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输[破镜重圆]》 第1章 [现代情感] 《认输[破镜重圆]》作者:手电【完结】 本书简介: 南岭一中谁都知道盛毓桀骜难驯,样貌家世皆顶级,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而同班的汤慈乖巧内敛,靠助学金拮据生活,安静到查无此人。 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一场赌约,汤慈缠上了盛毓。 飘着冷雨的赛场,汤慈纯白裙摆被雨打湿,抬着素净的脸定定看着坐在机车上被娇俏女孩们包围的盛毓:“盛毓,你敢不敢跟我赌一场?” 盛毓懒懒掀眸,视线在她单薄的身体上扫了一眼,轻嗤:“你有什么?” 高考后,闷燥无风的卧室,盛毓把少女抱在腿上,不厌其烦地揉捻她汗津津的后颈:“小慈,让你说一句爱我就这么难?” / 名分未定,汤慈就决绝抽身,离开前只求他别再缠着自己。 盛少爷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耍得尊严尽失,咬牙撂狠话:“汤慈,你有种就从我的世界消失,下次再见我不会放过你。” 一别八年,汤慈为还钱在酒店大堂等他到深夜。 酒店外,友人们看着盛毓冷眉冷眼,纷纷嘲讽,这汤慈真不要脸,死缠烂打个没完。 又暗暗咋舌,盛总雷霆作派,面对背叛过自己的女人不知道要使什么手段。 盛毓不动声色打发他们离开,进酒店大堂制止赶人的经理,在众人讶然的神色中,抱着睡着的女人上了顶楼套房。 汤慈脑袋一沾枕头就惺忪醒来,床边坐着的男人目光幽沉,靠她很近。 她下意识后缩身体,却发觉手腕早被他箍在掌心。 盛毓用力将她拉到身前:“既然要还,感情债也别拉下。” 汤慈眸光闪烁:“你想怎么样…” 盛毓慢条斯理扯松领带,指尖揉捻上她的唇瓣,嗤声道:“当然是玩儿回来。” 小剧场: 盛总生日,友人们提着大礼深夜拜访,门敲了一刻钟才被人从内拉开。 盛毓松松系着睡袍,神情餍足:“有事?” 众人看着他锁骨上刺目的红痕大惊失色,“何方妖孽居然能拿下盛总?!” 话说完,就见穿着同款睡袍的女人从卧室出来:“谁来了?” 众人看着女人窄小干净的脸,震惊出声:“汤慈?!” 盛毓不耐地敲了敲门框,冷声强调:“是盛太太。”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甜文 暗恋 主角视角汤慈盛毓 一句话简介:天之骄子被绿后阴暗追妻 立意:循此苦旅,以达天际 第1章 南岭的八月如火炉。 周六下午三四点的光景,日光仍旧持续散发庞大热量。 南岭一高校园内不见人影,高三所在的教学楼内隐隐传出各班老师讲课的声音,离近了还能听到书页翻动以及纸笔摩擦的沙沙轻响,和教学楼窗外的繁茂枝叶摩挲音汇成一片白噪音。 很催眠。 但一班前排的学生无一不是聚精会神,生怕休息片刻,就拉下了学习进度。 数学老师宋明讲完整张卷子,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下课铃正好响起,他布置完作业,然后朝第一排中间位置坐着的女生抬了抬手。 “课代表,明早收一下作业。” 汤慈从满分卷子中抬起头,露出宽大眼镜下窄而尖的下巴,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好的,宋老师。” 宋明一走,教室内的学生才开始活动,喝水的,结伴去卫生间的,去小卖部买零食补充能量的,一时间教室空了小半。 汤慈从桌斗里拿出书包,将今天各科作业都整齐放进包内拉上拉链,桌面的卷子对折,还没塞进书架,江蝉坐到了她身侧的空位,抱着刚刚数学课讲的卷子,满面愁容。 “小慈,你再给我讲讲最后一道大题呗,我听的云里雾里的。” 汤慈又将折好的卷子展开铺在桌面,拿起笔袋里的中性笔转了一下,“好,你具体是哪个知识点不清楚呢?” 江蝉凑她进了些,却戳了戳汤慈笔袋上的洞,“你这个笔袋都破好久了,怎么还不换个新的?” “还能用。”汤慈没管笔袋的事,催促江蝉,“先说题。” 汤慈听她说完不懂的地方,从书架抽出演草本,将脑海里的演算步骤列出来,并耐心地给她讲解了一遍。 汤慈嗓音温和,语调平缓,无疑是个好老师。 江蝉听完头脑立刻清晰,笑着挽住汤慈的手臂,“谢谢汤学霸,现在去不去小卖部?我请你喝水啊。” 汤慈揪了一下书包拉链,“不去了,我得去趟医院。” “复查的结果出来了?”江蝉随她一道站起来,“我送你下楼。” 汤慈点点头,背上书包从桌椅缝隙挤出来,“还好后两节课是自习。” 高三补课期间,每周日休息一天,周六下午最后两节是自习,学生有事通常也是这个时间段请假。 汤慈坐在第一排,通常出教室也是从前门,但今天正好撞见一行同学从前门进来,将不大的走廊堵得水泄不通。 江蝉自然而然拉着汤慈去走后门。 帆布鞋底在地板上转了个弯,汤慈指尖蜷缩了一下才深吸了一口气跟上江蝉的脚步,目光下意识朝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单人位轻睇了一秒。 盛毓在睡觉。 黑t被他的肩胛撑起小山一样的弧度,修长洁白的手臂从漆黑发顶伸出,随意地搭在课桌边缘。 窗外聚着几个本班和别班的男生,正面色凝重地谈论着什么,周弋阳拍了拍盛毓的肩膀,“毓哥!快醒醒!林尧那个王八蛋找人把金铭带走了。” 盛毓掀起轻薄的眼皮,又很快耷下,沉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一个男生急切重复:“林尧刚给弋阳发了个短信,说他看到有几个混混带着金铭去滨湖公了。” 周弋阳恶狠狠啐了一口气,“就是他找的人,林尧惯会耍这种阴招。” 盛毓闻言皱了一下眉头,眼睫再次掀开时,漆黑瞳孔已然清醒。 汤慈她们走到最后一排,盛毓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长腿迈向后门,冷白手掌捏了捏后颈,“会会去。” 目光从男生只放着一本课外书的桌面瞥过,汤慈又悄悄抬眼看向走在她前面的盛毓,即使她抬着头,目光也只能触及他宽阔的肩膀。 她没注意好保持距离,脚步向前,鼻尖快要贴上男生的脊背。 极淡的皂香萦绕在 她鼻腔。 汤慈脚步瞬间顿住。 江蝉惊恐地拖住她的手臂,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不要命了?刚睡醒的魔王你也敢离这么近?” 汤慈缓慢眨了眨眼睛,看到门外站着的一群女生,她们殷切的目光朝盛泽身上投递,却并没有一人敢上前搭讪。 南岭一高的人都知道,高三一班的盛毓桀骜难驯,最讨厌女生朝他身边凑,更别提是他刚被吵醒的烦躁时刻。 但他实在生了副好皮囊,冷酷疏离的性子又激发人性本能的征服欲,让无数女生趋之若鹜。 汤慈摇摇头,“我没注意到。” 江蝉注意力早被盛毓吸引,没注意她的回话,等身材挺拔的男生下了楼梯,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摇头叹息:“可惜了盛毓长这么帅,天天打架斗殴,迟早要被学校劝退的。” 汤慈没说话,捏紧了书包肩带,下楼梯的脚步有些许沉重。 江蝉还在喃喃:“不过也没关系,他毕竟是富二代,以后继承家族产业就好啦,跟我们苦逼做题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医院大堂的自动打印机嗡嗡运作,吐出几张检验报告。 汤慈收起身份证,拿起报告,边看边上了自动扶梯。 看到报告单上的数值,汤慈搭在扶手上的掌心倏地收紧,艰难地吞咽着喉咙想试图稳定情绪,拿着报告单的左手却止不出地轻颤。 上到三楼,汤慈先在长椅上坐了一分钟,才起身去到肾内科。 敲响六号会诊室的门,听到里面传来回应,汤慈推门进到房间内,“张医生。” 两鬓斑白的张医生抬头看到她,温声道:“小慈来了,进来坐。” 汤慈把报告放到桌上才坐下,张医生已经在电脑上看过报告,便直接开门见山道:“最近小腿有没有水肿?” 她得的是系统性红斑狼疮肾炎,十一岁确诊,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年,由于肾脏过滤蛋白质的功能受损,水肿是最常见的症状。 因此这几天脚踝处的肿胀,并未引起她的警惕。 “有一点。”汤慈张口,嗓音干哑。 张医生看着眼前面容仍未褪去稚嫩的少女,虽不忍心,但还是沉下声告诉她:“你的肌酐现在升到了两百多,已经属于四期的范畴,后续控制会有些困难,以后需要每周来医院打免疫球蛋白。” “我知道了。”汤慈脸色发白,顿了顿,问:“一次大概需要多少钱?” 第2章 “报销完五百左右。”张医生沉吟,再张口时面露怜悯,“小慈,现在这个指标我们尽量降下来,但万一后续没控制住,你可能要和家人商量一下透析的事。” 汤慈表情空茫一瞬,突然轻声说:“我妈当时就没控制住。” 张医生愣住,想起曾经也是自己病人的汤慈妈妈,她在生完女儿没多久就确诊红斑狼疮肾炎,发展到尿毒症仅短短两年,全靠透析吊着一口气,最终没能等到肾源,离世时不知道未来女儿也要遭受同样的罪。 她轻轻拍了拍汤慈的肩膀,“你的病是遗传自你妈妈没错,但医疗在进步,每个人的身体情况也不一样,你还是要保持积极的心态,这样也有利于后续的治疗。” 汤慈垂着眼睛,牵动唇角勾起一个笑,“我知道的,谢谢张医生。” 张医生视线落在她瘦削的肩头,挂着书包肩带,边缘都磨了毛。 想到这两年都是汤慈一个人来医院复查,她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你爸最近忙吗?下次来医院可以叫他陪你来,我跟他说一下你的情况。” “他……可能没时间。”汤慈哑声道。 张医生想到科室间流传的见闻,眉心深深凝起,没再多问。 直到汤慈出了房间,刚刚一直忙碌的实习医生才愤愤敲了一下桌子,“她那个爸忙着做试管生孩子呢,亲生女儿都病成这样了,他怎么忍心不管?!果然有了后妈就等于有了后爸!” 张医生不赞同他谈论病人家事的行为,朝他递过去一个警示眼神,自己却重重叹了口气。 / 临近下班的时刻,如血夕阳泼了漫天,最后一点金光被混沌霞光挤压至消失。 医院外的机动车道车辆川流不息,人行道上人头攒动。 汤慈抬头抹了一下额角的薄汗,没什么情绪地被人潮推挤着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公交车行驶后,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给席静发去了短信。 【汤慈:静姐,最近台球厅缺人手吗?】 席静是她家以前对门的邻居,后来全家搬到了新城区,但两个女孩自小的交情没断,前些年席静在北山商业街开了家台球厅,知道汤慈生病缺钱,按照日结的方式经常叫她过去看店。 几分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 【席静:今天维修消防通道,你明天可以过来,不过你现在高三了吧,方便吗?】 【汤慈:方便。】 席静发来一个笑脸,【行,我忘了我们小慈是学霸来着,少上几节晚自习照样考年级第一。】 汤慈回了个表情,收起手机。 进小区时,四处都亮起了灯,潮热空气内充斥着各家各户的饭菜香。 汤慈上楼打开房门,客厅昏暗一片,汤建伟和秦玲还没回家。 她没急着做饭,先是回到卧室,泄气一般,放下书包躺在床上,怔怔看置放在墙角的妈妈的灵台。 早些年这个灵台是放在客厅的,后来秦玲嫁进来,不大的客厅多了一架陪嫁的钢琴,灵台就移到了汤慈的卧室。 如果这个家还有关心她病情的人,那一定是早已去世的妈妈。 或许是早有洞见,妈妈在去世之前将攒的最后一笔钱交给了她,这笔一直维持她生命的钱,已经日渐减少,如果未来真的要透析,这笔钱肯定是不够用的。 汤慈攥紧床单,隐秘又阴暗的种子在心里扎根,她在黑暗中祈祷着秦玲不要怀上孩子。 那样江建伟才会为了血脉亲情支付她的医药费。 咔哒。 卧室外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 女人兴奋的嗓音和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动静,齐声响起。 “老汤——你现在什么感觉?!” 汤慈呼吸开始急促,四肢灌了铅一样在床上越陷越深。 汤建伟爽朗地哈哈大笑,“高兴,我是真的高兴,努力两年没白费,你这肚子终于有动静了。” 汤慈额头沁出冷汗,浑身脱力蜷缩在黑暗的空间内。 由于汤慈没开灯,秦玲没意识到家里还有人,讲起话来肆无忌惮,“我现在怀的可是你们老汤家唯一的香火,怎么对我们娘俩,你看着办吧。” 汤建伟弓腰换鞋,含混道:“啥叫唯一的香火,小慈还在家住着呢,你正好生个弟弟给小慈做个伴。” 秦玲哼了一声,“你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以后家里钱怎么分配你得拎得清。” “小慈手里有她妈妈留下的钱。”汤建伟干笑,“没怎么管我要过钱。” “那是个死数,迟早有花完的一天。” “那你让我怎么办?”汤建伟急了,“小慈是我亲女儿,我总不能不管吧,再说了她成绩那么好,未来要有大出息的。” “未来?”秦玲冷笑,“得那个病还有什么未来?你不会指望她以后出息了给你养老吧?小心短命鬼让你落得人财两空!” 面对妻子逐渐尖锐地质问,汤建伟闷着气没反驳。 吱呀—— 次卧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 客厅空气瞬间凝滞。 汤慈站在门内,脸色苍白如纸,目光空洞地朝他笑了一下,“爸,你们回来了。” 汤建伟后背僵住,双手搓了把脸,低声问:“你在家怎么不开灯?” 秦玲清了清嗓子,嘴里咕哝着去了厨房准备晚饭。 汤慈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刚刚睡着了,被你们说话声吵醒了。” 汤建伟躲闪着汤慈的目光,指了指厨房:“累了吧,晚上想吃什么,让你秦姨给你做。” 汤慈捋了捋鬓角的碎发,背上包走到玄关,“你们吃吧,我有事出去一趟。” “又去台球厅啊。”汤建伟知道她晚上经常去台球厅兼职,干巴巴嘱咐了一句,“早点回来,注意安全啊。” 关上门,汤慈强撑的精神才萎靡下来。 一直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 了下来。 她居然很快就接受了后妈怀孕这个事实,甚至觉得秦玲的话也没错。 短命鬼。 她连现在的路都走得如履薄冰,还谈论什么未来。 命悬一线的人稳坐年级第一的位置又有什么意义。 汤慈骑着只有夜晚才归她使用的电动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街道上,等一阵凉意侵蚀手臂,她转头看到广场上的石碑时,才发现自己竟然骑到了滨湖公园。 葳蕤繁茂的枝桠间吹来凉风,没能消减双颊攀上的热意,汤慈转动车把,想要快速离开,却在听到公园内的喧闹声后停下动作。 拳头撞击的闷响里,传出一道男生急切地吼叫。 “艹!他们把盛毓包抄了——” “我们这边也走不开啊啊啊!!” 汤慈心口一颤,将车停在路边,顾不上危险,拿着手机走进了漆黑一片的公园。 靠近公园围栏的草坪内站着几个人,中间的男生侧影挺拔,汤慈站在树后看了半天,认出是盛毓。 昏暗的灯光下,盛毓垂着眼皮随意活动着手腕,比她还像个散步的群众。 围在他的两侧混混找准时机冲了上去,你一拳我一脚地砸向他,盛毓轻松躲过,奈何包抄的人数太多,他的肩膀还是被光头混混掼了一拳。 他眉头未皱一下,迅速抬手扣住光头的手腕,手臂用力一拉,将光头扔进了绿化带。 对手太强,混混们逐渐丢了气势,绿化带里的光头从草丛里拔出脑袋,满脸愤恨地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弹开的瞬间,刀片反射出灯光。 汤慈喉口紧锁,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拨号键,刚按下一个键,就听到前方传来一声闷哼。 她猛地抬头,看到盛毓握住了光头插向他胸口的折叠刀。 漆红血液自冷白指尖迸出,趁着光头惊骇的瞬间,盛毓反手夺下折叠刀,刀刃却并没有收回来。 他将光头踹倒在地,踩着光头的腰蹲下来,折叠刀在他流满鲜血的掌心转了一圈,刀刃这次对准了光头的脖颈。 盛毓压着眉眼,唇角扯出一个疯狂的弧度:“知道插这儿会流多少血吗?” 光头语无伦次地求饶,“盛,盛哥,我错了,你冷静,冷静……杀了我你也活不了啊。” 话说到最后,光头已然带上了哭腔。 盛毓却不为所动,嗤笑一声,“我这条贱命也没什么可活的。” 看着盛毓手中那把雪亮的刀刺下去的时候,汤慈颤抖的指尖拨错了一个键。 “哩呜哩呜”的警笛声却蓦然划破漆黑的夜。 混混们怒骂着各自爬起做鸟兽散,光头如梦初醒睁眼,看到离自己脑袋只有两厘米的刀刃,吓得再次晕过去。 被混混们缠斗的男生们姗姗赶到时,警察已经将草坪包围。 周弋阳低骂一句,“大爷的,那个缺德玩意儿报的警!!”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金铭看到树后抱着手机的汤慈,眼睛一眯,手一指,“是她报的警吧?这谁啊?多管什么闲事——” 第3章 还没说完,金铭被警察一个巴掌拍在背上,呵斥着押走了。 来了不少警察,全场斗殴的人几乎一个不拉被反剪着手臂压上了警车。 少年们脸上或焦躁或恼怒或不屑,只有盛毓脸色平静,他抬手擦了一下额角,躬身进警车的时候,漆黑目光从僵在树下的少女脸上掠过。 夜风忽而刮过,汤慈脸上溅上冰凉的雨滴。 她疑惑看向晴朗夜空,抬手蹭了一下脸颊。 视线聚焦到指尖,汤慈发现那是一抹凉掉的血。 盛毓的。 作者有话说: ---------------------- 开文啦!期待和大家度过新旅程![猫头] 第2章 周一一早照例举行升旗仪式,下楼前,宋恪抱着叠材料叫住汤慈。 “班长,怎么了?”汤慈转过身,下意识伸手帮他分担怀中的材料。 宋恪笑了一下,“就是让你帮我一起送材料。” 汤慈点头,从他手中接过一半文件,两人一起下楼。 操场上各班级的方队已然成形,零星散落的个别学生也都在整齐归队,主席台下闲散立着的一排男生就显得格外突兀。 他们都没穿校服,脸上却都挂着彩。 中间的盛毓最突出,就连冷色的皮肤的淤青都比别人显眼。 汤慈垂着眼睛,跟在宋恪身后朝主席台前走,眼角余光瞥见盛毓的手臂,腕骨处草草包扎着白纱布,一道狰狞的红色伤疤从纱布边缘伸出来,边缘还泛着白。 她不知道愣神几秒,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卷入盘根错节的话筒电线,身体重心不稳朝宋恪的后背扑了过去。 汤慈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慌忙间闭上了双眼,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发生,她的手臂被一只力道很大的掌心握紧,带着她站定在原地。 她掀起轻颤的睫毛,隔着平光镜片对上盛毓的目光。 盛毓已经松开了手,薄唇一开:“看路。” 低沉的嗓音萦绕耳边,汤慈强忍着揉耳朵的冲动,垂下眼说谢谢。 宋恪回头看到汤慈垂头耷眼的模样,本能以为盛毓这帮人做了什么坏事,他伸手将汤慈拉到自己右侧,并小声问了句,“他没怎么你吧?” 金铭本就讨厌这群道貌岸然的好学生,听到宋恪的话,立刻火了,“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毓哥刚刚帮这书呆子来着。” 宋恪看了金铭一眼,“你再骂脏话,就等着加处分吧。” 金铭怒火中烧,撸着袖子想上前和他理论,被年级主任一个警告的眼神吓了回去。 他憋了一肚子气,抬头哀怨看向盛毓。 盛毓被人误会却仍面色冷淡,双手随意插兜,目光从汤慈脸上掠过,很轻地抬了一下眉骨。 汤慈觉得自己耳尖开始发热,她躲避着盛毓的目光,小声告诉宋恪,“刚才我差点摔倒,是盛……毓,拉了我一把。” 宋恪看着汤慈泛红的脸颊,以为她是因为胆小而说假话,沉声安抚:“汤慈,你别害怕,你看你吓得脸都红了。” 身为班长的宋恪,声音足够洪亮,此刻虽然压下了音量,但近距离的人都听得清楚。 汤慈尴尬地咬了咬下唇,抬眼对上盛毓似笑非笑的眉眼,她不再解释扯上宋恪的衣摆,快速走到会议桌旁摆放起了资料。 回到班级队列,升旗仪式正式开始。 国旗队升完旗后,校领导例行讲话,最后来到通报批评的环节。 在年级主任厉声呵斥下,汤慈得知,上周她见证的那场斗殴,是盛毓和职高的男生为了争一个职高的女生,先是发生口角冲突,最后以动刀的群架收尾。 主任的话音落下,各班级队列都爆发出喧闹的谈论声。 从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盛毓,为了一个女生而打架。 好劲爆的消息。 好事的男生们起哄吹响口哨,不少倾慕盛毓的女生悄悄黯然神伤。 汤慈捏紧指尖,摒弃掉周围的噪音,听到教导主任拍了拍桌子,继续说对盛毓的处分,“本次记盛毓同学一次大过,经校领导们共同商议,若他再犯一次校纪,将直接劝退处理。” 教导主任仍继续通报其余同学的处分,汤慈已经全然听不进去。 她隔着攒动的人潮,看向主席台下的盛毓,少年仍懒怠地站在晨曦中,眼皮半耷着看向虚空,仿佛对周围一切都已厌倦。 这状态,让人觉得倘若现在就让他退学,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汤慈眼前倏尔泛起白雾,被藏匿在记忆深处的久远夏日蝉鸣四起,少年捧着她的脸笑得轻狂,“小不点儿,既然你这么舍不得我,那就考来我们学校。” / 盛毓受处分的事情,一整天都在学校流传。 话题中心的人物却一直没来教室上课,临近放学,从办公室送材料回来的学委带来新的八卦资讯。 “听说盛总大发雷霆,直接从国外赶了回来,还亲自下达了命令让盛毓在办公室等着。” 作为本市龙头企业家的盛宏,同时也是学校的荣誉校董,他的决定没人敢忤逆。 他们这一届学生有幸在高一开学典礼时见过盛宏一面,中年男人西装革履,神色 冷峻,目露压迫,代替当时年级第一却因病缺席的盛毓上台发言。 汤慈沉默着将写完的试卷放进文件夹,学委八卦完才想起正事,扬声叫她,“汤慈,老陈让你去办公室拿奖学金申请手册。” 手上动作一顿,汤慈从座位上站起来,点头说好,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教室。 江蝉看着平日里温吞的好友倏地消失,喃喃道:“只有钱才能让她这么上心。”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隐约可见老陈和盛毓坐在办公室两侧的身影。 独属于老陈的低缓嗓音随空气从门缝泄了出来。 “你现在觉得无所谓的小事,可能等以后你才会发现很重要……” “人生这条路很长,稍微停歇脚步很正常,但你还得收拾收拾往下一条路——” “什么路?”盛毓清冽的嗓音截断老陈的话头,又嗤笑着回答自己,“什么路我都懒得走,您就别费心思感化我了。” “盛毓!”老陈难得严厉地拍了一下桌面,再开口语调又平缓下来,“那就别管什么路,跟着大家一起学习,考试,先考上大学再想其他事。” 盛毓手肘撑着桌面,和老陈相对坐着,姿势极尽放松,“我这个垫底的成绩有什么学习的必要,您在我身上押宝没用,照看好班里那个年级第一才是您该做的事。” 老陈因他纨绔态度气得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一丝不苟地发髻散落几缕碎发。 盛毓冷脸和老陈对视,没有松口的意思。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吱哑”的开门声划开一道口子,汤慈手足无措站在门边,轻声解释,“……刚刚有阵穿堂风把门吹开了。” 老陈脸色缓和下来,朝她招手,“汤慈,你来,我给你说一下今年奖学金的设置规则。” 汤慈咽了咽嗓子走进办公室,在老陈身边坐下,全程没见盛毓抬一下眼皮。 老陈情绪稳定,和汤慈讲解奖学金规则时,已经恢复平日里耐心的模样,汤慈却难得没认真听讲,目光轻飘飘落在对面的男生身上,又迅速收回来。 咔哒—— 紧闭的大门再次被人打开,一个面色严厉、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走了进来,男人先是沉声撂下句“陈老师”,就径直朝盛毓走过去。 盛毓终于撩起眼皮,看着盛宏的目光幽深锐利,和刚刚看老陈冷淡放松的神态截然不同。 汤慈注意到盛毓放在桌面上的掌心收紧,冷白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这动作像是某种兽类的本能应激反应。 汤慈喉口收紧,莫名开始紧张。 下一秒,她的眼前闪过中年人腕表的残影,盛宏对着盛毓的脸侧重重挥了一拳,“盛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还知道廉耻吗?!” 盛毓迅速偏头,嘴角还是挨上了这一拳。 骨头隔着皮肉相撞,发出闷响,敲醒夏日闷热疲惫的傍晚。 汤慈瞬间睁大了眼睛,慌乱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外套口袋里的指尖无意识将纸巾攥紧。 盛毓抬起受伤的手蹭了一下嘴角流出的血,轻笑着对盛宏问:“我不知道廉耻,你知道吗?” 盛宏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不顾了老陈的阻挠再次朝儿子挥出拳头,这次却被盛毓紧紧扣住手腕。 盛毓慢条斯理从座位上站起来,扣着盛宏手腕的掌心逐渐收紧,直到看见他额头渗出冷汗。 老陈焦急地拍着盛毓的手臂,“松开!有事我来沟通,你先松手!” 盛毓刚一松手,盛宏就喘着粗气怒骂:“你这个逆子——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老陈余光看到僵在办公桌前的汤慈,连忙对她说:“你先回去。” 汤慈点头,像是被吓傻了一般,没有绕开办公桌前的混乱,而是直接从盛毓和盛宏之间穿梭过去。 第4章 衣物摩擦时发出轻缓低音,盛宏被挤得往后退了一步。 / 轿车转道,司机视线从后视镜快速扫了一眼后座的少年。 虽然嘴角手上都带伤,但盛毓脸色仍如往常一样冷峻,看不出喜怒,比盛宏还难猜,让擅长察言观色的司机找不出可以谄媚的时机。 盛家上上下下都清楚盛宏不喜欢这个普通女人生的儿子,可盛毓又偏偏是他唯一的儿子。 随着强壮的体格逐渐衰败,盛宏大抵是慌了,这几年没少带女人回盛家,可待不了多久,那些女人都会识趣地离开。 据说都是盛毓的手笔。 想到这儿,司机心里哂笑一声,果然出身豪门的少爷都是人精,盛毓表面上对盛家再不屑,心里还是惦记这丰厚家产的。 现在盛家别墅内还守着一个女人,盛宏从国外峰会上认识的律师,一心想着攀高枝儿,不顾盛宏晚上去公司加班,自己先到盛宅彰显女主人的身份。 司机将车停进别墅后院,下车恭敬给盛毓拉开车门,内心深处却隐隐感到兴奋。 又有好戏看了。 盛毓长腿迈上台阶开门,才踏入玄关,就见到会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个女人。 听到脚步声,女人转过头,看向他时像完全没注意到他脸上的伤,仍笑着朝他伸手,“你就是盛毓吧,经常听你爸提起你。” 盛毓直接忽视她的动作,在她旁边的沙发落座。 女人讪讪收回手臂,局促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见盛毓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看,女人歪头看了眼书名,见是自己熟悉的作家,便再次试着攀谈,“你也喜欢村上的小说?” 盛毓修长的指尖翻动起书页,撩起眼皮反问:“你都看过哪些?” “我都看过。”女人悻悻笑着,绞尽脑汁想话题。 “我看的不多,有印象的是那篇《烧仓房》。”他砰地把书合上,第一次正眼看向女人,“你看过吗?” 女人被他浓墨一样的瞳孔看得后背发毛,开口时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看,看过啊。” 盛毓笑了一下,“你是这个月第四个仓房。” / 耳中嗡鸣阵阵,女人坐在豪华恒温的客厅,双臂惊起片片鸡皮疙瘩。 她艰难吞咽着喉咙从沙发上站起来,脸色抱恙地背上包离开。 盛毓木着脸从慌忙垂下眼睛的佣人身侧走过,上楼梯时双手插进冲锋裤的口袋,指尖却意外触碰到一个硬挺的塑料尖角。 他慢下脚步,掏出裤袋里的东西。 是一包陌生的,巴掌大的抽纸。 塑料包身像是被人用力攥过,封口处裂开了一个口。 洁白的纸张散发出清淡的香气。 嘴角本能地抽动一下,盛毓后知后觉意识到伤口有些疼。 第3章 汤建伟做得是建筑包工的生意,狐朋狗友众多,听说秦玲怀孕,一连几日喊他出去喝酒。 秦玲从幼儿园下了班就骑车去陪他,陪他喝酒吹牛到深夜,回家基本都过了零点。 汤慈晚上十点从台球厅下班,没有电动车可骑,只能步行回家。 南岭末伏天的深夜,空气潮热黏腻,路边大排档一桌桌坐满了人,不少中年男人撩起衣服露出白花花的肚皮,更有甚者直接将上衣脱了搭在塑料椅背。 汤慈攥紧书包肩带,在分叉路口迟疑几秒,没走大排档一条街,绕远路回了家。 到家后她先洗了澡,从浴室出来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一看时间还不到十一点,她果断去到厨房准备给自己煎两个鸡蛋对付一下。 汤慈打开冰箱,看到装鸡蛋的托盘空空如也,隔层也只剩下几包蔫了的蔬菜。 关上冰箱门,汤慈从斗柜里拿了包泡面来煮。 夏天垃圾过夜会产生异味,所以吃完泡面收拾好垃圾,汤慈拿上钥匙,下楼去倒垃圾。 老式居民楼除了本市的居民,还有不少外地来南岭工作的租客,打工人加班是常态,小区内即使到了深夜时刻,也经常有人出没。 所以当她扔完垃圾,听到身后长椅上传来的动静时,她并没有过多在意,直到绿化带后瘫倒在长椅上的男人开始说话。 “老婆,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汤建伟拉着停好电车的秦玲,醉醺醺嘟囔,“要不是我带着小慈,我们这个家也不会过得这么拮据。” 秦玲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扬起眉梢,语气得意,“你知道欠我的就行。” 汤建伟用力搓了搓脸,下定决心一般,语气庄重地说:“老梁的话你也听见了, 等南岭的工程结束,咱们就搬到江城去,那边市场大,未来好发展。” “手里有几个子儿啊就搬家。”秦玲呛他,“你不会想让我和儿子跟着你租房住吧?” 汤建伟朝六楼亮着灯的客厅看了看,“把这个老房子卖了,到江城还能换个二居室。” 秦玲咽了咽嗓子,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关键问题:“那汤慈呢?” 汤建伟似是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女儿,沉吟半晌,低哑着嗓子说:“小慈也快成年了,高中毕业就能出去工作,到哪都能租到房子。” 秦玲见他这么爽快决定,欣然反问:“怎么突然这么舍得了?” “这几天我想明白了。”汤建伟握紧秦玲的手,“人生短短几十年,得为了有价值的人奋斗,这样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秦玲笑着锤了他一拳,“早跟你这么说了。” 汤慈关上房门,坐到床边,将花露水涂在被咬了好几个包的脚踝上,薄荷醇清凉的味道瞬间充斥整间卧室。 像极了妈妈去世那个夜晚,医院走廊弥漫着的消毒水味。 汤慈还记得妈妈的身体被白布遮盖,由护理人员推进太平间,成为了没有价值的、无人问津的一具尸体。 前一天,妈妈还告诉她,遗憾没再看一场樱花。 汤慈突然觉得浑身发冷,抱着手臂漫无目的在房间内游荡,直到看见书桌上每张都接近满分的测试卷,身体才稍微回暖。 卷子上的分数牵起破碎的神经,是她此时此刻唯一的价值。 余光看到卷子里草草塞着的宣传册,汤慈机械地翻动起来,上面详细印着南岭一高今年的奖学金机制。 除去平常的奖项,今年新增了一个互帮互助奖。 若能帮助成绩落后的同学一学期大幅度提升排名,那互助双方都能拿到一笔奖学金。 汤慈指尖按紧那一行印刷字,第一次默默叫出藏匿在心底的那个名字。 / 课间的语文组办公室只有老陈坐镇。 对面坐着一下课就来堵人的汤慈。 “你确定要这么做?”老陈凝着眉头,“先不说盛毓同不同意,你帮助同学是有可能耽误你的功课的。” 想到这,老陈对汤摇了摇头,“这对高三生——特别是你来说风险太大。” “我还记得您以前说过,巩固知识查漏补缺的最好的方式,就是给别人当老师。” 汤慈语调平稳,娓娓阐述自己的理由,“而且我看过盛毓的成绩,高一入学他是第一,后面两年成绩慢慢下滑也是个别科目交白卷导致,这样的人提升起来很快。” “问题就在这儿,”老陈长叹一声,“那天我在办公室劝他你应该也听到了,盛毓这孩子性子跋扈,他不认同的事,没人能劝得动。” 办公室门外人声嘈杂,汤慈却恍若未闻,清润漆黑的瞳孔定定看着老陈,张口说出和她温吞柔和外貌全然不符的话。 “我会让他答应的。” …… 本周是高三补课的最后一周,学校会给他们放一个完整的周末。 一班下节课是体育课,教室内外三三两两聚着些学生,都在商量周末去哪玩。 周弋阳坐在窗沿,勾头去看座位上打游戏的盛毓,“要不我们去林城,爬个山放松放松。” 金铭腿伤还没好利索,但也耐不住想玩的心思,“那我要坐索道。” 盛毓手中丝滑操纵着游戏人物,撩了一下眼皮问:“这周有比赛吗?” 周弋阳从裤兜掏出手机,翻了翻赛车群的消息,“周五到周日三天都有。” “那你们去爬。”盛毓说。 周弋阳听他说不去,也有些犹豫,又翻了两页群里的消息后,倏地拧紧眉头:“林尧这个阴魂不散的货周末也参加比赛。” 金铭往地上啐了一口,“艹!那还爬什么山,弄他去!!” 他们几人皆是从同一所初中毕业,即使高中不在一所学校,但大家都在校外混,加上林尧他爸是盛弘的下属,时不时能碰到和盛毓结怨深重的林尧。 经过上次大家,林尧安静挺长一段时间,听说是被他爸关在家里关了起来,最近应该是管教松了,又开始暗戳戳冒头。 在一众男生的愤愤声讨中,金铭挠着后脑勺突然说:“上次咱们救的那个职高姑娘,说要请咱们吃饭,去吗毓哥?” 第5章 滨湖公园那次斗殴,他们刚到就见到那群混混在纠缠正在附近逛街的几个女孩,他们二话没说就将混混踹倒在地,混乱的拳脚中,金铭还加上了为首女孩的联系方式。 后来一打听才得知,那女孩叫乔熙,是职高的校花。 “不去。”盛毓打完一盘游戏,活动着手腕说。 预料之中的答案,金铭却面露难色继续恳求:“人家都订好包厢了,就等咱们放学过去呢。” 周弋阳了解他的尿性,“你已经答应了吧。” “那姑娘很漂亮啊。”金铭眼含春色,“问我好几天了,我实在招架不住就答应了。” 周弋阳嗤笑着踹他,“明明是你看上人家姑娘,上次通报让毓哥给你背锅,这次还有脸拉毓哥一起吃饭?” 金铭撇撇嘴,“她说了,毓哥不去,我们就都不用去了。” 周弋阳手肘撑在盛毓的桌面,“还得是盛少爷,只见了一面就把人姑娘勾得五迷三道的。” 盛毓牵着唇角拍开他的手臂,桌面上的手机嗡地一声亮起屏幕。 【盛宏:晚上跟我出席慈善晚宴,我让老杨去学校接你。】 唇角的弧度崩直,盛毓将手机锁屏,淡声说:“跟她说去。” 周弋阳顿了一下,夸张地睁大眼,“不是吧毓哥,你还真对那姑娘有兴趣?” 话音刚落,后门轻飘飘进来一个人,走路似无声,从他们身侧飘过。 金铭摸了一下自己汗毛倒立的胳膊,嘀咕道:“你们班这个学霸怎么总神出鬼没的,打架那天要不是报警的老头也在,我还真以为是她报的警。” 盛毓垂着眼,完全没注意到汤慈的存在,面无表情地转动着手机。 周弋阳朝汤慈的背影睇了一眼,“透明人体质,同学两年了,我都没记住她长什么样。” 汤慈不仅透明,还不具备话题性。 男生们转头就将她抛之脑后,聊起了周末赛车的相关事宜。 和谐喧闹的交谈声中,突然出现一声声突兀的,桌角摩擦地面的声响。 吱呀吱呀,声音似乎越来越近。 周弋阳疑惑回头,看到刚刚过去的汤慈此刻背着书包,纤细手臂艰难地搬动着书桌,吭哧吭哧地朝后门移动过来。 由于用力过度,她的双颊微微鼓起,宽大的镜框摇摇欲坠,眼镜后的一双圆眼睁得很大。 像个鼓足了气,却没什么脾气的河豚。 周弋阳突然发现,汤慈长得还挺不错。 她的举动不仅吸引了后门处聚集的男生,连班内同学也纷纷朝她投向讶异目光。 江蝉看她搬得吃力,忙跑过去帮忙,但不忘发表疑问:“汤慈,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汤慈慢吞吞抬眼,语气自然地说:“换座位。” 江蝉朝教室后方张望一圈,除了盛毓旁边缺个位置,哪还有什么空位。 她急道:“你换哪去啊?!” 话音刚落,汤慈已经将自己的课桌挪到了盛毓的课桌旁,再开口说话时微微喘着气,“这儿。” 江蝉和周弋阳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做出什么反应。 汤慈却一本正经地将凳子从座位上搬了下来,还顺便抬手抹了一下光洁额头沁出的汗。 但没急着坐下。 一班教室临近步梯,教室外的走廊不仅站着即将下楼的一班同学,还有同样要上体育课的七班学生结伴走过。 有不少女生借由上下课的时间来看盛毓,此刻看到教室内的这一幕都顿住脚步窃窃私语。 汤慈指尖按着桌面,垂着洁白纤长的脖颈,半耷着眉眼思考着什么,像个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茉莉花。 几秒钟后,她才鼓起勇气转头看向盛毓。 盛毓按着手机,掌心撑着下颌好整以暇地掀眸看过来,眉骨轻抬着,似乎是在等她开口。 汤慈能听到四周的纷杂的交谈声,也能感受到不断朝她打探的目光。 或鄙夷,或轻慢,或讥讽。 人人都觉得她这样的人,站在盛毓身边是割裂的,不合时宜的。 指甲逐渐深陷掌心,汤慈在众目睽睽之下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紧张,她压下喉口的紧缩,试图重振旗鼓,气若游丝的嗓音却将她的懦弱示众。 “我,我来给你补习。” 盛毓唇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哂笑,冷白的指骨轻点着桌面,反问她:“那怎么坐都不敢坐?” 第4章 偌大操场一隅,体育老师带着学生做完基础热身运动,开始八百和一千的训练。 汤慈由于身体原因无法剧烈运动,从高一就请了体育课的长假,但她也没完全闲着,会跟着老师做一些拿器材、计秒之类力所能及的小事。 体育老师体谅女生怕晒,让女生先跑,汤慈从老师手中拿过计时器,调试好后,站在跑道边等待。 哨声响起,汤慈踩着女生们冲出去的步伐按下计时器。 跑完八百米最少也需要三分多钟,一般这个时间段,计秒的人都会放松下来,等人跑到跟前才集中注意力。 汤慈却不一样,自计时器上的数字开始跳动,她就入了定,一动不动看着跑道,时刻为计时做准备。 男生们或坐或站,三三两两散在草坪等待。 周弋阳正好坐在靠近跑道的位置,一抬头就看到汤慈的侧脸。 她戴着顶半新不旧的鸭舌帽,窄而小的下半张脸全被帽檐的阴影遮住,看不清五官,轮廓清秀柔和。 周弋阳拽了拽盛毓t恤的下摆,小声说:“你觉没觉得汤慈长得挺好看?” 盛毓眼皮没抬,“没注意。” 周弋阳掌心撑着草坪站起来,勾勾唇角,“你说她主动给你补课,还搬到你旁边是为什么?” 盛毓抬眸睇他,没接话。 周弋阳搭着他的肩,笑得浪荡:“喜欢你呗,眼看高三快没机会了,抓紧机会跟你相处。” 他随性惯了,说不着调的话时嗓音压不住,几步外的汤慈显然是听到了,下颌朝他们的方向转动一些,又很快停下。 西沉的日光趁虚而入,绕过帽檐在她鼻梁旁的脸颊上投下一小块金光,轻颤的睫毛簌簌颤动了几秒,不像害羞,更像是害怕。 盛毓嗤笑一声,拍开他的手,“你再废话,等会儿还得跑倒数。” 周弋阳肩膀一垮,他肺活量不行跑步长一点就吃力,想到马上要开始的一千米,抓紧时间调整呼吸,没再说闲话。 汤慈凝神看着跑来的女生们计时,然后将成绩登记在册,再抬起头男生都已经在跑道上站好。 盛毓排在队伍末端,姿态随性地摆出预备的姿势,长而矫健的腿部肌肉在运动裤内若隐若现,随着体育老师的一声哨响,他如敏捷的豹子一般弹跳起身,不紧不慢地跟在人潮后面。 场上的局势变化很快,五百米后,盛毓已经遥遥领先,和第二名拉开长距离,匀速地朝前奔跑。 他应该是刚理过头发,跑动时只有前额短而黑的发丝随风涌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剧烈运动的迹象。 跑道外站着几个没走的女生,加油声贯穿整个操场,待他步伐临近终点时,女生们的欢呼声扬了起来,终于引起了盛毓的注意力。 他偏头看了过来,额头鼻梁的薄汗被日暮金光照得金黄灿烂,漆黑瞳眸都被映衬的幽沉多情起来。 有女生情不自禁举起手机拍照。 咔擦声惊醒愣住的汤慈,她慌忙垂眼按下计时器,手上动作比盛毓的脚步慢了一秒。 汤慈懊恼地抿了抿唇,抬眼全神贯注看着跑道,却还是在盛毓从她身侧走过时,本能地屏住了一秒呼吸。 江蝉一直坐在身后的草坪,等她忙完才拉她一起去小卖部,刚出操场远离班级同学,江蝉就急切问她:“你怎么搬到盛毓旁边了?你知不知道学校论坛都传疯了!!” 汤慈把奖学金的事告诉了她,江蝉听了长呼一口气,“原来是这样,但你也太莽撞了吧,盛毓都还没答应你怎么就自作主张搬过去了?” “我觉得这样更容易让他答应。”汤慈语气诚恳。 江蝉倒吸一口凉气,咬着冰淇淋挖勺含糊道:“我突然发现你胆子很大啊。” 汤慈舔舔干裂的唇瓣,打开小卖部促销买一送一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有吗?” “有啊。”江蝉压低声音,“你跟老陈请假说晚自习在家学习,其实是去台球厅打工了吧。” 暑假汤慈常在台球厅工作,江蝉去找过她几次,因此知道她一直有在做兼职。 汤慈被水噎了噎,小声道:“台球厅能复习也能赚钱。” 看着她认真解释的模样,清润的圆眼微微睁大,无辜的让人心疼。 想到汤慈家里复杂的情况,江蝉难过地捂住胸口,说:“这都高三了你怎么还天天想着赚钱?你的病不是没大碍吗?要攒上大学的钱?” 汤慈垂下眼睛,含混地点了点头。 第6章 到操场时,篮球场上已经打了一场比赛,穿着运动服的男生们正靠在铁丝网上休息。 郑姝瑶被姐妹簇拥着进球场给盛毓递水,盛毓躬身从篮球架下拎起自己的水瓶,无声地拒绝了。 郑姝瑶追了盛毓两年,大大小小的闭门羹吃了不少,但想到盛毓也从没接受过其他女生的好意,她心里好受了些,仍笑着和他搭话。 盛毓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开赛时抬下颌朝郑姝瑶了示意了一下就转身上场。 郑姝瑶识趣地走出球场,却没走远,仍和朋友在铁丝网外观望,其中一个女孩看到进操场的汤慈突然怼怼郑姝瑶的手臂。 几个女生目光齐刷刷看向汤慈,郑姝瑶的视线从汤慈脸上转移到她手中的矿泉水瓶,讶然地抬了抬眉才转开目光。 汤慈注意到女生们的视线,指尖捏了捏廉价矿泉水瓶软塌塌的瓶身,意识到她们误会自己要给盛毓送水。 余光下意识朝球场看去,汤慈看到,盛毓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还放在篮球架上。 瓶身上印着粉色的英文标签。 汤慈在小卖部的冰柜里见过很多次这个牌子的矿泉水,但一次也没买过。 十八块钱一瓶的矿泉水。 原来真的有人买。 手中的矿泉水瓶微微发热,汤慈脚步不自觉加快了些。 / 放学时,汤慈帮着体育老师收拾器材室,教室没剩几个人,她扫了一眼盛毓空荡荡的桌面,背起自己的包也出了教室。 临近周末,台球厅顾客多了起来,有几桌都是附近大学和职高的学生。 汤慈原本的工作是负责收银和办卡,但摆台小哥小妹忙不过来时,她也会过去帮忙。 手上刚摆好一桌台球,身后的阿文就喊她,“小慈,九号桌也帮我摆一下——” 九号桌就在她身后,汤慈对阿文比了个ok的姿势,转过身时动作却滞住。 周弋阳睁大双眼,“汤慈?你也翘课打台球?” 汤慈视线从周弋阳旁边的身影上停顿一秒,抬起手中的摆球框给周弋阳看,“我来做兼职。” 周弋阳笑了一下,“不愧是学霸,勤工俭学,真努力。” 汤慈尴尬地示意挡住台球桌的周弋阳往旁边让让,周弋阳让开,露出站在盛毓旁边身材娇小,却气势凌人的女生。 女生标准的五官上画着精致的妆,卷发柔顺搭在胸前,是让人过目不忘的那种漂亮。 乔熙露出大大的笑容,嗲声嗲气仰头对盛毓说:“你们和汤慈是高中同学啊,好巧啊,我和她是初中同学。” 汤慈看着乔熙脸上熟悉的笑容,浑身的血液凝固了一瞬,摆球的动作都僵硬起来。 她依稀记得,初中时乔熙也总是对她露出这样天真的笑容,带着全班的女生带头孤立她,美名其曰让她这个只知道学习的废物能有个安静的环境。 不知道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初中没有朋友备受排挤的时光,反倒真的让她从末流的初中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高。 金铭还因为上次和宋恪斗嘴而对汤慈颇有微词,他冷哼一声,不客气地小声嘀咕:“怎么哪都有这个书呆子。” 乔熙敏锐地捕捉到金铭话中的意思,她冷眼打量汤慈,正好看到汤慈小心翼翼从盛毓身上移开的目光。 她不屑地勾了勾唇角。 他们 是第一次打台球,周弋阳看汤慈摆完台,问她打台球的基础理论。 汤慈耐心地和他讲解了进球的规则,周弋阳又问:“能教一下我们动作吗?” 陪练都在忙碌,汤慈只好拿起球杆躬身示范,由于不太熟悉,她的动作也有些许生疏。 乔熙“噗呲”笑出了声,嗓音很甜地开玩笑道:“汤学霸,你真的会吗?这个姿势好搞笑哦。” 汤慈侧目,看到盛毓正双手插兜,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耳根蓦然发烫,她局促地收起球杆,轻声说:“我去给你们找陪练。” 汤慈和三号台即将结束的陪练说了一声,就回到前台,苗苗就眼冒星光地凑到她跟前,“你看到了吧,九号桌那个帅哥好正。” 从包里拿作业的动作没停,汤慈含混地嗯了一声。 苗苗捧着脸颊,八卦地解说:“他们桌那个漂亮姑娘眼睛都快黏他身上了,一看就是对他有意思。” 汤慈抬起眼皮,看到乔熙正垫着脚凑近盛毓说话。 盛毓垂着头,看不到五官神情。 眼前这幅画面,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两人般配。 汤慈用力捏紧书包的拉链,错开视线时眨了眨酸涩的眼眶。 苗苗又磨蹭了一会儿,抬腕看手表上的时间,“走了走了,我今天下班都推迟半小时了。” 汤慈对她笑了一下,说:“你回家注意安全。” 苗苗被她乖巧的模样击中,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还是小慈宝宝知道关心人。” 她走到门边又依依不舍朝九号桌瞟,忽地歪头嘀咕了一句,“我怎么觉得这帅哥有点眼熟呢……” 汤慈已经开始解题,没听到她的话。 物理作业写完,还没等合上习题集,汤慈听到桌子被人叩叩敲响。 “有什么需要吗?”她说着抬起头,手中握着的中性笔一顿。 盛毓手中的软烟盒在桌面上一敲,垂眼问:“哪能抽烟?” 汤慈瞥了一眼墙上贴着的禁烟告示,指了指后院说:“那里。” 盛毓却没动,“带个路?” “噢……好,好的。”汤慈放下手中的笔,动作慌乱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四肢有些僵硬地带他朝通往后院的大门走。 呼啦,汤慈轻声推开门,才将一直黏在地板的目光抬起来,但只停在男生的衣领处,“外面都可以抽,垃圾桶上面有烟灰缸。” 打火机砂轮磁啦一声响起,后院晦暗的光影中多了猩红的一点。 盛毓指间夹着点燃的烟,却没急着抽,他密匝匝的睫毛向下压,漆黑目光冷厉打量着看也不敢看他的汤慈。 汤慈咽了咽喉咙,说:“我先回去了。” 嘭—— 话音刚落地,眼前的推拉门就被盛毓猛地阖上,他骨节分明地掌心按在门框,将站在门边的汤慈圈了起来。 汤慈本能地屏住呼吸。 盛毓语调没什么起伏地问她,“没别的要说了?” 汤慈咬了一下下唇,压低声音明知故问:“补习的事,你同意吗?” 盛毓抬抬眉骨,“少在这儿装,你不是挺会先斩后奏的吗?” “对不起。”汤慈立刻识趣道歉,想了想又干巴巴问:“……那你同意吗?” 盛毓冷嗤一声,躬身用低磁的嗓音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说:“听着,我没空陪你玩游戏。” 清浅呼吸拂耳,汤慈感觉浑身的神经末梢都在震颤,她慌张抬眼,对上他深潭一样的眸子。 类似某种冷血动物,盛毓毫无情绪的睨着她,再次沉声警告。 “周末一过,把你的桌椅给我搬走,别再来烦我。” 推拉门再次打开,汤慈被盛毓吐出的烟雾迷了眼,脚步稍稍慢了些,肩膀就被他微凉的掌心扣住,轻而易举将她推进了室内。 汤慈脚下趔趄,回头看了一眼玻璃门外模糊挺拔的背影,捂着被按得生疼的肩膀回了前台。 /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汤慈都没朝九号桌投去过视线。 但即使一直垂着头,也难免会听到他们的谈笑声,年轻的男孩女孩谈天说地,无所不聊。 乔熙话很多,时不时就要朝盛毓搭话,拐弯抹角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后,才暧昧抛出真正想问的话。 “盛少爷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盛毓语气冷淡:“不搭理我的。” 乔熙柔声笑开,仗着自己足够漂亮仍贴着他,半真半假开玩笑,“看来盛少爷最被人缠得很紧啊,谁这么不识趣啊……” 汤慈戴上耳机隔绝掉了四周的声音,一直到解完一道难题才停下笔。 她垂眸咬着笔帽讷讷想了一会儿,盛毓应该是真的很讨厌她。 胸口郁结着酸涩难言的空气,得心应手的数学试卷,她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才写完。 临近她下班,汤慈庆幸盛毓他们还不走,不然如果是她给九号桌结账的话,她怕盛毓又会因为看到她而烦躁。 背着包走回家时,由于脑子里装满纷杂思绪,汤慈不自觉按照惯性走了最近的路线,耳边响起鼎沸的人声,她才醒过神发觉自己走到了排挡街。 沿路烧烤店的桌椅歪歪扭扭摆到了人行道,几步外坐着的一个中年男人正脱下工字背心。 汤慈别开脸,转身想原路返回到岔路口,却发见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了两个醉醺醺的壮汉,正互相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朝她走过来。 掌心倏地攥紧,汤慈慌忙走下人行道,试图横穿马路,两个醉鬼嘴里嘟囔着跟了上来。 第7章 “小姑娘,成……成年了吗?” “别走啊,吃不吃宵夜……” 她咬紧牙关,干脆转头快步朝前走,飘扬的书包带被身后的醉鬼猛地拽了一把。 汤慈用力站稳,吓得低声叫了一声,环顾四周皆是沉浸酒局的人,根本没人在意马路中间发生了什么。 她快速平复好情绪,双手攥紧书包肩带闷头朝前跑。 胸口因紧张和突然的运动闷窒,但汤慈不敢停下脚步。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束照在黢黑的沥青路面,耳边传来机车嗡嗡的长鸣声。 汤慈回头的瞬间感觉到一阵急风从耳旁刮起,漆黑庞大的机车从她身侧倏地开过。 身后的两个醉鬼已经摔倒在地,正骂骂咧咧试图从地上站起来。 重型机车调转车头再次朝两人撞过去,两壮汉吓得瞬间酒醒,歪七扭八从油腻的地面爬起来,快速跑上人行道,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又有三四辆机车开过来,打头的周弋阳推开头盔镜片,扬声问不知道为何掉头的盛毓:“毓哥,咱们不是去北山跑一圈吗?” 盛毓没说话拧动车把掉头,从汤慈身边再次开过。 汤慈咽了咽喉咙,拨开黏在额头的碎发,只来得及看到头盔内盛毓一闪而过的眉眼。 冷厉而疏离。 没有想帮她的意思。 第5章 周一汤慈一进教室,发现自己的桌椅已经回到原位,摆放分外歪斜。 还没到早自习上课时间,同学们正聊着天吃早饭,在看到她进门后,教室内的热闹卡顿了几秒。 郑姝瑶看着汤慈放下书包,微蹙着眉问她:“你不和盛毓坐同桌了?” 汤慈挪动桌角和地砖缝隙对齐,坦然道:“他让我搬回来。” 郑姝瑶松了口气,脸上有了笑模样。 邹强斜着眼看向汤慈:“那你就老实在这儿坐着吧。” 他话说完,和周围几个同学笑了起来。 邹强一直是奖学金的候选人,奈何班里有汤慈这个年纪第一,他次次都落空。 这次他得知汤慈不仅要拿常规的奖金,还要走互助的野路子,企图拿到第二份奖金。 他心里酸得没边,见汤慈被讽刺也无动于衷,于是继续捏着嗓子调侃:“谁能想到汤学霸这样的人还会倒贴男生呢。” 四周的目光密密匝匝投向汤慈,汤慈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垂下眼沉默着坐了下来。 江蝉咬着牛奶吸管进教室,刚好听到邹强这句话,气势汹汹走到他桌前,“你一大早放什么屁,上周没听到汤慈是要给盛毓补课啊。” 邹强没被她的气势压倒,轻佻地耸耸肩,“用这个借口接近盛毓的人不要太多,谁知道她想干什么啊。” 江蝉皱紧眉头想继续和他争吵一番。 汤慈站起来拉住她的手臂:“快吃饭吧,马上要上课了。” 江蝉坐到汤慈身后的位置,愤愤道:“他那么说你!你不生气啊?” “他就是因为总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才考不过我,”汤慈表情认真,声音很轻,“我越不理他,他越生气。” 江蝉被她的理论震惊两秒,醍醐灌顶地点头,“……好像是这个道理诶。” 两个女孩笑起来,拿出周末的物理作业讨论。 宋恪背着包凑过来,站在汤慈的桌边笑着问:“对着作业笑这么开心?” 物理是宋恪强项,江蝉叫住他,“班长,看看你的作业。” 汤慈旁边的同学还没来,宋恪自然而然坐了过去。 他和汤慈初中就在一个学校,还做过两年的同桌。 汤慈早已习惯宋恪坐在身侧,所以当他从书包内掏作业时手臂和她贴了几秒时,她没有感到不适。 周弋阳和盛毓一前一后进了教室,周弋阳一坐下就扭头朝盛毓抱怨,“少爷,我一大早来帮您搬桌椅,您就一点表示都没?” 盛毓把小卖部买来的一袋吃的都递给他。 周弋阳勾唇调侃,“您这不沾女孩的病越来越严重了,现在连女孩坐过的桌子都碰不得了。” 盛毓扬了扬眉,“我看你搬得挺乐意的。” “我也就是看她长得漂亮才帮忙。”周弋阳视线扫到汤慈,突然用手肘怼了怼盛毓,“你快看。” 盛毓掀眼,教室前排汤慈正和宋恪挨在一起看题,“怎么?” “我怎么感觉汤慈对宋恪才像是喜欢,”周弋阳凝眉思索,“对你更多的是害怕。” 盛毓冷哼一声,“我求之不得。” 周弋阳仰天感叹,“丘比特一天到晚地射你真是瞎了眼。” / 下完几场暴雨,时间溜到九月,天气仍不见凉爽。 高一高二学生都已开学,校园恢复往日热闹,大课间小卖部和食堂都排起了买水的长队。 汤慈下楼时就拿上了水杯,做完操直接去水房打开水喝。 早上泡的速溶咖啡在塑料杯底沉淀,她先到公共卫生间外的洗手台洗杯子,刚打开水龙头,空气中突然飘来一股焦躁的烟草味。 她皱了皱鼻子,抬眼朝四周望了望,又迅速垂下眼。 几个男生刚从卫生间抽完烟出来,正激烈聊着什么朝对面的洗手台走来。 金铭愤愤踹了一脚台阶,“林尧这个阴沟里的老鼠,上周末比赛他绝对是故意撞的毓哥。” “次次都输,急眼了呗。”周弋阳冷哼。 金铭扯着唇角嘲讽,“结果还是毓哥稳稳拿第一,他自己摔个狗吃屎。” 周弋阳和金铭哈哈笑起来,话题中心的盛毓却好像没什么兴趣,径直走到洗手台洗手。 水声哗哗击打大理石水槽,四周又过来几个同学,汤慈趁乱轻掀眼皮,隔着台面,快速看了一眼站在她侧对面的盛毓。 他很高,腰部以上高于台面,黑色衬衫勾勒出他挺拔肩背与劲瘦腰腹,衣袖内伸出的手臂修长有力。 只是手肘到腕骨一片深红的擦伤痕迹,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汤慈睫毛轻颤,洗杯子的动作慢了下来,待对面的男生相继离开后,她才慢吞吞拧上水龙头,握着湿漉漉的塑料杯,看着盛毓的背影揪起了眉头。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汤慈神色凝重抱着杯子站在楼梯转角,目送完第四波上楼的同学,她才终于下定决定去到医务室。 到门口时,汤慈和两个隔壁班的女生擦肩而过,她注意到女生的怀里抱着装药的纸袋。 她没在意,敲敲门进入医务室。 小杨医生正整理着医药箱,头也没抬地问:“怎么啦?” “我想开一点擦伤的药,”汤慈抿抿唇,小声撒谎,“我膝盖不小心撞墙上了……” 小杨医生抬起看了一眼她的裤子,“严重吗?撩起来我看看。” 汤慈攥了一下裤缝,佯装淡定道:“不严重,您给我开药就好,我自己回去抹。” 小杨医生笑眯眯“哦”了一声,麻利地配好包扎和涂抹的药品,装进纸袋递了过来。 “谢谢医生。”汤慈接过,“一共多少钱?” 小杨医生说了价格后,汤慈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数好钱,正要放到桌上,小杨医生又悠悠开口。 “给盛毓买的吧?” 心下一惊,一个一元硬币从她手中脱落,在地板上转了两圈才停下。 汤慈揉了一下发热的耳尖,弯腰捡起硬币,没有回答医生的问题。 小杨医生看她局促羞赧的模样,笑得温柔,温声提醒她:“在你之前已经有六个女生给盛毓买药了,你得加快速度了哦。” 耳尖的热度蔓延到脸颊,汤慈攥紧纸袋,礼貌点头,“……谢谢医生。” 汤慈到教室的时候,同学基本都在座位上坐好,她突然觉得手中印着卫生标识的纸袋像个醒目的炸弹,于是将纸袋藏在背后快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纸袋放进桌斗的瞬间被同桌瞥见,同桌随口问她:“你去医务室了?身体不舒服啊?” 汤慈顿了顿,含混道:“胃有点不舒服。” 同桌关心两句,把镜子立在书架上,将松垮的马尾重新扎了一遍。 汤慈视线扫了一眼镜面,看到最后一排单独的桌椅空着。 盛毓还没来。 但他桌上已经摆满了药品和精美的礼物包装盒。 她默默垂眼,把纸袋又往桌斗里面塞了塞。 / 台球厅进入旺季,席静调整了一下排班制度,各个班都加了人手。 前台由一人工作改成两人,汤慈和调到晚班的苗苗一个班。 汤慈刚到台球厅就接连赶上几波顾客,她和苗苗分工开台,办卡,收银,一口气忙碌半小时才歇下来。 苗苗开了一听可乐,灌下一半才悠悠喘口气,看着汤慈穿着校服的小身板,突然想起来什么,抬手拍她。 “我想起来九号桌的帅哥是谁了!”苗苗语调高高扬起,“是经常在北山比赛的那个冠军摩托车手。” 第8章 汤慈慢半拍地重复,“摩托比赛?” 苗苗点头,靠近她问:“我记得听人说过他是你们一高的啊,这么帅你都没印象吗?” 她歪着脑袋,回忆着说:“叫盛yu,不知道是哪个yu。” “钟灵毓秀的毓。”汤慈说。 苗苗愣了一下,“你认识啊?” 汤慈:“他是我们班的。” 苗苗不解,“那天怎么没见你们说话。” 汤慈捏了一下被盛毓按过的肩头,“我们不熟,在学校也没怎么说过话。” 苗苗理解点头,“看着就高冷,估计都不记得你。” 汤慈指尖按着中性笔没说话,翻了几页书之后,突然问:“他们那种摩托比赛危险吗?” “那是相当危险。”苗苗放下手机,手肘撑着桌沿侃侃而谈,“比赛的都是社会和附近学校的混混,没有人管,跑起来不要命,耍阴招的更是数不过来。” “不过盛毓只要跑,就是第一。”苗苗面露兴奋,“是不是很牛逼?” 汤慈没回答她的问题,轻拧着眉问:“那会有人受伤吗?” 苗苗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受伤都是小事,之前还有人从山上摔下去过,听说后来学都不上了。” 汤慈咽咽喉咙,“那怎么还有人敢比赛?” “妹妹啊。”苗苗拍拍她的肩,“你这种象牙塔里的尖子生不懂,摩托比赛玩的就是个刺激,肾上腺素飙升起来,哪还顾得上生死啊。” 汤慈脸色在白炽灯下显得发白,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抿成直线,过了一会儿才又问:“下次比赛,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苗苗讶然,“你好奇啊?” 汤慈点头,“以前没见过。” “行。”苗苗爽快点头,“不过你可别让静姐知道啊,她特意嘱咐过我别把你带坏了。” 汤慈勾了一下唇角,“放心。” 机会来得很快,周四晚上下班前,苗苗得到消息,北山今晚聚集附近几个学校的赛车手跑友谊赛。 “你下班想去看吗?”苗苗问。 汤慈笔尖顿了一下,“都有哪些学校的人啊?” “科技大和职高还有你们学校几个男生,”苗苗语气犹豫,“不过我们到的时候可能 快比完了。” 汤慈加快速度写完最后一个单词,果断合上习题册,“去吧。” 苗苗骑一辆小号橘粉摩托,她将车把拧到底,用和摩托外表不相符的速度在机动车道飞驰。 转弯时,苗苗不忘转头慰问汤慈,“速度会不会太快?你要是害怕的话我减速?” 汤慈双手抓紧苗苗的衣摆,眯着被风吹得睁不开的双眼,摇头气若游丝道:“……还行……不用。” 苗苗看不见她惨白的脸,油门一加,拐进北山下的林荫老街。 老街狭窄,路灯隐藏于茂盛梧桐枝头,两侧破旧居民楼的铁门内时不时驶出一辆电动车。 苗苗已经提前减速,但还是同一辆从暗巷驶出的死飞狭路相逢,骑死飞的男孩眼见要撞到她们,车把用力朝右一撇,和朝左转动车把的苗苗撞了个正着。 砰—— 男孩和苗苗都被撞得在车座上猛颠了一下身体。 汤慈直接从座位上摔了下来,膝盖撞上花坛的瓷砖。 突然尖锐的疼痛,让她额角冒出冷汗,在苗苗的搀扶下起来时,汤慈撩开裤管看到擦伤的膝盖,心里想是,人果然不能说谎。 男孩手足无措凑上前,“你,你摔得严不严重啊?” 汤慈放下裤子,活动了一下,感觉膝盖除了有些疼并无其他大碍。 “没什么事,”她摇摇头,对苗苗说:“我们走吧。” 苗苗不放心,本想带她去附近的诊所看看,在汤慈坚持自己没事后才作罢。 男孩见汤慈走路正常,也放心骑上车走了。 电动车停在北山下的停车场,两人步行上山。 “观赏地和终点都在半山腰,”苗苗扭头最后一次向她确认,“你要是腿疼我们就不上去了。” 刚碰撞时的痛感已经消退,膝盖现在只剩酥麻的不适,汤慈加快脚步跟上苗苗,“已经没感觉了。” 苗苗摇摇头,“你们好学生倔起来真难劝,比赛什么时候看不行啊——” “不对!”她突然顿住,转头眯着眼睛看向汤慈,“你不是来看比赛的吧?” 汤慈错开视线,“还有多久到啊?” 苗苗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的肩膀,“你是来看盛毓的吧,你喜欢他?” “没有啊……” 汤慈说着欲盖弥彰地搓了一下发烫的耳廓。 苗苗笑得暧昧蹭她肩膀,“没有你脸怎么红了。” 汤慈拽住她的手腕,闷头走路,一句话也不说了。 苗苗搭着她的肩膀,爽朗地笑起来,“姐姐奉劝你一句,趁年轻喜欢谁就追,别等年纪大了后悔。” 汤慈听着自己因运动而加快的心跳,年轻,澎湃,仿佛充满生机。 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短暂的,难以维持的。 扑啦啦,身侧的树丛内忽地飞出一群鸟,扑腾着翅膀飞进更远的灌木。 低鸣的引擎毫无预兆地响起,连脚下平展的柏油路都震颤起来,汤慈回头的瞬间被一阵强风吹得眯起了双眼,恍惚间一道漆黑影子裹着银光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好快!!”苗苗惊呼,“应该是今晚的第一!!” 汤慈睁大双眼,辨认出即将消失在视野中的漆黑摩托,以及车上那道熟悉的背影。 几秒钟后,半山腰的灯光处传来人群的欢呼声,隐约能听到“盛毓”的名字。 苗苗冲汤慈挑眉,“上去和他道个喜?” 汤慈模糊含混地唔了一声,迈台阶的动作加快了些。 半山腰的观景台很大,除了来观赛的人,还有很多小摊小贩,其中一个摆着扑克牌的桌子上围着最多的人。 桌前坐着一个扎着小辫的青年,笑着对四周的女孩说:“你们每次都压盛毓赢,一点悬念都没,游戏还有什么意思?” 来看比赛人时间长了都熟悉,没事就爱打个赌,也不玩钱,输赢欠人情。 见盛毓摘下头盔,女孩们一窝蜂围上去,矿泉水递了一圈,他照旧不收,拧开自己的运动水壶喝水。 留着长卷发的姑娘凑近了些,“盛毓,你每次跑完就走,就不能留下来跟我们玩一会嘛。” 盛毓将汗湿的额发拨到头顶,锋利的喉结滚动着吐出几个字,“玩什么?” “打个赌什么的呀。”姑娘们目露期待看向他。 盛毓抬眉嗤笑,“除了压我赢还有别的选项吗。” 这话说得狂妄,但他说出来却格外合理。 第二第三辆机车接连到站,是金铭和林尧。 金铭好不容易跑了第二名,摘下头盔脸上的得意藏不住。 林尧不屑地低声道:“一个友谊赛你高兴什么,周末正式比赛你等着。” 金铭朝他吐了吐舌头,“再等你也拿不了第一。” 林尧阴沉着脸,从车上下来,活动着手腕想上前找金铭的麻烦,被盛毓一个冷厉的眼神定在原地。 尽管暗地里使了不少绊子,但林尧没有正面和他起过冲突,他摸了摸眉骨上盛毓给他留的那道疤,咬着后槽牙到栏杆处抽烟。 人群外的栏杆处,苗苗戳戳汤慈脸颊上的软肉,“你真不过去?” 汤慈摇头,视线从被女生包围的盛毓身上移开,看向了一旁的赌桌,若有所思地蜷起了指尖。 又在观景台逗留了一会儿,两人决定下山。 山上人多,自她们上来,别说和盛毓接触,汤慈就连视线也没和他相交,盛毓应该都不知道她今晚也在这儿。 但汤慈神情平淡,返程时也丝毫没有遗憾。 苗苗却觉得心酸,为汤慈大晚上白折腾一趟感到不值。 所以当她从后视镜看到独身一人的盛毓时,她迅速做了个决定,“汤慈,你下车。” 汤慈懵然但听话地从后座下来,“怎么了?” “我想起来钥匙忘台球厅了,得回去拿,你自己想办法回家吧。” 苗苗扬声说着,把汤慈朝身后的斑马线推了推,随后右拐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汤慈讷讷转头,撞上盛毓的视线,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苗苗在创造她和盛毓相处的机会。 等红灯期间,男生跨坐在机车上,长腿随意踩在地面,干燥的碎发在夜风中涌动,目光略带审视地睨着她。 汤慈心虚地搓了搓手,“……好巧。” 盛毓早看穿她们拙劣的伎俩,他冷着脸扫视了一圈周围空荡荡的街道。 那是一个没有线上叫出租车的年代,临近深夜,公交车早已停运。 汤慈没有得到回应,尴尬地低下头,柔和的五官轮廓隐藏在发丝下。 她沉默地从他车前走过,脚步很轻,像是怕打扰到他。 第9章 盛毓甚至能看到她纤细脖颈上的颈骨在橙黄灯光下一节节凸起,夜风鼓起她的校服衬衫,露出瘦削得可怜的身形。 汤慈走到岔路口,茫然地朝两边的街道瞅了瞅,完全不认路的样子,踟蹰几秒钟便走向了朝南的斑马线。 听到身后机车嗡鸣发动引擎的声音,汤慈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胸口难以自控地发闷。 她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盛毓原本就没有帮助她的义务。 她抿着唇加快脚步,后衣领却忽地一紧。 汤慈紧张地回头。 看到脸色很臭的盛毓,正把她当鸡仔一样拎了起来。 感觉到他坚硬的指骨抵着她后颈处的皮肤,汤慈的呼吸频率瞬间加快,她磕磕绊绊地询问,“有,有什么事吗?” 盛毓松开了手,汤慈脚底落地的瞬间,看到他摘下车把上的头盔掷了过来。 汤慈下意识双手接过,听到他说:“上车。” 第6章 汤慈抱着头盔,迟疑了一秒说:“还是你戴吧,你在前面更危险。” “少废话。”盛毓没什么耐心地朝她怀里抬了抬下颌:“护带打开。” 汤慈不知道什么是护带,但识相地没多问,摸索着打开头盔下的搭扣,撑开两边的的海绵,把头盔戴在了头上。 看盛毓没有表现出不满,她松了口气。 机车快要比她高,汤慈一开始没跨上去,试了两次才姿势狼狈地爬了上去。 坐稳后,盛毓问她,“你家住哪?” 汤慈紧紧扶着后座:“槐杨街,天韵小区。” 盛毓拧动车把,机车倏地一下开了出去。 汤慈没有防备,被惯性推着撞上了盛毓的后背。 夏末初秋的夜晚,凉风阵阵吹 拂,隔着单薄的衣衫,汤慈能感觉到盛毓皮肤上散发出的温度。 脸颊轰然发烫,灼热呼吸在头盔内循环,汤慈头晕目眩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盛毓没有减慢速度,清冽的嗓音被夜风稀释的轻柔,“抓着我衣服。” 汤慈迟疑地伸出手,抓住了深色薄夹克的下摆。 北山到槐杨街十二公里,开过几条陈旧的老街,机车开到灯火通明的夜市,夜市的垭口处刚走一辆拉上乘客的出租车,又停下一辆。 汤慈看到出租车挂出来的空车灯牌,心里骤然紧张,怕盛毓直接将她撂下,让她打车回家,虽然这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汤慈贪婪地在心里小声祈祷,盛毓看不到那辆空车。 但上帝没能听到她的祈祷,路口处红灯亮起,机车正好停在了垭口旁。 盛毓顺理成章和等待接客的出租车师傅对上视线。 师傅按了下喇叭,扬声问:“走不走?” 盛毓没说话。 汤慈咽了咽嗓子,再也装不下去,像是刚看到出租车一样,语气惊喜地说道:“居然有辆空车,那我坐车回去吧……” 她松开抓着夹克的手,扶着车坐下车,脚还没落地,街内便利店走出一对年轻情侣,快她一步坐进了出租车内。 师傅换掉灯牌,油门一踩驶入了街道。 汤慈尴尬地重新爬上后座,讪讪道:“真可惜,车被别人抢先了。” 冷眼围观全程的盛毓嗤笑,“不可惜,你这速度下去也没机会抢。” “……” 车开到天韵小区外,时间已经过了零点,再下车时汤慈腿脚麻利了很多,落地时她听到街对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刹车声。 汤慈摘下头盔看过去,昏暗的路灯下一辆卖花的三轮车侧翻在地,成束的鲜花散落四周。 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躬着身体,颤抖着双手去捡地上的花。 汤慈没有犹豫地朝对面走去,破了洞裤子内能看到她擦红的膝盖,仔细看能发现她走路姿势明显是在忍痛。 走到马路中央,手中的头盔忽然一紧,汤慈茫然转头。 盛毓拽着头盔的扣带,目光淡漠地看着她,“你的爱好就是多管闲事?” 汤慈薄唇抿紧又松开,头盔还给盛毓,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小声道谢:“谢谢你送我回来,晚安。” 盛毓把头盔随手挂上车把,从汤慈身边走过,径直走向侧翻的三轮车。 汤慈愣了愣,快步跟了上去,她本想帮着把三轮车抬起来,可等她走进时,盛毓已经躬身将车身抬起平稳地放回了地面。 老奶奶抹着额头的汗抬头,语气感激,“好孩子,麻烦你了。” 汤慈蹲下来帮忙捡花,等了几秒没听到盛毓的回答,她笑着回老人:“应该的,您刚刚没摔着吧?” 老奶奶笑着从汤慈手中接过几捧花,“我没事,就是可惜这些花了,本来都新鲜着呢。” 汤慈看着被车子压扁的花瓣,和老人朴素的穿着,想到已经去世的外婆,心里一阵难过。 “奶奶,这些花怎么卖的呢?”汤慈从书包里翻出干瘪的钱包,犹豫了一下说:“我买……一束吧。” 老奶奶忙伸手按住她的手,急声道:“好孩子,你随便拿一束,我不收你的钱。” 老人说着将怀里唯一一束完好的洋牡丹塞到了汤慈的手中,汤慈仿佛接到烫手的山芋,手足无措地想将花还回去。 盛毓突然说:“拿着吧。” 老奶奶也笑着安慰她:“不值几个钱。” 汤慈轻轻吐息,只好收下。 扶老奶奶坐上驾驶座,等三轮车开出半米,汤慈才看到老人的布包还放在车斗里。 她正要上前提醒。 盛毓抬手给她比了一个“嘘”的姿势,然后他从口袋里翻出钱包,掏出一叠厚厚的百元钞票,塞进布包内,才拿起包撂给汤慈。 汤慈接过包,快步跑到三轮车前,把包递给老奶奶。 老奶奶没发现包内异样,摆摆手让她快回家,然后开着三轮车缓缓驶入夜色之中。 汤慈走回盛毓身边,替老人道谢:“谢谢,你人真好。” “真想谢就别再来麻烦我。”盛毓跨上机车准备离开。 听着他冷冰冰的话,汤慈本应该知难而退,但散发清香的洋牡丹给她壮了胆。 她从书包里拿出奖学金宣传册,抬手递到盛毓眼前,“补习的事,你要不要看看再决定呢?奖学金很高的。” 盛毓瞥了一眼宣传页,“我缺这点钱?” 汤慈咽了咽嗓子,抬眸真诚地对他说,“可是我缺。” 盛毓没什么情绪地掀眸,“跟我有关系?” “没关系。”汤慈摇摇头,清润的瞳仁眨了一下,又看着他的反应试探着轻声说:“我有免疫系统的疾病,每周都要去医院做检查,所以这笔奖学金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盛毓皱眉,“你爸妈不管你?” 想到汤建伟和秦玲,汤慈早就麻木,但还是硬挤出两滴泪,“我妈早就去世了,我爸娶了后妈,现在后妈怀孕了,他俩就不管我了。” “……”盛毓扯了扯唇角,“你演苦情剧呢?” 汤慈用力揉了揉眼睛,红着眼眶翁声问:“那能打动你吗?” “真这么缺钱,让老陈给你整个募捐,我给你捐笔大的。”盛毓低头调试头盔的护带,一副不想再和她多言的冷淡模样。 汤慈耷拉着眉眼叹气,等盛毓戴上头盔,她又问:“你周末去北山比赛吗?” 盛毓说:“比。” 汤慈眼巴巴看着他追问:“那我能去吗?” 大概是刚刚流过泪的缘故,她的声音变得黏糊绵软。 盛毓冷声说,“我说话你听过吗?” 汤慈眨了眨乌黑的双眼,再次小声问:“到底能不能啊?” “随你。” 盛毓淡声撂下一句,躬身发动机车驶出了巷子。 / 汤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才慢吞吞地进了小区。 打开家里大门,屋内漆黑一片。 汤慈一开始以为汤建伟和秦玲还没回家,等换上拖鞋走到客厅,才发现主卧的门缝亮着光。 听到脚步声,汤建伟穿着睡衣拉开门,看到背着书包的汤慈愣住,“你刚回来?” 汤慈点头。 汤建伟皱起眉头,“这都几点了?台球厅有这么忙?” 汤慈还未说话,秦玲挺着肚子走到卧室门边,细声劝道:“老汤,大半夜的别吵孩子,让小慈赶紧去睡吧。” 汤建伟听罢叹着气对汤慈摆摆手,转身回了房间。 汤慈回到卧室,放下书包和洋牡丹花束,拿睡衣和毛巾去浴室。 主卧门缝还亮着光,传出细微的说话声。 汤建伟仍在抱怨,“一个女孩子半夜回来,像什么样子,万一被邻居看到……” 秦玲笑了一声,“没看到她拿的那束花啊,八成是耍朋友了。” 汤建伟斥声道:“她现在是耍朋友的时候吗?” 秦玲语调悠扬,“小慈马上成年了,谈个朋友很正常,再说了真谈上了不正合你意吗?” 第10章 汤建伟疑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现在年轻人都开放,恋爱了就同居,到时候直接搬出去……” 汤建伟马上领会秦玲没说完的话,但尽管心里赞同,但口上还是拗不过当爸的责任心,嘟哝道:“我这不是担心她遇到坏人吗?” 秦玲嗤笑,“就她这身子骨,有人要就不错了,要我说她不如趁年轻早点找人嫁了,生个儿子立了功,婆家还能看在孙子的面儿上掏钱给她把病治了。” 汤建伟听她这直白的话,嗓音压下来,“你小点声!” 秦玲声音立刻软下来,两人又嘀咕几句,才关上了灯。 汤慈沉默着拉开浴室的门,站在洗手池边看镜子里自己灰败的面容,眼神麻木而空洞,仿佛一台没有情绪的机器。 她突然想到在妈妈去世的那一年初春,她也曾愤怒地和汤建伟大吵大闹过。 六岁的她从殡仪馆把妈妈的骨灰盒捧回家,双手冻得发僵。 门铃按了半天,开门的却是秦玲,女人涂着玫红颜色的口红,笑着摸摸她冰凉的脸颊:“这孩子真可怜,这么小就没了妈,以后我来当你妈妈吧?” 汤慈打开她的手,仰着头双眼噙满泪水,当着满屋的亲戚面质问汤建伟,在妈妈治疗的最后三个月他 为什么一次都没去过医院。 汤建伟不说话,汤慈就扑上去咬他。 亲戚上前拉架,满嘴都是她这个孩子不懂事。 最后,汤慈在汤建伟的手腕上留下带血的牙印,自己的脸上挨了一个火辣辣的耳光。 年轻时的汤建伟比现在更重脸面,他怒吼着把满脸泪水的汤慈赶出了家门。 汤慈光着脚,牙齿打着颤,一直等到宾客散尽,最后是秦玲出来,推着浑身僵硬冰冷的她回了温暖的屋内。 汤建伟灌了二两白酒,正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秦玲体贴地给他盖上被子,被汤建伟一把抓住手臂,含混而熟稔地叫她老婆。 汤慈看着眼前的一幕,眼泪已然冻在脸上,她蜷起发痒的指尖去摸骨灰盒上的凤凰雕花。 她在那一刻忽然明白过来,她是这个家的外人了。 外人是没有哭的权利的。 再后来她确诊了和妈妈一样的病,每当恐惧将她席卷,她只能躲在医院没人的角落偷偷抹泪。 那时候南大附属医院还在老城区,住院部的院墙外是绵延不绝的田野,不远处的湖泊明亮纯净如宝石。 那是汤慈承放脆弱的隐秘之地,她可以肆意的发呆流泪。 直到某天突然闯入一个不速之客。 戴着眼罩仍挡不住桀骜的少年,扶着墙壁准确看向她坐着的位置,嗓音和七月的风一样懒洋洋。 “再哭就把你丢湖里。” 刚挨完一针的汤溪哭得更凶,抽噎间狼狈地打了个嗝。 少年不耐地“啧”了一声,摸索着踏入花丛朝她走近,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汤慈湿润的脸颊。 他从口袋掏出一张纸巾,轻柔地为她擦泪。 汤溪闻到他身上很浅的皂香,和被温暖阳光晒透的气息。 当时小学刚毕业的汤慈还不懂说话的艺术,她直白地问高她一个头的男生,“哥哥,你为什么戴着眼罩?” “游泳感染。”男生毫不在意掀开眼罩给她看,“坏了。” 汤慈看着他漂亮漆黑却没焦距的双眼,大惊失色。 她清晰记得,妈妈去世前指着肚子里的器官对她说“坏了”。 “坏”对年幼的她来说代表着死亡。 汤慈攥紧手指,犹豫了几秒,下定决心一般对他说:“你别担心,我快死了,等我死了可以把眼睛捐给你。” 男生愣了一会儿,才扯起唇角,淡声命令她,“那你以后不能再哭了,我想要一双完好无损的眼睛。” 第7章 汤慈固定周末下午去医院打针,不耽误晚上去台球厅兼职。 由于她计划今晚去北山看比赛,她提前两天就和席静请了假。 在医院等待叫号的空当,苗苗给她发来信息。 【苗苗:你晚上请假了?】 汤慈回她:“是的,今天晚上要辛苦你了。” 苗苗的信息很快发来:“不辛苦,我晚上跟人调班了,咱俩一起去北山?” 会诊室外的等候区人满为患,汤慈左右都坐着人,虽然都没在看她,但看到手机上的消息后,她做贼心虚般把手机调暗了几度,才轻点屏幕回信息。 【汤慈: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北山?】 【苗苗:太好猜了,除了学习和工作,盛毓是你唯一表现出来感兴趣的事。】 汤慈还没回,苗苗又紧接着发来一句,“前天晚上什么情况?盛毓让你上车了吗?” 【汤慈:让了,谢谢你啊。】 【苗苗:小事,今天我还为你的爱情保驾护航,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 汤慈目光投到窗外和北山一样葱郁的灌木上,沉吟片刻,回她,“比赛前你能带我去北山转一圈吗?我想多了解一些比赛的事情。” 【苗苗:是想多了解一下盛毓吧?】 汤慈没有反驳,对苗苗说之后请她吃饭答谢。 台球厅离医院不远,汤慈打完针坐公交车去找苗苗,再坐她的小摩托去北山。 她们去的早,到的时候山上还没什么人,把电车停在路边,两人先去附近的商场吃饭。 汤慈做好了请客吃饭的准备,苗苗却随意走进一家炒粉店,汤慈跟着进去,在她对面坐下后,问:“我就请你吃这个吗?” 苗苗掏出自己的钱包,暧昧笑道:“懂不懂行啊妹妹,要请客也是你和盛毓好了之后,让他请客吃顿大的啊。” 汤慈被她说的脸热,垂眸尴尬整理裙摆,手臂摆动牵动手肘处的针孔,细微的痛感瞬间让她清醒。 她盯了两秒手臂上青紫的痕迹,勉强牵动唇角:“还是我请你吃吧,不然可能就没机会了。” “你怎么这么丧气啊。”苗苗误会她的意思,撇撇唇道,“还没开始追就确定追不上?” “其实……我也没想追。”汤慈推推眼镜。 “那你今天来做什么?”苗苗手肘撑着桌面,怀疑地看着她,“难不成真的来看比赛啊?” 汤慈纤长的睫毛眨了眨,垂眸看着桌面轻声说:“我想来打个赌。” 她穿一件白色纽扣连衣裙,肩上背着书包,头发规整地扎在脑后,露出干净到没有任何修饰的窄小脸庞。 汤慈干净的气质和“赌”这个字差了十万八千里。 苗苗愣了良久,才皱眉问:“你学习学傻了?想找刺激?” / 小摩托在北山蜿蜒的道路上匀速行驶,苗苗边骑边扭着头再三警告汤慈。 “那些来打赌的都是混混,你知道什么是混混吗?混混就都是不讲理的恶霸。” “你这样的学生妹赢了就得被混混缠上,输了你整个高三就别想安生了。” 见汤慈一直不说话,苗苗直接把车停在栏杆处,转过身瞪她,“你听见我说的了吗?不准跟混混打赌,知道吗?!” 汤慈认真乖巧地看着她,点头说:“真的知道了。” 她认错态度良好,苗苗放下心来,继续带她绕山骑行,顺带介绍机车比赛的道路规则。 日落后的蓝调时刻生命力短暂,很快天色就完全暗下来,道路两旁本就不明亮的路灯被植被遮掩大半,整条赛车道都昏昏沉沉。 汤慈朝四周张望了一圈,语气担忧:“这么黑他们怎么跑啊?” “靠机车的灯啦。”苗苗迎着风告诉她:“黑才刺激有氛围嘛。” 汤慈眉心未舒展:“比赛的时候不会有人误闯进来吗?” 苗苗语气放松,“这一片的居民都知道北山晚上有人玩摩托,山下摆摊的小贩也会提醒的。” 摩托拐过一个呈九十度的转角,苗苗指着示意汤慈看,“这是跑道最后一个转角,拐过这个弯就能冲刺到终点了。” 汤慈若有所思地点头,看到上山的台阶陆续有人上来,对苗苗说:“是不是快开赛了?我们上去吧。” 苗苗嗯了一声,调转车头去山下停车。 北山不止一个进山口,她们到观景台时,台上已经有不少人,正围着今晚要比赛的车手说话。 空气湿闷,盛毓摘下头盔时,理得很短的漆黑发尾被汗濡湿,他摘下手套,用手背随意地擦了一下后颈。 乔熙从包内拿出纸巾递了过去,贴着假睫毛的眼睛扑闪着,嗲声说:“盛毓,我给你准备纸巾了,水要不要啊?” 周弋阳怼怼正往耳朵里塞耳机的盛毓,“毓哥,人家叫你呢。” 金铭看着乔熙精致的脸蛋,酸溜溜地说:“我头发也湿了。” 乔熙笑得很甜,纸巾递给了金铭,强调道:“那你们一起用嘛。” 金铭拆开印着粉色爱心带着香气的纸巾,给盛毓和周弋阳都递了一张。 第11章 盛毓这次接下了。 乔熙挑挑眉看向跟她一起来的职高同学,一群人都开始暧昧起哄。 职高混混多,基本都听说过盛毓的大名,面对这么一个家世外貌皆顶级的天之骄子,男生们想攀关系,女生们则想和他更亲密。 但盛毓冷淡不近人情的名声在外,没人敢主动撩,也就乔熙这种和他勉强门当户对的白富美大胆一些。 乔熙自上次在滨湖公园见到盛毓就一见钟情,她自小被家人宠得张扬,想要什么都轻易得到,碰到盛毓这种难接近的,反而激起了她的胜负欲,暗下决心势必要把他拿下。 刘贞买水回来,神情暧昧地戳了戳正受众人恭维的乔熙,“你看谁来了?” 乔熙转动脖 颈,顺着刘贞的指引看到人群外的汤慈,立刻露出夸张的笑容,扬声喊她:“汤慈,你也来看比赛?” 汤慈听到声音看过去,乔熙和她身侧几个女孩都看着她,在她们的目光下,汤慈因为快速爬台阶而褪去血色的脸颊更白了一些。 她咽咽干哑的喉咙,没回应乔熙。 乔熙挑了挑眉,语气仿若好心地继续问,“汤学霸——你有看好的选手吗?需不需要我们给你介绍啊?” 金铭没听出她口中的讽刺,看汤慈撇撇嘴说:“她还能看好谁?毓哥呗,最近老见她缠着毓哥。” 周弋阳看着汤慈攥紧的裙摆,抬脚踹了金铭一脚。 平白无故挨了一脚的金铭嚷嚷着要踹回来。 乔熙这边已经哄然笑开,鄙夷的目光,嘲讽的议论,洪水一般一股脑儿地冲向汤慈。 汤慈看着眼前的闹剧手脚发凉,被当成异类被团体排斥在外的场景,是她初中时常常发生的事。 呼吸沉滞淤堵,汤慈忽然有了落荒而逃的冲动。 苗苗气得胸口不断起伏,拉着她的手问:“她们谁啊?怎么个个都像神经病?” 汤慈安慰地捏捏她的掌心,她张了张口,还未说话。 喧闹中倏地传来“哐啷”一声,一瓶还剩一半的矿泉水在夜空中划过抛物线砸进铁皮垃圾桶。 声音响亮,场面瞬间冷下来。 盛毓收回扔瓶子的手,一把扯下耳机线,冷眼看向刚刚还叽叽喳喳的众人,“吵死了。” 乔熙笑容僵在脸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唇抿紧了没再说话,众人面面相觑,仿佛被老师训诫的学生,局促地在原地站着。 就连下赌注的桌子周围都安静了少许,但仍有不少人拿着扑克牌赌今晚比赛的输赢。 汤慈转头对苗苗说:“我过去一下。” 苗苗被盛毓刚刚那一句话帅到,鼓励地推推她的背说:“去吧。” 汤慈迎着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到盛毓旁边,看他又要戴耳机,她没有犹豫伸手拽住了他耳机的一截线。 乔熙眯起了双眼,看着眼前的一幕,不可置信地冷笑一声。 刘贞震惊地长大了嘴:“她疯了吧,上赶着找盛毓的骂?” 盛毓无视周围的目光,漆黑的瞳孔扫在汤慈脸上,“有事?” 汤慈压下心头的鼓噪,松开耳机线,温声问他:“盛毓,你敢不敢跟我赌一场?” 等着看汤慈笑话的众人皆是愣住,视线交错着,露出疑惑表情。 北山的摩托赛本就是民间的野比赛,赛车手和人打赌的情况屡见不鲜,但稳居第一的盛毓却从来不赌。 他从来都是比赛完就走,不享受众人的欢呼,也不参与赛场下的任何游戏。 盛毓看着汤慈瘦削沉默却直愣愣的模样,莫名觉得那句挑衅一样的话,就该是从她口中说出来。 他抬眉问:“赌什么?” 汤慈神色沉静,一字一字道:“我赌你今天会输。” 四下哗然,嘀咕声此起彼伏。 坐在赌桌内的青年饶有兴致地扬声问:“小姑娘,你可想好了?盛毓可从来没输过。” 汤慈侧目看了他一眼,推了推镜框点头说:“想好了。” 盛毓指尖轻点着车把,“要是我赢了呢?” “那我不会再缠着你。”汤慈又朝他走近了半步,再开口语气坚定,“但你输了就跟我回学校补习。” 周围人怔了片刻,爆发出哄堂大笑。 在北山混的无一不是学校、社会的霸王,这群人日常生活就是四处挑事找刺激,学习像是上辈子的事。 一直坐在暗处看热闹的林尧表情意外地抬眼,阴沉的视线在盛毓和汤慈之间穿梭,皮衣口袋里的手指摩挲把玩着一把折叠小刀。 乔熙和刘贞交换目光,噗嗤笑出声,她悠然走到汤慈身前,说:“汤学霸,你当全世界都是学校呢?盛毓要是不答应你,你难道还要去告老师?” 她讥嘲的话又引起一阵哈哈大小。 汤慈默然站在舆论中心,肩膀挺得很直,只定定看着盛毓,“你敢和我赌吗?” 本该冷硬的疑问句,因她语气柔软,仿佛是在示弱。 气氛倏尔暧昧起来,周围赛车手纷纷摘下头盔起哄。 其中一个青年笑出眼泪,拍着盛毓的车尾说:“左右你也输不了,干脆就随了人姑娘的愿赌一场呗。” 金铭跟着附和,“对啊毓哥,赶紧跟她赌完拉倒,省得她天天在你眼前晃悠。” 哄闹声愈演愈烈,周弋阳看着汤慈白如纸的面颊,有些于心不忍,对盛毓说:“要不你今天就跑慢点——” “你心疼?”盛毓掀起眼皮问。 “都一个班的同学。”周弋阳轻咳,“闹那么僵干嘛。” “别说得好像我欺负她一样,”盛毓冷嗤一声,在汤慈眼前打了个响指,“你说话算话?” 汤慈忙点头,“算的。” 盛毓拽下左耳的线,扬手把耳机撂到她身上,“我赢了之后,从今往后你不准踏进北山一步。” / 哨声响起,山道上的机车纷纷冲出白线。 汤慈走回人群外的栅栏处,苗苗正面色复杂地看着她。 脚步顿了顿,汤慈满脸无辜对她说:“我没有跟混混打赌。” 苗苗一脸无语地“嗯”了一声,“你直接挑衅脾气最差的赛车手,更牛了呢。” 汤慈默默倚靠着栏杆,“他这不是答应了吗。” 苗苗翻了个白眼,“答应了他也不会输啊,你以后就别想着接近他了。” 汤慈没说话,垂头将一团乱麻的耳机线卷好,放进了裙子口袋。 盛毓每跑过一圈都能激起无数欢呼。 乔熙摇着手臂喊完加油,待那辆漆黑的机车拐进上山的弯道,确定盛毓以断层第一的成绩驶入最后一圈,她满脸得意地去搜寻汤慈的身影。 汤慈站在风口处,面容被摇晃地树影遮得模糊,白色裙摆如被雨淋湿的花瓣,蔫巴巴垂在脚踝。 轰隆隆地一声闷雷,乌云迅速席卷天幕,转瞬间柏油路面就被豆大雨滴接连击中。 观赛的人都一窝蜂地朝雨棚跑,苗苗拉住汤慈的手腕也跟着跑,却没拉动。 汤慈指指观景台下方的公共卫生间,“我去趟洗手间,你先过去吧。” 苗苗点头,嘱咐她注意安全,就快速朝雨棚跑去。 汤慈脚步很快,但走到洗手间门外时,肩膀还是被雨打湿。 她没停,继续朝山下走。 茂盛枝丫挡住了她的身影,因此雨棚内的众人没人注意到她。 一直到看见呈九十度转角,汤慈才停下脚步,打量起四周情况。 不算宽阔的山道,左侧是栏杆挡住的悬崖,右侧是嶙峋的峭壁。 汤溪握着冰凉的栏杆,静心听雨之外的声音。 待听到低沉的嗡鸣声后,她才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栏杆朝道路中间走去。 轮胎在湿滑的地面转弯时发出凄厉地鸣叫,引擎声沉重如雷鸣。 明亮刺眼的灯光直直照到她的脸上,汤慈浑身颤抖着闭上了双眼。 很快一道比轮胎转弯时更刺耳的摩擦声响起,汤慈感觉到书包肩带被尖锐物体猛地扯住。 身体一轻,她整个人摔进了道路外的草丛。 汤慈没顾疼得像是散架的手臂,艰难地从泥泞中撑起了上半身。 她抹掉眼前的雨水,看到盛毓摘下头盔,连带着机车一起扔在栏杆处,然后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眼前猛地一黑,盛毓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掼在了岩壁上。 后背被尖锐寒冷的岩石抵住,汤慈呼吸急促着睁开眼,对上盛毓压抑着滔天怒火的瞳孔。 汤慈张着嘴唇汲取稀薄的空气,目光却格外沉静。 盛毓咬着后槽牙收紧了指尖,目眦欲裂地瞪了她几秒才寒声说:“你要真想死,我现在就成全你。” 第二辆机车从转弯处冲了出来,朝着半山腰的终点方向转瞬消失。 汤慈狼狈的脸上目光很亮,她双手抓紧盛毓的手臂,嗓音沙哑地宣布:“我赢了。” 第8章 第12章 第一辆机车冒雨冲过终点线,雨棚内的众人爆发出呼喊声。 头盔摘下,露出林尧带着邪气的脸。 喝彩声中断一瞬,随后惊呼声四起。 林尧被职高的同学团团围住,男生们嚣张地大喊。 “尧哥牛逼!!” “冠军!冠军!!” 乔 熙等林尧走进雨棚,皱着眉问:“盛毓呢?” 林尧抬起眼皮佯装思索了两秒,才笑着说:“最后一个转弯处有辆侧翻的车,不知道是不是他。” 乔熙眉心揪得更紧,找人借了把伞,和刘贞一起走人行道下去找人。 脚下的石阶已经彻底被雨淋得湿透,刘贞穿着不防滑的皮鞋,艰难地扶着栏杆前行。 她看着乔熙健步如飞的急切模样,以为她在担心盛毓,于是安慰道:“你别着急,其他车手都没上来,应该是看到盛毓过去帮忙了。” “所以我才着急啊。”乔熙挑挑眉。 刘贞愣了一下,很快意会到她的意思,“你是想早点过去帮盛毓,好让他欠你个人情。” 乔熙笑了一下,语气调侃,“要是真能让盛毓欠我个人情,我还得感谢汤慈这个废物呢。” 刘贞也跟着笑起来。 乔熙打好的算盘在来到转弯处时崩了,盛毓的机车确实侧翻在地,受伤的却另有其人。 路边停满机车,地上立着荧光的警示牌,剩下的赛车手确实如刘贞所说看到有车辆侧翻就停了下来,此刻他们三三两两站在路边,帮着盛毓将草丛内的人扶了起来。 刘贞看到被盛毓身体挡住大半的消瘦身影,睁大眼睛对乔熙说:“那不是——” “汤慈。”乔熙冷声打断她,咬着下唇看着几步外的场景。 汤慈的白色裙摆被雨水打湿变得脏污,和盛毓的裤脚黏在一起。 可以想象得到两人贴得有多紧。 山下驶来一辆出租车,副驾驶上坐着惊魂未定的周弋阳,他原本跑第三,看到盛毓后就立刻停了下来。 周弋阳当时甚至没来得及看盛毓怀里的人是谁,就被盛毓沉声吩咐下山去打车,现下出租车停了下来,他才看清受伤的人是汤慈。 汤慈脸色比赛前更加苍白,白皙的手臂上有几道几道擦伤的痕迹,看起来挺严重。 盛毓却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闲情,冷眉冷眼地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扔进了出租车后座。 他沉着地吩咐金铭找人把他的机车开回去,随后他绕过车尾,从另一侧上了车。 出租车很快掉头,朝着医院的方向开走。 剩下的人见没发生重大事故,都松了口气,比赛彻底没了兴致,几个车手干脆直接骑车下了山。 刘贞跺了跺脚,将鞋底沾上的树叶甩开,冷哼着说道;“没想到汤慈心机这么重,以前真是小瞧她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乔熙在心里稍加思考就能推断出来,只是她没想到汤慈能为了缠上盛毓做到这一步。 这完全和她印象里只知道读书,对其他事情都无所谓的汤慈不同。 乔熙心中的胜负欲如火焰般越烧越高,看着即将消失在视野中的出租车,轻声说:“汤慈,我们走着瞧。” / 医院急诊科。 值班医生仔细检查了一番汤慈的伤势,虽没什么大碍,但小伤不少。 再一看会诊室门口站着的两个高大的男生,医生低声问一直安静的汤慈,“你这伤是怎么回事?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汤慈立刻摇了摇头,“谢谢医生,我不小心摔倒了,是我同学发现送我过来的。” 她语气轻缓,没有被胁迫的迹象,医生放下心来为她处理伤口。 包扎她手臂上的划伤时,医生看到她脖颈上的一点红痕,随口问:“脖子上什么情况?怎么红了?” 汤慈下意识抬眼朝站在门口的盛毓看去,盛毓双手抱胸,冷声重复医生的话,“说啊,脖子怎么伤的?” 垂在凳子上的指尖蜷缩起来,汤慈移开视线细声告诉医生,“被石头硌了一下。” 听到盛毓的嗤笑,汤慈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处理完她的伤口,医生手背在她额头探了探,拿出体温计一量,发现她正在低烧,遂问:“吃药还是打点滴?” 汤慈看了一眼墙上的表,时间很晚了,她说:“吃药就行。” 医生点头开药,打开她的病历单却凝眉顿住,语气沉重地建议她:“吃药见效慢,你的身体拖不起,还是打点滴吧。” 汤慈咽了咽喉咙,说好。 拿着缴费单出诊疗室的时候,盛毓仍站在原地,周弋阳走到汤慈面前,语气担忧地问:“没什么大问题吧?” 汤慈摇头,“有点发烧,输个液就行,你们先回去吧。” 周弋阳的手机应景地响了起来,他接通后告饶地喊了几声妈,挂断前对着话筒保证,“半个小时后我一定到家。” 盛毓朝他抬抬下颌,“今天麻烦你了,快回去吧。” 电话催得急,周弋阳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急诊科的大楼。 汤慈站在自助缴费机前,转头对身后的盛毓说:“你家人也该着急了吧,不用陪着我的,你先回去就行。” “别废话。”盛毓右手拿着手机,指骨敲了敲自助机,催促她操作下一步。 汤慈点击缴费,还未掏出手机,页面就已经跳转至缴费成功。 她愣了一下,意识到盛毓已经付过了钱,于是小声说:“谢谢,我把钱转给你吧。” 盛毓嗓音略带嘲讽地说:“那怎么行,毕竟是我撞的你。” 汤慈憋了一路关于之前打赌的话,被他呛得彻底说不出来,讷讷跟着他一道去了输液室。 输液室里零星坐着几个病人,坐在门边的两个女孩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汤慈身上的衣服后愣了一下,陪护的女孩走上前委婉地提醒她,“你的裙子湿了。” 汤慈看向落地窗,发现身上的裙子已经呈现半透明的状态,里面的白色内衣隐约透出轮廓。 双颊轰然发烫,汤慈局促地揪了揪裙摆,丧气地发现根本无济于事,局促地把脑袋埋低,默默期望盛毓没有发现。 头顶倏地一沉,眼前也随之一黑,汤慈摸了一下罩在头顶的夹克,听到脑袋上方传来盛毓冷淡的声音,“穿上。” 汤慈张了张嘴,“谢谢”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今晚道了太多谢,盛毓都回得不冷不淡,她怕再说盛毓会反感,于是默不作声穿上了夹克。 男款夹克对她来说过大,汤慈将右边袖子挽了好几圈才露出手腕。 待护士扎完针离开,盛毓才有了要走的意思。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没有理会埋头看地板砖的汤慈,径直出了输液室。 汤慈看他修长的身影穿过灯火通明的走廊,消失在走廊转角,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以卑劣的手段赢下赌约,却没有勇气找盛毓兑换奖品。 汤慈怔怔看了一会儿空荡荡的走廊,听到手机震动声才回过神。 苗苗从赛车手和观众七嘴八舌地八卦里拼凑出完整的事件经过,一连给她发了七八条消息。 “我早该想到!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今天突然让我带你看跑道,是早就打算好拦盛毓的车了吧?!!” “你怎么敢的?!你要真出事了我也不活了!” “你现在人怎么样?!怎么不接电话??” …… 汤慈点开通讯记录,发现并没有未接来电,加之屏幕切换时的卡顿,她断定这部从汤建伟那里得来的旧手机出了毛病。 怕苗苗担心,汤慈匆忙发信息给她报了平安。 得知她没有大碍,苗苗也没继续责怪她,只让她早点休息。 汤慈鼻尖蓦然一酸,指尖翻动着,找出她和汤建伟的聊天记录,上一次对话是上个月月底。 汤建伟让她下班时去拍档街给秦玲带份炒面。 汤慈滑动指尖又朝上翻了翻,不多的聊天都仅限于日常的吩咐,比起亲人,她更像是汤家的租客。 她把手机收了起来,听着窗外紧密的雨声,下意识裹紧了宽大的外套,似有若无的皂香萦绕鼻尖,像是被太阳晒透的棉被。 贪念在心底滋生,汤慈抬起穿着夹克的手臂,轻轻嗅了嗅。 “闻什么?” 冷冽的嗓音自头顶响起,汤慈慌张抬头,看到盛毓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手中拎着超市的塑料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刚输进体内的消炎药全然失效,汤慈浑身的细胞都烧了起来,她不知所措地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磕磕绊绊地编造了一个拙劣的谎言。 “你衣服上……有烟味。” 盛毓挑眉,“我今天没抽烟。” “……” 汤慈只敢和他的鞋尖对视,含混“嗯”了一声,找补道:“可能是我生病闻错了吧。” 盛毓看着她头顶柔软的发旋,没再为难她。 第13章 将手中的塑料袋扔在了她左边的空位,盛毓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汤慈搓了搓脸才抬头,“你买了什么?” “吃的。”盛毓半撩着眼皮,命令她,“吃一点。” 汤慈顺从地点头,解开塑料袋,掏出一个面包打开来吃。 她吃东西很快但很安静,仓鼠一样,清瘦的脸颊鼓起来,闭着嘴唇咀嚼几下,囫囵咽下,很快就将一块面包吃完。 将面包包装袋扔进垃圾桶,汤慈小幅度拍了拍胸口,还是觉得有些噎,就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 指尖扣住瓶盖,还未拧动,汤慈看到瓶身上的粉色logo,动作就此顿住。 正想将矿泉水瓶放回塑料袋,盛毓冷不丁地问她:“打不开?” 汤慈讷然抬眼,“……能打开。” 在盛毓冷眼旁观下,汤慈只好继续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天价矿泉水。 喝的时候,汤慈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十八块钱的矿泉水,她可以在食堂吃一天的饭了。 盛毓坐在她对面,因为腿太长,膝盖快要和她相抵。 汤慈不安地换了好几种坐姿。 盛毓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他姿态放松地靠着金属椅背,垂眼玩手机里的小游戏,手机时不时发出一声通关后的喝彩声。 他的表情谈不上舒坦,更多的是杀时间的漠然。 相比于过去交锋的剑拔弩张,两人此时的状态算得上是平静温和。 汤慈蠢蠢欲动少顷,鼓起勇气从书包里掏出数学课本,恂恂朝他递了过去。 盛毓懒怠掀眼,“?” 汤慈咽了下嗓子,朝拜的大臣一般垂眼把课本抬高到他眼前,“你要是无聊,可以做做题。” 盛毓冷笑一声,“你要是无聊,就闭上眼睡觉。” 他不接受,汤慈只得讪讪收回课本,但仍不死心地瞄向了盛毓的手机屏幕,他玩的是古早小游戏,俄罗斯方块。 汤慈循循善诱,企图用道理将其说服,“有科学依据证明,玩这种小游戏会改变人的思维方式,时间长了智力受到影响,你就会变笨。” 盛毓“咔嚓”按灭手机屏幕,漆黑眸子眯起来,“你有没有感觉身上很痒?” “没,没有啊。”汤慈下意识否认,又本能觉得好奇:“为什么会痒呢?” 盛毓将手机在椅面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击打声,“因为你一说话就很欠揍。” 汤慈缩了缩肩膀,老实坐好,没再招惹看起来即将要发脾气的盛毓。 / 心外科的宋医生值夜班,十一点半时,她来急诊科拿资料。 离开前看到输液室外的落地窗前站着一个挺拔的男生,她本来没在意,准备进电梯时,余光扫到男生英气的侧脸,心下咯噔一声,脚下瞬时定住。 她不确定地小声叫了一声,“小毓?” 盛毓从一片漆黑的窗外抽回神,转头看到宋敏,笑了一下说:“宋姨。” 宋敏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没见他身上有什么伤,精神看起来也不错,疑问道:“你怎么来急诊科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盛毓朝输液室抬了抬下巴,“同学发烧,我来陪着。” 宋敏目光朝只剩一个身影的输液室看了一眼,一个身形纤瘦的女孩垂着头靠在椅背上睡着,手背上挂着点滴,身上穿着明显大两号的男士夹克。 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宋敏笑着看向盛毓,“小毓长大了,会照顾人了。” 盛毓双手抄兜,没什么情绪朝睡着的汤慈看了一眼,问宋敏:“宋姨今天值夜班?” 宋敏点头,看盛毓的目光像从前一样慈爱,“你现在在高中学习怎么样?是不是还是年级第一。” 听着她理所当然的话,盛毓牵起唇角笑了一下,“您对我的期望有点高。” “不是也没关系。”宋敏抿了一下唇角,缓声说:“你妈妈生前总说,你能健康快乐她就满足了。” 窗户上方的中央空调持续散发冷气,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 勾起的唇角变得平直,盛毓神色冷厉看向落地窗外黢黑的灌木,像是无形中设置了一道生人勿近的屏障。 宋敏和盛毓母亲同事十几年,相当于看着盛毓长大,犹豫了几秒,她还是哽咽着问出了困扰她多年的问题。 “科室每年组织给你妈妈扫墓,我每次都待到墓园下班,一次都没见过你,给你发信息你也从来不回,”宋敏哽咽着问:“小毓,你是不是一直怪我们抢救得不及时,没能救回你妈妈?” 盛毓面上愕然一瞬,指尖用力捏了捏紧蹙的眉心,才低声说:“抢救的时候我全程在场,我知道你们尽力了,我没有怪谁。” 宋敏抹了抹眼角的泪,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不去给你妈妈扫墓?” 盛毓皱着眉动了动唇角,却没说话,他抬手按开了电梯,掌心挡着电梯门对宋敏说:“您累了,回去休息吧。” 汤慈早就醒了,听到门外的对话时,她在心里犹豫两秒要不要睁眼,然后就错过了醒来的时机。 她只好像鸵鸟一样,将脑袋越埋越深,假装还在熟睡。 电梯低鸣着开始运行,盛毓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汤慈心里打起鼓,勉强稳住气息。 盛毓走到汤慈边上停下,垂眸看着她轻颤的睫毛说:“别装了。” 汤慈揉了揉眼眶,抬眼瓮声瓮气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听到你们说话的。” “没怪你,”盛毓嗓音淡漠,扫了一眼马上到底的输液管,按着她的手背,利落地将针管拔了出来,“走了。” 手背被他带有温度的指尖一按,迟到的疼痛感缓缓朝她袭来,汤慈按着针孔上的医用胶布,起身小跑两步才跟上他。 医院急诊科直通街道,两人走到门边时,雨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他们没伞,只好站在廊下等待空车。 门廊宽阔,两人各自沉默站在两侧。 救护车陆续送来两波病人,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快速从他们身侧走过,家属泫然欲泣慌张跟上。 汤慈想到刚刚在输液室听到的对话,目光止不住地朝盛毓身上瞟。 盛毓却对擦身而过的生死大事毫不在意,神色疏离看向街对面,仿佛没什么事能激起他的情绪。 纷杂的脚步声逐渐走远,汤慈轻声走到盛毓身侧,抬手拽了一下他t恤的下摆,等盛毓垂眼,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盛毓淡声道:“说。” 汤慈毫无躲避地直视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盛毓,我今天赢了赌约。” 盛毓抬起眉骨,“你犯规还好意思提赌约?” “你们这是野赛,”汤慈小声说:“没有规矩的。” 盛毓抱起手臂冷笑一声,“你懂这么多,知道我如果真把你撞死了,需要负什么责任吗?”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对你做这样的事。”汤慈脸色发白地保证完,又用害怕的语气说出霸道的话:“但你这次得愿赌服输。” 盛毓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睨着她。 和他漆黑的瞳孔对视几秒,汤慈忽然又垂下眼睫,很轻地说了一句,“人生那么长,你就当是为自己负责一次,学习真的很简单的。” 或许是被她死缠烂打到没办法,盛毓这次没让她等很久,“多长时间?” 汤慈快速抬眼,“一个学期,但你的总分最少要提高两百名。” “行。” 他突然变得好说话,让汤慈难以自控地得寸进尺,她咽了咽喉咙,追问:“那我能搬回你旁边坐吗?” 盛毓缓慢扯了一下唇角,忽然躬身,视线和她齐平。 近距离对上他浓郁深邃的眉眼,汤慈脑海里运转的机器瞬间宕机,耳尖烧得通红。 盛毓眯起双眼,语气暧昧而轻佻地反问:“汤慈,你真的只是想给我补习?” 第9章 汤慈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指尖抓着冰凉的栏杆,小声解释。 “真的是为了补习,坐一起的话我可以随时监督你。” 由于盛毓靠她太近,被他充满压迫感的目光盯 着,汤慈嗓音莫名开始发虚,反倒真的像是在撒谎。 盛毓应该是觉得逗她实在无趣,没继续追问,直起身体的同时,目光也随之从她脸上移开。 一辆空的出租车从远处朝医院驶来,司机看到他们按响喇叭,声音划破安静的街道。 汤慈立刻朝出租车招手,待车停下后,她冒着雨快步走下台阶,拉开车门坐进了后车厢。 比起她慌张的动作,盛毓明显淡定很多,他打开副驾驶的门准备坐进去时,看到座位上放着一叠衣服。 司机一脸抱歉地朝他探头,“不好意思啊,麻烦你坐后面吧。” 盛毓点了点头,绕车尾一周拉开后车座的,坐在了汤慈的左边。 他关上车门后,朝司机淡声报地址,“槐杨街,天韵小区。” 第14章 “好嘞。”司机说着打上了表,脚踩油门将车开了出去。 汤慈余光悄悄瞥向盛毓,发现他没有继续玩俄罗斯方块,指尖随意地滑动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眼皮半耷着,看起来有些累。 从医院到她家的路程不算近,汤慈指尖揪着坐垫,踟蹰了一会儿才对盛毓说:“我家有点远,你要睡一会儿吗?” 盛毓扫了一眼窗外的街景,“我不困,你困了就睡。” 路灯灯光一闪而过,汤慈看到了他眼睛里的红血丝,和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的碎发。 汤慈从书包内翻出一包新的纸巾,放到他手边的座椅上,“你擦一下头发吧,湿着容易感冒。” 盛毓抬手拿过,骨节分明的指尖拆开塑料包装,在闻到洁白纸巾散发出的清淡香气后,他目光很轻地朝汤慈睇了一眼,随后才将抽出一张擦了擦额头。 出租车即将开到天韵小区门口时速度慢下来,汤慈按着门把手准备下车,听到盛毓吩咐司机,“麻烦开到里面。” 司机点点头,问具体的楼栋。 汤慈报完楼栋号,默默把放在门把上的手收了回来。 老式居民楼街道狭窄,出租车七拐八拐开到目的地时,楼栋里匆忙走出两道身影。 透过出租车的前灯,汤慈清楚看到汤建伟满脸焦急地扶着微挺着小腹的秦玲。 秦玲捧着肚子,笑着抱怨,“我真没事,医生说了肚子涨是正常生理现象,你干嘛非得大半夜跑趟医院。” 汤建伟一手给秦玲撑伞,一手掏出车钥匙开锁,面上的焦急不曾削减,“不是你说这是我们汤家唯一的香火吗!我宝贝儿子要是有事,我跟你没完!” 秦玲嗔怪地打了他一下,被他扶着慢慢坐进车内。 乘客停留时间过长,司机师傅转头看向沉默的汤慈,问道:“你是在这下车么?” 汤慈咽了下喉咙,还没张口。 盛毓率先说话:“等外面那辆车先过去。” 司机朝车窗外的那辆车看过去,车身距离他们还有两米,不会影响人下车。 “……噢,行吧。”司机因盛毓不容置喙的神色,压下心头的疑惑,没再追问。 白色轿车缓缓驶出小区,汤慈才拉开车门下了车,关上门时,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也不知道是对盛毓说,还是对司机说。 盛毓没理会,司机笑着回“应该的”。 老小区基础设施破旧,坑坑洼洼的道路上水洼不断,汤慈平常会小心翼翼避开,但今天衣服已经脏了一次,她没什么顾忌地踩进水里,绕过车头后,裙摆已经被脚下溅起的雨水打湿。 “汤慈。” 清冽的嗓音自身后响起,汤慈茫然转头,看到盛毓降下车窗,朝她扔来一袋东西。 她下意识伸手接过,塑料袋里方方正正放着几个药盒,是她刚在医院开的药。 汤慈因自己的丢三落四而懊恼,也认定盛毓会对她的这个行为感到不满,于是她露出一个虚心受教的表情看向他。 盛毓再次张口,说的却是:“记得按时吃药。” / 1 周一的早上,汤慈特意早起了十五分钟,到教室放下书包后,她直接去找班主任报告补习的事情。 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听到老陈的回应后,汤慈推门而入,发现老陈整和人说着话。 邹强是体育课代表,学校即将召开秋季运动会,他来拿运动会的报名表。 老陈已经和他交代完注意事项,笑着对他说:“你先回去吧,班会我会通知大家运动会的事,你这周的任务就是动员大家踊跃参加比赛。” 邹强领下任务,出办公室的步子却在看到汤慈后变得缓慢。 汤慈没有理会邹强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到老陈的办公桌前,说:“老师,我上次跟您提的给盛毓补习的事情——” 她话还没说完,老陈就头疼地摆了摆手,“他不同意是吧?我早就跟你说了,盛毓这种倔骨头,别人越想让他做什么,他偏不做什么……” 老陈说到盛毓刹不住车,絮絮叨叨讲起他曾经的跋扈事迹,汤慈一时间没有插话的空隙。 邹强走出办公室,关上门的瞬间,看着汤慈的背影不屑地笑了一下。 他一直对汤慈故作软弱的态度感到不满,明明是她自己主动提出给盛毓补习,现在发现事情办不成,又来找老陈当说客帮忙。 邹强撇着嘴悠然下楼,断定汤慈这学期的奖学金要泡汤。 升旗仪式结束,江蝉和汤慈一起去食堂买早饭,在得知汤慈得到了盛毓的同意之后,她差点惊掉下巴。 刚才在办公室,老陈得知这个消息后,也露出同样惊讶的表情。 “你是怎么办到的?”江蝉不可置信晃地晃了晃她的手臂,“盛毓居然真的能答应?他这是浪子回头准备重新走正道了?” 汤慈没有提她拦车的危险过程,只说和盛毓打了个小赌,才勉强征得他的同意。 江蝉笑着说:“太好了,那奖学金你是不是一定能拿到了?” 汤慈推了推眼镜,“需要把盛毓的成绩提升两百个名次。” “两百名?!”江蝉大惊失色,“难度是不是太高了,盛毓这垫底的成绩能行吗?” 汤慈抿抿唇,语气肯定:“他可以。” 江蝉忽然想到什么,语气恍然,“盛毓升高一的时候可是年级第一,那他的基础一定很扎实,提分应该不难。” 说到这,她不由地疑惑,“据说他从小就是优等生,除了学习,游泳也是拿奖拿到手软,怎么突然就开始摆烂了呢……” 汤慈蜷起指尖,想到急诊室外,盛毓站在落地窗前挺拔而落寞的背影。 心口忽然泛起酸涩的感觉。 回到教室的时候,时间还早,这次江蝉帮着汤慈一起搬桌椅。 班里的同学看到这熟悉的场景,没了上一次的愕然,看汤慈的眼神多了一丝偏向虎山行的敬佩。 宋恪从书本里抬起头,皱着眉头担忧问:“汤慈,你又要搬到盛毓旁边?” 汤慈点头,语气略带歉意,“不好意思啊,吵到你了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宋恪摆摆手,继续问:“你和盛毓说好了吗?他同意了吧?你这次别再白跑一趟。” “说好了。”汤慈抿唇笑了一下,对他说:“别担心。” 两人说话声音都不高,几句聊天淹没在教室的嘈杂中,没几个人听到。 刚进教室的邹强和郑姝瑶自然也没听到,郑姝瑶看汤慈把桌椅再次搬到了盛毓的旁边,指尖攥紧了手中的酸奶盒。 邹强哼笑一声,扬声嘲讽,“汤慈你霸王硬上弓上瘾了是吧?人家盛毓根本就懒得搭理你,你看不出来啊?” 不明所以的同学目光纷纷朝汤慈看过去,小声的议论声也随之响起。 汤慈再次被他当面嘲讽也没生气,淡然地问他:“你急什么?我搬座位跟你有什么关系?” 邹强被她一句话噎得瞪眼,磨了磨后槽牙才皮笑肉不笑道:“汤学霸,我这是为你着想啊,劝你趁早放弃给盛毓补习的妄想,奖学金拿那么多不怕撑死啊。” “我每年奖学金申请的流程都合理合规。”汤慈扶了一下眼镜,隔着整间教室和他对视,“你把关心我的时间用来学习,下学期说不定也有机会拿奖学金。” 汤慈的语调不带任何嘲讽,但邹强却听得格外刺耳,连续三年被她压制的窝囊感,让他一口怒气冲到脸上。 他不管不顾地大步走到汤慈桌前,用力拍了一下她的桌面,“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你不就是仗着会卖惨才 一直拿奖学金吗?!” 江蝉气得推了他一下,“你发什么神经,汤慈成绩一直是第一,奖学金该她拿的,你自己没能力——” 邹强忽地将汤慈放在桌上的书包扔了出去,装着书的书包重重砸在后黑板上,发出沉闷地响声。 江蝉咽下没说完的话,看着发狂的邹强,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汤慈没顾着去捡自己被扔在垃圾桶旁边的书包,抬手将江蝉护在了身后,并对急忙赶来的宋恪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随后她才平静地对邹强说:“你如果对奖学金的事有异议,等下课我们可以去老师办公室说,现在你先回去。” 邹强瞥见周围同学惧怕的眼神,情绪缓和下来,意识到自己过激了。 但就这么灰溜溜回去,未免太丢面子,他想了想面露讥讽地找补,“我还是先别回座位了,等会盛毓来了让你滚蛋,我还能帮你搬一下桌子。” 砰—— 门外倏地飞来一个银质打火机,从众人眼前划过,直直砸向邹强的脑门。 邹强捂着脑袋痛苦地嚎了一嗓子,怒火攻心地瞪向打火机的来源,在对上盛毓冷厉的目光后又立刻偃旗息鼓。 “我让她搬的。”盛毓无视众人八卦的目光,在座位上坐下,挑眉问邹强,“你有意见?” 第15章 邹强快速咽了几下口水,不可置信地看一眼汤慈,才低头说:“没有。” 盛毓指骨敲敲桌面,说:“东西捡起来。” 邹强深吸一口气,蹲下来将打火机捡起来放到他桌面上。 “再捡。”盛毓的嗓音更冷了一些。 邹强愣了两秒,才意识到他让捡的是什么,他屈辱地阖动着鼻腔,在盛毓沉默而冷然的神色中躬身去到垃圾桶旁边,把汤慈的书包捡了起来放回了原位。 “让你给她道歉过分吗?”盛毓下颌朝木楞在一旁的汤慈点了点。 邹强面子被碾到土里,憋着气对汤慈说:“对不起。” “没关系。”被围观到如坐针毡的汤慈连忙对他说:“你快回去吧。” 邹强却没动,视线迟疑地朝盛毓看去。 盛毓懒怠开口:“滚吧。” 待周围同学散尽,汤慈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趁着老师转身的间隙,凑近盛毓小声说:“你刚刚那样对邹强,会不会不太好呢?” 盛毓随意翻动着课本,“哪不好?” 汤慈蹙眉担忧道:“太……凶了吧,你这样很容易结仇,多危险啊。” 盛毓挑挑眉,歪着脑袋在她耳边说:“接近我的时候不知道我凶?” 热气倏尔铺洒在她耳廓,心跳频率随之加快。 汤慈快速揉了一下耳朵,赧着脸一本正经对他胡言乱语:“快学习吧,学习可以修身养性,你多学学脾气就变好了。” “……”盛毓眯着眼睛嗤笑,“汤慈,你皮又痒了?” 汤慈连忙摇头,垂下轻颤的睫毛开始看书。 / 汤慈将周中的兼职都停掉,晚自习用来给盛毓补习。 下午下课后,汤慈从老许那里拿来盛毓升高中以后的大考成绩单和试卷,准备为他制定一份提分计划。 盛毓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听,汤慈问什么他答什么,给前座的周弋阳吓得够呛。 待汤慈了解完情况,周弋阳手肘撑在盛毓的桌面上调侃:“你这么快进入学习状态,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盛毓把书往他跟前一撂,“那你也跟着一起学。” 周弋阳眼角一跳,“我今天先不学了,晚上约了朋友去北山转一圈。” 他说着,朝低头琢磨试卷的汤慈瞥了一眼,压低嗓子问盛毓,“你真不来啊?” 盛毓耸耸肩,手中的中性笔朝汤慈一指,“这得问她。” 汤慈从试卷中抬起了脑袋,认真看向周弋阳,温声说:“他晚上得补习,不能去。” 周弋阳哑然愣住,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冷不丁来了一句,“盛少爷,你这样好像妻管严啊,金铭约咱们等会儿去操场打球,你还能去吗?” 汤慈做笔记的手顿住,耳尖不可控制发热,她闷声解释,“可以去的,但晚自习不要迟到。” 盛毓和周弋阳下楼没多久,江蝉就叫汤慈一起去食堂吃饭。 汤慈食欲不高,只点了一个素菜一碗粥。 她吃完以后,江蝉的面还剩一半,汤慈就拎着两人的水杯先去水房打水。 水房挨着篮球场,汤慈刚到就看到一群女生站在铁丝网外说着什么。 她原本并没有注意,直到听到球场内隐约传来的对话中,有提到自己的名字。 汤慈把杯盖拧好,走到球场外跟着女生们朝球场内望。 看到篮球架下站着的两道身影,她顿住了脚步。 郑姝瑶抹着眼泪沉声问盛毓:“你同意汤慈坐在你旁边,是因为喜欢她吗?” 呼吸渐渐收紧,汤慈站在人群外忽然意识到,她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大公无私。 