人温柔又和善,她最喜欢侍奉夫人了! 春眠高高兴兴地退下,其他下人目送她走,眼里全是羡慕。 裴云朝指尖轻敲座椅扶手,脸上依旧黑沉阴鬱。 “说吧,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 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吭声。 裴云朝点名道:“林管家,你说。” 裴云朝既然开口问了,林管家不敢再隱瞒,一五一十將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前几日,夫人外出採购布匹,一只马儿惊了衝撞了夫人……” 话没说完,裴云朝便跳了起来。 “什么!” 声音暴大如雷。 难怪他见沈初头上缠著白纱布,脸色也泛著点苍白,屋里还一股子药草味,原来是伤著了。 裴云朝好不容易下去一点的火气,这会儿又躥了上来,烧得他心肝儿疼。 他来回踱步,指著林管家训斥道:“这么大的事,为何现在才说!” “將军息怒,奴才们想著將军刚回府,舟车劳顿……” “少找藉口!”裴云朝怒道。 他越想越气,抄起一旁的鸡毛掸子砸在了林管家脚边。 “你就不该瞒我,若是不瞒我,我方才也不会和阿初吵!” 裴云朝气的是这个。 刚刚沈初提出和离,他一时间气昏了头,梗著脖子和沈初吵了两句,还放了几句狠话。 包括但不限於—— “想要和离,不可能!我当鬼都缠著你!” “你要不逼死我算了!一刀把我捅了,也比我千里迢迢回来,听你说这寒心话强!” “沈初,你他娘的心真狠!” “……” 裴云朝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他胸腔起伏片刻,最终挑著要紧的问:“可有请太医看看,伤得重吗?” “太医瞧过了,说是醒来之后就没大事,但是夫人最近睡眠不好,看著像是忧思成疾。” 裴云朝点点头:“他向来心重觉浅,我从边塞带了好些胡人的药香来,日后每天让人在夫人房里点一根。” 林管家:“是。” 裴云朝又问:“还有呢?” 林管家:“还有?” 裴云朝:“除了受伤之事,最近夫人可还有什么异常?” 林管家摸不著头脑:“应该……没有了吧……” “怎么可能没有!”裴云朝高声道。 没有异常,沈初怎么会忽然提出和离?! 他出征时,两人刚成亲不久,新婚燕尔,感情好得不得了。 如今三载未见,再见就提出和离,裴云朝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原因—— 他不在沈初身边的这三年,有个不要命的龟孙撬了他的墙角! 是哪个王八孙子、千刀万剐、不要脸的玩意儿! 裴云朝恨得牙痒痒。 敢惦记他裴云朝的人,若让他找到,他非得把这龟孙揍得他亲爹都不认识! “將军,真的没有了。”林管家喊冤道。 “觉晓,你说!” 被点名僕人抬起头,面露难色道:“將军,你说的是哪种异常啊?” “就是,那种。” 裴云朝要面子,有些说不出口。 “哪种?” “那种!” 觉晓更听不懂了。 “那种是哪种?” “就是说,”裴云朝憋了一口气,”本將军不在的这三年有没有哪个不要命的王八羔子敢打夫人的主意!” 觉晓:…… 原来將军生气是因为这! 觉晓机灵得很,一眾下人属他最能揣度主子的心思。 他当即道:“当然没有!” “將军玉树临风,整个上京谁人比得上,夫人是將军的人,怎可能看上家犬!” 这马屁可算拍到裴云朝心坎上了。 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自己这般俊朗帅气、英姿逼人、年少有为、才华横溢、高大威武、雄姿英发、少年英雄…… 沈初不可能看上別人。 而且,以沈初的性子,干这种事不如杀了他。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爹的,沈初不会被人欺负了吧! 这比他看上別人,还让裴云朝气愤! 到底是是哪个王八孙子、千刀万剐、不要脸的玩意儿! 裴大將军把这辈子的脏话都骂完了,恨不得一口唾沫把这人给啐死。 他又点了几个下人问,都没说出个东西来。 裴云朝烦躁地揉揉眉心。 他也累了。 为了提前回府,他连著赶了一天的路,早就累得不行了。 本以为一回来就可以搂著自家夫人睡个香香的美觉,没想到…… 一回来就被和离! 镇北將军委屈。 镇北將军不说。 他挥散了下人,想著明日再找探子把这事儿好好查查,然后摸著夜色踱步到正房外。 屋內灯火未熄,沈初还没睡。 裴云朝小心地敲敲门,他开口,故意將尾调拖长显出点儿委屈:“阿初,给我开开门唄。” 刷—— 灯火熄了。 裴云朝:…… 得,睡书房去吧。 第三章 天塌了,又惹老婆生气了! 察觉门外的身影远去,沈初紧绷的脊背才微微鬆懈下来。 他沉沉吐出一口浊气,仰面倒回宽大的床榻。 瘦削的身子陷在锦被里,一截藕白的手臂无力地搭在额上,乌髮凌乱地铺散开。 双眼木然,盯著头顶的素白纱帐,好似在放空。 春眠重新点亮烛火,又在香匣里翻找安眠香,忍不住低声问: “夫人,你与將军到底闹了什么矛盾,为何不让他进屋?” 在春眠印象里,夫人和將军的感情一向很好。 虽然將军嘴欠,常让夫人生气,但也只是佯嗔薄怒罢了,从未真的记恨过。 而且將军征战三年,夫人每日掛念魂不守舍,府里下人全都看在眼里。 怎么人回来了,反而吵起架来? “春眠,你听过预知梦吗?” 沈初的声音带著一丝飘忽。 春眠皱起眉头:“预知梦?” “就是……梦里所见,会变成现实。” 春眠脸上立刻浮现忧色:“夫人,你是不是伤到头,出了幻象了?” 沈初侧过脸,没有回答。 不是幻觉。 是真的。 那痛楚,铭心刻骨。 梦中,裴云朝用那双曾温柔抚过他脸颊的手,狠戾地折断他的腿骨。 眼神冰冷如刀,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剥。 他被死死摁在地上,锥心刺骨的疼痛从脚踝炸开,蔓延四肢百骸,痛得他浑身痉挛、止不住地发抖。 那感觉太过真实,仿佛刚刚亲身经歷过一般。 沈初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又轻颤起来。 裴云朝……真的会那样对他吗? 沈初不信。 他明明那般珍重自己…… 沈初和裴云朝成亲时,没有很多人祝福,沈家和裴家的长辈都不同意。 他们都说,两个男人成亲,伤风败俗。 当时沈初想过退缩,他並不是个十分坚定而有勇气和世俗对抗的人。 然而裴云朝问他:“阿初,你想吗?你若是想,我们便成亲。” 裴云朝眼睛亮亮地看著他,好似只要沈初同意,这世间一切都不能阻拦他。 沈初点了头。 那天晚上,裴云朝进了宫。 他拿著自己征战多年的军功,求了皇上赐婚。 皇上赐婚,无人敢疑。 裴云朝穿著喜服,身骑裹著红绸的黑马,將他从沈府接到了將军府。 也正是那一日,裴云朝与家人决裂,他单独立府,从此不再是裴家子孙。 愿意为自己放弃一切的人,真的会变成梦中的模样吗? 沈初不相信。 但是又不得不相信。 春眠点完安眠香,一转头便看见沈初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正细细地发著抖。 小丫头急坏了,“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觉得冷?” 冷,就是很冷。 浑身刺骨地冷。 想到裴云朝会变成梦中那副狰狞模样,寒意冻结四肢百骸。 他不想再经歷一次那样的绝望。 被至爱之人亲手碾碎真心……再来一次,他真的会疯掉,会死掉的。 若早知兰因絮果,便该趁早放手。 “夫人,你……你怎么哭了?”春眠见他眼角滚落的眼泪,“你身上哪儿疼啊,奴才去请大夫过来!” “春眠,”沈初唤住她,声音暗哑发颤,眼角泛著血丝,“去拿纸笔来。” “我要写下和离书。” 哐当—— 春眠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 慌乱中带翻了案几上的茶杯。 碎瓷和水渍狼藉一片。 * 翌日清晨,沈初起得很早。 他径直去了书房。 书房內间设有一张窄小的檀香木榻。 往日裴云朝惹恼了他被赶出主屋,便会蜷在这张榻上。 他人高马大,蜷在榻上连腿都伸不直,第二日便哼哼唧唧地缠著沈初诉苦,说自己哪儿哪儿都疼。 沈初每每心软,便放他回房。 掀开內间的布帘,裴云朝果然在榻上。 他四仰八叉地躺著,睡姿极不雅,床上的素兰纹锦被可怜地落在地上。 沈初默默拾起被子,轻轻盖回他身上。 掖被角时,目光不经意扫过他额角处的一寸新疤,疤藏在碎发底下,不仔细看看不见。 看样子是战场上新添的。 看那位置,若再深半分,便能要了他的命。 沈初指尖轻颤,轻轻抚摸上去,指尖刚触碰上,一只强健的手臂便猛地箍住了他的腰。 “夫人……” 裴云朝睡眼惺忪,含糊不清地嘟囔著,手臂收力。 沈初猝不及防,整个人失去平衡,扑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鼻尖几乎撞上鼻尖。 “唔,再睡会儿……” 裴云朝满足地搂紧他的脖颈,將脸深埋进他颈窝,贪婪地深嗅他发间的气息。 三年没闻到这味儿了,镇北將军早已牵肠掛肚。 好一会儿,他清醒了些。 “阿初,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抹了什么迷惑人心的香粉?” 裴云朝一般喜欢唤他阿初,私底下没正行的时候会唤他夫人或者娘子。 他是个放浪的性子,嘴里蹦出什么话都不意外。 “没有。”沈初否认。 “那为何让我这般牵肠掛肚,成天跟失了魂一样。” 裴云朝低笑,热气喷在沈初敏感的耳后。 沈初:“……” 这一大早就说浑话…… “醒了就去洗把脸,我有事要与你商討。” 裴云朝將被子盖在头上,翻了个身背对著他,闷声闷气说:“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不听。” 沈初:“……” 他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那封摺叠整齐的纸笺。 短短五百字,他熬了一夜。 写了撕,撕了写,废纸堆了满篓。 明明心意已决,落笔时却仍如刀割。 “云朝……” 沈初唇瓣微启。 “阿初。” 裴云朝打断他。 声音隔著被子传来,冷冷的,不似方才打情骂俏。 “你若是再与我提和离的事,我真会忍不住,现在就將你剥了摁在床榻上。” 他顿了顿,又道, “我可忍了三年,你估摸著会下不来床……” 沈初:…… 他轻咬后牙,下頜绷紧,手中和离书攥得发紧。 梦中的裴云朝也会强行与他发生床事。 动作粗暴,过程激烈,没有半分温存。 沈初叫哑了嗓子,抓破了床帐,十指挠破了他的后背,眼泪流了满脸…… 然而裴云朝不给他半分温柔。 沈初闭上眼,想將那些痛苦的记忆彻底遗忘。 再睁开眼时,眸底一片森然。 “那你就试试看。”声音冷得像冰锥。 他猛地转身,一把掀开门帘,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去。 “欸,阿初!” 裴云朝见势不妙,立马翻身下床, “阿初!错了,我错了!” “我说笑呢,我哪有这胆子!” 他一边提鞋一边在后头追著。 沈初自顾自往外走。 那张素来温润沉静的脸上,罕见地带著几分怒意。 “阿初!” 裴云朝为自己喊冤。 “我真是说笑,我以前不也常这样逗你,什么时候真敢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你哭两声我动都不敢动,你一喊疼我就停,我哪回没有依著你的来?” “我就过过嘴癮!嘴癮还不让人过了?” 沈初骤然停下脚步。 回眸,看向裴云朝,眼神阴寒。 这眼神…… 裴云朝只觉双膝一软。 第四章 天塌了,老婆要哭了! 裴云朝觉得自己摊上大事了。 他温润漂亮的夫人,要被他惹哭了! 沈初眼尾洇开一片红,细白的鼻尖微微翕动,薄唇紧紧抿著,一看就是快哭出来的模样。 裴云朝手足无措。 他猛扇自己这张惹祸的贱嘴,一把將沈初抱起,放在书房的太师椅上。 隨即屈膝蹲在他身前。 “阿初,到底怎么了?” 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小心翼翼地问。 裴云朝是真见不得沈初哭。 沈初骨子里极能忍,寻常痛楚都闷不吭声自己咽下。 若是哭了,那便是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两人成亲时,裴云朝曾对著天地许诺,这辈子不让沈初掉眼泪。 然而他这才刚回府,已经见沈初掉两回泪了。 裴云朝指腹摩挲著他眼睛那圈红晕,只觉心口被攥紧,痛得发慌。 他握住沈初微凉的手,问:“我不在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谁给你委屈受了?” “你跟我说说,我替你出头。” 沈初呼吸窒了一下,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的软肉。 他將那封摺叠整齐的和离书摊开,放在紫檀木桌面上。 裴云朝只看了一眼,眼睛瞬间发烫。 “这是什么意思,真要和离?!” 裴云朝急红了眼,声音骤然拔高。 而后又察觉自己语气太冲,站起来情绪稳定后,又重新蹲回沈初面前。 微仰著头看他,语调再次放软,“是我离京三年,留你一人在空荡荡的將军府,你怨我了?” “那我日后再也不离你一步,我保证!” “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不满意?你跟我说说,我都能改,什么都改的……” “阿初,你別不要我。” 裴云朝声音发颤,看著可怜至极。 像一只要被主人弃养的大狗,抱著主人的大腿,可怜兮兮地求主人疼疼自己。 沈初偏过头不去看他,拇指紧掐自己手心,硬是掐得发白留下个印来。 他不知该怎样与裴云朝解释。 解释那个梦。 解释他终会负他。 解释他们兰因絮果的姻缘。 “阿初,你说话,到底是为什么?” 裴云朝又问。 沈初终於开口:“云朝,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会负我,你我婚姻兰因絮果……” “什么狗屁兰因絮果!” 裴云朝是真的怒了。 “我怎会负你?沈初!你摸著良心说,我裴云朝怎可能负你?!” 他掰过沈初的肩膀,强迫他正视自己,呼吸粗重,眼神灼烫逼人。 “你听著,这辈子你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下辈子也是,下下辈子都是。” “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我便改,改到你满意为止。” “但是想要和离?”他斩钉截铁,“绝对不可能。” 吼完,他自己也红了眼眶。 他拿起桌上的和离书。 和离书上,写著“一別两宽,各自欢好”。 这八个字,简直刺眼至极。 怎可能一別两宽? 怎可能各自欢好? 让他裴云朝眼睁睁看著沈初和別人欢好,不如直接杀了他! 裴云朝两下將和离书撕碎。 “来人!” 他厉声高喝。 在书房外屏息候著的春眠和觉晓立刻推门而入:“將军,奴才在。” 裴云朝烦躁地揉揉眉心,余光瞥见沈初苍白如纸的脸,心臟又像被狠狠捶了一下,疼得他喘不过气。 但是想到他因为一个梦便要与自己和离,他又实在气得不行,硬是將脸偏了过去,狠下心不哄他。 他指著春眠,声音低沉道:“你,带夫人下去休息。” 春眠:“是。” 说完起身,带著沈初往外走。 觉晓是个不怕死的,两人一走远,他就凑上前问:“將军,这是怎么了?” 裴云朝瞥了眼地上的碎纸。 觉晓蹲下身,在纸屑里扒拉了几下,辨认出几个关键字眼,瞬间瞪圆了眼睛。 “將军,你逛窑子被夫人拿住了?” 裴云朝:“没有!你小脑瓜想什么,本將军洁身自好!” “那为什么夫人要与你和离? ” “我要是知道为什么就好了。” 偏偏不知道。 沈初说是因为一个梦…… 简直放屁! 沈初心悦自己,怎可能因为一个梦就要和他和离? 裴云朝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去查明白。 “將雨声和落叫来。”他吩咐道。 “哦。” 觉晓收拾了地上的碎屑,出门叫人。 不一会儿,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他们装束与春眠和觉晓不同,乃是贴身黑色劲装,正是將军府养的暗卫。 “將军。” 两人抱拳行礼,动作乾脆利落。 裴云朝挥挥手,“免了。” “夫人忽然要和离,此中必有蹊蹺,雨声,你去查查,夫人近期可有什么异常。” 雨声:“是。” “落,” 裴云朝转向那名面容清冷的女子,“从今日起,你暗中护卫夫人,若有异常立刻向我稟报。” 他顿了顿,继续道:“暗中进行,不可惊扰夫人。” 落冷声道:“是。” 两人悄无声息地退下。 裴云朝跌坐回太师椅,揉著胀痛的额角。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人,满腔火气找到了发泄口。 “觉晓,备马,进宫!” * 皇宫,御书房。 宋元璟正打著哈欠批著奏章,听到通传,抬眼便看见风风火火闯进来的裴云朝。 “呦,” 宋元璟搁下硃笔,唇角勾起一抹戏謔,“今儿是什么风,把咱们凯旋而归的镇北大將军给吹来了?” 裴云朝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宋、元、璟!” 宋元璟脸上笑呵呵:“做什么?三年没见,一见面就和朕打架?” “小心朕治你御前失仪!” 他与裴云朝是嫡亲的表兄弟,裴云朝幼时便进宫给他做伴读,那时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两人打闹惯了。 后来夺嫡之爭,眾皇子爭得你死我活、死伤惨重,反而让宋元璟这个不学无术的紈絝皇子捡了漏,登上了皇位。 两人表面君臣,私下却极少讲究君臣之礼。 裴云朝懒得理他,一屁股坐在旁边的锦凳上,抓起御案上温好的御酒,对著壶嘴灌了好几大口。 喝完后,又开始算帐。 “宋元璟!” 裴云朝指著皇帝鼻子。 “你当初誆我去边关吃沙子的时候是怎么拍胸脯保证的?” “说好替我看顾好家事,怎么我夫人被马车衝撞,差点出事!这就是你答应的万无一失?” 宋元璟:“哎,这是意外,朕有什么法子?” “朕也没长千里眼顺风耳不是?” “再说了,事发后朕可是第一时间派了太医去诊治,不是说並无大碍了吗?” 他打量著裴云朝那副要吃人的表情,察觉几分不对劲,“火气这么大?你家夫人跟人跑了?” 裴云朝又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气直衝头顶。 他低著头,闷闷的声音里带著前所未有的挫败:“他……他要跟我和离。” 宋元璟:“?!” 他露出震惊脸。 “你逛窑子被你家夫人看见了?” 裴云朝:“没有!” 怎么一个个都以为他逛窑子? 他裴云朝可从没有这癖好! 別说逛窑子,他这三年除了军营里的糙老爷们,连只母蚊子都没看到! 憋了三年了。 好不容易回来,夫人还不让他碰…… 宋元璟摸著下巴,更不理解了。 “那他为何要与你和离,你俩不是两情相悦,情比金坚?” “朕还以为你们三年未见,怎么也得在房里腻上三天三夜,特意没宣你进宫,怎么还闹起和离了?” 裴云朝抱著酒壶,闷头不语。 他也不理解。 沈初一向对自己很好的。 怎就忽然不爱他了? 可是裴云朝还爱他,整颗心都被他填满了…… 到底为什么? 哎,好委屈…… …… 辛辣的液体灼烧著他的喉咙,裴云朝染上了几分醉意。 恍惚中,他想起第一次见沈初。 国子监的窗欞边,投射下几缕乾净的阳光,沈初穿著浅蓝色连云纹长袍,长发用一条素色髮带扎著。 裴云朝盯著他露出的那一截脖颈,总是忍不住想—— 还是江南的风水养人,连男人都养得细皮嫩肉。 第五章 如果老婆有姦夫…… 沈初是中途来的国子监。 见他第一眼,裴云朝就和宋元璟感嘆:“这男人,长得挺標誌。” 当然,只是感嘆,裴大公子没做多余的事。 开玩笑,他又不是色中饿鬼,哪能见个好看的便往上凑? 只是偶尔夫子的课实在沉闷,裴云朝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窗欞,总会不由自主地在那抹身影上多停留一会儿。 有一次实在看出神了,连夫子也发现了,怒斥他道: “裴云朝!你眼睛都快黏沈家二公子身上!” “快擦擦脸,口水都流出来了!” “哈哈哈!” 所有人哄堂大笑。 沈初的脸瞬间红了。 他脸本就薄嫩,一红就特別明显,连耳根都红透了。 像熟透的樱桃,饱满诱人。 看得裴云朝心头莫名一跳,竟生出想咬一口的荒唐念头。 下课后,裴云朝晃悠到沈初面前,故作轻鬆地咳了一声。 “夫子乱说的,我没看你。” 沈初抬起清澈的眼眸,轻声问:“那裴公子在看什么?” 裴云朝指著窗外:“看鸟呢!” 沈初:“……” 他抿了抿嘴,没接话。 裴云朝:“你不信?” 宋元璟冒出个头:“信个屁!” “裴大公子,咱说谎打个草稿行吗?现在腊月,外面雪还有三尺厚,有个屁鸟!” 裴云朝顿时语塞,难得红了脸。 他恼羞成怒,捶著宋元璟,“就你长嘴了是吧!” 两人打闹间,沈初已默默收拾好书袋,起身欲走。 裴云朝心下一急,撇下宋元璟便追了上去,横臂拦在沈初面前。 他眼神飘忽,看看天,又看看地,一只脚蹭著地上地草,好半晌才憋出句话: “那个……要不,一块去食堂?” 见沈初不答,他赶紧补上一句, “食堂张婶儿我认识,你报我名號,他能给你多添两勺饭。” 说完,眼神偷瞄沈初。 当时的少年只顾偷看心上人发红的脸,以为自己將心意藏得很好,殊不知自己的脸也早已通红。 沈初是庶出,生母柳氏死得早,头上还有个又狠又有手段的嫡母张氏。 大抵如此,沈初养成了温温吞吞的性子。 那天两人吃饭,沈初用修长的手指执著筷子,小口小口往嘴里塞著米饭。 裴云朝一口没吃,尽盯著他了。 他满脑子都在想,江南人吃饭,就是斯文。 回府后,裴云朝就告诉他母亲,说他在国子监遇到个喜欢的,要给他討个儿媳妇儿回来。 裴母一听人是江南的,乐坏了,说江南的女孩好呀,温柔又漂亮! 当即就要找媒人给他说媒去。 只是没来得及,沈初就回了江南。 那一阵正是多事之秋,夺嫡之爭闹得极厉害。 朝中各党林立,风云变幻,斗垮了不少家族,也斗死了不少人,最终三皇子得势。 其人心狠手辣,登台后便大肆清算异己,即便是素来中立的裴家,也未能倖免。 大厦將倾,各地王侯纷纷举旗反抗,裴家亦在其列。 裴云朝隨父亲征战江南,少年將军意气风发,一马当先,却不慎中了埋伏。 他背后中了一箭,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是沈初把他从尸海里挖了出来。 裴云朝问:“沈二公子为何要救我?” 沈初没回答他,只是反问道:“当年国子监,裴大公子真的在看鸟吗?” 后来沈初因私藏逆贼入狱,裴云朝將他从狱里救出来时,人已经瘦得不行,还落下了病根。 探子说,无论三皇子怎样动刑逼问,沈初都不肯说出他的下落…… …… 裴云朝一边想,一边抹眼泪。 当年沈初多在乎他,为了他连命都不要。 现在怎么就要和他和离了呢? 果然,男人都是善变的。 自己不过离开了三年,说不爱就不爱了。 裴云朝觉得自己要委屈死了,一口一口往嘴里灌著酒。 宋元璟见他这副颓丧样,难得没揶揄他,拍了拍他的背道:“云朝,你想想,你家夫人是不是有外遇了?” 裴云朝摇头:“阿初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 宋元璟:“那可不一定,人都是会变的。” “你们三年未见,说不定哪个野男人就趁你不在,穿你的衣服,撩你夫人,睡你的床……” 宋元璟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 “前天朕还在后宫抓姦,那小美人平日里看著最守规矩,没想到啊,和朕的七弟好上了!孩子都造出来了!” 裴云朝似信非信:“真的假的?” 宋元璟:“朕誆你做什么? “朕遣他们小两口去岭南生孩子去了,否则看著就糟心。” 裴云朝睨了宋元璟一眼,自顾自又喝了两口酒。 “你让我从边塞找的那个大夫,我找回来了,人就藏在城外庄子里呢,你什么时候要见?” 宋元璟这个皇帝,不愧是白捡来的,半点正事不干,反倒是捡了个美人回来。 美人身子骨弱,宋元璟听闻边塞有神医隱居,便让裴云朝把神医带回京城。 “急什么,美人这两天闹脾气不肯见朕,先在你將军府养一阵。”宋元璟道。 裴云朝一听,顿时乐了:“那正好,我正想让这神医给阿初调调身子,这回回来,他比三年前又瘦了,一看就没好好吃饭。” 宋元璟见他这副便宜样,终於忍不住揶揄他:“裴云朝,我问你,若是你夫人真和別的野男人有染,你当怎样?” “怎样?!” 裴云朝重重將酒壶往桌上一放,语气带著几分杀意:“我定要杀了那个欺辱我夫人的王八蛋!” 宋元璟:“……” “朕是说你夫人,你要怎样处置你夫人?” 裴云朝:“……” 他一下蔫儿了。 撤回了一个酒壶。 能怎么样,还能离了是咋的。 顶多凶他两句,让他以后再也不敢! …… 好像凶也捨不得…… 算了,不凶了。 裴云朝仔细思索著。 退一万步讲,难道他自己就没有错吗? 是谁三年没陪在沈初身边,让他寂寞找了別的男人? 是他裴云朝! 若非如此,能让人有机可乘吗? 所以真不能怪沈初。 要怪就怪那个野男人! 裴云朝想好了,野男人沉湖,至於沈初…… 自己跪跪搓衣板,哄哄也就哄好了。 裴云朝对自己有自信,只要姦夫死了,沈初定能再爱上自己,他俩还是天下第一好! 宋元璟:…… 怎么想著想著还笑出来了? 这是什么病症?还能治吗? 第六章 喝醉了,老婆心疼了…… 离宫门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裴云朝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他不知喝了多少酒,脑子里一片混沌,还是觉晓搀著他进马车。 宋元璟还算有良心,给裴云朝批了假,让他在家好好陪夫人,挽回夫人的心。 不管怎样说,裴云朝和沈初的嫌隙都与宋元璟有关。 这廝跑不掉的,若是追不回来沈初,裴云朝还得找他麻烦。 裴云朝心里暗暗想。 马车顛簸回府,裴云朝吐了一路。 到府邸时,夜色已经深了。 裴云朝挥开觉晓的手,他逞强非要自己走,然而醉意上头,站都有些站不稳,双脚像是踩在上,踉蹌几步,靠著冰冷的石狮子滑坐在地。 眼睛迷迷糊糊,瞄上自家府邸的牌匾——將军府。 宋元璟赐的。 当初裴云朝要娶沈初,裴家不同意,说一个男妻別想进裴家的大门。 裴云朝怕沈初受委屈,於是心一横和裴家断了关係,自己单独立府。 沈初命很苦,裴云朝是知道的。 沈初的母亲柳氏,本是倾国倾城的歌女,一首琵琶曲得了沈老爷的青睞,沈老爷为她赎身,从此一介歌女进了百年书香门第沈府的大门。 沈老爷有原配张氏,张氏泼辣又有手段,不得沈老爷宠爱,最盛宠之时,一度宠妾灭妻。 可惜好景不长,男人的新鲜感不久就消逝了。 柳氏渐渐失宠,她一介孤女无娘家撑腰,又失了宠爱,在张氏的手段下根本活不下来。 於是在某一个深夜,在安抚沈初睡下后,她便抱著那把琵琶琴投井了。 当时沈初才五岁。 而后数十年,他在沈府,宛如外人。 这些都是裴云朝自己打听到的,沈初从来不跟他说这些。 他总是將委屈都吞进肚子里,谁都不告诉,如果有一天委屈太多他吞不下了,他就会自己跑掉了。 沈家让沈初受了太多委屈,所以沈初离开沈家时,没有一点留恋。 裴云朝心疼沈初,他想著如果有一个他们自己的家,沈初就不用寄人篱下看人眼色了,於是他求著宋元璟,立了这座府邸。 在裴云朝眼中,这座府邸是他和沈初的家,他们两个人的家。 然而现在,沈初不要这个家了。 也不要他了。 所以,是不是自己也让沈初受委屈了呢? 晚风带著秋夜的料峭寒意,轻刮著裴云朝的脸,镇北將军坐在自家府邸门口,借著酒劲掉眼泪。 觉晓从没见过他家將军这个颓丧模样。 不过也很正常,只要和夫人有关,將军就是变得怪怪的。 “將军,”觉晓蹲下安慰他,“夫人兴许只是气话,並非真要和离。” “您哄哄,夫人心软,气消了便好了。” 裴云朝脸上红扑扑的,带著酒气,眼神迷茫又无助:“真的吗,怎么哄啊?” 他不知道怎么哄。 他嘴笨,每次越哄夫人越生气。 觉晓立马哄骗道:“將军您隨我回屋歇著,明儿一早,小的给您献上锦囊妙计!” 裴云朝醉眼在他脸上扫视片刻,而后偏过头,露出不信的神色,“誆我……不信。” 觉晓:“……” 一阵冷风卷过,觉晓冻得缩了缩脖子 他揣紧小手,哀求道:“將军,咱快回去吧!別蹲在外头了,怪丟人的!” 说著便去拉裴云朝的胳膊。 然而裴云朝死活不肯起,堂堂大將军,跟个小孩似的赖在地上。 “不回,回去又惹夫人不高兴。” “你不回,留在门外当看门狗吗?” “当狗好……”裴云朝含混不清地嘟囔,“狗不惹夫人生气。” 觉晓:…… 这一口一个夫人…… 將军你夫人脑啊? 觉晓心里发愁,这可如何是好? 他这小身板儿,可背不动这么大个將军,正想去府里搬救兵,大门骤然被推开了。 沈初披著一件单薄的鸦青色氅衣,右手提著一盏光线昏黄的纸皮灯笼,站在门后的光影里。 他脸上带著显而易见的焦急,氅衣的系带都未及系好,显然正急著出门寻人。 一看到觉晓,他疾步上前,声音里压著担忧:“將军呢?为何这个时辰了,將军还未归府?” 沈初心里是著急的。 今早他与裴云朝说了和离,然后一整天都不见裴云朝的人影。 下人说,將军一早进宫去了,一整天还没回来。 沈初心里急死了,生怕裴云朝想不开。 他一直枯坐等到现在,正准备出门寻一会儿,没想到刚出门就碰上了觉晓。 觉晓往地上一指。 沈初顺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裴云朝蜷在地上,醉得不省人事。 “怎么回事?” 沈初快步走到裴云朝身边蹲下,抱住他要即將要偏倒的头。 “怎么醉成这样?” 觉晓:“將军进宫喝的,小的还没法拦。” 沈初冷著脸没说话,轻轻拍了拍裴云朝酡红的脸。 “云朝,还能自己走吗?” 裴云朝费力地掀开一点沉重的眼皮,像是闻到了熟悉的气息,脑袋往沈初怀里蹭。 一边蹭一边黏黏糊糊地叫,声音带著浓重的鼻音和委屈。 “夫人,冷……” 觉晓:? 他目瞪口呆 方才他苦口婆心说冷,是谁死活赖著不动? 这会子倒喊起冷来了? 將军你双面人哇! 沈初压低声音问:“夜寒风重,为何不早些把將军扶进去?” 觉晓喊冤:“夫人明鑑,小的方才死拉活拽,將军就是不进府!” 沈初疑惑:“他为何不进府?” “將军说他进府就惹夫人不高兴,还说他要当狗,狗不惹夫人生气。” 沈初:…… 心臟像被人攥住,狠狠抽疼了一下。 他解下自己的薄氅披在裴云朝身上,將他的手绕过自己的脖子。 “云朝,听话,別在这儿睡,我们回屋睡。” 他低声哄著,试图撑起裴云朝。 裴云朝身子沉得很,魁梧的身子几乎全搭在沈初身上,看著像是要把沈初骨头压断一样。 觉晓眼睛一跳,立马上去搭把手。 万一夫人压出个好歹,明儿將军醒了酒,挨骂的还是自己。 唉~ 觉晓嘆气。 早知今日要受这夹板气,当初就该跟雨声和落一样,吃点儿苦去当暗卫。 两人几乎是连拖带扛,耗尽了力气,才將烂醉如泥的裴云朝弄回臥房。 刚把人安置在榻边,裴云朝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俯身—— “哇——” 吐了出来。 秽物毫无预兆地喷溅而出。 觉晓眼疾手快躲掉了,沈初却没躲掉。 秽物瞬间污了沈初的衣襟。 浓烈的酸腐酒气在温暖的室內瀰漫开来。 第七章 老婆夜中出门了 “呕——” 觉晓闻著那个噁心人的味,只差吐了出来。 沈初却只是皱了皱眉头,拿袖子轻轻擦拭裴云朝嘴边的脏污,脸上没有半分嫌弃。 “去我房里拿醒酒药来。”沈初吩咐道,声音平静无波。 觉晓捂著鼻子,应了声“是”。 不一会儿,他端著药进来。 沈初已经將地上的污秽收拾乾净,身上脏掉的外袍也已经脱下,只留了一件单衣。 他接过药碗,一勺一勺餵给裴云朝,然后打来热水细致地给裴云朝擦身子。 觉晓在旁边嘆道:“夫人,你对將军真好,咱將军真是好命!” 沈初笑了笑,没说话。 照顾裴云朝,他做得很熟练了。 从以男子之身嫁给他的那四年,到那个极真的梦境中无力的半生,沈初都在照顾裴云朝。 照顾他的起居、记住他的喜好、忧他所忧、喜他所喜……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看书就来 101 看书网,?0?????????????.??????超靠谱 】 “渣攻贱受”是什么意思,沈初不太懂。 但回想梦境中自己那些可笑的付出,以及最终病死的结局…… 沈初觉得,自己確实配得上这个“贱”这个字。 安顿好裴云朝,沈初退出臥房。 天上一轮明月,皎洁清亮。 沈初抬头,白净的脸沐浴著月光。 他弯了弯眼睛,嘴角勉强上扬,露出个有些疲惫、但又极好看的笑脸。 不管怎样,先去见见城外那个男人吧。 见见那个,让裴云朝动心,让他始乱终弃的的男人。 沈初没有叫隨从。 他披了件月白色素綾斗篷,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瘦削的身影如同一道孤影,往城外的方向去了。 他走后不久,一个黑色身影从暗处现身。 落望著沈初离去的方向,皱了皱眉毛,冰冷的脸上带了疑惑。 她没犹豫多久,紧接著便跟了上去。 沈初在城外的田庄停下。 他早已查到裴云朝將人藏在什么地方。 “咚咚——” 沈初敲著田庄的门。 没人回应。 夜已深,守田庄的农夫应该已经睡了。 沈初不死心,又使劲敲了好久。 终於,男人烦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谁啊,大晚上的,催命啊!” 声音极具辨识度。 很刻薄,又带著几分慵懒,从声音中就能猜到这个人的几分长相。 沈初的手顿了顿。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这个声音没错。 梦中,就是这个声音,自己怎么都斗不过。 就像一个玩物,被他玩弄於鼓掌。 眼睁睁看著他用手段让自己被厌弃,眼睁睁看著他抢走了裴云朝。 沈初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 他在恐惧。 这是梦中留下的后遗症。 “吱呀——” 木门倏然被人推开。 一张极具侵略性的俊美脸庞出现在沈初眼前。 “呦?”男人倚著门框,轻佻地看他,唇角噙著一抹玩味,“是个小美人呀?” 他只露出半边身子,长发隨意垂落一侧,身上松垮披著的锦袍滑落肩头,露出小半截雪白的肩头。 沈初抬起头,强迫自己迎上那道目光。 这是沈初第一次看清这个人的脸。 在梦中,这张脸总是模糊、看不清楚的。 而现在,他看清楚了。 这个最终会抢走裴云朝的人,確实比他更有魅力。 他有一双见识过大好山河,睥睨一切的眼睛,整个人看上去贵气又张扬。 和沈初,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而此刻,那双狭长的眼睛正睨著沈初,声音中带著毫不掩饰的兴味:“这么晚了,小美人一个人出来,不怕遇上採贼?” “你叫什么?”沈初冷声问他。 那人感知到沈初的敌意,挑了挑眉毛:“小美人,怎么这么大火气?” 他伸出手,指尖漫不经心,想撩拨沈初耳旁被风吹乱的碎发。 沈初猛地后退一步,眼神冰冷,避开了那轻佻的触碰。 “呵……”男人低笑,被拒绝后兴趣更浓。 他索性將门彻底推开,修长挺拔的身形带著无形的压迫感,彻底笼罩在沈初面前。 “在下萧翎,小美人呢,叫什么名字?” 萧翎…… 沈初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原来叫这个名字。 “怎么?”萧翎姿態慵懒,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始终未散,“我们认识?” 沈初忍了又忍,胸膛起伏片刻,最终扬起手—— “啪!” 一掌扇了上去。 他用了力气,但扇在萧翎脸上,不痛不痒,只微微偏了偏头。 甚至掌风扇来时,萧翎还闻到一股子……极淡的香草味。 萧翎紧抓沈初的手,缓缓转回头,被打的左颊泛起一小块红痕。 “小美人,你和我有仇?” 沈初:“对,有仇。” 萧翎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你在开玩笑吗,在下刚来上京,如何与你结仇?” 沈初紧抿著唇,脸色煞白。 对眼前这个人,他偽装不出一丝平和。 他觉得自己真的魔怔了,大晚上策马而来,只是为了扇这个男人一巴掌。 他本来不想扇的,但是见到人之后,屈辱和痛苦让他实在忍不住,便扇了出去。 沈初猛地发力,狠狠抽回自己的手,手腕处已留下一圈明显的红痕。 他转身不再看萧翎,利落地翻身上马,长鞭在空中炸响—— “驾!” 马儿嘶鸣一声,奔入夜色之中。 “喂,你叫什么!”萧翎在后面问。 回应他的,只有马蹄扬起的飞尘。 萧翎站在门口,抬手轻抚自己莫名被扇的左颊,嘴角扬起一抹笑。 这上京城,比他想像中有趣嘛。 暗处,落:“……” 她看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察觉那个男人身手了得,她害怕暴露所以没走太近,因此没有听清两人的说话內容,但她看到了两人的动作。 是很亲密的动作。 那个男人撩拨夫人的髮丝,而夫人的手轻扫那人脸颊,两人拉拉扯扯,简直曖昧得不成样子。 难不成夫人真的…… 落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事儿若是被將军知道了,那还得了…… 以將军的性子,府里……怕是要不得安生了。 第八章 要挽回老婆的心! 春眠觉得,落今日不对劲。 这姑娘平日里跟块冷硬的石头似的,话少,眼神也直愣愣的。 可今日,她竟时常走神,眼神也飘飘忽忽的。 “落?”春眠忍不住凑近,压低声音,“你……有心事?” 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春眠觉得更怪了,落的性子向来直言直语,何时有话说不出口的时候? “到底怎么了?” 落將她拉到一个暗处,终於开口:“春眠,我发现夫人……与外人有染……。” 春眠:“!!” 小姑娘一下捂住嘴,惊得目瞪口呆。 她看看四周,確保四周无人,这才压低声音:“你確定?不可能!夫人一向是我在侍奉,他若与外人私通我怎会一点也未察觉。” “昨夜,我暗中跟著夫人去了城郊的田庄。亲眼看见他与一个陌生男子私下会面,那男子举止轻佻,对夫人动手动脚,两人……甚是亲密。” 春眠眼前一黑。 落不会说谎,一眾下人中间属她最没心眼子。 “这……夫人糊涂,这事要让將军知道还得了!” 落:“要告诉將军吗?” 春眠斩钉截铁:“不行!” 告诉將军,將军会杀人灭口的! 听说前几年,有个小兵打仗回来,发现自己妻子和別的男人有染,一时间气不过把自己妻子和姦夫全杀了! 春眠觉得,將军倒不会杀了夫人,但是杀了姦夫那是铁板钉钉的! 说不定还要把人大卸八块。 春眠来回踱步,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蚱,最终道:“此事先缓缓,我暗中劝劝夫人,先不告诉將军。” 落点点头。 春眠叮嘱道:“你记著,此事万不可以告诉觉晓!” “他这个大嘴巴,指定全抖出去!” 落:“嗯。” 与此同时,觉·大嘴巴·晓…… “將军你都不知道,夫人昨晚照顾你可晚了。” “你喝完酒,就跟那倔驴一样,非要蹲大门口当狗!小的我怎么拽都拽不走啊!” “还好夫人来了,又给你餵醒酒药,又给你擦身子的,你倒好,吐了夫人一身!” 裴云朝听著觉晓说自己乾的混帐事,知道昨晚照顾自己的是沈初,他心里热热的。 沈初心里还有他。 想到这儿,裴云朝心里乐滋滋的。 觉晓服侍裴云朝起床,嘴里念叨著:“所以將军,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夫人不高兴了?” “要我说,我们夫人是真好,將军你可赶快將人哄回来吧,否则,便宜了別人去了。” 裴云朝利落地系好腰带,斩钉截铁道:“便宜不了別人。” 他裴云朝就算跪著求,舔著脸哄,也绝不可能把沈初让出去。 只是,该如何哄? 这是个问题。 裴云朝看向觉晓:“对了,你小子,昨晚不是说要给我献锦囊妙计?妙计呢,献给我看看。” 觉晓嘿嘿笑道:“將军你这可问对人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皱巴巴、封面模糊的蓝色小册子,上面儼然写著几个大字:《情意绵绵三十六计》。 “这是小的穷尽毕生的学识,写出来的爱情手册!” 裴云朝:…… 他看著那本封面沾了点可疑油渍的手册,觉得自己真是够了,向一个小处男討教夫妻问题。 还得去找更懂的人来。 “我去趟城外庄子上。”裴云朝果断起身,“你跟夫人说一声,午膳不必等我。” “啊?为什么啊?” 觉晓在后面嚎。 《情意绵绵三十六计》上写了,夫妻感情和谐第一步:每日一起用膳! 將军你怎么还反其道而行? * 城郊田庄。 裴云朝毫不客气地拍响院门:“萧翎!开门!” 吱呀一声,门被懒洋洋地拉开。 萧翎顶著一头略显凌乱的长髮,身上披著件半旧的家常袍子,睡眼惺忪。 看到裴云朝,他挑了挑眉,拖长了调子:“呦,镇北大將军来了,稀客呀~” “你再不来,我还以为镇北將军將我誆来京城,扔在这庄子里便不管了呢!” 裴云朝懒得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径直进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灌下。 他直奔主题:“萧翎,你可知……该怎样挽回一个人的心?” “嗯?”萧翎也坐下,“你家夫人怎么你了?” 裴云朝:“他要与我和离。” “噗——” 萧翎笑了,刚入口的茶便喷了出来。 裴云朝一记眼刀递了上去。 “哈哈……实在抱歉,不是我想笑,但是实在太好笑了。” 萧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萧翎与裴云朝在边塞认识两年,没少听裴云朝提起他家里那个沉鱼落雁、闭月羞、温柔贤惠……的夫人。 张口闭口就是: “我家夫人对我极好,甚是爱我。” “我家夫人就不会这样,他事事都顺我心。” “我家夫人要是在就好了,他身上哪儿都香……” “我家夫人……” “我家夫人……” 现在好了,甚是爱他的夫人,一回府便要与他和离…… 真的好好笑。 裴云朝不耐烦地敲著桌面:“笑够了没!” 萧翎还捂著肚子:“你等等,我再笑会儿。” 裴云朝忍无可忍,压低声音:“萧翎!” 萧翎努力平復呼吸,摆摆手:“行行行,不笑了。” “所以你找我,是想要我给你出主意,帮你挽回你家夫人?” 裴云朝点头。 萧翎收敛了笑意,正色了几分,身体微微前倾,带著点审视看向裴云朝。 “裴兄,你带兵打仗,脑子素来不笨。仔细想想,你离家三年,刚回来夫人就闹和离,还能因为了什么?” “不是有了新欢便是多了情郎,还好你娶的是男妻,不然说不定都要喜当爹了。” “吊死在这么个人身上,你缺心眼儿啊?” 裴云朝抬眸睨他。 “闭嘴,我家夫人不会这样,你到底帮不帮忙?” 只要是沈初,別说吊死了, 吊成乾尸他都认了! 萧翎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他,满脸写著“没救”二字。 他对裴云朝这个男妻生出来几分兴趣。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將堂堂镇北大將军勾成这样? “行,帮你。”萧翎终於鬆口,“但是,有个条件。” “说。” “你得帮我找个人。” 裴云朝:“?” “找谁?你又勾引了哪个良家姑娘?” 萧翎摇头:“非也。” “昨夜三更,有个小美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敲开我的门,二话不说就赏了我一记耳光。” “你的仇家?” 萧翎:“从未见过,所以好奇。” “总之你帮我留意留意,这人我势在必得。” “行。” 裴云朝应了一声。 他堂堂镇北將军,在上京城找个人还是容易的。 “你说说看,那人姓甚名谁,长相如何?” 第九章 强制爱失败,天又塌了 “那小美人,长了一张玉一般的脸,秋水眸子里像有水一般,鼻樑挺拔但並不锋利,身形修长有些瘦弱,穿著件月白色素綾斗篷,骑著匹黑色小马……” 裴云朝骑在马背上,他回忆萧翎的描述,心想仅靠著这模糊的描述,要找人还是比较难的。 不过莫名其妙,他听著这描述,脑中竟浮现沈初的脸。 沈初也有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夜里出门也爱披一件月白色斗篷。 和沈初有三分相似,那確实是个美人了。 想起自家夫人,裴云朝脸上憨笑。 一整天没见,裴云朝早就想他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边关三年没有沈初是怎么过来的,如今回来了,只要见不著他心里就不踏实。 裴云朝扬起马鞭,快马加鞭赶回府里。 回府时,已是黄昏。 “觉晓!”裴云朝將马套在马厩,大声叫著觉晓的名儿。 觉晓从屋里出来,手里啃著个梨。 “將军,你回来了。”他含糊不清说,“你城外干什么了,这么久?方才午膳你没来吃,夫人可失落了。” “嗯?”裴云朝心头一跳。 光顾著琢磨怎么哄人,竟又把人惹不高兴了? “夫人现在在哪?” “在书房和林管家对帐呢。” 裴云朝快步走向书房,在门口停住脚步。 书房內,黄昏落下几缕余暉。 沈初披著件淡青色竹叶纹薄衫,端坐於梨木椅中,柔顺的青丝用素白髮带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耳畔。 他一手执帐册,一手握笔,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沉静。 裴云朝倚著墙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眼光真是好,选了个这么好看的夫人。 他没打扰沈初,耐心等到帐目理清,林管家躬身退出,才悄然进屋。 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披在沈初略显单薄的肩上。 “入秋了,怎么还穿这么点儿?”声音带著不自觉地温柔。 沈初闻声抬眸,见著裴云朝,眼里流露几分含蓄的欣喜,隨即迅速敛去,只余下惯常的平静。 “方才去搬帐本,帐本太多,热出了汗。” 裴云朝拿起沈初誊写的帐目,看著那清雋工整的字跡,心疼道:“这些让下人去做就行,你不必管这些,帐目有林管家管,他衷心耿耿是老僕了,错不了的。” “將军,可不能这样想。” 沈初搁下笔,身子微微后靠,目光落在裴云朝脸上,带著一种近乎通透的冷静。 “林管家是衷心,但人心易变,他这一秒是衷心,下一秒便不一定,同枕共眠的夫妻尚且生出二心,怎么能奢望外人永远衷心不二?” 他顿了顿,又道:“此乃人性,將军不要妄图试探人性。” 裴云朝拖过一张椅子,紧挨著沈初坐下,双臂交叠趴在桌案上,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沈初:“阿初,你太多心了。” 他伸手捞起沈初垂落的一缕乌髮,绕在指间把玩,鼻尖又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沈初的耳廓。 “那我呢?阿初也不能全然信我么?” 沈初身体僵硬了一下,他犹豫著没说话。 他並非不信裴云朝。 若是这世间,沈初有唯一可信之人,那便是裴云朝了。 但是那个梦境…… 裴云朝眼中亮闪的光,因这沉默而黯淡了一瞬。 但他隨即又扬起一个更灿烂的笑容,仿佛浑不在意:“也是,我与阿初三年没见,阿初疑我也是应该的。” 他握住沈初微凉的指尖,温柔的掌心传递些微暖意。 “阿初放心,我会让你再信我,你就在原地等著我,我自会將你再追到手里。” 沈初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丝涟漪,神色微微动容。 裴云朝覷著沈初的脸,心里大爽道:“萧翎这小子果然靠谱!” 【萧翎:“追妻锦囊第一计:表露自己真心,夫人退一步,你进十步!”】 他强压下嘴角得意的弧度,身子又往沈初那边蹭了蹭,几乎贴在一起:“阿初,过几日京城有灯会,热闹得很,我们……也去瞧瞧?” 沈初不动声色地向里侧挪了挪,拉开距离:“灯会多是年轻恋侣相约,你我老夫老妻,何必去凑这个热闹。” 裴云朝立刻拽住沈初的袖口,轻轻摇晃,声音刻意放软,拖长了调子:“去嘛,虽说老夫老妻,可我们真正朝夕相处的日子,不过一年光景。” 说著,他將头埋进沈初的颈窝,小猫般蹭了蹭,声音带了几分撒娇,“去嘛~” 【萧翎:“追妻锦囊第二计:撒娇的男人最好命,没事多撒撒娇,少摆一张臭脸。”】 沈初起了鸡皮疙瘩。 裴云朝平常也粘人,但从未这般粘人,更不会嗲著嗓子跟自己说话。 “云朝,你怎么了,身体不適吗?” 裴云朝內心狂喜:“好好好!他开始心疼我了!” 沈初摸上裴云朝的额头。 不烫,没发烧。 那是怎么了? 鬼上身了? 还是自己要与他和离,打击太大了? 沈初正了正脸色。 这事,他后来想想也后悔了。 当时刚从梦境里醒过神,沈初被梦里折磨怕了,一时间慌了神所以说了重话。 后来想想,现在的裴云朝对自己还是极好的,他说出那样冰冷的话,確实会伤了裴云朝的心。 两人三年未见,再见便提和离,確实太伤人了。 沈初决定,暂且不提这事,等裴云朝真的爱上其他人,自己再提和离成全他们。 这样,不爭也不闹,不会惹人烦,夫妻一场,好聚好散。 梦境里的沈初,就是太捨不得放手,又爭又抢,最终才会將裴云朝越推越远,落得相看两厌的下场。 有了前车之鑑,沈初不会再重蹈覆辙。 裴云朝见沈初不说话,脑子里又蹦出萧翎的话。 【萧翎:“追妻锦囊第三计:夫人不说话的时候,就吻他!】 【“狠狠吻!”】 这个好! 裴云朝:此计甚妙,甚合他意! 裴云朝轻摁沈初的手,欺身上前,闭上眼,送上自己温软的唇。 沈初眼睛瞪圆,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摁住了后脑勺。 裴云朝撬开他的牙关,不管不顾地横衝直撞。 “唔……裴云朝!放……唔……” 沈初奋力挣扎,声音被堵在喉咙里。 【萧翎:“追妻锦囊第四计:吻他的时候,他大概率会拒绝,別管他,继续吻,顺势宽衣解带,水到渠成!”】 裴云朝这辈子没当过这么听话的学生。 他又摁住沈初,一只手將沈初两只手腕高抬,高大魁梧的身子压著他,將他摁死在梨木椅上动弹不得,深深的吻落在沈初的唇上,另一只手焦急地去解他的衣带。 沈初手脚一阵发软,呼吸不畅。 察觉到裴云朝的手摸到不该摸的地方,沈初脑中警钟大作。 梦境中那些屈辱的强迫全部涌上心头。 他想咬裴云朝的舌头,但没狠下心,最终咬了自己舌头。 一点血腥味在嘴里蔓延。 裴云朝察觉不对,连忙撤了出来,沈初唇边已经沾上了血跡,眼眶红红地瞪著他。 “阿初……” 裴云朝懵了,又开始手忙脚乱。 怎么回事,这怎么和萧翎说的不一样? 按照萧翎所说,他现在不应该已经吃上香香软软的夫人了吗? 怎么又要把人惹哭了呢? 第十章 觉晓:我有一计! 裴云朝掰开沈初的嘴,看他舌头溢出的血水,拧紧了眉。 “咬自己做什么,下回咬我。” 裴云朝道,眼里全是心疼。 他心里將萧翎骂了个遍。 出什么鬼主意,还追妻锦囊呢! 觉晓送来药箱,裴云朝本想给沈初上药,但是见他煞白的脸,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又悻悻地垂下手。 將药箱塞给了一旁的春眠,低声说了句:“仔细些。” 说完,便带著觉晓,沉默地退出了书房。 刚踏出门槛,觉晓就忍不住埋怨:“將军,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方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又闹上了?” 裴云朝找了块石阶坐下,魁梧的身子耷拉著脑袋,神色极其挫败。 沈初很抗拒他,不想和他亲近。 裴云朝想不明白为什么。 老夫老妻,三年没有亲热,不应该黏成一块,跟两块儿一样吗? 沈初性子內敛,两人亲热的时候他也会推脱,但大多半推半就,不会真的拒绝。 像今日这般反抗,还咬伤了舌头,裴云朝属实没想到。 他有些懊恼,又有些烦闷。 难道沈初真的不爱自己了? 草! 想到这儿,裴云朝便磨牙,跟个怨男似的。 也不知道沈初疼不疼…… 咬那么重,直接见血了。 裴云朝蹂躪著石台阶上生出的野草,不一会儿野草便被拔了个精光。 觉晓见裴云朝不说话,小心翼翼地凑近,“將军,你在烦吗?” 裴云朝:“昂。” 觉晓:“夫人会回心转意的。” 裴云朝偏头看他,眼里那股子幽怨味只差熏死人:“你说,夫人是不是真的不爱我了?” 觉晓摇头:“不可能。” 太阳会从西边儿升起,但是夫人不会不爱將军。 夫人在意將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那为什么,我亲吻他,他不愿意?” 觉晓思索:“將军,你和夫人是不是有什么心结?” 心结? 裴云朝踢了踢脚边被他薅出来的草。 他沉下眼,仔细想了想。 自己好似確实从未走进沈初的內心。 沈初內敛少言,他很少將自己內心扒开,赤裸裸给人看。 那张永远温和淡笑的脸后,究竟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心事,连他这个枕边人也不知道。 觉晓见他唉声嘆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將军,其实小的有一计,保准让你和夫人恩爱有加!” 裴云朝转头看他:“你能有什么好点子?” 一个小处男。 觉晓感觉自己被侮辱了,梗著脖子爭道:“小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觉晓顿了顿,声音小了点儿,“不过……是个损招罢了。” 裴云朝:“说来听听。” 觉晓附在裴云朝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通。 * 房內,烛火摇曳。 春眠用乾净的小银签,蘸取了药膏,温声对沈初道:“夫人,你张开嘴,奴才给你上药。” 沈初摆摆手:“我轻轻咬了一下,已经不流血了,不必上药了。” 春眠执拗:“那怎么行,將军交代了。” 沈初知道拧不过,於是张开嘴。 清凉的药膏抹在创口上,果然带来一阵舒缓。 春眠一边动作轻柔地上药,一边覷著沈初苍白的脸色。 她想起那日落的话,於是开口试探:“夫人,为何与將军生了嫌隙呢?” “將军对夫人很好,府里下人都看得出。而且將军英姿颯爽、年少有为,上京多少人爱慕,夫人为何会想要和离呢?” 沈初沉默著,没说话。 他们没有嫌隙,只是沈初自己害怕罢了。 他是一个害怕被辜负的胆小鬼。 春眠观察著沈初的神色,见他眼睫微颤,並未立刻斥责,便壮著胆子继续劝道: “常人都说,家哪有野香,但奴才觉得,家才是最好的,野不过是图新鲜,等新鲜感过去了,就没意思了。” “夫人你说是吗?” 沈初有些疑惑。 这小姑娘话中有话,难道她也察觉到裴云朝在城外的庄子里养了个男人? 在给他递口风? 沈初沉下脸,紧紧攥著一块衣料,指尖因为过於用力而发白。 若是如此,那他真得想想对策了。 如果裴云朝將人带回府,沈初必然是要走的,他没有那么大方,做不到看著裴云朝与他人欢好而无动於衷。 他会嫉妒,会怨恨,会变得让人厌烦。 但是去哪儿却是个问题。 当年他和裴云朝成亲,与沈家一刀两断,沈家肯定是回不去了。 偌大的上京城,沈初也没有知心好友,连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沈初越发觉得自己真是裴云朝养在府里的金丝雀,连飞出去的能力都没有,难怪在梦里会如此被动。 说起来,自从他成了裴云朝的男妻,便越发没有自我了,成天围著裴云朝转。 这也是梦中裴云朝厌弃他的一个理由。 “沈初,你能不能有点自己的事儿干?” 这是梦中裴云朝训斥他时的原话。 得找个事情干。 沈初想。 他不想变回梦中那个让裴云朝厌烦的沈初。 正思忖著,门外传来觉晓撕心裂肺的惊叫: “不好了!快来人啊!將军他晕死过去了!” 沈初:“!” 声音如同惊雷,在沈初耳中炸响。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几乎是衝出门去,脚步慌乱得几乎被门槛绊倒。 庭院冰冷的石阶上,裴云朝双目紧闭,直挺挺地倒在那里。 面色惨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整个人了无生气。 只一眼,沈初便嚇得魂不附体。 “云朝!” 他几乎飞扑到裴云朝身前。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沈初抱著裴云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觉晓哇哇哭道:“夫人,你有所不知,將军在战场中了毒,时日无多了!” 时日无多? 沈初愣住了。 心臟像被狠狠刺穿,沈初浑身剧震,眼前骤然一片漆黑。 春眠眼疾手快从后面死死扶住他,眼眶也湿润了:“夫人,你没事吧!” 沈初深吸一口气,强撑起身子,紧紧抓著觉晓的手问:“什么时日无多?之前不都好好的吗?” 觉晓抹著眼泪道:“將军怕你难过,一直瞒著你,他只和小的说过,说若是自己走了,要好好照顾好夫人。” 说完,觉晓又捂著脸嚎啕大哭。 沈初脸上发愣,他抓著裴云朝温热的手,眼泪无意识地往外涌。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心臟宛如被碾碎了一般。 裴云朝要死了? 他怎么会要死了呢? 这和梦里不一样…… 啪嗒—— 一滴眼泪砸在裴云朝脸上。 “时日无多”的裴云朝忍不住睁开一只眼偷看。 他撩起眼皮,入眼的是沈初满是泪水的脸。 他家夫人脸上惨白一片,眼睫湿漉漉的,下巴处还掛著好几颗硕大晶莹的泪珠,滚烫的眼泪一滴滴往下落…… 裴云朝:…… 靠! 心疼的感觉传遍他五臟六腑。 哪里还顾得与觉晓的密谋,裴云朝按著地就要起身…… 第十一章 老婆心疼我,我也心疼老婆,都怪觉晓! “將军啊!” 觉晓眼疾手快,飞身扑来,一把將裴云朝按回地上。 他顺势抱住裴云朝,作势哀嚎,实则死死捂住他的嘴,凑近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將军,千万別起,不然前功尽弃了!” 裴云朝咬牙切齿,压低声音:“不是说生病吗,你乱说什么时日无多,你嚇坏他了!” 觉晓急道:“捨不得孩子套不著老婆,將军你就好好装死,信我吧!” 说完,他卯足劲地把裴云朝按了回去,转头眼泪汪汪看著沈初。 “夫人,咱们先將將军弄到床上去吧,躺在地上也不是个事儿。” 一旁春眠也如梦初醒,安慰沈初道:“是啊夫人,先把將军扶到床上,咱大安王朝那么多神医,说不定能治好呢?” 沈初闻言,枯槁般的眼里重新出现亮光。 对,说不定还有缓和。 什么毒能那么厉害,哪有那么容易就把人毒死了。 裴云朝身体一向很好,壮得跟牛一样,一定能治好的。 沈初心里暗想。 几人慌慌张张,合力將裴云朝沉重的身躯抬上臥榻。 沈初一边为裴云朝脱下鞋袜,一边吩咐道:“春眠,你拿著將军的腰牌去宫里,去请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张太医来。” 太医一般不能为臣子诊治,但裴云朝战功赫赫有皇帝的恩令,可持腰牌召太医诊治。 春眠:“是。” 春眠不敢耽搁,拿了腰牌便冲了出去。 沈初已经从方才的慌乱中回过神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条不紊的安排著府里的事宜。 “此事,暂且先別告知裴家,平寧侯年事已高,受不了这个刺激……” 平寧侯就是裴云朝的父亲,討伐三皇子时战功赫赫,被封为平寧侯。 沈初虽然和裴云朝成亲,但是並未得到裴家认可,因此在称谓上依旧称呼他为平寧侯。 裴父將裴云朝赶出府时,气势汹汹,大有从此一刀两断的意思。 但到底是自己亲生儿子,这些年明里暗里帮衬了將军府不少,若是让他知道裴云朝重病,只怕要担心死。 “將军身居高位,朝堂上多的是人捧高踩低,还有朋党之爭,这事儿不能宣扬出去,府里下人也不能告知……” 沈初来回踱步,喃喃自语,將能想到的隱患一一列出。 “夫人……” 觉晓终於看不下去,轻轻拽了拽沈初的衣袖。 沈初茫然回头:“何事?” 觉晓递上一方手帕,声音带著不忍:“夫人……您擦擦脸吧,你脸上都是眼泪呢。” 沈初这才后知后觉地抬手抹了一把脸颊—— 一片冰凉湿濡。 满脸眼泪,难怪视线一直模糊不清。 觉晓余光瞥见榻上已经按捺不住、正欲掀被而起的某人,心头一跳,连忙將沈初往门外推。 “夫人,您现在担心则乱,先去休息一下,小的来照顾將军就好,待太医来了,小的来叫你。” 话音未落,他飞快关上房门。 “觉晓!” 裴云朝已经翻身坐起,高大魁梧的身子靠了过来,几步便衝到了门前。 觉晓抵住门,生怕门外沈初听到了动静,压著嗓子急道:“將军,你信我!” “你装病,夫人指定不会离开你!你到时候再软磨硬泡,夫人也就不提和离的事儿了!” 见裴云朝还和他急眼,觉晓抬高声音嚇唬他道:“难不成將军你想和夫人和离?!” 这话一出,裴云朝愣了一瞬。 和离不可以。 和离不可能。 这辈子都不可能和离。 “你看,你又不想!” 觉晓抓住他瞬间的犹豫,趁热打铁,继续劝他。 “將军小的跟你讲,咱夫人就是块香饃饃,你不在这三年多少人惦记呢,都是忌惮你镇北將军的权势不敢造次!” “若是夫人与你和离了,只怕马上就要被別的狗叼走了!你再追,就追不上了!” 裴云朝紧缩著眉头,好似在权衡。 觉晓见他神色鬆动,心中暗喜,以为事儿已经成了。 然而,裴云朝却摇了摇头。 裴云朝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是不想他离开,可我更不想他难过,更看不得他流眼泪。” 声音低沉而清晰。 像是在诉说一件极其珍重的事情。 裴云朝不再犹豫,推开挡在身前的觉晓,拉开了那扇门。 觉晓满脸不理解:“將军,小的不懂。” 明明是个釜底抽薪的良计,將军用兵如神必然比他懂懂,为何却不採纳。 裴云朝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一眼,笑了笑道:“你还小不懂,等你心里有人了,就懂了。” 没等觉晓反应过来,裴云朝已经出了房门。 觉晓留在原地,困惑地挠头。 所以说,成亲之后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一点也不理智! 那张太医呢? 这戏不演了,张太医还出场吗? * “阿初!” 裴云朝心急如焚地追出来,终於在院墙角落里找到了人。 沈初正蜷缩成一团,单薄的肩头微微耸动,整张脸深深埋在膝盖间,压抑著呜咽声断断续续传出,听得裴云朝心尖都跟著抽痛。 “阿初……” 他又唤了一声。 声音带著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初猛地抬起头。 一张被泪水彻底浸湿的脸撞进裴云朝眼里。 沈初白皙的皮肤上泪痕纵横交错,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鼻尖通红。 裴云朝心疼死了。 他一个箭步衝上前,弯腰蹲下,將沈初抱进怀里。 “別哭了,我没事儿,觉晓誆你呢,我什么事儿都没有。” “呜呜,云朝……” 沈初哽咽著,又惊又喜,泣不成声。 他死死揪住裴云朝背后的衣料,將脸深深埋进他坚实的胸膛,眼泪湿透了裴云朝胸前的衣襟。 听著沈初哭,裴云朝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这一刻他庆幸自己没听觉晓的鬼话,若是再骗下去,沈初指不定多难过。 他轻轻拍著沈初的后背安抚,也不瞒著沈初,將自己和觉晓的谋划托盘而出。 “阿初,我就是不想和离,所以才听了觉晓的鬼话,你別和我生气,我等会儿就去罚觉晓。” 裴云朝將错处全引到觉晓身上,把自己摘了个乾净。 沈初听得微愣,心情大起大落,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待他明白裴云朝真的没事儿后,扑进裴云朝怀里便呜呜地哭,哪里还顾得上和他生气。 “呜呜,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沈初哽咽道。 裴云朝將沈初整个人拘在怀里,双臂收紧,轻轻拍著他的背哄著,肠子都悔青了。 “日后……日后不许拿这种事来骗我。”沈初眼睛哭得跟兔子一样红红的,声音还有点哽咽。 裴云朝满口应下:“再也不敢了,可心疼死我了。” 末了,又补了一句。 “都怪觉晓!” 第十二章 想杀人,和老婆的好事儿被人搅黄了 两人在墙角边上磨磨蹭蹭抱了一阵。 这墙角偏僻,平常来的下人少,沈初脸皮薄,哭鼻子也找没人的角落。 裴云朝搂搂抱抱便更加放肆。 他看著沈初湿漉漉的脸,喉结滚动。 好想亲…… 但是夫人不同意,会生气。 裴云朝硬生生忍住了欲望,指腹温柔地擦去他脸上的泪痕。 “舌头还疼吗?”裴云朝柔声问他。 沈初摇头,“不疼了。” 说完,也低下头。 “我不该总是拒绝的……” 裴云朝拇指摩挲著沈初的脸,常年握刀剑的手带著粗茧,摸著沈初细腻的皮肤。 “该拒绝就拒绝,是我的错。”裴云朝道。 他微微低头,掌心托著沈初的后脑勺,“我现在想亲,你拒绝吗?” 男人魁梧的臂膀拘著沈初,他微微俯身,鼻尖凑到他眼前,灼热的气息充斥沈初的鼻尖。 沈初抬起那双小猫似的眼睛,眼眸中尚有水光。 他轻轻摇头:“不拒绝。” 裴云朝眼底笑意炸开,带著得逞的意味,轻摁著沈初的头便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很深的吻,带著三年边塞苦熬的饥渴与思念。 裴云朝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沈初唇齿间那点滋味—— 甜甜的,软软的。 忍了三年,回来还不让亲,镇北將军早就饥渴难耐了。 如今终於得偿所愿,裴云朝恨不得將人拆吃入腹。 一吻结束,沈初手脚发软,全靠裴云朝搂著腰才没滑下去。 “阿初,”裴云朝蹭著他颈窝,嗓音带著委屈,“今晚不想睡书房了。” 沈初耳根通红,轻声道:“……那来睡主臥。” “不想等到晚上了。”裴云朝得寸进尺,目光灼灼。 “青天白日的,你……” 沈初羞得说不下去。 那便是同意了。 裴云朝脸上笑意根本藏不住。 果然,不管追妻锦囊也好,情意绵绵三十六计也好,都不抵他自己的真心。 裴云朝將人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往房里走。 沈初手臂环著裴云朝的脖子,心臟砰砰跳动,脸颊烧得厉害。 目光隨意扫过身后,一个黑影横空而来。 刺眼的剑光,晃得沈初眼睛一疼。 直刺裴云朝后心。 “云朝!”沈初瞳孔骤缩,失声尖叫,“有刺客!” 裴云朝眉目一沉,反应快如闪电,抱著沈初旋身急避,一脚精准狠辣地踹中刺客手腕! “噹啷!” 那刺客吃痛,长剑脱手飞出。 下一刻,数道蒙面黑影从暗处跳出,刀剑寒光凛冽,瞬间將两人围住。 裴云朝面色阴沉,目光凌冽扫过这几个黑衣人,嘴角勾了勾。 “真能忍啊,看人躲墙角吃那么久嘴子才动手。” 黑衣人不和他废话,齐齐举剑攻了上来。 “阿初,抱紧我。” 裴云朝柔声叮嘱了一句,旋即与刺客廝斗起来。 裴云朝身手极好。 他们在国子监念书时,裴云朝文试年年垫底,还没被国子监赶出去,就因为他武试年年第一。 出身將门,一身武艺,师从高人,妥妥的將才。 这几个黑衣人,裴云朝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原本赤手空拳,尚且打得他们节节败退,后来夺了一把剑之后,这些黑衣人更处於败势了。 沈初死死抱著裴云朝,天旋地转,耳边全是兵戈相交之声,浓重的血腥味钻入鼻腔。 他一点不敢动,怕干扰裴云朝,几乎僵直著身子。 不知过了多久,刀戈声平息了。 沈初睁开眼,眼前到处都是血跡,断肢残块。 “云……云朝!” 沈初声音发颤,慌忙去摸裴云朝身上。 他第一反应想要问裴云朝有没有受伤。 “没事儿,”裴云朝安抚地朝他笑了笑,“你男人很厉害。” 目光转向地上横七竖八躺著的刺客,眸光瞬间冰寒阴沉。 能进来將军府,还想杀他…… 这是哪里来的仇家? 裴云朝脑中思绪万千。 他虽然为人囂张嘴贱,在朝堂上立敌无数,但是这样大张旗鼓想要他性命的,却並没有几个。 毕竟杀人是要蹲大牢的。 沈初怕得发抖。 他和裴云朝不一样,裴云朝上过战场杀过敌人,但是沈初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血。 裴云朝有意留了几个活口,但也有几个一命呜呼,被划破了肚子,內臟肠子都露了一地。 沈初只看了一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乾呕。 “別看,脏眼睛。” 裴云朝將他的脑袋摁进怀里,声音柔软道。 他有些烦躁,好好的春宵一刻,全被这几个刺客毁了。 好不容易沈初鬆口了。 下一次等沈初同意,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草他老爹的…… 地上到处是血跡,裴云朝看了一圈,找了块乾净的岩石让沈初坐下。 府中下人闻声找了过来,被满地血腥嚇得魂飞魄散,暗卫也陆续赶到,看到这满地血腥都深吸一口凉气。 雨声和落按著剑走过来,单膝跪地道:“將军,属下护卫来迟。” “是够迟的。”裴云朝扫了两人几眼,声音发寒。 还好他和沈初一块儿,万一沈初一个人遇上…… 裴云朝猛地一个激灵,脑中电光一闪。 不对! 如果是仇家要杀他,不会只派这么几个蹩脚的刺客来,上京谁人不知道他裴云朝的武力,派这几个人来简直送死。 除非……他们的目標,是沈初! 这个念头如惊雷炸响! 裴云朝猛地回身,他目光一扫,只见一支黑漆漆的冷箭,正对著沈初的方向! “阿初——!!!” 裴云朝几乎失声,飞身扑了上去,身体几乎成残影。 沈初闻声看去,只看见裴云朝飞扑到自己身前。 噗嗤! 利器穿透血肉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滚烫的液体瞬间浸透了沈初胸前的衣襟。 “云……云朝……” 沈初声音发著抖。 他伸出自己的手一看,满手都是粘腻的鲜血。 “没事,別怕。” 温热的手握著沈初带血的手,安抚地在他掌心按了按。 裴云朝撑起身。 那箭射在他肩膀上,没中要害,一身玄黑劲装,也看不出血跡,倒显得伤势並不严重了。 他反手“咔嚓”一声折断箭杆,厉声道:“护住夫人!” 暗卫齐齐围了上来,將沈初围在中间。 放冷箭的刺客一击不中,转身就跑。 雨声目光敏锐地捕捉到风吹草动,宛如离弦的箭一般追了上去。 裴云朝也提剑追了上去。 他要把这个暗中想杀沈初的人揪出来。 沈初反应了过来,想要跟上去,却被暗卫拦住。 “夫人,您在这儿等著。”落温声对他说。 沈初已经听不见任何话,抓著落的手便喊:“他受伤了!他受伤了!” “你们让他回来,他已经受伤了!” 落沉默。 她听命行事,一个暗卫,无权质疑主子的决定。 沈初激动地抓著落的手臂,还想再求,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还沾著裴云朝身体里流出的血跡。 那血不是鲜红色的,而是暗红色的。 箭上有毒。 沈初瞪大了眼睛。 “有毒……箭上有毒!” 他惊呼,语无伦次。 巨大的惊恐瞬间吞噬了他。 心臟骤然锁紧,死死抽疼。 短短几个时辰,脆弱的心中遭受了太多惊嚇和焦急,再也无法忍受。 眼前一片漆黑。 “咚”地一声。 他软软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第十三章 好生气,老婆差点出事! “张太医!您倒是快些啊!” 春眠搓著快拧烂的手绢,看著慢悠悠挪步的张太医急得直跺脚。 张太医年事已高,走路慢腾腾的,跟绣步一样。 “不然我来背您吧。”春眠急道。 张太医摇头:“让个小姑娘背,老夫还没老到那份上。” “可我家將军等不了啦!” 春眠急疯了,哪还管什么尊卑。 “得罪了!”她道了一句,不由分说就把老太医往背上一甩。 “哎呦!你这丫头……慢点!慢点!” 张太医一路惊呼。 小姑娘看著瘦小,劲儿却不小,一路將人背出宫门,上了马车。 马车飞驰,最终停在將军府门前。 张太医还在大喘气呢,便被春眠背下了马车,一路送到了主院臥房。 房里只有觉晓一人,正托著腮帮子发呆。 春眠气喘吁吁,目光一扫,问:“夫人和將军人呢?” 觉晓幽怨抬眸:“都走了。” “走了?將军身上的毒呢?!” 觉晓坐直,神秘兮兮道:“春眠,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从前有个將军,他中毒了,昏迷不醒,所有人都说他时日无多了,但是他有个爱他的夫人。夫人在他昏迷之时,给了他一个爱的亲吻,於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觉晓眼睛放光,声音拔高,“將军的毒,解了!” 春眠:“……” 她捏紧了拳头。 “正经著说!” 觉晓脖子一缩,怂道:“將军没中毒,我和將军谋划著名嚇唬夫人呢……” 春眠一向好脾气,这会儿也气得不行,大声道:“这种事情是能拿来嚇唬的吗!” 刚被背过来的张太医,气还没喘匀,听到这话火爆脾气顿时上来了。 “什么意思,耍老夫玩儿不是?” 春眠转过头笑著安抚:“张太医,我再背您回去。” 张太医骂骂咧咧:“將军府这么骗老夫,我……我定要上皇上面前討说法去!” “欸,小丫头跑慢些!” “哎呦我的老腰啊!” 春眠背著张太医到马车上。 知道將军没事儿,也不著急了,慢悠悠甩马鞭驱马。 约莫半个时辰,快晃到宫门时,一道黑影骤然出现。 那黑影飞身过来便拉了马韁,马儿嘶鸣著两蹄横飞。 “落?” 春眠看清来人,惊讶道。 她见著落一脸严肃,很是反常,於是问:“怎么了吗,为什么这副表情。” 落没回话,撩开车帘子,抓著张太医便扛到了肩上。 “府里出事儿了,找太医治疗。”她言简意賅。 春眠闻言,立马明白了:“那……那坐马车啊,更快!” 落摇头:“我更快。” 说完,她施展轻功,飞檐走壁。 留下一路张太医的哀嚎。 春眠訥訥的点头。 比起速度,確实落更快。 待她赶著马车回府时,府里已经鸡飞狗跳了,和那日夫人被马车衝撞,昏迷不醒时一模一样。 春眠將马停在马厩,转头揪了个杂役问:“怎么回事,谁出事儿了?” 杂役低声道:“夫人,夫人晕过去了。” “什……什么!” 春眠顿时睁大了眼睛,撇下人便往夫人房里跑。 房外密密麻麻围满了人,有围著护卫的暗卫,还有嘰嘰喳喳看热闹的下人。 春眠挤了好久才挤进去,却被暗卫拦著,不让靠近。 “將军吩咐了,府里有刺客,任何人不得进入。” 春眠心急,抓著暗卫的手道:“我是春眠,侍奉夫人的,你让我进去看看。” 暗卫盯著她的脸看了看,他並不认识,於是摇头:“將军吩咐,任何人不能进去。” 春眠急得心肝儿疼。 她侍奉沈初最久,从没见过这么好说话的主子,她是实打实担心沈初。 见暗卫不肯放人,她闭眼,莽著头便要往前冲。 暗卫推搡著她,她一下没站稳,正要摔过去时,一只手搭住了她。 “没事儿吧?”落抓著她的手臂问。 “……落?”春眠看见来人,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她抓著落呜呜哭著,“夫人……夫人没事儿吧,怎么这么大阵仗, 夫人不会死了吧?” 落瞥了一眼推搡她的暗卫,眼神阴寒,而后拉著她进到了里边。 一边走,一边將情况告知她。 “夫人没事儿,只是受了惊嚇昏过去了,但是將军中毒……” 春眠听得心惊胆战。 走到里屋,血腥味扑面而来。 屋里挤满了人,个个都面色沉重。 沈初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裴云朝坐在他的床侧,半边衣襟褪下,露出肩胛处狰狞的伤口,绷带已被暗红的血浸透。 张太医正凝神处理,觉晓在一旁递著东西,大气不敢出。 屋子中央躺著个血肉模糊的黑衣人。 “还不肯说?” 裴云朝面色黑沉,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他虽受伤面色苍白,但是眉眼间戾气横生,周身带著浓重的威严。 很久没见著將军这么骇人的模样了。 春眠都有些怕。 黑衣人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雨声冷著脸,一鞭子甩了上去,那鞭子带著倒刺,一鞭子下去立马肉沫横飞。 春眠一下捂住了嘴,只差叫了出来。 落眼神一动,挡在了她面前。 “別看了。”她小声道。 几鞭子下去,黑衣人已经瘫在了地上,但依旧什么都不肯说。 这时,床上的沈初睫毛颤动,像是要醒来, 裴云朝周身寒气瞬间收敛,他朝雨声挥手,示意雨声將人带下去。 雨声听命,拖著黑衣人到了外间。 “阿初,感觉如何?” 裴云朝俯身,声音柔得不可思议,伸手拨开沈初额间的碎发。 沈初睁开眼,眼里还残余著惶恐,见著裴云朝,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云朝,你没事儿吧,那箭上有毒!有毒的!”他抓著裴云朝急道。 裴云朝將他按回怀里,轻拍后背安抚:“没事,不是什么厉害的毒。” 沈初还是惊魂未定,身上都发著抖。 裴云朝安抚了好一阵,待他情绪稳定后,抬眼示意春眠过来照看他,隨即起身,面色重新覆上寒霜。 他往外间走,张太医赶紧背著药箱跟上。 外间呼啦啦跪了一地,全是负责府中防卫的暗卫头领,个个面如死灰。 裴云朝在主座坐下,冰冷的视线扫过底下跪著的人,空气仿佛凝固。 “说吧。” 裴云朝的声音不高,但带著一股寒气。 “刺客是怎么混进来的?” 一片死寂。 无人敢答。 暗卫头领咽著唾沫,皆沉默不语。 裴云朝:“……” 他淡淡扫过这些人,眼底全是隱忍的怒气。 “哐当——” 桌案上的琉璃杯被扫落,摔得粉碎,瓷片四溅。 “都不说话,將军府养你们是当摆设的吗!” 声音暴怒,震得房梁都在抖。 刺客是衝著沈初来的。 这个认知让裴云朝心里发慌。 若不是今日他恰好在沈初身旁,若是他找到沈初时晚了一会儿…… 会发生什么,裴云朝简直不敢想。 万一沈初出点什么事,他真的会疯。 第14章 和老婆的过往…… 將军府的暗卫有不同的职责,像雨声和落负责出勤调查,而有专门的负责府內防卫的暗卫。 府里混进来这么多刺客,这些暗卫居然毫无察觉,属实是过於失职了。 若是在战场上,这种严重的失职,该直接拉下去砍了,以正军纪。 屋內鸦雀无声,全都沉默著。 最终还是张太医开口打破沉寂。 “將军,你这伤不能再拖了,得马上把箭拔出来。” 他看著伤口周围浓黑的血痂道。 裴云朝沉沉呼出一口浊气,唇色因失血过多而苍白。 没了玄黑外袍的遮掩,他肩胛处的伤触目惊心,伤口已经结痂,但是箭柄还留在里面,血跡黏糊成一片,看著极骇人。 觉晓急了,“那……那快拔出来啊!” 张太医看向裴云朝。 不是他不想拔,从一开始他便催促赶紧拔箭,但裴云朝一直往后拖。 裴云朝久经沙场,受过的伤数不胜数,他知道这种箭伤不拔出来还好,箭若拔出来,他必然失去意识。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要確保府里足够安全。 至少要保证他失去意识时,沈初能平安无事。 万一府里还有刺客…… 雨声满身血跡走进来,声音冷硬道:“將军,没问出来东西。” “人还活著吗?” “活著,想要咬舌被卸了下巴,现在关押在地牢。” “其他刺客呢,有招的吗?” 雨声摇头:“咬舌了几个,剩下的活口一併关押在地牢了。” 裴云朝面上寒霜更甚。 沈初很少树敌,他想不出来这上京城谁会想要沈初的命。 还是说,是自己的哪个仇家? 若是如此,裴云朝便更坐立不安了。 他招惹的仇家可不少。 肩上的伤口发出阵痛,伤势已经不能再拖。 裴云朝强提一口气,快而清晰地下达命令: “府內外防卫人手加倍,现在暗卫首领撤掉,雨声你顶上去。” “我昏迷期间,府里只出不进,任何人不得入內,务必確保夫人的安全。” 在场眾人答道:“是。” 裴云朝也站起身。 他站立得有些急,头重脚轻,只差栽了下去,好在觉晓眼疾手快將他扶住。 “將军……”觉晓抓著裴云朝的手,只差哭了出来,“快取箭吧。” 裴云朝抓著觉晓稳住身形,到另一间臥房躺下。 其余人都退下,只剩下几个侍奉的下人和张太医。 “取箭吧。”裴云朝臥在床榻上,声音嘶哑道。 因为失血过多,他身上已汗液涔涔。 张太医將刀刃放在烛火上烧热,偏头揶揄他道:“將军待夫人,还真是情深意重。” 裴云朝嘴角上扬,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柔色,“那是自然,他是我妻。” 张太医从木匣中取出一个软木口塞,递给裴云朝。 “待会儿取箭会很疼,將军先咬著这个,以防极痛之下咬了舌头。”他道。 裴云朝瞥了一眼,別开头道:“谁要这玩意,你儘管取。” 张太医也不坚持,他收回软木,没再耽搁,烧热的匕首划开肌肤,开始將嵌入血肉的箭拔出来。 剧痛传遍四肢百骸,裴云朝咬著牙,整张脸痛得窒息通红,一只手死死抓著床沿边上的横木,手背青筋暴起。 觉晓抱著装著热水的铜盆,呆呆在那儿站著,眼前一阵阵发烫。 他家將军,这回可得吃点苦了。 血腥味在小小的屋子里瀰漫,热水打来了一盆又一盆,毛巾沾血红了一块儿又一块儿。 裴云朝真如自己所言,直到意识模糊陷入昏厥,也一声未吭。 —— 恍惚中,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他被埋在尸海中,浑身都是腥红的血,一只手將他从尸海中挖了出来。 “裴云朝,裴云朝!” 那只温凉的手轻轻拍打著他脸颊,声音好听得跟宫里乐师弹出来的琴音一样。 裴云朝睁开眼,看到一张漂亮的、焦急的脸。 是沈初。 那是裴云朝第二次见沈初。 距离国子监一別,已经过去三年。 三年,很多东西都改变了。 裴云朝不再是身份尊贵的裴家大公子,他成了叛军,隨父亲东征西战,少年稚嫩的脸变得坚毅,皮肤也更黑更粗糙。 躺在死人堆里,浑身都是粘稠的血,极其狼狈。 但有的东西却没有改变。 比方说沈初还是跟以前一样好看,脸白嫩得跟刚煮熟的鸡蛋剥了壳一样。 而裴云朝也还是和以前一样,看见他的第一眼,心臟便忍不住剧烈跳动。 就像烧开的水忽然触碰到冰雪,自然而然地冒出滚烫热烟。 沈初背著裴云朝,把他从死人堆里带回了沈府。 * 三皇子宋元睿暴政,各地侯爵举兵造反,唯独江南沈家仍信奉忠君之道,是三皇子一党。 再次见面,他们是对立的仇敌。 沈初秘密地把裴云朝藏在自己房间,每日给裴云朝偷偷送来吃食和药材。 裴云朝伤得很重,但是沈初不敢去请大夫,毕竟那个时候,裴云朝是朝廷叛贼,私藏叛贼被抓住是要杀头的。 好在裴云朝身体好,靠著沈初送来的那点药和极强的自愈能力,硬是熬到伤口结痂。 那是裴云朝最愜意的日子。 每天窝在床上等沈初来找他,撩开他的衣服给他上药。 沈初修长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身体时会有些凉意,有一种很难以忍受的瘙痒,裴云朝觉得自己身体都有反应。 如果这时候有人敲门,沈初就会將他藏在衣柜里,转头去应付来人。 这种悄悄的感觉很奇怪,跟他俩有私情一样。 相比於沈初捡来的病患,裴云朝更愿意自己是沈初在外头的野男人。 当年国子监,沈初不告而別,裴大公子的人生中的第一朵桃还没盛开便枯萎了。 裴云朝为此忧鬱了很久。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沈家和裴家因政见不同互为仇敌,裴云朝也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沈初了。 没想到,他俩还算有缘。 沈初话很少,两人相处的时候他大多数都沉默著,裴云朝问一句,他才会答一句。 只有换药时,裴云朝因疼痛肌肉绷紧,他才会突然开口说“忍一忍”。 就这几个字,如碎琼乱玉,撩拨得裴大公子心里痒痒的。 有一天上药的时候,裴云朝看到沈初手臂上青紫的伤痕。 纵横交错的伤痕,在白皙的皮肉上异常刺眼,像是被鞭子抽出来的,有的地方已经破皮了。 裴云朝一下沉了脸色。 “谁干的?”他问。 沈初没说话,只是抽回了手。 那天晚上,到了给他送饭的时间,沈初也没回来。 外面下了很大的雨,江南的雨总有一种要下死人的劲头,雷声滚滚,好像天都要破开一个大口子。 裴云朝在床上辗转反侧,最终穿上夜行衣,准备去找沈初。 第15章 老婆,我真的好欢喜你。 裴云朝是在沈家的祠堂找到了沈初。 找到他时,他穿著一身素色单衣,长跪在祠堂前。 祠堂內灯光昏黄,照著沈初单薄的脊背。 他孤身一人跪在黑暗的祠堂里,眼圈红红的,红得裴云朝心都要碎了。 那天沈初问裴云朝:“什么样的父亲,会不信任自己的亲生儿子?” 裴云朝这才知道,沈初的嫡母张氏丟了金银首饰,见沈初这几日鬼鬼祟祟,便一口咬定是他偷的。 沈老爷甚至不过问,便动用了家法。 裴云朝是家里独子,家宅里没有嫡庶之爭,只听別人说过一些。 但他从未想到,这些家宅之爭会厉害到这种程度。 甚至不能让一个没了娘的孩子活下去。 那天晚上裴云朝揉著沈初的跪得发红的膝盖,他发了狠地想,不如一把火把沈府全烧光,然后他带著沈初跑,直接把人拐走算了。 反正他在沈府过得也不好。 若是现在的裴云朝,说不定真这么干了。 然而当时的裴云朝还没这个胆子。 他不知道沈初愿不愿意和他走。 少年羽翼尚未丰满,也没有能力带爱人远走高飞。 那天下了暴雨,裴云朝慌忙出门沾了雨水,伤口发炎引发了高热。 沈初想了很多办法,都没办法把烧降下去。 被逼无奈,沈初去外面找了大夫。 大夫是个熟人,是沈初能找到的最可信的大夫。 他信誓旦旦,不会泄露裴云朝的藏身地,转头就把消息稟报给了官府。 沈初察觉不对,提前把裴云朝弄了出去,自己回府后就被官兵带走了。 当年裴云朝带兵打仗,用兵又狠又阴险,三皇子宋元睿在他手下吃了不少苦头,他早就恨裴云朝入骨,逼著沈初说出裴云朝的下落。 沈初不肯说,宋元睿便对他动了刑。 沈初在牢里待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三十天,沈家根本不管他的死活。 三十天后,起义军兵临城下。 所有人都想不到,裴云朝能在这么短时间內,攻下防备最严、最难咬下的江南十五城。 仿佛疯狗一般,不管不顾,一味猛衝。 而破城后乾的第一件事,便是衝进牢狱,把沈初从牢里抱了出来。 裴云朝永远不会忘记他推开牢门时的那个场景。 沈初浑身都是血,被绑在刑架上。 十根指头血肉模糊,竟然是用了拶指之刑,尖锐的竹籤插进指甲缝,血液都已经乾涸。 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像是要死了一般。 裴大公子这辈子没有这么无助过。 他抱著爱人的身体,一边张著嘴哭,一边大喊著军医救人。 后来起义军攻破上京城,宋元睿自焚於宫殿中,裴云朝鞭了他的焦尸,將他挫骨扬灰。 梦境的最后,裴云朝看到宋元睿活了,他手持弓箭,黑漆漆的箭头直直射向沈初。 裴云朝不顾一切地衝上去,却没能拦住。 箭尖刺穿了沈初的心臟,滚烫的血溅了裴云朝满脸。 “阿初!阿初!” 裴云朝抱著沈初的尸体,绝望地嘶喊。 * 醒来时,天色已晚。 裴云朝身上冷汗连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偏过头,沈初在他的床侧趴著。 他不知趴了多久,形容憔悴,看著竟比之前还瘦了。 想来裴云朝昏迷这几天,他应该没睡过一个好觉。 裴云朝心里一阵心疼。 他支起身,想要把沈初抱上床,然而沈初手肘压著被子一角,裴云朝一动,他便瞬间惊醒了。 “云朝,你醒了!”沈初急忙站起身,“伤口还疼吗?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喝水?” 他一连蹦出数个问题。 裴云朝摇头,目光扫过沈初发红微肿的眼,脸色暗了暗。 “哭过了?”他声音轻柔问。 “没有。”沈初道。 见裴云朝没事,他总算是鬆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鬆了下来。 “说谎,眼睛都红了。”裴云朝捏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脸掰正,脸上带著点恶意的笑,“是不担心你夫君我,嗯?” 语气中带了得意。 沈初摇头,“不担心。” 口是心非。 裴云朝心想。 这世上有的人,爱了三分,但出口的情话却仿佛爱了十分。 也有的人,爱了十分,出口却仿佛只爱了三分。 沈初是后者,总是把爱意藏在平静的表象下。 一是因为脸皮薄,二是害怕被辜负。 这样的人,很容易吃亏,让人以为他无情的很,实则却心软得一塌糊涂。 裴云朝摸过沈初的左脸,可能是趴了很久,那块脸颊压红了一片,与其他白皙的肤色相比格外刺眼。 好在有些事情,不用过问,只用眼睛就能看到。 “阿初,我真的好欢喜你。” 裴云朝凝望著沈初的脸,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激得沈初满脸羞赧,“为何……为何忽然说这个?” “我也不知道,就是忽然想说。” 裴云朝眼中有几分动情。 不管沈初是因为什么原因要和他和离,总不会是不爱他。 沈初爱他,这一点,他不该有丝毫怀疑。 沈初没和他纠缠,只是低头给他倒了杯温水润口,又去端来药,“太医说了,醒来就把这药喝了。” 裴云朝端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面色憋红,差点没苦死。 “喝那么急做什么,这药很苦的。” 沈初去拿蜜饯,餵到裴云朝嘴边。 裴云朝一口含下沈初餵来的蜜饯,嘴里嘟囔:“不早说,我都喝光了你才说,你是不是想苦死你夫君,好找其他野男人?” 语气活似发脾气的小孩。 沈初见他这个憋屈样,终於笑了,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 “好了,我的错,对不起好不好?”他柔声哄著,声音好听得跟蛊惑人心的乐曲一样。 裴云朝喉结滚动,他哪里受得了这个,像小猫似的脸贴近了沈初。 “阿初,想亲亲,亲亲就不苦了。” 沈初將空碗放回木桌,不去理会他。 裴云朝见状,捂著伤口做出疼痛状,“嘶,阿初……疼……疼得慌……” 沈初眼神一动,裴云朝的演技很拙劣,沈初一眼就能看出他在装,但见他满脸痛苦还是慌了神。 “怎么忽然疼了?”沈初凑近了些,要去看他的伤口。 裴云朝找准时机,伸手便將人按进怀里,低下头便在他脸上猛亲。 “云……云朝,伤……” 沈初口齿中溢出细碎的声音。 他顾忌著裴云朝的伤,不敢使劲挣扎,被亲得七荤八素。 裴云朝舔了舔沈初的唇。 这世上还有一种人,爱了十分,便会说出口十分。 裴云朝就是这种人。 不,他超过他们。 他不仅说出口是十分,做的,也会是十分。 * 第16章 打人,被老婆知道了…… “夫人!” 第二天一早,觉晓高声喊著。 他抬手正想敲门,还没碰到,门便从里面推开了。 “夫……” 觉晓放声又想喊,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嘴。 “大清早,叫什么叫?” 裴云朝穿著件白色里衣,堵在门口,放低声音道。 觉晓上下打量他,“將军,你伤好了?!” 昨天不还昏迷不醒,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吗,今天醒了就好了? 裴云朝身体好,觉晓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好! “夫人呢,还没起吗?”觉晓问著,伸头往里探。 床边的白色纱帐已经放了下来,隱隱约约能看见里边睡著个人,但看不太清楚,觉晓只看了一眼,就被裴云朝挡住。 “看什么看,是你家夫人吗,你就看?”裴云朝道,一把將他撵了出去。 “小的只是担心夫人!”觉晓觉得自己冤枉极了。 裴云朝穿上外袍 ,叮嘱道:“夫人这几日没睡好,今天让他好好睡睡,说话做事声音小点,別去扰他。” 觉晓:“哦。” 他伸手摸上裴云朝的胸膛。 裴云朝激出一身鸡皮疙瘩,一连退了数步,难以置信地看著觉晓。 “觉晓,你你你……你別想趁著夫人睡觉勾引我,你勾引我也没用,我这颗心都是夫人的,这辈子都不会改!” 觉晓愣了一秒,隨即气得头顶冒烟道:“將军!你说什么呢!我只是好奇你伤真的好了吗!” “我喜欢漂亮小姑娘,像春眠那样的,才不喜欢將军这种大老粗!” “那就好 。”裴云朝这才放下心。 顿了顿,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偏头语气更为严厉道:“也不能打夫人的主意,不然我埋了你!” 觉晓:“小的真的,不、喜、欢!” 他真的只喜欢漂亮小姑娘啊喂! * 裴云朝不放心沈初,他躡手躡脚窝进房里,见沈初確实还沉沉睡著,脸上露出温柔的笑。 想触碰,又怕把他扰醒了。 沈初这几日都没睡上好觉,眼底有一片乌青,裴云朝想让他多睡会儿。 於是只隔空在他额头上方亲了一下。 轻轻替他捂了捂被子,又將纱帐重新放下,这才恋恋不捨退了出去。 一走出房门,脸上笑容尽数消失。 “觉晓,去將雨声、落叫来。” 裴云朝往正厅方向走。 “哦。”觉晓应了声。 他听將军的语气,知道定要商討要紧事,大概率和上次刺杀的事情有关,他不敢耽误,马上將人叫到了大厅。 雨声和落马上便到了,两人依旧穿著那一身乾净利落的黑衣,迎面走进来时,帅了觉晓一脸。 觉晓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真该填报暗卫专业,当暗卫不用受夹板气,也不用被怀疑自己魅主! 这真是天大的屎盆子扣他头上。 * 雨声和落在屋內留了很久,觉晓没资格进去听,他一直在外边守著。 不知道里面在说什么,但觉晓依稀能感觉很激烈。 觉晓心里有些犯怵。 裴云朝平日不著调没有什么架子,但若是真动怒,那是相当可怕的。 也不知道谁这么大胆子,竟敢动將军府的夫人,若是让將军抓到,肯定要把这人扒皮抽筋。 裴云朝昏迷这几日,雨声和落彻查了整个將军府,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不知那些刺客是怎么偷摸潜伏进来的。 地牢日夜都在动刑,那些刺客被打死了好几个,嘴巴都硬得很,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裴云朝若是问起来,雨声和落什么都答不上来,指定得被怪罪了。 觉晓心里为雨声和落祈祷。 过了约摸一个时辰,两人从里面出来,神色疲倦,面如土灰,像是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顿一样。 觉晓迎上前,问:“將军现在嚇人吗?” 雨声和落异常同步地点头,“嚇人,很嚇人。” 觉晓缩了缩脑袋,“那算了,我还是不进去了。” 这种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等夫人睡醒,让夫人去哄將军。 * 沈初一直睡到午时才醒,醒来时浑身汗液粘腻。 他又做梦了,还是那个梦。 不过这一次,梦境更加清晰,萧翎那张模糊的脸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沈初支起身子,他头疼欲裂,用手扶著额头,青丝从指缝中泻下来。 在床上待了一会儿恢復了些思绪,他张口:“春眠。” “夫人您醒了!” 春眠从外边进来,端来洗漱的温水,將毛巾打湿温水微微拧乾递给沈初。 沈初接过毛巾,擦了擦脸,问她:“將军呢,今日的药吃下了吗?” 春眠面露难色。 沈初见状,以为裴云朝伤又严重了,急忙问:“怎么了,將军还好吗?” 春眠:“將军很好,只是……” “別支支吾吾,快说就是了。”沈初心急道。 春眠这才道:“將军今天发了天大的火气,落和雨声都被骂了,於统领因为失职被罚了三十杖,还被革职了,现在正在庭院里受刑呢。” 沈初脸色沉了下来。 “带我去找將军。”他道。 * 院里乌泱泱围了一片。 於统领被束在横椅上,两个小廝一左一右正在行刑,宽厚的刑杖打在后背。 裴云朝有意杀鸡儆猴,下令用力打,於统领习武之人皮糙肉厚,但身后也已经见血。 沈初过来时,已经数到了第十下,两个小廝看到他来,停下了动作,面面相覷。 他们以为沈初是来拦他们,於是为难道:“夫人,这是將军的命令。” “我知道,”沈初垂眸看了於统领一眼,看他背上的伤虽然重,但也只是皮外伤,鬆了口气道,“继续行刑,下手轻一些。” 叮嘱完,他往屋里走。 屋里,觉晓正在给裴云朝换药,沈初一进去便闻到一股子药草味。 “阿初!”裴云朝见著沈初,两眼放出光。 “伤怎么样,没裂开吧?”沈初问。 “没呢!恢復得可好了!”觉晓抢先道,“夫人你都不知道,咱將军的身体,壮得跟牛一样!” 裴云朝一手打在他后脑勺上:“不会说话就出去候著!” 觉晓冤枉地摸著头,小脸皱巴巴。 沈初接过觉晓手上的绷带,“你先出去,我来就好。” 觉晓和春眠都退下,屋里只剩裴云朝和沈初二人。 第17章 老婆,你走路怎么没声? 沈初手上抹著药膏,涂在裴云朝的伤口上,细白的指尖在触摸伤口时轻颤著。 “疼不疼?”他细声问。 裴云朝的伤口,远没有觉晓说得那样,恢復得那般好。 沈初知道,他只是习惯了受伤,很能忍受疼痛罢了。 “不疼,”裴云朝知道他自责,伸手抚著他皱著的眉心,“別皱眉,真的快好了。” 屋外传来行刑杖击打肉体的沉闷之声。 沈初看著窗外问:“將军对於统领的处罚,是否过重了?” “阿初你別给他说好话,这处罚都是轻的,我没军法处置他算是开恩了。” 沈初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府中安稳日久,这些暗卫是有些鬆懈,杀鸡儆猴也好,正好给他们提个醒。” 沈初心软,但也懂用人之道,一味纵容下人不是什么好事。 他顿了顿,又道:“但是动肝火伤身,你伤刚好,不要为这些事动气。” “夫人这是担心我?” 裴云朝以为沈初过来,是要给於统领说好话,没想到竟然是来叮嘱他別动气的。 他脸上笑意藏不住了,纠缠著问:“是不是?夫人你快说,是不是担心我?” 沈初无奈地点了点头,“我自然担心你。” 裴云朝笑了,笑得极灿烂。 他抱著沈初的头,在他脸上狠狠啵了一口。 “夫人真好。”裴云朝没脸没皮道。 他还想抱著再亲,被沈初伸手拦住,重新摁回了椅子上。 “但是將军,於统领是府里老人了,若是罚太重,只怕会引起怨懟。” “那夫人觉得怎么该怎么办?” 沈初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还得软硬兼施才行。” 裴云朝没说话,只见沈初端起那杯茶水,推开门走出了屋外。 裴云朝跟上去,在门外看著。 “於统领,你受苦了。”沈初在於统领面前缓缓蹲下,温声宽慰他道。 沈初声音很好听,让人听著就很舒心,跟春风吹拂柳絮一样。 於统领挨了二十多下刑杖,有些虚脱地趴在横椅上,嘴唇因为失血乾裂发白。 他低著头,有些狼狈道:“夫人言重了,是属下的错,没有尽到职责,害將军受伤了。” 沈初点点头:“你知错便好,將军也只是为了府內安寧,並非有意针对於你,於统领莫要介怀。” 於统领抬眸,看向沈初的眼睛中有几分惊讶。 他起初確实心怀怨懟。 他是失职了,但这也並非全是他的过错,他不能预料会有刺客,因为这个便撤掉他的职,还让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受刑,又屈又辱,他心里怨恨丛生。 但是此刻,看著沈初屈膝蹲在他面前跟他说这些话,那些怨恨一下便烟消云散了。 沈初將茶水递到他唇前:“於统领喝口茶水,润润嗓子吧。” 於统领看著沈初手中的瓷杯,乾净的瓷杯跟沈初的十指一样,白得润亮。 於统领没见过这么干净好看的十指,耳根子都红了。 “多……多谢夫人。” 他眼睛发烫,乾涸的唇贴上茶杯,將沈初递来的茶水饮尽。 裴云朝抱臂站在廊下,眸色幽深看不出情绪。 沈初很会拿捏人心,三言两语就能让人死心塌地,像驯服一条狗。 偶尔的时候,裴云朝觉得自己也是沈初的一条狗。 沈初手持空茶杯走回来,裴云朝跟著他走进屋里,冷不丁道:“夫人,我也要喝茶。” 语气阴阴森森。 沈初唇角轻轻扬了扬,他倒了一杯茶水,推到他面前。 裴云朝不满地抬眸:“你给別人就餵得,给我就餵不得?” 许是他这满脸醋意地样子太过可爱,沈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给你餵。”他端著茶杯,递到裴云朝唇前。 裴云朝满意地喝下,心里平衡了。 当狗又如何,他裴云朝就乐意当狗。 * 將军府刺杀一事传了出去,不少官员前来慰问。 裴云朝昏迷时他们都被拒之门外,现在裴云朝醒了,不好再让他们吃闭门羹。 夜晚,宫里派了太医来诊治,宋元璟也一同过来探望。 几人坐在庭院喝茶。 “伤得如何?”宋元璟戏謔地问。 他与裴云朝相识日久,第一次见他吃亏,宋元璟心里直呼畅快得很,存了看好戏的心思。 “还行,没死是不是不合你心意?” “那是自然,”宋元璟笑了,“你镇北將军功高震主,朕自然想將你除之而后快。” 裴云朝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宋元璟在说玩笑话,他和宋元璟的交情深厚,宋元璟不会忌惮他。 但是自从他凯旋迴京,朝中关於他功高震主的言论越发多了起来。 再结合府里的刺客,裴云朝可以肯定,有人在背后给他做局。 裴云朝目光阴沉,握著茶杯的五指攥紧。 针对他没关係,但是对沈初下手,他没法忍。 宋元璟饮了一口茶,问道:“有查到幕后是谁指使吗?” 裴云朝摇头,“都嘴硬得很,一句话都不肯招。” “有怀疑之人吗?” “有。” 裴云朝抬眸,对上宋元璟一双狐狸眼。 宋元璟挑眉,身子前倾了些,“谁?” “你三哥。” 宋元璟的三哥、自焚而死的三皇子——宋元睿。 宋元璟眉梢跳了一下,语气也沉了下来,“他已经死了。” “只是焦尸,脸都被烧焦了,除了身上那块皇室玉佩,没法確定他的身份。” 宋元璟放下茶杯,谈及宋元睿,向来温和的君王眼中也流露几分恨意。 宋元璟的母妃死於宋元睿手中,不仅如此,宋元睿还屠杀了皇室宗亲近一百余人,几乎所有皇子都死於他之手。 以至於最后起义军攻破京城,找不出可靠的皇子可以继承皇位,只能让宋元璟这个不学无术养逗鸟的皇子顶了上去。 “若是他还活著,那便难办了。”宋元璟道。 这人是个杀神,也是个疯子。 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情都不稀奇。 “不难办,”裴云朝眼神狠厉,“他若是还活著,我便再杀他第二次。” 这个话题太严肃,两人都沉默了。 宋元璟笑著换了个话题。 “你家夫人呢,先前说要与你和离,现在如何,哄好了吗?” “哄好了,”裴云朝得意一笑,“这一箭挨得太值,你都不知我家夫人现在对我有多好!” “成天给我端洗脚水,粘我粘得跟块似的,简直不胜其烦……” 宋元璟笑著听他吹牛,目光却越过他看向了身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裴云朝后知后觉转头。 沈初就站在他身后,不知站了多久。 裴云朝腾一下站起来,膝盖又是一软。 第18章 时日无多了,老婆为我著急 “阿初……”裴云朝张口。 沈初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脸上看不出情绪。 他朝宋元璟行了个礼,而后道:“张太医在厅堂候很久了,先让他看看伤吧。” 裴云朝拉过他的手,“我说大话呢,你別生气。” 沈初垂下眼。 宋元璟在场,谈论夫妻之事並不合適,但裴云朝不管这些,他急得跳脚,好话都快说尽了,想赶快把这一页掀过去。 宋元璟抱著双臂,含笑在一旁看戏。 沈初终究还是脸皮薄,觉得当著外人闹矛盾太丟人,於是嘆了一口气道:“好了,我不和你生气,先让张太医去看看伤吧。” “真不生气?” “真不生气。” 裴云朝见沈初眼中没有怒色,这才往厅堂走。 张太医在厅堂候著。 裴云朝身体很好,伤恢復得极快,但沈初还是担心,得让张太医把过脉才放心。 张太医两指搭在裴云朝脉搏上,一手抚著白须,脸上若有所思。 “怎样了?”沈初有些著急问。 张太医脸色不是很好,问裴云朝道:“將军这几日,可有口乾舌燥、眼睛发酸、手脚脱皮的症状?” 裴云朝点头:“有,我还以为是秋日乾燥的缘故,手上近日脱皮特別严重。” 他说著,將手肘上的衣物往上捋,露出胳膊上脱皮的肌肤。 沈初只瞥了一眼,便沉下了脸,转头问太医:“可是有什么大碍?” 张太医沉眉:“先前情况紧急,下官为將军诊断较为草率,以为箭上之毒为军中常见的萎草毒,因此在药物中加了甘草和绿豆解毒,但如今细看,发现並非如此。” 宋元璟闻言,原本看戏的笑脸也沉了下来。 “那是什么毒?”他沉声问。 “枯荣引。” 张太医一字一句道。 沈初后退两步,险些没站稳,还好裴云朝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转头道:“什么这引那引的,別嚇唬人,你就说能不能治?” 张太医沉默,反倒是沈初摇了摇头。 他还是沈家二公子时,曾与家中一位府医十分相熟,那位府医对毒物十分了解,沈初听他说的多了,对毒物也有一些了解。 “不能,”他面如死灰道。 “枯荣引,乃西域鬼枯藤的汁液浓缩而成的毒药,无药可解。这是慢性毒药,中毒者会在一年內血液乾涸,脱水而死。” 厅堂中一下沉默了。 沈初死死掐著自己掌心,想要依靠痛感让自己冷静,然而只是徒劳,他脑中一片混乱,连手指头都在颤抖著。 裴云朝握住他的手,有力的手指將他的五指掰开,指腹细细抚摸他掌心的掐纹。 “没事,別急。”他道。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一团乱麻,他才二十有五,还没有做好赴死的准备,但他还是选择先安慰沈初。 “没诊错?”宋元璟问,语气中颇带几分帝王的威严。 他与裴云朝自幼相识,多年好友,虽非血亲但胜手足。 听到他活不了多久了,宋元璟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张太医跪下行了个大礼道:“性命攸关的事,臣不敢乱说。” 宋元璟转头,拂袖便走。 裴云朝在身后喊:“怎么走这么快,这毒又不传染。” 宋元璟停下脚步,转头时眼眶发红。 “朕去写詔书昭问天下,千金悬赏,看有没有能解此毒的大夫,救你小命!” 他语气不是很好地说。 “哦,”裴云朝道,“那行,那就不留陛下吃晚饭了。” 宋元璟狠瞪了他一眼,一拂衣袖,气呼呼地离去。 张太医留了张抑毒的方子,而后也嘆著气走了。 沈初看了眼那方子,上面写的都是寻常的药物,抑制枯荣引的效果微乎其微。 裴云朝看著沈初轻轻抖著的手,沉下眉眼,伸手將他拘在怀里。 “阿初,別担心,这不是还有一年,说不定找到位神医就把我治好了呢? “说来我还认识一位神医,他医术高超,定能保我一条命。” 沈初咬著牙,想要將眼泪收回去,然而鼻尖的酸意还是忍不住。 他挣得眼眶通红。 “我娘小时候给我算命,说我这辈子得活九十九,那算命大师特別准,所以我绝对死不了的。” 裴云朝將沈初在怀里箍紧了,指腹抹掉他眼底渗出的一点泪水。 沈初身体轻轻抖著,脸色苍白,只有眼眶和鼻尖发红。 他继承了他娘柳氏绝好的容顏,让人看著就生出保护欲。 裴云朝的心像被抓住了一般,心疼得受不了,他强顏欢笑,想让沈初开心点。 “阿初,你与其担心我死了,不如趁著我还有力气,在这一年让我多快活快活。”他嬉皮笑脸著说。 两手下移,摸上沈初的腰。 “我归京好些天,都还没快活一次。” 裴云朝在沈初耳边道,滚烫的热气烫得沈初一哆嗦。 他往后退了两步,含著水光的眼眸看向裴云朝,“阿朝,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知道裴云朝想要什么,但是沈初现在实在没有心情。 裴云朝也只是逗逗他,他刚知道自己要死了,也没心大到能马上寻欢作乐的程度。 “好了,別担心了,所谓人各有命,担心也是无用的。” 裴云朝亲了亲沈初的眼角,朝他露出安抚的笑脸。 再说了,还有萧翎呢。 萧翎此人医术极高,一定能解开枯荣引,至少能让他多活几年。 裴云朝打算找个时间偷偷去找萧翎,先不告诉沈初,免得他知道后掛心,最后没治好又失望。 