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镜与花枝》 第1章 [古装迷情] 《鸾镜与花枝》作者:野梨【完结+番外】 文案: 南梁郡主沈韫珠,自幼聪慧过人,仙姿佚貌冠绝金陵。 一朝父兄战死,城池陷落,边关失守。身为镇北王府孤女,沈韫珠毅然接过守护南梁的重任。不惜以身饲虎,改名换姓潜入敌宫。 面对多智近妖的周帝裴淮,沈韫珠示其以妩媚风流,诱之以野心昭彰。 她赌他高傲自负,绝不信手中棋子会脱离掌控。殊不知美人如刀,见血封喉。 平生未尝一败的大周皇帝,终是在女子的假意温柔里步步沦陷。 女子说想要一世荣华,裴淮便许她专房独宠,步步高升;纵容她铲除异己,权倾六宫。 即便察觉女子身份有异,裴淮仍旧自欺欺人地赠她凤印。情愿饮鸩止渴,也要将人留在身边。 - 直至当年真相揭开,沈韫珠恍然惊觉,自个儿原来一直恨错了人。 昏惨惨的灯火下,美人素衣脱簪,眉眼低垂地跪坐在重华宫中,静候天威降下。 “事到如今,沈郡主是不是欠朕一个解释?” 裴淮垂眼凝着女子,漆黑幽邃的凤眸里尽是汹涌暗潮。 沈韫珠深知皇帝心狠,万念俱灰地闭紧了双眸。也不辩驳,只颤声道: “妾身愿以死谢罪。” 一滴清泪自眼尾滑落,好似美玉流光,教君恣意爱怜。 “想一死了之?” 裴淮蓦然轻笑,抬起指腹,蹭去女子杏腮边的泪珠。微哑的嗓音显得温柔缱绻,却又隐隐透出股狼戾恣睢。 “那这些年来的轻怜重惜、殊恩厚渥,珠珠便不打算偿还朕了?” “来生可太久了,朕要你今世便还。” - #说猎物,谁是猎物# #拿捏人者,人恒拿捏之# 【食用指南】 1. 剧情涉宫斗。前期偏宠,中期后期独宠,结局1v1,he 2. 架空朝代背景,设定大杂烩,谢绝考据 3. 问设定就是女c男非,但全文不含男主与女配对手戏。 4. 本质小甜饼,感情线是甜的,不虐! — p.s. 拒绝写作指导,正文不符合预期请及时止损。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宫斗 相爱相杀 励志 复仇虐渣 主角:沈韫珠 裴淮 其它:钓系细作x深情帝王;甜宠向宫斗 一句话简介:陛下偏心?不,是娘娘骗心! 立意:爱要棋逢对手,势均力敌 第1章 暗流涌动 三月初七,时值暮春。 朱红宫墙之内,一树莹白的玉梨花儿开得正盛。暖风拂过枝头,晃荡出无边春色。 主子们尚能卧在春光里眯个盹儿,底下人却没法儿猫着躲清闲。 两名灰袍内侍抬着顶青绸小轿,轻车熟路地在宫道上穿行。午后日光将青石板晒得暖烘烘的,踩上去时那股温热,便能透过角靴传至脚底。 奉命迎秀女进宫的女官陪行在轿辇旁,瞧见不远处的飞檐,便隔着轿帘低声禀告: “苏小姐,前头就是储秀宫了。” 轿身两侧开着透气的小窗,随着一阵和煦的春风拂过,青纱帷幔的底边儿微微卷起一角。 薄纱后传来女子轻柔泠然的嗓音: “多谢尚仪大人提醒。” 而后女子仍旧端坐轿中,似乎从未动过挑帘张望的念头。这份从容自若,倒是让久侍内廷的许尚仪心生纳罕。 今年的选秀经由太后掌眼,统共留下了六名秀女。在正式拟定位份前,皆安置在储秀宫里先学着规矩。 眼前这位苏侍郎家的小姐,非但赶着最后半日的期限进宫,一路上也不曾多问半个字儿。似乎连攀附皇恩的心思都淡极了,着实令人称奇。 不一会儿,青绸小轿平稳地停在一座宫宇前。小内侍垂着脑袋,恭敬地上前打起轿帘。 沈韫珠扶着婢女的手步出轿辇,涧石蓝云水纹衣裙不经意间扫过酸枝木轿杆。红蓝相衬,在春光下愈发清艳夺目。 沈韫珠双眸微眯,仰首望向金灿灿的匾额,上面正是“储秀宫”三个大字。 沈韫珠收回目光,朝身旁的婢女画柳轻轻点头。画柳会意,立刻从袖中摸出个葫芦喜字纹荷包,悄悄递到许尚仪手心里。 “劳烦许尚仪走这一趟,一点子心意,还望尚仪大人勿怪。” 沈韫珠敛着衣裙,微微颔首做礼。转身抬眸的瞬间,一张白净娇艳的芙蓉面赫然显露在人前。 只短瞬的一瞥,许尚仪便禁不住在心底倒抽了一口凉气。暂且不论这位苏小姐的手段和心性如何,单凭这副模样儿,假以时日也绝非池中之物。 许尚仪手腕一翻,便将荷包收拢进了袖子里。面上带笑,瞧着一团和气。 “今儿个天热,您快些请进。” 许尚仪引着主仆二人穿过一道花木扶疏的垂花门,玉廊尽头连接着一方陈设精雅的内殿。 鹅黄薄幔后隐约可见贵女们摇曳的钗鬓影儿,廊檐下则供养着十余盆粉红与淡白相间的蕙兰。 殿内起初有莺声燕语隐约可闻,正当沈韫珠要迈进门槛时,里头的谈笑声却戛然而止。 只见殿中立着一扇画屏,屏后姚秀女被众人拥簇着。 看清来人后,姚秀女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 “怎么是她啊……”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或是警惕戒备,或是好奇探知,皆若有似无望向门槛处—— 廊檐的缝隙间倾洒下天光,女子立在一片浅金色的柔和光晕当中,举手投足间恍若瑶池神女。两弯纤细柳黛下,一双桃花眼最是旖旎含情。 细看下去,不盈一握的杨柳细腰,仅用一根玉色丝绦束着,竟是天然一段妩媚风流,柔情绰态。 仿佛日月光华皆弘于此身,教人不禁看得痴了。 余光瞥见身侧的许尚仪似是要上前打圆场,沈韫珠当即柔声劝阻: “有劳许尚仪送我过来,等下我自个儿进去便是。” 前头那位神情倨傲的姚秀女,正是宫中姚淑妃的族妹。如今圣上不曾立后,淑妃代掌六宫,风头正盛,最是个开罪不起的主子。 许尚仪本就不愿掺和进后宫娘娘们的明争暗斗里,此时见沈韫珠善解人意,许尚仪暗自松了口气。又同沈韫珠客套了两句,这才回身离去。 待许尚仪的身影消失在游廊转角,沈韫珠默默收回了视线,一转眸便瞧见姚秀女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沈韫珠心下觉得好笑,没忍住低哂出声,登时惹得姚秀女柳眉倒竖。 沈韫珠敛去笑意,对趾高气昂的姚秀女视若无睹,自顾自地朝窗边走去。 因着有个淑妃堂姐的缘故,姚秀女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哪里受得了被这样无视。 只听姚秀女在沈韫珠背后冷笑了一声,没好气儿地讥讽道: “还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姐呢,见了人也不知道问安,半点儿规矩都不懂。” 自从那日在殿选上打过照面,姚秀女便对沈韫珠心生忌惮。之后明里暗里打过几回机锋,姚秀女竟半点儿没能占着上风,于是这梁子就算结下了。 “姚姐姐说笑了,你我皆是秀女,何来谁要向谁请安一说?” 沈韫珠闻声顿住步子,微微侧身,水润的桃花眸里盛着明晃晃的笑意。 “还是姚姐姐觉着,自个儿已经是贵妃娘娘了?” 淑妃之上,便是贵妃。 姚家已有淑妃,却还要在选秀中再送一名族女进宫。姚秀女会甘愿做个陪衬么,亦或者早就盘算着取而代之。 “你!” 被沈韫珠三言两语点破心思,姚秀女气得杏眼圆睁,染了金凤花的指甲差点儿要戳到沈韫珠鼻尖。 沈韫珠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眸中笑意更深,语气好似极为无辜。 “妹妹可是说错什么了?竟惹得姚姐姐这般恼怒,实在是妹妹的不是。” 话音刚落,南窗下坐着的丹裙秀女倏然闷笑了一声。 姚秀女猛地转头,刚要怒斥出口,却在看清发笑之人后生生咽了回去。 姚秀女瞪了那发笑的女子一眼,脸色难看地甩了甩衣袖,仿佛只能隐忍不发。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便都偃旗息鼓,匆匆离去。 南窗下,身着丹纱间色裙的秀女打量着沈韫珠,眉眼略弯地笑问道: “你便是苏家小姐?我瞧你倒是眼生。” 见那名丹裙秀女主动搭话,沈韫珠礼貌地欠了欠身,行至案几对面落座。 “因着家慈早逝,我平日里只随吃斋念佛的祖母住着,故而少与京中的夫人小姐们来往。” 沈韫珠微垂眼睫,缓缓道出早已编造好的身世,语气略显低沉。 明亮澄黄的茶汤从壶口儿倾泻而出,描金白瓷杯底的莲花纹样伴着热气在眼前浮动。画柳跪坐在一旁,适时替沈韫珠斟上一杯热茶。 “原来如此。”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2章 隔着层清浅缭绕的水雾,方岚顿感歉意,望向沈韫珠的目光中流露出惋惜之色,又忙将话头引到自己身上。 “我名唤方岚,父亲是安国公。” 闻知方岚的家世,沈韫珠怔了一下,而后轻笑着摇头,说: “难怪。” 出身安国公府,那不就是大周皇帝的外家表妹吗? 怪道连姚秀女在她面前都要忍气吞声。 先是淑妃族妹,又是太后侄女,此次入选的秀女里面可谓是藏龙卧虎。 沈韫珠暗自隐去眸中的玩味,又听得方岚在对面低声提醒: “不过你最好留心些,我瞧姚氏可憋着坏呢。” “那我便只好恭候了。”沈韫珠闻言只是淡然勾唇,轻缓地朝方岚眨眨眼。 “妹妹果真是个妙人。” 方岚不禁莞尔,攥着素纹帕子掩了下唇角,继而问道: “正巧东殿还空着一间屋子,你可愿与我同住?” 而今宫中的皇太后是周帝裴淮的生母,据从前南梁细作探回的消息,他们母子关系甚是和睦。此番同太后的侄女搭上关系,总不会有什么坏处。 温热的茶汤顺着喉管流淌下去,仿佛五脏六腑都熨帖了不少。沈韫珠双手捧着茶盏,轻呵出一口热气。 “多谢方姐姐相邀,我也正有此意。” - 储秀宫里的日子可谓是平淡乏味。秀女们拘在这一座四四方方的宫殿里学规矩,也不能出去乱逛,以免冲撞了宫里的主子们。 好在一个月的光景转瞬即逝,等到明日旨意下来,新晋秀女们就该各自得了位份,成为正儿八经的嫔妃。 即将有新妃进来分宠,宫里总归是人心浮动,今夜恐怕是没几个能真正安枕入眠的。 是夜,云板刚响过二更,沈韫珠便被外头一阵喧闹声吵醒。 模糊的声音穿过厚重门板,隐约传入屋里。 沈韫珠拥着锦被坐起身,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只听外头的宫人们压着嗓子,正断断续续地说起“容嫔”、“见红”云云。 此时一道推门声冷不防地响起,沈韫珠转头望去,看清了烛火下是婢女画柳的身影。 白玉般的荑指拨开花帐,幽幽暗夜里,沈韫珠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喑哑。 “画柳,外头出了何事?” 画柳行色匆匆地走近榻前,将花帐拢了半边,低声说: “小姐,容嫔今夜服过安胎药后突然见红。皇上下旨彻查,外头这才乱哄哄的。” 在宫里待了近一个月,沈韫珠已经大致摸清了宫中局势。听闻这位容嫔是富商之女,出身虽不高,进宫后却一度能和淑妃平分春色。 今岁年初时,容嫔更是抢先怀上了龙嗣,眼下看来却是没能保住。 “奴婢方才刚走到回廊上,就被人迎面撞了下肩膀,那人趁机将字条塞到了奴婢手里。” 画柳警惕地望了眼窗外,倾身蹲跪在脚踏旁,从袖中掏出那张字条。 沈韫珠顿感诧异,心中生出些不好的念头。连忙捻开字条一瞧,上面只有寥寥三字: 当门子。 所谓当门子,便是成粒的麝香,且药性极烈。碾碎后掺在汤药里,便可轻易致人小产。 沈韫珠指尖捏着字条,翻来覆去检查了几遍,又放在鼻尖下轻嗅。只道是寻常松烟墨的气味,再没旁的了。 传信的人很是谨慎,寻不见半分蛛丝马迹。 沈韫珠眉心微蹙,盯着银盆里晃荡的水光出神。手底下细细毁去字条,若有所思。 眼见得沈韫珠的脸色逐渐阴沉,画柳心里咯噔一跳,急忙问道: “小姐,您可是瞧出什么了?” 沈韫珠虚扶了一把画柳,轻拍画柳的手背以作安抚。 “画柳。” 沈韫珠定下心神,刻意将语调放得平缓了一些: “咱们房里,恐怕多了些害人的东西。” 豆大的烛火在夜风中忽明忽暗地跳跃,耳畔传来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画柳只觉得不寒而栗。 第2章 反客为主 夜色归阑之际,殿门处忽然传来开合的声音,旋即便听得一串足音渐渐靠近。 沈韫珠面颊上染着些许苍白,双唇却是殷红,仿佛刚从睡梦中惊醒。 沈韫珠半倚在画柳怀中借力,神情柔弱地望向推门而入的绿袍女官,问道: “大人,这是出了何事?” 瞥见门后还立着三四名女官,沈韫珠掩唇轻咳了两声,扶着画柳的手从榻边起身。 “臣等奉圣上之命搜检各宫,不得已扰您歇息,还望您见谅。” 视线触及为首女官身上的鸂鶒纹官袍,沈韫珠认出来人应是宫正司的司正。 为了唱这一出戏,竟将司正女官都牵扯进来,想来今儿个设局之人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沈韫珠在心底冷笑,面上却仍是那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情状。 “既是如此,各位大人请便罢。” 沈韫珠披了件藕荷色锦花斗篷在身上,闻言颇为好性儿地点点头,配合地挪到了熏笼旁的圆凳上坐着。 趁着没人留意这边的动静,沈韫珠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不着痕迹地抚了抚胸口。 察觉到沈韫珠的动作,画柳不由得蹙起眉头,忧心忡忡地唤道:“小姐。” 沈韫珠却是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目光所及之处,刘司正从红木柜后捧出了一方缠枝莲纹木匣。 随着搭扣处一声极轻的“啪嗒”,盛着数枚棕色药粒的匣子应声而开,馥郁的香气顿时四散开来。 随着奇异的药香味儿钻入鼻孔,众人纷纷顿在原地,殿内霎时寂静了一瞬。 沈韫珠的指尖冰凉如水蛇,双颊上却慢慢泛起浅淡酡红,神色中仿佛透着可疑的心虚。 夜风静谧地拂过,一张折起的信纸仿若翩跹的蝴蝶,打着旋儿从木匣底端飘落。 见状,立刻有一名随行女官上前拾起。只见信纸上的墨迹已经干透,其上最惹眼的,莫过于用羊毫细笔书就的“当门子”三字。 这方檀褐木匣,显然就是宫正司翻遍后宫要寻的东西。 刘司正的视线直直投向了沈韫珠,表情严肃地道: “苏秀女,请随微臣走一趟。” - 今夜先是惊闻嫔妃小产,又是赶上阖宫抄检,初入宫廷的贵女们何曾见过这番阵仗。 而圣驾的到来,无疑是将储秀宫这趟水搅得更浑了些。 “臣女等拜见陛下。” 直至跪倒在皇帝身前,眉心贴上冰凉的手背,尚还有人没能缓过神儿来。 高踞于主位上的年轻男子一袭龙纹玄衣,金冠高束墨发,正是大周皇帝裴淮。 裴淮今年二十有三,虽相貌俊美,神情却十分淡漠。故而令人莫敢直视,显出几分大权在握的矜贵。 “免礼。” 宫正司从旁呈上了药匣,裴淮目光沉沉地扫了一眼。宫中出了这样的事,裴淮也是一夜未曾歇息,倦怠的眉眼间隐隐含着阴郁冷肃。 “这匣子是谁的?” 裴淮疏淡的声线中透出股慑人的威压,仿佛一片阴云从头顶直直笼罩下来,听得底下人心惊肉跳。 胆子小些的秀女,早歇了在圣上面前露脸心思,惶惶不安地垂着眉眼,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地面里去。 正当这时,站在前头的姚秀女忽然低呼了一声,瞬间将众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沈韫珠毫不意外地掀起眼帘,只见姚秀女神色犹疑,正吞吞吐吐地说道: “臣女见这匣子有些眼熟,似乎是……苏秀女的。” “臣女前几日瞧见,苏秀女将这匣子交给了身边的婢女,言语中仿佛还提到了‘当门子’什么的。” 姚秀女的话点到为止,却足以将容嫔小产之事引到沈韫珠身上。 谋害皇嗣,这可是杀头的罪名。 然而无论姚秀女说什么,沈韫珠都始终静静听着,仿佛事不关己一般镇定自若。 在一片死寂中,沈韫珠上前半步,轻轻福身。 “启禀陛下,此物确是在臣女房中寻到的。” 沈韫珠来得匆忙,三千青丝尽数用一根玉簪拢起,面容有些病恹恹的苍白。饶是如此,却遮不去她骨子里那抹秾艳,仿若一枝雨中盛放的碧桃花儿,美得教人心惊。 可惜裴淮似乎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他淡淡地瞧向沈韫珠,语气里没有半分松动: “那她方才所言,你可认?” 沈韫珠故作惊惶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上裴淮的视线。 男人那双凤眸里幽深似潭,仿佛酝酿着极度危险的气息。 都说儿肖母,女肖父。太后年轻时曾是大周数一数二的美人,倒也无怪乎这皇帝生了一副好皮囊。 沈韫珠瘦削单薄的双肩轻轻打着颤,眼尾洇开瑰艳的红。 “匣中之物并非当门子,还望皇上明鉴。”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3章 沈韫珠举止娴静,很难让人心生恶感,又生了双带着钩子似的桃花眼。仿佛再冷硬的心肠,都要在那视线里软得一塌糊涂。 见状,裴淮凤眸微眯,神情不辨喜怒。 趁着裴淮一晃神的间隙,沈韫珠已将准备好的话说出口: “臣女在家中时曾患有心疾,故而在进宫之前,家父特地为臣女备了这药匣,里面不过是一些——” 沈韫珠侧眸盯着姚秀女,丹唇轻启,字字清晰地道: “苏合香丸。” 姚秀女被盯得有些发毛,但很快镇定了下来。姚秀女扯了扯唇角,状似好心地提醒道: “苏妹妹,当着皇上的面,你可不要胡言乱语。” 沈韫珠的反应虽有些出人意料,但姚秀女并未自乱阵脚。只因姚秀女打心眼里觉得,沈韫珠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沈韫珠微微垂眸,目光恰好落在银丝线绣成的龙爪上,语气恭敬: “臣女自然没有胡言乱语。那里头究竟是当门子还是苏合香丸,请御医来一验便知。” 裴淮靠在檀褐扶椅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扶手,视线停留在沈韫珠身上,仿佛看出了什么。 裴淮的眼神中划过一抹探究的兴味,连带着周身的压迫感都散了些。 “姜德兴,去传齐御医过来。”裴淮淡声吩咐。 首领太监姜德兴立刻应“是”,端着柄玉犀拂尘下去传令。 “姚秀女方才所言,可谓是信誓旦旦。等下该不会要改口称,今日之事只是误会一场罢。” 方岚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落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听罢方岚的话,裴淮睨了姚秀女一眼,明白过来她便是淑妃的族妹。 姚秀女心底正心虚起疑,被方岚呛了一句后,倒也没像方才那样跳出来反驳。 此刻御医都在迎春殿守着容嫔,小太监得了令便赶忙跑去传话。 借着这个空当儿,裴淮自是同表妹方岚叙了几句话,方岚都一一应了。只是二人态度熟稔却不热络,显然是君无情妾也无意。 沈韫珠看在眼里,心道太后扯的这根红线貌似不太灵啊。 此刻最心焦的莫过于姚秀女,而沈韫珠竟然还在出神琢磨着方岚。如此稳操胜券的模样,登时快把姚秀女的鼻子都气歪了。 不多时,年近五十的齐御医提着药箱,躬身进来请安。 裴淮淡声叫起,抬手示意宫女将木匣端过去。 齐御医身为御医院院使,不仅医术精湛,更重要的是深得圣上信任。 今日之事孰是孰非终于要盖棺定论,众人皆不由好奇地盯着齐御医。 只见齐御医从匣中取出棕色药丸,托在掌心观察一番后,又捻碎小半颗放在鼻下轻嗅。 须臾,齐御医拱手道: “启禀陛下,据微臣初步判断,匣中之物应为苏合香丸,此物有辟秽开窍、镇心安神之效。” 听得御医验过匣中确为苏合香丸,而非当门子。姚秀女脸上的神情陡然凝固,气势顿时矮了一截,但仍旧强撑着质问: “臣女与苏秀女同住一月,竟不知苏秀女何时还患有心疾了?” 沈韫珠吃准了姚秀女不会轻易死心,攥着锦帕轻咳了两声,柔弱地开口: “臣女不过是些许旧疾,平日里并不妨事。可巧近些日子偶感不适,正愁该如何调理……” “不知可否趁这个机会,请齐御医替臣女瞧瞧?” 沈韫珠略微抬眸,望向坐在主位上的裴淮。 见裴淮颔首,齐御医当即从药箱中取出一方丝帕,搭在沈韫珠右手腕间。 触及沈韫珠的脉象后,齐御医不禁面露迟凝。 齐御医琢磨片刻,心下仍觉有些怪异,便低声告罪,又请沈韫珠换了左手来诊。 过了好一会儿,齐御医皱着眉问道: “贵人近来是否常觉心慌不安、形寒肢冷,夜里偶有咳症?” “正是如此。”沈韫珠轻声应道。 齐御医将脉枕收回药箱,斟酌着回禀: “贵人许是近日劳累多思,这才引发了旧疾。眼下虽暂无大碍,但仍需每日服用苏合香丸,多加休养才是。” 此话一出,沈韫珠的嫌疑几乎已然洗净,而姚秀女方才的指证就显得格外可疑。 听罢齐御医的话,沈韫珠扶着桌角站起身。 旁人都以为,沈韫珠会在此刻反击姚秀女。却不料沈韫珠面露讶然,仿佛如梦初醒般说道: “臣女忽然记起,那匣子里还有大夫为臣女开的方子,上面的确有一味药材是当门子。” “想来便是如此,才令姚姐姐误会了。” 经过此番突如其来的变故,姚秀女脑中早已是一片空白,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沈韫珠。 只见沈韫珠的眸子里,赫然盛着猫抓耗子般的戏弄之色。 齐御医取出药方看了几眼,便朝裴淮点了点头,确认药方无误。 姚秀女看清了沈韫珠眼底的嘲讽,但如今形势压人,只得硬着头皮跪下请罪。 “是……是臣女莽撞了,没弄清缘由便冤枉了苏秀女,还望陛下恕罪。” 裴淮却没急着开口,而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沈韫珠。 “臣女相信,姚姐姐应是无心的。”沈韫珠福了福身,竟是主动替姚秀女开脱。 今日之事显然不单是一个秀女所为,背后或许是淑妃,又或许是姚家。而裴淮眼下,显然没有动他们的心思。 此时大度让步,既是不与强敌做无谓的纠缠,也是不给裴淮添乱。 若说裴淮方才还只是怀疑,如今便已然有八九分确认。眼前这女子并非菩萨心肠,而是远胜常人的聪慧。 虽说美貌之人在宫中比比皆是,但能有如此玲珑心思的绝色美人,倒也算是难得一见。 裴淮收回目光,他虽暂时不动姚氏,却也不妨拿宫正司开刀。 “宫正司办事不力,典级以上女官俱罚俸一年。刘司正才不堪任,着贬为女史,即日起调离宫正司,以儆效尤。” 言罢,裴淮拂衣起身,在一片恭送声中起驾回宫,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瞧姚秀女一眼。 - 卯时三刻,御书房。 裴淮一袭帝王衮袍长身玉立,面前摊开的折子上,赫然写着为六名新妃拟定的位份。 姜德兴陪侍在旁边,瞧着裴淮提笔圈出了秀女姚氏下方的“美人”二字,再落笔时便改为了“宝林”,竟是连降两个品级。 原来拟定的是姚秀女为美人,苏秀女为才人。 姚秀女的位份本要比苏秀女高上一级,如此反倒变为低了一级,个中变化着实有些微妙。 裴淮面无波澜地合起折子,道: “今儿个早朝过后,拿去宣了罢。” “是。” 姜德兴躬身接过,心道皇上今儿个改动姚秀女的位份,倒是难得驳了淑妃娘娘的面子。 不过也怨不得皇上心里有偏向,回想起方才在殿上时的惊鸿一瞥,姜德兴仍不由得暗自咂舌。 这苏才人瞧着,确乎会是个有造化的。 第3章 望君垂怜 因着整宿不曾安眠,沈韫珠此刻可没心思去奚落姚秀女。待圣驾离开了储秀宫,沈韫珠便与方岚结伴回房。 “今日之事还要多谢姐姐。”沈韫珠走在方岚身侧,婉声道谢。 夜里收到字条后,沈韫珠想着幕后之人既已设好了局,未能引来裴淮岂不可惜。 沈韫珠索性将计就计,从方岚那里借来苏合香丸,来了一招偷天换日。 “妹妹放心,我自是信你的。”方岚听出了沈韫珠的未尽之语,淡笑着回应。 方岚既将苏合香丸给了沈韫珠,便已选择要和沈韫珠站在一边。 “幸好你及时察觉,否则还真要着了她们的道。”回想起方才的对峙,方岚仍觉心惊。 “今日的确凶险。”沈韫珠轻声应着,眼底却掠过一抹狠色。 方岚安慰地拍了拍沈韫珠的手背,说: “今儿个你也累了,快些回房歇着罢,过会儿便该有御前的人来宣旨了。” “好。”沈韫珠与方岚相视一笑,欠了欠身,“姐姐慢走。” 见方岚带着侍女离去,沈韫珠终于不必再强撑着笑意,嘱咐画柳时面色难免憔悴了许多。 “尽快往苏家递个信儿去,叫他们千万记着苏家小姐患有‘心疾’,日后别漏了破绽。” 沈韫珠一口气交代完,便忍不住偏过头轻咳了两声。沈韫珠垂眼看去,只见素白的帕子中央,赫然沾染了几点血沫。 沈韫珠忙将帕子攥在手心里,余光瞥向身后的画柳。不看不打紧,一看倒是骇了一跳。 “好端端的,怎么哭成了个花猫?” 沈韫珠颇有些哭笑不得,连忙将掉眼泪的画柳拉进屋子,反手掩上了房门。 “小姐,您何苦要来大周当细作呢?我们明明在南梁好好的——”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4章 画柳眼圈通红,甫一开口便能听出哽咽。 方才为了营造出患有心疾的假象,画柳眼睁睁地瞧见沈韫珠在寝殿里自损心脉。那一掌拍下去后,沈韫珠登时脸色霎白,转头便呕出一口鲜血来。 “画柳。”沈韫珠无奈地打断,捏着帕子拭去画柳颊上的泪痕。 好半晌,只听沈韫珠轻叹了一声: “如今镇北王府只剩我一人,我已不再是那个能躲在父兄身后的小姑娘了。” 画柳跪坐在沈韫珠身侧,虚握着沈韫珠的双手,说道: “可王爷若是在天有灵,看到您受这些苦楚,又如何能不心疼。” 沈韫珠心下感慨,目光越过画柳的发顶,望向窗外血红的朝霞。 “我清楚这条路很难。但为了父亲、为了南梁,我也须得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沈韫珠揉了揉额角,语气低沉,似叹似息: “身为沈家女,有些事情是我必须要背负的。画柳,你能明白吗?” “小姐——” 画柳听罢,不禁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半晌,画柳揩了揩眼泪,神色认真地望向沈韫珠。 “无论您要做什么,画柳都会一直陪着您的。” “那便说好了。” 沈韫珠垂下眼睫,抚摸着画柳的发顶,语气温柔而坚定: “待此间事了,我们还要一起回南梁呢。” - 此番册封的六名新妃当中,最惹眼的莫过于初封便是嫔位的方岚。 余下几人的位份则是相差无几,连同沈韫珠在内统共册封了两位才人、三位宝林。 随后不出众人所料,裴淮头一个召见的,也正是身为太后侄女的方嫔。 裴淮平素少进后宫,不过是顺着位份高低依次召见新妃。可这事怪就怪在,独独是沈韫珠被裴淮有意无意地略过了。 沈韫珠也不禁纳闷,难道当日在储秀宫里,自己有哪里惹到了裴淮不成?按理说不应该啊。 沈韫珠苦恼地盘着手中的白玉菩提子,却怎么也琢磨不出缘由。 沈韫珠掀起眼帘,朝画柳招了招手。 “你等下出去交代青婵,让她试试能否探到圣驾的行踪。”沈韫珠压低声音,同画柳耳语。 眼下除画柳之外,沈韫珠唯一可以信任之人就是青婵。 南梁细作之间互不相认,唯有代号为渡鸦的细作首领,掌握着所有人的底细。 青婵是奉渡鸦之令,专为沈韫珠在宫中行事提供帮衬的。故而在分来披香殿的第一日,青婵便向沈韫珠表露了身份。 画柳会意地点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目送画柳出去后,沈韫珠郁闷地揉揉眉心。撒手将念珠串子撂在桌案边,仰倒在了美人榻上。 - 三日后,雪香云蔚亭。 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下,三五只小雀儿忽然被惊起,扑棱着翅膀飞向瓦蓝晴空。原是有一行人正从紫藤架底下穿过来,最前头的恰是一身雪青色常服的裴淮。 裴淮刚抬起头,便瞧见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后,晃过一道娉婷袅娜的身影。 跟在裴淮身后的姜德兴定睛一看,登时乐了。 哟呵,这不是太后娘娘刚提过的苏才人么? 裴淮虽及时停住了脚步,但窸窸窣窣的响动已经惊动了女子。 为着这一刻,沈韫珠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只见沈韫珠坐在石桌旁,听到声响后十分讶然。如同一只林间受惊的小鹿,倏地抬眸看过来。 裴淮见状眯了眯眼,只因沈韫珠望向他的目光甚为复杂,惊喜有之,紧张亦有之。或许还有些别的情愫,颇为难以名状。 沈韫珠回过神来,连忙搁下手中的竹管羊毫笔,起身行礼。当日在储秀宫瞧见时已然知晓裴淮气度不凡,近了便觉更添几分摄人心魄的俊美冷肃。 “妾身披香殿苏才人,拜见皇上。” 沈韫珠的嗓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轻微颤抖,恭敬之余,又显出几分未曾想面圣的娇怯。 “起来罢。”裴淮踱步走近,语气听上去还算温和。 沈韫珠却没有动,仍旧蹲身在原地,“妾身不敢。” “怎么了?”裴淮皱了下眉,沉声问道。 许是裴淮的声音压低了些,沈韫珠登时瑟缩了一下。杏腮上缓缓浮起抹薄红,更添几分艳色。 偏生神情还乖顺得不行,让人无法疑心她是有意引诱。 “妾身自打入宫便不曾得皇上召见。妾身不知是哪里做错了,还请皇上明示。”沈韫珠小声嗫嚅。 裴淮瞧着沈韫珠的可怜模样儿,不禁哑然失笑: “前些日子不是病了?” 沈韫珠闻言,脸色登时有些怪异,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您是因为妾身病着,所以才不召见妾身?” 沈韫珠那日自己打伤心脉,为了不惹御医生疑,便只用药慢慢养着。沈韫珠万万没想到,裴淮会是因为这个迟迟不召她。 不是说大周皇帝对后宫一向不上心吗?怎么这事他倒是记得清楚…… 见沈韫珠发愣,裴淮掌心向上,递到沈韫珠眼前,似笑非笑地反问: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沈韫珠低着头不敢回答,只得默默伸出指尖搭了上去。 裴淮收拢右掌,左手绕到沈韫珠身后,将她半搂着扶起。 贴得近了,沈韫珠身上的幽幽暗香便萦绕在裴淮鼻尖,比之满园芳菲亦不逊色。裴淮眸色渐深,仿佛一片化不开的浓墨。 “昨儿个朕听御医回禀,你这身体还需养上一阵子。” 裴淮滚动了下喉结,嗓音莫名有些低哑。 沈韫珠顿时急切地抬眸,尾音轻轻上挑,透着些许委屈: “那妾身岂不是又见不到您了?” 裴淮倒是有些意外沈韫珠的单刀直入,轻笑着发问: “你很想见朕?” “自然。”沈韫珠毫不犹豫地应声。 “嫔妾身似浮萍,无端卷入风浪之中,能依靠的只有皇上了。” 沈韫珠檀口微张,端的又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还望皇上垂怜。” 裴淮没被最后那句软话糊弄过去,细细咂摸了一番后,哼笑道: “无端卷入风浪……你这是在怨朕那日没替你做主?” “妾身不敢。”沈韫珠连忙福身,虽瞧不见神色,但听她语调仍旧平稳,便知她其实并不畏惧。 又是不敢,而非不会,这女子倒是胆大。 裴淮薄唇抿起,这回是真叫沈韫珠气笑了。 不过想想也是,若非有胆量,又怎敢求到他面前?还敢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裴淮见惯了对他千依百顺的女子,偶尔有这么一个略微出格的,让裴淮觉着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下掌心。 不疼,却泛着些许痒意,反倒勾起了裴淮想要驯服她的心思。 裴淮的视线越过沈韫珠肩头,不由自主地落在女子身后的石桌上,那里正摆着幅尚未作完的画。 “喜爱丹青?” 裴淮负手走近,饶有兴味地扬了扬眉。 见沈韫珠轻轻点头,裴淮便信手将那张宣纸抽了出来。 看清纸上画的假山池榭,裴淮掩唇轻咳,好悬没忍住笑出声。 端详半晌后,只听裴淮满含深意地评了一句: “爱妃这画倒是不同流俗……” 沈韫珠咬了咬唇瓣,娇声嗔道:“皇上!” 裴淮微勾唇角,放下了手中的宣纸,询问起沈韫珠的意思来。 “既然喜欢作画,朕得空便接你去绛云馆坐坐,如何?” 绛云馆是宫中画院所在之处,在大周皇宫的西北角上,离沈韫珠的寝殿倒是不远。 沈韫珠心思转了几转,觉着此行目的也算达成。便悄悄探出玉指,勾住裴淮的衣袖晃了晃。 “皇上一言九鼎,应当不会诳妾身罢?” 裴淮望穿那盈盈秋水,不由轻笑一声,放任她拉着自己衣袖,回应道: “自然不会。” 第4章 何为尊卑 自打从雪香云蔚亭回来后,裴淮好似真将那句允诺放在了心上。虽仍不召沈韫珠侍寝,但隔三差五便会遣人接沈韫珠过去。两人在绛云馆里待上半个下午。 既在裴淮跟前露了脸,又不必急着侍寝,沈韫珠倒也没什么不乐意的。只是伴君如伴虎,尤其还是面对多智近妖的大周皇帝,沈韫珠难免要时刻绷紧了弦。 这日清晨,沈韫珠神色恹恹地坐在铜镜前,由着画柳替她梳妆。 “奴婢怎么觉着,皇上留您的时辰越来越久了。” 趁着四下无人,画柳一面替沈韫珠遮去眼下的青黑,一面蹙着眉低声抱怨。 昨儿个刚过了晌午,裴淮就命人传话,悄悄接了沈韫珠去绛云馆,直到晚膳时分才放人回来。 沈韫珠本是在阖目养神,闻言细细回想了一番,冷嗤道: “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许是避着旁人的耳目,倒教他品出些难得的滋味。”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5章 约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沈韫珠扶了扶发间的芙蓉钗,起身朝外走去。正巧路上遇着了方嫔,便一同前往淑妃宫中请安。 这些日子应付裴淮已是劳心费神,更何况还要跟后宫嫔妃们周旋。请安的时候,沈韫珠只顾闷头喝茶,心底盼着今儿个能快些散了,好教她回宫补眠。 奈何事与愿违,总有人见不得她安生。 茶点方上过一轮,便听得姚宝林挑起话头: “说起来这拨新进宫的姐妹里面,就苏才人还不曾伴驾呢。” 此话一出,顿时有不少嫔妃看向了沈韫珠。当初众人皆以为,苏才人一定会是新妃中最得宠的。 可连着一个月过去,皇上也进了几次后宫,偏生一次都没召幸过苏才人。 如今还能跟个没事人似的坐在这里品茶,这苏才人倒也真沉得住气。 方才听着宫妃们你来我往地打机锋,沈韫珠早就困得睁不开眼,闻言只得强撑起精神。 刚要张口,便听见方岚在前头替她解了围: “苏才人心疾未愈,皇上即便有心召见,也总要顾及着苏才人的身子才是。” 方嫔此言既维护了沈韫珠,又显出皇上的宽仁体贴,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可姚宝林哪里肯善罢甘休。见方嫔掺和进来,姚宝林当即又调转矛头指向方嫔: “方嫔与苏才人当真是要好。可您光顾着自己伴驾,怎么也不在皇上跟前提个醒儿,劝皇上多去瞧瞧苏才人。” “不然这日子一长,皇上怕是要将苏才人忘在脑后了罢。” 这番挑拨离间未免有些忒拙劣,方岚断无可能惯着姚宝林。闻言蓦地冷笑了一声,道: “姚宝林慎言。” “暂且不论本宫是嫔位,便是苏才人,位份也在你之上。知道的以为我们姐妹是在闲说话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姚宝林是尊卑不分,故意顶撞上位。” 方岚语气不重,话却说得一点儿也不轻。 眼见得姚宝林似是还要和方嫔呛声,淑妃眉宇间流露出一抹烦躁。 方嫔背后靠着的可是太后这座大山,没事招惹方嫔那可不是闲得慌么。姚宝林这蠢货自个儿得罪太后便罢了,可别再连累她跟着倒霉。 “倒是本宫不体贴了,竟忘了苏才人还病着呢。” 淑妃出言打断姚宝林,难得和颜悦色了些许。不仅是为了安抚沈韫珠,更是不愿意得罪方嫔。 “苏才人若是身子不适,便好生在殿里歇上几日。也不必非要过来请安,遣人来和本宫说一声也就是了。” 话说到这儿,沈韫珠总不好再继续躲懒。 沈韫珠站起来福了福身,低眉顺眼地答道: “多谢淑妃娘娘体恤,妾身不过是些小毛病,怎好误了请安。何况每日来同娘娘说说话,妾身也觉得心里畅快不少。” “苏才人倒是懂规矩。” 一直默不作声的宜妃,闻言笑吟吟地插了句嘴: “只是容贵嫔小产也有月余了罢,怎地迟迟不见她过来请安?” 宫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日储秀宫里的事众人皆有所耳闻,此时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容贵嫔不来请安,还能是因为什么?左不过是怀疑淑妃暗地里动了手脚,害得她五个月大的皇嗣胎死腹中。 宜妃这话明面上是责怪容贵嫔,实际上是提起往事暗讽淑妃。 淑妃苦于理亏,也没法儿当着众人的面指责宜妃的不是,只得恨恨地横了宜妃一眼。 “说了这一会子话,本宫也乏了,你们都先退下罢。” 淑妃摆了摆手,面上隐隐透着不快。 宜妃倒不愧是淑妃的老冤家,一开口便戳中了淑妃的痛处。 自那日容嫔小产后,皇上不仅出于怜惜给容嫔晋了贵嫔,还有意无意地冷着淑妃。 淑妃又是殷勤地送汤水,又是亲自去御书房探望。好不容易将皇上请来宫里,皇上却也只是用罢晚膳便走了。 好在正赶上新妃陆续侍寝,这才没叫外人看出永和宫的落寞来。 淑妃颇为头疼地倚靠在贵妃榻上,一抬眼却见姚宝林去而复返。 “堂姐——” 淑妃正愁没处发火,眼下见着姚宝林,登时怫然不悦地蹙起眉心,问道: “你又来做什么?” 自打姚宝林进宫,淑妃对她便一直是这副高傲的态度。碍于眼下还得指望着这位堂姐,姚宝林只得低声下气地陪着笑脸。 “妾身抓住了苏才人的把柄,特地来禀明堂姐,想请堂姐相助。” 淑妃挑了下眉,示意姚宝林说下去,心底却没指望姚宝林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妾身的宫女前些日子路过绛云馆,竟然瞧见苏才人鬼鬼祟祟地从里头出来。妾身觉得奇怪,便命人去盯住苏才人,果然发现她时常出入绛云馆,有时甚至要在里面呆上一整个下午。” “绛云馆?”淑妃坐直了身子,也琢磨出些反常来。 绛云馆是宫中画师住的地方,宫中嫔妃即便要去,也甚少会独自前往。一旦被扣上私会外男的罪名,这辈子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正是。”姚宝林重重点头,不免激动地道,“妾身已经打听清楚了,近日在绛云馆的只有个姓唐的画师,这苏才人八成是去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淑妃闻言却没有作声,在她看来,苏才人不像是这么拎不清的人。明明已经成了宫妃主子,何苦跟个画师搅和在一块儿。 “你确定是她?”淑妃狐疑地问道。 见淑妃不信,姚宝林难免觉得被泼了冷水,勉强耐下性子继续游说: “堂姐自个儿派人去盯上几日,便知妾身所言非虚。” 淑妃沉吟了片刻,重又靠回引枕上,“罢了,一个小小才人,谅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再者说,若她真做了那档子丑事,迟早也会败露,用不着咱们插手。” 见淑妃的态度明显是不愿理会,姚宝林顿感气恼。若非她在宫里无权无势,又何必事事都得求着淑妃。 姚宝林自恃年轻貌美,早就不忿淑妃处处颐指气使。 “话虽如此,可就凭着苏才人那股子狐媚劲儿,她早晚是要得宠的。此时不先下手为强,等她日后得了势,岂不是要因储秀宫之事报复我们?” 姚宝林振振有词,愈发觉着自个儿头脑清醒,颇为瞧不起淑妃瞻前顾后的样子。 淑妃正百无聊赖地低头拨弄着指甲,听见姚宝林提起储秀宫之事,登时又被勾起了心火。 淑妃睨着姚宝林自鸣得意的模样,冷冷笑道: “有件事也不妨明白告诉你。本宫当日可是替你求了美人的位份,皇上那时明明应允,旨意下来却成了宝林。你猜这是为何?” 瞧见姚宝林面色一阵青白,淑妃这才满意,悠悠说道: “储秀宫的事皇上心里明镜儿似的,不过是看在本宫的面子上才没有深究。这次若是再办砸了,本宫可懒得保你。” 姚宝林原本以为自己初封位份不高,是因为淑妃存心打压,不曾在皇上面前替她争取。 此时乍闻真相,姚宝林心里又是后怕又是不甘,连带着对沈韫珠的嫉恨也愈发浓烈。 “堂姐放心,这次绝对能一举扳倒苏才人。”姚宝林咬着牙保证。 姚宝林所言倒也不是全无道理,只是不知为何,淑妃总觉着这里头有诈。故而淑妃只是垂下眼,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 “但愿如此。” - 待姚宝林离开,丹桂端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掀帘走进内室。 丹桂将描金茶盏呈到淑妃手边,声音犹疑地询问: “娘娘,咱们当真要听姚宝林的吗?” 淑妃垂眸抿茶,眼底掠过一抹暗芒。 “左右是姚宝林自个儿闯进去的,若真能拿住苏才人和那奸夫,本宫再出面也不迟。但若出了什么岔子,本宫便只当不知,扭头回宫就是了。” “届时能除去苏才人最好,再不济也牵扯不到本宫身上,那便由着她去。” 言罢,淑妃信手将茶盏撂在了桌案上。 丹桂跪坐在脚踏旁替淑妃捶腿,知道自家娘娘近来心气儿不顺,忙恭维了一句: “还是娘娘思虑周全。” 第5章 请君入瓮 沈韫珠甫一迈进绛云馆,便瞧见门口的高几上摆了一盆垂丝海棠。夏日里正是绽放的时候,青花瓯里簇拥着含羞垂面的娇红花朵。 沈韫珠轻手蹑脚地推门进来,低眉敛目的模样儿,倒和那垂丝海棠正对上。 绕过二重珠帘,只见内室正中摆了张紫檀长案,旁边是鱼戏莲叶纹样的白釉画缸,里面插了好些个碧玉轴横卷。 沈韫珠垂眸盯着绣鞋鞋尖,正好走到鸟衔绶带团花纹地毯中央时,便规矩地停住了脚步。 “妾身拜见陛下。” 女子嗓音泠泠如泉,惹得裴淮朱笔微顿。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6章 沈韫珠身着一袭青纱百蝶裙,再普通不过的宫妃装束,却愈发衬得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可人。 两支梅花纹玉簪将发髻松松绾就,裴淮一眼扫过去便瞧见沈韫珠乌黑柔顺的发顶。 裴淮不由得轻勾了下唇角,但很快隐下去,声音不疾不徐: “起来罢。” 裴淮屈起指节敲了敲桌案,清脆的叩击声入耳,沈韫珠立刻会意。 沈韫珠垂着眼睫走到近前,还没等站稳,就被裴淮牵着手引入怀中。 裴淮抚摸着怀中人纤秾合度的腰肢,慢条斯理地问道: “这几日总接你过来,可是累着了?” “承蒙皇上恩典,妾身才能常伴君侧。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嫌累呢。” 沈韫珠浅笑着回应,放松身体依偎在男人怀里。而在裴淮瞧不见的地方,沈韫珠的眸中赫然是一片冷寂。 奉承的话裴淮听惯了,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至于沈韫珠这话有几分出自真心,裴淮才懒得去计较。 “昨儿个教你画的兰草,回去可曾多练上几遍?” 裴淮低头握着沈韫珠的手指把玩,摩挲过女子白皙光滑的手背,暧昧旖旎的心思昭然若揭。 “妾身昨晚歇得早,本想今儿个上午临摹的,可偏赶上淑妃娘娘那里散的晚……” 沈韫珠懒洋洋地眯起眼,面不改色地扯谎。 裴淮轻笑打断,“那便是没练了。” “罚你画上十幅,五日之内给朕送来。” 裴淮不轻不重地捏了下沈韫珠的指尖,语气虽淡却不容置喙,透着浑然天成的帝王威压。 沈韫珠听罢只觉一阵头疼,险些咬碎了银牙。这狗皇帝怎么比她幼时的教书先生还要严格些,当真一门心思想教她作画不成? 倒苦了沈韫珠还得绞尽脑汁地画难看些,后面再慢慢添上技法,仿佛真在裴淮的指点下有所长进一般。 “皇上——”沈韫珠将下巴搁在裴淮肩上,拖着长音撒娇,企图蒙混过关。 听着温香软玉贴在自个儿耳畔絮叨,很难有人能忍住不一亲芳泽。何况裴淮原也没打算忍着。同自个儿的嫔妃亲近,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撒娇也没用,省省力气罢。” 裴淮捏起女子尖俏的下巴,垂眸吻了上去。 男人看似是在轻柔细密地撷取,紧扣在女子腰际的大掌却隐隐透着强势。 略带薄茧的指腹贴着颊侧摩挲,趁女子丹唇半启时,裴淮的舌尖灵活探入。唇齿纠缠,缱绻悱恻,并不如从前一般浅尝辄止。 耳边交缠的呼吸声逐渐急促,沈韫珠可爱可怜地羞红了面颊,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很快氤氲起清浅水雾。 裴淮见状闷笑一声,愈发加深了这个吻,贪恋起那片樱唇上的馨香柔软。 正吻到情浓之时,沈韫珠隐约听见窗外有响动,不由得攀着裴淮的肩膀轻轻推拒。 裴淮却浑然没有在意,他就没见过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种时候来搅他的兴。 可巧今日,便教裴淮见识了—— 闻知沈韫珠又悄然前往绛云馆,姚宝林自觉时机已到,立马带上数名宫人,大张旗鼓地闯入馆中。 见画柳独自一人在门口守着,姚宝林对自个儿的猜测更是深信不疑,立马挥手命人捂了画柳的嘴,气势汹汹地冲进屋子。 隔着水晶珠帘,隐约瞧见椅子上缠绵亲吻的两道人影儿。姚宝林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扬声喝道: “光天化日之下与奸夫私会,苏才人你好大的胆子!” 感受到怀中骤然一空,裴淮长眉拧起,身上的杀伐之气一下子重了,掀起眼帘呵斥: “放肆!” 赫然看清珠帘后那双锋凛锐利的眼,姚宝林瞬间僵在原地,表情中闪过一抹惊惧,连话都快说不利索。 “皇……皇上……” 苏才人来见的人怎么会是皇上? 姚宝林抖如筛糠,膝盖一软便跪倒在地。 沈韫珠暗自觑着姚宝林。短短几息之间,只见姚宝林面上的神情从得意转为震惊,再变成此刻的恐慌,实在是精彩纷呈。 再一瞥裴淮阴沉下来的脸色,沈韫珠更觉着十分快意。 “妾身分明是应诏伴驾,姚宝林方才说的是什么话。” 沈韫珠捏着帕子掩面,眉梢眼尾间流露出娇媚之态。仿佛被人瞧见后太过羞怯,故意站得离裴淮远远的。 被裴淮冰冷的视线盯着,姚宝林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语无伦次地辩白: “皇上恕罪,妾……妾只是无意路过此处……” 不等姚宝林将话说完,便听得院子外响起一道阴柔尖细的声音。 “淑妃娘娘,您怎么过来了?” 太监的嗓门儿又高又尖,这一声喊出来,自然尽数落在裴淮耳中。 淑妃原本打算来瞧瞧情况,一进门却撞见了正打东边过来的姜德兴。 淑妃心中警铃大作,扶着丹桂的手便欲离开,却被姜德兴叫住。这下是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进。 “淑妃也是路过?” 裴淮瞧向淑妃,眸中漫出慑人的冷意。 淑妃在门口撞见拎着个食盒的姜德兴时,便大致料到了里头是怎么一回事,此刻连忙换了一套说辞。 “回皇上的话,妾身下午寻姚宝林不见,听宫人说她是去了绛云馆。 念及姚宝林初入宫中还不懂规矩,妾身担心她有失妥当,故而赶来寻她回去。” 淑妃蹲身回话。余光瞥见身旁满头冷汗的姚宝林,不由怒火中烧。幸好自个儿没听信姚宝林的蠢话,否则跪在这儿百口莫辩的就该是她了! 屋外正是一派花香鸟语的明媚景象,屋内却如一座窒闷死寂的冰窖,只能听见姚宝林压抑的抽泣声。裴淮坐在案后眼神漠然,仿佛在看一群死物。 似乎真是等得有些久了,沈韫珠立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撑了下桌沿。 裴淮瞥了沈韫珠一眼,这才无甚波澜地开口: “姚宝林冲撞圣驾,着贬为采女,即日起迁居秋阑宫,非诏不得出。” 采女已是最末等的位份,无限期禁足和打入冷宫又有什么分别。 “堂姐……堂姐你替我求求情,你得救救我啊……” 姚采女闻言登时痛哭流涕,慌不择路地拽住淑妃的袖子,仿佛抓紧了一根救命稻草。 裴淮将目光移向淑妃,警告意味十足。 “六宫琐事繁多,淑妃若觉力有不逮,不妨将宫务交由宜妃打理。” 淑妃勉强绷住面容,指节处却因用力而青筋毕露。淑妃愤恨地挣脱姚采女的拉扯,显然是要同她划清界限。 “自从宫中多了几位妹妹,事务的确比从前繁冗了些。只是妾身尚能应对,暂且无须劳烦宜妃。” 淑妃干笑了两声,脸色却已是难以挽回的颓败。 “如此甚好。”裴淮眼风淡淡地扫向淑妃。 “皇上若无其他吩咐,妾身便先告退了。” 因着保持姿势太久,淑妃起身时禁不住踉跄了一下,裴淮却仿佛没瞧见般无动于衷。 淑妃转头狠狠瞪了姚采女一眼,示意宫人赶快拖她下去。 撵走了不相干的人,裴淮倒也不再冷着脸,食指点了点身旁的檀木椅,“坐罢。” 裴淮望着沈韫珠,想起她方才悄悄偷懒的样子,不由轻笑了一声: “娇气。” 此话一出,沈韫珠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还留在内室里的姜德兴。 只见姜德兴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着她,沈韫珠顿时汗毛直竖。 “外头天色将晚,妾身也该回去了。” 不等裴淮开口,沈韫珠飞速行了个礼。 “妾身告退。” 说罢,沈韫珠红着脸,扭身逃之夭夭。 裴淮瞧沈韫珠跟个兔子似的跑了,心底有些说不上来的无奈,不禁笑骂道: “她有什么可逃的?” “苏才人脸皮薄,这是害臊了呢。” 姜德兴嘿嘿笑了一声,当即被裴淮反手拍了一巴掌。 姜德兴抬手扶住帽檐,连忙讪笑着打开食盒,问: “这是奴才刚取来的透花糍,苏才人还没来得及尝,您看可要给才人主子送过去?” 裴淮点点头,又吩咐道: “另去库房取一斛珍珠,一并赏给她。” “奴才遵旨。” - 沈韫珠扶着画柳的手走出绛云馆,面上羞怯之色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眼愉悦。 “小姐故意露个破绽,姚采女果然上钩。” 画柳想起姚氏姐妹方才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禁捂着嘴偷笑。 “姚采女这么一搅和,倒也省得那人天天叫我过去。” 沈韫珠眯起眼望向远处的画阁朱楼,冷笑道: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热起来,我可不乐意陪他唱那劳什子的《西厢记》。” 话音刚落,画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倒教沈韫珠自个儿闹了个红脸。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7章 画柳见状体贴地岔开了话题,专挑些高兴的事儿提起。 “今日闹出这么大的笑话,淑妃恐怕没脸见人呢。依奴婢看,明儿个多半是不用去请安了,小姐终于能安生歇上几日。” 沈韫珠正要轻嗯一声,却蓦然想起今日刚欠下的十张兰花图,登时又有些笑不出来。 沈韫珠脸色微沉,轻啐一声:“歇是歇不成了,还得搪塞来讨债的。” “啊?” 画柳瞠目结舌,心道小姐什么时候惹上债主了? 第6章 珠玉在怀 五日后。 夜幕下的紫宸宫巍峨静谧,殿内融融烛光透过窗棂,在月色笼罩的地面撒下一地碎金。 沈韫珠拾步走上玉阶,青婵怀抱着一摞卷轴跟在身后。 姜德兴原本靠在墙根儿底下养神,待看清来人后,连忙端着拂尘迎了上去。 “奴才见过苏才人。”姜德兴躬身请安。 “姜公公不必多礼。” 沈韫珠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站在不远处的丹桂,柔声问道: “淑妃娘娘在里面?” 姜德兴立马应声:“是。淑妃娘娘正在里头伴驾呢,进去也快有小半个时辰了。” 此时已然过了晚膳的时辰。沈韫珠见宫人们都守在外头,竟误会淑妃是在里面侍寝,当即神色有些赧然。 沈韫珠侧身唤来青婵,对姜德兴指了指那摞卷轴,说: “这些是皇上要的画,劳烦姜公公先收着,之后得了空儿再呈给皇上。” 沈韫珠可没兴致去听人墙角,索性画已经送到,便想寻个由头离开。 见沈韫珠有要走的意思,姜德兴眼珠子一转,连忙堆着笑劝阻: “才人先莫急着回去。奴才约摸着淑妃也快出来了,一会儿您亲自把画给皇上送去,岂不是更好?” 沈韫珠闻言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脸色微妙地看了姜德兴一眼,这事也是能约莫的? 既有姜德兴拦着,想走是走不成了。沈韫珠怀着满腹疑问,被姜德兴请去了一旁坐下歇息。 谁料没过半盏茶的功夫,偏殿的门当真从里头打开了。 沈韫珠侧头盯着那边的动静,心里暗自佩服。这能做首领太监的人,的确比旁人多些本事。 淑妃借着赏花宴的事来求见,总算是见到了裴淮。此时在丹桂的搀扶下,淑妃面色红润地登上轿辇,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永和宫。 沈韫珠见状不禁觉得好笑。只需来御前走一遭,淑妃这头疼病便不药自愈了,皇帝实在是比御医都管用。 见姜德兴命小太监端着水盆送进去,沈韫珠便起身绕到了柱子后面躲着,毕竟她可不想撞见一些有的没的。 偏殿里,裴淮就着金盆中的水净了手,眼也不抬地吩咐道: “把棋盘撤下去罢。” “是。”姜德兴抱着拂尘上前,低声禀告,“皇上,方才淑妃娘娘在殿里的时候,苏才人正巧送画过来。” 裴淮抬眼扫了下姜德兴,姜德兴立马补上后半句: “但奴才劝才人主子留下了,现下就在外头,您看……” 裴淮从姜德兴手中接过帕子,草草拭去指缝的水渍,起身前撂下一句: “差事办得不错。” 姜德兴见状,当即笑弯了眼,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 “多谢皇上夸奖,这都是奴才分内之事。” - 听见一道沉稳的步履声由远及近,沈韫珠立刻蹲身行礼,“妾身参见皇上。” 沈韫珠本想着今儿个总算能交差了,哪知下一刻竟被人挑起了下颌。 沈韫珠一惊,连忙敛去眸中的厌倦之色。 “何时过来的?” 裴淮凝着沈韫珠发问,总觉得她方才神情似有变换。 殿门处光线稍暗,许是错觉罢。 “妾身方到不久,想着五日之期将至,赶着来给您送画呢。”沈韫珠乖巧地回答。 察觉到男人收回手,沈韫珠紧绷的情绪刚要舒缓下来,却听得头顶轻飘飘地传来一句: “今夜就你来伺候罢。” 沈韫珠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姜德兴,带苏才人下去更衣。” 等到姜德兴出来请她起身,沈韫珠这才彻底反应过来,便觉浑身气血翻涌,一股脑地冲上了太阳穴。 敢情是方才和淑妃没尽兴,此刻又要来消遣她? * 沈韫珠裹着披风走进时,裴淮正倚在软榻旁看折子。见沈韫珠来了,便抬手示意她过去。 烛火映照在男人侧脸,勾勒出清晰俊朗的眉眼轮廓。 裴淮伸手揽过沈韫珠的腰,骨肉匀亭的身子裹在冰凉顺滑的绸缎里,触感极佳,实在是勾魂摄魄。 “身上涂了什么,这么香。”裴淮埋首在沈韫珠的颈间,轻声呢喃。 沈韫珠脑子里还晕乎乎的,也不知是哪根弦搭错了,闻言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比淑妃娘娘还香吗?” 裴淮显然没料到沈韫珠会如此发问,怔愣一瞬后,不禁闷笑了两声。 “不提她。” 裴淮抱起怀中的美人,大步朝床榻边走去。 突如其来的举动截断了话头,沈韫珠缩了缩身子,半张脸陷在软枕里。 说来奇怪,裴淮素日对床笫之事并不热衷,但沈韫珠是个例外。 这段时日以来,裴淮甚至时常疑心,是不是储秀宫里点的熏香太过邪性。不然他怎会止不住地想起,那日沈韫珠猝然抬眸时的情状。 一刹那的惊艳,无端地眼热心热。 相较于裴淮的情动,沈韫珠却不是很自在。虽然早在动身来大周之前,沈韫珠便已做足了心理准备。 但献身仇敌,总归不会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 况且一想起这张榻上刚刚躺过淑妃,裴淮还和她在上面颠鸾倒凤,沈韫珠便觉着心里直犯膈应。 沈韫珠的频频走神,自然逃不过裴淮的眼睛。 “嘶。”沈韫珠感觉唇上一痛,回过神来只见裴淮正盯着她。 “这种时候还心不在焉的。”裴淮不满地低哼一声,“想什么呢?” 沈韫珠听得出裴淮并没有当真恼怒,本想糊弄过去,可裴淮并不打算就此放过。 裴淮抬手按住沈韫珠左肩,直直望进她眼中,不容丝毫躲闪地询问: “你很不情愿?” 沈韫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又陷入了沉默。 抵在肩胛的力道陡然撤去,沈韫珠瞧见裴淮沉下来的脸色,不由得伸手拉住了他。 见裴淮的目光投过来,沈韫珠深知,自己必须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妾身没有不想同陛下亲近,只是想到淑妃娘娘方才也在这里,妾身心里便不太舒坦。” 沈韫珠觑着裴淮的神色,软声道: “妾身知错了,还请陛下恕罪。” 裴淮听罢却没有接话,沈韫珠一颗心不由高高悬起。沈韫珠刚要再开口说些什么,便听裴淮轻哂了一声。 随后,沈韫珠只觉身上蓦然一沉,似乎被什么东西罩住。 裴淮伸手扯散锦被,将沈韫珠严严实实地裹好,而后打横抱了起来。 “陛下。”沈韫珠勾住了裴淮的脖子,小声惊呼。 “噤声。”裴淮制止了沈韫珠的追问,直接抱着人踏出了殿门。 “皇上,您这是?”守在门口的姜德兴见状,连忙跟了上来。 裴淮低头扫过怀里的沈韫珠,沉声嘱咐姜德兴: “记着,她今夜是在偏殿侍寝的。” 姜德兴本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再一瞧裴淮是往正殿的方向去,顿时明白了过来。 姜德兴连忙应是,小跑着去前头推门。 目送皇上的身影闪进正殿,姜德兴不由得啧啧称奇。心里对苏才人的受宠程度,又有了一番计较。 殿门静悄悄地合上,裴淮俯身贴在沈韫珠耳边,嗓音微哑: “朕的榻上没留过旁人,这回你可满意了?” 裴淮非但没有撵她走,还将她带到了正殿侍寝,沈韫珠发现自己简直猜不透裴淮的心思。 “妾没有不满……”沈韫珠干巴巴地想要解释。 “都醋坛子成精了,还说没有。”裴淮手指灵活地挑落锦被,扬眉笑道。 沈韫珠看向裴淮的目光顿时有些奇怪。难道说,裴淮喜欢看人为了他争风吃醋? 可这有什么稀罕的,后宫里这样的事不是天天都有。 沈韫珠仰起头,试探着问道:“陛下不怪罪吗?” 裴淮只当沈韫珠承认了,垂眸在女子颈侧落下一吻,“小事而已,无伤大雅。” 其实裴淮并不喜后宫多事,可如果是沈韫珠的话,兴许是他现下新鲜劲没过,倒也不觉得厌烦。 只因沈韫珠还算合自己心意,所以一些小打小闹,裴淮觉得也不是不能纵容。 “若不小心闯出祸来,朕护着你便是了。” 沈韫珠忽然间福至心灵,觉得裴淮或许是想让她在后宫里当个靶子,暗示她要闯点“祸”出来。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8章 两个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的人互相试探了半天,终于都认为自己领悟到了对方的意思。 殊不知,两人分明是在鸡同鸭讲,想法更是南辕北辙。 …… 是夜,龙脑香在金质兽首香炉中静谧地焚烧。紫色游丝在空气中袅袅升腾,随风散入寝殿的每个角落。 殿中灯花突地爆了一下,浅淡的香息与满室的瑞脑香味儿缓缓交融。 裴淮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沈韫珠,抬手替她将一缕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肌肤,沈韫珠顿感后腰一阵酸麻,仿佛被蚂蚁啃食般难以忍受。 裴淮轻啄着女子潮湿的眼睫,轻笑道: “现在总该清楚了?朕之前只是同淑妃说两句话罢了。” 沈韫珠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面上泛着如桃花般的色泽。 清楚,她现在可太清楚了。 沈韫珠累得连抬眼的力气都不剩,早已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很快便脱力地陷在锦被里,倒头昏睡过去。 * 次日清晨,裴淮披着外衣从内殿走出来。 姜德兴捧着龙袍在外间等候,打眼便瞧见裴淮眉宇间流露出的餍足之色。 “要不人们都说知子莫若母呢。月前太后娘娘提起苏才人的时候,就说她保准合您心意。” 姜德兴一边替裴淮更衣,一边极富技巧地拍着马屁。 裴淮倒没否认,只是慵懒地眯起凤眸,“还成,就是醋劲儿忒大。” 话虽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怪罪的意思,反倒像是炫耀似的。若不是正在皇上眼皮底子下当差,姜德兴险些要掏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 “不过有件事倒叫你说中了。” 裴淮想起女子昨夜清醒时,怎么哄也不肯吭声的样子。不由得微勾起唇角,嗓音里透着浅淡的笑意: “确实脸皮薄,容易害臊。” 姜德兴愣了一下,旋即嘿嘿陪笑道: “苏才人到底年纪轻些,还得指望您多教教不是?” 裴淮闻言掀了掀眼皮,语调没什么起伏,“你倒是挺向着她。”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着让皇上舒心。” 姜德兴连忙表忠心,顺带捂着脑袋,挪到裴淮打不到的角度。 裴淮却没理会姜德兴,而是在思忖着另一桩事情。 半晌后,只听裴淮开口吩咐: “传旨下去,晋苏氏为美人。” 第7章 明争暗斗 长垂及地的幔帐后,沈韫珠蜷缩在锦被里,阖眼假寐。发丝贴在颈侧,有些潮湿黏腻。 约摸着裴淮已经离去,沈韫珠眼睫微颤,徐徐睁开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眸。指尖绕到颈后,拨弄了两下散乱在肩颈的青丝。 “小姐,您醒了吗?” 听见帐内窸窸窣窣的声响,画柳轻声询问。 沈韫珠绛唇酥润,低低应了一声。方坐起身,便感到腰间一阵酸软袭来,顿时又歪倒在了软枕上。 乌丝顺势垂落在莹润的肩头,流泻般延伸进松散的衣襟领口。玉色里衣下隐隐透着墨色发丝,顺着女子玲珑的曲线蜿蜒起伏,惹眼极了。 “你怎地在这儿?” 沈韫珠伏在枕上,语气娇憨柔软,听上去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听闻皇上留您过夜,奴婢一早便过来,换了青婵回去。” 画柳知道沈韫珠这是还没清醒,继而半哄道: “皇上说让您多歇歇,今儿个不必去请安了。奴婢替您拢件衣裳,咱们回宫再睡个回笼觉,好不好?” 朦胧睡意骤然被驱散,沈韫珠撑起绵软的身躯,轻动玉指,招来了榻边端着银盆的宫女。 凉沁沁的帕子拭过面颊,沈韫珠再抬眼时,神色便清明了许多。 “难得淑妃身子大安了,咱们还是得去一趟。” 沈韫珠眸光清凌凌的,连带着温软的声线也低冷了下去。 画柳自不会置喙沈韫珠的决定,趁着宫女们下去准备衣裳钗环,悄悄塞了一个小瓷瓶在沈韫珠手心里。 沈韫珠和画柳对视一眼,旋即会意。借着帷幔的遮挡,沈韫珠从瓷瓶中倒出一枚药粒,就着茶水吞服下去。 这避子丹是她月前便着人备下的,今儿个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沈韫珠垂眸抿了几口热茶,冲淡舌根底下的苦味。 * 晨起虽耽搁了一会儿,好在永和宫离得不远。沈韫珠到时虽算不得早,却也不曾误了时辰。 瞧见主位上还空着,沈韫珠慢悠悠地扶着画柳的手走进,神色如常地落座在方岚下首。 方岚眉眼温和地看着沈韫珠,轻声道贺: “恭喜妹妹晋封美人。” “姐姐这么快便知晓了?” 沈韫珠有些讶然,没想到御前的消息传得这般快。 方岚但笑不语,轻抬下巴,示意沈韫珠去看对面。刚踏进殿门时,沈韫珠便留意到今日多了一副生面孔。 只见对面的宫妃端起茶盏,韶粉色纱袖轻轻滑落,露出一截白玉似的皓腕。清清静静地坐在那儿,也不与身旁的人多作交谈。 似乎是察觉到沈韫珠的目光,宫妃也抬眼看过来,朝沈韫珠浅浅一笑,周身的疏离感随之淡了几分。 盯着人打量终归不妥,何况瞧那宫妃坐在前头,明显位份在她们之上。沈韫珠歉疚地笑笑,欠身还礼,略一琢磨便猜到了此人是谁。 “容贵嫔?”沈韫珠掩着唇,侧首去问方岚。 见方岚含笑点头,沈韫珠轻挑柳眉,寻思着今日可真够热闹的。既有容贵嫔在前头挡着,淑妃总不至于逮着她一个人刁难。 端看平日里淑妃的做派,沈韫珠便自然而然地以为,裴淮偏爱美艳张扬的女子。 不料今日一见,这容贵嫔竟是个清冷美人,气质秉性与姚淑妃截然不同。沈韫珠撇了下唇角,暗自腹诽裴淮的喜好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正思及此,前头忽然传来一声通禀:“淑妃娘娘到!” 沈韫珠隐在人堆儿里,跟随众人起身行礼。 “妾身参见淑妃娘娘,淑妃娘娘万福金安。” 淑妃一身水红色百蝶穿花宫裙,妆容精致明艳,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光彩照人。 “免礼,赐座。”淑妃神情高傲地扫过底下的莺莺燕燕,慵懒应声。 淑妃方才已经听丹桂禀过,容贵嫔会来永和宫请安。此时乍一见容贵嫔那副冷月高悬的姿态,淑妃还是没忍住轻“呵”了一声。语气里不甚关切,反而夹杂着些讥讽: “容妹妹在宫中养了许久,今儿个总算能出门见人了?” 两个宠妃间的针锋相对,可不是旁人敢进去掺和的。嫔妃们表面各自落座,低头品茶。实则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伸长耳朵等着听容贵嫔如何回应。 “妾身福薄,自然不及娘娘身强体健,偶有些小病小痛的,也不耽搁来与姐妹们叙话。” 容贵嫔不咸不淡地回应,信手拈来淑妃这几日装病的事做文章。 沈韫珠本也等着瞧热闹,闻言眉心一跳,顿觉大事不妙。 果然,只听容贵嫔接着道: “都怪妾身这身子不争气,还没来得及见过您家新进宫的妹妹,不成想竟就没机会了。” “娘娘固然疼爱族妹,却也得紧着自个儿的身子,莫要跟着着急上火才是。听闻娘娘玉体欠安,妾身心里也甚是挂念。” 容贵嫔话说得周全,嗓音却没什么波澜,仿佛高山之巅融化流淌的雪水,透着微微冷意。 淑妃变了面色,阴恻恻地盯着容贵嫔,冷笑一声,“容贵嫔虽闭门不出,耳目倒是灵通。” 宜妃见时机差不多了,立马打着扇子煽风点火,说道: “旁的倒不打紧,容妹妹若是不曾见过苏美人,那才真是遗憾。” “宜妃娘娘谬赞了。”沈韫珠忙起身福礼。 “苏妹妹不必谦虚。”宜妃掩唇轻笑,说话直戳人心窝子,“此番新进宫的妹妹里面,只有苏妹妹在侍寝后晋了位份,可见皇上对妹妹也甚是满意。” 瞥见淑妃阴晴不定的脸,宜妃愈发笑弯了眼,生怕这把火烧得不够旺,又接着打趣道: “哎哟,倒是本宫想岔了。苏妹妹虽是头回侍寝,却不是头回伴驾呢。苏妹妹可得如实交代,皇上这大半个月没进后宫,可都是陪你在绛云馆了?” “娘娘这话便是笑话妾身了,妾身蒲柳之姿,哪里能独占着皇上呢?” 沈韫珠羽睫微垂,桃靥含春的模样仿佛有些羞涩,实则头疼得要命。 宜妃看似是个和事佬,实则说起话来绵里藏针,倒真是把软刀子。 这番话不只膈应了淑妃,也不着痕迹地点醒众人。许是半个月、一个月,又许是自打刚册封起,她沈韫珠便不声不响地占了皇上的恩宠。 沈韫珠实在冤枉,可说出来又没人信。更何况此事也不能从她嘴里说出来,只能任由旁人在心里猜度。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9章 新仇旧怨攒在一处,淑妃眈着沈韫珠,眼神像淬了毒。 “如若本宫没记错的话,苏美人的父亲是礼部侍郎罢?”淑妃不怀好意地发问。 “是。”沈韫珠硬着头皮回答,几乎已经猜到了淑妃的意思。 “苏妹妹家学渊源,想必熟习《内训》。本宫近来读过觉得甚好,便想给各宫姐妹都送去一份儿,正巧缺个誊抄之人——” 淑妃总不好明目张胆地为难容贵嫔,但拿捏沈韫珠这个新宠美人,还是不在话下。 “苏妹妹便去尚仪局帮忙誊抄罢,日后也要多多替本宫分忧才是。” “是,妾身遵命。”沈韫珠微不可察地朝方岚摇头,示意方岚不必为自己出头。 不痛不痒地抄几页书罢了,能让淑妃将这股火发出来也好,省得日后变着法儿给沈韫珠寻不痛快。 见沈韫珠识趣,淑妃轻哼一声,面色这才好看了些,转而道: “昨儿个本宫同皇上商议,今岁的赏花宴就定在下月初三。同往常一样,今年也会在御花园中比试作画。到时众姐妹需各自进献一份宴礼,也不拘着什么,权当为比试添个彩头。” 话音刚落,嫔妃们起身,齐齐应“是”。 沈韫珠暗自留心,将对面几人的神情尽收眼底。连同宜妃在内,众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激动欣喜,容贵嫔却是滴水不漏。 “行了,都下去好生准备罢。” 沈韫珠随着众嫔妃一同跪安,垂下眼睫,若有所思。 因着方岚要去太后宫里请安,沈韫珠便在长街路口与她分别,带着画柳走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 “苏妹妹。”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灵的声音,沈韫珠侧身回眸,便瞧见了她方才一直在思索之人。 “妾身见过贵嫔娘娘。”沈韫珠隐去思绪,唇边漾起好看的梨涡。 “苏妹妹请起。”容贵嫔虚扶起沈韫珠,问道,“妹妹这是要回宫?” “妾身想着淑妃娘娘交代的差事,打算先去一趟尚仪局。”沈韫珠柔声回答,眉宇间却难掩愁悒之色。 容贵嫔了然一笑,“今日说到底是本宫连累了妹妹,便由本宫替妹妹誊抄一半可好?” “这如何使得——”沈韫珠礼貌推拒。 容贵嫔淡笑着摇头,“妹妹不必客气。” 容贵嫔摆手示意自己的宫女停在原地,有意引着沈韫珠往僻静处走。沈韫珠见状眸光微闪,也命画柳留在后面等候。 容贵嫔拂去挡在身前的柳枝,压低声音同沈韫珠交谈: “前些日子我虽病着,宫中之事却也有所耳闻。” “既然妹妹与我有共同的敌人,那我们天然便是要站在一处、相互照应的,妹妹你觉得呢?” 容贵嫔的家族虽富庶,却因着皇商的身份,在前朝使不上什么力。反观宜妃的父亲贵为当朝太傅,淑妃的祖父更是三朝元老,那可都是实打实的朝廷重臣。 后宫形势波谲云诡,多一个盟友,总好过多一个仇敌。容贵嫔若想在宫里站稳脚跟,势必要拉拢此番新进宫的燕都贵女们。 “容姐姐所言甚是。”沈韫珠略作思量,不经意间改换了称呼,表明愿意结盟的态度。 容贵嫔弯唇,“我便知道,妹妹不会令我失望的。” “还要多谢容姐姐抬爱。”沈韫珠欠了欠身,同样报以一笑。 “苏妹妹如今正得圣宠,有些话我本不该在此时叮嘱你,只是……” 瞧出容贵嫔的欲言又止,沈韫珠顿时来了精神。以为能从容贵嫔口中探知什么宫中密辛,便催着容贵嫔说下去。 “容姐姐但说无妨。” 容贵嫔目中流露出一抹清愁,语气似有落寞地道: “得宠固然是好事。只是妹妹须得记着,那位可素来是个狠心薄情的主儿。” 第8章 渡鸦来信 容贵嫔向上指了指天,目光深切地望向沈韫珠,说道: “妹妹若想在这宫里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便莫要在那位身上陷得太深。” 沈韫珠还当容贵嫔要说什么要紧事,却原来只是劝她不要对皇帝动心。 对于沈韫珠而言,容贵嫔的担忧,未免有些太杞人忧天了。 但沈韫珠没说什么,只是垂首颦眉。仿佛初开情窦的怀春少女,骤然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怔在原地好半晌,沈韫珠才吞吞吐吐地回答: “容姐姐所言,我记下了。” 容贵嫔会心一笑,抬手拂去沈韫珠衣袖上的落花,温声说道: “既如此,我便先行一步,不耽搁妹妹去尚仪局了。” “恭送容姐姐。”沈韫珠低垂着眼睫,似乎有些怅然若失。 - 沈韫珠心里惦记着容贵嫔的事,倒也没留意到画柳今儿个异常沉默。 还是画柳进来换茶时,主动提起:“小姐,奴婢有件事想同您说。” 沈韫珠神思回笼,抬眸看向面前的画柳。竟发觉画柳表情格外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沈韫珠不禁有些意外,招手将画柳唤来身边,声音轻柔地问道: “可是出什么事了?” 画柳摇摇头,谨慎地扫了眼紧闭的殿门。确认披香殿的宫人都在外头打扫院子,画柳这才侧身坐在脚踏边,小声同沈韫珠说: “您还记得那日在储秀宫中,有人给奴婢塞了张字条的事么?” 沈韫珠点点头,她当然记得。 当日之事虽最终化解,但传信之人的身份至今仍是个谜团。沈韫珠每每想起,便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画柳虽还有些犹疑,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于是鼓起勇气说道: “当时事发突然,奴婢并未看清那宫女的脸,但却瞧见了她的背影。 今儿个从淑妃宫里回来后,奴婢琢磨了许久,仍觉着那日之人很像容贵嫔身边的大宫女。” 听到画柳这样说,沈韫珠摇着团扇的手顿在半空,双眸赫然凌厉。 早在多年前,沈韫珠便发觉画柳有通过步态辨人的本事。是以对于画柳的判断,沈韫珠心底已然有七八分相信。 送字条来提醒她的人,竟会是容贵嫔吗?可那时她与容贵嫔素未谋面,容贵嫔又为何要出手相救…… 沈韫珠眉心微蹙,指尖搭在案几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案沿。 哪怕画柳没有认出容贵嫔身边的宫女,沈韫珠都能隐隐察觉出,容贵嫔这个人并不简单。 在沈韫珠看来,容贵嫔那副波澜不兴的外表下,涛怒云舒不可端倪,危险程度堪比周帝裴淮。 眼下沈韫珠尚且琢磨不出,容贵嫔三番两次的示好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诡秘心思。 “笃笃——” 两声清脆的叩门打破了殿内沉寂,画柳瞬间身体紧绷。方欲开口,却听得门外传来一句低低的询问: “美人可醒着?” 听出是青婵的声音,画柳神色松缓了些。 沈韫珠递了个眼神过去,画柳点点头,快步上前打开了殿门。 画柳面带微笑,侧身让了让,脆生生地唤道:“青婵姑姑。” 青婵瞧见纱幔后女子侧卧的身影,当下了然,这主仆二人应是在说体己话儿。 青婵很有眼色地停在门外,并没有进去,而是将手中的绿釉三足盘转交给画柳: “这荔枝是尚食局来人孝敬的,说是请咱们美人尝尝鲜。” 画柳并未多想,抬手便欲接过那碟荔枝。不料接触到盘沿的刹那,画柳突然感觉手背上被轻碰了一下。 下一瞬,画柳便摸到了纸张的触感。 青婵朝画柳颔首,眼神中别有深意,“姑娘先进去,我在外头守着。” “好。”画柳反应过来,立马将青婵传来的书信隐于袖中。 隔着银红纱幔,沈韫珠隐约瞧见青婵的动作,不由微挑了下眉,缓缓坐直身体。 从画柳手中接过信后,沈韫珠用指腹摩挲了下底部,那里正是一枚飞鸟形状的墨色印记。 沈韫珠收回视线,轻声向画柳解释:“是渡鸦。” 画柳闻言掌心微微冒汗,潜入大周皇宫已经三月有余,这还是南梁首领渡鸦第一次联络她们。 画柳背过身平复了下心绪,有条不紊地从抽屉里取出一根雕花银烛。 待沈韫珠看罢密信,画柳已经动作麻利地将烛火点燃。 沈韫珠双指夹着信纸,凑近轻微跃动的火苗旁,平静地转述信上内容: “尚仪局里存有一张燕都舆图,渡鸦命我寻机窃绘出来。” 伴随女子轻浅的话音,火舌一点点舔舐着纸上的字迹。 薄薄的信纸很快燃烧殆尽,窗外忽然传来青婵的轻声提醒: “主子,方嫔好像朝咱们殿里过来了。” 沈韫珠掀起眼帘,与画柳对视一眼。画柳会意,立刻将案上的银烛撤换下去。又向芙蓉石香炉中投了枚檀香粒,掩盖住信纸烧焦的气味。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10章 听见脚步声逐渐靠近,沈韫珠扶了扶金银小山钗,笑语盈盈地迎了出去。 “这个时辰,姐姐怎么过来了?” 方岚随沈韫珠迈进殿里,一眼便瞧见美人榻上卧过的痕迹,不由莞尔笑道: “怪道你会这样问,原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扰了妹妹的清梦。” “姐姐惯会冤枉我,眼下都申时了,我哪里有这么贪睡。” 沈韫珠耳尖发烫,欲盖弥彰地挪了挪引枕。 方岚接过画柳奉上的茶,浅抿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 “也不知是谁,日日请安时都打瞌睡。” 沈韫珠扭头轻咳一声,差点儿被茶水呛住。 这大周的人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逗她? 方岚眉眼含笑,这次终于认真回了一句: “我刚从姑母那儿出来,便想着来瞧瞧你。” 沈韫珠略一琢磨,方岚竟是在太后宫里待了小半日,看来她们姑侄关系当真不错。 既然方岚主动提及太后,沈韫珠便也顺着方岚的话接了下去: “太后娘娘近来可好?” 方岚放下手中的茶盏,颔首道: “太后凤体一向康健,只是宫里长日漫漫,虽有皇上和众妃陪伴在侧,但她老人家最惦记的,还是何时能多添几个小皇孙。” “若这小皇孙是姐姐添的,太后娘娘怕是再欢喜不过了。” 沈韫珠心思向来转得飞快,这会子倒是教她逮着机会揶揄回去。 方岚侧眼望向沈韫珠,失笑摇头,“妹妹想岔了。” “于皇嗣一事上,姑母并不曾指望我什么。” 发觉方岚这话是盯着自个儿眼睛说的,沈韫珠顿觉脊背发毛,不愿深想下去。 太后若是在指望沈韫珠,那恐怕真的要失望了。毕竟沈韫珠非但不会给她添孙子,还时刻盘算着想害她儿子。 聪明人说话,向来是点到为止。见沈韫珠不甚自在的模样儿,方岚便及时止住了话头。 低头瞧见绿釉盘子里盛着的鲜红荔枝,方岚笑道: “前些日子我还替你担心来着,如今看来却是多虑了。” 沈韫珠回过神来,不禁赧然,“我并非有意瞒着姐姐,实在是皇上他……” 方岚越过案几,轻握住沈韫珠的手,给沈韫珠吃了颗定心丸。 “妹妹不必如此。如今见你得宠,我是真心实意地替你高兴。” 仿佛是怕沈韫珠不信,方岚又接着说道: “我与妹妹一见如故,倒也不妨说些掏心窝子的话。眼下后宫中人各怀鬼胎,姑母和表哥选我进宫,只是因我知根知底,较旁人更可信几分。故而这圣宠落在谁身上,我其实并不在乎。” 沈韫珠听着方嫔的话,突然灵光一闪,隐约想到了日后该如何取信于裴淮。 只是这念头尚且模糊,沈韫珠还需再细细谋划一番。 “听姐姐这样说,我也就安心了。” 沈韫珠眼睛弯成了月牙,将那碟子荔枝朝方岚推了推。 “我也没什么稀罕物儿能送给姐姐,只这荔枝是尚食局刚送来的,我尝着还挺新鲜呢。不如姐姐带些回去?” 荔枝树大多生长在南梁,方岚自幼在燕都长大,不甚喜好荔枝的味道。 “多谢妹妹好意,只是我不大吃得惯这个。” 方岚抿唇轻笑,“不过我瞧你倒是挺爱吃的。改日去了姑母宫里,我再为你讨些回来。” “姐姐也忒坏了,笑话我贪睡还不算完,现下又来揶揄我馋嘴。”沈韫珠娇俏地轻哼一声。 二人正谈笑间,姜德兴端着拂尘从外头进来。 “奴才见过方嫔娘娘、苏美人。” 方岚见状微微敛起笑意,“姜总管请起。” “奴才来得不巧,打扰二位主子了。” 姜德兴这老狐狸最懂宫里的弯弯绕绕,此时面对着方岚和沈韫珠,态度别提多和善了。 “姜公公这是哪里的话。”沈韫珠淡笑着又问,“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回苏美人,皇上有旨,请您今晚去紫宸宫陪膳。”姜德兴道。 沈韫珠闻言并未做声,只是转眸去看方岚。 方岚果然没有半分不悦,反而笑着站起身。 “既如此,本宫就不在这儿叨扰了。妹妹也早些过去,莫叫皇上等急了。” 第9章 宜喜宜嗔 姜德兴引着沈韫珠来到门前,正巧碰上御前宫人端着承盘,刚要进去换茶。 姜德兴眼珠子一转,当即拦下了小太监。皇上明摆着是想跟苏美人独处,他们这起子奴才跟进去凑什么热闹。 “皇上还在里头批折子,苏美人自个儿进去吧。”姜德兴笑眯眯地说道。 见姜德兴都这么说了,沈韫珠只得无奈揽下了奉茶的活计。 书房内响起轻微的足音,沈韫珠端着青花茶盏缓缓走近。黄昏已至,成片的霞光染红天际,夕阳斜晖洋洋洒洒地倾落在博古架上,映出裴淮伏案批阅奏折的身影。 高挺的鼻梁投下淡淡阴影,将男人半边俊美面庞隐匿其中。 裴淮听到声响头也未抬,便开口制止了沈韫珠行礼,“不必。” 裴淮将手里的折子搁在一旁,这才抬眼看向沈韫珠,依旧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过来。” 被裴淮那双幽深的凤眸盯着,沈韫珠不由得屏息凝神,缓步绕过书案,动作小心地将茶盏放在案上。 裴淮先是用眼神点了点桌案上散落的折子,而后才持着盖顶轻拂几下,撇去了水面上漂浮的茶叶。 沈韫珠见状,乖乖上前将批阅过的奏折尽数归拢在案头,安安静静地等着裴淮品完茶。 察觉出裴淮周身气压很低,沈韫珠心想裴淮许是在烦心朝政罢,毕竟她也不觉得自己哪里惹了这男人。 眼见裴淮将茶盏放回原处,沈韫珠的心不由再次提起。 果然下一刻,便听得裴淮不疾不徐地问道: “淑妃为难你了?” 闻言,沈韫珠缓缓眨动了下眼睛,心里掂量着自个儿该不该顺势告状。 沈韫珠美目微微上挑,娇娇柔柔的嗓音,像是化成水的蜜糖,听得人嗓子眼里直齁。 “淑妃娘娘命妾身誊抄《内训》,妾身抄得手都酸了。” 沈韫珠手中捏着芙蓉纱帕子,往裴淮眼前轻轻一晃。纤白如玉的腕子滑出胭脂色袖口,在金晖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臂间缠绕的银花披帛也随之摇曳,道不清的撩人心怀,说不尽的万种风情。 瞧清那双凤眸里的炙热暗涌,沈韫珠方欲得意地挑唇,便被男人直接拦腰抱起。 沈韫珠惊得轻“啊”了一声,待缓过神来,便发觉自个儿已经坐到了御案上。 光天化日之下,把嫔妃抱到御案上坐着,这像话吗? 沈韫珠反手撑着桌案,被裴淮气得头晕目眩。敢情方才叫她把奏折收拾起来,就是要干这种荒唐事? “说到底,还不是你自个儿找罪受。” 裴淮交抱双臂,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平视着沈韫珠。 见沈韫珠满脸惊诧,裴淮眉峰挑起,不客气地刻薄道: “朕不是免了你请安?非不听朕的,挨罚也活该。” 裴淮想起上午的事儿便觉怄得慌,他难得生出些疼人的心思,反倒是这女子不愿领情。他又没撵她走,她总是跑什么? 沈韫珠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双肩直颤。连带着鬓间垂下的金珠流苏也摇动不止,一闪一闪地折射着珠玉光芒。晃荡出金色的影儿,映在女子白瓷似的面颊。 沈韫珠眸中宛如春水横波,委屈嗔道: “哪里有皇上这样哄人的?” 女子气鼓鼓地端坐在案边,像一只漂亮矜贵的小白狐。裴淮本就不曾当真恼怒,见状不自觉就泻了火气。 裴淮叹了口气,眉目微舒地仰靠在椅背上,忍不住逗弄道: “朕仿佛还记得,当日在储秀宫中,你可不是这副娇纵刁蛮的模样儿。如今怎地不装了?” 沈韫珠才没有被裴淮的话绕进去,立马反咬一口: “原来皇上只喜欢柔情似水的女子,那您大可以去寻宜妃娘娘。” 沈韫珠刻意提起与裴淮青梅竹马的宜妃,意欲试探他对后宫诸人的态度。 今日听罢方岚的话,沈韫珠便觉暗自心惊。皇帝仿佛对宫里的腌臜事了如指掌,但不知为何选择隐而不发,仍旧稳坐高台,隔岸观火。 “你跟宜妃很相熟?”裴淮停顿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每日请安时都见啊。”沈韫珠紧紧盯着裴淮的表情,语气纯真无辜,“宜妃娘娘从不急言令色,还会和姐妹们说说顽笑话,瞧着就温柔好性儿。” 裴淮唇边笑意淡了几分,思量片刻后,还是隐晦地提点道: “宜妃体弱喜静,你平常若是无事,便少去她宫里走动。” 沈韫珠听出些不对劲儿来,但为了继续试探,便故意说道: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11章 “那妾身还有心疾呢,皇上偏心,只顾惦记着宜妃娘娘。” 裴淮倾身过去,捏了捏沈韫珠鼻尖,也不多作解释,只是笑骂了一句: “小没良心的。” “你啊,只需笼络住你方姐姐,让她在母后面前多替你美言两句就是了。” 裴淮睨了沈韫珠一眼,哼笑出声。 “妾身同方姐姐是当真交好,才不是笼络。”沈韫珠揉了揉鼻子,不满地哼唧。 裴淮对此倒是不予置评,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点妥协: “随你罢,左右方嫔也没什么害人的心思。但宜妃那儿,你还是尽量少去。” 裴淮想到什么便直说了,沈韫珠却偏要曲解出旁的意思来,抿起唇开始抱怨: “这还当着妾身的面呢,皇上就净说方姐姐的好话。妾身算是瞧清楚了,您分明更喜欢方姐姐。” 裴淮闻言瞥了眼沈韫珠,好半晌才慢悠悠地解释: “喜欢谈不上,朕只当她是表妹而已。” 沈韫珠既信了方岚所言,裴淮的回答显然也在意料之中。 沈韫珠心思一转,不依不饶地追问: “那妾身呢?” 相处了这些时日,裴淮已然摸索出些门道,来制住这女子的无理取闹。 只见裴淮薄唇微勾,骤然欺身上前,低沉磁性的嗓音震得沈韫珠耳廓酥麻。 “你是祸害朕的小狐狸精。” 沈韫珠伸出指尖,仿佛害臊般抵住男人肩膀,不让他靠近。 心底却不禁暗骂,果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见沈韫珠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终于消停下来,裴淮重又靠坐回龙椅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你昨儿个送来的几幅画,瞧着可忒差劲了。” “平日里若得了空,便多下功夫练练,莫要在赏花宴上丢朕的人。” 感受到裴淮淡淡的威胁,沈韫珠讪笑两声,果断打了个岔: “皇上也会来赏花宴吗?” 裴淮嗤笑一声,没跟这转移话题的女子计较,应道:“当然。” 沈韫珠足尖点地,轻巧地从御案上跳下来,顺势坐进裴淮怀里。 “那您觉得,妾身的画能夺魁吗?” 沈韫珠勾住裴淮的脖颈,眼眸亮晶晶地望着他。 “不能。” 裴淮回答得干脆利索,甚至都没有片刻犹豫,沈韫珠闻言顿时垮起了小脸。 “不过——” 裴淮拉长了尾音,指腹剐蹭在沈韫珠耳后轻薄的肌肤,暧昧地暗示道: “你可以试试贿赂主考。” 沈韫珠立马松开藕臂,扭脸便要出去找姜德兴。 “妾身有些饿了,还是叫姜公公传膳罢。” 裴淮哪能让沈韫珠再逃,长臂一揽便将人捞回了怀里。 瞧见男人深沉近墨的眸色,沈韫珠不禁瑟缩了一下,差点以为自个儿要玩火自焚。 却不料裴淮指尖一勾,竟是将御笔塞进沈韫珠手里,好声好气地诱哄: “朕还不知爱妃闺名呢,不如爱妃写出来告诉朕?” 沈韫珠虽然心下狐疑,但还是略微放松了戒备,攥着笔在宣纸上落下“云珠”二字。 裴淮垂眼扫过宣纸上的墨字,轻缓地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沈韫珠偏头想要去看裴淮笑什么,却不料此举正中某人下怀。 猎物已经送到嘴边,断没有放过的道理。 裴淮当即堵住凑过来的两瓣樱唇,扶着沈韫珠的腰肢调转位置,将她牢牢困在了龙椅之间。 然而,预想中的狂风骤雨却并未来临。裴淮吻了一会儿,察觉到女子呼吸急促,便格外好心地松开了双唇。 裴淮稍稍拉开距离,低下头轻蹭着沈韫珠鼻尖,状似温柔地呢喃了一句: “珠珠乖。” 沈韫珠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珠珠”,震得心神恍惚。一时之间竟也没能听出,裴淮的语气并非温情缱绻的抚慰,反而更像是某种耐心耗尽的预告。 裴淮再度贴上沈韫珠的唇,这一次吻得很凶,不再有丝毫克制。裴淮轻而易举地撬开女子牙关,吮在丹唇上的力道又重又绵长。 沈韫珠很快便无力招架,察觉到身子渐渐软绵无力,双手便不安分地想要挣扎。 裴淮眸光沉沉,一手便扼住了沈韫珠双腕,将其高高桎梏在头顶。非但不就此停下,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索取。 沈韫珠的耳尖泛起艳极的绯色,几乎被吻得喘不过气来,眼尾红透,泫然若泣。直到禁不住呜咽出声,才终于被堪堪放过。 似是知道自己有些过分,裴淮放缓力道,轻啄了下那双水雾弥漫的桃花眼。温热的大掌贴在女子后颈处,慢条斯理地按揉着。 沈韫珠抬起手背,蹭了蹭湿漉漉的红唇,没好气儿地瞪着男人,内心无比幽怨。 裴淮握拳轻咳,竭力绷住唇边的笑意,以免这小兔子当真要跟他急眼。 抬手替沈韫珠拢好衣裳,裴淮扬声朝门外吩咐: “姜德兴,传膳。” 第10章 新欢旧爱 用罢晚膳,沈韫珠便想寻个藉口开溜,结果自然是没能如愿。 也不知裴淮是中了什么邪,平日里十天半个月不进后宫都是常有的。如今连着两夜折腾沈韫珠,倒也不嫌腻得慌。 到了后半夜,沈韫珠早已累得浑身酸软,只能仰躺在龙榻上任人摆布。迷迷糊糊间,沈韫珠仿佛听见裴淮在她耳边低声念叨。大抵说了些让她安心歇着,不用早起去请安之类的话。 这几个月相处下来,沈韫珠发现裴淮在朝政上异常严苛勤勉,对待后宫倒是恣意随性许多。 如裴淮这般大权独揽的皇帝,生杀予夺皆在他一念之间,若是宠个女人还得藏着掖着,也的确是犯不上。 不过别看这皇帝宠人时宠得高调,腻味之后也最是翻脸无情。对你上心的时候,恨不得连星星月亮都能捧过来,只为博得佳人一笑。等到他厌倦了,还不是扶都懒得扶一把,连个眼神都欠奉。 沈韫珠不去请安,大不了得罪一个淑妃。去了反倒变成她两面不是人,惹得裴淮和淑妃都不痛快。 沈韫珠可不愿去受那个夹板气,于是心安理得地窝在龙榻上补眠,一觉醒来已是巳时二刻。 沈韫珠在妆镜前坐下,玉指捻转着胸前垂落的青丝,侧头吩咐画柳: “待会儿叫上青婵,咱们去一趟尚仪局。” 沈韫珠垂眼扫过银盘中琳琅满目的钗环,信手挑了一支珍珠簪子递过去。 画柳在身后接过簪子,又将昨日打探到的消息禀给沈韫珠: “今儿个除了咱们,还有好几位娘娘也要过去呢。” 沈韫珠略带疑惑地抬眼,与画柳在铜镜中视线交汇。沈韫珠是借着誊抄《内训》的由头去寻舆图,其他嫔妃过去做什么? 画柳替沈韫珠拢起鬓发,低声解释道:“为着赏花宴上的比试,各宫主子都打算去尚仪局借几幅花卉画来临摹。若是去得晚了,估摸着就只能拿别人挑剩下的。” 沈韫珠轻轻颔首,恍然明白过来。难怪渡鸦要她在此时去窃舆图,原是这几日尚仪局里人来人往,她隐在其中便可不那么惹眼。 画柳放下梳篦,伸手打开铜镜前的影青印花粉盒。 闻到一缕若有似无的淡香,沈韫珠低头瞧了一眼,只见是盒簇新的妆粉,似乎与平日里惯用的不同。 还没等沈韫珠发问,画柳便贴心地解释道:“这是今早皇上命人去库房取的,听说是外头进贡的神仙玉女粉。” 沈韫珠闻言,顿时苦巴巴地皱起小脸。裴淮特地给她取来妆粉,莫不是要经常留她过夜? 这都起身好一会儿了,沈韫珠腰间还在隐隐发酸。这狗皇帝仿佛不知节制二字该怎么写,夜里索取起来根本不知餍足。 从前见旁人侍寝之后都风光满面的,自个儿还有内功底子呢,第二日怎地累得路都不愿意走? 沈韫珠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结于这群嫔妃忒能忍了。既要争着里子,又要顾着面子,实在是辛苦。 - 沈韫珠在门口跟许尚仪打了招呼,仍旧叫画柳塞了银子过去。 “下月初三便是赏花宴了,我想自个儿进去挑几幅画来临摹,不知尚仪大人可否行个方便?”沈韫珠望向许尚仪,面上一如既往地柔婉和气。 当日迎沈韫珠进宫时,许尚仪便猜到她会得宠,此时也有意卖沈韫珠个好儿。 “美人客气了,您且在里头慢慢挑着。等下若有其他主子过来挑画,臣会先替您拦着。” “如此便多谢大人了。”沈韫珠唇角笑意更浓了些。 虽然许尚仪这么说了,但为防万一,沈韫珠还是将画柳留在外头守着,独自带了青婵进去寻找舆图。 司籍司的书库虽不大,里头却堆满了排排书架。架子上摞放着各类经史典籍、卷轴竹简。皆由湛蓝色的丝绸书衣包裹着,末端坠有一枚用于区分的玉牌。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12章 依据渡鸦传来的密报,沈韫珠径直走向书库尽头。那里有一扇被漆成深褐色的木门,瞧上去很不起眼,上头挂着把黄铜挑簧锁。 沈韫珠与青婵对视一眼,青婵立马拿出提前预备好的银片,在门前蹲跪下来,附耳在铜锁旁。听着锁芯里传来的细微声响,手底下不断调整银片的位置。 伴随着锁眼处传来一声脆响,青婵轻手轻脚地将黄铜锁取下。推开门一看,里面果然别有洞天。 沈韫珠拂去空气中飞旋的细尘,示意青婵从最近的书架开始找。自己则走到最里侧的书架前,顺着玉牌一个个翻找过去。 随着时间流逝,仍未发现燕都舆图的下落,二人心中都难免急切。 但因此地藏书繁多,寻了半天便觉得头晕眼花。加之书架每一层高度不同,时而要踮脚,时而又要蹲身,沈韫珠不得已放慢了速度。 直到搜到第七排架子时,沈韫珠捞起玉牌一扫,忽然定住了目光。 沈韫珠忙将那幅卷轴抽了出来,扭头低唤一声: “青婵。” 青婵正蹲在书架前翻找,闻声顿时抬头看去。只见沈韫珠晃了晃手里的卷轴,示意她已经找到了燕都舆图。 青婵见状松了一口气,此时才顾得上蹭去掌心的汗。青婵没有耽搁时间,立马转身回去将书架挨个儿归拢一遍,抹去方才被翻找过的痕迹。 沈韫珠则背对着房门,一寸寸展开卷轴。眼睛紧盯着错综复杂的舆图,全神贯注地记诵。 一炷香后,沈韫珠虚掩起卷轴,在脑海中飞速回想了一遍。确认自个儿全部记住了,沈韫珠才将舆图重又摆放回原处。 沈韫珠深深吐出口气,朝青婵点点头,“走罢。” 离开前,青婵将门锁重新挂了回去。为了做戏做足全套,又随手从身边抱了几幅莲花图。 从书库出来后,沈韫珠脚步明显轻快不少,回头只需她将舆图绘制下来,余下的交给渡鸦处理就是了。 谁知刚转过西侧回廊,沈韫珠便迎面撞上了淑妃的仪仗,倒还真应了那句冤家路窄。二人瞧见彼此,顿时都没了好心情。 “妾身见过淑妃娘娘。”沈韫珠在墙根底下驻足,蹲身请安。 淑妃半倚在鸾鸟纹饰的扶手上,右手支颐着额角,居高临下地朝沈韫珠发难。 “苏美人请安来不了,倒是有能耐在外头闲逛。” “淑妃娘娘恕罪,妾身今儿个有心过去请安,可皇上非要妾身多歇歇,妾身总不能抗旨罢。”沈韫珠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卑不亢地回道。 闻言,淑妃顿时妒火中烧,心底恨得要命。 淑妃面色阴翳,却忽然不怒反笑。只见淑妃一甩帕子,懒洋洋地靠坐回肩舆里。开始拉着沈韫珠问话,但却迟迟不命人起身,存心想要磋磨沈韫珠。 沈韫珠本就腰酸,此时又添腿麻,蹭地一下火气就上来了。这些日子她初入宫中,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懒得和人正面起冲突。 不过是略微隐忍了些时日,淑妃便真当她是个软柿子吗? “淑妃娘娘。”沈韫珠不甚客气地打断。 “妾身昨儿个伺候皇上太久,身上还有些不舒坦,不方便陪您在这叙话儿。妾身告退。” 说罢,沈韫珠也不经淑妃允准,自顾自地直起身子,扶着画柳的手扬长而去。 经过这几日对裴淮的试探,沈韫珠也想通了些事情。 既然淑妃打定主意不叫她好过,这脸皮撕破便撕破了罢。此时不趁着得宠摆摆款儿,难不成要擎等着日后被作践吗?这宫里一向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 往前走了一会儿,画柳悄悄抻着脖子向后头看,奇道: “淑妃竟就这么放咱们走了?” “她要是敢追上来,我说不准还能高看她一眼。”沈韫珠嗤笑道。 别看这些后妃平时嘴皮子耍得厉害,真教她们撞上裴淮动怒,还不是个个成了缩脖子鹌鹑。 不过畏惧裴淮也实属正常,如果有的选,沈韫珠才不会想去招惹这么危险的男人。 沈韫珠从尚仪局出来后,并未急着直接回宫,而是先绕道去了方岚那里。 却没成想方岚并不在寝殿。一问宫人,竟说方嫔是去了瑞兽苑。 沈韫珠轻扬眉梢,从前倒没听说,方岚对这些珍禽异兽感兴趣。 沈韫珠揣着满肚子的疑问,慢吞吞地溜达回披香殿。 刚一进门便觉着格外安静,平日里爱说爱笑的几个小宫女,此刻都站在廊下不敢吭声。 沈韫珠眼皮子一跳,连忙拨开珠帘,快步走进内殿。 果然见那不速之客一身玄色龙袍,正坐在她平时坐的位子上。还将她昨日特意留下的几颗荔枝,吃了个一干二净。 姜德兴正附在裴淮耳边说着什么。见沈韫珠进来,姜德兴立马止了话头,乐呵呵地退到一旁。 瞧见姜德兴脸上微妙的神情,沈韫珠心里不禁瘆得慌。刚要行礼问安,便被裴淮出言打断。 “淑妃的脸子都敢甩,苏主子今儿个挺威风啊。” 男人尾音上挑,低沉磁性的嗓音里掺了清浅的笑意。端的是平素逗弄沈韫珠时,那副漫不经心的慵懒腔调。 第11章 与君周旋 对于裴淮的突然到来,沈韫珠虽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很快稳住了阵脚。 “妾身行事,可都是按着皇上的意思。皇上若要怪罪,妾身可不依。” 沈韫珠笑盈盈地上前请安,这娇撒得浑然天成。明摆是说自个儿方才顶撞淑妃,是猜出了裴淮会默许她这样做。 裴淮薄唇微勾,眼底却不见笑意,故意恐吓道: “身为嫔妃,妄揣圣意。你可知这是个什么罪名?” 沈韫珠闻言轻咬着唇瓣,可怜兮兮地望向裴淮。像只刚在外面闹腾完,回家就被人拎住后颈皮的小狸奴。 “妾身知道,这是死罪。”沈韫珠声音闷闷的。 “那你还敢应?”裴淮高挑剑眉,透着股恣睢的劲儿。 “可妾身说的是实话呀,况且——” 沈韫珠抿了抿干涩的唇,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极为谨慎。只因她清楚,今日成或不成,大抵就在这三言两语之间。 “妾身不想只做您的嫔妃。”沈韫珠缓缓道。 此话一出,顿时把姜德兴唬得笑容消失。祖宗哟,这话是他配听的吗? 苏美人不想做嫔妃,难不成是想做皇后?这愿望虽不稀罕,可大家伙儿都是搁心里想想,没人敢大喇喇地说出口。 尤其还当着皇上的面呢,苏美人就敢直言自己觊觎凤位,未免也太胆大包天了。 沈韫珠这话没头没尾的。裴淮听罢,显然也以为沈韫珠是想做皇后。不由神色微凝,调笑的心思尽数烟消云散。 “妾身想做您最信任的人,”沈韫珠没有停顿多久,颤声接上, “也能做您最趁手的刀。” 沈韫珠虽摸不透裴淮的心思,但骤然袭来的浓烈压迫感是实打实的,不用刻意分辨便能察觉得到。沈韫珠掐着掌心,死命克制住想要发抖的冲动,任由裴淮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 沈韫珠的话,实在是一而再地出人意料。裴淮听懂了沈韫珠的意思,却难得对自个儿的理解能力产生些许怀疑。沈韫珠放着享清福的宠妃不当,反倒主动请缨,想当自己的……棋子? “读过兵法吗?”裴淮收回思绪,嗓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冷不防地听见裴淮提起兵法,沈韫珠做贼心虚,差点儿吓得浑身一激灵。 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沈韫珠连忙掩饰过去,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且说来听听,若敌暗我明,当如何取胜?” 裴淮摩挲着墨玉扳指,状似随口一问。 这题出得还算浅显,身为南梁名将之女,沈韫珠立时便能对答如流。但她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故作犹豫地道: “应当虚实相生,诱敌深入,伏以击之?” 似乎静默了许久,又似乎只是须臾,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带着气音的低笑。沈韫珠不由得抬眼望向裴淮,心如擂鼓。 裴淮看出沈韫珠身子都有些僵了,便抬手将她拉到身旁坐下。没急着回应沈韫珠,而是将个中道理掰开了、揉碎了,明明白白地说与沈韫珠听。 “早些年朕做储君之时,常年在外领兵打仗,御下极严。一向奉行的是有功必赏,有错必罚。若不能做到令朕满意,朕可不会徇私饶你。” 裴淮话锋一转,接着道: “而你若安安分分做个宠妃,朕会更多顾念昔日情分,尽可能地护着你,不会教你遭什么罪。” “如此,你还执意要和朕先论君臣吗?” 裴淮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沈韫珠的面颊,视线紧攫住沈韫珠的眼睛,不准她有丝毫躲闪。 凝望着男人那双平静幽深的凤眸,沈韫珠僵直的脊背蓦然松懈下来,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13章 这一步棋,虽是剑走偏锋,但好在她赌赢了。 “妾身愿意,还望您能给妾身这个机会。”沈韫珠不假思索地说道,仿佛早已下定了决心。 听清沈韫珠的回答,裴淮微眯起凤眼,目光毫不收敛地落在沈韫珠的脸庞,仿佛在仔细端详一般。 “这般心甘情愿,你想从朕这里求什么?” 沈韫珠在心底飞快斟酌了一番,挑了个在她看来还算合适的回答。 “妾身想要四妃之位。” 裴淮听罢蓦然失笑,意味深长地反问道: “仅此而已?” 还以为这女子有多大的野心,却原来一个四妃之位就能打发? “妾身还想保全自个儿和家族,挣得一世富贵荣华。” 沈韫珠见状便又补了一句,继而神色坦然地问道: “皇上会嫌弃妾身是个俗人吗?” “如若你同朕说,你想求什么帝王真心,朕才真该嫌弃你蠢了。” 裴淮淡然回应,眼底划过若有似无的讽意。 诚如容贵嫔所言,裴淮是真够狠心薄情的。沈韫珠不禁一阵唏嘘,深觉后妃爱上皇帝是件多可悲的事。可偏偏总有人要一头栽进去,结果自然是不得善终。 似是觉得这话有些伤人,裴淮纡尊降贵地剥了颗葡萄,亲自递到沈韫珠唇边,放缓语气,许诺道: “只要你始终同朕是一条心,所做之事不触及朕的底线,朕不会吝啬对你的宠爱。” 沈韫珠低眉敛目,面上顺从地吞下晶莹剔透的葡萄肉,心底却是不屑地轻啐。听听这话说的,仿佛她很稀罕皇帝的恩宠一般。打一巴掌再喂颗甜枣儿,就指望着能驯服她,做梦。 咽了咽满嘴的酸甜味儿,沈韫珠抬眸问裴淮: “妾身斗胆,敢问皇上的底线是什么?” 裴淮擦干净指尖,直言不讳,“朕最看重的,一是皇家颜面,二是皇嗣安危。” 沈韫珠垂眸默念了两遍,颔首应道: “妾身记下了。” “不过,朕可得给你提个醒儿。”裴淮语气看似温和,细听下去却能发现,这番话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不管你想算计什么,都不能将手伸到毓庆宫。旁的人,旁的事,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唯独秦妃不行,明白吗?” 沈韫珠眸中微芒闪烁,心底讶然。看出淑妃是个纸糊的灯笼后,沈韫珠猜测裴淮心里许是看重青梅竹马的宜妃多些。可经过那日在御书房中的试探,沈韫珠发现也不尽然。 本以为裴淮压根儿不在意后宫任何人,却不成想裴淮的软肋,竟可能是几乎消失在众人视线的秦妃。 但此事的确有迹可循,因为裴淮膝下子嗣,唯有秦妃生养的昭宁公主。 只是裴淮到底是看重秦妃是公主生母,还是独独看重秦妃这个人,沈韫珠还须再慢慢观察琢磨。 久久没听到回应,裴淮抬起头,竟瞧见沈韫珠似乎走神了。 “珠珠?”裴淮眉心微微拧起。 沈韫珠如梦初醒,忙起身回道:“妾身明白。” 沈韫珠低眉敛目地福身,错过了裴淮面上一闪而过的欲言又止。 秦妃和昭宁的事牵扯到皇室秘辛,裴淮没打算眼下就告诉沈韫珠。故而只是虚扶起沈韫珠,没有多作解释。 “朕还有折子要批,便先回御书房了。” 裴淮许是为了安抚沈韫珠,语气格外温柔,“你今儿个也累了,好生歇着罢,不必出来送朕。” “是。”沈韫珠垂下眼睫,“妾身恭送陛下。” - 姜德兴跟在裴淮后头迈出披香殿,殿外暖风一吹,怎么还觉得还凉飕飕的。抬手一摸,竟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发觉裴淮斜睨过来,姜德兴讪讪笑道: “苏美人平时瞧着不声不响的,不承望张口就敢跟您要从一品的位份,瞧给奴才吓得。” 裴淮负手朝前走着,对此却是不以为然,“她是个聪明人,父亲又在礼部供职,倒也称得上清要。” “若真能做到令朕满意,四妃之位给她便是。” 姜德兴听着皇上的语气,觉得这也未免忒轻松了些。况且苏美人能不能做四妃,跟苏大人又有什么干系? 虽说前朝与后宫历来密不可分,但依着姜德兴对皇帝的了解,他宠爱哪个嫔妃纯粹是凭着当下心意。除非到了要定夺后宫之主的份儿上,否则皇上不会因为谁的家世显赫,便对谁高看一眼。 姜德兴隐隐觉得,哪怕苏美人野心更大些,皇上也未必不肯纵容。四妃之上,那不就是皇贵妃和…… 姜德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接着想下去,暗道日后可得对这位苏主子更尊敬些才是。 裴淮可没管姜德兴那猴精又在琢磨什么,自顾自地交代道: “回头吩咐尚食局,再给披香殿送两碟荔枝过去。” 方才不过是吃她几颗荔枝,瞧给那小东西心疼的,真当他没看出来么。 裴淮心里轻哂:没出息。 - 待青婵守好殿门,画柳便抱着笔墨纸砚,悄没声儿地走进内室。 画柳握着墨条,想起方才的情形,仍旧忍不住心有余悸。 “那样的话您都敢说。更奇的是,皇上还真应了。” 沈韫珠闻言淡然一笑,道破此番博弈的关键: “人有所求,便会生出弱点。而有弱点之人,才是最好掌控的。” “大周皇帝何等骄傲自负。恐怕我越是如此,他便越会觉得我容易拿捏,无论如何也蹦跶不出他的手掌心。” 笔尖舔满了墨,沈韫珠正要落笔,却忽然顿住。 尽管沈韫珠常以右利示人,但实际上,她双手皆可作画写字,甚至持刀握剑。且在多数时候,沈韫珠的左手还要更灵活些。 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些总归没有坏处。 思虑片刻后,沈韫珠改用左手执笔。在铺开的纸面上,落下了与平素截然不同的字迹。 第12章 冷月寒鸦 入了伏月,燕都的天儿也愈发热起来。沈韫珠捏着银匙,百无聊赖地搅动面前的绿豆百合汤。青婵从旁打着团扇,忽听得外头传来请安声。 容贵嫔扶着宫女的手走进,笑盈盈地道: “我刚从宫正司回来,正巧路过苏妹妹这里,便想着来向妹妹讨口茶吃。” 银质汤匙磕碰在青花瓷碗壁,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容姐姐客气了,快请上座。”沈韫珠撑起笑容起身相迎,又侧首吩咐青婵看茶。 “妾身方才还同青婵说呢,今儿个真是热得人心烦气躁的。容姐姐怎地不在宫里避避暑气,反倒去了宫正司?” 沈韫珠方才虽有些心不在焉,却不耽误她接容贵嫔的话茬,只是不知容贵嫔又是要唱哪一出儿。 提起这个,只见容贵嫔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吁叹道: “当日我遭人暗害小产,虽已有怀疑之人,却苦于一直查不出证据,迟迟无法替我那可怜的孩儿报仇。今儿个又去了宫正司一趟,仍旧没有凶手的下落。” 沈韫珠听罢,抬手挥退了殿内的宫人。见容贵嫔疑惑地瞧向自个儿,沈韫珠眸光沉静,缓缓道: “凶手自是查不出的。” “苏妹妹此话怎讲?”容贵嫔急切地追问。 沈韫珠眼睫微垂,手指轻轻描摹着汤盅外壁的青花竹纹。 “当日之事,本就是您自个儿做的局,哪里抓得出什么元凶呢。” 沈韫珠嗓音有些发闷,倏然抬起眼眸,定定地看向容贵嫔,反问道: “妾身说得可对?” 话音落地,容贵嫔顿时怔住,表情似有裂痕。 沈韫珠目不转睛地盯着容贵嫔,瞧见她眼中的忧愁与急切尽数褪去,最终化作一池平静无澜的潭水。 容贵嫔移开视线,从矮几上端起茶盏,垂眸抿了一口,道: “妹妹看人看事,未免太通透了些。” “这话可不敢当,论世事洞明,我远不及您啊——” 沈韫珠至此终于确认了当日的猜测,朝着容贵嫔盈盈一笑,低声吐出四个字: “渡鸦大人。” 容贵嫔手指赫然收紧,目光如箭般锐利,锋芒毕露。 “我乃渡鸦一事,你是如何得知?” 容贵嫔不再刻意遮掩自己的杀手气息。骨子透出的冷艳,令沈韫珠不禁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柄鎏银雕花匕首。 “猜的。”往事掠过心头,沈韫珠微勾唇角,略带几分怀念。 见沈韫珠不欲多言,容贵嫔也不是非要刨根问底。 既然已经被认出,容贵嫔索性开诚布公地同沈韫珠谈论起来。 “大周皇帝老谋深算,我们的人很难安插进朝廷里。礼部侍郎苏佑,可谓是南梁埋得最深的一颗棋子。” 容贵嫔顿了顿,目光探究地落在沈韫珠身上。 “此番上面不惜动用苏家,都要为你进宫铺路。若真论起来,你倒不像南梁的细作,更像是南梁的盟友。”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14章 “不过细作也好,盟友也罢,做的都是稍不谨慎就会丧命的勾当。我总得瞧清楚你的本事,才好放心与你共事。”容贵嫔意有所指地解释道。 沈韫珠听懂了容贵嫔的言下之意。那日在字条的提醒下,沈韫珠能够化险为夷最好。若沈韫珠不能,便说明她本事不够只能自认倒霉。 而容贵嫔手下,不需要无能之人。 “盟友谈不上,我也只是个普通细作而已。” 恰如容贵嫔所言,细作干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差事。沈韫珠能够理解容贵嫔当日的试探。 “至于上头为何如此大费周章,”沈韫珠嗓音微哑,“或许是因为我姓沈罢。” 南梁沈姓之人有很多,但一提起沈姓,南梁人脑海中瞬间浮现的,一定是当年战死沙场的异姓王沈铎。 “镇北王是你什么人?”容贵嫔抿了抿唇,声音有些艰涩,几乎已然猜到了什么。 “正是家父。”沈韫珠苦涩敛目,继而叹道,“我来此地不只为国仇,更为家恨。与我共事,你大可安心。” “沈家满门忠烈,堪称南梁肱骨。”容贵嫔眼底流露出一抹不自然,转瞬即逝,“当日原是我多虑了,还请郡主见谅。” 沈韫珠目光微怔,随后摇了摇头,“大人不必如此,我既选择来此,便不欲再做什么郡主。日后若有什么差事,大人尽管吩咐我便是。” 容贵嫔心下会意,不再提起这些,望向沈韫珠道: “你才入宫不久,我不欲叫你掺和太多进来,免得惹皇帝起疑。” “既然皇帝宠你,你便好好把握住机会。越是将后宫搅得不得安宁,越是利于我们日后行事。” “我明白。”沈韫珠颔首,转而问起,“对了,关于秦妃的事,我们掌握多少?” “秦妃?”容贵嫔眉心微蹙,回想了一番,“一月之中,皇帝总有几日会去看望秦妃和公主,但貌似极少会在毓庆宫过夜。” 如此听来,仿佛没什么特别的。 见容贵嫔投来询问的目光,沈韫珠便隐去了些细枝末节,只道当日裴淮提起秦妃时,态度格外不同。 容贵嫔扬了扬眉,转头望向窗外,琢磨道: “明儿个秦妃会带昭宁公主赴宴,到时可以借机探查一番。” - 临近傍晚时送走了容贵嫔,沈韫珠便趴在矮几上歇了一会儿。 晚间披香殿里刚点上宫灯,却又迎来了圣驾。 沈韫珠面上难掩惊讶,依偎在裴淮身侧小声嗫嚅: “妾身小日子还没过去。” “朕知道。” 裴淮随口应了一声,没多久便反应过来,不由笑意隐隐地望向沈韫珠。 “朕去尚宫局挑了副棋,顺道来瞧瞧你罢了。你把朕当什么人了?” 沈韫珠的确以为裴淮是来找她过夜的,闻言便知自己是误会了。顿时有些羞臊,目光四下游移。 一眼瞟见姜德兴捧着的棋具,沈韫珠当即转移话题,“听闻皇上棋艺精湛,妾身还不曾领教过呢。” “行,朕便与你手谈一局。不过……你若是输了,又当如何?”见女子模样可爱,裴淮就忍不住想逗她。 沈韫珠檀口微张,眸子里盛着不可置信的神色,“皇上欺负人,妾身哪里下得过您,您还非要讨个彩头不成?” “若是你输了,便陪朕去莲湖泛舟,如何?”裴淮提议道。 沈韫珠轻哼一声,“若是妾身赢了,您明儿个得夸妾身的画最好。” “都跟朕提好几次了,就这么在意?”裴淮落座在矮几旁,含笑挑眉。 瞧见裴淮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流露出促狭笑意,沈韫珠才不想回答这个坏心眼的男人。 沈韫珠用指腹贴了贴茶杯外壁,觉出有些凉了,便有条不紊地吩咐道: “画柳,去把我前几日收着的白毫银针取来,盖碗要用那套羊脂玉瓷的。外殿青花罐里存着些玉泠泉水,煮沸后晾至八分热,贴着杯沿儿注进去。约莫沁上数息便可,莫要将茶汤闷着了。” 裴淮静静听着,不由眯了眯眼,“你倒是很清楚朕的喜好。” “伺候皇上这么些日子,若连这点小事都记不住,岂不是又要挨骂了?” 裴淮听罢沈韫珠的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朕何时骂过你了?”裴淮掐了把沈韫珠细嫩的脸蛋儿,语气亲昵,“牙尖嘴利的,忒不饶人。” 交谈间,姜德兴已将棋盘摆好。棋盘旁搁着两个黑漆描金的缠枝莲纹盒,里面分别盛着黑、白二色的棋子。 “需要朕相让吗?”裴淮眉眼温和,悠然问道。 明明裴淮的神色平静得过分,沈韫珠却莫名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隐晦的笑意,耐人寻味。 沈韫珠略微抬眸,正好对上了裴淮看过来的视线。裴淮深邃的眼眸像是浸了墨,里面含着沈韫珠参不透的情绪。 沈韫珠摇了摇头,而后自觉地闭上眼。 通过猜单双来决定先后手,是对弈时惯用的法子。 对于沈韫珠的答案,裴淮似乎是意料之中。他信手捻起两枚黑子攥在手心里,声线低沉带了点磁性: “单,还是双?” 闻言,沈韫珠徐徐抬起眼帘,望向裴淮攥着的拳。 沈韫珠不自觉地润了下嫣红的唇瓣,随便蒙了一个:“双。” 裴淮见状轻笑了一声,语气中带了几分诱哄:“手递过来。” 沈韫珠乖乖将双手向上摊开,递到男人眼前。 裴淮瞧了眼那双白皙的柔荑,松开手指,两枚黑子便落到了沈韫珠手心里。 “你先。”裴淮慢条斯理地道。 沈韫珠猜中了单双,便由她执子先行。 各自抽回手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的指尖轻轻碰在一起,又一触即分。 沈韫珠夹起棋子,中指的指腹触及一片温润之感,顿时心下了然,这棋子皆是玉制的。 沈韫珠没多迟疑,便将第一子落在棋盘的右上方。此处靠近裴淮手边,能够方便他行棋。 裴淮将沈韫珠的举动纳入眼底,凤眸中缓缓染上笑意。 自初见时起,这女子的行事便处处透着懂事贴心,更难得的是不会让人觉得谄媚。也怨不得裴淮宠她。 帝妃二人在矮几两侧对坐弈棋,皆默不作声。棋局之上黑子与白子缠斗,竟是难解难分,裴淮的神色也渐渐认真起来。 沈韫珠捻着棋子苦思,犹豫地落在棋盘上,下一刻却恍然发觉有诈。 沈韫珠刚要探手取回,却被裴淮陡然捉住指尖。 “珠珠,落子无悔。” 沈韫珠也不将手指抽回,只微微抬起眼帘。 烛火倒映在柔意轻泛的眸子里,宛如苍茫庞罗的夜空中,流动着万千星子。 裴淮注视半晌,最终轻轻放开了沈韫珠。 “罢了,朕允你悔棋。” 一声轻笑散入夜风,暗含迁就纵容的意味。 第13章 赏花游园 次日,御花园。 远处的撷兰高台之上,司乐司伶人垂首拨弄着琴筝,丝竹之音从半丈高的白玉屏栏后飘逸而下,袅袅不绝。 碧衣宫娥奉茶递香、捧笔端砚,来往穿梭于亭台水榭之间。容貌娇艳的盛妆美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流莺百啭,花攒锦簇,胜却仲夏明媚天光。 “姐姐,你可想好要画什么花儿了?” 沈韫珠手执挼蓝纱面象牙柄团扇,轻轻搭在黛眉之上遮着日头,侧头去问方岚。 方岚顾瞻着不远处的荷风柳浪亭,发觉宜妃和令婕妤正在里面。亭外,三四名宫装丽人簇拥着淑妃,似乎也要往那处去。 这时节水芙蓉开得正盛,若作荷花图,想来恰是应景。 方岚约摸着沈韫珠是不想过去,便故意同沈韫珠逗闷子: “我眼下倒还没什么主意。妹妹呢?可想去那边儿凑个热闹?” 果然不出方岚所料,沈韫珠听罢当即撇了下唇角。 “同她们待在一处,我可嫌烦得慌。咱们还是寻个僻静地儿慢慢画罢。” 沈韫珠执扇点了点左前方的落花廊道,象牙扇柄上的烟粉色穗子小幅晃动,扫在腕间麻酥酥的。 “待会子到了‘山花映霞’,妹妹可得露上一手。也好教我开开眼,这皇上教出来的,和我们这些跟着丹青师傅学的,到底有什么不同?” 廊道两侧百日红开得正艳,方岚慢悠悠地走进花荫底下,掩唇轻笑。 “哎呀,姐姐——” 沈韫珠未免云娇雨怯,将半张小脸儿掩藏在团扇下,悄悄红了耳根。 御花园背靠着一座四十来丈高的小山,登上去便可俯瞰连绵不绝的杜鹃花枝。待到杜鹃花盛开时,一片浅紫深红浸染山林,仿佛灿烂的烟霞,故而得名烟霞山。 按说此时已过了杜鹃花盛放的时节,可赏花宴不能缺这一处景儿。全赖花房太监精心照料养护着,才将这满园映山红留到了六月里。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15章 转过一道垂满凌霄花的月洞门,便是段曲折回环的复廊。透过花窗,依稀可见其后烟霞山的轮廓起伏。 而此刻题着“山花映霞”的匾额下,赫然立着道颀长身影。 虽然离得远,瞧不清男人的面容。可那衣襟上直晃眼的织银团龙纹,无疑昭示了男人的万乘之尊。 方岚见状立马顿住了脚步,余光瞥向身旁还在害臊的沈韫珠,差点儿没憋住乐。 “想来梁婕妤也该到了,我去寻寻她。” 方岚煞有介事地朝烟霞山后头张望,手指轻轻推了推沈韫珠,催道: “你快过去罢,皇上等你呢。” 沈韫珠难为情地别开眼,忍不住辩驳: “皇上没等我……” “没等你——”方岚故意拖长音打趣沈韫珠,愉悦地眯起杏眼,指尖朝自个儿点了点。 “难不成还能是等我的?” 说罢,方岚也不等沈韫珠再狡辩,远远朝皇帝那边福了福身。撇下沈韫珠一人伴驾,独自寻闺中密友梁婕妤去了。 沈韫珠刚挪了几步,便见裴淮也动身朝她走了过来。 “瞧见朕还不快过来,又和方嫔说什么呢?”裴淮大步走到近前,牵起女子的纤纤玉手。 沈韫珠朝裴淮身侧贴了贴,小声嘀咕了一通,把方才的话说与了裴淮听。 裴淮却没否认方岚所言,淡笑道:“她打小就是个有眼力见儿的。” 听见裴淮提起方岚时的语气,沈韫珠不由得被逗笑了。 “方姐姐和您不就差了四五岁,说得好像您看着她长起来似的。” 裴淮前几日派人查了沈韫珠的生辰,知晓沈韫珠比他小了将近六岁。 裴淮以前从不觉着,他与沈韫珠之间隔了许多岁月。现下这么一提,才忽然觉得,六载光阴,委实不算少了。 沈韫珠是如此年轻、聪慧又野心昭昭,教人能够从中窥见她日后的光华大绽。恰如六年前,初次踏足战场,自此未尝一败的皇太子裴淮。 裴淮瞧向沈韫珠,勾唇不语。凤眸里暗自翻腾着炽热情愫,那是帝王极少展露人前的温柔与疼惜。 “皇上为何这样瞧着妾身?” 沈韫珠觉得裴淮的目光很耐人寻味,不知为何,让她觉得心口发窒,仿佛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安。 裴淮掩去眸光,揽着沈韫珠细软的腰肢,贴近她耳边呢喃道: “朕在想六年前,十一二岁的珠珠定是个天真烂漫,俏丽灵动的姑娘。可惜朕那时出征在外,无缘得见。” 话音刚落,沈韫珠的思绪不禁有一瞬飘忽。其实并非无缘碰面,裴淮在外出征,反倒才有可能见到她。 毕竟她不是自幼长在燕都的苏家小姐,而是时常去边关探望父王的南梁郡主。 会不会在许多年前,他们曾于边关城墙内外,亲历过同一场烽火狼烟,凝望过同一轮塞上落日—— 足底被鹅卵石硌了一下,沈韫珠猛地抽回思绪。暗道自己想这些做什么,眼下当务之急是应付裴淮。 沈韫珠侧眸悄悄打量,却发现裴淮也在出神思索着什么。 裴淮似乎没意识到沈韫珠心不在焉,低声问道: “身子可还难受?” 莫名涌现的怜惜之情充盈心口,酸酸涨涨的。裴淮只觉得,确实应该多疼这女子一些。 “累了便回宫歇着,不妨事。” 裴淮给姜德兴使了个眼色,姜德兴立马在美人靠上铺好软垫。裴淮扶着沈韫珠坐下,掌心贴着女子小腹轻轻按揉。 “妾身也没那么金贵。”沈韫珠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被弄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对于裴淮今日种种行径,沈韫珠的论断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沈韫珠可没自信到认为,自个儿有令这百炼刚化为绕指柔的本事。 宫人们忙着在桌旁布置纸笔,裴淮没有接话,廊上便一时没了动静。 沈韫珠顿觉自个儿方才的话有些不谨慎,听起来像是不识好歹。沈韫珠连忙将挼蓝团扇侧向皇帝,存了补救讨好的心思。 裴淮其实浑然没有在意,见状轻轻扶了下沈韫珠的手腕,将团扇又挪了回去,示意不用她亲自伺候。 “朕瞧你前一阵子,不是在练韩劼的《太液红荷图》来着?怎么今儿个又跑来画杜鹃了?” 裴淮从笔架上随手拈了支羊毫笔,挑了些胭脂在青瓷釉碟上。随后眯眼打量着杜鹃花丛,毛笔尖儿轻蘸蛤粉,将碟子里的胭脂红,淡染成眼前杜鹃花的颜色。 沈韫珠讶然扬眉,自然瞧得出裴淮在做什么。 难道裴淮要为她捉刀代笔不成? “宫中姐妹都往荷风柳浪亭里凑,妾身和方姐姐想躲躲清净。”沈韫珠柔声回答。 裴淮轻“嗯”了一声,似是赞同,而后品评道: “若想在赏花宴上脱颖而出,作荷花图是不二之选。” “那妾身岂不是没机会了?” 沈韫珠起身凑到裴淮旁边,瞧着他配完花色,又在石绿上罩染花青与藤黄,调和出新叶的嫩绿。 裴淮将笔搁在山形笔架上,侧身轻笑一声,直直望进沈韫珠眼中。 “各花入各眼,说不准朕就偏爱杜鹃呢。” “皇上会吗?”沈韫珠拉着男人的袖角,软语撒娇。 这一幕仿佛有些眼熟,裴淮倾身在沈韫珠额间印下一吻,语气宠溺。 “朕会爱屋及乌。” “皇上愈发会甜言蜜语了。”沈韫珠到底是败下阵来,偏过脸轻咳了一声,掩饰羞怯。 裴淮绕到沈韫珠身后,从背后虚环着问道: “打算单画几株,还是画一簇花丛?” 沈韫珠取了支干净的羊毫笔,沉吟片刻。 “妾身只想画一两株。” “好,那便瞧着你眼前那一枝。” 裴淮无不应允,覆上沈韫珠的手。腕下掌控力道,侧锋与中锋灵活交替,勾勒出大致的枝干轮廓。 “枝条用墨浓淡皆可,但以干笔为佳。” 沈韫珠认真地点点头,安静地由裴淮带着,转用净水笔散锋绘染花瓣,再以尖锋收束。 待胭脂在纸面半干时,掺以略重的朱砂轻点其间。随后用赭石混以浓墨,点染出杜鹃花蕊。 “若欲这杜鹃花更红些,便在胭脂上勾染少许朱砂。若欲更紫些,便以蓝淀敷染牡丹红。画花瓣时需调兑少许清水,以清透净润为宜。” 裴淮花叶相交着描画,似乎比当日在绛云馆时,教得更为细致耐心。 沈韫珠本身是懂丹青之人,相处下来也觉着裴淮确有造诣,不由悄悄打量着男人的侧颜。 从前对于裴淮的了解,只在于旁人口中的只言片语。沈韫珠原以为裴淮只对舞刀弄剑感兴趣,却不想风雅之事也是样样精通。 即使是战场上不死不休的对手,沈韫珠都曾听父王感叹过:“南梁若得此雄才之主,何愁大业不成”。 那时沈韫珠尚还年幼,不曾见识金陵百姓疾苦,故而并不甚参悟那话的含义。 时至今日,沈韫珠隐隐咂摸出几分滋味来。端看大周嫔妃宫中的器物陈设、吃穿用度,同样是连年征伐的南梁皇宫顿时相形见绌。 况且这份豪奢还不是百姓血肉堆砌,是真正的国库充盈,兵强马壮,这才更教人心惊。 抛却家国宿仇,平心而论,裴淮的确称得上天纵英主。 裴淮尽心尽力地教人画杜鹃花,一侧首却瞧见沈韫珠走神了,不由哼笑一声。 没等沈韫珠缓过神来,裴淮当即收紧怀抱,顺带低头偷香,含混不清地审问: “方才教你的,可都听仔细了?” 第14章 昭宁公主 “唔——”骤然被堵住双唇,沈韫珠震惊地睁大眼眸。 好在裴淮还算要脸,没在外头亲得那么孟浪,转瞬便放开了沈韫珠。 沈韫珠躲在男人怀里,抿了抿润泽红艳的唇瓣,轻声哼唧道: “皇上教的,妾身都记下了。” “行,那朕就帮你这些,等会儿靠你自己了。” 裴淮轻抚着掌下纤细柔软的腰背,也不生气沈韫珠走神,反而十分好性儿地道: “虽说你昨儿个下棋没赢朕,但若这杜鹃花画得好,朕也并非不能考虑点你为魁。” 余光瞥见宫人们都被裴淮挡在身后,沈韫珠肆无忌惮地仰起头,飞速在男人喉结处印下一吻。 沈韫珠得逞,立马笑眯眯地后退半步,“恭送皇上。” 裴淮看向正朝他眨巴着眼睛的沈韫珠,不由轻“啧”了一声。喉结火烧火燎的,连带着心窝子一阵燥热。 瞧给这女子小心眼的,方才不过偷亲了她一口,立马就要变着法儿地讨回来。 裴淮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扣着手腕将沈韫珠拉回来。装模作样改行吃素的野兽,终于忍不住亮出了獠牙和利爪。 “过几日便又能侍寝了罢。” 指尖顺着脊骨轻轻按揉,裴淮低沉的嗓音显得十分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是残忍得很。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16章 “好好等着,到时候可别求饶。” 感觉到肩上一沉,沈韫珠也没反抗,乖乖被按着坐下。 裴淮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盯着沈韫珠看。目光极具侵略性,仿佛盘算着要将她吞吃入腹。 沈韫珠不禁咽了一口唾沫,心道不妙,立马换上笑脸儿撒娇卖乖。 “皇上,妾身错了嘛——” “嘘,”裴淮倾身过来,竖起手指,虚点在沈韫珠唇前,“专心画画。” 瞧见沈韫珠脸上稍显勉强的笑容,裴淮终于满意地直起身,好整以暇地道: “朕先过去了,珠珠不必相送。” 沈韫珠闷闷应了一声,看着裴淮大步离去的背影,不禁揉着额角叹气。 她就知道,这黑心肝的皇帝,哪有这么容易就转了性子! 待裴淮走远,青婵捧着画纸过来,重新替沈韫珠铺在桌上。 “主子,您是哪里不舒服吗?”见沈韫珠撑着额头,青婵担忧地问道。 沈韫珠摆了摆手,咬牙道: “无碍,不过有些头晕,应该是怄得。” 青婵觑了眼圣驾离开的方向,退到旁边没再多言。 沈韫珠扫了眼四下无人,便也不浪费功夫,轻松娴熟地挥毫泼墨,笔下游走龙蛇。不一会儿,一幅夏鹃图便跃然纸上。 这画倒是能交差了,可还没到开宴的时辰。沈韫珠搁下毛笔,扭腰倚在美人靠上。面上瞧着是在凭栏赏花,实则早就神游太虚去了。 却说这时,园外隐隐传来一阵嬉笑的动静,忽然热闹了起来。 沈韫珠回身一瞧,只见一个小姑娘正从廊角处跑过来,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四五岁,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五六名宫人紧随其后,最前头的嬷嬷正耐心地低声劝哄: “公主您慢着些,等等奴婢。” 沈韫珠望过去的同时,对面也瞧见了沈韫珠。 似是没想到这里会有宫妃在,赵嬷嬷不由愣了一下,认清人后连忙恭敬行礼。 “奴婢见过苏美人。” 昭宁公主乍一瞧见生人,本能地想要躲到赵嬷嬷身后,小脸上浮起一抹羞涩的红晕。但很快,昭宁想起母妃教导过自己要懂礼节,见到其他娘娘应该请安问好。 “昭宁给苏娘娘请安。”小公主嗓音稚嫩,还有些怯怯的。 昭宁公主努力回想着母妃教过的行礼动作,小手紧紧地攥着朱槿花,本来放在右侧,后来又悄悄挪到左侧。 昨儿个提起秦妃和昭宁公主时,沈韫珠满心只有筹谋算计。此刻亲眼瞧见玉雪可爱的小公主,沈韫珠只觉一颗心都柔软了起来。 沈韫珠蹲下身,目光柔和地看着小公主,温声细语地回应道: “公主殿下万福。” 小公主虽然乖巧讨喜,沈韫珠却也不曾全然昏了头。昭宁公主独自出现在这儿,难免教人心生警惕。 沈韫珠抬眸看向公主的奶嬷嬷,问道: “秦妃娘娘呢?” 赵嬷嬷再次恭敬福身,“回苏美人的话,我们娘娘去雨花阁更衣了,待会便过来。” “方才在烟霞山上,公主瞧见这处杜鹃花开得盛,便央着奴婢要来这园子里转转。不曾想惊扰了苏美人,还望美人恕罪。” 沈韫珠虽不认得许多人,但旁人却都识得沈韫珠。 赵嬷嬷知道沈韫珠是宫中新宠,如今在皇上跟前很是得脸。可自家小主子也就在生人面前矜持些,稍微混熟之后,便憋不住活泼爱闹的性子。赵嬷嬷不禁有些紧张,生怕会冒犯到这位新晋宠妃。 赵嬷嬷话说得客气,沈韫珠却并没有托大拿乔,反而淡笑道: “嬷嬷言重了。公主身份贵重,若要怪罪,也该是怪我扰了公主的兴致。” 见沈韫珠如此温和谦顺,并不是淑妃那样盛气凌人的主子,赵嬷嬷顿时松了一口气,笑呵呵地说道: “哪里哪里,您可是公主的长辈。” 昭宁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只顾痴痴地盯着沈韫珠看。昭宁公主歪着头,心里想着苏娘娘和母妃一样,笑起来既美丽又温柔。 “苏娘娘,您好美呀。” 昭宁公主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满是小孩子的纯真善良。 沈韫珠不禁微怔,随后真心实意地弯起了桃花眼。看着昭宁憨态可掬的模样儿,心彻底化成了一汪春水。 昭宁公主眼睛一亮,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小手握着刚摘来的朱槿,递到沈韫珠面前,“这个送给您。” 沈韫珠很配合地接过那朵朱槿,眼中满是笑意,“多谢公主,妾身很喜欢。” 见沈韫珠说喜欢,昭宁兴高采烈地拍着小手。 “苏娘娘等等昭宁。”昭宁公主软声说完,“嗒嗒”地跑向复廊的另一侧。 赵嬷嬷转头示意两名宫人跟上,这才笑容满面地同沈韫珠搭话儿,“方才公主摘这朱槿的时候,在花丛里挑选了许久。本来说是要送给秦妃娘娘的,此时却又送给您了,看来公主很喜欢您呢。” 沈韫珠闻言,不禁莞尔一笑,垂眸抚摸着朱槿淡红色的花瓣,“今儿个我身上戴的东西,没什么适合送给公主的。待回头再给公主挑个见面礼补上,还望娘娘和公主不嫌弃。” “美人这是哪里的话。您送什么都是极好的,让公主也能沾沾您的福气。”赵嬷嬷圆滑地恭维道。 昭宁公主碎步小跑,很快就折了又回来,身后跟着一脸紧张的宫女。直到小公主安稳地站回沈韫珠面前,这才教人放下心来。 沈韫珠噙着笑,扫过昭宁手里的紫红杜鹃,柔声问道: “这杜鹃花也是送给妾身的吗?” 沈韫珠进来时便瞧见了,园子里的杜鹃花并非同一品种,有的直接栽种进地面,也有的做成了盆景。小公主身量不够,想来方才是绕道去花窗对面,摘了花盆里的杜鹃。 昭宁公主重重点头,攥着杜鹃花没撒手,磕磕绊绊地说道: “苏娘娘可以低一些吗?昭宁想给苏娘娘戴花。” “公主不可……”赵嬷嬷连忙劝阻。昭宁公主年纪尚小,手下没有分寸。这眼看着便要到入宴的时辰了,万一将苏美人的发髻弄乱了可怎么是好。 昭宁虽淘气了些,却也很听母妃和嬷嬷的话。见嬷嬷不让,昭宁嘟着小嘴,只好作罢。 瞧见小公主的表情倏然蔫了下来,沈韫珠轻笑道: “无妨。” 沈韫珠抬手取下鬓间的玉兰珍珠步摇,给小公主腾出簪花的地方。 昭宁顿时满脸欣喜,恳求地望向赵嬷嬷。 赵嬷嬷见状,只得无奈地点点头。没想到这苏美人,也是个极能宠惯孩子的。 女子娴雅地垂下脖颈,任由昭宁举着花凑近。 紫红色的杜鹃花从眼前一闪而过,沈韫珠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反常。 沈韫珠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想要敛眸沉思,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分神。 昭宁公主攥着那朵杜鹃,轻轻地插在沈韫珠发间。刚欲退后欣赏,眼前忽然一片模糊,没稳住身子便要向后仰倒。 沈韫珠虽低着头,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小公主身形晃动。 说时迟那时快,在一片惊叫声中,沈韫珠赫然抬眸,伸手接住了小公主栽倒的身体。 许是起身时起得得太猛,沈韫珠竟也觉得有些恶心犯晕。 不!不对! 沈韫珠瞳孔微缩,指尖不着痕迹地摸上昭宁公主的脉搏。脉象迟缓沉细—— 难道是中毒的征兆? 刹那间,沈韫珠福至心灵,抬手去摸头顶的杜鹃花。 指腹下传来异样的触感,沈韫珠用力一捻,竟从花瓣上蹭下了一抹紫红。 蹭破的花瓣边缘,隐约可见其下的淡黄色。 这并非用于观赏的普通杜鹃,而是花叶含毒的黄杜鹃! 于公,沈韫珠必须得救下公主,否则裴淮不会放过她。于私,沈韫珠也实在不忍这样可爱的孩子无辜丧命。 沈韫珠抱着昭宁公主小小的身体,命令惊慌失措的秦妃宫女速去传御医。 “青婵,将园子里的杜鹃盆景全部看管起来,任何人不得接近。” 沈韫珠冷静地抬眸,视线穿过花窗,遥遥望向对面草木葱茏的烟霞山。 第15章 用人不疑 雨花阁中,栀子和绿豆的甘寒微息,跟牡丹、金银花的浓郁芳香混在一块儿,清凉微苦的药草味儿充盈着整间内室。 裴淮只传了秦妃进去陪伴昭宁公主,余下众人只得留在外间等候。嫔妃们虽然心思各异,此时却都不约而同地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嘴里念叨着保佑小公主平安。实际心里在盼望什么,只有她们自个儿清楚。 余光瞥见容贵嫔踏入雨花阁,沈韫珠倏然抬眸,直勾勾地盯着容贵嫔看。 容贵嫔接到暗示,果然回望了过来,状似不经意地往沈韫珠身旁靠近。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17章 沈韫珠瞧准时机,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晃,溅了几点茶沫子在容贵嫔衣袖上。 “容姐姐恕罪。” 沈韫珠小声赔罪,忙掏出帕子擦拭。趁着凑近时,低声问道: “今日咱们动手了吗?” “没有。”容贵嫔掩唇轻咳了一声,继而放下帕子,温和笑道: “无妨,苏妹妹不必紧张。” “多谢容姐姐不怪罪。”沈韫珠将茶沫子拭干净,后退半步欠了欠身。 用如此阴狠毒辣的法子戕害稚童,沈韫珠都不禁怀疑是南梁细作的手笔。 沈韫珠还以为自个儿破坏了渡鸦的计划,结果居然不是。 沈韫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禁暗自心惊。这大周嫔妃们窝里斗起来,倒是比她们这些敌国细作下手更狠。 “容贵嫔不怪罪,本宫倒是有不少话想问你。” 身后冷不丁地响起淑妃的声音。沈韫珠转身看去,只见淑妃姗姗而来,一进殿便煞有介事地朝沈韫珠发难。 面对来者不善的淑妃,沈韫珠淡然回应道: “妾身见过淑妃娘娘。不知娘娘所问何事?” 皇帝正在内殿陪着公主,外殿里自然是以淑妃为尊。雨花阁的宫人见状,立马抬来把雕花靠背玫瑰椅,请淑妃落座。 “所问何事?”淑妃坐在椅子上,冷呵一声,指着沈韫珠斥道: “竟敢在赏花宴上谋害公主,苏美人你好大的胆子!” “娘娘此言,妾身可断不敢认。” 沈韫珠脸色平静,全然没有被淑妃的气势唬住,立马反问回去: “今日是妾身最先察觉公主有异样,而后立刻着人去请了御医诊治,当时在场之人皆可作证。何来妾身谋害公主一说?” “请了御医又如何,焉知不是你在贼喊捉贼?”淑妃冷笑道。 张贵嫔在宫中一向依附于淑妃,见状立马跟上,意有所指地说起风凉话来。 “方才在烟霞山的时候,妾身见昭宁公主还好端端的。偏偏同苏美人待在一处,公主便中毒了。可真是怪哉。” “淑妃娘娘执掌后宫,妾身等无不信服——” 方岚从门口进来,先朝淑妃欠了欠身,而后直直望向助纣为虐的张贵嫔。 “可谋害公主之事非同小可。张贵嫔红口白牙这么一嚷嚷,却又迟迟拿不出证据,岂非胡乱攀咬,有意污蔑?” 方岚开口便是一通指桑骂槐,明面上是指责张贵嫔污蔑,实则是讽刺挑起事端的淑妃。 瞥见淑妃倏然变了脸色,张贵嫔也顾不上自个儿噎得慌,当即跳出来替淑妃反击道: “方嫔不是最懂礼仪尊卑的吗?还是说,方嫔仗着有太后娘娘撑腰,便敢用这种口气质问上位了?” 作为方岚的手帕交,梁婕妤早就打算过来帮衬。但好几次想张嘴都没赶上趟儿,张贵嫔此话一出,可算是让梁婕妤逮住了机会。 “好啊,方嫔说不得你,那本宫呢?” 梁婕妤高扬着脸儿,阴阳怪气地道: “不知本宫这婕妤的位份,够不够来质问你啊,张妹妹?” 赏花宴上出了这样的乱子,淑妃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把这口黑锅扣到沈韫珠脑袋上。眼见得争论的事儿越来越不着调,淑妃一拍桌案,怒道: “都住嘴!” “来人,把苏美人给本宫拿下。” 淑妃打算快刀斩乱麻,今儿个这盆脏水,势必是要往沈韫珠身上泼不可了。 淑妃一声令下,丹桂当即带着几个仆妇冲过去,将方嫔等人隔到一旁。 丹桂上前,死死按着沈韫珠的肩膀,意欲强逼沈韫珠跪下。 青婵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见状一把攥住丹桂的手腕。丹桂奋力挣扭,却发现怎么也拗不过青婵的力气。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故而听得内殿门口传来一声低喝: “都吵嚷什么?” 裴淮阴沉着脸,步伐沉缓地从内殿走出来。冷冷一扫,便将外殿中的情形尽数收入眼底。 方才还咄咄逼人的淑妃拥趸,顿时都吓得脸色苍白,垂着头不敢吭声了。 “参见皇上。” 淑妃眼神微闪,心道方才没能得逞,此时再不先发制人就彻底晚了。 不等裴淮开口,淑妃立马抢先禀道: “皇上,昭宁公主毒发之时,唯有苏美人陪伴在侧。依妾身看,苏美人嫌疑最大,应当押入宫正司细细审问。” “皇上,妾身不曾……” 沈韫珠话说到一半,却见裴淮抬手制止。 沈韫珠抿了抿唇,听话地不再多言,默默将蹲身的姿势改为双膝点地。 裴淮抽动了下嘴角,不知沈韫珠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 他自认没流露出半点儿要问罪的意思,这女子在这儿黯然神伤什么呢? 裴淮心底无奈,仍旧绷着脸,淡声吩咐道: “姜德兴,扶你苏主子进去歇着。” 裴淮话里的维护意味,连聋子都能听得出。 不只是淑妃,在场众人的心底,俱是一片惊涛骇浪。皇帝对苏美人的信任,竟已到了连过问一句都嫌多余的地步。 “奴才遵命。”姜德兴连忙上前,从旁扶起沈韫珠,引她进到内殿歇息。 沈韫珠想要进到内殿,势必会经过裴淮身侧。沈韫珠越走越近,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惶惶地望着裴淮。 裴淮此时可是真怕了这女子了,万万不敢再跟她打哑谜,见状直接给了个极尽安抚的眼神过去。 沈韫珠朝裴淮福了福身,眸光闪动,好似十分动容。 沈韫珠刚迈进内殿,便听见身后传来宫正司女官的请安声。 “启禀皇上,花房负责照料那些杜鹃盆景的小太监,在一个时辰前上吊自尽了。” 沈韫珠顿住脚步,侧身听完宫正司的回禀,眼底不禁划过一抹暗芒。 今儿个下手之人,不单单是心狠,动作也真够利索的。 花房太监已死,最容易抓住的线索便断了。 沈韫珠心知一时半会儿怕是查不出个结果,便也不再听下去,拨开珠帘朝内室里面走去。 沈韫珠放轻脚步走向榻边,低声请安道: “妾身苏美人,见过秦妃娘娘。” 因着秦妃要照料小公主,皇上特许她不必去淑妃宫中请安。入宫数月,这还是沈韫珠初次见到秦妃。 只见秦妃并非沈韫珠想象中的花容月貌,却也算是个温婉大气的长相。许是生养过公主的缘故,倒比年轻宫妃们更多几分绰约风韵。 “苏美人请起。” 秦妃举止端庄,对沈韫珠的态度也十分亲和。 “方才的事,我都听赵嬷嬷说了。今儿个幸亏有你在,否则昭宁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便也该舍了这命,随她一同去了……” 秦妃轻叹一声,柔软的眼眸里藏着挥之不去的哀愁。 “娘娘莫要这样说。”沈韫珠连忙安慰,“公主贵为帝女,自有菩萨保佑。那起子心肠歹毒之人,如何能害得了公主去。” 秦妃闻言微微怔愣,而后摇了摇头,却也没多说什么。 沈韫珠坐到榻边的绣墩上,摸了摸昭宁肉乎乎的小手,忍不住心疼地问道: “御医是怎么说的,公主何时能醒过来?” “方才喂下几碗解毒的汤药,御医摸过脉象,说是已无大碍了。只是杜鹃花的毒性尚未过去,许是还要再睡上几个时辰。” 沈韫珠听罢,不由在心底轻叹一声。连这么小的公主都要遭人毒手,怪不得太后与皇帝要将方岚选进宫中备着。 这后宫,的确该换换天了。 - 沈韫珠陪秦妃说了会儿话,忽然瞧见珠帘外立着一道身影。 裴淮已将外头的人都打发了,见沈韫珠看过来,便朝她招了招手。 沈韫珠告别秦妃,刚走到裴淮身侧,还没福身请安,就被男人牵住了手。 “朕送你回宫。”裴淮摩挲着女子的掌心,低声说道。 沈韫珠被牵着往外走,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妾身自个儿回去就是了,您还是进去陪着秦妃娘娘罢。公主还没清醒过来,娘娘瞧着很是伤怀。” 裴淮忽然笑了一声,转身站在原地。凤眸被黄昏的余晖映照着,温柔深邃得仿佛能将人溺毙其中。 “可朕的珠珠也吓着了,朕想陪陪她。” 话音落入耳中,沈韫珠心尖狠狠一颤。不知为何有些手脚无措,逃避似的移开了眸子。 裴淮见状,便仍旧牵起沈韫珠,扶她登上御辇。 裴淮坐在沈韫珠身侧,虚拢着女子双肩,似乎是想多哄哄她。 “你无需同朕解释什么的,朕信你。” 沈韫珠掐了掐掌心,强行让自己缓过神来,扯开笑容道: “方才在内殿里,妾身便想明白了。皇上是明君,自然懂得用人不疑的道理,哪里会轻易受人挑唆呢。”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18章 裴淮笑意微僵,难得被哽了一下。他在和沈韫珠论夫妻情意,沈韫珠却非要和他扯到君臣之道上去? 过往二十余载,裴淮就没见过如此不解风情的女子,越想越觉得实在可恶。 第16章 斗牌赌酒 经过雨花阁那一番闹腾,沈韫珠虽不至于受惊,却也着实有些疲惫。见裴淮非要留在披香殿陪她,沈韫珠便也配合地掉了两滴泪珠子,满足裴淮想哄人的念头。 次日等到沈韫珠睡醒时,裴淮已经不声不响地去了早朝。 画柳站在软榻前,绘声绘色地学着昨日雨花阁中的情形: “昨儿个将您扶走之后,皇上强压着的火气登时噌噌往外冒。胆敢跟您动手的奴才全被赏了四十板子,尽数赶出宫去。” “淑妃想替丹桂求情不成,倒落得禁足一月,还丢了主理六宫之权。就连帮淑妃说话的张贵嫔都吃了挂落儿,眼下已经成了张才人。等日后见着了,她还得给小姐您请安呢。” 画柳一口气儿说完,捂着嘴乐个不停。 “淑妃这会子可是元气大伤,听说昨儿个永和宫里砸茶盏、摔花瓶的动静,断断续续地响了一整宿,真是好不热闹。” 沈韫珠歪靠在案几边,剥了颗龙眼含进口中,眯起眼饶有兴致地听着,末了还不忘打趣道: “没想到我们画柳这张小嘴儿,竟比说书的还要厉害。明明当日都没带你去宴上,此时说得却跟你亲眼瞧见了似的。” 画柳闻言也不恼,反而骄傲地扬起脖颈,说道: “眼下这事在宫里都传遍了,又何需奴婢亲眼所见。外头的人知道小姐最得圣心,都上赶着讨巧巴结呢。” “罢了,先不提这个。” 沈韫珠唇边的笑意淡了淡,转而问画柳:“昨儿个交代你的事办成了吗?” 画柳顿时也没那么兴奋了,递上盛药的瓷瓶时,又忍不住劝道: “小姐,虽然咱们自个儿改了方子,但这东西难免会伤身体,您还是少用些为妙。” 沈韫珠暗叹一声,伸手接过了那瓶避子丹,收进袖子里妥帖藏好。 之前沈韫珠备了十粒避子丹,本以为至少能撑上几个月,结果没到一月就吃光了。不得不让画柳趁着赏花宴的时候出宫,偷偷再去弄些回来。 这东西的确不应吃得太勤,可眼下也实在没别的法子。 沈韫珠只能安慰自个儿,许是熬过这阵子,裴淮没了新鲜劲儿,便会去寻旁人伺候了。 画柳方才嘴皮子都快说干了,这会子安静下来,倒是想起了另外一茬事。 “对了小姐,尚宫局将那支鸳鸯纹玉壶春瓶送回来了。您看是要摆在屋里,还是直接收进库房?” 因着赏花宴中途出了乱子,作画比试不了了之,交上去的宴礼便都原样退还给了各宫。 沈韫珠正在银盆里净手,闻言吩咐道: “拿来让我瞧瞧。” 画柳应了一声,立马去到外间的桌子旁,将鸳鸯纹玉壶春瓶捧了过来。 沈韫珠擦干净手指,从画柳手中接过玉壶春瓶。 沈韫珠左手握着瓶颈,右手则托着瓶底转了一圈,缓慢细致地检查着瓷瓶的花口处。 昨日去赴宴前,沈韫珠故意在瓷瓶的口沿底下,用匕首刮了一条道子。虽然划痕本身很不起眼,也就半个指甲盖儿那么长,但也不至于半点儿踪迹都寻不见了。 沈韫珠仔细看了几遍,确认眼前的瓷瓶完好无损,绝非她昨日带去的那支。 沈韫珠将瓷瓶放在案几上,不由轻哂一声,“果然,那人还有后招儿等着我呢。” 画柳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地问道: “如此大费周折,只为换走咱们的玉壶春瓶?” 沈韫珠凝着瓷瓶,一时也没想通其中的关窍,便再次上手细细摸索了一番。 忽然,摸到瓶底某处时,沈韫珠手指一顿,继而试探着轻轻推动。 “小姐,瓶底有洞!”画柳蹲在脚踏旁,见状立马低呼道。 沈韫珠将瓷瓶掉转过来,盯着那个被按开的小孔仔细打量,推测道: “这瓶底做了机关,估计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塞东西进去。” “眼下这隔层里还是空的,看来她是想跟我慢慢斗了。” 沈韫珠眸光微暗,倒也有些能体会裴淮的感觉了。敌暗我明,果然令人十分不爽。 “小姐,不如奴婢将它拿出去毁了?”画柳扶着瓶身,心有余悸地问道。 “不。”沈韫珠顿时驳回了画柳所言,“就把它摆在殿里最显眼的地方。” “我会让那人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 - 皇帝忙着前朝的事,一连数日没进后宫。太后接管了六宫事宜,也不用众妃前去请安,倒是让沈韫珠躲了好几日清闲。 这日刚歇过晌儿,方岚便差了宫女冬儿过来,说是请沈韫珠和梁婕妤去宫里坐坐。 沈韫珠欣然应允。甫一踏进方岚宫里,便瞧见廊檐底下挂着个金笼子,里头关着一对红眼白羽的画眉鸟儿。此刻正互相翻毛啄羽,好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 沈韫珠从底下人手中接过细长银匙,在门外逗了会儿画眉鸟,这才笑盈盈地问方岚道: “前些日子听说姐姐去了瑞兽苑,我心里还纳闷呢。本想问问姐姐,后来事太多便也浑忘了。今日瞧见这俩小家伙才想起来,姐姐那日不在,原是寻它们去了?” 方岚眉眼含笑,颔首说道:“正是。你若喜欢,改日我陪你去挑一对儿?” “我伺候不来这精贵物儿,怕是养几日就要撂挑子,还是算了罢。” 此刻在方岚宫里,沈韫珠也不端着,笑嘻嘻地拿自个儿开涮。 沈韫珠将银匙往旁边随手一递,训鸟太监立马躬身接过。沈韫珠看他有些面生,不免多瞧了几眼。只见那太监年纪轻轻,生得颇有些俊俏。 “这些个鸟兽自有瑞兽苑的宫人替你照看,哪里需要你亲自伺候。我看你就是嫌它们平日里吵闹,擎等着来我宫里逗弄现成的。” 方岚好笑地点了点沈韫珠额头,毫不客气地戳穿道。 二人笑闹了一阵,梁婕妤终于露面。一问竟是刚给淑妃添堵去了,这才姗姗来迟。 方岚闻言哭笑不得,招手让冬儿扶梁婕妤进去,替她重新拢拢鬓发。 方岚朝沈韫珠笑道:“你还不知道罢。她是梁老将军的孙女,名唤梁似玉,自幼便风风火火的。从前跟家里闹别扭,一赌气便嫁进了东宫。之后也不知怎地,偏就爱和淑妃过不去。成日里就惦记着膈应淑妃,对陛下都没见她这么上心。” “我就是瞧不上淑妃那张狂样儿,也不知陛下看上她什么了。” 梁似玉从屏风后走出来,闻言轻哼道: “太后娘娘选苏妹妹进宫,可真是选对了。要我说,早该有人来治治她。” 沈韫珠也不禁哑然失笑,暗道这梁婕妤的性子实在是有趣。 梁似玉吃了碗冰酥酪,火气早就散了个一干二净,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今儿正巧人多,不如咱们打叶子牌吧?” 方岚无可无不可,于是看向沈韫珠问道:“妹妹会玩叶子牌吗?” 沈韫珠从前见人玩过,大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不想扫梁婕妤的兴,便点头答应下来。 “我从前玩得不多,等下二位姐姐可得让让我。” 梁婕妤顿时喜笑颜开,“我们都许久不曾打牌,手早就生疏了。好妹妹,你放心便是。” 方岚掩唇轻笑了一声,招呼宫人去取叶子牌,又叫了冬儿上来凑局。 “既带上冬儿,咱们还是别赌银子了。”方岚道。 梁似玉眼珠子一转,“我宫里还存着几坛梨花酿,今日正好取来给大伙儿尝尝。输牌的人便自个儿饮酒,这样可好?” 见众人都点头同意,梁婕妤立马吩咐宫女,将那几坛子梨花酿尽数取来。自从进了宫,梁婕妤可是憋得要命,许久不曾这般痛快过。 沈韫珠起初没摸到门路,前几局输得惨烈。好在沈韫珠酒量不错,几杯梨花酿下肚反而愈发精神,牌也打得愈发好了。 几人斗牌赌酒玩得正酣,梁婕妤的宫女忽然从外头进来,附在梁婕妤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岂有此理!”梁似玉听罢,当即瞪圆了杏眼,“淑妃自个儿打碎的瓷碗,被溅着了那是她活该,和本宫有什么干系。” 梁似玉打完手里的牌,匆匆跟方岚和沈韫珠道了别,气冲冲地要去找人理论。 方岚一口梨花酿还没咽完,差点儿呛在喉咙里。 “亏她还叫什么凉似玉呢,我看她分明是炎如火。”方岚掩唇轻咳了两声,笑骂道。 沈韫珠闻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不禁低头闷笑。 梁似玉,凉似玉。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在。 “姐姐,时候不早了,我便也先回去了。”瞧了眼外头的天色,沈韫珠识趣地起身告辞。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19章 “妹妹慢走。”方岚含笑应声,吩咐外头的宫人送沈韫珠出门。 沈韫珠行至殿外,瞧见方才那太监还在廊下,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我瞧公公有些眼生,可是新来的?” “见过苏美人。”林衡躬身道,“奴才林衡,从前在瑞兽苑里当差,前日刚调到方嫔娘娘宫中。” 沈韫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近来想给昭宁公主挑个见面礼,依你看,瑞兽苑中可有什么合适的?” 林衡略作思索,恭敬回答: “回苏美人,凤翔府近日进献了十只瑞兔,通体雪白,无半分杂色。奴才觉得公主也许会喜欢。” “如此甚好,多谢公公告知。” 那日昭宁公主中毒之后,毓庆宫立马将宫人全部换了一批。这事还是裴淮亲自盯着办的,任谁也别想趁机安插眼线进去。 沈韫珠正为此事犯愁,今儿个瞧见林衡,忽然心生一计。若能收买瑞兽苑的宫人为自己所用,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第17章 简直胡闹 沈韫珠远远瞧见披香殿门口停着的轿辇,龙纹轿杆,十六人抬。她前几日刚乘过,不是圣驾又是什么。 沈韫珠方才饮了不少梨花酿,此时宁愿相信是自己酒量退步太多,现下已然醉了;都不愿意相信是裴淮在殿里等她。 沈韫珠抬起手背贴了贴面颊,寻思着她饮酒一向不会脸红,今儿个应也没什么破绽罢。 沈韫珠心里发虚得厉害,呼吸都不由得微沉了几分。 “妾身给皇上请安。” 沈韫珠没敢和裴淮正眼对视,一见那玄色袍角便立马蹲跪下去。 裴淮俯身将人扶起来,本来温和的笑意忽然顿了一瞬。裴淮闻见女子身上沾染的酒气,不由疑惑道: “你不是去了方嫔宫里吗?” “啊,是……是去了方姐姐宫里小坐。方姐姐新养了两只画眉鸟儿呢——” 沈韫珠不动声色地拉开些距离,只想快点把话题岔开,祈祷裴淮没发现什么异样。 裴淮若再看不出这女子的心虚,他便枉做这些年的皇帝了。 “只有你和方嫔?”裴淮还是禁不住诧异。 方岚可不像是会带着沈韫珠胡闹的人。 “你们还请了谁去?”裴淮这话虽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让人想隐瞒都不行。 沈韫珠“唔”了一声,此时还没意识到这问题的重要性,坦然直言: “还有梁婕妤。” 听到梁婕妤三个字,裴淮揉了揉眉心,当即省去废话,径直问道: “你饮了多少?” 沈韫珠可不敢承认,迷离的桃花眼里满是娇憨无辜。 “没有饮酒,只是说了会儿话。” 一听沈韫珠说这话,裴淮顿时嗤笑了一声。看来不止吃酒,定然还干了些别的什么。 沈韫珠低垂着眉眼,被这声笑激得背后发凉。下一刻,沈韫珠忽然觉得颊上一痛,男人掐她下颌从来没这么凶过。 裴淮低头吮咬着女子微凉的唇瓣,舌尖探入女子口中,细细描画过每一处,将唇齿间的酒香尽数勾卷入腹。 一吻毕,沈韫珠面如桃花,不知是憋得还是臊得。反正是一头埋进裴淮怀里,彻底没脸见人了。 裴淮贴着女子绯红的耳廓,轻呵一声,“饮的梨花酿?” 裴淮已经亲自尝出了酒味,自然无需沈韫珠再回答什么,按着女子的后颈将她锁在怀里。 裴淮瞥了眼快把头埋进地里的宫人们,随口点道: “画柳,你主子今儿都干什么了?” 听见裴淮点名审问画柳,沈韫珠心里一紧,没收住音儿,顿时“呜”了一声。 画柳的表情更是僵硬,紧抿着唇,求助似的望向自家小姐。可惜沈韫珠被男人按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了分毫。 裴淮气场一压下来,连沈韫珠都很难正面扛住,遑论画柳。 “主子和梁婕妤、方嫔娘娘打了会儿叶子牌……”画柳闭着眼,声音都在打颤儿,说到一半就不敢说下去了。 裴淮略微想想,便猜到了她们是闹得哪一出。 “怪不得不敢和朕承认,” 裴淮贴着沈韫珠耳畔,好似床笫间的温柔呢喃, “原来不是饮酒,是赌酒啊。” 沈韫珠抖了一下,没敢吱声。 “谁赢了?” 裴淮指尖捻着沈韫珠莹润的耳垂,看似温和的嗓音里,汹涌翻腾的危险气息都快满溢出来了。 沈韫珠当然不会傻到以为,裴淮是真的在向她发问。 “嗯?”裴淮鼻腔里轻哼了一声,威胁道,“不回答?” 沈韫珠快被男人逼疯了,索性两眼一闭。装作酒劲儿上来,直接醉倒在了裴淮怀里。 甭管裴淮说什么,沈韫珠通通不应,软绵无力地往地上滑,誓要把这折美人醉酒的戏唱到底。 裴淮长臂一揽,搂住沈韫珠的杨柳细腰,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姜德兴,去传御医。” 话音刚落,沈韫珠身子都僵住了。什么意思?传御医作甚? 沈韫珠知道,自个儿究竟是真醉还是装醉,根本瞒不过裴淮的眼睛。但这男人就不能体贴些,顺着台阶下了吗?非要传御医来把她扎醒不成? 沈韫珠浑身一激灵,悠悠转醒。裴淮果然就在眼前,似笑非笑地睇着她。 “皇上,妾不敢了嘛。” 沈韫珠攥着裴淮的衣袖,怯怯地抬眼看他,试图撒娇。 “简直胡闹。” 裴淮沉声轻斥,一把抽走衣袖,不许沈韫珠拉拉扯扯。 “是是是,妾知错了。”沈韫珠毫不犹豫地认错道。 “知错?” 裴淮都快被沈韫珠气笑了。 “你敢不敢同朕打赌?朕赌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不赌了,这辈子都不赌了。” 沈韫珠立马指天发誓,还有些沾沾自喜。自认为这次的回答,裴淮一定满意。 见沈韫珠果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裴淮彻底气结。 随后也不等沈韫珠有什么反应,裴淮俯身将人打横抱起。 沈韫珠心神大震,慌乱地瞥了眼殿里的宫人,又怕贸然开口惹怒了裴淮,只得埋着头闷不做声。 “你倒是能耐。” 裴淮将人放在榻上,开口讽道: “还跟人家赌酒,不怕又勾起旧疾了?” 沈韫珠小脸儿一白,下意识地抬手拢住心口处,这下是真理亏了。 待到齐御医提着药箱进来请安,裴淮仍旧板着脸,吩咐他替沈韫珠诊脉。 沈韫珠的心疾本就是装的,结果自然是没有大碍。 听齐御医再三确认沈韫珠玉体安康,裴淮终于神色微缓。沈韫珠悄悄觑着裴淮的脸色,忍不住绷起唇角,勉强压住笑意。 瞧见沈韫珠忍笑的模样儿,裴淮立马狠狠瞪了沈韫珠一眼。 “您看,御医都说妾没事了。”沈韫珠连忙娇声卖乖。 见裴淮不睬她,沈韫珠暗自撇了撇嘴。捧起粉琉璃碗,小口小口地抿完了解酒汤,捏着帕子蹭去唇上莹润的水光。 “妾会照顾好自己,不会乱糟蹋身子的。” 画柳端着空碗下去,内室里顿时静悄悄的,沈韫珠顺势伏在裴淮肩上。 “妾酒量尚可。您若不信,改日妾陪您饮几杯?” 借着几分醉意,沈韫珠一个媚眼便横了过去,愈发风流佻挞起来。 “苏云珠!” 裴淮咬牙切齿,俯身将沈韫珠按倒在榻上。 见裴淮终于肯搭理人,沈韫珠眼睛顿时弯成了月牙,笑眯眯地像只小狐狸,柔荑轻抚着裴淮胸膛。 “妾身失言。您消消气,消消气……” 裴淮忍无可忍,一把捉住女子作乱的手,按在了丁香色缎绣软枕上。 …… 次日,沈韫珠晕乎乎地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的织金花帐。只觉得那绯红色的芙蓉花似乎在眼前流转似的,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咳咳。”沈韫珠刚想起身,嗓子却突然一痒。伏在榻上咳了两声,这才觉出嗓子干哑得厉害。 青婵自从裴淮去上朝后,就一直守在帘外。此时听到沈韫珠咳嗽,连忙问道: “主子可是醒了?” 沈韫珠嗓子哑着,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青婵听见沈韫珠的回应,这才拨开帐幔,走上前扶着沈韫珠坐起身。 沈韫珠靠坐在床头,不由得又咳了一声。青婵见状也不用沈韫珠吩咐,旋即倒了杯水来伺候沈韫珠喝下。 沈韫珠润了润嗓子,这才觉得好些。瞧见宫人们都一副喜滋滋的模样儿,不由轻声问道: “怎么瞧着都挺高兴似的……宫里有什么喜事?” “恭喜主子。皇上今早下旨,将‘娴’字赐给您做封号。” 青婵笑着蹲跪在脚踏旁,在沈韫珠手心里写了个“娴”字。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20章 沈韫珠低头瞧完,立马羞恼地缩回了卧榻里。“娴”倒是个好字儿,偏偏挑这么个时机赐她。昨儿个因着斗牌赌酒,沈韫珠被裴淮逮住折腾,嗓子都快喊哑了。 裴淮此举,要么是在用柔美娴静之意讽刺她,要么是在骂她太闲了。 依着那男人恶劣的性子,沈韫珠甚至觉得,极有可能是兼而有之。 “小姐,您怎地又躺回去了?”画柳端着银盆进来,见状忙将水盆递给青婵。自个儿坐在榻边,扶起沈韫珠软绵绵的身子。 “许尚仪正在外头等着呢,奴婢快些伺候您起身罢。” “许尚仪?”沈韫珠迷糊地重复了一遍,还没反应过来。 画柳伺候着沈韫珠穿衣,闻言手底下微微一顿,小心翼翼地禀告: “皇上命许尚仪过来的,说是要教导您礼仪。” 沈韫珠顿时拉下脸来,气得差点儿把手里的帕子绞断。 - 沈韫珠暗自把裴淮骂了个狗血淋头,走出内殿时,却又不得换上一副笑模样儿。 “微臣见过娴美人。” 许尚仪一身缇色官服,见到沈韫珠后恭敬见礼,神情却较往日严肃了不少。 许尚仪身后还跟着两名九品女史,其中一人捧着书简,另一人则捧着竹尺。 瞥见那把七寸多长、半指来厚的戒尺,沈韫珠面上笑容登时更勉强了些。 “尚仪大人免礼。” 沈韫珠也算和许尚仪打过好几回交道了,对视的瞬间,都瞧清了彼此眼中的尴尬之色。 许尚仪看似肃容,实则内心叫苦不迭,全然是被皇命压着来的。 “皇上看重美人,故而特命微臣前来,教导您宫妃礼仪。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娴美人见谅。” 许尚仪拱手作揖,犯愁这倒楣差事怎么就落在了自个儿头上。 姜德兴今早讳莫如深地提点她,一应主位宫妃的礼仪规矩,可以提早教些给娴美人了。 言下之意,这娴主子分明是盛宠优渥,晋位在望。可皇上偏偏命令尚仪局,今儿个要“好生伺候”一番。 许尚仪不敢抗旨,却也不想将沈韫珠开罪得太狠。皇上自个儿要唱红脸,还非逼着她来唱白脸,这算怎么个事儿啊。 第18章 晋封娴嫔 许尚仪在披香殿待了大半日,对娴美人是愈发满意,对自个儿也是愈发绝望。皇上让她找娴美人的茬儿,那可真是是登着梯子上天——没门儿 。 沈韫珠本也不是个爱刁难人的,更何况冤有头债有主。瞧出许尚仪犯愁没法儿交差,沈韫珠便故意失手打翻茶碗,任由许尚仪打了她几下手板子。 当日还在储秀宫的时候,许尚仪就曾教导过沈韫珠,知晓她规矩仪态都是一等一的,几乎不可能犯这种错儿。 许尚仪感激地领了情,觉得娴主子的脾性真是宫里顶好的。许尚仪存了私心,便将向太后敬茶的礼节教给了沈韫珠,暗自希望她有朝一日用得上。 - 沈韫珠受了大半日的累,撺掇沈韫珠饮酒的梁婕妤自然也没能幸免,听说是被压着抄了一整日的书。 沈韫珠次日听得画柳回话,更觉裴淮可真够阴损的。依着梁婕妤那活泼性子,关在宫里抄书该是要郁闷死了。 沈韫珠斜倚在美人榻上,纤纤玉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怀中的琵琶。也没着意弹什么曲调出来,倒像是孩童胡乱拨出的散漫闲音。 披香殿外,宫女们忽然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似乎还夹杂着几声惊呼和艳羡的低语。 沈韫珠将怀里的螺钿紫檀琵琶立在一旁,果然见青婵匆匆走进来,禀告了方才打探到的消息。 “主子,太后娘娘以方嫔纯孝为由,将方嫔越级晋封为从三品婕妤。” “这是好事儿。”沈韫珠初时挑了挑眉,思量后倒也觉得并不意外。 眼下淑妃被夺了权,总得先给方岚的位份提起来,日后才方便她接手宫务,替太后和皇帝分忧。 青婵点点头,又道:“奴婢瞧见传旨的公公又往别宫去了,想来是趁着太后娘娘寿辰将至,打算给阖宫都赐些恩典。” “小姐,您说咱们宫里会不会也有份儿?”画柳眼前一亮,兴奋地问道。 “既是太后娘娘慈谕,同咱们应是没什么干系。”沈韫珠轻笑一声。 “我位份不够,平日里没法儿去太后宫里请安。也就在选秀时见过太后一面,又何谈孝敬呢。” 不论是宠爱还是虚名,沈韫珠都无甚兴趣。她心心念念的是守护南梁,早日为父报仇。 不多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太监尖细的唱声: “懿旨到——” 沈韫珠眼底滑过一抹讶然,忙理了理衣裳,起身相迎。 领头的太监展开太后懿旨,高声宣读道: “传皇太后懿旨,娴美人苏氏,秉性纯良,持躬淑慎,救护公主有功。特晋为娴嫔,钦此——” “妾身接旨,谢太后娘娘恩典。” 沈韫珠伏首谢恩,没成想竟是这么个由头。那日赏花宴之后,秦妃自然送了沈韫珠不少谢礼。裴淮隔日也赏赐过珠宝玉器,沈韫珠本以为这事儿已经过了。 沈韫珠双手接过懿旨,心思转了几个来回,转头吩咐画柳取些银子来赏给众人。 这边刚将太后宫里的公公送走,便见姜德兴笑眯眯地走进殿内,朝沈韫珠行了个大礼。 “奴才恭贺娴主子晋位大喜。” “姜公公快请起。”沈韫珠含笑抬手。 “皇上口谕,请您晚些时候去莲湖伴驾。”姜德兴抱着拂尘,躬身说明来意。 沈韫珠记得这是那日棋局的赌注。沈韫珠以一子之差惜败,于是答应了改日要同裴淮去泛舟。 沈韫珠温声应下,朝画柳使了个眼色。 “有劳公公亲自走一趟。”画柳上前,将云蝠双喜荷包塞到姜德兴手里。 “娘娘客气了。” 姜德兴收下荷包,上手一掂,眼角褶子更深了些。心道这娴嫔主子脾气温和,出手也大方,给的赏银从不含糊。 “奴才过来,确实还为着另一件事儿。”姜德兴殷勤地道。 “娘娘如今升至嫔位,皇上预备着将重华宫赐给您居住。只是这重华宫空了许久,需得修葺一段时日。还请娘娘略等上一等,待那边收拾停当了,奴才再派人替您迁宫。” “重华宫?”沈韫珠声调微扬,有些不可置信。 沈韫珠虽刚到大周不久,却也知道重华宫毗邻皇帝的紫宸宫,历来都会留给极为受宠的后妃。而但凡住进去的宫妃主子,甭管这名声是好是坏,总归是史书留名。 沈韫珠不禁头皮发麻,她是答应要在后宫里当靶子,但搬进重华宫也未免太招摇了。 裴淮是真不顾她死活,铁了心把她往风口浪尖儿上推啊。 - 日头西斜,云霞似火,将半边苍穹都染上了瑰丽颜色。 沈韫珠本以为是乘画舫游湖,等到了莲湖时,却只瞧见湖岸旁泊着一叶扁舟。 裴淮今日未着龙袍,只穿了一袭月色常服,袖口处用金线绣着祥云暗纹。 “妾身参见皇上。” 沈韫珠盈盈一拜,目光却忍不住在裴淮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这身衣裳愈发衬得裴淮身姿挺拔,丰神俊朗,倒是少了些君王的架子。 “免礼。”裴淮闻声转身,亲手扶起了沈韫珠。 裴淮牵着沈韫珠走向岸边,而后先行踏上了小舟,朝沈韫珠伸出手。 “上来罢。” 沈韫珠瞧见舟上并无旁人,心下有些惊讶,缓缓将手搭在裴淮掌心。 裴淮握住沈韫珠的手,轻轻一带,便将她拉上了小舟。 沈韫珠站稳身子,不禁疑惑地问:“只有妾身与皇上吗?” 那指望谁来撑船啊? “自然。”裴淮轻笑一声,似是看出沈韫珠想问什么。握住长篙一撑,小舟便缓缓驶离了岸边。 裴淮瞧见沈韫珠陡然紧张的神情,扬眉道: “怎么?怕朕带你掉进水里?” “当然不会。”沈韫珠连忙否认,生怕这男人等会儿要捉弄她。 “皇上今儿个怎么想到用这小舟了?”沈韫珠问道。 “莲湖深处有一处景色极美,画舫难以进入,唯有轻舟可抵。”裴淮淡笑道。 沈韫珠顺着裴淮的目光望去,果然见远处荷叶田田,碧波荡漾,隐约可见几朵粉白色的荷花在风中摇曳生姿。 “原来如此。”沈韫珠点点头,心中却暗暗思忖。裴淮独自带她来此,只为赏景恐怕不太可能罢。 莲湖中泛动着粼粼波光,不知不觉间,小舟已驶入湖心。此处果然荷花盛放,清香阵阵。 绿莹莹的荷叶遮天蔽日,将小舟笼罩其中,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发觉裴淮坐到自个儿身侧,沈韫珠玉指勾住男人小臂,柔软的身子立刻贴了上去。 “妾身倒忘了向您谢恩,多谢皇上为妾身晋位。”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21章 沈韫珠过后也想清楚了,今儿个太后施恩还要捎上她,多半是裴淮的意思。 裴淮亲昵地蹭了蹭女子鼻尖,不曾否认。 “那日多亏你及时救下昭宁。朕应允过你,替朕办事,办得好便有赏。” “妾身不敢居功,救公主是妾身的本分。” 沈韫珠识趣地回答,又不禁问道: “皇上明明都赏过妾身了,怎地又给妾身晋位份了?” “朕本就打算给你殿里添些摆设,那些物件也是早就备好的,并非什么赏赐。” 裴淮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沈韫珠,语气意味深长。 “更何况,珠珠不是最想要四妃之位吗?你同朕提过的,朕都记着呢。” 沈韫珠怔了一瞬,磕磕绊绊地道:“妾身倒也没那么心急。” “朕前不久刚给你晋过美人。此番嫔位由母后替你升,于你名声更好些。” 裴淮不置可否,垂眼轻吻了下女子额间。 今儿个沈韫珠用胭脂勾了花钿,额心正是朵明艳盛放的五瓣梅花。 吻过后,裴淮退开了些,从袖中取出一支簪子,瞧上去很是精巧华贵。 只见那簪身为金质,簪头是流光溢彩的花丝点翠牡丹,花蕊则用莹润饱满的珍珠点缀。 裴淮眯眼打量了一番,挑了个合适的位置替沈韫珠簪入发间,解释道: “原本赏花宴那日便要送你的。” 沈韫珠摸了摸那支牡丹花簪子,心道裴淮应付后宫的手段实在乏善可陈。昨儿个刚收拾完她,今儿个便又要给她尝些甜头。 想到这里,沈韫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恨意,脸上露出一抹受宠若惊的笑容。 “妾身多谢皇上。” 裴淮看着沈韫珠娇羞可人的模样,心中一动,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认真道: “放心,朕会好好待你的。” 沈韫珠靠在裴淮怀中,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心中不由冷笑。 好好待她?只怕又琢磨着怎么使唤她呢。 - 夜幕将至,小舟重新停靠在岸边,裴淮扶着沈韫珠上岸。沈韫珠怀中抱着一捧新采的荷花,唇上的口脂却不知何时蹭去了,耳尖还悄悄泛着红。 裴淮占了便宜正是神清气爽,见状又揽住沈韫珠的腰,欲凑近去逗她。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跪倒在裴淮面前,激动地禀道: “启禀皇上,景安宫方才来报,令婕妤遇喜了!” 此话一出,宛如平地惊雷,莲湖旁倏然一静。 还是姜德兴最先反应过来,立马领着众人磕头,齐声道: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裴淮脸上却没见多大喜色,反而目光复杂地瞧向沈韫珠。裴淮听闻此事,心中第一反应,竟是生怕沈韫珠会难过 ——那可属实多虑了。 沈韫珠低垂眼睫,按下微微勾起的唇角。瞧瞧,这宫里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恭喜皇上,令姐姐定能为皇上再添麟儿。” 沈韫珠噙着淡淡微笑,柔声道喜。 裴淮反手握住沈韫珠,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沉声道: “摆驾景安宫。” 第19章 山雨欲来 景安宫内,轻纱幔帐低垂,香炉中袅袅升起檀香游丝,一派宁静祥和。 令婕妤斜倚在铺着锦缎软垫的贵妃榻上,蜜合色的袖口边儿绣着数枝玉兰花。乌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更衬得令婕妤肌肤胜雪,眉眼间难掩初为人母的喜悦和娇羞。 听得殿外传来通禀,坐在绣墩儿上的宜妃连忙起身,领着众人行礼道: “妾身参见皇上。” 沈韫珠跟在裴淮身后进来,见殿中已有不少嫔妃闻讯而来,便朝宜妃等人福了福身。沈韫珠觑着方岚的位置,悄悄朝她那边儿挪了过去。 “免礼。” 裴淮走到近前,轻覆着令婕妤搭在锦被边儿的手指,替她重新掖好被子。 “不必起身。” 裴淮掀起衣袍落座,目光落在令婕妤身上。语气虽温和,关心却仿佛流于表面,没什么格外的欢欣。 “爱妃身子可有不适?御医怎么说?” 令婕妤羞涩一笑,轻轻抚摸着小腹,柔声道: “回皇上,御医说妾身遇喜已近三月,腹中孩儿一切安好。” 沈韫珠闻言,顿时与方岚对视了一眼。现下淑妃仍在禁足,令婕妤这胎来得可真是时候。 等过了头三个月,令婕妤的胎象便能稳固下来。届时又有宜妃帮衬,想来会比旁人稳妥许多。 宜妃立在裴淮身侧,温婉笑道: “令妹妹这胎怀相极好,日后定能为皇上平安诞下龙子。” 沈韫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宜妃。听说宜妃与令婕妤素来交好,如今令婕妤有孕,宜妃瞧着倒像是真心实意地替她欢喜。 但人心隔肚皮,这事儿谁又能说得准呢。 “可不是么,令婕妤有孕辛苦,皇上也要多陪陪令婕妤才是。” 冯才人掩唇笑道,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沈韫珠,语气微妙。 方才众人都瞧见,沈韫珠是跟着圣驾一起来的。想也知道,皇上之前又是在陪沈韫珠。 沈韫珠如何听不出冯才人的弦外之音。令婕妤初初有孕,裴淮的心思恐怕要分些到她身上。 沈韫珠这个新晋宠妃眼看着要被抢了风头,不知还能再风光到几时。 沈韫珠神色不变,仿佛并未将冯才人的挑衅放在心上。 “令姐姐有孕是喜事,皇上何不赐些恩典,刚好凑个好事成双的意头。” 沈韫珠福身进言,识大体地为令婕妤讨赏,让想看笑话的宫妃都讪讪闭了嘴。 随后,沈韫珠状似不经意地抬手,抚过发间的牡丹花簪。众人留意瞧清,登时眼红不已。 当年淑妃惦记着那几匹凤穿牡丹纹蜀锦缎子,明里暗里同皇上要了好几次,也没见皇上松口。如今沈韫珠承宠才几个月,竟就哄得皇上送了她牡丹花形制的首饰。 裴淮深深看了沈韫珠一眼,自然瞧见了她的小动作。方才在船上时,没见沈韫珠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裴淮还以为她不知道送簪的含义。 裴淮微微勾唇,这女子怕是面上装得冷静,心里早就乐开花了罢。 “令婕妤久侍宫闱,温恭懋著。如今又有身孕,理应封赏。” 裴淮压下唇角的笑意,思忖道: “传朕旨意,晋令婕妤为令容华。” 众人闻言,皆是一脸艳羡地向令容华道贺。如今淑妃失了圣宠,令容华此番若一举诞下皇子,日后未妨不能争一争那六宫之首的位子。 沈韫珠斗败淑妃,如今看来,却是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夜色已深,朕便不打扰爱妃歇息了。” 裴淮温声叮嘱令容华好生养胎,又转头看向众人, “你们也都散了罢,等令容华身子好些了,再来探望。” “是。” 等裴淮起身离去,众人跟着说了些场面话,便都依次告退。方婕妤驻足等了会儿沈韫珠,准备和她一同离开景安宫。 方才在殿里,二人不便叙话,此时才有机会互相道了晋位之喜。 “皇上可说要你搬去哪儿了?”方岚含笑问道。 眼下长乐宫里还没有主位宫妃。长乐宫又正好挨着方岚的寝宫,方岚本以为能和沈韫珠住得近些。 提到这个,沈韫珠不禁苦笑,凑近些在方岚耳边,遮着唇低声回答: “重华宫。” 方岚闻声怔住,反应过来后笑意更深,点头道: “是了,那处合该是妹妹的。” 沈韫珠闷闷不乐地努了努嘴,望向方岚温柔带笑的双眸,抱怨道: “可是……” “方婕妤留步。” 沈韫珠的话还没说完,姜德兴去而复返,面带笑意地拦住方婕妤,禀道: “婕妤娘娘,皇上宣召。” 方婕妤看了眼身旁的沈韫珠,又看向姜德兴,不解地问道: “皇上宣的是本宫?” “是。”姜德兴躬身确认,抬手请方岚过去。 顺着姜德兴手指的方向看去,宫门口的确是裴淮的身影,只是在夜幕下瞧不清裴淮的神色。 而裴淮眯眼望着沈韫珠那边儿,赫然是心情不悦。当日赏花宴时,沈韫珠便是和方岚待在一处。前些日子去方岚宫里吃酒,今儿个又在和方岚说话。 说个话而已,有必要鬼鬼祟祟地凑那么近吗? 裴淮狠狠皱眉,也不等方岚跟过来,径自登上了轿辇。 方岚意识到裴淮许是有事交代,便侧身同沈韫珠道别,步履匆匆地随姜德兴过去。 - 沈韫珠带着画柳离开景安宫,一路上都在思索着令容华有孕之事。 “娘娘,您可是担心令容华会诞下皇子?”画柳见沈韫珠心事重重,忍不住问道。 沈韫珠摇摇头,轻叹一声:“我并非担心她,而是担心我自个儿。”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22章 沈韫珠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如若她没猜错的话,这宫里藏着个心思极深的狠毒人物儿。 裴淮当真从未察觉吗? 沈韫珠回想起当日裴淮问她兵法之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并非随口一问。对于那个潜藏在暗处之人,裴淮应是有所察觉。 可裴淮既然已经察觉,为何又要放任? 此人如若不除,令容华这一胎能顺利生产的可能微乎其微。 沈韫珠倒不关心令容华的死活,只是在裴淮面前交不了差,可就有的沈韫珠头疼了。 忽然,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假山后转了出来。 “娴嫔妹妹。” 来人一身浅绿色宫裙,眉眼清冷出尘,正是容贵嫔。 如今在众人眼里,容贵嫔还没放下那个没保住的孩子,不去令容华宫里道喜也是情理之中。 沈韫珠本想着择日约容贵嫔见一面,不料容贵嫔竟同她心有灵犀。 沈韫珠与容贵嫔并肩绕去了小路,低声赞道: “您可真是及时雨。” 容贵嫔勾了勾唇,道: “为何这样说,可是出什么事了?” 容贵嫔带着沈韫珠走进亭子,留下心腹在外面放风。 沈韫珠提起赏花宴后被调包过的玉壶春瓶,又同容贵嫔说了自己的怀疑。 容贵嫔平静地颔首,认同道: “赏花宴之事不像淑妃做的,她没那个脑子。” “此人心思缜密,还有本事抢在宫正司之前将人灭口,背后势力绝不简单。” 沈韫珠想起当日情形,不由摇头笑道: “实不相瞒,当日我差点以为是咱们做的。” 容贵嫔闻言却陷入了深思,看上去有些犹豫。 好半晌,容贵嫔还是决定开口:“近些年来,我能隐隐感觉出,燕都之中仿佛还存在着另一股势力。” “但恰如你所言,对方并不简单,我也不敢贸然出手试探。” “那依你看,对面是敌是友?”沈韫珠连忙追问。 “他们似乎……同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唯一一次让我感到威胁,是在我怀有身孕的时候。” 容贵嫔眸光微暗,顿了一会儿才又解释道: “其实当日小产并非我一手策划,只是我本就不欲留下那孩子,便顺水推舟,服用了那碗掺入当门子的安胎药。” 从容贵嫔小产,再到昭宁公主中毒,对方明明可以将局做得更完美些。比如在花房太监屋里留下指向性的物证,顺带拉几个嫔妃下水。 可对方从头到尾好像不为争宠,只为残杀裴淮的子嗣,故而也并不在乎能否栽赃到其他人头上。 “莫非他们的目标只是皇嗣?”沈韫珠蹙起眉心,又觉得匪夷所思,“这算什么,难道是同裴淮寻仇?” 若说是为了让裴淮体验失去至亲的感觉,可也没见他们朝太后下手。 容贵嫔自然也没想通其中根由,否则方才也不会欲言又止。 “眼下令容华有了身孕,且看他们会如何动手罢。到时咱们趁机探探对面的底细,但也不必太过勉强,保全自个儿才是最要紧的。还有你殿里那支玉壶春瓶……” 容贵嫔投去关切的目光,叮嘱道: “总之万事小心。” “好。” 沈韫珠从亭子里走出来,总觉得今夜格外暗些。 抬眼望去,果见乌云蔽月,天不作美。玉楼金阙隐入无边浓墨,只余半截模糊的檐角轮廓。巍峨恢弘的朱红宫体被暗色所笼罩,宛若蹲踞着一头凶猛庞大的野兽。 夜风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沈韫珠踏上狭长甬道,紧了紧身上的云纱罗裙,不由加快脚步。 天边滚雷乍响,山雨欲来。 第20章 燕都水患 窗棂上传来密密匝匝的落珠声,加之外头天色阴沉,立时便觉得昏昏欲睡。 沈韫珠倦卧了一宿,此刻正靠坐在炕桌旁醒神。 画柳从殿外捧回个紫釉花盆,里头的枝干回盘曲折,状似游龙。玫红色的石榴花挂满枝头,沾染了点点晶莹雨珠,仿若美人垂泪。 沈韫珠本打算去太后宫中谢恩,顺道探探虚实。偏赶上这场连绵三日未绝的大雨,只好闷在屋里莳花弄草,打发闲暇光景。 “娘娘,您说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画柳拭去花盆外壁挂着的水珠,这才将那盆花儿摆到沈韫珠面前的炕桌上。 沈韫珠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握起银剪时没有丝毫犹豫,三两下修去杂叶,淡淡道: “许是快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不仅搅和了沈韫珠的计划,也给裴淮添了个大麻烦。 燕都御沟里不知何时卷积了大量泥沙,此番又被脏污雨水涨满。一夜过去,燕都中骤然爆发水患。又因城东地势低洼,汹涌的泥浆冲毁了大片房屋。没来得及逃走的百姓皆被卷入洪水,想来是凶多吉少。 裴淮前日在朝堂上大发雷霆,甚至都没有拖到秋后算账,便雷厉风行地摘了数名京官的乌纱帽。如今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个个都恨不得夹紧尾巴做人。 大周与南梁虽是敌国,可眼见百姓遭殃,沈韫珠也没心思幸灾乐祸,忍不住摇头轻叹。 门外雨幕中,青婵提着沾湿的裙摆走上台阶,在廊下收起油纸伞,顿时从伞面落下一捧水花。 青婵支开了守在门口的小宫女,捋了捋鬓发,轻手轻脚地推门走进。 “娘娘。” 沈韫珠闻声放下剪子,转头瞧见青婵双肩衣料上洇开一片深色,忙招手示意青婵近前来。 “外头这么大的雨,难为你出去打听消息。” 沈韫珠从怀中取出锦帕,替青婵抹去鬓边滑落的水珠。 “多谢娘娘体恤,奴婢不妨事。” 青婵素日稳重,一低头瞧见自个儿绣鞋上迸溅的泥点子。不禁有些赧然,连忙缩了缩脚,将弄脏的鞋尖藏在裙摆下面。 方才急匆匆地冒雨赶回来,青婵呼吸还有些微促,禀道: “此次赈灾事宜,皇上交由杨太傅全权督办。” 沈韫珠轻轻颔首,眸光微闪。杨太傅便是宜妃的父亲,也是裴淮的授业恩师。 杨庚此人于咸通十三年高中状元,而后一路青云直上,深受先帝器重。 裴淮大抵也是极为信重杨家,不知日后能不能从宜妃入手,离间这对君臣师生。 “还有一事……” 青婵瞥了眼门外没人,压低声音道: “皇上微服出宫了。” 沈韫珠眼中划过一抹诧异,裴淮竟然亲自去赈灾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儿个早朝过后,皇上带着几个侍卫从宣华门出去了,并未惊动旁人。” 沈韫珠瞧着窗外的滂沱大雨,不禁沉默。数月相处下来,沈韫珠看得出裴淮不是那种高高在上,不知百姓疾苦的帝王。却也没想到,裴淮竟会亲力亲为到这种地步。 “娘娘?”青婵见沈韫珠久久不语,忍不住忐忑地唤了一声。 “无事。” 沈韫珠抽回思绪,朝青婵点点头,淡笑道: “这消息很有用处,容我再琢磨琢磨。” 沈韫珠抚摸着大簇大簇的娇红石榴花,半晌,只听她意味深长地说道: “石榴花儿虽美,却委实不该开得太盛。” “令容华怀有身孕,裴淮又不在宫中——” 沈韫珠将石榴花剪去了大半,只余三五个花骨朵儿,错落有致地点缀在枝头。 “倒还真是天赐良机。” 青婵和画柳对视一眼,问道:“娘娘,您已经有主意了?” “悄悄把皇帝离宫的消息放出去,”沈韫珠缓缓勾唇,眼底却并无笑意,“想必会有人坐不住的。” “是,奴婢明白。”青婵应声退下。 - 宫外,京兆府官衙。 一摞摞书简堆满了衙门条案,新上任的京兆尹正为水患之事忙得焦头烂额。 赵宥光料理着赈灾事宜,竭力压下心头惴惴,不停用帕子擦拭额头的汗水。 “大人!出事了大人!” 赵宥光府里的小厮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连门槛都没顾得上迈,险些摔了个狗啃泥。 赵宥光本就心烦意乱,见他如此莽撞,更是火冒三丈,中气十足地喝道: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天塌下来了不成?!” 小厮吓得一个激灵,走上前颤颤巍巍地说道: “回大人,皇上……皇上他微服出宫,此刻已到府衙门口了!” 赵宥光闻言大惊失色,手中毛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但此时也没空去捡了。 赵宥光慌忙起身,一边整理着官袍官帽,一边抬腿往外走。 “皇上怎么来了?快!快随本官出去迎接!” 赵宥光心惊肉跳地跟着小厮来到府衙门口,只见玄色锦袍的男子负手而立,身后跟着数名侍卫。虽然裴淮没穿龙袍,但那通身气势,着实让人不敢造次。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23章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宥光顾不上躲避地面的泥水,立马跪地行礼。前日皇帝在朝堂上那番震怒,赵宥光至今想来都觉心有余悸。 “免礼。” 裴淮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语气平淡无波。 “御沟淤堵之事,查的如何了?” 赵宥光不敢怠慢,连忙将这几日调查的结果如实禀报。 “回皇上,微臣已经查明,原是不少织户和匠户沿御沟居住,平日为图省事,时常将污物瓦砾倾倒入御沟中。金吾卫疏于监察,未能及时制止。日积月累,便造成了御沟淤塞。” 裴淮听罢赵宥光所言,眉头微蹙,沉吟片刻,问道: “全然是百姓所为?” 赵宥光心中一凛,连忙跪倒在地,叩首道: “皇上明鉴,微臣句句属实,绝不敢有任何隐瞒!” 裴淮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赵宥光没做过亏心事,却莫名觉得后背发凉,冷汗直冒。 “起来罢。带朕去城东看看。” 裴淮淡声吩咐,教人听不出喜怒。 “是,微臣遵旨。”赵宥光连忙起身,躬身在前面引路。 还未抵达御沟附近,便远远闻见一股子潮湿腐败的气味,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在雨中显得格外刺鼻。 赵宥光亦步亦趋地跟在圣驾后面,见此情形,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暗自觑了眼皇帝的面色。 却见裴淮脚步不停,平静得仿佛不曾察觉一般,径直穿过泥泞不堪的街道,朝着聚集了众多灾民的棚子走去。 “皇上……” 赵宥光心中一惊,想拦又不敢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步步走近。 临时搭建的棚户虽然简陋,却也还算齐整,显见是用心搭建,并非敷衍了事。 棚中百姓正井然有序地排着队,稚童们安静地依偎在父母身边,等候领取官府发放的粥食。 赵宥光虽尽力去办赈灾之事,但这样的地方落在皇帝尊眼中,想来定是污浊不堪。赵宥光生怕皇帝不满意,硬着头皮上前禀道: “启禀皇上,城东地势低洼,此次受灾最为严重。百姓的房屋大多被淹没冲毁,只能暂时在此处安置……” 裴淮并未表态,只站在棚外看了一会儿,便抬步朝御沟边走去,继续问道: “都城中可有爆发瘟疫的迹象?” “回皇上,微臣已经命人向城中各处井水投入矾石,每日派医官巡视,目前尚未发现有百姓染病。” 走着走着,裴淮突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地面。 只见原本宽阔的街道上,此时竟密密麻麻地躺着许多条青鱼,有大有小,皆翻着白肚皮,想来那股腥臭味便是这些死鱼散发出来的。 “皇上,这些鱼都是因河水暴涨被冲上来的,微臣已经命人清理了……” 赵宥光见状,连忙解释道。 “清理?”裴淮淡声反问,没有训斥,却压得人抬不起头。 “如此草草清理,就不怕闹出疫病吗?” 闻言,赵宥光连忙拱手,心思转得飞快。 “微臣知罪,微臣这就命人将这些死鱼尽数拾起来,全部运往城外焚烧掩埋。” 见赵宥光头脑灵光,裴淮颔首提点道: “派人仔细盯着,切不可让百姓误食。” “是,微臣明白。”赵宥光应声。 “赵卿。”裴淮转过身,放缓语气,细数赵宥光过往经历。 “咸通三十五年考取探花,先帝御赐进士及第,外放任青州通判。越四年,累迁至青州知府,率青州百姓筑塘疏浚。清操久著,政绩斐然。于今岁年初调任回京。” 裴淮直直望向赵宥光,沉声道: “不必过分惶恐,好好办你的差事,朕自会看在眼里。” 赵宥光闻言,如遭雷击,怔怔地愣在原地。他久居青州,又不善逢迎,在调回京都后处处碰壁,屡屡受挫。 赵宥光原以为,自己不过是一粒无人问津的微尘,被推出来接过京兆尹这个烫手山芋。 却不曾想,皇帝竟对他过往经历了如指掌,甚至连他在青州任上的些许政绩都记得清清楚楚。 赵宥光双膝一软,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掷地有声: “是!臣定当竭尽全力,替皇上分忧,为百姓解难!” 裴淮见状上前半步,虚扶起赵宥光,拍着他肩膀说道: “朕相信你。” 第21章 愁红惨绿 数日后,燕都的雨终于渐渐停了。 熹微晨光穿透薄雾,照在青蓝碧绿、略加金点的宫檐,琉璃瓦上仿佛裹了层亮晶晶的糖霜。 沈韫珠打算去太后宫中请安,便拣选了身孔雀蓝八达晕锦长衣,寻思着打扮端庄些应该会合太后的眼缘。 沈韫珠款款来到长信宫前,只见朱门敞开,庭院内正在洒扫。宫人们老老实实地低着头,各自做自己手中的活计。 不论外头如何水深火热,皇宫里的日子,总归是照常往复。明明是一墙之隔,却犹如隔着一道天堑。 “见过娴嫔娘娘。” 毓瑚瞧清来人,忙走下白玉石阶,亲自上前相迎。 “您今儿个可是来向太后请安的?” 毓瑚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只见她面容敦善,发髻梳得板板正正的,一根头发丝儿也不肯乱。 “正是。” 沈韫珠同毓瑚寒暄了两句,柔声问道: “太后娘娘可曾起身了?” 毓瑚点点头,却没有立马请沈韫珠进去的意思。沈韫珠秀眉微蹙,正欲细问,却听得殿内隐隐传出一阵压抑的哭泣声。 “太后娘娘,您可得替妾身做主啊!” 这声音娇柔可怜,听上去耳熟得紧。不是别人,正是有孕在身的令容华。 沈韫珠站在廊下静静听了一会,琢磨过味儿来。 “因着近日宫中那些流言?” 昨儿个宫中忽然流言四起,议论令容华腹中龙胎不祥,这才引得天降灾祸,连累百姓遭殃。 当日沈韫珠听罢,心中顿时忍不住轻嗤。也不知是哪个蠢物,酝酿了这么多天,竟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 虽说流言如刀,可还没等这刀子扎疼人,裴淮料理完政事便该回銮了。到那时,哪个不要命的还敢乱嚼舌根? 难道指望裴淮在外头待上一年半载不成? 毓瑚神情有些无奈,压低声音道: “方才一大清早儿,令容华便哭哭啼啼地来求见太后,这会子还在里头诉委屈呢。” 对于后宫里这些小伎俩,太后早已司空见惯,也不曾觉着如何。 念及令容华怀有龙嗣,太后耐着性子反复安抚了几遭,令容华却仍是泣涕不止。 太后被吵得头疼,实在想将人打发回去,便扬声朝殿外唤道: “来人。” 闻声,毓瑚忙转身推开殿门,在门口处恭敬福身: “奴婢在。” 沈韫珠视线穿过风廊柱,隐约瞧见端坐在凤椅上的方太后。 方太后身着石青色凤袍,甚是雍容华贵。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母仪天下的威严,不愧是执掌后宫多年的中宫之主。 “传哀家懿旨,近日宫中流言蜚语甚嚣尘上,着令宫正司查出散布谣言、扰乱宫闱之人。一经查实,即刻杖毙。再敢有主子奴才附和嚼舌的,一律掌嘴五十,罚俸三年。” 太后凤眸凌厉,冷声下旨严查此事。端的是要替令容华撑腰,敲打宫中上下心思异动之人。 令容华拭着眼泪,梨花带雨地道:“多谢娘娘为妾身做主。” 太后摆摆手,又好言相劝道: “好了,回去好生养胎罢。你如今身子重,莫要再为这些怪力乱神之语费心劳神。” “是,妾身谨遵娘娘教诲。” 令容华得偿所愿,终于欠身退下,“妾身告退。” 片刻后,令容华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出内殿。只见她面色苍白憔悴,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妾身见过令容华。”沈韫珠柔声问安。 “娴嫔妹妹免礼。” 令容华瞧见沈韫珠,有些讶然,不知她在外头听了多久。 “让妹妹见笑了。” 沈韫珠微笑道:“妾身见您脸色不好,回宫后还是请御医来瞧瞧才是。” “多谢妹妹。”令容华轻轻颔首,没再逗留下去,转身坐进了软轿里。 沈韫珠福身,目送令容华离去,心道这令容华若真是个没主意的,倒还教人省心。 若此番是演出来的,沈韫珠可真是自愧弗如,唯有甘拜下风。 沈韫珠转身迈进内殿,却见太后已经听了毓瑚的回禀,此刻正目光平静地望向她。 太后虽已年过四十,但胜在平日里保养得宜,仍可见年轻时的昳丽容色。 而裴淮果然是肖似方太后,尤其是那一双深邃凤眸,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人心。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24章 沈韫珠无端地心里发紧,说起来她也有小半个月没见裴淮了。不用跟那个浑身都是心眼儿的男人斗智斗勇,日子甭提多悠闲了。 沈韫珠行至殿中敛裙跪下,双手交叠在额前,一拜及地。 “妾身娴嫔苏氏,恭请太后娘娘圣安。愿太后娘娘凤体安康,长乐无极。” 方太后温和地笑了笑,“好孩子,快起来罢。” 太后虽与沈韫珠只有一面之缘,但此前皇帝、方岚乃至许尚仪,可都是轮番过来替她说好话儿。何况选秀那日,太后本就对沈韫珠印象甚佳,否则也不会擢选她入宫为妃。 “妾身早欲来向您请安,不承想遭逢天降大雨,只得耽搁了数日,还望娘娘恕罪。” 沈韫珠仍跪在原处,略略垂眸,瞧上去很是柔顺恭谨。 “无妨。” 太后面上笑意更深,示意毓瑚扶人起身,温声道: “前些日子风大雨急,你若来哀家这儿着了风寒,皇帝知道后可要埋怨哀家了。” 沈韫珠起身站定,听出太后话音里不是怪罪之意,不禁赧然。 “娘娘说笑了,皇上操劳朝政,如何会将妾身这点子小事放在心上。” 太后但笑不语,转而道: “哀家本以为,你会随晏清一同过来。” 晏清,是裴淮的表字。取海晏河清之意,可见先帝对这个嫡长子的看重。 沈韫珠听罢太后此言,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皇帝日理万机,哪来的闲工夫陪她请安?就算她丑媳妇不敢见公婆,也该约上方岚作陪才是。 “妾身想着,既是初次来向娘娘请安,实在不该怠惰因循,一再拖延,故而不曾问过陛下的意思。” 沈韫珠小心翼翼地问道:“妾身擅自前来,可是错了规矩?” “倒也不是这个缘故。” 太后端起茶盏,低头浅啜了一口,徐徐道: “哀家给你预备了些见面礼,等下回你同晏清一起过来,哀家再赐给你罢。” 沈韫珠乖巧应“是”,心里却更糊涂了。 宫中还有这种讲究?可许尚仪没教过她啊。 沈韫珠暗下决心,回头还是该把宫规亲自翻出来看看,免得节外生枝。 - 安华殿内,檀香缭绕。 浅金色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纹乌木地板上投下斑驳光影。殿内供奉的铜鎏金释迦牟尼像被光晕笼罩其中,更显得庄严肃穆。 左右这些日子清闲,方岚便想着抄些佛经来祈福。 可巧沈韫珠与方岚心有灵犀,只是她今儿个要去太后宫中请安,便将抄好的心经送去了方岚宫里,托方岚一并带来佛前供奉。 祈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风调雨顺,盛世长平。 方岚亲自捧着二人抄写的佛经,迈入安华殿时,身边只带了冬儿。 却不料殿中还有旁人在,方岚缓步走近,瞧清了跪坐在蒲团上的女子。 “容贵嫔?” 容贵嫔一袭兰苕色襦裙,转头看清来人,起身见礼道: “见过方婕妤。” “不必多礼。”方岚微微颔首,有些惊讶,“贵嫔怎地有空来此?” “妾身近日来心绪不宁,夜不能寐,便想来这静谧之处寻些安宁。” 容贵嫔清冷的面容里隐含悲寥,无端地令方岚想起深秋时节,覆着层薄薄白霜的萧瑟草叶。 方岚垂眸思量,声音低柔地问道: “贵嫔可还在为当日小产之事伤怀?” 容贵嫔闻言,倒是摇首否认。可方岚瞧着,容贵嫔分明是不曾释怀的样子。 方岚轻声说道:“本宫听闻抄写经书供奉于佛前,便可为逝去的亲人祈福。贵嫔不妨也试试?” “多谢方婕妤好意,只是妾身并不寄念于神佛。” 容贵嫔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 “妾身以为,人生在世,惟有自渡。” 方岚觑了眼前头金光灿灿的佛像,心底默默道了声罪过。 “贵嫔正值芳华,等日后调养好身子,皇嗣还会再有的。” 方婕妤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轻声说道。 “再不会了。” 容贵嫔摇了摇头,强压下心中的悲痛,似乎不愿再多吐露什么。 “时候不早了,妾身先行告退。” 方婕妤点点头,望着容贵嫔离去时单薄落寞的背影,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同情。但方岚也明白自个儿帮不上什么。毕竟丧子之痛,又如何能与旁人道也。 方婕妤轻叹一声,收回目光。将手中捧着的一沓经书供奉于案前,而后虔诚地跪在莲花蒲团上。 心绪还未能从容贵嫔身上抽离,方岚恍然发觉,自打沈韫珠开始侍寝,皇帝似乎很少召见旁人了。有人宠眷正浓,便有人圣恩不在。寂寞宫花各自凋零,是后宫中人难逃的宿命。 容贵嫔虽可怜,但平心而论,方岚并不希望容贵嫔复宠。世上之人皆分亲疏远近,亦有贪嗔痴念。 如果可以,方岚还是更盼望沈韫珠能一直圣宠不衰下去。 第22章 风谲云诡 宫门口,姜德兴一眼瞧见圣驾的影儿,立马颠颠儿地跑上前。 “哎哟,皇上您可算是回来了。” 姜德兴从裴淮手中接过长剑,殷勤地鞍前马后,嘴里念叨个不停。 “您出宫这些时日,奴才天天惦记呢,生怕外头的人做事儿不周全,伺候得您不顺心。” 裴淮目光扫过殿前的花木,一面走,一面问道: “宫中近来可有什么要紧事?” 姜德兴心里打个转儿,连忙回答道: “宫中各处一切安好。只不过前些日子,有几个不要命的狗奴才乱传闲话儿。但太后娘娘已经下令彻查严惩,眼下都渐渐消停了。” “传谁的闲话?”裴淮睨了姜德兴一眼,沉声问道。 “令容华。”姜德兴觑着裴淮的面色,“有人编排令容华的龙胎不祥。” “不过是些无稽之谈,奴才说出来,都怕污了圣听。” 姜德兴瞧裴淮不像是要动大怒,这才敢一口气儿秃噜出来。 “嗯。”裴淮大步流星地走进御书房,撩袍落座,“还有呢?” 皇帝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可叫姜德兴犯了难,左思右想后,试探着回答道: “娴嫔主子也好好儿的呢,平素左不过是待在自个儿殿里,或是去方婕妤那儿串门子。” 裴淮垂眸抿着贡眉茶,闻言眉头一紧。 又是方岚? “从前倒没瞧出来,朕这个表妹如此招人稀罕。” 姜德兴还沉浸在自个儿又猜对皇上心思的喜悦中,丝毫没察觉裴淮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忙不迭地跟着夸道: “方婕妤才貌双全,仁慈惠下。真不愧是方家养出来的女儿、国公府的千金。依奴才看,这普天之下,就没几个女子能比得上方婕妤。” 姜德兴将方岚吹得是天上有,地上无的。裴淮听了更是烦躁,抬手便将案头的折子摔进姜德兴怀里。 这这这…… 姜德兴骇了一跳,心惊胆战地收回了大拇哥儿。 要不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呢,皇上的心思可真难猜。姜德兴捧着折子递还到皇帝案头,这会子可不敢吱声了。 裴淮面色不虞,从腰间香囊里取出一粒珍珠,懒得再搭理姜德兴。 裴淮捏着那粒珍珠,迎着日光端详良久,沉吟道: “姜德兴,你去库房里取盒胭脂粉过来。” 说起这粒珍珠的来历,可着实透着古怪。 早在许多日前,京兆尹官衙便已明令禁止捡拾路边的死鱼。可一到夜晚,却总有百姓试图避开官差的眼睛,偷偷出门犯禁。 裴淮细问下去才弄清楚,原是有百姓从死鱼肚子里剖出了珍珠,众人这才纷纷效仿,指望能碰个好运气。 但鱼腹中怎么可能藏有珍珠? 裴淮当即警觉,命人速速追查下去。最后从城南一家当铺里,寻回了这粒珍珠。 “皇上,您瞧这个成吗?” 姜德兴捧着盒红蓝花胭脂粉回来,呈到裴淮眼前。 裴淮掀开洒蓝地描金盒盖,将珍珠放进去滚揉了一圈儿。细腻的胭脂粉卡在银针刺出的小孔里,纯白珍珠表面赫然显现出两个红字: 冉城。 姜德兴陪侍在侧,抻头瞧见这一幕,不禁目瞪口呆。 裴淮盯着“冉城”二字,凤眸轻眯,忽然将手指伸向案头的水道图。 卷轴摊开在桌案上,只见朱笔勾拟的漕运路线,恰巧经由冉城。 “手都伸进御书房了,宫里的细作还真是愈发放肆。”裴淮怒极反笑。 有人借珍珠向宫外传递今岁漕运路线,意欲截取各地进献入京的粮草盐铁。 却没想到天命不佑,百密一疏。 此番暴雨导致御沟中河水上涨,传信的鱼儿没能顺着河流游出城,反而被冲上了都城内的街道。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25章 姜德兴虽不明就里,见状也明白是御书房里走漏了风声。 “奴才该死。” 姜德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浑身大汗淋漓,生怕今儿个就要脑袋搬家。 “自去领二十板子,没有下次。”裴淮攥着那粒珍珠,冷冷道。 “谢皇上饶命。奴才这就下去排查,三日之内定将此人捉出来。” 姜德兴连忙保证,腿软得跟面条似的。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些细作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不必。”裴淮冷笑一声,“日后将其一网打尽便是,莫要打草惊蛇。” “是。” 姜德兴磕头下去,一出门顿时哭丧起脸来,心底破口大骂这群杀千刀的细作。 “姜总管?” 沈韫珠拎着食盒走上玉阶,瞧见低眉耷眼的姜德兴,不由疑惑地唤了一声。 “奴才见过娴嫔主子。” 姜德兴忙回神请安,瞥见沈韫珠手中的食盒,立马上前接过,交给徒弟丁盛拿去查验。 “皇上在里头呢,过会儿您请进便是。” 等候御前宫人验毒的空当儿,沈韫珠察觉出姜德兴今儿个十分反常。思来想去,低声问道: “里面出什么事儿了,皇上正在气头上?” “嗐,都怪奴才没办好差事,等会儿还要去宫正司领板子呢。” 姜德兴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地道。 沈韫珠闻言也是一惊,悄悄瞄了眼里头,顿时望而却步。 连姜德兴都伺候不了的主儿,她此时进去,不就是擎等着挨呲儿吗? “本宫不欲打扰皇上处理政事,还是公公替本宫送进去罢。” 沈韫珠立马认怂,她是想来探探情况,但把自个儿搭进去就太得不偿失了。 眼见得沈韫珠又要开溜,姜德兴登时急了,使出浑身解数相劝。 “皇上的火气不是朝您的,您只管进去便是。再说皇上一见了您,便是有天大的火气都该散了。您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皇上怎么可能朝您撒气?” 姜德兴已经让御前混进了细作,此刻若再没留住娴嫔主子。他怕是真要留在宫正司,这辈子都甭回来了。 “娘娘开恩莫走,只当是搭救奴才这条狗命了。” 姜德兴求爷爷告奶奶,就差没给沈韫珠跪下了。 沈韫珠面露难色,硬是被赶鸭子上架,好言好语地请进了御书房。 沈韫珠将花梨木食盒捧在身前,轻手蹑足地靠近御案旁,没敢抬头看裴淮的脸色。 “妾身给皇上请安。” 裴淮只是轻“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韫珠起身走过去,小心翼翼地从食盒里端出白瓷汤盅。 “这碗莲叶羹是妾身亲手做的。妾身之前试过,觉得味道尚可。” “您可要现在尝尝?” 沈韫珠的指尖搭在食盒提梁上,仿佛只等裴淮说先搁着,她就立马拎起食盒打道回府。 裴淮见状轻笑一声,大掌覆在女子柔荑之上,微微用了些力道,将人拢进怀里。 “数日未见,珠珠好似同朕生疏了不少。” 手底下女子的纤纤玉腰,跟绸缎似的又软又滑。 裴淮用指腹蹭了一会儿,无不温柔地低语道: “没顾得上陪你,闹脾气了?” “怎么会。”沈韫珠矢口否认,眨着灵动妩媚的眼眸。 “只是妾身听姜公公说,您方才在生气来着。” “怕被朕迁怒?” 裴淮挑起眉峰,颇有些啼笑皆非,掐了掐女子的小脸。 “在你们心里,朕究竟是个昏君还是暴君?” “自然是明君。” 跟宫里这群人精相处这么久,沈韫珠也练就了张口便说恭维话儿的本事。 “陛下威仪,实在令人敬服。” “油嘴滑舌。”裴淮哼笑道,心底却是很受用。 案上那盒胭脂,沈韫珠方才便瞧见了。此刻见裴淮心情还不错,这才状似忸怩地问道: “皇上今儿个刚回来,怎么御书房里就多了盒胭脂?” 裴淮轻“啧”了一声,不着调地逗弄道: “外室送的闺阁之物,一时忘了藏起来,竟教珠珠逮个正着。” 沈韫珠信他才有鬼了,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阴不阳地道: “养在外头有什么趣儿,早日接进宫来,才好一解相思呢。” 裴淮握拳抵唇,低低笑了两声。 “确实没趣儿,那朕回头便同她断了,这东西就交由珠珠收着罢。” 沈韫珠掀开盖子瞥了一眼,娇俏地扭过身,不满哼道: “旁人用过的东西,妾身才不要。” 裴淮箍着女子腰肢的手骤然缩紧,眼眸微暗,嗓音低沉沙哑地警告道: “别乱动。” 沈韫珠自然也有所察觉,倏地脸色通红,想从男人怀里跳下来。 “管杀不管埋?” 裴淮喉结滚动,一把按住可怜的小狐狸。不分青红皂白地狠亲了一顿。 “你……你简直……” 沈韫珠揩去蹭到唇外的口脂,张口结舌地瞪着裴淮。竭力克制自个儿,以免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 裴淮勾唇回味了一番,正欲开口,便听殿门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皇上,杨太傅在外求见。” “国事要紧,妾身便先退下了。” 沈韫珠眼前一亮,终于寻着机会脱身。 杨太傅负责此次赈灾事宜,的确要不少要事回禀。 裴淮只得收起了旖旎心思,正色道: “嗯,你先回去。朕忙完便去看你。” “妾身告退。”沈韫珠福身退下,巴不得裴淮一直忙下去。 见沈韫珠要出来,守在外头的宫人立马替她拉开房门。 杨太傅一身鹤纹官袍立于门外,率先拱手道: “娴嫔娘娘。” 沈韫珠见状,立刻欠身还礼,“杨太傅。” 杨太傅虽是年过半百的帝师,却仍如青年书生般翩翩儒雅,不见龙钟老态。 但或许是那双苍鹰似的眼太过锐利。 错身而过的瞬间,沈韫珠心底陡然生出种难以名状的违和之感。 第23章 椒房之宠 这日, 瑞兽苑的宫人前来献上一对白兔,正是沈韫珠前些日子命人去挑的。 沈韫珠瞧了眼外头晴亮的天儿,想着择日不如撞日, 便动身前往毓庆宫探望昭宁公主。 “昭宁,你瞧这是什么?” 沈韫珠瞧见粉雕玉琢的昭宁公主, 眉眼不自觉染上笑意,将身后的画柳轻轻推上前。 画柳福身行礼, 打开手中藤编的笼子。只见两只毛茸茸的白兔, 探头探脑地从笼子里钻出来。 “哇, 小兔子!”昭宁公主拍着小手,眼睛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喜欢吗?”沈韫珠笑着问道。 “喜欢!谢谢苏娘娘!” 昭宁公主欢呼一声, 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抚摸着白兔柔软的皮毛。 “昭宁喜欢就好。” 沈韫珠柔声说着,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门口处。 秦妃一袭浅紫色宫装款款走来,长发绾成云髻,只用几支简单的珠钗点缀, 笑语纠正: “璎儿, 以后记得要叫娴娘娘了。” 小公主裴璎放下怀里的小白兔,跑到沈韫珠身边。仰起小脸,甜甜地唤道: “谢谢娴娘娘。” 秦妃摸了摸女儿柔顺的发顶,“乖, 过去玩吧。” 秦妃示意宫女将白兔抱到一旁, 引裴璎去外殿玩耍。 “拜见秦妃娘娘。” 沈韫珠欠身请安, 态度谦逊地道: “妾身想着公主年幼, 便送了这小玩意儿来, 希望能供公主逗趣。” “娴妹妹有心了,昭宁最爱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了。” 秦妃轻轻颔首, 请沈韫珠入殿叙话。 沈韫珠招手命青婵上前,奉上她从披香殿带来的金镶珊瑚项圈。 “娘娘赠了妾身许多贵重之物,妾身无以为报,特地命人去打了这只项圈,聊表心意。还请娘娘替公主收下。” “我谢你是应当的,妹妹何须如此客气。” 沈韫珠与秦妃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进到内殿落座,宫女端上香茗。秦妃主动开口,聊起近来宫中之事。 “妹妹可去景安宫探望过令容华了?” 沈韫珠点了点头,又道: “令容华胎象平稳,也不怎么犯恶心。只是妾身瞧着,皇上好像没多欢喜似的。” “妹妹自个儿怀一个,便知皇上并非不欢喜,只不过是分人罢了。” 秦妃笑意温和地望着沈韫珠,丝毫没有因为沈韫珠得宠而心生芥蒂。 沈韫珠闻言,脸上浮现一抹羞涩的红晕,低声说道: “日后妾身若有福气诞下皇嗣,只盼他能及公主一半受宠,妾身便也知足了。”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26章 沈韫珠敛去眸中大半精光,故意出言试探,暗自留心秦妃的反应。 秦妃摇头失笑,语焉不详地道: “妹妹与皇上的孩儿,自无需同昭宁比什么。” 沈韫珠隐约觉着秦妃话里有话,刚要追问,忽闻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声: “皇上驾到——” 秦妃和沈韫珠从软榻上起身,屈膝行礼。 “参见皇上。” 裴淮走进殿内,一眼便瞧见了沈韫珠。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忽又顿在半空。 裴淮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身前,绕过二人,淡声道: “免礼。” 秦妃自然也察觉了裴淮的动作,不禁抿唇轻笑。 当着秦妃的面,裴淮难免有些拘束,克制着不同沈韫珠太过亲昵。 可眼神是骗不了人的。秦妃早晓儿女之情为何物,又如何瞧不出这俩人的黏黏糊糊。 “娴嫔怎么在这儿?”裴淮若无其事地问道。 秦妃替沈韫珠回答道: “自那日从赏花宴回来,璎儿便总吵着要见她娴娘娘。趁着这几日天儿好,妾身便邀了娴妹妹来毓庆宫做客。” 秦妃随裴淮落座在软榻,转头吩咐宫女搬个绣墩儿来。 沈韫珠见状,婉声谢绝道: “既然皇上在此,妾身便先行告退了,改日再来探望公主。” 人家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若她非要死乞白赖地杵在这儿,也未免忒没眼色了。 秦妃看向身侧的裴淮,只见他点了点头。秦妃了然,柔声道: “那我便不留妹妹了。绣棠,替我送送娴嫔。” 裴淮的眼神自始至终就没从沈韫珠身上挪开过。待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裴淮这才收回视线,一转头却见秦妃正噙笑望着他。 裴淮抬手挥退宫人。 平日恣意惯了,此时在长辈面前竟有些难为情。 “皇嫂见笑了。”裴淮低声道。 听清“皇嫂”二字,秦婉烟笑意清浅,眼底划过几许怅然。 一晃六年过去,除了他们,还有谁记得含冤而死的永王。 “这些年,朕一直不曾放弃追查当年旧案,近日仿佛有了些眉目。” 裴淮抿了抿唇,思忖着是否要如实相告。 秦婉烟添茶的手顿时一颤,茶水倾洒在了炕桌上。但她已顾不得去擦,急切地抬眸追问: “究竟是谁陷害王爷通敌?” “皇嫂,”裴淮轻叹一声,“当年旧案,老师或许牵涉其中。” 秦婉烟愕然地睁大双眸。能让裴淮以老师相称之人,那不就是杨太傅吗? “当日朕出征在外,对燕都之事并不知情。即便老师当年确有参与,也绝非朕授意为之,还望皇嫂能相信朕。” 裴淮望向秦婉烟,语气诚恳地说道。 “妾身明白。” 秦婉烟泪水盈眶,连呼吸都在颤抖。 她的夫君性情温柔敦厚,为人光明磊落,从未有半分觊觎皇位之心,却终究还是沦为了党派倾轧下的亡魂。 如果真的牵涉杨家,皇帝还会为永王平反吗? 秦婉烟不知道,却也不敢问。 当初裴淮愿意出手保下她和昭宁,留下永王最后的骨血,已称得上仁至义尽。 裴淮于他们一家恩重如山,秦婉烟也不想说些令裴淮为难的话。 秦婉烟握着帕子拭泪,垂眸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 “妾身失礼了。” 裴淮不声不响地陪坐在旁,沉声道: “皇嫂不必见外。” 秦婉烟扯了扯唇角,似乎不想气氛如此压抑,转而提起了沈韫珠。 “当初皇上说,羡慕妾身与王爷情投意合,琴瑟和鸣。如今皇上坐拥无数佳人,可也曾寻着喜欢的了?” 在长嫂面前,裴淮也没什么好掩饰的,颔首默认道: “朕喜欢她的聪慧。” “妾身瞧着,可不止如此。”秦妃轻笑道。 裴淮握拳轻咳了一声,补充道: “心性倒也凑合。” “这么多年了,难得有人能入皇上的法眼。” 裴淮意识到自个儿唇角勾起,立马摁了下去,清了清嗓子,嘱托道: “这阵子前朝事忙,娴嫔那边儿,还请皇嫂替朕照应一二。” “自是应当的。” 秦婉烟微笑垂眸,颔首应下。 - 沈韫珠回到披香殿,便看见几个御前太监等候在门外,手里还抬着几个大箱笼。 为首之人,正是姜德兴的徒弟丁盛。 “奴才见过娴嫔娘娘。”丁盛满脸喜庆,哈腰请安。 沈韫珠冷眼一瞅,差点儿以为是年轻十岁的姜德兴,心道果真是谁教出来的徒弟像谁。 “不必多礼。” 沈韫珠驻足问道:“公公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回娘娘的话,重华宫里已经拾掇好了,师父派奴才过来替您迁宫。”丁盛回道。 “那便有劳公公了。” 沈韫珠点点头,命青婵和画柳带人进去。 沈韫珠想起昨日之事,顺便关心道: “你师父如何了,可有大碍?” “劳娘娘挂心,师父他老人家伤得不重,将养几日便能回来当差了。” 丁盛嘿嘿一乐,“奴才们皮糙肉厚,二十板子不妨事的。更何况皇上跟前儿离不开师父伺候,宫正司的人也不敢真下狠手。” 沈韫珠颔首道:“如此便好。公公回去时,记得替本宫带个好儿。” “诶。” 丁盛躬身应下,俏皮话儿张口就来。 “师父若知道娘娘惦记,怕不是立马能从床上蹦起来,麻利儿地赶来替主子鞍前马后了。” 沈韫珠想象了一下那画面,不禁掩唇轻笑。 - 因着姜德兴早先提过,沈韫珠自认见到什么都不会大惊小怪。 可真当踏进重华宫的时候,还是不免惊愕。 只见重华宫中金砖墁地,兰桂绕梁,极尽奢华之能事。 庭中美池绿竹交相掩映,浮翠流丹。各色珍玩古器更是数不胜数,尽数堆放在金丝楠木打造的博古架上,琳琅珠玉在残阳夕照下熠熠生辉。 甫一迈入寝殿,便觉芳香扑鼻。沈韫珠扫向迎面的粉墙,立刻便反应过来。 “椒房?”沈韫珠犹疑道。 “正是。皇上特意吩咐,为您重葺了这座椒宫。” 丁盛跟在沈韫珠身后,见状喜眉笑眼地解释。 “漆涂椒房工序繁琐,需得宫里专门的匠人来做,这才耽搁了些时日,不然早该请您搬进来了。” 沈韫珠闻言,却并未流露出惊喜之色,反而蹙起眉心道: “眼下燕都百姓正苦于水患之灾,本宫却住进如此富丽奢华的寝殿。且不论众人非议,本宫自个儿也觉心下难安。” 裴淮早料到沈韫珠会有此顾虑,特地嘱咐丁盛该如何回话。 “娘娘不必忧虑。修缮重华宫的银两,皆是皇上从私库里拨出来的,并未动用半分国库积蓄。皇上说了,朝政上的事儿他有分寸。娘娘只管相信皇上,安心住进来便是。” “皇上还说,这阵子太忙,恐怕不能带您出宫过七夕。这座重华宫,就当是提前送娘娘的七夕节礼了。” 沈韫珠闻言,心中登时五味杂陈。 裴淮在她身上倾注的心思,实在是过分多了。虽然沈韫珠一直假作不知,但她又不是块木头,怎么会当真毫无察觉。 但之前不是说好的各取所需,不求真心吗? 沈韫珠愈发看不透裴淮的所作所为,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失控。 沈韫珠强作欢颜,吩咐画柳备下丰厚赏银,分赐给众人。 丁盛笑得春风满面,跟见了财神菩萨似的,忙不迭地磕头道: “谢娴嫔娘娘赏赐。奴才这便带人回去了,皇上那儿还等着奴才复命呢。” “青婵,送丁公公出去。”沈韫珠唇边挂着浅笑,画柳却瞧得出她甚是疲惫。 画柳放下银案,将沈韫珠扶去美人靠上歇着。 “娘娘,毓庆宫果然从瑞兽苑挑了个宫人过去,专门照料那对儿白兔。”画柳低声禀告。 “嗯。” 沈韫珠无精打采地应声,半阖的眼眸中划过一抹幽光。 “不用他做别的,只替我盯好毓庆宫的动静就成。” 第24章 漏泄春光 迁宫之事虽有御前宫人帮衬, 青婵和画柳却也没落着清闲。前前后后忙活了几日,才大致将重华宫内外收拾停当。 沈韫珠特地嘱咐画柳,那支被调换过的鸳鸯纹玉壶春瓶, 仍旧要摆在内殿的高几上。既然对方很沉得住气,她也不介意做个耐心的渔翁, 静候鱼儿咬钩。 忆起有些日子没去方岚那儿探探风声,沈韫珠便留青婵在宫中料理琐事, 带上画柳前往翠微宫。 沈韫珠走进时, 方岚正靠在炕桌边上做绣活儿。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27章 各色绣线满满当当地堆在织锦针黹盒里, 成捆的金银丝在日光下泛着微芒。 方岚抬眼瞥见沈韫珠手上的红宝石戒指,立马吩咐宫人将盛冰块的瓷缸撤了下去。 待沈韫珠落座后, 方岚噙笑打趣道: “怪不得皇上这些日子不进后宫,原来是有人不方便伴驾。” 沈韫珠懒洋洋地歪在炕桌旁, 哼道: “皇上是在忙前朝的事儿,跟我可没干系,姐姐少来冤枉我。” “妹妹这是承认了?