她嘴上说着想让盛毓的人生回到正轨,但心底一直压抑着的情感骗不了人。 像所有喜欢盛毓的女生一样,汤慈也在心里默默期待过能得到他的一点回应。 哪怕只是一点。 她就能够满足。 盛毓站在秋风中,像听到什么可笑的话,嗓音不带情绪地问,“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汤慈眨着被风吹得酸涩的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抱着两个杯子转身离开了球场。 第10章 老许在班会时,宣布学校即将举办秋季运动会。 此消息无异于往死气沉沉的教室里扔了颗炸弹,老许话刚停,学生的欢呼声就一声高过一声。 老许体恤整日高强度学习的他们精神压力大,一直等喧闹声即将平息,才敲了敲黑板,继续班会下一个事宜。 运动会开始的前几日,班里同学人心浮躁,嘴里热切讨论的都是关于运动会相关的事。 汤慈因身体原因自高一起就没有参加过运动会,因此也没人找她讨论。 一直到临近运动会的前一天大课间。 邹强拿着手中写满名字的报名表和宣传页,在路过汤慈的桌子时,停下了脚步。 两人上次的争执闹得难看,四周同学以为邹强又要找事,目光都警惕起来。 汤慈抬眸看到邹强,也意外地睁大了眼睛,“有事吗?” 邹强视线在汤慈旁边空着的位置扫了一眼,然后才对着汤慈露出假笑,“运动会班里同学都报了项目,你作为班里的优等生也得出一份力吧?” 汤慈以为他忘了自己请长期病假,耐心地告诉他,“我没办法剧烈运动,如果有检录之类的工作可以交给我来做。” “检录都是学生会负责,”邹强扯着唇角放下运动会的宣传页,“不是每个项目都需要剧烈运动,你看着选一项吧,全班现在只有你闲着。” 知道他是存心为难,汤慈没有同他争执,翻看着宣传页,想着如果有轻松一些的运动,她参加一下也无妨。 传统运动项目拼的就是体力和力气,汤慈直接略过,在看到趣味运动时,翻阅的速度才慢了下来。 趣味项目多是众人协作完成,汤慈怕自己动作太慢给别人添麻烦,最后她选择了只需要两人就能完成的两人三足。 “确定选这个项目了?”邹强问。 汤慈点头。 邹强在两人三足后面快速写下汤慈的名字,然后告诉她,“队友你得自己找,晚自习下课前报给我。” “……” 汤慈看着邹强一脸得意地离开,才意识到自己上了他的当。 班里同学都已经报过项目,她现在再想找队友,无异于大海捞针。 午饭时,江蝉得知邹强又来招惹汤慈,气得连翻两个白眼。 “小肚鸡肠的low男,有点权势就想欺负人,”江蝉义愤填膺:“盛毓上次应该直接揍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汤慈只想快点解决问题,咽下米饭说:“吃完饭我去教室问一下看谁有时间。” “我那个时间段正好报了跳远,”江蝉犹豫道:“不然我去跟邹强说换个项目?” 江蝉唯一在行的运动就是跳远,汤慈按住她的手,“不用,我先去问问看。” 到教室后,汤慈 一连问了两个女生,不巧她们都没有时间,但其中一个女生提醒汤慈,趣味运动不限男女,她找男生合作也是可以的。 汤慈先是眼前一亮,而后才颓丧地意识到,她和班里的男生都没怎么说过话。 唯一算得上熟悉的是宋恪,但宋恪是学生会的成员,到时候估计比参赛的同学还要忙。 汤慈叹了叹气,离下午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干脆先趴在桌面上午休。 准备醒了之后再想办法。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模模糊糊听到说话声才惺忪睁开了眼睛。 循着声音的来源,汤慈转头朝窗外看去。 走廊的围墙边,盛毓和周弋阳站着聊天,旁边还有几个别班的男生,都是经常出没在盛毓身边的人。 窗户半开着,他们聊天的内容清晰传进汤慈的耳朵。 “南门那家绿豆沙冰排队的人怎么越来越多?” “之前总台有个美食节目来拍过,人气一下爆了。” “怪不得,我都忘了上次喝是什么时候了。” “诶——毓哥,”一男生抬起下巴问:“我记得你初中总爱喝这家绿豆沙冰来着。” “我也记得,”金铭嘴很快:“毓哥之前都是买两杯,自己喝一杯,再给他妈妈带一杯。” 周弋阳脸色瞬间变了,几人中只有他和盛毓是发小,盛毓母亲去世的事盛家压得严,其他人虽不知道,但隐约察觉出这是个禁忌问题。 他紧拧着眉头,刮了金铭一眼。 金铭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挠着后脑勺含混说:“我可能是记错了。” 男生们面色各异。 盛毓却姿态放松,语气平淡道:“没记错,我是挺喜欢喝的。” 金铭松了一口气:“那我们晚上去喝一杯啊?” 盛毓垂眼抛着手中的打火机,“人太多,懒得排。” 汤慈咬着唇瓣看着窗外的盛毓。 他明明站在人群的中心,神色却分外疏离,和人相处时永远隔着一层结界,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第16章 她看得太出神,因此在盛毓的目光隔着纱窗和她对上时,她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快速低下了头,假装很忙地翻开了笔记本。 一直到预备铃响起,男生们才各回各班。 盛毓和周弋阳一前一后进教室,汤慈正垂着脑袋奋笔疾书。 身侧的凳子被人拉开,盛毓一坐下,就主动朝她搭话,“在写什么?” 汤慈笔尖一顿,将摊开的笔记本小心放到了他的桌面。 盛毓垂眼,看到笔记本扉页上赫然写着两行字。 【盛毓专属提分计划】 【砥砺前行,重回巅峰。】 他提起唇角,“我重回巅峰,那你上哪去?” 汤慈扶着眼睛,真诚道:“我也当了两年的年级第一了,让给你一年也可以。” “对我这么大方,”盛毓偏头,似笑非笑看着她,“想让我怎么报答你?” 汤慈用力捏了捏中性笔,嗓子发干地提醒他:“不用报答,你成绩提高我有奖学金可以拿。” 盛毓像是才想起来似得“哦”了一声,垂眸翻起笔记,看到夹在笔记本里的运动会宣传册。 汤慈伸手拿了过来,“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宣传册放里面了。” 周弋阳转头,看到宣传册上圈起来的项目,问汤慈:“你要参加两人三足啊?” 汤慈点头,“不过现在只有一人两足,我还没找到队友。” 周弋阳被她的话逗笑,低头看了眼比赛的时间,朝盛毓努努嘴,“毓哥这个时间有空,你找他啊。” 汤慈完全没有想过找盛毓帮忙,但周弋阳这么开口,她不问反而不好意思了。 “你……你能当我的队友吗?”她有些磕绊地问道。 盛毓笑了一下,“有什么好处?” 汤慈怔了一秒,“你想要什么好处?” 盛毓浓密的睫毛半垂,嗓音沉而缓地提醒:“当然是我喜欢的好处。” 汤慈抿了抿唇,不确定地问:“你要喝绿豆冰沙吗?” 盛毓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嗓音沉冷地问:“偷窥我好玩吗?” / 整个下午,汤慈都过得心神不宁。 除了交代必要的学习任务,汤慈没有和盛毓说一句多余的话。 好在盛毓说了那句话后就没再继续问责,汤慈缓缓意识到,盛毓只是为了警告她不要越界。 下午的课结束,汤慈立刻从座位上起身,叫上江蝉去吃晚饭。 江蝉想去吃南门外的米线,汤慈心不在焉地点头答应,等到了砂锅店,她看到上午男生们讨论的绿豆冰沙店就在旁边,队伍排得很长。 汤慈其实早就听过这家店的大名,但她觉得太贵,一次也没有喝过。 江蝉注意到她的目光,朝沙冰店看了一眼,感叹道:“这都秋天了还有这么多人排队,看得我都想喝了。” 汤慈用纸巾擦着桌子,小声问:“那你要喝吗?” 江蝉捂了捂肚子,“我姨妈来了,改天吧。” 汤慈“噢”了一声,擦完桌子,又默不作声地朝沙冰店的方向看了看。 在她的目光第三次朝冰沙店扫过时,江蝉才意识到,“你是不是想尝尝?我陪你去拿个号吧。” 汤慈抿抿唇,“尝尝也行。” 拿过号,两人的米线也正好出锅。 汤慈看着手中排到三位数的号码,刻意放慢了米线的速度。 可一直等到江蝉吃完最后一口米线,沙冰店的号码才喊了一半。 近日气温骤降,秋风裹挟着落叶在街道上打旋。 江蝉打了个喷嚏,裹紧了校服外套。 汤慈看着缓慢移动的队伍,让江蝉先回教室,她继续排队。 江蝉点头,提醒她,“你看着点时间,晚上第一节是蒋老头带班,别迟到了。” 教英语的蒋军格外严厉,迟到说话在他的课堂上都是大忌。 汤慈对江蝉摆摆头,温声说:“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离上课时间还剩五分钟的时候,汤慈前面还剩下五个人。 她侧头看着店员快速塑封、打包的利落动作,冒险继续排队,最终却冒险失败。 汤慈拿上那杯绿豆冰沙的时候,学校里正好传出急促的上课铃声。 她想也没想,拎着袋子快速朝校园内跑去。 踏上楼梯时,汤慈觉得自己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但她没敢停。 气喘吁吁跑到一班教室门口时,却还是晚了一步。 蒋军站在讲台,朝她扫来一记凌厉眼刀,“汤慈!你怎么也学会迟到了?” 汤慈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指尖攥紧了外套下摆。 时间紧迫,她还没想到迟到的借口。 蒋军等得不耐烦,手中的课本在讲台上狠狠一敲,“你干什么去了?” 汤慈把手中的绿豆沙冰朝身后藏了藏,平复着心跳说:“……我去买了个东西。” 蒋军看破她遮遮掩掩的动作,喝声道:“都高三了还想着喝饮料,你去外面罚站冷静冷静。” 一时间,班里所有同学的目光都朝她看过来,江蝉和宋恪脸色焦急,但也不敢和正在气头上的蒋军顶撞。 汤慈抿着唇点头,正要朝门外走,忽然听到盛毓懒怠的声音自教室后方响起。 “老师,是我让她去买的。” 她愕然抬眼。 盛毓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正门走过来时,指着自己对蒋军笑了一下,“她进来,我出去。” 蒋军被他玩世不恭的态度气得瞪胡子,课本往桌上一摔,愠怒轰人,“你们还有没有规矩?!你俩都给我出去罚站。” 砰—— 教室大门在两人身后猛地阖上。 空荡荡的走廊只余他们二人。 汤慈抬眸和盛毓相觑两秒,皱着鼻子小声说:“其实你不用出来的。” 盛毓朝她手中看了一眼,“不是给我买的?” 汤慈点头说,“是。” 盛毓不说话,掀眸看她。 汤慈抿着唇,讷讷把手中的冰沙递了过去。 盛毓接过时,视线扫到她被冰得通红的掌心。 汤慈没注意到手心异样,抬着双眼,看着盛毓扎开喝了一口,忐忑问:“好喝吗?” 盛毓“嗯”了一声,问:“练习两人三足的时间你安排?” 汤慈怔了怔,勾起一点唇角问:“你答应做我的队友了啊?” 即使被镜片挡着,她的眼睛也很亮,初生的小羊一样,温顺期冀地看着他。 盛毓移开视线,扯了一下唇角,“毕竟绿豆冰沙很好喝。” 汤慈立刻小声道谢,“谢谢这家店能做得这么好喝。” 盛毓:“……” 由于蒋军时不时会从窗户处监督他们,两人只能百无聊赖地干站在门外。 坚持了一刻钟,连平日里最为稳重的汤慈也站不住了,她抬眸看着盛毓,低声问:“你觉得无聊吗?” 盛毓双手抱胸,点了一下头。 汤慈提议,“那我们学习吧?” 盛毓朝她空空如也的双手瞟了一眼,“怎么学?意念?” 汤慈咽了咽嗓子,给自己壮胆一般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教室的门。 蒋军气势汹汹拉开门,“做什么?” 汤慈被他一嗓子吼得缩了缩肩膀,细声细气说:“老师,我想拿本书在外面学习可以吗?” 蒋军看着她乖巧地模样,和艰苦求学的状态,语气缓下来,“进来拿吧。” “谢谢老师。”汤慈快步进教室,拿了书和笔记本出来,轻声关上了教室的门。 教室内传来蒋军称赞的声音,“你们看看人家汤慈,罚站都不影响学习,人家不拿第一谁拿第一!” 汤慈没注意到教室内的动静,把书摊开在围廊的台面,朝盛毓招了招手,“你来看这道题,你有两次考试这个题型都做错了……”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盛毓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个超出预期的买卖。 汤慈讲题时和其他时候迟钝的状态不一样,她神情专注,思维敏捷,语言也简洁富有逻辑。 听她讲完一道题,盛毓挑了挑眉,“你的解题思路跟我挺像。” 汤慈的动作忽然卡了一下,很轻地推了推镜框,说:“老师都是这么教的。” 盛毓没再过多讨论这个问题,手肘撑着台面,听她讲剩下的难题。 汤慈一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才停下笔,满意地看着笔记说:“这部分知识点你能掌握的话,考试能提不少分呢。” 她边说,边无意识撕嘴巴上的干皮。 一小片薄如蝉翼的皮肤被她撕下来,露出内里鲜红的一层薄膜。 “盛毓。”周弋阳站在后门处朝他扬了扬手中的烟盒,“走不走。” 盛毓将视线移到周弋阳身上,滚了一下喉结说:“走。” 汤慈下楼打了趟水的工夫,回来看到自己桌上多了一瓶牛奶。 第17章 瓶子摸起来还是热的。 正疑惑是谁放在她桌上的,她看到路过的郑姝瑶,手中拿着和她桌上一样的牛奶瓶。 汤慈想了一下,觉得是郑姝瑶原本要给盛毓的牛奶,错放在了她的桌上。 于是她把牛奶瓶移到了盛毓那边。 宋恪晚自习才从江蝉口中得知汤慈报名运动会的事,他走到汤慈桌边询问她是否找到队友,顺手将洗好的梨塞到了她手中。 “找到了。”汤慈咬了一口梨,鼓着脸颊说:“谢谢。” 宋恪正好有个数学题不懂,站在汤慈桌旁一边吃梨,一边让汤慈给他讲解。 汤慈给他列出步骤,然后才详细讲解题中包含的知识点。 由于她口中嚼着梨,说话声音含混,宋恪凑近了去听,并小声和她讨论。 一道题讲完,两人也顺便把梨吃了。 宋恪走后,汤慈才发现盛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和周弋阳站在门外站着,任由夜风涌动着鼓起他的衬衫。 干净的皂香和轻微的烟草气息杂糅在一起,轻飘飘从后门飘了进来。 汤慈放慢呼吸,抽了张纸巾将手指和唇边的梨汁擦掉。 上课前盛毓回到座位,指节敲了敲装着牛奶的玻璃瓶,淡声问:“你不喝?” 汤慈木楞两秒,才恍然道:“这是给我买的啊。” 盛毓抬眉,“非得放你手里才知道?” 第11章 一中的秋季运动会办得气势雄伟,舞台两侧展示屏播放着历届运动会的学生的高光时刻,昂扬嘹亮的运动员进行曲响彻清晨的操场。 教学楼内热闹非凡,各班学生都穿着统一的服装,按序下楼。 高三一班穿得是定制的白色运动服,在墨绿草坪列好方队后,显得格外整洁美观,同时也衬得穿深蓝礼服的郑姝瑶漂亮得耀眼。 郑姝瑶自高一就负责一班的举牌任务,相当于是班级的门面。 为了搭配礼服,郑姝瑶穿着七厘米的高跟鞋,走在草坪上极为不稳,即便是被同学搀扶着,走到班级末尾时,她的脚腕还是扭了一下。 后排站着的几个男生,热切地伸出手臂朝她献殷勤。 郑姝瑶摆摆手说自己没事,待她站稳后,目光看向正靠在铁丝网旁看手机的盛毓。 她轻咳了一声,问:“盛毓,你能帮我拿一瓶水吗?我不方便弯腰。” 郑姝瑶话音刚落地,四周的男生就促狭地笑了起来。 哄闹声中,盛毓不为所动,指尖点击屏幕上的砖块,头也没抬地吩咐带头起哄的周弋阳,“你给她拿。” 周弋阳勾唇,“人家指名道姓要你来,我凑什么热闹。” 郑姝瑶又朝盛毓走近了一些,脸颊微红,撒娇一般又问了一声:“可以吗?” 队列后方的热闹传到前面来,江蝉戳戳汤慈手中的单词本,“你快看后面,郑姝瑶又在和盛毓搭话。” 汤慈翻了一页笔记,犹豫了几秒才回头看。 盛毓很高,即使隔着人群也不妨碍汤慈一眼看到他,他垂着浓密的睫毛,锋利的侧脸在日光的笼罩下变得柔和。 郑姝瑶眨着卷翘的睫毛羞红了双颊,伸手从他手中拿过一瓶矿泉水。 暧昧旖旎的起哄声此起彼伏,江蝉也跟着感叹了一声,“只说外表的话,郑姝瑶和盛毓还挺配的。” 和江蝉同感的同学很多,都小声嘀咕地谈论着人群中心的两人。 汤慈转过头,抿着唇含混地“唔”了一声。 看起来好像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江蝉就没继续和她讨论这件事,和她说起了学习事宜。 聊到未来想考什么大学,江蝉连问两遍,汤慈都没有反应。 江蝉凑近看,发现她手中的笔记本一直都没有翻页。 汤慈目光落在草坪,出神想着什么。 “你不舒服吗?”江蝉担忧地问她。 汤慈回过神,摇摇头回答她上一个问题:“我也没想好,等考完试再说吧。” 开幕式即将开始,老许走到队伍前方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在自己位置上站好。 老许前后检查了一圈班级人数,向宋恪交代了几句注意纪律,就回了老师席位。 待老许走远,盛毓抬脚轻踹了周弋阳一脚,“多管闲事。” 周弋阳哼笑,他刚刚看郑姝瑶眼泪快落下来,盛毓仍不为所动。 他于心不忍弯腰从补给箱里拿了瓶水塞到盛毓手中,又顺水推舟让郑姝瑶自己从盛毓手中拿。 他这个月老当得尽职尽责,盛毓却完全不领情。 周弋阳拍了拍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压低嗓音d说:“毓哥,我问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啊,你从小到大都对女生没兴趣,你不会是性冷——” 盛毓冷然扫了他一眼,“手给我拿下去。” 得,不仅对女生冷淡,对朋友也是没好脸色。 周弋阳手从他肩膀上拿下,被他充满压迫感地目光看得头皮发麻,他扯着唇角:“开个玩笑,所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盛毓似是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没想过。” 周弋阳还想说什么,入场音乐打断了他的话。 盛毓率先迈开步子,周弋阳看到他迎着初升太阳的瞳孔一闪而过。 浓墨般幽深,不带一丝情感。 周弋阳想,盛毓这块冰川,凡间的姑娘怕是没有能力暖热。 / 两人三足的项目在运动会第二日,今日除了运动会结束后要和盛毓练习,汤慈一整天都有空闲。 老许在班会上说过,让大家团结一心,有时间的同学记得给参与项目的同学加油助威。 汤慈虽然和班里同学关系不算亲密,但是江蝉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四处去加油,她都欣然跟着。 看完标枪比赛,江蝉凑数报的铅球就快要检录。 两人来到铅球比赛的场地,看到离铅球比赛不远的男子三千米即将 开赛。 跑道两侧围着密密匝匝的人。 围观的女生居多,喊得几乎都是盛毓的名字。 江蝉拉着汤慈的手上前,“咱们也去给盛毓加加油。” 汤慈看着密不透风的人墙,拖住江蝉的手对她说:“你去看,我去给你买水,等会儿比完赛就能喝。” “好的!谢谢小慈。”江蝉亲昵地抱了她一下,就挤进了人堆里。 汤慈到小卖部,发现买一赠一的矿泉水活动仍在继续,她下意识拿了两瓶,等结账时才想到,江蝉不一定会喝这么便宜的水。 原地踟蹰两秒,她又拐回去从冰柜里拿了一瓶原价的矿泉水,才去柜台结账。 等她回到铅球比赛场外时,比赛已经开始,江蝉正用尽全身力气投掷铅球,但结果并不理想。 几轮比赛下来,江蝉勉强拿到一个倒数第三的成绩。 看着前三名上台领奖时,江蝉气喘吁吁地坐在草坪上平复心率,汤慈把那瓶原价的矿泉水拧开递给她。 江蝉一口气喝下去半瓶才感觉活了过来,又休息了一会儿,才站起身和汤慈慢慢朝食堂的方向走。 穿过跑道时,汤慈看到男生三千米也结束了比赛,盛毓站在正中间的领奖台上喝水,汗水随着他滚动的喉结打湿t恤的前襟,勾勒出他匀称流畅的肌肉线条。 台下的女生红了脸,手中拿着不同的饮料,跃跃欲试想朝盛毓递过去。 盛毓忽略她们的目光,扬手把空了的矿泉水瓶朝跑道外的垃圾桶扔了过去。 哐啷一声清响,砸进了汤慈身侧的垃圾桶,她吓了一跳,抬眼对上盛毓即将收回的视线。 秋季正午的日光仍毒辣,盛毓眯起眼睛,看到汤慈怀里抱着两瓶水,愣愣看着他。 第二名的男生看到不远处的汤慈,笑着对盛毓说:“那不是年纪第一的学霸嘛,也来给盛少爷送水啊。” 汤慈耳尖轰然发烫,拿水的手朝身后藏了藏,脚步加快离开了操场。 盛毓看着她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扯了扯唇角,没说话。 / 下午赛事偏多,汤慈被宋恪叫走帮忙写演讲稿,一写就是一下午。 临近结束时,汤慈才闲下来,掏出手机一看,盛毓半个小时前给她发了条消息。 【来操场南区练习】 汤慈慌忙从座位上起身,边下楼梯边给他回消息。 【抱歉我刚看到,现在过去可以吗?】 【盛毓:一分钟。】 汤慈快速回了个好,攥紧手机,提起脚步朝着操场南区跑去。 南区有不少学生在练习明天的项目,盛毓独自靠墙站着,生人勿近的气势很重。 汤慈在离他一米的位置停下了脚步,开口第一句就说,“不好意思。” 盛毓掀起眼皮,“你只会口头道歉?” 汤慈愣了愣,手中的塑料袋和运动裤摩挲发出声响。 袋子里的两瓶矿泉水,一瓶见底,一瓶还未打开。 第18章 她蜷起指尖问:“你要喝什么吗?我现在去买。” “你不是有?”盛毓说着,朝她勾了一下手指。 汤慈只好把那瓶没开封的促销矿泉水递给了他,还小声提醒,“可能不太好喝。” 盛毓没说话,抬手接过时,指尖蹭到了她的虎口。 汤慈呼吸一滞,感到虎口处隐隐约约有些麻。 盛毓喝了口水,就拿起飘带说,“来吧。” 汤慈低声“噢”了一句,僵硬地蹭到他身边,怕他太高弯腰不方便,她主动拿过飘带,说:“我来吧。” 她将丝带绕过两人的小腿,然后打了个结,指尖自始至终没有碰到盛毓的裤子。 系好飘带,她活动了一下脚腕,说:“我们走吧。” 感觉到盛毓抬腿的下一秒,汤慈快速跟上。 但由于两人身高差距过大,汤慈飘带系得也松。 盛毓抬起腿后,汤慈努力跟上还是慢了一拍,飘带的结松散开来。 等她在踩回去的时候,重心不稳,整个人朝后栽了过去。 练习区叠放着很多软垫,汤慈整个人陷进了垫子缝隙,她挣扎地抬了抬手臂,却没能找到着力点。 盛毓低眸,看到她运动服下摆翻到上面,纤细柔韧的腰露了出来,在墨绿色的垫子上白得晃眼。 汤慈下意识叫了一声,“盛毓。” 叫完后又立刻后悔,双颊通红,手忙脚乱按着垫子,试图从垫子里爬出来。 慌忙间,眼前的光影被遮挡大半。 她挣扎的手倏尔被人握住。 掌心宽大干燥,虎口处有骑机车磨出来的薄茧。 第12章 意识到握住她的是盛毓,汤慈的心口紧缩了一下,才回握住他。 盛毓稍一用力就将她从软垫内拉了起来。 看她站稳,盛毓松开了她的手,顺便抽走了两人腿间松散开来的飘带。 汤慈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将暗红的飘带抻平,她双手背在身后,悄悄蹭了蹭,将掌心残留的触感抹除。 盛毓两手拽着丝带的两端,朝她勾了勾指尖。 “过来。” “噢。” 汤慈走到他身侧,身体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有小腿和他的贴在一起。 盛毓垂眼,快速在两人腿间打了一个很紧的结。 即使隔着两层裤子,汤慈仍然能感受到他皮肤上的温度。 她细细吐气,故作放松地朝四周张望了一圈。 离她不远的同学也在练习两人三足,他们除了腿绑着,手臂也互相攀扶着,以一个紧密无间的姿势笑着练习。 “走么?”盛毓的冷淡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汤慈立刻收回视线,“走。” 她学着旁边同学的做法,口中小声喊着“一二”的口号,稳住了抬脚时的节奏。 可即便是这样,汤慈还是跟不上盛毓的步伐,每一步都走得磕磕绊绊。 汤慈心里越着急,身体就越慌张,慌忙间直接踩上了盛毓的鞋尖。 如踩到针一般,她立刻抬脚,看到他雪白板鞋上清晰的脚印后,本能地蜷缩起了指尖。 她讷讷抬眸,“我不是故意的。” 看着她这幅小心谨慎的样子,盛毓低嗤一声,“搂着我。” 心口骤然发紧,汤慈舔了一下嘴唇,用商量的语气问:“……要不我抓着你的袖子吧。” 盛毓挑眉,“再踩我你明天自己去比赛。” 汤慈立刻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腰,但没敢贴紧,指尖抓着他外套的下摆。 再练习时,汤慈的步伐明显稳了下来。 待完整走完五百米赛程,汤慈唇角提了起来,但并没有放松精神。 她轻拽了盛毓的外套下摆,认真道:“我们再练几趟吧。” 盛毓低眼“嗯”了一声,由于离得近,他第一次注意到她鼻梁上挂着的眼镜。 镜框是笨重又古板的黑色板材,镜片平光。 由于她出了薄汗,镜框朝鼻梁下方下滑了一截,又被微翘的鼻尖撑托住。 汤慈常年被遮挡的眼睛露了出来,睫毛疏且长,根根分明翘在清润透亮的瞳孔之上。 像他小时候去藏区旅游,见到过的初生的羊。 汤慈微垂着脖颈,掏出手机点开了计时器,按下秒表的瞬间,再次提起了脚步,指尖也熟练地一推黑色镜框,将眼睛再次遮了起来。 连续练了几圈,汤慈看着秒表上的数字逐渐减少,嗓音染上笑意:“明天我们应该不会拿倒数了。” 盛毓:“你很在乎名次?” 汤慈点点头,抬眼认真道:“既然参与了,那就争取拿个好成绩。” 盛毓目光从她镜框上移开,指尖捋着额间的碎发,“今天就到这儿?” 汤慈说:“好。” 休憩的片刻,两人还保持着紧贴在一起的姿势,操场外路过成群结队的女生,目光炯炯朝他们打量过来。 意识到她们在看自己,汤慈马上松开攥着盛毓衣摆的指尖,身体也随之朝外移了移。 盛毓眉心抬起,像是也不想被人看到和她在一起,躬身拆了飘带,迈着散漫的步子到观众席拿水喝。 汤慈晚了几步才走过去,弯腰拿上自己的矿泉水,走到离盛毓几米远的栏杆处才停下脚步,完全避免了被人八卦的空间。 晚霞 渐渐布满整片天空,操场上的路灯盏盏亮起,将他们的影子在地面上拉长,然后交汇。 汤慈小口喝着水,讷讷看着她和盛毓影子的交汇处,在心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掏出手机,假装认真看手机上的内容,实际上打开摄像头飞快地按下了拍摄键。 旧手机像素低,加上她因紧张而手抖,照片拍得模糊。 汤慈心口砰砰直跳,没来得及细看,飞快地把手机塞回了裤子口袋。 她跟在盛毓身后出操场时,远远看到周弋阳打头的一群男生在操场外等待。 汤慈垂着头刻意放慢了脚步,但还是被眼尖的周弋阳看到。 周弋阳朝她扬了下手臂,“汤慈,一起去吃饭吗?” 他们一行人里除了经常一起玩的男生,还有几个女生,听到周弋阳的话,也笑着邀请汤慈一起。 汤慈不习惯和一群人一起吃饭,加上她刚刚做了坏事,正心虚。 于是她微垂着眼睛,快速对周弋阳说:“你们去吧,我和人约好去食堂了。” 汤慈不等他反应,特意避开盛毓出了操场。 周弋阳眯起眼睛问盛毓,“汤慈怎么那么怕你,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盛毓双手插兜,瞥了眼汤慈仓皇的身影,懒声道:“做贼心虚。” / 汤慈去食堂吃完晚饭,又去了台球厅兼职,忙到深夜才回家,洗完澡躺回床上时,时间已经接近零点。 她困倦地打着哈欠,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定好闹钟,准备锁屏时,忽然想到什么,指尖顿了顿,点开了相册。 待她看清傍晚偷拍的那张照片时,眼睛立刻睁大,困意也登时烟消云散。 模糊的画面中,除了她和盛毓交错在一起的影子,盛毓本人也入了镜。 路灯为他的眼睛赋予了星光,他深邃眉眼似笑非笑,正透过镜头看向她。 汤慈咬紧了下唇,耳根通红地将手机锁屏塞回枕头下面,把脸埋进被子里,过了好久乱跳的心脏才恢复平静。 翌日,汤慈踩着点在操场集合。 江蝉看到她眼下淡淡的青色,讶然:“你昨天熬夜了?” 汤慈挠了下耳廓,“……晚上做题忘了看时间。” 江蝉揪起眉心,表情严肃,“我记得你说过你不能熬夜。” “昨天是意外。”汤慈挽住她的胳膊,“以后不会了。” 江蝉仍小声唠叨,“什么题让你这么拼命……” 汤慈余光看到班级队伍末端走来的身影,慌张地站正,含混地说,“就……一道大题。” 两人三足比赛在上午,检录后,汤慈和盛毓站在准备区,排队比赛。 参加这项比赛的男女生人数相当,有不少是情侣,他们前面就站了一对儿,从检录开始就一直贴在一起说悄悄话。 反观汤慈和盛毓像两个陌生人,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场外有专门来看盛毓比赛的女生,来之前都在猜测盛毓是不是因为喜欢才和女生合作比赛。 待见到汤慈后,她们的疑惑都消了大半。 先不说汤慈并不起眼,光凭盛毓冷然疏离的状态,就不像是喜欢,勉强算得上是不熟的同学。 汤慈听到女生们的嘀咕声,面上也无特殊反应,只一味微垂着脑袋等待老师指挥。 前有被偷看被抓包,现有偷拍被发现。 汤慈已经不敢想盛毓会如何看她,估计会当她是个变态吧。 她正兀自沮丧,老师过来告诉他们马上准备上场。 汤慈去接老师手中的飘带,却被盛毓先拿到。 第19章 他仍旧在两人的腿上打了一个很紧的结,直起身的时候,他抬起手臂,冲汤慈抬了抬眉。 汤慈领会到他的意思,小心翼翼环住了他的腰,胳膊仍然没有贴紧。 抓住他冲锋衣下摆的时候,汤慈感觉到肩膀一重,侧目一看,盛毓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 汤慈呼吸一顿,没忍住侧目瞧了一眼盛毓,看着近在眼前的锋利下颌线,她耳尖渐渐染了粉。 盛毓说话时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因为离得近,他清冽磁性的嗓音清晰传入汤慈的耳朵。 “不舒服?” 汤慈赧然垂眼,抬手蹭了一下鼻尖瓮声道:“想到比赛有点紧张。” 盛毓看着她轻颤的睫毛,附身凑到她耳边哑声问:“比偷拍我的时候还紧张?” 呼吸一停,汤慈快速地眨着眼睛,试图找个理由搪塞。 肩膀倏尔一紧,盛毓半搂半推地将她推入比赛场地,嗓音恢复如常,“上场了,专心点。” 汤慈忙不迭点头,“我,我会的。” 她嘴上信誓旦旦保证,却没敢抬起红透的脸。 即使是趣味性质的比赛,哨声响起后,参与比赛的同学都燃起了十二分的斗志。 看着周围气势昂扬的对手,汤慈将其他事都先抛诸脑后,全神贯注在比赛中。 经过昨天的练习,她和盛毓的动作已经能够熟练配合,随着他们逐渐平稳的步伐,他们不知不觉来到第二名的位置。 和第一名只差两米的距离。 心底悄然滋生一股胜负欲,汤慈无意识抱紧了盛毓的腰,脚下的步子迈得大了一些。 盛毓笑了一声,“想赢吗?” 汤慈从紧张的比赛中抽离出来,捣头说:“想。” 镜框因她猛烈地动作,一下滑到鼻尖,她欲伸手去推,却再次被盛毓抢先。 微凉的指尖在她鼻梁停留一瞬,盛毓拿走了她的眼镜,随手塞进了外套口袋。 “那就专心点。” 语言系统凝滞一秒,汤慈搓了搓不知道是因为运动还是因为盛毓的触碰,从而高热不断的脸颊,细声说:“好。” 失去了熟悉的眼镜,汤慈一开始颇为局促,但听着盛毓平稳的心跳,她逐渐定下心来,很快适应了没有遮挡的视线。 踏在塑胶跑道上的脚步引起身体共振,汤慈逐渐分不清自己和盛毓的心跳声,他们鼻腔呼出的热气混杂在一起,蒸腾着朝她扑面而来。 临近终点时,汤慈无意识屏住呼吸,直到身体挨上红绳的瞬间,她才卸下浑身的力气,长呼一口气。 他们是这个比赛的最后一组,老师快速统计着所有小组的成绩,参赛的同学都站在准备区等待结果。 汤慈还未从激烈的运动中平复,胸脯上下跌动着,被周围同学挤来挤去,像操场门口的充气拱门。 但她对此却全然无感,讷然站在原地不知道躲避。 盛毓拎起她的后衣领,带她站在铁丝网下,避免和人潮冲突。 汤慈视线先是朝操场外看了看,才抬眸快速看了他一眼:“谢谢。” 她说完后又快速垂头,指尖扒着铁丝网,一下一下扣着。 这些无意义的小动作莫名充满生命力,充气拱门就这么在盛毓眼前活了过来。 他眼底渐渐染上玩味意味。 老师很快算出成绩,笑着冲着汤慈和盛毓的方向说:“恭喜你们啊,拿了第一名。” 汤慈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中,正愣在原地,四周同学已经推搡着她和盛毓一起站上了领奖台。 比完赛赶来的江蝉看到他们站在第一名的位置,扬起手臂欢呼,吸引来了附近观战的同学。 在众人喝彩声中,一男生重点却偏了,他饶有兴致地撞撞同行男生们的肩膀,“诶——你们觉不觉得,汤慈不戴眼镜还挺漂亮。” “我早就发现她好看了,就是那个眼镜太傻了,不戴眼镜更漂亮。” 男生们讨论的热火朝天,欣赏的目光频频投向台上的汤慈。 相比于男生们的热情,汤慈显得平静得多。 她安静站着,神色未有任何波动,伸着白皙的掌心在盛毓眼前摊开,“眼镜给我吧。” 盛毓从口袋里掏出眼镜,放到她手中时,没头没尾说了句:“确实。” 汤慈顿了顿,抬眸茫然问:“什么?” 盛毓双手插着兜,目光下视,漆黑眸子似是在观察猎物,一眨不眨看着她。 汤慈局促地抬手蹭了蹭脸颊,目光躲闪着又问了一次,“……什么啊?” 盛毓笑了,“不戴眼镜更漂亮。” 第13章 领奖台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上来很多看盛毓的女生,看到他和汤慈亲昵的动作,瞬间炸开了锅。 “盛毓这是在干嘛?没见过他对哪个女生这么亲密 过啊?” “这个女生也是一班的吗?怎么之前没见过?” “我在展示栏上见过她……好像是高三的年级第一汤慈。” “学霸啊,那跟盛毓这种校霸不搭吧?” “外表也不配啊,这女生看起来挺乖的,拿捏不住盛毓吧……” “感觉盛毓会找更漂亮些的女朋友,她肯定不是。” …… 汤慈听到议论的声音,垂着头神色平淡地戴上了眼镜,清了清嗓子对盛毓说;“谢谢。” 盛毓抬抬眉骨,站直身体,神色淡漠地从老师手中接过证书。 汤慈瞬间明白了,盛毓是故意在人群面前逗她,至于目的——应该是变相警告她,别再对他做出出格的行为。 领完奖,汤慈和江蝉一道去食堂吃饭。 江蝉边侧目看盛毓被簇拥着的身影,边问她:“盛毓刚刚跟你说什么呢?” 汤慈想了一下,说:“他说恭喜我得奖。” “这种趣味小比赛,他居然还挺认真。”江蝉忽然压低嗓音:“那他干嘛凑你这么近?不会是喜欢你吧?” 汤慈想也没想地摇头,“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听着她妄自菲薄的语气,江蝉揪起眉毛,“你是不是听到那些女生说的话了,不要听她们瞎说。” “我感觉她们说的挺对的啊。” 汤慈抬唇笑了一下,神色淡淡的,根本没有因为女生们的议论而感到不适。 江蝉无奈地挽住她的胳膊,“我就不该跟你讨论学习以外的问题,谈恋爱啥的对你来说超纲了。” 刚才的比赛汤慈拼尽了全力,领奖时一直提着一口气,现在松懈下来才觉得胸闷,小腹处也隐隐作痛。 她避开江蝉的目光揉了一下小腹,目光空茫地扫向树下堆积起来的落叶。 一小片叶子被风卷着滚落在她的脚边,毫无生机。 汤慈闷闷地想,不久后的她也将会是这样。 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她,和盛毓确实是毫无般配之处。 / 秋分一过,教室窗外枝桠都染上了黄,风一吹枯叶落得满校园都是。 高三即将迎来模拟考,下午第三节课课间,班级里的同学一改往日喧闹,都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复习刷题。 老许走进教室,拿尺子在黑板上敲了敲,“大家手上的学习先停一停,听我说。” 待学生们抬头,老许继续道:“今天晚上礼堂举办高三动员大会,我们班在b区6—12排,六点四十集合,大家都别迟到。” 宋恪带头应下,老许又强调一遍才离开教室。 由于时间紧迫,汤慈和江蝉放学直接去了食堂吃饭,在食堂碰到宋恪后,三人便坐一桌,吃完一起去礼堂。 她们到的早,找好位置坐下后,各班同学才陆陆续续进来。 盛毓周弋阳到的时候,放眼看去礼堂内已是乌泱泱一片脑袋。 两人都很高,肩宽腿长,基础的秋季校服穿在他们身上像高定,加上为首的盛毓神色疏淡,仿佛置身于秀场。 挨近门边坐着的女生纷纷朝他们投去目光。 只有老许皱紧眉头,压低嗓子喝道:“你俩加快速度,赶紧给我找位置坐下!” 盛毓不徐不疾地点点下颌,带着周弋阳几步走到一班区域的末尾处,姿态懒散地坐了下来。 老许看到他桀骜的作派就气不打一出来,快步走到他身侧,小声警告,“你今天的任务就是好好坐着,别惹事知道吗?” 盛毓手肘搭在膝盖,坐正,“放心,这么多领导在我肯定给您面子。” 老许眼睛闪过一丝迟疑,顿了顿才又说:“今天盛董也过来了,说给你打电话没打通。” 盛毓勾起的唇角压平,幽沉目光看向第一排的领导席,中间的位置坐着个气势威严的中年男人,校长正朝他敬茶。 他冷嗤一声,手中把玩着手机没说话。 老许看着盛毓浑身散发锋芒的样子,叹了口气,摇摇头离开。 本次高三动员大会,主要目标是激发学生的斗志,校领导依次发完言,年级主任上台,先是督促学生专注月底的全市模拟联考,然后就报名奖学金补习计划的同学进行了表扬。 第20章 年级主任的本意,是用垫底同学迷途知返的精神激励大家,但当他念到盛毓的名字后,台下瞬间哗然。 大家疑惑的重点倒不是盛毓重拾学业这件事,而是对他参加奖学金补习的行为感到震惊。 一时间,揣测的,猜疑的,不解的,各类讨论声充斥整个礼堂。 “盛毓又不缺钱,怎么会参加奖学金补习计划?!” “是不是因为汤慈?运动会的时候就看他俩不对劲了。” “他俩真在一起了?那可是盛毓欸——全校那么多女孩追都没追上。” “真的吧,要是没在一起,他能答应这种事?这点钱够盛少爷吃顿饭的吗……” …… 汤慈坐在靠进走廊的位置,周围人的目光大剌剌朝她投来,伴随着小声的嘀咕—— “她就是汤慈吧?” “是她,我那天亲眼看到盛毓贴着她的脸说话。” “啧啧啧,没想到学霸这么有手段。” 汤慈攥紧了中性笔,强迫自己不去听周围的噪音,抬眸时却和一道威严的目光撞上。 盛宏回头隔着人群精准看向汤慈,脸色庄重,不怒自威,目光中的轻蔑猜忌毫不掩饰。 汤慈平稳下来的心跳骤然失序,喉口紧缩着剥夺她的空气。 教导主任见状连忙清清喉咙,制止喧哗,“都安静!都安静!接下来有请一中的荣誉校董代表学生发言。” 即时刚刚发生的意外不过几秒,但喧闹声波及到盛毓,教导主任还是惊出一脑门薄汗,把话筒交给盛宏的时候颇有些心虚。 盛宏泰然自若拿过话筒,还放松地拍了拍教导主任的肩膀,他走到台上站定后,露出了采访中经常露出的微笑。 威严又不失亲和力。 盛宏不徐不疾开口,先讲了几句冠冕堂皇的鸡汤,随后扭转话锋,再度开口时警示意味明显。 “想必大家都知道,除却盛名集团总裁这个身份,我还是学生的家长,最后我就以这个身份斗胆说两句。” “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最不缺的就是斗志,但我还是要提醒大家,除了斗志你们还需要有自知之明。” 盛宏说完这句话,目光沉沉投向汤慈。 “什么人就要做什么事。” “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姓名。” 汤慈听出他言语中的讽刺和警告,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放在桌下的双手紧紧绞紧,身体仍抑制不住颤抖。 呲啦—— 刺耳的声音划破快要结冰的空气。 汤慈回头,看到盛毓自黑压压的人群中站起身。 他气定神闲地迈下楼梯,在众目睽睽下走到了汤慈的桌边,直面台上的盛宏。 盛毓学着盛宏的模样未语先笑,对着领导席的校领导说:“作为此次大会受到表扬的学生,我说两句?” 疑问句被他说成祈使句。 不等面面相觑得校领导准许,他兀自开口:“管他什么姓名,什么身份。” 盛毓边说边轻敲了一下汤慈的桌面,“你想做什么样的人,都由你自己做主,其他人说的就是放屁!” 他没拿话筒,但礼堂内足够安静,他沉冷磁性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学生们的耳朵。 自大会开始,校领导们轮番的车轱辘话,早已让礼堂内的学生昏昏欲睡。 盛毓这几句话像是点燃了一串炮竹,火花噼里啪啦在年轻的灵魂间点燃,同学们互相交换视线,脸上都难掩兴奋之意。 周弋阳率先敲响桌板,扬声附和,“对——由我们自己做主。” 话音刚落,礼堂内爆发的欢呼声如海浪翻滚,学生们敲击桌板的声音奏成激昂的乐章。 汤慈在混乱中抬眸,看到盛毓浓密睫毛缓缓垂下,看到她的下一秒,他轻轻抬了抬眉尾。 看着他不可一世的模样,汤慈觉得浑身的神经末梢都在震颤,震动频率联动到心脏。 一下急过一下。 快要撞破她的胸腔。 / 动员大会结束,离放学还有一节晚自习,上课前,汤慈被江蝉拉着去小卖部买酸奶。 小卖部内有不少从礼堂过来的高三生,嘴里讨论的都是盛毓。 江蝉一手拿手机,一手拿酸奶,戳戳戴着口罩散下头发假装透明人的汤慈,“你说盛毓会有危险吗?我看 群里说盛董发了好大的脾气,直接把盛毓带校长办公室了。” 想到上次在办公室见到盛宏朝盛毓挥拳的场景,汤慈揪起眉心,有些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 轮到她们结账时,小卖部内已经不剩多少人。 江蝉把酸奶放到柜台结账,汤慈揪着衣服下摆,漫无目的地看面前的货柜。 一排排糖果映入眼帘,她下意识伸手拿了一盒水果硬糖。 结完账才意识到她早就不吃糖了。 汤慈吃水果糖的习惯还要追溯到小学,那时候妈妈去世没多久。 看到汤建伟和秦玲坦然在妈妈的遗像前卿卿我我,她会咬着牙,将汤建伟的茶杯摔得粉碎。 事后总会迎来汤建伟的巴掌,汤慈疼得缩在卧室角落,从抽屉翻出妈妈给她买的铁盒装的水果硬糖。 吃下一颗,疼痛真的会消减。 一直到小学毕业,她查出红斑狼疮肾炎,从此再也没有碰过糖果。 她们回到教室的时候,最后一节课的铃声正好响起。 带班的老师有事,让宋恪坐在讲台看管纪律,宋恪朝两人摆摆手,示意她们快点回到座位。 盛毓的位置还空着。 汤慈坐下后,看着前座的周弋阳的后脑勺,犹豫了一秒,没有去问。 她拿出老师布置的卷子来做,顺便给盛毓列重难点。 一页纸写完,汤慈才听到后门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门声轻响,班里大半的同学都转头去看。 周弋阳手肘撑着椅背,担忧地问:“毓哥,没事吧?” 盛毓嗓音依旧,平淡慵懒没什么情绪起伏,“能有什么事。” 听着他狂妄的口吻,一直没回头的汤慈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但还是没转头去看,只竖着耳朵,听盛毓坐下来的动静。 模拟考在即,即使班里同学对盛毓再好奇,骚动也只持续了片刻。 汤慈待四周动静全然消散,才悄然侧目,看了一眼盛毓。 相比于声音的散漫,盛毓的神情明显要严肃许多,原本就锋利的眉心凝着,手中无意识把弄着一个灰银色的打火机,指尖拨动砂轮的瞬间,青红火焰自他冷白指尖烧起。 火焰舔舐到虎口,他却没有痛感一般毫无知觉。 汤慈太阳穴突突直跳,想也没想抓住了他的手腕。 盛毓的指尖松开,打火机的火舌终于偃旗息鼓。 他目光不带温度,冷厉地睇了一眼汤慈。 “松开。” 汤慈眨了眨眼,缓慢地松开手,从桌斗里拿出那盒水果糖推到了他的桌面。 “盛毓,你吃糖吗?”她小声问。 他嗤声,“把我当小孩儿?” 汤慈打开铁盒的盖子,撕开铝箔纸包装,又朝他推了推。 “如果你想当的话。” 挑衅的话被她认真说出来,倒让盛毓不知如何作答,皱了皱眉把铁盒推开。 “别烦我。” 汤慈失落地把糖果盒重新盖上,愣了好一会儿,她想起这节自习老师布置的卷子,盛毓还只字未动。 而晚自习即将下课。 汤慈心一横,把试卷摊开放到盛毓桌面,硬着头皮真诚建议。 “你回家如果睡不着的话,可以把这套卷子做了。” 她说完就要收回手,盛毓倏尔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臂,他嗓音压制着怒火,冷声道:“你听得懂人话么。” 汤慈迎着他黑沉的眸子,瑟缩了一下肩膀,小声说:“你答应了的,这学期学习要听我的。” 盛毓气得眯起了眼。 汤慈垂着眼一动不动,看似好欺负,实则倔得像尊沉默的雕像。 余光瞥见一抹青色,视线下移,盛毓看到汤慈手臂血管处重复扎针的痕迹。 他缓慢地磨了磨后槽牙,甩开了她的手臂。 下课铃声猛然响起,汤慈揉着手臂,等铃声响完,才又说:“你别忘了写,我会监督的。” 盛毓冷眉冷眼站起身,被缠得无可奈何般“嗯”了一声。 汤慈到家后先复习了一遍功课,又给盛毓发了一条信息。 【你卷子写得怎么样啦?不会的地方可以随时问我。】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她就先去浴室洗澡,洗完澡出来,手机还是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估算了一下时间,一张卷子应该早就写完,她尝试着给盛毓拨去了语音。 由于没有给别人打语音的经验,指尖一错,她拨成了视频。 看到屏幕上露出自己的脸,她吓了一跳,连忙点挂断,对面却忽地接通了。 第21章 “你有完没完?” 盛毓应该是刚洗完澡,漆黑发尾滴着水,正神色不耐地将耷拉在眉间的湿发拨到脑后。 汤慈咽了咽喉咙,“我说了会监督你。” 盛毓从书桌上捞起写完的卷子,刷地一下怼到镜头上:“祖宗,行了么。” 汤慈透过薄薄的卷子看他颀长身影,顿了一秒才轻声问:“盛毓,你现在心里舒服一点了吗?” 第14章 覆盖在摄像头上的卷子被扯了下来,盛毓低眸看着镜头,“你为什么在意我的心情?” 汤慈脊背僵直,镜头外的指尖一下下抠着桌沿,延迟两秒才嗫喏道:“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学习效率会下降。” 盛毓把手机立在桌上,从衣架上捞出毛巾擦头发,“这样你就拿不到奖学金了是吧?” “对。”汤慈看着镜头,耐心地和他解释,“你把注意力转移到学习上就能忘掉其他的事。” 盛毓把毛巾扔到架子上,手臂抱胸,嗤道:“大晚上给我打电话就为了熬鸡汤?” 汤慈被他不客气的言论说的赧然,搓了搓脸颊,生硬地转移话题,“我们来过一遍卷子吧。” 秋天的深夜除了窗外有风声掠过,就再无其他动静。 汤慈声线本就软,加上电流又给她增添了一分糯感。 一张卷子讲完,盛毓罕见地在零点前感觉到了困意。 汤慈放下笔,问:“你都听懂了吗?” “嗯。” 在学习方面,盛毓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他说听懂就一定是理解透彻了。 汤慈满意地点点头,心里感叹晚上学习的效率如此之高,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模拟考前我们晚上都视频复习吧。” 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越了界。 汤慈垂着眼抿唇,刚要否定自己的话。 却听见盛毓再次“嗯”了一声。 / 离模拟考还有一周,班里同学都看出了盛毓的改变。 盛毓从一天到晚趴在桌子上睡觉,到手中不离中性笔,好像也就是几天的事,大家也由起初的惊讶转变为习以为常。 盛毓本就备受关注,一改常态的他就更加被人瞩目。 很快,他改邪归正备战模拟考的消息不胫而走,在一中论坛里传得沸沸扬扬。 论坛里鱼龙混杂,除了叫好的,看热闹的,唱衰的评论也是层出不穷。 食堂吃午饭时,江蝉打开论坛看到一个吐槽帖,叫汤慈一起看。 “我赌盛毓也就努力这几天,长时间摆烂的人不可能真的努力。” “可能跟他玩赛车一样,学习对他来说就是玩玩。” …… “他这种富二代学习的意义是什么,不论考成什么样,家里都能送出国上名校吧。” “最瞧不起他这种人了,仗着家里有钱为所欲为。” “他不会真以为临时抱佛脚有用吧,我赌他模拟考一定会考砸。” 后三条为同一个id【0219】的评论。 江蝉撇着嘴说:“这个0219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你看他这话说的,酸死了。” 汤慈揪起眉心问:“学校论坛注册后就能发言吗?” “对啊。”江蝉看她神色凝重的样子,问道:“你不会是要和0129对线吧?” 汤慈拿手机的动作顿了顿,“我先看看。” 江蝉提醒:“看看就行了,不用当真,匿名论坛就是乌烟瘴气的,什么人都有,这个0129就是找存在感来了,你越理他他越犯贱。” 汤慈放下手机,浅笑着说:“我知道了。” 盛毓和周弋阳到教室时,离下午上课还差五分钟。 向来会在课前进行预习的汤慈,此刻正坐在座位埋着脑袋玩手机。 周弋阳注意到她的动作,玩笑道:“汤学霸这是堕入迷途了?” 盛毓乜了他一眼,拉开椅子坐下。 他俩动作说话声音都不轻,汤慈却完全没反应,指尖飞快地点击着 屏幕。 盛毓抬手敲了敲她的桌沿,“做什么呢?” 汤慈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到,指尖一抖,手机直接从掌心滑落。 她还没反应过来,盛毓已经伸手接过她的手机,安然地放回了桌面。 视线也自然而然地看到了她手机的屏幕,浅绿色的论坛界面,两条评论清晰映入盛毓的眼帘。 【0129:你这么维护盛毓,你是他的狗吗?】 【小t:麻烦你说话有素质一点。】 盛毓喉咙发出轻笑,“这么凶啊,小t老师。” 汤慈脸热,指尖扣着桌沿说:“我只是想让他别乱评价你。” “这种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你理他干什么。”盛毓指尖一弹她的额头,“不是你说的要用学习转移注意力。” 他并没有用力,但汤慈的额头却酥麻一片,她指尖蹭了蹭被他触碰到的皮肤,低声说:“噢。” 晚自习课间,金铭在群里叫盛毓和周弋阳去操场抽烟。 周弋阳早就学得失去耐心,接到消息拿上烟盒扭头问盛毓,“毓哥,走吗?” 汤慈正在给盛毓讲卷子最后一道大题。 盛毓转着手中的笔,挑眉:“我下去抽根烟?” 汤慈顿了一下,说:“……好的啊。” 周弋阳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出了教室的门,才促狭道:“你俩什么情况,怎么跟我爸妈一样,抽根烟还得和汤慈报备。” 盛毓嗤了一声:“管得严。” 联想到汤慈之前的拦车事件,周弋阳扯了扯嘴角,“汤慈表面看着乖,内心其实很辣啊,真带感。” 盛毓挑挑眉,睇了他一眼。 金铭已经在楼下等了一会儿,见到他们忙招手:“先去小卖部买瓶汽水儿喝吧。” 周弋阳点头说行。 盛毓把自己的钱包撂给他,“给我带瓶矿泉水——” 他话音微顿,又补充道:“再拿瓶牛奶。” 金铭扬手接过钱包,“好嘞。” 盛毓走进卫生间才将烟塞到嘴里,打火机砂轮清响,火舌舔舐上烟蒂。 青烟弥散开的同时,他听到离门不远的隔间内传来啪嗒的抽烟声和压低嗓子的议论声。 他本来没在意,抬脚朝里走,在听到隔间内传出的具体聊天才停下脚步。 一男生说:“牛逼啊哥们儿,你就是0129啊,仗着匿名你是真敢说啊。” 邹强:“切——面对面我也敢说,再说了,我说的都是事实,学校谁不知道盛毓全靠他爸。” 男生语气迟疑:“也不算吧,他入学成绩是第一呢,我听说他初中也是常年霸榜年级第一。” 邹强冷笑一声,“谁知道他成绩怎么来的。” 男生声音颇有些不赞同,“一中的审查很严格,名次都是真材实料考来的。” 邹强急了,“你怎么跟论坛里的女的一样,无脑为盛毓说话……” 男生转移了话题,两人又嘀嘀咕咕了几句,等烟抽完才推开隔间的门。 卫生间的感应灯感应到声音,倏地亮起。 邹强和男生都看到了站在门前的高大身影,身体骤然僵在原地。 盛毓指尖点点烟,唇角扯起,“聊完了?” “学长好。”男生结结巴巴和他打了声招呼,快速溜出了卫生间。 邹强咽了咽口水,正要从盛毓身侧走过去,却被他伸出手臂拦了下来。 “你干,干什么?”邹强嗓音发紧地问。 盛毓慢条斯理抽了口烟,鼻腔呼出烟雾时,他猛地抬手,猩红的烟头朝邹强脸上按了过去。 “!” 邹强心口骤然锁紧,脚步本能地后退,直至后背贴上隔间的门版。 燃烧的烟头从他脸侧滑过,按在耳廓边的门板上。 盛毓仿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发抖的表情,嗓音沉而缓,“你要是再敢发一个脏字,我保证让你尝尝烟头的滋味。” 周弋阳和金铭到门口时,正好看到邹强见鬼一样从卫生间内夺门而出。 周弋阳知道他和盛毓之间的瓜葛,问闲散抽烟的盛毓:“他又找你事呢?” “就他。”盛毓不屑地嗤了声,从金铭手中拿过塑料袋,撂下句,“走了。” / 模拟考的前一天是周日,学校照常给他们放了假。 放假前汤慈给盛毓安排了周日白天全科的复习,并照旧和他约好晚上开视频讲解知识点。 经过这段时间给盛毓补习,汤慈原本就稳固的基础打得更牢,于是她放学后去了台球厅兼职。 周末的台球厅格外忙,汤慈一直到临近下班点才抽出空档检查盛毓的作业情况。 【卷子做得怎么样了?】 消息发出去后,一直等到过了晚饭的时间,盛毓都没回,汤慈还是按照原定的时间下了班。 将暗未暗的夜空被乌云裹着,萧瑟的风一阵接着一阵刮。 汤慈裹紧外套,想到晚饭吃什么。汤建伟秦玲去了江城考察项目,下周二才回家。 第22章 快到小区时,她在附近的餐馆打包了一份小笼包,等回到家中,窗外已是狂风大作。 她坐在客厅吃小笼包,看着窗户外被风肆虐到摇摆的枝丫,庆幸自己回来得早。 由于汤慈从小就害怕这样末日般的天气,妈妈还在的时候她会紧紧黏在她身上,妈妈去世后她只能避免在这种天气出门。 正想着,手机兀地震动。 汤慈垂眼,看到消失几个小时的盛毓给她发来回信。 【盛毓:你在哪?】 汤慈木愣一秒才快速打字。 【在家。】 盛毓很快打来视频,汤慈条件反射般坐到书桌前,然后才接通电话。 旧手机像素虽然有限,但汤慈还是一眼就看出盛毓在外面,再仔细一点能看到他的唇角还带着伤。 汤慈抿紧唇瓣又松开,问:“你在哪?” “街上。” “马上下雨了,你快回家吧。” 盛毓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语调平静地和她叙述,“刚和我爸打完架。” 轰隆隆—— 一声惊雷截断了两人的对话。 汤慈目光朝混沌的窗外扫了一眼,一时焦急,没过脑子地问:“我家里没人,你要来我家吗?” 盛毓仿佛完全不受雷电的影响,似笑非笑地问:“去做什么?” “数学试卷。”汤慈咬了一下唇瓣,“你还差一张试卷没做。” 挂断视频,拿钥匙下楼,一直到走到楼道门口,汤慈还恍然如梦。 她没想过盛毓居然真的答应来她家学习,想来是他对模拟考真的上心了。 汤慈欣慰地勾起了唇角。 两人家离得不远,汤慈在楼下等了一刻钟,盛毓乘坐的出租车就停在了楼道口。 盛毓付完钱下车,朝愣在原地的汤慈抬眉,“几楼?” “三楼。”汤慈说着,好像她才是来做客的客人,让开了上楼的路。 盛毓也没跟她客气,抬脚走进了楼梯间。 汤慈跟着进去,余光撇见楼道外停放着的光溜溜的电动车,忙叫住盛毓,“你等我一下,我去把电动车盖上。” 忽然,一股强劲的风吹来,吹透她身上面料稀薄的睡衣。 下一秒,汤慈猛地打了个喷嚏。 她正要不管不顾地朝外冲,后衣领却被一只大手揪住。 盛毓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把她捞进楼梯间。 “哪辆?” 汤慈懵然指了指花池边的卡其色电动车,盛毓抬脚走了过去。 意识到盛毓要帮她,汤慈忙追上来:“还是我来吧。” 盛毓下颌一点楼梯间,“老实等着。” 听出他语气不善,汤慈只好在原地站着,脚尖交集地点着地面。 盛毓穿了一身黑,很快融入夜色之中。 他刚拆开雨布,暴雨就毫无预警地急速坠下。 汤慈大惊失色,提高声音提醒,“盛毓,下雨了——。” “你废什么话。” 盛毓头也没抬,躬身把雨布的扣子扣上,大步朝楼道里跑来。 短短几分钟,他浑身都湿透,却并不显狼狈,雨水勾勒出他锋利的轮廓,漆黑眸子沾水后变得更亮。 汤慈嗫嚅道:“你冷不冷啊?” 盛毓拨了一下额间碎发,“不冷,你家能洗澡么?” 汤慈忙不迭点头,“可以。” 到家后,汤慈翻出汤建伟的新衣服和新毛巾交给盛毓,然后才去调试热水器的温度。 试过水温可以之后,汤慈想了想,又把浴缸放满了温水,才去客厅叫盛毓来洗。 盛毓已经将湿透的卫衣脱了下来,露出宽肩窄腰,落拓疏朗的上身骨架上是块垒分明的薄肌。 明明是观赏性极高的身材,汤慈却紧紧蹙起了眉。 她看到盛毓肩膀到腰处都有明显的受伤痕迹,那些伤痕有深有浅,不知道积累了多少次激烈的斗殴。 盛毓没注意到她的视线,拨弄着湿法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汤慈缓慢地闭了闭眼,倏尔听到浴室内传来扑通一声重击。 一颗心悬到喉咙口,她快步走到浴室门外敲了敲门,“你怎么了?” 浴室内一片死寂,仔细听有粗重的呼吸声从门缝内挤出来。 汤慈又尝试叫了几遍盛毓的名字。 没有回应。 别无他法,汤慈咬咬牙,轻声推开了浴室的门。 盛毓整个人蜷缩在浴缸对面的墙壁,漆黑发丝被他抓得乱七八糟。 他双目赤红,一眨不眨盯着无波的浴缸水面。 急促的呼吸在向外人昭告他此刻岌岌可危的神经。 汤慈蜷起指尖,悄声在他面前蹲下,试探着问:“盛毓,你哪不舒服吗?” 盛毓顿了一会儿才转动瞳孔看向她,哑声说了句什么。 汤慈没听清,又凑近了一些,颤声问:“你说什么?” 尾音未落,她的手臂突然被盛毓紧紧箍住。 他手臂上的青筋迭起,蛮横地拽着汤慈靠近。 汤慈耳廓砸向他的胸膛,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就听见盛毓再次开口,这次是在她耳边。 他干哑着嗓子,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处挤出两个微弱的一句话。 “把水放了。” 第15章 他怕水。 汤慈怔了一下,手摸索着伸进浴缸,将软塞拔了出来。 狭小沉闷的浴室内,水声急促狂躁,浴缸内的水轰隆隆冲向管道。 几秒钟后,浴缸内的水就见了底。 盛毓粗粝的呼吸声逐渐缓和下来,快速起伏的胸腔也平复如初,只是手臂还紧紧地箍着汤慈的肩膀。 汤慈掌心撑着地板,试图撑起上身,却没能撼动肩上的力量半分。 她试探着拍了拍盛毓的手臂,轻声提醒他,“水放过了,你看一下么。” 听到汤慈的声音,盛毓咬紧的牙关放松,紧拧的眉心舒展一分,视线没朝浴缸内看,将她从怀里放开。 汤慈没有站起来,仍保持着蹲在地板上的姿势,昏黄灯光下,她抬眸用惶然地望着他,轻声问了一句,“盛毓,你怎么会怕水呢?” 盛毓没什么表情,青筋凸起的手抬起,躁郁地抓了把湿透的额发。 汤慈眉心轻蹙,嘴唇抿紧又松开,看着盛毓恢复冷淡的眸子,将剩下的话咽进喉咙。 过了几秒后,他低哑着嗓子答非所问:“我只用淋浴。” 汤慈稍顿,直起身,把浴缸上的浴帘拉上,将浴缸与淋浴间隔开来,“这样可以吗?” 盛毓“嗯”了一声,眉心还拧着,掌心在地上一撑就站了起来,然后他躬身自然地握着汤慈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汤慈视线对上他光裸的胸膛,垂下眼皮,看着地板说:“我先出去了,你有事一定要叫我。” 浴室的门关上,汤慈听到门内持续传出花洒的声,又等了几秒钟才从浴室门边离开。 她快步回到卧室,蹲在书桌下,打开抽屉,从整齐的资料下翻出一张宣传页。 宣传页边缘已经泛黄,清晰艺术字体写着南岭市中学生游泳锦标赛,画面中间是蝉联几届冠军的盛毓。 还是初中生的盛毓身量已经很高,站在清澈见底的泳池边,眉眼疏淡俊朗,坦然笑着接受电视台的采访。 常年拿游泳冠军的人。 怎么可能会怕水呢? 汤慈喉咙哽着,心口莫名泛起一股酸涩的意味。 笃笃。 卧室门突然被敲响。 汤慈心里一惊,将手中的宣传页倒扣着塞进抽屉,抬眼朝门口看去。 盛毓站在她卧室的门前,头顶快要顶到门框,下颌朝她轻抬,“干什么呢?” 汤慈垂眼揉了揉鼻尖,“找学习资料……” 她说着,又将宣传页朝抽屉内又塞了塞。 盛毓看出她撒谎,语调微嘲,“找到了么。” 汤慈低声说“嗯”,把抽屉关上,站起身,将书桌上的卷子连带着课本一起抱起来,“我们去客厅写作业吧。” 她走到门边后,又欲盖弥彰地合上了卧室的门,说:“卧室的书桌太小,坐不下我们两个人。” 盛毓朝客厅扫了一眼,抬眉道:“那就去客厅的大茶几写。” “……” 汤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端放在客厅中央的袖珍茶几,心虚地蜷起了指尖。 盛毓嘴上虽然嘲讽,但在沙发上坐下后并没有继续抱怨。 但汤建伟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明显短了一截,长腿也憋屈地交叠在桌下,因此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眉心始终轻拧着,在卷子上写下的字迹潦草张狂。 汤慈忍不住朝他的试卷瞅了好几眼,发现他的步骤和答案都对,便安心写起了自己的那份。 沙沙的写字声逐渐掩盖掉窗外的雨声,等两人把作业写完,汤慈又给他检查了一遍之后,她才发现雨已经下大了。 汤慈看了眼墙上的钟表,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半,她走到阳台边拉开纱窗朝外看,雨幕将天地遮盖,连对面的楼栋都看不清楚。 第23章 她转头心焦地对盛毓说:“雨越来越大了,你可能得再等会儿才能回家。” 盛毓拿着烟和打火机走到窗前,“你睡,我等雨停就走。” 汤慈点头说好,转头时余光瞥到他的衣领,目光忽地顿住。 刚刚在客厅时匆匆一瞥没有注意,此刻在阳台明亮的灯光下,盛毓后脖颈处有一道鲜红的血痕,那痕迹似蛇盘踞在他冷白的颈间,分外刺眼。 想到他在电话里说跟盛宏打架的事,汤慈攥着手心,犹豫着问:“你爸是不是还在家,要不然你今晚住我家吧。” 盛毓在窗沿上轻磕烟盒,指尖抽出一根,眼皮未抬地问:“怕我回家再跟他打起来?” 汤慈咽了咽嗓子,反问:“会吗?” “不会。”盛毓偏头朝她笑了一下,眼底却无一丝温度,“老东西挨了我几拳去医院了。” 汤慈哑然愣住,组织了半天语言,也没说出什么。 “怕了?” 她摇头。 “那还让我在你家住吗?” “让。”汤慈目光柔润,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可以住我房间,我睡沙发就行。” 这下轮到盛毓沉默,他如墨的眸子居高临下看了她几秒,唇角扯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抬手朝她额头弹了一下。 “我睡沙发。” / 汤慈抱着被子枕头走到客厅时,还有些恍惚。 盛毓叼着烟,将洗好的衣服搭在阳台,抬手往晾衣架上挂衣架时,偏短的衣服下摆抽了起来,露出他精瘦的腰腹。 汤慈忙错过视线,本能地清了清嗓子。 盛毓从唇边拿下烟蒂,“呛?” 阳台的推拉门关着,烟味并未入侵到客厅,汤慈听着他沙哑的嗓音,还是说:“有点。” 盛毓掐了烟,将晾衣绳升了上去,推开门问:“有牙刷吗?” “应该有。”汤慈将被子在沙发上铺开,说:“我找一下。” 由于工程工作性质,汤建伟常年出差,每次回家都会带一些宾馆免费的简易牙刷毛巾,汤慈记得这些日用品都放在浴室门上的柜子里。 柜门太高,汤慈够不着,搬来凳子站上去找。 柜子里堆满各类杂物,车票、纪念品等等,各类物品堆杂在一起,要精准找到某样东西并不容易。 盛毓走到柜子下,比站在凳子上的汤慈还高一些。 “好找么?” 汤慈侧目看了他一眼,翻找的动作加快,“好 找。” 着急时刻,年久失修的柜门开始捣乱,啪嗒轻撞她的脑袋。 汤慈低唔一声,狼狈地捂住了头。 盛毓扯了扯唇角,伸手将柜门按住。 汤慈余光看到盛毓挺直的鼻梁,鼻息稍顿,慌张间,指尖摸到柜子角落的塑料袋尖角。 以为是一次性牙刷的包装袋,汤慈暗暗松口气,揪着塑料袋一角,把袋子整个扯了出来。 等看清塑料袋包装上的字时,她的呼吸又瞬间屏住。 南大附属医院还在旧址运营时,会给住院的患者发放免费的护理包。 小学毕业那会儿汤慈住院,汤建伟来照看她的几次拿了不少。 这么多年过去,这些护理包的有效期早就过了,汤慈顺手扔进垃圾桶。 盛毓扫了一眼护理包上的字迹,随口问:“你也在附院旧址住过?” 呼吸陡然一窒,汤慈抿着唇“嗯”了一声,再翻找东西时,动作显然有些僵。 看到柜子最深处竖起的长条形包装,她想也没想踮起脚去够。 凳子因她的动作翻起,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带着脑袋朝后栽去。 后背被有力的手臂揽住,盛毓握紧她的手臂,帮她稳住身形。 汤慈胸口上下跌动,和危险擦肩让她的心跳骤然加快。 眼角余光瞥见盛毓近在咫尺的眼睛,她的心跳却又猛然暂停,连呼吸都凝滞。 好不容易调整好了感官,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瓮声说:“谢谢……可以放我下来了。” 盛毓却岿然不动,缓缓挑了挑眉:“你慌什么?” 第16章 汤慈轻颤着睫毛,低头把凳子搬到墙边,答非所问:“牙刷太靠里了。” 盛毓不置可否把柜门合上,拆开一次性牙刷的塑料包装,指尖拨了一下廉价硬挺的刷毛,眉心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汤慈余光看到他的动作,起身时,朝他手中指了指,“刷头蘸水之后会软一些。” 盛毓挑眉。 以为他没听懂,汤慈神色顿了顿,试探着从他手中拿过牙刷,到卫生间挤上牙膏,再打开水龙头沾上水,然后再放回他手里。 “……就这样。”她鼓着脸颊说。 盛毓笑了,“哦,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 听出他语气中的促狭,汤慈才意识到自己操心过剩,赧然挠了挠耳垂,催促,“好晚了,你快去洗漱吧。” 盛毓没再笑她,进卫生间后顺手把门也关上。 浴室的门是磨砂玻璃,隐约透出里面的光影,盛毓侧对门站着,因洗手台偏低,他微微躬着上身,像在自己家一样放松。 汤慈咬着唇看了几秒钟才回卧室。 躺到床上,关上床头的台灯,卧室就彻底暗下来,只有门缝处亮着一线光。 过了一会儿,汤慈听到客厅传来模糊的脚步声,很快啪嗒一声响,门缝处的那线光也消失了。 四周安静下来,天地间只剩下雨还不知疲倦地下着,淅淅沥沥浇灭她心头的异样感。 汤慈把被角朝身下掖了掖,努力忽略盛毓就睡在一门之隔的客厅这个荒诞的事实,才渐渐有了睡意。 雨是半夜停的,汤慈睡眠浅,雨停前的一场急风卷着碎枝桠打到窗沿,将她吵醒。 她惺忪着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时,听到阳台传来推拉门滚动的动静。 过了两秒,打火机砂轮声和盛毓懒怠磁性的一声“喂”同时响起。 汤慈在昏暗中睁大眼睛,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半。 老旧小区隔音差,加上她房间窗户和阳台离得不远,盛毓打电话的声音不可避免地隔着钢筋水泥传到了她的耳边。 内容听不清。 但能听出电话对面温和的女声。 盛毓不时地笑了一下,回应的声音没有平时的疏离,在万籁俱寂的凌晨时刻显得很温柔。 汤慈捏着被角,闭上因为手机刺眼灯光而酸涩的眼睛。 一遍遍想着明天可能会考到的重点,才又睡着。 / 经过昨夜的暴雨,南岭迎来了一个艳阳晴天。 六点钟闹钟响起,汤慈准时起床,下床换好衣服,准备开门时,动作顿了一下,将耳朵贴在了门板。 门外没有任何动静,她拉开门一看,客厅内空无一人。 沙发上整齐叠放着被褥和衣服,阳台上的晾衣架上的衣服已经不见,只剩一个光秃秃的铁丝衣架。 盛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汤慈只在原地站了几秒钟,想到汤建伟可能会一早回家,把洗漱搁置在一边,快速收拾起沙发上的衣物,抹去有人在客厅睡过的痕迹。 昨晚给盛毓拿衣服时汤慈留了一个心眼,没有扔衣服的包装袋,把衣服重新叠好装进袋子里,和没拆封时相差无几,神经大条如汤建伟未必能发现。 一切都收拾妥当,大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汤慈心里一惊,一时间失去了动作,心虚地僵在原地和刚进门的盛毓打了个照面。 盛毓穿着昨夜来时穿的衣服,一手拎早餐,一手拿钥匙。 拿钥匙的那只手朝她扬了扬,他问:“借用了你的钥匙,不介意吧?” 那串钥匙在他手心碰撞出清脆的响,钥匙圈上挂着的海豚形状的挂件不住地摇晃。 汤慈盯着海豚的尾巴,摇头说:“不介意。” 盛毓把钥匙放回鞋柜,“来吃早餐。” 汤慈“噢”了一声,四肢终于动了起来,朝浴室走去:“我先去洗漱。” 盛毓吃饭安静且快,汤慈从浴室出来时,他已经吃完一个包子,正边看手机边喝马上见底的豆浆。 汤慈不想让他等自己吃饭,也怕汤建伟突然回来,她快速塞完一个包子,将剩下的都打包拎着,含混地说:“我在路上吃。” 盛毓收起手机,起身时在她被撑的圆滚滚的双颊上扫了一眼。 从她家到学校,需要先步行一公里到地铁站,为了跟上盛毓的脚步,一路上她用比平时要快的速度吃完了超量的饭。 到地铁站的时候,她小跑着去去扔垃圾,抽出纸巾擦嘴时,她连声打了两个嗝。 盛毓低眸扫了一眼她微隆的小腹,“吃饱了么?” “饱了。”汤慈努力咽了咽喉咙,礼貌奉承:“你买的早餐很好吃。” 盛毓唇角掀了一下,刷卡进站,“那就好。” 第24章 列车正好到站,两人相继进入车厢,幸运地坐上了早高峰时间段唯二两个空位。 汤慈坐下后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偏头对盛毓说:“作为感谢,我可以给你讲一下我精心预测的考点。” 盛毓八风不动:“不必。” 汤慈“唔”了一声,笔记本在推上摊开,微不可查地朝盛毓那边挪了挪屁股,开始轻声读重难点。 她声音很小,控制在两个人能听到的程度,知识不可避免源源不断流入盛毓的耳朵。 汤慈边讲边用余光窥视盛毓的神情,准备见好就收,讲到第三页的时候,盛毓才掀眸啧了一声。 她立刻停下讲课的声音,脸上带着歉意问:“是不是吵到你了啊……” 盛毓双手抱胸,冷着脸睨她,“你干脆趴我脑子里念得了。” 汤慈咽了咽喉咙,讷声道歉,“不好意思,我觉得读出来更有用一些……” 盛毓薄唇平直,还没等继续说什么,旁边坐着的大姨揪着眉刮了他一眼。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人家小姑娘读书这么刻苦,你不知道跟着学居然还说风凉话。” “……” 感受到盛毓的低气压,汤慈默然不说话,垂着脑袋的样子看起来很委屈。 大姨见状又把盛毓往汤慈那边推了推,“愣着干嘛,跟着学啊 。” 汤慈感觉到盛毓贴过来的手臂,浑身的神经紧绷了起来,但迫于大姨期盼的眼神,只好指着笔记本上的字对盛毓说:“我给你讲一下牛顿第三定律这个知识点吧,今天应该会考到。” 盛毓黑着脸,“嗯”了一声。 汤慈松了一口气,大着胆子给他讲了起来。 出了地铁,汤慈还剩一个重难点没有讲完,她一边小跑着跟上盛毓的脚步,一边孜孜不倦地传授知识。 手机震动,盛毓接起,“喂。” “毓哥,今天一起走吗?” 听出周弋阳的声音,汤慈立刻噤声,脚步也慢下来。 盛毓说:“我已经到学校了。” 周弋阳夸张惊呼:“牛逼,老许见了得给你发锦旗。” 盛毓没理会他的调侃,随便聊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正好走到转弯处,迎面走来一群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他脚步因此停了几秒。 汤慈慢吞吞跟上,走到盛毓身边的时候,他垂眼,淡声问:“怎么不念了?” “周弋阳听到我的声音不太好吧……”汤慈绞着手指抬眼。 盛毓明知故问:“怎么不好?” “他可能会误会……”汤慈拽了拽书包肩带,语气体谅,“要是问你我们为什么会一起上学,你不好解释吧。” 盛毓双手插兜,语气平淡:“那就实话实说。” 汤慈抿紧下唇又松开,为自己的扭捏作态感到尴尬,垂着眼睛重复:“好吧,说实话应该没关系。” 转过街角,前后一时无人,盛毓忽然躬身,目光和她平视,声音低而缓:“我就告诉他,汤学霸昨晚非要让我留宿她家。” / 汤慈和江蝉一个考场,临考前,她坐在汤慈身后的空位,焦虑地和她确认重难点,汤慈一一准确应答,但神情却飘忽。 江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看起来跟没睡醒一样。” 汤慈搓了搓耳朵,“昨天下雨没睡好。” 江蝉刚要说话,被窗外景象吸引了目光,戳了戳汤慈的手臂,“你快看!那不是九班的班花吗?她正在跟盛毓聊天欸。” 汤慈闻言朝窗外看去,对面的九班教室外,走廊正站着一些人在热络地聊天。 化着淡妆的女生正仰起头和人群中心的盛毓说话,盛毓神色淡淡,微垂着头回应。 汤慈看一眼就收回目光。 江蝉也转过头,趴在桌面上闲聊道:“你觉得盛毓这次考试排名能提高多少?” 汤慈基于盛毓目前做题的正确率,想了想说:“大概能提高五十名吧。” 江蝉讶然睁大眼,“你会不会太乐观了啊?” “他底子扎实,我稍微一教他就懂了。”汤慈说:“只要他好好写完没问题的。” “那也得大少爷自己愿意啊。”江蝉撇嘴角,“听说他上次交白卷就是因为太困直接睡了。” 汤慈闻言担忧起来,正犹豫要不要给盛毓发去一个提醒的信息,监考老师抱着密封袋进了教室,只好作罢。 下午考完试,离晚自习还有一段时间,汤慈吃完饭回教室复习。 她正凝神做题,侧前方的窗户被人从外拉开,金铭探头进来:“喂,书呆子。” 汤慈过了几秒才意识到他在喊自己,抬眸问:“有事吗?” “毓哥回来没有?” 汤慈看了一眼盛毓空荡荡的桌面,摇摇头:“我不知道。” 金铭点了下头,撑着窗框给盛毓打电话,电话一直响到挂断也没被接听,他咕哝着拿下手机发消息。 汤慈想到金铭和盛毓一个考场,犹豫了一秒,问:“请问,你知道盛毓今天考得怎么样吗?” “毓哥后半场睡觉来着,”金铭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无所谓地说,“这破考试确实让人犯困。” 金铭说完打着字走了,汤慈看着他的背影眉心揪了起来。 思绪被手机闹钟打断,吃药的时间到了,汤慈从书包里拿出药盒,发现其中一个非处方药吃完了,只好去校外的药方买。 结账时,店员见她穿着校服,强烈向她推荐一款安神口服液,“同学,你们一中学习那么忙,平时睡很晚吧,你试试这个口服液,喝了保证你一晚上都是深度睡眠——” 店员没说完,汤慈就轻声打断了她的话,“要一盒。” “好嘞,九十八。”店员满脸堆着笑说。 “……”汤慈掏钱的动作卡住。 店员笑容不减,继续劝道:“小同学,这个口服液是我们店回购率很高的产品,很多学生都来复购的。” 汤慈咬咬牙,忍痛掏出一张大钞:“装起来吧。” 到教室的时候,班里的人还不多,汤慈趁机把口服液的盒子塞进了盛毓的桌斗,刚坐下,宋恪搬着凳子来找她对答案。 汤慈讨论起题型分外专注,没注意到身后进来的几个人影。 盛毓和周弋阳走前面,金铭从两人身后探出脑袋,眼尖地发现盛毓抽屉里的盒子,“安神补脑口服液?哈哈哈哈哈笑死了,哪个女生脑回路清奇给你买这个?” 周弋阳也觉得匪夷所思,笑道:“现在还有买这种口服液的?” 盛毓拿出那盒口服液,余光瞟向前座背影。 汤慈正在给宋恪写压轴题的解题思路,听到背后的讨论声,笔尖一顿,脊背又塌了塌。 胸口不可控制地泛起酸意,原来她花大钱买来的礼物在他们眼里原来是可笑的东西。 汤慈等了一会儿,没听到盛毓的回答,怕他直接丢掉,于是转过头,赧然地对盛毓说:“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刚才不小心放到你抽屉里了。” 盛毓淡声重复,“不小心?” 汤慈被他漆黑瞳孔盯得心虚,眼睛乱瞟着再一次说:“不好意思。” “既然放我这了——”盛毓懒怠垂眼,直接拆开了口服液的包装,“那我尝尝?” 汤慈扒着椅背的指尖蜷了蜷,“好,好的,你尝吧。” 金铭最爱凑热闹,笑嘻嘻地把手伸到盒子里:“那我也尝尝看。” 汤慈抿了一下唇,快速地计算了一下每瓶的价格,心疼地细声说:“……可以吧。” 盛毓忽地把口服液的盒子合上,放回了自己桌斗。 金铭:“?” 盛毓叼着口服液,乜他,“想喝自己买去。” 第17章 模拟考结束的当天,晚自习各科老师就开始加班加点批改卷子。 由于人手不够,每个班都抽出了几个成绩好的学生到办公室帮忙,一班抽到的人是汤慈和宋恪。 老许通知的晚,两人上了五分钟自习后才接到通知,一道去办公室。 夜晚气温骤降,走廊有北风吹过,汤慈将外套拉链拉到顶,问宋恪:“咱们要改哪一科啊?” “物理。”宋恪听她说话的声音低哑,关切问:“你是不是感冒了?我听你声音好像不太对。” 自从开始给盛毓补习,汤慈这段时间把高中前两年没说的话都说完了,她想应该是用嗓子过度引起的喉咙干哑,于是摇摇头,“应该不是感冒,我等会喝点水就好了。” 到办公室后,汤慈先把饮水机的烧水键打开,没等水热,就陷入了繁忙的改卷工作,彻底将嗓子那点不舒适抛诸脑后。 临近下课时,隔壁桌的数学老师转身对着老许发出一声惊呼,“嚯——你来瞧瞧这张卷子,看见这名字给我吓一跳!” 老许利索地收笔,转过头先是看到了字写得龙飞凤舞的卷面,眉心嫌弃地拧起,视线再上移,看到名字和分数,整个人震了一下,不可置信地问:“盛毓?!一百三十九分?” 第25章 汤慈听到两人的对话,翻卷子的动作停下,平稳的心跳止不住地加快。 其他批卷的老师同学也纷纷抬头,更有甚者直接凑到盛毓的卷子前观瞻。 “还真是盛毓,要命了,老许欸,你要发达喽。”有老师调笑。 有学生哀嚎,“这次题本来就难,怎么还杀出来个黑马啊,年级榜又要换血了!” 数学老师摇着脑袋,嘴里啧啧称奇,“还是许老师会教,这么难搞的学生也能给劝回来。” 他朝老许抬抬下巴,“你私下 给我传授传授经验?” 老许摆摆手,脸上的笑容止不住,笑盈盈地看向汤慈,“盛毓能有这成绩,全靠我们班汤慈教的好。” 数学老师想起这事,一拍脑袋追悔莫及,“早知道补习这法子好用,我怎么也得给我们班那几个混世魔王安排上学习对子。” “不过我们班优等生应该没人愿意沾这个腥,他们能顾住自己我就心满意足了。” 老许脸上的笑容停了一下,转过头和汤慈说话时语气担忧,“你这次考得怎么样?有受到补习的影响吗?” 这次题于她而言不算难,汤慈温声安慰老许,“还可以,应该能维持原排名。” 她声音平淡无波,好像拿年级第一只是个普通的小事而已。 老许心放回肚子里,但还是翻了翻桌面上的日历,语气郑重地提醒她:“离寒假也没剩几个月了,期末考不论盛毓考成什么样,你都得搬回来,下半学期好好准备高考,知道吗?” 汤慈扫了一眼日历上鲜红的日期,点头说:“知道了。” / 即使有了数学成绩的冲击,盛毓剩下的科目成绩还是在办公室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汤慈没再参与讨论,只扯了张草稿纸,将盛毓的各科成绩都偷偷记了下来。 除去语文英语需要大量积累的两个科目,剩下的学科盛毓的成绩都可以称得上是逆袭。 听着大家的赞叹声,汤慈在心里估算了一下盛毓的排名,很轻地提了提唇角。 卷子一直批改到晚自习放学,宋恪跟着老师一起将试卷搬运到各个班的办公室,老许带着汤慈做收拾桌子的杂事。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邹强站在门外,殷切地朝办公室内探头:“许老师,我想问您点事。” 老许“哎”了一声,走到办公室门口问,“你有什么事?” 邹强朝汤慈的背影一瞄,低声问:“老师我这次考得怎么样?跟上次比有进步吗?” 老许回忆了一下他的卷子,再结合邹强这学期以来对学习的紧绷态度,于是缓声安慰道:“你这次成绩进步不少,这跟你一直以来的努力都脱不开关系,考了两天也累了,今天就早点回家去休息吧。” 一中这样的重点高中,“进步不小”可以说是吹嘘的资本,邹强嘴角咧得很大,声调一下抬高:“好的!谢谢老许!” 汤慈回到教室的时候,班里只剩邹强和两个男生没走,三人正坐在桌子上对题。 邹强的准确率很高,其中一男生羡慕道:“强哥,这次老许肯定要重点表扬你了。” “准备好迎接老许的鲜花了吗?”另一个男生拍邹强的肩。 老许崇尚浪漫主义,每次大考之后的班会,她会给在年级进步超过五十名的同学送一束花,这束花逐渐演变成了班里荣誉的象征。 邹强笑着抛着橡皮和他们闲扯,话里离不开成绩进步的得意,余光扫到汤慈的身影,他手上动作顿住,清清嗓子扬声问:“汤慈,我还没问你呢,盛毓这次考得怎么样?” 汤慈抬头时眼前有些晕,恍了一瞬才对上他的视线,但没有理会他的问话。 两个男生面露尴尬,邹强脸上挂不住,冷哼一声,“看你这蔫了吧唧的样子,是不是盛毓又交白卷了?” 他说完和两个男生一起笑起来。 汤慈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说:“你们只敢在背后说别人闲话吗?有本事等明天来了在盛毓面前说。” 邹强把橡皮捏得变形,目露凶光盯了她几秒,忽地又笑了一声,“这算说闲话?谁不知道盛毓就是个草包富二代,你真以为靠你补习几个月他就能起死回生了?” 汤慈手放进衣服口袋,捏着写着盛毓成绩的草稿纸轻舒一口气,决定不再和傻瓜缠斗,点点头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邹强以为她在泄气投降,在她出门时又撇着嘴嘲讽:“汤学霸,我真心奉劝你一句,没本事就别硬揽活儿。” 汤慈没搭腔,倒不是嫌麻烦,而是她发现自己真的感冒了,喉咙的干哑已经转化为刺痛,头也开始痛起来。 楼道内的落地窗被风吹得嗡嗡响,风从窗缝灌进楼梯间,让汤慈打了个哆嗦。 她穿的是秋季校服,即便将拉链拉到顶,还是抵挡不住能穿透衣服的凉风,她洗洗鼻子抱起手臂,整个人缩成一小团快步出了教学楼。 校门外还稀稀拉拉停着几辆私家车,汤慈从中穿过走上人行道,转角处骤然起风,汤慈边咳嗽,边从口袋掏出手机来看,离最后一班地铁只剩五分钟。 汤慈随即小跑起来,没注意到台阶下那辆通体漆黑的轿车,因此当车内传出一声“汤慈”时,她没有防备紧急停住,鞋尖被凸起的瓷砖绊了一下。 她扶着绿化树站稳,蓦然回头,对上轿车晃眼的车灯,她眯起眼睛朝车内看了看,驾驶位一个中年男人正狐疑和她对视。 应该是听错了,汤慈摇摇头错开视线。 正当她转身要走时,后车座的门开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车门,随后盛毓从车内下来。 “你愣什么。”他脸色颇有些不耐,隔着几米的距离叫她,“上车。” 明明知道不合时宜,汤慈还是无法违抗盛毓的话,依言坐上车,她拿不准驾驶座上中年男人的身份,于是礼貌喊了一声,“叔叔好。” 老杨正透过后视镜悄摸打量她,冷不丁被她听打了个招呼,挤出个笑回了声你好。 盛毓没有互相介绍他们的意思,靠在靠背上,懒声朝驾驶座的中年人说了汤慈家的地址。 老杨忙不迭点头,从后视镜收回目光。 汤慈感受到车内凝滞的气氛,等车稳稳开起来,又对着老杨说了一句,“谢谢叔叔,麻烦您了。” 身侧传来一声低嗤,“不谢我?” 汤慈顿了顿,转头对着他软声说:“谢谢你送我回家。” 盛毓注意到她说话时仍保持着抱着手臂的状态,问:“很冷?” 汤慈不想再给他添麻烦,松开攥紧外套的指尖:“在外面有点冷,现在坐车里好多了。” 话才刚说完,盛毓将搁在手旁的冲锋衣外套扔到了她腿上。 “冷就穿上。” 车窗都紧闭着,车内温暖舒适,汤慈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冷,但头晕的症状却有加重的趋势,她像个生锈的机器人听从盛毓的指令,慢吞吞抱起冲锋衣,瓮声瓮气应了一声“噢”。 冲锋衣面料挺薄,罩在软趴趴的校服外面显得窝囊。 汤慈低头整理袖子衣摆的时候,校服口袋内的草稿纸掉了出来。 盛毓捡起来,指尖一错还未打开,就一脸紧张的汤慈抢了过去。 “机密文件?”盛毓好笑地问。 汤慈点头,模拟考的成绩单还未公布,她擅自誊抄的成绩确实算是机密文件。 车窗外一闪而过正在打烊的花店,汤慈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凑近他一点神神秘秘地说:“明天你就知道了,还会有一个惊喜等着你。” “你准备的?” “不是。”汤慈摇摇头,双手撑着座椅向他嘱咐,“明天下午开班会你千万别迟到了。” 盛毓近距离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没有说话。 老杨适时转头,恭敬提醒:“少爷,您别忘了,明天盛总要您跟他一起回老宅吃饭。” “你没听到她说的?”盛毓视线从汤慈脸上错开,指尖交迭着摩挲了一下。 老杨陪笑,“班会这种小事,让盛总给您班主任打个电话就行了。” 盛毓没什么情绪地扯了一下唇角,“盛总好大的排面。” 老杨讪笑着将目光转向汤慈,“小同学,你跟我说说班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我好跟盛总汇报。” 汤慈捏紧口袋里的草稿纸,咽下喉咙处的不适,小声说:“不是什么大事。” 接下来的路 程,车里没有人再说话,汤慈穿着两件外套,全身被暖热的同时,眼皮也开始打架,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再睁眼,窗外已经变成了熟悉的楼道,她倏地睁开惺忪的双眼,紧张问旁边的人:“我睡了很久吗?” 盛毓从手机上抽离视线,“车刚到。” 汤慈松了口气“哦”了一声,再次道谢后打开门下车,绕过车尾,才想起来身上还穿着盛毓的衣服。 她将冲锋衣脱了下来,然后敲窗等盛毓降下车窗后,把团成一团的衣服递还给了他。 第26章 盛毓接过后随手扔在座椅,然后朝她招了招手。 汤慈茫然靠近,离车窗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盛毓的手背突然伸出车窗,贴上了她右侧的脸颊。 老杨脑中警铃大作,脸色紧绷着盯着后视镜内的场景,思忖着要不要报告给盛宏。 汤慈大脑宕机,僵直着身体抱紧书包,明明张开了口,却过了几秒才发出声音,“……怎么了吗?” “没发烧。”盛毓收回手,平淡语气带着些不解意味,“脸怎么这么红?” 神经骤然绷紧,汤慈因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混身发热,她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就是发烧了,不然无法解释她此刻飘然晕眩的症状。 她结结巴巴地解释,“可,可能是,刚开始烧。” “那你回去记得吃药。”盛毓收回手臂,挑眉看向后视镜,“好看么?” 老杨讪笑着错开视线,假装没有感情的机器,快速驱车离开。 汤慈站在二楼楼梯间,目送轿车驶远,她拉开窗户,吹了一小会儿风才上楼。 / 一整天高三年级学生的心思都在模拟考的成绩上,为了不让学生因此浮躁,年级主任昨晚嘱咐阅卷的老师和学生将成绩保密,但仍挡不住学生们私下对答案。 紧张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最后一节班会前,江蝉再一次跑来骚扰写练习卷的汤慈,“你就偷偷告诉我成绩吧,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她说完自己又摇头,“算了算了,还是别说了,马上就班会了,不差这几分钟。” 汤慈抿唇笑了笑,只说了一句,“放心吧。” 江蝉即刻复活,“呜呜呜我就在等你这句话!!快,趁着还有时间,咱们下楼买杯奶茶压压惊。” 汤慈合上笔帽,和她一道站起身,转头看到右侧空荡荡的座位时,目光黯淡了一分。 “盛毓翘课了?”江蝉回想上午才见过他,疑问道。 后门进来几个同学,汤慈怕碍着人,把椅子朝桌下推了推,“他请假了。” 这话被最后进门的邹强听到,他哼笑一声,“嫌自己成绩丢人才请假的吧。” 汤慈闻声抬眸,很轻地冲他笑了一下。 邹强拧着眉,嘟囔道:“被打击傻了。” 出了门,江蝉狐疑地看着汤慈,“我是看错了吗?你刚才看邹强的眼神怎么有点……怜悯?” 汤慈指尖轻快地搓着口袋内的内衬,抿着唇没说话。 上课铃声响起,老许抱着一束洁白的剑兰走进教室,班里的气氛瞬间热烈起来,有欢呼声,也有猜疑声。 “咱班这次有人进步超过五十名了吗?谁这么牛?!” “没打听出来。” “好像是邹强,他兴奋一整天了。” “据说他在外面找了高校的家教,卯足了劲儿要赶超汤慈呢……” “超过汤慈不可能吧,但提高五十名确实有可能,我看他小测试几乎都是全对。” …… 不怪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到了高三成绩都已经稳定,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冲破五十名,难度堪比登天。 老许把花束放在讲台,等讨论声稍小后才敲了敲黑板。 “知道大家等成绩等得都急了,但依照我们班的惯例,”老许笑着说:“我先表扬一下这次考试取得重大进步的几个同学。” “周蕊,年级进步19名。” “张显,年级进步24名。” “曹敏敏,年级进步33名。” …… 说到这,老许故意停顿了一下,坐在邹强周围的同学试探着说出了“邹强”的名字。 老许笑容加深,看着邹强点头说:“邹强同学,你这次年级排名进步了47名,非常非常好!” 面对老许的赞叹,和周围同学的喝彩,邹强笑容却有些勉强,他清清楚楚记得,只有年级进步超过五十名老许才会买花来庆祝。 但这点疑虑,很快在同学的喝彩声中消散,邹强脸色涨红,假装谦逊地回应大家,目光止不住地朝讲台上那束剑兰瞟。 老许却始终没有将那束剑兰拿起来,等教室内喧闹平息下来后,她才缓缓开口,“这次我们班的成绩真是出乎意料的好,除了刚刚我提到的这几个进步很大的同学,我们班还有一名进步生。” 汤慈瞬间握紧了中性笔,鞋尖在地板上搓了搓。 老许的目光在偌大的教室环视,最终落在汤慈身边的空位上。 汤慈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看着老许,她此刻像是坐在旁听席压抑许久的家属,等待法官的宣判。 “盛毓同学的本次成绩,”老许笑着看向汤慈,“在年级里一共进步一百零九名。” “我艹!!牛逼————” 教室内静止一秒,不知道谁率先喊了一声,像是点燃了炮竹的引线,教室内瞬间炸开了锅。 汤慈听着众人的惊呼声,唇边的笑意压不下去,只好垂头掩饰。 老许敲了敲黑板,脸上带笑地警告,“行了啊,说话文明点。” 汤慈指尖在平滑的桌面上滑动,抬眼时,看到邹强铁青着脸转头盯着她看。 她怔了一下,神色抱歉地用口型对他说:“不好意思。” 邹强没有理会她的好意,转身时椅子在凳子上发出刺耳的动静,但这点噪音却直接被热闹的氛围掩盖。 老许清了清嗓子,“可惜盛毓同学今天请假没来开班会,谁能帮他领一下花?” 周弋阳回头,点点汤慈的桌子,“汤慈,你帮毓哥上去拿?” 汤慈侧目看了一眼身侧的空位,点头说好,但她还没站起来,就听到身后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要不还是我自己领?” 汤慈倏尔转头,看到穿着一身休闲西装的盛毓站在门外,注意到她的目光时,朝她抬了抬眉。 “你小子干什么神出鬼没的。”老许笑骂着,把那束剑兰抱起来朝他递了递。 盛毓双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一脸古井无波地穿过教室接过花束后回到座位。 精美雪梨纸层层包裹的白色剑兰被他随手搁在桌上,偏头问汤慈:“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汤慈看着他无谓的态度,语气有些急,“这不仅仅是束花,还是你的荣耀。” 盛毓淡淡哦了一声,把花放进了她的怀里。 汤慈下意识接过来,摸了一下光滑的包装纸,“你不要吗?” 盛毓手肘搭在桌面,侧目看着她,“荣耀归我,花送你。” 夕阳落到一半,晚霞从窗户洒进教室,模糊柔和了他的轮廓,连带着他刚刚那句话也变得温和。 汤慈咽了咽嗓子,觉得虚无的发烧前兆又有重来一次的迹象。 接下来的会议,汤慈坐得端正,大脑却放空,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后门被闻讯赶来的男男女女团团围住。 盛毓作为话题中心懒怠地靠着椅背,时不时地应付一句。 有女生趁乱提要求,“毓哥,这么大好事,你不请大家吃个饭吗?” “请客也是请有功的人啊,”周弋阳意有所指,“毓哥,你打算怎么感谢人汤慈。” 瞬间,所有人都朝汤慈投去目光,男生们嬉笑着出馊主意。 “最少得请人吃顿饭吧。” “只请吃饭太没诚意了,毓哥你打钱吧。” “打钱太功利,要不你问问人家想要什么,你满足别人一个愿望得了。” …… 被这么多人看着讨论,汤慈身体朝外撇了撇,低声说:“不用了。” 周弋阳看出她的局促,安慰道:“别不用啊,盛毓很大方的,趁机敲他一笔。” 汤慈拉上笔袋的拉链,眼角余光瞥了瞥一直没发话的盛毓,摇了摇头。 她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仓鼠一样,被一群凶神恶煞 的人类围观,下一秒就要逃窜离开。 盛毓看着她鬓边那绺碎发,随动作翘来翘去,心口仿佛被挠了挠。 刚收拾完的笔袋,忽地被人拿走,汤慈懵然转头。 盛毓指尖把玩着笔袋拉链,挑起眼睛问她,“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真不用?” 清冽磁性的嗓音响在她的耳畔,即有不耐,又有轻佻。 汤慈指尖蜷起,耳尖难以自控地发热,细声细气地问:“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盛毓闭了闭眼睛,说“嗯”。 看两人默契地一问一答,四周看热闹的同学兴趣更盛。 有胆子大的男生嘴快:“毓哥,要是汤慈要你当男朋友你也答应吗?” 汤慈脊背僵住,脑袋越埋越低,支支吾吾辩解,“我……没有那个意思。” 可惜她如蚊蚋一般的声音被起哄声掩盖,没能传播出去。 盛毓指骨轻敲桌面,看着汤慈乖顺的睫毛掀起,哂笑道:“你先问问看。” 第18章 一男生爆发出响亮的一声“我艹”。 男生们怪腔怪调开始起哄,话题一旦走偏,拉都拉不回来。 第27章 “盛毓这是被拿下了?” “之前动员大会的时候不是都官宣了吗?” “少造谣啊,”金铭肩膀撞了一下口无遮拦的男生,“毓哥只是只是助人为乐。” 盛毓没有理会其他人的调笑,眉眼懒怠地耷着,手肘撑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汤慈的旧笔袋。 几秒钟后,他催促:“想好了么。” 汤慈揉着鼻子点头,认真看着他说:“十一假期你跟我去图书馆补课吧,你的语文作文写得太差了。” 热闹的人群陷入一阵诡异的静默。 周弋阳最先反应过来,噗嗤笑出声,“毓哥,你这回是真栽汤慈手里了。” 金铭张了张嘴,半天说了一句,“不愧是年级第一的书呆子。” 男生们哈哈笑开,叽叽喳喳地凑到盛毓跟前调侃,盛毓也被汤慈的脑回路逗笑,平直的唇角挑起,缓缓拉动笔袋上的拉链。 刺啦的动静仿若锯木头,一下一下折磨汤慈的神经。 汤慈以为他后悔,小声提醒:“你自己答应什么愿望都可以的。” “假期给我打电话。”盛毓打了个哈欠,从座位上站起来,下颌朝周弋阳一抬,“走吧?” “走!我妈在家都等急了,非要我喊你上家里吃饭。”周弋阳不再和一旁的男生扯皮,拿着手机跟着盛毓出了教室。 看热闹的人很快散尽,汤慈看着盛毓恢复空荡荡的座位,心想原来他只是因为要去朋友家吃饭才回的学校。 她默默将那束剑兰收进桌斗,明白学习进步对盛毓来说只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出了校门,周弋阳看着路边停着的轿车,不解地问盛毓,“你怎么不在车里等,专门跑上楼来接我啊?” 盛毓冷嗤一声,“你也配?” “那是为什么?”周弋阳眼睛一转,乐道:“难不成是专门上楼领花来了。” 盛毓眉心轻拧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一抛,“拿这个。” 周弋阳看他理所当然的样子,嘀咕,“不就是打火机么,车里不也有。” 一直到上了车,一直沉默的金铭忍不住问:“毓哥你刚刚什么意思?要是汤慈那个书呆子要你做她男朋友,你真答应啊。” 盛毓一手降下车窗,一手拨动打火机砂轮点烟,“她不会要这个。” “汤慈满脑子学习,哪有谈恋爱的心思,”周弋阳笑道:“不过还挺可爱的,不知道汤慈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 “跟她一样的书呆子类型呗,”金铭耸耸肩,“怎么,你感兴趣啊?” “多乖啊,白纸一样,谈起来应该很有意思。”周弋阳自上学期分手,还是第一次对其他女生有感觉。 盛毓自青烟中撩起眼皮,咬着过滤嘴仍发音清晰,“你没戏。” / 几场秋雨下过,十一假期,天气迎来短暂的回温。 汤慈在假期前一天将作文补习的内容整理出来,查看日历时,才发现明日是她复查的时间,只好约盛毓下午去图书馆。 假期的医院人满为患,汤慈一早起床去医院科室取了号,前面已经排了三十几个人,就连等候区的座椅也没了空位。 轮到她面诊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汤慈背着书包去了楼梯间。 楼梯间空荡明净,门一关上就将大厅的噪杂屏蔽在外,她就近坐在台阶上拿出课本开始复习。 汤慈学习时专注,等哒哒的脚步声走到身后,她才意识到有人下楼。 虽然她没占多少位置,但楼梯间本就狭窄,为了方便别人通过,汤慈还是往墙角挪了挪,最大限度让出了空间。 “谢谢。”宋敏看着女孩乖巧的身影笑着道谢,余光瞥见汤慈的脸,匆匆的脚步便顿住,“你是那天晚上跟盛毓一起来急诊科的小姑娘?” 汤慈闻言抬头,看清宋敏的样貌,遂抱着书包站了起来,想到她那天拙劣地装睡早被人看穿,她不好意思地低声说:“是的。” 宋敏瞧出她的局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温声道:“你今天怎么又来医院,是身体哪不舒服吗?” 汤慈因她柔软的语调而鼻腔发酸,瓮声说:“一点……小毛病,不要紧的。” 宋敏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交给她,“我是心外科的医生,你下次来医院有什么急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汤慈连忙摆手,后背贴上墙壁:“不用了,这太麻烦您了。” 宋敏不由分说将名片塞到了她手中,“这是以阿姨的身份给的,你是小毓的朋友,那就是阿姨的晚辈,我照拂一下不过分。” 汤慈无措地拿着薄薄的名片,低眸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说:“谢谢宋医生。” “小事情。”宋敏眉心蹙着,思忖几秒钟,又叹声问:“小同学,我能问问你小毓在学校的情况吗?” 汤慈说:“您是指那方面?” “健康啊学习啊,什么都行。”宋敏抬抬手,满脸无奈:“他不怎么回我的消息。” 汤慈想了想,说:“这次模拟考他成绩进步了一百零九名。” 宋敏神色愣怔,摇头苦笑:“这是他妈妈去世后我第一次听到关于他学习的消息,以前听他妈妈说他年年都考第一。” 汤慈抱着书包的指尖压紧,喉咙也随之紧缩,她犹豫了几秒轻声问:“所以他是因为妈妈去世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吗?” 宋敏闭了闭发红的眼睛,哽咽着说:“任谁看着妈妈在眼前自杀都接受不了,何况当时小毓才初中毕业,整个暑假他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面……” 汤慈脑中嗡地一声炸开,太阳穴止不住突突直跳。 “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宋敏很快调整好情绪,恳切地看着她,“阿姨就是想拜托你,如果发现他有不对劲的地方,就给我打一个电话,好吗?” / 汤慈从医院出来时,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刚刚在医院内忙着检查顾不上其他,一出院门闻到道路两侧的餐馆散发出饭菜香气,汤慈才觉出饿。 她随便找了家面馆吃饭,等餐时打开手机地图查去图书馆的路线,最短的线路坐公交也要一个小时。 和盛毓约的下午两点到图书馆,汤慈吃完饭没回家,直接上了去图书馆的公交。 市立图书馆的人一直很多,每逢节假日更甚,汤慈到自习区的时候,一时间没有找到相邻的两个空位,只好站在窗前边看书边等位置。 墙上挂着电子钟,秒数不停跳动,时间逐渐逼近十四点整,汤慈朝图书馆大门口张望了一圈没看到盛毓的身影,遂给他发去了信息。 【你到了吗?】 【我在一楼的公共自习区。】 短信发出去后,她数了数自己所站的落地窗和自习区还隔着四五个瓷砖,于是又 补充一句。 【——旁边的落地窗,现在正在等位置。】 汤慈低着头认真打字,信息刚发出去,她听到大门处传来一阵骚动。 她拿着手机抬头,看到盛毓正迈着大步走进图书馆,他穿着利落地黑色风衣,头发理得很短,露出英挺的眉眼。 入口处的女孩们纷纷侧目,就连自习区也有不少人抬头朝门口的方向瞥。 汤慈离得不算近,只大概看清盛毓落拓的身型,至于神情,不用猜也知道是生人勿近的冷然。 她只是愣了两秒,盛毓的目光就隔着偌大的大厅精准定位到她身上,随即朝她招了招手。 汤慈看着几步外的自习区刚空出来的两个位置,拿出手机给盛毓发消息,想让他来这边。 打开手机却先接到了盛毓的催促:【过来。】 汤慈扫了眼目前还没被占据的空位,快步跑到了盛毓身旁,扯住他的衣摆就要往回走,“快跟我走,那边正好有两个空座——” 她话没说完,被盛毓揪住她书包肩带的动作打断。 盛毓连人带书包地把她揪回原地,朝楼上睇了一眼,“去vip。” 汤慈皱了一下鼻子,“vip室很贵。” “公共区很吵。”盛毓不由分说地上了扶梯。 汤慈注意到他眼下的青色,没再坚持跟了上去。 图书馆三楼的vip室紧邻落地窗,用玻璃隔成单间,盛毓已经在网上预约好房间,直接刷码进入。 单间内有一个木质双人桌,和两个紧挨着摆放的人体工学椅。 盛毓随手将手机搁在书架,拉开其中一个椅子坐了下来。 汤慈看着那张不大的书桌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才过去,她挺直脊背立在桌前,一口气将书包内的学习资料都拿了出来,然后用公事公办的态度说:“来吧。” 相比于她的紧绷,盛毓显得懒散得多,他长腿伸展在桌下,掌心撑着下颌喉咙滚出一个“嗯”。 听着他懒怠的声线,汤慈合理怀疑平常这个时间他一定在睡觉。 她抬眸看了一眼紧闭的窗帘,伸手将窗帘哗啦一声拉开,黄澄澄的阳光瞬时充满整个空间。 第28章 汤慈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盛毓皱眉“啧”了一声,“刺眼。” “不好意思,我怕你困。”汤慈讷讷道歉,又很快将窗帘拉上。 “瞎了更麻烦。”盛毓平声道。 “……”汤慈咽了咽喉咙,把书翻开放到他面前,“学习吧,我们先来看议论文都有哪些类型……” 两个座椅本就挨着,加上汤慈讲解时会时不时观察盛毓的反应,因此不知不觉和他越靠越近。 讲完一个难点后,汤慈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干燥的嘴皮,抬眸看着他问:“你都理解了吗?” 盛毓目光从她泛着水光的淡色唇瓣移到小巧的鼻梁,视线上移,看到她那副笨重的眼镜,镜片反着光。 汤慈察觉到他的视线,指尖快速地推了推镜框,又讷声问了一句,“是我讲得不清楚吗?” 盛毓仍不回答她的问题,抬手轻挑地点了点她的镜片,用恶劣地语调吩咐,“眼镜摘了,晃得我头晕。” 汤慈大脑卡壳了一秒,懵懵摘下眼镜,唇瓣抿了一下又松开,细声细语地问:“现在还晕吗?” 盛毓意外地挑了挑眉,指尖轻点着桌面问:“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汤慈攥紧镜框,倏地站起身,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先看例文,我去趟卫生间。” 到了卫生间也只是进去转了一圈,汤慈在洗手台前洗了把脸,等皮肤上的热度降下去后才回去。 单间外开着一家连锁咖啡店,以优秀的品质和低廉的价格著称,汤慈想盛毓大概是起床气未消才故意逗她,于是去收银台点了两杯热拿铁。 她端着拿铁回到单间时,盛毓正懒懒地翻动书页,也不知道看进去没有。 汤慈坐下后,仔细看了咖啡杯上的标签,将无糖的那杯拿铁递给他。 盛毓抬眸接过:“谢了。” 咖啡因起效很快,汤慈感觉自己比刚来时更加精神,说话的语速变快后,喝咖啡的频率也随之增多。 原本放在左手边的咖啡杯,拿着拿着就顺手放到了右手边,和盛毓的那杯放在了一起。 所以汤慈拿错杯子的时候并未察觉,吸管戳到唇边,才听盛毓悠悠道:“这杯是我的。” 汤慈动作僵住,双手捧住杯子,小心翼翼放回了桌面,睁得很圆的眼睛快速瞄了他一眼,又收回来。 “我没吸。” 盛毓喉咙滚出一声低笑,“要我夸夸你?” “不是。”汤慈赧着脸摇头,“我去给你换个吸管吧。” 盛毓却直接从她手中抽走了咖啡杯,“有直饮口。” 汤慈“噢”了一声,伸手将她嘴唇碰过的吸管从杯子上抽了出来,俯身扔进垃圾桶时,手背用力蹭了一下嘴唇。 被隔绝在窗帘外的太阳悄悄下沉,橙色的霞光从窗户缝隙挤进来,在桌面上划出一道绚烂的光斑。 书架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连带着那道光斑也跟着颤。 汤慈抬了一下眼,看到是盛毓的手机在响,继续低头修改试卷。 盛毓捏着后颈接通电话,“什么事?” “毓哥,出来吃饭。”金铭快速报了一个餐厅的名字,“弋阳也在,提前点好你爱吃的菜了。” 盛毓听出电话那头有女生撒娇的声音,眉峰不耐地抬了抬,忽地又听到电话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咕噜”。 他低眸扫了一眼汤慈认真的侧脸,对着手机听筒说:“现在去。” 汤慈等他挂断电话才停笔,仰着脸看他:“你先走吧,我把卷子改完再走。” 盛毓躬身将卷子从她手中抽了出来,“一起去,菜点多了。” “哦……”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汤慈答应了。 / 金铭订的是一家老牌餐厅,沿着雅致的楼梯上到二楼,才到包间的区域。 盛毓推开包间的门时,里面一片漆黑。 跟在身后的汤慈朝包间内看了看,问:“是走错了吗?” 她的话音刚落,伴随着“砰砰”的礼炮声,包间内骤然亮起灯光,照亮身上挂满彩条的盛毓。 “毓哥!!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毓哥天天开心!!” …… 室内男孩女孩们情绪高涨地对门边的盛毓喊出祝福,盛毓拨着身上的彩条进门,嗓音一如往常般淡然:“谢谢。” 乔熙从座位上站起身,朝盛毓递过来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盛毓,生日快乐。” 盛毓下巴朝已经堆满礼物的沙发上点了点,“放那吧。” 乔熙尴尬地攥紧了礼盒,走去沙发时看到盛毓身后的汤慈,讶异地挑了挑眉,“汤慈?你怎么也来了?” 盛毓侧过身,让汤慈进来,“我叫来的。” 周弋阳拉开身边的空椅,“汤慈,来坐这儿。” 除了主位,就只剩周弋阳旁边的位置还空着,汤慈感激地朝周弋阳笑了笑,背着书包坐了过去。 盛毓扯了一下唇角,从她身后绕过时,掌心在她的椅背上搭了一下。 金铭见人都到齐,招呼服务生上菜。 汤慈是真的饿了,坐下后就沉默吃饭,没有参与席间热闹的话题,一口气吃得差不多后,她才端起茶杯喝茶。 汤慈喝完放下茶杯,圆盘突然被人转动,撞上茶杯的上沿,温茶撒了她一手。 茶里放了糖,汤慈拿纸巾将手擦干,掌心仍残留黏腻,只好起身去卫生间洗手。 餐厅的卫生间幽静,汤慈洗完手抽出纸巾擦手时,立刻注意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正要让开位置,耳边响起乔熙嘲讽的声音,“汤慈,你连个礼物都不拿,还好意思来吃饭?” 汤慈擦手的动作停住,转头看着乔熙说:“我不知道盛毓今天生日。” 乔熙手臂抱胸站在洗手台外的拱门:“知道你为什么不知道吗?因为你 对盛毓来说不重要。” 汤慈脸色很白,将纸团扔进垃圾桶,“和你有什么关系。” 乔熙冷笑:“当然和我没关系,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包厢里都是二代,就你一个贫穷书呆子,不觉得突兀吗?” 学校是个矛盾的场所,统一的科目,统一的校服,极大程度模糊了阶级的差别。 汤慈从来没有细想过的问题,被乔熙赤裸地讲了出来。 盛毓只是客气请她来吃饭,其实心里并没有预想她会答应。 乔熙说完就回了包厢,汤慈干巴巴站在洗手台,任由羞耻的潮水将她掩埋。 汤慈又抽了一张纸巾擦手,虎口处的皮肤被她无意识地磨红。 想了好一会儿,她决定等会儿回包厢就找借口离开。 汤慈觉得盛毓应该注意不到她,最终决定不和他告别了。 包间内盛毓吃得很少,周围人的话也很少接。 他为人疏离冷淡,但仍挡不住女孩们主动贴近。 乔熙不知道什么时候和金铭换了位置,涂着粉红美甲的手捧着脸颊看他,“吃完饭你准备去做什么?” 盛毓闻到她身上甜腻的香水味,眉骨抬了抬:“要和你报备?” 乔熙嗲声,“过生日别这么凶嘛。” 一旁的男生促狭地眨眼,“等会儿去玩一圈跑车?副驾驶坐哪个美女毓哥随便挑。” 在场的人,成年未成年的都有,钟鸣鼎食的家庭让他们早早对平常的享受餍足,年纪轻轻挂在嘴边的就是豪车豪宅,仿佛只有刺激才值得他们驻足。 盛毓指尖转着打火机,视线扫到侧对面的空位置,椅背上挂着个软趴趴的旧书包。 书包的主人不知道出去做了什么,推门而入时,臊眉耷眼地惹人可怜。 见确实没人注意到自己,汤慈松了口气,把门虚掩上,准备拿了书包就走。 “汤慈。”盛毓突然叫她,面色不虞,语气冷冽,“干什么去了?” 汤慈呼吸一滞,“……洗手啊。” 盛毓不置可否,继续问:“吃饱没有?” “吃饱了。”汤慈讷讷点头,听出盛毓话里的潜台词是,让她识相地主动离开。 虽然心里已有预期,但听到他这么说,汤慈胸口处还是泛起阵阵酸意。 她垂着头去拿书包,盛毓却起身先她一步将书包拎了起来:“走吧。” 愣了两秒,汤慈才意识到盛毓要和她一起走,她张了张口,问:“去干什么?” “卷子不是没批完?” 汤慈绞着指尖,“可是图书馆都关门了啊。” 盛毓似是懒得再听她废话,书包扔到她怀中,拉开门走出去时,撂下一句,“去你家。” 第19章 房间门“砰”的一声关闭,包间内的众人面面相觑。 金铭咽下口中的啤酒,手肘直戳周弋阳:“蛋糕还没上,毓哥怎么就走了?” 周弋阳看看紧闭的门,又看看身旁汤慈坐过的位置,意味深长地笑了。 金铭没得到回答,脸上疑惑更甚,“什么卷子这么大吸引力?” 第29章 周弋阳抬筷子夹了颗花生米放进他盘里,“你还是吃饭吧。” 手臂忽然被人戳动,金铭嚼着花生米转头,看到乔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换到了他旁边的位置。 金铭瞧着她蹙起的眉心,知道她不顺心,凑到她耳边解释:“抱歉啊,我知道你今天就是冲毓哥来的,但我没想到他最近学习这么忙。” 乔熙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低声问:“盛毓明天还去图书馆学习吗?” 金铭之前打电话问过盛毓,不假思索道:“他去。” 乔熙笑了一下,又问:“汤慈呢?她去吗?” “她……应该去吧,她还要给毓哥补习呢。”金铭说完回过味来,促狭地说:“你不会是吃她和毓哥的醋吧?” 乔熙抿着粉红的唇瓣不说话,哀怨地看着他。 金铭笑着摇头,“你多虑了,要不是之前汤慈跟毓哥打赌赢了,毓哥怎么可能天天跟她混在一起,等这学期毓哥成绩上去他俩就没交集了。” 平直的唇线勾起,乔熙转着眼睛笑道:“我没怀疑这个,我想明天也约同学去图书馆学习来着。” 金铭看着她不达眼底的笑意,心头觉得无趣,耸耸肩说:“行吧。” 乔熙被金铭冷在一边,也没有很在意,她拿出手机,在通讯录翻出许久没联系的丁赫,发去了一条信息。 【你想不想见汤慈?】 / 正是晚饭的时间,商业街比来的时候热闹,一出餐厅大门,汤慈就被攒动的人潮挤得慢下脚步,很快和盛毓隔开了距离。 沿街的商铺不少都在做活动,汤慈一路走过接下不少传单页,等她走到街口找到树下等待的盛毓时,手上已经拿了七八张。 左右张望了一下,路边没有垃圾桶,她只好边将宣传页塞进了书包的侧袋,边快步朝着盛毓快走,整个人姿势别扭到像是受到人胁迫。 盛毓双手插兜,低眸睇了一眼她额角的薄汗,“不想要可以不接。” 汤慈拉书包拉链的动作顿了一下,小声辩解,“发传单的人也不容易。” 盛毓不置可否,等她拉好书包拉链,抬脚朝马路对面走。 “我们去哪?”汤慈背好书包快步跟了上去,指尖整理着两颊边的碎发,想到包间内的对话,为难地抬眼看他,“我家……人都在家,可能不太方便去。” 盛毓像早就预料到一样“嗯”了一声,脚步没停,侧目问:“逛逛?” 汤慈没有犹豫点头,说:“好的。” 道路两旁的路灯都亮了起来,人行道被常青树影遮挡,两人一前一后漫无目的地在婆娑的树影下走着。 盛毓说逛逛就真的只是逛,他身型放松,肩膀微微塌着,步子比平时稍慢。 汤慈悄悄抬眼,看他被光影照得一半明亮一半灰暗的面庞,想到上午在医院听宋敏说的那番话,心里没来由地闷。 “生日快乐。”汤慈揉了揉鼻子,抬眸看了他一瞬又很快低下,“刚刚在饭店忘记说了。” 盛毓讨厌热闹因此也不爱过生日,猝不及防被朋友拉着过了一半,出来清净了没几秒钟,又被人祝福,看着汤慈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他恶劣地起了坏心思。 “只有口头祝福?” 汤慈迟疑了一秒,想到包间内一沙发被盛毓忽视的礼物,不知道挑剔的他会喜欢什么,遂真诚地询问:“你想要什么吗?我都给你买。” 这个“都”字有种土豪豪掷千金的畅快感,由打扮朴素的汤慈说出来居然也不违和,盛毓甚至觉得如果他这会儿要天上的星星,汤慈也会点着脑袋满口答应。 指尖贴着裤子口袋里衬磨了磨,盛毓最终还是好心将抉择权交给了她,“你想想看。” 汤慈点头“唔”了一声,快走两步到十字街口张望了一圈,转过头对他说:“那儿有家连锁的面馆,我先请你吃碗长寿面吧。” 沿街的连锁面馆生意红火,店内外的桌椅都坐了不少顾客,油腻辛辣的调味料隔着一条马路飘过来,盛毓皱了皱眉。 汤慈穿的外套没帽子,一阵风吹来,顺着衣领灌进她的衣服里,让她打了个寒颤。 “走吧。”盛毓松口说。 餐厅里面人满为患,每桌都坐满了人,两人进到店内点了两碗清汤面,被店员带着他们去外面寻找空位。 最后一个空位临近马路,旁边有雨棚罩着,不至于太冷,店员手脚麻利地收拾上一桌的残羹,表面垃圾清理干净后,店员就被旁边桌的客人招呼了去。 汤慈坐下后看到塑料桌子表面还附着陈年污渍,在黄澄澄的吊灯下泛着油腻的光。 盛毓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由于桌椅矮小,手肘撑着膝盖,长腿憋屈地抻在桌下,淡漠的气质和这家餐馆格格不入。 汤慈陡然感到不好意思,抽出纸巾先擦拭盛毓那边的桌面,她低头擦得仔细,因而没听到马路边传来的接二连三的嗡鸣声。 直到飞驰而过的摩托掀起她鬓角的碎发,她才恍然扭头,一辆漆红色的机车正停 在路边,离他们一米远。 骑车的人摘下头盔,捋着头发朝他们看过来,还没说话先吹了声口哨,“呦!这不是盛少爷吗?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来北山比赛,原来是忙着约会。” 汤慈认出眼前的男生,之前她去北山观赛,见过他和盛毓聊天,听说是南大的学生。 盛毓没说话,眼皮掀起来警告似得睇了男生一眼。 汤慈顿顿解释,“不是的,我们只是同学,来吃饭不是约会……”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越垂越低,让人看着听着只以为她在害羞。 男生“呦呵”一声笑了,其他跟着停下的男生也跟着笑,“盛少爷你行不行啊,让姑娘挡在你前面解释。” 汤慈扔掉手中脏了的纸,又抽了一张攥在手里,“是我自己主动要解释的。” 男生听了促狭的笑意更甚,还想说什么,盛毓抬手在干净的桌面上敲了敲,“秦哲,我们在吃饭。” 这句话声调平淡,但配合上盛毓那张冷峻的脸,无端有种压迫的意味。 老秦耸耸肩,拧动车把的瞬间仍不忘嘴贱,“那我们就不打扰盛少爷约会了。” 几辆机车相继低鸣着开走,汤慈拿着纸巾继续擦自己面前的桌面。 “下次再碰到这种情况不用理。” 汤慈抬头看了盛毓一眼,“噢”了一声,垂眼的时候耳根因自己刚才贸然开口而微微发热。 两碗清汤面端了上来,蒸腾热气在冷空气中飘散开来,汤慈其实已经饱了,但点餐时想到自己看着盛毓吃饭会很奇怪,还是给自己点了一碗,现在闻到面条的香气,觉得自己还能再吃一点。 筷笼里放着些一次性筷子,盛毓抽出一双,拆下塑料包装就要用,汤慈看到叫住他。 “把两根筷子叠在一起磨一下,就不会被木刺刮到。”汤慈说着,也抽出一双演示给他看,“就像这样。” 盛毓照着她的动作磨了磨表面粗糙的竹筷,指尖转动了一下变得光滑的筷子,伸到两人之间,问:“这样?” 汤慈没有想到他会让自己检查,连忙探头去看,动作幅度过大,冰凉的鼻尖撞上了他的食指指骨。 很轻的一下撞击,盛毓的手未动分毫,汤慈却像是做了极大的错事,捂着鼻子身体后退,闷闷地说:“对不起。”她又指了指筷子:“这样可以了。” 盛毓说嗯,修长的指尖一转,把筷子收了回去。 这家面馆的顾客多是附近的居民,几乎每桌都飘出热切的聊天声,只有他们这桌在沉默。 汤慈也不觉得气氛尴尬,垂眸专注吃面,几乎和盛毓同一时间放下筷子,并一起伸手去抽纸巾。 眼看着两人的指尖要碰到一起,汤慈动作慢了一拍,指尖在抽纸盒上方悬着,又很快收了回来。 盛毓笑了一下,将抽出的纸巾先递给了她。 汤慈只好再次伸手,接过时,因为纸巾大部门仍在盛毓手中,她不可避免地触及到了他的手心。 不过盛毓并没有察觉。 “谢谢。”汤慈擦完嘴,先他一步站起身,怕热一样抬手在脸颊前扇了扇风。 扔纸巾时,想到在商业街收到的一沓宣传页,汤慈从书包里拿出来准备一股脑儿扔垃圾桶,却被最上面那张宣传页上的字样吸引到了注意力。 【中学生最爱的密室逃脱,你还不来玩吗?!】 汤慈把剩下的宣传页扔掉,只留下这张密室逃脱的宣传页,递到盛毓眼下问:“你想玩密室逃脱吗?想得话我请你。” 盛毓双手插兜,低眸看过来,汤慈只好凑近,抬手把宣传页递到他眼前。 新开业的密室逃脱店,看得出来想大力宣传,但市面上密室早已饱和,已经翻不出什么花样。 看完宣传页正面的字样,盛毓手从口袋里面拿出来,兴致缺缺地拨动了一下页脚,汤慈翻页,跟他一块看背面的讯息,却陡然倒吸一口凉气。 第30章 戴护士帽的女鬼长着一口獠牙,青白皮肤上血管迸裂出血,整个画面冒着森森冷气。 赶在盛毓说话前,汤慈咽了咽喉咙,嗓音发颤地说:“你不想的话就算了……” 盛毓看着她白着一张笑脸,纤长的睫毛不停地眨动,乌黑的瞳孔左右乱瞥,极力避免和宣传页上的女鬼对视。 他挑了挑眉,说:“看起来挺有意思。” 汤慈捏着宣传页的指尖也泛白,抬眸镇定地看着他说:“那玩吧。”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虚弱发紧的声音。 