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火领主》 第一章 巴隆死了 初秋的冷风已经像刀子似的刮人。 今天是秋收祭后的第二个礼拜日,收税的日子。 冷风捲起黑松林村泥巴小路上的尘土和枯叶,打著旋儿扑向那些低矮破败的茅草屋顶。裹著一股子牲口棚的骚臭味儿,混著烂泥塘子散发的腐朽气息,直往人鼻子里钻。 “瞧这穷酸气儿!”一个公鸭嗓子,又尖又细,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墙头草都快比屋顶高了!嘖嘖,这篱笆,老子放个屁都能给震塌嘍!” “谁说不是呢,大哥您看这地,”另一个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木头,充满了諂媚,“连根像样的草毛都长不出来!耗子打这儿过都得含著眼泪儿!就这破地方,刮地皮都刮不出二两油来!” 被称作“大哥”的人没立刻接话,只发出一声沉闷的、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嗤笑,带著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蔑。 他叫巴隆,一个骑士。 所谓骑士,就是会呼吸法的人,传言可以三拳打折小树,两剑劈断人骨。 领头的那个大块头巴隆,是黑森林堡那个禿头老男爵手底下最得力的狗腿子之一,就是这么有个“骑士”的名头的混混,领著俩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的侍从,在这片穷得叮噹响的领地里横著走。 巴隆那身用廉价铁片勉强敲打出来的半身甲,在灰濛濛的天光下也泛不出什么像样的光泽,倒是沾满了泥点子,看著比村里最脏的猪倌也好不到哪儿去,腰上拎著一个三五斤的小锤,当做是武器。 但就这么一身半身甲,也要几千的价格,够一家农户吃上半年了。 “油水少?”巴隆终於开了腔,声音瓮声瓮气,像破风箱,“油水少就不用交『平安税』了?老子顶著风跑这一趟,是来跟你们这帮泥腿子讲交情的?”他抬脚,重重地踹在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篱笆门上。 篱笆门后,是特里大叔的家。 “哐当!”一声闷响,连著篱笆墙都跟著剧烈地晃了几晃,几根支撑的细木棍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抖落下一片尘土。 “交钱!妈的,磨蹭什么呢!”巴隆不耐烦地吼道,唾沫星子似乎能穿透稀疏的篱笆缝喷到伊万脸上,“按人头算,一个子儿不能少!男爵老爷的规矩,懂不懂?” “就是!”公鸭嗓子立刻帮腔,“巴隆大哥亲自来收,是给你们脸了!別给脸不要脸!” 沙哑嗓子也赶紧跟上:“再磨嘰,信不信大哥把你们这破窝棚当柴火点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他们身后那间同样歪斜的茅屋里冲了出来,带著一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头。 “来了来了!巴隆大人!” 特里大叔衝到篱笆门前,一把拉开了那扇被踹得吱呀作响的破门。 “巴隆大人!您……您来了!”特里大叔有点发颤,双手侷促地在沾满泥点的粗布裤子上蹭了蹭,“您……您今天看著可真精神!这盔甲,这气势!太……太像一位真正的骑士了!” 巴隆显然很受用这种崇拜的目光,他挺了挺他那肥厚的胸膛,粗重的眉毛挑了挑,那张横肉堆积的脸上挤出一个自以为豪迈、却还带著不满:“哼,那是自然!老子可是男爵老爷亲封的骑士!守护一方平安的!不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觉得本大爷不是个骑士?” 他身后那两个混混小弟互相挤眉弄眼,公鸭嗓子嘿嘿低笑:“大哥就是大哥!我看这人是想死了” 特里大叔低著头,他嘟囔了一句:“是……!巴隆大人!您这样的人是真正强大的骑士!保护弱小,主持正义!” 巴隆是个锤子的真正骑士,他就是一个骑士阶的混混。 这片地不归他们黑森林堡管不说,就算是收税也轮不到他们骑士来收。他就一个豪横无耻的烂人。 仗著自己背后是老禿头,强行在黑松林堡的地带收税。 黑松林,黑森林,虽然只错了一个字,但可是两个不同的领地。 巴隆对特里大叔的夸讚显然很满意,也不知道听出来讥讽没有,他大手一挥,带著施捨般的语气:“行了行了,老东西,有这份心是好的!不过嘛!平安税可不能少,你们家两个人头,这月就是二十个,懂了么!” “二十个子儿?”特里大叔脸色一白,“巴隆大人……上个月……上个月不是才十五个吗?怎么……怎么又涨了?” 很显然,这不是巴隆第一次来要帐了。 但特里也没什么办法。 “哼!”巴隆脸一沉,横肉抖了抖,“上个月是上个月!男爵老爷说了,今年冬天来得早,北边的林子不太平,可能有大股的流寇过来!堡里要加派人手巡逻,多养兵,懂不懂?多收的五个子儿,那是买你们命的钱!”他唾沫横飞,理直气壮,“咋的?嫌贵?嫌贵你可以搬走啊!看看出了黑松林的地界,是流寇的刀子快,还是野兽的牙口利!” 流寇? 黑松林这穷的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有流寇? 就算有,也是自己人。 特里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又哀嘆嚎哭道:“大人,骑士大人,您就行行好,少收几个子吧……我们真的过不下去了。” “你这人!!我大哥都这么说了,你们居然还不满意!!”沙哑嗓子立刻帮腔,恶狠狠地瞪了特里一眼,“五个铜子儿买条命,偷著乐吧你们!居然还不愿意交!” “这命啊,”一个清亮又有些愤怒的女声响起,“你不如去问问,是不是值五个铜子。” 巴隆眉头一皱,声音来的方向,是人群后头那片阴影里,一个姑娘拨开人群,径直走了出来。 她身形修长,身上披著一件不合季节的短斗篷,斗篷底下露出皮甲的边角,再往下则是一条抹得发白的粗布裤子和一双沾著泥的长靴——毫无淑女风范,倒像个混在佣兵堆里的小头目。 “伊莲娜?”特里大叔脸色更白了,“您来干啥啊,快回家去!你这是胡闹——” 伊莲娜不是他女儿,但比他女儿也差不了多少。 她是黑松林的大家看著长大的。 “我可不能在这种时候不站出来?”伊莲娜看了他一眼,“这可是我的领地,你是我镇子上的人,怎么就轮到你给他们交命钱了?” 她转身,正对著巴隆,可看著有些滑稽。 “我是黑松林的男爵,伊莲娜·洛夫斯林。你要收税,那就得先问问我愿不愿意。” 空气一时静了。 “噢?”巴隆拖长了嗓子,嘴角掛著讥誚,“黑松林的男爵?就是说你这个娘们?” 黑松林的女男爵,他可不是第一次听说。 伊莲娜·洛夫斯林,一个不学无术的傢伙,呼吸法都不怎么会用,就更別提教人了,小时候她父母还活著的时候,据说上过两天法术课,但连个戏法都放不出来。 他看著伊莲娜,目光像刀子裹著油,慢慢从她的肩盯到脚,又从脚扫回脸上,那表情活像在看市集上刚拉来的母驴。 “我还以为你哪去了,原来这烂地真是你管的?”他嗤笑了一声,“你想干嘛,给这老泥腿子討情?他给你织过袜子,还是你们有点儿別的什么关係?” 巴隆身后的小弟顿时一阵低笑,有人咕噥:“黑松林可真开放啊……” 伊莲娜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这是侮辱,严重的侮辱! “我要跟你决斗!”她愤怒地像是一只母猴子脸色涨红,“按照旧规,凡持封者,有权通过决斗捍卫所属土地之正义与秩序。” 巴隆愣了半息,隨即大笑,笑得盔甲都在抖:“你说你,跟我,决斗?” “你笑什么?”伊莲娜咬牙,“还是你怕了?” 巴隆止住笑,表情陡然冷了几分,他缓缓卸下肩上的铁锤,扔在地上,“不怕。”他说,“我只是怕,一拳把你打死了,脏了我这地儿。” 可这地分明是伊莲娜的。 伊莲娜拔剑,脚步站稳了些,气息却微微不稳。她气的发抖。 风颳得更紧了。 “哎,伊莲娜……你別这样啊!你打不过他的!”特里愁眉苦脸。 人群后,一个穿著旧斗篷,约摸著十二三的少年静悄悄地走了出来。他没有吭声,只靠在一棵树下,那模样说不上有多特別,脸白,黑色的头髮有些乱,一双黑眼睛懒懒的,像是刚从炕头爬起来,还没睡醒,典型的奢华贵族的作风 ——昼夜顛倒,白天瞌睡晚上熬夜。 不过那些贵族,多是夜生活丰富,而这小子只是习惯没改过来。 他是伊万。 伊莲娜的弟弟。 “伊万啊,你快去劝劝你姐姐,这么弄是要出人命的!”特里急的不可开交,但伊万只是摆了摆手,手里拎著像是一个烧火棍的东西,没说话。 他可跟自己那愚蠢的姐姐不一样。 他是个穿越者。 喜欢熬夜刷视频的穿越者。 只是没什么金手指。 但好在,领地里的大家对他倒也算信任,他上辈子刷的那些视频倒也还算有用,真让他造出来了一点不得了的东西。 比如说,手里这根『烧火棍』。 伊万拎著“烧火棍”,嘴角面带著微笑。 “哎……你这小子!”特里急的左右看,想要找人帮忙一起劝劝。 但有人拍了拍特里的肩膀。 给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是铁匠山姆。 他沉稳地看著特里,表达著自己心里有数。 他是村里力气最大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从伊莲娜那些乱七八糟的教导中,学会呼吸法的人,黑松林的册封骑士。 他都没说话……那特里也只好安分下来。 可能他们真的有办法吧。 特里略有些不安地搓了搓裤子。 巴隆注意到了那一抹动静,他打量了一下伊万,这年头,看起来这么沉稳装束又不像是穷人的小子,可不多见。 他眉头皱了一下,低声问向两旁的侍从:“这谁家的小兔崽子?” 没有人回答。两边的侍从面面相覷,他们上次过来收税,可没见过。 巴隆略有些不安,他隱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骑士的预感可不是像正常人那样可以忽略的。 他严肃地打量了一圈周围围观的群眾。 没有拿剑的,铁匠也没铁甲和锤子,少年手里的也不是法杖,没有感受到以太的气息。 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伊万没有说话,只是揣著烧火棍,略有些玩味地看著。 没人把他放在心上。 毕竟,他看起来也就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子,除了身高高一点,没什么特殊的。 战斗开始了。 巴隆没有拔剑,他只是抬手挡了一下伊莲娜的攻击,像拍苍蝇似的,把她打了个踉蹌。伊莲娜反扑两招,已经开始喘气。 她的技巧不差,可巴隆是个真正杀过人的骑士。 而且,在呼吸法上,巴隆可比她厉害多了。 “啪!”伊莲娜被一脚踢翻在地,剑也掉出三尺远。 “这就完啦?”巴隆仰天打了个哈欠,但眼睛眯著,还在扫视著那群破烂衣服的村民,“我说我还没热身呢。” 他一步步走向伊莲娜,脸上带著胜者的从容和一点点,令人厌恶的怜悯。 “嘖嘖,一个女人,也配当领主?你倒是再起来呀,一个爵士,就这水平?” 他故意举起了铁锤,小榔头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却在天光下阴气森森。 “今天我就替你父母,把你从这个位置上敲下来!”他这么说著,但依旧扫视著人群,根本没看伊莲娜。 那个女人掀不起什么风浪,他又不是第一次来这个黑松林领,那个铁匠山姆还没出手呢。 他才是值得自己一战的对手。 就在这时。 “別吵了。”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眾人下意识地回头——是那位没人在意的少年。 伊万。 他拿著烧火棍,抬了起来,对准了巴隆。 一个烧火棍? 巴隆感觉有些诧异奇怪,这小子莫不是疯了? 特里一脸慌张,想要趁机衝上去护住伊莲娜,铁匠倒是冷笑了一下,低下了头,捂住了耳朵。 “你算哪根葱?” 巴隆皱眉冷笑—— 可下一刻, 他瞳孔瞬间放大,不安感闪烁到极致! 会死! 会死!!!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锐爆鸣,但…… 晚了。 砰!! 一声巨响。 震得人耳膜一颤,地上的枯叶都炸起一圈尘雾。 巴隆的身子晃了晃,胸前出现一个焦黑的洞。盔甲碎裂,铁锤脱手,他缓缓地跪下,嘴巴张了张,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就扑倒在地。 好快…… 是法术吗? 不对,没有以太…… 要给爵士匯报,黑松林造出了不得了的武器! 巴隆眼神暗淡,焦黑破裂的胸前大洞里,腹腔里內臟、肠子、血,乱流,他嘴角也溢出鲜血,昏昏沉沉地朝著地上倒去。 身体,沉重乏力。 看起来……是没法跑了……他覷著眼睛,看了一眼两个侍从。 希望那俩人,里面有个机灵的能回去。 全场寂静。 风声仿佛都停了。 伊万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把火枪,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然后顺手把它背回斗篷里。 他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向姐姐,嘆了口气。 “下次別打架了。” …… 第二章 老禿头爵士 空气仿佛凝固了。 站在巴隆身后的两个侍从,是离死亡最近的旁观者。 公鸭嗓的侍从,脸上的諂媚笑容还僵在嘴角,瞳孔里倒映著巴隆胸前那个焦黑冒烟的窟窿。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 猩红的液体往外渗著,流在地上混著泥土。 巴隆骑士……死了? 巴隆骑士……坚硬的、会呼吸法的、能一拳打断小树的骑士大人,就这么……站著,然后……倒下了?像一袋被戳破的穀子。 他张著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冰冷的尿意顺著大腿內侧不受控制地滑下,在初秋的冷风中迅速变得冰凉。 而另一个沙哑嗓子的侍从,则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震惊只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剎那,他没有去看巴隆的尸体,也没有去看那个手持“烧火棍”的诡异少年。他的视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扫过周围。 他看到了。 他看到前一刻还畏畏缩缩、满脸哀求的村民们,眼神变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藏书多,?0?????????????.??????任你读 】 那种麻木和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寂的、令人心悸的冰冷。他看到离他最近的那个老农,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手里多了一把粪叉,叉尖的铁锈在灰暗天光下泛著暗红,像是乾涸的血。 他看到更远处的人群里,有人弯腰捡起了石头,有人握紧了劈柴的斧头,还有人,比如那个壮硕的铁匠,只是交叉双臂站在那里,那双臂膀比许多人的大腿还粗,本身就是武器。 他们没有喊叫,没有喧譁,只是沉默著,像一张正在慢慢收紧的网。 这张网的中心,就是他和那个还傻站著的同伴。 现在根本不是考虑骑士怎么死的时候,现在要考虑的是——他们要怎么活下来。 “怪物……是怪物!” 一声悽厉的、恰到好处的尖叫划破了死寂。是特里大叔,他连滚带爬地衝到伊莲娜身边,一把將还愣在地上的蠢女孩拽起来,同时惊恐地指著黑松林深处的方向。 “是森林里的怪物!它衝出来了!天哪!它杀了骑士大人!”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英勇的巴隆大人为了保护我们……他……他被怪物杀死了!” 特里大叔一边喊著,一边不由分说地拉著伊万的胳膊就往后退,把他手里的火枪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身后,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快!快退后!怪物还没走远!” 他这一声喊,像是一个信號。 所有村民立刻如梦初醒,脸上掛上了恰如其分的恐惧和慌乱。 “怪物啊!”“快跑!是林子里的东西!”“骑士大人……骑士大人死了!” 他们一边叫嚷著,一边“慌不择路”地移动著脚步。但他们的移动轨跡却充满了诡异的默契,一步步地將那两个侍从的退路全部封死。那一张由粪叉、草叉组成的包围网,无声地收得更紧了。 寒光闪闪,对准了两个外来者。 他们在跑吗? 他们分明是想要弄死自己两个人! 他们俩可不是骑士。 公鸭嗓侍从终於从失禁的惊恐中回过神来,他看到了周围村民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地哀求:“不……不是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別杀我……” 而沙哑嗓子的侍从,却在这一片混乱中做出了一个快得令人心寒的决定。 他知道,他们两个人都活不了。村民们需要一个“证人”,一个能把他们编造的故事带回去的“证人”。但他们绝不会放两个证人回去,那变数太多。 只能活一个。 为什么还能活一个? 侍从下意识地反问自己,很快,他想了起来。这是他从巴隆那些无用的吹嘘之中翻出来的结果! 这是教会的要求! 他多么庆幸,自己平时是真的有听巴隆的那些吹嘘絮叨,从他的话里提炼出来了这些东西! 电光火石之间,他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他猛地抽出腰间的短刀,在同伴惊愕的目光中,反手一刀,狠狠捅进了对方的后心! “噗嗤!” 刀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可辨。 公鸭嗓侍从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著从自己胸前透出的带血刀尖,嘴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漏气声,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最后的一丝生机和秘密,都消散在泥土里。 沙哑嗓子的侍从没有丝毫停顿,他一把拔出短刀,看也不看同伴的尸体,转身面向包围圈,高举起沾血的双手,声音因恐惧和激动而变得尖利:“怪物!是怪物乾的!我看到了!一个黑影……速度太快了!它杀了巴隆大人,还杀了我的同伴!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向男爵大人报告!” 村民们组成的包围圈,出现了一丝鬆动。 特里大叔和铁匠山姆对视了一眼,后者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伊万挑了挑眉,重新举起了烧火棍。 他可无法容忍这个刚刚还耀武扬威,转眼就背刺同伴的傢伙就这么离开。这个傢伙活著,就是个巨大的威胁。他毫不犹豫地再次举起了火枪,瞄准了那个正在后退的侍从。 但这一次,枪口被一只钢铁般的大手稳稳地按住了。 是铁匠山姆。 “不能杀。”山姆大叔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死死地按住伊万的胳膊,摇了摇头,“伊万少爷,不能全杀了。” “为什么?”伊万的眉头紧锁,黑色的眼眸里满是冰冷的杀意,“你觉得怪物的藉口能取信於人吗?” 简直可笑,哪有领主真的因为这种藉口就停手的? “但杀光了,就是直接宣战。”山姆的表情无比严肃,“这是教堂立下的规矩,各个领主都承认了的。如果一个贵族的册封骑士和侍从,在另一个领地里死得乾乾净净,一个证人都没有,那么无论理由是什么,受害方都可以將其视为挑衅和谋杀,可以直接出兵征伐,无需任何审判。我们……不能给老禿头那个出兵的藉口。” 铁匠山姆说这话的时候,也皱著眉,他也不想放这个傢伙回去,徒增变数。 但……规矩就是规矩。 守规矩至少有教堂拦著老禿头。 要是不守规矩……老禿头真出兵的话,他们现在可拦不住。 伊万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放下了枪。 那个侍从见状,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向村外跑去,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身影很快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伊万看著那具还温热的骑士尸体,和旁边那具侍从的尸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瀰漫著硝烟、血腥和泥土混合的复杂气味。 “特里大叔,麻烦你去叫一下村里的人,嗯,修道院里的也叫上。”伊万看向了一旁眉头紧皱的特里,吩咐道,“我们有大麻烦了!” …… 黑森林堡。 城堡的石墙是灰黑色的,像浸透了常年不散的阴云。校场上,数十名穿著锁子甲、手持长剑的骑士正在捉对廝杀,剑刃碰撞声、粗重的喘息声和教官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透著一股肃杀之气。 这里的骑士数量,比黑松林全村的青壮年男性加起来还要多。 在校场旁的高台上,一个身材微胖、头髮稀疏到几乎全禿的男人正站在那里静静地看著。他就是黑森林堡的主人,人称“老禿头”的哈格里夫斯男爵。 不少人都喜欢拿禿头当做是他的特点。 不过他已经过了在乎那些的年龄。 他自己也爱称呼自己为老禿头。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上高台,正是那个从黑松林村逃回来的沙哑嗓子侍从。他扑倒在男爵脚下,涕泪横流地讲述了那段早已编好的说辞。 “……一个黑影,大人!快得看不清!巴隆大人为了掩护我,英勇地冲了上去,但是……但是那怪物太可怕了,一下就……就……” 哈格里夫斯男爵面无表情地听著,眼神古井无波。他没有去看侍从,依旧看著下面的骑士训练,轻轻抿了一口。 巴隆死了。 那是一把好用的刀。 令人惋惜。 “哦?怪物?”他终於开口,声音平淡得听不出喜怒,“什么样的怪物,能一下就击穿骑士的铁甲?” 他可不记得黑松林或是黑森林里有那样的怪物。 是法师?可他不信黑松林那穷酸地能找来法师。 “我……我没看清,大人,太快了!真的太快了!”侍从把头埋得更低,身体筛糠般抖动。 老禿头沉默了,手指摩挲著自己的戒指,他在脑中过滤著侍从的话。 黑松林那片破地方,最厉害的野兽也就是几头饿疯了的野猪,绝不可能对一个会呼吸法的骑士造成这种伤害。怪物?更是无稽之谈。 侍从在撒谎,但想来也是,巴隆被怪物杀死了,那另一个侍从呢? 这个侍从没有谈到,大概是因为他把另一个侍从杀了,所以才会下意识地忽略掉另一个侍从的死法。 嘖。 这一点,哈格里夫斯男爵心知肚明。巴隆死了,另一个侍从也死了,偏偏怎么就他一个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如此“完美”的藉口? 但男爵不在乎他撒谎。他在乎的是,这个谎言背后隱藏的真相。是什么东西,能杀死一个穿甲的骑士? 持著草叉粪叉的农奴?別开玩笑了,那些傢伙,巴隆一只手就能杀死。 一定是一种未知的,能瞬间杀死骑士的……武器。 可控的,威力大的,精准的。 或许,还是可以进行多次连续攻击的。 “你叫什么名字?”男爵忽然问道。 “小人……小人叫诺德。”侍从战战兢兢地回答。 “诺德。”老禿头重复了一遍,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让诺德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你做得很好。在同伴和骑士都牺牲的情况下,你没有溃逃,而是勇敢地记下了敌人的情报,並把它带了回来。这是大功一件。” 诺德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老禿头男爵站起身,走到高台边缘,对著下方校场上训练的骑士们高声道:“都停一下!” 所有的训练都停了下来,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高台。 老禿头看著整齐的骑士们,微微笑了起来,嘴角咧开,他抽出腰间的佩剑。 “这位是诺德,”男爵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校场,“他跟隨巴隆骑士前往黑松林徵税,遭遇了林中魔物的突袭。在巴隆骑士和另一位勇士牺牲后,他孤身一人,带著宝贵的情报逃了回来!” 男爵顿了顿,提高了音量:“根据我既往定下的规矩,临危不乱,带回关键情报者,当赏!我,哈格里夫斯,在此宣布,册封诺德为黑森林堡的见习骑士!” 此言一出,全场譁然。一个侍从,就因为逃了回来,就被册封为骑士? 但……没有人质疑。 老禿头就是黑森林的绝对权威。 黑森林堡有今天,可全是老禿头的功劳。 男爵没有理会眾人的议论,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著已经呆若木鸡的诺德。 “从今天起,你就是诺德骑士了。”