皇上若是不忙政事, 一准儿便会来寻你。” 方岚抿唇轻笑, 取下套在中指的顶针,随手搁进针黹盒里。 沈韫珠匆匆别开眼,指尖勾着衣带转圈儿,羞嗔道: “妾身嘴笨, 说不过婕妤娘娘。” 方岚瞟了眼沈韫珠的小动作, 谑笑道: “心虚。” 沈韫珠头皮一紧。听听这调笑人的语气, 方岚真不愧是裴淮的亲表妹。 沈韫珠低头抿了口太和汤, 咕哝道: “说不过你们方家人。” “妹妹还说不过谁了?莫非是——” 沈韫珠招架不住, 立马取来顶针塞回方岚手里,催促道: “哎呀, 姐姐快绣花儿罢,莫要取笑我了。” 方岚莞尔,将绣绷子上的花样儿拿给沈韫珠看。 “我总觉得这凤凰尾羽绣得太呆板,妹妹可有什么好法子,教它瞧着灵动些?” 沈韫珠接过来一看,问道:“姐姐这衣裳,是给太后娘娘绣的?” 方岚颔首,“姑母今年不欲大办寿宴,我想着与其送些奇珍异玩,不如亲手绣件凤袍送给姑母,更能显出心意。” “正是这个理儿,”沈韫珠指尖描摹着凤羽,沉吟道,“那我姑且一试。” 沈韫珠捻来一根绣线,捏着两端抻平。尾指勾挑,轻巧地将绣线劈为八股,而后抽分出细如发丝的一缕。 沈韫珠取下手上的红宝石戒指,娴熟地穿针引线。 极细的花线齐整细腻地排布在锦缎上。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见凤羽上的色泽焕然光亮,衬得整只凤凰鲜活灵动,栩栩如生。 方岚从未见过这样的绣法,不禁感叹,“妹妹的女红实在精湛。” “雕虫小技,姐姐满意就好。”沈韫珠将绣绷递还给方岚,自谦道。 见方岚垂眸欣赏着那片尾羽,沈韫珠不经意地问道: “淑妃的禁足也快解了罢,太后娘娘可打算将六宫之权还给淑妃?” 方岚放下绣绷子,思索片刻道: “我听姑母的意思,近来应是不会放权给淑妃,约摸着要再缓缓。” “这样也好,省得她日日折腾咱们去请安。”沈韫珠轻笑道。 “但后宫毕竟是皇上的后宫,姑母也不好总管着。听说下月的中秋宴还是会交给淑妃操持,且看她这回能不能办得妥帖周全些。” 方岚隐晦地提起道:“淑妃虽爱刁难人,手段却不怎么高明。纵有害人的心思,却也很难害到什么人。” 沈韫珠轻轻点头,赞同方岚的说法。赏花宴的幕后主使虽还没抓住,但明眼人都不会怀疑是淑妃所为。 无论是容贵嫔小产,还是昭宁公主中毒,淑妃怎么看都像是自个儿跳出来,被人当枪使的那个。 “我那日见令容华已然有些显怀,想来这胎应是坐稳了。纵有人想对景安宫下手,恐怕也很难得逞了。” 沈韫珠神色泰然自若,语气轻松地说道。 “倒也不能全然放松警惕。当日容贵嫔怀胎五月有余,不还是……” 方岚摇头轻叹。 那日从景安宫出来,裴淮特意将方岚叫了过去,交代她平日多留心宜妃杨嘉因。 方岚回来后越想越觉得心惊。宜妃与令容华素来走得近,若是宜妃要对龙胎下手,令容华还真是防不胜防。 提到容贵嫔,沈韫珠又想起南梁,不禁感慨道: “宫中之人,不过是各有各的艰难。” 瞥见沈韫珠神情黯然,方岚淡笑缓和道: “这话我们说说也就罢了,妹妹如今住着椒房,有何可犯愁的?” 沈韫珠自然不能对着方岚吐露心声,只变相地埋怨道: “姐姐自个儿摸着良心说说,你那皇帝表哥是不是忒难伺候?” “妹妹竟还会怕皇上?” 方岚蓦然失笑,又赶忙替裴淮说起好话儿来。 “只要别动什么歪心思,皇上对嫔妃还是挺宽容的,你瞧淑妃就知道了。” 方岚一番话,说得沈韫珠是哑口无言。 裴淮对自己人的确宽容,可她与裴淮注定是对手,是不死不休的宿敌。 沈韫珠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 “罢了,不说这个。姐姐是不是快过生辰了?” 方岚讶然,问道:“妹妹怎么知道?” “我从重华宫的宫女那儿听来的。听她们说,姐姐的生辰和太后娘娘恰好只差一日。”沈韫珠望向方岚。 方岚点点头,“正是。” “姑母既要斋戒祈福,我也不欲设宴铺张。到时只叫上梁婕妤她们,咱们自个儿庆贺一番也就是了。” “如此甚好,也省得拘束。”沈韫珠展颜笑道。 “不知妹妹的生辰是哪日?”方岚顺势问道。 沈韫珠应道:“正月十二,还早着呢。” 方岚暗自默念了两遍,笑道,“果真是个好日子。” 正说着,画柳从外头进来,行礼道: “娘娘,青婵派人来问,您今儿个可要回宫用膳?” 沈韫珠看了眼窗外天色,不禁歉疚。 “光顾着和姐姐说话儿,竟没留意都是这个时辰了。” “无妨。” 方岚自不会介意这个,反而主动邀请: “不如妹妹就留在翠微宫用膳罢?” “多谢姐姐好意。只是我刚迁宫没几日,重华宫里还有不少琐碎事儿,须得我早些回去打理。便不叨扰姐姐了。” 沈韫珠从软榻上起身,婉声道。 方岚心想也在理,便点点头,“如此,我也不强留妹妹。” “若遇上什么棘手的事儿,妹妹便派人来支会我一声。”方岚跟着起身。 “好,”沈韫珠会心一笑,“那我先回了,姐姐留步。” - 沈韫珠扶着画柳的手走出翠微宫。 路过门口时,又停下逗了逗金笼里的画眉鸟,心道今儿个倒是没见着那个叫林衡的训鸟太监。 画柳眉眼俱笑地守在旁边,忽然瞥见沈韫珠的玉指上空空如也,不由问道: “娘娘,您手上的戒指呢?” 沈韫珠低头看向自个儿的右手,果然不见那枚红宝石戒指。 沈韫珠眉头轻蹙,回忆了半晌,忽然道: “方才我在殿里绣了两针,想来是那时随手摘下戒指,过后忘了再戴上。” 画柳松了口气,原是虚惊一场。 “没丢便好。娘娘放在哪儿了?奴婢这就回去取。” 许是针黹盒里,又许是茶案边上。沈韫珠竟有些想不起来了,于是说道: “还是我自个儿去一趟罢,你且在这里等我片刻,顺便替我把这鸟儿喂了。” 左右离得也不远,画柳接过银匙,点点头道: “也好,那奴婢在门口等您。” 沈韫珠轻摇团扇,独自一人朝着正殿走去。 说来稀奇,沈韫珠离开时还瞧见有宫人守在阶下当值,此时却都不见踪影。沈韫珠心底疑惑,却也没有多想。 应是下去传膳了罢。 沈韫珠这样想着,迈步走上台阶。 忽然间,沈韫珠听到殿内隐约传出声响,似乎有两人在低语交谈。 沈韫珠第一反应是冬儿在里头,不由得顿住脚步。犹豫地垂下眼睫,不知自己还要不要进去。 “林衡!” 殿内,方岚情绪骤然激动,不由拔高了声调。 “你可知这些年来,我是何等万念俱灭,心如死灰……” 沈韫珠唬了一跳,以为自个儿听错了。下一瞬,却听见林衡在里面低声说道: “我又何尝不是。” “只是娘娘,我们之间早已是云泥之别。您又何必自降身份,和我这等罪臣之子扯上干系——” 震惊之下,沈韫珠不由自主地抬起眼眸。视线穿过虚掩着的房门,竟恰好瞧清了满眼泪光的方岚。 方岚沉浸在悲痛中无法抽离,当即捧起林衡的脸,义无反顾地以吻封缄。 唇齿间品尝到泪水的湿咸,却早已分不清是谁的泪了。 林衡背对着门口,虽看不到表情,却能见他脊背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沈韫珠愣在原地,猛地瞪大了双眼。 什么? 方岚和林衡…… 他们怎么会…… 沈韫珠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乱糟糟的根本无法思考。 而此时,方岚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越过林衡的肩头,径直望向微微敞开的门缝。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28章 四目相对。 方岚面上犹挂泪痕,眼中霎时闪过一抹惊慌。 但很快,不知出于何种缘故,方岚又平静了下来。 林衡似有所感,正欲转头,就被方岚扳了回去。 方岚死死扣住林衡双肩,紧闭眼眸,旁若无人地再次吻上林衡。 这一吻裹挟着绝望沉痛,又带着几分飞蛾扑火的决然。 沈韫珠惊诧地捂着嘴,此时终于缓过神来,连忙转身,落荒而逃。 没走几步,便迎面撞上了匆匆赶回来的冬儿。 冬儿大骇,也顾不上什么尊卑,本能地拦住沈韫珠的去路,神情十分局促。 “娴嫔娘娘,您怎么回来了?” “没什么。” 沈韫珠咧嘴笑了笑,笑意却很是勉强。 “我的戒指落在殿里了,回头你替我送到重华宫罢。” 沈韫珠此刻正是心神震荡,没心思去说些场面话。三两下绕开冬儿,随后快步离去。 第25章 黄雀在后 御书房中, 裴淮看罢密报上的内容,声音冷了下来。 “此番拔掉了京中的南梁暗桩,竟还发现一张燕都舆图?” “是。舆图在此, 还请皇上过目。” 赵宥光捧着卷轴上前,由姜德兴转呈到皇帝的御案上。 趁着裴淮垂眸打量舆图之际, 赵宥光接着道: “微臣已托姜公公查过,这张舆图平日只放在宫中尚仪局里存着。微臣猜测, 应是有人里应外合, 在宫中窃绘此图后秘密送往宫外。” 裴淮一眼扫过, 便知这图仿得八九不离十,沉声问道: “可有抓住活口?” “南梁奸细甚是狡猾, 明知逃不掉便试图服毒自尽。微臣立马命金吾卫阻止,勉强留下了四名活口。”赵宥光拱手道。 裴淮眸光微暗, 握着墨玉扳指摩挲。 半晌,裴淮命道: “抓到的人都交由刑部去审,京兆府继续在城中搜捕, 此番定要将南梁细作连根拔起。” “是, 微臣领命。” 赵宥光拱手,倒退至门口才转身离去。 御书房里静得出奇,裴淮又盯着那幅舆图看了一会儿,的确没有发现什么破绽。其上的字迹也十分陌生, 瞧不出来是出自何人之手。 “近来进出尚仪局的人里面, 有谁瞧着可疑吗?”裴淮淡声问道。 听见皇上提起这个, 姜德兴连忙禀道: “回皇上的话, 许尚仪已经排查过手底下的女官, 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但赏花宴那阵,宫中不少嫔妃主子都曾出入尚仪局。许尚仪怀疑是那时混进了南梁奸细。” “许尚仪是安国公府的家生婢女, 当初国公爷还选了她做太后娘娘的陪嫁,想来许尚仪的话应当可信。”姜德兴又道。 裴淮冷笑一声,眸中讽意更甚。南梁那群酒囊饭袋,临军对阵时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净会在背后使这些下作手段。如今都沦落到派女人来他身边送死了? “朕记得方婕妤的生辰也快到了罢?”裴淮凤眸微眯,缓缓问道。 姜德兴略想了一下,回道:“正是,就在十日之后。” 裴淮合上那幅舆图,命姜德兴拿去收起来。 手指从书案上勾来一方印鉴,裴淮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仿佛已然成算在心。 “吩咐下去,十日后在云水台设宴,为方婕妤庆贺生辰。席面可以置办得俭省些,但务必将所有嫔妃都请来。 裴淮微顿片刻,补充道:“秦妃随意。” 姜德兴刚要应下,转念想起有孕在身的令容华,又问道: “皇上,那令容华呢?” 裴淮沉吟道:“若御医说她身子无碍,便也一同请来。” “是,奴才遵旨。” 姜德兴不禁唏嘘。除却秦妃娘娘,皇上还真是信不过这宫里任何人。 丁盛弯着腰从门口进来,禀告道: “皇上,娴嫔娘娘到了。” 裴淮把玩着印鉴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心情仿佛愉悦了不少。 “让她进来。” 沈韫珠刚从青婵那儿,听来了方岚和林衡的旧事。此刻见着裴淮,不禁又回想起昨日撞见的那一幕,好悬没忍住幸灾乐祸的表情。 似裴淮这般骄傲的帝王,若有朝一日得知自个儿的表妹兼宫妃,和一个已经净身的罪奴旧情复燃。沈韫珠都想象不出,那时裴淮的脸色该有多精彩。 “不用行礼,过来罢。” 见沈韫珠走近,姜德兴立马识趣地带着宫人们下去。 裴淮将印鉴放回案上,顺手将人抱在怀里,问道: “重华宫住得可还习惯?” 见沈韫珠唇角噙着莫名的笑意,裴淮不禁微微皱眉。总觉得这女子今天怪怪的,看向他的目光好似带了些……怜悯? 腰间被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沈韫珠猛地回过神来,放软身体靠进男人怀里,娇滴滴地道: “重华宫什么都好,妾身很喜欢。谢谢陛下。” 沈韫珠仰起头,主动亲了男人一口。 裴淮险些没压住勾起的唇角,轻咳了一声,说道: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沈韫珠垂眸浅笑,瞧着心中甚是甜蜜似的。 裴淮权衡半晌,还是决定道: “三日后,朕带你出宫住几天。” 沈韫珠不免惊讶,下意识地问道: “皇上要带妾身去哪儿?” 裴淮略微思量,答道:“屏澜山庄。” “乞巧节没顾得上陪珠珠,朕正琢磨着该如何赔罪。” 裴淮敛目轻吻了下女子发心,笑道: “正巧庄子上的三醉芙蓉也该开了,朕便带你去散散心,如何?” 沈韫珠乖巧点头,侧身伏在裴淮肩上。在裴淮看不到的地方,眼睫眨得飞快。 “皇上的朝政都处理完了?”沈韫珠柔柔地问道。 裴淮轻“嗯”了一声,眸中划过一抹幽暗。 “料理得差不多了,余下的回来再收拾。” 裴淮垂下眼,摆弄着女子的纤纤玉手。裴淮早便发觉沈韫珠与宫中其他人不同,她似乎从不蓄长甲,也不染蔻丹。玉甲边缘修剪得利落齐整,透着莹润浅淡的粉。 忽然,姜德兴隔着殿门唤道: “皇上。” 裴淮扶着沈韫珠起身站定,扬声道: “进来回话。” 姜德兴推门进来,喜笑道: “启禀皇上,骠骑将军聂钧方才抵京,眼下正在外头等着向您复命。” 聂钧?! 沈韫珠立在男人身侧,闻言呼吸微窒,心跳险些漏了一拍。 沈韫珠知道此人常年驻守边关,是裴淮的心腹大将。眼下又不逢年节,聂钧怎地忽然回京了,莫非边境有变? 裴淮也不禁扬了下眉。信上本来说是明日才到,他这才传了沈韫珠今日过来用膳。 沈韫珠心里焦急,虽然很想留下来打听,却也只能欠身回避道: “妾身先告退了。” 瞥见沈韫珠面色不好,裴淮薄唇微抿,心念一动,便脱口而出道: “你先去屏风后坐一会儿罢。朕只同他说几句,用不了多久。” 沈韫珠自然求之不得,装作为难地推辞了一番,这才侧身闪进屏风后。 沈韫珠屏息凝神,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末将参见皇上!” 聂钧神采奕奕地走进御书房,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裴淮起身绕过御案,亲手扶起聂钧,朗声笑道: “快起来。” “此番两地奔走,辛苦你了。”裴淮拍了拍聂钧的肩膀,吩咐姜德兴看茶。 姜德兴端茶进来的时候,忍不住抻头瞅了一圈。 方才也没见娴嫔娘娘出去,怎么不见人影了? “谢皇上。” 聂钧灌了两口茶,立马又拱手道: “末将不负皇上所托,此番行事一切顺利。各地运送过来的粮草盐铁,后日便将经由水道抵达燕都。” “好。”裴淮笑应了一声,眸光锐利清亮,“冉城那边的事,可都处理妥当了?” 聂钧难掩激动地回答道: “回皇上,末将按照您的吩咐,在冉城布下天罗地网,果然将那伙狼子野心的南梁人一网打尽。” “此番共斩杀南梁贼子三百二十四人,俘虏九十八人,尽数关押在兖州府中。”聂钧抱拳道。 “可曾有人招供?”裴淮追问道。 “回皇上,末将已命人严加审问,想必不日便会有结果。” 屏风后,沈韫珠眉头蹙起,心中暗自默念: 冉城? 今日聂钧所禀之事并未经由她手,故而沈韫珠并不知晓究竟出了什么岔子。但听裴淮和聂钧的交谈,沈韫珠便知此次对阵,南梁定然折损不少。 聂准口中的“南梁贼子”,听上去像是南梁暗中培养的精锐死士。如今四百余人或死或俘,岂非是将渡鸦等人的多年心血,尽数毁于一旦?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29章 “若他们负隅顽抗,便择日押入京中,让刑部去料理。” 裴淮说罢,又照例询问道: “玉阳关情况如何?” “回皇上,自从上次咱们把南梁军打得落花流水,他们便不敢再越境来犯。如今边境十三城,已尽在我朝掌控之下。”聂钧掷地有声地回禀。 裴淮点点头,语气平静地陈述道: “伏罗城一战,南梁既失沈铎,已与亡国无异,料他们也不敢造次。” 乍然从裴淮口中听到父王的名讳,沈韫珠心头狠狠一颤,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皇上英明!我大周铁骑踏平南梁国都,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聂钧当即附和。 屏风外的君臣二人一唱一和,仿佛南梁已是大周的囊中之物。沈韫珠暗自咬牙,眼底翻滚着滔天恨意。 裴淮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终于道: “聂爱卿劳苦功高,且先回府邸好生歇息一晚。等明日再来宫中,朕亲自为你接风洗尘。” “谢皇上!”聂钧起身行礼,“末将告退。” 裴淮望着聂钧意气风发的背影,面上的神情缓缓沉凝下来,高深莫测。 三日后,屏澜山庄…… 他倒要瞧瞧,这起子南梁奸细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沈韫珠无声无息地从屏风后绕出来,轻声唤道: “皇上。” 裴淮敛去眸中的狠厉,温声笑道: “珠珠久等了,朕这就命姜德兴传膳。” 沈韫珠柔顺地点点头,对于方才听到的谈话,没有多议论半个字。 趁着去外殿用膳的间隙,沈韫珠悄悄给青婵打了个手势。 “你速去传信渡鸦,就说——” 沈韫珠蹙眉回忆着聂钧所言,匆匆道: “冉城恐生变数,请她早做打算。” 第26章 心声相应 动身前往屏澜山庄的前夜, 容贵嫔约了沈韫珠在宫中碰面。 听罢沈韫珠转述那日御书房中的情形,容贵嫔苦笑一声: “糟了。” 沈韫珠连忙追问:“怎么?” 容贵嫔揉了揉额角,叹道: “早在数日之前, 我传往宫外的书信便犹如石沉大海,始终不曾得到任何回应。” 沈韫珠闻言, 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宫外的南梁暗桩是躲起来暂避风头,还是已经…… 沈韫珠不敢再往下深想, 心存期冀地问道: “可还有其他法子, 能探探宫外的消息?” 如今攻守之势对换, 她们已然落入十分被动的局面,随时有可能被裴淮瓮中捉鳖。 按兵不动?还是主动出击? 冥冥之中, 容贵嫔总感觉外面大事不妙。仿佛再等下去,也只能是坐以待毙。 面对裴淮这样强劲的敌人, 容贵嫔不敢掉以轻心。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联络苏佑。” 容贵嫔抬眸望向沈韫珠,慎之又慎地嘱托道: “此番出宫, 你千万要劝动皇帝, 让他带你回苏府省亲。” 容贵嫔抿了抿干涩的唇,莫名有种直觉。 “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沈韫珠呼吸微沉,郑重应道: “好,我一定尽力。” - 沈韫珠怀揣心事, 三更后才迷迷糊糊地合眼。似乎还做了场光怪陆离的长梦, 梦的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总归是睡得不太踏实。 翌日清晨, 沈韫珠如约来到宫门口, 身边只带了画柳。 看见沈韫珠过来,裴淮将折扇在掌心一合。伸手扶着沈韫珠踩上杌子, 自己也弯腰钻进了马车。 裴淮转身放下车帘,不由轻笑着发问: “怎么瞧着恹恹的?” 沈韫珠闻言顿时抬头,恰好撞进裴淮那双深邃黑眸里。 马车内甚是宽敞,香炉里燃着清幽的沉水香。沈韫珠却觉得心口分外压抑,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掌扼住喉咙,难以喘息。 沈韫珠磨蹭进裴淮怀中,躲避与他视线交汇,嗓音娇柔地抱怨道: “昨儿个睡得不安稳,好像是魇着了。” 沈韫珠藏起眸中的算计,眉心颦蹙。藕臂圈着裴淮的腰,仿佛极依恋似的。 裴淮见状低笑一声,将人搂在怀里细细抚慰。殊不知,他才是令女子梦魇的罪魁祸首。 观裴淮态度举止一如往昔,沈韫珠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一些,猜测事情也许没有那么糟糕。 裴淮总不至于已经查到了她们头上,此刻还在这儿同她虚以委蛇罢。 裴淮察觉到沈韫珠的目光,柔声问: “怎么这样瞧着朕?” 沈韫珠回过神来,脸颊微微泛红,轻声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陛下今日格外丰神俊朗。” 裴淮失笑,屈指刮了刮女子鼻尖。 “黏人精。” 沈韫珠不满地撇了撇嘴,索性破罐子破摔,大着胆子缠住男人胳膊。 “皇上只带妾身出宫散心,却不带有孕的令姐姐。若是令姐姐知道了,会不会生妾身的气呀?” 沈韫珠眨巴着桃花眼,像只妩媚狡黠的猫儿。 “这还不容易?” 见女子恢复了往日活泼爱闹的模样儿,裴淮薄唇微勾。故意不顺她的心意,低声逗道: “咱们现在就回宫接上令容华,珠珠觉得怎么样?” 裴淮垂眸望向沈韫珠,眼神温柔得快要滴水,仿佛是天底下最体贴的夫君。 沈韫珠气得暗自咬牙,心道裴淮上辈子准是个唱戏的,不然怎么这样能演。1 “妾身觉得不行。”沈韫珠抽回玉指,扭脸哼道。 裴淮噙笑扬眉,反将一军: “那你方才问朕做什么?” 沈韫珠挪到了旁边坐着,故意不让裴淮挨着。 “当然是要听皇上哄妾身。” 裴淮见状,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得将人搂着腰抱回来,垂眸吻了吻女子娇红唇瓣,叹道: “又撒娇。” 脸皮太薄,可是说不过裴淮的。 沈韫珠深谙此理,被亲了也装作若无其事,俏生生地反问裴淮: “皇上不喜欢?” 话音未落,裴淮便毫不犹豫地接道: “喜欢。” 裴淮目光灼灼地望进沈韫珠眼中,明明白白地重复了一遍: “喜欢你。” 沈韫珠僵在原处,顿觉一股潮热从耳后涌上面颊。 沈韫珠觉得是这条路太颠簸,才晃得她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却不想他们正行驶在平整的官道上,马车根本不会摇晃。 沈韫珠艰难地转动思绪,终于想通裴淮的喜欢,大抵是不厌恶的意思。 对…… 那便没什么奇怪的。 瞥见沈韫珠手中皱巴得不成样子的锦帕,裴淮暗叹一声,心道这女子什么都好,就是在儿女私情上忒不开窍。 一句喜欢而已,这便吓傻了? 裴淮手指微微用力,抽出那条快揉皱成一团的帕子。从袖中取出匕首,塞进沈韫珠掌心。 银匕首骤然闯入视线,沈韫珠本就魂不守舍,见状脑海中警铃大作,掌心里霎时沁出湿滑的冷汗。 裴淮发现什么了? 给她匕首,是要她现在引刀自裁? 裴淮伸手覆住沈韫珠的手背,带着她从鞘中拔出匕首。 银亮刀刃折射着锐利寒芒,甚是耀眼。沈韫珠被晃得眼眶酸疼,下意识屏住呼吸,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这匕首轻薄锋利,削铁如泥,适合女子用来防身。” 裴淮垂眸解释着,“外头不比宫里,你贴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沈韫珠听清了裴淮所言,终于回过神来。 “多谢皇上。” 沈韫珠心有余悸地攥着匕首,囫囵应道。 裴淮笑了笑,未曾多言。只是拿起一旁的书卷,随意翻看起来。 沈韫珠靠坐在窗旁,独自平复着心绪。渐渐地,马车放慢了速度,前面隐隐约约传来一片嘈杂声。 裴淮挑起车帘,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看。回眸见沈韫珠目露疑惑,裴淮轻声解释道: “正巧出宫,朕顺路瞧瞧城东的情况。” 沈韫珠再次望向窗外,不禁暗自吃惊。 只见当日被暴雨洪水侵袭的街道,如今已经恢复了昔日繁华。 熙熙攘攘的街道两旁房屋林立,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百姓们携妪挈童,在集市上挨挨挤挤,热闹非常。 这里竟是之前水患肆虐的城东? 沈韫珠怔怔地松手,车帘从眼前落下,将那片欣欣向荣的景象隔绝在外。 沈韫珠望向裴淮棱角分明的侧脸,神情甚是复杂。 - 待马车在山庄前停稳,裴淮率先掀帘走了下去。没等沈韫珠抬步去踩车凳,裴淮便单手一揽,将她稳稳当当地抱了下来。 沈韫珠扶着裴淮的肩,在地面站定。抬眸便见一条宛如玉带的清溪,溪边盛放着连绵成片的芙蓉花。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30章 这种芙蓉花一日三变其色,每日清晨花色由粉白逐渐加深,直到傍晚彻底转为深红,犹如美人醉酒后酡红的面颊,故曰醉芙蓉。 此刻杨妃色的花海随风翻涌,灿若云霞。 裴淮执起女子柔荑,牵着她沿溪赏景。 裴淮瞧出沈韫珠一直欲言又止,琢磨了片刻,温声道: “累了吗?朕带你去歇会儿?” 沈韫珠闻言顿了一下,随后轻轻摇头,目光落在枝头的芙蓉花上。 “妾身瞧见城东那些百姓,心中有些感慨罢了。” 这回答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裴淮蹙眉深思,没太猜出女子的心意,索性直接问道: “珠珠在想什么,能说与朕听听吗?” “妾身在想……”沈韫珠抿了抿唇,艰涩道,“战乱。” “如若没有战乱,一直这样安宁度日也很好。” 沈韫珠垂眸盯着手中的花枝,哑声问道: “您觉得呢?” 沈韫珠知道,裴淮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近乎于穷兵黩武的指责,足以触怒任何君王。 静默中,裴淮松开了牵着沈韫珠的手。下一刻,温厚的大掌落在沈韫珠肩头。 沈韫珠闭上眼,做好了被按跪在地的准备。 却不料男人的手顺着脖颈向上滑,轻柔地扶起她的面颊。 沈韫珠颤巍巍地抬眸,却见裴淮眼底并非盛怒,反而满含欣赏之意。 “你说得很对。可是珠珠,世道不会永远太平下去。”裴淮低叹道。 “战争不是为了杀伐,至少朕不是。” 裴淮语气轻缓,却十分坚定。 “朕征战沙场,为的是还天下人更久、更好的太平。” 沈韫珠屏住呼吸,不由怔怔地望向裴淮。 “萧家气数已尽,子孙后辈当中,再无人能扛得起南梁社稷。珠珠若亲自踏足南梁境内,甚至是梁都金陵,见过那里的百姓在过着怎样的日子,便知朕所言非虚。” 沈韫珠心尖一颤,被裴淮这番话震在原地,竟是哑口无言。 “将天下交到那群庸碌之才手中,非朕一人之憾,更非大周先君之憾,而是黎民百姓之憾。” 裴淮负手而立,望着溪边肆意生长的蓬勃野草,眸中划过一抹晦暗。 “若南梁的皇位换成沈家来坐,朕也不是非要争什么天下共主。” 沈韫珠不可置信地望向裴淮的背影,听到自己颤声问道: “您说的沈家,是指南梁镇北王吗?” 提起沈铎,裴淮还是不免惋惜,颔首道: “这世上让朕觉得可敬之人并不多,镇北王便算得上一个。” “那为什么……” 沈韫珠差点要脱口质问裴淮。 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杀她父王不可? 话到嘴边,沈韫珠紧抿双唇,蓦地沉默下来。 她知道这样的问题很幼稚。良将若不能化为己用,为君者自然宁可毁去。成王败寇,自古如此。 裴淮没听清沈韫珠所言,转身询问道: “珠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 沈韫珠心绪起伏得厉害,再待下去恐怕要叫裴淮瞧出破绽。勉强绷住面容,柔声道: “妾身腿酸了,我们回去罢。” 前头传来声带着气音的轻笑,沈韫珠眼前一暗,回神后竟瞧见裴淮纡尊蹲在她身前。 “上来,朕背你。” 沈韫珠惊得话都说不顺,“不……不用……” “那朕抱你,你选一个?” 沈韫珠最终还是伏在了裴淮背上,双手自然地环住男人的脖颈。 袖中那把亮银匕首硌得沈韫珠腕间一疼,令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沈韫珠茫然眺望着远处楼阁,心知裴淮此刻对她全无防备。只需抽出匕首从颈间捅入,裴淮很难活命。 沈韫珠左手隐于袖中,摩挲着刀鞘上的纹路,哑声问道: “皇上可还有什么心愿吗?” “珠珠要听正经的吗?”裴淮笑道。 “嗯。” “朕惟愿天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祈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风调雨顺,盛世长平。2 句句肺腑,字字契合。 听着耳畔震颤共鸣的心音,沈韫珠蓦然红透了眼眶,美眸中渐渐噙满泪水。 可恨这世上与她同声相应之人,竟是她的杀父仇人。 她想要他死,可天下百姓需要他活。 她本可以毫无负担地手刃了他,可如今又教她如何是好? 沈韫珠埋首于裴淮颈间,感受着男人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袖底握刃的指尖最终无力松落,再未抬起。 沈韫珠紧咬下唇,伏在男人背上无声恸哭。 肝肠寸断,痛彻心腑。 第27章 刀光剑影 裴淮似乎并未察觉, 仍自顾自地笑道: “不正经的心愿,还是先不说了。” “免得珠珠使起性儿来,又闹着要朕哄。” 沈韫珠原本竭力压抑着哭喘, 闻言更添几分恼羞成怒。差点儿一口气儿没倒上来,顿时偏过头呛咳个不停。 裴淮忙将沈韫珠放下来, 眼疾手快地托住她,担忧地轻唤道: “珠珠?” 沈韫珠抚着胸口, 匆匆抹去泪痕, 断断续续地说道: “没事……妾身方才说话时, 不小心叫飞虫钻进了嗓子里……” 沈韫珠急中生智,立马想了个藉口掩饰过去。只是这藉口也没那么高明, 经不得仔细推敲。 但裴淮见沈韫珠这副模样,哪还顾得上其他, 甚至自个儿替沈韫珠找补起来: “此处依山傍水,蚊虫确实多些。” 裴淮轻轻拍着沈韫珠后背,柔声宽慰道: “没事便好, 朕抱你回去。” 说罢, 裴淮直接将沈韫珠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往万鹤斋走去。 沈韫珠靠进裴淮怀中,只觉他胸膛温热,脉搏沉稳有力, 全然不似她此刻纷然杂乱的心音。 万鹤斋中。 画柳刚将夜行衣压在包袱底下藏好, 便听闻自家娘娘是被皇上抱着回来的。 画柳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以为沈韫珠是伤着哪了。匆匆迎出门时, 又瞧见沈韫珠眼眶泛红, 心里更是大骇。 画柳忙快步上前,将沈韫珠扶进屋里坐下。 沈韫珠靠坐在桌案旁, 扶额敛目,只觉彷徨无措。好似一片身处漩涡当中的落叶,随风翻卷飞舞,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画柳蹲在沈韫珠身前,急切地问道: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沈韫珠也不知该从何张口,却又怕画柳跟着忧心,只含糊应道: “无事。只是方才吹了风,有些头疼,此时已然好多了。” 画柳不疑有他,连忙去廊下端来银盆,打湿帕子替沈韫珠净面。 “娘娘怎地突然头疼起来?回宫之后可得请御医来好好瞧瞧……” 沈韫珠心绪尚未平复,下意识地攥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指尖因用力过度而泛起惨白。 察觉自己有些绷不住眼泪,沈韫珠哑声支开画柳,道: “画柳,我嗓子不太舒服,你去替我倒杯热茶罢。” 沈韫珠从画柳手中接过帕子,轻轻敷在泛红的眼尾。脑海中一霎时闪过国仇家恨,一霎时又浮现出万民苍生。 忠国君与忠天下之间当如何抉择? 血海深仇与百姓福祉又孰轻孰重? 沈韫珠怔怔地盯着鸾镜中的自己出神,仿佛要被这些念头生生撕扯成两半。 好半晌,听到廊外传来画柳的脚步声,沈韫珠深吸一口气,将眸中的泪意尽数逼回。 如今正值危急关头,万不能让裴淮察觉出什么异样。还是先渡过眼下难关,余下的等回宫后再从长计议。 沈韫珠强行压下心头翻涌激荡的情绪,如同将一块巨石沉入湖底,只余澄澈平静的水面,再不起一丝波澜。 镜中女子眉目如画,唇角噙着抹淡淡笑意,一如既往的温柔从容。 直到那笑容寻不出任何破绽,沈韫珠才缓缓移开目光。清泠明亮的眼眸深处,看似风平浪静,却又仿佛蕴藏着一股无形的风暴。 摧天撼地,坚韧决绝。 - 裴淮虽在宫外,朝政之事却也不曾耽搁。宫中拣选出需要裴淮亲自过目的折子,晚膳过后便送来了屏澜山庄。 沈韫珠捧着针线笸箩走进书房时,看到的正是裴淮伏案批阅的模样。 烛光映照在裴淮的侧脸,勾勒出清晰的眉眼轮廓。身影在灯下拉长,显得格外孤寂。 裴淮正埋头于奏折堆儿中,未曾留心到沈韫珠过来,只当是宫人进来添茶。 沈韫珠走得近了,发觉烛火有些暗。便从发间取下一支银簪,轻轻拨了拨烛芯。 书房内烛光摇曳,将女子窈窕的身影投映在檀木书案上,仿若画中人翩然跃动。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31章 裴淮见状轻怔,放下朱笔,转眸看去。 “不是回去歇着了?” 裴淮朝女子伸出手,语调平缓,甚至称得上温柔。 沈韫珠莲步轻移,从宫灯旁款款走来,周身镀着层柔软的金边。 “妾身见书房的烛火还亮着,便想过来瞧瞧您。” 沈韫珠递出指尖,轻轻搭在了裴淮掌心里。十指纤纤,润如凝脂,在灯火下泛着美玉般的光泽。 裴淮眼眸微暗,心中更添几分缱绻柔情。 女子悄悄贴近过来,身上透着若有似无的兰馥幽香。非但要将裴淮的心魂勾走,还要明知故问地朝他眨眼: “妾身打扰皇上了吗?” 裴淮望向沈韫珠,低笑一声,“你来,不算打扰。” 沈韫珠挑唇抽回了手指,拢起臂弯垂落的鹅黄披帛,轻声说道: “您批折子罢,妾身在这陪您待一会儿。” 沈韫珠心满意得地撩拨完人,径自去了北窗下的软榻里窝着。 女子身姿袅娜,走动时宛如柔风拂柳。裴淮不过多瞧几眼,便无端被牵动了心神。只得端起案边凉透的茶水抿了几口,堪堪压下心头的燥热。 沈韫珠掀开盖在柳条笸箩上的帕子,取出前几日绣到一半的香囊。 那日在翠微宫中,沈韫珠无意间撞破了方岚的秘密。次日,方岚亲自过来送还戒指时,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此事。 虽是如此,但为了教方岚安心,沈韫珠还是决定绣个鸳鸯香囊送给她。借此表明自己没工夫,也犯不上,去做那根打散鸳鸯的木棒。 方岚看过,便能知晓沈韫珠的心意。 书房里宁静安谧,只有偶尔翻动奏折的细微声响。夜色渐深,裴淮终于停笔起身,缓步走到沈韫珠身侧。 沈韫珠听见脚步声,抬起柔软眼眸,问道: “皇上批完折子了?” “嗯。”裴淮俯下身来,声音略显沙哑低沉,“珠珠在绣什么?” 沈韫珠眉眼间含着温柔的笑意,抬手拆下绣绷,将绣布摊开在炕桌上。 裴淮垂眸看去,只见皦玉色锦布上,赫然是一对儿恩爱缠绵的戏水鸳鸯,旁边没绣完的看着像是株并蒂莲花。 “妾身想绣个香囊,”沈韫珠娇声念叨着。 裴淮抿着唇,心里已经开始暗喜。不禁感叹这女子总算开窍,知道投桃报李,回赠他定情信…… “送给方姐姐。” 裴淮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皱着眉头,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这是送给方婕妤的?” 沈韫珠用指尖轻抚过鸳鸯头顶的丝毛,应道:“对呀。” “方姐姐生辰那日,妾身打算送这个当贺礼,皇上觉得如何?” 沈韫珠笑吟吟地将绣布举到裴淮眼前,仿佛在跟裴淮讨要夸赞。 裴淮脸色有些难看,盯着沈韫珠的眼睛,幽幽道: “你都不曾给朕绣过香囊。” 沈韫珠伸手拉过男人腰间垂着的云龙纹香囊,眼神无辜地问道: “您不是有吗?” “好,好得很。” 裴淮顿时气笑,掐着女子的腰将她推进软榻里面,恶狠狠地质问道: “那你说说,这上头的鸳鸯戏水和并蒂莲花,又是什么意思?” 沈韫珠勾住裴淮的脖颈,贴着他耳边软语呢喃,吹气胜兰: “自然是相亲相爱的好意头。” 裴淮垂眸看去,只见那双妩媚灵动的桃花眼,此时早已笑得弯似月牙。 “今儿个倒是能闹腾,朕前几日没——” 话未说尽,遽然中断。 裴淮耳力极佳,此刻瞳孔骤缩,一把拽过沈韫珠护在怀里。 沈韫珠只感觉手腕一紧,眼前天旋地转,随后两道刺耳之声几乎同时响起。 沈韫珠虽不明就里,思绪却仍在飞转。电光石火间,沈韫珠凭本能辨别出第一声是破窗而入的冷箭。 第二声,则是利器没入血肉的闷响。 没入血肉? 沈韫珠仓皇抬眸,只见一支羽箭赫然插进裴淮的左臂里,鲜血瞬间染透衣袖。 昏黄烛火下,深褐色的血迹尤为触目惊心。瞧见裴淮左臂流出的血,颜色暗得发乌,沈韫珠瞬间意识到箭上有毒。 沈韫珠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裴淮,声音颤抖: “皇上……” 裴淮顾不得犹豫,立马拉起沈韫珠,将她妥帖安置在远离轩榥的墙角,确保屋外放箭之人伤不到她。 裴淮自个儿左臂上还在渗血,却仍是先抬指抹去沈韫珠眼角的泪珠,低声安抚道: “有朕在,别怕。” 沈韫珠睁着一双凄惶的桃花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忽觉何为造化弄人。 裴淮心思缜密,武功高强,平日里想刺杀他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如今山庄外刺客环伺,裴淮又负伤中毒。只要沈韫珠肯出手,几乎是一击必杀。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短短一日之间,竟让她接连碰上两次。 偏偏是今日…… 沈韫珠怆然轻笑,冰冷的匕首紧贴着拇指内侧,缓缓从袖口滑出。 鞘上镶嵌的蓝宝石硕大璀璨,在浓重夜色中闪烁着莹莹幽光。 “噌——” 沈韫珠手握银柄,拔刀出鞘。 银亮的锋刃两面,映照出两人彼此交错的身影。 沈韫珠眼角带泪,神色莫名。 裴淮看着那把匕首,又抬眼望向沈韫珠,眸光陡然锐利。 第28章 千钧一发 “箭上有毒, 不如妾身先替您处理一下?” 沈韫珠握着匕首的手都在微微发颤,指尖冰凉。 裴淮深邃的凤眸紧紧盯着沈韫珠,似乎在思量她这话是否可信。 方才沈韫珠突然拔刀的刹那, 裴淮仿佛感觉到了一丝杀气。 是他太草木皆兵了吗? 半晌,裴淮垂眸掰断箭尾, 随手扔到墙根底下,对沈韫珠说道: “过来罢。” 沈韫珠跪坐在裴淮身前, 攥着匕首划开染血的衣料, 看清那支箭没入得并不深。 沈韫珠稳住心神, 执刃下压。 锋利的刀刃划开皮肉,裴淮闷哼一声, 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沈韫珠小心翼翼地将毒箭剜出,动作尽量轻柔, 避免令伤势更加严重。 裴淮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额头上却已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沈韫珠扯下一截干净的布条, 替裴淮扎紧左臂。伤口虽不再淌血, 箭上的毒却还没法现在解。只能靠裴淮自己运功压制,撑到御医过来才行。 “你懂岐黄之术?” 裴淮抬手按住左臂,盯着沈韫珠问道。 “妾身从前在家中时,跟府上的医女学过一些, 不过是略懂皮毛而已。” 沈韫珠垂下眼睫, 小声嗫嚅。仿佛是方才过于紧张, 此刻指尖抖得厉害, 试了好几次都没将匕首收回鞘中。 裴淮见状, 握住沈韫珠的手,替她收刀回鞘, 眯起眼问道: “那当日储秀宫之事,岂非尽在你掌控之中?” 裴淮果然明察内敏,立马就反应过来。当日在储秀宫时,那些惊诧、委屈、恍然大悟的神情,都是沈韫珠故意做给他看的。 “皇上怀疑妾身?” 沈韫珠蓦然抬眼,桃花眸里水光盈盈。嘴唇一瘪,又要掉泪珠子似的。 “是她们要害妾身,还不许妾身还击吗?” 裴淮深深地看了沈韫珠一眼,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却没有拆穿,只是淡淡地说道: “罢了,朕不问就是了。” “多问两句就要生气,也不知是谁惯的脾气。” 裴淮轻哂一声,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激烈,沈韫珠心乱如麻,忍不住开口道: “皇上,外面的刺客……” “无妨,一群跳梁小丑罢了。” 裴淮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嗤道: “朕早就料到他们会来,山庄内早已布下重兵,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沈韫珠闻言,终于确信自己的判断没错。 早在踏下马车的那一刻,沈韫珠便发现此地防卫松懈,全然不似要迎驾的样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裴淮果然有备而来。 裴淮见沈韫珠愁眉不展,只当她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柔声宽慰道: “珠珠放心,朕并无大碍。” 沈韫珠闻言点点头,面上温顺地依偎在裴淮身侧,心中却是焦急万分。 她担心的哪里是裴淮的安危? 她担心的是,外面行刺之人正是数日来杳无音信的南梁暗桩。 今日的行刺处处透着古怪,沈韫珠隐隐察觉出,似乎很多事都脱离了渡鸦的掌控。 正忐忑不安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房门被人一把推开,只见聂钧身披黑甲,大步迈了进来。 “末将参见皇上!”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32章 本该昨日离京的聂钧赫然出现在此处,沈韫珠顿时明白他们君臣联手做戏,就是要引这批刺客现身,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起来吧,外面情况如何?” 裴淮站起身,淡声问道。早知胜局已定,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波澜。 “回皇上,外面那群刺客已经尽数拿下,只是……” 聂钧抬头看了沈韫珠一眼,似乎有些犹豫。 裴淮并不避讳沈韫珠在场,径直追问道: “只是什么?” 聂钧这才抱拳,压低声音说道: “只是除却南梁奸细外,似乎还有其他势力暗中相助。” 沈韫珠听罢,浑身气血翻涌,一股脑地冲上了太阳穴。颧骨仿佛烧得发烫,心却是凉了半截。 果然是自己人中了埋伏…… 可他们为何要擅自行动? 聂钧禀完抬头,忽然瞥见裴淮左臂处的暗色,大惊道: “皇上,您受伤了?” “小伤而已。朕带了齐琅过来,等下让他瞧瞧便是。” 裴淮方才运功调息,发觉毒性尚能压制,想来并非什么难解之毒。他此刻心中盘算的是,竟然还有人暗中相助南梁? 裴淮的目光在沈韫珠脸上停留片刻,决心不能让沈韫珠继续涉险,于是道: “朕去刑部一趟,聂钧会留下来保护你。此地危险,不宜久留。最迟明日午后,朕便来接你回宫。” 见裴淮心意已决,沈韫珠怕惹裴淮起疑,只能将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妾身这边不打紧,还是让聂将军跟着您罢。” 沈韫珠眉心蹙起,状似担忧裴淮,实则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绕过众人耳目,趁着夜色偷溜出山庄。 眼下裴淮不愿在宫外逗留,恐怕不会应允她省亲。但如今事事透着蹊跷,沈韫珠深知不能再拖下去,自己必须得亲自去苏府走一趟。 裴淮替沈韫珠掖了掖发丝,俯身低语道: “乖,留聂钧在这儿守着你,朕才能安心。” 沈韫珠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寒芒。当务之急是快些离开裴淮的视线,至于聂钧,留便留罢。 “好,妾身都听陛下的。”沈韫珠娇怯地松开了裴淮的衣袖,轻声说道。 裴淮见沈韫珠如此体贴乖顺,心中甚慰。在她额间轻轻一吻,这才转身离去。 - 绮望楼内,灯火通明。 沈韫珠转身立在门廊处,欠了欠身。 “多谢聂将军相送。” “娘娘客气。” 聂钧抱拳行礼,始终谨慎地垂首,不敢有分毫冒犯沈韫珠。 沈韫珠进屋后,反手掩上房门,快步朝内室走去。 沈韫珠低声吩咐画柳:“窗子都关紧,殿门落闩。” 画柳依言关门落闩,回头却见沈韫珠打开了妆奁。 “小姐,您这是……”画柳不解。 沈韫珠卸下钗环首饰,尽数归置在妆奁里,问道: “画柳,咱们带来的夜行衣呢?” 画柳神色一凛,连忙打开包袱,翻出她们出宫时特意备好的夜行衣。 递给沈韫珠时,画柳不禁问道:“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沈韫珠解开外裳,语气平静地说道: “去苏府。” 画柳大惊失色,急忙开口劝阻: “使不得啊小姐!如今山庄内外都有重兵把守,您现在出去,万一被抓住可怎么办?” 沈韫珠一边换上夜行衣,一边说道:“等不及了,皇帝明日便要起驾回宫。若我今夜不赶去苏府,便再没机会了。” 画柳见劝阻不了,只好担忧地问道:“那小姐打算何时回来?奴婢在这里守着,也好接应您。” 沈韫珠黑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暗藏锋芒的明眸。 “最迟天亮之前。” 沈韫珠顿了顿,又取来帷帽戴在头上,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若我天亮之前还没赶回来,你就按照我之前的交代,速去向宫中报信。” 画柳也不禁焦躁不安地抿起唇,知道事关重大,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奴婢记下了。” 沈韫珠吹灭烛火,推窗纵身一跃,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沈韫珠便带着消息赶回了屏澜山庄。 还未靠近门口,就见一辆马车从东面缓缓驶来。 马车在山庄前停稳后,裴淮掀起车帘,疾步走下,面容冷峻肃杀。 沈韫珠本就满腹愁绪,见状更添惊愕惶急。 裴淮怎么回来得如此之早? 哪知裴淮连夜去刑部提审南梁细作,脑海里全是沈韫珠拉他袖子时的可怜模样。 想着女子可能会担惊受怕,裴淮仍旧强撑着精神,歇都未歇便匆匆赶回。 绮望楼里只有画柳在,定然是拦不住裴淮。沈韫珠屏息凝神,打算迅速绕后返回绮望楼。 哪知刚一动作,裴淮几乎立刻便察觉到暗处有人,厉声喝道: “谁?!” 掌风从背后袭来,沈韫珠只得回身撤步,迎面接下。 硬生生接下裴淮毫不留情的一掌,沈韫珠当即被震得后退半步,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深厚强劲的内力在肺腑流窜,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直至此刻,沈韫珠才明白自己还是低估了裴淮。即便裴淮有伤在身,沈韫珠也很难同他正面抗衡。 几招过后,沈韫珠自知不敌,按紧了帷帽,急于脱身。 可裴淮出手狠厉,步步紧逼,看样子今日是非要将她留下不可。 眼看着要被赶来的侍卫合围,沈韫珠紧蹙眉头,只得从袖中甩出暗器,精准地朝裴淮带伤的左臂打去。 角度刁钻,出其不意,总算是将裴淮逼退至数步之外。 瞧准裴淮后撤的时机,沈韫珠攒足劲儿,立刻提起轻功,跃上矮墙逃之夭夭。 裴淮按住渗血的左臂,凤眸森冷,下令道: “追!” 裴淮站在原地眯了眯眼,总觉得那刺客的身影分外眼熟。 比起抓刺客,裴淮更担心的是沈韫珠的安危。没有深思细想,便快步朝绮望楼走去。 沈韫珠一路躲避追捕,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却丝毫不敢停歇。 翻窗落地的瞬间,沈韫珠弯腰喘息,右手猛然攥住衣襟,一瞬间竟痛到难以自持。 沈韫珠暗道不妙,这下当真是心脉受损了。 忽然,绮望楼外传来侍卫洪亮的声音: “参见皇上!” 第29章 弃车保帅 沈韫珠脚步踉跄地往屏风后躲藏, 朝画柳使了个眼色。 “画柳,快去。” 画柳也知道事态紧急,不敢耽搁, 连忙端起茶案,匆匆往外走。 屏风后, 沈韫珠飞速挑开夜行衣的系带,将衣物从身上剥离, 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奴婢见过皇上。” 画柳端着茶案行礼, 状似无意地在门口堵住裴淮的去路, 尽量为沈韫珠拖延时间。 “嗯。” 裴淮眉心微皱,抬手拨开画柳, 片刻间已闪身进门,边走边问。 “你们娘娘呢?” 画柳猝不及防地被推开, 只见裴淮大步朝里走,步履急切,衣袂翻飞。 “娘娘在里头呢——” 画柳心惊肉跳地跟在后面, 不知沈韫珠在里边准备得如何, 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又刻意扬高了几分声调。 听着近在咫尺的交谈声,沈韫珠来不及换上寝衣,当机立断跨入了浴桶。 温热的水流包裹住冰冷颤抖的身体, 赶在裴淮推门而入的前一刻, 沈韫珠抬手将竹篮里的花瓣尽数拨入水中。 桃红色花瓣随着水波荡漾, 在水面上铺陈开一片缭乱花影, 掩盖住沈韫珠压在身下的夜行衣。 “吱呀——” 裴淮推门走进内室, 龙涎香的气息混着淡淡花香,顿时萦绕鼻尖。屏风后水声潺潺, 雾气氤氲,隐约可见一抹窈窕身影。 裴淮脚步微顿,目光落在屏风上那道朦胧倩影。 隔着春兰画屏,沈韫珠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裴淮灼热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直盯得她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裴淮步伐放缓,绕过屏风。 沈韫珠仿佛受惊般往水里缩了缩,曼妙身段藏于水面下若隐若现,晶莹闪烁的水珠顺着锁骨滑落,更显楚楚动人。 “皇上怎地回来了?”沈韫珠侧身回眸,娇怯地拢住双肩。 水波翻滚,花瓣摇晃。裴淮眸色深沉,没有立刻回应。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沈韫珠的心尖上。 “方才在山庄外撞见了刺客,朕担心你,便赶紧过来瞧瞧。” 裴淮说着,伸手撩起沈韫珠肩上湿漉漉的墨发,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温热细腻的肌肤。 “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歇息?” 感受到眼前的美人儿在轻轻瑟缩,裴淮居高临下地看着沈韫珠,语气意味深长。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33章 “珠珠似乎很紧张?” 裴淮一连串地发问,将沈韫珠逼得无路可退。 “妾……妾只是……” “只是什么?” 裴淮平静地追问。指腹捻起一缕青丝,潮湿润滑,好似水蛇。 “妾身只是太害怕了。” 沈韫珠顺势攀住男人的手臂,伏在浴桶边缘轻声啜泣。 “妾身方才做了个噩梦,惊出一身冷汗。” 裴淮剑眉微蹙,指尖轻抚她泛白的唇瓣,“梦见什么了?” “皇上,妾身梦见您浑身是血……” 沈韫珠泪眼婆娑,声音哽咽,仿佛梦魇还未散去。 “妾身梦见刺客从门外闯进来,一剑刺中您心口,” 沈韫珠泣不成声,紧紧抓住裴淮的手腕。 “妾身眼睁睁地瞧见您倒在血泊中,可妾身却无能为力……” 沈韫珠颤抖着描述梦境,如同亲身所历那般惊惧交加。泪水似断线的珍珠,纷纷滚落。 “是吗?” 裴淮看着女子泪涟涟的模样,心中的疑虑已然消散了几分,却仍旧沉声问道: “珠珠这么挂念朕?” 见裴淮实在太难哄骗,沈韫珠咬紧牙关,只得使出了杀手锏。 “皇上是妾身的夫君,妾身如何能不牵肠萦心?” 沈韫珠眼波流转,粼粼摇晃的水纹倒映在那双桃花眼里,顾盼含情。 “夫君?” 裴淮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神情似有松动。 瞧着那双盈盈泪眼,裴淮暗叹一声,终究是俯身将沈韫珠揽入怀中,柔声安慰: “不过是噩梦罢了,不必放在心上,朕好端端的在你面前呢。” 沈韫珠依偎在裴淮怀里,泪水浸湿了男人的衣襟。 裴淮听见沈韫珠的呼吸声杂乱急促,只当她是哭得太狠,一时间并未深想。 “都是朕不好,让你受惊了。” 裴淮温声说道,语气中有些自责。 “水有些凉了,朕扶你回榻上歇着。” 浴桶里还藏着夜行衣,沈韫珠断然是不肯起身,立马羞怯地躲回花瓣下,轻声细语地说道: “还是让画柳进来罢,求您了。” 裴淮此时正是心软,对沈韫珠的请求自是无有不应,体贴地去了屏风外等候。 待裴淮走出视线,沈韫珠顿时脱力地仰靠在木桶边,眼神发虚,似是难忍心口痛楚。 画柳瞧出沈韫珠伤得很重,顿时脸色惨白,刚欲张口,就被沈韫珠点了点手背。 沈韫珠轻轻摇头,示意裴淮在外面能听到,让画柳不要多言。 画柳强忍泪水,用力搀扶着沈韫珠起身,却见桶底赫然沉着一团黑影。 画柳与沈韫珠无声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立马捞起那团衣物,卷进巾帕里带了出去。 见沈韫珠裹着披风出来,裴淮俯身将沈韫珠抱回床榻上,替她掖好锦被。 “睡罢,朕陪着你。” 裴淮嗓音低沉温柔,垂眸在沈韫珠额间印下一吻。 沈韫珠闭上双眼,温顺地靠进男人怀里,却迟迟无法入眠。 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暖意融融,令人心安。可沈韫珠心知肚明,这短暂的温存背后,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恶战。 她多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梦醒之后,她依然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南梁郡主。 而裴淮,只是一个与她毫无交集的过客。 - 当日午后,圣驾启程回宫。 裴淮下旨将沈韫珠晋为贵嫔,并执意要亲自送她回重华宫。 沈韫珠眯了两三个时辰,此时也多多少少缓过劲儿来。 “皇上是利用了妾身,所以觉得愧疚?” 沈韫珠靠在马车的软枕上,挑眉发问。 此番裴淮在屏澜山庄布下天罗地网,故意引人来刺杀,不过是借沈韫珠当个幌子。恐怕陪她散心是假,预备着出宫拿人才是真。 裴淮哑然过后,不禁轻笑一声,没有怪罪的意思。 “珠珠,朕说过喜欢你的聪慧。可有时你太过聪慧,也的确令朕苦恼。” 其实裴淮是真心想沈韫珠陪在宫外待几日的,只是没料到这群走投无路的南梁人来得如此之快。 哪怕利用之心只有三分,那也是利用。 裴淮想了想,便没有解释,大方承认道: “此番连累你担惊受怕,并非我本意。但到底是我对不住你,往后不会再令你涉险了。” 裴淮正面圈住沈韫珠,埋首于她颈侧,轻声问道: “珠珠能原谅我吗?” 沈韫珠惊愕地睁大了眼眸,没成想裴淮竟会跟她低头。 “皇上言重了。妾身说过会做您的刀,您利用妾身也是应当的……” 沈韫珠垂眸道:“妾身不曾觉得委屈,也无需您补偿,您不必舍下正事来陪妾身。” 沈韫珠远比裴淮想象中的更坚韧、更清醒。尽管这份清醒令裴淮又爱又恨,但在这深宫里面,清醒的确是好事。 没有做到的事情,裴淮也不愿空口许诺,只得轻叹一声,暂且没有反驳。 总算是将裴淮劝回御书房,沈韫珠暗自松了一口气。 换做平日,沈韫珠也不是非要劝裴淮走。只是她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告知渡鸦,裴淮留在这里守着她,实在耽误她传递消息。 - 月上中天,寂静的重华宫中,一人身着黑袍,忽然推门而入。 来人摘下兜帽,露出掩藏在暗影中的冷艳面容。 沈韫珠坐在殿中焦急地等待,闻声立马站起身迎了上去,“渡鸦大人。” 容贵嫔谨慎地掩住门扉,携着沈韫珠朝里走,低声问: “外面情况如何?” 沈韫珠摇了摇头,蹙眉道: “据苏佑所言,这回不仅扰乱大周后方的计划落空,燕都中埋下的暗桩也已全部暴露,甚至还被皇帝捉住了活口。” “余下逃走之人被逼至绝路,只得铤而走险刺杀皇帝,却也被悉数拿下。” 数日来的不祥之感终于应验,容贵嫔阖目长叹,不禁苦笑道: “果然如此。” 沈韫珠紧抿双唇,不安地问道: “我们可还有什么法子补救吗?” 若放任裴淮继续追查下去,想必很快就会顺藤摸瓜找到她们,到时所有人都会因此丧命。 静谧深夜里,咚咚的心跳声显得分外清晰。濒临死亡的威胁,如同一把悬在众人头顶的屠刀。 或许是明天,又或许是下一刻,这刀便会重重砸下,斩断她们所有人的脖颈。 半晌,容贵嫔从一片空虚茫然中回神,静静地望向沈韫珠,仿佛下了什么决定。 “你能被皇帝抓住的把柄,是不是只有那张燕都舆图?” 沈韫珠忙道:“那张图上的字迹,与我素日示人的并不相同,裴淮应当查不出什么。” 容贵嫔摇头,嘱托道:“往后你得记着,千万不能低估皇帝的本事。” 沈韫珠觉得容贵嫔的语气有些奇怪,果然下一刻,便听容贵嫔轻声道: “这些年皆是我出面与宫外联络,此番我定然是藏不住了。你尽快依着舆图上的字迹,随意抄些东西放进我宫里。哪怕皇帝当真要查,我也能替你挡下这一劫。” 沈韫珠瞬间反对道: “这怎么行?你是渡鸦,你可是南梁细作的首领。” “牺牲我,保全你。这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容贵嫔神色平静,仿佛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更何况,你比我更适合带着大家走下去。” 沈韫珠哑然,只当容贵嫔指的是如今她更加得宠,更方便为南梁做事。 可是她…… 沈韫珠沉默咬唇,似乎很难张口说出,自己已然动摇了杀心。 容贵嫔望向沈韫珠的眼睛,认真地同她说道: “镇北王于整个南梁有大恩,我既为南梁人,便绝无可能推你出去送死。” 沈韫珠不禁深吸一口气,强忍住眼中的泪意。轻轻点头,终于接受了容贵嫔的安排。 是夜,容贵嫔将宫中所有南梁细作的底细,一一口授给了沈韫珠,并叮嘱她永远不可留下任何字面记载。 沈韫珠尽数记在心间。只是不知此番过后,还会有多少人能幸免于难。 “我早就预料到会有今日的。” 容贵嫔将一切托付给沈韫珠,末了轻笑道: “现在这一刻终于到来,我反倒觉得解脱。” “渡鸦大人——” 沈韫珠开口叫住了容贵嫔,颤声问道: “我能知道您的名讳吗?” 她们都心知肚明,容贵嫔暴露之后,定然是十死无生。 沈韫珠不想日后祭拜之时,甚至都不知她姓甚名谁。来世间一遭,身后竟只剩下一个渡鸦的代号。 容贵嫔闻言顿在原地,领了沈韫珠的情,侧身颔首道: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34章 “徐月吟。” 第30章 月坠花折 五日后。 艳阳高照, 和风习习。 秋日里正是宴饮的好时节,各宫嫔妃盛装打扮,陆续前来云水台赴宴。今儿个皇上特地为方婕妤设宴庆贺生辰, 还要遍邀阖宫出席,足见皇上对太后和方家的重视。 沈韫珠赶到云水台时, 徐月吟已然端坐在席间。 沈韫珠前几日刚刚晋封为贵嫔,今日的席位便恰好与徐月吟相邻。 徐月吟自知迟早会暴露, 故而自打那夜起, 便着意避嫌, 未复与沈韫珠相见。 沈韫珠敛眸走近,掩去心中伤感, 浅笑着朝徐月吟点了点头。 徐月吟亦是轻轻颔首,回以一个温柔平和的眼神。 当初得知裴淮要在云水台设宴, 沈韫珠便隐隐觉得奇怪。后来接二连三地得知外面发生的事情,沈韫珠终于想通,原来裴淮早已怀疑到了后宫嫔妃身上。 今日这场生辰宴, 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 端看裴淮打算如何朝她们发难。 因着今儿个是方岚生辰,方岚的席位被设在了御座右侧。沈韫珠落座后,抬眸看去上首,方岚也正好望向她这边。 方岚指尖轻动, 拂了拂衣摆, 露出腰间沈韫珠送她的鸳鸯香囊。 沈韫珠见状会心一笑, 俏皮地朝方岚眨了眨眼。 “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妹妹了, 当真是想念得紧。” 梁婕妤坐在对面, 一眼瞧见沈韫珠,便笑盈盈地过来同她搭话。 沈韫珠不由挑唇笑道: “梁姐姐哪里是想妾身, 分明是又惦记着打叶子牌罢?” 那日斗牌赌酒被裴淮抓个正着,说起来,她和梁婕妤倒也算得上是共患难的交情了。 提起这茬儿,梁婕妤顿感手腕子又酸疼起来,不服气地抱怨道: “要我说,摸两把牌又碍着他什么了?大不了下回咱们不吃酒就是了。” “正是这个理儿。” 沈韫珠憋着笑煽风点火,突然有些好奇,裴淮有没有被梁婕妤的话儿顶住过。若是能教裴淮不痛快,那她可就太痛快了。 沈韫珠正想着,便听身侧的梁婕妤蓦地冷哼了一声。沈韫珠回神看去,只见台阶前正是之前禁足多日的淑妃,好巧不巧地同宜妃和令容华碰在了一处。 沈韫珠瞧见她们几个就头疼,捧着茶盏悄悄扭过身去,心道这几个不省油的灯要斗法便斗,千万别将她捎上就成。 梁婕妤可不管这些弯弯绕绕,见了淑妃反倒要迎上去讽刺两句: “哟,这不是淑妃娘娘吗?您这些日子待在永和宫里,合该是闷坏了罢。” 淑妃刚解了禁足,还不知皇上那边是个什么态度。面对梁似玉的挑衅,淑妃难得忍气吞声了一回,没有当场发作。 沈韫珠心中暗叹,看来淑妃也不是太蠢,这幅模样儿若落在裴淮眼里,说不准还真能博得几分怜惜。 毕竟在沈韫珠看来,装可怜这招儿使在裴淮身上,似乎的确是管用。 宜妃和令容华紧随淑妃之后,扶着宫女的手步入云水台。 在经过沈韫珠面前时,宜妃着意停下脚步,掩唇笑道: “娴贵嫔随皇上出宫一趟,瞧着是越发光彩照人了。” 沈韫珠不禁瞥了眼令容华隆起的小腹,暗道这宜妃也不见得和令容华当真要好,说这话不是纯给令容华添堵么? 果然,令容华闻言垂下眼眸,掩盖住眼底的黯然之色。本以为有了身孕之后,皇上会多在意自个儿一些,却没想到皇上的心思还是全扑在娴贵嫔身上。就连带人出宫游玩,也从来不曾考虑过她。 “宜妃娘娘过誉了。”沈韫珠淡淡一笑,“妾身今儿个抹多了胭脂,这才瞧着气色好些罢了。” 这话倒不是沈韫珠随口应付,可叹她没病时要故作柔弱,当真受伤了又不能被裴淮察觉。 沈韫珠只能每日将脂粉上得浓些,好掩饰住内里的虚弱憔悴。 几人寒暄过后,纷纷去到前头落座。 直到开宴时辰将近,裴淮才终于露面。 在一片请安声中,裴淮迈步朝主位走去。 “都起来罢。”裴淮淡声道。 路过方岚时,裴淮虚扶了她一把,手指恰到好处地停在半寸外,连衣袖边儿都不曾搭一下。 初次伴驾之时,方岚曾委婉地表示不想侍寝。 方岚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却不想裴淮当真尊重了她的心意。非但往后一直同她相安无事,甚至连平日的举动都愈发克制,绝不越雷池半分。 裴淮冷眼扫过一众宫妃,唯独目光落在沈韫珠身上时,唇角蓦然噙起一抹笑意。 沈韫珠见状立马躲开视线,心里埋怨裴淮又看她作甚?还嫌她不够众矢之的吗? 裴淮凤眸半眯,笑意更深,朝阶下扬了扬手。 当即有十数名宫人从门外鱼贯而入,手里捧着的却不是瓜果佳肴,而是笔墨纸砚。 裴淮漫不经心地抚弄着眼前的金盏,沉声道: “当日作画比试未能进行下去,朕也深觉可惜。今儿个恰逢方容华生辰,便请诸位爱妃各自赋诗一首,既当是为贺方容华生辰,亦可方便各位切磋文才。”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的心思瞬间活络了起来。但也有些心思敏锐之人留意到,裴淮说的是方容华,而非方婕妤。 方岚神情淡然,并未有丝毫惊讶。看样子,裴淮早就同方岚知会过今日宴上之事。 沈韫珠与徐月吟对视一眼,看似神色如常,实则心底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裴淮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显是要当场比对众人的字迹。不出徐月吟所料,那张仿绘的燕都舆图的确落入了裴淮手中。 沈韫珠紧攥着紫毫笔,迟迟未曾落墨。 沈韫珠深知裴淮的雷霆手段,此番若查不出那些字迹出自何人之手,裴淮说不准会直接扣下所有人,立刻阖宫抄检。 裴淮疑心既生,那便宁肯错杀,也绝不会放过。 徐月吟与裴淮交手多年,沈韫珠所顾虑之事,她自然也能料到。 忽然间,徐月吟轻笑一声,猛地掷笔起身。 沈韫珠闻声错愕地转眸,下一刻便被徐月吟拽过手臂,用力拉到身前制住。 “放我走,否则我立刻杀了她!” 徐月吟从袖中抽刀,横架在沈韫珠颈侧,厉声朝裴淮喝道。 事出突然,众人俱是一惊,纷纷转头看向容贵嫔和沈韫珠。只见那柄短刀闪着凛凛寒光,胆子小的嫔妃禁不住尖叫出声。 短暂的不知所措过后,沈韫珠很快镇定下来,明白了徐月吟的意思。 徐月吟要用这种方式,尽可能地与沈韫珠撇清关系。也是以她自己的性命,最后再助沈韫珠一次。 “容贵嫔?” 裴淮赫然站起身,冷冷地注视着徐月吟,深邃的眸子中不见慌乱,嗤道: “你以为这样便能威胁到朕?” “那皇上大可试试看,是娴贵嫔的命硬,还是我的刀硬!” 徐月吟说着,刀锋又向沈韫珠的脖颈逼近了几分。利刃划破雪肤,殷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如丝线般顺着锋刃滑落。 瞧见那抹刺眼的鲜红,裴淮紧抿着薄唇,神色阴郁得可怕。 徐月吟都为她做到了这个份上,沈韫珠自然不能辜负,连忙尽全力配合。 沈韫珠暗自掐着掌心,泪眼盈盈地望向裴淮,眼中满是惊恐和无助,轻唤道: “皇上……” 裴淮深吸一口气,将滔天的怒意强压下去,语气中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森冷: “别动她,朕放你走。” 徐月吟见威逼得逞,立刻挟持着沈韫珠往后撤,握住短刀的手丝毫不敢放松。 裴淮紧紧盯着悬在沈韫珠颈间的刀刃,在徐月吟踏出门槛的刹那,一支利箭忽然破空而出,正中她的右肩。 裴淮身形一动,几乎同时飞身掠到近前,迅速将沈韫珠揽入怀中,随后重重一掌拍在徐月吟丹田。 徐月吟闷哼一声,手中的短刀应声落地,口中霎时鲜血喷涌。大片的血红浸透地砖,惨烈至极。 躲在暗处的羽林卫立马蜂拥而上,将徐月吟按倒在地。 裴淮冷眼睥睨,语气中没有半分怜悯: “废为庶人,押入宫正司。” 沈韫珠被裴淮拥在怀里,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不是恐惧,而是悲痛。 沈韫珠眼含热泪,直直望向被羽林卫拿下的徐月吟,却见她同样凄笑着看了过来。 眼前早已是一片朦胧,沈韫珠却倔强地不愿意挪开目光。只因沈韫珠清楚,此番便是她同徐月吟的最后一面了。 不多时,宫正司女官捧着一沓宣纸走进,正是从容贵嫔宫中查抄出来的东西。 裴淮接过一扫,便随手扔回了案上,冷哂道: “果然如此。” 那上面的字迹,正是沈韫珠用左手书就,与燕都舆图上的别无二致。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35章 今晨出门之前,沈韫珠遵从徐月吟的决定,将这些“铁证”放入了迎春殿。以便东窗事发之时,徐月吟能够尽数揽下罪责,彻底将沈韫珠从裴淮的视野里隐藏下去。 方岚惊魂未定地坐在旁边,不经意间看清纸上誊抄的内容。 “……诸佛出于五浊恶世,所谓劫浊、烦恼浊、众生浊、见浊、命浊……”1 这是—— 妙法莲华经? 方岚眉心蹙起,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日在安华殿的对话。 容贵嫔分明说过,她不信神佛之说,又怎么会抄写佛经? 方岚心中疑窦丛生,悄悄抬眼望向裴淮,又瞥向皇帝身旁垂泪的沈韫珠,神情若有所思。 第31章 一枕槐安 自那日过后, 宫正司不断去往各宫之中拿人审问。数日间,皇宫上下人人自危,处处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裴淮一袭玄衣, 阔步迈进宫正司大牢,阴冷潮湿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昏暗的刑房内, 徐月吟被绑缚在血迹斑斑的刑架上。昔日清艳的容颜如今苍白如纸,粗布衣衫被鲜血浸透, 紧紧贴在女子身上, 更显单薄凄凉。 徐月吟吃力地睁眼看清来人, 微微扬起的脖颈上赫然是一道触目惊心的鞭痕。 裴淮挥手屏退左右,落座在徐月吟对面的扶椅上。 裴淮凝视着徐月吟, 薄唇轻启,语气冷淡至极: “若你识时务些, 朕或许能赏你个痛快的死法。” 徐月吟惨然一笑,声音嘶哑地哂道: “打算撬开我的嘴?你休想。” 裴淮瞧见徐月吟决绝的眼神,冷“呵”一声, 诛心道: “就算你什么都不说, 朕也能将你们这群南梁奸细,一个个从宫里揪出来。” 徐月吟连喘息都十分艰难,闻言却突然诡谲地笑了起来,语气玩味地问道: “周帝陛下, 您是当自己已然取胜了吗?还是您真的认为自己算无遗策?” “你什么意思?” 裴淮沉声反问, 眉眼瞬间凌厉。 “这场逐鹿天下的棋局, 从不会因几颗棋子的倒下而终止。” 徐月吟盯着裴淮那双森然凤眸, 字字铿锵地说道: “我告诉你。哪怕时至今日, 你我之间,仍旧胜负未决。” 说罢, 徐月吟忽然开始剧烈地呛咳。暗红的血顺着唇角汩汩流淌,染红了苍白尖瘦的下巴。 裴淮定定地看了徐月吟一会儿,见她彻底不中用了,这才拂袖起身。 徐月吟五内如绞,见状猛然抬头,朝着裴淮的背影嘶声喊道: “南梁执棋者尚在!” 裴淮脚步一顿,缓缓转身,看着弥留之际的徐月吟,心中那股怪异之感挥之不去。 徐月吟气若游丝,朱唇翕张: “今日你虽能赢我,来日却未必能赢她……” 回想起那些在沈韫珠身上萦绕流连的目光,徐月吟嘴角扯出一抹凄凉笑意,说不清心底是畅快多些,还是痛楚多些。 “是么?” 裴淮讥讽地勾唇,眼底笑意全无。 “希望你到了九泉之下,还能有如此自信。” 裴淮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外走去。 “皇上,要回御书房吗?” 姜德兴连忙上前询问,却见裴淮面色阴晴不定,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裴淮沉默片刻,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沈韫珠。 “去重华宫。” 裴淮剑眉微蹙,隐约觉得心中有什么念头呼之欲出,此时却又抓不住,看不清。 - 裴淮刚踏入重华宫,便听见一阵泠泠的琵琶音。奔流如山涧清泉,淅沥又似雨打芭蕉,仿佛有说不尽的闲愁万种。 瞥见游廊外的玄色身影,沈韫珠指尖一顿,琵琶声戛然而止。 沈韫珠缓缓抬头,看向来人,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皇上怎么过来了?” 裴淮负手走近,淡笑道: “朕方才去了一趟宫正司,有些乏了,过来坐坐。” 沈韫珠放下琵琶,亲自起身为裴淮斟了杯茶。 “这是底下人新送来的白牡丹,皇上尝尝。” 裴淮接过茶盏,轻抿一口,赞许道: “甚好。” 沈韫珠在裴淮对面坐下,状似不经意地抚了抚脖颈处刚愈合的伤痕。 裴淮的目光一直在沈韫珠身上,见状也随之停留。 瞥见白皙颈间那道刺目的红痕,裴淮放下茶盏,温声问道: “还疼吗?” 沈韫珠摇摇头,道: “好多了。” 沈韫珠从炕桌上执起木柄素镜,对着镜子照个不停,嘴里忧心忡忡地念叨: “御医说伤口很浅,应当不会留疤。” 裴淮蓦然被逗笑,牵过女子柔荑,宽慰道: “不过是蹭破了层油皮,莫要成天吓唬自己。” 见裴淮终于展颜,沈韫珠暗自松了口气,又道: “说起这个,妾身今儿还没替皇上换药呢。” 沈韫珠说着,便起身去屋里取金疮药。 在屏澜山庄遇刺一事,裴淮不欲张扬出去。故而平日换药之事,多半是由沈韫珠代劳。 沈韫珠背过身,从妆奁中取出金疮药。转身的瞬间,与门口匆匆赶回的青婵对视了一眼。 青婵神色哀戚,朝沈韫珠轻轻摇了摇头。 沈韫珠心尖一颤,瞬间明白了青婵的意思。 徐月吟,已经不在了。 沈韫珠缓步走回裴淮身侧,沉默地替他解开衣襟。 裴淮望着神情专注的沈韫珠,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 “珠珠,你没什么瞒着朕的罢?” “嗯?” 沈韫珠抬头看向裴淮,眼中一片清明,仿佛听不懂裴淮在问什么。 裴淮定定地看着沈韫珠,没有说话。 沈韫珠与裴淮对视片刻,忽然笑了。 “皇上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妾身能瞒您什么?” 沈韫珠垂眸将男人的龙袍整理好,语气温柔,极度自然。 见沈韫珠神色如常,裴淮心中的异样也消散了几分。转念一想,那些话也许只是将死之人的故弄玄虚罢了,没必要非得放在心上。 瞧见裴淮眉宇间的疲惫之色,沈韫珠轻声问道: “皇上若是累了,便在妾身这里歇息一会儿?” 裴淮揉了揉眉心,叹道: “也好。” 沈韫珠当即招呼宫女进来铺床,又亲自服侍裴淮褪下外袍,进到内殿里歇息。 裴淮今日似乎格外疲惫,一沾枕便阖上了双眸。 沈韫珠侧身陪裴淮躺了一会儿,便悄悄离开了男人的怀抱,俯身替他掖好被角。 裴淮睡得很沉,对沈韫珠的动作毫无察觉。 沈韫珠回头看了几眼,便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内殿。离开前,沈韫珠特地嘱咐守在外头的宫女,切莫发出声响惊扰了圣驾。 一路走到偏殿时,青婵早已等候许久。 “娘娘,您可算出来了。” “今日在宫正司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韫珠一面往里走,一面低声问道。 青婵忙将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禀告了沈韫珠。 沈韫珠听完,秀眉紧蹙,心中疑云更甚,喃喃道: “她跟裴淮说这些做什么?” 沈韫珠大致弄清了裴淮今日反常的缘由,却有些困惑徐月吟为何要这样说。那些话落在裴淮耳中,其实不啻于一种提醒。 正想着,门外便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画柳掀开珠帘,轻声道: “娘娘,方容华来了。” 沈韫珠闻言,眸光微闪。今儿个她这重华宫里,怎生如此热闹? 沈韫珠理了理衣袖,含笑上前相迎,亲昵地挽住方岚的手臂,“姐姐快请进。” 沈韫珠陪方岚坐在软榻上,转头吩咐道: “画柳,看茶。” 方岚从菱花碟里捻起一颗鲜枣,笑问道: “听说皇上在你这儿歇着呢?” 沈韫珠点点头,澹然说道: “皇上那边儿有宫人伺候,咱们说咱们的,不妨事。” 瞥见方岚腰间还系着那枚荷包,沈韫珠不由弯起眉眼。 方岚顺着沈韫珠的目光看过去,便也抬手抚摸了下那对儿鸳鸯,垂眼轻笑。 “妹妹这荷包绣得极好,我很是喜欢。” 沈韫珠剥了颗迟熟荔枝,忆起方岚不爱吃这个,便放在了自己面前。 “近来琐事缠身,只顾得上绣枚荷包。等回头空了,我再绣件衣裳送给姐姐。” 方岚瞥了眼盘中堆叠的荔枝,又看向沈韫珠,意有所指地道: “我倒不急,只是你也该绣些别的备着了。” 沈韫珠愣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些许茫然。 方岚倾身越过炕桌,指尖轻轻点了点沈韫珠小腹,笑道: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36章 “还没动静呢?” 沈韫珠两颊泛起红潮,扭脸不看方岚,小声道: “哪有这么快。” “眼看着过了中秋宴,可就快到万寿节了,你还是多分些心思给皇上罢。” 方岚端起茶盏浅啜,尝出是裴淮平素爱喝的白茶,不禁抬眼打量着沈韫珠。 沈韫珠确实忘了这茬儿,心虚地哼道: “姐姐今儿个好生奇怪,是皇上请你来当说客的?” 方岚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忽然转而问起: “你颈上的伤可好些了?” “劳烦姐姐挂念,早就没事儿了。” 沈韫珠神色平静,压根没将这点小伤放在心上。 方岚眼眸低垂,仿佛又想起前几日的事,不禁唏嘘道: “说起来,容贵嫔也是个可怜人。” 沈韫珠下意识地想点头,刚一动作,却忽然反应过来。方岚和徐月吟又没什么交情,她在可怜徐月吟什么? “虽说当日宴上一片混乱,但我坐在上首,却是瞧得分明。容贵嫔看皇上的眼神——” 方岚自顾自地说着,忽然抬头望向沈韫珠的眼睛,轻声说道: “同我当初看向林衡时,是一样的。” 无望地挣扎,清醒着沉沦,孤寂中凋零。 那是从恨中残忍滋生,却又无奈凄艳入骨的—— 爱。 恍惚间,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轰然乍现。 方岚的话如同一根细线,将沈韫珠纷乱的思绪尽数串起。 唯有勘破徐月吟对皇帝动心,才能听懂徐月吟为何会说,死亡于她而言是解脱; 为何会说,她已不再适合带领众人走下去; 为何她会怀上敌人的孩子,最终又决定舍弃; 为何初见那日,她会叮嘱沈韫珠不要对皇帝动心…… 种种未尽之语,说的竟都是徐月吟自己。 直到此刻,沈韫珠才恍然醒悟。徐月吟示于人前的痛苦消沉,从来都未曾作伪。 反倒是私下示与她的那些,才是真正的强颜欢笑。 正如沈韫珠难以开口,坦白自己动摇了杀念;徐月吟也羞于启齿,承认自己妄动了凡心。 死于非命,本就是徐月吟为自己选定的终局。 沈韫珠只觉头皮猛地一阵发麻,寒意顺着脊背直往上爬,周身如坠冰窟。 第32章 枭心鹤貌 方岚暗中留意着沈韫珠的神情, 叹了口气,轻轻唤道: “妹妹?” 茶盏落回案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沈韫珠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喉中干涩,仿佛被砂砾磨过: “没想到像容贵嫔这样的人, 竟也会泥足深陷。一时有些感慨,让姐姐见笑了。” 方岚低垂着眼睫, 敏锐地捕捉到了沈韫珠话中的“也”字。再望向沈韫珠时, 目光不由变得复杂起来。 “罢了罢了, 都怪我,提这些做什么。” 方岚轻拍沈韫珠的手背, 看似是在安慰她,却在不知不觉间掺入了些许深意: “皇上待妹妹是不同的。妹妹同皇上, 自然会一直好好的。” 沈韫珠垂眸静静听着方岚的话。 那盈盈笑语,却仿若刀子一般,割得沈韫珠心头隐隐作痛。 她与裴淮之间, 隔着的是血海深仇。 他们之间, 怎么可能有将来? “时候不早了,妹妹还是快回皇上身边罢。” 因着裴淮还在重华宫里,方岚试探完沈韫珠,便也不欲再多留。只推说宫中还有事, 先行告辞了。 沈韫珠起身将方岚送至门口, 而后回身呆呆地坐在殿中, 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方岚方才所言。 沈韫珠沉痛敛眸, 从未曾想过自己竟会如此迟钝。直到徐月吟香消玉殒, 才恍然惊觉她内心承受着怎么样的苦楚。 玄关处珠帘晃动,青婵端着治内伤的汤药走进来, 低声说: “娘娘,该喝药了。” 沈韫珠蜷在软榻上抬起头,伸手接过药碗。 “往后若是皇上在重华宫里,便嘱咐膳房先不要熬药了。” 沈韫珠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药汤,一饮而尽,苦得她直蹙眉头。 “是。” 青婵点头应下,又道: “娘娘,方才张进禄递来口信儿,说秦妃殿里好似有烧过香烛纸钱的痕迹。” 张进禄便是她们收买的瑞兽苑太监,眼下在毓庆宫中照料昭宁公主养的白兔。 沈韫珠手捧青花杯盏,正含着水漱去嘴里的苦味儿,闻言不禁顿住。 沈韫珠微微俯身,将清水吐在了脚踏边的鎏金唾盂里,抬头纳罕道: “秦妃在宫里烧纸钱?” “是。张进禄瞧见毓庆宫倒出的香灰里头,有还没烧完的金纸。” “给他些好处,让他继续盯着。” 沈韫珠摩挲着青花盏,吩咐道: “改日去宫外钱庄支些银票,咱们宫里的金银就莫动了,免得教人察觉。” “好,奴婢等会儿便去知会画柳。” 瞧见沈韫珠抻了抻腰,青婵立马上前半步,从旁扶着沈韫珠站起身。 沈韫珠脚步虚浮地回到主殿,却见裴淮已经醒了。裴淮慵懒恣意地披着外衣,正坐在炕桌旁翻着书页。 “怎地去了这么久?” 裴淮放下书卷,朝沈韫珠招了招手。声音带着初醒时的沙哑低沉,听上去倒是尤为温柔。 沈韫珠乖乖走上前去,立马被男人圈进怀里拥住。周身被熟悉的龙涎香包裹着,沈韫珠竟莫名感到一阵心安。 “妾身和方姐姐说了会儿话。” 沈韫珠放软腰肢,倾靠在裴淮胸膛前。试图从裴淮身上汲取暖意,以驱散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 “方岚?”裴淮高高扬起剑眉,从鼻腔里哼道:“她怎么又来了?” “方姐姐关心妾身的身子,来瞧瞧妾身有何稀奇的?” 沈韫珠忍不住轻笑出声,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裴淮的手腕。 “倒是皇上,总吃方姐姐的醋做什么?” 裴淮反手攥住作乱的荑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低沉的嗓音里透着笑意: “朕的珠珠,自然只能同朕最亲近。” 沈韫珠脸颊微红,哪能料到裴淮非但没否认吃味,竟然还理直气壮地反驳她。 沈韫珠抽回指尖,娇嗔道: “蛮不讲理。” 裴淮低笑一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沈韫珠耳畔,眸中翻涌着浓烈的占有之色。薄唇贴着沈韫珠的后颈一路下滑,眼看要亲到锁骨,沈韫珠连忙扶着裴淮的肩膀轻轻推拒。 “青天白日的,您可悠着点儿罢。” 裴淮乜了眼外头的天色,再低头一瞧那双湿乎乎的眼眸,只得悻悻作罢。 沈韫珠眼珠子一转,想起那日去太后宫中请安的事。忙拿来说与裴淮听,省得他心里总惦记着那些风月绮念。 “……太后娘娘说,下回请安的时候,让您带着妾身一同过去。” 裴淮听罢微微颔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专心握着柔荑摆弄。长指还偏不安分,非要挤进女子指缝间轻轻磨蹭。 沈韫珠低头瞧去,登时像被炭火烧灼了似的,蹭的一下撇开了眼。 沈韫珠眼不见为净,若无其事地问道: “那皇上什么时候有空,陪妾身去一趟长信宫?” 裴淮沉吟片刻,“母后近来应是要动身去护国寺了。还是等中秋宴过后罢,朕寻个日子接你过去。” “好。”沈韫珠温顺地点点头。 裴淮忽地神色一凝,低声问道: “今儿是什么日子?” 沈韫珠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应声: “八月初九。” 裴淮眸光微沉,眼中的旖旎情意缓缓褪去。 沈韫珠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瞄着裴淮,轻声问道: “皇上,这日子怎么了吗?” 见沈韫珠骤然紧绷,裴淮忙缓和了神色,倾身吻了吻女子额间,以作安抚。 “没什么。” 八月初九是永王的忌日,这些日子忙着抓南梁细作,他竟差点儿忘了要去探望秦婉烟母女。 裴淮抚摸着掌下柔顺的青丝,温声道: “朕忽然想起还有些朝政要处理,明儿个再来陪你。” 沈韫珠自然不信,但也没有拆穿,娇语道: “皇上金口玉言,可不许耍赖。” 沈韫珠随着裴淮起身,笑盈盈地抬头望向他,眼中光华流转,灿若明珠。 裴淮看着沈韫珠灵动的双眸,心中一软,宠溺地捏了捏女子脸颊,挑眉道: “朕何时说话不作数过?” 沈韫珠偏身往后躲,揉着面颊,不满地哼道: “皇上快去罢。” 裴淮无奈轻笑,自个儿穿上外袍,回首道: “那朕走了。” “妾身恭送皇上。” 沈韫珠蹲身送驾。略一动作,心口还是窒窒地发疼,只能等着画柳过来搀她。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37章 沈韫珠扶着画柳借力,慢腾腾地往内殿里挪去。 不多时,青婵从身后赶上来,凑近禀道: “娘娘,圣驾往毓庆宫的方向去了。” 沈韫珠颔首,琢磨了半晌,又问道: “外头那支玉壶春瓶,近来可有异样?” “奴婢方才检查过了,瓷瓶的夹层里还是空的。”画柳适时接道。 沈韫珠轻呵一声,冷冷道: “倒还真是个难缠的主儿。” 随着中秋宴将近,沈韫珠心中的预感也愈发强烈。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人,应该快要出手了。 - 时近黄昏,景安宫里珠窗半掩,静谧黯淡。 令容华靠坐在床头,怀里拥着个缎面软枕。面色却大不如从前,隐隐透着一抹病态的苍白。 宜妃杨嘉因靠在炕桌旁,指若青葱,轻执起眼前的紫砂莲瓣茶壶,斟了一杯清茶。 杨嘉因回身来到榻边,轻巧地从令容华手中抽走软枕,又将茶盏递到她面前。 望着令容华的眼睛,杨嘉因巧笑嫣然。 “自打我进屋,便没见你动弹过。坐了这一会子也该是渴了,快吃口茶歇歇罢。” “多谢杨姐姐。” 令容华接过茶盏,扯了扯唇角,“许是那日宴上惊险,我这几日总觉着身子不爽利,腰眼儿也发酸似的。” 杨嘉因闻言,立马关切地附和道: “当日幸亏咱们离得远,若是妹妹被那贼人劫持了,可教皇上如何是好?” 杨嘉因探出手去,轻抚着令容华明显凸起的小腹,柔声劝道: “妹妹这胎怀得辛苦,还是该多卧床静养才是。中秋宴那日人多眼杂,妹妹便不去了罢?” 令容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落寞。 令容华知道宜妃说得在理。她又何尝不想安心养胎?只是皇上踏足景安宫的次数寥寥,她实在不愿放弃任何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 那日虽说是娴贵嫔离得最近,但令容华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容贵嫔偏要挟持娴贵嫔来威胁皇上,是不是众人都心知肚明,哪怕是她和孩子绑在一块儿,在皇上心里也重不过一个娴贵嫔? “中秋佳节正是阖宫团圆的日子,我怎好躲着不去?” 令容华神色黯然,不禁暗恨娴贵嫔怎地如此命大,明明都落入了南梁贼人手里,竟还能好端端地被救下来。 听得令容华执意要去,杨嘉因面含隐忧地说道: “妹妹如今怀着龙裔,身子最是金贵,万事当以孩子为重啊。” 令容华听了这话,更是犯愁起以后的事来。娴贵嫔年纪轻轻的,又比自己更加得宠。日后若教娴贵嫔也怀上了龙胎,自个儿的孩子能拿什么同她的比? “姐姐放心,我都省得。”令容华低头瞧着掌心里的安胎丸,捻开一半儿含进唇间。 杨嘉因见令容华如此执着,也不好再劝,只得轻叹一声,道: “妹妹既然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盼着妹妹一切安好。” 令容华搭着宜妃的手,感激道: “多谢姐姐关心。” “离中秋宴还有五六日呢,说不准到了那时,妹妹便已然大安了。”杨嘉因噙着笑宽慰。 令容华同样报以一笑,心里隐隐有了期盼。 杨嘉因从令容华手中接过茶盏,柔声道: “妹妹早些安歇,我就不打扰了。” “恭送姐姐。”令容华倚靠在床榻边,轻轻颔首。 杨嘉因转身迈出殿门,驻足在景安宫前的玉阶上,久久未曾离去。 抬头望着天边渐渐西沉的金乌,杨嘉因缓缓勾唇,仿佛嗜血恶鬼撕扯下了温情脉脉的人皮,露出一抹诡异瘆人的微笑。 第33章 高楼望断 八月十四日酉时, 御花园东南角。 沈韫珠眯起双眼,按着徐月吟之前教给她的联络法子,从东边第一株桂花盆景开始数起。 一, 二,三…… 每走一步, 心跳都不由加快一分。 终于,在垂藻堂外的第十七个花盆前, 沈韫珠停下了脚步。 “娘娘, 应当就是它了。” 画柳跟着数了一遍, 确认是这只天蓝釉六足花盆没错儿。 沈韫珠瞥了眼四下无人,伸指探进花盆下方的缝隙里, 沿着盆底一寸寸摸索过去。 触碰到一枚细小硬物后,沈韫珠指尖一挑, 迅速将它取了出来。 只见半寸见方的银箔里,似乎是夹了张传信的字条。 沈韫珠见状心下稍安,看来渡鸦安插的眼线里, 还有人未曾暴露。 画柳也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喜道: “还好还好,至少能有人帮衬着咱们。” 沈韫珠颔了颔首,将银箔捏在手里,触手一片冰凉, 仿佛是块寒冰贴着她温热的掌心。 既是借着做团圆饼的由头出来, 总得带些东西回去掩人耳目。 沈韫珠略一琢磨, 抬手折下了眼前的银桂花枝, 轻松地说道: “咱们摘些银桂再回罢。” 画柳同沈韫珠想到了一处, 旋即笑道: “正巧尚食局送来不少桃仁和松子仁,回头奴婢便把它们碾成细末子, 拿来给娘娘掺进糖桂花里。米粉还要细细地蒸起酥来,到时在清甜的绿豆桂花泥外头,裹上层松薄酥脆的饼皮子,那才教人垂涎三尺呢……” 沈韫珠眉梢间染上笑意,刚要点头附和。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搅和了沈韫珠的好兴致。 “本宫还当是谁这么放肆,原来是娴贵嫔。” 沈韫珠笑意顿住,脸色当即冷了下来。 沈韫珠回身一看,果见淑妃扶着宫女的手,慢条斯理地往她这边走过来。 “见过淑妃娘娘。”沈韫珠欠了欠身子。 淑妃垂眸扫了沈韫珠一眼,瞥见藤篮里的银桂,登时冷笑一声,朝沈韫珠发难道: “谁准你摘宫里的桂花了?” 沈韫珠不慌不忙地直起身,不答反问道: “娘娘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不知宫里哪条规矩说了,不许妾身摘花?” “明儿个可就是中秋宴了,这满庭院的银桂都教你摘去,你还让皇上和本宫赏什么?” 沈韫珠撇了撇唇角,心道此番奉旨操持中秋宴,怕是又教淑妃得意起来了。 “回娘娘的话,妾身见这银桂开得正好,便想着摘些回去做团圆饼。本也用不了多少,断不会耽搁您明日赏花。” 沈韫珠有恃无恐地瞧向淑妃,顺口胡诌道: “何况皇上说过最喜欢妾身的手艺,想来是不会怪罪妾身的,娘娘无需多虑。” 哪知不远处的婆娑树影后,蓦然晃过一抹玄袍身影。男人握拳抵唇,无声地笑了笑。 淑妃自然不知皇上同沈韫珠说过什么,闻言果然当真,满眼嫉恨地瞪着沈韫珠道: “本宫可告诉你,你也用不着得意。等令容华的孩子生下来,看你还能笑到几时!” “妾身笑不笑的倒不打紧,”沈韫珠轻挑柳眉,反唇相讥道: “只是淑妃娘娘伺候皇上多年,这肚子怎地始终没个动静?您自个儿心里着急,也不该拿妾身作筏子啊。” “你!” 淑妃气结,厉声喝道: “区区一个贵嫔,仗着有几分得宠便敢同本宫呛声?” 沈韫珠轻笑一声,散漫地应道: “贵妃也好,贵嫔也罢,说到底都是皇上的妃妾,谁又比谁尊贵?等娘娘真坐上后位了,再拿这话来教训妾身也不迟,到时妾身必定头一个去给您磕头敬茶。” 这话听着轻飘飘的,却是往淑妃心窝子上戳。淑妃明明离后位只差一步之遥,这一步却是走了三四年也没走到。 “画柳,咱们走。” 沈韫珠不甚在意地挑唇轻笑,转身踏上另外一条石子路。 刚带着画柳绕过一处山石,沈韫珠竟意外撞见了姜德兴。 姜德兴朝沈韫珠嘿嘿一乐,弓着腰道: “贵嫔娘娘金安。” 说罢,姜德兴侧身一闪。只见石桌旁坐着的,赫然是玄袍银冠的皇帝。 沈韫珠心里咯噔一跳,知道方才那番话多半是被裴淮听去了,二话不说就行了个大礼: “妾身参见皇上。” 裴淮挥了挥手,姜德兴立马带着所有宫人退到十丈开外。 “近前来。”裴淮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沈韫珠踌躇着要不要起身,一时间竟没有动作。 见沈韫珠跪着不动,裴淮摩挲着扇骨,哂道: “在朕面前倒是乖觉。” 沈韫珠心思转了几个来回,立马俯身告罪,“妾知错。” “嗯。”裴淮忍着笑,故意声线冷淡地问道,“然后呢?” “妾身不该编排皇上。”沈韫珠立马答道。 裴淮淡淡道:“你手艺的确不错,倒也算不上编排。” 居然没答对?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38章 沈韫珠错愕了一下,犹豫地道: “妾身……不该妄议后位?” 裴淮没有接话,只静静地打量着沈韫珠。若说初入宫时的沈韫珠还略显青涩,那么此刻的她已然是美得肆意又耀眼,任谁瞧了都会赞一句天姿国色。 裴淮忽而想起前两日岐地进贡的几匹大红罗缎,拿来给沈韫珠裁衣裳想必再合适不过。 裴淮起身走近,用折扇挑起了沈韫珠的下巴,教她仰面对上自己的视线。 “自己说,该怎么罚?” 沈韫珠实在觉得难为情,却不敢不答: “应当掌嘴。” 说到掌嘴的时候,连声音都带了一丝颤抖,端的是要哄裴淮心软。 裴淮竟然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挪开了折扇。 沈韫珠落寞地垂下眸子,心里直泛酸。 “也成。”裴淮将折扇搁回桌上,随口道,“二十,动手罢。” 他认真的? 沈韫珠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却见裴淮正噙笑望着她。 裴淮是不是真心在笑,沈韫珠还是瞧得出的。心思稍一转弯便反应过来,这人是闲得慌了又要逗她。 沈韫珠周身松懈下来,媚眼横波地嗔怪道: “您倒是扶妾身起来啊。” “不扶就不起?” 裴淮几乎立刻便去弯腰抱人,嘴里却还要嫌弃道: “娇贵得要命。” 不乐意听的全当耳旁风,沈韫珠状似无意地问道: “皇上怎么来这儿了?” 裴淮大晚上的来御花园转悠,莫非是察觉什么了? “来寻你啊,”裴淮扬眉道,“省得你天天往翠微宫跑。” 嘶—— 沈韫珠闭了闭眼,不想理会这个没完没了的男人。 真是头疼。 -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 沈韫珠提着晴山色撒花宫裙,越过丛丛金桂,朝着矗立在水边的望月楼走去。 身后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沈韫珠回眸看去,只见画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娘娘——” 沈韫珠忙回身迎了过去,拉着画柳躲到隐蔽处,低声问道: “怎么了?” 画柳从袖中掏出一方叠起的锦帕,递到沈韫珠面前,满脸焦急地说道: “娘娘,咱们那支鸳鸯纹玉壶春瓶里面,忽然多了这个。” 沈韫珠展开锦帕,只见里面包着些色白细腻的粉末。沈韫珠用指尖捻起一点,眉心顿时紧蹙。 “是铅粉。”沈韫珠将帕子紧紧攥在手里,“此物重而下降,可用于堕胎。” 那人果然要趁着中秋宴动手。 沈韫珠眸色渐深,吩咐画柳道: “你回去将那些铅粉都处理干净,但瓷瓶仍要留着。” “是。” 画柳有了主心骨,很快冷静下来,匆匆领命而去。 思及赴宴时一向都不紧不慢的裴淮,沈韫珠抿了抿唇,对青婵说道: “青婵,你现在就去御前,速将皇上请来。” 青婵忧道:“娘娘,留您一个人在这儿,恐怕会有危险。” “等会方容华过来,我再同她一起上去,不会有事的。”沈韫珠安慰道。 见沈韫珠如此说,青婵才略放下心来,快步朝紫宸宫赶去。 瞧着眼前光摇月碎的水面,沈韫珠独自站在望月楼下,心中暗自思忖。 “娴妹妹怎地不上去?可是身子不适?” 宜妃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关切。 沈韫珠敛去思量,福身笑道: “参见宜妃娘娘。” “此处风光旖旎,妾身贪看了会儿,这才耽搁了。” 杨嘉因掩唇轻笑,“登临望月楼上凭栏远眺,又是另一番好景致,娴妹妹何不早些上去瞧瞧?” 沈韫珠敷衍地应和了几句,不由自主地望向宜妃的眼睛。 不知为何,沈韫珠陡然想起了杨太傅。也许是他们父女俩的目光,都令沈韫珠觉得不太舒服。 好在此时,方岚终于露面。 沈韫珠欠身送走了宜妃,便与方岚并肩登上望月楼。 就当二人踏上最后一级朱阶时,望月楼中异变突生。 一阵嗡嗡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只见一群马蜂不知从何处涌来,飞扑向簪花佩兰的众人。 “啊!” “来人啊!” 宫妃们惊慌失措,纷纷躲避,殊不知这一动反而更加危险。 沈韫珠下意识地转头去寻令容华,只见令容华一袭姚黄锦裙,引得成群的马蜂向她汹涌扑去。 令容华吓得花容失色,护着小腹惊叫后退。 “小心!” 沈韫珠来不及深想,眼疾手快地拉住令容华。 而令容华却仿佛受惊过度,脚下一个趔趄,拉着沈韫珠一起往后栽仰。 沈韫珠本就有伤在身,一时没稳住身形,竟被令容华牵带着拽倒。 后背撞上冰凉的玉栏,甚至都没等沈韫珠品出疼劲儿,耳边骤然响起一道脆裂声。 栏杆断了! 沈韫珠心中大骇,半截身体失控地落出勾阑外,已然无法自救,只得拼尽全力将身前的令容华往楼里推。 “妹妹!” 方岚惊呼一声,想要伸手去拉沈韫珠,却已经来不及了。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沈韫珠直直坠下了望月楼。 第34章 裴淮方才同杨太傅饮了几杯薄酒, 此刻半倚在龙凤纹饰的软枕上。右手支着额头,抵在太阳穴上的指节处传来微醉后的温热感。 步辇还未靠近望月楼,便听得一片惊叫声在寂静的夜里乍起。 裴淮心中一凛, 微闭着的眼眸立时睁开,目光透过龙纹绣边的锦帷望去。却只来得及看见一抹淡蓝色的衣角, 在夜色中一闪而逝。 紧接着,便是重物落水的声音。 青婵一眼认出了沈韫珠赴宴时穿的衣裙, 不由惊骇地禀道: “皇上!是主子, 主子落水了!” 姜德兴倒抽了一口凉气, 连忙一挥拂尘命宫人落辇。 裴淮心头狠狠一跳,几乎想也不想便飞身跃下步辇。三下五除二地扯下外袍, 看样子是直直朝着望月楼下的湖泊而去。 “陛下!万万不可啊!” 姜德兴瞧见裴淮的动作,登时大惊失色, 连忙抬手去拦。 可裴淮救人心切,哪里是姜德兴能拦得住的。 只见裴淮一把挥开姜德兴,怒吼道: “滚!” 姜德兴踉跄着退后, 被裴淮阴鸷的眼神吓得狠狠一哆嗦。姜德兴伺候裴淮近十载, 都很少见裴淮如此滔天震怒。 眼睁睁地见着皇帝纵身跳入水中,岸边的宫人们顿时乱作一团。姜德兴惨白着脸,尖声招呼着御前侍卫下去护驾。 “快,快救人!” “快传御医!” “……” 裴淮一头扎进水里, 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间将他包围。 身上的寒冷尚能忍受, 裴淮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攥住, 几乎快要窒息。他的珠珠那样娇贵柔弱, 掉进这样深冷的水里, 该是绝望难过极了。 裴淮奋力拨开荡漾的湖水,借着月光搜寻女子的身影。心急如焚, 目眦欲裂。 珠珠,你究竟在哪里? 湖水汹涌…… 铺天盖地的冷…… 沈韫珠拼命挣扎着浮出水面,脚腕上却蓦然一紧,怎么也挣脱不开。 柔软的水草随波搅动飞舞,似乎要将她拖入湖底。 冰冷的湖水灌入口鼻,窒息的恐惧感如潮水般涌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恍恍惚惚间,沈韫珠脑海中竟还盘旋起一个念头来: 要是再往湖里扔些水蛇,任他大罗金仙在世,也保准儿教掉进来的人有去无回。 就当沈韫珠快要失去意识之际,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紧紧缠住了她的腰身,将她从冰冷的深渊中往外拉。 环在腰上的力道很重,是水蟒吗? 居然还是热乎的…… 沈韫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瞧清了满脸焦急之色的裴淮。 沈韫珠想要开口说话,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里火辣辣的疼。 “乖,吐出来——” 裴淮心疼地将沈韫珠搂进怀里,替她拍着后背,反复抚慰道: “没事了,朕在这里,别怕。” 秋夜里寒意彻骨,沈韫珠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快冻得凝固了。 沈韫珠身上裹着玄色披风,无力地倚靠在裴淮胸膛前。她忽然忆起,这已经是裴淮第二次救她了。 第一次,是在屏澜山庄,裴淮毫不犹豫地替她挡下窗外的冷箭,而这一次,是在望月楼下,他又一次将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沈韫珠疲惫地阖上双眸,不知该如何面对裴淮。面对这个她曾经恨之入骨,如今却又一次救她于危难的男人。 此刻的望月楼上,方岚遥遥望见沈韫珠获救,总算顾得上喘息片刻。松缓下紧绷的心弦后,方岚这才察觉到有股浓重的血腥味钻入鼻孔。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39章 方岚慌忙回过身,一滩猩红血水猛然撞入眼帘。 - 重华宫中,宫女们端着银盆布巾进进出出。 沈韫珠方才换下了湿透的裙衫,倦怠地蜷缩在卧榻里,面色仍透着青白。 裴淮掀开花帐,不耐烦地催促道: “齐琅怎么还没到?” “奴才派人去请了,齐大人马上就到。” 姜德兴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禀道: “皇上,景安宫那边儿怕是也……” “皇上。” 沈韫珠虚弱地低唤了一声,声音喑哑得几乎听不见。 裴淮闻言也顾不上什么景安宫,忙回身握住沈韫珠的手,沉声回应道: “朕在。” “您去看看令容华罢,妾……妾没事了……” 沈韫珠嘴上说着,身子却还在轻轻打颤,看上去毫无信服力。 裴淮心中一痛,俯身虚环住沈韫珠纤细的腰肢,隐忍克制的动作里,仿佛含着无限疼惜。 “今夜朕哪儿也不去,就只守着你。” 或许人在生病之后便会格外多愁善感些。温柔坚定的话语落入耳中,沈韫珠忽觉眼眶酸得厉害,忍不住侧过头去,悄悄把泪珠蹭在枕上。 外头的宫女打起门帘,只见齐御医行色匆匆地赶来。请过安后,齐御医连忙跪在榻边为沈韫珠诊脉。 沈韫珠默默垂下眼睫,心道意外落水虽令她吃了些苦头,但能借此机会光明正大地养一阵子伤,也算是福祸相抵了。 半晌,齐御医收回丝帕和脉枕,拱手回禀道: “回皇上,娘娘落水受寒,旧疾复发,今夜恐怕会高热不退。” 裴淮对此早有预料,闻言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地命道: “取最好的药材来治,不论如何,朕只要娴贵嫔平安无事。” 齐御医连忙应道:“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听闻娴贵嫔是皇上亲自下水救回来的,齐御医赶忙也给裴淮请了个平安脉。 “皇上龙体康健,此番应无大碍,只需饮些姜汤驱驱寒气便是。” 听到齐御医这样说,姜德兴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了肚子里,连忙差人去外头看看姜汤熬好没有。 “还有皇上——” 见裴淮又要回身去抱着沈韫珠,齐琅只得硬着头皮主动回禀道: “令容华的龙胎没能保住。” 裴淮停顿半刻,应了句“知道了”,便要挥齐琅下去开方子。 齐琅见状,赶忙将该禀的话禀完: “皇上容禀,令容华的胎象素来稳固,本不至于受惊小产。臣等排查了景安宫内一应吃食器物,结果在令容华的安胎丸里发现了有毒的铅粉。令容华服用数日,这才使得胎气大动。” 裴淮眉头一皱,终于舍得分了些心思过来,冷声道: “哪来的铅粉?” 沈韫珠柔顺地缩在裴淮怀里,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却讥诮地勾了勾唇角。 哪来的铅粉?马上就能知道了。 沈韫珠缓缓掀开眼帘,数着心跳,静候对方踩入陷阱。 在骤然来临的静默中,宫女紫雁端着姜汤从门外走进。路过高几旁时,紫雁状似不经意地碰倒了上面的鸳鸯纹玉壶春瓶。 “咣!” 玉壶春瓶砸在地上,应声而碎,瓷片四溅。 满地碎瓷—— 却也只有碎瓷。 紫雁瑟缩着伏跪在地,见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预想中的事情竟然并未发生。 怎么会只有瓷片?她放进去的铅粉呢?! 如此大的动静实在惹人注目。裴淮皱眉朝那边望去,正要训斥,却听沈韫珠轻声开口: “青婵,带她下去。” 紫雁闻声猛地抬头,只见病容憔悴的美人儿窝在皇帝怀中,眼眸里满是冰冷嘲弄睇着她。 紫雁浑身一颤,手心里登时冷汗涔涔。娴贵嫔居然早就有所察觉,却故作不知,只等着她自己露出马脚。 紫雁被青婵捂着嘴拖走时,还在惊恐哀求地望着沈韫珠。 沈韫珠却丝毫不为所动,重新蜷靠回男人怀里,抵抗着体内阵阵袭来的恶寒。 既是重华宫的宫女,裴淮便也没有插手,只交给沈韫珠去处置。 待众人退下,裴淮伸手探了探沈韫珠额间,发觉她身上果然热了起来。 裴淮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气急,偏这祖宗还打不得骂不得的,只能恨恨地说了她两句: “你非要救令容华做什么?连自个儿的身子都不顾了?” 如实讲当然是为了博得裴淮的信任,但这话肯定不能说出口。 沈韫珠挤出滴泪珠子来,委屈地抬眼,假装怨道: “谁让她怀着您的孩儿呢。” “朕是不是还得夸你贤良大度?” 裴淮见沈韫珠落泪,自是不落忍再说她什么。只得轻叹一声,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珠,缓缓道: “往后再不会了。” 再不会什么,裴淮没说清楚,沈韫珠也只作糊涂。 毕竟沈韫珠还没想好,之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帝王真心太过沉重,于她而言,实为负担。 “您当真不去景安宫瞧瞧?”沈韫珠垂眸问道。 裴淮未曾言语,只是静静地埋首在沈韫珠颈侧。沈韫珠听着耳畔男人的心跳声,心中已是了然。 沈韫珠缓缓抬起玉指,回抱住裴淮。 指尖轻柔触及裴淮紧绷的脊背,沈韫珠温声道: “妾身没觉着多难受,皇上不必忧心。” 回想起方才在水下惊心动魄的一幕,裴淮忽然体会到了何为后怕。 当裴淮寻到沈韫珠的时候,沈韫珠已然无力地闭上眸子,乌丝漂浮在水面,如水藻般四散开来。 想他平生征战沙场,主宰朝纲,面对着种种明枪暗箭,又何曾惧怕过?但在得知女子落水的那一刻,裴淮当真是心乱如麻,他竟然害怕会就此失去沈韫珠。 过了许久,裴淮才终于回应起沈韫珠上一句话来,语气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少装傻,你分明知道朕的意思。” 裴淮眼眸猩红,明显是咬着牙忍了又忍。不敢跟沈韫珠说太重的话,却也受不了她一再逃避。 身心俱疲之下,沈韫珠实在想不出尽善尽美的话儿来讨巧卖乖。又抵不住困意袭来,便沉沉昏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沈韫珠仿佛觉得脖颈间一凉,似轻吻,又似泪滴。 第35章 西子捧心 初秋清晨, 天色蒙蒙亮。如纱似幔的晨雾笼罩着连绵宫室,拂过花枝上残留的露水。 裴淮不放心地摸了摸沈韫珠额头,触手一片湿乎乎的温热, 但好歹不似昨夜那般滚烫。 裴淮坐在榻边,垂眸凝视着沈韫珠的睡颜。只见女子长睫如鸦羽般轻轻垂拢着, 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面容透出几分病恹恹的娇弱,分外惹人怜惜。 裴淮的目光在沈韫珠的脸上流连许久, 忍不住抬起指腹轻轻摩挲。 姜德兴躬身站在一旁, 见皇上明显是想继续守着娴贵嫔, 不由悄声问道: “皇上,您今儿还去早朝吗?” “去。” 裴淮暗叹一声, 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替沈韫珠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朝外走去。 殿门缓缓合上, 隔绝了秋日清晨的些微寒意。 见青婵端着温水走近,裴淮压低声音嘱咐道: “吩咐膳房预备些清粥,熬好了就搁在炉子上温着。等你们娘娘醒了, 伺候她用些。” “奴婢省得。”青婵忙屈膝应下。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韫珠倏然睁开了双眼。 