这天將军府註定不甚安寧。 將军中毒时日无多的消息传出去,所有人脸色都阴阴的,像春眠眼睛比较浅,已经哭了好几回了。 夜里,沈初睡在裴云朝的床侧。 清透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著沈初黑漆漆的眼睛。 裴云朝已经睡下了,但沈初睡不著。 他心乱如麻。 在那个梦中,裴云朝从未中毒。 过几日后,裴云朝会將萧翎带回府邸,两人相交甚欢,沈初因此与裴云朝爭吵,两人关係越发紧张。 萧翎乘虚而入,成功走进裴云朝心里。 这是梦境中的走向。 为什么会改变呢? 难道梦只是假的? 沈初想不明白。 还有,他隱约记得,萧翎是个大夫,还是个神医。 沈初侧过身,他用手肘撑起头,如墨的长髮顺著指缝往下倾泻,目光落在裴云朝安睡著的脸上。 不管怎样,他得先去一趟城外。 沈初轻手轻脚起身,他隨手套了件衣袍,便匆匆走进夜色中。 他走后不久,一个身影从暗处走出。 落沉下眼眸,目光看向沈初离开的方向。 如果她没记错,这个方向是通往城外那个庄子,也就是沈初情夫的方向。 完了。 落心想。 第19章 老婆又去找情夫了 萧翎没想到,自己会对一个男人恋恋不忘。 自从那日,萧翎被那美人扇了一耳光,回屋后便整天想得睡不著觉。 怎会有男人长了那么一张祸国的脸。 萧翎混跡江湖多年,成天在红尘堆里打滚,露水情缘数不胜数,但那个小美人的长相,绝对出挑於所有人之上的。 不仅如此,身上还带了点如玉的气质,让人看著就想狠狠戏弄。 什么时候能再见这小美人一面呢? 萧翎躺在床上想。 裴云朝那廝,说好替他找人,一去就没了人影。 他隱居惯了,对京中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只当裴云朝又放了他鸽子,心想明日便去上门找他,定要他给自己说法。 “砰砰砰——”院门忽然被人狠狠敲打。 萧翎不厌其烦:“谁啊,大晚上的,又催命呢?!” 他起身,出去开门。 门一推开,一张秀美异常的脸便闯入他眼中。 沈初大口大口喘著气,他额头掛著汗珠,淡墨色衣袍掛了秋霜,被霜水润湿,身体裹在宽大的衣袍之下,隱约可见极好的身形。 萧翎眉毛一挑,唇角上扬,他一手搭在门框上,姿態慵懒而带著几分帅气。 “小美人,怎么又在深夜找我,这要让人看见了,不得怀疑你我有点私情?” 沈初喘匀了气,抬眸看向萧翎。 眼中通天的恨意让萧翎以为自己杀了他全家,他扯了扯嘴角,“你不会又想扇我一巴掌吧?”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读小说就上 101 看书网,??????????????????.??????超顺畅 】 沈初咬著下唇,像是在挣扎些什么,最终扑腾一声跪了下来。 “求神医,救救我爱人。” “爱人?”萧翎咬著这两个字,觉出了几分醋味,“你爱人是谁?” “裴云朝。” 萧翎眉毛一跳,脸上的笑容僵住。 “裴、云、朝?”他一字一字道。 低头打量沈初片刻,问:“你是他的夫人?” “是。” 萧翎喉咙中发出一声嗤笑。 原来竟是裴云朝掛在嘴边的夫人。 他不蠢,很快就明白其中缘由。 沈初大半夜扇他巴掌,大概率是將他认为是裴云朝带回来的野男人。 这真是一个大乌龙。 萧翎有些心碎。 如果对手是裴云朝,那確实不太好下手,他並没有几成胜算。 不,或者说,不是几成,他根本没有胜算。 不过好不容易找到的小美人,就这么拱手让出去,萧翎实在不甘心。 逗逗他。 萧翎心想。 萧翎在沈初面前蹲下,那张精致得仿佛玉刻一般的脸显露在他面前,睫毛还有点湿意,像是被露水打湿了一样。 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兔。 裴云朝哪儿来的这么好福气。 萧翎心想。 “裴云朝怎么了?”萧翎问。 沈初抬眸看向他,“中毒,枯荣引。” 萧翎深深吸了口气。 “这毒可不好治。” 沈初闻言,心凉了半截。 他来找萧翎,是因为他以为萧翎一定会有办法解这个毒。 现实和梦境不一样,只有一个可能,现实的变动而导致后续一切发生改变。 沈初因为做了那个梦,所以和裴云朝提出和离,裴云朝因此一直在哄他,而忽略了城外的萧翎。 若这样继续下去,裴云朝和萧翎將不会再有关係,梦中的结局將会改变。 而结局是不会改变的。 所以裴云朝中毒,而身为神医的萧翎为他解毒,两人重新再有牵扯。 这是沈初所以为的。 所以他来找萧翎,他想要救裴云朝。 哪怕他不再属於自己。 沈初脸上血色尽失,萧翎怜香惜玉,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再卖关子。 “但……也不是不能治。” 沈初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殷切的目光看著萧翎。 萧翎一笑:“別急,要我问诊,也是有条件的。” 沈初心中升腾起不祥之感:“什么条件?” “你先前扇了我一巴掌,我总得要回来吧。” 沈初一愣,他攥了攥拳,闭上眼仰起自己的脸。 “你打回来。”他道。 萧翎当然不会打回来。 他看著沈初因为害怕,而疯狂颤动的眼睫毛,內心再次对裴云朝表示嫉妒。 难怪跟眼珠子一样护著,藏著掖著不让人看,原来真是个宝贝。 萧翎有些不甘心。 他这人,没什么道德,犯贱的事做得多了,万事只想自己过得舒心。 说好听点是瀟洒,说难听点是自私。 不然,他摆裴云朝一道? 若是阴著来,他不一定不是裴云朝的对手。 这样想著,萧翎笑了笑。 “好了,小美人,我这人向来以德报怨,不会和你计较这点小事,不过……”他延长语调, “不过,你知道的,我爱慕你家將军,而我们家族有条规律,不可为人妾室……” 萧翎把话留了半句,他知道沈初定然能听懂。 果然,沈初惨白的脸又失了几分血色。 “好,我会与他和离。”他双唇颤抖,几乎是从喉咙中吐出来的字。 踉蹌著站起身,双膝因为跪地而沾了泥土。 他有些站不稳,萧翎伸手想搀他,被他躲开了。 “请你,一定,一定要好好待他。” 沈初一字一句道。 他说完,转身离开,他骑著马来的,连小马都忘了牵走。 萧翎看著他失魂落魄的身影,心中略微有些愧意。 这样做,好似有些昧良心。 但他隨即又是一笑。 昧良心就昧良心吧,他又不是什么纯良之人。 怪就怪裴云朝没看好自己的夫人,大半夜出来扇人巴掌。 这样想著,他心里畅快多了。 “枯荣引……”萧翎口中念著,“这玩意是真不好治,得好好想想……” 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关上院门,打著哈欠往屋里走。 * 將军府。 夜色已深,落摸到春眠的房间,使劲晃醒了她。 “春眠,春眠。” 春眠睡眼惺忪:“落,大半夜的,你叫我做什么?” “夫人……夫人今晚出城了。” “嗯嗯,出城了。” 春眠眼睛睁不开,头一偏又要睡下。 落著急道:“他往城南门走的,正是先前他与……別的男人私会的方向。” 春眠一下惊醒。 “私会?”她捂住自己的嘴。 “完了完了,將军如今中毒性命危在旦夕,夫人不会要背弃病榻,与別的男人跑了吧! ” 落点头:“很有可能。” 第20章 老婆选我,不要选他 “阿初……” 裴云朝尚在睡梦中,口中呢喃。 他翻了个身想要抱住沈初,却扑了个空—— 沈初那一侧空荡荡的,只余下一个枕头。 裴云朝立马支起身子。 自从知道有人想杀沈初,他便十分谨慎,怕幕后之人再动手。 “阿初。” 裴云朝对著夜色又叫了一声,声音大了一点。 无人回应。 裴云朝没有犹豫,从床上爬起来。他连外袍都没披,穿著件单薄的里衣便出去寻人。 秋夜露重,冷风吹得裴云朝困意全无。 他在府里找了一圈,没找到沈初的身影。 裴云朝真的慌了,他正想將巡夜的暗卫叫来,忽然听到暗处传来声音,两个身影朝这边走了过来。 裴云朝以为是贼人,往假山后面一退。 没想到,来人是春眠和落。 “落,你確定夫人是与人私会去了吗?” 春眠还是不相信。 毕竟沈初对裴云朝很好,这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 落迟疑了片刻。 確定吗? 她回忆那晚看到的场景。 落是个孤儿,很少与人有亲密接触。 对她而言,只要贴近便算亲密。 她点点头道:“確定。” 春眠將信將疑,“先不说这个,先把夫人找到问清楚,若真是……也不能再瞒著將军了。” 再瞒下去,將军也太可怜了。 两人急匆匆往大门的方向走。 一个声音从假山后传了过来。 “你们在说什么?” 裴云朝的声音从暗夜中传来。 那声音冷冷的,沉沉的,尾调还带著几分隱忍的颤抖。 裴云朝从夜色中走出。 单薄的白色里衣在惨澹的夜色之中,显出几分破碎之感。 * 沈初是走回府的。 马被忘在了城外,他一步一个脚印往回走。 秋夜的风很寒,沈初的半边身子都被冻僵了。 萧翎的话还在沈初耳边响著,像是一种警告一般,让沈初不得不马上做出抉择。 到將军府时天已经大亮了。 可能是天还很早,府里比往日还要安静,沈初往里走了几步,只看到几个洒扫的女婢。 主屋暗沉沉的,一个侍奉的下人都没有。 “阿朝。”沈初走进去叫了一声。 无人应答。 他正想去点亮烛火,却听见“哐”的一声,门被人狠狠关上了。 紧接著一只手摁住他的腰,將他逼到了门框上。 滚烫的热气吐在他耳旁。 “阿初……” 男人含糊不清的声音在沈初耳旁响起,浓郁的酒气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哪怕看不见人,沈初也听得出这是裴云朝。 “云朝,你喝酒了?”他急道。 裴云朝很少喝酒。 他以前喝酒特別厉害,后来有一次酒后行房事,弄得太狠伤了沈初,便很少再喝了。 但是最近喝得又凶了起来。 沈初心想,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中毒时日无多,心中烦闷。 沈初心里一紧。 他放柔声音道:“太医说有伤不能喝酒,你……唔!” 话音未落,满带酒气的唇便堵住了他的嘴。 裴云朝像一只失去理性的野兽,在他嘴上啃食,將他要说出口的话语全部堵住。 动作汹涌却並不粗暴,然而有几分討好的温柔。 沈初被他摁著头吻,直到快要窒息时,裴云朝才鬆开了他。 沈初大口喘了两声,他推开裴云朝,急促道:“云……云朝,你等会儿……“ 说完,摸著黑想去找烛火。 然而刚一转身就被裴云朝从背后拘住,男人有力的大手將他整个环绕住,让他根本动弹不得。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阿初,你爱上別人了吗?” “你在说什么?”沈初摸不著头脑。 “他有我年轻,有我帅气,有我对你好吗?” 裴云朝还在问,声音冷静得不像喝醉了酒。 沈初没听裴云朝的醉话,他想把他的手拉开,得先把烛火先点亮,不然黑漆漆什么都看不清。 而裴云朝力气极大,他根本挣脱不开。 推搡间,沈初不小心踢倒一个酒壶,酒壶闻声破裂,瓷片碎了一地。 “你鬆开我好不好,你抱得太紧,我有点疼。”他只能去求裴云朝。 裴云朝听到自己弄疼沈初了,迷离的眼眸有瞬间的清醒,紧箍的渐渐鬆开。 沈初趁机连忙把烛火点亮。 微弱的烛光照亮整个房间,沈初这才发现地上到处都是空酒壶。 他也总算看清了裴云朝。 裴云朝整张脸都是红色的,胡茬冒了出来,眼里布满血丝,看著像哭过了一样。 沈初心里一疼,拉著裴云朝在床边坐下,双手捧著他的脸问:“怎么了,怎么喝这么多酒?” “你不要我了,你和別人好了。” 裴云朝声音很委屈。 “我没有,是你不要我了。”沈初道。 裴云朝的语气更委屈了:“阿初,你真的学坏了,你都会骗人了,你以前都不骗人的。” 裴云朝难过得將头埋在沈初进脖子。 “阿初你別要他,要我好不好?” “他肯定没我好,官肯定没我大,皇上还是我好兄弟……我比他好,阿初要我,別要他……” 话语断断续续的,但沈初大概听懂了。 裴云朝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沈初犹豫了一下,没有解释。 有这个由头,裴云朝应该会同意与他和离吧。 裴云朝的脸热得不成样子。 屋里瀰漫著一股莫名的热气,像是炭火烧得太过了。 沈初起身想去开窗通风,刚站起身就被裴云朝拦腰抱住,摁回了床上。 “阿初,你怎么不说话……”裴云朝问。 “我去开窗,屋里太热了。”沈初解释。 裴云朝没听进去,仍在自言自语:“你……你是不是怕我死了,日后孤单一个人?” “那你等我死掉之后,再换新的好不好?” “等我死了……还有一年,只剩一年了……” 裴云朝抱著他哀求, “你现在和別人好,我会忍不住,我会杀了他的……” 沈初被他摁得动弹不得,墨泼般的秀髮凌乱地披散,脚心传来一丝疼痛感,应该是方才踩到碎瓷片了。 裴云朝迟迟得不到回復,更加慌张了。 他著急地想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確实比別的男人强,想让沈初选择他。 醉酒后的脑子想不了太多的事情,只是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一个可以证明自己比別的男人强的念头。 “阿初,你是不是怕我中毒之后身体不好,不能满足你了?” “你不用担心这,我身体很好的,我试给你看。” 裴云朝一边说,一边脱衣服。 沈初瞪大了眼睛,他预料到裴云朝要做什么,连声道:“等等,云朝,等一下……” 而裴云朝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著急地,想要证明自己。 第21章 本將军要做正房 “嘶,头疼……” 裴云朝捂著快要裂开的脑袋,宿醉的眩晕感让他眼前发黑。 他勉强撑起身子,薄被从肩头滑落,露出满身曖昧的抓痕。 昨晚的记忆瞬间回笼。 裴云朝浑身一僵。 完了。 真完了。 他把沈初睡了。 沈初不同意,他还是睡了。 裴云朝头皮发麻,一种大难临头之感。 他猛地掀起被子,在一堆凌乱的锦被里翻出沈初。 沈初还昏睡著,眉头紧蹙,脸色煞白。 他身上不著寸缕,从脖颈到腰腹,密密麻麻全是红痕,有的地方甚至泛著青紫,简直惨不忍睹。 看样子他不仅把人睡了,还折腾得极狠。 裴云朝轻轻拍了拍沈初的脸:“阿初。” 手触到他的面颊,摸到一手的滚烫,像火烧一般。 裴云朝眼神一变。 他又去摸上沈初的额头,烫得不成样子。 这下裴云朝彻底急了,拍著沈初的脸叫他:“阿初,阿初?” “你醒醒,你別嚇我!” 他声音都发著抖。 目光落在床上杂乱的锦被上。 被子上沾著星星点点的血跡,让裴云朝眼前一黑。 “咳,咳。” 沈初虚弱地轻咳两声,咳嗽的声音很小,吐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裴云朝手忙脚乱把所有被子全裹在他身上,胡乱套了件里衣就冲门外吼。 “来人!快叫大夫!” 春眠很快进来。 见著屋內场景,她大吃一惊。 地板上到处都是酒壶,还踢碎了几个,瓷片乱飞,有的瓷片上还沾了血跡。 再看床上,沈初裹在被褥下,虚弱得几乎没了声息。 发生了什么,显而易见。 春眠抖声道:“將……將军,你打了夫人?” 虽然夫人有错在先,但也不能家暴啊! 夫人身体不好,哪里受得了! 裴云朝闻言一愣,他攥紧了拳,也没解释,只是道:“夫人发烧了,去请大夫!” 春眠也不敢耽误,连忙去请大夫。 这个点宫门没开,请不到太医,春眠只能去请宫外的大夫。 裴云朝本想去把萧翎请来,但是城外到城內太远,沈初烧得厉害,根本等不及。 等大夫来的间隙,裴云朝已经慌得不行,他取来冰块,將沈初抱在怀里给他冰敷。 炽热的温度从沈初身上传来,像一块火炭一样,烧得裴云朝心口疼。 他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 大夫很快便来了,整个府里上下忙活了好一通,直到晚上才把烧降了下来。 裴云朝给沈初擦完身子,留了春眠、觉晓在里面侍奉著,自己退了出来。 他將落叫来了外间。 “夫人私会的那个男人,你见过吗,长相如何,比我俊朗帅气?”他面色阴沉地问。 落想了想,摇头:“属下並未见到此人正脸,但单从身形,比不上將军。” 裴云朝腰杆瞬间挺直了,心中升起优越感。 他就说,他年少有为、英俊帅气 、武力超群…… 那个贱人怎么可能比得上他! 但同时他也更加憋屈。 明明比不上自己一根手指头,沈初为什么要他不要自己? 难不成真比自己活好? 该死,他不会已经碰过沈初了吧! 裴云朝想到这儿,心里便像火烧一般,梨木的扶手快要被他掰烂了。 裴云朝这人没什么气度,心胸可谓狭小至极,现在只想將这人命根子剁了餵狗! “落,”他吩咐道,“你去城外,把那个贱人给我抓回来,我倒要看看他是什么人,到底比不比得上本將军!” 他原本想让落直接將人宰了,但又担心沈初伤心。 他不知道沈初对这人的感情,万一用情已深,他把人杀了,沈初得怨恨他了。 沈初还病著,不能再受刺激了。 落得了命令,去城外拿人。 裴云朝一个人去了凉亭,在凉亭待了一会儿。 秋景萧瑟,满目枯黄,裴云朝看著残枝败柳又掉了几滴眼泪。 他觉得自己没用极了,堂堂镇北將军,居然留不住爱人的心,让他爱上了別人。 稍微冷静了些,他还是担心沈初,又推开里屋的门走了进去。 “夫人醒过吗?”他问春眠觉晓。 春眠摇头,“没呢,一直昏沉沉睡著,倒是不发烧了,但是奴才摸了夫人的额头,感觉越发凉了,不会又发低烧吧?” 裴云朝闻言,抚上沈初的额头。 確实一片冰凉。 他急道:“怎么现在才说!” “方才那个大夫说,吃过药后身上发凉是正常的,不必去管。” 裴云朝去摸沈初的手脚,也是冰凉著,虽然盖著被褥,但褥子里没有一点热气。 “正常个屁!”他低声骂道。 沈初身体弱,先前入狱时被宋元睿折磨坏了底子。 当时大夫叮嘱他,平日一定要注意,小病都能要沈初性命,一点也马虎不得。 这么多年,裴云朝一直將沈初好好养著,没让他再生过病,但那坏了的身体却怎么也养不好了,为此裴云朝鬱闷了很久。 裴云朝不敢再信那些庸医,吩咐觉晓道:“你骑著马去城南门的庄子里,那儿住了个大夫,你把他请过来,就说我要他救命。” “是。”觉晓飞快地出门。 裴云朝握住沈初冰凉的手,眼眶发红。 若沈初有个好歹,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將军……”春眠看著眼前场景,在一旁欲言又止。 裴云朝:“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春眠鼓起勇气道:“將军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春眠是想为沈初说点好话。 她侍奉沈初很久,虽说是平寧侯府来的老人,但是心始终更是偏向沈初一点。 退一万步说,夫人虽然不忠,但將军就没错吗? 將军出征三年,留下夫人一个人守著將军府,夫人那么好看,覬覦的人多了,犯点小错也很正常。 裴云朝垂下眼眸。 春眠没有点明,但裴云朝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 不就是他被戴了绿帽这件事? 裴云朝没说话,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沈初,双手始终紧紧握著他的手。 方才在凉亭里,他一个人吹著冷风想了很久,大概有了个想法。 “至少……本將军要做正房。” 他看著春眠,目光坚定道。 这是他的底线! 只要他在,其他野男人就只能是妾! 春眠看著裴云朝的眼睛,莫名其妙,感受到一股子浓厚的怨妇味。 她想,將军若是做正房,大抵是那种…… 心狠手辣、手段极狠、苛待妾室的那种。 不过她总算放心了。 將军还是那个夫人脑的將军。 没有一点点改变。 第22章 误会老婆了,心好痛 “嘭嘭嘭——” 房门又被人敲响。 萧翎听到声响,麻利地起身。 这个点,月黑风高,正是小美人来找他的时间。 这回他没潦草出门,披了件骚气的红色袍子,还在镜子前拾掇了自己两下,这才慢悠悠晃到门前。 “嘭嘭嘭——” 门已经快被敲烂了。 小美人力气变大了不少。 萧翎心想。 刚推开门,一把锋利的剑便朝著他脖子扫来。 萧翎神色一凛,旋身闪躲。 他虽是大夫,但毕竟是混江湖的,身手也还行,一连过了好几招。 过招的间隙,他瞥了那刺客一眼。 明目红唇,是个身手很不错的女刺客。 “美人,我与你无冤无仇吧?”萧翎嬉皮笑脸道。 落挑了挑眉毛,一字一句道:“死淫贼。 ” 她以为能让夫人红杏出墙的男人,怎么也得是个人中豪杰,没想到竟然是个油嘴滑舌的死淫贼! 看样子夫人是被这人言巧语蒙蔽了。 她非得替夫人好好教训这个死淫贼! * 落是扛著麻袋回府的。 见著裴云朝,她將麻袋往地上一扔。 “將军,野男人。” 裴云朝此刻却没心思搭理她,沈初身上发凉,一直不肯醒,药也灌不进去。 他一心只想觉晓怎么还不回来,去城外用得著这么长的时间吗? 至於“野男人”,裴云朝看都没看,让落先往地牢扔著。 过了一会儿,觉晓可算回来了。 一回来便哀嚎:“將军,报官!快报官!看庄子的农夫说,方才来了个刺客,把神医拿个麻袋掳走啦!” “掳走了?” 裴云朝震惊。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超便捷,??????????????????.??????轻鬆看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萧翎那个老狐狸,身手了得,能那么轻易被人掳走? 落垂下眼眸,思索了片刻,问道:“觉晓,你去哪儿找的神医?” “城南的庄子里啊,將军之前带了个神医回来,就住在城南,你们不知道吗?” 觉晓想了想,反应了过来,“对哦,將军只和我说过。” 落:“……” 她好似明白了什么。 裴云朝没时间管萧翎被谁掳走了,他现在只想马上找来大夫,正想让觉晓再出去请,落开口道:“將军,属下大概知道神医在哪儿。” 说完,她去地牢,將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萧翎拎了出来。 “將军,属下有罪。”她跪下道。 萧翎脸上破了相,衣袍上落满了尘,身上被五大绑著,嘴里还堵著块布,说不出话只能咿咿呀呀地叫唤。 裴云朝取下他的口中的破布,他顿时破口大骂道:“裴云朝!你个狗娘养的!老子活这么大没受过这种气!” “你那破毒你自己解去吧,赶快死去,老子管你死活老子就是狗!” 裴云朝愣了愣,將那块破布又塞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他道:“还骂吗?” 萧翎:“xxxxx” 裴云朝:“再骂还塞。” 萧翎:“……” 见他不说话了,裴云朝取下口塞,问:“你就是我夫人的相好?” 萧翎一愣,心虚没说话。 裴云朝不笨,萧翎刚和自己回京,总共在上京待了不到一月,而这一月沈初几乎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俩怎么生出情愫? 大概率是弄错了。 再想起自己一回京瀋初便闹著要和自己和离,以及萧翎说大半夜扇他耳刮子的小美人…… 裴云朝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沈初以为萧翎是自己带回京的情人,大半夜去找他,被落瞧见了,以为两人私会…… 落跪在地上,一声不敢吭;萧翎被揍得鼻青脸肿,也不敢言语。 他攥了攥拳,想给萧翎一拳头,又想给落一拳头,当然最想的还是给自己一拳头。 他怎么能不信沈初? 他怎会不信沈初呢? 裴云朝几乎要將牙齿咬碎。 春眠从里间出来,眼神惊慌失措:“將军,大夫……大夫还没来吗?” “夫人越来越不好了!” 裴云朝神色一动,拔出墙上掛著的剑,划开萧翎身上的绳子,“先去救我夫人。” 说完,也不管萧翎愿不愿意,便將他往里屋里拖。 “裴云朝!裴云朝!你个狗……” 萧翎一路骂脏话。 * 里屋,沈初眉毛蹙得不成样子,身上冷汗淋漓,气息只出不进,脸上白得跟死人一样。 萧翎看了一眼,惊道:“怎么弄的,前天人不是还好好的?” 裴云朝:“床事,我下手重了。” 萧翎顿时瞪大双眼,“你禽兽啊,將人弄成这样?” 裴云朝深吸一口气,他早就悔得不能再悔了。 “少废话,快治。” 萧翎看出沈初体质不好,也没敢再拖,他撩起沈初眼瞳看了一眼,又取出他藏在锦被下的手,摸了摸他的脉搏。 “还好,没我想的那般严重。”他鬆了一口气。 “不过这脉象,似有若无,重按则散,而且他瞳神有將散的架势,你夫人这身体底子不太好啊。” 萧翎语气调侃道。 裴云朝沈初的手放回被子底下,道:“他身体不好,先前在牢里待过坏了底子。” “知道人身子不好还將人折腾成这样?”萧翎真想骂他。 “你平日装出一副妻奴样,我还以为你真是妻奴,没想到啊,知道夫人红杏出墙,彻底装不住了吧?” 裴云朝抬眸,眼底腥红根本压不住,拳头捏得咯吱响。 “快治。”他咬牙切齿道。 “行了,不和你说笑了。”萧翎收起脸上的笑,“镇北將军,退下吧,本公子要施针了。” “对了,记得將所有人都遣出去,本公子的医术,秘不外传。” 裴云朝想起萧翎先前惦记著沈初,威胁道:“你要是敢碰不该碰的地方,本將军就把你双手砍了。” 萧翎浑身一寒。 他不怀疑裴云朝这话的真实性,因为裴云朝真的做得出来。 他不甚自然地说谎道:“知道了,得知他是你夫人,我就已经提不起兴趣了。” 裴云朝不放心萧翎和沈初共处一室,但是沈初的病重要,他还是走了出去。 * 怎么往古早的方向发展了? 作者的小xp要藏不住了。 谢谢宝宝们的礼物 第23章 老婆原来这么委屈,想替老婆出头 针灸治疗的很久,裴云朝一直坐在外面台阶上等著。 直到他快要失去耐心踢门而出,萧翎才总算是推开门出来了。 他脸上还鼻青脸肿。 “累死本神医了,”萧翎打了个哈欠,看向裴云朝,“有多余的屋没,我得好好睡一觉。” 裴云朝给他指了屋,让觉晓带他过去,而后屏退所有僕人,自己一个人进了里屋。 沈初看著状態好多了,脸上有了人气,吐出的气也均匀了。 裴云朝鬆了一口气,在沈初床前坐下,目光一眨不眨,盯著沈初淡淡的睡顏。 哪怕病著,沈初也是极美的,长长的乌髮凌乱堆叠在床头,垂下了几缕被裴云朝握在手心,他放在鼻尖深嗅,沈初的味道,让他很安心。 沈初没有爱上別人。 他要和自己和离也是因为吃醋。 鬱结在他心里的几个大问题都解决了,裴云朝高兴得不得了,同时又很愧疚。 沈初待他依旧,倒是他不信任沈初了。 夫妻之间,最忌讳的就是不信任。 裴云朝伸出手,指背轻抚沈初的面颊,眼眸中全是沉沉的悔意。 当初成亲时,他许诺的这辈子不让沈初受一点苦,结果却没做到。 裴云朝唾弃自己。 待沈初醒来,他一定要好好陪罪。 他脱了鞋袜,躺在沈初身侧,双手轻轻环著他,用自己体温暖著沈初的身子。 月色苍凉,裴云朝就这样抱著沈初,守了他一整夜。 直到第二天天色大亮,沈初才睁开眼。 他一动,裴云朝便撑起了身子. “阿初,你感觉如何,哪里还疼吗?” 他捧著沈初的脸问。 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终究还是掉下,砸在沈初的面颊上。 裴云朝这辈子没怎么哭过,偏偏沈初每次都能惹他的眼泪。 沈初见著裴云朝,眼里出现冷色,他偏过头不去看他。 那一晚的荒唐事沈初全都还记得,裴云朝喝了酒跟梦里的裴云朝一样,完全听不进去人话,任沈初怎么求都不停下。 他生著气,不想理会裴云朝。 裴云朝手足无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握著沈初的手,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阿初,你別不说话,你骂骂我也行,打我也行,你和我说说我,別不理我。” 他这话说得极可怜,沈初心又软了。 裴云朝见沈初神色鬆动,鬆了口气,继续哄道:“我下回若是再犯浑,你就把我命根子剪了。” 沈初抬眸看他,眼里全是不信。 裴云朝下床翻了个剪刀出来,又蹲在沈初的床头,目光坚定道:“我说真的,你若是不信,现在剪了也行,只要你不嫌弃我当太监,这玩意儿没有就没有了。” 反正他不指望能传承香火。 “说什么浑话?”沈初看了他好一会儿,终於开口。 他说话很费力,嗓子跟吞了刀片一般难受,声音都嘶哑著。 裴云朝心里一疼,扔下剪子给沈初倒了杯温水。 “喝口水,嗓子都喊哑了。” 萧翎说得对,他真不是人。 沈初支起身子,饮了口温水,听他说这句话,耳朵有些发红。 “不要再提这个。”他说。 意思就是翻篇了,他不生气了,不要再提了。 再提又要翻脸。 裴云朝识相地闭嘴。 他打来温水,擦拭沈初的手脚。 那天晚上沈初脚上踩了碎瓷片,屋里的血跡大多是脚上的血,现在伤口包扎了,但还没长好,得上著药。 “將军,不忌讳我与外人的私情?”沈初忽然问。 裴云朝低头擦著他的手,口中道:“萧翎什么都和我说了,我全都知道了,阿初不必再瞒我。” 沈初一惊:“他將心意告诉將军了?” 裴云朝:“什么心意?” “他心悦將军。” 裴云朝手上一抖。 萧翎那廝又作什么妖? 裴云朝敏锐地觉察,还有一些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於是道:“当然说了,他什么都跟我说了,所以阿初也別瞒我,都招了算了。” 沈初脸上白了几分,声音有些发抖:“那將军……意下如何?” “废话,我当然看不上他!”裴云朝脱口而出。 顿了顿,他又换了副脸色。 他想知道两人究竟谋划了些什么,於是试探道:“阿初,萧翎和你说了什么?” 沈初垂下眼眸不说话。 裴云朝见他不说,诈他道:“萧翎和我说,你见我活不了多长了,想要拋下我找下一个夫君,是个见利忘义的鼠辈。” 沈初攥著拳,忍了又忍,额头青筋跳动。 他想忍下委屈,但没忍住,最终怒道:“他胡说!分明是他威胁我,他逼我与你和离,说这样才肯救你命!” “我这才同意的,是他威胁我,不是我自愿的!” 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做这种小人的行径! 他明明已经同意和离! 为什么要背后挑唆,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挑拨他和裴云朝的关係,让他们连一点情谊都不剩? 梦境中也是这样,萧翎会揣摩人心,总是这样有意无意离间他和裴云朝,后来他去解释,裴云朝也不信他了。 沈初本该忍下这个委屈,但他想到梦中被萧翎的那副得志的嘴脸浮现在他眼前,便再也忍不住。 裴云朝没想到沈初会这么激动,还掉眼泪了。 他忙把沈初摁回怀里,拍著他的背安抚他道:“没事阿初,我信你不信他,你別害怕、別激动……” 沈初躺在裴云朝怀里,呜呜地哭。 “不是我……是萧翎,他不是好人……”沈初语无伦次。 这几天被梦境纠缠的痛苦、担惊受怕,全部发泄了出来。 裴云朝抱紧了沈初,心里疼得要命。 他让沈初受委屈了,还是天大的委屈。 沈初哭得一抽一抽的,他情绪太激动,醒了没多久又昏睡了过去。 睡过去时,眼角还沾著泪痕。 裴云朝捂紧被子,轻手轻脚拉上了帷帐,而后退了出去。 转身之时,脸上寒气大盛。 他拿下墙上掛著的两把剑,直接去了萧翎的房间。 第24章 替老婆出头 萧翎还睡著,被裴云朝一脚踢下床。 醒来时,脸上还是懵的。 “裴云朝,你有病吗?” 他摔得眼冒金星,抬眼就看见裴云朝阴沉著脸,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往外拖 “你和沈初说了什么?”裴云朝將他狠狠惯在院子,“你骗了他什么!” 萧翎一愣,想到自己做的缺德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我就是开个玩笑……他跪著求我救你命,我见他误会你我的关係甚是可爱,所以就逗了逗他,谁能想到他真的会信……” “你让他跪下了?”裴云朝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 “他自己跪下的,干我屁事!” 裴云朝已然要失去理智。 他狠狠握紧剑柄,指节发白,青筋暴起。 沈初竟然给萧翎跪下了…… 他怎么敢让沈初跪下? 那是他捧在手心里的人,连重话都捨不得说一句,竟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卑微地跪下求人! 萧翎见他眼神不对,后背一凉,心中生出惧意。 “行行行,我的错!”萧翎立马服软,“我道歉行了吧?” “多久?” “什么?” “你让他跪了多久?” “就一会儿!” 萧翎想爬起来,又被裴云朝一脚踹回地上。 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萧翎怒道:“裴云朝!我警告你!你中的毒只有我能解,你最好对我客气点。” 裴云朝冷笑,抬脚狠狠踹在他的腹部。 “砰!” 萧翎直接被踹飞出去,重重撞在池塘边,脸痛得扭曲:“你他娘真下死手啊!” 他以为裴云朝不敢动他,没想到这疯子根本不管不顾。 裴云朝甩了一把剑过去,而后退了几步,拔了自己手中的剑。 “拔剑,和我打。” 萧翎把剑一扔,破口大骂:“你在和我开玩笑?你一个將军,我怎么和你打?” “不如直接说你想揍我!” 裴云朝眸色神寒,眼中似有血色:“你不拿剑也行,那就直接打。” 他说完,挥剑就砍。 萧翎眼角一跳,连忙捡起剑格挡。 但他哪里是裴云朝的对手?没几下就被逼得节节败退,身上添了好几道血痕 他本来被落揍了一顿,现在又被裴云朝揍,整个人狼狈不堪。 萧翎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裴云朝护短护成这样,打死他也不敢戏弄沈初! 他真是閒得没事非要惹这个瘟神。 “哐当——” 萧翎的剑被挑飞,人也被踹翻在地,嘴角渗出血丝。 “差不多得了!”萧翎擦著血怒道。 裴云朝充耳不闻,剑风寒光凛冽,招招往死里砍! 每一剑都在泄愤。 萧翎没法子,只能继续闪躲。 身上又多了几道伤。 “將军,不能再打了!” 这边打斗的动静太大,春眠觉晓闻声而来,一个抱胳膊一个抱腿,拼命拦著裴云朝。 再打就要把人打坏了。 “將军,夫人病还没好,指望他治病!打死了谁救夫人啊!”春眠大喊。 裴云朝动作一顿,终於收了剑,却还是不解气,又补了一脚。 萧翎闷哼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裴云朝蹲下身,声音冷冷道:“別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再敢打沈初主意,我定不饶你!” 说完,挥手让人把萧翎拖下去治伤。 * 这场闹剧总算结束。 萧翎被狠狠揍了一顿,落也因办事不力挨了罚。 等沈初醒来,一切已归於平静。 萧翎跪在他床前,顶著张猪头脸道歉。 沈初往后缩了缩,他对萧翎实在摆不出好脸色。 裴云朝看得出沈初不喜萧翎,便把人轰了出去,留自己一个人在屋里。 他之前上街买了点爽口的糕点,掰成小块儿餵沈初吃。 他一边投喂,一边问沈初:“阿初不喜欢萧翎,是因为吃醋吗?” 沈初沉默不语。 裴云朝脸上笑容渐渐灿烂,沈初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想到沈初会为他吃醋,他心里便美美的。 “夫人放心,我与萧翎无半点关係,我只爱夫人。” 他趁机表忠心。 沈初脸上愁容,“萧翎既然是神医,你如今得罪了他,若是他不肯给你解毒怎么办?” “放心,他不敢不救。” “万一呢?” “阿初,你怎么糊涂了?”裴云朝捏捏沈初的脸,“我是官,他是民。我让他救,他敢不救?” 沈初稍稍安心。 是他关心则乱,没想到这一层。 沈初吃了半块儿糕点便吃不下,裴云朝囫圇將剩下的半块塞进自己嘴里,拿了汤药给沈初喝。 沈初喝药很乖,两口便咽下去了。 “苦吗?” 沈初摇头:“不苦。” 有一点苦,皱皱眉也能忍著。 裴云朝吻了吻沈初的唇角,小声道:“又说谎,明明就很苦。” “你昏睡时喝不进药,都是我嘴对嘴餵给你的,苦不苦我还能不知道?” 沈初耳尖一红,他抬眼盯裴云朝,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裴云朝却道:“阿初,苦就要说,我餵你吃蜜饯。” 他声音柔柔的,带著一种哄溺的意味。 沈初微微一怔。 自从母亲去世后,吃苦就变成一件寻常事。 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好好活下来。 药很苦,也要一口喝完。 因为不是每次生病都能有药喝。 他习惯了將苦往肚子里面咽,只有裴云朝会告诉他——苦,是可以喊出来的。 沈初心里暖暖的。 他不怀疑现在的裴云朝对他的真心。 只是担心真心会瞬息万变。 “阿初……是怎么知道萧翎的?”裴云朝忽然问他。 这话裴云朝想问沈初很久了,但是一直没机会。 他並没有跟沈初说过萧翎的住处,也没跟他说过两人的关係。 而且沈初向来体贴,怎会无端怀疑他在外面有人? 裴云朝担心是有人在沈初面前嚼了舌根,让沈初多想了。 沈初沉默片刻,坦白道:“因为一个梦。” 他不想再瞒著裴云朝。 他想明白了,夫妻之间本不该没有隱瞒,便將梦里的事一一说给裴云朝听。 裴云朝越听,脸色越难看。 他一拳捶在桌上,脸上全是难以置信。 “我怎可能会做那些畜生干的事?” “我最近总是做这样的梦,梦里很多事都应验了,我害怕……所以……” 沈初说著低下了头,“所以才提出和离。” 第25章 好难过,老婆说不能全然信我。 “那阿初……现在还想和离吗?” 裴云朝问沈初。 沈初迟疑。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最终道:“其实我不知道。” 他看向裴云朝,“那將军呢?你会变成梦里那样吗?” “当然不会!”裴云朝肯定极了。 他向来都爱憎分明。 喜欢什么就喜欢到骨子里,厌恶也分毫不掩饰。 “我好羡慕你。”沈初眼中闪出几分光亮。 清凉的月光通过窗子,投射到屋內,显得一片明净。 屋子里的烛火缓缓燃著。 沈初抱著双膝坐在床上,白净的脸在烛火中,似明忽暗。 “我阿娘姓柳,叫柳悦,她本是江南一带最著名的歌妓,一首琵琶琴弹得特別好听,南方十五城都流传她柳娘的名號。” “小时候阿娘教我弹琵琶,那曲子很难,我幼时又爱偷懒,总学不会,阿娘气急了便要拿戒尺打我,每每这个时候,父亲都会拦著。” “父亲会把我抱在怀里,哄阿娘说:『悦儿啊,小初不爱学就別让他学了,孩子开心就好。』” “阿娘就会说:『就是你总惯著他,都惯得没边儿了,日后成个败家子,看你闹不闹心!』” “每每他俩吵嘴,我就趁机跑掉,上街玩儿去了。” 说到这儿,沈初笑出了皓齿。 裴云朝从未听沈初说过家事,因此听得格外认真。 他没想到,像沈初这样的乖孩子,还能有偷懒耍滑的时候。 “所以说,父亲曾经也真的很宠爱阿娘。” “可惜,真心总是瞬息万变。” “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父亲就总和阿娘吵架。开始他们还会避著我,后来我撞见了一次,他们也就不避著我了,当著我的面也会吵,有时还会动手。” “有一年除夕,父亲非说阿娘勾引男人,他脱了阿娘的外衣,散了她的髮髻,让她跪在雪地里。” “我哭著求父亲,可父亲铁了心要折辱阿娘,任由我怎么求情都不为所动。” “我不懂,那么宠爱阿娘的父亲,怎么忽然就变了?” “后来我想明白了,宠爱阿娘的是以前的父亲,而不是现在的父亲。” “人是会变的,而且变得很快,很莫名其妙。” “那年除夕之后,阿娘就彻底失宠了。没了父亲撑腰,我们在沈府的日子也就越发艰难。” “张氏总欺负阿娘,她是正房,阿娘根本斗不过她。” “我跟阿娘说,让她等等我,等我长大成人,我就带她离开沈府。” “可是阿娘没等我,她可能真的活不下去了,就自己投井死了……” 沈初声音淡淡的,好似在说一件与他不相干的事。 除了眼尾那一抹微红,看不出別的情绪。 裴云朝心疼得抱紧沈初,“好了,都过去了,阿初別再说,別再想了。” 沈初看著裴云朝,声音轻颤道:“所以將军,你能原谅我,不能完全信任你吗?” 他没办法,也做不到,完全信任一个人。 * 夜色渐深,沈初已经睡著了。 裴云朝吹灭了烛火,借著夜色步出门。 一颗石子落在了他脚边。 “良辰美景,你不和夫人一块睡觉,出来看什么月亮?” 裴云朝一抬头,便看见萧翎臥在树头。 “还没被我揍够?”他冷声道。 萧翎扬了扬手上酒壶:“我喝酒干你屁事?” 他施了轻功,从树上下来,绕了裴云朝看了一圈,问:“沈初把你赶出来了?” “没有。” 裴云朝找了个石凳坐下。 他抢过萧翎手上的酒壶想喝,临到嘴又想起了什么,把酒壶放了回去,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们吵架了?”萧翎又问,脸上全是兴奋。 他脸上还有裴云朝揍出来的青紫,但他倒是不记恨裴云朝。 毕竟做坏事,就要做好被揍的心理准备。 勾引人家夫人,还指望人家对你和顏悦色,哪里来这么蠢的冤大头? “没有。”裴云朝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我和阿初感情好得很,你別想见缝插针。” “行行行,”萧翎道,“那你半夜不去陪夫人睡觉是为什么?总不能真想看月亮吧?” “你知道预知梦吗?” “预知梦?” “我之前和你说过阿初要与我和离,今天他告诉我原因,说是因为一个预知梦。”裴云朝声音低沉。 “你说说他梦到了什么?” 裴云朝並不避讳萧翎,他知道此人的德行不坏,便將沈初说给他的一一说了出来,只是省略了沈初父母的事。 这事沈初大概不想更多人知道。 萧翎听完,只觉离谱至极,他指著自己鼻子,又指指裴云朝。 “我?心悦你?还和沈初抢?” “民间话本子都没你夫人这个梦精彩!” 裴云朝瞪了萧翎一眼,“但阿初说,很多事情確实应验了。” 萧翎闻言细思片刻。 “预知梦我不知道,但是医书上確有一个病症记载,有一病名叫幻乡,得这个病的患者多是脑部受了重创,而后多梦,还声称自己梦中场景在现实应验。” “据说,前朝一位太子便患了此病,最后被梦境折磨,自绝而亡。” 裴云朝闻言,一下有了精神:“你的意思是,阿初生病了?” “不好说,我得再看看沈初才能確定。” 裴云朝站起身:“现在就去。” “急什么,大半夜你不让我睡觉,也得心疼心疼沈初吧?”萧翎不满道。 “更何况,比起沈初,还有一个更要紧的事。” 他指尖一转,两指搭在裴云朝脉上。 “嘖嘖,居然真的是枯荣引。” “你说说你们夫妻俩,一个中毒时日无多,一个体质弱到极点,怎么敢惹我这个神医,不得把我供起来当菩萨拜?” 裴云朝:“你若是治好阿初、解了我的毒,上京城的宅子你隨便挑一个,我送你。” 萧翎:“俗物,不感兴趣。” 裴云朝:“上京有一春满楼,美人如云。” 萧翎两眼放光:“你是说,美人都给我?” 裴云朝白了他一眼:“你想太美。” “春满楼只有达官显贵能进入,你这样的穷酸大夫进不去,你若当我的大夫,我便给你腰牌让你进去。” 这个条件对於萧翎而言,实在过於诱人。 美人什么的,他最喜欢了。 “成交。” 他笑弯眉眼道。 第26章 情敌一號出现,全军戒备! 第二日,萧翎为两人都把了脉。 他看了裴云朝的毒,確定能解,不过要点时间。 至於沈初,他並没有觉出端倪。 沈初著急裴云朝的毒,便让萧翎以解毒为重。 萧翎能解枯荣引的消息传到皇宫,宋元璟稍微放心下来。 他原本真下了御召,遍寻天下名医,后来才撤下。 此事震惊了朝堂,天子为臣子求医,这是莫大的恩宠。 朝堂中裴云朝功高震主的言论渐渐少了起来,巴结將军府的人也越发多了。 就几天时间,將军府已经招待了不少宾客,都打著探病的旗號。 裴云朝不厌其烦,“以前不知道,本將军竟然有那么多亲友!” 沈初笑道:“將军如今不比以前,你刚打了胜仗回来,皇上如今又如此宠信你,自然巴结的人多了。” “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裴云朝道。 他心疼沈初。 沈初还病著,强撑著和他们白费口舌。 这些人一点眼力见儿没有,不知道病人要好好休息吗? 裴云朝想將这些人拒之门外,但沈初不同意,说这样太无礼,会落人口实。 “阿初,不然咱避避风头?”裴云朝提议道。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去哪儿?” “城外有一温泉山庄,那儿的水可舒服了,咱去泡温泉吧!” 沈初眼睛一亮,他也早就厌倦扯著笑脸与人虚与委蛇。 但隨即他又生疑。 温泉山庄他听人说过,听闻那儿的水確实清澈,不过名声却不太好—— 很多官老爷带外室去那儿度假。 听闻有个老爷带著外室正泡著澡呢,家里正室不知怎的知道这事了,气呼呼地赶来,往两人泡澡的水里撒辣椒粉。 这事传得很广,上京城几乎人尽皆知。 而后不少贵妇人没事便来温泉山庄逛逛,看自家男人有没有在外廝混。 沈初皱起眉,他问裴云朝:“將军怎么知道温泉山庄的水舒服?” “將军去过吗?” “和谁啊?” 裴云朝闻言,后背一凉。 他忙道:“夫人明鑑,宋元璟拉著我去的,我以前从不去这种地方!” 沈初点点头,“我只是问问,没有怀疑將军。” “你別著急。” 沈初声音淡淡的。 裴云朝却快要急死了。 他擦著头上的汗,心想:能不急吗? 这事儿若不好好解释,他还怎么做上京城第一好攻?! * 温泉山庄坐落在城外一座山上。 快到冬天,泡温泉的人越发多了。 马车还没到山上,裴云朝便看到好几个熟人。 一个个,身边跟著的全不是正房夫人。 裴云朝撩开车帘往外看“这些人,平日里装著正人君子,没想到全在外头找乐子。” 也是本朝不管束官员的私生活,否则裴云朝告皇上,一告一个准。 他扭头趁机对沈初表衷心:“夫人你看,全上京城就剩你夫君我一个老实人了!” 沈初抿著嘴笑了笑。 春眠和觉晓在外头赶著马车,闻言都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本將军说的不是事实吗?”裴云朝道。 正准备放下车帘时,目光瞥到一顶青色小轿。 这不是崔家那个大学士的轿子吗! 裴云朝眼前一亮,他忙拍沈初,“阿初,你看那是不是崔文越的轿子!他旁边跟著的,是不是他的小情人?” 沈初闻言往窗外一看。 確实是崔文越,身旁跟著个头戴帷帽的人,白纱覆下,看不出样貌。 但看身形,像是个男人。 裴云朝乐了,他早看这人不顺眼。 裴云朝看不顺眼的人很多,但崔文越绝对算第一。 不因为別的,因为他覬覦沈初。 崔文越位居大学士,以前是沈初父亲的学生,他在沈府住过一段时间,算起来比裴云朝认识沈初还要早。 这小子明明是去沈府求学的,却惦记上了沈家二公子,偷偷给沈初写一些酸诗情书。 这事儿闹得连沈家老爷都知道。 他不骂外人惦记自己儿子,反而骂沈初和他娘一样是个狐狸精,辱没了他沈家的名声,不由分说便打了沈初十五鞭子。 崔文越也是个狠人,知道这事儿后和自己传道恩师彻底决裂,他铁了心想带沈初走。 还好沈初看不上崔文越,不然就没裴云朝什么事了。 裴云朝开始不知道这些事,只是疑惑这人为何总爱给自己使绊子,他以为自己哪里得罪这位崔家大公子,回家跟沈初念叨,沈初才告诉他。 裴云朝当即怒了,叫了一帮人把崔文越打了一顿。 这小子被打的时候不吭声,转头就去告御状,崔家在朝中也颇有权势,宋元璟不好偏袒,罚了裴云朝一个月俸禄。 后来裴云朝出征,还特意警告了崔文越,说他要是敢趁他走撬他墙角,他回来就把崔家祖坟一把火烧了。 崔文越也是硬骨头,非但不怕,还挑衅裴云朝。 说他这种粗俗之辈配不上沈初,等他死在战场上,他便能名正言顺追求沈初,裴云朝气了个半死,打仗时都记恨这人。 后来沈初来信,说这小子不纠缠他了,裴云朝这才稍微放心。 虽然如此,裴云朝心里一直將这人当情敌。 如今拿了情敌的把柄,他不得在沈初面前大说特说? “这小子平时装得克己復礼,没想到啊,背后竟然是这种人!”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衣冠禽兽!” “阿初日后不要和这种人来往……” 末了,还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像我,只会心疼夫人。” “本將军真是上京城第一好男人!” 沈初觉得裴云朝这副模样甚是可爱,有意挑逗他:“崔公子尚未婚娶,与情人幽会,也算不上衣冠禽兽啦。” “他两年前就和我说过,自己心悦了旁人,日后不会再纠缠我,阿朝你不要太小心眼了。” 裴云朝幽怨脸,“阿初,你怎么还替外人说话?” 沈初顺毛哄他:“我说的是事实。” 裴云朝欺身贴近沈初,嘟囔著嘴说:“我不管,我俩才是一伙的,阿初日后只能替我说话,不能替外人说话!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我会伤心的。” 会哭、会闹、会不可理喻! 会变成个疯男人,会变身成为第一大醋王! 沈初露出温和的笑脸,抱著裴云朝的脸亲了亲。 “好啦,那我日后只替將军说话,將军別生气了。” 裴云朝满意了。 又不是那么满意。 他指指自己的嘴,“別亲脸,亲这儿。” 里头腻歪的声音传到外头,春眠和觉晓相视一笑。 “將军!到山庄你再和夫人亲热,现在避著点儿人吧!” 觉晓亮声道。 “滚!” 马车里传来裴云朝的低斥。 * “那便是崔郎的旧爱?” 不远处,一双眼睛看著这边…… 第27章 想不出来標题 那是一双碧绿色的眼睛,不像中原人。 “玉儿,我与小初已是过去,你不要再揪著不放了。”崔文越冷声道。 “小初?叫得好亲热。”那戴著白纱帷帽的男人冷哼一声,“崔文越,你莫不是退而求其次,才求到我身上?” “怎可能?”崔文越面不改色,“我遇上你之后,心里便再也没有別人了。” 男人冷哼一声。 他扯下头上的帷纱帽,露出一张极精致艷绝的脸。 “你说的,我也信。” “我只是好奇,你这个旧爱长什么天仙模样。” 说著,他碧绿色的双眼盯著马车消失的方向,流露几分轻蔑之色。 * 马车很快到达山庄。 山庄有不少温泉池子,每个池子都有一定距离,隱私性极好。 裴云朝和沈初一下马车,便有侍者上前迎接。 裴云朝拿出镇北將军的令牌,侍者神色越发恭敬,指引著他们到了山林深处的一个大池子边上。 泉水从山崖上流下来,水温极暖,旁边鸟语香,团锦簇,还有一个供歇息的小屋。 沈初觉得不错,便定下了这个池子。 舟车劳顿,沈初肚子饿了,便和春眠先去山庄的膳食堂吃饭。 裴云朝趁这空隙找来觉晓,鬼鬼祟祟道:“让你带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觉晓脸色涨红:“將军,小的觉得这样不好……” 裴云朝:“少废话,快拿出来!” 觉晓从胸前掏出一本蓝色小册子——他刚刚问山庄的侍者要的,小册子封面儼然写著《x事宝典》。 翻开第一页,画风大胆粗俗,只差將春宫图三个字写在封面上了。 这是温泉山庄能闻名上京的另一个原因。 据说,来过的人都说好。 裴云朝也是考量到这一点,才想著带沈初来山庄,他有他自己的小心思。 上次房事他太不讲究,弄伤了沈初,搞得沈初现在很怕这事。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裴云朝倒不是色中恶鬼,但是他贴沈初近些沈初都不让,这裴云朝哪里受得了? 不让他贴香香软软的夫人,还不如让他去死! 於是他才想了法子,让沈初不怕这事。 觉晓还是个小处男,扭扭捏捏道:“將军,这东西若是被夫人看到了,夫人绝对会生气的!” “放心,我定会藏好,不让夫人知道。” 说完,他翻看了两页,甚是满意,拿著册子进了小木屋偷偷学习。 * 沈初和春眠去了膳食堂。 膳食堂比较远,他们走了一段山路才到,可能来的比较晚,到的时候膳食堂只剩下残羹剩饭了。 春眠扒拉著饭菜有些嫌弃,沈初劝她道:“明日早些来,就能吃上好的了。” 两人吃了几口,一个青衣侍者忽然走过来:“这位公子,我们庄主有请。” 沈初疑惑。 他並不认识什么庄主,但別人既然有请,他不去不合礼数。 於是便让侍者带路,上了二楼的雅间。 春眠也想跟上去,被侍者拦在了门外。 春眠担心出什么事,非要跟著进去,沈初宽慰她道:“没事,你在外面等我片刻就好。” 说完,跟著侍者进了房內。 刚进入,便闻到极浓的一股胭脂味,舞女们穿著红纱衣跳舞,还有乐师在一旁奏乐。 极其喧闹奢靡。 正中间坐了一个男人,男人长了一双极美的狐狸眼,一身红衣艷灼。 他身旁坐了一个男人,正是崔文越。 沈初进来时,男人正在餵崔文越喝酒,见著沈初进来,他放下酒杯,秀气的眉头微挑。 “好俊的郎君,不愧是崔郎的旧情人。”男人道。 “你认识我?”沈初问。 “那是自然。”红衣男人道。 他使唤崔文越:“崔郎,你去梨树林里,给我们摘些梨来。” 沈初略微吃惊。 他知道眼前红衣男人和崔文越的关係,但崔文越位居大学士,为人沉稳刚正,这个男人竟然敢这样使唤他。 他以为崔文越会拒绝,没想到崔文越竟直接站起身,甚是顺从地道了一声:“好。” 而后走出房外。 许是避嫌,整个过程他没看沈初一眼。 “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沈初在男人面前坐下。 “江玉。”男人道。 “江公子找我,应该有事要问吧?” “你怎么知道?”江玉语气不太好。 事实上,从沈初进来到现在,他就没有给沈初一个好脸色看。 “不然,江公子为什么要把崔公子支出去呢?” 江玉冷哼一声,猛喝一口酒,看沈初的眼神中带了几分轻蔑。 “我叫你来,就是想警告你,別想再打崔文越的主意,他现在是我的人!” 沈初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是真觉得有些好笑。 他从始至终没有喜欢过崔文越。 而且,他与裴云朝成亲了多年,一个已婚之人,居然还被警告了? 这真是…… 很冤枉啊。 “你笑什么?”江玉有些不悦。 沈初抬眸看他,“我笑江公子,不自信。” 江玉猛地拍桌子,“你笑话谁呢,谁不自信!” “既然自信,为何不信自己,而要警告我呢?” 江玉见被揭穿,也不遮掩,坦言道:“好吧,我承认,你確实长得很好看,还是崔文越喜欢的第一个人,我確实很有危机感。” “但是!我也不差!我是温泉山庄的庄主,我名下的资產比你多多了,我还比你更有风情,和你抢,我不一定会输!” 沈初彻底笑了出来。 他原本以为江玉是个很有心眼的,没想到是个缺心眼。 倒显出几分可爱了。 他笑著说:“放心,没人和你抢。我已有挚爱之人,不会与崔公子有任何牵扯,江公子放心便好。” “挚爱之人?”沈玉想了想,“就是今天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 “正是。” “你眼光不怎样嘛,放著崔文越不要,要个傻大个。” “情人眼里出西施。”沈初道,“我觉得阿朝很好。” “我会看点面相,像他那样的面相,一看就朝三暮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始乱终弃拋弃你了。” 沈初闻言,神色一暗。 江玉见状,道:“你说我不自信,你自己何尝不是?我隨口一言,你便听到心里去了,简直比我还不自信!” 沈初自嘲一笑:“面对感情,谁能有十分自信呢?” 江玉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真搞不懂,你长成这样都不自信,这世上到底谁还能自信?” “情之一字,向来和容貌无关的。”沈初垂下眼眸。 哪怕美貌如他母亲,也会被厌弃。 所以情之一字,向来和容貌无关。 “那和什么有关?”江玉大咧咧问。 沈初摇头:“我也不知。” 第28章 和老婆泡温泉,快乐! 天色渐晚,沈初和春眠走在回屋的小道。 “夫人,你和那个庄主聊了什么,那么高兴?” 沈初面带笑容:“聊了一些有趣的事。” 江玉看著跋扈,心眼却不坏,崔文越若和他能修成正果,也是极好的一件事情。 关於崔文越,沈初从始至终没有动过情,但曾经受他照拂,也確確实实把他当过哥哥。 知道崔文越现在过得很好,沈初心里是很高兴的。 沈初给裴云朝带了点糕点,回到木屋,却没见裴云朝的身影。 觉晓还鬼鬼祟祟地过来,说出了什么事,把春眠支走了。 沈初將糕点放在桌上,他想裴云朝应该去泡温泉了,便往温泉的方向走了几步,果然看见了裴云朝。 他沐浴在池子里,不知泡了多久,脸色有些涨红。 上身露出水面,露出健硕有力的肌肉。 温泉水汽氤氳,泉水上飘著瓣,看著就像人间仙境一样。 沈初走上前。 “怎么一个人来泡温泉,也不叫我。” 他在池子边蹲下,指尖探入温泉试了试温度,水温很暖和。 裴云朝趴在池壁,仰头看著沈初,头髮湿漉漉地垂在身后:“我一直在等夫人,皮都快泡软了。” “夫人去找谁了,这么久不回来,留我一人独守空房。” “我去见了崔文越……” 裴云朝:…… 他脸一下耷拉了下来。 沈初本就是故意逗他,见他这副神情脸上发笑,“好啦,我逗你玩呢,是崔文越的相好找我,我跟他聊了一会儿。” 裴云朝脸耷拉得更长了。 “他没为难你吧?” “为难了。他警告我,对我语气甚是不好,还给我翻白眼呢。” 裴云朝坐不住了。 “他算那根葱!阿初你带我去找他,我带你欺负回来!” “噗——”沈初展顏一笑。 他蹲在岸边,一手支著下巴,青丝从他指缝中流泻。 另一只手在裴云朝额间点了一下,指尖触碰时,裴云朝有种酥麻之感。 “我又逗你呢,怎么又不长记性。” 不知为何,他最近特別喜欢逗裴云朝。 看裴云朝为他著急,会让他生出一种,裴云朝很爱他的感觉。 裴云朝闻言,知道自己是被戏弄了,佯装嗔怒道:“阿初,你真的学坏了,现在说谎都眼不红心不跳了。” “那阿朝打算怎么办,要惩罚我吗?” 大有一种,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架势。 裴云朝乐了,“阿初在恃宠而骄吗?” “恃宠而骄又……啊!” 沈初话音未落,裴云朝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猛地將他拽入水中。 噗通—— 水四溅,沈初整个跌进水里,繁縟的衣袍瞬间被浸湿。 他怕水怕得要死,在水里扑腾了好几下,水里没有东西可以抓,只能紧紧抱住裴云朝的脖子。 裴云朝粗重的喘息声在他耳边响起:恃宠而骄,当然要受罚。” “裴……裴云朝!” 沈初恼羞成怒,哐哐在裴云朝身上拍了几下。 偏偏裴云朝皮又厚实,一点感受不到疼,反而摁紧了他的腰,嘴角带著得逞的笑意。 “阿初抓紧我,这池子中间可深了。” 沈初闻言,连忙抓紧了,嘴里喊道:“別鬆手!你千万別鬆手!” “我不鬆手,”裴云朝道,“阿初也要抓紧我。” “去浅处,快送我去浅处!” 裴云朝偏不,反而威胁道:“阿初知错了吗,以后还逗你夫君吗?” 沈初服软道:“不逗了!以后都不逗了!” 裴云朝得寸进尺:“那谁是阿初最喜欢的人?” 沈初怒了:“裴云朝!” 裴云朝乐呵呵笑,“好嘞好嘞,知道我是阿初最喜欢的人了,阿初声音不用那么大。” 沈初怒极了,拍裴云朝他又不疼,恼怒之下一张嘴咬在裴云朝脖子上。 “嘶——”裴云朝总算觉出点痛意。 一不小心,鬆了手。 沈初没了支撑,整个人掉进水里。 “救……救命!” 沈初大声喊著,双手双脚使劲扑腾,溅了裴云朝一脸水。 裴云朝笑嘻嘻地抹了一把脸,游上前抱住沈初道:“別怕阿初,我誆你呢,这儿浅著呢。” 沈初闻言,这才发现自己双脚已经落在地上,水刚没过自己胸部。 得知自己被戏弄,沈初又羞又怒,他猛然推开裴云朝,往他身上泼水,半点也没有平日里端方守礼的模样。 “裴云朝!我恨死你了!烦人!” 裴云朝被泼水也不怒,还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找准机会抓住沈初的手,將他抵在了池壁间,眼睛直勾勾盯著沈初。 “阿初,我错了,別泼我水了。” “鬆手!”沈初还是生气。 他还想再骂,却被裴云朝一个吻堵住。 “唔——”沈初瞪大眼睛,手脚都软了,使劲拍著裴云朝的背。 裴云朝亲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捨地从他唇上离开。 “阿初,我最近学了点好玩的,你要试试吗?”裴云朝道,“我会让你舒服的。” 沈初的脸瞬间通红,他又瞪裴云朝:“上次……都还没好!你……” “我知道,我不进去,我让你舒服。” 裴云朝在沈初耳旁道。 温泉水汽氤氳,几滴露珠顺著草间滑落,好似沈初嫣红的眼角滑落的泪水。 * 夜晚,裴云朝抱著沈初从温泉出来。 他浑身都是水,身上的浴袍全都湿透。 沈初在他怀中睡著了,他衣服全湿透了,裴云朝怕他冻生病,就把他衣服全扒乾净,用自己的干外袍將他裹得严严实实。 裴云朝抱著沈初到木屋,取了乾净的睡袍给他换上,而后將他抱到了床上。 “將军,擦擦身上的水吧。”觉晓递来干毛巾。 裴云朝接过,胡乱擦了擦身上,而后去屏风后面换了件乾净的衣服。 出来时,看见春眠跪在地上,正擦拭著沈初湿著的头髮。 裴云朝拿过她手里的毛巾道:“我来。” 他在沈初的床边坐下,一边擦著头髮,一边问春眠:“夫人今天去见了谁,他们说了什么话?” “回將军的话,夫人见了温泉山庄的庄主,奴才在外面守著,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夫人没受什么委屈吧?” “应该没有,夫人出来时还很高兴呢。” 裴云朝这才放下心。 他记著沈初方才说自己被人为难了,虽然沈初说是在逗他,但裴云朝还是想弄清楚的好,他担心沈初受了委屈不跟他说。 门外,一个人影闪现。 裴云朝眼神一动,使唤春眠和觉晓都下去休息。 裴云朝转头,看向来人…… 第29章 第三號军师 “江玉。” 裴云朝看清来人,幽幽开口道。 江玉站在门口,身上穿著条艷色的袍子,手里还拿著把哨的摺扇。 “镇北將军,日子过得挺滋润啊。” 两人的语气像是相识已久。 裴云朝瞪了他一眼,他怕惊扰了沈初,拉著人去外面说话去了。 “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说过,那事之后,咱俩少见面吗?” 江玉扯唇一笑,“你这话说的,好似我和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係一样。” 可不是见不得人吗! 裴云朝心想。 这事儿还得往前说起。 三年前,裴云朝出征。 出征时,他言辞激烈,警告崔文越离沈初远一点,但崔文越有点骨气,挑衅说不可能。 裴云朝怕放心不下沈初,但是那会儿边关告急,朝中武將都老了,裴云朝不得不去出战,於是他想了个餿主意。 他找了春满楼第一美人,去勾引崔文越。 这个第一美人,就是江玉。 如江玉所言,他名下资產甚多,温泉山庄是他的,春满楼也是他的,虽然经营的都不是什么正经的场所,但也算有点財產。 会帮裴云朝,纯粹是因为他欠了裴云朝人情,除此之外…… 崔文越长得,实在俊俏。 那天在人群中,裴云朝给他指崔文越,江玉一眼就被他迷住了。 这种俊俏的郎君,若是能勾引来,也不算吃亏。 江玉原本怀著玩玩儿的態度,没想到最后,自己竟然栽了! 这事儿干得缺德,江玉和裴云朝都藏著掖著。 江玉怕崔文越知道后和自己翻脸,裴云朝也怕沈初知道后生气,沈初最討厌玩弄感情的人。 於是两人写了书信,约好了下次见面全当不认识。 没想到江玉还偷偷来找他。 这若是让沈初看见,那还得了! 裴云朝一个劲儿撵人:“我不管,反正我不认识你,你也別认识我,你和崔文越的事儿和我没关係!別在阿初面前乱说!” 江玉:“放心,我嘴巴严得很,你也管好自己的嘴,別说漏嘴了。” 裴云朝:“我当然不会!” 他顿了顿,又问江玉:“你今天找我夫人,都说了些什么?” “能说什么,我不过见见你夫人,看他长得如何罢了。” 镇北將军家有男妻,美貌万分,整个上京城流传甚广,江玉也早有耳闻,他早就想见见沈初了。 但沈初男妻身份比较特殊,许多京城宴会他都没去参加,江玉迟迟没有机会,好不容易人来了他的地盘,他当然要约来见见。 “阿初对崔文越一点儿情愫都没有,你別为难他。”裴云朝警告江玉,他怕江玉找沈初麻烦。 江玉白了他一眼:“我是那么心胸狭隘的人吗?” 裴云朝看他:“难道不是吗?” 江玉:…… 他拳头怎么就忽然硬了。 “对了,沈初今天和我聊天的时候,说起你了。” 裴云朝眼睛一亮:“他说我什么了?” 江玉学著沈初的语气:“情人眼里出西施,我觉得阿朝很好。” “他真这么说?”裴云朝心里暗爽,嘴都笑咧了,“我也觉得阿初很好。” 江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镇北將军,你这痴汉样,跟你爹真是如出一辙。” 裴云朝他爹,平寧侯,惧內的名声在上京城也是响噹噹的。 “別和我提他,因为我和阿初成亲,现在还不让我回家呢。” “现在还不让你回?你俩都成亲多少年了。” “老爷子脾气大得很,懒得管他。” 裴云朝说起他爹就生气,他总觉得没让沈初被裴家认可,是他亏待了沈初。 “不过沈初……对你好像不是很信任。” 江玉將沈初和他的对话说了出来。 裴云朝听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心里闷闷的。 “阿初什么都好,就是容易多心。” “这可怪不了他,你若是做得够好,他也不会多心了。”江玉纠正他。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江玉勾唇一笑:“我帮帮你,如何?” 裴云朝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你何时心这般好了?” 江玉伸出手,露出腕上一个金镶玉的鐲子:“看到这个了吗,崔文越给我的。” 裴云朝有种被人比下去的感觉:“看到了,有什么好显摆的,阿初还亲自给我做饭呢!” 江玉:…… “我的意思是,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他大声道,“我们要成亲了!” 裴云朝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他以为两人顶多算露水情缘,玩不了几年便腻了,没想到竟然走到成亲这一步了。 “当然是真的。”江玉道。 “你不会被崔文越骗了吧?”裴云朝还是不信,“他那个小古板,跟他爹一样,守那个礼节守得要死,能和你成亲?” 裴云朝这话没有贬低江玉的意思。 他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崔家是京城名门大族,又是文官世家,最是讲究礼义廉耻。 江玉虽然有点资產,但做的生意多和风尘沾边,上不了台面,崔家寧可找一个一穷二白的清白人家,也不会要江玉。 更何况江玉还是个男人…… 这其中艰辛,裴云朝最懂了。 “这你就別管了。”江玉道。 “总之我和崔郎相识多亏了你,就当谢你了,我愿意帮你这个忙。” 裴云朝將信將疑:“你要怎么帮忙?” 江玉朝他招手:“附耳来听。” 第30章 天塌了,老婆被別人救走了! 沈初悠悠醒来。 他睁开眼,木屋內一片寂静。 窗外微微透进些微光,让他回了几分意识。 “阿朝?”他叫了裴云朝一声,无人应答。 怎么回事? 出去了吗? 沈初想起身,但他此刻实在没力气。 昨天折腾了许久,现在他骨头缝里都留著昨日的荒唐劲儿留下的疲乏,沈初低声骂了裴云朝两句,又无力地趴回枕上,想再歇片刻。 又歇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来。 沈初终於察觉不对劲,他穿上木屐,准备出门看看。 一推开门,就看见几把明晃晃的大刀。 几个蒙面黑衣人横在门前,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將军夫人,可算让哥几个逮著你了!”为首的一个黑衣人手持砍刀,声音十分奸邪。 沈初瞳孔骤缩,心猛地一沉。 他下意识连退数步,背脊抵上了门框:“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不重要。”黑衣人逼近一步,刀锋直指,“重要的是你是裴云朝的心尖肉!他在外头树敌太多,有人重金买你们两口子的命!” 裴云朝! 沈初脑中嗡的一声,他猛然抬头,声音都变了调:“阿朝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以裴云朝的性子,若非遭遇不测,绝不可能丟下他一人! 黑衣人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裴大將军?自然是被我们『请』去喝茶了!这会儿怕是正捆得结实呢!” 他们狞笑著步步紧逼:“识相点,乖乖跟我们走,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沈初心臟狂跳,极度的恐惧反而催生出一种诡异的冷静。就在黑衣人作势扑上的瞬间,他抓了一把灰,猛地一扬。 黑衣人猝不及防,眼睛里落了灰,沈初抓住这电光火石的空隙,猛地关上房门,“咔噠”一声落下门栓。 背靠著剧烈震动的门板,沈初急促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他不敢有丝毫停顿,目光飞快地扫视四周,將木屋里的桌子、柜子以及木床等一切可以挡住门的东西全部推到门前,暂时挡住外面的黑衣人。 而后隨手抄起夹炭火的铁质火钳防身。 他不知道眼前这群黑衣人,和上一次在將军府遇到的刺客是不是一伙人。 他也不相信裴云朝会那么容易被擒。 沈初不想坐以待毙,他得想办法逃出去,找到裴云朝。 木门被撞得哐哐响,已经有撞坏的架势,留给他的时间並不多。 沈初四处张望,很快他锁定了屋內此刻仅剩的一个出口——天窗。 那天窗是通风用的,建得很高,沈初踩著衣柜勉强能爬上去,窗口的大小大概能通一个人。 沈初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逃出去。 * 屋外不远处,茂密的树丛阴影里。 裴云朝一脸担忧地看著那边的动静。 “你確定,这招真能行?” 一旁的江玉倒是气定神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宽心,这招英雄救美,必然可行。” “当初你让我勾引崔文鉞,我用的就是这招。” 昨天夜里,江玉说的锦囊妙计便是这。 按照他的计划,他安排人手绑了沈初,再让裴云朝去英雄救美,中途最好製造点意外,让裴云朝假装受点伤,他们把两人堵在洞穴,沈初贴心照顾他。 患难见真情,一起经歷了生死,再多的猜忌也消失了。 江玉的计策很完美,但裴云朝总担心会出意外,在江玉再三保证不会伤了沈初后,他才同意了计划。 “让你的手下都注意点儿,別真伤到阿初了。”裴云朝又强调了一遍。 “放心,他们都有分寸,不会碰到他一根头髮丝。”江玉道。 裴云朝目光盯著木屋的方向。 虽然江玉再三保证不会伤到沈初,但莫名其妙,裴云朝总是放心不下。 外面那么多人堵著,沈初一个人躲在里面,一定很害怕吧。 裴云朝心臟揪著。 好几次他都要衝上去,但他想到沈初对他忽冷忽热,又捏著拳克制住了衝动。 裴云朝也有私心,他爱沈初,想要沈初全身心地信他。 他也想自私一回。 忽然,他看见天窗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裴云朝眼睛一跳,心跳慢了半拍。 他马上意识到沈初要做什么,拽过江玉道:“阿初要跳窗!快让你的人下去接著!那窗户那么高,他跳下来得摔著!” 江玉闻言也是猛惊。 他没想到这一茬。 他知道木屋有个天窗,但他没想到那天窗那么高,沈初竟真敢跳。 他一个不习武的人,身子骨还差得很,跳下去倒不至於摔死,但万一摔坏了手脚…… “快!去堵著窗户!”他连忙下令。 话音还没落下,身旁一道黑影就躥了出去。 “裴云朝!你出去干什么!”江玉恨铁不成钢道。 这计划算是瞎了。 * 天窗口,寒风凛冽。 沈初刚探出半个身子,就瞥见下方几个黑衣人正急速朝天窗方向奔来! 再不跳,最后的路也要被堵死了。 与其被人生擒,不如跳下去,说不定还能跑掉。 他心一横,紧咬牙关,闭著眼纵身一跃。 “阿初!!” 裴云朝目眥欲裂。 他骂了句脏话,身体跑出了残影,但是奔跑的速度还是赶不上人体坠落的速度。 眼看沈初要坠在地上,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横空躥出一匹马。 那马儿身姿矫健,速度如风,马上的男人白玉覆面,看不清面容,但身姿俊朗无比,一身白衣白袍灌了风肆意飞舞,宛如从天而降的救世主。 千钧一髮之际,他踏马横空而来,一手握枪,一手接住沈初,两人稳稳落在马背上。 裴云朝见状,狂奔的脚步猛地剎住。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乾了所有力气,“噗通”一声,累得瘫倒在地,后背被冷汗浸透,心臟还在狂跳, 没人知道他刚刚心跳的有多快。 那天窗说低不低,但说高其实也不那么高,到不了摔死人的程度,但裴云朝就是忍不住地担心。 担心沈初会受伤。 一点伤都不行。 他大口喘著粗气,以为那个白衣男人是江玉安排的,悬到嗓子眼的心终於落回原处 歇了一会儿,他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拽过江玉的衣领,气急败坏道:“你这什么狗屁锦囊妙计!让你的人都走,这戏不演了!” 江玉急匆匆追上来,他看清马上那男人面容,疑惑道:“那不是我的人。” “那他是谁……” 裴云朝刚想问那是谁的人,却听见耳边白马嘶鸣。 “驾!” 男人猛挥马鞭,带著沈初便冲了出去。 “站住!!” 裴云朝疯了般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 “阿初!阿初!” 然而那人跑得极快,沈初耳边灌风,也听不清远处传来的声音。 裴云朝只能眼睁睁看沈初离他越来越远。 第31章 把老婆抢回来! 裴云朝站在原地。 他眼睁睁看著別人骑著白马,带著沈初越跑越远。 眼睁睁看著沈初的背影消失在他眼前。 想到之前要沈初性命的刺客,他眼眶渐渐变红。 “江玉,有马吗?” “有。” 马当然是有的,但是一时半会儿牵不来,等马牵来时,人都已经跑远了。 裴云朝翻身上马,他没有丝毫迟疑,猛地一夹马腹,沿著马儿踩踏的痕跡便追了上去。 黑衣人这会儿也追上来了,他们都有些摸不著头脑。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都是温泉山庄的人,今天庄主和他们说,有一场好戏要演。 他们扮演绑架的黑衣人,把將军夫人劫走,给两人创造独处一室的机会。 怎么从天而降来了个白袍男人,还把將军夫人救走了?! 这戏是中途改了吗? “没用的东西!”江玉挨个赏了他们一个爆栗。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髮,本是成人之美的好意,没想到这戏唱成这个样子了。 他现在只能祈祷救走沈初的不是坏人,万一沈初出了什么事,裴云朝得和他撕破脸皮。 忽然,他眼尖地发现地上掉了块玉牌。 捡起来一看,玉牌四四方方,用的是上等的玉料,上面写著一个季字。 江玉眯了眯眼:“季家的人?” * 顛簸的马背上,沈初被身后那白衣人坚实的臂膀牢牢圈在怀中。 那男人戴了个白玉面具,冰冷的白玉面具遮挡了对方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頜和紧抿的薄唇。 沈初看不清他的长相,但刚刚是这个男人救了他,对他应该没有恶意。 沈初著急去找裴云朝,眼看这人带著他越跑越远,他连忙压低声音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追兵已远,请公子寻个安全处,把我放下即可。” 男人侧首,目光扫过身后。 他並未减速,反而再次扬鞭:“停不了,有人追上来了。” 沈初下意识想回头確认,却被对方的胸膛挡住视线。 “闭上眼。”男人嗓音低沉道,“我要加速甩开他。” 顿了顿,他似乎觉得自己语气过於冰冷,又放缓声音补充了一句:“你闭上眼,別害怕。” 这声音…… 沈初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像是一个熟人的声音。 但他搜肠刮肚,怎么也想不出这是谁的声音。 眼下情势危急,他只得暂时压下疑惑,依言闭上双眼。 耳边风声呼啸,颳得沈初脸生疼。 沈初会骑马,早在国子监的时候,裴云朝便教会了他骑马,沈初的骑术也很好,和裴云朝都不相上下。 但是后来身子坏了之后,他便不能多骑马了,骑久了还会心慌噁心,尤其是速度还很快的情况下。 此刻,那股子噁心感已经涌上来了。 沈初强忍著不適。 他们现在正在逃命,他不想拖后腿。 沈初將不適感吞进肚子里,脸色已经渐渐苍白起来,脑子也一阵阵眩晕。 “你不舒服?” 身后的男人察觉了他的异样。 沈初死死咬住下唇內侧,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他勉强维持住声音的平稳:“没……没事,甩开追兵要紧……”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男人眉目黑沉,垂眸瞥了他一眼,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焦灼。 “再坚持一会儿,前面有个洞穴,我们去那儿休息。” 沈初下意识点点头。 他眼前已经一片模糊,冷汗沾了满身,意识已经不太清醒。 耳旁只有呼啸的风声,颳得他浑身发冷。 忽然,无边风声中,沈初听到细微的叫喊声—— “阿初!阿初!” 是裴云朝的声音! 那声音焦虑急切,仿佛是从很远处传来的,裹挟在风声里,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阿朝……”沈初竭力睁开眼睛。 他挣扎著想要回头去看,那个声音是从身后传过来的。 “別动!”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如同铁箍,將他死死禁錮,“马速太快,乱动会摔下去。” 沈初意识已经模糊,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他只知道裴云朝的声音在后面,於是伸手去拉韁绳,想要把马停下来。 “停……停下……”沈初口中呢喃,说话顛三倒四,“我……阿朝……” 沈初想要见裴云朝。 他不知道裴云朝现在处境如何,不知道他是否受伤,只有见到他才能安心。 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景物由绿变白,最后变成一片漆黑。 昏迷过去时,他听见耳边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沈初!沈初!” 不是裴云朝的声音,是那个戴著白玉面具的男人。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难道自己真的认识他? 沈初心里有很多疑惑,但他已经没有心力去解答,意识彻底模糊不清。 头一偏,彻底晕了过去。 * 裴云朝骑著马一路猛追。 那人本来已经跑得不见踪跡了,他硬生生追到了人家屁股后面,远远地就看见沈初坐在马背上,头耷拉著偏在一旁,精神很不好的样子。 裴云朝觉得自己快疯了。 沈初要被人带走了,他还不知道这人是谁。 恍惚间,裴云朝又想起沈初被宋元睿抓住,他被宋元睿关在地牢,宋元睿把各种刑具都用在他身上。 裴云朝派了不知道多少人去劫狱,自己也去地牢闯了多次,但宋元睿早料到他会来,在地牢里设下天罗地网,裴云朝差点没能出去。 那个时候,裴云朝除了不停地攻占城池,没有其他任何办法。 而现在,他除了死命追在后面,咬著人的马屁股不放,也没有任何的办法。 他不能,也无法承受沈初再次浑身是伤地躺在他的面前。 “把我夫人放开!” 距离已拉近到咫尺! 男人听到他的声音,神色略带疑惑,回头看他。 就在这时,裴云朝“啪”的一声猛挥马鞭,鞭梢应声而碎! 马儿发出一声悽厉的悲鸣,前蹄高高扬起,带著一股同归於尽的惨烈气势,狠狠撞向前方白马的臀部! 巨大的衝击力让白马瞬间失控! 裴云朝看准机会,整个人从马背上弹射而出,精准地捞住沈初的腰肢,另一只手则不顾一切地抓向白马的韁绳! 白马受惊,双蹄腾空,巨大的惯性將马背上的白衣人狠狠甩飞出去。 裴云朝也没吃到好处,他紧紧捞住沈初的腰,抱著沈初在地上滚了数圈才停下。 尘土飞扬。 裴云朝浑身剧痛,狼狈不堪。但他顾不得这些,第一时间颤抖著手臂,轻轻拍打怀中人冰凉的脸颊。 “阿初?阿初!”他声音轻颤,“你醒醒,你看看我!” 沈初双目紧闭,毫无回应,苍白的脸脆弱得好似一碰就碎。 另一边,被甩飞的白衣人踉蹌著爬起身,手臂显然受了伤,正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態垂著。 他掸了掸沾满尘土的白袍,语气不是很好道:“裴云朝,你是条疯狗吗?” 第32章 躲开追兵 白衣男人取下脸上的白玉面具,露出一张清冷俊美的脸。 “季少怀?”裴云朝看清男人的脸,惊讶道。 季少怀,季家长子。 为人清冷高傲,性情冷淡。 上京城四大家族,除了裴家之外,还有崔家、季家、上官家。 这四大家族,当初都是起兵反抗宋元睿的家族,一举推举宋元璟登上皇位,如今也是上京最有权势的家族。 当然,四大家族中也有强弱之分。 其中裴家毫无意外最强。 裴家与皇室沾亲,裴云朝的母亲和宋元璟母亲是亲姐妹,一边是功臣一边还是皇亲国戚,再加上裴云朝少年英雄,虽说明面上他和裴家断绝关係,但朝廷仍把他和裴家掛鉤。 除此之外,就是季家了。 几年前,宋元璟建了一支影卫军,交给了季少怀,季家便也有了军权。 崔家向来淡薄名利,不追求这些,而上官家则是四大家族中財力最雄厚的,但后辈不行,小辈只知纵情享乐,再大的家业也被败光了。 裴云朝怎么也没想到,带走沈初的,会是季少怀。 “你劫走我夫人做什么?”裴云朝语气不是很好。 他和季少怀也算老相识,大家一起在国子监读书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都能叫得上名字。 “方才沈初被一群黑衣人围堵,我从他们手中救下了他。倒是你,一直穷追不捨,若不是方才听到你的声音,我还以为是那群黑衣人追上来了。” 裴云朝闻言,有些心虚。 他抱起沈初,两匹马都已经跑远,他一路紧追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大概已经出了温泉山庄,只能先找个地方把沈初安顿好。 “你身为影卫军指挥使,不去保护皇上,来这温泉山庄快活?” 季少怀的影卫军只干一件事情,就是保护皇上。 当初宋元璟刚当上皇帝,因为他能力不行不能服眾,暗杀他的人很多,裴云朝替他挡了几次刺客,但又不能每天跟在他旁边,於是宋元璟才创立了影卫军。 主要是想活命。 季少怀:“皇上政事疲乏,在温泉山庄度假,我来这儿是公事。” 裴云朝点点头,顿了顿,他又觉得不对劲。 “既然是公事,你怎么会路过我们那儿,还正好救下了阿初?” 裴云朝当时定下的那个池子虽然环境好,但位置很偏,一般而言不会有人过来。 季少怀怎么会路过? 季少怀神情有些不自在:“皇上让我巡视罢了。” 裴云朝闻言,也没多想。 他与季少怀交情不深,但是莫名其妙对这人印象不太好,不过好在有这人,沈初才没摔伤,裴云朝还是感激他的。 “前面有个洞穴,去那儿歇歇,我去搬救兵。”季少怀道,他说话冷冰冰的。 “不必搬救兵,没有追兵了。” “?”季少怀疑惑,“为何?” 因为是在演戏。 裴云朝不想和季少怀多费口舌,他现在只担心沈初。 沈初从刚才到现在,脸色都白得不成样子,紧紧皱著眉头,裴云朝的心也和他一块皱著。 他们往洞穴方向走,没走几步,到了一处山谷。 一支利箭从高处射了下来。 “小心!” 裴云朝侧身闪躲,紧接著,无数箭雨宛如雨下。 这可不是演戏,利箭锋利无比。 季少怀挥著银枪,“往里面躲!” 裴云朝护著沈初,一边躲一边退。 对面人很多,全身都裹著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裴云朝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绝对不是江玉安排的 这些黑衣人用箭非常嫻熟,不是江玉那些奴僕能比得上的,更像是上过战场、有战斗经验的士兵。 裴云朝目光一瞥。 高处,一个面具人出现在黑衣人之中。 他身上披著黑色披风,面具上是可怖的蚩尤纹。 当裴云朝的目光看向他时,那人的目光也正落在裴云朝身上。 两人目光对视,电光石火之间,杀意暗生。 裴云朝知道这人是谁了。 宋元睿! 这个蚩尤纹面具,是宋元睿没错了! 宋元睿此人,心思歹毒,但长得却人面桃,因此带兵打仗总会戴一个蚩尤纹面具。 裴云朝和宋元睿交手了不知多少回,哪怕宋元睿化成灰,他都能认出他来。 竟然真的没死! 裴云朝眼里涌现出滔天的恨意。 三人躲到一块凸出的岩石后面,箭雨射不到这边。 “怎么会有这么多刺客,你惹上谁了?”季少怀沉眉问。 裴云朝將沈初放下,面色冷如冰:“宋元睿。” 季少怀身形一顿,“他不是死了?” “死了,但好像没死透。” 裴云朝不介意让他再死一遍。 但眼下,先得逃出去。 裴云朝摸著沈初的脸,心里自责不已。 刺客马上会下来搜寻他们,到时候被围住,就彻底逃不掉了。 裴云朝攥紧了拳,他抬眸看向季少怀。 “季少怀,你刚刚说的洞穴,离这里远吗?” “不远,就在这山谷附近。” 裴云朝在沈初额头猛亲了一下,而后將沈初交给季少怀。 “你带我夫人先去,我把刺客引开。” 他顿了顿,他看著季少怀道:“一定要保证我夫人安然无恙。” 裴云朝手都在抖。 他並不是那么信任季少怀,但此刻也没有別的办法。 出乎意外的,季少怀很配合,他还把自己的银枪给了裴云朝:“你小心点,千万要活下来,否则……” 季少怀看了眼沈初,“否则我没法和沈初交代。” 裴云朝没多作停留,恋恋不捨地看了沈初几眼,马上便提著枪去引开刺客。 沈初沉沉地睡著,像是预感到什么不好的事,他眉头紧紧一皱,白净的脸上带著几分病態的脆弱之感。 这样的姿態,看著就惹人怜爱。 季少怀俯下身,在沈初身前蹲下。 他抬手,轻轻抚了抚沈初的眉心。 动作轻柔缓慢。 抚完沈初的眉心,拇指又落在沈初的唇上。他唇色苍白,已经有些微乾裂,引得季少怀心里一紧。 他强忍著想要吻上去的衝动。 刚刚他说谎了,他並非偶然路过。 而是特意前来。 第33章 明明是三个人的故事 季家大公子,年有二五,仍未婚娶。 不少媒人为他说媒,皆无果,因此上京有流言,说季家大公子眼高於顶,看不上上京城的千金小姐。 只有季家人知道,他们家大公子有个爱而不得的心上人。 季少怀喜欢沈初,是暗恋。 那年国子监,他坐在沈初的后桌。 * “听说国子监要来个新学生,还是个江南人。” “江南的沈家二公子,听说他生母是个歌妓,也是攀了高枝进了沈家。” “歌妓生的儿子是不是也是歌妓?” “哈哈哈!” 季少怀起初听著这些议论,心里並无波澜。 作为出身尊贵的官宦子弟,他也看不上一个歌妓之子,但他向来有礼,哪怕心里看不上,也不会像那些同窗肆意嘲弄。 只有裴云朝哐当一拳捶了上去,“闹什么闹,声音那么大,吵人睡觉!” 那群说閒话的同窗不敢惹裴云朝,这才消停下来。 后来,沈初来了国子监。 他穿著竹叶纹白色长袍,长发用白色束带扎著,他跟在夫子背后进来,整个人温温和和,一看就是江南的风水养出来的人。 但长相確实是上京城少有的好看。 课堂上其他同窗反应也很大,他们大抵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眼睛都看直了,尤其是裴云朝,他自己的脸都看红了。 对此,季少怀嗤之以鼻。 他看不上沈初,觉得他唯唯诺诺,除了长相一无是处。 季少怀甚至带了点恶意去想,不愧是头牌歌妓的儿子,就是长了张会勾人的脸蛋。 季少怀来国子监,不是来交朋友的。 他是来做第一的。 季少怀是季家长子,也是庶子。 他从小在母亲的规训下长大,家中子嗣甚多,他唯有卓越突出,才能稳住长子的地位,获得父亲的疼爱。 因此,季少怀对自己甚是严苛,无论是文是武,他都力求爭第一。 而他也成功地甩了家中那些嫡子一大截,成为父亲最疼爱的孩子。 身为庶子,却比嫡子更受宠爱,母亲以他为荣,在外人面前大肆夸耀他,却从不问他是否疲倦。 甚至季少怀自己也觉得,这没什么不对。 因此,哪怕沈初就坐在他的前桌,两人交谈甚少。 那一年,夫子留了个隨堂作业,要他们以“情”之一字作诗,若写的诗入了他的眼,便有机会和诗坛大儒一同去往苏州游行。 季少怀不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可是他做不出来这首诗,他根本不懂情。 於是他翻遍古今诗集,杂糅了一首矫揉造作的诗交了上去。 没有意外,那首词句华丽的诗没能入得了夫子的眼,反而裴云朝隨手写的一首怪诞打油诗被夫子夸情感真挚,用词精妙。 季少怀很不服气,他觉得自己写得不比裴云朝差,於是当眾和夫子爭吵了起来。 那次爭吵,季少怀被夫子骂,说他目无尊长,刚愎自用。 同窗亦是嘲讽—— “一个庶子,成天把自己当成个人物。” “就是,眼高於顶,我看也没什么真本事!” 你一言,我一语,眾口鑠金。 季少怀踢了桌子,便他们打了起来。 他这人性格古怪,没什么朋友,打斗时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全部都是指责他的。 那天季少怀被打得鼻青脸肿,他不敢回家,一个人留在了书塾。 书塾的灯全灭了,周围漆黑一片。 季少怀躲在黑暗里,他越想越觉得委屈,一抽一抽地哭。 就在这时,书塾的门打开了。 沈初提著一盏油灯过来,递给他一方巾帕。 “季公子,其实不必太过於勉强自己。”沈初对他说。 那温沉的声音,將黑暗撕碎了一道裂缝。 季少怀惊然发现,原来沈初的声音很好听,比他家养的乐师弹出的古乐还要好听。 那天,季少怀到最后也没敢回家,他怕自己鼻青脸肿被母亲询问。 沈初便带著他到了自己的斋舍。 远处来求学的学生,若是在上京无亲眷,便住在斋舍。 但能上国子监的多是达官显贵,斋舍条件艰苦,鲜少有人会捨得孩子受这个苦,大多在上京买块地建个住宅,在安排无数的僕从照顾孩子。 斋舍很小,只有一张床,沈初將自己的床让给了他,自己打了个地铺。 他侧臥著睡在地板上,一只手枕在脸颊下,睡觉时安静得像一只猫。 那天晚上,季少怀一整晚没睡著。 他忽然觉得自己又有了灵感,那首关於情字的诗,他好似知道该怎么写了。 和无数话本子里的故事一样,那之后,季少怀开始关注沈初。 他发现沈初的人缘其实很好,虽然他刚来时许多同窗讽刺他歌妓之子的身份,但相识之后,便发觉他性格温和很好相处,对他的態度便好了起来。 但是沈初对所有人的態度,都是淡淡的,虽然温和但带著几分疏离。 季少怀发现,沈初只对一个人不一样,那个人就是裴云朝。 面对裴云朝时,沈初会有嗔、怒、喜、气等其他情绪,而裴云朝对沈初,也实在好得过了头。每天从家里给沈初带饭食糕点,整整一个月不重样,换著样討人开心。 若是有人离沈初近了些,裴云朝就会垮著一张脸,將两人拉开,然后整整一天都阴森森盯著那个人。 其他人都只道两人志趣相投,是极好的朋友。 只有季少怀看得出,裴云朝这小子別有所图。 他看沈初时眼里那团炙热的火,跟自己此刻心里所想的一模一样。 季少怀不是没想过去爭,但他根本没有爭的能力。 一个庶子,自己的吃穿用度尚且要看父亲的脸色,又怎么敢去忤逆他的父亲? 他只能像个看客,坐在沈初的后桌。 看著他与裴云朝说话时,眉眼弯弯,眼里闪烁著亮光。 所以这从来不是两个人的故事,只是有一个人,始终没有姓名罢了。 —— 洞穴中。 季少怀生了篝火。 沈初还没醒,他躺在乾草堆上,身上盖著季少怀脱下来的白袍。 他睡得不安稳,好像做了噩梦。 季少怀取下腰间的水壶,捧著沈初的后脑勺,餵他喝了点清水,目光一动不动,凝视著沈初的睡顏。 火光忽明忽暗,照得两人的脸都金黄髮亮。 第34章 再见时你不知我姓名 沈初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洞穴里。 身旁没有別人,但身上盖了件不属於他的黑色长袍。 沈初揉了揉额头,他还是觉得难受得紧,头疼得像要炸开一般。 没一会儿,季少怀拎著一只野兔回来。 “你醒了?”他问。 沈初先是有一瞬的疑惑,但又想起,他应该就是那个救了自己的白衣男人,於是感激道: “多谢公子相救,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季少怀身形顿了顿。 他此刻没戴面具,但沈初认不出他。 沈初並不记得季少怀。 也是,在沈初的世界里,季少怀这个名字,只占了小小的一页。 国子监的事情已过去了很远,沈初记不住他也是很正常的事。 季少怀朝沈初露出个笑脸,“我是季少怀。” 听到这个名字,沈初才恍然想起,他连忙道歉道: “原来是季公子,我一时间忘了,实在抱歉。” 季少怀坐下,一边低头修理著那只兔子,一边道:“多年未见,沈初不记得我,也很正常。” 沈初还是觉得惭愧,解释道:“其实我看季公子,也觉得有几分眼熟,只是对不上人脸,季公子一说名字,我便想起来了。” 季少怀笑了笑,没再说话。 沈初有点羞赧。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人本来可能没生气,只是有些尷尬,这会儿彻底把人弄生气了。 季少怀修理完兔子,把兔子串在木头上烤,一阵阵冷风灌进洞穴,吹得人身上发抖。 季少怀瞥了眼沈初,问:“冷吗?” 沈初摇头,但身体却很诚实地裹紧了袍子。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连忙將袍子还给季少怀,口中道: “季公子冷吗?抱歉,我忘了这衣服是你的了。” 季少怀眼眸暗了暗,声音依旧柔和道:“我不冷,你穿著就好。” 话虽如此,沈初却不好意思再穿著別人的衣服,还是摺叠整齐,还给了他。 季少怀接过衣服时,神色更黯淡了几分。 沈初看他神色变化,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他闭上嘴,觉得还是少说两句的好。 气氛冷了下来,只有风依旧刮著。 季少怀烤好了兔子,他抬手,下意识想递给沈初,但是手停在半空又止住了。 他掰下几块兔肉,將剩下的肉放在沈初手边,而后走出了洞穴。 沈初看他离开,犹豫著要不要吃他留下的兔肉。 季少怀这个意思,应该是把这块肉留给他吃吧? 但是他又没明说,万一人家只是放在这儿…… 沈初有点纠结。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他是真的饿了。 沈初咬了咬牙,还是吃吧,不然要饿死了。 他拿起那块肉啃。 季少怀站在洞口,身体挡住了一点冷风。 目光偷偷落在沈初身上,看他大口吃著肉,眼神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他咬了一口肉,嚼了嚼,皱起了眉。 烤得太久,有点柴了。 * 填饱了肚子,季少怀还是不说话。 沈初只能先开口:“敢问季公子,此处是什么地方?” 沈初其实有一肚子问题想问。 他担心裴云朝,不知道那群黑衣人是谁派来的,也不知道裴云朝是否安全。 季少怀知道沈初想问什么,但是他不想说。 下意识的,没有任何理由的…… 就是不想说。 他看了沈初一眼,声音有些发冷道:“你待在这里就好,不用管那些。” 沈初连忙道:“季公子,想必你也知道,我与镇北將军裴云朝已经成婚。我在温泉山庄遇刺,现下我找不到云朝,怕他和我一样遇到刺客,还望季公子能相助,带我去找找他。” 沈初这一席话说得极真切。 但他越是说,季少怀的脸色越是冷。 他喉结滚动,背对著沈初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说:“你待在这里就好了。” “季公子……” 沈初还想说什么,却被季少怀直接打断了。 “夜色晚了,早点休息吧。” 他说完,便又去了洞口。 沈初怎么可能睡得下,他以为季少怀不回答是因为不想冒风险,毕竟外面还有刺客。 既然季少怀不想帮他,那他就自己去找。 但沈初很快就发现,季少怀不仅自己不想去,还不许他出去。 只要沈初走到洞口,季少怀便会把他堵回去。 就好像,他只是在看守犯人一样。 沈初急了。 “季公子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外面还有刺客,碰上会很危险。” “危不危险,都和你无关!”沈初的语气已然不太好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儘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我得去找我爱人,他现在生死未卜,我很担心,麻烦季公子放我出去。” 季少怀看著沈初,他口中“爱人”两个字,像针刺一般插进了季少怀心里。 沈初很爱裴云朝,在国子监时,他就看得出来。 裴云朝总是像盯金子一样盯著沈初,沈初也只有和裴云朝在一起时,笑得最开心。 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季少怀嘆了一声,最终还是將实情告知。 “他去引开刺客,若是安全会来这里与我们会合,你出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得了裴云朝的消息,知道他现在至少是安全的,沈初这才稍微安心了点。 他知道自己不会武功,出去只能添乱,所以也不再急著要出去。 “实在抱歉,我方才语气有点急,不过季公子刚才为何不將实情告诉我呢?” “懒得说。”季少怀言简意賅。 “天已经黑了,进去休息一晚上吧。” 他重新走回洞穴。 沈初有点疑惑。 他觉得季少怀这个人怪怪的,但又想不明白哪里古怪。 是以前在国子监的时候,自己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让他不高兴了吗? 沈初细细回想脑子里关於季少怀不多的记忆。 他只记得季少怀和他一样是庶子,但在国子监中十分突出卓越,是个极努力认真的人。 不记得自己和季少怀有过什么牵扯。 思来想去,想不出个东西,沈初便也睡下了。 躺在乾草堆上,沈初又想起裴云朝。 不知道他会不会遇到危险。 沈初有时候觉得自己確实挺无用的,就像遇到这种紧急的事情,他除了等待裴云朝做不出任何的事情。 但若是在梦中,萧翎便会和裴云朝並肩战斗。 沈初想,若是明日裴云朝还没来,他便不等了,一定得去找找裴云朝。 一阵阵困意袭来,沈初渐渐地睡著了。 察觉到沈初胸膛均匀地起伏,季少怀静悄悄地起身。 他走到沈初身前,將自己衣袍脱下,盖在了他的身上。 而后回去,继续侧臥著睡下。 第35章 谁的烂袍子,晦气! “快!追上去!” 面戴蚩尤面具的男人指挥著黑衣人。 他语气中全是怒气。 鬼知道他们这一天,被裴云朝戏弄了多少次! 又是从山顶投石,又是把他们引到沼泽地,还扔马蜂窝! 原本几百名刺客,现在只剩下几十人。 明明只有一个人,却把他们所有人玩弄於鼓掌,男人已经要气疯了。 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裴云朝中了一箭,肯定跑不远。 男人下达命令:“给我活捉!” “是!”刺客齐刷刷道。 裴云朝此刻藏身在暗处。 他身上中了一箭,汩汩流著血,血滴在地上,很快就会吸引来刺客。 裴云朝沉下眼眸,他得活著回去。 无论如何! 刺客一寸寸搜寻,很快他们发现了血跡,血跡蔓延向了一个方向。 “在这儿!” 有人喊了一声,所有刺客全部跟了上去,头戴蚩尤面具的男人也在其中。 血跡蔓延到一块巨大岩石后,便失去了踪跡。 所有人都攥紧了刀,他们不敢上前,怕裴云朝又设了什么陷阱。 “裴云朝,出来吧,你已经插翅难逃了。”头戴蚩尤面具的男人道。 他等了片刻,不见人出来,彻底失去了耐心。 “你们几个,上去!” 两个刺客拿著武器,小心翼翼地上前。 就在他们快要靠近时,裴云朝不知何时出现在最后面,像鬼魅一般扼住了面具男的脖子,刀尖对准他脖间的脉搏。 “別动!”他声音喘息。 刺客往石头后一看,岩石后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人,他们又被骗了! 裴云朝挟持著那个男人,一步步往后退。 “都往后走,否则我杀了他。” 那些刺客面面相覷,他们不知道该不该走。 面具男怕死,命令道:“退后!” 裴云朝嘴角一笑:“果然,你还是怕死的,宋元睿。” 裴云朝刻意咬重了最后几个字。 那些刺客这才后退,裴云朝趁机带著面具男逃走,直到甩开刺客,他才停下,狠狠地將面具男踢在地上。 “宋元睿,还活著啊?” 裴云朝一脚一脚踢著宋元睿。 “不是喜欢装神弄鬼?” “不是喜欢抓我夫人吗?” “我让你抓!” “狗娘养的玩意儿!” 裴云朝是真的恨毒了宋元睿,因此折磨起他来一点也不手软。 踢了了他几脚,裴云朝也累了,他伸手,想揭开宋元睿的面具。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大喊—— “裴云朝!” 裴云朝闻声望去,只见宋元璟带著一帮影卫军赶到。 江玉和崔文越儼然跟在他们之中。 裴云朝目光被他们吸引了过去,没察觉身旁的宋元睿咬开了一个东西。 只见一阵烟雾繚绕,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追!” 宋元璟立马下令。 “裴云朝,你没事吧?”江玉也赶过来问。 他察觉带走沈初的是季少怀,便直接去找了宋元璟,没想到季少怀不在宋元璟这里。 宋元璟怕出意外,便带著影卫军出来找,他们一直循著马蹄印找过来,路上时看见山谷处堆叠的箭,才意识到真有刺客。 好在赶到得及时。 裴云朝捂住腹部,流了好些血,他脸色苍白,沉默地看著宋元睿逃走的方向,眼眸流露几分狠厉。 “一定要抓到那个人。”裴云朝道。 宋元璟问:“刚刚那个蚩尤面具,是宋元睿?” “对。” 宋元璟深吸一口气,他咬牙切齿道: “我现在便下通缉令,直到抓到他为止!” 崔文越四处看了看,没看到沈初的身影,於是问:“沈初呢,他没和你在一块?” 江玉闻言,不乐意了:“你著什么急,裴云朝还在这儿,你也不怕別人误会。” 崔文越闻言,知道江玉肯定误会了,於是解释道:“我只是问一问,玉儿你別误会。” 江玉冷嗤一声:“我误会什么,有什么好让我误会的。” 而后几人在洞穴里找到沈初和季少怀。 找到他们时,两人还睡著。 虽然隔得很远,但沈初身上披著季少怀的衣服。 江玉噗嗤一声笑了,“这场面,看著就让人浮想联翩。” 他转头对裴云朝道:“还好你来的早,再晚来一会儿,你就要多个情敌了。” 崔文越连忙捂住江玉的嘴,轻声在他耳旁说:“你少拱火,少说两句。” 宋元璟后面进来,一看这副场景,瞪大眼睛道:“裴云朝,你夫人和別人睡了?” “放屁!”裴云朝猛瞪了宋元璟一眼。 他俯下身,摸了摸沈初的脸。 没那么冷了。 裴云朝微微鬆了口气。 转头又瞪向季少怀。 虽然他肚子还流著血,但一点不耽误他吃醋。 裴云朝抬起脚。 一脚,把季少怀踢醒了。 “你的袍子。” 他把季少怀的衣服扔到他脸上,当他的面把沈初抱了起来。 “多谢你照顾我夫人,季、公、子。” 最后那三个字,是咬著牙说的。 * 裴云朝的伤並不严重,江玉叫山庄的大夫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便没事了。 逃跑的宋元睿到最后也没抓到,宋元璟派了好些影卫军去追捕,但宋元睿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根本找不到踪跡。 宋元璟原本也是躲到温泉山庄度假的。 他最近被几个朝臣逼著催婚。 皇上虽然二十有五,后宫也有几个妃嬪子嗣,但皇后还未立下,催促立后的摺子都快堆满他的御案了。 宋元璟扛不住,这才躲到温泉山庄,没想到在山庄还遇到这些事,更糟心了。 他又待了两天,便回了皇宫。 皇上走了,影卫军自然也得一起跟著走,但莫名其妙,季少怀留下来了! 宋元璟说:“季將军最近辛苦了,留在山庄好好休息几天。” 裴云朝牙齿都要咬碎了。 他觉得季少怀想要留在山庄,就是不怀好意! 都是男人,裴云朝还不知道他打什么心思? 他当即和春眠觉晓商量,马上回府! 第36章 宴会 “为什么要回府?” 沈初疑惑地问,他正坐在竹椅上,翻著一本书。 裴云朝一时梗住,“夫人难道不想府里的草草?” “府里的草草有人照料,不必我忧心。” 裴云朝:…… 他软磨硬泡了半阵,沈初就是不肯鬆口。 裴云朝没法子,只能捂著伤口道:“阿初,你看我的伤,是不是又裂开了?” 沈初放下书,看过他的伤,而后道:“没有裂开,你不要再胡搅蛮缠。” 不知道为什么,裴云朝这几天总想回府。 沈初是不想回府的,府里住著萧翎。 虽然沈初不说,萧翎对他而言还是根心刺,但裴云朝的毒,又需要萧翎去解,只能把他留在府里。 儘管如此,沈初还是不想和萧翎在一个地方出现,也不想萧翎和裴云朝在一起。 所以他一直不愿意回府。 裴云朝很受伤。 夫人说他胡搅蛮缠。 夫人以前从不这样说他,果然是见著別的男人对他態度就变了。 裴云朝看季少怀越发地不顺眼。 过了没一会儿,江玉让人送信来,说设了个宴,邀请裴云朝和沈初赴宴。 裴云朝不想去。 他知道江玉设宴是想结识朝廷权贵,他一个商贾人士,最需要的就是和这些当官的打好关係,也就意味著季少怀肯定会在场。 他都怀疑这场宴会是不是季少怀让江玉弄的。 沈初也不是很想去,自从他和裴云朝成婚,铺天盖地全是閒言碎语,他就不太喜欢这种宴会场合了。 但这几天他和江玉相谈甚欢,不好拂了江玉的面子,宴会上人应该也不多,所以还是和裴云朝赴宴了。 宴会设在一处雅致的竹轩处。 天已经入冬,温泉山庄已经开始下起雪来。 101看书 101 看书网书海量,??????????????????.??????任你挑 全手打无错站 山里寒冷,来赴宴的宾客都裹著厚厚臃肿的袍子,虽然丑是丑些,但保暖要紧,唯独两人格格不入。 一个是裴云朝,另一个是季少怀。 这两人跟不知道冷一样,穿得那叫一个光鲜亮丽,生怕被人比下去一样。 整个宴会,属他两人最是显眼。 宴会上除了几个眼熟的,还有几个眼生的,裴云朝知道沈初不认人,一个个给他介绍: “那个穿蓝袍子的,是宇文家的二儿子,不学无术,估计是来温泉山庄玩乐的,他若是跟你说话你別理。” “最边上那个叫上官临,上官家小公子,人特別傲慢,你也別理他。” “他旁边是尚书府的小姐,挨著她的是她招的赘婿……” 来温泉山庄的多是显贵,身份都不凡。 裴云朝介绍了一通,最后总结出来一句话:“总之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阿初你別理他们,吃饱了咱就走。” 沈初点点头。 不时有人过来给裴云朝敬酒,镇北將军现下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谁都想来攀附攀附,裴云朝一时被围住,无暇顾及沈初。 沈初便自己吃著桌上的食物,抬头看宴台中央的歌舞。 宴台中央,鶯歌燕舞,几个舞姬正在起舞。 她们长得很漂亮,大冬天还穿著单薄的衣物,在晏台中央起舞,皮肤已经被冻得发紫。 沈初看了片刻,心生不忍,他叫来江玉: “天气大寒,让跳舞的姑娘歇下吧。” 江玉摇头,他指了指宴台边上的几个人:“小初你別为难我,那几个公子爷点名要她们跳,我也没办法。” 沈初看江玉指著的几个人,他回忆裴云朝刚才给他介绍的,想起为首的那位便是上官家小公子上官临,旁边几位应该都是他好友。 沈初本来不想和人攀谈,但他看那几个舞姬便想起自己母亲,母亲说她也曾在大冬天给人弹琵琶,冻得满手冻疮。 於是他给自己倒了杯酒走过去。 “这位公子很喜欢看歌舞吗?” 上官临抬头看沈初。 他是个十足的紈絝,平日最喜欢混跡青楼场所,男人女人都玩儿,见过的美人也多,但鲜少能看见这般绝色的脸。 只可惜,是个有主的。 好好的美人不能玩儿,上官临语气不好:“喜欢,有问题吗?” 沈初:“公子喜欢看歌舞,那也应该是极怜香惜玉的人,天气大寒,到处刮著冷风,公子不然先撤了歌舞,不然要把几个姑娘冻坏了。” 原来是来多管閒事的。 上官临瞥了眼沈初拿著的酒杯,“小公子既然要求人,不喝口酒说不过去吧?” “那自然要喝的。” 沈初端起酒杯,正准备一饮而尽,杯子却被人抢了去。 沈初抬头一看,是裴云朝。 他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回来,没看到沈初的身影,急得到处找他,没想到沈初竟在被人为难。 “我替我夫人喝。” 裴云朝握著杯沿,一口將杯中酒饮尽。 上官临来了兴趣。 “可以,裴將军好酒量。”他笑道,却没有其他表示。 沈初沉眸,他提醒道:“上官少爷,你刚才说的,让几个姑娘下去休息。” “我又没同意,酒是你们自己喝的。”上官临赖皮道。 裴云朝正要发作,被沈初拦下了。 “那上官公子要怎样,才能撤下歌舞呢?”沈初的语气已然有几分冰冷。 