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造梦室》 01 调岗 5月31日 光华路上,总有一座不分昼夜,永远散发著忽明忽暗,淡白色微光的写字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座建筑已经变成了城市的地標之一,即使是一日游到访的旅客,也会到此一游,但更多的人来这里,不是为了特意打卡拍照,而是购买自己当晚的美梦產品。 梦源公司,从2035年开业至今,已经划过了20年的岁月,这期间,公司独创的美梦服务,逐渐被大眾接受和认可,梦境消费,已经变成了人们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一笔开支。 周季,一名美梦部门故知项目组的梦境设计师,正在自己的工椅上点来点去。 2038年,一种可以隨时重塑造型的可塑材料问世,並应用到生活和工作的方方面面。 以周季身下的工椅举例,椅子把手可以在办公时,向前延申出半米的距离,在两个把手左右交互后,形成一个宽厚的半透明桌板,小桌板作为办公的智能平板,兼具打字、绘图、编排梦境里各式素材之用。 当然,生活辅助功能也包含其中,如果需要的话,甚至可以在桌角变化出一个专门用来削苹果的半椭圆型坑槽。 位於公司的12层的故知项目组,整整600平米的办公区中,除了一间组长独立的办公室和十间梦境设计师专用的造梦室,只有70张这样的工椅,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作为美梦部门四大项目组之一的故知项目组,一共由10名梦境设计师,20名调查员,和40名夜班员所组成。 白天上班时,也很难见到10名梦境製作师全员到齐,尤其是像周季这样,已经在这里上了11年班的老油条,作为全权负责客人梦境的製作师,只要能够定时定量的完成客单,上班时间完全取决於自己的安排,当然,这样舒服的工作,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刚入职时,周季作为新人,没有资格接触客人,主要工作便是看场子,即晚上在公司待命的夜班员,如果客人的梦境出现状况,他可以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这样昼夜顛倒的工作时间,持续了三年多,2047年,他的能力得到领导的认可,开始逐渐负责起前端梦境设计的工作。 工作11年,周季业务熟练,与各色客人的交流,早已变得仿佛像呼吸一样简单,即使其他项目组看来很难的人物塑造,周季凭藉自己搭建的人物性格资料库,在他塑造梦境人物时可谓如虎添翼,將工作时间大大缩减一半之多。 上初一时,周季的父亲去世,再加上母亲在医院的工作很忙,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很多事情周季必须一个人去完成,逐渐地,他变得特立独行,以至於在工作后,他也下意识地非常不愿意与同事合作,不浪费多余的时间,是周季的工作准则。 自己作为设计师,即使很多时候需要调查员辅助帮忙调取客人的各种资料,丰富梦境的元素,周季却自认为与其和调查员进行无效的反覆沟通,有这个时间,都足够自己单打独斗再接一单新的业务。 “绩哥”的绰號也孕育而生,尤其是公司一家独大的客源井喷时期,別的造梦师一个月如果能够完成50单客人的造梦服务,周季则能干到80单,虽然评价可能没有其他人那么亮眼,但胜在量大管饱,甚至还为此得到过公司创始人霍丰的褒奖。 然而拜行业竞爭所赐,近年来市面上的美梦服务,不再只限於梦源公司一家提供,即使周季心有余力也足,但现在每天的客单,系统轮流分配后,可能还有人没有活干。 往年周季在每天完成自己一个客单的基本任务后,再额外抢几个系统里的客源,纳为自己业绩的光景,已经不復存在。 一声微微的嘆息声后,周季將后背完全靠在工椅的椅背上,他的目光在小桌板上空空如也的客单系统中无神地寻觅,隨后將视线聚焦在本月完成的15单並不值得称讚的评价上。 咚!咚!咚! 伴隨著急促的敲门声,令周季自觉刺耳的绩哥呼喊,从门外传来。 整间5平米的造梦室,其实也是用可塑材料构成的,无论是墙壁、天板还是大门,都蕴含著丰富的延展性和功能性。 拥有造梦室操控权的周季,不耐烦地在小桌板上,调出显示房间结构图的控制面板,食指和中指左右一分,房门也隨之缩进了造梦室的墙壁中,脖子上掛著象徵基层员工身份,蓝色工卡的调查员刘思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脸上布满雀斑的刘思雨,比今年33岁的周季小五岁,但也是调查员的平均年龄。 “绩哥,宋组长临时发通知,要统计近五年,咱们项目组每个梦境的製作用时和评价,我们这边人手不够了,组长说让您也过来帮忙。” “啥?这些材料不是都在系统里嘛,有什么可整理的?” 各扫门前雪是周季的信条,不给別人添麻烦,但也不要让別人给自己添麻烦,而刘思雨上来就用组长的头衔来压自己,第一时间就让周季拉下了脸。 “我也不懂,组长说让把材料都列印出来,並且区分好评和差评。” “都什么年代了,还列印?从2050到2054,五年的资料你知道有多少吗?再说整理材料,不就是你们调查员的工作吗?” 周季正了正自己胸前,象徵中层员工的黄色工卡,没有好气地继续说道。 “主要確实是人手不够了,您也知道这工作量是真的多,我先把2052年2月的资料发您,拜託了。” 还没等周季接话,刘思雨便快速地在自己手腕上,一台可以移动办公的微型手台上一通操作,很快一声收到消息的提示音,从周季工椅的小桌板上传来。 周季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刘思雨早已一溜烟地不见了踪影。 周季一边嘟囔著离谱,一边粗略地瀏览起接收到的资料包,三年前的2月份,故知项目组共接待了500个客人,平均每个梦境设计师,就要干50单,相比於现在两天才会配发到手里的一名客人,周季不禁回忆起当初真正对得起自己绩哥这个外號时的工作辉煌。 眼看已经到了11点食堂的开餐时间,但周季不喜欢把活儿屯在手里,索性起身在造梦室淡白色的墙壁上按了几个按钮,一阵搅拌机工作的声音过后,墙壁中打开了一个手掌大小的开口,一杯苹果味的能量杯,一种將甘蓝、水果和米浆混合而成的可饮用型代餐,推送到了周季的手中。 几秒钟后,周季將已经吸食乾净的空杯子,扔进了垃圾管道,在几次深呼吸后,擼起袖子干了起来。 从点击资料,筛选出梦境製作时长和评价,並最后列印,每单客人至少都要操作1分钟的时间,到了下午一点,处理了200多个客单记录后,看著差评分区中自己名字占据半壁江山的资料,久违地被印表机油墨味道熏得有些头晕的周季,眉头紧皱地来到造梦室外的大堂。 本打算呼吸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却发现远处正对面的墙壁中,写有刘思雨名字的睡眠舱,正亮著象徵有人在里面入睡的淡蓝色指示灯。 一股血流迅速地涌入周季的太阳穴,他大步走到墙边,使劲拍了拍刘思雨的睡眠舱舱门,两分钟后,刘思雨睡眼惺忪地將自己的睡眠舱弹出墙体,询问是有什么事情。 “不是活儿都干不完了吗?怎么还睡觉?中午吃饭也都不耽误哈!” 周季盯著刘思雨嘴角掛著的咖喱酱渍,再想起自己刚刚喝过的乏味能量杯,怒火变得更加难以自抑。 “绩哥,公司规定午休时间到一点半,你要是有意见,可以找组长去说哈。” 刘思雨不等早已面红耳赤的周季接话,便头也不抬地再次关闭了睡眠舱,隨著舱门再次与墙体重合,淡淡的轻音乐从里面传了出来。 周季看到睡眠舱上,音乐助眠的功能被点亮,两抹黑色袭上双眼,他下意识地单手扶墙,支撑住即將倾倒的身体,几秒钟后,他喘著粗气,向组长的办公室走去。 周季不断用深呼吸,调剂著心头的怒火中烧,他定了定心神,敲响组长办公室的大门,门打开后,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气,立刻涌入周季的鼻翼。 周季的目光下意识地向茶香的源头张望,直到视线和故知项目组的组长宋文,交会在了一起。 年近50,白髮和黑髮服服帖帖地趴在宋文精瘦的脸庞上,西服革履的他將手中的茶茶杯放在工椅的桌板上,转身在墙上打一杯新茶的同时,操纵手台控制起办公室正中央的地板结构,很快,淡白色光亮的地砖分別从四个点位节节攀升,又再次聚合成一个平面,变成了一把舒適的座椅。 “怎么了绩哥,看你这大动干戈满脸红扑扑的。” 宋文作为故知项目组的组长,但是为人没有架子,即使比周季还要大上十几岁,但叫起周季的绰號,却是极其的自然。 周季被绩哥的称呼,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接过宋文递来的茶,轻轻吹了几下,一口温热的茶水下肚,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我知道,整理资料的活儿挺难弄的,辛苦了。” 宋文按压著自己脖子上轻轻摇摆的,象徵著项目组负责人的红色工卡,坐到了周季正对面自己的工椅上。 “宋哥,这活儿本身就是调查员乾的,结果我这边吭哧吭地帮他们干,刘思雨倒好,睡大觉呢!他有时间睡觉没时间干活?我们设计师每天得打起120%的精气神接待客户,真没精力陪这帮调查员干这种基础工作。” “你说你活也干了,还把气氛弄得这么僵,何必呢。” 宋文將身子完全靠压在椅背上,明亮的双眸意味深长地看向周季。 “这样吧,你先调岗去调查员那边,你当年是直接从夜班员升到的设计师,调查员的工作你接触的不多,正好借著这段时间帮他们处理资料的机会,加深一下了解。” 见周季刚要开口说话,宋文继续说道,“咱们故知项目组,这几年的业绩明显下滑了,最近用不了十个设计师。你的客户评价,一直不是很好,下去锻炼锻炼对你有好处,放心,工资不变,但是工卡得暂时换成蓝色。” 宋文的这句话,让周季的嘴虽然已经微微张开,但迟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调查员也是白班岗,不妨碍周季日常回家做饭,也没有把周季设计师每个月一万六的工资,砍下四千,变成调查员的工资。 但一时间的岗位调动,让一向我行我素,造就业绩记录的周季,突然降成基层的蓝色工卡,离开自己独霸一间的造梦室,和20个调查员一起搭班干活,他还是无法接受。 “宋哥,如果我不同意呢。” 周季明知道自己是无理搅三分,话刚一出口,便能听到自己心臟砰砰砰跳动的声音。 “那六月开始运营的噩梦部门,你有没有兴趣?凭你的资歷,到了那里,肯定还是继续做设计师,黄色工卡。” “现在去噩梦部门那边,肯定都得值夜班,我们家孩子刚三岁,晚上就留我老婆一个人看孩子,有些吃力啊。” “那你就去先干一段时间调查员,他们的工作简单,不耽误你照顾家里。” 宋文轻轻地敲了敲横跨在两人之间,散发著淡淡白光的办公桌,半米宽一米长的桌面,隨即分裂成了数枚手掌大小的长方形板块,伴隨著精细轴承转动所引发的轻微咔咔声,宛如潮水褪去一般,迅速收纳进了四条莹白色的桌腿之中。 一秒钟后,桌腿也降入到泛著白光的地板中,变得无影无踪。 宋文站起身子,踏过面前空无一物的空间,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表情复杂的下属肩膀。 “周季,梦境分析器就要投入到美梦部门使用了,到时候肯定要裁员的,如果你现在提前去噩梦部门,確实要稍微吃点苦,但起码能保证后几年的安稳。你不是最爱上班吗,说是可以远离家庭的琐事,你在那边如果干得好,说不定比现在的工资还要高。” 周季每个月一万六千元的工资,在2055年,对於一个西红柿都要十元的价格,其实他的工作並非什么高薪职业。 只不过他从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这家名叫梦源的公司上班,工资虽然不是很高,但好在家里的房子,是爷爷遗留下来的,没有了房租的压力,这份工资也足够他养家餬口。 “宋哥,我怎么感觉你这是给我下套呢?” 周季从入职,便一直在宋文的手下工作,平时也是打心眼儿里,宋哥长宋哥短的叫著,他知道,老领导不会害自己,但如果真去了噩梦部门,那新的工作节奏,对自己和家庭,都是一个考验。 “那边具体工作时间是怎么安排?是不是白天和晚上的活儿,都得一起盯著?” 周季早就听说过,今年新成立的噩梦部门的事情。 公司在成立20周年之际,为了对抗市面上的层出不穷的美梦竞品公司,推出了全新的噩梦业务,领导层对於噩梦业务的前期投入,可以是空前巨大的,但与其说是开拓新项目,实则是为了测试全新的设备,梦境分析器。 噩梦与美梦最大的不同,便是客人並不能准確表达,自己的噩梦是什么样的。 如果是自己设想好的噩梦,恐怕也达不到噩梦的意义。 而为了噩梦业务新型研发的梦境分析器,则是在客人来公司会面时,通过人体接入分析器的形式,从后台自动生成客人潜意识里最害怕的场景及故事。 这种新手段,即减少了客人无法准確表达噩梦內容的困境,也大大降低了人工成本。 正如宋文所说,如果此后美梦部门也效仿噩梦部门,同步使用这种新型的梦境分析器,届时將极大缩短当下和客户面谈后,人工製作各式梦境的繁杂过程,也就是周季目前造梦师的主要工作。 因此所谓的裁员,確实是不可避免的。 “从明天6月1日开始,白天晚上你都得在,至少一周的时间吧,但其实活儿並不一定会多多少,毕竟现在有机器可以辅助生成梦境。对了,你母亲不是也能帮忙带孩子吗?就一周而已,老人稍微辛苦一些,咬咬牙就过去了。” 宋文吹了吹茶水,用温和的目光看向周季。 “宋哥,你知道的,我丈母娘在我老婆小时候就去世了,白天只能是我妈帮忙看孩子,晚上再让她住下来...算了,我考虑一下。” “你最晚明天一早就告诉我,我还能让人力把你调过去。” 周季將已经变凉的茶一饮而尽,点了点头,然而他刚打开组长办公室的大门,正与其他调查员窃窃私语的刘思雨,便和周季的视线交织在了一起,看著对方脸上洋洋得意的那一抹笑容,以及脖子上掛著的蓝色工卡,周季几乎没有片刻的迟疑,便再次转身回到了组长的办公室。 “不用想了,我去噩梦部门。” 02 回家 下午五点,是周季通常下班撤退的时间。 美梦部门一共分为四个大组,分別专攻四种最基础的梦境设计。 而这四个美梦组,也十分贴切地用古人的诗句来命名。 久旱逢甘露的甘露组,是四个项目组中,最擅长做场景的。 甘露,在当下,最经常指代的便是金钱。 以中彩票、获得巨额遗產等机遇为梦境的开端,隨后实现自己的梦想生活。 虽然梦境的时间,在现实里只有两个小时,但是客人在梦境之中,却足足可以过完梦幻的一生。 以2000元一场美梦的均价,感受不完钱的一生,谁能想到,这种几乎隨便套用过往梦境模板,製作起来最简单的梦境,却是回头客最多的呢? 相比之下,周季所在的故知项目组,则是梦境製作起来最难,也是最耗费时间的。 故知,通常是客人已故的亲人,或是记忆深处某个暗恋的对象。 这种梦境所能调动的平台资源是最低的,尤其是最重要的人物环节,如何將客人心中的故知形象完美还原,是这种梦境最大的难点。 外貌可以藉助照片,但是嗓音以及说话的方式,则需要反覆打磨。 选择这个项目的客人,通常之前已经购买过公司的美梦產品,相比於其他梦境,经常在当天或次日便可以立即体验的高效服务,故知项目一周的超长等待期,也是最为詬病的。 好在购买故知项目中的一多半群体,通常也会同时配套购买烛夜项目。 以连买两个项目,第二个半价,总价3000的促销手段,外加製作两个项目会额外需要更多时间的说辞,大多数时候,也能得到客人的理解。 一周的等待期过后,客人在梦境中与初恋或暗恋的人久別重逢,倾诉心声后进入正题,感受完全真实的欢愉梦境,客人在现实中的身体,甚至也会同步反应。 擅长塑造人物的故知组,与擅长动作的烛夜组携手打造的极致梦境,加上那一周等待梦境发生,翘首以盼的微妙心理,几乎让所有客人,都在美梦体验后讚不绝口,直言对得起这份漫长的等待。 金榜组的客户年龄层,则十分两极化。 当然,这也要归功於公司与学校,以及社会上百强企业的联动福利套餐。 由学校或企业採购的美梦业务,公司会给予六折的优惠力度。 对於未成年人无法购买美梦业务的限制,公司打通了学校这层最坚实的核心壁垒,老师们不再需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场金榜题名的美梦,便是“学习可以改变命运”最好的解读。 这样的產品,甚至无需过度推销,家长们听著老师的安排,眼睛都不眨便掏出2000元钱,美其名曰教育成本。 而公司方面,即使把產品价格降到了六折卖给学校,考虑到未成年人的庞大客户群体,盈利点仍十分可观。 隨著美梦產品的口碑越来越好,许多大企业,也把其纳入到员工的福利项目中,成为和体检相同的存在。 当然,相比於每年都有的体检项目,美梦项目则是退休员工的临別礼物。 即將退休的上班族,人到暮年,却仍碌碌无为。 现实已经否定了他一辈子无法实现的升迁愿景,在退休之际,获得公司为自己赠送的一份免费美梦体验,一场梦境下来,不知不觉,心里对工作一生的公司的感恩之情,马上油然而生。 好聚好散,不也正是公司最期盼的吗? 周季工作十余年,在四个项目组中,最喜欢的项目组,自然是甘露组。 不需要格外费心费力,利用丰富资源库所塑造的各式纸醉金迷的场景,超过了99%客人的既有概念,使得甘露组的好评率,久居美梦部门的第一名。 再加上庞大的客户群体,虽然甘露组的同事和在故知组深耕的周季,都是拿的相同的底薪,但是每年年底的奖金,却要高出周季两三倍之多。 当然,隨著近几年同行之间越来越激烈的美梦產品竞爭,四个项目组的奖金都呈现直线下滑的趋势。 下午五点,交接完故知项目组工作的周季,驱车离开公司。 周季的座驾,是一辆2030年生產的奥迪rs4旅行车,这是他过世的父亲留给他的。 对於电动汽车满天下的现在,3万元更换原厂电池,10万元换新车,电动汽车早已成为了一种再正常不过的日常消耗品。 燃油车则几乎绝跡,不仅是因为高昂的油价以及越来越少的加油站点,维修价格也是水涨船高,尤其是周季这样的性能老爷车,稀缺的配件,让他修三次车,就抵得上换一块电动车原厂电池的费用。 但这辆rs4承载了周季很多与父亲的童年回忆,好在作为双职工家庭,夫妻两人的薪水,足以让他依旧能负担地起这辆在自动驾驶统领的时代,依旧需要手动扭转方向盘的前朝老伙计。 嗡—嗡嗡— 一想到脑门一热做出的决定,令自己不知道从今天过后,要等上多久,才能再度按时按点下班,周季的內心便十分复杂,他不断反覆地轰踩著油门,仿佛眼下只有这辆老爷车,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咚咚咚! 半小时后,紧跟著磅礴有利的敲门声,屋里传来了一阵小跑的声音,大门缓缓打开后,里面露出了一个俏皮的小圆脑袋。 “奶奶,鬼子回来啦。” “哈哈哈,我看看!” 客厅的过道里,跑出来了一个髮丝已经开始出现灰白痕跡的女人,她是周季的母亲,閆梅。 因为周季曾经在大学期间,去日本交换留学过两年,母亲便给他起了这个绰號。 鬼子二字的发音,对於三岁的儿子週游来说,本身就像是一个神奇的笑话,话音刚落,祖孙二人便不由得捧腹大笑起来。 “妈,咋样,今天这小子乖不乖?” 周季换上居家的衣服,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想到马上还要进厨房做饭,日常琐事的繁杂,让工作变动的烦恼,变得更加浓烈起来。 “乖著呢,表现特別好。” 閆梅话音刚落,週游便一个纵跳,爬到了奶奶的肩膀上。 “妈,这在屋里你就別背了,你看他经常跑一会儿就摔个跟头,就是走的太少了,你可不能老是这么惯著他。” “刚睡醒嘛,一听见你敲门就跑过来了。” 平时周季一定还会再对溺爱孙子的母亲囉嗦几句,但眼下他清楚,为了让母亲帮忙在自己即將加班的夜晚照看孩子,自己得哄著母亲些,便咽下了指责的话语,走进厨房查看母亲为他提前备好的食材。 厨房同样是使用了散发著荧白色微光的可塑板材,对於最需要空间收纳的厨房,使用这种新型的高科技材料,无疑是最佳的装修方案。 当然,这种材料的价格不菲,周季也只选装在了三平米的厨房里。 周季在墙壁上连续按下几个按钮,音乐电台的旋律,伴隨著抽菸机运转的声音,便从厨房的顶部传来。 炉灶侧面的墙壁上,隨即显示出了他录入的私房菜谱,周季用手指在墙壁上快速滑动,最后將屏幕定格在了红烧排骨的界面上。 灶台上方,同胸部水平的侧面墙体中,弹出了码放著油壶、调味料瓶,以及分別盛放著葱姜蒜三个独立料理罐的收纳架。 周季轻轻依次拍打了拍三个料理罐的顶部,它们便开始按照既定好的程序,葱切段、姜切片、蒜切沫地有序工作著,期间周季用余光扫视了一下透明料理罐中葱姜蒜的存量,確认暂时还不需要补量。 隨著周季继续点击墙面上的按钮,菜刀、案板以及盛放菜码的盘子,同时从墙壁中的滑轨中推到了料理台的左侧,右侧的莹白色可塑台面,则像多米诺骨牌般褪去,露出了下方水池中,已经焯好的排骨和洗好的豆角土豆。 周季的手指轻轻在料理台的边缘按压,一个凹陷弧度与土豆表面类似的圆形削皮器隨即显现而出。 他將土豆按压其上,隨著嗡嗡嗡的机器运作声音,与刮鬍刀相似原理,號称绝不会割手,闭眼都能操作的削皮神器开始工作起来。 几秒钟后,脱皮的土豆和豆角一同被码放在案板上,周季三下五除二地切块切断,一股脑地倒进了灶台上的高压锅里。 虽然市面上早已出现了炒菜锅和高压锅的一体锅,但是周季嫌这种锅太沉,不好顛勺,燉肉时,还是习惯用传统的高压锅。 与此同时,另一个火眼紧接著被打著,周季拎起油壶,將澄黄的生油倒入炒菜锅中,拉出可以伸缩的水龙头微微滋了点水,隨后从调料瓶中取出冰块,摆动著铲子炒起色。 对於从结婚开始,就负责晚饭工作,已经持续做饭七年的周季来说,炒菜已经是半自动的熟练工种,就当周季思索著,如何把工作调整,乃至未来一周都不能著家的事情告诉母亲时,抽油烟机识別到下方炉灶的温度不断升高,猛地加大了风挡,周季这才恍惚地反应过来,马上按下灶台上的蓝色触屏按钮,头顶的抽菸机上,隨即降下来一层淡淡的水雾,一种清凉之感马上环绕在周季的全身。 眼见著白色的冰块,已经化成了不断翻滚著棕黄色泡泡的高温液体,周季抓起码菜的盘子,拧开葱姜蒜的三个料理罐下部的取物口,分別卸出適量的葱段薑片和蒜末,即刻便倾倒在了下方的炒锅中。 滚烫的油混合物,接触到在料理罐中被低温保存的葱姜蒜后,立马油点四溅,然而炙热的油点在接触清凉水雾的瞬间,便被驱散地无影无踪。 见葱姜蒜爆出了香味,周季將焯好的排骨段倒入锅中,继续气定神閒地翻炒著,两分钟后,待排骨已经上好暗红喷香的焦色后,將炒锅一翻,把排骨也倒入了另一个火焰上的高压锅中。 油点斑驳的炒锅,被周季放入水池中,他提起可以伸缩的水龙头,扭动水管下方的旋钮,提前调配好浓度的洗洁精液代替自来水喷射而出,一时间白色的泡沫在洗液不断的冲刷下,激盪在散发著滚滚热气的炒锅之中,转瞬间,水龙头瞄准的部位便立马变得焕然一新。 刷锅水被倾倒一空后,周季重燃炉灶,右手將炒锅放在火眼上,左手將码放著各色调味料和香料的架子使劲一拽,拉成了一列长排横放在眼前。 肉蔻、白芷、香叶、桂皮、八角、胡椒被分別捡出来放在备菜盘里,待炒锅中油热后倒入锅中,翻炒出香味后,马上倒入黄豆酱和老抽,並加入白和鸡精,很快炒料独有的香气,便从锅中飘荡出来。 周季见炒料大功告成,將其倒入高压锅中,设定好时间后,按动了几下墙上的操作按钮,刚刚弹出来的调味料架、料理罐、菜刀、案板以及备菜盘再次隱入墙壁之中。 周季拉出水龙头,再次调节旋钮的挡位,柔和的轻雾从水龙头中,喷洒在已经回归平整的白色墙面上,刚刚飞溅在墙上的油渍缓缓消散,正当周季要將水龙头放回原位时,忽然注意到,在显示著菜谱的电子屏上,提示有一条未读简讯。 【学校临放假前加班,不用等我吃饭。】 是老婆靳雪的消息,周季扭头看向客厅中,正在和孙子嬉闹的母亲,轻嘆了一口气,手指在电子屏上一划,来信被抹去后,紧紧地將拉伸出来的水龙头,重新靠回到水池的上方。 “怎么,还要用水池?” 閆梅弓著背,驼著胖乎乎的週游,推门而入,周季下意识地说了句不用了,按下料理台上按钮的同时,多米诺模样的可塑板材,再次覆盖在水池上方。 週游见状,马上兴奋地从奶奶的背上,跳向正在復原料理台台面的莹白色板材上,然而他的速度太快,还没等台面復原,便已经一脚踩进了水池里。 飞速併拢的可塑板材,识別到了有障碍物的存在,立刻紧急制动,但週游的脚却一滑,倾倒的小腿不由自主地撞向板材锋利的边缘,鲜血立刻从他稚嫩的皮肤上奔涌而出。 前一秒脸上还掛著笑容的週游,不可自已地嚎哭起来。 03 告知 “妈!我都说了不要天天背著他!你这怎么带的孩子!” 一眨眼的功夫,週游小腿上不断流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水池。 早就为工作变动心烦的周季一把抱起儿子,向將手掌死死按在週游伤口处的母亲继续吼道,“別用手捂著啊!柜子里的消伤喷雾快去拿一下!” 閆梅的双眼慌乱无助,被周季一吼,嚇得马上鬆开了早已鲜血淋漓的双手。 然而当手上的压力撤下后,破裂的伤口处,又马上涌现出新一股温热的血液。 “你按著吧!我去找药!” 周季转身跑向客厅,打开储物柜,一胳膊將表层码放的东西全都呼嚕到了地上,隨即从里侧掏出了一个灰白色的喷雾瓶和简易纱布。 “把手移开!別再把你冻伤。” 噗呲—噗呲—。 在散发著寒气的消毒凝伤喷雾作用下,週游小腿的伤口迅速凝固,閆梅不愿远离伤口的双手,也变得微微发红。 “週游,別闭眼,打起精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刚刚还在哇哇大哭的週游,已经闭上了双眼,周季话音未落,便已经將儿子抱在了怀里。 “周季,游游没事吧!” 閆梅护住孙子伤口的双手未曾离开,隨著週游的身体离开水池,閆梅也一同转过身去。 “应该就是看见血嚇得,或者流血过多造成的,没事,现在咱们就去医院。” 周季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对母亲的態度,好像有点儿过分。 “好!我,我来抱游游吧。” 閆梅说罢,看向周季,眼神中像是一个孩子,在徵求父母的意见。 周季第一次看见母亲这样的神色,不由自主地鬆开了环抱儿子的双手。 “恩,我先去开车,咱们楼下集合。” 拜整座城市还没迎来晚高峰的交通状態所赐,20分钟后,周季便驾车抵达了儿童医院。 期间閆梅一直在和週游说话,一刻也没停下,週游也逐渐恢復了些许精神,閆梅小心翼翼地,仿佛是个雕塑般环抱著週游,生怕触碰到孙子腿上的伤口。 急诊大厅里,洋洋洒洒地充斥著各色带著孩子来看病的家长,看到同样受外伤的孩子不在少数,周季一直不敢表露出来的担忧心情,也略微缓和了一些。 退休前,一辈子都在医院药房工作的閆梅,比周季更加了解医院的办事流程,她怀抱著週游,向掛號站飞奔而去。 一个巨大的机械臂,顶著头上的四个摄像头,快速地在週游的身旁旋转,隨后,週游的姓名、年龄、体温以及伤情,出现在了候诊区上方,正方体模样的全息投影上。 紧隨閆梅身后的周季,將急诊费缴清后,週游名字的后面,开始出现需要候诊的预估时间,15分钟。 “妈,你別担心了,你看週游的名字是绿色的,是最低的紧急度,要是真有危险,急诊机器人早就出来了。” 周季安慰母亲的同时,仿佛也在给自己打气。 “我真是不应该,我应该听你的,看好游游,哎。” 即使候诊区的座椅还有空余,环抱著30斤分量孙子的閆梅,仍没有坐下的意思。 “是孩子瞎跑,不赖你。来,我抱会儿吧,你这个姿势快维持半小时了,坐下歇歇。” 周季主动接过週游,忽然一个想法萌生在他的脑海。 “妈,今天组长找我谈话,让我去公司的新项目帮忙,从明天开始,大约一周的时间。说很有可能会升职,但是,这一周,得常驻在公司,晚上没办法回家。” 不知怎的,周季將本是自己选择的事情,下意识地吞了下去。 “好,你放心吧,这次我肯定看住游游。” 紧紧凝视著全息投影上,週游名字后逐渐变少的等待时间,坐立不安的閆梅,头也不回地向已经落座的周季,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本以为母亲还会询问具体是什么样的工作,或者自己不在,家里的晚饭怎么办之类的问题。虽然周季想像到,现在和內疚的母亲沟通这件事,会顺利一些,但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公司会额外给两千块的补贴,足够你和小雪点一周的晚饭钱了。” 一时之间,周季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用之前想好的,更容易让母亲接纳的措辞,加以回应。 “恩,我单独给游游做,你放心吧。” 父亲去世后,母亲虽只是短暂消沉了一小段时间,但直到週游出生,閆梅的脸上,才逐渐恢復了往日常伴的笑容。 閆梅每天早上六点,就要从自己家里出发,赶在週游七点醒来之前抵达周季的家,之后吃完晚饭,晚上七点再回家,除了周末,每天都要承担12小时左右的看娃任务,但即使如此,閆梅仍然乐此不疲。 