正巧有画柳在旁打起帘子,青婵顺当地端着银盆走入内殿。一进门便瞧见沈韫珠侧伏在榻上,那双桃花眸里清澈明亮,哪里还有半分倦意。 “娘娘, 您醒了?” “嗯。”沈韫珠心慵意懒地应了一声, 拥着锦被慢慢坐起身来。 青婵在温水里投了帕子, 一边替沈韫珠抹去颈间黏腻的冷汗, 一边问道: “奴婢去叫齐御医过来?” “等会儿罢, 先不急。” 沈韫珠接过画柳递来的热茶,低声问道: “紫雁那边, 可有查出什么?” 青婵矮身坐在脚踏边,回禀道: “回娘娘的话,紫雁自个儿不愿供出背后之人,但曾有人瞧见她出入宜妃宫里。奴婢猜测,紫雁应是得了宜妃的授意行事。” “宜妃?” 沈韫珠低声念叨了一遍,好似瞬间醍醐灌顶。 令容华虽是有孕三月时才令宫中众人知晓,但却极有可能提前告知了交好的宜妃。 怪不得那人能从赏花宴便开始布局,暗中调换她的玉壶春瓶,只等着昨日将铅粉一事嫁祸在她身上。 如此,便都说得通了。 沈韫珠不禁想起前日从御花园带回的那张字条,便追问道: “宜妃不能遇喜的事儿,可也打听清楚了?”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40章 “是。”青婵点点头,道:“奴婢去问了服侍东宫的老人。据她们说,当年宜妃还是太子侧妃的时候,曾有过一次身孕,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小产了。自打那回过后,宜妃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 “难道宜妃是因为自己不能有孕,所以也见不得别人遇喜?”画柳不禁揣测道。 画柳越想越觉得心惊,如若当真如此,那这宜妃可真是个疯子。 沈韫珠却不置可否,疲乏地靠回软枕上,试图从纷乱的线索中理出个头绪来。 “昨儿个奴婢去请皇上的时候,杨太傅正在紫宸宫里。”青婵忽然说道。 见沈韫珠赫然抬眼看过来,青婵继续说了下去: “听说杨太傅是在里面与皇上对酌,还不许旁人进去打搅。奴婢只得说娘娘有要紧事求见,这才请动了皇上。” 此话一出,画柳也听出了不对劲儿来,立马哼道: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早不饮晚不饮的,偏赶在中秋宴前。依奴婢看,杨太傅分明是和宜妃串通一气,故意想要拖住皇上。” 若裴淮来得再晚些,沈韫珠此刻还能不能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倒真不好说了。 沈韫珠打了个哆嗦,觉得身上仿佛又在阵阵发冷,焐着汤婆子叹道: “就算宜妃疯了,杨庚可没疯。他既能教出裴淮这样的皇帝,又怎么可能陪宜妃在后宫瞎折腾?杨家人的心思,恐怕没那么简单。” 画柳见沈韫珠轻轻打颤,怕她等会儿又要昏睡过去,连忙道: “米粥还在膳房里煨着呢,奴婢去给您端来。” 沈韫珠点点头,缩回被子里唧唧咕咕道: “要甜的,记得多放些糖。” 青婵不由莞尔,上前替沈韫珠拢起青丝,轻声问道: “关于宜妃的事,娘娘要告诉皇上吗?” 许是在病中,沈韫珠自觉头脑迟钝了许多,想了半天才闷声道: “先不必。” 青婵又道:“昨儿个您歇下后,皇上下旨将淑妃降为了昭仪。余下的还没发落,许是要等今儿个早朝后再做定夺。” 沈韫珠初闻时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令容华小产,总得有人背这口黑锅。淑妃没本事防住宜妃,吃挂落倒也不算多冤枉。 青婵怕沈韫珠没反应过来,于是提醒道: “淑妃降位,太后又在护国寺。您若不揭发宜妃,怕是要让宜妃独揽六宫大权了。” “只瞧皇上放不放心罢。” 沈韫珠却并不怎么担忧,心底莫名觉得裴淮不会将后宫交予宜妃管着。 “他若不放心,总还有方岚在。升方岚的位份来制衡宜妃,便是个最轻省的法子。” 画柳端着承盘进来,正巧听见这话,不由疑道: “方容华生辰那日刚晋了位份,眼下还能再往上升?” 沈韫珠捏着粉彩羹匙,轻轻搅动了下碗中莹白的米粥,垂眸笑道: “傻姑娘,人家可是姓方。同我们这些人一起参加采选,只是不欲太张扬罢了。不然她当初直接走礼聘的路子入宫,如今怕是早就成副后了。” 画柳轻“啊”了一声,不禁嗫嚅道:“那还真是……还好方容华同娘娘您交好,咱们倒也不用担心什么。” 沈韫珠用罢甜粥,便又蜷缩回榻上。身上虽畏寒似的,内里却又燥得慌,沈韫珠便悄悄将手伸到被子外晾着,不知不觉地迷糊了过去。 睡梦间,沈韫珠只觉得有人握住自己的手腕,轻轻塞回了被子里。 那只手带着薄茧,掌心温热干燥,像冬日暖炉般熨帖。 沈韫珠陡然惊醒,只见裴淮俯身在榻边,正抬手覆上她额前。 裴淮尚未换下衮服冕旒,玄色冕冠上垂下的十二旒随着动作轻微晃动。 见沈韫珠醒了,裴淮下意识地垂眸朝她看去。 对上裴淮的视线后,沈韫珠脸颊蓦然一烫。只觉男人那双深邃凤眸,竟比玉石旒珠还更光华璀璨些。 裴淮应是刚下朝,朝服还没来得及换,便匆匆赶来重华宫见沈韫珠。 “皇上。” 沈韫珠呐呐轻唤,搭在衮袍边儿的手指,在玄色衣料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白皙。刚一动作,腕子立马被男人攥住,沈韫珠见状不由得害臊,又悄悄把手塞进被子里藏了起来。 裴淮不禁勾唇,爱怜地吻了吻女子额心,“朕先去更衣,等会儿便回来。” “嗯。”沈韫珠垂着羽睫,轻声应道。 明明裴淮只是轻吻了她额心,沈韫珠却觉得双颊又要烧起来了,大约是裴淮的动作实在是太温柔、太珍重。 不多时,裴淮便换了身常服回来,终于方便同沈韫珠亲近亲近。 裴淮坐在榻边,大掌伸进锦被里揽过沈韫珠的腰肢,低声问: “还难受吗?” “还成。” 沈韫珠哼哼唧唧地一头撞进裴淮怀里,像只撒娇的猫儿,翻出肚皮来要裴淮摸摸她。 裴淮伸手紫檀木方几上取来药碗,指背贴在碗壁试了试温度。这才舀了一勺药汤,轻轻递至沈韫珠唇边,哄道: “已经晾好了,不烫。” 其实沈韫珠从不让人喂她喝药,因为她觉得一勺一勺地喂苦药也太折磨人了,所以从来都是憋着气一口闷下去。 沈韫珠有些犹豫,但总不好让裴淮一直举着,便领情地张口含了一勺药汤。 “喝完药先别躺下。”裴淮见沈韫珠咽下去,又递了一勺,“还能坐住吗?累就告诉朕,让你靠一会儿。” 听见裴淮柔声地哄着,沈韫珠只觉一阵恍惚,似乎回到了她七岁之前,娘亲还在世时的温馨时光。 下一刻,裴淮看着滴落在手背上的水珠,不由得愣住了。 “哭什么?” 裴淮将碗搁在一旁,轻轻抬起了沈韫珠的脸,果然看见那双泛红的眸子里水光潋滟。 沈韫珠有些慌张地移开了眼,“妾失仪了,皇上恕罪。” “告诉朕,怎么了?”裴淮捉住沈韫珠游离的目光,再次问道。 他不过离开了一早上,谁给这女子委屈受了不成? 沈韫珠抿了抿唇,吞吞吐吐地掩饰道: “药太苦了。” 说罢,沈韫珠从案几边捧起药碗,匆匆一饮而尽。 没成想居然不用自个儿喂,裴淮接过药碗,又适时将蜜饯递到沈韫珠唇边,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 沈韫珠嘴里还苦着,分不出心思同裴淮客套,便就着他的手便吃了两颗。之后裴淮还要再喂,沈韫珠却摇头拒绝了。 裴淮见状有些疑惑,“你从前不是爱吃这个的吗?” 说着,裴淮自己也尝了一颗。只是他素来不甚吃这些东西,除了甜味儿也尝不出什么特别的。 眼看着裴淮皱了皱眉,沈韫珠忍不住按住了他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道: “蜜饯儿很好,只是妾身方才喝过不少甜粥,此时吃不下了。” 裴淮松了口气,扶着沈韫珠的肩轻轻将她拥进怀中,嗓音低醇地道: “今晨没能陪着你,是朕不好。” 昨日事发突然,裴淮没来得及料理完前朝的事,今儿个只得撇下沈韫珠去上朝。 “怎么会?”沈韫珠愣了一下,颇有些啼笑皆非,“您若因为妾身病了便罢朝,御史台不得指着妾身的鼻子骂妖妃了?” “珠珠。”裴淮蓦然开口轻唤。 听出裴淮的语气有些不同寻常,沈韫珠懵懂地应了一声,“嗯?” 心念既起,裴淮也没多犹豫,张口说道: “朕给你封妃罢。” 第36章 同舟共济 “封妃?” 沈韫珠美眸圆睁, 惊诧地重复了一遍。 裴淮见沈韫珠神色有异,不由放柔了声音: “怎么,珠珠不愿意?” 沈韫珠手指无意识地攥着锦被, 怔怔地道: “妾身入宫不过才半年的光景,又不如方姐姐那般家世显赫, 怎好……” 裴淮自然知道沈韫珠在顾虑什么,柔声宽慰道: “朕的后宫, 自然是由朕说了算, 不会教旁人说三道四的。” “莫非珠珠还信不过朕吗?” 沈韫珠轻轻摇头, 软语道: “妾身并无此意,只是……” 沈韫珠顿了顿, 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裴淮见状,也不催促, 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只是妾身如今身子抱恙,实在难堪重任。妾身以为,还是方姐姐更合适些。” 沈韫珠掩唇轻咳了一声, 端的是楚楚动人, 装得跟美人灯儿似的。 说她精明也好,躲懒也罢,反正沈韫珠是不想在此时接过这个烂摊子。毕竟她还得攒足心力对付宜妃杨嘉因,掌宫的麻烦事儿自然是能推则推。 裴淮静静地望着沈韫珠, 也不拆穿她, 只无奈轻笑道: “朕不是要使唤你的意思, 你就不能想朕点儿好?”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41章 沈韫珠一时语塞, 眨巴着眼睛, 满脸无辜。 裴淮捏了捏女子鼻尖,叹道:“朕只是想对你更好些罢了。” “皇上已然待妾身很好了。”沈韫珠立马裹着锦被凑过去, 小声撒娇,“更何况,妾身也不想那么惹眼。” 见裴淮沉默了好一会儿,沈韫珠便轻轻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 裴淮瞥了眼自个儿的衣袖,又看向沈韫珠的眼睛,终于还是点头应允。 半晌,裴淮却又转而问起: “除却方容华之外,你同梁婕妤关系也不错?” 沈韫珠轻“嗯”了一声,“梁姐姐待妾身很亲近。” 话甫一出口,沈韫珠忽然间想起上次吃酒的惨痛教训,不由警惕地疑道: “皇上问这个做什么?” 后来同梁婕妤熟络之后,沈韫珠渐渐摸清了梁婕妤的脾气秉性。 这才总算想明白,原来当时自从她供出是和梁婕妤在一处,裴淮就知道她们没做什么规矩事儿。那日之事,完全是她不打自招了。 裴淮淡淡一笑,手掌轻抚着沈韫珠后背,解释道: “过几日晋位会捎上她一起,就当是朕替你做个人情。” “既然珠珠喜欢细水长流,那朕陪你慢慢来便是。” 裴淮垂眸看向沈韫珠眼中,语气郑重。爱怜之情涨满心口,似乎都快溢出来。 “你就只管安心养病。朕会为你把前路铺好,只等你愿意走向朕。” 见沈韫珠眸光微闪,似有触动,裴淮牵起唇角,徐徐补充道: “但珠珠也别让朕等太久了。” 无心之语落在有心之人耳中,听上去便格外意味深长些。 沈韫珠心虚地垂下眼帘,嘴里却是笑晏晏地应承下来: “妾知道了。” “皇上,”沈韫珠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轻声开口道,“妾身还有一事。” “珠珠想说什么?” 裴淮云淡风轻地问道,仿佛是察觉到了沈韫珠的踌躇,不想令她太有压力。 沈韫珠权衡半晌,终究还是听凭心意地说道: “妾身以为,中秋宴上的事,并非意外。” 裴淮剑眉微挑,沉声问道:“此话怎讲?” 沈韫珠咬了咬唇,没有说出实情,只是若有似无地提醒道: “那日宜妃娘娘同妾身说了些话儿,妾身如今想来,总觉着她好像提前知道什么。” 这话没头没尾的,听着像是捕风捉影,变着法儿告状似的。思及裴淮在正事上素来是个苛细严谨的性子,沈韫珠心中不禁浮出些隐忧。 裴淮伸手将沈韫珠揽入怀中,低声道: “你放心,朕心中有数。” 沈韫珠见裴淮并未否认,心下微松,明白裴淮定是也怀疑到宜妃身上了。 裴淮抚摸着女子披散在身后的柔顺青丝,幽幽说道: “杨家的确有些不太对劲。” 沈韫珠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惊讶。 “皇上何出此言?” 裴淮眸光深邃,缓缓说道: “杨太傅这些年暗中培植了不少势力,朕早就有所察觉。” 沈韫珠心中一凛,没想到裴淮对此了如指掌,竟还能如此泰然自若。 裴淮如此容忍杨家,那这宜妃,岂非一时半会儿还动不得? 沈韫珠眉心微蹙,倒有些犯了难,不禁悄悄觑了裴淮一眼。若她拂逆了裴淮的心意,裴淮还会是如今这般温和态度吗? 裴淮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眉峰微微上挑,好笑地问道: “珠珠这副模样儿……是又在编排朕什么?” 沈韫珠眼眸一眨,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皇上偏袒宜妃娘娘。” 裴淮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不由忍着笑哄人,“朕只是想更有把握些,并非想纵容他们放肆,珠珠不必吃味。” 沈韫珠面上一热,却也没法儿解释,只能任由裴淮促狭地打趣她。 “珠珠,”裴淮敛起笑意轻唤一声,握着女子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朕永远都是偏向你的。” 沈韫珠抬起头,对上裴淮深邃的眸子,感受着指尖下传来坚定有力的跳动,一颗心仿佛也跟着沉静下来。 刹那间,沈韫珠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与裴淮虽非同舟之人,但于杨家一事上,或许未尝不能共济? - 见宫女引着杨夫人从外头进来,宜妃面上立刻漾起温柔恬淡的笑意。 杨夫人身着深紫色绣花褙子,行礼道: “妾身拜见娘娘。” “母亲不必多礼。” 宜妃上前亲手扶着杨夫人坐下,问道: “母亲怎么进宫来了?” 杨夫人拍了拍宜妃的手,慈爱地笑道: “昨儿个是中秋佳节,你父亲特地去皇上跟前求了恩典,允妾身今日午后进宫来探望娘娘。” 听杨夫人提起父亲,杨嘉因垂下眼,猜到母亲此番前来,绝不仅仅是为了探望她这般简单。 杨嘉因抬手挥退殿内伺候的宫人,亲手为杨夫人斟了杯茶。 “母亲过来,可是父亲有什么吩咐?” 杨嘉因倚坐在黄花梨木雕花案几旁,将笼中的白兔抱在怀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神情平淡地问道。 杨夫人端起案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这才压低声音说道: “你要对付娴贵嫔的事,我和你父亲都不赞成。毕竟她与咱们所谋之事无甚干系,贸然出手还容易引起皇帝的怀疑。” 听出母亲话里隐隐的责怪,杨嘉因眉眼间闪过一丝冷厉,语气森然地说道: “我当然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这些年他们一直所图,便是杀尽所有流着裴氏血脉之人,将大周皇族斩草除根。 杨嘉因平复了下心绪,继续道: “可那娴贵嫔太过聪明,皇上又对她格外上心。若不尽早除去,将来必成心腹大患,妨碍咱们的大计。” 杨夫人不禁皱了皱眉,有些质疑地问道: “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官家小姐,当真能有如此深的心计?” 杨嘉因抚摸白兔的手微微一顿,眼神阴冷得可怕,将这两回宴上的事尽数与杨夫人道来。 杨夫人听完,脸色霎时变得凝重起来,“那她岂非已经开始怀疑你了?” “就算她有所察觉又如何?” 宜妃冷笑一声,不在意地哂道: “她拿不出任何真凭实据,便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猜测罢了,料她也不敢拿到皇上面前说嘴。” 杨夫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但还是忍不住叮嘱道: “你做事还是要谨慎些才好,切莫引火烧身。” 杨嘉因心里怄得厉害,却也只得勉强笑道: “母亲说的是。” 杨夫人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杨嘉因略显苍白的脸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 “当初你若能生下个皇子,我们只需扶持他登基,便可轻易占取裴氏江山,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杨嘉因闻言,原本温柔娴静的神色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怨毒和恨意。 杨夫人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住了嘴,殿内顿时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杨嘉因用力收紧十指,白兔在她怀中疼痛不安地挣扭着,似乎想要逃离她的掌控。 杨嘉因面容微微扭曲,声音骤然变得尖锐而疯狂,“若非姚千芷那个贱人,我又怎会再不能生养!” 杨夫人见状,连忙握住杨嘉因的手,轻声安抚道: “好了好了,都怪我不该提这个。娘娘仔细身子,莫要再动气了。” 杨夫人看着杨嘉因扭曲的面容,心中一叹,只能转移话题道: “这白兔瞧着倒是讨喜,娘娘从哪里抱来的?” 杨嘉因低缓地笑了一声,掐着白兔不让它逃走,语气中透着股病态的迷恋: “这是凤翔府进贡的兔子。” 提起凤翔,杨夫人神色一变,也不由得沉默下来。 凤翔,便是曾经的西岐国都。 杨嘉因从未去过凤翔,却对那个数十年前就被覆灭的故国充满了向往。 杨嘉因感受着掌心下白兔柔软的皮毛,不禁陶醉地闭上双眼。仿佛沉溺在一国公主的美梦当中,迟迟不愿醒来。 第37章 不速之客 自打那日中秋宴后, 皇上不顾危险亲自去救娴贵嫔的事,很快便在宫中传开。 一连数日,除却早朝的个把时辰, 皇上几乎寸步不离重华宫。后宫众人皆察觉出,皇上对娴贵嫔的宠爱非比寻常。 果不其然, 不过短短几日,圣旨便接连不断地从御前传出来。 先是沈韫珠救令昭仪有功, 晋封容华。再是方容华升为纯妃, 协理六宫事宜。 就连素日很少接驾的梁婕妤, 也一跃封为了昭仪。 说到底,皇上无疑是偏爱娴容华。光抬举娴容华还不算完, 甚至毫不忌讳地替她在宫中拉拢势力。这等荣宠,瞧着着实令人心惊。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42章 却说方岚接了差事, 倒确实没觉着多意外。左右她闲着无事,正巧近来也该预备着裁制冬衣,方岚便想着去尚功局督看一二。 尚功局一早便得了信儿, 崔尚功特地带着几名女官候在门外。见方岚带着宫女过来, 立马恭敬行礼道: “奴婢给纯妃娘娘请安。” 方岚微微颔首,温声表明来意: “眼看着已入霜月,本宫来瞧瞧今岁的冬衣制得如何了。” 崔尚功忙侧过身,恭敬地引着方岚往里走。 “是, 娘娘这边儿请。” 方岚先去库房瞧了今岁进贡的皮毛料子, 因着看得仔细, 同崔尚功来到绣房外时, 已然过了小半个时辰。 只见绣房内摆放着数十个红木绣架, 矮几上各色锦缎和绣线摆放得井井有条。绣娘们正低着头穿针引线,赶制阖宫上下的冬衣。 方岚也不吝夸奖, 一面走,一面低声称赞尚功局差事办得妥当。 路过西面窗下时,方岚忽然瞧见名绣娘手指勾挑,将一股绣线分为几缕细丝,再取其中一缕用来刺绣。 这样的绣法,顿时让方岚想起了沈韫珠。 方岚眯了眯眼,径直走到绣娘身边,只见石青色锦缎上赫然绣着只憨态可掬的花猫。 那猫儿身姿慵懒,团成一团。而那双眼睛,正是用极细的丝线绣成,瞧上去十分灵动,仿佛下一刻便要活过来一般。 方岚将目光落在那名绣娘身上,轻声道: “这猫儿绣得真好。” 绣娘受宠若惊,忙起身笑道:“多谢纯妃娘娘夸赞。” “本宫瞧你这绣法很是别致,是从哪儿学来的?” 方岚指尖描画着那对儿猫眼,不动声色地问道。 绣娘福身道:“回娘娘,这绣猫眼儿的法子唤作‘劈丝’,是奴婢早年同一位南梁绣娘学来的,听闻在金陵城中很是时兴。” 方岚闻言心底微沉,抬手解下腰间系着的鸳鸯香囊,递给绣娘。 “那你瞧瞧,本宫这枚香囊上可有用到劈丝之法?” 绣娘双手接过,仔细端详了片刻,答道: “回娘娘的话,这香囊上的鸳鸯羽毛确为此法绣成。且看这针脚细密整齐,便知绣此物之人技法娴熟,至少是练过数年的底子。即便拿去南梁,您这香囊也算是上佳珍品。” “原来如此。” 方岚淡笑着收回香囊,又神情自若地督看了一圈儿,这才带着冬儿离开了尚功局。 那日沈韫珠在殿中绣凤羽的时候,冬儿也从旁瞧见了。 方才听罢绣娘的话,冬儿便禁不住心底惊骇。此时终于离开众人视线,冬儿嗓音颤抖地道: “娘娘,娴容华她怎么会……” 方岚立马转头看向冬儿,示意冬儿噤声,缓缓道: “先别声张。” 冬儿忙捂住嘴巴,心头狂跳不止,仿佛窥探到了什么隐秘之事。 方岚静默地走在宫道上,好半晌,淡淡说道: “咱们先去重华宫瞧瞧娴容华。” “回头你再去一趟宫正司,将当日从容贵嫔处查抄出的佛经要来一张。” 冬儿不敢多问,只管领命道:“是。” 方岚想了想,又叮嘱冬儿:“悄悄去办,切莫惊动旁人。” 方岚遥遥望着重华宫华丽的飞檐,眼中划过抹复杂神色。 娴容华,苏云珠…… 你究竟是什么人? - 重华宫。 沈韫珠听罢青婵的回禀,不由蹙眉问道: “毓庆宫里的白兔只剩一只了?” “正是,”青婵道,“听说有一只是害病没了。昭宁公主知道后自是伤心,秦妃娘娘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将公主哄好。” 沈韫珠揉了揉额角,轻叹道: “剩下那只,让张进禄好好儿养着,别再出什么岔子。” 若没了这对儿兔子,张进禄还怎么留在毓庆宫里替她盯着动静?想在裴淮眼皮子底下插个人,实在是不容易。 青婵也晓得厉害,低声回道: “娘娘放心,奴婢已经交代过了。” 沈韫珠颔首,思量后又道: “改日再去瑞兽苑抱一只回来罢,以免日后有什么万一。” 不料青婵闻言,顿时苦笑了一声。 见沈韫珠望过来,青婵轻声回禀: “说起来可奇呢。那些个白兔全教宜妃抱去养了,公主再想要却也没有了。” 沈韫珠惊讶地扬眉,心中也是又气又好笑,哂道: “她是不是存心要同我过不去?” 方岚被画柳引进来时,正巧听着这句嗔怪,不禁抿嘴笑道: “是谁存心同妹妹过不去了?” 沈韫珠怀里抱着个鎏金手炉,整个人窝在铺着雪狐皮毛的贵妃榻上。闻声正欲起身相迎,立马又被方岚上前扶住。 方岚忙道:“妹妹快别起身。” 沈韫珠只得郁闷地缩了回去,抱怨道: “我早便没事儿了,偏皇上大惊小怪的,非要我卧床静养,躺得我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方岚闻言,笑意微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韫珠。 总觉得沈韫珠如今提起皇上,较之从前,倒像是多了几分柔情蜜意。 “皇上也是挂念你,你就听皇上的话,安心躺着罢。” 方岚在旁落座,接过青婵递来的茶水。 “夜里湖水那样凉,你又掉进去泡了许久,是该好好养养身子。” 沈韫珠撇了撇嘴,不满地嘟囔道: “还说呢,姐姐也不来看看我,害我一个人在这宫里闷着。” 方岚不由轻笑,打趣道: “皇上日日在你宫里守着,我们哪敢过来探望?” 沈韫珠脸颊微红,不做声了。 方岚抿了口茶润润嗓子,继而瞧向沈韫珠说道: “你如今倒是清闲,殊不知脏活儿累活儿全都推给我做了。” 沈韫珠理亏地讪笑了两声,恭维道: “能者多劳,辛苦姐姐受累了。” 方岚问过沈韫珠的身子,便又状似无意地提起: “过些日子便是万寿宴了,年年宴上都是安排些京中的歌舞杂耍,也怪没意思的。” 方岚苦恼地叹了口气,问道: “可我自幼长在燕都,也不知外头有什么新鲜花样儿。妹妹素来懂得多,眼下可有什么好主意?” 沈韫珠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歉疚地笑道: “我也没离过燕都,不曾见过什么稀奇玩意儿,此事怕是帮不上姐姐的忙了。” 方岚心下了然,沈韫珠是在撒谎遮掩。看来,她果真藏着秘密。 “无妨。”方岚垂眸笑道,“妹妹在病中不宜多思,还是我自个儿回去琢磨罢。” 正说着,廊下似乎又有人过来。隔着绮窗,沈韫珠隐约听见了几句低声交谈。 没多一会儿,画柳便掀帘进来,笑吟吟地福身,说道: “娘娘,绛云馆的画师唐大人求见,说是来给您送画像的。” 方岚见状搁下茶盏,起身笑道: “既如此,妹妹便先忙着。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探望妹妹。” “姐姐慢走,”沈韫珠颔首,“画柳,替我送姐姐出去。” 趁着方岚转身之际,沈韫珠笑容淡了些,与画柳对视一眼。 这位姓唐的画师,正是徐月吟生前告知沈韫珠的南梁细作之一。 如今唐遥忽然来见,沈韫珠隐约觉着事情没那么简单,更何况她也从未向绛云馆要过什么画像。 画柳看清沈韫珠眸中询问之意,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印证了沈韫珠的猜测。 待方岚离去,沈韫珠立马拢上赩炽莲瓣纹披风,扶着青婵的手,走去了炕桌旁落座。 不多时,殿外宫人便引着名青衫男子走了进来。还有名小太监躬腰低眉地跟在身后,手里捧着个长条木匣。 “微臣见过娴容华。”唐遥拱手行礼道。 沈韫珠打量着唐遥,轻声道:“唐大人不必多礼。” 唐遥起身打开画匣,从中取出卷轴,展开在沈韫珠眼前。竟是幅栩栩如生的美人图。 “娘娘,这是您上次托微臣所作的画像,您看看可还满意?” 沈韫珠随意扫了一眼,便点头道:“有劳唐大人了。青婵,收下罢。” 青婵上前接过画匣,奉到沈韫珠手边。 而画柳也终于将方岚送出重华宫,步履匆匆地赶了回来。 画柳支开了门外守着的小宫女,回身掩上殿门,近前提醒道: “娘娘,纯妃已经走了。” 沈韫珠坐直了身子,抬眼看向唐遥发问: “唐大人来寻本宫,可还有别的事?” 沈韫珠言辞间依旧十分谨慎,只因她是从渡鸦那里知晓了唐遥的身份,而唐遥不应该知道她才对。 唐遥今日能来直接寻来重华宫,实在是有些古怪。 唐遥拱了拱手,却没有说话,反倒侧身相让。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43章 一直弯着腰的小太监抬起头来,赫然显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画柳离得最近,瞧清后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地转头去寻沈韫珠的眼睛。 只见沈韫珠亦是同样的愕然,唯有青婵困惑地站在旁边,不知出了何事。 那个扮作内侍的男子缓缓直起腰身,习惯性地一手负在身后,迈步朝沈韫珠走近,轻笑道: “郡主,别来无恙啊。” 第38章 蝶梦萦怀 沈韫珠面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对方。 眼前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南梁二皇子,萧廉。 萧廉不疾不徐地走上前, 也不等沈韫珠出言相请,便自顾自地坐在了炕桌另一侧。 沈韫珠浑身紧绷, 似乎不习惯和旁的男子挨得这么近,不由悄悄往旁边挪了挪。玉指微微用力, 抵着炕桌边沿, 指尖泛起一抹不自然的淡白。 好半晌, 沈韫珠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不解地问道: “二殿下孤身来此, 会否太过危险?” 这二皇子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堂而皇之地出入燕都, 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萧廉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不以为意地道: “郡主都能只身犯险, 本殿下又为何不能?” 这能一样吗…… 沈韫珠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 左右同萧廉也没什么旧可叙,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不知殿下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萧廉收敛了几分兴味,望着沈韫珠道: “本殿下这次过来, 可是为郡主带来一个好消息。” 沈韫珠面容平静, 略微掀眼瞧过去, 似乎等着萧廉继续往下说。 没能瞧见预料中的惊喜之色, 萧廉有些败兴, 便也不再卖关子。 “本殿下已与西岐人商议妥当,南梁不日便可与西岐结为盟友, 共同对抗大周。” 萧廉语调平稳,透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西岐?”沈韫珠疑惑地重复道,想了想才反应过来,“那不是都亡了几十年了?” 早在裴淮的父皇在位时,西岐便被纳入了大周版图,如今已改称岐州,都城也改作了凤翔府。 “但他们在燕都中势力尚存。” 萧廉扬了扬眉,颇为得意地道: “此番我们在京中的暗桩都被裴淮拔除,若能借西岐势力一用,便可多少弥补些折损,何乐而不为呢。” 沈韫珠却并不赞同,不由蹙眉质疑: “可天下之主只有一个。眼下虽可同西岐联手,但事成之后又当如何?” 萧廉嗤笑一声,语气轻松地说道: “这有何可担心的?不过是些岐国余孽,还能与我们南梁抗衡不成?” 沈韫珠还是觉得此事不妥,不禁暗叹一声,劝道: “端看这都快过去三十年了,西岐人依旧复国之心不死,便知他们焉会是好打发的?您可当心着了他们的道。” 萧廉摆了摆手,“此事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了,郡主照做便是。日后有需要时,便去寻唐遥同西岐人联络。” 沈韫珠抿起丹唇,很是反感萧廉的刚愎自用。 萧廉靠在炕桌边儿,转而同沈韫珠闲聊起来。 “自从镇北王战死沙场后,本殿下一直忙着在边关御敌。不料一回京却得知,父皇竟将郡主派去了大周做细作。” 萧廉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目光好似心疼般落在沈韫珠身上。 只见沈韫珠玉体纤纤,赩炽色的披风更衬得她肌肤胜雪。此刻娇容含愁,却似弱不胜衣。 萧廉本就觊觎沈韫珠的美色,见状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伸手便要去拉沈韫珠的手腕。 沈韫珠骇了一跳,立马将手缩回袖中,警惕地看着萧廉,语气淡得有些发冷: “二殿下误会了,并非是陛下要派臣女前来,臣女是主动请缨的。” “本殿下只是心疼郡主,”萧廉的手僵在半空中,有些尴尬地收了回去,“郡主又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沈韫珠又何须萧廉心疼,闻言不禁心里直犯膈应,冷声警告道: “此处毕竟是大周皇宫。在裴淮的地盘上,二殿下还是收敛些为妙。” 提起裴淮那个杀神,萧廉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却仍强装镇定地说道: “裴淮今日又不在宫里,郡主紧张什么。” 萧廉见沈韫珠态度冷淡,又到底忌惮裴淮,便也不再继续说下去。 “此物唤作‘蚀骨’,只需下在茶水里,便可令人在七日之内骨肉生疮而死。” 萧廉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瓷药瓶,放在桌上,推到沈韫珠面前。 萧廉眼神中闪过抹阴冷,继而压低声音说道: “待日后时机成熟,郡主便将此毒下给裴淮,过后自会有人接应郡主回南梁。” 沈韫珠垂眸看着那只白瓷药瓶,轻“嗯”了一声,抬手将其拢进袖子里收好。 萧廉离开前深深看了沈韫珠一眼,虽然心痒却也只得暂且忍耐。不由暗骂父皇也真是的,明明是他们南梁的绝色名姝,竟还能先便宜了大周皇帝。 - 夜幕低垂,一钩残月照挂碧霄。月色如水,柔光洒落一地银辉。 裴淮下了龙辇,将折扇递给候在一旁的姜德兴,抬步迈入宫门。 远远地,便瞧见身姿窈窕的女子手中提着盏八角宫灯,裙裳乘着夜风摇曳,恍若月宫仙子。 沈韫珠身披杏子色披风,鬓边垂落的细碎青丝随风拂动,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愈发楚楚动人。 裴淮心头一软,快步走上前去。 “夜里风凉,怎么站在这儿?” 沈韫珠也提着灯笼朝男人走去,嫣然一笑,眸光潋滟。宛若夜中烟火灿然绽放,瞬间映亮对面之人的眼底心间。 “妾身听闻皇上要回宫了,便想着出来迎一迎。” 沈韫珠说着,将手中的灯笼递给身后的画柳。挨上前去,自然而然地挽住裴淮的手臂。 裴淮目光落在沈韫珠微微泛红的鼻尖上,本想板着脸训斥她几句,怪她身子未愈,还任性妄为。 但对上沈韫珠那双水汪汪的眸子,便又什么气也生不起来了,只得化作一声叹息: “你啊,真是不让朕省心。” 裴淮抬手解下身上的大氅,拢覆在沈韫珠肩头,将她整个人都裹卷在其中。 “妾身想见您嘛。” 沈韫珠也不知自个儿是怎地,莫名想要裴淮陪在她身边。晌午见过萧廉后,这种热望尤甚。 裴淮看着她这副娇痴的模样,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不许撒娇。” 裴淮嘴上虽是这么说,但眼底的宠溺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裴淮打横抱起裹得严严实实的沈韫珠,不费吹灰之力,稳步迈进重华宫。沈韫珠眼眸微垂,主动勾揽住裴淮的脖颈,埋首在裴淮肩上。 寝殿内,青婵早已备好了姜汤。 裴淮亲眼看着沈韫珠喝下,这才稍稍放心。 “今儿个可觉着身子好些了?” 见宫人端着青花瓷碗下去,裴淮轻巧地挪开迎枕,坐到沈韫珠身侧问道。 沈韫珠乖巧地点了点头,顺势靠在裴淮怀里,偷偷摸摸地嘀咕: “妾身早便好了,偏皇上不信,还要处处管着妾身。” 沈韫珠动静儿虽小,裴淮却也不是聋子。但裴淮也不跟她计较,仍旧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道: “病去如抽丝,哪有这么容易好利索?” 哪知竟教这女子愈发娇惯起来,居然无法无天地哼道: “小题大作。” 裴淮神情一僵,不禁笑骂道: “小混账。” 瞥见裴淮眸光幽暗下来,沈韫珠立马仰身想躲,结果自然是被捉住唇瓣细细品尝。 恼了的裴淮可不是好相与的,直吻得那双唇红殷殷,水盈盈,跟雨后桃花似的,这才勉强放过。 - 两人各自更衣后,裴淮侧身支倚着,沈韫珠也终于老实下来,眯着眼蜷缩在他怀里。 沈韫珠乌发如瀑,柔顺地披散在肩背。裴淮见状,没忍住将掌心贴过去,心中喟叹不仅瞧着像油亮亮的锦缎,摸着的感觉也不遑多让。 “皇上今儿个出宫,可曾查到什么了?” 沈韫珠微微仰起头,眸底清澈一片,好奇地问道。 “杨家不仅与江湖势力有所勾结,似乎还——” 裴淮顿了顿,沉声说道: “似乎还在暗中囤积粮草,训练私兵。” 私兵? 沈韫珠眸光微凝,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萧廉今日所言。 霎那间,一个大胆的猜测从心底油然而生: 杨家该不会与西岐有什么勾连吧? “怎么了?” 裴淮察觉到沈韫珠神色有异,垂眸看向她,声音和缓地询问道。 沈韫珠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妾身只是有些惊讶。”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44章 裴淮将沈韫珠搂得更紧了些,低声叮嘱道: “此事非同小可,朕会继续派人暗中盯着。你在宫中也要多当心宜妃,要做什么便叫上纯妃照应你。” “妾身明白。” 沈韫珠乖巧地应了一声,忽然想起宜妃抱去的那些白兔,仿佛便是凤翔府进贡的,心中不禁怀疑更甚。 沈韫珠琢磨了一会儿,越发觉得此事凶得发邪。还是该暂时同裴淮联手,先除去宜妃等人再说。 至于萧廉要同西岐结盟—— 沈韫珠眼底掠过一丝嫌弃,还驻守边关呢。都不说胜仗,他哪怕在裴淮手底下讨过一场平局吗? 沈韫珠点了点裴淮胸膛,蓦然提议道: “不如过一阵子,妾身假装遇喜,替您把宜妃钓出来?” “假孕?” 裴淮着实被沈韫珠惊了一下,随后忍俊不禁地挑眉道: “到时朕若不承认与你做戏,反将你治罪灭口,你可找谁哭去?” 沈韫珠哼道:“那自是去找阎王老爷、孟婆娘娘,告您负心薄情,卸磨杀驴。” “假孕实在犯不上,朕教你一招——” 听见男人含笑的语气,沈韫珠便猜到他要说什么,想捂耳朵却也来不及了。 “你可以当真给朕怀一个。” 裴淮暧昧地抚摸着沈韫珠腰后,柔声哄骗道。 沈韫珠妆奁底下压着的可就是避子药,闻言心虚地卷起被子,扭过身去。 “妾身有些困了,明儿个再说罢。” 沈韫珠刚病过一场,裴淮本也没想做什么,只是逗逗她罢了。 见状,裴淮只当沈韫珠是害羞,低笑着吻了吻女子发心,从背后拥她入眠。 万籁俱寂中,沈韫珠轻轻颤动眼睫,恍若振翅蝴蝶。 第39章 宠妃做派 次日清晨, 姜德兴如往常一般来唤裴淮早朝。沈韫珠因为白日里睡得足,又没有在夜里折腾,此时竟也一并醒了。 裴淮见沈韫珠撑着身子跪坐在榻上, 青丝柔顺地从肩头倾泻而下,不由得伸手抚了抚, 嗓音低哑地道: “时辰还早呢,珠珠再歇会。” 沈韫珠还没全然清醒过来, 面颊贴着裴淮的指腹蹭了蹭, 迷迷怔怔地道: “妾身伺候皇上更衣。” 说罢, 沈韫珠先一步掀开了花帐。 “哎哟,奴才该死。”姜德兴以为自个儿吵醒了沈韫珠, 连忙告罪道。 实在是往常来唤早朝时,从来没见沈韫珠起身服侍过, 偏皇上也不计较,还得嘱咐不让人惊扰娘娘。 “本宫自个儿醒的,不怨公公。”沈韫珠披了件罩衣下榻, 捧过摆在脚踏旁的龙靴。 裴淮坐在榻边, 见状不禁皱了下眉,伸手将沈韫珠扶进怀里。 “地上凉,回去躺着。” 裴淮将沈韫珠抱回榻上,掖好锦被, 这才转头吩咐御前宫人进来伺候。 因着重华宫离皇帝的寝宫很近, 御前宫人来往也方便。裴淮晨起上朝的时候, 通常用不着使唤沈韫珠宫里的人, 是以画柳和青婵都不曾跟着进来。 察觉到身后女子哀怨的目光, 裴淮不禁暗自好笑,柔声哄道: “并非不让你伺候, 不过是怕你折腾着凉了。你若真想服侍,待会儿玉带让你来系,好不好?” 沈韫珠这才满意了些,伏在裴淮肩上轻哼道: “妾身没有您的宫女儿年轻貌美,更没有她们贴心会伺候,皇上嫌弃妾身也是应当的。” 正替裴淮穿靴的宫女闻言,当即浑身一颤,连忙磕头道: “娘娘饶命,奴婢万万不敢勾引皇上!” 沈韫珠笑意顿住,垂眸看着瑟瑟发抖的宫女,不禁暗暗叹气。 这可实在是冤枉啊,她方才真不是在指桑骂槐来着。 “本宫不过是同你们皇上说笑呢,起来罢。” 沈韫珠语气尽量温和,企图挽回些好名声。 裴淮好整以暇地瞧着沈韫珠,不由得闷笑了几声,立马被沈韫珠嗔怪地瞪了一眼。 裴淮被瞪了也不恼,伸指点了点沈韫珠眉心,调笑道: “娘娘果真是个胭脂虎,怪不得人家畏惧。” 沈韫珠好不容易生出些侍奉的心思,却偏偏接连受挫,倒惹得她一肚子不痛快。 “皇上快去更衣罢,莫要误了时辰。” 沈韫珠翻身朝榻里卧着,一副不愿不搭理裴淮的模样。 裴淮哑然失笑,竟真的二话没说,起身掀帘出去了。 沈韫珠半晌没听见动静,忽地回身瞧了一眼。只见内殿空空如也,心里顿时更气了,决意今夜定要让这男人吃个闭门羹。 “又骂朕什么呢?” 头顶忽然传来裴淮低沉含笑的嗓音,沈韫珠差点咬着自个儿舌尖,立刻拥着锦被坐起身来,反问道: “皇上怎地又回来了?” 裴淮随手将玉带扔在被面上,立在榻前张开双臂,徐徐道: “当然是来哄娘娘高兴的。” 呸,谁稀罕! 沈韫珠心底暗啐,最终却架不住被十二旒下那双凤眸注视着,手指默默挑起了玉带,跪坐在榻上。 沈韫珠握着那条玉带两端,双手环过裴淮腰后,又绕到身前来系紧。只见她神情平静,指尖却不那么安分,有意无意地蹭着裴淮腰际。 裴淮不由勾唇轻笑,暗自握拳忍着,纵容沈韫珠悄悄冥冥的报复。 沈韫珠心下畅快不少,抬眸时却又被裴淮的目光烫了一下。 沈韫珠想了想,拉着裴淮俯下身。伸指撩开裴淮眼前的五色玉旒珠,而后又放下。 又撩开。 “珠珠这是做什么?”裴淮忍俊不禁。 沈韫珠放下珠串,满意地点点头,认为自个儿弄清了这两回败下阵来的缘由。 “皇上戴这冕旒的时候,瞧上去是要骇人些。” 裴淮哼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再这么耽搁下去确实要迟了,裴淮替沈韫珠将发丝捋到耳后,低声道: “朕先去上朝了。” 沈韫珠闻言,也乖乖松开缠在裴淮臂上的手。 “恭送皇上。” 待送走圣驾,画柳带着几名宫女重又进殿来伺候。 “娘娘可要现在起身?” “嗯。”沈韫珠靠在引枕上,琢磨道,“等下去纯妃那儿坐坐。” - 翠微宫内,方岚一袭碧色秋海棠纹宫裙,靠坐在紫檀木炕桌旁,愈发显得沉静恬然。 方岚指间捻着几张誊着佛经的宣纸,眉心微蹙,似是碰上了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悬谜。 “娘娘,可是这佛经有什么不妥?” 林衡见方岚神色凝重,忍不住低声问道,眉宇间流露出隐隐关切。 方岚放下手中的佛经,揉了揉眉心,轻叹一声: “我原本怀疑这佛经上是娴容华的字迹,可仔细比看过后,却又似乎并无相像之处。” 方岚说着,将那几张佛经递到林衡面前,眼中含着困惑。 “你瞧瞧,是不是?” 林衡接过佛经,仔细端详了一番,沉吟道: “我曾听闻有些天赋异禀之人,能够练就不同的字迹,以此来掩人耳目。若娴容华的确是南梁细作,那她有些过人的本领,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方岚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抬手掩起佛经,尽数归拢在彩漆套匣里。仿佛将所有的疑虑,也都一同锁进了那方寸之间。 “你说得也有道理,回头我再琢磨琢磨。”方岚淡笑道。 林衡见方岚神情似有倦怠,便默默地陪在她身边,替她添了盏清茶。 “娘娘是打算寻到证据后,向皇上告发娴容华吗?” 林衡立在方岚身旁,身姿挺拔,面如冠玉。不必在人前卑躬屈膝时,仍旧依稀可见当年林大公子的翩翩丰仪。 方岚微微侧身,轻倚着林衡手臂,默默叹道: “当初容贵嫔的惨状,我是亲眼瞧见的,你想必也有所耳闻。” 林衡心下了然,温声开解道: “娘娘既无意揭发娴容华,便也无需执念于寻找证据。” “我是想给她一个机会,”方岚抿唇道,“也给我们一个机会。” 林衡倒极少有看不懂方岚的时候,不禁微微皱眉,刚想开口询问,便听门外传来冬儿的低声通禀: “娘娘,娴容华过来了。” 方岚闻声坐直身子,将手边的套匣递给林衡,扬声道: “快请她进来。” 林衡转身走向内殿,将那盛着佛经的套匣安置在多宝槅子上。再出去时,正巧碰上沈韫珠从外面进来。 沈韫珠一见林衡,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日撞见方岚和他拥吻的一幕。 沈韫珠心头一跳,脸上飞起抹红晕,却又好奇地想盯着林衡多看几眼。 林衡察觉到沈韫珠的目光,躬身行礼道: “见过娴容华。” 沈韫珠忙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道: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45章 “不必多礼。” 说罢,沈韫珠灰溜溜地走到炕桌旁落座。目光却忍不住在方岚和林衡之间来回游移,带着几分探究和揶揄。 平日里方岚总是打趣她,今日可算让她逮着机会了。 沈韫珠狡黠地朝方岚眨了眨眼,“哎呀,真是来得不凑巧了。” 方岚将沈韫珠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却只是淡然轻笑,低声对林衡道: “你先下去罢,我同娴妹妹说会儿话。” “是。” 林衡躬身应道,临走前深深地看了方岚一眼,转身退了出去。 沈韫珠瞧着林衡离开,收回目光,笑盈盈地看向方岚道: “姐姐和林公子感情真好。” 方岚端起林衡刚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这才悠悠说道: “比不上你同皇上。” 沈韫珠登时不吱声了,瞥见炕桌上摊开的账册,便随口问道: “姐姐这是在忙万寿节的事儿?” 方岚点点头,不紧不慢地笑道: “表嫂瞧瞧,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沈韫珠面上腾地热了起来,磕磕绊绊地说道: “什么表嫂……我可不是。” 方岚轻轻勾唇,心道娴容华这样可爱的性子,又有谁能舍得置她于死地呢。 倘若娴容华当真是细作,皇上会像处死旁人一般,同样处死娴容华吗? “妹妹可想好要送皇上什么了?”方岚放下茶盏,不经意地问道。 “我今儿个正是为此事而来。”沈韫珠倾身靠近方岚,在她耳边低声耳语了一番。 方岚听罢,不禁笑道: “妹妹想让我陪你去挑件霓裳?” 沈韫珠颔了颔首,又故作随意地道: “实在想不出该送皇上什么,我想着就给他跳支舞算了。” 方岚闻言眸光微闪,也不再追问,只点头应道: “好,我陪你过去。” 沈韫珠见方岚答应,顿时喜笑颜开,拉着方岚的手娇声道: “我便知道姐姐最好了。” “这话可不敢当。”方岚垂眸轻笑,换了只手拨弄盏盖。 - 方岚陪沈韫珠去了尚功局里,仔细挑选了好一阵子,才总算挑到一件合心意的霓裳。 沈韫珠寻思着还是要有些惊喜才是,便并未立时取走,而是吩咐女官收起来,回头悄悄替她送到重华宫去。 从尚功局出来已经快至巳时末,正逢外头秋光明媚,二人便没乘轿辇,只沿着宫道慢慢往回走。 方岚与沈韫珠一路谈笑风生,眼看着要在仪和门前分别,忽然与左侧甬道的一行人迎面相遇。 抬眼看去,那女子容貌艳丽,只是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逼人的高傲,正是前不久刚从淑妃降为昭仪的姚千芷。 沈韫珠微微蹙眉,却并没有要避让的意思。 方岚见状,不动声色地向前迈了一步,将沈韫珠护在了身后。 一时间,谁都没有先行礼,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沈韫珠瞥了眼对面宫女手中的食盒,又瞧着姚昭仪要去的方向。猜到姚昭仪是想要去御前,沈韫珠不由得在心底冷笑一声。 还是沈韫珠先开了口,语气淡淡地道: “妾身正巧要同纯妃娘娘作别,没成想竟还能碰上姚昭仪顺路回宫。” 过了这道门,前头可就是紫宸宫和重华宫了,姚昭仪顺哪门子路? 姚昭仪听出沈韫珠是在讽刺她,看向沈韫珠的目光也越发怨毒。 想当初,她才是皇上跟前最得宠之人。可自从娴容华进宫后,这一切都变了。 姚昭仪冷哼一声,“本宫要去哪儿,还轮不到你来管。” 沈韫珠轻笑道:“您不就是要去御前吗?有什么可遮掩的。” 姚昭仪见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又有什么好得意的?端看你使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争宠,便知你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使下三滥的手段争宠?” 沈韫珠闻言,不由觉得十分可笑,轻哂道: “姚昭仪,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啊。” “你少在那里惺惺作态了!” 姚昭仪恨声道:“中秋宴上的事是你设计的罢?如今却尽数推到本宫头上,害得本宫失宠降位,你自个儿倒是风光了。” 沈韫珠瞪大了眸子,简直不知姚千芷是如何凭空来的这等猜测,怪不得会被宜妃玩弄于股掌之中。 “我懒得与你在这费口舌之争,但你若是再继续颠倒黑白下去,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沈韫珠冷声开口,场面之辞尽数省去。 方岚见状,立马帮衬道: “姚昭仪若不明白何为谨言慎行,本宫不介意派人前去永和宫教导一二。” 姚昭仪如今位份被方岚压了一头,还要听她的教训,心中顿时恼怒。 “怎么,难道本宫说错了不成?” 姚昭仪看向沈韫珠质问道: “你敢说你没有暗害本宫?你敢说你没有使苦肉计,博取皇上的同情?” 见姚千芷如此胡搅蛮缠,沈韫珠心知同这种人讲不通道理,扶着青婵的手便要离开。 姚昭仪见沈韫珠这副模样,心中更加认定是她做贼心虚。 “娴容华,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姚昭仪侧身挡住去路,指着沈韫珠的鼻子骂道: “你昨日同一个姓唐的画师在重华宫里独处许久,也不知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依本宫看,当初在绛云馆里,你便是借着皇上当幌子,去同这个姓唐的私会罢。” 沈韫珠闻言,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 沈韫珠冷冷地睨着姚千芷,“你派人盯着我?” 姚昭仪被沈韫珠这冰冷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色厉内荏地说道: “你若不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 青婵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了,上前福身道: “当日唐大人只是来送画的,奴婢等人都在殿里伺候着,断无娘娘与人在殿里独处一说,还望姚昭仪莫要平白污蔑我家娘娘清白。” 姚昭仪心里早就攒着火,此时正好拿青婵撒气。她虽不能将沈韫珠如何,难道还奈何不了一个宫女吗? 如此想着,姚昭仪扬手就给了青婵一耳光,怒斥道: “主子们说话,你一个奴婢也敢插嘴?” 方岚眉心一蹙,正要开口,忽然“啪”的一声脆响,在众人耳边炸开。 姚昭仪被打得偏过脸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怎么敢……” 话还没说完,沈韫珠反手又是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比方才那下更狠,姚昭仪甚至能感觉到口腔中弥漫开来的血腥味。面颊上登时浮现出鲜红指印,看起来狼狈不堪。 周围的宫女太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方岚站在一旁,目光先是落在姚昭仪脸上,而后又移向沈韫珠用力后微微颤抖的左手,心里恍然明白了什么。 姚昭仪捂着面颊,只觉得一阵火辣辣的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生生忍着没让它掉下来。 “娴容华,你竟敢以下犯上。本宫要去告诉皇上,让皇上替本宫做主!” 沈韫珠冷嗤一声,有恃无恐地说道: “去便去,我还怕你不成?” 姚昭仪狠狠地瞪了沈韫珠一眼,捂着面颊,带着一众宫女匆匆朝紫宸宫而去。 沈韫珠转头看向青婵,心里满是歉疚。若不是为了替她说话,青婵也不会平白无故挨这一巴掌。 沈韫珠拉过青婵,柔声说道:“让你受委屈了。” 青婵强忍着泪水说道:“奴婢没事,娘娘不必担心。” 沈韫珠心疼地替青婵拭去泪痕,低声道:“我待会儿还要去趟御前,你先回宫罢。” “您动手打了姚昭仪,皇上会不会怪罪?”青婵担忧地道。 方岚适时开口道:“若真论起来,也是姚昭仪污蔑在前。你且安心回去歇着,本宫自会替你们娘娘说话的。” 沈韫珠点点头,安抚地拍了拍青婵手背,吩咐小宫女陪青婵回去。 方岚见沈韫珠脸色难看,忙温声问道: “妹妹没事罢?” 沈韫珠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扯起笑容道:“倒是又要劳烦姐姐了。” “这有什么的。” 方岚轻笑着,同沈韫珠一起往紫宸宫的方向走去。 - 紫宸宫外,姜德兴正在玉阶上急得打转。见方岚和沈韫珠终于露面,连忙端着拂尘迎上去。 “哎哟,二位娘娘可算来了,姚昭仪都在里头哭半天了。” “皇上竟也有工夫听?”沈韫珠扬眉道。 姜德兴压低声音道:“这不刚送走几位大人,姚昭仪便哭哭啼啼地来求见。奴才瞧着,皇上那脸色的确不太妙。”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46章 沈韫珠谢过姜德兴,抬步迈入殿内。 抬眼一瞧,裴淮的脸色何止是不太妙,分明是烦躁得要命。 裴淮坐在案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案,发出沉闷的声响。 见方岚和沈韫珠进来,裴淮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免礼。 姚昭仪仍旧跪在地上,低声抽泣着。过了这么一会儿,脸颊上的红肿愈发刺眼,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沈韫珠的行径。 沈韫珠垂眼一瞧,心道坏了,裴淮该不会心生恻隐罢,琢磨着自个儿要不要也哭一场—— “行了,别哭了,吵得朕头疼。” 裴淮不耐地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姚昭仪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 姚昭仪闻言,哭声一顿,却不敢反驳,只得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委委屈屈地唤了一声: “皇上……” 裴淮没再理会姚昭仪,而是将目光转向方岚: “你来说,方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岚轻轻福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语气不疾不徐,将姚昭仪所言尽数禀给裴淮。 当听到姚昭仪拿私会一事羞辱沈韫珠时,裴淮的脸色倏然阴沉下来,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寒光。 沈韫珠瞧见裴淮的神色,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下意识地跪了下来,想要开口解释,却骤然被裴淮打断: “你起来。” 沈韫珠的身子微微一颤,抬眸望向裴淮,却见他眉宇间满是担忧之色。沈韫珠这才反应过来,裴淮方才的怒火并非是冲着她来的。 沈韫珠顺从地站起身,垂眸立在一旁。虽一句话没说,心底却已知今日胜局。 裴淮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姚昭仪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冷: “姚昭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宫中散播谣言,污蔑娴容华清白。” 姚昭仪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她怎么也没想到,裴淮竟丝毫不怀疑沈韫珠。 “皇上,娴容华与那画师私会……” “够了。”裴淮厉声喝止。 姚昭仪张了张嘴,却在触及到裴淮那冰冷的眼神时,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乌有。 “姚昭仪降为姚嫔,禁足三月,带下去。” 裴淮毫不犹豫地下令道,甚至连罪名都懒得给。 “皇上,娴容华以下犯上,难道您也不追究吗?”姚千芷绝望地喊道。 “你该打。”裴淮眸光凛冽,语气冷沉地打断道,“她的事,也用不着你置喙。” 姚千芷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两名太监强行拖了下去。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裴淮挥了挥手,道:“都退下。” 沈韫珠也想跟着出去,立马被方岚反手推了一把。 “皇上瞧你呢。”方岚轻声提醒道。 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隔绝了那些窥探的目光。偌大的内殿里,只剩下裴淮和沈韫珠两人。 虽然沈韫珠常在裴淮面前造次,但也不能在裴淮真生气的时候去招惹啊。正当沈韫珠进退为难之际,忽然听见裴淮道了一句: “还不过来?” 裴淮的语气听上去已是十分平静,若不是方才亲眼瞧见裴淮动怒,沈韫珠还真要以为今儿个无事发生。 这么收放自如的? 沈韫珠默默走上前去,绕过书案,给自己找了个地方坐着—— 坐进了裴淮怀里。 裴淮见沈韫珠识趣,心情顿时又好了些许。 “您这就不生气了?”沈韫珠觑着裴淮的脸色,悄悄问道。 裴淮按了按眉头,叹道:“朕只是被吵得心烦。” “皇上好硬的心肠,”小黄鹂贴在裴淮耳边絮叨,“等皇上有了新人在侧,该不会也对妾身这般心狠罢?” 裴淮睨了怀里的沈韫珠一眼,淡淡道: “得了便宜还卖乖。” 沈韫珠眼波流转,不依不饶地反驳: “妾身分明是受了委屈。” 裴淮见沈韫珠这副模样,不禁伸手掐了掐她白皙的脸颊,恶狠狠地道: “朕要给你封妃,你偏不肯,此时又要来同朕诉委屈。朕看出来了,你就是存心要刁难朕。” 沈韫珠拂开裴淮的手,娇嗔道:“哪有。” 裴淮手腕一翻,将女子冰凉的指尖拢在掌心里捂着,问道: “方才做什么去了?” 沈韫珠笑容不减,语气轻快地编起了瞎话: “去瞧瞧尚功局新描的花样子,顺便做了几身衣裳。” “这可是皇上自个儿说的,让妾身凡事要同方姐姐一起,好有个照应。”怕裴淮又要挑事,沈韫珠连忙补充道。 提起这个,裴淮忽然想起那几匹大红罗缎来。沈韫珠生得白皙娇艳,想来大红色最是衬她。 “岐州进贡的罗缎里,朕瞧着有两匹挺适合你的,回头记得让姜德兴给你拿去。” 沈韫珠忽然抬起头,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 “不如给宜妃也送些?” 裴淮心中疑惑,皱眉道:“送她做什么?” “妾身瞧宜妃倒是挺喜爱岐州进献的白兔,十只里有八只都被她抱去养了。” 沈韫珠眉眼含笑,仿佛只是同裴淮随口一提宫中趣事。 裴淮闻言神色如常,但他就算心里起了波澜,也可面上扮得滴水不漏。 沈韫珠在心底暗叹,也不知裴淮是听进去没有。 “昨儿个绛云馆的画师来给妾身送了画,只待了一会儿罢了,那时青婵和画柳也都在殿里。皇上别信姚嫔乱嚼舌根。” 见裴淮迟迟不问,沈韫珠便主动解释了两句。 不料不说还好,一提起这茬,裴淮忽地勾唇笑了一声,凤眸里仿佛深不见底。 “偏赶上朕不在的时候来送画?倒是挺巧的。” 第40章 情尘未脱 沈韫珠心头一震, 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作娇嗔状,伸手轻轻推了裴淮一下。 “皇上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还怀疑妾身不成?” 沈韫珠眼波流转, 带着几分委屈,几分撒娇, 像一只慵懒猫儿,轻轻挠着裴淮的掌心。 裴淮被沈韫珠这副娇憨模样逗笑, 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朕不过是随口一说, 珠珠不必放在心上。” 裴淮神情温柔,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但沈韫珠清楚, 裴淮方才问话时的语气绝非玩笑。裴淮既有疑虑,便不会轻易消散。 沈韫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裴淮的神情, 见他深邃凤眸中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幽光。 沈韫珠不禁暗自思忖,看来接下来这阵子得谨慎些才行。亏得她好心想提醒裴淮,反倒惹得裴淮疑心起她来。 “珠珠下午可想随朕去箭亭?” 抚着怀中的温香软玉, 裴淮眸色渐深, 忽然开口问道。 裴淮语气平静,却让沈韫珠心中蓦然一紧。 “皇上怎么突然想起去那儿了?” 沈韫珠状似不解地问道。 裴淮轻笑一声,缓缓解释道: “今岁秋狩因水患一事未能成行,明年朕打算带你一同去围场。今儿个日丽风清, 正适合去练箭。” 裴淮目光灼灼地盯着沈韫珠, 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 迎着裴淮的目光, 沈韫珠镇定地笑道: “皇上说的是, 妾身也想出去走走呢。” “那便这样说定了, 午后朕带你过去。” 裴淮说着,伸手揽住沈韫珠的腰肢, 忽然低头吻住她的唇。 沈韫珠渐渐呼吸急促,觉得裴淮这一吻似乎有些迫切而不得章法,仿佛躁动不安的笼中困兽,急于占有什么,又或是撕碎什么。 - 午膳后,京兆尹赵宥光进宫来见,沈韫珠便自顾自地去偏殿眯了个盹儿。 待醒来时,紫宸宫的宫女为她捧来了一身衣裳。沈韫珠瞧了瞧,只见是一件浅云色窄袖劲装,骑射时穿来最合适不过。 沈韫珠束起青丝,不似平日妩媚,反倒多了几分英气。约莫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沈韫珠起身朝御书房走过去。 刚走到门外,便见一身绯色官袍的赵宥光从里面出来。 赵宥光乍见到个这副打扮的女子,不禁微微一愣。 姜德兴连忙在旁提醒道: “赵大人,这位是娴容华。” 赵宥光赶紧收回目光,退到一旁,拱手行礼道: “微臣见过娴容华。” “大人多礼了。” 沈韫珠浅笑颔首,抬步走进御书房,忍不住又回头瞧了一眼。 裴淮端坐在长案后,瞧着与素日打扮全然不同的沈韫珠,眼底不由划过一抹惊艳。 “瞧什么呢?”裴淮勾唇问道。 沈韫珠噙笑走近,想起这男人令她不痛快,于是随口道: “这绯色官服倒的确衬得人格外俊朗。” 果然,裴淮顿时没了笑意,面色不虞地冷哼道: “朕去更衣了。”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47章 沈韫珠掩唇轻笑,在裴淮经过时悄悄勾了下他的手,“瞧您,也忒小气了。” 裴淮淡淡扫了沈韫珠一眼,沈韫珠当即转身逃了,还要在门槛处软声道: “您快更衣罢,妾在外面等你。” 瞧见女子灵巧转身躲去门外,裴淮气得直咬牙。姜德兴进来时,不禁朝外瞅了一眼,心道这娴主子倒还真有本事,惹了皇上也能全身而退。 “传旨,京兆尹赵宥光办事得力,恪勤匪懈,赐金鱼带,许借紫。” 裴淮沉着脸,冷冷道: “今夜便将紫服送去赵府,明日起就叫他换上。” “是。” 姜德兴连忙应下,疑惑这分明是封赏,怎么听皇上的语气像是要杀头似的。 “还有——” 裴淮凤眸微眯,示意姜德兴近前来,低声交代了一番。 - 箭亭内,早已备好了弓箭。 沈韫珠一路上都在瞥着裴淮偷笑,此时取过一张轻弓,装作不知该如何下手,凑近娇声道: “皇上,您能不能教教妾身啊?” “珠珠这么能耐,还求朕做什么?”裴淮抱臂站在一旁,挑眉反问。 “明明是皇上要带妾身来的,此时怎地又不理妾身了?”沈韫珠明知故问地道。 “妾身只是夸那身绯袍好看,皇上都要吃飞醋?” 沈韫珠笑盈盈地踮脚,凑到裴淮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哄道: “皇上若着绯色,定然比赵大人更加俊朗万分。” “你就故意气朕罢。” 裴淮哼了一声,到底是上前扶住沈韫珠纤细的手腕,引着她摆出正确的握弓姿势。 沈韫珠摆出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心里却在暗自琢磨着等会儿该如何表现,才能不让裴淮寻着破绽。 沈韫珠搭箭上弦,缓缓拉开弓弦,瞄准远处的靶心。然而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弓弦也跟着晃动不已。 随着“嗖”的一声,箭矢歪歪扭扭地飞了出去,最后无力地落在地上,离靶心更是十万八千里。 “皇上,妾身似乎还是不得要领。” 沈韫珠小声嘟囔着,一双美眸中满是懊恼。 裴淮见状无奈低笑,只得绕到沈韫珠身后,虚环着她拉弓引箭。 沈韫珠身子微微一僵,感受着手腕上传来难以忽视的力道,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沈韫珠忍不住想要抽回手,却被裴淮一把握住。裴淮的手指修长有力,带着薄茧,触上去温暖干燥。 “怎么,珠珠不是要朕教吗?”裴淮戏谑地挑唇,温热气息拂过沈韫珠耳畔。 沈韫珠总不能半路反悔,只得乖乖点头。 裴淮唇角的笑意更深,“那便好好学。” 沈韫珠忍不住浑身紧绷,立马被裴淮抚了抚双肩: “放松,别绷得太紧。” 沈韫珠如芒在背,被男人的气息紧紧包裹着,根本放松不下来。她本想着藏锋,却不料藏锋藏得太过,惹得裴淮亲自上手,不由暗悔下次还是该表现得聪敏些。 就在这时,姜德兴匆匆而来,禀报道: “皇上,京兆府派人来禀报,说是在京中发现南梁人的踪迹。” 裴淮微微侧身,余光却在暗中留意着沈韫珠的反应。 沈韫珠却仿佛没听见似的,依旧和手里的弓箭较劲,头也没抬地问道: “皇上,您是有事情要去处理吗?” 沈韫珠在心底暗叹,早就说萧廉是疯了不成?在裴淮的地盘上这么明目张胆。若被裴淮捉住了也是活该,省得他还要同西岐扯上干系。 裴淮收回目光,淡淡道:“无妨,朕陪你再练会儿。” 沈韫珠不禁犹豫了一瞬,要不要顺势留住裴淮。但沈韫珠仍觉着今日之事透着反常,况且她又不在乎萧廉的死活,于是咬唇道: “皇上自去忙便是,妾身怕是一时半会儿还学不会呢。” “珠珠当真不用朕陪着?”裴淮语气温柔,再次询问道。 沈韫珠坚定地摇摇头,回眸朝着裴淮轻笑,体贴地说道: “正事要紧,皇上快去罢。” “累了便早些回去,朕改日再接着教你。”裴淮不由叮嘱道。 沈韫珠点点头,抱着弓箭轻轻福身: “恭送皇上。” 待裴淮走后,沈韫珠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再起抬起弓箭瞄中靶心。想了一会儿,还是默默地偏了几寸,故意将手中的箭射偏,令那羽箭软软地跌落在地。 裴淮离开箭亭后,并未去什么御书房,而是登上亭后的楼阁,目光幽深地望着箭亭的方向。 沈韫珠依旧站在原地,一下一下地拉动着弓弦。看上去是在认真练习,实则沈韫珠早已心不在焉,只盼着再演一会儿便能回去歇着。 裴淮眯着眼凝望沈韫珠,细细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动作,仿佛的确很生疏似的。 加之方才他再三试探,沈韫珠也没有任何阻止挽留的意思,莫非真的是他想多了? 裴淮忽然抬起手掌,遥遥对着沈韫珠的方向,五指合拢,遮在女子肩颈之上。 裴淮暗自打量着沈韫珠着劲装时的背影身形,试图忆起那日在凭澜山庄外撞见的刺客是何等模样。 却不知为何,裴淮怎么也无法将两者联系在一起,就连记忆中的身影也逐渐沦为模糊的轮廓。 端的是情尘未脱,有眼如盲。 裴淮缓缓垂下手掌,紧握成拳,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说服自己。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而已。 第41章 月下花前 正巧重华宫后殿旁, 便有一座金璧缀饰的舞榭。 自那日去过箭亭,沈韫珠察觉裴淮的反常,便愈发感到紧迫起来。每日趁着裴淮还在早朝, 沈韫珠便悄悄起身去后殿练舞,一晃便是十数日过去。 这日清晨, 姜德兴捧着青灰釉灯盏走进寝殿。秋风一拂,豆火轻轻跳跃, 在淡粉椒墙上映出高低起伏的烛光影儿。 昏暗的寝殿内, 芙蓉幔帐后依稀可见缱绻相拥的两道身影, 还隐约传来低软娇柔的絮念。 姜德兴连忙停住脚,侧身低眉地等在香几后头, 心道这些日子娴容华醒得倒是早。 沈韫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感觉到身边的男人似乎有了动静, 像是要起身。 沈韫珠立马伸手从身后抱住裴淮精壮的腰身,带着几分初醒时的娇憨,软糯糯地唤了一声: “皇上……” 裴淮忽然感觉腰间横着双柔若无骨的手, 将他留在床榻间。 裴淮的动作一顿, 回过头,便对上沈韫珠一双迷蒙的桃花眼。 女子眼尾还带着未褪的红,像是春日枝头含苞待放的桃花,娇艳欲滴。 裴淮将怀中人儿揽得更紧, 垂眸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笑意: “珠珠今日怎么醒得这般早?” 沈韫珠没回答, 只是将脸颊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轻声道: “生辰吉乐。” 裴淮眸光微动, 哑声问道: “珠珠打算送朕什么礼物?” 沈韫珠伸出纤指,轻轻点了点裴淮的薄唇, 带着几分勾人的妩媚,娇声卖关子道: “皇上今儿个寿宴过后,乖乖随妾身回重华宫。妾身的礼物,自然就送到了。” 裴淮看着沈韫珠这副娇俏可人的模样,心中愈发柔软,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将她额前散乱的青丝拨到耳后,宠溺地说道: “好,朕答应你。寿宴过后一定跟你回重华宫,不教旁人有机会勾了朕去。” 沈韫珠感受到裴淮指尖的温度,脸颊微微泛红,忽而大着胆子仰起头,在他颈侧轻轻咬了一口,留下抹淡淡红痕。 “留个印信。”沈韫珠眸光流转,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 裴淮被沈韫珠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弄得心旌摇曳,当即沉下呼吸拨开花帐,似乎不敢回头再多看这妖精一眼。 沈韫珠交叠着藕臂,媚眼如丝地伏在枕上。瞧着裴淮溃遁而去的背影,不由惬意地抻了抻身子。 - 万寿宴上的裴淮仿佛较往日更给面子些,但凡有王公大臣敬酒,裴淮也不厚此薄彼,皆一一应了。 姜德兴在侧添酒,不一会儿,手中的酒壶已然空了。裴淮见状,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命姜德兴再添就是,一点清酒罢了,他还不至于醉。 姜德兴却轻咳一声,在案桌底下指了指,示意皇上去瞧娴容华。 裴淮循着方向看过去,立马被沈韫珠横了一眼。 那意思仿佛是在说,裴淮若喝得酩酊大醉,今夜便别想进她重华宫的大门了。 裴淮垂眸低笑了一声,推说不胜杯杓,摆手再不应敬酒了。 皇上既说不饮,谁也不敢硬劝,只得悻悻作罢,暗道皇帝今晚怎地醉得这般快,莫非真是龙心大悦的缘故? 令昭仪一直在宴上留意着皇帝,自然也瞧见了方才那通眉眼官司,不由怃然垂目。这还是皇上自个儿的寿宴呢,偏娴容华一不乐意,皇上竟当真什么都依她。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48章 见宴席渐近尾声,沈韫珠惦记着回去更衣,便同身旁的梁昭仪打了招呼,借口出去吹风,实则悄悄溜回了重华宫。 觥筹交错间,裴淮忽然瞥见沈韫珠的席位空了,顿时一颗心也好似跟着飞去了重华宫。 裴淮惦念着自个儿的生辰礼,勉强又耐着性子坐了一会儿,便匆匆散了宴席,直追去重华宫。 门口宫女见圣驾到来,立马提着灯笼引着裴淮穿过曲折回廊,直抵后殿。更阑人静,月色溶溶,唯有重华宫后殿灯火通明,将雕梁画栋映照得如同白昼。 裴淮知道重华宫后有一座重金打造的栖鸾台,今夜沈韫珠特意选在此处,莫非…… 裴淮呼吸微沉,心头疯狂叫嚣着隐秘的欢悦。 栖鸾台四面通透,因着时已深秋,四周皆围了厚厚的帷帘,将寒风尽数挡在外面。 宫女止步在厚重的帷帘外,低语道: “皇上,娘娘就在里头。” 裴淮抬起手掌,缓缓掀开帘子。 一瞬间,甜糜暖香扑面而来。栖鸾台内摆放着数个鎏金熏笼,上好的沉香木屑静静燃烧,浮动的游丝令人心醉神迷。 裴淮抬眸望去,只见沈韫珠背对着他,身上裹着苏梅色披风,乌发高高挽成双鬟,已从宴上的宝髻改梳成了飞仙髻。 听到动静,沈韫珠缓缓转过身,额间点着的金箔珍珠花钿,随着动作微微颤动,宛如娇花照水,动人心魄。 “皇上来了。” 沈韫珠挑唇轻笑,拢起披风的手指微微一松,苏梅色锦缎顿时顺着白玉似的肩头滑落。 裴淮凤眸里陡然染上炙热,只因他终于瞧清,沈韫珠身上的霓裳竟未遮肩背,松石绿心衣外只罩着层轻透薄纱,银绣披帛蔓绕玉臂,金玉流苏摇曳生姿。 臂钏璎珞皆嵌璀璨宝珠,霞明玉映,轻轻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沈韫珠轻笑一声,“皇上可还喜欢?” 裴淮只觉得喉咙一阵干涩,哑着嗓子道:“喜欢,自是喜欢。” 话音刚落,帐帘外便响起了悠扬的乐曲声。沈韫珠轻踏乐点翩然起舞,身姿轻盈,飞转起的裙摆如同盛开的牡丹,在裴淮眼底瑰艳绽放。 沈韫珠旋身至案前,捧起把华丽轻巧的直颈琵琶。玉臂从身后绕过,低颈折腰,反弹琵琶,仿若飞天神女。腕间璎珞颤动,映衬着玉骨冰肌。 一曲终了,沈韫珠将琵琶轻轻放在一旁,赤足走到裴淮身前,笑道: “妾身献丑了。” 裴淮凤眸中墨色翻涌,下意识地轻执起女子柔荑,只觉得掌心一片温软滑腻。 裴淮回过神来,顿时将沈韫珠拉入怀中,低头吻了上去,呢喃道: “珠珠,你真是要了朕的命了……” 察觉密密匝匝的吻要顺着玉颈往下落,沈韫珠忽然找回一丝清明,她轻推着裴淮的胸膛,气息不稳道: “皇上……回、回殿里……” 裴淮垂眸,目光落在沈韫珠身上轻薄的霓裳上,莫名缓缓笑了一声,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暗哑: “珠珠倒是与朕心有灵犀。” 沈韫珠迷蒙地抬起眸子,不知裴淮何出此言。 裴淮说着,竟真的松开了沈韫珠,用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抱着她走出栖鸾台。 沈韫珠窝在裴淮怀里,只觉得他胸膛炙热,烫得她脸颊发烧,心跳如鼓。 裴淮大步匆匆地走回寝殿,将沈韫珠放在榻上时却缓慢轻柔。 沈韫珠抬臂遮着眸子,羞怯地轻轻颤动,却忽而感到身侧一空。 沈韫珠悄悄看去,只见裴淮去外面桌上取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裴淮拿着缠枝纹匣子回到榻边,递到沈韫珠面前,声音低柔地哄骗着: “打开看看。” 沈韫珠疑惑地看着裴淮,不明白今日明明是他的生辰,他为何还要送自己东西。 沈韫珠狐疑地接过木匣,打开一看,只见里面似乎放着几串莹润饱满的珍珠,颗颗圆润硕大,流光溢彩。 “妾身谢……谢过皇上赏赐。” 沈韫珠捧着木匣,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软着嗓子谢恩。 裴淮凤眸里闪动着暧昧的笑意,低声道: “先别急着道谢,不拿出来仔细瞧瞧?” 沈韫珠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本想取处一串珍珠细细端详,却发现这些珍珠珠串是缠绕在一起的,中间仿佛还打了个十字。沈韫珠来回瞧了几遍,也没弄懂这是怎么戴的。 裴淮见沈韫珠困惑不解,便俯身凑到她耳边,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蛊惑: “珠珠,这不是用来戴的…… “这是让你穿在身上的。” 裴淮温热的大掌抚过女子纤软腰肢,暧昧十足地游走流连。 沈韫珠美眸圆睁,眨动了好几下眼睫,才仿佛明白了裴淮的意思。 沈韫珠面色涨红,羞愤欲死,“啪”地一声将匣子一把合上,嗔道: “不行!” 裴淮喉结滚动,眸色愈发幽深,哑着嗓子诱哄道: “真的不行?” 沈韫珠只觉身上发凉,似乎已经被那些珍珠贴过了似的。 连忙扯过榻里的锦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这下倒连那身雪白玉肌都瞧不见了。 沈韫珠躲在被子里,羞怯却又坚定地拒绝道: “真的不行!” “珠珠……”裴淮低唤着,仿若为莲子脱去红衣般,轻柔小心地扯散锦被。 沈韫珠又立马扯紧,同裴淮僵持不下起来,只从被子里露出一双水雾弥漫的桃花眼,羞恼地瞪了裴淮一眼: “妾身又不是秦楼楚馆的姑娘,皇上实在想看,不如找您的外室去。” 裴淮闻言不禁怔了一下,好半晌才回想起那日在御书房逗弄沈韫珠的话,不由闷声低笑。 “朕没有那个意思……” 裴淮认真地贴在沈韫珠耳边解释,沈韫珠却是越听耳根越红,怎么也不肯配合。 眼看着时辰都要磨蹭过去了,裴淮遗憾地轻叹道: “既然珠珠不愿意,那就算了罢。” 裴淮轻笑一声,仿佛耐心告罄,微微使力将沈韫珠捞了出来。 “既然这个珠珠不肯,那旁的,可都得答应朕了。” 拇指贴在肌肤轻轻摩挲,沈韫珠颤了下,张口道: “凭……” 还没说完,就被裴淮喑哑的嗓音截断。 “凭今儿个,是朕的生辰。” 第42章 君心昭昭 次日裴淮散朝回来, 便见沈韫珠斜倚在榻上。手里虽捧着个书卷,却好半天都不曾翻过一页,明显是在走神。 裴淮放轻脚步走过去, 掀袍坐在榻边。方欲伸手将沈韫珠揽入怀中,沈韫珠却微微侧身避开。 沈韫珠将书卷合上, 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瞥了裴淮一眼,淡淡道: “皇上回来了。” 裴淮的手僵在半空中, 片刻后才收回, 不自然地摸了摸鼻梁, 笑道: “朕昨儿个有些吃醉了酒。酒后孟浪,这才唐突了珠珠。” 裴淮说着, 抬手去抚沈韫珠的脸颊,却同样被她偏头躲过。裴淮也不恼, 只是轻声哄道: “珠珠宽宏大度,便莫要恼朕了罢?” 沈韫珠抬眸看向裴淮,没好气儿地哼了一声, 拆穿道: “您昨晚分明说自个儿没醉。” 裴淮半点儿没慌, 仍旧老神在在地解释道: “醉酒的人都会说自己没醉,当下说的话,哪里能信?” 沈韫珠被裴淮这句狡辩噎得哑口无言。虽说这话的确在理,但沈韫珠总觉得裴淮就是在骗她。依她看, 裴淮昨夜可清醒着呢。 裴淮见沈韫珠不说话, 只当她是还在生气, 便也不再提昨晚的事, 转而说道: “朕今儿个要去母后宫里用膳, 想着正好带你过去。” 沈韫珠想起太后前些日子便从护国寺回来了,只是那时赶上她在病中, 才一直又拖着没去。 “那便晚些时候,朕再过来接你?” 裴淮见沈韫珠没吱声,立马心中一喜,得寸进尺地从身后抱着沈韫珠,柔声问道。 沈韫珠轻轻点了点头,也没挣脱裴淮的怀抱,还指使裴淮替自个儿揉腰。 沈韫珠舒服地眯了眯眼,心安理得地让皇帝伺候。反正是裴淮造的孽,那便合该他来还。 裴淮垂眸打量着女子娇艳面容,仿佛自打外头的天儿冷下来,沈韫珠便一直懒懒的,窝在宫里不太爱动弹似的。 忽然,裴淮眸光一亮,急切地问道: “珠珠,你这月的癸水是不是还没来?” 沈韫珠身子一僵,望向裴淮,轻轻点头。 “会不会是……?” 听出裴淮语气中隐隐的激动,沈韫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可沈韫珠知道,自己应当不会遇喜,因为她还在悄悄用着避子药。只是这话,她却不能对着裴淮说。 沈韫珠静下心神,右手四指搭在左腕上,替自个儿号了号脉。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49章 果然没有。 沈韫珠垂下眼睫,低声道: “妾身应当是没有遇喜,只是月信有些不准罢了。” “还是传御医来瞧瞧罢,更加稳妥些。”裴淮却仿佛还是不死心,轻声劝道。 沈韫珠拗不过裴淮,只得由着他去。 “就您昨晚那个折腾劲儿,”沈韫珠想起昨晚的事,心里就一阵恼怒,忍不住哼道,“便是从前有,这会子也该是没有了。” 沈韫珠这副模样儿格外招人喜爱,裴淮禁不住吻了吻她面颊,连声哄道: “好好好,都是朕的不是。” 很快,御医诊过脉后,确认沈韫珠不是遇喜。 不过是月前沈韫珠掉进湖里着凉,后来又服了大半个月的药汤,月事这才迟了些日子。但也没有什么大碍,好生调养一阵便会渐渐恢复过来。 沈韫珠对此早有预料,听得御医也这样说,心底竟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什么。 待御医走后,沈韫珠靠在裴淮怀中,低声问道: “皇上很想要个孩儿吗?” 裴淮温柔地抚摸着沈韫珠小腹,声音虽轻缓却很坚定地道: “朕很想要我们的孩子。” 沈韫珠神色晦暗,苦涩地扯了扯唇,叹道: “可儿女缘分,最是强求不来的。” 裴淮仍沉浸在自个儿对未来的期许中,没有留意到沈韫珠神色黯然,缓缓勾唇笑道: “总会有的,朕不着急。” 沈韫珠悄悄打量着满心欢喜的男人,不由得轻抿起唇瓣,低低“嗯”了一声,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 临近晚膳时分,沈韫珠安静地坐在妆镜前,玉指轻捻着耳垂,替自个儿戴上一对白玉耳珰。镜中人淡施铅华,愈显得肤若凝脂,眉目如画。 忽然,镜中晃过一抹不寻常的绯红,沈韫珠疑惑地转过头去。 只见裴淮一改往日的素色或是玄色,今日竟着了一身张扬的绯红色锦袍。 沈韫珠不由暗自惊讶,似乎自她进宫以来,就没见裴淮穿过这等鲜艳颜色在身上。 裴淮见沈韫珠望着自己出神,不由剑眉微挑,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问道: “珠珠今日这般瞧着朕,可是终于发现朕的俊朗之处了?” 又是绯红,又是俊朗。 沈韫珠顿时明白了,裴淮今儿个是唱的哪一出。 沈韫珠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嗔怪道: “您不觉得自个儿太……” “太过什么?”裴淮故作不解地问道,眼底却满是促狭的笑意。 沈韫珠别过脸去,轻哼一声:“太过幼稚了些。” 裴淮蓦然失笑,信手从妆奁里取出送她的那支牡丹花簪,替女子轻轻簪进发髻中: “走罢,莫要让母后久等了。” 轿辇一路平稳地朝长信宫行去,沈韫珠的心却渐渐提起。不知为何,她竟有些紧张起来。 沈韫珠侧身拉了拉裴淮的衣袖,轻声问道: “皇上,妾身今日瞧着可还妥当?” 裴淮低头看着沈韫珠,眸中满是宠溺,不吝夸赞道: “珠珠每日都很好看,今儿个尤其光彩照人。” 裴淮顿了顿,又柔声安慰道: “别紧张,母后又不是那等严苛之人,何况还有朕在,你只管放心便是。” 沈韫珠轻轻颔首,心里却仍是七上八下的,很是奇怪。 轿辇在长信宫外停下,裴淮率先下了轿,然后转身去扶沈韫珠。 沈韫珠搭着裴淮的手走下轿辇,直到行至主殿外,沈韫珠见裴淮还没松开她的意思,不由得轻咳了一声。 裴淮转眸看向沈韫珠,只见沈韫珠用眼神点了点他们交握的手。 裴淮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当即被沈韫珠瞪了一眼,只得顺了这女子的心意松开手。 主殿内,方太后一袭绛紫色凤袍,端坐在上首的凤椅里。虽是慈眉善目,却又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裴淮先一步跨进殿中,笑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瞥了一眼裴淮的衣裳,心中顿时明了,不由摇头暗笑。 “妾身拜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沈韫珠跟着行礼,心里却有些不合时宜地想道:这母子俩一个穿红一个着紫,倒还真是默契。 太后颔首笑道:“快起来罢。” 太后的目光落在沈韫珠身上,关切地问道: “哀家听闻,娴容华前些天身子抱恙,如今可是大好了?” “多谢太后娘娘关心,妾身已无大碍。”沈韫珠柔声答道。 “那便好。”太后满意地点点头,朝沈韫珠招了招手,“到哀家身边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裴淮怕沈韫珠紧张,安抚地轻拍了下她后背。当着太后的面,倒弄得沈韫珠难为情起来,禁不住面颊微红。 沈韫珠不敢耽搁,依言上前在太后面前站定,福身唤道: “娘娘。” 方太后拉着沈韫珠的手关怀了两句,这才笑道: “毓瑚,上茶。” “是。” 毓瑚姑姑立马端着承盘上前,却是将茶盏呈到了沈韫珠手边。 沈韫珠不由一怔,忽然记起许尚仪似乎教过类似的礼数。 沈韫珠从毓瑚手中接过茶盏,一面细回想着,一面跪在太后身前,双手奉上道: “请太后娘娘用茶。” 太后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又命毓瑚将那个紫檀木锦盒取来,在沈韫珠面前打开道: “这玉镯是当年哀家进宫时的陪嫁之物,今儿个赠你恰是合宜,你且拿回去戴着罢。” 沈韫珠垂眸一瞧,只见锦盒内静静地躺着一只紫玉镯。那玉镯通体淡紫,水润剔透,一看便知是稀世珍品,更何况这还是太后的陪嫁之物。 沈韫珠心里惴惴,不知该不该收下。不禁回眸,求助似的望向裴淮。 裴淮笑着朝沈韫珠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收下便是。 沈韫珠这才双手接过锦盒,恭敬道: “妾身多谢娘娘抬爱。” 太后慈爱地笑了笑,又说道: “以后若没有外人在,你便随晏清一起唤哀家母后罢。” 太后的语气很是平静随和,落在沈韫珠耳中却不啻于平地惊雷。 沈韫珠正慌乱该如何应对,裴淮却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 裴淮从身后轻轻搭上沈韫珠的肩膀,温声道: “珠珠,改口。” 沈韫珠这才回过神来,怔怔地唤了一声: “母后。” 太后闻言,顿时喜笑颜开,连声道: “好孩子,快起来罢。” 裴淮俯身托着沈韫珠小臂,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沈韫珠恍惚抬头,撞进裴淮深邃的眼眸。那双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温柔和情意。 沈韫珠不禁嗫嚅:“这……” 裴淮却只是勾唇轻笑,牵起她的手,说道: “走罢,该去用膳了。” - 用罢晚膳,沈韫珠随着裴淮向太后告辞。 薄暮冥冥,只见檐角的宫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在地面投下一团团暖黄的光晕。 裴淮仍旧是体贴地将沈韫珠扶上轿辇,低声道: “夜里风凉,朕陪你早些回去歇着。” 沈韫珠轻轻颔首,心中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宫人们垂首跟在轿辇两侧,轻手蹑足地踩着青石板上,竟听不见半点儿脚步声。 行至半路,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足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姜德兴眼疾手快,当即抬起拂尘拦住来人,低声喝问道: “何事慌慌张张的,也不怕惊扰了主子?” 那小太监气喘吁吁,满头大汗,闻言哆哆嗦嗦地回道: “姜…姜公公,毓庆…毓庆宫……” “毓庆宫怎么了?”裴淮忽地掀起轿帘,沉声问道。 小太监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 “回……回皇上,毓庆宫走水了!” 轿辇内,裴淮和沈韫珠俱是一惊。 裴淮当机立断,蹙眉吩咐道: “落轿!” 裴淮仍记着先安抚沈韫珠,下轿前不忘看向她,柔声说道: “珠珠,你先回宫歇着,朕过去瞧瞧。” 沈韫珠想起昭宁公主,也不禁心下担忧,却也知道自己不宜在这种时候添乱,只得轻轻点头。 见沈韫珠神色尚安,裴淮这才起身下轿,由宫人引着大步离去。 男人的身影在摇曳灯火中显得格外雄俊挺拔,匆匆而去的脚步,却又透着几分溢于言表的急切焦灼。 沈韫珠忽然怊怅若失地垂下眼睫,心里莫名有些酸楚。 第43章 走漏风声 “昨夜不知从哪里飘来盏天灯, 恰好挂在了毓庆宫的树梢上。许是天干物燥,便自个儿燃了起来。”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50章 青婵捧着一盏热茶上前,轻声细语地回禀着昨夜毓庆宫走水之事。 沈韫珠倦倦地窝在软榻里, 指尖百无聊赖地捻转着一颗莹白棋子。目光落在那错综复杂的棋局上,却全然没有半分想要落子的意思。 “可有伤着人?” 沈韫珠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指尖夹着棋子,在棋盘边缘轻轻敲击着, 发出脆微的声响。 青婵摇了摇头, 说道: “所幸发觉得早, 毓庆宫中不过烧毁了些财物。” “但昭宁公主还是受了点惊吓。”青婵想了想,又补充道。 沈韫珠终于舍得将目光从棋盘上移开, 抬眸看向青婵,轻哂道: “这天灯倒像长了眼似的, 也不往旁处飘去,偏偏是落在了毓庆宫。” 青婵垂下眼帘,压低声音回道: “奴婢也觉得蹊跷, 许是又有人坐不住了罢……” 沈韫珠冷笑一声, 随手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盒,拢了拢身上搭着的白狐裘。 “只可惜这手段未免也太过拙劣了些。宜妃当真是狗急跳墙了,却也不知她究竟在急什么?” 青婵悄悄打量了眼沈韫珠,果然瞧见她神色不虞。青婵总觉着沈韫珠今儿个脾气有些冲, 许是昨晚没怎么睡着的缘故。 “娘娘, 西岐是想将裴家人一个不留?那皇帝……”青婵欲言又止。 “谋朝篡位却也得挑准时机, 裴淮得……” 沈韫珠揪着狐裘, 忽然顿了一下, 而后接道: “得死在合适的时候才行。” “死”字放得有些轻,青婵都好悬没听见。 青婵闻言不禁蹙眉, 问道:“却不知何时才算合适?” “那就只有他们自个儿知晓了。” 沈韫珠看着棋盘上黑白交错的棋子,心绪却早已飘远。 昨夜裴淮整宿未归,也不知是不是在毓庆宫陪了秦妃一夜…… 想到此处,沈韫珠便觉烦躁,又低头揪起狐裘上的浮毛。 正烦闷间,屋外忽然传来一阵请安声,伴随着一道尖细的通传声传入内殿: “皇上驾到——” 沈韫珠刚听见动静抬头,便见裴淮一身月色常服,龙行虎步地跨过门槛,朝她走了过来。 “皇上。” 沈韫珠忙要起身行礼,却见裴淮摆了摆手,示意她坐着便是。 “珠珠不必多礼。” 裴淮温声说道,隔着炕桌,落座在沈韫珠对面。 裴淮只顾看着沈韫珠,发觉她眼下泛着淡淡青黑,不由得问道: “珠珠可是昨夜没歇息好?” 沈韫珠不愿说实话,只淡淡一笑,说道: “妾身无事,只是担心……昭宁公主,所以睡得不太安稳罢了。” “不知公主现下如何了?”话都说到这儿了,沈韫珠便顺势问道。 裴淮拉过沈韫珠的手替她焐着,柔声说道: “昭宁已经没事了,秦妃会照顾好她的。倒是你素来身子弱,总令朕放心不下。” 沈韫珠暗自撇嘴,心道总放心不下,昨夜也不曾见他回来。 沈韫珠自知毓庆宫那边更需要裴淮守着,自己这些念头实在是忒蛮不讲理了,但她就是忍不住。 沈韫珠垂下眼睫,迂回婉转地道: “皇上昨晚陪着秦妃和公主,想必也没歇好罢,妾身伺候您去躺一会儿?” “无妨。” 裴淮低头看着棋局,随口解释了几句,却是无意中化解了沈韫珠的烦躁。 “昨儿个朕赶到的时候,毓庆宫的火势已近平息。朕只在那边略坐了一会,没耽搁多久便回寝宫了。” 沈韫珠羽睫轻颤,脱口而出地问道: “那皇上怎么不回重华宫?” “夜色已深,朕怕你歇下了。” 裴淮语气自然地应声,仿佛察觉沈韫珠情绪不对,不由掀起眼帘瞧了她一眼。 沈韫珠心跳漏了一拍,慌忙避开他的目光,脸颊缓缓染上一抹绯红。 裴淮不动声色地收回摆弄棋子的手,却在下一刻,仿佛察觉到什么,不由噙着笑问道: “珠珠,你该不会是——” 裴淮故意拉长了尾音,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沈韫珠羞耻地蜷了蜷指尖,贝齿轻咬下唇,慌乱地转移话题道: “皇上既然不困,那便陪妾身手谈一局罢。” 裴淮瞧着沈韫珠这副模样,眼中笑意更深。 见沈韫珠不禁逗弄,裴淮纵容地低笑一声,应下沈韫珠的请求,果然不再说下去了。 二人再次对坐弈棋,相较上次,气氛却好似更加融洽了几分。 非但没有半分紧张厮杀之感,反倒时不时还能闲聊上两句。 偶尔四目相对之时,察觉男人眼里的兴味,沈韫珠便会羞赧地低下头,耳根泛起淡淡的粉色。 “皇上可觉得昨夜之事是意外?”沈韫珠低声问道。 裴淮摩挲着棋子,眸光晦暗,半晌缓缓道: “有些太赶巧了。” “但还得继续查清楚,才好有定论。” 沈韫珠点点头,整盘棋下得都有些心思不属。 眼见得自个儿又要下不过,沈韫珠便不讲理地要求道: “妾身想赢。” “好。”裴淮轻笑一声,默默收回了要落子的手,再落下时便改在了另一处,“正巧朕就喜欢输。” 如裴淮这般的天潢贵胄,会喜欢输才怪。为了哄沈韫珠开心,倒也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一局结束,裴淮果然输了沈韫珠半子。 收棋子回去时,裴淮笑问道: “珠珠这回可高兴了?” 沈韫珠强忍着上扬的嘴角,故作矜持地抿了抿唇,却又不由在心中唾弃自己,这也太容易被哄好了。 裴淮看着沈韫珠这副别扭的模样,心中越发柔软。 临走前,裴淮起身走到沈韫珠面前,弯腰抱了她一会儿,低声在她耳边道: “朕还要回去批折子,晚上再来陪你用膳。” “嗯。”沈韫珠扶着裴淮的肩,轻声应下,“妾身等着您,您可得早些过来。” “好。” 裴淮感受到女子的依赖,不由轻轻勾唇。 - 御书房内,裴淮埋首于书案后,手中朱笔挥墨,正专心致志地批阅奏折。想到待会儿还要回重华宫陪沈韫珠用膳,裴淮不由加紧了速度,想要尽快料理完这些朝政。 姜德兴忽然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走进御书房。知道裴淮交代了不许打扰,故而语气中带着几分忐忑地道: “奴才该死。” 裴淮闻言,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放下手中的朱笔,抬眸看向姜德兴,沉声问道: “何事?” 姜德兴最擅察言观色,连忙低头回道: “回皇上的话,是秦妃娘娘在外头求见,说是有要事禀告。” 换作别人,姜德兴也不必犯难。可偏偏是秦妃,姜德兴琢磨了一番,觉得还是得硬着头皮进来禀报。 听闻是秦婉烟,裴淮心中疑惑更甚,她倒是极少会来御前,莫非真有什么急事? “传她进来。” 裴淮放下折子,端起案边的茶水抿了一口。 “是。”姜德兴领命,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秦婉烟便款款走进了御书房,眉宇间仿佛带着几分凝重。 只见秦婉烟并不是独自来的,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个正被五花大绑着。 张进禄战战兢兢地跪在御书房中,不由瑟瑟发抖,在裴淮面前吓得脸都白了。 “妾身参见皇上。”秦婉烟蹲身行礼。 “免礼。”裴淮淡淡说道,目光却落在了那个被绑着的太监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秦婉烟起身,缓缓说道: “回皇上,昨夜毓庆宫走水之后,妾身的宫女绣棠暗中同妾身讲,说觉着这个小太监形迹可疑。” “妾身今日将他唤来审问,发现这小太监虽然和毓庆宫失火无关,但却交代了另外一桩事。” 秦婉烟说到这里,不禁顿了顿,挥手命人呈上一个包袱。只见里头赫然装着不少银票,明显不是个小太监该有的。 裴淮目光冰冷地睨着张进禄,问道:“谁给的?” 秦婉烟打量着裴淮的神色,轻声道: “娴容华。” 裴淮闻言,不禁狠狠皱眉,重复道: “娴容华?” “据这奴才说,重华宫那边曾交代他私下盯着毓庆宫的动静,这银子也是娴容华给他的好处。” 秦婉烟说完,又连忙道: “但这些话,不过都是这奴才的一面之词。妾身相信娴妹妹不会害妾身和公主,更何况这银子的来历本也不清楚,并不能断定是出自谁宫里的……” “只是他攀扯上重华宫,妾身也拿不定主意,便做主将他带来御前,还请皇上圣裁。” 秦婉烟怕这后头有什么阴谋,这才决定将人押来让裴淮处置。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51章 裴淮听完秦妃的禀报,不禁凤眸微眯,审视着张进禄,忽然开口问道: “这不是上回朕替你选的宫人罢?” 秦婉烟回道:“这是瑞兽苑的宫人,替昭宁照料白兔的。” 裴淮沉默片刻,脑海中浮现出沈韫珠那张小脸,不由叹息一声,道: “那兔子也是娴容华送的罢?” 那小混账,在他面前装得乖顺,背地里可真够教他不省心的。亏得他还常在秦婉烟面前夸她,此事一出,倒是让秦婉烟怎么想? “……是。” 秦婉烟心里一紧,忽然也有些动摇了。不由得暗自后悔,早知还是先去找沈韫珠问问清楚,不该直接禀到御前才是。 万一真是沈韫珠,那自己岂非要害了她…… “皇上,此事疑点重重,妾身还是将人带回去细细审问罢。等有了实在证据,再过来禀明皇上。”秦婉烟忙想法子补救道。 “你不必替她遮掩。” 裴淮揉了揉眉心,淡声道: “姜德兴,去请娴容华过来。” 第44章 互算真心 在赶来御书房的路上, 沈韫珠探过姜德兴的口风,便已然料到出了何事。 此时见到跪在地上的张进禄,沈韫珠也没怎么惊讶, 仍气定神闲地行礼道: “妾身拜见皇上。” 沈韫珠侧身瞧向雍容闲雅的秦婉烟,不由咬了咬唇, 转瞬间便又垂眸欠身。 “见过秦妃娘娘。” 张进禄听到沈韫珠的声音,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猛地抬头。双眼惊惧却又希冀地望着沈韫珠, 颤抖着嘴唇, 仿佛想要开口却又不敢。 沈韫珠轻轻一扫眼, 便将目光从张进禄身上挪开,浅笑着问道: “不知皇上传妾身过来, 所为何事?” 裴淮没理会沈韫珠,只是垂眼盯着张进禄, 语似结冰地道: “你既说有人指使你,如今娴容华也来了,你不妨当着朕和秦妃的面, 把话说清楚。” 张进禄身子抖如筛糠, 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忙不迭地朝沈韫珠解释道: “容华娘娘,不是奴才想供出您的,实在是……实在是秦妃娘娘说要将奴才绑来御前问罪。奴才只是按您的吩咐, 替您盯着毓庆宫, 除此之外奴才什么都没做, 昨夜失火当真同奴才无关啊!” 张进禄声音嘶哑, 带着哭腔, 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娘娘……求您救救奴才……” 张进禄双手被反绑着,仍挪动着膝盖想朝沈韫珠那边爬过去。 姜德兴见状, 赶忙抬起拂尘将人拦住,瞪了张进禄一眼: 敢近娴容华的身,脑袋当真不想要了? 秦婉烟观沈韫珠的面色依旧是平静无澜,转头去看皇上又更是什么都看不出。心头不禁浮起隐忧,颇有些坐立难安。 沈韫珠站在原地没说话,裴淮便也只坐在龙椅上冷眼瞧着。目光幽邃,教人捉摸不透心思。 两人一坐一立,仿佛是在无声对峙。 终于开口时,却又忽然撞在了一起: “妾身——” “姜德兴——” 眼神猝不及防地交汇在一处,又匆匆各自移开。 裴淮轻咳一声,率先将话接着说完道: “姜德兴,带人下去。” 姜德兴闻言如蒙大赦,当即提溜着张进禄出去,顺道替三位主子将门带上,心里止不住寻思道: 皇上明显是提了气势,偏娴容华也不输阵。这御书房里头简直压抑得要命,倒苦了秦妃娘娘还得继续陪着这俩狠主儿较劲。 裴淮双手交握,慢慢转动着套在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淡声对沈韫珠说道: “朕是不是一早便告诫过你,不准你插手毓庆宫的事。” 裴淮这话不仅是说给沈韫珠的,更是说给秦婉烟听的。 哪知沈韫珠非但不接茬儿,还振振有辞地反问道: “仅凭那奴才的几句话,皇上就要断定妾身有罪?” “你敢说不是你所为?” 裴淮剑眉微挑,清冽眸光中赫然多了几分无形的压力。 以裴淮对沈韫珠的了解,今日之事,他一听便知是沈韫珠会做出来的局。 “就算是妾身所为,”沈韫珠痛快承认,毫无惧色地道,“那又如何?” 裴淮眉头微皱,低斥了一声: “放肆。” 裴淮沉下语气,乍一听觉得冷硬,细品却能听出几分无奈来。 裴淮刻意冷下脸,只想着快些将此事揭过。却不想沈韫珠今日莫名执拗,仿佛偏要和他作对似的。 “可妾身不觉得自个儿有错。” 裴淮闻言,瞬间涌上心头的都不是震怒,而是惊愕。 “你在秦妃宫里安插眼线,还觉得自个儿没错?” 裴淮霍然起身,龙袍下摆拂过椅面,刮带出轻微的声响。 “妾身一不曾谋害秦妃,二不曾暗害公主。不过是派人盯着毓庆宫的动静,您又怎知妾身不是想保护娘娘和公主?” 沈韫珠不禁后退半步,却仍不愿示弱地质问道: “还是因为牵涉了秦妃娘娘,所以皇上便不容妾身分说,定要这般兴师动众地问罪妾身了?” “朕何时兴师动众了?又何时说过要问你罪了?” 裴淮只觉一股火儿直冲天灵盖,气得他是头昏眼花。 听听这女子说的都是什么话? 他一没知会旁人,二没传宫正司,甚至说的都是让姜德兴“请”沈韫珠过来。 这她还尚且不满意,难不成要所有人去重华宫里拜见她吗? 眼看着帝妃二人剑拔弩张,秦婉烟忙起身打圆场道: “皇上,妾身相信娴容华没有恶意。此事兴许是误会一场,皇上还是莫要责备娴容华了。” 话一出口,裴淮便自知失态,垂眸暗自平复心绪,摆了摆手示意秦妃不必多言。 瞧见沈韫珠神情紧绷,裴淮不忍吓着她,便重又落座回去,放缓语气说道: “今日之事,朕可以饶你一次,秦妃也不会同你计较。你只过来斟杯茶,权当向秦妃陪罪,此事便到此为止。” 沈韫珠刚向太后敬过茶,此刻下意识地曲解了裴淮的意思,登时难以置信地望向他,颤声问道: “您要妾身给秦妃敬茶?” 若在裴淮心里,她始终要比秦妃低上一头。那她昨日敬给太后的媳妇茶算什么?从前裴淮口中说得那样动听的情话,又算什么? “是,”裴淮没留意到沈韫珠话里字眼儿的不同,只催促道,“还不快去。” 沈韫珠死死掐着掌心,忽然闷声道: “我不。” “你说什么?” 裴淮赫然抬眸,仿佛没听清似的又问了一遍,这回语气中当真染上了几分怒意。 沈韫珠迎着裴淮的目光,非但不改口,反而字字清晰,咬金断玉地说道: “妾身说,绝无可能。” “娴容华!” 裴淮一拍桌案,终于忍不住撂了句狠话道: “朕看你是该出去醒醒神了。” 沈韫珠紧咬着下唇,眼眶微微泛红,却仍倔强地不肯服软。随后一句话都没说,扭身便走出了御书房。 裴淮心中虽怒,见状还是不由得慌了下神,想挽留却又碍于面子张不开口。他只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没有真想让沈韫珠出去罚跪的意思。 裴淮烦躁地拧眉,忽而瞥见秦妃在一旁欲言又止,不禁道: “皇嫂,珠珠她——” “她平日并非如此蛮横之人,只是今儿个不知是怎的了,回头朕再说她。” 裴淮暗叹一声,起身亲自为秦婉烟斟了一杯茶,赔礼道: “朕代她向皇嫂赔罪,还望皇嫂勿怪。” 秦婉烟匆忙起身,口中连道“不敢”。 “皇上,”秦婉烟听了好半晌,总觉得这俩人仿佛没说到一起去,不禁猜测道,“妾身和公主的事,您是不是没告诉过娴容华?” 裴淮颔首道:“当年之事说来话长,朕也不好同她讲清楚。” 秦婉烟顿时了然,不由得摇头轻笑。见裴淮望过来,秦婉烟低声解释道: “妾身瞧着,娴容华并非是一意孤行,还故意要同您呛声的。或许她只是……” 秦婉烟顿了顿,仿佛斟酌了下措辞,这才缓缓道: “她只是气不过您一味帮着妾身说话。” 裴淮不禁愣住,他倒是从未往这处想过。只因沈韫珠一直表现得太过贤惠大度,救昭宁公主时是,救令昭仪时也是。 裴淮知道自己皇帝的身份摆在这里,沈韫珠必然会有所顾虑,不愿轻易交付真心,所以才能毫无芥蒂地去救他的嫔妃、他的子嗣。 却不知从何时开始,沈韫珠竟会认真计较起这些了。 秦婉烟见还在裴淮出神,急忙提醒道: “皇上,今儿个外头寒风正紧,方才还刮起了雪点子,您快去瞧瞧娴容华罢。”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52章 “多谢皇嫂提醒。” 裴淮在心底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追出去哄人。 裴淮大步朝外走去,猛地一把拉开门,险些又让姜德兴摔一趔趄。 裴淮扫了眼空空如也的阶下,心中顿时浮现出一丝不安,急切地问道: “娴容华人呢?” 姜德兴抬手扶正了帽子,结结巴巴地道:“娘娘她,她,她直接回宫去了……” 裴淮闻言心下微松,又不禁轻笑一声。 也是。这女子都敢跟他撂脸子,会听话挨罚才怪了。 见裴淮抬步便要迈出廊檐下,姜德兴连忙跟在身后,捞起大氅替裴淮披在肩上,“皇上,您这……” 裴淮拢起氅衣,头也不回地道:“不用跟过来。” 姜德兴只得顿住脚步,目送着皇上往重华宫过去,转头却见秦妃走了出来。 “秦妃娘娘,可需奴才替您传顶轿辇过来?”姜德兴连忙小跑回去,躬身问道。 “多谢姜公公好意,”秦婉烟看向姜德兴,微弯的眉眼显得端庄温柔,“只是本宫想自个儿走走。” “欸,奴才恭送娘娘。”姜德兴退身回到门前。 千帆阅尽过后,仍有人陪在身边吵吵闹闹,又何尝不是难得的幸运呢? 又是一年岁末将至。秦婉烟望着远处灯火明灭,垂眸轻缓一笑,拢起织金斗篷,孤身走入了这轮风雪中。 丁盛按他师父的吩咐去宫正司办差,回来时就只赶上听了个尾巴。此时见主子们都各自回宫,丁盛终于忍不住奇道: “今冬这雪落得早便罢了,日头怎地还打西边儿出来了?皇上居然能把娴主子训一顿。” “只皇上动口那叫训,”姜德兴揣着袖子,瞥了丁盛一眼,一语道破天机,“俩人谁也不让谁,那分明叫拌嘴。” 丁盛瞪大了眼珠子,险些惊掉下巴,“娴主子是跟皇上吵起来的?” 见姜德兴耷了下嘴角,丁盛神色一凛,肃然起敬。 - 暮色苍茫,重华宫里却并未掌灯。雪映堂前,辉照一地冷光。 裴淮来时见状,便挥手让宫人们退下,独自推门踏入殿中。 主殿内漆黑一片,唯有从窗棂缝隙中透进的几许雪光,依稀勾勒出殿中陈设的轮廓,显得尤为空旷冷清。 裴淮放轻动作,一步步朝内殿走去。 恍惚间,似是瞧见一抹纤细的人影儿倚坐在桌旁。女子一动不动,仿佛要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沈韫珠本是阖目倚坐,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惊动了心神。 沈韫珠抬眼望去,只见男人肩披玄羽大氅,立在牖外倾洒进来的一片冷光里,发间还沾着未化的雪珠。 而那双望向她的凤眸里,正有情愫滋生,暗自疯长。 四目相对,天地间仿佛倏然安静下来,唯有细雪在男人身后寂然无声地飘落。 沈韫珠忽然想起自个儿还红着眼眶,连忙慌乱地偏过头去。 正欲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痕,却被裴淮一把拉入怀中,熟悉的冷香瞬间将她包围。 沈韫珠怔怔地伸出指尖轻碰,只觉衣襟上是凉的,胸膛处却是温热。半晌,沈韫珠委屈地问道: “皇上还要追来重华宫教训妾身?” 第45章 怜我怜卿 裴淮方才快步过来拥住沈韫珠, 怕外头的寒气激着她,便抬手解落了大氅。此刻黑羽大氅落在殿中的地面上,却也无人顾得上去管它。 