盛毓笑,学着她说:“那玩吧。” / 斑驳的铁门内不断传来鬼哭狼嚎,密室工作人员脸上堆笑,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家生意的得意。 “听听玩家这声音,我们密室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纯吓人!!” “……嗯……嗯。”汤慈攥着衣服下摆点头附和,第三次和工作人员确认,“要是中途不适可以呼叫中心终止游戏的对吧?” 盛毓微不可查地抬了抬唇角。 “对。”工作人员看出她的紧张,眼睛朝旁边淡定的盛毓瞄了一眼,很会来事地宽慰:“放心吧,害怕了您男朋友正好保护您,玩完保证你们的关系能更近一步。” 他后面说的话被屏幕上刺激的宣传片背景音盖住,汤慈被屏幕上四处乱爬的僵尸吓得太阳穴直跳,打消了再问一遍的心思。 她自以为很隐蔽地深呼吸了几个来回,余光瞥到店内和他们一样等待的情侣,男生端着两杯冷饮,正小声鼓励着胆小的女友,“宝贝别怕,喝口冰的就没事了。” 汤慈转头看到对面的冷饮店,问盛毓:“你想喝什么吗?” 她的声音不大,消失在店内嘈杂的音浪声中。 盛毓挑了挑眉骨,凑到她耳旁淡声问:“说什么?” 清冽磁性的嗓音灌进她的耳廓,汤慈咽咽紧缩的喉咙,彻底说不出话,指了指对面冷饮店,示意他看。 盛毓扫了一眼冷饮店的招牌,再次凑近说:“椰子水,加冰。” 汤慈抿着唇点头说好,快步出了店门,到了冷饮店她的声音才恢复如常。 听到她点两杯椰子水,店员笑着介绍:“现在满两杯送一个冰淇淋球哦,您看看选什么口味的。” 她本就不爱吃甜点,加上生病几乎没再碰过冰淇淋,但想到万一盛毓想吃,汤慈还是保守选了一个香草味的。 汤慈拎着两杯椰子水一个冰淇淋回到店里时,盛毓正收起钱包,工作人员从柜台内递给他两个手环。 她快走两步到柜台前,问:“你付过了吗?我把钱给你吧。”她说着已经从书包内拿出了钱包。 话音一落,汤慈察觉到旁边那对情侣面色不屑地朝盛毓看过来,盛毓低嗤一声,说:“给我留点面子。” 汤慈反应过来,赧着脸踮脚凑近悄声说:“那等出去我再给你。” “自己留着。”盛毓淡声终止这个话题。 汤慈讷讷点头,椰子水和冰淇淋一并递给他,“给你,冰淇淋是店家送的。” 盛毓只接了那杯椰子水,眼睛一扫冰淇淋,“自己吃。” 汤慈“哦”了一声,拎着一小盒冰淇淋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吃,盛毓坐在她对面,照旧玩俄罗斯方块。 冰淇淋太凉,汤慈吃得很慢,等密室内上一波玩家出来,工作人员喊他们准备时,她快速将剩下小半的冰淇淋全都塞进了口中,含糊地对盛毓说:“我们去吧。” 盛毓点击手机屏幕,将所有的砖块消掉,站起身说嗯。 和他们一起玩的是一群初中男生和两对情侣,大家在等候区听工作人员讲完规则后,由工作人员打开密室的门,玩家依次排队进入房间。 铁门从外关闭的瞬间,屋内微弱的指示灯滋滋两声——灭了,随即沙哑的嘶吼声响彻整间密室。 汤慈心口重重一跳,本能地抓紧了盛毓的手臂,随 后她就听到周围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几秒钟后,水泥墙上才幽幽亮起投影的光,npc出现在画面中嘶哑着声音介绍游戏背景。 汤慈心率稍稍平复下来,抬头去看盛毓,却对上陌生男生的脸庞。 意识到自己抓错了人,她倏地一下放开手,磕磕绊绊地道歉,“不好意思,我,我以为是我朋友。” 男生腼腆地推了推眼镜说没关系,他的朋友们却嘻嘻哈哈开始起哄。 “汤慈。” 哄闹间,汤慈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冷然的声音。 汤慈忙不迭应声,捂着脸退回到盛毓身边。 盛毓姿态懒散,完全没被吓到的样子,但脸色有些不好看,“瞎跑什么?” “我以为你去前面了。” 盛毓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朝她伸出了一只手臂,“害怕就抱着。” 汤慈觉得不好意思,本想矜持地拒绝,房间内突然迸发的诡异音乐,让她身体自动朝盛毓贴了上去。 两手虚虚抱住他的手臂,汤慈慌张的心仍没有落地,于是她踮脚,凑到盛毓耳边小声问:“我可不可以抱紧点?” 盛毓侧目,看清她被幽□□光照亮的脸颊,因为吃了冰淇淋而变得微肿的唇瓣抿着,血色从中透出,上唇边还残留一点冰淇淋的痕迹。 他没有提醒,移开目光,淡声说:“随你。” 汤慈暗暗松口气,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听众人讨论开门的机关。 他们这场人多,打头的那群初中男生好出风头,叽叽喳喳打头阵,前两个简单的关卡轻松解开。 第三关有假扮成护士的npc出没,汤慈被其中一个满脸是血的护士拽了一下胳膊,惊叫后全程闭眼,任由盛毓拖着她半死不活的躯体边躲npc边解密。 一直到最后一个关卡,npc退场,房间内的恐怖氛围消散大半,汤慈才缓缓醒过神,跟着大家一起寻找线索,但身体仍不自觉地黏着盛毓。 不大的房间内充斥着玩家翻箱倒柜的声音和激烈的讨论,一时间盖过了bgm。 汤慈挨着盛毓蹲下来查看斗柜时,脑袋靠近墙角的音响,清晰而规律的哒哒声响在耳畔。 听了几秒钟,汤慈拽了拽盛毓的裤脚,“这个背景音乐好像是摩斯密码。” 盛毓抬了抬眉,“能破解吗?” 汤慈又凝神听了几秒,点头说:“应该可以。” 盛毓抬了一下唇角,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分别从两个玩家手中拿过纸笔道具,俯身递到她手中后,又抬手将凑上前的男生们往后抻了抻。 “让我看看,我也懂摩斯密码,说不定能帮忙。”一男生勾着头再次靠近。 盛毓按住他的肩膀让他站在原地,“挡着她光了。” 男生只好悻悻立在原地。 跟着bgm对了两遍密码,汤慈才将站起身,看着周围人期待的目光,她心理压力骤增,揉着鼻尖说:“不一定对。” “试试。”盛毓朝大门处抬了抬下颌。 前几道门一打开必有惊吓,汤慈不敢去,往盛毓身后贴了贴,本子放到他手里,“……还是你来吧。” 隔着一层衬衫,盛毓能感觉到她稍急促的呼吸,一下下扑打着他的皮肤,像是被绒毛轻扫。 盛毓滚了一下喉结,看了眼本子上的密码,拨动门上的机关。 随着砰地一声巨响,铁门应声打开,迎面扑来的是一层干冰白雾。 听到动静的瞬间,汤慈已经自动抱上毓的手臂,睫毛连着声音一起簌簌颤抖,“有东西吗?” 盛毓看着消散的白雾后丝丝缕缕的头发,悠声说:“没。” 汤慈不疑有他地睁开眼,和干尸道具贴脸对视。 她倒吸一口凉气,头晕目眩地被盛毓半拖半抱地弄出了密室。 到了阳间气息浓厚的大厅,汤慈才幽幽恢复精气神。 盛毓语气听不出歉意,“抱歉,我没看到道具。” 汤慈自然信他,气若游丝道,“我知道的。”说着还强行笑了一下。 盛毓幽深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看了她两秒,弯了弯眼睛。 排队拿储物格存放的衣物时,两个一直在旁边悄悄观察他们的工作人员凑上前来。 “您好,请问可以帮我们店里拍一下宣传照嘛?”其中一个工作人员将怀中的一筐毛绒玩具朝汤慈递了递,“拍完可以随意选个礼物哦。” 以为只是拍拍店内的场景,汤慈点头答应,“可以的。” 工作人员喜笑颜开,爽快地先让汤慈先挑选了一个豌豆荚抱枕,然后笑着指挥两人,“你们可以做一下更亲密的动作哦。” “?”汤慈僵住,大脑停滞两秒才意识到工作人员把她和盛毓误会成情侣了,她连忙澄清,“我们不是情侣,是同学。” 工作人员笑容顿了一下,目光迟疑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真的吗?” 汤慈顺着她的目光低头,发现自己还抱着盛毓的手臂,耳根轰然发烫,她触电一般松开手臂,从盛毓旁边弹跳开来。 第31章 工作人员见状为难道:“我们这个活动是针对情侣的哦。” 汤慈和怀里的豌豆荚圆鼓鼓的眼睛对视两秒,依依不舍地准备把它交还出去。 肩上一沉,盛毓把她扯了回去,指尖在她肩膀上点了点,他轻笑着对工作人员说:“不好意思,女朋友害羞。” 两个工作人员都是女孩,年纪都不大,看见盛毓一笑,脸都红了。 汤慈则是彻底石化,连盛毓凑到她耳边轻声说话也没察觉。 “要不要玩偶。” 汤慈延迟了几秒才接收到信息,干巴巴点头。 “那就配合站好。” 汤慈立刻听话立正,被盛毓搂着,迟钝到像个刚学会走路的机器人。 工作人员举起相机,准备按下快门键时,侧过头提醒,“女生嘴巴上沾到东西了。” 汤慈抬起手背用力擦拭了一下,“还有吗?” 工作人员摇头,往上指了指,“有,你再往上擦一点。” 汤慈“唔”了一声,转动脑袋想找一个反光的地方照一照,唇瓣忽地一凉。 她慌张垂眼,看到盛毓的指尖正缓慢擦过她的上唇。 唇瓣被他重重捻揉两遍之后,汤慈听见他说:“现在没了。” 第20章 从逃脱店出来后,汤慈抱着豌豆荚抱枕一直落后盛毓两米,脑袋一直垂着,耳根连着脖颈通红一片。 盛毓等得不耐烦,脚步慢了下来,偏头看着磨磨蹭蹭的汤慈说:“怎么了?” 他态度过于坦然,反衬得汤慈心虚,她清了清嗓子壮胆,开口却声如蚊蚋:“你刚才为什么……那样?” 盛毓好笑:“那样?” 汤慈手攥成拳,抵在唇边说:“擦我的嘴巴……” “你不是看不到么。”盛毓转过身来,理所当然道:“我不可以帮忙?” 汤慈张了张嘴,半晌发出一声,“可以。” 盛毓躬身视线和她齐平,唇角一掀:“所以你该说什么。” “……”汤慈揪着豌豆荚抱枕的长绒,想了想说:“谢谢?” 盛毓漆黑瞳孔染上探究兴味,嗓音拖长了问:“汤慈,你对其他人也这么乖?” 汤慈被他问得懵然,摇了摇头说:“没有吧。” 盛毓笑了一下,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最好没有。” 街对面的寺庙敲响凌晨十二点的钟声,盛毓拦下一辆出租车,和司机说了汤慈家的地址,付了钱,才拉开后车门喊她上车。 汤慈刚坐进车内,盛毓就啪嗒关上了门,在司机发动引擎的嗡鸣声中,她透过起了白雾的车窗朝车外的盛毓张望。 盛毓站在萧索的街边,轮廓快要被浓稠的夜晚吞没,他垂头点燃一根烟,唇边亮起的火星在晦暗中一闪一闪。 汤慈慌忙按下车窗,探头对他说:“你也早点回家。” 盛毓闻声掀起眼皮,嘴角似乎弯了一下,颔了颔首没有说话。 / 翌日,两人照旧约着下午去图书馆学习。 汤慈收拾好书包出门前,小腹传来阵阵痛意,去卫生间才发现来了月经提前两天到 访。 她快速收拾完,抽出两片卫生巾出去,和在门口换鞋的汤建伟和秦玲打了个照面。 秦玲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幼儿园的工作不方便再做,在汤建伟的劝说下干脆辞职,陪着他一起跑项目。 汤慈不冷不热朝两人看了一眼,随手将卫生巾塞进了书包侧袋。 秦玲捧着肚子艰难地蹲在地上擦拭皮鞋,看到她的身影,偏过头和她客套:“小慈,你要出去学习?” 汤慈看着她因动作不适而憋红的脸,回了一声嗯。 汤建伟身上带着宿醉的酒气,正靠着大门点烟,听到两人的对话含糊着问:“要学习家里不能学,非要跑去出?” “这几天和同学约好了去图书馆。”汤慈熟知他喝酒就爱耍威风的德行,垂着眼睛低声应付。 “图书馆六点就关门了!”汤建脸色沉了下来,清了清浑浊的喉咙,斥道:“你最近经常过十二点回家,是不是交什么坏朋友了?” 话音刚落,汤慈放在鞋柜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声。 汤建伟眉一竖,夹着烟的手去够手机,汤慈先他一步把手机拿了过来,看也没看塞进了外套口袋,紧接着拉开了大门,走了出去。 下了两层台阶,汤慈最终还是没忍住,转头对着门内脸色铁青的汤建伟说:“你有管我的闲心,不如多关心一下秦姨。” “这个家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汤建伟怒发冲冠,狠拍了一下墙壁:“我是你老子,还管不了你了?!” 秦玲适时扶着鞋柜站起来,“老汤别生气,小慈年纪小不懂事,等她大了就知道你都是为她好……” 汤建伟冷哼一声:“一天天不着家,真是白养她了!” 汤慈走到楼梯转角,掀眸朝家里大门看了一眼。 秦玲小声凑在汤建伟耳旁说着什么,右手安抚地在他背上轻拍。 汤慈喉咙压抑着恶心,快步出了楼道。 进了地铁车厢,汤慈才想起来看手机上的信息,只是运营商发来的欠费提醒,她垂着脑袋交上最低限度的话费,然后把手机放回书包,拿出单词默背。 汤慈照例比约定的时间到得早,她背着书包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宽大的书架间,四周只有轻微的翻书声,像缓缓流动的河水将她窒闷的胸腔冲刷开来。 在落地窗边的书架站定没一会儿,肩上蓦然一沉,汤慈转头,盛毓神色不虞地问:“怎么不接电话?” 手机坏了,一直没舍得去修,解释的话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开口时汤慈突然觉得难为情,只含混地说:“……手机放包里了,没听到铃声。” 盛毓下颌朝楼上一抬,“走么?” “走吧。”汤慈把书放回书架,抬脚跟上他,仰脸说:“你今天来的好早。” “醒得早。” 汤慈点点头,上了扶梯后,也没再说话。 两人都是话少的性格,但平常汤慈会时不时冒出一些话,而今天她却格外沉默,静静靠着上行的扶手,睫毛无精打采地垂着,视线落在脚下的台阶。 不是平常总小心翼翼偷看他的模样。 到了三楼,下了扶梯,盛毓步伐迈得小了一些,“不高兴?” 汤慈怔了怔,家里糟心的事情不想拿出来说,她揪着书包的肩带摇头,“昨天睡得晚,还有点困。” 说话间,他们路过咖啡店,汤慈停下脚步:“你先去房间吧,我去买两杯咖啡。” 盛毓低目瞧着她心不在焉的状态,从她肩膀上拎起沉甸甸的书包,吩咐小孩一样说:“买完就来。” 肩膀隔着衣服被他的指骨剐蹭,汤慈耳根微热,抿着唇点头。 盛毓进到房间拉椅子坐下,随手将汤慈的书包放在桌面,余光瞥到书包网格侧袋内塞着的东西,白色塑料包装,片状,柔软苍白的颜色和汤慈的脸色很像。 指尖在实木桌面上点了点,盛毓又站起来,去咖啡店找人。 咖啡店的卡座临着落地窗,位置显眼,盛毓穿过走廊远远就看到汤慈站在落地窗前,两手各端一杯咖啡,对面站着个挺高但面容流气的男生。 两人靠得很近。 盛毓面无表情拨了拨口袋里的银质打火机,啪的一声拨开,又砰的一声阖上。 清脆的动静,也没引来前方正聊得热火的两人的注意。 盛毓轻啧了一声,抬脚朝落地窗方向走,忽听身后有人叫他,盛毓偏头,乔熙面露惊喜朝他招手:“好巧啊,你也来图书馆学习?” “不然上哪学?” 乔熙见盛毓没有和她闲聊的意思,眸光暗淡了一些,视线朝咖啡馆方向睇了睇,走到盛毓边上干脆地问:“你不想知道和汤慈说话的是谁吗?” 盛毓抬了抬眉,脚下没动。 “她初中的男朋友,丁赫。”乔熙语气故意停顿了一下,无辜地盯着盛毓的眼睛说:“汤慈没跟你说过吗?” 盛毓抱着手,浓密的睫毛下压,反问:“你对她的事挺感兴趣?” “和我有关的事当然有兴趣,”乔熙笑了笑,漆皮高跟在踩在地板咚咚响:“初中那会儿丁赫本来在追我,汤慈趁着补习的由头把他给撬走了。” 她眼睛转了转,问:“这剧情是不是很熟悉?” 盛毓下颌朝男生的背影一扬,嗤道:“不甘心你就去抢回来。” 乔熙脸色发白,磨了磨牙低声说:“我今天来就是好心提醒你,汤慈的心机很重,初中那会儿他们在一起后,丁赫家里生意出了问题,汤慈知道后立刻就和他冷暴力分手。” 看着盛毓无动于衷的表情,乔熙嗓音压低带着讨好意味提醒道:“南岭人谁不知道盛家的名号,当心汤慈接近你的目的不纯。” “这和你有关系?” 盛毓神色不耐地转身要走,目光睇在落地窗边时脚步一顿,眸光瞬间冷下来。 第32章 原本站在窗边的汤慈和丁赫,早已不见了踪影。 乔熙鼻腔轻轻出气,欲数落几句,余光看到盛毓不虞地眯起了眼睛,又闭上了嘴。 / 汤慈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丁赫。 她原本站在柜台外等咖啡,咖啡才刚拿到手里,就听到扶梯处有人叫她。 抬头看到丁赫的身影,她愣了几秒,丁赫就大步走到了她的身侧,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 汤慈端着咖啡朝后挪动脚步,疏淡地点了点头,作势要走。 丁赫立刻抬手拦她,焦急地问:“汤慈,这几年你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 汤慈因他熟稔的语气而感到莫名,淡声说:“我跟你好像没什么要说的吧。” “你还在生我的气?”丁赫耷拉着眉毛,低头看着她说:“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当时就是和同学瞎闹说了句不中听的话,你到现在还记恨呐。” 他说话的时候尾音拖得很长,有种黏糊的亲昵感,汤慈听着只觉得不适,不愉快的记忆随之从脑海中勾起。 初二下学期,班级调座位,汤慈和丁赫坐一桌,因此才有了一些交集。 丁赫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上课打游戏睡觉,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题目,答不上来,被老师一顿好骂。 只是怀揣助人的心思,汤慈小声告诉了他答案。 自此,丁赫和汤慈的对话多了起来。汤慈当时忙着学习,一心想考到一中去,丁赫说什么她只温声敷衍一句。 除去吃喝玩乐,考前丁赫也会问一 问汤慈难题,汤慈本着教中学的理论,一一耐心给他解答。 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年纪,教室内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起骚动,流言就是这时候传起来的。 汤慈也就是那个时候意识到自己和丁赫的不同,整日光鲜亮丽出没游戏场所的丁赫,和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学习的汤慈不是一个阶级。 因此她是那个刻意勾引富二代的贫困生。 汤慈为此难过了好一段时间,也曾试图和前来询问的同学解释。 但流言是潮水,涨涨落落始终存在。 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丁赫全然不在意,反倒更黏汤慈了一些,每节自习课都摊开全错的卷子讨她的讲解。 汤慈心里有些厌烦他,也嫌他笨,但想到他人不坏,也是八卦的受害者,还是耐着性子给他讲题,除此之外尽量避免和他有其他接触。 直到有天傍晚,汤慈忘带饭卡,到了食堂只好折返回教室,还没走到大门,就听到丁赫和一群男生倚靠在窗边放肆谈笑。 有人促狭问起丁赫,“一直以为你会和乔熙在一起,没想到你居然跟汤慈谈上了,你喜欢她什么啊?” 丁赫没否认,吊儿郎当地笑道,“以前没注意,坐同桌才发现她长得挺漂亮的,就是只会闷头学习,性格无趣,不过正好能帮我考试作弊。” 他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和狐朋狗友们传授经验,“女朋友就得找漂亮又有用的。” 一男生侧头看到不远处的汤慈,坏笑着拿肩膀怼丁赫,“你有用的小女朋友来了。” 丁赫转头看到汤慈,没觉得自己说错话,扯着嘴角和她打招呼。 汤慈皱着眉头走了,没拿饭卡,直接去办公室找班主任申请了调换座位。 恰逢丁赫家里生意那段时间出了些问题,丁赫接连休学了几个星期,流言换了个说法再次传得沸沸扬扬。 汤慈从周围人的嘀咕声中得知流言新版本,她因丁赫家生意波折而狠心将他抛弃。 她默默震惊了一会儿,就继续刷题,毕竟从吊车尾的初中考进一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再后来就是乔熙的带头孤立,汤慈后知后觉得知,丁赫上一个暧昧对象是班里最受欢迎的乔熙。 处处被排挤的日子难熬了些,但好在能安静学习。 最难过的日子,她会在学完习的深夜,拉开抽屉从资料底部,小心翻出那张游泳比赛的宣传单看一会儿。 丁赫是个阴魂不散的人,自汤慈换了座位,就接连不断地收到他的短信电话,汤慈不看不接,看到后会直接将其号码拉黑。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高二,丁赫跟着家人搬去了临城,他对汤慈的骚扰才终于告一段落。 而现在他又出现了。 隔了几年,汤慈再次为此人狗皮膏药的功力震惊几秒,木着脸说:“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唉,唉——”丁赫伸手拦她,着急道:“你着急干什么去?就算是老同学见面也能聊一会吧。” 汤慈又往落地窗的方向挪了挪步子,“我同学在等我学习。” 丁赫突然晃了晃脑袋,躬身扶着圆桌,喘息着说:“我头有点晕,好像是低血糖犯了。” “……”汤慈依稀想起他初中就有低血糖的毛病,曾在升旗仪式上摔倒吓坏一众师生,她本能地伸手想扶一把,但掌心伸到半空还是下不去手,只干巴巴问一句,“你身上带吃的了吗?” 丁赫伸出一只手朝她摆摆,“没,忘了这茬了。” 店员看到他这个架势,也有点怕,走过来询问,“同学,你没事吧,需要给你叫个120吗?” 丁赫缓了一下,抬头虚弱地看着店员说:“没事,就是有点低血糖,让我同学扶我去买点吃的就行了。” 店员忙不迭点头,看着汤慈说:“那你们快去吧,别耽搁。” “……”汤慈在心里闷闷叹了口气,问店员要了打包袋把咖啡装起来,而后催促丁赫,“快点走吧。” 像是等不及要送走他这尊瘟神,丁赫看出她的烦闷,但更知道她的心软,他被汤慈拉着手臂,脚步故意放慢。 好不容易出了图书馆大门,汤慈被萧瑟的北风一吹,手脚瞬间冰凉,她拨了拨耳边的碎发,看到手腕上拎着的咖啡纸袋,才觉出自己愚蠢。 汤慈松开扶着丁赫的手,将放糖的那杯咖啡塞到了他手里,“这杯咖啡有糖,你喝了就好了。” 丁赫猝不及防接下咖啡,看着汤慈毫无留恋转身就要回馆内,他眼疾手快抓住了汤慈的手臂,口中赖赖唧唧卖惨,“我都这样了,你再陪我一会呗,再说这咖啡里面能有多少糖啊,要是我喝完不管用晕在这儿了,你不心疼啊?” 图书馆门口来来往往许多人,看到学生模样的男女拉拉扯扯,都纷纷侧目。 汤慈被旁人看的耳根发热,正色道:“你先放开我。” “你先答应陪我。”丁赫打定主意赖到底,他性格浪荡习惯被人注视,声音都拔高了一些,“好汤慈,你就陪我一会儿吧。” 汤慈手臂被他拽得生疼,因愠怒而脸热:“你再不松开我要报警了。” 她的声线本就不高,加上室外人声嘈杂,丁赫并没有听清汤慈的话,看到她脸色发红,以为她害羞,唇角勾着朝汤慈靠近。 “你说什——啊啊啊啊——” 汤慈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擒住丁赫的手腕,冷色手背上青筋迭起,丁赫原本带着笑意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脸也唰的一下惨白,抓着汤慈的手挣扎着松开。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汤慈身体依照惯性后仰,直直撞上身后人的胸膛。 她讶然抬眸,对上盛毓的冷眉冷眼,“不是让你买完咖啡就来?” 汤慈嗫嚅着想解释一番,丁赫的惨叫音量开始升级。 盛毓厌恶地啧了一声,松开手把他拨到离汤慈两米外的地方。 丁赫揉着红到发青的手腕,愤愤看向两人,“这就是你说的一块学习的同学?” 他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盛毓,见他穿着随意却昂贵,气质也矜贵疏离,了然地冷笑,“怪不得你一直不回我信息,原来是找到下家了,乔熙说的没错,你当初接近我就是图钱。” 周围人的目光和窃语似利剑,快速无形地穿过汤慈的身体,碾碎她的自尊。 乔熙跟在盛毓身后出来,嘴角噙着冷笑,站在几米远的地方看热闹。 初中时的梦魇在青天白日重现,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盛毓也在。 汤慈想到盛毓会和其他人一样想她,就觉得自己被放置在一个真空袋内,空气正被人一点一点抽走。 平静的气势荡然无存,反驳的话再也说不出来,汤慈埋着头想把自己藏起来。 肩膀忽然一沉,盛毓掌心搭上她的肩膀,将她带进了怀里。 汤慈混沌的大脑未能清晰,唯有感官恢复正常,她能清晰听到盛毓低沉磁性的声音自脑袋上方传来。 “丁赫,你满十六了么?” 丁赫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揪着眉心点头。 盛毓举起正在录音的手机,看着丁赫的眼睛闪过锋利的光:“你刚才说的话最好有证据,不然就等着进去吧。” 丁赫脸色瞬间涨红,不知所措地看向乔熙。 乔熙知道盛家的雷霆作风,脸色变了变,朝盛毓靠近一些,想辩解什么。 第33章 盛毓偏头睨住她,“也包括你。” 乔熙站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浑身惊出一身冷汗,她第一次意识到盛毓确实如传闻中一样冷厉到不近人情。 汤慈最先从眼前的闹剧中回过神,她很轻地拽了一下盛毓的外套衣摆,“我们回去吧。” 盛毓避开她被丁赫攥红的腕骨,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听你的。” 第21章 弱小的人身上会散发出任人欺负的信号。 这一点,汤慈在小学毕业那个夏天就感受到了。 住院部的小朋友不少,有来陪护家人的,也有被家人陪护的,只有汤慈是个例外。 汤建伟只有在医生通知有重要事宜的时候才出现,而妈妈已经去世。所以大多数的时间汤慈都是自己在医院。 刚小学毕业的汤慈还不明白人生具体什么时候才变得混乱的。 可能是汤建伟停掉她所有兴趣班的三年级寒假,也有可能是查出疾病的六年级盛夏。 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失去了同龄人之间的社交货币,成为了被排除在外的透明人。 没有任何悬念,她也没能融入医院里小孩临时组建的团体,还因为病发时脸颊上的红疹而被嘲笑。 这天她照例检查完身体回到病房,门外站着几个其他病房的男孩,他们脸上同时存在天真和残忍,嘻嘻哈哈毫无避讳地讨论她的症状。 汤慈坐在床沿,茫然看了看坏笑着的几个小孩,抽过血的手臂连着太阳穴胀胀地痛。 她强忍着快要溢出的眼泪,抱着书包出了病房,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开他们。 然而他们并没有打算放过她,为首的胖男孩一脸神气,不满汤慈躲避的态度,朝身后的小伙伴一招手,“走——咱们看看她干什么去。” 汤慈绕了两层楼也没能甩开他们,出了住院部的后门,还是被他们跟了上来。 “别跟着我。”汤慈攥紧拳头,鼓足勇气警告,却被其中一人狠狠推了一把。 她跌进比她还要高的葳蕤草丛,压断正奋力生长的风铃花,白色连衣裙上沾满了泥巴。 汤慈怕汤建伟看见她一身脏污而骂她,躬着身体拍打身上的污渍。 男孩们看她狼狈哈哈笑,没笑两声,打头的胖子被凭空从墙角飞来的石头砸中额头,吓得他捂着脑袋吱哇乱叫几声,才忿忿朝墙角大叫,“谁在哪?!” 墙角的长椅上站起来一个男生,身型高瘦,姿态挺拔,黑衬衫熨贴得工整,他一手扯着耳机线,一手抛着一块小石子儿,淡声斥道:“吵死了。” 汤慈坐在乱七八糟的草丛中,怔怔抬头望着他,认出他是上次遇到的男生,她还记得他微凉的指尖擦掉脸上泪水时的触感。 男生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朝她偏头,朝她伸出了手掌。 汤慈心口紧密地打起鼓,她太久没有被人保护过,回握的动作很是生疏。 男生将她拉起来扯到身后,颀长的身影将她完全遮挡。 几个男孩被他的姿态吓到,但看到他脸上的眼罩,气势又很快回升。 戴眼镜的男孩结结巴巴出风头,“大家别怕,他,他是个瞎子。” 胖子嘴一撅,嚷嚷着从地上捡起一把石子:“还没人敢打小爷我,今天我就让这个瞎子尝尝小爷的厉害。” 他说着使劲儿甩了甩手臂,朝着男生扔出一把石子。 石子噼里啪啦打在男生的裤脚,有几粒滚到了汤慈的脚下。 汤慈害怕地攥紧了男生的衣摆,男生没和他们废话,手中的石子精准砸向胖子的肚子。 只听噗的一声,石子在胖子的肚子砸了个坑,又倏地弹开砸向眼镜的小腿。 两人一前一后蹲在地上滋哇乱叫。剩下几个男孩面面相觑,咽着唾沫偷偷瞥淡定的瞎子。 男生变戏法一样,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块石头,这次没抛,修长的指尖盘着。 他说,“我数到三,想留下的我继续陪你玩。” “三。” 胖子强撑着自尊,呼哧呼哧喘息着不动。 其他男孩也只好各自站定。 “二。” 眼镜揉着小腿后退一步,被胖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但胖子的脚步也虚浮起来。 “一。” 男生说完,手中的石头随手朝墙上一撂。 啪的一声轻响,惊起一群男孩大叫着四处逃散。 荒草丛生的后花园再次恢复宁静,汤慈心有余悸地从男生身后探头朝外看。 男生转过身,手指先搭了一下她的肩膀,又探到她的脸颊。 指尖捻了捻她脸颊上冰凉的眼泪,男生轻笑,“小不点儿,你怎么又哭。” 汤慈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哭了,她拿出纸巾胡乱擦了擦脸,因给他添了麻烦而羞愧,瓮声说:“对不起。” “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汤慈吸了吸鼻子,“我也不知道。” 男生躬身捡起一块石头,放到了她手里,“下次他们再闹,你就打回去,知道么。” 汤慈掌心摩擦着边缘尖锐的石头,惶惶说:“……打鞋可以吗?” “……”男生形状好看的唇角掀了掀,无奈道:“总比干站着强。” 他往右耳塞进一只耳机,指尖摸索到长椅椅背准备坐下。 汤慈揪着裙子上的纽扣,小声但快速地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生朝她抬起手臂,腕上挂着个科室的手环。 汤慈凑近去看,“盛,盛……每?” “钟灵毓秀的毓。”男生眉心轻皱,在她脑袋上比划了一下,“小不点儿,你几岁?上小学了吗?” “我已经小学毕业了。”汤慈第一次因自己浅薄的知识而羞愧,不知不觉就开始解释起来,“我因为生病总是请假,漏了好多课才这样的……” 盛毓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问她:“带书了吗?” “带了。”为了证明自己没说假话,汤慈将书包里的书都交到了盛毓的手中。 “哪里不会,说说看。”盛毓扯掉耳机,坐在长椅上,随口道。 汤慈迟疑地坐在了长椅的另一端,翻开数学课本,问了那道她一直没弄懂的题目。 盛毓口述步骤,并让汤慈写下来,小学的数学难度低,跟着写了一遍,难题迎刃而解。 汤慈从中得到乐趣,在盛毓的讲解下,快速写完了一张卷子。 时间的悄然流,回过神的时候,金色灿阳已经缓缓坠入西山。 盛毓从漫天霞光中站起来,漆黑的发顶被夕阳染得金黄,微风穿过,碎发在他挺直的眉骨间拂动,又被他捋到头顶。 “今天讲的听懂了么。”他问。 “听懂了。”汤慈仰着脑袋讷讷看着他,绞着手指小声而谨慎地问:“哥哥,你明天还来吗?” 盛毓微垂着脑袋,指尖利索地缠绕耳机线,“整个暑假都在。” 他把缠好的耳机塞进裤子口袋,抬手揉了把她的脑袋:“以后你想学习了就来这儿找我。” 那是年幼的汤慈第一次主动交到朋友,心脏扑通扑通快要跳出胸腔。 她捂着跌动的胸口,用力点了点头。将男生的样子一遍一遍刻在心中。 / 回到图书馆的包间,盛毓没坐下,拎起她的书包挂在了自己肩上。 汤慈问,“今天不学了吗?” 盛毓顺手把座椅归位,“肚子不舒服逞什么能。” 汤慈余光瞥到书包的侧袋卫生巾,耳根倏地发烫,“其实……也没有很不舒服。” 盛毓态度没有转圜的余地,大步走到电梯旁,按了下行的按钮。 两人一前一后进轿厢,电梯缓缓运行,汤慈透过电梯镜门悄悄打量盛毓,看出他脸色很臭。 汤慈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有罪,不仅白白浪费他的时间,还将无辜的他拖入了争端之中。 盛毓帮自己肯定是出于对同学的礼貌,但心里说不定会相信丁赫说的话,和其他人一样认为她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毕竟她和盛毓也只是普通同学而已。 复杂的情绪在脑海中交织,汤慈觉得自己就是漂浮在海上的一截浮木,喜忧全凭盛毓这片海域的天晴和暴雨。 出了图书馆,汤慈正埋头理着脑海那团乱麻,冷不丁听盛毓说:“聊聊?” 她抬头,看到盛毓指着路边的 饮品店,点头说好。 以为盛毓要审判自己,进店时,汤慈的心情已经跌落谷底,提线木偶一样,盛毓让她坐在卡座上等,她就乖乖坐了下来。 盛毓站在柜台外,指尖点着饮品单上的图片对老板说:“来杯这个,热的。” 店内只有他们一桌顾客,盛毓点完单后,整个饮品店,只有水吧传来丁玲咣啷的声响。 汤慈捂着隐隐做痛的小腹,心里演练着,等下面对盛毓的质问,她该如何为自己的人品辩驳。 想到两人补习的开端,就是她犯规堵车,对于一个有前科的人,怎么想盛毓都应该不会相信她。 第34章 汤慈指尖一下一下磨着蕾丝桌布,试图通过这点摩擦力来缓解心中的焦躁。 没过一会儿,老板将冒着热气的白瓷茶杯放到吧台,温声提醒,“您的饮品好了,请尽快饮用。” 盛毓应了一声嗯,端着茶杯朝卡座走来。听到逐渐走近的脚步声,汤慈心口没来由地感到紧张。 将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到她面前,盛毓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 他还未开口,汤慈心慌垂眼,捧着茶杯喝了一小口,而后愣了一下。 “红糖水?” 盛毓抬抬眉,“特殊时期是要喝这个吧。” 汤慈拿着汤匙舀动杯子内白润的雪梨,其实她也不知道,但网上似乎都这么说,她揉着鼻尖说:“应该是的。” 她又喝了一口,盛毓才慢条斯理地敲了敲桌面,“先跟我说说你前男友。” 汤慈整个人傻住,完全不明白盛毓为何会问这个问题。 她先“啊?”了一声,才问:“丁赫吗?” 盛毓扯扯嘴角。 汤慈蹙着眉头疑惑地摇头,“他不是我前男友,我没有和他在一起过。” 盛毓“哦”了一声,指尖拨动着她茶杯的把手,瓷器摩擦发出细小的动静,像是琴弦被拨动,撩拨着她的神经。 “不喜欢他那样的?” 汤慈摇头,脑袋摆得像拨浪鼓,嘴角向下隐隐露出厌烦之意。 盛毓笑了,手背撑着下巴看她,轻缓的嗓音拖得很长,“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第22章 落地窗外呼呼吹过冷风,店内更显安静,汤匙动一下都惊天动地。 汤慈僵着手小心松开汤匙,双手放在桌下悄然绞紧,赧着脸装傻充愣:“什么……什么样的。” 盛毓拿起先前买的咖啡抿了一口,语气自然到仿佛在谈论天气:“择偶标准。” 他说的太清楚,嗓音磁性,字正腔圆,吧台的老板往卡座睇了一眼。 汤慈嘴里含了一块温热的梨,余光看到老板转过头去忙其他事情,才含糊说:“学习好的吧。” 盛毓喉咙发出不咸不淡的一声“嗯”,略过这个话题,又问:“你和那俩人之前有过节?” 汤慈将嚼碎的雪梨咽下去,简单地将初中发生的事情和他讲了一遍。 盛毓听得眉心拧起,双手抱胸气势凌人:“你堵我车的劲头上哪去了,被别人欺负只会忍着?” 汤慈哑然垂眼,好一会儿才说:“他们只是传些谣言,我当时忙着学习没时间理会这些。” 盛毓眉心仍未舒展,唇角的弧度压平,他从风衣口袋内掏出个银色的小方块,隔空朝她扔了过来。 汤慈下意识伸出双手,银色金属沉甸甸落在她的掌心,还留有盛毓指尖的温度。 是他经常把玩的那个打火机。 汤慈抬眸茫然地看着他,“谢谢……我不抽烟。” 盛毓平直的唇角有了上扬的弧度,指骨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下次要是再被欺负,用这个打回去。” 汤慈郑重拿着打火机,点头说:“知道了。” 虽然她知道自己肯定不会拿这个打人。 一杯热腾腾的雪梨红糖水下肚,小腹坠痛的感觉减轻,汤慈手脚都暖和起来,出了店门被北风一吹身体也没觉得太冷。 打火机在手中反复摩挲,汤慈凑到盛毓身边,表情严肃,“这个打火机真的要给我吗,看起来很贵。” 盛毓低眸,“给你就拿着。” 汤慈“噢”了一声,把打火机放进书包夹层,脚步走出斑马线外:“我会好好珍惜的。” 盛毓拎着她的衣领将她拽回斑马线内:“先看路。” 走到公交车站,汤慈要坐的那班车正好到站,不是高峰期,车上的空余座位很多,放在平时算得上幸运的事情,此刻她却没那么开心。 庞大的公交车噗地一声自动开门,机械女声播报到站信息。 汤慈转头说:“那我走了。” 盛毓抬了抬下巴。 汤慈慢吞吞进入车厢,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上一个乘客将窗户开了一条缝隙,她顺着那条缝隙将窗户开到最大,不顾车内零星几个乘客异样的眼神,探头对着窗外还未离开的身影说:“谢谢,盛毓,谢谢你。” 盛毓站在车外,视线和她齐平,“我听得到,不用说两遍。” 汤慈指尖扒着窗框,抿唇看他。 第二遍是替小时候的自己道谢。 盛毓无奈地掀唇,敲响玻璃警示她:“马上发车了,你坐好。” 汤慈又顿顿拉上窗户。 隔着布满划痕的厚玻璃,盛毓的身影被隔绝在外,雾蒙蒙的,在深秋残阳下带着干燥的温度。 汤慈眨了眨酸涩的眼眶,没来得及点头,公交车就轰隆隆开了出去。 / 冷雨降了几轮,气温降至零点。 大风整日自教室窗外呼啸而过,窗外光秃秃的树枝随风摇摆不停。 学生们都换上了外套,一到下课时间,非必要没人到教室外活动。 下午课间,天色又阴沉下来,铅灰色的天空酝酿着滚滚乌云。 后门敞开方便同学进出,汤慈默默将外套的扣子扣到了顶。 周弋阳转头问盛毓:“抽吗?” 盛毓撂下笔起身。 周弋阳一摸口袋,挑眉:“毓哥,你带火没?” 盛毓掀眸:“下楼买。” 周弋阳点点头,抬脚要走,看到汤慈从书包的夹层中摸出一个银质的打火机,犹犹豫豫地朝他们递来。 盛毓没要:“不是说给你了,自己收着。” 汤慈说哦,听话地将打火机又放回了书包,还拉上了拉链。 周弋阳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盛毓经常带在身上的银质打火机,语气不可置信:“你把打火机送汤慈了?!这不是你——” “走了。” 他话没说完,被盛毓拍在肩膀上的动作打断。 周弋阳咽下后半句话,在汤慈懵懂的目光中跟着盛毓出了教室。 刚下楼梯,周弋阳就再也忍不住:“你把你妈的遗物送汤慈,别告诉我就是送着玩。” 盛毓侧目瞥了他一眼,语气松散:“不行么。” “行行行。”周弋阳摆手,他知道盛毓有多宝贝那只打火机,表情严肃地提醒:“你好歹跟汤慈说一声,她万一以为就是个普通玩意儿,改天再给你弄丢了。” “她不会。”盛毓插着兜下楼,语气笃定。 周弋阳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多管闲事,面上浮上轻佻笑意:“毓哥,你这是真陷进去了,小汤慈知道你的意思吗。” 盛毓嗤道:“什么意思。” 周弋阳耸肩,笑道:“我怎么知道,我谈了五次恋爱都没送过这么重要的东西。” 一出教学楼,盛毓就抽出一根烟咬着,口齿清晰地答非所问:“把小字去掉。” 周弋阳:“……” 金铭到的时候一直低头回消息,语气奇怪:“毓哥,你家今天怎么突然办晚宴?我爸非让我晚上跟他去一趟。” 盛毓唇间咬着刚点燃的烟,掐掉嗡嗡振动的电话,抬手将打火机朝周弋阳扔了过来。 周弋阳伸手接过,他显然知道这个消息,但只是看了一眼盛毓,没说话。 盛毓刚挂断的手机再次响起,他轻吐出青白烟雾,淡声问金铭:“不想去?” 金铭没从他疏冷的表情中找到答案,挠挠头:“我听你俩的,你们要是不去我也不去了。” 周弋阳拍拍他的肩,“咱们都高三了,学习 抽不开身,金叔叔能体谅。” 盛毓不置可否,垂着眼皮,指尖随意拨动手机屏幕。 国内知名的财经,刚刚推送一条消息。 【南岭盛氏集团与京市程家缔结姻缘,婚礼定于明年8月12日。】 盛毓凸起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缓缓眯起了眼,手机屏幕光源幽暗,照得他脸色冷如霜。 周弋阳拿出手机搜索那篇推文,看了几秒眉头就狠狠揪了起来。 金铭察觉骤冷的气氛,勾头去看周弋阳的手机,眼睛一下子睁大,“盛叔要再婚?!” 周弋阳脸色复杂,沉声嘀咕一句,“怎么定在这个时间。” 金铭不知道其中秘密,愣愣接:“这个时间有什么问题吗?” 周弋阳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金铭空咽一下喉咙,没再出声。 午后的实验楼昏沉静谧,三层楼高的灌木幢幢立在暗影中,像阴间的的守门人。 盛毓定定盯着虚空两秒,倏地冷声嗤笑,“走了。” “去哪?”周弋阳皱眉。 盛毓头也不回:“盛总大喜,我这个做儿子的理应去送个祝福。” / 一直到下午放学,盛毓都没回教室,连带着周弋阳也缺席。 汤慈将他写了一半的测验卷叠好,又把他中性笔的盖子盖好。 第35章 然后她拿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发个消息,直到上课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最后一节课是老许的课,上课前她就询问过一遍盛毓缺课的情况,没人知道,只好作罢。 放学后,老许收拾完讲义,余光看到汤慈托着脸颊对着盛毓的位置发呆。 想到学校最近的一些传闻,她心里咯噔一声,走到汤慈桌边敲了敲桌沿,温声道:“汤慈,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汤慈放下课本,依言从座位上起来,跟着老许一起出了教室。 还没到办公室,老许就问起:“汤慈,你最近和盛毓相处得怎么样?” 以为老许问的是成绩,汤慈点点头,“挺好的,最近我们都在一起复习。” 老许闻言,斟酌了一番,最终还是直言:“学习我不担心,说说其他方面,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 汤慈薄唇抿紧,指尖无措地在裤缝间磨蹭,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善良、心软、有担当。 这些话咽在喉咙,她没说出口。 她们不知不觉走到空无一人的楼梯间,汤慈的声音轻的激不起一点回声。 老许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汤慈的肩膀,“除了是个好人,他还是个复杂的人。” 汤慈黑睫颤了颤。 “这都源于他来自一个复杂的家庭,”老许双手交叉,语重心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高三这个重要的阶段,你心里最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老许语气温和,眼光却清明锐利:“老师希望你能珍惜自己在学业上的天赋和努力,全心全意迎接高考,多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你得理解这个世界很多人并没有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走廊外的常青树在浓墨般的夜色里矗立,枝叶间忽地冒出一只落单的鸟,站在摇摇欲坠的枝丫间,脑袋疲累地转动,找不到同伴的方向,最终还是扑闪着翅膀茫然飞进夜空。 汤慈耳膜也跟着鸟飞走的响动一下一下地发涨,她轻轻阖动着鼻翼,哑着嗓子说:“我明白的,谢谢许老师。” 离晚自习上课还有五分钟,汤慈回教室时觉得喉咙干涩,于是下楼去打热水。 站在水房橙黄色的吊灯下,她才发现自己忘记带水杯,只好机械地原路返回。 刚踏上教学楼的楼梯,汤慈外套口袋内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醒神掏出手机来看,是之前加上微信一直没说过话的周弋阳给她打来的语音电话。 心口骤然发紧,即便还未接通,汤慈就断定这通电话和盛毓有关。 汤慈停下上楼的脚步,按下了接听键。 “喂。” “汤慈!你现在在学校吗?”周弋阳的声音很急,伴着粗重的呼吸声,焦躁地从听筒内传出来,“盛毓和他爸打起来了,事情现在有点严重,你方便来一趟盛宅——” “哐啷——” 周弋阳的话被一声尖锐的撞击声切断,随之响起的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汤慈眼前浮现老许警示的目光,上课铃声倏尔响起,她的心脏一下迭一下重重撞击胸口。 她握着手机的指尖发白,身体先大脑一步转身朝校门口跑去。 汤慈听见自己说:“我现在过来。” 第23章 出租车在入口处登记后,缓缓驶入别墅区,坐在副驾驶的周弋阳远远就看到盛家别墅灯火通明。 深秋夜晚,别墅周围灌木高耸入云,冷冽夜风从中呼啸穿过,庭院内一片衣香鬓影,空气里弥漫着香槟和香水混杂在一起的气味。 几个年轻人跟随父辈参加晚宴,也都穿着正装,模仿长辈的动作站在庭院中端着酒杯谈笑风生。 周弋阳定睛扫向那几个年轻人,冷声:“林尧这孙子还敢来。” 金铭啐了一口:“下去收拾他?” 盛毓觑了他一眼,疏冷目光未变。 金铭悻悻坐好。 出租车正好停在大门边,随着车门咔嗒一声,林尧和说话的几人都转过头来,看到盛毓的身影,眼皮猛地跳了跳。 盛毓目光从他身上略过,没有一秒钟的停留,神情冷漠到仿佛在看路边的垃圾。 林尧眉心压下来,放下手中的高脚杯,从桌子上拿了杯新的,挂着笑朝盛毓迎了上去,“毓哥,恭喜恭喜,盛总这么多年的夙愿达成,终于娶到门当户对的妻子。” 他态度恭谦,弯腰递上一杯酒,话里却全然触及盛毓的雷区。 “林尧!你特么故意找茬是吧?!”金铭甩上车门,指着林尧鼻子破口大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的就是你!!” 庭院中的宾客纷纷侧目,遮掩着口鼻欲低声议论,但迫于盛毓在场生生咽下八卦。 周弋阳伸出手臂拦了拦金铭,摇摇头,示意他别冲动。 金铭鼻腔阖动着,愤愤瞪了一眼林尧,没再开口。 盛毓却像是完全不在意林尧刚刚说的话,他双手插兜走到他跟前,垂眼睨着他一字一句说:“殷勤献错人了,这话你该去找盛宏说。” 林尧勾唇一笑:“这不是还没见到盛总的面吗。” 盛毓哂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挑眉问:“你想给他当狗,他正眼看过你么。” 他这话没有降低音量,引得附近的人都睁大眼看过来。 林尧的脸唰一下涨红,像是凭空被人扒光了衣服,羞耻感让他浑身颤抖,手中的高脚杯一个不稳摔在地上,香槟撒了一地。 盛毓嫌脏一样拂了拂衣角,脸色平淡自林尧身前走过。 林尧咬紧牙关,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压到最低:“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你也高贵不到哪去!” 他低哑着嗓子从喉咙滚出几个字:“谁不知道你妈就是普通出身,靠着盛总才飞黄腾达——” 盛毓眼睛倏地眯了起来,咬肌微紧,一拳砸向了林尧的太阳穴。 林尧猝不及防被他一圈砸倒在地,捂着胀痛的太阳穴蜷缩在那滩香槟旁。 周围人惊呼着倒退,一时间没人敢上前扶林尧。 盛毓活动了一下手腕:“你也配提我妈?” 他说完,躬身扯着林尧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 林尧气还没喘匀,就被猛然收紧的领带勒得喘不过气,脸色涨得发紫。 周弋阳和金铭都听到了林尧挑衅的话,此刻两人脸上都带着愤怒,但金铭愤怒中还夹杂着一丝恐惧。 “毓哥有数。”周弋阳低声安慰了一句。 果然待林尧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时,盛毓就稍稍松了力,让他站在了地上。 但他仍没有松手,像拎着条死狗一样,逐个翻动他浑身上下的口袋,摸到一个小塑料袋后,他才彻底将林尧扔在了地上,顺便将那个塑料袋仍在了他脸上。 盛毓看着他嗤道:“还想进去我不介意再帮你一次。” 林尧吓得浑身一震,喘息着把 那个塑料袋攥在了手心,站起来后心虚地朝四周张望。 盛毓不紧不慢地拍了拍手,丝毫没有理会周围人探究目光的意思,径直朝别墅大门走去。 金铭如梦初醒地凑到周弋阳边上,低声问:“毓哥这是去找盛总吗?我们要不要跟过去?” 再亲密的朋友,涉及到家事,他们也不好干涉,但想到盛毓全然冷下来的脸色,周弋阳略一思忖,凝眉道:“我们先过去……在会客厅等着。” 进门前,周弋阳掏出手机,翻动着找到汤慈的联系方式,紧皱的眉头松开些。 盛家一楼的宴会厅临近后花园,沙发上坐着的宾客围绕盛宏和程蕊而坐,谈笑间谄媚笑声不断。 隔着一道落地窗,可见后花园亮如白昼,工人正不分昼夜地修缮荒废已久的泳池,杂草就堆满了池边。 “盛总真是好男人,程总就说了句喜欢游泳,您直接叫来工人修理泳池。”说话的男人近两年才回国,不知道盛家内情,毫无禁忌地问:“这泳池位置真真绝好,盛总之前怎么任由它荒废了?” 席间静默了几秒,程蕊笑道:“老盛忙得全球跑,哪有时间游泳。” 众人淡笑着略过这个话题,继续聊盛、程两家的联姻。 盛毓走进会客厅时,正听到盛宏说:“程蕊喜欢夏天,八月份天气暖和,办婚礼正好。” 踩着新一轮的奉承走进会客厅,盛毓一眼就看到落地窗外的景象。 泳池的水阀打开,清水汹涌地充斥整个泳池。隔音良好的落地窗全然阻挡水流的声音,盛毓耳边却想起轰隆声响,眼前陡然浮现一片刺眼的血红,逼得他顿了一下身形脚下才站稳。 会客厅主位正对大门,盛宏最先看到盛毓,他清了清喉咙才沉声问:“你不好好上晚自习,跑回家来干什么?” “儿子回家就骂,哪有你这么当爸的?”程蕊轻拍盛宏的手背,笑盈盈朝盛毓招手:“小毓过来坐。” 盛毓看着沙发上众人让出来的空位,抬脚走了过去,却在盛宏背后站定,他躬身撑着沙发背,嘴角扯起一个弧度:“晚自习哪有你的喜事重要。” 第36章 他姿态亲密,语气调侃,乍一看,一派父慈子孝的景象。 盛宏态度软下来:“吃饭没,叫厨房给你做碗面?” 盛毓稍稍站直,指尖点着皮面沙发,平声道:“不急,先聊聊我妈的事。” 盛宏眉毛骤然提起,脸色铁青,压低声音斥道:“今天这么多人,你发什么疯?” 盛毓古井无波地扫了一眼窗外的泳池,笑道:“你不想跟我单独聊,那我就在这说?” 众人终于意识到父子俩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都有些坐立不安。 程蕊脸上得体的笑容僵住,盛毓虽然是在和盛宏说话,但也间接打了她的脸。 她没受过这种气,茶杯往桌子上一掷,拂袖而去。 宾客见状也纷纷起身,找借口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视线仍不时地朝这边瞥。 会客厅后的西式岛台,几个佣人低着眉眼切水果泡茶,手中的活收拾完,悄无声息溜去了厨房。 盛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僵持不下,冷哼一声起身,“跟我来书房。” 盛毓懒怠地环顾四周,唇边勾着个笑,浓墨般的瞳孔却没半点情绪,“大家继续,别因为我家这点破事扰了兴致。” 周围人踟蹰嗫嚅,半天才有人搭一句:“盛少爷说笑。” 盛毓收回视线,从会客厅离开时,指尖搭了岛台。 周弋阳和金铭站的角度正好看清他的动作,佣人离开前遗忘了一把小型水果刀,现在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在台面留下一点水痕,在灯下反着光。 脑中嗡地一声,周弋阳猛拽了一下金铭的袖子,“你去书房外等着,我出去打个电话。” 金铭忙不迭点头,找到盛毓的背影追了上去。 周弋阳刚颤抖着手播出电话,就听到一声尖叫从书房传出。 原本在书房打扫卫生的佣人被赶了出来,和杯碟一起摔在地板,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随后震耳欲聋的关门声响起。 随后,门内外死一样的寂静。 书房内,盛毓踩着碎了一地的白瓷碎片走到桌前,看着一脸凶狠扯领带的盛宏嗤笑:“不装了?” 砸碎杯子带去一部分怒火,盛宏用力捏了一下眉骨,又恢复了往日道貌岸然的态度:“小毓,你妈走了快三年了,我再娶一个有什么问题?” 盛毓在口袋里把玩着金属刀柄,没回盛宏的话:“八月十号,你定的日子?” 盛宏拉动椅子的动作滞了滞,回避盛毓紧盯着他的目光:“程蕊定的,你妈的事她不知道。” “她当然不知道,”盛毓双手按着的桌沿,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盘踞在他冷色的皮肤上,像蛇。 “为了不影响股市,我妈去世的消息被你封锁,”盛毓低压着眉眼,嘶哑着喉咙一字一句说:“连我妈为什么自杀,也只有你知道。” “我怎么知道她会愚蠢到自杀?!”盛宏口唇绷紧,鼻腔重重出气,他厉色拍了一下桌子,“你跟你妈一样小家子气,多疑敏感,一点压力承受不住就要死要活。” 他哂笑一声,目露鄙夷:“你克服不了身上低贱的基因,就只有被它杀死的份儿。” 又来了,从小到大,盛毓总在盛宏口中听到类似的话。 低贱、敏感、劣质、上不得台面。 盛宏总是这么评价他们母子。 母亲自杀的那一年,盛宏带过不少女人回家,母亲的歇斯底里,换来的是他频繁的不屑贬低。 心脏困兽一般击打胸腔,呼吸急促到失序,盛毓眼前不断浮现母亲浑身被鲜血覆盖的画面。 手放进夹克口袋,指尖陷入水果刀锋利的刀刃,粘稠的血液顺着刀刃迸出,他感觉不到疼,一直压抑在心底疯狂阴暗的想法占据大脑。 盛毓居高临下看着盛宏,头顶灯光将他眼底的血丝照得清晰。 握着刀的手从口袋内拿出来,鲜血顺着指尖滑到刀尖,坠在地板。 滴答滴答。 盛宏无端打了个冷颤,抓着座椅扶手后退,不可置信地问:“你!你想干什么?!” / 出租车停在盛家别墅门外时,汤慈将一直攥在手中的大额钞票递给司机就飞快地下了车,甚至没来得及拿司机找给她的零钱。 庭院内只零星站着几个人,正凑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目光频频朝室内瞟。 汤慈掏出手机给周弋阳拨去了语音,周弋阳没接,但他很快从室内出来,招手喊她。 周弋阳一改往日轻佻放松的神情,他眉心皱得很紧,表情严肃地带着她进门:“他们现在在书房,门锁了,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书房外的走廊只站着和盛家联系紧密的人,赵秘书焦急地在门前踱步,不时被门内传来重物撞击的声音吓得直拍胸口。 “赵秘书,你敲门了吗?”周弋阳微喘着问。 赵秘书忧心忡忡点头:“让管家去拿钥匙了。” 正说着,管家已经急忙从楼上下来,手中抓着一串钥匙。 几人面面相觑,金铭小声问:“谁开门?” 管家在众人脸上环顾一圈,看到汤慈时脸色顿了顿,而后把钥匙交到了赵秘书手中。 赵秘书拿着钥匙,目光也移到汤慈脸上,沉吟两秒,说:“要不我们再等等。” 书房内彻底陷入一片死寂,墙上的钟表秒针跳动,牵动众人的神经,谁都不知道这寂静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汤慈看出管家和赵秘书的防备,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来得多余,她轻声对周弋阳说:“要不我去外面等吧。” 周弋阳摇了摇头,低头凑到汤慈耳边说:“盛毓带刀进去了。” 汤慈眼眶瞬间睁大,同时厚重的房门内再次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公园打架那一幕浮现脑海,盛毓拿着刀刃雪亮的匕首,不管不顾用力朝光头的脑袋刺了下去。 汤慈咬紧了下唇,喃喃着说:“不能再等了。” 她夺过了赵秘书手中的钥匙,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将钥匙插进了锁芯 。 咔哒一声,厚重的房门被打开。 汤慈用力推开了房门,看到眼前的景象,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无法吞咽,呼吸困难。 书桌后的窗户大开,偌大的书房被冷风灌满。盛毓左手掐着盛宏的脖子,将他的脑袋按在窗沿,抓着水果刀的右手高举,指尖的鲜血倒流至腕骨。 汤慈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铁锈的气味。 盛宏两首攥紧他拿刀的手臂,喉结不住地滑动,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两个字:“逆子!” 盛毓全然不理会,滴着鲜血的手攥成拳头,挣开盛宏的桎梏,刀尖冲着盛宏的脖子用力压下去。 门外的几人都惊出一身冷汗,管家惊呼出声,吓得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 灯光下倏尔闪过一道银光,一个银质的打火机飞进了书房,擦过盛毓锋利的下颌,直直砸向窗户。 打火机撞击玻璃的力道很重,清脆尖利的响声在门内外炸开,烟花一样,让众人的思绪有了短暂的停顿。 大块的玻璃随打火机一起悄声坠入窗外的草坪,少数残留的玻璃渣四溅,其中一块锋利的碎片刺向盛毓的颧骨。 细小的疼痛,让他的动作凝滞一瞬,盛宏抓紧时机挣脱开他的掌心,烂肉一样顺着窗沿跌坐在地,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被冷汗浸湿。 管家和赵秘书快速进入房内,将浑身狼狈的父子俩隔开。 周弋阳缓缓吐出一口气,后知后觉松开紧攥的双手,金铭吓得脸色发白,跑上前抽出一叠纸巾按压盛毓手上的伤口。 盛毓接过纸巾,只稍微擦了擦血,就将纸巾扔进垃圾桶,他用力揉了揉眉心,哑着嗓子对着木楞在门外,快要哭出来的汤慈说:“别害怕。” 盛宏被管家扶着坐回椅子,听到他的话侧头看向门外的汤慈,脸色又沉了几分,对着管家斥责道:“谁放她进来的?!盛家安保都是吃干饭的?!” “我。”盛毓转头看着盛宏,抬手将水果刀扔在了书桌:“你该抓的人是我,现在报警还来得及。” 盛家做到今天的位置,除了实力够硬,也靠能压制住一切舆论的公关部。 家庭丑事曝光于盛家而言没有任何好处,盛毓就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如此猖狂。 盛宏脸胀成猪肝色,低低怒骂了几句之后,才压抑不住地吼道:“你这个不孝子!给我滚出去——” 盛毓嗤笑一声,转身出了书房。 经过周弋阳时,他抬起眼睛:“你叫她来的?” 看出盛毓脸色不虞,周弋阳低哑着嗓子说:“起码她真的能阻止你。” 盛毓吐出一口浊气,压低声说:“下次别让她来这种地方。” 周弋阳偏头看了一眼嘴唇发白的汤慈,于心不忍地点了点头。 走廊尽头已经围站着许多宾客,探究的目光频频朝汤慈看了过来,都在猜测她的身份。 第37章 汤慈看着脚尖,拘束着站着。 她看起来这么弱小,开门阻止他时却又无比强势。 盛毓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投降,也像是信服。 他抬手用力揉了一把汤慈的脑袋:“走了。” 听到他恢复正常的声线,汤慈鼻尖发酸,点着脑袋嗯了一声,快步将摔在墙边的打火机捡了起来,跟上了盛毓的脚步。 众目睽睽之下,盛家少爷揽着个陌生女孩,护着她走出了家门。 来时的出租车还停在别墅区门外,司机见到汤慈,热情地降下车窗,“小同学,还坐车吗,正好把刚才找你的钱抵了。” 汤慈侧目瞥了一眼盛毓垂着的右手,伤口不知深浅,点点头说:“去最近的医院。” 司机注意到盛毓身上的伤,等两人上了车,他扭着头上下打量:“小同学,你男朋友打架了?住这种地方还打架呐?” 汤慈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指尖无措地抓着衣服下摆。 盛毓蹙眉降下车窗:“开你的车。” 司机看出他是个不好惹的主,没再废话,挂上档,将车开了出去。 车窗降下三分之一,窗外呼啸着北风,难免有一些漏进车内,汤慈穿的很厚,只有露在外面的脖颈和双手感觉到冷。 汤慈将指尖缩进袖子,保存身体的温度,目光下意识侧移。 盛毓脑袋靠着头枕,黑睫半垂,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涌动。 他沉默着不知到在想些什么,刚刚搂着自己的手臂垂在坐垫,和她的手臂紧紧挨着。 汤慈这才有了盛毓在身边的实感,一直悬在半空的心脏缓缓下坠,落回原位。 出租车平稳行驶过热闹的街道,路过大学城的时候,盛毓突然开口说停车。 汤慈朝窗外望了望:“还没到医院。” “去药店。”盛毓说着,将车费掏给司机,径直下了车。 汤慈只好跟着下去,绕过车尾站在盛毓身前,抬头时细细的眉心蹙着:“还是去医院吧,伤口万一很严重呢?” 盛毓用干净的手揉开她的眉心,语气随意:“咒我啊?” 汤慈不说话,抿着唇看着他。 盛毓笑了一下,抬起手上的那只手给她看:“我心里有数,包扎一下就行。” 汤慈不信,抓着他的手腕仔细检查他的手掌,几道被刀刃拉开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 刀口看不出深浅,汤慈也不敢贸然扒开来看。 街边的药店大门敞开,汤慈看着店内忙碌的工作人员,退后一步说:“先让医务人员看一下,要是伤口太深还是得去医院。” 盛毓看着她固执的表情,扯了一下嘴角:“听你的。” 药店的医务人员看到盛毓满手的血,先是吓了一跳,检查一番发现没有大问题,给他们开了包扎的药物,并嘱咐认真听讲的汤慈如何护理。 汤慈拎着包扎的药品,让盛毓坐在药店门外的长椅,表情严肃地按照医务人员说的步骤,一步步给他清洗包扎。 盛毓先前就发现,汤慈在做事的时候,颜色浅淡的嘴唇会无意识地撅起一点弧度,纤长的睫毛顺从地耷着,看起来莫名有种虔诚的姿态。 心里一痒,他抬手拨了一下女孩小扇一样的睫毛。 汤慈倏地掀开眼睛,顿顿开口:“怎么了。” 盛毓捻了捻指尖:“有灰。” 汤慈不疑有他喃喃说噢,复又垂眼把纱布系好,托着他的手也放开:“好了。” 没听到回应,汤慈抬眸和盛毓漆黑的瞳孔撞个正着。 为了看清伤口汤慈站他很近,有些过分亲密了。 汤慈眨了眨眼睛,脚步朝后一错,欲拉开距离。 盛毓突然抬起包扎好的右手,扶了一下她的腰。 他并没有用力,汤慈却即刻顿住脚步,细声问:“你到底怎么了啊?” “不问我今天为什么打架?” 汤慈咬了咬下唇,反问;“你想说吗?” 盛毓阖下眼皮颔首,清冽的嗓音仍带沙哑:“我爸和程家的婚约定在明年八月十号。” “那天……”他语气一顿,锋利的喉结混动几下,才继续说:“是我妈的忌日。” 盛毓微垂着头,鼻梁挺直,下颌收紧,是硬朗锋利的线条,却无端显露出脆弱的意味。 像一把折断的剑,锋芒毕露,破碎不堪。 夜色寂静,不远处的喧闹像是和他们隔开。 在这一刻,汤慈只能看到盛毓,听到他的呼吸。 汤慈觉得心口被人揪紧,徒劳的安慰不知如何开口。 她怔怔站了几秒,倾身抱住了盛毓,额头埋在他的肩膀,声音很轻地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妈妈肯定不希望你伤害自己……” 感觉到握在腰上的掌心收紧,汤慈呼吸一紧。 盛毓将她虚虚地拢在怀中,裹着纱布的掌心在她背上轻拍了拍:“吓到你了?” 汤慈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看到你拿刀,我很害怕。” 盛毓磁性低沉的嗓音响在她的耳畔,“以后不这样。” / 大学城一年四季都热闹。 临近冬天的夜晚,商业街上人群攒动。 盛毓从长椅上站起来,汤慈不自在地搓了搓鼻尖:“我们现在去哪?” “回去上晚自习?”盛毓问她。 汤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摇摇头:“马上快放学了。” 盛毓朝她单薄的背上扫了一眼:“这是不是你第一次逃课?” 汤慈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犯错,垂头低落地点点头,小声说:“明天我去找老许补个假条。” 倏尔一阵夜风刮过,风一股脑儿地从汤慈的脖颈灌进衣领,让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盛毓从她白皙的颈子上移开视线:“陪我去买个衣服。” 汤慈偷偷摸了一下他轻薄的外套,点头说:“好。” 街尾的商场只有一楼的奢侈品店还亮着灯,汤慈没有防备地跟随盛毓进店,视线瞥到柜台丝巾的价签时暗自咋舌,束手束脚地贴在盛毓边上,生怕碰坏店里的商品。 盛毓目标明确,走到围巾展架边,随手挑了两条羊绒格纹围巾,付完钱连包装都没要,暗蓝色那条搭在脖颈,砖红那条拿在手心,就这么出了门店。 汤慈不解地问他:“为什么不要个袋子呢,拿着多不方便。” 盛毓没说话,抬手把红色围巾把她的脑袋围了起来:“因为是给你买的。” 汤慈从围巾里冒出两只睁大的眼睛,语气很急:“太贵了,我不能收。” 盛毓按住她解围巾的手,淡声道:“就当是为我逃课的赔罪礼。” 羊绒围巾暖融融地将她裸露的皮肤包裹,脸颊的热度没办法散开,她只能红着脸颊含混说:“下次别给我买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她不知道该怎么还。 商场对面的街道灯火辉煌,一家家店面亮着花里胡哨的灯牌,仔细听能听到各类欢笑的声音。 和冷冰冰的家里截然不同。 大概是逃课的出格行为给了她勇气,汤慈看着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私人影院说:“盛毓,我们今天别回家了。” 盛毓双手抱胸,眼尾轻佻地抬起:“你要跟我睡?” 汤慈被他话中的“睡”字刺激到,扯紧围巾颤声道:“我不是说睡,睡觉。” 她指着街对面的招牌让他看:“那家影院可以通宵。” 盛毓悠然压低嗓音“哦”了一声:“看看去。” 影院大厅买票时,汤慈耳廓的热度还未消散。 店员拿着平板,给他们看每个影厅播放的影片,汤慈直接略过恐怖片单,在励志片和爱情片之间犯了难。 “选哪个呢?”汤慈偏头问盛毓。 盛毓屈指点了点播放爱情片的影厅:“这个。” “好的。”店员熟练地打开选座系统,让他们挑位置时,例行提醒:“咱们影厅都是有摄像头的哦,一定要文明观影,不可以有不雅行为。” 汤慈很少来影院,以为店员指的是“脱鞋”之类的不雅行为,怕自己了解不全面,她又认真地询问:“请问不能做的行为有哪些呢?” 店员指尖一顿,脸上浮现出尴尬表情:“您稍等,我去找一下文件。” 盛毓抬手拦了一下店员,掀唇告诉她:“不能亲嘴。” 汤慈怔住,脸颊上的热度开始复燃,她默默缩了缩脑袋。 盛毓坦然继续:“比亲嘴更过分的也不行。” 汤慈快将整个脑袋埋进围巾,只余两只通红的耳朵从发间露出来。 她扯住盛毓的衣摆,气若游丝道:“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 店员递上开好的电影票,讪笑着纠正:“亲嘴还是可以的。” “……” 汤慈混身冒烟地胡乱点了头,进场时脚尖被台阶绊了一下,整个人晃悠着朝前扑。 盛毓伸手将她捞进怀里,气定神闲掀眸:“傻不傻。” 第38章 汤慈赧着脸点头:“吃一堑长一智,下次我就知道了。” 盛毓手还搭在她的肩上,不咸不淡问:“下次想跟谁来?”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汤慈疑惑地眨了眨眼:“大概是……跟朋友吧。” 盛毓闻言捏了一下她的后颈,没说话。 老式电影院座位之间没有隔断,两人根据提示找到后排的位置坐下,座位狭窄,他们手臂贴着手臂。 前排零星坐着七八个观众,有人吃东西,有人打游戏。 汤慈压低声音问:“你想吃东西吗?我去买。” 盛毓摇头:“你想吃就买自己的。” 汤慈其实也不饿,但想到要在电影院待一晚,后半夜难免难熬,于是起身去柜台。 电影院只卖袋装零食和冷藏的瓶装饮料,店员看她纠结,贴心告诉她楼下有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汤慈谢过店员,到楼下便利店选了一些热食,加热花了一点时间。 回到影院大厅时,她看到盛毓正拿着手机站在门边。 汤慈小跑过去,喘息着问:“你怎么出来啦?” 盛毓从她手中接过塑料袋:“你没听到电话铃声?” 汤慈茫然“嗯?”了一声,从外套口袋内掏出手机,打开空空如也的来电记录,才想起来手机早就出了故障:“手机接打功能出了点问题,我还没去修。” 盛毓扫了一眼她手中边缘掉漆的手机,没说什么,搭着她的肩膀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他们回到影厅后,上一部电影已经播到尾声,荧幕上的职员表静静滚动。 汤慈从塑料袋中拿出一个加热的三明治,咬了一口才想起来问盛毓:“你吃吗?” 由于嘴里含着东西,她说话并不清晰,莫名有种黏黏糊糊的亲昵。 “说什么?”盛毓把耳朵凑了过来。 汤慈咽下三明治,又问了一遍:“你要不要吃啊?” 她说着还把手中的三明治朝他眼前递了递,为了方便他看清。 空气中弥漫着面包炙烤后的香气,和女孩发间很淡的水果气息。 盛毓眉心很轻地动了一下,张口在她的三明治上咬下一口。 汤慈愣怔一瞬,脑中轰然炸开一束烟花,火星流经她的四肢百骸,脖颈连着手臂掌心酥麻一片。 盛毓毫无吃掉别人食物的愧疚,喉结滚动着咽下三明治,态度礼貌而疏淡夸赞一句:“还不错。” 汤慈动了动唇瓣,迟疑了几秒,讷讷问:“那你还吃吗?” 盛毓嘴角牵起轻佻的弧度,毫无防备地抬手碰了碰她的面颊。 汤慈茫然睁大双眼,指尖快要将三明治捏成薄片。 “再吃你要自燃了。” “……”汤慈默默收回手,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胡乱把围巾解开,手掌在脸颊边扇着风解释:“空调温度开得太高了。” 盛毓也将围巾扯松,视线从她水红的唇瓣移到屏幕:“是有点热。” 下一部电影放的是《泰坦尼克号》,汤慈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过一些片段,演到杰克拿出速写本画画时,她就被汤建伟赶回了卧室。 汤慈很快就被电影开场吸引,随主角的心绪高昂下沉,火遍全球的配乐响起,男女主在甲板上相遇。 邮轮在静谧的海面航行,仿佛孩童依偎在妈妈的臂弯。 汤慈忽然感到肩膀一沉,侧目看去,盛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 他身量太高,坐在狭窄的椅子上委屈地缩起上身,脑袋枕在她的肩上。 汤慈努力坐直身体,好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才刚抬了抬肩膀,盛毓紧闭的睫毛就动了一下。 汤慈只好停下,借着幕布幽暗的光源,静静打量盛毓。 他的睫毛长而浓密,在眼睑处落下一小块阴影,挺直的鼻梁下人中凹陷,嘴唇很薄形状锋利。 看起来是疏冷到不近人情的长相,但汤慈知道不是这样。 和小时候一样,汤慈比谁都知道这具坚硬的外壳下藏着一颗柔软的心。 汤慈一直看到双眼酸涩才将目光转回屏幕,却早已错过连贯的剧情,困意也随之席卷而来。 随着音响内爆发出邮轮 撞击冰山的可怖响动,汤慈惺忪睁开眼睛,嗅觉也渐渐恢复,很浅的皂香气息裹着一点烟草味,弥漫在鼻腔。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盖着盛毓的外套。 而她的脑袋枕在他的臂弯。 通过电影画面她大概推算出来自己睡着的时间,懊恼地揉着脸起身,把披在身上的外套拿下来还给他:“我睡这么久,你怎么不叫醒我啊。” 她睡得头蒙,没注意到自己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 “还好。”盛毓把外套穿上后,从座位上站起身,指尖在她肩膀上点了点,“走了。” “去哪。”汤慈不明所以地揉着眼睛瓮声问。 “去酒店。”盛毓三下五除二给她戴上围巾。 汤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快到凌晨两点,离天亮也不差几个小时,这个时间住酒店实在不划算,她小声和盛毓商量:“就在这儿睡会吧,天亮了我们就回学校。” 盛毓语气不容置喙:“去酒店睡。” “好吧。”汤慈听话地起身,被盛毓拢着肩膀出了影院。 后半夜的商业街萧条冷清,长街只零星亮着几个灯牌,道路两旁的树干光秃秃,冷风肆意从中刮过。 汤慈闷声打了两个喷嚏,将围巾裹紧,仍抵不住衣领里灌的冷风。 盛毓走在她前面,将风挡了大半,接连问了两家酒店,都因他们没带身份证而被拒绝。 第三次从酒店大堂出来的时候,盛毓的脸色有点差。 汤慈垂头丧气地说:“要不我们还是回电影院吧。” 盛毓双手插兜,蹙眉朝对面的小旅馆抬了抬下巴:“再去这家问问。” 旅馆前台小妹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听到门口的铃声响起,倏地抬起头。 “您好,几位?” “两位。”盛毓熟练地说:“开两个房间。” 前台左右看了他们好几眼:“你们成年了吗?” 汤慈紧张地咽了咽喉咙。 盛毓指尖不耐烦地点着柜台:“成年了,身份证忘寝室了,能开吗?” 附近大学生出来开房忘带身份证的情况很常见,盛毓皱眉说完这一连串熟练的话,前台反倒不怀疑了,从文件架上取下登记表,招呼两人:“行,那你俩登记一下身份证和手机号。” 汤慈连忙点头,站在盛毓边上等他写完,接过中性笔填上自己的信息,写身份证号时,她写大了一年,还表的时候,她心虚地抿紧了唇瓣。 前台忙着查看房间消息,没注意到她的异样,登记表往键盘旁边一放,告诉他们:“只剩一间大床房了,你们开吗?” 汤慈忙说:“别的房型也可以的。” 前台一脸抱歉:“别的房间都订满了。” 汤慈愣怔住,无措地看向盛毓。 盛毓抬了一下眉,问前台:“大床房内有沙发吗?” “有的。” 盛毓从钱包里掏出钱放在柜台:“开吧。” 小旅馆一共四楼,没有电梯,最后一间空房在三楼走廊尽头。 盛毓拿上房卡,递给一直垂着脑袋看地板的汤慈,“你先上去,我去外面抽根烟。” 汤慈接过薄薄的房卡,“噢”了一声,微不可查地舒了一口气,转身上了楼。 盛毓走到门边,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 前台托着脸朝门边望,男生颀长挺拔的一道身影,脸也过分帅,只不过气质太冷淡,指尖夹着一根烟,半天才面无表情抽上一口。 这哪是烟瘾犯了,纯纯是为了不让女朋友尴尬打发时间。 前台没见过这么帅还这么体贴的男生,扬声问:“帅哥,你们这是刚谈吧?” 盛毓不置可否地掀了掀眼皮,没有接话。 前台不再自讨没趣,耸耸肩继续低头玩手机上的小游戏。 盛毓等到火星快烧到滤嘴才抬脚上楼,刚到三楼就见到汤慈细瘦的身影贴墙站着,受罚一样。 盛毓走近:“怎么不进去?” 汤慈困顿抬眼:“走廊有好多人。” 大抵是真的困了,她说话时尾音黏在一起,撒娇一样。 心口一动,盛毓偏头朝走廊睇了一眼,几个小混混站在窗边抽烟,他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臂递给汤慈:“下次别傻站着,给我打电话。” 汤慈讷讷点头,困到言听计从,伸手抱住了他的手臂。 聚众的混混和老头老太有着共同爱好,有人从他们身边路过时总要打量议论一番,不同的是,小混混的攻击性更强一些。 汤慈贴着盛毓和混混即将擦肩而过时,一个小混混调笑着开口:“兄弟,你女朋友长挺纯啊。” 其他几个混混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眼神猥琐地从汤慈脸上流连。 第39章 盛毓咬着烟蒂吐出一口烟,冷声道:“闭上你的嘴。” 小混混被烟呛得咳了两声,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朝盛毓挥起拳头。 汤慈倏地抓紧盛毓衣服下摆,着急地提醒:“小心伤口。” 盛毓面不改色地躲过混混的拳头,左手猛地擒住混混的胳膊,一个反剪将他压在了墙上,指尖的烟头明明灭灭,悬在混混的眼球上方。 “我们各退一步,互不打扰,”盛毓看着疼得脸上冒冷汗的混混:“同意么。” 混混忙不迭点头,嚷嚷着:“同意同意!兄弟!我就是跟你闹着玩!!你大人有大量先把我放开!” 盛毓甩开他的手,搂着汤慈的后背从几人眼前走过。 刷开房门的瞬间,被教训的混混气不过,怪叫一声:“兄弟!别忘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没等他们回头,混混们就一溜烟儿地窜回了房间。 留下沉着脸的盛毓,和满脸通红的汤慈。 怕盛毓继续和混混缠斗,汤慈拽着他的手臂说:“别理他们了,我们进去吧。” 盛毓将房卡插进门便的感应槽,啪地关上了房门。 昏黄灯光照亮整个房间,狭小、破旧、锈迹斑斑。 两人站在玄关,将空间填满,两步外就是床沿。 汤慈这才有了这是一间大床房的实感。 卫生间靠近房门,上方的中央空调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潮湿霉气,制暖效果极其有限。 汤慈紧张到感官失控,蜷着手指说:“我先去洗漱了。” 盛毓颔首,等汤慈关上门,才脱下外套,扔在了衣架。 卫生间传来的微弱水声,磨砂玻璃上映出女孩纤细的身影。 盛毓烦躁地捏扁烟盒。 这下烟瘾是真的犯了。 他坐在沙发心不在焉地打了一盘俄罗斯方块,卫生间的水声停止,他点开下一局游戏,玩了一会儿后,卫生间内仍没有新的动静。 汤慈攥着一次性洗脸巾,擦了第三遍脸,想到等下出去要面对盛毓,脸颊又难以自控地红了。 只好重新打湿洗脸巾,再擦一遍脸。 擦脸的动作重复了无数遍,颧骨被粗粝的洗脸巾磨得透出血色,汤慈终于下定决心拉开了卫生间的门。 门外却并非寂静无声,电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正播着近日热门的综艺。 在明星嘉宾的欢笑声中,汤慈走进卧室,盛毓也顺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顺便把电视遥控器扔在床上:“困了就关电视。” 汤慈拿起遥控又放下,嗫喏问:“你想睡那边?” “我睡沙发。”盛毓不给她反驳的机会,抬脚进了卫生间,并关上了门。 汤慈愣愣看着床边不足一米的沙发,眉心揪了起来。 她朝浴室的磨砂玻璃看了看,转身缓慢地爬上了床,在床角处躺了下来。 上下眼皮打架,困意再次向她侵袭,汤慈打着哈欠看电视,纠结再看一会儿还是现在就关。 最后她把音量调到最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汤慈睡眠浅,一点声音的变化都能将她吵醒,所以当熟悉的脚步声在房间内响起时,她幽幽转醒。 房间内的大灯都已关闭,只有电视屏幕还亮着幽弱的光。 怕盛毓觉得尴尬,汤慈并没有睁眼。 等了一会儿,床边并没有凹陷的感觉,她睁开一条缝隙,看到盛毓已经躺在了沙发上。 窄小的沙发果然容纳不下他高大的身躯,有一半的小腿都露在沙发外,以一个僵硬地姿势支着。 汤慈启唇,想出声叫他,却发不出声音。 就这么僵持了几秒,无辜的被角被她攥得皱巴巴。 余光中,盛毓突然撂下手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抬脚朝床的方向走近。 汤慈瞬间没了呼吸,手脚都僵住,后颈一阵阵发麻。 盛毓两步走到床边,停下了脚步。 汤慈把脑袋埋进被子里,缓缓闭上了眼,呼吸都屏住,寂静中,窗边忽然传来咔哒的轻响。 她讶然睁眼,掀开被角,看到盛毓拉上纱窗,将窗户的缝隙阖紧。 腿边那股凉风几乎是立刻消失,心口处缩了一缩,汤慈四肢蜷缩在一起将自己团了起来。 身上蓦然一沉,紧接她又闻到了很淡的皂香味。 大概是以为她冷,盛毓将自己的外套脱了,盖在了她被子上面。 汤慈能感觉到他整理衣角时的动作,最近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盛毓的呼吸。 平缓、清浅、一下下扑打在她的脸颊。 沙发实在是太小了。 汤慈在心里喃喃。 在盛毓起身离开时,她迟疑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入手一片冰凉。 汤慈借着电视的光抬眸看他,温温吞吞地轻声问:“盛毓,你要不要一起睡啊?” 第24章 盛毓没有防备,听到她的声音身形顿了一下才说:“你睡,我还不困。” 汤慈仍抓着他的手腕,懵然朝漆黑的窗外看了一眼,又转头看他:“那你干点什么呢?” 房间实在狭小,盛毓任由她拉着自己,伸手从茶几上拿到手机,按亮屏幕在她眼前晃了晃:“打会儿游戏。” 汤慈不赞同他这种深夜打游戏的行为,但尊重,她揉了揉眼睛说:“我陪你吧。” 她说着彻底从被褥里爬出来,盘腿规整地坐好,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样子。 盛毓只好坐下,手机移到她眼前,打开了一个常玩的手游,调出新手规则给她看。 汤慈说陪,就真的认真陪,脑袋凑过来,认真研究屏幕上的游戏规则,睡得凌乱的头发顺着耳朵垂下来,发尾垂在他的腕间,来回磨蹭。 盛毓侧目看了她一眼,没推开她。 汤慈看得云里雾里,看到盛毓历史登入游戏时间时眉心凝了起来:“你为什么总是凌晨打游戏啊,是失眠了吗?” 盛毓看她巴掌大的小脸皱起来,教训他似的,喉结滚了滚。 “担心我?” 汤慈点头说“嗯”,脸颊快要蹭上他的手臂:“你熬夜白天就不能集中精神学习了。” 盛毓指尖在光滑的床单上磨了磨,笑道:“不是有你给买安神口服液么。” 汤慈脸有点热,愣怔两秒追问:“那你喝完还困吗吗?店员说治失眠很有用。” 大概是因为不好意思,她这句话说得含含糊糊,尾音黏在一起,像块化了一半的棉花糖。 心口仿佛被这块半融化的糖包裹,心跳都放缓了一些,盛毓不喜欢这种陌生的感觉,挑眉道:“别什么话都信。” 汤慈抓着被角,垂头丧气地“噢”了一声。 盛毓抬了抬眉:“不过确实有点用。” 汤慈又抬起脑袋,乌黑的眼睛发亮,迟疑而小心地说:“那我还给你买……” 盛毓扯扯嘴角:“那就麻烦了。” 汤慈对游戏实在不感兴趣,干脆就坐在他旁边观战,房间内的老式空调嗡嗡低鸣,浑浊的热气将两人团团围绕。 盛毓打游戏很安静,指尖快速利索杀敌,听筒偶尔传出一声喝彩,汤慈五感适应游戏的动静后,眼皮开始上下打架。 盛毓打游戏本就是打发时间,几个比赛打完,盛毓就切出了游戏,肩膀忽然一重,细弱清浅的呼吸缓慢均匀地拂在他的颈间。 汤慈脑袋压在他的肩膀,睡得正香。 盛毓捏了把后颈,侧身抱住她的腰,准备将她放回床铺。 汤慈睡得熟,任由他动作,浑身柔软地往他身上贴,脑袋歪在他胸膛前,湿润的嘴唇从他的喉结蹭过。 她睡着之前,因为被空调吹得皮肤干燥,频繁舔过唇瓣。 脊柱瞬间过了电,盛毓感觉到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后颈微微发麻。 他凝眉压着呼吸,将汤慈塞回被窝,站在床边垂眼看她睡得脸颊泛上血色,几秒后伸手将她恢复淡色的嘴唇用力揉到发红,才感觉心口的邪火儿稍稍平息。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洒进房间内,汤慈醒来的时候,盛毓不在房间。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下床后先在房间内四处看了看,看到两条围巾交叠着挂在衣架,才知道盛毓和上次一样出去买早餐了。 汤慈洗漱完,用抽纸擦脸时,大门处传来叮一声响,盛毓拎着热气腾腾的早餐推门而入。 四目对视,汤慈客套:“回来了。” 盛毓:“洗完吃早餐。” 汤慈点头说好,将纸巾扔进垃圾桶,听盛毓挑眉说:“觉不觉得我们俩对话像夫妻。” 耳根连着脖颈腾地红成一片,汤慈指尖搭着湿漉漉的洗手台,张了张口,半晌才出声:“夫妻……什么夫妻……” 盛毓笑得坦然:“开个玩笑。” “噢……”全身的热度渐渐退散,汤慈动作机械地关门,还不忘解释一句:“我还没洗脸。” 盛毓看着她被水沾湿的额角碎发,和红晕未褪完的干净面庞,礼貌地抬了抬唇角:“好好洗。” 第40章 茶几小小一个,吃早餐的时候,汤慈坐在盛毓对面,刻意保持着一定距离,埋头苦吃。 盛毓看着她默默将一桌子的食物填进肚子,淡声问:“够吃吗。” 汤慈咬着吸管,视线上移,在他的喉结处慌忙停住:“够了的。” 下颌突然被抬起,汤慈吓了一跳,喉咙被牛奶噎住,狼狈地咳了咳:“怎……怎么了吗。” 盛毓直视她的眼睛,抽出纸巾在她唇下擦了擦:“沾到牛奶了。” 汤慈从他手中夺过那张纸巾,将小半张脸都挡住,垂头讷讷说:“谢谢,我自己来吧。” 她动作仓促,烧成粉色的耳尖从发间露出来,一转头又被发丝盖住,被猎人锁定慌张逃窜的兔子不过如此。 盛毓把垃圾扔进垃圾桶,懒洋洋站起身,出门时走在了她前面。 街口停着数辆出租车,盛毓就近拦了一辆,先给汤慈拉开后车门,才去到副驾驶。 商业街离学校不远,他们出门也早,但赶上早高峰,出租车在繁华路段堵了一刻钟,到校门时,已经临近早读。 昨夜旷课,今早不能再迟到,车一停汤慈就匆忙下车,对盛毓说了一声“我先走了”,就疾步朝校门口冲。 跑了没几步又折返回来,一脑袋撞进盛毓怀中。 盛毓握着她的肩膀,啧道:“来回跑什么?” 汤慈顺了顺呼吸,将盛毓拉进一旁的冬青枝丫下,指着大门让他看。 不远处的校门口,郑姝瑶和几个同班的女生正有说有笑进门。 盛毓抱胸:“?” 汤慈弯下脖颈快速取下围巾塞进书包,做贼般小声说:“被同学看到我们戴一样的围巾,又要说不清了。” 盛毓挑起眉骨:“我们做了什么说不清的事?” 汤慈下颌绷紧,指尖揪着袖口说不出话。 盛毓把她外套拉链唰地一下拉到顶,遮住巴掌大的脸,只露出一双圆润乌黑的眼睛,然后躬身和她平视:“你一提醒,我倒真想起来了,你昨晚还真对我做了过分的事。” 汤慈“啊?”一声睁大眼睛,忙问:“什么事?” 盛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你睡着就往我怀里蹭,我好心抱你去睡,你猜怎么着。” 汤慈吞了吞喉咙:“怎,怎么着?” 盛毓眯起眼睛:“你居然趁机亲我。” 汤慈差点儿没站稳,慌张地扶住冬青树干,气若游丝问:“我… …亲你哪了呢?” 盛毓抬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自己好好想想。” 汤慈束手束脚,垂着眼睛虔诚认错:“我会好好想的,真的对不起。” 三节课间都用来反刍,汤慈仍没有想起自己昨晚的恶行。 反观盛毓,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神色倦怠地复习,汤慈越看越觉愧疚,昨晚自己不仅占了唯一一张床,还趁机占了别人的便宜。 这份愧疚在英语课上达到顶峰,蒋老头一如既往眼里容不得沙子,进班后看到盛毓趴在桌子上顿时火大,讲义在讲台上拍得啪啪响。 “盛毓!成绩才提高一点就骄傲了?!给我起来听课。” 盛毓困倦地掀起眼皮,被蒋军的大嗓门吼得额上青筋直跳,抽出英语课本朝讲台扬了扬主动休战。 蒋军冷哼一声作罢,翻开课本开始上课。 前排的邹强幸灾乐祸转头,撞见盛毓压着烦躁的眉眼瞬间转回去,暗暗骂了一句。 汤慈始终认真看着讲台,瘦削的脊背挺得很直,等蒋军转身写板书的时候才倏尔放松,小心翼翼侧头看着盛毓:“你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吧。” 盛毓懒懒靠着椅背,闻言侧目,故意皱眉问:“功课拉下怎么办?” 这句话太惊悚,前排的周弋阳匪夷所思转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一晚上没见,我快不认识你了。” 盛毓腕骨一转,手中的橡皮砸向他的脑袋:“听你的课。” 周弋阳后仰着躲开橡皮,这才看清汤慈和盛毓贴近的姿势,玩味地勾起唇角转回身不再打扰。 汤慈没注意到周弋阳的目光,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把笔记拿给盛毓看了一眼:“我给你记着笔记呢。” 盛毓扫了一眼她的笔记,淡道:“不敢睡。” 汤慈以为他惧怕蒋军,掌心托着脸给他示意:“你托着下巴睡,蒋老师来了我叫你。” “不是怕他。” 汤慈:“嗯?” 盛毓好整以暇看着她,嗓音拖得长而缓:“我是怕你趁我睡着偷亲我。” 汤慈把脸埋在肘弯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红着脸快速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撕下来放到盛毓的桌上,再没有理他。 盛毓不动声色拿起来看—— 【本人汤慈在此郑重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对盛毓同学作出任何越界举动。】 “……” 盛毓看着汤慈目不斜视专注看向黑板的侧脸,冷笑一声,捏皱了她的保证书。 / 一直到大课间,汤慈没再和盛毓说过一句学习之外的闲话。 做完课间操,汤慈被宋恪叫走帮忙搬资料,一道去老师办公室的时候,宋恪才担忧地问:“汤慈,你昨天晚自习去哪了?” 一上午被盛毓的事情填满,汤慈快要忘记逃课的事,听宋恪问起心头一惊:“我……家里有点事,代课老师问起我了吗?” 宋恪点头:“我说你给我请假了,你下次别再这样了,事情紧急可以提前跟我说一声。” 汤慈垂了垂眼睛:“是我不对,下次不会了。” 宋恪叹了一口气,看着汤慈的目光有些闪烁:“你还记得我们初中一起努力的日子吗,我们都想改变自己的命运,考上一所好的大学,你可千万别在这个紧要关头犯傻。” 走廊被初冬的北风灌满,汤慈脸色发白,双手局促地缩在外套口袋,轻声说:“不会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宋恪勉强地笑了笑,看出她冷,把外套口袋里的一双蓝色毛线手套递给她:“你戴上吧,等下拿资料的时候不冷。” 汤慈点点头接过戴上,默然和宋恪一起拿资料回教室。 走廊站着一些男生在闲聊,盛毓被男生们簇拥在中心,漫不经心喝水,面色疏淡地听他们闲扯。 宋恪同桌的男生眼尖,看到路过的汤慈手上的手套,嬉笑道:“班长真贴心啊,还知道把自己的手套让给女孩儿戴。” 青春期的男生屁大点事都要拎出来调侃一番,男生这句话没激起水花,只宋恪转头无奈地瞪了他一眼。 汤慈出神地想着什么,没意识到男生是在说自己,头也没抬,安安静静地跟着宋恪进了教室。 预备铃声响起的时候,盛毓才回教室,顺手将捏扁的矿泉水瓶扔进了垃圾桶。 哐啷一声。 走在他身后的男生吓一跳,觑然看向周弋阳,用口型问:“毓哥怎么了?” 周弋阳哼笑着摆手:“不敢说。” 汤慈没注意到周围的动静,兀自低头预习,一直到听到身侧传来椅子和地板摩擦的动静,才稍稍抬了抬眸。 余光看到盛毓坐下,她又垂下眼。 身侧突然传来两声咳嗽,很轻,听得出嗓音微哑。 汤慈翻书的动作蓦然顿住,转头去看。 盛毓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又咳了一声。 “你不舒服吗?”汤慈顾不上安全距离,手肘越过两人课桌的缝隙,凑近观察盛毓的脸色:“是不是感冒了啊。” 盛毓放下手,目光睇在她蹙起的眉眼间:“可能。” 想到他大概是因为昨夜没有被子盖才着凉,汤慈心口酸涩一片,放在桌上的双手无意识地蜷了蜷,细声关心:“你现在除了咳嗽还有别的症状吗?” 盛毓托着下颌,黑眸垂下,视线落在她素白纤瘦的双手一瞬,又抬眸和她对视:“有点冷。” 汤慈指了指被他随手塞在桌斗的围巾:“那你快戴上围巾,会暖和一些。” 盛毓没动,指尖点着桌面:“手冷。” “……”汤慈左右看了看,征求意见般问:“我给你借双手套戴吧。” “麻烦。”盛毓轻皱眉心,没办法似的朝她伸出手:“给我暖暖?” 第25章 汤慈愣怔几秒,老师踩着上课铃声进了教室。 宋恪喊完起立,汤慈和大家一起站起来,手臂蹭到鼓鼓囊囊的口袋,伸手一摸,是宋恪的手套,她刚刚脱下来时忘记还。 汤慈面露惊喜,坐下后把手套拿出来朝盛毓眼前递:“班长借我的手套我正好忘记还了,给你戴吧。” 盛毓轻描淡写朝手套瞄了一眼:“人家借你的,我戴好么。” “没事的。”汤慈摇摇头,笃定道:“宋恪很大方,不会介意的。” 盛毓“哦?”了一声,“你很了解他?” “我们是初中同学嘛。”汤慈不明白盛毓为什么要纠结手套的归属权,怕他感冒严重,手套直接放在他桌面,语气带着些微着急:“你快戴上吧。” 第41章 盛毓把手套推了回来,淡道:“逗你的,没感冒。” “……”汤慈看他脸色确实正常,也没再继续咳嗽,只好把手套整齐叠好放进了自己的桌斗。 盛毓双手抱胸靠着椅背,侧目看着她的动作,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 北风呼啸着带来南岭第一场雪,薄薄一层,将教室窗外的梧桐枝丫裹上糖霜。 教室内空调一早开着,前后大门紧闭,临近早自习,学生都在教室内猫着,偶尔有人进出教室,带进一阵冷风,室内随即传出几声抱怨。 盛毓踩着上课铃声进教室,他穿着面料轻薄的冲锋衣,脸上挂着个黑口罩,眉眼敛着,完全没受到冷空气的影响的样子。 等他坐到位置上,汤慈才发现他手中拎着一个医务室的纸袋。 翻书的指尖顿住,汤慈用余光偷偷瞧他。 盛毓一边摘口罩,一边从纸袋里拿出药盒,抠出一粒药片,就着冰矿泉水服下。 她凑近看了眼药盒上的字,喃喃道:“真感冒了啊。” 盛毓淡淡瞥她一眼:“不然呢?” 听着他低哑的嗓音,汤慈下意识揉了一下耳朵:“所以说你不能说谎,会一语成谶的。” 盛毓拧着瓶盖,好笑道:“这么记仇?那上次你偷亲——” 汤慈大惊失色,慌忙伸手捂住盛毓的嘴,下一秒意识到这是在教室,又倏地一下收回手。 “你别,别在教室说这种事。” 盛毓不动声色抬眉:“上次说没见你这么紧张?” 汤慈赧着脸低声道:“你上次声音没这么大!” 盛毓了然:“那我 下次小声说。” “……”汤慈搓了搓脸,知道自己理亏,只好委屈点头。 盛毓趴在桌子上,压低因感冒而沙哑的声音:“你好好表现,我心情一好说不定就把这事儿忘了。” 汤慈虚心求教:“怎么才算好好表现?” 盛毓淡道:“投我所好。” 下午放学,汤慈照例和江蝉去校外吃面。 江蝉一路都在翻看购物软件,几次差点儿撞人。 汤慈挽着她的手臂,无奈道:“到店里再看吧。” 江蝉依言把手机放回口袋,眉心轻揪着说:“马上圣诞节了,你说我给喜欢的男生买什么礼物好啊?” 汤慈怔了怔,后知后觉发现沿街店铺都挂上了圣诞装饰,她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男生都喜欢什么,吃完饭我陪你去逛逛吧。” 听到向来沉浸在学海中的汤慈主动提起陪自己逛街,江蝉高兴地晃了晃她的手臂:“好!” 校门外的精品店向来热闹,赶上热门节假日更是人头攒动。 门边的贺卡货架边围着一群女孩,正叽叽喳喳挑选。 江蝉挤了半天没挤进去,只好作罢,到别处去逛。 送男生的礼物无非是运动产品和日用品,江蝉最终在保温杯和护膝之间抉择不定。 “你帮我看看哪个好呀?” 汤慈左右端详了一下她两手的礼物:“他平时喜欢做什么呢?” “跑步啊。”江蝉说:“之前带你去操场看过他比赛。” 汤慈完全没印象,但装作想起来的样子“哦”了一声,指了指护膝:“那就买这个,好看又实用。” 江蝉赞同点头,把保温杯放回货架,拿着护膝嘿嘿笑了两声:“那就买它。” 收银台排起了长长的队,汤慈在江蝉身后站着,不时转头去看货架上一排排的保温杯。 投其所好。 汤慈想起来,盛毓就连吃药,都是用冰矿泉水冲服。 他好像一年四季都喝冷水,没有属于自己的杯子。 汤慈轻轻吐气,眼前随即飘起白雾。 她和江蝉说了一声,折返回保温杯柜台,挑选了一个最贵进口保温杯,回到队伍时还在心疼即将花出去的两百七十八块。 江蝉偏头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杯子,以为她是买给自己用,疑惑道:“你怎么买了个黑色的。” 汤慈含混道:“黑色耐用。” 结账时,店员问要不要包装,听到要收取十五元的包装费,汤慈摇摇头,只要了个牛皮纸袋,把保温杯装了进去。 两人回教室的时候,正好撞见宋恪和朋友下楼。 宋恪叫住她们,返回课桌拿了两张写好的贺卡递过来。 江蝉惊喜收下:“我也有啊,谢谢班长!” 宋恪视线从汤慈脸上掠过,笑着说:“高三了,我想着多写几张送同学。” 佩服于他的周到,汤慈郑重接下贺卡,“我会好好保存的。” 宋恪做事认真,a6大小的贺卡上,整齐有序地写满了鼓励的话。 汤慈看完时,教室前排传来几声惊叫,嘈杂的谈笑声充斥整间教室,她下意识抬头朝热闹中心看去。 郑姝瑶坐在自己位置上,怀中抱着个深蓝色的礼盒,四周围满了正在八卦的女生。 “不愧是名牌腕表,包装都这么奢华。” “感觉只有这种礼物才配得上盛毓。” “欸,姝瑶,这得多少钱啊?” 郑姝瑶别了别耳边碎发:“小五位数,不算很贵。” 女生们发出阵阵惊呼:“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果然追人还是得门当户对,你们有钱人送礼物也太猛了!” 汤慈目光洒向默默立在桌上的包装袋,硬挺粗糙的牛皮纸材质,没有logo,看不出任何价值。 她咽了咽嗓子,指尖讷讷戳着纸袋边缘的棱角,结账时想要给盛毓一个惊喜的热切心思褪去大半。 想到精品店的告示,商品已经售出,没有质量问题谢绝退换,汤慈忧心忡忡,没有注意到背后的脚步声。 发顶忽地被大力揉搓了一下,汤慈转头,看到盛毓正居高临下看着她。 “想什么呢?” “没什么啊……”汤慈小声答,手忙脚乱把装着保温杯的纸袋和贺卡通通塞进了桌斗。 盛毓坐下来,目光淡淡从她的桌斗扫过,贺卡大开着露出最后的签名。 汤慈心里窘迫,脸也热起来,没话找话问他:“你感冒好点了吗?” 盛毓眼皮没抬,喉咙滚出一个“嗯”字。 大概是感冒精神差,汤慈理解他的不适,没再打扰。 / 平安夜当天,学校内人人都在讨论湿地公园晚上要举办的音乐节。 课间。汤慈从江蝉的手机上看音乐节宣传海报,发现压轴的是妈妈最爱的老牌歌手,妈妈的遗物箱内至今还放着该歌手的磁带。 “你晚上要去吗?”汤慈有些心动,犹豫要不要晚自习请假去看。 江蝉托着脸颊,心驰神往朝窗外瞥:“我当然去啦,男神主动约我了!” 汤慈笑了笑,跟她说恭喜,打消了请假的念头。 江蝉走后,汤慈拿出手机找出音乐节的宣传,默默看了起来。 盛毓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拉开椅子时,疏淡地朝她的手机屏幕瞥了一眼。 下午上课时,天色依照暴雪预警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缓缓下压,接近放学时刻,鹅毛般的大雪簌簌开始降落。 学习的心思彻底被扰乱,教室内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原本定心学习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视线纷纷超窗外望。 江蝉提前请了晚自习的假,和汤慈去食堂吃了晚饭,就约着男神欢欢喜喜出了校门。 汤慈咯吱咯吱踩着雪回教学楼,上楼梯时和一群男女生相撞,擦肩而过时,汤慈听到他们兴冲冲地谈论音乐节的嘉宾,应该是结伴去湿地公园。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们的背影一眼,才慢吞吞上楼,进教室时,鼻尖冻得通红。 盛毓也是吃完饭回来,撕开感冒药的包装,将要吃的药堆在掌心,一口服下。 不知是苦还是噎,他眉心皱了一下,问:“今天的作业写完了么。” 汤慈愣怔一秒,才意识到他在和自己说话,点头说:“写完了。” 盛毓又喝了一口水,嗓音仍哑:“晚上陪我去趟医院?” 汤慈睁大眼睛:“你感冒严重了吗?” 盛毓“嗯”了一声,喉咙闷闷轻咳,托着下颌懒声问:“行么。”就像是笃定她会答应一样。 汤慈看着他倦怠的眉眼,确实说不出拒绝的话。 “行。”她着手收拾桌面,知道他最讨厌规矩,开口时略带迟疑:“我得先去找宋恪请个假。” 盛毓却没有任何不虞,爽快答应:“我和你一起去。” 宋恪视线上移,看着盛毓八风不动的疏淡模样,顿了一下,委婉对言辞恳切请假的汤慈说:“如果病情不是很严重的话,陪同的假不太好请。” 汤慈指尖搭着宋恪的桌沿,偏头看着盛毓:“你严不严重啊?” 盛毓黑睫齐齐压下来,面不改色点头:“发烧了,你说严不严重。” “还是麻烦帮我开个假条吧。”汤慈咽了咽喉咙,转过头对宋恪说:“麻烦你了,班长。” 第42章 宋恪嘴角动了动,翻开一张新的假条:“不麻烦。” 雪已经没过鞋底,公共交通和出租车都成了需要抢占的稀有资源,下楼时,汤慈脚步不自觉加快,出 教学楼时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脚下一滑,扶住栏杆才堪堪站稳。 盛毓搭了一下她的肩膀:“着什么急。” 汤慈扭头,看着他凸起的喉结,讷讷提醒:“我们得快点去抢出租车。” “不用,”盛毓低眸:“我开车来的。” 汤慈鼻尖皱起:“学校不让学生开车上学,要是被老师发现怎么办?” “停校外了。”盛毓捏了把她的脸颊,才放开手:“少操点心。” 汤慈稍稍泄气,说:“噢。” 雪越下越大,道路两旁的路灯纷纷亮起,黄澄澄的灯光照在雪地,恍如白昼。 汤慈围巾上覆盖着薄雪,随着走路的动作,雪粒子不安分地往她衣领里钻,她只好不时拍打着。 盛毓领她走到公交车站,让她在棚下等着,他去附近商场的停车场开车。 由于盛毓没告知她车牌,一直到车开到跟前,车窗降下来,盛毓敲着玻璃催促,汤慈才绕过车头上车。 汤慈系好安全带,等车开出去,才意识到不对,导航实时播报的不是去医院的路。 她指了一下屏幕:“你地址好像输错了。” “没错。”盛毓单手打着方向盘,调出地址给她看。 汤慈看着屏幕上湿地公园的字样,短暂的沉默几秒,“湿地公园还负责看病吗……” 盛毓喉咙滚出一声轻笑:“可能吧。” 汤慈这才意识到被耍,双手抓着安全带扭着身体劝道:“不要拿身体开玩笑,我们还是先去医院吧。” 盛毓漫不经心把额头凑过来:“没发烧,不信你摸。” 被他危险的动作吓得心跳骤然失序,汤慈忙不迭把手心贴上去,温热平常,确实没有发烧的迹象。 她默默坐好,脸颊微微鼓起:“没发烧为什么骗我。” “教室太闷,不利于感冒恢复。”盛毓坐直,慢条斯理道:“医生建议我多呼吸新鲜空气。” 他说话太过正经,理由也过分充足,汤慈胸口蓄起的气瘪了下去,讷讷说:“好吧。” 思绪已经被绕晕,她忘记问盛毓为什么呼吸新鲜空气也需要人陪。 湿地公园的停车场没有空余车位,他们只好绕远路停在附近的居民区,下车前,盛毓调整电话牌,对正要下车的汤慈说:“帮我把后座的白色袋子拿出来。” 汤慈应了一声嗯,下车后拉开后车门,拎起白色的袋子,动作忽地愣住,一个蓝色的礼盒安静地躺在车座中间,是郑姝瑶精心准备的圣诞礼物。 “没找到?” 盛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汤慈忙说:“找到了。”拎着纸袋躬身出来,关上了车门。 等他锁好车,汤慈把袋子递给他。 盛毓没接:“给你的,圣诞快乐。” 汤慈默默顿住,才意识到纸袋沉甸甸,一时间有些许不知所措。 “打开看看。”盛毓朝她抬抬下颌。 汤慈垂下脑袋,撑开袋子,看到两个包装盒,她指尖拨动盒子边角,看清楚包装上的字样。 盒子里分别装着最新款的手机,和奢侈品牌的羊绒手套。 喉咙仿佛被湿润的棉花堵住,汤慈合上袋子递还给他:“这太贵重了,你还是拿回去吧。” 盛毓眸光冷下来,双手插兜,平声说:“不值钱,不想要就扔了。” / 汤慈跟在盛毓身后朝湿地公园的方向走。 路灯静寂地在雪地拉长两人的影子,耳边风声簌簌,园区内震耳欲聋的音乐遥遥传来,欢呼声一层接一层。 汤慈却没了来时激动的心情。 手中的纸袋丝绸提手攥在手中,一下一下拉扯着她的手心,胸口也被扯得微微发酸。 汤慈看着盛毓颀长的背影,真实而深刻地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 于她而言贵重的礼物,对盛毓来说不过是随手赠送。 车内放着的昂贵腕表和盛毓分外相配,而被她藏在书包内的保温杯和盛毓格格不入。 他们来的晚,内场已经满是攒动的脑袋,他们只能站在外场的栏杆处远远观看。 外场也不算安静,街道上摆满了卖小吃和玩具的小摊,议价声、欢笑声、打闹声不绝于耳。 纵观整条街,只有他们默然不语。 压轴的女歌手因有事,提前上台献唱,汤慈踮着脚远远张望,用旧手机拍下两张面目模糊的照片,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一会儿,才对盛毓说:“我去趟卫生间。” 盛毓睇了一眼她手中不能接打电话的破手机,眉心轻皱:“去完就回,别乱跑。” “好的。”汤慈还沉浸在歌声的余韵,嗓音轻快,弯着眼睛点头。 盛毓抬抬唇角,喉结上下滑动着说“嗯。” 从隔间出来,排队洗完手,汤慈出了洗手间,正要原路返回,忽然听到侧后方的小路边有人叫她。 她转过头,借着树枝上挂着的彩灯,看清树下站着的乔熙和刘贞。 乔熙化着应景的红色妆容,脸色却苍白,见她回头,又喊了一声:“汤慈,能和我聊聊吗?” 继上次图书馆发生冲突后,汤慈没再见到过乔熙,即便此刻乔熙并没有表现出恶意,但由于过往记忆,她本能地后退半步才问:“你有事吗?” 乔熙抿着嘴唇和刘贞对视了一眼,下定决心一般朝汤慈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软着声音说:“你方便和我吃个饭吗?我想正式为以前的事给你道歉。” 汤慈抽开被她握着的手,侧过身体说:“不用了。” 刘贞挡住她的路,看着汤慈的脸上没了从前的轻视,取而代之的是恳求:“汤慈,你就当帮帮忙好不好,只是吃个饭而已,乔熙的爸妈真心想补偿你。” 汤慈深吸一口气,正烦闷与两人的纠缠,道路尽头忽地传来一声冷淡的:“汤慈。” 乔熙和刘贞闻声皆是一顿,乔熙脸色一变,悻悻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盛毓双手插兜,站在灯下,又叫了一声:“汤慈,过来。” 汤慈挣开两人的阻挡,快速朝灯下走去,哽着的呼吸顺畅起来。 在她即将走过来的时候,盛毓迎接似地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稍一用力将她拉到自己身侧,啧声说:“少跟烂人说话。” 汤慈没解释自己是被烂人主动纠缠的,被握着的指尖蜷了蜷,轻声说:“不好意思。” 被牵着手回去时,汤慈后知后觉,仰头问:“你做了什么吗?” “只是向她们学校提交了一些证据。”盛毓嗓音平淡:“她跟你说什么了。” “还什么都没说。”汤慈回想乔熙刚才的表情,敏锐道:“她是受到学校处分了吗。” 盛毓“嗯”了一声,“我问了朋友,她在职高也没少欺负人。” 他偏头,漆黑的瞳孔和她直视:“别人联合举报,和你没关系。” 汤慈只好再说“噢”,目光从他锋利的侧脸上垂下,心口难以抑制地阵阵发酸。 她再清楚不过,盛毓帮她和小时候一样只是举手之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妈妈去世,盛毓是第一个将她护在身后的人。 医院的荒草园内,醉鬼横行的喧闹夜市,人来人往的图书馆。 他每一次都像现在这样,面色冷淡,行事坦然,轻轻松松带她冲破洪水猛兽。 一直到回到原来的位置,盛毓才松开她的手,汤慈看着遥远的舞台,双手背在身后,轻轻地绞在一起,暗暗警告自己不要沉溺其中。 音乐节后期多是和内场观众互动的节目,外场的观众兴味阑珊,结伴回程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汤慈看过了想看的歌手,有了回家的心思,加上担心盛毓的病情,转头问他:“你感冒好点了吗?” 盛毓抄着口袋,一脸懒怠地颔首。 汤慈唔了一声,又问:“那你还想看一会儿吗?” 盛毓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下:“你不想看就直接说。” 他说完,抬脚朝公园大门走,视线牵着赧然的汤慈:“跟紧我。” 汤慈脚步加快,手臂撞到他的后腰,又后退小半步,和他保持着半个人的距离。 快出公园的时候,金铭的电话打了进来,汤慈和盛毓离得近,因此清晰听到了金铭的声音。 “毓哥,礼物是不是在你车上?我去你家拿吧。” 盛毓:“我在湿地公园。” “你也来看音乐节了?”金铭随即抱怨:“你来怎么也不找我们 。” 盛毓没理会他的抱怨,直接报了停车场的位置:“给你十分钟来拿。” 金铭又咕哝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雪已经停了,停车场素白静谧一片,偶尔有避寒的鸟类飞过,惊掠树梢上的雪。 第43章 盛毓在车旁停下脚步,拿出手机等金铭。汤慈也没急着进车内,掏出手机兴奋地对着眼前的景色拍起来,空出来的手还忍不住抓雪玩。 金铭和周弋阳到的时候,汤慈正站在喷泉的台阶上,拍栅栏上的雪,露在外面的脸颊和双手都冻红,比平时的她看起来多了一份鲜活气息。 周弋阳看到盛毓在汤慈转头时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抬手和汤慈打招呼:“汤学霸,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汤慈把雪球放到栏杆上,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书呆子怎么也在这儿?”金铭大惊小怪。 盛毓睇了他一眼:“东西在后座。” 金铭哦了一声,拉开车门把深蓝色的礼盒拿了出来,笑嘻嘻道谢:“还得是毓哥,比我自己买便宜了小几千。” 周弋阳耸耸肩:“为了省几千块,让盛毓帮你买给姑娘的礼物,你丢不丢人。” 金铭家里管得实在太严,哭丧着脸说:“别跟我说,跟我爸说去。” 正要走,他忽然想起什么,重新拉上车门:“毓哥你回市区吗?稍上我俩呗。” 不等盛毓发话,周弋阳一把捞过金铭的肩膀:“稍什么稍,我打的专车已经到了。” 金铭一脑袋问号:“你什么时候打的专车?我咋不知道?” 周弋阳嗤笑一声:“你也就知道吃。” 汤慈怔怔看着两人打闹着走远。 盛毓抬脚走到台阶下,啧道:“你盯着他们看什么看?” 汤慈顿顿转头,长长的睫毛掀起,瞳孔盛着暖融融的灯光,她抿了抿颜色很淡的唇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盛毓,你有想收到的礼物吗?” 盛毓喉结滑动了一下,发出低促的笑:“你要送我?” 汤慈抱着拎了一路的白色纸袋,点头:“你有喜欢的东西吗?我给你买吧。” 盛毓看着她认真的脸色,眯了眯眼,吊儿郎当朝她伸出手:“是什么不重要,但我现在就要。” 汤慈吞了吞喉咙,放下双肩包的肩带,把藏了一天的纸袋拿了出来,忐忑又局促地捧在手里:“我给你买了一个……保温杯,你想要吗?” 盛毓看着这个之前她慌张塞到桌斗里的纸袋,很轻地挑了挑眉,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拆开纸盒包装,他把黑色保温杯拿了出来,把玩着杯盖上的三种饮口,直饮口的搭扣扣得很紧,他轻拨了一下没打开。 汤慈生怕刚送出手的礼物是坏的,脑袋凑过去,伸手重复去拨瓶盖上的搭扣。 她使了十分的劲头,搭扣打开却只用了她三分力气。 只听啵地一声,搭扣应声弹开的瞬间,她的身体也随之朝盛毓砸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汤慈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快闪开——” 盛毓并没有依照她的话躲开她这颗人形炮弹,而是很有社会责任心地伸手抱住了她的腰。 汤慈却恩将仇报一般,嘴唇不偏不倚地撞在他的嘴角。 脑袋嗡地一声炸开,汤慈顾不上砸得生疼的唇瓣,快速从盛毓怀中挣扎着落地,身体后退贴上栅栏,爆红着脸磕磕绊绊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二次了。”盛毓把保温杯塞回袋子,手指揉搓着唇角,低磁的嗓音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汤慈,你打算怎么赔我?” 汤慈扣着铁栏杆,冰凉的触感没能减缓她身上的热度,混沌大脑没能想出有效解决方案,只好垂头保持谦卑的态度:“怎么赔都行……” 盛毓轻笑着走进,指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和自己对视,指尖似有若无拂过她的下唇:“以牙还牙怎么样?” 第26章 有那么一瞬间,汤慈的大脑停止思考。 盛毓离她太近,汤慈被他疏离的气质笼罩,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们两人,耳畔嗡嗡作响,她甚至能听到血液缓慢流动的声音。 汤慈和一旁的冬青树一样,木楞在原地,缓了半天才眨了眨眼。 “如果能让你消气的话……” 盛毓唇角又朝上抬了抬,漆黑的瞳孔却幽暗深沉,他动作漫不经心,拇指揉捻上她的唇瓣,指尖拨开那条细缝,探进去一点。 他皮肤上微凉的触感瞬间将汤慈惊醒,她快速抿紧唇线,慌不择路后退,脊背哐啷一声撞上栅栏。 她的动静太大,冬青的枝叶被惊动,啪嗒啪嗒落下团团白雪,全砸在盛毓的头上。 “……”汤慈张了张嘴,尴尬地蜷了蜷手指:“你还好吧?” 盛毓垂着头拍头顶的积雪,嗓音压抑着不悦:“怕成这样还敢答应我?” 汤慈伸手指着他的发顶,红着脸提醒:“头发后面还有一点没拍掉。” 盛毓低头朝她靠近了一些:“帮我拍掉。” 由于他低着头,好看的眼睛垂着,浓密的睫毛将摄人的瞳孔遮住,减少了大半的压迫感。 呼吸顺畅了些,汤慈细细吐着气,踮脚细心把他头顶的雪都拍干净。 “好了。” 盛毓嗯了一声,视线抬起时扫到她垂在裤缝的手,指尖被冻得通红。 汤慈毫无知觉地抬手蹭了蹭鼻尖,瓮声问:“我们走吗?” 她的手还没放下,就被盛毓捉住。 汤慈怔怔看着盛毓单手撑开她抱在胸前的纸袋,利落地拆开其中一个包装盒,将白色的手套拿出来,不由分说套在了她手上。 白色羊绒手套质地丝滑柔软,瞬间温暖她的皮肤,随着热度的攀升,冻过头的指尖传来痒痒麻麻的感觉。 “冷不知道戴上?”盛毓语气不虞,指骨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汤慈垂下头,看着台阶下的落雪眼前有一点模糊,她眨了眨眼,等水汽消散后,才又抬起脸,看着他小声说:“刚刚没感觉冷。” 盛毓压了压眼睫,惩罚似地用围巾将她的脑袋团团裹住,回答她之前的问题:“走了。” 汤慈将围巾扒下来一寸,露出眼睛,踩着他的脚印跟了上去。 / 盛毓照常停在汤慈家楼下,等汤慈上到三楼才驶离。 到家门口时,汤慈先把手套和手机都塞进包内,才掏出钥匙开门。 客厅亮着灯,冬天工程项目不好推进,汤建伟和秦玲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早。 听到开门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汤建伟仰了仰头:“放学了?” 汤慈点头,换好鞋径直回卧室,余光瞥到阳台上的一抹红之后,脚步猛地顿住。 秦玲挺着大肚子,抬头整理晾衣杆上刚洗好的衣服,红色格纹围巾挂在铁丝衣架,随着她的拨动,围巾尾部的吊穗来回摇晃。 汤慈的呼吸几乎是立刻急促起来,快步走到阳台,连着晾衣杆将围巾拿了下来:“你进我房间了?” 在这个家里,汤慈向来是被排除在外的局外人,衣服都是自己洗,洗完了晾在卧室的衣架上。 “下午缝衣服,我去你卧室找剪刀来着,”秦玲视线觑着她怀里的围巾,几秒后才看着她的眼睛笑了一下:“我看你这个围巾挂了好几天了,想说你忘了洗,我就顺手帮你洗了。” 汤慈抿紧的唇瓣松了松,没说什么,拿着围巾转身回卧室。 “你这是什么态度?!”汤建伟从沙发上坐起来,手中的酒杯磕在茶几,震起烟灰缸里还未熄灭的烟灰:“你秦姨好心给你洗衣服,你还怪罪上了?” 汤慈 胸脯上下跌动,屏住呼吸,强调:“我的衣服自己洗就行。” 汤建伟眉头一皱,作势就要起身扬威。 秦玲忙从阳台出来,按着汤建伟的肩膀,柔声劝道:“都是我不好,没看清围巾上的标签,羊绒围巾都被我洗皱了,是我对不起小慈。” 汤建伟虽为人粗野,但生意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好东西没见过却听过,当即狐疑地反问:“羊绒?是不是很贵?” 秦玲下巴朝汤慈的怀里点了点:“可不是嘛,而且还是奢侈品牌呢,摸起来和普通料子手感都不一样。” 汤建伟目光复杂地看向汤慈,再开口语气不再冲动,而是多了点意味深长:“小慈,爸爸一直都没问过你,你妈妈留给你那笔钱是不是挺多的?” 秦玲“唉呀”叫了一声,轻拍了一下汤建伟的背,怪罪似的。 汤慈冷眼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喉咙像是被粘腻的东西噎住,动弹不得,直逼得心口阵阵恶心。 自上初中起,汤建伟明里暗里打探过几次妈妈留下的存款,汤慈谨记妈妈的嘱咐每次都糊弄过去。 汤建伟清了清喉咙,灌了一口白酒含糊道:“你不说就算了,爸就是随口问问,你真以为我会要你的钱啊。” 汤慈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尽量平淡地说:“围巾是学校门口六十九买的,应该是假货。” 汤建伟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摆摆手让她回卧室。 秦玲搭在汤建伟肩头的手心紧了紧,讪讪笑道:“现在这假货质量真是不错。” 第44章 汤慈没理会,回卧室后反锁上了房门。 她打开书桌下上锁的抽屉,拿出存折和记账本,开始记录本月的支出。 将花费都列在清单上后,汤慈眉心渐渐收紧,本月的支出比原定多出了五百块,她咬着下唇,一样样划掉可以避免的花费。 可即便是这样,不剩多少的存款数额,只能覆盖她的医药费到高中毕业。 这意味着,她如果依照医嘱治疗的话,临近高考的那几个月,她甚至连吃饭的钱都拿不出来。 汤慈疲惫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视线移到紧闭的房门,门外隐约传来电视上喧闹的节目,和汤建伟打电话粗嘎的声音。 自生病开始,汤慈就清楚的知道,作为父亲的汤建伟不会在她身上花费一分钱。 她的余光掠到挂在门后的围巾,眸光暗淡下来,围巾崭新而昂贵,和颓败的她并不相配。 书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划开卧室内闷燥窒息的空气。 汤慈吐出一口气,拿起手机来看,来信人是盛毓。 