而现在,眼前这样愁容满面的母亲,週游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了。 “妈,你別担心,週游肯定没事的。” 话音未落,远处的诊室呼喊出週游的姓名,閆梅听罢,下意识地看向正在闪烁著週游姓名的全息投影,立马从儿子的怀中,把还没捂热的孙子抱在怀里,大步向诊室走去。 经过医生诊断,伤情远没有达到失血的程度,只是受到了惊嚇,伤口也较为平整,在配有动画片播放器的机械臂快速缝合下,被动画剧情吸引的週游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便已经完成了治疗。 医生开了外伤药,嘱咐家属,伤口一周內儘量不要碰水。 周季抱著儿子在大厅继续看大屏幕上的动画片,忽然,好像听到背后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他扭头一看,只见妻子靳雪,正搀扶著刚才去药房取药的閆梅,一同向他走来。 “看来你们学校加班时,也能提前下班啊。” 去往医院的路上,周季便给靳雪发了消息,没有过多的文字,只是一张週游血淋淋伤口的照片,外加五个字,【现在去医院】。 皮肤白皙,留著一头清爽短髮,用细长的瑞凤眼白了丈夫一眼的靳雪,继续向身旁的婆婆安慰道:“妈,孩子小,又是男孩子,磕了碰了在所难免,您別太放在心上。” “小雪,这次真是赖我,真对不起。” “妈,你向她说对不起干嘛!她偏要没事留在学校,不赶紧回家看自己的孩子,今天只是发生意外的时候,被你赶上了而已。” 周季看向母亲脸上对儿媳妇愧疚的神情,一股无名火陡然从心中燃了起来。 “你不是也在呢吗?你怎么没看好孩子?” 靳雪听到周季带著刺儿的话,马上给予反击。 “废话,我不是在做饭吗?我不做饭,你晚上吃什么?” “我已经说了晚上不回家吃饭了,我没求著你做饭。” 听到父母爭吵的声音,看动画片的週游意识到妈妈赶了过来,当他扭头和靳雪四目相对的一剎那,像是回想起了刚刚受伤的事情,马上又再次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 紧接著,他一边大叫著妈妈、妈妈,一边挣扎著,要从周季的怀中,向靳雪扑去。 “游游,妈妈来啦,怎么样,腿还疼吗?” 靳雪脸上对周季不满的表情,瞬间变成了对胖儿子的笑容满面。 她张开怀抱,主动將週游接了过去,亲吻著週游胖乎乎脸蛋的同时,微微摇晃著臂膀,和已经露出笑顏的儿子嬉闹起来。 周季微微摇了摇头,从閆梅的手中接过外伤药,率先向停车场走去。 从医院回来,四口人吃完高压锅里早已燉好的排骨,已经將近晚上九点,周季本打算开车送母亲回家,然而閆梅则坚持今晚留在儿子的家里过夜。 也多亏了閆梅回家以后,一直將赖赖唧唧的週游,勤勤恳恳地驼在背上,胖小子的精神恢復地十分不错,晚饭的时候,也將三四个红烧排骨啃得精光。 “好啦,现在妈妈给游游抹个神奇的小药水,这样伤口才能好的更快哟。” 靳雪轻柔地哄著孩子,一边从閆梅的手中,接过已经沾好药水的签。 “哎呀,游游这回真是受罪啦,都怪奶奶呀!” 閆梅看著外伤药涂抹在週游伤口时,孙子脸上害怕的表情,不忍再次心疼起来。 “妈,男孩子,磕磕碰碰很正常,您快去休息吧,我带他就成。” 为儿子上好药的靳雪,继续开始讲週游最喜欢的西游记当作睡前故事,閆梅將屋子中的灯光微微调暗,退出了主臥室。 周季正在厨房清理血染的水池和台面,发生意外时,紧急制动的伸缩台面向可塑集团的总部,自动发送了故障信息,两个小时前,周季在医院的停车场,接到了可塑集团的客服来电,他把和靳雪沟通中积攒的怒火,以及工作的不顺,全部释放给了一个劲儿向他道歉的客服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发泄过的原因,周季现在的心情极为平静。 生孩子前,他和靳雪两个人从没吵过架,而现在,吵架似乎早已变成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家常便饭。 究其原因,周季还是心疼自己的母亲,每每看到这两年,来自己家就像上班一样,头上越来越多白髮的閆梅,周季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平心而论,周季对於自己选择的这次调岗,內心是愿意的,当然前提是只让他离家一周的时间,他只是想让靳雪在自己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多多地付出,这样他才会好像平衡一些。 “周季辛苦了啊,做饭洗碗还要清理这些。” 閆梅的身影来到厨房,打断了周季心里的小九九。 “这算啥,妈你赶紧休息去吧,今天这也把你折腾地够呛。” “你调岗的事情,和小雪说了吗?” “还没来得及说。” 周季加大了水龙头出水的力度,试图用水声,掩盖住自己没有底气的思绪。 “恩,一会儿等游游睡了,你心平气和地和小雪说,不要说话里老是带著气,她晚上带孩子也不容易的。” “早就说好了啊,我负责做饭,她负责带孩子,现在呢,她天天加班,活儿都是咱俩干。” “都是一家人,她也是给家里挣钱,你这么说可不对啊。” “不用她挣钱,妈你休息去吧,多喝点水,我看你一天也不怎么喝水。” 周季狠狠地將伸缩的水龙头放回到接口处,在墙壁上的光屏上快速地点击了几下,马上墙壁中,便推送出一杯白开水递到周季的手中。 “恩,明天开始你就要连轴转了,你也早休息。” 閆梅接过水杯,见周季已经开始用抹布清洁檯面上的水渍,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向次臥室走去。 周季听见次臥室关上门的声音,將抹布扔在一旁,在光屏上继续点击了两下,一杯在金黄色液体上载著浓厚啤酒泡,杯子外凝结著细小水珠的扎啤,递送到了自己的手中。 半小时后,昏暗的客厅灯光下,当周季半臥在沙发上,小酌著看电视剧时,忽然,厅里的照明骤然升高。 “狗东西,你倒是真舒服。” 靳雪怒嗔的同时,一把抢过周季手中的啤酒杯,痛快地连喝了两大口,两个不深不浅的酒窝,隨即浮现在了脸颊两侧。 “胖子睡了?” 私下里,周季对於还不到三岁,但体重已经超过30斤的週游,称之为胖子。 “恩,胖子那个伤口我看了不大,你不要责怪妈。” 靳雪將身子深深现在沙发之中,试图缓解身体的疲惫。 “知道,明天开始我晚上不在家,一周我都不开车,你开我的车去学校,別再加班了,放学就回家。你和我妈不要有矛盾。” 周季接过酒杯,一口冰凉的啤酒涌过喉咙,心中的底气莫名地提高了一些。 “我和妈什么时候有过矛盾?等会儿,你晚上不在家是什么意思?” 靳雪微微皱眉的同时,费解地瞥向丈夫的身影。 “那是因为我妈懂婆媳的事情,你说她每天往返,刻意不住在咱家,不就是怕和你万一发生矛盾吗?我们组长明天要把我调到新成立的噩梦部门待一周,让我过去指导工作,我正要和你说这个事情。” “啊?怎么这么突然,胖子刚受伤,家里正是用人的时候,能不能推掉呀?” 突如其来的告知,让靳雪意想不到,原本放鬆的嘴角微微收起,两个小酒窝也隨之一併在脸颊上消失。 “凭什么推掉?就只许你加班晚回家,我为什么不能?现在的美梦部门客户越来越少,以前我是业绩冠军,现在呢?一个月分到的客人还不抵之前一周多,好不容易领导让我去新部门发展,你凭什么阻拦!” 周季越说越气,將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砰的一声,狠狠地敲在沙发桌上。 靳雪被周季突然变脸的样子嚇得一怔,她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拿起酒杯,重新在厨房打了一杯冰镇的苏打水回来。 片刻的时间,让她组织好了语言,靳雪的樱桃小嘴轻抿了一口不断冒泡的苏打水,心平气和地向丈夫解释,自己並非阻拦,而是认为眼下有了孩子的家里,不像之前只是两个人的时候,工作可以肆意地打拼。 “你没有资格说这些,总之接下来这一周,我肯定得常驻在公司,晚上噩梦组实时运营,我得盯著不能回来。你不是不爱吃我做的饭吗,补贴的两千块交给你,你负责你和妈的伙食,足够了。” 也许是谎话的草稿越打越嫻熟,又或者是周季仿佛找到了自己理所应当加班的底气,当他斩钉截铁陈述地同时,甚至还有勇气直视妻子的双眼。 “你以为我想加班吗?我是手里有不得不做的工作,你倒好,巴不得上班多干活,那些业绩有什么用?我看你压根就不想待在家里!” 往日同事恭敬地称呼自己绩哥的场景,以及现在阴阳怪气的绩哥称呼,交叉迴荡在周季的脑海中,他怒目看向妻子,“你懂什么!没有业绩,我的工作也就没了!我可是家里的顶樑柱!” “怎么就没有工作了?刚才不还说是调到新部门有发展吗?你说话到底有谱没谱!?” 面对妻子突然飆升的语调,已经发泄了情绪的周季,默默將眼神移向还有半杯的气泡苏打水,喝了两口后他不再回应妻子的疑问,微微嘆了口气便向厨房走去。 望著欲言又止的丈夫背影,各种脏话从靳雪姣好的面庞中,口吐莲般倾泻而出。 这样的坏脾气,曾经只有在谈恋爱时,当靳雪了解到周季前女友的过往时出现过,而现在却成了家常便饭。 谈朋友两年,结婚后的二人生活两年,靳雪那四年俏皮可爱的形象,早已在生孩子后,在周季的脑海中一去不復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季对妻子的表达欲,也减弱了许多。 与其回家面对靳雪阴晴不定,动不动就爆炸的坏脾气,周季巴不得从今晚开始,就常驻公司。 04 上岗 6月1日 早上八点,没有爱车护航的周季,久违地感受了一次空中快轨的早高峰。 在地铁和空快同时帮助分散交通压力的当下,马路上的交通得到了很大程度的调和,限號出行以及摇號购车的措施都在几年前被相继取消。 相比於单程车费五到十元的地铁,空快的费用则要在十五元左右,与地铁拥有不会堵车的前提同时,可以打开车窗俯瞰城市美景的附加值,使得不少上班族都青睞於这种八年前开通的新型交通。 起初空快的线路只是围绕城市的环线设立,车站之间也都是大站停靠,近年来隨著人气逐渐上升,穿梭市区的空快线路也被逐渐修建,周季从家到单位,一般需要30分钟的车程,乘坐空快,即使算上步行的时间,也只需要40分钟出头而已。 周季在人群中看著公司在空快沿线投放的噩梦產品gg,【全新產品】、【前所未有的体验】等醒目的字样,不断衝击著他的大脑,令他的脸颊微微发烫。 周季刻意在十点上班前抵达公司,也许是出门太早的原因,当12层的电梯门打开时,甚至还不到九点钟,硕大的办公区和周季预料的一样,空无一人。 周季將自己的工椅推出已经耕耘整整十年,写有自己名字的造梦室,再次回望了一眼窗外淡蓝色的天空。 刚入职时天天披星戴月上夜班的他,曾经梦寐以求地,便是渴望能换成白天的工作,但真晋升到时间自由的设计师后,迟到早退又变成了家常便饭,这两年客单量骤降后,更是每周只抽出一两天才来公司一趟。 想到自己即將再重走一次十几年的老路,小啤酒肚腩伴隨著胸部的深呼吸反覆起伏,隨即走入电梯,按下了15层的按钮。 周季从进入公司以来,经歷过两次大搬家,最后搬迁到了现在这座18层,以公司名称冠名的梦源大厦。 最下面的十层,是各个职能部门的工作空间,美梦部门则占据了11-14层,甘露、故知、烛夜、金榜四组,各占一层。 之前曾经一直空閒的15和16层,便是公司斥巨资打造的噩梦部门办公地。 15层,主要分布著50间噩梦部门的造梦室,周季接到的工作通知,正式的工作开始时间,是每天下午2点客人到访前,在造梦室就位即可。 眼下尚且属於早间的楼道,异常的空荡,只能听到周季单薄的脚步声。 忽然周季手台的屏幕亮了起来,梦源公司创始人霍丰的讲话隨之传入周季的耳畔。 因为识別到周季进入15层而自动触发的迎新视频,把周季嚇得不禁大叫了一声,他不想在瘮人的空旷楼道里观看,马上按了暂停键,接著开始竭力寻找人力让自己报导的三號造梦室,好在门上写有数字3的房间,距离电梯口很近,周季没有任何犹豫,便推著自己的工椅钻了进去。 “各位员工,大家好,我是霍丰,首先恭喜大家,加入噩梦部门。新部门的人员架构十分简单,一共50个小组,每个小组两位同事搭配一台梦境分析器。噩梦项目作为公司的全新產品,將採取来客自动平均分配的形式,第一波预约噩梦服务的客人,將会在接下来的一周,平均分配给每个小组。此后根据各组的客户评价,我们將前30组表现最好的成员,调整为白班对客组,后20组的员工,改为夜班应对组,並確立最终的部门架构。噩梦部门是公司未来的重中之重,希望各位同事,能够和公司一起,再创辉煌!” 一分钟短暂的视频结束后,周季沉思了几秒,开始环视起同样5平米大小的造梦室。 除了墙壁的顏色是泛著萤光的暗灰色外,最显眼的莫过於正中央,宛如一个竖立的棺材一般,黑色的长方体仪器。 周季早就对这传闻中的梦境分析器,充满了好奇心,这也是他特意早来半天的原因之一。 他扫视了一下这台未来工作的得力搭档,正当他在侧面的电子屏上寻找启动机器的开关时,叮叮叮的响声,伴隨著整个仪器快速反覆闪烁的红色光芒,惊得周季一个踉蹌,差点坐在了地上。 紧接著,白色的冰凉雾气从仪器中喷出,漆黑的舱门被打开后,一个人影缓缓从里面走了出来。 “咦?你是谁?” 相比於后背已经冷汗爆出的周季,对方则表现得极为淡定。 待雾气散开后,一个皮肤白皙,瘦高个的捲髮青年,出现在周季的眼前。 “我还没问你呢!你在里面干嘛呢!你谁啊!” 周季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坐在地上的样子有些失態,马上站了起来。 “我叫郝悠悠,今天第一天报导。” 年轻人的声音不大,周季听罢,再次定睛审视了一下眼前的青年,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都不像是个男性的名字。 郝悠悠仿佛理解了周季內心的困惑,便从屁兜里掏出了一个灰色工卡,插入到暗灰色的墙壁中,马上一个电子名片从周季的头顶投射下来。 在郝悠悠三个字的旁边,记录著他的工作时长,5个小时。 周季拿出自己的蓝色工卡插入墙中,38555个小时的数据,马上显现出来。 “我叫周季,看来接下来必须要和你一起工作了。” 本以为年轻人会惊嘆於自己的工作时长,或者起码给自己一些作为前辈的尊重,但对方却仿佛没有听到自己说话一般,转而走到梦境分析器的侧面,对著触控屏反覆操作起来。 周季自己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但现在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男孩有没有记住自己的名字。 一个人单打独斗惯了的周季,对於同事的理解,本就当作是束缚自己的障碍,正想著如果双方互不交流,说不定也是件好事,名为郝悠悠的年轻人忽然开口,虽然他的目光,依旧看著分析器侧面的屏幕。 “纯粹用机器製造噩梦,你不觉得本身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吗?” “梦境设计的工作,我干了也有十多年了,我只能告诉你,人工製作梦境的时间成本,要远远高於这台可以直接生成梦境的分析器,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所有事情我都希望可以自己过手,不和任何人或机器合作,但是噩梦不同於美梦,很多內容如果客人不告诉咱们...” 周季刚想坐在自己的工椅上,给郝悠悠简单地讲上一讲,对方却猛地看向自己,脸上露出了惊慌的神情。 “十多年啦?那你快来看看这台机器。” 见新人有求於自己,周季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心里想著也许还是应该摆个臭脸,恢復最开始互不打扰的平行线模式,但当他的视线,无意间划过郝悠悠正对面屏幕上不断运行的代码时,瞳孔不由得立刻放大。 周季一把將郝悠悠推开,爆著粗口问道这他妈是怎么回事,一边用手快速地点触著屏幕上的几个按钮,但还没看清楚代码究竟讲了什么,整个屏幕便瞬间黑屏了。 与此同时,机器运转的声音也消失地无影无踪,整个造梦室中,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你刚才到底干什么了!如果机器坏了咱们怎么干活!” 周季不断按著分析器的重启按钮,但却丝毫不见任何反应,对未知的恐惧感,以及试图藉助分析器,让自己业绩重回巔峰的美梦瞬间破灭,悲愤化作怒斥,被周季肆意地发泄在郝悠悠的身上。 拖后腿、废物、垃圾的字眼,不停地从周季的嘴中喷射而出,郝悠悠却忽然笑了起来。 “老登,明明弄坏机器的是你,刚才我操作的时候,屏幕起码还是亮著的。” “你说谁是老登呢!跟我耍心眼儿是吧,成!我把造这个机器的人叫来,看他怎么说!” 急促的语言输出,让周季的大脑一时间有些缺氧,他索性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工椅上,不断用手滑动著手台的屏幕,隨即拨通了名为老郭的电话。 十分钟后,一名大高个圆寸头,浓眉大眼国字脸的男子,走进了三號造梦室。 “老郭!你快给看看!你们技术部的机器是怎么回事,这试运营还没开始,就出么蛾子了!” 周季见脖子上掛著红色工卡的老相识进门,底气瞬间增加了不少,仿佛是要给郝悠悠来个下马威一般,自己一米七的个子,一把搂住了一八米大块头的脖子,半推半就地將对方拉到了梦境分析器的面前。 郭小彬,现任技术部的三大负责人之一,从8年前,便开始负责梦境分析器的开发工作, 而周季之所以能从美梦部门看场子的夜班工作解脱,也是多亏了郭小彬的帮助。 两人相识,是在9年前。 郭小彬的岁数比周季大四岁,起初他对於一个与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项目组晚辈,主动来技术部请教问题,是很不待见的。 首先技术部的工作本身就很繁重,加班可谓家常便饭,尤其自己作为技术部的新人,经常是最晚下班的一人。 但这也使得当时同样每天上夜班看场子的周季来技术部时,最常见到的就是郭小彬。 进公司两年的周季,刚交了一个新女朋友,不愿意每天都上夜班浪费大好时光的他,开始包办郭小彬的全部夜宵,在一次又一次的软磨硬泡下,郭小彬终於同意了周季开发镜片监视器的想法: 原先看场子时,员工都是对著墙上的大屏幕审视各个梦境的端倪。 但一是很难脱身,夜班期间几乎不可能离开值班大厅,即使上厕所,都要爭分夺秒。 二是经常会出现看著看著,就看到旁边同事屏幕上的情况,为此也发生了不少小错误。 深喑其中不便的周季,便想研发一种类似眼镜,可以戴在头上的镜片监视器。 每个人负责的梦境画面,会出现在各自眼镜的镜片上,戴著眼镜,也可以实现適当的自由移动,同时也不会耽误工作。 往后的一年,周季开始每天提前两小时抵达公司,与郭小彬一起悄悄开发。 周季负责產品构思、测试和优化,郭小彬则把周季的想法进行落实。 一年后,两人开发的镜片监视器与工椅完美融合,获得了美梦部门的一致认可,周季晋升到白班的设计师工作,不用再值夜班,而郭小彬也升职到技术部的核心部门,开始研发梦境分析器。 而眼下分析器出了问题,最好的救兵,便是郭小彬了。 “不是,你这不好好在美梦部门享福,来噩梦部门瞎转悠什么,一来还给我惹这么大的麻烦。” 大块头將自己的手台插入到梦境分析器后,脸上故意做出嫌弃的表情,但嘴角却不禁上扬起来。 “你先搞清楚哈,不是我弄的,是那小子弄的。” 老相识在场,周季的语气显得十分轻鬆。 “是吗?那机器上为什么会有你的指纹?” 郝悠悠翻了翻自己戴著皮手套的手心和手背,看著周季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反之露出了得意笑容。 “你是不是有病啊?在屋里戴什么手套?” 周季说罢,一把將对方的手套薅了下来,无数的细小疤痕,即刻倒映在周季的双眸之中。 “好了,別闹了,这台机器应该是硬体的问题,导致的宕机,和你们俩都没有关係,只不过是被你们赶上了。” 又高又壮的郭小彬,拦在周季和郝悠悠之间,郝悠悠则一把从还在愣神的周季手里,抢回自己的手套,重新戴在了手上。 “老郭,那这机器得多久才能修好啊,客单下午就来了,別的组都有机器,你让我还用美梦部门的老办法啊?” 一时间处於道德洼地的周季,马上將视线从郝悠悠的身上看向郭小彬,试图解决眼下最实际的问题。 郭小彬將插入梦境分析器的手台拔出后重新戴在手上,试探地向周季问道,“如果这几天,都让你手动製作噩梦,你能成吗?” 05 来客 没等周季回復,郭小彬將自己的红色工卡插入到墙壁之中,马上侧墙上,便显示出了50个造梦室的坐標图。 一个又一个用绿色图標標识的房间,成u字型环绕在整个楼层之中,周季这才发现,只有自己所在的三號造梦室,现在是灰色的状態。 郭小彬迅速地在屏幕上,连续点击了几下,很快,三號造梦室,也变成了绿色的图標。 “周季,分析器出问题的事情,现在绝对不能公开,我会儘快把机器修好,你先坚持一下,以你绩哥的威名,人工应对客人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郭小彬拍了拍周季的肩膀,嘴角强行挤出一抹故作轻鬆的笑意。 “噩梦部门的人员配置你应该清楚啊,为什么现在每组就只要两个人?不就是因为有分析器代替了大量的人力工作吗!现在你让我只和这小子两个人组队,你知不知道,如果业绩垫底,就要被拉去看场子啊?我有孩子的事儿你不是不知道呀,我绝对不能去看场子!” 与母亲承诺地,只调岗一周的约定,迴荡在周季的脑海中,原本打好的算盘,在分析器帮助下默认十拿九稳拔尖的好业绩,顷刻间便已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即使和郭小彬翻脸,周季也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接下来的几天,我请假来你这里修机器,你工作上的事情,我都会全力配合,我保证当分析器修好后,它的性能,会是整个噩梦部门里最好的。你,叫郝悠悠是吧?刚才发生的事情,不要乱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走漏了风声,你也脱不了干係。” 郭小彬真诚地对周季鏗鏘有力地说道,隨即扭头看向一旁的郝悠悠,温柔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起来。 “喂,你个老登是在威胁我吗?” 戴好手套的郝悠悠,仿佛再次穿上了混不吝的鎧甲,完全不在乎自己只是公司最底层的灰色工卡员工,断然向红色工卡的郭小彬开炮。 “这台机器的成本几千万块钱,你觉得你赔得起吗?” 郭小彬俯视著比自己矮上半头的郝悠悠,语气上没有任何让步。 “嘿!你还要讹我?” 看著和郝悠悠剑拔弩张的对象,从自己切换成了郭小彬,本身就已经焦头烂额的周季,狠狠一脚跺在地面印有桌子图案的快捷图標上,马上一张多米诺骨牌般组合而成的圆桌,根据三人在房间的站位,精准地出现在三个人正中间的位置。 “好了,都別吵了,现在咱们三个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要能挺过去,你小子可以躲过巨额赔偿,老郭可以保住工作,我也能不用上夜班。我知道,在你眼中,我和老郭,和你不是一个年代的人,你可能瞧不上我们,但这就是社会,你得和你不喜欢的人一起工作。” 也许是刚刚郝悠悠手上的疤痕对周季的影响还在,又或许本就是在宽慰自己一般,周季儘可能地放缓了和郝悠悠说话时的节奏。 “我对机器生成噩梦这件事,一开始就十分反感,如果像老登说的,能用老方法,人工製作梦境,我很乐意。” 郝悠悠看向造梦室中的另外两人,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温和的目光。 “嘿,你再说一个老登试试?” 向来在公司备受尊重的郭小彬,屡次受到新人的衝撞,脸色已经变得微红,周季见刚成立的团队就爆发这么大的火,重重地嘆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这就是我喜欢单干的原因,人多就是麻烦,郝悠悠,我不反对你叫老登,毕竟这是你的言论自由,但是你叫他老登,叫我也是老登,我就觉得你这人挺没创意的,咱们这行,最需要的就是创意,成了,你先说说你最大的优点吧,就当是自我介绍了。” 周季看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但眼下三人应该都没有去食堂吃饭的胃口,便在墙面上点了苹果、菠萝、芒果三种口味的能量杯,一个口味一杯地放在了小圆桌的桌心位置,先让另外两人自行挑选。 “巧了,我的优点就是有创意,老彬,你要喝哪个口味的?。” 郝悠悠不屑地冲郭小彬一笑,探身拿走了芒果味的能量杯。 “我也喝芒果味的!” 郭小彬见桌上已经没有了芒果味的能量杯,气冲冲地来到墙边,几秒钟后,一手一个双管齐下,正要给郝悠悠来个下马威,只见刚刚摆在桌上的三个能量杯,都已经是空空如也的状態。 郭小彬诧异地看向周季,后者则摆了摆手,用下巴磕点了点郝悠悠的方向,示意自己与眼前的能量杯空瓶没有丝毫关係。 向来食量颇大的郭小彬,鲜少能遇到对手,尤其是在能量杯上。 这种代餐因为后劲很大,普通人喝到第三杯后,经常就已经会生理性地无法下咽,而郭小彬则曾创造过最多6杯的惊人记录, “哟,可以啊,还能再喝几杯?” (请记住 海量好书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寻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郭小彬当仁不让地將双手的能量杯全部吸乾,饶有趣味地对郝悠悠说道。 “永远比你多喝一杯,老彬。” 郝悠悠头也不回地在墙上连续按下三杯芒果味能量杯的点单,待饮品出餐后,一个胳膊揽在了怀里。 与此同时,已经迅速喝空两杯的郭小彬,顶著一脸跃跃欲试不服输的神情,也来到了墙壁的点单屏前,郝悠悠见状,刚要离开屏幕的手指,又蜻蜓点水地再下了三杯,望著郭小彬已经眉毛紧皱的样子,轻轻一笑用另一条空著的胳膊,一把揽上再次出餐的三杯,吹著口哨漫步回了原位。 眼见刚刚熄灭的火再次点燃,甚至燃烧地更加炙热,周季已经无意再做协调的工作,放任两人莫名其妙地,开始了能量杯的比拼。 最终郭小彬因为有对手较量的原因,突破了自己的记录,但当他把第七个空杯,像是功勋般吃力地摆在自己面前时,只听墙壁那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淡淡的清脆撞击回音,郝悠悠已经悠哉游哉地將第九个空杯,完美地投进了墙壁上的垃圾管道中。 也许是同为大胃王的惺惺相惜,郭小彬看著此刻满脸得意的郝悠悠,不知何时,目光中也多了一丝温和与理解。 连续两天中午,都食用能量杯的周季,虽然今天换成了菠萝口味,但仍连一杯也还没有喝完。他望著郝悠悠笑容满面的脸庞,以及老友已经释怀的神色,一边微微摇头,一边开始布置起三人的工作分配。 如果是美梦部门的工作,周季有信心可以自己一个人单挑,但是面对完全陌生的噩梦部门业务,周季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参照了老部门的工作套路,即製作梦境需要调查员、梦境製作师以及夜班员这三个工种的相互配合,以此保证整套噩梦服务的製作流程得以顺利进行。 周季自己自然还是做统筹全局,梦境製作师的工作,郭小彬则肩负起调查员,这个对於擅长数据搜查统计的技术部大拿老郭来说,算是大巫见小巫完全不值一提,而郝悠悠则先干中学夜班员看场子的工作,当然,周季会陪著他一起,自己本身也不想回家,就当是带带新人了。 正当郭小彬敲著代码把周季工椅上夹带的私货,特製的梦境资料库数据,同步接入到郝悠悠的工椅中时,伴隨著轻微蜂鸣声,闪动著红光的来客提醒,开始不停地闪现在房间的墙面上。 三人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下午两点的会客时间,周季快速地按动了墙壁上的几个按钮,並知会郭小彬,至少先把梦境分析器开关舱门时,那种会喷射雾气的唬人机关给帮忙修理好。 三人圆桌消失的同时,一扇与房间墙壁相同的可塑板材,便从里侧的地板中迅速升起,挡住了后方梦境分析器和郭小彬的身影。 紧接著,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搭配著两只会客椅,出现在周季与房门之间的狭小空间中。 三分钟后,一名母亲带著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走进了三號造梦室。 “欢迎欢迎!非常荣幸成为贵客的梦境规划师,请问,是哪位需要噩梦服务?” 