裴淮闻言心里又是好笑又是酸疼, 忙松开怀抱,转而握起沈韫珠的手, 柔声道: “朕是来哄珠珠的。” 沈韫珠别过脸去,赌气地说道: “皇上金口玉言, 妾身自然不敢质疑。只是妾身罪大恶极, 实在不敢劳动皇上哄什么。” 感觉掌心中的玉指在轻轻挣动, 裴淮凤眸微暗,旋即半跪下身来, 抬眸询问道: “珠珠恼朕,可是因为秦妃?” 沈韫珠隐约察觉男人身形一矮, 偏头看去不禁大为惊骇,一时倒也忘了挣开裴淮的手。 方才伤了她的心,此时又来关情脉脉地哄骗她作甚? 沈韫珠眼睫轻颤, 睫上犹挂泪珠, 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可眼眶分明红得像要滴血,愈发衬得肌肤胜雪,姝色动人。 裴淮见沈韫珠这副模样,心中更加柔软, 不由抬起手指, 轻轻替女子拭去泪痕。 沈韫珠偏过头, 躲开裴淮的触碰, 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不答反问道: “皇上恼妾身,不也是因为秦妃?” 先前有了秦婉烟的提醒, 这回裴淮着意去听沈韫珠的话音儿,总算是弄清了沈韫珠为何心中不快。 “朕没有恼珠珠,朕与秦妃更是毫无干系。” 裴淮顿了顿,凝视着沈韫珠的眼眸,认真解释道: “秦妃她其实是朕的皇嫂——” 震惊瞬间盖过了伤怀,沈韫珠不可置信地垂眸看着裴淮,音调都拔高了几分: “您连自个儿的皇嫂都要霸占?” 裴淮也不禁愣了一下,虽然气氛不甚合适,却还是没忍住低笑了两声,无奈叹道: “这是想到哪儿去了?珠珠平日里就是这样看朕的?” 见沈韫珠动了动唇,裴淮生怕这女子又说出什么让他啼笑皆非的话来,连忙道: “你还是先听朕把话说完。” 裴淮将当年永王通敌案的来龙去脉,悉数同沈韫珠解释了一番。 沈韫珠听罢,不由心中一震,她一直以为秦妃是裴淮的心上人,所以裴淮如此信任爱护秦妃。 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缘由。 裴淮信任秦婉烟,只因她本就不是后宫之人。而保护毓庆宫,单纯是为了照顾她们孤儿寡母。 沈韫珠怔怔地问道:“所以昭宁不是您的女儿吗?” “昭宁是朕的侄女。”裴淮沉声应道。 左右安插眼线的事都被裴淮知道了,沈韫珠也不避讳地问道: “那八月初九……?” “是皇兄的忌辰。” 沈韫珠恍然间记起了些被自己遗忘的事情。 她明明查过,林衡便是咸通三十五年八月净身入宫的。而林家获罪,正是因为永王通敌案! 沈韫珠心头一跳,刚想张口发问,却见裴淮仍半跪着望向她。 此时知道都是误会,沈韫珠也没那么理直气壮了,不禁嗫嚅道: “您,您还是起来罢,别累……” 话到嘴边,沈韫珠又咽了下去,仿佛不想表现出关心来,显然是还没彻底和好。 “皇上会为永王平反吗?”见裴淮站起身,沈韫珠抬眸接着问道。 眼下沈韫珠也顾不得自己这点伤春悲秋,只因和她比起来,林衡和方岚才真的是太苦了。 更何况,若林家沉冤昭雪,林衡重获自由身,岂非不能继续留在宫中了?那时方岚又该怎么办? “自然会,只是……”裴淮闭了闭眼,叹道,“老师如今虽与朕为敌,但朕还是不禁犹豫。朕想知道,当初老师是否是为着朕登基着想,所以才对永王痛下杀手的?” 沈韫珠看向裴淮的目光忽然有些同情,依她来看,应当不是这个原因。 杨家父女一个在前朝谮杀王爷,一个在后宫残害皇嗣,显然是奔着诛灭裴氏去的。 沈韫珠垂下眼睫,虽如此想着,也没多说什么,万一…… 万一他们曾经的确是有师生情谊的呢。 如若她猜的没错,那等到真相揭开之日,对于裴淮来说,恐怕会是个不小的打击。 沈韫珠不自觉地环住裴淮的腰,将自己放进了他怀里。 裴淮轻笑一声,立即倾身反抱住沈韫珠,低声哄道: “无论如何,今儿个惹娘娘难过是我的不是,我给娘娘赔罪。” 沈韫珠埋首在裴淮的肩上,半晌,声音闷闷地道: “我只是觉得委屈罢了,才没有因为你难过。” “好好好,自作多情也是我的不是,我再给娘娘赔个罪。” 裴淮宠溺地笑了笑,垂眼在沈韫珠唇上印下一吻,吻得克制却又极尽温柔。其间疼惜,不言自明。 “时候不早了,珠珠还没用晚膳罢?”裴淮替沈韫珠挽着发丝,声音低醇地问道。 沈韫珠抿了抿唇,哼道: “气都气饱了。” 裴淮笑道:“娘娘赏脸,多少用些吃食,夜里才好睡下。” 说罢,裴淮见沈韫珠也并非当真抗拒,便牵着她的手往偏殿走,吩咐宫人速去传膳。 - 四更末,沈韫珠忽然觉着腰腹隐隐酸痛。本想继续昏睡过去,却猛然想起自个儿推迟了许久的月事,顿时从睡梦中惊醒。 沈韫珠借着微弱的烛火一看,只见床榻上赫然是沾染了一片血迹,却也不知蹭没蹭到裴淮身上。 为免上朝时惊扰沈韫珠安眠,裴淮一向是让沈韫珠睡在床榻里侧。沈韫珠此时起身坐在榻上,颇有些进退两难。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53章 沈韫珠轻轻掀起被子,刚想翻身下榻,却不想还是惊动了裴淮。 “怎么了?” 裴淮环住沈韫珠的腰肢,微哑的嗓音极为惑人,尤其是语气还十分温柔,丝毫没有被吵醒的不悦。 沈韫珠羞赧地咬了咬唇,小声嗫嚅道:“妾身方才来了月信,弄脏了床榻。” 裴淮立马醒过神来,轻声道:“回去躺着。” 裴淮起身替沈韫珠掖好被子,自己披了件外衣去到门外。有条不紊地交代宫人换被褥,取干净的衣裳和月事带,并打一盆温水进来。 言罢,裴淮去熏笼前将身上烤暖,这才迈步回到榻边。 “乖,没事。” 裴淮安抚地吻了吻女子额头,扯过一旁的狐裘裹住沈韫珠,俯身将她抱去软榻上。 沈韫珠有些不好意思,鸵鸟似的将自己埋进了雪白狐裘里。 裴淮去取手炉,一回头便瞧见低着头的某人,不禁凑过去低声道: “珠珠怎么了?是觉着疼了吗?” “还行。” 沈韫珠微微抬起头,裴淮见她脸颊绯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禁爱怜地亲了亲她面颊。 沈韫珠见裴淮拧干帕子,却没有递给她的意思,不由慌道: “皇上,妾身自己来……” 裴淮却只让沈韫珠歇着,非但不觉得腌臜,神情还十分温柔专注,倒像是擦拭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替沈韫珠拭净血迹后,裴淮又小心细致地替她穿戴整齐。 沈韫珠害羞地蜷缩起双腿,立马就被裴淮抱回了干净的床榻上。 见沈韫珠脸色苍白,人也瞧着比往常虚弱些,裴淮忙将温暖的掌心贴在沈韫珠的小腹上按揉,问道: “可是难受得厉害?” 裴淮不禁蹙起眉心,上回叫御医来诊脉时,御医便提过沈韫珠受了寒气,行经时恐怕会腹痛腰酸,手足冰冷,比往常更难过些。 沈韫珠摇摇头,蜷缩在榻里默默忍耐着,想着熬一会儿就好了。 恍惚间,沈韫珠似乎瞧见了什么,便又回身瞥了眼裴淮。想到裴淮方才的举动,沈韫珠此时不禁投桃报李地道: “倒是您——” “要不妾身帮帮您罢。” 眼下正快要清晨,裴淮方才瞧了还碰了,难免心中要起些波澜,但他并未在意,柔声道: “无妨,缓一会儿就好了。” 裴淮见沈韫珠这般模样,心中愈发愧疚。落水之事便罢了,可恨他昨晚只顾着哄沈韫珠,竟忘了给她添衣,让她带着泪坐在殿里许久。 裴淮抚着沈韫珠的鬓发,哑声道: “珠珠,都是朕不好,让你受苦了。” 沈韫珠小脸还白着,闻言却忽然被裴淮逗笑了,不禁道: “这同皇上有什么干系?” 裴淮没有出言解释,只是心中自责不已,唤来姜德兴便要罢朝。 沈韫珠赫然瞪圆了美眸,立马打断道: “皇上,国事要紧。” 裴淮回身瞧过来,指了指沈韫珠的心口,低语道: “可你这里说,舍不得朕走。” “妾身喜欢明君,”沈韫珠轻咳了一声,转眸威胁道,“您要是执意做昏君,妾身就没那么喜欢您了。” 听女子说不喜欢自己,裴淮脸色倏地难看下来,只得妥协地吩咐姜德兴道: “将折子搬到重华宫来,朕今日在这儿处理政务。” 姜德兴连忙应“是”,心道还是娴容华能劝住皇上。 待殿里没人,裴淮心疼地将沈韫珠搂入怀中,琢磨道: “等年底封印之后,朕便带你去汤泉行宫住着。那边温暖如春,比宫中更适合你养身子。” 沈韫珠点点头,本以为只是小住几日,谁知裴淮却接着说道: “多带些衣裳首饰,到时朕在那边陪你过完生辰和上元节,赶在开印前再回宫便是了。” 沈韫珠闻言,不禁诧异地问道: “那除夕家宴怎么办?” 虽说腊月二十日左右,皇帝便会封印封笔,不再处理朝政。但临近岁末,宫中之事向来只多不少,裴淮如何能脱的开身? 裴淮却是不以为意地笑道: “朕有珠珠便足够了。” “除夕那日,朕会先回宫中给母后请安。之后便回行宫陪你守岁,好不好?” 沈韫珠望进裴淮温柔深邃的眼眸里,好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 “好。” 第46章 良宵好景 自打听闻沈韫珠要去行宫温养些时日, 许是要上元节后才回,方岚等人便提前送来了馈岁之珍和生辰贺礼。林林总总地摞在一起,也快堆满了整张桌案。 余下众人沈韫珠都打算年后再回赠, 唯有秦妃那里,沈韫珠每每想起在御书房里那番闹腾, 便觉得颇为无地自容。 待身上好些,沈韫珠从库房里拣选了些异宝珍玩, 亲自登门向秦妃赔罪。 秦婉烟是过来人, 既已知晓沈韫珠只是吃味, 便自然不会将那日之事放在心上。 见秦婉烟如此体贴大度,沈韫珠倒更为安插眼线之事感到惭疚, 心想着这次出宫定要给昭宁带些新鲜物儿回来。 动身去汤泉行宫的前夜,沈韫珠愁眉不展地坐在妆台前, 怔怔地盯着妆奁里的两只盛药瓷瓶。久久出神,举棋不定。 青婵看出沈韫珠的犹豫,轻声给她递了个台阶道: “娘娘, 您身子还没大安, 还是莫要再吃寒凉之物。况且咱们也就在行宫待二十日罢了,应当不会那般凑巧。” 画柳也点头附和道:“青婵说的在理,不如娘娘先停一阵子这药。至于以后的事情,便等年后回来再说罢?” 沈韫珠听出她二人都在宽慰自己, 鼻尖蓦然发酸, 不由哑声说道: “多谢你们。” 沈韫珠此时已十分能理解徐月吟当初的负疚挣扎, 只是她比徐月吟更走运些, 至少青婵和画柳都始终站在她这一边。 “您这话又从何说起呢?” 画柳替沈韫珠合上妆奁, 笑道: “娘娘只需遵从自己的心意,奴婢和青婵都会一直追随您的。” 沈韫珠望向镜中, 不由释然轻笑,缓缓道: “避子药便留在宫里罢,但得将‘蚀骨’带上,在宫外还是需有些东西傍身才行。” “好。” 画柳点点头,将盛着“蚀骨”的药瓶藏进包袱里,预备着悄悄带去汤泉行宫。 - 残冬腊月,北风呼啸。南国罕见的乱琼碎玉,洋洋洒洒地飘满山头,积雪压弯了漫山遍野的苍翠松枝。 汤泉行宫依山而建,其内曾有能工巧匠凿引出数眼温泉。远望去云雾缭绕,宛若仙境。行宫内温泉汩汩,热气蒸腾,驱散冬日严寒,为这片天地增添了融融暖意,仿佛将漫天风雪尽数隔绝在外。 沈韫珠一身大红色银狐毛滚边夹袄,戴着累丝嵌宝流苏冠,华如桃李,贵不可言。在此处温养了数日,女子的面色倒当真愈发红润了起来。 裴淮冒着风雪赶回来,一打眼便瞧见沈韫珠兴致勃勃地歪坐在炕桌边,指尖沾着融化的红烛油,在枯枝上捏出一朵殷红的腊梅花。 裴淮拍落了肩头残雪,含笑走进殿里,柔声道: “珠珠在做什么?” 沈韫珠正专心致志地盯着花枝,闻声顿时吓了一跳,回头嗔怪地看了裴淮一眼,娇声道: “皇上走路怎么没声没息的,骇着妾身了。” 裴淮立在熏笼前烤火取暖,消解周身寒气,抬眸笑道: “朕见你盯得入神,便没忍心打扰你。” 见画柳端着热腾腾的红枣桂圆汤进来,青婵忙归拢起炕桌上的花瓶瓷碗,腾出些空地儿来。 画柳将汤盅放在沈韫珠眼前,掏出帕子替她拭去指尖蜡油,禀道: “娘娘,这是膳房刚熬出来的红枣汤,您趁热喝些,暖暖身子。” 裴淮抬步走过来,落座在炕桌另一边,闻言不由问道: “朕不在的时候,珠珠没出去胡闹罢?” “瞧皇上这话说的,仿佛妾身是什么顽童一般。” 沈韫珠虚拢着汤盅焐手,指上的白玉嵌碧玺戒指顿时引去了裴淮的目光。再往下细瞧,只见女子指尖着了些淡淡颜色,竟是难得染了凤仙花。 裴淮伸指蹭了蹭女子手背,低笑道: “珠珠难道不是?” 这女子又怕冷,又爱在大雪天出去玩闹。一不留神没看住,她便要去外面冻个好歹才舍得回来,着实令裴淮头疼不已。若非入冬后燕都飘雪,裴淮倒不曾发现,沈韫珠竟还是个撒手没的性子。 沈韫珠小口啜饮着红枣汤,怏怏不悦地哼道: “今儿可是年关,皇上竟还要教训妾身,当真是一点儿也不疼妾身了。” 裴淮不由气得哼笑,这女子倒打一耙的本事忒厉害,他一时竟都不知从哪句话开始辩驳,生怕多说两句便又变成训她了。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54章 “行,朕不说了。” 裴淮转而打量起炕桌上的琉璃瓶,轻抚了下已经凝固在枝头的红蜡花朵儿,悠悠道: “左右朕这几日也不用回宫,时时刻刻都能守着你。” 沈韫珠抿了抿唇上水渍,瞥了眼画柳,教她撤下汤盅。 沈韫珠朝裴淮那边挪近些,又倾身伏在炕桌上,眼笑眉舒地问道: “妾身用兰泽和红蜡油捏的梅花,好看吗?” 裴淮垂眸瞧向沈韫珠,仔细端详着女子焕然容光,赞叹道: “仙姿玉色,果然好看。” 感受到男人的灼灼目光,沈韫珠娇怯地往后躲,轻声嗔怪道: “皇上这说的哪里是花?” 裴淮轻笑一声,抬手挥退宫人。沈韫珠见状,悄悄将錾花手炉搁回案上。淡淡垂眼,香腮飞起红云一抹。 裴淮噙笑走来,揽过那玉柳纤腰,凑到沈韫珠耳边轻声呢喃道: “桃花儿怎么不算花呢?” 沈韫珠依偎进裴淮怀里,一双桃花眼顾盼生姿。抚襟牵袖,目窕心与。绮窗外瑞雪霏霏,画楼里红梅点点,春意正浓。 - 不知过了多久,沈韫珠神情懒懒地系上衣带,随手将一只金累丝嵌红宝手镯收回妆奁里。只见白玉似的腕子上,赫然是一圈儿被人掐着硌出来的红痕。 沈韫珠袅娜地起身走过来,斜倚在雕花红木软榻上,盯着外头天边的绚烂烟火瞧个不停。 “皇上,外头这般热闹,妾身当真不能去瞧瞧吗?” 沈韫珠拖长了尾音,语气里染上浓浓的撒娇意味。一双桃花眸直勾勾地瞧着裴淮,可怜兮兮,春情怨怼,仿佛由不得裴淮不应。 裴淮餍足地眯起凤眸,瞧着沈韫珠的可怜模样儿,不由失笑,却还是试着劝了一句: “外头天寒地冻的,你在屋里看也是一样的。” 沈韫珠哼了一声,“连妾身这点小小的请求都不答应,果然帝王家最是薄幸负……” “好了好了,朕陪你出去还不行吗?” 裴淮忙笑着起身,从衣桁上取来大红洒金斗篷,替沈韫珠拢了拢身上,柔声道: “只是你自个儿也得留意些,莫要着凉了。” 沈韫珠一把抓住裴淮的手,轻轻摇晃着,骄纵地催促道: “妾身省得,皇上不要啰嗦了,快陪妾身出去罢。” 裴淮无奈,只得淡笑着依了沈韫珠。 岁末已至,行宫上下都挂满了各色花灯,映得整条廊上亮如白昼。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将画阁朱楼都染成了一片银白。 大雪纷飞的夜晚,天边泛着奇异的暗红色,映照着满地白雪,竟有种说不出的瑰丽壮观。 沈韫珠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顿时觉得新奇不已。也顾不得身上是冷是热,立马提起衣裳裙摆,欣喜地跑到庭院里撒欢。 裴淮唇角含笑,不远不近地跟在沈韫珠身后,宠溺地看着女子张开五指,伸手接住天穹下洒落的一片雪花。 雪花落在沈韫珠掌心里,瞬间融化,化作一滴冰凉的水珠。 裴淮静静驻足欣赏着,仿佛透过眼前美景,瞧见了女子儿时天真烂漫的模样,心底顿时柔软得无以复加。 忽然,沈韫珠在前头委下身来,大红衣裙铺开在雪地里,仿若一朵盛开的炽火红莲。 裴淮笑容敛起,顾不上继续欣赏,忙快步走过去察看,急声问道: “珠珠可是摔着了?” 谁知刚一近身,沈韫珠忽然仰起那张瑰艳的小脸儿,抓起一把雪就朝裴淮身上扔去。 纯白的雪砸在墨色的袍角,“啪”地一下四散滚落。 见自个儿得逞,沈韫珠立马转身逃之夭夭。 清灵欢悦的笑声在风雪中回荡,裴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不由咬牙轻笑。 裴淮也俯身抓了把雪,作势要去逮自个儿淘气的小家伙回来。 沈韫珠连忙拢着斗篷往庭院里面逃,可她平素连雪都少见,遑论在雪地里甩开裴淮。 踉踉跄跄地没逃两步,就被裴淮从身后赶上,一把捉住后颈。 沈韫珠见状,连忙停下转过身来。双手合十在身前,状似祈求裴淮开恩放过,楚楚可怜地讨饶道: “皇上饶命,妾身再也不敢了。” 知道沈韫珠怕冷,裴淮当然只是吓唬她罢了,闻言立马便松了手,拂去袖上沾染的雪点子。 裴淮搓热掌心,抬手替女子重新拢好斗篷,又扣上兔毛兜帽,笑骂道: “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沈韫珠娇俏地扬了扬下巴,凑到裴淮身边,挽住他的胳膊,眼中满是狡黠灵动的飞扬神采。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烟火炸裂开来的声响,沈韫珠陡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躲进裴淮怀里。 裴淮立马收拢怀抱,将沈韫珠搂紧,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眼神温柔含情。 而沈韫珠只顾仰起头,看着远处天边烟火升腾,心中说不出的幸福安宁。 细雪还在空中随风打着旋儿飘落,徐缓地将这对璧人笼罩其中,如画卷一般静谧美好。 眼见得沈韫珠又将掌心伸出去接雪,裴淮纵容她玩了一会儿,便覆掌将那冰凉柔荑拉了回来。 “乖一点。” 裴淮忽然俯身凑近沈韫珠耳畔,轻声许诺道: “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 第47章 岁岁年年 除夕那夜, 裴淮冷不防的一句许诺,听得沈韫珠有些心惊肉跳。沈韫珠不明就里,便只恍若未觉, 撒娇弄痴地应付了过去。 年节下诸事繁忙,裴淮虽多半同沈韫珠住在行宫, 却也时常要在宫里宫外两头奔走。独沈韫珠落得清净,当真好不惬意。 转眼间已在行宫住了大半个月, 今日是正月十二, 也恰是沈韫珠的生辰。 裴淮早早安排妥当, 特地留出一整日的工夫,陪沈韫珠在汤泉行宫过生辰。其间的柔情蜜意自不消多提, 只是似乎没见裴淮送什么正儿八经的贺礼。 沈韫珠只当是在外赠礼多有不便,便没多想, 也不曾多问。 直到用罢晚膳,裴淮才神神秘秘地将沈韫珠拉去了瑶泉阁。 沈韫珠远远瞧见灯火通明的瑶泉阁,顿时忆起那些袅袅水雾与温热烛火恣情交融的长夜。 沈韫珠立马觉得腿软, 便倚着裴淮的手臂故作柔弱道: “皇上, 妾身有些乏了。” 裴淮闻声不禁扬眉,低头瞧了沈韫珠一眼,笑道: “好,那看罢生辰礼, 朕便带你去歇着。” 沈韫珠登时惊讶地抬眸, 却见裴淮神色未动, 俯身抱起她走进瑶泉阁。许是沈韫珠说累了, 裴淮加紧了步伐, 一路抱着沈韫珠行至阁顶。 瑶泉阁内并无宫人,裴淮亲自替沈韫珠解下斗篷, 眼神点了点沈韫珠背后。 “进去瞧瞧罢。” 沈韫珠转身看向虚掩着的内室门,心底竟莫名生出些紧张情绪。 在裴淮的目光注视中,沈韫珠推门而入。只见里面最惹眼的,莫过于一张摆满物什的长几。 上面的东西却皆用红布盖着,瞧不出底下究竟是什么,看形状约莫是一些尺寸各异的木匣。 裴淮见沈韫珠在愣神,不由轻笑着牵她走到长几前,哄道: “打开看看。” 沈韫珠的指尖已经搭在了匣盖上,却忽然像被烫到似的收了回来。想起这男人的匣子里没个正经东西,沈韫珠不由警惕地转头问道: “该不会又是什么珠子罢?” 裴淮哑然失笑,叹道: “珠珠多虑了,朕还没那么急色。” 见沈韫珠羞赧地扭过脸去,裴淮坏心眼地逗弄道: “或者,珠珠是想要那种……” “不想要。”沈韫珠立马扬高声音打断,心魂不定间已经打开了第一个锦盒。 “这是……” 沈韫珠见状不由怔了一下,缓缓取出匣中那只如意云形金锁,看向裴淮问道: “长命锁?” 这不是送给襁褓婴孩的? 裴淮淡笑着颔首,嗓音低柔地解释道: “这是朕送给周岁珠珠的生辰礼。” 沈韫珠下意识地偏头数了数,只见长几上摆着的木匣恰是十八之数。裴淮竟是想将过往每一年的生辰礼,尽数为沈韫珠补上。 沈韫珠心中顿时泛起层层涟漪,悲喜掺杂着流往四肢百骸,指尖都不由被牵动得轻轻震颤。 沈韫珠逐个儿掀开匣子,看到了白玉如意、赤瑚璎珞、金银臂钏…… 甚至在掀开第七块红布时,赫然对上了一双琥珀般晶莹透亮的眼睛。 漆金笼中,竟卧着只黄背白腹的小狸奴。 “朕特地着人挑选过,这只瞧着吉祥喜气,性子又温顺,不会伤人。珠珠若欲带回宫养着,可记得给它取个名儿。” 沈韫珠幼时曾走失过一只小花猫,见状自是惊喜,隔着笼子抚摸了下猫儿金灿灿的软毛,弯起眉眼笑道: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55章 “就叫它金团儿罢。” 裴淮也不禁勾唇,低声道:“都依珠珠的。” 沈韫珠一个个看过去,心里不由暗自期待裴淮会送她什么及笄之礼。 轻轻打开第十五只木匣时,沈韫珠竟被里头的东西晃了下眼。 沈韫珠微眯眼眸,不禁呼吸微滞,只见那是一支九尾凤钗。 裴淮取出那支凤钗,轻缓珍重地替沈韫珠簪在发间,烛火下珠玉生辉,霞光盈室。 “若朕能早些识得珠珠,定会早早禀明父皇母后,迎娶珠珠做朕的太子妃。” 沈韫珠丹唇微抿,情之所至,不禁拉着男人的衣襟回以一吻。回过神后又匆匆转身,手忙脚乱地去瞧后面的匣子。 沈韫珠心中虽触动,此时却有些无奈又好笑地想道:向十五岁的她提亲吗?那恐怕是不行。 最后一个匣子中,才是裴淮真正要送沈韫珠的生辰礼。 毕竟前面已经收了不少金银珠翠,沈韫珠打量了眼那只长条形的木匣,猜着也许是裴淮亲手所作的字画,便没什么防备地掀开了匣子。 七采绫布,镶金玉轴—— 沈韫珠眨了眨眼,缓缓知觉到,匣中盛着的是一道圣旨。 沈韫珠掌心沁出汗来,忽然一下将匣子合上,竟是不敢去看圣旨上的内容。 裴淮本等着再获佳人垂青,却不料沈韫珠看都未看,便猛地合起了匣子。 裴淮有些哭笑不得地问道:“珠珠这是怎么了?” 沈韫珠攥着木匣边缘,平复了下狂乱的心跳,颤声道: “皇上,妾身还没准备好。” 裴淮摩挲着掌心里湿滑的柔荑,忙安抚道: “朕知道,朕没有催你什么。里面应当不是你想的那个……” 沈韫珠将信将疑,垂首缓缓展开圣旨,瞧清后眸光愕然闪动。 的确不是她想的那个,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圣旨上什么都没写,却已然加盖了所有印玺,这是一道任凭沈韫珠所求的空白圣旨。 裴淮忽而从身后拥住沈韫珠,仿佛鬼使神差般,轻声试问她道: “珠珠心中之愿,不如说与朕听听?” 沈韫珠慌忙将圣旨放回案几上,水光潋滟的桃花眸里深藏着无措,似是而非地推脱道: “容妾身想想清楚,之后再告诉皇上。” 裴淮唇角的笑意不自觉淡了几分,心底不知为何有些怊怅若失。 良久,裴淮依旧语气温和地应了一声: “好。” - 三日后,上元灯会。无论是在大周还是在南梁,年轻女儿们都会在上元节这日出门赏灯,也有闺中小姐会借此机会与心仪公子互赠信物,最是明媚欢欣。 从前每每刚至亚岁,沈韫珠便会迫不及待地备下来年的衣裳首饰,翘首盼望着快些到上元节那日,好同金陵城中别家的夫人小姐们秉烛夜游。 沈韫珠走下马车,只见燕都的大街小巷皆是张灯结彩,灿烂花灯将这夜幕点缀得如同白昼般璀璨。 沈韫珠忽然脚步一顿,抬手遮着小脸儿,忐忑说道: “妾身没戴幕篱。” 裴淮回身瞧了沈韫珠一眼,忍俊不禁地拉下她掩面的手,低声安抚道: “朕陪着你呢,无需担忧。” 沈韫珠讶然地问道:“您不介意吗?” 这男人向来看她看得紧,此时他又不吃醋了? “原来珠珠是担心这个?” 裴淮失笑,不禁挑眉问道: “让你遮着幕篱出来玩,你能乐意?” “再说,我何时那般小气了?” 沈韫珠笑意温柔,心里却暗自腹诽,他不一向是这般小心眼儿吗? 裴淮牵起沈韫珠的手,与她并肩走在熙攘的人群中,引人频频侧目。 只见年轻公子高大挺拔,俊美非凡,再普通不过的暗纹锦袍也难掩他通身贵气。而身旁的女子更是身姿窈窕,明眸皓齿,举止间皆是大家闺秀的娴静端庄。 教人瞧了,不禁暗叹当真是佳偶天成。 “皇……公子,您瞧那盏兔子灯。” 沈韫珠指着路边摊位上的一盏兔子花灯,摇了摇裴淮的衣袖。 裴淮顺着沈韫珠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兔子灯通体雪白,精致小巧。一双红珠点缀的眼睛灵动传神,煞是可爱。 “喜欢便买下。” 裴淮宠溺地揉了揉沈韫珠发顶,身后的侍卫立马上前付了银子。 沈韫珠接过兔子灯,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偶尔买些精致的小玩意儿,倒也轻松惬意。 “前面人多,可是有什么热闹?” 沈韫珠抬眸望向前方,只见人群熙熙攘攘,似乎都在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许是卖糖人的,我带你过去瞧瞧。” 裴淮护着沈韫珠穿过拥挤的人潮,来到了一处摊位前。 只见那摊主手艺精湛,不过片刻功夫,便捏出一只栩栩如生的糖人,引得围观众人啧啧称奇。 “这位夫人,您要买个糖人吗?”摊主笑呵呵地朝沈韫珠问道。 “要一个,就要……” 沈韫珠正欲开口,却被裴淮抢先一步说道: “就要一对并蒂莲的。” “好嘞,您二位稍等。” 摊主应了一声,便开始忙碌起来。 沈韫珠蓦然勾唇,凑到裴淮耳边呢喃: “您还说自个儿不小气?” “并蒂莲怎么了?只许你送方岚,便不许朕送你了?” 裴淮忽然贴近沈韫珠耳边,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一丝蛊惑,令沈韫珠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公子……” 沈韫珠娇嗔地推了推裴淮,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 “珠珠乖,唤声晏清来听听。” 裴淮凤眸深邃,紧紧地锁住沈韫珠的视线,仿佛要将她吸入其中。 沈韫珠羞涩地垂下眼帘,不敢与裴淮对视,轻唤了一声“晏清”。 移开目光时,沈韫珠无意间瞥见了对面摊位上的一名中年男子。 那男子身形魁梧,面容刚毅,虽然衣着朴素,却难掩一身英武之气。 对视的一瞬间,沈韫珠和男子俱是一愣。 瞧那男子的面容,分明是父王曾经的副将——李格! 沈韫珠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李格怎会还活着? 既然活着,又为何会出现在燕都之中? 李格的目光移向沈韫珠身侧,看清裴淮的侧脸后,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低下了头,将自己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 沈韫珠见状,心中更是确信了几分。 “怎么了?” 裴淮察觉到沈韫珠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 沈韫珠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妾身瞧见那边有一盏花灯甚是别致,想买来送给昭宁。” “那便过去瞧瞧。” 裴淮并未起疑,牵着沈韫珠的手便要往对面走去。 “不用了,皇上在这等会糖人儿,妾身去去就回。” 沈韫珠柔声笑着,三言两语稳住裴淮,这才转身朝着对面那处摊位走去。 来到那处摊位前,沈韫珠深吸一口气,差点儿脱口而出“李将军”。 话到嘴边,又赶忙止住,转而道: “李……李世叔?” 那中年男子闻言,身子明显一僵。 只见他缓缓抬起头来,一双饱经风霜的眼中同样闪动着泪光,嘴唇微微翕动: “小姐。” 第48章 真相大白 他乡遇故人, 沈韫珠虽有千言万语哽在心头,却也知侍卫就在不远处,此刻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沈韫珠假意垂眸挑选着花灯, 余光却暗自瞄向侧后方的裴淮。只见一名侍卫拨开人群挤进来,凑到裴淮耳边禀报了些什么。 裴淮眉心微皱, 忽而抬眸朝沈韫珠那边望了过去。 沈韫珠猝不及防地被裴淮捉到视线,也不好欲盖弥彰地挪开眼, 只得装作巧合般回身看去, 实则心如擂鼓。 见裴淮似乎要抬步朝这边过来, 沈韫珠怕他认出李格,连忙放下花灯, 迎上前柔声问道: “公子,怎么了?” 沈韫珠挽着裴淮的手臂, 有意引他往旁边走。幸好裴淮似乎也正有此意,快步揽着沈韫珠走到一处还算僻静的树根儿底下。 “珠珠,方才侍卫来禀, 聂钧有急事上奏。” 裴淮压低声音同沈韫珠解释道, 望向沈韫珠时,眼神不禁有些愧疚。 “眼下我须得去一趟将军府,今夜恐怕不能继续陪你赏灯了。” 沈韫珠闻言,心中回惊作喜, 立马体贴地应道: “公子且去忙罢, 待会儿让侍卫护送妾身回去便是。” 方才见裴淮突然将自己拉走, 沈韫珠还以为是她不经意间露出了什么破绽, 骇得她都暗自筹谋起对策了,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56章 裴淮回眸望了眼人头攒动的青穗街,似是仍不放心留沈韫珠一人在此, 便轻声问道: “要不我带你一同去聂府?” “您同聂将军商议正事,妾身跟去做什么?” 沈韫珠忙浅笑着推拒,扮出小女儿的娇态,牵着裴淮的衣袖咕哝道: “再者说,妾身答应给昭宁带的小玩意儿还没挑好呢,妾身还想再逛一会儿。” 裴淮摇头失笑,只当沈韫珠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还想在外面多待一阵。 “也罢。那我把侍卫都留给你,你万事当心,顶多再逛半个时辰便回罢。” 裴淮抚着沈韫珠面颊,柔声叮嘱。 沈韫珠喜笑颜开,乖巧地福身应道: “是。” 裴淮陪沈韫珠在原地略等了一会儿,待寻回了青婵和画柳,又交代过侍卫随从,这才同沈韫珠相别离去。 沈韫珠神安气定地往回走,路过方才卖糖人的摊位前,沈韫珠忽然停下脚步,抬手揉了揉额角,状似疲惫地说道: “青婵,走了这一会子,我也有些乏了。咱们寻个茶楼歇歇脚罢。” 青婵察言观色,立马意识到沈韫珠是有事要办,当即点头应道: “是,夫人。” 青婵退步回去向侍卫交代了一番,侍卫们不敢怠慢,立刻在附近寻了一家清幽雅致的茶楼。沈韫珠特意挑了个临窗的雅间,倚在窗边将楼下街景尽收眼底。 沈韫珠随手一指街对面卖花灯的小摊贩,仿佛漫不经意般吩咐侍卫道: “方才我瞧见有盏金银鱼灯笼很是别致,你去知会那老板一声,将方才那些花灯送上来,我再仔细挑挑。” 侍卫瞧清沈韫珠所指,不疑有他,立马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乔装打扮的李格便抱着几盏花灯走上楼来。 沈韫珠在隐蔽处朝青婵打了个暗语,青婵会意,招呼侍卫随从们退到门外守着,只留下画柳在雅座内伺候。 待众人离去,沈韫珠掩上窗子,回身轻唤了一声: “李将军。” 李格立刻抱拳行礼,压低的声音中难掩激动: “郡主。” 沈韫珠连忙上前,一把扶住李格,请他到对面落座,急切地问道: “李将军,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此处?那我父王他……” 沈韫珠并未曾见到镇北王的尸首,如若伏罗城一役后,尚有沈家军的人生还,那父王会不会也还在人世? 沈韫珠知道希望渺茫,却仍心存侥幸,祈盼能从李格口中听到不一样的回答。 李格也算是看着沈韫珠长大的,此时见小姑娘眼中满含希冀,心中多有不忍,却也只能摇了摇头,如实道: “王爷他的确不在了。” 沈韫珠呼吸一滞,原本燃起的希望顿时如风中残烛般湮灭。 李格沉默片刻,不禁问道: “郡主为何会出现在燕都?” 李格想起方才在沈韫珠身旁的男子,仿佛是大周皇帝裴淮。再想起他二人亲密无间的举动和眼神,李格心中暗暗感觉不妙。 果然,只见沈韫珠苦涩轻笑,道出了自己改名换姓,潜入大周成为细作的事情。 李格听罢,心中悲愤交加,忍不住长叹一声。 “郡主,末将对不住您啊。” 李格双膝一弯,就要跪下。 沈韫珠眼疾手快地扶住李格,急声问道: “将军何出此言?” 李格神情复杂地望着沈韫珠,欲言又止。 沈韫珠呼吸急促,隐隐预感到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真相呼之欲出,不禁催促道: “将军,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李格手指颤抖着,紧握成拳,最终咬牙切齿地说道: “王爷他并非战死沙场,而是死在南梁自己人的手中。” 沈韫珠猛地抬头,望向目眦欲裂的李格,短暂地失神了一瞬,眼前景象似乎都在剧烈震颤。 窗外嘈杂的叫卖声和欢笑声都随之停顿,沈韫珠只能听见耳边自己沉闷的心跳声。 好半晌,沈韫珠听见自己用微弱颤抖的声音问道: “将军,你……你说什么?” 李格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了那个埋藏在他心底的秘密。 “伏罗城一战中,王爷率军抵御大周铁骑,却在两军交战之际,在城内遭人从背后偷袭。” 李格的双眼中席卷着滔天愤恨,却又似乎淹没在无尽的悲伤之中,竭力压低声音道: “当日末将受王爷之命出城刺探敌情,因事耽搁,晚回了一日。那人只当末将已死,这才教末将侥幸逃过一劫。可王爷和其他兄弟,却没能逃过那奸人的毒手!” “那人是谁?” 沈韫珠双唇紧抿,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暗算王爷之人,正是二皇子萧廉。”李格咬牙道。 是萧廉?! 想起数月前刚在宫里同萧廉见过面,沈韫珠脑海中嗡嗡作响,刹那间遍体生寒。 沈韫珠难以置信地追问: “他为何要杀害父王?” 两军对垒之际谋害主帅,萧廉当真蠢到要自掘坟墓吗? 李格眼中满是悲愤和痛楚,恨声道: “王爷生前掌握了二皇子贪墨军饷的证据,二皇子为求自保,便向皇上进言,诬陷王爷早有反心,意图投靠大周。” “谁知皇上竟也听信了谗言,于是授命二皇子带兵在战场上……” 李格沉痛地扶额,没有再说下去,但沈韫珠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的父王,竟然是被自己拼死效忠的君主,因莫须有的罪名残忍杀害。 而那个眼皮子短浅的老皇帝,恐怕疑她父王通敌是假,忌惮她沈家功高震主才是真。 可叹她却一直被蒙在鼓里,千里迢迢赶赴大周,为那对昏君佞臣出生入死! 殊不知真正的杀父仇人,曾与她近在咫尺,而她却毫不知情。 沈韫珠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和悲凉之感涌上心头,踉跄着后退几步,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原来,是她一直恨错了人。 画柳在旁听罢,亦是替王爷和小姐感到不值,眼中顿时蓄满了泪水,却只能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画柳颤抖着手扶住沈韫珠,张了张口想宽慰沈韫珠,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沈韫珠只觉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似凝固了一般。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李格的话语反复回荡。 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未免失态,沈韫珠只得死死咬住下唇,身体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忽然,两道轻微的叩门声传来,将沈韫珠从巨大的悲痛中惊醒。 李格顿时戒备地看过去,沈韫珠见状忙哑声道: “无妨,是我的侍女。” 这是青婵在提醒她,下去吃茶的侍卫们快回来了,请她有什么话尽快说完,以免惹人生疑。 知道时间紧迫,沈韫珠忙握起拳,指尖深深刺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忽然间,沈韫珠想起萧廉让她毒杀裴淮用的“蚀骨”,连忙看向画柳问道: “画柳,那‘蚀骨’你可还带在身上?” 画柳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瓷药瓶,道: “主子,在这儿呢。” 沈韫珠示意画柳将“蚀骨”交与李格,沉声道: “李将军,此物剧毒无比,我一时半会儿还用不上。放在宫中也多有不便,思来想去还是赠与将军。望将军妥善保管,日后必有大用。” 李格神色一凛,郑重地接过药瓶,将其贴身收好,拱手道: “郡主放心,末将定不负所托。” - 裴淮踏着月色回到行宫,本想着放轻脚步,不惊扰殿中人安睡。 却不料刚走到门外,便见一室暖光映入眼帘,驱散了冬夜寒凉。 裴淮轻轻推门进来,只见沈韫珠一袭素色寝衣,垂眼窝在榻上,怀中正抱着那只叫金团儿的狸奴。 听到动静,沈韫珠蓦然抬头,一双清澈的眸子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其中清晰地倒映着裴淮的身影。 而那只胖乎柔软的小狸奴,也似有所感地看过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裴淮,毛茸茸的小脑袋在沈韫珠怀中蹭了蹭,更显几分温驯可爱。 裴淮见状,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紧皱的眉头也随之松开。仿佛可以想见,日后等他和珠珠有了子嗣,定然也是这般温馨和乐的场面。 “怎地还没歇下?” 裴淮掩门走近,柔声问道。 “皇上久久未归,教妾身如何安枕?” 沈韫珠将金团儿从怀中放走,起身替裴淮更衣。 裴淮垂眸吻了下沈韫珠,揽着女子的腰说了些体己话儿。 沈韫珠见裴淮眉眼间难掩躁郁,顺势打探道: “不知聂将军禀了何事,竟惹得皇上如此烦心?”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57章 “南梁萧家那群草包愈发不知天高地厚了,竟敢在大周边境频频异动。” 裴淮语气淡淡,却透着一股浓烈的肃杀。 “简直是不知所谓。” 沈韫珠暗自垂下眼睫,心道莫非是萧廉受了西岐人挑唆,觉得自个儿又能同裴淮斗一斗了? 瞥见沈韫珠面色沉凝,裴淮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慰道: “珠珠放心,朕已命聂钧连夜启程,许是明后日便能赶回边关。” “聂将军骁勇善战,想来定是万无一失。” 沈韫珠轻笑着附和,心中暗自盘算片刻,状似忧心地问道: “那您不会御驾亲征罢?” “应当不会。”裴淮沉吟道,“镇北王已死,南梁如今已无可用之才。有聂钧在,足以保大周无虞。” 沈韫珠心思一转,明里称赞裴淮,实则暗中留心试探道: “镇北王再如何英勇,却也不是皇上的敌手。回头皇上若空了,可否给妾身讲讲,当年是如何将镇北王斩于马下的?” 沈韫珠笑语盈盈,心中却仿若刀割。 裴淮与沈韫珠一同躺在榻上,闻言心里虽很受用,却也只能摇头道: “那恐怕要令珠珠失望了。” “这是为何?” 沈韫珠悄悄抬手掩住双唇,眼眶泛起潮湿。 “朕没杀沈铎。” 裴淮低叹一声,抬手从身后搂住沈韫珠,惋惜道: “许是他自知大势已去,在朕破城之前,便已然自刎殉国了。朕入城之时,只在中军营帐里寻到了他的尸身。” “原来如此。” 沈韫珠无声惨笑,合眸掩去眼底的失望与苦涩。 她本该满腔愤恨地痛骂萧氏父子,此时却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悲哀与无力。 原来,当年之事的确另有隐情,是她错怨了裴淮。 第49章 玉烛调和 正月二十, 天子开印。 新岁传入后宫的第一道旨意,便是晋封沈韫珠为昭仪。 姜德兴传来信儿时,沈韫珠正坐在翠微宫中, 同方岚和梁似玉打叶子牌。 方岚执起手旁的琉璃盏,浅抿了一口酪浆, 朝沈韫珠笑道: “恭喜妹妹了。” 沈韫珠方欲颔首回应,却见梁似玉眼也不抬, 便直截了当地道: “姜总管行行好儿, 回去可千万别说娴昭仪在和我们斗牌。” “回头教皇上知道了, 又要横挑鼻子竖挑眼,怪本宫带坏了娴昭仪。” 梁似玉哼了一声, 话虽这么说,语气却像满不在乎似的。 方岚闻言不由莞尔, 登时指了指梁似玉脸颊,打趣道: “瞧你这嘴皮子厉害的,怨不得皇上要担心。” 娘娘们笑闹起来, 饶是姜德兴这样的人精也插不进话儿去。 方岚和梁似玉一唱一和, 明里暗里点皇上偏宠沈韫珠,羞得沈韫珠耳尖泛红。 瞧见同病相怜的姜德兴,沈韫珠轻咳一声,岔过话头说道: “还请姜公公往御前带句话儿, 就说本宫回头亲自去跟皇上谢恩。” “多谢娴主子。” 姜德兴顿时眉开眼笑, 心道还是娴昭仪体贴。 “有您这句话在, 奴才可就好回去交差了。” “奴才便不打扰诸位娘娘雅兴了, ”姜德兴笑容可掬地躬身道, “奴才告退。” 梁似玉掐算着点数,信手翻开一张三十万贯亮在台面上, 这才顾得上与众人说笑: “我瞧娴妹妹气色好了不少,看来行宫里那些汤泉的确养人。” 沈韫珠抬起手背,贴了贴自个儿桃花似的的面颊,浅笑道: “那边儿确实暖和不少,在外头也感觉没那么冷了。” 方岚抬眸打量了眼沈韫珠,明了她许是不适应燕都的寒冬。 “妹妹既然身子见好,何不把那些宫务接过手去,皆由你自个儿管着?省得成日里还得指望我,去给你们料理这些啰嗦事儿。”方岚掩唇笑道。 沈韫珠登时扬起柳眉,话里有话地揶揄道: “什么你啊我啊的,姐姐如今是春风得意,倒要与我们割席子了不成?” 梁似玉向来不是个心思重、爱琢磨的。闻言也没听出这“春风得意”有什么不对劲儿来,光顾着点算牌面去了。 方岚同沈韫珠对视一眼,不由被沈韫珠眼里的狡黠逗乐了。 “果真是冤枉你了,” 方岚拉着梁似玉的腕子晃了晃,教她抬头去看沈韫珠的模样儿,笑骂道: “这小妮子端的是个刁的,哪里还用得上旁人教坏她?” 梁似玉见方岚倒戈,立马也来了劲头。 眼看得自个儿要招架不住,沈韫珠连忙朝两位姐姐告饶,又自顾自地问道: “对了,宜妃那边儿没什么动静?” 提起这个,方岚暗叹一声,揉了揉额角。再好性儿的人也不由得带了几分脾气,埋怨道: “又是个甩手掌柜罢了,还能有什么动静。” 头号“甩手掌柜”缩了缩脖子,做小伏低地乖乖眯着,不敢吱声。 梁似玉倒想起了另一桩,不由纳罕道: “我倒听说近些日子,宜妃总带着令昭仪去‘暗香罗浮’转悠。也不知这令昭仪自小产过后,身子好全了没有?大雪天的净往外跑,真不知是在干什么。” “随她们去罢。”方岚神色淡淡,“外头齁儿冷齁儿冷的,我也懒得去理会。” “她们消息倒是灵通。”沈韫珠却是轻嗤一声,“皇上回宫这几日,可不就预备着要往那边儿去呢?” 梁似玉也渐渐咂摸出逗沈韫珠的乐趣来,眼珠子一转,抢先谑笑道: “哟,那可得劳驾我们娴主子去撵人了。” 沈韫珠登时臊得慌,低头不想理人了。半晌,沈韫珠默默哼道: “后宫争宠,大家各凭本事。若她们真能争到,让给她们就是了。” “听听,娴妹妹这是稳操胜算呢。” 方岚忍着笑意,从牌底翻出一张金孔雀,竟是釜底抽薪,摊了副大牌要赢沈韫珠。 “只是不知,妹妹这叶子牌又有几分把握了?” “欸——” 沈韫珠瞠目结舌,登时惹得梁似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跟着起哄道: “娴妹妹,可用姐姐先佘你些银钱用着?” 沈韫珠褪下手上的金镶翠戒指压在面前,轻啐道: “再来一局,我还不信这个邪了。” - 沈韫珠今儿许是牌运不佳,打了半日才勉强不赚不亏。刚觉着来了些手感,不想竟被方岚撵了出来,说她再待下去,皇上那边又该急了。 沈韫珠闹了个红脸儿,灰溜溜地遁逃出翠微宫。 “娘娘,咱们是回宫还是去御前?”画柳在轿辇旁轻声问道。 沈韫珠拢着金海棠手炉,微挑起轿帘,悠悠道: “去御花园瞧瞧宜妃她们。” 画柳点点头,吩咐抬轿宫人转道去暗香罗浮。 沈韫珠靠在轿中阖目养神,待轿子稳当停下后,慢吞吞地扶着画柳的手走出来。冷风一吹,又忍不住将小脸儿埋进领口的白貂毛里。 沈韫珠一眼便寻着了宜妃等人,红梅丛中掺着点点蓝绿,也实在是忒显眼了,生怕裴淮瞧不见还是怎地? 沈韫珠从她们身后徐行过去,请安道:“妾身参见宜妃娘娘。” 杨嘉因闻声转身,见是沈韫珠,立马挂上一副温和笑脸儿,柔声道: “娴昭仪请起。” 沈韫珠朝令昭仪颔了颔首,却见令昭仪态度冷淡,不太想搭理她似的。 沈韫珠才不知令昭仪又在古怪什么,也没心思琢磨,而是望向宜妃笑道: “娘娘出门在外,怎地身边儿就带了这么几个人伺候?” 杨嘉因只当沈韫珠是在寒暄,便随口应道: “本宫不喜前呼后拥的。况且使唤宫人原也不在多寡,只顶用才最要紧。” “娘娘说的是。” 沈韫珠忽地笑了一声,眼底却是一片骇人冷意。 “正巧妾身宫中有个唤作紫雁的小丫头,手脚麻利,最是忠心不过。不知宜妃娘娘何时有空驾临重华宫,也好早日领了她回去。” 杨嘉因听得沈韫珠提起紫雁,面上的笑容也登时淡了下来。 沈韫珠挑明了当日铅粉之事,便是没打算同杨嘉因虚以委蛇,继续互相客套下去。 杨嘉因见招拆招,泰然自若地说道: “既是娴昭仪宫里得用之人,本宫又怎好夺人所爱?这丫头既如此贴心,娴昭仪还是自个儿留着罢。” 沈韫珠本欲借紫雁敲打杨嘉因,却不想杨嘉因如此面善心狠,竟是毫不在意手下人的死活。 沈韫珠不禁顿了一下,旋即挑眉暗讽道: “娘娘好魄力,妾身自愧弗如。” 沈韫珠缓缓上前半步,盯着杨嘉因的眼睛,轻声问道: “可惜妾身见识短,却不知这是该叫壮士断腕,还是壁虎断尾来着?”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58章 杨嘉因不落下风地回望过去,一字一句道: “本宫只知道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虽早知杨嘉因是个阿物儿,可真当剥开杨嘉因那层伪善的面皮,直视其下的冰冷狠毒,沈韫珠还是禁不住心底恶寒。 “妾身受教了,这便回去慢慢参悟。”沈韫珠淡淡还击道,“不过谁是螳螂,谁是蚍蜉,您也得仔细琢磨琢磨才是。” 该带到的话已经带到,沈韫珠也不愿多和宜妃打交道,福身道: “妾身告退。” - 瞧见轿旁陪行的宫女正是画柳,姜德兴喜上眉梢,亲自替沈韫珠打起帘子,念叨道: “娘娘您可算来了,奴才都差点儿要去请您了。” 沈韫珠一面往里走,一面解开斗篷系带,又刻意扬声说给里头的人听: “去园子里瞧了瞧梅花,这才耽搁了一会儿。” 沈韫珠迈进门槛,将手炉递向一旁,行礼问安道: “妾身见过皇上。” “起来罢。” 裴淮明明早就等得心焦,此时却又端着,面上跟没事人似的,淡然叫沈韫珠近前来。 搭在案边的右手却不禁虚握了一下,仿佛还在回味什么。 “皇上也真是的,”沈韫珠眼波流转,风情顿生,“这才过了多久,怎地又给妾身晋位了?” 裴淮的目光在沈韫珠腰身上勾勒,闻言扬眉道: “娴昭仪受封初日便要忤逆朕吗?自你进来,朕还没听得你一句谢恩,反倒是一顿数落。” “妾身叩谢陛下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韫珠恃宠而骄地笑道,嘴里说着叩谢,身子却半分没动。 裴淮轻哼一声,等不及女子继续磨蹭,一把将人拉进怀里。 沈韫珠顺从地伏身,悄悄抬眼打量着裴淮。 自从得知当年真相,沈韫珠再面对裴淮时,心虚之上更添了几分愧疚,不知该如何弥补裴淮。 金银倒易还,情却是难偿。 沈韫珠有想过主动坦白,之后要杀要剐,大不了随裴淮便是。 可沈韫珠不是一个人,她牵带着苏府,肩负着青婵、画柳,乃至徐月吟托付给她的众人性命。 沈韫珠思来想去,拿不准那道空白圣旨到底能救多少人。冒不起连累所有人一同送命的风险,沈韫珠便也只得暂时按下了念头。 裴淮留意到沈韫珠目光似乎有些呆怔,一时竟不知她是在跑神儿,还是看他看痴了,不由低笑着凑过去打趣: “珠珠这是……想入非非了?” 沈韫珠回过神来,察觉被裴淮幽暗侵占的目光注视着,忽然间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沈韫珠鼓起勇气,凑在男人耳边低语了一番。 “真的?” 裴淮诧异地低头看向沈韫珠,不由得暗自吞咽了一下。 沈韫珠挪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推了推裴淮: “您去拿罢,妾身今儿愿意。” 裴淮虽喜出望外,却也没有鬼迷了心窍,不禁狐疑地看着沈韫珠,问道: “你在外头闯什么祸了?” 裴淮当日趁着生辰百般诱哄,最后都没能如愿索得的东西。怎么今儿个这女子就肯给了? “没闯祸。” 沈韫珠本就羞臊,偏裴淮还要刨根问底,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地道: “妾身只是觉着爱您罢了。” 听罢这话,裴淮顿时再没什么清醒理智可言。哪还管沈韫珠闯没闯祸,她便是把天捅出个窟窿来,裴淮也认了。 沈韫珠慌乱地咬着唇,好半晌仍旧昏昏地没缓过神儿来,她也想不通自个儿方才在胡诌什么。 裴淮凤眸炽热,仿佛能将那几寸窄窄的薄纱红绸灼烧成灰。 盯着那用数十颗莹白珍珠串成、流转着淡淡光华的珠链,裴淮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向内按压。 不同于一贯的以玉配美人,裴淮一直觉得珍珠才是最衬沈韫珠的。 温润、贵气、灵性,初看觉得晶莹明净,细看又可窥得其中的瑰丽光泽。 能覆在他眼底,亦能令他甘心溺毙。 “朕也爱珠珠。” 裴淮埋首在沈韫珠颈窝,吐字很轻,听上去倒有些似叹似息。 第50章 城下之盟 一元复始, 春寒料峭。 重华宫的案几上摆着只青玉赏瓶,内里斜插着几枝红梅,映照着熏笼里燃起的融融炭火, 倒教人觉出几分洋洋暖意来。 沈韫珠靠在软榻里,低声同青婵说了几人名姓, 叫她暗自记下。 见青婵面露疑惑,沈韫珠怀中抱着金团儿, 一下一下抚摸着小狸奴柔软的皮毛, 盘算道: “这几人在宫中不甚显眼, 回头挑个机会,以奔丧的由头慢慢放出宫去。” 青婵明白过来, 微微欠身,又不禁问道: “那唐大人……” 沈韫珠略一沉吟, 手指轻挠着金团儿的下巴,语气淡然: “唐遥似乎暗中和萧廉有联络,咱们先不必管他, 免得他通风报信。” “是。”青婵垂首应道。 这时, 身着水绿色裙裳的画柳走进殿内,轻声禀报道: “娘娘,纯妃身边的冬儿过来,说是纯妃娘娘请您到翠微宫一叙。” 沈韫珠眸光微动, 将怀里的金团儿抱给青婵接过, 起身整了整衣裳。 沈韫珠此刻并未多想, 只当方岚又是请她过去打叶子牌的。 - 沈韫珠独自走进翠微宫时, 只见林衡也在, 却是不见梁昭仪。 方岚手边儿正搁着一只彩漆套匣,见沈韫珠进来, 便与林衡止了话头。 方岚抬眸看去,招手笑道: “妹妹快过来坐。” 方岚朝林衡使了个眼色,林衡却瞧了眼沈韫珠,神情踌躇,似乎有些不愿离开。 方岚轻轻朝他摇头,温声道: “你去罢。” 见方岚坚持,林衡无奈,只得躬身离去。 沈韫珠一边坐上软榻,一边看着这俩人打哑谜,不禁奇道: “姐姐和林公子吵嘴了?” 方岚笑着应付过去,目光无意中落在沈韫珠的腕间,不由怔了一下。 方岚探出手指,轻抚沈韫珠腕上光彩夺目的紫玉镯,低声问道: “这玉镯是姑母送你的?” 沈韫珠垂眸看了眼镯子,轻笑着默认道: “姐姐怎么知道?” 方岚垂下眼睫,今日似是格外地兴致不高,低声道: “国公府的东西,我虽没亲眼见过,却也有所耳闻。” 方岚指尖描摹着套匣上的莲花纹,意有所指地说着: “妹妹既收了姑母的镯子,往后陪在表哥身边,可也得一心一意才是。” “一心一意”四个字咬得格外重些,沈韫珠也察觉出方岚的反常,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那个套匣。 沈韫珠仍旧八风不动,笑语盈盈地试探道: “姐姐这是拿话儿点我呢?” “是啊。” 方岚轻叹一声,望向沈韫珠烁亮的眼眸,突然不想再拐弯抹角下去。 “说起来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妹妹究竟姓甚名谁呢。” 沈韫珠心头一跳,却是扬眉笑道: “这才刚过数九,开春天儿还没回暖,姐姐怎地先迷糊上了?” 见沈韫珠还在装糊涂,顾左右而言他,方岚索性将话挑明: “妹妹的确是个出色的细作,可惜也并非毫无破绽。” 话音落下,气氛霎时沉凝。透骨寒意仿佛在殿内盘桓,久久不去。 沈韫珠动了动身子,缓缓向后仰靠,勾唇道: “比如呢?姐姐不妨说来听听。” 见沈韫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方岚指尖轻点着木匣,将如何识破沈韫珠之事娓娓道来: “比如你钟爱南梁的荔枝龙眼等物,又擅长盛行于金陵城中的劈丝绣法。” 沈韫珠暗自听着,面容平静如水。 “再比如你并不知晓,容贵嫔曾亲口同我说过,她不会抄写佛经。” 说到这里,方岚定定地凝着沈韫珠。只见沈韫珠眯了眯眼,始终从容淡定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微松动。 方岚收回视线,自顾自地打开手边的套匣,取出几张誊抄的《妙法莲华经》,铺在沈韫珠眼前。 “如若我不曾猜错,这些佛经便是你用左手誊写的罢?” 方岚这话虽是在问沈韫珠,语气却十分笃定,仿佛根本不需要听沈韫珠亲口承认什么。 “容贵嫔死前要保的人就是你——” 方岚顿了顿,忽而轻轻发问,却比高声逼斥更加振聋发聩: “她是南梁细作头目,那你呢?” “姐姐说的这些话都好没道理,我竟半个字儿也听不懂。” 沈韫珠深吸一口气,蓦然轻笑出声: “更何况用左手誊抄佛经?姐姐也忒看得起我了罢。” “平日里的言行虽可以百般伪装,下意识的举动却不会骗人。”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59章 方岚眸光前所未有的锐利,条分缕析,容不得沈韫珠再掩饰下去。 “当日在仪和门前,我留意到你是用左手掌掴的姚嫔。那时你在心绪激动之下,应是并未来得及深想。我凭你当时举左而非右的反应,推测你就是善使左手之人。” 沈韫珠听罢,好整以暇地挑眉道: “可姐姐自己也说了,这些只是你的推测,拿到皇上跟前儿可作不得数。” “我早知你身份有异,却直到今日才请你过来,自然是刚刚发现了证据。” 方岚忽而轻笑,又从匣中取出一张药方,就放在佛经旁边。两相对比之下,已然能瞧出些端倪。 “日子久了,怕是连你自个儿都忘了这一茬罢。” 沈韫珠垂眸看去,只见纸上写着苏合香二两、当门子一两、白术四两…… 这是—— 配制苏合香丸的药方。 “当日在储秀宫时,我借你苏合香丸解局,里面可并不曾有任何药方。” 方岚开口提醒,唤起了沈韫珠的回忆。 “我猜你是想将谎圆得更完满些,这才用左手写成这张药方,而后塞进匣子里,只伪作是医馆大夫交与你的。” 方岚对此事已是十拿九稳,此时竟还顾得上同沈韫珠顽笑: “又或者,你可以狡辩这字迹是画柳的。” 沈韫珠闻言脸色却有些难看,实在是笑不出来。 说这是画柳的又有什么用,既已逮着了画柳,莫非还能跑得了她沈韫珠? 刹那间,沈韫珠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却还是无奈轻叹: “没想到,这东西居然都能叫姐姐翻出来。” “妹妹这是承认了?”方岚明知故问道。 “铁证如山,不承认还能怎样?” 沈韫珠轻笑一声,语气平静得过分。既没有震惊,也没有惶恐。终于不用继续藏着掖着,心里确实松快不少。 见沈韫珠仍旧泰然,方岚却是一语中的,直接戳中了沈韫珠的痛处: “有容贵嫔这个前车之鉴在,妹妹应当不想自己的身份被皇上知晓罢?” 方岚明知如此,却没有直接去御前告发,而是邀沈韫珠前来宫中密谈。 看来此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沈韫珠相通此处,便立马接道: “不知姐姐想说什么?” “我想跟妹妹做个交易。”方岚坦诚说道。 “林衡的事情,想必你已查得一清二楚。” 提起林衡,方岚的神色松缓了几分,忍不住露出抹笑意。 “我也不瞒你说,纵使他如今失去了所有,我也愿同他长相厮守。” 沈韫珠心思飞转,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你们想离开?” “是。”方岚痛快承认,“过一阵我会先将林衡送出宫去。这事倒容易,用不着妹妹帮忙。” “至于我,恐怕只有诈死这一条路可走。” 方岚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我需要你寻具面目全非的女尸扮作我,而后纵火烧毁翠微宫。让世人皆以为,我已意外葬身火海。” 沈韫珠眉头紧锁,这事听上去倒是可行,只是—— “在你表哥眼皮底下弄这种鬼,稍有不慎便会败露,说句刀头舐血也不为过罢。” 方岚将佛经和药方一一收回匣子里,不紧不慢地道: “若非如此,我又何必非要寻你相助?” 沈韫珠方才震慑于方岚竟有如此疯狂出格的念头,此时终于渐渐反应过来,警惕地问道: “可退一万步讲,我又怎知你不会背盟败约?” “万一我送你同林衡远走高飞后,你在宫中留下亲信,回过头来揭发我。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妹妹,现在证据在我手中攥着。” 方岚有恃无恐,淡淡提醒沈韫珠: “你没得选,只能选择相信我,不然你恐怕会死得很快。” 沈韫珠哑口无言,不禁苦笑道: “姐姐这是要逼我立城下之盟?” 方岚垂下眼睫,默默道:“我不过是想救你,也救我。” 沈韫珠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好半晌,见方岚没什么要说的了,沈韫珠便欲起身告辞。 临走前,身后忽然传来方岚的点到为止的威胁: “妹妹最好尽心助我。若我离宫前有任何不测,抑或是中途被羽林卫追了回来——” “那些东西,可就要出现在皇上案头了。” “我省得。” 沈韫珠站在原地,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随后心事重重地离去。 见沈韫珠离开,林衡和冬儿重又回到殿内。 方岚垂眸思量,最终还是从袖中取出一枚纸包交给冬儿。 冬儿见状,立马会意地接过。 方岚望着沈韫珠离去的方向,一声轻叹散入风中。 “妹妹,实在对不住了。” - 是夜,圣驾照旧留在重华宫。 芙蓉帐暖之际,沈韫珠忽然搂住裴淮的脖颈,媚眼如丝地问道: “杨家倒台之后,宜妃那边儿,皇上意欲如何处置?” 裴淮捞过沈韫珠的腰,牡丹花前,已顾不上什么委婉,毫不犹豫地应道: “杀无赦。” 沈韫珠不情不愿地翻身伏在榻上,娇声咕哝着: “宜妃同您可是有儿时情谊,算得上是您的青梅竹马呢。” “青梅竹马?她就是天王老子也没用。” 裴淮恣睢轻笑,不曾刻意收敛时,俨然是睥睨天下的君主姿态。 “妄图动摇大周根基之人,朕绝不会对他们心慈手软。” 沈韫珠闻言,默默埋首在臂弯间,心底陡然冰凉一片。夜风拂过,寸寸成灰。 第51章 风云突变 这日清晨, 天光熹微。 沈韫珠慵懒地倚在软榻上,垂眸端起青花茶盏,思绪却飘向了前些日子与方岚的交谈。 沈韫珠察觉此刻四下无人, 便轻唤了一声: “画柳。” “娘娘有何吩咐?” 画柳闻声,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 匆匆上前问道。 “去将青婵唤来,本宫有事和你们商量。” 沈韫珠放下茶盏, 眸色微沉。 “是。” 画柳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便带着青婵回到了殿内。 “娘娘, 您找奴婢?” 沈韫珠微微颔首,示意她们二人靠近些, 这才压低声音说道: “烧宫的事,可都安排妥当了?” 画柳和青婵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凝重之色。 “回娘娘,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火油等物暗中运往翠微宫, 只待纯妃那边递话儿动手。” 青婵低声回禀道, 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只是……” “怎么了?” 沈韫珠敏锐地捕捉到青婵的异样,连忙追问道。 “奴婢昨日出宫后,便与画柳分头去采买。回宫时,我们都觉得身后有人跟踪, 但回头察看却又不见踪影……” 青婵低声说着, 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安。 沈韫珠心中一紧, “可曾看清是什么人?” 青婵摇摇头, 但却几乎能肯定道: “倒不像是皇上派来的, 应当只是后宫中人。” 沈韫珠靠回软枕上,垂眸道: “无论是谁在盯着, 近来咱们都莫要轻举妄动了。” 沈韫珠隐隐觉得不安,便仍叮嘱青婵: “前些日子交代你的那些人,尽快安排她们撤出皇宫,不能再拖了。” - 方岚定好的烧宫之日恰在上巳节后,一年前的此时,正是她们这批秀女进宫的日子。 重华宫中,裴淮俯身与沈韫珠耳鬓厮磨。二人相拥在窗边软榻上,低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惊呼声,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沈韫珠垂下眼睫,算算时辰,翠微宫的火也该烧上一阵了。 沈韫珠直起身来,故作疑惑地朝外面张望。 裴淮皱起眉头,刚要扬声发问,便见姜德兴脚步匆匆地奔进殿内,脸上满是慌乱之色。 “皇上,不好了!翠微宫走水了!” 听闻翠微宫出事,裴淮脸色猛然一沉,当即要起身朝殿外走。 这回是翠微宫失火,沈韫珠自然有理由一同跟去。裴淮瞥见身后紧跟着的女子,连忙回身替她拢好披风。 待二人赶到翠微宫时,只见火势已十分凶猛,熊熊烈焰直冲云霄,映红了半边天穹。 殿内浓烟滚滚,离得近些便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哭喊声、呼救声混杂在一起,在深夜中显得格外惊悚刺耳。 沈韫珠一眼便瞧见,匆匆赶来的梁似玉拼命想要冲进火海,却被宫人们合力拉住。 “快救人啊!纯妃还在里面——” 眼见得这场大火烧成这样,众人皆知仍在殿里的纯妃怕是凶多吉少。梁似玉被死死拦在外头,对着已然烧焦大半的宫殿泣不成声。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60章 刺鼻的焦臭味儿钻入鼻腔,沈韫珠忽然蹙起眉心,莫名有些想要干呕的冲动,连忙轻抚胸口压了下去。 很快,后宫众人也纷纷赶到,望着眼前这幅人间炼狱般的景象,皆是惊恐万分。 在众人齐心协力下,大火终于被扑灭。然而,翠微宫主殿已然被烧得焦黑,横梁砸落下来,满目疮痍。 不多时,两名冲进去的侍卫抬着副门板走出,只见上面盖着一方白布,白布下隐隐约约透出一具人形轮廓。 御医紧随其后,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颤声道: “启禀皇上,纯妃娘娘已经薨逝了。” “薨逝”二字一出,众人顿时又是一阵惊惧慌乱。 沈韫珠身形微微一晃,险些站立不稳。仿佛难以置信般捂住双唇,眼眶瞬间便红了,喃喃道: “方姐姐……” 裴淮眼疾手快地扶住沈韫珠,虽是面色铁青,却尽量放软声音安慰道: “珠珠,当心身子。” 裴淮轻轻拍了拍沈韫珠的手背,示意她闭上眼睛。而后转身走过去,伸手掀开了那方白布。 众人见状,纷纷别过脸去,不忍直视白布下的惨状。 只见纯妃原本姣好的面容如今被熏得漆黑一片,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唯有那身被烧得破破烂烂的华服昭示着她生前的皇妃身份。 裴淮只扫了一眼,便立刻盖起白布。再抬头时,凤眸中翻滚着滔天怒火。方岚可是他的表妹,此时竟然在宫中死于非命。 见裴淮目光冰冷地看过来,御医连忙哆哆嗦嗦地补充道: “皇上,翠微宫的宫人都中了迷药,此时尚未清醒……” 闻言,沈韫珠连忙看向刚回到人群中的青婵。 青婵也是一脸错愕,朝沈韫珠摇了摇头,示意迷药之事她们并不知情。 沈韫珠闭眼轻叹。她就知道,方岚还是算了她一手。 明明说好将此事做成意外,此时迷药一出,还谈何意外了?傻子都知道是人为。 如若方岚把迷药栽赃在自己头上…… 方岚会将事做得那么绝吗? 沈韫珠不禁有些迟疑,自那日起便生出的不安感,终于在此刻应验。 在场之人各怀鬼胎,听闻此事立马心生警惕,不禁暗地里互相打量,生怕待会儿牵连到自己头上。 杨嘉因冷眼瞧着这出闹剧,趁人不注意时,轻轻拉了拉身侧令昭仪的衣袖。 令昭仪不明所以,秀眉微蹙,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杨嘉因微微侧过身,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 “妹妹前些日子不是说,瞧见娴昭仪的宫女形迹可疑吗?” 令昭仪微微一怔,顿时瞪大了眼睛:“姐姐的意思是……” 杨嘉因轻轻点了点头,鼓动令昭仪去禀明裴淮。杨嘉因虽不知此事是谁做的,但若能推到沈韫珠身上,纯妃也算死的值了。 令昭仪被杨嘉因说动,鼓起勇气走到裴淮面前,福身道: “皇上,妾身有事要禀。” 裴淮剑眉微挑,看向令昭仪,沉声问道: “何事?” 令昭仪忽然抬眼看向沈韫珠,掷地有声地道: “妾身怀疑,今日翠微宫失火之事,与娴昭仪脱不了干系!” 此言一出,方才还忧心忡忡的众人纷纷朝沈韫珠看去,心里不由幸灾乐祸起来。 沈韫珠心中同样没底,却稳住心神蹲身下去,淡定回应: “启禀皇上,宫中姐妹皆知,妾身与纯妃素来交好。令昭仪状告妾身纵火,实属无稽之谈。” 令昭仪尖声反驳道:“你与纯妃姐妹相称又如何?焉知你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同样的话,沈韫珠简直想如数奉还给令昭仪。 这令昭仪能不能清醒些?别都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呢。 裴淮自然是偏疼沈韫珠的,闻言立马语气凌厉地呵斥道: “放肆,娴昭仪品行如何,岂容你妄议?” 令昭仪被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跪下来,却仍不依不饶地说道: “皇上有所不知,妾身的宫人曾瞧见娴昭仪的贴身宫女,鬼鬼祟祟地出了宫门往城南的药铺去。” 令昭仪顿了顿,挑衅地看向沈韫珠,继续说道: “重华宫的人近来是否频频出入宫禁,皇上一查便知。” 明白原来是她们搞的鬼,沈韫珠轻启朱唇,讽道: “令昭仪的耳目好生灵通啊,真是让妾身佩服。”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娴昭仪说笑了。” 见裴淮这回没有打断,令昭仪茅塞顿开,立马又开始搜罗起其他蛛丝马迹来。 “何况今日怎地就这样巧?偏皇上宿在重华宫,翠微宫便起了火,怕不是娴昭仪想为自己摆脱嫌疑罢。” 杨嘉因暗啧了一声,心道令昭仪的确有些蠢。明明说上面那些就够了,提起这个实在牵强,反倒像在捕风捉影似的。 果然,在旁垂泪不止的梁昭仪也听不下去了。只听她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仍忍不住站出来替沈韫珠撑腰道: “谁不知道皇上独宠娴昭仪?今儿个若不是娴昭仪侍寝,那才称得上稀罕呢。” “令昭仪,当日娴妹妹为了救你,可是险些搭上了半条命去。你不曾道谢便罢了,如今怎地还恩将仇报上了?” 梁昭仪猛地起身过来,几乎是指着令昭仪的鼻子骂她狼心狗肺。 “你……” 令昭仪被梁似玉这番抢白气得够呛,偏生梁似玉说的是事实,让她一时语塞,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宜妃。 杨嘉因打量了半晌沈韫珠,觉着她似乎也不是那么坦然,莫非此事真有隐情? 杨嘉因想了想,上前提议道: “既然两位妹妹各执一词,依妾身看,不如趁着大家都在此处,立刻着宫正司搜检六宫。若能查出真凶,也可还无辜之人清白。” 沈韫珠自然不能同意杨嘉因所言,当即反驳道: “纵火之人必然投鼠忌器,又怎会将破绽留在自个儿宫里?贸然搜检非但查不出什么,反倒弄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沈韫珠越是想阻拦,杨嘉因越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娴妹妹此言差矣。妹妹年纪尚轻,还不懂得其中道理。” 杨嘉因可是东宫旧人,论对后宫形势的掌控,沈韫珠的确不及她。 “去岁是毓庆宫,眼下又是翠微宫。后宫中接二连三地起火,若不彻底搜检一番,宫中岂非要人人自危,互相猜忌起来?” 裴淮负手而立,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目光在沈韫珠和令昭仪身上来回扫视,似在权衡着什么。神色淡淡,不怒自威。 裴淮当然不信这场火与沈韫珠有关,只是方岚身为安国公独女,她的死明日定会在前朝后宫掀起轩然大波。 裴淮身为帝王,总要多几分顾忌。况且别的不论,单就宜妃这番话而言,确实是说得在理。 沈韫珠觑着裴淮的面色,见他真的在思虑,像是被杨嘉因说动,心中顿时暗道不妙。 裴淮伸手将沈韫珠扶了起来,不容置疑地下令道: “传旨,搜查六宫。” 沈韫珠心中大骇,刚想开口,却被裴淮轻轻拍了拍手背,示意她安心。 “姜德兴,”裴淮吩咐道,“你亲自去跟着,不许宫正司的人碰坏重华宫里的东西。” 姜德兴领命而去,沈韫珠勉力笑了笑,心里却丝毫轻松不起来。 抄检六宫并非一时半刻的事儿,宫人们见此情形,连忙打扫出旁边的长乐宫,请主子们过去歇着。 画柳趁机来到沈韫珠身边,急得快哭出来: “娘娘,避子药还在妆奁里……” 沈韫珠心里早已拔凉,无奈地暗叹一声: “我知道。” 第52章 东窗事发 正因知道避子药还没处理, 沈韫珠才如此抗拒搜宫。可表现得太过明显,又怕令裴淮立刻起疑,无奈只得听天由命。 如今木已成舟, 沈韫珠只能祈祷妆奁里的东西不被发现。可这又谈何容易? 沈韫珠只庆幸之前将那瓶“蚀骨”给了出去,否则今日若被搜查出来, 她是无论如何也辩白不得了。 但话又说回来,难道避子药就有的辩驳不成? 长乐宫内点起了安神香, 似是想要冲淡大火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却终究无济于事, 殿内空气压抑得几乎凝滞。 沈韫珠端坐在裴淮身侧,竭力维持着素日仪态, 然而紧握的双手和微微颤抖的羽睫,却彻底败露她此刻的不安。 裴淮从不顾及旁人的目光, 见状径直覆上了沈韫珠冰凉的手背,语气关怀地询问道: “珠珠可是觉着冷了?朕命人取手炉过来。” 裴淮察觉沈韫珠神色异于往常,却只当她是心中悲痛, 又添乏累。不曾往旁处多想, 又或者说,裴淮打心眼里不愿深究。 “妾身无事。”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61章 沈韫珠丹唇微抿,好似羞怯地推了推裴淮,轻声道: “宫中姐妹们都在呢, 您还是别拉着妾身了。” 哪知裴淮非但不收敛, 还变本加厉地抚上沈韫珠背脊, 低笑道: “这有什么?珠珠同朕可是过了明路的。” 裴淮动作柔缓, 仿佛是想教沈韫珠放松些。继而又凑到沈韫珠耳边, 劝她夜里还是莫要太过伤神才好。 沈韫珠被抚得腰间一颤,此刻裴淮愈是温柔, 她便愈发心凉,却不知这样的温情脉脉还能持续多久。 只见皇上与娴昭仪旁若无人地挨在一处,甚至皇上还主动凑近去同娴昭仪私语,这一幕不知羡煞了多少宫妃。 杨嘉因气定神闲地抿着参茶,偏头瞧见令昭仪眼眶通红的模样,不禁心底暗嗤了一句窝囊。 一个男人罢了,也不知她们争个什么趣儿。 良久,殿外终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随后殿门被推开,姜德兴带着宫正司的女官鱼贯而入。 姜德兴在经过沈韫珠身边时,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十足的意味深长。 沈韫珠心底猛地一沉,知晓上苍并未眷顾于她,避子药还是被发现了。 姜德兴上前一步,躬身禀报道: “启禀皇上,奴才已带人仔细搜查过各宫,并未发现有纵火之物。” “只是……” 姜德兴话锋一转,犹豫着将目光投向了沈韫珠。似是不忍开口,却又不得不言。 当时好几双眼睛可都瞧见了,更何况这样的事,姜德兴也没胆子替沈韫珠遮掩。 “只是在重华宫里,查到了些别的东西。”姜德兴含混道。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韫珠身上。 沈韫珠看似平静无波地坐着,袖下染了蔻丹的指尖却早已深深嵌入掌心,几乎掐出血来。 裴淮迟疑片刻,眼皮轻掀,沉声重复了一遍: “重华宫?” 姜德兴冷汗涔涔地掐着药瓶,不断地瞥向沈韫珠,仿佛在催促她主动开口认错,兴许还能在皇上跟前博几分情面。 沈韫珠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煎熬,便扶着画柳的手站起身,几近恳求的望着裴淮道: “妾身有些话想单独禀告,还请皇上恩准,屏退左右。” 裴淮深深看了沈韫珠一眼,只见她面上血色褪尽,心中不由疑虑更甚。 莫非真的查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顾及沈韫珠的颜面,裴淮终是应允这女子所求,抬手命众人跪安。 令昭仪却不肯错过这大好时机,急声发问: “娴昭仪有何事不能当众说清,偏要如此遮遮掩掩?” 裴淮早已被惹得满心躁意,碍着眼前人是沈韫珠才一直忍着。令昭仪此时撞上来,无疑要被裴淮发作一番。 只见裴淮眼中含着愠色,劈头盖脸地训问道: “怎么,你是觉得朕会偏袒娴昭仪?” 令昭仪打了个哆嗦,连忙跪下道: “妾身不敢。” “不敢便下去。” 裴淮的斥责声几乎片刻不停地响起,听得沈韫珠心惊肉跳,暗道这回是真完了。 待众人散尽,姜德兴这才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瓷瓶,恭恭敬敬地呈到裴淮面前。随后也默默退到殿外,躬身将殿门掩上。 裴淮信手拨开瓶塞,顿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儿。 裴淮抬眸,目光沉沉地望向沈韫珠,心知这东西恐怕没那么简单。 “自己说罢,这是什么?” 沈韫珠自知已然无路可退,双膝一软,便直直跪了下去。 见沈韫珠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将那抹嫣红咬出血来,裴淮皱起眉头,冷声逼她开口回话: “你是想让御医来告诉朕吗?” 沈韫珠跪倒在裴淮面前,身子还在轻轻颤抖,闻言连忙摇头。 裴淮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喝令道: “说。” 裴淮攥着拳暗自克制,心里止不住地劝自己,这女子年纪还轻,做些糊涂事也属寻常。 大不了日后严些管教,犯不上朝她动怒,在气头上伤了夫妻情分—— “是避子药……” 沈韫珠艰难地开口,声音细若蚊蝇。 “避子药”三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教裴淮再也无暇顾及其它。 见沈韫珠根本不敢抬头直视他,裴淮想为沈韫珠找借口的心思,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甚至都无法再骗自己,沈韫珠其实毫不知情,并非有意为之。 裴淮握着瓷瓶的手指骤然收紧,连骨节都泛起了青白色。 忽然,瓷瓶重重地落在案几上,发出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骇人,如同鼓槌般重敲在沈韫珠心尖上。 “这就是你说的,爱朕?” 裴淮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一般,带着彻骨的寒意。 沈韫珠浑身一颤,泪水夺眶而出,心知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 见沈韫珠似是要张口,裴淮仿佛逃避般地厉声打断: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裴淮胸膛剧烈起伏着,只觉心口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 他原以为,自己与沈韫珠是情投意合,真心相爱。 却不料,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沈韫珠从始至终都是在骗他,甚至根本不想怀上他的孩子。 罢了,罢了。 裴淮深吸一口气,竭力压抑着心头的失望和痛楚。 生怕从沈韫珠嘴里听到什么更令他气愤的话来,裴淮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沈韫珠,恨恨地质问道: “将朕骗得团团转,你可曾觉着满意了?” “妾身不敢。” 眼见得裴淮动怒,沈韫珠惊惧得泣不成声。方才编好的理由竟半个字儿也说不出,只能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 “不敢?”裴淮怒极反笑。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朕的孩子,不配来到这世上?” 裴淮咄咄相逼,殊不知自己的心也在滴血。 “还是觉得朕宠你,就可以容忍你罪犯欺君!” “不是的,皇上……” 沈韫珠拼命摇头,泪眼朦胧地望着裴淮,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他决绝的眼神逼退。 “够了!” 裴淮怒喝一声,不愿再看沈韫珠那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 “皇上,妾身不敢欺瞒您。” 沈韫珠弓下腰背,垂泣着叩首道: “此物虽是妾身的不假,但妾身此前便已知错,许久都不曾服用了。” “你以为朕还会信你吗?” 裴淮眸中情意尽数褪去,面无表情地看着沈韫珠,冷声掷下一句: “从今日起,你就待在重华宫里好生反省,不必再过来见朕。” 沈韫珠怔怔地跪在地上,似是好半晌才消化了裴淮话里的意思,几番颤抖之下,哽咽着问道: “您这是要将妾身废黜幽禁的意思吗?” 裴淮盯着沈韫珠的眼睛,冷笑道: “怎么?嫌罚得太轻?” 只见那双美眸中霎时盈满泪光,沈韫珠提起裙摆,不管不顾地朝裴淮膝行了两步。 沈韫珠双手紧紧抓着裴淮的衣摆,仿佛一只湿透羽毛的雏鸟。 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却无端地让人觉得悲凄到了骨子里。 换作旁人犯这种错还敢过来拉扯,裴淮一定不吝赏他一记窝心脚,可偏偏是这小祖宗。 裴淮烦躁地皱起眉心,明知眼前这人惯会演戏骗他心疼,可当真要狠厉无情地对沈韫珠,他却还是不落忍。 一时间二人僵持在原地,谁也没有先开口。 裴淮虽恼恨沈韫珠,却也不曾动过废弃的念头。不过是舍不得重罚,索性吓唬吓唬罢了。见沈韫珠这副可怜样儿,终于还是冷冰冰地道: “朕不会将你废为庶人,趁着朕还没有改变心意前,朕劝你赶紧回你自个儿宫里去。” 沈韫珠依偎着裴淮,忍不住泄出了几声低泣。自从上元那日得知真相起,短短数月内发生的事情都让她感到彷徨和无所适从。 “皇上,”沈韫珠颤声开口,“妾身日后还能再见您吗?” 裴淮恼这女子没良心,更恼自己狠不下心。 被一再追问得没了耐性,裴淮不禁面色阴沉地反问道: “背叛了朕,还妄想要朕的恩宠?” “朕没将你打入冷宫,已是顾念昔日旧情,你休要再得寸进尺!” “妾没有——” 沈韫珠苍白无力地辩解,很想说自己没有背叛,却怎么也张不开这个口。 其实岂止是背叛,真相是她自始至终都不曾效忠于裴淮。 裴淮捏住沈韫珠的下巴,强令她抬起头来,训斥道: “在朕这里,你的所作所为与背叛无异。” 说罢,裴淮也没压住火气,登时便狠狠一甩手。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62章 沈韫珠不防裴淮会跟她动手,顺着力道险些扑倒在地。眼泪砸在砖石地面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皇上,妾身愿意受罚,但求您别对妾身不管不问。” 沈韫珠哑声开口,身形单薄,透着几分羸弱。 裴淮冷眼看着沈韫珠狼狈地跪伏在地上,轻嗤了一声,心里却不知在期盼什么,沉声问道: “理由?” 只要她说爱他,说舍不得他—— “妾身想活命。” 沈韫珠绝望地闭了闭眼,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你可真是,”裴淮太阳穴突突直跳,咬牙切齿地道,“好得很。” “姜德兴!” 裴淮扬声叫人进来,瞧上去气势汹汹,处置这女子的话却在嘴边不停打转,怎么也说不出口。 姜德兴埋着头不敢催促,余光瞥见跪地垂泪的娴昭仪,还是不禁暗自叹息,这又是何必呢? 裴淮刻意阖目不去看沈韫珠,却还是被她哭乱了心神。 须臾,裴淮猛地砸了拳桌案,恨声道: “送娴昭仪回宫,听候发落。” 第53章 转瞬成空 一夜之间, 宫中风云突变。 姜德兴虽有意替沈韫珠遮掩,但搜宫之时许多女官都在,风声早就在暗地里传开了。 嫔妃们各有各的门道, 没过多久便都知晓重华宫里搜出了什么。 昨儿个还艳羡娴昭仪荣宠加身的众人,此时都不禁笑话起她竟如此不识抬举。 皇家最重子嗣, 娴昭仪霸着恩宠还偷用避子药,可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重华宫内, 沈韫珠亦是一夜未眠, 靠在窗边枯坐了半宿。 画柳一直在殿中守着沈韫珠, 瞧着她黯然神伤的样子,也不由得悄悄抹眼泪。 沈韫珠的泪却仿佛都在裴淮面前流尽了, 此时只茫然地望着天边朝霞。 沈韫珠怔怔地想到,差不多一年以前, 她们也是看过同样的一幕。 那时她还许诺画柳,待此间事了,会带着画柳一起回南梁。 “你回去歇歇, 换青婵进来罢。” 沈韫珠嗓音沙哑, 双眼中也不复昔日光彩。 “奴婢不累。”画柳摇头道。 沈韫珠垂下眼睫,轻声道: “听话,我有事要同青婵讲。” 画柳见沈韫珠如此说,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去。没多久, 便换了青婵进来守着。 沈韫珠捧着个木匣从内殿走出来, 将青婵招到身边。 “我在宏晋银号存了些银票, 虽然不多, 但都是我在金陵时自己攒下的, 应该足够你日后安身立命了。” 说着,沈韫珠将手边装着信物的木盒推给了青婵。 青婵愣愣地看着沈韫珠, 眼眶渐渐泛红,颤声问道: “娘娘这是要赶奴婢走?” 沈韫珠强忍着心头酸楚,伸手抚上青婵鬓发,柔声道: “我会送你离开燕都。你拿着这些,往后寻个安生去处,好好活下去。” 青婵躲开沈韫珠的手,倔强地别过脸去,难得任性地说道: “娘娘要去哪儿,奴婢就跟着去哪儿。便是刀山火海,奴婢也绝不离开娘娘半步。” 沈韫珠见青婵如此忠心,心下自是感动,却也更加打定主意要送她离开。 沈韫珠摇摇头,坚持道: “你我主仆一场,今日便就此别过罢。” “娘娘凭什么只赶奴婢走,却不赶画柳走?就因奴婢服侍娘娘晚些,娘娘就如此信不过奴婢吗?”青婵哽咽着问道。 沈韫珠知道青婵是在故意说气话,拉过青婵的手,哑声劝道: “画柳是王府的家生丫鬟,她离了我也无处可去,但是你不同。如今我已自身难保,你再留在我身边,恐怕也只会白白送命。” “娘娘您别说这些丧气话。” 青婵跪下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语气笃定地宽慰道: “皇上是念旧情之人,他不会将您怎样的。” “他放过我,我才是真的难安。” 沈韫珠苦笑一声,闭了闭眼。 “南梁对我不仁,我自无须有义。可对于他,我终究是亏欠。” 青婵红着眼眶,反驳道:“您同皇上是……” 怕惹沈韫珠伤怀,青婵默默咽下了“夫妻”二字,接着说: “哪有什么欠不欠的?” “这些年来我机关算尽,结果竟是认敌为友,早就辱没了沈家门楣。” 沈韫珠环抱着双膝,事到如今,终于忍不住吐露心中苦楚,长叹道: “忠君我此生是做不到了,便莫要再辜负旁人了。” 青婵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吵嚷声打断。 画柳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惊慌失措。 “娘娘,方才姚嫔带人闯进来,说是要搬走咱们宫里的东西。” 沈韫珠已提不起什么心力,只得由青婵搀扶着起身。刚来到门槛外,还不曾开口,便听见姚千芷尖酸刻薄的声音从庭院里传来。 “哟,这不是娴昭仪吗?怎么一大早的就摆出这副脸色,擎等着给谁瞧呢?” 只见姚千芷被宫女们拥簇着,趾高气扬地走过来,身后的几个太监抬着箱笼,正与重华宫众人相持不下。 沈韫珠立在玉阶上,扫了眼宫人,又看向姚千芷,冷冷道: “谁准你擅闯重华宫的。” “娴昭仪还在这摆什么娘娘款儿呢?” 姚嫔掩唇轻笑,眼角眉梢皆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本宫若是你,此刻便赶紧收拾些能带走的金银细软。别等到同本宫那好堂妹作伴儿去了,这才发觉两手空空,悔之晚矣。” 姚千芷说着说着,又状似恍然地道: “只是姚采女当日再放肆,却也没做出你这般欺君之举。” “皇上可从来没打罚过嫔妃,你猜你会不会是头一个?” 姚千芷笑得放肆,仿佛已能想见沈韫珠的凄惨下场。 沈韫珠不躲不避,直直迎上姚千芷的目光,不客气地回敬道: “皇上要如何处置本宫,同你一个嫔位有何干系? 姚千芷今儿个兴致高,难得被沈韫珠戳到痛处也不曾跳脚。 “依本宫看,娴昭仪这身衣裳倒也不错——” 姚千芷走上台阶,围着沈韫珠打量,出言羞辱道: “等会儿一并扒下来带走罢。” 青婵和画柳顿时面色难看,气愤地想上前理论,却被沈韫珠抬手拦下。 姚千芷见状,不由得想起之前在仪和门外被掌掴的耻辱,顿时怒火中烧。 “本宫倒差点儿忘了,你还欠本宫两记耳光呢。” 姚千芷扬起戴着鎏金护甲的手,便要朝沈韫珠脸上招呼。 沈韫珠冷眼看着,一把从半空中扣住姚千芷的手腕,五指用力牢牢锁住,令她动弹不得。 腕上传来的剧痛让姚千芷脸色一白,没想到这娴昭仪看着柔柔弱弱的,力气竟出奇地大。 “你算个什么东西。” 沈韫珠语气冰冷刺骨,随手甩开姚千芷,如同撇开什么肮脏之物。 姚千芷一个踉跄,跌倒在身旁宫女怀中。 “本宫身上这件衣裳,连同那些你要搬走的物件,可都是皇上赏的。” 沈韫珠居高临下地看着姚千芷,凛凛道: “别说本宫现在还是皇上的嫔妃,就算本宫被废为庶人,御赐之物也不是你可以随意处置的。” 听到“御赐之物”四个字,姚千芷带来的太监们顿时面面相觑,眼中多了几分忌惮。 正在这时,重华宫外忽然又来了一行人。 姜德兴端着拂尘走上前,瞧见眼前这剑拔弩张的阵势,也不由得愣了愣,随即躬身请安道: “奴才见过娴昭仪,姚嫔娘娘。” 姚千芷循声望去,腰杆顿时更硬气了些。她倒要看看,这小贱人的嘴皮子还能再耍到几时! “姜总管来得正好,本宫听闻娴昭仪做的荒唐事,寻思着皇上今儿个该有处置,特地前来——” 她故意拉长了尾音,斜睨了沈韫珠一眼,才慢悠悠地说道: “清点娴昭仪宫里要收走的物件。” 姜德兴闻言,不禁轻咳一声,劝道: “姚嫔娘娘,您瞧这……奴才是来传皇上口谕的,要不您还是先回宫罢?” 姚千芷柳眉一挑,不悦道: “姜总管这是何意?这旨意早晚要晓谕六宫,莫非本宫此时想听,却还听不得?” “姚嫔娘娘言重了,”姜德兴赔笑道,“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姚千芷冷哼一声,打断道:“姜总管不必多言,本宫今日还偏就要留在此处了。” 姚千芷哪里肯走?她今日过来,便是要亲眼看着沈韫珠被皇上厌弃,一解心头之恨。 姜德兴拿姚嫔没法子,只得看向沈韫珠,隐晦提醒道: “娘娘——”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63章 沈韫珠素来骄傲,绝不愿被外人看笑话,尤其还是小人得志的姚千芷。 “妾身接旨。” 沈韫珠暗自咽下满心的委屈和苦涩,跪在阶下时,脊背仍旧挺直,不见落魄。 姚千芷笑容愈盛,悠然地走下台阶,欣赏着沈韫珠此刻屈辱的神情,她不是很傲气吗?就该如眼下被一寸寸敲碎了才好。 见众人尽数跪好,姜德兴这才一挥拂尘,朗声传旨道: “奉陛下口谕,娴昭仪事君有隐,忤逆上意,理当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姚千芷跪在一旁听得心花怒放,忍不住侧头盯着沈韫珠的表情,等着从她脸上看到痛苦绝望之色。 哪知到这儿还没完,只听姜德兴接着道: “然念其初犯,故从轻发落。即日起罚抄宫规百遍,一应分例减半,小惩大诫,望尔悔过,钦此。” 姚千芷笑容凝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 沈韫珠做出这等没脸的事,皇上居然还要给她机会! 沈韫珠亦是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 “娘娘?”青婵喜出望外地扯了扯沈韫珠的衣袖,声音颤抖地提醒道,“快接旨啊。” 沈韫珠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叩首道: “妾领旨谢恩。” 听到这里,姚千芷心知再没指望,不由狠狠瞪了沈韫珠一眼,起身败兴而去。 姜德兴亲自扶起错愕的沈韫珠,叹道: “娘娘,糊涂啊。” 沈韫珠翕动了下嘴唇,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沈韫珠本以为昨夜的哭求根本不曾打动裴淮,却不想裴淮当真从轻发落了她。 姜德兴见沈韫珠神情木然,不由暗自摇头,躬身道: “得了,奴才还得回御书房伺候,便先告退了。” “本宫送姜公公出去。” 沈韫珠忽然叫住了姜德兴,还示意画柳不要跟过来。 姜德兴见状也挥退了身边的小太监,待两人走远了些,这才低声道: “娴主子可是有什么话?” 沈韫珠心中有愧,手指不自然地绞着帕子,讷讷问道: “皇上他……他还好吗?” 姜德兴顿步,望向沈韫珠道: “皇上自然是动了大怒,可就算在气头上也没将您如何。” “皇上待您之心,您还不明白吗?” 姜德兴也不禁跟着着急上火,这后宫之中,谁不知道皇上对娴昭仪宠得都快没边儿了?偏这主儿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韫珠闻言,抿唇沉默了半晌,褪下腕上的碧玺珠软镯。 “本宫知道了,多谢公公。” “罢了,娘娘先受几日累。等皇上的气消些,奴才自会替您说几句好话的。” 姜德兴低头看了一眼,却是将沈韫珠塞来的碧玺珠串又推了回去。 “娘娘的好意,奴才心领了。只是这东西娘娘还是先自个儿留着罢,真要谢奴才也不急在一时。” 皇上虽不曾重罚,但娴昭仪自进宫以来何曾受过冷落?宫中之人向来是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娴昭仪如今乍失了圣宠,日子恐怕不比平常好过。 “多谢姜公公。” 沈韫珠心中百端交集,颔首道,“公公慢走。” 目送姜德兴远去,沈韫珠只觉浑身冰冷,仿佛被抽走了全部力气,失神地虚倚着廊柱。 忍了半宿的泪水,终于再次滑落。 “娘娘!” 画柳在殿中等了许久,还是不放心地跟了过来,见状骇了一跳,连忙上前搀住沈韫珠。 “奴婢这便扶您回去歇着。您好歹忍忍,别迎风掉眼泪,当心落下病根。” 沈韫珠闷闷地“嗯”了一声,失魂落魄地被扶回殿中。 待帷幔落下,沈韫珠忍不住探出手指,抚摸着身侧空荡冰冷的卧榻。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一句“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的酸诗来。 沈韫珠郁郁寡欢了多时,此刻却不禁想嘲笑自个儿还真是出息了。 沈韫珠何尝不清楚,她应该主动去求见裴淮。用眼泪、用身体、用花言巧语,去求得裴淮的宽恕与怜爱。 但沈韫珠忍不住想要逃避。 她虽有无数种法子去解释避子药的事,可她深知自己无法再欺骗裴淮了。 如果裴淮当面追问下去,她真的还能继续不动声色地编谎话吗? 沈韫珠忽觉心口连着小腹都在抽痛,片刻后默默地蜷缩起身体。 她无法强迫自己不去想念裴淮,想念那些相拥而眠的夜。 原来她动心了。 她早该承认的。 第54章 色厉内荏 “他凭什么这样冷落你?” 梁似玉一拍桌案, 愤愤地替沈韫珠抱不平道: “他当女子怀胎生产是件很容易的事吗?敢情受苦的不是他,一旦你不愿生,他就可以肆意指摘你了?” 沈韫珠心头一紧, 连忙握住梁昭仪的手,低声劝道: “姐姐慎言, 这话可不敢教外人听了去。” 眼下这都快四月了,沈韫珠指尖还是冰凉一片, 梁似玉察觉后更是怒火中烧。 “我偏要说!” “他若真喜欢你, 便该好好待你。又怎能因你服了避子药, 便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地怪罪?” 当日在翠微宫中, 梁似玉因悲痛过度染了风寒,直到今日才终于有力气来探望沈韫珠。哪知刚一进门, 便瞧见沈韫珠斜倚在窗边,纤弱的身子仿佛风一吹便快散了。 梁似玉见了都觉心疼得要命,竟不知皇上是如何能心狠到不来探望的。 沈韫珠眸中闪过一丝苦涩, 轻声解释道: “避子药不过是个由头罢了。皇上最恨的, 是我欺瞒他。” 梁似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画柳从殿外引着一名宫女进来。 那宫女梳着简单的双丫髻,梁似玉定睛一瞧,认出她正是令昭仪身边的大宫女。 “奴婢见过二位娘娘。” “何事?”沈韫珠抬眼一扫, 淡淡问道。 宫女向沈韫珠和梁昭仪福了福身, 脆生生地说道: “回娴昭仪, 我们娘娘寻思着您这里太冷清了些, 正巧今岁的芍药花儿开了, 您若瞧不见岂不可惜?娘娘惦记您,特意让奴婢送几盆过来供您赏玩。” 说罢, 那宫女便指挥着身后的小太监,将几盆开得正艳的芍药花搬进了殿中。 目光落在娇艳欲滴的芍药花上,沈韫珠眸光微暗,垂睫忍气道: “放下罢。” 待宫女退下后,梁似玉立马起身,凑近去看那些芍药花,怎么瞧怎么觉着怪。 “她这是什么意思?” 令昭仪素来见不得沈韫珠好,如今忽然派人送东西来,想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沈韫珠乏力地靠在炕桌边,喉中艰涩,缓缓道: “芍药花,又名将离。” “她……她才将离呢!”梁似玉怔了一下,旋即怒道,“真是岂有此理。” 梁似玉怒气冲冲地走过来,遽然扯过沈韫珠的手腕。 “走,我带你找皇上理论去!他怎么能任由旁人这般欺负你。” 沈韫珠连忙拉住梁昭仪的衣袖,勉强挤出笑容道: “多谢姐姐好意,这点儿挑衅,我还不曾放在心上。何况皇上正在气头上,咱们别去火上浇油了。” “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就他气性儿这般大?” 见沈韫珠不愿去,梁似玉也不逼她,扭身便要自己闯去御前。 沈韫珠头晕得厉害,只得向青婵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追出去拦住梁昭仪。 姜德兴从门口进来,差点儿撞上满脸怒容的梁似玉。 “哎哟,梁昭仪。” 姜德兴忙躬身行礼,讪笑着问道: “不知是谁人惹娘娘动气了?” 梁昭仪正要开口,却被沈韫珠抢先一步说道: “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有劳公公挂念。” 听见沈韫珠发话儿,姜德兴立马进来请安道: “奴才见过娴昭仪。” 梁似玉被拦了回来,心里正恼皇帝,连带着对御前的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姜总管来做什么?” “回娘娘的话,奴才来取娴昭仪这几日罚抄的宫规。”姜德兴恭敬地答道。 梁似玉没好气儿地哼了一声,刚要张口刺回去,却见沈韫珠当真递过去一沓宣纸。 梁似玉顿时瞪大了眼睛,十分地怒其不争。 “娘娘受累了。” 姜德兴堆着笑,亲自躬身接过,上手一摸又忍不住劝道: “奴才万没有督促您的意思。您紧着身子,每日少抄些也无妨。” 姜德兴只是打个幌子来替皇上瞧瞧娴昭仪,可这娴昭仪心眼儿也忒实了些。照她这么抄下去,怕是没几日便要抄完了。 到时若这俩人还没和好,姜德兴怕是要再另寻个由头过来。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64章 “娘娘,您就听奴才一句劝。好生去跟皇上服个软儿,皇上也不舍得总这样罚您不是?”姜德兴小心翼翼地劝道。 梁似玉在旁听得火大,不由瞪了姜德兴一眼。 沈韫珠怕梁似玉在姜德兴面前发作,忙接过话茬儿道: “多谢公公提点。” 梁似玉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但看向姜德兴的目光中,依旧透着浓烈的不满。 眼见得沈韫珠垂眸应了一声,却又没下文了,姜德兴只得在心中默默叹息。 皇上明摆着是生闷气等娴主子去哄,偏娴主子还躲着不敢往前凑,看来这俩人且还有的磨呢。 - 姜德兴轻手蹑足地回到御前,刚站稳脚跟,立马被裴淮瞥了一眼。 姜德兴知道皇上是想听娴昭仪的事儿,连忙放下茶盏,自顾自地提起道: “皇上,奴才瞧着娴昭仪受了大半个月的冷落,实在有些吃不消了。” 裴淮没发话,只是默默停下了朱笔。 “您是没瞧见,娴昭仪今儿个那小脸儿白的哟。” 姜德兴打量着裴淮的脸色,见他没有动怒,便壮着胆子继续说道: “奴才多嘴问了画柳姑娘两句,画柳说娴昭仪整日里茶饭不思,总也没什么精神,人都清减了不少。” 裴淮下意识地眉头紧锁,很快又掩饰过去,仿佛不以为意地嗤道: “你对重华宫的差事倒是上心。” 姜德兴低着脑袋,只听裴淮的语气,顿时吓得跪地磕头。 “皇上恕罪,实在是重华宫这几日送进去的饭菜,大多原模原样地送出来,奴才是怕里面出了什么事,这才斗胆……” “朕都对她如此宽容了,她还敢使性子?” 裴淮“啪”地一撂笔,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 姜德兴跪在地上冷汗直掉,硬着头皮替沈韫珠开脱道: “回皇上,画柳说娘娘实在是心绪不佳,这才连累得吃不下东西。奴才也觉着,娘娘应当不是故意要闹绝食的。” 裴淮心烦意乱地合起折子,冷哼道: “骄纵。” 那还不是您自个儿宠出来的? 这话只敢搁在心里想想,姜德兴面上仍小心恭谨地请示道: “重华宫那边儿还使了银子,听说是娘娘想吃雪蛤,您看……” 裴淮余怒未消,冷声斥道: “朕罚她是叫她享受的吗?” 姜德兴连忙垂头,心道这便是不准了。哪知没过多久,身后忽然挨了皇上一脚。 “愣着做什么?还不命膳房去炖。” “是。”姜德兴连忙应声,心里禁不住直犯嘀咕,皇上心气儿不顺,这御前差事也真是愈发难办了。 姜德兴刚要躬身退下,就见徒弟丁盛慌慌张张地奔进来,手里捧着的像是张宣纸,里头却又透着些不寻常的红。 丁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皇上,重华宫差人送来血书——” 姜德兴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余光瞥见皇上神色大变,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 眼前黑影一闪,姜德兴忙后退半步,却见皇上已将丁盛手中的宣纸一把夺了过去。 薄薄的宣纸上染着触目惊心的血红,甚至上头的血腥味都尚未散尽。 裴淮手指颤抖着展开宣纸,满篇血字猛然撞入眼帘。裴淮不禁方寸大乱,视线一字一句地从纸上扫过,却不知为何仿佛读不进去似的。 ——妾前曾荷沐圣顾,千万眷注。然妾德行有亏,行悖逆之事,诚万死莫赎也。 ——妾深悔当日之过,终日参省,羞愧愈甚。每念陛下,五内如煎。 ——伏乞陛下恕妾昏蒙,复赐妾恩盼。妾愿自此为婢侍奉,以谢陛下天恩。 裴淮胸口起伏不定,攥着血书反复念了几遍,才终于敢确认这女子不是要寻死,只是想请罪求和。 裴淮顿觉浑身气血翻涌,心中又急又气,将那血书狠狠地砸在桌案上,抬腿便往重华宫赶去。 裴淮步履匆匆,一路上撞倒了好几个宫女太监,却也顾不上理会。 来到重华宫外,裴淮一言不发地挥开青婵,径直迈步闯入主殿。 突然见裴淮出现在眼前,沈韫珠一时有些怔愣住,反应过来后怯怯地跪下,抬手摸上发顶,抽出束发的玉簪捧在手心里。 “罪妾叩见陛下。” 沈韫珠衣裳素净,墨发散开后铺了满背,模样儿看上去着实教人生怜。 裴淮却顾不上多瞧,只心急如焚地大步上前。 裴淮捉住女子纤细的皓腕,只见她右手指尖上赫然是被银针反复刺出的血洞。 “对自个儿这么狠的毛病,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 裴淮咬牙训斥,凤眸中怒气翻腾,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却又在见女子蹙眉时,不自觉地放轻了手底下的力道。 见女子眼圈泛红,裴淮竭力想柔缓神色。最终却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劈头盖脸地同沈韫珠翻起旧账来: “上回掉湖里的事儿,朕见你可怜,没狠下心规训你。你就真当朕是个好拿捏的了?” “妾身没有。” 沈韫珠悄悄将手腕藏回袖子里,被斥得满心委屈,小声道: “妾身只是想见皇上。” 裴淮下颌紧绷,闻言忽地气笑出声,质问道: “朕是罚了你禁足还是怎地?想见朕不去紫宸宫,闷在寝殿里头写血书?亏你想得出!” “妾身去了,您难道就会见吗?到时再被您赶回去,妾身还要不要见人了。” 见沈韫珠还敢振振有辞地顶嘴,裴淮也不再给她留面子,直起身俯视着沈韫珠,冷笑道: “好,就算朕不见你——” “你那些个通天本事呢?” 裴淮方才还怒不可遏,此时声音却忽然沉下来,听得沈韫珠胆战心寒。 沈韫珠被裴淮用君威压着,腰背不由轻轻发抖。 “从前不是很会打探朕的行踪吗?如今怎地一并浑忘了。” 瞧见沈韫珠的眸中渐渐染上惶恐,裴淮仿佛饶有兴味地扬眉,语气却冷得快掉冰碴儿。 “以为朕不知道?” 裴淮从沈韫珠手中抽出玉簪,慢条斯理地替她重新挽起青丝。 收回手时,双指并起,轻拍了两下女子血色褪尽的小脸儿。 “昭仪娘娘,别拿朕当傻子。” 第55章 枯树逢春 裴淮知道了? 他都知道什么了? 沈韫珠心乱如麻, 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指尖被银针扎破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却不及她此刻心头的万分之一。 低垂的鸦睫上缀着泪珠, 轻轻颤动个不停。沈韫珠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裴淮的眼睛,生怕从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中看到厌恶与憎恨。 裴淮垂眼看着已是强弩之末的沈韫珠, 话到嘴边却忽然畏怯了。 沈韫珠那些拙劣的谎言,裴淮不是看不破。可他却自欺欺人, 装作一无所知, 甚至还纵容着沈韫珠的小心思, 任由沈韫珠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弄心计。 裴淮多想现在就撕碎沈韫珠的伪装,逼她坦白一切。 可他又害怕从沈韫珠口中, 听到他最不愿听到的答案。 微妙的隔阂横亘在裴淮与沈韫珠之间,仿佛只覆着一层轻纱。 甚至裴淮已经隐约触及到了它的所在。 薄纱随风打着旋儿, 既远,又近。 却谁也不敢决然伸出手去,将它毫不留情地撕扯下来, 直面其下的淋漓鲜血。 - 殿外, 画柳和青婵焦急地朝殿内张望,里面却始终不见动静。 “姜公公,您老就进去看看吧,娘娘本就身子欠安, 可别再出什么事了。” 画柳实在忍不住, 拉住姜德兴的衣袖哀求, 青婵也连忙跟着附和。 姜德兴为难地叹了口气, “二位姑奶奶, 不是咱家不肯帮忙。实在是皇上没发话儿,谁有胆子擅闯进去?” 正犯愁之际, 丁盛提着个花梨木食盒赶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台阶。 “师父,御膳房送来了红枣炖雪蛤——” 姜德兴灵机一动,连忙道:“快,快端过来。” 就当是送佛送到西了,姜德兴心一横,硬着头皮走到殿门前,轻声朝里头禀道: “皇上,红枣雪蛤炖好了,可要现在送进去?” 姜德兴心中七上八下,本想鼓起勇气再说些什么,却听殿内很快传来一声“端进来”。 没成想这么顺利,姜德兴大喜过望,立刻提着食盒进来,将一盅红枣燕窝炖雪蛤摆在了桌上。 “传御医了吗?”裴淮扫了一眼,又问道。 “回皇上,已经派人去了。”姜德兴连忙躬身答道。 裴淮摆手示意姜德兴下去,而后攥起沈韫珠的手腕,将她蜷起的玉指一根根掰开,终究还是放过了她。 “别掐了,”裴淮淡淡道,“朕还没处置你,你倒先要将自个儿折腾病了?”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65章 沈韫珠别开眼,抖着嗓子回话道:“罪妾惶恐。” 裴淮见不得沈韫珠这么可怜,薄唇微抿,徐徐道: “不必一口一个‘罪妾’,朕不怪罪你了。” 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透露出的温柔,裴淮轻咳一声,生硬地转道: “你不是要吃炖雪蛤吗?趁热吃罢。” 听到沈韫珠低低应“是”,裴淮别扭地收回手,转身走到一旁的软榻上落座。 见裴淮态度疏离,连眼泪都不替她擦,沈韫珠满心委屈,只得自己抬手抹去。 沈韫珠本就心绪低迷,加之近几日来腰骶莫名酸痛,当真是没胃口用膳,握着羹匙时手指都没什么力气。 余光瞥见裴淮正盯着自己,沈韫珠心底泛过一阵酸楚,勉强自己将汤羹往下咽,果然如往常一般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生怕裴淮斥自己矫情,沈韫珠强逼着自己又舀了一勺。雪蛤和燕窝自然都是上等之品,红枣也炖得清甜软烂,可沈韫珠却吃得活像受刑。 忽然一股酸水涌上喉咙,沈韫珠顿时没忍住,扶桌将刚咽下的汤羹吐了出来。 沈韫珠急忙捂唇,慌乱间衣袖一扫,连带着将案边的瓷盅打翻在地。 瓷器碎裂的声音将二人都吓了一跳,沈韫珠惊惶地抬起头,只见裴淮起身看向自己,眉头紧锁。 沈韫珠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扑跪在地,“皇上恕罪,妾身并非有意……” 一句话没说完,沈韫珠又不禁犯了恶心,可她没吃什么东西,只能痛苦地干呕了两声。 裴淮本就见沈韫珠面色不好,又见她不管不顾地往满是碎瓷片的地上跪,倏地起身快走几步,一把将人捞进怀中。 “一个瓷碗摔了就摔了,朕还能因为这个怪你不成?” 裴淮登时也顾不得和这女子闹什么别扭,连忙将她抱到软榻上,急切地问她有没有伤到哪儿。 姜德兴听见殿内的动静,连忙拉着匆匆赶来的御医进了内殿,刚想张口请安,却被裴淮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还不快过来看看。”