他將长剑轻触他的肩膀,“我只给你三天的时间,找下面的骑士们学会呼吸法。” 诺德颤抖著低著头:“是!” “但是,”男爵的语气陡然一冷,“记好了,你现在只是见习的。” 他俯下身,凑到诺德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应该比任何人都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你到底怎么活著回来的,我相信你比其他人都更清楚,但我不在乎。” 男爵的眼神变得像鹰一样锐利。 “我只要知道:那个所谓的『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弄清楚,明白吗?” 第三章 你就帮帮大家嘛 黑松林堡。 村东侧的小山坡上,有一座简陋的石头修道院。 与其说是修道院,不如说是一间稍微大一点的石头房子,房顶铺著灰色的石板瓦,墙壁上爬满了常春藤。 唯一能证明这里宗教身份的,就是门口那个歪歪扭扭、用白石灰画出的圣光十字。 这里隶属教堂。 再怎么简陋,这里也隶属教堂。 修道院里,八岁的蜜儿正跪在第二排长椅上。她双手合十,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影子,奶声奶气地念著刚学会的晚祷词:“慈爱的圣光啊,请保佑大家……” 一缕淡淡地微光,正在其胸前闪耀。 忽然——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震得彩窗嗡嗡作响。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祷告。蜜儿睁开眼睛,有些疑惑地看向门口,不过比她更先起身走向门口的是修道院里的修女安娜。 “有人在吗?!”门外传来特里大叔焦急的声音,“快出来!村里要开会,所有人都得去!” 安娜打开门,看到特里大叔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得像张纸。 “特里,怎么了?”安娜眉头紧锁,地问道,“老禿头手下那些渣滓又过来了?” “修道院里只有你一个吗?其他人呢?”特里皱了皱眉头,但还是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来不及解释了!算是吧,但比那严重。” 特里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总之!是出事了,出大事了,所有人,都必须到村中心集合!!” 什么事?这么急!? 难不成是老禿头要打过来了? 可是没有下战书啊!?他们不怕教会报復? “蜜儿也在这儿,我把她带上。神甫先生和其他人去大教堂主持子爵领的秋收祭了”安娜匆忙披上斗篷,拉起蜜儿,跟著特里向村中心走去。 一路上,她看到许多村民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著同样的表情——紧张、不安。 村中心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四五十个人。这几乎是黑松林村的全部成年人口了。 男人、女人、老人,甚至连平时不怎么出门的寡妇们也都来了。他们围成一个大圆圈,中间留出一块空地,就像是要举行什么仪式一样。 安娜环顾四周,心中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这下子,可真是出大事了! 难不成,是伊莲娜……?她出什么事了? 安娜下意识地想。 很有可能!毕竟整个领地里,就她最胆大,什么事都要掺和一下。该死!圣光保佑伊莲娜千万不要出事啊…… 要是她出事了,整个黑松林可要怎么办啊? 黑松林以后岂不是要纳入黑森林的管辖范围? 安娜担忧地四处张望。 广场上几乎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声音压得很低。安娜抿著嘴唇,加快了步伐,蜜儿在后面吃力地跟著。 很快,他们就到了广场中央。 说是广场,实际上这里只是村中心用几块脏兮兮的石头围起来的一个土坡,不怎么干净,还有一些小虫子在地上爬。 但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安娜快步来到这里,看到了,地上的两具尸体。 一个,胸口开了一个大洞,另一个开的是小洞。 总之,是都死了。 糟了! 安娜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然比不上老禿头出兵,比不上伊莲娜出事更让人害怕,但是这也跟老禿头出兵没什么两样了吧。 “来了几个?”安娜低声问向特里,面容严肃。 “三个,一个是伊万少爷杀的。另一个是被放走的侍从杀的。理由是林子的怪物。”特里低声快速地给安娜介绍了一下情况。 伊万? 安娜有些诧异。 她当然知道这小子,黑松林第二顺位继承人,要是伊莲娜死了就轮到他继位。但伊莲娜不是没教会他呼吸法吗? 他成骑士了? 不,就算是一个骑士,也没办法让一个小屁孩杀死另外一个骑士吧。顶多是能让他撑下去。 安娜心中的疑惑还没有问出来,但广场上已经逐渐安静下来了。 安娜也不好继续询问。 她看向大石头上。 闹腾的伊莲娜已经像是一个母猴子一样跳到了石头上,嘿嘿傻笑著高举著剑锋,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严肃。 但总之,会议还是开始了: “今天,巴隆来收税了。”伊莲娜咋咋呼呼地开始讲著早上发生的事情。 安娜点了点头,这不是什么新鲜事。那个可恶的骑士,老禿头的手下,三天两头总要来敲诈勒索。 “但是这一次,”伊莲娜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他死了。”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伊莲娜的声音在空地上迴荡,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激起圈圈涟漪。 死了。 伊莲娜站在大石头上,不好意思地挠著后脑勺,尷尬地笑著。 石头下面,恐慌开始蔓延。 “死了?怎么……怎么死的?”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声音颤抖地问,她之前呆在家里可没看到村口发生的一幕。 “老天爷啊!杀了老禿头的骑士,他……他会派大军过来的!” “要是大军真来了……我么可就死定了!” “我们死定了!我们全都要死!”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要死要死要死,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拿上草叉跟他们拼了!” “拼?拿什么拼?”老妇人立刻反驳“你看看巴隆那身铁甲!我们的草叉能捅穿吗?人家一个骑士就能把我们全村人杀光!更別说老禿头手下还有几十个那样的骑士!” “那……那我们挖陷阱!”另一个村民提议,“就像对付野猪那样!在村口挖大坑,上面铺上树枝!” “蠢货!”磨坊主老汉克放下手,眼睛通红,“你以为骑士是野猪吗?他们会看不到?再说了,就算掉下去一两个,后面的人呢?他们会把我们连房子一起烧了!” “想办法!不是让你们想餿主意!”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討论著,每一个提议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但依旧积极地出谋划策,仿佛多说一句话就能减轻一分压力。 安娜紧紧皱著眉,也思索著要怎么办。 听特里说,伊万没把人杀完,那按照教堂规矩对方现在还不能出动私兵……其实大家应该想想要怎么糊弄老禿头。 不过以老禿头的狡诈,出兵打过来那都是迟早的事。 正思索著,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 “安娜姐姐,”怀里的蜜儿仰起小脸,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困惑,“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这么怕老禿头和黑森林堡啊?他们……很厉害吗?” 为什么? 因为他们强啊…… 安娜深吸一口气,蹲下身,用儘可能平静的、低沉的声音给蜜儿解释。 她的呼吸温热,带著一丝教堂的薰香:“因为他们强啊,蜜儿,你知道一种叫做『呼吸法』的东西吗。” “呼吸法?” “嗯,”安娜点了点头,耐心地说,“那是一种能够引导『以太』来强化身体的方法,就像是我们向圣光祷告的祷告法一样。学会了呼吸法的人,就是骑士。就像……就像死掉的那个巴隆。他一个人,就能欺负我们整个村子。” 当然,伊莲娜也是骑士。 但伊莲娜和铁匠山姆也是骑士,可村子里,加起来也就他们两个。 而黑森林堡的数量是……五十七个。 一般的子爵堡,都远远比不上黑森林堡的那个老禿头! 安娜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而呼吸法,只有领主和真正的爵士才能教导別人。骑士……只有使用的权力。如果一个骑士足够强大,能够突破自身的极限,他就能成为『大骑士』。到那时,他就有资格被册封为爵士,拥有自己的领地和追隨者。” “黑森林堡的那个老禿头……他就是一个大骑士。” “大骑士……”蜜儿喃喃自语。 “对,大骑士和骑士是完全不同的。”安娜的眼神变得凝重,“一个大骑士,十几个骑士都未必能打得过。” 当然,更重要的是…… 大骑士能够將体內的以太释放出来,形成看不见、却锋利无比的『气刃』,这气刃足以横跨数十米斩钢断铁! 而老禿头哈格里夫斯……他自己,就是一个大骑士。想要对付他……恐怕要教堂的神甫先生回来才有办法。 一个大骑士,和几十个骑士。 这就是黑森林堡的实力。 而黑松林呢?只有伊莲娜,铁匠山姆,和一个……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杀了人的伊万。 这仗,怎么打? 民眾的交谈声越来越大,恐慌的情绪在变得更加具象化。他们逐渐意识到,黑松林在老禿头的军队面前,就像一只蚂蚁面对巨象,毫无胜算。 “我们根本打不过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涨红了脸,激动地喊道,“留在这里就是等死!我们为什么不跑?” “是啊!跑吧!”另一个同样是十四五的小女孩胆怯地附和道“跑到其他地方去,应该能活下来的吧!” “都怪伊莲娜!我就说她早晚要闯大祸!”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伊莲娜平时就疯疯癲癲的,这次还惹了这么大的祸!” “我们为什么要守著这片什么都没有土地?她除了会闹,还会干什么?” 质疑声四起,矛头直指站在石头上,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的伊莲娜,她尬笑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都住嘴!”特里忽然扯著嗓子大喊了一声,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他红著眼睛:“你们几个小子,叫你们来是让你们起鬨的吗?!” “跑?你们这群小崽子,说得轻巧!”特里冷哼著,眼睛扫过那几个叫嚷著要跑的年轻人,他们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你们能跑到哪里去?跑到別的领地?你们有地吗?有钱吗?你们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他指著几个年轻小孩的鼻子:“你们这些小子,才过了几天日子?跑,跑去老禿头那里,你看看你现在还能说出话来吗?” “他不把你当奴隶使?整天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年到头连肉腥味都闻不著!你知道老禿头的领地有多少税吗!?” “跑跑跑!跑到哪里都是死!还不如死在这里痛快点!” 特里冷冽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小子。 小子低著头默不作声。 周围的邻里倒也没有一个出声反驳的。 安娜內心也忍不住嘆了口气。 是啊。 能跑到哪儿呢? 是啊,伊莲娜是不著调,是爱胡闹,但她至少是个好领主。 老男爵死后,男爵夫人跑回了娘家。这地方,就只剩下了伊莲娜,和那刚出生的伊万。 谁家不是看著伊莲娜长大的? 这地方的税,伊莲娜从来没收过,那些领主的特权,伊莲娜也从来没用过,她虽然看起来毛毛糙糙地,但从来没有什么领主架子。 跑到別的地方去…… 跑过去当奴隶吗? 短暂的沉默。 隨后议论声又低低地响了起来。 村民们重新开始想办法,但討论来討论去,依旧是那些挖陷阱、扔石头的笨办法,要么就是用偷,用骗的办法。 蜜儿也紧张地抓著安娜的衣领。 …… 只是,伊万看著严肃紧张地村民,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烧火棍。 呃…… “老禿头好像还没到要打过来的时候吧。”伊万忽然开口,他指了指地上的那两个尸体。 之前不是说那什么教堂设立了破规矩,让必须放走一个么? “而且……就算他们真的打过来……也不是没有办法吧!”伊万歪了歪脑袋。 他不是很理解这里的人的想法。 但这也可能是因为枪的问题。 他有枪,所以他不慌。 而听到声音的伊莲娜猛地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人群中的伊万。 那眼神,充满了期待、依赖和一丝狡黠,像极了走投无路的野比大雄,看到了他无所不能的哆啦a梦。 “伊万!” 她拖长了调子,声音甜得发腻,快步冲了上去,抱著伊万,坚硬的皮甲在伊万的脸上蹭著,对著自己的弟弟露出了一个討好的、灿烂的笑容: “既然你有办法的话,那就帮帮大家嘛~!” 第四章 开会 伊莲娜那一声甜得发腻的“伊万~”,像一块蜜投入了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將所有人的目光都黏了过来。 伊万依旧裹著那件半旧的斗篷,凌乱的黑髮下,一双黑眸懒洋洋地抬起,望著自己的姐姐,眼神里满是习以为常的无奈。 明明他才是弟弟,身高也得仰视著姐姐,但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冷静,却让他看起来反倒像个无奈的长辈,在俯视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村民们的目光匯聚而来,嘈杂的议论声也隨之渐渐低微,最终彻底平息。他们在等待,等待这个十二岁的少年给出一个答案。 儘管大多数人心中存疑,但眼下的僵局,让他们愿意抓住任何一根可能的稻草。 伊万无奈地伸手,拍了拍像只大型树袋熊一样掛在自己身上的姐姐,那柔软的触感和熟悉的重量让他暗自嘆了口气,示意她先放开自己。 然后,他从姐姐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走到了人群前那块大石头旁边,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里大概有四五十號人,熟悉的脸庞占了一多半,但也有不少生面孔。此刻,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著他,他必须给出一个交代:怎么处理巴隆和侍从的尸体,以及,如何应对“老禿头”接下来必然会到来的雷霆之怒。 一个完整的对策是眼下最急需的。 那么,首先…… “大家先冷静,不要慌。”伊万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这是一点小技巧,用唱歌的术语来说就是胸腔共鸣。 用更常见的说法是:提中气。 “老禿头现在还不能,也不敢直接派大军过来。对吧,安娜姐?”他看向了人群中的修女安娜。 安娜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除非哈格里夫斯想公然挑衅教会的权威,落得个被剥夺爵位的下场,否则,他绝不敢在没有正当理由和履行完必要程序前动武。 伊万刻意停顿了片刻,给予村民们消化这个信息、平復情绪的时间。隨后,他举起了手中那根一直被他当作拐杖的“烧火棍”。 对准天空,他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晴天霹雳! 发生了什么!? 受惊的村民本能地一阵慌乱,下意识地就想找地方躲藏。但也有那么些机灵的、反应快的,立刻就將视线死死锁在了伊万手里的那根黑漆漆、不起眼的长棍上。 是那个烧火棍! 不少人瞬间联想到了不久前村口那声同样的巨响。 是这个东西!就是这个东西杀死了巴隆那个恶棍! “其次,我们並非没有反抗骑士的力量。”伊万轻轻拍了拍自己手里的火枪,语气平淡,却带著不容置疑的自信。 为了復原这件跨时代的武器,他可没少功夫。 他轻轻咳嗽了一下,示意激动起来的村民们安静。 恐惧被削弱,信心被点燃,接下来,就是解决问题的具体方案了。 “老禿头哈格里夫斯是个大骑士没错,但他首先是个贵族。只要是贵族,就得遵守贵族的规矩。他想用巴隆的死做藉口出兵,就必须先向……”伊万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具体流程並不那么清楚。 “就必须向此地的子爵领主,或是直接向教堂的大神甫阁下申请仲裁。”安娜立刻心领神会,补上了伊万没说完的话。她出身教会,对这些繁琐的规矩自然比伊万熟悉得多。 伊万当年在教堂也就是学了个认字读写,上了没几天课就跑了,记不清这些细节再正常不过。 “也就是说,他就算要出兵,也需要……”安娜作为村里唯一的文化人,反应极快,立刻接过了话头,准备为大家解释。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年仅八岁的蜜儿高高举起小手,大声嚷嚷著,这是她前几天刚从安娜那里学到的知识,“从递交申请到大神甫阁下批覆,最少有一个月的缓衝期!而且他每周都必须去教堂做礼拜,在圣光面前陈述自己出兵的理由,要重复整整四次,才能得到大神甫阁下的许可!” 小姑娘仰著脑袋,一脸骄傲。 “说得对,蜜儿真棒!”安娜讚许地摸了摸蜜儿的脑袋以示奖励,同时心中也鬆了口气,“所以,大家完全没必要那么慌张。” 说完,她自己也深呼吸了一下。明明自己是侍奉圣光的修女,本该是抚慰人心的那一个,此刻的镇定却还不如伊万这个孩子。 想到这里,安娜忍不住诧异地瞥了一眼伊万。他不知何时又悄悄向后退了半步,把舞台完全让给了她,让她来继续安抚眾人。 这番条理清晰的分析,像一盆恰到好处的凉水,浇在了眾人恐慌的火苗上。村民们面面相覷,脸上的惊惶褪去了不少,一些人甚至开始点头。 的確,少说也有一个月的时间,现在就嚇得魂不附体,確实太早了。 “有时间又怎么样?”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带著毫不掩饰的质疑。“就算给我们半年时间,我们拿什么跟几十个武装到牙齿的骑士斗?拿粪叉吗?还是指望伊莲娜大人和山姆大叔两个人去对抗一整支军队?” “而且,就凭伊万手上那一根棍子,又能杀死几个骑士?” 这番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池塘,立刻激起了一圈涟漪,不少年轻人纷纷附和。 “是啊,伊万比我还小呢,他懂什么?”“別听他的傻话了,我看我们还是想想怎么跑路吧!” “他只是个孩子,別信他的!爹,你再想想,就算去別的地方活得再难,也总比丟了性命强吧!” 抱怨声此起彼伏,刚刚稳定下来的人心,又有了动摇的跡象。 “都给我闭嘴!”一声雄浑的怒喝如同惊雷炸响。 铁匠山姆蒲扇般的大手拨开人群,走了出来,另一只手还死死揪著一个十四五岁、满脸雀斑的小子的耳朵。 “爹,爹!疼!我什么都没说啊!”那小子连声求饶。 “少放屁!我听见就是你小子带的头!”山姆大叔铜铃般的眼睛一瞪,“你个屁大点儿的娃懂什么?你有能耐?有能耐怎么没见你把巴隆给弄死?”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家儿子一眼,继续吼道:“你知不知道!伊万三四岁的时候就比你现在有出息!你小子在修道院磨蹭到八岁还没认全的字,伊万四岁半就全学完了!” “切,那又有什么用,他不是也没有当神甫的天赋吗!”那小子还不服气地犟嘴。 人群中的安娜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確实,伊万在感应圣光方面毫无天赋。她看了一眼身边的蜜儿,这孩子在这方面的天赋,可比伊万强太多了。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安娜的目光再次投向伊万,以及他手中那支朴实无华的火枪。那个武器,毫无疑问是伊万和山姆联手造出来的。 山姆是个实在的铁匠,都多少年了,也没见造出来什么宝贝。他脑袋瓜子可没那么灵光。 想来,火枪必定是伊万这孩子自己捣鼓出的设计,山姆只是负责出力的那一个。 真厉害啊……安娜在內心由衷地讚嘆。 现在,伊万这孩子此刻依旧平静地站在一旁,仿佛周围的喧囂与他无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真的有能力来解决这场足以毁灭整个村庄的危机吗?安娜的心中,终究还是存著一丝疑虑。毕竟,他们的敌人,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大骑士,和五十七个骑士,后面指不定还跟著多少侍从。 老禿头可不是一般的爵士。 另一边,山姆还在教训自家的熊孩子。 “那也比你强一百倍!”山姆大叔没好气地朝儿子后脑勺糊了一巴掌,然后转身对著所有村民,声若洪钟地说道: “你们看到他手里那件武器了没?那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他画出图纸,告诉我需要什么样的零件,我只不过是照著他的要求,把他需要的东西打出来而已!” “是他,一个你们眼中的孩子,创造出了能一击毙杀骑士的奇蹟!现在,他站出来说有办法,你们这群蠢货竟然还敢质疑他?!” 说著,他威严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刚刚起鬨的年轻人。 这番话彻底镇住了所有人。村民们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伊万身上,眼神里充满了诧异、惊奇,以及一种重新燃起的、更加炙热的期待。 伊万站在那里,表面上不动声色,內心却忍不住嘆了口气。他一点也不想站到这个风口浪尖上。 作为一个骨子里还是现代宅男的人,他更愿意老老实实地窝在自己的小工坊里,搞搞发明,潜移默化地提升领地的科技水平,等实力足够强大了,再考虑出名的事。 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这才是他的信条。 但……罢了罢了…… 这件事终究是因他而起,那么,他也理应站出来,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句號。 伊万向前一步,重新回到了眾人的视线中心。 他举了举自己手里的火枪,言简意賅: “这东西,製造不复杂,学习很简单,上手……就像用弩一样。” 村民们愣住了。安娜也愣住了。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之后。 议论声,轰然炸开! 製造不复杂?意思是说,这种能打死骑士的武器,可以量產?学习很简单?意思是说,他们自己……也有机会亲手打死一个高高在上的骑士老爷? …… 伊万看著再度陷入热议的人群,又悄悄向后退了一步。他不习惯这个时代过於炙热的集体情绪,说到底,他是个穿越者。 而且,是胎穿。 上一世的他只是个普通的军迷和歷史爱好者,一场意外让他来到了这个剑与魔法的世界,成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是伊莲娜,这个名义上是他姐姐,实际上更像个野猴子一样的大女孩,在他穿越后的懵懂岁月里,承担了半个母亲的角色。 他刚出生不到一年,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就跑回了娘家,是年仅六七岁的伊莲娜在村民们的帮衬下,一口一口把他拉扯大的。 当然,作为穿越者,伊万从小就表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聪慧。他疯狂地渴望知识,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知识就是力量。於是,他很早就进了修道院,拼命地学习这个世界的文字、歷史和地理。 然而,这个世界终究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段架空歷史。这里有超凡力量——以太、元素、圣光。 伊万至今还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神甫挥洒著柔和的圣光,让一个断了手臂的村民重新长出一条崭新手臂时的那种震撼感。 