周季从工椅上站起身子,面带笑容地做起待客服务,余光中才看到,郝悠悠仍傻呵呵地坐在椅子上。 “是我儿子。” 穿著一身丝绸华服,整个人都是珠光宝气的母亲,拉著儿子坐了下来,“之前孩子的学校组织他们这些学生,体验过您公司这边的美梦服务,还別说,孩子的成绩確实有了提高,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压力太大了,现在每次考试前,都紧张地睡不著觉,前一阵我听说咱们这边新开设了噩梦服务,就想著以毒攻毒,很早就预约了名额,盼著来试试效果。” 还没等周季套话,母亲便主动將噩梦的內容指定出来,对於眼下没有梦境分析器来辅助生成噩梦元素的困境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帮助。 “妈,你不要和他们废话了,喂,gg中新开发的机器在哪里?就是只要坐进去,马上就能生成梦境的机器。” 母亲在外人面前揭自己短,显然让男孩非常难堪,布满青春痘的脸庞马上变得十分通红。 “哈哈,想不到同学你这么著急切入正题,梦境分析器就在这扇墙后面,这不是想把神秘感留到最后,特意先藏起来了吗?原来你一直关注我们公司的最新產品,真的是让我们感到荣幸之至。” 周季將男孩的情绪看在眼里,快速应答的同时双手笔直地指向后方,笑容像是缝在了脸上。 “不要客套了,一看你就是打下手的,赶紧去把机器亮出来。” 男孩对笑脸相迎的周季,表现出极大的不耐烦,这在美梦部门工作时,是周季从没有体会过的,那时候,客人想收穫美妙的梦境,通常都会非常耐心地与梦境製作师详细沟通。 客户的评价不仅取决於噩梦的好坏,在评分系统中,还有对员工服务的评价。即使现在周季有信心能做出一场不错的命题噩梦,但是员工评价方面,僵持的笑容背后,却已经变得力不从心。 “好了小周,你去热下机器,別让客人等久了,抱歉呀,这老登就是因为工作不上道,才一直给我打下手。” 郝悠悠的话语,逗得男孩嘎嘎大笑,但也把周季听的一愣一愣的,他下意识地接了句好的郝哥,便在手台上快速地滑了几下,马上,身后的可塑板材张开了一扇狭长的小门,周季瞥了一眼已经与男孩谈笑风生的郝悠悠,刚刚还忧心忡忡的事情,忽然间好似不需要再额外的担心。 待小门重新闭合后,一直在里面憋笑的郭小彬,开始大笑起来,“老郭!你说你不著急修机器,净偷听我们聊天干啥!” “你这郝哥,真是有点儿东西在身上啊,哈哈哈。” 郭小彬一边畅快地笑著,一边简单地按动了几下分析器侧面的按钮,白色的雾气隨即从舱门的四周喷射而出,与此同时,原本黑漆漆的舱门上,开始流转各种看不懂的亮白色代码,一个大大的数字3,如水光波动般,美轮美奐地浮现在舱门正中间的位置。 这倒是周季头一次看到的运转模式,他分明记得郝悠悠从里面出来时,舱门上可没有这么华丽的动静。 “喷气机关早就修好了,而且把数据显示的外屏也模擬出来了,瞧你这语气,还真把我这大工程师,当维修工使唤啊?不过里面烧坏的硬体可没这么快修好,我看客人也不太想和你说话,这梦境还能弄吗?” 周季跟著郭小彬的指引,照猫画虎地学会了模擬机器正常运转的操作手法,轻哼一声,扭头看向透视模式的格挡墙外。 刚才还满脸不屑的男孩,此刻已经笑逐顏开,甚至眼神中对比他大几岁的郝悠悠,浮现出了某种崇拜的神色。 “刚开始以为郝哥是个拖油瓶,没想到还真能当个人使,不就是做个考试的噩梦吗,我一定让这小子终生难忘。” 06 考试 “请您收好这个头环,晚上客人睡觉时佩戴好即可。” 几分钟的閒聊后,男孩对他的郝大哥可谓言听计从,在假模假式地从梦境分析器里华丽地出舱后,周季將公司特製,可以远程传输数据的梦境头环,交到了男孩母亲的手里。 正当周季还要再讲一讲如何人脸识別,教授头环的启动教程时,男孩则一副这套操作早就知道的神情,不耐烦的说道,“不用废话了,小周,多和你郝大哥学学,你能有这样的领导,真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待男孩故作洒脱地离开房间后,母亲面露尷尬地对周季施以抱歉的眼色,周季则连连摆手,跟在郝悠悠的身后,目送著母子二人乘坐电梯离去。 待电梯下行后,周季头也不回地返回造梦室,打开小桌板马上开始了梦境设计的工作。 一旁的郝悠悠没想到周季这么快就进入了状態,郭小彬望著略显吃惊的郝悠悠,趁机给他介绍起周季曾经作为业绩冠军,一天干別人三天活的光辉事跡。 “您对梦境有啥设想呢?郝哥?” 拜命题的噩梦所赐,周季明白这个商单,实际上和过往自己接手的,数不胜数的美梦没有任何区別,自己一人便可单挑解决,听著身旁郭小彬细数自己曾经的辉煌歷史,周季恍惚地预感到,自己好像可以再次登顶业绩的巔峰。 自信的能量不断从他的体內向外涌出,使得他敲打小桌板的速度越来越快。原本打算把郝悠悠当作队友的念头,早已被周季拋在脑后。 面对刚才逢场作戏使唤自己的郝悠悠,此刻乾巴巴地看著眼前的小桌板,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一点儿不知道如何下手操作,就仿佛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一般,周季戏謔地呼喊郝哥二字的同时,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嗯,惊醒的时刻,找准就成,小周,哥。” 话音刚落,对周季態度不以为意的郝悠悠,便嘎嘎嘎地大笑起来,周季看著真就把郝哥的头衔应下来的年轻人,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周季向来不討厌幽默的人,但无端自大,却是他最痛恨的。 “那郝哥你来试著操作操作。” 周季为了给年轻人一个下马威,让对方在之后的几天,对自己发號的指令言听计从,索性放下了手里蓄势待发的设计工作,开始手把手地指导起郝悠悠如何挑选资料库中的场景、人物进行梦境的製作。 实践,是最能清晰地让眼前这个无知的年轻人认识到,在梦境设计的工作上,一个职场新人和经验丰富的自己相比,两人的差距是多么明显。 “老彬,你帮忙找找那男孩考试时的试题,看看他平时哪门的功课最差。” 然而郝悠悠却丝毫没有被陌生的工作嚇到,他似乎没有任何思考,便指使起已经和新称號自洽的郭小彬,在手台上噼里啪啦地操作起来。 很快,一份数学的考试题,发送到了郝悠悠小桌板的屏幕上。 周季看著郝悠悠几乎一点就通,很快设计出了考场做题的场景,原本扬起的嘴角慢慢下落,刚想对郝悠悠想到哪儿做到哪儿的工作態度,提出批评,只见对方將那份数学考卷又复製了几份,贴在了第一份的背后,单薄的试卷瞬间变成了一本夸张的大册子。 “单纯是考试遇到难题不会做,或者没答完题,老实说没啥意思,小周哥你看,如果咱们把噩梦惊醒的点,设在客人本身已经顺利做完第一套试卷之后,这时才忽然发现,实际是要求做后面的试题,那该多有意思。” 周季看著郝悠悠脸上狡詰的笑容,不由得开始再次审视起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但马上恢復了一时怔住的神情。 “郝哥,你確实是有点东西在身上,小周这边还有个小建议,你说那男孩,咋就这么反感我呢?” 周季俯身在小桌板上,一边修改著监考官的形象,一边介绍起刚才在墙壁后假装调配梦境分析器时,拜託郭小彬查询到的人物资料。 在体验过金榜组设计的美梦后,名为宋鹏飞的男孩,確实受到了激励,成绩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但却在一次考试中发挥失常,在之后召开的家长会中,被作为家长出席的酗酒父亲,当著全班同学的面,骂的体无完肤,当时的视频,甚至还被偷拍的同学,发布在了社交网络中。 “所以,这样才够味儿。” 话音未落,隨著周季的手指轻轻一敲,监考官变成了和宋鹏飞的面容有些许神似,满脸通红的中年男性。 “小周哥,我怎么感觉你这画龙点睛的一笔,比机器生成的还要恐怖。” 看著身旁的郝悠悠,少见地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周季的脸上终於出现了沾沾自喜的神情。 “我向来都是把客户的需求拉到最大,当年我之所以能做到业绩冠军,就是绝不拖泥带水,一旦调查到最有用的信息,擼起袖子就是干,绝对不再浪费额外的时间。” “可是这种极致的噩梦,真的会让客人给咱们好评吗?” 郝悠悠打断了周季慷慨激昂的发言,好评二字让周季下意识地清咳了两声,在美梦部门的工作中,自己虽然接的客单量大,但评价確实不是自己的强项,而眼下最影响是否可以晋级白班工作的,恰恰就是这该死的好评。 “哎,倒霉摊上了个孩子客人,承受力太差,那算了。” 周季虽然嘴上把责任赖给了客人,但確实清楚郝悠悠所点出的问题,向来果断行事的他,刚要操纵小桌板划掉男孩父亲的考官形象,却被郝悠悠伸手拦住,后者戴著手套的手指轻轻一滑,將考官出现的时间点,拉到了梦境开始考试时的起点。 “別啊,小周哥,你这个想法真的很好的,而且正是客人最大的痛点,但是出现在最后,我怕客人消化不了,如果是一开始就出现的话,整个噩梦做下来,客人醒来后,內心说不定还会意外地对自己的父亲,產生某种抗拒的勇气,毕竟噩梦比现实要恐怖的多。” 周季听罢下意识地点头表示认同,一旁的郭小彬插科打諢道,“周季,我咋觉得郝哥比你还有经验,你这郝哥叫的不亏啊。” “有经验他咋想不出来我这个点子?我呀,是常年设计美梦形成了固有思路,他现在是一张白纸,肯定比我能更好適应噩梦的设计思路。” 虽然周季表面上在和郭小彬斗嘴,同时脸上做出故作轻鬆的神情,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作为老员工,即使目前能教郝悠悠一些东西,但同样,这个年轻人身上,应该也有很多他一直欠缺,值得学习的地方。 当晚,郭小彬向技术部提出的,在噩梦部门业务初期,作为项目工程师驻场的申请得到了获批后,便一直留在三號造梦室中,修理梦境分析器的故障。 周季则在一旁辅导郝悠悠使用小桌板,完善了宋鹏飞的噩梦剧情,待噩梦大功告成后,便带著郝悠悠来到公司地下一层的食堂吃饭。 一想到自己晚上不用做饭,也不用带孩子,周季的心情十分轻鬆,再加上第一个噩梦业务,也顺利地完成了数据输送工作,原先中午时,因为未知的忐忑而没有太多食慾的感觉,也大大消退,便没有继续选择午餐时的能量杯,而是径直走到炒菜自助区,盛了一大盘排骨燉土豆,再配了一碗大米饭。 周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偏爱这口味道,可能是因为大锅菜的原因,咸甜口的排骨肉,就著汤汁和米饭混合后,变得极其地下饭,但自己在家里却怎么也做不出来。 入职十余年,周季甚至会对这道东北燉菜,有一种从小吃到大的奇妙错觉。 坐在周季对面的郝悠悠,则直接炫了六杯能量杯,周季想起对方中午喝了九杯的壮举,也更发自內心地,接连叫起郝哥的称呼。 见两人的关係逐渐熟络,周季刚想问一问郝悠悠那神奇的噩梦灵感,一通来电打断了他的话茬,周季点开手台的全息投影,只见妻子靳雪,正和母亲閆梅,还有儿子週游一起,站在公司的大门口。 週游见爸爸的面庞出现,马上兴奋地手舞足蹈,手中袋子里装著的苹果,也被撒了一地。 靳雪將镜头拉近自己的面前,昨晚的爭吵仿佛仍有后劲,姣好的面庞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狗东西后,似是解了气一般,恢復正常音量的同时,脸上也出现了成功骂人后的俏皮笑容。隨即喊道叫周季赶紧出去领赏。 突如其来的问候,让周季始料未及,他看著视频中家人脸上相继和自己打招呼的笑脸,快速地呼嚕了几大筷子,將晚饭风捲残云后,便示意郝悠悠待会儿先回造梦室,顺便让他帮忙把郭小彬爱吃的锅包肉也打包带上去。 刚从公司楼里出来,周季就听到洪亮的爸爸呼喊声,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跑向大门的脚步,待他从安保闸机通过后,腿上绑著绷带的週游一个飞扑,便从靳雪的怀里,窜到了周季的身上。 周季一边笑嗔著儿子好了伤疤忘了疼,一边紧紧托住週游的屁股,儘量不让胳膊触碰昨天的伤口。 往常一向大嗓门开朗的閆梅,只是在旁边笑笑,抬起的双手一直没有放下,紧紧护住週游的后背。 靳雪捡起地上散落的苹果放入袋子中,跨在了周季的肩膀上,“胖子说想你,偏要找过来,我们吃完饭,索性溜个弯。” 周季低头看了眼手台上的悬浮时间,晚上八点半,看来母亲等靳雪下班再一起吃饭,大约比平时晚了一个多小时。 “我可没见过开车遛弯的。” 周季抱著週游坐进爱车的主驾,轰起油门的瞬间,週游脸上的表情更加兴奋起来,“週游坐车的时候,你多轰轰油门,他喜欢听。” “我开车可是安全第一,再说马路上都是安静的电车,也就你喜欢鹤立鸡群地弄些动静。” 虽然靳雪嘴上不太乐意,但还是坐进了副驾驶,看著周季开心地摆弄著汽车,也在一旁照猫画虎地学起轰油门的脚法。 閆梅见儿子大展拳脚地做起驾校教练,主动打开车门把週游接了过去,昨天的意外发生后,閆梅不再选择省力但不好掌控孩子的背驼,而是改成了更加稳妥的环抱方式。 “苹果是好东西,你工作再忙,每天也都吃一个,都给你洗乾净了,也给同事分一分。” 閆梅把孙子固定在后车厢的儿童座椅上,自己则將刚才周季隨手放在后座上的一袋子苹果,一个个取出来,用隨身的乾净手巾擦了又擦,最后紧紧打了个死结。 周季则心不在焉地敷衍应付著,注意力全在脚下的踏板上。 十分钟的教学结束后,周季目送著在靳雪脚下,也开始咆哮的爱车渐渐离去,拎著一袋苹果吹著口哨悠閒地走回公司。 儿子精神不错,不用日夜相处的俏皮老婆也开始说起人话,情形比昨晚好了太多。 回到三號造梦室后,周季发现屋里只有郭小彬一个人,见周季进屋,郭小彬也马上放下了手中,正夹著一块金黄色锅包肉的筷子。 “怎么这么久?我打发郝哥再去食堂点个小炒,估计马上也回来了。” “你折腾他干嘛,这小子晚上还得看场子呢。” 周季费力地解开装苹果的袋子,挑了一个又红又大的,拋向郭小彬的怀里。 向来喜欢甜食的郭小彬,接住苹果后,却没有立刻咬上一口,而是滑动著屁股下的工椅,指著手腕处的手台,来到了周季的面前。 “刚才我查了查郝哥的背景资料,结果乾净的离谱。” “人家大学刚毕业,能有什么履歷,你不要胡思乱想,现在的正事是赶紧把我这机器修好。” 郭小彬听到周季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脸上隨即露出了兴高采烈的神情,他告诉周季,受到今天实际处理客人噩梦需求的影响,他打算未来给全自动的分析器,加入人机配合的功能。 此后分析器识別出的,自认为无效的潜意识要素,可能在搭配人工操作后,会有变废为宝的可能性。 周季將啃乾净的苹果核,扔进墙壁中的垃圾管道后,打住了郭小彬滔滔不绝地演讲,“老郭老郭,咱们现在最主要的是恢復机器的基础功能,升级不急,今天是好运气,碰巧知道应该做什么噩梦,明天估计就得纯碰运气了。” 郭小彬听罢,用手掌摸了摸自己圆寸的脑袋,脸上露出一抹尷尬的笑容。 几分钟后,郝悠悠带著热腾腾的醋排骨跑回造梦室,看著郭小彬一手用筷子夹著锅包肉,一手抓著排骨地左右开弓,也不禁咽了咽口水,还没等护食的郭小彬反应过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一块锅包肉放进嘴里。 眼见刚才还在享受美食的郭小彬就要翻脸,周季马上给双方一人递了一个大苹果,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 ------------------------ 17岁宋鹏飞 考试开始的铃声响起,宋鹏飞看向考官,意外地发现居然是自己的父亲。 心臟压抑不住地砰砰乱跳,直到卷子拿到手里时,也难以平復。 考卷是一本大册子,宋鹏飞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试卷。他看著逐渐流逝的时间,不再多想,情绪逐渐稳定的同时,奋笔疾书起来。 逐一填上选择题、判断题、简答题以及最后的论述题答案后,他却发现只完成了大册子的三分之一。 论述题的页脚上写著,请从本册第二套试卷开始作答。 冷汗躥满了他的脖颈,他试图再次作答,但此刻交卷的铃声猛地响了起来。 07 心跳 6月2日 闹铃响起,睡眠舱的氛围灯逐渐调亮,周季摩擦著惺忪的睡眼,按动侧壁上的弹出按钮,圆柱形睡眠舱,便从墙壁深处推到了造梦室的房间中。 昨晚的噩梦进行地十分顺利,周季陪郝悠悠一起,从宋鹏飞视角的监视器镜片上,欣赏了整场完美落幕的噩梦。 最终,宋鹏飞惊醒时的心率达到了150,虽然看完场子已经接近凌晨四点,但获得的五星好评,令周季是带著笑容睡著的。 睡眠舱的指示灯,由淡蓝色变为乳白色,周季打开舱门,探出睡一觉后,像是鸟窝一样杂乱的脑袋,正要抬头看向墙上的悬浮时钟,然而注意力却马上被分析器旁,叮叮咚咚修理机器的声音所吸引。 郭小彬宽厚的身影,隨即倒映在周季的双眸中,他依稀记得,凌晨4点看完场子入睡的时候,郭小彬仍在孜孜不倦地维修机器,当时自己还调侃老郭,说看这熬夜修机器的架势,莫非天亮就要把机器修好。 现在看来,虽然天亮之后机器还没修好,但郭小彬真有可能是实打实地修了一整晚。 刚认识郭小彬时,他那没日没夜加班干活的记忆,马上涌入周季的脑海。 郭小彬比周季结婚早很多,但在两人认识的时候,26岁的郭小彬就已经离婚了。 大学毕业后因为女朋友意外怀孕,郭小彬放弃了宝贵的保研机会,而选择马上工作,结婚的同时还贷款买了一套价格不菲的房子。 贷款的压力迫使郭小彬不敢轻易调换工作,每天下班都是技术部最晚的一个,然而孩子最终却不幸流產,妻子说是因为郭小彬陪伴不够,才导致悲剧发生。 离婚后孤身一人的郭小彬,没有了家庭的束缚,更是像著了魔一般加班加点的干活。 公司里曾有一个谣传,没有人能看到劳模郭小彬下班。 事实上也確实如此,即使是当年上夜班看场子的周季,也未曾看到过郭小彬离开公司的身影。 周季躡手躡脚地来到老同事的背后,肉眼可见对方厚实的身体,在隨著呼吸慢慢地浮动,悬著的心略微放下来了一些,正在犹豫该如何打招呼,儘量不要嚇到这位专注的劳模时,郭小彬却忽然仰起后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挥直的手臂结实地招呼在周季的脸上,隨著周季哎呦大喊一声,郭小彬也嚇得从工椅上出溜到了地上。 “周季,你这咋没声啊?嚇我一大跳!” 跌坐在地的郭小彬,一边胡嚕著自己的寸头脑袋,一边哭笑不得地看著周季捂著鼻子连退几步,眼角不知何时已然是泪水汪汪。 “嘿!我这想法设法为了不嚇你,犹豫著怎么和你搭话,你倒好,直接就给我来了个大逼兜子!” 被正中打了个酸鼻的周季,说话时忍不住自带著哭腔,然而当他看到郭小彬因为熬夜而满脸倦容的神情,生气瞪大的双眼马上耷拉了下来,几个大步走到了老同事的身前。 “老郭,你说你这么著急修这个干嘛,还真打算今天就给修好啊?” “今天肯定修不好了,但是照这个进度,再给我两天肯定没问题。机器修不好我心里不踏实,噩梦部门就指著我研发的分析器呢,这要是让霍总知道机器刚投入就出了问题,我真不好交代。” 郭小彬握住周季伸向自己的手掌,在对方的臂力牵引下,慢慢站了起来。 “我和郝哥嘴肯定严,没人能知道机器出问题了,你再著急,也提前不了一天了,既然今天修不好,就抓紧去补个觉,现在已经快11点了,你看你站不稳的样子,下午咱仨搭配干好活,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周季將分析器旁摊一地的工具粗略地收进了工具箱,隨后转身从墙里手动拉出了属於郭小彬的睡眠舱,使了个眼神,让对方现在就赶紧躺进去休息。 郭小彬低头看了看自己轻轻打晃的双腿,微微嘆了口气躺进了睡眠舱里,舱门缓缓关闭的同时,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刚要张口嘱咐周季,只听舱外传来周季的声音,“知道,中午给你打包一个甜口的肉菜回来。” 周季看著郭小彬的睡眠舱很快变成了淡蓝色的状態,又看了看旁边写有郝悠悠姓名,还紧闭在墙中的睡眠舱,轻轻摇头苦笑的同时,向造梦室外的电梯房走去。 中午饭因为没有周季最喜欢的排骨燉土豆,他挑选了乾锅土豆片,外加一瓶冰镇的苏打水,在冰爽气泡和外焦里嫩土豆片的混合作用下,很快周季便进入了乾饭状態。 土豆是他和靳雪共同爱好的食材,靳雪不爱吃大鱼大肉,刚结婚时,周季最先自学的炒菜,便是醋溜土豆丝。 第一次做时,周季担心粘锅,只炒了两分钟就出锅了,但靳雪仍包办了一大盘半生的土豆丝。 想起昨晚在车里教靳雪踩油门时,对方脸上洋溢的笑容,周季心中忽然有一丝暖意流淌,一种久违地沟通欲望,开始在他的心底缓缓发芽。 十五分钟解决午饭后,周季打包了三瓶食堂特供的西瓜味能量杯,以及两份咕咾肉和米饭上楼。 回到造梦室后,周季將咕咾肉和米饭放进墙中的保温箱里,目光不经意地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郝悠悠睡眠舱,忽然淡蓝色指示灯旁边的心率监测数字,30,让他两眼不禁一怔。 没有片刻犹豫,周季连忙將睡眠舱旁边的外接测试器,插进舱门正下方的接口中,很快测试器的屏幕上便传来了监测结果,人和机器都没有任何问题。 按照从系统中调取的歷史记录,郝悠悠从昨晚入睡到现在,心率一直都没有超过40,但呼吸平稳,睡眠舱中的二氧化碳和氧气比例,也符合人体的睡眠状態。 周季不解地坐回自己的工椅,抓了个苹果啃了起来,但目光却久久停留在郝悠悠的睡眠舱上。 半个小时后,看著时间已经指向12点,急性子的周季不再等待,一把將郝悠悠的睡眠舱拉了出来。 “醒醒了啊,年轻人是觉多啊,还有两个小时就上班了,快起来吃饭。” 眼罩將郝悠悠大部分的面容遮盖起来,周季拍打著睡眠舱外壁的同时,目光快速扫过对方缓缓浮动的胸脯,一直悬著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郝悠悠被砰砰砰的敲打声吵醒,即使在睡觉时也依旧戴著手套的他,用单手掀开眼罩,露出了白皙的面庞与缓缓睁开的睡眼,他打开舱盖,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间,迷迷糊糊地说了句再让我睡半小时,便又將眼罩復位,保持著舱盖打开的状態继续睡了起来。 周季见对方没有生命安全,轻轻嘆了口气,將舱盖闭合后再次把睡眠舱推进了墙里。 四十分钟后,只睡了不到2小时的郭小彬,率先將激活了深度睡眠功能,可以额外恢復3-4小时睡眠功效的睡眠舱打开,周季看到对方一见到桌上依旧热乎的咕咾肉和米饭,那两眼放光的亮度,也將再睡一会的建议咽了下去。 一点出头,不情愿出仓的郝悠悠在简单洗漱后,將小桌板上的三大瓶西瓜味能量杯一饮而尽,隨即扭头看向郭小彬面前盆干碗净的餐盘,又看了看对方脸上酒足饭饱的愜意神情,扭头对啃苹果的周季说道,“小周哥,这能量杯我有点腻了,晚上我也想吃炒菜,老彬那样的。” “谁一口气喝三杯那东西能不腻?这样,看郝哥你下午的表现,如果咱们能顺利搞定今天的客人,晚上我请客,直接外面吃。” 昨天的旗开得胜鼓舞了周季的心神,士气大振的他整个人都红光满面。 “不用不用,食堂的菜我还没吃过呢,食堂吃就成。” 昨天的搭帮干活,让郝悠悠拉近了和周季之间的距离,语气里已经没有了最开始对陌生人那样的敌意。 “你倒是自信,那成,食堂规定每人最多三道荤菜,到时候加上我和老郭的,咱们一共点九道,让你吃爽。” “那也是一起吃哈,我可吃不了素。” 郭小彬听罢连忙补充说道,生怕晚餐成了郝悠悠一个人的盛宴,此言一出,另外两人先是一愣,接著马上同时大笑起来。 下午两点,客人准时上门,是一个20多岁,五官精致的温婉女孩。 被盘起的灰褐色长髮,一身满是海浪图案的蓝色连衣裙,从进门的一霎那,便令本就冷色调的造梦室,变得更加凉意袭袭。 周季刚想热情地招呼对方坐下来聊聊,然而女孩却只是淡淡地礼貌微笑著,径直走进了梦境分析器之中。 周季见状,无奈地给了郭小彬一个眼神,后者手动操作起分析器,舱门马上吞云吐雾地闭合起来。 一分钟后,闪动著代码的舱门再次开启,周季早已备好热茶在外等待,试图通过閒聊打探一些噩梦的线索,女孩却轻轻摆了摆手,婉拒了周季的好意,她用清澈的双眼依次向三人点头致谢后,从木头桩子一样的郝悠悠手里,接过了传输头环。 摆动的蓝色长裙下隱约可见的芊芊玉足,就像是海浪上漂浮的白帆,载著女孩,离开了房间。 “郝哥,你不是挺八面玲瓏的吗,咋突然哑火了?” 周季见造梦室的外门已经关闭,马上转身向搭档质问起来,这时才发现,郝悠悠白皙的脸庞,已经蒙上了两团显眼的红晕。 “咱们郝哥这是情竇初开了?” 郭小彬同样注意到了郝悠悠的异常,调侃的同时,將自己的手台贴放在了郝悠悠的胸口,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了95的数字。 “郝哥,有时间多向你小周哥请教请教,把你这脸色也练自然了,以后就凭你这临危不乱的心跳,在情场上,肯定是一把好手。” 郝悠悠被这么一逗,脸颊上的红色又加深了一號,看起来就像是个猴屁股一样。 “嘿,怎么又往我身上扯了,我这辈子算是被我们家那个拿捏住了,郝哥以后可不能学我哈。” 週游见话题开始扯远,抬头看了眼已经两点半的时钟,匆匆招呼两人,赶紧把注意力放在眼下没有分析器帮助,客人也没再提供任何额外线索,已然十分棘手的噩梦设计工作上。 郭小彬还是做起情报搜查的工作,但根据客人的身份信息,在李晨心这个人的人生经歷中,並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噩梦元素。 周季一手撑著郭小彬的小桌板,一手按著对方的椅背,视线反覆在检索屏幕上四下徘徊,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脸色已经恢復如初的郝悠悠轻声向两人嘟囔,他总感觉李晨心的头像,好像和刚才来的那个女孩並非同一个人。 就在郭小彬发出轻轻惊讶声时,周季已经操控小桌板调出了李晨心的家庭成员,紧接著,屏幕上的头像,切换成了一名看起来与刚刚到访的女子极为神似,名为李晨可的女孩模样。 周季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郝悠悠,见对方连连点头,周季拍了拍郭小彬的肩膀,后者心领神会,屏幕立刻开始进入了信息搜索的页面。 很快,一则新闻被投射在造梦室的墙面上。 2042年8月,一场海啸席捲了印度洋的某个度假小岛,造成了当时上千人遇难,而倖存下来的中国人中,恰巧就有李晨可的名字。 当时9岁的李晨可,双腿虽然被倒塌的建筑困住,但因为及时截肢,保住了性命。 伴隨著郭小彬手指劈里啪啦的敲击声,墙壁上投影出了从李晨可住院,出院,再到安装智能仿生义肢的多张照片。 “看来这个李晨可偽装成李晨心,就是想用自己潜意识里的噩梦,让她的姐姐梦到。那咱们倒是也好製作,直接復刻她在那场海啸的经歷就可以了。” 郭小彬仿佛找到了噩梦的命题,兴奋地看向另外两人,然而脸色已经褪去潮红的郝悠悠,却率先摇了摇头。 “先別急老彬,咱们每天的评价,是客人打分的,这次体验噩梦的客人,明显自己並没有想要做噩梦的想法,如果真让噩梦发生,评分一定不会好看。” “干,又是评价!要不然就直接把实话告诉姐姐得了,业务取消,也比徒增一单差评要好得多。” 周季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浓密的杂发,目光在整个造梦室中漫无目的地扫视著,忽然他的视线聚焦在李晨心的照片上,与此同时,他飞快地打开小桌板,將自己的美梦部门客单系统调出,在接待过的客人列表里,搜索起李晨心的名字。 很快,在每年8月份的同一天,都找到了李晨心递交的服务申请,一旁的郝悠悠心有灵犀地对周季说道,“小周哥,你是不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不过为了这个好评,可能要多些时间做点准备。” 08 交换 下午四点,乘坐空中快轨的乘客稀稀鬆松,向来喜欢在空快顶层落座的周季,一马当先地爬到了三层车厢的最前方,幸运地在视野最好的车头区域,找到了两个空閒的座位。 然而坐在他身旁的郝悠悠,脸色却十分苍白,几缕髮丝因为微微出汗的原因,贴在了白净的额头上。 周季见状將两人座位之间,起到隔离作用,薄如蝉翼的可塑板材推回到椅背中,刻意向郝悠悠的身旁坐了坐,“郝哥你別告诉我,你恐高?那咱们坐最下面的一层去,虽然也是在空中吧,但起码比三层好一些。” 从上车开始,郝悠悠一直低著的头缓缓摇了摇,周季隨即探起身子,按了一下临窗座位旁的视野遮挡图层,原本可以尽览城市景色的通透窗户,隨即变成了灰白色。 隨著午后的阳光迅速撤离郝悠悠的身体,周季能明显感觉到,郝悠悠轻鬆了不少。 “你怕晒?早说啊,我还特意把靠窗的座位留给你,你不晕车吧?汽车你晕不晕?