【礼物记得用,以后每年都有】 汤慈静静看着那一行字,眼眶涨得酸痛才阖上。 她扬手把挂起来的围巾抱在怀中,把脸埋了上去。 围巾上原有的清淡的皂香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潮湿浓郁气息,像团湿棉花堵在她的胸口,呼吸都变得奢侈。 心脏却不听使唤,鼓噪地跳着,一下一下击打着她的耳膜。 汤慈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想要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那样她就能每年收到盛毓的礼物。 听起来像做梦。 / 高三的日子仿佛加速的齿轮,紧张的几轮复习后,第一学期的期末考即将来临。 汤慈比谁都紧张,肩上承担者两个人的成绩,每天课间时间都定在课桌上,不是在刷难题,就是在带着盛毓复习。 考试前一天,下午放学后一班教室内仍有不少同学在埋头苦学。 抽烟的男生一道下楼,盛毓也在其中,但手里比其他人多了两个保温杯,走到实验楼时他脚步没停。 周弋阳眉尾一挑:“你不来一根?” “你们去。” 一男生嬉笑着递上一根烟,“之前不都是抽完烟去接水吗?汤学霸连烟都不让你抽了?” 男生们闻声嘻嘻哈哈笑开,有胆子大的直接调侃一句“妻管严”。 盛毓懒懒掀眸,抬脚作势踹人:“哪只眼睛看我像被人管的?” 男生灵活地躲开,促狭笑着不再大放厥词。 汤慈整理完各科重点,又抽出数学笔记,在公式下面写上详细的解析步骤。 刚落笔,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微凉的杯壁贴了一下她的脸颊。 汤慈伸手接过杯子,抬头对盛毓说谢谢,把笔记本推到他桌面:“我再给你讲一遍公式吧?” 盛毓拉开椅子坐下,侧目睇她一眼:“已经讲三遍了,真当我是傻瓜?” 汤慈抿抿唇:“温故而知新嘛。” 盛毓靠着椅背,指骨在她桌面上敲了一下,嗓音淡淡:“放心,一定让你拿到奖学金。” 汤慈吞了吞喉咙,小脸还是绷着:“你不要只局限于提升两百名,以你的潜力再努努力,考到年级前五十不是问题,到时候就能考一个很好的大学了。” 盛毓被她教育一通,非但不生气反而提起了嘴角:“汤老师周到,连我上大学的事都考虑到了。” 汤慈揪着眉头:“现在该考虑了啊。” “你说得这么着急——”盛毓一手托着脑袋,一手揉开她的眉心:“好像我们以后见不到了一样。” 汤慈脸上的血色褪去,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嗫嚅着没出声。 走廊传来纷沓的脚步,期间还伴随着篮球咚咚落地的动静。 周弋阳站在门外喊:“盛毓,下楼打会儿球吗,都等你呢。” 盛毓拨着笔记本页脚,偏头问汤慈:“能去么。” 汤慈目光朝墨色窗外瞧去,北风呼呼地刮动窗玻璃。 她担忧道:“还是别去了吧,这个天气运动很容易感冒的。” 盛毓坐在位置上没动,朝周弋阳抬了抬下颌:“听到她说的了?” 周弋阳皮笑肉不笑:“人家说的是真没错,你就是个妻——” “周弋阳。”盛毓平声打断他。 周弋阳举手投降,捞起篮球转身下楼了。 汤慈听得莫名其妙,下意识接了一句:“什么qi,qi什么啊。” “真想知道?”盛毓懒声问。 汤慈求知欲高涨,眨着眼点头。 盛毓神秘地朝她招了招手。 汤慈只好附耳靠近。 盛毓刻意压低声音,热气拂上她耳畔:“他们笑我是妻管严,你管不管?” 第27章 汤慈结合他的语气和神态,判断出他此刻情绪不悦。 她很理解。 成为别人口中八卦对象的滋味并不好受。 于是她绷紧脸颊说:“是谁这么说的,你告诉我,我去跟他解释。” 盛毓手肘撑着桌面,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你打算怎么说?” “就……”汤慈揪着眉心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和他们说清楚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那种关系?” “夫妻,关系。”汤慈小声且干巴巴地说,尽管她语气强装着淡定,耳尖蔓上的粉色却暴露了她的羞赧。 “原来我们不是夫妻关系。”盛毓笑了笑,空着的那只手揪了一下她的耳垂:“那你脸红什么。” 汤慈本能地缩了缩肩膀,耳朵被他一拽热度更甚,她指着空调磕磕绊绊地解释:“是空调吹的,我怕热。” 宋恪正好抱着一叠资料从后门路过,听到她的话,顺手将空调调低了两度,并疑惑道:“以前没听你说过怕热啊。” 汤慈瞥见盛毓似笑非笑的脸,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班长,我帮你一起送资料吧。” 宋恪愣了愣,随即弯起唇角:“好啊。” 他将资料分了一部分给汤慈,出门时余光扫到盛毓那张冷然的面孔,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宋恪不知道谁惹了这尊佛,小声问汤慈:“谁惹他了?” 汤慈愣怔几秒,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有人传我和他的八卦,他听到后不太高兴。” 宋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到办公室后,老师带他们一起将资料分门别类整理 归档,两人踩着上课的点才回教室。 刚坐下,盛毓就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这资料挺难送的。” 汤慈听出他语气不善,当他还在因八卦的事生气,耐心而温和地解释:“老师让我们帮忙收拾了一下。” 盛毓掀了掀眼皮:“你们——挺受老师欢迎。” 汤慈没听出他话里的重音,以为他因老师区别对待学生而产生不满,于是宽慰道:“你端正学习态度,老师也会欢迎你的。” “……”盛毓面无表情弹了一下她的额角:“榆木。” 汤慈还没来及的思考自己哪里像榆木,蒋军抱着一沓卷子气宇轩昂地踏进教室,啪啪拍响了黑板。 “都打起精神,明天就要考试了!”蒋军瞪着眼球在教室内扫射:“今天我们来做个随堂测试。” 原本趴着复习的同学纷纷抬头,教室内传来小声的叹气。 汤慈正色把学习以外的事情抛诸脑后,待卷子发下来后专心致志做题。 她做题很快,基本上每次都是班里第一个停笔的人,之后的时间都用来检查。 汤慈检查完第二遍确定无误之后,将注意力转移到盛毓的卷子上。 盛毓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写完了卷子,正百无聊赖地转着中性笔。 汤慈默默检查了一遍他的卷面,满意地点了点头。 盛毓磁性声音染着懒意:“汤老师给我打几分。” 汤慈忍不住笑了一下,趴在桌子上细声说:“满分,你真厉害。” 由于怕蒋军发现,汤慈声音压的很低,几近于蚊蚋,轻轻嗡嗡扑打在盛毓的耳畔。 盛毓垂眸,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这么夸不怕我得意忘形。” 汤慈顿了顿,语气温吞却坚定:“进步这么快,你可以得意忘形。” 盛毓喉结滑动了一下:“花言巧语。” 汤慈无端被扣了帽子,直起身正欲辩解,蒋军的呵斥声倏地在安静的教室炸起。 “汤慈!盛毓!你俩卷子写完了?交头接耳干什么呢?!” 蒋军气得吹胡子瞪眼,前排同学回头看向两人。 汤慈羞愧地垂下脖颈,一副虚心接受批评的态度。 盛毓顶着众人的目光站起身,手上拿着他和汤慈的卷子朝蒋军晃了晃:“写完了,现在能交?” 蒋军的气焰瞬间消散,目光狐疑地在他卷子上扫了扫:“你不会是要交白卷吧?” 第45章 盛毓穿过教室,把卷子拍在讲台:“那您可要失望了。” 蒋军低头看到他写得满满的卷子,后面的话滞住,拿起红笔开始批改卷子。 批改到最后,蒋军拧起的眉心逐渐舒展,嘴角也渐渐噙上了满意的笑。 他一口气将两人的卷子批改完,其他同学也开始陆陆续续交卷。 本就是随堂小测,题目不多,蒋军很快就把所有人的卷子改完,他双手将叠放的卷子理整齐,愉快地舒了一口气。 “这次测试,班里一共有两个同学得满分。”蒋军一改刚才严苛的神色,慈笑着看向教室后排:“大家肯定都猜到了,汤慈同学是其中一个,而另一个就是她的同桌盛毓。” 蒋军话音落地,教室内瞬间哗然。 周弋阳睁大双眼转过头:“毓哥,你开了什么挂?” 盛毓下颌朝汤慈一点,没说话。 朝盛毓看过来的同学,有的惊讶,有的恭喜,期间也不乏夹杂着一两句低声质疑。 “是他自己写的吗?” “汤慈就坐在他旁边,两人一起交满分卷,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邹强沉默地竖起了耳朵,听到这些阴暗的猜测,抓紧了手中的笔。 蒋军依次发下卷子,轮到邹强,他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番。 “学习要讲究方法,别一味地死学,你成绩不升反降,就是因为总死磕牛角尖。” 邹强咬着牙关,听完批评,攥着不好看的试卷回了座位。 隔着半个教室,他转头去看最后一排的汤慈和盛毓。 两人离得不远不近,正小声说着什么,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笑。 放学后,邹强和同学一道回家,刚出教学楼,他忽地摸了把口袋,懊恼道:“我手机好像忘教室了。” 同学看他急躁转身,也跟了过去:“我跟你一块去拿?” “不用!”邹强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嗓音缓了缓说:“你先回家吧,大冷天的别跟着我折腾了。” “那行吧。”同学挠了挠后脑勺,先行离开了。 教室内黢黑一片,班里同学都已离开,邹强没有开灯,而是从书包里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径直朝汤慈的座位走去。 刚站定,邹强迅速从汤慈的书架上取下来两三本练习册,翻了翻后,从中挑选出写着笔记的一本,塞进了自己的书包,带下了楼。 / 最后一门考试即将结束,汤慈放下笔,指尖按揉着后颈,脑海中复盘着这两天的试卷考到的知识点。 交卷的铃声响起后,汤慈才停止思考,起身去交卷。 监考老师出了教室,学生们也陆续下楼吃饭或者休息。 汤慈和江蝉吃完晚饭回到教室的时候,正好撞见老许和年级主任神情严肃地进来。 临近晚自习上课,班里同学几乎都到齐。 老许表情凝重,站在讲台目光朝后方扫了扫,沉声说:“汤慈、盛毓,你们两个跟我来一下办公室。” 汤慈被紧张的气氛感染,不明所以地站起身。 右前方地盛毓也撂下笔站了起来,跟在汤慈身后出教室的时候,很轻地搭了一下她的肩。 两人分别被叫到了两间办公室,中间隔着一堵墙。 汤慈站在办公桌后,老许把桌面上摊开的一团作业纸朝她推了推:“这是从盛毓桌斗里发现的小抄,你看看是不是你的字迹。” 呼吸瞬间凝滞,汤慈看了一眼纸上熟悉的字迹,摇了摇头说:“我没有写过小抄。” “好孩子,老师相信你。”老许拍拍她的手臂:“但匿名举报的人把举报信分别发到了校长邮箱和学校论坛,你得想办法证明一下你没做过。” 汤慈抿着唇点头,看着那张小抄开始思索。 一旁的教导主任沉声开口:“这件事闹得有点大,我们不得已请了你们的家长,之后尽量让你们父母来沟通这个事,别影响到你们的学习。” 汤慈猛地睁大双眼,心脏杂乱无章地撞击胸壁,她脸色发白地问:“已经打过电话了吗?” 教导主任点了点头,看着她绞紧的双手安慰道:“同学你别紧张,学校只是走个流程,等会儿你和父母好好说,他们会谅解你的,况且现在这个事还没定性。” 汤慈哽着呼吸点头,唇角不自觉地抿紧。 / 接到学校电话的时候,汤建伟正在凌空房产的总裁办外当孙子。 秘书一遍遍催促他离开:“抱歉先生,我们沈总下了逐客令,您还是离开吧。” 汤建伟将手中的标书卷起来,上下摆动着作揖:“妹子帮帮忙,你再去通报一声,我还有重要的事没和你们沈总说呢。” 秘书表情冷然地说抱歉。 汤建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把将坐在沙发上的秦玲捞了起来,指着她的肚子说:“你看看,我媳妇马上要生了,我这是真没办法才求你,帮帮忙吧。” 秘书尴尬地撇了撇唇角,说:“我再进去问一下。” 她撂下这么一句进了办公室,房门之后一直紧闭,汤建伟被晾在了门外,也不敢敲门,只不住得在门前踱步。 电话铃声就在这时候响起,他面色不善地接听,听到电话里的老师说完,暗骂着挂断了电话,拉上秦岭就急匆匆下了楼。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办公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汤建伟跟在老师身后,脸色压抑,语气低声下气。 待看到站在办公室内的汤慈后,他的表情才骤然改变。 汤慈和他阴沉的眼神对视一秒后,漠然地移开了视线,上下嘴唇一动,那声“爸”没叫出声。 汤建伟看着她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模样,积攒了一下午的怒火腾地 一下燃起,他想也没想,抄起办公室门后的扫把,朝汤慈的身上砸去。 汤慈本能地躲了一下,扫把的金属杆贴着她的肩膀砸到墙上,嘭地一声巨响。 老许和年级主任都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汤建伟已经喘着粗气走到了汤慈的面前:“我在外面辛辛苦苦赚钱,你就在学校作弊报答我?!” 汤慈听着他的怒吼,心如止水地和他对视:“我没有花你一分钱。” 汤建伟额上青筋暴起,不顾上前拉住他的老许和年级主任,冲着汤慈高高扬起了巴掌:“我打死你——”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一脚将汤建伟踹倒在地。 汤建伟肩膀狠狠撞在地板,喉咙发出模糊的呻吟。 一直静静站在墙边的秦玲尖叫起来。 办公室内一片混乱,汤慈脑中嗡嗡作响,发麻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她难以抑制地混身颤抖起来。 肩膀突然被紧紧握住,盛毓将她挡在身后,像小时候一样,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她一半的视线。 汤慈只能清晰听到他冷冽低沉的嗓音自胸腔响起:“你动她一下试试。” 第28章 汤建伟艰难地从地板上爬起来,瞪着眼睛,扶着腰大声嚷着:“没有天理了,学生打人了,你们老师管还是不管!!” 老许从震惊中醒过神,三步并作两步拉着汤建伟的胳膊往后撤:“管,我们一定管,您先别激动。” 秦玲抹着眼泪凑上前,抱着他另一条胳膊,弯腰帮他拍打侧腰处的鞋印。 汤建伟鼻孔出着粗气,双臂被人架着,气势反倒更盛,双手攥成拳,朝着盛毓的方向挥舞:“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知道什么是尊重家长吗?!” 盛毓冷眼看着他撒泼:“一言不合就打孩子,你算什么家长。” 汤建伟气得七窍生烟,胸膛连着手臂一震,甩开秦玲和老许,拳头直直朝盛毓冲了过来。 老许眼见秦玲捧着肚子朝地上栽,再也顾不上去阻拦汤建伟,双手用力托住秦玲的腰,堪堪将她扶稳。 盛毓躲也没躲,抬手攥住了汤建伟的腕骨,用力按在了办公桌上。 汤建伟常年喝酒熬夜,外强中干,根本不是盛毓的对手,即刻跪在地板上唉声痛呼。 年级主任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沉声呵斥:“这里是办公室不是斗兽场,都冷静冷静,盛毓!把手松开!” 盛毓本就没有缠斗的意思,应声松开了手,身体微不可查地挪了挪,彻底将汤慈遮在了背后。 老许扶着秦玲坐到椅子上,平静的表情中压抑着愤然,看着汤建伟说:“汤先生,我们叫你来的目的不是为了打孩子,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汤建伟抹了把脸,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表情阴鸷地打量屋内的人。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盛毓的家长姗姗来迟,不过却不是盛宏,而是盛家的管家。 管家来时已经详细得知此次来的原因,他打理盛家上上下下三十年,早修炼一副火眼金睛,一进门他就将目光锁定在了汤建伟身上。 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汤建伟的穿着和外貌,管家面带微笑一一和老许、主任握过手,才转向汤建伟:“想必您就是汤慈的父亲吧,您好,我是盛家的管家。” 第46章 汤建伟看着他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袖口,和腕间擦得光亮的铂金表,迟疑了两秒才伸出手回握,眯着眼睛怪腔怪调说:“我一来你家孩子就把我打了,你看着是个明事理的,你看看这事怎么解决?” 管家笑容不减,语气没任何迟疑:“等把要事解决了,我们再谈赔偿,您看这样可以吗?” 汤建伟鼻腔哼了一声,侧头和秦玲对视,表情止不住的得意。 年级主任松了口气,又大致和两方家长解释了一下叫他们来的原因,众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在办公桌上的小抄。 老许神色复杂地推了推眼镜,补充道:“盛毓和汤慈同学在这学期组成了学习搭档,只要这次考试盛毓的成绩能提高两百名,汤慈就能拿到奖学金,所以今天这个事得赶紧解决,别影响两个孩子明天的考试。” “我想看一下昨晚放学时的监控,”一直沉默着的汤慈看着老许,语气轻缓条例清晰地解释:“昨天放学我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那时候我的物理笔记本还在,今天早上来的时候就找不到了,我本来以为是谁拿错了,现在看来应该是被偷了。” 汤慈指着桌子上的小抄:“这张小抄应该就是从我的物理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她凝神思考时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脸颊有微微隆起的弧度,盛毓目光停顿几秒才移开,唇角几不可查地抬了抬,对老许打了个响指:“您今天有得忙了。” 老许睇了他一眼,转头征求主任的意见:“主任,调监控吧。” 监控室。 监控室的值班老师在电脑上一帧帧调出昨夜放学后空荡荡的走廊的监控。 汤慈和盛毓站在最外围,隔着老许和主任看向屏幕。 虽然心里早有猜测,但在屏幕上看到邹强鬼鬼祟祟的身影时,汤慈心里还是咯噔一声。 老许深深吐了一口气,从监控前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去叫邹强过来问一问。” 汤慈看着监控上的时间轴眉心轻轻蹙起:“等一下,能不能再看一眼今天中午的监控?” 盛毓掀起唇角看了她一眼:“证据是英语小抄,今天下午才考的英语,如果是他的话,他得趁中午没人的时候往我抽屉里塞。” 老许又坐了回去,对监控老师说:“麻烦您再调一下。” 时间调到今天中午,屏幕中再次出现邹强的身影,众人悬着的心都落了地。 老许重重叹了一口气。 / 邹强僵着身体跟随老许进办公室,脸上是强装镇定的苍白,待看完那两段监控后,他遂即放松了下来。 监控覆盖走廊,只能看到他进出教室的画面,但他具体做了什么,并没有拍到。 主任沉声质问:“这个小抄是不是你放到盛毓抽屉里的?” 邹强摇头,目光从手机上移开,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主任点着桌面:“论坛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举报事件,你没看到?” 邹强空咽了一下嗓子,再次摇头:“没看到,我一直在教室复习。” 老许眉头拧紧了,手指点着屏幕说:“那你这两个时间点返回教室做什么了?” 邹强避开盛毓的视线,看着老许说:“昨天晚上我手机忘教室了,今天中午是……饭卡忘拿了……” 话说到最后,他自己都开始心虚,眼睛低着看向鞋尖。 盛毓冷笑一声:“这么健忘还上什么学。” 邹强本就没考好,精神压力濒临崩溃边缘,鼻腔快速扩张了几下,他破罐破摔地抬头瞪向盛毓:“忘东西回去拿有问题吗?” “没问题。”盛毓眼睛眯起来:“但关键的两个时间点你都碰巧在,那就有问题。” 邹强咬咬牙:“就算我在也不能证明小抄是我放的,你们这是诬告,我可以报警!” 汤慈蹙起了眉头,虽然早料到邹强不会承认,但她没想到邹强会恶人先告状。 其他人也都陷入了一瞬间的沉默,仿佛冬天的湖面结了冰。 盛毓轻笑了一声,划破寂静的湖面。 他指骨敲着办公桌,看向管家:“宗叔,警察那边多久能查出指纹?” 管家心领神会,瞥了一眼小抄说:“这个要看具体的媒介,纸张上的指纹应该很快就能分辨。” 盛毓冲邹强挑了挑眉,戏 谑道:“你报还是我报?” 邹强嘴唇抖动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双手抖动了几秒,直接捂住了脸。 大家也都看出来他在撒谎,老许脸色复杂地把邹强带到别的办公室。 在老许耐心的劝告下,邹强最终交代了事情经过。 最终处罚结果是,邹强因恶意诬告同学作弊而记大过,并在学校论坛公开发表道歉声明。 等一系列事情处理完,已经临近晚自习放学。 邹强自事情败露后就一直脸色惨白地低着头,被赶来后脸色复杂的父亲接走。 年级主任代表学校对两方家长表示歉意后,就送他们出了门。 汤建伟一出办公室就捞住了管家的袖子,压低嗓音问:“你刚才说赔偿的事……” 管家顿了一下,伸手朝楼梯间示意,走过去时已经掏出了钱包。 汤慈看着汤建伟弓腰跟上的背影,难堪地垂下眼,对一直站在她旁边的盛毓说:“我去趟卫生间,你先回教室吧。” “不是去哭吧?” 汤慈愣怔住,前一刻还平常的鼻腔蓦然泛了酸。 她慌张摇头,说:“不是。” 盛毓仗着自己长得高,将身后老师家长的视线通通遮住,肆无忌惮地揉了一下汤慈的脑袋:“快去快回。” 汤慈洗完手,一转头看到等在卫生间门口的秦玲。 见她出来,秦玲热络地给她递了一张纸巾:“小慈,我跟你爸在校门口等你,你放学就别坐地铁了。” 汤慈没接:“你们先回家吧,我放学还得再写一会儿作业。” 秦玲搓了搓手,笑着问:“跟那个叫盛毓的同学一起吗,你俩是不是关系很好啊?” 汤慈指尖陷进湿润掌心,直视她的眼睛说:“我们只是普通同学。” 秦玲讶然谄笑:“刚刚他在办公室里那么护着你,这还普通啊?” 汤慈厌倦她的弯弯绕绕,直接问:“你到底想问什么?” 秦玲朝无人的走廊看了看,拉过了汤慈的手,意味深长道:“秦姨知道你现在学业紧张,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人生大事不止有学习这一件。” 她顿了顿,放缓声音说:“其他的机会该抓住也得抓住。” 汤慈听出秦玲的意思,胸口泛起阵阵恶心,她甩开秦玲的手,轻声问:“我妈妈去世那一年,你就是这么抓住机会嫁给我爸的吗?” 秦玲听着她柔和的声音,脸上却像是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汤慈看着她挺着肚子脸色发红地站着,没再说什么,撂下她回了教室。 / 沸沸扬扬的作弊事件,在第二天紧张的考试和即将到来的寒假里变得无人在意。 因此,也是到成绩公布的那一天,汤慈才听闻邹强第二天缺考,随后就办理了转学手续。 班里同学提到他,有愤怒,有厌恶,有理解,但更多的是为他感到唏嘘。 汤慈偷偷在心里伤感了片刻,之后就全身心为期末考的成绩而紧张。 期末考会直接做成年纪大榜贴在公告栏,一放学,汤慈就拖着江蝉下楼去看。 临近公告栏,看到密匝匝的人影和公告栏里的红色榜单,汤慈的脚步又慢下来,紧张到不敢上前。 江蝉远远听到有人提到汤慈的名字,说她再次蝉联年级第一。 “你还是第一!”江蝉兴奋的抱住她,安慰道:“这下能放心了吧。” 汤慈吞吞紧锁的喉咙,小声:“我不是担心我自己。” 江蝉了然,拍拍她的肩:“我先去看,要是盛毓成绩不理想你就别去看了。” 她才刚说完,公告栏下陡然炸开了锅。 “我没看错吧?盛毓年级九十八名?!” “太夸张了吧,从垫底飞升到前一百!!” …… 噪杂的议论声如飓风,呼啸着将汤慈包围。 她愣怔了几秒,才在江蝉的欢呼声中笑了出来。 吃完饭回到教室,江蝉一直在和汤慈聊下学期座位的问题。 “奖学金拿到手,你的任务圆满完成!”江蝉坐在盛毓的位置,兴冲冲问汤慈:“那你下学期是不是要换到前面坐了?” 盛毓正好来到门前,看到自己座位被占,就顺势和几个男生站在走廊说话。 汤慈余光从他身上扫过,点点脑袋,压下心头的怅惘:“应该是的。” 江蝉抱住她的手臂撒娇:“我先提前许愿跟你做同桌。” 江蝉说着探头探脑朝讲台看:“话说回来,最后一排看黑板确实辛苦,还好你就坐这几个月。” 第47章 汤慈倒没觉得太辛苦,但还是附和着说:“是啊。” 由于明日就要放寒假,因此预备铃声响起后,走廊上的学生仍站着聊天,打定主意踩着上课铃回班。 盛毓罕见地提前来到座位,隔着汤慈的肩膀拿水杯喝水。 江蝉意识到自己碍事,吐吐舌头,起身回了自己座位。 盛毓拧着瓶盖坐下,侧目睨着她问罪:“利用完我就想跑?” 意识到他听到了自己和江蝉的对话,汤慈心虚地搓了搓耳垂:“不做同座你也可以找我补习的。” 汤慈想到他那帮放了假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朋友,补充道:“放假的话我们还可以继续去图书馆。” 盛毓不置可否,视线轻飘飘落在她脸上:“这周末可以么。” 汤慈的假期向来无事,她点点头说:“可以的。” 盛毓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推到了她的桌面。 汤慈定睛去看,是本市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房卡。 大脑瞬间卡壳,她垂着红透的颈子,磕磕巴巴地明知故问:“这这,这是什么啊……” 盛毓神色平常:“我住的地方。” 汤慈脸颊上的热度消散一些,抬眸怔怔看向他。 “酒店的书房更安静,”他沉磁的嗓音拖得很慢,有种蛊惑人的意味:“要来吗?” 第29章 汤慈的寒假和上学时没有什么分别。 周中复习,周末看病。 周末的医院也和平常一般人来人往,每个科室都排着长队。 汤慈挂上号之后,在等待区找到空位,坐下来背单词等待机器喊自己的名字。 背了半小时单词,汤慈本想歇歇眼睛看一会儿窗外,但她突然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到和盛毓的对话框。 对话还停留在寒假前,酒店补习只是口头约定,时间就是今天。 但盛毓并没有给她发消息确定。 汤慈踟蹰着要不要给盛毓发个消息,确定一下具体时间,机器这时喊到了她的名字。 她只好快速收起手机,起身去到会诊室。 张医生见她过来,复盘了之前的结果,例行给她开诊疗单,等汤慈起身离开时,他温和地叫住了她:“小慈,你今天检查完拿上结果再来找我一趟,我们商量商量之后的治疗方案。” 汤慈抓紧了单子,点头说好。 机械地排队打完针做检查,汤慈拿着报告回到办公室时,时间快接近十二点。 张医生拿着她的单子,和电脑上之前几次的结果做比对,眉心渐渐拢起。 汤慈指尖抓着袖口跟着看向电脑屏幕:“张医生,有什么问题吗?” 听出她话中的胆怯,张医生眉心舒展开,目光中带着温和宽慰的之意:“没什么大事,就是你目前用的这个药效果没达到预期,小慈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来住院,我们做个全面的检查。” 汤慈脚尖后缩了一下,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妈妈临死前面色灰败地躺在病床、锁在柜子里余额所剩无几的存折、公告栏里大红色榜单上自己领先的名字…… 最后是盛毓懒洋洋靠着椅背,对她说:“寒假就拜托你了。” 汤慈艰难地咽了咽喉咙:“我寒假……还有事,要给同学补习。” 张医生顿了顿,温和地笑了一下:“不着急,那我们还先按照之前的治疗计划走着。” 汤慈盯着地板,喉咙艰涩干哑地发出一声:“谢谢医生。” 临近医院下班点,电梯门口站满了人。 汤慈最后一个进入电梯,被挤门边的角落,和旁边的中年人紧挨着手臂。 手机这时候嗡地震动起来,带着她整个手心都发麻。 汤慈又往墙上贴了贴,艰难地抬起拿手机的那只手。 微信对话框弹了出来,盛毓给她发了条消息。 【下午两点,别忘了】 紧接着他把酒店的定位和房间号发了过来。 手臂被挤压着,打字稍显困难,汤慈按着语音键,凑到听筒边快速回了一声。 出了医院大楼,汤慈没急着坐车,点开盛毓发来的定位,发现他住的酒店离医院只有一公里,于是她决定步行过去。 出了医院,汤慈先去医院门口买了两份小笼包,时间还早,干脆提前去酒店。 / 盛毓醒来时手脚冰凉,四肢一动不动仿佛被钉在床上,一时间分辨不出在梦里还是已经醒了。 天花板浮动着薄薄的光,和梦里深不见底的泳池很像。 他愣怔了几秒钟,才动了动僵硬的手,从床头柜上捞过手机。 微信里堆满了朋友的消息,没什么正经事,多是叫他出去寻欢作乐。 他随意地翻了翻,找到汤慈的微信,发去了消息。 房间号刚发送,对面很快就回了条语音。 盛毓点开播放,听筒传来女孩柔和低哑的嗓音:“没有忘。” 她仍用那部旧手机,声音被老旧的收声系统干扰,带着轻微的电流,传到他的耳中,手脚竟奇异般开始回暖。 盛毓捋了把头发,翻身从床上下来,去浴室洗澡。 水流自头顶倾泻而下,盛毓闭着眼微微仰头,把湿透的额发都拨到头顶,手臂肌肉线条随动作连绵起伏。 眼前突然浮现汤慈的身影,乖乖坐在座椅上,听到他邀约到酒店补习,神情没有丝毫改变,认真而坦然地说:“可以啊。” 这种对他人毫无防备的信任,让她看起来傻里傻气。 盛毓忽然在汹涌的水流中睁开眼,语气不善地啧了一声。 酒店侧门锁着,只留一扇旋转门,汤慈进了两次没进去,朝站得住脚笔直的门童求救。 门童上下打量了一番她朴素的穿着,微撇着嘴角没理会。 她局促地在门外傻站了一会儿,最后跟着别的顾客身后才进了酒店。 穿过装潢简约大气的大堂,她被酒店经理拦了一下:“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汤慈从书包内兜里掏出盛毓给的卡:“我是来找人的。” 经理看到那张金卡,脸上瞬间挂上标准笑容,手臂举起来领着她进入了贵宾电梯。 汤慈颇为惶恐,拎着小笼包和经理道谢。 到了楼层,她沿着墙上的灯牌找寻,在走廊末尾处找到盛毓的房间。 汤慈没急着刷卡,先敲了敲门。 等了几秒钟没听到回应,她才把卡贴到锁面,听到开门时的咔哒声,她拉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偌大,枪灰色的色调,低调冷淡,随便一个摆件看起来都价值不菲。 汤慈脚步不自觉放慢,站在玄关处四处张望了一圈,床上的被子随意掀开,卧室内却不见人影,转头去看套间内的书房,连灯都未开,更遑论有人。 她朝客厅走了两步,试探地叫了一声:“盛毓,你在吗?” 没有人应答,但走廊深处隐约有水声传出。 她循着声音,朝走廊内走去。 轻微的水流声又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尽头那扇门忽地从内拉开,只在腰间围了条浴巾的盛毓大剌剌从房内走了出来。 原来他在洗澡。 汤慈心口骤然一缩,脚步下意识朝后挪,后背撞上柜子。 很轻的一声咚,在宽阔的房间内游荡。 盛毓几乎是立刻抬眸,被水浸湿的瞳孔闪着锐利的光,直直睨向汤慈。 汤慈吓得忘记闭眼睛,僵持着和他对视了两秒,转头就往门口走。 手刚按上门把,肩膀就被盛毓从后握住。 他仍裸着精瘦的上身,双手用力将汤慈转了回来,懒声道:“看都看了,再跑就是罪加一等。” 汤慈的脚步定住,偏着头眼睛盯着地板缝隙:“你洗完澡为什么不穿衣服啊。” 盛毓被她恶人先告状气笑:“你比约定时间早来了一个小时怎么不说?” 汤慈抿了抿唇,把打包好的小笼包拎起来给他看:“我以为你已经起床了,就买了饭带过来。” 盛毓一手撑着墙壁不让她躲,一手握着她的手腕提了提,扫了一眼她手中的打包盒。 “吃得饱吗?” 这家小笼包价格实惠,分量因而不算太多。 汤慈闻到他身上沐浴液的清新气息,耳根轰然发烫,她朝后缩了缩手腕:“我再去买一点吧,你想吃什么?” 盛毓松开她的手腕,却又揽了一下她的肩膀,把她朝沙发上带了带,就松开了手。 “拿平板点些你爱吃的,我去换个衣服。” 汤慈把小笼包放在茶几,坐在沙发上打开了平板。 酒店配备的平板上自带点餐系统,汤慈点开菜单,本想再点一两个菜,看到价格后震惊到下不去手。 皱着眉心翻了几页菜单后,汤慈没找到价格在她理解范围内的餐点。 盛毓从浴室换好衣服出来,站在她身后,垂眸看了一眼屏幕:“没有想吃的?” 第48章 汤慈吞了吞喉咙,满脸为难地扭头看他:“这个酒店是在抢钱吗?” 盛毓提唇笑了一下:“嫌贵?” 汤慈用力点头。 盛毓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那还不趁机敲我一笔?” 汤慈摇了摇头:“我吃小笼包就可以。” “行。”盛毓点头,从她手中抽走平板,一连点了好几个菜。 汤慈暗自咋舌,觉得他吃得未免太多。 点到最后,他偏头问:“喝点什么?” 汤慈忙摇头:“我不渴。” 盛毓笑了一下:“点餐免费送喝的,真不要?” 汤慈缓缓改口:“都有什么呢?” 不知道为什么盛毓没把平板拿给她看,而是复述道:“果汁、咖啡、牛奶。” “就来一杯牛奶吧。”汤慈切切道。 盛毓面不改色,下单了六十八一杯的热牛奶。 酒店的餐食做的很快,过了没一会儿,就有餐厅的工作人员推着餐车敲门。 汤慈帮着将餐食摆放到餐桌,眼睛渐渐睁大。 盛毓点的一桌菜,每样都像是按照她的食谱制作的,口味再相似也不会有这么多巧合。 汤慈默默将两份餐具拆开摆好,等工作人员出去,才瓮声瓮气对盛毓说谢谢。 盛毓从她手中拿过筷子,也说一声谢谢。 饭吃了没一会儿,大门再次响起,汤慈从可视门铃上看到是服务员来送牛奶。 开门后,她伸手去接,服务员朝里送。 托盘上的牛奶杯因两人的动作一晃,牛奶朝汤慈倾洒了过来。 汤慈躲了躲,针织衫的下摆却还是被泼上了牛奶。 服务员连忙抽出纸巾给她擦,口中连声道歉。 汤慈揪着湿透的衣服,温声安慰:“没关系,一会儿就晾干了。” “我去给您再换一杯。”服务员握紧洒了半杯的牛奶,快速退出了门外。 汤慈狼狈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盛毓从餐桌边起身,从衣帽间拿出一件新t恤递给她:“去换一下。” 汤慈“噢”了一声,用没沾到牛奶的那只手接过t恤去了浴室。 汤慈脱掉针织衫,搓了搓发红的脸,才慢吞吞将盛毓的衣服穿上。 干净冷冽的气味见她团团包裹,她不适应地扯了扯快到膝盖的t恤下摆,深吸了一口气才拉开浴室的门走出去。 门正好被敲响,以为是服务员,汤慈直接拉开大门,看到来人时,她温润的瞳孔快速闪了闪。 周弋阳和金铭在门口僵持了一瞬,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 金铭率先开口,问的却是周弋阳:“你看她身上这件衣服眼熟吗?” 周弋阳扬着眉,眼球转动着打量浴室门口的水迹。 盛毓听到动静,从餐厅抄着兜出来,目光淡然从两个好友脸上扫过:“来干什么?” 周弋阳没回应他这句不客气的问话,视线 在他脖颈上搭着的毛巾停顿一秒,又很快转到汤慈身上。 “小汤慈,你成年了吗?” 汤慈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到年龄,但还是老实地摇了摇头:“还差三个月。” 周弋阳意味深长看向盛毓:“我艹,禽兽啊。” 第30章 一个抱枕凭空砸过来,正中周弋阳的脑袋,连一旁的金铭也受到波及,肩膀朝后一仰。 周弋阳拽着抱枕一角,笑得很贱:“毓哥,恼羞成怒了啊。” 金铭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周弋阳在说什么,眼睛瞪圆了在汤慈和盛毓身上来回摇摆:“不是?你们真做了啊?!” 汤慈从刚才起就没听懂他们的对话,懵懵求教:“做什么啊?” 盛毓这时候走过来,捂着汤慈的耳朵对门口的两人说:“滚蛋。” 周弋阳看汤慈茫然的样子,知道他们什么都没发生,嬉笑着拿胳膊肘怼欲继续发问的金铭:“是我们多嘴了,你们的事哪轮得到我们外人说话。” 金铭不再废话,直接说明来意:“晚上初中同学攒局,你来不?” 盛毓松开手,低眸问一脸状况之外的汤慈:“今天几点能补完课?” 汤慈拿出手机翻看了一下计划:“大概五点半。” “地址发我。”盛毓对着金铭说完,无情地拉过房门,啪地一声将他们关在了门外。 酒店的房门隔音良好,门外隐约传来说话时轻微的嗡嗡声,伴随着听不真切的脚步声一块消失。 汤慈抬眼,拽了一下他t恤下摆:“你是生他们的气了吗?” 看着她一脸茫然不解,盛毓蹙起的眉心舒展开来,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警告似地说:“以后他们说什么都别理,都流氓。” 汤慈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你怎么还和他们玩啊?” 她这话说得很轻,有种埋怨人的意味,可她的表情却又满是担忧。 盛毓垂眼看了她几秒钟,嘴角朝上抬了抬,凑到她耳边说:“可能因为我也是流氓。” 汤慈搓了一下耳垂,一本正经地说:“不要这么说自己,流氓怎么会主动要求补课。” “……”盛毓喉咙发出一声轻笑,用力揉了揉她的发顶:“是汤老师教得好。” / 汤慈做事尽职尽责,自答应了盛毓假期补习,就根据盛毓的成绩将假期每周末的补习计划列了出来。 盛毓看到她的计划表后,挑起了眉似笑非笑道:“每周都补?” 以为他因为补习频率太高而不高兴,汤慈抿了抿唇,委婉劝道:“目前是这么计划的,但如果计划表上的知识点你都掌握了的话,我们可以提前结束补习。” 盛毓“哦”了一声,把笔记本放到书桌,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开始吧。” 汤慈点头说好,挪动椅子的时候却开始为难。 酒店配备的书桌,桌面宽广,桌下空间却狭小,盛毓坐下后,留给她的空间实在有限,她坐下后势必会挨到盛毓的大腿。 汤慈踟蹰两秒,在盛毓催促的目光中,吭哧吭哧搬着沉重的椅子,挪到了书桌对面,才满意地坐下。 盛毓掀起眼皮朝空旷的桌下扫了一眼,手中的钢笔也随之一转。 酒店确实如盛毓所说的,比图书馆更加安静,且光线明亮,温度适宜,是个静心学习的好地方。 汤慈心情愉悦,抱着十二分的精神,翻开练习册开始讲题。 盛毓托着脸,浓黑的睫毛半垂着,认真听讲,时不时回应她的提问。 讲着讲着,汤慈舒展的眉心逐渐拧紧,在盛毓第八次说错公式后,她缓缓意识到自己补课生涯正迎来巨大的滑铁卢。 “怎么回事呢?”汤慈放下笔,绝望地抓着练习册:“这些知识点之前都讲过的,怎么能错这么多?” 盛毓没有任何羞耻心,语气漫不经心:“放假时间太长,忘了。” 汤慈深深叹了口气,细声道:“才放了一个星期啊。” 盛毓笑:“那很长了。” “你这样不行的。”汤慈沉吟几秒,试探着提议:“每周再加一天用来补习,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盛毓手肘撑着桌面,似乎是思索了一秒才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后才重新看向她:“劳动得索取报酬,你把钱收了我才能答应。” 汤慈这才意识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声,她拿出来一看,盛毓给她转了两万块。 她吓了一跳,抱着手机讷讷问:“怎么给我转这么多?” 盛毓指尖点点桌面,理所当然道:“按市场价一天三千,每周补两次,一共两万。” 汤慈顿了一下:“可这是名师的价格吧。”她下意识推拒,点击屏幕要把钱退还。 盛毓按住了她的手臂:“我应该有权定价格吧?” 汤慈犹豫了一下:“可你一下给我这么这么多钱不要紧吗?你……家人会不会怪你?” 盛毓的眸光微敛,语气淡了下来:“这点钱盛宏不会放在眼里。” 汤慈深吸一口气,仍觉得压力有些大,沉着嗓音说:“我会好好给你补习的。” 盛毓平直的唇角终于弯了起来:“那就麻烦了。” 补习比原定的时间拖后了一刻钟,正好快到饭点,盛毓直接叫餐到房间里吃。 吃完饭,汤慈的衣服烘干,被服务员送了回来。汤慈去卫生间换好衣服后,就去书桌旁收拾课本,准备回家。 盛毓随手从衣柜里捞出一件夹克穿上:“要不要陪我去酒吧?” 汤慈收拾的动作慢下来:“我就不去了吧。” 盛毓穿好外套,敞着衣领走到书桌旁,拿着她的笔袋说:“你过去帮我震慑一下他们。” 汤慈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吗?” 盛毓抛着她的笔袋,漆黑瞳孔看着她轻眨了一下:“让他们知道我有人管,这样就不会总叫我出去玩。” 汤慈觉得他这句话哪里奇怪,琢磨了半天,闷声问:“是给你当管家的意思吗。” 第49章 盛毓哂笑一声,把笔袋塞进了她的手中:“你想当别的也行。” 收回手时,他的指尖有意无意滑过她的掌纹,汤慈的神经末梢被惊起一片酥麻,她快速将笔袋放进书包,重新拉上拉链,没有接他的话茬。 乘电梯下楼时,汤慈脑海中闪现过一万种她和盛毓有可能的关系。 病友,同学,同桌,乃至现在开玩笑般的管家,更往深处的关系,她不是没想过。 只是她知道不能想。 盛毓一句开玩笑的话,她怎么能当真呢。 出了电梯,盛毓去前台续房费,汤慈去门口等门童将车开过来。 冬日的天色早早暗下来,酒店门厅处于风口,汤慈戴着围巾也避免不了被风吹得打了个冷颤,看到熟悉的车开了过来,她连忙走过去。 还未靠近车身,车窗陡然降下来,帮忙泊车的正是之前无视汤慈的那个门童,他从车窗内探出头,面无表情冲汤慈说:“麻烦让一下。” 汤慈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屑,以为是自己站错了上车的位置,听话地下了两级台阶,站在夜风中等。 门童一直将车开到大门处才停下来,随着旋转门转动,盛毓低眸整理钱包走到车旁。 车门打开,门童下车,恭敬地站在车边,帮盛毓扶着车门。 盛毓却没着急上车,看到空荡荡的车厢,眉心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目光扫到台阶下傻站的人之后,皱得更厉害了一些,沉声叫她:“汤慈——” 汤慈听到声音,仰头看到门边的盛毓,啪嗒啪嗒跑上台阶,绕过车头走到他身旁。 盛毓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语气颇有不善:“谁让你在下边 等的?” 汤慈目光从埋着头的门童身上掠过,轻声道:“我怕挡到车,就下去等了。” 她一说话,唇边弥漫起白雾,将她窄小的脸遮得迷离。 “下次找个暖和的地方等,”盛毓被搞得没脾气,随手把她外套的帽子扣她脑袋上,绕过车头给她拉开了副驾驶的门,“赶紧上车。” 汤慈“噢”了一声,再次绕过车头,等她进车厢时,盛毓默不作声,手撑在轿车顶,等她坐好后,才关上车门。 盛毓重新绕回驾驶座开车,全程没有给门童一个眼神。 一直到轿车驶入街道,门童才缓缓直起身。 / 盛毓将车停在酒吧外的停车场,周弋阳正好来电,得知他们刚到,说出来接他们。 穿过酒吧极具现代感的长廊,他们这才来到酒吧门前,打开隔音良好的大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各色光源一泻而出。 在这种环境下,感官都被削弱,汤慈进去时脚下一乱,踩到过长的鞋带,差点栽一个跟头。 音乐声将一切动静掩埋,盛毓没听到她的呼声,汤慈搓了把脸,心想还好没人看到。 她蹲下快速将鞋带系好,赶在盛毓回头找她时,站跟在了周弋阳身后。 包厢的门刚一推开,一男生就扬声喊盛毓:“毓哥,你看看今天谁来了?” 盛毓撩起眼皮,看到沙发上坐着的女孩,提了提嘴角,算作打招呼。 女孩像是习惯他冷淡的态度,脸颊微微红着没说话。 起话头的男生却仍不依不饶:“人任雪一回国马上就来见你,你这个老同学一点表示都没?” 今天是初中同学聚会,当初任雪喜欢盛毓的事班里的人都知道,经男生一起哄,有不少人跟着撮合。 周弋阳眼见势头不对,拍了拍手,笑着说:“欸——你们先停一停啊,盛毓今天可是带人来的,你们有点眼力见儿。” 这话一出,包厢里的众人才注意到站在盛毓旁边的女生,素白的一张脸,清瘦,文气,来酒吧玩居然还背着书包。 男生哑然怔住,说话声音都降了几度:“毓哥居然会主动带姑娘出来玩,我们该叫她什么啊?” 汤慈动了动嘴唇,小声说:“管家。” 众人自然没听到她的话,周弋阳扫到盛毓佻然的目光,脱口而出:“叫嫂子。” 第31章 包间内霎时间死寂一片,待盛毓坐下后,此起彼伏的起哄声才轰得一声炸开。 大家都知道周弋阳说话做事没正形,玩笑话开口就来,但玩笑开到盛毓身上,还是头一次。 众人不住地打量起汤慈,半信半疑起来。 汤慈被一双双眼睛盯着,局促地攥紧了书包肩带,直挺挺站在盛毓边上。 像个被家长带来见叔叔阿姨的小孩。 盛毓抬手扶了一下她的手臂,把她朝自己里面的位置带了带,语气也活像个家长:“来坐这儿。” 沙发和茶几挨得近,盛毓腿又长,快要戳到茶几台沿。 汤慈进去时,小腿不可避免地抵着他的膝盖,可即便是这样,从盛毓腿间穿过时,由于阻力太强,她脚下一个趔趄,还是险些摔倒,慌张间双手紧紧按向盛毓的大腿,才堪堪站定。 这姿势太窘迫,汤慈垂下眼睛避开周围似有若无的视线,干巴巴朝盛毓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没站稳。” 同学闻声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从刚才起他们就觉得疑惑,这女孩言行之间没有一点和盛毓恋爱的迹象,两人看着顶多算认识。 盛毓瞧着汤慈浑身不自在的模样,也笑:“没事,需要我帮忙吗?” 汤慈松开手站好,怔怔问:“怎么帮……” 盛毓漫不经心撩着眼皮,双手隔着厚厚的衣服握住她的腰,稍一用力将她从自己腿间抱了起来,稳稳地放到了沙发上。 还懒懒加一句:“不客气。” 汤慈余光看到他收回的双手上浮起的青筋,脸颊轰然发烫,手脚慌乱地揪正外套下摆,磕磕绊绊地补充:“谢,谢谢。” 同学被这旖旎的一幕震撼,怀疑的心思彻底消散,毕竟他们谁也没见过盛毓主动和哪个女生这么亲近。 聊起天,男生们一口一个嫂子叫得热络,因畏惧盛毓在一旁,大家没问敏感问题,就只聊了聊学习娱乐等话题,汤慈僵硬了好一会儿,适应之后,开始顺畅地和他们说话。 新人热过去后,话题渐渐朝初中旧闻转移,汤慈慢慢退出对话,暗暗松了一口气,靠着沙发背小口喝水。 盛毓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同学聊着天,给汤慈拿水果时,忽地凑近问:“今天怎么这么乖,被他们叫嫂子也无所谓?” 汤慈眼睛睁大了一些,神情颇有些莫名其妙:“你不是说不用理会他们吗?” 盛毓抬了抬眉,不咸不淡地评价:“你倒是听话。” 周围太过嘈杂,因此汤慈不知道是不是听错,总感觉盛毓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 / 年轻男女相聚酒吧,除了喝酒吹牛就是玩游戏。 他们来的人多,一共凑成两桌,玩二十一点。 女生多的那桌,人没坐满,金铭招呼盛毓和汤慈加入牌局。 盛毓正被同学拉着请教各类机车的性能,金铭不由分说拉着汤慈的胳膊加入了牌局。 “我主要想玩爬坡赛,你给我选个扭矩大的呗。”男生说完,发现刚刚还淡然的盛毓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男生忙问:“怎么了毓哥,你不舒服?” 盛毓摇头,指着他手机屏幕上的一台车:“这辆就行。” 说完,他直起身活动了一下坐久后疲累的肩膀,他径直走到汤慈身后,抽了把椅子坐下。 不玩,只观战。 二十一点游戏简单,纵使完全没有接触过扑克的汤慈,听金铭说了说了一遍规则就直接上手了。 金铭将每份一百枚硬币的筹码盒分发给众人,提议:“每局押二十怎么样?”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没问题,汤慈拨了拨盒内的游戏币,小声问旁边的女生:“一个硬币对应多少钱呀?” 女生解释道:“等价换算的哦。” 汤慈心里一惊,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误入赌徒游戏,不安地清了清嗓子。 金铭看出她的犹豫,嚷道:“你行不行啊?别到时候输了哭哦。” 汤慈张了张嘴,想借此机会就想站起身,双手刚扶上桌沿,肩膀倏地一沉。 盛毓扔坐在原地,掌心在她肩膀上轻拍了一下,淡声道:“替我玩,输了算我的。” 席间立刻开始起哄,汤慈坐在喧闹中心,再也开不了下场的口,等静下来时认真对盛毓说:“不会输的。” 听她轻声细语说出这么狂妄的话,身为游戏老手的金铭被挑起了斗志,哼笑着说:“今天就让书呆子见识一下社会险恶。” 汤慈严肃地坐正,下意识推了一下镜框,推空后才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戴过眼镜了,手指尴尬地在耳廓上挠了挠才放下去。 她人瘦,皮肤薄,小巧耳朵上几乎无肉,被软骨撑出秀挺白皙的轮廓,指甲用力一挠,立刻蔓上几道红痕。 盛毓摩挲着口袋里的硬挺烟盒,指尖稍用力按压,就将折角按下去,再一推就重新凸起,喉结下上下滑动了几下。 第50章 眼睛突然被丝丝麻麻的风拂过,他后仰一寸,才发现是汤慈的转头时飘散起来的发丝。 她偏过脸来看着他,圆眼微微眯着,盛着点狡黠的光,给他看自己收到的两张牌。 一张黑桃五,一张红心a。 盛毓挑起眉尾,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很厉害。 汤慈转回脑袋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那种行为无异于员工向老板邀功,也像小学生向家长求表扬,无论哪种都让她心口发紧,脸色发烫。 这么一愣神,她差点错过要牌。 金铭看她神情怔怔以为她搞不懂牌势,得意洋洋立下马威:“毓哥,你今天就等着大出血吧。” 盛毓八风不动,哂笑一声,颇有不屑。 众人看他神情都觉得惊讶,觉得爱情果然使人盲目,汤慈连拿牌都一副生疏的 模样,怎么看都是必输的架势。 其中几个同学忍不住调侃起来,说盛毓护短护到迷失了心智。 汤慈本不紧张,听他们一通说,也开始自我怀疑,抱着牌迟疑问盛毓:“稍微输一点也没关系吧?” 金铭见状带头喝倒彩,嚷嚷着汤慈若是输了,盛毓得请客。 盛毓嗤笑一声,从口袋掏出钱包,直接撂在了牌桌。 场子彻底热起来,几个老玩家摩拳擦掌盯准汤慈,一副对盛毓的钱包势在必得的模样。 庄家轮了一圈,势头开始变得不对,场上赢的人少,输的人多,但手中的筹码都有来有回。 而汤慈坚守着自己那份筹码,分枚未动,又往回收了四十枚。 二十一点玩的就是心理博弈,有时候光是看着对手的表情就能一步步将其逼入绝境。 可汤慈全程神色淡然,要牌停牌的时机都让人难以预料,结果居然真的让她成为了一众牌桌常客中的黑马。 周弋阳怼怼金铭输了一半的筹码:“你行不行啊?” 金铭觉得丢脸,狠狠搓了把脸,一拍桌子说:“再来,看小爷我一把赢回来!!” 汤慈看他士气高涨,真诚鼓励:“那你加油。” “……”金铭在同学的哄笑中憋红了脸,垂头丧气道:“你倒也不必这么嘲讽。” 汤慈“嗯?”了一声,意识到他误会自己,摆手欲解释。 盛毓突然从她身后伸出手臂,掌心撑在她面前的桌沿,呈一个半包围的姿势将她护在怀中,淡声对金铭说:“小心一把输完。” 这波幼稚的反击让金铭怔住,就连周弋阳也觉得意外,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放松的盛毓。 下午补习汤慈喝了很多水,此刻想去卫生间,她想让盛毓接替自己,却忘了两人现在姿势过于贴近,一转头,鼻尖撞到他的下颌。 想到之前的教训,汤慈立刻后仰,猛地和盛毓拉开距离:“……你要玩会儿吗?” 盛毓看着她快要贴到旁边男生的衣角,眸光微敛,还没说话,手机突然响起。 他看到屏幕上的来电人,平直的唇角立刻弯了下来。 “喂。”他按下接听键的瞬间温声说道。 包间内游戏正酣,喧闹声不断,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等四周安静下来,才又对着听筒说:“这有点吵,我出去和你说。” 盛毓出去后,陆续又有一些人去卫生间或者抽烟,汤慈也在其中。 包厢外光线昏暗,通道弯折离奇,汤慈绕了一圈也没能找对地方。 正茫然,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她转过头,发现是任雪。 她顿了顿,还未说话,任雪快步走到她跟前,笑道:“找不到卫生间了吧?” 汤慈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点头。 “我带你去。”任雪说着,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谢谢你。”汤慈跟上她的脚步,脑袋里琢磨着说什么话题。 任雪侧目看了她几眼,笑容腼腆了几分:“你不会因为他们开我和盛毓的玩笑而生气吧?” 汤慈忙摇了摇头:“不会。” 任雪叹了口气:“八百年前的事了,我解释好几遍现在没那个意思了,一到同学聚会他们还是开玩笑。” 汤慈知道八卦的威力,点着头说:“确实有点烦人。” 任雪笑了笑,转过身倒退着看她:“你和盛毓真像。” 汤慈讶然:“怎么会呢。” “性格确实不一样,”任雪眼睛转了转,说:“但那种泰然自若的气质很像,刚刚打牌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 汤慈听出她在赞赏自己,脸有些红。 说话间,卫生间就到了。 卫生间入口紧挨长廊,盛毓正背对着她们,站在落地窗前接电话,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轻笑了一声说:“放心,我就算不睡觉也得去接你。” 洗手池边走出两个男生,听到盛毓的电话内容,促狭地笑:“毓哥玩这么花?身边带个妹子,电话里还聊一个。” 盛毓似乎不想和他们废话,笑骂着让他们滚蛋。 两个男生嘻嘻哈哈一哄而散,没有看到站在角落的汤慈和任雪。 汤慈顿了顿,忽略还在讲电话的盛毓,继续朝卫生间走。 任雪拉住了她的手臂,小声说:“你不去问他?” “问什么?”汤慈不解。 “问他在和谁打电话呀!”任雪一脸恨铁不成钢:“你眼睁睁看着盛毓出轨也不管吗?” 任雪一着急,声音大了些,刚挂断电话的盛毓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看到她们二人拉扯着,盛毓挑眉走了过来,“在聊什么?” 汤慈张了张口说,尴尬道:“一些伦理道德问题……” 盛毓“哦?”了一声:“关于谁的?” 汤慈说不出话了。 误会越来越深,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和任雪解释。 任雪将她的沉默误认成伤心欲绝,愤愤打打抱不平:“盛毓,你刚刚是不是在和女的打电话?” 盛毓目光淡淡从两人身上扫过,面色不变地颔首。 任雪脸颊气得微红:“你居然真的脚踏两条船?你怎么能是这种人呢?!” 汤慈始终微垂着眼睛,晦暗暧昧的灯光将她的窄小的脸包裹,看着有种可怜的意味。 盛毓拿出手机,调出通话记录,还没将手机摊开,汤慈这时候说话了。 “不是的,你误会了,”汤慈终于组织好了语言,正经地和任雪解释:“我和盛毓只是普通同学,他没有脚踏两条船。” 任雪愣怔住,看着汤慈没有伤心只有尴尬的脸问:“刚刚包间里大家闹成那样,你们也没解释啊。” 汤慈无奈地抿抿唇:“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好解释嘛。” 怕任雪不信,她又郑重道:“总之我和盛毓是清白的。” 汤慈抬眸寻求同盟,看着盛毓说:“对吧?” 盛毓眯起眼睛,转了转熄屏的手机,没说话,但表情不善。 任雪以为是她的质问导致盛毓不高兴,道完歉悻悻离开。 长廊只剩他们二人,地板上两道影子模糊交融在一起,却感觉不到温度。 汤慈指尖掐了一下掌心,小声问他:“你怎么不和同学说你有女朋友呢?” 盛毓把手机塞回口袋,双手也顺势插着兜,微微眯眼问她:“你在意?” 汤慈错开视线,看向灯火辉煌的窗外,僵硬着脖颈摇了摇头:“没有。” “你提前告诉他们的话,他们就不会乱八卦我们的关系了,这样你也不用被误会了啊。” 落地窗缝隙承接不住呼啸的北风,一阵接一阵嗡嗡地震颤,细小破碎的轰鸣声微弱地传入两人的耳朵。 盛毓过了几秒才冷嗤一声:“你这么善解人意,明天帮个忙?” 汤慈咽了咽空气,尽量维持正常的语调说:“好啊。” “不问什么忙就答应?”盛毓扯扯嘴角,脸上却没有笑模样。 汤慈阖动了一下鼻腔,感冒似地瓮声说:“什么都可以的。” 她说话时纤长的睫毛眨动了几下,让看到的人会误认为是害羞的情态。 但盛毓这次没再上当,他躬下上身,漆黑瞳孔和她视线齐平:“我女朋友感激你帮我补习,明晚想请你吃顿饭。” “有时间么。” 汤慈腿脚定住,双手背在身后,手指绞得发痛,才重新启动艰涩的声带:“有的。” / 牌局草草收场,开了车的同学分工将众人送回家。 汤慈跟着众人出包厢门时,从书包里拿围巾来戴,就着走廊银蓝的光,手里的红色格纹围巾鲜艳异常。 她愣怔几秒,又把围巾放回了包内,几 秒钟的功夫,她就落后了人群一小段距离。 到了酒吧外的停车场,几乎所有同学都上了车,她左右张望一圈,看到盛毓的车上已经坐满了人。 看到这个场景,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快步走下台阶,准备去赶末班地铁。 车内。 第51章 盛毓指尖点着方向盘,迟迟没有发动引擎。 金铭坐在后排和两个女同学热络聊天,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车没动。 他探头到前车厢:“毓哥,咋不走啊?” 周弋阳坐在副驾驶靠着椅背打游戏,闻言朝酒吧大门扫了一眼,又怜悯地看了一眼金铭,随后降下车窗,对着不远处人行道细瘦的影子喊:“汤慈,来这边儿。” 汤慈吓了一跳,脚下踟蹰不前,周弋阳却持之以恒朝她招手。 她讷然走到车旁,再一次看清了车内的状况。 三厢轿车,前后坐满了五个人,的确没有多余的位置。 难道是叫她坐后备箱? 汤慈这么想着,还真往车尾走了半步,后车门忽地咔哒一声打开,金铭一脸哀怨地下了车,一溜烟儿跑去找别的空车。 周弋阳笑得冠冕堂皇:“上车吧,金铭刚刚就是给你占位置呢。” 汤慈心里暗暗“啊?”了一声,看着大开着的车门,只好坐了进去。 后座另两个女孩家住的不远,盛毓先将两人送回家。 刚才的路上两个女孩拉着汤慈聊天,她们一走,车里彻底恢复死寂,只有导航不知疲倦地播报。 汤慈仍坐驾驶座后方,小小一个缩在窗边。 路遇长红灯,盛毓踩下刹车,红灯的光照亮盛毓冷淡的一张脸。 周弋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或者是随口闲扯,问:“你刚刚在酒吧跟谁打电话呢?” 汤慈心口猛地一缩,心跳连接着神经一抽一抽地跳。 她拿出手机,假装很忙地看了起来。 盛毓没说话,将中控台的手机撂给周弋阳,“自己看。” 周弋阳打开通讯记录,眼睛忽地一亮:“小姨给你打电话了啊,她过年回国吗?” 听到那声“小姨”,汤慈翻动网页的指尖卡住,再也无法机械滑动。 “明天回。”盛毓说。 “带上我呗,”周弋阳兴致盎然地抬抬下颌:“我给她接风。” “改天,”盛毓又轻点了一下方向盘:“明天有事。” 周弋阳半信半疑:“刚回国能有什么事?” 盛毓倏地掀眸,从后视镜上捉到一双偷看的圆眼睛,“请没良心的吃饭。” 第32章 之后一路上,周弋阳和盛毓在聊什么,汤慈完全没有听进去。 满脑子想的都是盛毓的小姨。 自己在长廊不分青红皂白的那番话,现在想来实在丢人。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汤慈正对风口,脑袋被热风吹得晕眩,但不好意思开口让盛毓将温度调小,只好默默又朝窗户边挪了挪屁股。 周弋阳偏头和盛毓说话,余光瞥见她热得发红的脸蛋,笑道:“小汤慈,你要是热就说啊。” 汤慈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细声说:“也没有很热。” 她说着,抬眸扫了一眼后视镜,又很快错开视线。 周弋阳托着下巴,上下看了她几秒,又挤着眼睛对盛毓说:“你平常没少欺负小汤慈吧,看把人家吓得都不敢看你。” 盛毓闻言没说话,冷哼了一声。 汤慈脑袋埋得更低了。 周弋阳见不得场面尴尬,一直转头和汤慈说话,玩乐的话题汤慈几乎不懂,话题拐来拐去又绕到学习上面。 “汤慈,你之后准备考哪所大学?”周弋阳笑问:“国内的名校是不是随便选?” “不是的……还是要看高考成绩的。” “你们学霸就是谦虚。”周弋阳突然想到什么,哈哈笑道:“期末考我正好做宋恪旁边,我问他能不能让我瞥一眼答题卡,你猜他说什么?” 提到宋恪,汤慈放松下来:“他说什么啊?” “他说只能保证百分之九十五的正确率,”周弋阳着杵了一下冷脸的盛毓,又夸张得笑了两声:“让我谨慎考虑。” 这话很符合宋恪给人的刻板印象,汤慈忍不住笑了一下:“宋恪就是这样,说话很严谨。” 周弋阳还想说什么,路遇转弯,轿车突然一个大转弯,他因方便说话而扭着的上身,被狠狠地摔回了椅背。 待车子恢复正道,周弋阳揉着肩膀抱怨:“你突然开这么快做什么?” 盛毓眼皮也没抬:“绿灯就剩三秒。” 周弋阳没在意,扭头想和汤慈继续说话。 盛毓扫了一样副驾驶方的后视镜,啧道:“再碍事把你扔下去。” 周弋阳只好又墩地坐了回去,摸出手机咕哝了一句:“大少爷今天真难伺候。” 轿车停在汤慈家楼下时,由于一直保持着一个坐姿,汤慈手脚都有些僵硬,连话都有些不利索。 “谢谢,你,你们送我回来,我先回家了。” 周弋阳再次转头,眉眼扬着和她摆手:“好的小汤慈,改天再一起玩哦。” 汤慈抿着唇点头,没听到盛毓的回答,不好一直干等着,只好就此下车。 绕过车头时,她发现驾驶座的车窗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了下来,盛毓一手闲闲握着方向盘,一手拿出手机,不知道是不是要处理消息。 汤慈脚步慢了一拍,又和盛毓说了一声:“今天谢谢你了。” 盛毓浓密的眼睫这才掀起来,沉磁的嗓音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车内外突然安静下来,夜风簌簌打在居民楼外立面,卷动地板砖缝隙的沙粒,天地之间沙沙作响。 汤慈的衣领被风鼓动起来,扑啦扑啦拍打着锁骨,心跳也渐渐加快。 她动了动嘴唇,车内的周弋阳先她一步出声:“要不还是我下车吧。” 听出他语气中的促狭,汤慈耳根轰然发烫,快速撂下句“晚安”,就一股脑儿跑进了漆黑的楼道。 盛毓听着那哒哒哒的脚步声消失,才抬手发动了引擎。 / 盛毓发来的餐厅离汤慈家不远,汤慈没让他来接,自己坐公交去餐厅。 她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一刻钟,店内的等位区已经坐满了人,她取了号,去门外等。 门边靠墙摆一排小凳,汤慈随便找了一个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习题集来写。 一个练习卷写到最后,眼前出现一双精致的棕色高跟皮鞋。 汤慈茫然仰头,对上一张明艳的笑脸。 容月眨了眨眼,叫她:“汤慈?” 汤慈愣怔一瞬,才抱着习题集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您是盛毓的小姨吗?” “容月。”容月说着朝她伸出手,“你跟着他叫我小姨就行。” “好的……”汤慈张了张嘴,没能叫出这个亲密的称呼。 容月朝路边指了指:“他去停车了,看见你在这等让我先过来。” 汤慈“噢”了一声,将手中的排号的小票拿给容月看:“今天人很多,我们估计得等一会了。” 一阵风吹来,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眨眼间,容月就解下了自己的围巾给她围了上来,柔声道:“小姨想这家火锅好久了,等一会儿没什么。” 容月边说,边挪动了一下脚步,将吹在汤慈身上的风挡得结结实实。 汤慈没被长辈这样关照过,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拒绝,竟有些别扭起来,喉咙发出的声音也格外轻:“谢谢小姨。” 她们又聊了几句,盛毓停好车走了过来,他穿了件黑色薄款羽绒服,头戴一顶铁灰色冷帽,将锋利的五官都露了出来。 他一路走来时,沿街等位的女孩们纷纷抬头,又微红着脸低头嘀咕。 盛毓走到两人边上,直接抽走了汤慈手中的号码,听着店内的叫号,眉心皱了一下:“人这么多?” “哪次来人不多。”容月在他手臂上拍了拍:“又等不 及了是吧?” “这家店没有线上排号系统,”盛毓表情无奈:“味道也就过得去,您就非得吃这家?” “我出国前最爱吃这家店,吃的不是味道是情怀。”容月说着,着迷地朝店内飘出来的辛辣气息嗅了嗅。 “这次我记个电话,下次回国看能不能提前预定。” “可以啊,做事周到了。”容转头笑着问汤慈:“这臭小子在学校知道照顾人吗?” 盛毓懒懒掀眸,看着汤慈。 汤慈温温吞吞道:“知道的。” 容月提起唇角道:“小毓真是长大了。” 盛毓抱起胸,往汤慈那睇了睇:“您给我留点面子。” 容月哈哈笑了两声,嘴上又调侃道:“都开始注重面子了。” 盛毓打不过,直接转移了话题,问起了容月在澳洲的生意。 汤慈也被拉着加入讨论,即便她不懂,容月也耐心地听她说话。 等待的时间慢慢在闲聊中度过,服务员喊到他们的号码时,汤慈才恍然发现,在容月面前,盛毓的嘴角一直挂着笑,话也多了起来。 原来在亲密的家人面前,盛毓也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小孩。 脑子里装了事,进卡座时汤慈没注意,踩到了别桌客人掉在地上的可乐瓶,脚下一歪,差点摔倒。 第52章 盛毓在身后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在沙发内才松手,自己也顺势坐到了她的旁边。 容月在盛毓对面的位置坐下,豪放地点了一页的菜。 服务员走后,容月左右打量了两人一圈,笑吟吟问汤慈:“小毓从小不爱搭理小姑娘,没想到现在也能和女孩这么亲密了。” 汤慈听着这半真半假的调侃,喉咙紧了紧,含混不清回应了一声。 盛毓却极为淡定,指骨在桌面上一磕:“算不上亲密,就是普通同学。” 容月惊讶:“是这样吗?” 汤慈知道盛毓是在重复她之前的话,尴尬地挠了挠耳垂:“是,是的吧。” 她说着抓起服务员刚倒的水,仰头就要喝,手腕却给盛毓握住了。 盛毓目光在她泛红的鼻尖扫了一眼:“这是冰水。” 汤慈惺惺放下水杯:“谢谢你的提醒。” 盛毓表情不冷不淡,摸了摸茶壶的温度,给她倒了杯温热的乌龙。 容月看着他这副嘴硬心软的模样,唇边浮起笑意。 吃完饭,外面下起了小雪,不大,但温度又降了一些。 盛毓让她们在店内等,他去停车场将车开过来。 他走后没一会儿就给容月打来了电话,车被一辆suv挡住,现在正在等车主来挪车。 容月挂了电话,指了指楼上对汤慈说:“怎么等都是等,陪小姨去逛个街?” 汤慈点头,收拾书包:“好。” 商场一楼遍布昂贵奢华的奢侈品店铺,容月挑了近几年很热门的一家店进去逛,并让汤慈给自己参谋,说要送给一个侄女。 汤慈挑中一条花朵形带钻项链,容月满意点头,直接去柜台结了帐。 从店内出来后,两人坐在商场门边继续等。 容月将手中的礼盒朝汤慈递了递:“这是小姨给你的谢礼。” 汤慈脚步向后挪了挪,讶然推拒:“我不能要。” 容月耐心道:“这是你帮小毓补习应得的。” 汤慈也解释:“补习我也拿到奖学金了,不该再要您的东西。” 容月不由分说把礼盒放到她手中:“他是他,我是我,小姨愿意给。” 汤慈讷讷捧着礼盒,像拿着个烫手山芋,小声问:“可是这条项链很贵。” 容月温柔地笑了:“对小姨来说就是个小费。” 汤慈这才稍稍松口气。 落地窗外的夜色被薄雪覆盖,漆黑夜色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容月指尖摩挲着托特包的肩带,忽然压低声音,对汤慈说:“小慈,小姨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 盛毓撑着柄黑伞到商场大门处接人,他人刚站定,容月结了通电话,说自己有朋友来接,让他们先走。 “小毓路上开车小心,”容月嘱咐:“把小慈安全送到家。” 盛毓淡声:“您今天也别喝酒了。” 容月比了个发誓的手势:“最多和朋友吃个宵夜。” 盛毓嗯了一声,把伞撑到汤慈头顶,带着她下台阶。 轿车临时停在便道,台阶下已经蓄了层薄薄积雪,脚踩下去松软见底。 汤慈上车前跺了跺脚,看不见雪的痕迹才上车,这次坐的是副驾驶。 一路上,汤慈的双手都没闲着,不是相互绞紧,就是无声地拨动安全带。 车缓速开进小区,盛毓才淡声问:“有事?” 汤慈倏地松开揪着真皮坐垫的手指,慌张摇头:“没有。” 盛毓将车停在汤慈家楼道前,侧目睨她:“想做什么直说。” 汤慈顿了顿,鼓起勇气问:“我……能和你聊聊天吗。” 盛毓解开安全带,“说。” 汤慈有样学样,也解开安全带,微偏过身体去看他:“盛毓,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上哪所大学呢?” 盛毓重复她昨天的话:“看高考成绩。” “也可以不用的。” 盛毓扯了一下嘴角:“什么意思?” “你还可以申请留学。”汤慈抬眸和他平视:“这样能选一个比国内更好的大学。” 盛毓语气很平:“就为了这个出国?” 而且,不用再和糟糕的盛家有牵扯。 这句话,汤慈犹豫着没说。 她吞了吞喉咙,斟酌一会儿,声音很轻很缓:“刚刚听小姨说,你妈妈以前一直想和你去澳洲生活,你能去的话,你妈妈在天上会感到开心的。” 空调的暖风还呼呼吹着,可车内的气氛已经降至冰点。 盛毓的眸光僵住,反射着寒光,他定定看了汤慈一会儿,才冷嗤:“汤慈,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第33章 接下来的一周里,汤慈都没收到盛毓的消息 假期又恢复成了从前的模样,在吃饭、睡觉、复习中流逝。 只是偶尔刷题到夜深人静的时刻,汤慈脑海中还是会蹦出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 商场的落地窗下,容月卸下笑容,眼底满溢悲伤,“我姐去世之后,小毓一步步放弃自己,是你的出现才让他慢慢重回正轨。” 她恳切地求道:“小慈,你帮帮小姨,劝他来澳洲上学,彻底脱离盛家,这也是他妈妈的遗言。” 汤慈眨了眨眼,看着笔记本上的重难点,这给她和盛毓之间唯一的联系。 容月料想错误,汤慈于盛毓的人生中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同学。 没有越界的资格。 / 年三十。 一大早,汤建伟蹲在客厅地上嘟嘟囔囔收拾行李,秦玲坐在沙发上叠换洗的衣服。 汤家二老早在前几年逝世,他们这是要回秦玲的老家过年。 秦玲老家位于西北的县城,出了名的贫穷,秦家除了秦玲一个姐姐,底下还有三个弟妹,弟妹皆在县城娶妻生子,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三层自建房。 因此他们这次回去,只能住在县内的招待所,汤建伟一周前看到老丈人发来的招待所的照片就没停下抱怨。 此刻马上要出发,他仍嘟囔不止:“你们县的招待所就这一个?” 秦玲点头:“我爸知道你也去,定了最好的房间。” 汤建伟喝笑一声:“床破成那样,也能叫好?” 秦玲放下叠好的衣服,扶着肚子走到他旁边蹲下:“老公,你就忍几天,回去请大师给孩子算算咱们 就走。” 从前让汤建伟坐绿皮火车去秦玲老家他必然是不肯的,也就是这次岳父岳母电话里劝了好几次为了孩子,才让他松口。 “穷乡僻壤最迷信。”汤建伟自得地眯起眼,半开玩笑道:“你当初死活要跟我,就是嫌你们老家穷吧?” 秦玲脸色白了白,仓促地阖动嘴唇,怒嗔着打他:“你少污蔑我,当初要不是你天天到幼儿园堵我,我怎么可能跟你。” 汤建伟一看她生气,态度立刻软了下来:“我瞎说呢,老子当然是喜欢你才娶你,要不儿子也不会来咱们家。” 见汤建伟爱惜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秦玲僵硬的表情松动下来,声音低了一个度:“为了咱儿子,江城的项目你可得好好干,儿子给我托梦了,说想去江城上学。” 汤建伟这时候不说封建迷信了,豪迈地拍了拍胸膛:“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出门时,秦玲朝汤慈紧闭着的房门睇了一眼,轻声:“不给你女儿说一声?” 汤建伟自上次从学校回来,对汤慈颇有微词,冷哼着摆手:“马上成年的人了,还要我事事嘱咐不成。” 秦玲嘴角微不可查地提了一下,口中仍是劝:“给她留个两三百块也行,就当是压岁钱。” 汤建伟使劲把行李箱墩出门外:“我可没这闲钱。” 哐啷一声响亮的摔门声,连卧室内的书桌都震颤了几声。 从前汤建伟发表对她不满的言辞总要压低声音,现在恨不得直接当着她的面冷嘲热讽。 不过是因为汤慈在学校让他丢了面子,这对他来说是比天还大的事。 汤慈伏在桌前刷历年考卷,闻声只是顿了顿笔,脸上木然的表情在看到手机上的消息时才松动一些。 【小慈,今天晚上有时间来兼职吗?店里生意爆满忙不过来了!】 是席静给她发来的消息。 汤慈翻了一下写得差不多的卷子,给席静回:【可以的,静姐。】 席静立刻给她发来了工作时间,紧接着又给她发了一排玫瑰花的表情,最后发来一个丰厚的红包,备注让她必须收下。 汤慈隔着屏幕都感受到席静的热情,眼睛弯了下来,挑了一个拥抱表情发了过去。 过年期间的台球厅正如席静所说,人满为患,随处可见攒动的脑袋。 汤慈一到店就开了三台桌,之后也没有坐下的机会,不是忙着收银,就是帮忙摆台。 一直到半个小时后,她才接了杯热水坐下来,稍稍喘口气。 杯中热水氤氲,她捧着等凉,苗苗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手机啪一下摔在了前台桌面。 第53章 汤慈放下杯子,温声问:“你怎么啦?” 苗苗鼓着脸颊,坐到她旁边压低嗓音说:“七号台的一帮流氓,刚刚我去摆台,他们对着我就是一通点评。” 她气得朝七号台球桌翻了白眼,又低声骂了几句才解气。 汤慈把晾凉的水端到她手边:“你喝点水,等会儿别往那边去。” 她这么说着,视线扫到七号台却陡然顿住,眉心拧得更紧了一些。 那是一群穿着赛车服的男生,挑染着各色的头发,其中还有一个光头,正给站在桌子右侧的寸头递烟。 汤慈认出那个寸头是林尧,而那个光头,盛毓之前差点将刀插到他的眉心。 他们一边闲散地打着台球,一边高声谈笑,聊的正是盛毓。 “听说盛毓现在在酒店长住?真被赶出盛家了?” “谁知道,以后看他还有什么资本狂。” “成绩呗,听说期末考他成绩提了两百多名,好不好笑哈哈哈哈。” 几个混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叽叽咕咕的嘲讽声不断。 光头迟疑道:“我怎么听说盛总一直求盛毓回去呢,盛总就这一个儿子,为了名声也不会不管。” 热燥氛围瞬间冷凝下来,混混们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忌惮。 这时一直沉着脸的林尧冷笑了一声:“一个狐假虎威的公子哥儿能把你们吓成这样?” “他盛毓就是靠着盛家作威作福,”林尧磨着后槽牙:“离了盛家他屁都不是。” 染着黄毛的混混往地上啐了一口:“真单挑,小爷我给他揍得满地找牙。” 汤慈压抑着神情错开视线。 苗苗端着水杯,又疑又怒道:“我艹,这群孙子是在说盛毓?!” 汤慈面色凝重地拉了拉她,示意她小点音量。 苗苗经她一扯,本就没拿稳的杯子从手中滑落,当啷砸在了地板上。 林尧闻声抬头,正对上了汤慈的视线。 他看着女孩素白的脸,手中的球杆在台桌上磕了磕,邪气地笑了。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汤慈被叫过去了四次,林尧不是让她倒水就是让她摆台。 汤慈摆好台球,刚直起身,林尧直接把她挡住,讥笑着问:“盛毓这么怂,让自己女人跑台球厅赚辛苦钱?” 剩下的混混团团将她围住,嬉笑着调侃。 “别跟盛毓了,都不知道心疼人,你看我们怎么样?” 汤慈脸色在灯光下白得透明,她指尖指向墙上的摄像头,嗓音听不出慌张:“我现在在工作,老板一直看着,麻烦你们让一下。” 本以为搬出老板会让他们忌惮,没想到林尧直接噗嗤笑出声,掌心按在她的肩膀,冷笑道:“跟你们老板说,我们这桌今晚就要你服务。” 汤慈深吸一口气,直接打掉了他的手臂,转头去门外找保安,胳膊却一下被林尧攥住。 林尧收紧力道,在汤慈厌恶的表情中,猛地将她拽到了自己身前。 旁桌忙碌的苗苗见状,大喝一声:“放开她,你们想干什么?!” 苗苗刚跑过来,就被边缘站着的混混展臂挡了出去。 她又急又怒,正要往里冲,一道沉静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把手松开,不然我就报警了。” 汤慈转头,看到席静带着几个保安站在身后,立刻松了一口气。 林尧松开她的手臂,却仍挡在她身前,抬眼看着席静,语气不屑:“你们这儿服务员摆个台都不配合,你还好意思报警?” 汤慈抿直了唇线,侧目看了一眼席静,微微摇了摇头。 席静安慰地朝她阖阖眼,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看着林尧笑道:“如果是我们的服务有不周到的地方,那是该骂,但您要是动手,那可这事可就可大可小了。” 林尧撇嘴:“我就是扶了她一下,说动手就过分了吧。” 席静笑:“没有最好,那就不打扰你们玩了,再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 她说着,将汤慈和苗苗都带回了前台,并吩咐保安都来室内坐着。 林尧他们没讨到什么好处,脸色都挺难看,又打了两三局,就撂下球杆离场。 等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汤慈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懈下来。 时间逼近凌晨十二点钟,店内的客流仍旧没有减少。 陆续有吃完夜宵的年轻人来玩,汤慈因此又多加了半个小时的班,才收拾东西回家。 台球厅外的一条街由于路灯年久失修,昏暗不明,只有一串串红灯笼将路照亮。 汤慈裹紧衣服,加快脚步朝不远处的大路走去。 走到转角处时,她却突然听到细微的嗡鸣声。 起初她并没有在意,直到嗡鸣声越来越近,一辆辆机车在夜色中现了形。 以林尧为首的七八个混混骑着机车,前后堵住了她的去路。 林尧摘下头盔,一双狭窄的眼睛在黑暗中闪过冷光:“既然盛毓不在,你陪我们玩会儿?” 微凉的手心出了汗,汤慈压抑着迭动的胸脯,幅度很小地朝周围看了看,借着灯笼的光线,看到路边堆着的未被清理的树枝。 她几不可查地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捞过几根树枝,用尽全身的力气超林尧掷去。 在林尧侧身躲过时,汤慈趁机从他车旁跑了出去。 汤慈大口呼吸着,一头扎进迷宫一样的暗巷,才掏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 肩膀倏地被一根树枝砸中,小树枝力道不重,却将她的手机创掉在地。 汤慈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去捡,就听到机车碾过手机屏幕的爆破声。 她咬咬牙,没再管手机,抓紧书包肩带,在熟悉的巷子中奔跑起来。 七拐八拐绕过数条巷子,汤慈终于跑向大路。 身体刚被橙黄路灯覆盖,前方嗡嗡开来几条摩托 ,为首的看见她就摘下头盔朝她开了过来。 汤慈欲哭无泪,只好转身又逃进了巷子里。 秦哲抱着头盔,奇怪地嘀咕一句:“她跑什么?我长得这么吓人吗?” 身后一起比赛的朋友也纷纷表示不解。 正疑惑,巷子里又开出两辆车,打眼一看互相都比过赛,林尧满脸戾气,伸手比划着问秦哲:“哥们儿,看见一女孩没,挺瘦的,大概这么高。” 秦哲顿了一下,笑着耸肩:“没看见。” 林尧啧了一声,对身后的混混抬手:“她还在里面,继续堵。” 说着,一行人嗡嗡开回了巷子内。 等林尧身影消失,秦哲才掏出手机,播出了一个电话,电话过了二十几秒才被接通,听筒内传来酒吧特有的喧嚣动静。 盛毓嗓音微哑,懒声问:“有事?” 秦哲扫了一眼深不见光的巷子,说:“刚看见你小女朋友了,正被林尧带人堵呢。” 听筒内倏地死寂,一秒后,茶几尖锐的摩擦声和盛毓冷厉的声音一道响起:“在哪?” 第34章 新年期间的酒吧热闹非凡,卡座、包间供不应求。 周弋阳电话打得晚了一些,只订到靠窗的卡座。临近六点,他给盛毓打去电话,过了几十秒才接通,盛毓懒倦的声音不耐烦地传了出来。 “有事?” “你昨晚又失眠了?”周弋阳习以为常地问:“今晚去one喝酒,来不来?” 盛毓清醒了些:“地址发我。” 周弋阳得到回答,还要继续废话,问:“小汤慈呢?最近怎么没见她?” 话音刚落,盛毓就说:“挂了。” 忙音响起,窝在沙发上打游戏的金铭回头:“他这是和书呆子闹掰了?” 周弋阳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从茶几上捞起游戏手柄,坐回了沙发加入战局。 金铭往嘴里塞了颗小番茄,边嚼边含糊道:“早就说他俩走不长,哪点都不配。” 周弋阳指尖顿了顿,偏头睇他:“以后别说这种话。” 金铭咽下口中的番茄,不解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以前倒贴毓哥的那么多女孩,还不是过一阵子就散了。” 周弋阳淡声道:“汤慈不一样。” “我看都一样。”金铭撇撇嘴:“毓哥也就是看她新鲜,要不了多久就得腻。” 周弋阳摇摇头,没再理他。 one酒吧。 卡座陆续来了几个朋友,盛毓是最早到的那一个,他照常穿一身黑,坐在临近落地窗的沙发,一边刷手机,一边拿着杯酒慢慢喝。 金铭约着几个女孩一道过来,远远看到盛毓就打了声招呼。 盛毓从手机上抽出视线,超他抬了抬下颌。 金铭身后跟着的几个女孩顿时红了脸,凑到一起,小声说着什么,视线不住地往盛毓身上瞄。 坐下前,金铭招呼服务员上桌游,而后坐到盛毓边上邀功:“别玩你那个俄罗斯方块了,来玩大富翁。” 他说着偏头去看他的手机屏幕,看到满屏的数字懵了一懵:“不是吧哥,来酒吧还做题?” 第54章 周弋阳抛着骰子过来,嫌弃地瞥了一眼金铭:“有没有文化,这叫数独。” 没认真听过几堂课的金铭无辜耸肩:“那也够吓人的。” 人差不多到齐,游戏也正式开启,盛毓仍坐在角落,漫不经心抛出骰子,骰子在桌面上滚动,牵动桌上女孩们的心弦。 可即便是心动,席间却没有人好意思上前搭讪,与其说盛毓心思不在女孩身上,他甚至连游戏都玩得兴致缺缺。 唯一能引起他注意的就是放在台面上的手机,盛毓时不时点亮屏幕,却也只是看看,貌似再等什么人的消息。 游戏转了几圈,盛毓三心二意地赢下大部分的资产,游戏速度慢下来,周围来搭讪的人多了起来。 扎双马尾的学生妹,穿套裙涂红唇的白领,长发及腰的艺术家,盛毓撩撩眼皮,拒绝人的台词都未变,只单单一句抱歉。 他的冷淡显而易见,女人们搭讪不成大多都讪讪离开,双马尾被拒绝却不死心,又寻到别的借口接连来了好几次,不是借纸巾,就是问路。 盛毓见怪不怪,几个字将人打发。 最后一次,双马尾干脆端着酒杯过来,自来熟地和席间众人攀感情,眼看着就要坐到盛毓边上。 盛毓展臂捞过金铭的包,啪地扔在了自己旁边的空位。 双马尾脸色僵了僵,心一横,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又凑近了些,厚底鞋却被桌角绊住。 她身体连着手臂一晃,半杯酒洒在了盛毓的手臂。 场面瞬间冷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双马尾也因自己大意而懊恼,迎着盛毓冷然的目光朝后挪动脚步,干着嗓子解释:“帅哥,我这次真不是故意的。” 盛毓挑着眉眼,嗤道:“所以前几次是故意的。” 双马尾悻悻搓手,再没有旖旎的心思,正色道:“要不我把衣服的钱赔你吧。” 盛毓蹙眉摆手,视线已然从她身上移开:“别再来就行。” 双马尾走后,周弋阳掷着骰子笑:“毓哥你的魅力越来越大了,能让人家姑娘为你跑四五趟。” 有男生接话:“这就叫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你越是不理,别人反倒越珍惜。” 金铭嚷道:“这不就是舔狗吗?” 盛毓从没有任何通知的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没有加入讨论,神色比之前更加冷峻,和热闹庸常的酒吧格格不入,仿佛超然入定。 他压下眼睫,拿起骰子刚要投掷,息屏的手机响了起来。 盛毓却没理会,腕骨一转,骰子在桌面上跳跃滚动,停在了点位五。 他这才慢条斯理朝手机睇去视线,看到来电人的名字,不冷不热地接起来。 对面只说了一句话,他眉心倏地皱起,起身时膝盖撞在桌沿,桌子发出刺耳尖叫。 盛毓周身萦绕着焦躁阴戾的气息,他飞速朝电话那头问了地址,无视整桌的人朝大门外跑了出去。 卡座内死寂一瞬,有人问:“毓哥这是怎么了?” 周弋阳离盛毓最近,隐约听到盛毓手机里传来的台球厅字样,他握紧酒杯沉吟了几秒,果断起身,叫上金铭跟了上去。 / 快要拆迁的旧街巷,破败墙体连成迷宫,四下黑黢黢一片。 细小的喘息声自转角处传来,汤慈快要跳出喉口的心脏,耳边开始嗡鸣,呼吸频率也快到失常。 她撑着破败的墙面,意识到自己跑不动了。 但林尧还在带人搜寻她的位置,窸窸窣窣的脚步和说话声时刻扯动着她的神经。 待心跳平复一些,汤慈摸黑朝通往大路的右侧街道跑,右边却传来纷沓的脚步声。 心脏又猛地提到顶,汤慈屏住呼吸,观察到左侧死胡同堆着一人高的建筑废料。 她摸着墙壁轻手轻脚后退,快速躲进了废料的阴影内。 就在她整个人缩成一团蹲下后,一道刺眼的光朝巷内照了过来。 光头没看到阴影处的汤慈,叉着腰将手电筒照向别处,口中骂着:“这小婊子能躲哪去?不会出去了吧?” 林尧啪嗒点上一根烟:“她跑不了,几个路口都有人守着。” 汤慈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庆幸自己没朝出口跑,隔着木材的缝隙,她看到路口处陆续又来了几个混混。 大概是追累了,他们或蹲或站,纷纷抽起了烟。 黄毛最后到,从裤兜里拿出一个纸盒,打开来摊到众人面前:“来点手卷烟?” 林尧在墙上把烟掐灭,从黄毛手中拿过几团干叶子,拿烟纸裹起来,送进嘴里。 随着打火机点燃烟头,难闻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整条暗巷。 汤慈小心捂住口鼻,透过建材的缝隙看到几个混混抽着所谓的手卷烟,神情恍惚,姿态僵滞。 意识到这群人在干什么后,汤慈强下压惊恐,手伸到书包的内袋里,里面装着盛毓送她的新手机。 汤慈将手机光调至最低,小心翼翼拿衣服包着,将摄像头对准建材的缝隙。 镜头正好捕捉到林尧不紧不慢地弹掉一截烟灰:“等抓到她,让她也尝尝好东西。” 光头愣了一下笑了:“盛毓是不是就因为这个跟你闹掰的?” 林尧的表情在手电筒的光束下显得狰狞:“心爱 的女人也吸,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办?” 汤慈手抖了一下,紧咬着下唇才稳住动作,直到将他们卷烟的过程录下来后才重新把手机藏回包内。 / 盛毓一下出租车,没再管一直打不通的电话,直奔错综复杂的暗巷。 他站在对街的树下,看到巷子两个出口都站着一两个混混看守,后槽牙猛地磨了一下,但悬着的心脏稍稍落回一寸。 有人把守,那就证明林尧他们一行人还未离开,那汤慈大概率还没被找到。 跃上墙的时候,他看到墙下有一部被碾碎的手机,老旧黑壳被压得四分五裂,是汤慈的那部。 他脸色沉了沉,脚步走过墙沿,掌心撑着树干跳上了较高的房顶,然后一条一条巷子去搜寻墙下的人影。 这片废旧街区常青树疯长,茂盛枝桠成为他最好的掩体, 悄无声息掠过墙下几个混混,盛毓看到了林尧。 他熄灭烟蒂,正带着人朝北四散开来,而他们背后的死胡同内,杂乱堆着的废料下正缩着个小小的人影。 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过去。 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松懈,盛毓突然意识到他这段时间刻意的疏远是多么愚蠢和可笑。 等林尧一行人的身影稍远了一些,盛毓就撑着墙跳了下来。 汤慈看着街口重新恢复空旷,微微抻动了一下酸麻的小腿,又马上缩回去,准备等脚步声走远再出去探探运气。 身后突然传来的轻微落地声和惊雷无异,汤慈浑身的神经绷到最紧,脸色吓得苍白,喉咙差点溢出尖叫。 干燥微热的掌心突然捂上她的口鼻,后背贴上一道宽阔的胸膛。 汤慈太阳穴突突直跳,闻到来人手心青涩的气息,是树干被砍掉一节后特有的味道。 这只手的主人稍稍用力,转动她僵硬的脖颈,引她回头和自己对视。 汤慈看到那双熟悉的墨黑的瞳孔,浑身的力气都卸了下来,鼻尖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起来。 盛毓松开捂着她的手,很轻她把她抱在了怀里,轻拍着她的背说:“小慈乖,别害怕。” 汤慈抓紧了他的衣袖,睁大眼睛,用气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三言两语讲不清楚,盛毓安抚地顺了顺她的头发:“我们先出去。” 汤慈稍稍整理好情绪,从盛毓的怀里起开,趴在木材边够头朝巷外看。 盛毓不由分说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平和垂下的眉眼在听到机车的动静后冷厉地抬起。 汤慈抓着他的衣摆,整个人贴到他的后背,小动物一样,黏人得发紧。 盛毓脑海突然闪过一些记忆,眼前昏昏沉沉那段时光,也有人这样紧紧贴在他的后背,小女孩讷声讷气的叫他“哥哥”。 他滚了滚喉结,微侧身在汤慈的头顶上比划了一下,只到自己的锁骨。 汤慈以为他有什么发现,仰起脸细声问:“他们走远了吗?” 盛毓突然伸手抬了一下她的下颌,尖峭细腻的触感让他眯起了双眼。 他压着声音,问道:“小不点儿,是你吧。” 第35章 四下闷燥无风,唯有心跳击打鼓膜,汤慈吞咽着干涩的喉咙,须臾才小声问。 “你想起来了?” 盛毓被她震惊的语气逗笑,用力揉搓了一下她的脑袋:“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汤慈看出他目光中的探究,慌乱地错开了视线:“……我以为这不是重要的事。” 盛毓挑眉:“真的么。” 汤慈不说话了,薄唇动了动,讷声:“我们快点出去吧,等会儿他们要追过来了。” 第55章 盛毓不再说别的,先她一步走出阴影,而后把手伸了过来。 汤慈指尖搭上去的瞬间,盛毓攥紧了她的手心,拉着她出了死胡同。 路口的青石板路上,还有未熄灭的烟灰,走进了还能闻到残余的刺鼻气味。 盛毓看着地上的火星发出一声低嗤,拉着汤慈绕了过去。 汤慈熟悉这里的地形,朝四周望了望,确定了那条路离出口最近。 她犹疑地紧了紧手指,低声道:“我听到林尧说出口有人把守。” 盛毓脚步未停:“不用管。” 惶惶高悬的心脏退回原地,汤慈轻声说“噢”,突然就不怕了。 盛毓的步子迈得很大,但为了照顾汤慈,速度不算快。 绕过一条长长的窄巷时,背后忽地有脚步声响起,光头咋咋唬唬的声音由远及近,仿佛下一秒就要发现他们。 汤慈心里一紧,脚下乱了分寸,踩上了杂乱堆积的枯枝落叶,静谧中这点刺啦的动静格外响。 “谁在哪——” 伴随着光头嘹亮的喊叫,手电筒的强光也照了进来。 盛毓立刻拉着她朝前跑,没跑几步,前面的路口也已经被人堵住。 前后包抄的紧急时刻,盛毓忽地将她拉进了怀中,附耳道:“这堵墙外就是潭水路,我抱你爬上墙,你要一直跑到金荣街,街口就是派出所。” 他快速的语气停顿一瞬,严声问:“我要你带着警察来救我,能做到吗?” 汤慈眼圈瞬间红了,摇头说:“不行,我不能丢下你。” 盛毓滚了滚喉结:“你出去才是帮我。” 汤慈喉咙噎住,知道他说的没错,但还是紧紧攥着他的掌心。 盛毓挣脱右手,强势地抬起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又问了一遍:“小慈,你能做到吗。” 汤慈吸了吸鼻子,这次用力点头说能。 一声冷笑声自路口响起,林尧姗姗来迟,站在一众混混中心,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目光狠戾:“本来只想教训教训你女人,既然你自己撞上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盛毓看着他手中泛着银光的匕首,嗤笑道:“叶子飞多了胆子也肥了,看来是我上次打轻了。” 他说着躬身从地上捡起了一截枯木,身体慢慢弯下抱住了汤慈的大腿。 在恼羞成怒的林尧冲进来时,他迅速起身,将汤慈抱到了自己肩头。 汤慈顺势爬上了墙沿,没等她回头再看一眼。 盛毓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吼道:“跑!!” 汤慈跳下墙时,眼泪也顺势砸向地面。 耳中嗡鸣只剩下盛毓的那句命令,她用尽全身力气快速朝金荣街跑了过去。 道路两旁的街景被她抛在身后,终于跑道街口,她猛和一群人相撞,扑通摔倒在地。 汤慈看着不远处的派出所,没来得及和撞到的人道歉,就趔趄爬起来朝派出所大门口冲。 被撞的人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汤慈!!是我!盛毓在哪?!” 汤慈用力眨了眨模糊的双眼,看清眼前人是周弋阳,她指了一下远处黢黑一片的巷子,甩开了周弋阳的手:“报警!我要去报警!” 周弋阳拧紧眉头,拍了一下汤慈的肩,语气沉着:“你别哭,毓哥不会有事。” 说完,周弋阳带着金铭朝巷子跑了过去。 汤慈冲进报警大厅,快速交代了事情原委。 值班的女警神色淡定,一边和指挥中心联系调监控,一边给她递来了几张纸巾。 “擦擦。” 汤慈接过后,抹了把脸,在玻璃门的倒影下看到自己哭得狼狈的脸,只随便擦了擦就切切看向女警。 她是当事人,也知道具体方位。女警带着组员出警时也捎上了焦急等待的汤慈。 路口盯梢的混混听到警笛声早就作鸟兽散,女警在汤慈的带领下跑进巷子内。 越靠近那条窄巷,打斗的声音就越响,汤慈脑海中的那根弦也绷得越紧。 这根绷紧的弦在看到巷子里的场景时 ,彻底越过阈值,铮地一声断裂。 一片混乱的群斗中,盛毓将林尧压倒在地,用力夺走了他手中的匕首。 汤慈几乎立刻想到,她第一次撞见盛毓打架的场景。 眼前这一幕仿佛在复刻那天晚上。 同样暗无天日的夜色,同样带血的刀刃,和同样面容冷厉,攥着刀的盛毓。 汤慈手脚冰凉,嘶哑的喉咙只发出微弱的一声:“不要。” 响亮的警笛声中,盛毓在红蓝光中掀眸,对上汤慈的双眼,无声说了句:“别怕。” 下一秒,他将匕首扔在了地上。 汤慈的泪水夺眶而出。 / 笔录做完,事情始末清晰明了。 林尧那方为闹事方,且还随身携带管制刀具,被警察厉声训斥着押进了看守室。 盛毓和后来赶到的周弋阳、金铭接受女警的批评教育。 “有事找警察,不要什么事都想着自己解决。” “现在是没事,真出了事你们后不后悔?” “不要仗着年纪小就为所欲为……” 女警训累了,朝乖乖坐在凳子上的汤慈睇了一眼:“看把人家女孩儿吓的,来报警的时候哭得跟个泪人一样。” 汤慈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肩膀,脸颊微红地解释:“我同学是为了帮我才来的。” “行了,知道你们感情深,但感情再好也得顾好自己的安危!”女警气势汹汹地喝了口水,例行问道:“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吧?没有遗漏什么细节吧?” 周弋阳冷哼一声:“他们还□□,我在路口发现烟灰了。” 女警闻声脸色大变:“具体位置说一下,我现在派人再去一趟现场。” 盛毓掀起眼睛,没什么情绪地说:“没用,打架的时候都破坏完了。” 女警紧缩眉心,微微叹了口气。 汤慈踟蹰一秒,从书包里拿出那部新手机,将拍到的视频递给了女警:“我拍到了他们吸的过程,但不是很清晰。” 女警拿起手机认真看了几秒抖动的视频,扬手拍了拍汤慈的手背:“好孩子,这拍得已经很清楚了。” 女警说罢,盛毓似有若无地朝汤慈赧然羞红的脸颊上扫了一眼。 接下来,汤慈又被安排做这件事的笔录,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几人才被放出来。 一出派出所大门,他们紧绷了一晚上的情绪都散了下来。 金铭咋舌:“毓哥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冲动,都不跟我们说一声,自己就来了。” 之前他们没少和林尧约架,哪次盛毓都安排得妥当,从没想今天一样不顾一切。 周弋阳嘴角噙着讥笑,扫了他一眼反问:“你说为什么?” 盛毓没接话双手插兜,脸上恢复往常淡然,没有了在酒吧那会儿的焦躁。 金铭顿顿看向跟在盛毓身后的汤慈,醍醐灌顶般认清了书呆子的地位。 话题渐渐转到林尧身上,听着金铭义愤填膺的语气,汤慈困意消散,睁大了眼睛。 原来林尧和他们是同一所初中,当初林尧为了父亲能够升职,主动接近盛毓,在他有意无意地卖惨下,盛毓接纳了他这个朋友。 没想到林尧却恩将仇报,自己在社会上结识了一些混混染上了叶子,还想设局拉盛毓一起吸。 盛毓发现后直接报警,导致林尧被学校处分,休学半年之后上了职高,从此就怨恨上了盛毓。 话题结束,金铭仍语气不屑地啐了一口:“林尧这个孬种,这次进去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汤慈听得认真,下台阶时一个趔趄,扑在了盛毓的背上。 盛毓侧身将她揽住,汤慈的脸颊蹭到他的手臂时,闻到了锈迹斑斑的味道。 她猛地睁大双眼,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看到他手臂上一道鲜红的伤疤。 伤口已然凝固,但周围暗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怎么不说?”汤慈着急,说话的语气很凶。 盛毓撩动眼皮,淡淡扫了一眼手臂:“小伤。” 汤慈唇缝绷成一条直线,稍松开他的袖子,四处张望没发现亮着灯的诊所,遂轻声劝:“去医院吧。” 盛毓看着她泛着血丝的眼睛,无奈道:“酒店有医药箱。” 汤慈皱着鼻子打量他伤口的位置:“可是你自己也没办法包扎啊。” “那怎么办呢?”盛毓懒声自问自答:“只能找人帮忙了。” 金铭马上张口,被周弋阳在后脑勺拍了一巴掌,闭上了嘴巴。 周弋阳笑:“我俩恐怕不行,家里电话催了好几波了。” 盛毓抬了抬眉,幽沉的目光看着汤慈。 汤慈挫着衣角,低声:“那我……帮你处理完再回家?” / 汤慈站在桌前,手中拿着纱布和碘伏,背对着盛毓站了好一会儿。 盛毓光着上身坐在床沿,嗓音平淡:“找到了么。” 第56章 汤慈吞吞喉咙,转过身时低着眼“嗯”了一声。 酒店的灯光温暖明亮,盛毓膝盖微分,指尖朝被子上点了点,半真半假道:“我有点怕疼。” 汤慈磨蹭到他腿间,手指碰了一下他清洗好的伤口:“那我轻一点。” 她说话算话,整个包扎的过程动作都格外清柔,和铺洒在他皮肤上的呼吸一样,只在最后贴胶条的时候轻微使了点力气。 盛毓立刻嘶了一声。 “这么疼吗?”汤慈无措地抬起手,难为情道:“要不你抓着我吧。” 她将手朝他递了过去,盛毓却会错了意,伸手扶住了她的腰。 “……”汤慈极力忽略腰间的温度,快速将剩下的胶条贴了上去。 包扎完毕后,汤慈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好了。” 盛毓侧目扫了一眼整齐的纱布,唇角牵动,说:“包扎得很好,谢谢——” 汤慈启唇,还未发出声音,就感到握在自己腰间的手压了一下。 她懵然朝他怀中贴近,心跳骤然加快。 而后她听到盛毓沉哑蛊人的嗓音响在耳畔:“好孩子。” 第36章 汤慈默了默,热气灼烧着耳朵:“……你不能这么叫。” 盛毓笑了下:“那谁能叫?” 汤慈抿紧唇,又松开:“长辈才可以。” “抱歉。”盛毓垂了一下眼诚心道歉,又毫无预兆地说:“太晚了,你今晚就在这睡。” 耳根的热烫瞬间席卷全身,汤慈赧然朝房间内望了望。 只有这一张床。 她喉咙冒烟,磕磕绊绊地问:“我我我睡……这里吗?” 汤慈看着铺得整齐的大床,慌乱地别开眼。 盛毓扶在她腰间的手放开,“嗯”的同时下颌朝书房抬了抬:“书房后面有休息室,我去睡。” 汤慈想到小旅馆那晚,他窝在逼仄沙发上睡觉的场景,忙后退两步:“我去睡休息室,你别去了。” 盛毓扶了着受伤的肩膀,挑眉笑:“心疼我?” 汤慈懵了一下,淡色的唇瓣抿得水红:“是客气,我只是客人,不能鸠占鹊巢。” 盛毓拿脚尖勾了一下她的脚踝:“汤慈,以我们的关系,你该心疼一下吧。” 汤慈睁大双眼:“我们……什么关系?” 盛毓手肘撑着膝盖,抬眸和她近距离对视:“你说说看,我们是什么关系。” 汤慈咽了咽喉咙,错开视线:“……同学关系。” 盛毓牵了一下嘴角,指尖百无聊般扯着她外套的拉链把玩,“错了。” 汤慈外套被他扯得来回滑动,衣领很轻地磨着她的脖颈,有点痒,脸上也热起来。 她按住自己的外套,不让盛毓作怪,低声驳道:“没有错啊。” 盛毓松开手,掌心懒懒搭在床沿:“是同桌关系。” 汤慈提醒:“下学期就不是了。” 盛毓表情有一瞬间愣怔,随即提唇:“记得这么清楚,不愧是学霸。” 汤慈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耳垂:“记忆力是好成绩的基本。” “……”盛毓扯着被角躺到了床上:“睡了。” 顶灯将他锋利的下颌 和淡漠的神情照得清晰,想他一定是累了,汤慈离开时贴心地给他关上了灯。 / 开学前又降了一次雪,化雪那几天,正好赶上高三一模。 座位在报道当天就已经大调换,盛毓仍一张单桌坐在原来的位置,汤慈搬到靠窗的第二排,江蝉如愿和她成为了同桌。 考前,汤慈担心盛毓的成绩,怕他忘记之前学的知识点,也怕他不认真复习,因此整个晚自习,她都趁着和江蝉讨论问题的间隙,偷偷监视盛毓的复习状态。 看到他说话就皱眉,看到他翻书就点头,如此视奸两节课后,第三节课,她收到了盛毓传来的纸条。 江蝉稀奇凑来脑袋:“盛毓居然会搞这种女生的把戏,快拆开看看他说什么?” 汤慈心虚不已,但江蝉殷切等着,她只好将纸条拆开。 盛毓龙飞凤舞的字迹赫然展露在两人眼前。 “偷看到什么了?” 汤慈耳根唰一下红透,把纸团揉到手心,试图毁尸灭迹。 “什么偷看?”江蝉不明所以:“你偷看他了?” 汤慈摇头:“怎么可能呢,我就是……” 她按住脖颈:“活动一下颈椎。” 江蝉“哦”了一声,担忧道:“那你给他解释一下,免得他误会你是偷窥狂。” “……还是算了。” 汤慈默默坐定,剩下的时间没再扭过一次脸。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当晚汤慈就做了盛毓交白卷的梦,半夜从床上惊醒,抱着被子缓了一会儿才重新睡下。 经过晚上那一遭,汤慈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精神恍惚地飘荡去考场,连身侧有人路过都没注意。 经过人最多的走廊中段时,汤慈感觉到手臂陡然一紧,讶然抬头,就看到盛毓正挑眉睨她。 “没听到我叫你?” 汤慈缓声:“我没有注意听。” 盛毓“嗯”了一声:“吃早饭没有?”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没有松手,汤慈注意到周围同学朝他们投掷来的目光。 她不自在地挣了一下手臂,小声而快速地说:“吃过了,现在要去考场。” 盛毓听出她嗓音中的紧张,放松了力道,却没一下放开,指尖滑到她的手心,塞进来一个纸条,然后才彻底松手离开。 手心被纸条边缘硌到,仿佛痒在心口,汤慈微微攥着指尖,坐到座位后才小心翼翼打开。 盛毓用比昨晚收敛一些的字迹,在纸条上写了两个字:“放心。” 汤慈承认盛毓就是有这种魔力,简单两个字让她的担心顷刻间烟消云散。 成绩在考完的第二天就公布,盛毓的年级排名没降,反倒升了五名。 班里其他同学也都基本都维持住了原来的成绩。 本就是冲刺阶段,一模的题难度也大,这种情况下能稳定住成绩,无疑是一剂定心药。 老许课间来班里通知校庆晚会时,平日严肃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一模考试大家发挥得很不错,周六学校举行校庆晚会,大家好好放松一下,以更好的状态迎接高考!” 老许这通官方的发言赢得满堂喝彩,同学们好不容易从紧张的考试中短暂抽离,不少人兴奋地拍起了桌子。 “可以了——”老许笑着拍了拍黑板:“咱们也不能瞎凑热闹,有才艺的都出来展示展示,露露风采。” 文艺委员立刻提了几名学艺术的同学名字,几人都唉声叹气,嫌累。 见没人报名,宋恪主动自荐:“我可以报名吉他弹唱。” 老许眼睛一亮:“你们看看人家班长,多有有觉悟。” 坐在身后的江蝉拍宋恪的后背,语气惊喜:“班长,你还会吉他弹唱呐?” 宋恪回头:“私下自学的,弹得不是很好。” 江蝉啧啧道:“班长就是爱谦虚,肯定弹得很好,要不然你哪会主动报名。” 汤慈从愣神中醒过来,打起精神跟着夸赞道:“能私下自学就很厉害了。” 宋恪看了一眼汤慈,笑道:“那我上台的时候,你俩可以给我加油吗?” “当然啦。”江蝉拉住汤慈的胳膊:“你跟小慈这关系,那肯定得去加油。” 班里同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由于是课间,声音都不小。 老许突然想到什么,扬声对着最后一排问:“盛毓,我记得你会弹钢琴是吧?要不要报个节目?” 盛毓从前排收回视线,手中的中性笔一下下点在桌面。 他还没说话,周弋阳抢答:“他会,钢琴八级,大众曲目他都能来。” 同桌讶然戳他,低声问:“盛毓不是从来不参加学校活动吗?” 周弋阳一脸讳莫如深:“人都是会变的。” 同桌不信,正要回头问盛毓,就听身后传来他不耐烦似的声音:“行吧。” 同桌瞪大眼看向周弋阳:“?!” 周弋阳耸耸肩,笑得老神在在。 / 妈妈忌日这天是周五,汤慈请了下午的假去扫墓。 墓园在南岭市的郊区,汤慈倒了近两个小时的车才到。 沿着一排排的墓碑,汤慈找到蒋静的石碑,碑上的黑白照片有些旧了,蒋静温柔沉静的面容也黯淡了些。 汤慈伸手将照片上的灰尘抹去,把怀里的鲜花放了下来,然后从书包里拿出蒋静爱吃的点心一一摆好。 每年这一天,汤慈都和蒋静讲这一年里学校里发生的事,但大多乏善可陈,甚至除了成绩她不知道还能和蒋静说些什么。 今年有些不一样,她重新认识了盛毓,身体却逐渐走向衰亡。 “妈妈,”汤慈抱着酸痛的膝盖蹲下,和照片中的蒋静对视:“你走前那一年是怎么过的呢?” 第57章 蒋静眼睛弯着,和回忆里一样柔和宽慰地看着她。 小时候汤慈一直觉得妈妈是突然去世的,现在想来完全不是,去世那一年蒋静笑容下潜藏着无数次的绝望和痛苦。 但因为怕刚上小学的汤慈害怕,蒋静从来没说过。 现在汤慈知道了,疾病就像是深夜沿着悬崖走路,稍有不慎就要坠入万丈深渊。 肾移植手术是高空坠下来的一条绳索,蒋静没能抓住,她也不一定能。 汤慈努力忽略因并发症导致的头痛,很轻地问:“妈妈,如果我完成了所有的愿望,能提前去找你吗?” 回到学校时,正赶上下午放学,江蝉在微信里约她去校外吃面,汤慈进校门后停在教学楼下等她。 教学楼大门一口气熙熙攘攘涌出好些人,和对面礼堂零星出来的学生交汇,认识的互相打个招呼。 “毓哥,你们排练完了?” 金铭洪亮的声音吸引了汤慈的注意,她抬起头,稍一张望就看到对面礼堂门外的盛毓。 他穿着靛蓝色冲锋衣,在礼堂红色的外墙下异常醒目。 大概是刚从空调房里出来的原因,他冷色的皮肤上带着一点血色,漆黑的瞳孔亮如星辰。 站在一旁的郑姝瑶羽绒服敞着,露出勾勒出玲珑身段的芭蕾服,她将手中的乐谱抬到盛毓眼前,说着什么。 金铭和周弋阳也凑了过去,动作幅度过大,将盛毓推到了郑姝瑶身旁。 盛毓懒倦掀眸,朝一旁移动脚步,神色桀骜的作势要踹两位冒失的友人。 金铭拉着周弋阳躲,几人嘻嘻哈哈笑开,郑姝瑶捂着嘴唇笑得腼腆,眼睛始终黏在盛毓身上。 这幅充满朝气蓬勃的画面,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大多数人都是在看盛毓。 毕竟很少有人见到他如此鲜活的一面。 汤慈站在隐蔽的楼梯转角,看了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可一时间也找不到别的事做,只好垂头盯着鞋尖发呆。 江蝉走出教学楼时也被对面的场景所吸引,拉上汤慈的手臂时还一直扭头去看:“你还不知道吧,为了节省时间,老许把盛毓和郑姝瑶的节目合成一个了,刚才自习课音乐老师叫他俩去礼堂排练呢。” 汤慈“嗯”了一声, 又追随江蝉的目光朝礼堂方向望了望。 却直直对上盛毓的视线。 察觉到他的嘴唇动了动,汤慈别过脸,拉了一下江蝉的手腕:“我们走吧。” 一直等汤慈的身影被人群遮盖,盛毓才蹙眉收回视线。 意识到盛毓脸色不对,郑姝瑶柔声问:“盛毓,你怎么了?” 盛毓双手插着兜,不咸不淡地问她:“你如果被人回避,会怎么做?” 郑姝瑶脸倏地红了,以为盛毓在暗示自己不知好歹一次次接近,但想到马上就要毕业,她还是大胆地说:“如果是重要的人,我会追上去问。” 盛毓扯起唇角:“我也是。” 说罢,他挥了一下手就利落地离开。 郑姝瑶看着他挺拔的背影,鼻尖蓦然酸了一下,她明白盛毓对她没有一丝男女之间的感情。 / 面还没上,汤慈就收到了盛毓的短信。 【聊聊?】 汤慈拆筷子的动作停下,斟酌了一番才回:【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能聊?】 汤慈看出他语气不善,只好回:【可以的。】 【吃完饭来操场找我。】 【噢。】 一碗面,汤慈吃得心事重重。 盛毓之前从没找她单独聊天过,她思来想去,想不到两人除了补课还有什么事需要专门去聊。 心口莫名开始鼓胀,汤慈的紧张之意在看到操场上斜靠着球架的盛毓时,达到了顶峰。 隔着遥远的距离,汤慈看到球场上零散站着几个边拍球边说话的男生;球场外的跑道上,学生们成群结队地在散步。 这时候,就算路过一条流浪猫都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汤慈摸出手机,想问盛毓能不能换个地方,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她的名字。 她转过头,看到宋恪抱着宣传资料朝她跑来。 “汤慈,你才回来?” 汤慈摇摇头:“放学时回来的,刚和小蝉去吃饭了。” 宋恪将厚厚一叠资料朝上墩了墩,“那你们玩,我去趟礼堂。” 汤慈余光扫过操场上的人群,想到他们再过一会儿就该回教学楼,那她等会儿再去操场找盛毓也不迟。 她拿出手机快速给盛毓发了条消息:【麻烦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帮班长送个资料。】 收起手机,汤慈从宋恪怀里拿过一叠资料:“我帮你一起送吧。” 宋恪怔了一下,不自然道:“你不和江蝉去转转吗?” 江蝉干脆也分担一摞:“那就一起呗。” 宋恪笑了笑:“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凭空出现一道冷厉的声音,汤慈手中那摞资料也被还回宋恪的手中。 三人齐齐回头,看到盛毓不知什么时候走近,正淡淡睨着他们,他不顾汤慈呆楞的神情,勾着她的肩膀将她揽到身旁:“不好意思,我提前约过她了。” 他朝宋恪怀里低了低眼:“只能麻烦你自己去送了。” 宋恪沉默一秒,问汤慈:“是这样吗?” 汤慈羞愧地垂下眼:“是的……” 四人之间诡异地静默了几秒钟,江蝉推着宋恪的背朝礼堂方向走:“好说好说,你俩有事就去聊,我和班长去送就行。” 等江蝉和宋恪的身影走远,汤慈才清清嗓子道:“我们去哪聊?” 盛毓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朝操场一抬下颌,抬脚朝着跑道走了过去。 汤慈只好跟上,小跑着走到他身边时,盛毓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瓶牛奶,随手递过来。 “谢谢。”汤慈双手接过,还是热的。 她插上吸管,喝着牛奶含糊问:“你要聊什么方面呢?” 盛毓低眸,神色不明地盯了她几秒,错开视线时喉结动了动:“学习压力大,随便聊聊。” 汤慈点头说“噢”,回想着自己在网上看到觉得有用的鸡汤,一条一条耐心地讲给他听。 “你不要去想成绩,只要专注做题就可以。” “真的学不进去就和朋友出去玩一会儿,彻底放松一下,也是有助于进入学习状态的。” “还有,你平常睡前可以试一试冥想……” ………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操场最暗的西侧,跑道外矗立一排高大的梧桐,树影中隐约能看到早恋的情侣在约会。 仔细听,还能听到接吻时暧昧的水声。 汤慈不说话了,咬着吸管低下头脑袋。 正和吸管暗自较劲,后颈突然被盛毓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汤慈慌张抬眼,细声问:“怎么了”?” 盛毓背着灯光弯下了腰,目光和她平视时,汤慈感觉到他的拇指在自己唇下用力捻了捻。 噗通噗通,乱蹦的心脏快要跳到喉口,汤慈张口结舌地后退一步,“你要做什么?” 盛毓直起身:“嘴上有牛奶。” 汤慈大脑一片混沌,不经思考地喃喃:“我还以为……” 话一出口,她立刻咬着舌头吞下后半句。 盛毓眼睛眯起来,笑得蛊惑人心:“以为我要亲你?” 汤慈哑然张口,从喉咙处挤出几个字:“……我没有。” 盛毓没有揭穿她显而易见的谎言,半真半假地笑道:“要是我真想亲怎么办?” 汤慈这次彻底僵住,手脚仿佛不是自己的,怎么摆放都是错。 最后指尖用力绞在一起,她才唤醒了一丝理智:“你不可以这样……我们是同学。” 盛毓目光扫过她红透的耳尖,再次躬身,指尖抬起她的下巴,漆黑瞳孔一瞬不瞬看着她:“汤慈,你想不想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 第37章 汤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意识到盛毓刚刚在说什么。 这段时间她不是没有感觉到盛毓的亲近,但她从没敢往恋爱这个方面想。 即便是现在,亲耳听到盛毓说出近乎表白的话,她还是不敢相信。 嘴唇抿紧又松开,汤慈脚步后错,全神贯注盯着地砖小声:“你是想继续和我做同桌吗?要不我去问问许老师……” 脑门突然狠弹了一记,汤慈捂着脑袋后退到墙角。 盛毓嗤道:“汤慈,你装什么傻。” 汤慈咽着嗓子,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快上课了呢?” “你今天要是不回答,咱俩就在这耗着。”盛毓抱着手臂,姿态悠闲地挡在她身前。 距离离得近了,他们就更像是来操场偷偷恋爱的情侣。 汤慈曾经被学生会抽调到操场查早恋,带队老师气势汹汹的表情,她现在仍记忆犹新。 她忽地松了一口气,抬眸直视盛毓:“学校不让早恋,被抓到要叫家长的。” 第58章 盛毓:“你爸会管?” 汤建伟为了谈项目长驻江城,加上秦玲肚子大了不能来回跑动,汤慈笃定他就算真的接到学校的电话,也会置之不理。 但仗着盛毓不了解她家的情况,汤慈重重点头:“他之前说过高中敢谈恋爱就……打断我的腿。” 盛毓脸瞬间黑了,语气森森:“打断腿?” 汤慈意识到话说重了,连忙解释:“他就是这么一说,不是真的打——” “都给我站住!!” 一道洪亮如钟的声音从操场外响起,伴随着啪嗒啪嗒紧促如暴风的脚步,瞬间切断了黏糊的气氛。 汤慈还未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就见树影下的情侣纷纷作鸟兽散,扑啦啦朝四周的掩体快速闪去。 再转头看向操场外,教导主任敦厚的身体以一个敏捷地姿态正直直朝他们冲来,远远又吼了一句:“我看见你们了!!别想跑!” 汤慈听话惯了,脚下灌了铅,真就讷讷定在原地。 手腕忽地被盛毓攥紧,他伸手一拉,汤慈上了发条一样自动跟着他跑起来。 起初汤慈没跟上,盛毓偏头懒声说了句:“要是被抓住,我就承认是你男朋友。” 汤慈喉咙一哽,步子瞬时迈大,倏地冲到了前面。 操场西侧坐落三栋楼,盛毓熟悉各个楼下隐蔽的抽烟据点,带着她在楼后的灌木丛中七绕八绕,很快将教导主任甩在身后。 晚自习的预备铃响完,两人才蹑手蹑脚进到教学楼。 楼梯内空荡无人,四下静悄悄的,汤慈的脚步声不自觉放轻。 盛毓却不甚在意,平常走着,走到最安静的楼梯间,忽而站定。 汤慈没有防备,脑袋在他后背撞了一下,后退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交握在一起的手也分开。 盛毓转过身来,后退一步,“我刚刚还没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汤慈心里一惊,垂着脑袋嗫嚅半天,反问道:“你自己不也没说……” 盛毓笑了一声:“那我说了。” 汤慈又急忙道:“倒也不用这么着急。” 盛毓看着她巴掌大的脸颊泛红,温润的眼睛一直躲,轻叹一声说:“我最多等到高考完,那个时候总能给我答案了吧?” 头顶的光澄亮如昼,打在地板上,将他们的影子照成团状,一大一小,各自占据在原地。 汤慈喉咙噎着,看着盛毓的影子含混地点了头,脚尖局促地贴在一起。 “你抬头。” 汤慈下意识仰起脸。 盛毓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既然我高考后才要答案,没你必要现在就考虑,更不需要紧张。” 汤慈嘴唇动了动,点了一下头。 盛毓的唇角勾了起来,冷厉英俊的面孔柔和起来,瞳孔都盛满了光亮。 “小慈,你负责稳定成绩,我负责追上你的脚步。”盛毓话顿了一下,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庄重:“我尽量考到你在的城市。” 