这他妈……不科学啊! 但不管科学不科学,日子总要过下去。神甫很喜欢他,但也曾惋惜地告诉他,他的体质似乎与圣光天生绝缘。 反倒是那些描述数学、物理等基础原理的法师启蒙读物,他能展现出惊人的理解力。神甫曾建议,或许他更適合去法师塔学习神秘的法术。 伊万也曾满怀希望地问过自己那位去法师学院“进修”过的姐姐。结果得到的消息是,法师学院一年的学费高达十四万金幣。老爵士死后,这片贫瘠的领地一年连五百个铜子儿都掏不出来,哪有钱送他去上学? 至於骑士的呼吸法……伊万瞥了眼不远处正咧著嘴傻笑,像个雕像一样站在大石头上的姐姐。她打架是把好手,但教人……简直一窍不通。 伊万能轻鬆地感知到所谓的“以太”,但完全听不懂她嘴里那套“你感觉一下,然后咻的一下吸进来,再呼的一下放出去”的玄学理论。 问山姆大叔,他则表示自己是打铁打著打著,以太就自己钻进身体里了,毫无逻辑可言。 伊万甚至还跟著学了两天打铁,结果除了满身臭汗,一无所获。 於是,碰壁多次后,他只能无奈地拾起那些前世学过,却早已忘得差不多的“科学”,尝试著用这些知识先给自己造点保命的傢伙,提升一下安全感,顺便再想想办法,怎么能攒点钱,去法师学院旁听一下也好。 伊万的思绪如潮水般退去,將他重新拉回了喧闹的现实。 他抬起头,却发现村民们的议论早已变了味。刚才还只是震惊和兴奋,现在却已经发展到了热火朝天的战术討论阶段。 “太好了!咱们一人一把,到时候老禿头来了,咱们就躲在村口的树林里!”“对!等他的人一进埋伏圈,咱们就开火!一枪一个,把他们全撂倒!” “山姆大叔,你可得加把劲,先给俺造一把!俺要亲手给老禿头的脑门开个洞!” 大家唾沫横飞,仿佛已经看到几十桿火枪齐射,將哈格里夫斯的骑士团打得人仰马翻的场景,脸上的恐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渴望。 真是没中彩票,就想好要怎么了。 伊万看著这副景象,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各位,请先静一静!”他不得不再次提高音量,给这群打了鸡血的村民泼上一盆冷水,“先別想著怎么打死老禿头了。我必须告诉大家一个事实——到目前为止,我们只有一把火枪,就是我手里的这一支。” 喧闹声戛然而止。 村民们脸上的狂热迅速冷却,面面相覷,像是被一针戳破的气球。 伊万严肃地继续说道:“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討论怎么打仗,而是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冷静地,全力地製造更多的武器!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每一个人的努力!”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过眾人,拋出了另一个更严峻的问题:“而且,你们以为老禿头会傻乎乎地直接带兵衝过来吗?巴隆死得这么蹊蹺,他百分之百会先派探子来我们村子调查,摸清我们所有的底细。我们的一举一动,很可能都在他的监视之下。在他弄清楚那声巨响到底是什么之前,他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再来。”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村民不自觉地为他让开了一条更宽的道路,让他站在村中央,等著他详细说下一步…… …… 而与此同时…… 黑森林堡。 “我成了!我成了!”诺德有些癲狂地高声大喊著。 以太已经被他纳入体內了!他是骑士了!! “別嚷嚷!准备一下,就去黑松林找怪物吧!”另外一个骑士略有些蔑视地看了他一眼。 “別以为骑士有多了不起,黑森林可从来不缺你这种下三滥的骑士!” “你最好期望他们真的有杀死骑士的手段,怪物也好,武器也罢!如果找不到的话……呵呵……” 骑士没有继续往下说,满脸阴鷙地看著他。 诺德咽了咽口水,立刻挺胸:“不……不会的!肯定有!我亲眼看见的!” “最好是那样!” 第五章 平息狂热 伊莲娜大大咧咧地跨坐在一块巨石上,两条长腿晃悠著,沾著泥点的靴尖在空中画出不成章法的弧线。 她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一个树枝,削去了树皮,此刻正被她当成痒痒挠,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鎧甲的缝隙里刮著,发出“咔啦、咔啦”的轻响。 她看著石头下面那一张张仰望她的脸,嘴巴咧开傻笑著。 伊万就站在姐姐的身旁,与她的轻鬆愜意不同,他的眉头始终微微锁著。 雨后泥土的腥气,牲口棚里飘来的骚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执拗地钻入鼻腔的血腥味,都让他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村民还没有冷静下来。 “一枪一个!把老禿头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让他们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看著眼前这些挥舞著拳头、满脸通红的村民,伊万感到一阵熟悉的无力感。 就像是上辈子村里明明说过多少次是电诈电话,却根本不听的老头老太太们。 他给他们展示了火枪的威力,本意是让他们不要过度担心,却没想到直接引爆了火药桶。他强调让大家冷静,强调了火枪数量的不足,但是村民却仍然一厢情愿的停留在弄死老禿头的狂热之中。 他的姐姐伊莲娜倒是似乎很享受这种氛围,她高高地举起阔剑,迎著眾人的欢呼,时不时跟哪个小孩子交谈著逮到老禿头之后要怎么整他! 但她的眼神清澈又茫然,显然没想过要怎么逮到老禿头。 “咳。”伊万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沸腾的油锅,成功让场面暂时安静了下来。 村民们狂热的目光从伊莲娜身上,有些不解地转向了他。 伊万不喜欢这种狂热。 在他那短暂却复杂的上一世里,他见过太多次这样的场面。这种情绪就像浇了油的乾柴,看起来烈焰冲天,声势浩大,可烧得有多快,灭得就有多快。 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一场意料之外的暴雨,就足以让它化为一地冰冷的灰烬,甚至反噬那个点火的人。別的不说,就说那些比赛,哪个不是赛前狂吹,赛后输了就要狂喷? 要是万一对老禿头的效果不好…… 到那时,今天这些最狂热的欢呼者,就会变成最刻薄的抱怨者。他们会说:“看吧,我们早就说了,我们怎么可能斗得过老爷们?” “我们都被伊万和伊莲娜给骗了!” 甚至抱怨的更狠。 他伊万需要的可不是一群头脑发热的狂信徒,而是一群能冷静下来,听懂指令同伴。 毕竟,他不想死。 他更不想看到那个虽然大大咧咧、不怎么靠谱,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死在冰冷的刀剑之下。 “各位,”伊万的声音平静而清晰,他刻意放缓了语速,確保每个字都能穿透狂热的余温,抵达每个人的心里,“我知道大家现在很高兴,觉得有了希望,这很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质朴的脸庞,虽然是西方的面孔,但脸上的质朴还是一如上一世一样。 无论哪里的劳动人民都没有本质的区別。 “但是,光嘴上说说是嚇不跑老禿头的。从现在开始,我们得忘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加重了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比如什么『一人一枪,把老禿头打成筛子』这样的美梦。那不是战斗,是送死。” 但这话並不好听,立刻就有人不符的反驳道。 “为什么啊?”一个年轻人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火枪那么厉害吗!?” “是啊!巴隆骑士不就一下……” “安静!”伊万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指著提问的年轻人,又扫视了一圈眾人,“火枪是厉害,但你们会用吗?你们知道怎么瞄准移动的目標吗?你们知道怎么在敌人衝到你面前时,快速装填第二发吗?” “你知道我们有多少枪,我们能造多少枪吗?你知道我们的敌人有多少,为什么要过来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冷水一样泼下,让少年顿时哑口无言。 其他村民也稍微冷静了一些。 伊莲娜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她停止了晃腿,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垂头丧气的村民们。她笨拙地想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求助似的看向伊万。 伊万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才缓和了语气:“我不是在打击大家。我只是想告诉各位,我们有机会打贏他们,但这不是说地里的母猪一天產80胎,老母猪就哼哧哼哧没日没夜地下崽儿~!” “你就算说到天上去,老母猪的屁股也就那么大,生不出那么多。” 一些村民哈哈笑了起来,也逐渐的冷静了下来。 “我们要做的,其实归根结底就三件事。”伊万伸出三根手指,言简意賅。 “造武器、筑高墙、屯粮食。” 这下,所有人都听懂了。 “从今天起,黑松林所有人都得动起来!”伊万的语气变得强硬,他严肃地环视周围的每一个村民。 被伊万看到的人,也下意识的就挺了挺腰,直了直身子。明明伊万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但此时却就像是真正的领主一样。 “我们每个人的时间、每一分力气,都不再是自己的,我们要为了自己身边的热炕头,为了自己的房子,为了地里的粮食不被老禿头抢走而集中起来。” “我们必须听从统一的安排,拧成一股绳干活。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在老禿头的军队打过来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的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人:“现在,我来点名,我会给你们分一些任务,这是为了黑松林村,也是为了大家各自的生活。” 说完,伊万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排兵布阵”。 这感觉很奇妙,上辈子他总是那个站在领导身后,看著领导在白板上指点江山的人,而现在,他成了那个执笔画图的人。 “山姆大叔!”他第一个叫出了铁匠的名字。 “在!”山姆沉闷地点了点头,他跟伊万最熟悉,这个时候伊万肯定点他的名字。 “山姆大叔,从今天起,你的铁匠铺將变得更加重要,我需要你生產大量的枪管,跟之前做的那个一样,但要更多,而且不能出现差错。。” 山姆大叔重重地点了点头。 “特里大叔!”伊万转向人群中一个眼神活泛的精瘦老人。 “哎,伊万少爷,您吩咐。”特里大叔连忙躬身应道,脸上还有些侷促和胆怯,但他一向是村里最胆大的那个。 “大家都知道特里大叔最自来熟,村里没有事情能瞒过您的,因此有个事情就只有您能做好!” “嗯?”特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了一道光,但他还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里哪里……您夸得太过了……” “您得帮我把村里所有的人手和家底都给我摸清楚:谁力气大能扛木头,谁手巧能干细活;谁会什么,您可都要问好了告诉我。”伊万顿了顿,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然后,我会根据您的消息,给大家分配任务。” “要是您给的消息不准,让大妈们抗木头,或是让小孩们採矿石,那大家可就要埋怨您嘍。”伊万故作调侃。 特里那有些佝僂的腰杆不自觉地挺得笔直,他哑然笑了几声,点了点头:“少爷您放心!这事儿……就交给我吧。” 说完,他还颇为得意地挺了挺胸膛,想朝周围的小孩子们炫耀一下自己的新身份,却发现那些孩子们的目光,都像钉子一样钉在伊万和伊莲娜身上,根本没人看他。 特里大叔的嘴巴瞬间嘟了起来。 接下来,伊万的目光投向了修女安娜。她正静静地站在人群的边缘,手里牵著孤儿蜜儿,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 “安娜姐。” “伊万,我在这里。”安娜牵著蜜儿的手,平静地回应。 对於安娜,伊万並不熟悉,但还是很尊重。 这位女人,虽然算不上真正的施法者,但是她是真的能够用圣光治癒疾病的。而且,她是这个镇上,少有的识字,会算数的傢伙。 整合整个镇子的资源,少不了她的帮忙,后面记帐,少不得她。 “我需要您的知识和细心。”他对她说,“您是我们这里最有文化的人。我需要您负责两件事。第一,记帐。我们做了什么,用了多少东西,都要记下来。第二,也是最关键的,我需要您来负责弄出『火药』。” “火药?”安娜的眉头微微蹙起。 “对,就是让火枪响起来的东西。”伊万解释道,“它需要木炭、硫磺和硝石。我现在有一些,但是只够我一个人用的。让大家人手都有火枪,需要更多的木炭,硫磺,硝石。” “木炭好办,但另外两样得找。我怀疑西边的温泉附近有硫磺,硝石可能就在茅房的老墙根底下。这事需要耐心和细心,把它交给您,我最放心。” 安娜沉思了片刻,隨即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尽力。” 安排完这三位核心人物,伊万开始点名那些他平日里默默观察过的村民。 “老盖德!”他对著人群后方一个皮肤黝黑、背著长弓的老猎人喊道。 “少爷。”老盖德走了出来,步伐轻盈。 “你是我们最好的猎人。从现在起,你带上村里所有的猎人,负责当我们的『眼睛』和『耳朵』。二十四小时盯著村子周围,有任何陌生人靠近,立刻回报。你们就是我们的第一道防线。” “是!”老盖德的回答简短而有力。 “卡尔大爷!”他看向村里的老木匠。 “哎,少爷。”一个头髮白的老人应声道。 “我需要您的巧手。火枪的木头身子,叫枪托,得用结实的木头做。我会给您图纸,这活儿不难,但量很大。您得带著村里所有会木工活的人,全力生產。”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玛莎大婶!”他对著磨坊主汉克的妻子喊道。 “哎,伊万少爷,有啥事您说。”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妇女大声回应。 “我需要您组织村里的女人们,负责做饭、缝装火药的小布袋,还有把我们能找到的所有铅块,融化成弹丸。子弹和枪一样重要。” “好嘞!姐妹们,听见没?咱们也有活干了!”玛莎大婶立刻转头喊道,引起一阵积极的回应。 最后,伊万的目光落在了山姆大叔身边那个满脸雀斑,眼神里还带著一丝不服气的少年身上。他是山姆的儿子,芬恩。 “芬恩!” 少年愣了一下,梗著脖子“嗯”了一声。 伊万走到他面前,直视著他的眼睛。对付这种半大小子,得用激將法。 “我知道你觉得我是在胡闹。”他平静地说道,“觉得我只是个比你还小的小屁孩,对吗?” 芬恩的脸涨红了,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但眼里的倔强表明了他就是在认为伊万就是个比他还小的小屁孩子。 “很好。”伊万点了点头,“我现在给你一个证明你比我强的机会。你,还有村里所有像你一样,有力气,有胆子,不想干杂活的年轻人,凑一队。你们的任务,就是去干最苦最累的活。你们去矿山找矿石,把他们带回来!” “我知道你会分辨矿石!这个活儿就交给你了,怎么样!?” 芬恩的眼睛亮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山姆大叔只是看著他,没有说话。他咬了咬牙,大声说道:“有……有什么不敢的!” “很好。”伊万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你们干得好,第一批造出来的火枪,就先给你们用。” 芬恩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眼神里的不服气彻底被兴奋和渴望所取代。 伊万转过身,面向所有人,做最后的总结。 “各位,活儿已经分下去了。从明天开始,都动起来。我知道这很辛苦,但我们是在为自己,为家人,为我们脚下这片地活命!我们没地方跑,只能拼!”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低沉但坚定的高呼。 “拼!” “拼!!”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压抑许久后,终於找到宣泄口的低沉而坚定的咆哮。 就在这时,那个刚刚被打了鸡血的芬恩,忽然又高高举起了手,涨红著脸大声问道:“伊万!我……我还有一个问题!” 伊万示意他讲。 芬恩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盯著伊万: “就算……就算我们有了枪,我们还是我们,是普通人。一个骑士,穿著铁甲,挥著长剑衝过来,我们真的能打中他吗?他们……他们和我们这些普通人,差距到底有多大?”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著伊万,等待著他的答案。 伊万沉默了。说实话,他也不知道。 他的认知里,骑士很厉害。他的姐姐伊莲娜,就能用剑两下砍断一棵碗口粗的小树,如果用上斧头,一斧子就能解决。 但这只是个模糊的概念。要说骑士和普通人的具体差距……他真的不知道。 但要真说骑士和普通人的差距…… 那他还真不知道。 他亲眼所见的,姐姐之外的骑士实力,只有巴隆那个被一枪放倒的倒霉蛋。 他亲眼所见的,除姐姐之外的骑士,就只有一个照面就被放倒的倒霉蛋巴隆。 至於山姆大叔,他虽然会呼吸法,可几乎没见他在村里动过手,倒是他铁匠铺里那个几十斤重的大铁锤,他能挥舞得虎虎生风。 这个问题,伊万回答不上来。 他不知道骑士到底有多强。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是他上一世学到的最重要的工作原则之一。 於是,他摇了摇头,坦诚开口:“我不知道。” 村民们一阵譁然。领头的伊万都不知道骑士有多强,那刚才说的那一大通话靠谱吗? 伊万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而是转过身,看向了一旁正抱著胳膊,饶有兴致地看著他“发號施令”的姐姐。 “姐,”伊万喊道,“这个问题,你来回答大家吧。” 伊莲娜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我?” 很下一刻,伊莲娜就嘿嘿笑了起来,手舞足蹈地高举宝剑,跳上了石头! “嗯哼~大家都看过来,我要开始表演了!”伊莲娜高举长剑,仰起脑袋,自信地不可一世,一点也看不出之前在巴隆手下狼狈的样子。 第六章 骑士的实力 伊莲娜在大家的目光都看过来后,“噌”地一下从巨石上跳了下来,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看向了芬恩。 “嗯哼!这个我懂!”她清了清嗓子,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甲,发出“邦邦”的响声,“想知道骑士和普通人的差距是吧?简单!芬恩,你出来!” 被点到名的少年,山姆的儿子芬恩,在人群中迟疑了一下,还是梗著脖子走了出来。 “姐,”伊万有些无奈地拉了拉她的披风,“我需要的是一个答案,不是一场闹剧。” “答案?最好的答案不就是让他亲身体验一下嘛?”伊莲娜理直气壮地回答,她走到芬恩面前,比了比身高,然后像个大姐头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一笑,“小子,別怕,我下手会有分寸的。” 伊万看著姐姐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只能嘆了口气,但却也没有阻止自己姐姐的胡闹。 因为他也很想知道,骑士到底有多强,到底能打几个普通人! “各位,”伊万的声音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芬恩问了一个很好的问题,一个我们所有人都必须正视的问题。我们不能盲目乐观,更不能被恐惧嚇倒。我们首先要做的,是『了解』我们的敌人。” 他指了指伊莲娜和芬恩:“今天,我们就用最简单的方式,来看一看,一个经过训练的骑士,和我们村里最厉害的年轻人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距。没有武器,没有盔甲的额外加成,只比最纯粹的力量和速度。” 伊万的话给这场即將开始的比试定下了一个严肃的基调。 村民们不再交头接耳,他们围成一个半圆,神情复杂地看著场中的两人。 铁匠山姆抱著双臂,表情沉稳,但紧抿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內心的紧张。骑士到底有多强,不会有人比他这个册封骑士更了解了。 他只希望,自己的儿子不要在这场比试中遭遇过多的打击。 毕竟,呼吸法那玩意,他也教不明白。 “第一项,比速度。”伊万在广场上划出一条线,“从这里,跑到广场另一头的旗杆下,谁先到谁贏。” 这个距离,大概是一百米,但因为没有標尺,这是估算的。 芬恩深吸一口气,压低了身子,摆出了狩猎时衝刺的架势。而伊莲娜只是隨意地站著,甚至还衝他眨了眨眼。 “预备——跑!” 伊万的手臂用力挥下。 芬恩像一头小牛犊般猛地冲了出去,然而,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几乎就在伊万话音落下的瞬间,伊莲娜的身体微微前倾,双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矢,“嗖”地一下就窜了出去。 仅仅是起步的两三步,她就將芬恩远远甩在了身后。 广场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违反常理的速度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半大的孩子下意识地喊出声:“比……比村口的那条狗还快!” 隨即就被他母亲一把捂住了嘴,伊万隱约听到小孩母亲训那孩子:“怎么说话呢,我平日里……”之类的话。 特里的瞳孔猛地一缩,紧紧盯住了伊莲娜的身影。 他知道骑士很强,但他从未想过,这种强大在剥离了盔甲和武器之后,依然如此……蛮不讲理。 当伊莲娜轻鬆地触摸到旗杆,转身好整以暇地看著来路时,芬恩才刚刚跑过一半的距离。他涨红了脸,拼命地喘著粗气,每一步都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伊万默默地算了一下,伊莲娜跑完他的脉搏跳了九次,而芬恩跑完是二十二次。 整整错了一倍还多。 “速度,是骑士的第一项武器。”伊万平静地宣布,但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这意味著,在你们瞄准之前,她就能衝到你的面前。在你装填第二发子弹的空隙里,她能连砍三人。” 村民们的脸上失去了血色,子弹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但想来应该跟弓,跟弩上的箭矢差不多。弓他们还是天天见的。 这种速度,根本拉不开第二次弓。 芬恩终於跑到了终点,他双手撑著膝盖,大口大口地喘著气,汗水浸湿了额前的头髮。他没有看周围人的目光,只是死死地盯著地面。 “还……还比吗?”特里大叔担忧地问。 “比!”芬恩抬起头,抹了一把汗,眼神里虽然充满了挫败,但更多的是一种偏执的倔强,“我就是要知道,这差距……到底有多大!” “很好。”伊万点了点头,看向自己的姐姐。 自己的姐姐,伊莲娜还呲牙咧嘴的笑著,大大咧咧地耀武扬威。 “那么,是第二项,力量。” 力量,这个更加直观。村里干活的大家,除了小时候,就很少在那么肆无忌惮地在田野里奔跑过,但是却几乎每天都要挑水。 一桶水多重,他们还是了解的。 因此,衡量双方力量单位是水桶。 当芬恩用尽全力,青筋暴起地举起四桶水时,已经贏得了男人们敬佩的目光。然而,伊莲娜只是笑了笑,用一根扁担,轻轻鬆鬆地挑起了十五桶水,甚至还能稳稳地小跑了起来,要不是扁担都快被压断了,说不定她还能拿更多。 磨坊主老汉克的声音有些乾涩:“我的磨坊里,那头最壮的骡子……一次也只能拉十桶。” 周围的男人们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然后又羞愧地放下了手。 “下一项……”伊万咬了咬嘴唇,这可不妙啊,虽然他和姐姐睡一起,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这个被巴隆欺负的老姐,居然这么强? 唔……那自己是怎么打死的巴隆? 下一项是跳远。 芬恩的立定跳远成绩在村里数一数二,但伊莲娜只是隨意一跃,就落在了一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距离。那个距离,远得让人难以置信。 十一米…… 伊万也倒吸一口凉气。 他意识到,拥有这种爆发力,在战场上躲开火枪的齐射恐怕並非不可能。必须要想办法,用陷阱和障碍,废掉骑士的机动力! 或者说,偷袭!就像是弄死巴隆那样! 修女安娜一直静静地看著,她半闭著眼睛,双手交握在身前。 作为在场少数真正见过世界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骑士的可怕。但正因为如此,当她想起巴隆那具冰冷的尸体时,看向伊万的眼神就越发复杂。 骑士,对於普通人本来是完全无法战胜的。 但,这里却有一个例外。 …… 比试结束了。 广场上一片死寂,再也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议论。之前那股狂热的火焰,被这盆冰冷的现实之水彻底浇灭。 他们呆呆地看著场中那个巧笑嫣然的伊莲娜,又看看大汗淋漓、失魂落魄的芬恩,这如同天堑般的差距,化作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芬恩低著头,一言不发地走到父亲身边。山姆没有责备,只是沉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现在,你们看到了。”伊万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这就是我们面对的敌人。一个骑士,就是一座移动的堡垒。” 他停顿了一下,让大家消化这个事实。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堡垒,也是可以被摧毁的!巴隆不就死了吗?” 伊万没有说出自己之前的思考,现在大家甚至包括伊万自己,都有些信心不足,当然不是告诉他们打死巴隆很可能只是偷袭取巧了这件事。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大家重新充满信心! 村民们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光。 “她快,我们就让她跑不起来!她强壮,我们就用我们的人数和智慧去消耗她!”伊万走到芬恩的面前,直视著他的眼睛,“你今天输了,输得很惨。但你让我,让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个差距。这是我们战胜敌人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你功不可没。” 芬恩的身体一震,不敢相信地看著伊万。 “记住这种感觉,芬恩。”伊万的声音变得有力而坚定,“把这种不甘和愤怒,都用在接下来的训练和准备中!用在每一次挥动铁锤,每一次挖掘矿石上!我们没有骑士的血脉,但我们有自己的双手和头脑!”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 砰~! 枪声再次对空开了一发! 震耳欲聋地声音让不少人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这个时候,他们才重新的意识到了,这个十二岁的小鬼,到底製造出来了什么! 那可是能杀死巴隆的武器! “嘿嘿!大家一起努力,让我们把老禿头的脑袋弄下来当夜壶!”伊莲娜倒是没心没肺地举剑大笑~! 山姆也笑了两声。 有他们俩在,这个领地,他觉得还是很有潜力的嘛~! …… 黑森林堡,杰森家。 那是一栋隨时可能散架的破旧木屋,歪斜的屋檐下,几块木板已经褪色发黑。 两天前,巴隆的侍从杰森死了,这里便是他的家。 篤、篤、篤。 敲门声响了许久,屋里才传来一个女人含混的声音:“谁?” 她的反应迟缓,带著一种长久麻木后的空洞。 “是我,这片领地的主人,一个可怜的禿头爵士。”门外的老爵士用一种近乎玩笑的口吻自嘲道。 “啊……领主大人……您、您怎么来了……”女人这才如梦初醒,慌乱地拉开门,想要做出迎接的姿態。 “不必多礼。”老爵士摆了摆手,自顾自地踏入了昏暗的屋中,“你是我的领民,我是你的领主,我们之间无需如此。” 女人侷促地站在一旁,根本无心於礼节。 她紧盯著老爵士,终於小心翼翼地问出了那个唯一让她牵掛的问题:“杰森他……真的死了吗?” 她可怜巴巴地望著他,眼神里残存著一丝微弱的期望,盼著能从领主口中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是的,他死了。”老爵士的语气沉了下来,他伸手握住女人冰凉的手,嘆息道:“死在了黑森林。他作为侍从,跟隨我的骑士办事。一场意外,夺走了他们的性命。” 老爵士顿了顿,继续说道:“按理说,他並非我的直属,但我毕竟是下令者。他的死,我责无旁贷。请您放心,我会妥善处理他的后事……” 可那女人毫无反应,只是怔怔地望著屋內的某个角落,眼神涣散,仿佛灵魂已经飘走了。 看著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老爵士在心里摇了摇头。这副样子,哪还能替自己博得什么好名声? 罢了,安抚几句就走吧,巴隆那个混帐的母亲,可比她难对付多了,要不少时间应对呢。 他清了清嗓子,换上一种庄重的语气:“我已经追封杰森为骑士。虽然这只是个荣誉,但他將以骑士的名义,安葬在教堂后的墓园里。您可以隨时去探望,並为他自豪——您的儿子,是作为一名骑士牺牲的。” 女人依旧一言不发,身体僵硬地转向屋內,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也全然忘了眼前的贵人。 老爵士见状,不再自討没趣。他从怀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轻轻放在屋里那张唯一的桌子上。 隨后,他转身,沉默地离去。 刚踏出木屋,一阵压抑的啜泣声便从身后传来。 那声音没持续多久,就转为嘶哑的痛哭,最终彻底崩溃,化作绝望的嚎啕悲鸣。 老爵士正要迈步,一个乾瘦的男人却匆忙从旁边的巷子里跑来。 靠近了他有小心翼翼地放缓脚步,差点摔倒,临近跟前,又点头哈腰地凑上前,脸上堆满了諂媚的笑容:“领主大人!领主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要不要进屋喝杯水?” 看得在门外站的骑士凯尔眉头紧皱。 “不必了,我刚从里面出来。”老爵士冷淡地摇了摇头。 “一定是那个臭婆娘!是她惹您不高兴了!我这就去教训她!”男人立刻变了脸色,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屋子,作势就要往里冲。 “站住,”老爵士面无表情地制止了他,“与她无关,我还有要事。杰森的抚恤金,我已经放在桌上了。” 他话音刚落,身侧的骑士凯尔便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了男人面前。 爵士显然已经没有了交谈的兴致。 “那……那领主大人您慢走……”男人立刻又换回那副討好的笑容,身子几乎弯成直角。目送著爵士走远后,他便一个箭步衝进了屋里。 “臭婆娘!钱呢!快把钱给我!” “你滚开!那是我儿子的命钱!你这个天杀的!” 屋里隨即传来男人粗暴的低吼和女人的尖叫,伴隨著扭打的闷响。两人似乎都有意压低了声音,但在寂静中,这点动静对骑士的耳朵来说,无异於吶喊。 隨行的骑士凯尔眉峰紧锁,低声问:“爵士,需要我去处理一下吗?” “你去吧,”老爵士的脚步没有停下,声音里透著一股疲惫,“但你能管他们一时,能管他们一世吗?” “今天他们能吵起来,你制止了。那明天呢?你看不见的时候,那男人是否会因为你帮助了那女人打她打得更狠?” “你不可能天天都在的。” 凯尔停下了脚步……嘆了口气。是啊,他怎么可能天天都在。 “走吧,去巴隆家。带路。” 凯尔沉默了。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栋在哭喊与扭打中颤抖的木屋,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也只能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嘆息。 “是,大人。这边走。” 第七章 造枪,准备 黑松林的铁匠铺,坐落在广场东侧,背靠著直通矿脉的山麓,方便拉来矿石。 它的后边是修道院,那里也是铁匠铺最主要的买家。 与其说这是个铺子,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棚屋。它的一侧完全敞开,另一侧则堆满了矿石、木炭和一些生锈的铁器。 此刻,两个学徒正满头大汗地拉著风箱,炉膛里的火焰呼呼作响,烧得通红的碳屑不时从中飞溅出来。 伊万没有理会这些,他正全神贯注地组装著第二把火枪。 这是一把老式的滑膛燧发枪,用的是铅弹。它的主要部件——枪管和以燧石撞击点火的机括,除了木质的枪托外,几乎都要在铁匠铺里打造出来,包括最重要的铅弹。 骑士山姆负责锻造枪管,这是整个流程中最复杂、最关键的一步。他先將一块扁平的锻铁烧得通红,然后绕著一根结实的铁芯反覆捶打,捲成圆筒。接著,再用高温將接口锻焊起来,形成一根坚固的无缝钢管。 这个过程极耗体力,但对於山姆来说,却显得相当轻鬆,毕竟他也是骑士。伊莲娜一个女性,尚且能在各项体能上远超伊万上辈子所知道的世界纪录,更何况山姆这样一个骑士? 那些需要锤击需要將枪管塑形的费劲工序,在他手里就像是拿镊子捏橡皮泥一样轻鬆。 隨后的钻孔、鏜削工序也是如此,他总能轻易地將枪管內壁打磨得光滑平直,以確保射击的准头。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学徒负责製作铅弹。他们將铅矿石砸碎,放进小熔炉里,炼出纯铅,铸成铅锭。需要时,再將铅锭在坩堝中熔成银色的液体,用长柄勺舀起,小心地倒入一个两半式的弹丸模具中。 铅的熔点很低,很快就在模具里冷却凝固。打开模具,一颗圆滚滚的铅弹就成型了,只需剪掉多余的部分即可使用。 伊万將枪机小心地放入枪托的凹槽,用螺丝將它与枪托、枪管固定在一起。然后,他拿起一块打磨好的燧石,夹在击锤的虎口上,然后用插销將两个部位卡死。 “咔噠。” 一声轻响,最后的扳机也安装到位。一支完整的滑膛燧发枪就这么组装完毕,这东西就是伊万最初用来防身的“烧火棍”。 他举起枪,將枪托抵在肩膀上,透过简陋的准星瞄了瞄铁匠铺外的天空。 这东西看著原始,威力却大得惊人,单论动能衝击力几乎不输给后世的一些步枪,远非弓箭能比。 滑膛燧发枪的动能在1500~2000焦耳左右,一些装火药多的大口径燧发枪动能甚至能到3000焦耳,这个动能比现代的9mm手枪要高的多(它们一般在450~600焦耳),几乎跟ak47步枪差不多。 而现代复合弓的动能,则一般在80~250焦耳,两者相差几乎接近十倍。 当然,实际计算武器造成伤害的时候,不只要看动能,还要看单位面积上的能量密度,也就是平均每平方厘米需要承受多少焦耳的动能。 例如火枪的能量密度在500焦耳/平方厘米左右,而现代5.56mm步枪子弹,能量密度则是高达6800焦耳/平方厘米以上,几乎是燧发枪的十五倍。 但不管是燧发枪,还是现代步枪,想要击穿2~3mm的铁甲,都是轻而易举。 伊万举起枪,將枪托抵在肩膀上,透过简陋的准星瞄了瞄铁匠铺外的天空,正准备试射,修女安娜的身影出现在了铺子门口。她径直向伊万走来,脸上带著一丝凝重。 “伊万,我来向你匯报这几天的物资情况。” 伊万只好放下火枪,点了点头:“您说。” 安娜拿著帐本,简明扼要地说道: “粮食方面,我们的储备最多只够吃两个月。正常来说,猎户可以在林子里打猎,但真要打起来,林子里恐怕会很危险。” “燃料是目前最严重的问题。村里为过冬准备的木炭,现在都拿来造枪了,每天消耗巨大,已经快要见底。” “还有武器的关键材料。芬恩他们干得不错,运回来的铁矿石足够我们打造第一批十支火枪。但子弹实在太缺了。”安娜瞥了一眼旁边埋头造子弹的学徒,“他俩一天也就能造出二三十发,分到每把枪上还不够打三发的。要是老禿头他们来得快,这点子弹根本不管用。” “最后是火药。温泉那边的硫磺矿找到了,但矿脉很小,產量很低。硝石也只能靠著土法熬製,速度非常慢。” 伊万皱起了眉头。怎么別人穿越都是上来就大杀四方,自己造个火枪却冒出这么多问题。 伊万正对著领地里的种种问题发愁,一个风一样的人影唰的飞了进来! “好——无——聊——啊——!” 是伊莲娜! 她满脸愁容,那柄装在剑鞘里的宝剑被她当成了拐杖,在地上戳得“咚咚”作响。 她衝进来环顾了一圈正在埋头苦干的山姆和学徒,又瞥了瞥一旁拿著帐本匯报安娜,最后將目光放在了伊万身上,夸张地嘆了口气,整个人都快蔫了。 要不是自己手里还拿著火枪,说不得她会一个飞扑,扑倒在自己的身上。 “伊万!山姆大叔!安娜!你们所有人都在忙,就我一个閒著!我都快长蘑菇了!”她一屁股坐在一堆矿石上,满脸都写著“快给我找点事做”。 伊万嘴角抽了抽,这都多大的人了,自己还是个领主,却一点正经样子都没有。 但也就是此时,伊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耸了耸肩,表示对伊莲娜也很无奈的安娜,他忽然有了想法。 村子里木炭不够,可解决问题的办法,自己不就送上门来了吗。 “姐,你来得正好,”伊万放下帐本,露出了一个略带算计的微笑,“我这儿正有一件天大的难事,除了你,谁也办不了。” “哦?”伊莲娜的眼睛立刻亮了,她挺起胸膛,拍了拍胸甲,“快说,什么事?是不是要去把老禿头的鬍子给拔了?” “比那更重要,”伊万的表情变得严肃,“我们需要木炭,大量的木炭。它是火药的关键,也是我们冬天取暖的保障。现在存货告急,直接影响我们武器的生產。” 他指了指门外:“所以,我需要你,带领村里所有没事干的小屁孩,去后山,把所有能找到的木炭、枯枝,都给我捡回来。这是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关係到黑松林的存亡!” “没问题,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吧~!你就看著我给你带回来好多好多木柴~不过嘛……”伊莲娜搓了搓手,嘿嘿笑著看向了伊万。 確切的说,是伊万手里新造出来的火枪。 “这东西你想都別想……” “伊万酱~我的好弟弟~姐姐照顾你那么久……你就让姐姐……” 伊莲娜开始撒娇,然后眼见撒娇不成,立刻转为一哭二闹三上吊起来。 安娜没有看闹腾的伊莲娜,反倒是一只手放在下巴下面,陷入了沉思。 这好像是个办法。 以往是大人们砍柴,然后烧炭,小孩子们也总是跟捡些柴火,现在大人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那么年纪更小的小孩子们也就没人照顾了。 交给伊莲娜,让她带著小孩子们去捡柴,可要比呆在村里安全,毕竟她是村里仅有的两个骑士之一,要是伊莲娜都护不住小孩子,那別的人就更別想。 想到这里,安娜瞥了一眼角落里正好奇地望著这边的蜜儿,心中一动,补充道:“伊莲娜,那蜜儿就交给你了,她很能干,最近也能祈祷出圣光了,也能帮你管著孩子们。” “好的,没问题!” …… 伊莲娜姐姐最终还是磨来了那杆火枪啊。 蜜儿两只脚交替著,小步蹦跳地跟在伊莲娜身后,裙摆隨著她的动作一上一下地翻飞。 她仰起头,看著前面那个刚刚还因为要不到武器而嘴角下撇、满脸愁容的大姐姐,一转眼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挺直著腰板,脚步轻快,连带著那头亚麻色的长髮都神采飞扬地甩动著。 “伊莲娜姐姐,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呀?” 伊莲娜闻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身体微微下倾,凑到蜜儿面前。 她刻意压低了嗓音,脸上摆出一副故作成熟的严肃表情,伸出食指在蜜儿眼前晃了晃,然后指向自己:“嗯哼,从现在开始,不许叫姐姐。”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足够威风的词,然后眼睛一亮,宣布道:“要叫我『大姐头』!” “呃……大姐头……”蜜儿在嘴里小声重复了一遍。 好古怪的词! 她不解地歪了歪小脑袋,但看到伊莲娜那副期待中又带著祈求的小表情,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这才对嘛,”伊莲娜满意地直起身子,“然后,我们要去找我的同伴们!你就跟紧我,我最清楚他们都躲在哪儿偷懒了!” 说话时,她刻意地用手拍了拍斜挎在肩上的火枪。枪管在阳光下泛著沉甸甸的金属光泽。 虽然里面压根没有装填弹药,伊莲娜却把它当作最珍贵的宝贝,神气十足地带著蜜儿在中心广场和村口大摇大摆地逛了一圈。 这副“小霸王”出巡般的派头,再加上那把在孩子们眼中独一无二的“神兵利器”,立刻像磁石一样吸引了村里所有孩子的目光。 很快,一个个小脑袋从自家的门后、低矮的窗户下、堆著杂物的巷子角落里探了出来。 有的孩子嘴里还叼著半块黑麦麵包,看到伊莲娜和她肩上的火枪,惊讶地张大了嘴,连麵包屑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一个年龄稍大些的男孩,本来正蹲在地上用小刀削木头,看到这一幕,手里的活计也停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桿枪。 那可是打死大坏蛋巴隆的武器! 几个小女孩则远远地跟在后面,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著,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不一会儿,伊莲娜的身后就自发聚集了一大帮嘰嘰喳喳的小跟班,队伍一下子壮大了起来。 伊莲娜对这个效果显然十分满意。她停下脚步,环顾了一下身后这群仰著脸、满眼好奇的小傢伙们。她得意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然后手脚並用轻鬆爬上了广场一截半人高的大石头。 她站在石头上,清了清嗓子,把火枪从肩上取下来抱在怀里,然后用儘量大的声音宣布道: “小鬼们!都给我安静!本大姐头今天,要带你们玩一个最好玩的游戏!” 墙下的孩子们瞬间安静下来,全都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连最小的那个也停止了吮吸手指。 “今天,我们要玩『勇者游戏』!我们所有人,都是保卫黑松林的勇士!”她说著,激动地挥舞了一下手中的火枪,枪身在空中划过一道有力的弧线,引来孩子们一片小声的惊呼。 “而我们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她压低声音,营造出一种神秘感,“就是去收集最重要的战略物资——柴火!我们的大贤者伊万先生说了,他需要大量的柴火来释放一个超级大威力的魔法!” 她顿了顿,看著孩子们一个个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的样子,然后猛地提高了音量: “所以,谁捡到的木炭和乾柴最多,我就亲自册封他为我们黑松林最荣耀的——『柴薪骑士』!” “好耶!魔法!”一个脸上长著雀斑的男孩最先反应过来,他兴奋地跳了起来,把手举得高高的。 “哦!我要当柴薪骑士!”另一个稍胖些的男孩不甘示弱地大喊,还用胳膊肘推了推身边的人。 “不,我才是柴薪骑士,你不许跟我抢!”一个小女孩叉著腰,对她的同伴宣布道。 孩子们的热情瞬间被点燃,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他们一个个开始摩拳擦掌,互相推搡著,小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仿佛“柴薪骑士”的头衔已经是唾手可得的无上荣耀。 “很好,”伊莲娜看著这番景象,笑呵呵地再次高举起火枪,“既然大家都愿意加入,那就跟我走!不过,你们可都得听我的指挥!谁要是不听话,我就不带他参与最后的魔法释放仪式!” “知道啦——!”小孩子们拉长了声音,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於是,伊莲娜在前面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著,身后跟著一长串高矮不一的小尾巴。 蜜儿紧紧跟在伊莲娜的身边,好奇地用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打量著村子里的一切。 她平日里很少离开修道院,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安娜姐姐待在一起,学习认字、向圣光祈祷。像这样跟著一个“大姐头”在村庄里穿行,对她来说还是头一遭。 村里的主路很乾净,路面被压得十分平整,这和修道院里的石板路感觉很不一样。 这让蜜儿感到有些奇怪——她努力回忆著被送到修道院之前对村庄的模糊印象,那时候的村子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 蜜儿伸出小手,轻轻拉了拉伊莲娜的衣角。“大姐头,”她小声问道,“为什么最近村里的路上都没有屎橛子了?就是……牛拉的屎,还有大猪拉的,还有,我记得以前有些叔叔阿姨也会在路边拉的,到处都是,好臭的。” “嘿,那是我弟弟伊万想的主意!”伊莲娜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仿佛是自己的功劳,“他说粪便会招来苍蝇和疾病,所以就让大家把粪便都统一堆到村外的坑里去。” “最开始村里人还不干!!哼哼,要不是伊万他说,那些粪便能够让作物长得更快,道路上哪还会这么干净!” 原来是伊万哥哥做的吗? 蜜儿歪了歪脑袋。 “那脚下的路呢?”蜜儿又指了指平整的土路,“也变得好平,走路都不怕摔跤了。” “这个啊,也是伊万指挥的!”伊莲娜笑嘻嘻地解释,“他让大家把路上的大石头都撬走,用碎石子和土把坑填平,再用山姆大叔造的大石滚子来回压实。虽然累了点,但现在推车运东西可省力多啦!” 蜜儿懵懂地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用,但是看大姐头那么兴奋,应该是一件好事吧。 可走著走著,蜜儿又看到了好奇怪的两排沟沟…… “那路边的这些沟是干嘛的?”蜜儿指著路旁新挖出来的浅沟,继续问道。 “这叫排水沟!”伊莲娜的语气里充满了炫耀,“伊万说,这样下大雨的时候,雨水就会顺著沟流走,不会把路泡成烂泥塘了。你看,我弟弟是不是很聪明?” 蜜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总之,都是伊万哥哥的功劳吧~! 所以,大姐头好像並不是很靠谱的样子。蜜儿看著身前的这个,大大咧咧跟神甫大人平日里沉稳地一点也不像的傢伙,下意识地这么想。 果然,伊万哥哥才是这个领地的领主吧。 蜜儿如此想著。 第八章 诺德 诺德站在黑森林堡的吊桥上,脚下是冰冷坚硬的石块。他向下瞥了一眼护城河,河水在秋日阴沉的天光下泛著幽绿,清澈得能看见几条肥硕的鱼在水底慢悠悠地打著转。 真羡慕那几条鱼啊,对世事一无所知。 诺德回头,目光越过校场,投向城堡那几扇高高在上的彩色玻璃窗。 阳光费力地穿透玻璃,折射的光柱在地上投下几块有气无力的彩色光斑,像垂死挣扎的蝴蝶。 校场上,几个卸了甲的骑士正靠著兵器架子,毫不掩饰地朝他投来讥讽的冷笑。 他们在笑自己的木头鎧甲。 即便他们身上连件像样的皮甲都没有却还嘲笑自己嘲笑的那么起劲。诺德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嘲笑自己的。 毕竟,巴隆那身烂得快散架的锁子甲,已经是黑森林堡仅有的七件铁甲之一了。 “別看了,死人脸上路不吉利。” 一个粗嘎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那是与诺德同行的骑士,他的教官,正不耐烦地瞪著他:“准备好了就该滚了。”说完,那人自己先跨上了马。 他打扮成了一个精明的商人,身后的板车上装著几捆香料、一摞陶罐,还有些崭新的铁器和几本硬壳书册,装得有模有样。 诺德却没有这样偽装。 他原本也想扮成个走街串巷的小贩,但这个身份被教官否决了:“用你的猪脑子想想,他们是驴吗?你那张脸谁不记得?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话糙理不糙。 他的脸大家確实都记得,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用自己骑士的身份过去。 他以骑士的身份过去,即便只是个空架子,即便对方会把这视为黑森林堡的挑衅,可再怎么样对方也不会开战。可他要是扮成商人,一旦被认出来,被人装作不知道,当场打死在烂泥沟里,老男爵也找不到地方说理去。 这是规矩。 就像他能被放回黑森林堡一样,是教会立下的野蛮规矩。 谁不听教会讲道理,教会就跟谁讲道理。 