上官临上下打量沈初,眼神带著赤裸裸的凝视。 “听闻沈家二少爷的生母是歌妓,一首琵琶曲名动上京,二少爷既然是歌妓之子,应该也会弹吧?” “若是你弹一曲,让我们听听,我就放这些跳舞的姑娘们去休息。” “啪——” 清脆的一声响。 上官临被人打了一巴掌。 季少怀攥紧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侮辱他!” 他隱忍著怒意,否则此刻另一脚已经踢上去了。 在场看热闹的人都惊了,没人想到季少怀会忽然站出来。 毕竟季家大公子和將军夫人,八竿子打不著。 可就他刚才站出来打人的架势,两人显然有点事情,这里头猫腻大著呢。 有人窃窃私语: “季公子和沈二公子之前好像之前一块上过国子监……” “是啊,季公子二十有五了,还没成婚呢!” “你们说笑吧,这沈二公子確实长得好看,但不至於谁见著都喜欢吧?” “別说了,那边已经看过来了……” 窃窃私语声传到几位当事人耳朵里,季少怀第一反应是惊慌,沈初第一反应是觉得荒谬,裴云朝第一反应是想打人。 而上官临,他也听见了,他第一反应是忘了自己被扇红的脸,指著季少怀,极其大声道: “你不会暗恋裴云朝的夫人吧?” 而后又看向裴云朝,哈哈笑道: “裴云朝,你夫人背著你干了什么好事?” 裴云朝上前一步,一脚踢在他胸口,上官临直接被踢翻了好几个跟头。 “闭嘴。”裴云朝咬牙切齿道。 上官临刚被扇了脸,又被踢了一脚,他这辈子还没挨过这么多打。 “你……你们!”他指著裴云朝和季少怀,“你们几个,给我上!” 他使唤他的几个紈絝跟班。 那几个跟班面面相覷,没人敢上前。 开玩笑,和两个將军打架? 他们只是紈絝,不是沙包啊! 就算打得过,他们也不敢上。 毕竟他们只是普通少爷公子,身份並不显赫,惹不起裴家和季家。 第37章 江玉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江玉怕真打起来,上去打圆场。 “诸位,和气生財。” 崔文越也替自己夫人说话:“上官临,差不多可以了,你已经够丟上官家的脸了。” 上官临闻言,一下炸了。 他身为紈絝,样样不行,最討厌別人说他给家族丟脸这种话。 “崔文越!你算什么东西!” “小爷我只是爱玩,你找了个开青楼的男人,都不知道让人玩儿过没有,整个上京都笑话!” “现在崔家都不认你,你和我谁更给家族丟脸!” 他这一番话说完,在场几人脸色都白了。 尤其是江玉。 他听完这番话,脸上几乎没有一点血色。 沈初连忙上前,轻轻拍了拍江玉,示意他不要往心里去。 上官临自己说完这番话也后悔了,他经常去春满楼玩儿,对江玉印象挺好,会说这话属实是被气急后口不择言了。 崔文越脸色冷得像冰。 读书人向来讲究以理服人,但这一次他用的是拳头。 上官临被揍得鼻青脸肿,几个跟班见他惨样都不敢上前,毕竟旁边还有几个人阴森森看著他们,只要他们往前走就会挨揍。 宴会是办不下去了。 江玉脸上带著笑脸,將其他看戏的宾客都遣散了,而后走到上官临面前蹲下。 他拍了拍上官临的脸,脸上没有怒气,只有嘲讽。 “上官公子,你平常来我春满楼的时候,和我一个一个好兄弟,原来在你心里,我竟是这般不堪啊?” “实在让我太伤心了,春满楼的姑娘小倌还说你实在,我看他们真是瞎了眼了。” “你放心,我乾净著呢没接过客,我和崔郎的事就不劳你掛心了。” “以后我春满楼,你也別来了,我们那儿的姑娘小倌都和我一样贱得很,怕是不能入你上官公子的眼睛。” 江玉说完,笑著让他几个好友把上官临送回上官家。 上官家看见自己宠在心尖的小儿子被人打了,气得要死,但是一听他家儿子得罪的是裴云朝、崔文越还有季少怀,又消停了。 四大家族得罪了三个,再宠儿子他们也不敢和三个家族对著干。 而上官临,他最后悔的不是惹了三个不能惹的人,反而是后悔不该得罪江玉,这样以后他都去不了春满楼了。 想到这儿,他就哇哇地哭。 * 回木屋时,裴云朝和沈初说起了江玉的身世。 “他是个孤儿,小时候父母把他卖给春满楼了,那会儿春满楼还不叫这个名字,只是一个普通的青楼,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名气。” “当时楼主逼著他接客,江玉死活不肯,他跟楼主说自己有很大本事,能让他的青楼成为整个京城最大的最有名的青楼。” “当时楼主不相信,但觉得这小孩確实挺有胆识,那个楼主是个女楼主,心肠也很软,就没再强迫他,让他当楼里一个洒扫的小童。” “后来楼主死了,不知道被哪个紈絝喝醉的给打死的,江玉去报官,官府不管,一条人命,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江玉不信这个邪,他非要替楼主报仇,於是他到处求人,满京城喊不公。” “好在,他遇到一个心肠好的官,那个官帮他查到了凶手,凶手才被抓进监狱。” 沈初听得皱了眉。 他看得出江玉的言行举止,不像是过过好日子的人,没想到身世竟然这样悲惨。 “后来呢?”沈初问。 “后来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春满楼忽然在上京出现,整个上京的紈絝权贵都趋之若鶩,他一下变成了富商。” “再后来,他又建了温泉山庄、钱庄、酒庄,总之若是算上京城最富裕的人,江玉绝对算一个。” 裴云朝感慨道。 沈初也惊嘆:“真的好厉害。” 若是换成他,他绝对做不到。 沈初忽然疑惑:“阿朝,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云朝一时语塞,他总不能告诉沈初,那个帮江玉找到凶手的人,就是自己吧? “偶然,听人说的。”他搪塞道。 沈初点点头,他没细想。 “其实我真不知,崔公子是怎样和江玉认识的,崔公子为人古板守礼,我感觉他和江玉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没想到他们竟然能那么好。” 说起这事儿,裴云朝便有点心虚。 “可能,崔文越只是表面装成这样,私下里完全是个不一样的人。” “也是。”沈初笑了,他感慨道,“玉儿经歷了那么多,真希望崔公子能和他好好的。” 两人走了一阵,沈初又嘆了气。 “阿朝,你说我是不是不该惹上官临?” “好好的宴会,最后不欢而散了,还让江玉受委屈了。” “这又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想让那几个舞女不受冻,你有什么错?” 裴云朝宽慰沈初, “阿初你別往自己身上揽,都是上官临太坏了。他被上官家宠坏了,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是这样不收敛,他若是再这样下去,上官家迟早要完。” “可是,江玉的宴会搞砸了。” 沈初还是觉得挺对不住江玉。 裴云朝道:“你不用担心,江玉他分得清是非,这事不是你的错。” 就算真的是沈初的错,江玉也不会怪沈初。 当年裴云朝帮江玉找到打死楼主的真凶,江玉说他这辈子都欠裴云朝人情。 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宴会责怪沈初。 两人走到一棵祈愿树下,树上掛著很多红绳,写著各种美好的愿望。 “阿初要许愿吗?”裴云朝问沈初。 沈初点点头。 裴云朝偷看沈初写的愿望,沈初连忙挡住,“不能看,看了就不灵了。” “不看就不看。”裴云朝转过头。 他在自己的红绳上写下: 【希望能永远陪在阿初身边。】 想了想,又划掉。 改成:【希望阿初永远快快乐乐。】 愿望只许一个才真诚,裴云朝最大的心愿就是沈初永远开心。 第38章 老婆忽然好主动 又在温泉山庄待了几天,萧翎来信说,枯荣引的解药已经研製出来了。 沈初便马上和裴云朝回了府。 马车摇摇晃晃,到府里时已经是深夜。 不知为何沈初最近总觉得睏倦,在马车上就睡著了,裴云朝於是先將他抱回了床上。 萧翎在外面等著他,递上来一个黑盒。 裴云朝打开一看,盒子里躺著一枚药丸。 “解药?” “当然!”萧翎语气甚是骄傲,“能有我神医解不出的毒吗?” “行,多谢你了。” 裴云朝將药丸服下。 这几天他和沈初在一起,手上一直戴著手套,沈初以为他冷,其实是为了藏五指脱落的死皮。 他中毒已深,各种症状都已经明显起来。 沈初知道会掛心,所以他一直藏著掖著。 “这药是慢性药,日后每七日需得服用一粒,吃够一年,毒素方可解。”萧翎道。 裴云朝道:“若是阿初问起,你別说是慢性药,就说药已经解了,否则他一直记著。” “好,真恩爱吶!”萧翎咬牙切齿。 “这药有什么副作用吗?” “有,”说到这儿,笑翎笑了,“服用此药,暂时不能行房事,不然会肾虚。” 裴云朝:…… 他瞪了一眼萧翎。 萧翎严肃道:“我是说真的,切记,否则以后都补不回来。” “行,知道了。” 这倒是真难住他了。 他怎么能忍得住。 萧翎见裴云朝吃瘪,脸上哈哈笑著,朝他伸出手。 “干什么?”裴云朝问。 “说好我给你解药,你给我令牌的。”萧翎道,“快些的,春满楼的姑娘们都在等著我呢。” 裴云朝不耐烦地將令牌扔给萧翎。 萧翎得了令牌,马上便去春满楼快活了。 他是个浪子,先前喜欢沈初也是见他长得好看,但沈初是裴云朝的心尖儿,萧翎已经惹怒了他一次,不敢再招惹他了。 反正只要长得好看的,他都喜欢。 在春满楼浪荡了几日后,他便彻底將沈初忘了。 不过出门在外,他打的是裴云朝的名號。 毕竟他自己不过一个穷酸大夫,镇北將军的名號用著多响亮,春满楼的姑娘小倌听著,看他的目光都崇拜至极。 於是没过几日,镇北將军裴云朝流连青楼的消息便传了出去,沈初和春眠逛市集时都听到人议论。 “听说了吗,镇北將军这几日都流连春满楼呢!” “他不是最疼家里那位男妻,怎么也去这种地方了?” “男人嘛,都是会腻的。” “也是,山盟海誓听听就是了。” “……” 春眠皱著眉头,她瞅著沈初的脸色道:“夫人別听他们乱说,將军才不会去那种地方。” 沈初也不是很相信。 但裴云朝这几天確实一直在忙什么事,在他边上的时间很少。 最让沈初疑惑的是,裴云朝这几天晚上都特別安分,躺在床上就睡,以往都得闹一闹沈初。 沈初觉得奇怪,想著找个时间问问裴云朝。 一回府,却听觉晓说裴云朝出门了。 “將军去哪儿了?”沈初问觉晓。 觉晓支支吾吾半天,什么都不肯说。 沈初更觉得古怪了。 一直到晚上,裴云朝才沐著月光回来。 沈初守在门口。 “將军去哪儿了?” 裴云朝道:“这两天公务多,阿初还没睡下吗?” 两人进了屋,沈初替他解下衣物,掛在一旁的衣架上。 “我有事想问你,所以没睡。” “有什么事?” “现在不想问了。” 沈初的声音闷闷的,一听就是有心事。 裴云朝抱住沈初,滚烫的气息吹在他耳边:“怎么了,又生气了?” 沈初挥开他的手,声音有些冷淡道:“夜深了,睡下吧。” 春眠觉晓送进来热水,侍奉两人洗漱完后,沈初还是不理裴云朝。 他自顾自脱掉了外衣,穿著素白的睡袍钻进了床帐里。 裴云朝跟在他后头上床,从身后抱住沈初。 “阿初到底在生什么气?” 裴云朝觉得自己肯定是让沈初生气了,他仔细想了想自己这几天都做了什么,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这几天忙昏了头,外面传的东西他一概不知。 只能抱住沈初,用头蹭著他的脖子。 沈初转了个身面对著裴云朝,他咬了咬唇,脸上带著点羞赧问:“阿朝这几日为何都不碰我?” 原来是因为这事。 裴云朝亲了沈初一口,將沈初整个抱进怀里。 “之前我说要碰,你又不让我碰,现在知道渴了?”裴云朝语气甚至得意。 沈初心里还是害怕的,他怕自己留不住裴云朝的心,於是也亲了亲裴云朝道: “现在可以碰,我不拒绝了。” 沈初难得这么软,裴云朝一下来劲儿了。 他不告诉沈初这是吃了药的原因,反而调戏沈初道:“阿初是不是知道错了?” 沈初点头:“嗯,知道错了,我以后都不拒绝了。” 他下意识觉得,是因为自己这方面总拒绝,所以裴云朝才会对他没兴趣了。 所以想要弥补一下。 裴云朝蹬鼻子上脸:“太晚了,我现在对阿初没感觉了。” 沈初急了,抱著裴云朝的脸猛亲了几口。 “云朝……” 態度已然放得很低了,尾调还带了点哀求。 裴云朝什么时候见过沈初这样,他心里乐坏了,但脸上却还是装著:“不行,阿初求我都不行。” 沈初深深咬了咬嘴里的软肉,他脱了自己的里衣,脑袋贴在裴云朝的胸膛。 “阿朝,今天你做什么都可以。” 裴云朝呼吸粗重了起来,腹部有一团火烧著。 他舔了舔唇,鼻尖差点没涌出鼻血。 不行,不可以。 会肾虚的! 裴云朝尚且还剩一丝理智,他记得萧翎说的话,於是推开了沈初。 “阿初別闹了,夜深了,快睡觉。” 沈初攥了攥拳,眼圈已然有些红了。 他平常脸皮薄得很,今天说到这份上,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但裴云朝今天就是冰冷得跟木头一样。 沈初早就习惯裴云朝百依百顺,他態度一下变了,沈初便委屈得受不了。 天黑黑的,屋里也没点蜡烛,裴云朝看不见沈初红了的眼眶,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身上热得快疯了。 不行,不能躺在这儿了。 再躺下去他绝对忍不住。 裴云朝爬下床。 “阿初今晚你自己睡,我去睡书房。” 他走得急,推了门就往外走,没注意到身后的沈初一声不吭。 那天晚上,大冬天,裴云朝硬是往身上浇了好几桶冷水,才压下腹中那团火。 第39章 给老婆的惊喜 第二天,裴云朝顶著两个黑眼圈上朝。 宋元璟听说他和夫人的关係缓和了,便勒令让他赶快上朝。 积攒了好些天的公务全堆一块了,每天下午他还得去校场练兵。 还有那件事…… 裴云朝觉得自己快忙死了。 下完朝,他便马上回府。 刚走出宫门,一个轿子拦在他面前。 裴云朝不用看,就知道那是谁。 他有些不耐烦地喊了一声:“裴林。” 轿子的帘子被拉开,一个穿著官服的中年男人从轿子上下来,面容与裴云朝有五分相似。 裴林气势汹汹地走到裴云朝面前。 “叫爹!没大没小!” (请记住 101 看书网体验棒,101????????????.??????超讚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什么爹,我现在可不是你裴家人,你充谁老子呢?” “你怎么就不是裴家人了?” 裴云朝吊儿郎当地笑了一声:“是谁说的『你要是敢给我娶个男人回来,裴家就没你这个儿子』?” “你!” 裴林抬手就要扇他,手悬在半空,想起出门时夫人交代的话,又忍住了。 他咽下气,语气稍微缓和了点。 “听人说,將军府进了刺客,你中了毒?现在如何了,毒解了吗?” “解了,不劳您费心了。” 裴云朝看得出他爹是想关心他,但他心里还有气。 他当年和沈初成亲,父母都不同意,裴林硬是打没了裴云朝半条命。 但这都不算什么,生父打自己天经地义。 最让裴云朝无法忍受的是…… 裴林骂了沈初,骂得极难听,还牵扯上了他娘。 沈初脸都白了。 裴云朝这才带著沈初走,否则不至於那么多年不回家。 想到这儿,裴云朝便沉了脸。 “您还有什么话要问,不说我走了。” “你给我回来!” 裴林一把將裴云朝抓回来。 犹豫了半晌,最后问:“什么时候回家?” “不回。” “你敢不回!”裴林刚下去的气又被裴云朝激起来,“老子警告你,找个时间回家看看,你娘想你了!” 裴云朝收了戏謔的神色,脸上稍稍严肃了些。 “父亲,我当初离家时说了,除非是和阿初一起,否则我不会再回家。” 裴林气道:“我的意思,让你们一起回来!” 裴云朝脸色一变:“裴林,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你娘说了,让你带小初回家。” 裴云朝乐了,“您不反对了?” “反对有什么用,你听了你老子的话了吗?赶快把人带回来,你娘还没见过小初呢!” 裴云朝他娘確实没见过沈初。 当初听说是个男妻,他娘直接不肯见,裴林倒是见过一面,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裴云朝笑著笑著又沉下脸,他想起沈初受的委屈,担心沈初不想见他爹娘,於是道: “等我问问阿初,他若是愿意我就带他回,不愿意就算了。” “裴云朝!”裴林真是要被气死。 裴云朝不和他再多说,他回府还有事。 於是搪塞了两句,便骑马走了。 回府后,却不见沈初。 裴云朝问春眠:“夫人去哪儿了?” 春眠摇头:“我今日一早去夫人房间送热水,就没见著夫人。” 裴云朝想著沈初兴许是有事出去了。 他身边跟著落,裴云朝不担心会出事,因此也没多想,他先去了书房。 书房里,堆著各种小玩意儿,尤其是满地的瓣,极其显眼。 冬天里没有开,瓣是上京城最好的绣娘绣的,洒了好些香粉,看著就像真的一样。 觉晓坐在一堆瓣里,正把瓣往一个布袋里塞。 一见著裴云朝,他便诉苦道:“將军,你怎么才回来,我一个人弄不完了!” “又不是我夫人过生辰,我怎么比你还累得多?” 裴云朝笑道:“快些的,夫人生辰就在今天了,明天给你涨月俸。” 他说完,自己也和觉晓一块干活。 今天是沈初的生辰,裴云朝准备了好久。 他每天神秘兮兮,就是想给沈初一个惊喜。 在边塞三年,裴云朝欠了沈初三年的礼物,想要一下补给他,他知道补不完,所以想更尽心一点。 而此刻,沈初正在春满楼。 昨晚的事情,让他心里怎么想怎么觉得难受,於是一早便来找江玉。 江玉见他心事重重,便带他上雅间听曲。 “怎么了,看你满脸愁容的。”江玉问他。 沈初低头喝著茶,他问江玉:“玉儿,你是怎么让崔公子一直对你上心的呢?” “怎么,你和裴云朝吵架了?” 沈初摇头,又点头。 他不知道算不算吵架,裴云朝好像並没有把这当一回事,但沈初觉得心里不舒服。 其实沈初並不是很相信裴云朝会流连春满楼,但是那些流言让沈初觉得心慌,再加上裴云朝昨天晚上態度实在冷淡,以至於沈初更加害怕了。 昨晚他做了一夜噩梦,梦里全是裴云朝腻了他。 沈初把顾虑说给江玉听,江玉听完,笑出了声。 “小初,你怎么总多想?別的人我不知道,但你家裴云朝绝对不会对你不好,你放宽心。”江玉劝导他。 他见沈初还是犹豫,便挥退唱曲儿的几个歌妓,悄声和沈初道: “你要实在害怕,我可以教你几招。” 沈初眨著眼睛看他,很期待的样子。 “男人嘛,无非就爱听那些话。” 江玉递给沈初一本小册子,“这小册子,春满楼姑娘小倌人手一件,你翻翻看看,没有男人听了这些话还提不起兴趣的。” 沈初翻开一看,脸色霎红。 “这……这也……” 他话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 “你看,你又说不出来。”江玉笑话他,“其实你不用学这些,裴云朝就喜欢你这样的,你要真学会了,说不定他还会觉得见鬼了。” 沈初又翻了两页,面上通红地合上书。 “我只是怕他腻了。”他道。 “他若是真要腻,你做什么他都会腻;他若是不想腻,你做什么他都不会腻。”江玉道,“所以说,不必担心这些。” “再说了,若他真是腻了,再找更好的不就是了?” 沈初点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 大不了,换人就是了。 第40章 老婆喝醉了酒 沈初和江玉又聊了一会儿,临走时江玉递给沈初一张请帖。 “这是?” 沈初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婚宴请帖。”江玉道。 沈初眼睛一亮。 他没想到江玉和崔文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惊讶之余,全是喜悦。 沈初挺喜欢江玉的,尤其听裴云朝说起江玉的身世,他对江玉又是钦佩又是心疼,沈初真希望江玉日后能开心无忧。 崔文越是个读书人,人是木訥了一点,但却很正直,是一个不错的人。 沈初打心眼为江玉高兴。 他怕江玉办婚宴没经验,於是问:“婚宴如何安排的,宴请了多少桌客人,崔家那边怎么说?” 江玉道:“客人请的不多,反正也没几个真心实意,都是来看热闹的。” “至於崔家,他们还不知道呢,崔郎没和他们说。” 沈初脸色变了变:“意思是说,你们是……” 沈初没把“私奔”两字说出口。 江玉坦然地点点头。 “加油。”沈初道。 他走过这条路,知道这很艰难。 甚至,江玉会比他更难,因为他身份更加特殊,而崔家又呆板守礼得令人髮指。 * 那天两人都喝了酒。 江玉酒量好,喝了好几壶也只是脸色微红,但沈初只抿了几口,整个人就迷迷糊糊了。 江玉见天色渐晚,便差人將沈初送回去。 沈初轻轻甩开来搀扶他的手,脸颊红红地说:“玉儿,我今天真的好高兴哦!” “你和崔公子,一定要百年好合,天天开心。” “每天都要开开心心哦!”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他整个人轻飘飘的,双脚像踩在上一样,站都站不稳,若不是江玉搀著他,他已然要摔在地上了。 “好好好,我真是谢谢你。” 江玉一边扶著他下楼,一边敷衍道。 他心想著,等会儿裴云朝见沈初醉成这样,还不知道会怎样说道他。 早知道沈初酒量不好,他就不带他喝酒了。 江玉看沈初醉得厉害,不放心下人去送,准备自己坐马车把沈初送回將军府。 刚走出春满楼,准备坐上马车,就撞见了上官临。 自从上次,上官临在宴会上对江玉说了侮辱的话后,春满楼他便再也进不去了。 对於上官临这种世家紈絝而言,不能进春满楼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他又不敢进春满楼造次,否则他在春满楼的相好们都得不待见他,他那些相好气性都大得很。 於是他只能在春满楼外蹲守,想著找机会和江玉道个歉,没想到还真让他等到了。 他拦住江玉。 “江楼主,我错了!我不该说你坏话,你就让我再进春满楼里去吧!” 江玉懒得理他。 但他知道上官临这种世家子弟的德行,他们愿意低头认错,他们这些商贾就得受著,否则太较真,这些紈絝子弟真的会闹事,官府不会向著他们这些商人。 於是江玉脸上带著笑脸,先將沈初塞进马车,转头又和上官临说了些场面话。 等把上官临忽悠走,沈初已经吐在马车里了。 江玉正想著该怎么办,一转头,就看见裴云朝骑著马从夜色中奔来。 * 裴云朝在府里等了沈初很久,一直等到月明星稀,天色暗沉,就是不见沈初回来。 他有点等不下去了。 正准备出去找,在春满楼鬼混完的萧翎打著哈欠回府。 他看见裴云朝,知道裴云朝在等沈初,於是笑道:“你夫人啊,我刚在春满楼看见他了,我还以为他早回府了。” 裴云朝脸色有点沉。 他立马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挥著马鞭就往春满楼跑。 正好就看见沈初难受得呕吐。 他一个翻身下马,將马套在旁边的木桩上,转头爬进马车去看沈初,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 “你灌他喝酒了?” 裴云朝问江玉,语气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他自己要喝,我都拦不住。”江玉道。 下人取来毛巾,裴云朝擦著沈初身上的污垢,眉心紧紧皱著,指腹不自觉轻轻刮过沈初的脸。 “他为何要喝酒?” 沈初平常不爱喝酒的。 “这要问你自己了。”江玉道,“小初今天来我这儿,看著可委屈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让他不高兴了?” 裴云朝细细想著。 他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全想了一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至於昨晚的事,在他看来不过是夫妻间的打情骂俏,他以为沈初不会记在心里,根本想都没想。 沈初有时候就是这样。 你做了一件很坏的事,以为他会生气,其实他没生气。 但有时候你觉得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沈初反而生气了。 沈初肚量有时候很小,经常生闷气,裴云朝每天猜他的心思,怪累的。 將沈初身上收拾乾净,裴云朝捞著他的膝盖把他从马车上抱下来。 “我带他回去了。” 他留下这么一句,翻身带著沈初上马。 江玉看著两人一直走远,这才回了春满楼。 * 回了將军府。 觉晓已经在门外等久了。 他见著夫人是被抱著回来的,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迎上去。 “將军,夫人怎么了?” “喝酒了。” 裴云朝自己先翻身下马,转头两只手接著沈初,让他稳稳落在自己胳膊上。 他把马韁递给觉晓,让他牵著马去马厩,自己抱著沈初回了房。 春眠走过来,闻著沈初身上的酒味,也皱了眉。 “將军,夫人怎么喝这么多酒?” 裴云朝沉声吩咐道:“去煎碗醒酒汤。” 春眠应了声,连忙去厨房。 裴云朝打来热水给沈初擦脸,想让他舒服一点,他动作很轻柔,一点不敢用大力。 沈初好似清醒了一点,难受地看著裴云朝,眉毛蹙著极惹人怜爱。 “阿朝,好难受。” “难受还喝那么多酒?” 裴云朝轻声斥著他。 他是生气的。 自家夫人也不归宿,还在外面喝了这么多酒,任谁来了都一肚子火气。 “你凶我。” 沈初瘪了瘪嘴,眼泪汪汪地看著他。 裴云朝气笑了:“我何时凶你了?” 他刚刚的语气,算得上凶吗? 他怎么捨得凶他? 沈初却不依不饶。 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真觉得委屈,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流著。 一边哭一边说:“你腻了我了。” “我要换个男人,不要你了。” 第41章 老婆学了很多坏东西 “你不要谁?” “不要裴云朝!” “那你要换谁?” 沈初摇著头,表示不知道:“谁都好,反正不要裴云朝。” 裴云朝將他外边的衣服脱了,给他换上乾净的睡袍。 他將人摁在床上,语气温柔道:“不许换。” “就要换……玉儿说了,男人不行就得换……” 原来是江玉教的。 裴云朝勾唇一笑,等明日他真得去找江玉麻烦。 没一会儿,春眠將醒酒汤端过来了,裴云朝餵沈初喝时却犯了难。 他好说歹说,沈初就是不肯喝。 “乖,把醒酒汤喝了咱就睡觉。”裴云朝耐心地哄著。 他鲜少有这样哄沈初喝药的时候。 沈初极能吃苦,平常病了药都是一口就喝了,可能是醉了酒,这会儿倒是任性得和平常性子截然相反了。 “不喝。”沈初摇著头。 他眼里蒙著层水雾,乌黑的长髮堆叠在锦被中,醉酒的脸皱巴巴的,看著很是可爱。 裴云朝问他:“那阿初怎么才能喝药?” 沈初眼里还是一片混沌。 他张开嘴,一字一句声音极清晰道:“除非你脱了衣服,上来x我。” 边上,还站著春眠,以及刚刚进来的觉晓。 两人听到这话,脸上都是一红。 裴云朝眉眼沉了沉,他喉间滚动,心想:这也是江玉教他的? 他都教了些什么东西?! 怕沈初又说出什么惊骇的话来,便挥手让春眠和觉晓都下去。 两人走了后,裴云朝开始逼问。 “阿初从哪儿学的这些词,谁教你的?” “玉儿。” “以后不许跟他玩儿。” “不要。”沈初摇头,“玉儿说,这样说,能让你有兴趣。” 裴云朝確实有了兴趣。 他想起昨晚的事情,这才明白沈初生气的原因。 “阿初为什么要让我有兴趣?” 沈初脸上很委屈:“因为你腻了,你都不碰我。” “没有。” 他怎么可能腻,裴云朝哭笑不得。 他只是怕肾虚罢了。 “不腻,怎么会不碰我?” “玉儿说了,不碰了就是腻了。” 沈初说话断断续续,想到哪句说哪句。 裴云朝想听听江玉到底和他说了些什么,於是坐在他身边,听他慢慢说。 “玉儿比我厉害,崔公子就对他特別有兴趣……”” “他们要成婚了,还给我发了请帖呢,好高兴啊,高兴坏了。” “我要去他们宴会,给他们包好大一个红包!” “呜呜……”他说著又难过了,把头埋在裴云朝怀里哭,“我们之前婚宴,没有来,好难过……” 裴云朝身体一僵,心臟像被针狠狠刺了一样,疼得喘不过气。 他们的婚宴,虽然宴请了很多人,但是那会儿他和裴家闹掰,那些人顾及裴家態度,都不肯来,婚宴冷冷清清。 这事儿沈初很少提,裴云朝一直以为沈初没往心里去。 没想到他只是不说。 裴云朝抱紧了沈初,像是要將他揉进骨髓里一般。 “不难过,日后再补办好不好?”他柔声道。 他擦乾沈初脸上的眼泪,端起醒酒汤,好声好气地哄他道:“阿初把醒酒汤喝了,我这就来,可以吗?” 沈初眼睛亮亮的,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不用裴云朝一勺勺餵他,自己一口就把药喝下了。 裴云朝擦了擦他的嘴角,脱下自己的衣服,露出男人健硕有力的肌肉。 沈初抱著他的腰,他亲著沈初的唇。 “江玉还教了你什么?” “他还教我很多,比如……” 沈初张口就来,出口的话字眼粗俗,但沈初嗓音温和,听著竟然也不刺耳。 裴云朝亲著沈初的脸,声音温柔: “阿初,生辰快乐。” 准备了很久的惊喜,最终被意外打断,那些藏在房梁顶上的瓣,再也无法完成它的任务。 但裴云朝並不遗憾。 因为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 那天晚上,是沈初最主动的一次。 * 第二天,沈初起来的时候,裴云朝已经去上早朝了。 他脑子晕晕乎乎的,依稀还记得昨天发生的事情,想到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脸上一下红得不行。 春眠推开门侍奉他洗漱。 “將军今日出门时,给夫人留了话。” “留了什么话?”沈初问。 春眠脸上红红的。 小姑娘犹豫半晌,最后小声开口说:“將军说,让夫人少去找春满楼楼主玩儿。” 沈初一下明白过来,他咬了咬唇內的软肉,只觉得万分羞赧。 春眠又道:“夫人,你是不是忘了昨日是你的生辰了?” “我昨晚听觉晓说了,將军这几日忙著都在准备你的生辰,肯定是没时间去春满楼的,指定是別人乱传。” 沈初点点头,他本来也没有信。 他只是气裴云朝对他冷淡罢了。 江玉和崔文越的婚宴在三日后,沈初给他准备贺礼,忙了整整一上午。 萧翎今天难得留在府里,他坐在院子里看沈初忙活。 他跟沈初搭话:“夫人要不要坐下歇歇?” 沈初不理他。 他还是不喜欢萧翎。 萧翎不高兴了。 “喂,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討厌我,话都不肯说一句?” 沈初放下手中的活,目光看了萧翎一眼。 其实他也不想,可是就是忍不住。 这些天,他做的那个梦其实没有停过。 每天晚上,他都会梦到裴云朝对他始乱终弃,梦到很多痛苦的事情。 不过这些事都没有真的发生,他所做的预知梦,除了第一夜梦到的事情成真了之外,其余的梦都只是梦罢了。 “实在抱歉,萧公子。”他有些歉意地对萧翎道。 萧翎自嘲地嗤了一声。 他不知道沈初对他的厌恶到底来自於哪里,只知道和他那个梦有关係,他受不了沈初每次看他像看狐狸精的眼神,於是开口道:“你过来。” 沈初疑惑地看他。 “坐过来,我再给你把把脉。” 看看你这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初坐在石凳上,伸出自己的手。 萧翎皱著眉冥思了半天,这才收了手。 “奇怪,脉象没有任何的问题,不像是生病了。” 沈初收回手。 萧翎一只手支起下巴,懒散道: “你详细和我说说,你这个梦究竟怎么回事?” 第42章 老婆最怕的东西 “其实那个梦,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沈初垂下眸,指尖扣著自己掌心。 “我先前以为它是预知梦,因为我真真实实地梦到阿朝从边塞带了一个男人回来,但后来发现,现实和梦里的发展不一样。” “在梦里,云朝他变心了,他纳了很多的妾室,像变了一个人,对我没有耐心也很凶。” 萧翎指尖轻敲著桌:“这梦,现在还有吗?” 沈初点头:“有,每天晚上都有。” 萧翎:“都是一样的梦?” 沈初摇头:“不一样,但大体差不多。” 萧翎皱著眉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问:“沈初,你有什么很害怕的事情吗?” “为何这么问?” “前朝有一位太子,他被噩梦纠缠,称自己梦到弟弟们会夺他东宫之位,还说自己梦到的事情都成了现实,后来才知道,他生了一个名叫幻乡的病。” “他害怕东宫之位被人夺走,日思夜想,终成病疾,最后自绝而死。” 萧翎顿了顿,目光看著沈初, “所以你有什么很害怕的事吗?” 沈初闭上眼,犹豫了半晌,还是没能开口。 “对大夫不坦白,可不是好习惯。” “你不是把过脉,说不是生病吗?” 萧翎笑了笑道:“话虽如此,但也兴许是我学艺不精,毕竟生这病的人少,我也没怎么见过。” 沈初还在犹豫著,他正准备开口,裴云朝回了府。 他见著沈初和萧翎坐一块儿,立马走上前:“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萧翎无视裴云朝递过来的眼刀,脸上还掛著笑:“聊你夫人的病。” 裴云朝神色一变:“阿初病了?” “没有。”沈初摇头。 萧翎却道:“以我从医多年的经验,大抵是病了。” 裴云朝想起昨晚的事,他担心自己又弄过火了,於是挨著沈初坐下,伸手摸沈初额头。 还好,不烫,还泛著微凉。 不是发烧。 裴云朝鬆了口气,柔声问沈初:“哪里不舒服?” 沈初面前笑了笑:“没有不舒服,是那个梦。” 裴云朝脸色一变,“你又做那个噩梦了?” 沈初先前说了谎,他说自己已经不做噩梦了,因此裴云朝才放下心。 “阿初,梦都是假的,你別信也別怕。” 他双手轻捏著沈初的肩,沈初很瘦,裴云朝甚至能摸到他嶙峋的骨头。 “我知道。”沈初点点头。 他转头看向萧翎:“刚才那个问题,我不是故意不答,只是在思考。” “我这人谨小慎微,怕的事情有很多,但若是说最怕的,应该是怕被拋弃。” 天空扑簌簌飘著雪,將整个院子覆盖成一片白色,三人坐在院子里的亭子里,温煮的茶水冒著淡烟。 沈初仰头看著满地落雪。 他想起母亲走的时候,也是这个季节。 沈初不是生来就不受父亲宠爱的,他也曾是蜜罐子里养出来的小孩。 后来母亲投井,父亲也从此不再疼爱他。 他像是被整个世界拋弃了一般。 因为曾经被疼爱过,便会知道被疼爱的感觉会有多幸福,以至於后来在府里的日子都那么难挨。 有时候沈初会想,如果母亲当初带他一起走,哪怕是一起死去,也好比留他一个人在吃人的沈府里面苟活。 如果父亲曾经没有那样疼爱他,没有餵他吃过甜甜的糕点,他也不会觉得餿了的硬馒头会那么难以下咽。 那个疼爱他的父亲,那个疼爱他的母亲。 他们全都拋弃了他。 * 夜晚,明月高悬。 沈初屈膝坐在床上,身上穿著素白的睡袍。 裴云朝亲了亲沈初额头,而后吹灭了灯,他在沈初身侧躺下,后脑勺枕在沈初大腿上。 “阿初为何要与我说谎?” 裴云朝是在问做梦的事。 “怕你知道后担心。”沈初答道。 “你不说我更担心。”裴云朝眉毛蹙著,语气嗔怪,“阿初以后不要瞒我,不然我真要生气了。” “嗯。”沈初笑了笑。 他伸手將发冠散下,如墨的长髮倾斜下来,扫在裴云朝脸上。 痒痒的,带著点淡香。 沈初挪开裴云朝的脑袋,掀开被子,背朝上躺下。 他將脸枕在手背上,转头盯著裴云朝的睡顏。 忽然,他说了句:“对不起,阿朝。” 裴云朝本来眯著眼,听他这样说,一下精神了,支起了身子。 “怎么了,为何忽然这样说?” “你和我成亲,真是倒了大霉了。”沈初脸上全是歉意。 “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裴云朝贴沈初更近了点,在他额头上狠狠亲了口,“阿初是天底下最好的,我和你成亲是上辈子积了天大的德。” 沈初笑了笑,只是笑容甚是勉强。 裴云朝出身显贵,父母疼爱,自身也优秀至极,本该拥有绝好的婚姻。 却因为和自己成亲,弄得家也回不了。 而自己还不相信他。 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梦境,便要和他闹和离,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沈初觉得自己真是糟透了。 裴云朝像个永远散著热的太阳,而自己却因为幼年的阴影,像个消耗他光亮的自私鬼。 “阿朝,不然你换个夫人。” 沈初说这话时,脸上是笑著的,但是话一说出口,鼻尖便发酸,眼泪止不住掉了出来。 裴云朝见状,连忙將沈初搂进怀里。 “阿初怎么又提这事?” “我不好,你跟著我会受苦,”沈初压抑著哭声,“不如换一个,换一个比我好的,不让你伤心难过的。” 裴云朝知道沈初在想什么了。 今天在亭子里,沈初说了他在沈府的事,萧翎听完后说,这便是沈初做噩梦的原因。 因为幼年的极度不安全感,而导致现在会幻想被拋弃。 裴云朝知道沈初在责怪自己。 但是裴云朝根本没有这么想,他只恨自己出现太晚了,只恨自己这三年没有陪在沈初身边,让他没了安全感。 若是他做得够好,沈初就不会害怕会被他拋弃了。 总之,都是他的错。 裴云朝哄著沈初:“阿初,你很好的,你知道自己有多好吗?” “我这三年不在家,就怕你被別人拐走了,因为你太好了,我总觉得別人都惦记你。” “走在路上,我都觉得別人在看你,我觉得我可亏了,都恨不得把你藏在府里不让他们看,但是又觉得这样不好,你肯定不高兴。” 裴云朝絮絮叨叨,但说的都是真心话。 在他心里,沈初就是最好的。 第43章 春满楼 “你不会觉得我心思太深,让你太累了吗?” 沈初仰著脸问他,鼻尖红红的。 “不会,”裴云朝笑著道。 “你心思深,虽然有时总莫名其妙生气,但有时我不高兴的时候,你也会察觉到。” “这换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就做不到。” “而且你还会关心我,还会照顾我,冷了会给我添衣,累了会让我歇歇。” “你让我换一个,我从哪儿去换你这么好的?” 沈初被他逗得笑了。 他睫毛还沾著泪水,湿漉漉粘成一簇一簇的,但脸上总算是有了笑容。 “谢谢你,阿朝。” 沈初支起身子,亲了亲裴云朝的脸。 裴云朝见把人哄好了,心里很得意。 “不过阿初,日后再也不能隨意提和离了,你提和离,我真的好难过。” 沈初点头应下:“好,我再也不会提和离,再提我就是小狗。” “那阿初一定要信守承诺,不然只能汪汪叫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裴云朝他想起前天见著自家父亲,於是提了一嘴:“阿初,你愿不愿意隨我回一趟家?” 沈初闻言,声音淡了下来,“平寧侯……会同意吗?” “他跟我提的,”裴云朝往沈初怀里缩了缩,“那天下了朝他把我堵在宫门口,让我带你回家见见娘。” “真的?!”沈初惊喜地直接坐了起来,“那为何现在才说?” “昨天晚上你喝醉了酒,我没机会说,后来就忘了。”裴云朝声音慵懒道。 沈初埋怨自己昨晚喝了酒。 他问裴云朝:“我若是去见你娘亲,需要带上什么东西,你们家有什么规矩没有?” 沈初只见过裴云朝父亲一面,甚至不是在裴府见的,而且只是在一个酒楼,他到现在还没进过裴府。 裴云朝伸手,又把沈初搂回怀里,“没什么规矩,你放心就好,我父亲不会再为难你。” “之前我父亲对你说的话,你別往心里去,我定会让他和你道歉。” 沈初道:“不用,我也没生气。” 这话,沈初说的有些口是心非,他心里还是有气的。 他不怨恨平寧侯骂了他,却怨恨平寧侯辱没了他的母亲。 平寧侯骂他,天经地义,毕竟是他拐走了他儿子。但是骂他娘,就不对了,毕竟他娘和这件事无关。 “不行,必须让他道歉。”裴云朝道,“不然我生气,骂的是我夫人。”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裴云朝是真的累了,说了没两句便睡著了。 沈初则是想到要去裴家,便激动得睡不著,脑子里想著到时候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 第二天,裴云朝一早便去上朝。 沈初则將衣柜里的衣服全翻出来,一套套试著衣服。 “春眠,这件如何?”他问春眠。 春眠道:“很好,夫人穿什么都好。” 沈初道:“要得体一点,能去见父母的那种。” 春眠闻言惊道:“夫人你要回江南吗?” 沈初摇头:“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回江南。” 那个地方,他不会再踏进去一步。 “我要去裴府。” 春眠更惊讶了,这回是惊喜。 “真的吗,太好了!” 春眠是裴家来的丫头,也算是裴家的人。 她和觉晓、雨声、落等,都是一块被老夫人买来的,从小就在裴府长大。 当时老夫人和侯爷一块给他们取名字,侯爷是个五大三粗,肚子里一点墨水都没有,但又想在老夫人面前显摆点文化,於是按著一首诗给他们取了名字。 后来將军立了將军府,他们这些从小侍奉將军的人便和將军一块儿来了將军府,如今都已经有很多年了。 春眠早就想裴家的姐妹了。 如今夫人能去裴府,证明將军府和裴府合併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春眠打心眼里高兴。 沈初又试了好几件衣服,而后又从库房里拿了好些金贵的东西作礼品,准备到时候一起送过去。 他等著裴云朝下朝。 但是到了往日裴云朝回府的时间,仍不见裴云朝回来。 沈初有些疑惑,想著可能是宫里有事耽误了,於是又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人回来。 沈初便差觉晓出去问问。 觉晓去了大概一个时辰,回来时气都喘不匀了。 “不好了夫人,春满楼!春满楼出大事了!” 沈初一惊,他站起身问:“將军出事了吗?” 觉晓摇头:“不是,但是將军在春满楼,您快去看看吧!” 沈初连忙赶去了春满楼。 春满楼建在上京城最繁华的路段,路上人来人往,平日里最是热闹,今日更是围得人山人海。 到处都是看热闹的人,沈初一时半儿竟挤不进去。 他问旁边的路人:“大爷,请问这儿是发生了什么,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路人大爷道:“刚刚崔家来人,把春满楼给砸了!崔老爷还写了好些骂人的诗,都贴在春满楼门上呢!” 旁边另外一人道:“崔老爷不愧是一代文豪,那骂人的诗写得,那叫一个尖酸辛辣,骂得真爽!” “要我看,就是该骂!这种地方害死人!” “春满楼楼主还想和崔家少爷成亲呢,真是笑死个人了!” “听说春满楼楼主被泼了一身猪血……” 沈初耳边轰鸣,他不顾一切推开面前挡路的人,好不容易挤了进去。 入眼的,是被砸得不忍直视的春满楼。 牌匾被砸成两半,楼外的掛灯、束等装饰,被人全部扒拉了下来,踩进了雪堆里,大门上横七竖八贴著骂人的诗。 沈初走进楼里。 里面也惨不忍睹,桌子椅子全被砸坏了。 春满楼的姑娘小倌们蹲在角落都哭哭啼啼。 沈初上了二楼,在二楼看见了裴云朝。 “阿朝,玉儿呢?”沈初著急问他,“他怎样?” 裴云朝轻轻嘆了一声,指了指里面的房间。 第44章 去爭 沈初走进屋里。 屋里没点灯,木质的小窗全部拉上了窗帘,里面一片暗沉沉的。 沈初走了几步,踢到了一个落在地上的瓷杯。 “玉儿?” 他叫了一声,没人应答,只隱约听到暗处传来细微的动静。 裴云朝点了盏灯,递给沈初。 “你去宽慰宽慰他,外面来了官府的人,我去和他们交涉。” 沈初闻言,蹙了蹙眉:“怎么还来官府的人了,事情闹这么大吗?” “崔家暗地里使了绊子,说春满楼霸占街道、勾结权贵侵市。” “什么?!”沈初一下急了,“这么大的罪名,他们说有就有吗?” “阿初,有些事情你不太懂。”裴云朝安抚地拍了拍沈初,“这上京城的官商向来是一家,若不结识权贵,春满楼根本不会有立足之地。” “江玉能在几年间將春满楼做到这种程度,必然少不了和一些官员结识。” 这些涉及商贾的事情,沈初接触较少,確实没太听懂,他问:“什么意思,就是说春满楼真有这罪名?” “阿初放心,罪名还没定下来,还有周旋的余地。” 沈初还想追问,楼下官府的人已经要上楼了。 裴云朝轻嘆了一声,把灯盏塞进沈初的手心,转头去了外边。 沈初心里忐忑。 霸占街道、勾结权贵侵市的会判多大的罪,沈初不知道,但是想来不会轻了。 士农工商,朝廷对商贾管束一向严厉,尤其勒令禁止商贾与官员的来往。 崔家这事做的,也太绝了。 沈初提著灯往里走,最后是在墙角里找到了江玉。 他蜷在墙角,身上被人泼了猪血,衣服是墨色的看不出顏色,但头髮丝还有脸上全是血块,看著就像在血海里滚了一遭一样。 101看书 101 看书网伴你閒,101????????????.?????超贴心 全手打无错站 江玉脸上没有眼泪,只是两眼失神,像是被人抽掉了灵魂一般,整个人一蹶不振。 沈初没见过江玉这个模样。 他和江玉认识不久,但江玉始终一副明媚自信的样子,好似什么事情都不会害怕一样。 人终究都会有极脆弱的时候。 沈初將灯盏放在脚下,伸手抱著江玉的头,安慰他说:“没事的,会好的,都会过去的。” 江玉紧紧抱著沈初,像是飘在江面上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浮木。 “小初,你说为什么有的人,命会这么苦?”江玉忽然问他。 沈初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答。 是了。 这世上有的人,生来便是显贵世家,父母疼爱,家庭和睦,像上官临那样,哪怕这辈子当个紈絝也快快乐乐。 但有的人,生来就如同草芥,无父无母,吃不饱穿不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但却偏偏一直在失去。 这些人,有的像江玉,努力地去生存,有的像沈初,连爱人的能力都快要丧失。 可是他们本来也没有错。 又该怎么去和老天算这本不公的帐…… * 沈初安抚了江玉很久。 一直到天色暗下来,崔文越都没有出现。 裴云朝说,崔文越被崔家人扣下了,出不来崔府。 春满楼的里外都被砸得差不多了,全是废墟,沈初找了很久才找到条乾净的毛巾。 他擦乾净了江玉脸上的血污,又脱下自己的衣服先披在他身上。 沈初问他:“如今春满楼住不了人,不然你隨我去將军府住一夜,我怕万一崔家人晚上又来。” 江玉摇头,眼里已恢復了一点清明。 “你回去吧,我若是一个人走了,楼里的姑娘小倌也没地方去。”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沈初问他。 江玉斩钉截铁道:“当然是去找崔家算帐。” 江玉不是温室里养大的,他是从烂泥里长出来的孩子,这辈子听过的嘲笑讽刺数不胜数,早就已经习惯了。 崔家叫了一帮流氓混混来的时候,他確实被嚇到了,以至於被人淋了一身猪血时都忘了闪躲。 但是现在,他有了准备,便不会再让崔家这样踩在他的头上。 甚至等明天,他还要去崔家把崔文越弄出来。 他们的婚宴,就在三日之后了。 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可是崔家现在这么大张旗鼓,甚至连同官府一起给你使绊子,你若是现在对著干,会很难的。”沈初还是想劝劝江玉。 他想劝江玉畏难止步。 崔文越虽然是个不错的人,但是不值得付出这么多,和崔家对著干会付出什么可想而知,一个百年的大家族,只怕江玉这些年在上京的资產都得赔进去。 就算最后他真的和崔文越成亲了,也不一定会有好结局。 崔文越不一定一辈子不变心,两个男人还不能生育子嗣,说不定哪天吵了一架便走散了。 付出那么多,真的很不值得。 江玉却问他:“难,便不去爭取了吗?” 沈初:“就算爭取,也不一定能得到。” 江玉笑了:“可是不爭取,就一定得不到啊。” 江玉站起身,他看著沈初,微弱的灯光照在他眼中,像洒了星辰进去。 “小初,你不懂。我这一辈子本身什么都没有,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爭取得来的。” “像我们这样的人,只有努力去爭,才能爭得到东西,不努力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脱下沈初披在他身上的衣袍,还给了沈初,秀气精致的脸又重回曾经的自信明媚。 “谢谢你小初,但我没那么脆弱,这些事情,我自己都能解决的。” “三天之后,记得来吃我的喜酒。” 他朝沈初笑了笑,顶著一身血跡走出房门。 江玉叫来春满楼里管事的主管,让他把楼里砸坏的东西清算出来,等明天去崔家算帐。 又去安抚楼里嚇坏了的姑娘们,告诉她们別害怕,而后又去和官府来的人周旋。 沈初站在楼上,他看著江玉忙碌的身影,神色若有所思。 第45章 那便一无所有 沈初想起了一件事,大概是他七岁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 沈府一共有三个公子,沈初排老二,老大和老三都是张氏所出,他们是嫡子,父亲很疼爱两个嫡子。 每天晚上,父亲会给两个嫡子讲故事,哄他们睡觉。 白日里,父亲会给他们买好吃的糕点,会让他们骑著自己脖子骑大马。 沈初最喜欢骑大马,坐在父亲的脖子上,什么都能看得很清楚,可是父亲从不会抱起他。 七岁的沈初,还是一个会爭取的小孩。 他以为自己努力一点、乖巧一点,如果比两个嫡子更优秀,是不是也能获得骑大马的资格? 於是他在学堂里,比谁都更努力勤奋,每天挑灯夜读,希望能超过大哥和小弟。 沈家那个时候还很辉煌,是江南的名门望族,在江南开了无数个书院。 有段时间书院特別忙,父亲每次回来都满脸疲倦。 七岁的沈初想要在父亲面前表现,於是他等在大门前,一直等到父亲回来,给他递上凉茶和甜糕。 夏天时,江南多蚊虫,连驱虫香都没有用,父亲被蚊虫扰得睡不好觉。 沈初便趁著父亲还没回家时,將他屋子里的蚊虫全部拍死,有的虫很大,小小的孩子看著也害怕,但沈初还是壮著胆子把那些虫都踩死。 拍蚊子的时候,他爬上了木柜,脚下没站稳摔了一跤,手掌都磨破了皮。 沈初以前很闹腾,有一次吵闹著追著一只蜻蜓,被父亲训斥了,而后他便很少再吵闹,他觉得父亲不喜欢闹腾的小孩。 他做著献殷勤討好的事情,以为父亲不疼爱他,是因为他够不乖。 他做了所有能做的,只是希望坐在父亲脖子上再骑一次大马。 可是父亲再也没有抱起他。 哪怕他蹲在大门口,等得腿脚发麻;哪怕他为了驱赶蚊虫,头上摔了好大一个肿包;哪怕他拿著学堂最好的成绩;哪怕他足够乖,一点也不闹腾…… 父亲也再也没有抱起他。 后来有一次,小弟和邻居的小孩打架打输了,他哭著跑回家和父亲哭诉。 父亲哄著他,把他举到脖子上,说骑了大马就不委屈了。 那以后沈初就明白了,不属於你的东西,再努力地去爭取,也不会属於你。 属於你的东西,只要哭一声,便属於你了。 从那以后,他开始学会放弃,若什么东西太难得到,那便放弃不要了。 哪怕捨不得,也不要了。 因为爭取一件东西会很累,而且也不一定会有结果。 …… “若是不爭,那岂不是一无所有了?” “那便一无所有吧。” * 夜晚,繁星点点。 沈初和裴云朝一块儿从春满楼走出来。 月光照著雪地,整个天地一片通明。 裴云朝牵著沈初的手,他怕沈初没站稳滑倒,一直小心地护著他。 春眠和觉晓远远地跟在两人身后。 “也不知道玉儿和崔公子,能不能有善终。” 沈初忽然吐出这么一句话。 今晚忽然大寒,白天下了好大一场雪,夜里便冷得不像话,沈初一说话嘴里便呼出白烟。 裴云朝脱下自己披著地裘袍,披在沈初肩上,將他裹成了一个白糰子。 “只要他们两足够相爱,必然会有善终。” 裴云朝看事情,总是乐观而积极。 沈初抿嘴很勉强地笑了笑,裴云朝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冰冷的指尖稍稍微暖了些。 两人在大街上走了一会儿,遇到一个卖葫芦的老头,这么晚了,老头还有几串葫芦没卖完,正卖力地吆喝。 见著两人,他道:“官老爷,要不要和弟弟吃串葫芦?” 裴云朝脸一下垮了,他摁著沈初后脑勺就亲了一口,语气幽怨地对老头说:“什么弟弟,这是我夫人。” 老头一下惊了,这天底下哪有两个男人成亲的? 不过旁边这位小公子,长得確实清秀明目,长得赏心悦目。 他脑子惊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官老爷要不要……给夫人买串葫芦?” 裴云朝问沈初:“阿初想不想吃?” 沈初点点头。 裴云朝买了四串,他和沈初一人一串,另外两串给了春眠觉晓。 老头走后,裴云朝指著自己的脸问沈初:“阿初,我长得很老吗,那老头怎么说你是我弟弟?” 语气颇为委屈。 沈初摇头:“没有,可能是因为將军比我高的原因。” 裴云朝很恼怒,將两串葫芦都塞给沈初:“阿初多吃点,再长高点,我可不想再当你哥哥。” 沈初笑了笑,他伸出舌尖舔了一口葫芦。 “其实也有可能,是因为將军晒得比较黑,看著显年纪大。” 裴云朝其实长得很俊,是很硬汉的那种俊,他曾经也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少爷,在边塞吹了三年沙子,脸皮便不像在京城时那般细腻了。 沈初心疼地抚上他的脸,道:“不然我多晒晒,晒黑点就和你一样了。” “不行,”裴云朝立马否定,“阿初白白的好看。” “我日后出门,都得戴个防阳的帷帽,不能再黑了。” 再黑,就配不上夫人了。 沈初闻言,眼睛都笑弯了。 他亲了亲裴云朝的脸,说:“现在也配得上。” 是他沈初,配不上这么好的裴云朝。 两人又说了说江玉和崔文越的事。 裴云朝让沈初放宽心,他说江玉这些年在上京结识的人可不少,不一定会斗不过崔家,而且他也会明里暗里帮帮忙。 沈初道:“其实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裴云朝问:“那阿初担心什么?” “我担心崔公子,配不上玉儿的情义。”沈初问裴云朝,“阿朝知道当年,崔公子对我示好,我为何会不接受吗?” “因为他没有你夫君我帅气。” 沈初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 “不是,是因为崔公子不是一个很坚定的人。” “当年他给我写了很多书信,后来被我父亲看到后,父亲当他面责罚了我,后来他怕我再受罚,便不敢再写书信了,我们也没有再联繫。” 裴云朝语气带著点儿醋味道:“那若是他当时又给你写信,你岂不是要跟他一块走了?” “不是,我只是打个比方。”沈初要被裴云朝气笑了,“重点不是这个。” 他只是觉得这件事体现了崔文越的性格,崔文越和他是一样的人,不是不顾一切、孤注一掷的性格。 “我的意思是说,崔家已经逼到了这份上,崔公子很有可能会打退堂鼓。” 裴云朝却已经听不进去这些话,他只记得自己夫人差点被人抢走了。 他摁著沈初的腰,把沈初逼到墙角,非让他承诺说这辈子只爱他一个人,才肯放了沈初。 第46章 骂街 因为江玉的事,沈初和裴云朝回家的时间便往后延迟了。 一整天两人都在忙著帮江玉。 霸占街道、勾结权贵侵市,这乃是大罪,尤其是勾结权贵侵市一罪,若是严重点的,那是该杀头的。 但是江玉只是个开楼子的,虽然確实和一些官员有交情,但那都是逼不得已,不与官员结交,他这个春满楼在上京根本开不下去。 若是论罪,够不上勾结权贵。 至於霸占街道,这块地当初是一个官员批给他的,他手上还有正经的地契,但现在那个官员反咬一口,死活说没有这回事,地契也是假的。 总之,很是麻烦,其中定有人作梗。 裴云朝去找了宋元璟,和他说了这些事,想让宋元璟帮帮忙,毕竟他是皇帝,他觉得崔家不至於敢骑在皇帝头上拉屎。 但事实证明,裴云朝错了。 崔家確实敢。 不仅敢,他们还敢拉大坨的。 朝廷中的实权,大多操纵在四大家族手上,宋元璟从登基起便是个傀儡皇帝。 他也乐得自在,从没想过夺权,因此这么多年对朝廷上的事全然无知,根本指望不上他帮忙。 这么大个事,江玉却好似並不在意。 他只想著怎么把崔文越从崔府里弄出来。 他带了好些人,去崔府里闹。 沈初怕出事,於是便和他一块儿去了。 到了崔府门前,江玉猛地拍崔府大门,他拍了好一会儿,没人出来,於是大声喊道: “崔家的,没有人敢出来吗?” 不一会儿,府里走出来一个下人,手中端著一盆脏水。 哗的一声,脏水便泼了出来。 还好江玉拉著沈初躲得快,不然又得被泼一身。 那下人泼完水,又关上了大门,任江玉怎么骂都不肯再出来。 江玉也怒了,差人將准备好的猪血端过来,朝著崔家大门就泼,一边泼一边大骂。 江玉很会骂人,他从小在青楼里长大的,听著这些骂人的脏话长大的,骂得又脏又辛辣。 骂声很快吸引了看客,他们在崔府外围了一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江玉有意想把事情闹大,於是指著崔府的大门道: “大家都看见了,崔家仗著自己家大业大,欺负我们这种老百姓!” “砸了我春满楼,还泼我一身猪血!我是犯了多大罪过,崔家要这样侮辱人?” “你们崔家不是书香世家吗,一个个不是都很能写文章的吗,怎么都不敢出来和我理论!” “藏在里面跟个缩头乌龟一样,有本事就出来!” 江玉一声一声骂著,好像不知疲倦一样。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都对著他指指点点,江玉却浑然不觉,仍然在一个劲的骂。 他知道崔家要脸面,只要他一直这样纠缠,崔家肯定会派人出来。 不管怎么样,他得先见到崔家人。 见到崔家人之后才有机会和他们谈判,也才有可能见到崔文越。 江玉想见崔文越了。 至於他自己的脸面…… 那是什么东西,根本不重要。 当初收养他的楼主被喝醉的公子哥打死,他到处求人,甚至给人跪下给人磕头。 从那以后他就知道,这世上脸面什么的,是最没用的东西。 为了更珍贵的东西,丟脸又能怎么样呢? 骂了一会儿之后,崔家果然受不了了。 大门被人推开,出来的却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而是几个拿著棍子的小廝。 一出来,一句话不说,直接挥著棍子要打架。 江玉骂了那么久,早就已经骂急眼了,见他们要打根本不怕,直接上去和他们打了起来。 沈初站在一片混战之中。 周围都是挥著棍子廝打的人。 落不知道从何处出来,將他护在身后,其余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沈初看著焦灼的战局,他怕江玉吃亏,於是对落道:“落,你去帮帮江玉。” 落垂眸,摇了摇头,“夫人,我不能动手的。” 沈初知道她的意思。 她是將军府的暗卫,崔府里也必然有精锐暗卫,现在双方只是普通小廝的闹事打架,若是两个府邸的暗卫打起来,那事情便严重了。 道理是如此,但沈初还是担心江玉。 这些小廝可能得了命令,不管江玉带来的几个壮汉,棍子全往他身上招呼,就那么一会儿功夫,江玉已经挨了好几闷棍。 沈初看得胆战心惊。 就在这时,一个小廝举起木棍,朝著江玉后脑勺挥去。 这一棍下去,江玉准得头破血流。 “玉儿!”沈初一边惊呼,一边下意识地伸手去挡。 落也马上想把沈初拽回去,但是晚了一步,沈初动作很快。 那一棍嘭的一声打在了他小臂上。 发出骨裂的声响。 沈初吃痛,捂著小臂整个人蹲了下去。 “小初!” 江玉见沈初受伤,也顾不上打架,马上去检查他的伤势。 他捋起沈初的袖子一看,白皙的皮肤上发出青紫,小臂已经肿了起来。 落眉头一沉,一脚踢开动手的那人。 夫人受伤,她便没有理由再袖手旁观了,正想上去打,崔府的门又开了。 这回出来的是崔家老爷。 他年近五十,身体仍很英朗,一身文人的长袍,下巴留著美须。 看著倒是两袖清风的文人模样。 崔老爷摸著鬍鬚,看了眼自家门口的一片狼藉,眼眸里全是不悦的神色。 转头,对门內道:“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说完,他转身走了进去。 崔文越从屋內走出来,他穿著一身玄黑长袍,神色十分疲倦,眼睛深深陷了进去,下巴留著一圈胡茬。 看样子这几日,他过得也不是很好。 江玉一见著崔文越,便扑了上去,牢牢抱住了他。 这些天受到委屈、恐嚇、焦虑以及不安全部涌上心头,他鼻尖一酸,眼泪便掉了出来。 “崔文越,我总算见著你了。”江玉哽咽道,“我们去成亲,婚宴都准备好了,我什么都准备妥当了。” 江玉的声音断断续续,眼泪已经落了满脸。 沈初见江玉如意以偿,脸上露出高兴的笑。 他以为崔家放崔文越出来,便是妥协了。 崔文越轻轻拍了下江玉的后背,將他从怀里抽出来。 柔和的目光端详著他的脸,眼里全是对江玉的心疼和怜惜。 “玉儿……” 崔文越缓慢开口,他叫了江玉一声。 江玉抬头,湿漉漉的目光看向崔文越。 却听见崔文越说: “我们不成亲了,好吗?” 轰隆—— 江玉脑中,仿佛响了一声巨雷。 第47章 老婆受伤了! 夜晚,將军府。 裴云朝从马背上翻身而下,衣袍翻飞。 觉晓在府外等著他,见他一回来,立马遣人上去牵马,自己跟在裴云朝身后。 “夫人受伤了?” 裴云朝声音焦急地问。 觉晓將今日发生的事给他说了一遍,道:“夫人伤在小臂上,已经让大夫看过了,说没伤到骨头,应当没有大碍。” 裴云朝心急如焚,脚下健步如飞。 他今日一整天都在为江玉忙活,到处寻人想著帮他脱罪,没想到还没回府,便收到府里的传话,说沈初伤到了。 他急得立刻骑著马回来了。 “夫人在房里吗?” “在呢。” 裴云朝走到主臥,一掌便推开了门。 沈初正坐在梨木椅子上。 他脱下了外袍,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屋里炭火烧得很旺,穿著里衣也不冷,只是略微宽大的里衣,显得他身形更瘦削了些。 “阿朝。”见著裴云朝来,他站起身。 沈初知道裴云朝正在往府里赶,但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早,因此有些惊讶。 裴云朝两步走到他面前,“哪只手伤到了?” 沈初撩起左臂的衣袖,露出缠著绷带的手:“这只。” 裴云朝拉著沈初坐下,看了看他受伤的手,又抬眸看了看沈初,一张脸冷得不像话。 沈初难得见裴云朝冷脸,有些心虚道:“阿朝,你生气了?” 裴云朝声音冷冷的:“没有。” 沈初一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生气了,连忙解释说:“今日是个意外,我没想到会打起来,一时间著急了。” “萧翎已经看过,说没什么大事,骨头没有伤到的……” “沈初!” 裴云朝猛然吼了一声,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他这次是真想骂沈初。 下人將这事报给裴云朝时,说得十分严重,说十几个人拿著刀枪棍子打架,夫人小臂挨了一下,肿得两倍大。 裴云朝当时听完心尖都发颤!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超好用,101????????????.??????隨时看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真想骂沈初,骂他到底怎么搞得,能让自己手臂差点断了骨头! 沈初被他凶得有点懵了。 裴云朝很少这么大声和他说话。 他知道是自己的错,低垂著头,有些无措地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揉搓著身上的布料。 “阿朝,对不起。” 声音低低的。 裴云朝见他这副害怕的模样,心里又后悔得不行。 他放低声音,转头安慰沈初:“抱歉阿初,我声音大了。” “我实在是有些气坏了,你不知道我听到你被人打伤了,心里有多著急!” “崔家人脑子是不是都有病!还有落,她到底干什么吃的!江玉也是,我为他到处奔波,他连你都照看不好!” 裴云朝满腔火气,逮著个人便骂。 沈初受著伤,还要轻抚著他的后背安慰他。 “这事不能怪落,是我自己太著急了,还有玉儿,也不能怪他,当时打起来的时候他都让我往后站呢。” “要怪的话,倒是可以怪怪崔家人。” 沈初现在对崔家印象可谓十分之差。 他觉得崔家蛮横无理、欺软怕硬、仗势欺人,简直坏得不能再坏。 “爹的,我明天就去崔家闹一场,非得让他们给个说法!” 裴云朝满肚子火气,话语间都带著脏字。 “阿朝还是別去了,崔家已经派人送来了人参和补品,算是赔礼了,再找他们闹,说不定就记恨上將军府了。” 沈初现在觉得崔家就是个小人,不能惹。 当初沈初和裴云朝成亲,裴家虽然不同意,但也没用这种下作的手段逼迫沈初。 相比之下,裴家可谓十分体面了。 裴云朝气稍微消了些,他摸了摸沈初身上其他地方,柔声问:“只伤到了手,其他地方哪儿痛吗?” 沈初摇头:“没有,只有手疼。” “很疼吗?”裴云朝摸著沈初的伤口,声音有些发颤。 “没有,刚刚很疼,现在不疼了。”沈初道。 沈初好不容易哄好裴云朝,终於和他说起了正事。 “阿朝,你知道玉儿去哪儿了吗?” 他们从崔府回来时,沈初手上的伤肿得严重,落便强行带他先回了府,等回过头再让人找江玉,已经找不到他的踪跡了。 崔文越当著眾人说了那些伤人的话,沈初现在是真的很担心江玉。 裴云朝早听人说了崔府发生的事情,他轻嘆了一声说:“我已经让人去找了,你放心,江玉不是那种受不了一点挫折的,他靠著自己也能挺过去。” 沈初点点头:“我知道玉儿很坚强,但是我还是想帮帮他。” 若是身旁能有一个肩膀,谁又想一个人扛下所有事呢? “真没想到,崔文越竟然是这种软包子,被他爹唬了几句,就打退堂鼓了。”裴云朝说起崔文越,语气十分不屑。 他不懂崔文越的想法。 在裴云朝的世界里,面对喜欢的人,便要坚定地去追求。 就算孤注一掷、拋弃一切,也绝对不会放弃。 裴云朝的字典里,只有迎难而上,没有半途而废。 沈初心里虽然也对崔文越的做法很不满意,但他是懂崔文越的,也知道崔文越是如何去想的。 “崔公子,大抵是怕再和崔家作对下去,玉儿会更加受伤,毕竟崔家已经步步紧逼了。”他对裴云朝解释道。 裴云朝还是不理解:“那又如何,他好好保护好江玉不就行了,他拿命去和他爹赌,他爹还能真打死他不成?” 沈初道:“崔家和裴家不一样,將军是平寧侯的独子,夫人侯爷都疼爱你,自然会顾及你。” “但崔家儿女眾多,说不定真觉得崔文越丟了崔家的脸,真把他打死了。” 裴云朝还是不理解。 哪怕有再多的藉口、理由,他认为都不是放弃爱人的原因。 遇上个喜欢的人很难,遇上互相喜欢的人更难。 好不容易遇上,怎么能不用一万分的心血去对待? 沈初闷闷道:“不过崔公子不应该这么做的,玉儿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了,崔公子哪怕再胆小,也不应该退缩的。” 沈初觉得自己已经很胆小、很瞻前顾后了,但当初裴云朝为了他离开裴家,沈初也毅然决然地顶著世俗的偏见和他拜堂成亲。 崔公子这人是真的不行。 沈初心想。 还好他遇上的是裴云朝。 这么想著,沈初低下头,在裴云朝唇上轻啄了一下。 第48章 给老婆洗脚 沈初的唇很软,亲在裴云朝嘴上,有种极温柔的触感。 他浅尝则止,裴云朝却被他激起了邪火。 当然,他还记得萧翎的嘱託,已经纵慾了好几次,不能再放纵了。 再说沈初伤了手,裴云朝怕弄伤他,因此也只是摁著他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天色渐晚。 春眠端著热水进来服侍他们洗漱。 裴云朝摆摆手示意她出去,他自己来便可。 他將铜盆放在地上,指尖试试了水。 还有点烫。 又等了会儿,水温了点,才將毛巾放进盆里。 浸湿,拧乾,而后给沈初擦脸。 沈初很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烫不烫?”裴云朝问。 “不烫。”沈初道。 擦完脸,裴云朝又给沈初擦手,他怕沈初自己沾水弄湿伤口。 沈初的指甲白净,手指头又白又细,但仔细一看,便能看到每根指头上都留著细细的疤。 这疤是当初在牢里,宋元睿拿细竹籤扎出来的。 当时伤口又深又骇人,五根手指头都鲜血淋漓,肿的不像话,大夫说这手指日后曲直都会疼。 裴云朝找了好些大夫,才堪堪养成了这样,好在是不疼了,但上面的疤却去不掉了。 温软的毛巾擦过五指,裴云朝心里堵堵的。 沈初知道裴云朝在想什么。 当初他因裴云朝入狱,还受了重刑,此事在裴云朝心里一直不能忘怀。 但沈初不希望裴云朝一直记著这件事。 不是什么好事,总想著念著,人就会不高兴。 沈初收回手,將手藏在了衣袖底下。 “阿朝,等玉儿的事情过了,我们一定记得回裴府。”沈初道,他想把裴云朝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嗯。” 裴云朝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就著擦过沈初脸的毛巾,胡乱擦了把自己的脸,而后將热水倒进洗脚的铜盆里。 “我洗脚了。” 沈初道了一声,他脱了鞋,两只脚放进铜盆里。 正准备弯腰洗脚,裴云朝的手已经握住了他的脚踝。 “我来,你別碰水了。” 他说著,手指摩挲著沈初的脚背和脚底。 “我只伤了一只手,又不是两只手都动不了了。”沈初浅浅笑著说。 话虽如此,他也没再动,任由裴云朝捏著自己的脚。 裴云朝的手又黑又粗糙,是標准的武將的手,手背上可见粗大的血管。 沈初的脚在他手中,显得更加白了。 裴云朝特別喜欢沈初的脚,每次两人在床上的时候,他都喜欢亲著沈初的脚踝,亲一下沈初就会抖一下。 “你別挠我脚心,有点痒。”沈初道。 裴云朝却使坏,故意在他脚心上挠了两下,激得沈初又开始挣扎,抬起另一只脚就要踢他。 虽然踢他,却踢得不重。 裴云朝挨了一脚,还嘿嘿笑了几声。 他没敢再使坏,乖乖给沈初洗完脚、擦乾,而后抱著他躺回床上。 沈初搂著裴云朝的脖子,亲了他额头一下,当做给他的赏钱了。 裴云朝笑了,他亲了亲沈初的脖子,而后给他拉上帷帐。 “阿初你先睡,我还有点事没忙完。” “什么事啊?”沈初支起身子问。 “朝廷上的事儿。”裴云朝说著已经推开了门。 “哦,”沈初应了一声,“那你別忙太久,早点睡。” “嗯,好。” 裴云朝走出房门。 暗处,雨声已经在外等了许久。 “將军,那些刺客有招的了。”他恭敬道。 这些天,他一直在调查先前將军府行刺一事。 那些刺客嘴都极硬,严刑拷打根本无用,因此一直毫无进展。 但就在今日,一个刺客说他愿意招,但有条件,必须裴云朝亲自来。 雨声將情况和裴云朝阐明,而后和裴云朝一起到了地牢。 地牢里幽深至极。 裴云朝一走进去,便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那名愿意招供的刺客,是个年轻的小伙,看著不过二十出头。 他显然经过了一番严刑逼供,整个人像被淋了一身血,头无力低垂著,身体被绳索束缚在铁椅上。 裴云朝坐在他面前的太师椅上,眼神幽深晦暗。 “不是要招吗,本將军来了,你有什么话要讲?” 刺客微微抬头,“你是裴云朝?” “是。”裴云朝道,语气不是很温和,“有话快说,我还要回去陪夫人睡觉。” “將军与夫人,甚是恩爱,整个上京人尽皆知。”刺客的声音有气无力。 裴云朝:“多谢夸奖,你到底招不招?” 刺客笑了一声:“我的意思是,將军身居高位,朝堂上应该树敌良多,这样不藏著自己的感情,万一有仇家找上门,岂不是找著夫人下手?” 裴云朝闻言,眼眸阴沉下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寒冷如冰:“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有人买了我们这些人的命,要我们来將军府,带走您的夫人。” 裴云朝咬了咬后槽牙,心尖猛然抽疼,几乎是从喉中挤出来两个字:“是谁?” “不知,此人见我们时蒙著面,看不见面容。” “是个蚩尤面具?” “是。” 果然。 裴云朝早就猜到,那天府里的刺客,和在温泉山庄遇到的刺客,绝对是一伙人。 宋元睿摆明了是想来报復,他想抓了沈初,拿捏他的七寸。 但是裴云朝又想不通。 宋元睿既然还活著,以他的野心和能力,不捲土重来逼迫宋元璟退位,反而一门心思针对他,虽然裴云朝和宋元睿的恩怨確实深重,但宋元睿也不至於如此掂量不清。 他沉眸看向刺客,问他:“那个人现在何处?” “不知。”刺客道,“但我知道一件事,事关夫人的生死。” 裴云朝眼眶倏然一红。 他猛然上前,一把攥住刺客的衣领:“说!” “將军先得答应我一件事。” “说。” 刺客抬起血肉模糊的脸,一双眼睛已经失焦。 “將军有爱人,我也有。可惜我这辈子刀尖上舔血,仇家甚多,不敢和她言爱。” “直到上次出任务时,她给我绣了个荷包,向我表明了心意。我才与她约好,等这一切结束便在乡野田间,蹉跎过一辈子。” “那个荷包就在我衣服里,將军可否替我拿出来?” 裴云朝在他衣服里找了一番,果然找出一个荷包。 荷包绣工极好,一看便知道做它的人了很多心血。 “你要我帮你什么?”裴云朝问。 第49章 府里原来这么危险 刺客喉间滚动,他已是强弩之末,连声音都虚弱无比。 “我自知是將死之人,我若死了,她定然会替我报仇,將军神武过人,她必然敌不过。” “若是將军遇到她,还望……留她一命。” “她叫方柔,说话带著南方口语,最喜用鞭子。” “还望將军把荷包还给她,告诉她,我並不爱她,先前所说都不算数,让她重觅良人。” 裴云朝看著掌心那个小荷包,不甚讚许道:“何必呢?你这样只会伤她心。” 刺客笑了:“伤她心,总好过她傻傻等我一辈子。” 裴云朝不再劝,他收了荷包,道:“行,我答应你。” “现在,把你知道的事,全部告诉我。” 刺客摇头:“裴將军,你要起誓,否则我不信你。” 裴云朝:“我起誓,你便信?” “我要你拿將军夫人的命起誓,若你食言,將军夫人將不得好死。” “你是想死吗?” 裴云朝一下冷了脸。 他不可能拿沈初许这种毒誓。 “我已经快死了。”刺客也很坚持,“若是裴將军不照办,那便別想我开口。” 裴云朝被逼无奈,只能道:“好,我许誓。” 说完,他一字一句起誓,声音僵硬无比。 刺客闻言,脸上露出笑容。 “將军与夫人如此恩爱,想必不会食言了。” “少废话,快说!”裴云朝已经没了耐心。 刺客凑近裴云朝的耳旁道:“將军府,有那个面具人的人,正是他把我们带进府里。”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解书荒,1?1??????.???超实用 】 裴云朝脸上一瞬间失了血色。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对府里的事极其了解,想必已经藏了很多年。” “他一定还会动手,或者,早就已经动手,只是將军没有察觉罢了。” 刺客缓缓道,他眼中出现疲色。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將军若想保护好夫人,把这个人抓出来吧。” 裴云朝此刻心里已一片骇然。 他不敢想,將军府竟然出了一个臥底! 他当初立下將军府的时候,下人多是从裴家直接跟过来的,少数是宋元璟当作新婚礼送的。 他一直对这些下人很信任。 没想到,这里面竟然有宋元睿的人。 一想到这些年,这个人一直留在府里,潜伏在沈初身边,裴云朝便觉得后背发凉。 刺客说完,吐了好大一口血。 兴许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又或许是想到自己的爱人,他最后对裴云朝说: “裴將军,你既然对夫人如此上心,便不该將你对他的情爱闹整个上京城皆知,这是在害他。”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你的弱点,便会拿他对付你,就比方说我,刚才要你拿他起誓。” 裴云朝居高临下看著他:“你的意思是,我要和你一样,把自己感情藏好,就算死了,还要骗他说自己根本不爱他?” “对,这才是对的。” 刺客咽下一口血唾沫道,“你最好再找几个小妾,拿他们做挡箭牌。” * 夜色深浓,裴云朝从牢里走出来。 雨声跟在他身后。 “死了吗?”裴云朝问。 “死了。”雨声道,“萧翎大夫说救不回来了。” 刚刚那个刺客交代完之后,便开始口吐鲜血。 裴云朝难得发善心,让萧翎过来救,但是那个刺客已经回天乏术。 裴云朝轻嘆了一声,道:“找块地埋了吧。” 雨声应了一声,消失在黑夜。 裴云朝回到房门前。 正准备推开门,闻到自己身上沾了一身血腥味。 於是他走到偏房,洗了个澡换了身乾净的睡袍,而后才推开门走进去。 屋里,沈初已经睡下了。 他侧臥著,一截藕白的手伸出了被子。 夜色浓黑,裴云朝看不清沈初的睡顏,但依稀可见白皙的轮廓。 裴云朝轻手轻脚地靠近,他把沈初的手轻轻塞回被子,而后自己脱了鞋,撩开被子钻了进去。 沈初睡得很沉,察觉有人进了被窝也没醒,只是翻了个身,背对著裴云朝,嘴里含糊道:“睡觉,別闹……” 过了一会儿,又无意识地钻回了裴云朝的怀里。 像个小兔子一样。 裴云朝嘴角上扬,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怕沈初压到受伤的手,於是摆正了他的身体,让他平躺著睡下。 漆黑的眼睛望著沈初的脸,裴云朝脑子里回想著那个刺客说的话。 那番话,他无法苟同。 以爱为名,去做伤害爱人的事,还美其名曰为保护。 他裴云朝做不出这样的事。 宋元睿是他招惹的仇人,他会解决掉这个麻烦。 至於沈初,他一定会保护好,除掉他身边的一切祸患。 並且永远明目张胆的爱他。 想到这儿,裴云朝低头,在沈初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 一夜好眠。 * 又过了几天,春满楼的事端彻底解决了。 崔家不再施压,朝廷的封令也撤了,春满楼重新正常营业,至於砸坏的东西,崔家全部两倍赔偿。 一切,好似都结束得极体面。 沈初去春满楼找过江玉很多次,但是江玉不肯见他,每次沈初都无功而返。 沈初知道,江玉定然是极伤心了。 那日在崔府门前,崔文越想让他死心,说了极难听的话。 江玉哭了也闹了,但根本无用,崔文越固执地要和他断了。 离开崔府的时候,江玉整个人都在发抖。 沈初知道,他们两个人,不再有可能了。 难听的话说出口,这些伤疤,便再也无法癒合了。 沈初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他们的贺礼,现在全部又堆回了库房。 又过了几天,沈初听说崔文越和昭玉长公主定亲了。 亲事是两家一块儿定下来的,定得很急,听说不久就要办婚宴了。 沈初听说后,在府里和裴云朝骂了好久的崔文越。 他觉得,崔文越真的是个很差劲的人。 再过了几天,沈初收到江玉的来信。 信里说,他要离开上京城了。 第50章 老婆要给我洗脚! 江玉坐在一艘客船上。 客船是往江州去的,江玉准备去江州。 他仰头躺在船帆上的软垫上,双眼望著碧蓝的天,眼中是对自己这些年所做之事的嘲笑。 也许最开始,他不该答应裴云朝,不应该去玩弄別人的感情。 如今,说不定也算因果报应。 船夫叫了一声:“开船啦!” 小船顺著水流缓缓移动。 江玉望著渐渐远去上京城,心中百感交集。 这些年人在上京打拼,吃再多苦都不怕,只想在上京城扎稳脚跟,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因为这种事,不敢再留在上京。 崔文越和昭玉长公主的婚宴就在不久,江玉没有心胸宽广到,能够眼睁睁看著崔文越和別人成亲。 所以还是走吧,留在这儿更糟心。 忽然,远处传来呼声。 “江玉!” 沈初和裴云朝骑马而来。 江玉看清人,连忙让船夫停下船,他眼睛亮亮的,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小初,你怎么知道我从水路走?” 他在信笺上,只写了自己要去江州,没说怎么走。 自然是裴云朝查到的,他听人说有一条水路能通江州,还听有人说在码头看见了江玉,於是便和沈初马不停蹄地赶来送行。 沈初喘了片刻,从马背上下来,快步走到岸边,眼眶已经发红。 “你要离开上京,还回来吗?”沈初双手做喇叭状,高声问他。 江玉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回,我只是去江州玩玩儿,玩够了就回来。” 他冲沈初摆摆手,“不要担心,我什么事都没有。” “你和裴云朝要好好的,別总和他生气,他对你很好的!” “我给你留的玉牌,你好好收著,万一裴云朝欺负你,你就去山庄或者春满楼找管事的,他们会帮你的!” “你瞎说什么?”裴云朝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怎么可能欺负阿初,你別放屁了。” “早去早回,春满楼没了你绝对要黄。” 沈初忍著眼泪,冲江玉挥了挥手,说了一声:“好!你路上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你要开开心心的!” 沈初给江玉送上自己最后的祝福。 他希望江玉会永远幸福。 告完別,小船又缓缓前进。 沈初和裴云朝一直目送小船远去,这才牵著马回府。 就在两人离开后不久,一个身影走到码头。 崔文越望著远方平静的江水,他穿著一身文人的白袍,修长的身形站在码头上,极其养眼,像是在目送爱人离去的郎君。 他在码头站了很久,良久,才轻声道: “一路顺风。” 那声音很轻,可能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说完,他转头,朝著人群熙攘的地方走去。 远去的帆船和走向人群的孤影,向著两个相反方向走去。 像是不小心相遇的两条直线,此后不会有再见的那天。 * 回府的路上,沈初一直低著头看地面。 裴云朝在后面牵著马,问他:“阿初,你在难过吗?” 沈初点头:“嗯。” “难过什么,和我说说?” 沈初停下脚步。 他抬眸看向裴云朝,眼眸中盛满了愧疚。 “我在想,崔文越这样软弱,彻底伤了玉儿的心……” “我当时和你提和离,是不是……也伤了你的心呢?” “噗……”裴云朝笑出了声,“阿初你竟然会反省了,我以为你都觉察不到你对我的伤害呢。” 他做出极受伤的样子。 沈初信以为真,有些手足无措。 “那怎么办,我和你道歉好吗?” 裴云朝抱著沈初的脸亲了一口。 “好了,亲一口,哄好我了。” 裴云朝一点不放在心上。 说不难过是假的,他听到沈初要和他和离时,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但,他这个人向来心大。 高兴的事能记好久,不高兴的事根本记不住,转头就忘了。 而且,他怎么会和沈初生气? 那是他只看一眼,就认定了的爱人。 怎么可能生他的气。 而且裴云朝觉得自己也有问题。 沈初望著裴云朝,只觉得眼眶湿湿的。 江玉和崔文越的事,让沈初心中很多缠成一团的事,变得明朗起来。 他忽然发现,他们成亲多年,好似一直是裴云朝在朝他走近,而他站在原地等他过来。 他不知道裴云朝朝他走了多少步,但想来每一步都不会容易。 裴云朝当初的处境,並不比崔文越好多少,但他还是把一切都处理好了,甚至没和沈初诉过一次苦。 而沈初,却因为一个梦就要和他和离。 沈初越发责怪自己。 不够坚定、不够勇敢、瞻前顾后、总是害怕这害怕那…… 他这个人,怎么能糟糕成这样? 他不能去做崔文越,不应该永远活在恐惧之中。 就算梦里的事真的会发生,他也可以努力去改变! 只要他去爭去抢,把裴云朝攥在手心里,裴云朝便不会爱上別人。 就算有一朝他真的变心,兰因絮果,沈初也不难过,不后悔。 裴云朝已经朝他走了九十九步,最后的一步,应该由他走过去。 真的不能再做胆小鬼了。 这样想著,沈初的神色变得坚定,他看著裴云朝,一字一句道: “阿朝,我日后一定对你好,绝不让人把你抢走,也绝不会再把你让给別人。” 裴云朝不知道沈初一会儿时间脑子里想了这么多,他只被沈初忽然的表忠心给弄得不知所措。 他挠著头思考了片刻,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嘴:“你之前对我不好吗?” 明明就很好啊! 阿初到底在说什么啊? * 而后几天,裴云朝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沈初对他太好了。 好得跟上了天堂一样! 每日晨起,沈初都会吻吻他的额头,声音温柔地叫他起床。 而后给他换上官服,目送他上朝,还给他准备路上吃的糕点。 糕点全是沈初自己做的,甜到裴云朝心里去了。 裴云朝最爱吃甜,一点也不怕腻。 下朝后,沈初会在將军府门前等他。 外面风大,沈初怕他冻到,会替他拍掉肩头的雪,给他喝碗温热的羊肉汤。 还会给他做好多好多好吃的饭菜! 裴云朝在书房忙碌的时候,沈初还会过来给他捶肩膀! 裴云朝怕沈初太累,吃了点甜头之后,便让沈初不要再忙这些事,交给下人就行。 但沈初不听,非要亲力亲为。 就当裴云朝以为一切都越来越好时—— 某个晚上,沈初忽然端来一盆热水,在他身前跪下。 他脱了他的鞋袜,要给他洗脚! 裴云朝一下跳了起来,光著脚就踩在了地上。 第51章 老婆又做噩梦了 “阿初,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裴云朝把沈初拉了起来,让他坐在椅子上,拍了拍他膝上沾著的灰。 裴云朝整个人都惊魂未定。 沈初竟然要给他洗脚! 他怎么能给自己洗脚呢! 还跪在地上! 裴云朝下意识觉得,沈初受什么刺激了。 他在沈初膝前蹲下,问:“阿初,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初摇头:“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想给將军洗脚。” “这事不用你干,你不能干这种事。”裴云朝一口回绝道。 “为什么?” “就是不行!” 沈初不解:“可是,將军也会给我洗脚。” 裴云朝觉得这根本就是两回事。 他给沈初洗脚,天经地义。 但是,沈初怎么能给他洗脚?! 这绝对不行! 绝对!绝对!绝对不行!! 裴云朝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觉得不行。 沈初攥著膝上的衣料,低著头脸色有些发窘:“可是,其他府里的夫人,都是跪著给老爷洗脚的。” 沈初觉得,裴云朝既然选择和自己成婚,便不该亏了。 他也应该给裴云朝洗。 甚至,他得做得比別人更好,这样裴云朝才不会离开他。 裴云朝“呸”了一声:“哪家有这种规矩,反正將军府没有!这些事你日后都不许再干了!” 裴云朝胸膛起伏著,神色可以用愧疚至极来形容。 在他看来,让沈初给他洗脚,就好似……好似是在辱没他一般。 他是做了什么,让沈初觉得他该给自己洗脚? 还是说,有人在沈初面前说道了什么? 裴云朝想了一通,觉得后者更有可能。 府里人多口杂,说不定谁在沈初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让沈初觉得自己没尽到责。 他沉了脸色,问:“阿初,是谁在你面前说道什么了吗?” “没有。” 沈初觉得心里很堵,他只想让裴云朝高兴一点,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他生出一种,討好別人却失败的挫败感,以及羞耻感。 “那为何这样,阿初你不必做这些的。”裴云朝只觉得心臟都愧疚得疼。 “我只是觉得,我之前让你难过了,该对你再好点。” 还有一句话沈初没说出口—— 这样你才不会离开我。 在沈初看来,有价值的人,才不会被丟弃。 “你对我已经很好了!”裴云朝道,他攥著沈初的双手,语气急切道,“阿初,你不用觉得愧疚,我没生气,我一点气都没有。” 沈初声音闷闷的:“我这几天,伺候著你,你不高兴吗?” “高兴,但……”裴云朝想著措辞,“但你不做这些,我也高兴,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高兴。” 裴云朝不是因为沈初伺候他高兴,而是因为沈初会念著他高兴。 裴云朝终於明白沈初这几天怎么对他这样好。 原来是因为觉得愧对於他! 愧对个锤子! 裴云朝觉得自己才是真正亏欠了沈初。 別说沈初为自己受的伤,就是让沈初一个人守了將军府三年,裴云朝便觉得他欠沈初太多了。 “可我若是什么都不做,那你爱我什么呢?” 有价值的人,才会被爱,不是吗? 裴云朝一下被问住了。 他一时半会儿竟答不上来,自己为何会爱沈初。 他究竟爱沈初什么呢? 爱他长得好看吗? 可裴云朝捫心自问,就算沈初真的变成丑八怪,他一样爱著沈初。 爱他为了救自己,身陷牢狱吗? 可裴云朝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很喜欢很喜欢沈初,他更希望那件事不要发生。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裴云朝想不出来。 这事儿,最终就这样不清不楚地揭过了。 但裴云朝最终也不肯让沈初再做那些累活,洗脚更是不可以。 * 是夜,沈初睡得又极早。 往日沈初总是觉浅,但这几天不知道怎么的,睡得都很沉。 天色尚早,裴云朝还不准备睡,他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那日那个刺客说了府里有宋元睿的人,裴云朝便让雨声彻查整个府邸,一定要將那人抓出来。 如今已经过了好几日,裴云朝得问问雨声查得如何了。 裴云朝俯身亲了亲沈初的唇,替他掖好被子,转身准备走,却听见身后传来梦话。 “不……不要,阿朝……” “不要离开……呜……” “求你,求你……” 细细碎碎的求饶声,从沈初的唇齿间传了出来。 一声一声,都好似痛极之后才说出口。 裴云朝转过身,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初在向他求饶。 他在求他。 眼圈一点点地发红,心臟疼得不能自已。 裴云朝在沈初床前蹲下,他將耳朵附在沈初唇边,想听得更清楚一点,然而沈初只是又囈语了几句,便没有再说。 只是眉头依旧紧锁著,神情看著极痛苦。 沈初这几日多梦,裴云朝是知道的。 只是他没想到,这梦已经纠缠他到了这种程度。 裴云朝只觉得心臟被人揪著,疼得喘不过来气。 他好似又明白了沈初为什么会这样討好他。 大抵,他是被那梦境纠缠得,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了吧。 所以才会想用这种,討好人的方式,来获得一点安全感。 裴云朝走出房门。 雨声在外面候著,见著裴云朝,他稟报导: “將军,府里所有下人都查了一遍,並没有查到有可疑的人。” “不过,今日在府里送来的白菜梆子里,发现了一封密信。” 雨声递过来一个信条,裴云朝接过一看。 信条很短,只写了短短几个字——即刻动手。 裴云朝攥紧了拳,手背因极其用力而青筋暴起。 他紧紧咬著后槽牙,脸色冷得不能再冷。 “把信条放回去,別打草惊蛇。” “这几日,除了落,多安排几个人跟著夫人,夫人平日的饮食也要严格把控,一定注意投毒,若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即刻把人抓了。” 他冷声吩咐著。 雨声抱拳道:“是。” “下去吧,”他挥了挥手,顿了顿又道,“將萧翎叫来,就说我找他有事。” 雨声:“是。” 裴云朝回了房间。 屋里,沈初还在做噩梦,身上已经湿得全是汗液。 第52章 老婆的麝枕 萧翎不一会儿便过来。 “你找我何事?”他问裴云朝。 裴云朝撩开沈初的床帘,他看著尚在噩梦中的沈初,眸光中全是心疼。 “阿初又做噩梦了,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缓解他的病症?” 萧翎目光也看向沈初,见他眉头紧皱著,脖颈泛出细汗的模样,心里也生出怜意。 正想上前查看,一道身影挡了过来。 裴云朝將沈初挡了个全,面色不善地看著他:“我是让你来想办法,不是让你偷看我夫人的。” 萧翎气笑了:“我不走近些怎么看?” “你闪开的,別挡著我。” 他伸手去挥裴云朝。 裴云朝思虑再三,这才侧过身,让他上前。 萧翎一边查看沈初的病症,一边小声道: “其实我一直觉得挺奇怪,患幻乡这个病的机率,比去赌坊一把贏三万两还低,除非是困於执念至深之人,才会得这个病。” “沈初看著,不像是困於执念直至疯癲的性格,虽说他幼年时有些不好的回忆,但也不至於……得这个病。” 裴云朝道:“我回京那一日,阿初有被马车衝撞,伤到了头,是不是因为这?” 萧翎点点头:“確实有可能,不过还有一个可能——” 他顿了顿,收了替沈初诊脉的手,转头目视著裴云朝,神情带著几分严肃。 “这两天,我翻了好些医书,有本医书里记载……” “那位患幻乡的前朝太子,其实並不是自己得此病的……” “医书记载,有位皇子想要加害太子以夺东宫之位,因此在他的隨身携带的香囊里,加了过量的麝香。” “微量麝香有安神助眠的功效,但若是长期近鼻,则易患癩病,这位太子便是这样被人给坑害了。” 裴云朝面色黑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怀疑,沈初是不是也被人坑害了。”萧翎道,“毕竟你这人树敌不少,谁知会不会是哪个仇家想报復你,於是挑著沈初下手。” 裴云朝脑子里如同惊雷炸响。 他怎么没想到? 沈初莫名其妙做起噩梦、那藏在府里的一人、以及还没死的宋元睿…… 所有的一切,串成一个圈,一下明朗起来。 裴云朝猛然摇头,他抓著萧翎问: “那该怎么办,阿初会出什么事吗?萧翎你帮帮我,帮我救救阿初,我求你了!” 他太过心急,一时间没压抑声音,本来深陷噩梦中的沈初被他吵醒。 沈初深深喘了几口气,支起身,一只手揉著眼睛,疑惑地看著两人。 “你们两个……在爭什么?” 裴云朝走上前,一把將沈初搂进怀里,將他抱得极紧。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他眼眶发红,眼泪顺著高挺的鼻樑滑落。 裴云朝恨自己,当初没识破宋元睿假死。 也恨自己,没能保护好沈初。 “怎么了?” 沈初被他这一遭弄得莫名其妙,抬眸向萧翎投去求助的目光。 然而萧翎却没在看他。 他目光落在沈初身旁的枕头上。 走进,拿起,放在鼻尖轻嗅。 一股怪香味。 萧翎问沈初:“这个枕头,什么时候用的?” “大概三年前,將军去边塞之后,我总是睡不好觉,春眠便给我换了个麝枕,说有安眠的效果,那之后我睡眠確实好多了。” 沈初答道。 他还是一头雾水,“为何问这个?” 萧翎將枕头拿给裴云朝:“你闻闻,这味道是不是麝香?” 裴云朝將枕头放在鼻尖,他闻不出来。 镇北將军对香料没有一点了解。 沈初也不太懂香料,但他知道这是麝枕,於是道:“这是麝枕,自然有麝香。” “少量麝香助眠,但过度的话,就不一样了。” 萧翎取过枕头,他从裴云朝腰间拔出一把刀出来,转头问沈初:“夫人不介意我划开枕头看一眼吧?” 沈初虽然不知道事情原委,但还是点点头,“当然可以。” 萧翎划破枕头,取出枕头里的香料。 这枕头里,除了麝香还加了其他草木香以及绸缎夹层。 沈初见了里面的麝香,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麝香怎么会有这么多!” 他不懂香料,但也知道过量麝香不好。 萧翎將麝香抖出,对裴云朝道:“就是这了。” 裴云朝盯著地上抖出的麝香,眼里几乎出现血色。 他咬牙,声音发著抖道:“將春眠给我带过来!” 不一会儿,春眠过来了。 她跪下行礼道。 “夫人,將军,唤我是有要紧事吗?” 裴云朝盯著她,將地上划破的枕头踢到春眠脚边。 “这个枕头,是你拿给夫人的?” 春眠见著裴云朝眼中的怒色,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有些害怕,声音发著抖道:“是奴才拿的,夫人那几日睡眠不好,奴才便寻了个麝枕,想让他能睡得好些。” 裴云朝暴怒惊起,指著地上的麝香道: “什么麝枕放这么多麝香!” “你这是想让他睡得好些,还是想要害他的命啊!” 春眠见著洒了一地的香料,嚇得身子都软了。 她一边磕头一边道:“不是奴才,奴才给的麝枕绝对没有这么多麝香,不可能的!” 沈初刚才听萧翎和他解释了前因后果,此刻心里仍处在震惊中。 他见裴云朝在气头上,怕裴云朝动手,於是拉住他问:“阿朝,春眠向来老实本分,此事定与她无关的,也有可能是有人中途换了枕头。” 裴云朝胸膛剧烈地起伏。 他平復了几分怒火,理智也回了几分。 他声音低了几分问:“府里有谁知道夫人换了麝枕的事?” 春眠哭得满脸眼泪:“当时……当时府里都知道夫人睡不好,我听人说麝枕助眠,於是便和林管家商量著,给夫人换个麝枕。” “但,此事也不是秘密,我后来和好几个下人提过,说夫人换了麝枕后睡得比以前好多了,想必林管家定然也和別人说过,府里知道这事的下人应该不少。” 裴云朝闻言,眸色黑沉,晦暗不明。 春眠是他从裴府带来的丫头,还是个半大的小孩时就在府里了,一直忠心耿耿,尤其对沈初,更是伺候得没话说。 裴云朝心知春眠绝对不是府里那个內鬼。 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却无法確定內鬼的身份,裴云朝只觉得心中烦闷至极。 若是把所有人叫过来挨个问,反而打草惊蛇。 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杀了。 裴云朝没有乱杀无辜的怪癖。 再说朝廷有律法,无故打杀家僕是要坐大牢的。 只能先让春眠下去,吩咐她不要声张此事。 第53章 心好碎,老婆差点就死了 萧翎和裴云朝並肩走出房间。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沈初留在了房內。 望著春眠消失在迴廊尽头的背影,萧翎侧头看向裴云朝,眉头微蹙:“你就这么放她走了?” 他话里的意思是,万一这小丫头就是那个內鬼呢? 人心隔肚皮,最是经不起试探。 他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然出现。 来人正是雨声。 “你派人,跟著春眠。”裴云朝下令道。 “是。”雨声领命,身形一闪,再次消失在暗影里。 萧翎见状,耸了耸肩:“行,当我没说。” 夜色浓稠如墨,將军府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一片刺目的白。 裴云朝和萧翎站在廊檐下,寒风卷著雪粒子刮过脸颊,冰冷刺骨。 “麝香清除了,阿初……还会被噩梦缠著吗?”裴云朝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乾涩。 萧翎道:“你当是幻乡是什么简单的病吗?” “他都已经闻了三年,早就致病了,去掉麝香只能让他病情不再恶化,至少不会像那个前朝太子一样,精神崩溃自绝身亡。” “自绝身亡”四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裴云朝的心臟。 他眼眶瞬间红了,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著不易察觉的颤抖:“所以……如果没有今天阴差阳错找到麝香,阿初他也会……也会被这噩梦逼得去死吗?” 萧翎点头:“是。” 裴云朝只觉胸口被一只手死死攥住,窒息般的剧痛蔓延开来 所以差一点,他就没能保护好沈初。 差一点,沈初就要死掉了。 “那这个病,该怎么治?”他声音轻颤著问。 “治肯定是不好治,但……”萧翎故意卖著关子。 “但是什么,快说。”裴云朝声音很冷。 “但幻乡这病,说到底是心理上的病症,你若是能治好他心上的顽疾,这个病也就会迎刃而解了。” “治好他心上的顽疾?”裴云朝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 “对。”萧翎道,“他年幼时吃了很多苦,那些苦早就成了他心臟上的疤痕,幻乡只是將那疤痕抠破,让那些伤痕再血淋淋地露出来罢了。” “所以说,幻乡本身不是问题,问题是怎么让沈初忘记那些伤痛。” 裴云朝闻言,眼里燃起斗志:“好,我会努力。” 萧翎轻笑了一声:“不是我打击你,幻乡这病,治疗的方法早就写在医书里,但是这么多年从未有痊癒的病例,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裴云朝问。 “因为没有人,能从执念中走出来。”萧翎道。 没有人能够完全走出家庭造成的阴影。 从小被父母责打的小孩,看见大木棍便会恐惧瑟缩。 小时候吃不饱饭的孩子,长大后吃饭便狼吞虎咽。 失去双亲的小孩,天生没有爱人的能力。 这些,就是事实。 若是后天的执念,尚且有解决之法。 但年少的缺憾,穷尽一生也无法弥补。 萧翎的话让两人陷入了沉默。 只有风雪的呜咽在寂静的庭院里迴荡。 裴云朝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雪片落在脸上。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我第一次见阿初的时候,也是一个腊月的冰雪天。” 萧翎挑眉:“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裴云朝没理他,自顾自继续说:“我们在国子监,我偷偷看他,被夫子看到骂了我一顿,说我成天盯著他看。” 萧翎:“没想到你竟有这般纯情的时候。” 裴云朝:“我一直很纯情,我这辈子,只有过阿初一个人。” 裴云朝看向萧翎,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雪光的映衬下,翻涌著令人心惊的执拗与深情。 “对我而言,阿初就是唯一。” “我不能看他受苦,所以哪怕再难,我都要尝试一下,我一定治好他。” “所以萧翎,算我求你,一定要帮帮我。” “你若是治好阿初,我裴云朝,这辈子可以给你当牛做马。” 萧翎被裴云朝眼中的深情打动了。 他和裴云朝相识甚久,第一次见他这样低声下气求自己。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扔给裴云朝:“让沈初睡前吃一粒,能少做点噩梦,但不一定有用。” 裴云朝拿过药瓶,倒出一颗闻了闻。 萧翎见状气道:“放心,没毒,放心让他吃!” 裴云朝合上药瓶,真心实意地说了声:“多谢你。” 萧翎被他这声道谢,弄得头皮发麻。 他不想再在这儿和裴云朝吹冷风,又聊了一会儿后便回了自己屋里。 裴云朝也推开房门。 屋內烛火昏黄,沈初拥被坐在床上,显然还未入睡。 今夜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也实在睡不著。 “阿朝……”见裴云朝进来,沈初轻声唤道。 裴云朝解下肩头带著寒气的大氅掛好,快步走到床边坐下,动作自然地將他整个人揽入怀中。 “害怕了?”他放柔了声音,指腹轻轻蹭过沈初微凉的脸颊。 沈初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点了点头,声音闷闷的:“嗯,是有点。” 想到有人竟这样处心积虑害他,沈初心里便发毛。 裴云朝收紧了手臂,將他抱得更紧,下巴抵著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让人安心。 “別怕,我会一直在这儿,不会再离开你。” 裴云朝心里是愧疚自责的。 他觉得是他三年不在府里,给了內鬼可乘之机。 裴云朝爬上床,他抱著沈初,滚烫的泪水润湿了沈初的肩头。 “对不起啊,阿初,都怪我。” 他声音哽咽。 沈初急了,忙道:“怎么能怪你,这事是我自己过失,是我不懂香料,连自己枕的枕头出了问题都不知道。” 沈初哄了一会儿裴云朝,才把哭哭啼啼的裴云朝哄好。 裴云朝餵沈初吃了萧翎给的药丸,他看著沈初睡下,叮嘱他道:“若是再做噩梦,一定要告诉我。” 沈初点头。 “我睡觉了,晚安阿朝。” “晚安,阿初。” 第54章 坏消息,老婆被掳走了 接连几日,將军府表面维持著一种诡异的平静。 积雪被清扫乾净,僕役各司其职。 然而沈初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他清晰地感觉到,环绕在自己身边的“影子”增多了。 以前是落一人如影隨形,如今,无论他在府中何处,总能隱约感知到至少三个暗卫在暗中跟著他。 府內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可那潜藏的內鬼,却再未掀起一丝涟漪。 沈初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便和裴云朝提议:“阿朝,不然把暗卫先撤下去,给內鬼一些动手的机会,不然他始终不敢动手。” 理论上说,沈初的提议是对的。 但这样相当於把沈初当成诱饵了,风险太大,裴云朝不敢冒险,这个提议便不了了之了。 又过了几日,內鬼毫无动静,朝堂上却掀起了波澜。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朝臣逼著宋元璟立后,说后位空悬,以至於天灾频繁,好几年前的洪灾都给扯出来了。 宋元璟这个软蛋皇帝难得硬气了一回,与朝臣僵持不下,死活不肯鬆口。 裴云朝今日下朝便被他留在了皇宫诉苦。 沈初在府中处理完琐事,天色已近黄昏。 就在这时,府中管事匆匆来报,说萧翎在春满楼与人起了爭执。 沈初心中一紧,萧翎是將军府的贵客,若在上京出了岔子,赔的是裴云朝的面子。 顾不得多想,沈初立刻吩咐备车,带著几名护卫赶往春满楼。 和萧翎发生口角的人是上官临,这个紈絝非要和萧翎爭一个雅座,分明是萧翎先来的,他却偏要在他的相好面前耍威风,要萧翎识相的滚开。 萧翎也不是好相与的人,两人差点打起来。 沈初一过来,他便消停了。 上官临上次刚在沈初身上吃了亏,这次长了记性,没再敢和沈初纠缠,说了两句狠话便灰溜溜地走了。 从春满楼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沈初和萧翎並肩而行。 沈初不时朝身后去看,总觉得有人在跟踪他。 他怕是宋元睿的人,不由得拉著萧翎加快了脚步,想赶紧回府。 虽说他身后跟著暗卫,但他不知对方有多少人,也不知若真打起来能有多少胜算,还是先回府更稳妥。 然而刚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一道身影便无声无息地拦在了巷口。 那人蒙著面,沈初看不出他是谁,他也不记得府里有这般身形的下人。 他猛地回头,果然,巷尾也被几个同样装束的黑衣人堵住! “保护夫人!” 一声低喝,藏在暗处的暗卫纷纷现身,將沈初护在中间。 不止有三个,一共十余名,全是府里最精锐的暗卫。 萧翎也將沈初拽在身后,他拔了腰间的短刀,问蒙面人: “阁下,为何不露出真面目?” 蒙面人怒火很盛,瞪著沈初的眼睛像要喷出火,他指著沈初便骂: “沈初!你个见异思迁的混帐东西!裴云朝那傻小子掏心掏肺待你,把你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是怎么回报他的?!”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与別的野男人在烟之地勾勾搭搭!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不成?!” 沈初:??? 沈初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砸懵了。 他看了眼萧翎,这才发生方才情急之下,他抓了萧翎的手。 沈初脸上顿时腾起一片滚烫,慌忙鬆开手,又气又急地辩解道:“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们没有纠缠不清,只是情急之下……” “还说没有!我都看见你们两人一起从春满楼出来了!”蒙面人怒道,仿佛他撞见自家夫人和別人私通一般,“刚才你还挽著他的胳膊!” 刚才是因为察觉身后有人,沈初想拉著萧翎儘快回府。 沈初不想和那人白费口舌解释,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是谁,这和你有什么关係?” “放肆!”蒙面人以为沈初这便是承认了,被彻底激怒,厉喝一声,“老子今天就替云朝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夫人小心!” 落神色一凛,立刻拔剑上前。 与此同时,其他黑衣人也扑向裴府暗卫。 