其实我自己有辆车,只不过这周借给我老婆开了,要不然肯定是我开车带你。” 面对周季机关枪似的,喋喋不休的疑问句,郝悠悠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小周哥,我之前以为你不爱说话。” 周季被突然开口说话的郝悠悠一下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故意扭头眺望正前方的车窗,轻轻地说道,“我是不爱跟给我拖后腿的人说话,你不算。” “小周哥,你是不是默认为,所有人都会拖你的后腿?” 周季回望著郝悠悠格外清澈的目光,回想起昨天因为梦境分析器出故障后,自己怒骂这双眼睛主人的场景,一股歉意忽地縈绕在心头,“对不起啊,昨天机器出问题时,我情绪有些失控,这些年我独来独往惯了,总以为自己就算一个人,什么工作也都能干好。” “实际上呢?是不是有我在,比想像中好很多?” 周季被郝悠悠的厚脸皮逗到,嘴角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以前,我是非常不愿意在客单上费多余时间的,快速高效地完成服务对我来说,要比好评更重要,但现在我发现,可能確实些时间,会有更好的效果。” 周季说著,脑海中闪过故知项目组多位调查员的身影,他十分清楚,其实自己以前对这些费时间调查客人信息的同事都不太了解,或许真正打过交道的话,自己获得的客户评价,真的会比现在拿不出手的尷尬数据,要高上一些。 “那如果待会儿的计划没成功,小周哥你不会又说是我拖你后腿吧。” 看著郝悠悠故意装傻充愣的询问,周季將思绪回收的同时,眼角露出一抹释怀的笑意,“我对咱俩都有信心,如果尽力了也没办成,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周季说罢,心里对於新工作那一直紧绷的神经,也像是从水里憋气了很久后,重现浮上水面一般,鬆弛了许多。 他隱约感觉到,也许自己的工作选择,並不是只有眼前噩梦部门这一条前进的道路,老组长提出的另一个选择,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堪。 晚上五点,周季和郝悠悠按照郭小彬给出的头环实时定位,来到了城东的一家高档酒店。 刚刚走进酒店的大堂,便看到从穹顶上投射而来,一对新人穿著结婚礼服的3d投影,【新婚大吉!恭喜王东&李晨心喜结连理!】的字样,围绕著新人的影像,像是个呼啦圈般滚动循环地播放著。 周季给郝悠悠使了个眼色,独自偷偷溜入婚礼现场的后台,分头行动的郝悠悠,则按照之前商议好的计划,在会场里根据郭小彬实时传送的精確定位,开始寻找李晨可的身影。 几分钟后,一名气色看上去比下午蒞临造梦室时的李晨可更加红润,五官也更加丰满的女孩,在听到门外的敲门声后,穿著华美的婚纱打开了化妆间的大门。 周季满脸兴奋地递上名片,同时指了指自己胸前特意別著的公司铭牌,告诉新娘,自己是製造美梦的梦源公司代表,恭喜李晨心小姐,在公司这个月答谢老客户的抽奖活动中,成为幸运儿,额外获赠了一次15分钟的美梦体验机会。 接著周季便拿出了一个礼盒,取出了根据李晨心每年8月份的服务记录为依据,利用自己的工卡权限,在下午紧急赶製的免费版体验头环,双手递到了李晨心的手中。 “请问这真的是免费的?今年虽然已经刚过完一半,但是我预约的美梦次数应该已经开始进入阶梯收费了。” 李晨心的双眼紧紧注视著不请自来的周季,始终没有伸手接过周季手中的头环。 周季继续保持著嘴角的职业笑容,並向李晨心解释,通过调取系统的服务记录,他知道目前李晨心的美梦申请次数,已经超过了每年五次的基础收费期,进入了每次都会额外加倍收费的阶梯计价期,但他向对方保证,这次美梦体验確实是免费的,虽然体验版只有十五分钟。 李晨听罢受宠若惊,喝了一口水后神情舒缓了许多,连忙暂停了背后妆造机器人正在为她梳理长发的工作,一边说著感谢,一边接过头环,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周季见新娘的防备心减弱了很多,在接过对方递给自己的茶水后继续说道,“其实公司正在做一个年度gg,就是挑选最具代表的美梦,让客人讲一讲自己的故事。” 周季介绍,自己有幸做过李晨心美梦的梦境设计师,他非常清楚李晨心虽然喜欢体验各式各样的美梦梦境,但在每年8月份的时候,都会定製同一款美梦,而梦境的內容,则是李晨心和妹妹李晨可,以及父亲母亲,一起去海岛度假的场景。 李晨心听罢缓缓坐回到椅子上,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思索了片刻,讲起了自己的童年。 在她9岁过暑假的时候,因为突然生病,当时已经定好度假计划的父母,只能把她寄送到奶奶家,单独带著她的双胞胎妹妹去了海岛旅行,但谁都没想到,灾难性的海啸发生了,李晨心的父母都在那场海难中丧生,而自己的妹妹也音讯全无,再没有回来找她。 对她来说,一家四口团聚的旅行,便是她心里最美好的愿望。 周季对新娘描述的,这些他早已知晓的事情连连点头,见时机成熟,便问起如果妹妹今天出现在李晨心的面前,她的心情会是怎么样的。 新娘圆圆的杏眼顿时睁大,周季趁此机会,取出了李晨可依赖製作的噩梦头环,並將下午发生的事情,悉数告知了新娘。 李晨心双眼上的神采,从知道妹妹已经回来时的震惊,到得知妹妹给自己定製噩梦时的不解,一下便没了光亮。 沉默了许久,李晨心从周季的手中接过头环,並询问周季,不知道现在可否直接入梦。 父亲去世前,因为身体疼痛而必须服药入梦的画面,忽地闪过周季的脑海,他迟疑了片刻,从內兜取出一粒蓝色的药片,递到李晨心的手中。 这种药片是公司为vip客户特別定製的,不仅可以满足迅速入眠的需求,而且还会放大梦境中的感受,但副作用则是此后的一天,生物钟都会完全打乱。 李晨心听了周季的解释后,没有丝毫犹豫,带上了噩梦头环並一口吞下蓝色药片。 因为噩梦的时长只有半个小时,周季在李晨心入眠后,便开始著手准备一会儿对方醒来后,索要好评的说辞。 按照制定的计划,周季说服姐姐体验噩梦头环,实现客单的完成率,而郝悠悠则说服妹妹体验姐姐的美梦头环,姐妹互换梦境的体验,很有可能会让妹妹消除对姐姐多年来的误会。 郝悠悠在找到李晨可后,曾给周季报信,【计划顺利推进,已经说服对方开始体验根据李晨心每年8月的美梦服务,浓缩製作的15分钟美梦產品】,然而现在从接收到上条信息,已经过去了17分钟的时间,手台上却未曾再收到第二条信息。 正当周季开始有些担心的时候,化妆间的大门忽然被郝悠悠奋力打开,他身后因为腿疾而动作稍慢的李晨可,几乎是半跑半爬般,眼睛红肿地紧跟过来,微微颤抖的手中,正紧紧握著周季提前製作的美梦头环。 “刚才桌子上的水,我姐是不是喝过了?!” 温文尔雅的李晨可,撕心裂肺哭喊的同时,眼泪忽地夺眶而出,周季还没来得及开口应答,还在睡梦中的李晨心,便被郝悠悠一把抗在了肩上。 郝悠悠告诉一头雾水的周季,现在来不及解释,拜託他去和新郎打声招呼,他们现在需要马上带新娘去医院洗胃。 半小时后,周季和新郎一起赶到医院,已经从急诊手术室被救活的李晨心,正躺在一张临时病床上。 此前梳妆打扮十分得体的新娘,双眼早已布满了血丝,汗水早也打湿了她的秀髮,儘管肉眼可见地十分虚弱,她的双手仍紧紧握著一旁轻轻抽泣的妹妹。 李晨心看到满头是汗的未婚夫赶来,强撑出笑容地安慰对方,不用瞎担心,就是吃坏了肚子,医生已经把脏东西弄出来了,休息一会儿就能返回会场,不会耽误婚礼的进行。 她一边轻抚著李晨可枕在自己腿上的额头,一边热情地拜託未婚夫,希望能让这个小哭包的妹妹,当作自己婚礼的伴娘。 郝悠悠则將显然有话要问的周季拉到一旁,悄悄地给搭档讲述起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五点十分,郝悠悠在婚礼会场最角落的餐桌,找到了李晨可,对方以为计划败露,正要转身逃跑的时候,面前忽然跑过了几名在会场中玩闹的童。 李晨可为了避免撞上几个孩子,將义肢紧急制动,就在自己失去双腿的支撑力而即將摔倒时,郝悠悠及时將她搀在了怀里,並重新扶著她坐回座位。 郝悠悠真诚地和对方解释,现在她的姐姐,正在体验下午製作的噩梦头环,並询问李晨可,想不想也体验一下自己姐姐每年生日都会定製的美梦。 一刻钟后,从美梦中甦醒的李晨可,意识到姐姐这么多年来,一直掂念著自己,她语无伦次地告诉郝悠悠,自己为了报復童年时逃过一劫,这么多年一直代替自己体验幸福生活的姐姐,提前在后台化妆间的水杯里下了大量的安眠药,试图让姐姐体验噩梦头环时,睡死在进行中的噩梦里。 眼下姐姐已经都知道了这些事情,但丝毫没有怪罪妹妹的意思,所以他俩也没必要声张。 周季扭头望向远处正在搀扶姐姐起身的李晨可,看到李晨心眼眸中,看待妹妹的那抹温柔,默默点了点头。 七点十七分,婚礼取这对新人初识的日子,7月17日,如期举行。 李晨可穿著一身蓝色长裙,作为新娘的本家,將一袭白纱的李晨心,交到了新郎的手中。 周季和郝悠悠则坐在会场的客席中,婚宴,成了两人解决晚饭的地方。 郝悠悠的饭量惊人,虽然周季不断用眼神暗示郝悠悠要吃的礼貌一点,给同桌的一圈老年人也留一点,但早已下定决心,好好畅吃一顿的郝悠悠,仿佛一个来婚宴吃自助餐的饿死鬼,丝毫不给任何人出筷的机会。 周季感觉和郝悠悠同桌十分丟人,便藉机离席,婚宴期间,周季曾提前给靳雪发信息,通知对方今晚不要再去公司送苹果的事情,但却一直没有得到回信,本打算在酒店门口给老婆打个电话,视线却忽然被一辆由远及近,闪烁著警灯的警车所吸引。 隨著一名穿著竖条纹衬衫,一米八个头的中年男子,推开警车车门径直地向酒店大门走来,周季明显感到,对方的视线,一直莫名其妙地,紧紧盯在自己的身上。 “喂,梦源公司的那个人,你先站住!” 正当周季下意识地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意图转身返回宴会厅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浓厚的老烟枪嗓音。 09 爭吵 周季费解地看向已经近身的男子,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胸口还別著公司的铭牌,正在他犹豫应该如何与对方交涉时,自称为杨建章的警官,开门见山地询问道,是不是有一名使用梦境服务的客人,刚刚出现了生命危险。 周季被清晰明確的问句,搞得有些措手不及,下意识地回答,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问题的同时,因为心中不满对方咄咄逼人的语气,又加了一句,“我想当事人应该也不会报警,你们警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杨建章没有马上回应周季的疑问,而是掏出腰间的扫描仪,快速地对著周季的脸庞按了一下,脸上隨即出现了礼貌的笑容。 “周季,梦源公司的梦境设计师是吧,案件我们会马上进行调查,当事人会不会报警,我想也不是由你来决定的。” 杨建章沙哑的烟嗓声音,以及上来就对自己懟脸扫描的动作,让周季本能地產生了一丝反感,他告诉对方,所谓的当事人眼下正在举行婚礼,可以的话,最好等婚礼结束再入场进行盘问。 周季说罢正要转身离开,杨建章忽然收起了脸上淡淡的微笑,冰冷地衝著周季的侧脸问道,“我很少有机会能直接和像你这样的员工对话,有个问题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你觉不觉得,你的公司对这个社会来说,已经是弊大於利了呢?” “警官您什么意思?” 周季扭头疑惑地看向杨建章,將自己强装出来的和善笑意完全收了起来。 “没什么意思,你猜这是我第几次处理和你们公司有牵扯的案子?算了,就当我发个牢骚吧,你可以走了周先生。” 听到对方不客气的话语,周季原本温和的目光忽地尖锐了许多,今天因为自己和郝悠悠执行的计划,阴差阳错地拯救了李晨心的生命,这件事情原本让周季的內心倍感振奋,但现在却莫名其妙地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警察揶揄,心中的怒火將他本要转身的身体再次扭正,不卑不亢地向杨建章说道,“好吧,我就当你是发牢骚了,要不然杨警官,你说不定马上就会收到一个实名投诉。” 仿佛言语的表达还是不解气一般,周季又马上没好气地,狠狠白了一眼几步之遥的杨建章,接著才头也不回地向宴会厅走去。 婚礼进行到白热化阶段后,吃席的客人已经陆续走了一些,郝悠悠所在餐桌的几名上岁数的长者,正在为了让同桌的老人听清自己说话而在大声地聊天。 进入宴会厅的周季,视线远远地从几名零星的服务员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了依旧埋头耕耘的郝悠悠身上。 “吃饱了吧,走了。” 郝悠悠听到周季的呼唤,单手捏著豆皮,用筷子夹起最后一点肉丝和葱白,將盘子底部的甜麵酱沾了个乾净后,满满地裹在了豆皮里。 “小周哥,我宣布,京酱肉丝目前是我最爱吃的肉菜,刚开始我还嫌步骤麻烦,这一盘吃下来,確实明白了其中讲究的道理,你晚上好像没咋吃饭吧,来,最后一个给你吃。” 周季看著郝悠悠掛著甜麵酱渍的嘴角慢慢上扬,一时不忍拒绝,一口吞下去的同时,也觉得味道確实做的不错,落座后隨即呼喊一个服务员来到身边,象徵性地掏出付款码,询问是否还有多余的京酱肉丝可以打包。 那名叫做杨建章的警官,从进入宴会厅后,便一直在周季的目光监视中,直到眼瞅著杨建章在李晨心那边明显地吃了一个闭门羹后,周季的心情才总算明亮了一些,也夹起筷子,趁郝悠悠暂时停筷的间歇,隨便扒拉了两口婚宴的吃食。 待服务员提著两兜满满当当的打包盒过来后,周季转手放到了郝悠悠的面前,告诉郝悠悠,回去和老郭一人一兜,要是老郭不够吃,让郝悠悠把自己的匀一些给他。 晚上九点,两人走出酒店时,周季望著郝悠悠拍著肚子,仰著身子,一副终於酒足饭饱的样子,脑海里忽然闪过下午这个搭档乘坐空快时不適的神色。 他反覆向对方確认,即使郝悠悠不耐烦地答覆可以独自返回公司,但周季还是借著今晚提前放假,自己正好坐地铁回一趟家的藉口,坚持把郝悠悠一起拖到了附近的地铁站。 望著郝悠悠一边向自己挥手告別,一边穿过了去往公司的地铁站闸机,周季也懒得再返回空快的站台,转身搭上了开往自家方向的6號线地铁。 婚宴期间,妻子一直没有回信的事情,让周季心里平添了一抹说不出滋味的不安,但想到马上可以回家,索性也打消了打电话询问的念头。 十点出头,周季咚咚咚地大声敲门,开门的靳雪,巴掌大的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还没等周季说话,便小声地在丈夫耳边说道,“你咋知道妈腰扭了,她可特意嘱咐我,不让我跟你说。” 周季听罢先是啊的大叫了一声,接著鞋都没换,便大步向里屋走去。 马上身体僵硬地,平躺在沙发上的母亲,倒映在了周季布满血丝的双眸中,而腿上缠著绑带的週游,正一个劲儿地在沙发上上躥下跳,像个小猴子般肆无忌惮地玩闹著。 “週游!” 周季大喝一声,週游的脸上立刻露出了调皮捣蛋的笑容,他一个猛躥,直接扑在了閆梅的身上。 閆梅担心自己的身体碰到孙子的伤口,刚要將腿撤走,但快速地身体扭动,让她不禁发出一声痛苦地低吟。 周季见状,立马双手將週游抱了起来,正要打一下儿子的屁股教训一二,靳雪及时赶到,以刷牙的藉口,暂时把儿子拐到了卫生间。 閆梅见到本该加班的周季突然现身,刚才还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硬是生生挤出了一丝笑容。 还没等儿子开口,便主动告诉周季,其实就是今天週游在自己没做好任何准备时,猛然搂住了她的脖子,一个寸劲儿,不小心就把腰扭到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应该就会好了。 周季下意识地看向卫生间门口督导儿子刷牙的靳雪,只见对方微微皱眉地摇了摇头,不由得微微嘆了口气,慢慢將平躺的母亲搀扶起来,“你別逞强了,我开车把你送回家好好休息,这几天你不用担心,我和小雪想办法带孩子。” 靳雪见週游发话,一边將车钥匙拋给丈夫,一边在卫生间大声地附和道,“对!妈您好好休息,以后带孩子还得靠您呢,再过两天我就放暑假了,真的,我和周季俩人能带好孩子。” 閆梅刚想张口说些什么,但即使是缓慢的起身,仍令她的腰部受到了明显的刺激,即便她刻意忍耐,但仍不禁悄悄倒吸了一口凉气。 周季见状,从客厅取出尘封已久的腰部按摩仪,紧紧地勒在母亲的腰上,有了外部的支撑,閆梅的表情马上舒缓了许多。 “成了,妈你就別勉强了,你在这边也休息不好,回家之后你就踏踏实实躺著休息,饭点儿我给你点饭。” 周季看著母亲即使身体疼痛难忍,却仍要坚持带孩子的態度,鼻头忽地不忍一阵发酸,心中对之前利用母亲的愧疚感,而让她帮忙带孩子的自己,越发地反感起来。 卫生间传来靳雪和週游嬉闹的笑声,然而温馨的画面只让周季觉得异常的不適,仿佛空气中没有氧气一般,只想快速送母亲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烦乱房间。 閆梅的家,距离周季家只有五公里不到,开著爱车一去一返,也只需要半个小时出头的时间。 坐在副驾驶的閆梅,明显察觉到了儿子脸上不自然的神情,反覆说著不要怪罪週游,然而周季的脸皮却始终沉著,直到閆梅提出要不要今晚就別再回家,明天直接从自己家里上班的话茬,周季才被母亲转弯抹角的想法逗出了微笑。 “妈,你就別操心我家的事了。” 周季打著转向灯將车拐入儿时的小区,同时略微沙哑地,说出了全程的第一句话,閆梅则欲言又止,缓缓关上了半开的车窗,待车停稳后,周季搀扶著母亲慢慢上楼,大约费了20分钟,將一切安顿妥当,刚要出门,已经臥床的閆梅忽然开口从里屋说道,“你回家千万不要和小雪再吵架了,孩子是你们两个人的。” 周季沉默了片刻,提醒母亲想吃什么隨时和自己联繫,便锁门离去。 十几分钟后周季再次驱车返回家里,臥室的灯光不知何时,已经调成了暗黄色,靳雪正在静静地给入睡的週游讲睡前故事,然而眼前的景象,並未给周季任何温馨之感,反而是莫名的昏暗和无力,仿佛回到了监狱一般。 周季打开客厅的窗户,隨著一口又一口地深呼吸后,窗外已经渐凉的晚风,略微让他繁杂的心境平復了一些。 几分钟后,背后的臥室传来小心翼翼地关门声,待门锁撞上的同时,一股不吐不快的情绪也在周季的心间逐渐沸腾,母亲明明受伤但却操心的话语,反而让这种思绪变得更加浓烈。 正要去厨房打一杯冰苏打水解乏的靳雪,只听周季在窗边头也不回地说道,“明天你带胖子去学校。” 靳雪显然没有想到,丈夫刚才在婆婆面前承诺地,夫妻两人一起带孩子,突然变成了自己一个人的任务,怒色即刻飞上了眉梢。 “凭什么我带?临放假前,是学校最忙的时候,你不是不知道,我真带不了。” “凭什么?凭我妈带孩子都把腰给扭了,你们家付出什么了?凭什么都是我们家在干活,该你干点儿了!” 周季怒目看向已经气势汹汹来到自己身后的靳雪,没有丝毫退让。 “我乾的还少吗?每天晚上都是我陪孩子,连我洗澡的十分钟,你都懒得陪他,就会让他看电视。” “我做饭了!我做饭你看孩子,这个分工不是早就说好的吗?天天洗澡!就知道洗澡!你就不能等他睡著了再去洗澡吗!週游已经三岁了,怎么现在还不能学会自己一个人相处!天天缠著大人!怎么这么烦!” 想到如果没有孩子,母亲就不会受伤,也不会因为孩子受伤的事情而內疚,自己和老婆的生活更不会因为孩子的降临而有这么多的爭吵,周季只感到一股无法自已的怒气直衝头顶,在背后晚风的吹袭下,脸颊变得愈发地发烫。 “周季,你真的不適合生孩子,明天我確实带不了他,你就带他一天,后天我提前请假,我开始带。” 原本还想继续爭吵的靳雪,看著眼前这个一句又一句怒吼著,好像已经不再熟悉的丈夫,忽然像是卸了气的皮球,气势十足的语气,变成了某种气丝游离般的念白。 “算我求你了。” 看著靳雪眼角的莹光,某个开关忽地在周季的身体中打开,周围的声音逐渐变得恍惚而又飘渺,愤怒后的无力感顿时涌上了心头。 “就明天一天,早上我开车走,你自己想办法去学校吧。” 周季用似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调轻轻一说,便任由自己坠入身后的沙发,並深深陷入其中。 “好,明天晚上我去接週游,之后我们就回我爸那里。不用你管了。” 靳雪少有地,语调平和地看著已经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周季,默默擦乾了眼角的泪光,將还没打上苏打水的空杯子静静地放回厨房,整个人仿佛丟了魂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臥室走去。 爭吵的疲惫感,將周季心中那一丝不安,冲盪地无影无踪,一股脱韁的睡意马上袭来,周季不愿意多想,找了个毯子盖在了自己身上。 ------------------------ 22岁李晨心 前一秒还是艷阳高照的海滩,变得乌云密布,伴隨著海水凶猛的咆哮声,平静的海滩开始四下震动起来。 李晨心小憩的沙滩椅越陷越深,顷刻间,她便已被布满贝壳和海草的沙子所包裹,哗哗哗的落沙声,在耳畔毫不停歇。她抬头望去,几十米外最后一丁点的光亮,也没了踪影。 海滩旁的酒店轰然倒塌,如高耸的海啸般迅速下坠,衝击力將困在细沙中的李晨心高高拋起,並再次落下。 噗嗤。 是钢筋扎入大腿的声音。 10 带娃 6月3日 早上八点,还在沙发上昏睡的周季,被胖乎乎的週游一屁股坐醒,已经穿好外出衣服的週游,大喊著让爸爸给自己做早饭的同时,充满攻击力的小泰山压顶,也不停歇地在周季的身上反覆横跳著。 小肉山的衝击力,令周季瞬间睡意全无,他一个紧急避险,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几个箭步走进厨房,发现檯面上已经摆好了自己和儿子的早饭。 一岁前购买的儿童餐椅,对於已经三岁的週游来说,显得严丝合缝,待他吃下第一口鸡蛋羹后,便马上问起周季,什么时候出发去他的公司。 周季本以为说服孩子和自己上班,也要费些口舌,没想到靳雪已经帮自己打好了前阵,忽感轻鬆的同时,马上和儿子约法三章起来。 不能乱跑,造梦室里的东西不能乱碰,周季把自己能想到的约束,悉数讲给儿子,看著对方一个劲儿地点头允诺,周季也不知道真能听进去了多少,只看到一碗鸡蛋羹,已经见底。 周季无奈地深呼吸了几下,將火腿三明治一口塞进嘴里,拿起车钥匙和靳雪提前为週游准备好的隨身小包,一边想著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熬过今天,一边慢腾腾地抱著週游,向停车场走去。 半小时后,父子俩抵达三號造梦室。 昨晚周季特意嘱咐了郭小彬,让他不要再熬夜修復机器,踏入造梦室后,周季看向灯条上泛著淡蓝色光晕,投射著郭小彬名字的睡眠舱,刚想欣慰地一笑,却发现睡眠的计时才只过了3个小时,扬起的嘴角马上向下一撇,嘆了口气的同时,將手台里储存的动画,在降低声音后同步投影到了墙上,待儿子津津有味地看上后,便打开后台系统,李晨心的好评记录与近千字的感谢信,马上弹了出来。 再下一城的周季倍感振奋,起身在墙上打了一杯冰镇苏打水,坐到儿子的身旁,一起陪他看起了动画。 四十分钟后,动画片额度结束后,无所事事的週游,一眼便瞄上了桌子上的大苹果。 週游爱吃东西的这点,完全是遗传了靳雪的吃货属性。 和靳雪谈对象时,那会儿能令她生气的事情很少,但到了饭点还饿肚子,肯定会暴跳如雷。 为了避免儿子大闹天宫,周季识相地启动了工椅桌面上很少使用的削皮器功能,待红色的果皮褪去后,迅速呈到了胖儿子的手心里。 苹果的清香刚刚飘散在造梦室中,大门便被打开,拿著早点的郝悠悠,哼著小曲地走了进来。 瘦高个的郝悠悠,第一眼便捕捉到了正坐在地上大口啃苹果的胖小子,隨后故作惊讶地打趣问道,“小周哥,啥阵仗,我还不够得力吗?还要父子齐上阵?” 然而一脸无奈地周季还没接话,週游便已经躥到了郝悠悠的脚下,“你要吃苹果吗?很好吃的!” 见郝悠悠一愣,周季刚想替搭档礼貌地向儿子婉拒,郝悠悠却俯身蹲在了週游的身旁,热情地询问对方,能不能给自己挑个又红又大的苹果。 週游听罢马上屁顛屁顛地向装苹果的袋子跑去,郝悠悠看著孩子的背影,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出现在他的嘴角,“小周哥,我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整个上午,郝悠悠几乎都在陪週游玩耍,单是玩捉迷藏,就足足玩了两个小时。 周季则利用可塑板材的多变性,一边打著哈欠,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两人塑造房间中的各式遮挡物。 相比起家里位置一成不变的实体家具,即使周季的操作並不积极,但週游对这个倍感新鲜的造梦室,却已经喜欢到了极点。 直到中午开饭,週游仍对三號造梦室恋恋不捨,好在周季以午餐有肉夹饃为由,將孩子引诱上了通往食堂的电梯。 十一点钟,並非实打实的饭点,下楼用餐的人不是很多,但各式菜餚却早已罗列开来。 周季在给孩子拿了一个不加辣椒的肉夹饃后,便先回到座位,辅助起儿子的午饭,並將週游大口吞咽肉夹饃的照片,发给了母亲让她放心。 忽然,一阵熟悉的肉香飘进周季的鼻腔,他看向打菜回来的郝悠悠,只见对方的左右手,分別托著两个盛满排骨燉土豆的餐盘,满载而归。 郝悠悠將其中一盘推到周季的面前,接著一边嘟囔著好吃好吃,一边將米饭拌在燉菜里,开始呼嚕呼嚕地暴风吸入起来。 週游的注意力马上被郝悠悠的吃相所吸引,指著自己空荡荡的餐盘,示意也要尝尝排骨燉土豆的味道。 其实周季早就想把这菜分享给家里人吃,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见儿子喜欢,马上给他的餐盘里夹了一大筷子带著脆骨的精排,然而週游却坚持要吃郝悠悠这个大玩伴盘子里的拌饭,郝悠悠看著周季脸上无可奈何的表情,二话不说拿起了胖小子的筷子,小心翼翼地拨了一块自己还没碰过的米饭和肉汤,並在週游的餐盘里搅拌起来。 刚刚为了如愿吃上拌饭,还扮作有些哭相的週游马上笑逐顏开,待拌饭搅拌好后,马上学起郝悠悠囫圇的吃法,满脸享受地吃了起来。 半小时后,待食堂逐渐开始上人的时候,周季已经一手带著打包给郭小彬的醋鲤鱼,一手拎著儿子的小手,和同样酒足饭饱的郝悠悠一起,坐上了开往15层的电梯。 从睡眠舱里甦醒,又坐回梦境分析器前开始维修的郭小彬,见周季带著儿子一起回来,刚刚还一脸倦意的面庞,马上露出了发自內心的笑容,“哎哟大宝贝儿来啦?让你郭大大好好抱抱,是不是又重啦!” 三年前,得知周季有了孩子,郭小彬第一时间就给包过一个大大的红包。 而自从第一次见过可爱的週游后,则更加爱的一发不可收拾,虽然和周季在公司聚的时间不多,但每隔几个月,就会特意去周季的家里逗逗週游。 靳雪曾评价,她直到瞧见郭小彬看週游脸上那股通透的笑容,才知道,原来世上,也有喜欢小孩的男的。 此刻,週游看到自己熟悉,也是最爱给他买玩具的郭大大,全然不顾腿上被包扎的伤口,从周季的手中一把抢过打包的醋鲤鱼,撒丫子便向已经张开怀抱的郭小彬奔去。 “大大!爸爸说你爱吃这道醋鲤鱼,我特意给你从食堂,打包回来的!” 郭小彬见到午餐和週游同时来到眼前,幸福的神情溢於言表。 事实证明,郭小彬操控房间中可塑板材变化的水平,又比周季高出一截,半小时后,同时充当房间布局者以及逮人角色的的郭小彬,满头是汗地被郝悠悠接棒,喘著粗气坐到了已经重新加热过的醋鲤鱼面前。 他一边择刺,一边自豪地和周季宣布,不出意外,今晚就能把机器修好。 周季听罢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赶忙拿出筷子,殷勤地帮这位技术大拿拆起了鱼肉。 郭小彬的心思则全在週游身上,就像是有一个童年的玩伴,在等自己赶紧吃完饭下楼一起玩似的,只了五分钟,便將午饭一扫而空,正当他要再次投入到和周季的玩耍中时,一个电话把他叫了出去。 几分钟后,郭小彬神色凝重地回到造梦室,告诉周季,技术部有个紧急会议,他作为负责人得赶紧过去,这两天恐怕还是得再想方设法抗一抗了。 周季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看著郭小彬十万火急地给他科普万一分析器再遇到喷气故障,如何简单修復的焦急样子时,便把追问的话头憋了回去。 十分钟后,郭小彬在和週游击掌告別后,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三號造梦室。 还不到一点,兴许是今天玩地太疯的缘故,精疲力尽的週游刚躺进睡眠舱,还没过五分钟,便打起了轻轻的鼾声。 周季打开儿子的小包,拿出靳雪准备好的药膏和绷带,趁著孩子睡觉的空当,简单做了一下换药的工作。 