诺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套木头鎧甲,这是他骑士的证明。 他母亲得知他被破格提拔为“骑士”后,激动得几夜没睡,托遍了关係,找村里最好的木匠赶製出来的。那木头像样的连漆都没上,只是用麻绳和皮条勉强捆在一起,走起路来“嘎吱”作响,像个滑稽的木偶。 “成了骑士,以后就能有自己的封地了,再也不用看天吃饭了!”母亲把这套鎧甲交给他时,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紧紧攥著他,力气大得惊人。 诺德记得母亲眼中混杂著狂喜和泪水的光,当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这身木甲有千斤重。 相比之下,杰森的母亲——那个公鸭嗓侍从的母亲就没这么“高兴”了。 据说,知道杰森死了,他母亲在家里哭了一整宿,那之后,走路甚至绕著他妈走。 诺德迈开步子,走在那条坚实的青石路上。 这条路,是黑森林堡歷代的骑士一块石头一块石头铺起来的。 诺德还记得,以前常见老男爵一个人佝僂著背在这条路上踱步,看到哪块石头不平了,或是碎了,会亲自抽出佩剑,用气刃將其削平。明明竟是些下人奴隶该干的事情,老禿头却很喜欢自己干。 用他的话讲,就是出去的道路就是他的脸,自己的脸面就只有自己打扮才看的顺眼。 近些年,老男爵的背更驼了,路上的事情,听说都交给了他的儿子。 路两旁挤满了前来送行的村民。他们骚动著,脸上写满了敬畏和羡慕,想衝上来摸一摸他身上的“骑士甲”,却又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被无形的威严挡住。 黑森林堡,能穿甲的,就是人上人。 诺德贪婪地享受著这些目光,这曾是他梦里才敢想的场景。他看见邻居家那个流著鼻涕的小子正踮著脚冲他挥手,嘴里喊著他听不清的什么话。他也听见人群中有人在窃窃私语,商量著要把自家小子送来给他当侍从。 多美好啊。一切都像梦一样。 可一阵冷风吹来,吹得诺德心悸不安,吹得他诚惶诚恐。 毕竟……巴隆死了。 那个不可一世的巴隆,就死在他面前,胸口被轰出一个焦黑的大洞,像个破麻袋一样倒下去。那画面,至今还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回神!脑子里在想什么!”教官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脸上。 诺德一个激灵,没敢回话,默默收拢了翻腾的思绪。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去,还有没有命再走回这条青石路。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还能不能再见到自己。 说起来,巴隆的母亲……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诺德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天。 云还是那片云,懒洋洋地飘著。 天,也还是那片灰蓝色的天。 …… 大半天的路程后,他们一头扎进了黑森林。 这片森林是通往黑松林的唯一路径,林如其名,高耸的树木枝叶层层叠叠,將阳光撕扯得粉碎,只剩下斑驳的黑影。 空气里瀰漫著一股常年不散的、树叶腐烂和湿土混合的阴冷气息。苔蘚像绿色的毒癣一样爬满了树干,落叶和腐殖质在树根下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绵软无声,像是走在死者的血肉上。 据说很久以前林子里有怪物,后来都被老男爵一个人杀光了。从那以后,这里便再没听说有什么怪物。 黑森林与黑松林的边界,是一条不起眼的小溪。 当诺德的靴子踏过那条仅没过脚踝的溪水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躥上后脑。 冷水带著一种浸入骨髓的阴寒渗进了脚脖,仿佛跨过了一道生与死的界线。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黑松林村那股特有的味道——牲口棚的骚臭,混著烂泥塘的腐朽气息,熏得人头晕脑胀。 他停下了脚步。 偽装成商人的教官也勒住了马。 “就到这儿。”教官翻身下马,声音压得极低,“你留在这里,好好用你那颗老鼠脑袋想想,该怎么把那个要了巴隆命的东西找出来。” 他盯著诺德,眼神锐利如刀:“我会先进村。记住,別跟得太近,別让任何人发现我们是一起的!否则,你就等死吧!” 诺德想反驳,秋收祭后行商增多確实是最好的掩护,但巴隆才死了几天? 他们这么快就摸上门,简直是把“我是老禿头派来的”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但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这是教官的计划,是老男爵点头同意过的。就算失败了,责任也是教官的。既然如此,他何必多嘴? 他只要学聪明点,別暴露,別死,就行了。 对,不要学巴隆。 诺德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想起了自己母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他的任务很简单:搞明白那个要命的“烧火棍”到底是什么,有多少,藏在哪。 为此,他可以去问,去收买,甚至……假意投降。总会有办法的。 诺德的眼角余光,下意识地瞥向了已经牵著马准备出发的教官背影。 出卖掉这个傢伙,用他的命去换取情报……也不是不行。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他可没胆量再敢隱瞒老禿头一次。 算了,不管了,要真出什么问题,先活下来再说,诺德想。 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 维克多牵著那匹瘦马,踏入了黑松林领地的范围。马车轮子碾过泥土,发出的咯吱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说不紧张是假的。巴隆那个蠢货,虽然蠢,但论蛮力,维克多早在几年前就已不是他的对手。 能悄无声息地干掉巴隆,这地方藏著的秘密,绝不像它外表看起来这么简单。 怎么死的?诺德那个小崽子含糊其辞,说什么“怪物”。老男爵一个字都不信,觉得是这帮泥腿子造出了什么新奇的战爭器械。 但维克多,反倒有那么几分信了诺德的鬼话。 他对巴隆那个混帐的了解,远比他那只知道念叨“我儿子是骑士”的老母亲要多得多。 巴隆只是看起来胆大包天,实则比谁都惜命。遇上真正的硬茬子,他向来是第一个跑的。 可这一次,巴隆没跑掉。这可不像是村民能办到的事,他更愿意相信,这村子里真有能跟老男爵掰手腕的怪物。 反正维克多他绝不相信巴隆会死在一群连破烂都当宝贝的泥腿子手里。 一进村口,一股熟悉的恶臭便扑面而来。维克多下意识地皱紧眉头,抬起袖子虚掩在鼻前。是牲口棚的骚臭、腐烂的垃圾和经年不洗的身体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这是贫穷与愚昧独有的气息。 他抬眼望去,低矮破败的茅草屋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墙根下堆著发黑的杂草。 “下贱胚子住的地方。”他在心里啐了一口。 这骯脏的景象让他稍微安下心来,对,这才是他想像中黑松林该有的样子。巴隆会死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 这里连藏一个刺客的阴影都找不到。 但既然老男爵认定了这里有蹊蹺,那他维克多就暂且收起轻视,好好当一回“商人”,探个究竟。反正出了事,也是老男爵那个老禿头自己判断失误。 他牵著马车,脸上强行挤出一副他想像中商人该有的笑容——油滑、諂媚,带著几分市侩,朝著村子中心那片略显空旷的地方走去。 可越往里走,维克多心里的违和感就越重。 气味依旧难闻,但脚下的主路……太平整了。虽然是泥土路,却没有预想中的泥泞和隨处可见的牲畜粪便,仿佛有人定时清扫过。 路边甚至挖出了一条浅浅的排水沟,沟里堆积著一些落叶和垃圾,显然是刻意为之。 那些茅草屋虽然破,但屋前屋后却看不到乱扔的杂物。几户人家的窗台下,甚至还用破瓦罐种著几株不知名的野。他还看见几个光著脚的孩子在追逐打闹,衣服上满是补丁,但脸和手却意外地乾净。 这……不对劲。 维克多见过的村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无一不是脏乱得像个垃圾堆。懒惰和骯脏是刻在这些泥腿子骨子里的天性,他曾教自己领地的那些贱胚子收拾乾净,可当天说就只有当天记得。 等到了第二天谁还管他昨天说了什么。贱胚子听不懂人话,是刻在骨子里的。 黑松林的反常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和警惕。 他压下心头的疑虑,在村子中央停下,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夸张的腔调吆喝起来:“香料!上等的香料!还有南方运来的精美陶器!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价格公道!” 他的叫卖声引来了几个村民。他们畏畏缩缩地围拢过来,身上那股浓重的汗臭和泥土味熏得维克多几欲作呕。 这些平日里连给他提鞋都不配的傢伙,此刻正用他们那浑浊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他车上的货物。 “都……都卖些啥呀,老板?”一个村民瓮声瓮气地问。 维克多强忍著一脚把他们踹开的衝动,脸上的笑容堆砌得更厚了:“老乡,看看吧!这可是好东西,南边运来的香料,上好的铁器,还有这陶罐,又光又亮!” “这罐子……咋卖啊?”一个看起来有些懦弱的中年男人伸出黑乎乎的手,指了指一个陶罐。 维克多脸上掛著和善的微笑,內心却满是轻蔑。他伸出手指,用一种赏赐般的口吻,清晰地说道:“不贵,十五个铜幣。” 十五个……铜幣? 特里伸向陶罐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隨后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低著头,假装仔细挑选著罐子。 维克多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一瞬间的迟滯,但並未在意,只当他是被价格嚇到了。他心里冷笑,等著这个老农夫討价还价,他正好可以顺著话头,套问村里的情况。 特里拿起一个陶罐,装模作样地用指关节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响声:“老板,你这陶罐……结实不?十五个子儿,可有点贵啊。” “贵?”维克多心里嗤笑一声。这帮贱民,果然只认得便宜货。为了儘快达成目的,他决定表现得“大方”一点。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故作亲切地说:“老哥,你要是真想要,我看咱们有缘,算你便宜点。” 嘖。 听到这话,特里低垂的眼帘下,闪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精光。 他太清楚那些走村串户的商贩是什么德行了。一个农夫,对著一个价值十五个子儿的陶罐摸来摸去,又嫌贵,又不鬆手,换做任何一个真正的商人,早就该不耐烦地开骂了。 “滚滚滚,不买別摸,摸坏了赔得起吗!” “买不起就滚远点,別耽误老子做生意!” 这才是他熟悉的对话。至於还价?商人不把你骂个狗血淋头,让你自己觉得不买都亏了,那都算仁慈的。哪有像眼前这位一样,买家还没怎么样呢,卖家自己就先主动降价了?这根本不是做生意,这是在施捨。 而且,除了给老爷们卖东西的,或是骑士老爷们,谁说价格的时候,还带上铜幣这样的称谓啊。也就那些成天用银幣银幣的骑士老爷们才会这么算。 这傢伙……根本就不是来卖东西的。 特里心里瞬间雪亮。 他不敢再多看对方一眼,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暴露了什么。 “唉,还是算了吧。”特里嘆了口气,恋恋不捨地將陶罐放回车上,那副模样活像一个没钱给孩子买的穷父亲,“我们家那个还能凑合用,你这个太贵了,买不起,买不起。” 说完,他便佝僂著背,转身挤出了人群。 他要赶紧找伊万去! 第⑨章 骑士三要素 “快快快!伊万少爷在哪儿!?”特里几乎是手脚並用地衝进了铁匠铺,脚步踉蹌,胸口剧烈起伏。 他的视线在铺子里飞快地扫了一圈,只看到正抡著锤子满头大汗的山姆和几个学徒。 哦,安娜女士也在,正背对著门口,在工作檯上低头记录著什么。 但是,伊万少爷呢? 他怎么没在这儿?他不是在这儿造火枪的嘛? “伊万?”山姆停下手中的活计,手臂上的肌肉还因为刚才的发力而微微绷紧。 他將沉重的铁锤拄在铁砧上,侧过头,带著几分不解地上下打量著特里,“他去河滩了,说是要挖些黏土。” 山姆的眉头微微皱起,不明白特里这副火烧眉毛的样子是为了什么。 “我发现了……我发现了奸细!八成是老禿头派来的!”特里双手撑著膝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话语被急促的呼吸分割得断断续续。 “那个奸细…他,…他扮成个商人,但根本没有商人的样子!卖东西也不还价,对咱们日常聊的也一窍不通!像是不问世事的大少爷,我看他那做派,搞不好是个贵族或者骑士!” “骑士?”山姆脸上的困惑更深了,“一个骑士为什么要装成商人?咱们领地又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谁知道呢……”特里终於缓过来一点,他直起身,耸了耸肩,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了掛在墙上的那几支火枪,“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个……” 话音未落,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猛地撞在了一起。 山姆的瞳孔微微一缩,特里也瞬间瞪大了眼睛。 对了,就是火枪!火枪打死了巴隆,老禿头的奸细肯定是为了这个武器来的! “走,我们立刻过去!”山姆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他一把將铁锤牢牢攥在手里,反手扯掉身上那件满是油污和破洞的皮围裙,动作乾脆利落,“奸细在哪儿?” “就在村口,离我家不远。我们快走!”特里焦急地催促道,同时又有些没底地问,“你能对付得了他们的骑士吗?” “一个的话,问题不大。我打不过巴隆,但他想拿下我也没那么容易,我能跟他耗上很久。”山姆言简意賅地回答,语气沉稳而坚定。 “先把人找到,我拖住他,然后你去找伊莲娜!” …… 嗯? 维克多原本有些鬆弛的站姿瞬间一僵,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朝著远离自己的方向跑去。 他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目光里带著一丝探究。刚才,是不是有个过来搭话的“贱民”走掉了? 怎么忽然变成跑步的了? 不……不对! 维克多眼神中的慵懒瞬间褪去,变得冰冷而锐利。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视著周围,发现原本聚拢过来的村民已经散得七七八八。 这时候本该是他趁机在村里四处探查,搜集那种古怪武器信息的最佳时机。 可是……不太对劲啊……为什么那个贱民在远离自己之后,忽然跑了? 他认出我了? 这个念头在维克多脑中一闪而过。他的头脑在五十七名骑士里向来属於最顶尖的那一撮,要不是凯文那条老狗仗著资歷老,总赖在老禿头身边,幕僚和贴身侍卫的位子早就是他的了! 可问题是,他怎么可能认出自己? 维克多飞速地分析著。 他的面孔,几乎只在骑士团內部出现。 领地家里的琐事向来由他的妻子打理,他从未正眼瞧过那些下人和贱民。在这种情况下,谁能认出他的脸? 那就是別的原因?是自己的反应? 维克多缓缓吸了一口气,將纷乱的思绪压下。他猜不透,但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是,对方是否真的识破了自己的身份,这一点尚不明確。 一个村子,撑死也就两三千米的范围。以自己的速度,全力跑个来回都用不了两分钟。传递一个信息,需要这么久吗? 而且,他也没有感知到…… 维克多身形猛然一顿,目光瞬间转向西边的方向。 来了!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是以太的波动。 但这股以太……很奇怪,死气沉沉的,缺乏活力。完全不像黑森林骑士那样活跃跳动,和自己的比起来更是天差地別。 维克多不再有半分犹豫。 黑松林可是实实在在死过骑士的!巴隆那个蠢货就死在了这个鬼地方! 儘管他从心底里不相信这里能有什么轻易杀死骑士的武器,但万一呢?他可没自大到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以一个“商人”的身份待在这,太危险了!他还没活够! 跑! 念头一起,维克多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周围的村民只看到他动作矫健地一翻,从推车上一跃而下,双脚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接著便如一支离弦之箭,朝著村子东边飞速衝去! 跑!一车货值不了多少钱!要是自己性命因为这种事情丟了,不知道那些狗东西会笑多久! …… “人呢?”特里赶到村口,看著空荡荡的场地,一脸的纳闷。原地只留下一辆小推车,上面的货物几乎原封未动。 “跑了!”铁匠山姆已经蹲下身,仔细地审视著地面。 黑松林的土路还很原始,在这种路上留下的脚印异常清晰。他指著一串深浅不一,间隔极大的脚印,断言道。 “他怎么知道自己暴露了?”特里百思不得其解。 “不清楚。”山姆摇了摇头,眉间的川字更深了,“也许黑森林的骑士,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特殊法子吧。” “你们是在找刚才那个商人吗!?”忽然,旁边一个还没走远的村民听到他们的对话,反问道。 刚才那商人跑的匆忙,他还纳闷为啥东西都不要了,啥也不说就跑了! 村民忽然一愣,看了两眼山姆和特里,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糟了!刚才那傢伙,肯定是老禿头的探子! “他从那边跑了!东西都不要了!”那个村民立刻大喊起来,指著东边的村口“那边,就是那边!” 他这一喊,其他人的视线也立刻聚焦过来。 “那人是奸细!”山姆立刻断定! 就在这时,老猎户听见了:“什么?你说那人是奸细!?你怎么不早说!我刚才看到他往河滩那边跑了!” “河滩!?”山姆心里咯噔一下。 伊万就在河滩! “快追!分头找!你去找伊莲娜!”山姆对著特里大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焦急,“我去拦住他!绝对不能让他找到伊万!” “我给你带路!”猎户快步跟上! …… 他们在找我! 维克多半蹲在一棵茂密大树的粗壮树枝上,身体紧贴著树干,利用交错的树冠和枝叶將自己的身形完美隱蔽。 他屏住呼吸,冷静地注视著下方林间小路上那两个奔跑的身影。 诺德那个蠢货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让他先在树林里等著是正確的指令,但问题是,他没有在村口看到诺德进村的信號。 那个胆小鬼,该不会是害怕了,自己先溜回去了吧?还是说,他从別的路进了村? 维克多一边思考,一边仔细观察著下方。 他注意到,那个叫山姆的铁匠,空有一身蛮力,但似乎完全无法感知到以太的波动。 他甚至需要靠一个普通村民的提示,才知道自己跑向了河滩。 这太奇怪了!巴隆那傢伙的匯报里,从未提及过这一点! 但转念一想,以巴隆那个蠢货的脑子,根本不屑於匯报,或者说他注意不到这些细节,才是正常的。 身上有以太,却感知不到以太这种事情极不正常。 一套完整的骑士传承,必然是呼吸法、感知法、冥想法三位一体。 呼吸法用来汲取以太,强化肉体;冥想法用来锤炼精神,精准控制身体;而感知法,则是感知以太,洞察环境的根本。三者缺一不可。 少了呼吸法,骑士就没有超凡的身体素质。少了冥想法,骑士的精神力就不足以支撑精密的战斗和感知。 而若是缺少了感知法……那一个人,根本就不可能成为骑士。 但……凡事也有例外。 如果自己的推断没错,黑松林的骑士传承应该早已断绝。他们的冥想法和感知法,很可能已经失传了。 维克多一边思索,一边刻意地在树丛中,小幅度地引导著以太在周身流转。 他默默在心中估算,以现在自己身边聚集的以太浓度,如果诺德没有跑远,即便隔著一两百米,也应该能轻鬆地感知到…… 果然! 维克多眉头微微一挑,视线快速地转向右手边大约一百多米外的一处密林。在那里,一股同样的以太波动一闪而逝。 是诺德。这是正常骑士的反应。 可是…… 维克多的目光重新锁定在下方的铁匠山姆身上。 毫无反应。 那个人就像一个最纯粹的普通人,对维克多周身匯聚的以太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察觉。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头都没有朝这边偏一下。 果然如此!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黑松林只有两个骑士。老禿头还以为是那个女人足够奸诈狡猾,却从没想过,她可能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培养出新的骑士! 维克多心中一阵恍然大悟,但紧接著,他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他原本以为,是黑松林的两个骑士用某种手段干扰了巴隆的感知,才让那个蠢货死在了不知名的怪物手里。 可现在看来,別说干扰感知了,他们两个自己恐怕都搞不明白怎么感知以太…… 那么,巴隆究竟是怎么死的? 难不成,黑松林真的有什么……离奇的武器? 维克多悄无声息地在树冠间移动,儘可能地利用枝叶的缝隙,远远地缀著下方那两个人。 对方那个所谓的骑士,看起来完全没有在丛林中与同级对手追逐的经验。 以骑士的身体素质,轻鬆跃上三四米高的树冠,在树枝间飞速腾挪追击,本该是家常便饭。 可下面那傢伙的视线,却始终牢牢地锁在林间的小路上。 他的思维模式,还停留在普通人的层面上。 维克多想不通,一个骑士带著一个普通侍从,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来找自己…… 但他隱隱觉得,只要跟著这两个人,他们或许会把自己带到那个製造神秘武器的地方。 不过,必须小心! 维克多暗自提醒自己。骑士的听觉远超常人,在安静的环境下,一两百米內的异响都无所遁形。自己最好將追踪距离保持在两百米开外。 完全依赖以太感知追踪就好了! …… 河边,伊万正蹲在湿润的泥地上,用一把小铲子挑拣著黏土。 这些黏土是用来製作陶罐的,是后续製造可投掷简易土雷的关键材料。 黑松林领只有五十多號人,而“老禿头”那边却有五十多名骑士,如果算上侍从,总数可能接近三百。 一旦开战,这边几乎每个人都要面对一个骑士外加两三个侍从的组合。 指望一群没见过血的村民拿著火枪,就能对抗骑士衝锋,这根本不现实。 现实不是战略游戏,当骑士们挥舞著刀剑,如钢铁洪流般衝过来时,村民们能不能鼓起勇气站稳脚跟都是个问题,更別提冷静瞄准开枪了。 从伊莲娜那次的比试就能看出,这个世界骑士的衝锋速度,远胜於他穿越前世界的短跑冠军。 因此,伊万必须製造一些范围性的、大杀伤性的武器。以目前的条件,土炮和土雷是最佳,也是唯一的选择。 山姆在铁匠铺脱不开身,伊莲娜又是个閒不住的性子,让她去带领孩子们进行基础训练反而更合適。 在两位骑士都有要务在身的情况下,黑松林剩下的都是普通人。指望他们来保护自己的安全,远不如指望自己手里的火枪更可靠。 所以,这次出门,伊万只带了一把火枪防身,以及十几发铅弹。 万一真的撞上敌方骑士,他至少有一定的威胁 伊万將一张羊皮纸铺在旁边的平整石头上,用一截炭笔在上面简单地绘製著附近的地形,同时考察著河边的黏土。 上辈子,他身为基层公务员,为了帮扶乡镇,搞过不少创收项目,手工艺品、特色种养殖、农產品网售,都曾涉猎。黏土製陶,恰好是他当年下过功夫了解过的领域之一。 適合制陶的黏土,通常呈现出灰、白或红棕色,触感细腻、光滑且有粘性。 “黑松林的地理条件真是得天独厚啊。”伊万抓起一把河滩边的湿土,在指尖捻了捻,不由地感慨道。 河岸两旁的土壤,几乎无需任何复杂的筛选和处理,就能直接用作制陶的黏土。而且,沿著这条河,无论上游还是下游,似乎都蕴藏著丰富的黏土资源。 