再上楼梯时,汤慈故意放慢了脚步,不远不近地跟在盛毓身后。 她的掌心必须紧紧抓着扶手,才不至于晕眩倒地。心脏不安分地在胸腔鼓动,甚至击打着她的耳膜,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 汤慈分不清,激烈的身体反应是因为病情还是盛毓认真的一番话。 她看着两人的身影在一节节的台阶上交错摩挲,心口一阵阵酸涩。 汤慈眨去眼前不断泛起的雾气,缓缓地想,或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盛毓。 / 校庆晚会于周六晚七点准时举行。 宋恪作为学生会代表,下午一放学就带着一众人学生会成员在礼堂外布置场地,正经饭都来不及吃,几人手里都捏着个饭团,胡乱塞到嘴里对付五脏庙。 汤慈和江蝉吃完饭,准备回教室复习一会儿再去参加晚会,路过礼堂看到宋恪忙得一个头两个大,便停下来帮忙。 “学长,名牌拿来了,怎么摆啊?”叫宋简的男生怀里抱着一叠摞得高高的名牌,喊宋恪。 宋恪正在给气球打气,闻声捏着气球的底部抬头:“名牌你先放第一排桌子上,先来帮忙打气球。” 宋简点头,抱着名牌朝礼堂内走,但名牌遮挡住了视线,他没看清脚下的台阶,一脚踏空,名牌从他怀里掉下来,哗啦啦摔了一地。 宋恪眼睛瞬时瞪大,气球也不要了,忙跑过去看宋简的情况。 好在宋简关键时刻抓住了栏杆,人没受伤。 宋恪舒了一口气,语气无奈:“下次小心点。” 宋简哭丧着脸说好,蹲下去捡散落在脚边的名牌。 宋恪走下台阶,去捡落得稍远的一些名牌,他正伸手去捡树下的那块时,有人先他一步捡了起来。 他抬眼一看,立刻笑了:“你们怎么来了?” 江蝉笑嘻嘻:“我俩正准备回教室呢,大老远看到你在这辛苦工作,就来帮忙啦。” 汤慈把刚捡起来的名牌放到怀里,跟着说:“还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吗?” 宋恪笑出一口白牙,把汤慈怀里沉甸甸的几块名牌拿到自己手里:“还真有,你们帮我摆一下吧。” 礼堂门边,三人凑头看座位表,宋恪指着表格上的校领导名字,对汤慈和江蝉说:“你们照着这个表格摆就行,名牌放桌子左边,矿泉水放右边。” 门外的学生会成员喊宋恪,让他检查一下条幅上的口号。 汤慈拿过表格,对宋恪说:“你快去忙吧。” 她们将名牌摆完,门外的宋恪已经站上了脚手架,正抻直胳膊去挂条幅,剩下的同学奋力打气球。 汤慈和江蝉找到多余的打气筒,也加入了打气球的队伍。 宋恪检查完条幅,和几个成员商量后,最终决定将条幅悬挂在一楼的窗户上方,但需要将窗户打开才得以悬挂。 个子高一些的男生主动请缨,搬来脚手架,拿着条幅的一端爬了上去。 一中的礼堂年岁已久,铁制的窗户边框常年暴露在日晒雨淋的环境中,接缝处都已经锈住。 男生捣鼓良久,窗框没有丝毫松动的痕迹,他有些急躁地拍了拍窗户。 宋恪唤他下来,自己亲自上去。 他虽然力气不大,但胜在有耐心。可窗户锈得结实,他掰了好一会儿,非但没有将窗户打开,鼻尖却沾满了汗。他甩了甩因长时间高举而导致酸疼的手臂,顺手将外套脱了下来。 “能帮我拿一下吗?”他低头,对离得不远的汤慈说。 汤慈快速将手中的气球拧紧,直起身把宋恪的外套接了过来,关切地问了一句:“还是打不开吗?” 宋恪摇头:“锈紧了,我再试试,不行就挂别的地方。” 他们正说着话,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四周路过的女生也纷纷发出窃窃私语。 汤慈还没转头,就听身后传来盛毓玩世不恭的嗓音:“什么情况?” 顿了一下,汤慈才转头,盛毓正站在她半米外,视线似有若无看向她的怀里。 自上次操场对话后,因为学业繁忙,两人鲜少说过话。 这下猛地和他贴近,汤慈心口怦怦直跳,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外套,细声说:“班长要挂条幅,窗户打不开……” 盛毓懒懒“嗯”了一声,目光从那件男士外套上移开,掀眸问宋恪:“能行么。” 宋恪听出他语气中的桀骜,但想到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温声回道:“应该可以。” 盛毓看到他一头汗,挑了挑眉,伸手攀上了脚手架,下一秒他就跃上架子,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指尖扣住窗框,手背上的青筋浮现的瞬间,窗户咔哒一声打开了。 他跳下来后,脚手架只微微晃动了一下。 男生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过几秒钟,就将众人忙活半天没解决的事解决了。 宋恪从脚手架上下来,拍着手上的灰尘,客气道:“谢谢,帮大忙了。” 盛毓微微颔首,偏头朝汤慈睇了一眼。 汤慈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说了一句:“辛苦了。” 盛毓眸光微敛,没说话。 不远处围观了全程的江蝉扑哧笑出了一声,察觉到盛毓的目光,又赶紧捂上了嘴。 盛毓收回视线,双手插兜从汤慈身边走过,淡声撂下一句:“跟我客气什么。” 汤慈抬眸,只看到他的下颌一闪而过,锋利的线条似乎绷得有些紧。 他在不高兴吗。 汤慈在心里嘀咕,没有想到惹他生气的原因。 待盛毓的背影走远,江蝉才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刚刚你和班长对盛毓的客气劲儿,跟夫妻一样。” 汤慈知道江蝉课业之余最爱八卦,无奈道:“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我跟班长就是同学。” 江蝉嘿嘿一笑,眼珠子轱辘转:“盛毓脸好冷啊,是不是吃你和班长的醋了?” 汤慈的耳根一下涨红:“不是!!” 第59章 江蝉看着她截然不同的反应,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正要再揶揄,老许在礼堂内冲汤慈喊:“汤慈,你来一下——” “来了。”汤慈立刻应声,搓着耳朵,逃命似的朝礼堂内跑。 / 校庆压轴节目是英语演讲 ,报名的男生临时发烧,现还在医院挂水,稿子都没写完。 “整个年级只有你英语最好。”老许语重心长地拉住汤慈的手:“演讲你能不能顶上?” 汤慈迟疑:“可我没有演讲的经验。” 老许抬手看腕表:“演讲是最后一个节目,还有两个小时,老师给你找个同学练练,你看这样行吗?” 汤慈正踟蹰。 高二七班的班主任带着一个男生进到后台:“许老师,找到人了,赵盟是学播音的,让他来演讲吧。” 老许脸上疑虑未消:“同学,剩下的稿子你能写吗?” 赵盟摸着后脑勺儿尴尬笑:“那我写不了。” 老许抿着嘴角思忖。 “我可以写。”汤慈左右没事,主动道。 老许微摆着脑袋,沉吟一瞬,对七班的班主任说:“这样,我班汤慈帮忙写稿子,赵盟上台得提她的署名。” 七班班主任顿时笑开:“许老师厉害,一点亏也不能吃。” 老许也笑,轻拍着汤慈的手臂:“我吃不吃亏无所谓,我班孩子不能吃。” 听了老许这番话,汤慈对这份稿子多了份沉重的心情。 人头攒动的后台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最后老许给她找到准备室外的一方书桌,让她坐下来写稿。 椅子没有靠背,为了方便双手,汤慈坐下来后,把宋恪的外套系在了腰间。 演讲稿的主题是歌颂教育和对一中百年历史的缅怀,汤慈不习惯续写,干脆推翻重来。 她先定下昂扬的基调,再一段一段补充内容。 才写了个开头,晚会就拉开了序幕。 随着主持人的报幕,舞台不断走进走出表演的同学,期间各类配乐响个不停。 饶是汤慈再淡定,思绪仍是被干扰,下笔也磕磕绊绊起来。 好不容易写到结尾,她又在几个措辞间琢磨不定,正凝神沉思,准备室外的大厅响起阵阵惊呼。 汤慈咬着笔尖抬头,看到盛毓从准备室出来,一身冷灰色西装,白衬衫配着条暗红领带。 盛毓垂头整理袖扣,对四周的爱慕之声没什么反应,疏冷的气质在这身正装的衬托下展现得淋漓尽致。 汤慈呼吸都轻了,在察觉到盛毓抬眸的瞬间,她慌忙低下头,中性笔也从牙齿间撤了出来。 主持人再次报幕,上一个街舞节目的同学结伴回到后台。郑姝瑶穿着白色芭蕾服轻盈地走在盛毓身侧,跟随他一道进入舞台。 红色帷幕落下,汤慈听到礼堂内震耳欲聋的响动,尖叫声、口哨声不绝于耳。 心脏一下一下敲击着酸涩的胸壁,直到清冽悠扬的琴声响起,她才继续动笔。 十分钟的钢琴演奏中,汤慈顺利写下结尾,放下笔的那一刻,和回到后台的盛毓对上视线。 汤慈有刹那间的愣神。 跳街舞的高二女生,举着拍立得小声问:“学长学姐,你俩站在一起好赏心悦目啊!!能和你们合照吗?” 郑姝瑶抿了一下唇角,微红着脸说:“可以啊。” 一群表演完节目的男孩女孩蜂拥而上,排着队和两人合照。 拍立得咔嚓响个不停,整个后台都洋溢着浓郁的喜悦。 盛毓懒怠站着,即使没什么表情,仍是最耀眼的存在。 只不过他的耀眼带着锋芒,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见人群散得差不多,拍照的男生关切地问了一嘴:“还有人没拍吗?” 汤慈垂头检查稿件,没听到男生的话。 男生正要收起拍立得。 盛毓突然开口,对着伏案沉默的女孩说了一声:“汤慈。” 已经离开的郑姝瑶顿住脚步,噎着喉咙顺着盛毓的目光看过去。 汤慈慢一拍地抬头,轻声问:“嗯?” “来拍照。”盛毓理所当然地说。 汤慈缓慢“噢”了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还没动,就听他不屑地嗤问:“你就穿这些跟我拍?” 这话一出,不光是汤慈,四周的同学都怔住,小声议论着看向汤慈的穿着。 朴素、陈旧、暗淡。 和光鲜亮丽的盛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汤慈无措地攥住手指,摸到自己因洗了太多遍而发毛的袖口,心口被揪了起来。 僵了两秒,盛毓啧了一声,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汤慈呼吸一顿,就见盛毓停在她身前,微微俯身,骨节分明的手直接扯开她腰间系着的外套,扔到了不远处的沙发。 “以后少在身上系乱七八糟的东西,”盛毓挑眉,一字一顿道:“难看。” 汤慈哑声张了张嘴,想到江蝉说的话,忽地福至心灵,轻声问:“我拿班长的外套,你吃醋了吗?” 第38章 汤慈说完,立刻摇头。 怎么可能呢。盛毓这么骄傲的人,为了她吃醋,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我瞎说的……”汤慈赧然低头,语气故作轻松:“跟你开个玩笑。” “我确实吃醋了。”盛毓眼睛眯了起来:“我恨不得现在就告诉全班同学你是我的人。” 汤慈心口一凛,双手都绞紧:“……你别冲动。” 盛毓唇角勾了起来,不咸不淡道:“开个玩笑。” “……” 男生还举着拍立得,犹疑道:“学长,你们还拍吗?” “拍。”盛毓放下搭在汤慈肩头的手,和刚才一样,和汤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麻烦了。” 汤慈清了清嗓子,手臂摆好,自以为严肃地看着镜头。 男生拍完,将相片拿给他们,指着画面上汤慈坨红的脸蛋笑了:“学姐,和学长合照的这么多人里,你是最害羞的那个。” “……”汤慈僵着通红的脸,轻声辩解:“不是的,我是因为热才脸红。” 男生“嗯?”了一声:“后台没开空调。” 脸颊上的红晕蔓延到脖颈,汤慈揪着衣摆,幽幽地看了盛毓一眼。 盛毓抬手扯开领带:“是挺热。” 男生:“……” 汤慈余光看到来后台的学弟,仿佛遇到了救星,伸手轻声喊他:“时间来不及了,快来对稿子。” 学弟快步走来,指着走廊末尾:“好的,我刚申请了一间准备室。” 汤慈如释重负对盛毓说:“我要去忙了。” 盛毓颔首,看着她临走还不忘将沙发上的外套带上,很轻地啧了一下,叫住了她。 汤慈不明所以转头。 “外套给我。”盛毓朝她勾勾手:“我正好回班,帮你带回去。” “噢。”汤慈快速把衣服叠好放到他手里,“麻烦你了。” 盛毓看着边角整齐的衣服,扯了扯嘴角,算作回应。 / 汤慈对完稿件回到班级,找到江蝉给自己留的位置。正要过去,手中的手机震了震。 盛毓给她发了条消息:【过来】 汤慈习惯性朝后排望,看到盛毓坐最后一排,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定在她身上。 她轻手轻脚跑上楼,在盛毓旁边的走廊站定:“怎么啦?” 盛毓下颌朝旁边的座位上点了点:“衣服不要了?” 汤慈偏头去看,原本叠得整齐的外套现在团成一团,蔫答答仍在椅子上。 “要的。”汤慈伸手去拿,却猝不及防被他捉住了手腕。 和他掌心相贴的手腕血管突突直跳,汤慈慌张抽动手臂,却没能撼动他的力道半分。 热度沿腕骨向上攀爬,礼堂明亮的光,同学喧嚷的声音,都变得强烈起来,灼烧着她的感官。 被发现的紧张感战胜了她温吞的性格,汤慈用力朝盛毓的手臂上打了一下。 “啪”一声清脆的击打声,没有惊动前排的同学,倒把汤慈自己吓得不轻。 好在盛毓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腕,拉开衬衣,将通红的手臂伸到她眼前:“这么凶?” “谁让你……非要拉着我。”汤慈低声嗫嚅。 盛毓冲着舞台扬起眉骨:“教导主任在下边,你来回跑不怕被骂?” 汤慈闻言朝舞台方位看,教导主任手拎教鞭,充满压迫的目光四处梭巡违纪的同学。 脑中警铃大作,汤慈慌张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等教导主任出去,紧绷的肩膀才塌下来。 “我真可怜。”盛毓托着脸乜她,语调哀怨:“好心帮你换来一顿打。” 看着他冷白皮肤上的红痕,汤慈被愧疚之心席卷,手伸到了他面前:“对不起,你打回来吧。” “我可没有随便打人的习惯。” “那你想怎么办呢?”汤慈鼓着脸犯愁。 “给我按一下。”盛毓说着,把手臂放在了她的桌面。 第60章 他这话说得过于理所当 然,汤慈没有拒绝的理由,指尖试探地在他微凉的皮肤上点了两下,他问:“力道可以吗?” 盛毓懒声评价:“凑合。” 汤慈咽了咽嗓子,按得更卖力了一些。 晚会即将迎来谢幕,汤慈一直捏到班级散场,盛毓仍没有喊停。 看着前排的同学纷纷起身,汤慈低下头小声问:“我可以停下了吗?” 盛毓目光似有若无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再按一分钟。” 汤慈低低“噢”了一声,卖力按摩的同时,在心里祈祷周围的同学看不见他们。 刚祈祷完,身后就传来宋恪的声音。 “汤慈。” 心口猛地一跳,顾不上盛毓生气,汤慈倏地缩回双手,转头对宋恪说:“班长。” 宋恪看着盛毓放在汤慈桌面上的手臂,迟疑道:“我来拿外套。” 汤慈转过身,看着挡在自己面前动也不动的盛毓:“班长要拿外套。” 盛毓抬眸表示听到了,展臂拿过外套递给宋恪。 宋恪客气:“谢谢。” 盛毓笑得随和:“小事。” 宋恪张了张嘴,没再看盛毓,偏头问汤慈:“班里同学要去吃烧烤,你来吗?” 汤慈不太饿,而且时间也晚了,摇头道:“我不去了吧,你们去吃吧。” 身后陆续有同学经过,宋恪避免挡路朝汤慈走近了些:“江蝉在门口等着你呢,你要是困的话可以提前走,而且这顿饭是用班费请,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宋恪话说到这份上,汤慈不好再拒绝,点头说好。 她起身时,盛毓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也去吗?”宋恪一顿,笑着问他:“我以为你跟班里同学都不太熟。” 盛毓双手插兜,也笑:“那不是更得熟悉熟悉。” 宋恪:“……” 汤慈察觉出空气中微妙的敌意,想来也不是为人和善的宋恪的错,于是她无奈地拽了一下盛毓的衣摆:“走了。” 盛毓喉咙发出一声“嗯”,路过宋恪时再次笑笑。 / 噪杂的酒吧卡座,周弋阳从聊天局中撤出,拿起手机随意翻动,在看到班级群里的合照后,一脸痞笑给盛毓播去了电话。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听,“有事?” “你居然有闲心参加同学聚餐?”周弋阳明知故问:“小汤慈不会也去了吧?” 盛毓身体朝后仰,视线落在汤慈一截白皙的脖颈上:“要不您亲自来检查检查?” 周弋阳淡笑两声,清喉咙说正事:“刚刚听职高的人说,林尧被关进戒毒所了,据说天天在里边闹。” 盛毓指尖在手机上轻点,声音冷淡:“好事,不耽误他出来继续上学。” “也是他自作自受。”周弋阳唏嘘。 他这头电话挂断,汤慈转过头来,手上端着个小瓷盘,上面放着个刚烤好的扇贝:“你要不要吃扇贝?” “你不吃?” “我等第二批。”汤慈说着,把小瓷盘放到了他的桌前。 盛毓掀眸,看到服务员才将第二批的扇贝摆上烤架,烤熟还需要一些时间。 汤慈转过头去,继续吃自己的玉米粒。 毛衣的下摆忽地被拽了拽,她只好再次转头,看到盛毓盘子里的扇贝完好无损,催促:“你快吃吧,不然一会儿就凉了。” 盛毓手肘支着桌子,闲闲问她:“上菜先给我吃,这么照顾我啊?” 汤慈顿住,讷讷扫了一眼热闹的席间。 盛毓坐在她旁边,和其他男生离得不远也不近,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疏离感。倒不是说他不合群,相反他很受欢迎,男生们开启任何话题,他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只不过,他不主动开启话题,也没怎么主动拿吃的。 汤慈想了想,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怕你想吃什么不好意思拿。” 盛毓无声掀起了唇角,不置可否:“那就麻烦你照顾我了。” 伴随着油脂滋滋响动声里,肉串接连下了几盘,桌上气氛彻底热闹起来。 有人提议玩游戏。 桌上餐盘琳琅满目,大型桌游伸展不开,最终大家一致决定,摇骰子玩真心话大冒险。 一人拿一个骰子,摇出最大点位的人惩罚最小点位的人。 汤慈最不擅长这类拼运气的小游戏,总输,还没等她想到退出游戏的借口,手里就被江蝉塞进来一个骰盅。 提议玩游戏的男生说完开始,众人纷纷在桌面上摇晃骰盅。 在盖上骰盅时,汤慈看到骰子的点数是五,为了保持这个点数,她只象征性地晃了两下骰盅。 耳边传来一声嗤笑。 汤慈侧目时耳热。 盛毓冲着她的骰盅眨眼:“耍赖?”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线,对面的女生闻声看了过来,汤慈想也没想瞪了他一眼。 她眼睛圆,在灯下显得很亮,这一眼看不出威胁,像嗔怪。 盛毓举手投降:“好汤慈,你要是输给我,我放你一马。” 听到这个称呼,汤慈倏尔别过头,红着耳尖没接话。 即便这样,汤慈因为盛毓的话放松了精神,第一局摇出了最高点位,惩罚最低点位的宋恪。 宋恪思忖几秒选了真心话。 汤慈拿过印着真心话那叠纸牌,选了一个较为平和的问题:“请说出对你影响最大的人,并解释原因。” 宋恪先是朝汤慈旁边的盛毓看了一眼,然后才转向汤慈:“你。” 汤慈呼吸顿住,有些懵然。 坐在宋恪旁边的同学开始起哄,更有甚者还吹了声口哨。 “班长,说说为什么啊?” “人汤慈对你影响什么了?” …… 起哄声稍停,宋恪才放下酒杯,微垂着眼皮回忆:“上初中那会儿,我爸妈离婚,没人管,当时那个学校也烂,我索性就开始心安理得混日子。” 他顿了顿,看着汤慈的眼睛:“记得初二有一次我又考了倒数第一,开家长会,我给我爸妈都打了电话,他们听说我的成绩后分别大骂了我一顿,一直到家长会开完也没来。” “我那时候年纪小,爱面子,躲在楼梯间哭,你正好路过,看见我手里的数学卷只有27分,以为我因为这个哭,你当时应该挺尴尬的,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走,就给了我一包纸巾和你满分的卷子。” “等我接了过去,你说一次的失败不代表什么,你未来还有很多次机会,现在灰心太早了。”说到这儿,宋恪笑了一下:“其实那个时候别说未来,我连课本学到哪都不清楚。” “后来我每天看着你埋头学习的背影,自己也开始拿起课本,居然真让我考上了一中,前几天老许跟我讨论未来想上哪所重点大学,我突然意识到,我的人生好像就是被你一句无意的话所改变了。” 宋恪长舒了一口气:“汤慈,我一直都想跟你说声谢谢。” “谢谢你当时主动跟我说话。” 他的话说完,桌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炭火在孜孜不倦地烧着,发出细微噼啪声。 江蝉突然抽出纸巾抹了把眼泪:“天呐!我太感动了!这是什么神仙救赎呜呜呜——” 高三重压的复习中,大家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重新建立起希望,因此宋恪曾经 的无望,他们都能深刻理解。 感性的同学纷纷湿了眼眶。 汤慈从记忆回神,她并没想起来当初和宋恪搭话的场景,只记得不知道从那天起宋恪就成为了她的学习搭子,两人话说的不多,基本就是交流学习。 想来自己并没有真的帮到宋恪什么,汤慈温声道:“我的话只是个催化剂,你能做出这么大的改变,一定是因为你早就想这么做了。” “班长,如果真的要感谢,就谢谢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吧。” 宋恪眸光闪动,因为她的这番话而动容。 “玩个游戏怎么还煽情上了?!”性格爽朗的男生吆喝着缓解气氛:“班长你别光动嘴皮子,得对人汤慈有所表示啊!汤慈,班长想到谢你就让他谢,马上毕业了你还不趁机敲他一笔?” 汤慈被男生搞怪的语气逗得勾起唇角。 宋恪绷紧的下颌松开些,笑道:“没问题,你想要什么谢礼都行。” “那你们私下商量呗,我们外人就不听了。”男生拿着骰盅晃了晃:“赶紧的!游戏继续!” 游戏又进行了几局,汤慈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一次都没受到惩罚,神经彻底放松,注意到了身侧的盛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没再说过话。 借着有人受惩罚的间隙,汤慈偏头问:“你吃饱了吗?” 盛毓掀眸看过来,眼底没什么情绪:“赶我走?” “……” 汤慈被他一怼,鼓着脸转过头不说话了。运气竟也悄悄溜走,下一局游戏,她开出了点位二,全场最低。 第61章 主持的男生站起来纵观全局:“毓哥你点位最大,你来惩罚。” 盛毓接过没剩几张的扑克牌,睨向汤慈:“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汤慈脸皮薄,选真心话。 盛毓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印着问题的扑克牌,目光在汤慈脸上缓缓扫过。 汤慈喉咙紧缩,小声提醒:“你说过要放我一马。” 盛毓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汤慈的心才缓缓落地,可在听到盛毓接下来的话时,心脏又倏地提到了喉口。 “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相较于其他露骨的问题,这个问题几乎算得上是无足轻重。 但盛毓就坐在眼前,汤慈快要压不住怦然的心跳,下意识就想摇头。 “不准说谎。”盛毓察觉她的动作,冷声警告。 汤慈从他脸上错开视线,嗫嚅着点了点头。 亲眼看着汤慈点头,场上瞬间沸腾了起来,所有同学都叽叽喳喳地盘问汤慈那个人是谁。 江蝉瞪大双眼,抱着汤慈手臂一通摇晃:“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喜欢的人?!是谁?我认识吗?长得怎么样?照片给我审核一下!!” 汤慈迎接不暇,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盛毓好整以暇地敲了敲桌面,平复了一些喧闹后,他微微低头,视线和汤慈齐平。 又问:“那个人是我么。” 第39章 相比于宋恪内敛含蓄的表达,盛毓的话就显得简单直接太多,没有任何迂回的余地,瞬间引爆全场。 同学的喧闹起哄,汤慈充耳不闻,大脑一片空白,愣怔好一会儿,才转动僵硬的脖颈摇了摇头。 盛毓眯起眼皮,像个严肃的法官,继续审判她这个有前科的罪人。 “还是不能说谎。” 汤慈咽了一下紧缩的喉口,余光转动时,瞥到他放在桌面上的卡牌,卡面上只有上一个问题。 “卡上没有这个问题,”汤慈轻声:“你犯规。” 相邻的男生撞了一下盛毓的肩:“毓哥,你不讲武德啊,净欺负汤慈老实。” 其他男生也相继揶揄,宋恪也投来欲言又止的目光。 盛毓弯着唇角,被揭穿也丝毫没有愧疚,长腿支着,大剌剌看着汤慈。 汤慈嘴唇慢慢抿紧,鼓着脸瞪他。 盛毓连忙举手作,作出投降状:“我错了。” 这句染着浪荡意味的道歉,再次引发男生们的哄笑。 烧烤摊红色塑料棚顶上挂着的灯,摇晃着将他张扬桀骜的神情照得清晰,坏心眼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即便是这样,汤慈也无法对他有半分气恼,甚至无法从他脸上挂着坏笑的脸上挪开视线。 美色误人,汤慈在心中喃喃,在江蝉的叫喊下才转过脑袋。 江蝉指着街对面的招牌:“喝不喝奶茶,那家店买一送一。” 男生们的调侃还未停止,汤慈第一个从凳子上弹起来:“喝。” 汤慈站在奶茶店的招牌下,才想起上次复查医生特意叮嘱她,不准喝任何饮料。 江蝉已经选好,凑到她耳边轻声:“你那杯免费,记得选个贵的。” “医生说不让我喝饮料。”汤慈语气抱歉:“我刚刚忘记了。” 听到她的话,一起来的女生林静随口道:“那你买给盛毓。” 没等汤慈回应,江蝉撇嘴:“为什么不是买给宋恪?” 林静从服务员手中接过奶茶,笑得暧昧:“让汤慈自己说想买给谁。” “……我没想买给谁啊。” 汤慈弱弱的一句反驳,被江蝉和林静激烈的打赌声掩盖,回过神,汤慈手里已经多了杯冒着热气的奶茶。 江蝉和林静争不出个所以然,提议:“干嘛非要让小慈送,让他俩争不是更好吗?” “你说得对啊!”林静狡黠地眨眼:“等会儿看我的!” 汤慈一头雾水被她们带回了烧烤摊,还没坐下,手中的奶茶就被林静拿走。 林静拍了拍桌子,待大家都朝她看过来时,她举起奶茶扬声问:“汤慈多买了一杯奶茶,有没有人想喝?” 经过之前的游戏一闹,无关的同学们都识相地闭嘴,促狭地在宋恪和盛毓之间来回切换目光。 宋恪温和看向汤慈:“可以给我喝吗?我把钱转给你。” 汤慈动了动嘴唇,刚想说可以,就见盛毓扬起手臂从林静手里拿过了那杯奶茶。 他低眸扫了一眼奶茶杯上的价签,抬头时笑了:“你还记得我喜欢喝这个。” 汤慈看着那杯全糖的黑糖厚乳珍奶陷入沉默,她明明记得盛毓不爱喝甜的。 林静朝江蝉挑眉,搓搓手指示意她赌输了。 江蝉恨铁不成钢地打了一下宋恪的胳膊:“班长!关键时刻你说话这么委婉干什么?!” 宋恪讪讪喝了口水,苦笑着安慰输了钱的江蝉。 汤慈不想再参与这场无聊幼稚的游戏,和几个女生去另一个桌子上玩扑克,中途盛毓叫了她两次,她都假装没听到。 由于明天休息,很多男生都喝了点啤酒,盛毓也喝了几杯,不同于其他男生沾酒就东倒西歪满嘴胡话,他坐得八风不动,话仍旧很少。 散场时,汤慈回座位拿书包。 盛毓喝下杯子内的最后一口酒,拎起她书包的肩带站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喝得有点多,他起身时扶了一下桌沿,上身还是晃了晃。 汤慈看着满桌的啤酒罐,没忍住焦急道:“这些都是你喝的吗?” 盛毓不置可否,趁着众人都出去的间隙,躬身凑到她耳边说:“叫你那么多次都不理我,害我被灌这么多酒。” 汤慈一顿,被他温热的呼吸撩拨得耳热,捂着耳朵说:“抱歉,我没听到。” “真想道歉就付出实际行动,”盛毓背起她的书包,偏头说:“送我回酒店。” “……那好吧。”汤慈走到他身侧问:“要打车吗?” “先走走。” “噢。” 春寒料峭的夜晚,街上人不多,马路上偶尔驶过一辆轿车。 两人一左一右走在人行道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汤慈家小区门外。 盛毓把书包递给她:“回去吧。” 汤慈接过书包,愣愣问:“不是说送你回酒店吗?” “骗你的,没喝多。”盛毓忽地哂笑:“你那杯奶茶倒是给我腻到了。” 汤慈没忍住弯起唇角:“谁让你非要喝。” 盛毓双手插兜,淡淡看着她的眼睛:“你说我为什么非要喝?” 汤慈被他看得局促,眼睛慌乱地看着夜空,生硬地转换话题:“明天应该是个晴天……” “可能吧,”盛毓朝夜空扫了一眼,不再为难她:“回家去吧。” 汤 慈背上书包,倒退两步才转身进小区,脚步放得很慢。 “汤慈。”盛毓忽然又在背后叫她。 汤慈立刻转身:“嗯?” “马上生日了,想许什么愿?” 汤慈怔怔攥着手心,一时竟什么也想不到。自妈妈去世,她的生日只是一个普通的日期,愿望更是无稽之谈。 盛毓仿佛也只是随口提起,神色平淡地问她。 汤慈空咽着喉咙,隔着朦胧夜色大着胆子问:“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夜风轻拂,窥见了她言语中的轻颤。 心口被一股无形中的力量揪紧,汤慈希望盛毓没有察觉。 但他还是敏锐感觉到,漆黑目光坦然看向她,仿佛天经地义般淡声道:“当然。” / 家里大门敞开,室内灯火通明。 玄关处堆着几个硕大的编织袋,东西装得太满,鼓鼓囊囊溢出门框。 汤慈目光微敛,上楼的脚步加快,踏进玄关的瞬间,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正蹲在地上收拾衣物。 女人也看见了她,用周边乡镇的方言朝阳台喊了句什么。 很快一个矮个儿中年男人来到客厅,操着粗嘎的嗓音,用蹩脚的普通话问:“你谁啊,来做什么?” 汤慈警惕地后退半步:“这是我家,你们是谁?” 男人见她背着书包,语气放缓:“这房子我们两个月前就买下了,约定今天搬过来,你要是这家人,咋会不知道呢?” 汤慈脸上血色褪得干净:“汤建伟卖给你们的?” 男人听到汤建伟的名字随即点头,从编织袋里拿出房产证和合同,放在鞋柜上:“你自己看么。” 房产证上的名字果然已经变更,购房合同上的日期正是两个月前。 也就是说,汤建伟和秦玲出发去江城时,已经将房子卖了出去。 汤慈闭上眼,按在柜沿上的手背用力到青筋毕现,她突然明白当时汤建伟和秦玲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们把她当个不重要的包袱,直接扔了。 男人见她脸色苍白,孤零零站着,心下于心不忍,让妻子将她拉进室内:“外面冷,有什么事进来说。” 第62章 “谢谢。”汤慈环顾多了很多陌生事物的客厅,接过女人递给她的水,像个真正的客人一样道谢。 她只抿了一小口热水,就拿出手机给汤建伟拨去电话,前两通未打通,第三通响了十几秒才被接听。 “喂!喂!什么事?!”汤建伟那头人声嘈杂,因此他声调起得很高,像是在吼。 汤慈没能喊出那声“爸”,直言道:“你把房子卖了?” “啊?……嗯……这个,”汤建伟清了清喉咙:“那家人今天搬过去了是吧?” 汤慈没说话。 “这事我跟你秦姨商量很久了,来江城后事一多就忘了告诉你了。” 察觉到气氛的凝滞,中年夫妻坐在对面的沙发,担忧地看着她。 汤慈喉咙哽着,放下最后的自尊,轻声问:“那我住哪?” 汤建伟还未回答,那头传来秦玲的叫喊:“老汤,刚刚护士说孩子哭了,你赶紧去看看。” “来了来了。” 听筒内先是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汤建伟再开口时声音多了几分焦躁:“你姥姥家那么多亲戚,你自己不知道去联系联系?!” “爸也是实在没办法,你亲姨刚生完孩子,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不卖房你弟弟吃什么喝什么?!” 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冲,汤建伟又缓声补充:“你要实在不想去亲戚家住,那就出去租个房子,反正你马上要去上大学了,也租不了几个月……” 有护士催促缴费,汤建伟低骂了几句,倏地挂断了电话。 汤慈早就料到这通电话的结局,但真的听到汤建伟绝情的话,心口还是紧紧地缩成一团。 男人和妻子对视一眼后,对她说:“姑娘,今天太晚了你东西也没收拾,要不就先住这儿,明天再想办法。” 窗外夜色浓重,汤慈别无他法,垂着酸涩的眼说:“麻烦您了。” 女人领着她进到次卧,地上放着一个敞开的编织袋,两个小学生模样的女孩坐在床上看一本图画书,听到声音抬头怯怯看过来。 汤慈看着女孩们天真怯懦的神情,有种贸然闯入她们世界的罪恶感。 女人上前叫两个女孩下床,低声和她们说了几句家乡话。大意是这个姐姐没地方去,让她们今晚跟自己睡云云。 两个女孩乖乖点头,一前一后跟着妈妈出了卧室。 稍大的孩子在经过汤慈时,往她手心里塞了一小团东西。 门阖上,汤慈摊开手,看到手心躺着块奶糖,包装纸被女孩攥得时间长了,皱巴巴缩着。 汤慈鼻尖酸了酸。 / 整个晚上,汤慈都睡得混沌,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接一个在脑海中上演。 画面一会儿是厨房,妈妈背对客厅蒸点心,扭头对着在客厅玩积木的她笑着说记得把牛奶喝了; 一会儿又变成了教师,课桌上堆满了写完的习题集,老许抱着卷子进教室,扬声表扬她前途一片光明; 最后变成了黑黢黢的卧室,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亮起,盛毓给她发来了一条短信。 汤慈眨动干涩的双眼,看着彩色的屏幕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梦已经醒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点来盛毓发来的信息。 是一张图片。 麻灰色的床单上,男生干净的指尖拿着一个温度计。 刻度上显示37.7。 他发烧了。 汤慈掀开被子坐起来,灯都忘记开,脚尖摸索着去找拖鞋,余光掠过地板上的编织袋,动作蓦然顿住。 肩膀微微塌下来,她保持原样坐着,给盛毓发了条信息,上面详细写着发烧要吃的药以及注意事项。 抱着手机又坐了一会儿,暗下去的屏幕没再亮起,汤慈再次摸索着穿上拖鞋,拉开了窗帘。 七点钟的光景,天色仍暗沉,薄薄的乌云在空中弥漫,不见一丝阳光。 是个死气沉沉的阴天。 汤慈呼吸停顿着从窗外移开视线,借着微弱天光收拾行李。 她的东西不多,衣物将将把行李箱填满,再把妈妈的排位和几本书装了进去,汤慈就拉上了行李箱。 客厅窗帘开着,老家具沉默坐落其中,蒙着一层淡淡的光。 汤慈视线没有停留,背上书包拎着行李箱,出了房门。 初春的清晨还带着萧瑟的凉意,吹打在脸上一阵刺骨。 汤慈仿佛没有察觉,拎着行李,一路走到小区外的早餐店。 点了半笼蒸饺一碗豆浆,坐下等候的间隙,她拿出手机整理昨晚保存的租房信息。 那个年代租房软件还未兴起,租房全靠同城网上房东中介的招租信息,线上筛选掉明显虚假的信息,剩下的只能靠线下一家家去看。 一上午,汤慈将附近的房源都看了一遍,没能订下房子。 家附近的区域虽说房屋老旧,但地理位置优越,临近学校和地铁,一个狭小的单间月租动辄要三四千。 中午随便去便利店对付了一口,汤慈决定将租房的地点扩张到离这儿不远的城中村。 随着城中村房源价格降低,信息也变得鱼龙混杂。 汤慈随中介一连看了三套房,两套照片与实物严重不符,一套要与三个中年男性合租,她仔细考虑后都否决了。 带她看房的中介是个大姨,看她是个小姑娘,模样文气清秀,听她说不租也不生气,给了她一个电话:“这是我一个亲戚,在南郊盘了好几栋单人公寓,位置偏是偏点,但好在便宜。” 大姨轻拍她的手臂:“姑娘,你要不要去看看?” 城中村房屋高低错落,狭窄的天空盘踞错杂的 电线,汤慈透过空隙瞧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乌云快要压到房顶,今天免不了要下场暴雨。 她点头谢过大姨,存下了那个电话。 / 下午四点。 酒店套房内窗帘紧闭,大床上的被子内隐约可见一个高大的身形。 被随意丢在枕边的手机嗡嗡震动了好一会儿,盛毓才伸手摸过手机,掀起眼皮按下接听键。 “喂。” 周弋阳听着他低哑的嗓音,见怪不怪道:“昨晚又失眠了?” 手肘撑着床垫坐起来,盛毓随手将碎发拨到头顶,露出额头上凸起的青筋,他忍着欲裂的头痛“嗯”了一声。 周弋阳顿了顿:“晚上来不来南郊吃饭,见个朋友。” 盛毓嗤道:“新女友?” 周弋阳痞笑着嗯了一声:“地址发你?” “行。”盛毓没跟他废话,挂断电话,去浴室洗澡。 热水澡一冲,头痛的感觉消退大半,擦着头发回到床头时,摆动的毛巾将床头柜上开了罐的药盒撞掉,白色药片撒了一地。 他躬身将药片拢到手心,连带着空了的药盒丢进垃圾桶,然后拉开柜子,从密密麻麻的药盒中又拿了新的开封。 余光扫到柜子底部的一排安神口服液,他眼睛微眯,从中抽出一支,插上吸管送进嘴里。 他边喝,边按亮手机翻出和汤慈的对话框,看着女孩早上给他发来的生病注意事项,啧了一声。 / 南郊汇聚着各行各业的工作室,商业街也比市里的混杂,各类建筑鳞次栉比,五花八门的灯光点燃暗淡夜幕,街边随处可见穿着夸张的年轻人凑在一起抽烟说话。 盛毓穿一身黑色运动装,极短的黑发,利落锋利的五官,薄唇咬着半根烟,从街上走过时,引起路边男男女女纷纷侧目。 他早已习惯旁人目光,一手插兜,一手拉开湘菜馆的大门走了进去。 周弋阳站在二楼走廊探头喊他:“上来。” 盛毓颔首,上楼前掐了烟。 进了包间,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两个女孩,盛毓冲周弋阳挑了挑眉。 周弋阳朝坐在边上的女孩抬手:“我女朋友,周影,旁边是她同学叶姣。” 说罢,他又拍了拍盛毓的肩膀:“这我发小,盛毓。” 打完招呼,趁着上菜的间隙,周弋阳又简单介绍了她们的身份。 周影和叶姣都是美院大二的学生,合伙在南郊开了间陶艺工作室,周弋阳妈妈在她们工作室预定了一个花瓶,吩咐周弋阳从中交涉,而周影负责接待,一来二去两人就擦出了火花。 盛毓表情淡淡听他介绍,礼貌也疏离。 叶姣托着脸看似在认真听好友说话,视线却似有若无落在盛毓身上。 美院不缺帅哥,追她的也不少,但这种顶级的帅哥确实少见,更别提盛毓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劲儿,勾足了人胃口。 叶姣绞尽脑汁搭了几次话,都被盛毓不咸不淡地终止了话题。 她有些泄气,但看到盛毓出门抽烟,还是借故跟了上去。 二楼走廊的窗户大开,夜风丝丝缕缕地朝走廊灌,男生背影挺拔,抬起冷白修长的指尖拢住火光,打火机蹿出的火星照亮他高挺的鼻梁,极薄极淡的唇含着一截烟。 第63章 那画面禁欲又放纵,叶姣看得心口一阵痒,走到他旁边状若无意地问:“陪朋友约会是不是挺无聊的?” 盛毓偏头,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女人,嗤道:“你看起来挺有聊。” 叶姣拢了拢碎发,不再绕弯子,拿出手机说明来意:“那也得看跟谁聊,介意和我加个联系方式吗?” 盛毓眸光中连那点嘲讽的笑意也消失:“不方便。” 叶姣一哽,她没被人这么直接拒绝过,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帅哥,拒绝人别这么干脆,既然我们都没对象,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 盛毓摘下烟:“谁跟你说我没对象?” 叶姣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了:“刚刚吃饭那么长时间你手机都没亮一下,要是你真有对象,关系想必也不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姣说完后,似乎看到盛毓冷淡的眉眼间有一丝松动。 没等她深究,楼下的争吵声牵动了她的注意力,叶姣垂眼朝下看。 巷子里,一个染着红发的男人正从女孩手中夺过行李箱,那女孩身形纤瘦,随着红毛一扯扑倒在地。 她几乎是立刻爬起来,一瘸一拐追上红毛,双手紧紧攥住行李箱的提手,对红毛小声说着什么。 叶姣看到了女孩的脸,窄小苍白,文气内敛,和整个南郊浑浊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正犹豫要不要询问一下情况,就听到身侧的盛毓喉咙发出一声低骂。 叶姣惊讶抬头,只看到盛毓绷紧的下颌线一闪而过,他铁青着脸,撑着窗沿,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 和叶姣一同发出尖叫的是红毛,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从天而降的盛毓踹倒在地,遂捂着肚子呻吟起来。 叶姣紧紧扒着窗沿朝下看,借着后巷昏黄的路灯,她看到盛毓在愣住的女孩面前蹲了下来,掀开她的裤管,察看刚才摔到的膝盖。 “疼不疼?”叶姣听到盛毓沉声问:“汤慈,说话!” 女孩被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傻了,顿了一秒才低声说:“不疼。” 盛毓却置若罔闻,勾着她的腿弯将她拦腰抱了起来,抬头对着僵住的叶姣说:“把周弋阳叫下来。” 第40章 周弋阳下楼,看到巷子内的场景,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红毛被盛毓那一脚踹懵,哼唧着说不出话。 “我是来租房的,他是中介……”汤慈说着看到周弋阳身后的两个女孩都看着她,话音哽住,在盛毓怀里挣扎了一下:“你,你先放我下来。” 动作间,膝盖的伤口被牵动,她眉心轻皱了下。 “就这么说。”盛毓语气不耐。 汤慈只好垂下眼,简单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红毛是楼上这栋公寓房东的员工,负责接待汤慈看房。 两人因为租金产生了一些分歧,红毛坚持说自己无权降低资金,汤慈拉着行李就要走,红毛怕生意跑了老板骂她,就非要先带汤慈去看看房间再让她决定。 因此就有了两人刚刚拉扯的那一幕。 汤慈说完,地上躺着的红毛唉声叹气要报警。 “……”周弋阳看着盛毓护犊子的架势,再一看红毛衣服上的鞋印,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他挠挠头朝红毛伸出手:“哥们儿抱歉啊,都是误会,你先起来再说。” 红毛皱着一张脸拍开周弋阳的手:“我不是你哥们儿,误会就能随便打人了?!” 盛毓冷笑:“你老板知道你抢顾客行李吗?” 红毛睁大双眼嚷嚷:“谁抢行李了?我那是好心帮她拿。” 盛毓把汤慈受伤的膝盖朝上抬了抬:“这就是你的好心?” 红毛空咽着嗓子,再开口语气虚了大半:“谁知道她这么弱,一拉就倒……” 盛毓沉着脸作势要再踹他一脚。 红毛一股脑儿从地上蹿起来,摆着手后退:“唉唉——你再动手我真报警了啊!” 汤慈怕红毛真的追究起来再给盛毓惹上麻烦,连忙说:“既然我们都吃了亏,那就算两清了,行吗?” 她的声音温和没有攻击性,红毛顺着下了台阶,猛点头。 盛毓没再说什么,抱着汤慈去沿街的诊所,剩下的人也跟了上去。 “等一下!”身后的红毛突然又叫住他们,待汤慈回头后,他不好意思地问:“你还租房吗?我们那个房子性价比真的很好。” 汤慈懂一些讲价的规则,商家叫住离开的顾客的时候,就是讲价的最好时机,她双手攀着盛毓的肩膀,对红毛说:“再降两百。” 红毛为难地沉吟。 “不租。”不等红毛下结论,盛毓打断了两人的博弈。 “降两百还是很划算的。”汤慈轻声告诉他。 盛毓空出一只手拉开诊所的玻璃门:“我附近有房子,免费住。” 汤慈摇了摇头:“还是要付你房租的。” 盛毓不知道是不是没听到,没接她的话碴。 跟在最后的叶姣听到这话,意外地朝他们看了一眼。 诊所内的大夫、护士都在忙碌,盛毓将汤慈小心放到椅子上,去到柜台找来大夫。 待大夫检查完伤口说无大碍时,他一直拧紧的眉心才稍稍舒展。 大夫抬起汤慈的腿进行清洁,护士太忙,他随口招呼盛毓搭把手:“小伙子,帮你女朋友把裤子往上卷卷。” 盛毓任劳任怨在汤慈身前蹲下,修长的手指避开伤口,将汤慈裤腿卷至大腿间。 猛然在盛毓眼前暴露大面积的皮肤,汤慈小腿本能地瑟缩了一 下。 盛毓按住她的脚踝:“别动。” 汤慈僵着腿点头。 接下来大夫频繁使唤盛毓,并一口一个“你女朋友”,加上盛毓外形本就容易受到瞩目,接诊大厅里的人都频频朝他们看过来。 汤慈被看得面红耳赤,在大夫下一次开口前,小声解释了一句:“大夫,这是我同学,不是男朋友。” 大夫意外地“哦”了一声,改口前笑着调侃:“那你这同学人挺好。” 叶姣站在门边,看着盛毓微锁的眉心,勾唇笑了。 大夫给她包扎完伤口,嘱咐汤慈稍作休息,等碘伏干一些再走。 盛毓坐在她身旁的椅子,抬头扫了眼墙上的挂钟:“吃饭没有?” 汤慈点头:“来的时候吃了一个面包。” “在这儿等我。”盛毓起身,去旁边的便利店买吃的。 他拎着一大袋吃食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撞见在门口扫充电宝的叶姣。 盛毓将敞开的塑料袋递到她跟前:“今晚麻烦了,喝瓶水。” 没帮什么忙的叶姣扯了扯唇角,从塑料袋里拿了瓶果汁:“看来我没猜错。” 盛毓不明所以:“什么?” “刚刚人家小姑娘不是否认你们的关系了吗。”叶姣笑得狡黠:“帅哥,我看你是真上心,我帮帮你怎么样?” 盛毓嗤笑一声,对她的好意不予理会,越过她就要走。 叶姣忽地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 盛毓皱眉:“?” 叶姣笑着朝药店的落地窗瞄了一眼:“你肩上有灰。” 盛毓转头,看到药店落地窗内汤慈的侧影,脸色冷了下来:“多管闲事。” 叶姣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干巴巴道:“开个玩笑而已……” “我和她的事用不着外人插手。” 叶姣看着盛毓冷肃的背影,悻悻跺了跺脚。 / 待碘伏干得差不多,汤慈放下裤脚,到柜台结账,被大夫告知盛毓已经提前付了钱。 她抿着唇回到座位背上书包,起身时,盛毓正好回来,弯下腰就要抱,汤慈向后错了一步:“不用了,伤口不疼了。” 盛毓抬眉:“能走路?” “可以了。” 盛毓没有强求,伸手拎上了她的行李箱,把塑料袋仍给周弋阳:“想吃什么随便拿。” 周弋阳也不客气,随便拿了些吃的喝的就把袋子还给了他。 周影朝盛毓身后看了看:“叶姣呢?” “不清楚。”盛毓淡声说。 周影给叶姣播去电话,得知她回了工作室便放下心,随后戳戳周弋阳:“我们也走吧?” 两人刚热恋不久,正是需要二人世界的时候,周弋阳见没什么事,就和他们告辞,和周影去酒吧续摊。 盛毓拦下一辆出租车,先护着汤慈坐进去,再绕去后备箱放行李,坐上车和司机说了地址后,他才靠着椅背,捏了捏眉心。 汤慈看着他冷淡的表情,小声道歉:“对不起,麻烦你这么长时间。” 盛毓放下手指,眉心皱得更紧,压抑了一晚上情绪爆发:“你家里怎么了?有事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汤慈被他问得头脑发蒙:“我爸,把房子卖了。”她蜷着指尖说:“就是租个房子,我不想什么事都麻烦你。” “张口闭口都是麻烦,”盛毓眸光微敛,瓷沉嗓音染上森寒:“汤慈,你真就把我当普通同学?” 第64章 司机因他不客气的语调,朝后视镜瞄了一眼。 汤慈眼睛酸了一下,抿着嘴没说话。 出租车一路疾驰,停在南郊一个豪华的小区门外。 盛毓率先下车,从后备箱拿出行李朝小区大门走,汤慈背着书包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干净整洁的街道,四下只有行李箱的轱辘发出轻微动静。 汤慈因为膝盖的不适,走得比平时要慢,渐渐落后盛毓几米远。 就在她想小跑几步跟上他时,盛毓似乎有所察觉,放慢了步伐。 房子位于二十三层,大门正对整面的落地窗,窗外是南岭繁华的夜景,房间内装修简约温馨,各类家具都崭新。 这套房子比她今天看得最贵的房源还要好。 汤慈思忖几秒,看着盛毓冷淡的表情,没有立刻提给房租的事。 盛毓招招手,待她走到身边,依次给她介绍了一下各个房间的用途。 等他说完,汤慈指了一下走廊左侧的客卧:“我睡那间吧。” 盛毓颔首,把行李箱上的塑料袋放到餐桌:“饿了就先吃这些,楼下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出门左拐五十米就是地铁站,”他说着拿手机查询了一下:“做二号线能直达学校。” 汤慈忙不迭点头,小声说谢谢。 盛毓看了她两眼,抬腿朝门外走:“有事给我打电话。” 汤慈说好,看着他低着眼睫出了门,敏锐地察觉到他并不想在这套房子里多待。 在外跑了一天,汤慈先去浴室洗了澡才推着行李箱去到客卧,指尖摸索着按动墙上的开关,啪嗒一声,室内仍漆黑一片。 她抬眸看着顶灯,又试了几下开关,才确定灯坏了。 汤慈摸黑拉开窗帘,借着窗外的霓虹灯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套枕套时,余光扫到书架,手上动作停住。 书架上除了摆放整齐的医学类专业书,还有几个相框,相片中的女人眉眼和盛毓有七八分相似。 这是盛毓妈妈的房子。 汤慈呼吸顿了顿,在床沿坐了下来,又给汤建伟打了通电话。 意料之中的无人接听。 房间的灯都已关闭,黑暗像洪流在静谧中渐渐将她包围,浓稠地透不过气。 汤慈抓着手机,缓慢而无声地哭了出来。 / 车窗外的景物由模糊恢复正常。 司机将车停在酒店外,抬手开顶灯,咔嗒咔嗒按了几声,顶灯仍暗着,司机咕哝道:“灯怎么坏了。” 盛毓拿钱包的动作顿住,扫了眼计时器旁的时间,还早,他忖了两秒说:“原路返回吧。” 司机侧目:“您这是忘东西了?” 盛毓说嗯。 家政月初给他打了电话,南郊那栋房子客房的顶灯坏了,他还没找人去修。 想到那间黑黢黢房间,他心焦地点了点座椅:“麻烦快一点。” 拎着灯泡再次打开房门,盛毓看着一盏灯都没开的室内,眉心倏地皱起。 打开客厅的灯,盛毓走到紧闭的客卧门前,敲了敲门:“汤慈?” 大概过了几秒钟,门内才响起带着浓重鼻音的一声“嗯”。 心口一凛,盛毓直接拧开了房门。 客厅的灯光漫进昏暗的房间,汤慈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爬起来,怔怔抬头,窄小的脸上满是泪痕。 盛毓艰涩地吞了吞喉咙,走到床边,抹掉她脸颊上的水迹,“躲起来哭也不肯给我打电话。” “汤慈,你学不乖吗?” 汤慈控制不住溢出眼眶的泪水,明知道他讨厌客套话,还是抽噎着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乱糟糟的头发突然被他轻柔地顺了顺,盛毓按着她的后颈,将她抱进了怀里。 “那就不说。” 呼吸间都是令人安心的皂香,汤慈缓缓抓紧他外套的衣摆,眼泪汹涌的同时,喉咙发出小动物一样的呜咽。 盛毓没说话,掌心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泪终于止住,汤慈仍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吸着鼻子说:“盛毓,你这样好像我妈妈啊……” 盛毓在黑暗中轻笑了一声,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你小时候也这样哭?” 汤慈脸颊贴着他微颤的胸膛,不好意思地摇头:“小时后我害怕自己睡,我妈妈就是这样抱着我睡觉的。” 盛毓呼吸顿了几秒,无奈地轻叹:“小慈乖,想让我抱着睡?” 第41章 汤慈呼吸稍顿:“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盛毓松开她,把床头柜上的抽纸放她手里。 汤慈接连抽出两张纸巾, 一张擤鼻涕,一张擦他衣服上的泪痕。 她的睫毛随擦拭的动作眨动,在眼睑处投下一小块晃动的阴翳。 如果不是眼皮还肿着,大概没人能看出来她刚刚哭到抽噎。 盛毓虚虚握上她的手腕,没让她继续擦:“那你要吗?” 汤慈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子,在光线蒙昧的卧室和他对视。眉心忖着,艰难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想要,又不敢的模样。 等了三秒,盛毓耐心告罄,向她讨伐这三秒的时间:“三。” “二。” “一”他没能说出口。 汤慈急急抓住他的袖子:“要。” / 汤慈仰着头,看盛毓站在凳子上伸着手臂拧灯罩,卫衣下摆因他的动作而掀起,露出一截精瘦的腰腹。 “帮我照一下。” 汤慈连忙打开手机手电筒,举高:“你会换吗?” 盛毓应了声“嗯”,修长指尖拧下灯泡,换上新的:“再去开一下电闸。” 汤慈趿拉着拖鞋跑去玄关打开电闸,又返回卧室按开关。 随着咔哒一声,灯光将房间每一个缝隙填满,卧室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盛毓跳下凳子,把坏了的灯泡扔进垃圾桶:“我去洗澡,你先睡?” 靠得太近了,汤慈能闻到他身上浅浅的肥皂味。 空间就这么点,退无可退,她坐回了床沿:“好的。” 盛毓离开前将房门虚掩,汤慈听着他脚步声渐渐消失,被哗哗水流声覆盖,混沌的大脑开始清醒。 她刚刚都干了什么啊。 住进盛毓的房子就算了,居然还妄求盛毓陪她睡觉。 汤慈转头看着床铺,灯光亮了,才发现这张床不过一米五,两个人睡,怎么都拥挤。 但话已说出口,汤慈别无他法,从书柜里抽出本小说做掩饰,却渐渐把睡意看没,门边重新响起脚步声才从书里抽出神。 盛毓右手拿毛巾擦发尾,左手抱着个长绒毛毯,随口问:“在看什么?” 汤慈看了眼封面:“情人。” 盛毓轻哂。 汤慈耳尖一红,不看了,合上书页,把书塞回了书架。 她转过头,盛毓正躬着腰铺毯子。 汤慈伸手帮忙:“铺这个干什么?” “睡觉。” “……你不睡床吗?” “真让我睡?” 盛毓躬着腰把毯子抻平整,掀眸扫她一眼。 “真的啊。”汤慈楞楞地,抱起枕头下床:“我睡下面就行。” 她穿着春秋天的长睡衣,料子薄软,裤脚滑到膝盖,露出两条纤细无暇的小腿,两只踝骨瘦得伶仃,盛毓一只手就握住,给她塞回了被子。 “躺着。”他语气不耐烦。 小腿在被子里瑟缩一下,汤慈闷闷说“噢”。 铺好毯子,盛毓又起身从柜子里拿出枕头被子,枕套被套都没,往地毯上一撂,就地躺了下去。 灯一关,房间静下来,汤慈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之前的那点睡意彻底消失了。 其实也才十一点半,想到盛毓睡在身边,今日仅剩的半个小时突然变得珍贵。 和喜欢多年的人安静睡在同一个房间,未来大概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刻。 想到这儿,汤慈难以自抑的贪心起来,趁夜深悄悄翻过身,手肘挡着脸颊,悄悄去看床下的盛毓。 没有防备的,她对上了一双熠亮的眼。 喉咙一噎,汤慈缩着后背,想假装无意识地转回身。 盛毓忽然开口:“睡不着?” 汤慈只好停下动作:“嗯……” 他伸出掌心在她被子上拍了拍:“那说会话?” 黑夜中只能依稀看到他的轮廓,眼睛亮如寒星,声音在静谧夜色中被放大,低沉,磁性,带着点无可奈何。 汤慈难以拒绝这样的盛毓,小心掀开被角,趴在床头点了点头。 她本以为和盛毓聊不了两句就会尴尬无言,可话头一开,两人不知不觉就聊过了十二点。 说起工作,汤慈惘然:“你以后会做什么工作呢?” 她自己大概没有工作的机会,也想象不到盛毓会做什么工作。 盛毓支着手肘,托腮觑她。 第65章 女孩脸颊皱着,神情像担忧儿子前途的母亲。 “你想让我做什么工作?”他轻笑。 汤慈真的考虑起来,半晌才细声道:“做那种能遇见很多人的,热闹,有人情味,像家一样。” “工作怎么可能像家。” 汤慈躺回枕头里,怅惘:“你说的也是。” “你呢?”盛毓把玩她的被角:“未来什么打算。” 汤慈不说话了,顿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太远了……我还没想过。” “那就想想近的,”盛毓平声:“马上成年了,想要什么礼物。” 汤慈一怔,想到不久前盛毓说的,她可以许任何愿望。 当时她想了许久,到现在仍没有头绪。 现在说到礼物,她仍是一脸茫然。 盛毓问:“你小时候过生日都要什么礼物?” “很小的时候记不得了,”汤慈回忆着:“就记得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我想要当时很流行的托尼兔。” “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动画片,周边卖的很火,我最想要那个一按开关就会唱歌的玩偶。” 盛毓在手机搜索,将屏幕上的粉兔子给她看:“这个?” 汤慈眼睛弯了下来:“对!这个很贵的,那时候就要七八百块。” “我爸听说后就骂了我一顿,我妈偷偷告诉我她正给我攒着钱,生日当天带我去买。” “但当时托尼兔已经开始脱销了,我妈不知道,生日那天她带我跑遍了周围的玩具店,但都卖完了。” “最后连游乐场都没来得及去。” “再后来……”汤慈声音低下去:“她就去世了。” 盛毓没应声。 汤慈把脸埋进松软的被子,打了个哈欠:“对不起,是不是很无聊啊。” 盛毓揉了揉她的脑袋:“睡吧。” / 时间是加速滚动的齿轮,黑板上的倒计时一天天缩短,二模提上日程时,天气彻底回暖。 嫌热的同学早早穿上了短袖,盛毓便在其中。 汤慈始终长袖长裤裹得严实,以为这样就能遮盖日渐消瘦的身体。 关节痛和发热变得日常,让汤慈看起来神色恹恹,整日没什么精神。 大课间,盛毓打球回来,黑色t恤勾勒出挺拔肩背,裸露的手臂肌肉利落流畅,一路引得各年级的女生侧目。 到教室门口,他把球抛给周弋阳,从前门进去,在汤慈桌前停下,指骨轻敲她桌面。 “又睡?” 汤慈揉着眼睛起身:“没…就是趴一会儿。” 盛毓把牛奶放到她桌上:“还紧张?” 由于她这段时间总在课间睡觉,某天盛毓把刚从医院回来的她堵在楼梯间,问她怎么回事。 汤慈把新开的特效药藏进书包,谎称考试将近,她紧张。 “还好…”汤慈咽咽干涩的喉咙:“你复习的怎么样?有不会的题吗?” 盛毓摇头:“测验拿了满分。” “真的?”汤慈眼睛一下亮了,脊背挺得很直,比自己考高分还高兴。 “我骗过你?” “没有。” 盛毓笑了一下:“放心。” 汤慈就真的放下心。 盛 毓轻靠着她的桌沿,头颈懒散垂着,被窗外春光勾勒着锋利轮廓,像颗生机盎然的白杨。 汤慈突然不敢看他,就像蜷缩在墙角的枯叶,不敢在绿意中冒头。 盛毓捕捉不到她的视线,大概是不满,用力揉了把她的脸颊,连着耳廓也没放过。 他动作自然而快速,周围人没注意,汤慈没来得及躲避,捂着被揉红的脸颊看他大步回到座位。 他坐下来,抱着手臂和男生们闲扯,感应到汤慈的视线,隔着大半个教室朝她抬眉。 熠亮眼睛染着坦然的坏。 受害者汤慈倏地转回头,心虚地翻开课本。 二模成绩下来那天,盛毓的成绩再次激起千层浪,相比于一模温吞的进步,这次他仿佛冲破天际的利剑,在年级前五十展露了头角。 一整天,学校内都随处可闻谈论盛毓的声音。 下午吃完饭,汤慈陪江蝉到小卖部买奶茶,排队结账时,队伍前方几个高二的女生夸张地谈论盛毓成绩每一次奇迹般的攀升。 江蝉嘬着奶茶,小声说:“多亏了你,盛毓才能浪子回头。” 汤慈抿唇没应声,她知道盛毓不是浪子回头,而是本该如此。 他就像是迷途的旅人,终将会走上正途。 从前她是引路人,现在盛毓不需要指引也能走向康庄大道。 春日下午的课间校内一片繁荣。 高二某班的学生上完物理课,自实验楼鱼贯而出,看到球场外中场休息的盛毓,一男生惊叹这位传奇学长在二模中物理拿了满分,一女生提议正好请教一下原电荷。 一群人三言两语敲定,几步上前团团将盛毓围住。 盛毓被挤得额上青筋浮起,听着学弟恳切的求教,又不好发火。 远处的周弋阳抱着篮球笑到岔气,贱兮兮起哄:“盛学长,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盛毓解答完眼前的知识点,偏头觑了他一眼:“问你小学老师去。” 打球的男生嘘声一片,周弋阳也不恼,朝球场外努嘴:“真有问题!我看见汤慈摔倒了,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盛毓眉头猛地紧蹙,目光快速朝周围搜寻一遍。 水房的人行道一个瘦削的身影躬身站着,两只白净的双手不停地拍打着膝盖和外套下摆。 他滚了滚喉结,耐心彻底告罄,拨开围着他的学弟学妹,大步朝那个身影走了过去。 从小卖部出来,江蝉接到男神的信息,约她去操场散步。 汤慈自己慢吞吞回教室,路过球场余光瞥见盛毓被人围着,愣怔几秒,隐约听见讨论问题的声音,没忍住偷笑了几声。 也就是走神的这几秒,她没看清脚下的路,踏空台阶,扑倒在地。 本就肿胀疼痛的膝盖在瓷砖上磕了一下,疼得她呲牙咧嘴,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低头仔细拍打身上的泥巴。 手腕突然被拉开,汤慈吓一跳,抬眼对上盛毓的不悦的目光,悬在喉口的心脏没落回去。 “你…怎么来了?”汤慈说着,视线扫向球场,原本围着盛毓的一群人正兴致盎然地观摩他们。 “平地都摔,”盛毓松开她的手腕,把她袖子上的树叶拨下来:“脑子里想什么呢?” “……想题。” “还能走吗。” 怕他在学校做出抱她这种惊世骇俗的动作,汤慈连忙扯开手臂在他面前走了两圈,最后还蹦了一下。 “可以的。” 盛毓轻笑。 汤慈意识到自己愚蠢的行为,赧然站定。 “周末在家等着,我去接你。”他突然说。 汤慈“啊?”了一声:“去哪啊?” 盛毓抬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不答反问:“周末是什么日子?” 汤慈想了想,猛地睁大眼睛:“我生日吗……” 盛毓掀起唇角:“带你去游乐园。” / 周末。 汤慈起了个大早,一切收拾完毕,也才七点钟。 据她所知,游乐场九点钟才开园。 她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只好到书桌做会儿题,卷子翻来覆去好几遍,才写完第一页。 汤慈看着书架,罕见地在学习时出了神。 自从上次盛毓留宿那一晚之后,他便没再来过,仍旧住回了酒店,书架上仍旧摆着整齐的书,几个相框却都被他收进了柜子。 汤慈能够感知到,盛毓本能地排斥这个属于他妈妈的房子。 可是为什么呢。 汤慈趴在书桌上乱七八糟地想,时间悄然流逝也不管不顾,直到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嗡的一声震动,将她混乱的思绪截断。 盛毓给她打来了电话。 “下楼。” 汤慈从椅子内站起来的时候,长时间蜷缩在桌下的两条腿微微发麻,趔趄着走到窗前往下望。 楼层太高,看不清楼下的人影。 “来了。”汤慈说着,将收拾好的书包背上,缓了一会儿快速出门。 随着天气回暖,日光也逐渐热了起来。 楼道外停着一辆黑色轿车,盛毓站在车尾打电话,他身穿一件浅灰色衬衫,衬衫尾部收进黑色休闲长裤,这身简单的搭配,将他身上青涩桀骜驱散一些,添了份沉稳内敛。 这让他光是随意站着,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汤慈心口怦怦直跳,靠近他的后背时,他正好转过身来,眉尾不自然地挑起。 “先这样。”他挂断了电话,目光下移到她的书包肩带:“上车,小孩儿。” 汤慈坐进车内,待他发动引擎,郑重强调:“从今天起我就成年了,不是小孩。” 盛毓蓦然靠近,直挺的鼻尖擦过她的额角。 第66章 “怎,怎么了?”汤慈屏住呼吸,不敢闻,也不敢看,低着眼睛轻声问。 盛毓从她手边捞起黑色尼龙带,咔嗒按进卡扣:“安全带都得帮你系,还说不是小孩?” 汤慈张了张嘴,半晌才应:“我忘了。” 游乐园周末客流达到巅峰,他们光是跟着人群挤挤挨挨排队进园区,就花了一个小时。 汤慈穿的厚,怕冷热交替导致感冒,外套一直没脱,玩完一个项目,双颊热得坨红。 她下意识去书包侧袋拿水杯,摸了个空,才发现水杯忘带。 “走,买水去。”盛毓将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拉着她朝广场上走。 “这里就有卖水的商店……”汤慈拽着他停下。 盛毓淡淡瞄了一眼路边的商店:“这里卖的贵。” “拿走吧。”汤慈干脆地继续朝广场上走。 广场一圈围着修剪成各类形状的花坛,正中间的舞台上玩偶正在进行话剧表演,舞台下方围着几圈拍照的游客。 哪有什么卖水的商店。 不容汤慈疑惑,盛毓把她按在花坛下的长椅:“等着,我去买。” 汤慈确实累了,轻喘着点头。 盛毓离开后,舞台上的话剧表演也接近尾声,游客们热闹地围上前拍照,笑闹着散了场。 又过了没一会儿,广场的入口处传来阵阵喧哗,汤慈转头看过去,攒动的人群中,冒出一个毛茸茸的粉色耳朵。 心口啪嗒一声,像是一滴雨砸在地面,随后哗啦哗啦的雨就下了下来,浑身都泛起一种酥酥麻麻的痒。 汤慈攥着手指站起来,和那个名叫托尼的兔子打了个照面。 那兔子体型高大,面目可爱,挥舞着双手朝她走了过来。 汤慈突然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喉口哽着,真的像个小孩一样,手足无措起来。 兔子拨开人群走到她跟前,往她怀里塞了一瓶矿泉水,就转身去了舞台。 汤慈呆呆看着兔子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话筒,瓷沉清冽的嗓音从兔子咧开的嘴巴内响起。 “你还好吗,我的小朋友。” 兔子说完,又朝她的方向挥了挥手。 在一众孩子的欢声回应中,汤慈喉咙蓦然发涩。 眼前这一幕她太过熟悉,是她曾经看了无数遍的托尼兔开场白。 悠扬的小提琴乐曲响起,兔子举起话筒,唱起了托尼兔动画的片尾曲,一首英文童谣。 记忆开始回溯,儿时甜蜜无忧的日子在歌声中一遍一遍在脑海中重现。 在这个十八岁的春日正午,汤慈短暂地回到了那个没有疾病,有妈妈陪伴的时光。 歌声是什么时候停止的,汤慈没有知觉,她以一个好笑的虔诚姿势抱着一瓶矿泉水,默默站在修剪成云朵形状的花树下掉眼泪。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可怜,那兔子自然察觉,抬脚朝她走来,却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绊住了腿脚。 托尼兔的周边当年能风靡全球,除了娇憨的外表,长长的绒毛更是功不可没。 此刻兔子肩膀以下的绒毛都被小孩揪住,有顽皮的男孩甚至揪着绒毛就想往上爬。 汤慈大惊失色,抹了把眼泪,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驱赶他们。 “你们别抓他的绒毛啊,他会疼的!”她急声 说着,身体却被挡在人墙外面,徒劳地伸手试图将兔子拉出小孩的阵营。 赖在兔子身上的小男孩一脸不服气:“我就抓!我跟他说了那么多话,他为什么不理我?他是不是不会说话?” 见讲不通道理,汤慈埋着头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刨小孩,倒真的起了作用,兔子的手臂重获自由,一把掀开头套,露出一张汗湿的英俊的脸。 盛毓的此番行为,无异于对每年都收到圣诞礼物并对圣诞老人深信不疑的小孩说,礼物是你爸妈买的。 一个小女孩甚至当场哭了出来。 趴在盛毓背上的男孩瞪大了眼睛,去拽他的头发,似乎是想验证是真是假。 但他的手刚摸上去,后脖颈就被盛毓拎起,整个人被扔到了地上。 盛毓破罐脱掉毛绒手臂,冷冷觑了一眼石化在地上的男孩:“我不仅会说话,还会吃小孩,今晚先从你开始。” 男孩浑身瑟瑟发抖,手脚并用地朝后爬了两步,站起来哭喊着妈妈跑了。 剩下的小孩怕盛毓下一个就吃自己,白着一张张小脸作鸟兽散。 小广场霎时间只剩下一个脱了一半玩偶服的吃人魔,和脸上残留泪痕的高中生。 盛毓把汗湿的额发捋到头顶,轻嗤:“哭什么,那群小孩这么欺负我我都没哭。”他说着自然地把手伸了过来。 汤慈接住他的手臂,扑哧笑出了声:“你好像草莓熊啊。” 盛毓借着她的力,腿脚从玩偶服里拔出来,挑了挑眉:“怎么说?” “外表看着可爱无害,其实是个邪恶的坏蛋。” 盛毓弯腰把玩偶服夹在腋下:“你有没有良心,我为了谁?” “我……”汤慈张嘴,声音很小,抱起快要垂到地上的托尼兔脑袋,没防备,差点被沉甸甸的脑袋压倒。 怎么这么重。 汤慈凝眉抬眸,看到盛毓衬衫衣领都被汗水浸湿,漆黑的发尾黏在被头套磨得发红的脖颈。 鼻尖一酸,她又将兔子脑袋往上提了提,跟着他一道去还衣服。 “你怎么想到要穿这个啊?” “你想要那个玩偶买不到了,”盛毓转头,语气听不出一点疲惫:“这样开心吗?” “开心。”汤慈瓮声瓮气:“谢谢你,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要求高一点,以后每个生日都给你过。” 盛毓没回头,汤慈看着他迎着日光的背影,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含糊地嗯了一声。 / 午饭在园区内的特色餐厅解决,汤慈站在柜台看到套餐的价格,拉着盛毓的胳膊就要走。 盛毓长臂一捞将她押回来,伸手挡住套餐后的价格,强制汤慈点了份火鸡套餐。 来餐厅用餐的顾客太多,服务员人手有限,端上来的餐品加热不均匀,汤慈胃口本就小,吃了一小半就放下了筷子。 服务员见状来收餐盘,汤慈犹豫了一秒说:“等会儿再收吧,还没吃完。” 盛毓将自己吃得不剩多少的餐盘递给服务员,看着她那份问:“还吃得下?” 汤慈赧然摇头,指尖仍握着餐盘:“还剩很多,这么贵,扔了好浪费啊。” 她本意是想等一等,或许消消食还能再吃一些。 盛毓却会错意,将她的餐盘拉到自己面前,将几乎没动的餐点吃了一些,然后问:“这样行了吧。” 除了妈妈,还没有人和她吃过同一份饭。 汤慈看着盛毓坦然将餐具收好递给服务员,那双筷子,甚至还是她用过的。 汤慈耳根红透,指尖按着桌沿,磕磕绊绊说:“可,可以了。” 特色餐厅左挨过山车右临摩天轮,饭点时间,排队的人不算多。 “想玩哪个?”盛毓捞起她的书包,挂在肩上。 汤慈站起来亦步亦趋跟着:“摩天轮吧。” 两人只排了十分钟的队,就上了摩天轮狭小的轿厢。 机器启动,铁皮盒子摇摇晃晃升空,两人的膝盖也随上升的动作缓慢摩擦着。 汤慈转头去看小窗外的天空,微不可查地朝后挪了挪。 机器齿轮蓦然卡顿,轿厢随之晃动了一瞬,汤慈身形摇晃,朝盛毓歪了过去。 盛毓握住了她的腰,却没能阻挡她压下来的动作。 漆黑的瞳孔在眼前骤然放大,唇间随之感受到柔软的触感,汤慈意识到是什么之后,浑身颤栗着退缩,后颈却被盛毓有力的掌心握住,保持着一个呼吸可闻的距离。 心脏杂乱无章地撞击胸壁,汤慈自己也不相信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盛毓却相信了她的辩驳,微凉的指尖在她凸起的颈骨上捻了捻,声音低了下去:“我是故意的。” “……什么?” 汤慈大脑一片空白,茫然无措地问。 按在后颈上的手指沿着她的脖颈滑动到下颌,最后探进了她的唇缝。 “汤慈,我确实是个坏人。” 盛毓说着松开了指尖,薄唇又贴了上来。 唇间传出细微的啧啧水声,汤慈微张着嘴巴任由他为非作歹,手脚僵着,呼吸也忘了。 轿厢升至高空又再慢慢下坠,盛毓终于松开她,轻拍着她高热的脸颊说:“乖,呼吸。” 汤慈听话地吸气,凛冽的风灌入鼻腔,让她头脑瞬间清醒。 水红微肿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她后知后觉发现攥紧的手心早已汗津津,脊椎连着后背酥麻一片。 原来这就是接吻。 好似做了一场手术,身体被短暂麻痹,醒来是劫后余生般的惊心动魄。 第67章 轿厢到达目的地,汤慈回过神,下来时脚软趔趄,腰被紧随其后的盛毓搂住,带着她出了围栏。 日光斜斜照着,将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园区内的音乐不知疲倦地响着,玩闹的嘈杂声一阵接着一阵。 汤慈和盛毓站在围栏外,谁都没有说话。 “对不起。”盛毓撑着栏杆,将她半圈在怀里,目光却看着一旁的过山车。 过山车带着强风呼啸而过,没能降低她耳畔的热度,汤慈低着眼睛说:“没关系的。” / 接下来整个下午,玩了什么,喝了什么,汤慈都仿若神游,什么都记不得,只跟在盛毓身后不停的排队,上车,下车。 等到暮色四合时分,他们才结束刷副本一样的行为。 湖边的烟花表演即将开始,湖沿围满了游客,盛毓带着她穿梭在人群中寻找空余座位。 没有牵手,盛毓每隔几秒就要回头确认她的位置。 汤慈只好跟上前紧紧贴着他的手臂,走动间,她的手腕不时擦过盛毓的指尖,电流噼啪从相贴的皮肤炸开,又蔓延到四肢百骸。 大脑因为这股细小电流当即罢工,汤慈讷讷跟着他一步步走,直到听到盛毓和她说话。 “你去坐那边。” 汤慈“嗯?”了一声回过神,看到两步外的台阶上还空着一个位置,前面就是石阶围起的的湖面,是绝佳的烟花观赏位。 “可是只能坐一个人。” 盛毓点头:“你去坐。” 汤慈还想说什么,抬头看到他的脸,蓦地哽住。 盛毓的脸色在黑沉沉的湖水映照下森然冷白,眉毛沉沉压下来。 汤慈想起他在自己家留宿的那晚,面对盛满水的浴缸,盛毓当时也是这副丢了魂的神情。 再也顾不上其他,汤慈抓住他的手,不自觉带上了哭腔:“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然我们走吧?烟花也没什么好看——” 盛毓顿了一下,揉了把她的脑袋,嘴角上扯:“我就是累了,你去看。” “可是……” “没有可是。”盛毓拥着她往前走了两步:“听话,我就在你身后陪着。” 汤慈仰头看到他恢复神采的眼睛,心里稍松 了一口气,收回视线时却见盛毓忽然眯起了眼睛,搭在她肩膀的掌心也倏地收紧。 “在这儿等着。” 汤慈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盛毓在她耳边沉声吩咐完,就扯开衣领的扣子疾步朝湖岸边跑了过去。 她睁大双眼,看到黑漆漆的的岸边,一个孩子正从石阶翻入湖里,女人凄厉的尖叫声中,盛毓利落的身影也跳了进去。 那一刹那,汤慈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 万千嘈杂中,她朝岸边扑了过去。 保有理智的游客纷纷打开了手电筒,漆黑一片的湖面被稀疏的灯光照亮,荡漾了几下,盛毓怀中抱着个小女孩浮出了水面。 孩子妈妈拾起瘫软的手脚,哭谢着将吓到僵直的女儿抱回了岸边。 围观人群的心骤然落地,手机的手电筒一个接一个关闭。 汤慈心口惶惶,朝漂浮在湖面上的盛毓抻直手臂:“盛毓,你拉住我——” 盛毓朝着她的方向滑动,离得近了,汤慈看到湖水在他下颌处浮浮沉沉,盛毓禁闭着双眼,嘴唇冻得发白。 不对! 汤慈猛地意识到,晒了一天的湖水,怎么会冷。 盛毓这状态分明是害怕,连朝她伸过来的手臂都在发抖。 汤慈紧咬牙关用力伸手去够他的手掌,但却只和他冰凉的指尖相贴一瞬。 下一秒,盛毓就沉入了墨黑的湖面。 “盛毓!!” 汤慈的叫喊引来四周游客的注意,两个中年人拖住她快要跳下水的身体,翻身跳入湖中救人。 眼前景象开始变幻,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冲向鼻腔,手术室外的走廊刺骨的冷,汤慈看着手术室上长亮的灯,颤抖着等医生出来宣布妈妈死亡的消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脸颊被冰凉的手指擦过,汤慈猛然回神,周围嘈杂声音洪水一样冲入她的耳廓。 她用力地呼吸,胸口快速地跌动,愣愣看着浑身湿透的盛毓靠着石阶躺着。 他又伸出手,湿漉漉的手背在她眼下用力擦了擦,毫无血色的嘴唇上下张了张,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别哭,我没事。” 第42章 救护车来之前,盛毓就陷入了昏迷。 汤慈谢过帮忙救人的中年人,踩着被蓝光照亮的湿漉漉地面爬上救护车。 等人都上来,护士用力将车后门掼上,响彻天地的鸣笛声和围观人群嘈杂的议论声仍顺着缝隙溜进车厢。 “看着挺精神的……第一时间就下水救人了……” “能救人咋还能溺水?” “不知道,别是有什么病吧,我刚瞄了一眼,那小伙子脸白的鬼一样。” “你是没看到,他前一秒还往岸上游呢,下一秒就沉湖里去了,太吓人了……” …… 救护车开动起来,汤慈手脚冰凉坐在担架边随车厢摇晃,看护士和医生快速检查盛毓的身体情况。 “口鼻没有积水。” “呼吸正常,”医生扒开盛毓的眼皮:“意识清醒,溺水不严重。” “按说这种程度的溺水不该昏迷啊,”医生皱眉喃喃,转头问僵在一旁汤慈:“病人有没有其他疾病?” 汤慈脑海中回想着盛毓苍白着脸沉入湖水的场景,没有挣扎,没有脱力,像是自然而然地放弃。 她哽着喉咙颤抖着说:“我不知道……” 护士看她年纪不大,显然是被吓到,轻拍了拍她的背,缓声问:“小同学,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汤慈摇头:“我是他同学。”她顿了顿,看到护士白大褂上南大附属医院的名称,立刻想到了宋敏,“我联系一下他的长辈。” 宋敏今晚休息,接电话时声音迟钝,听起来已经睡下,但听到汤慈的话,语调立刻清醒:“小慈,多谢你给我打这个电话,我现在马上过来!” 汤慈放下手机,手背忽然被碰了一下,盛毓眼皮仍阖着,眼球在薄薄的皮肤下转动,像是在做什么噩梦,手用力朝虚空一抓,再次碰到汤慈的手指,一下攥紧了。 汤慈回握住他冰冷的手心,看到他没有血色的嘴唇快速张阖着。 “你说什么?”汤慈急忙附耳过去。 盛毓呼吸很浅,没什么温度的铺在她的耳廓:“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 “妈……你回来吧……我不参加周末的比赛了,我退赛,不游了……” 汤慈一怔,六神无主地抓紧他的手,下意识看向年长的医生:“医生,他怎么了,怎么一直说胡话啊。” 医生连忙俯身,将他上下检查了一番,盛毓已经安静下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向下压着,看起来很不舒服。 “应该是受惊梦魇了。”医生眉心拧着,和一旁的护士说:“给他披条毯子,这孩子浑身发冷,怕不是要发烧。” 医生判断准确,救护车才开进医院,盛毓就发起了烧,冷白皮肤烧得发红,全身被毛毯裹着,还是微微发着抖,等进了病房,挂上水,才彻底平息下来。 见没大碍后,医生护士忙着去查房,留汤慈坐在床沿,守着盛毓输液。 药水无声在塑料管内滴落,汤慈摸了摸盛毓扎着输液针的手背,和刚从水里出来时一样冰凉,她起身将输液频率调慢了一些,下楼去医院外的便利店买暖贴。 进到便利店闻到关东煮的香气,她才意识到她和盛毓都还没吃完饭,不知道盛毓什么时候醒,汤慈买了些常温的食物和暖贴就返回了医院。 盛毓仍安静躺在床上,急促的呼吸慢下来,胸腔在薄被下微微起伏。 汤慈轻手轻脚把塑料袋放在床头柜,拿暖贴往他冰凉的手腕贴。 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宋敏面带急色推门而入,看到盛毓睡着放慢了动作,轻声问汤慈:“小毓现在怎么样?” “发烧了,医生说目前看不出什么问题,得先输液等他醒来再说。” 宋敏紧绷了一路的心稍稍松懈,但眉心仍然紧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他怎么会掉湖里呢。” 刚刚在救护车上不便多聊,汤慈只简单和宋敏说了盛毓落水的情况,前因后果并未说清楚。 汤慈心里也积攒了很多问题,她轻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轻声道:“宋医生,我们出去说吧。” 宋敏点头,宽厚的掌心拍了拍汤慈的肩,又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病房的门虚掩上,汤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宋敏说了一遍。 宋敏听完,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你说他主动跳湖里去救人?” 汤慈呼吸一滞:“您为什么这么问?” 宋敏沉吟着摇了摇头,把脸埋在手心里:“我以为经过他妈妈那事儿,他这辈子都不敢下水了,没想到他为了救人冒这么大险。” 第68章 “您…能和我说说盛毓妈妈的事吗?”汤慈小声问。 “小毓的妈妈……”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宋敏一提到容薇还是瞬间红了眼眶:“她是割腕自杀的,在盛家的泳池。” 医院走廊安静到落针可闻,汤慈抓着椅背很轻地吸了一口气,消毒水洁净的气味充斥她的鼻腔,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想问为什么,脑海突然浮现盛宏盛气凌人辱骂贬损盛毓的画面,话又咽了下去。 “小毓就是从那个时候不对劲的,”宋敏苦笑:“从市游泳队退队,成绩一落千丈,飙车,打架。” “其实这些我都能理解,半大的孩子突然失去母亲,放谁身上都受不了,我以为他只是一时想不开,”宋敏顿了好一会儿,才哑声说:“直到他妈妈去世两年多,他深夜被送到急诊。” “为什么?!”汤慈心口倏地收紧。 “也是溺水。”宋敏轻声道:“盛宏给的解释是,他大半夜不睡觉非得跑到后院去游泳,腿抽筋才导致溺水。” 宋敏紧咬着牙关,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可我逼问盛家的管家才得知,自从他妈妈去世,小毓就连看见浴缸里的水都会害怕。” “你说他怎么可能半夜去妈妈自杀的泳池游泳?”宋敏喃喃:“你说他到底是去做什么?” 汤慈骤然抿紧嘴巴,不让含在舌尖的那两个字脱口,双手却忍不住绞紧。 半晌,她哑着嗓子小声问:“那之后他还有…的倾向吗?” 宋敏重重呼出一口气:“后来我一直密切关注他的就医情况,这种事没再发生过,但他一直在开安眠药和治疗精神衰弱的药物。” 汤慈眨了下酸涩的眼眶:“他总失眠。” “对。”宋敏轻声:“小薇是半夜去世的,他睡不着也是正常。” 隔着病房门上的小窗,汤慈朝房间内安静睡着的盛毓看了一眼,转回头对宋敏说:“您认识治疗精神方面的医生吗?” “你以为我没给他找过吗?”宋敏焦虑地一下一下捋头发:“我认识一个治疗创伤后遗症很有名的医生,那个医生一有时间我就联系小毓,他要么不回信息不接电话,要么电话接通说自己没事没病,让我别总操心他的事。” “您再帮他约一下吧。”汤慈放开绞得发白的指尖,声音很轻但不容置喙:“他这次会去的。” “你能确定吗?” “您忘了?他这次不仅下了水,还救人了。” 汤慈嘴角艰难地提起,温润瞳孔熠亮:“他没有以前那么害怕过去的事了。” / 护士接到铃声来到病房门前,对两人说:“病人醒了。”护士说着推门,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又看了一眼宋敏:“宋医生,您是病人家属?” 宋敏没否人,带汤慈一道进了病房。 盛毓手肘撑着床坐起来,手腕处垫着的暖贴掉了下去,他低头重新贴上,自然地问:“敏姨,您怎么来了?” 汤慈想到上次急诊,盛毓面对宋敏刻意冷淡的态度,率先承认:“我给宋医生打的电话。” 盛毓提了提嘴角:“吓坏了吧。” 汤慈没有否认:“有点儿。” 护士上前换下见底的输液瓶,又给盛毓量了体温和心率,他虽然还发烧,但体温降了下去,脸上也恢复了一点温度。 汤慈和宋敏一左一右站在床尾,脸色都不算好看,门神一样。连带着护士表情都凝重了起来,检查完毕,紧声交代了几句,就出了病房。 盛毓反倒是笑了一下:“行了,我这不是没事,敏姨您明天还得值班吧,大晚上麻烦您跑一趟,赶紧回去吧,顺便帮我把她捎回紫竹院。” 他嘴唇还有些发白,但精神看起来不错,说话也和平常一样周到,仿佛只是普通地发烧住院一样。 宋敏还想说什么,被盛毓抢先一步:“我真没事,就是输个液,您在这也是干陪着。” “那行,”宋敏看了眼输液瓶,干脆点头,“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盛毓闭了闭眼,又看向汤慈:“你跟敏姨回去。” “我不回。”向来最听话的汤慈此刻却犯了倔,指着双人病房内另一张空床:“我今晚就在这儿睡。” 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一对中年夫妻在医护人员的指导下,将轮椅上的老人放在了那张空床上。 “……”汤慈蜷了蜷手指,仍不肯退缩:“楼下有卖折叠床的。” 她还背着书包,出门时扎着的马尾辫松散下来,可怜兮兮又沉默倔强地站着。 盛毓喉结滑动几下,似是叹了口气:“敏姨您先回吧,她留在这儿。” 宋敏哪里看不出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但她意外盛毓居然还有为别人妥协的时候,紧绷的神情缓和了些,嘱咐了两人几句才离开。 盛毓自然没有让汤慈下楼去买折叠床,他联系护士换了病房,起身推着输液瓶,带汤慈去了位于顶层的单人病房。 单人病房配备陪护床和独立卫浴,盛毓坐在床边,下颌朝汤慈抬了抬:“谁先洗?” 汤慈皱着脸看着他扎着针的手背:“你都发烧了,就别洗澡了。” 盛毓抬起手臂闻了闻,嫌弃地揪眉:“臭死了。”说完,他捏了捏眉心,嘴角挂上玩世不恭的笑:“要不你给我擦一下?” 汤慈被他轻挑的语气说得耳热,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他是个病人,手上还扎着输液针,她帮忙擦一下好像也没什么。 “……行吧。” 盛毓挑眉:“真行?” 汤慈挠挠耳根:“要不等你撤了输液瓶自己洗……今天就先洗漱一下吧。” “好吧。”盛毓爽快答应,扶着输液杆站起来时,身形晃了晃,烧得起皮的嘴唇低哑道:“可能得麻烦你扶我进去。” 汤慈咬紧唇瓣,几步上前抱住他的手臂,叹气道:“我还是给你擦一下吧。” 盛毓坐回床沿,笑得礼貌:“麻烦了。” 汤慈将热毛巾拧干,惴惴走出浴室,即便做足了心理建设,但看到坐在床上裸着上半身的盛毓,脚步还是顿了一下。 盛毓微垂着头,细腻冷白皮肤被白炽灯照得仿佛玉石,随着他扭头看过来的动作,肩颈连着手臂的肌肉拉扯出优美有力的线条。 就是这双手臂在湛蓝的泳池内划出流畅的动作,拿下一个又一个优异的成绩,也是这双手臂在今晚毫不犹豫地救下落水的孩子。 视线下移,越过凸起的腕骨,到达他被输液针钉住的手背,细小的一根针,连着长长的输液线,缠绕在他身上,像是难以挣脱的锁链。 “愣着做什么。”盛毓朝她眨眼:“后悔了?” 汤慈摇头,拿着毛巾没动:“你能不能先答应我一个要求。” 盛毓轻哂:“我没生病的时候没见你提过要求,怎么,你要趁火打劫?” 汤慈不理会他的调笑,绷着一张小脸:“你先答应我。” “答应。”盛毓满不在意点头。 “宋医生约了心理医生,你去看一下吧。” 盛毓薄唇轻抿成下压的线,看了她一会儿扯唇:“她跟你说了?我妈的事。” 汤慈鼻息微敛:“还有你的事。” “什么事?” 汤慈不说话了。 盛毓倒是坦然:“我半夜跳泳池里自/杀的事?” 汤慈手指绞紧毛巾,眼眶霎时间红了。 盛毓鼻腔轻出一口浊气,趿拉着鞋从床上站起来,手上还推着吊瓶,一副落魄的模样走到汤慈跟前,擦拭她湿润的眼睑。 “我说不去了么就哭。” 汤慈嗓音呜咽,向他确认:“那我们就说好了,宋医生约好时间,我陪你去。” “去,祖宗。”盛毓转头坐回床上,“先过来给我擦擦。” “噢。”汤慈吸吸鼻子,快速跟了上去。 盛毓只让她擦了后背,剩下的自己去浴室解决,等两人都收拾完毕,关上病房的灯,时间逼近十二点。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汤慈本以为自己会失眠,但躺在陪护床上,睁着眼睛看了没一会天花板,她就睡了过去。 再睁眼病房内日光大亮,医生护士围在病床前对盛毓进行例行检查。 站在门边的宋敏看汤慈发愣,笑道:“睡醒啦?小毓为了不吵醒你,特意让我们小点儿声。” 汤慈看到她眼中的促狭,双颊微红地快速下床去浴室洗漱。 她出来时,医生已经检查完毕,盛毓年轻,身体素质不错,经过昨晚挂水,身体已经没了发烧的症状。 “心率还是下不来,先住院吧,相关的检查都做一遍。”医生低头在病历本上快速写着,间歇抬眸问了一嘴:“睡眠怎么样?昨晚又做噩梦了没?” 医生说完,汤慈和宋敏都朝病床上的盛毓看了过去。 汤慈离得近,看到盛毓眼睑下小片的青色。 “没…”盛毓似是注意到她灼灼的目光,隔着几个白大褂朝她睇了一眼,再开口时清了声喉咙:“不太行。” 第69章 医生又 开了一些安神的药,带人离开了病房。 汤慈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再不走就赶不上第一节课了。 盛毓将她心思看穿,提眸:“去上课吧,这儿有敏姨在。” “对,我今天没手术,抽空就能来。”宋敏接话。 不确定他要住院多久,汤慈说:“我放学给你拿几套衣服过来吧。” “行。” “再给你拿几套卷子?” “好。” “那我走了。” 盛毓勾唇:“到学校给我发信息。” 汤慈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看到宋敏一脸姨母笑,抿着唇瓮声和她打了声招呼就快速出了病房。 宋敏还记得第一次见汤慈那晚,盛毓态度冷淡地说只是同学,她眼睛含笑地调侃:“你们同学之间关系这么好呐?” 盛毓八风不动:“得看是什么同学。” / 想到盛毓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医院输液,一整日,汤慈都过得浑浑噩噩。 终于挨到下午放学,汤慈向代课老师请了晚自习的假就直奔酒店。 汤慈从衣柜里托出盛毓的行李箱,往里面塞了两件t恤,盛毓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正在帮你拿衣服,需要给你看一眼吗?” “不用,知道拿什么吧。” “知道。”汤慈看着他分区整齐的衣柜,话越说声音越小:“衣服裤子袜子和……那个。” “哪个?”他明知故问。 汤慈咽咽喉咙,声入蚊蚋:“内裤……” 盛毓嗓音染着笑意:“在左下角第一排的柜子里。” “好的,我知道了。” 汤慈强装淡定地回答,挂断电话后,捂着脸缓了好一会儿,才做贼一样飞速拉开柜子,抓了几条内裤就扔进了行李箱。 下班高峰期,公交车堵了会儿车,汤慈到医院的时间比原定晚了一刻钟。 听见门内传来交谈声,以为是宋敏和盛毓在聊天,她拉着行李箱推门而入,和病床前站着的五六个同学直直打了个照面。 周弋阳见怪不怪地笑着和她打招呼:“小汤慈,你来啦。” 郑姝瑶抿着嘴唇,愣愣看着汤慈手中的行李箱。 剩下同学都面露疑惑:“汤慈,你探病怎么还拿行李箱?” 盛毓背靠床头坐着,闻言懒懒看向怔在门口的汤慈。 汤慈看到他嘴唇动了动,连忙开口:“我帮盛毓……同学,拿东西。” 同学们脸上的讶异未减。 汤慈顶着众人的目光,硬着头皮继续解释:“就……相当于跑腿,拿钱的那种。” 其他人还未说话,盛毓抱着手臂了然地“哦”了一声,瓷沉嗓音不带任何情绪地问:“内裤没忘带吧。” 第43章 汤慈摆出一副“这只是工作,你们不要多想”的严肃表情,拉着行李箱越过面色各异的同学来到病床前。 “带了……”她声音小到仿佛在和盛毓交代情报。 盛毓声调不减:“辛苦了,工资现在结?” “……不用这么着急,”汤慈讷讷摆手,看到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杯子水见底,忙拿到手中,尽职尽责道:“你们先聊,我去给你接点热水。” 众人目送她一溜烟儿出了病房,郑姝瑶去拿茶几上的果篮:“盛毓你想吃水果吗?我去给你洗。” 盛毓扯起嘴角:“不用,我这儿有帮工。” 郑姝瑶讪讪收回手:“好吧……” 水房在走廊尽头,汤慈一进去就被热气扑了满面,耳根连着颈子都蔓延上湿热温度,一直到她接完水,热度丝毫没有消散。 想到刚刚在病房诡异的对话,汤慈尴尬地蜷起手指,抱着保温杯朝盛毓的病房的方向探了探头,准备等那几个同学离开后再回去。 干等也是等,汤慈拿出手机无声背起了单词,正看得入迷,水房门口突然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 “汤慈,是你吗?” 汤慈朝门口看过去,指尖倏地一顿:“张医生,您怎么来这儿了?” “有个亲戚住院,过来看一眼。”张稳把杯子放在水管下面接着水,在哗哗的水流声中问:“你上周怎么没来医院打针?” 汤慈收起手机,空咽了一下嗓子:“上周家里有点事。” “什么事能比你治疗更重要?!”张稳一下急了,杯子里的热水此刻汩汩冒了出来,他连忙伸手去挪杯子。 汤慈沉默着把水管拧上,从口袋拿出纸巾递给他。 张稳随手擦了一下杯子,再开口语气缓了下来:“小慈,你不能讳疾忌医,一定得按照医嘱走着知道吗。” 汤慈松开抿得发白的唇瓣,哑声说:“我上周是真的有事耽搁了,这周我会按时来复查的。” 张稳凝眉点头:“我上次跟你说的整体检查的事情——” “张医生,我马上要高考了…”汤慈打断他,强压着跌动的胸膛,轻声说:“我现在身体没什么大问题,我日常会好好注意的。” 她咽了一下艰涩的喉咙才继续说:“等考完再检查可以吗?” 张稳沉默地拧动保温杯的杯盖,金属摩擦声在狭小的水房格外刺耳,一下一下撕扯着汤慈的神经。 看着汤慈倔强的眼神,张稳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小慈,你得清楚即便最终真的要做移植手术也没什么,这个手术成功率很高,但你首先得有信心面对它。” 汤慈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含混嗯了一声。 “身体有什么状况就给我打电话,”张稳顿了顿说:“汤慈,我建议你再和你爸商量一下后续治疗费用的事,别管他以前做了什么了,你现在紧要的是治病,其他恩怨先放一放。” “实在不行,”张稳重重叹了声气:“我这边也能帮一下。” 来看病看久了,汤慈多少知晓一些张稳的情况,从县城考到南岭的优等生,上大学的钱都是借的,四十几岁才贷款买下房,前年妻子生了一对双胞胎,哪哪都是用钱的地方。 汤慈用力扯起唇角,轻声道:“谢谢您,我会跟他商量的。” 看着张稳的身影出了水房,汤慈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眶随之被水雾弥漫,她抬起手背用力压了会儿眼眶,待眼前清明才走了出去。 电梯到站,张稳正要进去,余光看到汤慈,又转过头来唠叨了一句:“每天按时吃药,平常多注意休息。” 汤慈点头,等电梯门关上提起的嘴角才放下来。 走廊忽地传来一声响指,清脆的一声,汤慈心口一颤,转头看到盛毓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的病房门前看着她。 “谁啊。”他问。 汤慈走近了些,瓮声说:“医生。” “找你有事?”盛毓朝她走了几步,看到她微红的眼眶皱起了眉:“还是说欺负你了?” 汤慈连忙摇头:“就是随便聊了两句……” “那你哭什么。” 汤慈垂下眼睛,用力揉了下眼眶,“接水的时候眼睛被热气烫到了。” “这么笨还想当跑腿?”盛毓拿过保温杯,瓷沉嗓音带着懒怠的坏。 汤慈假装没听到他的话,仰脸问:“周弋阳他们呢?” “走了。” “这么快啊?” “再不走,某个人要在水房安家了。” “……” 汤慈被调侃得脸热快步进了病房,没有看到身后的盛毓沉眸朝电梯方向看了一眼。 / 住院一周,盛毓的身体并未检查出异样,只是心率一直居高不下。 宋敏和心理医生约了周日下午进行面诊,正好赶上盛毓出院,他的东西不多,没让周弋阳他们来添乱,只留汤慈一个人陪着。 宋敏到的时候,两人已经将东西收拾完毕,盛毓肩上背着汤慈的书包,左手拿手机,右手拎行李,身后缀着个两手空空的汤慈。 “约了下午三点,”宋敏看了眼腕表:“你们还想再吃点什么吗?” 汤慈摇头,她上午去复查完就来了病房,盛毓点了一桌子菜,吃得她现在胃里还在鼓胀。 盛毓 打开宋敏给他发的诊疗室地址,和医院隔着小半个城市,不堵车的情况下也得开将近两个小时的车,遂道:“直接过去吧。” 汤慈走到他旁边,拽了拽书包肩带:“那我先回去了?你看完跟我说。” “不是说要陪我?”盛毓低眸。 “我一起去吗?”汤慈想不到自己过去有何作用。 盛毓“嗯”了一声:“你跟我一起进去。” 汤慈睁大眼睛,下意识看向宋敏。 “可以陪同。”宋敏笑了笑:“小慈,你就陪他去吧。” 盛毓扯唇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免得我害怕。” “好。”汤慈看着他无畏的神情,心口莫名发涩,抓了一下他的手心,盛毓直接反手握住了她,直到上车时才放开。 车开出半小时,盛毓都没有说话。 第70章 他抱着手臂靠着头枕,眼睛一直闭着,任由车窗外的风将他漆黑的发丝吹得凌乱。 汤慈规整坐着,不时地和宋敏聊两句。 感觉到盛毓的安静,宋敏话题开始往他身上引,语气听着有些发紧。 盛毓掀开眼皮,表情自然地回应,说到儿时的趣事,他还时不时地笑一笑。 汤慈也听得弯起眼睛,余光扫到盛毓神经质般反复摩挲袖口的指尖,笑容顿了顿。 三人一路聊着很快便到达目的地,车停在诊疗室楼下的停车场,宋敏先下车给医生打电话。 汤慈拉住正要下车的盛毓,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别怕,我一直陪着你呢。” 这话说完,两人都愣了一下。 初夏的日光透过车窗毫不吝啬地落在他的身上,盛毓漆黑的瞳孔熠亮,嘴角挂着抹不咸不淡的笑。 眼见他桀骜不驯的模样,哪有半分害怕的样子。 汤慈讷讷松开抓着他袖子的指尖。 盛毓浓黑的睫毛忽地垂了下来,再看向她时眸光微敛,嗓音是染着凉意的哑:“好,不怕。” 姜医生是个年龄约四十岁的中年女性,穿着干练,面容柔和,和宋敏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她看向高挑疏离的男生:“你就是盛毓?” 盛毓颔首,和姜医生握了握手。 “带女朋友一起来的?”姜医生偏头,面带笑容地瞄了一眼汤慈。 盛毓轻笑:“还不是。” 汤慈抓紧书包肩带,轻声:“您好。” 姜医生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又问盛毓:“小伙子看着挺稳重的,不需要家属陪同了吧?” “您高看我了,”盛毓把缩在自己身后的汤慈拢过来:“她陪我一起。” 姜医生正色:“等会谈话的过程中会涉及你的隐私,这个你清楚吧?” 汤慈抬眸看了一眼盛毓,脚步下意识朝后挪,搭在她肩上的手臂却紧了紧,盛毓将她牢牢箍在身前:“清楚。” 进到诊疗室,盛毓和汤慈在姜医生对面的沙发坐下,姜医生给两人倒了两杯温开水就开启了对话。 “盛毓,你可以先聊聊你的困扰。” “失眠,总是心慌,”盛毓面无表情道:“之前赛车的时候会焦躁,现在很久没碰车这种症状就没了。” 姜医生点点头:“失眠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好几年了。” “白天困不困,影响上课吗?” “不太困,”盛毓皱眉说:“但是听不进去课,教室很吵。” “是不是感觉周围人说话动作的音量都放大了?” “对。” 汤慈抿了一口水,想到之前在北山,盛毓被众人包围烦躁摘下耳机的场景。 原来他真的嫌吵。 姜医生快速敲了几下键盘,身体转过来,正对着盛毓说:“行,我们现在来聊聊你上周落水的事情。” 盛毓喉结滚了滚,干脆道:“当时我们在湖边找空位准备看烟花,有个小孩趴在湖沿上够掉在湖里的气球,我当脑子一片空白,醒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水里了。” “你救下她了?” “对,她很小,我抱住她的时候没挣扎,她妈妈把她接过去了。” “然后呢,”姜医生眼睛直视着他轻声问:“你记得自己是怎么溺水的吗?” 盛毓握着杯子,指尖缓慢地转动,半晌才说:“我总觉得水下还有人,我得去救。” 汤慈呼吸一窒,紧攥着手心看向盛毓。 姜医生放下杯子,玻璃杯子在实木桌上发出轻微响动:“谁在水里?” “我妈。”盛毓手肘撑着膝盖,手指用力压着眼睛:“但她已经死了…” 姜医生没有急着追问,给两人的杯子添了些热水,又问:“要不要说一下你在游泳队的事,我听宋敏说你之前代表南岭参加过全国赛事?” 盛毓放下手,点头说“嗯。” “你们都是怎么比赛的?平常训练辛苦吗?” “还好。” 盛毓绞着双手,简单说了一些游泳比赛的规则,姜医生又让他聊了一些队友之间的事,盛毓话稍多了起来,语调也放松许多。 聊到时候,姜医生才说:“那你当初为什么退出游泳队?和你这次溺水的原因一样吗?” “差不多。”盛毓扯了一下嘴角,轻笑:“绕了这么久,现在是不是该聊我妈了?” 姜医生嗓音沉缓:“如果你想聊的话,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你的朋友也在陪着你,你在这里很安全。” 盛毓脚尖一下一下点着地板,轻微的啪嗒啪嗒声让汤慈的心口直跳,她伸出右手放在了盛毓的膝盖,很轻地握了一下。 他脚下的动作停了下来,盛毓侧目看了一眼默默看着他的汤慈,吞了吞喉咙,张了口。 “小学的时候,我妈送我去学游泳,有教练来选人,就把我选进了市队。” “后来游出点成绩,我妈挺高兴的,给我订做了一个展示柜,专门放奖牌,”盛毓话顿了顿:“也是从那会儿我发现我妈开始抽大/麻。” “我半夜起来路过她房间,灯总是彻夜亮着,里面有刺鼻的味道传出来。” “我那会儿什么也不懂,也不知道怎么办,就拼了命的游泳,想着再多拿几块奖牌,我妈是不是就能开心点。”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天我又是训练到很晚,回到家屋里黑着灯,只有后院泳池有光,隐约看到里面游着个人。” 汤慈突然不敢听了,上下牙齿打着颤,发出咯咯的轻响。 盛毓反而松懈下来,握住她的手背,喃声说:“我走近了才发现那人是我妈,她割了腕,泳池里的水都被染红了。” 姜医生屏着呼吸,停了几秒后才问:“所以你才不再游泳了是吗?” “我配吗?”盛毓目光平静如一潭死水:“我只要一下水就会想起她浮在泳池里的样子,她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 姜医生蹙眉:“你认为你妈妈的死是你的错?” “不然呢?” “盛毓,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讲述中忽略了你的父亲。” “盛宏?”盛毓嗤笑一声:“他不配称为父亲。” 姜医生沉吟片刻:“介意说说他吗?” 盛毓眉心倏地皱紧,用力捋了把头发:“你想让我怎么说?” 面对他骤然冷下来的态度,姜医生语气更低了一些:“把你自己抽离出来,只聊你妈妈和盛宏。” 盛毓僵直的背缓缓松懈下来,眉心仍皱着,思忖半晌才开口。 盛家几代钟鸣鼎食,盛宏作为家中独子,年轻时风光无两,身边围绕的莺莺燕燕数不胜数。 一场行业峰会,让他对代表医院发言的容薇一见钟情,甜言蜜语礼物炮弹连月地砸,容薇最终答应了盛宏的求婚。 两人成婚不久后就有了盛毓,盛家旁枝堂兄表兄接连联姻,强强对抗没少给盛宏使绊子。 盛宏自此才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大错特错,容薇这样的女人除了外貌出众一无是处,他婚前隐藏的傲气渐渐展露,后来逐渐演变成他单方面的贬损与侮辱。 婚前那些莺莺燕燕重新围绕身边,容薇想带着盛毓离婚,可盛宏为了盛家的名声及唯一一个儿子,死活 不同意,甚至不惜动手。 容家父母早年意外逝世,只有容薇容月两姐妹相依为命。 自容月出国读书经商,容薇彻底像是被困在盛家这片深海的孤岛,最后只能依赖成瘾物质来缓解痛苦。 盛毓讲完过了一会儿,姜医生才问:“你见过盛宏打你妈妈对吗?” 盛毓点头:“我拦着,他会连着我一起打。” “你小时候他也是这样?” “没印象。”盛毓表情平淡到像是讲外人的事:“他基本不回家,回家也是带着女人来。” 姜医生轻叹了口气,看着盛毓的眼神带着长辈的关怀:“你现在还认为是你的错吗?” 做完生理检查后,姜医生开出诊断书,和缓解睡眠的药物,并和盛毓交代用量和用法。 汤慈拿过诊断书,站在他们身后默默地看。 典型的ptsd,伴有轻度躁郁症,失眠严重,情绪长期低落,自我评价偏低。 汤慈眨了眨眼,将诊断书折起来,呼吸才顺畅一些。 盛毓双手抄兜,微躬着背听姜医生嘱咐,不时点一下头,面上仍是一派桀骜模样。 任谁都想不到这样的人居然长期饱受精神煎熬。 就像是困在水池里的蛟龙,空有一副神通广大的模样,却是没有自由的。 汤慈抿紧嘴唇,心道不该是这样的。 出了门,宋敏正在打电话,表情一会儿温和愧疚一会儿暴躁发怒。 “都说了妈妈今天有事,昨晚不是跟你商量过了吗?!” “甜筒不能吃!!梦龙当然也不可以!!” 看到他们出来,宋敏又朝着电话内安抚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第71章 电梯下行,宋敏和姜医生站在门边,两人寒暄几句,电梯就到达一楼。 同姜医生道别后,宋敏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看到屏幕上儿子的名字,她啧了一声挂断。 “您回去吧,”盛毓语气无奈:“我俩丢不了。” 宋敏沉吟一瞬,手机又嗡地一声震动起来。 她只好点头:“那你们回去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 盛毓抬了抬下颌,顺手帮她拉开了车门。 宋敏的车慢慢驶入川流不息的街道,盛毓转过身,问一直安静跟在他身后的汤慈:“是不是很累?” 汤慈摇头。 太阳即将西沉,失去绚丽的晚霞散落大地,薄薄地落入盛毓的眸中。 汤慈看着他模糊的疲累的双眼,突然问:“盛毓,你想不想看烟花?” “烟花?” “嗯。” “能放吗?”盛毓扫了一眼天空。 “你想看,就能。”汤慈靠近他,笃定地承诺。 / 夜幕下的小巷阒静幽暗,临着出口的一间门面房亮着橙黄的灯,走近了看,一个半新不旧的灯箱上印着修改衣服的字样。 汤慈掀开泛黄的门帘走进去,手没放下,等盛毓跟上来。 盛毓欠身步入门内,看着满屋悬挂的衣服和沙发上堆着的布料,眉骨一挑:“这儿?” 汤慈点头,朝着发出缝纫机响动的里间喊了一声:“淼姨。” 机器声停下了,里间走出一个中年女人,看到汤慈眼睛亮了一下:“小慈?你怎么过来了?” 汤慈踮着脚朝里间瞄了瞄,声音压低:“过年的烟花都卖完了吗?” “还有两箱呢。”袁淼烦心地摆摆手:“要不是去年烟花管制,我这儿也不能积货。” 汤慈想了一下说:“卖给我一箱呗?” 袁淼一愣:“怎么,你要玩啊?” 汤慈不好意思地点头。 “那行。”袁淼大方地扬手,招呼他们进里间仓库:“我给你按进货价。” 一箱烟花不大不小,重量却实实在在,汤慈搬不动,盛毓一只手勾起来,随意抱在怀里,t恤上被蹭了一道灰尘也没管。 汤慈付过钱,带着盛毓出去,对着出门来送的袁淼说:“淼姨,您去忙吧,别送我们啦。” 袁淼嘴上说着好的,脚下还是跟出了门,面带忧虑地问了一嘴:“小慈,最近怎么没见你回家,你那个死爹也不见人影。” 汤慈呼吸微顿,偏头笑道:“马上高考了,我住校了。” 袁淼鼓起的胸膛下浮,笑意盈盈地说:“那就行,淼姨提前祝你金榜题名啊。” 从巷子里出来,盛毓问:“邻居?” 汤慈点头:“也是我妈以前的同事,之前过年我帮着卖过烟花。” 盛毓揉了揉她的脑袋:“市区现在让放吗?” “不让,”汤慈轻咳了一声,神神秘秘地小声说:“郊外可以,附院的旧址没人管。”她话一顿:“就算警察来了,我们还能找地方躲起来。” 盛毓勾了一下嘴角:“为我冒这么大险值得吗?” 汤慈手放在口袋的指尖微微蜷动,低声:“你想看就值得。” 盛毓垂着眼,看了她一会儿,低嗤:“还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 夜风轻柔,灌木中的栀子洁白的花瓣簌簌抖动,心口仿若湖面,不断被吹皱。 盛毓还在看她,脸庞被月光照得很亮,眸光微动,藏着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期冀。 汤慈自负的猜测,他在等一个永远的承诺。 她嘴巴张了张,半晌什么都没说出口。 川流不息的马路上,煌煌亮着灯的出租车鸣笛。 汤慈立刻伸手将其拦下:“我们快去吧,太晚了就看不清路了。” 附院旧址早就荒废,院前零零亮着几盏路灯,院后是杂草疯长的荒草地。 汤慈带着盛毓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医院大楼前,门上挂着的锁早已生锈,她用力扯了扯未能撼动半分。 “打不开。”汤慈讷讷回头看了一眼抱着箱子的盛毓,小声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看看其他楼锁了没。” 盛毓拉住她的手臂:“不用看,肯定锁了,去后院看看。” 汤慈拨了一下被汗黏在额头的发丝:“好,我忘了后院是开放区域了。” 这下换成了盛毓在前面走,他抱着箱子走在杂草遍地的地砖仍如履平地,这让汤慈想到小时候他戴着眼罩仍来去自如的模样。 呼吸猛地一顿,汤慈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决定,她只想着这里隐蔽,却没意识到这个医院储存了太多盛毓和妈妈的回忆。 她快步走到盛毓身侧,仰头轻声说:“这个地方会让你不舒服吗?” “怕我想起我妈?” “嗯。” “或许还能想到别的人,”他轻笑了一声,脚步缓下来:“猜猜看。” 汤慈嗫喏一瞬:“……总不能是我吧?” 盛毓不置可否地挑眉:“我没见过那么爱哭的人,整天贴在我身后,尾巴一样,现在想想,你是唯一一个黏我那么久的小孩儿。” 汤慈脸颊倏地涨红,垂着脑袋朝旁边挪了挪脚步:“不好意思,我小时候没有分寸。” 后颈忽然被他微凉的指尖捏了捏,汤慈缩起肩膀,听到盛毓说:“还好有你黏我,不然现在哭的该是我了。” 汤慈鼻尖一酸,抿着唇抬头,撞见他漆黑熠亮的瞳孔,满是促狭的笑意。 经他一开玩笑,汤慈胸口闷堵的气烟消云散,在后院的长椅上打开装烟花的箱子时,有了做坏事的实感,心口怦怦直跳。 甚至有了人生就活一次,放肆一次也没什么的狂妄想法。 “来吧。”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朝盛毓要打火机。 盛毓没给她,而是从她手中接过那一节烟花,抱着箱子几步跃到草坡上,将烟花依次摆放在地上,掏出打火机点引线。 汤慈匍匐着身体,艰难地爬上坡,又被盛毓赶了下来。 “下面等着。” 汤慈小声说噢,看着引线细小的火光点亮黑夜,几秒钟后,炮筒倏地一声朝深空中发射,在头顶深蓝的幕布上炸开一朵星光闪闪的烟花。 太近了。 耳膜被“嘭”地巨响震得嗡鸣,汤慈下意识朝后仰。眼前忽地一黑,点完所有引线的盛毓利落跳下草坡,站定在她面前的时候,他躬身对着她眨了一下眼睛:“怕了?” 汤慈呼吸滞住,浑身的神经绷成细线。 下一个烟花响起的前一秒,盛毓将她抱在了身前,微热的掌心用力捂住了她的双耳。 汤慈眨了眨眼睛,看着漫天绚烂的烟花一个接一个亮起,耳边响着的是被他掌心封印住的心跳。 一下叠着一下,快到仿佛心悸。 最后一朵烟花 落幕,汤慈肩膀一沉,盛毓将下巴搭在她的肩头,瓷沉嗓音迎着风肆意又张扬。 “这是赔你生日那天错过的烟花。” 汤慈蜷了蜷发麻的指尖,轻颤着声音说:“愿望也还没许,也能赔吗。” “能。”盛毓和之前一样保证,从箱子里拿出一盒仙女棒,点燃一支放到她的手中:“什么时候都能。” 汤慈捏着那支仙女棒,看盛毓站在葳蕤湿润的草地,点燃了在地上绽放的小支烟花,闭上眼默念了句什么。 睁开眼,盛毓站在草坡上朝她伸手,汤慈握住他的掌心,跳了上去。 烟花孜孜不倦冒着烟火,四周安静到能听到虫鸣。 盛毓问:“许的什么愿?” “不能说出来,”汤慈被烟花照亮的侧脸格外认真:“说出来就神仙就不会答应了。” “那就希望真的有神仙吧。”盛毓眉骨抬着,似是在嘲笑她幼稚。 他躬身点燃下一支烟花,不厌其烦地延续这稍纵即逝的光。 “真的有神仙的话。” 汤慈隔着星星点点的火光看着盛毓的眉眼,又再心里默念了一遍许下的愿:“就让他自由吧。” 第44章 三模一过,高三生就彻底迎来了高考倒计时。 成绩出来的当天,汤慈被老许叫去了办公室谈话。 相比于之前断层第一的成绩,她三模的排名掉到了第二,总分数和之前相差不大,但老许最怕汤慈因此乱了心神。 “我听监考的周老师说,你考最后一门的时候睡着了?”老许待她进来,一把关上办公室的门,忧心忡忡问。 汤慈疲惫解释:“我当时已经写完卷子了。” “你以前可不会这样。”老许拧开保温杯喝了口凉水:“之前不论多小的考试你都是最后一个交卷,卷子写完能反复检查好几遍。” “你自己看看,这两道题都是大意丢的分,但凡检查一遍就能发现。”老许走到办公桌前,把她的卷子展开。 汤慈瞥了一眼卷面上鲜红的叉:“确实是我的疏忽。” 第72章 老许看着她乖巧讷然的模样,心里一软:“汤慈,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可千万不能掉链子知道吗?你跟老师说,你最近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自上次汤建伟在办公室大闹一场之后,老许看她的眼神总带着心疼,成绩稍一波动立刻就猜测是不是汤建伟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汤慈摇摇头:“他这几个月去外地了,我没跟他见过面。” 老许松口气,但眉头还是拧着,余光扫到桌子上儿子从国外旅游带来的巧克力,拿了一盒塞到她手中:“除了学习平时也得多注意休息,吃东西营养也要跟上,千万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汤慈拿着那盒沉甸甸的巧克力,鼻尖微微发酸:“知道了,谢谢许老师。” 老许摆摆手:“快回去吧,不占用你课间时间了。” 汤慈从办公室里出来,正好撞见一行男生上楼。 盛毓目光才朝她看过来,周弋阳已经吹响了口哨:“小汤慈,你去办公室里吃独食了?” 手中那盒巧克力立刻成为了烫手山芋,汤慈呆呆拿着,想藏又不好意思藏的架势,踟蹰了几秒,汤慈把巧克力朝他们跟前递了递:“你们要吃吗?” “吃啊。”周弋阳伸手就拿。 其他几个男生也都围了上来,一人拿了一块,男生们不讲究,直接撕开包装将巧克力扔进嘴里,走廊瞬时弥漫起巧克力醇厚的香气。 盛毓插着兜,没说话,也没动。 汤慈朝盒子里看,只剩一块儿,又往他眼前送了送:“你不吃吗?” 盛毓懒懒低眸,勉为其难地拿过那块巧克力。 他慢条斯理地拆包装,拆完将包装纸扔进垃圾桶,手抬起来时手背搭了一下她的额头,眉心立刻皱起:“怎么还烧?” 随着天气一天天燥热,南岭流行起了热感冒,病毒来势汹汹,学校里小半的学生都中了招。 汤慈因为肾炎并发症,身上持续发热乏力,考试时睡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原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流感正好闯出来成为了一个完美理由。 脑袋朝后错了错,汤慈瓮声道:“快了。” “几天了?”盛毓对她躲避的态度不满,掌心撑在栏杆将她堵在墙角,问。 汤慈伸出十指,假装思索地算了算:“好像才三天?” “最少五天,我每天送你回家,”盛毓冷笑:“你什么情况我不清楚?” “我真忘了。”汤慈耷拉着眉眼,认错态度诚恳。 “跟我去医院。”盛毓不容置喙地抓起她的手腕,带着她下楼。 一旁的打闹的男生见此场景,嬉笑着吹口哨起哄:“毓哥,在学校就秀恩爱啊。” 汤慈耳根通红,被盛毓拉着下了一层楼梯。等彻底远离了众人视线,她才拖住盛毓的手臂:“一点儿小病,干什么去医院啊。” 盛毓侧目盯着她:“小病你怕什么?” 心里咯噔一声,神经绷成一条线。 汤慈吞了一下喉咙,嗫嚅道:“我没怕。” “那就去做个检查。”盛毓眯起眼睛:“顺便复查一下你的基础病。” 汤慈的呼吸瞬间乱了节奏,走廊远远传来的笑闹声重重击打着耳膜。 心跳到达顶点的时候,她不管不顾地抱住了盛毓的胳膊,脸颊埋在他的肘弯:“张医生说了我的病很稳定,我这会儿真的太累了,想回教室休息……” 盛毓听着她黏黏糊糊的声音,无奈地扯了扯胳膊:“又跟我耍赖?” 汤慈掀起眼睛,抿着唇看他,看似乞求的态度,瞳孔中却全是不容置疑的执拗。 心脏像是被人胡乱抓了一把,盛毓压下莫名烦躁的情绪:“放学要是还烧必须去医院。” 不知道是不是被盛毓吓得,放学后,汤慈的发热症状居然真的短暂消退,盛毓沉郁的脸色也有所好转。 为了让盛毓彻底放心,汤慈忍着膝盖的疼痛,跑去路边摊给他买了杯鲜榨的绿豆沙。 盛毓看着她因跑动而红润的脸颊,终于扯起了唇角。 “你尝尝,我没让老板放糖。”汤慈乘胜追击献殷勤。 盛毓漫不经心插上吸管,却递到了她的嘴边。 汤慈呆愣了一瞬,盛毓眉心立刻压了下来,汤慈只好含住吸管抿了一小口。 一辆电瓶车风风火火从路对面驶来,盛毓将她拉到人行道里侧,顺手将吸管送入了口中。 汤慈紧着喉咙,偏头偷偷瞄了他滚动的喉结一眼。 盛毓低眸:“还喝么。” “不了,”汤慈摇头,手握成拳抵在唇下咳了声:“我感觉有点凉。” / 时间在上下课的铃声中一天天流逝,高考前一天,高三学生全体放假。 汤慈照例六点半起床,吃完早餐,又翻看了几页从书架上拿下来的小说,临近中午时分,她开始收拾东西。 她的东西本就不多,在这间卧室住了几个月,只添了些日用品。 叠被子的时候,大门边响起敲门声,之前盛毓和周弋阳、金铭他们约好,高考前一天在家里吃火锅,想来应该是他们到了。 汤慈把行李箱塞回柜子,踩着拖鞋去开门,看到拎着两袋食材的盛毓怔了一下。 室外艳阳高照,大概是为了遮阳,盛毓戴着顶深牛仔蓝鸭舌帽,没了头发的修饰,下颌线比平时看起来更锋利,眉眼隐在帽檐的阴影里,深邃而神秘。 “不认识了?”盛毓将食材放在鞋柜,躬身换鞋。 汤慈蹭了一 下鼻尖错开视线,看到他身后拎着两兜水果的金铭,和抱着一束鲜花的周弋阳。 给他们拿完拖鞋,她身体朝后让了让,指着那捧花说:“这么隆重啊?” “毓哥让买的,”周弋阳暧昧挑眉:“说要给家里添点人气儿。” 汤慈接过那束花:“那我去插到花瓶里。” 花束新鲜芬芳,玫瑰根茎还带着支棱的尖刺,汤慈拿出来时划到指尖,盛毓进浴室洗手,见状一言不发拿过她的手放到水龙头下冲洗,擦干后贴上了创可贴。 “等着。”盛毓把她捞到门边。 汤慈乖乖站在门口,看盛毓将几支玫瑰从包装纸中抽出来,将蔫掉的根茎剪掉,插进透明的花瓶中,然后利落地将剪下来的枝叶收进垃圾桶,最后端起花瓶,对她抬了抬下巴。 “走了。” 汤慈以为他说让自己等着,是还有事需要她帮忙,她茫然伸手问:“不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盛毓用沾水后冰凉的指尖捏了把她的脸:“跟着我就行。” “噢。”汤慈朝他的侧脸瞄一眼,到客厅前快速把脸上的水渍擦干净了。 火锅底料和食材都是现成的,水一烧开,就可以开饭。 金铭打开电视,找了一个搞笑的番剧来看,配合着火锅浓厚的热气,冷清已久的客厅热闹不已。 锅里下了三盒肉,金铭才一拍桌子说:“我说怎么少点什么,咱们忘弄调料了!谁会弄?” 这话一出,周弋阳摊手:“调料,什么调料?” 盛毓抬了抬眉,目光扫向装调料的袋子。 看着几个少爷面面相觑的模样,汤慈虽然不能保证味道,但还是主动请缨:“我来吧,你们有什么忌口的吗?” 待周弋阳和金铭说完忌口,盛毓率先把装调料的袋子拿到自己跟前,对发愣的汤慈说:“你跟我说怎么弄。” “你行吗?”汤慈下意识问。 盛毓眼皮轻挑:“不试试怎么知道?” 周弋阳抿着可乐:“我好像听到了什么虎狼之词。” 汤慈茫然地“啊?”了一声。 盛毓掀起眼睛,警告地看了周弋阳一眼。 周弋阳痞笑着举手投降。 红油滚进白瓷碟,上面淋上蚝油生抽,和刚刚切好的小米椒、小葱,浓郁香气扑鼻。 盛毓垂着眼搅拌,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有人给他打来了视频通话。 周弋阳偏头看了一眼屏幕:“是小姨,我接了啊?” 盛毓点头:“接吧。” 周弋阳和金铭皆是自来熟,和容月见过几面,小姨这个称呼就叫得炉火纯青,两人凑在屏幕前,和容月好一阵闲扯,待容月问起盛毓,周弋阳才将手机架在盛毓桌前。 看到盛毓的动作,容月笑着啧啧两声:“连火锅底料都会调了,几个月没见小毓真是成熟不少。” 盛毓闻言轻嗤:“您什么时候能记起来我已经成年了。” “你多大在小姨这里都是小孩儿,”容月调侃完正色道:“我明后天有重要的会议要开,我尽量忙完就赶回国,最晚大后天才能到。” “您来干什么?” “高考这么大的事,我作为家长得陪着呀。” “放心吧。”盛毓轻扯嘴角:“我不至于因为没人陪就考砸。” 容月忙哎呦一声:“呸呸呸,明天就高考了,少说不吉利的话。”她话一顿,又说:“总之你放平心态,又不是只有高考这一条路。” 第73章 盛毓手上动作停下:“又想劝我出国?” 容月一看他这个态度就来气:“让你出国是害你吗?” “先不说了。”盛毓淡声道:“在吃饭。” 容月叹了声气,挂断电话之际,突然说:“你眉毛上是什么?” 盛毓低头扫了一眼镜头,眉骨上沾着一小块纸屑,顺手拿下来的事,他朝身旁侧了侧身体:“帮我拿一下。” 汤慈愣怔一瞬,放下筷子,倾身将他眉骨上的纸屑摘了下来。 屏幕内的容月这才看到汤慈,嘴角一弯:“小慈也在啊。” “小姨。”汤慈朝屏幕里笑了一下。 “感觉怎么样?会紧张吗?”容月眉眼全是赞许:“应该不会吧,你可是年级第一啊。” 汤慈挠了一下耳朵:“三模我只考了年级第二,还是有点紧张的。” “第二也很厉害了。”容月神情严肃了几分,开始温声安慰她。 容月坐在光线明亮的沙发,穿着件浅棕色的羊绒衫,温柔耐心说话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放松。 一通话说完,容月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太啰嗦了吧?” “没有。”汤慈眨了眨眼睛,很轻地说:“谢谢小姨。” 挂断电话之后,汤慈就没怎么说过话,饭后收拾完残局,她就打起了哈欠。 就连最迟钝的金铭都看出她情绪不高,和周弋阳先行告辞时,还问了一嘴盛毓:“我看汤慈挺低落的,考第二对她的打击这么大啊?” 周弋阳撩起眼皮:“不至于吧,小汤慈看起来心里挺强大的。” 听到他这话,盛毓不知道为什么唇角浮起一个嘲讽的笑,给他们按了电梯后,就返回房间阖上了门。 餐厅内,汤慈正垂着脑袋,拿纸巾擦桌子上残留的水迹,听到脚步声侧目,语气讶然:“你没和他们一起走啊?” “你希望我走?”盛毓摘下鸭舌帽,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汤慈攥了一下纸巾,没了动作:“我不是这个意思。” 午后的日光斜斜从落地窗打进来,将女孩纤瘦的身型勾勒出来,洁白无瑕的脸庞微微垂着,一副任由别人说什么都不反驳的乖巧模样。 只有盛毓知道她这副乖巧的外表都是唬人的假象,正如周弋阳所说,汤慈内心比谁都坚定,主意正到做事从不咨询旁人的意见。 盛毓心口又泛起惶然的感觉,他舌尖抵着牙齿思忖几秒后,低声说:“汤慈,我之前好像没跟你说过。” “什么?”汤慈听出他语气严肃,怯怯问。 “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盛毓手肘放在桌面上,掀眸和她对视:“什么情绪也都可以朝我发泄。” “我不想你住在这儿,就只把自己当成一个房客。” 汤慈呼吸瞬间乱了,胸脯轻轻跌动,过了好一会儿才错开视线说:“我很…紧张,努力这么长时间了,我怕我考不好。” 盛毓轻出了一口气,肩膀塌着靠向椅背,淡声问:“就因为这个?” 汤慈按在桌沿的指尖放下:“就因为这个。” 盛毓站起身,隔着长桌,用力地揉了把她的脑袋,看着她顶着头凌乱头发的模样,笑了一下:“那就转移注意力。” 汤慈呆呆问:“怎么转移?” “玩游戏,还是——”盛毓眼里带着蔫坏的笑意:“我抱着哄你睡会儿?” 汤慈耳根瞬间红了,磕磕巴巴道:“还是玩,玩游戏吧。” / 经过前一天酣畅的游戏,翌日进了考场,汤慈没有一丝紧张的感觉,有的只是全身心投入题海的专注。 两天的考试下来,她非但没有感到疲惫,反而有种没确诊前跑完八百米的畅快感。 汤慈收拾完笔袋走出大门,掠过道路两侧黑压压的人群,直奔站在人群末尾处等待的盛毓。 纷杂喧嚣的混乱中,盛毓仿佛能听出她的脚步声,掀起眼眸朝她的方向挥了挥手。 汤慈一直跑到他跟前才停下脚步,喘着气问:“你考得怎么样?” 料到她会先问这个,盛毓说:“正常发挥。” 汤慈晃动的心脏渐渐平复,眼睛弯了一下:“那就好。”她顿了顿,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好像发挥超常了。” 盛毓垂眸看她红扑扑的脸颊,用夸张的语气说:“我们小慈这么厉害呢。” 汤慈脸更红了,抿着嘴打了他一下。 身后传来呦的一声,周弋阳抄着口袋朝他们走过来:“学校门口注意点影响。” 汤慈视线朝周围扫了扫,发现有不少学生乃至家长都在看他们,赧然往旁边挪了挪脚步。 盛毓却毫不在意,自然地把她黏在鬓角的碎发拨到耳后:“去吃饭。” 汤慈掩饰般重新拨了拨碎发:“吃什么?” “毓哥请客吃豪华大餐。”周弋阳朝汤慈眨眼:“你同意吗?” 汤慈和他们接触久了,早就发现盛毓虽然不爱凑热闹,但有他在的局他都会顺手把单买了。 不知道周弋阳为什么要询问她的意见 ,汤慈讷了两秒:“这你要问他啊。” 周弋阳哈哈大笑,拍着盛毓的肩膀说:“毓哥,你真是捡到宝了。” 盛毓从汤慈手中拿过包背在肩上,语气平淡无波:“再闹她,等会吃饭你看着。” 周弋阳作势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噤声跟了上去。 汤慈对周弋阳口中的豪华大餐没有概念,等车停在晴耀塔下,她才意识到他们是要去顶层的餐厅吃饭。 晴耀塔作为南岭市的地标,顶楼除了有热门的观光项目,还有在全国都排得上号的观景餐厅。 汤慈曾经在网络上刷到过这家餐厅的菜单,菜品的名字没记住,只深深被昂贵的价格所震惊。 由于是毕业聚餐,盛毓没叫校外的朋友,因此他们一行人不算多,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落座窗边的卡座。 汤慈坐在盛毓旁边,抬眼就能看到窗外繁华的夜景,餐厅中央还有乐队表演,她耳晕目眩吃得飘飘然,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盛毓的桌前已经空了三个酒杯。 众人传递酒单的时候,她悄悄瞄了一眼,每种酒度数都不低,再一看盛毓,坐的八风不动,眉眼清冷疏淡,只有耳廓稍稍泛着血色。 汤慈盯着那一小片薄红,担忧地皱起了眉。 盛毓和旁人说完话,忽而凑到她耳边:“担心我?” 汤慈被他眼观全局的本领吓一跳,也因周围人促狭的笑意而脸热。 她紧着喉咙轻声:“没有啊…” 盛毓不置可否地挑眉,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 汤慈却是再也不敢看他了。 说到毕业,席间又哭又笑,喧闹声不止,没过多久,盛毓揉揉眉心,拿了烟和打火机去吸烟区抽烟。 汤慈看着他桌面上新添的空酒杯,踟蹰了一会儿,还是趁周围人没注意跟了上去。 吸烟室直通走廊,汤慈还未跟上盛毓,就听到走廊内传来的急促争吵。 一道威严而熟悉的声音压着嗓子训斥:“你这样天天在外面混像什么样子,别人会怎么想我们盛家?!” 汤慈走近了一步,看清了玻璃墙上的倒影,盛宏怒目圆睁,喘着粗气拦住正要去吸烟区的盛毓。 盛毓双手抄着口袋,姿态懒怠,语调更是散漫:“嫌丢人就跟我断绝关系。”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盛宏放低了声音:“你是盛家的儿子,未来家业都是你的,你脑子清醒一点!” “我不稀罕。”盛毓淡声道:“我那个后妈还能生,”他伸手拍了一下盛宏的肩膀:“想要儿子,你还有机会。” 盛宏喘着粗气,脸涨成猪肝色,一把抓住盛毓的手臂,还没等用力,就被盛毓反手抓着按在了落地窗上。 盛毓的声音彻底冷下来:“我妈都去世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以为我会乖乖站着任你打?” 盛宏眼睛转了转,忽地问:“你跟谁来的?你那个小女朋友?” 盛毓猛地甩开他的手臂,喉咙里滚出一声轻笑:“早踹了。” 汤慈咽了咽喉咙,手脚冰凉一片。 盛宏理了理领带,看着盛毓讥笑了几声:“你天天做什么和什么人打交道真以为我不知道?小毓,你还是太年轻,成人世界的规则一窍不通,还想着忤逆爹。” “以为带着女朋友考到别的城市就能脱离盛家?”盛宏语气轻蔑:“中国就这么大,你以为我连自己儿子都管不了?” 盛宏说着眼睛眯了一下:“那孩子叫汤慈是吧?妈去世,爸再娶,谁能给她承担风险?” 盛毓用力滚动着喉结,想扑过去掐住盛宏的脖子,但盛宏猛地闪开,离开前撂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汤慈下意识把背贴在了墙壁,身体本能地想汲取一点温度,可那钢筋水泥铸就的墙面十足冰冷。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耳边响起容月曾经说过的话。 第74章 “别让他一直困在盛家。” 汤慈咬紧了上下打颤的嘴唇,看到盛毓挺拔的脊背颓败地弯了下去,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兽。 / 盛毓没多久便回来,神色如常地端起酒杯喝酒。 “毓哥,吸烟区人多吗?”金铭隔着几个人问:“不想跟别人挤着抽烟。” “凑合。” “好嘞。”金铭兜里揣上烟,一溜烟儿走了,没几分钟又皱着脸回来:“这才几分钟啊,现在里面人挤人。” 盛毓把玩着打火机,淡声说:“运气真差。”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说主语。不知是评价金铭还是评价自己,但桌前人人欢声笑语,没有人注意。 饭吃得差不多后,大家又热热闹闹地玩了一会儿游戏。 盛毓赢多输少,酒却没少喝,他酒量好,十几杯酒下肚面上仍八风不动,一直到散场,旁人看到他桌前堆着的酒杯才恍然。 周弋阳眉心一跳,凑到汤慈耳边小声问:“盛毓怎么喝这么多?” 汤慈愣怔的神色松动一些:“毕业了想放松一下吧。” 周弋阳忖了几秒:“他喝酒不喜欢别人跟着,麻烦你等会儿照看一下?” 汤慈空咽了一下喉咙,安慰道:“放心吧。” 考试和聚餐将大家的精力耗尽,出了电梯,众人纷纷打车离开,周弋阳一直等到盛毓叫的代驾来了之后才离开,走之前还朝汤慈睇过来一个拜托的眼神。 汤慈降下车窗,向他点了点头。 脑袋忽地被转了个方向,盛毓蹙着眉:“你跟他暗通款曲什么呢?” 汤慈噎了一下,把他的手从脑袋后面拿下来,小声说:“你不要乱用成语啊。” 盛毓看着她,漆黑浓密的睫毛很轻眨了一下:“汤慈,我不太舒服。” 汤慈忙朝他坐近了些,焦急道:“哪里不舒服?严不严重啊?” 盛毓又转过头去,紧闭着眼睛枕在头枕,半晌才说:“好吵。” 汤慈呼吸一顿,意识到是他的创伤应激障碍又发作了,她快速翻动书包,找出耳机给他戴上,放了一首轻缓的轻音乐。 看到他眉心有舒展的迹象后,她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对代驾师傅说:“您到紫竹院停车就行。” 轿车停进紫竹院地下停车场,汤慈从左侧下车,绕过车尾准备去扶盛毓下车,还未靠近车门,盛毓自己已经平稳地开门走了下来,见她愣着,还问:“不上楼?” “上。”汤慈醒过神,不由分说地把自己的书包从他肩上拽下来,背到自己背上,付给代驾师钱时,还不忘攥紧他的手,生怕他跑丢了一样。 盛毓任由她拉着上电梯,进家门,又进卧室。 汤慈把书包放在桌上,转身问坐在椅子内的盛毓:“你想不想喝点蜂蜜水啊,想喝的话就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好不好。” “我没喝醉。”盛毓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汤慈看着他不说话。 盛毓啧了一声:“可能有一点儿。” 他顿了顿,将她拉到双膝之间:“但我脑子很清楚,我们先说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汤慈不解。 “又装傻。”盛毓眼睛危险地压下来:“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 汤慈恍然睁大双眼,喉口不断紧锁着,将两个答案都咽进腹中。 盛毓又贴近了一些,轻薄的衣服摩挲相贴,引起皮肤阵阵颤栗。 呼吸交错间,汤慈腰间一紧,盛毓抱着她坐到了自己腿上。 “那我换个问题。”他又问:“你想和我接吻吗?” 汤慈将他短袖抓得沟壑纵横,像一片山脉匍匐在他的肩头,他的声音也带着山脉的厚重,不容置疑地,蛊惑人心地,又问了一遍:“小慈,你想和我接吻吗?” 音节卡在喉咙,汤慈张了张嘴却并未出声,只好依赖另一个答案,可是摇头的动作却并未成功。 盛毓浓密睫毛掀起,眸光熠熠生辉,像某种热带动物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微凉的手指却又似冷血动物遍布鳞片的尾,重重捻揉她的耳垂,用命令般的语气对她说:“说想,说你想要我。” 汤慈几乎是颤抖着点 了头,下一瞬,盛毓带着甜酒味道的嘴唇就贴上了她的。 可能是因为喝了酒,这次亲吻,他比上次凶很多。 汤慈愣愣地被他撬开唇瓣牙关,呼吸都一寸寸被夺取。 不知道过了多久,盛毓拍拍她高热的脸颊:“呼吸。” 汤慈就听话呼吸,胸膛获救般上下迭动。 盛毓的指尖顺着她的脖颈游走,一遍一遍抚摸她汗津津的后颈,额头抵着她的,趁火打劫哑声哄:“汤慈,你爱我吗?” 汤慈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问什么,被亲得红肿潋滟的唇瓣紧紧抿着,什么都不说。 盛毓轻笑一声,眼睛里却闪着哀求的光:“让你说一句爱我就这么难?” 城市高层的房间视野开阔,窗外是肆意疯长的万家灯火,有风吹过,带来远方自由浪漫的歌。 多么文明的时刻,盛毓却从桀骜的少年变成了牢笼里的困兽,匍匐在地,哀哀向笼外的人求饶。 汤慈用力地攥了攥空空如也的手心,霎时间眼前水雾弥漫。 她没喝酒,却像个醉鬼一样哽咽自话:“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钥匙。” 盛毓翻开她攥紧的手心,将脸埋在了她的颈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那怎么办。”他牵着汤慈的手按在了自己蓬勃跳动的胸膛,喃喃道:“可我已经爱上你了。” 第45章 毕业典礼当天,汤慈去医院进行了全身检查。 由于检查的项目多,她整日都穿梭在人满为患的各科室,一直到太阳西斜才稍歇下来。 彩超室外,汤慈手中攥着一沓报告和缴费单站在玻璃窗前等待,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护士叫她的名字,她才醒过神上前去接自己的报告。 最后一个项目也检查完,时间也临近下班点,为了不耽误张医生的时间,汤慈不顾身体的不适,一路小跑至他的办公室,到办公室门口时,扶着门框等气喘匀才推门进去。 张稳看到她涨红的脸,给她倒了杯温水,拿过她的检查单一张张认真看。 汤慈道谢后接过水,安静地坐在椅子内。 随着检查单的翻动,张稳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检查期间汤慈已经将单子大致看了一遍,原本以为看到报告上骇人的指标她会害怕,但真到了这一刻,她反倒平静了,一直惶惶悬在空中的心脏落了地。 张稳看完最后一页,把那沓报告放在桌面,沉声说:“小慈,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你的病情目前情况不乐观。” 汤慈点了一下头。 “肌酐已经过了六百,按之前的治疗方案肯定是不行的。”张稳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重新戴上眼镜的时候,眉心的皱纹不减:“现在有两个新的治疗方案。” 汤慈绞着手指:“您说。” “第一个,继续用药维持着,尽早安排肾移植手术;第二个,现在开始造瘘透析。”张稳表情严肃地直视她的眼睛:“第二个虽然听着稳妥,但最终还是逃不开手术,而且透析久了身体会有严重的并发症,到时候再做手术风险会更大。” 张稳沉吟片刻,低声道:“小慈,我建议你优先考虑第一个方案。”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手指已经绞得发白,汤慈轻声说:“我再考虑一下吧。” “行,这么大的事是需要慎重考虑,”张稳话顿了顿:“你爸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吗?” 汤慈呼吸微顿,点点头说:“知道。” 张稳忖了两秒:“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他打个电话说明情况。” “谢谢您。”汤慈笑了笑:“不过不用了,我回去会跟他商量的。” 张稳点点头,拉开抽屉拿出一张肾移植知情同意书递给她,“这个你先拿着,跟你爸商量完,来医院找我签字,我尽早报上去。” 汤慈将那张同意书和检查单一并收进书包,同张稳再次道谢后离开了病房。 从医院大楼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薄薄一层晚霞笼罩深蓝色夜空,澄亮的路灯一个接一个地亮起,繁茂葳蕤的树木间拂过不知名花的香气。 汤慈在树下的长椅上坐下,从书包里拿出那张肾移植知情同意书,就着路灯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对折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她又拿出手机,才解锁屏幕班级群里的消息就嗡嗡地轰炸出来,她大致瞄了一眼,好像是在说毕业典礼上的事宜,汤慈没有理会,打开通讯录找到容月的电话拨了过去。 铃声只响了三秒便被接通,容月语气略带诧异:“小慈?” “小姨,是我。”汤慈咽了咽发干的喉咙,轻声问:“您现在和盛毓在一起吗?” “不在啊。”容月顿了顿,迟疑地问:“小慈,你是不是和小毓闹别扭了?” 第75章 握着手机的指尖一紧,汤慈问:“盛毓跟您说什么了吗?” “是我猜的,我回国那天和小毓去吃饭,他那几个朋友都来了,我见没你就问了他一嘴,”容月温声说:“小毓说你有事,但我一看他的状态就不对,一晚上净是闷头吃饭话都不说一句。” 盛毓喝醉那晚的翌日一早,汤慈就去了台球厅兼职,一连几天都是深夜回家,信息也鲜少回复。 汤慈回避态度明显,料想盛毓心高气傲,断不会自降身份纠缠,可昨天晚上她却收到了盛毓的道歉短信。 可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 汤慈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哽着喉咙问容月:“您还想带他去澳洲吗?” “我想也没办法啊,”容月怔了几秒无奈叹气:“他这个脾气,他不愿意总不能硬绑他去。” 一架飞机从夜空划过,穿越厚重的云层,径直朝着目的地前行。 汤慈仰头看着即将消逝的航迹线,对容月说:“我有办法劝他。” / 灯火通明的网球场热火朝天,盛毓一身黑色运动服,凝神挥动球拍发球,绿色的网球闪电一样朝对面的人飞了出去。 球带着疾风砸来,快得只看得到模糊的影子,金铭吓得丢下球拍,身体朝旁边一躲栽了个狗吃屎。 金铭干脆趴在地上不起来,哭叫着嚷嚷:“上帝不公平,都是刚学,凭什么我这么菜?!” 坐在长椅上观战的周弋阳嗤笑:“上帝很公平啊,这不是让你菜得方方面面嘛。” 金铭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掐他的脖子:“你嘴真欠呜呜呜,老子跟你拼了!!” 周弋阳拿着水瓶轻巧躲避,两人小学生一样你追我赶,在球场上闹了起来。 盛毓从球框里拿了个球在手中抛着,提声问:“你俩谁来?” 扭打在一起的周弋阳和金铭瞬间安静下来。 金铭摆摆手:“我歇会儿。” “我体力不支,有心无力啊。”周弋阳讪讪。 盛毓冷嗤一声,捋了把头发:“废物。” 金铭挂在周弋阳身上嘟囔:“打个球跟杀人一样,谁还敢跟你打。” 周弋阳抱着手臂挑眉:“没了爱情滋润的男人是这样的。” 盛毓淡淡瞥了他一眼,眼底的不悦藏都藏不住。 恰巧盛毓放在长椅上的手机震动了一声,周弋阳扫了一眼屏幕,立刻笑了:“皇上喜怒,娘娘来信儿了。” 盛毓抛球的动作顿了一秒,若无其事地躬身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才走到长椅边拿起了手机。 他只看了一眼,就将手机放回了口袋:“走了。” 楼栋大堂宽敞明亮,汤慈坐在门边的沙发,手上没拿书也没拿手机。 大堂外是浓稠的黑夜,虫鸣声不间断地飘进室内,汤慈却像是全然无知觉,微垂着脑袋,视线定在大理石地板,只偶尔有车经过时她才会抬头看一眼。 第二十九辆车从门边驶过,她照常抬眸,看到轿车流畅的车身及熟悉的车牌号,搁在沙发上的双手猛地攥了攥。 车头灯煌煌,盛毓没有关闭,径直走下车来,车门阖上的动静把静谧的空气撕开一道裂口。 盛毓的身影刚进入门内,汤慈就倏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或许是她的动作太过显眼,盛毓偏头看过来,嘴角牵了起来:“不躲着我了?” 汤慈抿成直线的嘴唇松了松,和他漆黑的瞳孔错开,才艰难吐出一句:“我有事要跟你说。” 盛毓走近了,看到沙发旁边的行李箱,上扬的嘴角压了下去:“准备去哪?” “宾馆。”汤慈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我总住你家不太好……” 盛毓 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看着她笑了一下,眼底却没笑意:“不好也住了两个月。” 汤慈被他自上而下的目光盯着,心里无端发冷,怔怔坐回了沙发,轻声说:“我会付你房租的。” 余光扫到放在沙发上的手机,汤慈拿到手里:“还有这个手机的钱,等我攒够了一起还给你。” “汤慈,你究竟是什么意思。”盛毓声音彻底冷下来,手肘搭在膝盖,漆黑瞳孔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吊着我?” 汤慈脸色唰得一下惨白,眼睫随说话的动作而颤动:“盛毓,你还记得校庆那晚我们去聚餐的事情吗?” 盛毓眸光微敛。 “我们玩游戏,你当时问的问题是我喜欢的人当时在不在场,还让我不要撒谎,”汤慈一字一顿地重复那晚的场景:“我当时点头了。” 盛毓如墨的瞳孔压了下来。 汤慈吞了吞喉咙,才抬眸和他对视:“我喜欢宋恪。” 盛毓眉心瞬间蹙起,瞳孔中闪过一瞬间的不可置信,半晌才哑着嗓音说:“汤慈,你最好是为了隐瞒生病才故意气我。” “你知道了啊……”汤慈窄小的脸纸一样白,眼睛却奇异地亮着:“那你应该没忘,我当初接近你就是为了拿奖学金。” 她说着呼吸急促起来,胸腔上下迭动着用力说:“要不是为了奖学金我不可能跟你坐同桌,更不会跟你接吻,可我住着你的房子,你帮了我那么多,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她眉心紧紧皱着,向来温润的眼睛里盛满痛苦,仿佛跟他坐在一起都难以忍受。 盛毓眼眶逐渐发红,哑着喉咙说:“你确实不该接近我,也不该救我,生日那天多好的机会,你怎么不任我在湖里淹死呢。” 听着他阴冷的话,汤慈脊背倏地后缩,眼眶瞬时滚落出眼泪,她用力擦过眼睛,拎着行李箱的把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汤慈强行压下喉咙处的哽咽:“但我真的不想再和你待在一起了。” 行李箱的轱辘在地板上撵了两圈就猛地顿住,盛毓从沙发上站起来,大手用力攥着她拿行李的手腕:“太晚了,你先回家睡。” 汤慈想甩开他的手,却发现自己手臂抖得不像话,根本使不出一点力气,哽咽的喉咙硬生生挤出几个字:“这儿不是我家…” 盛毓咬肌收紧,下颌蹦出锋利的线条,他沉默着压着眉眼,不再和她多说一句,用力箍着她的肩将她带到电梯门口,按下上行键。 几秒钟后,电梯叮地一声到站,大门缓缓敞开,汤慈抓紧了行李箱的扶手:“我自己上去。” 放在肩上的手沉了沉,最终还是收了回去,盛毓看着她进到轿厢,手臂挡着即将阖上的门。 “我要看到你开灯。”盛毓的声音和金属门一样冷:“否则我会立刻上去。” 汤慈盯着脚下的地板,手脚僵直着点了点头。 她不敢抬头,只在余光中看着电梯门渐渐收拢,将盛毓的身影彻底挡在门外,耳边轰隆隆一响,电梯开始上行。 汤慈猛地喘了一口气,眼睛再也控制不住地不断流下泪来。 她一路抽噎着回到卧室,打来盛毓曾经特意来为她安上的顶灯,抹着眼泪站在窗前朝下望。 紫竹院植被繁茂,路灯被遮了大半,停在楼下的那辆轿车的车灯就显得格外亮。 汤慈踮着脚,怎么都看不见盛毓的身影,失魂落魄地坐在窗前的地板,和那两道车灯无声对峙。 不知道看了多久,她双腿都开始发麻,楼下那辆车仍安静停着,没有要走的迹象。 汤慈抬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半。 她抽了张纸巾胡乱擦了把脸,从地板上爬起来下楼。 汤慈走的楼梯,先是用跑的,跑到中间楼层变成走的,一是因为关节疼痛难忍,二是怕盛毓发现她的行踪。 临近一楼,汤慈几乎是蹑手蹑脚下楼,到达楼梯间的时候,身形猛地顿住。 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她看到了站在门外的盛毓。 一到零点,大堂便只亮着壁灯,被葳蕤的树影一遮,光线纤弱。 盛毓微塌着肩膀站在门外的夜色中,修剪整齐漂亮的短发被他抓得乱七八糟,指尖夹着一支抽了一半的烟。 汤慈用力嗅了嗅,闷塞的鼻腔涌进一股焦燥浓郁的烟草味。 盛毓唇边吐出青雾的同时,朝一旁垃圾桶上的烟灰缸弹了一截烟灰。汤慈这才看到烟灰缸上歪七扭八摁了数不清的烟蒂。 在她愣神之际,盛毓手中那只烟已经烧到过滤嘴,猩红火光明明灭灭灼烧至他的皮肤,他却像是没有痛感一般,用指尖将那点猩红捻灭了。 汤慈咬紧下唇,轻手轻脚退到了三楼的楼梯间。 / 容月开完会已经是凌晨,还有几份文件未看,她给自己冲了杯拿铁,强打精神继续办公。 浏览批改完文件,咖啡也见了底,困意彻底消退,她揉着脖颈起身准备找个电影打发时间。 幕布还未启动,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倏地震动起来,瞬间打破寂寂深夜。 看到来电人的名字,容月比傍晚时更诧异,按下接听键,听筒传来的声音也比傍晚时细弱许多。 第76章 猛地一听,像是小动物的呼救。 “小姨,您能来紫竹院接盛毓吗?” 容月来得很快,车一泊进停车位,她就下车冲到盛毓的跟前,上下将其检查了一番。 汤慈双手扒着楼梯间的窗沿朝下看,刺耳的蝉鸣声将楼下的对话扰乱,只隐隐听出“走”之类的字眼。 两人拉扯许久,汤慈的双腿胀得酸胀,看到容月捂着肚子蹲下去的时候,一直立在门边的盛毓才终于松动。 他上前一步扶住容月的肩膀,将她搀扶进了车内,又是几声争吵,汤慈看到盛毓绕过车头,进了驾驶室。 引擎低鸣声中,那沉默着亮了几个小时的车灯终于调转了方向,自婆娑的树影下一闪而过。 汤慈楞楞看着恢复寂静的街道,过了好一会儿才上楼拿行李离开。 拎着行李步行了半个小时,汤慈才打到一辆出租车,本想随便找个宾馆下车,路过大学城的时候,她忽然叫停。 付完钱,汤慈拖着行李下车,商场外的奢侈品广告还未更换,灯牌仍旧高级明亮,盛毓曾在这里买下两条围巾,其中一条在她的行李箱内。 汤慈收回目光继续往里走,路过整夜开放的电影院,卖三明治的便利店,最终停在一家小旅馆的门前。 趴在桌子上的前台小妹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她愣了几秒,笑道:“是你啊。” “你认识我?”汤慈疑惑。 “你男朋友那么帅,想不记得都难。”她说着往汤慈身后瞄了瞄:“今天男朋友没一起来啊?” 汤慈局促地蜷了蜷指尖,不想做多余的解释,含糊应付了过去。 办完入住,汤慈拎着行李进了房间,精力耗尽地睡了过去,空调都忘了开。 汤慈是被手机铃声惊醒的,她拨开黏在额头的发丝,头痛欲裂地从枕头下摸出了手机,电话正好挂断。 汤慈咽着干哑的喉咙解锁屏幕,信息如洪水般涌来。 除了江蝉和 宋恪发来的几条问候和手机运营商的广告,其他所有信息皆来自盛毓。 汤慈点开亮着红灯的通话记录,里面密密麻麻全是盛毓的未接来电。 从凌晨三点至刚刚。 他一晚上都没睡。 汤慈缓慢眨了一下干酸涩的双眼,肿胀的眼眶已经没有多余的眼泪可以流。 她颤抖着指尖翻动通讯录,找到宋恪的电话拨了过去。 快速洗了澡,又随便吃了点饭,汤慈就恢复了无所事事的状态。 她从小到大很少有这种状态,记忆里自己不是在学习就是在打工,上了发条的齿轮一样,没有停歇的时候。 直到现在判官宣判了她的死刑,齿轮随即就停了下来。 房间里安静到可怕,汤慈窝进沙发打开电视,想随便找点搞笑的节目来看,等真的播放了,却什么都没看进去。 一期节目放完,欢快的主题曲正唱着,门突然被敲响。 拿遥控器的手一抖,汤慈心口怦怦直跳,趿拉着拖鞋凑到门边的猫眼一看,又猛地泄了气。 拉开门,汤慈朝房间内让了让:“班长。” 宋恪面色凝重地走进来:“汤慈,你确定要这么做?” 汤慈抓着门把手点头。 宋恪叹了声气,走进房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问关上门的汤慈:“你确定盛毓会来?” 汤慈呆楞的表情重要松动,似笑非笑地扯动僵硬的嘴角,哑声说:“他不来的话最好。” 宋恪皱着眉摇头:“我真的搞不懂你,你真的就这么讨厌他,为什么还主动给他补习?” 汤慈这次没回答,顿了好一会儿,又重复着电话里说的话:“班长,你就帮帮我吧。” 宋恪的到来并没有给沉寂的房间带来一点热闹,他和汤慈各占据小沙发的一角,距离很近,却没有交流,宋恪几次欲言又止,想和她说点什么,但瞥见她沉郁的眼睛又讷讷阖上了嘴。 旧空调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呲啦呲啦从布满灰尘的出风口散播冷风。 房间内冷得似冰窖,却还是有只蚊子飞了进来,嗡嗡响着,只是在汤慈的脖颈上停了一下,她就吓了一跳,仿佛真的很痒似的,不停地拿手挠那一小片皮肤,一道道的抓痕红得刺眼。 “别抓了。”宋恪抓住她的手腕,眉心揪着提醒她:“再抓要出血了。” 汤慈怔怔地放下手,没有看一眼红痕遍布的皮肤,垂着眼小声说:“对不起。” 宋恪的眉心皱得更紧:“你这样不行,先跟我去外面吃点东西。” 汤慈顺从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门这时候被敲响了。 呼吸霎时间屏住,她用力地吞了一下喉咙:“有人来了,我,我去开门。” 门先是开了一道缝隙,顿了一秒,才彻底从内打开,汤慈惶惶抬眸,和保洁阿姨对上视线。 阿姨朝房间内抬了抬下巴:“用打扫吗?” “先不用了。” 汤慈话说完,阿姨就推着清洁车离开了,她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刚想关上门,就见大门侧对面站着一个人。 盛毓仍穿着昨天那身衣服,黑发简单收拾过,但还是凌乱,下颌处隐约可见青色的胡茬,漆黑的瞳孔却如寒星熠亮,一瞬不瞬睨着她。 汤慈脊背无端打了个寒颤,还未说话,盛毓先笑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破败的走廊和门框:“既然要逃,为什么还选这个地方?” 汤慈攥紧门把手,嗫嚅:“便宜。” 盛毓滚着喉结来到门前,撑着门框低头恶狠狠盯着她:“南岭廉价旅馆数不胜数,这儿离紫竹院不近。” 他深吸了一口气,嘶哑着喉咙又问了一遍:“汤慈,你到底为什么来这个地方?” 一片死寂中,房间内突然传来一道男声:“是我订的房间,这家宾馆离我家近。” 盛毓愕然抬眼,看到宋恪裸着上身从房间内出来,手中拿着个皱巴巴的白t,边往门边走边往身上套。 他站在汤慈身后,手搭在她的肩膀平静和盛毓对视:“抱歉啊,汤慈之前麻烦你那么久。” 盛毓的表情彻底冷下来,他没有理会宋恪,只死死盯着汤慈:“我要你亲口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汤慈浑身颤抖着抬头,第一次面带愤怒地看着他:“我昨天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还要听我说什么呢?” 盛毓这时候才看到她脖颈间刺眼的一片红,汤慈满眼防备,似是忍无可忍地哑声求他:“你能不能别再缠着我了。” 天地间忽地轰隆一声巨响,几秒钟后,走廊的窗户被闪电照亮,窗外的榉树在肆虐的暴风中摇摆,倾盆大雨瞬时间砸了下来。 明明隔着窗户,狂风暴雨却像是打在了盛毓的身上,他颓败地站在门外,一双眼睛血红,在哗哗的雨声中看了她好一会儿:“汤慈,你有种就从我的世界消失。” “下次再见我不会放过你。” 盛毓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汤慈才猛然回过神,大步走到窗前拉开窗户朝下望,看到冷灰色的墙壁才意识到,她所在的房间看不到街道。 冷雨不间断地洒进窗台,打湿了她的衣服下摆,薄薄布料贴在皮肤,冷得像是冬天。 夏天明明才开始,却这么仓促地结束了。 / 成绩出来的当天,汤慈因着状元的身份被叫到学校接受采访,她被各单位的领导带着,在聚光灯下说了一整天的话,下午结束时才得空和老许单独交谈。 办公室内,她抱着杯子喝水,期期艾艾看了老许好一会儿才问:“许老师,盛毓考得怎么样?” “他考得很不错啊,六百八十多分,在国内的话去个重点大学没问题,”老许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继续整理手中的文件:“但你应该知道吧,他今天就要出国了。” 汤慈手中的杯子一晃,水险些洒出来:“今天吗?” “你不知道?”老许停下手上动作,讶然问:“听他在典礼上那番话,我以为你俩商量好了呢。” 汤慈脑袋里嗡嗡乱作一团,没听清老许后半段话,呼吸发紧地问:“您知道他是几点的飞机吗?” 老许沉吟两秒:“我看周弋阳那小子在群里发了,你找找看。” 汤慈拿出手机快速翻动群里的消息,果然看到了周弋阳发的机票信息,南岭飞往悉尼的航班,今晚八点钟起航。 太阳已经彻底沉入地底,天地间亮起万千灯盏,墙上的挂钟滴答响着,已经走到了七点钟。 汤慈陡然从椅子上坐起来:“许老师,我有急事要先走了。” 后续还有一些纸媒的采访,但老许看到汤慈急切的神情,忙起身安慰道:“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出租车一路疾驰,开上高架桥朝机场逼近,看到灯火辉煌的机场,汤慈倏尔回过神。 她去做什么。 盛毓不可能欢迎她送机。 第77章 出租车一下高架桥,汤慈就和司机说:“麻烦您在机场对面停车。” 司机转头看了她一眼:“不用送到航站楼?” “不用。”汤慈下车,在广场找了一个长椅坐下,打开航空公司的航班信息,抬头安静等着。 时间跳动着走向八点钟,随着轰隆的引擎发动,一架客机缓缓起飞,挣脱大地上由灯光织就的网,飞向广袤无垠的夜空。 汤慈仰着头看飞机尾翼冲破厚重的云层,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原来真的有神仙。 回程路上,汤慈意外接到张稳的电话,张稳值夜班,说有紧急事情唤她到医院面谈。 汤慈拗不过,最终还是答应去一趟。 事情大概真的很急,汤慈到的时候,张稳就站在科室门口的走廊前等她,看到她的身影忙朝她招手。 汤慈跑到他身侧,喘着气问:“张医生,有什么事吗?” 张稳快步带她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和一张银行卡:“找到合适的肾源了,你尽快住院观察身体状况。” 汤慈表情茫然:“可我还没有提交排肾源的单子。” “你同学盛毓找人排的,”张稳把文件和银行卡朝她推了推:“他还给你留了钱,里面大概三百多万,手术和后续治疗绰绰有余了。” 汤慈攥紧双手,难以相信地低声问:“他什么时候来找的您?” “大概一周前,他联系完医疗机构才找的我——”张稳话没说完,看到汤慈不受控制地泪流满面,忙抽纸巾给她:“这么好的事,你怎么还哭了。” “这个钱 我不能收。”汤慈哽咽着说:“您帮我还给他吧。” “我起初也觉得不合适,可等我回过神给他打电话时候,他的号码已经注销了。”张稳忖了几秒,说:“他还给你留了话。” “什么?” “他说这是他明年的生日愿望。” 汤慈蓦然睁大眼睛,废弃医院放烟花那晚的记忆呼啸袭来。 回程的小路,月光薄薄洒在地面,她当时大概已经意识到这样的夜晚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于是问走在身边的盛毓。 “你从前过生日都许过什么样的愿望啊?” “没许过。” 汤慈“啊?”了一声,又很快意识到,出生于钟鸣鼎食的盛家,确实没必要像普通人家一样依赖一年一次的愿望过活。 或许是看出她的低落,盛毓偏头轻笑:“就算许也来不及,今年的生日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明年呢?”汤慈固执地瓮声追问。 “愿望还能预支?” “可以。”汤慈抬起脸,月光下认真地望着他:“你想想看,我尽量帮你实现。” “只是尽量?”盛毓挑眉。 汤慈咽着喉咙,攥着手:“竭尽全力。” 盛毓漆黑瞳孔闪着光,拢过她的肩膀,微凉的指尖用力揉了把她的脸颊:“好汤慈,等我想到了,你可要说话算话。” …… 汤慈魂不守舍地出了医院,盛毓的电话正如张稳所说已经成了空号,周弋阳也已经将她拉黑。 薄薄一片银行卡压在手心,是沉重的枷锁,也是清晨的曙光。 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张稳给她发了一条消息:【汤慈你多往前看,你这么好的成绩以后工作有的是赚钱的机会,到时候再还给你同学也不迟。】 汤慈怔怔看着人头攒动的街道,内心生出一股卑劣的渴望。 如果她的病真的能治好,那她就跑到从未奢望过的未来去,把钱还给他,再偷偷望一望他。 那样她的人生应该就再也没有遗憾了吧。 / 报完学校,汤慈就办了住院进行术前观察,手术时间一天天逼近,她的噩梦越来越频繁。 她总梦见自己和妈妈一样浑身冰冷地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醒来时一身冷汗,浑身的颤栗好久才能平复。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搜索肾移植手术失败的案例,整日担惊受怕将自己困在病房,有时候手机持续响起好几通电话,她都置若罔闻地缩在被子里发怔。 最后是张稳看不下去,把她从被子里揪出来,替她按下了接听键。 听筒传来江蝉热情的声音:“小慈,我旅游回来啦,给你带了好多礼物,晚上来找我拿吧!!” 汤慈顿了两秒,才哑着嗓子说:“好的。” “你声音怎么这么哑?”江蝉吓一跳:“又感冒了吗?” 汤慈含混唔了一声。 “你身体本来就弱,别再整天熬夜打工了,”江蝉担心地劝:“反正还有助学贷款呢。” 怕给人添麻烦,汤慈没将做手术的事告诉任何人,因经常不接电话而被朋友斥责,她干脆用打工为借口搪塞。 “我知道了。”汤慈喝了口热水,等嗓子恢复了一些,温声问:“晚上去哪找你呢?” 江蝉报了一家网红餐厅的地址,两人又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汤慈下午又做了一个检查,到餐厅的时候,江蝉已经到了,待她坐下,江蝉将一袋从全国各地带来的特产推到她面前。 “好多好吃的,你尝尝。” 汤慈现在胃口全无,但还是拆了一个鲜花饼,吃了一口笑着说:“很好吃。” “那就好。”江蝉眼睛完成月牙,喝了口奶茶后,迫不及待地问:“小慈,你知道盛毓出国了吗?” 汤慈咽下鲜花饼,点头。 江蝉拧眉搅动吸管:“我以为你俩一定会去同一所大学呢,毕竟盛毓可是当着全校人的面跟你表的白。” 汤慈眸光微晃:“什么表白?” “你不知道吗?”江蝉睁圆了眼睛,拿出手机翻动班级群:“毕业典礼盛毓在台上的发言啊。” 汤慈想起毕业典礼那天,她在医院做检查,那时候班级群的消息一页接着一页跳动,她一条也没看。 心口惶然缺了一块,缺口处有只无形的大手不停地攥动,她疼得快不能呼吸:“他说了什么?” 江蝉翻到一个视频,将手机放到了她的桌前:“你自己看,正好有个同学把这段视频录下来了。” 嘈杂热闹的礼堂,摄像头晃动了好一会儿才从一排排黑压压的脑袋移到舞台。 盛毓穿着整洁的白衬衫,将演讲稿对折放在演讲台,微微躬身对着话筒说:“官方演讲就到这儿,接下来说点私心的话。”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鼓掌,盛毓被潮水般的声音淹没,脸上挂着肆意的笑,待潮水退却时,才再次开口:“我想对一个瞻前顾后的胆小鬼说,别沉湎过去,也别害怕未来,要像你主动和我说话时一样勇敢。” “因为——”介于少年和青年的盛毓不可一世,周身散发着不驯桀骜的光芒,熠亮的瞳孔却看向了躲在角落的屏幕:“在有限的未来,我们会拥有无限。” “汤慈,你要跟我去看看吗?” ----------------------- 作者有话说:校园篇到此结束啦,下一章就开始重逢了[狗头叼玫瑰] 第46章 五月份一过,南岭的夏天就来临了。 下午三点的阳光仍毒辣,照得街道一片刺眼的白,汤慈从地铁口出来,眯着眼从托特包里拿出棒球帽戴上,顺手拿出手机拨电话。 “姐,你已经到名昇了吗?”小景急切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伴着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动静:“我刚上出租车,大概半个小时能到!” “不急,”工作上汤慈向来赶早,她温声问:“我正好先去买杯咖啡,你喝什么?” “榛果拿铁!”小景立刻笑了,嘴甜道:“谢谢小慈姐,最爱你了。” 到了名昇办公楼楼下,汤慈随便挑了一家咖啡店进去,点完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检查设计稿。 名昇作为国内老派的男装品牌,近些年随着网购平台兴起势头急剧下降,公司力求变通,不止服装换了设计师,连店面也准备推翻老旧装潢重新设计,招标良久,最终由汤慈所在的简川设计事务所中标。 汤慈作为简川设计部二组的组长,平常只负责一些小型的项目,但正巧这几个月负责大项目的设计部经理去国外出差,老板就将名昇的项目交给了她。 巨大的压力和丰厚的提成同时朝她倾扎,汤慈带着手下的助理一连熬了一周的大夜才赶出初稿,约在今天来面谈。 检查完稿件,小景也到了,隔着玻璃和她打招呼,汤慈利落收拾起稿件,出门带她上楼。 电梯间内,小景捋顺跑得凌乱的刘海,轻声说:“我到现在还有种做梦的感觉,这么大的项目居然真由我们组负责了。” 汤慈抿了抿唇,侧目看她:“还未下定论,先别掉以轻心哦。” 小景捣头:“我就是没想到这么顺利嘛,齐经理和名昇的人这么熟,居然能甘愿让咱们做名昇的项目。”她说着又摇了摇头:“可能他在国外真的忙吧。” 齐祖是简川老员工,现担任设计部经理一职,经验虽丰富,为人却狭隘。 第78章 去年他手上一个商场项目搁置,最后被进公司不足四年的汤慈接手并圆满完成。 那之后汤慈就被提升成了二组组长,看她工作势头猛,同事间调侃她是竞争经理的有力选手。 这话传到了齐祖耳中,就此单方面和汤慈结下了梁子,有意无意在她的项目中使绊子。 这次简川和名昇的合作是第二次,第一次就是齐祖负责,因此组里成员无一不担心齐祖会在背后搞幺蛾子。 但这一周他还真就在群里沉寂下来,一句话都没有表态。 水面平静不 代表水下无波,汤慈蹙眉思忖着,电梯叮的一声到站,电梯门徐徐展开,汤慈眉心舒展开,到前台说明来意。 前台打了通报电话,接待的陈总却姗姗来迟,不咸不淡将她们请到了会议室。 汤慈坐下后从包内拿出文件递给他:“陈总,您先看看设计稿。” 陈总朝文件扫了一眼,双手交握着没接:“不急。” 汤慈的心沉了沉,沉吟一秒后直接问:“齐经理找过您?” 陈总眼底闪过一丝意外,看着汤慈毫无攻击性的脸,没想到她说话这么直接,咳嗽一声解释道:“你们公司昨天已经派人过来了,他们那个稿子我们都很满意,汤设计师,你来得有点晚了。” 事出紧急,她们二组昨晚才赶完工,时间上无法提前,但—— “但我们约好今天面谈的啊…”小景愤愤插话。 陈总不虞地扫了小景一眼,看着汤慈说:“贵公司来人,我们没有不接待的道理,况且合同上可没写具体由谁负责这个项目。” 言下之意就是不到最后一刻,名昇才是决定由谁设计的甲方。 小景眼睛瞬时瞪大,气得脸颊鼓起来。 汤慈在桌下按住她的手拍了拍,看着陈总问:“看来是我们的沟通出了问题,麻烦您告诉我昨天来的是几组,我回去好交接工作。” “一组。”陈总见她如此识时务,也没打算隐瞒。 一组正是由齐祖一手带起来的,汤慈了然点头,她利落地站起来,同陈总握了握手:“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出了名昇的大楼,小景气得直跺脚:“齐祖这个王八蛋太过分了,以前暗搓搓使绊子就算了,这次居然敢直接抢我们的项目,他就不怕老板怪罪吗?” 汤慈捻着托特包的肩带,忽地问:“齐祖在名晟有熟人这件事公司都谁知道?” “公司都传遍了,”小景嘁了声:“他和名晟业务部的部长是亲戚,上次合作也是靠关系。” 汤慈若有所思地喃喃:“那老板应该也知道,为什么还把这个项目交给我呢……” 小景没听到她的话,忿忿抱着手机和男友诉苦,说着说着眼眶一红,抽噎着抹眼泪。 汤慈见状忙拿出纸巾给她擦泪:“好了好了,没了这个项目,还有下一个啊。” “哪还有比这个更好的项目啊?!”小景刚毕业一年,商量和男友在南岭买房定居,就指望大项目完成的提成攒首付,这下希望落空难免情绪失控。 “你有没有发现长宁区和滨州区的中心都在施工?”汤慈突然问。 小景一愣,点头道:“听说要盖酒店。” 汤慈眼睛弯了一下:“是云栖酒店。” “真的吗?”小景瞬时瞪大双眼,不确定地问:“澳洲那个云栖?” 不怪她这么惊讶,云栖作为澳洲近几年兴起的奢华酒店,一直传闻要入驻中国,网上猜测地址会优先选择首都,倒是没有定在南岭的传闻。 汤慈点头:“蒋征告诉我的,应该是真的。” 小景面露疑惑:“就算真的来南岭,以云栖这种级别的酒店应该轮不到我们公司吧,而且酒店不都是统一设计的吗?” “据说总裁想入乡随俗,所以才想聘请本地的设计师,”汤慈眨着眼睛,轻声道:“这位总裁今晚回国,蒋征能带我去饭局。” 小景怔了一秒,双颊攀上兴奋的红晕,紧紧抱住汤慈的手臂:“小慈姐,我后半生的幸福就靠你了!!” 看她脸色转晴,汤慈牵起了唇角:“我尽力。” 小景放下心来,汤慈说尽力那就是拼尽全力,她由衷地佩服:“小慈姐,你这么拼究竟为什么啊?我记得你说过没有买房的打算吧。” 汤慈眸光黯淡一瞬,但很快便弯起眸子:“还钱呀,我欠了高利贷,正被□□大哥追债呢。” “……”小景撇撇嘴:“下次编个像样的理由。” / 和小景在地铁口分别后,汤慈就去了蒋征的咖啡厅。 汤慈是在工作中认识的蒋征,这间咖啡厅的室内设计正是出自她之手,原本两人只是普通的甲乙方关系,但一次偶然蒋征看到了她右腹上的伤口,才得知两人是肾友。 蒋征虽出身名门,却为人随和,加上这层关系,相处久了自然而然地和她交往密切起来。 汤慈到的时候,蒋征正和朋友在吧台聊天,听到门铃抬眸,看到她便笑着招手:“汤慈,这边。” 蒋征左边坐着的男人也转过头,朝汤慈的脸上望了望,嘴角挂起一个玩世不恭的笑:“你好啊,美女,我叫刘也,蒋征他朋友。” 刘也说着朝汤慈伸出手。 汤慈走上前正要伸出手回握。 蒋征一个巴掌把刘也的手打掉:“别理他。” 汤慈只好笑着收回手,在蒋征右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蒋征顺手把菜单放到她面前:“随便点,别和我客气。” 刘也“呦”了一声:“什么意思啊蒋征,没见你这么照顾过我啊,”他促狭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梭巡:“你们不会是搞上了吧?” 蒋征又给说话没分寸的刘也背上一巴掌,偏头问汤慈:“能说吗?” 汤慈愣怔一瞬便意识到他问什么,随即点头:“能啊,没关系的。” “我们是肾友。”蒋征没好气地和刘也解释:“少用你肮脏的大脑瞎揣测。” 刘也瞬时愣住,又朝汤慈望了望,窄小干净的一张脸上,瞳眸温润似水,只是唇色确实稍显苍白,他作势拍了把自己的嘴:“抱歉,是我冒犯了。” “真的没关系。”汤慈笑着说:“还要谢谢你带我去今晚的饭局。” 说到正事,刘也便正色:“我一个发小在云栖总部上班,据说这位总裁杀伐决断,非常不近人情,”他看着汤慈说:“你可能得做好碰壁的准备。” “好。”汤慈淡定点头,作为设计公司,碰甲方的壁是常有的事,她早就习惯了。 刘也看她不为所动,继续加码:“听说他上个月刚裁了一批人,原因是这个组的宣传语踩到了歧视红线。” 汤慈点头:“可以理解,歧视可是大问题。” “问题就是这个宣传语是一个极端民族主义的员工私自换的,他直接把整个组都裁了。”刘也啧啧摇头:“说是影响公司形象。” 汤慈讶然睁大眼睛:“那确实挺严厉的。” 刘也摇摇头:“我朋友说这一个月来公司人心惶惶,总裁今天回国后办公室气氛才缓和了点。” 蒋征笑道:“这可和他们的宣传理念不一样啊。” ——栖息云边,家般温暖。 汤慈在网上看到过云栖的宣传海报,洁白简约的酒店坐落在云端,光线柔和温暖,确实像家一样。 只是想到这个‘家’是由和她一样的打工人辛苦铸造出来的,便不由地共情起了那些被裁的员工。 “可能是工作狂脾气差吧,据说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公司办公就是在飞机上办公。”刘也喝了口咖啡,看着汤慈说:“他今天本来要在酒店倒时差来着,我约他吃饭直接给我拒了,我就说专门给他请了一个大设计师,正好和他聊聊酒店设计。” 因他夸张的形容,汤慈赧然地蜷了蜷手指。 “他就问我是哪个公司的,我就跟他说了。”刘也问:“是简川设计事务所对吧?” 汤慈心口一紧,点头问:“他怎么说的?” 刘也摊手:“他说没听说过哈哈。” 意料之中的答案,汤慈也没气馁:“那他晚上还来吗?” 刘也 点头:“大概是被我缠得烦了吧,最后还是答应了。” 汤慈松了口气,又因太过麻烦别人而心有负担:“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我改天请你吃饭吧?之后你有什么设计方面的工作可以直接问我。” “好说,”刘也看出她的顾虑,摆摆手道:“我请他吃饭本来就有个项目想聊,带上你就是顺便的事。” 汤慈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还是得谢谢你。” 她一笑眼睛弯下来,纤长睫毛轻颤,刘也心口跟着痒,浑不吝地笑:“真想谢谢,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蒋征不动声色把汤慈挡在身后:“你省省吧,现在谈了几个能理清楚么?” 刘也看着他护犊子的样子,了然地笑了。 第79章 / 刘也又和蒋征插科打诨了一会儿,就到了约定的时间,三人一起去赴宴。 为了方便聊生意,刘也订了一家环境清幽的私厨,但不知是不是赶上周末人多,他们到的时候,有几个小孩在庭院里打闹。 小孩子嗓门响亮,笑闹声将院中松柏上停驻的麻雀惊飞,穿着制服的服务生匆匆穿过长廊,轻轻推开靠着松柏的那扇门。 正是他预定的包间,刘也抬了抬下颌:“看来已经有人到了。” 他话才说完,那扇门内隐隐传出一道低沉的嗓音:“让他们别吵。” 汤慈倏地僵住手脚,脑中嗡的一声,周遭一切动静再也无法入耳,只留那把声音在耳畔反复循环。 初夏夜晚凉风习习,穿过红墙绿瓦,吹进昏昧长廊,叫她止不住地打了个寒噤。 蒋征偏头见汤慈怔在原地,抬手在她肩上搭了搭:“怎么了?” 汤慈吞了吞干涩的喉咙,看着刘也轻声问:“云栖的总裁,他姓什么呢?” 刘也一愣,拍着脑门儿笑了:“你瞧我这脑子,名字都忘了告诉你了。” “他姓盛,”他说着微摇了下头:“叫盛yu,但不知道是哪个yu。” 汤慈眼前闪过一幅画面,医院荒草丛生的花园内,少年坐在长椅,周身布满绚烂晚霞,冲她懒懒勾起嘴角:“钟灵毓秀的毓。” 工作接近五年,这是她第一次名字都没问清楚就来见客户,仿佛命运冥冥中让她犯蠢,还要推着她跳崖。 眼前一扇漆红雕花木门,薄薄一扇,挡得住什么。 刘也一推,门就开了,汤慈被蒋征带着进了包厢。 头顶灯光如昼,煌煌照亮整个方寸之地,桌边坐了五六个人,可汤慈却恍恍只见一个人的身影。 待看清男人锋利的侧脸时,汤慈喉口瞬间紧缩,用力地吞下躁动不安的心脏,可耳膜处仍突突直跳。 “盛总,咱们之前见过就不多介绍了,”刘也弯腰和盛毓握了握手,转身引荐身后的两人:“这位是蒋家的公子,这位是简川事务所的汤设计师,电话里跟您提过。” 盛毓一身铁灰西装,靠窗坐得八风不动,看过来时神色淡漠。 确实如传闻中一样不近人情。 蒋征简单和他握了下手,发现汤慈仍顿在原地,窄小的脸上血色尽褪,忙附耳关切:“是不是哪不舒服?” “盛,盛总。”汤慈缓过神来摇头,磕磕绊绊打完招呼,朝男人伸出的手微不可查地发颤。 盛毓表情终于松动,浓密睫毛掀起,黑沉眸子盛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汤——”像是要存心给她难堪,他抬眉轻嗤:“大设计师。” 第47章 他话一落地,包厢内静了几秒钟。 众人目光肆意打量起汤慈,汤慈却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仍垂眼朝他伸着手。 难耐的沉默里,盛毓端坐在椅子内,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椅背,完全没和她回握的意思。 又等了几秒,汤慈蜷起指尖收回了手,嘴角提起点弧度:“您过奖了。” 盛毓的脸色更难琢磨起来,不置可否地转开目光,懒得看她一样:“我看未必。” 刘也笑容僵在脸上,摸出手机给汤慈发了条消息。 汤慈没急着看,和蒋征落座后才拿出手机。 刘也的消息本就是发给他们两人看的,因此蒋征垂眼看向她的手机屏幕时,汤慈把手机朝他眼前挪了挪,两人凑在一起看。 “我怎么感觉他在怼你?你哪惹到他了?” 汤慈握着手机的指尖紧了紧,抬眸看向刘也。 刘也朝她努嘴,无声问:“怎么回事?” 汤慈强迫自己不去看他旁边坐着的男人,只余光扫到那抹挺括的铁灰色西装,就立刻像被开水灼烫到似的躲开视线。 她最后只朝刘也轻轻摇了摇头。 刘也思忖一秒,给她发:“待会你先别说话,等我叫你。” 汤慈给他回了个好的,之后就安静坐着喝水,眼睛没再抬起来。 小插曲一过,席间仍热热闹闹,姓谭的公子哥儿点了几瓶香槟,服务员端着冰桶进来,冰桶放在桌上,人候在桌旁等待倒酒。 谭睿年纪轻,正是爱玩的年纪,拂开服务员,亲自开酒倒酒,一杯接一杯地朝周围人让酒。 汤慈正吃着菜,手中蓦地被塞了一个酒杯,杯壁冰凉,杯中浅金酒液汩汩冒着细小气泡,醇烈酒香直冲鼻腔。 她顿了一下,将酒杯放到桌上:“不好意思啊,我不能喝酒。” 谭睿瞧着她白皙的面庞上那双清泠泠的眼,瞬时起了兴味:“汤大设计师这么清高,一杯酒的面子都不给我?” 他说着又将那杯酒塞回了汤慈的手中,还警告似地按了一下她的手背。 工作上应酬不少,不是没碰到过强势劝酒的甲方,汤慈每次都游刃有余,只要亮出自己做过移植的身体状况,对方必会讪讪作罢。 可今天完美借口到了嘴边,却怎么都难脱口。 一屋子人又重新看向她,身为座上宾的盛毓已经对她表达了不满,谭睿毫无顾忌地作恶,剩下的人表情戏谑,等着看她这个大设计师低头。 蒋征将谭睿的胳膊挡了挡:“谭少爷,能陪你喝酒的大有人在,你这么为难一个姑娘可就没意思了。” 谭家近些年站上互联网的风口,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候,他没将出身书香门第的蒋征放在眼里,嬉笑着说:“这么多人也就汤大设计师最漂亮,就当可怜我爱美心切。” “再说了喝杯酒而已,”谭睿语气促狭:“又不是干别的,你这么护着才没意思吧?” 有好事的也跟调侃起蒋征,蒋征是个正人君子,平日也鲜少应酬,碰见这么个爱闹事的纨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行了行了,谭少爷别墨迹了,过来跟我喝,”刘也见状站起身打圆场,一面给自己倒酒,一面朝谭睿笑:“正好我有点事想请教你。” 谭睿站着没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汤慈:“一个两个地护着你,搞得我更想跟你喝一杯了。” 刘也他油盐不进,脸黑了一度,酒瓶搁回桌面,咚地一声,引来众多目光。 汤慈也朝桌对面看过去,冷不丁对上一双漆黑幽沉的的眼睛。 盛毓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下了西装外套,浅灰条纹衬衫挽到手肘,露出了冷□□瘦的手臂,他指骨轻点着桌面,一下又一下,事不关己地观戏。 汤慈怔怔错开视线,看着手中那杯气泡消尽的香槟,左右不过吐一场,她端起酒杯往口中送。 手腕猛地被蒋征握住,汤慈手一抖,冰凉的酒液洒了满手。 一直沉默着的盛毓忽然开口:“把酒撤了。” 站在角落的服务生最识时务,见他发话,连忙上前连着冰桶一同撤下。 汤慈抽出纸巾胡乱擦了把手背,惴惴抬眸看了盛毓一眼。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此刻的眼中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 盛毓却冷着张脸,平声说:“难闻死了。” 汤慈表情木木的,唇线绷紧向下,坐下后不停拿纸巾擦拭手上残留的液体,鼻尖皱着,似乎也觉得难闻。 谭睿被晾在原地,脸色难看地胀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盛总这是什么意思?我这酒可不便宜。” 盛毓喝了口冰水,才慢条斯理开口:“这顿我买单,谭少爷把心放回肚子里。” 传闻云栖背靠政界,盛家又有几十年的根基,哪个都惹不起,谭睿负气坐回椅内,半开玩笑地讥讽:“盛总不地道,刚回国就仗势欺人。” 盛毓表情如常,侧目扯起嘴角:“不逞多让。” 谭睿只得咬牙陪笑,装作无事发生。 / 刘也和盛毓聊起酒店供应的项目,包间里戏闹的气氛也随之消散。 汤慈不再被众人盯着,有了喘息的空间,垂着脑袋默默吃饭,没再参与任何话题。 刘也聊完正事,朝她瞄了好几眼,硬是没得到一个回应,于是便同盛毓起了个话头:“说到设计,您这边有看中的公司吗?” 盛毓却没和他客气:“少跟我兜圈子 。” 刘也嘿嘿笑了两声,朝汤慈的方向抬了抬手:“电话仓促没仔细说,南岭天文馆您知道吧,那设计可是上过热搜的,都是我们汤设计师操的刀。” 汤慈咽下米饭,看着刘也轻声说:“那个项目我只是助手。” 谈合作时夸大其词是基操,刘也不知道汤慈这会儿犯什么蠢,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 汤慈心虚地吞喉咙,准备等散场再和他解释。 盛毓面对她这个态度,别说合作,再见面都没可能。 吃药时间一到,手机震了震,汤慈朝椅背上一摸,才发现装着药的包放在了蒋征的车上。 蒋征察觉到她的动作,偏头问:“是不是该吃药了?” 汤慈摇了摇头:“晚上回去吃就行。” 第80章 蒋征还是说:“你要是不舒服我们可以提前走。” 正常的一句话,汤慈却愣住,好像才知道合作谈不成可以提前离席。 汤慈正愣着,手机忽地震动一声。 她点开屏幕,是小景发来的消息:“小慈姐?你见到云栖的总裁了吗?我好像看到房子在朝我招手了!” 汤慈喉口紧了又松,过了好一会儿才扭头对蒋征说:“看看还有没有机会和…盛总聊一下。” 她嗓音本就压得低,后半句几乎没发出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刘也那边正巧也在为她做最后的争取,直接向盛毓介绍起她们公司:“要说南岭发展最好的设计公司,那真非简川莫属了,他们只收a9院校的毕业生,门槛卡得很高。” “我记得汤设计师就是海大毕业的,对吧?”刘也故意说错,给她一个说话的机会。 汤慈摇头:“是京大。” 刘也对盛毓笑:“那就更厉害了。” 汤慈抿抿唇,鼓足勇气看向盛毓:“虽然天文馆的项目我只是助手,但主厅的设计确实是由我负责。” 盛毓这才看向她。 “听说您想入乡随俗……”汤慈暗暗提起一口气才得以继续顺畅说话:“我正巧是南岭人,对南岭的习俗再熟悉不过,而且您公司原来的设计我有仔细研究过,是简约温馨的设计风格,正是我擅长的方向。” 盛毓抬眉,淡声道:“就凭你空口说?” 汤慈怔住,只恨出门没带设计稿,心下一慌脱口而出:“那方便加您的联系方式吗?我可以给您发详细的方案…” 盛毓忽然轻哂。 汤慈剩下的话卡进喉咙,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她这么急切地要联系方式,怎么听都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谭睿轻蔑地笑了几声:“盛总,你小心别被缠上。” 汤慈本就无血色的脸颊又白了几分,唇瓣却抿得通红,看着盛毓的眼睛一字一顿说:“我真的只是为了工作,没有打扰您的意思。” 盛毓冷眼打量她,似乎是在揣度她的话是否可信。 汤慈暗暗攥紧了手心,时隔七年再次看清他的脸。 他早已褪去了少年青涩,气质比从前更加沉稳内敛,眉眼却比从前更疏离,看着她时眼中不带任何温度。 对视的每一秒都是煎熬,汤慈后悔没有听蒋征的话早早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盛毓朝一旁的助理抬了抬下颌:“项文,给她一张名片。” 汤慈眨眨眼,如释重负地缓缓呼出一口气。 却听盛毓对助理补充:“你的。” 汤慈硬扯起嘴角,和项文交换了名片。坐下时才觉得难以呼吸,心脏像是被刀子搅了一遍。 / 散场时,刘也接到一通急电。 公司出了公关问题,关系找到蒋家,刘也便薅蒋征一同回公司加班。 汤慈沿着小路走去十字路口打车,刚拿出手机叫车,天空中轰隆响起几道惊雷。 夏天的雨来势迅猛,车没打到,豆大的雨滴已经纷纷朝她砸了下来。 汤慈收起手机,左右张望着想找个屋檐避雨,可这片街区围墙高立,一时间竟没看到躲雨的空间。 针织衫肩头已经湿透,冰凉地贴在身上。 汤慈将成绺的碎发拨在到耳后,一口气跑到十字路口,试图拦到一辆空的士,可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飞驰,偶尔一辆的士挂的还是红牌。 四处张望之际,汤慈注意到几步外停着辆轿车,线条流畅,漆黑车身被雨水洗刷得发亮。 大抵是在等什么人,汤慈想着,转头时视线却和坐在后座的男人交错了一瞬。 轰隆隆—— 霎那间,惊雷再次响起。 闪电撕裂深沉夜空,照亮昏昧车厢内男人锋利的轮廓。 汤慈僵硬地侧过头,仿佛才意识到雨幕的凉意,微微打了个寒颤。 她掏出手机,再次打开了叫车软件。 / 车窗半降,哗哗雨声传进车厢,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响动,安静到可怕。 项文低眼看了眼腕表,车已经停在路边十分钟,这对惜时如金的盛总来说很反常,更别提十分钟前盛总只是让他停车,却没给任何缘由。 雨刮器尽职尽责将车窗刮得清晰,空荡荡的街道不知道什么时候闯进一个女人,站在雨中的街道,身影薄薄一片,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颈子和柔和的侧脸线条。 几秒后,女人有所察觉,朝车的方向看了过来,项文看清了她清丽窄小的脸—— 是老板在饭局里为难过的汤小姐。 项文看着汤慈茫然朝车内看了几秒就转回头去,微塌着肩膀拿出手机点着什么。 车里仍静得落针可闻。 项文瞄了一眼后视镜,盛毓抱着手臂靠在头枕,很累一样微阖着眼睛,视线似有若无看着窗外的雨幕。 他踟蹰了两秒,侧头轻声问:“盛总,要请汤小姐上车吗?” ----------------------- 作者有话说:小文,你坐主桌 第48章 盛毓掀起眼皮,语调很平地问:“你跟她很熟?” 项文噎住:“没有。” 盛毓抬手捋了把头发,表情莫名有些烦躁。不知道是因为他不合时宜的提议,还是别的什么。 项文不敢再猜,忙不迭转过身没再说话。 没一会儿,离车不远的单位大门自动开启,一阵高跟鞋敲击地砖的动静响起,哒哒声越来越近。 项文偏头去看,一个撑着黑伞,穿着套装连衣裙的女人正在车外朝他招手。 他表情意外,忙打招呼:“秦总,您怎么也回国了,不是要跟未婚夫去度假吗?” 秦浓收起伞,拉开后车门坐下,理着长发说:“老爷子八十大寿非要等我回国才肯办,顺便谈了个合作。” 项文笑着说:“您和外公关系真好。” 秦浓笑了笑,从铂金包里拿出一份合同朝盛毓递过去:“和万科的酒水供应合同。” 项文立刻将灯调亮。 盛毓接过,随手翻了翻。 秦浓作为云栖最大股东,同时也是盛毓的大学同学。她自小在国外长大,热情开放到没有边界,直接凑到盛毓跟前跟他一起看,顺便讲解其中的条款。 盛毓不咸不淡地将她朝外推了推。 秦浓撇嘴吐槽:“你这不让女人近身的毛病还没改呢。” 盛毓敲敲座椅:“别废话。” 待秦浓讲完条款,又等了两秒,项文才小心翼翼发问:“盛总,要先送秦总去酒店吗?” 盛毓嗯了一声,扫了眼前车窗。 项文发动引擎,看到路边淋了好一会儿雨的汤小姐终于等到了车。 她躬身拉开车门,抬脚踏进门框时却打了滑, 纤薄的脊背绷直了撞在坚硬的车身,嘭的一声。 她却不觉得疼似的,揉都没揉,扶着车门进了车厢。 门一关,出租车尾灯亮起,雨夜中像两条红鱼,转瞬就游走。 项文又问:“您今晚也住酒店?” 盛毓用力捏了捏眉心:“回紫竹院。” / 车租车内冷气十足,将湿透的衣服吹得冰凉,贴在皮肤上,冻得人发抖。 “师傅,麻烦关一下空调。”汤慈朝驾驶座勾了勾头。 师傅回头看清她的狼狈样,点着头将空调关闭。 昏沉的车厢里空气渐渐凝固起来。 汤慈靠在椅背,没什么温度的双手绞在一起,眼前不可抑制地重复刚才看到的画面。 澄亮灯光下明艳动人的女人靠在盛毓的身边说着什么。冷脸一晚上的盛毓神色终于缓和,姿态放松而惬意地听着。 和面对她时的冷漠态度截然相反。 汤慈看着窗外被雨冲刷到模糊的城市,无声地牵起了唇角。 看来你过得很好。 汤慈回到出租屋,才想起来顶灯昨晚烧了。 她站在黑漆漆的房间内愣了两秒,最终决定下楼去买灯泡。 这片街区老旧,但房租便宜,住满了外地来的打工族,因此商业街会开到很晚。 巷子口的五金店开着门,汤慈接过老板递来的灯泡,从口袋里拿手机,身形忽地一顿。 老板看她脸色发白,紧张问:“手机被偷了?” 汤慈摇摇头,拿出手机扫码付钱,急得客气话都没说匆匆出了门。 她望着霓虹闪烁的街道,又摸了一遍口袋,出租车上还安安静静躺在口袋里的名片确实不见了。 汤慈紧着喉咙,不顾地上的水洼,打开手电筒,弯着腰一路往回找。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空气又热起来,针织衫被体温暖热,半湿不干地黏在皮肤。 汤慈一路找回出租屋门口,鼻尖攒满了细密的汗,手里还是空空如也。 她攥紧手机,像回头重新找一遍,下楼的脚步却越来越慢,直至停下。 第81章 你在做什么。 汤慈胸口上下迭动着问自己。 盛毓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怕被她打扰,因此只愿意给助理的名片。 即便这样,大概也只是生意场上的客套罢了。 她就算真找回名片,电话打过去,等待她的也只会是拒绝。 这样也许才是对的。 盛毓自由而幸福的人生,她已经看到了。 愿望已经成真,她没道理贪得无厌再去苛求别的。 至于欠他的钱,等她攒够只需要通过云栖归还即可。 想到这儿,汤慈松了一口气,提着塑料袋回了出租屋。 / 周一一早。 简川的茶水间站着几个员工,汤慈和景妍站在窗边,边冲咖啡边小声说话。 “小慈姐,我们真的没机会拿下云栖的项目了吗?”小景心痛地锤桌子:“那晚云栖的总裁是不是没去啊?” “去了。”汤慈捧着马克杯喝水:“但我没说上话。” “也是,”小景怅然若失:“酒店新贵欸,据说很年轻。”她话一顿,八卦道:“长得怎么样?帅吗?” 汤慈咽下温水,含糊地唔了一声。 “唔是帅还是不帅啊?”小景不依不饶。 “还可以。” 小景还想再说什么,余光瞥到一个身影,握成拳的手抵在嘴边,低声提醒汤慈:“齐祖来了。” 汤慈将马克杯放到桌上,对着大腹便便的齐祖打了声招呼:“齐经理。” 齐祖乜了她们二人一眼:“一大早就开始偷懒,活都干完了是吧?” “汤慈,你既然当了组长就得带头做好表率,别天天带着下面的人胡混。” 他这一番训斥引来茶水间其他员工的侧目,不知道齐祖一回国就发火是闹哪般,一时间没人敢发话。 小景气得咬紧牙关,唇缝迸出咯吱咯吱的动静。 汤慈哪会听不出他故意找茬,平静地将手机屏幕拿给他看:“离打卡还差五分钟,您是不是忘看时间了?” 她声音温和,态度礼貌,齐祖抿了抿嘴,冷哼一声回了办公室。 他人一走,其他同事都围过来安慰汤慈:“别把他的话放在眼里,他这人出了名的仗势欺人。” 小景咬牙切齿地说:“他抢我们的项目,居然还先来招惹我们?!” “还有这事?”其他同事纷纷瞪大眼,义愤填膺小声骂起了齐祖。 就在这时,行政部的吕清走过来,显然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压低声音说:“何总一来就把齐经理叫办公室狠骂了一顿,你们是没看到,齐经理出来的时候脸黑的跟碳一样。” “肯定是因为名昇的事,”小景瞬间眉开眼笑:“活该,我就说何总肯定会骂他。” 汤慈听着大家热络的讨论,摩挲着马克杯没说话。 谈论声一直到上班时间才停,大家正要回办公区,大门处的电梯叮的一声到站。 何骁亲自下楼,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朝茶水间方向走了两步:“小汤,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好的,何总。”汤慈说完,侧目朝设计部经理的办公室扫了一眼。 门没关,齐祖正脸色发黑地看着她。 汤慈心口一紧,快步和何总进了电梯。 “这次你们组受了大委屈,我已经处理过齐祖了。”办公室的门一关上,何骁就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应该看出来了,我很看重你的能力,有意培养你往上走。” “谢谢您的赏识,”汤慈直视他的目光:“我只能尽量提升我的技术,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吧。” 何骁笑了笑,又问了一些工作上的问题,就让汤慈下了楼。 正好赶上部门开会,齐祖见她从总裁办回来,免不了旁敲侧击讥讽了几句。 汤慈只得在心里默默叹气。 / 日子不咸不淡地朝前走,五月中旬,南岭的栀子纷纷开花。 蒋征的生日就在这个周日,汤慈收到邀请函,周六先去字画市场挑了幅写意花鸟图给他当生日礼物。 花鸟图本就大尺寸,画框一裱,纸盒一装,拿汤慈手里算得上庞然大物。 生日宴定在近郊山庄,汤慈抱着这庞大礼物,倒了三次地铁,出了站,还得再走近一公里。 郊区绿化繁荣,栀子花开了满街,汤慈一路走过,发梢裙摆都沾上了淡淡的清香,心情也格外舒畅。 她到得算早,庭院内只零星来了几个宾客,看打扮皆出身不菲,汤慈都不认识,也没贸然打招呼,抱着那幅字画朝大门走去。 度假庄园装潢别致,门前连廊上搭着葡萄架,枝叶缠上了雕花立柱,房梁上挂着透明风铃,待风吹过,不时地叮咚叮咚响。 镂空木门漆着鹅黄淡绿的色彩,被阳光一照,亮眼又温馨。 由于工作原因,汤慈有拍照记录的习惯,当下就拿出手机拍了几个场景。 拍完她还意犹未尽地低头查看,一面看,一面抱着纸箱朝门内闯。 手机看的入神,她脚下被门框绊了一下,又很快站稳,但推门时的动作急了些。 门朝室内敞开,汤慈直直撞上一个宽阔的胸膛。 “对不——”话没说完,汤慈就怔住。 决心不再妄想的人居然又跑到她的眼前。 盛毓穿着件浅蓝色衬衫,没束领带,领口开着三粒纽扣,露出平直深凹的锁骨,他顶着阳光眯起眼,模样甚是慵懒。 可等他掀起眼睫,看清撞他的人的面孔,眸中就缓缓结起了冰。 汤慈心下慌乱,抱着纸箱就想朝后 退。 盛毓却伸手握住了她的后颈。 察觉到皮肤上微凉的触感,汤慈立刻像被什么咒语被定在了原地。 “还记得我从前说的话么?” 汤慈紧紧抱着纸盒,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曾在小旅馆门外对她撂下的狠话。 她动了动嘴唇,说:“记,记得。” 艳阳不知疲倦地照着,盛毓的神情却回到那个暴雨将至的夜晚,阴鸷地看着她说:“第二次。” 汤慈没办法面对这样的盛毓,低下眼睛颤抖着问:“什么…” “这是你第二次闯到我面前,”盛毓按在她后颈的指尖收紧,强迫她抬起头对视:“再有下一次不会放过你。” 第49章 门内传来纷沓的脚步声,有人扬声冲着大门处喊:“毓哥,你站门口干嘛呢?” 汤慈听到这个声音心口一紧,脚步朝门外挪了挪,离盛毓远了一些。 盛毓转头的时候松开了按在她后颈的手,几个男人走近了,和门外的汤慈打了个照面。 走在前面的金铭猛地顿住脚步,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看:“你怎么在这儿?” 听出他语气中的愠怒,几个宾客不明所以地互相看了看,嘀咕着看向汤慈。 周弋阳走到金铭边上拍了拍他的肩膀,拿出一盒烟笑着对盛毓说:“出去抽根烟?” 盛毓颔首,掠过汤慈出了门。 周弋阳带其他人从她身边路过时,视线没在她身上停留,仿佛看到的是一个陌生人。 大门处只剩汤慈自己,她泄气一样塌着肩,将纸箱朝上提了提,抱着进了屋内。 蒋征正在书房整理礼物,见她抱着个纸箱进来,连忙伸手接过。 “什么礼物这么贵重?”蒋征笑着把纸箱放到桌上。 “不值钱,宗越的花鸟图,”汤慈解释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喜欢。” 宗越的画虽不算名贵,但价格绝不低,汤慈平日里看起来省吃俭用,这礼物于她而言确实昂贵。 他脸上笑意更深:“谢谢,有心了。” “要谢也是我谢你,”汤慈认真道:“平常没少找你帮忙。” “说到这个——”蒋征朝门外瞄了一眼:“盛总今天也来了。” 汤慈笑容有一点僵:“进门的时候看见了。” “上次吃饭不是交换名片了吗?你们私下聊了吗?” 汤慈摇头,语气笃定:“人家就是客套一下。” 蒋征不疑有他:“别气馁,总还有下一个机会。” 汤慈笑着点了点头。 蒋征的手机屏幕亮起,管家给他发了条信息,酒会马上开始。 “你跟我一起去宴会厅吧。”蒋征说着,抬手朝门外让了让。 汤慈为难地看着他:“公司还有图没做完,酒会我就不去了。” “不差这点时间吧?”蒋征说:“好歹陪我吃一块蛋糕。” 想着吃一块蛋糕的时间,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汤慈没再推辞。 宴会厅中间的长桌上摆着蛋糕和香槟塔,四周已经围了许多客人。 见到蒋征,不少人举杯送上祝福,蒋征端起一杯茶回敬,顺便也给汤慈递了一杯。 有眼尖的看到他的动作,笑问:“这位是?” “汤慈,”蒋征朝汤慈侧了侧身:“简川设计世务所的设计师。” 第82章 那人显然是听说过简川,眼睛一亮,朝人群外招呼:“盛总,您不是正愁没合适的酒店设计吗?这位设计师可是简川来的。” 立在窗边交谈的几个人静默了几秒,看着再次出现的汤慈表情都有些怪异。 汤慈吞了吞喉咙,下意识朝蒋征身后躲。 盛毓双手插兜,斜斜扫来一个目光:“蒋公子朋友,李总倒会献殷勤。” 李承哪会听不出他语气中的不虞,以为他是不屑和没名号的设计师打交道,便不再搭线。 汤慈一米六三的身高,穿着平底帆布鞋,在一众盛装出席的宾客里丝毫不显眼。 但四周觥筹交错的身影并没有给她太多安全感,汤慈缩在蒋征身侧,惴惴吃完一牙蛋糕,纸巾抿了抿嘴巴,就向他告了辞。 她走得心神不宁,没注意到身后跟来的男人。 推开门,出了庭院,走到庄园的篱笆外,汤慈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碧绿枝叶挤出篱笆,洁白栀子仍开着,但却是垂下了头,蔫答答地簇拥在一起。 汤慈朝地铁站方向走了两步,陡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汤慈!”她顿着没回头,那声音更大了一些:“汤慈——你真听不到还是装的?!” 她转过头,看着气急败坏的金铭:“你有事吗?”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金铭冷哼一声,朝她踱了两步:“你过去那么折辱毓哥,今天还敢跑到他面前来?!” “我只是来给蒋征送礼物,”汤慈凝起眉头:“我不知道盛毓也在。” 金铭狐疑地打量她:“你说的是真的?不会借着工作的由头故意接近他吧?” 汤慈喉咙哽了哽,她之前确实这么做过,但那是因为她不知道云栖的总裁就是盛毓。 若是她一早知道,她绝不会去那场饭局。 “我之前是想过拿下云栖的项目,”汤慈空咽着喉咙,低声道:“但自从我知道云栖是他的公司后,就没再想过了。” “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出现在他面前,”汤慈看着金铭,却像是自我警告:“绝对不会。” 金铭绷紧的脸颊松动,像是挥拳砸在了空气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汤慈压抑着稍快的呼吸:“我能走了吗?” 金铭动了动嘴,撂下句警告:“你最好说到做到。” 汤慈将托特包拎在肩上,还没转身,就听走到大门口的金铭慌张地问:“毓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抓着包带的手指倏地收紧,汤慈抬眸,看到盛毓正站在庄园门前,指尖夹着只烟,慢条斯理抽着。 干燥的烟草味把花香覆盖,空气里像是着了火,汤慈转过身,加快脚步离开了庄园。 胸腔却真如被烧着般闷闷的疼。 / 名昇的大项目丢了,为保证组下人员的绩效,汤慈只得疯狂揽小项目,没日没夜地做。 好在齐祖得了便宜,没再给她使绊子,工作还算顺利。 又是一个熬夜加班后的清晨,汤慈顶着淡淡的黑眼圈到茶水间泡茶喝。 小景状态比她更差,僵直着四肢丧尸一样爬来茶水间,从冰箱摸到一袋美食就往嘴里灌。 两人各自续好能量,站在茶水间吃起早饭,等着一会儿继续上工。 饭团吃到一半,齐祖打着电话进来,眉开眼笑地冲着听筒不断恭维:“这次真是多亏余经理了,没想到你真能请动云栖这尊大佛……” 汤慈不动声色地掀了一下眼睫,继续低头吃饭团。 小景盯着齐祖走远,才义愤填膺地凑到她耳边八卦:“听说他托人和云栖的盛总见面,晚上约了吃饭,付总也去,这消息怎么就让他得到了呢。” “这么大个项目,消息迟早会传开,”汤慈轻声道:“在他之前估计已经有很多家公司接触过云栖了。” “太可惜了,你明明是第一个接触的人。”小景丧着眉眼说:“真是便宜齐祖那个王八蛋了。” 汤慈摇了摇头,很轻的说:“齐祖未必能拿下,他的设计风格偏老式,他人又心高气傲,设计上的事他向来一意孤行,不太听客户的意见。” “但他足够权威啊,”小景小声说:“他的客户一般都是全权交给他负责。” 汤慈抿了口茶:“但那位盛总可不是没主见的人。” 小景张了张嘴巴,调笑道:“你好像很了解那个盛总诶。” 汤慈佯装无聊地瞥了她一眼,握着马克杯的指尖却蜷了一下。 第二天,齐祖来公司时一改昨日的得意,肥硕的颊肉快掉到地板,一进门就踢翻了一个垃圾桶,不仅没扶,进办公室时还摔上了门。 设计部人心惶惶,人人盯着电脑赶进度,大气也不敢出。 只有员工群里活跃着消息。 “他有病吧?一大早跑公司发癫!” “估计是和云栖的项目没谈成,他上次发这么大火还是晋升失败。” “那能怨的了谁?!他自己的问题每次都把火气发我们身上!” …… “谁叫人家 是大股东的表哥呢…” “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何总对他不满很久了…” 话越说越密,八卦很快便终止。 汤慈没参与讨论,专注渲染设计图,总裁办突然给她发了条消息,让她去趟何总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半阖着,汤慈敲完门,等里面传来何骁说“进来”的声音才推门进去。 何骁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手朝对面的椅子一抬:“小汤,先坐。” 汤慈坐下耐心等,何骁签完文件才看向她:“小汤,你和云栖的盛总认识?” “之前见过。” 何骁哦了一声,开门见山道:“你应该听说了,齐祖的设计方案盛总没采纳。” 汤慈不好装傻,就点了点头。 何骁继续说:“昨天我顺便把你以前的稿子也带上了,顺便给盛总看了看,他说可以聊聊。” 他话一顿,交叉着双手意味深长道:“但他要你亲自去找他。” 汤慈怔了两秒,才想到盛毓那天应该是听到了她和金铭的对话,因此才要报复她。 可他这么做的原因,汤慈想不明白。 她大脑正混沌,何骁催促:“你下午做个草稿,晚上去盛总那里跑一趟吧。” 想到盛毓的警告,汤慈本能地拒绝:“我能力有限,云栖这么大的项目我怕搞砸。” 何骁笑了笑:“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名昇的项目可比你之前接的咖啡馆项目大多了,你当时可是抢着接下的。” 汤慈咽了咽喉咙,坚持道:“您要不问问其他组的组长。” “汤慈,你可要想好,”何骁的脸色沉下来,语气似有若无带着些压迫:“名昇那个项目可以说是齐祖的错,也可以说是你的错。” “连个项目都看不住,小心连组长的位置也看不住。” 汤慈经过名昇这件事就意识到,何骁提拔她并不是出于惜才,而是把她当作制衡齐祖的棋子。 她也清楚,棋子不听话,早晚也会变成被踢出局的那个。 她思忖了两秒,轻声说:“我知道了。” / 下班后,汤慈出了办公大楼,拿出何骁给的名片,给项文拨去了电话。 项文想必早就接到盛毓通知,电话一接通就说:“汤小姐,盛总让您晚上来滨州府。” 汤慈一下攥紧了手机:“为什么要去酒店谈?” “您别担心,”项文耐心道:“我们公司还没在国内设立分公司,盛总目前就在滨州府办公。” 汤慈讷声问:“那我几点到呢?” 项文停了两秒才说:“盛总晚上有应酬,您到了去前台拿房卡上楼等就行。” “好的。”汤慈不再多说。 挂断电话后,她没急着去滨州府,而是先回了趟出租屋,将银行卡和存折都摆在了桌上,打开网上银行,开始记账。 盛毓离开前留下的卡里有三百六十二万。 她做手术花掉了三十九万。 大学时零星花掉了一万。 汤慈想了想,又将盛毓曾经买给她的昂贵礼物折算成了两万。 这些年,除了日常开销,汤慈把钱都存了起来,现在算一算,只差五万就能还清欠盛毓的钱。 即便是现在这个公司待不下去,总还有其他公司能去。 她将银行卡放进包里,坐地铁去了滨州府。 / 酒吧内喧嚣鼎沸,金铭作为老板,照常请一帮亲密朋友来包间喝酒打牌。 盛毓不动声色坐在牌桌,时不时扫一眼手机屏幕。 没有酒店来电。 周围人吵得厉害,他借口出去抽烟。 一根烟抽完,回到包厢就听到喝得晕头转向的金铭抱着酒瓶,大声嗟乎他高中被女人骗的破事。 盛毓听得太阳穴直跳,将人从人堆里揪出来,拎出了包厢:“滚回家去。” 第83章 “不行!”喝醉的金铭最讲义气,说什么也要跟他走:“我得看着你,免得你又被书呆子骗。” 周弋阳也推门出来,嫌弃地踹了一脚金铭,对盛毓说:“我俩都喝酒了,顺路给我们捎回去吧。” 手机还是没动静,盛毓冷着眉眼颔首。 到了停车场,又挤进来两个在门外抽烟的朋友。 盛毓有些心不在焉,导航自动响起,他跟着开到了滨州府。 金铭降下车窗勾头一看,纳罕:“这不是我家啊。” 周弋阳朝酒店大堂的落地窗一瞥,神色一顿:“那是…汤慈?” “谁?!”金铭立刻睁大眼,瞪着落地窗内的女人:“我就知道她还不死心,居然死缠烂打到酒店!” 后座两个朋友也意识到,那女人就是高中时戏耍背叛了盛毓的人。 酒精壮胆,两人也跟着金铭讥讽起来,“不要脸”这样的字眼都蹦了出来。 “都给我闭嘴。”盛毓忽地出声,嗓音冰冷如铁,说得正酣的三人纷纷打了个寒颤,闭上了嘴。 “你叫个代驾。”盛毓侧目对周弋阳说罢,利落地解开了安全带下车。 周弋阳表情凝重:“毓哥,你——” “我有分寸。”盛毓不等他说完就甩上了车门,大步走进酒店大堂。 大堂经理再一次将目光投向沙发上睡着的女人,纠结再三,他上前准备将人请走。 刚靠近沙发,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 他下意识抬眸,立刻躬了躬身:“盛先生。” 盛毓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先他一步走到沙发边。 他在原地怔了一瞬,才弯腰将女人从沙发上抱了起来,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怀中人的手臂冰凉,不知道吹了多久的空调。 经理表情震惊一秒便反应过来,招呼纷纷朝盛毓投递目光的员工按电梯。 电梯缓缓上行,轿厢内冷气充足,盛毓掌中那截纤细手臂仍然偏冷,只有铺洒在锁骨处的呼吸是温的。 掌心下意识搂紧,反应过来后,他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汤慈一沾枕头就立刻醒来,看着天花板怔了几秒才意识到这不是她的出租屋。 她微抬起头,在床头明亮的灯光下撞见盛毓淡漠的脸,心口重重一跳,身体下意识后缩,却发现手腕早已被他箍在掌心,动弹不得。 “来谈工作资料都不拿?” 汤慈被他没什么温度的眼睛看着,慌张垂下眼,自由的那只手从包里拿出银行卡递了过去。 “我是来还钱的。” “什么钱?” “你留在张医生那里的钱,我用了一些,还有高中你送我的东西,我都折算成钱还给你…”汤慈喉口紧了紧:“但是还差五万,我之后攒够了再还给你。” 盛毓低眸扫了一眼银行卡,喉咙滚出一声嗤笑:“想和我彻底断开?” 汤慈嗫嚅着没出声。 “可以,”盛毓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但既然要还,感情债也别拉下。” 汤慈倏地掀起眼,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盛毓眯起眼睛:“别惊讶,你当初玩儿我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汤慈大脑混沌一片,顿顿道:“你要怎么样。” “你自己说,”盛毓温柔地将她凌乱的发丝掠到耳后:“我是不是得玩回来?” 汤慈上身难以察觉地发抖,半天才哽着喉咙问:“你要…玩到什么时候呢?” “等我腻了为止。”盛毓残忍地勾起了唇角:“或者等我像你一样找到一个喜欢的人。” 第50章 汤慈脸色很差,愣怔地抬头看着他。 这是她惯用的手段,抬着张苍白窄小的脸,圆润眼睛里闪着清泠泠的光。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盛毓恍然想起夜晚的北山,汤慈当时也是这样,穿着被雨打湿的白裙,静静站在喧闹的人群中非要和他打赌。 他当时大抵就是被她这副委屈的模样给骗了,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骗局到现在都出不去。 心口陡然升起一阵火,盛毓收紧掌心,看到汤慈吃痛地皱起眉,那股火却越烧越旺:“我给过你机会,你可以不来,既 然来了就应该想到这个结果。” 汤慈细声抽着气,眼睫胡乱眨着:“那你多久能找到喜欢的人呢?” “放心,”盛毓低沉的嗓音夹杂着凉意:“不会让你等太久。” 汤慈讷讷说好,怔了两秒又重复:“你找到喜欢的人,我就走。” 盛毓松开她的手:“把地址给项文,周末他帮你收拾行李。” “为什么收拾…”汤慈话没说完就反应过来,小声问:“我要跟你住一起吗?” 盛毓抬手扯领带,不冷不热地问:“不方便?” 汤慈咽了咽喉咙:“没有。” 盛毓将扯松的领带扔到沙发,脱着西装外套走去衣帽间:“设计合作的事你直接联系项文。” 汤慈下床跟过去,哽着嗓音说:“你不用这样。” “哪样?”盛毓抬手挂外套,头也没回。 “工作和我们的事不用混为一谈。” 盛毓转过身来,脸上讽刺毕现:“你以为这项目是给你的报酬?” 汤慈抿着嘴唇没说话。 盛毓扯了一下嘴角,看着她的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工作找你是因为你的设计符合云栖的风格。” “至于我们的事,”盛毓的脸色彻底沉下来,拍着她的肩膀说:“上不了台面,确实不能和工作混为一谈。” 汤慈觉得自己仿佛吸入了一口掺着碎玻璃的空气,呼吸道连着胸腔一并疼起来。 她将发麻的双手藏到背后,仰头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硬挤出一个微笑,佯装轻松地说:“那就好。” 可即便她表现得如此识趣,盛毓仍是不满意地蹙起眉头,居高临下地冷眼看她。 汤慈再也伪装不下去,朝着大门落荒而逃。 / 翌日一到公司,汤慈就被叫到了何骁的办公室。 “你昨晚去见盛总了吧。”何骁呷着茶问:“有信心拿下这个项目吗?” “只是聊了一下设计风格,”汤慈胡诌道:“之后还需要和盛总的助理沟通。” “这就对了嘛,”何骁朝她睇了一个满意的眼神:“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么好的机会你把握住,以后有你晋升的机会。” 事已至此,汤慈含混地点了点头。 何骁又和她聊了几句项目上的问题,才让她下楼去工作。 一坐进工位,组里的人都围了过来:“组长,我们都听说了,云栖的盛总指名要你来设计!” 项目没签合同,汤慈怕最后出什么差错再让大家伤心,但也不好挫了大家的士气,忖了两秒才温声说:“目前正在接洽,我尽最大的努力拿到这个项目。” 听她这么说,小景激动地嚎了一嗓子,抱着汤慈的肩膀就朝她脸上亲了一口:“小慈姐,我真要爱上你了!!” 夸张的动静引来一组组员的侧目,其中一人还翻了个白眼:“高兴得这么早,到时候别是一场空…” 小景回敬一个鬼脸:“一场空也比连机会都没的人强。” 一组人员平日仗着齐祖撑腰高傲惯了,见被小景这个新人压了一头,当即拍着桌子叫嚣起来:“你一个实习生有什么资格说话。” 小景一听也急了:“实习生也是员工,怎么没资格说话?难道只有你们这种仗势的人才有资格说话吗?!” 汤慈心里一跳,忙站起身将小景拉到身后。 她还未想到缓和气氛的话,部门外就响起齐祖低怒的声音:“景妍,你才来五个月就对公司这么大怨气?是工作干的不如意了?” 她还有一个月就即将转正,小景听出齐祖话里的威胁,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齐祖冷哼一声:“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 汤慈握了握小景的手,对齐祖说:“齐经理,小景刚刚只是开个玩笑,我私下会好好好说她的。” 她语气不卑不亢,齐祖阴沉着脸要笑不笑地说:“领导说话你都敢插嘴,汤慈你真是长能耐了。” 齐祖踱步到汤慈桌前,眼神轻蔑地看着她:“我拿不下的项目你以为你能?我经手的项目比你吃的饭都多,就你那点儿能力盛总怎么可能看得上。” “我劝别痴心妄想,”齐祖腆着肚子离开前笃定地撂下一句:“云栖这个项目你没戏。” 齐祖走后,小景红着眼睛和汤慈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呈口舌之快。” 她们的项目没少被齐祖从中做梗,小景才毕业就碰到这种职场环境,不怪她一时失控。 汤慈抽了几张纸递给她:“不用说对不起,本来就是她们不对。” 小景抹着眼泪,噎着声音说:“齐祖凭什么质疑你的能力,就因为他不行所以觉得别人都不行吗。” “就是因为他不行啊。”汤慈淡淡地笑了一下:“所以我们更要努力把这个项目拿下来,让他看看谁行。” 第84章 小景被她温柔坚定的声音感染,心潮澎湃地攥紧拳头:“到时候我要在公司横着走!” 汤慈笑道:“躺着走也没关系。” 小景终于破涕而笑。 / 周末汤慈照旧早起,下楼吃完早饭,又回出租屋里看了会儿电视。 一直到日上三竿,项文都没打来电话。 汤慈东西一直都不多,干脆自己先收拾起来。 才把被子叠好收进真空袋,门就被敲响。 房租下个月到期,汤慈已经和房东说过先不续租,房东告知她这几日可能会带租客上门参观。 以为是房东带人过来,汤慈应了一声就趿拉着人字拖去开门。 门一打开,她就愣住。 盛毓穿着黑色衬衫站在门外:“在收拾?” 汤慈顿了顿,侧过身让他进门:“你不是说项文来吗?” “他忙。” 大周末的,总裁闲着,助理在忙。 汤慈不太明白云栖的工作架构,不好询问,只得应了一声哦。 房间是一居室,大概十平米,装修老旧,墙皮裂着。 盛毓一眼看完,冷声问:“简川不给你发工资?” 汤慈“呃”了一声,憨憨挽尊:“这房子就是看着破,但挺好住的。” 盛毓不想再对这个破房间做任何评价,直接问:“还有哪儿没收拾完。” 汤慈踮着脚指着衣柜上的行李箱:“麻烦你帮我把行李箱拿下来吧。”上次还是房东帮她搬上去的。 盛毓扫了一眼,还是她高中时的那个行李箱,车轮都已磨得发光,他沉着脸把行李箱搬下来,箱子下面压着的一块木板也随之掉落。 汤慈看着朝她脑袋砸下来的木板,脑袋一片空白,耳边响起砰的一声,盛毓已经抬起手臂将那块木板挡了下来。 木板又砸到地上,发出闷闷的响动。 盛毓眯着眼睛沉声问:“挺好住?” 汤慈没理会他的嘲讽,眉心揪着,去查看他的手臂,指尖才碰到他的皮肤,就倏地收了回来,惴惴望着他说:“对不起。” 不知道是在对不起连累他被木板砸到,还是在对不起不小心碰到了他。 盛毓眸光晦涩,没什么表情地躬身将木板立在了墙边。 汤慈朝他走了半步,轻声问:“砸痛你了吗?有没有受伤?” 盛毓又把行李箱推到她跟前,质问似地说:“你在乎?” 汤慈又不说话了。 她的东西都收拾完,也不过一个行李箱和两个行李袋。 看到盛毓拎着行李箱搬出门,汤慈才拉开抽屉将一个铁皮盒拿了出来,快速地往随身的托特包里塞。 身后突然传来盛毓的声音:“藏什么?” 汤慈抓着托特包肩带,转身对他说:“没什么啊。”嗓音不自觉地发紧。 盛毓面无表情地从马口铁盒上移开视线:“开了。” 汤慈心口一跳,低头去看,铁盒的搭扣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藏在盒子内的照片见了光。 那是高一校庆时的班级合照,她和宋恪作为班干部站在前排,那时的盛毓和她隔着两排人的距离,互不打扰。 那是她唯一能找到的,她和盛毓不算合照的合照 。 想到他应该看不到盒子里的东西,汤慈呼吸放缓将盒子盖上,和盛毓一起出了门。 一路上盛毓都没说话,车内结成冰的气氛一直延续到紫竹院。 车进小区时,汤慈还有些愣怔,她以为以盛毓现在的身价,应该会住在更豪华的小区。 进到房间内,盛毓径直去了主卧。 汤慈朝紧闭房门的次卧望了望,站在原地没动。 以她现在的身份,她不知道有没有资格随意打开那扇房门。 不一会儿,主卧的门打开,盛毓穿着件丝质的睡袍走了出来,看到她还站在客厅,抬眉朝她走了过来。 “愣着干什么。” 汤慈猝不及防对上他敞开衣领内的胸膛,耳尖一红,下意识就朝后躲,后腰撞上桌沿才顿住脚。 “我睡哪个房间呢…”汤慈垂着头问。 脖颈间忽然一凉,汤慈喉咙收紧,下意识抬头,对上盛毓漆黑的瞳孔。 “你说呢。”盛毓的指尖顺着她的脖颈向下,将她连衣裙的扣子逐个解开。 汤慈手心发热,看清他眼中的戏谑又浑身发冷,冰与火在体内冲撞,她开始不受控地发抖。 “抖什么。”盛毓眸光清冷,一字一句问她:“你跟他没做过?” 第51章 听到盛毓这句话,汤慈脸上愣怔一瞬,身体奇异地平静下来,双手不再发抖,只是无措地按住敞开的领口,嗓音低微地问:“不脱衣服行吗?” 盛毓看着她毫无光彩的眼睛,眉头蹙得更紧,几乎是恶狠狠地看着她,半晌才从喉咙挤出一句:“拿着你的东西去次卧。” 等浴室的门被大力掼上,哗哗的水流声响起,汤慈才回过神拎着行李去了次卧。 门一打开,看到房间内的场景她再次愣住。 只见熟悉的房间整洁干净,床上已经铺好了崭新的床品,书桌上甚至还摆了个花瓶,插着几束新鲜的白栀子,花开得正盛,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盛毓请了清洁阿姨定期来打扫,想必这间房也是阿姨收拾出来的。 汤慈关上房门,开始摆放自己的物品。 东西都整理完,时间也临近中午,有了整洁卧室在前,汤慈看到冰箱里摆放着的各类新鲜食材也不感到稀奇了。 才从冰箱里拿出一颗西红柿,客厅就传来脚步声,她喉咙紧了紧,侧身去看。 盛毓洗完澡换了见浅条纹衬衫,没系领带,下摆束进神色西裤,沉得他身形更加挺拔。 他在玄关换好鞋,像是才注意到厨房的动静抬眼看过来:“有事?” “你要去哪里啊?”汤慈捧着那颗番茄,问。 “公司。” 汤慈“哦”了一声,喉咙微微哽着:“我准备做午饭,你要一起吃吗?” 话一问完她就后悔了。 虽然她经常自己做饭吃,但厨艺实在不精,对付自己可以,对付挑剔的盛毓应该是不行的。 脑海里开始设想,盛毓因为吃到她做的难吃饭而发火的场景,汤慈抿了抿唇,细声补充:“但我做饭可能不太好吃…而且只有一个番茄了…” “下次不想就别问。” 盛毓冷嗤一声,冷着脸推门出去。 关门声震耳欲聋。 汤慈被这声巨响吓得朝后倾了倾身体,将表面光滑的番茄表皮捏得凹陷。 / 为了保证这栋房子的和平,汤慈决定在家时尽量待在卧室,非必要不出门。 但她很快就发觉自己的担心实在多余,盛毓正如旁人口中所说,早出晚归,整日忙于公务,加上时不时的出差,在家的时间少得可怜。 一连几天两人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汤慈渐渐习惯了住在紫竹院的生活,只是奇怪清扫阿姨一直没有上门。 两家公司的合作项目稳稳向前推进,汤慈带着组员一连赶出来好几版初稿,并询问项文详谈时间。 项文很快回信,称下午他直接到简川来谈。 汤慈和项文确定好时间后,又将文件检查了一遍,这一遍就出了纰漏。 组员发给她的一个文件出了错,需要重新做一遍,由于事出紧急,速度快的汤慈亲自上手做,中午去楼下便利店吃了个面包就继续加班。 午休时间办公室只有零星几个员工,汤慈心无旁骛做图,没注意到身后朝她靠近的身影。 直到肩膀忽然被按住,她吓了一跳,回头看到齐祖正站在她身后。 “天阳的设计稿你加班修一下,意见就在文档里,”齐祖说着把一个u盘扔到了她桌上:“一个小时后给我。” 汤慈瞄了眼屏幕,离和项文约定的时间只剩半小时,而她的图还没做完。 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惹麻烦,汤慈利落拿过u盘:“好的齐经理,麻烦您稍等会儿,我这边客户快到了,等聊完我就改。” 齐祖按在她肩膀的手掌开始施力,横眉瞪眼道:“听不懂我的话?我说一个小时就一个小时。” 汤慈吃痛地皱起眉,意识到齐祖这是故意找茬。 自从她正式接洽云栖的项目,齐祖就整日阴沉着脸,今天这是又想在紧要关头给她使绊子。 忍让换不来尊重,汤慈的脸也冷了下来,她打开齐祖的手站了起来:“齐经理,我也说得很清楚了,我现在没时间。” 齐祖呼吸快了些,脸上的横肉跟着颤,他眯着眼猛地抓住汤慈的手臂,用力将她按进了座椅:“你今天不做也得做!我一个经理还管不了你了?!” 汤慈和齐祖一样高,身型却只有他半个,被齐祖这么钳制着一时间无法动弹。 办公室仅有的几个人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齐祖在发火,不想给自己惹一身骚,都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第85章 “我看着你做。”齐祖一只手按着她的桌面,将上位者做派发挥的淋漓尽致。 汤慈被他粗重的呼吸笼罩,蓦然想起汤建伟。 在她小的时候,汤建伟也是这么逼迫她做事的。 儿时的噩梦重现,汤慈本能地害怕,胸腔上下迭动着平复呼吸。趁齐祖不注意拿起手机拨出报警电话。 可她才按下两个键,手机就被齐祖抢了去。 齐祖一把将她的手机扔到隔壁办公桌,阴沉着脸盯着她:“汤慈真是给脸不要脸,领导让你干活天经地义,我还没听说过有人因为这个报警。” 汤慈转头盯着齐祖近在咫尺的脸:“现在是午休时间,你这会儿强迫我工作是滥用职权。” 顾不上手臂被他攥得生疼,她用力把齐祖从自己身边推开:“而且你对下属动手动脚,我可以告你骚扰。” 齐祖鼻孔出着气,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他没想到平日温吞的汤慈居然敢这么反驳自己,联想到公司私下传她要顶替掉自己的位置的传闻,齐祖气血上涌,红着眼伸直巴掌朝汤慈的侧脸打了过去。 “我叫你乱说话——” 汤慈偏头朝一旁躲去,指尖攥紧,做好了会挨着一巴掌的准备。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到。 咚—— 办公室倏地响起重物砸到地板上的沉闷动静。 刚刚还嚣张跋扈的齐祖哀嚎着扑到了地板,脚边躺着一个保温杯。 汤慈认出眼前的保温杯是前台的,如梦初醒地朝大门处望去。 身体却整个顿住。 盛毓转着手腕从大门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大气也不敢出的项文和满脸陪笑的何骁。 齐祖从地上爬起来,刚想骂,视线扫到盛毓,立刻诚惶诚恐打招呼:“盛总?您怎么来了?”他皱着眉狐疑地嘀咕:“刚刚哪个孙子砸的我…” 盛毓已经走到了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砸的。” 齐祖揉后腰的动作僵住,试探着问:“您这是干什么?” 盛毓轻笑一声,从汤慈的书架里抽出一本书,利落地抬手将书甩到了齐祖的脸上:“你说干什么。” 清脆的一声响之后,偌大的办公室静的可怕。 齐祖被这一巴掌扇懵,捂着脸没动。 何骁脸色也难看起来,僵笑着问:“这点小事您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汤慈一颗心瞬间提到喉咙口,惴惴看着盛毓,双手在身后绞紧了。 盛毓瞥了她手臂上的红指印,眸色又沉了几分,抬眉对何骁说:“上司随意欺压员工的公司,我们云栖合作不起。” 何骁眼 睛睁大,立刻摆手圆场:“哎呀,这都是误会,刚刚齐经理可能就是吓唬吓唬小汤,员工之间有误会小打小闹一下,哪有您说的那么严重。” 影响到公司的大合作,关系再硬齐祖也难辞其咎,只得咬牙附和:“对,对,我刚刚就是一时激动,没想过打小汤。” 看着齐祖趋炎附势的模样,汤慈本能地恶心,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是这样么。”盛毓侧目看着汤慈。 何骁立刻朝汤慈睇了一个警示的目光。 汤慈嘴巴动了动,还未出声。 盛毓率先开口:“想好再说,我最讨厌人撒谎。” 何骁头疼地搓了搓脸。 汤慈心口猛地一缩,汤慈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单指这件事,还是借着这件事来控告她曾经的所作所为。 盛毓一瞬不瞬看着她。 汤慈按着桌沿,垂下眼睛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她说的客观,齐祖说不出反驳的话,越听脸色越白。 盛毓听完额角的青筋绷起,问何骁:“何总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何骁看着他的表情,揣测地说:“做错的人公开道歉嘛,后续职位也会有所变动。” “轻了。”盛毓抱起手臂。 汤慈抬起头,轻声说:“可以了。” 盛毓指尖不耐烦地在手臂上点了点,朝齐祖抬下颌:“道歉吧。” 齐祖目光瞥向大门处围着的一众下属,噎着嗓子半天才说:“对不起,我作为上司不该这么做事,下次再有事我会好好沟通。” 何骁趁热打铁推进工作:“既然事情解决了,那就聊工作吧,汤慈她们组为了云栖的项目可是费大心思了。” 经他提醒,汤慈偏头去看电脑屏幕上的时间,却对上大门处无数双八卦的眼睛。 一众吃完饭的同事拥挤在大门口,不知道看了多久。 齐祖在简川第一次丢这么大的脸,同何骁口头请了假,阴着张被打红的从后门离开。 何骁率先带盛毓去了会议室,同事们一窝蜂涌到汤慈边上,七嘴八舌询问起来。 齐祖欺负人的事没少干,大家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话题重点就落在了盛毓身上。 会议室离办公间不远,汤慈怕盛毓听到,敷衍着说两人是高中同学。 被问到同学为何这么维护她,汤慈满嘴胡诌—— 盛同学人美心善,盛同学乐于助人。 一扭头,盛毓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回一首,站在走廊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汤同学,项目还聊不聊。” 汤慈耳根一红,连连点头,抱着笔记本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 来到会议室,汤慈已经恢复到了工作状态。 她坐在盛毓对面,利落地讲解设计稿。 盛毓就是设计师又爱又恨的那类甲方,非但懂行,审美还好,对设计的要求自然极高,两个小时的会议开下来,他提出了不少关键性意见。 汤慈在笔记本上逐个记下,捏着发酸的肩膀说:“这些地方我们尽量规避,但有些涉及到装修材料的问题,肉眼和实物会有一点差别,您方便的话,我可以带您去看一下。” 她沉浸在问题之中,没有控制住指尖的力道,白皙的肩窝留下几个红指印,手臂上还残留着被攥红色痕迹。 盛毓转了一下手中的笔,又撂下,不容置喙地说:“先休息。” “噢…”汤慈目光顺着他站起来的动作向上:“茶水间有咖啡和茶,您想喝什么?” 盛毓看着她,屈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下,问:“哪能抽烟?” 他的动作让汤慈瞬间想起从前在台球厅台球厅,盛毓问了她同样的问题。 就好像过了这么多年,他一点都没变。 汤慈眨了眨的眼睛,指着落地窗外说:“露台上就可以。” 小景出去没一会儿就端着两杯咖啡回来,其中一杯塞到汤慈的手中:“小慈姐,你不诚实。” 汤慈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这哪叫还可以?!”小景朝露台上站着的男人抬了抬下巴:“顶帅好吗!刚刚开会我都不敢看他,怕忘了呼吸…” 汤慈被她的抑扬顿挫的语气逗笑,抿了口咖啡,也朝露台看过去。 西沉的太阳将露台照得灿金一片,高大挺拔的男人就站在围栏边,衬衫勾勒出他落拓身形,收紧的腰又透露着成熟禁欲的气息。 还是变了的,汤慈在这一刻才蓦然意识到。 隔着安全距离,她的视线就这么黏在他的背影上,怎么都挪不开。 过了须臾,盛毓将见底的烟掐灭,转身的瞬间,汤慈飞快地垂下了眼,心口做贼般怦怦跳个不停。 小景在一旁捧着脸咕哝:“像盛总这样的男人上学的时候肯定很多人喜欢吧…” 她戳戳汤慈的手背,狡黠地问:“小慈姐,你高中那会儿就没喜欢过他吗?要我我可把持不住。” 汤慈只看到她嘴巴在动,慢一拍地问。 “什么。” “在聊什么。” 盛毓拉开会议室的门,和她的声音重叠。 “盛总,”小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问小慈姐高中有没有喜欢过您…” 汤慈这次听清了,一瞬间脸上血色褪尽,惶惶地看向盛毓。 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 盛毓喉结滑了一下:“这次可以撒谎。” 像是被当庭赦免的罪臣,汤慈表情松动下来,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喜欢呀,那时候几乎全校的女生都喜欢他。” 这次她说的是真话。 第52章 盛毓也笑:“她们排着队在教室外面参观。” “什么嘛。”小景反应过来两人在说笑,撇着嘴说:“你们这哪叫喜欢,充其量叫追星,不过小慈姐确实不像会喜欢别人的样子…” 小景最后一句不过嘀咕。 盛毓却听清了:“怎么说。” 想提醒小景别乱说话,又碍于盛毓就在旁边,汤慈朝她眨了眨眼。 小景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大肆朝盛毓宣扬:“我跟小慈姐工作几个月见她被好多男的搭讪,她从来没理过,每天两点一线,不是公司就是出租屋,简直像个清心寡欲的出家人。” 第86章 盛毓冲汤慈挑起眉:“哦?” 汤慈吞了吞喉咙,假装很忙地喝咖啡。 “不过也有例外,”小景笑道:“小慈姐和开咖啡馆的蒋先生就很熟。” 汤慈被咖啡呛了一下,捂着嘴唇说:“别乱说,我和蒋征只是朋友。” 小景耸耸肩:“经常见面的朋友。” 盛毓拉开椅子坐下,撩起眼皮看汤慈:“关系挺好。” 汤慈咽下咖啡含混地应了声,朝墙上的时钟瞄了一眼,站了起来了:“到时间了,我去叫大家开会。” 盛毓指尖点着桌面,看着她急匆匆出门的身影,眯了一下眼睛。 / 六月伊始,沉寂良久的大学宿舍群因一条结婚邀请炸开了锅。 梁月和相恋八年的男友在首都定居结婚,邀请她们三个去参加婚礼。 婚礼时间在周五,为了不影响工作,她提前三天就和齐祖请了假。 她原本以为齐祖又会趁机刁难,哪想他竟爽快签下假条,不过看她的目光比之前更加不屑。 汤慈没空在意,为了空出周五这一天,她得连续加好几天的班,当天回家就提前收拾好行李。 因为是短期出行,汤慈不打算拎行李箱,拿出双肩包替代。 她正站在床边叠换洗衣物时,大门传来开锁的声音,随后沉稳的脚步声响起。 盛毓前两天回了澳洲,这几天家里只有她一人,卧室的门市场开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 汤慈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偏头朝门边看,冷不丁撞上盛毓的目光。 男人脸色不太好看,锋利的眉毛向下压着 ,瞳孔幽深黑沉,像是酝酿着一场风暴。 不知道又再生什么气。 汤慈拿着衣服的指尖蜷了蜷,喉口紧锁着说不出话,只一双眼睛惴惴看人。 盛毓绷紧的唇线松了松,问:“这次要去哪?” 他一开口,嗓音哑得厉害。 汤慈愣住,意识到盛毓以为她和之前一样要搬走,心下一阵慌乱,放下衣服对他说:“我去首都参加室友的婚礼。” 盛毓喉结动了动,用力捏了几下眉心:“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 “对不起,”汤慈看清他眼底的血丝,无措地朝他走了半步:“你在出差,我怕打扰到你就没说。” “下次我会提前告诉你的。” 盛毓放下手,脸色还有些沉,朝床上叠得整齐的衣服抬了抬下颌:“去几天?” “周五早上去,周六下午就回。”汤慈捏着手指,试探着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给你买。” “什么东西?”盛毓扯了一下嘴角,问。 “就是特产什么的。” 盛毓眸光微敛:“等你去了再联系。” 汤慈点头说:“好的。”她朝双肩包指了指,向上级请求指令般问:“那我继续收拾了?” 盛毓颔首,离开前说:“周五让项文送你。” / 周五汤慈起了个大早,一整日坐车转车,到梁月所在的酒店时婚礼正要开幕,另外两个室友给她留了位置。 大学时她们寝室关系就亲密,毕业这几年因工作各奔东西联系才渐渐变少,但是再见面彼此还是十分熟稔,汤慈坐下来后话题就没断过。新娘带着新郎来敬酒,又是好一通寒暄。 一直到婚礼结束,她们还聊得意犹未尽,反正她们都请了假,干脆下午约着逛街,晚上一起吃个饭。 汤慈对首都的景点和美食都不了解,等两个室友确定吃饭的地点,她才在手机上搜索该商业街上的特产小吃,将链接发给了盛毓。 消息发过去她才发现,这居然是重逢后她和盛毓第一次开启线上聊天。 对话框再往上翻,是一个月前她添加盛毓时的系统提醒。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她们打车到预定好位置的老字号铜锅涮,盛毓的信息也在此时发来。 “在哪个地方。” 汤慈怔忡两秒,觉得盛毓大概是不信任她选特产的水平,要亲自上网查验,于是给他发去了地址:“这些特产都在明礼巷。” 想了想,她又有些不服气,敲击屏幕又给他发了一条:“卖特产最正宗的地方就是明礼巷,你不信的话可以上网查查。” 消息发过去没过几秒,盛毓就给她回了过来。 “我是问你在哪个地方。” 汤慈看着屏幕上的那一行小字,触摸屏幕的指尖开始微微发麻。 就好像手机里的电流,因他们毫无章法的对话,而泄露出的惩罚。 “小慈,小慈。”肩膀被拍了几下,汤慈抬头,坐在对面的周蕊嘟着嘴问她:“你抱着手机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汤慈讷讷放下手机,搓了搓被锅内热气蒸得发烫的耳朵,干着嗓子问:“你们聊什么呢?” 袁江唯笑着说:“说梁月那个对象呢,真的是二十四孝好老公,听梁月说她每次出差,她对象都找机会跟过去,又是拎包又是接送,那叫一个体贴哦……” 汤慈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阖,却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看见周蕊笑着附和,她也笑着回了句:“真好啊。” 手上酥麻的感觉消散,汤慈才重新拿起手机,将定位给盛毓发了过去。 为了破除盛毓可能会来找自己的妄想,汤慈还假装遗憾地说:“这家店很好吃,可惜不能带走。” 这次足足等了十分钟,盛毓都没再回消息。 汤慈慢慢喝完一杯茶,垂着眼睛将手机放到了包里。 原来真的是她在妄想。 锅里的肉吃完,汤慈又下了两盘,火开到最大。 汤慈全神贯注听室友们讲话,铜锅中的汤水逐渐煮沸。 热气很快蒸腾而上,氤氲白气将落地窗熏得雾蒙蒙一片。 等肉片翻腾着付出汤面,汤慈垂头降低铜锅的温度,耳边蓦然响起笃笃的敲击声。 胸口猛然缩紧,她抬头朝玻璃窗外望,玻璃上的水汽也正在消散。 盛毓正站在落地窗外看着她。 对面的室友也注意到了窗外的动静,瞪着四只八卦的眼睛,眼睁睁看着高大俊朗的男人推开门进了店,径直朝她们走了过来。 周蕊无声地说了句卧槽,猛拍汤慈的手臂:“这帅哥谁啊?!” 汤慈局促地回头看了一眼盛毓:“我…高中同学,盛毓。” 她的话听起来客客气气,盛同学自然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汤慈给他介绍完室友,又小声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出差。” 汤慈“噢”了一声,先是喝了口茶,又扭头问:“那你吃过饭了吗?” 盛毓摇头,微笑看着对面两个舍友:“方便带我一个吗?” “方便方便。”周蕊自来熟,热情地给盛毓递筷子。 盛毓接过:“打扰了。” 袁江唯看看淡定的盛毓,又瞄瞄拘谨的汤慈,笑着问:“既然是同学,那你们都是南岭人吗?” 汤慈点头。 周蕊看着盛毓的脸啧了声,问汤慈:“你们南岭什么风水啊,怎么你们班男生一个赛一个的帅?” 袁江唯回忆着问:“还有谁来着?” 盛毓调着酱料,眼皮没抬。 汤慈脑中警铃大作,情急之下,在桌抵了抵周蕊的脚尖。 周蕊沉浸在八卦里,对这一记踹毫无知觉:“隔壁诚大计算机系的系草啊,小慈她高中同学,上大学那会儿经常来找她那个。” 袁江唯想起来了:“是不是叫宋恪?” “对。”周蕊拍了一下桌子。 汤慈僵着手脚,拨了一下锅里的食材:“牛腩熟了。” 袁江唯看着汤慈轻颤的眼睫,又朝她身边眸光微敛的男人瞥了一眼,清了清喉咙,对周蕊使眼色:“也不是很经常吧……” 周蕊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哽着嗓子找补:“而且也不是很帅…” 盛毓却像听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笑了笑,淡声对低头猛喝茶的汤慈说:“茼蒿吃么。” 汤慈不知道自己爱吃的茼蒿是何时下的锅,点头道:“吃的。” 盛毓用公筷给她夹进餐盘:“晾几秒再吃。” “哦…” 汤慈将滚烫的茼蒿从嘴边放了回去。 席间静了几秒钟,话题转向不会出错的旅游,周蕊和袁江唯一直对西澳很感兴趣,同盛毓问了攻略后,几人又就着国内外热门的城市聊了一会儿,最后说起了首都各大热门景点。 汤慈没怎么参与话题,一直埋头吃饭,不是她不想聊,而是她几乎都没去过,因此也说不出什么。 只有周蕊和袁江唯将拍的照片拿给她的时候,她才笑着夸几句。 “这是前年在潭水公园拍的照片。”周蕊指着屏幕里照片说:“当时正在举办花朝节。” 照片中的周蕊穿着汉服,站在盛开的花灯下笑得灿烂,四周是灯盏汇聚成的银河。 