下午两点,一对夫妻带著一个男孩走进了三號造梦室。 大背头黑墨镜,脖子上的大粗金炼子,扣子只繫到胸口的衬衫,就像是电视剧里的浮夸人物,还没等周季寒暄,壮汉便主动走过来握手,隨即大嗓门地介绍起一家人到访的原因。 壮汉洪亮的嗓声,令周季下意思地看向儿子睡眠舱的方向,一旁的郝悠悠心领神会,马上起身按了几下睡眠舱外的控制按钮,点亮了舱內的轻音乐播放功能。 待郝悠悠转身打了一个ok的手势后,周季的心神才彻底回归到客人的身上。 据壮汉介绍,四岁的儿子王子涛一直没有做过噩梦,在幼儿园听到同学们討论噩梦的话题时,插不上嘴,听说这里开设了噩梦业务,便过来让孩子体验一下。 整个敘述的过程,壮汉的妻子一直紧紧地环抱著孩子站在一旁,直到丈夫洪亮地敘述完后,仿佛是思索了很久,女人才小声地向壮汉问道,“老公,我觉得没必要偏要让子涛做噩梦...你说呢?” “子涛一直在幼儿园是孩子王,这不能有他插不上嘴的话题啊!老子有钱,必须安排!” 壮汉將墨镜霸气地拍在桌上看向妻子,后者只是目光轻微地与壮汉对视了一下,便马上躲闪开来。 在美梦部门十几年的工作时间中,周季甚至曾接待过不到两岁的幼儿。 当时因为先天的疾病,幼儿的父母想让孩子去世前,可以活在美梦之中。 接待那对父母的时候,靳雪刚刚怀孕,即將为人父母的周季,虽然不能够完全了解客人的感受,但年轻夫妻憔悴却挤出微笑的面容,至今仍牢牢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中。 为了让幼儿的美梦尽善尽美,周季少有地放慢了接单的速度,尽全力提高了梦境的水准。 “哥们,听说现在只用在机器里待上几秒钟,马上就能提炼出潜意识的梦境?” 周季神游的思绪,被壮汉的大嗓门再次召回,他取出只比手心略大的微型头环,向壮汉解释起造梦的流程。 其实公司早就考虑到了这种儿童客户的需求,头环设备也有完全可以適用於幼儿的型號,入梦的安全性,从来不是周季担心的问题。 周季一边声情並茂地,將早已倒背如流的造梦过程介绍给夫妻二人,一边默默看向和儿子身高几乎相近的王子涛,却未曾在孩子游离的双眼中,找到那孩子王本该有的灵动。 相反,王子涛一直紧紧蜷缩在他母亲的怀里,紧张的小手把母亲的手掌也攥地有些发白。 某个瞬间,周季意识到,这次不是通过梦境分析器给男孩机械性地製造噩梦,而是由自己来手工调製更加柔和的梦境,他心中第一次,出现了幸亏分析器仍旧没修好的念头。 轻轻深呼吸后,周季换上一贯的热情笑脸,带领壮汉一家三口,参观起身后的梦境分析器。 过程中,他不断暗示壮汉的妻子,公司所推出的噩梦,绝非恶俗的恐怖片內容,不会对孩子的心理,造成负面影响。 然而,只有壮汉一人听的津津乐道,母亲和孩子仍本能地保持著与分析器的距离。 正在这时,一直背靠在週游睡眠舱外的郝悠悠,给周季使了个眼色,睡眠舱上方,代表著睡眠状態的灯条,由淡蓝色变成了乳白色,隨著睡眠舱缓缓弹出墙壁,明显睡得不错的週游,脸上掛著笑容,扑到了郝悠悠的身上。 面对一家三口的不解神情,周季灵机一动,从郝悠悠的怀里接过儿子,向一家三口介绍起公司的福利制度中,带孩子体验上班的亲子日活动。 补足精神的週游看到躲在女人怀里,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王子涛,眼睛忽地一亮,全然忘记了自己腿上前几天的伤口,下一秒钟便纵跳而下,拉住了王子涛的小手。 “咱们一起玩捉迷藏吧!” 郝悠悠就像是周家父子的贴身管家,在收到周季给自己確认的眼神后,马上来到墙壁上的控制屏,一通熟练的操作后,从地面升起的多个障碍物,马上成了两个孩子可以完全躲避身形的好去处。 王子涛稚嫩的脸蛋上,也从进入造梦室后,第一次出现了不同於恐惧,而是好奇的神情。 11 调查 “来吧,可好玩啦。” 就在小男孩还在犹豫的时候,週游的米其林胳膊一个拉拽,马上带著王子涛跑向了前方一个可塑板材生成的小桌子下方,接著一边捂著嘴坏笑,一边示意新结交的同伴不要出声。 然而整个造梦室,都能听到週游嘻嘻的笑声,过了一会儿,王子涛的笑声,也出现在了桌下。 当郝悠悠扮演的逮人角色,出现在桌子前方时,两个孩子笑著尖叫著,刺溜一下,躲开了郝悠悠“笨拙”的捕捉,贴著身子,躲到了一个大柜子的后面。 周季的余光看向壮汉的妻子,见对方正向自己流露著一种感谢的笑容,便也马上回以微笑,隨即招呼夫妻二人继续在面谈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壮汉没想到儿子还能在造梦室里玩地这么开心,心情变得更加舒畅,满脸洋溢著万事胜意的神情。 昨天因为自己多费了些时间造梦,让姐妹俩重归於好最终顺利收穫好评的事情,下意识地促使周季灵机一动,迟疑片刻后,便向壮汉提出在噩梦项目的基础上,要不要再追加购买一个美梦项目,给孩子中和一下。 妻子听出周季的用意,连忙点头肯定,壮汉见妻子终於发自內心地认可了自己的决定,哈哈大笑著,眼睛都不眨,欣然同意了周季的提议。 不同於昨天给李晨心製作的,只有15分钟的美梦试用產品,正规2小时时长的美梦业务,周季必须去美梦部门提交申请,正巧也有几天没回老部门了,周季便拿起自己黄色的工卡,拜託郝悠悠和王子涛的妈妈帮忙照看两个孩子,自己则热情地招呼壮汉一同下楼,办理美梦业务的相关手续。 壮汉见还有机会可以参观其他部门,兴致盎然地开始和周季称兄道弟起来,自我介绍名叫王舒墨,看比周季年长几岁,让周季喊他墨哥就成。 周季自然对这个財神爷陪著笑脸,虽然王子涛的美梦项目,类似於甘露组的业务范畴,但周季知道,只要让客人去財务部交钱时,自己刷一下故知项目组的组长工卡,这个业务还是可以算到老领导的头上。 两分钟后,周季领著王舒墨来到8层的財务部,散客的收费口设在从电梯出来的楼道转角处,会计刘鑫看到周季,马上露出了久別重逢的笑容。 “周哥,您咋想起回来看我啦?” “嗐,这位客人的孩子想追加一个美梦业务,我就带他过来交个费。” 刘鑫比周季小五岁,刚来公司时,正巧赶上老財务休產假而没人带他,青黄不接之际,周季看男孩机灵,有时去食堂时,就会叫上对公司完全陌生的刘鑫一起乾饭。 虽然財务专业的相关事情周季完全不懂,但是公司的部门架构,周季作为老员工还是可以介绍一些的,一来二去,刘鑫便把周季,从心眼里当作值得信赖的前辈看待。 两人热情地寒暄了几句,周季拜託刘鑫帮忙照顾下本就对公司业务好奇的王舒墨,自己打著上厕所的幌子,搭乘电梯前往12层,去找宋组长要一下故知项目组的工卡,好將业绩彻底算到老领导的组里。 电梯开门前,周季本身还在思索,要怎么和刘思雨在內的调查员同事交谈一番,如果可以把话说开,肯定是最好的。 然而当电梯门打开后,整个故知项目组的大平层,却空无一人,这在本是正常工作时间的下午三点,是周季从没有见过的。 周季疑惑地看向虚掩著的组长办公室,习惯性地从墙上打了一杯热腾腾的茶后,轻轻敲响了宋文的办公室房门。 “宋哥,你就说我是不是能力可以,这在噩梦部门,还能给...” 门打开后,周季习惯性地对自己的老领导自夸起来,然而,眼前的人,却並非是自己口中的宋哥。 “这不是周季吗?你还不知道老宋被调走的事情?” 开门的人,是烛夜组的组长,张茵,今年45岁,出了名的女强人。 见周季一脸茫然,一抹不经意的笑容,出现在了她的嘴角。 她故作热情地邀请一时木訥的周季进屋,接过周季手中的茶放在一边,给他从墙里接了一杯和自己桌上一样的冰美式。 “故知组和烛夜组不是经常打配合吗,公司决定,两个项目组合二为一,12层也就空出来了,老宋走之前没和你说这事?我以为你是知道合併的事情,才选择去噩梦部门的,不过要不然说老宋还是对你好呢,把这唯一的调岗名额,给你了。” 周季看到张茵眼角的笑意,只觉得猛地天转地旋,退路崩断的声音,不停地迴荡在他的耳畔。 “张茵姐,您客气了,宋哥走之前特意嘱咐我,能力范围內,能帮一把组里,就別犹豫,我这不是想著老领导的话茬儿吗,今天有个客人临时要给孩子定製美梦业务,我就介绍过来了。” 周季抿了一口桌上的冰美式,强忍著苦涩和不適,露出了平时插科打諢的轻鬆嘴脸。 张茵听罢连忙道谢起来,隨即从周季的手中,拿走他的黄色工卡,插进了自己小桌板的读卡器中。 “要不然还得说老宋这会带人呢,身在曹营心在汉啊,真忠诚,不过以后这边的事情,就不用小周你操心了,你的能力我完全信任,我刚给你开通了可以自己接待美梦业务的权限,以后在那边要是能赚点外快,自己留著就成,不用分给我们。” 张茵將工卡稳稳地放在周季手中,接著便示意周季是否再要一杯咖啡。 周季痛饮了一大口冰美式后客气地摆起手来,一边说著感谢张茵姐的话语,一边起身离开了已经陌生的组长办公室。 回到空荡荡的故知组大平层,周季的目光扫视著自己之前工作多年的办公场所,才发现,工椅的数量確实少了许多。 他恍惚地走到电梯前,然而还没有按下呼唤电梯的按钮,电梯门便叮的一声打开了。 “周先生,这么巧?” 沙哑的大烟嗓,將神游的周季忽地唤醒,他看向从电梯间走出来的两人,在佩戴蓝色工卡刘思雨的身旁,昨天刚刚认识,心里一点好感也没有的警官,杨建章的身影,倒映在了他的眼眸之中。 “杨警官,昨天你不是刚说平时没机会见到我们公司的內部员工吗,怎么今天就把这个心愿实现了?” 周季向后捋了捋自己杂乱的黑髮,心情不顺的当下,好似恰巧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泄的对象。 “一面之缘你也能记住我,看来咱们很有缘啊,周先生。” 周季看到杨建章嘴角露出的轻鬆笑意,对对方的反感又更强了一些。 周季无心再作逗留,外人在场,也不是和刘思雨解开心结的好时候,刚要踏进电梯,忽然杨建章身旁的刘思雨,绩哥绩哥地叫了起来。 见周季回头不解地看向自己,刘思雨连忙跑到了周季的身边。 “绩哥,你也看到了,咱们组的人手被砍下去了大半,剩下的设计师和调查员,也已经都搬著工椅去13层了,今早张组长给我下了死命令,必须要在下班前把客户的评价资料交给她,要不然我也得走人,本来时间就不够用,这现在警察还找上门来,我的权限没办法帮警方定向搜索客人的信息,这要是让我在一整天的服务记录里大海捞针...” 看著刘思雨脸上与之前判若两人的苦涩神情,这两天在三號造梦室,和郝悠悠搭伙工作的画面闪过周季的脑海,他轻轻嘆了口气,“思雨,我有个客人现在在財务部的刘鑫那里缴费,你过去帮我和刘鑫说一下,让他多照顾会儿我的客人,参观一下咱们公司啥的,我这边帮你查完资料,马上就过去找他。” 目送著刘思雨一边鞠躬感谢,一边倒退步地走进电梯间后,周季从大开间里找了两把空閒的工椅,推进尚且还刻有自己名字的老造梦室中,示意对方既来之则安之,然而杨建章却並没有落座的意思。 “周先生,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沉迷入梦的后果。” 杨建章本想掏出一根香菸,但马上注意到了造梦室中张贴的禁菸標识,还没等周季制止,便自觉地將烟收回了怀里。 “我们公司预设了防沉迷机制,每个客人每周,最多只能申请2次梦境服务,而且一年的服务超过5次后,费用就会成倍上涨,这种制度下,应该不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吧?” 周季从墙上打了两杯冰镇的苏打水,见对方摆了摆手,周季喝一杯拿一杯,坐到工椅上將小桌板延申而出,插入自己的黄色工卡,激活了公司的內部系统。 “如果我说出了人命呢?” 杨建章从怀中掏出一张双眼紧闭,毫无血色的人像照片,很明显,拍摄的地点是在太平间。 “不可能,每个梦境,我们都会派人值守,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那整个部门都...” 周季说话的同时,视线瞟向造梦室外空旷的大平层,他努力克制住自己难以置信神情的同时,没有心思和杨建章再扯閒篇,目光聚焦在人像照片下方的姓名一栏,隨即在小桌板的屏幕中,搜索出名为孔方的客人记录。 6月2日是孔方最后一次使用美梦服务,按照系统记录显示,梦境並没有发生任何异常,客人是在睡梦中忽然丧失了生命体徵。 “杨警官,我知道您对我们公司有一些成见,但是根据系统的记录,这件事纯粹是客人做梦时正巧过世的意外,应该和我们公司没有关係。” 周季狂跳的心臟逐渐趋於平静,一边將系统记录发送到杨建章的手台中,一边拿起苏打水轻酌了几口。 然而杨建章只是快速看了一眼手台,又从怀中掏出了三张睁著眼睛的人像照片。 “麻烦你帮我查一下这几个人在你们公司的梦境记录。” 周季不耐烦地瞥向照片上的姓名栏,却发现三人的姓氏,都是孔字。 几人的姓名被周季输入系统之中,小桌板上陆续出现了6月1日和2日的美梦服务记录。时间分別是6月1日的晚上22:00-24:00,6月2日的0:10-2:10,以及2:15-4:15。 杨建章將周季刚刚发给自己手台上的梦境信息摆到周季的小桌板上,梦境中监测到孔方离世的时间,是6月2日清晨的5:40。 “周先生,我想把这四个梦境的內容,都调出来看一下。” 一名网球运动员不断征战各项赛事的梦境內容,很快投影在造梦室的墙面上,比起为了案件而调查的杨建章,周季同样聚精会神地注视著面前的美梦故事,忽然周季的手台响起了来电铃声,他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刘鑫问询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的时间。 刘鑫的语气中,透著些许焦急,明显有些疲於应付王舒墨的公司观光之旅。 周季马上回復刘鑫自己这就回去,接著起身走出造梦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屋外空荡荡的大开间中,重新伏案工作的刘思雨,此刻正焦头烂额地处理著自己小桌板屏幕的各项数据。 “思雨,杨警官要的资料我都给他调出来了,应该不需要再额外查別的东西了。”周季说罢扭头看向造梦室中的杨建章,见对方点了点头继续对刘思雨说道,“剩下收尾的工作就拜託你了,我那个客人快等不及了。” 刘思雨听到周季冲自己喊话,连忙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愧疚神情。 “抱歉啊,绩哥,之前我对你...” “没事,別说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毕竟咱们以前也是一个部门,以后有需要帮助的地方,隨时和我说。” 周季来到刘思雨的身旁,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见对方微微点了点头,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后,便小跑到电梯间,按下了去往財务部的8层按钮。 12 和解 一分钟后,周季一边道谢,一边从手心里全是汗的刘鑫那里,接过王舒墨这名意犹未尽的热情客人,两人一同回到了15层的三號造梦室。 虽然楼下的信息量一时间有些爆炸,但周季清楚,无论如何,处理好眼下的客户才是当务之急,便恢復了一贯的职业待客姿態,从王舒墨妻子的口中,记下了一些可以用来当作孩子美梦素材的相关信息。 本已卸去防备心的王子涛,听说马上要进入背后那个看起来体型巨大,通体黑色的梦境分析器,哭泣的表情又再次出现在了脸上。 “快到我手里来!” 週游奶声奶气地向王子涛伸出小手,待对方下意识地抓住后,週游马上带他跑到了梦境分析器的面前,“这个机器很好玩的,完全不可怕的。” 上午测试分析器打开舱门操作时,週游躲进去玩捉迷藏的画面,瞬间划过周季的脑海,他隨即跑到分析器的侧面,按下了舱门旁隱藏的雾气装置。 “你看你看!全是烟雾!这个门我求了我爸一上午,都不给我打开,现在又开啦,咱们躲进去,谁都找不到!” 週游话音未落,生怕错过了这次分析器的开放时间,立马钻了进去。 周季见状,马上將舱门闭合,待蹲守在机器外的王子涛脸上,出现跃跃欲试的神情后,又再次將舱门打开。 王子涛见週游乐呵呵地从里面跳了出来,之前对於分析器的恐惧也完全消散,一个跨步跳进了机器里。 下午四点,周季將分別可以远程输送两种梦境的儿童头环,交到了夫妻二人的手中。 虽然只有两小时的相处,但週游已经和王子涛变得依依不捨,见王子涛要和父母离开,泪马上不爭气地在眼眶中逛盪起来。 周季来到索要抱抱的儿子面前,一把將他抱在怀中,“你忘啦,妈妈晚上要带你吃好吃的,你快想想吃啥?我听说今天晚上都听你的!” 提到吃的,週游瞬间收住了眼泪,似乎脑袋里想到了什么,两个小酒窝马上浮现在了圆滚滚的腮帮子上。 “我好久没见孩子玩这么高兴了,其实可以多呆一会儿。” 王子涛的妈妈少见地主动开口说话,接著便挽起王舒墨的臂膀,故作娇嗔道,“老公,你天不怕地不怕的,要不然你也试试这个机器,能给你造出什么样的噩梦?” 周季听罢,背后忽然冒出一丝冷汗,他故作镇定地看向女人的方向,经常在靳雪脸上看到的那种调皮的笑容,在女人的嘴角一晃而过。 王舒墨被妻子如眾星捧月般,稀里糊涂地又给自己下了一单,接著便傻呵呵地大步踏进分析器之中。 十分钟后,周季將成人规格的噩梦头环,交到女人的手中,待一家三口离开的时候,三个人脸上都洋溢著开心的笑容,这是周季无论如何,也没预想到的。 本身只是单独一条儿童的噩梦设计,如今徒增成了三条內容,原本还打算把美梦分给老部门製作的想法也完全泡汤,周季一边挑选著资源库里的素材,一边在小桌板的屏幕上左托右拽,脸上露出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无奈神情。 “郝哥,小朋友的噩梦还有美梦,我心里有个大概,他爸爸的噩梦你有什么想法?” 此刻的郝悠悠正在和週游开展著新一轮的逮人游戏,一天的时间,週游已经对造梦室里的结构了如指掌,郝悠悠不用再额外施展拙劣的演技,本身便已很难轻鬆地捉到週游。 “嗯,我有个好玩的想法,小周哥,我也跟著你实操两天了,今天他爸爸的噩梦,能不能交给我来做?” 郝悠悠的建议,似是正中了周季的下怀,周季看向时钟,下午五点,距离靳雪六点来公司接孩子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週游曾经给自己讲过的噩梦,其实非常適用於今天到访的王子涛小朋友,美梦內容则几乎可以套用自己之前用过的模板。 如果自己全力以赴,一小时內,应该可以做完两条梦境的设计。 周季十分痛快地应允了郝悠悠的请求,接著拍了拍脸颊,打了杯冰苏打水一饮而尽,隨后全身心地投入到王子涛的两条梦境製作工作中。 一小时后,周季抱著已经意兴阑珊的週游,站在公司的大门口,看著妻子靳雪的身影,慢慢出现在视野之中。 伴隨著一声清脆的妈妈呼喊,本已在周季怀中待得十分愜意的週游,毅然决然地向远处正在走来的妈妈奔跑而去。 周季见状,也三步並作两步地护在儿子身后,“不经意间”来到了妻子的身旁。 “別去你爸那儿了,等我忙完这两天,我也回家好好陪你一起带孩子。” 趁著靳雪跟儿子亲昵地拥抱,周季率先开口打破尷尬,一种仿佛谈恋爱时告白的忐忑,被刻意隱藏在他略微发抖的声线中。 低头和儿子顶脑门的靳雪微微抬头,一抹笑意出现在她的眼角。 “先一起去陪儿子吃晚饭吧。” 傍晚七点,三人坐在週游最喜欢的麦麦岛餐厅里,周季面前的汉堡套餐还没怎么吃,三岁的週游便已经將自己的儿童乐园餐一扫而光。 看著儿子对自己的汉堡虎视眈眈,周季以问询的目光看了一眼靳雪,见妻子点了点头后,便大大方方地將汉堡递给了週游。 “你从哪儿看出来,我是让你都给他了?给他掰一小口就成!游游,你今晚吃的已经很多了,吃太多的话,你晚上该睡不著觉了。” 靳雪一把抢过递到週游小手边的汉堡,掰了四分之一,送到了儿子的手里。 “说吧,怎么態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靳雪將剩下的汉堡递迴给周季,细长的瑞凤眼,也略带笑意地看向对方。 周季故意清了清嗓子,讲了讲今天在公司和週游相处的事情,“你之前经常说,要把他当作一个人看待,而不是小孩子,今天我第一次理解你说的话。” 周季想起週游以自己的方式,虽然只是单纯地和同龄人玩耍,但却帮他化解了客人家庭里异样的气氛,如果没有儿子在,今天王子涛的噩梦客单,真不一定就能顺利地进行,更不要提还能再揽额外两个客单的可能,便主动掏了几根热乎的薯条,递到儿子早已空空如也的薯条盒里。 看著儿子生怕入盒为安的薯条,有可能再次被妈妈砍去一半,两只小手双管齐下,立刻將新入库的薯条狠狠地攥在手心里的样子,靳雪吸了口杯子中的饮料,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容,“狗东西,没想到让你带一天孩子,还能有这种进步。” “昨晚我说胖子缠著我,確实是不应该。但是,我也確实是心疼我妈了。” 周季说罢,举起冰镇的杯装饮料,用杯口轻轻碰了下靳雪杯子的杯腹。 面对向来嘴硬的丈夫,忽地主动对自己示弱,靳雪一时之间,也有些不太適应。 “今天我已经把手里的工作都交代好了,提前请假的事情校长也批了,加上这个暑假,让妈好好休息,我一个人带胖子没问题。” 靳雪看儿子吃的也差不多了,便给他解下围嘴,放任他去早就瞄上的儿童乐园,自由玩耍一会儿。 靳雪一边嘱咐著已经攀上滑梯的週游注意伤口,一边將目光转向餐桌对面的丈夫身上,樱桃小口微微一缩,杯中的冰镇饮料肉眼可见地下去了许多,也许是冷饮入喉的清爽感,原本还要和丈夫斗一斗的念头已经完全消散,整个人都鬆弛了下来。 之前寡淡的食慾也渐渐恢復,靳雪一边大口吃起自己的汉堡,一边问起丈夫这几天的工作情况。 周季的工作內容,曾是他和靳雪谈恋爱时最主要的谈资之一,结婚之后,每当遇到有趣的梦境依赖,他也依旧会和靳雪分享。 但自从有了孩子,生活的太多琐碎,消磨掉了周季回家还想说话的分享欲,晚上靳雪忙著带孩子,也几乎没有再打听別人美梦的閒適心情。 周季看到老婆的眼中,许久未见的好奇目光,本想和她倾诉老组长和老部门统统撤离,自己即使接受调查员的身份,也无法返回美梦部门工作的事情,被生生咽了下去,转而將这三天工作上接触到的人和事,声情並茂地讲述出来。 靳雪也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丈夫,是在没有梦境分析器的前提下,人工製作噩梦,脸上不由得对周季流露出了一丝同情和佩服之情。 “在美梦部门时,客人说一说,你还能做出个大概,但是这看不见摸不著的噩梦,你能纯凭想像力做出来,看来你这十多年,確实没白干。” 听到妻子对自己少有的肯定,周季不禁下意识地谦虚起来,“也不是纯凭想像力,比如今天给那个孩子製作的情节,其实是参照了週游之前做过的动物园噩梦,怎么说,嗯,从这个噩梦我也了解到,对週游来说,你比我重要的多。” 本在用吸管喝饮料的靳雪,听到丈夫的感慨,忽然停住了嘴唇的吸力,两个酒窝马上出现在了她的脸颊,虽然她不知道丈夫真的能比之前进步多少,但是她清楚,对方的態度起码摆正了许多。 “那其他的噩梦,你们怎么也让客人满意的?” 与妻子像往常一样,聊起自己的工作,周季的身心倍感轻鬆,他仿佛切换到了接待客人时的状態,口若悬河地將这几天的噩梦製作过程悉数讲出。 “恩,我懂了,有老郭在,帮你查了不少客人的背景资料,另外,那个新人也给噩梦贡献了不少点子。” 靳雪將桌上的一盒麦乐鸡,蘸著新出的贵州木姜子口味甜辣酱一扫而光,嘴里一边咀嚼著饮料中剔透的冰块,一边对丈夫有声有色的演说做起总结。 “郝哥確实有点东西,你都不知道今天他给那一家三口的丈夫,做了个什么样的噩梦。” 周季说著,一抹坏笑浮现在了他的脸上。他用薯条浅尝輒止地蘸了一下木姜子酱放进嘴里,马上便被这股吃不惯的香料味,刺激地轻轻皱起眉头。 “老公,我发现你变化確实挺大的。” 面对妻子忽发的感慨,周季一时有些不解,但马上识趣地又点了一盒麦乐鸡回来摆在妻子的面前,示意对方吃爽的同时,继续再展开来讲讲。 “你没发现吗,刚才你一直都围绕著你的客人在讲,比如那个学生在噩梦后会不会克服对他爸爸的恐惧,以后的考试不再紧张,姐妹两人解除误会时你有多开心,还有今天一家三口未来的日子会不会变得和睦一些,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 靳雪撕开传统口味的甜酸酱,沾满了一整个鸡块,递到丈夫的手中。 “我以前就只会说业绩是吧。” 周季苦笑的同时,也意识到妻子想表达的事情,以前的自己绝对不会在意客人是怎么想的,第一时间把客单做好,不耽误客人的体验时间,是曾经的他最在乎的事情。 而现在,也许是为了获得好评的驱使,也许是和郝悠悠工作中潜移默化的影响,自己確实有了某种变化,好的变化。 他將刚出锅的鸡块一口吞下,脸上露出了被夸奖后,不好意思的笑容。 ------------------------ 37岁王舒墨 对於马上就要有第一个孩子的王舒墨来说,他的內心无比激动。 忽然,一束强光打在他的衬衫上,即使戴著墨镜,王舒墨仍不禁眯起眼睛。 这时,巨大的疼痛从身体的各个角落传来,他只感到衬衫下的啤酒肚忽地一空,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医生的声音恍惚地从耳畔传来:“恭喜您,是个男孩。” 4岁王子涛 盼望了一周,王子涛终於等到了妈妈带著自己去动物园玩耍。 凶猛的老虎被关在硕大的铁笼子里。 王子涛刚想说出自己在幼儿园里刚刚学到的知识:其实妈妈就是属虎的。 转头却发现,铁笼子里的老虎,变成了妈妈的模样。 13 介入 晚上八点半,周季开车將母子送回家,也许是今天玩的太尽兴的缘故,週游早早便在极度安静的车厢开启了睡眠模式,微微的鼾声成了车里最自然的轻音乐,令夫妻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抵达小区后,周季似乎意识到了即將要和儿子短暂分別的事实,一种不舍的情绪,少有的萌生在他的心间,便主动从妻子怀里接过週游,从停车场开始,一路將儿子抱到了婴儿床上。 刚想起身,俯身来给儿子掖被子的靳雪发梢,轻柔地滑过了周季的鼻尖,甜瓜洗髮水的清香,立马变得浓郁起来。 白天到访的一家三口,那种不適的家庭气氛,深深烙印在周季的脑海之中,周季明白,自己不想成为王舒墨那样的爸爸和丈夫。 本能地,在嗅觉的奇妙牵引下,周季的脸颊迅速贴在了距离自己只有几公分的靳雪脸蛋上,见对方没有躲闪,满是鬍渣的下巴,慢慢开始在妻子滑嫩的脸颊上磨蹭起来。 隨著接触到的肌肤,正在慢慢变热,原本撑在婴儿床的手掌,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在妻子柔软的身体上游走。 伴隨著靳雪轻轻地低吟声,周季將整个身子靠在了靳雪的背上,后者顺势一扭,带著周季翻上了臥室的双人床。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真的一直在想你。” 周季的声音变得很小,似乎把全部的力气,都施加在凝视著身前,笑意渐浓的妻子双眸。 “我感觉你像是有心事。” 靳雪习惯性地钻入周季的臂膀中,清澈的双眸,在本已黑暗的臥室一闪又一闪。 听到靳雪仿佛直抵心坎的温柔话语,周季將下巴轻轻抵在妻子的额头边,犹豫了片刻,把白天重回故知项目组时,得知老部门发生变故的事情,讲给了靳雪。 “没事啊,噩梦部门干得好,不也照样能值白班吗,这段时间你把心思都放在公司,妈和胖子都不用你操心。” 从下午离开张茵的办公室开始,周季便一直感觉自己,仿佛是再次被关在了一间完全不透风的压抑房间里。 此刻听到妻子在耳畔的轻声细语,这间黑暗闷热的房间,像是忽然打开了一扇直面大海的窗户,一时间舒爽而又清凉的海风不断涌入自己的心房,呼吸不由得都轻快了许多。 好似身上突然有了一种使不完的力气,周季翻身將靳雪压在身下,嘴唇开始蜻蜓点水般,轻轻地亲吻妻子最为敏感的脖颈部位。 靳雪的脸庞迅速红热起来,她环起双臂搂紧了丈夫的脖子,温热的舌头开始轻触周季的耳廓,气息游离地低喃道,“我也想你了。” 夜里十点,周季给身旁入睡的妻子盖好被子后,悄悄下床穿好了衣服。 家庭分裂、无法返回老部门的乌云,已经消散在周季的心头,即使已经入夜,但周季的精神却十分抖擞。 郭小彬不在,周季还是不放心晚上留郝悠悠一个新人单独看场子,他將散落在房间內的玩具和绘本,按照靳雪早已贴好名字的箱子,分门別类地放回原处,隨手翻看西游记时,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妻子根据孩子喜好而特意標记的重点段落和篇章。 周季若有所思地看向床上酣睡的妻子,一抹愧意再次浮上眉间,片刻后他从厨房墙里接了一杯冰镇苏打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气泡令周季的心神变得更加通透,他拿起车钥匙,轻轻关好家门,向停车场走去。 半小时后,周季回到三號造梦室,见郝悠悠手忙脚乱地做著准备工作,周季一边说著郝哥辛苦了,一边上前接管了郝悠悠还不太熟悉的看场子工作。 