再联想到领地里那储量丰富的露天铁矿、铅矿,甚至还有不少硫磺矿,以及那片肥沃的黑土地…… 只是…… 伊万手上的动作突然一停,他缓缓地、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刚才,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像是…… 风声?不……更像是……脚步声? 第十章 柴薪骑士团 村外,黑松林北侧的西边,一棵粗壮的松树后,诺德探出半个脑袋,又迅速缩了回去。他的后背紧紧贴著粗糙的树皮,心口怦怦直跳。 他在想,自己到底该什么时候进去。 诺德不能像教官维克多那样,会把自己偽装成商人,这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他只能靠在树干上,深深地吸一口气,来缓解压力,冰冷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紧。 他挺起胸膛,两只手用力地扯了扯自己滑稽的木甲衣领,那木片摩擦著他的脖颈,发出“嘎吱”的轻响。他徒劳地想让这身行头看起来更威严,更像那么回事。 教官没有说让他什么时候进村,这个时机需要他自己判断。 可他是个侍从而已啊!他对自己说。 ——哦,几天前是,但现在不是了。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转了一圈,又无力地落了下去。他的思维还没能拧过来,诺德打心底里,还是把自己看成是一个跟在別人屁股后面的侍从。 或者说,在教官维克多眼里,他诺德,就只是一个侍从。 哪怕老禿头亲手册封他为骑士,他诺德,也还是那个给巴隆提行李、擦盔甲的侍从。 诺德用力地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味。 他不喜欢这个动作,感觉有点像女人,但他控制不住。只要一靠近这片黑森林,他的双腿就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巴隆的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那个蠢货,就是在这里,被一枪打死。 会死的吧……?我也可能会死吧?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或许不会,那武器肯定不是人手一支。 只要避开那个小孩就好。 但诺德觉得,自己连教官一招都接不住,还是小心一些好。教官说让自己在外面等一会儿,那自己就多等一会儿,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或者……或者等到教官在里面喊自己。 毕竟,那是教官的吩咐。 诺德不敢像个跟屁虫一样紧跟在教官身后,教官也没说到底让他什么时候进去。那他多等一会儿,应该也不要紧吧。 诺德越想越烦躁,他离开藏身的松树,在林间一片空地上焦躁地踱步,靴子踩在铺满松针的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又不敢再靠近黑森林的边缘,只能咬著嘴唇,把无名的火气撒在周围无辜的树木上。 母亲没钱给他买一把像样的武器,他也没那个胆子开口去要。 他攥紧拳头,对著离他最近的一棵松树狠狠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粗糙的树皮像銼刀一样刮过他的指关节,一阵火辣辣的疼。诺德“嘶”地抽了口凉气,猛地把手缩回来,憎恶地瞥了一眼那块被他砸掉树皮、露出黄白色內里的树干。 多么令人厌恶的树啊,就不能安安静生生地让自己捶一下吗?还敢割伤自己高贵的手! 自己可是骑士了! 诺德打量了两眼那棵倒霉的松树,转身在林边折了一根粗细顺手的枯枝。 他掂了掂分量,像小时候跟村里混混打架前那样,挽了个不伦不类的剑,对著空气“嘿”“哈”地挥舞了两下,带起一阵微风。 然后诺德像是回到了那个无法无天的童年,咧开嘴,“嘿嘿”地笑了起来。 自己,可是骑士了! 刚笑了两声,他又觉得一个真正的骑士不该这么傻笑。於是他立刻收敛了笑容,刻意地把脸板起来,下巴微微扬起,然后动作郑重地將那根木棍插进腰间的皮带里。 他不再是那个地痞流氓了。他现在是骑士,一位“伟大”的骑士。 对了! 诺德像是想起了什么,表情严肃地抽出木棍,转身面对那棵刚刚弄伤他手的松树。他抡圆了胳膊,用尽全力狠狠抽了上去!“啪!”木棍结结实实地砸在树干上,木屑和树皮碎末四下飞溅! 要惩戒这个胆敢刺伤骑士大人的恶徒! 诺德像是发泄一般,双目圆瞪,又“啪!啪!”地猛抽了两下,直到虎口都有些发麻,这才粗喘著气停下来,把木棍重新別回腰上。 维克多的以太信號还没有出现,他不敢跑回黑森林去找他。 此时天色尚早,太阳懒洋洋地掛在西边的山头。诺德又不是很想进那个叫黑松林村的地方,他害怕自己进去得太早,被维克多劈头盖脸地训斥一顿,又害怕被村里哪个角落里射出的一发黑枪打死。 虽然理论上来说,对面不敢打他,他不会被打死,可是他只要一摸到身上这层薄薄的木甲,那点可怜的勇气就烟消云散了。 诺德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无聊,让他开始思考。 一个骑士,到底该做些什么呢?诺德一边在林子里晃悠,一边苦思冥想。想了半天,脑子里却空空如也。他只知道骑士能收税,能穿盔甲,能让那些泥腿子看见他就嚇得跪在地上。 他想到了巴隆。 那个一点也不像是骑士的傢伙,他是怎么做的? 收税,抢女人……诺德的脑海里搜刮不出一个好词,这让他有些气恼。 至於守护、正义……那些吟游诗人口中唱烂了的词汇,又太空泛,太遥远了。 最终,还没等诺德想明白,一道熟悉的以太波动像水中的涟漪一样扩散开来。是维克多! 信號离他大概三五百米远,有些微弱。老实说,诺德不太想回应。那个维克多训练自己的时候,可真是下了狠手,那根浸了水的鞭子抽在身上,一道道血痕,根本就不管他是不是已经被册封,旁边的其他骑士就一直在那儿笑。 可若是不回应……诺德打了个哆嗦,他能想像到回去之后,老禿头那张阴沉的脸。 诺德长长地嘆了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他最终还是凝聚起体內微弱的以太,在周身形成了一圈淡淡的波动,作为回应。 他给我发信號,大概是让自己进去吧。 还能是什么意思呢? 对方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回应,那带有侵略性的以太波动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那就只能进村了。 诺德有些厌烦地站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歪斜的木甲,然后迈开双腿,模仿著城堡卫兵的正步朝著村子走去。但他四肢僵硬,动作夸张,看起来滑稽得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他自己也这么觉得。於是走了两步,他又松垮了下来,恢復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反正巴隆也是那么走的。 走到黑松林村的村口,诺德停下脚步,往里面眺望。 黑松林村一如既往的穷酸,跟黑森林堡简直是两个世界。这里没有高高耸立的大风车,没有坚固的石头磨坊,只有一片片低矮的茅草屋。 他一眼就看到了村口那间敞著门的屋子,那是特里的家。诺德对他有印象,巴隆死的时候,就是这个老傢伙第一个发出惊恐的尖叫。 他朝屋里瞥了一眼,土坯房里空空荡下,除了一堆乱糟糟的稻草和角落里一条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破布,再也找不到別的东西。 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活下来的。诺德撇了撇嘴,心想,这日子过得跟黑森林堡那些农奴有什么两样?也就脚下这条路比別处的土路乾净些,可终究是土路,走起来尘土飞扬,哪能跟黑森林堡那气派的青石板路比。 他实在不明白,老男爵为什么对这块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念念不忘。 诺德沉默地往前走,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孩却突然从路边的草垛后窜了出来,张开双臂拦住了他。小孩背著个小小的背篓,脸上沾著几道泥印,一双眼睛却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大哥哥,你是骑士吗?” “啊……是!我是骑士!”诺德被嚇了一跳,隨即下意识地挺起胸膛,拍了拍胸前的木甲,发出一声“梆梆”的空洞闷响。 “哇!好厉害!”小孩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纯粹的崇拜,他仰著头,眼睛里像有星星,“我哥哥也有一套木甲呢!等我再长大一点,我也要穿!” 这句话像一记看不见的闷锤,结结实实地砸在诺德的心口,砸得他愣在原地。 他低下头,仔细打量著这个孩子,確认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子。这种贱民,上哪儿去弄木甲?这可是地位的象徵! 可那孩子说完,便像条小泥鰍一样,笑著一溜烟地跑远了,消失在一间歪斜的屋子后面。 诺德下意识地想追上去问个明白,可刚迈出两步又猛然想起了自己的任务,便硬生生停下了脚步。他茫然地四下张望,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偏离了村子的主路,走到了一片收割后的农田边上。田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个年纪大点的孩子,正嬉笑著抱著用藤条捆好的木柴,在田埂上追逐跑动。 大人们不知道都去哪了,但诺德也不在乎。他现在是骑士了,那些大人见了他都得弯腰行礼。 诺德在乎的是,那几个追逐打闹的小孩,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穿著一套所谓的“木甲”。 诺德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套——这可是母亲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托村里手艺最好的木匠,用上好的松木精心打造的。 他又抬头看向那些孩子。他们身上的“鎧甲”粗糙得简直不像样子,有些是用薄木片拼的,有些甚至只是几大块树皮,用乾草绳胡乱地捆在身上。与其说是盔甲,不如说是一场滑稽可笑的模仿秀。 诺德暗暗地鬆了一口气,可转念一想,眉头又紧紧地皱了起来。 穿戴盔甲,可是只有骑士才能拥有的权利。 他们怎么敢这样胡闹!? 可孩子们对此一无所知,依旧乐在其中,一边跑一边含混不清地叫嚷著。 “大姐头说了!谁带回最多的木柴,她就亲自册封谁当『柴薪骑士』!” 诺德听清了那句话。他皱起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觉得这简直是荒唐透顶。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脚步放得很轻。没走多远,就又看见了那座破旧的村落。 在村子中央的空地上,一个黑髮少女正背对著他,奋力地用一把铁剑劈著木柴。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一缕缕地贴在脸颊上,她却毫不在意,只是抬起手臂用袖子隨意地擦了一下。她身上穿著的……那是一件闪著金属光泽的铁製胸甲!她手里拿的……是一把真正的、双刃的铁剑! 那是巴隆都没有的铁甲和铁剑! 她就是伊莲娜·洛夫斯林!黑松林的领主!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跑了过来,將各自抱回的木柴堆在她脚边。伊莲娜直起身,脸上掛著灿烂的笑容。她用那把尊贵的铁剑,在一个抱回最多木柴、满脸自豪的男孩肩膀上轻轻地搭了一下,然后单手抚胸,用一种既庄严又带著明显笑意的声音宣布著什么。 她在……册封一个泥腿子小孩当骑士?!用一把真正的骑士剑?! 诺德感觉一股热血“嗡”地一声直衝头顶。他的心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又酸又胀。 骑士!这个神圣的头衔,怎么能被如此褻瀆!她身为一个领主,一个骑士,怎么能做出这种……这种不知廉耻、自降身份的事情! 一股强烈的衝动攫住了他,他想立刻衝上去,抓住那个女孩的衣领,大声质问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跟一群小屁孩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她把骑士的荣耀当成了什么! 但他终究还是死死地忍住了。攥紧的拳头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这里是黑松林,不是他的黑森林堡。这是別人的领地,那个疯女人爱干什么,是她的事。他只是个奉命前来探查的探子,仅此而已。 他只是躲在远处,注视著那群孩子。 远远地注视著。 …… “伊莲娜!伊莲娜!”特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广场,声音嘶哑,“快,你让这些小孩子各回各家去!我们快去找伊万!” “怎么了!?”伊莲娜停下动作,诧异地回头问。 “是奸细……老禿头的奸细进村了!”特里一只手撑著膝盖,另一只手艰难地捶著胸口,断断续续地说,“我发现了他……可是……可是他跑了,跑到河滩那边去了,伊万就在那儿!!” 伊莲娜的脸色瞬间变了! 伊万,她的弟弟,是整个领地里脑袋最好使的傢伙,也是火枪的製造者! 要是他被抓了,那岂不是意味著他们的领地就要完蛋了!? 即便是伊莲娜这种一向大大咧咧、不爱动脑子的人,也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抓住了问题的重点! “柴薪骑士团,听令!”伊莲娜猛地举起铁剑,厉声高呼。所有的小孩子立刻停止了嬉闹,齐刷刷地看向他们满脸严肃的大姐头。 “柴薪骑士团的骑士和侍从们!我以领主的身份命令你们,现在立刻各回各家,找到你们的父母!告知他们,黑松林村进入战备状態!明白了吗!?”伊莲娜快速下达命令,神情和语气正式得仿佛在面对一群真正的骑士。 小萝卜头们一看见大姐头这副模样,顿时收起了玩闹的心思。 本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他们要远比一般的孩子更加懂事,况且他们可是『骑士』!『骑士』当然要忠诚地执行领主的命令。 他们立刻放下手里的木柴,笨拙地模仿著骑士的礼节,朝著伊莲娜回礼:“是!保证完成任务!” 甚至还有两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小不点,也学著哥哥姐姐的样子,像模像样地敬礼,还骄傲地扬起了沾著泥的小脑袋。 “我先出发!你保护好他们!”看到孩子们的回应,伊莲娜对特里喊了一句,不再犹豫,收剑入鞘,转身朝著河滩的方向狂奔起来! …… 一群小孩子的胡闹! 他们懂什么叫骑士! 诺德有些咬牙切齿地看著伊莲娜飞奔而去的背影,又愤恨地瞪了那群煞有介事的小孩子一眼。 骑士才不该是这个样子! 哪有骑士要亲手捡柴火的,哪有骑士还要干活的!? 一个没脑子的母猪带著一群小屁孩,就妄想成为骑士?做梦去吧! 诺德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愤恨些什么,他只是恼怒地抬脚,狠狠地踢飞了脚边的一块土坷垃。 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衝动,想衝上去把那群小孩子一个一个地全部推倒在地。 “大哥哥!我们快去完成任务吧!大哥哥你妈妈在哪,你赶紧去通知她!”可是,之前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鬼,又一次钻了出来,挡在他面前。就连这个小不点,也一脸严肃地看著诺德,“我也要赶紧找我妈妈了!” 他甚至连一件像样的木甲都没有。 “你没有木甲,你还不是骑士!你不需要去完成任务!”诺德的声音闷闷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他恶狠狠地瞪了这个孩子一眼。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是黑森林堡的人吗?!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会把他拐走么? 哼~!他当然不知道,他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诺德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可他又觉得跟一个小孩子置气,太不像一个骑士该有的风度了。 “可是,领主大人说……” “……”诺德又瞪了他一眼,最终烦躁地嘆了口气,摆了摆手:“快滚回家去吧!领主单独给了我任务!我是秘密骑士,懂吗?” 他如此说著,然后有些狼狈地转身,追向伊莲娜离开的方向。 与其说是追,不如说是逃。 他有些受不了这个该死的地方,他也受不了这些愚蠢的小孩搬演的骑士过家家游戏! 去找维克多吧! 自己应该是误会了他之前那个信號的意思,他应该是快要抓住那个叫伊万的小子了。自己只要赶过去,任务肯定就能顺利完成了! 而且,维克多可比自己强多了,待在他身边,总会安全不少。 诺德深吸一口气,把脑子里那个“衝过去绑架这群小孩子,质问他们武器到底在哪儿”的疯狂想法,狠狠地压了下去。 他是一名骑士。 骑士的战场,不在这里。 第十一章 砰~——!! 砰! 一声炸响撕裂了林间的寂静。 声音並不沉闷,反而尖锐得刺耳,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猛地扎进人的脑子里。 衝击掀起的气浪,让维克多脚下的落叶“哗”地一下向四周散开,惊得林中宿鸟“扑稜稜”地炸开,慌不择路地冲向天空。 山姆僵立在不远处,他的一只手还无力地拎著那把铁锤,另一只手则停在半空中,五指张开,保持著一个想要伸手阻拦的姿態。 他的脸上,是一种混杂著惊愕与茫然的空白。 更远一些的猎人,身体紧绷如拉满的弓弦,那张木弓依旧高举著,箭头死死地锁定著维克多的方向。 但他没有放箭,只是怔怔地看著,似乎无法处理眼前发生的事情。 因为维克多已经死了。 他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睁到最大,瞳孔因无法聚焦而显得有些涣散。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的死亡。没有魔法的吟唱,没有战士的衝锋,甚至连一丝一毫以太流动的跡象都未曾感知到。 那个小孩……那个站在远处,身上没有任何以太痕跡,看起来弱小无害的小孩…… 自己才刚刚从树后跳出来,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 怎么就…… 维克多的视线僵硬地向下移动,落在了自己的胸口。那里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边缘焦黑,衣服的碎布和皮肉向內翻卷。没有剧痛,只有一种迅速扩散的麻木和冰冷。 他怎么就死了呢? 他明明是黑森林堡里最聪明,最谨慎,反应最快的那个人。 他的脑子里还装著刚刚分析出的所有情报,那些关於黑松林领地的虚实,那些对未来的推演,都还没来得及向老爵士匯报。 他怎么,就死了? 身体的控制权正在飞速流失。他想抬起手,手指却只是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感觉四肢百骸的力气像是被胸口的那个洞抽走了,一股寒意从伤口处蔓延至全身。 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体內辛苦修炼凝聚的以太,正像没有堤坝的河水一样,不受控制地溃散、消失在空气里。 ……自己要死了。 ……这不是梦,也不是预告。 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嘭。 沉闷的落地声,躯体砸在铺满松针的地面上,扬起一片细微的尘土。 维克多仰躺著,大睁的双眼倒映出灰白色的天空。温热的血从身下浸出,染红了身下的泥土。他死不瞑目。 他涣散的目光扫过那个连冥想法和感知法都一窍不通的蠢骑士,又瞥了一眼那个只懂得用蛮力的愚蠢猎户,他打心底里瞧不起他们。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远处的伊万身上,眼神里只剩下无法化解的困惑。 为什么,那件武器上没有丝毫的以太波动? 为什么,他一个孩子,能那么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他脸上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为什么,他能拥有威力如此巨大的武器?那绝不是炼金道具,自己能分辨得出来。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维克多忽然明白了。他明白了老禿头派自己来这里的真正意图。那位老谋深算的爵士,或许从一开始就確信,黑松林真的拥有这样一件武器。 而自己……直到死前,都还只是半信半疑。 这就是自己和爵士的差距吗? 他不甘心…… 可不甘心已经没有任何用处。现在的他,只是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远处,两三百米外的树林里,诺德怔怔地看著这一切。 他的呼吸停滯了,大脑一片空白。他才刚刚赶到,顺著以太的痕跡找到这里,才刚刚看清维克多那熟悉的背影,下一秒,那震耳欲聋的枪声就响了。 然后,维克多倒下了。 那股属於维克多的、曾经让他感到畏惧和压迫的以太波动,正在空气中迅速消散,就像阳光下的晨雾。 维克多死了。 维克多……死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诺德的脚底板猛地窜上天灵盖,恐惧让他全身的肌肉瞬间僵硬,思维仿佛被冻结了。 下一刻,一个事实无比清晰地刺入他混乱的脑海。 骑士,即便是像维克多教官那样强大、敏锐的骑士,在那种武器面前,和普通人也没有任何区別。 都只是一声枪响,然后倒下。 巴隆是这样。那个把他从街头混混里提拔出来的骑士,那个他曾费尽心思去吹捧、去揣摩其心思的男人,在一声枪响后,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现在,维克多也是这样。这个用浸水的鞭子在他背上抽出无数血痕,逼著他白天锻炼、晚上冥想的教官,这个他既畏惧又依赖的强大骑士,也同样在一声枪响后,死了。 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他可是骑士!是高高在上的特权阶级!是法律的化身! 诺德感觉无比的荒谬。从小到大,他所接受的一切认知,都在这一刻崩塌了。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骑士也会这样脆弱,这样轻易地死去。 骑士与普通人没有差距,被杀了就会死——这个简单的道理,被远处那个看起来只有十二岁的小孩,用手里那个黑色的管子,粗暴地、不讲道理地刻进了诺德的心里。 他知道,维克多死了。 他也知道,自己和维克多在那种武器面前,没有任何差距。 维克多是骑士,他也是骑士。 维克多是血肉之躯,他也是血肉之躯。 他只是比维克多多穿了一件木甲。 可他更知道,自己如果现在现身,结局只会和维克多一模一样。 那木甲不会比血肉能多阻挡什么。 两个选择摆在他面前。第一,立刻扭头,用最快的速度逃回黑森林堡。然后,他將空著手面对老禿头。他没有任何证据,只会被当成一个出卖了维克多的叛徒。 他的骑士身份会被剥夺,他会被送上绞刑架,甚至他那位还在家里等他回去的母亲,也可能被一同吊死。 他还有第二个选择。 用他这个没受过什么教育的、被酒精和街头斗殴填满的脑子,想一个办法出来。拿到那个武器,或者,至少拿到维克多的尸体,作为证据带回去。用事实告诉老禿头,维克多不是被他出卖的。 诺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他肺部生疼。 两个选择都糟糕透顶。 老禿头就算是看到证据,会不会相信自己一个有过出卖前科的人也是不確定的。 老禿头就算是能相信自己,他会不会杀了自己泄愤也是不確定的。 他可是大骑士!他哪需要顾忌那么多? 诺德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上了岸的鱼,只能在差到极点,和比较差的结局里做选择。 但他只要一想到母亲那张布满皱纹、满是期待的脸,诺德就知道,自己別无选择。他只能赌,赌第二个选择能让他和母亲活下去的概率,比第一个大那么一点点。 否则……他就只能死在这里。 哦,还有第三种选择。 在这里自杀。 这个念头闪过,诺德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一丝微光,当然,他並不是真想死。 