裴淮语气焦急,全然不见素日沉稳。 御医不敢怠慢,连忙从药箱中取出金疮药,小心翼翼地跪在沈韫珠身侧。 沈韫珠指尖伤得最重,方才经了一番变故,又有几滴鲜红的血珠正往外渗。 药粉触碰到伤口,带来一阵刺痛,沈韫珠疼得眉头紧蹙,却强忍着没有吭声。 裴淮在旁安抚着沈韫珠,见状只恨不得能替她受疼。 处理好伤口,御医见沈韫珠面色苍白,也不用裴淮发话,便顺道为沈韫珠请了个平安脉。 触到指下的脉象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之状,御医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忙问道: “娘娘最近可曾来过月事?” 沈韫珠心里咯噔一声,隐约猜到了什么,却还是故作镇定地摇了摇头。 御医闻言连忙跪倒在地,激动道贺道: “恭喜皇上,昭仪娘娘这是喜脉啊!” 沈韫珠只觉脑中“嗡”的一声,这些日子以来,她确实时常感到疲惫不堪,胃口也差了许多,原以为只是心绪不佳,没想到竟是有了身子。 沈韫珠愣愣地抚上自己的小腹,下意识转头去看裴淮。却见他眉心紧锁,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却独独不见半分将为人父的欣喜。 难道裴淮不想要她的孩子了? “皇上……您不高兴吗?”沈韫珠眼中泪光涌现,轻颤着问道。 裴淮没回应,只是挥手让众人下去,先不要声张。 裴淮看着沈韫珠泫然欲泣的模样,忽然伸出手轻轻搭在她小腹上。 沈韫珠乍然被裴淮触碰,不由得周身一颤,却也不敢乱动,只乖乖地将手拿开,任由裴淮抚摸。 裴淮垂下眼眸,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苦涩,语气和缓地询问道: “你想留下这孩子吗?” 见沈韫珠怔住,裴淮轻轻拭去女子脸上的泪痕,柔声道: “朕知道你在服用避子药,朕没有逼迫你的意思,若你不愿……” 沈韫珠猛地抬头看向裴淮眼中,忽然间泪如雨下。她知道裴淮是有多么期待这个孩子的,可他竟然可以说得出,只要她不愿,他便不勉强她。 “皇上,妾身要留。” 沈韫珠紧紧地握住裴淮的手,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哽咽着说道: “妾身都说了自己不吃那药了,妾身是愿意的,只是您不信。” 裴淮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顿时狂喜地拥住沈韫珠,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语无伦次地保证道: “好,好——” “我们要这个孩子,朕会好好保护你们娘俩儿,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们的。” 忽然意识到自己抱得太紧,裴淮又赶忙松开,慌乱地问道: “珠珠,你可有哪里难受?” 沈韫珠破涕为笑,依赖地在裴淮怀里蹭了蹭。 “不难受了,可以多抱我一会吗……” “夫君?”沈韫珠小心翼翼地唤道。 裴淮愣了一下,而后连忙欢天喜地地应了: “自然可以。” 裴淮低头吻了吻沈韫珠的脸颊,轻叹道:“我的珠珠。” 沈韫珠不知怎地就忍不住了,窝进裴淮怀里就掉眼泪,还可怜兮兮地喊夫君喊个不停。 裴淮赶紧应着,又细细地抚慰了半天才叫沈韫珠止住泪。 “为夫摸摸我们的孩儿,好不好?” 裴淮后知后觉兴奋得要命,追着沈韫珠问道。 沈韫珠从未见过裴淮这么傻的样子,不由笑着将手拿开,低声道: “现在还什么都看不出来呢。” 裴淮满含爱怜地凝着女子尚还平坦的小腹,忍不住凑过去俯身轻吻了一下。 “本不该让皇上等这样久的。” 沈韫珠能感受到裴淮对这孩子的珍视与期待,心中不由得有些愧疚。 裴淮闻言抬起头,望着沈韫珠柔软的眼眸,认真道: “珠珠,朕欢喜只是因为它是你的孩子。朕爱的是你,有它只是锦上添花,没有也并不妨碍什么。” 沈韫珠心下触动,却又哭笑不得地埋怨道: “您怎么能这么说,孩儿听到了会伤心的。” “它懂什么?” 裴淮不忍释手地揽着沈韫珠,喜不自胜地道: “再说了,朕就是最爱它娘亲,有什么问题?” 沈韫珠害羞地挪开眼,悄悄护住小腹,不想让孩子听这男人没正形儿地胡言乱语。 裴淮乐了好半晌,瞥见沈韫珠指尖上的伤口,又想起这女子是会岐黄之术的,不由笑意僵住,不禁语气发沉地问道: “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沈韫珠疑惑地看过去,不知裴淮怎地喜怒无常的。 “你明知自个儿有身子,还敢这样折腾?” 裴淮牵过沈韫珠的手,又怜又气,却又不敢对她太大声。 沈韫珠顿感冤枉,委屈地甩开裴淮的手,哼道: “妾身也是才知道的。” 这女子前科累累,裴淮实在不敢信她,不由挑眉追问道: “真的?” “您能不能别跟审犯人似的。” 沈韫珠见裴淮不信,赌气般扭过身去,喋喋不休地道: “您不信,那妾身也没法子。左右您总也不信妾身的话,妾身都习惯了。” 裴淮见沈韫珠孩子气的模样,心中更是柔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语气温柔道: “朕只是担心你。” “朕答应你,再不提之前的事了。朕只要你好好的。” 裴淮抚摸着沈韫珠如瀑般的青丝,语气低缓而坚定。 第56章 未雨绸缪 “妾身知道分寸, 会照顾好孩儿的。” 沈韫珠低眉顺眼地应声,仿佛方才使苦肉计的不是她一般。 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沈韫珠暗下决心, 哪怕自己日后不能留在裴淮身边,也总要给裴淮留个孩子才是。 裴淮闻言嘶了一声, 气不过地强调道: “朕不是关心孩子,朕是在关心你。” 敢情他是媚眼全抛给瞎子看了。 裴淮叼住女子小巧的耳垂, 泄愤似的轻轻啮咬, 却半分不敢用力, 倒弄得沈韫珠有些痒,忍不住直往后躲。 “是是是, 妾身错了。” 沈韫珠好声好气地敷衍,耳垂处酥酥麻麻的, 不由得泛起些淡粉。 裴淮自个儿消了火气,静静地抱了会儿沈韫珠,忽然提议道: “你随朕去紫宸宫同住罢。” “这是为何?” 沈韫珠微微仰头去看裴淮, 下意识的反应是拒绝。 若是去了紫宸宫, 她的一举一动岂不是都在裴淮的眼皮子底下? “朕放心不下你。” 裴淮心中满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瞧见沈韫珠。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66章 见裴淮这副模样,沈韫珠心中不禁有些动摇,但又一想自个儿还有未了之事, 便还是搬出民间说法搪塞道: “妾身听说有孕之人不能随意挪动, 会惊动胎神的。” 沈韫珠柔声细语地说着, 隐隐带着几分娇俏, 教人无法拒绝。 裴淮眉头微皱, 心中虽然不舍,却也不得不顾及沈韫珠和孩子的安危, 只得悻悻作罢。 “你可想现在将遇喜之事告知众人?还是等过了头三个月再说?” 为免沈韫珠孕中多思,裴淮还是将此事交予沈韫珠定夺。 沈韫珠沉吟片刻,心中权衡一番后,展颜笑道: “早晚都是要知道的,瞒又瞒不住。” 毕竟纸包不住火,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还能省去些明面上的麻烦。 裴淮见沈韫珠如此说,便不再犹豫,扬声叫姜德兴进来,吩咐道: “着尚书台拟旨,娴昭仪妊娠有功,册封为娴妃。” 方才诊出娴主子遇喜,瞧见皇上神情似乎不太对,姜德兴心里可着实捏了把汗。 此时见这二位又如胶似漆了似的,姜德兴连忙应声,眉开眼笑地磕头,向主子们道喜: “奴才贺喜皇上,贺喜娴妃娘娘。” “皇上当真不跟妾身计较了?” 沈韫珠懒洋洋地揉着后腰,眯起眼问道。 见这女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裴淮轻笑一声,无可奈何地道: “一眼瞧不见就要给自己捅个血窟窿出来,朕真是拿你没辙。” 沈韫珠瞥了眼姜德兴,娇声念叨: “是姜公公说的,让妾身跟您服个软儿。” “哎哟,娘娘您可别害奴才。” 姜德兴吓得腿肚子都快打颤,忙解释道: “奴才是劝您去见皇上,可没给您出这馊主意啊。” 沈韫珠掩唇轻笑,明面上是祸水东引,实则是暗中提起姜德兴对她多有照拂。 裴淮见状,便顺着沈韫珠的意思,给御前和重华宫上下皆赏了月钱,挥手命姜德兴下去了。 待殿内再无旁人,裴淮琢磨着问道: “珠珠,你同朕说实话,翠微宫的事到底和你有没有干系?” 裴淮语气温和,仿佛只是想知道真相,并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妾身怎么可能害死方姐姐?” 沈韫珠游刃有余地回答,不着痕迹地将“翠微宫的事”换作“害死方岚”,使了个巧招儿蒙混过关。 毕竟细究下来,她也的确没有说谎。 “此事若同妾身有干系,妾身又怎会让人从重华宫中搜出避子药来,倒教皇上同妾身离了心。” 沈韫珠眼睫微垂,神色黯然,仿佛又提起了伤心事。 “况且能在宫中纵火的,除了宜妃还能有谁?去岁毓庆宫的事,您不也怀疑是她做的?” 左右杨嘉因做的恶事多了,也不差替自个儿背这一桩,沈韫珠毫无负担地拖了杨嘉因下水。 见沈韫珠既如此说,裴淮便也信了她,宽慰道: “朕会尽快将杨家连根拔起,你且安心养胎。” 想起方岚已“死”,沈韫珠不禁问道: “皇上打算让谁接掌后宫事宜?” 见沈韫珠目光躲闪,裴淮便知她又想偷懒。 裴淮低头看向沈韫珠,眼中噙着笑意,悠悠道: “朕去问问皇嫂的意思。” 沈韫珠见裴淮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脸上有些挂不住,不禁轻咳一声,好似认真思量道: “秦妃娘娘不是还要照顾公主?” 话虽如此,可眼下什么都不及沈韫珠要紧。裴淮笑意更浓,反问道: “难不成指望梁昭仪?” 见裴淮始终没提过宜妃半个字,沈韫珠不禁心中暗喜,悄悄抚着小腹告诉孩儿: 你父皇还是极有良心的。 瞧沈韫珠立马喜滋滋的,裴淮哼笑一声,挑眉道: “你也别躲懒,等你出了月子,这都是你的差事。” “……” 说错了,他没良心。 沈韫珠小脸一垮,嗔道: “妾身都这副模样了,还得受您差遣。” 哪知这话可提醒了裴淮,当即叫御医过来为沈韫珠调理身子。 沈韫珠无奈,只能日日被压着服用药膳,吃下的东西时而会吐出来,时而又不会,倒也着实怪哉。 - 沈韫珠在宫中将养了十数日,害喜的症状才渐渐好转,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直冒酸水。 “这阵子倒是辛苦你们了。” 沈韫珠捧着甜汤轻轻呷了一口,望向青婵和画柳问道: “这几日宫里可有什么动静?” 青婵回禀道:“宜妃还是老样子,要么称病不出,要么去令昭仪那儿,也不知她们是在暗中筹谋什么。” “娘娘,您如今身子重,可千万要当心才是。”画柳忧心忡忡地说道,“奴婢瞧着,宜妃应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们若真敢对本宫和孩子不利,本宫定叫她们追悔莫及。” 沈韫珠抚上小腹,低语道: “本宫要将这孩子平安带来世上。” 青婵神色一凛,也肃声道:“是,奴婢会竭力保护您和小主子的。” “派人盯紧了宫中各处,尤其是那几个人。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来禀报本宫。”沈韫珠淡声嘱咐道。 “奴婢遵命。” 沈韫珠转头瞧了眼天色,捻着羹匙暗中盘算,忽而道: “画柳,替本宫更衣,本宫要去一趟长信宫。” 画柳一愣,似乎没有料到沈韫珠此时要去拜见太后。 “您若是想见太后,不如等皇上回来,和皇上同去。” 画柳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劝道: “您这会儿独自出去,万一有个闪失……” “眼看还有六七个月才瓜熟蒂落呢,莫非日日都离不了皇上了?”沈韫珠不以为意。 “本宫去探探方岚的事,再者面子上也得尽尽孝道。” 画柳见说不动沈韫珠,只得不甚放心地陪她去了长信宫。 好在长信宫并不远,沈韫珠一路上也没撞见什么人。 毓瑚一见沈韫珠,顿时命人将宫里的熏香都撤换下去,亲自扶着沈韫珠进来。 “娴妃娘娘再要来,可得派人提前知会一声,好教奴婢们伺候得周全些。” “姑姑言重了,妾身哪里有这么金贵?” 见众人都如临大敌似的,沈韫珠不由失笑,怎地一个个的都比她还紧张? 走入殿内后,沈韫珠一眼便瞧见凤位上的太后,敛起裙裾下拜道: “妾身给母后请安。” “快起来。”太后赶忙制止,关切道,“你这孩子,身子重就该好好歇着。” “能来给母后请安,是妾身的福分。” 沈韫珠一袭桃夭色宫装,领口绣着精致的芙蓉花,眉眼间尽是温婉恭顺。 太后望着体态纤娜的沈韫珠,怜爱地问道: “哀家听闻你害喜害得厉害,如今可好些了?” 沈韫珠微微垂眸,露出一丝羞赧之色,轻声道:“劳母后挂心,妾身已无大碍,只是……” 沈韫珠欲言又止,似是难以启齿。 “只是妾身先前糊涂,用了些不该用的东西,辜负了皇上和母后的心意……” 说着,沈韫珠竟是起身跪了下来,声音哽咽,“还请母后责罚。” 太后连忙命毓瑚将沈韫珠扶起,唤她来身边坐着,无奈叹道: “后宫女子大多身不由己,哀家也是过来人,明白你许是有自己的苦衷。” 太后轻轻拍了拍沈韫珠的手背,柔声宽慰道: “哀家先前为着皇贵妃的事伤怀,不然早该为你们说和说和了。” 因着翠微宫那场大火烧得蹊跷,裴淮不久前已下旨追封,将方岚以皇贵妃之礼下葬。 沈韫珠攥着帕子拭了拭眼角,仿佛也忍不住垂泣道: “皇贵妃骤然薨逝,妾身亦是悲痛不已。本想着去送皇贵妃最后一程,却不料皇上说怕冲撞,便不许妾身去丧仪上祭奠。” 沈韫珠一面说,一面留意着太后的神情,想探知她对方岚之事了解多少。 那日过后,沈韫珠静下心来思量,倒也想通了方岚意欲何为。 方岚虽不忍令沈韫珠送死,却也不能纵许她一个细作潜藏在皇帝身边,这才选了个折衷的法子。 既没有直接出卖沈韫珠,却也暗中给皇帝提了个醒,至于之后又会如何,方岚也都问心无愧。 只见太后神色未变,仍旧蔼然叮咛沈韫珠道: “你如今最忌讳红白煞事冲撞,还是当听皇帝的,多谨慎些才是。” 正思索间,殿外忽然传来通禀。紧接着,一道低醇含笑的嗓音响起: “儿臣给母后请安。” 沈韫珠侧了侧身子,显然惊讶于裴淮竟在此时出现。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67章 裴淮一进来便打量着沈韫珠,见她好端端地陪坐在母后身边,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太后将皇帝担忧的神色尽收眼底,再一瞧他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不由笑道: “怎么?这是怕哀家动你的人,忙不迭地便赶过来。” “儿臣不敢。” 裴淮低笑一声,随后表面贬斥,实则护短地说道: “母后有所不知,娴妃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儿臣若不瞧见她,便总怕她在外面惹祸。” 若不是在太后宫里,沈韫珠非要瞪裴淮一眼。她明明在太后面前装得好好的,裴淮做什么要拆她的台! “母后,您可别信皇上的。皇上就是嫌妾身了,嘴里没一句妾身的好话。” 沈韫珠娇滴滴地抱怨,躲在太后身侧,情状可怜极了。 裴淮不悦地挑起眉峰,心道回头是该好好教训这女子了,同他撒娇还不够,怎么如今朝谁都要扮可怜。 “罢了罢了,哀家可不给你们断这糊涂案。” 太后笑着摆了摆手,“皇帝既都来寻了,娴妃便快同皇帝回去罢。” “多谢母后。” 裴淮也不遮掩,径直走到沈韫珠身边,牵过她的手,语气温柔缱绻: “走罢,娴妃娘娘。” - 沈韫珠满心屈辱地被“掳”回重华宫,一进门便被裴淮打横抱起,塞进榻里卧着。 自打沈韫珠被诊出遇喜,重华宫里成日汤汤水水便不曾间断。 正巧膳房刚炖了枸杞鸡汤,画柳端着进来,立马被裴淮抬手接过。 汤碗里热气氤氲,裴淮握着汤匙轻轻搅动,试过不烫,这才递到沈韫珠唇边。 沈韫珠此时可乖得要命,温顺地垂着眼睫,任由裴淮将鸡汤喂给自己。 直到鸡汤见了底,裴淮才将空碗放到一旁,似笑非笑地盯着沈韫珠。 沈韫珠被裴淮看得脊背发毛,心中暗道不妙,忽然竟偏过头干呕起来。 裴淮连忙扶住沈韫珠的身子,伸手替她轻拍着背脊,忧急地问道: “近来不是好多了,怎么又犯恶心了?” 沈韫珠抬起一双雾气朦胧的桃花眸,望着裴淮,语气无辜又委屈: “皇上一在妾身眼前晃,妾身就想吐。” 裴淮愣了一下,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十分怀疑沈韫珠就是在故意报复他。 第57章 饮鸩止渴 “珠珠这是要赶朕走?” 裴淮眯了眯暗藏危险的凤眸, 状似平静地问道。 “妾身哪敢。” 沈韫珠抬头瞧了裴淮一眼,又怯怯地垂下眸子,抚着胸口哼道: “妾身当真难受……” 那语气, 那神态,活脱脱像是在控诉裴淮欺负她一般。 裴淮正欲发作, 见状也只能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用罢午膳,裴淮却越想越觉得气恼。 等把沈韫珠哄睡后, 裴淮十分有骨气地回御书房批折子去了。一连数日, 都只在用膳和安寝时才回重华宫。 沈韫珠给长命缕打了个扣结, 一抬眼瞧见独自回来的画柳,扬眉问道: “他还不回来?” “皇上说要批折子, 许是晚膳时分再回来陪您。” 画柳放下食盒走近,替沈韫珠理分出几股五彩丝。 有什么折子不能搬回重华宫批的? 沈韫珠哼笑道:“日日这么折腾, 他倒也不嫌累。” 正说着,金团儿从殿外直溜溜地跑进来,在画柳跟前轻盈一跃, 便跳上了炕桌。而后卷起毛茸茸的尾巴, 一下子坐在了针线笸箩里。 怕彩线上沾了这小家伙的软毛,沈韫珠忙将金团儿抱起来,搂在臂弯里掂量了一下,笑道: “怎么都没从前圆滚了?” “出去野了好几日, 昨儿个半夜才回来呢。” 画柳点了点金团儿的小脑瓜, 金团儿立马背过身钻进沈韫珠怀中哼唧。 沈韫珠闻言立马将金团儿拎起来晃了晃, 眨着眼睛轻声道: “猫公公也能找对食?” 画柳也不禁“扑哧”乐出声来, 跟撑在炕桌边儿的沈韫珠笑作一团。 见小狸奴挣动了两下, 画柳连忙手脚发软地从沈韫珠怀中接过金团儿。 “当心它踩着您肚子。” 被金团儿这么一打岔,沈韫珠倒也没心思继续打络子, 扶着画柳的手起身走动了两圈。 沈韫珠目光飘向殿外,想起那个还在闹别扭的,不由无奈笑道: “画柳,让青婵把琵琶拿上,本宫亲自去一趟御前。” - 御书房中,裴淮正执笔写着什么,忽然察觉脚步声不对劲,一抬头却见是沈韫珠抱着琵琶进来。 裴淮忙掷笔起身,接过沈韫珠怀里的琵琶放在旁边,柔声问道: “珠珠怎么来了?” 沈韫珠眼睁睁地瞧见琵琶被夺去,只得被裴淮揽着腰往书案后面走。 “妾身请不回皇上,便只好自个儿来了。” 裴淮抬手碰了碰鼻梁,情不自禁地解释道: “朕还有朝政要……” 话说到一半,裴淮忽然想起自个儿心虚个什么劲,分明是沈韫珠先惹的他。 “娴妃娘娘见了朕便想吐,朕哪敢回去碍娘娘的眼?” 裴淮幽怨地盯着沈韫珠,在沈韫珠看过来时,又好似郁郁地挪开了视线。 沈韫珠怪异地瞧着裴淮,直到发现裴淮竭力绷起的唇角,顿时恼羞成怒。 果然这男人没安好心,就是在故意学她作态! 沈韫珠轻“呵”一声,没等裴淮反应过来,立马软软地跪倒在地。 “那日若妾身说错话了,妾身向您请罪便是。” 沈韫珠从怀里掏出帕子,掩面泣声道: “只是纵有千万不该,也都是妾身一人的不是,您怎好连带着孩儿一并冷落了?” 裴淮听得直憋气,心道沈韫珠还真是张口就来。他什么时候冷落这娘俩儿了?敢情他每日来回四五趟,都是陪小狗去了? 气归气,裴淮终究还是长叹一声,递出手哄道: “娘娘哪里有错?都怪朕不好。劳驾您收收神通,快些起来罢。” 沈韫珠搭着裴淮的手起身,不客气地坐进他怀里,哼道: “您早这么说不就成了?” “是。” 裴淮暗自磨牙,环住沈韫珠,低声威胁道: “娘娘最好是盼着肚里这个能保您一辈子,不然等您生出它来,朕可就没这好耐性了。” “孩子听着呢,您说话当心分寸。” 沈韫珠自不肯输了气势,忽然低头瞥见案上铺开的宣纸,笑问道: “这便是皇上要处理的朝政?” 沈韫珠执起纸来,却见上面写了好几行字,细看下去都是斜玉旁的。 “当然。”裴淮也没拦着,自顾自地说道,“这可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 沈韫珠忽然想起昭宁公主的闺名是便是个“璎”字,不由好奇地问道: “皇上是在给孩儿取名?” 裴淮眼中含笑,微微颔首。 沈韫珠又转头看了两眼,觉着明显都是姑娘家的名字,便疑惑道: “怎么都是给公主用的?” “朕喜欢女儿。” 裴淮嗓音温柔,又煞有介事地补充道: “喜欢珠珠生的女儿。” 沈韫珠不禁抿了抿唇,原以为裴淮膝下空虚,该是盼皇子才是。可如今看他这样子,倒像是真喜欢公主。 “那万一是皇子……”沈韫珠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便嫌弃得名儿都不肯取了?” 裴淮失笑道:“怎么会?只要是珠珠生的,自然都是朕的宝贝疙瘩。” 见沈韫珠羞涩垂眼,裴淮心思一动,提议道: “不如珠珠来拟几个?” “皇子的名也是取斜玉儿的吗?”沈韫珠回眸确认道。 见裴淮点头,沈韫珠便顺手拿过滚落到案边的御笔。方才笑闹了一番,笔上的墨自然早已凝住。 沈韫珠懒得去研新墨,便只将笔横到唇边,轻轻舔舐了下笔尖,将墨润开。 并不是个多稀罕的举动,落在裴淮眼中却偏生令他心头一热。 裴淮被撩拨得心神不宁,温厚的大掌不规矩地贴上沈韫珠腰背。 沈韫珠笔尖一顿,警告地瞥了身后人一眼。 “妾身刚坐稳了胎,您可别乱来。” “自然,自然。” 裴淮讪讪地收回了手,端起茶水猛灌了几口。 腰背不让乱碰,裴淮便忍不住摸了摸女子小腹,发觉依旧没什么弧度,不由纳罕道: “不是都将将快三个月了,怎么还跟没遇喜前似的?” “哪能忽然之间就显怀了?” 沈韫珠简直要被裴淮逗笑了,气呼呼地道: “再说妾身都喝大半个月的汤水了,怎会和从前一样?妾身自个儿都觉得腰粗了不少。” 裴淮趁机上手丈量了一番,义正辞严地道: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68章 “根本没有。” 沈韫珠感觉腰间发痒,忙拍开裴淮的手,“别打扰妾身给孩儿取名。” “好好好,娘娘请。” 裴淮见好就收,抱臂环在身前,靠在龙椅上等着沈韫珠。 沈韫珠略想了想,很快便在一溜儿字下面写了个“珩”,而后又在旁边提了个“璟”。 裴淮垂眸看着,忽而笑道: “都是好名儿,只是意思上还差些。” 沈韫珠攥着笔苦思冥想,闻言顿时不服气地挑眉道: “不知皇上有何高见?” 裴淮唇角微勾,覆上沈韫珠的手背,引着她在纸面上书就一个“玠”字。 沈韫珠在心中默念了几遍,不禁眉心一跳。 圭六尺二寸谓之玠*,为帝王祭天所执礼器。 寻常人家便罢了,帝王家的孩子用这么个名儿,总觉得他父皇别有深意。 沈韫珠放下笔,试图婉言谢绝: “这‘玠’字会不会太大了些?皇儿怕是会压不住。” 裴淮从身后拥住沈韫珠,轻描淡写地说道: “朕的嫡长子,取什么名儿压不住?” 人言皆道,情正浓时的山盟海誓如何能作数? 沈韫珠也没信裴淮,只半开玩笑地说道: “皇上将妾身捧得这样高,是想瞧瞧妾身日后跌得有多重?” 沈韫珠抚着小腹,心里哂道: 算了,随裴淮怎么说罢。 说不定自个儿怀的是个公主,压根不用瞎操心这些事。 “珠珠这是在怪朕只会耍嘴上功夫?” 裴淮垂拢眼睫,恰好遮住了眸底的幽深晦暗,默默道: “朕是当真想娶‘你’的。” 沈韫珠听罢只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间不曾想通,裴淮语气中强调的不是“娶”,而是“你”。 裴淮想娶的,不是苏云珠,而是真正的她。 沈韫珠只觉得身旁一空,侧眸便看见裴淮忽然站起身来。 “皇上……” 沈韫珠下意识地想跟着起身,却被裴淮轻按着肩膀坐回去。 “你且等等。” 裴淮撂下这么一句,便转身走向锦裀绣屏后。 沈韫珠不明所以地等在原地,指尖不由紧张地搓着裙边儿。 没让沈韫珠等很久,裴淮很快便拿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裴淮将手中的锦盒推到沈韫珠面前,示意沈韫珠收下。 沈韫珠按捺着心头惴惴,将那个四四方方的锦盒捧在怀里。 落到手中沉甸甸的份量,令沈韫珠微微一怔,心下忽然冒出了个念头。 沈韫珠讶然地看向裴淮,嗫嚅道: “皇上,这是……凤印?” 裴淮颔首印证了沈韫珠的猜测,末了又欲盖弥彰地道: “收着罢,省得你成天冤枉朕花言巧语。” 沈韫珠闻言垂下眼帘,没有作声,只是默默抱紧了怀里装着凤印的锦盒。 - 数日后,重华宫。 青婵在殿外仔细检查着尚功局送来的艾草香袋,忽然听见沈韫珠在里面轻声唤人。 青婵放下香袋,匆匆挑帘进去,笑盈盈地说道: “奴婢本想着等会儿再进来回禀,却不想娘娘已经醒了。” 沈韫珠倦倦地打着呵欠,委顿在榻上,抬眼问道: “方才外面是什么动静?” 青婵在银盆中净了手,这才过来解释: “今儿个是四月三十,按宫中的规矩是要安挂五毒挂屏。” “奴婢特意命他们轻声些,却还是吵着娘娘了?” 青婵蹙了蹙眉,替沈韫珠在腰后垫上软枕。 沈韫珠“唔”了一声,慢慢坐起身来。 “倒也不怨他们,本宫近来是忒贪睡了。” 青婵刚要笑着宽慰,却见画柳进来,指着妆台那边磕磕绊绊地道: “那那那……那东西怎么在重华宫?” 沈韫珠侧身看了一眼,只见方才许是金团儿来过,将匣盖拨歪了半边儿,此刻正隐约露出凤印一角。 “前几日从御前拿回来的。”沈韫珠淡然道。 画柳更是惊讶,还压低声音问道: “您偷出来的?” 此话一出,青婵都不禁憋笑憋得身子直抖。 沈韫珠拢着小腹轻笑,无奈叹道: “当然是皇上给的。” 沈韫珠摆了摆手,让画柳将凤印收进柜子里,又看向青婵问道: “你接着说罢,怎么了?” 青婵连忙正色道:“回娘娘的话,是姚嫔那里有动静了。” “昨儿个她悄悄去秋阑宫见了姚采女,待了好半晌才出来。” “姚嫔平日里常去探望姚采女吗?”沈韫珠问道。 画柳诚惶诚恐地捧着凤印收起来,闻言顿时想起从前领月例银子时撞见的场面,不由接话道: “姚嫔还是淑妃的时候,才没心思搭理她那个堂妹呢,从来不曾想着照拂一二。” 沈韫珠猜着也是如此,那昨日便的确是反常了。 “继续盯紧秋阑宫,若姚嫔再去,便试试探听她们说了什么。”沈韫珠吩咐道。 青婵了然地颔首,又问:“秋阑宫那地界几乎就是冷宫,只有几个老嬷嬷守着,咱们可要收买……” “不可。” 沈韫珠立马否决,想起上回张进禄的事便是个教训,于是道: “若是消息没探着,再被姚嫔反咬一口,倒惹得咱们一身骚。” 半晌,沈韫珠冷笑一声,“本宫倒要瞧瞧,姚家那两个蠢物凑在一起,能折腾出个什么风浪来。” 话虽如此说,画柳却还是担心沈韫珠,禁不住劝道: “您留在重华宫里,总归是安稳些。过几日端阳节听戏,皇上不也是劝您不去了?”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沈韫珠双手虚拢在腹前,盯着瓶中的萱草出神。 “留着她们终归是祸患,早日料理干净,本宫才好安心养胎。” 第58章 作壁上观 五月五日端阳节, 宫中本该于午时设宴庆祝。 只是如今后宫几位主子里头,宜妃体弱,娴妃有喜, 秦妃膝下养着公主,按理说都在“躲午”之列, 白日里日头正盛时不宜外出。 秦妃索性禀明了皇帝太后,只于申时在畅音阁设台听戏, 听罢戏后再去乘龙舟游湖。 画柳扶着沈韫珠赶到畅音阁时, 台上正唱到“金花聚妖”一折。只见那扮妖的伶人手持幡旗, 口中念念有词,忽而一阵黄烟滚滚, 自天井与地井中,蜈蚣、蜘蛛、蝎子、壁虎等妖物纷纷而出。 沈韫珠一身鹅黄广袖襦裙, 因着遇喜三月有余,并未着意束出纤腰,更显出几分华贵雍容。 在上首落座后, 沈韫珠见身旁的秦妃望过来, 不由羞赧一笑: “妾身来迟,还请娘娘见谅。” 若论位份,如今沈韫珠与秦妃已是平起平坐。只因知晓秦妃是裴淮皇嫂的缘故,沈韫珠言辞间仍是格外尊敬些。 “无妨。” 秦婉烟见沈韫珠面容娇艳, 笑问道: “妹妹身子可好些了?我瞧着妹妹气色不错, 想来这胎应是怀得稳当。” “劳娘娘挂念, 妾身一切都好。” 沈韫珠摇着团扇, 低声道: “只是午后歇晌起晚了, 这才耽搁了些时辰。” 秦婉烟闻言,不由关切问道: “妹妹可是夜里不得安枕?” 沈韫珠抚了下小腹, 不好意思地轻咳道: “除却前些日子有些害喜之外,这孩子并不怎么折腾妾身。只是妾身白日里总是犯困,一不留神便睡迷了。” 秦婉烟闻言了然,说起自己怀昭宁时也是倦得厉害,叮嘱沈韫珠用盏温热的牛乳许会好些。 见沈韫珠捧着牛乳却没喝,秦婉烟刚要询问,却见画柳从小宫女手中接过食盒,将在重华宫中备好的吃食一一端上来。 “妾身自个儿带了吃食,以免宴上的东西经了有心人之手。” 沈韫珠浅笑着朝秦妃解释道。 秦婉烟见沈韫珠这般谨慎,心中更是放心,便颔了颔首,转头继续看戏。 沈韫珠淡淡扫视了一圈,只见众人皆已到齐,唯独不见令昭仪的身影。心中不由暗自思忖:这令昭仪向来喜欢在裴淮面前露脸,怎么今儿个反倒不来了? “娘娘,今儿怎么不见令昭仪?”沈韫珠状似无意地问道。 秦婉烟侧头道:“令昭仪一早便差人来禀,说是昨夜吹了风,眼下头疼得厉害。许是要在宫中歇歇,晚上游湖时再过来。” 沈韫珠没作声,只含了口粉团细细咀嚼,心里才不信令昭仪这番托辞。 如今沈韫珠身居上位,不少嫔妃都会提前打听沈韫珠今儿个穿什么衣裳赴宴,以免颜色相近,冲撞了沈韫珠。 只这令昭仪打听了却又不来,是何道理? 正思忖间,忽觉袖子被人轻扯了扯。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69章 沈韫珠微微侧过身,只见是画柳得了青婵派人传来的口信儿。 画柳悄无声息地走到沈韫珠身后,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韫珠不动声色地听完,扫了眼坐在下首的姚嫔,只见姚嫔此时的神色很是淡定。 方才青婵派人来禀,姚嫔要趁着端阳节众人松懈之际,偷偷将在秋阑宫中禁足的姚采女放出来。 沈韫珠暗自琢磨了一番,此处人多眼杂,况且还是青天白日,应当不易得手。 姚千芷是打算在夜晚游湖之时,再放姚采女出来同她鱼死网破? 这姚采女确乎是极恨她的,说不准要做出什么疯狂之举。 沈韫珠收回目光,心中已有了计较。轻轻放下手中的银箸,转头看向台上。 只见台上正唱到精彩之处,台下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全然没有留意到沈韫珠这边的动静。 忽而,外头传来一道尖细的通禀,听声音正是御前总管姜德兴。 嫔妃们面露欣喜,纷纷起身跪迎圣驾。 “免礼。” 裴淮自辰时起便忙着向朝臣赠扇,御赐角黍、枭羹等物,此时才顾得上匆匆赶来,摆手命众人落座听戏便是。 众人各自落座,心思却都不由得活络起来。娴妃如今身怀龙裔,自然不能侍寝。如此一来,倒显得她们更有机会了。 殊不知裴淮今日之所以会来畅音阁,全然是不放心沈韫珠,压根儿分不出闲心思给旁人。 沈韫珠自然明白裴淮的心意,轻笑着从袖中取出一条亲手编织的长命缕,系在裴淮腕上,声音低柔地说道: “皇上为国事操劳,也要当心龙体才是。” 裴淮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长命缕,忽而笑了一声: “难得。” “难得什么?”沈韫珠感觉裴淮笑得莫名,不由困惑抬眸。 裴淮促狭叹道:“仿佛也就珠珠头入宫那几个月罢,之后便难得再见你对朕如此温柔小意过。” 沈韫珠敛去笑意,悄悄白了裴淮一眼,心道果然不能给这男人好脸色。 裴淮仿佛习以为常,借着桌案的遮挡凑到沈韫珠身旁,摸了摸她腹前薄薄的软肉。 “珠珠可曾乏了?”裴淮低声问道。 沈韫珠想起姚采女之事,便顺势同裴淮耳语道: “妾身的确有些累了,待会儿可以不去游湖吗?” 裴淮本就担心沈韫珠的身子,闻言便毫不犹豫地应了,忍不住唠叨道: “朕早便劝你不去。每每想起上回的事情,朕都还觉着心有余悸,只盼你这辈子都莫要再挨着水边儿才好。” 沈韫珠觉得这话也太夸张了些,不禁笑道: “妾身都还没怎地,皇上倒先成惊弓之鸟了?” “还不是担心你?”裴淮亲昵地点了点沈韫珠额头,“你且安心在重华宫歇着,朕晚上去明月湖露个面,便尽快赶回来陪你。” 沈韫珠乖乖点头,一转眼却见宜妃睨着这边,正暗暗发出一声冷笑。 沈韫珠心中旖旎散去,忽然觉得宜妃这回倒是消停。 莫非龙胎未满五月之前,宜妃根本不屑出手?那倒还挺有讲究的。 沈韫珠自个儿暗自寻思着,不由掩唇轻笑了一声,登时引得裴淮朝她这里看过来。 “朕陪你再坐一会儿,等下还有事,要先回趟御书房。”裴淮说道。 沈韫珠点点头,心中竟有些舍不得裴淮走,毕竟有裴淮陪在身边,她也确实舒服不少。 裴淮一走,又要她一个人提防这些洪水猛兽,着实累得慌。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眼见得圣驾提前离去,为着这次端阳节精心准备的嫔妃们不免有些失落,只能暗自期盼晚上的龙舟游湖。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道:若晚上娴妃能不跟着去便好了,不然皇上又是只顾着陪她。 戏罢,沈韫珠揉了揉有些泛酸的腰,在画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妹妹慢些,足下留心。” 秦婉烟着意等了沈韫珠一会,眼下裴淮不在,她这个做皇嫂的自然要看顾着沈韫珠。 沈韫珠盈盈一笑,倒也没急着提自己晚间要回宫的事,只同秦婉烟并肩朝外走去。 秦婉烟从旁虚扶着沈韫珠,笑道: “前些日子妹妹出宫一趟,带回来的那盏金银鱼花灯,昭宁看过很是喜欢呢。” 沈韫珠想起昭宁,不禁莞尔:“不过是些民间的小玩意儿,公主喜欢就好。” “娘娘要操持端阳节事宜,独留公主在宫中可有不妥?” 沈韫珠略带歉意地问道,心想要不要晚上将昭宁接到自己这里照料。 “有劳妹妹费心。我已将昭宁送去了长信宫,有太后娘娘照看着,想来应是无妨。” 秦妃掩唇轻笑,目光却落在了沈韫珠身侧不远处。 只见有十来个手捧月季花盆景的小太监,正躬身垂头地从岔路口拐过来。 沈韫珠顺着秦妃的目光看去,眼尖地发现其中一个身形瘦削的小太监脚步匆匆,神色间似有几分慌张,手中捧着的那盆月季花也摇摇欲坠。 沈韫珠心中微微一动,却恍若未觉般继续往前走着。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宫人们即将与沈韫珠擦肩而过时,不知哪名小太监竟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跤,整个人狼狈地向前趔趄。顿时连累得数人栽倒,手中的花盆也“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沈韫珠早有防备,在花盆落地的一瞬间便下意识地护住小腹往后退去,饶是如此,裙摆上还是被崩溅了几点泥污。 “娘娘!” 画柳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挡在沈韫珠身前。 “妹妹没事罢?” 秦婉烟也立马扶住沈韫珠,回身瞧向那个摔倒在地的小太监。只见他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惊恐之色,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跪起身来,不停地磕头请罪。 “来人!将这群奴才押入宫正司仔细审问。” 秦婉烟怒斥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后怕,显然也不认为此事是巧合。 沈韫珠掸了掸裙摆上的泥土,温声道: “娘娘不必担忧,妾身并无大碍。只是这衣裙弄脏了,怕是得回宫换身衣裳才行。” 秦婉烟见沈韫珠神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却执意要亲自将沈韫珠送回去。 沈韫珠瞧了眼天色,轻声道: “明月湖那边还等着娘娘过去呢。” “不必理会她们。” 秦婉烟蹙眉,断然道: “妹妹如今身怀六甲,这宫中什么事都越不过你的安危去。” 沈韫珠见状也不再多劝,只由着秦婉烟将她送回重华宫中。 待秦妃匆匆折回明月湖,画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娘娘,方才是谁要害您?奴婢这就去禀告皇上,让他替您做主!” 沈韫珠侧眸看向画柳,拍了拍她手背: “不必了,本宫心中有数。” “娘娘觉得是谁?”画柳急忙追问。 “应当是令昭仪。”沈韫珠说道,“她下午故意不来,本宫便猜到她另有打算。” “以为拦住本宫,皇上眼中便能有她了吗?” 沈韫珠知道自己有孕后,宫中之人心思浮动,只等着趁此机会勾了裴淮过去。 自己的东西被人惦记上,沈韫珠难免觉得厌恶,眉宇间不由扫过一抹阴郁。 打量着今夜不甚明朗的月色,沈韫珠忽然计上心头。 “派人去知会秦妃娘娘一声,未免节下铺张,湖边的宫灯大可先熄几盏,等众人上了龙舟后再点也不迟。”沈韫珠神色淡淡。 “只是夜色昏沉,一时瞧不清人也是有的。” 沈韫珠意味深长地说道: “记得提醒姚采女,待会儿可得盯紧了衣裳颜色,千万别害错了人。” 画柳望向沈韫珠的眼眸,顿时明白过来沈韫珠的用意。瞧见不远处青婵已提灯出来迎接,画柳立马屈膝应道: “是,奴婢这就去办。” 沈韫珠目送画柳离去,这才转身扶着青婵的手,一步步踩上玉阶,心底尽是冷戾肃杀之意。 姚嫔和令昭仪都盯着她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她发发慈悲牵个线,看她们狗咬狗才有趣儿呢。 第59章 兵不血刃 今岁端阳节办得热闹, 宫中上下皆能分到赏赐。只是这赏赐轮到秋阑宫时,早已经所剩无几。 破败的宫室外,一个吊梢眼嬷嬷扯着身边圆脸嬷嬷的袖子, 催促道: “哎哟,咱们也赶紧去领了罢, 去晚了可就真剩不下什么好东西了!” 那圆脸嬷嬷却有些犹豫,探头探脑地往屋里望了望, 压低声音道: “这屋子离不了人看着, 万一……” “怕什么!” 吊梢眼嬷嬷不耐烦地打断她。 “门上不是挂着锁呢吗?那姚采女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70章 见圆脸嬷嬷有些踟躇, 吊梢眼嬷嬷朝里头啐了一口,尖酸刻薄地数落道: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那可是端阳佳节!宫里有头有脸的主子, 哪个不是风风光光地去明月湖伴驾了?也就她自个儿等着老死宫中罢,还连累咱们跟她在这儿耗命!” 吊梢眼嬷嬷叉着腰大骂, 全然不顾屋内姚采女惨白如纸的脸色。 姚采女眼中满是怨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时冲出去撕烂那嬷嬷的嘴。 圆脸嬷嬷是个胆小怕事的, 见状连忙拉着吊梢眼走了, 只盼着快些息事宁人。 刚消停没一会儿,仿佛又有几名宫女笑盈盈地路过窗下。 “欸,你们都瞧见了吗?方才娴妃娘娘穿着那身鹅黄裙裳,便是天外仙子也不过如此了罢。” “可不是嘛, 怪不得皇上如此宠爱娴妃娘娘……” 随着交谈声渐渐远去, 姚采女心中的恨意也如同野草般肆意疯长。忽然想起了堂姐前几日跟她提起, 如今苏云珠已然遇喜封妃, 在宫中是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 苏云珠,又是苏云珠! 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落在她头上? 姚采女越想越气, 越想越恨,忍不住猛地一脚踹在门板上,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刚弯下腰,却只听门外“啪”的一声脆响,原本牢牢锁住房门的铜锁,此时竟忽然掉落在了地上。 姚采女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吱呀——” 屋门缓缓被风吹开,露出一条漆黑幽深的缝隙。 姚采女喘着粗气,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神色,忽然如大梦初醒。 “连老天爷都在帮我!苏云珠,哈哈哈哈……” 姚采女抹了把脸,猛地推开房门,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 - 明月湖畔,令昭仪站在柳树下,身上的鹅黄轻纱罗裙随着夜风轻轻摇曳。 在朦胧月色下,背影倒确有几分肖似沈韫珠。 令昭仪特意支开了身边的宫女,只身一人站在湖边,拢着缀珠面纱静静等候裴淮。 今夜她铤而走险,便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重新赢回皇上的恩宠。 宫灯尚未尽数点起的湖畔寂静昏暗,身后仿佛传来一串脚步声。 令昭仪平复着呼吸,激动欣喜之下,一抹薄红缓缓爬上面颊。 却说姚采女跌跌撞撞地跑出秋阑宫,一路抓着宫女问路,总算是寻来了明月湖。 姚采女远远便瞧见湖边站着一名女子,那女子背对着她,虽看不见面容,但那身鹅黄裙裳在暗夜中却是十分显眼。 鹅黄,鹅黄…… 姚采女躲在假山后,死死盯着那女子的金步摇在夜色中折射出点点星芒。目眦欲裂,忽然恶向胆边生。 随手从脚边拾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姚采女猛地朝湖边冲过去,狠狠砸在那女子的后脑勺处。 “苏云珠,你去死吧!” “啊!” 令昭仪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后眼前一黑,无力地栽倒了下去。 姚采女没有丝毫犹豫,反手用力,便一把将她推入了明月湖中。 “扑通”一声,令昭仪的身体重重落入湖水,顿时溅起一片水花。 鲜红的血汩汩地从女子后脑流淌出来,迅速与湖水交融。随着湖面泛起涟漪,那抹刺眼的血色很快晕染开来,映照着姚采女惨白的面容,显得格外癫狂。 去死吧! 你们都该死! 姚采女看着那沉入湖底的鹅黄色裙摆,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报复的快感。刚想转身逃走,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侍卫的大喝。 姚采女回头望去,待看清侍卫身后的那人,霎时间吓得魂飞魄散,身子软倒在地。 因着沈韫珠已经回宫,裴淮没有小祖宗要陪,便仍是直到最后一刻才过来露面。 却不料恰好让他撞见这一幕。 裴淮负手而立,眯着凤眸似是分辨了许久,这才冷冷问道: “姚氏?” - 重华宫中,沈韫珠怀抱着金团儿,歪靠在软榻里听画柳回禀。听到此处,不由扬眉道: “今日之事竟这般顺当?” 沈韫珠本没指望她们能闹出人命来,如今看来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老话儿当真是没错。 “可不是嘛!” 画柳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奴婢见令昭仪沉进湖里的时候,半点儿动静都没有,估计是不成了……” 沈韫珠勾着金团儿的尾巴尖儿绕了绕,嗤道: “这人一旦犯起蠢来,还真是堪道一句无可救药。当日在望月楼上,本宫已替她挡过一劫,却也拦不住她非要送命。” 画柳赞同地点点头,又道: “奴婢瞧见皇上到了,便没敢凑上前去。之后如何处置姚采女的事情,怕是要您等会儿去问皇上了。” 画柳从沈韫珠怀里接过金团儿,欢快地笑道: “不过依奴婢看,皇上肯定会赐死姚采女的。” “只一个姚采女吗?” 沈韫珠垂眸剥了颗枇杷,扬眉道: “想害死本宫和孩子的人,可少不了她姚嫔。” 画柳眸光一亮,却又不禁问道: “姚嫔若死咬不认,那可怎么办?” “那位主儿只要想问你的罪,什么时候还管你认不认了?” 沈韫珠轻哼一声,在帕子上蹭了蹭指尖。 “阎王点卯,无常来催,端看他是想教你几时魂归地府罢了。” 还没等沈韫珠再哼上几句,便听青婵进来禀道: “娘娘,圣驾快到咱们门前了。” 沈韫珠慢吞吞地撑着桌角起身,果然还没等走出殿门,就被裴淮迎面扶了回来。 重又坐回软榻里,沈韫珠捻了颗新剥的枇杷递到裴淮唇边,笑眯眯地道: “今儿个辛苦皇上了。” 裴淮自然接下,过了会儿又将果核吐进痰盂儿里。瞥了眼沈韫珠慵懒惬意的神情,裴淮这才缓缓道: “方才的事,珠珠都听说了?” 沈韫珠“嗯”了一声,轻轻眨眼。 见沈韫珠半晌没开口,裴淮不禁纳罕道: “那你便没什么想同朕说的吗?” 裴淮本以为这女子会埋怨自己沾了血腥,却不料沈韫珠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仍在愤愤地谏言道: “回皇上的话,妾身不喜欢姚氏,以后也不想再见到她们。” 裴淮忽然低笑一声,倒也没告诉沈韫珠已经下旨送她们上路了,只逗弄道: “朕本来还以为,珠珠会劝朕为皇儿积福呢。” “皇上替妾身摆平她们,才当真是为妾身和孩子积福了。” 沈韫珠扬了扬脸儿,天底下断然没有怜悯敌人的理儿。今日不先下手为强,等到来日沈韫珠生产之时,焉知她们会使什么绊子? 裴淮爱的就是沈韫珠这副模样儿,不禁伸手刮了刮她鼻尖,摇头笑道: “年纪轻轻的,杀伐心竟这般重。” “您也好意思说妾身?” 沈韫珠惊讶地望着裴淮,如若她没记错的话,裴淮如她这般年岁时,早不知上过多少回战场了。 裴淮凤眸含笑,仿佛随意地发问: “朕是征战过沙场,你又是什么?” 沈韫珠轻轻抿了半勺鲤鱼汤,须臾间想出对策,淡然道: “妾身混迹后宫,人心险恶,不逊刀枪。” 裴淮看了沈韫珠一会儿,忽而开怀笑道: “朕与珠珠,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妻。” 沈韫珠放下羹匙,用帕子蹭了蹭唇,瞥道: “您又知道了?” “当然。” 裴淮来到沈韫珠身侧,硬要同她挤在一处,从身后拥住她。 “从见珠珠的第一眼起,朕便已然知晓。” 只消一眼,裴淮便瞧得出,他们日后会是同类人。 沈韫珠却不买账,只点着裴淮心口取笑道: “亏得您生了这张嘴,见色起意也能说得这样动听。” 裴淮收拢起沈韫珠的指尖,覆着她的手一同贴在小腹前,像是在孩子面前赌咒发誓一般,语气认真地说道: “遇见珠珠之前,朕可从来不重欲色。” “珠珠若不信,大可以自个儿去问。”裴淮笑道。 “问……” 沈韫珠顿了一下,立马将裴淮的手拍开,恼羞成怒道: “这种事,妾身能问谁去?” 沈韫珠自己拢着小腹,仿佛替腹中的孩子捂紧了双耳,哼道: “皇上净说这些没边儿的话,可别教坏了妾身的孩儿。” 裴淮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哑然笑道: “朕算是瞧明白了,但凡是珠珠不爱听的话,通通都是孩儿不能听的。” 沈韫珠眯着双桃花眼,分外地有恃无恐,挑眉道: “您知道就好。” “珠珠,你知道吗?”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71章 裴淮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欲说还休地道: “你如今总给朕一种感觉……” 沈韫珠见裴淮如此,心跳险些漏了一拍,强撑着不露怯,追问道: “什么感觉?” 裴淮抚弄着沈韫珠腰侧,弄得她浑身酥麻。碍于这男人的反常言行,沈韫珠一时间倒也不敢反抗。 好半晌,才听裴淮慢条斯理地说道: “仿佛生下这孩儿后,你便不打算要命了。” 沈韫珠吓了一跳,“蹭”地转头看向裴淮,却见裴淮眼里是她数月不曾见过的风月旖旎。 沈韫珠顿时明白,此要命非彼要命。 心底长舒一口气的同时,沈韫珠又不禁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还是堂堂皇帝呢,天天净惦记着这些下三滥的事儿! 第60章 双面细作 沈韫珠转日才知道, 裴淮在回重华宫前便已然将姚氏赐死。 听罢,沈韫珠心里满意,当着画柳的面却还是挑刺儿道: “他都将人杀了, 还假模假式地来问本宫作甚?” 画柳禁不住掩口笑道: “皇上怕不是惧内呢。” 沈韫珠面上害臊,轻呸道: “他哪里是怕本宫?分明是怕本宫亏待他的宝贝疙瘩罢。” 裴淮对沈韫珠这一胎上心, 太医院自然更加不敢怠慢。 日日请过平安脉后,御医都斟酌着为沈韫珠开药膳汤进补。 加之沈韫珠本就底子好, 等怀身四月时, 已然将头两个月的亏虚尽数养了回来。 沈韫珠如今是个双身子的人, 倒比往常更怕热些。 入了荷月后,便怎么也坐不住软垫。只得在金丝楠罗汉榻上铺了张竹篾席子, 斜靠着侧面围子免得腰酸。 画柳站在罗汉榻前伺候,手里捧着个琉璃盘, 盘中正是膳房刚送来的糖酪浇樱桃。 只见那些樱桃颗颗饱满红润,浇上乳白的糖酪,好似玛瑙埋藏在白雪中一般。 沈韫珠倾身过来, 用小匙舀了一颗送到唇边。 画柳打量着沈韫珠的神色, 轻声问道: “娘娘,今儿这个做得如何?” 觉出樱桃的酸味儿被糖酪的甜腻掩盖得太过,沈韫珠不禁摇头道: “酪还是浇多了些,总觉得不够酸似的。” 画柳连忙记下, 等着回头再改进一番。 忽然, 画柳像是想起什么, 起身去外头案上端来一个青瓷小碟, 碟中盛着十来颗梅花状的蜜饯。 “这是秦妃娘娘送来的雕花梅球儿, 她说这个许是合您的口味,您要不要尝尝?” 画柳蹲在罗汉榻前, 托着碟子问道。 秦妃送来的东西,沈韫珠倒也放心,便随手捻来一颗含在嘴里。 半晌,沈韫珠满意地眯起眼,赞许道: “嗯,这个还成。” 画柳只知沈韫珠近来喜酸,却不知到底是多酸的饯儿能教她满意,便也跟着尝了半颗。哪知没嚼几下,顿时酸得直皱鼻子。 画柳忍不住低声说道: “娘娘,您从前分明爱吃甜的,如今这样爱吃酸,会不会是……” 画柳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沈韫珠一眼,才继续说道: “会不会是酸儿辣女啊?” 沈韫珠闻言,不由垂眸抚摸了下小腹,此时那里已然能看出微微隆起的弧度。 “是儿是女都好,本宫只盼着它平安健康。”沈韫珠温柔地叹息道。 话音刚落,便见青婵拨开水晶珠帘走进来,福身禀告道: “娘娘,唐大人来了。” 沈韫珠眸光一闪,放下雕花蜜饯,坐直了身子。 前几日唐遥递信说是有要紧事告知,沈韫珠怕裴淮起疑,便让唐遥先等等。 今日恰好裴淮回御书房议事,沈韫珠这才知会了唐遥乔装成宫人过来。 “让他在外间候着。”沈韫珠吩咐道。 沈韫珠扶了扶鬓钗,又命画柳取来件水红长衣罩在身上。 刚走到外间,便见唐遥起身行礼,语气恭敬地道: “属下参见郡主。” “唐大人不必多礼。” 沈韫珠淡笑着说道,又抬指示意他落座。 沈韫珠怕裴淮随时会回来,便也不曾寒暄,直截了当地问道: “唐大人信上所言,本宫已瞧过了,却不知西岐人究竟意欲何为?” 唐遥回答道:“西岐人马已集结于畿甸,只待时机一到,他们便会设法引周帝出宫,而后围而歼之。” 沈韫珠玉指一紧,不由攥住身下的团花锦垫,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只淡淡问道: “那他们想让南梁做什么?” 唐遥压低声音说道: “西岐人要在京畿伏击周帝,在宫中留下的人手并不多。故而需要南梁暗中相助,配合他们从宫中拿到玉玺。” 沈韫珠神情镇定,继续探问道: “他们预备着几时动手?” 唐遥却摇摇头,回道: “这倒尚未定下。不过西岐那边已然等不及了,想必一月之内便会见分晓。” 一月之内,这么快? 沈韫珠黛眉微蹙,下意识地抚上腹前,不由猜测西岐如此着急,该不会是裴淮将他们逼得太紧了罢? 掩盖住眼底的波澜,沈韫珠颔首道: “此事本宫知晓了。日后若有消息,还请唐大人及时知会本宫。” “是。”唐遥拱手应道,打算起身告退。 “唐大人且慢。”沈韫珠忽然出声唤道。 唐遥闻声停下脚步,转身疑惑地看向沈韫珠,“郡主还有事?” 唐遥虽与萧廉关系甚密,但说到底也是南梁人。如若能救的话,沈韫珠还是想拉他一把。 “唐大人可曾想过,事成之后离开大周?” 唐遥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摇头笑道: “郡主说笑了,属下自幼追随二皇子,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能助二皇子成就大业,属下万死不辞。” 沈韫珠似有所感,仿佛随口问道: “唐大人来大周多久了?” “回郡主,属下比您早上数月。” 唐遥立马回答,随即像是为了取信于沈韫珠,又补充道: “属下在伏罗城中,曾亲眼目睹周帝对王爷痛下杀手。属下心中愤慨,这才向二殿下请缨潜伏于此,以待时机替王爷报仇!” 沈韫珠垂下眼睫,问道: “你是说……当日你也在伏罗城中?” 唐遥不假思索地点头道:“正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沈韫珠深吸一口气,忽然声音有些颤抖,摆手道: “无事了,唐大人慢走。” “郡主节哀。” 唐遥只当沈韫珠感怀亡父,便也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待唐遥转过身,沈韫珠眸底赫然沁出一片骇人冷意。 原来他们都知道真相,却还能在她面前故作姿态,假意关切……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杀父仇人眼前便有一个。 约摸着唐遥已离开重华宫,沈韫珠再也难抑悲愤,狠狠拍掌在桌案上。 “娘娘!” 画柳连忙拉过沈韫珠的手揉搓,劝道: “娘娘息怒,您可得仔细身子啊!” “画柳,”沈韫珠闭上眼,沉声吩咐道,“你择日出宫去寻李格,将‘蚀骨’取回来。” “还有,”沈韫珠接着道,“再多给李格送些银子过去,命他将散落在各处的沈家军旧部都联络起来,随时做好准备……” “清算当年血债。” 沈韫珠撑着太阳穴,字字淬冰。 “是。” 画柳也不由心神激荡,立马蹲身应道。 沈韫珠知道自个儿不宜动气,便仍回身去里间的竹席上坐着,轻轻吐纳,暗自平复心绪。 过了好一会儿,却仍觉心头躁得厉害,扇子扇来的也都是热风。 沈韫珠徐徐睁开眼,忍不住从画柳手中接过团扇,吩咐道: “你出去瞧瞧,本宫要的冰雪冷元子,怎地还没送进来?” 难得裴淮议事议了这么久,没人坐镇管着,沈韫珠自然要过过吃冰的瘾。 画柳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去殿外看看,却撞上了已经回来的青婵。 沈韫珠抬眼,只见青婵手中空空,不由蹙眉问道: “本宫要的东西呢?” 青婵忙朝沈韫珠挤眉弄眼,示意她别再问,却已然来不及了。 “平素朕不在时,娘娘便是这样阳奉阴违的?” 裴淮从门外悠悠转进来,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食盒,此时正拎起来轻轻晃了晃。 沈韫珠尴尬地起身,忙蹲身行礼道: “妾身参见皇上。” 裴淮不语,只淡淡扫了一眼殿内众人。 青婵和画柳立马识趣地带着宫人们退了下去,顺手掩上了殿门。 “起来罢。” 裴淮这才走到沈韫珠身边,握住她的小臂,轻轻一带,便将她重新按回了罗汉榻上。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72章 沈韫珠不安地瞟了一眼放在炕桌上的食盒,讪讪解释道: “妾身……妾身只是今儿个觉得身上燥热,想吃些凉快的东西。” “这是第一回来着……”沈韫珠小声道。 裴淮静静瞧着缩成一团的女子,挑眉道: “这么巧,头一回就被朕撞见了?” 沈韫珠脸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只得硬着头皮点头,仿佛这样就能更有说服力似的,连忙恭维道: “皇上您是真龙天子,天命所佑,逮住妾身自然不在话下……” 裴淮看着沈韫珠那副心虚的模样,又见她眼巴巴地盯着食盒,分明是眼馋那碗冰饮馋得要命。 裴淮不由轻叹一声,无奈道: “罢了,朕又不是不许你吃。好歹是个正经主子,偷偷摸摸的像什么话?” “妾身就知道,皇上圣明,一定不会为难妾身的。” 沈韫珠顿时喜笑颜开,还不忘拍上一记马屁。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过食盒,仿佛恨不得黏在那上面。 裴淮轻笑一声,挑开盒盖,从食盒中取出那碗晶莹剔透、散发着阵阵凉意的冰雪冷元子,随手放在炕桌上。 “不过,”裴淮话锋一转,忽然瞧向沈韫珠,“珠珠存心糊弄朕,当真该罚。” 沈韫珠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惶恐地抬眼看向裴淮。 只见裴淮从玫瑰椅上捞起一个松软团垫,扔在罗汉榻上,眼神点了点,示意道: “过来,朕喂你。” “啊?” 沈韫珠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俏脸儿顿时红透,羞恼道: “妾身才不食嗟来之食!” “也成。” 裴淮心底暗笑,面上却不为所动,作势要将那碗重新放回食盒里。 “那今儿个便不吃了罢。” “别!” 沈韫珠连忙拉住裴淮的衣袖,咬唇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娇嗔道: “妾身过来就是了。” 裴淮这才满意地勾起唇角,重新将那碗冰雪冷元子端在手里,等着他的小俘虏乖乖就范。 沈韫珠磨磨蹭蹭地挪到软垫上,默默低着头,不敢看裴淮。 裴淮心中盘算着,不紧不慢地舀起一勺。 下一刻却是送入自己口中,而后俯身吻下,从唇间渡给了沈韫珠。 第61章 乾坤一掷 裴淮只喂沈韫珠用了小半碗, 便将剩下的那些又放回了食盒里。 命人拿下去时,裴淮还似在暗自回味般,指尖轻轻摩挲了下那白玉碗的边缘。 回身一见沈韫珠唇瓣水润殷红, 裴淮便从案旁拿起帕子,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拭唇角。 裴淮那双凤眸里噙着促狭笑意, 明知故问道: “不是都喂你吃了,怎地还生气?” 沈韫珠气鼓鼓地瞪了裴淮一眼, 嗔怪道: “那冷元子到了妾身这儿, 压根都不冰了!” 裴淮闻言, 终于忍不住闷声笑道: “怎么会?” 那低沉的笑声在沈韫珠听来,简直是火上浇油, 惹得她更是羞恼。 沈韫珠扭头便往寝殿走去,身子蜷在榻上, 还拿背对着门外,一副不打算再理会裴淮的模样。 裴淮厚脸皮地追到榻边,伸手扶着沈韫珠的肩膀, 轻轻将她身子扳了回来。 见沈韫珠美眸圆瞪, 仿佛又要发怒,裴淮连忙柔声哄道: “乖,别气了。” “朕有件事要同你说。” 沈韫珠这才暂且压下心头那股火儿,不情不愿地哼道: “又怎么了?” 裴淮伸手将沈韫珠揽入怀中, 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过些时日, 朕许是要出京一趟。” 沈韫珠心中一惊, 也顾不得分寸, 连忙追问道: “您要做什么去?” “转眼又要到雨水丰沛之季, 为防水患再生,朕打算去燕都周围的郡县巡视河道。” 裴淮并不避讳同沈韫珠谈论朝政, 缓缓说道: “杨太傅会随朕同去。” 沈韫珠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唐遥所言,西岐人的计划,便是要将裴淮引往燕都外…… 杨家同西岐,果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想到此处,沈韫珠的心跳骤然加快了几分。 “您能不去吗?” 沈韫珠掩饰住眼底的惊慌,神情似有隐忧地道。 裴淮讶然垂眸,看向沈韫珠问道: “珠珠是不舍得朕走?” 沈韫珠心中纠结,不禁痛苦地蹙起眉心。 她怕裴淮这一走,是要走到黄泉路上去了! “让杨太傅和您待在一块儿,妾身总怕您会遇到不测。”沈韫珠委婉地说道。 裴淮却一眼便看穿了沈韫珠的心思,轻笑道: “原来珠珠是在忧心这个。” 沈韫珠轻轻点了点头,将小脸儿埋进男人怀里,闷声道: “皇上若非得去,可千万要多带些侍卫。” 裴淮轻拍着沈韫珠背脊,话音里带着几分安抚: “珠珠且放宽心,杨家那点心思,朕岂会不知?” 裴淮想着这女子聪慧非常,瞒着她反倒惹她多心,于是和盘托出道: “杨家是故意想引朕出京的。朕只是打算将计就计,正好趁此机会将他们料理干净。” 沈韫珠闻言,心中稍稍安定了些,明白自个儿是关心则乱了。 裴淮运筹帷幄,老谋深算,又怎会轻易着了旁人的道? “只是……” 裴淮忽然多了几分犹豫。 “朕到底担心你和孩子。” 裴淮并不惧同杨庚硬碰硬,可一旦他离开燕都,便是独留沈韫珠在宫中面对群狼环伺。更何况,她还怀着他们的孩子。 “朕想着,不如先将你送去八闼行宫。” 裴淮心疼垂眸,不禁吻了吻沈韫珠额心,许诺道: “等朕回了燕都,再亲自过去接你。” “皇上不可。” 沈韫珠矢口拒绝,于杨家一事上,大周和南梁都离不开她。不论出于哪方面思量,这段时日她都必须留在宫里。 “妾身在宫中待得好好的,若此时忽然离宫,岂不是会引起杨家的警惕?” 沈韫珠连忙搜罗出种种理由,好言相劝道: “更何况,宫中有母后和皇嫂,还有昭宁。妾身若不留下,又指望谁能看住宜妃?” “珠珠……” 裴淮正欲说什么,却被沈韫珠伸手捂住了双唇。 “妾身说过,能做您趁手的刀。” 沈韫珠语气坚定,目光中透着股义无反顾的决绝。 “当年如此,今日亦然。” 裴淮望着沈韫珠,似有无数衷情难以诉尽,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两相静默下,沈韫珠拉过裴淮的手,引他将掌心贴拢在自己腹前。 “皇上只管放手去对付杨家。” “妾身和孩儿,都会在宫中等着您凯旋。” - 那日虽没有说动沈韫珠,裴淮却也未曾放弃,仍时不时游说沈韫珠出宫暂避。 沈韫珠自然是尽数回绝。 裴淮无法,便只能抓紧眼下这几日的工夫,指望着能多在重华宫陪陪沈韫珠,可无奈杨家那边也不能掉以轻心。 最后还是沈韫珠看不过眼,哭笑不得地劝道: “知道的是当您要出京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妾身同您是镜破钗分,生离死别呢。” 裴淮忙说这话不吉利,非要沈韫珠呸干净才成。 沈韫珠没法子,只能由着裴淮奔波操劳,只为每日能回来陪她安寝几个时辰。 趁着今日裴淮又去前朝忙了,沈韫珠扶着画柳的手,缓缓朝毓庆宫走去。 还未及跨过门槛,便见秦妃携着昭宁公主迎了出来,担忧地嗔怪道: “妹妹想见昭宁,我带她去你那儿便是了,何苦你自个儿过来?如今你身子重,可万万仔细着些。” 沈韫珠心中一暖,不由笑道: “御医说,妾身天天闷在屋子里也不好。趁着今儿个日头不晒,妾身想着出来走动走动。” 昭宁公主扎着两条羊角辫,手里还正握着一只草编的蝈蝈。想来是刚刚还在外头玩耍,便被秦妃牵到门口来接她。 昭宁一见到沈韫珠,立马奶声奶气地唤道: “娴娘娘。” 沈韫珠含笑看着昭宁,伸手摸了摸她粉嫩的小脸,忽然明白裴淮为何执意想要个女儿。 若能生个女儿承欢膝下,这日子都仿佛明媚不少。 秦婉烟引着沈韫珠在殿内落座,转头命宫人奉上红枣乳茶。 “妾身在重华宫日日喝这个。” 沈韫珠抿着嘴儿,明晃晃地恳求道: “本以为逃来娘娘宫里,能尝到些新鲜饮子呢。” 秦婉烟失笑,抬手命宫人们都下去,只留了心腹嬷嬷陪着昭宁。 “我可不敢让你胡乱吃喝,不然教皇上知道了,可要怪我这个做长嫂的纵着你。”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73章 沈韫珠吓了一跳,连忙去看殿中玩耍的昭宁。 秦婉烟见状,忙柔声解释道: “无妨,昭宁知道皇上是她叔父。” 沈韫珠暗暗惊讶,心道这出身皇家的孩子,的确是立事早。 见沈韫珠目光柔和地瞧着昭宁,秦婉烟便挥手将昭宁叫到身边,让沈韫珠能多亲近亲近。 秦婉烟陪沈韫珠说了一会子话,忽然问道: “皇上可是快要出宫了?” 沈韫珠编草的手微微一顿,旋即笑着点了点头。 离别之日渐近,沈韫珠也不由得心中消沉。果然不论安慰旁人时再如何头头是道,轮到自个儿身上便都成了闭嘴鹌鹑。 想着断然没有让秦妃反过来安慰她的道理,沈韫珠竭力不让自己流露出半分落寞不舍的神情。 她与裴淮不过是暂时分别便这般难受,想当初秦妃在孕中惊闻永王辞世,又该是何等悲痛欲绝? 思及此,沈韫珠敛了敛心神,转而提起另一桩事: “过些日子,妾身想请娘娘帮个忙。” “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秦婉烟温婉一笑,“有什么事,妹妹尽管开口便是。” “妾身想挑几个稳妥的接生嬷嬷。” 沈韫珠说着,动作温柔地抚了抚小腹。 “还有这腹中龙嗣出生后,也需要奶娘照料。妾身不懂这些,还望娘娘能替妾身选选。” 秦婉烟闻言,了然笑道: “妹妹放心,这些事我自会替你安排妥当。” 沈韫珠浅笑着颔首,心里却琢磨着等杨家事了,裴淮应该很快就会为永王平反。 只是不知到了那时,又该如何安置秦妃和公主。 沈韫珠的确喜欢昭宁那孩子,便想着趁她们还没离开,多来毓庆宫走动走动。 - 临到分别那日清晨,是沈韫珠数月来起得最早的一回。 沈韫珠挥退宫女,亲自接过冠袍替裴淮穿戴。每系上一根衣带,都像是缠绕在沈韫珠心尖上的绳索,勒得她心口发闷。 裴淮垂眸看着沈韫珠,只见她乌黑发髻间只有一支简单的白玉簪,素净的小脸上全然是强颜欢笑。 虽然裴淮心中也是不舍,但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能表现出什么来,否则定会惹得女子更加伤神。 裴淮站在原地,只任由沈韫珠动作轻柔地替自己束上腰封,又一寸寸地理好衣襟。 待一切收拾妥当,沈韫珠收回玉指。 正要依着规矩下拜送驾,却被裴淮一把扶住手臂,重新拉回怀中。 “皇上……”沈韫珠抬眸嗫嚅,眼眶却在瞬间泛红。 裴淮心中疼得要命,连忙想法子逗沈韫珠开心,便如往常般挑唇笑道: “朕这还没走呢,珠珠便要同朕生分了?” 沈韫珠咬了咬下唇,终是忍不住心中的酸楚,低声问道: “皇上此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 裴淮心底暗叹,柔声安慰道: “朕会尽快赶回来的。” 多余的话裴淮自知无需多讲,便只含笑问道: “珠珠相信朕吗?” 沈韫珠依偎在裴淮胸膛前,轻轻点头。 “那皇上相信妾身吗?” 沈韫珠闷声问着,忽觉掌心中多了个冰凉的东西。低头看去,只见是枚青铜卧虎,虎脊刻双行错金铭文。 认出此物是禁军虎符,沈韫珠赫然惊诧抬眸。 裴淮见状轻笑一声,忽而倾身下来,与沈韫珠额头相抵,郑重托付道: “娘娘,替朕守好皇宫。” 裴淮双手托起沈韫珠脸颊,柔肠百转,不禁吻上她霎时含泪的眼眸。 天下为孤注,一掷赌乾坤。 第62章 死生师友 金乌西坠, 玉兔东升。转眼间,裴淮离宫已有十数日。 自裴淮离宫后,寝殿里便少了个与沈韫珠同床共枕之人。无人打搅本该更清静些, 沈韫珠却反倒睡得没那么踏实。 这日清早,沈韫珠被窗外鸟鸣声吵醒后, 便再无困意,只得披了件轻罗外裳去软榻上窝着。 不多时, 便听得殿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算算日子, 沈韫珠唇角微微勾起, 不用猜也知外头是何事。 “娘娘,皇上差人给您送信来了。” 画柳手捧一封缠着红线的信笺, 兴冲冲地走进殿内。 每隔几日,裴淮便会派亲卫回宫送信报平安, 顺便同沈韫珠一诉相思。 “本宫昨儿个写的回信,可也交给侍卫了?” “娘娘放心,此事奴婢断不敢忘。” 画柳笑嘻嘻地眨眼道: “娘娘交代的两粒红豆, 奴婢也记得塞进去了。” 沈韫珠掩唇轻咳一声, 红着脸接过信笺。 只见信上是力透纸背的熟悉字迹,“吾妻珠珠亲启”几个字却仿佛透着万般柔情。 沈韫珠展开信笺,一字一句地看下去。像是能透过这薄薄的信纸,感受到裴淮远在燕都外的思念。 沈韫珠反复读了几遍, 直至将信纸上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印在脑海中, 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信笺叠好, 放入一个雕着并蒂莲的紫檀木匣子里。 只见匣子里已整整齐齐地躺着五六封信, 皆是裴淮亲笔所书, 每一封都被沈韫珠视若珍宝般妥善存放。 指尖轻抚过匣盖上精致的雕花,沈韫珠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 心头暗自浮起一抹隐忧。 唐遥尚不曾给她传来消息,却不知西岐究竟打算何时动手—— “娘娘,您又在看皇上送来的信了?” 青婵端着刚炖好的燕窝粥走了进来,一眼瞧见沈韫珠正对着木匣发呆,不由笑着打趣道。 沈韫珠嗔怪地看了青婵一眼,一把将匣盖合上,故作镇定地说道: “谁看他的信了?本宫只是在想,西岐那边怎么还没动静。” 青婵将燕窝粥放在桌上,见状温言宽慰道: “娘娘莫要心急。西岐人诡计多端,咱们静观其变便是。” 沈韫珠眸色渐深,默默咽下热粥。近来腹中孩子长得快,她夜里便时常觉着饿得慌。 正思量间,画柳忽然又从外头进来,凑到沈韫珠耳边低语了几句。 银匙落回瓷碗中,沈韫珠眸光一闪,冷笑道:“终于来了。” 沈韫珠示意青婵将碗端下去,这才吩咐画柳: “让唐遥进来。” 自从裴淮离宫之后,唐遥联络沈韫珠时便无需费心掩人耳目,来往重华宫倒是方便了许多。 “属下见过郡主。”唐遥快步走进,躬身行礼道。 沈韫珠轻轻颔首,隐隐预感到什么,却仍旧语气平静地问道: “唐大人此番前来,可是西岐那边将日子定下了?” “正是。”唐遥拱手道:“启禀郡主,方才属下收到传信。六月廿九,戌时末,西岐人会闯入紫宸宫夺取玉玺,届时还望郡主派人配合。” 六月廿九,戌时末…… “好,本宫记下了。” 终于等到唐遥将此事告知,沈韫珠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寒光。心道余下的事,可就用不着唐遥操心了。 趁着唐遥不注意,沈韫珠向画柳使了个眼色。画柳会意,悄悄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端着两盏茶走了进来。 “有劳唐大人顶着日头跑一趟,吃口茶再回罢。” 沈韫珠温和地笑了笑,仿佛只是寻常寒暄。 唐遥并未起疑,起身道谢后,便从画柳手中接过了那盏热气腾腾的龙井茶。 沈韫珠只盯着唐遥将掺了“蚀骨”的茶水饮下,自己面前的茶盏却是丝毫未动。 “青婵。” 待唐遥起身告辞,沈韫珠立马唤来青婵,轻声嘱咐道: “派人把唐遥看管起来,不可让他同萧廉再有联络,更不可让他有机会出卖咱们。” 青婵此前早有准备,闻言颔首道: “娘娘放心,奴婢已安排人手在绛云馆。只等唐遥回去,便可将他扣押下来,保证万无一失。” - 六月廿九,虽是月明风清的夏夜,京郊密林中却透着股浓重的肃杀寒意。 裴淮身披黑甲,冷峻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更显得他俊美如妖邪。 见时机已到,裴淮抬手命人放箭。 刹那间,箭矢上的火焰将灌木引燃,熊熊火光撕裂了静谧夜空。 裴淮双腿一夹马腹,身先士卒,如离弦之箭般冲入阵中。手中长枪杀气凛冽,所过之处,叛军纷纷倒下,无人能挡其锋芒。 不多时,刀光剑影交错,厮杀声冲天而起。 大周铁骑滚滚而过,马蹄下只余遍地尸身和刺鼻血腥。 “启禀皇上,杨氏乱党已尽数拿下!” 浑身浴血的将领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禀报道。 “俘虏的叛军悉数押往洛州府。” 裴淮高踞马上,声音低沉威严地命道: “如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74章 “末将遵旨!” 裴淮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亲卫,抬手拭去溅落在面上的鲜血。语气森寒,不带一丝温度地说道: “将杨庚带来,朕要亲自审问。” - 昏暗的密室中,只有一盏孤灯摇曳,映照着石壁上斑驳的岁月痕迹。 随着暗室门重新合上,跳跃的烛豆才渐渐恢复平静。 杨庚被几重绳索牢牢捆缚在太师椅上,昔日从容儒雅的风度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目阴狠与浑身狼狈。 只见他华发凌乱,仿佛转瞬间便已变得垂垂老矣。 裴淮缓步走近,深邃的眸子中翻涌着怒意,沉声质问道: “父皇对你有知遇之恩,朕亦自问待你杨家不薄。你又为何要与西岐勾结,背叛大周?” 杨庚闻言缓缓抬起头,浑浊苍老的眼中,一抹复杂神色转瞬即逝。 忽然间,杨庚仰天大笑,换上一副破罐子破摔般的嘲讽语气,残忍道: “勾结?不,裴淮,你错了。” “老夫不是与他们勾结,老夫便是西岐人。是西岐如今,唯一存于这世间的皇子!” 裴淮闻言剑眉紧蹙,目光锐利地盯着杨庚。他从未想过这个自己敬重了多年的老师,竟会是西岐余孽。 裴淮按捺着心头震荡,声音仿佛是从胸腔深处逼出来一般,沙哑地问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你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养虎为患?哈哈哈……” 杨庚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好歹做了近二十载的师生,杨庚无疑十分了解裴淮。 当听到裴淮如此发问,杨庚便知晓裴淮还在惦念着那可笑的师生情谊。 杨庚猛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裴淮,神情愈发癫狂起来。 “裴淮,你真以为老夫对你用心教导,是真心实意把你当做学生吗?你错了!” 杨庚厉声大喝,毫不掩饰地说道: “老夫接近你,教你读书习武,授你帝王心术。为的就是让你有朝一日替我攻下南梁,一统天下。” “到那时无需费吹灰之力,这万里江山便皆是我西岐的囊中之物!” 杨庚残忍地戳破裴淮的幻想,吐露自己对裴淮从始至终都是利用,教导他只是为了图谋复国的权宜之计。 裴淮目光阴鸷,咬牙切齿地道: “你还打算坐收渔翁之利?痴心妄想!” “让老夫猜猜——” 杨庚瞧着裴淮脸色铁青,不由越说越兴奋起来。反正他大势已去,便再也毫无顾忌,放肆地奚落道: “你该不会还以为老夫杀永王,是一心替你着想,为你登基铺路罢?” 裴淮紧紧攥着拳头,一言不发,听到这终于忍不住怒喝道: “住口!” “老夫本打算等你攻破南梁,便送你去九泉之下见你老子。” 眼看着复国大计功亏一篑,杨庚满心不甘地怨斥道: “可老夫没想到,明明沈铎都死了,你居然不乘胜追击,反倒班师回朝?废物!” 裴淮眯了眯凤眸,当日在伏罗城中只见镇北王的尸身,他本以为沈铎是自刎殉国了。 如今听杨庚这么说,似乎还另有隐情? “沈铎的死和你有干系?”裴淮冷声反问。 提起此事,杨庚顿时想起萧廉那个没用的东西。让他大军压境都牵制不住裴淮,今日竟还能让裴淮调来如此多精兵。 杨庚冷“呵”一声,鄙弃道:城 “一群蠢如猪狗的南梁人自相残杀罢了,老夫可没掺和。” 言尽于此,杨庚闭上眼坦然赴死,神情却依旧高傲。 裴淮冷眼瞧着曾经于他恩重如山的老师,缓缓抽出腰间佩剑。 只见剑光一闪,麻绳尽数断裂,纷纷垂落在地。 裴淮将手中长剑扔到杨庚面前,淡声说道: “念在师生一场,你自己动手罢。” 长剑“当啷”一声砸在地上。杨庚臂间一松,顿时睁开眼睛。 低头看着那柄寒光凛凛的长剑,杨庚忽然前仰后合地讥笑道: “裴晏清啊裴晏清,你无疑是老夫此生最值得骄傲的杰作——”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老夫将你教得太重情义,妇人之仁!” 杨庚放声大笑,一针见血地问道: “就算明知道老夫是西岐余孽,你也下不去手杀老夫吗?” 裴淮沉默不语,杨庚所言,确如利刃狠狠刺入他心间。 “这便无话可说了?” 见裴淮陡然沉默,杨庚仿佛仍不肯罢休,又继续诛心道: “那老夫再问你,你如今就如此放心宫中?放心你那个宠妃吗?” 杨太傅猖狂的笑声在空旷的暗室中回荡,裴淮薄唇紧抿,眼中闪过一抹凌厉之色。 “内子很好,不劳挂念。” 裴淮冷冷地撂下这最后一句,便再无半分犹豫,转身大步离去。 第63章 惊现凤印 临近戌时末, 素日早早便会隐灯安寝的重华宫,今夜却是灯烛辉煌。 青婵带着消息匆匆赶回,压低声音, 急促地禀道: “娘娘,宜妃果然带人朝御前去了。” 沈韫珠恰在空白圣旨上落下最后一笔, 闻言搁下手中狼毫,抬起清凌凌的眸子望向青婵。 “你带着这两样东西, 速去调集羽林卫赶往紫宸宫, 今夜务必擒住宜妃等人。” 沈韫珠将圣旨与虎符一并交到青婵手中, 沉声吩咐道。 青婵此时才留意到沈韫珠动用了那张空白圣旨,不由惊诧道: “娘娘, 咱们有虎符和凤印在,不是已然可以调动禁军了吗?您何苦浪费了这保命的东西?” 沈韫珠眸光微闪, 淡淡道: “他既肯信我,我便也该拿出我的诚意。” 今日她亲手斩断后路,便是决心来日要与裴淮殊途同归了。 青婵闻言心中一凛, 再不敢多言, 立马领命而去。 临去紫宸宫前,沈韫珠将雕花银匕藏于袖中,垂眸抚了抚小腹,轻声哄道: “孩儿别怕, 娘亲会保护好你的。” - 等沈韫珠赶到时, 紫宸宫已是殿门大敞, 穿堂而过的夜风勾卷起沈韫珠的衣摆。与往日的庄严肃穆不同, 此刻的紫宸宫中赫然是一片狼藉。 守夜的宫人皆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廊下, 口中堵着布团,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沈韫珠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对身后的禁军统领吩咐道: “守住宫门,一个也别叫他们逃了。” “是!”禁军统领立马抱拳应道。 待羽林卫将紫宸宫团团围住,沈韫珠立马带人闯入宫内去擒宜妃。 一踏进紫宸宫,便见门口堵着个翻倒的花梨木多宝格,原本摆放在上面的名贵瓷器已尽数碎成瓷片,散落满地。 沈韫珠抬手护着身前,一路穿过凌乱不堪的正殿,直奔御书房而去。 守在殿外的宜妃手下试图阻拦,却终究不敌众多禁军精锐,很快便尽数败下阵来。 还未踏入御书房,沈韫珠便听到杨嘉因尖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不可能!怎么会找不到?” 得知杨嘉因还没有拿到玉玺,沈韫珠心下微松,快步推门走进。 只见御书房中,杨嘉因正带着几名宫女在长案后翻箱倒柜。 不仅架上的书卷七零八落,连御案上的笔墨纸砚都被扫落在地。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杨嘉因猛地转过身,看清来人后,不由惊道: “娴妃?” 沈韫珠望着大惊失色的杨嘉因,忽然勾唇笑道: “宜妃娘娘,您在找什么呢?” 杨嘉因面容一白,只见沈韫珠身后,跟着一片黑压压的禁军。 羽林卫个个手持长戟,顷刻间已将整个御书房围得水泄不通。 沈韫珠眸光锐利如剑,步步朝杨嘉因逼近,轻嗤道: “皇上如今不在宫中,宜妃娘娘夜闯御书房,莫非是想造反不成?” 明明沈韫珠只是个弱女子,甚至眼下还正怀着身孕。杨嘉因却意外地被沈韫珠的气势骇到,禁不住后退半步,仿佛从她身上看见了裴淮的影子。 “本宫要做什么,自无需告知于你。倒是你有何资格调动禁军?围住本宫又是意欲何为?” 杨嘉因强自镇定下来,与沈韫珠周旋,试图拖到援兵赶到。 殊不知她焦急等待的南梁盟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沈韫珠如何不知杨嘉因在等什么,此刻也懒得再同杨嘉因废话,于是冷声下令道: “来人,将宜妃押入昭仁殿,等候皇上回宫发落。” 见羽林卫当真要冲上前,杨嘉因连忙厉声喝止道: “放肆!” “本宫是皇妃,尔等安敢对本宫无礼!” 杨嘉因呼吸微促,狠狠瞪了眼围上前的众人。皇妃的气势摆在这里,倒当真要将众人喝退似的。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75章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沈韫珠忽然开口,冷冷地嘲弄道: “皇妃?” 沈韫珠本不欲在裴淮回宫之前处置杨嘉因,可杨嘉因偏要负隅顽抗,那便怨不得她了。 沈韫珠向后招了招手,画柳立马快步走到沈韫珠身边,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怀中的锦盒。 只见那锦盒之中,赫然盛着一方白玉印玺。 沈韫珠侧身将印玺捧出,只见那印为整块羊脂玉雕琢而成。拿起时,还可见底下刻着的“皇后之玺”四个篆字。 认出此物正是本朝凤印,众人心底惧是一惊。 自从裴淮即位,皇后之位便一直空悬。任谁也不曾料到,这枚数年无主的凤印,此刻竟会出现在娴妃手中! “这回本宫可有资格处置你了?” 沈韫珠目光落在杨嘉因身上,命道: “宜妃伙同杨家谋逆,即刻废为庶人,拿下。” 这一次,羽林卫再无顾忌。随着沈韫珠一声令下,顿时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将杨嘉因和余下的几名宫女尽数擒住。 “你们……你们放肆!” 杨嘉因拼命挣扎着,却终究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下众人皆被羽林卫制在原地。 见杨嘉因已无反抗之力,沈韫珠摆手吩咐道: “押下去。” 待羽林卫将宜妃等人带走,沈韫珠回眸瞧见一团糟的御书房,不由轻叹一声,扶着腰蹲身去捡地上的折子。 “娘娘,您可真是菩萨下凡,救奴才于水火啊!” 姜德兴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颤抖。 沈韫珠被这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转眸看去,只见姜德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正朝着自己不住地磕头。 “姜总管快快请起。” 沈韫珠被姜德兴那三个响头磕得心头一震,连忙开口请他起身。 姜德兴颤巍巍地抹了抹眼泪,却见沈韫珠久久蹲在地上不起来。 姜德兴定睛一看,发现沈韫珠竟是在捡拾散落一地的折子。 “哎哟,娴妃娘娘!” 姜德兴见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劝阻道: “您如今可是怀着龙嗣,怎么能做这种粗活呢?快去偏殿歇着,这里让奴才们来收拾就是了。” 说着,姜德兴又转头呵斥那些愣在原地的御前宫女: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娘娘扶到偏殿去?若是磕了碰了,可仔细你们的皮!” 沈韫珠拗不过姜德兴,只得在宫女们的拥簇下,缓缓走向东偏殿。 行至一半,沈韫珠忽然停下脚步,望向西侧的昭仁殿,心中还有些疑惑未解。 “画柳,扶本宫去昭仁殿。”沈韫珠沉吟片刻,吩咐道。 画柳担忧地看了沈韫珠一眼,轻声劝道: “娘娘,您如今怀着身孕,不宜太过操劳。杨氏既已被擒,不如等皇上回来再处置。” 沈韫珠摇了摇头,低声道: “有些事,只能现在去弄清楚。” - 昭仁殿里,杨嘉因发髻散落地跪坐在地,手脚皆被捆住,几缕青丝凌乱地贴在惨白的面上。 见沈韫珠走进来,杨嘉因微微一愣,随即怒道: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本宫没那么无聊,不过是有些事想向你问清楚。” 沈韫珠走到软榻边落座,方才站久了,此刻确实觉着腿根发酸。 “你想问什么?”杨嘉因抬起头,目光阴冷地盯着沈韫珠。 沈韫珠平静地回望杨嘉因,淡淡道: “本宫只是不明白,你们杨家为何如此疯狂?” 不知这话哪里刺到了杨嘉因,只见她忽然双目赤红,恨声喊道: “杨家?我不姓杨!我姓元!” 元? 脑海中仿佛有道灵光闪过,沈韫珠骤然意识到这个“元”字,正是西岐皇族的姓氏。 怪不得…… 怪不得杨嘉因,不,是元嘉因,会如此不择手段地想要颠覆大周江山。 沈韫珠忽而有些怜悯地望向元嘉因,不由叹道: “如今大周社稷稳固,岐地百姓安生度日,富足和乐,你们又何苦非要搅弄风云?” 元嘉因瞪着沈韫珠,愤然嘶吼道: “少在那儿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亡国灭族之恨,你又如何会懂!” 沈韫珠闻言,不禁垂下眼睫,幽幽反问道: “你又怎知我不懂?” 殊不知一门之隔的殿外,裴淮正欲推门的手,忽然顿在半空。 裴淮听着沈韫珠的话,凤眸中顿时划过晦暗,撑在门框上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最终,裴淮还是没有推门进去,也没有继续留在殿外听墙角,只转头先赶往主殿更衣去了。 “那你可曾想过,你们这样做,会害死多少无辜的百姓?”沈韫珠语调低沉地问道。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 元嘉因毫不犹豫地回答,继而目露疯狂地道: “只要能报仇,就算血流成河,我也在所不惜!” “可天下不是你元家的,也不是他萧家、裴家的。天下,是黎民百姓的天下。” 沈韫珠扶着炕桌站起身,嗓音轻缓,却掷地有声: “难道仅为一己私利,便可置天下百姓于不顾,视众生万物为刍狗吗?” 元嘉因流泪不止,不由浑身发抖,崩溃地朝沈韫珠大喊道: “这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你知道什么!” 沈韫珠无法苟同杨嘉因的想法,此时却忽然间觉得,自己也没道理去指责她什么。 “元嘉因——” 沈韫珠深深叹了口气,最后唯有说道: “愿你来世修得嘉因。” - 沈韫珠心事重重地走出昭仁殿,却听闻裴淮已经回到宫中。 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喜色,沈韫珠只觉心跳得厉害,几乎是小跑着往主殿奔去。 远远地便瞧见一抹玄色身影从主殿中步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梦中人。 “皇上!” 沈韫珠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裴淮也瞧见了沈韫珠,骇得连忙迎上前去,一把扶住女子,语气温柔地教训道: “跑什么?仔细摔着。” 说罢,裴淮揽着沈韫珠的腰肢,带着她往殿内走去。 沈韫珠同裴淮坐在榻边,顺势依偎进他怀中,满心愉悦地闭上双眼。仿佛倦鸟归巢,终于找到了归宿。 好半晌,沈韫珠突然想起什么,不由低声问道: “杨太傅他……” 裴淮虚拥着沈韫珠,闻言神情仿佛有一瞬间的落寞,默默道: “死了。” 裴淮忽而俯身将头埋在沈韫珠的颈窝,闷声问道: “珠珠不会离开朕的,对吗?” 沈韫珠知道裴淮此刻心中定然不好受,忙抬手回抱住裴淮,柔声道: “只要您不赶妾身走,妾身便会一直陪着您的。” 裴淮身子明显一僵,想起方才在殿外听到的话,眼底骤然漫起复杂神色。 沈韫珠能感受到裴淮胸膛起伏,一下又一下,强烈而急促,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第64章 四妃之首 裴淮该不会是哭了罢? 沈韫珠吓了一跳, 心道莫非杨太傅的死,对裴淮打击这么大? 殊不知裴淮满心都在琢磨,方才沈韫珠为何要应元嘉因的话? 他是亡过她的国, 还是灭过她的家? 裴淮急得直皱眉,却仍是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造了这种孽。 而沈韫珠心中只惦记着赶紧岔开话儿, 免得再提起这些伤感之事。 借着夜色,沈韫珠挑开衣带, 拉裴淮低头去看自己的肚子, 含笑说道: “皇上, 孩儿近来长得很快呢。您瞧妾身的肚子,是不是比您离宫前挺了不少?” “朕方才便瞧见了, 只是还没顾得上问这小家伙儿。” 裴淮回过神来,连忙垂眸笑了笑。一手绕到身后扶着沈韫珠的腰, 另一只手轻轻贴上去碰了碰孩子。 裴淮怕压着沈韫珠肚子,便替她拢好衣襟,改为从背后抱住沈韫珠。 大掌自然地抚上沈韫珠的小腹, 裴淮柔声问: “孩子最近还乖吗?” 这个极具保护意味的姿态, 奇妙般安抚了沈韫珠自离别以来的思念和担忧。 沈韫珠唇角带笑,轻声回道: “很乖。” 裴淮低头啄了下沈韫珠面颊,忽然好奇地问道: “那它什么时候才会动?” “御医说妾身是头胎,孩儿会动得晚些, 应该还要再过月余。” 沈韫珠眨了眨眼, 算着月份回答道。 再过月余, 那便许是要到七月底、八月初了。 想到这儿, 裴淮暗下决定道: “今岁的秋猎便不办了, 朕陪你在宫中安生养胎。” 沈韫珠出身将门世家,自然知晓皇家秋猎不仅是为了骑射散心, 更要紧的是演练兵事、笼络武官臣属。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76章 “御医说妾身这胎怀相极好,应当不妨事。” 沈韫珠不禁蹙眉劝道: “况且去岁生了水患就没办成,怎好因为妾身的缘故又耽搁一年?” 思及沈韫珠两年都没去成,裴淮只当她是想去围场转转,便琢磨道: “这孩子约莫是要在腊月里降生,到时再等你养养身子……” “那便来年三四月时办场春狩,如此便两全其美了。” 沈韫珠一想,觉得这主意倒还不错,便轻轻颔首应下,片刻后,又道: “皇上今晚要留下来陪妾身吗?” 裴淮失笑,见沈韫珠是倦了,便一面替沈韫珠铺床,一面扬眉问道: “珠珠这是说的哪里话?朕不陪珠珠还能去哪儿?” “妾身只是怕夜里打扰皇上歇息。” 沈韫珠抱着肚子跪坐在榻里,等着男人用薄衾裹住她。 “皇上。” 沈韫珠忽然有些难为情,悄声问道: “您……您要妾身服侍吗?” 裴淮站在榻前愣了一下,不由垂眸看向沈韫珠,见她羞臊地别开眼,这才确信自个儿没领会错意思。 “御医说妾身近来可以侍奉,等入冬后就不行了。”沈韫珠嗫嚅道。 裴淮也问过御医,知道这事儿虽可以做,却是尽量能免则免。 “不成,朕怕伤着咱们的小公主。”裴淮立马摇头,断然拒绝道。 见裴淮尚不愿接受自个儿怀的是男胎,沈韫珠默默提醒道: “……御医说,妾身这胎多半是皇子。” “都还没生出来,这谁能说得准?万一就是闺女呢。”裴淮偏不信邪地说道。 沈韫珠无奈轻笑,只能随他去了。 当两人静静躺下后,裴淮忽然想到,沈韫珠主动提这个,该不会是沈韫珠想他了罢? 裴淮不禁拢着女子双肩,欲言又止地问道: “珠珠……你是想要吗?” 裴淮寻思着若沈韫珠想要,他倒可以用别的法子伺候沈韫珠,总不能让这女子不痛快地忍着。 “不是!” 沈韫珠闻言,“噌”地一下脸色通红,慌不择路地说出了真心话: “妾身只是不想让您去找旁人。” 裴淮哭笑不得,忍不住在女子后颈处轻咬了一口。 “朕什么时候说过要找旁人了?” 若不是母后叮嘱过,女儿家在孕中心思重,让他千万小心陪着,裴淮简直要被这没来由的疑神疑鬼气个好歹。 “朕只要珠珠。”裴淮坚定地表明道。 沈韫珠被哄得开心,不由悄悄抿唇轻笑,乖乖靠在裴淮怀中,准备安然入眠。 然而果真是因为怀了孩子的缘故,沈韫珠一到后半夜就会觉得腹中空空。不起来吃些东西,便怎么也睡不着觉。 裴淮察觉到沈韫珠似乎辗转难眠,心里一紧,赶忙询问道: “珠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 见裴淮神情紧张,沈韫珠忙不好意思地道: “妾身无事,只是夜里有些饿了。” 早在半个月前,沈韫珠便添了这夜里要吃些东西垫垫的习惯。 重华宫的宫人已经知道要随时备上吃食,此刻听说沈韫珠饿了,立马就去膳房里端来了温热的点心和滋补粥。 裴淮坐在榻边,亲自服侍沈韫珠喝了小半碗粥,又掰开点心喂了她两块。 直到沈韫珠说饱了,裴淮这才叫上夜的宫人进来将东西撤下去。 见裴淮面带倦容,沈韫珠知道裴淮在外面远比她累上许多,不由愧疚地道: “妾身对不住您……” 裴淮轻轻将食指点在沈韫珠唇上,问道: “这些日子你都是这么过来的?” 看见沈韫珠有些躲闪的目光,裴淮眼中尽是疼惜。 “是朕混账,将你一个人留在宫里,苦了你了。” 许是夜深人静之时更加多愁善感些。听罢裴淮的话,沈韫珠声音中倏然染了几分哽咽,埋怨道: “您干嘛总是这样?妾身从前都没这么娇气的,全让您宠惯坏了。” 裴淮听着沈韫珠的哭声何尝不心如刀绞,却并没有制止,只是轻柔地抚着沈韫珠的背,叫她痛快地发泄出来。 沈韫珠哭着哭着却猛然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由得担心会不会惹裴淮心烦。 沈韫珠攥紧了裴淮的衣襟又松开,红着眼眶怯怯地离开了裴淮的怀抱。 见沈韫珠小心翼翼的模样,裴淮更是不知道怎么疼她才好。 连忙温柔地圈住沈韫珠,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哄道: “都是朕不好。朕答应你就生这一个,往后咱们再不要了。” 沈韫珠忍不住破涕为笑道:“您不说这是个公主吗?” “那就让她做皇太女。” 裴淮想也不想地答道,反正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他的珠珠。 - 次日醒来后,沈韫珠抱着被子坐在榻上。 昨晚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沈韫珠简直羞愤欲死。 不由得暗骂自个儿昨晚在发什么癔症,怎么能这么矫情,莫非真是怀个孩子怀傻了不成? 裴淮一进门就瞧见沈韫珠愁眉不展的样子,不由得逗她道: “是谁大晌午的,就惹我家贵妃娘娘不痛快了?” 沈韫珠抬眸见裴淮回来,也顾不上犯愁寻思别的,只喜笑颜开地唤道: “皇上。” 裴淮只觉心都被这女子叫酥了半边儿,连忙上前托住她身子,关怀道: “昨儿可睡得安稳?” 沈韫珠轻轻点头,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裴淮方才的话,不禁重复道: “贵妃娘娘?” “此番辛苦娘娘守住宫中,自然该有封赏才是。如今宫里清净下来,也不会劳动娘娘操心什么。”裴淮笑道。 沈韫珠垂下眼帘,暗自思忖昨夜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会令南梁察觉到自己不对劲。 如今她既已决意要帮衬裴淮,那便先不能同南梁撕破脸,继续探听消息方为上策。 想到此处,沈韫珠抬起头,语气诚恳地说道: “皇上,昨夜禁中之事,还请皇上吩咐羽林卫守口如瓶,妾身不想张扬出去。” 裴淮虽不甚明白沈韫珠的顾虑,却也没什么不能依她的,只道: “好,朕会吩咐下去。” 见裴淮没有刨根问底,沈韫珠心下松了一口气。 裴淮见沈韫珠神色稍缓,便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朕先去换身衣裳,等会儿过来陪你用膳。” 沈韫珠乖巧地应了一声,眼巴巴地望着裴淮离去。 待裴淮走后,青婵端着茶水走进来,见沈韫珠仍恋恋不舍似的,不由掩唇笑道: “怪不得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呢,娘娘瞧着像是掉进了蜜糖罐儿里似的。” 沈韫珠被青婵说中心事,脸上顿时浮起一抹羞赧的红晕。 悄悄挪了挪身子去照铜镜,果然瞧见镜中的自己容光焕发,眼角眉梢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是外头有什么事吗?” 沈韫珠正了正神色,轻声问道。 青婵也收起脸上的笑意,打量了眼屋外没人,这才近前回道: “回娘娘的话,唐遥已经毒发身亡。” 沈韫珠神色平静,只关心道: “他死前没能传出消息罢?” “奴婢日夜派人守着,绝不会走漏风声。” 青婵肯定地回答,又道: “奴婢按照您的吩咐,给南梁回信时只道是皇上早有防备,咱们同西岐都遭了暗算。最终虽惊险脱身,无奈唐遥却被擒住,为免暴露,只能让他自尽了。” 青婵办事周全,沈韫珠放心地点点头,又叮嘱道: “苏家那边也盯着些,别让他们察觉到咱们已经转投大周了。” 沈韫珠靠在引枕上,盘算着日后总有一日要兵戎相见,得寻个机会将外祖家悄悄接出金陵才是。 “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们,可别在心里憋着犯愁。” 见沈韫珠又像是在劳神多思,青婵不由劝道: “奴婢听说,若女子怀身时经常忧愁,生下的孩儿会总皱着眉头呢。” 沈韫珠被唬住,连忙松开眉心,问道: “真的?” “奴婢听老人们都是这么说的。” 青婵煞有介事地点头。 “那你可得时常提醒着我些。” 沈韫珠摸了摸肚子,心有余悸地想着,她可不想孩子生下来就是个哭丧脸儿。 第65章 生产前夕 转眼间, 盛夏转凉,漫长的暑气被几场秋雨冲刷得一干二净。 待到时过深秋,沈韫珠已怀胎七月有余, 身子也日渐沉重起来。 按着宫里的惯例,后妃有孕八个月后, 便会有接生嬷嬷和御医在宫中上夜守喜。 这日歇过晌,沈韫珠靠坐在贵妃榻上, 瞧着画柳引进来四个接生嬷嬷。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77章 嬷嬷们都是秦婉烟帮着挑来的, 听说皆是经验老道, 稳妥可靠之人。 “奴婢等叩见贵妃娘娘。” 只见那四名嬷嬷衣着齐整,面容和善, 沈韫珠暗自满意,温声道: “免礼。” “多谢贵妃娘娘。” 众人规规矩矩地起身, 垂手立在殿中。 “奴婢瞧贵妃娘娘这肚子尖尖的,十有八九是个小皇子呢。” 最前头的嬷嬷笑呵呵地说道,语气听上去便觉着喜庆。 沈韫珠浅笑应声, 心里却不禁暗笑道:这话可不能叫裴淮听去。 指尖轻轻点过面前备下的赏封, 沈韫珠命画柳取下去分给众人,不紧不慢地说道: “嬷嬷们都是宫里侍奉多年的老人儿了,本宫自是信得过诸位。打今儿起,便要劳烦嬷嬷们上夜守喜。待本宫平安生产后, 皇上和本宫另有重赏。” “贵妃言重了, 这都是奴婢们分内之事。” 几个嬷嬷得了赏, 连忙躬身谢恩。 沈韫珠又转头吩咐青婵道: “眼看着快要入冬了, 待会儿去库房里取几匹上好的锦缎来, 给嬷嬷们裁几身新衣裳。” “奴婢谢过贵妃。” 众人闻言皆是一喜,早便听闻贵妃娘娘出手阔绰, 赏钱大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方才从重华宫一路走进来,饶是见惯了宫中富贵的嬷嬷们都不由暗自称奇。 单看重华宫的陈设布置费了多少心思,便知皇上有多宠爱娴贵妃。这皇嗣托生在贵妃肚里,日后定是贵不可言。 沈韫珠又提点了诸人几句,便摆手道: “青婵,请嬷嬷们去房里歇着罢。” “是。”青婵福身应下,亲自将接生嬷嬷们送了出去。 见众人离去,沈韫珠这才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腰,低声抱怨道: “这怀胎十月,可当真是难熬。” 画柳见沈韫珠这副模样,连忙上前替她捏肩捶腿,笑着宽慰道: “娘娘且再忍忍,顶多还有两个月,您就能瞧见小主子了。” 沈韫珠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眸中不由浮现出几分柔和,她也很期待和这小家伙见面呢。 按了一会儿后,画柳轻声提醒: “娘娘,您又该起来走走了。” “这身子一日重似一日,哪还有心思走动。” 沈韫珠侧身倚在贵妃榻上,懒懒地应声。 画柳忙劝道:“御医说您如今月份大了,更该多活动活动,到了生产那日才能更顺当些。” 为免胎儿过大,使得贵妃生产艰辛,御医们可谓是使出了浑身本事,替沈韫珠调理身子。 御膳房送来的吃食更是万般精细,甚至每日的膳食单子,都要递到御前由裴淮亲自过目。 沈韫珠身上犯懒,午膳前又刚被裴淮拉去御花园转过。 听得画柳又要扶自己起来走动,沈韫珠悄悄眯起眼来假寐,怎么都不肯理人了。 画柳不由暗叹一声,心道娘娘这性子一上来,还是得指望着皇上来治。 - 睨了眼外头暗下来的天色,裴淮挥手将大臣们打发走,只道此事明日早朝再议。 待人走后,裴淮急匆匆地赶回重华宫,在外间褪去一身寒气,这才掀开厚重的帘子走进内殿。 刚一进门,便隔着珠帘瞧见沈韫珠身披腰襦,正由画柳扶着在殿内缓缓踱步,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嗔怪道: “你一个,青婵一个,近来都愈发爱唠叨。依本宫看,你们也都快赶上那位了。” 话音刚落,便听“那位”朗声笑道: “贵妃娘娘又在念叨朕什么呢?” 沈韫珠转头看见裴淮进来,不由得赧然地抿了抿唇,暗道果然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 气笑归气笑,裴淮还是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从画柳手中接过沈韫珠。 画柳见状,立马带着宫女们退下,将内殿留给他二人。 “孩子下午可闹你了?”裴淮关切地问道。 “晌午皇上刚走,这小家伙便闹腾了一会儿。后来许是折腾累了,这会子倒是安静得很。” 裴淮扶着沈韫珠去榻边坐下,替她揉捏着酸胀的小腿。 “冬日天寒,珠珠可想去汤泉行宫安胎?” 沈韫珠若去行宫养胎,裴淮必然也要跟过去同住。 上回去时正赶上年节里封印,如今离年关尚还远着呢,在那边处理政事定是不便。 “还是不必折腾了。” 沈韫珠垂眸看着裴淮,轻声细语地道: “重华宫的地龙烧得旺,况且妾身怀着孩子,倒也没有平素怕冷。” 裴淮掀眼一扫,看出沈韫珠在顾虑什么,不禁又多叮嘱了几句: “觉着冷便同朕说,不用操心朕累不累的,最辛苦的是你才对。” 沈韫珠心里一片柔软,轻轻颔首,搭上裴淮的手臂。 “您也上来躺会儿罢,妾身腿不酸了。” 因着殿中暖和,银盆里的水尚还温热,裴淮便顺道净了手才上来。 替沈韫珠将寝衣解开后,裴淮抬手往柜中一摸,拿出了太医院特意调配的脂膏。 裴淮取了些脂膏在掌心里,合掌焐热,细细搓开,这才涂抹在沈韫珠腹上,动作轻缓地替她按揉。 自打从宫外回来后,裴淮便接过了这个差事,免得孩儿长得太快,会将女子的肚皮撑出纹路。 沈韫珠瞧着裴淮专注的神情,只觉他日后应当会是个好父亲。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父皇的触碰,原本安静的小家伙忽然在沈韫珠腹中动了一下。 掌心下忽然传来轻微的力道,裴淮手一顿,随即惊喜地笑道: “珠珠,孩儿又动了。” 见裴淮兴致勃勃地跟孩子互动,沈韫珠揉着腰,唇边漾起温柔的笑意。 “孩儿知道您盼着见它呢。” 沈韫珠目光落在小腹上,低语道: “御医估摸着产期在腊月里,却也不知这孩子会不会提前出来。” 怕晾的时间久了,沈韫珠会觉着冷。裴淮赶忙替沈韫珠将衣襟拢好,重新盖上锦被。 裴淮隔着被子,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那隆起的弧度,神情严肃地道: “你这小家伙,可不许折腾你娘亲。待到足月之后,再顺顺利利地出来才好。” 沈韫珠不禁莞尔,只觉得腹中孩儿仿佛也听懂了裴淮的话,又轻轻踢了她一下,似在回应。 沈韫珠忙轻抚了下小腹,安慰着闹腾的孩儿。 “皇上瞧着,倒像是比妾身这个做娘的更紧张。”沈韫珠不由笑道。 自打遇喜之后,沈韫珠只觉得身边人一个赛一个的如临大敌,稍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要大惊小怪。 青婵画柳她们便也罢了,裴淮也愈发跟个毛头小子似的手足无措,紧张兮兮。 好像她是什么纸人似的,手指头一戳便能被捅破。 “胡说。” 裴淮闻言轻咳一声,辩解道: “朕这是关心你,哪有你说的那般夸张?” 裴淮嘴上虽这般说着,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自己确实是紧张得过了头。 眼看着沈韫珠腹中的龙胎渐渐长大,裴淮心头的焦虑也是与日俱增。 “皇上。” 沈韫珠碰了碰裴淮的手,柔声宽慰道: “妾身和孩儿都不会有事的,您不必太过忧心。” “朕……” 裴淮顿时哑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将沈韫珠的手握在掌心反复摩挲,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宣泄出来。 结果却是事与愿违。 随着沈韫珠产期将至,裴淮愈发变得寝食难安起来。沈韫珠看在眼里,不禁是又好笑又心酸。 - 冬月十二,随着一场细雪飘落,燕都也迎来了整年中最寒冷的时节。 今岁初雪虽落得比往常晚些,雪势却是格外盛大。 瑞雪兆丰年,众人都说这是吉祥的好意头。 沈韫珠怀着孩子不能出去玩闹,便时常拢着吉光裘站在廊下看雪。 冬月将尽,沈韫珠时不时地感到下腹传来紧坠感,如同腹中孩儿在下降一般。 到了夜里症状便会更明显些,偶尔还会伴随几丝隐痛,但稍稍换个姿势便能缓解不少。 御医和接生嬷嬷都来看过,皆道贵妃一切安好。至于贵妃身子不适,应当是因为生产在即。 裴淮闻知后更是忧心忡忡,恨不得日日夜夜守着沈韫珠才好。 冬月三十的夜里,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整座皇宫。 沈韫珠靠坐在榻上,垂眸咽着裴淮喂来的银耳莲子羹。 这银耳羹熬得软糯滑嫩,沈韫珠却进得不香,只觉着腹中一阵一阵地发紧,似乎比前几日都要强烈许多。 “可是又难受了?朕传御医进来看看?”裴淮端着瓷碗,轻声问道。 沈韫珠摇了摇头,刚想说自己无碍,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78章 沈韫珠脸色微变,盖在被中的手向下触探,果然碰到了些许濡湿。 沈韫珠将指尖伸出锦被,只见上头赫然沾着淡淡的血丝。 沈韫珠闲暇时读了不少妇人生产的医书,见状知晓自己应是要生了,便镇定地告知裴淮道: “皇上,妾身好像要发动了……” 裴淮瞬间慌了神,手中的瓷碗“啪”地一声摔落。银耳莲子羹也泼洒了一地,甚至溅到了裴淮手上,可他却浑然不觉。 “来人!快传御医!” 裴淮赫然起身,声音急促得几乎变了调,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沈韫珠强忍着下腹传来的阵阵坠痛,抬手拉住裴淮的衣袖,竟还能笑着安慰道: “皇上莫慌,妾身没什么事,还不曾破水呢。” 第66章 母子平安 “贵妃怎么样了?里面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 裴淮在外面等得心急如焚, 见青婵出来端参汤,连忙拦住她问道。 昨夜沈韫珠见红后,接生嬷嬷们看过, 说还要再等上一阵才能临盆。 果然直到今儿个午后,沈韫珠才破水发动。裴淮本想继续留在殿中, 却被沈韫珠撵了出来。 沈韫珠说什么也不愿意让裴淮见她生产时的狼狈样子,裴淮拗不过她, 只得退到了门外等候。 可除了偶尔传来几声痛苦的闷哼, 他在外头居然什么也听不见。 “皇上放心, 娘娘还好,只是一直咬着帕子才没出声儿。” 青婵语速极快地回禀, 而后福了福身,又匆匆端着参汤进去了。 宫女们在产室里进进出出, 手中端着一盆盆血水。 