郝悠悠没想到周季这么晚还会回来,惊讶的神色一晃而过,笑容马上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有郝悠悠帮忙打下手,周季干起活来也是事半功倍,十一点刚过,便完成了包括梦境传输在內的所有前期工作。 周季起身暗灭了郝悠悠刚才为了应付自己一个人同时监视多个梦境,而启动的三面即將投射梦境画面的监视投屏,並將眼镜监视器调好了父子俩的频道,把显示王舒墨画面的眼镜,递到了郝悠悠这个梦境製作者的手中。 下午在张茵办公室时,只喝了一口的咖啡味道,一直在周季的齿间挥之不去,思索了片刻,周季索性在墙边打了两杯冰咖啡放在了他和郝悠悠的小桌板上,然而自己刚刚轻轻抿了一口杯壁边缘的咖啡泡,坐在旁边的郝悠悠却像喝白水似的,杯中的冰美式即刻便见了底。 正当周季不可思议地看著眼前这个年轻人时,郝悠悠伸出手指,兴奋地指向了自己的监视器镜片。 还想说些什么的周季,意识到父子俩的梦境已经开始,將嘴里的话咽了下去,向郝悠悠比了一个“三”的手势。 郝悠悠透过眼镜,看到周季的手势,马上想起了看场子的三要素,安静、冷静、镇静。 於是立刻点了点头,从眼镜的镜腿里,拉出耳机,认真地对自己为王舒墨设计的梦境,饶有兴趣地监视起来。 周季也隨即投入到王子涛的梦境监视中,镜片上实时显示的心跳速度与情绪槽,在王子涛看见母亲变成老虎被关在笼子的瞬间,心率虽然没有太大的提升,但情绪值却迅速飆升到了峰值。 对於一个四岁的孩子,製作一场安全但又实至名归的噩梦,这正是周季想要达到的结果。 很快,刚刚结束噩梦直播的镜片上又再次亮起,里面播放的是周季下午给王子涛悉心製作的童年美梦。 美梦中的素材,周季早已滚瓜烂熟,几分几秒会出现什么,他相信自己闭著眼睛,也能复述出来。 正当他稍稍放鬆注意力,余光看向一旁的郝悠悠时,一抹异样的感觉,不经意地涌入他的脑海。 周季下意识地將注意力收回到王子涛的美梦之中,但马上他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郝悠悠的镜片上,隨即出现了周季发来的信息。 【王舒墨的噩梦怎么还没结束?!】 【好像进入循环了,现在是第二遍。】 周季的目光飞快地从镜片中的对话框里扫过,瞳孔微怔的同时,立刻伸手示意郝悠悠和自己交换头上的监视器,马上便从对方手中,接过了眼镜和耳机。 王舒墨在医院生產的惨叫声,隨即响彻在周季的耳畔,周季看向镜片上刚刚走了一半多的噩梦进度条,用鼻子重重地嘆了一口气后,按下座椅侧面一个印有药片按钮的同时,连续输入了一串复杂的密码,一粒橙色的药片从椅子的头枕位置被啪地弹出,递送到了周季的嘴边。 【我现在介入到他的梦境里,你专心看好孩子的美梦场子,不用担心我。】 周季打完字后,將桌板全部收起,右手抓著椅子把手一把提起到了90°的垂直角度,原本只是一把简单办公椅外形的工椅,迅速从椅背中延伸出多个线缆监测仪,贴合在周季的四肢以及前胸后背上。 一枚不停闪光的银色头环,同时从头枕的两侧出现在周季的头顶上方,待完全和自己的头围吻合后,周季服下嘴边的橙色药片,眼前一黑,下一秒钟,便来到了產房之中。 王舒墨的痛苦哀嚎,仍不绝於耳,周季看了一眼自己梦里手术大夫的造型,开始四下寻找埋藏在梦境中的紧急镇静剂。 保持安静、遇事冷静、紧急镇静,是看场子的三大口诀。 遇到客人梦境出现问题时,看场子员工的首要任务,便是同步进入到客人的梦境之中。 虽然无法做出干预噩梦的任何情节,客人也看不到员工的身影,但只要员工找到提前预留好的镇静剂,並及时打入客人的体內,便可以强制让客人脱离梦境。 周季的视线不断扫视著整个產房,並在记忆里搜寻郝悠悠当时给他提交审核的噩梦档案。 首先,他可以確定,紧急镇静剂就在这个梦境之中。 因为如果在设计时没有载入镇静剂的元素,出於系统的安全保护,梦境甚至无法进入远程传输的步骤。 但他確实因为今天和靳雪重归於好,而没有过於细致地检查王舒墨噩梦档案中的每个细节。 显示著噩梦时间进度轴的產房电子屏,此刻仍不断地在向终点慢慢靠拢。 几滴汗珠浮现在周季的额头上,他知道,如果这次噩梦结束前,他还没有找到紧急镇静剂,不仅系统会强制將他弹出噩梦,因为橙色介入药的副作用,短时间內,他也无法再次入梦。 作为客人的王子涛梦境虽然一切顺利,但要是因为这个附带的噩梦而出现差评,导致自己变成噩梦部门晚场的员工,那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太愚蠢了。 眼看著进度条步入即將收尾阶段的白炽色,周季开始疯狂地在整个產房中翻箱倒柜,但因为镇定剂並没有藏在这些地方,所有柜门一摸就是锁死的状態,几分钟的大搜索后,仍是一无所获。 忽然嘭的一声,从王舒墨身前的手术台传来,周季顺著声响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网球,正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下的光滑地板上。 紧接著,又是嘭的一声,这次周季目睹著网球先是击中了手术台上的聚光灯,接著掉落到了和上一个网球,几乎相同的落点上。 周季的视线迅速锁定在聚光灯上,他箭步上前,拆灯的同时发现是可以操作的状態,便没有任何犹豫,拧开了灯罩的固定阀,从里面取出散发著微弱萤光的紧急镇定剂,下一秒钟便打入了王舒墨的体內。 余光之中,他仿佛在手术室的门外,看到了一个拿著网球球拍的身影,但视野立刻变成了纯黑色,一种在深水中憋气的窒息感从周季的心头袭来,正当他下意识大口喘气的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造梦室中。 郝悠悠见周季甦醒,立刻將手台递给周季,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王舒墨留下的联繫號码。 “谢谢,谢谢!我老公醒了!是我糊涂,我不该私自改造头环。” 王舒墨妻子的哭腔,从电话那头传来,她告诉周季,自己作为工程师,早就计划通过私下改造头环,用重复播放噩梦的方式,来给自己的老公一个小小的教训。 没想到第二次循环噩梦的时候,王舒墨却开始口吐白沫,她没想到恶作剧的后果会这么严重,好在现在噩梦中断,王舒墨已经恢復了神智。 周季轻声地告诉对方,因为王子涛的梦境还在进行,现在不方便再说太多,在一声又一声的感谢中,周季掛断了电话,他將垂直的右侧工椅把手再次放平,小桌板出现的同时,侦测自己身体状態的多个仪器,再次缩回到了椅背之中,工椅也变型回了日常模样。 身旁的郝悠悠指了指自己的镜片,接著给周季竖了个大拇指,示意自己监测的,仍在进行中的王子涛美梦一切正常。 周季微微点了点头,拿起桌子上早已不再冰凉的咖啡,几乎是屏著气,仿佛是喝了一大口晾凉的中药汤后,他的思绪,不可自已地追溯到刚才梦境中那两粒网球和人影身上。 他的手指飞快地在小桌板的操作屏中跳动,调出王舒墨全部的噩梦数据后仔细端详起来,如他所料,郝悠悠在设计梦境时,没有任何网球的元素。 周季作为梦境的介入者,他明白,自己是不能够和梦境產生任何互动的。 但是网球却可以击打在聚光灯上,並且產生碰撞声,也就是说明,网球甚至那个人影,和自己並不是同一种姿態的介入者。 下午杨建章提到过的,那个在睡梦中过世的客人孔方,以及他打网球屡战屡胜的美梦,如幻灯片般播放在周季的脑海中,工作多年,周季也接触过客人睡死在梦境中的情况,但確实从没有深想过客人死后,会对梦境有什么影响。 周季滑动手台,搜寻到了今天下午给杨建章手台发送信息时,录入的对方电话,迟疑了片刻,又暗灭了手台的电话本界面。 14 敌意 6月4日 十一点睡眠舱內的闹钟响起,周季却早已在造梦室里忙活起来。 意识到自己已经回不去美梦部门后,周季明白,没有了老领导的背书,自己的出路只有在这次试运营期间,乾的足够好,之后才能如愿转为噩梦部门的白班员工。 九点不到,周季便已睡意全无,早早起来查看昨夜王舒墨父子的梦境评价。 两个噩梦一个美梦,都是五分好评,另外还有王舒墨和妻子分別署名的感谢语,周季看完评价,轻舒了一口气,试运营即將过半,目前的状態还是很不错的。 昨晚关於孔方的猜想,令周季在乘坐电梯前往食堂时,本想在6层的技术部扎上一脚,藉机和郭小彬探討一下,然而整个电梯却显示无法在六层停留,周季回想起昨天中午郭小彬匆忙离开的神情,便只用手台给对方发了个有时间见一面的信息,隨后继续向食堂进发。 十点出头,周季在食堂扫荡完剩余的早餐,一边吃著豆浆油条,一边看著靳雪不久前发来的视频。 上午母子二人前往家附近的公园玩耍,视频的镜头,从靳雪虽然没有化妆,但依旧嫵媚的笑顏,切换到完全忘记旧伤,在蹦床上疯玩的週游。 看到儿子的腿伤已经几乎不影响生活,周季的內心变得更加舒畅,手中的油条,不经意间便吃了个精光,再向餐品区张望时,早已空空如也,他看向自己多拿的最后一根油条,微微嘆气,只得打了两瓶芒果味的能量杯,將其中一杯插著吸管吸允的同时,步入了通向15层的电梯。 回到三號造梦室后,已经起床的郝悠悠,正在梦境分析器旁鼓捣,见周季回来,接过了对方手中递来的油条能量杯早餐,马上向周季匯报,分析器目前还是宕机的状態,看来真得等懂技术的老彬回来才成。 周季其实早已对这个情况做好了准备,如果说第一天发现分析器损坏,是天塌了的感觉,到了眼下的第四天,周季只感觉是前路的坑洼不便罢了,况且经过这几天接待客人的经歷,他深知,如果可以的话,相比起完全交给机器生成梦境,美梦暂且不提,噩梦的话,人为製作对他来说,反而要更加踏实。 见距离下午两点客人到访,时间还很充裕,等郝悠悠吃完早餐,周季便开始带他进行介入梦境的实操演练。 因为周季已经服用过橙色药片的缘故,今明两天即使再次服药,也无法入梦,所以为了避免意外发生时没有处理对策,眼下也必须教会郝悠悠介入梦境的办法。 周季將可携式监视器的镜片,调成入梦训练的模式,头戴眼镜的郝悠悠眼前,隨即便出现了隨机生成的模擬梦境。 虽然没有真实服药后介入客人梦境时的身临其境,但也不会出现像昨晚一样,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似的,找不到镇定剂的位置。 通常只需几秒钟,便能在明显发亮的地方找到隱藏的镇定剂,练习紧急镇定剂的注射方法,才是训练模式的重点所在。 首先紧急镇定剂为了方便寻找,虽然已经在外壁上涂抹了更加易於寻找的萤光色,但同时也把尺寸设计的很大,就为了介入者即使相距五米,也能可以一眼看到。 然而大號的尺寸,也使得介入者在单手握住针剂的同时,很难轻易用手指推送药剂,如果不多加训练,在爭分夺秒的介入阶段,会变得十分棘手。 准確来说,从介入者接触到针剂,並毫不犹豫地注入客人的体內,这样自然是最好的发展。 但如果从拿到针剂开始,超过了10分钟,却依旧没有给客人注射,公司为了防止介入者蓄意破坏客人梦境,而预设的安全程序將会启动,届时介入者本人將会锁死在客人正在进行的梦境之中,以便接受公司的调查。 见郝悠悠脸上露出惊嚇的表情,甚至手里的针剂都差点没有拿住,周季告诉郝悠悠,如果真发生了什么阻碍他没办法给客人注射的状况,也不用担心,自己会给他及时套上別的梦境头环,强制把他拉出来,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微微鬆了一口器气的郝悠悠,在周季的指导下,练了一个多小时,慢慢掌握了镇定剂的注射窍门,周季看时间不早,便招呼双手已经发酸的郝悠悠换换脑子,两人隨即前往食堂用餐。 想到不用给郭小彬带饭,周季的心里不由得轻鬆许多,每次食堂大婶盯著自己打了好几盘肉菜,那眼神真的把他看的心底发毛。 说实话,周季很少连续四天都在食堂吃饭,之前因为工作时间自由,有时候,每周可能最多也才来一两次食堂。 为了可持续性发展,周季果断跨过了盛放自己百吃不厌的排骨燉土豆等炒菜区,径直向烧烤区走去。 几分钟后,10根刚出炉的肉筋被周季攥在手里,接著又从主食区拿了一个烤饢,视野中找寻到已经落座的郝悠悠所在后,兴许是一直滔滔不绝教课的原因,周季的肚子早已咕咕作响,刚一回到座位,手中的烤串就已经变成了8串。 周季见埋头吃麵的郝悠悠,显然被自己手里的孜然肉香所吸引,犹豫了一下,分了两串递给了已然翘首企盼的小哈巴狗手中。 “破麵条有啥好吃的,我跟你说,这食堂的门道可深了,现在你明白食堂为什么限制每个人的取餐次数了吧,吃什么,怎么拿,我以前可是了几个月才弄明白的。” 周季见郝悠悠的目光直勾勾地瞅向烧烤区,语重心长地指了指自己递给对方的两根烤串,告诫对方,烧烤区每一刻钟才会出一波串,这期间多少双眼睛都在盯著,对於毫无经验的郝悠悠来说,目前还是趁热把手里那两串肉筋吃了才是正道。 望著郝悠悠耷拉下来的眼睛,周季不禁笑了起来,接著便给对方讲起自己从知道食堂有烤串,到第一次吃上,当初那两周他是怎么斗智斗勇的经歷。 两人说说笑笑,12点半返回了三號造梦室,食慾大开的周季因为干了一个大饢外加六根肉串,困意很快便袭上心头,他示意自己先去睡眠舱里咪个午觉,嘱咐郝悠悠过一个小时再叫自己起床。 砰砰砰! 睡梦中的周季被舱门外奋力的拍打声吵醒,隨著拍打的节奏越来越快,周季的睡意迅速褪去。 他將自己的睡眠舱弹出墙外,然而面前却並非郝悠悠的身影。 “你们怎么回事!这就是你们梦源公司的待客之道吗?!” 一名穿著西裤白衬衫的女士,鬆了松自己的领口,脸色潮红地向仍在睡眠舱里的周季吼道。 “您来的时候,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周季说话的同时,视线快速扫视整个三號造梦室,然而整个房间中,怎么看都只有他自己和眼前咄咄逼人的女人。 “你这问的是什么问题?你知道我的身份吗?你知道我一天赚的钱是你的几倍吗?居然占据我宝贵的时间,来叫你起床!” 西裤女面红耳赤地嘶吼著,双手仍啪啪啪地使劲拍动著睡眠舱的舱壁。 “您先別急,是这样您误会了,我其实,也是客人。” 周季胡嚕著头上的杂发,假意作起略微不耐烦的神情,摆著手地从睡眠舱里站起身来。 “啊?那周季是谁?” 西裤女望著周季脸上无辜的笑脸,目光中的愤怒之色,开始迅速消散。 “周季?哦,您是说那个瘦高个,看著特白的男孩吧?” 周季见对方犹豫了片刻后使劲地点了点头,刚才被叫醒时怦怦狂跳的心臟,又再次止不住地跳动起来。 他强装镇定,脸上挤出待客时一贯的微笑嘴脸,和对方以同是客人的身份攀谈起来。 周季给自己设计的角色,是一名每年至少要使用12次美梦服务的忠实vip客户。 这次如愿预约到了噩梦的体验名额,看到是以前经常给他设计美梦的老相识周工操刀,便想让周工给他的噩梦走走后门,加一些专属元素。 今天一大早就来到了三號造梦室的他,中午因为犯困,便借用周工吃午饭的空挡,躺进了他的睡眠舱小憩一下,没想到和下午预约而来的客人,引发了“误会”。 西裤女听到周季长达十分钟,毫不停歇似机关枪轰炸般地解释后,连忙一个劲儿地鞠躬道歉起来,正当周季为自己逼真地演技而沾沾自喜时,郝悠悠一头衝进了造梦室。 可能是奔跑的原因,郝悠悠白皙的脸庞红扑扑的,汗珠也止不住地从他的额头滴落到地板。 当他看到周季已经从睡眠舱里醒了过来,甚至正在和客人寒暄,脸上焦急的神情,马上变成了不解和惊讶。 “周工!您咋吃饭吃这么久,到现在才回来啊!人家客人都按时到了,没看到你,正生气呢!” 周季特意加强了“周工”两个字的发音,两人视线交互地一剎那,郝悠悠便心领神会,清了清嗓子卑躬屈膝地说道,“郝哥!抱歉抱歉,刚才公司临时通知开会,別的造梦室的同事,推开门一把就把我拽走了,我也没来得及和您打招呼,不过我听说,公司上午已经给所有客人都发通知了,说是今天的预约会推迟半小时。” “周工”说完,用手台在墙壁上投射出公司发布的用户公告,上面確实提到了延迟预约时间的內容。 “这,我可能没注意到。” 西裤女一开始的怒火,早已被周季的连环炮浇灭,就像一块湿了的木头,即使再想点燃,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周季见状,忙借坡下驴,一方面暗示搭档无论如何先给客人赔礼道歉,另一方面催他赶紧把客人送入分析器办正事,不宜让对方在此久留。 在郝悠悠“真挚”地服务下,西裤女面对自己並不熟悉的分析器,稀里糊涂地走完了云里雾里的梦境分析流程,当郝悠悠把传输头环递到西裤女手里时,周季却再次看到了睡眠舱刚刚打开时,对方仿佛充斥著血海深仇般怒色的目光,但马上又一晃而过。 西裤女收下了头环,又向“周工”问了问评价的事情,便转身离去,待周季和郝悠悠目送她坐上了开往楼下的电梯,刚刚还笑容满面的周季立刻神色凝重地,拉著郝悠悠返回了三號造梦室。 “郝哥,你走之前也至少把我叫醒啊,怎么那么急?” 周季將门反锁后,坐回到工椅启动造梦室隔音系统的同时,双手在小桌板的操作台上飞快地敲打起来。 “小周哥,我也没想到出了那么大的事。” 郝悠悠从墙边接了一杯冰镇苏打水递到周季的手边,隨即点击了几下手台,墙上马上播放起了刚才会议的录播画面。 最初周季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自己面前小桌板的屏幕上,直到郭小彬熟悉的声音出现,他才將目光向墙面看去。 “目前噩梦部门50个造梦小组中,有10台分析器,先后出现了宕机的故障。请各位员工不要惊慌,这正是试运营期间,我们想要得到的真实反馈。事到如今,我可以告诉大家,为了应对分析器出现问题,而暂时无法受理噩梦业务的特殊情况,从试运营第一天开始,三號造梦室,便一直处於纯人工手动製作梦境的状態,完全没有依靠梦境分析器的帮忙!” 郭小彬发言时底气十足,仿佛就是事实一般,讲话鏗鏘有力,甚至在和台下郝悠悠的目光对望时,还微微点了点头。 “在这样的条件下,三號造梦室这三天的客户评价,全是五星好评,所以大家可以放心,只要掌握好方法,没有梦境分析器,也依旧可以製作出令客户满意的梦境。今天下午五点,三號造梦室的资深员工,周季,將会给大家简单讲解,如何人工製作梦境的相关方法,这也是未来大家都需要掌握的工作技能,正好提前培训了。” 周季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公然宣告在紧急会议上,不禁狠狠地拍了下小桌板,亲切地问候了郭小彬的几个亲戚。 “小周哥,我觉得这是好事啊,这不是等於公司官方帮你背书,之后转岗的事情也稳了吗?” “你说他们技术部还能干啥,五分之一的机器都出了故障,让我讲课也不提前和我商量下,我哪有时间啊,偏偏今天给我找事。” 周季猛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透心凉的苏打水,见郝悠悠脸上十分不解,便把自己刚刚查到的信息,投射到了墙壁上。 西裤女的照片,立刻出现在两人的面前,姓名何杰,工作单位则被周季用红圈重点標记了出来。 可塑集团,客服部。 15 对策 “咱们造梦室里这些物件,应该都是可塑集团的產品吧?” 面对郝悠悠的提问,周季微微点了点头,並把前几天週游受伤之后,自己大骂可塑集团客服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讲述出来。 “小周哥,你的意思是,这个何杰,是来报復你的?她可能就是你骂的那个客服?” “现在想来,她的声音,確实很像之前那个回访我的客服,这也能解释,她为什么会知道周季这个名字,並且怒意满满了。干,今天这个差评估计在劫难逃了,你说这老郭,刚把我捧起来,明天直接来一个大差评,他咋收场。” 周季说著说著,不禁气地笑了出来,本想再接再厉为客户製作梦境收穫好评的兴头,已然全无。 想到辛辛苦苦做一下午,最后却註定收穫一个差评,周季索性开始按照会议上郭小彬的安排,做起人工製作噩梦的方法讲解ppt。 在周季身旁落座的郝悠悠则打开自己的小桌板,开始鼓捣起何杰的噩梦场景。 周季见状,也不再过问什么,毕竟没有什么比一个百分百差评的案子,更適合做郝悠悠练手的对象了。 下午五点,周季准时出现在16层的大礼堂,剩下的49个造梦室,都至少来了一个人听课,周季深知大家的时间宝贵,將自己的经验浓缩在半小时的课时中,结合这三天接触到的客人案例,从查明客人身份背景的首要环节为切入点,再到如何利用素材库造梦等具体工作流程,都进行了透彻的讲解。 为了给郭小彬涨面,周季將自己视为珍宝的素材库,也同步给了各个小组,並传授了大家相关的使用方法。 来听课的员工,从最初的不屑,变得逐渐开始聚精会神地聆听周季所讲的星星点点,五点半,当周季以【多费点儿时间在客人身上,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为结语的时候,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甚至有人因为前面的高个子同事带头起立鼓掌,妨碍到了自己看不见周季投射的ppt,还爆发了一点不愉快的小衝突。 面对突如其来的掌声,周季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见那个对ppt备感兴趣的同事还想私下请教一二,郭小彬及时上场解围,告诉大家可以先用今天学到的知识,实践应用起来,届时遇到问题,再来提问。 几分钟后,散场后的大礼堂里只剩下郭小彬,在殷切地给周季湛茶。 “可以可以,讲的真好,我这个搞技术的,都听的明白,有功力。而且还这么无私,把压箱底的东西都分享出来了,榜样啊,榜样。” 见周季帮自己解决了心头大患,郭小彬脸上乐开了,周季则十分淡然,抿了口茶后將身子靠在了椅背上。 “无私?我一整个下午,都是在筛哪些东西可以分享,哪些是我自己真正的底牌,我傻啊,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有郝悠悠一个就够够的了。” “有道理有道理,还是你精啊,我知道今天是我临时让你出马,耽误你们组的进度了,但听你这意思,今天客户的梦境,你是让郝哥一个人做啊?能成吗?” 见郭小彬哪壶不开提哪壶,周季便將何杰的事情讲给了对方,接著便继续故作悠閒地喝起茶水,静静等待郭小彬的回话。 “这么说,你明天肯定是一个大差评了?那咱们办这讲座,不是反倒起了负面作用了吗?” “是啊,不得不说,大家刚才心里那股劲儿,真是少见的擼起袖子加油乾的气势,所以你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差评的事情解决一下。” 郭小彬听罢,嘴角隨即挤出了一抹无奈的苦笑,示意周季但说无妨。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你那边后台操作一下,暂时把差评屏蔽掉就好了,毕竟客人不在次日评价也很常见,虽然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但咱们还是能拖几天是几天唄。” 见郭小彬嘆气的同时点了点头,周季吹了吹手中的茶水,接著收起了脸上嬉皮笑脸的神情,郑重地直视郭小彬的双眼,將昨天下午杨建章来公司调查,以及夜里自己介入梦境时看到网球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讲述出来。 本以为对方会马上加入到自己的头脑风暴之中,然而郭小彬却疲惫地揉了揉眼睛,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看著周季,有气无力地说道,“周季,你可能没发现,你的白班岗位、郝哥不用担心赔偿的事情,你俩的状况都好转了很多,但因为梦境分析器宕机的情况越来越多,老实讲,我负责人的职位已经岌岌可危了,眼下真的没心思再和你聊这些事情,抱歉。” 周季很少见到如此无助的郭小彬,隨即起身使劲掐了两下对方厚实的肩膀,“老郭,你这不说,我都没注意到你好像都饿瘦了,饭你得按时吃啊,没事,这事就是我忍不住瞎想的,你也知道我爸的事情,成了,像今天这种小讲座,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你隨时招呼,咱们一起挺过这个坎!” 见对方在自己的物理治疗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周季双手按摩的力度马上又加大了一些。 晚上六点半,周季生拉硬拽地,把这两天一直都没有好好吃饭的郭小彬推到了食堂,在热腾腾烟火气的作用下,干了三碗米饭的郭小彬,状態恢復了很多. 他告诉周季,虽然目前因为多台分析器宕机的原因,自己作为技术部负责人,没办法再將精力放在三號造梦室,但等技术部把其他分析器的检修和维修工作做完,一定会帮三號造梦室的梦境分析器,进行当时承诺过的彻底升级。 周季则劝说对方完全不用再分心给自己,只要帮忙把明天的差评屏蔽掉,就已经是最好的助攻了。七点钟,周季挥舞著手中的羊肉串,与在六层下电梯的郭小彬道別。 返回三號造梦室后,在小桌板上废寢忘食干活的郝悠悠,闻到了忽然飘进屋里的羊肉香味,即刻便被鼻子牵引,猛地转头看向门口,周季手中握著的十根红柳大串隨即映入眼帘,一声兴奋地大叫后,一把接过还冒著热气的羊肉串,左右开工地啃了起来。 周季则俯身看起郝悠悠小桌板上,正在製作的噩梦方案。 “郝哥,你这设计的是不是有点儿...” “刺激?” 郝悠悠將自己手中已经擼乾净的四串红柳树棍扔到墙里弹出的垃圾道里,大口朵颐狠狠擼串的同时,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那个客人还有孩子呢?” 郝悠悠拉过周季的工椅,唤对方一起坐下,接著连续敲打了几下小桌板上的后台搜索程序,何杰的背景资料便投影到了墙上的大屏幕上。 “小周哥,我这个做的不成吗?你放心,我爭取让她不给咱们差评。” 郝悠悠手中的羊肉串香味,流过周季的鼻尖,本已吃饱的他又咽了咽口水,夺过了一根郝悠悠手中的大串,一边品尝著孜然辣椒麵与羊肉肉筋肥油糅合在一起的绝妙味道,一边轻轻摇了摇头,“都说了,这单全权放手交给你干,你想怎么干都成。” 见搭档脸上仿佛露出了孩童般开心的笑容,周季的心情也被调动地轻鬆了许多,他嘱咐郝悠悠在梦境传输前,继续把里面的细节再完善一下,自己便乘电梯来到公司的天台,给靳雪打起视频通话。 週游稚嫩的爸爸呼喊声,首先传入耳畔,周季见儿子虎头虎脑地在床上蹦跳,下午与何杰接触时留下的不好回忆,也隨之烟消云散。 镜头隨后转向靳雪俏皮的面庞,她高兴地告诉丈夫,今天带儿子去医院复查时,医生说伤口康復地很好,再过两天就可以拆线了。 忽然週游的小脑袋出现在镜头的画面里,眼睛咕嚕一转,坏笑地问起周季,猜一猜自己晚上吃的什么。 还没等周季回答,小傢伙便继续在床上大跳地自问自答道,是懒龙,大懒龙,可好吃了。 靳雪將镜头继续调向自己,和周季故作嫌弃地念叨,自己也才吃了两块懒龙,胖子直接干了一块半。 周季看妻子给了胖儿子一个大大的白眼,不禁笑出了声。 靳雪隨后问起丈夫今天的工作,周季避重就轻地讲起郝悠悠已经快要出师了,今天自己索性直接把客户的案子交给郝哥来做,让靳雪再坚持带几天孩子,等试运营的一周过去,回家炒菜给一家人吃。 周季还想再说什么,週游的小肉脚一闪而过,视频即刻便中断了。 靳雪的信息隨即传来,【臭胖子用脚把视频关了,我这里带孩子没问题,你不用担心,照顾好自己。】 虽然妻子不在身边,但周季脑海中,已经自动带入了昨晚靳雪那少有的温柔嗓音,一时间精神抖擞,在天台大口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后,便搭上返回15层的电梯。 郝悠悠见周季回屋,马上调出何杰梦境的最终文件,展示在小桌板的屏幕上。 周季下意识地便去查看紧急镇静剂的存放位置,隨后想到即使自己知道,也无法入梦,便移开审视的目光笑著对搭档说道,“我已经和老郭那边打好招呼了,明天他会帮咱们把客人的差评屏蔽掉,等试运营结束后再公示,到时候咱们只有这一个差评,应该不太会影响成绩的,所以今晚的案子放手去干就好,不用有任何顾虑。” “那我就真的放手去干啦!” 看著郝悠悠脸上兴奋的笑容,周季忽地想起了自己全权处理第一单客人时的记忆,索性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的隨身背包,一把背在了身上。 “想怎么干都成,今晚你当家做主,我回趟家。不用有任何负担。” 靳雪的语调和调皮的面容,在周季的脑海中迟迟挥之不去,周季的心中,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强烈地体会过小別胜新欢的感觉了。 既然今晚的评价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不如把造梦室全部留给郝悠悠,况且自己不在的情况下,他也可以更独立自由地处理客人的梦境。 郝悠悠听罢喜出望外,在目送周季步入马上关门的电梯时,大喊道,“小周哥,谢谢你信任我!” 