他只是想到了自己的筹码。 对,自杀,这是他唯一的筹码。他记得教廷的规则——如果黑松林的人把自己这个明面上派出来的骑士也杀了,那么老禿头就有足够的理由,直接发动战爭。 五十多个骑士,总不能像一群待宰的猪一样,被一枪一个地杀死吧! 只要对方还畏惧老禿头,他就有的选, 这样想著,诺德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他挺直了因为恐惧而有些佝僂的背,从藏身的树后,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 河滩上,伊万蹲下身子,手指熟练地捻起一颗沉甸甸的铅弹,塞进还带著硝烟温热的枪膛里,然后用通条把它结结实实地捅了进去。 他刚做完这一切,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不远处的树林里有了动静。 嗯?还有人? 伊万猛地一抬头,眼睛眯了起来,死死盯著树林的方向。 一个穿著简陋木头盔甲的年轻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伊万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站在伊万旁边的山姆,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那个走出来的年轻人。那小伙子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下巴上刚冒出来的鬍子稀稀拉拉的,脸上像是蹭了灰,一道一道的,脏兮兮的。 更远一点的地方,老猎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弯弓搭箭,身体紧绷,箭头鋥亮。 “站住!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伊万眉毛一横,冷硬地厉声质问,手里將火枪抬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黑漆漆的洞口,有些嚇人。 诺德被枪口一指,嚇得一个哆嗦,赶紧把两只手举得高高的,手心朝外,连连摆手。 “別,別开枪!別杀我!” 他的声音带著点颤音,听起来很紧张,“我是老禿头手下的骑士,是……是跟著地上这个傢伙一起奉命来调查杀死巴隆的『怪物』的!” “那他死了,你还从林子里出来干什么?”伊万的枪口没有丝毫动摇,紧紧地追问了一句。 山姆和老猎人一左一右,也都是全身戒备,眼睛死死地盯著那个自称骑士的年轻人,生怕他有什么小动作。 诺德咽了口唾沫,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下,斟酌了一下词汇,带著颤音解释著:“我……我是想……想给他收尸!” “我要把他的尸体带回黑森林!”他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但那双高举著的手,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不可能!”山姆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眉头瞬间皱得更紧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胸口那个被铅弹打出来的血窟窿还在往外冒著血泡,子弹肯定还陷在肉里。这要是让他们把尸体带回去,老禿头一看伤口,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没想到,那个还在发抖的傢伙,突然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做了个砍头的手势。这个动作让伊万和山姆的心都往上提了一下。 “那你们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上次你们打死巴隆,我就是他的侍从!老禿头早就怀疑我了!今天你们又打死了维克多,我还是跟他一起来的!我就这么回去,老禿头非绞死不可!” “不让我带尸体回去,我也是个死!死在黑森林,还不如现在就死在你们手里!来啊!你们动手吧!” 诺德虽然浑身抖得更厉害了,但目光没有丝毫移开,他死死地瞪著伊万。 虽然这傢伙是他们之中最小的,可正是他一枪打死了巴隆,一枪打死了维克多! “……”伊万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没出声。 诺德一看他沉默了,心里顿时觉得有门儿,连忙又往前抢著说了几句,语速又快又急:“你们要是杀了我,我保证,老禿头明天就会带兵杀过来!凭你们想拦住他根本不可能!” “別忘了教廷的规矩!” 教廷…… “伊万……”山姆嘆了口气,看向了伊万。 这种事情,他一个人可做不了决定! 伊万没说话,他还在思考。 对方把他自己的性命当做是筹码,那么自己敢赌对方不怕死吗? 不敢。 对方前后的话语虽然有一些衝突,比如一开始他说他自己是骑士,后面又说他是上次跟著巴隆的侍从,可是万一对方真的是骑士,硬拼著衝上来想要抱抱著地上的这具尸体硬走,或是衝上来送死,那山姆未必能够在对方死前控制住对方。 而且,老禿头既然上次放过了这个傢伙,那是不是说明老禿头本就在怀疑黑松林找的藉口? 地上打死的这个,从林子里衝出来的时候,是直愣愣地朝著自己来的。 那么是否意味著老禿头骑士已经猜测,打死巴隆的是黑松林的武器了?如果对方猜测到了的话,那么这具尸体其实没有那么大的价值。 倒也可以给对面。 只是…… 伊万抬起头,看著对方。 他不可能让对方就这么毫无代价的拿走。 “你写一封信,让老禿头来赎你和这具尸体吧!”伊万冷眼看著对方。 “……可,可我不识字!”诺德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话,可却不动声色地看了地上的维克多的尸体一眼。 他没猜错。 只要他拿出性命作为筹码,还是能赌博到一线生机的! “那你自己先用些情报赎你自己,然后回去告诉老禿头!来赎这具尸体!” “那不行,万一我走之后,你们不愿意再把尸体给我怎么办!?说不定我回去之后就直接被老禿头绞死了!” “你们必须现在给我!” 谈判再次中断。 伊万有些不满地举起了火枪,对准了这个傢伙。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承认他確实让这个这个傢伙说出一些情报之后赶紧滚回黑森林堡。可没想到对方居然能猜出来。 “那你说,我直接打死你多好!” “那你打啊!打死我啊!” 僵持,对峙! 忽然……! 砰!! 伊万开枪了! 枪声响,落叶飞,鸟惊散! 嘭! 重物坠地。 第十二章 诺德之死 在村口的水井旁,一块被踩实的泥地上,几个妇人坐在一截倒下的原木上。她们手里都没閒著,有的在用粗麻线缝补男人的旧坎肩,有的在从一堆扁豆里挑拣出石子。 午后的太阳把泥地晒得干硬,空气里有股牲口粪便和乾草混合的味道。 “听说你家诺德,如今成了老爷们的骑士?”一个正在给裤子膝盖处缝补丁的妇人停下手中的骨针,抬起头,眯著眼看向诺德的母亲。 诺德的母亲正低著头,用一把小骨刀费力地削著一个芜菁的硬皮。 听到这话,她手上刮皮的动作停住了。她抬起脸,眼角的皱纹挤到了一起,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缺了颗牙的笑容。“是啊!”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响,有些沙哑,但那股高兴劲儿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旁边一个正从扁豆里挑拣石子的妇人,把装豆子的浅口篮子搁在腿上,把上半身朝诺德母亲那边探了过去,眼睛里全是亮光:“我可听说了,你们家给他弄了身能上阵的家什,穿上可真结实!” “哪儿的话,”诺德的母亲嘴上这么说,但脸上的笑容咧得更开了。她把削好皮的芜菁扔进脚边的木盆里,盆里已经泡著几个了。“那是木头做的,样子货。铁打的盔甲,一小块就够我们吃一年了,哪买得起。” “就算是木头的,那也得不少钱吧!” “可不是!”诺德的母亲直起腰,在满是泥垢的裙子上拍了拍手,伸出两根粗壮的手指头。“林子里那些松木,脆得很,一碰就裂,做不了那个。要做就得用好木料,还得是手艺好的木匠才行。我给诺德选的是山毛櫸,硬邦邦的,就是价钱高!” “高?要多高?”另一个妇人立刻问,手里的活计也停了下来。 “我算给你听,”诺德的母亲伸出两根指关节粗大的手指,“光是请木匠吃饭,给木匠家送东西,就送了两只下蛋的母鸡。后来找人进山里砍那棵树,又给了一袋子麦子!要不是管事大人看我是给孩子做盔甲,免了伐木的税,的钱还要多!而且那根木头,还是领主老爷的管事亲自给挑的呢!” “真的!?管事大人亲自挑的!?”问话的女人眼睛一下睁大了,嘴巴也张著,一脸不信。 “那当然!想不到吧!”诺德的母亲身体微微往前凑,声音压低了些,但每个字都足够让围著的人听清楚,“我跟你们说,我们家诺德,是领主老爷亲口点的名,才提拔成骑士的!” “真有本事!我家那小子怎么就没这好运气!”一个妇人羡慕地咂了咂嘴,低下头,扯了扯自己手里缝补的、已经褪了色的旧衣服。 一时间,水井边的空气里,都是女人们的恭维声和诺德母亲怎么也压不住的笑声。 但她的笑声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一个女人从不远处的拐角走了出来。 她的头髮一綹一綹地黏在一起,上面沾著泥和乾草屑。 身上那件灰麻布的旧坎肩已经烂成了布条,掛在瘦得只看得见骨头的身上。她的脸颊深陷下去,皮肤是灰黄色的,一双眼睛空洞洞的,没有看任何地方,就那么一步一步,拖著脚从几个人身前走过去。 不只是诺德的母亲,泥地上所有说话声和笑声都停了。几个妇人脸上的笑意僵住,然后一点点没了。她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目光跟著那个女人移动。 离得近了,一股酸臭、血腥和烂东西混在一起的味道飘了过来。能看见她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小腿上,有几块皮肉已经烂了,盖著黑色的血痂。她脸上没有表情,或者说,那张脸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就那么直挺挺地,一步一步往前蹭。 “是杰森家的……”一个刚才说话声音最大的妇人,忍不住抬起手,试著叫了一声,声音又干又涩。 可是,那个女人像是没听见,还是拖著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前面是井!拦住她!”另一个女人突然发出尖叫,“她要是掉进去,这井水还怎么喝!?” 几个人都愣了一下,接著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手脚並用地朝那个女人跑过去。有的人想去抓她的胳膊,有的人在她旁边大声喊著什么。 可那疯女人身体里突然生出一股很大的力气。她一句话不说,眼神也没有变,只是猛地甩开旁边拉她的手,用尽所有力气朝井口扑过去。 幸好,一个平日里干活最壮实的妇人反应最快,在女人身体往下掉的时候,她整个人也扑倒在地上,一把死死抓住了女人的脚脖子。 女人没能掉进井里,但她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井口的石头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一道口子在她额角裂开,能看见白色的骨头碴子混著红色的血和一点白色的脑浆,从伤口里挤了出来。她的身体在半空中抽动了一下,隨即就软软地吊在了那里,不动了。 “你说……这是图什么呢?”一个妇人把头扭到一边,不敢再看地上的样子,长长地出了口气。 “……领主府不是发了抚恤的钱吗,她家又不是没孩子了……”另一个女人也低声说。 “她男人呢?怎么不见那个男人?”抓住脚脖子的壮妇鬆开手,任那条腿无力地掉在地上。她撑著地站起来,大口喘著气问。 诺德母亲摇了摇头,声音很低:“前几天喝多了,在村里闹事,让巡逻的骑士一棍子打死了。” “那她家那个小的呢?”壮妇也忍不住嘆了口气,“其实那男人死了也好,那傢伙本来就是个孬种!” “……不晓得,听人说是被卖了。” “卖给谁了?” “也许是哪个好心的骑士老爷买走了,但谁说得准呢?前阵子,邻村不是也有个孩子,说是被好心的骑士老爷收留了?后来不也传出来,其实是被人贩子拐走了?”一个妇人忍不住小声说。 “嘘……”另一个女人赶紧拍了拍她的肩膀,朝四周递了个眼色。 “哦,我是说別的领地!我们领地的骑士老爷都是好人!就跟你家诺德一样!以前还在我家吃过饭呢!”那妇人立刻改了口。 诺德的母亲没有说话,只是看著地上杰森母亲的尸体。 头已经磕烂了,里面红的白的东西还在慢慢往外渗,混著那股腐烂和尿骚味,钻进鼻子里,让人想吐。尸体就横在井口,要是不处理,这井里打上来的水,接下来几天是没法喝了。 可是…… 诺德母亲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村里的一些閒话。有人说,她的儿子诺德,是杀了杰森才当上骑士的。 她就这事问过诺德。 诺德当时眼睛不敢看她,说话也含含糊糊的,没直接说,只说杰森是被林子里的怪物咬死的。 可是那咬死杰森的怪物,长什么样呢? 她再问,儿子就发火了:“问那么多干什么!你一个女人管好家里的事就行了!” 是啊,她管那么多干什么,她儿子已经是骑士了,比什么都好。 可……她还清楚记得,她儿子最开始跟的那个叫巴隆的骑士,也没活过一年。领地里五十多个骑士,看著威风,可每年都有死的。不是在外面染了病,就是遇上土匪,要么就是去了別的领地就再也没回来。 黑森林,可不止接壤一个黑松林堡。 她还想起,都说骑士厉害,可要是手里没傢伙,或是没穿甲,被几个种地的男人用粪叉围住,也一样会没命。 几年前,不就有个骑士因为被粪叉戳了个小口子,没几天就发臭死了吗?那骑士回来的时候,还笑著说不过是手指头大的伤。 说起来…… 诺德这次,又被派去黑森林了……他,还能回来吗? 诺德母亲顿时觉得喉咙像被堵住了,说不出话。她不敢去想儿子回不来的样子。 杰森家生了四个,病死两个,一个战死,一个被卖。他们家生了五个,前面四个都让热病给带走了,就剩下诺德这么一根苗。 要是诺德也回不来…… 不,诺德肯定能回来的!一定能! 诺德母亲忽然吸了一大口气,看向其他人:“我们找个地方,把她埋了吧。” “就我们几个?”一个女人看著地上那具已经有苍蝇在嗡嗡转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搅。 “她男人死了,儿子也没了,总不能让她就这么烂在这里吧,这口井大家还要用呢!”那壮妇倒是点了点头,说了句实话。 “也是。”另一个女人嘆了口气,同意了。 “那就回去拿把铲子,顺便再叫上各家男人过来搭把手。” ………… 黑松林河滩。 嘭~~ 重物落地。 诺德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他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湿冷的石子上。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隔著粗布外衣,他能感觉到里面山毛櫸木板的坚硬。 木甲没碎。 诺德哆嗦著长出了一口气,隨即就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两条腿抖得像筛糠,根本使不上力。 “看来你这裤襠,可比你的嘴要老实。”伊万用一种近乎嘲弄的平淡语气说道。 “你!”诺德抬起头,狠狠地瞪著伊万,但嘴唇哆嗦著,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他能感觉到一股热流从两腿之间漫开,浸湿了羊毛裤子,河滩上的冷风一吹,那块地方又湿又凉。 他刚才被嚇得尿了裤子。 “尸体不会给你,你自己滚回黑森林去。”伊万拿著火枪指著诺德。 “绝对不可能!有种你杀了我!!”诺德竭力挣扎著爬了起来,即便双腿颤抖,隨时都有可能倒下。 沉默,再次僵持。 “你都嚇尿了,没必要坚持!”伊万眼神没有丝毫地波澜,火枪继续指著 “来吧,杀了我!要不然,把尸体给我!” …… 伊万深吸了一口带著血腥气的空气,他放下了沉重的火枪,枪托顿在地上,然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身旁一直保持戒备的山姆,身体顿时绷得更紧了。 老猎人也下意识地紧张起来,生怕诺德忽然暴起。 他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就这么死撑著,但他也的確没办法把整个黑松林堡赌上,在这个时候跟老禿头开战。 至少,至少要有20把火枪!一百个以上的土雷才行! 现在,绝对不能打。 但尸体,也决不能那么轻易的给他! 可这傢伙,他有什么呢? 可眼前这个傢伙,他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换的东西? 诺德紧张地看著伊万,看著他低头沉思。 他知道,对方思考的时间越长,自己活下来的可能就越大。 但是,能不能拿到那具尸体,才是他能不能活过明天的关键。若是拿不到尸体,即便是回去了,恐怕自己也不会有一个好下场。 理智告诉诺德,对方越是思考,就说明对方越是不愿意杀自己,不愿意跟老禿头立刻开战。 可他依旧紧张地不像话,浑身颤抖著,诺德觉得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咚咚声震得他耳朵生疼。他想大口地喘著气,却又不得不屏息凝神,等待伊万最后的决定。 是把尸体给自己…… 还是最终决定……要一枪打死自己。 来吧! 诺德在心里对自己喊,不管是什么结果,他都努力过了! 就在这时,伊万开口了,说出了一句他完全没想到的话。 “说说吧,你是怎么成的骑士。” “他们,是怎么教的你们呼吸法的。” “全部过程,从头到尾,不要有一丁点遗漏的告诉我们!” “然后,你可以带著这具尸体滚回黑森林。” “要是敢有半句假话……”伊万再次举起了火枪,枪口对准诺德的脸,眼神冷得像河里的石头。 “不会的!我全都说!只要能让我把尸体带回去,向『老禿头』证明我没撒谎就行!” 诺德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回来了,他鬆了一大口气,脸上立刻堆起了討好的笑容,急切地解释著。 至於那什么呼吸法,黑松林靠它多出几个骑士,或是少几个骑士,跟他又有什么关係? 第十三章 老禿头的决策! “活下来了!” 诺德一边想著,一边拉著板车走在森林的土路上。他隨即又感到困惑和不满:“那个小子为什么能那么果断?”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多岁的男孩,会是那几个成年人的指挥者。 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成年人会听从一个男孩的命令。 他更无法理解,对方用什么方法造出了那样危险的武器。 但是,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问。所以无论他怎么想,最终也只能拉著沉重的板车,继续向黑森林堡走去。 尸体,他最后还是带回来了。 不过,他感觉对方似乎从尸体里取走了什么东西,但他当时没看清,也不敢多看。他只知道,有了这具胸口被正面打出一个大洞的尸体,领主“老禿头”大概率不会再追究他的责任。 这个洞口的样子,不是骑士能够造成的。 森林里一片漆黑,周围没有任何声音,这让诺德感到不安。他不断地向左右两边张望,害怕黑暗中会突然出现怪物,或者对方的人跑过来用那种武器杀死他。 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声音。 诺德觉得,仿佛每个松树后面,都会蹦出来一个拿枪的小孩! 他加快了脚步,快速朝著黑森林堡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诺德想了很多事。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也想起了杰森一家。一想到杰森家,诺德感到一丝愧疚。毕竟,杰森是自己杀死的。 他忽然產生一个念头,想去看看杰森的母亲。 诺德抿了抿嘴。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另一个想法取代了。他开始想,这次“老禿头”会给自己什么奖赏。他又想到,黑森林堡的人在得到骑士呼吸法之后会做什么。 一个计划在他心里形成:关於呼吸法的事情,如果老禿头不问,自己就不说。 想到这里,诺德略微有些心慌。毕竟,他是靠出卖这个秘密,才换回了维克多的尸体和自己的性命。 想著想著,诺德停下了思绪。 因为,他已经走进了村子。 黑森林堡,西村。 西村的全称就是西村。因为很少有黑森林堡之外的人来到这里,而村里的人也很少能走到黑森林堡之外,所以它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称呼。 这是一个贫瘠的村子。 但刚走进村口,诺德就看见村里的泥路上多了一小段青石板路。 他不知道是谁铺的,可能是老禿头的儿子,也可能是下面的某个骑士。 但他知道,这是成为骑士才能享有的待遇。骑士家的门口,必须是青石路,也只有骑士才能走在青石路上。这是一种荣誉。 一想到这里,诺德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骄傲地挺起胸膛,拉著板车,车轮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朝著村子中心走去。 村口的井边,几个妇人正拿著木铲在铲土。她们看见诺德回来,立刻惊喜地叫起来,想要像过去一样跑过来摸诺德的脑袋。 诺德下意识地躲开了。 他现在的身份是骑士。 他的动作让那几个妇人愣住了。隨后,她们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跪倒在地上,大声喊道:“请诺德骑士惩戒我们的无礼,我们是无意的!” “诺德……”井边另一个女人,诺德的母亲,也看了过来。她看著诺德,表情很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人们,嘆了口气。 她刚想劝自己的儿子饶过这些邻居,可下一刻,旁边的妇人也把她按倒在地上,让她一起叩首。 “你傻了!你儿子现在是骑士!”一个妇人小声对诺德的母亲提醒道。 “她是我母亲!”诺德忍不住对那个妇人怒目而视,“哪有让母亲对孩子磕头跪拜的道理?” “可是……您是骑士,不一样了。”一个跪著的女人出声解释,“除了不懂事的小孩子,其他人见到骑士不行礼,要是被巡逻队看见了,我们就要挨鞭子。” “……”诺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算了算了,你们赶紧起来。”诺德摆了摆手。其余的人这才利落地爬了起来。 诺德也赶紧上前,把自己母亲搀扶了起来。 可他的母亲没有看他,而是怔怔地看著他拉回来的板车。车上躺著一具尸体,已经有苍蝇在周围飞舞。 又死人了,还是一个骑士。 也只能是一个骑士才有资格被另外一个骑士运回来。 若是侍从,死了的话,不是就地掩埋,就像是拖垃圾一样,用一根绳子绑住脚脖就拖回来了。 诺德的母亲说不出话来。 她想,这一次诺德去黑松林执行任务,死的是另外那个人,下一次,是不是她的儿子就要躺在这辆板车上被拉回来? 又或者,她甚至都看不到自己儿子的尸体,就像杰森那样——没人知道杰森的尸体在哪里腐烂。 哦,或许杰森的母亲知道,但杰森的母亲已经死了,下去找她的儿子去了。 ……沉默。 诺德的母亲回头看著自己的儿子,她想说些劝阻的话,但又知道无法说出口。最后,她只说了一句:“回屋歇会儿吧……” “……不……妈,我还有事呢……”诺德勉强地笑了笑。 回到黑森林堡,不意味著就安全了。他接下来还要面对老禿头的质问。只有过了那一关,他才算是能鬆一口气。 想到这里,诺德就没有任何心情进屋休息。他害怕自己一觉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脖子已经被套上了绞索,吊在绞刑架上。 …… 他穿过西村,穿过城镇,来到了老禿头的城堡前。 诺德打量著这座城堡,青苔在灰色的石墙上蔓延。 校场里的骑士们还在训练,还在比斗。也有的聚在一起谈论著閒话,比如谁家的女儿更漂亮,把初夜权用在谁身上最舒服。 有几个骑士看见诺德回来了,正想要开口冷嘲热讽,可他们隨即就看见了诺德拉著的板车。 他们顿时哑口无言。 他们记得,跟诺德一起出去的,是维克多。维克多骑著马,拉著这辆板车。 现在维克多没回来,但他的板车回来了。 维克多的下场,他们已经可以想见。果然,当他们朝板车后面看去,一个胸口烂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的尸体,正躺在上面。 没人说话了,也没人敢说话。 诺德原本还想嘲讽他们两句,可看见他们那沉默的样子,却又说不出话来。 於是,诺德也沉默地拉著车,走进了城堡。 …… 一具尸体。维克多的尸体。 老禿头俯身检查。伤口不是诺德造成的,他没这个能力。这是正面遭受的重创。有些像是法师的手段,但没有以太残留的痕跡。