裴淮的心也随着那愈发深红的血水,一点一点地揪了起来。 裴淮从未如此焦灼不安过,仿佛每一息都比一年还要漫长。 宫人们早已将产室对面的暖阁收拾出来, 裴淮却绝无可能坐得住, 顶风冒雪地也要守在产室门外。 “皇上,您就放宽心罢。贵妃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诞下龙嗣的。” 姜德兴生怕裴淮沾染寒气再病倒了,忍不住开口劝他回暖阁歇着。 裴淮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双眼依旧盯着紧闭的房门, 一言不发。 太后在毓瑚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瞧见裴淮焦急万分的背影, 温声宽慰道: “女子生产时最怕提前泄了力气, 贵妃能忍住不喊叫,这是好事儿。” 听见身后传来方太后的声音, 裴淮没法儿再继续不理会下去,转身行礼道: “儿臣见过母后。” 秦婉烟也随着太后走上前来,在旁柔声附和道: “皇上稍安勿躁,贵妃是头胎,应当会生得慢些,说不定要耗上一两日的工夫。您不如先回暖阁里等候罢?” 一两日?还要等上一两日?! 裴淮回头望去,满心焦躁,恨不得现在就破门而入,能以身相代沈韫珠的痛苦才好。 “暖阁的门敞着,你坐在里头,也能瞧见这边的动静。” 太后见裴淮固执地不愿走,于是说道: “况且你站在廊下,身上是冷的。若贵妃诞下皇嗣,你反倒不能立刻进去探望。” 姜德兴守在一旁,听罢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还得是太后娘娘了解皇上,他怎么就没想到还能这么劝呢? 裴淮一心惦念着进去瞧沈韫珠,闻言果然神色松动,一步三回头地被众人簇拥着离开了产室门口。 鹅毛大雪静谧地飘落,仿佛在天地间织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雪帘。 裴淮盯着对面的屋子,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沈韫珠惨白的小脸儿,和那双总是盈满温柔的眸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裴淮心中的担忧丝毫未减,反倒愈演愈烈。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原来等待是如此煎熬,竟能令人痛不欲生。 - 产室里早已备好了生产所需的一应物事,门内摆满了炭盆,将整间屋子烘得暖融融的。 随着阵痛越来越密集,沈韫珠紧咬着帕子,双手死死抓扯着铺在身下的产褥。 “娘娘,您就按奴婢教您的,憋住一口气慢慢呼吸。” 冯嬷嬷一边安慰着沈韫珠,一边熟练地将手探入被中,检查着沈韫珠的情况。 “龙胎是正着的!贵妃别怕,只跟着奴婢的话用力就是……” 不知何时,沈韫珠只觉得口中的帕子被换成了参片。 接生嬷嬷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不停在她耳边打转。 沈韫珠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努力地听懂冯嬷嬷在说什么,深深调整呼吸。 跟着腹内传来的疼痛,一阵阵地用力。 青婵和画柳早已眼中含泪,却强忍着不敢大哭出声,生怕扰了沈韫珠的心神。 二人皆蹲跪在榻旁,一个紧紧握着沈韫珠的手,一个则不停地用浸了温水的帕子替她擦拭身体和面颊。 “龙胎这会子该是要出来了,娘娘您用力……用力……” 痛楚一波接着一波袭来,几乎要将沈韫珠淹没。 全赖她意志远胜常人坚定,此刻脑海中竟仍谨记着嬷嬷的叮嘱。 头晕眼花之际,沈韫珠只听到耳边有人激动地喊道: “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 沈韫珠哆嗦着眼皮,手指猛地攥紧被褥,拼尽全身力气,死命地向下用力。 忽然,沈韫珠只觉身下一空。 下一刻,终于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啼哭。 冯嬷嬷见状,立马接住孩子,抄起用火烤过的剪刀,干净利落地剪断了脐带。 “恭喜贵妃,是个小皇子!” 嬷嬷们抱着初生的婴儿,喜气洋洋地向沈韫珠道贺。 听到耳畔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沈韫珠费力睁开眼,艰难地张了张口,却是先安慰青婵和画柳道: “别……别哭……” 沈韫珠想要扯出一抹笑容,却牵动了身下的痛楚,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先给沈韫珠看过一眼后,立马有人将小皇子抱到一旁,用温水拭去身上的血污和胎脂。 沈韫珠目光紧跟着宫人,心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裴淮的孩子。 “贵妃娘娘,您再坚持一会儿,胎衣还没出来呢。” 冯嬷嬷忽然出声,将沈韫珠的思绪拉回。 沈韫珠深吸一口气,照常用力,很快便将胎衣娩出,这回是当真觉着浑身轻松。 沈韫珠底子好,此刻竟也没痛晕过去。 缓了一会儿反倒觉得尚可,甚至还能偏头把参片吐到了地上。 “娘娘,您先别动,奴婢这就替您清理干净。” 冯嬷嬷也很少遇见这么顺利的头胎,忙接过帕子为沈韫珠清理身下的污秽,又转头吩咐道: “快去向皇上和太后报喜,贵妃娘娘母子平安!” - 宫人满脸喜色,一路小跑至殿外报喜道: “恭喜皇上,恭喜太后娘娘!贵妃平安诞下小皇子!” 自打听到婴儿的啼哭声,裴淮便再也顾不得其他,连报喜的宫人说了什么都没理会。 裴淮猛然站起身,快步流星地冲向了产室。 踩进雪地里时,甚至都紧张到绊住了腿,禁不住脚下一个趔趄。 见皇上如此,众人都差点儿惊掉了下巴。 外间炭盆烧得正旺,热浪扑面而来。裴淮仿若未觉,径直往里走去。 “皇上,您慢着些。产室血腥,您龙体要紧……” 守在外间的宫人们见状,连忙跟着劝阻。 裴淮却充耳不闻,直到内殿门口才堪堪停下脚步,将沾染了风雪的大氅解下,随手扔给身后的内侍。 姜德兴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半点没跟上去掺和着劝皇帝。 这事儿他熟啊,就眼下这情形,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皇上要进去看贵妃。 裴淮心急火燎地在炭盆旁站了片刻,待身上全然是热乎的,这才疾步迈进了内殿。 屏风后,沈韫珠面容透着疲惫憔悴,眼中却尚还清明。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冯嬷嬷,等她将襁褓中的婴孩抱来身侧。 忽然听见屏风外传来响动,沈韫珠抬眸看去,只见裴淮怔怔地站在不远处望着她。 在苍白脸色的衬托下,女子那双眼眸仿佛更加黑亮,让人见了不由为之心颤。 四目相对,裴淮只觉腹热心煎,铺天盖地的痛楚中夹杂着无限酸涩和怜惜。 好半晌,裴淮才终于找回七魂六魄似的,放轻脚步走到榻边。 裴淮在沈韫珠身侧坐下,忽而俯身下来,虚虚地搂住她。 裴淮喉咙哽咽,低哑地唤道: “珠珠……” 裴淮什么都没说,沈韫珠却已然明白他的心意。 沈韫珠扯动唇角,浅笑着安抚道: “妾身没事了,皇上不必担心。” 沈韫珠的声音很轻,却莫名抚平了裴淮焦躁纷杂的心绪。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79章 裴淮抚摸着沈韫珠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不禁心痛极了。 好半晌,裴淮才慢慢找回了声音,艰涩地问道: “很疼罢?” 沈韫珠眸中也有水光闪动,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 “不疼了。” “撒谎。” 裴淮看着沈韫珠虚弱的模样,心中不由一阵抽痛。这女子分明连动弹一下都不敢,却还强撑着说不疼。 “怎么还醒着?” 意识到沈韫珠竟还没合上眼,裴淮顿时慌了神,急忙自责地问道: “朕是不是打扰你歇着了?” “没有。妾身累是累,却也睡不着。” 沈韫珠很想抬手回拥住裴淮,却的确是疼得不愿动,只能轻声说道: “妾身……还激动着呢。” 仿佛看着孩子能够顺当降生,沈韫珠便觉得一切疼痛疲惫都被冲淡了。 裴淮无比想将沈韫珠拥入怀中,好好安慰一番,可他根本不敢碰这女子半分,生怕平添了她的痛苦。 见沈韫珠又要开口,裴淮怕她劳神,忙心疼地制止道: “你好生歇着,朕自己缓一会儿。” 沈韫珠轻叹一声,由着男人在她身旁暗自平复。 待察觉到裴淮情绪渐渐好转,沈韫珠终于顾得上看向一旁,低声唤道: “冯嬷嬷,快将孩儿抱来,让皇上瞧瞧……” 却说冯嬷嬷抱着小皇子,在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垂着脑袋不敢朝榻边看去。 此时总算是听见贵妃开口,冯嬷嬷连忙小心翼翼地抱着小皇子过来,送到榻边给皇上和贵妃瞧瞧。 裴淮满心满眼都是沈韫珠,此时才发现殿中还有旁人。至于孩子,自然也是早就忘到脑后去了。 听沈韫珠这么一提,裴淮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看过这孩子。 方才报喜的宫人仿佛是说了什么,但裴淮压根儿没听,此刻竟还连沈韫珠生的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是……公主吗?” 裴淮抿了抿唇,紧张得喉咙里直发紧。 “回皇上,是位小皇子。” 冯嬷嬷笑盈盈地答道。 裴淮皱了下眉头,掀开看了一眼,果真是个带把儿的! 见裴淮终于发现自己美梦落空,沈韫珠偏过头去,忍不住闷笑了几声。 裴淮虽盼女儿没盼成,但这到底是沈韫珠为他生的孩儿。 裴淮心里那点失落很快就被欢喜盖了过去,满眼爱意地低头打量着小皇子。 沈韫珠瞧了瞧,不禁挪开眼,又开始轻轻发笑。 “珠珠,你怎么了?” 裴淮抬头看向沈韫珠,不由疑惑地问道。 沈韫珠强忍住笑意,憋笑憋得嗓子都在发颤,压低声音说道: “他模样儿怪丑的,您觉得呢?” 裴淮一愣,随即放肆地笑出声来,赞同地颔首道: “朕方才就觉得了,只是没敢说。” 见沈韫珠先开口提了,俩人顿时都憋不住乐,看着小皇子笑话个不停。 小皇子刚出生,全身红彤彤皱巴巴的,头顶胎发稀疏,甚至眼睛都还没有睁开,瞧着的确算不上好看。 仿佛知道爹娘在肆意嘲笑自己模样丑,小皇子嘴巴一瘪,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第67章 知我罪我 裴淮与沈韫珠初次为人父母, 哪里见过这阵仗,对视一眼后,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手足无措。 守在一旁的冯嬷嬷早就有些忍不住了, 见状连忙上前,将小皇子从他嘻嘻哈哈的爹娘身边抱走。 “皇上, 娘娘,小皇子许是饿了。奴婢这就抱下去, 让乳母过来喂奶。” 冯嬷嬷怀抱哭闹不止的小皇子, 无奈地笑着打圆场道。 仿佛意识到这样笑话自己的孩儿是有些过分, 裴淮轻咳一声,挥了挥手道: “快去罢。” 待冯嬷嬷抱着孩子退下后, 沈韫珠和裴淮的目光再次交汇。 不知怎地,俩人突然又忍不住, 双双笑出声来。 沈韫珠身下还丝丝拉拉地疼,不敢笑得太厉害,只得抿唇忍着, 眼底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裴淮瞧着沈韫珠这副娇美模样, 只觉心口满胀得厉害,忍不住轻轻吻在她眉间。 - 小皇子只在母亲腹中折腾了一日多的光景,到底是没有拖到初二去,赶在了腊月初一的深夜降生。 裴淮问过沈韫珠同意后, 便用了之前取好的“玠”字当做小皇子的名。 哄沈韫珠睡下后, 裴淮迫不及待地回御书房下旨, 晋皇长子生母为皇贵妃。 并以迎接嫡长子降生之礼供奉太牢, 腊月初四兴蓬矢桑弧之仪, 负子射天地四方。 次日早朝时,裴淮仍旧喜不自胜, 直接宣布来年赋税减免,举国同庆,为皇贵妃和小皇子积福。 过了初生那几日后,小皇子皮子下的红色渐渐褪去。原本皱巴巴的小脸上,也依稀能瞧出几分像裴淮和沈韫珠的地方。 有这样一对儿爹娘在,孩子的模样儿自然跟丑沾不上边。沈韫珠见了愈发欢喜,但凡精神头好些,便要奶娘将孩子抱来,她自个儿搂在怀里稀罕。 沈韫珠仍在月子里,因着生产时失了不少血,此时比寻常人更怕冷些。 裴淮从外头走进时,正见沈韫珠披着遍地金袄儿,额上勒着白貂鼠卧兔儿御寒。 沈韫珠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眼波微动,抬眸轻声道: “皇上回来了?” “玠儿睡了?”裴淮同样压低声音问道。 “奶娘刚来喂过,小家伙吃饱就睡了。” 沈韫珠轻轻晃动着怀抱,眉眼间俱是温柔。 裴淮放轻脚步走近,俯身看着襁褓中睡得正香的小皇子。 只见裴玠的小嘴微微张着,脸蛋上还透着抹红润,不知是在做什么美梦。 目光落在沈韫珠仍泛白的脸上,裴淮心疼道: “你身子还没好全,别累着自己。朕替你抱着,你歇一会儿罢。” 说着,裴淮便想伸手去将孩子接过来。 刚生下裴玠那一阵,裴淮和沈韫珠都不会抱孩子。只觉得孩儿小小软软的一团,生怕哪个不留意抱得不对,便要弄得他不舒服。 后来还是乳母过来教沈韫珠时,裴淮在旁边跟着学会的。 “妾身不累。” 沈韫珠连忙侧身避开,语气中带着几分娇嗔。她还没稀罕够呢,自然不肯撒手。 裴淮无奈地笑了笑,只能坐在绣墩儿上陪着沈韫珠。 沈韫珠拒绝了裴淮后,又不禁暗自后悔,心道也得让裴淮亲近亲近孩儿才是。 于是,沈韫珠抱着孩子往裴淮跟前凑了凑,两人一起垂眸打量着孩子的睡颜。 “像你。”裴淮凑到沈韫珠耳边,轻声说道。 “哪里像了?” 沈韫珠瞧了裴淮一眼,抿唇笑道: “皇上是没瞧见玠儿醒着的时候,那眼睛跟您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裴淮没有反驳,只是伸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小脸儿,夸赞孩儿娘亲道: “像你更好看些。” 沈韫珠闻言不禁勾唇,丝毫不跟裴淮客套,满心欢喜地点点头。 裴淮失笑道:“珠珠怎么也不夸夸朕?” 沈韫珠睨了裴淮一眼,只得哄了这幼稚的男人两句,裴淮这才满意地安静下来。 想着沈韫珠也该有些饿了,画柳轻手蹑足地从外头进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糯米粥。 “皇上,娘娘,这是御膳房新熬的甜粥。娘娘可要趁热尝尝?” 裴淮命画柳呈过来,抬手接过后,一勺一勺地喂给沈韫珠。 沈韫珠垂眸含下热粥,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暖意顺着喉咙流入腹中,身上顿时觉着舒坦不少。 可没吃几口,沈韫珠便有些心不在焉起来,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小皇子。 一碗粥喝了一半,沈韫珠便摇头说不吃了。 “妾身饱了。”沈韫珠说着,又低头轻拍起怀中的孩子。 裴淮知道沈韫珠疼孩子,闻言也不勉强,只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母子俩。 陪着爱妻幼子坐在这里,便觉此生足矣。 裴淮端起沈韫珠吃剩的半碗粥,一口一口地慢慢喝干净,目光却始终温柔地停在沈韫珠身上。 沈韫珠抬头瞧见这一幕,不由一愣。想起裴淮素来不喜甜食,沈韫珠便随口问道: “皇上尝着这粥,不会觉得很甜吗?” 裴淮忽然轻笑一声,将碗递给画柳拿下去。 待屋里再没旁人,裴淮的目光落在沈韫珠胸前,悠悠道: “还成,没珠珠甜。” 昨夜沈韫珠涨奶,疼得厉害,正是裴淮替她疏通的。 沈韫珠瞧见裴淮的目光后顿时羞恼,不禁面颊绯红,嗔怪地瞪了裴淮一眼。她不过好心问一句,竟招得裴淮这般调笑。 被瞪了的裴淮非但不收敛,反而还倾身过来偷香一口,吓得沈韫珠连忙遮住了孩子的脸。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80章 裴淮见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餍足。 暖香氤氲,一室安谧。 小皇子仍在睡梦中,还轻轻砸巴了下小嘴,对他爹做的恶劣事儿浑然不觉。 - 待沈韫珠坐好月子,重华宫里也终于能迎接外客。 这日,秦婉烟携着昭宁公主前来探望。 彼时,沈韫珠正坐在软榻边上,逗弄着摇篮里的小皇子。 沈韫珠见了秦婉烟,差点儿要起身行礼,却见秦婉烟先福身道: “皇贵妃安。” 沈韫珠这才想起来自己如今已是皇贵妃,又赶忙笑着起身迎接,请秦婉烟上座。 目光落在摇篮中的婴孩身上,秦婉烟满眼透着喜爱,温声笑道: “小皇子果真生得极好。” 昭宁公主年幼,正是见什么都新奇的年纪,伸着小脑袋往摇篮里瞧,朝沈韫珠问道: “娴娘娘,我可以摸摸他吗?” “璎儿,弟弟还小,可不许乱碰。”秦婉烟轻轻拉住昭宁的手,柔声教导道。 昭宁公主闻言,只得乖乖地收回手,眼睛却依旧好奇地盯着摇篮里的小皇子。 沈韫珠见状,便吩咐奶娘将小皇子抱到昭宁公主面前,笑道: “不妨事,昭宁好奇,便让她摸摸罢。” 秦婉烟点点头,叮嘱昭宁千万要当心一些。 昭宁公主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小皇子的脸颊。 小皇子忽然挥动起胳膊,竟朝着昭宁咯咯笑了起来。 趁着昭宁在和小皇子说话儿,秦婉烟也同沈韫珠聊了些昭宁小时候的趣事。 没过多久,等裴淮下朝回来,瞧见的正是这温馨融洽的一幕。 炕桌旁只能坐下两人,沈韫珠和秦婉烟都想起身让座,最后还是秦婉烟快了一步。 “妾身见过皇上。” 裴淮大步走来,也是将沈韫珠摁回去坐着,这才看向秦婉烟道: “秦妃来了?” “妾身听闻皇贵妃出月,特地带昭宁过来瞧瞧小皇子。”秦婉烟福身回道。 裴淮点点头,命人搬绣墩儿来请秦婉烟落座。 昭宁公主扑到裴淮身前,知道当着外人的面不能唤错,仍软声道: “父皇。” 裴淮顿时眉笑眼开,摸了摸昭宁的头,真恨不得自己也能有个亲生女儿。 秦婉烟过来也有一会儿了,此时见裴淮前来陪伴沈韫珠,便想带着昭宁回去。 裴淮却忽然开口道: “先不急,朕还有事同你讲。” 沈韫珠闻言,听出裴淮这是有正事要谈,便对身旁的乳母使了个眼色。 乳母会意,立马抱着小皇子退了下去。秦妃的宫人见状,也将昭宁公主领出内殿。 沈韫珠不知裴淮要说什么事,不禁开口询问道: “妾身可要先下去?” “坐着罢。”裴淮失笑道,“这里是重华宫,哪有把主人赶出去的道理?” 见裴淮还有心思顽笑,秦婉烟默默松了口气,想来应当不是什么要紧事。 待屋内只剩下三人,裴淮这才放下茶盏,看向秦婉烟道: “之前珠珠身子不方便,有劳皇嫂替朕照应后宫。” “皇上言重了。” 秦婉烟忙想起身行礼,却被裴淮挥止。 “眼下又没有外人在,皇嫂不必多礼。” 秦婉烟感激地说道: “皇上替王爷平反,对妾身和昭宁恩重如山。妾身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又何足挂齿?妾身只盼着能有机会,替皇上和娘娘分忧一二。” 自从杨家倒台后,裴淮立马命人翻出当年永王旧案,且在三月前已替永王平冤昭雪。 “朕正想同皇嫂说起此事。” 裴淮说道: “当日替皇兄平反之时,因着珠珠尚未生产,朕便没有送皇嫂和昭宁回王府。” “如今珠珠已出了月子,朕想着是时候该择日册您为永王妃,并将昭宁归还皇兄膝下。” “这如何使得?” 能为永王平反秦婉烟已经心满意足,从未指望过有朝一日,还能让昭宁认回永王之女的身份。 “此事若令世人知晓,恐怕会妄加揣测,于皇上圣名有碍……”秦婉烟蹙眉道。 裴淮虽是大义,但曾将寡嫂养在宫中,难免会被有心之人议论纷纷。 “虚名而已。” 裴淮摆了摆手,淡然笑道: “知我罪我,但凭后世评说。” 秦婉烟赶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沈韫珠,却见沈韫珠只顾满眼欣赏地望着裴淮。 见沈韫珠明显是和裴淮一条心,秦婉烟别开眼,禁不住哽咽道: “可妾身出身卑贱,又怎堪王妃之位?” 沈韫珠知道昭宁是永王之女后,也好奇过永王生前似乎没娶王妃。 后来还是裴淮告诉了沈韫珠,原来秦婉烟家道中落,竟是从秦楼楚馆中被永王搭救出来的。 因为身世的缘故,永王暂且无法迎娶秦婉烟为妻。但他二人已在私底下拜过天地,还请了当时是皇太子的裴淮观礼见证。 “在皇兄心里,您便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妃。原本等您生下昭宁,皇兄便打算舍弃一切带您走了。” 裴淮轻叹道: “如今朕大权在握,既能替皇兄偿愿,又何不为之呢?” 见秦婉烟垂泪,沈韫珠也不由牵动了心肠,顿时眼眶湿润,颤声跟着劝道: “皇嫂,您就听皇上的罢。” 最终,秦婉烟起身叩拜,泪落如雨。 第68章 围场春狩 出宫之事虽已商定, 但永王府荒废许久,还须些时日重新修葺。故而永王妃带昭宁公主离宫之日,便定在了三月底。 王爷之女本应改封为郡主, 可裴淮甚是喜爱这孩子,便仍保留了裴璎的公主封号。 沈韫珠提前与秦婉烟说好, 三月廿八那日,自己和裴淮都会来宫门口为她俩送行。 因着要等裴淮散朝, 秦婉烟母女便留在宫中用罢午膳, 方才准备动身回永王府。 午后日光铺洒在汉白玉阶上, 映照出璀璨耀眼的光芒。 秦婉烟同帝妃二人作别后,弯下腰拍拍昭宁的肩, 柔声说道: “昭宁,快同皇叔和皇婶道别。” 裴璎乖乖点头, 按照母妃教过的礼节下拜,脆生生地说道: “昭宁拜别皇叔、皇婶。” “愿皇叔与皇婶平平安安,恩爱长久。” 听到这话从孩子嘴里说出来, 沈韫珠顿时有些羞怯, 忍不住轻轻捏着裴淮的衣袖,立刻被裴淮反手握住。 裴淮笑着扶起小丫头,说道: “昭宁乖,日后常进宫来玩。” “好!” 昭宁用力点了点头, 一双乌溜溜的杏眸里满是期待。 秦婉烟却是眼眶微红, 朝裴淮和沈韫珠福了福身, 道: “皇上, 娘娘, 妾身告退。” “皇嫂保重。” 沈韫珠微微颔首还礼,温声说道。 裴淮与沈韫珠并肩而立, 看着秦婉烟牵起昭宁的手走下台阶,又将昭宁抱上了马车。 待放下车帘后,马车缓缓驶离了皇宫。 沈韫珠目送她们离去,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才不舍地收回目光。 不知怎地,沈韫珠心头忽然泛起一阵难过,眼中也不由得湿润起来。 裴淮见状,忙将沈韫珠拉到身前,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低声安慰道: “永王府又不远,日后你若是想见她们,再邀她们进宫来便是了。” 儿时与父王聚少离多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沈韫珠难免有些触景生情。 此刻在裴淮面前,却也不能表露出来。 好在和煦的春风拂过脸颊,带来淡淡暖意。沈韫珠默默从伤感中抽离出来,浅笑着朝裴淮颔首。 见沈韫珠好些了,裴淮将沈韫珠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脊,柔声道: “走罢,咱们也该回去了。” 沈韫珠轻轻“嗯”了一声,任由裴淮牵起她,沿着宫道慢慢往回走。 静默了一会儿后,裴淮随口问道: “珠珠下午做什么?可是要继续陪玠儿?” 沈韫珠抬头瞧了裴淮一眼,忽然想起这男人近来暗搓搓的抱怨,不由揶揄道: “妾身陪着玠儿,可就又顾不得皇上了,皇上不如先回御书房?” “怎么?这是要赶朕走?” 果然,裴淮掐了把女子的手心,十分不满地哼道: “自打珠珠有了孩儿,朕连去重华宫坐坐都得看人脸色。” 沈韫珠娇俏地眨眨眼,故意说道: “妾身哪敢啊?只是想着皇上政务繁忙,不敢过多耽搁您罢了。” 见裴淮憋气不悦,沈韫珠不禁掩唇轻笑,终于问道: “不知皇上下午可否有空,陪妾身去箭亭跑马?” 眼下裴玠那小家伙还去不了箭亭,今儿个也必然是不可能带着他一起。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81章 裴淮听闻又能和沈韫珠单独在一块儿亲近,立刻眉开眼笑,忙不迭地应道: “自然可以。” “朕瞧着珠珠的骑射功夫,近来大有长进。” 裴淮心中舒畅,夸赞沈韫珠的话更是信手拈来。 沈韫珠可不想又被裴淮盯着教,特意露了几分真功夫。 再说裴淮哪里是教人?分明是趁机偷香窃玉! 沈韫珠垂下眼睫,故作委屈地咕哝道: “妾身特地跟女官大人们学过,省得皇上要说妾身蠢笨,嫌妾身在春狩上丢您的人。” 裴淮眉毛挑得老高,控诉沈韫珠道: “成日里净会编排朕。” “朕还当是自个儿教的好呢,原来同朕没什么干系,全是女官的功劳。” 裴淮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当即阴阳怪气地说道。 沈韫珠憋不住直笑,赶忙哄了裴淮两句,又转而问道: “过几日春狩,咱们真的不带玠儿去围场吗?” 沈韫珠憋在宫里这么久,裴淮是想陪她出去散散心的。若带上玠儿,岂不是又跟在宫中似的? “他才几个月大?还是莫要折腾了。” 裴淮生怕沈韫珠要带裴玠一起去,连忙劝说道: “这次也就十几日的工夫,转眼咱们便回来了。” “更何况母后也惦记着含饴弄孙呢,便让母后将玠儿带去长信宫照顾两日。皇贵妃放心,绝对不会委屈了您的孩儿。” 见裴淮如此说,沈韫珠倒也不再坚持,只因她也想换个地方同裴淮单独待待。 沈韫珠原本以为,自她遇喜后,裴淮早就憋得够呛。 可自从她出了月子,又觉得裴淮仿佛对那事儿没那么热衷。隔三差五拉着她时,也不像从前似的没完没了。 也不知是碍着宫中有孩子在,还是嫌她身段不如从前了? 沈韫珠咬了咬唇,她是没觉得自个儿怎地了,偏裴淮总是透着古怪。 骑射自然没什么好练的,甚至沈韫珠还得藏巧露拙才行。近来常去箭亭,不过是奔着去多跑两圈儿马而已。 - 四月初五,风和日暄,碧空如洗。 京郊围场彩旗招展,旌旗猎猎。文武百官伴驾随行,一派热闹景象。 前些年或因战事兴起,或因诸事耽搁,说起来这还是裴淮登基以来,头一回率众人来行围狩猎。 沈韫珠还从队伍中瞧见了聂钧,想来是裴淮铲除西岐势力后,萧廉在边关也消停了不少。 首日开弓射出第一箭后,裴淮惦念沈韫珠舟车劳顿,白日里只陪沈韫珠在草场跑跑马。 待夜幕降临,便拥着沈韫珠坐在熊熊篝火前,仰望着漫天星斗,时而亲昵耳语。 直到第三日,还是沈韫珠率先忍不住了,拉着裴淮要去林子里行猎。 好不容易出来围猎一趟,他这个做皇帝只顾着陪宠妃,传出去像什么话? 辰时刚过,沈韫珠便一身缟羽色胡服,外罩石榴红披风,身姿挺拔地骑在马背上。 一头乌发用缀着珍珠的红头须高高束起,瞧上去英姿飒爽。 裴淮见状不禁莞尔,慢悠悠地打马过来,笑眯眯说道: “珠珠这身实在惹眼,瞧着跟小将军似的。” 沈韫珠轻咳一声,不欲顺着裴淮的话聊下去,便催促道: “快走罢。” 若是裴淮一人便罢了,此时带着沈韫珠,裴淮还特意安排了侍卫随行。 东边圈起来的一片御林中,日光透过树叶罅隙,在地面洒下斑驳光影。 马蹄踩过草地,发出轻柔悦耳的沙沙声。 沈韫珠弯弓搭箭,瞄准了一头梅花鹿。待那鹿儿转头看来,沈韫珠却又有些不忍下手。 “这头鹿儿的眼神好生无辜,还是放它一条生路罢。” 沈韫珠放下弓箭,瞧向身旁的裴淮说道。 “珠珠心善,朕依你便是。” 裴淮轻声笑了笑,驾着马儿同沈韫珠的靠在一处,凑近低语道: “待会儿朕猎了狐狸,今岁为你做身新狐裘可好?” 沈韫珠被男人温热的呼吸弄得耳根发痒,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谁稀罕您的狐裘,妾身宫里多的是。” 身后还跟着不少侍卫呢,沈韫珠害臊地一勒缰绳,又同裴淮分开些距离。 “驾!” 沈韫珠一夹马腹,率先朝前奔去。 裴淮见状,连忙策马跟上,故意不超过沈韫珠。只同她在林间你追我赶,好不快活。 “吁——” 忽然,裴淮脸色一变,猛地勒住缰绳。 “怎么了?” 沈韫珠不明所以地停下马,回身轻声问道。 裴淮没有回答,只是面色凝重地行至沈韫珠身侧,无声地朝她伸出手。 见状,沈韫珠屏息凝神去听,果然也觉出前方不远处似是有人在埋伏。 沈韫珠忙将手递给裴淮,借力换到了裴淮的马上,与他共乘一骑。 裴淮调转马头,立刻欲朝西面撤走。 林中潜藏的刺客察觉他们想逃,顿时飞身来劫。 霎时间,只见数十名黑衣刺客手持利刃,杀气腾腾地朝这边冲杀过来。 “保护皇上和娘娘!” 见刺客穷追不舍,侍卫们纷纷拔刀,将裴淮和沈韫珠团团围在身后。 裴淮将沈韫珠护在怀里,沉声道: “珠珠别怕。” 沈韫珠点点头,紧紧抓着裴淮的衣袖,转头暗自估量对方的实力。 这伙刺客来势汹汹,招招狠辣,光看武功路数倒像是江湖人士。 眼见随行的侍卫逐渐落于下风,裴淮安抚好沈韫珠,拔出腰间佩剑翻身下马。 裴淮剑气凌厉,每一招都直取敌人要害。可这群刺客前仆后继,悍不畏死。 裴淮因为要分心护着沈韫珠,没法儿近前破阵,只能看着外围的侍卫不断折损。 担心再这样下去,沈韫珠会被合围其中。裴淮当机立断抓来侍卫头领,急声命道: “护送皇贵妃先走。” 沈韫珠惊诧地瞪圆了眼,下意识地朝裴淮喊道: “妾身不走!” “听话!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裴淮厉声喝道,扬鞭一甩,马驹立刻驮着沈韫珠冲了出去。 此番本就敌众我寡,裴淮还要分出大半侍卫来护送她。 沈韫珠伏在马背上颠簸,含泪回眸。 望着离她越来越远的裴淮,决心落定只在转瞬之间。 沈韫珠忽而熟练地挺起腰肢,猛地御马回身。 侍卫们措手不及,慌忙打马去追时,却发现根本追不上皇贵妃,皆被她遥遥甩在身后。 听到背后传来纷乱的马蹄声,裴淮警惕地回身望去。却不料就是这一眼,令他自此再难忘怀。 只见容姿绝艳的女子策马狂奔而来,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仿佛心底眼底只容得下他一人。 来到裴淮身侧后,沈韫珠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哪还有半分笨拙。 沈韫珠拾起长剑,手挽剑花,眼前寒光一闪,抬手便取了身前最近刺客的性命。 鲜红血珠溅挂在玉面上,非但难掩女子绝代风华,在这片肃杀战场上反而更添妖冶。纵使裴淮日日对着沈韫珠,也不免被这一幕晃了神。 见裴淮站在一旁不动,沈韫珠无奈唤道: “皇上,您别愣着了!” 裴淮忙提剑与沈韫珠一同杀入阵中,越打下去却越是心凉。 裴淮意识到这女子方才杀人不是巧合,她会武功,而且绝对不低。这手剑法更是师从大家,都不是简单一句学来防身能解释的。 裴淮按下思绪,专心与沈韫珠并肩作战,联手将刺客逼得节节败退。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身旁的侍卫欣喜喊道: “皇上,是聂将军带人来了!” 只见聂钧带着一队人马杀到,与裴淮等人前后夹击,瞬间逆转大局。 很快,聂钧带兵将刺客尽数擒下,跪地抱拳道: “末将救驾来迟,还望皇上、娘娘恕罪!” 裴淮单手托起聂钧的手臂,嘉奖过后,又吩咐道: “去套辆马车来,即刻起驾回宫。” 众人各自领命忙碌,此处便忽然静默了下来。 裴淮沉下呼吸,缓缓转身,抬眼望向轻轻发抖的沈韫珠,朝她要一个解释。 见沈韫珠忽然身形一动,裴淮眼疾手快地捞住她,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树后。 到了树后,沈韫珠再次屈膝跪倒。 这次裴淮虽然没拦,却也贴靠着树根撑膝坐下,招手让她近前来。 “说罢。” 裴淮眸中晦暗难明,似乎也有些难以张口。 沈韫珠膝行两步到裴淮身旁,反复喘息了几下,才泪眼盈盈地嗫嚅道: “妾身是南梁细作。” 猜到沈韫珠身份有异是一回事,真听到她亲口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82章 裴淮眸中骤然凌厉,低斥道: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沈韫珠抿了抿唇,苦涩地道: “皇上应该早就有所察觉了,不是吗?” 裴淮攥紧了拳头,颇有些自欺欺人地说道: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了再说。” 沈韫珠想过裴淮会怒斥她,甚至不愿再理她,可她却万万没想到裴淮会是此刻的反应。 瞧见裴淮绷紧的下颌,沈韫珠只觉心口闷闷地发疼。 “皇上,妾身不想再骗您了。” 沈韫珠眼眶酸得厉害,轻叹一声: “妾身……” 裴淮忽然猛捶了下地面,从牙缝中挤出来两个字道: “噤声。” 沈韫珠此时却偏不听话,生怕再晚便来不及了,连忙拉着裴淮的衣带,颤声问道: “皇上,您能放妾身走吗?” 虽然知道裴淮攻下南梁后,萧氏父子必定难逃一死。 但如果可以,沈韫珠还是想亲手报完仇再上路。 裴淮闻言赫然抬头,凤眸中迅速漫起疯狂的猩红,以为沈韫珠是要抛夫弃子,当即咬牙斥道: “你找死。” 裴淮猛地站起身,一把将沈韫珠从地上拉起来,抄过散落的布条便捆住她的腕子,径直扔进聂钧刚派来的马车里。 裴淮翻身上马,勃然大怒道: “回宫!” - 御驾一路疾驰到皇宫,姜德兴匆匆带人赶来宫门口接驾,却见裴淮脸色黑沉得厉害。 这怎么出去散心,倒惹了一肚子气回来? 姜德兴从裴淮手里接过马鞭,抻着脖子往马车那边望了望,试探着问道: “皇贵妃……” 裴淮余怒未消,冷声喝道: “送她回重华宫!” 姜德兴吓得一抖,连忙命人将沈韫珠扶下来,却见她腕上居然还被布条绑着。 哟,这是怎地了?皇上居然还跟皇贵妃动上手了? 正在姜德兴发愣之际,裴淮突然怒气冲冲地朝这边走来。动作不甚温柔地将布条解下,随手扔在地上。 而后转身大步离去,半分都没理睬沈韫珠。 姜德兴连忙派人扶皇贵妃回宫,小跑着撵上裴淮,小心翼翼地问道: “皇上,您因着什么同娘娘动这么大气啊?” 裴淮此刻心里都是乱糟糟的,如何能回答得了姜德兴,只狠狠地威胁道: “差人告诉皇贵妃,教她老老实实地在宫里待着。若再敢写血书过来,她那双爪子就别想要了。” “欸,是。” 姜德兴缩了缩脖子,连忙应声。 裴淮一撩衣摆,气汹汹地坐在龙椅里暗自平复,不料聂钧也一路跟来了御书房。 “何事?” 裴淮眼皮也没掀地问道。 沈韫珠真是送了他一份大礼,气得他现下根本没心思料理任何政事。 聂钧方才见皇贵妃迎敌时使的那手剑法着实惊艳,裴淮却反倒盛怒难遏。 猜着裴淮许是对此事毫不知情,聂钧便跟过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启禀皇上,末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皇贵妃的剑法有些眼熟,似乎很像一个人……” 裴淮凤眸一眯,猛然抬头问道: “谁?” 聂钧也不十分确定,但此刻只得将心一横,拱手答道: “已故南梁名将,镇北王沈铎。” 第69章 撩云拨雨 深夜, 重华宫中只燃着一盏孤灯,比之素日花簇锦攒,显然是冷寂许多。 有了上回这女子写血书的教训, 裴淮便是再怨气冲天,却也不敢将她独自晾着。待自觉心火散去几分, 裴淮便立马传话命重华宫接驾。 昏惨惨的灯火下,沈韫珠眉眼低垂地跪坐在地, 仿佛是在静候天威降下。 灯下观美人儿, 便是只有五分, 也能瞧出七分来,更何况这女子的姿容本就是十足十的出挑。 裴淮不疾不徐地从门口走进来, 只瞥了沈韫珠一眼,便觉她今夜虽是清艳动人, 怎么衣裳还半新不旧似的? 裴淮从玫瑰椅上顺来张锦垫,在经过沈韫珠身边时,随手丢在了她膝前。 锦垫落在地上掀起一阵微风, 拂动了沈韫珠披散在肩头的青丝。 裴淮见状, 心底不禁冷呵一声。 每回一将他惹急了,这女子就知道素服脱簪扮可怜样儿,却也不耽误她下次接着惹怒他。 见沈韫珠跪到了垫子上,裴淮这才缓缓开口道: “果然是虎父无犬女, 当真是好胆色啊——” “沈郡主。” 连姓氏带封号都被点破, 裴淮无疑已经弄清了她究竟是谁。 沈韫珠心底最后一丝残念烟消云散, 不禁猛地打了个寒战。 裴淮转身落座, 垂眼俯视着沈韫珠, 声调没什么起伏地道: “这般害怕,被朕说中了?” 沈韫珠心焦地咬了咬唇瓣, 立马被裴淮捏着下颌提起来,强迫她松开嘴。 “谁教你的,朕问话可以不回?” 裴淮眉头狠狠一皱,沉声呵斥。只觉一股火又窜了上来,气得他眼冒金星。 咬什么咬!仿佛让她张口承认,就是要逼死她似的。 沈韫珠颤抖着眼睫,竭力稳住声线,俯身叩首道: “回皇上的话,妾身认罪。” “认罪倒是挺痛快,不为自己辩解一二?”裴淮嗤道。 沈韫珠缓缓抬眼,却到底不曾仰面视君,只堪堪平视在裴淮腰间。 “妾身知道若此事败露,妾身便难逃一死。” 骗了裴淮这么久,沈韫珠也实在是不好受,只心下戚戚地说道: “从前不得已欺瞒陛下,妾身已然愧疚难当。故而只要陛下问罪到妾身,妾身便决意不再有任何巧言诡辩。” 裴淮半晌没有接话,心里却是十分恼恨,再开口时声音中赫然带了几分冷意: “你虽一口一个死罪,却没有半分将死的畏惧。” “你是笃定了朕舍不得杀你,才这般有恃无恐?” 裴淮的语气太重了,沈韫珠登时被斥得周身一颤,怯声怯气地道: “如果妾身说自己的确不惧死,陛下信吗?” 真是好一个不惧死! 裴淮“啪”地一拍炕桌,几乎想质问沈韫珠舍得下他便罢了,连她自己尚在襁褓的孩儿都不顾了吗? 沈韫珠扛着裴淮的威压,咬牙说完: “妾身不惧死,只是觉得遗憾。” 裴淮眉心微动,只听沈韫珠接着道: “妾身没有主动向陛下坦白,只是因为心存侥幸,希望陛下查不出妾身的身份。因为妾身的确——” 沈韫珠忽然抬眼,正对上裴淮审视的目光,语调悽婉地说道: “舍不得陛下。” 望着沈韫珠那双凄楚可怜的眼眸,裴淮忽然想到,他曾见过许多次沈韫珠流泪的情状。 而沈韫珠的眼泪,也几乎每次都能哄得他心疼。 可这次,明明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境地,沈韫珠却始终没有哭。 至少这句“舍不得他”听着还算顺耳,裴淮语气稍缓,并未对沈韫珠的剖白之语作出任何回应,而是淡淡发问道: “朕只问你一句——” “你对朕,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见沈韫珠立时就要张口,裴淮遽然打断道: “如实答话!” “再有欺瞒,可别怪朕心狠。” 裴淮瞪了沈韫珠一眼。 沈韫珠明白,裴淮应当是有所顾虑的。可真听到裴淮如此发问,沈韫珠心底还是忍不住隐隐作痛。 时至今日,裴淮还在怀疑她只是逢场作戏吗? 沈韫珠愕然睁大眸子,泪水忽然便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抖: “自然是真心。” 裴淮转了转玉扳指,瞧见沈韫珠终于哭出声来,心道果真还是这副模样儿才对。 方才那是什么态度?跟抽了魂儿似的,都不愿意掉几颗泪珠子来骗骗他。 沉默半晌,裴淮忽而从袖中抽出把亮银匕首,“咚”地一声掷落在沈韫珠身前。 “事到如今,沈郡主是不是还欠朕一个解释?” 裴淮垂眼凝着沈韫珠,漆黑幽邃的凤眸里尽是汹涌暗潮。 刀鞘上蓝宝石的幽芒划过眼底,沈韫珠认出这是屏澜山庄那夜,她在裴淮面前拔出的那把匕首。 “你对朕动过杀念,是吗?” 裴淮默默问道,细听语气,还能察觉出几分幽怨。 如今裴淮终于可以确信,当夜他从沈韫珠身上感受到的就是杀气。 什么替他处理箭伤?怕不是这女子担心被他反杀,这才忽然间又后悔退缩了罢? 沈韫珠羞愧地垂下眼,吞吞吐吐地道: “妾身曾误以为您是杀父仇人,所以才……” 得知是这个缘由,裴淮顿时气得直想笑,一瞬间想起了很多被他忽略的细枝末节。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83章 回忆着沈韫珠的语气,裴淮气不愤地悄悄报复沈韫珠,几乎是问出了同样的话来吓唬她道: “你可还有什么心愿吗?” 沈韫珠一时没听出来裴淮在学她,只当作是临终遗愿来回答。不禁深深吐息数次,才堪堪压下一腔余恨。 等再开口时,沈韫珠眸中泪光闪动,哑声道: “待陛下灭梁之日,请陛下处死萧氏皇族,权当了却妾身多年夙愿。” 裴淮不咸不淡地应允一声:“可。” “多谢陛下。” 沈韫珠自以为死到临头,登时万念俱灰地闭紧了双眸,颤声恳求道: “妾身愿以死谢罪,还望陛下高抬贵手,饶过旁人性命。” 一滴清泪自女子眼尾滑落,好似美玉流光,教君恣意爱怜。 瞧见沈韫珠透红的眼尾,裴淮忽然间反应过来,一直萦绕心间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沈韫珠在储秀宫初见他那日,穿的仿佛就是这身衣裳。 “想一死了之?” 想通此处,裴淮蓦然轻笑,抬起指腹,蹭去女子杏腮边的泪珠。 微哑的嗓音里忽然间透出温柔缱绻的意味,却又隐隐含着股狼戾恣睢: “那这些年来的轻怜重惜、殊恩厚渥,珠珠便不打算偿还朕了?” 一声“珠珠”唤出口,是教沈韫珠听得肝肠寸断。 见裴淮提起昔日的恩深爱重,沈韫珠双眼含泪,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无比憾然地说道: “终究是妾身亏欠陛下良多,来生愿结草衔环,报答陛下恩情。” “来生?” 裴淮被这话激得眼眶发红,忽而扣着手腕将沈韫珠拽起来,牢牢圈锁在怀中。 感受着掌下玉肤透凉,裴淮上移几寸,拢住女子指尖,咬音咂字地道: “珠珠,来生可太久了,朕要你今世便还。” 下一瞬,裴淮充满掠夺的深吻,不由分说地落在沈韫珠唇间,赫然是一番纵情疯狂的宣泄,将炽烈爱意抖落得淋漓尽致。 裴淮强逼着沈韫珠睁开眼,去看清楚他究竟捧着怎样一颗心。 沈韫珠似被男人眼中的殷殷盛意灼伤,忽然一恸欲绝,强烈的悲痛与欢欣交替占据心头。 所有的欺瞒、背叛、愤怒、不甘、愧怍,至此只剩下一片烧死人的热望与眷爱。 “生了这样的模样身段,还不知道用美人计,给朕吹吹枕头风?” 眈着女子涟涟眼波,裴淮含糊不清地嗤笑道: “没出息。” “可您不是都厌倦妾身了吗?” 沈韫珠被吻得芳息未定,委屈地朝裴淮泣诉,像只红眼儿的兔子。 裴淮忍不住一愣,随后缓缓放开了沈韫珠。 扶着女子瘦削玉肩,裴淮扬眉瞧着她,好整以暇地问道: “朕怎地又厌倦你了?说出来让朕听听。” “您……您在那个时候……” 沈韫珠遮掩着羞红的面颊,含混地吐露出一句: “不及之前折腾了。” 裴淮顿住想了想,才大致明白沈韫珠指的是什么,登时瞠目挢舌,噎得他是满心无奈。 他疼惜这女子生玠儿时遭罪,愈发克制自己,竭力要和风细雨地对她。 结果非但不讨好儿,反倒落了一通埋怨,敢情是嫌他太温吞? “从前对郡主太温柔了,是朕的不是。” 裴淮捋着沈韫珠胸前垂落的青丝,眼中暗自翻腾着狠戾,却仍假惺惺地体贴道: “郡主早说自个儿出身将门,喜欢烈着些的,朕自有另一种法子待您。” “保管教您满意。” 裴淮在沈韫珠耳边低语道。 “妾身没有那个意思。” 沈韫珠慌乱想逃,立马被裴淮攥着手腕拉回来。 裴淮唇齿间泄出一声轻笑,语气危险地说道: “好,那朕有。” 不知从何时开始,裴淮发现他每次一唤“沈郡主”,沈韫珠就会下意识地浑身紧绷,有时还会轻抖一下。 裴淮登时再也忍不住恶劣性子,贴在沈韫珠耳边,一会儿一个郡主,不嫌累似的。 “乖,郡主别乱动,朕方才可没许你动。” “沈郡主前几日不是挺威风的?怎么这会儿就不成了。” “郡主总捂着脸做什么?可别憋着了,朕心疼呢。” “您别说了……” 沈韫珠的声音已抖得不成样子,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怎地。 不说便不说罢。 “那朕问你些别的。” 裴淮居高临下,语调微扬地审问道: “前年萧廉潜入燕都,是来看你了吗?嗯?” 沈韫珠顿感紧张,立马又被裴淮抓个正着。 “您能不能别翻旧账了?” 沈韫珠欲哭无泪,冷汗砸在玉枕上。 “不能。” 裴淮凤眸暗得慑人,声音嘶哑而低沉地说道: “沈韫珠,你欠朕的,朕会一点一点、分毫不差地讨回来。” 第70章 调风弄月 次日眼看都快晌午了, 任凭青婵和画柳怎么唤,沈韫珠都不肯让人进来服侍。 还是青婵派人去御前守着,等裴淮一忙完政事, 立马将他请回了重华宫。 裴淮一掀开帷帐,正巧对上沈韫珠那双潮润的桃花眸。 在女子哀怨的注视下, 裴淮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继而道: “醒了?” 沈韫珠抱着锦衾坐在榻里, 也不起身, 只凄凄楚楚地哼唧道: “请陛下安。” 裴淮坐在榻边, 大掌不老实地钻进锦被里去捉那双柔荑,摩挲着问道: “怎么不许宫人进来?” “您说呢?” 沈韫珠想瞪裴淮, 却因为自个儿理亏在先,又不敢瞪, 只能憋气地扭过脸儿去。 裴淮见状忍着笑意,面无惭色地诡辩道: “朕送你的璎珞、软镯什么的,你不也照样戴得好好的?怎地这个就不行?” 沈韫珠恼羞成怒, “这哪里是能混为一谈的?” “反正妾身不想要这个……” 沈韫珠灵机一动, 转而难受地蹙了蹙眉,可怜兮兮地抱怨道: “凉。” 裴淮果然收起了嬉笑的神色,心里却是对沈韫珠的话将信将疑。明明是焐热了才戴上的,怎么可能冰着她? 裴淮一手制住沈韫珠双腕, 另一只手凑上去贴了贴。 掌心下触及一片温热, 裴淮登时扬眉, 莞尔道: “又欺君?郡主这是债多不压身啊。” “皇上许是觉着热, 但妾身觉着凉。”沈韫珠面不改色地说道。 裴淮也不同沈韫珠争辩什么凉热, 只端详着她,慢悠悠地说道: “珠珠若继续这么胡搅蛮缠下去, 朕还可以送你些别的首饰。” “比如那几只小银铃就不错,一动还会响呢,珠珠说是不是妙极?” 沈韫珠脸色一变,佯笑了两声,说道: “还是不必了。” “不必了?” 裴淮忽然板起脸,双手撑在榻上,将沈韫珠堵在墙角,沉声道: “可朕还不曾处置郡主呢,郡主该不会觉得昨个儿就算抵罪了罢?” 沈韫珠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攥着锦被的手指微微缩紧,看上去很是不安。 裴淮不由得轻勾了下唇角,但很快隐下去,不疾不徐地开口: “打今儿起,便罚你留在御前侍奉朕。” 沈韫珠不由得怔住,反复咂摸何为“留在御前侍奉”。 裴淮眯起凤眸,似是在回忆什么,语调迂缓轻佻地说道: “朕隐约记得某人在血书上写了,说什么甘愿为婢侍奉来着?” 沈韫珠闻言讶然,不禁檀口微张,好半晌才默默问道: “有没有人说过您很记仇?” “知道朕记仇,就少惹朕生气。”裴淮起身哼道。 裴淮瞄了沈韫珠一眼,见她没什么抗拒的神色,顿时心中一喜,面上仍旧假正经地道: “不过念在夫妻一场的份儿上,朕也不难为你。你来给朕做十日御前宫女,朕就当你抵过了。” 听到这儿,沈韫珠若还不知裴淮打量的是什么主意,那她真是枉做了这么久的宠妃。 沈韫珠简直语噎,当初裴淮就是放着明路子不走,非要接她去绛云馆私会。 如今他们的孩子都四五个月大了,没成想这男人还是本性难移,又要跟她唱什么皇帝和小宫女的戏码。 沈韫珠好歹是要脸的,尝试婉拒道: “妾身还得照顾玠儿呢。” 裴淮闻言,顿时不满道: “因着你们南梁派人来刺杀,朕好端端的春狩都被搅黄了。原本该分出来陪朕的日子,郡主不得补上?” “朕不收郡主的息钱,已经够心善了罢。” 裴淮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心中仅存的那点对亲儿子的愧疚,也彻底消失不见。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84章 沈韫珠闻言深吸一口气,她本还对那日刺杀之事心存疑虑,这下裴淮亲口给她解惑了。 萧廉!又是萧廉! 每次行事居然都不跟她提前知会一声,成天到晚由着性子胡来,最后还得靠她来平息裴淮的怒火。 沈韫珠闭了闭眼,无奈地点头认命道: “说好了,就只有十日。” - 申时四刻,御书房。 守在门外的姜德兴远远便瞧见女子婀娜的身姿,都不必看清容貌,便知是皇贵妃到了,连忙轻手轻脚地掀起门帘请她进去。 “皇上等您半天了。” 姜德兴笑眯眯地躬身,心道真不愧是皇贵妃,转眼工夫便能把皇上哄得服服帖帖的。 瞧瞧昨儿个皇上气的,姜德兴差点儿要寻思着去长信宫搬救兵了。 沈韫珠身上酸软,根本不想动弹,无奈裴淮非要霸着她,只得午后捯饬了一番,直到此时才终于赶来御前。 果然一进书房,就被裴淮坏心眼儿地揶揄道: “朕就没见过有你这么当值的。” “妾身也没见过拿自个儿皇贵妃当宫女使唤的。”沈韫珠没好气儿地还击道。 裴淮瞧出沈韫珠神色忸怩,不禁勾了勾唇,扶着沈韫珠的腰将她搂到身前,明知故问地逗弄道: “朕怎么瞧你走路,像是哪里不舒服似的?” 沈韫珠咬着唇不说话,嗔怪地白了裴淮一眼。 “还敢朝朕发脾气?” 裴淮将案上的折子归拢起来,抬指叩了叩面前的长案,挑眉命道: “坐上来。” 沈韫珠悄悄抬眼看了看裴淮,见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只得磨磨蹭蹭地起身。双手一撑,坐在了裴淮对面的书案上。 “有没有偷偷取下来?”裴淮打量着沈韫珠,故意问道。 “没有!” 沈韫珠羞得耳根通红,裴淮却故作严肃地道: “朕只是问你一句,你又在想什么呢?” 说着,裴淮不安分地要往上碰,沈韫珠简直要被欺负死了,立马按住了裴淮作乱的手。 “不让朕亲眼瞧见,朕怎知你有没有骗朕?” 裴淮冷笑一声,却没什么威慑力地凶道: “忒惯着你了,自个儿松手。” “……不要。” 沈韫珠怎么可能答应,立马忿忿地嘟囔,死活就是不撒手。 趁着拉扯之际,沈韫珠忽然计上心头,立马开口质问道: “原来您的御前宫女,平常都是陪您做这些的?” 裴淮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得讪讪地收回手,这下倒是让沈韫珠拿住由头说嘴了。 “怪不得非要妾身给您当宫女儿,原来不知是想从妾身的身上,瞧见您哪个红颜知己的影儿呢?”沈韫珠哼道。 裴淮听得这话,心道再纵着她编排下去,还指不定成什么了,禁不住笑骂道: “朕日日都去陪哪个小没良心的,你不清楚?” 沈韫珠睨了裴淮一眼,不依不饶地道: “这话可说不清,妾身睡迷了之后什么都不知道。说不准您是自有偷香手段,窃玉机关呢。”* “罢了,论起信口胡诌来,朕的确不如你。”裴淮无奈笑道。 沈韫珠闻言抿了抿唇,顿时沉默下来。 裴淮察觉不对,连忙将沈韫珠扶下桌案,搂在怀里亲了一口,轻声宽慰道: “珠珠,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别多心。” 裴淮从来没想过故意要惹沈韫珠伤心,只因他看得出沈韫珠已经很内疚了。 明明昨夜已经同床共枕过,现下却仿佛还有疙瘩似的。裴淮暗自喟叹一声,心想有些话总得慢慢说开了才好。 正想到此处,姜德兴的低声请示拉回了裴淮的思绪: “启禀皇上,御膳房已将晚膳送来,可要现在传膳?” 裴淮颔了颔首,转头见沈韫珠还有些魂不守舍,便掩唇轻咳了一声,唤道: “珠珠?” “啊,是。” 沈韫珠神思回笼,忙福身应下。 沈韫珠被裴淮牵着走到八仙桌旁,却没有如往常一般落座,而是侍立在了裴淮身侧,抬手便欲取布菜用的羹匙。 裴淮忙按住沈韫珠的手,微微蹙眉道: “不用你伺候。” 沈韫珠顺从地低下眉眼,只是神情有些落寞地后退了一步。 裴淮有些奇怪地看了沈韫珠一眼,解释道: “朕的意思是让你坐下一同用膳。” 沈韫珠闻言一愣,待反应过来心里就像吃了蜜似的,卖乖道: “皇上不是要妾身侍奉吗?怎么第一天就要饶过妾身。” 裴淮轻笑一声,睇着沈韫珠道: “朕这是怕你等下吃了残羹冷炙又要闹起病来,你如今可是娇气得紧,动不动就要喊疼……” “皇上!”沈韫珠连忙拦住裴淮,不许他再说下去。 裴淮用眼神点了点对面的椅子,好笑道: “快坐下罢。” 裴淮只是想将沈韫珠带在身边,并无意当真让她侍奉,再说他又哪敢使唤这祖宗? 在一众山珍海味中,沈韫珠一眼便瞧见了那道花胶炖鹿筋。 沈韫珠仿佛鬼使神差般,默默舀了块鹿筋,放进裴淮面前的鎏金莲纹碗里。 裴淮目光复杂地扫了眼那块鹿筋,又抬眼望向神态自若的沈韫珠,不禁怀疑是不是自个儿想多了。 这女子还敢这样撩拨他? 谁料她还真敢。 “皇上您多用些,可别累倒了。” 沈韫珠小声嘟囔着,又犹犹豫豫地看向裴淮,好奇道: “况且您还比妾身年长六岁,该不会哪天就……力不从心了罢?” “娘娘放心,伺候您还是不在话下的。” 裴淮滚动了下喉结,不想同沈韫珠计较,哪知沈韫珠还要接着问道: “真的吗?” “小狐狸精,你不要命了?” 裴淮尽力维持着清醒,压着嗓子警告道。 谁知沈韫珠当真是不怕死,听了这话反而愈加热情了起来,朝着裴淮眨眼道: “您今夜还能和昨晚似的吗?” “能是能,但你可也得受住了。” 裴淮声音愈发沙哑,看着满桌子的佳肴,却突然想换些别的来尝尝。 “到如今还能让你这张小嘴喋喋不休,实在是为夫的错。” 第71章 凤凰于飞 昨夜那般肆意撩拨之下, 次日沈韫珠自然是没能起身服侍裴淮去早朝。 沈韫珠睡眼惺忪地蹭了蹭玉枕,心里惦念着方才似乎梦到皇儿了,可隐约传入耳中的咿呀声, 却似乎在提醒她这并不是一场梦。 “娘娘,奴婢刚去将小皇子接了回来, 您可要现在瞧瞧?” 青婵抱着咿咿呀呀的小皇子进来,在纱幔外轻声禀道。 沈韫珠闻声顿时勉力打起精神, 喜出望外地坐起身, 急切道: “快将玠儿抱过来。” 稍一用劲儿, 沈韫珠便觉右腿还酸得厉害,不由轻“嘶”了一声。 青婵瞧见沈韫珠身上尚未褪去的风情, 不禁咂舌皇上昨儿是闹到多晚? “小皇子沉了不少,奴婢抱着给您看罢。”青婵蹲身道。 “没事, 本宫不累。” 沈韫珠忙不迭地将裴玠抱在怀里,低头贴了贴他面团似的柔软小脸儿,忽然间眼眶便泛起酸来。 沈韫珠拼命忍着泪意, 闷声问道: “将玠儿抱回来的事, 皇上准了吗?” 青婵只觉沈韫珠问得奇怪,但还是如实回答道: “皇上怕娘娘想念小皇子,特地命奴婢们去接回来呢。” 沈韫珠登时更加惊惶,昨日裴淮明明还不许, 今儿个怎地突然松口让人去接了? 沈韫珠紧紧抱着孩儿, 只觉心中盈满苦涩与酸楚, 疼得她快要皱缩成一团。 直到小裴玠哭闹着要吃奶, 沈韫珠仍眷恋地不愿撒手。 裴淮一进门就听见孩儿在哭, 不由蹙起眉心。他原本是打算自个儿同沈韫珠亲近的,可见沈韫珠始终隐隐不安, 便还是差人将小皇子抱了回来。 这小家伙别是没能哄得他娘亲开怀,反倒更给人添烦恼罢? 瞧见裴淮回来,沈韫珠连忙掩去落寞神色,语带欢欣地唤道: “皇上。” 见沈韫珠面容含喜,裴淮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走近榻边。 “怎地又哭闹起来了?”裴淮随口问道。 沈韫珠忙道:“玠儿只是饿了。” 沈韫珠抱着孩子轻拍,柔声道: “多谢皇上让妾身见见玠儿。” “你也别太得意。” 裴淮冷哼一声,动作却是十分小心地将孩子接过,让乳母抱下去喂奶。 “等你歇好了,接着回御书房给朕伺候笔墨。” 沈韫珠乖顺地应着,又撒娇似的瞥了一眼裴淮,说道: “皇上,妾身难受。”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85章 裴淮无奈地叹了口气,撩袍坐在了榻边。 沈韫珠立马凑进裴淮怀里窝着,玉指悄悄攥着男人衣襟。 裴淮将手探入被底,轻柔地抚慰着怀里撒娇的小狐狸,嘴上却依旧数落道: “现下知道难受了?教你昨晚那么疯。” “别说了……” 沈韫珠想起昨晚的事也觉得羞臊,捂着脸霸道地不许人再提。 狐狸不经意间露出尾巴,自然要被逮住狠狠摸两把毛。裴淮提起沈韫珠的下颌,挑眉道: “你一个宫女也敢命令朕?” 沈韫珠媚眼如丝地勾住裴淮的脖颈,轻声在他耳边咕哝道: “宫女可不同皇上颠鸾倒凤。” “哦?那你是什么?”裴淮低头瞧着沈韫珠,饶有兴味地反问道。 沈韫珠抬眸看回去,一时忘了答话,目光只放肆地在裴淮脸上游走。 沈韫珠忍不住用指尖描绘着裴淮的唇形,好看极了,吻上去时也…… 裴淮蓦然低笑一声,攥住沈韫珠的手腕将她压在榻上。 “看来珠珠昨晚甚是满意?”裴淮调笑道。 沈韫珠双手被制着,忍不住小声讨饶: “皇上……” 裴淮本也没想此时便折腾沈韫珠,于是居高临下地笑道: “说句好听的,朕就放了你。” “晏清。” 沈韫珠颤巍巍地唤着,又情不自禁地抬头在裴淮喉结上吻了一下。 裴淮深吸一口气,赶忙放开了沈韫珠。 “怪不得说娶妻娶贤不娶貌,若是娶了这般美人做皇后,换了谁都得从此君王不早朝。” 裴淮靠在榻边,不由啧啧感叹道。 沈韫珠闻言动作一顿,心中陡然生出几分悸动,好似玩笑地问道: “纳妾纳色,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见裴淮没有接话,沈韫珠不禁有些局促,不过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暗自垂下了眸子。 裴淮忽然玩味地轻笑一声,缓缓道: “朕还盘算着娶珠珠呢,没想到珠珠喜欢做妾,倒是朕疏忽了。” 趁沈韫珠怔愣之际,裴淮轻轻抱住了她,终是问出了压在心底的疑问: “珠珠,你是不是在难过什么?” 沈韫珠素来是个矜持的性子,这两日却一直没歇了想勾他的心思。 裴淮早就察觉出反常来,却迟迟不敢开口问。实在是这种感觉,太像是吃断头饭,仿佛吃了上顿便要没下顿似的。 裴淮很难不被沈韫珠躁动难安的情绪影响,忽而艰难地问道: “你还是想走吗?” 闻言,沈韫珠顿时将眼泪蹭在裴淮肩上,哽咽道: “妾身不想走。” 正在裴淮困惑之际,忽然听沈韫珠凄然问道: “皇上为何迟迟不责罚妾身,您是在等什么吗?” 沈韫珠不懂裴淮为什么还要迁就她,仍旧惊魂未定地哭诉着: “求您别吊着妾身了,妾身实在惶恐。” “你还要朕怎么罚你?” 裴淮听得一头雾水,心道这女子如今这么难满足?方才不是还哼哼着难受吗? 沈韫珠抽噎道:“您平常抓了细作,不都是会用刑吗?” 裴淮简直被沈韫珠气笑出声,当即将沈韫珠从怀里扒拉出来,望着她的眼睛说道: “你若伤了残了的,不还是要朕养着?朕可从来不做赔本买卖。” 沈韫珠强忍着心痛,继续哀求道: “那……玠儿到底是您的骨肉,您也别因为妾身的缘故不喜欢他。妾身愿意将玠儿交给旁人抚养,只当他是好人家的女子替您生养的,好不好?” “朕没有不喜欢玠儿。” 裴淮见沈韫珠钻了牛角尖,也顾不上再吓唬她,先认真解释道: “朕并没有恨你是细作,若真说有什么,便也只是心疼而已。” 见沈韫珠朝他看过来,裴淮忙替她抹去眼泪,温声问道: “那日在山庄外同朕交手的人,是你罢?” “是不是打疼了?” 裴淮记得当日自己没有留手,如今想想都觉得十分后悔,沈韫珠肯定是被自己打伤了。 听裴淮提起,沈韫珠仿佛又想起那种痛楚来,不禁颤声道: “妾身心口疼得厉害,月余都没好利索。” 裴淮俯下身吻了吻沈韫珠心口,叹道: “朕连凤印都给你了,你还不肯信朕吗?” “可那时您又不知道妾身是谁。”沈韫珠委屈道。 “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你。” 怕沈韫珠又要胡思乱想,裴淮连忙补充道: “也爱我们的玠儿。” “再说送人的东西,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 裴淮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只想着赶快哄沈韫珠展颜。 “可您之前说,妾身要是背叛了您,就别再妄想要您的恩宠。” 沈韫珠吸了吸鼻子,伤怀地喃喃道。 裴淮闻言顿时语塞,颇感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无奈叹道: “朕好声好气地哄你这么多次,你就记着那两句气话了?” “那些话……皇上不是认真的?” 沈韫珠讶异地抬眸,泪珠子将落未落地含在眼眶里。 总算弄清楚沈韫珠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裴淮忍了又忍,还是不禁哼笑道: “行,那你就当朕是认真的。” “怎地还不滚去宫正司待着,等朕请你?” 沈韫珠还是能听出好赖话儿的,见裴淮待她的心意确实未变,登时往后躲了躲,小声道: “夫君,妾身错了。” 裴淮抬手将沈韫珠拉回来,照着身后拍了一巴掌,训道: “欠收拾。” 沈韫珠猝不及防挨了一下教训,顿时羞红了脸,埋首在裴淮肩上哼道: “怎么还打人呢?” “不是娘娘自个儿求的?”裴淮反问道。 见沈韫珠终于不哭哭啼啼,裴淮心里也早就憋得要命,此刻可算是不吐不快: “还说什么将玠儿抱给别人养。” “朕的后宫都快被娘娘肃清了,朕还能抱给谁养?” 见裴淮又要扬巴掌,沈韫珠也不是乖乖挨打的性子,立马挣脱就逃。 裴淮还不曾习惯这女子会武,仍当她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抓着她时手下没用什么力气,一下子就被沈韫珠轻松挣脱了。 裴淮低头瞧了瞧空空如也的掌心,又抬头看了看沈韫珠,忽然笑了一声,活动了下手腕儿。 “沈郡主身手的确不错,可惜是使到了朕头上。” 裴淮一边说着,一边便来动手擒沈韫珠。 沈韫珠屏住呼吸,同欺身过来的裴淮飞快拆了几招。眼见不敌,立马闭眼喊道: “您别欺负妾身!” 裴淮本就只是同沈韫珠嬉闹罢了,见状便也收了几分力气,没继续将沈韫珠按在榻上,转而放了她起身。 沈韫珠放松下来,刚想坐在榻边喘息,却忽然被裴淮打横抱了起来。 “您这是做什么?” 沈韫珠连忙抱住裴淮的脖颈,小心翼翼地问道。 “抱你去看个东西。” 裴淮语焉不详地解释了一句,怀抱着沈韫珠,抬步便朝御书房走去。 御前宫人们对此早就见怪不怪,还主动上前替裴淮推开门。算来算去,臊的就只有沈韫珠一个。 裴淮怀中拢着沈韫珠,将立后圣旨铺开在桌案上。 见沈韫珠仍难为情地埋着脸,便拍了拍她的腰,轻声哄道: “抬头看看罢。” 这道圣旨裴淮早便写好了,唯有姓氏处是空着的,直到前日将“沈”字补了上去,才终于完满。 见沈韫珠泪眼模糊地望着立后圣旨,裴淮继续说出了一句更令她震撼的话: “镇北王的尸骨,朕当初命人收敛了。” 沈韫珠闻言骤然瞳孔紧缩,不可置信地望向裴淮,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金陵城中,只有一座她父王的衣冠冢。若放在三年前,沈韫珠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最终替她父王收尸的人,竟会是他们视为死敌的大周皇帝。 “王爷就葬在伏罗城中,朕随时可以带你去祭拜。” 眼泪忽然夺眶而出,沈韫珠只觉心口如同被撕裂般疼痛,转身扑在裴淮怀中,终于在他肩上痛哭出声。 裴淮没有作声,只是将沈韫珠更紧地搂入怀中。 曾经种下的因,终于在此刻结出了果。 裴淮将最后一枚筹码推入赌局。 沈韫珠的人和心,他都势在必得。 好半晌,沈韫珠才渐渐止了哭声,哑声对裴淮说道: “皇上,妾身想尽快去祭拜父王,祭品就用——” 沈韫珠一字一顿: “萧廉的项上人头。” 望着锋芒毕露的沈韫珠,裴淮笑容愈盛,只觉一股酥麻感沿着背脊直冲天灵盖。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86章 裴淮轻吻着女子发心,畅快应道: “好。” 第72章 血债血偿 见裴淮答应, 沈韫珠立马附在裴淮耳边,将自己想好的计谋同他尽数道来。 听得女子一番耳语后,裴淮先是颔首, 肯定了沈韫珠所言。 而后却又有所顾虑似的微蹙起眉心,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沈韫珠眼角犹残存着泪痕, 见状怯怯地望着裴淮问道: “……皇上,不可以吗?” 此计不仅需要裴淮的配合, 更需要他们全然信任彼此。 见沈韫珠惴惴, 裴淮忙应声道: “自然可以。” 他从前都愿将禁军虎符托付, 自然是信得过沈韫珠的,只是…… 裴淮抬眸看向沈韫珠, 语气中带着一丝隐忧: “只是如此一来,朕恐怕会同南梁开战。这些年大周休养生息, 厉兵秣马,一旦此番挥兵南下,势必要直捣金陵——” 停顿片刻后, 裴淮低声问道: “珠珠可会难过?” 听清裴淮的顾虑竟是自己, 沈韫珠心下动容,几乎是瞬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大周与南梁之间终有一战,妾身明白, 也不会怨您。” “妾身相信皇上是圣明君主, 定会善待南梁子民。” 沈韫珠缓缓抬起头, 目光直视着裴淮, 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浓浓的信任。 “妾身亦会修书父王旧部, 竭力替您劝降南梁将领。” “既然此战不可避免,妾身能做的, 唯有助您将死伤降到最低,漂漂亮亮地拿下这一局。” 沈韫珠语气坚定,仿佛早已下定决心,此生要同裴淮紧紧纠缠在一起,不死不休。 听罢沈韫珠的话,裴淮也不由喜出望外,忽然朗声笑道: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裴淮的夸奖,永远都是这么甜蜜动听,似乎每每都能夸在沈韫珠心坎上。 裴淮一把将沈韫珠拥入怀中,在她耳畔倾洒下温热的呼吸,郑重其事地保证道: “南梁既是吾妻故土,朕自当好生善待。” 见沈韫珠心里受用地勾起唇角,裴淮忍不住吻了吻女子馨香的面颊,戏谑道: “不知沈郡主可需向朕借兵?” 裴淮心荡神驰,暗自盘算好了要索取什么报酬,却不料沈韫珠狡黠一笑,说道: “借兵就不必了。此番为父王报仇雪恨,妾身只想动用沈家亲兵。” 裴淮惊讶地挑眉,竟也顾不上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轻声笑问道: “郡主还养了私兵?” 沈韫珠心中一紧,连忙解释道: “妾身是命人回南梁养的,没在皇上的地盘上作祟。” “慌什么,朕还会追究你不成?” 裴淮捏了捏沈韫珠后颈,示意她放松,转而问道: “不知珠珠身边有何可用之人?可否说与朕听听?” 如若沈韫珠身边没有他觉得堪用之人,即便沈韫珠坚持,裴淮却也不能放任她折腾。 沈韫珠点点头,心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同裴淮说了上元那日与李格的意外重逢。 “李格曾是妾身父王麾下的副将,不知皇上可还有印象?” 沈韫珠拉着裴淮衣袖,好奇地问道。 “李将军朕当然记得——” 裴淮眯了眯眼,语气意味深长: “之前烧过朕不少粮草来着。” 沈韫珠手一顿,不由干笑了两声。这男人最是记仇,她就多余问这一句。 “此人有几分本事,让他跟着你朕还算放心。” 裴淮也不继续逗沈韫珠,松手放她起身,温声嘱托: “郡主回去尽快准备,咱们也好及早动身。” 想到眼下正值四月,裴淮暗自盘算了一番,期许道: “此仗若能快些打完,班师回朝时,说不准还能赶上玠儿的周岁生辰。” 提起小裴玠,沈韫珠忽而神色黯然,默默道: “妾身不是个好娘亲。” 这一走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半载,也不知回来时,孩儿还认不认得她这个娘亲。 “珠珠永远是最好的。” 裴淮望向沈韫珠,认真地说道。 不止是最好的母亲,她的存在,本就是世间无双。 - 四月十九,沈韫珠与裴淮在燕荆关外分别。 裴淮继续带兵赶往伏罗城,沈韫珠则暗中前往殷城,与李格等人汇合。 青婵在客栈外扶沈韫珠下马,低声禀道: “奴婢按照娘娘的吩咐,传信给了二皇子,称大周皇帝即将微服前往伏罗城,还刻意提到随行之人不多。” “二皇子果然深信不疑,主动提出要在枫丹林中伏击皇上。” 沈韫珠点点头,道: “派人知会皇上一声,让他不必急着赶路。等我带人过去,再和他一同包抄萧廉。” “是。” 青婵应下,而后又忍俊不禁道: “二皇子还嘱咐您将蚀骨提前下给皇上,保证万无一失。” 沈韫珠闻言,也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还蚀骨呢? 蚀骨早就送他忠心耿耿的手下上路了。 - 是夜,李格也率三百沈家亲兵赶到殷城,终于同沈韫珠汇合。 “末将无能,只召集了三百余众,还望郡主恕罪。” 李格抱拳,不禁汗颜道。 “暗中练兵本就艰难,能有此成效已属不易,李将军不必过谦。” “更何况三百人已经足够了,皇上……” 沈韫珠磕绊了一下,转而说道: “大周皇帝也带了兵马,到时会与我们合围萧廉。” 李格自然有所耳闻,郡主生下了小皇子,如今已是大周的皇贵妃。 但他也没有理由置喙郡主同周帝的事,只是吩咐将士取来一物。 沈韫珠瞧着将士手中展开的帅旗,不禁怔住。 “这面旗……怎么还留着?” 沈韫珠嗓音微微发颤。 “末将总想着,万一还有能用上的一天呢?” 李格接过帅旗捧在手中,也不由激动地说道。 沈韫珠久久凝视着那张帅旗,只见旗帜上大大的绣着一个“沈”字,上下两条金龙交错腾飞。 “这……” 沈韫珠有些干涩地开口,迎向众人饱含期待的目光,最终还是咽下了话头: “就用这面吧。” “是!” 见沈韫珠同意,李格顿时喜不自胜,众人更是士气大增。 这面帅旗随镇北王东征西战数年,有它在,便是南梁最大的荣耀与底气。 - 枫丹林中,裴淮已先同萧廉正面对上,此时双方已鏖战半宿,皆各有折损。 “大周皇帝,眼下你已是退无可退!此时束手就擒,说不准还能少吃些苦头。” 二皇子萧廉看着已经被半面包围的大周士兵,不由畅快地笑道。 苍天见怜,这么多年了,终于让他抓住了裴淮! 等他今日将裴淮擒下押回金陵,试问太子之位舍他其谁? “竖子休得张狂!” 见萧廉小人得志,聂钧登时怒吼着反击道。 “该束手就擒的是你才对。” 裴淮打马上前,从重重兵甲后现身,眸中寒光毕露。 在场的南梁骑兵见状,俱是一阵胆寒。 当初年仅十七岁的裴淮,在战场上宛若修罗,将不可一世的南梁骑兵打得七零八落。 关外那一场酣战更是成为了无数边境将士的噩梦—— 少年杀神,阎罗在世。 感到身下战马似有胆怯,萧廉连忙勒住缰绳。正欲下令,却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从林外传来。 萧廉疑惑地看向身边的副将,副将也不明所以,连忙打马回身。 只见远处数百名骑兵朝这边奔袭而来,还隐约看见一面军旗在其中挥舞,副将喝问道: “来者何人?” 忽然,天边惊雷炸响,闪电照亮夜空的一瞬,所有人都看清了旗上用金线绣成的“沈”字。 众人不禁觉得一阵恍惚。 自从镇北王战死沙场,世上哪里还有什么沈家军? 沈韫珠勒马停在数十步之外,取下头上的斗笠,掩藏在其下的倾国之貌赫然显露。 萧廉被沈韫珠的杀气所慑,待回过神后,不禁大笑道: “裴淮,取你命的人到了!” 虽不知沈韫珠为何会带兵出现于此,但萧廉自信地认为沈韫珠是来帮他的。 沈韫珠与裴淮对视一眼,又默契地挪开目光。 沈韫珠忽而笑着朝萧廉点了点头,向身旁伸出了手。 一名掩面将士立刻上前,双手将弓弩呈上。 只见那弓通体银亮,令人望之生寒,正是镇北王当年征战沙场时所用的朔月弓。 边境一直都有传言,镇北王沈铎的箭百步穿杨,力透铁甲,没有人能在这把朔月弓下活命。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87章 如今握在镇北王之女沈韫珠的手中,却又不知是威力几何。 聂钧识得眼前之人是皇贵妃,又见她果然与南梁沈家有干系,不由得警惕地挡在裴淮身前。 没想到却被裴淮无声瞪了一眼,聂钧只得满头雾水地退下。 这边厢,沈韫珠手握朔月弓,驾轻就熟地弯弓搭箭,丹唇微启: “今日便以尔等之血,告慰吾父在天之灵!” 字字冷硬,咬金断玉。 萧廉闻言笑意更深,却在正对上沈韫珠的箭头时陡然凝固。 “嗖——” 玄羽箭破空而来,正正插入萧廉喉间。 萧廉被贯穿喉咙,剧痛感瞬间袭来,大片鲜血涌出喉腔,数息间便几近窒息。 坠马的前一刻,萧廉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看到方才递上朔月弓的将士摘下斗笠,赫然是镇北王麾下的李格。 “杀。” 随着沈韫珠一声令下,沈家军也加入了战场。 兵戈缭乱,厮杀声震天。 沈家亲卫面对害死镇北王的仇人,几近杀红了眼,竟比威名远扬的大周铁骑更加凶猛。 在细雨来临之前,沈韫珠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向裴淮,边走边解下沉重的银甲。 裴淮同样下马落在原地,而后对上沈韫珠的眸子,张开了双臂。 沈韫珠见状再也顾不得其他,没有丝毫犹豫便一把环住了裴淮的腰,将自己撞进裴淮怀里。 裴淮低笑一声,反抱住沈韫珠,轻轻抚着爱妻的背,低声哄道: “多谢娘娘前来搭救。” 沈韫珠埋首在裴淮的肩上,半晌,声音闷闷地道: “妾身是来报仇的,搭救您只是顺便。” 说好的等她来再一同动手,裴淮做什么要提前闯入埋伏? “好,能得娘娘顺便搭救,朕心甚慰。” 裴淮宠溺地轻笑道,而后低头在沈韫珠的唇角落下一吻,旁若无人地夹在两军中温存。 不知是谁先起了头,裴淮手下的士兵们纷纷开始起哄,反倒是沈韫珠这边的人颇为安静。 他们与大周作对这么多年,突然变成了一家人? 沈家亲卫们此时还有点回不过神来,想跟着起哄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这里血腥气太重,眼见也快要下雨,咱们割了萧廉的头颅,便快些走罢。” 沈韫珠点了点裴淮胸膛,面带薄羞地埋怨道: “还有,管管你的人。” 裴淮轻笑一声,意有所指地说道: “自然,朕会好好管管朕的人。” 裴淮瞥了沈韫珠一眼,瓮声瓮气地同她算账道: “娘娘说好的不亲自上阵呢?” “这哪里忍得住。” 沈韫珠轻哼一声,反问道: “那您呢?不是说好等妾身前来吗?” 裴淮闷闷笑了两声,学着沈韫珠的语气道: “朕哪里舍得让娘娘冲锋陷阵。” 第73章 故地重游 裴淮与沈韫珠赶到伏罗城时, 天边果然飘起细细的雨丝来。 “珠珠可要现在就去祭拜?” 裴淮将沈韫珠拢在怀里替她遮雨,仿佛只要沈韫珠说等不急,即便冒雨漏夜他也照去不误。 沈韫珠感念裴淮的体贴, 不禁笑道:“眼下都到了伏罗城,妾身也不急在一时, 还是等雨停了再去罢。” 裴淮点点头,立马命人在伏罗城中寻了处尚还完好的将军府邸, 草草收拾了一番, 便携着沈韫珠住了进去。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了整夜, 次日清晨,天光乍泄, 映照着床榻上交颈而眠的一对儿鸳鸯。 裴淮睁开眼,便对上了沈韫珠尚带着几分惺忪睡意的眸子。 “珠珠醒了?” “嗯……” 沈韫珠轻轻应了一声, 往裴淮怀里缩了缩,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似乎还想再睡一会儿。 “此处可还住得惯?”裴淮轻拍着沈韫珠的背, 仿佛在哄孩子似的。 沈韫珠闭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应道:“还好……” 裴淮低笑一声,没有再打扰沈韫珠,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过了片刻, 沈韫珠才彻底清醒过来, 恋恋不舍地从裴淮怀里起身。 裴淮伸手取来椸枷上搭着的衣衫, 替沈韫珠拢在身上, 这才扬声叫侍女进来服侍。 虽是一夜风雨, 好在如今天色已经放晴。 窗外晨曦初露,伴着若有似无的清浅雨雾, 仿佛从天边洒下一捧柔光,将整座伏罗城笼罩其中。 沈韫珠推开窗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潮润,只觉如鱼儿回到水中般快活。 裴淮收拾停当,从身后拥住沈韫珠,同样看着窗外随意生长的花草,轻声问道: “待会儿朕便带你去祭拜王爷?” 沈韫珠闻言有些讶异道:“皇上初到边陲,不先去营地瞧瞧吗?” “珠珠的事,才是头等大事。” 唯恐又要被娘娘埋怨是昏君,裴淮说完好听话儿,忙正经答道: “等明日押送的粮草进城,朕再回军中一并料理,今日可以先陪珠珠。” 用罢早膳,裴淮果然没有食言,带着沈韫珠乘马车往城北而去。 似是近乡情更怯,沈韫珠在路上很是沉默。裴淮便也在旁安静陪伴,只轻轻握着沈韫珠的手无声安慰。 远远的,沈韫珠便瞧见那座孤零零的坟茔,在一片荒芜的伏罗城北,显得格外醒目。 坟前并不曾生长杂草,搭砌得虽简单却不随意,显然是有人在看顾。 沈韫珠鼻尖一酸,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父王……” 沈韫珠缓缓跪倒在坟前,泪水模糊了视线,也打湿了身前的衣襟。 “父王,女儿不孝,直到今日才终于替您报仇。” 沈韫珠悲痛欲绝地低泣,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裴淮拎着布包袱走上前,默默将萧廉的头颅放在拜台上,而后撩袍跪在沈韫珠身旁。 沈韫珠哭声一顿,不由惊愕地转头去看裴淮,颤巍巍说道: “您……您不用陪妾身……” 裴淮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转而问起道: “梓童可想将岳丈大人带回金陵安葬?” 沈韫珠怔了怔,裴淮平素唤她的称呼五花八门,多半是些不正经的调笑话儿。这回在父王坟前,他倒怪认真的。 良久,沈韫珠摇了摇头,低声道: “就让父王在此地安眠罢。” “那朕回头便命人,重新在此处为岳丈建陵。”裴淮毫不迟疑地说道。 沈韫珠侧身将脸埋在裴淮的肩头,声音哽咽道: “谢谢陛下。” 裴淮轻轻拍着沈韫珠的背,柔声道:“说什么傻话。” 沈韫珠闭上眼睛,任由泪水肆意流淌,心里默念道: 父王,不知道您会不会满意女儿嫁给了大周皇帝。 但他真的对女儿很好,女儿也很爱他。 我们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等孩儿再长大一些,女儿就带他来见您。 父王,您放心,女儿余生一定会幸福安乐。 - 从城北离开后,裴淮并未急于带沈韫珠回府,而是吩咐侍卫将马车赶到繁华的城南。 裴淮携着沈韫珠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信步漫游于伏罗城的街巷中。竭力抓住开战前的平静岁月,与心爱之人偷得浮生半日闲。 记忆中硝烟弥漫的边塞重镇,此刻不见森然肃杀,终于染上了些人间烟火气。 裴淮指了指不远处一家热气蒸腾的铺子,温声道: “那家‘玉碗香’的馄饨,皮薄馅足,汤鲜味美,是这伏罗城一绝,等会带你去尝尝。” 沈韫珠抬眸望去,目光掠过熙攘的人群,落在临街而建的馄饨铺子上。 只见几张简单的木桌摆在铺面外,桌上铺着洗得发白的麻布,几只粗瓷海碗错落摆放。 三两食客正埋头于碗碟之间,热气混着香气,在黄昏中氤氲开来。稚童的嬉笑仿佛穿透了时光,蓦然在耳边轻声回响。 沈韫珠唇角轻扬,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应道: “好。” 裴淮握紧了沈韫珠的手,挥退左右,只身带她登上城楼。 夕阳余晖洒落在青灰砖石的城墙上,极目远眺,落日如金盘,缓缓沉入橙红色的天际。 “从前朕每次来伏罗城,都会来城楼上看看落日。” 裴淮牵沈韫珠来到一处城堞前,轻声道: “朕觉得站在此处最宜赏景。” 沈韫珠瞧着眼前景象,蓦然低笑了一声,语气有些怀念: “皇上还真是和妾身心有灵犀,妾身从前就很喜欢站在这儿看落日。” 裴淮垂眸看向沈韫珠,有些讶然道: “珠珠来过伏罗城?” “妾身之前常来边关探望父王。” 沈韫珠笑得弯起眼,眸中盛着落日金芒,轻声道: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88章 “昨晚咱们下榻的府邸,便是妾身从前住过的。” 不料竟有此等意外之喜,裴淮拥着沈韫珠,好半晌才道: “朕竟然从没瞧见过你。” 沈韫珠挑起眼尾瞥向裴淮,失笑道: “那时尚在两军对垒之际,皇上想打哪儿瞧妾身去?” 沈韫珠望着远处群山连绵起伏,近处护城河水波光粼粼,倒映着天边的火烧云。 仿佛忽而想起了什么,沈韫珠伸手指了指护城河外的一片荒原,说道: “您从前好像是在那儿安营扎寨来着。” 裴淮眯了眯凤眸,笑道: “珠珠果然一清二楚。” “只是珠珠怎么也不出城来转转?” 裴淮从背后抱住沈韫珠,禁不住爱怜地轻揉着女子腰肢。 “妾身转什么?” 沈韫珠觉着痒,不禁躲了躲,回身搂着裴淮的脖颈,挑眉道: “转到阎罗殿去?” 裴淮俯身亲吻沈韫珠的眼尾,柔情不过半刻,又不怀好意地调笑道: “那怎么会?转到朕眼前,朕只会将你抢回东宫。” 沈韫珠娇嗔地横了裴淮一眼,道:“堂堂天家子弟,您怎么就跟匪寇似的?” 沈韫珠想了下那情形,又不禁笑道: “得亏没教皇上遇着过妾身,不然当初妾身在储秀宫中就没命了,哪里还有今日?” 裴淮却不甚赞同沈韫珠所言,摩挲着沈韫珠的指尖说道: “朕不是都说了?朕对珠珠可是一见钟情,怎会舍得痛下杀手?” “也是,”沈韫珠轻哼一声,“猫抓了耗子,可不得等到戏弄够了再吃?” 裴淮忽然又挑唇,瞧那神情,沈韫珠就知他没安什么好心。 果然,只听裴淮悠悠地说道: “先吃再戏弄倒也不耽搁什么。” 沈韫珠面颊一热,抵着裴淮胸口将他推开,扭身回去看落日西斜,嗔怪道: “您也就在妾身父王面前装装人样儿,这会子说话又荤素不忌起来。” 裴淮厚着脸皮贴上来,气定神闲地戳穿道: “谁教珠珠喜欢呢?” 沈韫珠羞恼地跺了跺脚,自然不肯承认裴淮的话,立马不满地反击道: “您胡诌!” 今日过后许是就要各自忙起来,裴淮咬定沈韫珠再气也不至于把他关在门外,当即有恃无恐地贴在沈韫珠耳畔,絮絮念道: “朕一跟珠珠说浑话,珠珠就要激动。疼在朕身上,朕能不清楚?” 沈韫珠疑惑地蹙眉,待反应过来裴淮在说床笫之事,连忙抬手捂住耳朵,指缝间隐约可见的耳珠,已然红得快滴血。 “您怎么什么话都拿出来说?” 沈韫珠转身跑下城墙,任裴淮追在后面说什么,沈韫珠都不搭理他。 只想幸亏方才城墙上没人,不然她真恨不得一头撞死了才清净。 裴淮乐不可支地用轻功追上沈韫珠,抱着害羞的美人儿好一番赔礼道歉。 见沈韫珠当真恼了,裴淮又赶忙拿出自己明儿个要去军中之事,来哄骗沈韫珠莫要耽搁大好光景。 沈韫珠耳根子软,心更软。最后还是禁不住这男人的软磨硬泡,教他吃饱喝足一番,又满意地搂着人歇下。 - 没过几日,尚书令按照裴淮临走前的吩咐,将一道压在尚书台许久的圣旨,取出来昭告天下。 这取出来一看可不得了,骇得尚书令是满脑门儿的冷汗。 只见圣旨上将娴皇贵妃册封为皇后,并道明皇贵妃实为南梁郡主沈韫珠。 圣旨一出,顿时在朝廷上掀起轩然大波。 南梁镇北王之女怎会成了苏家的女儿入宫?况且还生下了圣上膝下唯一的皇子。 后来再一见被金吾卫扣下的苏府,有明眼人也隐隐觉过味儿来,莫非苏家是南梁细作? 可皇上又将细作封后做什么?众人满肚子的疑惑想问,可裴淮此时已带着沈韫珠到边关去了,这群朝廷老臣想磕头都没地方磕去。 直到次日边关战事兴起,这位大周新后赫然拿出了一纸《讨萧氏檄》,在其上揭露镇北王之死的真相,怒斥南梁皇室为君不仁,残害忠良,号召贤能之士转投明主。 朝臣们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当今圣上英明神武,怎么可能被区区细作迷惑? 想来圣上是要借这沈郡主之力,先拿下南梁再说,回头利用完自会一脚踹开。 却不料日后才发现,他们既弄错了因果,也摸错了圣意。 第74章 逐鹿天下 既有沈韫珠替他从中斡旋劝降, 裴淮便只稳坐中军营帐,时而亲自临阵调度,以策应战事。 大周帝后配合默契无间, 竭力避免战乱之祸波及妇孺,刀剑只用来镇压负隅顽抗之人。而对于手无寸铁的南梁百姓, 裴淮更是承诺会将他们当做大周子民一般看待。 短短半年时间,大周军队长驱直入, 势如破竹。将至十月里, 已陈兵于金陵城外。南梁危于累卵, 覆灭在即。 这日,天高云淡, 秋风萧瑟。 一驾青布马车缓缓停在军营外,车帘掀起, 沈韫珠拢着素纹披风走下,鹄白色衣角在秋风中微微拂动。 守门士卒手执长戟,立马上前驱赶道: “这位夫人, 军营重地不得靠近, 还请速速离去。” 沈韫珠指尖挑开帷帽前的白纱,让士兵瞧清了她的面容,淡淡道: “有劳通禀一声,本宫请见皇上。” 军中将士已认得皇后沈韫珠, 见状连忙跪地行礼, 朗声道: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恕罪, 小的眼拙, 未能认出娘娘凤驾。” 沈韫珠重新放下垂纱, 轻轻抬手道:“无妨,去通禀罢。” 士兵不敢怠慢, 立刻领命起身,飞奔入营禀报。 不消片刻,裴淮便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名神色匆匆的将领。 沈韫珠刚要福身见礼,立马被裴淮快步上前扶住。 见沈韫珠孤身一人站在营门外,裴淮忙握住沈韫珠的手,不禁皱眉道: “怎么来了也不让人提前说一声?” “妾身来寻皇上,难道还要提前递帖子不成?”沈韫珠打趣道。 裴淮摇头失笑,牵着沈韫珠走去中军大帐,又不禁心疼地嘱咐道: “外头风大,娘娘下回进来等便是。” “皇上治军严明,妾身有几个脑袋胆敢擅闯军营?” 沈韫珠故作娇怯地挽住裴淮手臂,惹得裴淮轻笑出声。 进了营帐,裴淮屏退左右,揽着沈韫珠去榻边落座。忍不住同她亲近一番,低声诉着绵绵情意。 过了会儿,裴淮亲自为沈韫珠斟了杯茶水,和声细语地问道: “珠珠可是有事寻朕?” 沈韫珠就着裴淮的手抿了几口热茶,又伸手环住男人的腰,俏生生地道: “外公差人送信给妾身,说是家里人已在燕都安顿下来,多谢陛下派人护送。” 裴淮放下茶杯,回身将自己投怀送抱的小美人拢住,笑道: “何须如此客气,珠珠的家人,自然也是朕的亲眷长辈。” 沈韫珠轻轻颔首,终于表明来意道: “皇上,妾身有些想念玠儿了。” “如今大局已定,妾身想先行返回燕都。” 沈韫珠埋在裴淮怀中,声音略带恳求地说道。 裴淮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心里寻思着金陵城破在即,沈韫珠虽面上不显,心中许是难免戚戚伤怀,早些送她回燕都也好。 裴淮终是怜这女子思子心切,也不忍教她亲眼目睹故国山河破碎。虽十分不舍沈韫珠离去,却还是体贴地应承下来: “好,朕会派一队人马护送你回京,路上千万小心。” “多谢皇上。” 沈韫珠乖顺地应下,低垂的眸子里却划过抹精光。 裴淮搂着沈韫珠温存,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些不安。 翌日清晨,裴淮竟是派出了数百名精兵,只为护送沈韫珠回燕都。 沈韫珠知道裴淮惦念她,心里自是甜蜜,只是想到自个儿要做的事,却又有些苦恼。 最后还是推拒无果,沈韫珠只能哭笑不得地接受了裴淮的安排。 - 巍峨的金陵城下,玄色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南梁守军们见状皆不寒而栗。 城楼上,副将望着城外连绵不绝的周军营帐,和那森然排列的刀枪剑戟,不禁问道: “将军,宫中怎么还不将降书送来……” 副将声音颤抖,语气中满是绝望。 “万一那大周皇帝耐心告罄,咱们是打还是不打?” 守城主将猛地将手中佩剑插入城砖缝隙,没有回答副将所问,咬牙切齿地道: “命人再去宫中催!” 数月内,大周铁骑如同神兵天降,转瞬间便已杀至金陵城下。大周皇帝不仅用兵如神,更可怕的是手下兵将一路秋毫无犯,时至今日已占尽人心。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89章 金陵城破已成定数,无非是只看裴淮想等到几时。 宫墙之内,人心惶惶,嫔妃宫人们如无头苍蝇般乱窜奔逃。 忽然,内侍尖利惊恐的喊叫声响彻皇宫: “不好了!不好了!周军已经杀进来了!” 太极殿中,南梁皇帝萧宏颤抖着手,费力地搬动着龙案旁的一尊金鼎。 “让开!快让开!” 萧宏气急败坏地推搡着前来搀扶他的老太监,浑浊的老眼中满是惊惧: 那大周皇帝不是在等人开门献降吗?怎么突然等不急要打进来了? 老太监被推倒在地,只得连滚带爬地躲到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萧宏慌乱地打开密道入口。 密道里一片漆黑,阴冷的风从中吹来,迎面带来一股腐朽气息。 萧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他再顾不得许多,一把抱起金银细软,便弯腰钻进了密道。 密道狭窄潮湿,但萧宏丝毫不敢停歇,颤颤巍巍地朝前走去。 不远处忽然有些亮光闪动,萧宏心中一喜,连忙加快脚步。 却不料那光亮并非密道出口,而是有人举灯在候。 那人轻启朱唇,冷冷发问: “陛下这是要去哪儿?不如臣女送您一程?” 萧宏迎着光看去,顿时大惊失色,怀中的包袱“咚”的一声落在地上,金银珠宝散落一地。 萧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不由惊恐后退,声音颤抖地问道: “宣……宣乐郡主?” 只见密道正中,沈韫珠一袭红衣,抱着长剑堵住去路。姝色艳绝的面容,此刻冷若冰霜。 沈韫珠的衣裳颜色也并非正红,而是略略发暗,落在萧宏眼中只觉如血一般刺目。 “你怎么会在这里?!”萧宏色厉内荏地喝问道。 沈韫珠冷冷一笑,并不回答,只带着身后的家丁一步步朝梁帝逼近。 萧宏不知沈韫珠意欲何为,心下惶惶,不禁脚下一软,吓得瘫坐在地。 沈韫珠见状轻嗤一声,继而扬高了些声调说道: “臣女前来,自然是为了恭贺吾皇问鼎天下的大喜。” “吾皇”二字咬得尤为重,梁帝闻言不禁有一瞬的恍惚。 随后梁帝终于反应过来,沈韫珠口中的主君,是已经破城而入的裴淮。 “你……” 梁帝哆嗦着手,指着沈韫珠,气得脸颊通红,却半晌憋不出话来。 沈韫珠挥剑拨开梁帝的手指,两名身强力壮的家丁立刻上前,将萧宏重新押回太极殿中。 “放心,我现在不杀你。” 待家丁将梁帝牢牢捆在了龙椅上,沈韫珠也寻了处软榻,离梁帝不远不近地坐着,淡声说道: “你的命要留给吾皇亲自来取。” 梁帝抖抖瑟瑟地缓了半天,总算是找回了几分神智,忽然阴鸷地盯着沈韫珠问道: “当年的事你都知道了?” “是。” 沈韫珠干脆地答完,却也不再多言。不需要再听任何辩解,当年之事的来龙去脉,她早已一清二楚。 “你既不杀朕报仇,缘何来此?”梁帝仍不死心地发问。 “自然是怕你跑了。” 知晓宫中有这条通往外面的密道,沈韫珠便猜到梁帝会弃城而逃。 沈韫珠眼也不眨,继续说道: “再有,托你的福,待在这里还能早一点见到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梁帝眼中阴狠,费力地扭动着被捆绑住的身体,嘶哑着声音说道: “宣乐你可别糊涂啊!你到底姓沈,待大周皇帝得了这天下,你以为你还能在他身边待多久?” 沈韫珠对梁帝的挑拨离间充耳不闻,只觉聒噪,随意地摆了摆手。 身后的家丁立刻心领神会,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块破布,粗暴地塞进了梁帝嘴里。 不知过了多久,太极殿的门骤然被大力推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陛下。” 沈韫珠猛地站起身,眼里光华流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裴淮看着眼前安然无恙的沈韫珠,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方才听人回禀皇后半路偷偷溜去金陵,天知道他被这小混账吓成了什么样! 裴淮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后怕至极,还不许沈韫珠过来抱他,气汹汹地斥道: “边上候着。” 沈韫珠缩了缩脖子,乖乖地退后几步,等着裴淮的亲兵上前将梁帝押走,又从殿中搜出传国玉玺一并端出去。 待门一关,裴淮立刻将沈韫珠压在软榻间,凶狠地吻了下去,带着浓重的惩罚意味。 沈韫珠唇上一痛,却并没有反抗,反倒热烈地回应。双手紧紧环住裴淮脖颈,仿佛任凭裴淮予取予求。 “妾身好好的呢,皇上……” 不知过了多久,沈韫珠终究有些受不住,不禁低声呢喃着求饶。 裴淮松开了沈韫珠的唇,却仍扣着她的肩,冷着脸训道: “谁准你擅自过来的?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沈韫珠双手环住裴淮的腰,将小脸儿贴在他寒光凛凛的玄甲上,试图用撒娇来化解男人的怒火: “妾身只是想替夫君分忧嘛。” 心知这女子什么道理都清楚,裴淮也懒得再教训,只恨声威胁道: “再敢有下次,你看朕赏不赏你板子!” 沈韫珠伸手掩起略微凌乱的衣襟,心里不禁偷笑,面上却只装作害怕,乖乖服软道: “妾身知道了。” 这女子生了一双最是妩媚含情的桃花眼,一旦她故意低眉抬眼,那双眸子便会水润润地望向人,任谁也舍不得对她说重话。 “您就别气了罢,气大伤身。” 沈韫珠眨了眨眼,软着嗓子哄道。 柔若无骨的纤指,还要轻轻抚过男人心口。 裴淮攥紧了拳,见状又是一阵暗自咬牙。 一口恶气堵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心里直骂这辈子真是栽了! 第75章 旷世大婚 十月初二, 金陵城破,梁帝授首,萧氏皇族皆被削爵软禁。七十六年萧梁江山, 一朝更迭易主。 至此,天下十二州尽入大周天子彀中。 裴淮却并未急于班师回朝, 而是又在金陵逗留了大半个月的光景。 在沈韫珠的鼎力相助下,裴淮荡平梁地之动乱, 力挽社稷之倾颓。 南梁臣民苦萧氏久矣, 如今见新帝有经武纬文之德, 皇后又是镇北王府的沈氏小郡主。便也无人反抗,很快便尽数归顺。 却说裴淮也不去南梁皇宫里住着, 只赖在镇北王府中不走。 每日在此接见南梁旧臣,简直是拿王府当小朝廷般使了。 沈韫珠也曾婉言相劝过, 结果自是被裴淮一些“喜欢珠珠的闺房”、“想夜夜与皇后娘娘同榻而眠”云云的混账话羞得面红耳赤。 只这些倒也罢了,近来沈韫珠总觉得裴淮有些奇怪。 明明诸事已尘埃落定,裴淮却仍不动身还朝。有时还早出晚归, 神神秘秘的, 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每当沈韫珠想要询问时,这男人还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透露分毫。 这日裴淮又是傍晚时分才回府,沈韫珠终于忍不住将他关在门外, 抵着门闩嗔道: “皇上今儿又去忙什么了?” 区区一扇房门, 裴淮想进自然能进。 不过裴淮自不可能同沈韫珠动粗, 只低声下气地叩了叩房门, 笑着哄道: “朕不过是去处理些朝政之事, 今儿个不慎回晚了,还请娘娘恕罪。娘娘大人有大量, 便放朕进去罢。” “真的吗?” 沈韫珠从门缝中瞟了裴淮一眼,显然不信他这说辞,语气幽怨地哼道: “皇上莫不是看上了金陵城中的哪家姑娘,跑到外头金屋藏娇去了罢?” “朕眼里心里,只容得下皇后娘娘,哪里瞧得见什么别家姑娘?” 裴淮掩唇失笑,隔着屋门柔声道: “朕待娘娘之心,拳拳可昭日月。” 沈韫珠也不是当真怀疑裴淮,只是好奇他究竟在做什么。见裴淮还是不愿明说,便拉开了房门放人进来。 裴淮望着女子窈窕背影,凤眸中登时盈满笑意。侧身招了招手,从侍卫手里接过了他方才亲自去取的凤冠和嫁衣。 沈韫珠伏在美人榻上,见裴淮手中捧着东西走进,不由问道: “皇上拿的是什么?” 裴淮亲手打开妆匣,沈韫珠起身瞥了一眼,不由怔住,只见里头竟是一顶九龙四凤冠。 “这是朕命人一路快马加鞭,刚从燕都送来的凤冠,珠珠瞧着可还喜欢?” 裴淮温声问道,深邃凤眸中倒映着女子姝色容颜。 指尖轻轻抚过凤冠上流光溢彩的明珠,沈韫珠隐约猜到了裴淮近来在忙什么,不由动容地颔首,轻声道: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90章 “妾身喜欢……” 不料除却凤冠外,裴淮又捧出件华贵繁复的正红色嫁衣,柔声道: “朕按着珠珠从前描好的花样,命宫中重制了这身凤袍,珠珠换上试试?” 南梁女子出阁前,都会为自己亲手绣件嫁衣。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变故,沈韫珠绣到一半便不了了之。 “是外祖母告诉您的?” 沈韫珠垂眸瞧着这身依自己心意绣成的凤袍,不禁鼻尖一酸,声音闷闷地问道。 裴淮颔首应道:“还有岳父岳母为珠珠备下的嫁妆,朕都有命人妥善看护起来。” 怕勾惹起沈韫珠的伤心事,裴淮牵着沈韫珠去里间换上嫁衣。 裴淮亲手替沈韫珠更衣,动作轻缓而郑重地理平衣褶,打量了一番,轻笑道: “尺寸是由朕亲手量过的,应当是正好。” 沈韫珠脸颊微烫,娇嗔地横了裴淮一眼。 沈韫珠望向镜中,只见嫁衣果然合身,通身用南珠点缀,衣袖拂动间,金丝凤凰展翅欲飞。 “皇上怎地将这衣裳送来金陵了?” 沈韫珠不解地问道。 裴淮最喜沈韫珠穿正红色,目不转睛地盯着沈韫珠欣赏,笑道: “自是要亲迎珠珠从王府出阁。” 沈韫珠怔愣地看向镜中,望着男人含笑的眸子,嗓音发颤地道: “金陵与燕都远隔千里……” 沈韫珠想过,裴淮也许会同她举办一场大婚。可她本以为,即便要迎亲出阁,大概也是从燕都中寻一处宅子,让她从宫外嫁到宫中。 “可这里才是珠珠的娘家。” 裴淮的声音低缓温柔。 从金陵到燕都,一路山水迢迢,可总有人不辞千难万阻,也要捧着一颗心向她奔赴。 沈韫珠转身伏在裴淮怀中,哑声道: “妾身想回燕都看雪了。” 裴淮低头吻上女子湿润的眸,道: “好,朕马上便迎珠珠回家。” - 出阁那日,在喜庆喧闹的爆竹声中,裴淮一路抱着沈韫珠从闺阁行至重翟凤辇。 王府外,沈家亲卫执戟单膝跪地,齐齐高声道: “恭送郡主出嫁。” 沈韫珠本答应了裴淮今日不会哭的,可瞧着眼前沈家军代父王相送她的一幕,沈韫珠还是忍不住想落泪的冲动。 裴淮骑马陪在凤辇旁,见状忙为沈韫珠递去了红锦帕。 沈韫珠攥着锦帕,泪眼朦胧地朝裴淮笑了笑,竭力将泪水忍回眼眶。 随着一声高亢的唱喏,銮驾起,浩浩荡荡地驶离镇北王府。仪仗队伍吹吹打打,十里红妆,绵延不绝,自皇宫墙根儿下,排至那看不到尽头的城门处。 帝后各自的亲卫身着鲜亮盔甲,一路护送着凤辇缓缓前行。 喜钱沿街分撒,满城尽系红绸。百姓们聚拢在街道两旁,争相目睹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帝后大婚。 忽然,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祝郡主与陛下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这一声,仿佛点燃了百姓们心中积蓄已久的热情。一时间,祝福声如潮水般涌来,在金陵上空回荡。 “祝郡主幸福美满,福寿康宁!” “祝郡主与陛下恩爱一生!” 一声声、一句句的真诚祝愿朝沈韫珠纷涌而来。沈韫珠轻轻掀开红纱一角,放眼望去,但见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无不为这场盛世婚礼而欢呼雀跃。 沈韫珠坐在凤辇中,眼眶再度湿润,终究是食言落下泪来。 眼下虽是寒风已至,但今岁恰逢暖冬,河水尚未结冰。 裴淮陪行凤辇到润州渡口,便重新抱着沈韫珠改乘翔螭舟,经由水路北上,徐行回燕都。 近二十日的迎亲送嫁之路,尽是风平浪静,仿若他们的余生也将如这般顺遂安宁。 冬月十四,燕都城门终于遥遥在望,三十里外早有一众文武官员恭候多时。 宫娥内侍抬着皇帝为元后准备的重金聘礼,比之沈韫珠从金陵带来的十里红妆,有过之而无不及。 裴淮担心沈韫珠太过劳累,特意在宫外休整一日,明日再迎沈韫珠进宫行封后大典。 凤辇落地,六局女官立刻上前,簇拥着沈韫珠入宅邸歇息。次日梳洗改妆,服侍沈韫珠着皇后袆衣,晨时前往太庙拜谒,午后再进宫受百官朝拜。 裴淮没有用礼官指引,整场仪典皆亲力亲为,偕着沈韫珠,一步步登上九重玉阶。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忽而,阴沉半日的天空终于飘起雪来。 裴淮牵着沈韫珠的手,与她并肩站在高高的丹陛之上,俯瞰着雪落人间,遍覆山河。 情之所至,裴淮侧首望向沈韫珠,款款深深地说道: “珠珠,朕心悦你。此生此世,愿唯你一人。” 沈韫珠的心头一颤,回眸望去,只见漫天飞雪中,裴淮的眼眸明烁如星辰,将她凤冠霞帔的身影拢映其中。 雪花依然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帝后二人的肩头发梢,仿佛天地同贺,祝愿他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冬月十五霜雪落,大雪纷飞至年关,来年又将是风调雨顺,海清河晏。 后世史书之上盖棺论定,帝后同心统一江山,太平盛世自此而始。 - 封后大典后,裴淮与沈韫珠各自回宫,将祭天礼服换为大红喜袍,预备晚些时候的洞房花烛夜。 “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画柳怀抱着将满周岁的小皇子,率领宫人跪地迎接。 沈韫珠回到贴满喜字的重华宫,一眼便瞧见画柳怀中的小裴玠,顿时禁不住热泪盈眶,催促道: “快,快让本宫抱抱孩儿。” 画柳含笑将皇子抱来,眼中却同样闪烁着泪光,轻声道: “小皇子一切安好,娘娘放心。” 沈韫珠恋眷地将小皇子抱入怀中,嗓音温柔如水地哄道: “玠儿,可还记得母后?” 小皇子乌黑圆溜的大眼睛瞧着沈韫珠,忽然喜笑颜开地清楚唤道: “娘……娘……” 裴玠唤完,还伸出小手,想去抓沈韫珠身上的累累璎佩。 沈韫珠本没抱什么指望,闻声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将小皇子搂在怀里,连声道: “欸,母后在这儿。” 画柳见状,也忍不住抹了抹眼泪,笑着解释道: “奴婢每日都会带小殿下看您和皇上的画像,小殿下认得您呢。” 瞧见众人都快哭作一团,青婵惦记着夜里的事,连忙蹭去眼泪,上前劝道: “娘娘,吉时将至,您还是先更衣罢,莫要误了时辰。” 沈韫珠依依不舍地将小皇子递还给画柳,忍泪道: “皇儿乖,母后换身衣裳再来陪你。” 小皇子似乎也明白娘亲要离开片刻,瘪着小嘴,抓住沈韫珠的衣袖不肯松手。 沈韫珠轻轻拍着小皇子的后背,柔声安抚道: “母后一会儿就回来。” 小皇子这才松开手,眼巴巴地看着沈韫珠走进内室。 青婵替沈韫珠重新上好妆容,笑着指向不远处,惊喜道: “娘娘,您瞧,小殿下都会扶着墙走路了呢!” 沈韫珠坐在妆镜前侧身望去,只见小皇子迈着两条小短腿,在宫女们的看护下,正扶着墙学走路。 沈韫珠唇角微扬,刚想回去陪孩儿,喜娘们却已堆着笑进门,欲引沈韫珠去喜房。 喜房中燃着龙凤花烛,满目皆是红彤彤,映得人霞光满面。 沈韫珠瞧着喜被上用金裸子摆成的囍字,不禁疑惑道: “怎么不摆红枣、花生、莲子那些……” 画柳扶着沈韫珠坐进喜帐内,闻言掩着嘴儿笑道: “皇上特意说不要那个呢。” 沈韫珠记起裴淮不肯要儿子的事儿,也不禁抿唇轻笑。 正说笑间,屋外忽然传来一声: “皇上快到了!” 喜娘们连忙取来对凤纹盘金绣的喜帕盖头,沈韫珠顿觉眼前笼罩起一片红,低头还能瞧见盖头上的金流苏坠儿在不停晃悠。 很快,裴淮一身大红婚服,满脸喜气地大步走进来。 裴淮满眼都是坐在喜帐内等他的沈韫珠,完全没留意到追在自己腿边喊爹的小家伙。 还是姜德兴乐不可支地提醒了一声,裴淮才想起来蹲身揉了揉儿子的头,随口应了两声,又一门心思扑去孩儿他娘那里。 裴淮从宫女手中接过玉如意,满眼笑意地扫了眼众人,急不可耐地问道: “朕要替皇后掀盖头了,说吉祥话儿的呢?” 喜娘们对视一眼,连忙上前应道: “奴婢在。” “一挑国色天香!”领事的喜娘先开口唱道。 裴淮沉下呼吸,执玉如意掀起了喜帕的一角。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91章 盖头下,沈韫珠早已羞得不行,一双含情目颤巍巍地望向裴淮。 女子漂亮的小脸上飘着绯色,在烛光映衬下更是娇艳,果真当的起国色天香四个字。 盖头须得反复挑三次,裴淮很快便放下了盖头,忍不住滑动了下喉结,就方才那一眼真真是要将人看酥了。 “再挑称心如意!” 见识了美艳不可方物的皇后娘娘,房中顿时更添了几分盈盈喜气。 “三挑琴瑟和鸣!” 终于到了第三次,裴淮彻底掀起沈韫珠的红盖头。织金喜帕被如意挑落,顺着沈韫珠的脊背滑下,落在榻上。 “盖头落背,举案齐眉。花开并蒂,鸾凤和鸣。” 喜娘们齐声唱祝,裴淮径直坐在沈韫珠身边握住她的手,看都不看旁人一眼,只朗声笑道: “赏。” 这也着实怪不得裴淮,实在是沈韫珠本就绝色,此刻艳李浓妆,更是叫人移不开眼,挪不动步。 喜娘端着金剪子上前,各取帝后一缕青丝,缠绕在一起,系成同心结,喜气洋洋地恭贺道: “云鬓此日两两结,鱼水情深从此谐。” 沈韫珠垂眼瞧着那枚同心结,含羞带怯地伸指取来,妥帖收入怀中。 “请皇上、皇后共饮合卺酒。” 喜娘从双流壶中斟出两杯酒,呈到帝后面前。 裴淮端起酒盏,先饮一半,随后再与沈韫珠换杯共饮。 饮毕,将盏一仰一合掷于喜榻下,取阴阳和谐,大吉之意。 帝后二人的洞房自是没人敢闹,众人欢欣雀跃地庆贺礼成后,便退下将今夜留给了这对恩爱夫妻。 裴玠挥舞着小手,好奇地盯着爹娘不肯离去,连忙被青婵笑着抱走。 见沈韫珠目光追随着孩儿离开,裴淮忽而起身拱手,眉眼含笑地持礼道: “吾欲一亲芳泽,不知皇后娘娘尊意允否?” 沈韫珠重又将视线落回裴淮身上,羞恼这男人故作客气,分明是在调笑她。 沈韫珠拈来从榻上一颗金裸子,掷去裴淮怀中,红着脸儿哼道: “陛下自可从心所欲。” 裴淮笑意更深,坐过来将金裸子从榻上扫去。 裴淮凤眸幽深,抵着沈韫珠的肩将她轻柔地仰放在榻上,俯身珍重吻下。 很快,喜帐后隐隐传来水声缭乱。 花烛长明照夜堂,金玉撒遍合欢帐。 曳曳红光生春色,神仙也应慕鸳鸯。 第76章 番外1 那日大婚过后, 沈韫珠也没能立刻清闲下来。 次日,沈韫珠先是起了个大早,端坐在重华宫中接受内外命妇朝拜。而后裴淮又来陪她三朝回门, 一同去了不久前才搬来燕都的外祖家拜见。 还未等消停几日,转眼间便到了腊月初一, 正是小皇子的周岁生辰。 重华宫中,沈韫珠一身藏青色凤袍, 怀抱着小皇子坐在铺着锦垫的软榻上。 今儿个过生辰的小裴玠头戴一顶缀着红宝石的虎头帽, 脚蹬一双精致小巧的虎头鞋。整个人虎头虎脑的, 煞是可爱。 此刻小裴玠正趴在母后身前,极似裴淮的一双凤眸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只见他小嘴儿一张一翕地吐着泡泡, 偶尔还发出一些呜呜哇哇的怪音,惹得周围的宫女太监们都忍不住掩唇偷笑。 “玠儿乖, 看母后这里。” 沈韫珠点了点小皇子的脸蛋儿,握着个绘着两只小狸奴的陶响球,来回晃动着哄他玩。 陶响球内里中空, 只装入了数十颗圆润的石粒, 摇动时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沙沙声。 小皇子的目光果然被吸引过去,立刻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努力想要抓住那只不停晃动的陶响球。 “猫猫……” 小裴玠乐呵呵地拉住沈韫珠的衣袖,指着陶响球上的图案叫唤道。 见裴玠连这个都识得, 沈韫珠不禁有些惊喜, 忙颔首夸道: “玠儿真聪慧。” 话音刚落, 一只油光水滑的小狸奴“嗖”地一下从殿外窜进来, 竖起蓬松的大尾巴, 颠颠地朝沈韫珠跑了过来。 小狸奴刚去外面踩了雪,走进殿里时, 立马在地面上留下一串梅花印。 这小狸奴正是沈韫珠之前生辰时,裴淮送给她的那只金团儿。 也不知是不是在宫里养尊处优惯了,金团儿如今越发圆润,走起路来都像是一团滚动的金球。 