周季释怀地和郝悠悠挥手道別,几分钟后,当他驾驶著爱车刚刚驶出公司的大门,却看到一辆警用摩托车霸气地停在路边,而摩托车的主人杨建章,则摘下了警察特製的摩托车头盔,面带笑容地冲周季摆了摆手。 周季將车靠近杨建章停放摩托车的地方,摇下车窗,用疑惑中带著一丝好奇的目光,看向对方。 “杨警官,你不是在等我吧?我这晚上有可能都住公司,你就这么守株待兔地一直等我?” “要不然说咱俩有缘呢,一回生二回熟,介不介意我上你的车上坐一会儿?” 周季將车窗再次摇上,隔著单向可视玻璃,端详著车窗外的杨建章,过了几秒钟后,车门啪地一声打开了。 “这个是rs4?太少见了,而且保养的还这么好,难得啊!” 杨建章將头盔掛在摩托车的车把上,一屁股坐进了副驾驶的同时,一股特有的菸草气味也隨之充盈在了车厢之中。 他脸上的笑容非常真诚,周季最明白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便让对方不用客套,开门见山直说就好。 “长话短说,就两个事情。一个是孔方的死因我们已经查明,还记得另外那几个姓孔的客人吧?可能是嫌你们这里多次购买美梦服务会提升费用的原因,死者便拜託亲戚帮忙预定了相似內容的美梦服务,你后来没看其他梦境的视频,其实都是网球比赛的內容。” “杨警官,你是想说客人去世的原因,是多次入梦造成的结果对吗?我们公司是严禁客人一周入梦超过两次的,这个案子即使我这个外行看,也纯属於客人的自发行为,连续入梦十个小时,早就超过了规定的安全范围。梦境头环是需要验证客人身份后才能激活启动的,但是对方利用亲戚走系统的漏洞,我们管不了这么宽的,就像你父亲当年即使借高利贷,也要使用我们公司的服务一样,这些都是客人自主的决定。” 周季的语气逐渐从柔和变得强硬起来,他透过后视镜看向身旁的杨建章,本以为在把这招杀人诛心的底牌亮出来后,会好好杀一杀对方的锐气,但杨建章的嘴角,却不经意间微微上扬了起来。 16 招募 “周先生,你不用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像你说的,这个案件本身,確实和贵公司的关係不大,甚至和我父亲一样,说他们是咎由自取,也不过分,但我真的很少见到像你这样,如此维护自己公司的员工,是因为你父亲的缘故吗?” 周季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他將视线从后视镜移走,直勾勾地和对方对视起来。 杨建章却没有任何的胆怯和躲闪,他正视著周季的目光,激活了自己手台上的投影功能。 “尊父应该是2035年去世的对吧?应该也是在那一年,梦源公司成立了。” 在汽车挡风玻璃上被投放播出的影像,是梦源公司刚成立时的宣传gg,甘露、故知、烛夜、金榜四个项目组分別营造的30s极致梦境,被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其实以现在的目光来看,这段gg也是做的很不错,但当年作为一家新兴的科技公司,民眾还都是持观望的態度,所以梦源公司,前期的发展確实很艰难,不过根据我查到的消费记录,尊父却是梦源公司最早的消费者。” 互相揭老底的戏码,是周季始料未及的,但想到这也算是以已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嘴角露出无奈苦笑的同时,他將身子完全陷在主驾驶的座椅里后,若有所思地透过挡风玻璃,看著远处视线的尽头,缓缓讲起了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说过的家里事。 周季的父亲,是在他上初一那年去世的,医院提前通知家里人,还有半年的时间可以做准备。 虽然是绝症,但是起初,父亲周全的身体机能还算不错,甚至和母亲閆梅,完成了一直嚮往的海岛之旅。 但好久不长,距离父亲去世还有两个月的时候,病症令这个四十多岁,已经对止痛药吃出抗药性的中年人,每天晚上都会疼的睡不著觉,正在一家人手足无措之际,忽然有一家据说可以造梦的科技公司出现了。 正如杨建章所说,周季的父亲可以说是梦源公司接待的第一批客人,当时正常人对於这种新兴的科技,肯定要观望一下,也就只有他父亲这样半截身子已经进棺材的人,敢於尝试。 没想到,效果確实不错,甚至可以说是极其的好,每当戴上头环进入美梦的那段时间,父亲的脸上,都是掛著笑意的。 “就因为这个,你就对这里死心塌地?” 杨建章没想到周季会如此轻易地讲起过去的往事,很快便听入了迷,说话的口气也变得轻柔了许多。 周季笑著摆了摆手,继续向杨建章讲起后面的事情。 自己的母亲一看这个梦境疗效,比吃止痛药管用,就马上向梦源公司申请,增加美梦的服务次数,本以为,一个创业公司,好不容易遇到有人往里砸钱,肯定乐意接单,没想到当时公司的创始人霍丰,却亲自向他们母子俩表达了歉意,他非常理解周家的意图,但他反覆强调,如果客人长时间沉迷在美梦之中,会分不清现实,到时候甚至可能会出现没办法和母子两人告別的情况。 最终在母亲多次诚恳的请求下,霍丰同意破例让周季的父亲,每周再额外增加一次梦境的使用次数,並承诺閆梅,作为公司刚开业接待的前几名客人,在周季父亲临终前,可以使用新研发的入梦药片,来实现病人期望在美梦中过世的愿望。 同时在周全去世后,霍丰也不会终止头环的梦境传输,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人死了之后,梦境是否还会继续延续下去,但他愿意为周季的父亲,永久无偿地提供这项服务。 杨建章听后,打开了车窗,示意周季能否抽一颗香菸,周季摇头表示,因为孩子平时也要坐这辆车,车里不能有烟味,但自己可以陪他去下车抽菸。 杨建章微微一笑,把车窗摇上去的同时,將香菸收到了怀里。 正当周季感到费解的时候,杨建章按下了副驾驶座位上的隔音按钮,在一阵轻微的蜂鸣声过后,隨著面前的挡风玻璃也切换成了单向可视的材质,整个车厢变得极度安静,甚至只能听到两人轻弱的呼吸声。 “周先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关於你父亲的事情,其实我不是有意去调查你的过去,而是为了说服你,暂时当作我们警方的臥底。” 杨建章望著周季不解的神情继续说道,“我们怀疑,梦源公司,涉嫌对在梦境去世的死者,有不法行为,而我们了解到的第一个在梦境中去世的死者,就是...” “杨警官,你在开什么玩笑!” 昨晚周季介入王舒墨梦境时的画面,迅速在他的脑海中闪过,有了昨晚的经歷,他虽然依稀清楚杨建章想要表达什么,但是自己的內心,哪怕只是向那个推断的方向,靠近一步的距离,也没有丝毫的意向和动力。 杨建章完全没有被周季的怒吼声嚇到,而是继续翻动著手台,紧接著,前天在婚礼后台,单独採访李晨心的视频,开始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播放起来。 画面正中心,是婚礼结束后,还没有来得及卸妆的新娘李晨心,她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画面像是静音一般,只看到李晨心四下徘徊的目光,但迟迟没有开口讲话。 “请您再描述一次你所提到的经歷。” 视频又继续静音地播放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直到画外音传来了杨建章颇具辨识度的烟嗓声音。 “喂!我老婆下午刚刚从医院抢救回来,非要现在接受你们的盘问吗?就不能等几天再说嘛!” 新郎官愤怒地挡在李晨心和李晨可姐妹的面前,然而还没等杨建章接话茬儿,李晨心便悄悄地拉了拉丈夫的衣角,“没事的老公,我怕过几天,我就会把梦里的事情忘记了。” 听到妻子轻柔的话语,新郎急赤白脸的表情顿时鬆弛下来,他坐到李晨心的身旁,心疼地看著对方,隨即再次扭头,厉声向杨建章要求道,让他速战速决,不要影响自己妻子的休息。 隨著视频微微上下晃动了几下,镜头再次聚焦到了李晨心的身上,在她反覆向杨建章確认,自己说过的话,不会对周季和郝悠悠有任何不好的影响,並让对方许诺勒在这次採访后,不再来打扰自己一家人的承诺,她从妹妹李晨可微微颤抖,十分冰凉的手中,主动接过递来的热水,双手捧著温热的杯子沉默了片刻,隨即將回忆娓娓道来。 “今天我意外在使用梦境服务前,误食了安眠药,按照医院的记录,在下午五点半左右,曾经有不到一分钟左右,心臟停止了跳动。但是我却完全没有死亡的感觉,我只是记得,我好像是从原本的梦境中,去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在那里,似乎是有一项必须由我完成的使命,印刻在我的脑海和身体里,很快,我便开始执行起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任务,但还没等我把那个查找信息的任务做完,就在抢救室里被救活了,醒来之后,那种仿佛自己像是个木偶一样,一直被人用线操控的感觉,久久地停留在我的记忆里,我到现在过几分钟,就忍不住想要举一举手,看看我是不是还在主导我自己的身体。” 李晨心说著说著,緋红的脸颊上出现了恐惧害怕的神情,泪水忍不住地从眼角流了下来。 淑女打扮,一脸文静的李晨可,此刻忽然出现在镜头的前面,她挥舞著手臂呵斥著杨建章赶紧出去,视频隨即戛然而止。 周季久久地盯著已经没有任何影像的挡风玻璃,几分钟的时间,车厢里鸦雀无声。 “我们早就对梦源公司所有客户体验梦境时的动向进行监视,这也是那天我可以第一时间就去到...” 正当杨建章清了清自己的烟嗓,打算继续说话时,周季按下了副驾驶的车门解锁按钮,之前启动的隔音系统也被解除,杨建章看著挡风玻璃恢復了前方视野的显示功能,没有再说什么,识相地下了车,临关车门前,轻轻说了一声,那我等你消息。 待车门完全关闭后,周季狠狠地拍打著方向盘,他的心中从没有过如此的迷茫,他不知道自己坚定不移的信念,是否还该继续坚信下去。 半小时后,周季驾车返回了已经调暗臥室灯光的家中。 靳雪和週游完全没想到周季会深夜返家,原本已经进入哄睡阶段的週游,兴奋地在床上跳了起来。 他抓起一个空床单,嘴上央求著夫妻俩一人拽起一侧,给自己搭建简易吊床的同时,顶著大圆脑袋便是一个纵跳,安逸地躺在了床单正中心的位置。 靳雪在得到週游只盪十次的承诺后,苦笑著给周季使了个眼色,后者则没有任何推辞,一脚蹬上大床,主动將儿子大沉脑袋那侧的床单双手拎起,在满足了週游十次摇摆吊床的心愿后,周季看到妻子微微疲倦的神情,一边让她先去洗个澡舒服一下,一边將依旧兴奋的週游诱到书架前,再挑一本喜欢的睡前读物。 几分钟后,隨著浴室传来淋浴的声音,周季也开始给儿子讲起他最喜欢的西游记来,他讲的声情並茂,似乎想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下这件力所能及的小事上。 十点出头,已经从大床抱到婴儿床里的週游,打起了微弱的鼾声,从浴室里出来,头髮还是湿漉漉的靳雪,看到大床上独自一人眉头紧缩的丈夫,轻声呼唤对方来浴室帮自己吹头。 如靳雪所料,吹风机刚刚打开,周季便向自己倾诉起烦忧的原因:今天客单註定的差评、以及公司正在被警方调查的事情。 “老公,你担心如果警察说的是真的,那爸有可能其实...” 靳雪接过周季手中的吹风机並关掉电源,试图想和对方仔细聊一聊这件事情,但周季却马上又將吹风机抢了过去,一边说著头髮还没有吹乾,一边再次开启了吹风机。 一时间,浴室中只有嗡嗡嗡的滚滚热浪声,靳雪扭头看向丈夫,双手轻伏在对方的肩膀上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想爸的事情,而且还会动摇你对这份工作的初心...” “嗯,我真的害怕想起我爸,那种分別的痛苦,我不想再感受了。” 在吹风机巨大的噪声中,周季小声地说著,似乎只有这时,他才敢於袒露自己的內心。 忽然他的手掌被妻子紧紧抓住,靳雪清澈的双眸牢牢地与丈夫对视,温柔地说道,“不开心的事情,没有必要刻意去想,你不是之前扬言要当业绩冠军吗,拿一个给你老婆看看,先做你马上能做的事情!” 周季停下吹风机,脸上自和杨建章分別后,第一次出现了淡淡的笑意,他用手指划过靳雪的发梢,再次检查头髮已经完全吹乾,清幽的发香令忽然释怀的他,忍不住地亲吻起妻子的脖颈,在靳雪的娇嗔下,周季一把抱起靳雪,向大床走去。 欢愉之后,白天带孩子的疲惫席捲靳雪的全身,马上便进入了梦乡,一旁的周季则拿起手台,给老同事发送了一条信息后,侧身搂住妻子的肚子,耳畔就著儿子轻轻的鼾声,眼皮也变得越来越沉。 ------------------------ 34岁何杰 一个飘荡著零散白綾的殯仪馆,一身黑色素装的何杰,正作为逝者的母亲,接待来访亲属的默哀。 在整个葬礼的流程结束后,何杰不舍地看著棺材中静静躺著的儿子,轻轻抽泣著,將棺材盖完全闭合起来。 砰!砰! 是焚烧炉点火的声音,何杰目送著缓慢前行的运输带,正將装有儿子的棺材,运入焚烧炉的炉门中。 即使炉门关闭,一股热气仍席捲在何杰的脸上,泪水隨之变为泪痕,然而何杰的目光,仍不忍离开轰轰作响的焚烧炉。 忽然巨大的嚎哭声从里面传来,紧隨其后地便是一声尖锐的吶喊,“妈妈,快来救我!” 黑屏。 一秒后,画面再次切换回到了最初飘散著白綾的殯仪馆。 17 惊喜 6月5日 早上七点半,周季先是看了一眼手台上的回信,微微深吸了一口气后,便挤著笑容陪老婆孩子一起吃起早饭。 八点钟,周季带著靳雪给郝悠悠特意多做的几份煎蛋三明治,驾车前往母亲閆梅的住所。 把爱车停好后,周季绕路去了趟附近的早点摊,买了閆梅最喜欢吃的油饼和豆腐脑,连带著两大兜靳雪提前买好的水果,一起拎著向楼上走去。 向来觉不多的閆梅,见到儿子一大早过来探望自己,喜出望外,周季见母亲精神状態不错,也確实听话地没有乱跑,连忙掏出热乎乎的油饼以示奖励。 陪母亲聊了一会儿家常后,周季告诉母亲,自己已经处理好了和靳雪的关係,公司那边的工作也逐渐適应地得心应手,让她不用替自己操心,在家好好养病。 周季看著母亲微笑地连连点头,犹豫了一下,忽地问道,如果能再见到父亲的话,是否有什么心里话想说。 惊讶的神情从閆梅的脸上一晃而过,隨即变成了释怀的笑容,调侃周季,是不是后悔没有清明节陪自己一起去扫墓的事情。 被母亲这么一说,周季马上变得不好意思起来,自从父亲去世,虽然已经过去20年的时间,但是自己仍没有勇气去墓园扫墓。 他知道,如果去了墓园,自己的情绪一定会失控,所以这些年一直都是靳雪开车,拉著母亲一起前往扫墓。 閆梅见儿子语塞,一边恢復了往常的大嗓门,嚷嚷著不要瞎想这些没用的事情,一边转身回到客厅,从拿过来的果篮里,麻利地把周季最喜欢吃的水蜜桃洗乾净后,装进塑封袋塞到了儿子的手里,摆了摆手,让周季赶快回公司工作,平时不要特意时间再来看望自己。 关上门后,周季將水蜜桃放进包里,即觉得非常充实,但同时也空落落的,仿佛是特意翻看了习题册后面的答案卡,但却是一片空白一般。 九点钟,周季从公司的电梯出来,刚想推开三號造梦室的大门,门却先从里面被打开了。 郝悠悠迫不及待地一把將周季拉到了自己的小桌板前,在调出的评价查询系统界面上,赫然出现了何杰的五星好评。 “估计是老彬看到客户给的是好评,就没屏蔽,这下小周哥你不用担心了,怎么样,我这算首战告捷吧?” 郝悠悠从愣在原地的周季手里拿过包好的三明治,几十秒后便吃了个精光。 直到周季看到郝悠悠继续伸手向自己要第二个三明治的动作,这才慢慢从小桌板的屏幕前回过神来。 “她怎么会给我,好评呢?” “小周哥,你就说有多巧吧,昨晚的噩梦,又出现了循环问题,我服药进去帮她解决,等她甦醒后,她孩子在家都嚇哭了,可能这事让她心有余悸吧,我给她打电话时,又以你的身份替你道了歉,一晚上过去,她估计想通了,那句话咋说来著,冤冤相报何时了嘛。” 周季打开背包,將额外的三明治和水蜜桃递到嗷嗷待哺的郝悠悠手里,一边嘀咕著郝悠悠最后的话语,一边坐上郝悠悠的工椅,在小桌板调出了昨晚的梦境记录。 確实如郝悠悠所说,视频画面在第二次播放梦境的时候,因为郝悠悠服药介入而中断了。 也许是幸福来的太突然的缘故,心中同时压著好几件事的周季,虽然目前只有一件事情在向好的地方发展,但一种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感觉,在他的心头油然而生,几根绷著的弦,伴隨著其中一根松下来后,其余几根也不由自主地鬆弛下来。 一时之间,一股倦意袭上心头,郝悠悠见状屁顛屁顛地拉出睡眠舱,劝周季小憩一下,正好自己有事需要临时回趟家,答应中午顺道把午饭带回来,让周季安心休息,拍著胸脯保证这次他绝不会迟到。 原本只是微倦的周季,看到鬆软的睡眠舱,困意更加浓烈,昨晚老婆的开导,早上母亲劝自己不要想太多的话语,也不断地迴荡在耳畔。 周季看向桌板上的五星好评,先干好一件事的想法变得愈加强烈,为了以120%的最佳状態接待下午的客户,再接再厉再下一个好评,没有过多犹豫,便欣然钻进了睡眠舱里。 上次因为过於信任郝悠悠的原因所以没上闹钟,这次为了以防外一,周季特意给自己上了一个中午12点的铃声,有了郝悠悠承诺的人工唤醒与闹钟的双保险,几秒钟后,周季便安然进入了梦乡。 轻微的拍打声与熟悉的闹铃音乐同时响起,周季睡眼惺龙地按下了睡眠舱的弹出按钮,与此同时,郝悠悠双手端著一个大碗,来到了周季的面前。 “小周哥,听说这个冷麵是你最爱吃的东西,我一尝还真是!冰冰凉凉酸酸甜甜,正適合今天这么热的天气,哎呀,好久没出门,我都不知道外面已经这么热了。” 周季从只露出眼睛,全副穿戴著防晒武装的郝悠悠手里,接过淡棕色汤头中,还有些许冰渣的冷麵,用筷子挑了一口放进嘴里,冰爽弹牙的蕎麦麵,瞬间从舌尖齿间一路延申,打通了还处於倦怠的大脑和身体。 周季抬头给了郝悠悠一个真好吃的眼神,手里的筷子便越来越快地行动起来,三分钟后,留到最后的牛肉,搭配著因底料沉淀而最浓郁可口的冷麵汤,被周季完美收尾吃了个精光。 “这冷麵真不错,郝哥你够会选的啊,你怎么知道食堂没有这口我最爱吃的东西的?” 周季一边將一次性碗筷放入墙壁中的垃圾通道,一边摸了摸嘴角,意犹未尽地说道。 “哈哈,本身我也犹豫不知道该买什么当午饭,结果有一个说是你同学的客人,告诉我你喜欢吃这个。” 郝悠悠没想到周季对自己买回来的冷麵有这么高的评价,也被诱惑地再次拿起筷子,开始享受起第二轮的冷麵滋味。 “同学?” 周季听罢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狼吞虎咽的郝悠悠,隨即把今天的客人资料,向墙上投影,张昱祺三个字,搭配一张中性短髮,五官分明的照片,倒映在周季的双眸之中。 “她听说你在补觉,就说下午上班再过来。我告诉她了咱们公司客户休息室的位置。” 还没等周季开口,郝悠悠仿佛就已经知道周季想问什么,后者听罢对冷麵的味道再次夸讚了一番,便飞奔向休息室的方向。 张昱祺,是周季的高中同学。 虽然是个女孩,但因为个子接近一米八,而且一直是短髮的打扮,周季打心眼里,从没把她当作女孩看待。 但这並不影响她是周季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 相比於同龄人更喜欢运动,周季则偏爱动漫和电影,当时同班同学里,周季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比自己高半头的女同学,居然会和自己有相同的爱好。 隨著慢慢加深了解,张昱祺的独特之处,也更加令周季想和她做朋友。 相比於同学们大多都是邋遢的外表,张昱祺一直是整洁的样子,无论冬夏,校服里经常是一件繫到领口的,或或素的长袖衬衫。 写作业,这项周季每天恨不得爭分夺秒,甚至在一些无关紧要的课上都要写上一写的必干事宜,张昱祺却要回家后,看完自己想看的动画和杂誌,吃完晚饭,再开始动笔。 即使任何动画和电影,都能在网上找到,但张昱祺还是会將自己看过的影视,拍过的照片,极为復古地单独刻录成盘,並像是在电脑中建立文件夹一样,在现实中也分门別类地归档统计,甚至还会配上截然不同的手绘封面。 周末,几乎所有人都上补习班,而张昱祺却从不缺席自己的剑道课和架子鼓课。 张昱祺话不多,周季又十分爱说话,三年的高中同窗,周季喜欢用极端来形容张昱祺,张昱祺每每听到极端二字,也只是无奈,而这种无奈的表情,让周季觉得更加好笑。 高中毕业之后,周季如愿考入了日语专业,並在大二的时候出国留学,日本大学的课程结束后,周季选择回国就业,而当时从国內大学毕业,一直对日本嚮往的张昱祺,则毅然决然地报名参加了日本语言学校的学习。 12年前,2043年,临回国的周季,与刚刚抵达日本的张昱祺久別重逢,最后一周的时间,帮张昱祺张罗好了日本生活的衣食住行,並把自己许多带不走的东西,都送给了这个他高中最好的朋友。 自此之后,周季回国入职了梦源公司,而张昱祺则经歷了语言学校、大学以及之后在日本就职生活的人生轨跡。 12年间,虽然张昱祺没有再度回国,但是两人每年都会通几次电话,周季身边发生什么大事,比如结婚生子,或者哪个同学结婚生子,也都会和张昱祺知会一声。 两人上次通话是两个月前,但是张昱祺可完全没有提过回国的事情,这一声不响就悄悄回来了,周季自然要跑过去问个究竟。 推开休息室的大门,一身黑色西装的张昱祺挺拔地坐在沙发上,看起来格外颯气,她见周季进门,略显疲惫的面庞,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啥时候回来的?咋不和我说一声!” 周季衝到张昱祺的面前,略带怒气地说道。 “前天,我妈几个月前查出来了个病,但我一直没时间回来,这周一突然发了病危通知,我就回来了。我在日本的时候,就在网上看到你们公司铺天盖地的宣传gg了,噩梦业务,不错啊。” 张昱祺环顾著气派整洁的休息室,嘴角露出为周季高兴的笑容。 “我们这边都是预约制的,你这突然回来,咋能排到的?” 张昱祺的母亲也姓张,周季对张阿姨记忆犹新,相比起閆梅对学生时代自己的严格要求,张阿姨却永远对张昱祺纵容溺爱,一个高中生的母亲,仍对自己的孩子溺爱,每每让周季不禁羡慕不已。 现在听到张阿姨病了,周季下意识地避开了继续追问的话头,而是將话题引到自己的工作上。 “我们財团一直对你们梦源公司感兴趣,几个月前得知你们这边开闢了崭新的噩梦项目,便早早预约了一单,正好赶上我这次回国,就把体验项目的任务交给我了。可能是我从境外向你们公司提出申请的缘故,也许是重视国际客户?就满足了我选定你做梦境师的要求。” “谢谢老板派单啊!看你这財大气粗的样子,怎么著,还想把我们公司给收购了?” 周季笑著坐到张昱祺的身边,这才发现好友的眼眶是微微发肿的状態。 “阿姨,不会已经...” “恩,前晚走的。你爸...叔叔当时去世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张昱祺扭头看向周季,微微喝了一口茶水后,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就是完全不敢去想这个事情,哪怕只是我爸的样子在脑子里一晃,所有记忆就会翻涌而来,其实不只是当时,哪怕是现在让我去想,鼻子都会酸,就是时刻都想把脑子里那个控制回忆的阀门关掉。今天我妈还调侃我从没有陪她清明节去过墓园,哎,你真討厌,我真不想提这个事情。” 周季说著推了一下好友的肩膀,也许是对这几天潜意识里关於父亲的暗示有了准备,周季的脑海中刻意地晃过了父亲的样子,一种久违地,对父亲思念的伤痛感,马上填满了心间。 “我懂你说的这种脑子里播放记忆的感觉,从前晚一直到昨天,我脑子里一直在过我妈的幻灯片,但是今天当我睡醒之后,不但梦里完全没有我妈的身影,即使我刻意去想我妈,也没有感觉到特別悲伤的情绪。你懂吗?我觉得我妈对我那么好,我就该一直悲伤下去,但却只悲伤了两天,这太不应该了。” 张昱祺仿佛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心声的对象,语速越说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 “撕心裂肺的悲伤,也是一种噩梦,对吧?” 张昱祺看向周季,周季从未见过一向独立自主的张昱祺,眼神里出现过这种类似求助的目光。 “放心吧,你不是有很多照片吗,整个下午,我把阿姨所有的点点滴滴,都放进去。” 周季轻轻拍了拍张昱祺的肩膀,见好友缓缓点头,手掌用力地,使劲搂了搂她。 下午一点,周季和先回家找素材的张昱祺道別,返回了三號造梦室。 一个小时后,周季的素材库便开始陆续接到了各种有关於张阿姨的照片和视频。 郝悠悠对於张昱祺提供的人物相册,素材之多,但按照时间、地点、事件,又被分类地如此详细,一边小声反覆感嘆著祺姐真离谱,一边开始迅速投入到梦境的製作中。 相比於以往只是一个故事的噩梦模式,周季想在有限的半小时梦境中,为好友揉进儘可能多的事件,但多故事同时开,就意味著工作量也同样倍增。 每次最消耗时间的场景构筑,从一个变成多个,也是对周季和郝悠悠的能力考验。 好在张昱祺已经將素材整理地十分清晰,令两人的工作轻鬆不少。 这几天的工作下来,周季早已清楚,在梦境製作上费时间的重要,两人搭配著干活,下午的时光一晃而过,直到晚上八点,当张昱祺来造梦室领取头环时,才將將把梦境搞定。 张昱祺为了答谢一整个下午,为自己梦境不遗余力干活的郝悠悠,坚持请他和周季一起,到公司对面常年排队的肥肠火锅店里用餐,一向干任何事情都有计划的她,早已预定好了座位。 但是郝悠悠以自己接受不了下水的味道而婉拒,见张昱祺提议要不要换一家餐馆吃饭,连忙摆手,痛快地表示,小周哥也好久没见自己的好朋友了,好不容易可以吃顿饭聊聊天,自己就不瞎跟著掺合了。 张昱祺见状也不好意思再强行邀请郝悠悠,真诚道谢的同时,告诉郝悠悠隨时欢迎他去日本玩,到时候自己一定会做导游陪他深度旅游。 晚上八点半,周季和张昱祺两人在肥肠火锅店落座,几分钟后,咕咕冒泡的肥肠火锅便端上了桌。 周季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即使在棕红色汤底中,仍粉粉嫩嫩的肥肠,只是轻吹了几下,便一口塞进了嘴里。 “可以啊,还记得上次和你说过的,我最近开始吃肥肠的事情?这东西我以前真吃不惯,我记得就小时候我爸带我吃过一次滷煮,那会儿我只吃里面的烧饼,但是前一阵,因为常去的一家重庆麵馆,老板待见我是老顾客,经常给我加一些卤肥肠,我才发现,这东西嘎吱嘎吱的,確实挺好吃。” “听你这意思,我该请你吃滷煮唄?” 张昱祺也將一小节肥肠带著汤汁放在米饭上,待火锅的汤料微微浸透米饭后,一筷子插下,肥肠配著掛著汤汁的米饭,一同送入口中。 “哎哟!真是在大日本帝国呆惯了的人哈,吃这个都能按照寿司的方式。滷煮哪有这火锅好吃,平时排大队,我巴不得尝一次味道。” 周季一边调侃好友,手上的筷子则毫不停歇,又將几个肥肠,吹都不吹,便直接扔进了嘴里。 张昱祺看见周季一个劲儿吸溜嘴的样子,无奈地笑著说道,“我不咋饿,放心,没人和你抢。” “不是,嘶嘶,我就是想一口多嚼几个,体验一下这肥肠自由的感觉。嘶嘶,你哪天走啊?” 周季一边说著,一边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借著嘶嘶吞吐热气的空当,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明天上午的飞机。本身我叫我爸也和我一起回日本,他退休一个人也没事干,但他还是想先留在这里,算了,隨他吧。” 张昱祺喝了一口冰镇的啤酒,微微嘆了一口气,接著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又举起扎啤杯,豪饮了一大口入喉。 “没事,叔叔在这里,有啥事我都能帮忙,其实我之前就想说,阿姨查出病之后,你就该和我说啊,你回不来,我在这边怎么都能帮上忙的,你连我都不说,说实话,我挺生气的。” 周季也拿起扎啤杯,配著嘴中反覆咀嚼的肥肠,来上了一口,脸色马上变得红润起来。 “你拖家带口的,每次打电话聊天,不都是抱怨自己天天一堆事嘛,再说了,医生已经说是不治之症,要是你能穿越到未来找到特效药,我肯定找你。少喝点吧,我记得你酒精过敏。” 张昱祺將扎啤杯轻轻地和周季的酒杯相碰,接著独饮起来。 周季无奈地笑了笑,又轻抿了一口啤酒泡沫,似是转移话题般,开始聊起自己这段时间工作上的变动。 有真心朋友在身旁,周季越说越多,即使是小口抿著喝酒,酒杯也不知不觉便见了底。 张昱祺就像学生时代一样,认真地倾听好友的诉说。火锅店外排队的人流越来越少,两个人桌上,空著的酒瓶也越来越多。 11点中,张昱祺搀扶著满脸通红的周季回到三號造梦室,郝悠悠给已经糊涂的周季吃下了解酒药,几分钟后,周季脸上的潮红褪去,他刚想起身送下张昱祺,才发现好友早已经离开了公司。 周季和郝悠悠说,想去天台上透透风,便拿著手台坐上了电梯,在电梯上升的过程中,按下了靳雪的號码。 马上话筒里传来了靳雪小声但又温柔的嗓音,“胖子刚睡,怎么啦?