狭窄的巷子里,顿时刀光剑影! 沈初被这突如其来的生死搏杀惊得脸色发白。 萧翎一边警惕地护著他后退,一边紧盯著落与魁梧蒙面人的战况,脸色越来越难看。 “能打过吗?”沈初问。 “难,那个人很厉害,是一等一的高手,裴云朝在都不一定打得过。” 他抓住沈初的肩膀,“我先带你先走。” 沈初点头。 两人正准备衝出去,转头就被拦住。 长剑横飞而来,萧翎提刀抵挡,旋即被一脚踢翻在地。 沈初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扛了起来。 蒙面人拿了沈初便不多停留,带著他便走。 “夫人!” “沈初!” 萧翎和几位暗卫连忙追了上去,只有刚才与蒙面人交手的落留在了原地。 她看著自己的手,眼中好似有几分瞭然。 刚才蒙面人有机会直接杀了她的,但却在关键时刻留手了。 而且那人的招数,跟將军如出一辙,甚至比將军还要老练一点。 这么好的身手,整个上京城,怕是只有那么一个人了。 * 沈初被人带到了马车上。 也没人拿绳子捆他,那个蒙面人坐在他对面,沈初隔空气都能感受到他的火气。 沈初实在想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对他这么火大。 仔细看看,这人的身形和脸上轮廓,有些眼熟,像是见过,沈初记不住是谁,但绝对不是府里的人。 马车往前走了一会儿,沈初察觉他们並没有想马上杀自己,胆子便大了一点。 “我想如厕。”他开口道。 沈初想儘量拖延一点时间。 那蒙面人瞪了他一眼,肉眼可见的更加烦躁了:“憋著,马上就到了!” 声音也好熟悉。 沈初咬了咬下唇,心想豁出去了,撩开车帘便要往下跳。 蒙面人眼疾手快,猛然抓住他,沈初趁著这个机会,一把扯开蒙面人的面罩。 看清蒙面人的脸,他惊了。 这! 这不是裴云朝的亲爹吗? “侯……侯爷,怎么是你?”沈初惊诧道。 第55章 好消息,掳人的是亲爹 这边裴云朝一回府,便听人说沈初被人抓走了。 他嚇得脸都白了,正准备带人去找,又听落说带人走的是自己亲爹。 裴云朝气得咬牙切齿,马上去了裴府。 时隔多年,裴云朝没想到自己还能回这个地方。 他猛拍著裴府大门,冲里面吼道:“裴林!你抓沈初做什么!” “我警告你,你敢动我夫人一根头髮,你就別想我再认你这个爹!” 像是早有预料,大门很快便打开。 开门的是裴府的管家。 管家从小看著裴云朝长大,见著裴云朝便喜笑顏开。 “少爷回家了?” 裴云朝没理他,直接冲了进去,到处翻找,一边找一边问:“阿初呢,裴林那个老贼把我夫人藏哪儿去了?” 本书首发 看书就来 101 看书网,?0?????????????.??????超靠谱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管家忙跟在他屁股后面道:“少爷別急,少夫人在堂屋里,正和夫人说著话呢。” 裴云朝脑子里忽然想起话本子里写的,恶毒婆婆狠公公,故意磋磨將刚过门的小媳妇儿,又是让端水奉茶,又是让伺候的。 裴云朝怕沈初受委屈,连忙去了堂屋。 堂屋的门关著,裴云朝敲得哐哐响。 “开门!裴林,你给我出来!” 哐—— 裴林一脚踢开门。 见著裴云朝,他满脸火气。 “还知道回家啊!” “不是说了让你带沈初回来一趟,这么多天不回来,我和你娘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呢!” 裴云朝这才想起之前和裴林说好的事儿。 这些天將军府实在太忙,他確是忘了这事了。 “我忘了,”裴云朝语气没有一点反省,他不想和裴林废话,衝进屋里就要找沈初,被裴林拦住,一掌推了回来。 “你娘和他在里面说话,你冒冒失失闯进去干什么,懂不懂规矩!” “什么屁规矩,你们在里面给阿初立规矩吗!” 裴云朝不管不顾就要往里冲。 “小畜生!反了你了!”裴林怒极。 和裴云朝一样,裴林也是个暴躁脾气。 之前他和裴云朝说好,让裴云朝把沈初带回裴府,没想到在裴府等了那么多日,就是不见他带人回来! 裴林肚子都气炸了。 他不知道將军府最近出了很多事,只当裴云朝完全不把他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 他都低声下气地求和了,裴云朝竟然不领情! 裴云朝他娘又催得紧,裴林没办法,才想把人绑架来算了。 没想到,正好看到沈初和萧翎一块儿从春满楼出来! 裴林以为自己傻蛋儿子被人戴了绿帽! 这才有那一系列的事。 裴云朝听萧翎说了他爹误会了沈初,於是和裴林解释说:“阿初旁边那个男人,是我府里的府医,你別冤枉他了,阿初对我极好!” “我知道!”裴林想起这事儿便烦得不行,“小初已经和我解释了。” “那你怎么还不放人?”裴云朝推著裴林便要往里面看,“鬼鬼祟祟关著门,不让我见他,你是不是打他了?!” 两人针尖对麦芒,眼看著就要打起来。 * 堂屋內。 沈初捧著温热的茶杯,听著门外那拆房子般的打斗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安地看向身旁端坐著的妇人:“外面……真的不会出事吗?” 那妇人,正是裴云朝的亲娘,裴府唯一的一位夫人——虞明月。 虞明月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保养得宜,面容温婉秀丽,看著就像大家闺秀。 此刻她正慢条斯理地嗑著瓜子。 “无妨。他们爷俩,一个属炮仗,一个属火石,凑一块儿不点著才怪。从小打到大,习惯了。打累了自然就停了,出不了人命,顶多砸坏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顺手还抓了一把香喷喷的炒瓜子塞进沈初手心,“別怕,吃你的。尝尝这个,府里自己炒的,火候刚好。” 沈初抓著瓜子,心里还是忐忑不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咚”一声闷响,像是身体撞上了墙壁! 沈初心头一跳,他没忍住站起身,伸著脖子往窗户外看。 虞明月將沈初的担忧急切看在眼里,眸底掠过一丝的满意和欣慰。 她优雅地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尘,也站起身,对沈初温声道:“既然担心,那便出去看看。” 沈初如蒙大赦,感激地看了虞明月一眼,连忙跟在她身后。 堂屋门被拉开。 门外狼藉一片。 裴云朝和裴林两人廝打在一块儿,两人看著都狼狈不堪。 “行了,別打了。”虞明月高声对两人道。 两人停手,目光齐刷刷看向各自的夫人,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声:“夫人~” 声音又委屈,又茶气。 像是在外面受了累,回家跟夫人诉苦一样。 裴林抢先一步跑到虞明月跟前告状,“夫人,你儿子他目无尊长,他打我!” 那神態语气,简直跟裴云朝平日在沈初面前撒娇时,简直一模一样。 裴云朝则是一把抱住了沈初,將他从上到下检查了一番,確定他身上哪儿都没事,面色也红润,这才鬆了一口气。 “我父母,没为难你吧?” 沈初摇头:“没有,夫人人很好,只是和我说了会儿话。” 虞明月皱了皱眉,纠正他道:“不是说了要改口叫娘,怎么又叫夫人?” 裴云朝闻言,看向虞明月:“什么改口,娘,你之前不是不喜欢阿初吗?” 虞明月有些窘然地轻咳两声。 “谁说我不喜欢?” “我这是第一次见小初,之前一直没见过。” “你爹倒是见了,回来和我说了他一大堆坏话,我当然不喜欢他。” “如今见了真人,和你爹说得出入太大了。” 虞明月说完,瞪了裴林一眼。 “都怪你,乱说一通!” 裴林没吭声,他承认他当年有告黑状的成分在。 他当时想到自己儿子要和个男人成亲,气昏了头,哪里还会看这人品性如何,直接一棒子打死。 裴云朝覷著沈初的脸色。 沈初面上虽然温顺,但始终沉默著没改口。 裴云朝知道沈初还在意著之前的事。 他拉起沈初的手,和两人辞別道:“行了,你们看也看过了,我这就带阿初回家了,府里还忙著。” “往哪儿去,这不是你家?” 裴林火气又要上来。 第56章 和老婆见父母 裴云朝拉著沈初往外走,“您可是高贵的平寧侯,我和阿初可高攀不上,还是赶快走远点,別碍著您的眼了。” “你这个不孝子!”裴林拿了扫帚便又要上去打。 虞明月瞪了他一眼,“打打打,天天就知道打!真把人打跑了,你不还得再把人绑回来?” 裴林被夫人当眾呵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却又不敢顶撞,只能兀自生著闷气。 裴云朝煽风点火道:“是啊裴林,你有本事就打死我。” “还有你,”虞明月骂完裴林,又开始骂裴云朝,她揪著裴云朝的耳朵,“我真是养了个小白眼狼,这么多年,竟真不回来看望你爹娘,有了媳妇儿老娘都不要了?” 裴云朝吃疼,他也不敢和他娘顶嘴,只能为自己辩解:“是我不想回来吗?爹当时说了,我要是敢和阿初成亲,就再也別想进裴家门,有他这话,我哪儿敢回来?” “我爹可老神气了,当初我带阿初来见他,他不仅骂了阿初,还骂了阿初他娘,骂得可难听了,我怎么可能回来。” 裴云朝看出虞明月挺喜欢沈初,一个劲在她面前告状。 虞明月听完,沉下了脸,她问裴林:“当真如此?” 裴林没想到裴云朝还翻旧帐,他为自己辩解:“我当时是气急了……” 这事裴林自己也后悔,他这人在军营里待久了,说话没个轻重,那天气急了便什么话都说出口了。 “气急了也不能这样!”虞明月呵他道。 虞明月算是明白了沈初为什么不愿意改口了。 生母因为自己被人辱骂,沈初能改口叫他们爹娘才是怪了,更何况生母还故去了。 “我待会儿再和你算帐!”虞明月对裴林道。 她转头拉著沈初进了里屋:“行了,不管怎么说,把晚饭先吃了。” 一家之主发话了,没人再敢顶撞,都消停了。 裴府的厨房已经在准备家宴。 趁著眾人往饭厅走的间隙,裴云朝悄悄將沈初拉到僻静的迴廊角落。 “阿初,你告诉我,这顿饭,你想吃吗?” 如果沈初说不想,他便带著沈初偷偷溜。 裴云朝怕沈初脸皮薄不自在。 沈初垂著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良久,他才轻声道:“留下来吧,厨房都备好饭菜了,此时走,太失礼了。” 裴云朝捏著他的掌心,“没什么失礼的,你若是想走,我们隨时便走。” 沈初沉默了,他无意识地用指尖反覆揉搓著袖口的云纹布料,將那精美的丝线捻得微微发皱。 其实,今日见了裴云朝的父母,尤其是温婉明理、待他亲切的侯夫人,沈初心中並非全无触动。 他也能感受到裴林的暴躁之下並非全然恶意,也理解对方当初是爱子心切才口出恶言,但他可以不介怀裴林对自己的態度,却无法替九泉之下的母亲释怀那份羞辱。 让他改口,他实在叫不出口。 若是叫了,他觉得自己枉为人子,母亲泉下有知,该是何等心寒? 然而,无论心中如何芥蒂,场面上的体面总要维持。 裴家已算放低了姿態,若他再执意拂袖而去,倒显得他心胸狭隘,得理不饶人了。 他不能让裴云朝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留下来吃晚饭吧。”沈初声音淡淡的。 他说完,转身又去了客厅。 家宴尚未开始,他中途离席不合礼数。 裴云朝看著沈初走过去的背影,心里像堵了一团。 裴云朝很懂沈初,他知道沈初心里所想,也知道他想顾全所有人体面。 可是裴云朝不想沈初受委屈。 他裴云朝和沈初成亲,便是来让沈初开心快乐的,而不是来让他委屈求全的,尤其这个委屈还是因为他。 裴云朝去找了裴林。 他直截了当地开口:“裴林,去和阿初道歉。” 裴林正憋著火,闻言更是怒不可遏:“道什么歉,这天底下哪有长辈和晚辈道歉的?” “现在有了,”裴云朝不依不饶,“你要是不道歉,我马上就带阿初回將军府,以后我都亲自跟在他身边,你想再把人掳走都不行。” “你这个不孝子!”裴林气得不行。 正好饭菜上了桌,虞明月出来叫他们:“你们说什么呢,还不快来吃饭?” 裴云朝拉住虞明月,將前因后果说给了虞明月,而后威胁道:“娘,你让爹给阿初道歉,不然这个饭我绝对不吃。” 裴林趁机诉苦:“夫人你看你儿子,他就这么对他老子!我若是和小辈道歉,我平寧侯的脸面往哪儿搁?” 他以为虞明月会向著他。 没想到虞明月却道:“道歉,这事当然得道歉。” 虞明月很喜欢沈初,看到第一眼就很喜欢。 这事儿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虞明月出生將门,家里兄弟姐妹虽然和睦,但成天打打杀杀、吵吵闹闹,虞明月从小在这样环境中长大,对温柔含蓄的人最是喜欢。 生了裴云朝后,她一个劲教他诗书礼义,想把儿子培养成一个温文尔雅的俊公子,没想到儿子长偏了,长得和他爹一个德行。 因此虞明月看到沈初时,眼睛都亮了。 和沈初聊了一会儿后,更觉得这孩子谦卑有礼,是个极不错的人。 如今世家子弟多紈絝,像这样懂事的孩子,还能有多少? 她只恨裴林当年添油加醋,在她面前说了沈初坏话,让她差点错过了这么好的儿子! 她早就想好,家宴上將此事说开,裴林道歉也好赔罪也罢,都是裴林应得的。 * 沈初坐在客席上。 裴家三个人都出去了,在外面说悄悄话,沈初有点不自在。 不知道他们在外面说什么。 他不敢先动筷,一直在等他们来。 过了好一会儿,三人终於走了进来,沈初连忙起身迎接,却见三人面色都奇奇怪怪的。 沈以为发生了什么,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手。 却见裴林倒了一杯酒,一字一句地对自己道:“对不起!” 第57章 带老婆见父母2 沈初拉著裴云朝到了一边。 “阿朝,你真让你爹……给我道歉?” 沈初整个人都惊诧了,他以为裴云朝之前只是哄他说说,没想到他竟真让他爹道歉来了。 这世上就没有长辈和晚辈道歉的道理。 长辈就算再不是,晚辈也得受著。 怎么能让长辈道歉? 更何况裴林还是家世显赫的侯爷,这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他本来就说错了话,当然该道歉。”裴云朝道,他拉著沈初去吃饭,一晚上没吃东西,他知道沈初定然饿了。 沈初却窘迫不已:“我该如何去说?” 裴云朝道:“你什么都不用说,去吃饭就行。” “这哪行,长辈道歉了,我怎么可以不做任何表示?”沈初拽著裴云朝的手,一张脸上写满了救救我。 裴云朝笑著捏了捏沈初的脸,“你在这儿等我,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裴云朝说完,就去了席上,不知和裴父裴母说了什么,转头来接沈初。 “好了,现在没事了,他们不会问你什么,你只要闷头吃饭就行。” 沈初回到客席上。 果然,裴林和虞明月都自顾自吃著饭,没事閒聊几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沈初鬆了一口气,他嚼了几粒饭粒,小声去问裴云朝:“你和你爹娘说了什么?” 裴云朝夹了一个鸡腿给沈初,在他耳旁笑声说:“没说什么,只是说你害羞,让他们等会儿不要问你任何事,否则我马上带你回將军府吃饭。” 沈初脸瞬间红了,他压低声音道:“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这简直……太没有礼数了吧! 沈初不敢再看裴父裴母,整个脑袋都快要塞进碗里。 虞明月见状,拍了一下裴林的手,“给小初夹个红烧狮子头,我听朝儿说他爱吃这个。” 裴林又燃了:“我是长辈,我怎能……” 虞明月看了他一眼,“你不夹,那我来。” 裴林:“……我夹。” 裴林服气了,他夹了两个红烧狮子头,一个给了沈初,另一个放在了虞明月盘子里。 他记得他夫人也爱吃这个。 沈初低著头將这些尽收眼底。 * 吃过晚膳,虞明月留了两人在裴府留宿。 虞明月使唤几个僕人去收拾间空屋子出来,自己在房里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不曾找到。 她叫裴林:“老裴,你娘之前给我的金鐲子呢?你记得我放哪儿去了吗?” 裴林走进来,“你找这个干什么?” “当然给小初了,你娘给了我便是让我传给儿媳的。” 虞明月现下已认定了沈初,生怕沈初跑了,想尽办法想把人留在裴府。 裴林一副失了宠的表情,“如今儿子回来了,还带回个你看得上的儿媳,这下好了,府里彻底没我容身之地了。” 虞明月终於翻出了木盒子,转头给了裴林一个暴栗,“你在这儿瞎吃什么醋,儿子回来你不高兴?” “鬼知道回来的是儿子还是討债鬼,你又不是没看见,他今天为了他夫人,又是和我这个当爹的打架,又是让我给他夫人赔礼道歉的。” “我看他眼里根本没我这个爹,你也是,也不向著我,我看不如明天我便离了府,你们三人在府里过好日子。” 裴林这一番话说得酸溜溜的,把虞明月都弄得笑了出来。 “你一把年纪了,还和孩子爭宠呢?” “朝儿不疼他夫人疼谁,当初我和你成亲,你娘嫌弃我武將世家出生,不是大家闺秀,你不也和朝儿一样,在你娘面前护著我?” 虞明月耻笑他,“我看啊,你儿子这脾气跟你一模一样。” “而且小初这件事,你確实错得很,让你道个歉都是轻的,你就知足吧。” 她说完,把木盒递给裴林:“这鐲子是女款的,你赶紧拿去金铺改改,这个时间,金铺的工匠兴许还没睡,你给他们加些钱,让他们帮忙改成个男款的吊坠或者金锁,明儿一早我就给小初,就当给你將功补过了。” 裴林还闹著脾气,梗著脖子道:“不去。” 虞明月道:“你不去难道要我去?” 裴林:…… 那还是他去吧。 去金铺有点远,天色晚了,夫人出去不安全。 他接过木盒,不情不愿地出门了。 * 屋子收拾出来时,天色已晚了。 裴云朝见沈初哈欠连连,便先带他回来休息。 裴府比將军府要大得多,丫鬟僕人也很多。 虞明月管理裴府,颇为开明宽鬆,府里下人也都不拘束,个个都很胆大,听说少爷带著少夫人回家了,全躲在窗户外面偷看。 他们早就听说了,他们家少爷討了个极漂亮温柔的老婆,早就好奇得不得了。 裴云朝走到窗前去赶他们:“你们几个,全部给我走开点,嚇著我夫人了,全给你发卖了。” 凶神恶煞的语气,但下人却一点不害怕。 他们都知道少爷只是在开玩笑。 一个胆大的小丫鬟说:“少爷,別这么小气,让我们看看少夫人长什么样嘛,我听春眠姐姐和我夸过好多次了,你就让我看一眼嘛!” “是啊少爷,刚刚晚膳的时候我们都去忙了,一眼都没看到,吃天大亏了!让我们看一眼嘛!” 裴云朝挡著窗户,他小气得很,就是不让看。 几个小僕央求无法,这才不情愿地下去。 裴云朝关上窗,转头去看沈初。 沈初坐在床上,方才的动静很大,沈初全都听见了,因此此刻有点羞赧。 裴云朝去解沈初的腰带,帮他脱下外衫,“阿初不必理他们,这些小僕人被我娘惯的无法无天了。” “怎么这么说,我觉得夫人治理侯府又方,软硬皆施、恩威並治,这才能让下人又不拘束,还很忠心。”沈初任由裴云朝为自己更衣,他对虞明月,十分有好感。 “我娘若是听你这么夸她,准得高兴死。”裴云朝从衣柜里给沈初拿了身自己的睡袍,他给沈初换上,“来的急,你的睡袍没有准备上,先穿我的吧。” 裴云朝的睡袍裹在沈初身上,有些过於宽大,这睡袍是长款的,裴云朝穿上且到脚踝,沈初穿著直接落到地上,走路都能踩到。 裴云朝抱著沈初上了床,將脸拱进沈初的脖子里。 “阿初,我娘很喜欢你,我真的挺高兴。” 第58章 带老婆见父母3 “若是夫人不喜欢我,阿朝会难过吗?”沈初问裴云朝。 “倒也不是难过,”裴云朝揉著沈初的脸,他贴的很近,鼻尖都蹭著沈初的鼻尖,“只是觉得亏欠你,怕你受委屈。” 裴云朝觉得沈初这种性格,这世上所有人都会喜欢,他娘若是不喜欢沈初,一定是他的原因。 沈初浅浅地笑了笑。 他想起今天宴席上,裴云朝让裴林道歉的事。 “你今天让你爹道歉,他真的不会生气吗?” “不会,他生气也没事。” 裴云朝脱了自己的衣服,靠著沈初躺下,將他搂在自己怀中,“你不用管我爹,他在我家的地位,还比不上我娘养的那只猫崽,只要我娘喜欢你,我爹不敢对你怎样的。” “再说了,我觉得我爹也挺喜欢你。” 沈初想起裴林今日吃瘪的模样, 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爹,倒是挺听你娘的话,这点我是真没想到,我没见过哪家的老爷是像他这样的。” 裴云朝不赞同地拱了拱沈初,“怎么没听见,我难道不听阿初的话吗?” “噗……”沈初眼睛都笑弯了,他笑得肚子疼,捶著裴云朝的肩膀,“阿朝你这个说话的语气,和你爹简直一模一样。” 他总算知道裴云朝个性隨了谁了,简直和裴林一模一样! “我可比他好多了。” 裴云朝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些眼泪。 夜色幽深,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著閒话。 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阿初想听我爹和我娘的事吗?”裴云朝忽然问沈初。 沈初眼睛一亮:“你说,我想听!” 那如饥似渴的神色,简直可爱至极。 沈初只是看著正经,內里其实也是个爱玩的小孩。 “我娘和我爹是比武认识的,他比试的时候输给了我娘,当时我娘下手重了,差点把我爹打下擂台。” “那擂台挺高的,我爹若是后脑勺著地,肯定得摔狠了,关键时刻,我娘踏著轻功接住他。” “我爹说,他当时看著我娘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当时就確定一定要把我娘娶回家。” 沈初听完觉得有趣:“这故事,听著和话本子里英雄救美不同。” “是啊,我娘比我爹厉害。” 裴云朝继续说:“后来我爹和我娘成亲,我爹还不服气,一直找我娘比试,非要贏了我娘。” “他贏了吗?”沈初问。 “一次没贏,每次都输那么几招。”裴云朝嘴角扬起,但说著说著,声音便惆悵了起来。 “不过后来,我娘生育时难產,伤了身子,此后和我爹比试就再也没贏过。” “我爹以前就是个武痴,没事就爱找人比试,那之后也不再和我娘比了。” “我娘本来还想再要一个,她想要个女儿,但是我爹被我娘上次生產时嚇到了,怎么都不让她再生產,所以我家就我一个儿子。” 沈初听完,有些感慨道:“母亲,都是很不容易的。” 裴云朝点点头:“是啊,所以我也很不孝。” 沈初看出他难过,伸手环住他的腰,脸侧贴著他的胸膛。 “都怪我。”他声音闷闷的。 “怎么怪你了?”裴云朝不知道沈初为何忽然这样说。 “若不是我,你也不用那么多年不归家。” 原来是因为这。 裴云朝后悔自己说这句话了。 他亲著沈初的脸。 “不怪你,我娘多喜欢你,要怪就怪裴林,让他在我娘面前乱说话。” 怎么能怪沈初。 都是裴林的黑锅。 裴云朝指腹轻轻摩挲著沈初的脸颊,他有点困了,说话东一句西一句,没了逻辑,声音也软绵绵的,带著困意。 “我爹可疼他夫人了,他从小就教我,说夫人就是用来疼的,只有失败的男人才会让自己夫人受委屈。” “他疼他的夫人,我疼我的夫人,他別想让我夫人受委屈……” 声音一句比一句轻。 沈初知道裴云朝困了,便没再说话。 过了没一会儿,裴云朝那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沈初也准备睡下,刚眯上眼,一只手就摸上了他的腰。 裴云朝迷迷糊糊地贴过来,亲著他的唇,声音含含糊糊地说:“忘了,晚安……阿初……” “不要做噩梦了……” “噩梦也不怕,我在这儿……陪著你。” 沈初勾起唇角,抱著裴云朝的脸亲了亲。 * 翌日上午。 沈初醒来,发现床边没有人。 他穿好衣服,出门一看,才发觉天色已经大亮。 沈初心里责怪自己,他怎么来裴家里第一天,就睡了一个大懒觉。 这个时间,只怕早膳都要吃完了。 沈初怕给裴父裴母留下不好的印象,急匆匆地想要出门。 刚推开门,就看见一个小丫鬟站在门外。 “少夫人!” 小丫鬟长得乖巧伶俐,一见著沈初,两只眼睛便亮闪闪的。 她提著一个食盒,將食盒放在了桌上。 “少爷交代了,说少夫人昨夜没睡好,不让我们吵醒你,让奴才给您送来早膳。” “少爷现在在哪儿呢?” “在堂屋,和夫人老爷说事呢。” 丫鬟又端进来洗漱的热水和脸盆,伺候沈初洗漱完之后,她催促道:“夫人快吃点东西吧,这个时间不吃东西,肚子该难受了。” 沈初確实有点饿了。 他打开食盒,香喷喷还冒著热气。 “麻烦你了。”他对小丫鬟说,而后在桌边坐下,吃著早膳。 小丫鬟在沈初身旁坐下,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沈初吃饭。 沈初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我脸上有没洗乾净的脏东西吗?” 小丫鬟闻言,猛地摇头:“没有,只是少夫人太好看了,奴才看见少夫人,眼睛便不会动了。” 沈初笑了:“你这个小丫头,倒是很会说话。” “是吗,夫人也说我口齿伶俐!”小丫鬟语气颇为自豪。 “但是我说的是实话,少夫人你真的好好看啊,吃饭的样子也好斯文,难怪能迷死我们少爷!” “我跟你说哦,今日好些下人都抢著要来服侍少夫人,他们都想来看看少夫人呢,还好我能干又机灵,夫人才遣了我来!” 这小丫头,话又多又密,跟个百灵鸟一般,在沈初耳边嘰嘰喳喳。 但她话说得极好听,声音也悦耳,沈初听著也不烦,反而觉得这丫头闹腾腾的很有趣。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沈初问她。 “我叫啼鸟!” 小丫鬟声音清脆。 第59章 带老婆见父母4 “啼鸟?” “对!春眠是我姐姐!”啼鸟道。 “那你和你姐姐的性格,简直天差地別。”沈初笑道,“不过这名字,倒是很適合你。” 跟个鸟儿一样,嘰嘰喳喳说个不停。 “是吗!”啼鸟以为是夸她,又乐滋滋笑了几声。 春眠在她面前夸了很多次沈初,因此在沈初还没来裴府时,啼鸟就对沈初极有好感。 如今见了人,果然如春眠所说,脾气和善,温润如玉! 最重要的是,真的长得好好看! 啼鸟觉得自己少看一眼都是损失。 沈初吃著早膳,她一直在旁边嘰嘰喳喳,嘴巴就没停下来过。 介绍完府里的情况,又说起上京城的趣事,而后又聊上了侯爷平日里有多么怕夫人,从天南扯到地北,这小丫头一点不嫌累。 沈初乐滋滋地听著,偶尔被她逗得笑几声。 说著说著,话题就到了裴云朝身上。 “少夫人,你都不知道,我们少爷以前可皮了!” “他出去掏鸟蛋,被鸟拉了一头鸟屎,回来被夫人拿著木条抽,嚎得整个府里都听得见。” “还有,小时候少爷和皇上不知因为什么事打赌,少爷赌输了,皇上要少爷穿著女裙出门!” “你別说,少爷穿上女裙,还真像个小女孩!” 沈初从没听过裴云朝小时候的事,因此听得极其认真。 他知道裴云朝这个性格,小时候定不乖巧,但没想到他能皮成这样。 沈初越听越乐,笑得合不拢嘴。 “少夫人,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不能告诉少爷是我说给你的,不然少爷准得凶我。” 啼鸟忽然神秘兮兮。 沈初坐直身子,认真听啼鸟说话:“什么事,你说说看。” “我们家少爷,有一个得不到的初恋!” 啼鸟一字一句道。 沈初身形一顿,“是吗?” 声音有些闷闷的。 “是谁啊?”他小声问。 问完,他又觉得不好,显得他小肚鸡肠,解释说:“我只是好奇,没有其他的意思。” “是少爷在国子监的同窗,我们少爷给他写了好多情书呢!”啼鸟道。 沈初皱眉。 国子监的同窗? 他回想起在国子监的日子,裴云朝除了与宋元璟关係甚好之外,確实还有几位好友,但都是酒肉朋友,谈不上深交。 至於裴云朝对谁格外关注,沈初没察觉出来,他实在想不出来,裴云朝的初恋会是谁。 不过沈初想,也有可能是在他国子监之前,或者在他走了之后。 毕竟沈初在国子监待的时间不长,短短一年之后,他就回了江南。 沈初觉得这事很正常,谁年少时还没有过几段感情,他想装作不在乎,但脸上神色却不自觉地变了又变。 他记得…… 裴云朝跟他说,这辈子只喜欢过他一个。 骗子。 果然不能信他的话。 他暗暗地想。 啼鸟还在看热闹不嫌事大。 “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少爷不跟我说名字。” “他是单相思,还不敢和那个人说,那人估计自己都不知道。” 沈初:“哦。” 单相思吗,那应该喜欢得挺深。 年少不可得之物,总是会將人困住一生。 沈初觉得,他好像没胃口了。 放下了筷子。 他想起在国子监的时候,他和裴云朝也算是朋友,偶尔会说上几句话。 他去国子监的时候,父亲每月给他的银钱很少,上京城销很大,连吃饭都不太够,沈初了很多银子去买书,因此吃的方面就一省再省。 有一次,沈初一整天只吃了一个馒头,终於有点扛不住,在夫子点他名回答问题时晕了过去。 是裴云朝往他嘴里塞了颗,还背著他去看大夫。 在那个时候,沈初便对裴云朝动心了。 他一直没敢说出来。 他觉得裴云朝应该不喜欢他。 因为他每次和裴云朝对视,裴云朝都会故意偏过头,不去看他的目光。 后来他听说裴云朝打仗失利,在死人堆里翻了整整一日,把裴云朝救了回来。 裴云朝当时问他,为什么要救他,沈初没说实话,含糊不清地隨便搪塞了。 沈初一直觉得,裴云朝会喜欢他,很大原因是有这份救命的恩情在。 啼鸟不知道沈初在想什么,但她惯会察言观色,看得出沈初现下脸色不对,於是连忙道: “但是少夫人,你放心,我们家少爷现在绝对忘了那个人了,他现在绝对只爱你一个。” 沈初点点头,他笑了笑说:“没事,我没生气,这都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我没有那么小气。” 话虽如此,他收了食盒,失神愣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又问啼鸟: “你们少爷,给他写了很多情书吗?” “你有看过吗?” “很多吗,有多少啊?” 裴云朝没给他写过一封。 不高兴,好像被人比下去了。 啼鸟指著屋里一个小木柜:“少爷都放在那个柜子里呢,锁好了,不让我们看,整整一柜子。” 一柜子…… 沈初觉得自己更不高兴了。 啼鸟取出一个钥匙放在桌上,眼睛亮晶晶的, “少夫人,我有那个柜子的钥匙,你想看看那些情书吗?” 她好奇这些情书很久了,柜子钥匙都拿到手了,但是不敢偷看,怕被少爷发现对她大发雷霆。 毕竟,这都是少爷不曾宣之於口的感情。 但! 若是少夫人想看,她在旁边不小心看了几眼,这应该不能怪她了吧! 少爷也不会对少夫人发脾气。 啼鸟这小算盘打得叮噹响。 沈初犹豫道:“这种东西,我们偷看的话,不太好吧……” “阿朝应该会生气,还是算了吧。” 啼鸟闻言,有些失望:“是吗,那算了吧。” 她见沈初不吃了,提著食盒准备把食盒送回厨房。 钥匙落在了桌上。 沈初目光不自觉看向钥匙,修长的手指也不自觉摸了上去。 但隨即,他又使劲拍自己的手。 “不行,沈初,你不可以这样!” “阿朝把东西锁起来,就是不想让人看见,你怎么能偷看呢?” “你这样,简直太过分了!” 他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拿著钥匙打开了木柜的锁。 第60章 老婆看到了我给他写的信(修) 刚打开木盒,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情书便涌了出来。 沈出咬著下唇的软肉,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斗爭。 一个说:“不可以,阿朝知道会不高兴的!” 另一个说:“可是你和他成亲了欸,是他骗了你,看看怎么了?” 最终,第二个小人一拳把第一个小人揍瘪。 沈初將情书重新塞回去。 他还是决定尊重裴云朝,等事后亲自问问裴云朝这件事。 就在他刚合上盒盖,还未来得及藏好时,门口传来一声惊呼: “夫人!您居然背著我偷看!” 是啼鸟送完食盒回来了,正巧撞见他打开木盒的样子,声音又亮又脆。 更要命的是,裴云朝来找沈初,正好听到了这话。 他凑上前问:“阿初在偷看什么,我也要看。” 沈初心头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將木盒藏到身后。 他脸颊微热,眼神飘忽:“没…没什么…我没偷看。” 声音支支吾吾。 裴云朝一看他这模样,双颊飞霞,眼神躲闪,就知道沈初在撒谎。 他笑嘻嘻地探头往沈初身后瞄:“让我也看一眼嘛!” “不行啊少爷!”啼鸟想替沈初遮掩,但没遮掩了。 裴云朝已经看到了承载著他少男心事的秘密木盒。 剎那间,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紧接著,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子根一路烧到了耳朵尖! 他一个箭步扑上去,將木盒藏在身下,脸上慌乱至极。 “阿……阿初,你怎么偷看这个!” “我没偷看。”沈初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眸中的情绪,余光覷著裴云朝的神情。 这么慌张…… 看样子確实是做著亏心事。 沈初心里不高兴,他脸上常带著温和的笑,这会儿笑容去了,裴云朝看著阴森森的。 他心头髮毛,小心翼翼地问:“阿初你……你怎么生气了?” 不会是看了他写的东西了吧? 那真就完蛋了! 沈初抬眸看了裴云朝一眼,“你害怕,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 “没有!”裴云朝辩解道。 “那你有什么好怕的。”沈初的声音罕见的硬邦邦。 裴云朝觉得沈初身上带著股醋味。 沈初在吃醋?! 他吃什么醋? 裴云朝扫了眼四周,目光落在啼鸟身上。 他一下找到了始作俑! 这群丫鬟里面,就数她最不守规矩,成天嘰嘰喳喳! 准是她在沈初面前说了什么! 裴云朝抓著啼鸟问:“你在少夫人面前说了什么?” 啼鸟心知玩脱了,她两指戳著手手道:“奴才……奴才说了您有个初恋……” 说完,她怕裴云朝责罚,一下跑了出去。 “少爷,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可別怪我!”她边跑边说。 裴云朝一个扫帚扔了出去,没打著。 气得磨牙齿。 一回头,却见沈初已经冷著脸,抬脚就要往外走。 “阿初!等等!” 裴云朝慌忙追上去解释,“你別听那丫头胡说八道!啼鸟她什么都不知道,乱说的。” 沈初停下脚步,抬眼看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负心汉。 “那个木盒子,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么多书信,难不成你是写著好玩的?” 裴云朝这下真的確定,沈初確实没偷看。 还好没看。 他心下稍微放心了些。 解释说:“都是写给你的,我在国子监的时候就觉得你好看。” “真的?”沈初闻言,眼里有瞬间的惊喜。 但隨即他又摇头,怀疑道:“我不信,你刚刚那么心虚。” “真的,骗你我就是小狗。” “那你给我看看。” …… 裴云朝脸上不自在,神色飘忽:“就不看了吧,好多年前写的,怪丟人的。” “我不嫌你写得不好。”沈初坚持,声音软了几分,带著点央求。 话说到这份上,裴云朝还是扭扭捏捏不肯让他看。 沈初有些慍怒:“说是写给我的,却又不肯让我看,鬼知道你是写给谁的。” “不看就不看,我也不稀罕看。” 他说完,转身拂袖离开。 裴云朝在后面,將木盒上了锁藏好,转头追在沈初的屁股后面。 “阿初,你別生气,不是我不给你看,里面真写了点见不得人的东西!” 沈初脚步很快。 他肚子里有气不想等裴云朝,蒙著头往前走。 裴云朝在后头跟著, 又不敢跟太近,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堂屋。 “小初来了!” 虞明月见到沈初,脸上的笑容瞬间绽开,亲热地迎上来。 但隨即看到后面蔫头耷脑的儿子,以及沈初明显带著薄怒的侧脸,她立刻明白了。 “怎么搞的,吵架了吗?”虞明月柔声哄沈初,转头剜了裴云朝一眼,“你怎么回事,让你把小初叫来,怎么还把人弄生气了!” 裴云朝有点沮丧,他轻拽沈初的衣袖,嘴里道:“阿初~” 语气有那么点撒娇的意味。 听得沈初心里一软。 他正想开口,虞明月上前,一巴掌把裴云朝拍远。 “叫这么腻歪,恶不噁心,去外边儿找你爹去,別打扰我和小初说话。” 她说著,把裴云朝推到了外面,还十分心狠地关上门。 裴云朝被关在门外,他不知道里面在说什么,心急如焚。 这时,裴林背著手,唉声嘆气地踱了过来。 颇为同病相怜。 “你也被赶出来了?”裴林问。 裴云朝问:“爹,你怎么又惹娘不高兴了?” 裴林神色也有些沮丧:“你娘昨天让我把你奶奶传给她的金鐲子,改成个男款的坠子或者金锁,好给小初作见面礼,我给搞砸了。” 裴云朝一听和他夫人有关,来了兴致。 “你弄成什么样了,拿给我看看。” 裴林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物件。那是一个做工极为精巧的赤金长命锁,通体金光灿灿,正面鏨刻著繁复精美的祥云平安纹,一看就价值不菲。 裴云朝接过来掂量了两下,撇撇嘴:“这不挺好的,我娘也太无理取闹了,都是你惯的。” 裴林幽幽道:“你翻个面儿看看。” 裴云朝翻开一看。 好傢伙,只见锁的正面,儼然刻著“早生贵子”几个大字。 裴云朝:“……” 空气瞬间凝固。 下一秒,裴云朝额头青筋直跳,差点把金锁砸他爹脸上: “裴林你是不是缺心眼儿!你自己觉得这应该吗,阿初又生不出来小孩,你送他这个干什么?” 裴林十分无辜: “我和工匠说是送儿子的新婚礼,谁知道他们会刻这个?你娘昨天又要的紧,我忙了一晚上,回来还挨一顿骂,果真是多做多错。” 裴云朝强压著火气:“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赶紧拿去改啊!把字磨了,刻点別的。” 裴云朝接过裴林手中的金锁,他想想觉得裴林不靠谱,於是道:“我去吧,等会我带阿初上御街逛逛,正好把这个金锁改个字。” 裴林一听,他乐得清閒,但想起將军府还有人想害沈初,犹豫道: “上御街,会不会不安全?” “万一出点什么事儿,你娘得杀了我。” 说到这事,裴云朝眼眸暗了暗。 “我会跟在阿初身旁,不会有问题。” “阿初因为担心自己出事连累我,已经好几日没出门,总不能因为那一个內鬼,把他藏在府里一辈子。” 话题严肃了些,裴林也有了几分当父亲的模样。 “你自己也小心点,这个內鬼针对小初,归根结底是想针对你。” “我知道,”裴云朝道,“父亲不必多说。” 裴林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 “哦,对了!上街的时候,去妙香斋买点桂糕,你娘爱吃这个。” “你怎么不自己去买?”裴云朝道。 裴林:“少废话,你这不是顺路,赶紧给我买回来。” * 沈初和虞明月没聊什么事,只是说了些家常。 除了扯家常,虞明月还和沈初道了歉,她觉得裴林当年做得太过分,让两个孩子受了委屈,又私下和沈初道了歉,让沈初別往心里去。 当然也聊到了裴云朝,虞明月说他傻里傻气,打仗挺精明,就是被他爹教成个榆木脑袋,不知道怎么哄人开心,只会使一些傻劲,让人越来越生气。 脑子还转不过来弯。 她让沈初別和裴云朝计较。 若是裴云朝让他生气了、伤心了,就告诉她,她定然替他收拾他。 沈初静静地听著,一股暖流悄然注入心田 他看得出,虞明月是个很疼爱儿子的母亲。 见了裴云朝的爹娘,沈初才明白,他忽然明白了裴云朝身上那份阳光般的开朗和真诚从何而来。 他有个很爱自己的母亲,也有一个很爱母亲的父亲。 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天生就是会爱人的。 从堂屋出来,沈初一眼就看到裴云朝蹲在廊下,正百无聊赖地揪著圃里的枯草。 沈初走上前,伸手轻拍裴云朝的背,“阿朝,你蹲在这儿做什么?” 裴云朝转过头,见著沈初,脸上很高兴。 “我等你呢。” “等我?” 裴云朝站起身,拉著沈初往外走,“走,我们上御街玩。” “可是……万一又有刺客……”沈初有点犹豫。 “没事,我陪著你不会出事。”裴云朝直接推著沈初出门。 御街十分繁华,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都有人卖,裴云朝想哄沈初高兴,一路上买了各种稀奇的小玩意儿,两人閒逛了一会儿后,裴云朝带著沈初去了一间酒楼。 裴云朝点了几个小菜,等餐的间隙和沈初閒聊。 “阿初,你刚和我娘在屋里,都聊了什么?” 裴云朝担心虞明月在沈初面前说他坏话。 “没聊什么,就是说了一些家常事。”沈初道。 “只聊了这些,那怎么聊了那么久才出来。” 沈初抬眼看他,有些坏坏地说道:“其实聊了一些,但是我不想和將军说。” “为何不想和我说?”裴云朝问。 沈初道:“因为將军你也对我隱瞒,不让我看你写的书信。” 沈初说这话时,脸上气呼呼的,有点可爱。 裴云朝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 “和我说说嘛,我真想知道。” 沈初也道:“那你让我看一眼,我也是真想看。” 裴云朝有些受伤道:“阿初难道不信我,我说了是写给你的,就必然是写给你的,我从不对你撒谎的。” “我信,我只是好奇罢了。” 沈初也知道,裴云朝既然说了是写给他的,那绝对不会作假。 他心里是有点高兴和得意的。 原来裴云朝的初恋就是自己,他確实只爱过自己一个人。 心里好高兴。 但沈初还是不理解,既然是写给他的,为何裴云朝不让他看。 这实在太奇怪了。 沈初其实也没生气。 他只是想拿生气逼裴云朝给自己看那些书信罢了。 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毕竟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沈初也是真想知道,裴云朝到底都给他写了什么。 “阿朝,你就让我看看嘛。”沈初低声求著他。 他央求的声音一出来,裴云朝理智全失。 他觉得自己什么事都能为沈初做。 只是,那个情书…… 真的很羞耻啊! 当初他苦於单相思,將自己对沈初的感情全写在了纸上。 少年思春,写出来的东西矫揉造作,裴云朝是真的觉得羞耻。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当时写的时候,就没想著会给沈初看,因此想到什么写什么,还写了点不该写的。 裴云朝不想让沈初看见。 沈初见裴云朝俊脸憋得通红,眼神挣扎。 最终还是抿了抿唇,没再继续逼问。 天色渐晚,河边有人放河灯。 裴云朝正想买两个河灯,和沈初一起放,却见雨声面色阴沉地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沈初沉眉问他:“发生了什么?” 裴云朝將河灯放下,“將军府出了点事儿,我先送你去裴府。” 沈初一头雾水,但是见裴云朝脸色焦急,也没多问。 到了裴府后,只叮嘱他小心一点。 裴云朝点点头,將给虞母买的糕点塞进沈初手心,脸上神情还算温和。 转过身的那一瞬,脸色却沉了下来。 他走出了些距离,才压低声音问雨声:“你的意思是,內鬼……是林管家?” 第61章 內鬼 “是。”雨声答道。 “將军和夫人这几日不在府中,林管家以为府中防备鬆懈,去了夫人房里,属下带人闯进去,发现他在正要更换夫人的枕头。” “属下把枕头拿给萧大夫,萧大夫说,枕头里的麝香比先前更多,足以……” “足以什么?”裴云朝问。 “足以致人精神错乱而死。” “呵。”裴云朝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字,目光阴鷙,藏在袖中的手狠狠攥著,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没再说一个字,径直去了府里。 萧翎已经在府里等候他多时。 他手里拿著那个麝枕,不时放在鼻尖嗅嗅,思虑该如何治好沈初。 大厅里跪著五大绑的林管家,好些暗卫看守著他。 裴云朝风尘僕僕从外面进来,一进来便给了林管家一脚。 很重的一脚,林管家被踢得直不起身来。 裴云朝抬脚还想再踢,被萧翎拦下了,“裴云朝,你冷静一点。” 这一声低呵,让裴云朝找回了几分理智。 他收回脚,攥著林管家的衣领,眼睛赤红得嚇人。 “林成,你从小看我长大,我待你不薄,阿初也视你为长辈!你为什么要加害他!” “你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裴云朝是真的愤怒。 他没想到內鬼会是林管家。 这个从小看他长大,在他成亲之后隨他一起离开裴府,帮他打理將军府的长辈。 他向来温和慈祥,怎么会是他呢? “你告诉我,你是否是被人胁迫,是宋元睿逼你这么做对吗!” “他现在在哪儿,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裴云朝已经快要失去理智。 林管家只是闭著眼,无论他怎样逼问,都一个字不说。 萧翎嘆了一声,他拉开裴云朝,“这样问没用,我刚才已经问过了,无论怎样都不肯说,实在没办法只能用刑了。” 他在林管家面前蹲下。 “林管家,你既然是府里的管家,应该知道府里对待不忠的下人是什么手段。” “不想受苦,便把该说的都说了。” 林管家终於睁开眼睛,他看向裴云朝,声音有些嘶哑。 “將军,如你所说,老奴从小看你长大,会做这些事,確实有难言之隱,他拿了老奴的妻儿威胁,老奴不得不替他做事。” “那人位高权重,老奴得罪不起,恕老奴不能告诉將军他是谁。” “但將军,老奴奉劝你一句,若想为夫人好,便带夫人离开上京城,那背后的人,將军你防不住。” 林管家说完,脸色顿时发青。 裴云朝眼疾手快,去掰他的嘴,然而已经晚了一步。 林管家已经咬碎了舌头。 淋漓的鲜血沾了裴云朝满手。 萧翎上去试探鼻息,摇头道:“已经死了。” 裴云朝后退了几步,声音低沉地吩咐:“埋了吧。” 几个暗卫过来,把林管家的尸体带下去处理。 裴云朝垂下黑沉的眼眸,思索片刻,吩咐雨声道:“你派些人手,去调查林管家的妻儿是被何人带走,一定要找到他们的下落。” “是。”雨声道。 第62章 想带老婆归隱 裴云朝回到裴府,裴林和虞明月正在堂屋等他,旁边几个小僕侍奉著。 裴云朝看了一圈,没看见沈初,问:“阿初呢?” “睡下了。”虞明月道,声音有些发冷。 他们刚刚听雨声说了林管家便是藏在將军府的內鬼,以及沈初生病的事,此刻脸上也甚是严肃。 “我去看看他。” 裴云朝转身欲走,虞明月叫住他。 “朝儿,你和娘说实话,小初的病,可有得治?” 裴云朝心臟狠狠揪了一下,他垂眸,喉头髮涩:“不知道。” 裴林闻言,气道:“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那是你夫人!” “麝枕闻一天两天不会有事,这都生了病了,都不知闻了多久,你怎么能大意成这样!” 裴云朝下頜绷紧,无言以对。 他一想起此事,心里便愧疚难安。 虞明月本也想训斥他,但看他的神情,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训斥的话便没说出口。 她嘆了一声说:“不管指使林管家的人是不是宋元睿,小初都是因为你才受这个苦,你要好好待他,不能伤他心,今天早上还见你和他闹矛盾,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嗯。”裴云朝道。 “明日我再寻几位名医,给小初好好瞧瞧。”虞明月强打精神宽慰,“麝香闻多了心绪杂乱,不是什么大病,定能调养好的。” 裴林沉著脸道:“这样下去不行,这个幕后之人,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动手了,实在不行你辞了官,找个僻静的地方和小初先避避,反正家里也不缺你这点俸禄。” 虞明月闻言,甚是赞同,“你爹说的是,找个地方先避避。” 找个地方避避吗? 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裴云朝心想。 只是沈初,可能不会同意。 他向来不愿因自己耽误他的前程。 裴云朝悄然步入臥房。 沈初已经睡著,萧翎说嗜睡是病症之一。 裴云朝想起以前,沈初总是觉浅失眠,没想到现在反而睡不醒了。 他在床边坐下,借著微弱的月光凝视沈初的睡顏。 他穿著白色里衣,乌黑长髮披散开,屋里点著安眠香,但他还是睡得不太安稳,眼睫毛一颤一颤的。 又在做噩梦吗? 裴云朝心想。 若是可以,他真希望做噩梦的人是他。 一根头髮丝凌乱地垂在沈初脸侧,裴云朝伸手想佛开,指尖刚触及温热的肌肤,沈初倏然睁眼,眼底没有半分睡意,亮闪的笑意点亮了脸庞。 “阿朝,没想吧,我还没睡著呢。”沈初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有一种计谋得逞的得意。 裴云朝看著沈初脸上的笑,有片刻失神,隨即又回过神来。 “怎么没睡,不困吗?” 沈初耷拉著眼皮,“困,但是想等你一会儿睡。” “阿朝你洗漱过了吗?” “嗯。” 沈初往床里面挤了挤,让出了块空地,“那快来,睡下吧。” 裴云朝把外袍脱下,踢掉鞋,爬上床將沈初抱在怀里。 他埋在沈初的脖颈,深深嗅著沈初身上的草木香,声音嘶哑道:“阿初,今天府里那个內鬼找到了。” 沈初一愣,“是谁?” “林管家。” “……” 沈初轻轻推开裴云朝,从床上爬起来,夜色昏暗,裴云朝还是看见了沈初发红的眼眶。 “別哭。”裴云朝將人按回自己肩头。 沈初压抑著声音,身体一抽一抽,他哽咽著说:“林管家,怎么会是林管家?” 在沈初心里,林管家是父亲一样的存在。 他刚和裴云朝成亲时,府里多事情都不知该如何打理,是林管家手把手教他,教他看帐本,教他如何管理府里的僕人。 天冷时,会提醒他记得添件保暖的衣裳。 那些年缺失的父爱,在林管家身上稍稍得到了弥补。 然而现在,他忽然得知,那个想要害死自己的人,竟然是林管家。 一些滚烫的热泪在裴云朝肩上的衣料蔓延开。 烫到了裴云朝心里。 他轻轻拍著沈初的背,心臟疼得不能呼吸。 “別难过阿初,他是受人胁迫,並非真的想害你。”裴云朝安慰沈初。 沈初扬起满是泪痕的脸,“將军打算如何处置他?” 裴云朝不动声色地说谎:“我没抓住他,他跑掉了。” 他没打算告诉沈初林管家已经自绝的事,府里上下也瞒得极好,不出意外,沈初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事。 沈初闻言,心中百感交集。 “好了,阿初不要想这些了。” 裴云朝擦乾沈初脸上的泪痕,掏出一个金锁,戴在沈初的脖子上。 他今日让金匠老师傅改了字,现在金锁上刻著的四个字是:长命百岁。 裴云朝想要沈初长命百岁。 “这个金锁,喜欢吗,我娘给你的。” 沈初摸著胸前的金锁,“好沉,会不会太贵重。” 他想起自己来的仓促,还没送什么东西给裴父裴母。 “几块金子而已,不是什么值钱的,你若是喜欢便戴著,若是嫌重找个盒子放著也行。”裴云朝道。 “喜欢,我最喜欢金子了。” 小时候大哥和小弟都有嫡母给的金坠子,只有沈初没有。 他一直很羡慕。 而且金子值钱,沈初像个財迷一样,將金锁藏进衣服里。 裴云朝笑了笑,搂著他的腰重新躺下。 帐內一片静謐,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 裴云朝望著头顶浓稠的黑暗,思绪早已飘远。 良久,他试探著问:“阿初,我辞了官,与你归隱如何?” 声音轻的像一片羽毛。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沈初回答。 没有回应。 他侧过头,只见沈初呼吸均匀绵长,眼睫安静地覆在眼下,显然已抵不住睏倦,沉沉睡去。 明天再说吧。 裴云朝心想。 轻轻吻了吻沈初的眉心,也闔上眼睡下。 第63章 好生气,老婆又提和离,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翌日。 吃过早膳后,裴云朝又试探著和沈初提起辞官的事。 果不其然,沈初一听便坚决拒绝。 “不行!”沈初道,“你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成就,怎么能因为这些事就辞官呢?” 沈初知道裴云朝並不是胸无大志的泛泛之辈。 早在国子监,裴云朝就曾说自己要做大將军,护卫一方百姓。 这也是为何,三年前战事吃紧,裴云朝会拋下沈初去了边塞,当初他们刚成婚一年,正是你儂我儂的时候。 裴云朝心里並非只有儿女情长,更有一方百姓。 他立了多少战功,杀了多少敌人,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沈初不可能让他隨意地放弃。 沈初知道裴云朝担心自己,他忙道:“阿朝,你不必担心我,先前我们是不知道有人暗中作梗,因此才没有防备,如今有了防备,他们不会再得手了。” 裴云朝指腹摸著沈初眼底下的青紫,问:“昨晚又没睡好,做噩梦了吗?” 沈初摇头,他说谎道:“没有,已经好些天没做噩梦了。” 裴云朝没说话,他知道沈初又在说谎。 昨晚他明明听见沈初梦囈,口中喊的囈语全是“不要”。 沈初见裴云朝眼底明眼写著不信,这才坦诚道:“好吧,昨晚確实做了噩梦,但是已经好多了,阿朝你真的不必担心我。” 裴云朝拉过沈初的手,摸著他指节上的陈年旧痕:“这个伤,还会疼吗?” 沈初摇头:“早就不疼了。” “可我还会疼。”裴云朝眼底已经一片殷红色,“每每看到你十指上的伤,我心臟便会疼,想起你在牢狱中,满身血跡,气息几不可察,我的心臟便会疼。” 裴云朝看著沈初。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阿初你知道吗,宋元睿可能没死,他可能是幕后黑手,目的就是为了报復我。” “他有通天的本事,能买通我身边用了十几年的老人,能在你的枕下放麝香,若是我再晚一点发现,你便会死!” “若他再次將你从我身边夺走,再让我看到你气息奄奄的惨象,我会疯的阿初,我真的会疯的!”。” 他上前几步,紧紧抓住沈初的肩膀,眼中流露几分偏执。 “所以,这一回听我的好不好,我们明天便离开京城。” 裴云朝是真的怕了。 林管家临死时的劝告还在他耳边。 “便带夫人离开上京城,那背后的人,將军你防不住。” 裴云朝这辈子都自信至极,他不认为自己会斗不过谁,但事关沈初,他不想赌。 也根本赌不起。 “我日后,都藏在府里,哪里都不去,宋元睿不会有机会拿住我的。” 沈初心里还有一丝侥倖心理,他觉得府里的內鬼已经揪出来了,应该不会再出大事。 裴云朝却道:“我怎忍心將你困在府里?” “阿初,你真是不知我爱你有多深。” 他转过头,不愿再与沈初商量。 “明日我便辞官,我们一起去江州,我娘在那儿买了处宅子。” “阿朝……”沈初还想说服他,但裴云朝已经推开门走了。 这是裴云朝少有的不听他说完话便走。 沈初脾气也上来了,他衝著裴云朝的背影吼道:“腿在我身上,我若是不想去,你能强迫我吗?” 裴云朝顿了顿,他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沈初眼见裴云朝铁了心要辞官,情急之下说了狠话:“你若辞了官,我便与你和离!” 裴云朝停了脚步,他转头去看沈初,眼眶晕出红晕。 “阿初,我和你说过,別拿和离说事。”他压抑著声音道。 沈初说完心里也有些后悔,但是他是真不想裴云朝为了自己放弃前途,他不想成为裴云朝的累赘。 裴云朝还是固执道:“明天去江州,我去收拾行李。” 沈初气得猛地把门摔上,发出哐当的响声。 没一会儿,虞明月过来,她也是来劝沈初的。 “小初啊,朝儿他不会说话,他是真的担心你。” “你这回听他的,娘也觉得先去避避更好,你万一出点什么事,这傻小子要活不下的。” 沈初知道他们说的有道理,但他就是不愿意裴云朝为了他放弃什么东西。 沈初看著好说话,但骨子里却是死倔的那种人,认定了的事不会改。 因此无论他们怎么劝,就是不肯鬆口。 * 另一边,裴云朝入了宫。 宋元璟见他来,从一堆奏摺里冒出个头。 “镇北將军来了,朕还以为你和你家夫人和好了,便不会再往朕这边跑了。” 裴云朝冷著脸坐下,一身戾气未散, 宋元璟搁下硃笔,饶有兴味地托腮,脸上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怎么,又吵架了?” “对!”裴云朝猛地拍了一掌,差点被把宋元璟的梨木小茶桌拍碎,“这回他怎么哄我,我都不和他和好。” “噗……”宋元璟正喝茶,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 他觉得裴云朝这话的可信度不大。 “又怎么了,说来听听,”宋元璟道,脸上神色甚是高兴。 他这些天被大臣们催著立后,不胜其烦,好不容易有个乐子,当然要好好听听。 裴云朝將前因后果和宋元璟说了。 宋元璟闻言,皱了眉:“你要辞官?” 裴云朝点头,“上京太不安全,我想带阿初去別处避避。” “可阿初竟然不同意,他又提了和离的事!” 裴云朝想起沈初和他提和离,便觉得五臟六腑都要气炸了。 他明明和沈初说了,不能再提和离! 但,就这么小一件事,沈初便拿和离威胁他。 裴云朝觉得,他沈初,根本没把他当一回事! 宋元璟嘲笑裴云朝:“你看,朕都跟你说了,別成天像只狗一样跟在你夫人身边,你是事事以他为先,反而会让他觉得你可有可无。” “你要学会拿捏人心,给颗甜枣再给个巴掌,一直给甜枣,他便觉得你是好捏的柿子。” 裴云朝抬眸看他:“你这话说的,你很懂吗?” “那是自然!”宋元璟下巴微扬,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朕宫里那么多妃子,要雨露均沾,让她们都得圣恩,还不能专宠,以防她们恃宠而骄。” “这其中的分寸,朕早已炉火纯青。” 这话说得,其实是有几分酸涩的。 曾几何时,宋元璟也是个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少年,如今当了皇上,甚至连喜欢哪个妃子都不能自己决定。 裴云朝问宋元璟:“那你说,我该怎样,才能让阿初爱我更多一点?” 他不想再从沈初口中听到和离二字。 “这个嘛……” 宋元璟摸著下巴,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不然,你纳个妾吧。” 第64章 江州疫病 “纳妾?” “对!”宋元璟身体微微前倾,凑近裴云朝,“你不是嫌沈初不够爱你,你纳个妾,装模作样地对小妾好,沈初定然吃醋,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裴云朝嘴角狠狠一抽,差点没忍住把茶盏扣他头上。 “宋元璟,我看你是巴不得我立刻和离吧?” 沈初什么性子? 他要是真纳一个小妾,沈初绝对和离,都不带回头看一眼的。 这是什么餿主意? 他大概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来找宋元璟诉苦。 “吱呀——” 御书房的雕木窗被冷风撞得轻响,侍奉的宫人轻手轻脚合拢门窗,低声道:“陛下,落瑞雪了。” 裴云朝闻言,看向窗外。 果然,天上飘著细白的雪,像撒了盐一样,大地一片白茫茫。 一股寒气顺著窗隙钻入,冷得人一哆嗦。 好似降温了。 裴云朝想起今日和沈初爭吵时,他只穿了件单薄的衣裳,连大氅也没披上。 也不知他晓不晓得添件衣裳。 万一冻生病了…… 思绪一起,便如藤蔓疯长。 裴云朝如坐针毡,这宫里是待不下去了。 他起身和宋元璟说了自己要辞官的事,转头就要出宫回府。 宋元璟叫住他:“你辞官倒是可以,可惜啊,你暂时出不了上京。。” 裴云朝脚步一顿,拧眉回头:“此话何意?” 宋元璟没答话,只是將御案上一份奏摺推到他面前,眉宇间多了份凝重:“你自己看。” 裴云朝拿起奏摺,目光扫过字跡,脸色倏地沉了下去,捏著奏摺的手指骨节泛白。 “江州闹疫病了?” “何止是闹……” 宋元璟揉了揉胀痛的眉心,声音里透著深深的疲惫。 “受染者高烧、咽喉溃烂、皮肤红疹,严重者可至死。而且这疫病传染力极强,短短一月,江州几成死地,尸骸枕藉,哀鸿遍野。” 裴云召细看奏报细节,一股怒火直衝天灵盖:“一个月前查出的疫病,怎么现在才上奏?” “江州知州怕担责,怕丟了他的乌纱帽,硬生生瞒著。直到死了人,瞒不住了,眼看要激起民变,才慌慌张张上奏求援。”宋元璟冷笑。 “混帐东西!”裴云朝气得將奏摺扔在地上,“江州那么多百姓的命,抵不过他的仕途重要!” “人已经畏罪自杀了。”宋元璟继续说。 “如今江州群龙无首,流民大量外迁,周边的惠州、充州、春州,都涌进了大量患病的灾民,这些灾民將疫病带到各地,周边州县都快支持不住了,都闭了城不再接纳流民。” “如今流民全往上京涌,朕昨晚连夜下旨,封锁了上京城门。” 裴云朝闻言,紧紧皱著眉:“那些遭了灾的百姓怎么办,任他们自生自灭?” “已经派了人下去賑灾了。” 宋元璟坐回御坐,声音带著股极强的无力感。 裴云朝这才发现他形容憔悴,像是好几日未曾合眼,连身上明黄的龙袍都带著疲倦之感。 “这摺子昨日送到朕手上,朕连夜找了好几个老臣,都说自己年纪大了不堪重任,又找了年轻的小臣,又推脱自己资歷太浅。” 宋元璟冷笑一声,“都是一群贪生怕死的,见江州疫病凶猛,怕自己去了江州回不来。” “平日里口口声声读圣人书,行圣人道,如今百姓需要,一个个又推脱不敢!” 裴云朝忽然发现,宋元璟说这话时,颇带著几分君主的威严。 与他记忆中,那个只好风雪月的紈絝皇子,判若两人。 想必这么多年,他坐在皇帝的位置上也不容易。 裴云朝紧盯著地上的摺子,声音发冷道:“我去。” 宋元璟抬眸看他:“你去哪儿?” 裴云朝拿眼刀剜他,没好气道:“当然是去江州!” “我虽非文臣不懂如何賑灾,但先前在军队时,也有士兵大规模感染疫病,也算有些处理的经验。江州那么多百姓,不能放任他们不管。” 裴云朝下定了决心。 “疫病这种事拖不得,我今日便走。” 宋元璟双手抱臂看著他,一副“没想到”的模样,他笑了笑说:“那沈初怎么办?” “你万一死在了江州,沈初怎么办?” “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要留他一个人在將军府里吗?” 裴云朝眼眶发烫,双手紧紧攥著拳。 他不是没想过沈初。 可江州那么多百姓与一己之私,孰轻孰重,裴云朝分得清。 “我不会死的。”裴云朝道。 宋元璟打量著裴云朝,眼神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神色有些微动容。 “朕以为,像你们这种世家公子,紈絝子弟,全都是受著祖宗的荫蔽只知纵情享乐,没想到啊,你裴云朝居然是个例外。” “你別废话了,將敕书给我,我即刻便走。” 裴云朝不想和宋元璟多费口舌,既然马上要走,他想把时间留下来与沈初道別。 宋元璟道:“不必了,已经有人去了江州。” “谁?” “崔文越。” 宋元璟道。 “朕昨晚找了他爹,他爹推脱不去,他兴许从他爹口中得知了此事,昨晚连夜將请命书送到了皇宫。” 宋元璟取出一张宣纸,裴云朝摊开一看,果然是崔文越的请命书。 裴云朝忽然想起,江玉现在,应该也身在江州。 裴云朝放心了些。 崔文越这个人,是个藏著尾巴的狐狸。 他去江州,比裴云朝去江州更合適。 裴云朝在皇宫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和宋元璟商討了賑灾事宜,离开皇宫时天色已晚。 雪下得极大,宛如无数鹅毛飘洒天地,地上的雪已经很深了。 裴云朝踩著台阶上的碎雪走出皇宫。 雪地上有很多脚印子,雪被踩实了,走起来有些滑。 裴云朝慢慢走著,没过多久天空已经泛黑色,若非街边掛著红灯笼,路都有些看不清了。 走到熟悉的府邸门前,他伸手欲推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 指尖尚未触及门环,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 裴云朝猝然抬首。 风雪呼啸的门口,是沈初站在那里。 满目雪白,他站在裴府朱红的大门后,外面披著件黑色的白鹤纹素纱氅,深衣穿白色的交领织锦的长袍,如墨的黑髮没有束上,尽数披泄下来垂落胸前,多余的几丝挽在了耳后。 站在深夜的雪地里,不知是刚准备出门,还是已经等了许久。 第65章 又被老婆赶出门了 “阿朝。” 见著裴云朝,沈初开口叫了他一声。 他声音很轻,像是缄默了许久方才发出的声音,被风一吹就要散了一般。 裴云朝心下一紧,两步並作一步走到沈初身前,宽厚的手掌轻轻捏住他的肩膀。 双手触碰到沈初身上的布料,摸到了一手的冰冷。 裴云朝冷下脸,声音责备道:“站在外面做什么,下雪了,多冷。” 沈初抬眸看他,眼神里带了几分埋怨。 “我没有等你。”他偏过头道。 裴云朝闻言笑了,“我又没说你等我,阿初这不是此地无银二百两吗?” 被人拆穿,沈初有些恼怒 他推开裴云朝,声音闷闷地说:“早上与你吵了架,一整个白天都没见著你,我还以为你今日不回府睡了。” “我若是不回府睡,今晚谁来给夫人暖床?”裴云朝嘴贫得很。 外面风雪大,裴云朝担心沈初冻道,不想让他在外面多待,拉著沈初往屋里走。 握住沈初的手,才发觉他双手也凉得很。 冰冰凉凉的,没有一点温度。 裴云朝沉下脸,这下是真有些生气,“你在外边站了多久,自己身子多弱不知道吗,万一生了病怎么办?” 情急之下,语气冲了点。 沈初本身肚子里还有气,被他一吵,更是气得不行。 白天的架没吵明白,裴云朝气呼呼地离了府,沈初在府里东想西想,一整天心神不寧,饭也没吃好。 好不容易想明白,心想拉下脸和裴云朝道个歉,没想到裴云朝这么晚还不回府。 一回来就和他吵。 沈初最討厌吵架了。 他不喜欢凶巴巴的裴云朝。 他冷著脸,撒了裴云朝的手,自顾自便回了房里。 裴云朝知道自己声音大了,让沈初不高兴,他跟在沈初屁股后面,张口想道歉。 刚走到门前,沈初便“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裴云朝吃了一鼻子灰。 他抬手,没什么力气地拍了下门板,“阿初,別闹了。” 若是往日,他此刻定然已经说了一大堆好话、软话认错,求沈初原谅。 但是今日,他在宫里陪著宋元璟看了一整天的摺子,已经累得不行了,实在没有力气哄沈初。 “我真有些累了,你让我进去睡觉吧。”他声音有些干哑。 今早去皇宫时,他气呼呼地去的,连马也没骑,出皇宫也是走回来的,被冷风吹了一路。 他不知道会下雪,没穿厚衣服。 现下后知后觉,脸上已经有些滚烫。 裴云朝不知道自己病了,他没怎么病过,连生病的感觉都不太知道。 以为是自己走久了路,有点出汗乏力罢了。 沈初在里面没吭声。 他在想,裴云朝若是再说两句软话,他便推开门让裴云朝进来。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门外都没有声音传来。 开门一看,门外空空如也,裴云朝已经走了。 冷风呼呼吹著,沈初看著空旷的地面,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 裴云朝垂著头,走到了书房。 推开门,烛光下,裴林正伏案写著什么。 他抬头,看见儿子这副霜打茄子的蔫样,挑了挑眉,脸上立刻堆起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呦,又和小初吵架了?” 大晚上不回房睡觉,反而来书房。 嘖嘖,肯定是被赶出来。 裴林半点没有家宅不寧的不安,甚至颇为幸灾乐祸。 他平常被夫人赶出来,被逼著睡书房时,裴云朝也会贱兮兮地嘲笑他。 如今风水轮流转,可算让裴林逮到机会笑一笑裴云朝了。 裴云朝没心思接他爹的茬,径直走进里间,连外袍都懒得脱,一头栽倒在床榻上,发出一声闷响。 裴林在外面提醒:“睡觉记得脱了外袍。” 裴云朝被他吵得头疼,他抬手按著微烫的额头,声音闷闷地传出来:“裴林,我是不是病了?” 裴林一听,笑出了声。 “你病?你这小子,想著什么损招哄小初呢?“ 裴云朝身体向来很好,裴林不信他会生病,反而觉得他是在装病想让沈初心疼他。 “我劝你,別整这些没用的,这些招数你爹我都替你用过了,根本没用。” “我上回装病,你娘急坏了,后来知道我是装的,赏了我两个大嘴巴子,我哄了好几天才把人哄好。” “小初看著脾气好,不会扇你耳刮子,但比你娘可难哄多了,你听爹的劝,別使这些阴招。” “好好把事情说开,比什么都好。” 裴林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裴云朝没听进去几个字,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他脑子晕晕乎乎的,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 翌日。 裴云朝起床时,觉得眼皮有点重,身上冷冷的,精神也甚是疲乏。 但他吃早膳时胃口很好,硬是吃了三碗饭,因此没往心里去,只当自己最近太累了。 確实,他最近先是忙著哄沈初,又是找给沈初下药的凶手,昨天又多了件疫病的事。 確实是太累了。 吃过早膳,裴云朝便想去休息。 沈初闷著声,一直偷偷看著裴云朝。 吃早膳的时候,裴云朝一句话都没和他说。 这是在和他生气吗? 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裴云朝很少和沈初生气,是他哪句话说得不好,才让裴云朝这次这么生气吗? 沈初又开始自我內耗。 脑中开始回想从昨天两人吵架开始,一直到昨晚把裴云朝关在门外的所有事情。 他回忆自己的一言一行,訥訥地拿著筷子,往嘴里塞著米饭。 虞明月看不下去,往他碗里夹了块肉。 “小初,別只吃米饭,吃点儿肉啊。” 沈初低头看了眼自己快空的碗,这才发觉他已经吃了快一整碗的米饭了。 一整顿饭。 淡而无味。 第66章 人在梦里,老婆好像哭了,怎么办? 吃过早膳,裴府来了客人。 上官家的夫人李氏,来找虞明月嗑瓜子聊天,屁股后面还跟著他儿子上官临。 上官家和裴家关係一般,但李氏和虞明月关係却很好。 女人之间的关係,没有男人那么多弯弯绕绕,聊得开心投机便是好友。 上次上官临得罪了裴云朝,李氏特意带著上官临来裴府,目的便是想让上官临在裴云朝面前表现表现。 上官临扶不上墙,李氏也不指望他能有大作为,只盼著他不得罪了京中权贵,哪怕做一个只知吃喝享乐的紈絝少爷,也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虞明月知道李氏的心思,她让沈初去叫裴云朝。 这个点了,裴云朝还睡著呢。 简直不像话。 沈初点头,走到房门前。 他抬手轻叩房门:“阿朝,娘叫你出去,府里来客人了。” 裴云朝不答,还是闭著门。 沈初放下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裴云朝还是没来开门,他朝里面问:“阿朝,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声音闷闷的,带著一点委屈和小心翼翼。 “对不起嘛,昨日的时候,我只是不想你为了我辞官,情急之下才说了和离。” “我之前说过,若是再提和离我便是小狗,那我现在变成狗好不好?” 屋里还是闷闷的,一片岑寂,像里面根本没人一样。 沈初咬了咬唇上的软肉,张开嘴: “汪、汪、汪……” 他在学狗叫。 他想学狗叫,来哄裴云朝开心。 他觉得是他把裴云朝弄生气了,他应该哄他高兴。 然而裴云朝还是没作声。 沈初闭了嘴,他抿著唇,只觉得眼眶莫名其妙地发烫,鼻尖也莫名其妙地发酸。 原来被关在门外,会是这样的心情,沈初都不知道 他想起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他也是这样把裴云朝关在了门外,裴云朝也求著他开门。 他当时是怎么做的呢? 沈初想起来了,他和裴云朝赌著气,裴云朝求他他都不肯开门,就让他站在门外面吹冷风。 当时裴云朝,是不是和自己现在一样的难过呢? 裴云朝不肯理他。 是厌烦他了吗? 沈初攥紧了拳,再抬头时,眼角已经发红。 他虽然难过,但不气馁,放柔声音,还是耐心地哄著裴云朝: “昨日上午是我的错,我不该提和离,我真的知道错了,什么罚我都愿意受,你开开门吧,別把我关在外面。” “昨天晚上,我也不应该和你生气的,你只是声音大了一点点……我只是因为白天的架没吵明白,然后你又对我语气很不好,所以有点生气……” “我不该把你关门外的,我只是想让你哄哄我,我昨天生气了,你都没有哄我……” “我现在不生气了,对不起啊,是我的错……” 沈初站在门外絮絮叨叨。 他从头到脚,梳理两个人爭吵的前因后果,他觉得不管什么矛盾,说开就好了。 但是裴云朝还是不肯理他。 裴云朝的沉默,让沈初心里生出一种恐惧,那恐惧冻结四肢百骸,从手脚一直冷到心臟。 裴云朝真的厌烦他了。 是他太敏感、太容易生气,让裴云朝不喜欢了吗? 他能改的,什么都可以改。 他会尝试变得不那么敏感,会控制自己的脾气,不会动不动就对裴云朝生气了。 什么都可以改。 所以能不能別不要他。 能不能別拋下他。 “阿朝,你开开门……求你了……” 沈初拍著门,声音的尾调已经带上了哭腔。 “开开门……真的求你了……” 別不要我。 別拋弃我一个人。 求你了…… * 屋里,裴云朝正沉沉睡著。 他正在做梦。 梦里他身处一片黑暗的林子里,四周都没有光,几只喷火的野兽冲他横衝而来,裴云朝赤手空拳与野兽搏斗,一拳撂倒一个。 裴云朝打得满身是汗,身上十分热,头髮衣服全被汗水浸湿了。 忽然,林子里传来一声哭声。 裴云朝仔细一听,是沈初的声音。 沈初在哭! 裴云朝顿时急了,心臟像被人猛地揪住。 “阿初!”他放声大喊。 他在林子里到处乱窜,一边跑一边找沈初。 那哭声好似越来越近,裴云朝却怎么也找不到沈初。 整个丛林,好像一个巨大的网。 他头疼欲裂,他怎么也挣不脱。 * 沈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蹲下去的,他只觉得身体难受得站不起来。 一站起来,心臟便好像漏了风。 “喂,你怎么蹲在这儿哭啊?” 一个声音从沈初头顶上传过来。 沈初抬头一看,是上官临。 “上官公子看错了。”他抹了一把脸,扶著门站起来。 上官临笑了一声,指著他眼睛道:“你还装,你眼睛都红成什么样了,还说没哭。” 沈初闻言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眼睛乾涩发疼。 “上官公子怎么会来后院,没在堂屋陪著李夫人吗?” 上官临挠著头,“你去后院找裴云朝,这么久了也不见回来,虞夫人怕你出什么事,我娘便让我过来看看。” 李氏有心想让上官临討好沈初。 毕竟之前闹了不愉快。 从上官府出门时,再三叮嘱他不能闹脾气,要给沈初和裴云朝好脸色,尤其是沈初,一定得哄著他。 沈初住进裴府的事,早在上京城传开了,都说虞夫人很满意这个男妻,再加上裴云朝对他夫人那么上心,沈初在裴府的地位可见一般。 裴云朝脾气古怪性格火爆不好哄,但沈初就好说话的多了。 只要上官临和沈初打好关係,先前的不愉快直接一笔勾销。 上官临心想著该怎么哄人,他这辈子养尊处优,咬著金汤匙长大,只有別人哄著他的,没有他哄別人的。 该怎么哄人,他还真不会。 沈初平復了心情,他对上官临道:“將军还在睡觉,我们先回堂屋吧。” 上官临闻言,连声道:“不行,不行!你眼眶还红著呢,若是让我娘看见,得以为我又欺负人了!” “不会,我会和李夫人解释,只是眼睛进沙子了。”沈初道。 “你可千万別!”上官临急得跳脚,“你若是这么说,我娘铁定觉得我威胁你,我回家得挨一顿好骂!” “那怎么办?”沈初问上官临。 上官临拉著沈初到后院的凉亭里坐下,他问沈初:“你刚刚为什么哭啊?” 第67章 李氏 沈初没回答。 他和上官临不熟,对他印象也不是很好,一些私密的家事,他並不打算告诉上官临。 上官临却一副瞭然的模样,俯身上前问他:“你和裴云朝吵架了?” 沈初身子往后斜了斜,拉开了些距离,“没有,没有吵架。” 上官临闻言,脸上看热闹的笑容消失。 他以为裴云朝和沈初吵了架,他正好有热闹可以看呢。 上次裴云朝揍他可狠,他一直还记著,只可惜打不过。 没意思。 “咳咳,”他喉中咳嗽一下,语气不甚自然地对沈初道,“上次在温泉山庄,对不起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別和我一般计较……” 上官临在和沈初道歉。 这也是李夫人交代的,出门时揪著他的耳朵让他一定把这几句话说出来,否则就停了他每月的零钱。 停了他的零钱,那还得了! 上官临每日就靠著这些钱享乐了。 所以才这么乖巧地道歉。 沈初却没听他说话,脑子里还在想著方才的事,直到上官临大声一点叫他,他才回过神。 “喂,你到底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我都已经道歉了,这事就这么揭过了,不要不识好歹。” 上官临威胁著说。 沈初不想和他多费口舌,他看出来了,上官临的言行举止,就像一个没断奶的小孩。 他揉了揉眼睛,觉得不乾涩了,站起身对上官临道:“上官公子,去堂屋吧。” 上官临见他眼睛確实不红了,这才和他又去了堂屋。 堂屋里,李夫人和虞明月聊得火热。 瓜子壳落了一地。 沈初还没进去,便听见两人的声音。 “你听说了吗,江州这两天闹疫灾,闹得可严重了,灾民到处跑呢。” “是吗,朝廷派了谁去賑灾?” “崔家那个儿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得来,听说江州死好多人呢,邻边的惠州、春州也有人得病了,昨天晚上上京就封城门了,但我听说还是有好些灾民进了上京。” “是吗?” “那可不是!听说柳尚书家的儿子,昨天了高热,现在还没醒,我觉得肯定和这病有关。”李氏道,“反正我是和府里吩咐了,这两天不管是下人还是主子都少去街上,万一染上那个病可了不得!” “我也让我们家临儿出门多穿几件衣服,听说这个病最受不得冻。” 虞明月听完,心里忐忑。 她倒不担心裴云朝,裴云朝那个身体,整个上京染了疫病都轮不上他。 她担心的是沈初。 沈初身子不好,这要是染了病,那怎么得了。 正好沈初推开门,虞明月见了他,连忙道:“小初啊,这两天可千万別出门,听说京城有疫病,万一染上了可不得了!” 说完,又吩咐下人拿了件厚裘毛的披风给沈初,让他出门都记得穿上。 沈初想著裴云朝,心神不寧,道了声谢便訥訥地接了过去。 他解释说裴云朝这几日劳累,还在睡觉,虞明月闻言骂了他两句没有礼数,骂完还是心疼儿子,让下人都別去打扰他。 下人送了盘糕点进来,上官临盯著糕点,口水直流,指著糕点对李氏道:“娘,我想吃这个!” 李氏恨铁不成钢地狠拍他的头,“没出息的玩意儿,就知道吃!” 李氏是真疼自己这个小儿子,也是真嫌他没出息。 虞明月笑她说:“孩子想吃就让他吃,还不是你自己惯的。” 上官临能变成现在这副紈絝模样,和李氏溺爱有极大关係。 她生上官临的时候难產,大夫说这孩子得好好养,不然日后先天不足,会活不长。李氏听了大夫的话,从小对上官临不敢打不敢骂,身体倒是养壮了,人也养废了。 李氏听了虞明月揶揄的话,也不生气,她想的很开,养儿子嘛,哪能都成龙成凤的,只要一辈子开开心心就行。 只是偶尔,她看著上官临不懂事的样子,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说他两句。 说到这事,李氏想起了什么,她对著沈初道:“说起来,当初我生临儿时老爷在江南任职,你娘当时也怀著你,我经常去找你娘说话呢。” 说起母亲,沈初眼里多了几分光彩,“夫人见过我娘?” “见过,你娘琵琶弹得极好,谈吐也温和有礼,和你一个性子。”李氏回忆往昔,脸上笑盈盈的,“果然是亲生的,我见著你就像见著你娘一样。” “是吗?”沈初笑了笑。 瓜果盘空了,下人又上了一盘,放得离李氏有些远,沈初伸出手往李氏的手边挪了挪。 李氏见了,又狠狠拍了拍上官临的头:“你看看別人家的儿子,长得端正俊朗,又有礼节,你怎么就不能学学?” 上官临嘴里嚼著糕点,含糊不清道:“那你去找別人当儿子去。” “你这臭小子!” 母子吵吵闹闹。 上官临虽然对外跋扈,但对这个娘也还算言听计从。 沈初发现,这两人言行举止,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果然儿子隨娘。 又聊了一阵,到了午膳的时间,虞明月留了李氏在府里吃饭。 裴云朝还没起。 虞明月怒了,什么觉能睡那么久。 她叫了个下人,让他把裴云朝被子掀了,叫他赶紧出来吃午膳。 下人领命下去。 想到快要见著裴云朝,沈初不自觉攥了攥藏在袖中的手。 等会儿用完膳之后,他一定要拉住裴云朝,好好跟他道道歉。 沈初不想失去裴云朝。 就算裴云朝真的腻了,沈初也想再爭取一下。 不好的性格他能改,不好的脾气他也能克制,他会让裴云朝喜欢他的。 沈初忽然惊觉,自己在做和梦里一样的事。 下人去了没一会儿,回来时却惊慌失措,一边跑一边叫著:“夫人,不好了!” “少爷……少爷他身上好烫,像是生病了!” —— 关於將军府的下人为什么都,嗯,比较隨便,感觉像不怕主子。 作者是现代人思维,写不出古代的奴僕思想,也写不出来隨便打杀家奴,不把家奴的命当命的主角,所以写文会把他们写得更平等,我的笔下不会出现任何一个乱杀无辜的主角,我觉得这並不可爱。 所以,大家就当,將军和初宝还有裴父裴母,都是比较宽和的人,所以下人都比较可爱机灵吧。 大家立秋快乐,晚安哦。 爱你们。 第66章 谁把老婆惹哭了,揍死他 “什么!” 虞明月霍然起身,檀木椅被带得发出一声刺耳锐响。 裴云朝身体极好,活了二十多年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怎么会忽然生病? 虞明月顿时想起李氏方才说的疫病。 脑中轰隆响了一声。 “快!快去请大夫来!”她声音几乎尖锐,吩咐完后,身体一软,跌在了檀木座椅上。 李氏慌忙扶住她:“姐姐先別急,大夫来了再说!” 虞明月闻言撑起身子,她毕竟是高门主母,很快便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安排著府內的事宜。 “那疫病传染,在確定朝儿的病是不是和疫病一样之前,所有下人进出朝儿的房间,都需得掩住口鼻。” “这几日闭府,所有人都不得外出,外出採买也停了,府里的余粮够吃好久。” “选两个身体好的下人,去少爷屋里伺候著,记得一定要掩住口鼻,切莫被传染了。” “还有小初……” 虞明月吩咐完后,才想起沈初。 她环视一周,却没看见沈初的影子。 虞明月急眼了,“少夫人呢!” 一旁看热闹的上官临出了声:“刚才听到裴云朝病了,他立马就出去了。” “那速度,嘖嘖,快得只剩道影子,要不是我眼尖,还以为是阵风呢。” * 沈初脚步很快。 院子里的积雪尚未清扫,他一只脚踩在积雪上,布履全部打湿了,脚趾冻得僵硬了。 但沈初现在根本顾不得冷。 他只想快些见著裴云朝。 原来裴云朝是病了才不理他,沈初觉得自己傻过了头,他怎么能怀疑裴云朝不喜欢他了呢? 裴云朝明明满眼都是他,替他挡箭,为了查出府里的內鬼整天夜不能寐,恨不得將一颗心都剖给他看。 他的真心坦诚又坦荡,从不遮遮掩掩,沈初明明已经感受了他滚烫的爱意,怎么又因为这些小事便开始怀疑了呢? 他心想,刚刚他在屋外说了那么久的话,裴云朝一声没吭,想必定然是病得极狠,所以一个字也没听见。 沈初锤了捶自己的头,愧疚如同水草爬满心头。 他低著头往裴云朝屋里走,脚步很快,一个不留神,踩在冻实的冰棱上,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痛意从尾椎骨传来,痛得沈初几乎要出了眼泪。 “小初!” 虞明月带著人急匆匆追来,一眼看到摔在雪地里的沈初,心都揪了起来。 她上去搀扶:“摔著哪儿了?快让娘看看!” 她从上到下將沈初检查了个遍,发觉沈初只是手心磨破了皮,这才鬆了口气。 沈初神情訥訥的,说话不成语句,“娘,阿朝他病了……我今早敲门他没回应,我还以为他生我气不肯理我,我当时应该察觉不对劲的,我只想著他不爱我,我怎么能那么想?” 虞明月是真心疼沈初,她知道沈初身子不好,也知道他以前在沈家受的委屈,孩子长这么大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和他家儿子成了亲还被裴家为难。 虞明月又是愧疚,又是怜惜。 不知不觉,她早已把沈初当成她亲生的儿子。 她给了沈初一个拥抱,拍著他的背安慰他:“傻孩子,別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他生病也不是你的错,和你闹矛盾便是他的不是。” “別伤心,朝儿他身体好得很,不一定会是得了疫病。” 沈初闻言,身形一顿。 “疫病?”沈初踉蹌后退两步,脸上血色尽褪,声音都在发抖,“什么疫病?” 他方才走得急,只想著裴云朝病了,得赶紧去看他,根本没往疫病上面想。 虞明月这下一提醒,他才恍然惊觉。 是了,裴云朝很少生病,这次冬天比往年也不算太冷,怎么就生病了呢? 再想起李氏方才提了一嘴的江州疫病…… 已经传到上京了…… 沈初耳边仿佛响了一声惊雷。 他转过身,留下一句:“我去看看他。” 便不管不顾,往裴云朝房里跑。 虞明月知道拦不住他,也没让人拦。 房里,已经有几个下人在伺候了,脸上都戴著遮挡口鼻的面纱,防止传染,大夫还没来,谁也不敢懈怠。 啼鸟也在里面,她是自己主动来的。 府里管事刚刚想找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僕伺候裴云朝,那些男僕个个推諉不肯,倒也不怪他们,谁都怕染了疫病。 但是啼鸟觉得他们坏,少爷对他们这么好,这种时候怎么能贪生怕死呢! 於是主动找管事的,自己去伺候少爷。 啼鸟给沈初戴了个面纱,才准他上前,叮嘱他说:“少夫人一定记得离远一点,这病听说面纱都防不住。” 沈初点了头,一进去便直接握住了裴云朝的手。 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沈初没见过裴云朝这么虚弱的样子。 他总是很强大,好似没有什么东西能把他击垮,总是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而现在,眼前的裴云朝唇色惨白,双目紧闭,安静地像是死了一般。 沈初才想起,再强大的人,也会有生病的时候。 “阿朝……”沈初低声唤了他一声,趴在他胸膛上哭得不省人事。 啼鸟刚想拉开沈初,却见裴云朝眼皮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 裴云朝刚刚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梦里他还是在那个林子里,沈初一直在他耳边哭,裴云朝到处找他都找不到。 忽然一下,那哭声大了,裴云朝只觉自己胸膛上好似压了重物,他確定沈初就在前面不远处,一只黑熊却挡住他的路。 那黑熊燃著火,就是不让他上前。 裴云朝挥著拳头,直接杀红了眼,最终他浑身热得像火烧一般,那黑熊也被他一拳放倒。 黑熊轰然倒地时,裴云朝终於睁开了眼。 一睁眼,便看见趴在自己胸膛上,哭得一抽一抽的沈初。 裴云朝皱了眉。 他微微启唇,声音有些嘶哑无力,但那哄人的、带著点宠溺的语气却与往常一模一样。 “阿……初,谁把你惹哭了?” “我帮你揍他……” “揍死他……” 第67章 老婆哭到晕厥 大夫很快被引了进来。 他只看了一眼裴云朝的状况,眉头便死死拧紧,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是大夫,这几日好些人上门问诊,都是这个症状,高烧不退,声音嘶哑,再往后些皮肤还会起红疹。 上京城的大夫们早就察觉不对劲,料定有疫灾要来。 “將军……是何时出现这些症状的?” 大夫声音紧绷道,不敢靠得太近。 裴云朝烧得神志昏沉,含糊地应道:“……昨夜吧……” 昨晚? 时间也对上了。 昨天晚上,江州来了好多灾民,虽然已经闭了城门,但还是让他们闯了进来。 大夫不动声色地隔开了点距离,他取下脸上的面巾。 “夫人,將军这病,確实是江州来的疫病,他这几日,是不是受了什么寒,这疫病据说受寒后易染上。” 沈初闻言,脑中又是轰隆一声巨响。 他眼前一黑,双膝骤然脱力,整个人软软地向下栽倒。 “少夫人!”啼鸟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昨晚……是昨晚……” 沈初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不成样子,他死死攥著裴云朝滚烫的手,泪水汹涌而出。 “昨晚我生了他的气,把他关在了外面……” “昨天明明那么冷,那么冷,我怎么能把他关在外面呢?”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语无伦次,声音破碎得不成调,脸上全是泪水。 裴云朝听得心都要碎了,他想把人搂进怀里,但身体虚弱得动不了,只能捏著他的掌心,用嘶哑的声音安慰他。 “阿初,没事的 ,不怪你。” “昨晚你关了门,我没在外面待多久,不是那个时候受的寒。” “昨天下了雪,我从宫里出来走了很久的路,是那个时候冻到了,你別自责,不是你的错。” 虞明月见这场景,强忍著泪意,声音发颤著问大夫:“那该如何治,这疫病有的治吗?” 大夫摇头:“若是有的治,江州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不过现在朝廷太医都在研究这病,说不定能找到诊治的办法,將军身体强健,定能熬到那时候的。” 大夫顿了顿,又道: “不过……不过夫人,草民奉劝你一句,让府里人与將军保持距离。” “这疫病凶险,面纱不一定防得住,尤其是少夫人。” “少夫人唇色淡白,体质看著就差,更容易染病,一定不能让他在將军房里多待,万一染上那就是必死无疑了。” 裴云朝一直神情懨懨地听著,听到最后一句,他立马撒开了沈初的手,往床的里边翻了个身,背对著眾人。 “娘,让阿初出去。” 声音还是哑得不像话。 “阿朝——!” 沈初哭喊著扑上前,想再去抓他的手,却被几个下人死死架住胳膊,硬生生往外拖拽。 大夫也不想在房里多待,怕染上病,跟著一块出来了。 临走时写了个方子,这方子治不了病,却能让裴云朝过得舒服一点。 李氏也带著上官临回去了,离开时说了几句好听的话,说裴云朝身体强健,定能无虞。 房门外,只剩沈初疯了般地挣扎哭求。 他哀求下人鬆手,见无人理会,又转向虞明月,泪水糊了满脸。 “娘,让我进去,求您让我进去!下人伺候我不放心,我会小心一点,不会染上病的!” “求您让我进去,我想看看阿朝,我不能让他一个人。” 他哭得撕心裂肺,府中下人无不侧目抹泪。 沈初不是一个不理智的人。 他知道现下他最应该做的,是听从虞明月的吩咐,不去给府里添乱。 但爱上一个人,哪里还能有理智可言呢? 他此刻只想进去陪著裴云朝,下人侍奉他不放心,毕竟非亲非故,沈初怕他们不好好照顾裴云朝。 他只有一个裴云朝。 他怕裴云朝难受的时候没人擦脸,怕裴云朝想喝水的时候没水喝,他怕再也见不著裴云朝了。 沈初哭著求了很久,府里下人看著都抹起了眼泪,虞明月只差便心软让他进去了。 但裴云朝却心硬得很,始终不肯鬆口。 他不鬆口,虞明月也不敢让沈初进。 万一沈初真出了什么事,她不好和裴云朝交代。 沈初一直哭到体力不支,眼前一黑,软软地晕厥过去。 “小初!” 虞明月惊呼,连忙命人將他抱回房间安置。 看著沈初睫毛都被泪水淋得一簇一簇的,虞明月心里难受得紧。 这俩孩子,怎么这么命苦,一波三折。 恰逢此时,裴林风尘僕僕地回府。 他方才受召进宫,正是和宋元璟谈论疫病的事,没想到还没谈完,府里便来了消息,他骑著马便飞奔回府。 “夫人!”裴林大步向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虞明月。 虞明月扑到他怀里。 她方才一直强忍著眼泪。 沈初伤心欲绝,她作为府里的主母要镇定,她不能乱了阵脚,否则府里上下都要慌了。 现下见了裴林,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於决堤,她抱著裴林呜呜地哭。 “老裴,朝儿……朝儿他染了疫病了,大夫说治不好,他不会死了吧呜呜呜呜,我只有这一个儿啊!” 裴林听著虞明月哭,只觉得自己心臟像被人咬了一般疼。 他心疼地抱紧她,“夫人,你別哭,你儿子是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他定然死不了的。” 顿了顿,他又道:“我记得朝儿之前提了一嘴,说將军府里有个神医,我这就把人请过来,说不定能治好这病呢!” 虞明月闻言,擦乾了眼泪,语气著急道:“去,那赶紧去!” * 沈初並未昏迷,很快便被噩梦惊醒。 一睁眼,便看见虞明月发红的眼眶。 她在守著他,怕他一醒便要去找裴云朝。 “小初,朝儿是为你好。”虞明月劝著沈初,“朝儿染了病,还有得治,你身子不好,若是染了病可怎么办?” “你要是死了,朝儿他怎么活?” 沈初神色微动。 他摇头说:“不会的,阿朝不会为了我去死。”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为了另外一个人去死呢? 再爱,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沈初觉得虞明月说的话,有些夸张。 他坐起身,长长的头髮倾斜下来,好看得像是一幅画。 “怎么不会?”虞明月责备他,“小初,你是真不知朝儿有多喜欢你。” 她站起身,取出木柜子里藏的一个木盒子。 正是裴云朝藏情书的那个木盒。 “你可知,娘为何同意了你们的事?” 沈初摇头。 虞明月指著木盒道:“因为娘,有一天看了那个木盒里面的东西。” “娘之前觉得,朝儿喜欢你,只是图个新鲜,让他在外边儿受几年挫就老实了。” “你別怪娘,娘还是希望裴家能延续香火的。” “直到娘看了这个木盒,娘才知道,朝儿对你是动了真心的,我若是不同意,他可能再也不会认我这个娘了。” 虞明拿钥匙打开木盒,她先前偷偷配的钥匙,將里面的信递给沈初。 “小初,你看看吧。” “看完你就晓得,朝儿有多喜欢你了。” —— 絮絮叨叨。 呜呜,评分一直上不去,宝宝们是不是在偷偷给我打差评。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读者宝宝给我差评我也爱你们。 晚安哦。 第68章 藏不住的,少男的心事(一) 木盒子里,除了一张张的信笺,还有一本厚厚的蓝色小册子,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里面的內容,大致是这样的—— 永和二十三年 腊月朔日 今天国子监来了个新生,长得贼好看,白白净净的,像块糕点。 我去,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还是个男人! 江南的男人都这么好看吗,给我脸都看红了。 裴云朝,你出息点儿,又不是没见过美人! 嘶,他怎么不坐我旁边啊,我旁边明明还有个位置。 不会对我第一印象不太好吧? * 永和二十三年 腊月初二 今天他和我说话了,他从我旁边过去的时候,说了一句“借过”。 他声音也好好听,温温柔柔的,听得我心里好痒。 这正常吗? 我该不该找他说句话啊? 都是同窗,打个招呼应该很正常吧? 是不是有点太唐突了…… 但是不说话,怎么能交上朋友呢? 我只是想和他交个朋友而已,没有的意思,我又不喜欢男人。 * 永和二十三年 腊月初三 好多人都和他说上话了,他脾气看著好好的样子,脸上总是笑吟吟的。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超给力,??????????????????.??????书库广 】 眼睛一笑,就弯的像月牙一样,亮闪闪的。 他什么时候才会和我说话啊? 我是不是应该主动出击? 其实我今天想和他打招呼来著,都走出去了,被陈二截胡了! 烦死了,真想把陈二埋了! 陈二在和他说什么啊,一聊聊那么久,他不嫌累吗,眼睛还一直盯著他看。 这个大色贼! 一个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好烦啊好烦啊好烦啊好烦啊好烦啊! 好想打人! 明天一定要和他说上话! * 永和二十三年 腊月初四 今天还是没和他说上话。 都已经拍他肩膀了,关键时刻,舌头打结了。 裴云朝,你真是个怂货! 你有什么好紧张的,他又不能把你吃了! 我看不起你!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不会觉得我莫名其妙吧? 完了,这下彻底对我没好印象了。 好好的事情被你弄得一团糟,找条河跳了算了! 明天不想去国子监了,太尷尬了啊啊啊! * 永和二十三年 腊月初五 今天没去国子监,装了个病,先把最尷尬的一天糊弄过去再说。 他明天应该就会忘记这件事吧? 一定要忘记啊。 宋元璟来府里看我,这小子问我装什么病? 我没和他说。 我总不能告诉他,因为怕看见沈初尷尬吧? 这太不正常了。 我到底怎么回事啊? 真闹心。 * 永和二十三年 腊月初六 好高兴好高兴好高兴好高兴! 他今天、和我、说话了!说话了! 他主动的!!! 他问我病好了没! 他说话的声音好好听,离我也特別近,我第一次这么近看他。 他身上好香,有一股木草的香味,皮肤好白净,脸上什么瑕疵都没有,眼睛也好好看,嘴唇好红,红得像果子一样。 怎么会有男人好看成这样! 他低下身的时候,头髮扫了我手背一下。 我的天,那一刻我心臟跳得好快! 感觉要窒息了!! 这些反应真的正常吗? 完了完了完了,忽然想起来,当时只顾著看他,忘记回他的话了! 啊啊啊啊!! 这下真的完了! 他不会以为我故意晾著他,不和他说话吧? 我的天,怎么又把事情搞砸了! * 永和二十三年 腊月初七 他今天没和我说话了,我就说,他肯定觉得我莫名其妙! 我得找个机会和他解释,我只是脑子神游了,不是不理他。 不是,我为什么非要和他解释啊? 他是谁啊,我那么在意他干什么? 裴云朝,你到底怎么回事? * 永和二十三年 腊月初八 今天陈二又和他说话。 眼睛色眯眯的,还摸他手腕! 他是个傻子吗,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看不出来这个人居心不轨吗,还和他废话那么多! 怎么不和我多说两句? 我人多好! 陈二这个贱人,沈初那神色明摆著不想和他聊了,还缠著人不放,我拎著陈二的衣领就把他拽走了。 不要多想, 我只是单纯看不惯这种咸猪手罢了! 对,一定是这样的。 宋元璟发现我最近心神不寧,总是盯著沈初看,他说我有情况。 不想搭理他。 我能有什么情况? * 永和二十三年 腊月初九 宋元璟送了我两本画册,他说我有情况,该给我启蒙启蒙。 我翻了几页,眼睛都快瞎了。 两个男人也能干这种事吗? 宋元璟说,这种事很正常,很多皇子少爷不好女色好男色, 他让我不用不好意思。 我想了很久,夫子讲课的时候我一直在盯著沈初看。 我之前没往这方面想过。 我是不是真的喜欢沈初啊? 我娘知道我喜欢个男人,会打死我吧? 不行,我不能再看他了。 * 撕掉了几页 * 永和二十三年 腊月望 不行,我还是忍不住看他。 我觉得我对其他男人也没想法,就是看到沈初的时候,心臟就跳得飞快。 宋元璟说我是断袖,我觉得不是。 我可能就断了沈初一个袖。 打死我就打死我吧,从今以后我就要当断袖了。 * 永和二十三年 腊月既望 今天出了好大的丑。 学骑射的时候,武学师父让我给沈初单独开小灶,他没骑过马。 我一不小心从马上摔下去了! 真的丟大脸了。 还好沈初没摔伤,他摔到我身上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坐在沈初身后就没法静下心来,脑子里全是宋元璟给我看的那几本画册。 沈初贴我好近,他好瘦,我握著他的手腕,喉咙就乾涩得不行,腹部好像烧了一把火。 我感觉我好像有反应了。 沈初不会感受到了吧? 都怪宋元璟给我看那些不正经的书! 沈初不会觉得我很弱吧,我马骑得很好的! 不过沈初摔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好像摸到他的腰了。 好细,好软啊。 不行了,我得再去冲个凉。 * 永和二十三年 腊月十七 今天听一个同窗说起沈初的家事。 我好心疼他,难怪那么瘦,原来在家里都没吃过饱饭。 我要是给他写情书他会同意吗? 他会不会不喜欢男人? 我感觉他对陈二就挺不喜欢的,陈二总是骚扰他。 这小色鬼仗著陈家嫡次子的身份,沈初不好和他撕破脸,让这小子蹬鼻子上脸了。 草,迟早有一天,我要把陈二揍一顿。 第69章 藏不住的,少男心事(二) 永和二十三年 十一月十八 今天心情好舒坦,揍了陈二一顿。 爽,太爽了。 这小色鬼敢偷偷捏沈初的腰,没把他手废了算我手下留情了。 写了个情诗,不知道能不能行。 我这写的啥,怎么狗屁不通的! 算了…… 以后再说吧。 (夹了张被揉皱的纸条—— 君是星雪落荒原, 我作野草尽烧天。 只见火撩君衣角, 谁闻相思入骨声。) * 永和二十三年 十一月…… * 永和二十三年 腊月朔日 今天被夫子点名骂了。 他说我一直偷看沈初。 丟死人了,也不知道沈初听没听进去,他脸好像都红了。 我去和他解释,宋元璟还拆我台! 这个朋友不能交了! 但是也有好消息,我今天和沈初一块儿去的饭堂! 我和他面对面坐著,他吃饭好斯文,我好像更喜欢他了! 我们好像是朋友了。 高兴高兴高兴高兴高兴高兴高兴!!! * 永和二十三年 腊月初二 今天下了好大的雪,沈初怎么还穿那件单衣裳,手都冻红了! 真不知道照顾自己! 我把袍子给他,他会不会不要? 会不会有点越界了? 他不会以为我在勾引他吧! 但是他真的好冷。 都冻得哆嗦。 明天给他带个手炉,我就说带多了给他一个。 才不是故意给他带的。 * 永和二十三年 腊月初三 沈初收了我的手炉,还说了谢谢,眼睛笑眯眯的。 他好可爱,我好喜欢他。 明天再给他带件厚袍子。 * 永和二十三年 腊月初四 今天沈初没来上课,他好像发烧了,和夫子请了假,一天都在斋舍躺著。 我去看他了,他脸好白,还强撑著和我说话。 他屋里没有炭火,连件冬衣都没有,沈家这么虐待庶子吗? 我该早点把外袍给他的。 想扇自己,扭捏个什么劲儿呢? 我好想对他好。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 永和二十三年 腊月初五 他今天来上课了,脸还是很白,那么著急上课干什么? 我把多带的外袍、手炉、还有冬帽全给他戴上了,管什么越界不越界。 再让他冻生病我就不姓裴! * 永和二十三年 腊月初六 他今天和一个男的走得好近,有说有笑的。 聊什么呢,那么开心? 好烦,那个男的穿那么俊朗,是不是故意勾引他? 我明天也收拾一下,绝对把他比下去! * 永和二十三年 腊月初七 宋元璟说我穿成了孔雀,他根本不懂什么叫好看! 但是沈初也看著我笑,好像在笑我的穿著。 我穿的真的不俊吗? 难过了。 但是沈初笑得好好看,我好喜欢看他笑。 * 永和…… 永和…… 永和…… * 永和二十四年 正月二十三 沈初人真的好好。 今天我和宋元睿打了一架,他仗著自己母妃受宠欺负宋元璟,还让他下跪。 我肯定不能看宋元璟被欺负,就和他们打起来了。 他们仗著人多,我们有点打不过,被揍了好几拳。 疼死我了。 围观的人都不敢制止,他们不敢得罪宋元睿,毕竟他是正得圣宠的皇子。 只有沈初站出来。 他对宋元睿说,我是平寧侯的独子,再打下去,万一真伤到哪儿了,他便是得罪了平寧侯。 皇上不喜爱仗势欺人的皇子,宋元睿这样不怕失了圣宠吗? 他明明很害怕的,他应该从来没打过架,我看到他手都在抖。 但他还是站上前了。 他怎么这么好? 我真的好喜欢他 。 他还给我擦药了,和我说了很多事,我感觉挨一顿打也好值。 就是有点丟脸,在他面前被人揍了。 其实我单打独斗绝对能打过他们的,都怪他们不讲武德。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在他面前露一手,让他看看我多厉害。 * 永和…… * 永和二十四年 二月十五 今天一起看了月亮,月亮好大好圆,沈初也好好看。 我好想亲他啊。 受不了了。 他到底喜不喜欢男人啊? * …… * 永和二十四年 二月末 昨天一起洗澡了。 沈初在我面前脱乾净了衣服。 我差点没流出鼻血出来。 他的身体好好看。 我一晚上没睡著,闭上眼就想起他被泉水浸没的身体。 我好想睡他啊! 像宋元璟给我送的那两本画册里那样,狠狠睡他。 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 永和二十四年 三月三十 季少怀怎么忽然和沈初走得近了? 他坐在沈初后面,每天偷偷看沈初的脖子,別以为我没看到。 我故意当他的面,和沈初甜蜜蜜,故意气他,让他知难而退。 我就想挤兑他! 他也算有自知之明,知难而退,没再纠缠沈初。 沈初只能和我天下第一好。 * 永和…… * 永和二十四年 四月二十三 忍不住了,想告诉他。 他会不会被我嚇跑啊? 不会连朋友都当不成了吧? 写了好多情书,都藏著没给他,要不要给他啊? * …… * 永和二十四年 五月十日 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沈初! * 永和二十四年 五月十一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 永和二十四年 五月十二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 永和二十四年 五月十三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 永和二十四年 五月十四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 永和二十四年 五月十五 烛心燃尽夜如旧,未敢剪芯照君眸 * 永和二十四年 五月十六 春山雪融溪爭流,一滴未向君衣裘 * 永和二十四年 五月十七 墨跡透纸三百张,字字非卿不敢呈 * …… …… …… * 永和二十四年 七月十三 受不了了! 我明天就要和他说! * 永和二十四年 七月十四 算了,明天再说。 明天月亮圆,有气氛。 * 永和二十四年 七月十五 约出去了,没说出口。 我是个怂货。 算了不说了。 * …… * 永和二十四年 八月二十 不行,我一定要说! 我明天就说! (夹了张纸条—— 上面写了满满当当的字,打了个大叉全部划掉,只留了一句话: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 沈初看著“永和二十四年 八月二十”这个日期。 他想起来,当初沈家勒令他归家,他离开的日期好像就是八月二十一。 又翻了一页。 * 永和二十四年 八月二十一 他走了。 —— 將军的少男日记被所有人看到了,他估计得害羞了。 今天早点发,宝宝们早点睡哦。 第70章 生病了,老婆照顾我 沈初心里沉甸甸的。 他在国子监待的时间不久,短短一年光阴,以至於他一直以为两人感情的开始,是当年裴云朝受伤,他把他藏在沈家诊治。 却没想到,裴云朝还有过这么一段青涩的少年心事。 “朝儿有个习惯,喜欢把每日高兴的,难过的事情记下来,这些年陆陆续续写了好多,也不对我们藏著,唯独这本册子锁在这个木盒里,一点不让我们看。”虞明月对沈初说。 “小初,后面还有很长,你还要看吗?” 沈初没再往下翻。 他合上小册子,手上微微颤抖著。 这册子里的心意,真诚而沉甸甸,他觉得自己都要拿不住这个本子了。 “娘,我知道了。”他开口道。 沈初一直知道裴云朝爱他,却不知他有多爱,更不知道他为何会爱。 如今他看到了裴云朝的真心,看到了这段感情单纯的开始,他好像变得更加信任裴云朝一点了。 虞明月慈爱地看著他,“知道就好,好好照顾好自己,你好朝儿才能好。” “嗯。”沈初点了点头。 两人正聊著,啼鸟欣喜雀跃的声音传了过来。 “夫人!少夫人!大好消息!” 她边喊边跑进屋子。 “刚刚萧神医来了,他给少爷看了病,说少爷只是普通风寒,不是染了疫病!”