第87章 汤慈被照片中热闹的氛围吸引,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语气带着微不可查的惘然:“好美啊,居然还有这种节日啊。” “你不知道吗?”周蕊睁大眼:“这个节日每年都办啊,大学那会 儿咱们还一起去玩儿过呢。” 汤慈茫然地摇头:“我怎么不记得了。” “小慈没去,”袁江唯说:“她那天在做家教。” 周蕊恍然点头:“你记得真清楚。” 袁江唯笑笑:“不用记啊,小慈业余时间不都在去打工吗。” 汤慈也想了起来了,笑道:“那天那个家教一小时三百呢。” 周蕊哈哈笑了两声:“不愧是小慈,提到钱的事这么多年都记得。” 几人又笑着闲扯了一会儿,汤慈借着去卫生间的空档去前台结账。 毕竟盛毓在,她不好意思让室友拿钱。 收银员是个临时工,对菜品不熟悉,手忙脚乱地对菜单和价格。 汤慈想到自己大学时去便利店打工,一开始也是这种情况,温声安慰道:“没关系的,你慢慢来。” 盛毓侧目朝屏风挡着的收银台扫了一眼,放下筷子,朝对面两人问:“她大学一直在打工?” 袁江唯点头,看着盛毓平淡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一种可以信任的感觉,将汤慈打工情况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家教、便利店收银、酒吧发传单、游乐场扮演玩偶…… 大学四年,汤慈打工的经验数不胜数。 所以在同寝室的同学聊到旅游时只能沉默。 就连看到一个每年举办活动的破公园都要羡慕。 这就是她一意孤行,执意甩掉他之后的人生。 汤慈结完账回来,察觉席间的气氛微妙地凝滞。 以为是因为盛毓为人冷淡,她一走舍友们不好意思和他聊天。 汤慈鼓起劲儿,找了两个话题缓和气氛。 舍友们仍旧和她聊得畅快。 盛毓却比来的时候更加沉默。 饭很快吃到结尾,出门时,汤慈和周蕊、袁江唯仍黏黏糊糊说着话,直到网约车到达才依依不舍分开。 汤慈站在路边和她们挥手,等车走远了才失魂落魄地回头。 明礼巷亮着无数盏灯火,盛毓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巷口。 离她只有两米远。 空落落的心口被慢慢填满,汤慈知道不应该,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朝他走近了一步。 用很轻地声音没话找话:“我没骗你吧,刚刚那家铜锅涮是不是很好吃?” 盛毓低眸睨着她,眸光很冷。 汤慈立刻清醒过来,安安静静垂下眼睛,识趣地找台阶:“你是不是累了啊,那就快回酒店休息吧。” “汤慈,”盛毓突然出声。 汤慈“啊?”了一声,再次抬起了脸,这次只看向他的喉结。 山峰一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盛毓问:“宋恪对你这么样?” 汤慈呼吸倏地收紧,目光又往下低了低:“还可以啊。” 盛毓忽然靠近,捏着她的下颌上抬,自上而下睨着她:“还可以他看着你打四年的工,他就是这么做你男朋友的?” 他表情明明平静,可汤慈觉得他就是在发怒,只好温吞地扯谎:“打工那会儿已经分手了…” 盛毓却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幽深的眼睛血丝蔓延。 汤慈难以忍受被他这样盯着,慌不择路地抱住了他。 手臂松松环绕在他背后。 脸颊轻贴在他的胸膛,哽咽声音说:“对不起,你能不能别生气了。” 盛毓却不给她靠近的机会,握着她的后颈拉开距离,盯着她微红的眼睛说。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汤慈吸了吸鼻子,轻声问:“什么?” “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第53章 汤慈看着他没动,思绪游离在状况外,几秒钟后才回神。 盛毓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那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比起表白,更像交易。 “为什么呢?”汤慈不解地小声问。 盛毓皱眉捋了把头发,低嗤着说:“大概是不甘心?” 汤慈明白了,盛毓这么骄傲的人,是不会允许自己的人生存在背叛的。 她曾经背叛过他,因此他现在要她偿还。 很合理。 她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汤慈平静站着,视线看着盛毓身上挺括的衬衣,因为穿了一整天,手肘处叠着几道皱纹。 她指尖动了动,没有越界去抚平他的褶皱,缓缓眨动了一下眼睛,停了几秒钟才问:“那你不找喜欢的人了吗?” “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办。”盛毓也想起这事,双手插进兜里,平直地说:“先解决你和我的事。” “恋爱期两个月,时间一到,任何一方想退出就结束。”他没有思索就给出了游戏规则:“同意吗。” 汤慈在这一刻有了他是商人的实感,感情与他而言像是游戏,不仅能轻易制定规则,还能保证游戏双方公平公正。 她迟钝地点头。 “那就从现在开始。”盛毓势要将公平进行到底,又问她:“可以么。” 汤慈大脑一片混沌,被他的话带着说:“可以。” “回酒店把航班改签到后天。” 汤慈攥着手指,不解地看着他。 “恋爱应该做什么?”盛毓挑眉,难得耐心地问。 汤慈抿了抿唇:“约会?” “你想好去哪,”盛毓抬手将她肩上的书包拿到自己手里:“明天带你去。” / 盛毓对她选的连锁快捷酒店不甚满意,在狭小的酒店前台办理入住时,拒绝了酒店免费赠送的临期牛奶。 进电梯时汤慈有些遗憾地朝那盒牛奶瞥了一眼,盛毓按上电梯门:“想喝?” 电梯镜门映出两人身影,盛毓站她不远不近,肩上挂着她的双肩包。 他语气正常地好想他们是正常恋爱的情侣。 汤慈不自然地低了低眼睛,轻声道:“没有。” 盛毓比她晚预定一天,房间比汤慈高一个楼层。 汤慈先到,电梯门一开,伸手朝他要包:“给我吧。” 盛毓把双肩包肩带放她手上,绅士地拦住了敞开的电梯门。 汤慈走出电梯,捏着房卡去看墙上的房号指示牌。 盛毓突然在身后叫了她一声。 “汤慈。” 汤慈转头:“嗯?” 他手臂还拦着电梯门:“你和宋恪约完会也一句话都不说?” 汤慈愣了一下,捏着指尖瓮声说:“晚安。” “就这些?”盛毓抬眉,像是不信。 汤慈加速转动脑筋,想不出所以然,束手束脚站着。 盛毓微微躬身,将额头递了过来。 看着他光洁的额头,汤慈心口重重一跳,嘴唇快速在他额头碰了碰,又倏地退出一米远。 “好了。” 盛毓抬起身,手臂顺便也收了回去:“以后别等我提醒。” 汤慈低低唔了一声,等电梯门彻底阖上,才在电梯嗡嗡低鸣声中搓了把发烫的脸颊。 梦游般回了房间,汤慈在床上辗转反侧至凌晨,困意才终于压制住胡思乱想的大脑,让她短暂地睡了几个小时。 睡眠的缺失,让她早上到餐厅时比平时迟钝很多。 以至于盛毓端着餐盘坐到她旁边喝完了一杯豆浆,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早上好。”汤慈忙主动打招呼。 盛毓掀了一下眼皮,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早。” 汤慈咬着豆沙包问:“你没睡好啊?” “加班。”这下连眼皮都不抬了。 汤慈捏着包子顿了一下,很体贴的说:“辛苦了。” 吃完饭,盛毓连着她的餐盘一并放回水池,拧开水龙头洗手,汤慈跟到他身后,抽了张纸巾等着递给他。 “想好去哪没?”盛毓洗完自然地接过纸巾,边擦手边问。 “去潭水公园吧。”汤慈说:“我昨晚搜攻略,网上说花朝节还没结束。” 盛毓将纸巾投进远处的垃圾桶,拿出手机打车:“走吧。” 他说着把手臂朝她递了递。 汤慈愣怔一瞬,小心翼翼抱住了他的手臂。 盛毓这才迈步出了餐厅。 因为没有旅游经验,汤慈搜攻略时只看了游玩项目,客流量这类数据完全没有参考。 因此一到潭水公园门外,她就被眼前排队的长龙所震惊。 “人好多啊。” 盛毓朝景区大门扫了一眼:“我去问问有没有优速通。” “什么是优速通?”汤慈扬起脸问。 “加钱的快速通道。” “人好像也不是很多…”汤慈扯着他的衣角:“而且排得也很快…” 盛毓轻哂:“那就排。” 被攒动的人群前后挤压了半小时,汤慈确定自己只挪动了五十米,忍不住烦躁地皱起了鼻梁。 第88章 “还排么。”盛毓表情淡然。 汤慈面如菜色,乖巧道:“这次听你的吧。” “可以,但进去以后也要听我的。”盛毓淡淡道:“你确定要听?” 汤慈本来在犹豫,被排在前面的小孩拐了一肘子后立刻点头:“确定确定。” 快速通道几乎不用排队,他们只用五分钟就进了园区。 潭水公园很大,一共分了五个园区,每个园区都有不同的游玩项目。 园区内肆意开着的绣球和金鱼草组成绚烂花海,点缀着每一处亭台流水,随处可见穿着汉服的女孩穿梭其中。 这场景太美,汤慈扭着脖子新奇地看。 路过租赁汉服的店铺,盛毓停下了脚步:“去试试。” 汤慈下意识就要拒绝,想到进园区时盛毓说的话,又暗暗咽了下去,加上确实心动,她清着嗓子说:“那就去看看。” 盛毓看着她眼底闪过的一丝雀跃,率先进了店内。 汤慈在琳琅满目的汉服里挑花了眼,最后在一套鹅黄交领襦裙和一套淡蓝齐胸襦裙中拿不定主意。 店员提议:“要不要去问一下男朋友?” 汤慈侧目朝沙发上瞄了一眼,那里坐着好几个等女朋友的男人。 盛毓坐在靠窗的位置,正戴着耳机打电话。 汤慈刚要收回视线,盛毓就掀眸朝她这边看了一眼:“蓝色。” 店员捂着嘴笑了一下:“您男朋友看着冷淡,实际上时刻关注着你呢。” 明知道盛毓只是偶然看过来,汤慈还是有些赧然,拿着那套蓝色的襦裙去了试衣间。 裙子试完后,大小长短都合适,汤慈从试衣间出来让化妆师进行下一步妆造。 化妆和做发型的老师手法都极为熟练,十分钟后造型就初见端倪。 画眼妆时,汤慈全程闭着眼,等画完一睁开,就在镜子中对上盛毓的目光。 脖颈刚一动,化妆师就扶住了她的下巴:“马上就好了哦,先别乱动。” 汤慈垂下眼睛不再乱动,只有发簪上的金色吊坠簌簌坠在颈间。 盛毓看着那截被金光覆盖雪白的颈子,喉结缓慢地动了一下。 化妆师在她眉间描画完最后一笔,离远了一看,啧啧称赞:“仙女。” 汤慈不好意思地笑笑,从化妆桌前站起来时,盛毓也同样从后面的沙发上起身。 她将裙摆放下,局促地看着他:“还可以吗?” “还行。”盛毓收起手机,一闪而过的屏幕上是拍照界面,应该是不小心误触。 汤慈提着裙角“哦”了一声。 穿着及地的襦裙不方便玩机械项目,他们就随人群去景色好的山上溜达。 半山腰处布着瀑布景观,翠绿松柏和一汪清泉相映照,远远看着分外雅致。 走近了看,池中还游着几尾锦鲤,汤慈走过吊桥,到石阶上去看。 盛毓接到工作电话,站在桥下抬眼盯着那抹淡蓝,时不时对着听筒回几个字,眉心渐渐皱了起来。 汤慈正兀自低头赏鱼,冷不丁被人贴着衣角合了张照。 原来有游客将她误当成了景区的npc。 汤慈才摆着手和上一个游客解释清楚,下一个不明所以的游客就站到了她的旁边。 咔擦咔擦的拍照声中,游客们居然自觉排起了队,喜气洋洋地谈论着和仙女npc合照时摆什么姿势。 汤慈解释不清,只好尴尬地当起了背景板。 眼见队伍越来越长,汤慈抹了抹额角的薄汗,可怜兮兮看向桥下的盛毓。 “先这样。”盛毓挂断电话,走到正对汤慈身下的石阶,抬了抬手指:“跳下来。” 汤慈“啊?”了一声,下意识握紧了栏杆。 盛毓朝她伸出手臂:“别怕,我能接住你。” 汤慈侧目朝长长的队伍扫了一眼,对下一个游客说了声抱歉,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等身体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汤慈才睁开双眼。 鼻尖微不可查地在他肩上嗅了嗅。 很淡的清冽雪松气息,是须后水的味道。 和从前不一样了。 汤慈从他身上下来时,惘然地想。 身后的游客不明所以,发出叽叽喳喳的谈论声,汤慈忙拉着盛毓的手下了山。 “连个陌生人都拒绝不了?”盛毓扫了一下被她抓着的手,淡声问。 汤慈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忙松开他的手:“别人都站过来了还怎么拒绝啊…” 盛毓眸光暗了暗:“你也就对我硬气。” / 吃完午饭,为了方便玩项目,汤慈就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几个园区都逛遍之后,天色渐渐暗下来,园内每条街道都亮起了形状各异的灯展,音响里传出清婉的琴声在风中摇曳。 公园开设了看灯的票,因此晚上的游客比白天还多。 排队去看表演时,汤慈原本和盛毓隔着半个人的距离,走着走着就被人群挤得挨在了一起。 垂在身侧的手背随着走路晃动,不时地和盛毓指尖撞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细小的电流从相触的皮肤上蔓延,渐渐汤慈连手臂都觉得发麻,眼睫似是承受不住眼皮的重量,轻颤着垂了下来。 流光溢彩的灯饰再也看不见,她眼前只有脚下漆黑的青石板路。 皮肤再次相触的时候,汤慈很轻的动了动手指,指尖刮蹭到了盛毓柔软的掌心。 她一下惊醒过来,指尖倏地蜷进了手心。 盛毓低眸朝她看过来,直接抓住了她的手:“别乱碰。”语气责怪。 汤慈低低地“噢”了一声,手指没再乱动。 盛毓却忘了放开她的手。 一直到出了公园,到了盛毓选的酒店的大堂,两人的手都还牵着。 穿着职业套装的前台笑着问好,看到两人的动作,温声问:“大床房可以吗?” “可以。”盛毓侧目看了她一眼。 她低着头没说话,可能是因为太困而走神。 一直到回房间洗完澡,汤慈才意识到什么似的,穿着睡裙站在床尾没动。 盛毓穿着浴袍走出来,在她面前的床沿上坐下,伸手帮她整理抓得凌乱的裙摆,慢条斯理地问:“按照你之前的恋爱,下一步该做什么。” 汤慈细细地呼吸,想着在网络上浏览到的乱七八糟的信息,昏头昏脑地问:“要我帮你吗…” 她这么说着,却一动也不动。 盛毓黑沉的眼睛眯了一下:“我没宋恪那么道貌岸然。” “我更习惯先付出再拿回报。”他说着轻拍了拍汤慈的腿侧:“自己打开。” 第54章 汤慈无意识屏住了呼吸,圆润眼睛顿顿望着他。 眉毛轻皱着好似在考虑一个颇为严肃的问题。 盛毓显然没有等待的耐心,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身前 。 睡裙的褶皱已经被抚平,垂顺地坠在女孩身上,被清瘦的骨骼撑出几处弧度。 盛毓手指按在其中一处,指尖收拢,柔软的布料就被他攥在了掌心。 汤慈猛地醒过神,垂着的双手抬起,推他的肩膀:“衣服不能脱…” 盛毓眸光微敛,看着她一寸寸松开指尖。 …… 汤慈还保持着双手按在他肩上的动作,腿却有些站不稳,吐息比平时要重。 盛毓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在她发烫的脸颊上摸了摸:“谈恋爱要知道索取,知道了么。” 汤慈哑声张了张嘴,含混地唔了一声。 搁在床上的手机连续震动了两下,汤慈抬眸看过去,是她的手机。 盛毓仍将她圈在怀中:“帮你拿?” 汤慈点了点头。 盛毓伸手将她的手机拿了过来,还没交给她,手机又震动了一声,屏幕随之亮起。 来信人是宋恪。 盛毓睫毛沉沉压下,握在她腰间的手松开,把手机撂到了她手中。 “他找你。” 手机金属边框冰凉,很快被她掌心温度暖热。 盛毓神色厌倦地起身去到浴室,门一关很快再次响起水声,汤慈看了一会儿那扇磨砂玻璃门才打开手机。 宋恪给她发来一则一中谢师活动的宣传,并问她要不要去,去的话可以和他一起。 关闭和他的对话框,汤慈才发现江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给她发了同样的消息。 活动在下个月中旬的一个周六,汤慈想着到时候应该有空,就答应了两人。 为了方便联系,汤慈还拉了一个小群。 时间已经很晚,三人又在群里聊了几句,就各自说了晚安。 浴室里的水声还未停。 汤慈把手机放在床头柜,贴着床沿钻进了被窝,过了几秒又倏地坐起来,红着脸下床去包里翻出内衣,跑去另一个浴室换好才又躺回了床上。 一番折腾,汤慈被困意席卷,很快就睡了过去。 她睡觉沉,只在梦中模糊地感觉到腰间有什么东西箍了她半宿,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沉稳的心跳。 第89章 但一早醒来,她仍老老实实睡在床沿边。 盛毓已经起床,通过被子的翻动痕迹,汤慈看出他们昨晚睡觉时起码隔着两个人的距离,不存在贴近的可能。 汤慈怔忡两秒才起床,因自己不切实际的梦境而懊恼。 / 设计图修修改改终于定稿,装修一开工,长宁区和滨州区的两个酒店同时动工,汤慈工作之余还要经常去现场。 这天汤慈一到现场就看到大门处有人聚集,走近一看,是施工队和旁边的商店老板因装修起了争执。 长宁区是老城区,中心地带虽繁华,但楼宇鳞次栉比,街道布局杂乱无章。 云栖买下的地曾经是有名的俱乐部,现如今荒废已久,一旁的商店街倒是一派欣欣向荣。 这家商店和云栖的院墙紧隔着一个墙壁,上下两层楼,一楼做生意二楼用来住,盖的时候不规整,二楼比一楼多出一截,而这一截正巧就挤进了云栖的地界。 现如今云栖动工,必须将这多出的一截房子拆掉,但这么一拆商店一家就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那老板年纪看着约莫六七十,头发花白,但讲话条理清晰,不求保留房子,只是想恳求他们晚一个月再拆。 施工队长叉着腰皱眉,嗓音粗嘎:“老人家,我们工程队没有延长工期的权利,你跟我们说也没用啊。” 老板推了推老花镜,急切道:“那我该去找谁?” 队长不想揽事,朝院内云栖的招牌努了努嘴:“你去他们办公的地方问问吧。” 老板看了眼招牌,立刻叹气道:“我去找过,人家说没有预约不能上去。” 队长摊摊手:“那你再想想别的办法。” 老板浑浊的眼睛看着有些红,朝他拱手道:“您帮帮忙,帮帮忙,就一个月,我们找到住的地方你们再拆行不行?” 队长于心不忍地叹了声气,表情为难:“我也有老婆孩子要养得罪不起老板,真的帮不上你。” 大概是真的走投无路,年迈的老板顾不上周围这么多人看着,摘下眼镜擦了擦通红的眼眶。 气氛倏尔沉重下来,一时间没有人说话,空气里只有老板哽咽的抽泣声。 汤慈踟蹰片刻,将一包纸巾递给了老板:“您别着急,我试着帮您问一下,看还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老板接过纸巾,看着她年轻的脸庞,面上虽欣喜,语气却迟疑:“姑娘,谢谢你,不过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汤慈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还是说:“我先去问问看。”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队长和汤慈已经熟悉,老板一走,他就不解道:“汤老师,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你揽它干嘛?!” 他说着弯下腰,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据说云栖这位盛总为人冷漠,你就别去撞这个枪口了。” 汤慈表情怔了一怔,笑着说:“没这么可怕吧。” / 汤慈到滨州府顶楼的会议室时,项文正抱着文件出门,看见她意外地笑了一下。 “汤小姐,您找盛总?” 汤慈点头朝门内侧目:“他在忙吗?” “盛总正和一个合作商聊工作。” 汤慈“噢”了一声,转身作势要和他一道下楼:“那我在大堂等他。” 项文很轻地欸了一声,展臂虚虚将她拦了拦:“您直接进去就行,盛总在办公室,打扰不到。” 汤慈犹豫:“不太好吧。” 项文用一种“你相信我”的表情看着她:“没什么不好的,您去就行。” 见他一再强调没事,汤慈只好推门进了会议室。 滨州府的会议室修建的和普通公司差不多,区别就是非常大,大厅的办公区域有一些人在办公,里面的办公室关着门,想必盛毓正在里面。 汤慈在大门边的休息区坐了下来,不知道盛毓会聊多久,她干脆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办公。 约莫过了半小时,办公室的门开了,有序的脚步声中响起一道中年男性的声音。 “还记得我女儿吗?上次慈善晚宴上见过的。” 盛毓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跟你一个学校毕业的,说是在学校经常听到你的名字,”中年人笑道:“是不是很有缘分?” 盛毓轻哂:“林叔,您有什么话就直说。” 中年人也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吧,我那女儿对你可是上心得很。”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大门处,自然也看到了坐在休息区的汤慈。 盛毓似是没想到她会来,愣了一下,嘴角随之扯动。 中年人指指汤慈:“你还有客人?” 不等盛毓说话,汤慈率先站起来表明来意:“盛总,我来跟您聊一下长宁那边装修的事情。” 盛毓的嘴角压平:“说。” 汤慈简单将商店拆除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最后轻声问:“拆除的时间真的不能再往后延一延了吗?” 盛毓眯了一下眼睛:“项目有固定工期,你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汤慈咽了咽喉咙:“我就是想再确认一下。” 盛毓还没说话,中年男人嗤笑道:“现在的员工都是怎么回事,一点破事居然都要亲自打扰老板。” 汤慈拎着电脑包的指尖收紧:“抱歉,打扰您了。” “站住。” 盛毓脸色很不好看,大概是因为她自顾自来求情的原因。 汤慈脚步停下:“您还有事吗?” “快下雨了,”盛毓不由分说地将她手里的包拿了过去:“一起回家。” 中年男人瞬时瞪大眼,尴尬地笑了声:“盛总,这位不会是你女朋友吧?” 盛毓不置可否 地睨了他一眼:“林叔,您请便。” 电梯缓缓下行,玻璃幕墙外是暗淡下来的天色,薄薄的乌云铺满天际。 轿厢内的气氛也似暴雨前的闷燥。 两人谁都没说话。 汤慈看着外面的霓虹。 余光瞟到盛毓拿着手机回信息。 刚刚那件事对他来说,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汤慈倏尔想起高中时,盛毓骑车载她回家的那个夜晚。 她去扶摔倒在地的卖花的老人,盛毓骂她多管闲事,可最终将车子扶起来的人是他,偷偷往老人包里塞钱的人也是他。 这么一件小事。 他恐怕早就忘了吧。 汤慈想得出神,出电梯时没注意到盛毓停下来的脚步,直接撞在了他身上。 “生我的气?”盛毓将她堵在电梯外狭小的通道口,低眸问。 汤慈知道自己没资格,低着头说:“没有。” 盛毓捏着她的下颌逼她抬头:“你知道我没错。” 汤慈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瞳孔,呼吸稍顿:“我就是…觉得你变了。” 盛毓脸色很沉,松开她走进夜色里:“或许你从来就没了解过我。” / 汤慈预约了周末去医院例行复查,顺便补充一下吃完的药。 早上出门前,她和盛毓在客厅撞见,盛毓最近加班严重,几乎每个周末都没有空闲。 “去哪?”盛毓问。 上次短暂的争执已经过去了三天,她和盛毓相处时莫名变得客气,像是隔了一层薄膜。 “去医院复查。”汤慈说着将接满水的杯子放进包内。 “复查什么?”盛毓系衬衫扣子的动作停下。 汤慈抓着托特包的肩带说:“例行复查。”她抿了抿嘴唇,语气缓了下来:“没什么事的。” 盛毓不置可否地点头:“送你?” 怕耽误他工作,汤慈拿出手机:“我打车就行。” 盛毓没回答,从衣架上扯下西装外套,率先推开门走了出去。 汤慈哽着喉咙跟上。 大门外,盛毓已经将外套穿好,按下电梯下行键。 “这个时间怎么都打不到车啊…”汤慈关上大门,把手机放回包里咕哝道:“不然还是你送我吧?” 电梯门打开,盛毓走进去:“小区门口通地铁。” “……” 汤慈垂着脑袋跟进去:“对哦,我差点儿忘了。” 盛毓拿着手机站在电梯门边处理公务,电梯在一楼停靠时也没让开。 电梯继续下行,到达停车场。 他这才收起手机抬脚出去。 汤慈惴惴走在他身后,指尖在口袋里蜷缩着。 到了车边,盛毓先是拉开副驾驶的门,才绕过引擎进了车内。 汤慈握着车门上车时偷偷地提了一下嘴角。 轿车停在附院西门前,汤慈拎着包下车,盛毓在车内问:“几点检查完?” “大概十二点。”汤慈关上车门,转过身很乖地对他说:“你来的话还是在西门。” 盛毓微挑起眉梢,从窗内伸出手在她嘴角蹭了一下。 汤慈睁圆了眼睛:“?” 第90章 盛毓好整以暇地说:“你脸上沾了牙膏。”说完他轻点油门,轿车从医院大门驶离。 留汤慈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抬手在他触碰过的地方用力搓了搓。 汤慈照往常一样将各项数据检查完,拿了药就往朝大门外走,经过门诊大楼的花坛时,忽地被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叫住。 她转过头,在刺眼的阳光下看到一个低矮瘦小的中年女人。 汤慈怔了几秒才认出是秦玲,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来,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形容枯槁,和从前身材丰满眼冒精光的模样判若两人。 “小慈。”秦玲又叫了她一声,手中提着一个装检查单的文件袋,快步走到她跟前。 汤慈看清她刻意的谄笑,想到她曾经的所作所为,喉咙犯上阵阵恶心:“有什么事?” “我今天来检查身体,看见你吓了一跳,比以前更漂亮了,”秦玲像是没发觉她的排斥,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之钱你爸抛下你,我劝了好久,哪想他根本就不听我的……” 她说着居然真的挤出几滴眼泪。 汤慈眉心皱紧:“没事我先走了。” 秦玲立刻用双手紧紧攀着她的手臂:“小慈,你不能走啊,看在这么多年的亲情面前,你得帮帮我啊。” “我跟你没亲情,无论什么忙我都没义务帮你,”汤慈忍着恶心甩开她的手:“你有时间在我面前哭不如去求汤建伟。” 秦玲脸色一下变了,咬牙切齿地说:“你爸就是个混蛋,他自己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把我辛辛苦苦攒的钱都拿走了,现在人影不见一个,就连小宝也是他害死的!!” 她说着牙关开始打颤,手指不停地捋动文件袋,眼睛紧紧盯着汤慈。 汤慈被她盯得心口发紧,攥紧托特包的肩带:“你早就知道他是个混蛋,是你自己非要跟他的。” 秦玲扑哧笑了出来,语气阴冷:“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傍你爸的行为,但你还不是和我一样,靠傍男人生活。” 汤慈不想再听她的疯言疯语,绷紧嘴唇离开。 秦玲却不依不饶地叫嚷起来:“我早上看见一辆豪车送你来的医院,是那个盛家大少爷吧。” 汤慈的脚步猛地顿住,呼吸急促地转身瞪着她:“你什么意思?” “谁不知道你高中就跟他搞在一起了。”秦玲眼里闪过鄙夷,耸着肩说:“我跟你爸走后,你直接就搬到他家了吧。” “真要论起来你们的关系比我和你爸更肮脏,但结局都一样,”秦玲朝她一步步逼近:“等他哪天玩腻了,你就是被扫地出门的命。” 烈阳当头照着,汤慈却浑身发冷,她动了动嘴唇,想辩驳,却找不到任何证词。 风中鼓动着刺耳的嗡鸣声,身后忽地响起一道沉冷的嗓音:“汤慈。” 汤慈讷讷转头。 盛毓迈着大步朝她走了过来,走近了,宽大的手掌将她拢进了怀里。 秦玲彻底僵住,扭曲的五官抖动着看向来人。 盛毓微眯着眼睛,看秦玲像在看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脏东西:“她跟你还真不一样。” “我们家她说了算,所以真要扫地出门——”他一字一顿地说:“那也是她扫我。” 第55章 穿过被烈阳暴晒的花坛,到了医院外布满阴凉的街道,汤慈的双手才回暖。 不算宽阔的街道上行人匆匆,她的肩膀被行人撞到,脚下随之一个趔趄。 盛毓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放下来,握住她的手臂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隔着衣物感受到他的体温,汤慈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 她虽然明白盛毓和秦玲说的那一番话只是为了帮她出气,但被他这么护着,心口还是止不住地发酸。 就好像她真的有家了一样。 盛毓拿出车钥匙开门,低眸扫了她一眼:“在想什么。” “没什么,”汤慈摇了摇头,坐上车才想起来道谢:“今天谢谢你。” 盛毓打着方向盘:“以后再有这种情况直接给我打电话。” 听着他这句仿佛天经地义的话,汤慈抓着安全带的掌心收紧,心底倏忽升起一股冲动,想问他“以后”的期限有多远。 可话到嘴边,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妄想,又将话咽了下去,只点了点头。 / 简川每年夏天都会组织一次团建,今年定在离南岭不远的光霞镇。 出发的前两天,何骁灵机一动给盛毓发去了邀请信息,想趁机和他维系一下关系。 他知道盛毓忙,也懒得和无关紧要的人社交,因此他只是抱着一个寒暄的目的,没想着盛毓会答应。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消息发出去没多久,盛毓就给他回信息。 单单两个字——可以。 何骁心想应该是云栖近期不忙,不然盛毓这么个日理万机的大老板哪有闲心团建。 汤慈晚上回家看到盛毓在沙发边收拾行李的时候,才知道他公司也去光霞镇。 她有些意外地顿住脚步,温声问:“你这几天不忙呀?” 盛毓利落地合上行李箱:“还行。” 汤慈“噢”了一声,提醒他:“光霞镇昼夜温差大,你记得带一 件厚外套。” 盛毓点头。 汤慈拿水杯喝了口水,准备回房间,又想到什么,转头对他说:“保温杯也记得带一个吧,可以接热水喝。” “还有别的要注意么,”盛毓眉稍挑起,嘴角似乎有丝笑意:“汤老师——” 汤慈呼吸稍顿,想到高中补习那会儿,盛毓就总爱叫她“汤老师”。 语调和现在一样,多是不正经的,带着点轻狂的少年气。 汤慈清了清喉咙,趁着耳根的热度没蔓延到脸上,干巴巴应了声“没了”,就慌里慌张地回了卧室。 / 好为人师的汤慈在出发当天发起了烧,但她并未在意,照常洗漱吃饭,出门前被盛毓瞧出了端倪。 “自己发烧都不知道?”盛毓手背贴着她的额头,蹙眉问她。 “啊…我知道的,”汤慈把滑落到手臂的双肩包肩带朝上提了提,语气轻松:“没事的,一点小病而已。” 盛毓冷哼一声,把她双肩包脱下来拿到自己手里:“不去了。” “不行。”汤慈愣了一秒,去抢自己的包:“公司都订过酒店了。” 一年一次的团建于她而言就是免费的旅游,汤慈不想浪费这次薅公司羊毛的机会。 盛毓从医药箱里翻出温度计,在她额头上测了一下,见数值不高,勉强同意出门,但双肩包一直到高铁站才还给她。 进站时汤慈找借口先去了趟便利店,等盛毓走远后才出来,因此到休息区时,没人发现他们是一起来的。 光霞镇就在南岭市的周边,高铁一个小时就到,一出站,度假山庄的商务车就将他们拉进了景区。 到酒店前台办理入住的时候,大家都和相熟的人拼房,小景直接跑来贴在汤慈的身边。 “小慈姐,咱俩住一个房间吧。” 汤慈刚想答应,几步开外的盛毓突然说:“你自己住。” 他话一落地,大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云栖的员工由于在公司见过汤慈,因此对盛毓和她的关系心知肚明,但这涉及到总裁的隐私,他们只敢用眼神偷偷八卦。 简川的员工只知道汤慈和盛毓是同学,因此个个睁大了双眼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瞟。 汤慈被看的脸热,强装镇定问:“为什么啊?” “你发烧想传染给别人?” 汤慈“唔”了一声,把口罩戴好,对小景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我忘了我还生着病呢。” 小景摆手说:“没事。”给她挑了间单人房后,又突然反应过来:“盛总怎么知道你生病了?” 汤慈慌了一下,想了一下说:“早上碰到聊了两句。” 小景不疑有他,她们各自将行李放回房间,就约着去餐厅吃午饭。 度假山庄设有各类游乐项目和咖啡厅,吃完饭大家就各自结伴去玩。 汤慈和小景对游玩不感兴趣,从餐厅出来就窝进了咖啡厅,边喝咖啡边看幕布上播放的老电影。 陆续有玩回来的同事加入她们,人一多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闲扯起来。 落地窗外的酒店工作人员正往树上绑彩色气球,远远看着红橙黄蓝各色气球和山间繁茂的绿意融为一体。 看到眼前的景色,有人想起来什么,看着汤慈问:“诶,你是京大毕业的对吧?” 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汤慈茫然地点头。 “我记得京大百年校庆的时候在礼堂门前放了好多气球,那场面超震撼。” 小景也记得:“当时都上热搜了,好多人专门去打卡。” 汤慈自然记得,当时正是毕业季,她那天还代表院系在礼堂进行了演讲。 她点头道:“那天确实来了很多游客,食堂的饭都供不应求了。” 第91章 原本正和人说着话的项文忽然转过头来,表情有些疑惑:“什么样的活动?” 项文大学在国外就读,国内很多资讯他都不清楚。 汤慈在网盘里找到那天的照片,将手机屏幕递给他看。 项文看到照片立刻露出讶然的表情:“盛总总部办公桌上就有张类似的照片。” 汤慈眸光微动,刚想问什么,咖啡厅的门铃响了起来。 盛毓和何骁走了进来,看到他们围在一起,何骁笑问:“这么热闹,大家聊什么呢?” 项文眼球动了动,指着汤慈的手机屏幕问:“盛总您来看一下,这和您办公桌上的照片好像。” 盛毓向服务员要了杯冰水,低眸朝手机里的照片扫了一眼:“是挺像。” 汤慈握着马克杯的手指收紧了:“你自己拍的吗?” 盛毓挑眉喝水:“网上找的。” 汤慈紧缩的心口放松下来,惘然“哦”了一声。 / 汤慈如果提前知道每个温泉之间没有隔板的话,她吃完晚饭就会直接回房间睡觉。 这样她就不用裹着浴袍站在温泉池边游移不定。 离她稍远的池内坐着几个谈笑的男同事,近处的池内的女同事正纷纷劝她下水。 “都是成年人,害羞什么嘛。” “就是就是,一下水谁还看得到谁啊。” 汤慈左右瞄了瞄,确定没有盛毓的身影,心一横,把浴袍解开,露出里面穿着的连体竞速泳衣。 小景哭笑不得:“小慈姐,你穿这么保守还纠结什么啊。” 汤慈在温泉内的台阶上坐好,嘴硬道:“我只是有点儿不习惯。” 淡定泡了十分钟,又有人进来,汤慈立刻有些坐不住了。 盛毓大概是刚洗完澡,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上半身肌肉块垒分明,肩膀宽厚,腰身精瘦。 他就这么从光线昏昧的石板路走出来,莫名带着股隐秘的欲念。 几个女同事夸张地捂着嘴大叫,氤氲泉水被拍得溅出池外。 盛毓听到她们的动静,路过时低下了眼睛。 汤慈安静坐在池中,抱着保温杯低头喝水。 盛毓在坐着几个男性的池边停下脚步,解开浴袍随手扔在了衣架,骨节分明的大手按着池沿下了水。 汤慈耳边又炸起几声压抑着躁动的惊叫。 “看到盛总那双手了吗?!好绝。” “掌心好大…” “手指好长…” …… 温泉水温度太高,泡得人口干舌燥,汤慈又抱着保温杯喝了几口水。 脑海中却难以抑制地浮现盛毓的手指,她用力摇了摇头也没能将邪念驱赶。 周围同事声音越来越低,话题也更为私密。 小景喝水间隙,看到熟成虾子一样的汤慈,大惊失色道:“小慈姐!你怎么了?!脸红成这样?” 汤慈闻言摸了摸脸,被自己皮肤的温度吓到,怔怔道:“可能是又发烧了。” 小景在她额头探了一下,皱眉:“应该是,你快回去休息吧,别泡了。” 汤慈点点头,从池内出来,裹上浴袍就离开了,没敢朝里面的浴池看。 到房间后,脸上的热度已经消散,她便去浴室洗了个澡。 换好睡裙,吹干头发,汤慈从浴室出来。 笃笃。 大门这时被敲响。 以为是小景,汤慈直接拉开了门,和门外站着的盛毓对上视线。 他换了身休闲服,漆黑短发搭在眉尾。 这会儿看着像一个男大学生。 汤慈朝内让了让,问了句废话:“你不泡了吗?” “嗯。” 盛毓等她关上门,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把:“还有点烫,吃药没?” “没有呢。”汤慈塔拉着拖鞋,从包里翻出药盒。 盛毓从她手中拿了过去,下颌朝床一抬:“去躺着。” 汤慈说噢,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坐了进去,眼睛跟着盛毓烧水、冲药,忙来忙去。 最后他甚至还往盛满药的杯子里插了根吸管。 忙完后,他走到床沿坐下,先是给了她一把药片,等她服下去后,才将杯子塞到她手里。 水偏烫,汤慈就着吸管喝了两口药,干哑的喉咙一阵灼烧,眉心立刻揪了起来。 盛毓伸手在杯沿上试了试温度:“烫到喉咙了?” 汤慈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嗯。” “张开嘴我看看。” 汤慈犹豫了两秒才张开。 盛毓就着顶灯看了眼:“扁桃体发炎了。” 汤慈阖上嘴巴,语气稍顿:“可能是因为中午没休息。” 盛毓颔首,在她脑袋上揉了把:“那就早睡。” 他话说完,两人都没动。 汤慈看着他平淡的眉眼,蓦然想起什么。 她屏着呼吸,手掌将身体撑起来一些,小心翼翼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盛毓眸光微敛,像是被她 的动作取悦到,指尖轻点床沿:“你今天生病,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 “想要什么。” 汤慈怔了下,想到自己那个不切实际的梦,抱着被拒绝的预设,鼓起勇气问:“可以抱着睡一会儿吗…” 盛毓没动,问:“为什么。” 汤慈心口重重一跳,视线瞥到窗外又收回来:“外面的路灯很暗,我有点怕。” 盛毓眼睛眯了一下,像是嫌她麻烦,但他还是同意了。 他掀开被角躺进来,指尖朝她勾了勾:“过来。” 汤慈垂着眼睛,爬到离他一寸的距离躺了下来,手臂轻轻搭在他的侧腰。 就这么干巴巴躺了一会儿,盛毓嫌姿势不舒服,侧了侧身体,手臂也顺势拢住了她的背。 汤慈的脸颊一下挨上他的胸膛,隔着棉质t恤,能听到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在她的耳膜里规律地鼓动着。 汤慈呼吸乱了套,胸脯迭动的频率加快。 她抿紧了嘴唇,脸颊朝后错了错,试图离开盛毓心跳声覆盖的范围。 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却引来头顶一道不悦的声音:“睡不着?” 汤慈不动了,屏着呼吸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有一点,我下午喝了咖啡。” 话音消失,她就感觉到盛毓修长的手指滑入她的发间,微凉指腹擦过她头皮,带起一阵阵微小的电流。 汤慈哑着声音问:“怎么了吗?” 盛毓指尖顺着她的头发向下,握住她的脖颈后微微上抬。 汤慈从他怀中仰起脸,对上他近在咫尺的幽沉瞳孔。 盛毓柔软的指腹捻着她后颈坚硬的颈骨,低沉的嗓音拖地轻缓:“睡不着就做点别的。” 汤慈浑身的神经都聚集在被他把玩的那一小块骨头,混沌不清地问:“什么…” “奖励你有需求就提。” 盛毓终于放弃她被揉捻地发红的颈子,掌心向下握住她的膝弯,轻而易举地抬了起来:“这次用嘴帮你。” ----------------------- 作者有话说:嘿嘿 第56章 生病不仅让人行动变得迟缓,就连思考能力也停滞不前。 汤慈还没反应过来盛毓的话,就被他哄着抓住了堆叠在腿边的睡衣裙摆。 意识到他下一步的动作后,汤慈猛然惊醒,腿脚下意识挣扎,杂乱无章地蹬在他的肩膀。 盛毓喉咙发出一声嘶,伸手将她行凶的小腿按住,身体朝她倾轧下来。 …… 汤慈目光失焦地看着昏沉的天花板,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才缓慢眨了眨眼。 她移动视线,看到盛毓正坐在床尾抽纸巾擦脸。 浑身的皮肤腾地一下烧起来,眼眶都开始发烫,汤慈趁着盛毓顾不上自己,胡乱理了理乱七八糟的睡裙,下床去浴室。 才踩着拖鞋走了两步,酸软的小腿一个打颤,她整个人朝地板上扑了下去。 身体陡然失重,汤慈哑着嗓子啊了一声,腰就被有力的手臂抱住。 盛毓将她捞起来稳稳放在了地上。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汤慈红着耳朵拨开他的手臂:“脚绊到了…” 盛毓“哦”了一声,眉稍挑起,一脸正经地提醒:“小心点。” 汤慈结结巴巴地说好,快步进浴室关上了门。 将衣服和皮肤都清洗干净,汤慈又洗了一次脸才从浴室出来。 盛毓已经坐在了床边,边回信息,边端着玻璃杯喝水,唇色在玻璃杯的映照下尤为殷红。 汤慈错开视线,掀开被角从床的另一侧躺了进去。 盛毓随即将手机、杯子放到床头柜,从背后将她抱进怀里的时候,顺手调暗了床边的灯。 汤慈眨眼的瞬间瞥见他手腕处的一道痕迹,忽地睁大眼,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盛毓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还睡不着?” “不是。”汤慈脸热,翻动他的手腕,就着微弱的光源看清那是一道伤疤,疤痕泛着白,是道陈年旧伤。 第92章 汤慈呼吸一紧,紧声问:“你手腕的伤是怎么弄的啊?” 盛毓微抬起身朝手腕看了一眼,嗓音平淡:“之前喝酒不小心划到了。”说着他用力在她脸颊上揉捏一番:“心疼我?” 汤慈听着他轻挑的语气,搓了下被他捏痛的脸颊没说话。 / 汤慈是被一阵紧促的敲门声吵醒的,她惺忪地朝窗外看了一眼,天色还黑着。 门再次响起的时候,小景的声音也隔着门传进屋内:“小慈姐,你醒了吗?要去云山看日出了哦——” 汤慈恍然想起昨天下午喝咖啡时和小景的约定,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搭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黑暗中响起盛毓低沉不悦的嗓音:“谁?” 门内外瞬间安静下来。 几秒后,门外的小景再次出声,这次语气有些犹疑。 “小慈姐,你房间怎么有男的说话。” 汤慈喉口紧锁着捂住了盛毓的嘴巴,沉着嗓子对门外的小景说:“什么声音…我怎么没听到啊。” 小景“哦”了一声:“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她又问:“你还在发烧吗?” 汤慈空出一只手摸了摸额头:“没有了,你先去餐厅等我吧,我洗漱完就来找你。” 等脚步声越来越远,汤慈摸索着打开灯,一低头和盛毓哀怨的目光撞上。 她倏地松开捂在他脸上的手:“不好意思啊,我怕小景听到。” 盛毓坐起来:“捂的时候没见你不好意思。” “……” 下床的时候,汤慈发现昨晚盛毓是隔着被子抱了她一夜,而她昨晚因为太困而没有注意到。 中央空调温度虽然不低,但毕竟开了一整晚,汤慈皱着脸问他:“你睡觉怎么不盖被子呢?” “热。”盛毓言简意赅走到洗手台边洗脸。 汤慈听出他嗓音里带着的鼻音,在心里批评他任性妄为。 由于她出门时晚了些,到餐厅只吃了一个三明治,盛毓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到餐厅后只要了杯咖啡。 汤慈看在眼里,又在心里给他记了一条不爱惜身体的罪名。 去看日出的人不少,足足坐满了三辆观光车,车开到半山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远处的天空渐渐拉起一道霞光。 小景凑到她耳边叽叽喳喳说着昨晚发生的趣事,汤慈听得脸上的笑意没有停下来过,余光瞥到后面那辆车上对着自己的手机,于是偏头看了一眼。 盛毓的镜头从她身上掠过,对准远处的天空,按下了快门。 汤慈看着只升起一条缝隙的太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拍这样平平无奇的景色。 观光车到达山顶时,太阳正好破出云层,万丈金光描画山峦,照耀大地,又毫不吝啬地撒在他们身上。 同事们纷纷掏出手机拍照,并互相欣赏点评。 和盛毓站在一起的男同事看到盛毓的屏幕,惊叹地夸了几句,其他人听到也围了过去,汤慈也趁乱走到边上踮脚去看。 盛毓拍的照片无论是构图还是光影都绝佳,确实值得人称赞。 等到早霞散尽,一行人才决定回山庄,为了不负自然的美景,他们干脆步行下山。 小景的业余爱好就是爬山,拉着汤慈一口气跑到了最前面,汤慈体力跟不上,走到半山腰的凉亭就停下来休息。 没一会儿几个云栖的员工便也来到凉亭休憩,盛毓也在其中,他脸上没有一点疲惫之意,但还是坐下来喝水,目光扫向揉捏 小腿的汤慈,淡淡问了一句:“腿软?” 汤慈耳根立刻红了,好在有头发挡着,她拨着发丝淡定道:“还可以哦。” 中午他们在山庄吃完饭,此次团建才算结束。 坐上回南岭的高铁时,汤慈拿出手机刷了会儿朋友圈,挨个给同事们点完赞,她罕见地刷到了盛毓的朋友圈。 配图不是那张被大家赞叹的照片,而是在观光车上拍的日出前的景象。 照片像是被剪裁过,像素并不清晰。 画面也算不上漂亮。 配文却是简单的两个字—— 很美。 / 出了高铁站,汤慈到停车场去找盛毓。 上车后,手机微信群里跳出几条消息,她打开来看,是她和江蝉、宋恪三人的小群在活跃。 一中的活动就在明日,江蝉和宋恪今晚就已抵达南岭,在群里约她晚上出去吃饭。 晚上左右无事,汤慈应了下来。 江蝉又来一条语音,汤慈正犹豫要不要点开,指尖却不小心蹭到。 江蝉响亮的声音立刻充斥车厢:“咱们去吃福鼎小炒吧,好久没吃了。” 福鼎小炒就在一中附近,价格实惠,味道又好,是高中时她们聚餐经常去的一家店。 盛毓听到声音,侧目朝她看了一眼:“晚上有约?” 汤慈点点头:“江蝉回来了…”她咽了咽喉咙,隐瞒了宋恪的存在。 盛毓并未察觉她异样:“几点结束?” 汤慈听出他的意思,指尖在座垫上抓了抓:“不用接我,江蝉有车她送我就行。” 怕他不同意,汤慈还急切地补充道:“而且我们好久没见了,想说会儿话。” 盛毓扫了眼她眼巴巴的表情,扯起嘴角:“别太晚回家。” 汤慈到福鼎小炒的时候,江蝉已经到了,宋恪在群里发信息说要先回一趟奶奶家,让她们先吃着。 江蝉这么多年仍对奶茶,汤慈一到就拉着她去买。 正是放学的时刻,附近学校的学生都出来吃饭,奶茶店排起了长队,江蝉下完单,拉着汤慈在店门外的露营椅上坐下等,顺便聊聊天。 排队买奶茶的多是一中的学生,江蝉看着学弟学妹青春洋溢的脸,不禁开始回忆往昔。 班里同学散布世界各地,偶尔从谁的嘴里听到一点消息,江蝉把自己听到的八卦都一一讲给她听。 汤慈大学时只和她还有宋恪有联系,因此没什么可说的讯息。 不远处有个高个子的男生路过,一闪而过的的眉眼锋利而深邃。 江蝉愣了一下,指给汤慈看:“那个男生长得有点像盛毓。” 汤慈心里咯噔一下,抬头时男生已经走远。 话到这,江蝉试探着问了一嘴:“你和他这些年都没联系吗?”不等汤慈回答,她又咕哝一句:“应该没有吧,盛毓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撞南墙。” 放在腿上的指尖蓦然收紧,汤慈讷讷问:“什么意思?” “刚上大学那个寒假,高中群里组织同学聚会你记得吗?” 汤慈点头。 “当时我们饭吃了一半,盛毓突然来了——”江蝉回忆着说:“因为他没在群里接龙嘛,而且之前他也不经常和班里同学聚会,大家就猜他是来找你的。” “但我不在。”汤慈喃喃道。 当时她在群里接了龙,但临近寒假接到了一份兼职,因此没回南岭,那场同学聚会就没能参加。 江蝉点了点头:“但他什么都没问,整个人看起来挺颓废的,大冬天的就穿了件薄卫衣,脸色很苍白,手腕上还缠着圈纱布,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了。” 汤慈绞紧的指尖开始发麻,眼前闪过盛毓手腕那道狰狞的伤疤。 他说是喝酒不小心划伤的。 所以那个冬天他是喝完了酒,一个人从澳洲飞回了国。 “他坐下后就一直喝酒,听到别人聊到你的名字才有点反应,问你怎么没来,”江蝉思索着说:“有个也考到首都的男生说,你和宋恪留在首都过年不回来了。” “后来的事我记不清了,他应该是又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走前还把帐结了。” 江蝉看着汤慈血色褪尽的脸庞,迟疑地问:“对不起啊小慈,我当时是不是应该告诉你啊?” 当时他们闹得那么僵,连周弋阳都删除了她的联系方式,明眼人都看出他们之间的龃龉,因此这种事情自然没人告诉她。 汤慈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 宋恪到的时候,汤慈正好和江蝉回到小炒店,三人在靠窗的卡座坐下,互相聊了几句气氛就热闹起来。 聊到尽兴处,江蝉又叫了一打啤酒,不过只有她自己喝。 汤慈面上已经恢复平静,温声和他们两人聊天,只不过脸色一直有点白。 一顿饭不知不觉吃了三个小时,他们从店里出来时,街上的行人都变得寥寥。 江蝉喝了酒叫了个代驾,上车离开后,宋恪转头问汤慈:“我送你吧。” 汤慈站在路灯下,表情木木的,像是根本就没听到他的话,随便地点了点头:“谢谢你。” 想着她因为身体的原因累了,宋恪没多问,问了地址后就安静开车。 路到转弯时,宋恪瞥向副驾驶的后视镜,眼前却闪过微弱的亮光。 他顿了几秒才意识到汤慈在哭。 她是个习惯压抑情绪的人。 第93章 连哭都悄无声息,生怕打扰到别人。 宋恪将纸巾放到她手边,礼貌地没有打扰。 半小时后,车开进紫竹院,停在楼栋门前,汤慈再次转头向他道谢,声音嗡嗡,眼圈发红,但好在是没哭了。 宋恪向她确认:“没事了吧?” 汤慈摇了摇头,手上攥着用过的纸巾,一脸抱歉地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宋恪笑笑,沉默了几秒问:“一直困扰你的难题还是没有解决吗?” 汤慈怔住,片刻后才微微摇头。 “你不妨换个解法。”宋恪看着她说:“记得高中时你给我讲题,你说那些所谓的难题都不止一种解法。” 宋恪温声道:“我想人生的难题也一样。” 汤慈呼吸顿住。 宋恪笑了声:“这次换我当次学霸。” 汤慈听着他轻松的语气,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谢谢你,班长,我会好好想想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就互道晚安,宋恪看着汤慈的背影进入大堂,怅然地叹了声气,正准备驱车离开,视线收回时看到副驾座椅边掉落的钥匙。 他将其拾起,下车朝大堂走去。 / 大堂靠近电梯的灯坏了,越往里走光线越暗。 汤慈快要走到电梯时才看到电梯外站着的盛毓。 对上视线的瞬间,她心口陡然一跳,开口时嗓音发虚:“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能在这?”盛毓双手插着兜,幽沉的瞳孔自上而下睨着她。 汤慈向他走了一步,嗓音局促:“我没有这么说。” 盛毓一瞬不瞬盯着她的脸,忽然伸手在她红得明显的眼睑上蹭了蹭:“晚饭好吃么。” 汤慈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惶惶点了点头。 身后忽地传来一道脚步声,在安静的大堂格外清晰。 汤慈下意识转头,下颌却被有力的掌心箍住,一动也不能动。 她嘴唇张了张,还未发出声音。 盛毓就捧着她的脸,很凶地吻了下来。 第57章 汤慈睁大眼睛,脚步下意识后退,盛毓就惩罚似的咬开了 她的唇瓣,柔软的舌尖顺势探了进来。 密匝的水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响亮,心跳快到鼓动着她的耳膜。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汤慈还是没有学会在接吻的时候呼吸,闭着气,没一会儿脸颊就涨得通红。 盛毓的嘴唇移开一些,鼻梁和她相抵,指尖揉着她的耳廓说:“呼吸。” 汤慈细细抽着气,赧声问他:“你为什么突然亲我。” 盛毓朝大堂外睇了一眼,直起身按下电梯:“不能亲?” 汤慈早忘了脚步声的事,亦步亦趋跟着他进了电梯轿厢,她不好意思承认,只好含混地说了一句:“我没这么说。” 轿厢内的气氛因刚刚片刻旖旎而热烈,仿佛吐息都带着微弱电流,让汤慈的指尖微微发麻。 宋恪的话言犹在耳,汤慈鼓起勇气重拾笔杆,朝盛毓贴近了一点,想试试另一种解法。 “今天晚上一起吃饭的除了江蝉,还有…宋恪。”汤慈小心翼翼侧目望他:“刚才其实是他送我回来的。” 盛毓双颊收紧,偏头看他,漆黑瞳孔浓墨一样沉。 汤慈被他看得打怯,话也有些磕绊:“我,我和宋恪——” “我没兴趣。” 盛毓打断她,表情冷然地转过头,电梯正好到站,他径直走了出去。 汤慈鼻尖一酸,眼前浮起白雾,看着盛毓开门的背影,抬脚慢慢跟了过去。 室内气温偏凉,中央空调的出风口持续吹着冷风,打在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盛毓进门到厨房倒了杯冰水,端着回了房间,全程将她晾在一边。 汤慈听到他关上卧室的门,愣愣站着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有样学样,从冰箱内拿出水壶,倒了杯水,站在厨房喝。 冰凉液体入喉,坠入胃袋,在内外凉意的双重侵蚀下,她才发现自己错的荒谬。 过期的难题早已封存至密封袋,没了换解法的必要。 / 一中的谢师活动来了很多人,除了往届的学生,还有各类媒体,偌大校园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 宋恪到了之后就发挥班干部的余热,将班里同学都组织在了一起,带他们领物料,做游戏。 老许穿梭在各届带过的学生中间,忙得脚不沾地,到了演讲环节往讲台上一站仍然神采奕奕。 她在台上讲话的模样和从前没什么分别,汤慈在下面坐着恍然间以为回到了中学时代,这种感觉在老许拿出一个密封的箱子时达到顶峰。 “这个是你们高三时写下的对未来的期许,”老许说着揭开了箱子上的封条:“到场的同学可以过来找到自己的纸条,看看愿望都成真了没。” 班里同学大多都忘记了还有这事,纷纷新奇地上前,去找写着自己名字的纸条。 汤慈对此事也只剩下模糊的印象,一时间没想起自己当时写的是什么内容,等箱子前的人少了之后,也过去翻找起来。 箱子里的纸条剩得不多,她很快地便找到自己的那张,打开后上面赫然写着——希望高考后的一个月都是晴天。 她捏着纸条怔了几秒,恍然想起,她这句话还潜藏着另一个意思,那就是希望那时的盛毓飞往澳洲的时候,天空是晴朗的。 同学们互相传阅着手中的纸条,不时地复述出来引发大家一阵哄笑。 “希望刘酩能答应我的表白,如果不行的话,孙舟答应也可以。” “希望我上的大学食堂饭菜很好吃。” “希望我上了大学能莫名其妙学会高数。” …… 曾经幼稚的期许经过岁月的洗礼,实现还是没有实现,早就变得不再重要,变成了一笑而过的谈资。 老许见大家都拿到了自己的纸条,作势要将箱子重新封起来,宋恪却突然和老许说了句什么,又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纸条,递给了汤慈。 汤慈看着纸条上的名字,抿了抿唇,轻声问:“可以吗?” 宋恪耸了耸肩:“反正他也不会来拿。” 汤慈吞了吞喉咙,将那张写着盛毓名字的纸条展开,看清上面的字之后,心口陡然收紧。 掌心大小的纸张上,只写了两个字。 ——汤慈。 字迹遒劲洒脱,确实是盛毓的字迹。 汤慈指尖蹭着纸张上黑色的油墨,脑海里想象着盛毓写下这张纸条时的表情,桀骜的,张扬的。 带着淡淡的疏离。 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写下的这张纸条,已经无从得知,但时至今日,他应该和他们所有人一样早就将这微不足道的愿望抛诸脑后了。 忽而一阵风吹来,将她手中的相叠的两张纸条吹落,泛黄的白色纸页在草地上翻滚了一圈,又分别被吹到了更远的地方。 汤慈捻了捻空落落的手心,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被江蝉叫去和同学合影。 热热闹闹地合完照,大家又在主持人的带领下玩了会儿互动游戏,游戏做完,每个人都领到了学校的纪念徽章。 汤慈手里攥着一个红色徽章,问江蝉能不能再跟她做一次游戏:“我想再要一个。” 江蝉意外地“啊?”了一声:“你不是不爱收集这些文创吗?” 汤慈又朝奖品桌上那枚蓝色的纪念章看了一眼:“就是觉得挺好看的。” 反正也没事,江蝉就又陪着汤慈做了一遍,拿到了那枚蓝色的徽章。 汤慈将一红一蓝两枚徽章仔细地收进了口袋,才和江蝉他们一道去操场边休息。 江蝉一到操场,目光就锁定不远处的小卖部。 “我去买奶茶,你俩喝吗?” 宋恪摇了摇头,汤慈说:“帮我带瓶矿泉水吧。” 江蝉点头离开。 汤慈情绪不高,又怕自己的状态影响到朋友,便主动和宋恪闲聊,聊着聊着话题转到国内新锐装置设计师梁齐身上。 梁齐近日正在首都办展,宣传说这是他蛰伏四年后的突破之作。 汤慈上大学时就很喜欢梁齐,还买过他的书,也曾为他闭关感到遗憾,因此她凑到宋恪的手机屏幕跟前认真看完了宣传页。 宣传页最后的界面写着梁齐此次展览的地址,就在宋恪家附近。 难得见汤慈对什么东西这么喜欢,宋恪问:“你想去吗?” 汤慈抿了抿唇:“展览结束的时间要到十点钟了,感觉有点晚。” 宋恪指着手机上的地址,凑近给她看:“时间不是问题,你来了住我家就行。” / 盛毓带着蓝牙耳机坐在后座开会,偶尔说几声决策,敲几下键盘。 比起车内的安静,车外是一番热闹到混乱的景象。 这条不算宽阔的街道,挤挤挨挨停满了轿车,项文脚尖点着刹车,缓慢挪动了一刻钟,才找到堵车的来源。 第94章 道路右侧前方出现一个宏伟的校门,大门边的大理石立柱上,金色漆墨雕刻着几个庄严的大字。 南岭市第一中学。 门前人头攒动,陆续有成群结队的人进出,看着也不全是高中生。 项文朝门口挂着的横幅上看了一眼,才得知原来这所学校在办谢师活动。 心里一动,项文忽然记起盛总提过这是他的母校,他想他大概知道盛总为什么执意要从这条拥堵的路段经过了。 项文清了清嗓子,问:“盛总,这好像是您的母校?” 盛毓闻声朝窗外扫了一眼,冷淡地应了声“嗯”。听起来对母校没有丝毫旧情。 再开口项文的语气不再笃定,只试探地问:“盛总,您要不要去看看,我看到有很多媒体,拍到您的话对公司也是个正向宣传。” “有道理,”盛毓合上笔记本,下颌朝窗外一抬:“路边停车。” 大概是因为活动参加的人数众多,一一查证实在困难,学校并未过份监管,盛毓只向门卫说明了身份就被放行。 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从他身侧匆匆路过,手上拿着采访和录音的设备,应该是校报社的, 队伍最后的女孩走得有些慢,边跑边推了把厚重的黑框眼镜。 这画面让他想到汤慈小时候笨拙的身影,嘴角不自觉牵了起来。 一中的校园不大,活动从礼堂一直蔓延到操场。 盛毓顺着礼堂一路朝操场走去,沿路的榉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四周充斥着欢声笑语。 但他还是很快辨认出了一道温和的声音。 盛毓利落朝操场走去,在道路的尽头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汤慈,以及和她坐在一起的宋恪。 两人的背影一高一低,肩膀亲昵地挨着,脑袋凑在一起,愉悦地聊着什么。 婆娑树影自两人头顶洒下,一点细碎的阳光落在汤慈的瞳孔。 她睁着亮亮的眼睛看着宋恪,唇边勾起了一个放松的笑。 盛毓忘了汤慈有没有对他这么笑过。 大概是没有。 不然他应该记忆深刻才对。 说不上为什么,盛毓又往前走了两步,听清了两人的对话。 汤慈声音里含着笑意,又或者是期待,盛毓分辨不清,只看到她淡色的嘴唇动了动:“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啊。”宋恪也笑:“你直接拎着行李来,或者我去接你也可以。” 汤慈缓缓垂下了眼睫,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翳。 那片阴影随着光影晃动几秒。 她又很快掀起眼睛,看向宋恪时,那片阴影就消失了。 盛毓看着她微翘的鼻尖皱了下,很可爱地笑着说:“好啊。” 阳光炙热到发烫,穿过树叶的缝隙,形成一道道细小尖锐的针,悄无声息穿透他的皮肤,化成丝线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因此就连呼吸都疼。 盛毓确定自己没办法再听下去,像个偷了糖被抓获后却不肯归还的顽劣孩童,只敢趁人不备落荒而逃。 / 江蝉拿着水回来:“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梁齐的装置展,”宋恪又把手机递给江蝉:“你去看吗?” 江蝉坐到宋恪边上,将宣传贴仔细浏览了一遍:“看起来挺有意思的诶,有点想去。” “那你和汤慈一块呗。”宋恪笑着说:“都住我家。” 江蝉一听也笑了:“班长,你还是老样子,像个家长一样安排好所有的人和事。” 汤慈赞同地点头:“班长大学那会儿就总收留假期没地方去的同学。” 江蝉啧啧摇头:“咱们班长人这么好,什么时候上天能赐他一个对象啊。” 因为看出汤慈和宋恪现在只是朋友,江蝉大胆地开起玩笑。 宋恪眼神闪躲地笑了一下。 江蝉立刻察觉,笑着拍了下宋恪的肩膀:“不会已经有情况了吧?!班长你不地道哦,怎么也不告诉我们。” “是我一个同事,”宋恪抿唇笑笑:“还在接触中,想着等确定关系再跟你们说。” 汤慈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轻握住拳头说:“那你加油。” 又休息了一会儿,他们去操场和老许道别,顺便接受了学校报社的采访。 采访完,他们去签名版签名,几个报社的女孩凑在一起说闲话,表情难掩兴奋。 “刚刚过去那个学长是几届的啊,好帅啊。” “就是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感觉像失恋?” “怎么可能啊,长成这样谁舍得让他伤心……” 汤慈没注意听她们的八卦,在签到版上写下名字就和江蝉他们离开了。 从学校出来,三人又简单地吃了个饭,就各自离开。 汤慈下午原计划休息,但蒋征有个朋友看到她设计的咖啡厅,很是喜欢,想约她改造一下家里的旧别墅。 到了蒋征的咖啡馆,汤慈见到夏仪,发现她是个孕妇。 等汤慈坐下,性格大方热情的夏仪就说:“这个别墅是我外婆留给我的,我想翻新一下,等宝宝出生了过去住。” 夏仪将手机里拍的别墅照片拿给她看,这栋别墅在南岭近郊的旅游小镇,建在半山腰,依山傍水,景色格外秀丽。 可惜只有别墅外部的照片,内部构造只有几张。 汤慈提议先去别墅内看一看,大概了解一下房子的情况,夏仪爽快答应,当即开着车带她出了城。 近郊虽然不远,但赶上周末堵车,她们这么一来一回,再回到南岭市区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夏仪说什么也要请汤慈吃饭,汤慈推脱不过,吃完饭没再让她送自己回家。 胃填满精力也随即恢复,吃饭的商场外就是地铁站,汤慈干脆坐地铁回家。 进了车厢,汤慈拿出口袋里的两枚徽章,仔仔细细研究了一番,又放回了口袋。 她有些泄气地想,这么个廉价无用的物件,盛毓怎么会喜欢。 汤慈缓慢摸着徽章表面上的浮雕,蓦然意识到,她好像从来没给盛毓送过任何礼物。 从地铁站出来后,她没再急着回家,沿着街一家一家地看,在街角处找到一家将要打烊的花店。 “您好,我想买一束花。”汤慈推开门,在清脆的风铃声中说。 弯腰给盆栽浇水的店主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热情道:“买给男朋友吗?玫瑰现在打折哦。” 汤慈指尖蜷了蜷,明明盛毓不在身边,却还是情怯:“买给…朋友。” 店主了然地“哦”了一声,指着桌上摆着的花束:“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给你介绍。” 汤慈一眼看到桌角摆放的那束粉紫花束:“要这束剑兰吧。” 店主点头:“好嘞,等我给您包起来。” 盛毓高中那时因为成绩进步也得到一束这样的剑兰,汤慈眼睛弯了弯,向店主确认:“剑兰的花语是步步高升对吧。” “对,”店主利落地摆弄花束,冲她一笑:“也有怀念过去感情的意思。” 汤慈瞬时抿了一下嘴唇,小声道:“原来是这样啊。” 怎么会有这么奇妙的花。她想。 既能叫人退一步,也能让往前迈一步。 就像掷硬币,汤慈也不确定自己希望盛毓开出哪一面,就这么晕头晕脑地抱着花回了家。 几百米的路程,汤慈胸腔的气越攒越高,心跳声打在耳膜,犹如雷鸣。 惊雷声在开门的瞬间到达顶峰,在她看到漆黑一片的房间时,又弱弱地消散。 盛毓怎么还在加班。 她把花放在玄关,换好鞋,按开了客厅的灯。 才走到客厅中央,汤慈就停下了脚步,客卧的房门开着,她的床沿坐着一个人。 有了昨晚的惊吓在前,她今天只剩下茫然,慢吞吞走到房门前,看着沉默着的盛毓问:“你怎么了啊。” 盛毓没说话,朝她勾了勾指尖。 汤慈走了过去,站到他跟前,很小心地碰了一下他的皮肤。 指尖冰凉一片。 她这才慌了,掌心去探他的额头,同样没什么温度。 “你生病了吗?”汤慈垂头看着他的眼睛:“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啊?” 盛毓漆黑瞳孔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像是要从她关切的表情下找到真实的情绪。 汤慈向来害怕他的审判,睫毛抖动一下,就错开了视线。 盛毓真的放过了她,冰凉的指尖温柔地在她颈间摩挲。 “做吧。” “什么…”汤慈因为他的动作浑身轻颤,喉口紧锁着轻声问。 腰间一紧,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他握着腰抱在了腿上。 盛毓屈指扯开领带:“做//爱。跟我。” -----------------------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感谢你们的追更!!爱你们!!我会继续努力的!!大概这几天会有二合一的肥章掉落哦!![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第95章 第58章 盛毓说完就朝她吻了过来,比起上次接吻时的昏沉,汤慈这次显然要清醒得多。 感知到他压抑的情绪,在换气的间隙,汤慈摸索着握住了盛毓的手,小声问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盛毓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反手按住她的手腕,揽着她的腰强势地将她按进了床内。 汤慈肩膀一挨上柔软的床铺,盛毓潮湿灼热的吻就沿着她的绷直的脖颈一路向下,一只手紧紧箍着她的腰,指尖力道收紧,像是野兽钳着想要逃跑的猎物。 汤慈吞咽着紧缩的喉咙,她有点害怕这样的盛毓,下意识伸手去推他的肩膀,双腿也挣扎起来。 盛毓轻而易举就将她四肢压制, 牙齿在她锁骨上咬了一下,冰凉的指尖去解她针织衫的纽扣。 胸前的凉意蔓延到小腹,汤慈蓦然惊醒,身体用力挣了挣,却没能撼动盛毓的动作半分,她张口时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鼻音:“你怎么了?能不能别这样……” 盛毓按在她皮肤上的指尖滞了一瞬,用力将剩下的纽扣扯开,一粒纽扣挣脱缝线,砸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汤慈抬手捂住了眼睛,哽咽着又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这样。” 盛毓全程一言不发,掌心按着她小腹的皮肤向下,呼吸却是不带任何情//欲平静。 就在他准备解开汤慈裤子纽扣时,他的动作却猛地顿住,几秒后,他抬手按开床头的开关,刹那间房间亮如白昼。 盛毓低头,看到了掌心下的异样。 汤慈小腹白皙的皮肤上有一道狰狞的长疤。 手术缝合的痕迹清晰可见。 按在身上的力道稍一放松,汤慈就蜷缩着把自己抱了起来,脸颊埋在手肘,眼下的位置隐约看见一点亮光。 盛毓跪坐在床尾僵了几秒,拿被子将汤慈裹了进去,下床前关上了灯。 看着被子里隆起的那一小团,他几乎是狼狈地逃去了浴室。 浴室里的灯也没有开,空气很冷地充斥在昏暗的空间。 盛毓双手撑在洗手台沿,和镜中双目血红的自己对视,须臾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 盛毓自那晚离开后就没再回过紫竹院。 汤慈白天到热闹公司工作,晚上回到无人的房子里睡觉,日子仿佛恢复到盛毓未回国之前。 失眠的夜晚,她会偷偷打开主卧的房门,企图找出一点盛毓生活的痕迹,却总是徒劳。 半梦半醒间,她会以为存在只是一场幻梦。 因此当何骁在办公室内提起盛毓时,汤慈愣了几秒才有反应,心口似有若无地抽动了一下。 闷闷的疼。 “云栖今晚的酒会,盛总给咱们公司发了邀请函。”因盛毓的主动邀请,何骁满面春风:“今晚不加班的人都去一趟,结交一下新客户。” 同事们纷纷回应,有些人已经掏出口红开始补妆,还互相商量着下了班换身衣服再去。 小景凑到汤慈边上问:“小慈姐,我们下班也去买件衣服吧?” 汤慈低眸看了眼自己的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标准的上班穿搭,去酒会确实不太得体,于是点了点头。 下班后她们先去宴会厅附近的商场,两人预算有限,逛了一圈选中一家快时尚品牌。 一进店,小景看着模特身上穿的香槟色绸缎吊带裙眼睛瞬间亮了,从衣架上拿下来后却塞到了汤慈的手中:“小慈姐,你试试这条裙子,你皮肤白穿这个肯定很好看。” 看着裙子稀少的布料,汤慈皱了皱鼻子:“会不会太暴露了呢?” “不会不会,”小景直接推她去试衣间:“你身材这么好当然要展示出来。” 汤慈推脱不过,只好拿着那件裙子进了试衣间。 将裙子穿到身上后,她低头去拉侧面的拉链,拉上后看向穿衣镜,提起的唇角瞬时垂了下来。 裙子腰部做了蕾丝拼接,隐约可见里面的皮肤,和她小腹上的那道疤。 这道把盛毓吓跑的疤,狰狞而丑陋。 同时也意味着她残缺衰弱的身体状况。 汤慈低下眼睛,快速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小慈姐,你真的打算就穿这身衣服去吗?”小景结完账换上刚买的裙子,挽着汤慈的手臂问。 汤慈点头:“没人注意到我的。” 小景奇怪地问:“你不去社交吗?这可是认识客户的好机会啊。” 汤慈咽了咽喉咙:“我就是去…看看。” 云栖的酒会定在奢华酒店的顶层,一进门小景就被纸醉金迷的场景晃了眼,刚巧碰到一个熟人,她就拿了被香槟去社交。 汤慈朝内走了几步,就看到了被人群簇拥着的盛毓。 他身量高,浓黑的头发随意拨在头顶,穿着件敞着几颗扣子的黑衬衣,觥筹交错间腕上的铂金表带一闪而过。 明明是他发起的酒会,可他这幅打扮却像是刚从会议里抽身。 比她还像是来工作的。 汤慈躲在角落大肆偷看,手上还端了杯茶作遮掩。 盛毓和人说话时,身体朝她的方向偏了偏。 头顶华丽闪亮的水晶吊灯照亮他无暇的面庞,漆黑眼睛下那点淡淡青色也清晰可见。 汤慈抿了一口茶水,入喉满是涩意。 盛毓像是有所察觉,熠黑眸子隔着小半个宴会厅精准地落到她身上。 汤慈胸口泛起一阵心虚,握紧玻璃杯,本想装作无事错开目光,可脖颈却僵直着不肯动弹。 她已经一周没见过盛毓了。 汤慈怔怔隔着人群望他,视线被行人打断一瞬。再看过去,盛毓身边已经站了一个女人。 女人笑得明艳,手臂亲昵地搭在了盛毓的肩膀,光滑的长卷发搭在了他的手背。 汤慈认出她就是重逢那晚上了盛毓车的女人。 盛毓任由女人贴近,侧身给她拿了杯香槟。 汤慈看着他们华美灯光下的身影,手中的杯子有些拿不住。 她一瞬不瞬看着盛毓侧过头,听女人说着什么,又提起唇角笑了,腕骨转动着和她碰了下杯。 隔得这样远,大厅内噪杂万千。 可汤慈就是听到了那声清脆的“啪嗒”声。 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的脖颈终于发酸,汤慈垂下眼睫,将杯子里的茶喝完,起身默默离开。 秦浓手臂一搭过来,盛毓就蹙起了眉头。 正要推开她,察觉到角落那道温润的目光,他又没动了。 思忖一秒,他给秦浓递了杯香槟。 秦浓和未婚夫度假也不忘宣传酒店,在社交媒体上一连爆了几条帖子,直接省了宣传部一大笔资金。 盛毓提唇称赞,拿起酒杯和她相碰。 目光再移向角落时,发现汤慈已经若无其事地低下了眼睛。 她像是对这场酒会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兴趣,喝完杯里的茶就起身离开了。 秦浓咦了一声,指着汤慈离开的身影问盛毓:“那女孩好眼熟,我好像在哪见过。” 盛毓把她手臂从自己身上扯下来,放下一口没动的酒杯。 出了宴会厅,走廊早就空无一人。 盛毓驱车沿着熟悉的道路一路朝目的地开去,到了灯影婆娑的楼道口,却没下车,照常坐在车内,抬眸朝高空的楼宇望。 拿间暂且称为家的房间亮着灯,却不见人影。 盛毓蓦然想起,第一次带汤慈来紫竹院的那天,在南郊昏暗的后巷,一个女孩靠近他说要帮帮他。 他当时满是不屑,一定想不到未来他会心甘情愿使用这种拙劣的伎俩,只为博得汤慈一个眼神。 盛毓定定望着那盏灯,清楚明白这是他少年时的泥沼。 他已经二十六岁,却还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救。 原来命运从未眷顾过他,汤慈也从来没爱过他。 他到今天才不得不向自己承认这件事。 / 盛毓回国这几个月,一众好友的邀约便没断过,都被他以工作忙回绝。 今天周弋阳酒吧攒局,终于请来了他这尊大佛。 盛毓到了之后就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周弋阳看他不醉不归的架势本想拦一拦,被他清醒的目光一扫,就咽下了劝说。 “盛宏最近陷入财务危机了,你知道吧?”周弋阳问。 盛毓眼底浮过一丝轻蔑,应了一声“嗯” 。 周弋阳拢火点烟,语气沉重:“你公司做起来难免走漏风声,盛宏迟早找上你。” 盛毓不在意地放下酒杯:“我大学去澳洲就跟他断绝了关系,他找我也得有理由。” 说到这儿,他表情突然一顿,眉心蹙紧着似是想起了什么。 周弋阳捏紧烟蒂:“怎么了?” 盛毓却是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当初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和小姨去澳洲?” “那是自然。”周弋阳摸不着头脑,疑声问:“那会儿还有其他人劝你吗?” 第96章 盛毓黑色的瞳孔沉了沉,握着杯子的手背上青筋浮起,过了几秒后嗤笑着摇了摇头。 周弋阳吐出一口青烟,继续说当下最要紧的事:“林尧那孙子后来又进了几次戒毒所,前段时间刚出来,潘子在一中附近碰到过他。” “他好像知道你回国了,”周弋阳沉声道:“你回澳洲前最好做一下安保。” 盛毓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铃声响起。 项文打来的,他伸手接起。 电话刚一接听,项文焦急的声音就从听筒内传来:“盛总,长宁区的道路淹了,咱们酒店地势高,院内汇聚了好多市民,您看该怎么办?” 盛毓起身推开包间的门,到走廊朝窗外看,酒吧所在的街道也被暴雨淹没,摇曳的树影里隐约可见救援的皮艇。 他立即沉声说:“把酒店大门打开,让他们往里进,再往四周扩散一下消息,就说云栖可以避难。” 项文顿了一下,立刻扬声应下。 盛毓挂断电话,立刻给汤慈拨去了电话。 一连三通都没人接听,他太阳穴跳了跳,翻到何骁的电话拨了过去。 “小汤啊,她和客户到溪镇看房去了,”何骁不明所以:“怎么了盛总?您找她有事?” “把她客户电话发我。” 听着盛毓压抑着情绪的嗓音,何骁立刻正色道:“我马上给您发过去。” 过了几秒钟,何骁将夏仪的电话发了过来,盛毓拨过去仍是无法接通。 周弋阳刚才随他一道出了包厢,眼看着他几通电话打下来,眼睛变得血红。 “你先别——” 周弋阳话还没说完,就被盛毓厉声打断:“我记得你参加过救援队。” “现在快帮我联系,”盛毓咬紧牙关:“我得马上去溪镇。” / 雨是什么时候下起来的,汤慈并不知道。 一到别墅,她就和夏仪窝在书房商量装修方案,等意识到不对时,混杂着泥沙的洪水已经蔓延到了一楼。 两人慌张地拨打求救电话,手机皆没有信号。 汤慈让夏仪在二楼等着,她去一楼查看外面的雨势,看能不能开车离开。 她蹚着水走到窗边,朝外一看,停在院里的轿车早没了踪影,上山的道路已经被洪水覆盖。 再返回二楼的时候,一楼的积水已经从小腿蔓延到腰腹。 夏仪紧攥着楼梯扶手,用力朝她伸手,声音染上哭腔:“汤慈,你快过来。” 汤慈也慌,但还是尽力稳住身形朝楼梯走,好在脚下没有东西阻碍,她顺利抓住夏仪的手,从浑浊的积水中挣脱出来。 夏仪吓得眼眶通红,顾不得擦眼泪,和汤慈搀扶着朝阁楼上跑。 她们一前一后跑上阁楼,提到喉咙的心脏却放不下去。 眼见积水还在一寸寸朝上蔓延,狭小的阁楼只能保证她们暂时的安全,夏仪再也控制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夏仪浑身发抖,汤慈深吸一口气,从一旁杂物架上抽出了一张毛毯,正要盖在她身上,看到毛毯下的东西时,她眼睛瞬间睁大。 “这有个皮划艇!”汤慈转头拍夏仪的手臂:“山下的溪镇离这儿只有三千米,镇下有湖,应该有避难的地方。” 夏仪快速抹干眼泪,起身和汤慈一起将皮划艇搬了出来。 可将皮划艇放到地板上时,两人都愣住了。 这艘皮划艇只够容纳一人。 夏仪抽了抽鼻子:“我们先试一试两个人,实在不行……” 她话没说完眼泪就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直掉,双手无措地捂着自己的肚子。 汤慈艰难地吞了一下喉咙,从包里拿出还未浸湿的纸和笔,快速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又从杂物架里找出一个塑料袋将这张纸团团包起来,塞到了夏仪的口袋。 她抓着夏仪的手臂,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听我说,你现在就划船去镇上,能遇到救援队就请他们来找我,”汤慈闭了闭通红的眼睛,稳住颤抖的嗓音说:“遇不到就找个有信号的手机,给这个号码打电话,告诉他我在哪。” 夏仪浑身一震,抓着她的胳膊摇头:“不行,你自己在这儿太危险了。” “你犹豫才是危险,你现在赶紧走就能早点来救我。”汤慈怕自己哭出来,拉着夏仪出了阁楼。 夏仪亦步亦趋跟着她一起将皮划艇抬了出去,慌张地问:“这个人一定会来吗?” 汤慈心里茫然了一瞬,为了安抚夏仪,点头说:“会的。” / 下山的路全被洪水淹没,救援队划着救生艇在通往山下的栏杆处停下。 “雨势太急,现在下山太危险了,停在路边也不一定安全,”救援队长经验丰富,当下便下达指令:“我们先返回市区,等雨停了再过来看看能不能下去。” 队员纷纷应下,滑动桨板调转方向。 盛毓一把攥住了周弋阳摆动船桨的手臂:“我不能走。” “别意气用事,”周弋阳看着他因水流而惨白的脸:“你现在下去就是送命,更别说救人了。” 盛毓脸色冷峻,不由分说地从他手中拿过了船桨:“汤慈还在等我。” “她会找到办法的!”周弋阳抓狂地挠头:“她有多聪明你知道!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回家了,你再等等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他话音刚落,盛毓的手机真的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号码,他接起来后对面响起一道啜泣的女声:“是盛毓吗?汤慈叫我打给你,她被困在通往溪镇半山腰的别墅里,求求你去救救她。” 盛毓指尖用力攥紧手机:“周围环境给我说一下。” 听着那边断断续续的描述,盛毓不顾周弋阳的阻拦,将手机装进防水袋,跳上了一艘空的救生艇。 “你是不是疯了?”周弋阳抓住皮艇的绳索,额上青筋暴起:“为了她你想再次送命?!” 盛毓对他的怒吼置若罔闻,将他的手指掰开,语气冷静到极点,仿佛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她的命就是我的命。” 第59章 夏仪走后,汤慈就后悔了。 盛毓怕水。 她不该让夏仪给他打电话。 但木已成舟,她现在只期盼夏仪到了镇上能遇到救援队,这样就不必麻烦盛毓。 雨还在下,厚重乌云遮天蔽日压下来,大概四五点钟的光景,天色已经全然暗下来。 湿透的衣服裹在身上,被穿透窗户的冷风一吹,冰凉地打在身上,汤慈冷得神思昏聩,哆嗦着双手将毛毯将自己团团包裹,她得保证身体不能失温。 她缩在阁楼的角落挨了不知多久,身上终于积攒到一点热气,意识却开始逐渐昏沉。 上下眼皮正打架,她感到脚下被冰凉的积水侵蚀。 汤慈猛地睁大双眼,昏暗的光线下看到脚下一片黑,楼下积水已经漫上了阁楼。 她慌张从地板上爬起来,将架子上的杂物一股脑儿堆在地上,快速站了上去。 可积水还在以不快不慢的速度朝她倾轧,汤慈下意识屏住呼吸,就好像冰冷污水已经蔓延至口鼻。 几秒钟后,她猛地大口喘息,用力绞紧发抖的双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迅速浏览房间内的一切,试图找出一件能将自己救出这间房子的物件。 可这间充当杂物间的阁楼,除了那艘皮划艇,就只剩下一些露营烧烤用品。 正当她绝望之际,余光扫到窗外,竟见阁楼的外立面上悍着一个钢制爬梯。 汤慈打开窗户,用尽仅剩的力气狠拽那个爬梯,钢架纹丝不动,她放下心来。 爬上去之前,汤慈将简易帐篷和毛毯都系在了身上,等到了房顶,她先将帐篷撑开,又将红色毛毯展开系在帐篷顶充当求救信号。做完这一切,她才钻进了帐篷内。 帐篷只有薄薄一层防水布,帐内充斥着寒气,汤慈抱着双腿将自己缩成一团,但冷气仍丝丝缕缕侵入她的体内,将她冻得牙关打颤。 大脑敏锐察觉身体的绝境,开始自动闪现一些过往的画面。 她的人生阅历太过 匮乏,从校园到工作,好像一直在赶路,唯一停下来欣赏过的风景,就是医院那个长满荒草的后花园。 回忆剥夺了那个夏天的颜色,显现在脑海的只有黑白默片。 盛毓边走边拨开长到腰间的野鸢尾,转过身用熠亮的瞳孔看着几步开外的她,语气多有不耐。 “——汤慈。” 汤慈因自己的落后焦急万分,双手攒成拳,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好不容易走到他身后,却又倏尔顿住。 她想起来了,这个时候盛毓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汤慈!!” 又一声叫唤响彻耳畔,击破脑海中的幻景,汤慈霎时间清醒过来。 心口重重跳着,她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伸出冻僵的手指去拉帐篷上的拉链。 指尖还未触碰到帐篷,就听呲啦一声,帐篷被人从外打开了,一双冰凉的双手将她半拉半抱地从帐篷里拖了出来。 第97章 “汤慈。”盛毓又叫了她一声,掌心拍了拍她的脸颊:“说话!!” 汤慈抬头看着他黑沉的眸子,大脑空白了一秒,蓦地哭了出来。 盛毓被雨打湿的冷峻面孔软了下来,用力将她箍进怀里,掌心用力揉了把她的脸颊:“小慈乖,别害怕,没事了。” / 镇上正如汤慈所料,淹的并不严重。 救生艇停在路边,盛毓从防水袋里拿出嗡嗡震动的手机,接起来后没管对面的怒吼,简单说明情况就挂断了电话。 汤慈就坐在他怀里,视线瞥到他的手机屏幕,上面显示一连串的未接电话,全都来自周弋阳。 她的手机还是没有信号,只好转头看向他:“你能不能再给夏仪打一个电话?她应该找到避难的地方了。” 盛毓从通讯记录里翻出那个陌生的号码,电话接通先是响起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听到他说找夏仪,电话那头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听筒很快传出夏仪带着哭腔的声音:“汤慈?是你吧?你没事了吧?!” 听着她一连串的问话,汤慈鼻尖一酸,盛毓把手机放她手里,她接起来时声音也有些哽咽:“我们现在到镇上了,你现在安全吗?” “安全,”夏仪吸了吸鼻子:“你们往镇中央来的钟楼来,楼下有救援队,他们会把你们拉到五楼。” 镇子不大,他们划了一刻钟就到达夏仪口中的钟楼,钟楼紧邻一家商场,救援队正打着手电筒给救下来的小男孩腰上绑绳索,五楼的窗户边还站着两个等待拉绳索的救援人员。 盛毓划动船桨,待救生艇停在墙边,他起身拖住小孩的腿朝上送了送,等小孩被楼上的接住后,绳索再次垂下来,盛毓利落地绑在了汤慈的腰间,在她脑袋上揉了下:“先上去等我。” 汤慈点点头,还未来得及回头看他一眼,腰间的绳索就被救援人员扯了上去。 夏仪趴在走廊上等着,一见到汤慈的身影就紧紧抱住了她,颤抖着声音说:“我快吓死了。” “我这不是没事吗。”汤慈在她后背拍了拍,看了眼黑漆漆的窗外,轻声问:“你不是见到救援队了吗?怎么又给盛毓打电话了。” 夏仪摇了摇头,沉声说:“救援队说山谷里太危险了,随时有泥石流滑坡的风险,他们说要去也是雨停才能去。” 汤慈呼吸顿住。 夏仪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小声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啊?他居然肯冒这么大的危险去救你。” 汤慈还没回答,窗边就跃上一个人影。 盛毓一边解腰间的绳索,一边跳下窗户,站定后看着汤慈微挑起眉梢,显然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汤慈指尖收紧,对夏仪介绍道:“我男朋友。” 夏仪了然笑笑:“怪不得。” 商场内光线昏昧,只有电影院的等候区亮着盏发动机发动的吊灯。 吊灯附近的地板摆着十几张行军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人,地板上也或站或躺着一些人。 大家都默契地没有说话,沉闷的空气里间或传来几声交谈和低声地啜泣。 夏仪到的时候也没有床位,但借给她手机的中年妇人见她怀着孕主动将床让给了她,夏仪把床上的毯子铺了铺,对他们说:“你俩在这儿休息会儿吧,我刚刚听救援队的人说洪水得等明天才能退,咱们今晚得在这里过夜。” “没事,你睡吧。”汤慈环视四周,看到不远处的柜台还有一些毛毯:“我们等会儿在地上睡就行。” 夏仪还想再劝,汤慈摸了摸她的肚子,温声道:“宝宝着凉就不好了。” 汤慈坐在床沿和夏仪又说了几句话,等她再次睡下,汤慈才站起身。 盛毓正站在放毛巾柜台,躬身将毛毯铺在木地板上。 她抬脚走了过去。 唯一那盏灯就在柜台前,照得四周亮堂堂一片,汤慈走到盛毓身后时,眼睛瞬间睁大。 明亮灯光照亮男人满身的污泥,就连平日里干净的发尾都沾满了泥浆,仔细看,甚至能看到他整理毛毯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汤慈蓦地想起,盛毓曾经被人从湖里救上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状态。 汤慈眼前浮上白雾,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哽咽道:“对不起,你害怕了吧?” 盛毓侧过身,将她从自己身边拉开一些:“脏。” 汤慈被他扯着手臂,控制不住地掉眼泪,视线模糊的眼睛仍执拗地望着他。 盛毓没办法地叹了声气,用唯一干净的手背蹭掉了她的眼泪:“只有一点。” 汤慈抽噎着问:“你今天是自己来的吗?为什么没人和你一起?”傍晚一路从别墅出来,两人满脑子想的都是逃生,因此他们还没来及交流。 “跟着救援队来的,人手不够,大家分头救人。” 汤慈讷讷点头,张嘴又想问什么。 盛毓扯起一条毛毯盖在她头上:“累了,先睡觉。” 汤慈把毛毯扯下来一些,点了点头。 经过一天的大风大浪,汤慈几乎是一躺下就闭上了眼睛,几秒后又倏地睁开,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摸索着按了一下躺在她身旁的盛毓的手背:“你还害怕吗?” 汤慈大学时选修了心理学的课程,患有ptsd的患者再次经历应激事件后会很难入睡。 盛毓支起手肘,托腮看她:“我要是害怕,你有什么办法?” 汤慈慢慢地把手搭在了他的腰间:“我可以抱着你睡,这样可能会好一点。”就像你曾经对我做的一样。 盛毓微敛着眸子默不作声地盯着她。 汤慈心里打起了鼓,几秒钟后尴尬地收回了手。 手腕却被盛毓捉住,他掀开毛毯的一角:“来吧。” 汤慈“喔”了一声,坐起身把自己的毯子叠到他的毯子外面,翻身钻进他的毛毯内抱住了他,过了会儿,温热的掌心在他冰凉的后颈捂了捂:“怎么样,你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盛毓将她的手捉下来按在怀里:“别乱动就有用。” / 翌日,汤慈醒来的时候,身侧已经没人。 她拿出手机看时间,发现夏仪半小时前给她发了信息,她一早就被赶来的家人接走。 汤慈收起手机,将身上的两层毛毯掀开,起身去找人,路过窗边时,看到楼下洪水已然消散,街道上横七竖八堆满了垃圾。 新的救援队在早上赶来,并带来了几个医生,受伤的人正在大厅接受简单的治疗。 盛毓背对她站在走廊,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也清洗过,已经没了昨晚狼狈的模样。 汤慈走近看,发现他正在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周弋阳说话。 身体顿住,她犹豫要不要先回去。 盛毓已经听到她脚步声,转头朝她招了招手。 汤慈只好走过去,和周弋阳打了声招呼。 周弋阳淡淡应了声,看她的目光有些冷。 盛毓神色自然地往她手里塞了个面包,又将体温计探上她的额头,看了眼正常的体温,说:“吃完回家。” “还是去先去躺医院吧。”周弋阳插话。 盛毓不置可否,将温度计放回桌子。 周弋阳朝汤慈看了一眼:“汤慈有基础病,你就算陪她也得去一趟。” 汤慈本想说自己没事,但意 识到周弋阳的意思是想让盛毓检查一下,随即附和道:“先去医院吧,我们一起。” 盛毓抬了抬眉:“听你的。” 周弋阳微不可查地啧了声。 南岭市区淹得并不严重,因此医院并没有想象中人多。 检查的项目不同,到医院后汤慈和盛毓分开去做检查。 汤慈上个月刚复查过,昨天也没有受伤,她只做了几个基础检查查,结束后给盛毓拨去了电话。 铃声响了几秒就被接通,听筒传来的却是周弋阳的声音:“汤慈?” “是我,他还没检查完吗?”汤慈问。 “估计还得一会儿。” “你们现在在哪个科室?我过去吧。” “行,你来精神科。” 周弋阳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汤慈呼吸乱了几秒,攥着手机乘电梯去了精神科。 精神科的等候区只有周弋阳一人,汤慈走近后,周弋阳稍淡的目光就朝她看了过来。 汤慈走到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朝会诊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大概还有多久面诊完?” “不确定,他还得做个心理评估。”周弋阳靠向椅背,语调平常。 “他为什么…要做这个?”汤慈滞了一秒,问。 “他刚去澳洲的时候自杀过。”周弋阳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自上而下打量她:“你不知道么?” / 听觉空白一瞬,她很慢地吞了一下喉咙,几秒钟后她听到自己问:“你说他自杀,是他手腕上那道疤吗?” “你看到了啊,他是怎么跟你解释的?”周弋阳嘴角挂着一贯的轻浮笑意,笑意却不达眼底:“是不是说喝完酒不小心划到的?” 第98章 汤慈木然动动嘴唇:“不是这样吗?” 周弋阳摆了摆头:“那天我和小姨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打不通,我到他租的公寓去找人,大晚上的他连门都没锁,就坐在地上喝酒,手腕上的血流了一地都没知觉。” 汤慈手腕开始抖动,双手必须用力绞紧,才能继续听他说话。 “我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他解释说手腕不小心被酒瓶划到了,可心理医生诊疗后说他有自杀倾向,”周弋阳扯起嘴角,问她:“你觉得谁的话比较可信?” 汤慈抿成直线的嘴唇松动半分,重复他的话:“流了那么多血他没有感觉吗。” 周弋阳眸光渐深,没回答她显而易见的问题:“他在医院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飞回了国,说要参加同学聚会。” 汤慈手心开始冒冷汗,哆哆嗦嗦地说:“大一的寒假。” “对,就是你说要参加同学聚会,最后却没去的那个寒假。”周弋阳语气沉下来:“不过你没去是对的,他那天回去后就正常多了,至少没再发生过被抬进医院的情况。” “对不起,”汤慈嗓音艰涩:“我当时在打工,不知道他回国了…” “知道你会回来见他吗?”周弋阳淡声问。 汤慈绝望地闭了一下眼睛:“我不知道。” “那你就别再折磨他了。”周弋阳看着她说:“这次也是,他一听说你被困住说什么也要下山,我拦都拦不住。” “救援队那么多人,没一个人敢冒这个险,结果是他这个最怕水的人冒着洪水下了山。”周弋阳顿了顿:“他这次要是真没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姨解释。” 周弋阳朝她走了半步,直直看着她:“汤慈,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对他没那个意思,就趁早放过——” “周弋阳。” 两人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 周弋阳扭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盛毓,双手插进兜内笑着问:“聊完了?” 盛毓大步走到两人跟前,抬起汤慈的下颌扫了眼她通红的双眼,冷着脸问周弋阳:“跟她说什么了?” 周弋阳耸耸肩,半开玩笑地说:“就是聊了聊你喝醉酒不小心划伤手腕的事。” 盛毓眸光沉下来,警告似地说:“弋阳,这是我的事。” 周弋阳绷起嘴角,少顷后叹了口气:“抱歉。” 汤慈攥在手心里的手机忽然响起,见是何骁打来的,她稳住呼吸接了起来。 何骁先是问了几句她身体的情况,又说起公司项目的问题,提醒她要是没事就到公司来上班。 汤慈低声应下,挂断电话后,看着地板的缝隙说:“你们先忙,公司有事,我得先回去一趟。” “我送你。”盛毓掌心搭在她的肩膀。 汤慈却反应很大地躲开了,视线上移,看着他的眼睛重复道:“你们先忙,我公司很近的,自己去就可以。” 盛毓脸色沉下来,看着她近乎哀求的神色,说:“到公司给我打电话。” 汤慈含混地应了声,转身快步下了楼。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周弋阳拿过他手中的报告:“医生怎么说?” “自己看。” 周弋阳仔细翻看了一下评估报告,没发现什么异常,把手机放到了他手里:“项文刚刚来电话了,澳洲那边出了点急事,你估计得马上回去一趟。” 盛毓点开项文发来的消息,眉心狠狠蹙着,一脸疲惫地把自己扔进一旁的椅子。 “事很麻烦?” “小事,”盛毓摇了摇头:“但得忙一阵子。” “那你怕什么?”周弋阳坐到他旁边,问。 盛毓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眼睛发愣地看着泛着冷光的地板:“我怕我一走,她就会去找宋恪。” “可能我一直在这儿耗着就是为了等这一刻。”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但真到了这天居然还是会害怕。” “你不试怎么知道?”周弋阳说:“你一走她要是真的去找宋恪,我劝你趁早对她死心。” / 暴雨一过,日子照常向前推进,蝉鸣声一消退,盛夏就落了幕。 汤慈将日历翻到新的月份,蓦然发现她和盛毓恋爱约定马上就到期限。 而这半个月间,盛毓一直在澳洲总部,囿于工作,隔着时差,两人几乎没有联系。 汤慈本不该越界追问,可和项文交接工作时,仍忍不住侧面打探了一番。 项文不知内情,笑得官方:“盛总这周末回国,您要去接机吗?” 汤慈目光一顿,意识到这周末就是两个月期限的最后一天,她隐隐察觉盛毓是来提分手,心下怆然,面上木了几秒才挤出一丝淡笑,含混地推脱:“我那天有事。” 居然真的赶上了事。 周六晚上蒋征给她发来了消息,约她一起去明日的肾友会。 一晚上失眠,汤慈一早坐车来到了 会场,神思昏聩地在门口怔了好些时候,才等来了蒋征。 蒋征见她丢了魂魄的模样吓一跳:“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汤慈揉了把眼睛,低声道:“最近加班太多。” “你工作还是这么拼。” 汤慈笑笑,和他一道去了会场。 进去坐下没多久,汤慈就接到了一通工作电话,下午有客户约见。 肾友会下午的分享环节无法参与,她和蒋征参加完上午的公益活动就在门口分别。 蒋征面露可惜:“分享会挺有意思的,你真没时间参加?” 汤慈摇了摇头:“工作催得紧。” 做完肾移植手术后,她每年都参加肾友会,最开始几年她最喜欢分享会环节,后来最怕的也是这个环节。 上一年在台上分享喜悦的肾友,下一年可能就再也长眠不醒。 她后来还见过几个去世肾友的家人,从他们悲痛的神情中,汤慈甚至有一瞬间理解了汤建伟的选择。 对于她这种不知道哪天就会去世的拖累来说,确实是趁早甩掉的好。 / 项文在机场接到盛总后,顺便汇报近两日汤小姐乏善可陈的行踪。 公司和家两点一线,这两周她每天都保持着这样简单的生活。 盛毓阖着眼靠在头枕上“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例行问:“她没去见什么人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盛总最开始的几天语气紧张,到这几天却是疑惑。 好像汤小姐就该去见什么人才对。 项文表情顿了顿:“今早汤小姐倒是去见个朋友。” “谁?”盛毓掀眸。 “蒋征。” 盛毓眉心蹙起,指尖点着座椅皮垫:“去喝咖啡?” “不是。”项文摇头,略有些疑惑地说:“他们一起去了肾友会。” 盛毓指尖倏地顿住:“肾友会?” “就是患有肾病的患者组织的活动。”项文忍不住问了一嘴:“汤小姐有肾病吗?” 盛毓颔首,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几年,他自认是件小事。 项文眉心轻皱,怅然道:“我堂哥以前就因为尿毒症做过肾移植手术,可惜后来还是去世了。” 盛毓掌心猛地收紧:“肾移植手术一般能撑多久?” “这个得看个人情况,”项文解释道:“适应的好换的肾能一直用,排异严重的话大概三五年就得出问题。” 盛毓无意识捻动指尖,那道狰狞的长疤仿佛还在指尖蔓延。 “肾友会几点结束?”他问。 “晚上结束,”项文立刻道:“但汤小姐已经回公司了,您要去吗?” 盛毓捏了捏不受控制跳动的眉心:“过去看看。” 会场前台坐着两个年轻女孩,见到推门进来的男人顿了一下,脸颊微红地问。 “您好,请到这边来登记一下,您是患者吗?” 盛毓躬身接过中性笔,边签下名字,边说:“我家属是。” 女孩眼睛弯了一下,将一个宣传册递给他:“下午是患者分享会,您直走右拐就是会场。” 盛毓到会场找到位置坐下后,上一个分享者正好下台,主持人接过话筒介绍下一个分享者的信息。 他翻开宣传册看了看,里面详细介绍了肾病的缘由,以及日常维护,册子还没看到最后一页,他听到话筒内传来的声音就停下了动作。 “我是一个做过肾移植手术的患者,”台上站着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妇人,娓娓讲述着自己的经历:“这个手术我是五年前做的,一直到现在身体状况都良好,只每天只用药维持就能像普通人一样正常生活。” 台下爆发出阵阵掌声,夹杂着欣慰的欢呼声。 可台上的中年妇人话锋一转,平静地说道:“但是就在今年,我和我结婚二十年的丈夫离婚了,我提的。” 会场沉寂下来,几秒后有人问:“为什么,是不是你的丈夫对你不好?” 妇人笑着摇了摇头:“他对我很好,或者说太好了,好到让我每天都感觉到愧疚。” 第99章 “自从我患上尿毒症,再到后来透析,以及移植手术,他一直坚定不移地陪在我身边,可我能回报他的就只有无止境的恐惧和担忧。” “就像在冰面上生活,不知道哪一天冰面就坍塌了。”妇人眼睛渐渐通红:“我曾以为手术成功后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就会结束,可手术完成后我却陷入更大的恐惧之中。” “怕自己身体排异,怕新的肾脏再出问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换肾十年的黄金期。” 妇人接过主持人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泪才继续说:“我的丈夫比我更害怕,因为梦到我进手术室半夜经常惊醒,他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我怎么忍心让他继续过这种生活……” 妇人还在台上继续说着什么,盛毓看着,却只觉得她的嘴在动,耳中已经被尖锐的嗡鸣声充斥,再听不见其他动静。 他看着台上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等剧烈的心跳平复下来,才起身离开。 太阳西斜至地平线,晚夏的风仍然燥热难捱,热气扑在他身上,却叫他浑身冰冷。 迟来的冰面被他踩在脚下,稍一用力冰面就裂开来,让他坠入无底冰窟。 急速地下沉中,他终于察觉了汤慈每一次的不对劲。 提到宋恪时别扭而回避的态度。 亲热时不敢脱下的衣服。 接吻时青涩懵懂的神情。 重逢以来总是小心翼翼看向他的目光。 以及高中分开前总在发烧的身体。 他自小便被长辈称赞早慧,却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里做了回愚人。 项文接到工作电话,下车走到盛毓身边,看清他极差的脸色,立刻噤了声。 “我晚上还有事么。”盛毓侧目问。 项文垂眼道:“和黎总有个饭局。” “往后推。” 项文愣了一下,点头说好。 “立刻给我订去首都的机票。”盛毓说完这句就快步回到了车上。 项文连忙跟上,订好机票,驱车赶往机场 后座拨打电话的声音撕开车厢凝滞的空气,响得人太阳穴直跳。 约莫过了十几秒,电话被接通,听筒传出一道温润的男声:“你找我有事吗?” “宋恪。”项文听到盛毓用沉缓而笃定的声音,对着电话那头一字一顿地问:“她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二合一噢,明天俩人就和好惹 第60章 宋恪沉默了几秒钟,忽而笑了:“你才反应过来。” 盛毓额角的青筋浮起,抓着手机的指骨用力到泛白:“给我个地址,我现在过去找你,麻烦你把她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同学四年,宋恪从没听过盛毓用这么低声下气的态度说过话,怔了怔给他报了个地址。 轿车驶到机场外,项文试探着问了一句:“盛总,您晚上还回南岭吗?” “回。”盛毓利落地解安全带:“时间不确定,我自己订机票。” 项文点头,而后提醒:“您时差还没倒过来,登记后记得休息。” 盛毓不置可否地点头,下车时漆黑眸子闪过锐利的光,没有半分困顿的样子。 飞机落地首都机场时,这座城已经华灯初上,盛毓出了航站楼,立刻拦了辆出租车去宋恪给的地址。 宋恪订的这家咖啡店开在景区外,街道上来来往往皆是各国的游客。 盛毓穿过人群,推开门进入人满为患的咖啡馆。 宋恪坐在靠窗的隔间朝他招手。 盛毓大步流星,走到他对面坐下,皱眉:“怎么选这么个地方。” 宋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别嫌弃,这个地方你以后会经常来。” 盛毓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咖啡都没点,直接进入正题:“是汤慈请你骗的我?” 宋恪因他的敏锐而惊讶了一秒,又很快理解,盛毓既然能窥见真相的一角,便能顺着这一角抽丝剥茧揭开整个谎言。 “高考完没几天汤慈就给我打了通电话,说让我帮她假扮情侣骗你离开,”宋恪抿了口咖啡:“我当时听她语气坚定,以为她是真的想躲你,所以就答应了 。” 后来的事,盛毓自然记得。 狭小走廊和汤慈对峙的那一晚,后来成为了他午夜梦回的新梦魇。 “那天你走之后她哭了很久,我认识她那么长时间,第一次看她留这么多眼泪。”宋恪语气稍顿,问:“你是怎么发现她在骗你的?” “我今天去了趟肾友会。” 宋恪点了点头,继续道:“那天之后,整个暑假我都没见过她,我和江蝉每次给她打电话她都说在打工。 “后来上大学我们一起去游泳,我看到她腹部的伤疤,才知道她暑假去做了肾移植的手术。” 盛毓眸光暗下来:“所以没人陪她做手术。” “她就是这种性格,怕拖累别人。”宋恪转了转杯子,低声道:“我猜这就是她骗你的原因。” 盛毓喉结缓慢地动了动。 宋恪喝了一口咖啡,忽地想起什么,问:“京大百年校庆那天,你是不是来了?” 盛毓嘴角微压:“你看到我了?” 宋恪苦笑着点头:“我那时候还在追求她,所以就没把看见你的事告诉她,后来才发现我的努力都是无用功。” 盛毓嘴角提了一下,明知故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宋恪没直接回答他,而是朝窗外亮着灯的寺庙看了一眼,问:“你应该听说过吧,明渊寺的祈福树很灵验。” 盛毓拧着眉忖了两秒,交握着的双手收紧:“汤慈给我祈过福?” / 深蓝夜幕下,明渊源寺屋檐上的灯带澄亮耀眼。 盘根错节的古树百年间驻足檐下,枝桠上系满的红色祈福布条随夜风摆动,青石板路隐隐映着红光。 宋恪在离古树两米的位置驻足,偏头对盛毓说:“你去找找。” 盛毓来到树下,看着眼前成千上万个祈福条,一时间竟无从下手。 他没着急,绕着古树抬手拨动着找寻汤慈的字迹,就这么一排排看下去,在一个稍矮的枝桠上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他伸手将布条扯平,看清了熟悉字迹写下的简单祝福,日期是五年前,汤慈上大四的秋天。 盛毓唇角的弧度扬起,目光一错,却愕然地僵住,嘴角那点弧度下落,直至抿成一条直线。 他屏住呼吸,将这条枝桠上所有的祈福条都一一展开来,除了零星几个布条上是陌生游客的字迹,剩下的都是汤慈写给他的祝福。 时间从她上大一那年一直持续到大四毕业。 每一个祈福条都对应着这四年来的大大小小的节日。 汤慈就这么沉默地守护了他四年。 盛毓沉着眼睛,按时间逐个翻看祈福条,在靠近树干的地方找到了她在这里留下的第一条祝福。 红布条经过日晒雨淋而褪成粉色,上面郑重的字迹仍然清晰可辨。 ——希望盛毓永远自由。 盛毓闭上胀痛的眼睛,第一次觉得人生不可思议。 时隔七年,他居然在距离南岭一千公里外的首都,窥见了十八岁的汤慈许下的生日愿望。 从明渊寺出来后,宋恪接到了女友的电话,他和盛毓道别后就回到了自己车上。 盛毓沿着人行道朝机场的方向走,背影挺拔高挑,仔细看却能发现他的肩膀微微塌着,在红墙绿瓦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憔悴。 宋恪发动轿车,视线瞥到后视镜上挂着的占卜石,突然想起什么,将车开到了盛毓旁边,叫住了他。 “盛毓,其实汤慈有犹豫过去见你。” 盛毓猛地顿住脚步,侧目朝他看过来:“什么时候?” “大三那年她们学院有个去你们学校交换的机会,她为了争取名额两个月没去打工,最后她成功争取到了名额。”宋恪从车里出来,看着他说:“但她却告诉我,她不敢去澳洲,怕见到你之后就不舍得离开了。” 盛毓双颊收紧:“她如果来了,我也不会让她走。” “她最后决定没去的原因,是因为她找人给你算了个命。” 盛毓匪夷所思地抬了抬眉。 “神婆告诉她你的命格会长寿,活到九十不是问题,”宋恪无奈地笑了笑:“那段时间她查阅了网上所有关于肾移植之后的案例,数据不算乐观。” 宋恪收起笑容,正色道:“她是害怕自己没办法陪你走太久。” / 汤慈回到家后,先是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又跑去书房加了个班,最后又到厨房热了杯牛奶。 等她将杯子内的牛奶喝完后,墙上的钟表的表针就跳过了十二点。 汤慈朝大门看了一眼。 盛毓还是没有回来。 她在客厅怔怔站了好一会儿,才去厨房把杯子洗干净,放回了柜子内。 汤慈重新刷完牙,躺回次卧的床上时,时间又过去了半小时。 第100章 确定盛毓不会半夜赶来同她商议分手事宜,汤慈闭上眼,把床头的台灯关上了。 昨日的失眠和高强度工作只搓磨了她的身体,却忘了将她的精神一并打磨。 汤慈很快便睁着眼,看了昏沉的天花板数了半晌羊,又爬起来尝试网上治疗失眠的良方,效果却都不尽如人意。 折腾到凌晨两点,她负气从床上爬了起来。 汤慈才拉开次卧的房门,脚步就不自觉朝主卧的方向挪动。 来到主卧门前她才醒悟过来,为自己偷偷摸摸的行为感到不耻。 刚要原路返回,脑海里就蹦出她搬出这栋房子的场景,再过不久云栖的项目完工,她就失去了任何和盛毓接触的机会。 汤慈握着门框,脑中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最终心一横,闷头进了盛毓的房间,轻手轻脚钻进了他叠得整齐的被窝。 盛毓的床铺比她的稍硬,真丝床品柔软,皮肤触碰到时有点凉。 汤慈揪着他的被角,放在鼻尖处很轻地闻了闻。 是很淡的皂香,还带着点淡淡的阳光气息。 很催眠。 汤慈抱着被子把脸整个埋进去,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惺忪间她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在房间内响起。 起初她并没有在意,直到脚步声离床越来越近,伴随着清脆的一声“啪嗒”,薄薄的眼皮上亮起朦胧的光。 汤慈揉了揉眼睛,正要翻身,忽觉不对,猛地睁开了眼睛。 盛毓正插着兜站在床边看着她。 心脏怦怦直跳,汤慈尴尬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站到床边,挠了挠耳朵问:“你怎么半夜回家啊?” 盛毓衬衫皱巴巴,神色却精神,缓缓挑了一下眉:“你觉得呢?” 汤慈没有从他黑沉的瞳孔中找到任何情绪,只能按照原先的猜测问:“是来和我分手的吗?” 由于刚睡醒,她还没觉醒熟练隐藏情绪的能力,因此话的尾音没忍住哽咽了一瞬。 盛毓皱起了眉,在床沿坐下,问她:“为什么这么觉得?” 汤慈蜷了蜷指尖,瓮声说:“你去澳洲这两周都没有理我。” 盛毓眸光晃了一下,拢着她的腰将她抱在了自己腿上:“我那是在考察你。” 汤慈因他亲密的动作而不能思考,微红着耳尖问:“考察我…什么呢?” “看你有没有乖乖在家等我。” 汤慈像是没明白他的话,怔忡须臾,才张口:“我——” “很乖。”盛毓笑了,搂着她的胳膊收拢了一些。 汤慈的脸颊挨到他的脖颈,察觉到凉意,她问:“这么晚你去哪了啊?” “我去见了宋恪。” 汤慈闻声立刻仰起脸,温润的瞳孔中压抑着慌张,“你都知道了吗?我的病。” “我一直知道,”盛毓掌心在她绷直的后背轻轻拍了拍:“但我忽略了,所以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他的话太过温柔,汤慈听在耳中,鼻尖却蓦然酸了:“是我先骗了你。” “所以我要拿回决定权。”盛毓嗓音深沉,不容置喙地说:“以后我来教你如何爱我。” “怎么教?”汤慈呆愣了一下,才问。 盛毓把她放回床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第一课,坦诚相待。” 汤慈看着他严肃的表情,下意识在床铺中坐好,轻点着头说好。 盛毓很满意她的表现,伸手将她翻起的衣领扯下来,手收回时,指骨擦过她的皮肤,带起一阵电流。 汤慈抿了一下嘴唇,眼睛不眨地望着 他。 “你先说说看。”盛毓揉了把她的脑袋,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会睡在我床上?” 第61章 卧室顶灯的光好亮,照得盛毓漆黑的瞳孔盛满星光。 汤慈被他这么看着,谎话再也说不出,揪着袖口嗫喏道:“…我有点想你了。” “有点?”盛毓抱起手臂。 汤慈有点脸热,睫毛轻颤着看看窗外,又看看地板,哼声说:“很多。” “这还差不多。”盛毓提唇站起来,边扯领带边朝浴室走:“我去洗个澡,你先睡。” 汤慈点点头,犹豫着从床上坐起来:“那我回去睡吧?” “现在害羞晚了吧。”盛毓将领带扔在沙发,转头喊她:“女朋友。” 汤慈动作顿住。 盛毓眨了一下眼,宣布:“你以后就睡这个房间。” 汤慈吞了吞喉咙,轻声说:“好的。”说着又躺回了床内,扯着被子盖上,清润的瞳孔随着他的身影移动。 盛毓双手交叉着把衬衣脱了下来,背对着她边解腰带边说:“睡不着就在床上等我。” 汤慈闷闷“嗯?”了一声:“等你做什么呢?” “睡。” 汤慈的脸颊腾地一下红透,视线从他光裸的上半身移开:“可是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啊…” 盛毓偏头看了她一眼,喉咙里发出短促的笑:“汤慈,你挺着急啊,才正式确定关系就想睡我。” 面对他的信口雌黄,汤慈张口结舌,赧着脸再次从床上爬了起来,垂着头回自己的房间以证清白。 可她才走到卧室门口,就被盛毓笑着拦腰抱了起来。 “你放我下来,”汤慈在他怀里缩手缩脚,生怕碰到他裸露的皮肤:“我真的没想睡你。” 盛毓不由分说将她塞回了被窝,掌心压着被角,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是我想睡你,不过今天不睡,你男朋友已经快二十个小时没休息了。” 汤慈鼻尖一酸,伸出手指在他眼下淡淡的青色上蹭了蹭:“那你快去洗澡,洗完早点睡觉。” 盛毓喉结上下滚了滚,眼神很暗:“再撩我就真别睡了。” 汤慈手指缩回去,立刻不动了。 浴室离主卧很近,汤慈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有点不敢相信这一天内所发生的事。 按照盛毓话里的意思,他们现在已经是正式的情侣了。 像其他所有恋人一样,正常约会,正常牵手,正常接吻。 正常的睡在一个房间。 既然这样,那以后和朋友、同事介绍他时,是不是就要说这是我男朋友了。 想到那个场景,汤慈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地觉得别扭。 毕竟以前她从未设想过有这一天。 汤慈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睡着了,再醒来已是早晨,她下意识偏头看向身侧,空荡荡没有人影。 一瞬间她以为昨夜发生的事只是一场梦。 汤慈坐在床上发懵,恍然听到卧室门外传来脚步声,一抬头,盛毓随意披着件浴袍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杯水。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盛毓提起嘴角,坐到床沿把杯子塞到了她手中:“不认识了?” 汤慈摇了摇头,垂眼喝了口水。 温白开浸润喉咙,思绪回笼,她说了句废话:“盛毓,你醒得好早啊。”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沾上水的淡色唇瓣轻轻张阖,柔顺的头发睡得凌乱,两绺碎发翘在耳侧。 看着像是昨晚被他折腾了一番。 盛毓搁在被子上的指尖捻了捻,到底是没忍住,按着她的侧颈,倾身吻了下去。 汤慈没有防备,在他微凉的唇瓣压上来的时候,就松开了唇缝。 盛毓的舌尖直接探了进来,汤慈感到箍在颈间掌心的力道收紧,盛毓修长的指尖插//入她的发间,一下重一下轻地捻。 汤慈被他由内到外强烈的攻势乱了心跳,但好在这次记得呼吸。 呼吸间,她闻到盛毓皮肤上的味道。 干净的,清冽的。 像薄雾中的晨露。 汤慈确定自己对这个味道上瘾,因此在盛毓松开她的唇瓣后,鼻尖仍追着上前闻了闻。 盛毓轻笑了声,指尖把弄着她小巧的耳垂问:“宝宝,你好像很喜欢闻我。” 汤慈不知道是因为自己隐秘的欲望被揭穿,还是因为他突如其来亲昵的称呼,羞耻得浑身发热:“……你用的须后水很好闻。” 盛毓睫毛向下压,哑声问:“你不觉得这样很变态么。” 汤慈喉咙一哽,噎声道:“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对你这么……变态了。” 盛毓仍眯着眼“嗯?”了一声:“但我喜欢你这么对我。” 他顿了顿,指尖若有若无在汤慈耳孔外磨了下:“更变态也可以。” 汤慈看着他嘴角扯起的弧度,意识到他在故意逗自己,扯开他作乱的指尖下了床,语气义正严辞,嗓音却软而缓,没有任何威慑力地说:“你不要大白天就说这种奇怪的话。” 