还没等走到沈韫珠脚边,金团儿便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原本竖起的尾巴也怯怯缩缩地垂下来,扭身一溜烟跑了出去。 沈韫珠见状,不由觉得好笑极了,忙指着门外吩咐道: “画柳,快去把金团儿给本宫抱来。” 画柳领命追去殿外,很快便将逃之夭夭的金团儿抱了回来。 金团儿在画柳怀里轻轻挣动,委屈地“咪咪”叫着,一对儿琥珀色的猫眼更是可怜巴巴地望着沈韫珠。 “这是怎么了?金团儿不识得本宫了?” 沈韫珠不解地问道,心想从前金团儿好似是不怕生人的,就算不认得她了,也不至于如此害怕罢? 画柳捋着金团儿的背毛,笑眯眯地说道: “回娘娘的话,金团儿是躲着小殿下呢。” 见沈韫珠讶异,画柳接着解释道: “小殿下总喜欢拉着金团儿说话,还按着金团儿不许它走。金团儿很是嫌烦,如今一见到小皇子,便躲得远远的。” 金团儿在画柳怀里,闻言立马重重甩了下尾巴,众人见状都低声笑了起来。 沈韫珠听完,也忍不住摇头失笑。 倒不愧是裴淮千挑万选出来的小狸奴,这金团儿果真颇通人性。 小皇子转头发现了金团儿,当即不再执着于陶响球上的图画,而是伸出小手,指着金团儿,奶声奶气地喊道: “猫猫,猫猫……” 画柳见状,立马将金团儿抱到小皇子面前。 小裴玠搂着金团儿,果然没两下就揉乱了它方才舔顺的毛,还伸出小手要去碰金团儿的胡须。 金团儿缩了缩鼻尖,闭着眼不搭理小裴玠,只躺在炕桌上装起死来。 沈韫珠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伏案笑得花枝乱颤,忙好声好气地将小裴玠哄过来,手把手地教他怎么抚摸会让金团儿觉得舒服。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通禀。 宫人们知是皇上到了,纷纷行礼请安。 沈韫珠怀抱小皇子,便只坐在原处没动,瞧着裴淮走过来。 裴淮披了件玄狐大氅,俊朗的面容显得淡漠威严,一见到沈韫珠却立马眉眼含笑。 见两人一猫坐在软榻上等他,裴淮忍不住凑近前来,亲了亲沈韫珠的面颊,问道: “方才在说什么,笑得这般开心?” 小裴玠原本玩得不亦乐乎,见状不知为何,忽然小嘴一瘪,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还伸出小手,紧紧拉着沈韫珠衣襟,将小脸埋进她胸前。 “娘娘……怕怕……” 小皇子好似委屈地趴在沈韫珠怀里,嘴里不停叽咕道。 沈韫珠见状,连忙轻拍着小裴玠后背,柔声哄道: “玠儿别怕,抬头瞧瞧,是你爹爹来了。” 沈韫珠抬头睨了裴淮一眼,像是瞧出了缘由,立马嗔怪道: “都怪您,瞧把咱们孩儿吓的,您以后还是少穿玄色衣裳罢。” 裴淮不禁语塞,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玄袍,又扫了眼躲在沈韫珠怀里瑟瑟发抖的小皇子,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这小子,从前也没见他哭过,今儿个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就是前几日半夜里,他将这小子从沈韫珠身边抱走几次,这小子就记仇了? 居然还学会了跟他娘亲装可怜那一套。 裴淮暗暗磨牙,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只无奈地凑到沈韫珠身边解释道: “朕这不是刚下朝,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吗?” “您平常就爱穿得乌漆嘛黑的。” 沈韫珠哼了一声,又抱着小皇子轻轻摇晃,温柔地哄道: “玠儿乖,爹爹是来陪你抓周的,你不跟爹爹玩,爹爹可就走了。” 小皇子闻言,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沈韫珠怀里探出小脑袋,黑亮的凤眸怯生生地看着裴淮,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不会再“欺负”自己。 裴淮见状,连忙露出一个自认为和蔼可亲的笑容,张开手臂对小皇子哄骗道: “玠儿乖,到父皇这儿来。” 小皇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松开沈韫珠的脖子,朝着裴淮伸出了小手。 裴淮暗自窃喜,连忙将小皇子抱过来,心想这下可轮到他告状了。 “不过是见朕方才亲了你,这小东西不乐意才闹幺蛾子,娘娘可别随便冤枉朕。” 裴淮起身抱着小裴玠去到殿中晃悠,离沈韫珠远远的,好似是要挟皇子以令娘娘。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92章 沈韫珠才不信裴淮的鬼话,靠在炕桌旁,瞧着父子二人哼道: “玠儿今儿才满周岁,怎么可能想这么多?” “娘娘可别不信,朕早就发现这孩子随你,天生就会扮可怜儿。”裴淮扬眉笑道。 沈韫珠轻呸道:“依妾身看,这身‘聪明’劲儿是都随您了罢。” “不敢当不敢当,论‘聪明’谁比得过皇后娘娘?” 当着众人的面,沈韫珠嫌臊,不愿跟裴淮斗嘴,便也起身催道: “快走罢,该抓周去了。” 裴淮今日心情极好,仍旧笑着打趣道: “朕看玠儿这机灵劲儿,怕是等不及要抓周了。” 沈韫珠瞪了裴淮一眼,从他手中接过儿子,咕哝道: “皇上就会欺负我们娘俩儿。” 小裴玠不知是听懂了什么,忽然拍着小手笑起来,弄得裴淮与沈韫珠都有些忍俊不禁。 瞧见女子明媚笑靥,裴淮心念一动,猴急地将沈韫珠拉去了帘后。 裴淮将小皇子的眼睛捂上,低头吻了沈韫珠好一会儿。 直到沈韫珠真要恼了,裴淮这才若无其事地起身蹭了蹭唇,揽着眸子水润的沈韫珠赶去长信宫。 - 长信宫中,太后正与永王妃说着话儿,昭宁公主也待在旁边玩耍。 见帝后抱着小裴玠过来,众人又凑在一起逗弄了会儿孩子。 裴淮同沈韫珠在外征战时,秦婉烟也常进宫来探望太后和小皇子。 裴玠认得秦婉烟,却因着年纪小,“伯母”两个字还叫不太清,只叽里咕噜地不知唤了些什么,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发笑。 待吉时一到,裴淮亲手将小皇子抱去了抓周的红漆木案前,将他放在桌案中间坐好。 只见案上铺着整块红绸,上面摆放着一圈各式各样的物件,有毛笔、书籍、算盘、金银首饰、嵌宝剑鞘、绶带金印等等,金光熠熠,琳琅满目。 裴淮退到旁边,与沈韫珠并肩站在一处,忽然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珠珠猜玠儿会抓什么?” “小孩子应是喜欢亮晶晶的玩意儿,妾身猜玠儿会抓那些镶嵌了金银宝石的物件。” 沈韫珠抬眸看向身旁的裴淮,反问道: “皇上觉着呢?” “朕猜是毛笔。”裴淮立刻答道。 见裴淮胸有成竹似的,沈韫珠疑惑道: “为何?” “因为朕当初抓的是毛笔。” 裴淮十分霸道地哼道: “子不肖父,反了他了。” 沈韫珠暗地里白了眼裴淮,不想再搭理他。 正当爹娘咬耳朵之际,裴玠坐在案上犹豫了半天,最终右手握住了一支毛笔,同时左手又抓起了一方金印,兴奋地抱在怀里,哪个都不肯撒手。 裴淮见状,顿时龙颜大悦,忍不住拊掌道: “好!不愧是朕的皇儿!” 方太后满眼慈爱地望着小皇子,倒也不避讳什么,笑言道: “一手持笔,一手掌印,玠儿瞧着便是个守江山的料子。” “母后所言甚是。” 裴淮当机立断,一把抱起小皇子,朗声宣布道: “传朕旨意,即日起册立朕与皇后之嫡长子裴玠为大周储君,日后承继大统。” 沈韫珠张了张口想要劝阻,见众人都欢天喜地,连连恭贺,便也只得无奈轻笑一声,倒也随裴淮去了。 左右他们的孩儿,日后大抵很难不成器。 小裴玠不明所以,见众人喜悦,便也趴在父皇臂弯里咯咯直笑。 殊不知三言两语间,便已被他父皇甩了个千斤重担在身上。 番外一 那日大婚过后, 沈韫珠也没能立刻清闲下来。 次日,沈韫珠先是起了个大早,端坐在重华宫中接受内外命妇朝拜。而后裴淮又来陪她三朝回门, 一同去了不久前才搬来燕都的外祖家拜见。 还未等消停几日, 转眼间便到了腊月初一,正是小皇子的周岁生辰。 重华宫中,沈韫珠一身藏青色凤袍,怀抱着小皇子坐在铺着锦垫的软榻上。 今儿个过生辰的小裴玠头戴一顶缀着红宝石的虎头帽,脚蹬一双精致小巧的虎头鞋。整个人虎头虎脑的, 煞是可爱。 此刻小裴玠正趴在母后身前, 极似裴淮的一双凤眸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只见他小嘴儿一张一翕地吐着泡泡,偶尔还发出一些呜呜哇哇的怪音,惹得周围的宫女太监们都忍不住掩唇偷笑。 “玠儿乖,看母后这里。” 沈韫珠点了点小皇子的脸蛋儿, 握着个绘着两只小狸奴的陶响球,来回晃动着哄他玩。 陶响球内里中空,只装入了数十颗圆润的石粒, 摇动时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沙沙声。 小皇子的目光果然被吸引过去,立刻伸出肉嘟嘟的小手, 努力想要抓住那只不停晃动的陶响球。 “猫猫……” 小裴玠乐呵呵地拉住沈韫珠的衣袖, 指着陶响球上的图案叫唤道。 见裴玠连这个都识得,沈韫珠不禁有些惊喜,忙颔首夸道: “玠儿真聪慧。” 话音刚落,一只油光水滑的小狸奴“嗖”地一下从殿外窜进来,竖起蓬松的大尾巴, 颠颠地朝沈韫珠跑了过来。 小狸奴刚去外面踩了雪,走进殿里时, 立马在地面上留下一串梅花印。 这小狸奴正是沈韫珠之前生辰时,裴淮送给她的那只金团儿。 也不知是不是在宫里养尊处优惯了,金团儿如今越发圆润,走起路来都像是一团滚动的金球。 还没等走到沈韫珠脚边,金团儿便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原本竖起的尾巴也怯怯缩缩地垂下来,扭身一溜烟跑了出去。 沈韫珠见状,不由觉得好笑极了,忙指着门外吩咐道: “画柳,快去把金团儿给本宫抱来。” 画柳领命追去殿外,很快便将逃之夭夭的金团儿抱了回来。 金团儿在画柳怀里轻轻挣动,委屈地“咪咪”叫着,一对儿琥珀色的猫眼更是可怜巴巴地望着沈韫珠。 “这是怎么了?金团儿不识得本宫了?” 沈韫珠不解地问道,心想从前金团儿好似是不怕生人的,就算不认得她了,也不至于如此害怕罢? 画柳捋着金团儿的背毛,笑眯眯地说道: “回娘娘的话,金团儿是躲着小殿下呢。” 见沈韫珠讶异,画柳接着解释道: “小殿下总喜欢拉着金团儿说话,还按着金团儿不许它走。金团儿很是嫌烦,如今一见到小皇子,便躲得远远的。” 金团儿在画柳怀里,闻言立马重重甩了下尾巴,众人见状都低声笑了起来。 沈韫珠听完,也忍不住摇头失笑。 倒不愧是裴淮千挑万选出来的小狸奴,这金团儿果真颇通人性。 小皇子转头发现了金团儿,当即不再执着于陶响球上的图画,而是伸出小手,指着金团儿,奶声奶气地喊道: “猫猫,猫猫……” 画柳见状,立马将金团儿抱到小皇子面前。 小裴玠搂着金团儿,果然没两下就揉乱了它方才舔顺的毛,还伸出小手要去碰金团儿的胡须。 金团儿缩了缩鼻尖,闭着眼不搭理小裴玠,只躺在炕桌上装起死来。 沈韫珠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伏案笑得花枝乱颤,忙好声好气地将小裴玠哄过来,手把手地教他怎么抚摸会让金团儿觉得舒服。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通禀。 宫人们知是皇上到了,纷纷行礼请安。 沈韫珠怀抱小皇子,便只坐在原处没动,瞧着裴淮走过来。 裴淮披了件玄狐大氅,俊朗的面容显得淡漠威严,一见到沈韫珠却立马眉眼含笑。 见两人一猫坐在软榻上等他,裴淮忍不住凑近前来,亲了亲沈韫珠的面颊,问道: “方才在说什么,笑得这般开心?” 小裴玠原本玩得不亦乐乎,见状不知为何,忽然小嘴一瘪,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还伸出小手,紧紧拉着沈韫珠衣襟,将小脸埋进她胸前。 “娘娘……怕怕……” 小皇子好似委屈地趴在沈韫珠怀里,嘴里不停叽咕道。 沈韫珠见状,连忙轻拍着小裴玠后背,柔声哄道: “玠儿别怕,抬头瞧瞧,是你爹爹来了。” 沈韫珠抬头睨了裴淮一眼,像是瞧出了缘由,立马嗔怪道: “都怪您,瞧把咱们孩儿吓的,您以后还是少穿玄色衣裳罢。” 裴淮不禁语塞,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玄袍,又扫了眼躲在沈韫珠怀里瑟瑟发抖的小皇子,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这小子,从前也没见他哭过,今儿个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就是前几日半夜里,他将这小子从沈韫珠身边抱走几次,这小子就记仇了?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93章 居然还学会了跟他娘亲装可怜那一套。 裴淮暗暗磨牙,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只无奈地凑到沈韫珠身边解释道: “朕这不是刚下朝,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吗?” “您平常就爱穿得乌漆嘛黑的。” 沈韫珠哼了一声,又抱着小皇子轻轻摇晃,温柔地哄道: “玠儿乖,爹爹是来陪你抓周的,你不跟爹爹玩,爹爹可就走了。” 小皇子闻言,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沈韫珠怀里探出小脑袋,黑亮的凤眸怯生生地看着裴淮,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不会再“欺负”自己。 裴淮见状,连忙露出一个自认为和蔼可亲的笑容,张开手臂对小皇子哄骗道: “玠儿乖,到父皇这儿来。” 小皇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松开沈韫珠的脖子,朝着裴淮伸出了小手。 裴淮暗自窃喜,连忙将小皇子抱过来,心想这下可轮到他告状了。 “不过是见朕方才亲了你,这小东西不乐意才闹幺蛾子,娘娘可别随便冤枉朕。” 裴淮起身抱着小裴玠去到殿中晃悠,离沈韫珠远远的,好似是要挟皇子以令娘娘。 沈韫珠才不信裴淮的鬼话,靠在炕桌旁,瞧着父子二人哼道: “玠儿今儿才满周岁,怎么可能想这么多?” “娘娘可别不信,朕早就发现这孩子随你,天生就会扮可怜儿。”裴淮扬眉笑道。 沈韫珠轻呸道:“依妾身看,这身‘聪明’劲儿是都随您了罢。” “不敢当不敢当,论‘聪明’谁比得过皇后娘娘?” 当着众人的面,沈韫珠嫌臊,不愿跟裴淮斗嘴,便也起身催道: “快走罢,该抓周去了。” 裴淮今日心情极好,仍旧笑着打趣道: “朕看玠儿这机灵劲儿,怕是等不及要抓周了。” 沈韫珠瞪了裴淮一眼,从他手中接过儿子,咕哝道: “皇上就会欺负我们娘俩儿。” 小裴玠不知是听懂了什么,忽然拍着小手笑起来,弄得裴淮与沈韫珠都有些忍俊不禁。 瞧见女子明媚笑靥,裴淮心念一动,猴急地将沈韫珠拉去了帘后。 裴淮将小皇子的眼睛捂上,低头吻了沈韫珠好一会儿。 直到沈韫珠真要恼了,裴淮这才若无其事地起身蹭了蹭唇,揽着眸子水润的沈韫珠赶去长信宫。 - 长信宫中,太后正与永王妃说着话儿,昭宁公主也待在旁边玩耍。 见帝后抱着小裴玠过来,众人又凑在一起逗弄了会儿孩子。 裴淮同沈韫珠在外征战时,秦婉烟也常进宫来探望太后和小皇子。 裴玠认得秦婉烟,却因着年纪小,“伯母”两个字还叫不太清,只叽里咕噜地不知唤了些什么,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发笑。 待吉时一到,裴淮亲手将小皇子抱去了抓周的红漆木案前,将他放在桌案中间坐好。 只见案上铺着整块红绸,上面摆放着一圈各式各样的物件,有毛笔、书籍、算盘、金银首饰、嵌宝剑鞘、绶带金印等等,金光熠熠,琳琅满目。 裴淮退到旁边,与沈韫珠并肩站在一处,忽然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珠珠猜玠儿会抓什么?” “小孩子应是喜欢亮晶晶的玩意儿,妾身猜玠儿会抓那些镶嵌了金银宝石的物件。” 沈韫珠抬眸看向身旁的裴淮,反问道: “皇上觉着呢?” “朕猜是毛笔。”裴淮立刻答道。 见裴淮胸有成竹似的,沈韫珠疑惑道: “为何?” “因为朕当初抓的是毛笔。” 裴淮十分霸道地哼道: “子不肖父,反了他了。” 沈韫珠暗地里白了眼裴淮,不想再搭理他。 正当爹娘咬耳朵之际,裴玠坐在案上犹豫了半天,最终右手握住了一支毛笔,同时左手又抓起了一方金印,兴奋地抱在怀里,哪个都不肯撒手。 裴淮见状,顿时龙颜大悦,忍不住拊掌道: “好!不愧是朕的皇儿!” 方太后满眼慈爱地望着小皇子,倒也不避讳什么,笑言道: “一手持笔,一手掌印,玠儿瞧着便是个守江山的料子。” “母后所言甚是。” 裴淮当机立断,一把抱起小皇子,朗声宣布道: “传朕旨意,即日起册立朕与皇后之嫡长子裴玠为大周储君,日后承继大统。” 沈韫珠张了张口想要劝阻,见众人都欢天喜地,连连恭贺,便也只得无奈轻笑一声,倒也随裴淮去了。 左右他们的孩儿,日后大抵很难不成器。 小裴玠不明所以,见众人喜悦,便也趴在父皇臂弯里咯咯直笑。 殊不知三言两语间,便已被他父皇甩了个千斤重担在身上。 第77章 番外二 寒冬腊月里, 铅灰色积云低低地压着宫阙。烈烈北风挟来的冷意,似乎都要钻进人骨头缝里。 重华宫中,火盆里银丝炭烧得正旺。沈韫珠斜倚在炕桌旁, 指尖捻着一页彤史翻阅。 方才许尚仪亲自前来一趟, 将沈韫珠要的彤史记录悉数送了过来。 “皇后娘娘。” 梁昭仪含笑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沈韫珠忙放下手中的彤史,起身相迎道: “梁姐姐来了。” “给娘娘请安。”梁昭仪福身道。 沈韫珠扶起梁似玉,笑道: “梁姐姐不必多礼,仍如从前一般唤我妹妹便是。” 梁似玉闻言也不跟沈韫珠客套, 走近瞧见了坐在狐裘上的小太子裴玠, 不由俯身逗弄道: “玠儿可还记得我是谁?” 裴玠抱着手里的兔儿灯,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梁似玉,忽而兴奋地唤道: “姨姨!” “玠儿真乖。” 梁似玉满意地笑弯了眼,摸了摸裴玠的小脸蛋。 沈韫珠听罢不由得怔了一下, 随后忍不住掩唇轻笑,心道这是从哪论来的姨母? 见沈韫珠莞尔,画柳从旁低声解释道: “梁昭仪从前便是这样教太子的。” 梁似玉离开罗汉榻边, 转身在软榻上落座,接着画柳的话茬说道: “我可不愿给玠儿当庶母, 这才托大让玠儿唤我声姨母, 妹妹别怪罪。” 沈韫珠优游不迫地翻过册页,半抬眼笑道: “梁姐姐这么喜爱玠儿,不如让玠儿认你做干娘?” 梁似玉自然无不乐意,转念一想,却又朝窗外努了努嘴儿, 哼道: “得了罢,这事若是让他亲爹知道, 眼珠子指不定都要翻到天上去。” 沈韫珠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遮去唇角的笑意。 “妹妹这是在做什么?” 梁似玉的目光落在沈韫珠方才放下的彤史上,略扫了两眼,不禁纳罕道: “怎么想起看这个了?” “我正想同姐姐商议此事呢。” 沈韫珠垂拢鸦睫,攒宝护甲轻轻剐蹭着茶盏上的粉彩花纹,缓缓说道: “我和皇上打算将后宫嫔妃尽数放归——” 梁似玉登时大喜过望,激动道: “妙极妙极!要我说早该如此了。” 见梁似玉的反应正是意料之中,沈韫珠挑唇道: “我便知道,姐姐是愿意出宫的。只是旁人却未必乐意……” “给些赏赐打发了便是。” 梁似玉唯恐被坏了好事,连忙蹙眉不满道: “她们难道还看不清,继续留在这红墙金瓦中,也只能是守活寡的命吗?皇上与妹妹鹣鲽情深,旁人哪还有插足的余地?” 沈韫珠轻咳一声,没好意思接梁似玉这番话,只是指尖抚着彤史册页,犹豫道: “将后宫众人放归母家,自当该有补偿,赏赐金银就不消多提了。只是我拿不准将诸人册封为县主还是郡主更妥当些。今日请姐姐过来,也是想问问姐姐的意思。” 梁似玉略作沉吟,素手在桌案轻点几下,才开口道: “县主便足够了。” 宫中如今所剩之人寥寥,论出身高贵,莫过于车骑将军之女梁似玉。 沈韫珠抬眸,目光带着几分探寻: “那姐姐呢?” 梁似玉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眉眼间尽是洒脱: “只要能放我出宫,便是倒贴金银来赎,我都乐意,哪里还需什么补偿?” 见归家之期在望,梁似玉神怿气愉,随手从书案上取来最厚的一本彤史,兴致勃勃地翻开。 可惜这本虽厚,里面的记载却是单调得很。 画柳跟着瞄了一眼,也不禁抿唇偷乐。一页又一页,前头入目所见皆是“披香殿”,后来又满篇都是“重华宫”。 沈韫珠顿时羞红了脸,想将那本彤史夺回来,却又觉得太刻意,窘迫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梁似玉却看得津津有味,还不忘打趣道: “妹妹可当真辛苦,怪不得纤腰楚楚。”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94章 沈韫珠抬手掩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在这时,青婵忽然从外面进来,俯身在沈韫珠耳畔低语了两句。 见沈韫珠神色纠结,梁似玉笑意微顿,不由问道: “妹妹可是有事?” 沈韫珠本以为青婵是来解围的,却不料是更是将她往火坑里推。 “我……我得去趟御前。”沈韫珠难为情地嗫嚅道。 梁似玉闻言一愣,旋即笑得合不拢嘴: “皇上都派人传话来催了,妹妹快去罢。” 梁似玉跟着沈韫珠起身,却站在原地没动弹,依依不舍地说道: “我还想再陪玠儿玩一会。” 沈韫珠巴不得有人替她哄玠儿,忙颔首道: “姐姐请便,我就先过去了。” - 自从发现天冷之后,沈韫珠几乎不会带小裴玠出门,裴淮便总掂量着将沈韫珠唤来御前。 用不着和那小家伙争抢,便能一人独占沈韫珠,裴淮心里别提多忻忻得意。 裴淮殷勤地剥了颗荔枝喂给沈韫珠,随口问道: “昨儿个托付娘娘的差事,娘娘可办妥了?” 沈韫珠点点头,没顾得上细细答话,只奇道: “这时节哪来的荔枝?” “知道娘娘爱吃这个,朕特地命人从岭南运来一批荔枝树,前些日子放进花房里养着,倒还真活了几棵。”裴淮喜孜孜地邀功道。 沈韫珠眯着眼品尝完荔枝,心中领情,扭头献上甜津津的一吻,更是教裴淮浑身舒坦得要命。 沈韫珠捏着帕子替裴淮蹭去指上的汁水,又同裴淮讲了方才寻来梁昭仪商议的结果。 “那便如此定下罢,有劳皇后娘娘回头拟道折子递上来。” 裴淮微微颔首,又搂着沈韫珠的腰谑笑道: “好好儿练练台阁字,奏折若是写得乱七八糟,朕可是会训人的。” “妾身就这德行了,皇上爱骂便骂罢。” 沈韫珠哼道,不以为意地瞥了裴淮一眼,登时惹得裴淮心痒起来。 见裴淮眼神发暗,沈韫珠忙掏出方才的趣事同裴淮念叨一番: “咱们在外头的时候,梁姐姐还哄着玠儿叫姨姨呢。” 裴淮听罢嗤笑一声,尚有闲情逸致地说道: “姨母便姨母罢,得亏不是义母。” 见裴淮的反应果如梁似玉所料,沈韫珠乐得双肩直抖,心道还真是好悬成了义母。 裴淮挑起眼尾扫向沈韫珠,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 沈韫珠掐了掐掌心,勉强憋住笑意,又不禁感慨道: “等梁姐姐一走,这宫里倒是又少了许多乐趣。” 扯了半晌的闲篇儿,裴淮终于言归正传,忽而笑道: “珠珠想要乐趣,这还不容易?” 沈韫珠仿佛从这话里嗅到了些危险气息,不由惕厉地提防着裴淮。 裴淮唇角噙着莫名的笑意,从案头取来一幅画卷,当着沈韫珠的面徐徐展开。 “朕方才新得了幅画,正想着邀珠珠来一同赏玩。” 沈韫珠满腹狐疑,垂眸看去,只见纸上画的是一丛秋兰。虽不是什么大家名作,瞧着却也还算上乘。 沈韫珠轻“嘶”了一声,纳闷儿这画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是哪位画师的手笔。 “这画皇上是从哪得来的?”沈韫珠毫不经意地问道。 不防裴淮蓦然哼笑了一声,凤眸满含深意地望着沈韫珠,悠悠道: “扬州刺史进献给朕的——” 听到扬州,沈韫珠心里一紧,隐隐感觉不妙,随后便听裴淮继续道: “说是皇后娘娘十三岁时的大作。” 沈韫珠不禁打了个激灵,顿时想起自己十三岁那年,曾凭借这幅《秋兰图》在金陵花朝宴上夺得魁首。 当时京中之人争相追捧传阅,后来这幅画到哪儿去了,沈韫珠也浑没在意。 见沈韫珠明显是想起来了,裴淮极熟练地蹭着沈韫珠耳后,故意惹得她腰眼麻麻酥酥的,小腹也泛起阵阵酸意。 沈韫珠抿起唇,禁不住蜷缩起指尖,伏在裴淮怀里忍耐着不敢作声。 “你的丹青不是朕教的。” 裴淮语气幽怨,又想起沈韫珠射杀萧廉的那一箭,更是不爽地补充道: “骑射也不是。” 沈韫珠连呼吸声都在发抖,眼看要忍不住,忙变着法儿地恭维道: “这些虽不是皇上为妾身启蒙,但经由皇上指点,妾身醍醐灌顶,大有进益。” 裴淮暂且停下了撩拨,抬起幽黑凤眸,却是哼道: “惯会用花言巧语糊弄朕,你还是省省罢。” “从前的事总没法儿重来,但您想想看,妾身不还有很多是只属于您的吗?” 沈韫珠搂住裴淮的脖颈,媚态横生的桃花眼里,已然是一片烟霏露结。 “比如?” 裴淮挑眉追问了一句,又低头作乱起来。 “比如……” 沈韫珠情迷意乱,心中茫无端绪,“比如”了半天都没比如出个所以然来。 裴淮顿时不满地轻轻啃咬,沈韫珠倒抽一口凉气,情急智生,脱口而出道: “比如妾身生的皇儿就是您的呀。” 裴淮闻言不禁一顿,旋即咬牙切齿地叫她全名道: “沈韫珠。” “皇儿若再不是朕的,你看朕揭不揭了你的皮。” 沈韫珠委屈地垂眸,嘟囔道: “做什么这样凶。” “凶?” 裴淮倏然轻笑,恣睢地威胁道: “朕还有更凶的呢,皇后娘娘。” …… “还有什么瞒着朕的?趁现在赶紧招了。” 见沈韫珠回身欲拦,裴淮却一把捏着她手腕反剪在腰上,儆戒道: “以后若再教朕发现,可没今儿个这么容易收场。” “没了,真没了。” 沈韫珠羞臊地将脸埋进锦被里,闷哼了一声,凄楚可怜地告饶道: “妾身全都招了。” 沈韫珠脑中昏昏涨涨的,连私下给徐月吟立碑的事都招了。 眼下却愣是没想起来,某位不知隐姓埋名于何方的故交。 第78章 番外三 转年八月, 大周景元帝偕沈皇后赴泰山封禅。敬告太平于天,大报后土之功。 封禅结束,帝后二人顺势奉太后、携太子巡幸东南, 并未急于回銮。 沈韫珠这几天来了癸水, 恹恹地窝在屋子里不爱动弹。 这日早上起得晚了些,一睁眼却发觉身侧早已空空如也。 沈韫珠揉了揉惺忪睡眼,瞥见榻边的兔纹小方枕,这才忆起昨日非要赖在她怀里的小家伙也不在。 “画柳?”沈韫珠朝屋外轻轻唤了一声。 画柳闻声,连忙放下手边正在收拢的衣裙, 快步走到榻边, 福身道: “奴婢在。” 因着上回出征南梁时没带上画柳,沈韫珠回来后,这小丫头可是念叨了她许久。 此次封禅应当不会遇着什么危险,一路上又都是坐马车或乘彩舫, 沈韫珠这才同意带了画柳出来。 沈韫珠慢吞吞地坐起身,随口问道: “皇上和太子都去哪了?” 画柳替沈韫珠取来绣鞋,噙笑回话道: “皇上怕太子殿下闹腾扰您休息, 早早便抱太子出去赶集市去了。” 沈韫珠“唔”了一声,起身更衣后, 自顾自地落座在妆台前。 沈韫珠握着柄玉梳, 轻轻捋顺青丝,感叹道: “他俩倒还挺有兴致。” 画柳一边替沈韫珠整理床铺,一边低声偷笑: “明明是亲亲热热的父子俩,偏一在您面前,就斗得跟乌眼儿鸡似的, 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霸占您的目光才好呢。” 沈韫珠掩唇笑了一声,摇头道: “大的小的都不省心。” 日头渐渐爬上梧桐树梢, 裴淮估摸着沈韫珠也该醒了,当即便抱着小太子打道回府。 小太子如今都将近两岁了,早已学会了自己走路。可裴淮还是喜欢将他抱在怀里,父子俩一路说说笑笑,好不亲昵。 沈韫珠抬眸瞧过去,正巧同裴淮对上视线,不由笑道: “皇上倒也不嫌沉。” 裴淮将小太子放下来,小家伙立马小跑着扑向沈韫珠腿边,献宝似的将手中握着的一对儿燕子泥咕咕递到她面前,嗓音稚嫩地说道: “母后,这个送给您。” 只见那对泥咕咕通体玄黑,上面用七彩色描着花草纹样,瞧着憨态可掬,一看就是个手巧的泥人匠捏的。 沈韫珠接过泥咕咕,摸了摸裴玠的小脑袋,柔声问道: “这是你父皇给你买的?” 小太子用力点了点头,乌溜溜的凤眼里满是童真自然,不像他父皇似的凌厉慑人。 裴淮走到绣墩旁,揽住沈韫珠的肩,一同瞧着裴玠笑道: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95章 “玠儿眼光倒是不错,一眼就挑中了这个,说是要带回来送给他娘亲。” 沈韫珠眼睛弯弯地笑道:“敢情是花着你父皇的银子,然后借花献佛来了。” 小裴玠歪了歪头,不太明白母后的意思,只见母后笑得美极了,便也跟着嘿嘿乐。 裴淮没忍住泄出声嘲笑,立马被沈韫珠瞟了一眼。 裴淮握拳轻咳,从那一对泥咕咕里取出一只,放进小太子掌心中,朝画柳吩咐道: “先带太子下去玩罢。” 待裴玠欢天喜地地蹦跶出去,沈韫珠将身子侧向裴淮,扬眉问道: “皇上有事?” “珠珠今儿个可好些了?” 裴淮替沈韫珠揉着腰腹,脉脉关怀道。 沈韫珠点点头,随裴淮去软榻上坐着,自然而然地同他依偎在一处。 “朕打算回宫前再去趟彭城,珠珠随朕一同去散散心可好?” 彭城地处南北关口,水运便利,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听闻那里如今人烟辐辏,商贾云集,十分繁华兴盛。 既都到了附近,裴淮便想着前去巡视一遭。 “那玠儿要跟咱们同去吗?” 沈韫珠仰脸儿瞧向裴淮,脱口问道。 裴淮冠冕堂皇地说道:“玠儿还小,怕是不便去彭城,还是让母后先带他回宫罢。” 沈韫珠靠在裴淮怀中,蓦地轻笑道: “怪不得皇上这几日如此让着玠儿,原来早便打量着要送他回去。” 裴淮摩挲着沈韫珠柔软的腰肢,浓情酽念地絮叨道: “朕都好几日没跟珠珠同寝了。” 沈韫珠哼笑着揭穿: “胡说,您压根就没回自个儿房里过。” “中间隔着那小家伙,自然不算朕与珠珠同榻而眠。”裴淮大言不惭地说道。 想起方才画柳说的乌眼鸡,沈韫珠顿时忍俊不禁,心道这话儿还真没错。 - 数日后,彭城渡口,云晴波涌。 来往商船络绎不绝,皆满载着晶莹华贵的瓷器,经由此地运往四面八方的州府城邑。 沈韫珠同裴淮并肩立于画舫上,望着眼前繁华景象,不禁感叹: “这彭城瓷器果真名不虚传,竟能引来如此多客商。” 画舫徐徐靠岸,裴淮扶着沈韫珠走下来,闻言侧首看她,唇角微勾: “我记得书房里好似还有几支彭城瓷瓶,珠珠若是喜欢,回头我命人摆去你那里。” 沈韫珠莞尔道: “妾身可不敢夺人所好,您自个儿留着瞧罢。” 裴淮凤眸里含着促狭笑意,轻声道: “无妨,反正我也成日待在你那儿。” 沈韫珠抿着嘴儿轻笑,快走两步甩开裴淮,笑话道: “您也好意思说。” 裴淮不紧不慢地追到沈韫珠身侧,握着折扇摇晃,倒还真像个风流公子。 日暮西斜,五六里的长街两旁商铺林立,茶楼酒肆沿河遍布。沈韫珠一路顺着瓷器铺子看过去,倒也兴致盎然。 裴淮见沈韫珠欢喜,便陪她亲手挑了几件小瓷器,打算带回宫里给玠儿玩。 “年初那阵,玠儿抱着什么都要咬两口,如今倒好多了。” 沈韫珠慢悠悠地走在彭城后街上,瞧见有百姓抱着一两岁的婴孩经过,都不由得多看两眼。 裴淮想起小裴玠,也不禁挑唇笑道: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 天色将晚,瓷器铺子陆续打烊,裴淮牵起沈韫珠的手,打算在附近寻家酒楼用膳。 行至一家叫做“陶韵斋”的店面前,沈韫珠忽然被博古架上一支紫釉弦纹瓶吸引了目光。 “那边的瓷瓶倒是别致。”沈韫珠轻声道。 裴淮顺着沈韫珠的目光看去,见那瓶的釉色清透雅致,诚然是件珍品。 “进去瞧瞧?”裴淮问道。 沈韫珠点点头,挽着裴淮走进这家商铺。 - 陶韵斋后堂,掌柜与掌柜夫人正挨在一处擦拭瓷瓶。 方岚一袭烟霞色襦裙,清丽的眉眼温和如初。 “这梅瓶的釉色,当真是世间少有。” 方岚用指尖轻碰了碰林衡的手臂,唤他低头看过来。 林衡接过端详一番,指腹轻轻摩挲着瓶身上的纹路,温声笑道: “的确是上品,夫人眼光独到。” “你又打趣我。”方岚嗔怪地拿回梅瓶,眼中却满是笑意。 林衡笑着摇摇头,瞧了眼外头暗下来的天色,问道: “梁小姐今晚要过来?” 方岚浅笑着点头,“她许是快回来了,咱们多等一会儿罢。” 林衡见方岚要将瓷罐捧去前堂,怕这物沉着她,忙伸手想要接过。 “没事,不重。” 方岚侧身躲开,将瓷罐稳稳地抱在怀里。 听见外头似乎有动静,林衡与方岚不由一同看了过去,隔着纱帘隐约瞧见有两道人影晃动。 “我去招呼客人,你去瞧瞧鱼汤炖好了没。” 方岚柔声说道,单手抱着胭脂红釉罐,掀帘走了出去: “二位客人想挑些什么?” 沈韫珠闻声,心中顿时咯噔一跳,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裴淮。 却见裴淮也听出了方岚的声音,已经抬头看了过去。 待瞧清掌柜夫人的面容,任凭他平日再如何临危不乱,此刻见到“死而复生”的方岚,神情也难掩讶然。 方岚突然见到帝后二人出现在眼前,手中的胭脂红釉罐险些滑落在地。 三人中相对淡定些的也就只剩下沈韫珠,见方岚惊惧,沈韫珠连忙上前替她托住瓷罐,低低唤了一声: “方姐姐。” 方岚回过神来,连忙放下釉罐,敛衽行礼道: “妾身见过公子、夫人。” 见裴淮探究的目光落过来,沈韫珠讪讪笑了两声,心里欲哭无泪。暗道这回真是呜呼哀哉了,她就不该进来看什么瓷瓶! 裴淮负手走到近前,沈韫珠和方岚手心里俱是一片冷汗。 “表妹?”裴淮沉声确认道。 “是。”方岚硬着头皮应声。 “夫人,外头怎么了?” 还未等裴淮再开口,便听帘后传来一声询问,随后便见一名面容白净的青袍男子走了出来。 裴淮抬起幽邃凤眸,望向瞬间面色遽变的林衡,竟觉着有些脸熟。 “这位是……?” 林衡自然识得裴淮和沈韫珠,心中虽不安忐忑,但未免御前失仪,忙拱手拜道: “草民林衡,拜见公子。” 裴淮眯起眼打量林衡,慢慢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 “你是当初林尚书家的大公子?” 提起前尘往事,林衡不禁抿紧了唇,哑声道: “正是,公子英明。” 眼见得林衡和方岚神情紧张,显然是指望不上。 沈韫珠咬咬牙回到裴淮身边,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怯怯解围道: “妾身……妾身同您解释,您别动怒。” 裴淮睨了眼心虚的沈韫珠,蓦然危险地嗤笑了一声。 “都起来罢。” 裴淮淡淡开口,又望向方岚道: “表妹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方岚福了福身,连忙请沈韫珠和裴淮去后堂落座。 惊魂未定之际,帘外忽然又传来梁似玉清亮活泼的声音: “欸,我听说沈妹妹跟那位到徐州了。你们当心些,可千万别——” 瞧见后堂里竟坐着四个人,梁似玉掀帘的手僵在原地,磕绊地说完: “被发现了。” 见梁似玉也出现在此处,沈韫珠痛苦地掩面缩在一旁,真想扭头跳进护城河里算了。 裴淮简直要被这接二连三的波折气笑了,当即窝火地质问道: “原来你们都知道,合着就瞒着朕一个?” 梁似玉见众人齐齐望过来,腾地一下憋红了脸,窘迫地抬头望了望天,又随手甩了甩衣袖,简直不知该忙些什么是好。 虽还不知眼下是何情形,但梁似玉脑筋转得飞快,片刻后便想通得先把自己摘干净,立马举手发誓道: “我也是前几个月才知道的。” 梁似玉出宫后的某日,忽然接到一封从徐州递来的书信。 拆信后得知方岚还活着,梁似玉又惊又喜,当即启程赶来,数月来一直和方岚他们住在彭城。 梁似玉吞咽了一下,这群人里面到底属她胆子最大。 顶着裴淮淬了冰似的目光,梁似玉若无其事地拎着花糕菊花酒走过来,“咚”地一声将酒坛放在裴淮面前的桌上,扬声道: “来都来了,一起喝杯酒罢!” 第79章 番外四 梁似玉的话点醒了方岚, 方岚忙福身问道: “皇上和娘娘还不曾用膳罢?不如留下来用些?” 察觉到沈韫珠碰了碰自己的手背,裴淮微微颔首,算是应允。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96章 方岚如蒙大赦, 立刻要去东厨端饭菜。沈韫珠惦记着同方岚叙旧, 便也悄悄起身跟了过去。 梁似玉见状,眼珠一转,立刻脚底抹油开溜,只留下一句: “我去叫些酒菜,你们先聊着。” 梁似玉一走, 屋里忽然冷清下来, 只剩下两个全然不熟的男人面面相觑。 林衡无奈地苦笑,感到向裴淮解释的重担落在肩头,只得拱手道: “当年离宫之事,还望皇上容草民禀明。” 裴淮打量着眼前这位妹夫, 挑眉静待下文。 - 沈韫珠陪方岚去前堂半掩上店门,这才回身往厨房走去。 “姐姐不记挂我,你都写信给了梁姐姐, 却不给我写。” 沈韫珠主动挽起方岚的手,语气中带着几分幽怨。 方岚神情难掩歉疚, 低声道: “我是怕妹妹还在怪我。” 沈韫珠笑了笑, 神色坦然: “立场不同,何来对错之分?若我是姐姐,定然也不会放任自流,纵许敌国细作兴风作浪。” 方岚闻言,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重逢后那种隐隐的别扭感也消失不见,含笑道: “是我以小人之心, 度妹妹君子之腹了。” 沈韫珠眼中也噙满笑意,却故作娇蛮地说道: “姐姐得把外面那支紫釉瓶送我,不然我才不原谅你。” “妹妹看中什么尽管拿去。” 方岚眉眼弯起,语调都不由得更柔和几分。 沈韫珠侧首看向方岚,与她相视一笑,尽释前嫌。 东厨里,方岚蹲在红泥小炉边,捏着瓜柄钮,将陶罐盖子掀开。 一股浓郁的鲜香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乳白色的鱼汤热气腾腾地翻滚着,冒出咕咚咕咚的小泡。 方岚握着汤勺轻轻搅动几下,盛出小半碗来,先递给沈韫珠尝尝鲜。 “这鱼汤是用新鲜鲫鱼,配上淮山、枸杞、红枣,文火慢炖了半个时辰,最是美味滋补,妹妹尝尝?” 沈韫珠接过汤碗,只觉入手温热,鼻尖萦绕着淡淡鲜香,不禁食指大动。 “方才在外头逛了半天,我早就觉着饿了。” 沈韫珠一边捧着鱼汤小口啜饮,一边还要跟方岚诉苦道: “你表哥乐不思蜀,不愿回宫,还把皇儿都撵了回去。要不今儿个还能带来让姐姐见见。” 方岚将鱼汤盛进白瓷汤盅里,闻言笑道: “小殿下是叫玠儿罢?” 沈韫珠颔首,又娇嗔道: “还说呢,姐姐这个做姑母的,都不惦记自己侄儿。” “我给孩子备了贺礼,只是没敢送进宫里去,正巧一会儿便拿给你。” 方岚说着,合起炉盖,欲端起托案上的汤盅。 “我来端罢。” 沈韫珠伸手想要帮忙,却被方岚笑着拦住。 方岚端起托案往回走,轻笑道: “怎敢劳烦皇后娘娘?” 沈韫珠跟在方岚身边,哼道:“姐姐又笑话我。” 二人端着鱼汤回到屋里,只见梁似玉早已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菊花酒。 “这彭城的菊花酒,清冽甘甜,比宫里的御酒还好喝。” 回来后见裴淮神色稍霁,梁似玉便将酒杯推到裴淮面前,试图活跃气氛道: “皇上也尝尝?” 裴淮扫了梁似玉一眼,并未伸手去接,淡淡道: “你少同朕说话,免得珠珠误会。”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梁似玉登时“嘁”了一声,火冒三丈地说道: “也就沈妹妹稀罕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沈韫珠坐回裴淮身边,闻言不由偏过头去,抿嘴笑个不停。 察觉沈韫珠在看笑话,裴淮牵过沈韫珠的玉指捏了捏,轻声耳语道: “珠珠可听说过‘乐极生悲’?” 沈韫珠顿时笑不出来了,连忙讨好地用指尖蹭了蹭男人掌心。 裴淮却只哼笑一声,没好气儿地将手抽了回来。 席间,林衡同方岚端起酒杯,恭敬起身向裴淮敬酒。 裴淮端起酒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才缓缓说道: “一家人不必拘礼,都坐罢。” 方岚眼眶微红,终于轻声唤道: “表哥。” 裴淮轻轻颔首,甚至道了句祝福他二人余生美满。 轮到给沈韫珠敬酒时,方岚却忽然犯了难,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韫珠见状立马明白过来,笑嘻嘻地说道: “我唤你姐姐,你唤我表嫂。咱们各论各的,不耽误什么。” 裴淮闻言顿时哂笑一声,心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直到梁似玉喝醉之后,在桌上朝裴淮大喊妹夫,裴淮这才觉得各论各的挺好,倒也不是非得捎带上他。 跟醉鬼又说不清道理,裴淮只能黑着脸忍气吞声。 见裴淮吃瘪,沈韫珠抚掌称善,笑得快倒进方岚怀里,又被裴淮捉住手腕拽了回来。 酒酣宴罢,见外头天色已晚,裴淮便搂着沈韫珠起身告辞。 临走前,裴淮回身望向方岚和林衡,命他二人不必再送,又叮嘱道: “往后大可常回燕都看看。” 方岚和林衡感激涕零地谢恩,裴淮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将沈韫珠扶上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 夜风清凉,卷动沈韫珠的裙摆,也吹散了她心头残留的醉意。 刚一踏上马车,沈韫珠便感觉到裴淮危险十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看得她头皮发麻。 为了逃避即将到来的秋后算账,沈韫珠灵机一动,捂着额头,娇声说道: “哎呀,妾身头好晕……” 裴淮哼笑道:“方才在席间不是还有说有笑的吗?” “方才觉得尚可,这会子许是酒劲上来了。” 沈韫珠好似不胜酒力,没骨头似的软倒在裴淮怀里,有意无意地挨碰着裴淮,直要磨得他心软不计较才是。 裴淮却忽然成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面无波澜地拆穿道: “这么多年过去,珠珠装醉的功夫倒没见长进。” 沈韫珠忽觉天旋地转,还没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觉男人温热的大掌抚上了她身后,隔着薄薄的衣料,还在轻轻摩挲。 “外面还有人,会被听见的。” 沈韫珠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些惊慌失措。 然而裴淮却没打算放过这女子,嗤笑着重复沈韫珠当日所言: “全都招了?” “没什么再瞒着朕的?” 每个字落下,都伴着轻微疼痛,酥酥麻麻地传遍沈韫珠全身,让她忍不住轻颤。 “又不说话?”裴淮慢条斯理地威胁道。 沈韫珠眼尾残存着抹瑰艳的红,颤抖的声音里泄出一丝哭腔: “若妾身说真的只是忘了,您信吗?” 裴淮瞧着沈韫珠这副凄惨模样,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抱着她轻吻安抚。 “您越来越过分了!”沈韫珠鼻音浓重,忿忿控诉道。 “珠珠不是不喜欢温柔的吗?”裴淮优哉游哉地回敬道。 沈韫珠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红着脸儿嗔道: “妾身没这么说过。” 裴淮垂眸瞧了眼沈韫珠,似笑非笑地道: “跟朕顶嘴?” 沈韫珠忙抱住裴淮的腰,语气娇憨地说道: “妾身还是喜欢您温柔些。” 裴淮也不开口,就默默享受着女子投怀送抱。好半晌,才慢慢吐出两个字: “晚了。” 沈韫珠小脸儿猛地一垮,心里大骂他是黑心肝的狗男人。 - 时光荏苒,宫闱深深,转眼又是数个寒暑。 曾经牙牙学语的小太子裴玠,如今也已经到了将要开蒙的年纪。 午后的御书房内,裴淮身着玉頩色常服,端坐在大红酸枝棋盘前,正手把手地教导四岁的小太子下棋。 小太子尚且年幼,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棋艺自然比不得裴淮精湛。 裴淮却也不急不躁,耐着性子陪他玩闹,偶尔还会故意输上几局。 毕竟陪沈韫珠下了这么些年的棋,裴淮早便习惯要让棋哄她开心,甚至还摸索出了怎么让、何时让能哄得这娘俩儿更满意。 “父皇,您又输了!” 小太子将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语气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欢欣得意。 裴淮陪孩子时也从不端君父的架子,闻言宠溺笑道: “玠儿真厉害,棋艺愈发精进,朕都快招架不住了。” 见裴玠乐呵呵地拍手,裴淮低头抿了口茶水,暗笑这小子同他母后一个德行,但凡赢了他一回,尾巴便要翘到天上去。 只是这温馨却没持续多久,裴玠忽然仰起小脑袋,眼巴巴地望着裴淮,奶声奶气地恳求道: “父皇,今晚儿臣想和母后一起睡!”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97章 听罢,裴淮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下去,想也不想便拒绝道: “不行,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太依赖你母后。” 小太子眼下却也没从前好糊弄,当即鼓起腮帮子,不满地问道: “父皇您年纪更大,怎么还缠着母后?” 跟个小毛孩子斗嘴,裴淮自不可能败下阵来。只见他气定神闲地捡着棋盘上的白子,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 “因为你母后最喜欢朕,她喜欢同朕在一处睡。” 小太子不服气地反驳道:“母后最爱的是儿臣!” 裴淮竟还当真跟孩子争谁更得宠,煞有介事地计较道: “你母后最爱的就是朕,不信你就去问她。” 小太子闻言,顿时小嘴一瘪,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可怜模样。 裴淮怕惹哭了小太子,回头要落沈韫珠的埋怨,忽然间心生一计,开口道: “这样罢,咱们再下一局,谁赢了谁今晚就睡在主殿。” 小太子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答应下来。他一直被裴淮让着,也不是没赢过,这会儿自然信心满满。 关系到今夜能不能留宿重华宫,裴淮当真是一点儿都没放水,落子时杀伐果断,毫不留情,顷刻间便将小太子杀得片甲不留。 瞧见小太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裴淮故作正经地提醒道: “可不能耍赖啊。” - 沈韫珠方从长信宫陪太后用过午膳回来,还没来得及坐下歇歇,便瞧见一道小小的身影哭哭啼啼地朝自己奔来。 沈韫珠心中登时一揪,将扑进自己怀中的小太子紧紧搂住。 “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玠儿伤心了?” 小太子抬起头,泪眼汪汪地望着沈韫珠,仿佛又要哭出声来。 裴淮不紧不慢地跟在小太子身后走进重华宫,双手抱臂,靠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瞧着小太子向沈韫珠告状。 小家伙告完状,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地问道: “母后您真的更喜欢父皇吗?” 一直默默看戏的裴淮,这时候仿佛又长嘴了一般,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 “是啊,娘娘到底最喜欢谁,还是快告诉玠儿罢。” 沈韫珠立马瞪了裴淮一眼,轻轻拍着小太子的后背,温柔地哄骗道: “母后和父皇相识已有六载,而玠儿今年才刚满四岁,自然比不得父皇与母后相处的时日长。等玠儿能超过父皇,母后自然就更喜欢玠儿了。” 小太子眨巴着泪光盈盈的眼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然信誓旦旦地说道: “两年之后,母后就会更喜欢儿臣了!” 沈韫珠忍笑功夫了得,竟还能认真地点头应道:“对。” 小太子这才破涕为笑,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 待小太子走远,裴淮和沈韫珠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裴淮笑眯眯地走近,伸手要揽沈韫珠的腰: “你这做母后的,怎么能这般哄骗孩儿?” 沈韫珠拍开裴淮的手,转身去软榻上坐着,哼道: “您要脸,您和玠儿比下棋。” 裴淮笑道:“要脸又什么用,要珠珠才是正经事。” 沈韫珠不悦地“啧”了一声,心道这男人愈发厚颜无耻。 “皇上,今儿个的药熬好了。” 姜德兴端着药汤走进来,呈到裴淮面前的炕桌上。 这些年裴淮坚持不再要孩子,却也不舍得沈韫珠吃伤身子的药,便私下命御医开了给他喝的方子。旁的倒不耽误什么,只是不会再让沈韫珠有孕。 裴淮仰头喝尽,眉毛都没皱一下,将药碗递给姜德兴拿下去。 沈韫珠咬了咬唇,小声劝道: “皇上,咱们便再要一个罢,万一是公主呢。” 如此之类的话,沈韫珠这两年经常念叨,裴淮却只会平静地应道: “过几年罢。” “又是过几年。” 沈韫珠不满裴淮又敷衍她,心念一动,故意挑衅道: “过几年您还能行吗?” 裴淮低笑一声,丝毫不理会沈韫珠的激将法,反而不以为耻地颔首道: “对,朕就是不行。” “生孩子的事儿,娘娘想都别想。” 第80章 番外五 裴淮偏不同意要孩子的事, 沈韫珠却也不肯乖乖作罢。 这日,裴淮前脚刚踏出重华宫,沈韫珠便朝要跟着离去的姜德兴招了招手。 瞧见皇后娘娘笑盈盈地望着他, 姜德兴莫名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忙过来躬身问道: “娘娘有何吩咐?” 沈韫珠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同姜德兴耳语一番。 姜德兴听得胆战心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连连摆手道: “娘娘,这万万使不得!奴才可不敢动皇上的药啊。” 姜德兴可是个老狐狸成精, 心里虽盼着皇后娘娘再添龙嗣, 但这事儿说什么也不能经他的手。否则皇上怪罪下来,他可找谁说理去? 沈韫珠抚着怀中眯眼假寐的金团儿,有恃无恐地扬眉道: “若皇上怪罪下来,自有本宫担着。公公莫不是信不过本宫?” “奴才不敢。” 姜德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愁眉苦脸地乞求道: “皇上自不会同娘娘计较,回头却非扒了奴才的皮不可。娘娘开恩,便饶了奴才罢。” 任沈韫珠如何游说, 姜德兴面露难色,只一味装傻充愣, 支支吾吾半天, 终究是不敢应下。 沈韫珠见姜德兴如此,也不再为难他,只无奈嘱咐道: “罢了,既然公公不肯帮忙,本宫也不强求。但今日之事, 公公万不可对旁人提起半个字。” 姜德兴闻言,连连保证不会说出去, 这才急匆匆地夹着尾巴告退。 沈韫珠苦恼地蹙着眉,盘算了一圈,最终唤来青婵吩咐道: “青婵,你去趟司药司,将吴司药请来。” - 数月后,虽是炎天暑日里,沈韫珠反倒觉得比在春天时更倦怠萎靡。晨起只用了半碗莲肉粥,便又回去赖在榻上不愿起身。 薄薄锦衾滑落至腰际,纱衣下莹润如玉的肌肤若隐若现。 沈韫珠侧身伏在榻上,蔫蔫地打了个呵欠,任由画柳将凉沁沁的帕子搭在她腕上。 凝眸瞧着搭在腕上的凉帕子,沈韫珠忽然心念一动,算算日子,她这月事好似晚了快十来日。 见方才还昏昏欲睡的沈韫珠腾地一下坐起身,画柳不由吓了一跳,忙询问道: “娘娘这是怎么了?” 沈韫珠没说话,只是将指尖轻搭在腕间,感受着指下那抹微弱却清晰的跳动,心湖顿时荡起阵阵涟漪。 画柳瞧沈韫珠摸脉后笑意清浅,立马也想到了什么,不由惊喜地问道: “娘娘,莫非您……?” 沈韫珠轻轻颔首,手指抚过小腹,唇角的笑意愈发温柔。 三四个月前,她才刚悄悄换了裴淮的药,本以为还得等上个一年半载,却没想到孩儿竟这么快就来了。 待裴淮下了早朝回宫,便见沈韫珠仍在榻上拥被坐着,不由快步过来坐在榻边,关切地问道: “珠珠怎地还没起身,可是身子不适?” 沈韫珠抬起头,眸光盈盈地望向裴淮,软语撒娇道: “方才妾身做了个梦,梦见咱们的小公主扑在妾身怀里,甜甜地唤妾身娘亲。” 裴淮神色一滞,沉吟片刻,分外纠结地问道: “珠珠当真这般想再要一个孩儿?” 沈韫珠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径直拉过裴淮的手,轻轻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柔声告知裴淮道: “不用想,已经有了。” 裴淮闻言,顿时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眼神中透着几分难以置信,搭在沈韫珠腹前的手都不禁发颤。 “这是……是朕的骨肉?” 裴淮滚动了下喉结,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韫珠俏脸微红,羞恼地瞪了裴淮一眼: “不是您的种,还能是谁的?” “可朕不是还在服用……” 裴淮轻“嘶”一声,忽然发觉自己近来服用的汤药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味道也淡了许多。他只当自己喝惯了才不觉着苦,便从未往旁处想过。 “你在朕的药里动了手脚?” 裴淮忽地低笑一声,笃定地朝着沈韫珠发问。 见沈韫珠娇俏灵动地眨了眨眼,裴淮不禁笑骂道: “朕真是将你宠惯得没边儿了,朕不顺你的心思,你就偷偷摸摸地跟朕作对?” 沈韫珠挑起眼尾瞥了眼裴淮,娇声道: “皇上也别光顾着教训妾身了,您要不把笑容收收呢?” 裴淮这才意识到自己唇角已经扬了起来,连忙收敛起笑意,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又默默道: “可是朕担心你受累。” 沈韫珠凑过来,肆意在裴淮唇上亲了亲,颐指气使地说道: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98章 “那皇上可得好生伺候妾身。” “自然,自然……” 虽不是头回做父亲,裴淮仍旧激动得手足无措,连连答应。 瞧见裴淮肉眼可见地欣喜若狂,沈韫珠掩唇轻笑。她就知道,裴淮心底其实无比期望能再有个孩儿。 只盼天遂人愿,能赐他们一个儿女双全的好福气。 - 却说沈韫珠这一胎,的确与怀裴玠时颇为不同。 非但不再偏爱酸甜的蜜饯果脯,反倒嗜辣起来,连带着原本清淡的菜肴,也要添上几勺鲜红的辣子才能入口。 画柳瞧见碟中的果脯一动没动,不由奇道: “娘娘,您这回不想吃酸杏儿了?” 沈韫珠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蹙眉品评道: “酸得倒牙。” 画柳和青婵相视一眼,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来,打趣道: “您这会子可算是能尝出酸味来了,当初怀小太子的时候,却怎么都不肯罢休呢。” 入了夜里,沈韫珠枕着裴淮的手臂,语气中带着几分娇嗔: “方才想吃甜的,这会儿又想吃辣的,也不知腹中这小家伙,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裴淮将大掌贴在沈韫珠小腹上,兴高采烈地说道: “依朕看,这胎定是个小公主。昨儿个玠儿也说是妹妹,朕听闻小孩对这种事猜得最准了。” 沈韫珠目光中也含着期许,但又不禁莞尔道: “您可别只顾惦记着公主,冷落了咱们玠儿。” 裴淮笑着刮了刮沈韫珠鼻尖,安抚道: “珠珠放心,咱们的孩儿,朕都是同样喜爱。” 裴淮此时话说得好听,可到了转年三月,见沈韫珠当真诞下一位小公主,裴淮立马就变了卦,欢喜地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刚刚喜得小公主的那几日尤为夸张,裴淮只抱着女儿爱不释手,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珠珠你看,咱们的公主生得多可爱……” 裴淮望着怀中小公主恬静的睡颜,神飞色舞地低声念叨,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冷峻威严。 沈韫珠戴着卧兔儿倚在床头,指腹挨了挨女儿柔软的脸颊,轻声嗔怪道: “皇上说好不会偏心的。” 想起当初小太子呱呱坠地时,他们还要凑在一处,笑话刚出生的孩儿长得丑。如今到了小公主这儿,裴淮竟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裴淮亲了亲女儿的小手,又搂着沈韫珠轻吻,不住喃喃道: “像你,真像你……” 一想到小公主日后会生得粉雕玉琢,模样儿像他,也像他的珠珠,裴淮便恨不得小公主转眼间便能长大。 裴淮思虑良久,终是为掌上明珠赐名“玥”,寓意上天赐予的神珠。 小公主刚学会爬,裴淮便日日将她带在身边,恨不得向天下昭告自己得了这般玉雪可爱的女儿。 便是有朝政要处理,裴淮也央着沈韫珠将小公主抱来御书房。让裴玥在软垫上玩耍,自己则在一旁批阅奏折。 裴淮批着折子,还要时不时看上几眼,身为人父的慈爱简直都快从眼里溢出来。 这日午后,裴淮照旧将小公主抱到龙椅上,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玩耍。 小公主对什么都充满好奇,水润漂亮的眼眸滴溜溜地转着,小手更是闲不住,这会儿正抓着裴淮的龙袍,兴致盎然地摆弄着上面用金银丝线绣着的龙纹。 沈韫珠在旁研墨,含笑瞟了一眼,也不阻止,只温声叮嘱道: “玥儿乖,别扯坏了你父皇的衣裳。” 小公主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小手却更加用力,似乎想要站起来够到那金光熠熠的龙纹。 见小公主摇摇晃晃,裴淮生怕她摔着,连忙伸手去扶。 却不想小裴玥突然松了手,小脚丫在半空中胡乱蹬了几下,正正踩在裴淮腿间。 裴淮骤然被踩了一脚,不禁痛得闷哼,眉毛都皱在了一处。 坐在一旁研墨的沈韫珠闻声抬头,见裴淮躬着身子,脸色难看得要命,连忙放下手中墨条,问道: “皇上怎么了?” 裴淮额头上沁出冷汗,未免摔着小公主,便强忍着没动,只费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珠珠,快抱走玥儿——” 沈韫珠见裴淮这般模样,再一瞧小裴玥踩的地方,顿时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将小公主从裴淮腿上抱起。 见裴淮苦不堪言,沈韫珠眉开眼笑,亲了亲尚还懵懂的小公主,得意道: “玥儿真乖,这才几个月大,就知道替母后报仇了。” 沈韫珠噙笑瞥了裴淮一眼,心道: 活该,让这男人昨晚折腾她,这回遭报应了罢? 裴淮仍单手撑着桌案,身下还忍不住隐隐作痛,闻言啼笑皆非地说道: “真是欠你们娘俩儿的。” 小公主被母后抱在怀里,见母后展颜,她也咯咯地笑了起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弯成月牙状,煞是可爱。 裴淮瞧着女儿天真无邪的笑容,心都快软化成了一滩蜜糖,哪里还会怪罪女儿的无心之失。 缓了一会儿后,裴淮伸手将女儿抱过来,轻轻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宠溺道: “玥儿人小劲儿不小,日后定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沈韫珠闻言再也忍不住,笑得浑身发软,没力气地倚靠在裴淮肩上。 裴淮连忙换作一手抱着小公主,一手稳稳地将沈韫珠揽入怀中,无奈笑问道: “珠珠这是怎地了?” 沈韫珠伏在裴淮怀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 “妾身……妾身只是没想到,皇上连这都要夸上两句……” 裴淮低头看着怀中笑得娇艳动人的沈韫珠,顿时连女儿也抛去了脑后。 将小公主放到软垫上安置好,裴淮立马回身搂着沈韫珠缠绵亲吻,哼道: “方才是不是笑话朕来着?” “玥儿瞧着呢,您别胡来。” 沈韫珠媚眼如丝地点了点裴淮心口,好似欲拒还迎。 裴淮被撩拨得心猿意马,无奈刚被女儿踩了一脚,此刻竟还真透着闷疼,只得悻悻作罢。 “玥儿倒真是娘娘亲生的,也忒能帮衬娘娘了。” 裴淮疼得暗自抽气,忿忿不乐地咬牙说道。 第81章 番外六 春去秋来, 皇太子裴玠长至七八岁,正应开始习武练剑。 帝后皆对这个嫡长子寄予厚望,太子太傅的人选也是二人共同商量后才定下的。 沈韫珠还说小裴玠正是孺慕的年纪, 劝裴淮常去亲自教导他武功, 裴淮欣然应允。 太子裴玠年纪虽小,眉眼间却已有几分裴淮的影子,习武练字皆有模有样。 这日天清气朗,帝后带着小公主前去长信宫用膳。其间见太后甚是喜爱孙女,沈韫珠便将裴玥留在长信宫陪伴太后, 约好晚膳前再来接她回去。 二人来到皇宫校场时, 太子裴玠还在上书房习字,偌大的校场空无一人。 沈韫珠早就跃跃欲试,见状便将披风解下递给一旁的宫人,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长剑。 “皇上可有兴致陪妾身过几招?” 沈韫珠将长剑拢在身侧, 抬眸看向裴淮问道。 美人展颜而笑,芳华之艳如桃花竞开。 “求之不得。” 裴淮将右手手掌向上摊开,示意宫人呈剑。凤眸却依旧直直地盯着沈韫珠, 唇畔不自觉浮起一抹笑意。 沈韫珠持剑在手,轻松地挽了个剑花, 跃身朝裴淮袭来。 裴淮见沈韫珠出手凌厉, 不敢怠慢,立刻拔剑相迎。 沈韫珠侧身一挑缓冲了攻势,又反过来一剑刺向裴淮。 剑光闪烁,衣袂翻飞。二人你来我往,却又点到为止, 显然都没有用尽全力。 趁着近身缠斗之际,裴淮在沈韫珠耳边轻声夸赞道: “珠珠剑法不错。” 沈韫珠挑唇笑道:“皇上也不赖。” 观战的众人纵使不懂剑法, 也能看出来帝后二人一招一式间的情意缠绵。 正在这时,裴淮突然向后拉开两步距离,剑柄在指间转了半圈后握在手中。 裴淮掌心向内举剑刺向沈韫珠,沈韫珠抬剑格挡,却终究不敌裴淮的力道,被逼着不断向后撤步。 终于,裴淮的剑扎进墙面,沈韫珠也被抵到了墙根儿底下。 正当沈韫珠要触墙的前一刻,裴淮忽然抬起左手垫在沈韫珠脑后,为她缓冲了力道。 裴淮将剑一横,稳稳地抵在沈韫珠颈前,挑眉笑问道: “珠珠认输吗?” 沈韫珠眯起桃花眼,迎着裴淮的目光娇哼道: “皇上同妾身比力气,分明是胜之不武。” 裴淮自然不知什么叫惭愧,促狭地笑了笑,悠悠道: “看来是认输了。” “既如此,那皇后娘娘可得说句好听的,不然朕可不饶你。”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99章 裴淮说着,用眼神点了点横在沈韫珠面前的剑。 沈韫珠也忍不住笑了,就算她不配合,裴淮也不会将她怎样,可是架不住她心甘情愿。 “夫君。” 沈韫珠甜腻腻地唤了一声,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剑锋推开,而后倾身凑上前去,轻轻落吻在裴淮唇间。 宫人们都见惯了帝后旁若无人地你侬我侬,早在裴淮将沈韫珠抵在墙上时,便纷纷低头抿嘴,非礼勿视。 正两情缱绻间,小裴玠清脆的声音忽然在校场外响起: “父皇,母后。” 太子裴玠在宫人的簇拥下,迫不及待地走进校场。 虽然平日里稳重得跟个小大人似的,但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此刻见父皇母后都在,也不由得兴高采烈起来。 沈韫珠忙与裴淮拉开些距离,二人同时收剑看向裴玠。 “玠儿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 裴淮转身,和颜悦色地问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已经做完了。” 裴玠跑到二人面前,仰着小脸,乖巧地答话。 “玠儿真乖。” 沈韫珠笑着摸了摸裴玠的头,柔声问道: “今日好似来得早些?” “夫子夸奖儿臣字写得有进步,所以提前放儿臣下学了。” 裴玠说着,从宫人手中取过一张写满大字的宣纸,巴巴地递到沈韫珠面前: “这是儿臣今日习的字,请母后过目。” 沈韫珠接过宣纸,仔细看了看,赞赏道: “玠儿的字的确大有长进,看来是用心练习过。” “都是夫子教导有方。”裴玠谦虚地说道。 宫人从旁递来茶水,裴玠仰头喝了几口,目光却一直追随着父皇和母后,眼中满是崇拜和向往。 裴淮从身后揽过沈韫珠,温声道: “朕在这陪玠儿练武,珠珠先回宫歇着罢。” “妾身不累。” 沈韫珠侧身望向裴淮,眼中笑意盈盈: “咱们一同陪陪玠儿罢。” 见沈韫珠兴致高,裴淮同样笑道: “也好。” 裴玠闻言,顿时喜出望外,连忙跑到兵器架前,抱起一柄将近他半身高的木剑。 西山日薄,宁静美好的余晖洒落在校场上,将一家三口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太子裴玠似乎承袭了父母习武的天赋,一套剑法耍得虎虎生风,颇有几分气势。 眼看时辰不早,裴淮便对沈韫珠说道: “珠珠,你先去长信宫接玥儿罢。等教完玠儿这套剑法,朕便带他回去。” 沈韫珠难得陪小裴玠练武,闻言摇头道: “皇上去接公主罢,妾身还想再陪玠儿练一会儿。” 裴淮瞧着沈韫珠神采飞扬的眼眸,忍不住含笑轻吻上去,低声道: “那朕先带玥儿回重华宫,珠珠也早些回来。” 沈韫珠微微赧然,目送裴淮离去,这才收回目光,朝裴玠笑道: “玠儿,咱们继续练剑。” “是,母后。” 裴玠握紧手中的木剑,神情认真地点了点头。 - 小裴玥从祖母那里讨来一盆万寿菊花苗,此时捧着丹黄色的小花儿,欢快活泼地在宫道上转圈。 裴淮本想牵着女儿的手回重华宫,见状也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眼中的笑意却全然压不住。 只因此刻的小公主,像极了她在雪地里撒欢的娘亲。 裴玥小跑进重华宫,径直来到一片重瓣凤仙花前,指着那边道: “花花,母后!” 裴淮被女儿娇声娇气的童言逗笑,蹲下身与女儿平视,温和笑道: “对,这些凤仙花是你母后的,玥儿想把万寿菊种在旁边?” 裴玥兴奋地点头,撒娇道: “父皇,陪陪。” “好,父皇陪玥儿一起种。” 裴淮最经不住这娘俩儿朝他撒娇,听罢简直乐得找不着北,立马挽起袖子亲自挖土。全然不顾什么帝王威仪,仿佛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慈爱父亲。 沈韫珠牵着裴玠回来时,正瞧见父女俩满手泥土,蹲在地上玩得不亦乐乎。 裴淮背对着宫门口,一门心思哄女儿高兴,全然没留意到沈韫珠已经带着太子走过来。 沈韫珠缓缓走近,忍不住嘲笑道: “皇上这是做什么呢?怎么跟个泥猴子似的?” 裴淮闻声回眸,这才瞧见沈韫珠和裴玠回来,连忙想要起身,却忘了自己掌心还沾着泥土,险些蹭到沈韫珠身上。 沈韫珠后退半步,瞪了裴淮一眼,嗔道: “皇上当心些,这可是妾身新做的衣裙。若不小心弄脏了,妾身唯您是问。” 裴淮这才留意到自己差点闯祸,连忙赔笑道: “是朕疏忽了,娘娘息怒,待会儿朕一定好好补偿你。” 说着,裴淮用手腕虚拢住沈韫珠,爱怜地轻吻她眉间。 沈韫珠被裴淮哄得眉眼弯弯,也不再计较,转头看向小公主,温柔唤道: “玥儿。” “母后!” 裴玥眼前一亮,蹦蹦跳跳地朝沈韫珠奔来,回身指着她的万寿菊花苗,乐呵呵地说道: “漂亮花花。” 瞧见粉紫凤仙中那抹醒目丹黄,沈韫珠揉了揉女儿粉扑扑的小脸,温声对身旁的裴玠说道: “玠儿,你去陪妹妹种会儿花好不好?” “好。” 裴玠脆生生地应下,拉着妹妹的手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往土坑里放花苗。 裴玥伸出小手,笨拙地帮皇兄扶着花苗,仿佛生怕她心爱的小花歪倒下去。 沈韫珠拉着裴淮的衣袖来到廊下,吩咐宫人端水过来。 裴淮知道沈韫珠爱干净,见不得他脏兮兮地挨着她,不由得抿唇偷笑,百依百从地在银盆中净手。 “皇上也真是的,这种事情让宫人做就是了,何必自己亲自动手,弄得浑身是泥。” 沈韫珠捏着锦帕,替裴淮拭去脸颊上的泥点子,埋怨道: “若让旁人瞧见了,真是要笑掉大牙。” 说着说着,沈韫珠也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裴淮任由沈韫珠擦拭,唇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骄傲地解释道: “是玥儿说的,要父皇替她种。” 沈韫珠白了裴淮一眼,语气甜蜜地嗔怪道: “玥儿说什么是什么,皇上也忒能宠女儿了。” “朕的公主,自然该是天之骄女。” 裴淮扬眉说道,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对小小的身影上。 裴玠蹲在妹妹身边,细心地同妹妹讲怎么照料这些花儿。 裴玥还小,虽对这些一知半解,却不妨碍她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稚嫩可爱地插上一两句童言童语,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在庭院中回荡。 帝后夫妇一直渴求并为之努力的安稳岁月、太平世道,如今已初具模样。 瞧着他们的一双儿女,裴淮低声说道: “哪怕日后朕老了,也总还有玠儿宠着她。” 沈韫珠心下触动,不禁转头看向与她携手走过九载光阴的夫君,鼻尖忽然有些酸得厉害。 裴淮也侧身看向沈韫珠眼中,接着说道: “她只需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 沈韫珠方欲颔首,却听裴淮的语调忽然变得格外柔情: “正如朕的珠珠一样。” 沈韫珠怔住,没想到这番话兜兜转转,最后竟是绕回了她身上。 察觉自己快忍不住泪意,沈韫珠难为情地垂下眼睫,却被裴淮轻笑着吻住双唇。 男人仿佛是在无声地告诉她,不论过程如何起伏跌宕,她永远是每句爱语的最终落点。 第82章 if线(上) 咸通三十五年六月, 骄阳似火,灼烤着北境荒凉的土地。 边关风声鹤唳,大周与南梁隔着开阔的野原遥遥相望, 立在此间, 仿佛都能嗅到尘土硝烟的气味。 “太子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一位身着盔甲的将领疾步上前,抱拳行礼,语气中满是激动与敬重: “有殿下亲临,我军士气大振, 定然战无不胜!” 三月之前, 皇太子裴淮接诏还朝,替皇帝坐镇今岁科举。如今诸事落定,太子终于重回边关督战。 裴淮身披玄甲,剑眉星目, 少年意气锐不可当。 “将军免礼。” 裴淮语调沉稳,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身后亲卫。 在平远将军的陪同下, 裴淮径直走上一处高地,眺望着南梁最关要的边塞城池 ——伏罗城。 城墙上, 一抹鲜艳的红在成片灰黑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只见那人身姿窈窕, 红裙猎猎,帷帽上缀满一圈金珠。虽然离得远瞧不清面容,但隐约教人觉得是个年轻女子。 “怎么还有个小姑娘?” 裴淮微眯凤眸,沉声问道。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100章 平远将军朝伏罗城上望了一眼,连忙回答道: “镇北王的女儿近日来了边关, 好像是叫……” 将领忽然顿住想了想,犹疑地禀道: “宣乐郡主。” 裴淮微微颔首, 目光幽邃,继续凝望着伏罗城。 伏罗城易守难攻,也是南梁北境最后一道屏障。此战若能大捷,便能教南梁气数断尽,再难回天。 见裴淮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将领还以为太子殿下对那郡主感兴趣,忽然嘿嘿笑道: “听闻这位郡主艳冠金陵,南梁有不少皇子都想求娶呢。” 平远将军不怀好意的语气,听得裴淮眉头微皱。 裴淮瞥了他一眼,眼中划过不悦之色,冷声道: “人家是个姑娘家,平日少议论。” 平远将军闻言,顿时羞愧地低下了头,连忙抱拳道: “是末将失言,还请殿下恕罪!” 裴淮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转身向中军帐走去,边走边问道: “近日南梁可有什么动静?” 平远将军连忙跟上,禀告道: “回殿下,南梁皇帝似乎有意与我朝议和,半月前还曾派遣使者过来请见。” “议和?” 南梁根本没有裴淮能看上眼的东西,听罢将领的回话,裴淮不禁冷笑一声: “南梁有什么资格同本宫议和?” “殿下说的是。”平远将军大笑着附和道。 “不过——” 裴淮话锋一转,忽然驻足侧身,回望着伏罗城说道: “若能收归镇北王为大周所用,倒是还凑合。” 平远将军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道: “此事恐怕很难,镇北王对南梁忠心耿耿,怎么可能……” 裴淮此时未曾多言,只淡淡吐出四个字: “事在人为。” - 三日后,裴淮只带了三两随从,乔装打扮成江右客商,不声不响地混入伏罗城。 裴淮倒还没狂妄到要孤身闯入敌阵叫嚣,只是他近日听到一些风声,盘算着须得来伏罗城中一探究竟。 在城中转了大半日后,随从亲卫压低声音禀告道: “启禀公子,伏罗城实在太大,属下等尚未搜寻到那行人的踪迹。” 裴淮遥望天边落日熔金,心知顶多再过半个时辰便必须出城。 今日多半只能无功而返…… “哎哟,我们这儿可不招待女客,您还是请回罢!” 不远处忽然传来老鸨尖细谄媚的声音,裴淮循声望去,只见醉花楼前站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身着空青色窄袖裙,头戴幕篱,轻纱长垂及膝,将面容尽数遮覆。 裴淮刚想收回视线,却忽然觉得她身形有些眼熟,不禁眯起眼上下打量了一番。 她就是镇北王府那个郡主? 裴淮剑眉微挑,心念一动,旋即寻了个隐蔽处继续盯着。 醉花楼前,沈韫珠柳眉紧蹙,目光紧紧盯着方才晃进楼中的几道人影。 沈韫珠今日在城中闲逛,却意外发现这行人形迹可疑。眼下与大周开战在即,沈韫珠担心他们来者不善,这才一路尾随至此。 没成想她正欲跟进去,却被一位浓妆艳抹的老鸨拦住了去路。 老鸨扫了眼沈韫珠,见她衣着不俗,又戴着幕篱,像是个年轻女子,心中顿时暗暗警惕起来。 莫不是来捉自家男人来了? 眼见得那几人隐入莺莺燕燕之中,沈韫珠心中焦急,却也知道此时不宜高声喧嚷,便塞了一锭银子过去,好似轻松地说道: “我碰巧路过此处,心里实在好奇,还望您让我进去瞧瞧。” 老鸨显然不信,怕沈韫珠闯进去砸了她生意,连忙将银子退还回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夫人说笑了,这醉花楼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您还是快些离开罢!” 眼前之事迫在眉睫,沈韫珠见老鸨寸步不让,只得好似打消念头般转身离去,打算另寻他法。 老鸨见状这才松了口气,忙着去招呼其他客人。 裴淮在旁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暗自思忖片刻,侧首吩咐道: “跟上去瞧瞧。” 却说沈韫珠假意离开,实则悄悄绕到醉花楼后院,准备翻墙进去。 画柳接住沈韫珠从墙头丢下的幕篱,忧心忡忡地劝道: “小姐,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禀告王爷罢?” “路上一来一回,说不准就教他们跑了。” 沈韫珠轻巧敏捷地跃上墙头,偏身嘱咐道: “若我月升之前还没出来,你再去喊人查抄醉花楼。” 不等画柳再劝,沈韫珠立马翻身跳进院中,一路摸到那几个疑似大周人进入的房间外。 殊不知真正的大周之人,正尾行在她身后。 数了数这一行不过三四人,沈韫珠暗自掂量着倒也不难对付。 沈韫珠屏息凝神,手指轻轻摩挲着袖中藏匿的短匕,心中已有计较。 正巧一名端着茶盘的小童脚步匆匆地从回廊尽头走来,沈韫珠眸光一闪,立马拉住小童。 小童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中的茶盘险些翻倒,连忙问道: “姑娘有何吩咐?” 沈韫珠从袖中摸出银子,塞到小童手心里,柔声笑道: “这茶便换我进去送罢。” 小童见沈韫珠貌美婀娜,以为她是楼里的姑娘想进去揽客。心中虽疑虑似乎没在楼里见过她,但终究抵挡不住银子的诱惑,还是点头将承盘给了出去。 不远处,裴淮抱臂靠在朱柱上,见状隐约猜到沈韫珠要做什么,心中不由嗤笑道: 这女子的胆儿可真够大的,也不知镇北王平常是怎么教养的女儿。 这宣乐郡主若是他闺女,今儿个被他拎回去打断腿都算轻的。 这边厢,沈韫珠已端起茶盘,莲步轻移,款款走进屋内。 屋内之人见沈韫珠进来送茶,立刻止住了话头。 沈韫珠神色如常,心中却暗道其中果然有鬼。 “三位公子,请用茶。” 沈韫珠柔声细语,一边说着,一边依次为三人斟茶。 趁着添茶之际,沈韫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三人落座的方位。 面朝门口而坐的彪形大汉年岁稍长,傲睨自若,想来便是这三人的首领。 沈韫珠心念电转,趁着众人不备猛然暴起,手中短匕寒光一闪,便抵在了那首领的颈侧。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其余两人措手不及,不禁俱是一惊。 “尔等从何而来?在伏罗城中又意欲何为?” 沈韫珠厉声质问,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众人,气势强硬令人生畏。 首领显然没有料到眼前这看似柔弱的女子会突然动手,不禁愣了一下,随即却又哈哈大笑起来: “小姑娘,别拿把破刀子就想唬人,你敢杀人吗?还是回去掐你的绣花针罢!” 见沈韫珠生得美艳,那首领更是说了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两名随从闻言也纷纷回过神来,立马拔出腰间佩刀,恶狠狠地逼近沈韫珠。 “说我不敢杀人?” 沈韫珠隐忍多时,见状忽地冷笑一声,手腕一抖便见寒光闪过,如潮水般的鲜血顿时迸涌出首领脖颈。 魁梧大汉怒目圆睁,缓缓从身前倒下。 沈韫珠嫌恶地甩了甩匕首上的血污,重又抬眸看向两名随从。语气冰冷,仿佛来自地狱九幽: “现在能好好回话了吗?” 躲在暗处的裴淮见状,眼底顿时闪过惊艳,不由站直身子,放下交抱的双臂。 目光再落向那个英姿凛凛的女子时,神情好似认真了不少。 正当裴淮还欲细细欣赏之际,屋内变故突生。 沈韫珠也听到背后有风声袭来,连忙防备地回身望去,只见屏风后竟还暗中潜藏着一人,此时正拔刀向她刺来。 眼见得刀锋逼近眼前,忽然一剑从沈韫珠身旁刺出,“铮”地一声将长刀挑开。 沈韫珠死里逃生,心脏怦怦直跳,眸光颤抖地望向身侧。 只见黑衣男子凤眸凝沉,五官轮廓透着锋利的俊美,数招之内便将那人斩于剑下。 过了好半晌,沈韫珠仿佛惊魂甫定,忙朝裴淮欠身道: “多谢这位公子搭救。” 裴淮转身看过来,相视的瞬间,二人初次认认真真瞧清彼此,顿时俱是轻怔。 “不必言谢,毕竟——” 刹那间,裴淮好似终于打定了什么主意,缓缓挑唇接道: “我也不是来搭救你的。” 沈韫珠倏地抬头看向男人,正对上那双凤眸后,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沈韫珠忙握紧匕首,却见男人忽然欺身上前,她下意识便要出手反击,手腕却被对方牢牢扣住。 “你……啊!” 沈韫珠话未出口,便觉手腕一阵剧痛,手中匕首“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101章 若单论力气,裴淮无疑是能死死压制住沈韫珠,略一用力便将沈韫珠按跪在地。 沈韫珠羞愤交加,眼尾不禁泛起一抹薄红,咬牙喊道: “放开我!” 裴淮看着沈韫珠这副模样,心中竟莫名生出一丝不忍,手上力道也不自觉地松了几分,暗道自己是不是对姑娘家太粗鲁了。 跟进来的亲卫同样将余下两人制服在地,近前来拱手问道: “公子,她该如何处置?” 裴淮仍攥着沈韫珠的手腕,淡淡命道: “绑起来,一并带走。” 沈韫珠闻言有些慌了神,连忙警告道: “我父亲是镇北王,你休得放肆。” 裴淮早知她是谁,闻言坏心眼儿地谑笑道: “原来是小郡主,失敬失敬。” 这个“小”字惹得沈韫珠更加气恼,登时反驳道: “我叫宣乐!” 裴淮眉眼含笑,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从善如流地改唤道: “小宣乐。” 沈韫珠彻底气结,无可奈何地被一根粗粝麻绳搭上手腕。 还未等麻绳捆起,裴淮却忽然出言制止。 沈韫珠见状,还当他是良心发现,正要松一口气,却见裴淮从桌边拾来条软绸,仿佛要亲自将她捆起来。 沈韫珠又羞又恼,偏生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不疾不徐地绑上她手腕。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靠得太近,沈韫珠只觉自己耳廓烫得厉害。 “不想变成个废人就别乱动。” 察觉到手底下的人儿不老实,裴淮加了几分力气,沉下嗓音恐吓道: “本宫可从没干过废人武功的事儿,一时下手没轻没重的,免不得要教郡主多吃些苦头。” 听得裴淮的自称,沈韫珠赫然瞪大了双眸,质问道: “你究竟是谁?” 裴淮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眸色却深沉难辨: “郡主认得大周储君吗?” 裴淮故意没将话接着说完,只恶劣地欣赏着女子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 过了会儿,裴淮才终于慢吞吞地哂笑道: “不认得也不打紧。” “郡主瞧清本宫的脸,打今儿起便能认识了。” 第83章 if线(中) 余霞成绮, 曛照雅室,琉璃窗透下的彩光映在盆池里,惹得潋滟碧水上泛起层层叠叠的蓝紫色光泽。 沈韫珠信手捻起一颗摆放在案上的青玉葡萄, 却捏在指尖里没有尝, 只百无聊赖地望着池中粼粼清漪出神。 鱼儿在盆池中摇首摆尾,拨刺起一阵水花。 池水刚重归平静,便见裴淮一袭月色长袍,步履沉稳地踏入雅室。 身后跟着的两名侍女低眉垂首,将托案里的各色菜肴一一摆放在八仙桌上。 余光瞥见裴淮泰然自若地落座在她对面, 沈韫珠便也默不作声地用膳。 过了一会儿, 沈韫珠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和不满: “太子殿下为何日日都过来用膳?” 裴淮闻言,放下手中玉箸,深邃凤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本宫见郡主整日闷闷不乐, 心中不忍,便想着来陪郡主解解闷。怎么,郡主不欢迎?” 沈韫珠轻哼一声, 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殿下若真担心我闷,放我回去便是。” “你休想用我来威胁父王。”沈韫珠悄悄瞪了裴淮一眼。 瞧着气鼓鼓的沈韫珠, 裴淮脸上笑意更浓, 语气中却带着几分无奈: “瞧郡主这话说得,本宫好吃好喝地供着郡主,郡主居然怀疑本宫居心叵测?可真教本宫痛心疾首。” 平心而论,裴淮的确不曾为难沈韫珠。 沈韫珠本都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却不料裴淮没有将她带回军营, 反倒是送进了城中一处府邸。侍女们许是得了吩咐,侍奉她时皆恭恭敬敬的。 裴淮甚至都不将沈韫珠软禁起来, 随她去城中转悠,但却唯独不许她出城回家。 见沈韫珠垂睫抿了抿唇,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儿,裴淮顿时连同她嬉笑的心思都散尽了,忙柔声哄道: “郡主今儿个记得给王爷写封家书,告诉他你在这儿过得很好,让他老人家放心。过几日本宫就送你回去,好不好?” 沈韫珠仍未放下心中戒备,闷声朝裴淮问道: “你把我扣在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裴淮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悠悠地端起侍女呈上的茶盏,轻呷一口,这才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由头: “郡主就不好奇,那伙人为何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伏罗城里?” 沈韫珠沉吟片刻,想起裴淮显然同那几人不认识,便语气淡淡地说道: “既不是你们大周之人,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裴淮摇了摇头,满含深意地说道: “郡主此言差矣,有时这从背后捅来的刀子,可比明面上的交锋更厉害。” 沈韫珠听出裴淮在故弄玄虚,连忙追问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淮抬眸看向沈韫珠,轻笑道: “本宫此时说了,郡主也未必相信。” “等用完晚膳,本宫送郡主去衙门里亲自提审那两个俘虏,省得说本宫离间你们南梁的忠臣明主。” 裴淮话中有些讽意,却不是对着沈韫珠的。 望向裴淮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沈韫珠忽然觉得一阵心悸,不自然地挪开目光,轻咳道: “太子且去忙罢,让侍卫送我过去便是,反正我又逃不了。” 大周军队眼下正在城邑外驻扎,沈韫珠即便能混出城门,也没法越过重重军营回伏罗城。 “郡主要本宫去忙什么?忙着对付你父王?” 裴淮忽然失笑,又不禁沾沾自喜地问道: “郡主方才是在关心本宫吗?” “少自作多情了,你要是不嫌折腾,便快些送我过去。”沈韫珠嗔怒道。 沈韫珠脸薄,几乎每天都要被裴淮不着调的浑话逗恼。 如此几回下来,沈韫珠仿佛也没那么疏离畏惧裴淮,偶尔还敢朝他发发脾气,懵然不知自个儿已有了几分怙恩恃宠的架势。 裴淮恨不能将沈韫珠宠昏了头,把她哄骗回大周才好,闻言立马笑眯眯地应承下来: “本宫遵命便是,郡主娘娘莫要动怒。” - 将近子时,屋檐下的火把已燃去大半,昏黄火光映着衙门前蹲着的一对石狮子,肃穆之外又平添了些阴森。 沈韫珠心烦意冗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脸色愈发凝重。 她自不愿相信皇上要杀沈家,可尽管她反复逼问,那两名随从也不像在撒谎。更何况,裴淮还替她搜出了萧廉和皇帝的书信。 人证物证俱在,竟由不得沈韫珠不信。 刚走下台阶,沈韫珠便瞧见夜色中停着一辆马车。 随风滴溜打转的纸灯笼下,一道身影斜倚在车辕边,在夜风中显出几分潇洒落拓。 是裴淮。 似是察觉到沈韫珠走出衙门,裴淮直起身子迎上前来。沈韫珠这才发现,裴淮臂弯处好似还搭着件披风。 裴淮将藕荷色披风展开,轻轻拢在沈韫珠肩上,动作自然极了,裹挟着令人无法抗拒的温柔。仿佛他们之间,本就该有如此照拂。 “白天虽是烈日炎炎,到了夜里却还有些冷飕飕的。郡主披着些罢,别着凉了。” 裴淮的声音低醇磁性,伴着晚风传入人耳中,显得格外动听。 沈韫珠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任由裴淮为自己披上披风。 裴淮的手指在她锁骨前挑动打结,靠得近了,檀香混着白麝的气味儿也随之袭来。不仅好闻,仿佛还带着淡淡暖意,浸染着遍体生寒的沈韫珠。 沈韫珠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想要避开这暧昧的举动,却听裴淮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郡主这是害羞了?” 沈韫珠顿时羞恼地瞪了裴淮一眼,却见他只是含笑看着自己,眼中满是宠溺和纵容,仿佛在看什么性子别扭的猫儿撒娇。 裴淮掌心向下握起拳头,只将手臂递给沈韫珠,示意她可以扶着登上马车。 沈韫珠拢着披风,到底没有拒绝裴淮的好意,指尖搭在裴淮腕上两寸,满怀心事地坐进马车里。 裴淮觑了眼沈韫珠的神色,心中隐隐期待地问道: “郡主没什么想同本宫说的?” “多谢太子殿下。” 裴淮差点儿就要将嘴角扬了起来,却又听沈韫珠轻声说道: “你人还怪好的。” 裴淮顿时“啧”了一声,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再被瑟瑟寒风一吹,心窝子里那点潋滟春水都快冻成冰了。 裴淮暗自生了会儿闷气,但想到日子总得过下去,便仍不气馁地问道: “不知本宫可否请教郡主芳名?”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102章 沈韫珠犹豫了片刻,但想着裴淮毕竟救过她一命,还替她查了案子,便还是如实相告道: “韫珠。” 裴淮听罢,脑海中登时浮出两个字来,便又确认道: “韫玉怀珠?” 沈韫珠轻轻颔首。 “那你家里人平常都唤你什么?”裴淮状似好奇地追问。 沈韫珠瞥了裴淮一眼,小声道: “珠珠。” 裴淮图穷匕见,立马腆着脸唤起珠珠来,还摇头叹道: “珠珠,本宫可真是拿你没辙。” “谁允许你叫我珠珠了?” 沈韫珠面带薄红,方才都说过是家里人唤的,这男人跟着乱叫什么。 这话可正中裴淮下怀,立马噙笑反问道: “这话可奇了,本宫爱怎么唤便怎么唤,郡主是本宫什么人?竟还要管到本宫头上?” “你……” 沈韫珠不敢置信世上竟如此胡搅蛮缠之人,不由张口结舌地瞪着裴淮。 却不料,裴淮后头还有更过分的话等着她: “以后本宫让珠珠管就是了,珠珠别急啊。” 沈韫珠气得将手边的帕子摔向裴淮,“轻浮孟浪!” 裴淮接住香帕,趁机表忠心道: “郡主这话可就冤枉本宫了,东宫尚无姬妾,将来若能求得太子妃垂青,本宫也情愿此生只守着她一人。” “少糊弄人了,太子莫非忘了我们是在哪儿碰见的?”沈韫珠哼道。 裴淮反应过来,这回是真觉得冤枉极了。 “那日本宫分明是担心郡主,这才追进去想保护郡主,怎地在郡主口中就成了本宫逛花楼了?” 见沈韫珠一脸不信,裴淮便将那日沈韫珠坐在墙头与婢女的对话,绘声绘色地模仿了一遍。 “这下郡主可相信了?”裴淮得意地扬眉道。 没成想自己当真误会了裴淮,沈韫珠登时有些面红耳赤,不知该作何回应。 正巧马车停到宅邸前,沈韫珠匆匆同裴淮道别,掀帘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逃回屋子里。 裴淮望着女子落荒而逃的背影,握拳忍住笑意,吩咐车夫道: “走罢,回中军营。” - 两日后的清晨,沈韫珠披着薄纱寝衣出来饮茶,却见裴淮老神在在地坐在外间的黄花梨交椅上。 沈韫珠慌乱地拢住衣襟,惊讶问道: “太子殿下怎么又来了?” 裴淮已经两日不曾过来,此时终于再见到他,沈韫珠竟还隐隐有些松了口气似的。 见沈韫珠穿得清凉,裴淮也忙背过身去,只伸指点了点案上的锦帕,哑声道: “本宫过来还郡主的帕子。” 沈韫珠绕到屏风后穿戴整齐,这才又走出来,语似随意地道: “给你罢,我不要了。” 裴淮乐得如此,立马将那条帕子收回来放进怀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正好好贴在心口前面。 裴淮掀眼瞧向沈韫珠,缓缓说道: “本宫打算送郡主回伏罗城。” 沈韫珠登时没了困意,眼中焕发出惊喜之色,连忙问道: “真的?” 裴淮微微颔首,想了想又道: “本宫先带郡主到城中挑些衣裳首饰,约摸着午后就能送郡主回去。” 沈韫珠轻怔,不解裴淮此举何意,不由面露困惑: “这倒不必了罢。” “郡主想走,就乖乖听本宫的。”裴淮淡淡道。 沈韫珠古怪地瞧了裴淮一眼,但为了能早些回去,没多想便也应承下来。 - 华裳坊内,锦衣绣袄纷华靡丽,堆叠如云,看得人眼花缭乱。 裴淮耐心十足地陪沈韫珠挑完裙裳,又隔着衣袖拉住沈韫珠的手腕,指向不远处雕梁画栋的阁楼: “琼珍阁的首饰可是远近闻名,本宫带你过去瞧瞧?” 沈韫珠本想拒绝,可裴淮拉着她袖子的手却像能灼人似的,烫得她心口一颤,便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走进琼珍阁内,裴淮摆手挥退伙计,侧首朝沈韫珠笑道: “郡主喜欢什么,尽管挑便是。” 沈韫珠起初还有些顾虑,可随着一件件精巧绝伦的首饰呈到眼前,沈韫珠也渐渐卸下心防,任由裴淮引着自己穿梭在琳琅满目的珠宝间。 不知不觉间,两人身后跟着的小厮手中,已经捧满了大大小小的锦盒,几乎能装满半驾马车。 沈韫珠这才恍然回神,面露赧色地说道:“就这些罢。” 裴淮听闻女儿家都喜欢这些,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可巴不得花银子就能将沈韫珠哄高兴,连忙劝道: “无妨,多买些带回去,省得王爷觉得本宫苛待了郡主。” 沈韫珠瞥了裴淮一眼,心道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区区几件衣裳首饰就想收买她? 路过一架多宝槅子时,裴淮忽然顿住脚步,抬手从锦盒中取出一只玉镯。 沈韫珠回眸看去,只见那淡白玉镯里竟还飘着几缕淡紫,更衬得整只白玉镯温润细腻。 “这镯子的玉色瞧着还成,却也不是顶好的。” 裴淮的语调忽然低沉下来,垂眸摩挲着那只玉镯,轻声问道: “本宫记得母后的陪嫁之物里,有只稀世罕见的紫玉镯。郡主若是喜欢,回头换给郡主可好?” 大周皇后陪嫁的玉镯,岂是会轻易送给外人的? 沈韫珠听出了裴淮的弦外之音,也不由沉默下来。 等了好半晌都没见动静,裴淮只当沈韫珠是拒绝。暗叹一声,便想将玉镯重新放回去。 沈韫珠见状咬了咬唇,心头顿时涌起一股怅然若失。 忽然,沈韫珠鼓起勇气,将手腕递了过去,又欲盖弥彰地咕哝道: “买下罢,反正花的是你的银子。” 裴淮黑亮的凤眸中顿时盛满笑意,仿佛生怕沈韫珠反悔似的,忙不迭地将玉镯套在沈韫珠皓腕上。动作虽急切,却不失郑重小心。 裴淮满意地打量着沈韫珠腕间的玉镯,眉开眼笑地叮嘱道: “郡主回伏罗城之后,除却同王爷说说你们南梁的事儿外,可也要记得替本宫美言几句。” 沈韫珠闻言,高高挑起柳眉,问道: “做什么要替你美言?” “等过些时日,本宫会再去城中寻郡主的。到时候若被王爷赶出来,岂非大事不妙?” 裴淮嗓音含笑,压低声音说着,还重重咬了咬“大事”两个字。 微凉的玉镯贴在腕上,沈韫珠只觉一股热气从脸颊蔓延到耳根,扭脸儿轻哼道: “被赶出去也是你活该。” 第84章 if线(下) 除却将梁帝欲暗害沈家的证据送归, 裴淮还亲自写下一封书信,托沈韫珠转交给镇北王。 待到五日后,裴淮约摸着镇北王应当考虑得差不多了, 终于趁着夜色登门拜访。 听闻下人禀告裴淮前来, 沈韫珠几乎是本能地想起身迎出去,可才迈出一步,却又硬生生停在原地。 这样出去迎裴淮,会不会显得太心急了?好像自己怪不矜持似的。 沈韫珠按捺住满心焦灼,假装漫不经心地走到院中, 坐在秋千架上轻轻摇荡起来。 被风鼓起的裙裾如水波般轻快漾动, 恰如她眼角眉梢掩藏不住的期盼。 不一会儿,伴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府中亲卫引着裴淮出现在了院门口。 裴淮一袭玄衣,更衬得身姿如山间青松般挺拔。 夜色如墨, 一弯新月如钩,在云层中时隐时现。沈韫珠只觉心跳也随着月影忽快忽慢,几乎要冲破胸膛。 沈韫珠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裴淮, 直到他走到近前,才故作镇定地别过脸去, 唇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郡主好兴致, 夜深了竟还在赏月。” 瞧见沈韫珠,裴淮的声音里顿时染上淡淡笑意。 数日没机会逗这女子,裴淮此刻真是不由心痒起来,于是接着说道: “见了本宫不问安?” 沈韫珠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忽地站起来, 刚想欠身,却又被裴淮抬手制止。 “不必多礼。”裴淮眼中的笑意更深, “本宫不过随口一说,郡主不必当真。” 沈韫珠这才意识到裴淮又在戏弄自己,不禁有些羞恼,当着外人的面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殿下深夜造访,是来和父王商谈战事的吗?” 沈韫珠忍不住开口询问,语气中带着难以排解的紧张。 裴淮自然明白沈韫珠的心思,只是此时不便多言,便只温言宽慰道: “郡主且安心等候便是,待本宫与王爷商议妥当,自会来告知郡主。” 沈韫珠虽然心中焦急,却也只得点了点头,催促道: “既如此,殿下便快些去罢,莫要让父王久等。” 裴淮深深地看了沈韫珠一眼,继续随沈家亲卫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 第103章 沈韫珠目送裴淮离开,一颗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不由默默跟了过去,久久伫立在书房外。 沈韫珠知道父王并非迂腐之人,不会不明白眼下局势,更不会有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荒唐念头。 可要父王背弃祖宗基业,投靠大周,又谈何容易? 直到皎月爬上树梢,书房里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沈韫珠的心也不禁忽起忽落,时而觉着许是一切顺遂才如此平静,时而又怕里面是谈不拢才招致的一片死寂。 就在沈韫珠快要按捺不住,想要悄悄过去听墙角的时候,书房里忽然传来一道茶盏碎裂之声。 而后,只听父王在里面怒骂道: “竖子!” 沈韫珠吓得不轻,顿时什么都顾不得地想冲进去,门却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 裴淮从书房里走出来,脸色却仍是平静,看不出丝毫异样。 沈韫珠刚想开口询问,却见裴淮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离远些。 沈韫珠心中忐忑,忙乖乖地跟着裴淮走到了一旁。 “是谈得不顺利吗?”沈韫珠压低声音问道,语气中难掩焦急。 裴淮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道: “前头倒还好,只是……” 裴淮故意停顿了一下,心里十分受用沈韫珠此刻担忧他的神情,慢悠悠地说道: “只是一提要娶郡主的事儿,王爷差点要提刀砍本宫。” 听得裴淮此言,沈韫珠顿时耳根发烫,嗔怪道:“你不先谈妥正事,非提这个做什么?” “娶珠珠之事更为要紧,为何不提?”裴淮理直气壮地说道。 “珠珠,回来。” 身后忽然传来镇北王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沈韫珠心中一凛,却不敢回头去看父王此刻的神情,只得讪讪地朝裴淮递了个歉疚的眼神。 裴淮见状竟还能笑得出来,恭敬朝门口拱手道: “王爷息怒,是本宫唐突了。” 说罢,裴淮深深地看了沈韫珠一眼,转身离去,身影很快便隐于夜色当中。 沈韫珠磨磨蹭蹭地走到镇北王身边,低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绞着帕子不敢说话。 镇北王看着女儿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终究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那混账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将你迷得七荤八素。” 沈韫珠闻言,脸颊上顿时染起红晕,却仍是倔强地低声辩解道: “女儿没有……” 镇北王哪里看不出女儿的心思,只是心中始终难以释怀。 他戎马一生,守护南梁数十载,如今却要将女儿嫁给敌国太子,这让他如何能够放心? 可他也明白,如今的南梁已是穷途末路,而裴淮…… 镇北王想起在书房中与裴淮的交谈,那小子的确有勇有谋,气度非凡,但那也不意味着他便值得托付终生。 接下来的半个月,裴淮几乎隔日便要来拜访一次。 起初镇北王每次见到他都气不打一处来,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镇北王也渐渐平静下来。 这夜,镇北王将沈韫珠叫到书房,与她促膝长谈。 “珠珠,你老实告诉父王,你当真喜欢裴晏清吗?” 沈韫珠羞涩地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 镇北王见状,心中最后一丝坚持也土崩瓦解,不由默默长叹一声。 看着女儿娇羞的模样,镇北王忍不住问道: “那小子到底有什么好?怎么就把你哄骗到手了?” 沈韫珠闻言,立马抬起头,眼眸中闪烁着点点狡黠星光。 “您从前不也总夸他吗?说他是人中龙凤,当世不可多得之才。” 镇北王顿时语塞,好半晌才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这女儿从小便聪慧过人,如今更是学会了拿他的话来堵他。 “珠珠,你已经长大了。若你当真决定要嫁给他,父王也不再阻拦。” 镇北王看着沈韫珠,语气中充满了慈爱与不舍。仿佛自爱妻逝世后,他所有的柔情都倾注在了女儿身上。 “只是日后若那小子敢给你委屈受,你便回来告诉父王。只要父王还在一日,便能护你一日周全,绝不许任何人欺负你。” 沈韫珠眼眶一热,扑进镇北王怀中,哽咽着点了点头: “父王放心,女儿省得。” - 几日后,裴淮再次前来拜访。 这一次,镇北王没有再给他脸色瞧,两人在书房中交谈了许久。 沈韫珠在院中焦急地等待着,直到月落参横,才终于看到裴淮从书房中走出来。 裴淮来回奔波了大半个月,此刻心中被狂喜雀跃之情占据,竟丝毫不觉得疲惫。 “珠珠,我很快便能来接你了。” 细听之下,裴淮的声音中竟还含着微微颤抖。 沈韫珠闻言,心中也是一喜,却又忍不住问道: “殿下是要先回燕都吗?” 裴淮走到她面前,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 “我需回燕都筹备聘礼,决计不能委屈了珠珠。再者说,王爷也需要些时日解决南梁之事。” 没等沈韫珠开口,裴淮便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郑重许诺道: “今岁九月之前,本宫定然回来娶你。” “若珠珠不放心,本宫回头便将太子宝玺送来,押在珠珠这儿当信物,如何?” 沈韫珠闻言,却赌气般离开裴淮的怀抱,哼道: “我才不要。你若不回来,咱们便算了。我难道还非要嫁你不成?” 裴淮看着她这副娇憨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随后却又酸溜溜地说道: “郡主所言甚是。旁的不说,只南梁皇子中都要不少人等着求娶呢。” 沈韫珠此时还不知这男人是何等小心眼,只扬起下巴,娇声道: “知道就好。” 裴淮按下心头醋意,忽然执起沈韫珠的手腕,轻吻那只他亲手为她戴上的白玉镯。 男人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腕间肌肤,沈韫珠心尖一颤,有些惊讶,又有些不解: “为何要亲玉镯?” 方才瞧见裴淮的动作,沈韫珠还以为他是想吻自己手背来着,却不料只是吻了吻镯子。 裴淮直身笑道:“自然是怕郡主娘娘又嫌我轻浮孟浪。” 沈韫珠撇过头轻咳了一声,眼底却是止不住的笑意,忸怩地叮嘱道: “早些回来。” - 八月过半,伏罗城中处处弥漫着桂花甜香,沈韫珠却没心思去欣赏。 沈韫珠日思夜盼,时常登上城楼,朝北眺望着燕都的方向。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绵延山峦和无尽原野,半点不见男人的踪影。 每当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沈韫珠的心便不由得轻轻颤动。 他还没回来…… 四五日后,一只来自燕都的信鸽停落在沈韫珠的闺房窗前。 沈韫珠颤抖着手解下信笺,只见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铁画银钩。 信中,裴淮解释之前朝中有些事耽搁,如今已处理妥当,估摸八月廿五便能抵达伏罗城。 读罢信,沈韫珠总算如释重负般挑唇笑了笑。 八月廿五那日,沈韫珠梳妆打扮妥当,恰如初见时那般身穿一袭红裙,早早便立在城门口等候。 忽然,只见对面城门大开,一匹黝黑发亮的骏马越过扬起的沙尘,义无反顾地朝她飞驰而来。 马上之人身着四爪蟒袍,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凌厉之气,不是裴淮又是谁? 而身后跟随之人的手中,赫然捧着一对由裴淮亲手猎来的大雁。 裴淮瞧见沈韫珠后当即勒马停下,干脆利索地翻身落地,一步步坚定地朝沈韫珠走去。 当目光落在沈韫珠身上时,裴淮周身的凌厉,仿佛瞬间便能化作绕指柔情。 最终,携风带尘而归的男人停在三尺之外,朝着泪眼盈盈的沈韫珠拱手,含笑朗声道: “在下大周皇太子裴晏清,前来迎娶太子妃娘娘。” 语罢,裴淮躬身垂首,深深作揖。 为君者俯首称臣,有缘人终会重逢。 纵宿命轮回交错,仍狂醉十丈软红。 从鲜衣怒马到鬓染秋霜,她是今生乍见怦然之喜,亦是百世永随相伴之欢。 鸾镜与花枝,此情有卿知。 全文终。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wx.html" title="野梨"target="_blank">野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