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藏书全,??????????????????.??????隨时读 】 虞明月闻言,腾一下站了起来。 “此话当真!” “当真!萧神医说了,他最近在研究这个疫病,少爷的病症和疫病虽然相似,但却不是疫病,只是伤寒!” 沈初从床上起身。 压在心里的巨石骤然解脱了,沈初有些喜不自胜。 他止不住笑,连穿上鞋便对啼鸟道:“既然不是疫病,那我去看看他。” 说完,也不管自己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便要衝进风雪里。 虞明月连忙拉住他,“穿上衣服再走,外面能冷死人。” 说著,让啼鸟將衣物拿了过来。 * 裴云朝的病確实不是疫病。 他这几日操劳过多,连著受了好几次伤,又担心沈初的安危,还忙著揪出府里內鬼,朝廷上也有军务要处理,耗神颇大,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 那日他从宫门走回裴府,吹了一路的风,因而病倒了。 只是没想到正好赶上了疫病在上京出现,那位看病的大夫害怕被传染,看病时不甚仔细,这才误诊了。 不过虽说不是疫病,但裴云朝这病还是来势汹汹。 长久不生病的人,忽然生病,最是难好。 高烧退了又起,起了又退,折腾了好几日。 这日,沈初將药给他端过来。 “阿朝,喝药了。” 他扶著裴云朝起身。 裴云朝穿著里衣,脸上带著病气,无精打采耷拉著脑袋的模样,像一只失了神气的大狗。 他喝下沈初餵过来的一勺药,苦得皱起了眉,嘴里含含糊糊道: “阿初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少来我房里,万一把病气过继到你身上怎么办。” “我没那么脆弱。”沈初好脾气地说,又舀了一勺餵到他嘴边。 “而且这两日京城疫病,萧翎怕我染上,给了我一个药草香囊,连疫病都能防,你这小伤寒不会过继到我身上的。” 裴云朝点点头,心里稍微放心了点。 他到底是病了,身体不舒服,脑子也烧得迷迷糊糊的,想不了太多事,只是下意识想粘著人。 尤其想粘著沈初。 沈初坐在他的床边,半边身子托著他。 裴云朝歪头靠著他,闻著他身上的味道,感觉舒服了很多。 “阿初,你身上好好闻。” 沈初抿著嘴笑,“將军都生病了,还是这么不老实吗?” 裴云朝勉强笑了笑,深深吸了口他身上的气味,又闭上眼沉沉地躺下。 “还剩半碗药没喝完。”沈初在他耳旁道。 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想把他拉起来,却拽不动他,只能柔声哄他: “阿朝,先把药喝完再睡好不好?” 裴云朝摇头,语气闷闷地说道:“不想喝,苦。” “苦吗?”沈初舀了半勺试了小半口,喃喃道,“是有些苦。” 他给裴云朝拿了蜜饯。 抱著他的头又让他靠回自己肩上,“吃口蜜饯,不苦了。” 裴云朝嘴里叼著蜜饯,尝了尝,张嘴又吐了出来。 “不好吃,不吃。” 语气颇像个小孩。 沈初发现裴云朝病了之后,说话做事便越发像小孩起来,任性还不听话。 怪可爱的。 沈初低头亲了亲他的脸:“好了,亲亲你,別闹了。” 他把汤匙放到裴云朝嘴边,“听话,喝一口好不好?” 裴云朝眼睛迷离地看著他,讲条件道:“喝一口,亲一口。” 沈初没忍住笑出了声,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裴云朝额头点了一下,妥协道:“好~” 裴云朝不情不愿,又喝了几口。 每喝一口,都指指自己的脸,要沈初亲他一口。 沈初没別的法子,只能依著他。 一碗药喝的慢腾腾的,还剩几口时,裴云朝又闹了脾气。 他吐著舌头,只觉得苦得厉害,偏过头不肯再喝。 沈初又哄他。 感觉比三岁小孩还难对付。 裴云朝烧得脸上发红,仍在讲著条件:“太苦了,要喝一口亲两口。” “你怎么还得寸进尺?”沈初打趣他。 “阿初,我真的好难受……”裴云朝软著声音,无精打采,“你心疼心疼我。” 沈初磨不过他,抱著他的头亲了好几口,柔声道:“这下好了吗,亲了好几口了,把药喝完吧。” 裴云朝这才勉勉强强喝完剩下的药。 喝完药后,他身上又发起热,沈初摸著他额头,帮他把汗衣脱了,打来热水仔仔细细给他擦了一遍身子。 裴云朝迷迷糊糊地配合,身子始终软塌塌地靠在沈初身上。 擦完身子,裴云朝已经睡著了。 沈初低下身子,替他捂紧了蚕丝锦被,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又亲了亲。 “对不起阿朝,我日后一定好好对你。” “再也不会把你关在外面。” “也再也不会不相信你。” 他郑重道,像是许下某种承诺。 软软的唇落在裴云朝额头上时,裴云朝紧皱的眉头好似微微舒缓。 沈初忙完后,让僕人进来,把屋里炭火烧得更旺一点,而后走出门。 萧翎已经抱著双臂,站在廊外等他。 第71章 萧翎辞別 “裴云朝怎么样?”萧翎的声音在寒风中响起。 “好些了,”沈初轻声应道,仔细地將门扉掩好,唯恐一丝冷风钻入“今日比昨日好,昨日喝完药就吐了,今日好歹是喝完了。” 他小心翼翼闔门的动作,悉数落入萧翎眼中。 萧翎垂眸,目光落在沈初腰间那枚药草香囊上,问:“这香囊如何,可有作用?” 沈初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香囊粗糙的纹路,“这药香闻著確实让人舒心,我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萧翎道:“这香囊里的药,你闻著也能少做些梦。” 他特意翻了医书做的。 “多谢萧公子。”沈初语带感激,抬眼看向对方,“萧公子在外等著我,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萧翎沉默了片刻,雪粒落在他肩头,洇开小小的湿痕。 “我是来辞行的,”他终於开口“如今大安各州疫病横行,百姓民不聊生,皇上昨日找了我,拜託我救百姓於水火。” 他停了停,继续道:“所以,我明日便要前往江州了。” 沈初身形一顿。 江州如今危险异常,去了便是九死一生,沈初没想到萧翎会愿意去江州。 心中升起一股钦佩之感。 想起之前因为误会,他还扇了萧翎一巴掌,沈初心里不安起来。 他道了一声:“你等等。” 他匆匆丟下一句,转身进了房里。 片刻后,捧出一个沉甸甸的精致木盒。 “江州路远,而且治病救人,肯定有需要用钱的地方,”沈初將盒子递到萧翎手上。 “这盒里装了好些金银珠宝,都很值钱的,是我和阿朝这些年攒下的,你把他们典当了换些银票,就当我们为百姓做了点事吧,也算……” 沈初说著,声音小了下去,“也算我和你道个歉,莫名其妙,扇了你的脸……” 萧翎接过那分量不轻的木盒,抬眸,目光再次落在沈初脸上。 萧翎不得不承认,沈初的脸確实长在他的心尖上。 看到,便会忍不住心动。 难怪让裴云朝那么喜欢。 他收好木盒,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挑眉问道:“那你,现在还討厌我吗?” 沈初连忙摇头:“不討厌了,是我自己多想,真的抱歉。” 萧翎扬起嘴角,笑意终於真切了几分。 “总算让美人不討厌我了,我也算沉冤得雪了。” 他仰头,望著裴府白雪覆盖的院子,以及屋檐垂下的冰棱,將还没了结的事一一了结。 “裴云朝的毒早就解了,我先前骗他的,我只不过气他揍了我,故意想整整他,给他吃的是苦豆搓成的丸子。” “他现在的伤寒,你照著我给的方子抓药,烧降下去之后,换另外一张方子,不会有什么大事。”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问沈初道:“你的噩梦,还会经常做吗?” 沈初摇头:“麝枕去掉后,噩梦就少很多了。” 萧翎点点头,“去掉麝枕,治標不治本,你若想彻底摆脱噩梦,还是得回江南一趟。” “回江南?” “嗯。”萧翎道,“你家乡不是在江南吗?” “那不算家乡。”沈初喃喃道。 萧翎眼中浮现几分怜惜,他笑了笑说:“无论如何,你噩梦的根源在江南,找个时间和裴云朝一起回去吧。” 沈初点头,真诚道:“好,多谢你。” 萧翎道了声“不客气”,和沈初道了別,转身步入雪地中。 院中乾净的白雪留下他的足跡。 沈初看著他渐渐走远,忽然想起了什么,放高声音对他道:“对了,你在江州若是见著一个叫江玉的,麻烦代我向他问好,让他好好照顾著自己。” 萧翎脚步一顿,回身望来。 “好。”他应道。 沉默片刻,他也放高声音道:“若是你梦中的事情成真,你可以来找我,我有的是办法,让裴云朝当不了男人。” 沈初微微惊愕。 他不知道为什么,萧翎会忽然这样说。 於情,他是裴云朝的朋友,和裴云朝关係更好。 於理,就算他和裴云朝闹到梦中的境地,也是他们之间的事,萧翎为什么要插手? 萧翎看见沈初眼眸里的错愕。 他也没解释,转过身,慢慢走出在风雪中。 这个上京城,又少了一个沈初的朋友。 * 又过了几日,上京城的疫病抑制住了。 闯进上京的灾民本身不多,宋元璟关闭城门很及时,没让更多灾民进来,而且朝廷派了大夫为百姓诊治,患病者全部隔离起来了。 但江州的疫情却不甚乐观,短短几日,不时有噩耗传来。 去往江州的官员死了一个又一个。 沈初一直没有萧翎和江玉的消息,至於崔文越,有天裴林下朝回来,说起了他。 裴林说崔文越也染上了疫病,不知道能不能活,朝廷已经派了人去江州接他的职了。 因著这场疫病,朝廷许多年轻官员被提拔,也有许多官员被打压,不知不觉,朝堂局势已悄然变化。 这些都是裴林话中说到的。 沈初对朝堂局势不了解,但他也敏锐的察觉,上京城多了很多新贵。 这场疫病宛如天灾,朝臣皆说是后位空悬所致,宋元璟扛不住压力,声称开春之后,便办立后大典。 裴云朝的病,渐渐好了起来,头不烧了,只是身体还是有些乏力。 沈初紧提著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这日中午,沈初去裴云朝房里,给他送吃食。 他大病初癒,吹不得外面的冷风,因此都是把饭食送到他屋里。 沈初將食盒置於案上,伸手想要去撩那垂落的床帐。 “阿朝,吃饭了。” 还没碰到床帘,帐內倏然伸出一只有力的臂膀,带著不容抗拒的暖意,將他整个人牢牢地拥入怀中。 裴云朝坐起身,抬手撩开垂落额前的墨发,露出那张英挺俊朗的脸庞,嘴角噙著一抹温存的笑意。 “夫人今天怎么这么久才来,想死我了。” —— 今天卡文,又晚了 (=tェt=)挨骂 第72章 天冷了就往南方走,天热了就往北方走 “病才刚好,你又开始闹。” 沈初整个人都被他扑倒,脸上露出斥责的神情。 他伸手抵开裴云朝的胸膛,帮他把饭盒打开,夹了一块红烧肉递到他嘴边。 裴云朝张嘴去接,一咬开,竖起大拇指称讚:“好吃!” 他生病时禁食荤腥,好些天都没吃上肉,成天吃些素菜以及清淡的肉粥,这会儿吃了口荤的,眼睛亮得冒星星。 “就那么一块,”沈初脸上笑著,將筷子递到他手里,“你大病初癒还吃不得荤腥,娘让我別夹给你,我心疼你,偷偷给你藏了一块。” 沈初邀功般问:“我好不好?” 裴云朝吻了吻沈初的侧脸,看著桌子上清淡的饭菜道:“好,你若是能帮我多藏几块就更好了。” “想得美。” 沈初看著裴云朝吃饭。 屋外雪已经不下了,院里的雪被人踩踏,留下一地残雪,几个僕人正在清扫。 但天还是一样的严寒,甚至比下雪还冷,只有屋里燃著炭火暖洋洋的。 裴云朝没吃多少便不吃了,沈初劝他再吃点,见他实在不肯吃,也不勉强,让人把饭菜撤下去。 自己两下褪了鞋袜和外衣,钻进了裴云朝的被窝里。 两人贴的很紧,鼻尖碰著鼻尖。 也不干別的,就说著閒话。 “阿朝,你说这疫病什么时候能结束?” “不晓得,爹昨日不是说,江州已经有捷讯传到京城吗?” “嗯,听说诊治方法已经出来了,萧翎还真是挺厉害的。” 沈初嘆了声,“也不知道玉儿他怎么样了,还有崔公子,听说他已经染病了。 江玉和崔文越的事,像一团乱麻一样,沈初也说不清楚。 当初江州疫病,崔文越会不顾生死,向皇上求旨来江州賑灾,沈初不相信这其中没有江玉的原因。 崔文越知道江玉在江州,沈初和他提过一次,他应该也是担心江玉的。 但他已经和昭玉长公主成亲,便不该再和江玉有牵扯,这对长公主也不公平。 沈初搞不懂崔文越怎么想的。 “江玉不会出什么事的,夫人放宽心,他是最底下爬上来的人,比你更懂怎么在混乱中活下去。” 裴云朝整个人缩在沈初怀里,他身形比沈初大,像一只大型犬蹭著主人一般。 “等疫病结束,阿朝还要辞官吗?” “想辞,然后和你去各州游玩,我陪你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见沈初不说话,裴云朝略显吃惊地抬起头,“阿初怎么不反对了?” 他之前说辞官,两个人还吵了一架。 沈初捏了捏著裴云朝的脸,贴在他耳边小声说话,气息吐在裴云朝脸侧,“阿朝,你放在木盒里的小本子,我看过了。” 裴云朝身体一僵,脸上瞬间发烫髮红。 “阿初,你不老实。” 他羞赧难当,他把头埋进被子里,想报復沈初,在被子里使劲挠著他腰间的痒痒肉。 沈初痒得受不了,一边发笑一边去躲,嘴里喊著:“阿朝,別闹,真的好痒。” 裴云朝不依不饶:“我今天,定要好好罚罚你。” 一床被子,被两人闹得皱巴巴。 直到沈初笑到喘不上气,眼尾泛出眼泪,裴云朝才饶了他。 他骑在沈初身上,像个顽童一般,脸上尚留几分恶劣:“阿初知错了没?” 沈初求饶:“知错了,你別挠我了,不是我自己偷看的,是娘让我看。” “娘?”裴云朝声音陡然增高,“她怎么知道我藏的小本子?” “娘应该也看过了。”沈初故意笑话他,把他生病之后的事和裴云朝说了一遍。 裴云朝听完,头上都要冒出烟气,彻底把头埋进枕头里,一动不动。 良久才闷闷地传出一句:“丟死人了。” 沈初笑得合不拢嘴,他觉得裴云朝真的好像一只可爱的狗狗。 “不丟人,你若不给我看,我还不知道你的心这样真诚。” 沈初不想裴云朝辞官,归根结底不想裴云朝为了他放弃什么。 但现在他知道了自己在裴云朝心里的份量,既然知道自己对他很重要,那他也不会再矫情地让他把自己摆在第二位了。 裴云朝不解,將头从枕头里露出来:“我一直不是都很真诚,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嗯,都是真的。” 沈初眼里闪著亮光,他现在不再怀疑裴云朝对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承诺也好,誓言也罢,都是真的。 “那等疫病结束,我们就去游山玩水,带上春眠和觉晓。” “我们天冷了就往南方走,天热了就往北方走,把整个土地都走一遍。” “好,”裴云朝动情地摸著沈初的脸,“天冷了就往南方走,天热了就往北方走,我一直陪著你。” 躺了一会儿,骨头都懒洋洋的。 裴云朝吃了药易困,没一会儿又睡下了,胸膛起伏,发出浅浅的呼吸声。 沈初一只手撑著下巴,半支著身子凝视裴云朝睡顏,刚刚两人胡闹的时候,他发冠已经散落了,现下如瀑青丝隨意地垂下。 春眠小声敲了门,这几日將军府的下人已经多数都来了裴府。 沈初方才叮嘱了,没重要的事別来打搅,春眠既然敲了门,那定然是有急事。 他小心地从床上坐起身,套上外袍,在裴云朝脸上落下一个吻。 一走出门,春眠便著急地迎上来:“少夫人,大舅爷来了府里,夫人让您去堂屋接待呢。” 沈初眼眸动了动,“大哥怎么会来?” 从江南到上京,路程不近,又落著大雪,路途难走。 这个时候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沈初的大哥沈知徽,是张氏所生的长子。 张氏与沈初的关係如同水火,恨不得 將他除之而后快,但她所出的两个儿子与沈初关係却还算好。 当初沈初和裴云朝成亲,沈家什么表示都没有,只有沈知徽和沈知曜两兄弟送来了贺礼,还是秘密送的,没让沈家知道。 这么多年,少有书信往来,沈初知在沈知徽成亲时送了封书信还了贺礼,麻烦他清明时节他给娘亲上坟,其他便再无联繫。 潜意识里,沈初不想与沈家再有牵扯。 沈初重新束好发冠,跟著春眠一起来到了堂屋。 第73章 沈知徽 堂屋里,虞明月正在接待沈知徽。 见著沈初来了,她脸上扬起笑容,客气地说了声:“既然小初来了,你们兄弟敘旧,我便不多留了。” 说完便去了外间等著。 沈初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 一席文人的青衣,面容俊朗,眉目含笑。 多年不见,沈知徽一点没变,还是以前那副君子如玉的模样。 “大哥。”沈初叫了他一声。 沈知徽站起身,他看著沈初,声音温和道:“这么多年,小初的身子养得如何了?” “已经好很多了,多谢大哥掛念。”沈初道。 他低头看旁边的檀木椅,招呼沈知徽坐下,“大哥坐下说话吧。” 沈知徽坐下喝了口茶,“確实是好多了,比当初离开家时气色好了许多,脸上也有肉了。” “看样子裴云朝,待你还是挺不错的,如此我便放心了。” 沈初和沈知徽隨便聊了几句,他话少,大多数都是沈知徽在说话,说他妻子生了个儿子,如今已有一岁,又和他说起了三弟。 “知曜这小子,还是不肯成婚。” 沈初摩挲著手中的茶盏,隨口道:“这事不必急,他估计还没遇上喜欢的姑娘,遇上便很快的。” “都二十三了,娘都快急死了。 ”沈知徽道。 说到张氏,沈初没接话。 沈知徽继续道:“娘给知曜找了门婚事,那女孩温柔嫻静,是名门闺秀,对知曜也有心意,但知曜就是不肯成婚。” “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想的。” 沈初无心去听这些,沈家如何,兴盛衰荣与否,都与他无关。 他不想关心,也不在乎。 於是直接开口,问到正题上:“大哥来上京,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沈知徽顿了顿,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小初,”他最终开口,“我说了,你先別激动。” “母亲这两年疾病缠身,找了个算命的异士,算命的说是家宅里有恶魂在索她命,拿罗盘一探,探到了柳氏的坟冢。” 沈初闻言,腾地一下起身,眼眸中露出惊惧至极的神色。 “什么意思,她生病与娘有什么关係!” 沈知徽知道说起这事,沈初难免动气,他宽抚他道:“你先別急,母亲的意思是,柳氏是自绝去世的,想必心有怨气,找个大师超度一番。” “超度,如何超度!”沈初胸膛剧烈起伏,语气是少有的愤怒至极,“她不过想掘了娘亲的坟,让娘亲不得安生罢了!” “她到底还要爭什么!娘都死了,我也从沈府离开了,她大获全胜,到底还要爭什么!不能放过娘吗,不能放过我吗!” 沈初极怒之下,没拿住茶盏,茶盏落地摔出一地瓷片。 外间喝茶的虞明月听到里面的动静,连忙撩开门帘进来查看。 “怎么了这事?” 虞明月把沈初往身旁拉,见沈初冷著一张脸,胸膛剧烈起伏,以为沈知徽欺负沈初了,对沈知徽的脸色便不太好了起来。 “沈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她冷声问。 沈知徽嘆了一声,他內心也知晓,自家母亲忽然提出超度,肯定打著其他的心思。 轻者,是想把柳氏的坟墓迁出墓地; 更严重者,母亲可能想让道士拿法器,把柳氏的坟镇压起来,她总觉得是柳氏一直在害她,让她重病缠身。 当初柳氏身为妾室处处压母亲一头,母亲对她深恶痛绝。 但人都死了,还一直不依不饶,確实过分了。 沈知徽也实在搞不懂自家母亲的想法。 他怕这事闹出更严重的后果,因此千里迢迢来了京城,把这事说给沈初。 “小初,若你想將柳氏的尸骨带走,便隨我回一趟江南。”他对沈初道。 “回江南?”虞明月皱起眉,大致明白了沈家可能出了什么事。 满腹疑问,她先安抚沈初:“小初,发生什么了?不急哈,裴家这么多人给你撑腰呢。” “没事,娘。”沈初勉强笑了笑。 现在沈初已经肯叫虞明月娘了,只是对裴林,还是不肯改口。 他走到沈知徽面前,和沈知徽道了个歉:“大哥,实在抱歉,我刚刚有些激动。” “我隨你回沈家,把娘亲的尸骨从沈家墓地带出来,从此以后,我便与沈家彻底一乾二净。” 沈知徽沉沉呼出一口气,朝沈初点了点头。 * 沈知徽忽然到来,打破了沈初以为的寧静生活。 当天晚上他又做起了噩梦,梦里是娘亲抱著琵琶琴投井,井里泛出喷涌的血水。 沈初在一堆血水里逃不出去,好似要同娘亲一同溺死在那个梦里。 醒来后,沈初揉了揉额角,大口大口喘著气。 裴云朝被他的动作惊醒,神色紧张问:“又做噩梦了?” 沈初点头:“不过,这回没有你,是娘亲。” 沈初抱著双膝,整个身子蜷缩起来,裴云朝將他抱在怀里,心疼地安慰他。 “不怕,都是梦,我在这儿,谁都伤害不了你。” 他灼热的气息在沈初耳旁吹过,莫名让沈初觉得心安了许多。 “阿朝,我得出趟远门。” “远门?” “嗯。” 裴云朝拧了眉:“什么事情这么著急,外面雪还没化冷得很,万一路上生病了怎么办?” “疫病也还没结束,万一……” 沈初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了裴云朝的嘴。 “我知道你担心,但这事和娘有关,耽误不得。” 若是以前,沈初便不会把这事说给裴云朝听。 裴云朝大病初癒,吹不得冷风,沈初怕裴云朝知道这事后非要和他一块儿去江南。 但,这些天经歷了很多事。 沈初隱隱觉得,既然是夫妻,便该是浑然一体的,不该有隱瞒。 隱瞒会导致误会,误会会积攒矛盾,矛盾会导致失望。 越堆越多,便无法再相信彼此了。 於是便把今日沈知徽来府里的事,全部和裴云朝说了。 果不其然,裴云朝听完道:“那我和你一起去,万一沈家欺负你。” —— ┭┮﹏┭┮ 又码字码睡著了,怎么每天都困困困 早更是不成了,宝宝们都早点睡叭,白天再看叭—— 玉玉的线,番外会写,正文涉及不多。 马上要去沈家了,渣爹日子也是好起来了。 谢谢宝宝们的礼物和好评 爱你们 晚安哦 第74章 老婆,不要太想我 “你伤寒刚愈,不能吹风的,万一又病了。”沈初和裴云朝商量。 裴云朝不听劝:“我身体比你好,若是都吹不了风,你从京城到江南那么远,我肯定更不会让你去了。” 沈初也不退步,“我说了,事关娘亲,我非去不可的。” 裴云朝:“之前就有人害你,万一路上……” “我偷偷走,一早就走,走小道,不走漏风声。” 裴云朝沉默了。 两人都是倔驴,事关彼此,谁都不肯妥协。 最终选了个折中的方案—— 沈初和沈知徽先回江南,裴云朝再休养几天便来江南和他会合。 第二天临行时,沈初先被裴云朝里三层外三层裹了一次,再到厅堂,虞明月嫌他穿得太少,给他外面又套了一层。 走出到裴府门前,春眠含著眼泪,双手捧著条毛毯给他披上。 沈初被裹得像个球,只露出一张藏在繁縟衣物下的小脸。 见裴云朝还准备给他裹一层面巾,沈初连连摇头:“阿朝,真的热了。” 裴云朝这才作罢,將面巾扔给觉晓。 他身上也穿著厚厚的袍子,沈初本来是不想他出来送的,但裴云朝执意如此,沈初只能依了他。 裴云朝紧紧握著沈初的双手,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沈初,“阿初,你不要太想我,我马上就追上来。” 沈初摇头,“不行,得再过几天,至少再过三四天伤寒才能好全。” 裴云朝眼睛里写著不老实。 一看,就打算沈初前脚走,他后脚便跟上。 沈初转头对虞明月:“娘,你帮我看著他,至少三天后才能让他走。” “放心,你別担心他的,我倒是想让他陪你一块去。”虞明月眼里全是担忧。 “此行路远,到了一定报个平安。” “马车跌盪,走官道会好走一点,不必急著赶路,安全最重要……” “还有,真的不用娘和你一块去吗?万一沈家……” “真的不用,”沈初打断,究其根本这事是沈家的家事,裴家不好插手的。 裴云朝插手还说得过去,但虞明月若是一块去,那便是在拿裴家压沈家了。 裴林一直被挤在后面,也没人管他,气得他拨开人群,“让我说两句!” 虞明月瞪他,“你能说出什么好话?” 裴林梗起脖子,想说回去,但最终也没说出句硬话出来。 只是磨磨蹭蹭把沈初带到角落,偷摸塞了好几块金子给他。 目光偷瞄虞明月,几不可闻地在沈初耳边哼了一下:“我偷摸攒的私房钱,路上,別和你娘说。” 金子是碎的。 裴林特意没拿大金饼,路上拿著显眼,也不好费。 沈初握著掌心沉甸甸的金子,鼻尖没由来地有点酸。 他回头望去。 裴府的门前挤满了人。 裴云朝、虞明月、春眠、觉晓、啼鸟、许多叫得上名字的,或者叫不上名字的僕人,还有旁边给他塞私房钱的裴林。 他们都很担心自己。 他们都很捨不得自己。 岑寂了多年,不曾感受到亲情的心,在这一刻被重新唤醒了。 沈初感受到自己的血肉在疯长, “谢谢爹。”沈初轻声说。 裴林手一抖,老脸没由来地一热,从脖子一直红到耳尖。 这两父子,脸红的时候都一模一样。 一旁,立於人群之外的沈知徽注视著这一幕,温润儒雅的脸上露出含蓄的笑。 沈初总算是有了爱他的家人。 他这个当哥哥的也很高兴。 “好了,时辰不早,该上路了。”沈知徽上前几步道,他对裴家人保证,“放心,有我护著,小初路上不会有事的。” 裴云朝看了他一眼。 眼眸里全是怀疑和不信任。 沈初要上马车,裴云朝拉著他的手始终不肯松,也不说话,就是不肯鬆开。 头不高兴地低垂著,凝视著地面上被踩碎的雪。 沈初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触碰他被风吹起来的头髮,仔细摩挲著抚平。 “阿朝,鬆开。” 裴云朝抬起头,眼神幽怨地看著他。 “阿初,不要太想我。” “嗯。” 他攥得更紧了些,“真的不要太想我。” “我知道了,你鬆开我。” 沈初觉得裴云朝这架势,再拖下去说不定不让他走了,於是去掰他的手指。 硬是掰不开。 裴云朝紧紧抓著他的手不放,一双眼睛水灵灵地盯著他。 他好像要哭出来了。 “阿朝…”沈初刚想再劝,裴云朝这时鬆手了。 他走到马车夫那儿,多给了他点银子。 “慢点驾车,我夫人他身子不好,受不了顛簸。” 马车夫拿了几倍的银子,喜笑顏开,满口应下。 沈初总算坐上马车。 他从窗户探出头,裴府的家人朝他挥手道別。 沈初也挥挥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回去吧,別冻坏了身子。”他朝身后喊著,声音清亮。 裴云朝一言不发。 虞明月打趣他,“別看了,马车都走远了。” 裴云朝绷著脸,“我刚刚应该藏在马车底下。” 裴林疑惑:“藏底下干什么?” 裴云朝:“藏底下让阿初把我一块带走。” 他真的有点后悔。 不该妥协的。 昨晚沈初一撒娇,他没忍住,就鬆口了。 肠子都悔青了。 * 马车往南方走。 车上的空间很大,是裴府人坐著最舒服的马车,防风极好。 春眠给车上装了绒毛软垫,还放了一些乾粮和沈初爱吃的乾果。 她照顾沈初一向细心。 他们出远门,僕从带多了不便,裴云朝顾及沈初安全,挑了府里最精锐的暗卫,派去跟著沈初,雨声和落都在里面,几人骑著马跟在外边。 路上没什么事,沈知徽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沈初说话,沈初没怎么搭话,一直昏昏沉沉的。 醒来时到了家客栈休息,给马餵点草,第二天继续赶路。 就这么赶了十日路。 沈初隱隱觉得身体乏力略有不適,但他急著到沈府,所以一直没提,睡著的时间比醒的时间长。 沈知徽只当他睏倦,路上一直捧著本书读,也不知道他是不舒服。 到沈府后,沈知徽摇摇沈初的肩膀。 “小初,到了。” 沈初睁开眼,准备下马车。 脚刚踩到地上,膝盖便软了下去,整个人往前跌了过去。 但没跌到地上。 沈府门前站了个身影,见状飞一般扑了过来。 第75章 已经走出了深渊,又怎么能踏回去呢? “沈初!” 男人飞身上前接住他,手臂环过他的肘下,將他捞了起来。 沈初撑著他的手,身形晃了晃,好歹是稳住了身形。 雨声和落上前几步,神情紧张:“夫人,可是哪里不適?” 沈知徽也凑了过来:“小初,没事吧?” 沈初:“没事,只是赶路太久,腿有些软。” 他直起身子,抬眸看刚刚扶住他的男人。 一身乾净利落的黑色劲装,身形修长而不壮硕,还是少年的脸庞,长相与沈知徽有六分相似,却没有沈知徽的儒雅之气,反而多了分阴鬱。 他是沈知曜,沈家小儿子。 “知曜。”沈初象徵地打了声招呼。 沈知曜僵直著身子,眼睛被额前的碎发挡了一些,看不出脸上神情。 他收回手,口中略带斥责道:“路都不会好好走。” 说完,转身自顾自往府里走。 “这小子,脾气就这样,你別和他计较。”沈知徽打圆场,带著沈初往沈府走。 沈初只挪了两步,便站在府前不再前进。 沈知徽走到了前面,回头看他:“小初,怎么不走了?” 沈初抬眸,望著沈府顶上那块烫金的牌匾。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和父亲沈重城提起与裴云朝成亲的事,沈重城揪著他的衣领,一路经过正厅庭院,將他从臥房一路拖到沈府的门前,把他扔了出去。 他说沈家没有那么丟人的儿子。 没有赔钱货。 嗯,沈重城是用赔钱货来形容他的。 裴林的反对,只是为裴云朝考虑,不想让裴家绝后。 而沈重城对他,只是单纯的厌恶,觉得噁心,觉得丟人。 沈初,想了很多年,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 可能这世上就是不爱儿子的父亲。 他从沈府的深渊里走出来,走出来时丟掉了半条命,而他娘死在了沈府里,他比他娘要幸运。 已经走出了深渊,又怎么能踏回去呢? 沈初往后退了几步,对沈知徽说:“大哥,我来只是拿回娘亲的尸骨,不想见不相干的人,找个客栈休息就好。” “小初…”沈知徽想劝。 沈初转头,“大哥,我感谢当初在府里时,你对我的照拂,但我的事情,还是希望你不要帮我决定。” 沈知徽伸出的手悬在半空。 他知道,沈初这话说出口,便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沈初找了家客栈。 他准备明天一早,就找人迁坟,把娘亲的骨灰迁出来,葬在上京也好,葬在娘亲的家乡也好,总之不会再葬在沈家墓地。 隨行的几位暗卫,到了客栈后都掩藏了身形,只有雨声和落一左一右跟隨他。 落端来薑汤。 她干不来伺候人的活,薑汤装得满噹噹,路上洒了一路。 “又喝?”沈初这两日一直在被逼著喝薑汤。 “夫人吩咐叮嘱我的,她说一定要让少夫人每天都喝下,能驱寒。” 沈初象徵性喝了几口,留了小半碗。 没过一会儿,雨声带著大夫走进房间。 沈初疑惑:“你叫大夫来做什么?” “夫人方才身体不適,差点晕倒,属下让大夫过来看看。” 沈初:“这又是谁吩咐的?” 雨声:…… “將军。” 大夫为沈初把了脉,说他只是劳累过多,要好好养养神,开了个养神的方子给他。 沈初吃完药后,便觉得睏倦,眼皮子打架,睡了过去。 * 另一边,沈府。 沈重城暴怒的声音传来:“什么!他不愿意进来!” 杯盏被他摔碎於地,落了满地瓷片。 “他以为他是谁,攀上了裴家的高枝,连家也不回了!” “这不孝子,我非要打死他不可!” 他身旁,坐著位面容姣好妆容精致的女人,正是沈府的正妻张氏。 她在旁边吹著耳旁风,“这个小兔崽子,自从攀上了裴家,便越发不把你这个当父亲的放在眼里了。” “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大气性,这么多年不回家就罢了,好不容易回来,还在外面住,这让外面的人怎么看沈家。” 沈重城哐的一声又摔了几个杯子,也不知是生气还是烦躁。 这场面,沈知徽早已见怪不怪。 他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总爱针对沈初,哪怕他已经离府,对她的身份地位构不成任何威胁。 用沈初的话说,她明明大获全胜。 但这些年,她对沈初和柳氏的怨懟从未减少过,甚至越发浓烈。 沈知徽知道自己母亲已经魔怔了。 那些年身为正室却被妾室抢了风头的恐惧,始终在蚕食著她。 至於父亲,沈知徽更不懂了。 哪个父亲会这么待亲生儿子? 沈知徽记得小时候,他有天温习功课错过了晚膳,夜晚去厨房找吃的,正好撞见了偷偷摸摸来厨房的沈初。 那会儿沈初还小,个子还没菜桌那么高,抓著一个大鸡腿,比他脸还大。 衣服里还塞了几个大馒头。 被他抓住,连忙鸡腿往嘴里塞,想要再多吃几口,呛到了喉咙,咳嗽得整个脸都红了。 沈知徽那天才知道,母亲在剋扣沈初的饭食。 他是读圣贤书的人,知道母亲这样的行为不对,可他身为儿子无法忤逆母亲,只能力所能及地帮帮沈初。 说来都讽刺,江南第一世家的庶子,还得半夜去厨房偷吃才能吃上一口肉。 沈知徽沉默没说话,沈知曜却冷哼了一声。 他歪歪斜斜站著,嘲讽道:“就你这么当父亲,他能愿意回来才怪。” 显然,这话是对沈重城说的。 “你这个孽障,我没打你是吗!”沈重城说著便要去取墙上的鞭子。 张氏慌忙拦他:“老爷,曜儿还小,不懂事!” “都二十三了!都是你给惯出来了!” “你往哪儿走,过来,老子要抽你!” 沈知曜置若罔闻,转身就要走,快要出门时,他回了个头,看向沈重城。 “父亲,你有本事也像当初,把沈初从臥房拖到大门那样,把我也拖出去扔掉。” “混帐!”沈重城扔了鞭子出去。 没扔中,扔在了一旁的门框上。 沈知曜斜眼看他,迈开长腿离开这个混乱的地方。 沈重城胸膛起伏,快要被气死。 张氏掩面流泪,喊著自己命苦。 沈知徽沉默地看著一地狼藉,这就是沈初离开之后,沈府每日的真实状况。 用一地鸡毛来形容,都不为过。 妻子进来,清扫地上的残跡,沈知徽朝她笑了笑:“辛苦你了。” 暗处潜藏著的雨声,將这一切尽收眼底。 —— 上次说了评分,今天就涨了。 爱死你们了宝宝! 果然撒娇的作者最好命! 不是骨科哈,茄子不让写骨科,感觉有点子狗血。 嘶,俺就爱点狗血。 不说了,说多了就剧透了。 今天也晚安。 第76章 他是不是我哥,母亲不是最清楚的吗? 沈知曜走出正厅,一个家僕过来,对他耳语片刻。 沈知曜听完神情不变,他径直走出沈府,走过一条街巷,在一家客栈面前停下。 正是沈初留宿的那家客栈。 他仰头看了眼客栈名,迈开长腿走了进去。 天色渐晚,客栈老板正在打盹。 沈知曜上前,敲了敲桌子。 老板惊醒,“这位爷,住店还是吃饭?” 沈知曜:“不久前住进来一个男人,他住哪间房?” 老板打量他:“我们不能透露客人的……” 沈知曜掏出块令牌。 老板只看了一眼,神情恭敬了些。 沈知曜收了令牌,“现在可以说了吗?” 老板:“敢问沈爷,您和那位客人什么关係?” 什么关係? 沈知曜垂下眼眸,声音冷淡: “他是我哥。” 既然是亲属,那便没问题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读小说上 101 看书网,??????????????????.??????超讚 】 老板指了二楼一间房。 沈知曜走到二楼。 抬手,想要敲门,又停住了。 他转过身,身体靠著二楼的围栏,黑沉的眼眸掩藏在碎发下,將眼底翻涌的情绪尽数隱藏。 像是在犹豫该不该进去。 落站在暗处,注视著他,正准备上前,雨声忽然出现拦下她。 “嘘——” “別往前,看看会发生什么。” 两人站在暗处监视。 沈知曜最终敲响了门。 敲了两声,里面没人应答。 睡著了? 沈知曜脸上肌肉鼓了一下。 他收回手,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也没再执著,独自下楼去了。 落和雨声面面相覷,雨声叮嘱落继续守著,自己跟著沈知曜走了出去。 沈知曜没急著回沈府,找了个酒楼喝了几杯酒,等回沈府时,身上已经醉醺醺的了。 张氏正站在沈府门前等他,神情严肃。 沈知曜好似没看见她,擦著她身边就要进府,张氏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边上拉。 “你个小兔崽子!”她咬牙切齿,压低声音在他耳旁问:“你是不是去找那个贱种了!”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沈知曜声音不耐烦。 “你说怎样!他是你哥!” 沈知曜身形一顿,目光看向张氏。 他勾了勾唇,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母亲,他是不是我哥,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你!”张氏正准备再骂,忽然反应过来沈知曜在说什么,她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他是不是我哥,母亲不是最清楚的吗?” 啪—— 张氏一巴掌扇了过去。 她胸膛起伏,眼中肉眼可见出现惧色。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知曜偏过头,脸上依旧是嘲讽的神色。 他往张氏面前走了几步,目光近乎是审视地看著她。 “小时候,有天我偷偷进了父亲的房间,忘了是什么原因了,好像是想偷拿走被父亲没收的木剑,没想到你和父亲刚好进来,我就藏在了床底下。” “然后我就听到了你和父亲的对话。” 沈知曜凝视著张氏的表情,眼中闪烁几分危险的光。 “我听到你和父亲说,沈初不是父亲亲生的,是柳氏和別人私通来生的孩子,父亲勃然大怒推了你,说你在胡言乱语,说柳氏绝不会做这种事。” “你哭对菩萨发誓,若你冤枉了她,你便不得好死,父亲信了你的话,趁著深夜你们一起走到沈初房里,割了他的小拇指滴血认亲……” 沈知曜说到这儿,目光看向张氏,“我说的没错吧,母亲?” 第77章 老婆好像胖了 第二天一早,沈初和沈知徽一起去了沈家墓地。 他不想耽误时间,想直接把母亲的墓给迁走,但道士却说,这几日都是阴日,阴气重鬼气也重,不適合起棺。 再等两三日,正好是一个吉日,对生者和亡者都好。 沈初闻言,便答应再等两三天再迁坟。 沈初一步也没进沈府,反而是沈重城一直让沈知徽过来,让他赶紧回府里。 沈初觉得挺奇怪的。 把他赶出沈府的是沈重城,现在勒令让他回去的也是沈重城。 他这个父亲就是这样的矛盾。 对他娘亲也是这样。 生前对娘亲苛待至极,母亲投井死后,他却又病了两三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难过。 下午,裴云朝便到了江南,他比沈初晚了好几天出门,却只隔了一天便到了。 沈家正处江南中心的苏城,从上京城到苏城路程遥远,再怎么跑都得七八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缩短的路程。 兴许舟车劳顿,沈初精神一直怏怏,裴云朝请了大夫来看,大夫没诊出什么东西来,只让沈初多休息。 夜晚,裴云朝在房里点了根安眠香,而后走出房间。 雨声在门外等候多时。 今日他还一直没有机会和裴云朝单独匯报。 “有何事要说?”裴云朝问。 雨声沉下声音:“將军,今日属下跟踪沈府三少爷,听到了一件震惊骇然的事。” 裴云朝:“和阿初有关?” “有。” 裴云朝来了兴致,“你说。” 雨声屏息,將今日跟踪沈知曜时所听到见到的一切,尽数说了出来。 今日听到这些事情,向来沉稳冷静的暗卫几乎震惊。 雨声滔滔不绝。 裴云朝静静听著,右手紧紧按著腰间的刀,因为过於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眸阴鬱黑沉,好似下一秒便要斩了人。 “將军,这就是属下昨日所见所闻。” “嗯。” 裴云朝应了一声,脸上肌肉微鼓。 “属下怕直接告诉夫人,夫人会接受不了,因此便暂时瞒下了。” “你做的对,先別告诉阿初。”裴云朝道。 他不敢想,若是沈初知道这些,会是怎样的崩溃。 在沈家遭受的虐待苛责,始终是沈初心里拔不出的一根刺,骤然把这些事说给他听,裴云朝也怕沈初接受不了。 他今日还很不舒服。 而且,此事蹊蹺颇多。 裴云朝听沈初说起过他娘亲,柳氏和沈重城恩爱的那些年,夫妻关係十分和谐,柳氏没有理由去私通外人。 裴云朝想先查个彻底明白,再慢慢和沈初讲。 毕竟是沈初的家事,他终究还是要知道的。 裴云朝吩咐道:“你去查查,与柳氏私通的人是谁,沈家这两年有没有查过哪个男人。” 雨声:“是。” “还有……” 裴云朝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噁心的东西,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 “你说沈知曜喜欢阿初?” 雨声点头:“属下、亲眼看他承认的。” “哼,”裴云朝冷哼,“他眼光倒是不错,不过怕是没机会了,阿初只会是我一个人的。” 一个个都覬覦他夫人。 这很正常。 沈初这样的性格长相,谁都会喜欢。 裴云朝不觉得是沈初的错,但是覬覦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上次温泉山庄后,季少怀便极少出现在沈初面前了。 裴云朝的手笔。 他找宋元璟,给季少怀安排了一堆事,累死他。 裴云朝没什么气度,抢媳妇儿的事,要什么气度? 他已经想好,找个时间去会会沈知曜。 吩咐完后,雨声领命下去。 因为要调查柳氏的事,要在江南多留几天,但沈初明显不想多待,裴云朝便找藉口。 “多留几日嘛,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江南,苏城的美景,天下闻名,不去看看多可惜。” 沈初穿著衣裳,他觉得奇怪,“阿朝你怎么忽然就想多待几天了?你之前不是,不喜欢苏城吗?” 裴云朝倒不是不喜欢苏城,但一想到沈初在那个地方受了很多苦,他就连带著厌恶那个城。 但这回,確实不得不留。 “我昨日逛了逛,觉得和上京风光相差很多,来兴致了不行?” “行,依你的。”沈初迁就他。 他穿衣裳,有一颗扣在后面,他扣不上,求助裴云朝:“阿朝,帮我扣一下。” 他走到裴云朝面前。 裴云朝紧了紧他的衣裳,眼底含笑,“阿初,你好像胖了些。” 沈初回头看他:“真的?” 裴云朝扣上扣子,两手握住他的腰比划了一下,“嗯,是胖了,腰上都有肉了。” 语气有点喜出望外的意思。 沈初仔细想了想,“可能这两天吃的比较多,娘总让我多吃点,不知为何,胃口也挺好的。” 可能是心情好了,吃的也就多了点。 “胖点好,”裴云朝很满意,“再瘦我都要心疼死了。” 第78章 谁闻相思入骨声?我闻相思入骨声。 两人下楼吃了客栈的早膳。 简单的饭菜,味道不是很好,裴云朝吃的不多,他看沈初也没吃多少,於是招呼落: “我记著苏城有个苏州饼挺好吃,是当地特色,你去买点来尝尝。” 落点头,正要出客栈,沈初拦下她。 “不然,我们上街上逛逛。”沈初昨日歇了一天,今天精神眼看著好了,便和裴云朝提议,“好像,这两天还有灯会。” “你不是说,灯会都是年轻的情人去的,咱们老夫老妻了,去凑那个热闹干什么?”裴云朝把沈初的话还给他。 沈初佯装不悦:“那就不去了。” 裴云朝立马改口:“去,我逗你玩儿的。” 几人一起在街上逛了会儿,落和雨声跟在旁边。 路过一家香粉店,一个个姑娘淡妆浓抹,正欣喜地试著胭脂。 落偏过头多看了两眼,被拉开了一些距离之后,她才回过神来,追了上去。 “怎么回事,身为暗卫,怎能走神?”雨声小声斥责她。 落点点头:“不会再犯了。” 沈初顺著落方才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到香粉店,心下瞭然。 落是个女孩,虽然看著面冷,但不过十八九岁,还是女孩最爱美的年纪。 沈初和裴云朝道:“不然,让他们两个自己逛逛?” 裴云朝:“他们得护著你,这是他们的职责。” “你不是在我边上吗?”沈初说,“再说了,他们两个跟著,我想亲亲你都不好意思。” 裴云朝脸色一红,嘴角上扬。 立马挥散两人。 “你们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儿,晚上回客栈会合。” 雨声和落闻言,眼里都闪出亮光。 “多谢將军,多谢夫人!” 沈初看著两人走远,一边走问裴云朝:“落和雨声,今年都多大了?” 这两人都是暗卫,平常不归沈初去管,沈初对他们了解不多。 “雨声二十一,落十九。”裴云朝道 沈初点点头,自言自语:“觉晓也十八,春眠最大有二十二了。” “我之前看她到婚嫁年纪了,想给她找个靠谱的人,问她有没有看得上眼的,春眠说没有,现在一耽误,都成大姑娘了。” “她毕竟是女子,我也不好多说,下次回府,让娘给她物色个合適的夫君吧。” “娘给她物色过,她都看不上。”裴云朝说。 街上人很多,前面有个搞杂耍的团,吸引人不少人,因此这一段路尤其拥挤。 裴云朝长得高大,伸开双臂將沈初护在里面,他们也不想看杂耍,只往人群外挤。 “这小姑娘,眼光高的很。”他一边挤一边说。 沈初若有所思:“可若是再等两年,年纪上来了,就难婚嫁了。” “她有她的想法,你別管她的。”裴云朝说。 两人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裴云朝拉著沈初往人少的地方走。 “去哪儿?”沈初跟在他后面问。 “找个没人的地方,你不是想亲亲吗?” 沈初:…… * 另一边,落和雨声分开走。 落进了那家香粉店,拿起一盒胭脂放在手心看。 她不太懂胭脂,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穿著一身黑衣,头上扎一个高马尾,手上还按著剑,一身中性的打扮,在一眾穿著襦裙的少女中,显得格格不入。 来招待的是一名女子。 “小姑娘,要买盒胭脂吗?”女子涂著兰蔻的手,拿出一盒胭脂,“这个合適你,抹著肯定好看。” 落摇头:“不是买给我自己的。” 女子问:“那是买给?” “我姐姐。” 女子脸上露出笑容:“您对您姐姐真好,姐姐知道一定会开心的。” “嗯,她平常不怎么用这些。”落垂下眼眸,“你能帮我选一盒吗,我银子很够。” “请问您的姐姐,肤色是偏白,还是偏黄呢?” “白。” 女子点头,取出另一盒递给她:“这个可以,肤色白皙的姑娘,都喜欢抹这个,顏色淡显气色。” 落抹了一点在手上,她很满意。 付了钱,將胭脂盒揣进怀里。 嘴角不经意上扬。 * 裴云朝找到一处隱秘的角落。 抱著沈初就啃。 裴云朝真的渴了。 他很久很久没碰沈初了,说是饿虎扑食不为过,气息粗重滚烫,和沈初的口齿交叠在一起。 他敏锐地觉得,自己身体有反应了,若非是在大街上,只怕两人已坦诚相见。 沈初也是同样的动情,眼里都蒙了层水雾。 苏城的蜿蜒的水域边,河边的冬日枯草隨著冷风摇曳,天地广阔而寂寥。 口齿相交,合为一体,仿佛就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两颗心臟正在一起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裴云朝才鬆开沈初。 他粗重地喘著气,盯著沈初红透了的脸,以及被自己啃得发红的唇,不自觉露出个得意的笑。 “阿初,你好好看。”他下意识开口。 沈初抿唇看他,不知怎的,忽然念了一首诗。 “君是星雪落荒原,我作野草尽烧天……” 裴云朝一顿,他恍然惊觉,忙去捂沈初的嘴,“阿初,別念。” 沈初挡开他的手,咯咯笑著,快要笑岔气一般,“这不是你写的?你写得,我念不得吗?” 一抹红色从裴云朝脖子一直烧到耳尖。 他偏头:“都是好多年之前写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能写出来什么?” “我觉得挺好的,”沈初真诚道,念完后半句,“只见火撩君衣角,谁闻相思入骨声。” 他偏头去看裴云朝红得能滴水的脸,“这诗,是写给我的吗?” 裴云朝彆扭地点头。 沈初道:“那现在我听到了。” “听到了什么?” “相思入骨声啊。” 裴云朝:…… 冷风吹起,吹动沈初的头髮,他头髮被吹得凌乱,像柳絮因风起一般,带著动人心扉的美感。 鼻尖被吹的微微发红。 裴云朝觉得自己还想吻他。 但他忍住了,脱下自己鸦青色的大氅盖住沈初,“回客栈吗,別冻著了。” 沈初抬起清澈的眼眸:“不等著晚上看灯吗,晚上灯可……” “壮观”二字没说出口,沈初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裴云朝把他捂紧,“不看了,回去。” 第79章 「我要让她给娘亲偿命!」 两人没能回成客栈。 沈初觉得裴云朝来一趟江南不容易,这么早回去错过灯会太可惜,但裴云朝怕沈初冷,所以两人最后去了酒楼。 酒楼烧著炭火,暖洋洋的。 两人找了二楼的雅座坐下。 酒楼的侍者送来了酒水瓜子,以及点好的饭菜。 两人在路上都吃了很多零嘴,因此都不饿,饭菜没点很多,只偶尔吃一口。 酒楼里有歌舞姬,唱的是苏城最有名的曲子,歌喉悦耳,绕樑不绝。 沈初支著下巴听了一会儿,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云朝一眼看到他的失落,“怎么了,不喜欢这里?” 沈初摇头,目光又看向唱台上的歌姬,像是从她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 “这个曲子,我娘也会唱。” 声音轻轻的。 裴云朝心臟像被人捶了一拳。 他搁下筷子,语气担忧:“阿初……” 沈初垂下眼眸,“我没事,只是有点想娘亲了而已。” 裴云朝两指在桌上轻点,“阿初…不然和我聊聊娘亲?” 沈初疑惑:“你想听什么?” “比方说,娘亲有没有什么特別好的朋友?” 沈初细想片刻,摇头:“好像没有,娘亲不擅长与人打交道。” “一个都没有吗,你小时候,家里有没有来过古怪的叔叔?” 沈初皱眉:“这我怎么想得起来,不过阿朝你问这些干什么?” “没,只是好奇罢了,”裴云朝喝了口酒掩饰,“你娘这么漂亮,没有別人喜欢你娘吗?” 裴云朝眼神飘忽了一下。 沈初皱起眉。 他敏锐地看出,裴云朝在说谎。 “阿朝,你有事瞒著我?” 裴云朝咳了一声:“没有啊,为何这样问?” 沈初不信:“肯定有!” 裴云朝正想狡辩,忽然瞥到一个暗处一个黑影。 他眸色一沉,在沈初手心轻按了一下。 “阿初,有人在暗处监视我们。” 沈初脊背一僵,“在何处?” “你別怕,有我在他不敢动手。”裴云朝不动声色喝了口酒。 他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担心万一他被引走,沈初出了事,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暗中藏著的那人也一直没动。 约摸过了好一会儿,那个人离开了。 裴云朝紧绷的神经放鬆下来,心中思忖著,暗中跟著的人是谁? 难道是宋元睿的人? 可他和沈初来江南,是秘密来的,到江南不过短短几天,宋元睿又是怎么得知的他们在这里? 而且那个人的气息,不像是带著杀意。 沈初问:“那个人走了吗?” “走了。” 沈初放鬆下来,刚才他怕惊扰了暗处那个人,因此不敢朝四周看,现在放鬆下来了,到处看了看。 没见到有谁可疑的。 “我们要回去吗?” “不回。”裴云朝道,“他若是要动手,在哪儿都会动手,回去躲著也没用。” 他拉起沈初的手,“天已黑了,我们去外面灯会开始了没?” 沈初点头。 两人走出去,各个店铺都已经掛上了灯在卖,天上地下河里,到处都是五顏六色灯。 人群攒动,都疯挤著去买,裴云朝紧紧抓著沈初的手,怕他被人群冲走。 两人走到人群外。 看卖灯的店铺里人挤人。 很显然,他们买不到了。 倒是也能不顾一切进去挤一挤,但担心那个藏在暗处的人暗中动手脚。 正想著如何是好,一个声音响起—— “两位公子,要买灯吗?” 沈初闻声看去,是一个老婆婆,手里拿著两个兔子灯。 “我刚买多了,不嫌弃可以转卖给你们。” “要!”沈初惊喜道。 掏了银子给老婆婆,正要去接那两个灯,却感觉手心被塞了什么东西。 沈初脸色变了变,抬头看那个老婆婆。 老婆婆脸色不变,拿了银子就走。 她动作很快,且有视觉的盲区,裴云朝根本没看见这个小动作。 他拿了盏兔子灯,喜笑顏开:“阿初,我们运气真好!” “嗯。”沈初应了声,將纸条藏在袖下。 放完灯后,两人往客栈走。 落雨声也到客栈了。 沈初心事重重,到了客栈便要洗个澡去休息。 裴云朝以为他冷风吹多了不舒服,问要不要让大夫来看看? 沈初摇头,说只是有点累了,想洗个澡。 裴云朝便陪著他去浴室洗澡,沈初在里面洗,裴云朝在外面等。 关上浴室的门,沈初才有机会看那张纸条。 上面只简短地写了一行字——想知道你娘被谁害死的吗?明天来老城门。 沈初握著纸条,哐当一声栽倒在地上。 门外裴云朝听到动静,猛敲浴室隔间的门,“阿初,怎么了!” 敲了几声,没人应答,裴云朝一脚將门推开。 沈初瘫坐在地上,肩膀细微地抖动。 “怎么了?”裴云朝两步走到他身前,蹲下捧起沈初的脸,“哪里疼吗?” 注意到沈初手里攥著什么东西,他问:“阿初,你手里攥著什么东西?” 沈初伸出手,摊开掌心,露出被攥得快破损的的纸条。 裴云朝摊开一看,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刚刚,那个卖兔子灯的老婆婆塞给我的。”沈初说,“今天跟踪我们的人,应该也是她。” 裴云朝立马瞭然。 这和柳氏的那件事有关。 他把沈初抱在怀里,用力地抱紧他,“別怕,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沈初冷静下来,但心臟还是狂跳不止。 他娘是被人害死的吗? 他一直以为,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是父亲。 是他的变心和薄待,让母亲活不下去。 从没想过母亲的死还有其他的可能。 毕竟谋財害命这种事,还是极少见的。 “是张氏。”沈初肯定道,“肯定是张氏。” 娘亲这辈子,待人和善,从没得罪过什么人。 唯一一个想要她死的人,只有张氏了。 想到那个温和慈爱的母亲竟然是被人谋害至死,沈初便觉得心臟仿佛碎裂一般。 他紧抓著裴云朝的手,声泪俱下,“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我要让她给娘亲偿命!” 第80章 「我要张氏的命。」 客栈內,烛火昏黄。 沈初蜷缩在厚重的毛毯里,侧臥著,瘦削的身体几乎被柔软的绒毛淹没,只露出一张苍白脆弱的脸。 眼角的泪痕尚未乾透,在摇曳的光线下泛著微光。 裴云朝坐在他床侧,指腹轻抚他眼角的泪痕,另一只手握著他的修长的手指。 他安抚了好久,才让沈初情绪稍稍平静,又餵他喝了不伤身的安神药,才放他姑且睡下。 裴云朝一直坐到天亮,直到雨声出现。 “將军,人已拿下,捆在后山密林。” “嗯。”裴云朝应了一声,声音低沉。 他倾身,小心翼翼地將沈初的手塞回被褥深处,目光扫过侍立一旁的落:“好好看著夫人。” 落垂首,肃然应道:“是。” 裴云朝隨雨声到了后树林。 这是城外一片隱秘的林子,雨声怕把老妇人拿到城內引人注目,因此把她带到城外,几个暗卫正看守著。 老妇人叫楚娘,是苏城有名的接生婆。 裴云朝在楚娘面前站定,开门见山道:“你知道沈家的事?” 楚娘被捆在树上,惶恐不安地看著他:“你是、你是谁?” “你忘了,那日卖灯,我见过你一面。”裴云朝靠近了一些,声音冷硬。 楚娘恍然想起:“你是沈二公子旁边那个人?” “我是他爱人。”裴云朝斩钉截铁,“你不是说有事要告诉他吗,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楚娘摇头:“我不告诉你,你不会放了我,你让沈初过来,我只告诉他。” 裴云朝眼眸一暗:“你认识我夫人?” “自然,还是我帮他从娘胎带出来的。”楚娘说。 “你是他的接生婆?” “正是。” 裴云朝面色沉下,结合已知的信息,一个猜测已经形成,他试探著问: “张氏,在柳氏生產时动了手脚,阿初不是柳氏亲生的?” 楚娘显然没想到裴云朝猜这么准,“你、你怎么知道?” 那就是真的了。 裴云朝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牙关紧咬,“那阿初……到底是谁的血脉?!” 楚娘嚇得魂飞魄散,低头不敢看他。 她本想將这个秘密作为保命符,只告诉沈初一人,可眼前这个男人,已猜透了八九分,她手中的筹码,顷刻间变得微不足道。 “我……我若说了,”楚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得保证不杀我!给我一大笔钱,送我……送我安全离开苏城!” 裴云朝耐心將尽:“说!” 楚娘猛咽一口唾沫,时隔多年的记忆汹涌而来,清晰得让她窒息。 “当……当初沈家请我去接生,到了府上,才知道有两个產妇同时发作。” “一个是沈家的柳姨娘,另一个是上官家的夫人,听说她是来找柳姨娘说话的,没曾想竟一起破了水……” “我干这行大半辈子,手里接生的孩子数不清。那天,柳姨娘虽因胎儿过大耗尽了力气,晕了过去,但孩子……是个健健康康的大胖小子。” “可上官夫人生的那个孩子……就不太好了。” 楚娘的声音哽咽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 “上官夫人是北边来的,在南方水土不服,整个孕期都没调养好身子,孩子生下来就带著不足之症,气息微弱。” “我……我还特意叮嘱她,这孩子先天孱弱,得万分精细地养著,否则……怕是难留……” 她泣不成声,悔恨交加。 无需她再言明,后来的走向已在裴云朝脑中清晰浮现。 “张氏把两个孩子换了?”他问,声音低沉得可怕。 “是!”楚娘猛地抬头,发出悽厉的嘶喊,像是要將积压多年的恐惧和愧疚全数倾泻,“就是那个毒妇!她拿我一家老小的性命逼我!逼著我把两个孩子换了!!” “我……我当时怕啊!我怕极了!我没办法……只能照她说的做!都是她逼我的!是她逼我的啊!!” 楚娘哭嚎著,涕泪横流。 裴云朝死死攥著拳,骨节因用力而惨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肉。 他长相本就不是温和的类型,稜角分明又带著攻击性,平日常嬉笑著脸看著不嚇人,此刻全沉了下去,周身散发的戾气,看著像要去索命的阎王。 楚娘还在继续说: “后来……张氏果然又找上门,塞给我一大笔钱,威胁我若敢泄露半个字,就让我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起先还好,这事瞒得天衣无缝。上官老爷升迁去了上京,两个孩子天南地北再碰不上面,我、我悬著的心才稍稍放下,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我这些年一直偷偷留意著沈家的二公子。那孩子……长得又乖又俊,见著谁都软软糯糯地喊人,也不嫌弃我们这些卑贱的人……我这心里,像被刀子剜一样疼啊!” “我看柳姨娘和沈老爷待他极好,心里那份愧疚才勉强压下去一点点……可我知道!张氏那毒妇,迟早要拿这事做文章!” “果然……没多久,我就听说柳姨娘跳井了……” “我夜夜不敢合眼啊!我怕柳姨娘化作厉鬼来索我的命!” “我这辈子,乾的都是积德的行当,迎了多少小生命到这世上来,就只做过这么一件丧尽天良的亏心事啊!!” “亏心?!”裴云朝压低声音,喉中发出冷嘲,一把扼住楚娘的脖颈,眼里的恨意能杀人。 “既然知道亏心!柳氏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沈重城?!” 楚娘哭喊:“是张氏她拿我儿的命威胁啊,我不敢说啊!” “你儿子的命是命,那阿初的命呢?!就不是命了吗?!!”裴云朝近乎嘶吼,整张脸愤怒得发红。 他哽咽著:“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柳氏死了之后,他过得是什么日子?你知不知道他过得有多难!” “沈重城苛待他,张氏要他的命,他那时才七岁,七岁啊!” “你知不知道啊!!” 嘶吼声在林间迴荡,带著撕裂心肺的痛楚。 泪水模糊了裴云朝的视线,心臟像被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人怎么能恶毒成那个样子? 裴云朝出生名门,听闻过哪个家族明爭暗斗,府里小妾正室爭夺宠爱,嫡子庶子相互攀扯互相中伤,但都是光明正大的爭,从没听过哪家会爭成这个样子的! 可沈初他凭什么受这些苦? 他明明不是沈家人! 他不姓沈! 这些事本该都和他无关!! 他本该多幸福,上官临被上官家宠得跟傻子一样!凭什么他要受这么多苦! 凭什么! 裴云朝肝胆皆颤,心疼到不能呼吸。 他鬆开楚娘,压抑著血脉里翻滚的杀意,一字一句吩咐雨声:“去写信给上官家,告诉他们这些事,让他们马上来苏城。” 雨声:“是。” 裴云朝看向楚娘,拔出腰间掛著的一把短刀,眼眸里杀意凛然。 楚娘身体发抖:“你……你说过不杀我。” 裴云朝按捺住胸腔的怒火:“我不杀你,但我要你和我去沈府,把这一切都说给沈重城听。” 楚娘看他眼中的杀意,瑟瑟问:“你要干什么?” 裴云朝缓缓抬眸,唇边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 “我要张氏的命。” —— 给我自己写哭了靠。 可能笔力不太好词不达意,但是我脑海中的东西真的给我虐够呛。 不知道能不能get到我的虐点。 我要吃点东西缓缓。 第81章 「沈知曜,你不是喜欢阿初吗,你为什么不说?」 裴云朝直接去了沈府。 他一脚踹开了沈府的大门,周身带著浓烈的肃杀之气。 “张鶯!滚出来!” 声音不高,却冰冷刺骨 最先被惊动的是沈知徽。 他疾步而出,正撞上裴云朝那双盛怒的眸子,沈知徽心头一凛,面上强作镇定,“裴大將军,怎么这么大的气性?” 裴云朝充耳不闻,他手中紧握长剑,目光如扫过庭院,无视了沈知徽,径直向內宅去闯。 沈知徽见他要硬闯,下意识上前阻拦:“站住!” “滚开!”裴云朝眼中戾气一闪,毫不留情抬腿踹去。 沈知徽重重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他的妻儿惊呼著扑上前去搀扶。 裴云朝现在看到沈家人便噁心得想吐,不想和他多说,直接问:“张鶯在哪儿?” 此刻,整个沈府已被惊动。 沈知曜闻声提剑衝出,看清院中狼藉后,他拔剑指著裴云朝,厉声喝道:“裴云朝!你想干什么?” 沈府的家丁护卫也纷纷围拢上来,刀剑出鞘,紧张地对峙著。 “干什么?”裴云朝眼里杀意渐盛,“我要杀了张鶯!” 沈知曜神色一沉,裴云朝的这个语气,好像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 “家母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值得裴大將军如此兴师动罪?”沈知徽捂著剧痛的胸口,在妻儿的搀扶下勉强站起。 “做了什么事?”裴云朝嗤笑,他盯著沈知曜,“沈知曜,沈家小公子,你不是喜欢阿初吗,你说啊,你那个毒妇母亲,到底做了什么?” 沈知徽指著裴云朝破口大骂:“你胡言乱语,小初和知曜是亲兄弟,你怎敢在此污言秽语,挑拨……” 他话音未落,却惊见沈知曜持剑的手臂猛地一僵,隨即,竟缓缓垂落了下去。 沈知徽的斥骂戛然而止,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声音都变了调:“知曜?你……你……” 沈知曜沉默,沉默就是默认。 瞬间,不止是沈知徽,连周围那些屏息凝神的家丁护卫都一片譁然,惊疑不定的目光在沈知曜和裴云朝之间来回扫视,窃窃私语声再也压抑不住。 “怎么回事?” “太不可思议了……” 沈知曜对周遭的议论置若罔闻。 他抬起头,迎向裴云朝的目光,声音乾涩沙哑:“你已经知道了?” “是啊,我知道了,”裴云朝眼中恨意翻滚,“我只恨我知道的太晚!” 他猛地將手中长剑指向沈知曜,剑鞘几乎要抵到对方的鼻尖,厉声质问:“可是你,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沈重城!” “沈知曜,你不是喜欢阿初吗?” “你为什么不说!” “看著他被苛待,被打骂,看著他挣扎求生,看著他……活得像根草芥!你为什么能忍?你怎么忍得下心!” 裴云朝不理解。 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忍心看他受苦? 沈初在沈家的苦日子,裴云朝没见过,只是听说他便觉得心臟抽疼。 而沈知曜,他切切实实地看见沈初是怎样在沈府活下来的,他为什么不说!他怎么能忍著不说? 沈知曜他配吗? 他在玷污“喜欢”二字! 沈知曜绷紧了脸,脖子上青筋清晰可见:“我若说了,母亲便是死路一条。” 沈知曜一直对沈初的身世生疑,约摸在几年前,他开始著手调查,最终调查到一个接生婆那里。 他查到多年前,接生婆来府里给柳氏接生,又查到当年府里不止柳氏一个人生孩子,以及母亲给接生婆拿过一笔钱。 心里大概就有了想法。 而母亲这些年的表现,一提起柳氏就害怕,甚至把她投井的那口枯井给封死了。 如果不是害了人心虚,怎么会这样? 但是他没有把事情说出来。 张氏是他的母亲,他说出这一切,父亲绝对不会饶了母亲。 因此这么多年,他对母亲冷言冷语,他痛恨母亲的狠毒,也恨自己的隱瞒。 他真真切切看著沈初承受不属於他的苦难,知道一切却无法宣之於口。 裴云朝看沈知曜的眼里全是鄙夷。 “我看不起你。”他一字一句道。 他不是不能理解沈知曜的挣扎。 可在他眼中,问题总有解决办法,错的是他母亲又不是沈初,凭什么沈初无端受苦? 大不了他豁出去命保母亲一命,也不能让这个荒诞的谎言继续延续。 知道真相却不发声,不就是帮凶吗? 谈什么喜欢,说什么爱呢? 沈知徽一头雾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知道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沉重而压抑的声音从正厅门口传来: “他们在说……沈初,根本不是沈家的种!” 沈重城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脸色铁青,眼神阴沉得可怕,显然已听了多时。 沈知徽:?! “父亲,你在说什么?” 沈重城脸上肌肉绷紧:“他是柳氏和別的男人的种!” “你放屁!”裴云朝怒极,“他也不是柳氏生的!” “沈重城!你试了自己和沈初的血缘,怎么就不试试他是不是柳氏的儿子!” 沈重城仿佛被五雷轰顶,他呆愣在原地,好半晌才眯著眼道:“你在说什么?” 楚娘从裴云朝身后走出来。 她年老苍苍,头髮白。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她颤巍巍地、断断续续地,將那段尘封多年、沾满血泪的往事,再次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除了裴云朝和沈知曜,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一变再变。 楚娘哽咽:“……沈老爷,您、您误会柳姨娘了啊!她是清白的啊!她是被夫人害死的!” “胡说!!”沈重城如遭重击,身体猛地一晃,踉蹌著几乎栽倒。 幸得旁边家丁死死扶住。 他目眥欲裂,指著楚娘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声音嘶哑破碎,“你在胡说什么,怎么可能是那样!” 他想起张氏,声嘶力竭地吼道:“张鶯呢,把张鶯叫出来!我要亲自问她!” “不好了!”下人的哭喊声传了过来。 “夫人的房里走水了!” 第82章 张鶯(一) 张鶯嫁入沈府那年,刚满十八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深闺娇养的高门贵女,在红盖头掀起之前,甚至连外男的面容都未曾识得几个,更遑论知晓未来夫君的模样。 新婚那日,风调皮地掀起喜帕一角,仓促间,她瞥见了沈重城——高大俊朗,气宇轩昂。 只那一眼,少女便春心怦然。 母亲曾教导她,身为世家主母,当宽宏、大度、善待妾室,御下赏罚分明。 那时的张鶯,满心以为自己终会成为那样端方持重的贤良主母。 沈重城和柳悦是一见倾心。柳悦身份低微,当不了江南第一世家的正妻。 沈老爷唯恐儿子先纳了心爱之人,便难迎娶门当户对的嫡妻,这才仓促为沈重城定下了张家的亲事。 说到底,她张鶯嫁进沈家,不过是为那个叫柳悦的歌妓,铺平一条通往沈重城身边的道路。 十八岁的张鶯並不知道这些,她还沉浸在新婚的羞涩与憧憬里。 期待著自己夫郎撩开自己的喜盖头。 新婚之夜,沈重城待她礼数周全,无可挑剔,唯独少了那份该有的亲昵与热情。 张鶯只当他是初次相见,性子內敛羞涩,並未深想。 嫁进沈府不久,府里便来了一位小妾。 柳悦生得极美,性子更是温婉如水,对张鶯这位主母礼数周全,恭敬有加,从不爭宠,也不生事。 张鶯心中暗自庆幸。 母亲说过,有些妾室惯会恃宠生娇,搅得家宅不寧,她最是厌恶,这个妾室倒是个省心的。 可能因为小妾漂亮,沈重城很喜欢小妾。张鶯觉得也正常,她父亲起初也觉得小妾新鲜,后来便觉得,还是正室端庄大气,上得了台面。 张鶯骨子里是看不起那个小妾的,一个卖唱的歌妓,下九流的东西,怎么能和她比? 但她教养甚好,从不將高傲写在明面儿。 然而,日子久了,那份平衡开始悄然倾斜。 沈重城对柳悦的宠爱,渐渐越了界,吃穿用度,精细华贵之处,竟隱隱压过了她这个正室夫人。 张鶯心中那杆名为“尊卑”的秤,第一次出现了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失衡。 这份不平衡在听到下人窃窃私语时更加失衡。 “柳姨娘真漂亮,教养又好,对我们都客客气气的!” “是啊,不比夫人,总是对我们颐指气使。” “难怪老爷喜欢她。” 张鶯痛罚了那几个嚼舌头的下人,下人为此战战兢兢,从此再不敢胡言乱语。 她正室的威风立了下来,但也彻底落了一个手段狠辣的名头。 柳悦也听了这些事,开始劝沈重城不要薄待正室,她的吃穿用度不能超过正室。 她本是好意,但话传到张鶯耳朵里,便是刺耳难听。 她才是正室,什么时候起,正室还要靠著妾室去吹耳旁风,才能得府里老爷的宠爱了? 张鶯觉得自己在被羞辱。 但她不得不承认,因为柳悦的这一番话,自己才得了第一个儿子。 得了嫡长子,她的地位稳固了。 但张鶯却並不觉得安稳。 她寢食难安。 每每听下人说,老爷又去了柳姨娘房里,老爷又和柳姨娘做了什么事,柳姨娘多漂亮,柳姨娘多心善…… 她便觉得心中有火在烧。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嫉妒的种子已经种下,並疯狂地攻城掠池。 张鶯不知道的是,柳悦早就察觉她心中愤懣不平。 为了让她安心,柳悦甚至刻意晚了她几年才要孩子,只为表明自己绝无覬覦主母之位的野心。 几年后,柳悦终於也有了身孕。 恰逢此时,上官老爷调任苏城,携家眷同来。 世家往来走动本是常事。 上官夫人李氏便时常过府做客。 起初,自然是由主母张鶯出面接待,直至有一日,柳悦路过庭院,见二人相谈,便也含笑加入。 这本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閒聚。 然而,正是这场看似平常的閒聊,彻底点燃了张鶯心中积压已久的、名为嫉妒的滔天烈火。 柳悦与李氏笑语晏晏,言谈甚欢,默契十足。 张鶯僵坐在一旁,发现自己竟插不上一句话。 那一刻,张鶯心中那座由世家教养和道德礼法构筑的高墙,轰然倒塌! 凭什么?! 凭什么她堂堂高门嫡女,家风清正,饱读诗书,竟处处都比不过一个下九流的歌妓? 老爷被她狐媚所惑,下人们被她偽善收买,这也就罢了! 如今,竟连同样出身高门的李氏,也对她青睞有加,亲厚异常! 那一刻,恶念开始疯长。 张鶯彻底將柳悦视为眼中钉。 其实张鶯忽略了一件事。 李氏当时也怀著身孕,月份与柳悦相当,两人境地相同,自然有攀扯的话题。 她妒火烧得太旺,以至於缺失了分辨。 那之后,李氏经常来沈府找柳悦,孕期实在枯燥难熬,两人互道经验相互鼓励,好似也没那么艰难。 两个毫无心计的女孩都不知道,她们的交好早已落进张鶯眼中,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嫉妒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它让人变得疯狂而恶毒,且毫无理智。 张鶯开始日夜难眠,她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被柳悦的手段迷惑。 什么温柔大度,什么善良可人? 都是这个贱人装出来的东西!她內心不也和她一样,不也是骯脏不堪的吗! 恶毒的人,总会觉得別人与她一样恶毒。 张鶯没由来地觉得柳悦是个装出来的小白莲,哪怕她明明深受宠爱却对她礼数齐全,也从未恃宠而骄僭越她正室的权力。 她觉得別人都是被她矇骗,她要让她的真面目为人所知。 要让沈重城、家僕还有张氏看看,谁才是府里最好的夫人! 张鶯想出了一个通天的阴谋。 在柳悦和李氏生產时,她偷换了两个孩子。 世人眼中,女人最重要的东西莫过於贞洁,她要让柳氏成为一个通姦的娼妇,让她身败名裂! 张鶯选择换李氏的孩子,是有缘由的。 一方面,她记恨李氏与柳悦交好,另外一方面,她知道上官老爷不久就要调职回上京,天高路远,两个孩子不復相见,她的阴谋不会有人知晓。 只是便宜了柳氏的亲生儿子,让他去上京城享福。 张鶯想不了那么周全,她在柳悦的阴影下生存了太久,嫉妒早已焚烧她的理智。 只要能让柳悦不好过,她怎么都行。 那天夜晚,两个婴儿的啼哭声极响亮,沈重城和上官老爷都被近日书院学生失踪案弄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內宅。 这场阴谋,天时地利。 张鶯让稳婆把两个孩子的襁褓换了。 从此,偷换了两个孩子的一生。 第83章 张鶯(二) 犯下那场罪孽后,张鶯寢食难安。 那是她第一次做坏事。 恐惧驱使之下,她虚张声势威胁稳婆不能说出去,否则就要了他儿子的命。 而后很多年,她不敢將此事声张。 明明想藉此除掉柳悦,但又一直因为胆怯不敢去说。 几年后她有了身孕,可能因为有了孩子,她心肠软了很多,想给孩子积点德,因此將此事一拖再拖。 甚至想,就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 是什么让她又改变心意呢? 是沈重城的偏心。 她两个儿子,没有一个得沈重城的疼爱,反而柳悦养的那个不是沈家的种,却让沈重城疼爱不已。 她活在柳悦的阴影之下便算了,凭什么她的儿子也要被柳悦的儿子压一头? 那些年,因为孩子而略微收敛的嫉妒心,又因为孩子再次捲土重来。 而这一次,彻底把张鶯拖进了地狱。 柳悦投井死了。 她害死了人,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 下人將柳悦死讯传来时,她正在自己臥房,听到这个消息,她飞奔出去,结结实实摔了一个大跟头。 头上珠釵尽散,狼狈不堪。 和她一样飞奔出去的还有沈重城,柳悦的尸体被捞上来,已经泡了一夜,肿胀得不像话。 她当了一辈子的美人,死的时候却那么丑,那么嚇人。 家僕被尸体嚇到,沈重城抱著柳悦凉透了的尸体嘶吼,脖子上青筋尽现。 那是沈府最混乱的时刻,所有人都在惊叫,只有沈初沉默著。 他从房里出来,扒著木门,目光呆呆的注视著这边。 张鶯没想到柳悦会死,她没想害人性命,她以为沈重城对柳悦的情意,顶多將她发卖或者幽禁。 没想到沈重城死活不肯放手,他把她关在府里折磨她。 张鶯知道,害死柳悦的凶手不止她一个。 沈重城也是。 让张鶯意外的是,沈重城知道沈初不是他的孩子,却没把他溺死或者发卖。 甚至让他继续当著沈家的二公子,他不是沈家人的事,府里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一边痛恨著柳悦的背叛,对她和別的男人生出的儿子深恶痛绝; 一边怀念已死去的爱人,留下她在这世上仅存的血脉。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解无聊,101????????????.??????超实用 】 张鶯觉得真是可笑至极了。 哪怕柳悦化作了枯井里的一缕冤魂,她留下的这个孩子,依然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死死地套在张鶯的脖子上,让她永世不得挣脱。 人做了一件坏事后,真的会变得坏起来。 害死了人后,张鶯彻底撕碎了最后体面的偽装,变成了一个真真正正恶毒的妇人。 张鶯开始折腾沈初。 起初,是因为沈重城对沈初的留情。 后来,是因为她的两个儿子。 张鶯发现她亲生的两个儿子,竟然对沈初这个小贱种极好,甚至为了帮他顶撞自己的亲生母亲,说她是个恶毒的妇人! 那一刻,张鶯如遭雷击。 她这才恍然惊觉,柳悦养出来的儿子,哪怕不是她的血脉,也有著和她一样的性格脾气。 一样的宽和,一样的善良,一样的……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亲近! 也一样的让人噁心。 那些年,被柳悦支配的痛苦再次席捲而来,张鶯又开始变得歇斯底里。 她光明正大地虐待沈初。 什么嫡母名声?什么世家体面? 她统统不在乎。 她就是要看著他挨饿受冻,就是要听著他痛苦的呻吟,就是要让他在自己的手掌心里像螻蚁一样卑微地挣扎求生! 看著他脸上布满恐惧和痛苦,张鶯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和病態的得意。 好似她终於贏过了柳悦一样。 这一切,沈重城全都知道,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鶯知道,沈重城比自己更恨这个孩子。 只要她不直接杀了沈初,沈重城就不会管。 於是更放肆,更肆无忌惮。 於是沈初,这场纠葛中完全无辜的孩子,被迫承受著这场他完全不知道的阴谋,带给他几乎贯穿整个童年和少年时光的痛苦和悲伤。 甚至至今被蒙在鼓里。 这就是所有事情的真相。 * 烈火焚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张鶯坐在火海里,珠釵齐全,妆容华贵。 脸上没有阴谋败露的挫败感,只有终得解脱的坦然。 不管是出於本心,还是被嫉妒心驱使,她这辈子確实造了很多孽。 但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我没有错,是他们逼我。”她对著虚空说,“我为自己去爭,有何过错?” “不,你错了。”有个人在告诉她。 眼前开始渐渐地模糊。 一片白色中,张鶯想起柳悦刚来沈府的时候。 她穿著件粉色的襦裙,手上提著一篮子糕点,亲厚地递给她,嘴里喊著: “姐姐,我自己做的糕点,你要不要尝尝?” “日后,就是一个府里的姐妹了,我平常话多,你不要嫌弃我。” “姐姐,你笑起来好好看。” 女孩眼睛亮亮的,脸上带著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张鶯眼泪盈眶。 她忽然跳起来,开始疯一般朝火海外跑去。 “救我!救命啊!”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她害怕见到柳悦。 害怕见到那个,被水泡的浑身肿胀,丑陋不堪的柳悦。 “娘!” 沈家人赶了过来,沈知曜衝进火海,想去救人。 张鶯哭喊著往外跑,身上的衣裙已经燃起了火,烧到了她肌肤上。 就在她快要跑出去时,一根横木轰然倒塌,嘭的一声砸破了她的头。 她眼睛瞬间失焦,倒在了血海里。 “或许你有苦衷,有被迫。” “但骨子里,不是个善良的人。” 临死之前,张鶯听到了。那个声音不是別人的,正是她自己的。 第84章 我只是很难过,认识你太晚了 裴云朝回到客栈,脚步沉重。 房间里光线微暗,沈初依旧静静躺著,苍白的脸陷在柔软的枕衾间。 落侍立一旁,见裴云朝进来,无声地退开,让出床边的位置。 裴云朝在床沿坐下,目光片刻不离沈初憔悴的睡顏,他低声问落:“夫人醒过吗?” 落摇头:“没有,安神药的效力还在。” “嗯。”裴云朝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心底却並未因此轻鬆多少。 他此刻最怕的,就是沈初醒来。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沈初的眼睛,更不知如何將那些骯脏不堪、浸满血泪的真相,一字一句地剖开给他看。 沈初会受不了的。 裴云朝伸出手,指尖带著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过沈初冰凉的脸颊。 好不容易才养出的一点红润,又因为昨日的惊嚇消磨殆尽,只剩下令人心碎的苍白。 裴云朝只觉得心臟攥紧,疼得他几乎窒息。 雨声悄然入內,压低声音稟报:“將军,张氏已死,沈府正操办后事。” “嗯。”裴云朝的声音冷得像冰,“死得太轻易,便宜她了。” 沈初唇边泛出干皮,像是口渴了。 裴云朝小心翼翼地托起沈初的后颈,將他半扶起来,动作轻柔地餵他喝了几口温水。 温润的水滑入喉咙,没过多久,沈初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眼神迷茫了片刻,隨即像是被什么惊醒,猛地抓住裴云朝的手臂,声音沙哑急迫:“阿朝!那个老婆婆……” “我已经去见过了。”裴云朝立刻握住他的手,试图安抚他焦灼的情绪。 “她怎么说?”沈初追问,“她有没有说我娘的事?” 裴云朝凝视著沈初的眼眸,藏在宽袖下的手死死攥紧,眼尾难以抑制地泛起了薄红。 沈初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异常,心头一紧:“阿朝,到底怎么了?老婆婆究竟说了什么?” 裴云朝握住沈初的双手,他掌心微热,喉头滚动片刻才道:“那个老婆婆是骗人的,她想骗钱,没说出什么东西。” 沈初蹙起眉头:“真的吗?” “真的。” “可是……” “阿初不相信我的话吗?” “信,我当然信你。”沈初看著裴云朝,终究没再追问,只能將疑惑压下,轻轻嘆了口气,“……好吧。” 或许,真的是自己病中多思了。 他抬眼看裴云朝,后者神情严肃,一脸阴沉。 “阿朝,”沈初忍不住担忧地问,“你看起来……很不高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裴云朝鼻尖猛地一酸,巨大的心疼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深深吸气,將沈初紧紧拥入怀中,眼泪掉进了沈初的脖子里,浸湿了沈初单薄的寢衣领口。 “没有,”他声音嘶哑,带著浓重的鼻音,“我只是很难过,认识你太晚了。若我能再早一点、再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 沈初被他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弄得有些无措,只能轻轻拍著他的背安抚他。 午后,沈初开始轻微咳嗽,胃口也差了许多。 大夫诊过,说是舟车劳顿又染了风寒。 到了晚间,便发起了低烧。 原本计划明日为柳氏迁坟,之后便启程回京,如今也只得一併推迟。 他这病来的很凶,躺了几天都不见好,每天都咳嗽不断。 裴云朝便更不敢告诉沈初真相了。 他知道这么大的事,肯定瞒不住多久,但能瞒几日是几日,至少瞒到沈初病好的时候。 沈初心思敏锐,他察觉裴云朝有事瞒他,但他没多问。 裴云朝不说,应该是有他的考量。 沈初觉得,裴云朝不告诉他,肯定是为了他好。 上官家得了信,日夜兼程赶往苏城 十几日的路程,硬是提前了好几天就到了,一到苏城便去找沈家算帐。 然而到沈家的时候,沈家正忙著办丧事。 那个一手酿造了所有悲剧的元凶,此刻正安然躺在冰冷的棺木中。 上官夫妇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想斥骂,想嘶吼,却连一个活著的罪魁祸首都找不到,只余下满腔的悲凉与无力。 上官家自然也来找过沈初,找了不止一回,但每次都被裴云朝拦在外面。 裴云朝下意识想多保护沈初一点。 这天,大夫替沈初诊完脉,终於露出些许宽慰的神色,说他恢復得不错,重新开了张方子。 裴云朝略鬆了口气,吩咐落速去抓药。 落刚踏出房门,便听见楼下传来一阵激烈的喧譁。 只见上官夫妇满面悲戚,身后跟著一脸懵懂又有些不安的上官临,他们正与裴云朝安排的守卫激烈爭执。 这已是数不清第几次衝突,上官家显然被逼急了,雇了打手过来,摆出一副非见沈初不可的架势。 落急忙折返稟报。 裴云朝闻言,眉峰骤然锁紧,眼底寒光一闪。 沈初被楼下的动静惊扰,撑著身子坐起,疑惑地问:“楼下怎么了?闹哄哄的,出什么事了?” “无事,不过是几个闹事者罢了。”裴云朝收敛情绪,语气儘量平稳。 他起身披上外氅,对沈初温声道,“你安心躺著,我下去看看便回。” “不用我陪你吗?”沈初不放心地问。 “不用。”裴云朝斩钉截铁,“你病还没好利索。” “……那你小心些。”沈初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確实帮不上忙,只能叮嘱道。 不过沈初还是有些好奇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几天裴云朝都不让他出门,而且时时刻刻贴在他身边,也不知道为什么。 沈初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事。 他试著悄悄下床,想溜到楼梯口看看究竟,却被门外无声出现的暗卫拦住。 “夫人,將军有令。”暗卫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沈初若是非要出去,他们也拿他没办法,但沈初不想难为几个暗卫,於是又回了房里躺下。 恰在此时,一个在走廊玩耍的小孩好奇地探头探脑。 沈初灵机一动,从桌上拿起一块果,笑容温和地招呼他过来,柔声问:“好孩子,告诉哥哥,楼下在吵什么呀?” 小孩得了,声音糯糯地答:“下面好多人吵架呢!” “都是谁在吵?” “有刚刚下楼的那个大哥哥,还有……好像是上京城来的大官老爷和夫人,姓上官的,听说可厉害了!” 沈初微微一怔。 上官家?他们来苏城做什么?怎么会和裴云朝起了衝突? 他一时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联。 但想到裴云朝的沉稳和手段,料想他吃不了亏,悬著的心稍稍放下。 便不再追问小孩,温言让他去別处玩耍了。 第85章 明明这都该是属於沈初的疼爱。 楼下,气氛剑拔弩张。 上官老爷眼眶通红,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裴云朝!你也是为人子女的。你难道不明白父母思念亲儿的痛吗?我们只求见小初一面!只看他一眼!” 李氏早已哭得不能自已,妆容狼藉,哀声泣道:“那是我的儿啊。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你凭什么不让我见他一面!凭什么啊!” 哭声淒切绝望,闻者心酸。 裴云朝面无表情地站在楼梯口,目光冰冷地扫过他们,最终落到上官临身上。 理智告诉他,上官临同样是这场阴谋的无辜受害者,甚至某种程度上,他也是个被“换”了人生的可怜人。 他不该迁怒。 但裴云朝做不到不迁怒。 看著上官临那身锦衣华服,累丝金项圈映著雪白裘领,他就会想起沈初连冬衣都穿不上的日子。 明明这都该是属於沈初的疼爱。 人都有偏私,裴云朝会忍不住想,若是被这样护著的人是他的阿初,那该多好? 若是沈初能在上官家长大,该有多好。 他会有多幸福。 上官老爷上前,姿態近乎卑微地恳求,“裴云朝,让我们看看儿子吧,算老夫求你了。” 裴云朝冷声,“阿初是你们儿子,那上官临呢?” 缩在父母身后的上官临冷不丁被点名,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声音带著几分討好和急於撇清的意味:“我……那个……你就当没我这个人,当我已经死了行不行?” 他实在怕极了裴云朝那几乎要將他生吞活剥的眼神,感觉下一秒拳头就要落到自己脸上。 对於这惊天动地的身世变故,上官临內心其实毫无波澜。 他根本没觉得这算多大的事儿。 他甚至觉得,这样挺好! 爹娘总嫌他不成器,这下好了,来了个懂事听话的儿子,爹娘有了新的指望,肯定不会再整天盯著他念叨了!他正好乐得逍遥,拿著月钱在外头吃喝玩乐,简直快活。 至於这个新来的少爷会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会不会失去父母宠爱,遭受別人白眼什么的…… 这些复杂深远的问题,上官临根本没想过。 上官家给予他的是毫无保留的溺爱,让他天真地篤信,无论发生什么,爹娘永远会把他当宝贝疙瘩护著。 他心中没有半分危机感。 而事实上,上官夫妇的想法也確如他所料。 他们从不打算拋弃这个儿子。 因此哪怕沈重城一再要求,让上官临滴血验亲,上官夫妇都一口否决。 孩子是他们的,不可能送回沈家。 至於沈初,那是他们失散多年的亲生骨肉,自然也要接回府中,倾尽所有去弥补、去疼爱 裴云朝窥著这几人的神情,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 “呵,”他声音冰寒,““你们口口声声要认回阿初,却还想把这个宝贝疙瘩也留下,不觉得膈应人么?” “万一上官临又欺负阿初怎么办?他之前就干过这种事。” “我不会!”上官临为自己爭辩,生怕被扣上罪名,“大不了我以后都不回家了,我住在外头,只要爹娘每月给我银子就行,我保证不在他面前碍他眼睛。” 不用回家受管束,还有大把银子挥霍,简直正中他下怀。 上官临求之不得。 上官夫妇完全没料到上官临会如此懂事。 他向来顽劣不堪不听话,如今却肯做这种让步…… 李氏再也忍不住,一把將上官临紧紧搂进怀里,失声痛哭起来。上官老爷也侧过脸,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 裴云朝冷眼看著他们一家人相亲相爱的场面,实在是太过刺眼,他冷声赶人:“不管怎样,我不会让你们见阿初。” “他还不知道这一切,”裴云朝的声音低沉下去,“若是让他知道……他会承受不住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更何况……他现在还病著。” “小初病了!”李氏听神情更加激动,她扑到裴云朝面前,几乎尖叫著问,“他病得如何,严重吗?有看过大夫吗,大夫怎么说?” “我求你了,让我见见他,我不和他说身世的事,我一定瞒著他!” “求你了,我跪下求你了裴云朝!” 说著,她竟真的双膝一软,就要往下跪,被身旁的上官老爷死死扶住。 裴云朝终究还是心软。 他沉默片刻,妥协道:“你们可以上去,但是不能在阿初面前,吐露任何一个字。” “好!”上官夫妇满口应下。 裴云朝带几人上楼,走到门前时,提醒李氏將眼泪擦乾净。 脸上流著眼泪,会让沈初生疑。 李氏忙擦乾了泪水。 门没锁,但裴云朝还是先敲了敲门,放柔声音问:“阿初,你方便吗,上官老爷和夫人要来看看你。” “方便。”沈初的声音传了过来,裴云朝这才推开门。 门推开时,沈初正想从床上下来,两只白净的脚正要去够地上的鞋。 “別动。”裴云朝迈开长腿,两步走上前。 一手拿起他的鞋履,一手握住他的脚踝,替他把鞋穿上,又给他披了件厚裘毛披风。 沈初看到涌进屋的上官夫妇,心里虽然疑惑,但没表现出来,让落给三人都搬来凳子。 “小初……”李氏在椅子上坐下,身体却微微前倾,声音带著颤抖和小心翼翼,“你……病得如何了?” 仅仅是看著这张脸,李氏便忍不住流泪。 以前在裴府见到沈初,只觉得这孩子清瘦得过分,那时不知真相,也只是唏嘘感嘆。 如今知晓这是自己亲骨肉, 李氏只觉得心臟都被掰碎了。 她亲生骨肉,在沈府究竟是过得怎样的日子? 但她怕被沈初看出来,眼泪忍了又忍,倒是没出来,但是眼眶和鼻子都红成了一团。 “劳夫人掛心,我並无大碍。”沈初温和地回应,他看见了李氏眼里的泪,觉得奇怪,但也不好多问。 只是隨口问:“上官老爷和夫人来苏城,有何贵干啊?” 上官临左看右看,见他们都沉默不语,有些焦躁。 他急著想让父母把沈初认回去,这样就没人管束自己了。 於是顶著被裴云朝一拳揍扁的可能,高声道: “沈初,我直接和你说了吧,其实你……” 第86章 想看他无理取闹,想看他恃宠而骄 上官临话还没说完,就被裴云朝一脚踢了过去。 椅子侧翻,他屁股摔在地上,疼得嗷嗷叫。 “哎哟!疼死我了!” 李氏连忙上前,心疼之余又对著他的屁股拍了好几下,压低声音斥道:“你这混帐!胡说八道些什么!” 转头去看沈初,眼眶红了一大圈,“他不懂事,胡言乱语的。” 裴云朝不再留他们,全部都给赶了出去。 人走了个乾净。 沈初看著裴云朝紧绷的背影,沉默片刻,才轻声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他们三人都怪怪的?” “阿初多想了吧?”裴云朝关上房门,神色不变。 沈初静静地看著他,清澈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看透了裴云朝的掩饰,却没有立刻戳破。只是上前一步,从背后环住裴云朝的腰,脸颊亲昵地贴在他宽阔的背上蹭了蹭,隨即侧头在他颊边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好啦,不说这个。我感觉病好得差不多了,我们什么时候给娘亲迁坟?我想早点回上京了。” 裴云朝身体微微一僵,慢慢转过身,双手捧住沈初的脸,指腹轻轻摩挲著他微凉的肌肤。 “阿初……如果……我是说如果……” 他艰难地寻找著措辞,“如果柳姨娘……並非你的生身之母,你会如何?” 沈初蹙眉,“你在说什么,娘亲怎么可能不是我生母?” 裴云朝不动声色:“我就隨口一问。” 沈初咳嗽了两声, 脖子上显出淡淡青筋,他语气略显责怪:“这种事情,不能乱说的。” 裴云朝点头,顺势扶著他躺回床上,替他掖好被角。 落抓来了药,煎好后端了过来。 中药的苦涩味在屋子里弥散开。 或许是连日喝药让沈初厌烦了,又或许是裴云朝无微不至的宠溺让他生出了几分恃宠而骄的小心思。 总之,他看著那碗黑褐色的药汁,就是不想喝。 裴云朝像往常一样將药匙餵到他唇边,他却抿紧了嘴,偏开了头。 裴云朝无奈地放下药碗,指尖拂开他额前微乱的碎发,放柔声音问:“怎么了?怕苦?” 沈初枕著一只手臂,侧躺在床上,仰望著裴云朝,唇角忽然勾起一抹狡黠笑意:“不知道,就是突然吃不了苦了。” 落端了一小碟蜜饯过来。 裴云朝放到沈初唇边,宠溺道:“吃了蜜饯,就乖乖把药喝了。” 沈初含著蜜饯,刚到嘴里,又吐了出来。 “不好吃。” 裴云朝看出来了,沈初是在学他当初不肯吃药时的样子。 他伸手捏了捏沈初软乎乎的脸颊:“阿初,你怎么坏坏的?” “我之前怎么哄你吃药的?”沈初开始算帐,“你可比我坏多了。” “那阿初要怎样才肯喝?” 沈初戳戳自己的脸,眼里闪著点狡黠:“喝一口,亲一下。” 裴云朝咧开嘴笑。 这样的沈初好可爱。 裴云朝想一直看沈初这样。 想看他无理取闹,想看他恃宠而骄,想看他闹脾气,想看他知道自己被偏爱有恃无恐…… 他缓缓靠近,一手稳稳地托住沈初的后脑勺,一手抚上他的脸颊,深深地吻了下去。 唇舌缠绵,气息交融,带著无尽的怜惜和爱恋。 直到沈初气息微乱,眼神迷濛,裴云朝才恋恋不捨地鬆开,舌尖意犹未尽地舔过他被吻得水润的唇瓣。 “满意吗?”他声音低哑,带著笑意。 “嗯。沈初急促地喘息著,脸颊緋红。 裴云朝按著他的头又亲了亲,沈初笑得眼睛弯弯的,手不安分地去摸他的喉结,声音软软地对他说:“阿朝,你到底在瞒我什么事?” 裴云朝垂下眸,“你都知道?” “知道你肯定在瞒我,但是不知道什么事。” “阿初……”裴云朝喉间滚动。 “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最后都会知道的。”沈初道。 裴云朝鬆开沈初,把药端给他过来,沈初没再推辞,一口就喝下了。 喝完后苦得整张脸皱成一团。 * 翌日,上官家派人送来了几大箱极其珍贵的药材。 灵芝、雪莲、虫草……甚至有几株品相极佳的百年老山参,价值不菲。 沈初让人打开箱子,越发觉得不对劲。 他与上官家非亲非故,之前甚至因上官临而有过不快,对方为何突然如此殷勤备至,近乎討好? 像是在弥补什么东西一样。 沈初越发觉得奇怪。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沈初的脑海—— 难道……母亲的死,与上官家有关? 这个想法让他瞬间如坐针毡。 只要牵扯到母亲,他引以为傲的冷静理智便荡然无存。 正好这日,裴云朝去沈家墓地迁墓,沈初病没好全,因此上完香磕完头,就被裴云朝先送了回来。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客栈里的暗卫撤去了很多,屋里留下雨声一个人守著。 只有一个人,就很好糊弄了。 沈初拿起桌上的茶杯,猛地朝地上一摔,然后捂著胸口猛猛咳嗽。 雨声听到屋里的动静,瞬间冲了进来。 “夫人!” 他去扶侧倒在地上的沈初,待看清他唇角咳出的血渍后,雨声惊得瞪大了眼睛。 “夫人,夫人你能听我说话吗?”雨声忙將沈初抱回床上。 沈初还在不停咳嗽,雨声惊慌失措,情急之下他甚至没细想,转头衝出去请大夫。 沈初见他走远,擦掉唇边的血跡。 他穿上鞋袜,披了件厚毛氅,他避开客栈正门方向,那里守著几个暗卫,熟门熟路地从侧面的小楼梯绕下去 客栈老板正拨弄著算盘,见他匆匆下来,惊讶道:“欸,小公子,病好了吗?” 这些天来往的大夫不少,他知道沈初病著。 沈初脚步未停,只急促地问:“老板,你可知前几天来苏城的上官一家住在哪家客栈?” “哦,他们啊,”老板指指楼上另一边,“就住您正下方那间房!” “多谢!” 沈初得了答案,立刻去了那间房,抬手急促地敲门。 第87章 「我才是你娘的儿子。」 开门的是上官临。 “沈初?!”上官临没想到沈初会来。 上官夫妇怕他说漏嘴,这几天一直把他关在房里,哪儿也不让他去。 沈初往房里看了眼,没看到上官老爷和李氏的身影,问他道:“你父母呢?” 上官临挠头:“他们去沈家了,好像因为那个坟的事吵起来了,裴云朝应该也去了。” “坟?”沈初皱眉,“你是说我娘的坟?” 上官临下意识想说不是你娘,但想起爹娘的嘱託,没说出口。 “嗯,应该是,好像你爹不让裴云朝挪坟。” “他凭什么不让,他凭什么不让!” “他又不爱她,凭什么不让我带著娘走!” 沈初胸膛剧烈起伏,额头因为愤怒泛出青筋。 上官临见他脸色惨白,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想起他还病著,一边扇自己的嘴,一边改口说:“不是,可能……可能我记错了,不是你娘。” 沈初血红著双眸看他:“我娘的事,和你们家有什么关係,上官家为什么来插手?” “因为……因为……”上官临支支吾吾,他被沈初瞪得心里发毛,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沈初这么凶的样子。 他偏过头,破罐子破摔:“你別问我了,我不能说。” 沈初眼中瞬间清明。 到底什么事,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 他推开上官临,跌跌撞撞地往沈家跑。 “欸,你別一个人跑啊!” 上官临看他脸色不对,怕他万一出了事,他又要被裴云朝踢一脚。 於是追在后面道:“我,我告诉你,你不是你娘亲生的!” 沈初身形骤然停住,他缓缓转身看向他,神色震惊。 “你说什么?” 上官临低著头,有些不敢直视沈初的眼睛。 “我才是你娘的儿子。” * 沈家外院,此刻围满了人。 裴云朝正和沈重城对峙。 今天他想將柳氏的坟迁出来,但沈重城无论如何都不同意,甚至派了几十个身手矫健的家丁把柳氏的骨灰抢走了。 裴云朝气急,他知道柳氏对沈初而言有多重要,因此才將客栈的暗卫调来大半,势必要把骨灰盒抢回来。 上官家听说了这事,也赶了过来。 他们倒不是想帮裴云朝,只是想帮沈初。 “沈重城,你要点脸!”裴云朝指著沈重城破口大骂,“阿初有多在意他娘你很清楚,別让阿初更恨你了。” “是啊沈重城!柳悦妹妹说到底就是你害死的,你有什么脸面留著她的骨灰?”李氏也道。 张氏新丧,沈知徽和沈知曜还在披麻戴孝,沈府一片素縞。 沈知徽虽然身为沈家人,站在沈重城这一边,但也劝沈重城:“父亲,事已至此,让小初把柳姨娘带走吧。让她……入土为安。” 沈知曜则沉默著站在一旁,双眼已经麻木。 人群中间,沈重城沉默不语。 他脸色铁青,怀中紧紧抱著那个装著柳悦骨灰的乌木盒子。 良久,他缓缓开口:“她是我的人,没人能带走她。” 声音不高,但全是执念和偏执。 自从知道当年真相,沈重城便再没说过一句话,他沉默地守著灵堂,不知道是守著张氏的灵位还是守著別的东西。 直到家僕过来告诉他,裴云朝要迁走柳悦的坟,沈重城才仿佛回了魂。 他不顾一切地抢回了柳悦的骨灰。 曾经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小盒子。 不管后来怎样的猜忌和中伤,曾经的情爱却並不作假,沈重城这辈子確实只爱过柳悦一个人。 年少时的惊鸿一瞥,从此脑海里只剩下那个穿著粉色襦裙的小姑娘。 沈重城也曾为柳悦和家中反目。 甚至不顾一切,妥协娶了张家嫡女为正妻。 只为把他喜欢的姑娘娶回家。 成亲七八年,恩爱有加,旁人艷羡。 如果没有张鶯的那个阴谋,他们本也能是白头到老的人间鸳鸯。 可怪得了谁? 沈重城,你能怪得了谁? …… 裴云朝见他执意不肯,准备硬抢。 他正准备拔剑,一声悲痛到变调的声音却忽然传了过来。 “沈重城!” 所有人猛地回头。 沈初推开沈府的大门,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他跑得焦急,身上的大氅不知何时掉落,只穿著单薄的衣袍,在凛冽的冬风中好似要被吹跑一般。 那双总是清澈温和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 裴云朝神色一变,脱了自己外袍盖在沈初身上。 “阿初,你怎么来这儿了?”他低声叫落,“落,快把夫人带回客栈,他身上冷得像冰。” “阿朝,你鬆开我。”沈初挥开裴云朝,目光死死地盯著沈重城,眼眶中几乎含著血泪。 “你凭什么不让我带娘走,因为我不是你儿子吗!” “因为我不是你儿子,不是娘亲生的,所以就不能让我带她走,是吗!”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肺里呕出来。 在场眾人,脸色俱变。 上官临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看到这场面,嚇得脸都白了,僵在原地不敢再上前一步。 裴云朝手上一抖,没拿稳剑,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上前几步,“阿初,你……” “我都知道了。”沈初轻声说。 他回过头,血色目光看向上官夫妇,又落到上官临身上。 而后缓缓回过头,重新看向沈重城,目光中带著数不尽的恨意。 “沈重城,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做,你都不喜欢我。明明我也是你儿子,明明你以前也很疼我!”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原来我不是你儿子啊!” “你早说啊沈重城!你早点说,我也不用傻乎乎地期待!” 少年期待著父亲的疼爱,於是傻乎乎地討好奉承。 他以为一切都是自己不够好。 却不知道,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好荒唐。 简直可笑。 沈重城沉默不语,他没看沈初的眼睛。 沈重城对沈初的感情,是复杂的。 柳悦生下儿子后,身体一直不好,沈初一直是沈重城照顾著长大的。 小小的一个,连走路都蹣跚,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喊著“父亲”。 沈重城曾在沈初身上倾注了所有的疼爱。 因此在得知他不是自己儿子时,才更加不能接受。 他在帮別人养儿子。 尽心尽力,掏心掏肺。 所以他愤怒,他暴躁,他苛待这个孩子。 然而现在,得知了所有真相的他再看到这个孩子。 大概,也是有些心疼和怜爱的。 第88章 他甚至带不走她的骨灰 庭院中的空气仿佛冻结成了冰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边正在僵持。 裴云朝强压著翻腾的怒火,侧头对落低声斥问:“夫人怎么会知道,是谁说漏嘴了?” 落脸色发白,慌忙摇头:“属下不知!” 一旁的上官临闻言,脖子猛地一缩,心虚地往父母身后靠。 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裴云朝的眼睛。 他猛地伸手,一把將上官临从上官夫妇身后拽了出来,力道之大让上官临痛呼一声,踉蹌著差点摔倒。 “你说的?” 上官临嚇得魂不附体:“我……” 他头缩的像鵪鶉,声音小若蚊蝇,“他问我,我才说的。” “蠢货!”裴云朝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额角青筋暴起,扬手就想再给他两拳! “裴大將军!”上官老爷急忙上前,將儿子护在身后,“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裴云朝脸上肌肉剧烈地鼓动了一下,凶狠的目光威胁地看向上官临。 “我以后再和你算帐!”他吐出这句话,猛地转身,快步回到沈初身边。 (请记住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101????????????.??????超靠谱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指尖触碰到沈初裸露在外的脖颈,那冰凉的体温让他心头猛地一抽。 “阿初,我们先回客栈好不好?你身上真的好冷,真要冻坏了。” 声音恳切,甚至带了几分哀求。 上官夫妇闻言,慌忙脱了自己的披风,想递过来又犹豫不止。 沈知曜低沉的目光也一直凝视著沈初。 任谁都能看出来,沈初的脸色不对,白得有点太过分了。 他面上毫无波澜,然而藏在袖中的手已死死攥紧。 终於,他也开口劝道:“父亲,別执迷不悟了。” “柳姨娘怎么死的你很清楚,她不会想再见你的。” “我知道。”沈重城开口,却依旧死死抱著木盒,没有半分要鬆手的意思,“她已经够恨我,不差这一点了。” 怎么会有这么噁心的人? 裴云朝彻底失了耐心,他拔了剑直接上去抢。 他一动,一旁的暗卫也立马出动,几乎瞬间和家丁廝打在一起。 不懂武功的几人都退到了一边。 上官夫妇终於找到机会接近沈初。 “小初……”李氏眼中含著眼泪,双手颤抖著將那件华贵的狐裘披风捧到沈初面前。 沈初没回她的话,也没接她递过来的披风。 目光甚至没看她一眼。 “上官夫人,我只有一个娘亲。”他声音既客套,又疏离。 意思说得很清楚了。 “我懂,我懂。”李氏抱著披风,无声地流著眼泪,“我就想弥补一下,你是我亲生的儿子,我看不得你受苦。” 上官老爷也道:“披上吧,孩子,外面多冷。” 沈初沉默地站在原地。 寒风肆意吹拂著他单薄的身躯和墨色的髮丝。 他看著眼前这对痛哭流涕、卑微到了尘埃里的夫妇,又看向他们身后那个依旧搞不清状况、只会畏缩躲闪的上官临。 其实沈初应该接过他们的披风。 毕竟,他並不应该恨他们,他们也没有错,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人。 接过他们的披风,让他们心里少些愧疚感。 他应该这么做。 但他就是有一些不想。 不知道为什么。 他不能去质问上官夫妇,问他们为什么不看顾好自己儿子,让別人轻而易举动了手脚。 也不能去质问上官临,告诉他,你看吧, 我替你吃了好多苦。 他们也是受害者。 可他们这么多年,过得是那样幸福。 幸福到,好似不像从中受害了一般。 