盛毓仍坐在床边,看着她耳尖上那抹红,挑了挑眉:“明白了,要留在晚上说。” 汤慈像是躲避洪水猛兽,快步出了卧室。 / “真不用送到楼下?”盛毓微微躬身,瞧向车外。 汤慈关上副驾驶的门,往隔着一条街的公司大楼看了一眼:“不送了吧,被同事看到不好。” 第101章 盛毓指尖敲了敲方向盘:“觉得我拿不出手?” 汤慈圆睁着眼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明明是她拿不出手。 汤慈看着盛毓穿着一身考究不菲的西装坐在豪华的车上,又低头瞄了一眼自己身上价格低廉的连衣裙,和不知名的托特包。 怎么看都和盛毓不相配,她泄气地想。 盛毓仍不依不饶地看着她,面色不善。 汤慈咽了咽喉咙,赧声道:“我还没想好怎么和同事说我们的关系。” 盛毓见不得她这副受欺负的可怜样,当即抬眉松口:“这事等你想好再说。” “但现在,过来亲我一下。” “啊?”汤慈下意识左右看。 “再犹豫到你公司亲。”盛毓给了她另一个选项。 汤慈忙不迭绕过车头来到驾驶座门前。 盛毓今天开的是一辆suv,底盘高,车窗也高,汤慈踮着脚,双手撑着车窗,这才凑到他唇边亲了一下。 “怎么样?”汤慈亲完,惴惴问。 盛毓看着她这副小动物求表扬的神情,心口软成一汪水,用力揉了揉她的脸颊:“好孩子,很棒。” 进公司大楼时,汤慈脸上的热度还没消退,耳边不停回响着盛毓夸奖她时低沉的嗓音。 昏昏沉沉间冷不丁被人喊了声名字,汤慈吓一跳,随即转过头。 何骁带着助理站在她身后,问:“今天起晚了?” 汤慈向来是劳模,早来晚走是她的常态,像今天这么卡点来公司的情况确实少见。 她点了点头:“昨天有点失眠。” 何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年轻人还是得注意休息。” 汤慈点头附和,等何骁和助理进了电梯才进去。 设计部到了后,汤慈同何骁打过招呼就下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闭,何骁微不可察地嗤了声:“这小汤看着老实本分,背地里还挺上道。” 助理想起刚刚在路边看到的那幕——汤慈主动去亲 吻车内表情冷淡的男人,稍顿了一下,问:“这盛总真的在和汤慈交往?” “成年人各取所需罢了。”何骁笑笑:“真要是交往小汤干嘛不让盛总送楼下来。” / 上午工作的间隙,汤慈接到了夏仪的电话。 因为暴雨缘故,别墅外墙被洪水冲垮,已经彻底无法住人,就算重新修建也怕再遇到上次那种极端天气,因此夏仪只得和汤慈取消合同。 夏仪对此心有歉疚,也感谢她的救命之恩,约好晚上请她吃饭。 挂断电话,又做了会儿设计稿就到了午饭时间,汤慈和同事一同到楼下的轻食店解决。 一路上小景都在和其他人叽叽喳喳聊八卦,汤慈听了一会儿也明白过来她们在说什么事。 三组的一对夫妻客户,因为闹离婚的问题影响到了设计项目。 “这对夫妻大学时谈恋爱,毕业准备结婚的时候女方父母极力反对,但最后还是拗不过女儿坚持,就同意她和男方结了婚。”到店坐下后,小景给汤慈科普八卦始末:“女方家里是经商的,资产好几个小目标,据说女方一毕业就接手了家里产业,而这个男方就是个搞纯艺的,家里也给不了任何支持,连婚房都是女方家提供的。” “身份差距太大,门不当户不对的,迟早闹别扭。”一同事接过话茬。 小景赞同撇嘴:“可不是嘛,现在闹这么难看就是因为女方付出这么多年,累了,不想再托举老公了。” 汤慈听着同事们热闹地讨论,早上从盛毓那里积攒的好心情烟消云散,想到她和盛毓之间的差距,不仅惘然起来,饭都比平时吃得慢了一些。 好在下午忙碌的工作占据了大脑,让她没有想其他事情的空隙,一直到临近下班才稍稍空闲下来。 汤慈才到茶水间接了杯水,盛毓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茶水间零星几个同事正低声闲聊,明明没看她,汤慈却做贼心虚地拿着手机去到露台,才将电话接起来。 “怎么啦?”因着才从室内出来,汤慈的声音压得很低。 “你们公司打电话犯法?” 汤慈“呃”了声,清清嗓子,提高音量说:“同事都在忙呢。” “晚上陪我去个饭局?” “我晚上约了客户。” 盛毓闲闲问:“谁?” 汤慈抿了抿唇:“夏仪,上次在溪镇你见过的。” “几点结束?” “还不确定。”汤慈听出他想来接自己,温声说:“我吃完饭自己回家就行。” 汤慈不知道哪句话取悦了他,盛毓挂断电话前语调上扬道:“在家等你。” / 夏仪直接到简川公司楼下接她,汤慈上了车,被她带着去了一家以贵出名的米其林餐厅。 知道这就是夏仪平时的消费水平,汤慈并未多说什么,和她一道乘电梯上了楼。 被服务生领着到卡座时,汤慈和一个从洗手间出来的女人擦肩而过,余光瞟到女人精致的侧脸时,她脚步顿了顿。 夏仪注意到她愣神,朝走向露台vip卡座的女人看了一眼,眼睛瞬时睁大了一些。 “那不是秦浓吗?” 汤慈指尖动了动:“你认识吗?” “之前一起参加过晚宴,不算认识。”夏仪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丰茗集团就是她母亲家的。” 国内谁会不知道丰茗集团,汤慈抿了抿唇。 夏仪又朝她耳边凑近了些,用手挡着简单提了几句秦浓父亲家的权势。 汤慈还没来得及消化,目光望见露台上的背影,呼吸一下滞住。 夏仪订的卡座正好能看到露台上的场景,此刻她看到露台角落最安静的位置上坐着个男人。 即便只是背影,汤慈也一眼就认出那是盛毓。 此刻他铁灰色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只穿着件挺括的衬衫,微塌着肩膀,姿态放松地同对面的秦浓讲话。 汤慈只看了几秒就收回了目光,安静和夏仪吃饭,间或聊几句天。 饭吃得差不多,汤慈率先起身,和夏仪离开时,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挡住了露台上的景象。 到前台时,服务生将两个精美的盒子递了过来:“您好,这是本店赠送的糖果伴手礼。” 夏仪伸手接过,将其中一份放到汤慈手里:“柠檬味的好吃。” 汤慈看了一眼盒子上的标签,写的是榴莲味,于是问服务生:“能给我换一个柠檬味的吗?” 服务生说“稍等”,躬身在柜子里翻找。 将榴莲味的糖果放到柜台上时,汤慈注意到身后的人影,偏头看了看,手上的动作立刻僵住。 盛毓和秦浓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离席,正说着话朝她们走来。 眼看和他们的距离只剩三四米,汤慈小声对还在翻找的服务生说:“谢谢,我不要了。”说完转头就朝门外走。 她走得太急,没看到门前立着的一人高的热植,额头直直朝着枝干撞去。 下一刻,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宽大的手掌,汤慈兜头撞了上去,脚下一浮动,就被掌心的主人扶住肩膀站稳。 夏仪被眼前这一连串的突发状况惊到,看看盛毓,又看看他身后站着的秦浓,问:“盛总,您怎么和秦小姐在一起?” 汤慈绞了绞手指,面上也佯装出惊讶。 盛毓冷笑:“别装,你不是早看到我了。” 汤慈躲着他的目光,咽了一下喉咙。 秦浓揶揄地瞥了一眼盛毓,刚要开口,服务生表情复杂地打断他们的对话:“女士,不好意思,柠檬味的糖没有了。” “没关系的。”汤慈指着打开的电梯门,面露尴尬地轻声提议:“我们先下楼吧。” 电梯嗡嗡下行的声音中,轿厢内一阵诡异的沉默。 秦浓挑眉打破沉默:“盛毓,不介绍一下我吗?” 汤慈心口一缩,正讷讷盯着地板,肩膀一重,盛毓将她拢进怀中,朝秦浓抬了抬下颌:“秦浓,云栖股东,我的合伙人。” 听他介绍完,汤慈彻底怔住,电梯门开了都忘了抬脚,被盛毓搂着出了门。 电梯外等着两个男人,一个是夏仪的老公,另一个汤慈本不认识,看到秦浓走过去甜蜜地朝他脸上亲了亲,心下才了然。 夏仪走后,秦浓又和盛毓说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离开前她趁盛毓没注意,凑到汤慈耳边轻声说了句:“我在盛毓电脑里见过你的照片哦。” 盛毓完全不在意秦浓和她说的什么悄悄话,等秦浓的车一离开,低眸对她说:“在这等我一下。” “你去做什么啊?”汤慈抬头问。 “不是想吃柠檬味的?”盛毓朝一旁的便利店扫了一眼:“去给你买。” 汤慈等了五分钟,盛毓拎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从便利店里出来。 半透明塑料袋内隐约可见许多方正的盒子,大概是盛毓将店内所有柠檬味的糖都买了个遍,汤慈想。 第102章 上车后,盛毓才把袋子放她腿上,说:“挑个味道。” 汤慈拆着塑料袋愣愣问:“你不是说要买柠檬味——” 看到塑料袋里各种味道的安全套,她倏地顿住,几秒后,红着脸磕磕绊绊问:“干,干什么买这个啊?” 盛毓笑笑,重复她的话:“你说干什么。” 汤慈不问了,发红的指尖微微蜷着,没再碰塑料袋。 “小慈生我气了。”盛毓倾身过来,指尖拨弄着她发烫的耳朵:“我今晚好好赔个罪?” 第62章 柠檬味的糖果汤慈没有吃上。 关了灯的卧室,她被盛毓哄着挑选了一盒草莓味的安全套。 薄薄的塑料袋拆到第三片的时候,窗外已经陷入浓稠的黑夜。 汤慈抽噎着把盛毓从身上推开,套上睡裙抱上枕头,软着腿喃喃着要回次卧睡觉。 盛毓懒懒起身,将潮湿的额发拨到头顶,展臂轻松将她揽回怀中:“跑什么?” 汤慈张口才 察觉喉咙沙哑:“你要弄到什么时候啊,我好累啊。” “刚刚不是说舒服?”盛毓仍抱着她不松手,嗓音拖得低哑绵长。 汤慈脖颈慢腾腾涨红,别过头愤愤道:“是你逼我说的。” 盛毓轻笑:“看来是我还不够努力。” “……” 汤慈嘴上说不过他,直接将撕开包装的套扔进了垃圾桶,目光触及到垃圾桶内的其他罪证,她倏地别开了脸,去扯搂在腰间的手臂。 “不闹你了。”盛毓松了松力道,将她微拢在怀中,额头亲昵地在她肩胛骨上磨了磨:“带你去洗个澡?” “我自己去洗就行。”汤慈小声拒绝。 小腿忽然被他捏了一下,她下意识轻哼出声,马上捂住了嘴。 “腿酸成这样站得稳么?”盛毓不由分说将她揽腰抱了起来。 身体猛地腾空,汤慈本能地抱住了他的肩膀,指尖才触摸到他的皮肤,又倏地松开。 “你,你穿件衣服啊……”汤慈着急道。 盛毓轻啧一声,将在扔在椅背上的浴袍捞起来,随意披在了身上。 / 楼下的树叶变得金黄的时候,汤慈随何骁去江城出差。 这次在家收拾行李时,盛毓状态没再失常,不过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 “你也经常出差呀,我都没不高兴。”汤慈蹲在地板上收拾衣服,对抱胸站在门外的男人咕哝一句。 盛毓轻呵:“爱与不爱真的很明显。” 汤慈:“?” 盛毓挑眉。 汤慈顿了一下,把手中的衣服放下,磨蹭到他身前,哄道:“我就去一周,听说江城的杏仁饼很好吃,我给你买一份吧。” 盛毓垂眸,握住她的腰朝自己拉进:“不如现在给点安慰?” 汤慈看着他幽深的眸子,耳根热了热:“可我一个小时后就要去机场。” “来得及。” “你少骗人。”亲身试验过的汤慈并不相信他的鬼话。 盛毓躬身凑到她耳边,用再正经不过的语气说:“没骗人,这点时间小慈肯定够了。” 汤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按进了沙发躺着,一刻钟后才撑着手肘懵懵坐起来。 盛毓已经帮她穿好了衣服,抽纸巾擦着嘴角,看向她的目光中促狭显而易见:“宝宝,你连半小时都坚持不了。” “……” 汤慈忽然想感谢何骁,感谢他将自己从盛毓亲手构建的荒//淫无度的日子里解救出来。 盛毓原本要送她去机场,但临时接到了一个工作电话,汤慈听出问题棘手,就自己打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到楼下时,盛毓正好挂断电话,将她的行李放进后备箱,他对司机说:“到机场麻烦帮她拿一下行李,她身体不好。” “好嘞。”司机师傅爽快应下,看着盛毓细心将汤慈外套拉链拉上,笑眯眯道:“你们夫妻俩感情真好。” 汤慈开车门的动作顿了一顿,认真向司机解释:“您误会了,我们只是情侣。” 司机讪讪一笑。 盛毓耸耸肩,半真半假地说:“我还在考察期,合格了她才答应嫁我。” 汤慈被他的信口胡诌噎道,从车内瞄他:“你不要随便乱说话啊。” “我错了。”盛毓挑眉,从善如流地摊手:“下次看你指示再开口。” 司机哈哈大笑,从前座扭过头对汤慈开玩笑:“这小伙子靠谱,姑娘你就答应他吧。” 汤慈红着脸含糊地应了声:“您快开车吧,我快迟到了…” 再晚一会儿,她真不知道盛毓还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等司机发动引擎,盛毓终于正色,屈指敲了下车窗。 汤慈偏头看过去。 盛毓站在车外,淡声说:“落地发个信息,到酒店别忘了给我发给位置。” 汤慈隔着车窗和他对视,心里忽地涌上一股不舍的情绪。 但她看着盛毓平静无波的表情,只蜷了蜷指尖,轻点着头说好。 江城虽离南岭不远,但一出江城的机场,何骁就带汤慈去了客户公司。 聊完项目免不了又吃了顿饭,等结束后汤慈回到酒店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 她快速洗了个澡,躺到床上给盛毓拨去了电话。 电话铃声响了两秒就被挂断,汤慈听着手机听筒传来的忙音,犹豫着过一会儿要不要再打一通,手机屏幕就弹起了盛毓的视频通话邀请。 汤慈心口一跳,指尖按下接通键。 看到屏幕内的盛毓坐在办公室,她顿了下,声音不自觉压低:“你还在加班啊。” “办公室没别人。” 汤慈“噢”了一声,提高了音量:“我到酒店了,刚给你发的地址收到了吗?” 盛毓颔首:“你怎么回去这么晚?” “晚上和客户吃饭去了。” 房间内的空调才开,汤慈坐着觉得有些冷,一面和盛毓说着话,一面往被子里缩。 盛毓看着她的动作,眸光敛了敛:“把温度调高,身体不舒服提早跟我说。” 隔着手机,他的声音掺杂上细弱的电流,低沉又磁性。 拿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汤慈把下巴埋进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说了也没用啊。” “怎么没用?” “你又不在江城。” 汤慈说完又猛地噤声,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无理取闹,闹红了脸,清了清喉咙正色道:“我备着药呢,不会不舒服的。” “我随时可以去。”盛毓扯起嘴角,嗓音压低,问她:“只要你说一句想我。” 汤慈和屏幕中的盛毓对视,居然真的被蛊惑到想顺从他的提议。指尖在酒店光滑的被单上蹭了蹭才醒过神,她蓦然意识到他们分开的时间还不足二十四小时。 “你别…闹了。”汤慈咽咽喉咙,不知是在劝自己还是在劝他:“我周五上午就到家了。” 盛毓转了转手中的钢笔,和她谈条件:“你回来的时候我不止要杏仁饼。” 汤慈转转眼睛,顾左右而言他:“听说江城的水蜜桃也很有名……” 盛毓眸光一暗,嗤道:“讨什么我说了算。” 汤慈慌忙把电话给挂了。 几秒钟之后,她回了给她连续发来几个问号的盛毓一个笑脸,谎称自己手机电量告急蒙混过关。 / 周五汤慈并未按照原计划回南岭,关于项目的设计,客户和她产生了分歧,因此何骁又带着她在江城加了一天班,航班改到了周六。 盛毓接到她的电话时,对她的工作安排颇有微词:“何骁就这么压寨你的?” 汤慈看了一眼几步开外的何骁,谨慎地捂住了手机:“就剩一点小事,很快就忙完了,也就比原定的时间晚一天而已,你不要生气啦。” 盛毓不置可否地哼了声。 汤慈怕自己偷偷讲电话的样子引起何骁的注意,又聊了几句就借口工作挂断了电话。 盛毓放下手机,接过项文递过来的晚宴名单,扫了一眼,平声问:“盛宏也去?” 项文指了指名单上的名字:“他是受了新科黎总的邀请,大概不知道您也去。” “这是他这个月第三次露面。”盛毓冷笑一声,语气轻蔑:“看来盛家真不行了。” 项文谨慎地抬眼:“那您的意思是会会他?” 盛毓起身,撂下钢笔:“他会自己来。” 新科的黎总年纪约莫六十,带着备受宠爱的小女儿一起赴宴。 盛毓入场的时候,在门边和人寒暄的黎江正好看到他,笑着朝他伸出了手:“盛总,久仰大名啊。” 唇角一扯,盛毓不动声色和他握了握手。 见他要抽身,黎江将站在身侧的女儿推了出来:“这是我女儿,最近正在创业开民宿,苦于没人带,麻烦盛总教教她?” 黎欣眨了眨眼睛,朝他伸出手:“那就麻烦盛总啦。” 第103章 盛毓唇角的弧度未降,声音却淡下来:“我在云栖就是个打杂的,怕是不能误人子弟。” 见他迟迟不伸手回握,黎欣面上微恼,负气看了父亲一眼 。 黎江还想再说什么。 盛毓朝着远处的秦浓伸了伸手:“秦总叫我。” 秦浓忙着和姐妹畅谈,哪有空理他,盛毓带项文在厅内社交一番,独自上了露台吸烟。 项文原本想跟上去。 盛毓侧目吩咐:“你回车上休息。” 项文瞥到楼下跟上来的中年男人,敛着眸从楼梯另一侧下了楼。 露台光线昏暗,凉风习习吹过。 打火机的砂轮摩擦生火,盛毓拢着那簇火苗,将烟点燃,头也没回地问:“云栖的事你弄的?” 盛宏拾阶而上,走到栏杆前笑了声:“不愧是我儿子。” 暴雨停歇那天,盛毓就是因为云栖资质问题回的澳洲。 他和秦浓国内外联合查了一番,查到国内一个空壳公司头上,继续抽丝剥茧地探,盛家果然浮出水面。 盛毓偏头睨了他一眼,唇边吐出青雾:“难为你如此大费周章,云栖没事。” “小毓。”盛宏点上一支烟,布满皱纹的眼睛看向他:“盛家的问题你应该听说了,你作为盛家人不能坐视不管,你知道我一直把你当唯一的继承人。” “我稀罕?”盛毓弹了弹烟灰,嗤道:“盛宏,你那个新老婆嫌弃你生不出孩子,跟你离了婚,你琢磨就剩我这一个独苗,只能来求我了。” 他漆黑的眼睛眯了一下,不屑又狡黠:“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盛宏被他的态度惹怒,脸上红白交错几秒布上铁青:“云栖上次的事只是给你一个提醒,让你记得还有我这个老子。” “盛家现在是遇到了点风浪,但搞个云栖还是绰绰有余。” “那就试试看。”盛毓不再和他废话,灭了烟,转身下楼。 “盛毓!”盛宏在背后狠戾地叫他,威严的声线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声下气:“黎总那个女儿你也见了,家世样貌样样拔尖,和她联姻,不仅盛家能渡过难关,对云栖来说也是强大的后盾。” 盛毓脚步未停,双手闲闲插兜:“我不像你总想着靠女人,我创办云栖是为了养老婆。” 盛宏将燃了一半的烟蒂按进手心,满脸愠怒:“既然你不顾及家庭,那就别怪我不讲父子情义。” “你把我妈逼死的时候这个家就没了。”盛毓下楼的脚步顿住,掀眸和站在楼上的盛宏对视。 明明是仰视,可他锐利森寒的目光却极具压迫,叫盛宏无端打怯,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盛毓上车后,项文偏头询问:“盛总,今晚回紫竹院?” 盛毓舌头顶了顶腮,看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街道,忽地说:“去机场。” 项文怔了怔,猜测:“去江城吗?” 盛毓唇角随即提了一下,点头。 项文怕他忘了,提醒道:“盛总,汤小姐说她明天就回南岭了。” 盛毓挑起眉稍:“可我现在就想见。” / 何骁和客户双双喝多,滴酒未沾的汤慈左拉一个,右拽一个,好不容易将两人弄到饭店门外。 客户好客,自己都醉得不省人事,还非要送不比他清醒多少的何骁回酒店。 好在饭店离酒店不远,汤慈只得任劳任怨地一路护送着他们过去。 走到半路,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嗡地震动一声,汤慈掏出手机,才看清盛毓的名字,余光就扫到即将栽进绿化带的客户,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胳膊,信息彻底没功夫看。 他们到达酒店门前时,停车场旁等了一会儿的女人迎了上来,先是客气地和他们道谢了一番,又拧着客户的耳朵埋怨道:“谁让你喝这么多酒的?!命不想要就丢外边!!” 客户看到来人立刻露出笑脸:“老婆,我出门前给你炖了椰子鸡,你吃了没有啊?” 女人没好气地嗯了声,把他塞进车里,声音软了几分:“坐好啊老公,小心摔下去。” 汤慈和何骁目送客户的车离开,才转身回酒店。 上台阶时汤慈下意识抬头,脚步蓦然顿住。 酒店的玻璃门外站着个男人,身姿挺拔,西装革履,正插着兜看着她,不知道等了多久。 汤慈心口先是雀跃起来,余光瞥到何骁,又惴惴打起了鼓。 她还没想好措辞,何骁已经看见了盛毓,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盛总,您怎么在这儿?!” 盛毓的嘴角才动了动。 汤慈就攥着指尖抢答:“盛总他,他来出差。” 何骁在楼梯上停下脚步,看看盛毓又看看她,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盛毓不置可否地看向汤慈:“顺便来找你商量设计稿的事。” “对,对。”汤慈忙不迭点头,向何骁比划着解释:“长宁那边规划出了点小问题。” 盛毓迈着步子下楼,手肘有意无意擦过她的肩膀:“过来聊。” “好的。”汤慈吞吞喉咙,向何骁示意了下,跟着盛毓走向人行道。 何骁进了酒店大堂,等电梯时思忖了几秒,又返回门外。 他不相信盛毓这样的人会对他公司一个小员工动真心,况且盛毓刚刚面向汤慈的神情实在倨傲,瞧不出半分情意。 何骁决定一探究竟,朝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跟了过去。 江城比南岭早入秋,现下街道两侧的树叶早已落得干净,橙黄路灯照着光秃秃的枝丫,在石阶路上拖下一道道影子。 何骁转过一个弯,就看到了前方离他三四百米远的两道身影,一高一低,不远不近地走着,姿态确实算不上亲密。 看来他猜得没错,盛毓大抵只是图汤慈一时新鲜。 何骁歇了歇脚,刚要转身回酒店,脑袋却陡然顿住。 这条街道老旧,人行道上的瓷砖坑坑洼洼,因前两天下过雨,低凹的地方还积着水。 汤慈仰着脑袋望着盛毓说话,一脚踏进水里,随即惊呼出声。 她沮丧看着湿了的鞋,腿还未抬起,腰上一紧,盛毓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大步跨过水潭,却还是不肯将她放下来。 夜已经深了,但机动车道仍不时有车经过。 簌簌的风扰乱人的心弦。 路灯澄亮的光照上她蔓着粉红的耳朵,汤慈磕磕绊绊地小声求:“盛毓,你快点把我放下来,被别人看到怎么办啊?” “看到又怎样。”盛毓又把她往怀里拢了拢,语气无赖:“抱女朋友犯法?” 何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震惊之余,抱着确认的目的又朝他们的背影走了两步。 这次他非但听得清楚,也看了个明晰。 向来冷眉冷眼的盛毓此刻正挑着眉,用低哑磁沉的嗓音哄骗怀里的人:“可以放你下来,但是宝宝——” “你得先叫一声老公。” 第63章 何骁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跟得太近了,心里一慌,后退时乱了阵脚,鞋跟踩上路边掉落的枯树枝。 喀嚓一声惊得他头皮发麻,他慌张抬眼,远远撞上盛毓黑沉的眸子。 何骁再顾不上什么,转身朝转角跑了过去。 汤慈被身后响起的急促脚步声吓到,挣扎着从盛毓的怀中跳了下来。 她扭头去看,却被盛毓箍着颈子无法动弹。 盛毓不满地捏了捏她的颊肉:“调情的时候专心点。” “什么调情……”汤慈红着脸推开他的手,转头朝街后望。 人行道上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影。 “是小猫么?”她揪着眉心喃喃。 盛毓冷冷朝几米外的转角处扫了眼,目光收回来的时候已经恢复温度:“大概。” 汤慈伸手扯了扯他的西装下摆,朝酒店方向努努嘴巴:“何总应该已经回房间了,我们也回去吧。” “不急。”盛毓牵过她的手继续朝前走。 “你还要去做什么吗?”汤慈跟上去,问。 盛毓下颌朝对面亮着灯牌的商超抬了抬:“买套。” 汤慈喉咙噎了一下,看着脚下的瓷砖,过了一会儿才小声抱怨:“你怎么总想这个啊……” 但脚步仍跟着他未停。 “热恋期不想什么时候 想。”盛毓勾起唇角,语调自然地说。 汤慈咀嚼着“热恋期”这三个字,一路飘飘然跟着他去了超市又回到酒店。 一直到陷在柔软的床内,被盛毓拨弄着唇瓣逼着喊“老公”的时候,她脑海里的粉红泡泡才退散了一些。 汤慈胸腔上下迭动着哑声拒绝:“我不要,你都没有喊……” 盛毓笑笑,被薄汗染湿的眼睛很亮。 汤慈看着他的笑容发怔,很快便开始懊悔自己刚刚说的话。 因为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盛毓咬着她的耳朵说了无数声“老婆”。 第104章 被他灼热的呼吸铺洒在耳畔,汤慈神思昏聩到乱了呼吸的节奏,脑袋晕乎乎,不记得自己最后到底有没有叫那个称呼。 只做了一次,盛毓就抱她去洗澡。 汤慈打着哈欠被放进盛满热水的浴缸,随后盛毓从她身后进来。 宽大的掌心按揉着她微酸的肩颈和小腿,汤慈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汤慈第二天醒来时,已经过了早饭时间。 拿出手机一看,何骁一早给她发了消息,说公司有事他提前先回去了。 房门传来动静,汤慈抱着手机扭头去看。 盛毓提着装早餐的纸袋走进来:“在看什么?” “何总说他有事先回南岭了。” 盛毓不冷不淡地嗯了声,将早餐放到茶几上:“来吃饭,吃完去约会。” 自正式确定关系以来,他们还没正式约会过,盛毓本就是工作狂,她的项目也是一个接一个。 汤慈攥着手机从床上爬起来:“我们去哪约会啊?” 盛毓拆着塑料盒的包装,随口说了几个景点及特色,显然是提前做好了攻略:“你选一个。”。 汤慈眯了一下眼睛,随便选了个,反正去哪对她来说都差不多。 洗漱完,坐在沙发喝牛奶时她才想起来问:“你今天没有工作吗?” 盛毓咽下一口三明治,撩起眼皮说:“明天做。” 汤慈因他昏君的态度顿了一秒,没舍得拒绝,勾着唇角噢了一声。 / 这天江城阳光明媚,可他们的约会并没有顺利进行到底。 从江城博物馆出来,汤慈和盛毓牵着手准备去打卡一个网红咖啡馆,然后再去机场。 正当他们在咖啡馆外的长椅上等咖啡时,盛毓的手机嗡的一下震动起来。 他一接起,听筒就传来了秦浓急切的声音,听她说完后,盛毓眉心不轻不重地蹙了下。 汤慈看着他的表情,手指不自觉蜷紧,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也亮了起来。 是一条热搜推送。 她本来没想理会,余光从新闻的标题上掠过,眉心猛地一跳,连忙解锁屏幕查看。 【#云栖员工辱华事件曝光#】 汤慈将这则热搜仔细看完,想起曾在刘也那里听说过这件事。 等盛毓挂断电话,她把手机上的词条拿给他看:“你不是已经辞退这个发表歧视言论的员工了吗?” 比起汤慈的不安,盛毓却像是遇到了一件小事,颔首平声道:“生意场上总有人想钻空子下黑水。” 他话才说完,服务生推开门喊了他们的号。 盛毓拿着小票起身,将打包好的咖啡拎在左手,右手去牵她。 看着汤慈时,他浓密的睫毛敛下来,用征求的语气问:“快闪店下次陪你去,我先回趟公司?” 汤慈点点头,握住他的手起身,边走边语气忧心忡忡地问:“你知道这个热搜是谁干的吗?” 盛毓大手揉了把她的脑袋,嗓音淡淡:“大概是哪个竞争对手。” “别担心,好解决。” 听他这么说,汤慈稍松了口气。 飞机一落地南岭,盛毓直接回了公司,一直到半夜也没回家。 汤慈临睡前接到项文的电话,他称盛毓还在开会,今晚大概率得在公司加班。 解释完盛毓的行踪,项文又代替他吩咐:“汤小姐,盛总说让您在家老老实实睡觉,他没什么事。” 平常的一句嘱咐,经由项文的嘴说出来,汤慈无端有些脸热,应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汤慈虽然笃定盛毓最终能将问题解决,可过程对她来说过于难熬,她在关了灯的卧室翻来覆去睡不着,却也不敢打开手机来看。 云栖的新闻不仅引爆了热搜,还在她们工作群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她越看越心焦,只能愣愣看着天花板,硬捱到凌晨才睡着。 翌日清晨,汤慈顶着黑眼圈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朝身侧看。 确定盛毓昨晚没回家,她心下顿了顿,拿过手机小心翼翼打开,希望能看到好消息。 可她才点开热搜,身上积攒一晚上的热气瞬间便褪了个干净。 云栖辱华的传闻经过一晚上的发酵,事态还未明朗,爆料人一早再次放出重磅炸弹。 【#云栖华裔员工爆料,公司创始人盛某曾默认员工辱华言论#】 比起昨日的文字爆料,今日的词条甚至还配了打过码的视频,视频中的男人详细描述了外籍同事发表的极端辱华言论,而提到盛毓的态度,只轻飘飘一句放任带过。 该词条一出来就冲上热一,短短几个小时,将昨日温吞的局面推到了沸腾。 汤慈屏住呼吸点开评论区,大量的谩骂声涌了出来,偶尔刷到几个理性的讨论,瞬间便被淹没。 退出热搜界面,她本想给盛毓打去电话询问情况,项文却先一步给她打了过来。 汤慈稍顿一顿,立刻接了起来。 “喂,汤小姐。”项文的声音明显比往常慌乱:“您今天先别来滨州了,酒店这儿出了点小问题。” 汤慈这才想起来,云栖在滨州的酒店装修今日收工,她原定上午要去勘查。 项文说完就要挂电话,汤慈急忙叫住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传来几声呵斥,一秒钟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电话蓦地被挂断。 心口沉下来,顾不上项文的嘱咐,汤慈匆忙洗漱换衣服,直接打车去了酒店。 / 滨州区街道前几年才翻新过,柏油路干净宽敞,人行道铺着整齐的浅色瓷砖,道路两旁的常青树葳蕤茂盛。 云栖的酒店就坐落在中心街道中段,白色外墙原本和安静的景色融为一体,此刻却被泼上了猩红的油漆。 远远看着触目惊心。 汤慈下了出租车快步朝酒店方向走,在看清院内推搡的人群时,她迈开脚步跑了过去。 几个混混模样的男人将项文团团围住,嘴里在大声叫嚣着什么,一旁的保安和施工队的人员正满面焦急地拉扯外围的人,场面混乱成一锅粥。 “你们住手,我已经报警了!”汤慈边跑边举起拨通报警电话的手机。 几个混混一听就要跑,又不甘心似地推了把项文,等项文摔倒在地,他们神情激昂地骂了几句,就一哄而散。 保安将项文拉起来,想去抓那几个逃窜的混混,被赶到的汤慈拦住:“让警察来处理吧,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冲动。” 项文看着汤慈跑的泛红的脸颊,语气无奈:“汤小姐您怎么来了,盛总知道您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该怪我了。” 汤慈给他递了张纸巾,温声保证:“咱俩都不说,他不会知道的。” 项文接过纸巾抹了把脸,看着外墙叹气:“整面墙都得重新返工了。” 汤慈看着墙上刺目的油漆印,鼻尖一酸,喉咙微哽地问:“盛毓找到应对的办法了吗?” “还在联系爆料的媒体。”项文看了汤慈一眼,似是犹豫了几秒,最终什么都没说。 汤慈看出他表情的不自然,以为这涉及到云栖的机密,就没再追问。 他们在院内等了一会儿,民警就赶了过来,看完现场,做完笔录,时间已经到了中午。 等保安和施工队的人离开,汤慈才好意思问项文:“盛毓昨晚在公司休息的吗?” 项文先是点点头,又老实地说:“算不上休息,盛总就在办公室阖了会儿眼,早饭没吃就开会去了。 汤慈心口揪了揪,嗓音发紧地追问:“那他现在忙完了吗?” 项文敛眸看向手机:“现在 还在开会。” “那我…能去给他送个饭吗?”汤慈轻声问。 “当然可以。”项文顿了一下:“但您不一定能见到他。” “没关系。”汤慈立刻说:“我把饭放他办公室就走。” 去盛毓常吃的餐厅打包了几个菜之后,汤慈自己来不及吃饭,径直去了他公司。 一到云栖,凝重的气氛就扑面而来,大厅内的员工各个埋头忙碌,会议室厚重的大门紧闭,隐约能传出几声讨论。 汤慈轻手轻脚来到盛毓的办公室门口,敲门后没听到里面应声,她推门进去。 办公室内正如项文所说空无一人,盛毓还在开会。 把餐盒放到茶几上之后,她去盛毓的办公桌上找到纸和笔,俯在桌面上给他写记得吃饭的提醒。 笔尖才落下句号,偌大的办公室响起开门的咔哒声,盖笔帽的动作滞住,汤慈偏头看向大门。 原本被她虚掩住的门,此刻朝内大敞着。 门边站着的几个人纷纷朝她投来目光,表情各有不同。 为首的盛毓原本正沉着脸同下属说话,一抬眼看看到她,蹙起眉毛向上挑了挑。 汤慈惴惴放下钢笔,指尖按着桌面说:“我来给你送个饭……” “这就走了。”她说着就从办公桌离开。 第105章 盛毓却没理她,侧目瞥向公司一众高管:“我先吃个饭?” 众人纷纷应和,几秒钟就从门前散了个干净。 盛毓抬脚进入室内,阖上门的时候顺便落了锁,转过身时堵住了汤慈的去路。 “给你带了樊楼的菜,你最爱吃的那几道。”汤慈指了指茶几上的餐盒,抬眸讷讷看着他:“你很饿了吧?” “是很饿。” 盛毓淡声说着,搂上她的腰,稍一用力就将她抱了起来。 被他推着坐上办公桌的时候,汤慈脸蓦然热起来:“你不是饿了吗?快去吃饭啊……” “不急。”盛毓挺直鼻梁在她绷直的脖颈上蹭了一下:“先吃你。” 第64章 汤慈手忙脚乱地朝办公桌后躲,白日宣淫的不是她,心虚去瞄着关上的门的却是她。 盛毓还在继续做怪,她磕磕绊绊地小声提醒:“你的员工都在外面,万一他们进来看见我们这样怎么办……” “那样?”盛毓不为所动,箍住她的腰,薄软的唇亲在她的耳下。 “你说呢?!” 盛毓似是被她焦急的嗓音震慑,从她身上稍稍支起些身体,垂眸和她平视。 “宝宝,我只是想接个吻,”他嘴角勾起,淡声问:“但你好像在想别的?” 汤慈屏着呼吸,双颊涨得泛红:“…我才没有。” “有也没事。”盛毓笑笑,用今天吃什么的语气说:“等哪天休假,我带你晚上过来,把门锁上——” 汤慈紧紧捂住他的嘴巴,嗓音染上哭腔:“都说没有了。” 盛毓虚虚握住她的手腕,却没将她扯开:“乖,换嘴巴来堵。” 他的声音闷在掌心,磁沉,闷哑,带着丝丝缕缕的酥麻震在她的皮肤。 汤慈倏地一下收回手,自然也没有理会他的无理要求,撑着办公桌就要跳下来:“我要回公司了,你快去吃饭吧。” 盛毓护着她跳到地板上,顺势牵上了她的手:“一起吃,下次送饭自己吃完再来。” 汤慈被他按到沙发上坐着,表情有些懵:“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盛毓从她背后抱住她,宽大掌心隔着衣服按在她的平坦的小腹:“吃完饭这里会鼓一点。” 汤慈张了张嘴巴:“我都没注意过。” “你没注意到的事很多。”盛毓坐到她对面,利落地拆餐盒:“你后腰还有两个腰窝。” 他说着撩起眼皮一眨:“很可爱。” 汤慈垂眼,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吃,吃饭吧。” 吃完饭,盛毓恢复了正经,挽着衬衫袖口收拾桌上残局:“晚上睡觉锁好门。” 汤慈揪了揪指尖,细眉轻蹙:“你今天还不回家睡啊?” 盛毓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抬手抹开她皱起的眉心:“我尽量,但你别等我自己先睡。” 汤慈“噢”了一声,憨憨抬眸:“那我就不锁主卧的门了。” 盛毓垂在身侧的指尖捻了捻,听到门外响起的敲门声,到底没再上手弄她。 / 汤慈乘电梯下楼时,趁着四下没人,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果然鼓着。 想到盛毓口中的腰窝,她脸有些热,没好意思现在去摸,准备晚上回家对着镜子检查一番。 从滨州府出来,人行道边上停着的一辆suv,在她经过时,车门从内打开。 汤慈瞥了一眼车门,脚步朝人行道内侧错了错,正要离开,却听车内传出一道威严的中年男声,叫的是她的名字。 她朝车内看过去。 车内的男人径直下了车,站在车外看着她:“还记得我吗?” 相比于高中时站在演讲台上意气风发的模样,盛宏如今看起来苍老了很多,脸上添了多道皱纹,但那双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却没变。 汤慈咽了一下喉咙,点头。 盛宏看出她的防备,笑了笑,阖上车门,走到她跟前:“盛毓现在是不是忙得焦头烂额?” 汤慈顿了一下,意识到盛毓这次遭遇的危机全出自他之手,声音压了下来,戒备的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我是他老子,当然是想帮他。”盛宏冷笑:“可惜我这个儿子冥顽不灵,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他女朋友聊聊了。” 汤慈双手攒成拳,朝后退了一步:“既然你跟盛毓聊不通,那你找我也是一样。” “年轻人,你们现在态度这么坚决,那是因为还没遇上大事,”盛宏语气轻蔑:“要是云栖遇上灭顶的风浪,你觉得盛毓还会不会选择你这个对她毫无帮助的人。” 汤慈心口一凛,理了理稍乱的呼吸才说:“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现在盛毓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和黎家联姻,云栖和盛家都能得到投资,现在发生的事两天之内就能平息。”盛宏眉眼不屑地抬起,将汤慈上下打量了一番:“另一个就是继续和你在一起,什么好处都得不到,云栖的风波不仅不会停,我还会让它愈演愈烈。” “你觉得他该怎么选?”盛宏觑着她,指尖在裤缝上点了点:“或者你帮他做这个选择。” 汤慈脸上温度褪去,指甲无意识掐在掌心:“我没有资格替他做选择。” “可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盛宏笑了笑:“高考那次你不是已经做出正确选择了吗。” 汤慈愕然睁大双眼。 “不想拖累他就继续做个聪明人。”盛宏说完没再理会她,上了车吩咐司机离开。 盛宏的声音又低又冷,如蛇吐信,叫汤慈听得心惊胆战,看着suv就开出了街角,她的双手也没能回温。 冷意包裹全身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下班,回家后,汤慈随便吃了晚饭洗过澡,就躲进温暖的床铺。 可即便是这样,她的手脚还是一片冰凉。 卧室落地窗外的天幕从深蓝变成浓黑,星星点点的霓虹散落其中,几乎要被吞噬干净。 汤慈恍惚间又回到了高考后的那个夏天,燥热天气,蝉鸣不止,她的身上却和现在一样始终积攒不到温度。 半睡半醒间,背后传来衣物摩擦的动静,汤慈困倦地抬了抬眼皮,等身后的人将手臂环在她的腰腹,她才彻底醒来。 她才动了动胳膊,盛毓低沉的声音就从头顶响起:“没睡着?” 她摇了摇头,手肘撑着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 盛毓没急着躺下来,支着手肘垂眸看她,嗓音隐约带笑:“——还是说专门等我回家?” 汤慈看着他眼下的青黑,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闷声问:“公司的问题解决了吗?” 盛毓眉心微拢,搭在她腰侧的掌心轻拍了拍:“快了 。” “快了是多久啊?”她追问。 “想帮老公解决?”盛毓喉咙滚出声低笑。 “可以吗?”汤慈眨了眨眼睛:“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盛毓收起轻佻的表情:“你没必要想这个,这事我能解决。” “即便是帮不上忙,”汤慈顿了顿,哽着嗓音说:“我也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盛毓眼睛瞬间眯了起来,握着她的下颌轻抬:“盛宏找你了?” 眉心重重一跳,汤慈惊讶于他的敏锐,六神无主地点了点头。 “再碰见就让他滚。”盛毓明显生气了,锋利的眉毛紧紧蹙着,警告似地对她说:“以后不准再听他说一句废话。” “可……” “可什么?”盛毓熠黑的瞳孔紧盯着她:“你想听他的建议,像之前一样离开我,好成全我是吧。” 他的话音刚落,汤慈的唇瓣瞬间抿紧。 混乱了一天的大脑,在这一刻才有了一丝清明。 不管怎么样,这次她不想和盛毓分开。 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握在她腰间的手逐渐收紧,直至到了疼的地步。 盛毓眸光彻底冷下来,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汤慈,我应该还没跟你说过,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不可能再放你离开。” 不等汤慈再说话,盛毓手臂将她搂进怀里,揉了把她的脑袋:“现在先睡觉。” 汤慈听着他胸膛内传来的有力的心跳,惴惴不安的情绪奇异地缓和下来,在他怀里嗯了一声,抬手回抱住了他的腰。 / 云栖员工辱华事件于翌日再次升级。 只是这次令谁都没想到的是,热搜词条竟直接将矛头指向了盛毓。 【#云栖总裁盛某曾殴打亲生父亲,疑似是反社会人格#】 汤慈僵着指尖点开词条下的图片,看到了曾经令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汤慈至今都不清楚,那天在盛家的书房,盛毓拿着水果刀指向盛宏的那一刻,他是否真的想杀掉这个逼死他母亲的凶手。 可即便他当时只是抱着威胁的态度,但图片中他狠戾的神情足够让人不寒而栗。 这次汤慈甚至没敢点开评论区。 盛毓自醒来,手机就震动不停,接电话的间隙,他已经快速收拾整齐,准备赶往澳洲总部。 第106章 汤慈在他的电话声中得知,公司已经联系好了爆料的员工与媒体公司,他现在就过去谈判起诉。 盛毓在玄关躬身系领带,起身时,在期期艾艾跟在他身侧的汤慈颊边亲了一下:“在家乖乖等我。” 汤慈搓着脸送他出门,心下一片怅然。 一整天她工作都心不在焉,时不时就要点开手机,看盛毓有没有发来消息,可惜两人的对话框一直处于安静状态。 临近下班时,她却意外接到了宋恪的电话。 宋恪带女朋友回南岭见家长,想到之前参加学校活动时的承诺,他给汤慈和江蝉都发了消息,约她们一起吃晚饭。 江蝉正处于换工作的间隙,二话不说就买了高铁票赶回南岭,顺便在家休息一段时间。 汤慈自己在家待不住,权当作出门散心,下了班就赶往约定的餐厅。 宋恪的女朋友谷依长相漂亮,性格飒爽,很快便将席间的气氛活跃起来。 寒暄一过,宋恪和江蝉不约而同问起了盛毓公司这次的危机。 宋恪温声问:“盛毓最近是不是忙到回不了家?” 汤慈忧虑地抿茶:“昨天半夜才回来的。” “等等等等——”江蝉听着他们的对话睁大了眼睛,拍着汤慈的胳膊说:“你和盛毓现在住在一起?你俩恋爱了?!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由于过去发生的事情太过复杂,汤慈一直没有找到契机和江蝉解释,干脆就借着这个机会和她简单地说了一遍。 说到她当时请宋恪帮忙假扮男友的事,汤慈诚恳地向谷依道歉:“不好意思,我当时的想法和做事都不成熟。” 谷依摆摆手:“没事啦,他跟我讲过的,他那会儿喜欢你,脑子一热什么忙都愿意帮。” 看到她的态度,江蝉顾不上八卦汤慈,讶异地问谷依:“你不介意他之前喜欢别人吗?” “这有什么可介意的。”谷依笑了笑:“我以前也谈过好几个男朋友呢。” 宋恪温柔的目光瞥向谷依:“只要我们现在互相喜欢就够了。” 江蝉感叹了一声:“你们感情真好。” 谷依抿着嘴笑了一下:“我们从刚开始恋爱就特别契合,从来没有吵过架,甚至连小矛盾都几乎没有。” 汤慈脑海中浮现冷着脸的盛毓,讷讷向她取经:“你们平常都是怎么相处的啊?” 谷依想了想:“大概就是无论什么事我们都会提前商量,矛盾还在潜藏的阶段,我们就已经提前想好了对策。” “其实就是互相信任,”宋恪接过话:“有什么就说什么。” 汤慈像是突然被点醒,意识到了盛毓的眉心因何总是蹙紧。 因为她的犹豫,她的退缩,和她的不信任。 胸口酸胀得要命,汤慈怔了须臾,才食不知味地喝了口水。 宋恪察觉到她情绪低落:“你和盛毓闹别扭了?” 江蝉不再叽叽喳喳,给她的杯子里添了点热水。 面对朋友们的关切,汤慈终于卸下心防,将盛宏捣鬼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江蝉听完愤愤撂下杯子:“亏他是个企业家,居然干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 宋恪也因盛家复杂的内情叹了口气。 谷依不认识盛毓,作为一个局外人很快便给出了结论:“听他的意思好像并不需要你的帮助欸,而且他作为一个公司的老板,肯定具备解决这种事情的能力,你就是关心则乱。” 汤慈点点头:“我觉得他太辛苦了,想替他分担一点压力。” 谷依托着脸颊想了想:“你觉得他最需要你什么呀?” 汤慈愣了愣,一时间竟给不出一个确切答案。 还没等她整理好思绪,江蝉忽然指向墙上挂着的电视:“你们快看,盛毓在接受采访。” 汤慈立即抬头,宋恪和谷依也扭过头看向屏幕。 “是南城晚报的直播,”宋恪看了一眼屏幕中的台标,转头对汤慈说:“他应该是要澄清云栖的谣言。” 汤慈的心提到喉咙,绞着指尖紧紧盯着电视屏幕。 盛毓仍穿着早上那身衣服,挺括衬衫因一天的奔波而发皱,但他面对镜头时仍一丝不苟,不见颓势。 为了收视考虑,记者的开场问题每个都很尖锐,盛毓泰然自若应对,很快就在谈话中占据上风。 进入正题后,他拿出爆料员工与媒体公司的造谣口供,及自己曾处理发表歧视言论员工的签字证件。 证据确凿,场内的记者提了几个问题就作罢。 随即采访重点来到了盛毓殴打父亲的问题上。 一个记者直接发问:“请问您当初殴打父亲的原因是什么?” 随即又有几位记者就这个问题发表了不同的提问。 盛毓一直等场上安静下来才开口,却没有直面记者的问题。 他面对镜头,解开袖口挽至手肘,将手臂上陈年的两道伤疤露了出来。 “这两道疤,是我小学三年级写错了一道题,盛宏拿皮带抽的。” 他话说完,背后的屏幕上又出现几张肩背上大大小小的伤疤。 盛毓一一说明来源,皆是盛宏所为。 台下瞬间哗然,议论声不断。 屏幕中的伤疤虽触目惊心,但盛毓的态度实在淡然,仿佛那些伤并不在他身上。 有记者提出质疑:“寻常打架也能造成这种伤疤,您怎么证明这些是您父亲所为?” 盛毓朝场外睇了个眼神,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进入屏幕内。 汤慈眼睛微微睁大,认出这个男人就是盛家的管家宗叔。 宗叔是作为目击证人出席,面对记者的提问详细地讲述了盛宏对家人长期的暴力控制。 讲到盛毓对盛宏施暴的那张视频截图,话题终于牵扯到了容 薇。 汤慈眼睫轻颤,时隔多年,在宗叔的口中得知了盛毓那天失控,是因为盛宏为了新婚妻子要重建他母亲自杀的泳池。 她隔着屏幕看向神色平静的盛毓,心口缓慢抽痛起来。 最后,宗叔面对记者的镜头说:“我愿意为我说的所有话负法律责任,之后我会和盛毓一起起诉盛宏并对媒体公证。” “既然这些事情当年就已发生,你们当初为什么不曝光?” 面对记者最后的疑问,盛毓双手交叉着看向镜头:“其实当年我和宗叔已经联系好了媒体,但临时出了点小差错。” 他顿了顿,似是叹息地说:“为了让我自由,我的家人执意送我出了国。” 霎那间,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的心脏,汤慈呼吸都不能,眼眶瞬间泛红。 原来她曾经所畏惧的牢笼,盛毓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钥匙。 江蝉贴心地递来了纸巾,汤慈闷闷道谢,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屏幕中的采访已经进入尾声,记者们开始随意发问。 谷依转了转眼睛,提议道:“直播还没结束哦,你要去找他吗?” 汤慈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抹着眼泪说:“那我先失陪了。” 江蝉和谷依先是一愣,又很快兴奋起来:“快去快去!” / 夜晚的街道川流不息,出租车窗外的街景一闪而过。 汤慈听着窗缝传来的嗡鸣声,心跳一下叠一下地跳。 车速慢下来的时候,她的心跳也随即慢了下来。 时间也仿佛被拉长。 汤慈甚至能清晰听到自己沉重而绵长的呼吸声。 她关上车门,一步步朝大厦楼下走去,看到没能进入内场的记者们举着炮筒安静围在大厦入口。 晦暗沉寂的秋夜只有寒风猎猎吹过。 几秒钟后,大门内走出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记者们爆发出激烈的提问声,摄像机的闪光灯亮如白昼。 盛毓地从嘈杂人群中走过,面对蜂拥而至的记者,只简单地答两句,神色冷峻而淡漠。 远远看着有些孤独。 汤慈深吸一口气,正要抬脚上前。 盛毓忽地掀起眼皮,隔着人群看见了她,唇角随即抬起。 她顿在原地,看着盛毓拨开人群朝她走来,就像独自走在荒原上的旅人,终于瞥见家乡亮起的灯。 她想她知道盛毓要的是什么了。 是无论晴天还是暴雨,她都能坚定地和他站在一起。 恍惚间,盛毓已经来到她面前,大手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怎么来了?” 心脏怦怦直跳,汤慈望着他说:“来接你回家。” 盛毓唇边笑意更深,使坏地附耳过来:“嗯?” 汤慈希望他能一直笑得这么放松,于是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来接老公回家。” 第65章 云栖的谣言彻底平息下来后,汤慈没再见过盛宏。 不久后她在新闻上看到,盛宏因为资金问题被关进了看守所。 冬天来临之前,盛毓抽空带汤慈和宗叔吃了个饭。 第107章 席间和宗叔聊天汤慈才得知,原来宗叔和容薇是多年的好友。 在盛家工作的这些年,宗叔一直将盛宏的恶行看在眼里,早先他为了家人明哲保身,直到容薇自杀,他才动了恻隐之心。 席间宗叔喝了点酒,说了很多容薇生前的事,盛毓淡声回应着,脸上始终没什么情绪。 汤慈知道,关于母亲去世的事情,时至今日还是盛毓的心结。 / 一到年底,简川各部门开始忙碌起来,设计部门做完年度总结,约着下班去团建吃饭。 自齐祖调至分公司后,汤慈她们和一组的成员的关系不再像以前一样剑拔弩张,吃饭时被分在一个桌,也能毫无隔阂的谈笑。 饭吃得差不多后,总监提议去唱歌,好不容易放松一次,大家纷纷附和应下。 汤慈有些累了,正愁怎么找借口离开,小景借着买衣服的理由,把她一并从队伍中薅走。 “男朋友生日,你帮我挑两件衣服。”小景挽着她手臂,拉着她上了扶梯。 汤慈握着扶手,不解地问:“他生日的话,不应该给他买衣服吗?” 小景神神秘秘地眨眼,凑到她耳边说:“到店里你就知道了。” 一到卖女装的楼层,小景径直将她带到了一家装修精致的内衣店。 进店后,汤慈看着货架上展示的风格大胆的内衣,脸热的同时,眼睛微微睁大。 年轻店员看到顾客热情地迎了上来,指着门口模特上的整套内衣对她们介绍:“那边的样衣都是今年的新款哦,看到喜欢的可以试穿。” 小景在两套不同颜色款式的套装间犹豫不决,戳戳怔在原地的汤慈:“小慈姐,你觉得那套好看?” 汤慈在两个套装上快速瞄过,耳根发热地说:“都,都可以吧。” 毕竟哪套布料都少得可怜,连基本的遮挡功能都难以胜任。 她们挑选的功夫,店员从休息间端出来两杯茶:“小姐姐,现在有买两套打八折的活动哦,比买一套划算的。” 小景翻动着价签,眉心轻皱:“我是都喜欢,可买两套就超出我的预算了。” 店员立刻转变策略,笑眯眯看向汤慈:“这位美女也可以带一套啊,两个人凑单折扣照旧。” “嗯?”汤慈被她的话惊醒,摆着手说:“我就不用了……” “她现在单身。”小景对店员笑笑。 店员面露疑惑:“这么漂亮居然没有男朋友吗?” 汤慈含混地唔了声,为了工作,她暂时还没在公司公开和盛毓的关系。 店员脸上的笑意不减:“单身也可以买呀,说不定哪天就用到了。” 汤慈脑海中浮现盛毓额角攒着薄汗的模样,耳朵腾一下红了。 她不过愣怔几秒,就被店员误认成有意下单,直接将模特身上的内衣解下来放到她手中:“可以先试试嘛,这个蓝色很衬你的肤色的。” 内衣上的蕾丝边戳在她的手心,汤慈扔烫手山芋一样把内衣放回了货架,赧声说:“真的不用了。” “试穿一下有什么关系呀,”店员继续耐心推销:“不喜欢可以不买,可万一很适合你呢?” 汤慈被缠得没办法,脑子一热,直接说:“不然直接给我拿一套?” 店员一愣,立即弯腰送货架里拿出一套新的塞到了她手里:“你瘦,穿s码就可以了。” 拎着纸袋从内衣店出来汤慈大脑还有些发懵,接到盛毓发来的信息时,她甚至有将纸袋扔进垃圾桶的冲动,但最终因心疼花出去的这笔钱而忍了下来。 下午两人微信联系过,盛毓知道她来商场这边团建,约好下班后直接过来接她,他刚刚发来消息称自己已经到商场门外。 小景挂完男友的电话,促狭地朝汤慈手中的纸袋扫了一眼:“小慈姐,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吧,南大的帅哥博士,配你刚好。” 汤慈拎着提手的指尖紧了紧,犹豫了几秒和她坦白:“小景,我要跟你说件事。” 小景见她严肃也连忙正色:“你说。” “我其实正在恋爱,但怕影响工作就没公开。” 小景嘴巴张大,两秒后,问:“盛总?” 这下轮到汤慈震惊:“你怎么知道?” 小景嘿嘿笑了两声:“上次盛总来咱们公司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你做报告的时候,他视线全程黏在你身上欸。” 汤慈赧声说:“那应该只是尊重我的工作吧。” 小景撇嘴:“怎么可能,何总跟他说话他都爱答不理的。” 正说着,两人出了商场大门,汤慈看到停车场外站着接打电话的男人脚步一顿。 盛毓视线掠过来,随即挂断了电话,几步走到了她们面前。 “盛总。”小景下意识挺直腰杆。 盛毓点了点头,习惯性地伸手帮汤慈拎东西。 汤慈倏 地把纸袋藏到身后,意识到自己动作太大,她掩饰地清了清嗓子:“里面就两件衣服,很轻的。” 盛毓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回家?” “好的。”汤慈搓了搓耳朵,和小景说完拜拜,和他一起回了车上。 关上车门后,她趁盛毓没注意把纸袋塞到了背后。 盛毓边开车边同她说话,目光却有意无意掠过她身后。 汤慈表面自然地应着,后背却将纸袋压得更实。 就这么直挺挺坐了一路,一回家,汤慈抱起纸袋躲进卧室,将瘪成一片的纸袋塞进了衣柜深处,这才松了一口气。 / 云栖开业剪彩那天是个大晴天。 汤慈向公司请了半天假,上午一下班就赶了过去。 一到酒店,还没进大门,就被刚出来的周弋阳叫住。 “汤慈,”周弋阳朝她走了两步:“今天没上班?” 汤慈表情微敛:“我请假了。” 继上次在医院充满火药味的聊天后,汤慈没再见过周弋阳,线下倏地面对面,两人脸色都有些尴尬。 周弋阳顿了几秒,语气诚恳地说:“以前的误会盛毓都告诉我了,对不起啊,上次在医院我说话有点重。” 汤慈紧缩的心口松懈下来:“没关系,毕竟是我有错在先。” “你还是这么好说话,”周弋阳耸耸肩,笑道:“真计较起来,你们的事我其实无权干涉。” 汤慈看出他有些别扭,轻声问:“是盛毓让你来道歉的吗?” “是,他说他老婆只有他能欺负。”周弋阳半真半假地说完,又正色道:“不过刚刚说的话都是诚心的。” 汤慈脸颊微微发热,含混地应了声,和他一道进了院内。 酒店白色院墙已经修正干净,院内长桌摆着香槟塔和各类甜点,赴宴的宾客穿梭其中。 奇怪的是其中一张桌子上堆着很多精致的礼盒,汤慈没在意,望向被众人围着寒暄的盛毓。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西装,头发前两天刚理过,极短,浓密,将他刀削般冷峻的脸展露无疑。 这样的男人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 几个拿酒杯的女人时不时就将目光扫向他。 汤慈站在树下看了他几眼,没好意思过去,正要找个没人的角落坐下,盛毓已经看见了她。 工作正聊得热络,盛毓忽地撇下他们朝树下走去,众人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刚刚还一丝不苟的盛总,此刻竟微躬着身,去讨女友的吻。 “你的朋友们都看着呢,”汤慈推了推他的脸,目光躲闪:“你正经一点。” “大家都带了礼物,”盛毓微挑眼角,点点腕表:“就你空着手来,不赔罪怎么行?” 汤慈讷讷道:“我不知道要送礼物啊,而且你昨晚都没告诉我……” “怪我?” “……没。” “那你好好想想怎么赔我。” 汤慈张了张嘴:“就…给你补一个礼物啊。” “得我满意才行。” 汤慈立刻有了负担,手指攒成拳:“我尽量。” 剪完彩,众人一道去吃饭,刚到订好位置的餐厅,从澳洲赶来的容月姗姗来迟,拉着汤慈和她坐在一起。 容月这些年没什么变化,精神很好,一坐下就笑眯眯问她:“小慈,我听盛毓说了你的身体状况,我在澳洲认识一个很有名的外科医生,你有时间要不要过来检查一下?” “谢谢小姨。”汤慈心口酸胀,语气很软:“等我忙完手上这几个项目吧,你别担心,我身体目前很稳定。” 容月点点头:“你现在是在做设计师?” “对,室内设计。” “很厉害嘛。”容月笑了笑:“就是有点想不到,我记得你学习很厉害的,我以为你以后会走研究路线。” 上大学的时候汤慈不是没想过继续往上考,但读研读博无法继续打工,她最终还是选择早点出来就业。 “我觉得设计师这份工作挺适合我的。”汤慈说着朝盛毓的方向瞄了一眼,小声说:“但我没想到盛毓居然会做酒店行业。” 第108章 “是不是跟他的气质不太搭?” 汤慈点头。 “一开始我也这么觉得,后来有一次我就问他为什么想开酒店。”容月缓缓说道:“他当时愣了一会儿,说酒店几乎每晚都有亮着的灯,感觉很热闹,像家一样。” 久远的记忆忽然轰隆隆闯入脑海,汤慈恍惚记起自己曾说过类似的话。 “希望你做能遇到很多人的,热闹的,有人情味的,像家一样的工作。” 那不过是十几岁的她说的一句空话,盛毓居然当真了。 容月吃了一口沙拉,忽地想起什么:“小慈,你大学是在首都念的吗?” 汤慈点了点头:“是啊。” “怪不得。”容月摇头笑道:“小毓原本是准备把国内的酒店地址定在首都的,后来又临时改到南岭了。” “我一开始以为他只是为了公司考虑,毕竟南岭是旅游大省,后来才发现他可能是想见你。” 汤慈忘了喝水的动作,顿顿问:“您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小毓做事喜欢亲力亲为,合作的公司都是一家家仔细研究过的,”容月说:“选酒店地址那段时间他天天在公司加班,我去给他送夜宵,看到他桌上放着的国内设计公司的资料。” “摆在最上面的就是简川设计事务所,他把你的名字单独圈出来了。” / 这家会所除了餐厅,还配有设施齐全的娱乐场所,吃完饭,除了容月有工作先行离开,其他人通通留下唱歌打牌。 汤慈自容月那番话后,情绪就有些低落,时不时就要朝盛毓所在的位置看一眼,像是在确认他还在不在。 席间热闹非凡,来的朋友众多,盛毓才喝完酒,又被叫去牌桌。 汤慈也被人拉去玩游戏,游戏中不小心打翻了一些果汁在手上,于是起身卫生间洗手。 从卫生间出来时,她看到盛毓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出来,站在走廊等她。 “是不是累了?”等她走近,盛毓揉了把她的发顶。 汤慈耷拉着眉眼摇头,忽然在嘈杂声中说了声“谢谢”。 盛毓失笑:“好端端的谢什么?” 谢谢你回来找我。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汤慈喉咙哽了哽,不顾走廊来回路过的行人,倾身抱住了他,闷闷地说:“反正就是谢谢你。” 盛毓短促地笑了声,下颌压在她的头顶蹭了蹭:“在这儿说情话很怪,回家吧。” “你朋友都还没走呢。”汤慈在他怀中扬起脸,眼睛亮亮的。 盛毓看着她满含期冀的眼睛,心口蓦地软了:“别管他们,你想我们就走。” 坐上车,汤慈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她为了一己私欲将庆功宴的主人拐回了家。 盛毓却丝毫没有将朋友撂下的负罪感,将手机调成静音,手臂环过她的肩膀,指尖随意地把玩她的手腕。 车开到小区门外,汤慈让代驾司机在花店门前停车,她去取给盛毓订的一束淡紫色剑兰。 盛毓看她抱着花重新进入车厢,眉心皱了下:“所以上次那束花是你买给我的?” 想到那会儿盛毓还在误会中,汤慈舌头打了个架:“是,是啊…” 想到之前那束被丢在角落直至枯萎的花,盛毓啧了声:“以后这种事直接告诉我。” “好的。”汤慈乖乖点头。 回到家窗外天幕已经暗下来,盛毓在手机上叫了餐,趁送餐的空档去洗澡。 汤慈闻了闻身上的衣服,也沾上了淡淡的酒气,于是也准备去洗一个。 从衣柜里拿睡衣时,她的余光掠过被她塞在角落的纸袋,犹豫了半晌,她红着指尖将里面的内衣拿了出来。 洗完澡后,汤慈拿着那一小团布料,废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研究明白怎么穿。 穿衣镜被雾气覆盖,她伸手抹了抹,看到镜中自己的模样,浑身腾地红到滴血。 就在她错开视线,想将这套内衣脱 下来时,浴室的门忽然被敲响,盛毓磁性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还没洗完?” 汤慈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忘记门是否反锁,怕盛毓直接推门进来,她再顾不上将内衣脱下来,一边应声,一边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睡裙。 拉开门出去时,她的脸颊还发着烫。 盛毓目光轻飘飘落在她脸上:“这么热?” 汤慈捏着袖口,嗓音发干的解释:“水温开太高了。” 盛毓朝厨房抬了抬下颌:“锅里热了牛奶,现在喝还是睡前喝?” “现在喝吧。”汤慈跟在他身后去厨房,又把睡衣朝领口处抻了抻。 到了灶台边,盛毓拿出马克杯将热好的牛奶倒进去,塞到她手中时说:“冷一会儿再喝。” 汤慈抱着杯子,乖乖点头。 看盛毓躬身洗餐具,她站在一边等着,将洗好的汤匙放进柜子里。 柜子在头顶,汤慈手臂抬起开柜门时,衣领朝后滑动下去。 盛毓余光瞥到一抹粉,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下。 他关上水龙头,抽出纸巾边擦手边缓声问:“小慈穿的什么?” 汤慈浑身一震,啪地关上柜门:“衣,衣服啊。” “什么衣服?”盛毓幽沉的眸子敛了敛,朝她走近。 汤慈抿着嘴唇没说话,通红的耳朵已经将她出卖。 盛毓扬手把纸巾扔进垃圾桶,躬身和她平视,清浅的呼吸铺洒在她脸颊。 “让我猜猜看——”他说着,冰凉的指尖探进了她的衣领,将那抹粉色的蕾丝系带勾了起来,一字一顿地问:“情、趣、内、衣?” 汤慈声如蚊蚋地嗯了声。 他的掌心慢慢向下,拨开她睡衣的纽扣,慢条斯理地问:“所以这也是小慈给我的礼物?” 汤慈揉了揉鼻子,小声而胆怯地说:“……你喜欢的话就是。” 话音刚落,她就被盛毓抱着坐上了岛台。 “既然是给我的,”盛毓挑着眉稍,用力扯下她的睡裙:“那我要亲自拆。” 第66章 挂在她肩上的蕾丝肩带纤弱,被盛毓骨节分明的指尖勾住,稍稍一扯就断裂开来。 汤慈吓了一跳,想伸手去遮,盛毓已经先她一步覆盖上来,很轻地捏了下。 “亲一下?” 被他薄热的嘴唇贴着耳廓问,汤慈神思发懵地点头:“可以啊。” 她说着,唇瓣沿着他的下颌游走,去找他的嘴巴。 盛毓又捏了一下,覆着薄茧的拇指擦过她的前面:“宝宝,我说这儿。” 汤慈脊背瞬间绷直,撑在台面的指尖蜷缩起来。 盛毓不等她回答,就低头亲了上来,一边咬,一边解下面的系带。 被盛毓抱回卧室的时候,汤慈大脑混沌一片,余光扫到卧室穿衣镜的时候,她才恍然惊醒,把通红熟透的脸颊往他的怀里埋了埋。 盛毓轻笑着把她放进床铺:“现在害羞晚了吧。” 汤慈扯起被子盖住下半张脸,轻声问:“你…今天开心吗?” 盛毓脱衬衫的动作顿了一下,侧目朝她看过去,明晃晃的灯光下,他的小人儿因为羞耻而浑身泛红,眼眶都带着湿润的痕迹。 而她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讨他一个开心。 所以开心吗。 盛毓默然问自己,答案却自过去传来,那些个无数被噩梦惊醒的夜晚,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汤慈看他神情愣怔,心口微微发紧,从被子里伸出手在他脸上揉了揉,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你怎么啦?” 盛毓漆黑的眼睛眨了下,还是没有回答她,抬手将灯关上,倾身朝她吻下来。 他今天做得很凶。 汤慈中途哭了好几次,盛毓不厌其烦地亲吻她湿润的眼睑,低哄的嗓音不断,动作也没停。 结束后,她有气无力坐在床边,喝盛毓递过来的温白开。 将一杯水都喝完后,她揉着通红的眼眶问:“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敲门,是来送餐的吗?” 盛毓抹掉她唇边的水珠:“应该不是,我让他们放门口了。” 话才说完,门外又响起敲门声,这次没有别的声音干扰,很清晰。 汤慈脸上微怔。 盛毓从衣柜里随意捞起一件浴袍披上,转身在她脸捏了捏:“我去看看,你休息会儿就出来吃饭。” 汤慈看到他锁骨上几道抓出来的痕迹,脸颊瞬间热了:“你穿好衣服再开门哦。” 盛毓嗯了声,却只是随意系上了腰带就出了卧室。 / “看来盛总今天不在家,”友人拍拍金铭的肩膀:“小金总,我们走吧?” 金铭把贴着大门的脸收回来,疑惑地挑起眉:“这门口还放着餐厅叫的餐呢,难道是忘了。” “估计是,咱们改天再来吧,庆祝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今天可是云栖的开业庆宴,改天还有什么意思。”金铭烦躁地摆了摆手。 第109章 他前段时间被父亲强制押去俄罗斯的项目部,今日才被放回国,得知盛毓公司的消息,连夜准备大礼携一众好友赶来庆祝。 金铭将自己手中的礼盒提了提,不甘心地再次敲了敲门,这次用尽了力气,咚咚咚地。 就在他收回发麻的手准备离开时,门忽然从内拉开。 盛毓站在玄关,一脸不善地问:“有事?” 金铭刚把礼物提起来,看到他松垮的浴袍下露出锁骨上刺目的红痕,随即大惊失色:“毓哥,你这是跟人睡了?!” 圈内人谁不知道盛毓为人冷情,一心扑在工作上,风月之事从来和他无关。 其他好友听到金铭这话纷纷围上来,瞪大了双眼议论起来:“何方妖孽居然能拿下盛总?” 喧闹声刚起,卧室方向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盛毓穿着同款睡袍的女人面带疑惑地朝大门处张望:“谁来了?” 看着来人窄小干净的脸,金铭手中的礼物砰地落地:“汤慈?!” 盛毓啧了声,不耐烦地敲了敲门框:“是盛太太。” 汤慈看到大门边的情况,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转眼间便缩回了卧室。 “我怎么感觉哪里不对…”金铭眼睛转了转,问盛毓:“蒋征生日那天你不会是故意去的吧?” 盛毓抬了抬眉,躬身把礼物和餐盒拿进玄关,起身后仍没有请他们进门的意思:“谢了,还有事么。” 原本设想的一群单身汉聚会的场景泡汤,金铭噎了噎:“倒也没什么要紧事。” “那回吧。”盛毓关门赶客:“下次去你酒吧再聚。” 汤慈一直等客厅安静下来,才又出了卧室,这次换上了日常的衣服,扣子一直扣到顶。 大门关着,客厅空无一人。 空气里弥漫着酸甜的味道,盛毓正在厨房开火热罗宋汤,头也没回地问:“在自己家躲什么躲?” 汤慈手肘撑着岛台,看着他的忙碌的背影,瓮声说:“我还有点不太习惯。” “什么不习惯?”盛毓转身将热好牛奶小馒头塞她手里。 汤慈咬了一口,含糊地说:“我怕你的朋友不喜欢我。” 盛毓不轻不重地捏了把她的脸:“这是他们该考虑的问题,是不是忘了咱们家你说了算。” “没忘。”汤慈咽下香甜的馒头,心脏因他的话变得沉甸甸。 盛毓将煮沸的汤关到小火,挑眉在她对面坐下:“没忘就得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以后在外人面前你得罩着我,明白了吗?” 汤慈立刻因自己刚才临阵脱逃的行为而羞愧低头,在心里暗暗攒了攒拳:“我会的。” / 周末,金铭请来有名的民谣乐队来酒吧办livehouse,邀请汤慈和盛毓一同参加。 紫竹院离酒吧所在的商业街仅两站地铁,汤慈没让在公司加班的盛毓来接,到时间自己过去。 到的时候,酒吧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汤慈拿出手机里金铭发的进场码,跟着排队的人群进入酒吧。 乐队表演时间还未到,舞台有dj在打碟,即便大厅光线昏暗,还是能看出座无虚席。 她出门早,到金铭预留下来的卡座后,其他人都还没到。 汤慈坐下随意翻动着酒单,忽地听到盛毓的名字,一开始她以为自己听错,在她看清隔壁卡座坐着的人后,才意识到没有。 隔壁卡座仅和他们相差两米,里面围坐着一群纹花臂穿皮衣的混混,其中一个瘦削阴郁的男人正边喝酒边说话:“盛毓这种天天打架飙车的烂人,摇身一变竟然成了酒店新贵,你们说可不可笑?” 穿皮夹克的男人嘁了声:“谁不知道他背靠盛家啊,盛家现在虽然倒台了,但 资金人脉还不是被他握在手里。” “我记得你爸在盛家工作有二十多年了,”有人提了一嘴:“前段时间为什么会被辞退?” 提到这个,林尧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戾气:“我爸腿伤了,请了一段时间的假,盛宏见我爸没利用价值直接就下了通知。” 皮夹克和林尧是初中就在一起玩的旧友,对他家和盛家的事略知一二,听林尧这么说当即怒骂了几句:“当初盛毓不就是这么对你的吗?你为他鞍前马后,他到头来还不是把你送进去了!” “林尧,这你能忍?” “我听说盛毓还在南岭,天天人模狗样地出席各种宴会,你咽得下这口气?” “只要你一句话,想干什么,哥儿几个万死不辞。” 原本就是一群在社会上混日子的无赖,喝了点酒意气上头,拱火声接连不断。 想到过往被盛毓一次次羞辱的场景,林尧握着酒杯的手收紧,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半晌压着声音说:“还去滨湖公园,这次就把他堵湖边,盛毓怕水,掉下去是死是活就看他的命——” 随着一壶冰水兜头浇下,林尧打了个冷颤,剩下的话戛然而止,一群吵嚷的混混也都瞬间噤声,齐齐看向站在林尧身后的身影。 汤慈拎着空了的水壶,浑身因愤怒止不住地颤抖,嗓音却格外冷静:“你敢对盛毓做什么,我绝对饶不了你。” 待混混们看清了汤慈的样貌,面面相觑了一瞬,发出阵阵哄笑。 他们很难相信刚刚那句狠话是出自她之口,毕竟她看起来过于乖巧,白净的脸上还带着象牙塔里沾染的文气。 林尧抹了把脸,不屑将恼怒压了下去,嗤笑道:“就凭你?你一个病秧子能拿我怎么样?” “既然你知道我是个病秧子,”汤慈把水壶撂在桌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她紧盯着林尧一字一顿地说:“那你就该明白我不在乎这条命,但你看起来很惜命,你确定要玩吗?” 林尧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睛,后脊椎无端冒起冷汗,他好像明白过来盛毓那么个眼高于顶的大少爷,为何偏偏看上她这个身体不好的书呆子,大概就是因为她温润外表下掩藏着的一股韧劲儿。 他蓦然想起高中那会儿,在飘着冷雨的山道,她只身一人拦截飞速而过的机车,这才赢下和盛毓的赌约。 这女人为了盛毓,确实是能不要命的。 他有点打退堂鼓,但兄弟们的起哄声愈演愈烈,他面上挂不住,咬牙瞪着汤慈说:“我记得盛毓高中毕业就去澳洲了吧?你这么上赶着舔他,他记得你是谁吗?” “——汤慈。” 凭空响起的一道冷峻声线,让对峙双方都顿住。 林尧朝汤慈身后环视,对上盛毓漆黑的眼眸,颊肉立刻收紧。 金铭是和盛毓一起进来的,还没到卡座,就远远看到汤慈独自一人站在隔壁卡座前说话。 本以为她是遇到了朋友,待他们走上前才看清她颤抖的身体,金铭才意识到不对,往她对面的人脸上一看,脏话脱口而出:“操,林尧这脏货怎么在这儿?!” 金铭说完一瞥盛毓,见他脸色果然冷了下来。 汤慈听到动静回头,眼眶在幽蓝光线下红得明显。 盛毓敛着眉毛,走上前将她搂进怀里:“他欺负你了?” 这话一出,两方人都沉默了。 以林尧为首的混混们惯会虚张声势,碰见正主一个赛一个缄默,生怕惹了盛毓再给自己找上麻烦。 金铭则是拿不准,高中时盛毓是个人狠话不多的主,真惹了他他直接下死手揍,但盛毓现在整日西装革履,矜贵总裁的派头很足,怎么看都不会为了女友当众大打出手。 他只得按兵不动。 盛毓没得到回答,躬身又耐心地说了句:“小慈,说话。” 汤慈迭动的胸口终于放缓,摇了摇头,看着他说话的时候语气还有些哽咽:“他,他知道你怕水,说要把你堵到滨湖公园。” 盛毓掌心在她腰侧安抚地磨了磨:“然后呢?” “我把那壶水泼到他头上了……”汤慈抿了抿唇瓣:“然后警告了他几句。” 盛毓蓦然笑了声,挑着眉觑向林尧:“我老婆的话听到了么。” 见他没有动手的意思,林尧懵了,他印象里盛毓哪有这么温和的时候,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 盛毓懒得为汤慈惹麻烦。 林尧心里嗤了声,面上惧怕盛毓的权势,扔掉面子应了声。 回到卡座坐下后,金铭朝林尧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让安保把他们轰出去?” 盛毓神情淡然地给汤慈拧牛奶的瓶盖:“不用管。” 听他这么说金铭放下心来,从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他们一群人什么事都听盛毓的,盛毓也确实什么事都能兜住。 台上的乐队开始表演,朋友们也陆陆续续过来,人一多玩起了酒桌小游戏。 盛毓这次对喝酒、游戏都兴致缺缺,手臂始终搭在汤慈肩膀,两人随意说着话,看台上的表演。 乐队在唱一首关于海的英文歌,节奏较之前的几首舒缓很多,主唱的音调也调整到低沉。 汤慈的精神已经恢复平静,但想到林尧阴测测的话,她还是本能地感到不安,时不时就要看一眼盛毓。 第110章 盛毓给她讲澳洲的碧海蓝天,金色的沙滩,去度假的各国游客。 “可以开游艇去海里游泳,夜晚的星星很亮。”盛毓摸了摸她的头发:“下次你跟我回澳洲,我带你去看。” 汤慈被他描述的未来愿景安抚下来,脸上渐渐有了笑意,有女孩叫她玩大富翁,她欣然答应。 乐队中场休息时,店内的顾客也纷纷起身,有的去卫生间,有的去吸烟。 盛毓后背靠着沙发背,幽沉眸子短暂地朝隔壁安静许久的卡座掠过,从兜里拿出烟和打火机,凑到汤慈耳边说了声:“出去抽根烟。” 汤慈先是嗯了声,又扭过头确认一般看了他一眼,这才继续玩游戏。 / 酒吧后巷。 林尧勾着背点烟。 他今晚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些年他一次次被关戒毒所,出来后连个正经工作都应聘不上。 可他盛毓却平步青云,稳当做起了酒店新贵。 凭什么。 凭他有个好爹,才能这么肆无忌惮把他踩在脚下。 那个汤慈也是好笑,这么巴巴跟着他,最后能落个什么好处?谁相信盛毓这种公子哥儿会有真心实意。 林尧愤愤地踹了一脚墙壁,恨得牙齿发痒,双手麻麻的,瘾头又上来了。 他哆嗦着猛吸了一口烟,从肺里转了一圈的青烟还未吐出来,喉咙忽地被人从背后攫住。 那人力道极重,冰冷的虎口紧紧卡着他的喉咙,林尧一 口气上不来,脸憋得通红。 一瞬间,他浑身悚到发麻,还没待他挣扎,身后那人就拧着他的脖子,生生将他调转了个方向。 林尧模糊的视线对上盛毓阴沉的眸子,冷不丁打了个颤。 盛毓指尖的力道稍稍松开一些,不等他气喘匀,又猛地拎着他的身体甩在了墙上。 在林尧的肩胛和墙壁发出猛烈的撞击声中,盛毓又抬脚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肚子。 林尧被他一连串的暴击打得头昏脑涨,肩膀顺着墙壁下滑,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几秒钟之后才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那声音掺杂着痛苦的呻吟,像个老旧的破风箱,在充斥着寒风的暗巷里格外吓人。 盛毓抄兜站着,不动声色地觑着他,一直到他的咳嗽声逐渐消失,才在他面前蹲下来。 “林尧,这是最后一次,”盛毓眸底闪过寒光,嗓音却是矜贵从容:“你以后再敢出现在汤慈面前,我让你这辈子出不来。” 酒桌上换了个游戏,组队玩纸牌对抗,汤慈和一个男人分到一组,游戏玩起来难免有肢体接触。 盛毓回来后坐在一旁倒了杯酒,才抿了一口,就看到汤慈和男队友赢了比赛,互相笑着手心相贴击了个掌。 他喉结滚了滚,咽下一口冰酒,到底没当那个破坏气氛的坏人。 金铭应酬回来,往他旁边一坐,眼尖地瞥到他指骨上有伤:“出去抽个烟咋还受伤了?” “下楼梯没看见,蹭墙上了。”盛毓没在意,又喝了口酒。 金铭也没当回事,这点小伤对盛毓来说就像蚊子叮,但还是随口问了句:“没事吧。” 他没设想盛毓会应声,于是说完就起身准备加入游戏。 却听盛毓眼都没眨地说:“有事,挺疼的。” 金铭又仔仔细细朝他手上的小伤口瞄了瞄,不明所以地摸了把后脑勺:“啊?这点伤不至于吧。” 盛毓放下酒杯,目光淡淡朝汤慈的背影掠过,吃痛般嘶了一声。 汤慈自盛毓回来就注意到他了,自然也听到了他和金铭的对话,听到盛毓这声嘶,她直接撂下扑克,面色焦急地看了过来。 “你哪里受伤了啊?”汤慈皱着眉头上下看他:“是不是很严重?” 盛毓放下酒杯,把手背伸了过去。 汤慈看着他指骨上的擦伤,愣了愣,似是松了口气,但还是耐心地握住他的掌心安慰:“我给你处理一下吧,上了药水就不疼了。” 盛毓朝金铭挑眉:“借一下医药箱。” 金铭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忍住了叫周弋阳来欣赏八卦的冲动,到休息室给他拿包扎用品。 大厅内光线昏昧,汤慈想了想,牵着盛毓和金铭一道去了休息室。 起身时,汤慈目光下意识朝隔壁卡座看去。 原本坐着林尧一行人的沙发此刻空空如也,即便这样,她收回视线时,脸上仍带着微不可查的焦虑,本能地扭头确认盛毓在不在。 盛毓幽暗的眸光在她看过来时微敛,嗓音沉稳磁性:“放心,他不会再出现。” 汤慈稍稍放松地点了点头。 到了休息室,汤慈从金铭手中接过医药箱站到盛毓身前,仔仔细细给他指骨涂抹药水,抹匀后又耐心地吹干。 “现在怎么样了?还疼不疼啊?” 盛毓撩起眼皮:“有点儿。” 金铭无声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默念着哥,你差不多得了。 想当年你小腿划伤,血流一地,你眼皮都不带眨的。 现在也是当起娇夫了。 人的本性大概都是恃宠而骄,见汤慈满脸心疼,盛毓得寸进尺地要求:“手疼,喂我喝口水。” 汤慈任劳任怨将矿泉水瓶口递到他唇边,待他喝完后问:“好点了吗?” 盛毓颔首。 汤慈犹豫了一秒:“你手都受伤了,要不然我们现在回家吧。” 盛毓淡淡问:“游戏不玩了?” 其实是想玩的,但事情要分轻重缓急,汤慈忍了忍:“不玩了吧。” 盛毓笑笑:“那回家。” 全程被当成空气的金铭目送他俩出门,眼睛忽地转了转,忙出声叫住他们:“等一下,知道你俩重新在一起,我还特地备了份礼物,你们拿了再走。” 金铭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递了过来。 汤慈伸手结果,诚心地说:“谢谢你啊。” “做朋友应该的,”金铭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毓哥,嫂子,到家记得用哦。” 以为是什么小家电,汤慈点头说好。 礼盒系带是缝死的,汤慈只得到家后拿剪刀拆开。 她一面拆礼盒,一面提醒去卧室换衣服的盛毓:“洗澡的话记得在伤口上贴防水贴哦。” 盛毓应了声,穿着睡袍走过来,拿过她手中的剪刀,利落地拆开了盒子。 看到盒内压在拉菲草上的东西,他轻笑着挑起了眉梢。 “这是什么?”汤慈看了眼被绒毛覆盖的金属圈,毫无防备地拿了起来,又倏地顿住。 这是一副毛绒手铐,链条上还接着捆绑用的束缚链。 汤慈面红耳赤地把手铐扔回了盒子内,很有防备心地提前申明:“我,我不会用的。” “没说给你用。” 盛毓笑笑,饶有兴致地把玩起那副手铐,说的却是正经的话题。 “今天碰到林尧,你是不是有点不安?” 汤慈喉咙哽了哽:“我感觉他那种瘾君子很疯狂,我怕他对你做出不好的事。” “怕我消失么。”盛毓淡声问。 汤慈眼圈瞬间有些红:“你怎么知道的?” “在酒吧你每五分钟就会看我一次。” 盛毓把她拉进了一些,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不会消失,会一直在你身边。” 汤慈望着他讷讷点头。 “小慈如果还是担心,”盛毓说着将那副手铐放到她的手心:“可以把我锁起来。” 第67章 酒店开始营业,云栖在国内的工作进入尾声,盛毓终于抽出了约会的时间。 周五的晚上,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盛毓玩着汤慈的一缕头发问:“周末想去哪玩?” 汤慈平日总在忙工作,对南岭游玩的去处毫无头绪,她想了想,从茶几上拿过手机:“我搜搜看。” “不然就在家玩。”盛毓勾唇。 汤慈“嗯?”了声,仰头望着他:“在家能玩什么呢?” “玩那个手铐,”盛毓唇边笑意加深:“像上次一样把我拷起来,宝宝自己动。” 汤慈脸颊瞬间爆红,抱着手机挪到了离他两米远的沙发边缘:“别想了,那个我已经扔掉了……” 盛毓笑着把她搂回来:“那听你的。” 手机震了震,墓园的发来推文,汤慈扫了眼,眸光微怔地说:“我想去看看我妈。” 盛毓收起轻佻,正色道:“我陪你去。” 汤慈抿了抿唇,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我也有点想去看望阿姨,可以吗?” 盛毓怔了一瞬,挑起了眉梢:“怎么不可以。” 他答应的轻松,但表情却沉着下来,眼睛看着屏幕,瞳孔很深。 汤慈拉过他的手臂,又朝他贴近了些。 翌日一早,他们吃完饭便去了墓园。 他们母亲的墓碑不在同一个区域,汤慈先带盛毓到了自己妈妈的墓前。 第111章 盛毓放下鲜花,看到墓碑上的照片,随即笑了:“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 “小时候经常有人这么说。”汤慈点了点头,在碑前蹲下,照例和妈妈聊了一会儿最近的工作和生活。 最后她牵过盛毓的手,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说:“妈妈,这是我以前和你提到过的同学,我们现在在一起啦,他很照顾我的,所以你不要担心我。” 离开时,盛毓牵紧她的手:“你之前是怎么和阿姨介绍我的?” 汤慈垂着眼睛说:“就说我们是高中同学啊,我给你补课那些事。” 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小时候的事也说过的。” 盛毓轻笑:“那阿姨不会觉得奇怪么,只是补课的同学摇身一变成了男朋友。” 汤慈听出他语气中的促狭,脸有些热:“不会的。”她之前已经将所有关于盛毓的秘密统统讲给了妈妈。 说着话,他们就来到了容薇的墓前。 盛毓比刚才要沉默一些,放下花束后,着手清理昨夜散落在碑前的落叶。 汤慈陪着他一起捡,蓦然听见他的一声叹息。 “怎么啦?”汤慈压下心头的忐忑,轻声问。 盛毓浓密的睫毛半垂着:“ 也没有想象中的恐惧。” 汤慈喉咙一哽,握了一下他的手指:“有我陪着你呢。” 盛毓掀眸看向她:“谢谢你带我过来。” 汤慈轻抚照片上的灰尘,看着容薇那双和盛毓八分相似的眼睛:“看到你过来你妈妈一定很高兴。” “她看到你可能会更高兴。” “为什么?” “在我没出生之前,我妈一直想要一个女儿。”盛毓眉心舒展开来:“现在愿望实现了。” / 从墓园出来已经是中午,他们早饭吃得晚,这会儿就没着急去吃饭。 一路牵着手闲逛,不知不觉便走进熟悉的街道,汤慈看着巷子内的台球厅,恍了一秒神。 “去看看。”盛毓朝台球厅的招牌抬了抬眉。 “好啊。”汤慈点完头,闻到路边卖糖炒栗子的小摊,忍不住嗅了嗅,说:“好香。” 盛毓随即和老板要了一份,对她说:“你先进去。” 汤慈皱了一下被风吹红的鼻子:“一起等吧。” 盛毓侧过身挡住风口:“我渴了,你先去帮我倒杯水。” 汤慈这才说好,小跑着进了台球厅。 过了这么多年,台球厅生意仍蒸蒸日上,汤慈还未到店内,就看到里面每桌都站满了顾客。 几年前席静将这家店转手,一家人搬去了首都生活,还和当时正在上大学的汤慈聚过几次。 所以这次来台球厅,汤慈没抱着遇见熟人的心态,只是想来看一看,但令她没想到的是,一推开大门她就碰见了正在训人的苗苗。 汤慈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得知苗苗现在正是这家店的老板。 苗苗训完了员工,一扭头看见站在门边的汤慈,愣怔一瞬,立刻惊呼着抱住了她:“小慈,你什么时候回的南岭?!” 汤慈笑着回抱住她:“回来没多久。” 苗苗攥着她的手臂,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胖点了,看来生活过得不错。” 汤慈抿着唇点头:“你也很厉害,都做老板了。” “别提了,这个体户的小老板谁当谁知道,”苗苗用力捋了捋头发:“我可算是知道静姐以前为什么老爱发火了。” 看着苗苗这副烦躁的表情,汤慈仿佛回到了以前打工的时候,熟练地安慰起了她。 “苗姐,这位是?”柜台后忽地晃出一个人影,和苗苗说话,看的却是汤慈。 “我朋友小慈,”苗苗扯着男人的袖子将他拉过来,和汤慈介绍:“这我合伙人,方临。” 方临微微躬身,盯着汤慈的眼睛伸出了手:“你好,认识一下。” 汤慈才抬起手准备回握,肩膀蓦然被人按住,盛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来,半抱着她回握了一下方临,并主动自我介绍:“她男朋友。” 方临讪讪收回胳膊,又聊了两句就被员工叫走。 苗苗揶揄地瞧着两人亲密的动作:“你俩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汤慈笑了下:“也是不久前…” 眼见苗苗又想调侃,汤慈岔开话题:“这里有热水吗?” “一楼的饮水机坏了,”苗苗到柜台给她拿了两个纸杯:“你去二楼接吧。” 等汤慈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苗苗抱着手臂看向盛毓:“我当年就猜到你俩必定会在一起。” 盛毓不置可否地挑起眉稍:“所以大半夜把她扔大街上。” 苗苗撇嘴:“那么记仇干嘛啊,我那不是为了帮她追你嘛。” 盛毓眸光微动:“追我?” “不是吧,”苗苗一顿,夸张地睁大了眼:“你不知道她那会儿喜欢你么?” “她亲口告诉你的?”盛毓说着舌尖顶了一下腮。 “那当然啊,”苗苗清清喉咙,眉飞色舞地描述:“那会儿你一来台球厅,她就跟丢了魂儿一样,谁看不出来她的心思啊,我一逼问她就招了。” “她当时还说想救你,我一开始没明白什么意思,后来她求我带她去北山看比赛我才反应过来——” “汤慈是因为听我说北山比赛总有人受伤,所以才非要跑去跟你打赌,要把你从那个危险的世界里救出来。” 汤慈端着耐心兑好的温水下楼,杯子递到盛毓手中,他却只喝了两口就放下,幽沉的眸子一直看着她。 “你怎么啦?”汤慈捏捏他的手心。 盛毓朝她俯身,轻佻的语气拖得又低又缓:“刚听说有人从高中就暗恋我。” 汤慈耳朵都红透了,含糊地应付过去,生硬的转换话题,邀请苗苗一道去吃饭。 苗苗要和方临去进货,吃饭的事只好先搁置。 汤慈带盛毓去吃了自己以前经常吃米粉,吃完饭两人准备去看新上的电影。 步行去商场时,汤慈被市游泳馆内的场景吸引住了目光。 馆内正在举行学校之间的比赛,响亮的哨声不时地从场内传出来。 “好看么。”盛毓看着馆内穿着泳衣的男生,低眸问她。 汤慈没注意到他语气中的酸意,喃喃道:“你以前也参加过这些比赛。” “你知道?”盛毓意味深长地问。 汤慈挠了下耳朵,讷讷说:“学校女生都知道啊…我听她们说的。” 盛毓慢条斯理地哦了声。 汤慈捏了下他的指尖:“你现在是不是没那么怕水了?” 盛毓点头,大学时他经过长期的心理诊疗,现在对水基本免疫。 汤慈又朝馆内瞟了一眼。 盛毓看着她蠢蠢欲动的模样,径直拉着她的手朝游泳馆大门走去:“看看去。” 汤慈加快脚步跟上:“好。” 学校间的比赛是开放式的,大门处来来往往的都是初高中生,他们跟着人潮进入大门,走向通往场馆的长廊。 长廊中段的告示栏贴着历年重要比赛的宣传页,盛毓余光瞥到一抹绿色,眉心猛地一跳,目光随即朝中间那张宣传页扫去。 那是一张十年前的联赛海报,正中间上印着他的照片。 这张他初中时没在意过的宣传页,盛毓确信自己高中时在汤慈家见过。 那个下着暴雨的留宿她家的夜晚,汤慈看到他出现在门边,慌张地藏起了手中的纸页。 他当时只囫囵看清了纸张上的身影,到现在才意识到那身影是谁。 牵着的手忽然拉不动,汤慈疑惑地转过头:“怎么不走了?” 冬日暖阳从落地窗外洒进来,盛毓眯了眯眼睛,朝她走了半步,指尖温柔地将她颊边的碎发拨到耳后:“宝宝,你初中那会儿是不是来找过我?” / 汤慈站在游泳馆门前,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来看盛毓。 中考即将来临,她必须要拼尽全力考上一中,这样她才能和盛毓呼吸同一片空气。 即便盛毓不记得小时候的她,也不认识现在的她。 但她不在乎。 暗恋是她一人的游戏,即便没人同她博弈,她也能自娱自乐。 汤慈胡思乱想着,攥着书包带儿随人群进了馆内。 观众席人头攒动,汤慈来得晚,只找到一个倒数第二排的座位。 这个位置离泳池远,隔着一层层人头,她连泳池内选手的面貌都看不清楚,只凭借前排女生的欢呼得知,盛毓又拿下了第一名。 比赛一结束,选手们进入休息室,观众纷纷离席,汤慈垂头丧气地往外走,蓦地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同学,”一个男生焦急地叫住她:“能麻烦你去楼上休息室送一下徽章吗?我有急事实在没时间送。” 听到要去休息室,汤慈心口咚咚跳起来,刚张嘴说了声好,男生就把一袋徽章塞到了她手里:“一上二楼左拐就是休息室,麻烦你了!!” 第112章 男生一溜烟儿跑出大门,汤慈抱着那袋徽章,默了一会儿,才七上八下地上了楼。 汤慈才进走廊,就看到半敞着门的休息室,隐约还能听到里面男生们的嬉笑声。 抱着布袋的指尖收紧,她顿在原地踟蹰不前。 怕推门进去看到盛毓,又怕见不到。 汤慈贴在墙根站了絮语,路过的教练注意到了她:“小同学,你是来做什么的?” “送,送徽章。”汤慈仰起脸,把怀里的布袋给她看。 “谢谢你送上来。”教练笑眯眯伸手:“给我就行了。” 汤慈“噢”了声,连忙把布袋放到她手里,脚步超后挪了挪:“那我先走了。” 教练点头,她如蒙大赦转身就跑,跑到楼梯间上下等气喘匀,一节一节下楼梯。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 和她悄声的脚步叠在一起,一轻一重,响在楼梯间。 汤慈转过头看,毫无预兆对上了盛毓漆黑的瞳孔。 这是她继儿时后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近到能看看清他浓密睫毛投在眼睑下的阴影。 宽敞的楼梯间瞬间坍缩,空气也变得稀薄。 看她愣怔,盛毓勾唇挑了下眉:“认识我?” 汤慈恍然惊醒,攥着手指摇头,转过头继续朝下走,这次脚步快了些,挺直的脊背带着点窘迫。 她一心朝大门外冲,眼睛忽略了台阶下摆放的水桶,抬脚踩下去的时候,书包带猛地被人拎了起来。 汤慈低低啊了声,浑身僵直地被身后人拎在手里,这次连回头的勇气都没。 盛毓抬脚把水桶踢远了些,才将她放下来。 “看路。” 他说完就擦过她的肩膀迈下台阶,头也没回地出了门。 水桶内的水因晃动而洒了出来,渗进水泥地板,变成湿润的一块。 就像她此刻的心脏。 她惶惶朝门外望去。 淡蓝天幕中金乌西坠,少年迎着晚霞跑向不远处的朋友,背影如风般自由。 那时的汤慈以为,那是她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第68章 滨州区开了家越南餐厅,接二连三有同事反应说好吃,汤慈随口和盛毓提了一句,他就提前订好了位置,两人约着晚上去吃。 下午下班,盛毓还在开会,汤慈打车去他公司等。 由于近些日子汤慈经常被盛毓带来公司,云栖的员工渐渐和她熟络起来,碰面总要聊上几句。 也是从员工的口中,汤慈才得知云栖驻南岭的项目部月底便要返程回墨尔本。 汤慈吃着投喂的腰果,神色稍怔。 这个消息她还没听盛毓提过。 想到要和他异地恋,心里难免怅惘。 聊了几句之后,员工手头上的工作忙完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于是汤慈熟门熟路去了盛毓的办公室。 因为不确定开完会的时间,盛毓在办公桌上给她留了点心,点心盒子下还压着一张便利贴。 上面写着让她无聊就玩会儿电脑,休息室里的微波炉里热着牛奶别忘了喝。 跟嘱咐小孩儿一样。 汤慈还不饿,从微波炉里拿出牛奶,边喝边坐在盛毓的办公桌上浏览起网页。 习惯使然,她看到有灵感的照片就顺手将照片保存了下来,等网页显示照片已经下载完毕,她才想起这是盛毓的电脑。 怕影响他的工作,汤慈退出网页,打开相册,将刚刚保存的图片传到手机里随后删掉。 正要关闭相册的时候,她的目光忽地瞥见一个命名为愿望的相簿,封面图是一张将亮未亮的天空。 汤慈心率蓦然乱了节奏。 想到盛毓说这台电脑随便她玩,她移动光标点开了相簿。 鼠标按动时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汤慈看着相簿内的照片指尖顿住。 封面图下紧接着的两张照片,是她坐在游览车上和同事说话的画面。 随后是几张京大百年校庆的照片。 几乎每张照片都有她的身影。 汤慈按照时间点开最早的那张,画面中她站在礼堂前演讲,四周飞满了七彩的气球,画面定格在她微微抬头看向天空的瞬间。 那是她暗淡人生中为数不多意气的时刻。 盛毓不远万里赶来,隐没在噪杂的人群中,将这一刻记录了下来。 他当时在想什么。 汤慈眼前变得模糊,眼泪砸在桌面,才想起拿纸巾擦。 湿润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心口的褶皱却未被抚平,她吸了吸鼻子,又抽出一张纸擦沾上泪水的桌面。 盛毓这时推门进来,看到她通红的眼眶,扯松领带的动作滞住:“祖宗,谁欺负你了?” 汤慈快速关上了相册,却还是被走到身后的盛毓看见。 “就因为这个哭?”他有些啼笑皆非。 汤慈转动椅子,面对面仰头看他:“对不起,我才知道你去找过我。” 刚哭过,她的嗓音带着鼻音,黏糊糊的软。 盛毓眸光有些暗,一把将她从椅子内抱了起来,放到了桌上,欺身亲了上去。 密密匝匝的接吻声充斥偌大的办公室,汤慈抓着他西装下摆,接吻的间隙还不忘提醒:“门没有锁。” 盛毓薄唇才移开些,又张嘴在她下唇咬了下:“你在这儿没人会进来。” 这不就是明晃晃向员工昭示,这间办公室在她来之后会发生一些不可告人的事吗。 汤慈脸更热了,捂住他贴上来的嘴唇:“先去吃饭吧,我饿了。” 盛毓欣然接纳她的建议:“回家再吃你。” / 吃完饭,汤慈接到一通陌生的电话。 以为是推销人员,她接起来后,正要说抱歉却听对面说:“同志你好,我是南岭市长宁区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周宁,请问你是汤慈吗?” 汤慈顿了一下:“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汤建伟是你父亲吧?” 汤慈嗓音发紧地嗯了声。 盛毓看出她表情不对,从对面起身坐到她旁边,把通话中的手机放到桌面开了免提。 “是这样,”周警官语气严肃地说明了来意:“你父亲汤建伟昨日因经济纠纷和人发生冲突,失手杀了人,现已被我们刑警队刑拘,你什么时候方便过来一趟了解情况?” 这是自高中汤建伟将她抛下后,第一次和她联系,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汤慈交握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失魂落魄地看了眼盛毓。 盛毓伸手将她拢进怀里,无声说了句:“我在。” 汤慈闭了闭眼睛,嗓音干涩地问:“我现在去可以吗?” “可以。”周警官说完,又耐心地告知了她地址。 赶往公安局的路上,汤慈看着窗外神色愣怔,直到盛毓将车停在公安局门外,她才小声说了句:“我现在没有任何伤心的感觉,是不是很没有良心?” 盛毓替她解开安全带,干燥温暖的掌心捧着她的脸颊摩挲着:“你要是没良心就不会来看他。” 汤慈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手指抓住他的袖口:“你会陪我进去吗?” 盛毓安抚地亲了亲她的眼角:“当然。” 门卫打电话通报后给他们放行,进审讯室的一路,盛毓都牵着她的手。 周警官在门边等候多时,见他们进来将他们带到了办公室,简单地陈述了一遍汤建伟的案件。 汤建伟早两年因工程项目失利,欠了银行几十万,后来为了翻身,听从狐朋狗友的建议做起灰色贸易,翻身不成,又欠下高额网贷。 钱还不上他就只能到处躲,一路从江城南下,最后又回到了南岭,最终还是被追债的人堵到宾馆。 追债人张口就是侮辱,穷途末路的汤建伟一时冲动,抄起门边的水果刀将人捅了。 旅馆老板听到动静赶来,吓得手机都忘了拿,跑到附近的派出所报了警。 大概是厌倦了这几年间过街老鼠般的日子,汤建伟这次没有选择逃走,警察来了后,他顺从地被押上了警车,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周警官说完抿了一口茶:“汤建伟提出想要见你一面。” 汤慈平展的眉心微拧,仿佛不理解汤建伟为何会提出这个请求。 周警官从事警察年份已久,早炼就一双火眼金睛,分别和这父女俩聊过后,发觉两人关系冷淡,也 猜到多半是汤建伟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 但人之将死,他们做警察的还是本着人道主义劝了两句:“你跟他毕竟亲人一场,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最后见一面就当是做个了断。” 汤慈嘴唇抿到发白,惶惶朝盛毓看了一眼。 盛毓漆黑的瞳孔和她平视:“不用勉强。” 汤慈看着他平稳的神情,一瞬间找回了勇气,有盛毓在这里等着她,她好像就不会再惧怕什么。 她朝周宁说:“我去。” / 第113章 汤建伟双手拷在一起佝偻在桌前,听到开门声头抬起了头。 看到汤慈进来,他灰败的脸上显出一瞬间的光彩:“小慈,你来了。” 汤慈坐下后,问:“你找我有事吗?” 汤建伟听到这话,瞬间痛哭出声,他粗糙的手不断地抹去泪水,悔恨莫及地说:“我就是想给你说声对不起,以前的事都是我混蛋,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他抽噎着伸出手,似是想拉住汤慈的手。 即便隔着玻璃,汤慈还是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身体。 汤建伟悻悻收回动作,又抹了把脸,摇着头说:“躲债这几年我才意识到我错的离谱,这么好的女儿被我赶出了家,我落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咎由自取。” 汤慈心中五味杂陈,看着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父亲,一时间竟没有任何话能对他说。 汤建伟情绪稍稍缓和后,直视着她的眼睛说:“小慈,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想再看你最后一面,想听你再叫我一声爸,这样我走黄泉路的时候才能踏实……” 到了这一刻,汤慈才明白,汤建伟叫她来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心安。 惶惑的心脏落回了原地,心中只剩悲戚,汤慈用力吞咽艰涩的喉咙,平静地告诉他:“我高中从家搬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亲人了。” 汤慈说完,没有再顾及汤建伟的哭声,拉开门出了审讯室。 / 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汤慈除了比平时更安静一些,没有任何反常。 回到车上后,她却忽然说:“我现在还不想回家。” 其实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夜色中有冷风呼啸而过,四周只零星走过几个神色匆匆的行人。 盛毓朝窗外晴朗的夜空扫了眼:“想不想看星星。” 汤慈一怔,也歪头看向窗外:“看不到吧”?” 盛毓又问了一遍:“想不想。” 汤慈点了点头。 盛毓指尖点击屏幕打开轻音乐,然后用力揉了把她的头顶:“你先睡一会儿,醒来就能看到。” 汤慈闷闷说好,在轻缓的音乐中阖上眼睛,居然真的睡了过去。 空调出风口徐徐吹出热风,汤慈闻到浅淡的肥皂气息,恍惚间以为自己躺在一个水温偏热的浴缸,舒服的同时又感到有些热,惺忪地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自己还在车内,身上盖着盛毓的西装外套。 她偏头看向驾驶座,拿着手机回消息的盛毓掀眸看过来:“醒了?” 汤慈点头,把外套翻下来一些:“停车很久了吗,你怎么不叫醒我?” “刚到。” 汤慈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时间居然已经到了凌晨一点,她茫然地环顾窗外,只隐约看到山脉的痕迹。 “这里是哪啊?” 盛毓给指了指远处亮着灯的地方:“崇山上的露营地。” 汤慈神色怔忡:“我们走了这么远啊。” “对啊。”盛毓笑了下,抬手在天窗上一敲:“抬头。” 汤慈将座椅放下,睁大眼睛看向天窗,墨蓝夜空下繁星璀璨,银河清晰可见。 不知道多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景色,汤慈默默看了半晌,胸膛淤堵的感觉仍然明显。 她摸索着抓住了盛毓的指尖,讷声问:“你能亲我一下吗?” 盛毓将她的安全带解开,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坐着,指尖翻进她的衣尾,在她光滑的皮肤上慢慢磨。 “非要在这儿勾我?” 汤慈呼吸频率加快,却没有躲避他的动作,温润的瞳孔顿顿看着他说:“你要吗?” 盛毓眸光暗了暗,勾着她的后颈吻了上来。 汤慈纤薄的脊背压在方向盘,被动接受他很凶的亲吻,她一面喘息,一面颤抖着指尖去解他的领带。 领带扣系得太紧,汤慈指尖都掰红,却也只是扯松了一分。 她负气地松开了手,鼻尖一酸,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盛毓松开她的唇瓣,但仍和她保持着呼吸可闻的距离,覆着薄茧的指尖慢慢抚摸她的后颈:“想哭就哭出来,这里没人听到。” 眼前弥漫上雾气,汤慈再也忍不住,呜咽着哭了出来。 大颗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过,又被盛毓不厌其烦地抹去。 就这么无声地哭了须臾,汤慈磕磕绊绊地抓着盛毓的手臂说:“盛毓,我没有亲人了。” “谁说的?”盛毓将她披着的外套拢了拢:“你翻一下口袋。” 汤慈不解地“嗯?”了声,但还是听话地翻进他的口袋摸了摸,掏出来一个丝绒的盒子。 在摸到盒子的形状时她就有了预感,但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钻戒时,她还是怔了好一会儿:“怎么这么突然啊?” “本来打算吃完饭提,这不是被打断了。”盛毓扯起嘴角:“试试看。” 汤慈看着白金戒托上硕大的钻石,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戴在了左手中指,眼睛睁大了些:“正好。” “趁你睡着量的尺寸。” 汤慈转了转手指,钻石发出细碎的光芒,她有些新奇又有些紧张地问:“这样我们就算订婚了?” 盛毓托着她的臀朝自己靠近了些,眸中闪过一丝促狭:“宝宝,我都还没求婚。” 汤慈赧着脸噢了声,正色道:“那你说吧。” 盛毓亲了亲她的鼻尖,真诚而耐心地问:“汤慈,你想不想给我一个家?” 汤慈没有想过盛毓会问这个问题,他不说嫁娶,而是要一个家。 语言真有庞大而神奇的力量,待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汤慈的脑海已经构建出了一幅关于家庭的愿景。 这个家没有暴力,没有抛弃,永远亮着澄澈的灯光,灶台上的搪瓷锅里咕嘟冒着热气,一切的寒冷都将被隔绝在外。 那真的是一个全新而无限的未来。 汤慈曾经与这个未来失之交臂,而七年后的她有幸失而复得。 她用力地攥紧盛毓的掌心,有些急切地说:“想,我想。” 盛毓弯起比星星更亮的眼睛,指骨蹭她湿热的嘴唇:“那你得尽快适应,以后在外面也得叫老公。” 第69章 关于盛毓想办婚礼这件事,汤慈没有异议。 但提出了小小的疑问。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被人围观。” 盛毓刷刷写请柬:“为什么这么想?” “高一的时候你代表优等生演讲,稿子都没背,做了个自我介绍就下去了。”汤慈说。 “老公的事记得这么清楚。”盛毓笑。 汤慈抿了口果汁:“那篇稿子是老许让我写的。” “……” 盛毓难得吃瘪,转了转手中的中性笔:“高中那会儿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没多少啊。”汤慈挠了挠微红的耳朵,从地板上拿起一沓请柬。 盛毓也没追问,他喜欢汤慈偶尔说起和他有关的往事。 这种感觉就好比汤慈怀揣 一兜金币,时不时就会送给他一枚。 汤慈边写变数,写完一百张便会起身活动一下,严谨的像是被人监督的小学生。 但也不是每次都能活动成功,经常是她才站起身,就被盛毓握着大腿拖了过去。 没一会儿她就站不住,神思昏聩地被他按进长绒地毯。 房间里暖气开得足,即使什么都没穿也不会感到冷。 但汤慈清醒之后总觉得羞愧,泛着粉的皮肤绒毛立起,哆嗦着往身上套衣服。 盛毓大剌剌敞着胸膛来捣乱,把她一并裹进宽大睡袍,重新坐在桌前,带着她翻开下一张请柬。 “宝宝,这张写给谁?” 汤慈嗓音微哑:“给…蒋征。” 盛毓眸光暗下来,一手摩挲她的软肉,一手握着她的手往请柬上写字。 汤慈胸口上下迭动,吐息又湿又急,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 盛毓下颌压在她的肩膀,屈指在那行字上点了点,像个严厉的老师一样批评道:“字抖成这样,蒋少爷会不会怀疑你写的时候在做些奇怪的事?” 说着,他指尖顺着汤慈柔软的小腹向下,狠按了一下。 好脾气如汤慈,也终于积攒出了些怨气。 她愤愤撂下笔,红着眼眶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哽咽着说:“不结了……” 盛毓见好就收,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哄了好一会儿,汤慈才作罢。 由于闹到太晚,最后是始作俑者盛毓在客厅茶几忙碌到凌晨,才终于将剩下的两三百封请柬写完。 / 传统婚礼流程繁琐且累人,汤慈和盛毓商量后决定仪式一切从简,只保留了必要的项目。 亲朋好友都在南岭,他们就近将婚宴定在了北郊的度假酒店。两人提前一晚住了进去,翌日一早在布置好的花园门前迎接宾客。 宾客陆陆续续到场,流程出了点小差错,司机匆匆赶来将盛毓叫走,门边暂时就剩汤慈一人。 蒋征和刘也一同赶到,除了礼金,手上还拎着送他们的新婚礼物。 第114章 汤慈道谢后接过,目光瞥到蒋征大衣衣领处有一大块深色水痕,关切地问:“你衣服怎么湿了?” 蒋征无奈地朝刘也抬抬下巴:“这货早上上车直接把矿泉水泼我身上了。” “你有带别的外套吗?”汤慈问。 蒋征摇摇头,掀开衣领挥了挥:“一会儿就干了,不碍事。” “那怎么行,天气这么冷不好干的。”汤慈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到盛毓的名字:“我让他拿一件外套给你。” “让谁?”忙完回来的盛毓走到她身侧问。 汤慈指尖顿住,侧目对上他幽沉的瞳孔,小声说了声:“老公,你拿件外套给别人啊。” 盛毓勾唇笑笑,侧目对项文说:“带蒋少爷去换衣服。” 等人走了,汤慈才慢吞吞收起手机,还未放进包内,却被盛毓抢了去。 “?” 盛毓面不改色打字:“备注也要改。” 汤慈踮脚朝屏幕一看,盛毓已经将备注栏内的名字删掉,打上了明晃晃的五个大字——最爱的老公。 “……” 盛毓挑眉:“怎么?” 汤慈喃声道:“你最近变得好肉麻啊。” “还有更肉麻的。”盛毓指了指天空:“本来准备了无人机求婚表演,天气原因取消了。” 汤慈仰头看向铺着薄薄云雾的天际,余光瞥见山下露营地支起的一顶顶彩色帐篷,脸颊微热地说:“真的表演的话,陌生人都看到了啊。” 盛毓躬身亲她的额头:“宝宝,我想办婚礼就是为了让更多人见证。” “见证什么啊?” “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礼堂内响起婚礼乐章,盛毓牵上她的手,带她走过布满鲜花的长廊。 交换完对戒之后,仪式来到最后一个环节,新郎亲吻新娘。 汤慈提着裙摆,心口紧张地怦怦直跳。 她望着盛毓,察觉到他浓密的睫毛颤了下。 原来他也在紧张。 汤慈鼻尖发酸地想,既然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那我想让他更开心一点。 在盛毓倾身吻下来的前一秒,汤慈踮起了脚尖,率先在他的唇瓣上亲了一下。 小小的变故让盛毓弯了眼睛,江蝉率先站起来鼓掌,在盈满欢呼声的礼堂中,盛毓加深了这个吻。 因为是周末,下午和晚上留宿在酒店的朋友众多,下午大家窝在休息室里玩游戏。 壁炉里生着火,灶台上温着酒,香甜的肉桂气息弥漫整个房间,不多时就有人喝多,游戏便玩得断断续续。 汤慈到楼上拿毛毯的空档被盛毓拐走,两人出了酒店沿着小路散步。 即将走到山顶的时候,盛毓不小心踩上一块碎石崴了脚。 汤慈蹲下看他微肿的脚踝,皱着眉毛说:“疼不疼,还能走路吗?” “还行,”盛毓活动了一下脚踝,抬眸看向山顶上的长椅:“扶我上去休息会儿。” 汤慈点头抱住他的腰,扶着他缓慢挪动着上台阶,坐在长椅上的时候,后背出了层薄汗。 她正喘息着平复呼吸,忽听盛毓问:“要是我的脚一直这样,你还会要我么。” 汤慈严肃地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只是打个比方,”盛毓靠着椅背,又问了一次:“要不要我?” 汤慈这次没有犹豫地点头:“当然要啊。” 盛毓把手背蹭了一下她潮湿的额头:“但你可能要一直搀扶着我走路。” “没问题啊。”汤慈以为他这是婚后焦虑,便握住他的指尖保证:“我还可以去学开车,你想去哪里我都接送你,总之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会陪着你的。” 盛毓揽在她腰间的指尖动了动,隔着衣服摩挲着她下腹处的伤疤:“我也是。” 汤慈瞬间怔住,呆呆地看着他,眼前很快变得模糊不清。 “无论生病还是死亡,我都会永远陪着你。”盛毓沾着冷空气的嘴唇在她湿润的眼睛上亲了下:“相信我吗。” 曾让她辗转难眠的刀口传来细密的痛感,这次汤慈没再感到害怕,她把脸颊埋在了盛毓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相信。” / “结婚当然要住新房。”金铭来家里做客,环视家里过时的摆设说。 周弋阳搂着女朋友也跟了一句:“南岭好像是有这个习俗。” 汤慈一听,贴到正在沏茶的盛毓身边:“我来买吧,你看看想住哪里?” 在一起后,汤慈曾想把盛毓给她的钱还回去,盛毓没要,称这点小钱权当她的零花。 汤慈节俭惯了,钱一直留着,这下总算派上了用场。 盛毓扫了一眼她亮晶晶的眼睛,笑道:“好啊老婆。” 金铭酸溜溜“呦”了声:“盛总好福气,刚结婚就靠起老婆了。” 盛毓面上不见一丝愧色,把茶杯分别放到他们桌前:“没办法,我老婆太爱我了。” 周弋阳瞧着性情大变的盛毓,不由地看向女友:“冰山都化了,要不我们也结个婚?” 金铭刚结束初恋,闻言痛苦掩面:“要不你们还是先把我杀了吧。” 大家哈哈笑起来,热热闹闹吃完饭,汤慈和盛毓一起收拾碗筷,心里继续琢磨着买房的事。 一直到洗完澡躺在床上,她还在浏览买房软件。 盛毓靠着床头,将她揽进怀里,往她手里塞了个平板:“这套房怎么样?” 汤慈看着屏幕里的豪华大平层,越看越心惊,最后一咬牙心想大不了就先付首付,再慢慢还贷款。 “很宽敞,采光也好,就这套吧。”她深吸一口气说。 盛毓捏了捏她的手腕:“你喜不喜欢?” 汤慈又看了一遍展示图,这套房除了户型本身的优势,室内装修也正是她喜欢的原木风格,墙面刷着米白的漆,皮质沙发看起来柔软而细腻,沙发下还铺着针织地毯。 天气好的时候,阳光会从落地窗洒进来,光是想象就非常得好住。 汤慈说:“喜欢。” “那你下个月就能住进去。” 汤慈怔了须臾才回过神,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买的?” “两个月前。”盛毓纠正她:“事实上是你买的,本上是你的名字。” 汤慈讷讷说:“你不用这样的。” “用。”盛毓捏了把她的颊肉:“我希望你有两个家,一个和我的,一个自己的。” 汤慈有些丧气地垂下眼:“可是这套房子很贵啊。” “宝宝,你可能对你老公的资产没有概念。” 结婚结的冲动,汤慈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场婚姻对盛毓来说实在吃亏。 她抬眸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觉得我们需要做一个财产协议。” 盛毓眯了一下眼睛:“我觉得有人又在惹我生气。” 他说完啪嗒关上了卧室的灯,熟练地解开了她的纽扣。 一个小时后,汤慈被他箍在身上坐着,指尖攀着他的手臂,生理性泪水沾湿他的胸膛。 盛毓熠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她,耐心而温柔地问:“刚刚那种话以后还说么。” “不,不说了。”汤慈抽噎着说。 盛毓这才松了指尖的力道,宽大的掌心轻抚她轻颤的脊背,将她抱进了怀里,亲她湿透的鬓角:“老婆好乖。” 这次搬家,盛毓帮着汤慈一起收拾行李。 拢共没几样东西,他一个小时就 收拾妥当。 汤慈正在书房加班,出来倒水的间隙,扫了一眼客厅内摊开的行李箱,转身去次卧将藏在柜子顶上的铁盒拿了下来。 正背着他往行李箱里藏,盛毓却已经瞥见了她的动作,抬眉问:“我看看?” 汤慈依依不舍地松开指尖:“那你看完要给我放好。” 盛毓轻笑:“这么珍贵。” “也别笑我。”汤慈别扭地说完,抱着杯子躲回了书房。 待书房门关上,盛毓躬身拨了拨铁盒上的搭扣,没有犹豫地打开了盖子。 入目是一叠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纸。 他随手翻了翻,发现它们唯一的相同点是上面都有他的名字。 游泳队的宣传页,满分的卷子,受处分后的检讨书…… 汤慈靠这些零散的纸页拼凑出了他高中三年的时光。 盒子底部由一枚银色打火机压着一张班级合照。 他把照片拿出来,在左下角找到了上高一的汤慈。 小小一个人,拘谨地站在宋恪旁边,巴掌大的脸上那双温润的瞳孔却看向右侧。 盛毓指尖顺着她的目光右移,果然移到了自己身上。 心脏不受控地怦怦跳了起来,迟来的心动像洪水快要将他淹没,混乱的思绪忽地亮出一条发着光的丝线。 那是汤慈隔着时空探来的触角,很轻地碰了他一下。 / 第115章 初夏夜。 上高一的盛毓把机车撂在学校围墙外,翻身跳进操场,步伐散漫地拐进了教学楼。 晚自习的铃声已经打响,楼道内空荡荡,只响着他一人的脚步声。 临近走廊,一道哒哒的急促动静闯进他的耳朵,他顿下脚步,却还是慢了一步。 只到他胸膛的女孩直直撞进他的怀中,手中捧着的一沓数学练习册洒落一地。 汤慈抬起头,随即愣在原地,颜色很浅的嘴唇动了动:“对不起,我没看见你。” 盛毓没说话,随手将脚边的练习册捡起来,朝她递了过去。 “我,我自己捡就行。”汤慈慌张地蹲下将剩下的练习册统统捡起来,才伸手接过他的。 接过了却不走,傻傻地站在他的身前,却也只敢怯怯地瞧他一眼,半天才说一句:“你的手受伤了,要不要去医务室啊?” 盛毓抬起手臂,看到自己腕骨处有一道两厘米的刀口,已经结了血痂,是刚刚在北山和人打架弄的。 他身上这种大大小小的伤数不胜数,这点小伤于他而言约等于没有。 盛毓淡声撂下句:“没事。”侧过身抬脚要走。 汤慈讷讷哦了声,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又撞了他一下。 盛毓蹙了下眉,冷脸垂下眼,却只瞥到她一闪而过的通红耳尖。 大概是被他吓的。 盛毓嗤了声,转身回了教室。 周弋阳和同学打幼稚的赌,输了拿打火机烧掌心五秒钟,他的打火机忘记扔在哪,转头问盛毓借。 盛毓一手打着游戏,一手伸进裤兜,和打火机一起摸出来的还有一个创口贴。 他拿起来一看。 创口贴上印着的卡通棕熊,正憨憨朝他笑。 他当时还不知道,那是十六岁的盛太太前来拯救他的第一个信号。 -----------------------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啦,谢谢宝贝们的一路陪伴[爆哭][爆哭],大概晚个两三天就更番外噢,是甜蜜的婚后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