这么晚打电话,没出什么事情吧?” “老婆,跟你说个好事,昨天本身註定是差评的那个单子,居然得到了好评,之前我確实有点迷茫,但现在我这造梦的心气又起来了,像你说的,就先干好自己能干的工作,对了,今天张昱祺还回国找我来了。” 一股晚风吹向周季的脸颊,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我忽然感觉自己真的长大了,大学的时候,我回国找张昱祺,吃了一顿饭后,下周还能再吃一顿饭,下下周还能再吃一顿饭,就感觉那会儿时间是无限的,想什么时候见朋友都可以。但现在,你看,她12年没回来,回来就只吃了今晚一顿饭,明天马上就要走了,就感觉我们都被一个新的人生框架所限制,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了。” “没事啊老公,我和胖子会一直缠著你的。” 听到靳雪俏皮的话语,周季想起张昱祺已经见不到自己母亲的事情,又想到妻儿和母亲现在还都在身边,心里忽地一暖,笑著对听筒轻轻点了点头。 ------------------------ 33岁张昱祺 张昱祺打开一本落满灰尘的相册,翻看著自己的一张张照片。 儿时红著眼泡委屈地站在家门口、初中刚买架子鼓时的开心、高中脚上打著石膏在医院里的骄傲、日本旅行时照相的不耐烦。 张昱祺的视线不断聚焦在家门旁那个嘴唇发白起皮,架子鼓旁正顶著两个黑眼圈,病床前头髮打柳,富士山下紧紧抓住自己手心合影的同一个女人。 被反锁在家时她好像一直在门外和自己说话,也是她说等上完一个月的夜班就去给自己买架子鼓,篮球比赛获胜但扭伤脚踝后,就是她在晚高峰背她去的医院,和男朋友约定好出游计划后,她却意外到访。 她的点点滴滴张昱祺都似乎记得,但是却想不起她的名字,越想回忆起这个女人,女人的相貌反而越来越模糊,最终每张照片的合影上,都只剩下张昱祺自己的身影。 18 求助 6月6日 上午十点半,周季久违地睡了个自然醒的懒觉,待睡眠舱弹出时,却发现財务室的刘鑫,正端坐在自己的工椅上。 刘鑫见周季的睡眠舱终於打开,立马放下手里的茶杯,捧著一杯温热的豆浆,大跨步地跑到了周季的面前。 “哥,你终於醒了,我记得你都三十多了吧,觉还这么多,真让人羡慕。” 周季接过刘鑫递过来的豆浆,也没客气,插上吸管便嘬了两口,乾涩的喉咙瞬间得到了缓解。 “说吧,这上午最忙的时候,你能抽时间过来找我,有啥事。” “哥,今天周日,你忘啦?就你们噩梦部门要周末加班。” “嘿!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那你这大周末还来找我,不是更有事情嘛?你到底有没有事儿,没空儿和你逗闷子啊。” 周季恍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周末还在上班的事情,这在以前工作日都不一定到岗的他,是完全不可能想像的事情,原本还不错的心情,瞬间变得有些鬱闷。 机灵的刘鑫自然察觉到了前辈表情上的变化,连忙从身后的袋子里,掏出了一个金黄油亮的炸糕,塞到了周季的手里。 “哥,你最爱吃的东四二条的炸糕,我一大早就排队给你买的,配豆浆,绝配!” 周季白了一眼脸上堆笑的刘鑫,咬了一大口外焦里嫩的豆沙炸糕,脸上这才恢復了笑容。 刘鑫见状马上一鼓作气,又从袋子里拎出来四五个,早已用吸油纸包好的炸糕,眼疾手快地放到了工椅的小桌板上,隨后向周季讲起了所求之事。 刘鑫的表弟,刘磊,是被刘鑫內推进的公司,之前一直在金榜组做看场子的工作,一周前也被阴差阳错地调到了噩梦部门。 这几天,刘磊依靠分析器生成的梦境屡获好评,因为前两天的宕机事件,並没有波及到他的45號造梦室,便想这次算是走了狗屎运,借著这个势头,说不定真能实现转岗的可能,干之前一直在美梦部门期待的白天岗位,结果昨晚刘磊造梦室里的分析器,在传输完梦境后也突然宕机了。 刘磊和他的新人搭档,两人的业务水平,本就是赶鸭子上架不算熟练,在失去了分析器的帮助后,属於是实打实地俩眼一抹黑,情急之下,忽然就想到了周季前两天开办的讲座,连夜跑到表哥刘鑫的家里,请他拜託周季出山,帮帮自己所在的45號造梦室。 周季听罢眉头微微紧缩,刘鑫有眼力见地,抢过周季手中已经空空如也的吸油纸袋扔到垃圾道后,又拿了一个热乎的炸糕,塞到了前辈的手中。 “別的造梦室,跟我都是竞爭关係,別人不知道,你刘鑫还不知道我以前上班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嘛?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你倒真不和我客气。” 刘鑫听罢立马赔上笑脸,“周哥,我的好哥哥,你对我怎么样,不用你说,弟弟我心里和明镜似的!我表弟刘磊这人憨的很,没有坏心眼,不用你手把手教他做梦境,说实话,他就想现场看看你如何接客,好照猫画虎地回去试试,他昨天和我说,那天你的讲座,因为当时他的分析器没问题,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给你鼓掌了。你记不记得,当时讲座最后鼓掌的时候,有个大高个儿,属他鼓地最卖力,那个就是我表弟。” 讲座时大高个儿带头鼓掌而引起小骚乱的画面,马上浮现在周季的脑海里,还没咽下去的豆浆,差点就从鼻眼里喷了出来。 “和著那就是你弟?算了,你让他待会儿过来,我先把怎么让客人误以为分析器还在正常工作的套路交给他,下午等他把客人送走之后,再来我这边学一下如何手动生成梦境。” 刘鑫见周季鬆口,双腿一跳,高兴地抱在了救星的身上,重复地说著,还得是我哥,对我真好。 十一点,进门都需要微微弯腰的刘磊,点头哈腰地走进三號造梦室,本就眼睛很小的他,在满脸堆笑的状態下,更是弯成了两道细长的眯眯眼。 周季本想把教学的工作,交给郝悠悠来做,但对方发信息说得中午才能回来,看在声称给自己继续带冷麵的份上,周季也没有太大的牴触情绪,但在讲解分析器的操作时,明明已经吃了两个大炸糕,肚子仍咕咕地叫了起来。 刘磊耳朵不聋,连忙擦了擦自己菠萝味能量杯里插著的吸管,示意老师要不要先尝一尝。 周季笑著摆了摆手,但教学的认真度,从最开始囫圇吞枣的演示,变得仔细了许多,如何把喷气功能修復,哪个按钮又是用来开关分析器舱门的,在自己指导完,还会让刘磊上手亲自试上一试。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周季同样把刘磊在三號造梦室培训的事情,提前通知了郝悠悠,並且备註【可能会食量很大】。 中午郝悠悠拎著六碗冷麵赶回来的时候,周季已经开始亲切地称呼刘磊为大磊子。 最终以刘磊三碗冷麵,郝悠悠两碗冷麵加一个炸糕,周季一碗冷麵加最后两个炸糕的分配,刘磊和郝悠悠满足地饱餐了一顿。 吃完饭后,刘磊又当著周季的面,运行了接客时一整套佯装分析器正常的工作流程,在不停地一遍遍道谢后,一点钟,刘磊率先返回了自己的45號造梦室,和搭档做起下午会客的准备工作。 待刘磊走后,周季告诉郝悠悠,下午还得教一下大磊子如何製作梦境的手法,同时这也算是个锻炼郝悠悠工作成果的机会,况且中午饭看他吃的挺香,这个工作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郝悠悠的肩上。 下午两点,一个穿著朴素的女孩,面露难色地推开了三號造梦室的大门。 还没等周季询问,名叫田佳文的女孩便不打自招,称自己因为和朋友打赌打输了,才被迫来体验这个噩梦项目,恳请周季手下留情,如果真的被噩梦嚇哭,自己是绝对没办法给他好评的。 周季听罢,迟疑了片刻,热情地將田佳文搀到座位上,说道客人就是上帝,他愿意给女孩特別提供一款美梦服务,但是自己的权限只有15分钟的体验版,也请女孩不要介意。 届时將会临时给她一个不需要人脸识別激活,而是通过指纹远程解锁,来启动客单噩梦头环的装置,美梦体验完全免费的前提,只需要对方在“体验”不存在的噩梦后,给一个好评即可。 田佳文从没想过还能有这种待遇,立马连连点头,而一旁的郝悠悠听到美梦服务,也主动向周季情愿,希望可以来做这个单子。 周季考虑到郝悠悠之前还从没做过美梦的业务,便欣然同意让搭档来接客,自己则跑去仍放心不下的,刘磊的45號造梦室。 果然还没进屋,便在门口听到了屋里传来的客人质疑声。 周季连忙推门而入,只见分析器已经冒起了黑烟。 还没等刘磊说话,周季顺手关掉了房间里的空调按钮,之后几个箭步,笑容满面地来到了客人的面前。 “抱歉抱歉,真的给您不好的体验了,这台机器工作时,需要房间保持很凉爽的温度,今天这个屋子的空调意外坏了,才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但您刚才,应该已经进入机器里面了对吧?” 刚刚还恼羞成怒的客人,被周季这么一打岔,忽然像是忘了自己因为什么生气似的,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周季趁热打铁,安抚客人,今天虽然机器冒烟了,但其实已经採集好了完备的信息,当然自己作为刘磊的直属领导,如果客人希望有什么补偿需求,他也一定尽力,希望可以高抬贵手,不要给员工差评。 客人听出了周季话里的甜头,立马上鉤,语气变得缓和的同时,声称自己从小就是胆大,这次听说梦源公司开设了噩梦的项目,特意选择了今天提新车的日子,一同完成噩梦的体验。 本想著提了车后,今天下午美滋滋地预约好噩梦服务,晚上来一场触目惊心的噩梦,可谓是最完美的一天。 但却没想到体验的效果如此差强人意,並让周季可以查询自己往年来,在梦源公司订购的美梦服务,对於像自己这样如此有粘度的用户,希望公司能给出令人满意的解决方案。 周季的余光中,捕捉到客人手上的奥迪车钥匙,马上和客人进一步地客套起来。 客人见周季掏出rs4的车钥匙,一下子感觉亲近了不少,语气中对於现在还有人这么钟情於老一代燃油车,更是发自內心地竖起了大拇哥。 周季则连连谦虚地摆手,见时机到位,又把话题引回到了噩梦体验的正事上。 “先生,我完全理解您今天体验不好的感觉,如果是我,心心念念好长时间的一件事,是今天这样的情况,我也会很不高兴的。您看这样怎么样,我再给您特別申请另外一个噩梦的体验资格,费用由我这边全部承担。” 周季的提议正中客人的下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反覆確认了周季赠送梦境的承诺,在周季將两个头环,实实在在地递到了他的手里后,脸上久违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送走客人,周季回到刘磊的45號造梦室,还没等自己开口,大个子便一把抱住了周季, “季哥,我和搭档搞反那个分析器的开关键了,一直按了十多次,以为是开舱的按钮,实际却是关舱键,真是对不起你一上午教我那么认真。” “没事,毕竟实操的时候不是一个房间,我当时应该陪你回来现场操练一下的,下次记住就好。没事哈大磊子。” 周季拍了拍像是大熊一样,依旧紧紧抱住自己不放的刘磊,脸上露出了类似和週游玩耍时的温柔笑容。 刘磊的搭档见终於有机会能和周季私下里交谈,道谢的同时,连忙问起第二个噩梦的费用需不需要他们两人垫付。 周季则將自己今天下午,接待田佳文的情况告诉了两人,既然现在本身也閒置出了一个噩梦头环,不如用到更需要的地方,到时候田佳文会按照约定在晚上激活头环,不会耽误刘磊这边客人的噩梦使用。 周季打断了两人一个劲儿地道谢,从地板上搭建出了两把可塑座椅,让两人坐到他的身边,接著便点开了小桌板的后台瀏览器,搜索起客人的背景资料。 客人名叫温子豪,通过瀏览记录的查询,周季发现他近期十分关注如何饲养青蛙的知识。 在温子豪的朋友圈中,还能找到他和孩子的合影照片,照片中的青蛙饲养缸,同样引人注目。 周季將噩梦设计的思路,手把手地教给二人,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下午四点。 这时,敲门声忽然从造梦室的门外传来。 刘磊跑过去开门,这才发现,来人是上次讲座结束时,还想向周季问问题的那个同事。 同事开门见山,说自己是来向上次讲座时带头鼓掌的刘磊道歉的,刘磊则毫不在意同事过去的冒犯,两人化干戈为玉帛后,同事这才发现,原来周季正在这里现场教学,接著便鼓起勇气,羞涩地问询,是否也可以一起学一学手动製作噩梦的方法。 若是以前在故知项目组的周季,他自然会断然拒绝,然而这几天与郝悠悠在噩梦部门的工作相处,周季的內心已经產生了稍许的变化,他看了看对方求知若渴的目光,点了点头应允下来。 见周季欣然同意,这位同事兴奋地说要回自己的造梦室取个东西,再回来时,周季在45號造梦室实地讲课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所有造梦室的同事耳中。 一时之间,四十多个同仁一股脑地都挤进了45號造梦室听课,下午六点钟,周季半讲半演示地,製作完了客人的第一个噩梦,来这里听课的人都受益匪浅,一声又一声地致谢后,摩拳擦掌地返回自己的造梦室操练起来。 见人潮散去,周季反覆询问刘磊是否已经掌握了噩梦的製作技巧,在大磊子和搭档两人齐声地確认下,周季將第二个噩梦留给二人自行操练,自己则直接坐电梯下楼,与已经在食堂点好饭的郝悠悠匯合。 19 选择 连续吃了两天麵食,周季下午便嘱咐搭档,帮忙打一份手抓饭即可,来到食堂,见餐桌上热腾腾的手抓饭旁,还整齐的摆放著十根喷香流油的烤肉筋,周季不由得对这个来公司还不到一周,便能抢到刚出炉羊肉串的年轻人刮目相看。 见周季吃的很香,郝悠悠脸上的笑意也愈加浓厚,半碗羊肉泡饃下肚,他告诉周季,十分感谢今天能给他製作美梦的机会,当他按照田佳文的要求,从周季的素材库中调取材料,进而製作女孩的美梦时,他自己也仿佛沉浸其中,“小周哥,原来做美梦是这么奇妙的感觉”。 “这有什么的,等到时候咱们搞定了白班组的席位,真正接起单子,肯定也还会遇到像今天这样有额外需求的客人,我现在手里也有了美梦的製作权限,到时候有人要是想购买2小时美梦的服务,我可都交给你来弄,你那会儿可別嫌麻烦啊。” 郝悠悠一边靦腆地笑著,一边也左右开弓地,擼起了他特意等周季下来后,再享用的另外十根羊肉串。 吃完晚饭差不多七点,周季回到三號造梦室,检查了一下郝悠悠製作的15分钟体验版美梦服务,確认质量在线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刘磊所在的45號造梦室,刚一推门,就见到附近几个造梦室的同事,都聚在刘磊的小桌板前,你一言我一语地在给大磊子出谋划策著。 同事们见周季进屋,立马让出了一条直达小桌板的通路。周季谦逊地和在场的同事逐一打了个招呼,走到大磊子身旁,快速瀏览起新徒弟製作的第二场噩梦。 “季哥,他们说我这个噩梦做的有点脱离实际,你觉得呢,也不太成?” 在人头攒动的45號造梦室中,刘磊声音十分微弱地,向周季问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困惑。 “我觉得挺好啊,梦里嘛,很多时候都是虚幻的,大磊子你这设计的梦境是有点灵性在里面的,我觉得你应该相信自己。” 见自己得到了老师的认可,刘磊和搭档相视一笑,眉头紧锁的神態,也马上舒缓了许多。 在场的其他同事,很多人都是自己第一次手工製作噩梦,心里完全没底,见周季要走,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带的头,纷纷央求周老师也去各自的造梦室,帮忙审查一下工作,感觉只有老师看一眼认可后,才敢给客人发送。 周季瞟了下接近八点的时间,没有太多犹豫,应了大伙的话茬,像是一个品菜的高级大厨,辗转在二十余间造梦室中,对各个同事的作品,都给出了独有的建议和指导。 虽然周季把控自己在每一间造梦室中,停留的时间都不超过十分钟,但无奈宕机的造梦室数量,確实已经超过了20间,等到全部转完之后,已是接近11点钟的深夜。 十一点半,周季告別了各位同事,返回三號造梦室的老家,却发现郭小彬正在门口满面踌躇地来回踱步。 “老郭你啥情况,想念和我们一起搭伙过日子的生活了?今晚来我们这儿睡觉?” 面对周季的玩笑话,郭小彬严肃的脸色却没有任何回应,一把抓住正要推门进屋的周季,向通往天台的楼道拉去。 待两人来到天台后,郭小彬回身仔细检查了一下通往天台的大门確实已经上好了锁,隨即点上了一根香菸,微微嘆了口气,想说什么,但却马上欲言又止。 “咋啦,是说我那分析器修不好了是吧?我知道你这人一向一诺千金,但是全公司这么多机器要修,你顾不上我的,我完全理解,没事,我已经適应手工搓噩梦了,明天也最后一天了,不用特意费心再惦记修复分析器的事情。” 见老同事一反常態,周季故作轻鬆,试图缓解眼下微妙的氛围,然而当郭小彬转身面冲自己时,他十分清楚,对方想聊的话题,不是插科打諢就能轻易划水解决的。 “周季,我这边有三个消息要和你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还有一个和你关係不大但需要你配合的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周季童年的寒暑假,一直是每天都热衷於抽菸打麻將的姥姥带他,虽然周季不吸菸,但对烟味也並不反感,脑海中忽地回忆起自己之前对杨建章抽菸的双標態度,周季將身子伏在天台的栏杆上,深深呼吸了一口已经渐凉的晚风,笑著和郭小彬说,自然是先听坏消息了。 “昨天有个叫张昱祺的客人,给你了一个差评,我那边帮你暂时屏蔽了。” 周季听罢,心跳忽然停跳了一拍,下一秒钟,他强装轻鬆,笑著对郭小彬说,“老郭,你都帮我屏蔽了,这算好消息啊,不瞒你说,上次我托你帮我屏蔽的客人,最后居然给我了一个好评,没想到这差评出到这个叫张昱祺的客人身上了,说吧,告诉我,好消息是啥?” “好消息是,你这乐於助人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公司的领导层,加上你之前四天全都是好评,会擬定你成为噩梦部门的业务组长,统筹49个小组的噩梦內容,明天开会就会通报这件事。” 郭小彬的好消息,令周季在此刻寂静的深夜,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臟又快又重的跳动声,但他下意识地避重就轻,询问起为何明天突然把上班改为开会的原因,毕竟年过三十,他知道很多事情,並不都是嘴上说的那么轻巧。 郭小彬猛吸了几口即將燃尽的烟屁股,告诉周季,他也是刚知道,试运营到今天就提前结束了,明天公司会通知大家开表彰会。分析器宕机的原因,他也已经查清楚了,確实是机器自身的原因。 “我就说嘛,你们这机器造的太著急了,用几下就坏了,我那个甚至还没用就下线了。” 已经认识郭小彬小十年的周季,潜意识中好似知道对方想要表达什么,但本能地不想承认,便顺著话茬,扯起了閒篇。 郭小彬则没有接话,而是抬起自己的手台,將一枚晶片插入其中,一行又一行代码,飞速地在投射出来的悬浮屏上快速运行著,並最终定格於25:10的时间点。 接著郭小彬切换到另一枚晶片,代码运行的最后,定格在了27:45的点位。 见郭小彬还要继续切换晶片,周季一把將其拦住,示意对方有话直说就成。 郭小彬看了看周季,將隨身携带的十余枚晶片收进了上衣口袋,再次点起一根香菸,吞吐了几个烟圈后,淡淡地告诉周季,这些是从部分修復的分析器中,调取的最后一次运行资料,上面显示的时间,是这台机器全速运转下的时间记录。 分析器工作效率的设计初衷,是在最多一分钟的时间內,便能分析出客人潜意识里的噩梦元素,但是这些晶片的的歷史记录显示,每分钟可以生成上千种梦境的分析器,却在半小时的时间內,连一种客人潜意识里害怕的东西都找不出来,高强度的搜索工作,直接导致了机器里多个零件的损坏,最后出现宕机的结果。 “我记得你说过,当时你第一天去三號造梦室报导的时候,郝悠悠是从分析器里出来的,对吧?” “啊?” 面对郭小彬的质问,周季本能地装傻充愣道,脑袋里却已经明白实际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件事情霍总已经知道了,明天的庆功会结束后,会举办答谢员工的美梦体验服务,你只需要记住让郝悠悠去参加就可以了。” “这就是你说的,需要我配合的事情?” 周季定睛看向郭小彬,希望对方能表达地再敞亮一些。 “恩,之后业务组长就是你的了。” 郭小彬掐灭了手中的香菸,郑重地看向周季,“你不是想上白班的工作吗,业务组长比你之前的工作还自由,明天千万別犯糊涂。” “老郭,你说的这事情,有证据吗?不会是因为领导要把机器出问题的事情,怪到你们技术部身上,你就拿郝哥来当替罪羊吧?” 虽然周季知道,自己和郝悠悠也就只认识了不到一周的时间,但不知为什么,他本能地想在老同事面前,尽力地维护搭档。 “我確实没有证据,造梦室里也没安装摄像头,没人能证明他確实进入过这些分析器,但你是聪明人,你应该明白,如果在这件事上,你不和他撇清关係,之后恐怕就不是上白班或上夜班的...” “老郭,没证据就別瞎猜了,这样,我待会儿回去就直接当面问问他,你要不要一起?” 周季转身將锁住的天台大门猛地打开,扭头看向郭小彬默默抽菸的背影,见对方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便顺著楼梯一股脑地跑下楼去。 回到15层,周季先是拨通了张昱祺的电话,但却一直无人接听,不知不觉间,便已经走到了三號造梦室的门口。 他推门而入,只见睡眠舱里的郝悠悠,正对他报以灿烂的笑容,“小周哥,田佳文的美梦已经顺利结束了,咱俩今天终於可以早点睡觉啦,临睡前,有个事情我想...” 记忆中张昱祺满脸笑意的表情,似乎有一刻和眼前的郝悠悠完美重合,刚才在天台上的对话,不断迴荡在周季的耳畔,一股背叛的怒火,猛地在他的心中燃烧起来。 “你明知道我有老婆有孩子,必须得上白班照顾家里,为什么还要把分析器弄坏!” 周季说完,使出全力將已经退入墙体中的半个睡眠舱,一把拽了出来。 “小周哥,你听我解释。” 郝悠悠本就白皙的脸庞变得更加没有血色,他翻身跳下睡眠舱,试图接近周季一些,但却看到了对方抬起双臂,五指张开,刻意保持距离的手势。 “解释什么?!现在你干的事整个公司都知道了,我和你一组,你觉得我会有什么好下场?” 周季仿佛找到了发泄怒气的出口,声音在歇斯底里的嘶吼下,甚至变得有些沙哑。 “小周哥,我不是坏人,所有的事情我一人承担,绝对不会牵连你。” 周季眼睁睁看著郝悠悠从怀里掏出了一枚警徽,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你一直在利用我是吗?杨建章明著来,你暗著来?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们这么费尽心思,也要想方设法接近的理由?就因为我爸是第一个在梦境里去世的人?我还傻呵呵地把你看作是搭档,我呸!我真他妈傻!” 周季的余光中,最后看了一眼已经红了眼眶的搭档,不等对方开口,便拎起车钥匙,向停车场跑去。 20分钟后,周季將身上那种撒不出来的力气,全部释放在油门上,比平时提前了10分钟的车程,回到了自己的家。 也许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在自己的脑子里消化,周季没有进入臥室打扰靳雪,而是拿了个毯子,蜷缩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所有事情混乱地在周季的脑海里翻腾,即使已经是后半夜,但他仍没有任何睡意。 忽然,客厅的黄色灯光被悄然点亮,穿著睡衣的靳雪,拿了杯热牛奶,坐在了周季的枕边。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一天的疲惫和坚强,在靳雪轻柔的嗓音下,如决堤一般席捲周季的全身,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头扎进了妻子的怀里。 “老婆,本身一切都挺好的,註定差评的客单变成了好评,我真的照你说的,牟足精力打算干好自己的工作,我本身想能多挣点儿钱,让你不用捏著鼻子去干你不喜欢的事情,你就干你喜欢乾的,做个快乐的人。可是,现在应该是办不到了,我对不起你。” 靳雪轻轻地安抚著周季的后背,將下巴贴在丈夫的额头上轻喃道,“你心里想的这些事情,怎么从来都不和我说呢,你知不知道,这是最好的情话?” “我没办到,肯定不会和你说啊,本身真的有可能办到的,你別怪我。” “我怎么会怪你呢,有这样想著我的老公,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在靳雪轻柔的安抚下,周季一直憋在心里的委屈,顺著眼角流了出来,他只感到堵在心里的那块石头,像被短时间抬起来似的,终於呼吸到了外界新鲜的空气。 他將今天发生的事情,那些关於张昱祺和郝悠悠的事情,悉数讲给了妻子,讲的越多,他便感觉心里越发的轻鬆。 靳雪听完周季的复述,一边摸著丈夫趴在自己大腿上的脑袋,一边给予了自己的分析。 首先,靳雪表示,张昱祺是不会害丈夫的,她让周季明天可以再给张昱祺打个电话试试,差评事件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对於郝悠悠,她点明其实两人最初组队的时候,郝悠悠又不知道周季是拖家带口的人,如果真有什么坏心,更不可能还把本就是差评的单子,帮丈夫弄成好评。 撇去郝悠悠警察的身份不谈,单从一个打心眼里就要破坏公司仪器的人的角度出发,给梦源公司挣好评,对他而言,可以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才对。 “你呀,有时候就是喜欢钻牛角尖,我不是说了吗,干你可以干的事情,既然工作遇到了问题,那不如就去探究一下爸的事情。” 周季抬起朦朧的双眼,看向妻子,“你之前还说不让我去想这件事。” “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当时一提爸,你马上就刻意转移话题,所以对於前天的你来说,確实是应该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製作客户的梦境上,毕竟你的初心,还是想干这份工作的,但如果现在这条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我觉得你可以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了。” 周季听罢,调出了手台里的信息递给妻子,上面是前晚自己发给刘思雨,拜託对方抽空帮忙调查系统波动的留言。 他向靳雪解释,目前已知的两次梦境中死亡的事情,分別发生在6月2日的清晨五点以及6月2日的下午五点半。 前晚加班的刘思雨,连夜帮周季调出了这两个时间点的系统数据,確实都有一丝细微的波动,但也没办法证明什么。 “哟,我绩哥居然还会和其他同事联动了,我怎么记得你以前几乎谁都看不上眼?” 周季望著靳雪满怀笑意的眼角,不好意思地无奈著表示,人都是会进步的。 “哈哈,这样很好啊,单打独斗啥时候是个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郝悠悠和杨建章,他们两个警察,肯定手段比你多一些,现在看来,你和郝悠悠说不定还能再搭档一回。” 妻子的话语,像是给周季吃了一颗定心丸,他隱约意识到,也许在郭小彬给自己递出橄欖枝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眼下,当心中的疑惑和愤怒都被靳雪的开导轻轻扫散,他只感到眼皮愈发地沉重,一股不可抗拒的睡意迅速向自己袭来。 ------------------------ 42岁温子豪a版 下班推开家门,孩子高举著手中的透明培养箱,递到温子豪的面前。 兴高采烈地告诉爸爸,这是今天春游抓到的癩蛤蟆。 忽然培养箱的盖子打开了,癩蛤蟆蹦到了温子豪的脸上,紧接著,便是强烈的瘙痒感,从他的脸庞传来。 他大叫一声奔向卫生间,只见癩蛤蟆背上的脓包,如烽火燎原般,转眼间便覆盖住了自己的整个脸颊。 42岁温子豪b版 温子豪提了新车,坐进驾驶舱后,却发现里面是学生时代心爱自行车的座椅。 他跨上车座,猛打方向盘,一辆在自行车骨架上打造的汽车,开始奔驰起来。 驾车过程中,他突感口渴,捏闸后搭配著熟悉的脚剎,將汽车停稳在便利店的门口。 买好饮料出门,却发现因为没有锁车,新买的汽车正被人快速地推向马路上。 新车的高昂费瞬间充斥在温子豪的脑海,他奋力直追,但却只能眼见著对方骑上自己的汽车,消失在了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