上官夫妇应该也不会因为他放弃上官临,沈初也做不到让人放弃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 大概是有些不平衡。 沈初有些阴暗地想,就让他们一直愧疚著吧。 这是他唯一能做出来的报復了。 * 沈府的家丁当然打不过训练有素的暗卫,很快就显出颓败之势。 就当裴云朝踢倒几个家丁,要上手来抢时,沈重城忽然又开口: “柳氏是我的妾,他的尸骨理应由我保管,你凭什么来抢?” “裴云朝,你不怕我报官抓你吗?” 裴云朝闻言,简直气极反笑:“你害死她都能抢,我凭什么不能抢!” 沈重城:“……” 他沉默片刻,看向沈初。 目光似有纠结,好似在权衡自己该不该说出这句话。 但最终还是垂下眼睛,声音冰冷彻骨: “就凭我是柳悦的丈夫,但沈初不是柳悦的儿子。” “父亲!”沈知曜几乎在瞬间厉声喝止,却已然太迟! 沈重城继续道:“他不是柳悦的儿子,没有资格带走她的骨灰。” 声音残酷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裴云朝身体一僵,骤然转头看向沈初。 沈初眼眶已经红了一大片,整个人轻轻晃了一下。 “阿初!” 裴云朝魂飞魄散,瞬间弃了剑,几乎是踉蹌著扑到沈初身边,一把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沈初不是柳悦的儿子,他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確实没有资格带著柳悦的尸骨。 但没有人说。 因为对於沈初而言,那太过於残忍。 那是这二十多年,他唯一感知到的亲情,却被堂而皇之地告知,连带走她骨灰的资格都没有。 而说出这话的,还是他叫了二十多年的父亲。 沈初推开裴云朝搀扶的手,一步步,极其缓慢地,走向沈重城,眼中再也没有一丝温情。 “那沈老爷觉得,谁带走娘亲的骨灰更合適呢?” 他的声音很冷,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冷。 沈重城没有直视沈初的眼睛,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上官临。 所有人都看向上官临。 骤然成为视线焦点,上官临浑身不自在,头皮发麻。 他挠挠头,想了个他觉得最好的说辞。 “我、我不要这个资格……” “我把这个资格让给沈初行不行。” “你让个屁!”裴云朝气急败坏,恨不得现在就把上官临捅了。 他紧紧抱住沈初,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越来越剧烈,自己的声音也跟著发起抖来:“阿初,別听!別听他们胡说!我一定把娘亲给你带回来!我发誓!你信我……” 沈初身体发著颤,一股从头到脚的冷意,席捲了他全身。 那冷意不是来自於外界的冷风,而是来自於心里。 他死死盯著沈重城。 好似碾碎了最后一丝期待一般。 这个他叫了二十多年的父亲,確实从未……从未心疼他。 他又看向上官夫妇。 他们正忙著捂住上官临的嘴,呵斥他,让他不要乱说话。 这个他从未叫过的父母,也將不会疼爱他。 唯一会心疼他的人,却被盛在木盒里,他甚至带不走她的骨灰。 “阿初,阿初……” 有人在哭著唤他。 滚烫的眼泪落到沈初脖子里。 他抬头一看,看到一张哭得比他还难看的脸。 裴云朝好似知道此刻他心里有多疼一样,一把一把抹著眼泪,整张脸都哭得皱巴巴的。 他求著他:“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你身上好冷,我好害怕。” “阿初,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沈初嘴角往上扬了扬,露出一个含著眼泪的笑脸。 冻僵的双腿好似又恢復了行动能力。 他点点头。 “好。” 裴云朝拉起沈初的手。 一如很多年前,他拉著沈初,毅然决然地离开这个牢笼。 这次也一样。 这个地方,多待一刻都是脏污。 然而又和上次不一样。 沈初只踉蹌著迈出一步,便猛地停住了脚步。 裴云朝察觉到身后的停顿,心下一沉,骤然回头—— 只见沈初的双膝毫无徵兆地一软,整个人直直地朝冰冷的地面落下。 “阿初——!!” 裴云朝肝胆俱裂,一个箭步衝上去,在沈初摔倒前紧紧抱住了他。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冰冷。 胸腔在剧烈地、痉挛般地颤抖著,好似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 下一刻,一大口鲜红滚烫的血液,便从沈初口中喷涌而出。 他吐了很多血水,血水染红了他苍白的下巴,染红了他素色的衣襟,也染红了裴云朝惊恐欲绝的双眼。 “阿初!阿初!!”裴云朝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地嘶喊。 他徒劳地用手去捂那不断涌出鲜血的唇,温热的血液却从他的指缝间汩汩溢出,迅速染红了他的手掌。 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大夫!快叫大夫!!” “救命!谁来救救他!!” “有人吗!救命啊!!” 第89章 没有娘亲之后,活得好辛苦 沈初坠入了一个漫长而温暖的梦境。 梦里,他变成了七岁之前。 娘亲温柔地抚摸著他的脸颊,指尖带著令人眷恋的暖意。 “我们小初怎么嘟著嘴不开心了?告诉娘亲,是不是又被谁欺负了?” 小沈初用力地摇摇头,把小脸埋进娘亲带著淡香的衣袖里,声音闷闷的,充满了委屈: “没有被人欺负,就是没有娘亲之后,活得好辛苦啊。” 柳悦的眉头轻轻蹙起,眼中满是心疼,她將小人儿搂得更紧。 “那小初要不要和娘亲一起走?去一个不辛苦的地方,娘亲保证,以后永远永远都不离开小初了,好不好?” 小沈初抬起头,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犹豫著,再次摇了摇头:“我好想好想娘亲,可是……可是还有一个人,我也好想他。” “我要是和娘亲走了,他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哦?”柳悦微微歪头,柔声问,“他会有多难过呢?” 小沈初认真地想了想,比划著名说:“他会一直哭一直哭,哭得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整张脸都皱巴巴的,特別特別难看!” 柳悦闻言,舒展了眉头,眼中流露出温柔的笑意:“原来小初,有留恋的人啊?” 不是留恋,”小沈初认真地纠正道,“是爱人!” 柳悦轻轻笑了,笑声如同风铃般悦耳,却又带著一丝淡淡的忧愁:“可是,留在那里,是要吃很多很多苦头的哦。” “我愿意吃苦!”小沈初斩钉截铁地回答 柳悦忍俊不禁,点了点他的鼻尖:“小东西又说大话。从前让你喝一口药,都嫌苦嫌得要命,满院子躲著跑,非得娘亲追著哄著才肯喝一小口。你能吃什么苦呀?” “我现在不怕苦了!”小沈初的语气变得得意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娘亲,我现在吃药可厉害了,再苦的药,我都能一口喝掉!真的!” 沈初和娘亲说了很多话。 他在梦里,依偎在娘亲温暖的怀抱里,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好多话。 他告诉娘亲,娘亲走后,父亲待他一点也不好,让娘亲千万不要原谅那个男人,永远都不要。 他还急切地、一遍遍地跟娘亲说,如果以后有人跑来告诉她,说他不是娘亲的亲生孩子,那一定是世上最坏最坏的谎言,让娘亲千万不要相信。 “娘亲,我永远都是你儿子。”沈初说。 娘亲也笑著对他说:“我也永远、永远都是小初的娘亲。” 柳悦的脸渐渐模糊,沈初眼前又归於一片黑暗。 意识再次沉入一片昏沉的泥沼,载浮载沉。 在混沌的间隙里,他偶尔能听到一些外界的声音。 “什么叫救不活?什么叫救不活!” “一群蠢货,没有药就去找啊!” “什么死!他不可能死!” 偶尔的时候,那个声音又会陡然低下去,贴在他的耳畔,近乎呢喃地絮絮叨叨。 “阿初,你不能再嚇我了,该睡醒了。” “今天,外面下了好大的雪,梅开得特別好看,过了冬天,就是春天了。” “阿初,娘亲的骨灰我抢回来了,我们把她葬在上京城好不好?” “求求你,快醒过来吧。” 沈初知道,这个声音都是裴云朝。 后来,裴云朝好像累了,很久不说话了。 但沈初知道裴云朝一刻都没离开他身边。 因为裴云朝始终在握著他的手。 宽大、温热甚至有些粗糙的手,紧紧地、固执地握著他的手,將一丝丝微弱却坚定的暖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沈初好想、好想回握住那双手。 不知又过了多久,在一片死寂的疲惫中,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了。 这一次,语调平静得令人心惊—— “阿初,我好想杀了沈重城……” “你若是再不醒来,我就去杀了他好不好?” “一命换一命,很公平,是不是?” 沈初一惊。 沈初虽然恨沈重城,但他没有犯別的事,若裴云朝无故杀了他,只怕会有牢狱之灾。 一片混沌之中,他找到一条有光道路,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 越是跑,胸腔內越是被挤压地难受,一股强烈的腥甜味疯狂上涌,堵在他的喉咙口。 最终,他睁开眼,猛地侧过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淤积已久的血水。 裴云朝几乎瞬间跳了起来。 “大夫,快去叫大夫!!” 第90章 「阿朝,我真的好欢喜你。」 大夫很快便赶到了。 沈初虽睁开了眼,意识却仍昏昏沉沉,只下意识地死死攥住裴云朝的手,口中又接连呕出好几口瘀血。 大夫上前一番忙碌,又是扎针又是灌药。 沈初被翻来覆去折腾了一阵,没一会儿又昏沉睡去。 不过这一次,大夫脸上明显有喜色。 “万幸!既醒得来,性命便是保住了!” 裴云朝沉默不语,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仍紧紧锁在沈初苍白如纸的脸上。 “他不会死了,对吗?” “按理说是如此。只是之后务须静养,万万不可再受任何刺激。”大夫低声嘱咐。 裴云朝喉结轻颤,哑声应道:“好。” 他垂下眼眸,沉沉呼出一口浊气。 心中那块积压已久的大石,终於落地。 大夫走后,裴云朝遣散了眾人,自己一个人守在沈初床边,双手握住沈初的手。 屋內炭火噼啪烧得正旺,可沈初的手依旧微凉,裴云朝將其拢在掌心,一遍遍轻吻他纤细苍白的五指,喃喃低语:“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也不知是说给对方,还是说给自己。 屋里的药材堆了满地,窗户关得死死的,外面冷空气进不来,满屋子都是中药的辛苦味。 落端药进来,轻声道:“將军,药煎好了。” “放在那儿吧。”裴云朝声线低沉。 落依言放下药碗,余光悄悄掠过榻上—— 只一眼,她便觉心口发涩。 夫人好不容易將养出的那点气色,又被这场大病耗得乾乾净净,不知要费多少时日才能补回几分。 直至入夜,沈初才真正醒来。 这一次他睁开眼,神情平静,不再呕血,也不再惊惶,宛若只是沉沉睡了一觉。 视线渐渐清晰,迎上的就是裴云朝凝望他的目光。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阿朝……”沈初唤了他一声,微微抬手,抚上对方的脸颊,声音轻哑似一缕薄烟,“阿朝,你怎么……胡茬都冒出来了。” 声音又轻又沙哑,像是风一吹就能吹散一般。 裴云朝此刻,可以用极狼狈来形容,双眼麻木泛著血丝,下巴冒了一圈的胡茬。 他不知在床边坐了多久,整个人都灰扑扑的,像是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大狗狗,此刻耷拉著脑袋,完全失去了神气一般。 他一直在压抑著情绪,沈初一开口说话,他压抑著的情绪便彻底崩塌。 他喉中哽咽,囁嚅了良久,终於才说出一句话:“阿初,你睡了好久好久,我还以为,你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了。” 他抱著沈初哭,那么高个男人,却哭得像个孩子一样,肩膀一抖一抖的。 看裴云朝哭,沈初心里钝痛,他轻轻拍著裴云朝的后背安慰他。 “对不起啊……阿朝……” “我只是……有点累,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沈初的声音支离破碎。 他想开口安慰,嗓子里却再也说不出来话,只能颤抖著手抚去他眼角的泪。 裴云朝只將情绪外露了一刻,很快他便冷静下来,他不能再流眼泪,大夫说了,沈初不能再受刺激。 於是他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阿初,要不要喝点水?” 沈初点点头。 他浑身无力,连起身都难,裴云朝便小心托住他的后颈,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一点点餵他喝了些温水。 重新躺下后,沈初陷进柔软的蚕丝被中。 裴云朝早命人將客栈原本的麻褥子换成了昂贵蚕丝被,又铺了一层雪白的裘毛垫。 宽大的梨木床上,沈初的身形显得愈发清瘦单薄。 裴云朝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著沈初看,好似要在他脸上看出一个洞出来。 也许他是真的害怕了,害怕沈初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死去,所以他一眼都捨不得移开。 休息了一会儿,沈初身上有了点力气,他问裴云朝:“娘亲的尸骨,沈重城让出来了吗?” “嗯,他不会再和你抢的,”裴云朝道,眼中闪过几分危险的光,“他若是再和你抢,我便直接杀了他。” 沈初很少见他这般杀气腾腾的样子。 裴云朝虽然偶尔脾气暴躁,但很少真正喊打喊杀,尤其是此刻,他身上的杀意真实而不加掩饰。 沈初握住他的手,“阿朝,不管怎样,你不能杀他。” “嗯。”裴云朝敛起杀气,目光重新变得柔和,“你不必管这些,好好休息就好。” 沈初点点头,仍带著思虑:“上官家的人,还在苏城吗?” “在的,阿初想见他们吗?” 沈初摇头:“不是很想。” “那我便不会再让他们出现在你面前。” 裴云朝声音坚定而带著暖意。 “阿初,你不要再管他们,他们都和你没关係的。不管他们爱不爱你,我都永远爱你。” “他们给不了你的,我都可以给你,给你十倍,一百倍,一千倍。” “所以不要期待他们好不好,不要期待他们,也不要对他们失望,不要再生病了。” “你只要看著我就好,我永远都陪著你,永远不让你失望。” …… 裴云朝说著说著,声音近乎带著哀求:“阿初,快点好起来吧。” 他害怕沈初存了死志,不想再活下去,因此颤抖著声音哀求他。 “等你好起来,我们就游山玩水,去江南、去漠北,我带你去骑骆驼,你带我去渡舟……” “世界很好的阿初,是他们太噁心了,我们不要再去看他们。” 裴云朝紧紧握著沈初的手,他掌心中传来些微的温度,从沈初的指尖一直暖到了心里。 仿佛在大海中漂浮,被巨浪拍打,顛沛流离后,忽然攥住了那根足以支撑他的浮木。 裴云朝就是沈初的浮木。 沈初翻了个身侧躺著,一只手枕在脸颊下,眼睛亮亮地看著裴云朝。 烛光昏黄,他就这样安静地看著他。 良久,他缓缓开口: “阿朝,我真的好欢喜你。” 话音刚落下,两行清澈的眼泪便一起落下。 裴云朝伸出手,大拇指小心擦去沈初滑落的泪水,他小声地说著情话:“我也欢喜你。” 第91章 见一面 说起上官家,裴云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垂眸看了眼榻上安睡的沈初,仔细为他掖紧毯角,而后轻手推门,与落一同走到外间。 “他们如何找到这里的?”裴云朝压低声线,语气冷峻。 “那日自客栈搬出时,或有路人瞧见,消息恐怕是从那儿漏出去的。”落道。 “他们竟还有脸来。”裴云朝指节攥得发白,声音里凝著寒意 他不想沈初再被人打扰,尤其是上官家和沈家。 沈初好不容易好了些,不能再让这些事扰乱他心神。 大夫的话还在耳边。 沈初不能再受刺激。 裴云朝沉沉吐出一口气,驀地握紧剑柄,问:“人现在在哪?” “就在院外。” “守好夫人,別让任何人进去扰他休息。”他低声吩咐完,推门而出,提剑独往院中走去。 他憋著一口鬱气,心里已打定主意,若上官家再纠缠不休,便索性打到他再不敢登门。 到了院子里,远远地只看见外面立著一辆马车,马车外站著上官老爷和李氏,没看见上官临的身影。 他也不敢再来。 上次说错了话让沈初发病,差点没命,现在是一点不敢在裴云朝面前露脸。 “上官老爷、李夫人,你们还真是鍥而不捨,”裴云朝语带讥讽,“我带阿初避到此地,竟仍被你们寻来了。” 李氏鼻尖泛红,妆容已被泪水染,显然是哭过一场。 她略显拘谨,显然是听出裴云朝语气中带著火药味,因此说话都小心谨慎的: “我们不是来打扰,只是实在放心不下,那天小初吐了那么多血,我们……我们这心里实在担心。” “小初醒了吗?大夫如何说,他的病可治得好,可有性命之忧?”上官老爷也问。 他声音沙哑,仿佛短短几日间又苍老了许多,胡鬢竟已斑白。 “放心,阿初好得很,他是要和我白头到老的,自然会长命百岁。”裴云朝冷声道。 上官夫妇闻言,脸上神情略有舒缓。 他们忙遣僕人从马车上搬出两个大箱子,打开箱盖,里面儼然装著许多珍贵药材。 “这些都是老夫,这几日到处搜罗来的,都是大好的补药,我们问过大夫,大夫说小初的病症能用得上这些。” 裴云朝瞥了几眼木箱里的药材—— 竟然还有几株龙息藤! 此前大夫特意交代过,这玩意儿入药对沈初养病大有益处,只是一株难求,金子都买不到,裴云朝到处搜罗也只搜罗了两三株。 如今眼看著快要吃完了,他正愁著去哪儿再找,没想到上官老爷送来的箱子里,竟然有三株! 裴云朝眼睛顿时一亮,也顾不得生他们的气,连忙让人把药箱搬进去。 再和他们说话时,脸色便好了几分:“药我就收下了,我替阿初多谢你们。” 话虽如此,他还是拦在大门处不让他们进去。 “既然已经送完了药,你们可以走了,阿初已经睡下了。” “日后除了送药,你们不用再过来,阿初看到你们病就不好了。” 裴云朝意思说的很清楚,手里的剑也抓得很牢。 显然是不会让他们进去看沈初一眼。 谁知,老爷竟驀地屈膝跪下。 他眼眶含泪,发自肺腑地求著:“裴大將军,算老夫求你了,让我们夫妻俩看孩子一眼吧!” “临儿是我们养大的,我们確实割捨不了他,那沈家看著不是好人家,小初在沈家已经受了那么多苦,我们实在狠不下心把临儿也送回去吃苦。” “小初因为这个,心有芥蒂不想认我们,那就不认了。” “可我还有公务在身,今日便要回京,至少回京前让我们进去看亲儿子一眼,只要看他平安,我们也就放下心了。” “裴大將军,算老夫求你了。” 上官老爷说著,便要给裴云朝磕头。 他和裴林一个辈分,甚至比裴林还要年长几岁,却为了见儿子一眼给小辈磕头。 裴云朝终究是软下心。 “行了,別跪我了,你们可以看一眼,但不能吵阿初休息,他刚睡著。” 顿了顿又强调:“只能看一眼,什么都不能做。” 这才领著两人进屋里。 裴云朝没开门,他只將窗子推开一道缝隙,引二人在窗外远远望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便热泪盈眶。 没有別的,沈初太瘦了。 躺在藤椅里,身子像陷进去了一般,身上盖著繁縟的毛毯,只露出一张明显气色不足的脸。 李氏死死捂住嘴,將哽咽堵在喉间,转身跑远才敢哭出声来。 上官老爷亦眼眶通红,轻拍她的背低声安慰。 两人情绪激动,好一会儿才缓过了劲儿。 李氏拭了泪回头,对裴云朝郑重道:“若小初这里还需什么,金银也好、药材也罢,儘管开口。我们拼上性命也为他寻来。” “劳烦裴將军……好生照顾他。” “我当然会好好照顾他。”裴云朝见他们哭成这样,心中终究泛起一丝不忍。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沈初的生身父母。 若他们愿真心待沈初好,他自也愿以礼相待。 许是见他们弄来了三株龙息藤,日后沈初吃的药免不了他们帮忙,裴云朝语气终於缓下几分。 他问:“你们何时回京?” “若时候不赶,等阿初醒了,我可以问问他愿不愿见你们。若他愿意见,你们说几句话也无妨。” 上官夫妇闻言,激动至极,连声说谢。 裴云朝冷声道:“不过是……看你们送那么多药材罢了。” 第92章 我会选一座山把你葬在山顶上 上官夫妇本是打算见沈初一面就走,但听裴云朝这样说,又留了一会儿。 他们也没进屋里,就在马车里坐著等沈初睡醒。 平常沈初午睡,睡了半个时辰便醒了,然而这一次不知道是因为出了太阳还是怎得,一睡睡了好几个时辰。 裴云朝怕他在藤椅上睡得不舒服,还轻轻地他抱到了床上。 这样一番动作,沈初也没醒。 上官夫妇便在外边雪地里等著。 冷风呼號,他们一直等到天色渐暗,沈初才睁开了眼皮。 他打了个哈欠,一醒就喊著:“阿朝……” 裴云朝立马进屋,把熬好的药给他端了过来。 看他喝完药,裴云朝小心翼翼问他:“阿初,上官家……说想见见你,你想见他们吗?” 裴云朝怕沈初有负担,故意没跟他说上官夫妇在外面等了好长时间,只补充了一句:“他们今日,便要回上京了。” 沈初闻言,从床上坐起来。 他抱著双膝,眉毛轻轻拧著,裴云朝知道沈初在纠结。 他上前几步,握住沈初的手:“阿初,你听从內心就好,不必纠结地得难受。” “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 裴云朝不想沈初为难。 沈初垂下眼眸,烛光照著他如玉的脸,一半柔和,一半晦暗不明。 良久,他摇了摇头,“不见了吧。” “不想见。” 裴云朝点头,“那就不见。” 他走出门,低声吩咐了落几句。 落得了命令,走出了院门。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海量小说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寻 】 门外,等了许久的上官夫妇见她过来,匆忙地下了马车。 “如何,小初如何说?”李氏带著哭腔问。 落摇摇头。 “將军说,夫人累了,不想见人。” 话音一落,两个老人便瞬间落下了泪来。 他们捂著嘴,怕哭声太大让沈初听见,但还是有细碎的哭嚎声溢了出来,像是被彻底抽出了魂一样,连哭都不成声。 隨行的僕人也都抹著眼泪。 他们知道,他们亲生的儿子不会接受他们了。 儘管十分留恋,他们还是坐上了马车。 沈初既然不想见他们,他们便不再去打扰,怕打扰得多了,让沈初没法好好养病。 只是掏了好些银子,递给了落,让她分给其他的暗卫,拜託他们多照顾沈初一点。 上官家的马车摇摇晃晃,离开了苏城。 一同远去的,还有细细碎碎的哭泣声…… …… 上官家走后,苏城便安静了很多。 当初沈初昏迷时,裴云朝直接去沈府,当著沈家所有人的面把柳氏的骨灰抢了回来,这么多天,沈重城竟也没再来纠缠。 听说是因为沈重城夜里做了噩梦,梦里大概是梦到了柳悦,侍奉的下人听他梦中喊柳悦的名字。 醒来后,便生了场大病,也不再爭抢柳悦的骨灰了。 沈府几个年长的下人说,是柳姨娘心疼儿子,所以给老爷託了梦,在梦里训了老爷一顿。 不管是因为什么,沈初总算得了清净, 裴云朝和沈初两人在城郊的宅子里待著,也没人来打扰。 裴云朝的辞官书早就呈了上去,宋元璟批了,念他这些年的功绩,送了好些珍宝財產给他。 裴云朝无官一身轻,成天只黏在沈初身上,抽屉里的话本子已经念了一遍又一遍。 沈初稍微好些了后,裴云朝会给他裹上大氅,推著他出来吹吹风。 没办法,屋里实在太闷。 一直闷著得把人闷坏了。 凉风吹著,带著点梅的暗香,裴云朝折了几枝梅过来,笑嘻嘻地放在沈初鼻尖。 “阿初,香不香?” 沈初低头深嗅,谁知嗅得太狠,吸了太多冷气进去,霎时咳嗽不止。 裴云朝撒了梅,连忙去拍他的背,焦急问:“怎么了,难受吗?” “不难受,咳咳……”沈初咳得眼眶发红,他忍了忍,將肺里那股冷劲熬了过去,才缓缓开口道,“就是吸了点冷气,肺里有点冷罢了。” 沈初穿的很厚实,裹了件极厚的裘毛披风,披风的帽子盖住了大半个脸,身上还盖了数条毛毯。 儘管如此,裴云朝还是怕他冻到了,將他的帽檐拉得更低了些。 “外面太冷,还是去里面吧。”裴云朝道,起身想要把他推到屋里去。 “等等,”沈初伸手拉住他,广袖往下滑落,露出一截藕白的手,“我不冷的,再待一会儿吧,屋里怪闷的。” 裴云朝摸了摸沈初的脸,確实温热著。 这才听了他的话。 他捡起地上散落的梅,找了个瓶装好,让春眠摆到屋子里面去,这样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能闻到梅香了。 春眠和觉晓几日前就从上京城赶过来了,还带了好几个大夫。 刚见著沈初时,他们差点没流出眼泪。 他们不知道怎么来了一趟苏城,夫人便消瘦成了这个样子。 春眠向来沉稳的性子,竟一边收拾著行李,一边怒骂沈家真不是东西。 觉晓更別说了,本身嘴就毒,骂起人来更是狠到没边儿了。 听得沈初直发笑。 他们来了之后,这城郊的宅子里也多了许多人气。 春眠拿著梅下去。 裴云朝坐在沈初腿边的小凳上,给他揉著腿。 大夫交代的,说夫人久坐不行,双腿得时常捏著,裴云朝一边捏一边问沈初:“怎么样,我捏得舒服吗?” 沈初笑道:“舒服,你再捏下去一点,对,就是那个地儿。” “使唤我使唤得没边儿了。”裴云朝话中又怨,手上却是一点没停,“待你病好了,得好好补偿我。” “怎么补偿啊?” 裴云朝的手伸进毯子里,捏了把沈初的腰。 “你说怎么补偿?” 沈初垂眸看他,嘴里噙著笑。 过了好一会儿,沈初才眯著眼,喃喃开口问:“阿朝,若是好不了怎么办?” 裴云朝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仰头,“什么意思?” 沈初睁开眼,凝视他的眼睛。 “若是我的病,好不了怎么办?” “不会好不了的,大夫都说了能好。”裴云朝道,声音闷闷的。。 沈初摇头,“万一呢?” “就像那个话本子里的林绣娘,哪怕李员外最后散尽了家財,也还差那么一点功德,我要是像林绣娘一样死了怎么办?” 裴云朝喉间滚动了一下,好似在囁嚅。 他低著头没说话,只是更加卖力地捏著沈初的脚踝。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阿初,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若是真有,我会选一座山,把你葬在山顶上,我会你墓边建个小屋,我依旧日日陪著你。” 沈初唇角轻扬。 他听到了他想要的回答。 裴云朝太爱沈初了,爱到沈初怕自己万一真死了,裴云朝会跟他一起去。 但这是不对的。 世界这么好,生命很珍贵的。 爱也很美好,但不是全部。 真挚的爱,不需要用殉情来表达。 沈初支起身子,安慰般亲吻裴云朝的额头。 “好啦,我不会死的。” “我会尽力地活,为你长命百岁。” 第93章 「我是牲口」 约摸在苏城养了半月的病,沈初脸色看著好起来了。 虞明月送来的几个大夫还是有本事,沈初也极配合治疗,让他喝什么药他就喝什么药,让他早睡忌口他便早睡忌口,一口都不多贪吃。 大夫说,没见过这么听话的病人。 沈初想多活几年。 裴云朝身体那么好,肯定能活很久,沈初也想活得更久一点,在有限的生命里,和裴云朝多度过一些时日。 春节快到了,春眠觉晓上街买了好些年货。 因著沈初的病,他们这一年过年回不了上京城,只给京城寄了信去,在苏城將就著过一年。 “对对对,这个春联要贴这儿!”春眠指挥著两个暗卫,这两天都是她在忙著过年的事宜。 “有些歪了,你们往右边挪挪,对对对……” 觉晓拎著只鸡出来,他身上狼狈不堪,头上还沾了几根鸡毛,哀嚎道:“春眠,这鸡要怎么杀?我根本摁不住!” 因为人手不够,沈初来春城的时候带了七八个暗卫,裴云朝来的紧,孤身一个人赶过来的,且所有人都不会做饭。 唯一会做饭的沈初还病著。 所以大厨的重任便落在了觉晓身上——他是唯一下过厨的。 下过厨,但没杀过鸡。 “雨声呢?你让雨声帮你!”春眠高声道,“他不是说帮你打下手?” 觉晓颇为愤慨:“河边洗菜去了,从上午洗到现在都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让河水冲跑了!” 春眠见有个暗卫还閒著,於是指著他道:“你去河边找找雨声,觉晓,你让落帮你杀鸡,她会杀,杀得可好了。” “落人在哪儿呢?”觉晓东张西望。 一个满脸炭黑的人举著手,从厨房里出来。 “咳咳咳……” 落猛咳不止,清秀的脸上沾满炭灰,一双手像是刚挖过煤一样。 “怎么搞得,怎么弄成了这样?”春眠见状,忙走过来问,拿出帕子给她擦脸。 落指著厨房说:“生火,生不起来,我便放了好多柴火,浇了一碗油。” “嗯,然后呢?”春眠问,瞥了眼厨房传来的浓烟。 落有些心虚道:“厨房,好像燃了。” “啊!?” 所有人异口同声。 只见厨房里儼然已有火光传来。 “快快快!灭火!” 觉晓一把撒了他抓了好久才抓到的鸡,贴春联的暗卫也跳下来,所有人都跑去水井打水。 简直鸡飞狗跳,忙得不可开交…… 屋里,就安逸得多。 炭火烧的很旺,噼里啪啦的,窗户虚掩著,透了点气但不冷,桌上的瓶里放了一束梅。 裴云朝贴著沈初边上睡著。 两人都没睡著,只是懒得起罢了,裴云朝將手搭在沈初腰上,另一只手把玩著沈初垂下的黑髮,放在鼻尖闻了又闻。 “阿初,好好闻。” 沈初翻了个身,面对著他,目光看著他挺拔的鼻樑。 “別闻了,起来干活,今天是过年呢。” “不起,觉晓他们能弄好。”裴云朝声音慵懒。 沈初颇为怀疑:“是吗,我刚听到外面有动静,不知道怎么了,你起来看看去。” 裴云朝抱著沈初不撒手,儼然是不想动。 沈初见状,撑起身子,准备自己下去。 裴云朝伸出手,那手遒劲有力,一把就將他勾了回来,麻利地把他又塞回被子里 。 “你別动,没什么事。 ” 声音含糊不清,唇边贴著沈初的脸。 沈初被他压得起不来,只能尽力推他,口中道:“阿朝……” 裴云朝抬起头,眸光含情地看著他。 “好啦,我起来去看看。” 他下床穿鞋,隨便裹了件袍子出门。 推开门看了眼,烟雾冲天。 正忙著灭火的几人满脸乌黑。 “怎么回事?”裴云朝走出去,看著那火光问。 雨声洗完菜回来,也正加入灭火的行列,闻声停下道:“厨房著火了,正灭火呢。” “嗯,能灭下来吗?” “能。” “行,快点的,声音小点別吵著夫人休息。”说完,又推开门回了屋里,懒洋洋地重新贴著沈初躺下。 “外面怎么了?”沈初问他。 “没怎么,就一点小事,我让他们声音小点了。” “哦,那就行。” 被窝里暖洋洋的,裴云朝半眯著眼睛。 沈初趴在枕头上,偏著头,眼睛亮闪闪的,一眨不眨盯著裴云朝的脸。 “阿朝,大夫昨日说我好多了。”他喉间轻滚道。 裴云朝撩起眼皮,唇角带著笑,一张脸便凑了过来,鼻尖几乎擦著沈初的脸。 “阿初,你是不是……又在想不老实的事?” 沈初退后了些,脸上有些红晕。 他喃喃道:“我病了好久了,我怕你憋得慌。” 沈初清楚得很,裴云朝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总有他的需求。 这两天夜里,他不小心摸到,也不知道裴云朝忍了多久了。 沈初心里这样想著,半跪著起身,脱了白色的睡袍,露出白皙润亮的美背。 屋里烧著炭火暖融融的,脱了衣服后,也只有些微的凉意。 裴云朝眼睛看得有些直。 他目不转睛,猛咽了好几下口水。 好在还有几分理智尚存。 一把抓了边上掛著的毛毯,从头到脚把沈初裹住。 他捏了把沈初的鼻子,语气带点训斥:“病刚好点就不老实,我又不是牲口。” 沈初偏了偏头,目光顺著裴云朝的胸膛往下,落到被薄毯盖住的地方,儼然已经撑起来了一些。 驀地,他开口:“我是牲口。” “你是牲口也不行。”裴云朝原本还有些倦意,现在彻底清醒了。 他呼吸灼热了几分,觉得不能在屋里待下去了。 於是两下將沈初的睡袍重新穿好,而后从床上爬起来,一边穿鞋一边问:“今早的药吃了吗?” “吃过了。”沈初依旧跪坐在床上,膝行了几步,拉住了裴云朝的手,抬头安静地凝视他。 这个站位,沈初的头正好和裴云朝的大剌露出的胸膛平齐。 “阿朝……” 沈初呢喃,声音简直像魅音。 “我帮你就好,不进去,不会伤到的。” 他说著,低下头。 裴云朝只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上涌。 “阿初,別伤到嘴。”他声音焦热。 “不会的。” 沈初道。 * 第94章 年宴 厨房的火总算是扑灭了。 春眠觉晓、雨声落,以及其他的暗卫,脸上全都黑成了炭。 “扑灭了?” “灭了。” 觉晓擦了把脸,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刚扔掉的鸡,四下张望:“我鸡呢,我大肥鸡呢?” 雨声指了把草丛,“在哪儿。” 觉晓又忙著去抓鸡。 厨房用不了了,但是饭还得做,几个暗卫在院子里搭了个灶台。 落缓过了神,道:“我去生火。” 雨声连忙拉住她:“你別生了,我生!” 说完,好似生怕她去生火一般,连忙占据了最佳的生火位。 落閒了下来。 一个大夫过来,大夫姓孙,是主要给沈初诊治的大夫,也是和春眠觉晓一块儿过来的,虞明月特意在上京城寻的名医。 “小姑娘,夫人和將军还没睡醒吗?我刚翻了医书,看到个新的诊治方法,想给夫人诊诊脉。”孙大夫对落说。 落沉思片刻,道:“我去敲敲门。” 说完,她走到主屋,轻敲房门。 “將军,孙大夫说要来给夫人把脉。” 屋里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落心中生疑,她记得刚才將军还出屋了一趟,应该是醒了吧。 於是又壮著胆子敲了敲。 这回,门很快就开了。 裴云朝开了一条缝,只露出一张略显烦躁的脸。 “何事?”他呼吸明显燥热,脸上甚至带著点红。 落不解:“將军,你发烧了?” 裴云朝:“说事。” 落这才道:“孙大夫说,要给夫人把脉。” 裴云朝这才看到不远处站著的孙大夫。 他脸色缓了缓,呼吸平稳了一些,“等会儿,我让阿初收拾一下。” 说完,关了门,在屋里好一阵捣鼓,然后才推开门。 孙大夫进来时,沈初端坐在床上,身上乾净整洁,只是唇边有些微红。 孙大夫瞥了一眼,道:“夫人,你张嘴,让老夫瞧瞧舌头。” 沈初乖巧地张嘴。 孙大夫看了眼,皱起了眉,“奇怪,舌苔顏色正常,不似上火了,唇边怎么发红?” 裴云朝闻言,眉心微拧。 他撩起沈初的下巴,仔细地看了眼,见他唇边確实发红,神色带了些歉意。 沈初两颊发红,呼吸还略带粗喘,他伸出左手,手心朝上:“孙大夫,诊脉吧。” 孙大夫给沈初诊了脉,沈初脉象平稳了许多,有大好之兆。 孙大夫抚著鬍鬚,甚是满意。 “夫人这几日,心情挺不错。”孙大夫瞧见了沈初脸上的喜色。 沈初点头:“確实挺好。” “夫人这病,说到底是身子骨弱再加上气火攻心,心情好於养病大有裨益。”孙大夫道。 裴云朝和沈初都没说话。 * 晚上,到了吃年夜饭的时候。 屋子里一共摆了三桌席,也没分主僕,隨便吃喝。 暗卫不敢贪杯,只抿了几口酒便不喝了,只有觉晓喝得酩酊大醉。 他摇摇晃晃过来,给沈初和裴云朝敬酒。 “將军,夫人,我敬你们一杯!” “你们,一定要好好过日子!” 他一口喝下,两颊酡红。 “你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会说话?”裴云朝取笑他。 觉晓道:“我一向很会说话!” 他转了个身,许是醉得很了,什么话都往外蹦。 “夫人,你都不知道,你之前说要和离,將军多伤心。” “那可怜的,蹲在將军府的大门外面儿,说要给您当狗!” “还好没和离成,不然將军准得疯了。” 他说著,又去看裴云朝。 “还有將军!你喝醉酒的时候,夫人照顾你可仔细了,你都吐了他一身,他都不嫌弃你。” “你们这么相爱,一定要好好的啊!” “千万不要再吵架了!”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像是极怕他们分开一样。 所有人都在发笑。 孙大夫揶揄他:“觉晓小子,你年纪也到了,什么时候也找个媳妇儿,让她也心疼心疼你。” 觉晓摇头:“我才不成亲!成亲的人……都没理智。” 一场年宴,在欢声笑语中过去。 晚上,明月高悬。 沈初睡得早,大夫交代了让他早睡。 裴云朝往炭盆里添了炭火,又吻了吻沈初的眉心,而后迈开腿往屋外走。 沈初问:“你去哪儿?” 裴云朝道:“雨声刚和我说了点事儿,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跟你睡觉。” 沈初点点头:“嗯,那你不要太累了。” 说完,自己先缩进了被窝里。 裴云朝走出屋子,雨声过来道:“將军,沈家来人了。” 裴云朝沉下脸,走到了大门外。 沈知曜和沈知徽儼然站在大门处。 —— 碎碎念: 今天家里有点事耽误了,没写够四千大概还差五百,明天会补。 谢谢大家的小礼物,爱你们~ 宝宝们晚安,明天见。 第95章 裴云朝例外 裴云朝挑眉看沈知曜。 “小舅子,年纪挺大了,该找个媳妇儿了,免得再过几年找不到,就得打一辈子光棍了。” 裴云朝故意叫沈知曜“小舅子”,带了点挑衅的意思。 他知道这小子惦记沈初,只想让他知难而退。 沈知曜上前一步,在裴云朝面前站定。 他抬眸,神情中没有被挑衅的愤怒,只有一种淡淡的悲伤。 “你不用挑衅我,在沈初这件事情上,我甚至不能称为你的对手。”他道,声音中带著种无力之感。 在沈初眼里,沈知曜只是弟弟。 而现在,他还是仇人之子。 在沈知曜知道自己母亲害死了柳悦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將不再有任何机会。 並且裴云朝和沈初中间,本就不存在其他任何人能插进去的隔阂。 所以,沈知曜从没抱有任何希望。 沈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会喜欢上他。 年少时的怦然心动,也只止步於心动。 裴云朝皱了皱眉。 他显然没想到沈知曜这人这么有眼力见,倒显得他气度小了。 “谁挑衅你了?”裴云朝道,“我只是真心劝你罢了。” 话虽如此,裴云朝放心多了,他熟练地赶客: “食盒我收下了,阿初已经睡下了,不方便见人,你们回去吧。” 沈知徽上前一步:“裴將军,小初病得如何?” 裴云朝如实道:“刚有点起色,让沈重城別再来噁心他,想必阿初一定会好得更快。” 沈知徽梗了一下,他上前还想再说,被沈知曜拉住。 “行了,回去吧。”沈知曜道,转头看裴云朝,眼眸中带了几分羡慕,他沉声道,“若是他缺什么,儘管来沈家,不管怎样,是沈家欠他的。” “钱財也好药材也好,只要你开口,沈家不会吝嗇。” 他说完,拉著沈知徽就走。 裴云朝一直看著两人走远,心想这次,他们倒是不纠缠了。 一直走到没人的地方,沈知徽才停住脚步。 沈知徽:“知曜,你刚刚为什么拦我说话?父亲重病,点名要见小初,你怎么提都不提一句?” 沈知曜回过头,“大哥,你觉得裴云朝会让沈初回沈家?” “或者说,你觉得沈初愿意回沈家?” 沈知徽:“不管怎样,父亲对他,总是有养育之恩,如今父亲重病,人命关天的事……” “哥!”沈知曜打断他,他沉下声,“裴云朝说他才刚好了一点,他身子弱你不是不知道,別再去打扰他了。” “沈家,欠他的已经够多了。” 沈知徽嘆了一声,终究还是作罢。 * 裴云朝拎著食盒回去。 沈初还没睡著,听到声响就转过了头,他看著裴云朝手里提著的食盒,问: “怎么,觉晓醉成那样,还能给你加餐?” 裴云朝將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了盖子。 沈初看见食盒里的东西,脸色一滯,裴云朝正好低著头,没看到他脸上神情,待抬起头来时,沈初已经收敛了情绪。 “阿初,还有肚子吗,尝尝这个年饼?”裴云朝拿了一块儿,放到沈初唇边。 沈初小咬了一块,问裴云朝:“这是……哪儿来的?” 裴云朝:“刚刚有个老头过来,从他那儿买的,好吃吗,好吃我下回再给你买。” “挺好吃的。”沈初说,但咬了一口之后却没再吃了。 “好吃,怎么不吃光?”裴云朝问。 “晚上吃太多积食,大夫也说晚上要少吃。”沈初解释。 裴云朝没多想,他收了食盒道:“那明天再吃。” 说完,给沈初倒了杯茶水漱口,而后把食盒放到厨房里。 裴云朝走得很快,因此没有看到他转身之时,沈初骤然变了的脸色。 在他走后,沈初穿了鞋走到房外,將刚刚咬的那一口年饼尽数吐了出来。 吐完后,喝了口茶水漱了漱口,而后又回到房里躺下,神色如常。 沈初確实很爱吃年饼。 尤其是年幼的沈初,掉了牙又最爱吃的年纪,年饼软乎乎又很甜,他一次能吃好几个。 但每次,只有过年的时候府里才会做。 沈重城说,过年吃年饼,这一整年都百事无忧、幸福顺遂。 柳悦还受宠的时候,沈初手上的年饼只有吃不完,没有不够吃的时候。 柳悦不受宠了之后,她也会想尽办法给沈初找来几个解馋,虽然不够吃,但是能吃到就很高兴了。 后来柳悦死了,沈初再也没有吃上过。 下人都能吃到,唯有他没有资格吃。 沈知徽偷偷给他塞了两个,被沈重城看见了,他发了天大的火气,从此府里下人,哪怕心疼沈初,也再没人敢给他偷偷塞东西。 嗯,他不配百事无忧、幸福顺遂。 那为什么,现在又要送来呢? 沈府做的年饼,和外面买的不一样,煮得更糯一点,沈初一眼就看得出来。 也许,沈重城是想弥补。 可沈初,他也早已过了爱吃甜食的年纪。 那些缺失的东西,早就不是一块年饼就能补偿回来的了。 至少沈初是不愿意的。 他会觉得噁心。 刚才吃年宴的时候,春眠恭维说:“夫人善良温和又好说话,从不和下人生气,简直是个绝好的主子。” 当时裴云朝並不认可。 他说,沈初只是看著好说话,轻易不会发脾气。 但其实肚量很小,若是真生气了,那便就特別难哄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沈初觉得,裴云朝说得挺对的。 他確实是这样的人。 他永远、永远,都不会和沈重城和解。 也永远、永远,不会再回一次沈家。 裴云朝从厨房回来,沈初情绪藏得很好,裴云朝没有发觉,他换了睡袍就贴著沈初睡下。 屋外,传来烟爆竹的声响。 “怎么回事?”沈初问,“谁在放烟吗?” “春眠和落,”裴云朝回答,“阿初要去放吗,挺好玩的。” 沈初摇头:“不去了,大夫说了,要早睡。” 裴云朝有些心疼地抱紧他,“那我和她们说,让她们別放了,別吵你休息。” “不用,让她们玩儿吧。”沈初拉住他,“也没怎么吵,而且不能亲自出去放,听个声音也挺好的。” 裴云朝没再坚持。 沈初呼吸渐渐均匀下来,裴云朝以为沈初睡著了,没敢再多翻身,怕把他吵醒了。 只是侧臥著,眼睛直直盯著沈初的睡顏。 却看见沈初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地说:“阿朝,我可以原谅一次。” “什么?”裴云朝没听懂。 沈初没睁眼,继续说,“你今天不是和春眠说,我其实肚量很小,若是真生气了,就哄不好了吗?” 裴云朝有点急,他撑起身子,解释说:“我乱说的,你生气了?” “没有……”沈初睁开眼,目光像秋水一般看著他。 “我是说,若是有一天,你惹我生气了,我可以原谅你一次。” “真的!”裴云朝眼睛一亮,“不管多大的气都行?” 沈初瞪他:“你想让我生多大的气?” “没有!”裴云朝傻乐,“我只是怕哪天你又要和我和离,阿初我们拉勾,我怕你反悔!” 裴云朝从被窝里翻出沈初的手。 硬是像小孩子一样,拉了鉤,尾指交叠,两个大拇指点到一起,才乐滋滋地重新睡下。 闭眼时,嘴角都扬著笑。 沈初看著裴云朝嘴角的傻笑,没忍住也扬起了唇角。 他没告诉裴云朝,其实不止一次。 他確实是个心胸很狭窄的人,若有人让他失望痛心,他永远都不会原谅。 但裴云朝例外。 不止一次,多少次都可以。 就像在梦里,多少次,他都会重新原谅他。 第96章 刺杀 过完年之后,便离春天不远了。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风也不再冰冷刺骨。 沈初的病,也一天天地好起来。 好似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裴云朝心里总是隱隱担忧著。 当初给沈初下药的幕后黑手迟迟没有找到人,那么多人力物力投进去,就是没有一点线索。 究竟是不是宋元睿,也不能確定。 裴云朝隱隱觉得,这个人很难对付。 前方,好似还有一场风暴在等著他们。 但眼下,依旧风平浪静。 裴云朝从没和沈初说起这个事,没必要告诉他,裴云朝不想沈初操心。 院子里,几个暗卫正在扫雪。 沈初躺在藤椅上,身上盖了件乳白色毛毯,他微微眯著眼,头低垂著,露出下頜柔和好看的轮廓。 裴云朝走过来,手里攥著一把梅,在沈初鼻尖晃了晃。 沈初缓缓睁眼,看到裴云朝,他没有任何意外。 他揉了揉眼睛,“阿朝,別烦人。” 裴云朝搬来个椅子,在沈初旁边坐下,春眠端过来药,脸上带著喜气说:“將军,孙大夫说了,这是最后一碗药了,日后夫人不用喝药,吃点补品养身子就好了。” “真的?”裴云朝喜笑顏开。 沈初的药都极苦,裴云朝闻著都嫌味冲,但沈初每天一碗一碗的,不知喝了多少了。 如今总算是熬到头,不用喝了。 沈初接过药碗,闻著味道皱了皱眉,但还是一口喝下。 刚喝完,裴云朝就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苦不苦?”裴云朝问。 “苦。”沈初说。 裴云朝又剥了一颗,“那再含一颗。” 沈初笑著,张嘴把两颗含在嘴里。 大门骤然被敲响,春眠去开门。 “怎么了,是谁来了?”沈初隔了老远问。 春眠回来,回稟道:“来了一个大娘,说是过完年家里年饼没吃完,问要不要买年饼,她便宜买。” 裴云朝闻言,站起身道:“我去看看。” 他记得沈初爱吃这个。 那天过年沈知徽送来的年饼,过了一夜,第二天全都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被老鼠吃了。 为此,春眠还从別的府里借了几只猫,想抓抓老鼠,结果一只老鼠都没抓到。 裴云朝走到大门。 门口的大娘头上裹著头巾,身上穿著麻布衣裳,看上去有些年岁,脸上皱纹横七竖八。 裴云朝打量了她几眼,问:“大娘,年饼多少钱?” 大娘说:“十文钱,这一篮子全给你了。” 这个价钱,確实很便宜了。 裴云朝让春眠进去拿银钱,將十文钱递给大娘。 大娘拿了银钱,笑眯眯地走了。 她一直走到四周无人的角落,掀开脸上糊著的脸皮,露出一张少女漂亮清秀的脸。 她恶狠狠地盯著裴云朝的方向,身上杀气渐盛。 夜晚。 女人黑衣蒙面爬墙,潜进了府邸。 看守的暗卫全在呼呼睡著大觉。 女人唇角勾起一抹笑:“蠢货,竟然全都吃了。” 白日的年饼里,她放了昏睡粉,无色无味,哪怕连银针也试不出来。 原本以为能药倒一些,没想到这群人一点戒心没有,竟然全吃了。 女人心情大好。 她贴著墙根,一直走到主臥,掏出一根细小的空心木棍,从窗户往里吹了迷烟,约摸等了半炷香,她轻鬆撬开了门閂潜入了房里。 床上,被子里鼓鼓的,像是躺了两个人。 女人唇角上扬,心想马上就要得手了。 上前掀开被子,却只看见几个枕头。 女人心下一沉,转头想跑,然而已经来不及,裴云朝已经领著暗卫从屋外围了上来。 女人望著裴云朝,恨得咬牙切齿道:“你根本没中计,你怎么知道年饼里有毒!” 裴云朝面色黑沉,“小姑娘,没人教过你,易容术要从头易容到脚吗?” “你脸上倒是有皱纹,但是拿菜篮的手可细白得很。” 女人闻言,咬了咬牙。 她易容术確实不精湛。 以前,都是有人帮她易容的,因此她一直没学好。 后来那个人不见了,她必须得自己学会易容了。 没想到出了紕漏。 也是,那个人说得对,她確实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周围几个暗卫全是一等一的高手,她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很快便被五大绑。 沈初在偏房睡觉,裴云朝没打算吵到他,把女人带到了柴房审问。 “说吧,是谁让你来的。”他语气低沉。 “没人让我来,我自己来的!” 裴云朝让人搬来火盆,里面放著烧红的木炭。 他拿起火钳夹了一块,声音宛如鬼魅:“我没什么耐心。” “好好交代,让你来伤我夫人的,到底是谁?” 第97章 隱瞒 女人嚇得惊慌,烧红的火炭就在她眼前,她紧紧闭著眼,哪怕嚇得发抖却仍旧大声道: “我都说了,没人让我来,我自己来的!” 她瞪著裴云朝:“裴云朝!你杀了我爱人,我要你不得好死!” 裴云朝皱眉:“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字正腔圆:“方柔!” 裴云朝:……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他敛了眸,“你爱人,是之前进將军府,想要杀我夫人的那群刺客之一?” 方柔点头,眼眶中溢出泪水:“他死了,是不是?” 自从那次任务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除了死了,还能有什么原因? 裴云朝站起身,在雨声耳边吩咐片刻,雨声很快躥了出去,没一会儿手中拿著一个荷包过来。 方柔一看到那个荷包,整个人便激动起来。 “你们怎么会有这个!” 裴云朝:“那个刺客留下的。” “他是还活著,还是已经死了?”方柔颤抖著声音问。 裴云朝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你爱他?” “那是自然!” 裴云朝:“……” “他还活著,你若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我便告诉你他的下落。” 方柔:“真的没人让我来,是我自己找过来的,我只想找到刚哥的下落!” “我们是一个杀手组织的,那天有个面具人找到我们的头,给了好大一笔钱,要我们出一个任务,本来是要我去的,但是临时……临时刚哥替我去了……” 方柔哭得满脸泪水。 (请记住 追书神器 101 看书网,??????????????????.??????超流畅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回来。我偷偷从组织跑出来,只是想找到他,就算他死了,我也要把他的尸骨带回来。” 女人哭得很伤心,言行不像作偽。 裴云朝语气焦急了几分:“那个面具人,你们便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吗?” “他身份很特殊,只有我们头头知道他的身份。” “你们组织在哪儿?” “我不能说。”方柔说,“我说了也没用,我从组织偷跑出去,他们定然已经换了据点了。” 女孩扬起头,脸上满是泪渍:“我已经和你说了这么多,你该告诉我刚哥的下落了吧!” 裴云朝手中拿著那个荷包,递到女孩的手上。 “他还活著,这个荷包是他之前留下来的,他让我告诉你,他並不爱你,之前所说的都作偽,让你另寻良人。” “你胡说!”女孩近乎嘶吼,“不可能!他怎会不爱我,你在胡说什么!” 裴云朝心生不忍,但还是按照那人的遗言:“信不信由你,总之他现在不知在何处,既然没有回去找你,想必对你也不是很在意。” 方柔哭得不能自已。 这么多天,她一直在担心爱人的安危,夜不能寐,甚至为了找他背叛了组织。 却忽然得知,他一直活著,只是没有回来找自己而已。 也是,他正好藉此机会脱离组织,从此恢復自由身,不用再过刀尖上舔血的生活。 方柔想通了一切,明白自己被辜负,她哭得撕心裂肺。 裴云朝让人鬆开她。 所有人走出了柴房,只听见屋內伤心欲绝的哭泣声。 天上一轮圆月,璀璨皎洁,裴云朝仰头看著,心中莫名觉得伤感。 这世间情爱,总是让人断肠。 雨声过来,裴云朝令他看守著柴房,等女孩情绪稳定了些后,给她拿点吃的。 雨声应下,带了几个人守在柴房。 裴云朝踩著月光,往偏房走去。 白日里,他发现端倪,便让沈初今夜睡在偏房。 偏房的床很小,只能睡下一个人,屋里黑布隆冬的,裴云朝拿了一盏烛灯。 走进去时,沈初已经睡著了。 他睡觉很安静,侧臥著,双膝微微弓起,身子蜷缩成一团。 裴云朝轻手轻脚地在床边坐下。 也不干其他的事,就只盯著沈初看。 刚刚方柔撕心裂肺哭泣时,裴云朝就想到了沈初。 他觉得自己命真好,爱人还活著,留在自己身边,他们还会有很长很长的时光。 又害怕有一天,他们也会天人永隔。 烛火摇曳,流下一滴滴烛泪。 两人的脸上都染上了烛光,昏昏暗暗的,带著时光缓慢流淌的错觉。 * 第二天一早。 沈初睡醒之后,才知道昨天夜里,府里发生了那么多事。 他抓著裴云朝:“这么大事怎么不和我说?” 裴云朝在沈初身前蹲下,给他穿鞋:“跟你说了,你干担心。” 沈初皱眉:“那你就什么都不告诉我?” 裴云朝这种事情,干了不止一回两回了。 他总是什么事都不和沈初说,总觉得自己能把所有事都处理好,所以就把沈初蒙在鼓里。 沈初知道自己有时候帮不上什么忙,但他觉得有的事情,自己应该知道。 他不喜欢总是被瞒著。 也不喜欢所有人都在忙碌时,只有他一个人在躺著睡觉。 “上次娘亲的事,你就瞒著我,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娘亲生的,唯独我不知道。”沈初拧著眉,“这事我还没和你算帐,这回又瞒著。” 裴云朝听出沈初话中有气,他將沈初的鞋穿好,站起身在椅子上坐下,微微朝著沈初的方向俯身。 “阿初,我就算跟你说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还得干担心。” “还不如不告诉你,让你睡个好觉。” 沈初不赞同:“你不告诉我,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忙?” “好啦,下回我肯定不瞒你。”裴云朝顺毛哄。 他觉得沈初有点像只狸猫,现在属於生气炸毛状態,不能和他说反话。 但他不觉得自己错了。 裴云朝打心眼觉得,沈初不用知道这么多,他会操办好一切。 幕后黑手也好,刺客也好,他都能处理。 沈初只要好好养病,好好睡觉就好。 至於娘亲的事,这事裴云朝没想瞒沈初,若能瞒他也想瞒,但他知道瞒不住。 当时沈初本就生病,裴云朝只想把事情往后拖拖,等沈初病好些再说,没想到后面有那么多事。 裴云朝甚至觉得,若是一直瞒著,说不定沈初也不会生这场大病。 沈初一听,就知道裴云朝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下回肯定还是瞒他。 他有点气,下了床便往屋外走。 “阿初,外面还冷,加件衣裳。”裴云朝抓了件外氅,从后面追了上去。 第98章 殉情 他刚追出门,就撞见迎面而来的雨声。 雨声道:“將军,那女孩哭了一晚上,什么都不肯吃。” “哪个女孩?”裴云朝急著跟上沈初,心思都不在他的话上面。 “昨日,柴房关著的那个。” 裴云朝想起来。 他倒也不想管这女孩死活,但想起之前,那刺客临死时让他拿沈初许的誓,怎么著都不能让这姑娘死在他府里。 正好春眠过来,裴云朝將衣裳给了春眠:“刚夫人和我生气,不知道去哪儿了,你在院子里找找他,让他把外氅披上,病刚好一点別又冻生病了。” 春眠忙拿著衣裳去找。 裴云朝跟著雨声来到柴房。 方柔背靠著冰冷的墙壁,枯坐在地上。她哭得已没有眼泪,眼珠子血红,目光愣愣地看著前方,整个人好似都已经麻木。 裴云朝走进去,把一碗白粥放到她面前。 “小姑娘,吃点东西吧。” 方柔低著头,没有理他,耳边像听不见声音一样。 裴云朝蹲下,劝慰他道:“你何苦呢,为一个不爱你的男人?” 方柔抬头看他:“他以前,对我很好,很照顾我的。” “我们都是孤儿,从小一起在组织里长大。每次出任务,他都会保护我,让我遇到危险往后面站。” “他虽然从来不说喜欢我,但我感觉的出来,他还收了我的荷包,怎么就不喜欢了呢?” 方柔擦了一把脸,原本以为已经枯竭的泪水,又涌了出来,源源不断的。 裴云朝心生不忍。 他就说,何必要把自己的真心隱藏呢? 就算死了,活著的人知道死去的人有多爱她,哪怕会短暂地为死亡悲伤,但也不至於终生都活在被辜负的痛苦中。 或许是女孩哭得太伤心,裴云朝最终没忍住和她说了实话。 “行了,別再哭了,我骗你的,他没有辜负你。” 方柔抬头看他,眼睫毛被泪水打湿,湿漉漉的一片。 裴云朝当初发的毒誓,只是说要留方柔一命。 他觉得这女孩现在的样子,根本活不下去,不如如实地將一切告知她,说不定还能让她活下去。 告诉她真相,让她能活下去,也不算毁誓。 於是他道: “他死了,怕自己耽误你,所以让我对你撒谎。” “他想让你好好活著,所以才说不爱你,这些都是假话,知道了吗?” “他知道他死后,你会为他报仇,所以逼著我立了誓,要我留你一命,不然我现在早就把你杀了,他想让你活著,不想你为他报仇。” 方柔抬起头,枯槁的眼睛里,好似又重新有了光。 裴云朝將白粥往她那边挪了挪:“现在可以吃了吗?” 方柔唇角咧开笑,她痴痴笑著,像是终於想明白了一样。 “我怎么说呢,他怎么会不爱我,原来是因为这样……原来是因为这样……” 她喃喃说著,一边笑一边流眼泪,竟不知道此刻心情是悲伤还是难过。 裴云朝见她眼里有光了,站起身,和雨声一块走出了柴房。 “等会儿她吃完粥,就放她走吧。”裴云朝对雨声说。 这是他对那个男人的承诺。 “是。”雨声道。 两人走了没几步,就听见柴房內,一声巨响传来。 “哐”的一声,像是骨头撞击墙壁。 裴云朝和雨声相视一眼,连忙衝进柴房。 只见方柔额头撞击在墙上,嫣红的鲜血染了几乎半张脸。 儼然是想要殉情。 裴云朝暗骂了一声,试探了她还有鼻息,低声吩咐道: “快去叫大夫过来!” 孙大夫很快赶过来,好在头上的伤看著撞得极狠,但留了一条性命,一番折腾之后,把人放置在了偏殿。 裴云朝心情烦闷,他本是好意,没想到这姑娘竟这般想不开。 他心生愧疚,心想无论怎样一定得保住这姑娘的性命,於是让觉晓和雨声守著她,勒令醒来之后,一定要看好她,千万不能让她再寻死觅活。 忙完这些,已经到了用早膳的时间。 裴云朝在大厅喝了口茶,歇息了片刻,这才想起沈初还生著他的气,於是又推门去了院子里寻沈初。 夫人生气了,当然得哄哄。 一出门,就看见沈初躺在藤椅上。 身上盖著那件鸦青色外氅,脊背靠在椅背上,长睫低垂眼眸半闔,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云朝倚著樑柱,思虑著该如何去哄。 春眠端著碗汤药过来,正要走过走廊去沈初那边,裴云朝拦住她。 他端详瓷碗中褐色汤药片刻,问春眠:“这药,管什么用的?” “孙大夫说是补身子用的,”春眠如实答,“每天一碗,熬了支人参进去,还掺了点黄连、梔子、银杏。” 裴云朝浅抿了一口,苦得皱起了眉。 “阿初喝得药,怎都这般苦?”裴云朝闷声说。 “良药苦口嘛,夫人都快好起来了。”春眠笑说,她往沈初那边看了眼,压低声音问裴云朝,“將军,你怎么惹夫人不高兴了?” “夫人从早上开始,就一直闷闷不乐的。” 裴云朝也望了眼沈初,目光远远的,带了几分深邃,他摇头说:“不知道。” “他说我总瞒他事,什么事情也不让他知晓,和我闹脾气。” 春眠拧起秀眉思索片刻,“將军確实喜欢这样。” 裴云朝看她:“我有吗?” “对啊!”春眠道,“將军总想一个人揽著所有事,什么都不和夫人说。” “虽说是为夫人好,想让夫人少操心,可夫人兴许会觉得自己不被將军信任,觉得自己始终被蒙在鼓里,没有安全感。” 裴云朝若有所思,还是不甚赞同。 —— ps. 今天状態特別差,出了二十万完读,低得让我想笑,道心有点碎碎的。 朋友肠胃有问题去了医院,又耽误了点时间,还差五百字没更完,明天会补哦。 宝宝们晚安。 我要找回点状態,把碎的道心拼回来。 第99章 「此事,绝不许告诉夫人」 裴云朝对夫妻关係的理解,完全来自他父母。 虞明月生了裴云朝后,身子便差了下来,裴林从此万事报喜不报忧,他只想虞明月开心顺遂,朝堂上诸事不论好的坏的,全都说成好的。 虞明月心里不藏事,身子眼看著好起来。 裴云朝有样学样,因此才对沈初隱瞒。 春眠的说道,裴云朝甚是不认同,他这是为沈初好。 但,为夫人好是一回事;夫人生气了得哄又是另一回事。 裴云朝接过春眠手里的药碗,“你下去吧,我伺候夫人喝药就行。” 春眠知道裴云朝是想哄哄沈初,暗暗偷笑,退了下去。 裴云朝一手端著药碗,另一手提著个小凳子,走到沈初身前。 沈初只觉身前多了一片阴凉,再一睁眼,就看见裴云朝討好般看著他。 小凳子上放著一碗汤药。 沈初偏过脸,又闔上眼眸,故意不去看他。 裴云朝俯下身,伸手想去撩他的髮丝,手刚碰到沈初的脸,就被沈初打了回去。 “別乱碰。”沈初扬手道。 “还生气呢?”裴云朝嬉皮笑脸,“我真知道错了。” 沈初偏过头不理他。 裴云朝换了个方向,又走到沈初脸朝向的地方,硬拽著沈初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声音可怜兮兮:“阿初……” 紧接著,不管沈初怎样翻身转头,裴云朝都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活像打不死的小强。 这样折返了数次,沈初累了。 他轻瞪裴云朝:“没见过你这样没脸没皮的。” 宠夫人要什么脸皮? 裴云朝心想。 他端了药碗递过来,“把药先喝了,等会儿凉了。” 沈初看著眼汤药,拧著眉,眼中难得出现抗拒。 这些天他喝药都乖的很,如今身体好了点,心里难免有点抗拒,但即使抗拒,还是接过药一口喝了。 甚至只轻蹙了一下眉。 裴云朝看在眼里,心疼得紧。 沈初这样,他怎么捨得让他再为一些事烦心? “要吃还是蜜饯?”裴云朝问,他两样都准备了,一只手一样。 沈初没说话,拿了他左手的塞进了嘴里。 然后又翻了个身。 他生气时就是这样,不言不语,硬倔。 他心里知道这不好,但面对裴云朝,他总懒得隱藏,可能知道他会宽容自己,坏脾气直接出来了。 沈初在裴云朝面前,总是骄纵一些的。 “夫人……” 裴云朝拍他后背。 沈初不动。 裴云朝又拍。 沈初皱了眉。 裴云朝再拍。 沈初怒了,回过头,“阿朝,你!” 话没说完,却看见一张鬼脸。 裴云朝蹲在藤椅旁,两眼上翻,舌头长吊,两手把脸挤得皱巴巴,又丑又好笑。 “噗……”沈初笑出了声,刚才还冷著的脸,顿时明媚起来,“你……你怎么弄成这样?” 裴云朝见沈初笑,也跟著笑。 他鬆开手,贴著沈初的唇角亲了亲, “还生气吗?” 生闷气的时候笑了出来,生气的气势直线下跌,哪怕心里还有气也气不出来了。 “我本身就没和你生气。”沈初要面子说。 “对对对,我知道阿初没生气,”裴云朝学沈初方才,又是偏头又是瞪眼的模样,“阿初这样,只是见著我烦。” 沈初脸上微红,一时语塞,眼看又要发作。 裴云朝连忙消停。 “好了阿初,別躺外面了,都吹很久了,到屋里去吧。” 沈初点头,起身想穿鞋,脚尖还没碰到鞋,就被裴云朝捞著膝盖横抱了起来。 “我抱你进去。”裴云朝说。 他一手抱著沈初,另一手拎著沈初的鞋,慢步走进屋里。 * 吃早膳的时候,沈初问起了方柔。 “那姑娘怎样,可有醒过?” 裴云朝摇头,语气自责:“孙大夫说人还活著,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这事儿是我的错,我没想到这姑娘竟真会寻死,早知如此,我便不把真相说给她了。” 沈初听裴云朝说了这事的前因后果,颇为唏嘘。 “这两人的事跡,也算一段悽美的爱情故事了。” 用完早膳,觉晓急匆匆地过来。 “將军,那个杀手醒了,不过她好像有些不正常……” “不正常?”沈初疑惑。 “就……”觉晓找到个词,“感觉像傻了一样。” 裴云朝和沈初一块到了偏房。 只见方柔乖巧地躺在床上,再没有不久前寻死觅活的样子,只是眼里稍显混沌。 就好像,是一个孩童一般。 孙大夫正查看她的情况,撩开她的眼皮仔细查看她的瞳孔,而后又施了几针银针。 最后才站起身,对裴云朝说: “將军,应该是伤到了脑袋,变得痴傻了。” 裴云朝:…… 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兴许对於方柔来说,忘记一切,当个无忧虑的孩童,也是最好的结局。 当初裴云朝只许誓留她性命,没说要管她后半生无忧,但她现在痴傻如孩童,若是放她出去绝对活不了多久。 总归是一条性命,又是一个还年轻的小姑娘。 裴云朝动了惻隱之心,让她留在了院子里,几个男人照顾女人不方便,裴云朝便让春眠照顾著方柔。 春眠性格体贴,和方柔相处得倒也很好。 这些天,沈初从裴府带来的几个暗卫几乎全弃了本职工作,除了晚上有人巡视院子,白日里乾的都是打杂的活。 没办法,人手不够,暗卫只能当奴僕差使。 沈初看著病好了很多,回上京城便要提上日程了,虞明月已经寄了好多封书信来催了。 裴云朝计划著,等再过三五天,沈初病情彻底稳定了再启程。 一天夜里,裴云朝又收到裴府寄来的书信。 这回不是催他们回京的,而是写了些朝堂的事。 江州巡抚崔文越殉职,好在江州疫病总算压下来,但疫病导致灾民遍野。 这危机关头又遇天灾,东边遭了大旱,又有一波难民指望著賑灾粮食活命,但朝廷哪儿来那么多賑灾粮,粮食迟迟拨不下来,已然有灾民起兵造反了。 滕州富贵人家被灾民洗劫一空,连官府都被砸了,根本压不下来,寻常灾民起义哪有这般规划,像是有人在暗中组织一样。 最重要的是,北方大漠趁机又捲土重来,已然攻破了长蛇关,攻势惊人。 朝廷的兵力,大半派去与大漠作战,部分镇压各处灾民,上京城的防守已然空悬。 裴林在信上写了那么多,最后只是想告诉裴云朝—— 不要回京。 毕竟在官场混跡了多年,裴林敏锐地觉察,这桩桩件件的事情,不似那般简单。 朝廷中权力斗爭,暗波涌动,此刻回京,绝不是一件正確的事。 裴云朝看完信后,將信件放进炭盆里烧尽。 他的预感是对的。 前方,有一个场大的风暴在等著他们。 雨声跪立一旁,神色严肃。 “此事,绝不许告诉夫人。”裴云朝冷声。 雨声:“是。” 第100章 觉·餿主意·晓上线 沈初觉得,裴云朝这几日都心神不寧的。 裴云朝一向是个开朗乐观的性子,但沈初这几日看见他时,他都皱著眉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颇为严肃的样子。 沈初一走进来,他又敛了神色,挤出笑容出来,继续和他嬉皮笑脸。 肯定是有事儿。 有事儿又不告诉他。 沈初心里发闷。 沈初其实更想与裴云朝並肩,不愿意一直躲在他的身后,被动接受裴云朝的保护。 江州疫病结束了,沈初往春满楼寄了好多封信,都是问江玉的,问他有没有回春满楼。 得到的回信都是没有。 沈初心里担心,但却也毫无办法。 江州那边听说很乱,他就算著急也无法亲身前往,而且春满楼已经有人去江州寻江玉了,只能期盼他们能够找到江玉。 夜间,裴云朝迟迟没回房睡觉。 沈初在床榻上等了几炷香时间,辗转反侧,习惯了身旁有人之后,一个人怎么都睡不著。 他下了床,身上披了件外袍,便去书房寻裴云朝。 书房的灯火还亮著,里面有人在说话。 隔得远,声音又小,沈初有些听不清,只依稀听到“上京”“叛贼”等字眼。 沈初皱紧了眉,伸手敲了敲门。 里面的声音顿时停了,开门的是雨声,裴云朝坐在书房桌案边,脚下不远处有个炭盆。 盆里燃著明火,好似烧著什么东西。 沈初快走几步,伸手直接去炭盆里捞,裴云朝飞快抓住他的手,再开口时,语气便带了几分斥责。 “沈初!你干什么,那是火盆!” 沈初没理会他的怒火,拿起一旁的火钳,把炭盆里烧著的东西夹了出来。 是一封信,但烧得只剩些残跡了。 沈初踩了几脚扑灭了火星,拿起来看了看,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是谁寄的信?”沈初冷声问裴云朝。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加提问,裴云朝便明白了,沈初应该是怀疑自己有事瞒著他。 他火气稍降了些,按著沈初的肩让他坐下。 他放柔声音:“还能是谁寄过来的,当然是家里。” 沈初还是怀疑:“都说家书抵万金,你怎么把家里寄来的书信烧了呢,也不给我看看?” “里面没写什么东西,是裴林寄来的,只是说了些朝廷上的事。” “朝廷的事?”沈初蹙著眉,“你不是已经辞官了吗?朝廷的事,怎么还要管?” “父亲只是跟我说说而已。”裴云朝哄著沈初。 他怕沈初继续追问,给雨声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出去,而后换了话题反客为主。 “你先別说这事,炭盆里燃著火呢,你直接伸手就去捞,你真是要气死我。” 语气颇为斥责。 “我只是心急,”沈初道,“我总觉得你有事在瞒著我。” 他看著裴云朝的眼睛,紧紧抓著裴云朝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阿朝,你不能骗我,不管什么事都要和我说。” “阿初……” 裴云朝沉默盯著沈初白净的脸,眉心藏著抹化不开的愁容,还是没把话说出口。 沈初腾一下起身,语气已然带了怒气,“裴云朝!你到底瞒著我什么!” 他胸口喘息起伏,也是气急了,攥起桌上的茶杯猛地往地上砸。 茶杯四裂,瓷片飞溅。 一片瓷片划破了他的手指。 裴云朝立马把沈初拉了过来,看著他受伤的指头,好在只是轻微擦伤,甚至只破了一点皮,流了一点血便不流了。 虽然如此,裴云朝语气还是上火了几分:“你生我气就打我,砸杯子做什么,伤到了怎么办?” 沈初抽回手。 他拧著眉盯了裴云朝许久,转身砸门离去。 裴云朝看沈初离开的身影,略显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 將军和夫人晚上吵架的事,第二天整个宅子全都知道了。 宅子里一共就那么些人,什么消息都传得飞快。 夫人生將军的气,將军就拿著下人撒气,其中以觉晓最为感同身受。 一整天了! 觉晓已经被骂了一整天了。 他忍无可忍,去了沈初房里哭诉。 “夫人,你什么时候和將军和好啊?”觉晓皱著一张苦瓜脸,“你都不知道,將军今天脾气特別臭,快把我骂惨了!” “谁要跟他和好?”沈初脸上还带著怒气,“什么事都不和我说,把我蒙在鼓里,我难道是什么很傻的人吗?” “他这几天和雨声鬼鬼祟祟,肯定是有什么事,就是不告诉我!” “你去跟他讲,我明日就回上京城,他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儿算了!” 觉晓哀嚎:“夫人,你可不能走啊!咱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 “除非他跟我坦白,这些天父亲来的信上都写了什么东西,否则……否则我绝不原谅他!” 觉晓:…… 绝不原谅? 他怎么觉得夫人这话可信度不高哇? 嗯,顶多两天……不对,一天! 一天,夫人就要打脸了。 觉晓挠头,心想原来夫人是因为这事生气。 这些天將军確实好像有心事,雨声也是,两人不知道说些什么。 若只是这事,那倒好解决了。 觉晓实在是不想再被裴云朝骂了,於是觉·餿主意·晓,又开始出谋划策。 “夫人,我帮你想个法子,绝对让將军对你吐真言。”觉晓贱兮兮道。 沈初看他:“你又有什么餿主意?” “什么餿主意,我出的主意,什么时候不管用过!” 觉晓在沈初的耳旁,嘀嘀咕咕说了一通。 —— ps. 放心奥,觉晓这回不会干坏事。 最后一个矛盾是让两人感情升温滴,不会怎么样滴。 晚安巴卡巴卡。 第101章 就说我不爱他了 夜色浓沉,唯有一轮孤月悬於天际,洒下清冷的光辉。 冬雪初融,庭院中的积雪早已被打扫乾净,池塘上厚厚的冰层也已化开,只余下些许残冰,孤零零地漂在水面,反射著淒清的月光。 裴云朝独立在池面的矮木桥上,身影被月光拉得长长的,目光投向虚无的远方,神色恍惚不知在思考什么。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他还未回头,左肩便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裴云朝下意识地向左后方转身,却扑了个空。 待他再转回来时,只见沈初已然悄然站在了他的右侧,唇角弯起,漾著一抹刻意又討好的笑,眼眸在月光下亮晶晶的。 裴云望凝视著他,冷硬的眉眼不自觉便柔和了下来,轻声问:“阿初,还生我的气吗?” “生气又如何?”沈初故作生气,“你又不来哄我。” “所以还是不生气了,免得气坏了自己,某个人也不心疼。” “我怎么不心疼你?”裴云朝笑著说。 他本是想来哄的,但这几日实在太忙,忙忘记了。 沈初见他面露倦色,也不再纠缠,拎起手上的酒壶在他眼前扬了扬:“阿朝,喝酒吗?” 他眼里闪著小精明。 裴云朝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算盘——这是想灌醉他,好套他的话呢。 不知是哪个傢伙出的这餿主意。 虽在腹誹,但还是顺从沈初,在石凳上坐下。 沈初殷勤地给两人各斟了一杯酒,端起自己面前那杯,语气轻快:“阿朝,来,干一杯!” 裴云朝宠溺地笑了笑,却伸手將他那杯酒夺了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哎!你怎么喝我的?”沈初惊讶道。 “你大病初癒,喝不得酒。”裴云朝放下酒杯,目光瞭然,“说吧,谁给你出的这主意?” “什么主意,只是喝喝酒罢了,”沈初没想供出觉晓,他又不是裴云朝,他重新抢过酒杯,又给自己满上。 “这是孙大夫给的药酒,说能暖身子,喝一点没事的。” 这確实是药酒,对於在沙场上饮惯了烈性烧刀子的裴云朝而言,酒味淡得如同甜水。 沈初將整个酒壶推到他面前,眼神期待,那点小心思几乎写在了脸上:“我就喝这一杯,剩下的你一壶喝完,好不好?” 裴云朝嘆了一声,一手抓住酒壶的杯口,咕嚕咕嚕往嘴里猛灌,清冽的酒液顺著他嘴角滑落,没入衣襟。。 他现在確实需要点酒精麻痹自己的大脑。 然而药酒根本不醉人,一壶药酒下肚,裴云朝的眼中依旧一片清明,不见半分醉意。 “好了,阿初,”他放下酒壶,声音低沉,“別玩儿了,你灌不醉我的,回去歇息吧。” 沈初不甘心地拧眉,疑心自己是否拿错了酒,拿起桌上仅剩 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辛辣感过后,一股热意迅速窜上脸颊,染出两团诱人的红晕。 下一秒,他的眼神瞬间变得迷离,身子一软,就朝后倒去。 裴云朝眼疾手快,长臂一伸,便將人稳稳捞进自己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他低头看著沈初醉意朦朧的娇憨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就这点酒量,还想灌醉谁?” 沈初眼神迷濛,醉语呢喃,像个耍赖的孩子:“我才……才没想灌醉你……” 他抬起软绵绵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捶著裴云朝的胸口,委屈道:“我只是……想让你跟我说说心里话……” “你什么都……都不和我说,我好生气……” “我不是不和你说……”裴云朝垂下眼,沈初的醉顏在他眼中,美的不像话。 黑眸阴沉,某些疯狂的情绪,在肆意地叫囂著。 裴云朝將沈初摁在怀里,深深呼吸,几番压抑,才忍下那心口的撕痛。 就在不久前,他收到裴林寄来的最后一封密信。 上京防卫空虚,宋元睿忽然现身皇宫,带著不知何时养的军队,攻破皇宫、控制百官、囚禁宋元璟,如今整个京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消息没有走漏出去,除了上京城所有州县都不知晓,裴林提早察觉不对,提前和虞明月离了京城,这封密信,才到了裴云朝手上。 裴林要裴云朝拿著他的官牌,借充州的兵力,支援上京城,勤王护驾。 为人臣子,受君恩惠,为君分忧,本是职责之內。 哪怕裴云朝已经辞官,他也应该担此重责。 但…… 裴云收紧了手臂,將沈初更深地拥入怀中。 怀中人眯著眼,乖巧地偎依著他,呼吸间带著淡淡的酒气,瓷白的脸上烧成一片,缩在裴云朝怀里,不吵不闹。 “阿初……”裴云朝颤抖的唇轻轻吻上沈初湿润的眼睫,声音沙哑破碎,“我要去上京城一趟,京城里出了事……” 沈初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迷濛的水雾后透出一丝本能的不安:“那……还回来吗?” “回来。”裴云朝答得斩钉截铁。 “回来就好……”沈初往他怀里缩了缩,依赖地蹭了蹭,“带我……一块去……” “不行,太危险了。” “不怕……危险……” “我怕。”裴云朝沙哑著喉咙,“阿初,乖乖听话,留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嗯……”沈初的意识早已模糊,只剩下本能的应答,“那你要……回来……” “好……”裴云朝应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碾过。 沈初彻底醉昏过去,软倒在他怀中。 脚步声响起,雨声快步走来,低声稟报,“將军,已经给充州写了信,借到了一万兵。” 擅自调兵,乃是大罪。 裴林身为平寧侯,虽是武爵,却也没资格调兵。 但裴家威望甚重,充州知州是他的旧僚,对裴林为人十分清楚,而且裴林是拿他的官牌借兵,算是赌上了裴家的尊荣。 充州离上京城最近,充州的兵力也是唯一能直接到上京城的。 勤王保驾的事,充州知州不敢耽误,因此事情虽不明朗,还是借了兵力给他。 借了兵力,但也只借了一万兵力,怕万一裴家假借勤王之名造反。 宅子外马匹已经准备好,裴云朝今夜就要走。 他本就在思虑著,该怎样和沈初道別。 裴云朝打横抱起沈初,稳步走回臥房,將他轻轻放在床榻上。 锦被柔软,衬得沈初的睡顏愈发安寧。 裴云朝的目光繾綣流连,眷恋不舍。 雨声在门外低声催促:“將军,时辰已到,该启程了。夜色深重,正好隱匿行踪。” “嗯。”裴云朝终於將目光从沈初身上挪开,他走出臥室,吩咐雨声,“等会儿,让人伺候夫人喝完醒酒汤再睡。” “是。”雨声答道。 雨声不走,留在苏城。 所有的暗卫都留在苏城,裴云朝一个人上路。 这是裴云朝的命令。 他怕宋元睿再挑著沈初下手,所以做了万全之策,甚至和沈家打了招呼,让沈知曜沈知徽帮忙照应。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宋元睿,有任何机会伤害沈初。 “將军,”虽然已辞官,但雨声还是习惯称呼裴云朝为將军,“若是夫人问起,属下该如何回答?” 裴云朝眼眶微红,仰头看天上明月。 良久,他方道:“別让他出宅子,什么都不许告诉他。” “是。”雨声低声道。 他一路隨著裴云朝到了大门外,望著裴云朝翻身上马,雨声红了眼眶,高声喊了一声:“將军!” “一定要回来。” 裴云朝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韁绳,往夜色深处奔去。 马匹奔出十数丈远,即將融入沉沉夜色之际,却突然发出一声低鸣,猛地调转了方向! 裴云朝策马奔回,勒停在雨声眼前。 裴云朝双眼腥红看著他,声音颤抖: “雨声……你听著……” “若是我真回不来,帮我骗阿初,就说我不爱他了,先前所说都不算数,让他另觅良人。” 裴云朝囁嚅:“他说过,我若是变心,他便把我换了……” “若我真回不来,你就让他……把我换了吧……” 第102章 这些下人,在瞒著他 次日清晨,天色將明未明,灰白的微光透过雕窗欞,漫进寂静的室內。 沈初是被额角一阵阵隱晦的抽痛唤醒的。 他蹙著眉,眼睫颤了颤,方才极不情愿地睁开眼。 “阿朝……”沈初呢喃。 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身侧,指尖触及的却只有一片冰凉柔滑的锦缎,原本该躺著人的地方空空如也。 沈初猛地一惊,瞬间清醒过来。 他倏地坐起身,丝绸薄被从身上滑落,朝著空荡的內室又喊了一声:“阿朝?” 无人回应。 嗯?难道裴云朝昨夜未曾回房? 他努力回想,记忆却只停留在自己提著酒壶去找裴云朝的那一刻,之后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沈初掀被下床,正打算去书房寻人,却见春眠端著洗漱的铜盆推门进来。 她低垂著头,眼神闪烁,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一看就不对劲。 “春眠,將军呢?”沈初问,声音带著刚醒的沙哑。 春眠抿紧了唇,手指无意识地绞著盆沿,沉默地摇了摇头。 她素来不擅说谎,此刻只能选择不开口。 沈初察觉不对,但没仔细询问,接过温热的毛巾,匆匆擦了脸和手,而后穿上鞋袜,推门出去。 一推开门,门外偷听的眾人全暴露了出来。 雨声、觉晓、落…… 沈初眉头紧蹙:“怎么回事?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他没理会他们的形色古怪,只是问:“將军呢?將军在书房吗?他昨夜是没回房里来吗?” 眾人面面相覷,眼神躲闪。 雨声硬著头皮上前一步,垂首道:“夫人,將军…將军他有紧急事务,昨夜便已连夜外出。” 沈初正欲迈向书房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向雨声:“什么事?走得如此急迫,连告知我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雨声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他的视线:“將军行色匆忙,未曾细说…但想必…不是什么大事。” 这种说辞,漏洞百出,怎么瞒得过沈初? 这些下人,在瞒著他。 这个认知,让沈初心慌。 再结合这些天,裴云朝的异样…… 一股寒意自沈初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身体微微发抖,胸腔起伏片刻,目光扫过低垂著头的几人,语气带著前所未有的厉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还要瞒我到几时!” 鸦雀无声。 “我平常不打骂你们,你们便不將我放在眼里了吗?” 沈初气得扬起手,但悬在空中没有落下。 他皱著眉,狠狠將手放下,不再理会眾人,径直朝著院门走去。 沈初想出去找找,或者出去问问有没有人看到裴云朝的形跡。 裴云朝长得打眼,若是走了,绝对有人注意到他。 刚至大门,雨声却迅捷地闪身挡在他面前,手臂一横,语气冷硬却也恭敬: “夫人,您不可出府。” 沈初侧过头,眼眶已然通红,水光在眸中积聚:“雨声,你告诉我,究竟怎么了?” 雨声別过头,不忍去看沈初已然含泪的眼睛。 他不知道该拿什么说辞瞒住夫人。 將军走的时候,只说要瞒著夫人,没说要怎么瞒著,全让他们自己找说辞。 但这说辞哪儿这么容易找? 或者说,一个寻常的说辞,怎么能瞒得住夫人。 將军不辞而別,不管什么说辞,都说不过去。 夫人不傻。 只能硬熬著,等將军回来。 见雨声还是沉默,沈初憋著一口气,不管不顾往外闯。 他拿捏著雨声不敢和他动手。 雨声果然只是阻拦,不敢用力。 一番挣扎推搡,直至沈初精疲力竭,浑身脱力地软倒在地,雨声和觉晓小心翼翼地搀扶他回房。 沈初情绪有些不稳,春眠和落留在了房里照顾,雨声和觉晓都出来了。 两人在柱子边上聊天。 觉晓挠头:“雨声,你说將军什么时候能回来?” 雨声摇头:“不知。” 不是不知回来的时间,是不知將军能不能回来。 一万兵力,勤王保驾,何其艰难。 觉晓垂头丧气:“將军迟迟不回,夫人这边,瞒不住啊……” 確实瞒不住,只能尽力去瞒了。 —— ps. 权谋好难写,我的妈妈啊。 写得我抓耳挠腮,写出来还极幼稚,宝宝们当笑话看吧。 晚安哦~ 第103章 灾民 裴云朝离了苏城,单人匹马,一路向著充州方向疾驰。 越靠近北方官道,景象便越发悽惨。 沿途儘是拖家带口、向北逃难的灾民,他们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绝望的眼神空洞得如同枯井。路边偶尔可见倒毙的尸骸,无人掩埋,任由鸦雀啄食。 行至一处荒村断墙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著血腥与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裴云朝勒马缓行,目光所及,令他胃里一阵翻涌—— 只见一群灾民正围著一具早已不成人形的尸体,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疯狂地撕扯分食。肠肚內臟散落一地,暗红的血跡浸透了黄土。 他们眼中早已没有了人性,只剩下动物般最原始的飢饿与贪婪。 易子而食……史书上的寥寥几字,此刻化作眼前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裴云朝握紧了韁绳,指节泛白。他马鞍旁的行囊里並非没有乾粮,但裴云朝没有施捨他们吃食。 在这种时候,若是拿出食物,毫无意外会引发疯狂的爭夺。 到时候,他要么只能拔剑斩杀这些可怜的饿殍,要么就会被他们吞没。 裴云朝收回目光,一夹马背,一骑绝尘而去。 抵达充州,知州早已得讯,虽热情出迎,但眉宇间难掩忧色。 裴云朝无心寒暄,径直说明勤王救驾的来意与京中惊变。 知州面露挣扎,此事关乎身家性命,但裴家威望素著,平寧侯官印亦非作假,国难当头,他最终一咬牙,抽调出一万州兵,交由裴云朝。 裴云朝接过兵符,片刻不停,即刻引兵出发,与裴林在城外一处隱秘的裴家私宅会合。 这宅子是裴云朝一位早已故去的表爷爷名下產业,荒废多年,藏於山坳,偏僻无人知晓,因此侥倖未被宋元睿的爪牙发现。 父子相见,来不及唏嘘,便在正厅內密谈。 烛火摇曳,映照著裴林凝重无比的脸。 “约摸半月个多月前,宋元睿带著蚩尤面具,忽然攻破皇宫守卫,將皇上囚禁在深宫,並带著兵力控制了文武百官。” “我与你娘,也是因著一些旧部暗中传递消息,提前察觉风向不对,这才侥倖脱身,逃了出来。” 裴云朝沉眸:“爹,你亲眼所见?当真能確定那面具之下,就是宋元睿?” 裴林摇头:“带著蚩尤面具,如何能確定?但应该大差不差,这世上除了那瘟神,还有谁会带著面具作战?” “云朝,”裴林看向儿子,语气沉重,“眼下之局,你认为该如何是好?” “得去救宋元璟。”裴云朝道。 儘管心知肚明,以宋元睿的心狠手辣,陛下落入其手,此刻多半已是凶多吉少。 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与宋元璟不仅是君臣,更是多年知交,於公於私,他都不能在此刻袖手旁观。 再说了,裴云朝和宋元睿之间,也还有笔帐没算完。 当年宋元睿对沈初动刑,这么多年,裴云朝一直耿耿於怀、从未忘却。 若安他还活著,裴云朝必然要再杀他一次。 第104章 「朕想做真正的帝王。」 看守东门旳守卫如常巡视著城门,忽闻水下传来一阵异动。 几名士兵奉命下水查探。 不多时,他们回到城墙上,稟报导:“並无异常。” 却无人察觉,一个瘦小的身影已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城门。 一队黑衣人如鬼魅般浮出水面,迅速攀上城墙,解决了守卫。紧接著,一批又一批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城中。 隨后,他们直逼宫门。 宫门守卫森严,不似外城那般容易突破。 经过一番无声的廝杀,轻微的伤亡,他们成功潜入宫城。 裴云朝凝视著宫门內的景象,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这一切太过顺利,顺利得让他觉得仿佛踏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行至狭窄的宫道时,裴云朝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停下脚步,正准备下令撤退,宫墙两侧瞬间涌现出密密麻麻的弓箭手,黑压压的一片,身披坚固鎧甲。 宫墙之上,那个戴著蚩尤面具的男子格外引人注目。 裴云朝瞳孔猛然收缩,脑中电光火石,很快便明白中计了! 他振臂高呼:“撤退!” 然而身后的军队却纹丝不动,死一般的寂静令人心寒。 “你们……” 裴云朝后退两步,低头看见一柄寒刀正指向自己的腹部。 他中计了,而且是完完全全的中计。 自始至终,这都是一场瓮中捉鱉的局。 两名士兵上前將裴云朝捆绑起来。宫墙上,那头戴蚩尤面具的人缓步走下,在裴云朝面前站定。 裴云朝死死盯著他,咬牙切齿,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你不是宋元睿,你到底是谁?” 充州知州绝不可能是宋元睿的人。 当年宋元睿残暴无道,充州知州的妻子就死在他的刀下,他怎么可能为宋元睿效力? 能够调动一州知州的人…… 裴云朝心中隱约有一个答案,但这个答案太过骇人,以至於裴云朝甚至不敢去猜。 面具人沉默不语,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士兵將裴云朝押进宫中。 走过了重重宫门,最终在这个王朝最辉煌的宫殿前停下,而宫殿的主人,也是这个王朝最尊贵之人。 隨行的侍从早已被屏退,他们没有资格踏入这座宫殿。头戴蚩尤面具的人押著裴云朝步入殿內。 宫殿中央铺著一张雪白的兔毛毯,宋元璟身著宽鬆睡袍,赤足坐在毯上。墨发散乱,金黄色的睡袍彰显著他帝王的身份。 他面前放著一个铜製盒子,里面有一只仍在负隅顽抗的蛐蛐儿。 听到脚步声,他略带惊讶地抬头望去,待看清来人后,眉眼间漾开笑意。 “裴大將军,別来无恙。”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戏謔与散漫,没有半分帝王的架子。 但这一次,裴云朝却听出了別样的意味。 “宋元璟……”裴云朝嗓音乾涩嘶哑,“是你?” 宋元璟站起身,赤足踩在柔软的毛毯上。他注视著裴云朝,眼中带著难以捉摸的神色。 “你问的是哪一件事?是让你夫人夜不能寐,离间你们之间感情?还是布下这个天罗地网,请君入瓮?” “难道不都是你吗?” “噗……”宋元璟笑得肆意,眼中是真心实意的讚美,“裴云朝,你怎么这么聪明,一猜就猜对了。” “宋元璟!”裴云朝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嘶声怒吼,“你为何要这样做!” 裴云朝从未想过,幕后操纵这一切的,竟会是宋元璟。 裴云朝和宋元璟,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 裴家只有裴云朝一根独苗,他自幼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因此虞明月从小就爱带著他进宫里,和表兄弟宋元璟一块儿玩闹,久而久之,比一些亲兄弟还亲。 宋元璟生性怯懦,在一眾文武双全、出眾卓越的皇子中,他最不起眼,也最不得先帝宠爱。 但宋元璟却乐在其中。 他非长非幼非贤,皇位重担落不到他肩上,先帝的宠爱也轮不到他。 做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皇子,除了偶尔要在得宠的皇子面前低头、夹起尾巴做人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直到那年,宋元睿发动宫变,他跟发了疯一样囚禁先帝,屠杀皇嗣,將先帝最疼爱的儿子们赶尽杀绝。 唯一倖免的,只有宋元璟和当时在外求学、年仅七岁的小皇子。 小皇子能逃过一劫,是因为远在京城之外,鞭长莫及。 而宋元璟能活下来,纯粹是因为——被忘记了。 宋元睿忘记了先帝的皇嗣在,还有这么一號人物的存在。 这个从小只知道吃喝玩乐、毫无存在感的皇子,就这样被遗忘了。 也正因如此,在那场声势浩大的勤王之战后,宋元璟被一群武將推上了帝位。 一个从未想过要当皇帝的人,就这样登上了九五至尊的宝座。 在位数年,他不理朝政,事事尽数听命於朝中各大权贵,以至於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个傀儡皇帝罢了。 连裴云朝都这么以为。 宋元璟冷哼一声,走到金黄的龙椅上坐下。 “裴云朝,朕也不想这么做的,”他语气颇为无奈,是一种疲倦至极的无奈,“可是朕不想再做世家的傀儡了……” “朕想做真正的帝王。” —— ps: 挠头,卡文太严重了,今天只能渣更,磕头磕头。 我明天一定补上补上补上(?_?|||) 爱你们,晚安安~ 第105章 给你一条生路 “你想要做真正的帝王,那就去做啊!”裴云朝双目赤红,声音几乎撕裂,“难道我就不能辅佐你吗!” “宋元璟!我难道不能辅佐你吗!何至於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宋元璟平静地注视著裴云朝的怒火。 宋元璟其实是信任裴云朝的,自幼相识,多年情谊,裴云朝是什么人,宋元璟再清楚不过。所有人都可能功高震主,但裴云朝不会。 可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你会辅佐我,你子孙后代,会辅佐我的子孙吗?”宋元璟平静地开口,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哦,忘了,你这辈子应该是绝后了,那其他的裴家人呢?” “你那些远近亲族,受裴家荫蔽的故交门生,他们盘根错节、联结成势,难道世世代代都会忠心辅佐我宋氏江山?” “前朝是怎么亡的?不就是亡於世家专权!那些世家,开国之时哪个不是战功赫赫、忠心耿耿的臣子!” “裴云朝,你没坐过这个位置,你不懂……” 宋元璟猛地抬手,重重拍在龙椅扶手之上,“这个位置,高处不胜寒,多少人惦记著你,管束著你,朕连自己的皇后是谁都不能决定!” “一波一波的世家往朕后宫塞著妃子,朕连拒绝都不能拒绝!” “世家敛財,天下財富尽收於世家之手,外面百姓过得是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天闹饥荒,朕甚至开不了国库为天下賑灾!” “朕身为君王不能让自己的百姓吃饱饭!” “裴云朝!”宋元璟骤然怒目圆睁,眼中布满血丝,“朕若这般昏庸无能,百年之后,是会被写进史书里辱骂的!” “所以……你要灭裴家?”裴云朝嗓音嘶哑,几乎发不出声。 “朕不仅要灭裴家。” 宋元璟注视著他,字句清晰,掷地有声,带著破釜沉舟的决绝。 “朕要剷除所有世家。” 这个局,宋元璟已谋划多年。 所谓三皇子宋元睿,从头至尾都只是个幌子,那个杀神早就死在了当年勤王之战中,裴云朝亲手鞭的尸。 宋元璟不过是借他残暴之名,查抄所有不肯顺从的世家。 他原本不想这么快动手,但天灾频仍,国库空虚,他不得不提前收网。只有从世家手里强逼出钱財,受灾的百姓才有一线生机。 待一切尘埃落定,他自会宣称已诛杀逆贼宋元睿,他依然是那个仁德圣明的君王。 “本来,你既已辞官,朕都想放过你了。没想到……你竟自己闯回了这虎穴之中。” “朕知道,你是为了救朕,才不惜冒险闯入深宫……” 宋元璟走到裴云朝面前,眼底依稀残留著一丝旧日情谊,却又转瞬即逝。 “朕真心谢你。待你死后……朕会妥善安置沈初。” 谈及沈初,裴云朝眼底瞬间涌上血色,他心臟宛如被搅碎一般疼痛。 一杯毒酒被端到他面前。 “喝了吧,不会太痛苦。”宋元璟轻声道。毕竟是多年挚友,他特意为裴云朝选了最温和的死法。 “宋元璟……”裴云朝死死盯著他,被麻绳紧缚无法动弹,只能任人摆布。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总被其他皇子欺负,又不敢跟他们爭执,连先帝面前都不敢诉苦。每次,都是我替你出的头。” 宋元璟神色微微一动。 裴云將他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道:“这么多年,我裴家为你宋氏江山赴汤蹈火、出生入死,从未有过二心。这些,你该比谁都清楚。” 宋元璟沉默片刻,道:“朕从未怀疑过裴家的忠心。你死后,朕会昭告天下,是残暴的宋元睿杀了入宫勤王的镇北將军。朕会追封你为侯爵。” “我不在乎什么侯爵!”裴云朝猛地抬头,“你谋你的帝王霸业,我不阻拦。只求你念在往日情分,饶我一命。” 话音刚落,只听见“咚”的一声。 裴云朝双膝一屈,竟直挺挺跪在了宋元璟面前。 “裴云朝!”宋元璟勃然大怒,“谁准你跪的!” 从登基之日起,宋元璟便下了一条詔令,镇北將军裴云朝,此生见君可不跪。 他们是挚友,不是君臣。 因此他在位多年,裴云朝从未跪过他,这是第一次。 裴云朝仰头望著他,眼中血丝愈重,他颤抖著声音,近乎哀求般说: “宋元璟,算我求你了,饶我一命。” “阿初还在等我回家……我答应过他会回来……” “他在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亲人了,我不能留他一个人。” “求你了……” “陛下……” 说罢,他俯身就要叩首。 额头尚未触地,就被宋元璟一把拦住,宋元璟狠狠瞪著他,眼中情绪翻涌。 理智告诉宋元璟,他不能留裴云朝的性命。 他已知晓全部计划,若放虎归山,以他的能耐和军中威望,足以倾覆整个王朝。他能倾覆了宋元睿的暴政,也能倾覆自己的王权。 但又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不停叫囂著。 终究还是往日情分占了上风。 “朕可以给你一条生路……” 宋元璟说著,带裴云朝走出金碧辉煌的大殿。 殿外寒风凛冽,宫墙重重。 “从这座殿门出去,要经过无数道宫门。每一道门后,都守著一位顶尖高手。” “裴云朝,你若能从这第一道门,一路杀至最后一道宫门之外……朕就放你走。” “裴云朝,你那么厉害……应该能杀出去吧?” 能杀出去吗? 乌云沉沉压著宫闕,一场冬雨即將倾泻而下。狂风呼啸著卷过空荡的宫道,发出如恶魂哀嚎般的嘶鸣。 重重宫门在暮色中延伸,一道又一道,仿佛没有尽头。 这座皇城里,已经埋葬了太多亡魂。 但裴云朝,绝不会是其中之一。 * 宋元璟盯著裴云朝的身影,目光幽幽深深,身旁一个白净的男人走了出来。 “陛下,真要放他走?” “嗯。” “若是他回来报復……” “那就来报復。” 男人笑了,没有说话。 宋元璟盯著男人看,唇角漾出笑意: “放心,美人,朕的皇后,只会是你。” 第106章 他要活下去 轰隆—— 一声巨大的惊雷。 沈初臥在床榻上,原本睡得很好,却猛然一阵心悸,仿佛从万丈高空坠落般惊醒过来。他大口喘著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乌黑的长髮被冷汗浸湿,黏在光洁的额头上。里衣也已被汗水濡湿,紧贴著微微颤抖的身躯。 雨声今夜守夜,听见屋內动静急忙推门而入。 “夫人,怎么了?” 沈初望向窗外,雨点正敲打著窗欞。 “下雨了?”他的声音还带著梦魘后的沙哑。 “嗯,”雨声点头,“不知怎的,突然就下起大雨了。” 风雨呼啸著拍打窗子,声响杂乱而急促,莫名搅得沈初心头不安。 他重新躺下,眉头紧锁,修长的脖颈上渗出细密汗珠,呼吸久久不能平復。 待心跳稍缓,他轻声问雨声:“將军说过何时归来吗?” 雨声摇头。 沈初闭上眼,那股不安却愈发强烈。 “我明日要往上京去一趟。” 雨声急忙劝阻:“夫人……” 沈初平静地睁开眼眸,目光却坚定:“你很清楚,若我执意要走,你拦不住我。” 確实如此,雨声说到底不敢对沈初动手,若是沈初真想去上京,他也没有任何的办法。 算算日子,也快到了將军说的最后时日了。 雨声踌躇片刻,终於开口:“夫人,其实將军……將军他……” 沈初投来目光:“別支支吾吾的,想说什么就直说。” “將军他其实……他去上京,是与別的官家小姐成亲。他说他变心了,不爱您了,先前所说的,都是假话,让您另觅良人。” 这是雨声想了好几宿,想出来的说辞。 他自认为,足够隱瞒沈初了,毕竟沈初向来疑心很重。 然而沈初只是眸色一沉:“你在胡说什么?” 语气並非难以置信的声嘶力竭,而是带著斩钉截铁的否定。 他半个字都不信雨声的话。 “阿朝绝不可能说这种话。到底发生什么了?他是不是遇上难事?还是上京出了大事?” 雨声没料到沈初如此坚定,只得硬著头皮道:“属下所言句句属实,正因如此,將军才让我们瞒著您。” “雨声,我要听实话。”沈初直视雨声的眼睛,眼眸中有种看清一切的瞭然。 若是从前的沈初,或许会信这番说辞。那时的他敏感多疑,易被言语所伤。 但现在的沈初一丝一毫都不会相信。 他真切地感受过裴云朝那般炽热的爱意,不会再被任何人的挑拨离间所动摇。 他不信別人口中的裴云朝,也不信梦中的裴云朝,只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身所感的裴云朝。 即便雨声说的是真的,他也要亲耳听裴云朝说出口才会相信。 * 大雨倾盆而下,天空如同破开了一个窟窿,整个天地笼罩在雨幕之中,飘摇不定 此刻的上京城,同样笼罩在瓢泼大雨中。 一只鲜血淋漓的手,猛地扒住宫门的门框,在朱红漆木上留下黏腻的血痕。 裴云朝颤巍巍地,几乎是手脚並用地爬出了宫门。 雨水狠狠砸在他身上,刀剑划开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一身黑衣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但鲜红的血仍不断从衣角渗出,从他脚下蔓延开来,与上一道宫门前的血跡相连,宛如一条血河 他抬眸,將散的瞳孔望向最后一道宫门。 他已拼杀了一天一夜,只剩最后这一道宫门,他便能走出这座皇城。但他的双手早已颤抖得握不住剑。 头戴蚩尤面具的男人静立在最后一道宫门前,默然等待他的到来。 裴云朝以剑拄地,勉强撑起身子,目光扫过对方。 “你到底是谁?”裴云朝哑声问道。 男人缓缓摘下面具,狰狞面具下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孔—— 季少怀。 裴云朝一下子挺直了腰背,哪怕已经快力竭,但是在情敌面前,他绝不能被比下去。 “你不该来这里的。”季少怀说,“你若是死了,沈初会很难过。” 裴云朝轻嗤,“你装什么好人,不是你们设下奸计,我能来?” 他吐出一口血水,勉强握紧剑柄。 “死贱人,別以为我死了阿初就会跟你走。我今天…非得活著走出这里。” 他决不让季少怀得逞。 这奸诈小人,指定想把自己弄死,然后再把沈初抢走。 他绝不让他如愿! 季少怀目光凝视他良久,侧过身,將宫门让了出来。 “你走吧,我不跟你打。” “真的?”裴云朝眼中顿时涌上感激,他有气无力,“谢谢……你真是个大好人……” 拖著身子与季少怀擦肩而过时,裴云朝听到季少怀小声地说了一句:“好好待他。” 裴云朝:“……” “那是当然。” …… 走出皇宫,裴云朝几乎是仰面倒了下来。 他身上没有一点力气,整个人宛如一滩烂泥,现在他心里对季少怀的感激又多了几分,若是刚才和他打,他应该没法活著走出皇宫。 裴云朝躺在地上休息了片刻,天色尚早,街上没有什么人,整个上京城都处於封禁之中,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出来。 裴云朝又是爬又是走,走不动了就爬两步,有力气了又继续走,街道上留下长长的血跡。 爬了不知道多久,他看到一个沾了泥水的餿包子,没有丝毫的犹豫,攥著包子便往嘴里塞,狼吞虎咽一般。 他要活下去,他一定要活下去。 不知爬了多久,他彻底没了力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昏迷中,听到脚步马蹄声阵阵。 “这怎么死了个人?” “穿著黑衣服,不会是强盗吧?” “把他丟乱葬岗去,不然等会儿臭了,得熏死人!” 裴云朝想说自己还没死,想求他们救救自己,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喉咙里,像堵了一团。 再睁眼时,他只觉自己被丟弃在一堆尸骸中,鼻尖全是尸体的腐臭味,他好似被许多尸体埋著,想爬出来,但根本推不开身上压著的尸骸。 他好像,真的要死了。 阿初…… 裴云朝眼角滑落滚烫的热泪。 他沉沉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急切而熟悉的叫声—— “阿朝!” “阿朝!” “裴云朝!”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啊!裴云朝!” ……是沈初的声音。 ps: 关於小璟同学是大boss,嗯,其实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可能很多宝子不能接受,我昨天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这样写完。 宝宝们如果觉得不能接受,可以给我差评,能够接受。 我今天熬个夜,爭取把结局写出来(划重点,爭取,宝宝们別等,早点睡哦) 快完结了,求一波小小的礼物吧。 爱你们~ 晚安安安 第107 留了一封和离书 大雨过后,整个天地一片潮湿。 重重叠叠的尸体下,天空被遮掩得只剩下小小的一块,蓝得像碧玉一样,两朵云飘在上面。 裴云朝觉得自己应该是太想沈初了,以至於看到的云,都是沈初的模样。 他好想好想,再闻一闻沈初的头髮。 眼前越来越沉…… “裴云朝……” “呜呜,你在哪儿,他们说把你扔在这儿了……” “你在哪里啊?” “阿朝……” 是沈初在哭。 哭声渐近渐远,一声一声,好像要把裴云朝的心都哭碎一样。 裴云朝动了动手指,原本已经动不了的手臂,不知道怎么的,好像又有了力气,他竭尽全力地想推开身上压著的尸体,微小的动静终於引来了沈初。 一双素白、修长,却沾染脏污泥血的手,扒开了沉重骯脏的尸体,眼前那小小的一块天空,渐渐地变大,变大,变大…… 直至最后,出现一张被眼泪润湿的脸。 “阿朝……呜呜……”沈初哭得撕心裂肺,几乎不成语调。 裴云朝艰难地微眯著眼,意识混沌,只觉得眼前的人,眉眼、鼻樑、唇瓣……甚至连哭泣时微微颤抖的样子,都像极了他的夫人。 別哭了……他心想,看得他心口揪痛。 沈初浑身浴血,不知在这片死寂的乱葬岗翻找了多久,十指早已被污血浸透,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他费力地將裴云朝从尸山血海中拖拽出来。裴云朝已然失去意识,唯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一息尚存。 “阿朝,阿朝……”沈初晃著裴云朝,將他晃醒,“你不要睡著,我们一起回家,不能睡著……” 裴云朝勉强睁开眼,目光涣散地落在沈初脸上,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沈初急忙俯身將耳朵贴近,却只感到脸颊被一个极其轻微、带著凉意的触碰擦过。 “阿初……我好像……亲到你了……”裴云朝的声音气若游丝,嘴角却费力地牵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沈初破涕为笑,泪水却流得更凶。 他咬紧牙关,將裴云朝沉重的身躯背到自己背上,一步一步,踉蹌著走出这片瀰漫著死亡气息的血海尸山。 一路上,沈初都在和裴云朝说话。 “阿朝,你日记的后面,写的是什么啊?” “我当时只看了前面,后面就没看了,我离开国子监之后,你是不是很难过啊?” 裴云朝声音含糊不清:“对啊……难过……我去追你……追不到……” 沈初:“那你后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裴云朝:“丟人……不敢说……” …… “阿初……”裴云朝深嗅沈初身上的气息,“你又救了我一次……我不应该瞒你……” “以后不要瞒我。” “不瞒了……”裴云朝承诺道,声音渐渐低下去。 裴云朝很沉,回家的路也很长。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一直延续了整个路程。 …… 裴云朝再睁眼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床上,正是在上京城城郊的宅子处。 春眠和觉晓围著他忙前忙后。 见他醒来,两人惊喜交加,几乎是跳了起来,飞快地跑出去叫人。 没一会儿,裴林和虞明月就都进来了,一同跟进来的,还有许久未见的萧翎。 “你看,我就说了人能好,我神医的名號可不是白来的。”萧翎“唰”地打开摺扇,语气颇为自得。 虞明月眼中含泪,坐在床边细细慰问了裴云朝许久。裴林则言简意賅地向他说明了这些天发生的巨变。 他已昏睡多日,期间朝局震盪,宋元睿犯下谋逆大罪,查抄上京眾多世家,顺者生,逆者亡。 关键时刻,宋元璟竟从深宫逃脱,率领影卫军一举將宋元睿逮捕並斩杀於宫廷。 自此,盘踞已久的世家势力遭受重创,被压制许久的皇权得以再度崛起。 裴云朝静默地听裴林说完这些,他一言不发,並未將宫中所见所闻告知裴林,只让他捨弃荣华,早日和他一样辞官。 裴林也聪明,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找了个理由辞了官,准备找个时间与虞明月到处玩儿去。 裴云朝醒来后,在床上將养了数日。 父母、友人、下属都见了一圈,唯独不见沈初的身影。 他问了好几天沈初去哪儿了,下人都支支吾吾什么都不肯说,春眠觉晓避而不谈,雨声落一问就沉默。 裴云朝心急如焚,却又被摁在床上哪儿都不让去。 等他伤好点了,气色好多了,觉晓这才支支吾吾和他说了事情始末。 “將军,你都不知道,那天所有人都觉得你肯定死了,唯独夫人不信,疯了一样到处找你。” “他一路从苏城过来,又在乱葬岗翻了整整一日,才把你翻出来,把你背回家之后,人就晕过去了。” 裴云朝闻言猛地就要坐起,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强忍著剧痛,一连问了数个问题: “阿初没事吧?” “你们怎么照顾的?” “难道现在还没醒?” “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觉晓连忙摇头:“早醒了!萧大夫看过了,说就是劳累过度,加上本身底子弱,才晕过去的。比將军您的伤轻多了,早就没事了。” “那为何不来见我?”裴云朝心下更觉不安。 觉晓覷著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然后……夫人醒过来,缓过神,就开始琢磨这事,越想越觉得不对,觉得您骗了他,特別生气!就……就留了一封和离书。” 说著,觉晓拿出一封信笺,双手颤抖地递了过去。 裴云朝一把抓过,迅速扫了几眼,跨擦几下便把和离书撕了个粉碎。 他掀了被子就要下床找沈初,觉晓连忙拦著他,“將军,我还没说完呢!” 裴云朝动作一顿,死死盯著觉晓。 只听觉晓继续道:“夫人说……反正您现在也不是大將军了,一无官,二无职,他还不如去找季少怀將军。还说……季將军如今在上京城可是炙手可热,深得皇上宠信呢!” 裴云朝:“什么!你说什么!” 第108章 老婆再爱我一次 裴云朝躺在床上,抹了一整天的眼泪。 沈初不要他了,还要跟季少怀好? 他越想越难受,一整天茶不思饭不想,想出去找沈初问清楚,还被雨声落摁在房里,怎么都不让他出去,说是夫人吩咐了,在伤好之前,都不能让他出去。 他以前没觉得这些下人这么不听他的话,气得心肝疼。 不能出屋,裴云朝便爱乱想,想到什么就梦到什么。 短短一天时间,他已经梦到季少怀和沈初揣了孩子了,季少怀小人得志的样子,抱著孩子在他面前炫耀。 而他就像个丧家犬,看著他们幸福恩爱,可怜极了。 春眠觉晓送过来的饭,他也一口不吃,整个人闷闷的,像是不想活了一样。 “將军,”觉晓劝他,“您想开点儿,您现在无官无权,夫人若是跟著季將军,会比跟著你好的,总归夫人开心就好了。” 裴云朝斩钉截铁:“你放屁,季少怀能像我对阿初那样好?” 他从不觉得。 这世上没人对沈初的爱,会超过自己。 他也不会把沈初后半生的幸福,寄托在另外的人身上。 因为知道自己的爱有多浓烈,所以他自信万分。 “等著吧,”他咬著牙,暗暗发誓,“待我伤好了,定要把阿初抢回来。” 这样想著,饭又吃得香了。 他得赶快好,免得两人把孩子都造出来了! * 这日晚上,裴云朝抱著沈初的衣裳睡觉,他思恋心切,实在睡不著,睁著眼睛看窗外的月光。 忽听“咯吱”一声轻响,木门被轻轻推开。 裴云朝下意识转头,竟见沈初悄立在门口,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影,两人目光猝然相接。 时已入春,沈初衣著比往日单薄许多,一袭月色云纹长袍,衬得他身姿挺拔,长身玉立。 他就那样静立在清辉之下,恍如多年前在国子学时,裴云朝偷偷侧目,窥见窗欞边那个温润少年的模样。 沈初没料到他竟还醒著,愣了一下,下意识便要关门退走。裴云朝猛地掀被下床,连鞋都顾不上穿便追了出去。 “阿初!” 他追得急,动作大了些,一下子牵扯到腹间伤口,痛得他闷哼一声,捂著伤处弯下腰来。 已快步走出几步的沈初听到身后动静,立刻折返回来,急忙搀住裴云朝的肩膀,將他扶回屋內。 “怎么了?是不是扯到伤口了?”沈初语气焦急,伸手便要解开他的衣襟查看。 这语气、这动作,哪里有半点要和离的样子? 裴云朝心下瞭然,觉晓这小子指定誆骗自己了! 他顺势握住沈初的手,拇指轻轻摩挲著他的掌心,语气委屈又幽怨:“阿初这么多天,为何都不来看我?” “我日日想著你,睡都睡不好……” 沈初检查了下伤口,见並未渗血,略鬆了口气。 他抽回自己手,脸色又冷了下来。 “你不是要和京城贵女成亲吗?不是说,以前所言都不算数吗?” “那我现在和你和离,你急什么?” 裴云朝懂了。 沈初是生他的气了。 生气没事,只要还是他夫人就行,还能哄,他最会哄人了。 “那都是假的,”他急忙解释,“我当时见方柔得知心上人死讯后不惜自戕,怕我若真有万一,你也会那般决绝,才不得已编出那等理由……” 沈初语气依旧冷淡:“真真假假,我又从何得知?总归是你骗我太多次,如今,我也不想再信你了。” “阿初……”裴云朝真急了,紧紧抓著沈初的手不放,“你信我,我真是为你好!你不然掏出我心看看,我心里全都是你。” 沈初看著他急切的模样,终究还是心软了。 其实他本也並非有多大气,只是每每想到裴云朝遇事总习惯瞒他,便觉得心口发堵。 裴云朝察觉他神色鬆动,心下长长舒了一口气。 哄好人,他也要开始算帐。 “所以这些天,你都是故意不来看我,还让觉晓骗我,说你和季少怀好了?” “这又与季公子有何相干?”沈初蹙眉,“是娘亲出的主意。她说你总瞒我,该让你也尝尝被瞒著、被欺骗的滋味。” “我只让觉晓告知你我要和离,从未提过季公子半句。” 好好好,那就是觉晓自己借题发挥了。 裴云朝心里暗暗记了他一笔。 “那你便真如此狠心?”裴云朝眼里盛满了委屈,“这么多天,一次都不来看我?我还受著伤,你可知我这几天,枕头哭湿了好几回……” “我夜里来看过你的……” 沈初垂眸,声音轻轻的,染著几分难以言说的愁绪。 他咬了咬下唇,鼻尖微微抽动,眼眶渐渐晕开一圈红色。 “阿朝现在可知,你瞒我这么多天,我都是怎样的心境吗?” “雨声不让我出府找你,我自己在屋里胡思乱想,以为你是遇到什么难事,后来还骗我说你要和別人成亲……” “我才只瞒你多少天,可你从苏城走,一连快一个月……” 裴云朝心里猛然一疼,一把將沈初揽在了怀里,他紧紧抱著他,心里悔得不能再悔。 亲身经歷,他方知那有多难熬。 “对不起阿初……”裴云朝眼里逼出了眼泪,他握著沈初的手,“不然你打我一拳,你打我一拳我心里好受点。” “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定然对你坦诚,我不是有张免死金牌吗,这会儿能用吗?” “阿初你原谅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裴云朝蹭著沈初的手心。 “好了,事情说开了就行。”沈初见裴云朝的神情,知道他这回是真悔过了,也不再和他纠缠,“天色不早了,你先睡下,我明日还有事要忙呢。” “你在忙什么?” “父亲辞了官,说过些天便要带娘亲游山玩水,他们想在离开之前给我们重新办个婚宴。” “当初的婚宴太仓促,娘亲觉得亏待了我们。” 裴云朝喜笑顏开,一把抱住沈初。 “好,那我们再成一次亲。” —— ps: 挠头,没写到成亲,再加更一张吧。 宝宝们等我,今天七夕,一定让云初狠狠幸福。 第109章 大婚 红绸高掛,喜乐喧天。 这一次的婚宴,比沈初和裴云朝第一次的婚宴,要热闹的多。 整个裴府,乃至整条长街,都浸染在灼目的喜庆红色之中。 儘管裴家没了权力尊荣,但这些年在上京积攒的威望人脉,在大喜之日,依然是宾客如云,车马塞道。 上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来了。 宋元璟终究没有赶尽杀绝,所谓世家权力一削再削,但在裴林辞了官之后,还是对裴家网开了一面。 这场婚宴,没有凤冠霞帔的新娘,另一位新郎官,同样穿著一身繁复精致的大红喜服。 沈初平日多著素色,此刻被浓烈的红色包裹,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眼清绝,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昳丽。 他站在裴云朝身侧,接受著各方投来的目光,神情虽依旧清淡,耳根透著一抹不易察觉的薄红。 裴云朝志得意满,他身姿挺拔,穿著鲜艷的喜服,目光几乎黏在了沈初身上,脸上的笑可以用明媚灿烂来形容。 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贺礼堆了整个院子。 虞明月一份份清点著,却发觉多了几份。 她指著其中几个紫檀木箱问:“这几份,是哪家送来的?怎未记在礼簿上?” 春眠上前打开查验,不由咋舌,挠头道:“方才像是两个面生的小廝抬进来的,一放下便走了,竟忘了留名帖。” 虞明月在盒子里翻了翻,翻出几颗上品夜明珠,还有几匹宝蓝玉云锦,以及箱子最底下压著的沉甸甸的金条…… 虞明月记得,这云锦当初上京城宝斋阁就出了三匹,三匹都被上官家买走了,所以这贺礼是哪家送的,不言而喻。 上官家前些日子被宋元睿洗劫一空,连府邸都查抄了,元气大伤,没想到还能拿出这么重的一份贺礼。 不说那些奇珍异宝,就单论压箱底的金条,可以说半个上官家几乎都搬来了…… 另外一份贺礼,虞明月不用猜也知道是沈家送来的,箱笼样式是江南工艺。 “夫人,这份礼……要留吗?”春眠小声问。 虞明月沉吟片刻:“去问问少夫人。就说,两个『娘家』都送来了重礼,是收是退,由他定夺。” “是。”春眠领命而去。 不多时,她便回来復命: “少夫人说,上官家的,留下;沈家的,原样送回去。” * 另一头。 沈初和裴云朝正招呼著客人,门口忽然来了一行人,將几个大箱子停在了裴府门口。 为首的一人上前几步,行了个极端正的礼。 “裴公子,沈公子,我家楼主听闻二人大婚,甚是喜悦,但天高路远他赶来不及,特意令我们送来贺礼。” 原来是春满楼来的人。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藏书全,101???????????.??????超靠谱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沈初上前问:“有劳诸位。玉儿呢,他可还好,没回上京吗?” 送礼的人摇头:“楼主还在江州,他说江州有好春色,想多留几日,但为二人的贺礼一定要送到。” “楼主还说了,让我们警告裴公子,若日后裴公子有半分亏待沈公子之处,休怪他不远千里,將人抢去。” “呵,”裴云朝笑,“那他这辈子,没这个机会了。” 令人將贺礼搬进府里后,沈初招呼这些人:“几位,怎么急著走,不进去吃口喜宴吗?” 送礼人摇头:“楼主交代过,我等身份低贱,若是进去,怕是辱了裴家门楣。” “一共二十份礼,都已送到,我等便告辞。” “祝贺两位公子,恩爱相伴,白头共老。” 说完,不给沈初和裴云朝挽留的机会,便匆匆离了场。 …… 没一会儿,又有马车运著贺礼而来。 阵仗非同一般,乃是宫中的车驾,整整三辆,满载著綾罗绸缎、古玩珍奇,无一不是珍贵之物。 裴云朝打开看了几眼,嘴角露出讽笑。 沈初眼中也露出恨意,宋元璟的密谋,裴云朝没告诉任何人,只告诉了沈初,想到裴云朝差点死在他手下,沈初便恨这个人恨得紧。 正想让人把礼送回去,却听见裴云朝说:“夫人,別跟陛下客气,都是值钱的东西,陛下既然送来了,我们留下来就是了。” 说完,就让人把贺礼都往屋里搬,搬完后还宋元璟一份大礼,装在一个木箱子里。 他特意告诉送礼的人:“让皇上亲自启封。” 沈初疑惑:“阿朝,这人心肠歹毒,为何要以德报怨?” 裴云朝笑道:“你夫君我,是以德报怨的人吗?” 当天夜里,宫里闹青蛙灾。 无数只青蛙忽然出现在皇上寢宫,皇上自幼对青蛙恐惧万分,沾了青蛙便浑身红肿,於是倒掛在樑柱上,直到侍卫將青蛙全部斩杀,这才颤巍巍从樑柱上下来。 儘管如此,身体还是红肿不堪,尤其是脸,几乎肿成了猪头。 第二天上朝时,还顶著香肠嘴和肿成一条缝的脸。 一时间朝堂一片譁笑。 此事后来还写进了史书:璟帝雄才大略,在位抑世家强君权,然某年某月,宫中突发蛙患,帝惊避樑上,体肿数日方消…… 裴云朝心大,倒不怨恨宋元璟对他的算计,毕竟君臣之道向来如此。 但他怨恨宋元璟拿沈初下手,所以必然要报復他的。 青蛙还是他一只一只抓的。 * 夜里,宾客散尽。 新房內,红烛高烧,锦被鸳枕,处处透著旖旎温馨。 但沈初和裴云朝可没心情享受,两人招呼了一天,都累得极惨,双双瘫软在那铺著大红鸳鸯被的婚床上,只顾著歇息了。 “没想到啊,成亲竟会这么累。”沈初嘴里嘟囔,和这次成亲相,他们上一次成亲,简直就像过家家。 裴云朝被灌了不少酒,今日灌他和灌沈初的人都不少,沈初一杯没喝,全进他的肚子里了,喝了双倍的酒,因此脸上薰染著几分醉意。 他给沈初揉著肩,嘴角的笑一整天没下来过:“確实累,不过还挺高兴的,今天来了好多人,阿初你高兴吗?” “高兴。”沈初乐滋滋地笑道,“今天好多人都祝贺我们了,他们都祝我们白头到老,我还没听过这么多祝福,心里好美啊。” 裴云朝支起身子,低头凝视著沈初。 沈初白皙乾净的脸,被红衣和锦被映照得愈发精致动人。 他俯下身,鼻尖几乎蹭到沈初脸上,带著酒气的温热呼吸交融在一起:“阿初,还有更美的……” 沈初眼睫微颤,缓缓垂下。 他並未躲闪,反而微微仰起了脸。 炽热而繾綣的吻,如同密集的雨点般落下。 他们气息交融。 他们难分彼此。 烛火噼啪轻跳,帐內春意渐浓。 红罗帐暖,被翻红浪。 两人十指紧紧相扣,再不肯鬆开。 —— ps. 今天七夕,俺们云初结婚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都隨点份子钱哈~ 一个爱发电是情,两个爱发电是爱,三个爱发电是情也是爱。 让我们为云初的爱情添砖加瓦。 本来想就这样完结,但觉得还是差点儿,好像有点仓促。 明天再写写。 副cp番外会写,番外多多哦,我好激动,好多想写的梗。 微博有云初超话,有很多神仙宝宝產粮,大家可以去看看,我直接大吃特吃。 有宝子问我云初生日,就定七夕这天了,两个宝宝出生了。 七夕快乐哦,所有宝宝都开心。 第110章 大结局(一) 翌日清晨。 红绸高掛的新房外,几个身影鬼鬼祟祟地掩在廊柱之后,探头探脑。 春眠轻语:“將军和少夫人怎地还未起身?” 觉晓感嘆:“日头都快照到头顶了!將军果然龙精虎猛,威武不凡啊!” 雨声拧眉:“可夫人和老爷已派人来催过三遍了,你们谁去叩门?” 落冷漠:“依我看,现在叩门,会被將军打死的。” 话音刚落,啼鸟已然两步跨到门前,抡起拳头便“咚咚咚”地砸向房门,嗓音清亮穿透门板: “將军!將军!日上三竿啦!” “老爷和夫人在厅堂等候多时,催您和少夫人赶快过去呢!” 身后几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向她投去敬佩的目光。 “吱呀”一声,房门被从內拉开。 裴云朝站在门后,仅穿著雪白的里衣,墨发微乱,睡眼惺忪,眉宇间带著一丝被扰清梦的不耐。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他领口微敞,脖颈处几处曖昧的红痕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晨光下。 门外的啼鸟瞬间哑了声,脸颊腾地烧了起来。 看样子昨晚……甚是激烈。 裴云朝睨了她一眼,声音带著晨起的沙哑:“大清早,嚷嚷什么,催命啊?” 啼鸟:“不早了,太阳都晒头顶了,老爷和夫人让您和少夫人去厅堂呢。” “阿初……”裴云朝眼神闪躲,像小孩做了什么坏事一样,“他得还再歇歇,你等会儿,我问问他……” 说完,他作势要合上门,略一停顿,又探出身吩咐道:“你去打盆温水过来,带条毛巾。” 啼鸟一愣:“啊?现在?” “快去!”裴云朝吩咐完,便关紧了门,转头走到床榻前。 屋內,红烛早已燃尽,只余淡淡蜡油气息混合著暖昧的体香。 那一床大红鸳鸯锦被凌乱不堪,大半滑落,堆叠在床沿,被两人折腾得简直不能看。 沈初深陷在柔软的床榻间,身上未著寸缕,只松松搭著一条雪白的狐毛薄毯,堪堪遮住腰臀,露出白皙精瘦的双臂。 他额发已被细汗濡湿,几缕乌黑髮丝黏在微红的颊侧和颈边,眼睫湿漉漉地紧闭著,不住轻颤,显然已是醒了,只是浑身慵懒疲乏得连掀开眼皮的力气都吝於使出。 裴云朝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俯身趴到沈初身旁,低声哄道:“阿初,娘亲叫我们去厅堂,你起得来吗?” 沈初闻声,把脸更深地埋进柔软的被子里,嘴里哼哼唧唧:“不起……累……浑身都酸……” 他是真挺累,昨晚被翻来覆去折腾到后半夜,但也没到累到爬不起来的程度,昨晚裴云朝还是很温柔的,照顾著他的身子。 可沈初就是不想起,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娇惯劲儿。 若是以前,他定会顾及礼法,担心裴父裴母不喜欢他,哪怕累得紧,也会爬起来去给他们奉茶。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超便捷,??????????????????.??????隨时看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但是现在…… 爹娘若是不满意,想骂他,那就骂吧。 反正骂完,还是把他当亲儿子宠著。 裴云朝盯著沈初脸上小猫似的撒娇情態,心尖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特別稀罕沈初这股子娇气的劲儿。 不一会儿,啼鸟將温水送至门外。裴云朝没让她进屋,亲自端了进来。 他拧了软巾,坐在床沿,动作轻柔擦拭沈初额颈间的细汗,又细致地拭过他手臂和后背。 沈初也乖巧得很,浑身软绵绵的,一副任由他摆布的模样,偶尔碰到酸软处,才从鼻息间发出几声轻哼。 擦完身子,裴云朝又小心地將人塞回被窝,用狐毛毯將他光裸的身子裹严实了。 “阿初,真不起?”他又问。 “不起……”沈初闭著眼,声音软糯带著睡意,伸手胡乱推他,“你快去……別吵我歇息了……” 裴云朝低笑出声,终於不再闹他,替他掖好被角,自己整理好衣袍,出了房门。 * 厅堂之內,虞明月与裴林端坐主位,看似正襟危坐,面色严肃,但眼角眉梢却有藏不住的喜气。 下首还坐著一位身著僧袍、手持念珠的生面孔和尚。 裴云朝敏锐地察觉……不对劲。 但没细问,上前规规矩矩行了礼,说明了沈初起不来。 虞明月嗔怪:“这孩子,真是越发懒惰了!” 裴林也附和:“就是,全是你惯出来的。” 裴云朝喊冤:“跟我可没关係,这全是娘惯出来的。” 裴父裴母话里虽是训斥,语气却全是纵容,也没让人再去叫沈初,反而派了个下人出去叮嘱,別吵著少夫人休息了。 就像亲爹亲娘骂自己儿子一样,骂归骂,该溺爱还是得溺爱。 裴云朝目光看向那个和尚,问道:“爹娘,这位大师来府里,是要做什么?” “咳咳,”虞明月咳嗽了一声,与裴林交换了一个眼神,“朝儿啊,是这样的。我与你父亲商议了,再过些时日,我们便打算离京,去各州各县游玩一番,领略一下我朝的大好河山。” 裴云朝点头:“这是好事,阿初和我说过了,你俩出去享清福就是了。” “只是,这离京之前嘛……”虞明月话锋一转,笑容越发“慈祥”,“还有一桩关於你和小初的大事,必须得办妥当了,我与你父亲才能安心出去玩。” 裴云朝皱眉:“还有什么事?我和阿初已经成婚,该做的不该做的,不都做完了?” “这不是还有一件?”裴林接过话头,“你们俩……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裴云朝:???!! “爹,你说什么呢?” “你这话可別在阿初面前说,免得他又东想西想的。” “这和小初有什么关係,你若生出来是个女娃,也不用我们这么操心。” 虞明月瞪他,面不改色,她看了眼旁边的和尚,眼中露出殷勤的神色, “娘知道你俩都是男人,大师说了,娘给庙里佛祖塑了金身,功德无量,佛祖赐了你俩孩子……男人也行,也能生的。” 裴云朝看向那个和尚。 和尚一张脸上全是麻子,头上的戒疤都像刚点上去一样,整个人身上写著“招摇撞骗”。 裴云朝顿觉头痛,知道他爹娘肯定被骗了。 “娘,你信这个和尚的鬼话?这世上哪有男人生孩子的?”转头指著骗子和尚,“你这个臭和尚,你拿什么东西骗我娘呢?” 他作势便要上前揪那和尚的衣领,虞明月忙拦住他,不让他衝撞了“大师”。 怕裴云朝不相信,虞明月又和他讲了一大堆,说x朝x代就有这种先例,大师是得道高僧,悲悯他们盼孙心切,方才指点迷津,都是为了他们好,为了裴家好! 儼然是被骗得不轻。 裴云朝见说服不了他们,无奈只能找藉口:“阿初身子不好,不能生孩子,万一生完孩子身子更差了。” 裴林眼睛一瞪:“谁说让小初生了?” 裴云朝:“???!” “那谁生?” 虞明月两眼精光,语气兴奋不已:“你不是身强体壮,自小习武,身强体健!准能给我生出来个大胖娃娃!” 裴云朝:“……” 好像一道天雷,从天而降,直劈他天灵盖。 震得裴云朝外焦里嫩。 第111 大结局 牢笼(二) 显然,虞明月与裴林並非一时兴起,说说而已。 那“得道高僧”留下了足足一大包所谓的“送子灵丹”,说是吃完就能生孩子,俩老人想孩子想疯了,成天逼著裴云朝吃药。 裴云朝被迫吃了几天,只觉得那药丸味道甜滋滋的,和丸味道差不了多少。 拿去给萧翎一看,好傢伙,果然是丸!! 更啼笑皆非的是,裴云朝吃多了丸,身体还確实发胖了点,裴父裴母以为奏效了,越发得寸进尺。 沈初听完裴云朝的抱怨,先是愣住,隨即笑得捶桌,伏在桌上,肩头颤抖不止。 “哎、哎哟……笑死我了,阿朝!”他好不容易喘过气,眼角已沁出泪,“爹娘真是老糊涂了,他们怎么会信这种说辞?” “让你生小孩,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裴云朝满脸黑线,他摇著头说:“不行了阿初!这府里我是一点儿也待不下去了,再吃这丸我都要吃出大肚腩了!” 身材不好了,夫人就不喜欢了! 沈初又笑了好一阵,才拭去眼角的泪,支著下巴思索道:“那怎么办,爹娘不让我们出府。” 裴云朝抓住沈初的手,目光坚定:“阿初,咱俩跑了吧,今晚就跑!” …… 是夜,月明星稀。 裴云朝和沈初密谋潜逃出府。 大门有人守著,俩人爬墙出去,身上带著金银细软。 沈初踩著裴云朝稳稳搭好的手掌,借力攀上墙头。 裴云朝在下方全神贯注,低声叮嘱:“阿初,动作慢点儿,別摔下来了。” 他双臂微张摆好了姿势,若是沈初摔下来,他定然能直接接住。 出乎裴云朝意外的是,沈初爬得很开心,动作虽然吃力但很熟练。像是以前干过这种事一样。 裴云朝爬上墙后,沈初见他眼神吃惊,压低声音解释说:“我小时候常干这种事,娘亲拘著我念书,我嫌烦,就偷偷跑出去玩。” 他说这话时,眼中没有以前谈及往事时的伤感,反而带著点忆往昔的欣喜和雀跃。 语气好似在说……你看,我小时候多厉害。 夜色朦朧,裴云朝深深望著沈初鲜活灵动的侧脸。 他觉得沈初好像是只小白鸟,被困在笼中日日年年,终於展翅飞出了那囚禁他的牢笼。 “谁!墙头上是谁!” “欸!少爷和少夫人?!” 身后传来家僕的声音。 裴云朝脚尖一点,轻巧地跳了下去,转头张开双手朝沈初喊:“阿初!跳下来,我接著你!” 沈初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府內灯火渐起,虞明月与裴林已被惊动,正匆匆赶来。 “两个小兔崽子!深更半夜的,这是要去哪儿!” 沈初望著两道匆匆赶来的身影,恍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借著家奴的肩膀爬上墙,想要逃到府外去玩时,柳悦和沈重城也是这般从屋里跑出来。 两人一手抓著根竹条,一边跑一边喊著他“小兔崽子”。 往昔与此刻光影交错。 他脸上驀地绽开大笑,不再有半分犹豫,扑腾往下一跳。 一身繁縟的衣袍在夜风中肆意翻,乌髮隨风翻飞,稳稳地落在裴云朝的身上。 “快跑,爹和娘追上来了!” 沈初脚尖刚沾地,便反手紧紧抓住裴云朝的手腕,拉著他向前奔去。 裴林和虞明月在后头追著,春眠觉晓等也跟著跑了出来,黑压压一群人跑出了府,却为时已晚,所有人都只看见两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一黑一白,向著光明的月辉中奔去。 …… …… 正文完,全文24万字。 2025年8月30日。 ———— ps: 完结啦!!!! 庆祝!开心! 开这本文的时候,脑子里没想太多,就是看到那一句:一个敏感而又拧巴的人,需要一个赶不走的恋人。 这句话存在著爭议,正確与否有待商討,也许在现实生活中,不会有赶不走的恋人,人应该自己战胜自己的內心。但我就想,既然现实没有,那就在虚擬的小说世界,创造一个拧巴的人和一个赶不走的恋人的故事吧。感觉会很有意思。 初宝是我,特別特別心疼,又特別特別喜欢的角色,我就喜欢这样温温柔柔的小可爱!为了塑造这个人物,我给了他很多的苦难,因为我觉得,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不会长成拧巴的性格。这里我懺悔、悔过、磕头,我真的是亲妈来的!! 呜呜,看在结局云初美好结局的份上,原谅我叭……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不在爱里长大的小孩了,我知道心疼初宝的读者们,大概也从初宝身上看到了很多自己的影子。大家一定要一直开心快乐啊!我们都会在人生的海洋里找到自己的“阿朝”,也都会走出那个曾困住我们的牢笼。 至於阿朝……绝世好攻!!(亲妈认定) 虽然他前期笨笨的,让老婆伤心了,但看在他这么爱老婆的份上,原谅他叭…… 他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本书开的时候一时兴起,中间磕磕碰碰,当然有很多不完美,承蒙宝宝们不嫌弃,谢谢大家的一路陪伴。 谢谢宝宝@涣言汐,送来的【爆更撒】,目前收到的最大的礼物~ 谢谢所有宝宝的礼物和催更,爱你们哦~ 先別急著走,还有大量番外! 目前已经想到的梗有: 副cp线(知道很多宝宝期待); 假如阿朝绑定了系统,穿越到了阿初小时候; 阿朝的日记本; 觉晓弃文从武记; 宝宝们最想看哪个可以投票哦,我先开大家最想看的。 可以点梗,我如果觉得有趣能写都会写的! 今天到这儿,我们明天见! 晚安安!么么~ 咳咳,忘记了,求一波完结小礼物(卑微作者在线討饭~) 番外:玉&越 “我说了,你跟著我也没用,我不会离开江州的。” 江玉转过身,目光冷冷地落在身后的崔文越身上,语气如冰,透著拒人千里的疏离。 崔文越一身粗布衣衫,却掩不住一身清逸气质。他唇色发白,显出他此刻的状態並不那么好。 两人脸上都覆著面罩——如今江州城內,只要踏出房门,人人都得掩住口鼻,以防疫病传染。 崔文恍若未闻,仍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 江玉从未见过如此固执难缠之人,心下恼火却又无可奈何,索性不再理会,转身继续往前走。 街边有个老翁正哑著嗓子叫卖包子。 江玉走上前问:“包子怎么卖?” “五文钱一个。” “这么贵?以前不是一文一个?” “不贵嘍!”老翁嘆道,“如今江州粮价飞涨,五文一个已是良心价!” 他说的確是实情。 自江州遭了疫病,民生凋敝,人口折了大半。如今疫情虽暂得控制,朝廷賑粮却迟迟未至,百姓饥饉困顿。五文一个的包子,確实不算过分。 江玉蹙眉,掂了掂腰间日益乾瘪的钱袋。 他初来江州时带了一袋子钱,如今得差不多了,值钱物件也典当了许多。从上京城调银还需些时日,昔日挥金如土的京城富豪,如今也不得不精打细算。 他数出二十文,买了四个包子,又去麵粉铺子买了一袋面。 做这些事的时候,崔文越始终跟在他后面。 江玉彻底无视他的存在,转身拐过几条巷子,迈进一处寻常小院。 崔文越正要跟进,却迎面被合上的门挡在了外面,只得吃了一记闭门羹。 屋里孩子们一听见动静,欢天喜地地跑出来,围在江玉身边嘰嘰喳喳地喊:“江哥哥!江哥哥!” 这些孩子个个瘦得可怜,身高才及江玉膝盖上方一点,都是他捡回来的孤儿。 江玉本只想来江州游玩,没想到会遇上疫病。 江州死了不少人,江玉自身难保,本来也没想救谁,他又不是活菩萨。 只是看这些小孩躺在大街上,病怏怏快死了,旁边几只野狗虎视眈眈,只待这些孩子咽气后就上去啃食,他又实在看不下去。 所以就捡回家吧。 没想到越捡越多,如今有七八个了,原本这些孩子都染了病的,现在有几个吃药好了,屋里面还有两个孩子病著,躺床上养著。 江玉又要给他们吃饭,还得去药房买药,江州的药价极高,江玉带的银子根本不够用。只能写信给春满楼,让管事的寄银子过来。 然后委屈自己搬离了豪华大宅子,租了个小一点的院子,省点日常开支。 “想吃包子吗?”江玉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 一股子香味从里面飘出来,几个小孩早就咽口水了。 但这些苦命孩子都懂事得很,明明想吃极了,却没上来哄抢的,都只是睁著晶莹的大眼睛看著,乖巧地说:“想吃。” 江玉走进屋內摘下面罩,在木桌旁坐下。 孩子们围拢过来。 江玉放下麵粉,將每个包子细心掰成两半,恰好分作八份。 他取出其中两份,递给其中年纪最大的孩子:“小一,把这两份送给小五和小八。记得戴好面罩,千万別被传染了。” 这么多小孩,江玉记不住名字,於是按照捡到他们的顺序,管他们叫一、二、三…… 小五和小八是两个还病著的孩子,在最里面的房里躺著,平常不怎么出来,怕传染给別人。 “好。”被唤作小一的孩子应下,拿了面罩就去了最里面的屋。 其余的几份包子,被其他的五个小孩分了,留了一份给进去的小一。 小孩们拿著包子,都没吃,看著江玉问:“江哥哥自己不吃吗?” 江玉:“我不吃,我吃的多了,最討厌吃这玩意儿,给你们买来解馋的。” “这两天没什么银子了,等过几日京城的银子寄过来,我再给你们买好吃的。” 小孩们闻言,这才小口小口地吞咽著包子。 江玉趴在桌上,一手撑著下巴,目光不由自主飘向大门方向。 也不知道崔文越走没走。 他心想。 这人不知道哪根筋搭得不对,放著上京城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在疫病最严重的时候来江州。 不过也多亏了他,江州疫病才控制住了。 然后这人就非要让江玉离开江州。 江州这些天一直封禁著,不让百姓出江州城,怕把病带出去。 今天衙门刚出了告示,没有染病的百姓可以离开江州,但仅限一天,过了今天就不行了。 若是之前,江玉一个人走就走了,可现在有八个孩子靠他养活,还有两个病著的。 染了病的人是不能走的,江玉捨弃不下这两个小孩,当然不肯走。 其他几个孩子见他不肯走,也不愿意离开,说一定要跟著他。 江玉想著他们爹娘都死了,离了自己大概也活不了,因此也没硬逼著他们,留下来就留下来吧,反正他也养的活。 但崔文越却因为这事跟了他一天了。 说江州不安全,非要他儘快离开。 关他什么事儿啊? 真是烦人。 江玉心绪纷乱,不觉蹙眉。 一个孩子搬来小凳坐在他脚边,小心翼翼问:“江哥哥,你不高兴吗?” “对啊,不高兴。”江玉闷声道。 “为什么呀?和小四说说,小四想让哥哥开心。” 这孩子是江玉捡到的第四个孩子,脾气性子最好。 江玉指著门外头说:“有个怪哥哥一直跟著我,现在不知道还在门外没,你帮我把他赶走。” 小四忙说:“那我去看看!” 说完便蹦跳著跑到大门前,拉开门缝朝外张望,却没见人影。 正疑惑人是否走了,一低头,却见一名男子倒在地上,面色惨白。 小四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冲回屋里。 “江哥哥!江哥哥!” “死人了!死人了!” 番外:玉&越(二) 崔文越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 极其寻常的床褥间,却瀰漫著一股子熟悉的香味。 崔文越很久很久,没有闻到这个味道了。 他深深嗅著,多日的疲倦、彷徨、担忧,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一个小孩推门进来,看到他醒了,连忙迈开腿跑了出去:“江哥哥!江哥哥!” “巡抚老爷醒了!” 江哥哥? 崔文越唇角勾起。 好有意思的称呼。 “醒了?” 江玉推了门进来,满脸不耐烦。 “醒了就赶快走,我这平民百姓,可留不住你巡抚老爷这么大个官。” 崔文越盯著江玉看。 他来江州许久,还是第一回能这样近地看江玉。 江玉很討厌他,连他靠近一点,都不愿意。 “玉儿,”崔文越开口,声音稍显沙哑,“你当真不离开江州?” “別叫这样亲密,”江玉声音冷冷的,“您现在可不止是巡抚老爷,还是长公主的駙马爷。” 崔文越沉默了片刻,没说话。 他起身,背靠著床头坐著,唇色略显苍白,整个人显得极虚弱。 江玉盯著他看了半晌,嘲讽道:“堂堂巡抚老爷,府里竟然没有饭吃吗,饿晕了算什么事?” “粮食短缺,衙门的粮食都分出去了。”崔文越解释。 “你倒是为国为民。”江玉揶揄,他掏出个帐本,扔在崔文越身上。 “你也说了粮食短缺,我刚叫了大夫给你看病,还给你餵了点肉汤喝,都记下帐了,一共二十两银子,记得还我。” 一碗肉汤加看病,二十两银子,抢钱呢? 没错,江玉就是在抢钱。 谁让崔文越那么让人討厌呢? 崔文越看了眼帐单,没说话,好像是认下了这个帐目。 他闭上眼,恢復了些体力后,又缓缓开口: “你若是放心不下那两个孩子,我能让人帮忙看护,江州实在危险,过了今日,你便走不了了。” “玉儿,”崔文越看著江玉,“你听话一点。” “都说了別这么叫。”江玉沉下脸,“我愿不愿意走,是我的事情,你我非亲非故,何必帮我?” 崔文越:…… “事关生死,你不要再和我置气……” “谁在跟你置气?” 江玉简直气笑了,“別往你自己脸上贴金了,我江玉想做什么,都是我自己想做,跟你没有一点关係。” 他猛地推开门,回头冷冷看了一眼,“崔文越,既然都断了,那就断得乾净一点,別藕断丝连弄这些东西,对长公主也不公平。” “我已经通知衙门来接人了,我这屋子小就这一张床,你还是儘早回自己府上吧。” 说完,江玉猛地关上门。 屋里一下黑了起来。 崔文越身子往后一靠,长长地嘆出一口气。 * 没一会儿,衙门来人了。 他们听说巡抚老爷病了,扛著担架就过来了,一点没敢耽搁。 如今在江州,崔文越简直比庙里的菩萨还受江州百姓爱戴。 若不是他来了江州,施行了一系列措施抑制疫病,江州此刻说不定已是一座死城,说他是江州的救命神也不为过。 更何况,这个官老爷还爱民如子,连自己的口粮都省下来,分给了灾民。 简直是个大好的官员。 但只有崔文越知道,他或许確实爱民,但更多的原因是,他根本没想活下去。 他想死在这场疫病中吧,燃尽他最后的光和热,为江州的百姓再谋些幸福,以洗刷他所內心的惭愧和不安。 像他这样的人,或许本就不配活著。 他身上,带著浓厚的自毁倾向。 到了巡抚衙门,崔文越没歇息多久又开始工作,师爷过来劝道:“巡抚老爷,您歇息一会儿吧,都熬了好多天了,身子熬不住啊!” “这江州城,还要靠著您呢!” 崔文越抬眸,看著眼前的男人,他来江州后,这位师爷帮他很多。 他搁下毛笔,身子往后靠了靠。 “李师爷,家里可有妻儿?”他问。 李师爷道:“我三十七了,家里自然有妻儿,儿子染病死了,今日刚让妻子离了江州,先去远房亲戚家避避。” 崔文越点头,“师爷的妻子,没说要留下来陪师爷吗?” “说了!”谈及自己的夫人,李师爷嘴角笑呵呵,“她本身不肯走,说要留在江州陪我,我好说歹说,才把人哄高兴了。” “巡抚老爷呢,您来江州,长公主应该非常担心吧?”李师爷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官老爷,可是长公主的駙马。 崔文越沉默。 他指尖轻扣著桌面,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师爷以为他思念妻子,便沉默著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崔文越又开口:“那如果,师爷惹了夫人不高兴,是如何哄她的呢?” “这……”李师爷回忆,“我家夫人脾气向来温和,鲜少有生气的时候,巡抚老爷这么问,我一时半会儿,竟还不知道。” “巡抚老爷是和妻子闹矛盾了吗?” 崔文越:“……不是妻子。” “哦……”李师爷云里雾里,“我和夫人爭吵甚少,也是因为我们二人都相敬如宾,什么事都放在檯面上说,鲜少有猜忌。” “夫妻之间,只要坦诚相待,什么矛盾都能解决的。” 崔文越若有所思。 他算著时间,白日里他昏睡了几个时辰,如今距离城门关闭还有最后一个时辰,过了这个时辰,江州城內的人便別想再出城了。 崔文越还是想再劝劝江玉。 他不能在江州城里待著,太危险了。 崔文越会来江州,有一半是因为江玉,他听到江州突然发了疫病,想到江玉还在江州,整个人都快疯了。 於是上书皇帝,一人一马来到江州。 好在江玉並没有染上疫病,他过得很好,十分好。 他很聪明,会赚钱又会看形势,哪怕是孤身一人在瘟疫横行的江州,他依然活得很愜意,还救了很多的小孩。 没有崔文越,对江玉而言好像不是什么大事。 正如江玉曾经和崔文越说的那样—— “我只是瞧你顺眼罢了,也没有多非你不可。” 这样也挺好的。 至少,他给江玉的伤害,不会那么的深。 ps: 先开副cp的番外吧,这个和主线沾点关係,这个催的人很多,先写完剧情也完整一点。 谢谢宝宝@云海书院的晏立群,送来的大神认证!! 我第一次收到这个礼物,有点激动,谢谢宝宝支持。 本来今天想加更一章的,白天有点事耽搁了,明天一定把加更章送到。 晚安宝宝们~ 番外:玉&越(三) 天空黑沉,只剩下一点日光。 崔文越穿著鸦青色长衫,又绕到了江玉的宅子前。 大门虚掩,崔文越透过门缝,看见江玉身上围著围裙,院子中间摆著一张桌子,桌上摆著几个小菜。 一群小孩围著桌子吃饭,江玉坐在正中间。 “跟你们说了,吃饭別吧唧嘴,好好吃,养成好习惯!” “免得之后带你们去上京城,被那些有钱的小孩笑话。” 小三问:“那些小孩会看不起我们吗?” “当然!”江玉说,“上京城那些有钱人,一个个全眼高於天,你得把他们当菩萨一样伺候好了,才能从他们手上赚到点钱。” “哥哥不是有钱人吗?” “我当然是有钱人,但我和那些有钱不一样,哥哥是后来有钱的,那些人天生就有钱。”江玉解释,神色中带著几分鄙弃,他想了想,又补充说, “不过也有好人,上京城有个特別好看的哥哥,为人就特別好,性子温和善良,等疫病结束,我带你们去见见他。” “你们到时候好好表现,说不定他觉得你们可爱就把你们收养下来了,反正这个哥哥也不能有孩子了,你们还能当上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呢。” “为什么他没有孩子啊?” “因为他喜欢的人没法给他生。”江玉说得含蓄,他怕把几个小孩教坏了。 小七是个女孩,长得特別秀气好看,她睁著大眼睛问:“那江哥哥有喜欢的人吗?” 江玉沉默了片刻,喉结轻轻滚动。 他扒拉著碗里的青菜, “……没有。” 木门处,传来细微的动静。 江玉闻声看去,正好和崔文越四目相对。 他嘭一声放下筷子,两步走到木门处,一边关门一边教训小孩:“跟你说了多少次,每次回来回来要把门带上,免得什么狗都偷偷跟进来。” 崔文越伸手卡在门缝,硬是把木门拉开,男人高大的身躯挤进来。 “我有话和你说。” “我没话和你说。”江玉把人往外推,“你这人是真挺奇怪的,专门找人吃饭的时候过来,看见你我连饭都吃不下了,故意的吧?” 崔文越抓住江玉的手腕,他是文官,但也习骑射,力气比江玉大了不少。 江玉推不开他,只能瞪他。 几个小孩怯生生看著这边的动静,崔文越朝他们笑了笑安抚他们,而后大跨步进屋,让江玉坐在竹椅上,自己在他身前蹲下。 崔文越凝视著江玉的脸,放柔声音道:“玉儿,我跟你解释,所有的一切。” “你先听我说完,可以吗?” 江玉:“我说不听,你就会闭嘴吗?” 崔文越:…… 江玉:“既然不能闭嘴,那就赶快说,我还要吃饭!” 崔文越看了一眼几个小朋友,小一年纪最大最懂事,马上让弟弟妹妹们端著碗去屋里吃饭,不打扰两人说话。 人走光后,崔文越才鬆开江玉的手。 “我和昭玉长公主……並没有成亲。” 江玉神色一变,他紧紧皱眉:“你骗谁呢,都洞房了,还没成亲呢?” 崔文越嘆了一声,其实这些话,他本不想告诉江玉,想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但是此刻,他知道自己若是不和江玉坦诚,江玉不会愿意离开江州,江州太危险了,他会没命的。 李师爷说坦诚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所以他想试试。 崔文越细细地,將那些他准备藏一辈子的话说出口: “你我婚期的前几日,庶母不知道给父亲吹了什么枕边风,父亲把我关在家中。” “他和我说了很多,从家族尊荣说起,又谈到现在世家衰落,最后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逼著我与昭玉长公主成婚。” “他还说,我若是执迷不悟,他便会毁掉你。” 说到“毁掉”二字时,崔文越面颊微鼓,眼底藏著深深的恨意。 “父亲……並非一个良善之人,他控制欲极强,我自幼看家里打杀下人,我知道他既然说出口,便绝对做得到。他也砸了春满楼作为警告……” “於是我去找了昭玉长公主。” “长公主身为皇妹,却並不想成婚,她心有所属,只是心上人身份低微。她与我同病相怜,於是我们想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那日和与长公主洞房的,是她的心上人,我助她与心上人得偿所愿,她助我夺崔家权力。” “所以呢?”江玉听完,神色並没有多意外,“这就是你的苦衷?” “我听完之后,是不是得为你的忍辱负重感动涕零?” “然后原谅你,继续做你的见不得光的小情人?” 江玉的语气很冰冷。 他不傻,他早就猜到,崔文越会临时变卦,定然是他爹那个老匹夫从中使坏。 从始至终,他气的不是崔文越中途变卦,只是气崔文越这个懦夫怂包,在最后的时刻捨弃了他。 就算有苦衷,就算身不由己,不能提前告诉他吗? 非要用那种方式逼走他? 崔文越摇头:“我没想过,让你原谅我,玉儿。” 他柔和的目光,始终凝望著江玉,好似每看一眼,都是他的恩赐一般。 “我没想过你原谅我,我说出来,只是想和你坦诚,让你稍微信任我一点。” “江州不能待下去了,你捡的那几个小孩我可以替你照顾,我保证,只要我活著,他们就能活著。” “你听话一点,这次先离开江州,可以吗?” 崔文越几乎是在哀求。 江玉望著他,唇齿溢出嗤笑。 他一字一句:“崔文越,你个怂货。” 番外:玉&越(四) 江玉觉得自己眼光不好,喜欢上的人,是一个怂货。 他其实挺羡慕沈初的,拥有一个十分坚定的爱人。 * 江玉和崔文越见的第一面,是在春满楼的雕梁画柱间。 那天,江玉受裴云朝所託,设下了一个诱捕崔大学士的计划。 崔文越有个友人,欠了江玉很大一笔钱,江玉说,只要他把崔文越带来春满楼,这些欠款便一笔勾销。 於是当天晚上,一辈子没进过风月场所的崔大学士,就这么被骗到了春满楼。 房间被人落了锁,空荡的房间里,只有一扇屏风。 月色旖旎,烛火摇曳。 昏黄的烛光透去,屏风后影影绰绰,可以看到一个人影。 那人好似在更换衣裳,臃肿繁复的衣袍一点点从他身上褪下,露出纤细的脊背和手臂,脖颈很长,仰起来时,仿佛优雅高贵的天鹅。 “什么人啊,怎么闯进我屋里来了?” 屏风后的人问,声音慵懒嫵媚,好似盆栽里开著的艷色。 崔文越喉间轻滚,他感觉心臟像被一只小猫偷偷抓挠,瘙痒难耐。 迟疑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在下崔文越,不小心误入了,如今外面的门被人落了锁,实在出不去,只能叨扰了。” “落了锁?” 那人疑惑,穿戴好衣物,从屏风后走出。 灯火摇曳,崔文越愣站在原地,痴痴地看著屏风后走出来的身影。 那人穿著一身青绿色纱衣,明明是极艷极俗的顏色,是崔文越最厌恶的顏色,但莫名其妙,穿在那人身上,那股俗气和艷丽硬生生被压住,只留下让人眼前一新的惊嘆。 大概是因为那个男人,太白了吧。 又或许是因为他的眉眼长相,过於精致艷绝,以至於大青绿的衣裳在他身上,都显得是素色的。 男人说,他叫江玉,是春满楼的楼主。 难怪,长得那般俗气。 但为什么,崔文越就是移不开眼睛。 他分明不喜欢那种类型。 他分明喜欢沈初那样的小白,白白净净,不染纤尘。 江玉说是因为下人走得匆忙,以为屋里没人了,担心丟了財物,所以才把门锁上了,不用担心,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开门。 但所谓的一会儿,却一拖再拖。 那天,两人被困一室很久。 閒来无事,两人对坐下棋,崔文越棋艺高超,鲜少有败绩,但那天却一输再输。 对面的男人衣领微敞,露出脖颈下雪白的嫩肉。 崔文越愈是看,愈是觉得口乾舌燥,心神难安。 愈是口乾舌燥,心神难安,愈是忍不住去看…… 下人好不容易开了门,又是磕头又是道歉,崔文越对这些奴僕向来宽容,没有责罚他。 他顺著木阶下楼,刚走到一楼,便察觉有一灼热的目光盯著他。 回头一看,江玉倚著二楼雕的围栏,一手枕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江玉清朗的声音传来。 崔文越听到自己的心跳。 也察觉自己渐渐发烫的脸颊。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江玉略施小计,而崔文越城门失守,丟盔弃甲,被杀得片甲不留…… …… 一连数日,崔文越不能忘怀。 那日的脂粉香,好似还残存在他的鼻尖。 於是多日辗转反侧后,崔大学士又一次到了春满楼的门前,这一次没有阴差阳错,也没有什么友人,他自愿而来。 明知那是烈烈红烛,却依然飞蛾扑火。 然而,他没见到人。 下人说,楼主今日不在。 仿佛被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冰冷的水。 於是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他日日路过春满楼,都问一句,楼主在否? 终於,在第十日,楼主终於在了。 崔文越再次走进那间房,然而房內,却不止一人。 酒气縈绕,丝竹喧腾,天酒地的男人围了江玉一圈,个个神色諂媚、极尽討好地看著他。 他依旧穿著那件艷色的青绿绸衣,手握杯盏,脖子高昂,清冽的浓酒从杯盏中滑落,落入他的口中,部分顺著白皙的脖颈流淌,一直流淌进看不见的衣袍深处。 崔文越站在门口看他。 他也斜眼,黑亮的眼眸看向崔文越。 那目光,好似在看一个猎物。 江玉以为,崔文越看到这个场景,会马上愤而离开。 他调查过这个人,清高而又迂腐,最见不得別人沉溺酒色、纸醉金迷。 但他也知道,越是这样的人,沉沦进去越是彻底。 所以他让崔文越看到他这一面,带著一种试探,一次两次,便能慢慢打开他纵情享乐的大门。 他没想到,崔文越会直接坐下。 他一声不吭地喝茶,目光始终看著他。 眼中没有轻蔑,没有厌恶,只有一种浓烈的悲伤和同情。 江玉被他盯得烦了,挥手遣散眾人,而后握著杯盏,摇摇晃晃地走到他跟前。 迷醉的眼睛,笑盈盈地看著他。 “崔大学士,为何这副神情看我?” “可是觉得我低贱?” 崔文越摇头,只是问:“江楼主,心中可有愁闷?” “我能有什么愁闷?” “没有愁闷,为何这样自贬?” “自贬?”江玉皱眉,没听懂其中意味。 “方才屋里这些俗人,不过贪图你的美貌,楼主分明聪明伶俐、志趣高雅、心地善良,与这些俗人不一样,与他们为伍,难道不是自贬?” “噗——”江玉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觉得好笑。 他,江玉,一个彻头彻尾的大俗人,一个只知道在银子堆里数钱的俗人,竟然会有人说他志趣高雅。 真的是绝世大笑话。 这个男人,真的是蠢透了。 番外:玉&越(五) 江玉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动心的。 大概是这个迂腐而又清高的文人,和他认识的其他人,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吧。 * 那天,江玉给崔文越设下了英雄救美的圈套。 他安排了几个上京城的紈絝,紈絝平日里和他关係不错,愿意帮他这个忙。 於是崔文越走进春满楼时,看到的就是几个紈絝在春满楼挑事,柔弱的江玉被他们围在中间,被他们硬逼著喝酒。 江玉知道,崔文越已经被他迷住,他不会置之不理,一定会挺身上前。 但江玉不知道,这个往日克己守礼的男人,会怎样发怒。 这个文弱的文人,不会打人吧? 江玉心想。 结果如他所料,崔文越没打人。 但也不如他所料,因为崔文越喝光了所有的酒。 崔家大学士,半辈子滴酒不沾。 那天,他瞪著那几个紈絝,一言不发地,替江玉喝完了所有的酒。 江玉问他:“崔大学士,你为什么寧愿喝酒,也不肯动手。据我所知,你虽是文官,但身手不错的。” 崔文越说:“春满楼是你的地盘,若是发生打斗……不太好。” 江玉斜眼看他。 他忽然发觉,眼前这个文弱的书生,其实人也不错。 江玉向来强大,他不需要人保护。 被人逼著喝酒的事,他曾遇到过,甚至比这更糟更侮辱的事,他都遇到过。 为了给前楼主討回公道,他求爷爷告奶奶,恨不得见到个官就给人跪下。被人扇了巴掌,都还得笑脸迎上去。 后来办了春满楼,他为了赚钱,別说喝那点酒,就是喝到肚子剧痛晕厥过去,都是家常便饭。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现在的江玉,不会再有被人这样羞辱的时候。 人有钱了,別人看你的眼睛也就尊敬了,哪怕他仍是卑贱的下等人,京城的紈絝照样像金子一样捧著他。 他不是金笼子里养的金丝雀,他足够强大,能够保护自己。欺辱他的人,他自己就能让他们付出代价。 但,那些年被人欺辱时,江玉也曾幻想过,有没有人能来帮帮他。 若是有人能够倚靠,谁又想变成这般坚硬的模样。 后来,那几个紈絝来找江玉诉苦。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他们说江玉害苦了他们,那天之后,崔文越一纸奏书直接告到了皇上那儿去,他也不直接弹劾他们这些紈絝子弟,弹劾的都是他们当官的爹,说他们教子无方。 这可是大罪,这几个紈絝回去后,屁股都被抽肿了。 江玉又给了这几个紈絝一点好处,他们这才蔫蔫儿地走了,纷纷表示,以后再也不敢惹崔文越,读书人果然都度量小。 这点小事还告皇上。 简直比告家长还要卑鄙! 那事之后,江玉和崔文越说起自己的身世,这儼然已不在他原本的计谋之內,和別人谈起自己不堪的过往,实在太曖昧,太容易把心陷进去。 但江玉就是说了。 鬼使神差一般。 可能那些痛苦和委屈在心里憋了太久,终於憋不住了。 而崔文越听完之后,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然后他说:“我可以成为你的依靠。” 这话,简直跟“我替你赎身”一样。 江玉听很多人说过,读书人最不靠谱,“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还是有道理的。 然而江玉就是栽了。 明明是他的计谋之內,他却栽给了他的猎物。 * 记忆渐渐扭曲。 爱意全部消止。 江玉盯著崔文越的脸,他眼眸冰冷,声音也发寒: “崔文越,其实当初你我的相识,是我设下的一场局。” “我根本没那么爱你。” “我留在江州,和你一点关係都没有,你骗不骗我,负不负我,都无所谓。” “別总来干扰我,现在就滚。” 江玉向来如此,他毒舌且自尊心极强,说话总是会忍不住,往人最痛的地方去刺。 然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戳的也是自己的心口。 他无法原谅崔文越那样轻易地放弃。 就算有不得已,也不行。 明明他那么努力,明明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了。 偏偏崔文越是个怂货。 崔文越也沉默地看著江玉,他眼眸中没有得知真相的震惊。 “我知道。”他启唇道。 江玉的瞳孔中,浮现震惊之色。 他皱眉:“你知道?” 知道什么? 江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崔文越淡淡开口:“我知道,你接近我,是因为裴云朝。” 崔文越不傻,他很聪明。 那天慌张闯入的房间、慌忙落锁的下人、以及……正在更衣的美人…… 他早就知道,所谓惊鸿一瞥,不过是精心製作的圈套。 但心臟的跳动是真的,动心也是真的。 哪怕是圈套,他也跳进去了。 江玉没有那么喜欢他,崔文越也知道。 所以当初,父亲逼迫他时,崔文越选择了放手。 反正没有那么喜欢,所以就算分开,应该也不会那么难过。 何必让他跟著自己去趟崔家的浑水? 番外:玉&越(六) 崔文越走了,江玉招呼几个小孩出来,继续吃饭。 饭已经有些凉了。 几个小孩察觉气氛不对,都沉默地往嘴里塞米饭。 后面几天,崔文越没有再过来找江玉。 可能是因为那天的话说得极难听,彻底撕破了脸,也可能是因为巡抚衙门实在太忙。 治理疫病涉及方方面面,既要管控好病人,又要保持生產,崔文越既然没办法劝江玉儘快离开,他只能儘自己所能,儘早解决江州的疫病。 江玉倒出钱袋子里的钱。 还剩下不足十两银子,以及一些零碎的铜钱。 小一从屋里出来,脸上戴著面罩,他刚给小五和小八端了药进去。 疫病本是无药可治的,但前些日子上京城来了个神医。那神医確实厉害,看了几个病例,便已经找到治疗疫病的办法。 药材在各大药铺里有售卖,但都很昂贵,一个疗程的药就要十几两银子。 江玉为了这几个小孩,买了不知道多少药,如今银子確实要光了。 小八是他前些日子刚捡回来的,吃药吃了没几天,再吃两个疗程就能好。 但是小五他捡回来好久了,是个女孩,身子骨不好,一连吃了好些天的药,还是没有一点好转。 小一小声道:“江哥哥,屋里的药快吃完了。” “还剩多少?” “应该……还能吃一天。” 江玉挠头,他写信给春满楼管事的好久了,让他送银子来江州,如今算著日子是快到了,但应该还有五六日。 这五六日可怎么办? 宅子这个月的租金也得付了,两个小孩吃药还得钱,还有这么多张嘴的伙食费。 有点捉襟见肘。 江玉心想,早知道当时出来的时候,多带几个钱袋子了。 他挑了七两银子出来,拿布袋包好递给小一,“你拿著这些银子,去药铺把药抓回来。” 不管怎样,吃药是第一位的。 小一:“江哥哥,这点银子,不够一个疗程的。” “买半个疗程的。” “哦,好!”小一拿著银子出去了。 江玉將其他银子收进钱袋里,小四过来,眼巴巴看著他说:“江哥哥,你是不是快没钱了?” 江玉望著小孩:“谁说的?我有的是钱。” “刚开始的时候,你总给我们吃肉,这两天都不怎么见著肉了。”小四说,语气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有深深的自责。 “是不是我们太能吃,给江哥哥吃穷了?” 江玉揉揉小孩的头,“你们这个小胃能吃多少? 放心,等京城把钱送过来,你们还是顿顿都能吃肉。” 他说完,让小四別想那么多,去边上玩去。 而后自己围了个面罩,准备去跟屋主说说,这个月的租金晚点再给。 屋主是江州的一个大地主、地头蛇,叫房钱,靠著经商腰缠万贯,如今江州出了这种祸事,他生意也颇受损。 江玉到房钱的宅子里,和他说明了来意。 房钱五六十岁,身上肥颤颤的,听江玉说要晚几天再给租金,他顿时激动得脸上肥肉乱颤: “这怎么行!” “当时说好了,每月月初交!你若住不起,现在就滚!” 江玉不悦地拧了拧眉,好久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了,实在让人不爽地很。 江玉很想直接给这个肥猪一拳。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好声好气讲道理:“房老爷,大家都是做生意的,谁还没个难处的时候?” “我说了我是上京来的,上京的银子马上便要送过来了,不会缺你这点租金。” 房钱还是不同意:“如今瘟疫闹成这样,再过几天,你还活不活著都不知道,万一你死了,我找谁要租金去?” “但……你若是实在缺钱,我倒也能帮你一帮……” 他盯著江玉的白皙的脸,眼中露出几分猥琐的笑意。 这种笑,江玉从很多人眼中看到过。 他自幼长相出眾,明明是下贱的命,却长了一张贵气的脸。但这並不是什么好事,对於他这个阶层,一张漂亮的脸,会招来很多的覬覦。 江玉唇角一勾,语气带著几分凉意: “房老爷,你想要我?” 房钱眼里的猥琐越发深重:“各取所需罢了,我妻妾前些日子都送出城了,我还有產业在这儿不好走,如今甚是空虚寂寞……” 噁心的男人。 江玉心想,脸上体面的笑也维持不住。 他朝房钱脸上啐了一口唾沫,眼中是赤裸裸的鄙夷: “房老爷,落井下石的事做多了,这辈子德行也亏光了。” “小心天降横灾。” 说完,江玉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房钱一边抹脸上的口水,一边嚷嚷骂著。 江玉出门时,猛猛踹了那门几脚。 他心烦意乱。 房钱这老头说不通,只能想办法把钱弄到手,可是如今去哪儿弄钱? 嗯……想起来了。 崔文越还欠他二十两银子呢。 江玉唇角上扬 ,直接去了巡抚衙门,衙门的人见著他,殷勤得不得了,连忙把他带进了会客厅,给他倒了杯茶,而后兴冲衝去叫崔文越。 江玉抿了一口凉茶,没察出一点茶味。 像是一点茶叶,冲泡了不知多少次一样,已经寡淡得没有味道了。 看样子衙门的日子也不好过。 江玉蹙了蹙眉,深深嘆了口气。 崔文越很快就来了,进来时气喘吁吁。 “玉儿,你找我?!”他语气有些兴奋,又有些受宠若惊。 好似冷宫里的妃子,忽然被皇上宠幸了一般。 江玉盯著崔文越消瘦的脸,到嘴的话又憋了回去。 “没什么,看你死没死。”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走了几步,又实在没忍住回头说:“崔文越,別人当官赚得盆满钵满,你当官,连茶叶都喝不起吗?” “你这么死脑筋?” 崔文越看了眼桌上茶叶,知晓他话里的意思,“如今特殊时期,衙门里用度,也应该节俭。” “你就节俭吧,节俭不死你。”江玉毒舌道。 他回了租的房里,几个小孩已经饿了,还得给他们做饭。 小一把兜里揣著的银子塞给江玉,江玉掂量了一下,很沉,仔细一数,一两银子也没动。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去抓药,怎么银子一点没用?” 小一说:“刚刚我去药铺,老板说已经有人付过药钱了,所以就没收我药钱。” 江玉:“?” “谁付的?” “老板说,是那个……上次和江哥哥吵架的巡抚老爷。” 江玉:“……” 自己都吃不上饭了,还有时间管別人。 死脑经。 番外:玉&越(七) 买药的钱被崔文越平了,剩下的钱刚好付租金。 就这么又过了几天,京城来的银子总算到了。 送银子的人进不了城,是由守城士兵代由转交的,江玉一掂量,份量少了不少,知道肯定是被士兵中途扣下了。 一点银子而已,他倒是也不计较,便没说什么。 倒是一旁,被扣了一块腊肉的大娘哭天喊地:“求你了官老爷,这是救命的粮食,我一家三口都得病了,老头子好久没吃上肉了,死前让他吃一口吧,求你了……” 大娘哭得让人心酸。 许多来取物资的人都抹著眼泪,这病之后,谁家里没死过几个人。 平常他们被扣了物资都敢怒不敢言,怕以后外面亲人再送东西进来,这些当兵的不给送了,那就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然而这次这个当兵的做得实在让人看不下去,旁人都小声议论,指指点点。 “都是穷苦人,把肉还给人家吧。” “就是啊……” “还给人家吧,救命的粮食……” 那士兵被眾人指责,有点恼羞成怒,他把那条腊肉往大娘脸上一扔,燻黑的腊肉砸在大娘脸上,大娘的面罩上都留下一道黑印。 士兵啐了一口:“还给你还给你!一点肉,熏成这样我还不稀罕!” 说完,还上脚踢著赶人。 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一点芝麻小官,拿了一点点权力,便欺压比自己更底层的人。 弱者挥刀向更弱者,向来都不罕见。 “差不多行了,”江玉声音冷冷地说,“当兵的欺压百姓,若是传到衙门里,你这兵还当得成吗?” 士兵闻言更怒不可遏,他们欺压百姓惯了,一点不把这些平民百姓当人,说话语气也怪冲:“你又是谁!小白脸敢多管閒事,信不信现在就扇得你这张脸没法见人!” 江玉偏头:“……你知道我是谁的小白脸吗?” “我管你是谁的小白脸!除了上京城来的巡抚老爷,现在哪有人能管得著我们,最好赶快滚,否则我打死你都没人管的!” 江玉一挑眉:“巧了,我正是你们巡抚老爷的小白脸。” 说完,他心里有点爽。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大了这么多级,用权势压人的感觉可太好了,难怪那么多人都削尖了头想当官。 士兵当然不信,巡抚老爷是长公主駙马,这事谁不知道,怎么可能在外面有小白脸。 他讽笑著说:“就你?倒是有点姿色,但巡抚老爷能看上你?” “巡抚老爷可是长公主駙马!你敢造这个谣,命还要不要了?” 一个人影凑了过来,地面上投出一片阴影。 周围人都安静了,其他耀武扬威的士兵也沉默了下来,只有那个士兵还在侃侃而谈。 “少嚇唬人,小爷我不是被人唬大的!我今天就把你这张脸扇烂,看巡抚老爷替不替你伸冤!” (请记住 追书认准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说完,抬手就要扇。 一只宽厚有力的手却骤然出现,死死地握住了那只手。 崔文越长得很高大,一个文人,却身高腿长,比眼前这个当兵的还要更高一点。 他紧紧捏著那人的腕骨,力道之大,好似想將他的骨头捏碎。 士兵回头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跪了下来。 “巡……巡抚老爷!” 其余百姓和士兵也纷纷跪下,只有江玉仍站著。 崔文越鬆了手,温和的目光扫过,淡声说:“百姓见官员不必跪拜,都起来吧。” 话说完,其他的人才站起来。 那些耀武扬威的士兵也要站,崔文越神色一凛,寒声道:“你们跪著。” 刚站了一半的士兵又扑腾一声跪了下去。 “身为官吏,不为百姓著想,反而宛如一方霸主,连百姓的粮食都要剋扣?江州吏治,倒真是腐烂到极点了。”崔文越语气不重,但每一个字都落地有声。 刚才还耀武扬威气焰极其囂张的士兵,此刻屁都不敢放一个,颤颤巍巍,头只差埋到地里去。 “巡抚老爷……您说的是……” 刚刚被欺辱的大娘已经爬起来了,整个人还啜泣著,崔文越扫了一眼,他问周围看戏的百姓:“这些当兵的,扣了你们多少粮食?” 话语一出,哀嚎满地。 “我娘上回寄了两斤麵粉还有几块,麵粉到手不到一斤,全被他们扣完了。” “我也是,上回我媳妇儿给我带了银子来,信里写的是十两,最后只剩五两,这么多银子,我媳妇儿得缝多少衣服才能赚到……” “我哥哥上次给我寄来的猪肉,也被扣得没多少了……” 这些没权没势的小老百姓平时敢怒不敢言,这回有人给他们撑腰,纷纷跪了下来,哭著求崔文越给他们討回公道。 崔文越静静听著,哪怕脸上戴著面罩,依然难掩疲色。 江玉想起来,上次见他的时候,崔文越的精神还没这么萎靡。 莫名其妙,心里微微一抽疼。 崔文越自然也看到了江玉盯著自己的目光,他回过身,朝他安抚地一笑,而后走过来对他说:“你先回家,我处理完这件事,等会儿过来找你。” “谁稀得看你。”江玉冷声,转头走了。 他还得回去给八个小萝卜头做吃的。 这下有银子了,今天可以吃上肉。 江玉买了肉回来,刚走到巷子口,就看见刚才被扣腊肉的大娘,大娘和江玉告谢,切了两块腊肉给江玉。 江玉不客气地收了腊肉,他问大娘:“那事儿后来怎么解决的,那个当官的怎么说?” 大娘满脸都是喜色:“那个当兵的,被巡抚老爷砍了头了!” 江玉一愣,提著腊肉的手差点没拿住。 “杀了?”他声音有点变调。 “该杀!这些当兵的狐假虎威多久了,活该杀了,以后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大娘说。 江玉慢腾腾回了家,家门口站著个熟悉的人影。 他跟八个萝卜头交代了,他不在家,家里不管来谁都不要开门,因此崔文越只能站在门口等,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见江玉回来,他侧过身,两人远远地望了一眼。 “我是来还你,被扣了的银钱的。”崔文越声音有些暗哑。 番外:玉&越(八) 小宅子里,六个萝卜头扒在柱子后面偷看。 院子中间,一身青衣身形俊朗的崔文越与江玉相对而坐,两人长相都出挑常人,不爭吵时静默坐著,像一幅画一般。 江玉数了数银子,足数,一点没少。 “你当真把那个当兵的杀了?”他把银子塞进兜里,自己的银子回来了,江玉心情好,对崔文越语气都好了些。 崔文越淡淡嗯了一声,拇指摩挲著那个磨砂质地的茶杯。 江玉愣神了片刻。 崔文越居然杀人了…… “你这样隨便杀人,会不会……有损名声?” 崔文越抬眸,眼底漾出一点笑意:“玉儿……是在关心我吗?” 江玉点头:“你说的对,江州的百姓还等著你救他们於水火呢,我关心关心江州的父母官,有问题吗?” 崔文越脊背往后靠了靠,暗岑的神色明媚了几分。 他放下茶杯,解释说: “那个士兵该死,守城士兵剋扣百姓粮食,我早有耳闻,放出命令三令五申,严禁这种行为,但毫无成效。” “江州吏治腐朽,官官相护,我来江州賑灾,最大的阻力不是治理疫病艰难,反而是腐朽的吏治,让我根本无法施展拳脚。” 江玉:“你可是朝廷钦派的巡抚大臣,管不住他们?” “强龙难压地头蛇,”崔文越揉了揉眉心,唇角依旧带著笑,“得给他们一点苦头尝尝,这群人才知道痛。” 江玉沉默著,没说话。 这些当官的弯弯绕绕他不懂,但他大抵明白了崔文越当眾杀那些士兵原因——杀鸡儆猴,如此之后,这种剋扣百姓粮食的事,至少会有所收敛。 原来不是因为他…… 江玉还以为,崔文越衝冠一怒是为红顏呢。 想来也是,他这人正得发邪,怎么会拿著权力假公济私。 江玉打了个哈欠,觉得没趣。 目光一转,看到樑柱后几个小朋友探出的脑袋,他故作凶样,小孩们顿时跑远。 “这群小孩……”江玉嘀咕,他站起身,开始赶人,“到饭点儿了,崔大巡抚不会想留下蹭饭吧?” 崔文越起身,非常识相地转身想走。 江玉盯著他瘦削的身影,嘴里暗骂了一句,上去拉他:“让你走你就走?之前没见你这么听话,怎么撵都撵不走。” 崔文越回想之前,说:“那次是想让你离开江州。” 如果不是想说服江玉离开江州,他不会在江玉面前晃悠那么久,他会离江玉很远,也不会把那些真相说给江玉。可能偶尔会忍不住来看看他,但也不会让他知道。 崔文越自己也知道,他不应该耽误江玉。 江玉好不容易拥有了现在的生活、钱財和地位,崔文越不能让父亲毁了他的一切。 崔文越和父亲的交锋刀光剑影,但不管怎样,崔父不会真杀了他,毕竟是亲生儿子。但江玉不一样,崔父说了要毁掉他,便真的能够做到。 若是崔文越拥有足够的权势,倒是也能保全江玉,但问题就在於,他还没那么强大,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能强大到能和父亲对抗。 这是个无力、却又无奈的事实。 江玉望著崔文越几乎瘦瘪下去的脸颊,到嘴的嘲讽又忍了下去。他不知道崔文越一个当官的,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没好气地说: “我今天买了肉,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別想太多,只是怕你饿死了,江州老百姓更没指望了。” 崔文越浅浅一笑:“好。” 江玉虽然嘴很毒,但其实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骨子里和沈初很像,两人是同一类人,只是沈初更內敛,而他更外放一些而已,所以两人即使性格天差地別,也能聊到一起去。 * 江玉把买的肉以及大娘给的腊肉全做了。 其实本来,这点肉计划著是要多吃几顿的,但江玉看崔文越病怏怏的脸色,觉得再不让他吃口肉,他估计活不到回上京的时候了。 於是锅里的肉便一加再加,香味飘出去老远,这个时期还能吃上肉的人家不多,街坊邻居都馋死了。 小四把饭菜端到里屋去了,今天到他给小五和小八餵饭餵药。 这俩小孩染了疫病很久了,小八的病眼看著好起来,小五却越发瘦削,脖子上的红疹越长越多,江玉挺愁的,准备晚上在叫个大夫来看看。 饭桌上,小孩们都不好意思夹肉,江玉一人一筷子夹过去,嘴里嚷嚷著:“饭我做的,菜还得我给你们夹,累死我算了。” “谢谢江哥哥。” 小孩这才不再拘谨,大口吃肉。 江玉瞥了眼崔文越,他碗里只放了几根青菜叶子。 “你也要我给你夹?”江玉没好气,往他碗里猛夹了一筷肉,“快吃,饿死你算了。” 崔文越將那块肉夹烂,放了一小块进嘴里,仰头学著小孩的口气:“谢谢江哥哥。” 江玉:…… 江玉觉得崔文越现在脑子有点不正常。 崔文越也觉得自己出问题了。 他明明该离江玉远一些的,却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想要接近。 好不容易狠下心推远的人,如今……为什么又要优柔寡断? 崔文越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你什么时候胃口这么小了?”江玉问,“放心,我有的是银子,不差你这一口饭。” 崔文越放下筷子,脊背朝后靠了靠,“我故意饿著的,饿给別人看的。” “?”江玉露出疑惑的脸色。 “我刚来江州,一无威信,二又年轻,除了朝廷一纸令书以及配给我的几千军队,没有其他助力。” “然而治理一州疫病,涉及甚广,至少我需得让巡抚衙门上上下下都信服,没有办法,只能使苦肉计。” 江玉听得愣神,缓了半响才回过神:“所以你故意不吃饭,故意把食物银钱分给百姓,就是为了让人觉得你是个两袖清风为国为民的好清官?” 崔文越点头:“对,玉儿好聪明。” 他顿了顿,继续说,“所以你不必心疼我,我心里有数。” 江玉彻底嘆服。 这官,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番外:玉&越(九) 夜晚,明月高悬。 江玉躺在床上,回想起白日里崔文越说的那些话,辗转反侧睡不著。 拋却私情,崔文越……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他很正义、是非分明,有读书人的清高和迂腐,但同时,也有文人的坚守。江玉在生意场上见过太多人面兽心的人,所以见到个这么表里如一的男人,才会觉得有趣。 这是江玉喜欢崔文越的原因。 话本里也是这么写的,狡猾的狐狸精,会被正经念经的小和尚迷住。 可是崔文越,是个很怂的小和尚。 江玉有些烦。 你说他真的不喜欢了吗?好像也没有,他看到崔文越的时候,还是会有触动。 但若是说喜欢,江玉又不想去吃回头草。 膈应得慌。 而且,回头草也不一定愿意让他吃…… 人家还不一定乐意。 江玉摸不准崔文越是什么心思,不过他能肯定,崔文越绝对还是喜欢他的。 越想,越烦。 长夜漫漫。 江玉身上盖著布被子。这被子有些发潮,不是那种上好的布料,江玉有点盖不习惯。 他是过过苦日子,但很多年过去,他早就被自己养得娇贵了,这种粗布被子他盖著闷得慌。 反倒是脚边两个小孩,睡得只打呼嚕。 房间太少,每回都有两个小孩睡江玉脚边儿。这对小孩而言,是件极好的事,他们都想和江哥哥一起睡,因此每回都是轮流来的,除了小七,小七是个女娃。 今天是小一和小二跟他睡,这俩小子鼾声震耳,让江玉更睡不著了。 他乾脆直接坐起来,想去庭院坐会儿。 刚穿上鞋,就听见门外有人声—— “你说的就是这家?” “对,今日看他露钱袋了,足足一袋银子!偷一点,哥俩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了!” 江玉敛了眉目,去摸放在枕边的短刀。 他早就猜到,这种不太平的地方会有强盗之辈,所以放了把武器。 他叫醒两个小孩,示意他们別出声藏在床底下,而后自己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弓著身子藏住,想等强盗闯进来时偷袭。 江玉有点紧张,他聪明又有能力,但唯独武力不行,瘦胳膊瘦腿儿的,不知道外面两人武力如何,能不能打得过。 一阵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强盗正在开锁,江玉握紧了手中的刀,喉结轻轻滚了一下。 哐—— 一阵声响。 江玉摸著黑就要去砍,然而扑了个空,那两强盗没进得来。 他没敢再出声,贴著窗子往外看去。 萧瑟的月光下,院子里一片明净。 两个强盗被两个侍卫模样的人不动声色地拿下,一个高大的身影站立在月色中,月色模糊看不清样貌,但依稀可见面部流畅的轮廓。 这个身影,哪怕看不清脸,江玉也知道是谁。 崔文越。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个惊天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 崔文越……他不会一直让人守在他家附近吧? 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玉贴在窗边,心臟鼓动得极快。 门外的侍卫將强盗拿下,而后清理院子里的狼藉,不留下一丝痕跡。 弄完这些后,他们悄无声息地退下,只留下那个高大的身影,还直直站立在庭院中。 清澈的月光笼罩他全身,清瘦的身体裹在宽大的官袍底下,像一尊久久佇立的铜像。 崔文越迈开腿,缓慢地走到门前,像是有些疲倦,额头轻轻抵在门上。 一门之隔,江玉蹲在门边,他紧紧捂著自己的嘴,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月色皎洁璀璨,可雾色尚浓,將天空遮掩得模糊一片。 夜风飘然掠过,浓雾渐散,江玉好似从那散开的浓雾中,窥探到了什么…… 两个小孩趴在床底下,瞪著大眼睛看著这一幕,都不敢出声。 过了很久,门外的动静消失。 江玉推开门,院子里已空空荡荡。 * 而后几天,江玉一直都是从別人口中,听到崔文越的消息。 夸他年轻有为,夸他爱民如子,夸他是江州的救命恩人…… 邻居大娘说,崔文越砍了江州数十位贪官污吏的头。正逢夏日,各州皆有疾病瘟疫,但唯独江州瘟疫泛滥成灾,归根结底,是欺上瞒下的风气太盛。 除掉贪官,实乃根除祸患。 今日出去买菜,江玉明显地觉得,江州的街道上,生气多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般死气沉沉。 也是,度过了寒冬,春天便要来了。 这座被死亡和灾难降临的城,也会重新焕发生机。 一回到家里,江玉就听到小四的哭喊—— “江哥哥,不好了!” “小五、小五妹妹她好像要死了!” 江玉连忙放下菜篮子,直接往最里面的屋里奔过去。 病床上睡著两人,小八满脸泪水,抱著小五的身子哭个不停。 小五越发瘦削,脖子上的红疹越长越多,呼吸也越来越微弱,看见江玉进来,她眼角滑落泪水: “江哥哥,我是不是……活不成了?”她气若游丝地问。 “不是,还能活的。”江玉紧紧握著小孩的手,眼泪珠子掉在小孩的手上。 他想让小孩活下去,可是有的时候,生死永远都不是由人来决定的。 小五乖顺地望著江玉,可能是一场瘟疫死了太多人,以至於她小小的年纪,却对生死却已有了见怪不怪的坦然。 “没事的,”女孩说,“娘亲死了,父亲也死了,我刚好……刚好去和他们团聚。” “而且,死了之后就不痛了……” 活著太疼,死了就不疼了。 小五凝视著江玉的脸。 江玉脸上戴著面罩,只露出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眼尾浸湿带著泪意。 小孩抬手,想擦掉他眼角的眼泪,但又怕挨得太近,会把病传给他,於是又把手缩了回去。 良久,她问:“江哥哥,你面罩下……一定很好看吧?” 江玉这才后知后觉,小孩还没见过自己的脸。 他捡到这小孩时,小孩已然染上病,后来病一直没好,江玉见她时,一直戴著个面罩防止传染。 “你想看吗?”江玉问,动手想摘面罩。 小五连忙摇头,抓著他的手说:“没有,不能摘,会传染。” 江玉顿了顿手,停住了。 小五继续说:“小一哥哥一直跟我吹,说江哥哥长得特別好看,所以我一直想看江哥哥长什么样,他说等我病好了就能看见了,所以我一直好好喝药。” “但还是见不到了……” “但是我能猜到,江哥哥面罩底下,肯定很好看。哥哥真的是个大好人,娘亲说,菩萨会保佑每一个好心人……” “小五死了之后,也会保佑江哥哥的。” 兴许是迴光返照,一向不爱说话的小孩,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的话。 她缓慢的地死在江玉的怀中,身体渐渐地冷掉。 明明快要到春天了,却还是有人死在了寒冬。 江玉討厌死亡。 番外:玉&越(十) 疫病死去的人,尸骨不能隨意掩埋,需得交由官府一起焚烧。 於是江玉带著小五的尸体去了官府。 將小五的尸体交由官兵,旁边焚尸的官兵正在閒聊。 “这都第三回刺杀了……” “是啊,巡抚老爷是真惹上人了。” “听说巡抚老爷受伤了,被人一剑捅在肚子上?” “巡抚老爷可不能死啊,江州还得靠著他呢……” 江玉心里猛然一揪,他站起来,问两个官兵:“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谁会想杀你们巡抚老爷?” “你小声一点別嚷嚷,”官兵左右看看,这才对他说,“巡抚老爷这些天杀了好多贪官,许多人干了坏事怕被查上,都盯著他想要他命呢。” “昨晚好多刺客,一剑捅在他肚子上,今天一整天没在巡抚衙门看见他,估计养伤呢……”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江玉脑子里嗡嗡响著。 等尸体焚烧完后,他抱著小五的骨灰,直接去了巡抚衙门后邸。 衙门的人也没人拦他,像是打过招呼了一样,他直接穿过二堂便进去了。 崔文越在里屋休养,官兵们道听途说,將他伤势夸张得严重了,但看见了人,其实只是唇色苍白了一点,人更加瘦削了几分罢了。 但江玉还是红了眼圈,他喉结滚动,声音哽咽:“崔文越,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吗?” 崔文越:…… 他沉默片刻,眸光上扬,凝望江玉。 “玉儿,这是个意外……” “意外意外!你们巡抚衙门,都是吃乾饭的?这种意外都能发生,万一再出几次这种意外,我是不是也只能捧著你的骨灰看著你死在我面前!” 眼泪顺著脸颊滑落到下頜,在下頜处匯集成硕大的泪珠,最后再也承受不住,滴答一声落下。 “崔文越,你能不能不要死。” 江玉满脸眼泪说。 他討厌死亡。 江玉已经见过身边太多人死去,当初一手把他抚养长大的楼主,死在了紈絝的棍棒底下;拋弃他的父母,死在食不果腹的飢饿之中;小五死於病痛…… 死亡是个太沉重的命题,江玉没有多少亲人,他不希望再看见任何人死去,尤其是崔文越。 爱人到一种程度,会变成亲人般的存在,尤其对於没有亲人的人而言。 崔文越看著江玉哽咽,心臟一点点抽疼。 他没想用苦肉计让江玉心疼,若是可以,他甚至希望自己不再惊动江玉的生活。 但江玉情绪会如此波动,出乎了崔文越意料之外。 这是不是意味著,江玉还是很爱他? “你能不能不要死,能不能活著……”江玉还在抽抽嗒嗒。 崔文越抚去他眼下的泪,指腹带著许多温柔:“我不会死,我答应你一定活著。” * 小五的骨灰埋在了城內一个僻静的山坡上。 这块儿埋了很多人,无名无姓的,但好歹没有横尸荒野,小五生前说她爹娘也埋在这儿,也算和爹娘团聚了。 崔文越站在江玉身边,抬手轻抚他的后背。 “节哀。” 他声音低哑,他伤势已好了许多,但脸色依然带了点苍白。 那日崔文越受伤,江玉仿佛终於是想开了,他不再硬逼著自己和崔文越保持距离,一切追隨自己的心意。 甚至偶尔的时候,还给崔文越送去一点饭菜肉食,怕他真把自己饿死了。 偶尔的时候,江玉甚至觉得,他们好似回到了以前。 而崔文越,他望著江玉的眼神,也越发地深邃,越发地难以克制。 江玉回过身,往山坡下走,他一边走一边问崔文越:“崔文越,江州何时能平安?” “不久了,再过一个月,江州便可太平。”崔文越跟在他身后,目光始终盯著江玉那一身青衣清瘦的背影。 他觉得江玉好似变了很多。 他变得沉默了,虽然依旧是个明媚开朗的性格,但是比起之前的锋芒毕露,现在更像被磨掉了一些锐角,更圆钝温润了一点。 江玉闷著头往走,长长的眼睫垂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崔文越注意到他的神色。 江玉回过头看他:“我在想,离开江州后,你我该如何自处?” 崔文越停下脚步,他手心不自觉一顿,喉结滚动了片刻,才问:“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江玉说,“你揣著明白装糊涂呢?” 正好走到一处草地,初春已至,草地冒出绿芽。 江玉一屁股坐下,头枕著双臂往后躺: “你现在是尊贵的駙马爷,不管真的假的,你都是駙马。你要和你爹对著干,我祝你成功,但我们两个,回京之后……还是装不认识吧。” 崔文越在他边上坐下,偏过头目光凝视他的脸,他盯著那张脸看了很久,良久才喉咙中才发出一个字:“嗯。” 江玉转过头:“你就这么同意了?” 崔文越:“你想我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江玉:“……” “你就不能,有点自己的想法?” 崔文越回望他,嗓音略带沙哑: “玉儿,你该离我远一点,我也该离你远一点。” 这对於他们而言,本就是最好、最妥善的方法。 江玉长久地凝视他,最终偏过了头。 “你说得对,那就离远一点吧。”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灰土,故作轻鬆地说,“听说再过几天,江州城门能再开一次……” “嗯,你要走吗?” “对。小八病快好了,我带他们一块走,崔文越……”江玉微微垂眸,望向依然坐在草地上的崔文越。 崔文越也仰著头看他,喉结凸起微微滚动。 江玉停顿许久,才张口说:“我祝你平安,我不怨恨你了,你也不必……再苛责自己。” 他说完,戴上面罩,转头离开。 崔文越目视他走远,脸上神情依然克制不动声色,而藏在袖中的五指缩紧,手背青筋暴起。 他眼眶红了又红,最终缓缓启唇,对著那个远去的背影说: “我也祝你,平安喜乐。” 再起身时,大脑一阵眩晕,他踉蹌几步倒下。 “巡抚大人!”远处等候了许久的副官立马迎了上来。 崔文越猛猛咳嗽了几声,掌心处儼然有血跡。 他五指收紧,將手藏在了身后。 番外:玉&越(十一) 巡抚衙门。 萧翎带著药箱过来给崔文越医治。 “伤得不轻啊,怎么现在才来找我?”萧翎依旧是那副戏謔地语气。 “萧大夫忙於诊治疫病,不敢来叨扰。”崔文越唇色苍白,身著淡色的里衣,侧躺在木质床榻上。 胸前包裹著纱布已然被血跡浸湿,浓郁的血腥味在整个房里蔓延。 萧翎取下纱布看了一眼,眉头轻轻一皱,“不要命了?崔巡抚若是殉职江州,可没人將你的尸骨寄回上京城。” “我不会殉职。”崔文越说,“你儘管医治。” 萧翎摇摇头,用热水擦拭著伤口。 屋子里暖气氤氳,崔文越忍著痛,心想此刻城门应该已经大开,江玉应该已经要出城了。 崔文越没有太多的执念。 他读了太多书,听了太多的道理,文人的耳根子软,心性也一样的软。 他不像裴云朝,固守著深重的执念,哪怕粉身碎骨玉石俱焚也要和爱人在一起。在裴云朝的认知中,自己是世间第一好的,他自信而张扬,认为爱人离了自己,便不会再遇到这般疼爱他的人,所以一定要紧紧抓住他,不给外人一点机会。 而崔文越,恰恰与裴云朝相反。 他並不认为自己有多好,爱人离了自己,还会遇上更好的人。 玉石俱焚的结局他赌不起,为何不能成全两块美玉? 少年时,他曾在沈家求学,窥得沈家绝色二公子一眼,又从下人的口中,得知二公子身世悽惨,在府里举步维艰。 崔文越怜他身世,对他多有照拂。可能是那少年太绝色,又或许彼时的他並不懂情爱,他错把怜惜当心动,在书信中含蓄地写了少年酸涩的心。 这事后来被沈老爷知晓,沈初受了责罚,臥床数日。 彼时,崔文越尚有少年心性,他喜欢的人,就算强硬带走,那又何妨? 於是他与恩师断绝关係,想要带人远走高飞。 然而沈初却只是告诉他:“崔公子,世间之事,当量力而行。你我都只是雏鸟,飞不出父辈编织出的牢笼。” 意思就是拒绝。 那番话,崔文越当时是不懂的。 后来他看著沈初为了与裴云朝成婚,不惜放弃一切,孤注一掷离开沈府,他才懂得,其实只是因为不爱。 而沈初离了他,也確实找到了更合適的伴侣,成为上京城人人艷羡的鸳鸯。 君子有成人之美,玉石俱焚的结局確实悲壮,为何不能成全两块美玉? 反正江玉……也並不是非他不可,也並没有那么深爱。 所以他不偏执、不顽固、不痴妄。 放鸟回山,还君自由。 君子该成人之美。 该成人之美…… 成人之美!! 可他真的……真的不偏执、不顽固、不痴妄吗?! 可君去江州,思念明明在上京城疯长,他明明思之如狂! 江玉说,今此一別,便是陌路,离开江州,他们便是陌生人。 崔文越,你真的很甘心吗? 他咬碎了唇肉,血腥在口齿中蔓延。其实崔文越真的很享受病痛,身体上的病痛会让他暂停思念,会让他脑中那些妄念和癲狂停止生长。 萧翎看了他一眼,嗤笑:“怎么,还搞自残?” 崔文越咽下血水,语气平和:“不小心咬到了。” 萧翎摇摇头:“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王八蛋。” 崔文越:“……” “巡抚大人,上京城来信!”李师爷慌慌张张衝进来,“下官不想打扰巡抚大人休养,可送信的人说十万火急,务必立刻拿给巡抚大人。” 崔文越看了一眼,信笺的样式,是长公主寄过来的,他伸出一截手:“给我。” 萧翎抬手,將他的手打落。 “我这个大夫还在这儿,尊重我一点,病重成这样了还想处理公务?让別人给你念!” 崔文越挥退其他人,只留了李师爷一个,此人心性忠厚,他信得过。 “你念给我听。” 李师爷打开信笺,一字字念了出来。 “駙马爷,上京城危。宋元睿占了皇宫,哥哥如今被他深囚,你爹和你姨娘死於宋元睿刀下,我救援不及,府里其他人被我保下。” “宋元睿又想夷平世家之意,如今上京城草木皆兵,你切记留在江州,勿要回京。” 一信终了,李师爷直接惧怕得瘫软在地。 萧翎一手抢过书信,將信件看了又看,握信的手不住颤抖。 “沈初和裴云朝还在上京城……” 崔文越眼睛一动,他骤然想起,江玉要回的,也是上京城。 “去拦他,快去拦他!” 心臟仿佛被人死死捏住,崔文越从床上起身,不顾一切往外跑。 胸前的伤口再度破裂,鲜血染红了纱布,他顾不得去看,翻身上马,疾速朝城门奔去。 “喂!你出去面罩不戴!”萧翎在他身后喊著。 也不知一个重病伤患哪里来的力气,崔文越动作快得惊人,萧翎在后面都没能追上,只能牵了匹马出来追在他后面。 城门处,正是城门刚开不久,到处都是要离开江州的百姓,人头攒攒,根本瞧不清人。 马挤不进人群里,崔文越只能立於马上,大声喊著江玉的名字,脸上血色褪得一乾二净,苍白宛如死人。 叫了好多声无人回应,他乾脆下马,挤进人群里。 “关城门!关城门!” “我是江州巡抚!我命令你们关城门!” 他大声朝著守城的士兵喊著,声音淹没入人声鼎沸中,没人听见。 旁边的百姓只当是他是疯子,毕竟巡抚年轻有为,怎么可能会是这般狼狈快死的模样。 人群拥挤不堪,胸口的伤被一次次撞击,血顺著肩膀流了半边身子。 崔文越双膝一弯,颓然跪下,人群依旧往前涌,一股绝望感席捲了他的全身。 “欸,江哥哥,这不是巡抚老爷吗?”小孩的声音响起。 崔文越一抬头,看见江玉站在他面前不远处。 穿著他素爱穿的蓝色长衫,长发一丝不苟地垂在身后,比起初见时的惊艷,此刻的他多了几分清冷之感。 他的身旁跟著数个小孩。 “玉儿……”崔文越张口。 一些绷了许久的弦,终於崩溃於无形。 他两步上前,紧紧將江玉搂入怀中。 —— ps: 今天晚了一点,抱歉哦~ 番外:玉&越(十二) 江玉被他箍得有些紧,用力想推开他,但看他半边肩膀的血,又没狠下心。 此处人来人往,绝非谈话之所。崔文越强撑著力气,攥住江玉的手腕,將他带进旁边一条僻静无人的深巷。 几个小孩蹲在旁边玩石子。 巷內幽深,二人相对而立。 “怎么弄成这样,你伤还没好?”他望著崔文越的伤口,声音发紧。 “寻你心切。”崔文越语气已恢復一贯的平静,仿佛先前失態之人不是他。 他鬆开手,瞥见自己袖口暗沉的血跡蹭脏了江玉素净的衣袍,眉头狠狠一拧。下意识想抬手替他擦拭,却见自己指尖也沾著血,动作倏然顿住,无力地垂下手。 “上京兵变了,不能再回去。” “兵变?”江玉心头一紧,“怎么回事?” 崔文越简要將京中变故说了一遍,末了沉声道:“总之,你离开江州,先別回上京城。” 江玉脑子里想著沈初,“沈初和裴云朝……不会遇上什么变故吧?你身上这伤……” “无碍。”崔文越道,他冷静安排江玉的去处,“我外祖在江州附近的豫州有一处房宅,你出了江州就去豫州。若是担心沈初,你可写信问问他,但切勿回上京……” “你先管好自己吧,”江玉盯著他肩上的伤,脸色变了又变,“这伤,到底怎么弄的?”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萧翎飞身下马,一眼便看到崔文越惨烈的伤势。 他面色一凝,並指疾点崔文越肩周几处大穴,那汩汩外流的鲜血才稍稍缓滯。 萧翎扫过江玉,又瞥了眼他身后那几个孩子,挑眉调侃:“二位这是……要携家带口私奔?” 江玉瞪他,这大夫他听沈初说起过,也算熟人。 “谁要跟他私奔?!” “那你们这火急火燎的……”萧翎有些哭笑不得。 他看了两人神色一眼,大概心下瞭然,又是一对闹了矛盾的苦命鸳鸯。心里发笑,怎么他到哪儿,哪儿就有夫妻矛盾需要他缓和? 气氛不对,他无奈摇头,自觉退开几步,抱臂倚墙,留他们自行解决。 崔文越微微俯身,脸上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眸子沉静如渊。他双手轻握住江玉单薄的肩膀,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玉儿,”他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晰,“记住我的话,去豫州。”他竟是要让他独自离开。 江玉盯著他乾裂苍白的嘴唇,眼眶骤然通红:“我再问一遍,伤,怎么弄的?” “前些天遇刺……” “你不是说已经好了吗?!不是说並无大碍吗?!”江玉情绪骤然失控,喉结剧烈滚动。 若非以为崔文越已无大碍,他决然不会这么放心地离开江州。 没想到崔文越骗他。 看著崔文越一副要死的模样,江玉再骄矜的性子也柔了下来,放缓声音说: “我们一起走,你別留在江州了。宋元睿既已占据京城,岂会放过崔家?我们一起去豫州,不行吗?” 江玉一边说,眼泪一边掉落,满脸都是泪痕话语间,眼泪无声滚落,划过他白皙的脸颊。 江玉生养得极为白皙,此刻披著一件鹅毛白的氅衣,氅衣帽檐上一圈柔软白毛绒,站在破败深巷中,越发衬得他矜贵万分。 崔文越有些读不懂江玉的眼泪。 “你想让我,和你一起走?”他眸中有几分探究。 “我是怕你死在江州!”江玉嘴硬道,眼泪却掉得更凶。 萧翎听了半晌,总算听出个所以然来。 他插了一句嘴:“死是死不了,不必担心,我可是神医。” “你走不走?”江玉问崔文越,他微仰著头,满脸的倔色和眼泪尽数展露。 崔文越就算再不信,也从江玉此刻的神色中,探寻到了一份名为爱的心疼。 他心神震动,正要开口—— 咻! 一道凌厉黑影破空袭来! 长剑嗡鸣,喊杀声起。 崔文越神色一动,將江玉拉到自己身后。 扑哧一声,利刃刺穿皮肉的闷响骇人至极。 温热血红泼溅而出,江玉脸颊上瞬间一片滚烫粘腻。 他瞳孔骤然紧缩,嘴唇微张,半晌才发出一丝破碎颤抖的气音:“崔…崔文越?” 下一秒,悽厉的尖叫撕裂长巷—— “崔文越——!” * 巡抚衙门后邸乱作一团。 热水、金疮药、乾净布帛、针线被疾送入內室。任谁也没有想到,光天化日之下,江州贪官竟敢买凶刺杀巡抚,骇人听闻。 萧翎面色沉凝,剪开崔文越与血肉黏连的衣袍。剑伤深可见骨,自左肩斜劈至胸前,皮肉翻卷,惨不忍睹。 萧翎一声不吭处理伤口,他这人平日不著调,但是在治病时却极为沉稳。 崔文越身上冷汗连连,但意识尚存,旁边站著副官,正等著听他命令。 “买凶动手的,当是户房书吏和催征衙役……我这些天查田赋的帐额,兴许是把他们逼狠了……刺客已被抓获,关在牢里,使劲审著。这些小官吏没这么大胆子,背后定有人指示……” 崔文越声音断断续续,忍著伤口的剧痛,时不时闷哼一声。 副官听完命令,下去办事了。 崔文越忍了忍痛,目光垂了下去,看向始终紧握著自己手的人。 江玉脸上泪痕已干,面色苍白如纸,双眼呆痴,除了紧紧抓著崔文越,再没有任何的动作。 崔文越心中抽痛,勉力抬手,轻轻抚过他冰凉的颊侧:“玉儿…別怕…没事了……” 江玉眼睫微颤,目光缓缓聚焦,望向他眼中儘是茫然与无措。 “別自责…”崔文越气息微弱,“刺客是冲我来的,是我…连累你受惊…”他颈间沁满细密冷汗,“入夜后…我安排人送你和孩子们去豫州…江州…太危险……” “什么意思,要我先走?”江玉愣然望著他,好似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崔文越反手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听话…你先去,我处理完此件事,便去寻你。”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充满歉疚,“玉儿,对不起。” 江玉眼泪瞬间决堤,喉中哽咽,几不成声。 他脑子一片空,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死死抓著崔文越的手,他不想离开这个人,一点也不想。 崔文越下頜汗水滴落,他竭力掰开江玉的手指,低声唤道:“来人。” 几个候在外面的隨从进来,隨从是崔文越从京城带来的,衷心可以信任。 “你们二人,带江公子离开江州。” “是。” 隨上前,一左一右轻扶住江玉手臂:“江公子,请隨属下离开。” 江玉疯了一般剧烈挣扎,他扑向崔文越,不管不顾地大喊:“崔文越!我们一起走,一起走好不好?” “我原谅你了,我们还能成亲吗,崔文越?” “我还想与你成亲,我们一起走吧,不要留在江州了!” “不用担心,”崔文越轻搂著他的后脖颈,“我们还会见面的。” 江玉还想再说,后脖颈忽然被一击,他眼神迷离了片刻,身子瘫软在崔文越怀中。 崔文越將人交给两个隨从,“务必確保他的安危。” 两个隨从躬身领命,带著江玉离开。 天幕低沉,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天地间一片混沌。 一辆宽大马车衝破重重雨幕,载著七个孩童和昏睡的江玉,疾驰著驶离了的江州城。 番外:玉&越(完结) 江州巡抚病逝的消息,是在三日后传到上京城的。 坊间传闻,他先是染了疫症,身体虚弱之际,又被江州当地勾结成奸的贪官污吏趁机下手,最终死在了任上。 他死后,江州百姓悲慟欲绝,积压的民怨喷发,自行起兵,衝破了官府,將那些为虎作倀的官绅与罪魁祸首的县丞尽数斩杀,血染府衙。 彼时上京一片狼藉,世家人人自危,昭玉长公主的府邸也被军队围著。但她好歹是宋元睿的皇妹,儘管天下將易主,长公主的身份依然尊贵万分,无人敢动。 一名心腹侍女低著头,小心翼翼地將一封书信呈到长公主手中。 “公主,駙马爷给您留下的遗书。” 昭玉长公主生就一副精美绝伦的容貌,柳叶细眉,丹凤美眸。她伸出纤纤玉指,打开那封千里迢迢送来的书信。 听闻夫婿的死讯,她艷丽的面庞上並未浮现多少悲戚,只掠过一丝极淡的惋惜——那是一种同处深渊、相互依偎的盟友,最终落得如此惨澹收场的唏嘘。 信中只写了一些官方的体面话。 说什么夫妻一场,劳烦她看在情分上安置好崔家其他族人;又说什么未能白头偕老,望殿下不必为他守节,可自行另择佳婿,再觅良缘。 昭玉將那寥寥数语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清冷的眼眸中波澜不兴,只淡淡嗤了一声: “他就这般死了?” 那般多智近妖、与她苦心经营、步步为营的一个人,竟会折在江州那场賑灾的浑水里? 她不信。 她挥袖屏退了左右。 待殿內空无一人时,一个身著玄色劲装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屏风后步出,出现在她身后。 男人默然拾起被长公主弃之於地的信封。 那古黄色的信纸看似平平无奇,但对著窗外透入的天光细细一照,便敏锐地发现某一处隱约透出一小块阴影。 指腹摩挲而过,那里的纸张厚度似乎有极细微的差异。 “殿下,”他沉声道,“这信封夹层里,似乎还藏了东西。” “哦?”昭玉驀然回首。 男子取出贴身匕首,以刀尖极其小心地沿著信封边缘划开。 果然,一张被摺叠得极小、薄如蝉翼的纸片悄然滑落。 他將其展开,递给了长公主。 昭玉接过那小小的纸条,目光细细掠过其上密密的蝇头小楷。看著看著,她那涂著淡红口脂的唇角,缓缓扬起一抹瞭然又讥誚的弧度。 “我就说么,”她轻笑出声,声音里带著几分释然与玩味,“他这般人物,怎会死得如此轻易?” “金蝉脱壳,真是好计谋。” 窗外,细雨夹著冷风飘零。 昭玉踱步至窗前,凝视著雕木窗上凝结、又滑落的水珠。 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羽翼的冬鸟,驀地从庭院中振翅高飞,它奋力抖擞著湿漉漉的翅膀,在灰濛的天空中划出一道渴望自由的轨跡。 有的鸟儿已然挣脱牢笼,而有的,却仍困於金丝笼中。 “殿下,窗外风大,当心受凉。”玄衣男子上前,將一件厚实的织锦披风轻轻披在她肩上。 昭玉没有回头,只默然任由他为自己系好颈前的系带。 两人一前一后,转身走向殿內更温暖、也更隱秘的深处。 * 数月后,豫州城。 一处远离京城是非之地的幽静私宅,此刻正张灯结彩,披红掛绿。 大喜的日子,宾客满座,喧声盈天。来的多是街坊邻居与些相熟的面孔,大家围坐一堂,嗑著瓜子生,閒聊家常。 “话说回来,今儿这成亲的,究竟是谁家儿郎啊?”一个妇人嗑著瓜子,好奇地探头张望,“老杨家没听说有適婚年纪的孩子呀?” 他们是被拉来参加婚宴的,说是凑个喜气,也不需要出份子钱,白吃顿喜宴,街坊邻居全都来了,但对今日成亲的是何许人都並不清楚。 “听说是杨老爷家一位远房亲戚,特意过来认了乾亲,在这儿办事事。” “那新娘子呢?是哪家的姑娘?” “好像两人是一块来的,听说是青梅竹马,也不是咱们本地人。” “一直没见著面,不会是个……见不得人的麻子脸吧?” “嘘!少嚼舌根,安心吃你的席!” 正议论间,只听得礼官朗声高呼—— “吉—时—到—!” 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投向厅堂入口。 只见一条鲜红的绸带,牵繫著两位新人缓步走来。却未看到凤冠霞帔、红盖遮面的新娘,只见两位穿著大红喜服的男人。 一位身姿挺拔,文质彬彬,一位面若冠玉、绝世佳人。 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的几位妇人霎时瞪直了眼睛,张大了嘴。 “两…两个男子成亲?”她们压低声音,难以置信地嘀咕。 “嗐!管那么多呢!大喜的日子,別说晦气话,咱们祝贺便是了!” “说得也是,真是般配啊……” 满堂宾客迅速收敛了讶异,转而爆发出热烈的欢声与贺语,真挚地祝福新人。 (玉越篇,完。) —— 明天更主cp——假如阿朝绑定了时空穿越系统 番外:假如阿朝绑定了时空穿越系统(一) 红日初升,僻静的乡间村落只听闻鸡鸣声。 山间烟雾繚绕,如梦似幻。 裴云朝起床穿戴好衣物,衣物不是繁复的袍子,而是適合干活的短打。 普普通通的衣服款式,穿在他身上依旧丰神俊朗,仿佛衣料都贵了许多。 床榻上还隆起一团,像是还有赖著床没起来。 裴云朝没急著叫醒赖床的人,自己洗漱完后,去厨房里烧火炒了几个小菜—— 一碗青椒土豆丝、一碗油炒空心菜、还有一碗燉得软烂的排骨。 都是沈初喜欢的菜色。 忙完后,他才擦乾净手,撩开沈初覆著脸的薄被。 “阿初,起床了。”声音轻柔地唤人。 沈初哼唧了一声:“嗯……” 身体却没有一点要动的意思,眼睛仍闭合著,长睫有些微湿,红唇只动了动,好似又睡著了过去。 裴云朝在他床头蹲下,凝望著这张脸,只觉可爱得紧。 若是之前,他就惯著沈初的性子,让沈初再睡会儿了。 然而这几天,沈初起床的时间一拖再拖,儼然被他惯得有些过分。裴云朝觉得自己再惯下去,明日他就要日上三竿才起了。 晚睡晚起,可不是好习惯,主要对身体不好。 於是他在沈初耳旁说:“饭我都做好了,再不起,只能吃冷食了。” 沈初:“……” 裴云朝:“我这回真不给你热了。” 沈初被他吵烦了,一只手从被窝里探出来,伸手去捂他的嘴:“別吵……唔,我就再睡一会儿…… 裴云朝唇角微勾,败下阵来。 好吧,就在纵他最后一次。 他將沈初的手重新塞回被窝,又捂紧了被子,这才走出房门。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101????????????.??????超流畅 】 他们现在住的,是一户农家小屋。 两人从上京城逃出来,到了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沈初觉得这儿的山好看,於是就租了个农家小院住下了。 如今已经住了快一年。 小院里有一个鸡舍,养了三只鸡,裴云朝去鸡舍看了眼,掏了两个鸡蛋出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气,晴空万里,適合出去打猎。 算算时间,沈初约摸还会再睡一个时辰才起床,这个时间正好可以去山里打只兔子回来。 裴云朝没打算先吃早膳。 沈初说过,他们是伴侣,每天的三餐两人都要一块吃,人生只有多少个朝日,所有的时间都得在陪伴彼此身上。 於是裴云朝把做好的饭菜又放进了橱柜里,拿了打猎的工具出门。 没想到刚推开门,就看见屋外躺了个人。 “嗯?这人谁?”裴云朝蹲下,伸手去看那人面貌。 没想到指尖刚触及,一只黑乎乎的手便抓住了他。那人抬起头,蓬头垢面,满脸沧桑,嘴里喊著:“宿主,我终於找到你了!” 裴云朝:“???” 宿主? 这是什么意思? 宿,睡觉的意思;主,主人? 睡觉的主人?! 裴云朝眼睛一跳,连忙捂住了那人的嘴,“你別乱喊,我夫人在里面睡觉呢,让他听到有人这么喊我,那还得了!” 那人朝他露出鄙视的神情:“宿主,都到番外了,你怎么还在哄老婆?” 裴云朝更摸不著头脑了。 番外又是什么意思? * 系统了一炷香时间,和裴云朝解释清楚了这一切。 原来他们的世界是一本话本,裴云朝和沈初都是话本子里的人物。系统本来在书的开篇就要绑定裴云朝,然而中途出了意外,直到番外才找到他。 “所以你找我干什么?” “当然是完成任务了!” 裴云朝站起身,走到院子里,跨一下落下锁,把系统隔绝在外。 什么任务不任务的,他只知道他还得陪沈初吃早膳。 系统见他决绝的背影,急得大喊:“宿主,你听我说,我不是坏统,我是好统,我能让你穿到过去改变过去!” 裴云朝停住脚步,转头看他。 “改变过去?” “对!”系统见留住了人,连忙开启忽悠模式,“系统检测,由於主角沈初的身世惹人怜爱,读者纷纷表示疼爱,所以让系统我穿来书里,协助宿主改变过去。” 裴云朝定定望著眼前这个奇怪的人。 良久,他才沉声问:“你说的……是真的?” 系统:“当然是真的!我现在能量不足,唯有附在宿主身上,依附您的主角之力,才能有带您穿越时空的能量!请您现在立马让我附身吧!” 儘管裴云朝对这个自称系统的人仍有几分不信任,但他给的诱惑实在太大。 裴云朝无比地想要改变沈初的过去,想要沈初拥有幸福的童年。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性,他也想去尝试一下。 於是他道:“你等我一下,我去房里和阿初说一声。” 系统在后面尖叫:“您切记,千万不能告诉其他角色系统的存在!” 裴云朝推门进去。 沈初还睡著,他睡相极好,还保持著方才的姿势一动未动。 裴云朝在沈初身侧坐下,抬手轻捋他的髮丝:“阿初,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话音一落,沈初睁了眼睛。 “去哪儿啊?” “……不好和你说,但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沈初眼里有不舍,但还是点点头:“你去吧,能赶得回来吃早膳吗?” “能。” “行,那我等你。” 裴云朝在沈初唇上落下一吻,而后走出门。 裴云朝和系统走到一处僻静的林里。 “宿主,您准备好了吗?” “嗯。” 一道金光,眼前蓬头垢面的男人消失,金光进入了裴云朝体內。 大脑中,一个声音大喊: “宿主,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听得见。” “你坐稳了,我们开车啦!” 话音一落,身边景物天旋地转…… 番外:假如阿朝绑定了时空穿越系统(二) 裴云朝再度睁开眼时,周遭已是人声鼎沸。 车马粼粼,往来行人络绎不绝,討价还价声、商贩吆喝声不绝於耳,皆带著绵软熟悉的江南口音。 他怔忡几秒,视线逐渐清晰。 这里是苏城,却並非他记忆之中翻新修葺后的模样,而是二十年前的苏城。 只是……为何往来行人看上去都如此高大? 裴云朝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子—— ??? 他怎么……缩水成了一个孩童?! 与此同时,脑中骤然响起系统尖锐的爆鸣:“宿主!出错啦!!” “我们原本的目標是穿越到二十七年前张鶯偷换身份的那一刻,但现在好像偏差了!呜呜呜宿主我对不起你,我还是个新手统子,第一次接任务就搞砸了呜呜呜……” 裴云朝被它吵得脑仁疼,强压著情绪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穿、穿到了二十年前,也就是柳悦夫人去世后的第一年……这个时间点的沈初,刚好七岁。” 裴云朝脸色倏地一变:“还能再穿一次吗?” “能量不够了……我得休息几天才能启动下一次穿越。” 裴云朝无声吸了口气。 “那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时间锚点错乱,您的身体自动匹配了当前时间点的年龄……所以,您现在也是七岁。” “……行。”这系统简直废物点心。 裴云朝不想和系统计较,他循著记忆往沈府的方向走,想赶快见到沈初 。 七岁的沈初长什么样子? 裴云朝不知道,但一定也是个白嫩嫩的粉糰子。 裴云朝想马上就见到沈初。 “宿主,该交代的我都说完了,我马上进入休眠补充能量!你千万小心,切记两条铁律:一不能向任何人透露系统的存在;二不能隨意干预这个时空的重大事件!” 系统说完最后的话,彻底没声音了。 裴云朝快步走著,却忽然停步。 不远处正是人头攒动的人口市集,他一眼就瞥见一个穿著华贵、眉目精明的妇人——正是沈府主母张鶯。 裴云朝恨这人恨得牙痒痒,但是现在不是算旧帐的时候。他和一旁的乞丐换了衣服,又隨手抹了把灰蹭在脸上,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隨后径直跪到了市集出口处。 “呦,这奴才倒生得结实。”张鶯果然一眼相中了他。 在一群面黄肌瘦的奴隶里,他强壮得格外扎眼。 “夫人行行好,买了小的吧!只要五两银子,小的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裴云朝能屈能伸,嗓音稚嫩却语气恳切。 张鶯上下打量他几眼,满意点头:“就他吧,带回去。” 裴云朝就这样顺利进了沈府。 同批入府的还有十几个新仆,张鶯將他们交由管家训导规矩。 管家领著他们在深宅大院里转悠。 “瞧清楚了,这是老爷和夫人的院落,府上最宽敞的地儿。见到主子必须躬身行礼,夫人最重规矩,稍有差池挨板子可別怪我没提醒……” “这是大公子的住处,大公子喜静,平日最爱读书,你们莫要喧譁……” 裴云朝伸长脖子四下张望,一心寻找沈初的院子。 管家见他东张西望,本想呵斥,可见他生得俊俏討喜,只不轻不重骂了两句:“安分点!下人要有下人的样子,被夫人瞧见非得赏你顿板子!” “您教训的是,”裴云朝连连应声,眼珠一转,故作天真地问,“管家,我听人说府上有三位公子,您刚只提了大公子和三公子,不知二公子……住在哪一处?” 管家瞥他一眼,眼里露出不屑的笑:“你是新来的,所以不了解……” “这沈府里头,只有两位公子,大公子和三公子,至於二公子……不必把他当主子。” 裴云朝掌心驀地攥紧,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强压情绪,仍挤出笑脸:“为什么呀?” “哼,”管家脸上虽说不屑,但也有几分意味深长的感慨,“因为这世间,没了娘的孩子……连狗都不如。” * 一处荒僻院落。 秋风萧瑟,捲起满地枯黄落叶,无人打扫,与沈府的繁华相比颇为淒凉。 一个小小的身影独自坐在院中唯一的石凳上,他面前石桌摊著几张宣纸,一本边角磨损的诗集。 孩童的身量比同龄人更为清瘦纤细,穿著一件半旧的月白云纹綾衫,领口与袖口微微磨起了毛边,却浆洗得异常洁净。 正是沈府的二公子沈初。 此刻沈初正手持一支毛笔,埋头疾书,誊抄诗篇。 “快一点快一点……”沈初口中默念,“再晚就抄不完了!” 这是今日夫子布置的课业,他得趁天光还亮赶紧写完。 再晚些天色暗透,屋里没有烛火,就只能等明早天亮再写,不然完不成课业会被夫子打手心的。 夫子打手心可疼了。 但沈初不想起大早了,起太早他在课堂上会犯困,也会被夫子打手心。 他想借著太阳还没落山赶快写完。 他正爭分夺秒埋头苦干,一道影子忽然笼罩下来,挡住了身前的日光。 沈初头也没抬,以为是院里唯一陪他的林嬤嬤——娘亲死了之后,这院子里就只剩他和林嬤嬤,不会有其他人来了。 “嬤嬤別闹我啦,再耽误,我写不完课业了……”沈初奶声奶气地嘟囔,声音却没有斥责的意思,他向来性子软好说话。 裴云朝缓缓俯身,目光掠过那纸上一笔一划、尚且稚嫩的字跡,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又酸又胀。 他压低声音柔声问:“你在写什么?” 沈初被这陌生的声音惊得笔尖一顿,一滴墨跡险些污了纸张。 他驀地抬头,清澈如水的眼眸里带著警惕与疑惑,望向眼前陌生的男孩,心臟猛然一跳。 好俊的小男孩,比大哥还俊,这是哪家的公子来府里做客了吗? 不过,为什么他是府里小廝的穿著,一身粗布衣裳? 沈初搁下笔,认真道:“我在抄诗,是夫子布置的课业。” “你是谁,我好像从没见过你?” 暮色温柔,秋风缓渡,悄然拂动两个孩童额前细软的髮丝。 两个孩童,一个坐在石凳上,身形清瘦却难掩周身那份落寞的贵气,像颗蒙尘的明珠。 另一个屈膝蹲在他身前,一身粗布短打,却眉目湛然、神采奕奕。 裴云朝望进沈初清澈的眼眸,他觉得眼眶有些湿意,垂下眼眸忍耐片刻。 再抬眼时,眉眼一弯,笑意灿烂: “嗯,我是新来的书童……” “以后……由我来陪著少爷。” —— ps:求求小礼物,磕头磕头~ 番外:假如阿朝绑定了时空穿越系统(三) 张鶯原本没想把裴云朝安排给沈初。 毕竟他身强体壮,看著就是个能干的下人。 沈初到了读书的年纪,该有个贴身的下人跟著,这事是学堂的夫子和张鶯提的,夫子德高望重,张鶯抹不开面子,这才给他挑下人。 她原本安排给沈初的,是个瘦小手脚又不乾净的孩子。 但裴云朝一顿忽悠,说自己最擅长欺负人,铁定把二少爷欺负得每天都哭唧唧,张鶯这才同意他跟著沈初。 沈初当然也不信张鶯会这么好心。 “我不需要书童,你回去吧,去大哥院子和三弟院子里都行。”他继续抄著诗集。 裴云朝在他沈初面的石凳上坐下,他趴下,眼睛向上望著沈初的眉眼。 “真好看……”裴云朝心想,他媳妇儿从小就长得像个玉娃娃。 “你还要抄多久,天都黑了,对眼睛不好。”裴云朝问。 “还有好几张,你別跟我说话,我分心了会抄错的。” “你白天为什么不抄?” “白天嫡母让我去佛堂抄佛经了。” 裴云朝:“……” “別抄了,”他伸手抢了沈初的笔,“我等会儿帮你抄完,保证不让你被夫子骂。” 沈初没有把他的话当真,他看了看天色,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已然抄不完了,只能等明天再起早点。他嘆了一声,把石桌上的笔墨纸砚收了,而后端正坐好凝望著裴云朝。 “嫡母,给了你很多好处吧?”他问裴云朝。 裴云朝:“啊?” “你这样来捉弄我,嫡母应该给了你好处,是吗?”沈初语气平淡。 他已经见惯了这样的事情。 府里人惯会捧高踩低,像他这样人尽可欺的失宠少爷,只要骂他两句就能得到主母的青睞,大多数人都会这么干。 裴云朝:“不是,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真是一心想为少爷好,我可钦慕少爷你了。” “为何?”沈初不解。 “因为少爷长得好看啊,沈府里头只有二少爷长得最好看了。” 沈初:“……” “你叫什么名字?”沈初抬起书匣,他想把书匣搬到屋里,但书匣有点重,他一个人搬得费劲,一边搬一边问。 “我叫小朝!”裴云朝露出一张笑脸。 那笑脸晃得沈初一愣。 下一刻,他手上一轻,手中的书匣被小朝一手抱起。 “你是少爷,怎么能干这种累活,都放著,让我来。”裴云朝声音轻快,手脚也很利索,两下就把书匣搬到了屋里。 沈初望著那个喜气洋洋的身影,心里有些恍惚。 他见惯了太多人的恶意,再面对別人的好意,反而不知真假,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罢了。 反正过几天,他没了兴致,就会自请调走的。 沈初心想。 然而事实证明沈初错了。 第二天,他的书匣里多了几张誊抄好的宣纸,不是他写的,但是模仿了他的字跡。 裴云朝也並没有调走,反而,他勤快得令人髮指。 他好像閒不住,每天忙上忙下,院子里堆积了许久的落叶被他扫得一乾二净,房间也被他收拾得一尘不染,简直像一只勤快的小蜜蜂。 还是一只快乐的小蜜蜂。 沈初想不明白,他每天眥个大牙在乐什么? 明明他每天要干这么多活,这么累。 林嬤嬤告诉沈初,让他別信这个新来的下人,说他这般殷勤,定然別有企图。 林嬤嬤以前是柳悦的贴身婢女,柳悦死后一心侍奉沈初,算是林嬤嬤一手把沈初拉扯大的,沈初当然相信林嬤嬤。 可不知为何,沈初总觉得这个新来的下人身上,带著种莫名的熟悉感,让沈初忍不住想和他亲近。 他应该不是坏人。 沈初心想。 夜里,林嬤嬤已经睡下了,沈初却怎么都睡不著。 他肚子有点饿,白天吃的太少了,没办法,本来饭菜就不够吃,如今院子里又多了一个人,更不够吃了,只能少吃几口。 沈初嘆了一声,想著不然还是把那个下人送走吧,不然一直这样,他迟早得饿死。 正想著,一个人影忽然潜了进来。 沈初刚张嘴想叫,嘴巴便被人捂住,那人的脸贴近了些,漆黑的夜色中隱约勾勒出他的轮廓。 “少爷,是我。” 小朝的声音。 裴云朝鬆开手,沈初有些谨慎地问他:“这么晚,你偷偷摸摸的想要干什么?” “我当然是来给少爷送吃的,你看这是什么。”裴云朝嘿嘿一笑,从兜里掏出了几个油纸包裹。 沈初一打开,芳香的肉味飘了进来。 竟是一个完整的烧鸡! 他猛咽了一下口水,眼中恐惧:“你、你去膳堂里偷吃的去了?” “我拿给你吃的,怎么能算偷?早就看出来你白天没吃饱了。”裴云朝说。 “那……那也不能这样,万一被发现,你就……” 沈初话还没说完,一个鸡腿就塞进了他的嘴里。 “好吃不?”裴云朝问。 沈初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 “好吃就行,”裴云朝笑嘻嘻,“少爷放心这些饭菜都是白天吃剩的,不会有人查出来,而且我身手很好的,就算查出来也查不到我头上,只当被野猫野狗叼走了。” “还是说,少爷要出卖我,把我供出去?” “我当然不会!”沈初立马道。 他虽装得老成,但毕竟只是七岁小孩。除了林嬤嬤,从来没人对他这般好过,还担心他饿肚子偷偷给他拿鸡腿,此刻已经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谢、谢谢你……”沈初抽抽嗒嗒地说,一边说一边大口咬鸡腿。 鸡腿好香,他好久都没吃过鸡腿了。 裴云朝没吃,他看著沈初吃。 夜色深沉,裴云朝看不清沈初的脸,只能听见他细小的咀嚼声,那声音急迫,儼然是饿得有些急了。 不知为何,眼泪就掉了下来。 沈初听到哽咽声,停下进食,“你也饿吗?” “我不饿。” “那你为什么要哭啊?”沈初用衣袖替他擦眼泪。 “我只是,很难过。”裴云朝说。 若是他没有撕开时空的缝隙回到过去,那么这个深夜,还有往后无数个深夜,沈初都要饿著肚子睡著。 “你以前经常饿肚子吗?”裴云朝问。 “也没有很经常,林嬤嬤经常吃很少,把更多的留给我吃,只是到月末吃的不多了,就会饿饿肚子。”沈初说。 “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饿肚子。”裴云朝许诺。 沈初扑哧笑了出来:“你就是一个下人,怎么说这种大话?” 他撕了一块肉塞进裴云朝的嘴里,笑盈盈问,“香不香?” 裴云朝:“香。” “香以后也不能再偷了,万一被嫡母抓住,你就完蛋了,她会抽你鞭子的。” “都说了我不会被抓住……”裴云朝道。 他可是日后的大將军。 就算缩水了,武功却还在,怎么可能会被抓住。 番外:假如阿朝绑定了时空穿越系统(四) 沈初垫了肚子就没吃了,夜里吃多了积食。 裴云朝打来热水给沈初擦手擦脸,他耐心地侍奉沈初,动作轻柔缓慢。 裴云朝想得很清楚,他不知道能在这个时空待多久,但只要他在一天,就要让沈初过上一天好日子。 只要有他在,不可能让沈初受委屈的。 秋天的夜异常的漆黑,窗子外天空漆黑一片,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只有孤单的明月高悬。 沈初感受著自己指尖被毛巾温柔擦拭的触感,他有点想流眼泪。 “以前,都是我娘亲给我擦手手。”他说 “那以后我来给少爷擦。”裴云朝说。 “你为什么叫我少爷,明明府里没多少人把我当少爷。” “可你就是少爷啊,少爷要相信自己,就算他们不叫你少爷,你也是少爷。” 沈初愣愣地听著,觉得很有道理,“你说的好对!” “小朝,我好喜欢你,我以后都把你当最好的朋友!” 裴云朝唇角上扬,“我也喜欢少爷。” “你今晚和我睡吧,別睡地铺了,很冷的。” 院子里没有多的床,林嬤嬤也觉得裴云朝过不了多久就会调去其他院子,所以没给他准备床,因此裴云朝到现在还在打地铺。 “可以吗?” “当然可以。”沈初往里挤了挤,给他留出个空,“你就睡这儿就行。” 裴云朝挨著沈初边上躺下,两个小萝卜头挤在一张被子里面。 躺上床之后,裴云朝才发现,沈初的被子其实很薄,盖著不是很暖和。 他摸了摸沈初的手脚,也是冰冷的。 难怪后来,他和沈初一起睡的时候,总觉得他手脚很冷,原来是从小冻的。 明天再去偷床被子回来。 裴云朝打定主意。 “少爷,我睡相不太好。”裴云朝故作不好意思。 “有多不好?” 裴云朝翻了个身,整个身子抱住沈初,“就这样不好。” 沈初动了动被压住的手脚,“也……也还行……” 他支支吾吾,觉得也不是不能忍。 夜色深长,两个小人就这样相拥而眠,將体温传递给彼此。 后面几天,裴云朝总是变著法儿从膳房偷吃的出来。 有时候是肉食,像猪蹄、鸡腿、东坡肉;有时候是一些糕点甜食,都是沈初爱吃的口味。 沈初发现,小朝好似很懂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喜好口味,也知道自己的忌口,挑选的食物都是他喜欢的。 就好像,他曾经认识他一样。 若是再年长几岁的沈初或许会觉察有异,但年仅七岁的沈初想不了那么多事。 他只是单纯地认为,小朝哥哥真厉害!对自己真好! 小朝年长沈初几个月,因此沈初管他叫哥哥。 一口一个“小朝哥哥”地叫著,声音奶奶糯糯,听得裴云朝心都软了。 偷了那么多东西,府里管事的当然起了疑心,不过丟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所以隨意地在府里找找做做样子,没找到也就罢了。 裴云朝丝毫不克制地继续偷,他虽然小但武功高强,身法又不错,硬是没留下一丁点痕跡。 於是林嬤嬤看著厨房里的米缸疑惑。 她记得前几天明明米快要吃完了,怎么今天又还剩下这么多? 难道是她老眼昏,记不清了? 而且明明多了一张吃饭的嘴,食物的总数没变,按理说每个人都要吃的少点,但好像吃的却更饱了些,也真是稀奇了。 不过林嬤嬤没细想。 林嬤嬤也渐渐接受“小朝”的存在了。 刚开始,她总觉得这小子精明,图谋不轨。 然而相处了几天,她发觉这小子还是挺不错的,干活也利索,最重要的是对二少爷也是真的好。他来了之后,沈初眼看著闹腾了许多。 林嬤嬤抹著眼泪,她偷偷上香告诉柳悦:“柳姨娘啊,少爷终於有朋友了,也开心了。” 不过两个孩子在一块玩儿,就是有些吵得慌,院子里好多时日不曾听见声响,在“小朝”来了之后,日日欢笑一片。 这天,沈初下学后缠著裴云朝跟他玩儿。裴云朝虽然是七岁的壳子,但心性是二十多岁,小孩玩的东西,裴云朝不感兴趣。 但他拒绝不了沈初,沈初一求一拽,他就跟他出去了。 两人在院子里斗蛐蛐儿。 沈初趴在地上沾了满身的灰,他玩得比裴云朝疯,整个脸都弄成了小猫了。 裴云朝终於彻底相信,沈初心里是爱玩的。 他其实不是规规矩矩的性子,端方守礼只是他给別人看的,那是他隱藏自己的工具,是他保护自己壳子。 不受宠的世家少爷,只有听话懂事一点才能活得下去。 “小朝哥哥,我又贏了你了!”沈初欢呼。 “少爷好厉害,我都比不过你。”裴云朝適时吹捧。 这个年纪的小孩,听了一点讚美就开心不已,整个人像飘到天上去了。 “那是当然,我可是蛐蛐儿王!”沈初昂著下巴,骄傲地说。 裴云朝哭笑不得:“好了蛐蛐儿王,你的蟋蟀跑不见了。” 沈初这才发现蟋蟀跑了,连忙去抓。 蟋蟀跑得很快,他弓著身子屏息凝视,正想整个人扑上去,一只脚却忽然出现在视野里。 一脚,把蟋蟀踩在脚下。 沈初愣住,他愕然抬头,马上跪了下来。 “父……父亲……” 番外:假如阿朝绑定了时空穿越系统(五) 沈重城居高临下,负手而立。 一身青紫的长袍加身,在瘦小的孩童面前,显得高大伟岸,像是跨不过去的高大的山。 “只知玩乐,成何体统?”沈重城严厉的声音响起。 沈初低垂著头:“对不起父亲,孩儿知道错了。” 他不知道沈重城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自己院子里,父亲不经常过来看他,也不在乎他的学业,经常十天半个月也见不了一回面。 所以看见沈重城,沈初第一反应是喜悦的。 又恐惧,又喜悦。 恐惧是因为他被父亲看到耽於玩乐,害怕被训罚;喜悦是因为父亲竟然亲自来看他,让他枯槁的心又重燃几分希冀。 沈重城看了沈初一眼,见他薄白乾净的小脸,眼中难以隱忍地流露几分嫌恶。 “諂言媚色,我怎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沈初脸上血色尽散,头垂得更低了些,缩著脖颈蜷成一团。 不过七岁的孩子,被骂了两句眼眶里便已经盈满泪水。 “对不起父亲……”他支吾著道歉。 沈重城凝视几眼沈初眼中欲坠的泪珠,不知是眼前小孩实在瘦弱得让人心疼,还是他眼中小心翼翼的討好无法忽视,沈重城只觉心臟仿佛被人捶了一拳。 他绷紧脸,脸上肌肉颤抖,一身暴戾之气只待释放,但最终没有再为难这孩子。 沈重城拂袖离开。 沈初脸上沾著泪珠,眼泪跟珠子一样滚落,跪在地上抽抽噎噎,泣不成声。 裴云朝在沈初面前蹲下。 刚才,他差点一拳揍上沈重城的脸,指著他的鼻子告诉他所有的真相。但关键时候,系统上线了。 系统说:“宿主,你冷静一点,你不能改变这个时空大的故事线。” “为什么,我穿到这个时空,不就是要改变这一切的吗?” “时空中任何的改变都会导致蝴蝶效应,我们能量有限,只能修改一个时空的故事走向。如果你现在说出一切,这个时空会失去秩序崩塌的。” 也就是说,在这个时空,他不能改变任何东西。 只能眼睁睁看著沈初受欺负。 “少爷,別哭了。”裴云朝抬手,用衣袖擦去沈初脸上的泪珠。 “小朝哥哥,我是不是不討人喜欢?是不是我不好,所以父亲才不喜欢我啊?”沈初问。 “当然不是,不是你的原因。”裴云朝说,“是沈老爷的错,他不是一个好父亲。” “大人也会有错吗?” “当然!阿初你记住,不管以后遇到什么,都不是你的问题,错的都是他们。”裴云朝耐心宽慰他。 “嗯。”沈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看向地上的蛐蛐儿的尸体,眼底染上几分悲伤,“小朝哥哥,我的蛐蛐儿被踩死了。” “我再给你抓,给你抓好多好多。” 沈初摇头:“我不要別的蛐蛐儿,我再也不要逗蛐蛐儿了。” 裴云朝只觉心臟一阵阵发疼。 他紧紧將沈初的头抱在怀里,左手攥拳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见,他抱著沈初后脑勺,良久放柔声音和沈初说:“小少爷,老爷坏坏,我们去捉弄他好不好?” 沈初惶恐:“捉弄父亲,这、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裴云朝拉起沈初的手,“走,你跟我去厨房。” 裴云朝带沈初一路小跑,边跑边问系统。 “我改变一些小剧情,没问题吧?” “没问题。” “你能量恢復好了吗?” “还差很多,我怕宿主你乱来,所以出来提醒你,现在又要进入休眠模式了。” 系统说完,又不说话了。 裴云朝没有和系统纠结什么是休眠模式,他知道系统来自一个和他不一样的世界。 到了厨房,两人跑出了一身汗。 这个时间厨房人不多,只有一个管厨房饭菜的朱厨子正忙著切肉。沈府的厨房原本是做整个府的饭菜,然后把饭菜送到各个院子里。 起初沈初也吃厨房的饭菜,但后来林嬤嬤发现送到二少爷院子里的饭菜只有几片菜叶子,没有一点油水,连米饭都不够吃,林嬤嬤才自请立灶,这样每月好歹能吃上一点肉。 后来林嬤嬤发现,剋扣二少爷饭食的,正是这个朱厨子。 这人是个势利眼,见沈初不受宠爱便不待见他,觉得欺负欺负也没什么。 事实確实也没什么,朱厨子吃得油光满面,剋扣二少爷的饭食整个府里心知肚明,他却连一个问责都没有,说到底是没人想给沈初出头。 裴云朝听林嬤嬤说起过这件事,一直记恨著这个朱厨子,这回正好一石二鸟。 朱厨子一看见两人跑过来,就急匆匆地赶人:“二少爷,厨房可没你吃的饭菜,您不是嫌我做得不好让林嬤嬤单独开小灶了吗?” 沈初瑟瑟缩缩跟在裴云朝身后,他害怕这个肥头大耳的厨子,他敏感地觉察到这个厨子对自己有恶意。 “我……我肚子饿,可以拿一个馒头吗?”沈初学著裴云朝教他的话。 朱大厨当然不肯:“二少爷,不是我不给你,这厨房的食物每个院子都是有数额的,你要多吃一口,大少爷和三少爷就少吃一口,万一两位嫡少爷没吃饱夫人怪罪下来,我可是要挨骂的。” 沈初去拉朱厨子的衣角,低头哀求:“朱大伯,我真的饿了,就想吃一个馒头……” “一个也不行,话说最近厨房总是丟东西,不会是二少爷贪嘴偷偷吃了吧?” “没有!我没有偷东西!” 就在两人纠缠之际,裴云朝从侧边窗子爬了进去,他身手好,进去轻而易举。 他掏出一包粉末,裴云朝前几天就想要整整沈重城了,自己配了粉末,里面加了点牛粪童子尿,吃了包串稀的。 裴云朝在沈重城最爱吃的青椒肉丝里著重加了点,转头跳窗离开,正想告诉沈初计划已成,却发觉一个白色身影走向厨房。 来人是沈知徽。 “朱伯伯,二弟確实饿了想吃一个馒头而已,我和三弟不至於少吃一个馒头就饿肚子,你给二弟吧。”沈知徽说,语气带著名门少爷的傲气。 朱厨子敢对沈初使脸色,却不敢违背沈知徽,他可是嫡长子,连忙拿了几个白面馒头出来给沈初。 “小初,这些够吗?”沈知徽问沈初。 沈初一手一个馒头,乖巧地点头:“够了,谢谢大哥。” 沈知徽摸摸沈初的头,眼中带著疼惜之意:“苦了你了。” 他转头厉声对朱厨子说:“二少爷就算是庶子,但也是府里主子,日后我若知道你再有怠慢,定会和父亲说起此事,让他好好责罚你。” 沈知徽这威胁听著严厉,其实只是唬人的把戏。 若是沈重城愿意管,也不至於府里下人都这般捧高踩低。 沈知徽深知这一点,却也无可奈何。 离开厨房,沈知徽想和沈初说说话,却发觉他目光不停往別处看,不由得顺著他视线看过去—— 除了一棵大树,没有別的东西。 “小初,你在看什么?” 番外:假如阿朝绑定了时空穿越系统(六) “我……”沈初支吾,他不擅长说谎,一说话就结巴,“我没看什么。” 沈知徽看穿他的谎话,没有拆穿。 “好了小初,日后若有下人再欺负你,儘管告诉大哥,大哥可以帮你做主的。” “你下次若是饿了就来大哥院子里,大哥那儿什么吃的都有,我若是去学堂了,你就去三弟那儿。他看著面冷,但其实心挺热的。” “嗯,谢谢大哥。”沈初尊敬道。 小孩看不出好人坏人,但谁对他好他就更亲近谁,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沈初又是感激又是尊敬。 “大哥,今天吃午膳,你別吃青椒肉丝,你和三弟也说一声,让他別吃。” 沈知徽疑惑:“为何?” “总之就是別吃了,吃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沈初笑眯眯,眼睛弯得像月牙。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坏事,也不知道自己和沈知徽说起这事无异於在自爆,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对自己好的大哥和三弟吃上脏东西而已。 “好。”沈知徽笑著说,“你回去吧,母亲找我有点事儿。” “嗯,谢谢大哥。”沈初抱著两个大馒头跑走了。 沈知徽觉得他这个弟弟好似有些变化,但说不上来哪块变了。 沈初身为庶子不受宠,柳姨娘还早死,沈知徽很少会在沈初脸上看到明媚笑容,但今日,他好似已经看到了很多次。 这小孩,是交到好朋友了吗? 沈知徽心想。 沈初一蹦一跳跑到假山,一眼就看见裴云朝的在那儿等他。 “小朝哥哥!”沈初欢快地喊他,小跑到他面前,把白面馒头分给他一个,“小朝哥哥,白面馒头你吃吗?我刚遇到了大哥,大哥让朱伯伯给我的,大哥人真好!” 裴云朝接过馒头,问:“你喜欢吃白面馒头?” 裴云朝记得沈初不爱吃这种乾乾的麵食,在將军府很多年没怎么见沈初吃过,怎么这会儿当宝贝一样? “你要是喜欢吃,我给你拿一篮子过来。” “不用!我吃不完那么多,万一吃不完藏在房里被发现了,那就完了,我会被打屁股的。”沈初心有余悸。 “刚刚朱伯伯问是不是我偷了厨房的东西,怕死我了,还好我没说漏嘴。” 沈初一边咬馒头,一边拉著裴云朝去假山里面,这里没人,说话没人听得见。 “小朝哥哥,你真的在饭食里动手脚了吗?” “嗯,你爹吃了保准拉稀的。” 沈初嘟嘟嘴,有点害怕:“会……会不会不太好,被发现了怎么办,我会被打屁股的。” 裴云朝捏捏沈初的脸:“有我在,没人敢打你。” “小朝哥哥,我是不是坏坏的。”沈初眉毛拧成倒八字,他后知后觉,怕“小朝哥哥”觉得他是个坏小孩不喜欢他了。 “是有点坏坏的……” 裴云朝话音未落,沈初小脸一下皱了下来。 “不过我喜欢小少爷坏坏的模样。” 沈初脸上又重新明媚。 他把馒头塞进裴云朝嘴里:“小朝哥哥你尝尝,好甜好香的!” 裴云朝咬了点馒头皮,宠溺地看著眼前的小人,眉眼溢出一丝温柔。 原来这就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裴云朝和沈初结婚后,无数次后悔认识沈初太晚,如今能保护小时候的他,也算给了他一个陪沈初长大的机会。 老天爷真是待他裴云朝不薄! 当天中午用膳,沈老爷和夫人吃完后闹了一天肚子,直到夜里还没好。一查才知道,原来是饭食出了问题,但也没查出哪道菜有人下药。 裴云朝没有用药物,粉末只是一些脏东西罢了,说到底只是吃的不乾净导致拉肚子。 朱厨子被张鶯狠狠训斥了一顿,还扣了他一个月银钱。 “少爷你都不晓得,张夫人今日可憔悴了,看得人心里痛快!” “这个恶毒的死婆娘,可算让她遭报应了!” 林嬤嬤在沈初面前从不避讳对张鶯的厌恶。 她是柳悦的贴身丫头,知道柳悦是个多好的姑娘,也知道柳悦的死张鶯不管怎么算都脱不开关係。 她恨张鶯恨得要死,因此想要沈初也继承这份仇恨。这无可厚非,她忠於沈初,但更忠於柳悦。 而裴云朝並不是那么赞同,因为裴云朝只忠於沈初,並不想要沈初困於仇恨之中。 “林嬤嬤,少爷还小,別总在他面前说骂人的话。”裴云朝提醒。 林嬤嬤沉默下来没说话。 裴云朝一提醒她这才意识到,小少爷还小,確实不该在他心里灌输太多仇恨。在仇恨中长大的孩子很难成为参天大树,因为仇恨会汲取他成长的养料。 至於是非黑白,等孩子长大能明辨是非,自然能有所分辨。 她深深地看了裴云朝一眼,这孩子,比她想像中要会心疼少爷。 沈初坐在石凳上临摹字帖,小脸乐滋滋。刚刚乾了坏事,虽然是坏事,但他心里高高兴兴。 裴云朝在旁边扫著院子里的落叶,偷瞄沈初的表情,忍不住发笑。 “小朝哥哥,我们以后还一起做坏事吗?”沈初眼神憧憬问他,脸上不知何时沾了点墨汁。 裴云朝取来毛巾替他擦脸,指尖轻碰沈初的柔嫩的脸,他声音温柔: “以后少爷不许干坏事了,我来替少爷干就行。” 这句话换一个表达方式就是—— 你只需单纯快乐地成长,我可以成为你锋利的刀剑。 番外:假如阿朝绑定了时空穿越系统(七) 天黑沉下来。 院子里,林嬤嬤烧了热水正想伺候沈初洗漱,几道身影走了过来。 来人是沈知徽,他一身白袍,沉眉肃目,身后还跟了几个面容凶煞的家丁。 “小初,你告诉大哥,父亲母亲今日闹肚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沈知徽一来便问。 “啊,大哥在说什么?我怎么、怎么听不明白……”沈初心里有鬼,说话支支吾吾。 林嬤嬤刚脱了他的鞋袜,此刻他光著脚踩在木盆里,心虚地缩著脖子戳戳两根手指。 沈知徽一看他这副模样,便知道他在说谎。 “今日在厨房你提醒我午饭別吃青椒肉丝,转头父亲母亲午饭后就闹肚子,偏偏我和知曜没吃青椒肉丝什么事都没有,你说这事和你没关係?” 沈知徽语气急促,带著怒意。 他没想到沈初竟会干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不敬尊长,暗中谋害,这可是大罪! 虽说没有伤及父母性命,但若是传出去,沈初也少不了挨一顿毒打。 他本就不受父母宠爱,更没人会怜惜他,打死了也没人会管。 沈知徽越说越气,他来回踱步,见沈初缩著脑袋,大声斥道:“给我站好!” 沈初身体一抖,腾一下光著脚站地上,小孩不经骂,豆大的眼泪珠子一下就掉了下来。 林嬤嬤急得团团转,“大少爷,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二少爷胆子一向小,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他是不敢做,这不是有人带坏了他吗!”沈知徽声如雷霆。 他当然知道沈初的脾气性子做不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於是特意查了查,知晓他身边最近跟了个新来的僕人。 这僕人巧言令色,会说话会办事儿,在府里人缘混得极好。 沈知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这人带坏了沈初,他使唤家丁说,“你们进去,把那个不要命的家僕给我带出来!” “是!” 家丁正想进屋搜人,没想到刚走到门口,门便自己打开了。 裴云朝原本在屋里收拾瀋初明天上学的书匣,但外面动静太大,裴云朝听到声响就出来了。 他眯眼看向来人:“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又往沈知徽身上一瞥,再看到沈初哭得红红的鼻尖,心下顿时瞭然。 家丁將他双手反剪,两人都是成人,力气很大,裴云朝也没打算反抗,任由他们押著自己到沈知徽面前。 “大哥,这事和小朝哥哥没关係的!”沈初扑上去想拦,被一个家丁拦住,只能双手不停扑腾,白皙的脚光光地踩在院里的泥地里,沾了满脚的泥。 “都是我的错,是我被父亲骂了……心有不甘,才做了坏事,和小朝哥哥没关係。你放过他,求你了大哥。” 沈初张大嘴哭,满脸眼泪,鼻尖通红,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黏成一簇一簇。 “你还替他说话!”沈知徽气不打一处来,“这才认识多久,就一口一个小朝哥哥叫上了,若不是我,你被人骗得连裤衩子都不剩了知道吗!” “小朝哥哥没骗我裤衩子。”沈初抱著裴云朝的腰,怎么都不让家丁把人带走,“求求你了大哥,你饶了我这一回,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他哭著哀求,心疼得裴云朝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之所以束手就擒,当然是知道以沈知徽的个性顶多打自己一顿,反正他受得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裴云朝打算忍忍就过去了,但没想到沈初会这么激动。 “少爷,你別哭,大少爷不会对我怎样的。” 沈初摇头:“不,他要是把你送到父亲手上,父亲会打死你的!父亲不把家奴的命当命,他真的会打死你的!” 沈初死死抱著裴云朝的腰,也不知瘦小的个子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五根手指头都攥得发白。 这些天的相处,沈初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小朝哥哥,他是沈初唯一的朋友。 沈初不剩下什么了,除了林嬤嬤,他不剩下什么珍贵的东西。 娘亲死前,留给他许多小孩的玩具,木马、风箏、木剑……好多好多,都是沈初最珍视的东西。 但现在全都没有了,父亲当著他的面销毁了他们。 沈初当时留不住自己心爱的玩具,所以现在想要留住小朝哥哥,拼了命也要留下。 “大哥,我求你了大哥,我真的求求你。” 他哭声悽厉,哭著哀求,见沈知徽还在犹豫,於是膝盖一弯。 扑通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 “阿初!” 裴云朝眼睛一热,他猛地挣开束缚他双手的两人,两步上前把沈初搀了起来。 “別跪,谁教你跪著求人的?!” 裴云朝揉著沈初的膝盖,眼眶一阵阵发烫。 沈初紧紧抱住裴云朝,呜呜地哭,嘴里声音都不成调:“娘亲……娘亲说的,跪下求人,不丟人。” 沈知徽看沈初哭成这样,再也狠不下心。 他一向是心疼自己这个庶出的弟弟的,这回也是被沈初胆大妄为之举气到,才气冲衝过来拿人,想把带坏沈初的下人打一顿出气罢了。 “罢了,你们两个下去吧。”他对两个家丁说,“今日的事,一定不能说出去。” 两个家丁应“是”,他们是沈知徽的隨从,自然听他的话。 林嬤嬤拿来毛巾擦拭沈初满脸的泪痕,他眼睛都哭红了,光著脚在地上站了许久,冻得直打哆嗦。 林嬤嬤把他抱到屋里,擦乾净脚,拿被裹成一个团。 沈知徽跟著进来,环视沈初空荡荡的屋子。已经到了深秋,他院子里都开始供上炭火了,而沈初连被都还盖著薄的。 沈知徽对裴云朝道:“你,跟我出来,我有事问你。” 沈初以为沈知徽又要为难小朝哥哥,作势又要扑出来。 沈知徽见他这副便宜模样,没好气道:“放心,我不为难你小朝哥哥。” 说完,才把裴云朝拽到了屋外。 沈知徽上下打量裴云朝,他比沈初和裴云朝都年长几岁。这个年岁的孩子,年长几岁在身高上体现尤为明显,裴云朝需得仰头看他。 “大少爷找我,所为何事?”裴云朝问沈知徽。 番外:假如阿朝绑定了时空穿越系统(八) “大少爷找我,所为何事?”裴云朝问沈知徽。 沈知徽居高临下看著他:“我查了你的身世,一个来歷不明的孤儿,为何一进府就对我弟弟那般殷勤?” “你有何居心?” 裴云朝心虚,他的居心可就大了,等二十年后你就知道了。 “我只是喜欢二少爷而已。”他理直气壮。 沈知徽瞥了他一眼。 孩童口中的喜欢,沈知徽没有多想,只当是单纯的喜欢罢了。 他见裴云朝眼中赤忱並无虚假,嘆了一声: “罢了,小初也难得有喜欢的朋友。此事我不再追究,但你日后需得好好伺候他,万不可再教他坏事!” “再有一次今天这种事,我一定將你赶出府。” “他在这府里谨小慎微,已然很不容易,你別害了他。” 沈知徽只怕眼前这个“小朝”带著沈初干坏事,到时候父亲母亲更容不下他。 裴云朝瞧见沈知徽眼中担忧,他笑问:“大少爷,你既然知二少爷在府里不容易,为何不多帮帮他?” 为何不帮他脱离这个牢笼,而要眼睁睁看小白鸟在笼子里哀鸣? 沈知徽嘆气:“力所能及的范围內,我已然帮了他多次,但母亲拎不清,家宅之爭,我也无能为力。” 他语气真诚並无作偽。 裴云朝忆起他和沈初成亲时,这位大舅哥千里迢迢送来贺礼,还送来一封信。 信里轻轻楚楚地写著,沈初是他沈家的二少爷,若是裴云朝日后有半分对不住沈初,他必代替沈家收拾他。 整个沈府里,若说有人真心待沈初,怕是只有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了。 只是身份所迫,他能做的只有那么多。 院子外,一个身影一闪而过。裴云朝瞥向那处,他刚就发觉那儿猫了个人。 “大少爷觉得那儿藏的人是谁?” “是知曜。”沈知徽说,“你们俩做的坏事,我本没反应过来,还是知曜提醒,我才察觉不对劲。” “他自己怎么不来?” “知曜和小初关係不好,小孩子心性,但他其实挺关心他二哥哥的。” 裴云朝望著暗处的人影,对沈知徽说:“有件事,需要大舅哥……啊呸!需要大少爷帮一下忙。” —— 夜晚,裴云朝又和沈初窝在一床被子里。 沈知徽白日里让人偷偷送来了厚被,两人盖著格外暖和,小沈初整个身体都蜷缩在“小朝”怀里。 “小朝哥哥,我明日要去学堂,你陪我一块去吗?” “好。” 正好他去看看学堂有没有人欺负沈初。 裴云朝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个时空待多久,但他已经准备好一拳一个,把这些欺负沈初的人全收拾了。 然而令裴云朝没想到的是,学堂里的学生,对沈初都很和善。 也是,沈初的性子本就温和,只要不是存心找事,很少会有人与他为恶。 以前在国子监,沈初人缘也很好。 世上其实没有那么多捧高踩低的噁心人。 只是学堂那个討人厌的夫子,总爱挑沈初的错处,一堂课点了沈初不知多少次名。 沈初脸色有些不好,精神懨懨,有个问题没答上来,夫子便让他站著听讲。 裴云朝在旁边伺候著研墨,眼看沈初脸色越来越白,他轻扯沈初的衣摆,小声问:“阿初,怎么了?你坐下休息,別听那老头的。” 沈初摇头。 小孩把大人的话,尤其是夫子的话当圣旨,半点不敢违抗。 裴云朝见他额头都冒著冷汗,急著直接出声,打断夫子讲课:“夫子,我家少爷身子不適,可否让他坐下听讲!” “怎就不適了?”夫子眯著眼。 坐在前排的沈知曜回过头,见沈初垂的脑袋,立马离开座位朝他走来。 “怎么了?”沈知曜摸沈初的脸,触摸到一手的滚烫,“怎么会发烧了?” 其他学生顿时窸窸窣窣。 “发烧了?” “没事吧,看著好严重?” 夫子不满地咳嗽几声:“都安静,还没下课呢!” 沈初也站不住了,身子一软瘫软在自己的课桌前,裴云朝稳稳接住他。 “夫子,我家二哥確实病了,我送他回家。”沈知曜说著便要背起沈初。 他年纪小,但比沈初要健壮一点,背起沈初不费吹灰之力。 夫子连声说:“课还未结束,沈少爷不可离开,让书童送他去即可。” 书童,指的是裴云朝。 沈知曜停下动作,眼中似有犹豫。 良久,他把人送到裴云朝手上:“交给你了,你送他回家,去我房里拿药。” 裴云朝直接捞著沈初膝盖,將他打横抱了起来,口中道:“知道了。” 裴云朝抱著沈初一路回了沈府。 林嬤嬤一看见这架势,以为沈初怎么了,连忙上前问:“二少爷怎么了?” “发烧了,应该是昨天光著脚站太久了。”裴云朝將人放在床上,吩咐林嬤嬤说,“嬤嬤,你去打点热水给少爷擦身子照顾他一下,我去找大夫来。” “好好好!”林嬤嬤连声应著。 她太著急,以至於都没有怀疑裴云朝此刻过於沉著冷静,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裴云朝没有去沈知曜房里拿药,生病了不能只吃药,还得找大夫来看,不然万一吃错药对身子伤害更大。 裴云朝去了街上,他对苏城的街道不熟,一路小跑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药铺,拉了个大夫就走。 大夫见这孩子这么著急,以为是事关性命的事,背著药匣就跟著他跑。 “孩子,你家里谁病了?” “我家少爷病了。” 少爷? 那还是有钱人家,大夫心想可以赚一笔。 到了沈府,大夫心里更美了,沈家可是苏城第一世家,平常以他的资质都没资格进去行医。 眼前小孩拉著他,七拐八拐,绕过了几个大院子,最后到了一个荒凉偏僻的院落內。 大夫迟疑了。 他怎么觉得有诈。 “快点,我家少爷身子金贵。”裴云朝催促。 大夫这才进去。 一番诊断,沈初確实是发烧,大夫给开了药,说並无大碍。 裴云朝这才放下心。 他转过头,只见大夫朝他伸手。 裴云朝:“??什么意思?” 大夫:“诊金啊,你这小孩,叫大夫不知道给诊金吗?” 裴云朝:“……” 忘了这事了。 裴云朝眼睛一转,有了主意:“我是个小孩,身上哪有什么钱,诊金您去问我们府里夫人要就行,夫人管钱的。” “当真?”大夫狐疑,但又觉得这小孩说的也是,这种大户人家的开支,一般都是夫人管著的。 “那行,我去问夫人要。”大夫笑著说。 裴云朝身上没钱,他方才知道沈初生病急坏了,没想清楚就去叫了大夫,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但大夫的诊金肯定能要到的,张鶯若是不给他,便是要沈家背上请大夫不给诊金的坏名声。 人嘛,都是自私的,棍子打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番外:假如阿朝绑定了时空穿越系统(九) “什么!那贱种让我给他付银子!” 主屋內,张鶯的声音尖锐刺耳。 “对,那大夫等在外面呢,夫人,您看如果不给的话,沈府的面子上过不去……”贴身的丫鬟战战兢兢说。 “给当然得给,他丟得起这个脸,沈府丟不起这个人!”张鶯道,吩咐下人拿了银钱给大夫送去。 张鶯坐下,越想越生气,哐哐摔了好几个杯子,纤细玉手猛拍在梨木小桌上: “这小杂种,怎么忽然这么聪明,以前他可没这么精明!” 丫鬟上前说:“夫人,听说是前几日刚进府的那个小家奴。” “家奴?”张鶯疑惑。 “对,就是那个不去大少爷院子,非要去二少爷院子里伺候的那个家奴,他跟您保证,说定会欺负得二少爷每天哭唧唧,您才准了他的请求。” 这么一解释,张鶯想起来了。 “这家奴怎么了?” “奴婢听人说,这家奴对二少爷可好了,二少爷也甚是喜欢他,哪有半点欺负二少爷的意思?”丫鬟说,“我看二少爷忽然变精明,准是这个家奴教的。” “你说的有理。”张鶯坐下,漂亮的眼眸中露出几分凶狠。 “哼,看我不收拾这吃里扒外的奴才!” 丫鬟道:“確实该收拾,但现在不是时候,那位的忌日快到了,这个时间不好生事端。” 张鶯收敛了脸上怒色,眼神露出几分异样。 “我自然知道,她死的日子,我比谁都记得更清楚。” …… 沈初喝过药后,睡了一觉便醒了。 一睁眼,便看见“小朝哥哥”坐在床边。 “小朝哥哥。”他含糊地叫了一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太阳都快下山了。”裴云朝说,拿起一碗温热的粥问,“饿不饿,要不要喝点粥。” 沈初点头,他肚子里確实空空的。 裴云朝拿勺子餵他,粥是林嬤嬤熬的,熬得很软烂,沈初吃了好大几口,嘴角都沾上了点污渍。 裴云朝靠近了些,拿拇指帮他擦拭。 林嬤嬤进来时,就看到了这么一副……平静和谐的场景。 她心里犯嘀咕。 明明很正常的举动,为何她看著就觉著奇怪,好似小朝会把她家少爷吃掉一样。 明明只是两个孩童…… 林嬤嬤越看越惊,只当自己是多想了。 “二少爷,下回可不许光著脚了,你身子弱,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和柳姨娘交代。” 说起母亲,沈初垂下了眼睛,他闷闷说:“嗯,我晓得了。” 他片刻的失落没有躲过裴云朝的眼睛,裴云朝眯了眯眼,没有说更多的话。 过了一会儿,沈知徽听说沈初病了,过来看他。 沈知曜也来了,依旧在院子外面没进来。 沈知徽和沈初说了两句话,察觉他精神懨懨,也没再多说什么,让他好好休息后就和裴云朝出去了。 “小初,今天心情不好?”沈知徽问。 “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心情就不好。”裴云朝答。 “是因为那件事?” “嗯,日子快到了,肯定是那件事。” 沈知徽嘆了一声,他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指著裴云朝问:“你怎么知道小初昨晚睡觉的时候心情就不好?和他睡一块儿?” 裴云朝:“嗯,少爷让我跟他一块睡的。” 沈知徽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下人,怎能和主子睡一起!” “少爷他同意的。”裴云朝颇为得意,“大少爷別纠结这事了,眼下还有更为要紧的事,我跟大少爷说的,您都记住了吗?” 沈知徽点头:“我已经和知曜说了,他说能配合,你確定这样能行得通?” “当然!”裴云朝说,“只要你们能拖住老爷和夫人,我就能让二少爷去祭拜他母亲。” 裴云朝和沈家两兄弟谋划的正是此事。 沈初曾告诉过他,他年幼时每逢母亲忌日,父亲就把他禁足在房里,时隔多年沈初都没有机会去母亲坟前祭拜。 裴云朝既然穿过来了,当然要让沈初开心。 所以他早早跟沈知徽说好了计划。 “好,我会拖住父亲的。”沈知徽说,他深深看了裴云朝一眼,觉得这小孩越发不简单。 明明只是个小孩,却好似比他还要成熟一般。 * 柳悦的忌日很快就到了。 府里没有任何一人提及此事,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避免惹祸上身。 他们都知道,这一天是老爷的心病,绝不可激他火气。 府里比往日更沉寂了几分。 沈重城將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干其他的事,只拿著毛笔在宣纸上写东西,密密麻麻写了不知多少张宣纸。 沈知徽一身白衣站在门外,身后跟著个小廝。 沈知徽跟小廝耳语几句,小廝立马跑远传信。 另一处,张鶯在沈知曜的房里。 “怎么忽然就病了,看过大夫了吗?”张鶯急切问。 沈知曜点头:“嗯,大夫说是累著了,娘亲,我想让你陪陪我。” 最小的儿子在自己面前撒娇,张鶯当然抵挡不住,软下声音说:“好,娘陪著你。” 门外候著的小廝看了屋內场景,转身也去报信。 两个小廝到了沈初院子报信。 “好了,老爷和夫人都被拖住了,我们现在出去。”裴云朝去拉沈初,昨天夜里,他已经和沈初说了计划。 沈初有些犹豫,“若、若是让父亲知道了,会不会连累你。” “不会,你爹他不会知道,我们偷偷去。” 沈初垂著脑袋,任裴云朝拽他,腿上像生根了一般纹丝不动。 “不然,算了。”沈初说,“我確实想祭拜娘亲,可是小朝哥哥,我更怕你出事。” “我已经没有娘亲了,我要保护好你。” 柳悦已经死了,沈初再怀念,人都已经死了,但小朝哥哥还活著。 他只是一个小家奴,沈初不敢想若是小朝带他出府的事被父亲知道,小朝会受怎样的责罚。 自己顶多挨一顿打,父亲不会真的打死他,但家奴的命比草贱,小朝是真的会没命。 沈初越想越是不敢。 知道沈初在担心自己,裴云朝心里有点爽,他摸摸沈初的头:“没关係的,如果被发现了,我就跑,我跑的可快了。” 一个小孩,抵不住裴云朝的巧舌如簧,终於被忽悠住了。 两人翻了窗户出院子。 屋內,林嬤嬤眯著眼睛睡著,半点不知道两个小祖宗已经偷偷跑走。 番外:假如阿朝绑定了时空穿越系统(十) 裴云朝陪著沈初祭拜了母亲。 沈初一边烧纸钱,眼泪不自觉从他软圆的脸颊滚落。 “小朝哥哥,谢谢你,这是我第一回来娘亲的坟前。父亲以前都不让我来祭拜。” 明明才七岁,但沈初已经很懂事了。 “小少爷,你討厌你父亲,討厌沈府吗?”裴云朝问沈初,“我带你跑好不好?” 裴云朝不是没想过带沈初跑,他穿到这个时空,身体变成了小孩,於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他在上京城。 他若是把沈初拐跑,把他送到上京城裴家,他娘一定会收留沈初,他就可以和沈初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了。 裴云朝以为沈初会同意,然而他却只是摇了摇头。 “可是父亲是我亲人,我只剩父亲一个亲人了。” 裴云朝脱口而出:“他不是!” 嗶嗶—— 是系统的消音声。 系统:【宿主,真的不能说!】 裴云朝沉默了。 沈初疑惑:“小朝哥哥,你刚刚在说什么啊?” 裴云朝:“……” “我说,我会算命,你父亲日后会对你特別不好,他会打你骂你,不给你吃穿,你会过得很差的。” 沈初就是这样的人,他和他母亲一样,除非伤透了心,否则总会对人抱有期待。 二十多岁的沈初,恨沈重城入骨,因为多年的苛待,他对这个父亲早已凉透了心。 而七岁的沈初,依然还爱著这个唯一的父亲,依然还会对父爱有所期待。 烧完纸,两人回沈府。 路上灯光昏暗,两个影子被拉得很长。 沈初低头看著地上的影子,他忽然抬起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样,郑重其事得说: “小朝哥哥,如果父亲真的对我不好,我再也不喜欢他了,到那个时候,我再来找你好不好?” 他眼睛亮亮的。 裴云朝:“……好。” 沈初喜笑顏开:“那我到时候去哪儿找你呢?” 裴云朝:“你去上京城国子监,我长大之后,会去那儿上学。” 沈初惊讶:“可是国子监上学的,不都是皇亲国戚世家大族?” 裴云朝神秘一笑:“嘘,这是个秘密,少爷不能把这事告诉別人哦。” 沈初捂住自己的嘴,重重地点头。 他知道了,小朝哥哥原来不是奴隶,他是家世很显赫的少爷。 回家的路上,遇上一个卖人的老板,一文钱一个人。 沈初掏出三文钱,买了三个人。 这是他偷偷攒下的钱,就想著以后如果有朋友了,请朋友吃好吃的。 沈初把一串人给了裴云朝,第二串到家之后给了林嬤嬤,还有一串他握在手心没有吃。 回了府后,裴云朝去跟沈知曜和沈知徽通气,沈初则偷偷溜到了主院。 这个院子比其他院子都大,装潢更加精致,是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沈重城的院子。 也是沈初父亲的院子。 这个特殊的日子,沈重城的屋子外没有多少僕人,他们都怕这个时候打扰到老爷被责罚,因此都离得远远的。 沈初手心握著那个人,他拖著长长的衣摆,敲了敲宅子的门。 很快,屋里传来男人低沉沙哑,又带著怒气的声音:“谁,不是说了不要来打扰!” “父亲,是我。”沈初有点怕,声音又小又恭敬。 停顿了几秒,宅子的门打开了。 沈重城穿著白色的里衣,依然是那副不苟言笑极富威严的模样,只是眼眶的血丝以及脸上的憔悴,与往日大为不同。 沈初站在他身前,小孩不高,仰著头看他。 “不是说今天禁足,为何不听话?”沈重城的声音低沉,带著一如既往的苛刻。 沈初抬手,將手里的人递给他。 “父亲,你吃人吗?” 因为害怕,他声音很小,恍若蚊蝇,然而每一个字都落在沈重城的耳朵里。 天色暗淡,晚风轻拂,檐角掛著的几个灯笼轻轻晃荡。 灯光昏黄摇曳,照著沈初那双纯澈的眼睛,他恐惧却又恭敬地仰头望著他,单薄的衣衫並不足以抵挡秋风,他的鼻尖冻得通红。 有一瞬间,沈重城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死去爱人的影子。 喉间滚动片刻,沈重城伸手接住了那个人,沈初拿了太久,人已经有些化了,连木桿处都有些液,黏糊糊的。 沈初舔舔沾了液的手,白皙的小脸绽放笑容,浑身上下是显而易见的雀跃。 小孩的心里想不了那么多,他单纯地为父亲收下他送的东西而高兴。 “为什么送?”沈重城问。 “母亲说,难过的时候,吃点甜的,就不难过了。” 沈初知道母亲的忌日,父亲是难过的,所以特意给他留了一个人。 他只有三文钱,自己都没捨得吃。 沈重城拿著那个小人,人是福娃娃模样的,做人的老人技艺高超,龙飞凤舞地写著“长命百岁”四个楷字。 府里没有人,看样子是偷跑出去了。 明明偷跑出去了,为什么又要罪证送到自己眼前呢? 真是,不聪明。 手中人沉甸甸的,沈重城都有些拿不住它。 他真的討厌这个孩子吗? 这个问题,沈重城问过自己无数遍。 没有答案。 或许是有答案,但沈重城不愿意相信。 他不愿意相信,对这个野种,这个爱人背叛他的罪证,他其实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且怜爱的。 沈重城鬆了手。 人掉落在青石台阶上。 它十分脆弱,连声音都没听到,就碎得四分五裂。 沈初愣住,抬头看自己的父亲。 “回去待著。”沈重城说。 沈初眼眶含著眼,他没敢哭出声音,听话地走了。 回到院子,裴云朝看见他哭了,连忙替他擦眼泪,著急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他? 沈初抽抽噎噎:“小朝哥哥,我、我不喜欢父亲了,我好討厌他,討厌他。” 番外:假如阿朝绑定了时空穿越系统(十一) 沈初恨了沈重城。 小孩子情绪上头,只觉自己不討人喜欢,於是哭哭啼啼告诉裴云朝,他要和裴云朝逃出去。 两人制定了一个潜逃出府的计策。 不过在出府前,先要把林嬤嬤送走。 沈初和裴云朝说起过林嬤嬤,他说他是林嬤嬤养大的,后来有一次他生了重病,发了高烧,浑身烧得快死了。 以往这个时候,告诉沈老爷,老爷是会管的,他虽然苛待冷落这个儿子,但事关性命时不会不管。 但偏偏那一次,沈重城不在府里。 而张鶯也见沈初越髮长大,想要彻底斩草除根,正好让他自己病死,免得脏了她的手。 所以哪怕林嬤嬤跪著求她,她都无动於衷。 最后林嬤嬤偷了府里的钱財,给沈初看病,沈初是活下来了,但林嬤嬤因为偷盗被张鶯打死了。 当著沈初的面打死的。 沈初当时告诉裴云朝,他的命,是林嬤嬤留下来的。 也正是那次,他对沈府,对张鶯,对沈重城,彻底深恶痛绝。 要离开沈府,必须带林嬤嬤一起走。 於是,裴云朝十分严肃地和林嬤嬤说了这件事,表明要带沈初跑。 林嬤嬤听完,愣了两秒,抄起一旁的扫帚就打! “我说你怎么对少爷这么好!原来別有企图!” “你快说实话,是哪个人贩子叫你来的!都把主意打到我家少爷身上了!” “你快说!你不说,今天就別想跑!” 裴云朝挨了好几扫帚,碍於林嬤嬤年纪大了他又不好还手,只能边躲边跑。 “我说的都是真的,嬤嬤你信我!” “我信你爷爷!”林嬤嬤气得乱骂,“枉费少爷对你那么好,你这小子,快跟我去见官!” 林嬤嬤认准了裴云朝不怀好心。 他对沈初太好了,好得就像对自己小媳妇儿一样。 林嬤嬤本就觉得奇怪,如今总算大彻大悟了。 院子里鸡飞狗跳,沈初还在学堂,没能见到这一幕。 他下了学回来,心里头装著和裴云朝的小计策,一路上脚步都轻快。 刚回了府,两个丫鬟站在府门前就把他拦住。 “二少爷,夫人叫您过去,说问您一点事儿。” 沈初有点害怕地缩脖子,“嫡母、嫡母叫我过去,是有什么事吗?”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二少爷您这几日做了什么事,您自己心里清楚。”丫鬟和沈初说话时没有一分尊敬。 “我可不可以先回院子,把书匣子放下?”沈初想先知会裴云朝一声,或者他们现在就跑了。 他不想去见嫡母,每次见嫡母都没什么好事。 不是被骂,就是被打。 丫鬟说:“那可不行,小少爷你听话点儿,別动別的心思。” 沈初只能跟著他们去了张鶯房里。 张鶯坐在雕木椅上,妆容精致,珠釵齐全,她保养得当,脸上没有一丝皱纹。 旁边站著两个高壮的家丁。 沈初一进去,就怕得有些结巴。 “给……给母亲请安。” 张鶯哼了一声,她见著沈初就好像见著了柳悦,恨不得將他打死。 “昨日老爷將你禁足,你偷去哪儿玩了!”张鶯厉声问。 沈初身体一抖,他摇头,想起小朝哥哥告诉他的,一口咬死说:“没有,我昨日没有出府!” “还敢狡辩!我听街头卖的杨老头说了,你昨日和你院子里那个奴才偷溜出去了,还买了吃!” “你哪里来的钱,是不是从府里偷的!” “这些天府里丟了好多东西,我看就是你偷走了!” 沈初嚇得结巴,他心虚,不知道怎么狡辩,只能一声声说自己没有。 “还敢不认,看样子確实得管教管教你,免得日后別人说我沈家的孩子没娘养!” “来人,把门关上!好好教教二少爷规矩!” 张鶯一声令下,沈初挣扎起身想跑,然而门已经被关上,屋子里的光一下暗淡。 两个壮丁摁住沈初的肩膀,其实用不上壮丁,七岁的小孩隨便一个丫鬟就能摁住。 但张鶯想让沈初害怕,故意找了两个长得凶神恶煞的壮丁过来制他。 沈初的鞋袜被脱下,裤腿捲起,露出细白的小腿。 啪—— 竹条带著风打在小腿上,留下一道刺眼的红痕。 “啊!!”沈初痛得浑身一抖,他张嘴,发出一声悽厉的痛呼。 “把他嘴堵了,声音太吵,免得把老爷招来。”张鶯冷漠地说。 丫鬟闻言,取了个手帕出来,塞进沈初嘴里。 小孩受不了太多疼,喉中的叫喊发不出来,只有眼泪不要钱地往外流。 竹条还在抽,小腿全是竹条抽出来的红痕。 张鶯欣赏著仇人儿子的痛苦,眼中流露出若狂的笑意,她病態得几乎癲狂的。 丫鬟適时说:“夫人,那个家奴这般不听话,教坏了二少爷,您看该怎样罚?” 张鶯冷漠:“把他带过来,当著府里所有下人的面打死,看日后这府里,还有没有人敢教二少爷坏事!” 沈初忽然挣扎,口中发出“呜呜”的呜咽声。 他在求饶,在赎罪,在求张鶯不要动他的小朝哥哥。 但显然,张鶯不会因为他的求饶而仁慈。 沈初的眼泪和痛苦,反而是她心中罪恶的催化剂,从柳悦死的那一日开始,她便再也没有回头路。 沈初在呜呜地哭。 她在阴狠狠笑。 丫鬟找到裴云朝时,他还在被林嬤嬤追著打,听完丫鬟的话,林嬤嬤愣住了。 “什么?少爷昨日一直在府里,没有出府啊,夫人是不是搞错了!”林嬤嬤急忙道。 说完她才想起昨日自己忽然犯困,一觉睡到天黑。 裴云朝听丫鬟说张鶯在给沈初立规矩,心里一沉,抓著丫鬟便问:“张鶯把他怎样了?” 丫鬟恶狠狠说:“二少爷不听话,当然得挨顿打。” 裴云朝脸上肌肉绷紧,他腾地一下跑了出去。 两个丫鬟在后面追,边追边喊。 裴云朝停下脚步,转头看两人,蹲下捡了两个石子。 石子飞出,打中两个丫鬟的某个穴位,丫鬟瞳孔一睁,晕了过去。 裴云朝冷著一张脸,转头往张鶯的房里跑去。 林嬤嬤看到这一幕,以为死人了,嚇得腿脚发软。 她越发信了,这小孩,绝对不是普通孩子! 他可能,真的和人贩子是一伙的! 番外:假如阿朝绑定了时空穿越系统(十二) 將黑的沈府阴阴沉沉,秋风颳得很轻,但偏偏冻得嚇人。 裴云朝憋著一口气,双拳紧紧攥著,脸上神情是与年龄不相符的隱忍愤怒。 他径直去了张鶯的院子。 没直接进去,他绕了一下,避开了院子外的丫鬟家僕,翻著墙偷偷潜入,暂且在暗处躲好。 张鶯在屋里等了好一会儿,没看见两个丫鬟回来,耐心將尽,她担心出问题,叫了个壮丁出去找。 沈初被另一个壮丁摁著,裤腿依旧上卷著,两只小腿抽得青紫。 他脸上泪痕已乾涸,通红绝望的双眼无助地望著张鶯,像是只濒死的兔子,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哽咽声。 那目光太悽惨,饶是心狠如张鶯也偏过了眼。 约摸半炷香时间,出去找人的壮丁跑了回来。 “夫人,出事了,那小兔崽子跑了!” “什么!” 张鶯猛然起身,“怎么跑了,两个大人摁不住一个七岁孩子?” 壮丁:“丫鬟说,那小兔崽子会武。” “会武?” 一个七岁的小孩,还是个奴才,会武? 张鶯拧著细眉思索片刻,最后吩咐道:“还是得去找,多派些人,找的动静小一点,別让老爷察觉。” 另一个摁著沈初的壮丁问:“二少爷呢?” 张鶯眼里浮现恨意。 她恨沈初,看见他,她便会想起自己做下的孽事,想起她沾满鲜血的手和內心黑暗的罪孽。 但她又不能杀了他,沈重城不会容忍她这么做。 多年夫妻,张鶯比任何人都了解沈重城,她知道沈重城对柳悦留下的这个孩子爱恨交加。 打骂苛刻可以,但若是要了他的命,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不甘又痛恨,张鶯咬牙切齿:“把他锁在房里,別让他出去。” “是。”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沈初只觉肩上压著的力气卸去,没了压制,他飞快地想奔出,却被人拉住。 “好好待著!”壮丁厉声道。 哐的一声,房门关上。 屋里漆黑一片,沈初双手拍打房门,手掌拍得通红。 “开门!开门!” “求求你们,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一声声哀求。 他想去救他的小朝哥哥,但瘦弱的臂膀打不开这扇被关上的门。 周围一片漆黑,和失去母亲那一天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心臟像被人剜开,他像一条被拍打上岸的鱼,即將死在乾涸污浊的岸边。 哐—— 门被人推开了。 不那么明亮的月光流泻进房间,却將黑暗破开了一个大口。 裴云朝踩著月光进来,脚步焦急。 乾涸的眼泪再次喷涌而出,沈初朝裴云朝伸出双手,“小朝哥哥,呜呜……” 裴云朝两步上前,一把將他拥入怀中,他收紧双手,在他耳旁小声问:“別怕,我来了。” 沈初却没有过多沉溺於他的怀抱,他推开裴云朝,“小朝哥哥,张、张夫人要打死你,你快跑,快跑!” “没事,別害怕。”裴云朝看了眼沈初青紫发肿的小腿,眼睛发烫,“我现在就带你走,我们一起出去。” 他顿了顿,抬眼问沈初:“你想不想走?” “嗯!”沈初重重点头。 “腿能走吗?” “能。” 裴云朝牵起沈初的手,“先走,出府之后我给你找药。” 他虽然武功尚存,但力量终究只有小孩的力量,硬碰硬不一定能出去,因此选择偷摸出府。 裴云朝这几天在沈府晃悠,发现沈府后院有个狗洞,大人钻不出去,小孩正好合適,於是带著沈初从狗洞走。 出了沈府,裴云朝找了个帷帽给沈初戴上,他是沈家的孩子,街边认识他的人多,裴云朝就没关係了,他初来乍到也没人认识他。 街上很黑,只有几个破灯笼指路,一路上沈初始终紧紧抓著裴云朝的手。 他害怕,虽说是不受宠的少爷,但到底还是被保护的,从没有这样独自出来过。 虽然害怕,但潜意识里仍信任小朝哥哥,因此手心握得更紧。 两人到了一处荒凉的庙里暂且歇下。 “我看看你的伤口。”裴云朝说。 沈初坐下,伸出两只脚,裴云朝在他面前蹲著,伸手轻轻撩开他的裤腿。 伤口有些流血结痂,粘著沈初的里裤,撩开时牵扯了一阵痛意。 沈初咬著下唇,没叫出声,但脸上痛苦的神色没能瞒过裴云朝。 他眉头紧紧皱著,手上止不住抖。 “疼不疼?”他问,问完又觉得自己真是多嘴,这么狰狞的伤口,怎么可能不疼。 沈初却摇头:“不疼。” “又说谎。” 裴云朝擦了一把眼泪,他把沈初的裤腿小心地捲起来,取了两个贡果,擦乾净了,递给沈初。 “是不是饿了?先吃个果子垫垫,我等会儿出去给你找点草药,顺便找点吃的。” “嗯。” 沈初乖巧点头,他接了果子,小口小口地啃著。 裴云朝依然穿著那身家僕装,朴素的麻布衣服穿在身上,但沈初却觉得小朝哥哥怎么看怎么厉害。 明明和自己一样大,但好像他什么都能做好。 沈初很信任他。 裴云朝出去一趟,回来时带了草药和馒头。 沈初吃著馒头,他就把草药咬碎了敷在沈初的创口上。 “疼不疼?”他一边敷一边问。 “有一点,但能忍住。”沈初这次如实说。 敷完药草,裴云朝撕了一块衣料,把伤口包扎好,一边包扎一边说:“明日一早,我们离开苏城去上京城。” “你別害怕,我会保护你,我从沈府出来时偷了钱,够我们在路上费的。” “我相信小朝哥哥。”沈初说,眼睛里是一片纯澈。 裴云朝一愣,忍不住敲了敲他的头,“我们才认识多久,这么相信我,万一我是坏蛋把你拐走了怎么办?” “不是坏蛋。” “为什么不是?” “坏蛋不会给我偷鸡腿吃,也不会对我好,不会带你去见娘亲。” 沈初笑眯眯。 一副不要钱,很便宜的模样。 庙宇破败,地上生尘,房樑上有蛛丝,阴暗处有鼠穴。 唯有沈初,乾净得与这万般脏污格格不入。 裴云朝看著看著,又偏过头,抹了一把眼泪。 他怎么就没早点把沈初带走,也不用让他挨这一顿打。 都怪他。 番外:假如阿朝绑定了时空穿越系统(十三) 两人在破庙里的稻草上睡了一夜。 裴云朝怕沈初冻著,还特意找了床破被出来。 但破庙里漏风,实在太冷,第二天早上起来,裴云朝就发现沈初身上就发热了。 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的。 裴云朝一摸他的额头,心臟猛跳了一下,也管不了那么多,马上把被子全盖在他身上,出去找大夫。 不出去不知道,一走出去,裴云朝才发现大街上全是他的通缉令。 说他是人贩子,昨夜拐走了沈家的二公子,若有人抓到赏金丰厚。 街上到处是搜寻的官兵,他们拿著画像挨家挨户地问,还好裴云朝行事谨慎,察觉不对往自己脸上抹了几把锅底的黑灰。 路过城门时,他看了一眼,城门有官兵搜寻,小孩一律严格审查。 看样子是出不去了。 裴云朝是真没想到会这样。 他以为沈初丟了,沈重城不会急,张鶯也不会急,说不定还感谢把她心头恨带走了。 没想到速度竟然这么快,把官兵都找来了。 这么大阵仗,绝对是沈重城拿沈家给官府施压了。 这下確实有点麻烦。 他找的破庙比较偏,但按照这搜寻的速度,不久之后也要到地方了。 裴云朝冷静地转头,低著头快步回破庙。 沈初已经醒了,他醒来没看见裴云朝,以为自己是累赘被拋下了,小声小声地哭,眼泪地流。 看见裴云朝回来,他马上扑上去,抱著裴云朝哭得声嘶力竭。 “小朝哥哥,我以为你不要我和你一起走了。” “怎么会,所有人拋下你,我都不会拋下你的。”裴云朝沉声说。 他此刻异常冷静,是与他的年龄格格不入的冷静。 他在庙里找了一圈,翻出一把有点生锈的铁刀,抓在手里使了一下,还算顺手。 然后走到沈初身前蹲下,“上来,我背你走,官兵马上要来了。” 沈初听话地趴上他的背。 裴云朝的背很结实强壮,沈初的小脸贴著,有种很安心的感觉。 他生了病,声音蔫蔫儿地问:“小朝哥哥,官兵为什么会来?他们来抓我们吗?”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解书荒,101????????????.??????超实用 】 “来抓我,他们认为我是人贩子,要把你拐走。” 裴云朝背著沈初,一边匿著身形走,一边和沈初搭话。 “那我跟官兵叔叔说,小朝哥哥没有拐走我,我是自愿跟你走的,他们会不会就不抓你了?” “你真不怕我是人贩子?”裴云朝没好气问。 沈初点头,小手抱紧了裴云朝的脖子,声音坚定说:“嗯,不怕。” 小朝哥哥这么好,怎么可能是人贩子。 绝对是搞错了。 沈初心想。 他头昏昏沉沉的,脸上也好热,胸腔像堵了一团东西,好难受。 但是在小朝哥哥的背上,他又觉得好幸福,好踏实。 就像被娘亲背著一样。 裴云朝避开官兵,到了一处小药铺,这种药铺规模很小,一般只有一个老大夫守著。 药铺门一般不锁,裴云朝直接推门进去,把沈初往旁边病床上一放,转头把门关严实。 老大夫见他们急匆匆进来,以为是什么急症,拄著拐杖走过来。 待看清病床上躺著的沈初,他大声惊道:“这、这不是沈家的……” 话还没说完,裴云朝拿刀指著大夫,眼神锐利得像杀神。 “他发烧了,你救他,否则我杀了你。” 他一字一句,声音乾净利落。 他到底是將军,上过战场杀过人,哪怕变成一个小孩,真正杀气毕露时,依然带给人无尽的威慑。 老大夫骇得发抖,战战兢兢给沈初诊治。 裴云朝也不想为难老大夫,但他没办法。 沈初发烧需要治疗,这处药铺方才官兵已经搜过一次,短时间內不会再来,他们能在这儿稍微喘口气,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裴云朝守在门口,监视著老大夫给沈初诊脉、餵药。 与此同时,官兵搜到破庙,发现了一床被,被沾了血跡,新鲜的。 为首的官兵立马上报。 很快来了乌泱泱一大波人,苏城的知州,带刀的官兵,还有沈家人。 沈重城快步走进破庙,看见被上的血跡,他眼眶一下红了。 林嬤嬤扑了上来,抱著被哭嚎:“我的少爷啊,你在哪儿呢,那个天杀的人贩子啊!他丧尽天良啊!” 林嬤嬤哭得痛心欲绝。 昨日她听到沈初和小朝都不见了,哭得心肝都要出来了。 她看到小朝的身手,知道他肯定不是普通人,认准了他是人贩子把二少爷拐走了, 她知道张鶯不会真心实意去找沈初,於是马上告诉了沈重城。 林嬤嬤觉得,少爷不管怎么说都是老爷的儿子,老爷不会放任不管的。 父子,终究是父子。 果然,老爷听到后,急得红了眼眶,他立马带著沈府的人出去找。 丟了的孩子得立马找,不然人贩子若是带著孩子出了城,这辈子都找不回来了。 找了半宿,没找到。 於是天还没亮,沈重城便把苏城知州的家门敲烂了,把知州从被窝里掏了出来。 沈家在江南颇有威望,在苏城更是一方豪族。 沈重城拿著沈家给知州施压,硬是让他一炷香时间就把城门给封了,派了官兵全城搜捕。 “没找到人吗?”沈重城沉声问搜寻的官兵。 “没有,来晚了一步,但这血跡新鲜,他们应该没走多久,沈老爷放心,贵公子不会出事。” “那就快去找!”沈重城呵斥。 他望著被上沾著的星星点点的血跡,眼眶狰红,脸上肌肉剧烈颤动。 人贩子都是干丧尽天良的事的,抓了孩子,砍了他们的手脚让他们上街要饭。 沈重城走南闯北,不是没见过这种孩子。 他们瘦骨嶙峋,身上晒得黢黑,饿得肋骨清晰可见。 要么被砍了双腿,要么砍了双手,有的怕被认出来,脸上还浇了开水毁了容。 沈重城不敢想,若是沈初被这样对待,他……他…… 沈重城一拳重重打在房柱上,破庙不堪重负,发出一声嗡响。 若是沈初被这样对待,他一定、一定会把这些人贩子全杀了! …… ps: 不是想洗白父亲,正文初初到最后也没有原谅父亲。 但是番外,在伤害还没有不可挽回时,想写一些其他的可能性。 给初初一些得不到的父爱吧。 父亲其实没有不爱初初,他把初初当宝贝养到七岁,会有感情的,而且初初那么听话可爱,沈重城其实一直都更偏爱初初,只是不想承认。 小朝阴差阳错导致的误会,让父亲直视自己內心了。 番外:假如阿朝绑定了时空穿越系统(十四) 老大夫给沈初餵了药,还给他治了腿上的伤。 到了晚上,烧已经降下去了,裴云朝长长鬆了一口气。 老大夫给两人端了碗稀粥,他见裴云朝还是个小孩,劝他说:“孩子,你年纪轻轻,为什么要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裴云朝:“我不是人贩子。” 老大夫:“那你为何要拐走沈家的二公子?” 因为他是我媳妇儿。 但这话他没说,而是换了个言辞:“沈家苛待庶子,我只是想带少爷逃走罢了。” 这话倒是不假,苏城人尽皆知。 老大夫见他十分关心沈初,也信了他的话几分,捋著鬍鬚道:“可你们两个孩子,能到哪里去?沈公子就算是庶子,那也是沈老爷的儿子。” “沈老爷得知二少爷被人拐走,急得满城寻人,现在官府都在找呢,心里还是记得这个儿子的。” 这確实是裴云朝没想到的。 沈重城这是怎么了?忽然像变了个人一样。 “其实以前,沈老爷也很宠爱沈二少爷的,”老大夫忽然说起。 “我在这条街上行医多年了,二少爷刚生下来那会儿,沈府一片喜庆,路过的乞人都能沾沾喜气得几块赏银。” “二少爷那会儿虽是庶子,但却比嫡子更討人喜欢,我时常看老爷还有柳夫人带著二少爷来这条街上閒玩。二少爷骑在沈老爷脖子上,手里拿著个拨浪鼓,小脸肉嘟嘟的,可討人喜欢了。” “后来柳夫人死了,老爷忽然变了个人,以前性格温和良善,忽然就暴戾起来,对二少爷……也苛刻了……” 老大夫说起往事,连声嘆气。 他把粥放在裴云朝身旁,转身离开。 裴云朝望著那碗白粥,他没有喝下,担心老大夫使阴招下毒。 外面官兵已经搜寻完一轮,没有找到人,想必还会有第二轮的搜寻。 这个老大夫虽然看著好说话,但不一定会配合他们。 城门一直封锁著,根本出不去,裴云朝自己一个人还有办法,但是带著沈初,几乎不可能。 不仅如此,系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跳出来。 【宿主,我的能量够了,我们马上要离开这个时空了!】 裴云朝:??! 【马上,是要多久?】 系统:【两个时辰內。】 裴云朝:【往后延迟。】 系统:【不行啊宿主,我……】 裴云朝:【我说了往后延迟!】 系统:【好的,时间已经延迟到一天之后。】 裴云朝挠挠头,有些烦闷。 一天的时间,他根本带不走沈初。 他穿到这个时空,什么都做不了,还平白让沈初跟他受罪了。 “小朝哥哥。”沈初走过来。 他精神好多了,在裴云朝旁边坐下。 “小朝哥哥,你不高兴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皱著眉头?”沈吃伸出手,在他紧紧皱著的眉头上抚了抚。 裴云朝仔细想,他问沈初:“阿初,你有什么……一直想做的事吗?” 沈初点头:“城南有座寺庙,林嬤嬤说在那个庙里祈福特別灵,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我带你去。” “好!”沈初脸上还有点病色,但眼睛亮晶晶。 裴云朝把帷帽戴在沈初头上,系上系带,转头威胁老大夫:“若是官兵再找来,你可告诉他们,人贩子把沈少爷带走了,沈少爷受了不少苦。” 老大夫不解,他看得出眼前这小孩並不是坏人。 “为何要说假话?” “你照说就是了。”裴云朝说。 药柜边上有个破斗笠,裴云朝拿了戴在自己头上。 临走时,他放了几块银子。 城南的寺庙叫问灵寺,寺內有高僧,確实享誉南方著城。 两个小孩进入寺庙,一个身上乾净整洁,穿著丝绸,头上带著帷帽,一看就是大富人家的少爷。 另一个穿著粗布,头上带著破斗笠,脸上还黑漆漆的,像个小乞丐。 小和尚常年不出寺庙,不知道他们正在被通缉,只当是普通爱玩的小少爷和侍僕。 於是领著他们进入內殿,带他们烧完香,给了他们一人一个木牌。 木牌上可写下心愿,再投入炉火之中,佛祖便知你心愿,庇护成真。 裴云朝在木牌上写—— “沈初长命百岁。” 他写得很快,沈初却写了很久,他写得认真,一笔一划的。 裴云朝知道沈初不会给他看,所以也没问。 写完后,木牌交由小和尚。 小和尚將木牌投入炉火。 烈烈炉火之下,沈初的木牌上整整齐齐写著他的心愿。 一、小朝哥哥不要皱眉了。 二、林嬤嬤长命百岁。 三、父亲再抱抱我。 他的心愿,只关乎爱他的,和他爱的人。 七岁的沈初的世界很小,整个世界只有林嬤嬤、小朝哥哥和父亲。 二十多岁的沈初,世界更小,那天在温泉山庄写下的心愿,只剩下最后一个人。 【阿朝岁岁平安。】 火苗静默地烧,木牌化作一缕淡烟,在寂静庄重的佛殿飘散。 裴云朝搀著沈初跨过佛堂的门槛。 “腿疼不疼?” “还有一点,不过大夫爷爷给我涂了药膏,我觉得好很多了。” 裴云朝望了一眼佛殿的拐角处,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他们进寺庙时大张旗鼓,看到的人不少,绝对有人认出来沈初报给官府了。 裴云朝不急不慢地拉著沈初的手,象徵性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看著用力,实则並没有。 沈初摸著屁股,疑惑:“小朝哥哥,你为什么拍我?” “给別人看的。”裴云朝看了眼四周,角落里潜伏的人越来越多。 裴云朝拉著沈初快步走到一个房间,关上门,笑著跟沈初说:“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什么游戏啊?” “猫抓老鼠。”裴云朝说,“现在你是猫猫,你闭上眼,在这个房间数数,我出去藏好,数到一百个数后,再出来找我,好不好?” 沈初点头:“好!” “一百个数之前,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能出来哦。” “好!” 沈初捂住眼睛,开始数数。 “一……二……三……” 裴云朝推开门,外面只站了几个搜捕的官兵,看样子其他人马还在路上。 裴云朝活动了一下脖子。 其实他不想打架,但是没办法,他既然带不走沈初,便得让沈重城相信他真是个凶残的人贩子。 不然沈初会被责罚。 “不好意思了,各位。”他捡起地上一根木棍说。 番外:假如阿朝绑定了时空穿越系统(十五) 沈初捂著眼睛数数。 “五十三……五十四……” 房间隔音很好,但也有细微的声音传来,沈初以为是小朝哥哥故意发出来试探他的。 他很守约,绝对不会出去看的。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沈初终於数到最后一个数,他推开门正想出去,门却被从外面推开了。 裴云朝走进来,拉著他的手往窗户那边走。 “不玩游戏了吗?”沈初问。 “这里太小了,我们出去玩。” 裴云朝抱著沈初爬上窗,从窗户处离开,又绕过几条路,最后从后门离开了寺庙。 他们走后不久,门外的官兵摸著脖子爬起来,他们刚刚都被敲晕了。 可怕,太可怕了! 一个小孩而已,这人贩子简直太猖獗! “快去稟报知州大人,別让这小孩跑了!” “是!” 一个官兵去稟报,其余的继续追了上去。 裴云朝牵著沈初,一直走到一处林子里。 他们玩了好一会儿猫抓老鼠,每次都是沈初贏。 沈初当“猫”,总是能很快就抓到“老鼠”,当“老鼠”的时候,裴云朝怎么都找不到他。 沈初嘿嘿笑著,细白的鼻尖冒出细汗,他玩得有些累,靠著树坐下。 “小朝哥哥,你玩游戏玩得一点也不好!” “那怎么办,以后都没人和我玩了。” “我和你玩啊,我喜欢和小朝哥哥玩!”沈初说。 裴云朝笑了一声,擦了擦沈初白皙脸颊上沾到的泥点子。 他们逃出来这么久,裴云朝已经脏成一个煤球了,但沈初身上还是乾乾净净。 “饿不饿?” “嗯。” “等我一下。” 裴云朝目光搜寻,看到一颗果树,他爬上去摘了几个果子,在河里洗乾净了,递给沈初。 然后捡了根木头,一端削尖,把裤腿捲起来,弓著身子在河里望来望去。 沈初吃著果子在岸边看他。 没一会儿,裴云朝叉了条鱼上来。 沈初眼睛亮了:“小朝哥哥,你好厉害!” 裴云朝被夸得脸上红红,把鱼扔上岸,又抓了一条上来。 天渐渐黑了下来,裴云朝用火摺子把火升起来,將两条鱼放上去烤。 沈初问:“小朝哥哥,你怎么有火摺子?” “从老大夫那儿拿的。”他早就盘算好一切。 沈初又露出崇拜的眼神:“小朝哥哥,你好厉害!” 裴云朝被夸了好多次了,有点飘。 他想,现在在小沈初心中,他应该是英雄一样的存在了吧。 怎么办,有点得意。 鱼烧好了,裴云朝给沈初挑刺,一口一口餵他。 天上繁星点点,沈初望著星星说:“我好开心。” 逃出来这几天,虽然他病了,但是真的很开心。 是娘亲死后,他最开心的一天了。 沈初觉得,他真的很喜欢小朝哥哥。 裴云朝一边餵他鱼肉,一边计算著时间。 这个林子挺大,位置挺偏,但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官兵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他斟酌言辞,小心地对沈初说:“阿初,我不能带你跑了,你要一个人回家了。” 沈初原本笑著,听到这话,瞬间瘪下了嘴。 “为什么,我不乖吗?” “不是,有別的原因。” 沈初低下头。 裴云朝再餵他吃鱼肉,他就不肯吃了,偏过头,赌气地拿背对著他。 裴云朝放下鱼肉,鼻尖一酸眼泪掉下来。 “对不起。” 他没能做到。 脸上的眼泪没能掉下来,有人替他擦掉了。 沈初声音带著点哭腔:“那……那小朝哥哥,我们还能再见吗?” “等你长大之后,去上京城国子监找我,我会在那儿读书。”裴云朝说,“那个时候我可能记不得你了,但我一定会很高兴和你做朋友。” 裴云朝了解自己,哪怕没有记忆,只要让他看一眼沈初,他也会爱上。 “好!”沈初又笑了。 暗处,有细微的声响传来。 裴云朝交代沈初:“你记得,等会儿官兵来了,若是问起你,你就说是个坏蛋把你抓走了,你不是自愿的。” “把自己说得惨一些,说我打你骂你,还不给你饭吃,听到了吗?” “嗯。”沈初点头,虽然不理解,但觉得听哥哥的话准没错。 “还有,若是你父亲打你,或者张鶯打你,你就装晕倒,把眼睛闭上,装作身上很痛的样子。” “你父亲不会要你命,你装晕后他就不会打你了,听到了吗?一定要记住!” “嗯,我记住了。” 裴云朝越看沈初,越是觉得不放心。 他不知道在这个时空中,沈初会怎样,他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这个时空里。 但好似没有办法,他只能儘自己所能,把能想到的事全告诉沈初。 “你那个大哥,人还是不错的,可以多信任,若是没饭吃就去找他,他会给你的。” “那个二哥不行,不要和他说话,离他远一点,但若是有人欺负你,也可以找他。” “张鶯不喜欢你,她是个坏人,你別招惹她,她若是打你你就往地上躺,她若是不给你饭吃你也往地上躺,总之就装死。” “只有你装死,你父亲才会疼惜你,记住了吗?” “嗯,我都记住了。”沈初答道。 至於林嬤嬤那件事,裴云朝没有告诉沈初。 他规避不了那件事。 若是告诉沈初了,他一定会把林嬤嬤送走,那么死的就会是沈初了。 裴云朝是自私的,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后果。 黑暗中,有些影子越来越靠拢。 裴云朝扑灭火光,最后一次抱了七岁的沈初。 “阿初,要幸福快乐。” 搜捕的官兵见火光灭了,以为他要逃,尽数扑了上来。 “快!抓人!” “保护沈少爷!” 黑暗中,沈初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觉胸前被人一推,跌入了一个官兵的怀中。 官兵看清他的脸,著急问:“沈少爷,你没事吧,那个小贼呢,他没把你怎样吧?” 沈初瘪著嘴,没说话。 一股莫名的悲伤席捲了沈初的內心,他知道,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小朝哥哥了。 天好似塌掉了。 终於,小孩承受不住这么多悲伤,他张开嘴,哇哇地哭了起来。 官兵以为他哪里疼,或是受了惊嚇,手忙脚乱地哄著。 但根本没用,沈初只是一个劲地哭。 黑暗中,系统的声音响起。 【正在传送下一个时空……】 【十、九、八……二、一!】 【传送成功。】 伴隨著沈初哇哇的哭泣声,上京城裴家院子里,昏睡了多日的裴家少爷终於醒了。 裴家父母喜极而泣,抱著儿子呜呜地哭。 而小裴云朝则是挠著头,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个特別可爱的弟弟,一口一个叫他小朝哥哥。 —— 碎碎念: 这个时空还没结束,还有一章长大之后的。 番外:假如阿朝绑定了时空穿越系统(十六) 多年后,上京城。 长街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於耳,处处透著盛世繁华。 一辆青帷马车缓缓驶过喧闹的街市。 车帘被一只白皙的手掀开,沈初探出头来,好奇地东张西望,打量著这座久负盛名的都城。 “原来这就是上京!真好!” 他生得实在出眾,眉眼如画,一身云纹绸衣更衬得气质清贵,发间暖玉镶金的冠子流光溢彩,一望便知是江南水乡娇养出的富贵公子。 路人不免驻足侧目侧目。 沈初却毫不怯场,反而笑著朝窗外挥手,“你们好!” “二少爷!”林嬤嬤忙將他拉回车內,压低声音,“临行前老爷千叮万嘱,要您低调些,这才进城就……” 沈初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天高皇帝远,父亲哪管得著上京的事?只要嬤嬤不告状,他自然不会知道。” 林嬤嬤无奈地轻拍他一下:“就你机灵!可记住了,国子监里多是皇亲贵胄,千万收敛性子,莫要惹是生非。” “知道啦。”沈初嘴上应著,眼底却闪著狡黠的光。 林嬤嬤笑著嘆气。 她知道,自己是管不住二少爷了。 这些年,沈家发生了太多事了,二少爷也变了很多。 这孩子小时候乖巧得让人心疼,柳姨娘去得早,老爷那时沉溺悲痛,对他不闻不问,那会儿的二少爷像是角落里没人过问的杂草。 七岁时,二少爷遭了人贩子绑架,老爷急坏了,好在人找回来了。 这事林嬤嬤到现在都记得。 当时老爷要打少爷,谁曾想,巴掌还没下去,人就倒地上了。 当时什么药都灌了,大夫来了几十个,都不见好。 大夫查不出病因,只说少爷身子弱,是不足之症。 沈老爷一声不吭,在床边守了好几日。 兴许是那一回,老爷总算想通了,他罚了张夫人,勒令张夫人从此不能再苛待二少爷。 从那以后,二少爷的日子就好起来了。 老爷对少爷疼爱有加,比两位嫡子还要更甚一筹,少爷便被惯得越发顽劣了。 不过也挺好,如今这般鲜活的模样才像个孩子。 七年前,张夫人不知为何忽然发了癲,提著剑要杀二少爷,还好被人拦下。 老爷勒令把她禁足在府里,前几年人就变得疯疯癲癲了。 林嬤嬤去看了她几次,挺可怜的,但是想起她做的事,又不觉得她可怜了。 虽然没有证据,但林嬤嬤总觉得柳姨娘自绝和张夫人有关。 如今,也算恶有恶报了。 林嬤嬤以前总担心她家少爷不受宠爱,长大后可怎么办,没想到如今却是反著来了。 这一切的变故,好似都是从七岁那年,那个人贩子拐走二少爷开始的。 偶尔的时候,林嬤嬤还挺感谢那个人贩子的。 前几年,少爷不知怎了,吵著闹著要来上京国子监读书,求了老爷好多次。 老爷嫌上京远,不让少爷去,少爷还绝食,硬是让老爷改了主意。 这不,总算到上京来了。 沈初从进入上京城起,就一直在外面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人。 寻了好一会儿一无所获,他懨懨地才放下帘子。 他问车夫:“王叔,什么时候能到国子监啊?” 王叔说:“快了少爷,过了这条街,转个头就是了。” 林嬤嬤问:“国子监有谁,让少爷惦记成这样?” 沈初唇角微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我不告诉嬤嬤。” 他倚著车窗,任微风拂面,心里的期待一点点达到巔峰。 无人知晓,在沈初最年少时,曾遇到过一个英雄。 英雄突如其来地闯入他灰暗无助的世界,就好似一场来势汹汹的旋风。 从此以后,一切都变了,那天他在寺庙里许下的心愿全部都实现,他的世界天翻地覆。 可是英雄却消失了。 来时轰轰烈烈,去时无踪无影。 好似他的出现,只是为了在那个时间,给沈初欢乐和温饱。 现在沈初长大了,他要去找他的英雄了。 沈初笑著,觉得上京城的风真温柔。 —— 国子监。 方才下课,几个学子正聚在一处閒谈。 “听说了吗,今天有个新学生要来,听说还是江南沈家的。” “沈家可不得了,江南大族,来头不小啊!” “不过庶子,能有多不得了。” “別看是庶子,听说比嫡子还金贵……” “我还听说沈家二公子的容貌无双,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美公子,那叫一个绝世佳人……” 议论声吵醒了一旁假寐的裴云朝。 他懒懒抬眼,目光扫过之处,眾人顿时噤声。 “聒噪。”裴云朝心下厌烦,重新趴回案上。 一个男人,能有多美。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傢伙。 他打了个哈欠,又开始趴著睡觉。 裴云朝七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但……又什么事都没有。 用他爹娘的话说,就是睡得跟死猪一样,睡了好多天才醒。 醒了之后,非说自己有个弟弟。 但是这些,裴云朝都记不清楚了,他总觉得他爹娘在誆骗他。 “前桌的宋元璟用书卷轻轻碰他:“上课了,还睡?昨夜又去哪儿野了?” “掏蜂窝去了,別吵我。”裴云朝头也不抬。 “今晚后山打野鸡,去不去?” “去。” 鬚髮白的夫子踱步而入,堂內霎时安静。 夫子轻咳两声道:“今日有位新监生前来进学。” 裴云朝依旧闭目养神,直到一个清越温和的声音响起: “诸位好,在下沈初,一切如初的初。” 讲堂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望著他的脸。 紧接著,议论声四起。 裴云朝被吵到,眯著眼皱了皱眉,宋元璟拿手肘狂戳他。 “裴云朝,裴云朝!快看!这男人长得跟神仙一样!” 裴云朝这才揉著眼睛抬头。 他只看了一眼。 讲堂前的男人也在看他。 少年眉目清俊,脸上含笑,温润如玉,恍如半开荷莲,又似人间暖玉。 双目对视那一刻,周遭喧囂好似尽数消失,只听得见窗外的蝉鸣。 裴云朝喉间滚动了一下,一瞬间,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宋元璟见他不说话,回头看了他一眼,震惊:“我去,兄弟你怎么变色了?” 沈初走下来,在裴云朝身旁的空位坐下。 裴云朝只觉喉咙发乾,忍不住侧目偷看。 没一会儿,一个纸团落到了他的桌上。 裴云朝看过去,正好对上少年笑脸盈盈的脸。 摊开纸团一看—— “你刚刚,为什么要脸红啊?” “是因为还记得我吗,小朝哥哥?” 宋元璟觉得气氛有点热,再回头一看,更震惊: “我去,兄弟!你头顶怎么冒烟了!” 当天晚上,少男裴云朝在日记本上写下了第一句话—— “今天国子监来了个新生,长得贼好看,白白净净的,像块糕点。 我去,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还是个男人!” —— 虞明月觉得,她家儿子这几天有些不一样。 脸时常红扑扑的,还经常偷偷摸摸写什么东西,藏著掖著不让他们看。 某天,她家儿子从国子监回来,郑重其事地对她说: “娘,我在国子监遇到个喜欢的,给你討个儿媳妇儿回来。” “哪家的孩子啊?” “江南来的。” 虞明月一听,乐了! “江南的女孩好呀,温柔又漂亮!娘明日就给你提亲去!” “不是女孩……”裴云朝神秘兮兮,“是江南的男孩。” 虞明月:…… —— 再后来…… 男孩,也还是去提亲了。 长得跟神仙似的男孩,还是她家小子赚。 成亲那日来了好多人,上官家的李夫人也来祝贺了,带著丰厚的贺礼。 莫名其妙地,看著俩孩子成亲,李夫人掉了眼泪。 番外:假如阿朝绑定了时空穿越系统(十七) 【滴——】 【第二个时空已到达!】 【时间:永和元年 地点:沈府 事件:出生】 【宿主可以隨意改变时空】 …… “快啊!两位夫人都发作了!” “快把稳婆请来!” 沈府,此刻忙成一团。 就在不久前,上官家的李夫人来府里找柳姨娘閒聊,没曾想两人一块破了水。 如今一块產子,形势颇为凶险。 如此关键时刻,沈老爷和上官老爷都忙於近日的学生失踪案,整个府里,只有张夫人一人张罗。 张夫人方才去请稳婆,但已去了良久,稳婆偏偏一直不来。 真是急死人。 其实不是稳婆不来,而是她们被人拦住了。 张鶯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是如何突然出现的。 而且,他还知道她即將要做什么。 “你是谁?”张鶯眯著眼,问眼前蒙面的男人。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1??????.???超顺畅 】 “我是谁不重要,只是张夫人,你当真要这么做吗?”蒙面的男人声音低沉。 “你可知你今日的选择,会改变多少人的一生?” “这两个孩子会因为你互换人生,柳悦会因此投井而死,沈重城终身困於仇恨,这个稳婆因此事良心不安,你下一个儿子会喜欢上男人,还有你自己!你也再也,再也不能做回自己了。” “张夫人,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男人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一声声,沉重万分。 那个晚上,张鶯回想了很多。 她想起自己一生。 想起离家那日,母亲在她耳边告诫她,名门嫡母,当端正行事,宽宏大度,赏罚分明。 想起初入沈府时,她偷偷撩起红盖头,东张西望,觉得哪儿哪儿都新奇。 想起第一次见著柳悦,她觉得这个女孩漂亮大方,性格温婉,很好相处。 想起往前漫长的岁月。 她仰头看四角的天空,这沈府的砖墙太高,以至於她都忘记了,府邸外是怎样的风景。 其实张鶯並不坏,她只是个普通人。 被妒忌、不甘、悔恨、恐惧……一点点侵蚀掉良知的女人。 * 稳婆总算到了。 两位夫人都已经大汗淋漓。 伴隨著两声清亮的啼叫,两个婴儿顺利生產。 一个取名叫上官初,一个取名叫沈临。 不久,上官老爷升迁,一家人去了上京。 再不久,张鶯与沈重城和离。 沈重城自知对不起张鶯,对她弥补良多。 再再不久,张鶯救了一个侠客,两人一见倾心。 很多年之后,张鶯都会想起那天拦住她的那个人,她隱约觉得,那天的决定,改变后面的一切。 那年她二十五。 二十五岁的姑娘,一念之差,差点犯下大错,坠入罪恶的深渊,还好,有人拉了她一拉。 其实改变一切的方式很简单,只需有人把她往光明处拉一拉。 —— 多年之后,上京城。 上官府外有一处平地,平地宽敞,只种著几棵小树。 时常有小少爷小公子来这处玩,有时玩躲猫猫,有时逗蛐蛐,今天来了一群踢蹴鞠的。 “我踢很高都能接住,你们都踢不过我!”一个小孩说,这是尚书府的柳公子。 “切,吹什么牛,你踢多高我都能比你高!”这是裴府的裴云朝,虽然现在他还是个七岁的小萝卜头,但已经初现魔童本色。 这个柳公子,为人跋扈高调,裴云朝最是看不惯他,就爱和他对著干。 於是两个小孩开始比谁踢得更高。 在两方支持者一声一声的欢呼声中,那个小蹴鞠越踢越高,渐渐高过了砖墙。 裴云朝活动手脚,“我今天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高!” 说完,他跑远蓄力,飞起一脚。 只见蹴鞠刷一下飞起,越过高墙,然后缓慢下落,掉到了高墙里面。 “啊!”里面传来一声惨叫。 “完了!”有人喊了一声。 他们踢到人家院子里去了,还砸到人了! 上京城人尽皆知,上官家有个病秧子小少爷,出生时身体不好,常年在家里养病。 可別是砸到他了,那就真完了。 谁不知道,上官家宠爱这个小公子宠爱得没边了,伤了一根手指头他生母李夫人都得大闹上门! 这可不是夸张。 之前有个公子,和他玩闹时没轻没重,把他手肘拧了一下,青紫了一块。 李氏当即牵著儿子到那家府里去闹,让他们赔礼道歉才罢休。 正因如此,上京城同龄的公子哥都不爱找他玩。 他太娇气,他们不和娇气的人玩。 裴云朝也听过这事。 不过他觉得李氏做得没错,谁玩闹会拧人家手肘? 肯定是故意的,见著人家好欺负。 不过,他倒是从没见过上官家这个体弱的小公子。 “怎么办啊,蹴鞠还在里头!” “裴云朝,你踢进去的,你得拿出来!” “就是就是!都是你的错!” 裴云朝倒是无所谓,他一人做事一人当,挥挥手说:“我捡回来就是了,你们等著。” 说完,他就去爬墙。 虽然才七岁,但跟他爹学了几招。 区区爬墙,不在话下。 裴云朝蹭一下爬到墙头,往下一看,蹴鞠掉在了院子角落。旁边蹲著一个穿著月白长袍的白糰子,正捂著额头哭。 完,他真砸到人了! 看穿著,还很有可能是上官家那个娇气的小少爷! 小少爷察觉到来人,仰头看他,正好和裴云朝四目相对。 裴云朝没见著这么好看的小孩,皮肤白嫩,嘴唇红得跟樱桃一样,浓黑长睫微湿,脸上沾著泪痕,额头上的红肿异常刺眼。 此刻,他湿漉漉的眼睛望著他,像只可怜的小猫。 “我……我……” 裴云朝刚想说明来意,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紧张。 只听见“哎呦”一声,他脚下一滑掉了院子里头。 还好他皮糙肉厚,又摔到了灌木丛里,没啥大事,就是屁股生疼。 “你没事吧?” 一个温温吞吞的声音响起。 小少爷朝他伸出了手。 裴云朝舔了舔嘴唇,拉著他的手爬起来。 “这个蹴鞠是你的吗?”小少爷问他。 “嗯,”裴云朝挠挠头,道歉说,“对不起啊,我不小心砸到你了,你额头痛不痛啊?” “没事。” “小少爷?小少爷你躲哪儿玩去了?”远处传来下人的叫喊。 裴云朝果断想爬墙遁走,但完全来不及,焦急间,小少爷抓住了他的手。 “你跟我来。” 他拉著他绕到一处假山后,“你躲在这儿,不要动,等会儿芳姐姐她们走了之后,你再回去吧。” 交代完,他把蹴鞠还给他,然后走了出去。 “芳姐姐,我在这儿。”裴云朝听到小少爷喊。 “哎呦我的少爷啊,你这额头怎么搞得!” “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疼了。” “快去把药膏拿来,这可千万不能留疤!” “我家小少爷这么好看,可不能被这毁了脸。” 裴云朝躲在假山后,偷偷看著那张脸。 心想,確实挺好看的。 第二天,裴云朝鬼使神差,又爬了一次墙。 小少爷还在那个院子里,看见他的时候,眼里一丝惊喜划过。 “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找你,你头还疼不疼,我给你带了药膏。” 他说著,把从家里偷出来的药膏递给他。 小少爷站起来,担忧地看著他,“我给你拿个梯子吧,你这样很危险。” “没事!我从十一层楼跳下来都不怕!” 裴云朝吹完牛,真从墙上跳下来。 他跟他爸学了点轻功,但不多,跳下来两只脚直打颤,但为了面子,他还是站得笔直。 一副我天下第一厉害的样子。 “你好厉害!”小少爷望著他的眼睛里浮现崇拜之意。 裴云朝仰起下巴:“那当然!” 那天,裴云朝给小少爷的额头擦了药膏。 小少爷额头还肿著,肿得老大了,裴云朝看著都疼,但小少爷咬著牙只湿了眼睫毛。 裴云朝心想,谁说上官家的小公子娇气的? 明明一点都不! 擦完药,小少爷略显侷促地问他:“你可不可以……教我踢蹴鞠?” “你不会踢蹴鞠?” “不会,大家都不爱和我玩,说我身体不好。” “我跟你玩!”裴云朝脱口而出,鬼知道昨晚他想了一宿该怎么和这个贵气的小少爷交朋友。 “我以后都来找你玩,我天天都爬墙来,你每天在这里等我就好!” “真的吗!”小少爷惊喜。 “当然是真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上官初,你可以叫我阿初。” “我叫裴云朝。” “我叫你阿朝可以吗?” “当然可以!” 围墙下,两个小孩相视一笑。 —— 十岁,珍宝阁。 “阿初,快来!这里有好多漂亮的玩意儿!” 裴云朝一进珍宝阁就像土匪进村一样,拉著上官初到处看。 虞明月和李氏急匆匆从后面跟上来。 虞明月喊:“你个小兔崽子,跑慢点,小初身子弱,你別让他摔著了!” 李氏则笑容满脸:“没事,让他们玩儿,有小朝护著,摔不著他。” “这混小子!” 虞明月和李氏本不相熟。 有一日裴云朝翻墙到上官家玩儿,被李氏逮了个正著。 李氏以为裴云朝是个混蛋小子,拎著他到裴府兴师问罪,没曾想与虞明月一见如故。 李氏喜欢虞明月的为人,两人极聊得来,想著这样的娘也教不出坏小孩,就纵容著上官初和裴云朝一块儿玩了。 这两年,两家关係越发亲近。 虞明月喜欢上官初喜欢得紧,她觉得上官初乖巧听话,对他比自家儿子还宠。 今日是上官初的生辰,两家都来挑选生辰礼。 李氏挑了个长命锁,虞明月挑了个福字玉佩。 裴云朝磨磨唧唧,非说他也要挑一个礼物,一眼就看上一个蜀绣香囊。 这香囊是男女同款的,秀气精致,裴云朝觉得很適合上官初。 “阿初,你喜不喜欢这个?” “好看,但你有银子吗,珍宝阁的东西可昂贵了。” “我怎么没有,我这些年攒了可多压岁钱了。” 裴云朝说著就要去掏,掏了半天,没凑够。 裴云朝可怜兮兮求他娘:“娘,给我点儿唄!” 虞明月故意逗他:“那可不行,你买给小初的,怎么能让娘给你出银子?” 裴云朝撒娇:“娘,求你了~” 李氏哈哈大笑:“来,乾娘给你银子。” 正要付下银钱时,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进了珍宝阁,也瞧中了这件香囊,且在他们之前就付下了银钱。 珍宝阁的物品珍贵,只因所有的物品都是独一无二,只有一件。 这下好了,有人抢东西了。 裴云朝哪里能让人把阿初的礼物抢了,当即上去理论:“这个香囊,是我先看中的,我只是在凑银子而已!” 女子闻言,有些吃惊,摸著他的头含笑说:“是这样啊,不好意思哦小朋友,那你们买下吧。” 见女人这么好说话,裴云朝反而有些羞愧了。 “退下,你这没有礼数的臭小子!”虞明月把他往后拉,转头笑盈盈地看向女子,道歉说,“实在抱歉,小孩没有礼数。” “没事,我看著挺可爱的,童言无忌嘛。”女子浅笑。 李氏打量女子许久,忽然惊道:“你……你是柳悦妹妹?” 女子闻言,也惊道:“这位姐姐,认识我吗?” 李氏道:“你忘了,当年我们一块儿生子呢,就在沈府!” 柳悦恍然:“李姐姐!” 两人多年未见,再次相逢,挑了个茶馆敘旧。 原来沈家一家来上京城游玩,柳悦替儿子沈临挑选礼物,正好遇上了故友。 “这是李姐姐的公子吗,都长这么大了?”柳悦看著上官初说,满眼都是慈爱,“你和我家临儿同日出生,今日也是你的生辰吧?” 她说著,取下手中的玉鐲子,放到上官初的手心。 “我也送你个生辰礼物,愿你无灾无病,百岁无忧。” 玉鐲子沉甸甸地放在上官初的手心,他仰头看著这个漂亮的夫人,莫名感受到一种亲切感。 李氏推脱:“这哪行,阿初,快还给柳夫人。” 柳悦摇头:“你就让他收下吧!不知为何,我一看到这孩子心里就喜欢,只是一个鐲子,就收下吧。” 李氏见推脱不了,便让上官初收下了,作为回礼,她也送了沈临一份生辰礼。 上官初拿著鐲子,低著头去了边上。 裴云朝见状,跟了过去。 “阿初,你不高兴吗?” 上官初摇头,“不知为何,我看到柳夫人,就很想哭,我好似做梦时梦到过她。” 他走过去,在柳夫人面前停住。 “柳夫人,我可以抱抱你吗?” 柳悦望著他,不知为何,眼眶里也浸满了泪珠。 “好啊。” 她抱住了上官初。 番外:《春晓》 我叫觉晓,春眠不觉晓的觉晓。 我有个姐姐,她叫春眠,春眠不觉晓的春眠。 还有落、啼鸟、雨声…… 我们是一起被买到裴府的。 以前,我们不叫这个名字。后来老爷和夫人把我们买到裴府,我们才叫这个名字。 这个名儿,我已经很满足了。 后来进府的僕人都叫狗蛋、二丫…… 所以,还好那天买下我们时,虞夫人在场,老爷想在虞夫人面前显显文化,不然……我大概率得叫狗剩。 老爷和夫人的爱情万岁!! 我进府之后,因为机灵会说话,一直伺候我们家將军。可以这么说,我是看著我们家將军是怎么一步步变成一个夫人脑的。 裴府有两个夫人脑,一个老裴,一个是小裴。 这玩意儿居然遗传! 因为將军的夫人脑,我没少受冤枉罪。 將军和夫人吵架,受罪的是我,將军不对夫人撒气,全撒我身上; 將军和夫人好,受罪的也是我,看著这俩人卿卿我我,我就会想起十几年都没小姑娘喜欢的自己…… 唉,真是悲催。 偶尔的时候,我还要受夫人和將军的夹板气。 我实在是受够了! 当年我们五个一起被买回府时,老爷问我们,是想当家僕,还是想当见不得光的暗卫。 我一时怕吃苦,选了家僕,现在想想,选错专业,真是后悔一辈子。 雨声那小子都混到暗卫首领了,我居然还是个小奴才! 不行,我得改变这一切!当真正的男人! 正好,这些天將军和夫人离家出走,不需要我伺候。我找到雨声,我跟他说:“我想跟你当暗卫。” 雨声上下打量我,露出个我至今都忘不了的表情——是那种,“就你?”的眼神。 被侮辱了,我简直要气死! 我问他:“一句话,你就说行不行?” “为什么忽然想当暗卫?”雨声冷声问我。 我说:“因为不想再受將军的气。” 雨声摇了摇头,“这件事,比你想的难。” 他说完就走了,穿著帅气修身的黑色暗卫服,神情冷淡,一脸的拽样。 果然是当首领的人了,和我们这些小奴才都没话可说了。 我好气,气得去找春眠,在她面前说了一大堆雨声的坏话。 我说他忘恩负义,当官了就忘了当初一起吃苦的兄弟。 想当初我们也是一起淋过雨,一起关过奴隶笼子的关係。 那些年三皇子宋元睿叛乱,各地起义,到处都在打仗,战场上死了好多士兵,战场外也死了好多平民百姓。 那会儿我不晓得什么叫政变,也不晓得什么叫皇子夺嫡,只知道村里人越来越少,饿死的饿死,被抓去当兵的当兵。 我们五个,春眠、落、雨声、啼鸟,我们全都是因为这场战爭,才入了奴籍的。 春眠和落是一个村的,逃荒的时候和父母走散了,两个人一起相依为命; 啼鸟家里原本是个小地主,后来家里田產被恶霸占了,父母都死了,自己也被卖了; 至於雨声……春眠说,雨声是被父母卖给了人伢子的,他家孩子多养不活,就把他卖了。 他家里还有几个哥哥,却只卖了他这一个。 被自己亲生父母卖掉,挺心酸的。 我就不一样了,我是父母亲戚都死绝了,才阴差阳错入了奴籍的。 也不知道我们俩谁命更好。 那会儿我们一起被关在笼子里,人伢子每天给我们一个干饼,但雨声生病了,发了高烧快死了,人伢子就不给他吃的。 反正都要死了,给他吃也是浪费粮食。 我当时觉得他有点可怜,像我那个饿死了的哥哥,我就把我的干饼分了他一半。 没想到他能活下来。 还从那个瘦瘦小小的小个子长到现在这么高。 还不是多亏了我当年那半个干饼! 春眠替雨声说好话:“他其实是为你好,你当暗卫这么好当?可辛苦了。” “再辛苦,能有当奴才辛苦?”我说,“再说了,当暗卫也有盼头,等过了壮年,就能脱了奴籍成自由人了,不像当奴才,一辈子都是奴才。” 春眠一边准备著虞夫人的茶点一边说:“话虽如此,但是那么多年,活到壮年的暗卫又有几个?不都是年纪轻轻就死了?” 春眠说完,垂下眼眸,我看到她眼里闪过几分忧愁。 我知道,春眠是在担心落。 我们这五个一起进裴府的,她跟落是关係最好的,毕竟是一个村里的。 哪怕后来落当了暗卫,两人不一起当差,关係还是好得没话说,我们插都插不进去。 我之前还看到落给春眠送胭脂。 我和啼鸟关係好,我俩都话多,我也不晓得啼鸟身世那么惨,她怎么还能天天笑呵呵,好似没事人一样。 至於雨声……他不爱说话,和我们谁都关係不好。 说来挺惆悵的,其实我之前和雨声挺好的,我们以前就像落和春眠一样好。 只是后来他当了暗卫,就不爱和我说话了。 我之前听夫人说过一个道理。 他说所谓朋友,就是某个时间段,在一条路上赶路的人,若是有人走得太快,方向不一样了,那么两个人就会走散。 我想,大概我和雨声之间,就是他走得太快,而我走得太慢。我们的方向不一样了,所以就走散了吧。 可为什么,落和春眠没走散呢? 我不理解。 所以为什么想当暗卫呢? 大概也是有点不甘心吧。 我不想走散,我想追上他。 …… 我了好长的时间去搬那块石头,可根本搬不动。 我觉得雨声在誆骗我,那石头那么沉,我不信有人能搬得动。 石头尖锐,我手上划出伤痕,伤痕冒出血,好痛。 这么多年,我虽然是个奴才,但跟在將军身边也没做过什么重活,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吃瘪。 我有点委屈。 天上下雨了,星星点点的,落在我的脸上凉颼颼的。 我仰头看著天,心想人怎么能说走散就走散呢? 雨水掉进眼睛里,又流出来。 我最后也没搬动那块石头。 我还是裴府里的一个小奴才,雨声还是威风凛凛的小首领。 …… 虞夫人最近痴迷於给府里许配好人家。 她首先点了春眠的名。 她说,春眠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了,该许配个好人家了,不然以后变成老姑娘就嫁不出去了。 虞夫人还让春眠自己去挑,府里府外的,只要她看得上眼,隨便挑选。 虞夫人还说,等她成亲了,就把春眠的奴籍给抹了。 这可羡慕死我了,心想春眠真好命。 可春眠挑来挑去,最后一个都没挑,她说她捨不得裴府,要一辈子留在府里伺候。 这话確实不假,我也捨不得裴府,我觉得府里的下人都捨不得。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再遇到裴家这么好的人家,可太不容易了。 春眠最后也没嫁人。 她留在了裴府。 有时候,我经常会看见她和落坐在鞦韆上有说有笑。 而我,仍然在继续搬石头。 院子里那块被雨水敲打得润滑光亮的石头,又沉又重,我好似这一辈子都搬不动。 偶尔,我在搬石头的时候,会看到雨声偷偷看我的身影。 他就站在暗处看,也不往前走,被我发现之后,又装作无事地走开。 这人怎么这么坏? 故意为难我,还要看我笑话。 我实在不晓得雨声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虞夫人和老爷都同意了,只要他点头,我就能当无痛换专业,可他就是不同意,非要磋磨我。 我们明明,也不是仇人啊?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还是没能搬走那块石头,但啼鸟要嫁人了。 这小丫头,我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是我们中间第一个走的。 嘴又多,话又密,也不晓得哪个男人受得了她。 听说是个读书人,斯斯文文的,长得看著还算俊。 她离开府时,我含著泪把我这些年攒的银子都给了她,我希望她过得好。这个嘰嘰喳喳的小丫头,上半生已经足够苦,希望佛祖垂爱她,给她后半生的安寧和幸福。 春眠和落也是如此。 啼鸟嫁人后,府里的小丫鬟都思春了起来。 我听到有个小丫鬟说:“我就喜欢雨声首领,俊美无双,又好看武功又高!” 其他丫鬟也附和著,“对!雨声是暗卫里最好看的!” 我心想,那是你们没见过他皱巴巴的样子。 还有,我难道不迷人? 这群小丫鬟什么眼光。 那天,我心情极差,化悲愤为动力,终於搬动了院子里那块该死的大石头。 我欣喜若狂,指著石头给雨声看,雨声却只盯著我鲜血淋漓的手掌。 他终於肯了。 我就这样成功地当上了暗卫,穿上和雨声一样的暗卫服。 站他边上的时候,我昂首挺胸,那叫一个开心。 我知道,我又追上他了。 我坐在椅子上,雨声低著头,给我的手掌擦药。 雨声说,他不是想为难我,只是当暗卫太苦了,他觉得我吃不了那个苦。 我说,你能当得了,那我也能当得了。 雨声抬头看我,他问:“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当暗卫吗?” 我问:“为什么?” 他说:“为了能有能力,保护想保护的人。” 他顿了顿又说,“落也是一样的。” 我问他:“那你想保护谁?” 他说:“所有人,春眠、落、啼鸟……还有你。” 虽然我排在最后,但我心里挺高兴的。 所以我们没有走散,我们是一起进府的,一直都是一家人。 有的人走在前面,只是为了让后面人的路更好走。 我感受著院子里春风拂面,看著院子里草草,红红绿绿,才恍然想起,春天好像到了。 想起夫人教给我的那首诗——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落知多少。 …… 对了,忘了说了,后来我又干回老本行了。 当暗卫太苦,雨声说得对,我確实吃不了苦,这辈子都吃不了苦。 还是当小奴才吧。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