甚至也不像炼金武器。 在侯爵的战场上,老禿头见过很多东西。他见过法师出手,威力比这更大。他也见过炼金武器,会留下浓烈的以太残留。 所以,这是一种他不知道的武器。 一种新式的,恐怕可以大规模製造的,足以改变他们这些骑士、大骑士之间战爭形式的武器。 第十四章 战爭前 黑森林堡,校场。 诺德缩著脖子站在这里,打量著周围乌泱泱的人群,忽然感觉自己渺小得像脚边的一颗石子。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骑士凑在一起,放眼望去,几乎每个人的个头都比他高出一大截,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幸好,幸好……”诺德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上寒酸的木甲,心里悄悄安慰自己,“幸好不是每个人都有鎧甲穿。” 虽然他的鎧甲是木头的,可好多骑士,甚至连木鎧都没穿,穿的布甲呢! 五十多个骑士乱糟糟地站在那里,三三两两地大声交谈著,排成了一个鬆散又庞大的队形。一股汗水和狐臭混杂在一起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熏得诺德直皱眉。 没过多久,一个浑身被铁皮包裹的身影从城堡里大步走了出来。是老禿头,他冷著一张脸,身上的板甲在阳光下亮得嚇人,晃得人眼。 诺德根本不敢去猜那副鎧甲到底有多贵,他只知道,整个黑森林堡,从里到外,就只有这么一副! 老禿头在队伍前站定,身后他的儿子哈维连忙递上名册。他接过来,看也不看,直接甩手给了第一排的骑士凯文。 “点名,看看谁没到。”他的声音又冷又硬,不带一丝感情,“三分钟之內,我要你们跟我一起出发!剩下没到的,凡是没有提前给我请假的,名字就从名册里划掉!” 整个校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骑士的视线“唰”地一下都集中到了第一骑士凯文的身上。 凯文不敢耽搁,立刻压低声音,飞快地从队伍里挨个点名。 很快,他小跑著將名册递还给老禿头,匯报导:“人齐了。只有四个守城堡的还在那儿。” 老禿头看也没看,把名册顺手又丟给了身后的哈维。 “很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有说要去哪,也没有说为什么,只是乾脆利落地吼道:“出发!” 说完,他便猛地转身,利索地戴上头盔,大步走到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身边。 他甚至没用正眼瞧一下,只是马靴的后跟狠狠一蹬马腹,那战马吃痛长嘶一声,便如离弦之箭般率先衝出了城堡大门! 五十多人的队伍立刻像炸了锅一样骚动起来,骑士们手忙脚乱地跟上。 但除了老禿头,没有人有第二匹战马。 普通的马尚且昂贵得要命,战马的价钱更是贵到连一个普通男爵都承担不起,更別说他们这些穷骑士了。 所以,他们只能迈开双腿,一路小跑,拼命跟上老禿头的节奏。 很快,咒骂声和鎧甲的金属碰撞声就叮叮噹噹地响成了一片。前面那些穿著锁子甲的骑士们你推我搡,谁也不让谁,谁也不服谁。 诺德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他们这儿都是新册封的骑士。他左右偷偷打量了一下,发现自己是这些人里最年轻、也最瘦小的一个。 黑压压的一片人总算是衝出了城堡。 但骑士们集体出行的样子,跟诺德想像中威风凛凛的场景完全不一样。他跟维克多两个人一起出行时,一路都顺顺噹噹的,可这次人一多,刚出城堡,就乱得不像话了,简直像一群没头苍蝇。 先是老禿头一骑绝尘,跑得飞快,转眼就看不见影子了。然后前面的骑士有的却还在慢悠悠地晃荡,有的则一路小跑,很快就把整个队伍拉成了一条长蛇。 紧接著,有人嚷嚷著要撒尿,分开队伍就往林子里钻,还把后面的人带偏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又一头撞到了別人身上。 总之,这群骑士哪里还有半点威严,倒像是一群乌合之眾。不断地有人因为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或是加速而撞成一团,很快就爆发出了各种愤怒的叫骂。 森林里的路很窄,大概也就只能让三四个人並排走。而冲在最前面的那几个穿锁子甲的骑士,一个个身宽体胖,像几堵墙一样,把小路堵得死死的。 於是后面的骑士就开始破口大骂,催他们赶紧追上。可前面的那几个骑士似乎又要爭个高下,比谁才是紧跟老禿头的第一人,他们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反而更慢了。 再然后,诺德就看见前面居然打了起来! “你他妈个婊子养的!” “你个骯脏愚蠢的猪玀!” 拳头砸在鎧甲上的闷响和金属碰撞声叮叮噹噹响个不停,后面的人嚇得不敢上前,前面的人则一边怒吼著一边扭打在一起。 诺德看得目瞪口呆,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些麻木。 这就是骑士? 这就是他做梦都想成为,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成为的骑士…… 终於,他们的这场闹剧,似乎连一马当先的老禿头都看不下去了。他大概是等了半天也没见一个人跟上来,竟又骑著马折返了回来。他看著眼前这支打打闹闹、乱成一锅粥的队伍,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前面几个打架的骑士一看到他,声音立刻就小了下去,动作也变得畏畏缩缩,似乎没人敢在老禿头面前造次。 可老禿头的耐心,似乎已经被彻底耗尽了。 “不想走,可以一辈子留在这里!你们两个,滚到队伍最后去!”他不耐烦地咆哮一声,手中的长剑猛地一挥! “唰!” 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顿时多了一道二三十厘米深的恐怖口子!整个过程,那块坚硬的青石甚至没有发出任何碎裂的声音! 所有人都嚇得噤若寒蝉,打架的两个骑士动作也终於停了。他们灰溜溜地走到了队伍的最后面,来到了诺德的身旁,似乎依旧不服气地狠狠对视著。 诺德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他们两眼。 他们顿时就像被点燃的炮仗一样瞪了过来,吹鼻子瞪眼的,那凶狠的表情仿佛在说:“你瞅啥?再瞅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诺德嚇得一个哆嗦,赶紧收回了视线,心怦怦直跳。 “从现在开始,有掉队的就滚回城堡里,到马厩找个活儿干吧!我不需要吃白饭的骑士!都给我跑步跟上!”老禿头再次发出一声怒吼,狠狠一踢马腹,队伍这次才总算动了起来,速度也快了不少! 队伍快速前进,很快便来到了黑松林,然后,速度又一次地慢了下来,几乎是龟速前进。 诺德偷偷往前探头看了两眼。 他明白了,是一大堆拦路的树木挡住了去路。之前他跟维克多,就两个人一匹瘦马,外加一个小板车,在林子里绕著走倒是无所谓。 可现在,光是老禿头骑的那匹雄壮战马,就有维克多那匹瘦马的两倍宽,身后更是跟著五十多个体型壮硕的骑士。 小树林里那条狭窄的土路,根本没办法让这么多人快速通过。一些没办法的人,甚至只能跑到道路两边的林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著。 可林地里到处都铺满了厚厚的松针,一脚踩上去,天知道下面是结实的土地还是坑洞,速度自然就慢得可怜了。 …… “该死……” 老禿头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心里焦躁地骂了一句。他恨不得现在就调转马头,挥剑往后砍死几个吊儿郎当、没个正型的蠢货。 这样下去,天黑都到不了黑松林! 老禿头烦躁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诺德是今天早上才来找的他,可现在,日头已经明显偏西了,眼瞅著下午都快过完了! 要是今天赶不到地方,他们就得在这鬼林子里扎营过夜……可他这次带队出来得太急,根本没考虑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们手上哪有帐篷? 到时候让这帮大爷睡在冰冷的林子里,指不定又要闹出多大的情绪,惹出多大的乱子。 该死的教廷,还有那个该死的年轻人,以及身后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骑士…… 没有一个!没有一个是靠谱能用的! 老禿头不知道诺德那个傢伙,从黑松林拉著尸体走回来了多长时间,他只知道尸体腐烂的那个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一时半会儿。 说快一天,说慢那就是两天,老禿头记得自己当初一套呼吸法成为骑士,总共也就一天半的功夫。 若是再慢点,说不得黑松林堡就多出十多个骑士了! 老禿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看起来这个时候,只有他亲自出马了。 就是不知道,等到了黑松林,自己还能剩下多少“以太”! 算了,不管了! 五十多个骑士,难不成还能打不过一个只有五十几人的小地方? “所有人,都跟在我身后,跟紧队伍!再有掉队的,一律开除骑士籍!” 老禿头忽然爆喝一声,隨后,他手中的骑士剑“嗡”的一声,快速亮起了一层白光,那白光震颤著。 隨后,他猛地从马背上跃下,双脚稳稳落地,接著大步向前衝去。他一剑挥出,就像快刀切豆腐一样,从树干中穿过。 老禿头看也没看这颗树,而是继续閒庭信步的往前走。 第二剑、第三剑…… 轰隆…… 直至老禿头走到了第四棵树前,第一棵树才发出了奇怪的颤抖。 隨后是倾斜…… 紧接著一棵需要两人合抱的大树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沉重地向一侧砸了下去……树,就这么断了……? 轰隆隆~~~ 咚~~~~~~~~! 沉重地轰鸣让地面颤了两颤,而老禿头根本没有停下,仿佛是一台割草机一样,快步前进,越走越快。 诺德震撼地看著眼前的场景,嘴巴微微张开,几乎忘了呼吸。 轰隆隆……沉重的撞击声,沉重地倒塌声,沉重地轰鸣声,在老禿头的身后连成一片。 隨后,道路左侧硬生生开出来了两三米的空荡,只留下一个个的木桩。 “快点,跟上!”诺德身后忽然有骑士推了推诺德。 “爵士现在可是很生气!要是惹火了他,他现在可是真的会砍死你的!”那人没好气地提醒了两句诺德,诺德这才回过神来,快步跟上前面的队伍。 只是…… 这真的是人力能够做到的吗? 诺德震撼地看著最前侧的身影。 那个上了年纪,甚至禿顶的老傢伙,忽然在这一刻占据了他心里所有的念头。 他要成为那样的人! …… 嘭—! 清脆的枪声在林间空地迴荡。 “都看仔细了!”伊莲娜咧嘴一笑,脸上带著一丝得意的神采。 她单手熟练地把玩著那支火枪,枪身在她的指间轻盈地转了个儿,隨即手腕一抖,枪口稳稳端平。 伊莲娜甚至没有侧头去看,只是凭著感觉,漫不经心地扣动了扳机。 嘭—! “十环!大姐头又打中了!”三十米开外,一个木桩靶子正中心用石头刻出的小圆应声炸裂,木屑四处飞溅。一个孩子扯著嗓子,兴奋地喊了起来。 “好了,好了!”伊莲娜將火枪收回,轻轻吹了吹还冒著青烟的枪口,目光扫过那群眼睛放光的孩子们。 “我已经演示过了。记住,火枪的数量可是有限的,只有最听话、最卖力的『柴薪骑士』,才有资格领到一把!”伊莲娜故意停顿了一下,晃了晃手中的弹药,“如果想要子弹来练习,那就得一直听话,明白了吗?” “明白!”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大喊,声音响亮,带著毫不掩饰的渴望与兴奋。 “好了,继续干活吧!”伊莲娜笑嘻嘻地指了指木柴。 “是,大姐头!”他们哇哇叫成一片,爽快地答应了。 伊莲娜正准备休息一会儿,可忽然脑袋一转,她原本轻鬆的表情凝固了,眉头微微皱起,诧异地望向森林深处。 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侧耳倾听,试图捕捉那丝微弱的异响。 怎么感觉……脚下的大地在微微发颤……? ……不,这不是错觉! 伊莲娜的瞳孔猛地收缩。某种东西正在倒塌,大地的震动感愈发清晰,而且正朝著这边迅速逼近! 那绝不是寻常野兽能弄出的动静。像什么庞然大物,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笔直地衝著黑森林而来! 危险! 伊莲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刚才的轻鬆荡然无存。她猛地转身,声音变得严肃而急促:“柴薪骑士团听令!” “黑松林村立刻进入临时战备状態!所有人马上回家通知父母!” “是!”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群孩子们嬉笑的神情立刻收敛,转为一种带著稚气的严肃。 他们没有丝毫迟疑,行动起来甚至比上次更加迅速和有序。隨著一声应答,他们立刻四散开去,带著一阵喧闹,跑向各自的家。 伊莲娜根本无暇顾及他们,她將火枪往肩上一甩,拔腿就朝著铁匠铺的方向衝去。她的心跳得飞快,脑中飞速盘算著。 在整个黑松林地区,乃至这片黑森林,能弄出如此巨大动静的,除了无法预测的地震,便只有她认识的两个人。 一个是修道院里的神甫先生。 而另一个,就是黑森林的老禿头。 第十五章 遭遇战! 一阵低沉的轰鸣由远及近。很快,轰鸣声变成了脚下实实在在的震动,泥土路上的尘埃隨著这股力量不安地跳动著。 伊莲娜的心臟猛地一缩,她拔腿就朝著铁匠铺的方向狂奔起来。靴子每一次踏在地面上,扬起土雾,呼吸也急促而滚烫。 村子里的气氛也瞬间变了。 原本还在閒谈或劳作的村民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脸上带著困惑和不安,他们看著伊莲娜狂奔的身影,十分诧异。 一些反应快的人已经冲回了家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些东西。一个壮实的农夫紧紧攥著一把磨得发亮的草叉,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另一个瘦高的汉子把一根粗长的木棍抱在胸前,眼神警惕地扫向森林;还有人举著气味刺鼻的粪叉,那本是用来清理牲口棚的工具,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依仗。 “敌袭!所有人戒备!” 柴薪骑士团里一个年纪最大的孩子,正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沉稳有力,但尾音微微发颤。 慌乱,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散开。 “怎么回事?是骑士吗?” “上次孩子们回来,不就是有骑士来了我们村子吗?难道这次又……” “天哪,我们该怎么办?” 不安在蔓延,恐惧像瘟疫一样。 一个靠在墙角、一直没作声的男人低声嘟囔起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进了周围人的耳朵里:“餵……要我说,黑森林堡也没那么差……万一真的打不过,我们投降,加入他们……不也一样是过日子吗……” 泄气低语飞刺进了飞奔中的伊莲娜的耳朵里。 她下意识地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尝到了一丝淡淡的咸腥味,没有停下脚步,一头衝进了铁匠铺。 铺子里瀰漫著一股煤炭和冷却的金属混合在一起的独特气味。 伊莲娜的目光迅速扫过整个空间——锻炉里的火已经熄灭,铁砧上空无一物,伊万常待的那个角落里,也只有一把孤零零的凳子。 他又不在!?又去了河滩?还是去了哪儿?可是……敌人已经到门口了! “怎么了?”山姆听到动静,从里屋走了出来。他身上还穿著厚实的皮围裙,看到伊莲娜煞白的脸色和急促的喘息,脸上的线条立刻绷紧了,“是那天抓来的小子说了谎?还是村里谁练习呼吸法出了问题?” “都不是!”伊莲娜大口喘著气,强迫自己把话说得清晰,“是敌袭!” 她没时间多做解释,说完便猛地转身,望向村口的方向。 远处的森林,看起来似乎比平时矮了一截? 不,不是错觉。在一阵阵沉闷的断裂声和轰然倒地的巨响中,一棵又一棵高大的树木正在倒下! “伊万去哪了!敌人已经打过来了!”伊莲娜的声音里带著一丝颤抖。 “老禿头!?” 山姆顺著她的目光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一滯,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没错,这种毫不讲理、纯粹以力量碾压过来的方式,除了那个男人,不会有別人了! 怎么会这么快! 他们可是严格按照教廷的规矩来的,根本没有杀死过老禿头的骑士!! 他们现在拿到完整的呼吸法才不过两天时间,身体甚至还没完全適应! 那个老傢伙连一声正式的宣战布告都没有,就直接打了过来!?这完全不符合规矩! 但来都来了,还能指望靠言语说服老禿头回去?太痴心妄想了吧! 山姆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转身以最快的速度从墙上摘下一柄他用得最顺手的铁锤,將锤柄牢牢地插在腰间的皮带上。 接著,他一把抄起架子上的火枪,另一只手在旁边的木盒里胡乱抓了一大把沉甸甸的铅制子弹,紧跟著伊莲娜冲向村口。 他们还没跑出多远,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就仿佛在他们面前炸开。 轰隆——! 轰隆隆——! 视线里,粗壮的树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拦腰截断,断口光滑平整,还略带著焦黑痕跡。 原本只能容纳三人並行的林间小路旁,一条同样宽阔、布满了新鲜树桩的“新路”被硬生生开闢出来。 无数倒塌的树干和碎裂的枝叶,成了那来犯者的背景板。 一个五十多岁、头顶半禿的男人,身著一身厚重的鎧甲,正一脚踩在一个齐腰高的树桩上。 他居高临下,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眼神,俯瞰著整个黑松林村。 “黑松林村的女领主,洛夫斯林男爵!”那个男人开口了,声音洪亮而清晰,和些许蔑视“我,黑森林堡的领主,哈格里夫斯男爵,今日,正式向你宣战!” 他顿了顿,轻蔑地扫过村民们惊恐的脸。 “你们无故杀害我的骑士,至今没有一句赔礼道歉!你们私自打造违禁的武器,还暗中偷学我们黑森林堡的呼吸法!” “你的所作所为,严重玷污了骑士的荣誉!但我並非滥杀无辜之人!”他的声音转向村民,“你们这些愚昧的村夫,何苦为了一个乳臭未乾的女人卖命?现在投降,加入我的黑森林堡,你们的生活只会比现在更好!” 最后,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人群前的伊莲娜。 “至於你,洛夫斯林小姐。只要你同意嫁给我的儿子哈维,並且交出黑松林村的全部治理权,我可以饶恕你的罪行,保你一命。如若不从……?” 哈格里夫斯男爵发出一声冰冷的哼声,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剑,然后猛地向下一挥。 一道无形的利刃破空而出。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他脚下的土路,连同旁边一个刚刚被伐倒的、需要成年人环抱的实心木桩,竟被齐刷刷地切开一道平滑的口子。 不少村民被这超乎想像的一幕嚇得双腿发软,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人群中发出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山姆也觉得自己的心臟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他死死地盯著那个切口,要知道那可是坚硬的实心木桩! 就算是他这个整日与钢铁木材打交道的铁匠,用上最锋利的斧头,也要耗费全身力气砍上三四十下,才能勉强將其砍断! 可是在那个老禿头手里,它怎么就像一块豆腐一样,被轻易地切开了? 他用的甚至是剑? 山姆不敢想像,他到底有多强。 “你想得美!”一个愤怒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响起,特里大叔分开眾人,走到了最前面。 “伊莲娜是我们看著长大的女儿!你休想把她从我们身边抢走!这里是我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想让我们给你当牛做马,等下辈子吧!” 特里涨红了脸,毫不畏惧地与那个男人对视,还朝著他的方向,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下一刻,哈格里夫斯男爵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手腕一抖,长剑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挥出! 危险! 特里虽然不明白对方隔著十几米的距离,为什么要对他挥剑,但常年本能让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想也没想,猛地將身体向一侧扭去。 一道闪烁著刺眼白光的透明气刃,带著尖锐的呼啸声,几乎是贴著他的脸颊飞了过去。几根被削断的头髮悠悠飘落,他的鼻尖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一丝丝血珠从皮肤下渗了出来,让他看上去像个滑稽的红鼻子小丑。 “如果不投降,”哈格里夫斯男爵收回剑,语气里满是嘲弄,“那就准备开战吧。” 他嗤笑著,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我还真是没想到,只用了两天时间,你们就多了十四个所谓的『骑士』。但是,洛夫斯林小姐,你真的指望靠这些半大的孩子来和我的军队打仗吗?” 他的手指点了点。 山姆一个,伊莲娜一个。大人里面有四个,剩下的十个,全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其中甚至有几个看起来刚满六七岁,正害怕地躲在哥哥姐姐的身后。 ——这样的骑士,能做什么呢? 老禿头身后的骑士,也都鬨笑了起来。 就连诺德都忍不住鬨笑了起来。 那样的孩子,能做些什么呢? “黑森林的勇士们!”哈格里夫斯男爵不再废话,他猛地將长剑高高举起,剑尖直指天空。 隨著他一声令下,他身后那片狼藉的森林中,顿时响起一片震天的吶喊。 手持各式兵器的骑士们冷笑著,看著黑松林村。 战爭,即將要开始了。 …… 犹豫。 伊莲娜的指尖微微发冷,她在犹豫。 她飞快地看了一眼身侧的特里。特里一只手紧紧捂著鼻子,手背上青筋暴露,另一只手死死攥著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整个人气得不像话。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周围。 安娜把蜜儿护在身后,两个人躲在一栋木屋的角落里。蜜儿紧紧抓著安娜的衣角,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脖子因为害怕而缩了起来。 她的视线继续移动。 山姆大叔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芬恩不知什么时候也赶到了,他就站在山姆旁边,双手举著火枪,枪口对准前方。 伊莲娜能清楚地看到,他的两条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但那双握著枪的手却异常稳定。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村里的其他人身上。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匯聚到她身上,他们在等待,等待伊莲娜做出最终的决定。 是投降,还是拼死一搏? 伊莲娜本以为自己能毫不费力地喊出那句“一起上!”,可当那个被称为“老禿头”的男人带著大军如潮水般涌到黑松林村口时,她才发现,那几个字像是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老禿头踩在一个半截树桩上,居高临下地看著她,眼神里带著一丝漫不经心,似乎篤定她会做出“正確”的选择。 伊莲娜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尝到血腥味。她刚要开口—— 就在这时。 砰! 芬恩开枪了。 然而,比子弹出膛更快的,是老禿头的剑。 “嗖——!” 一道几乎肉眼无法捕捉的银光闪过,高速挥舞的剑刃带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几乎就在枪响的同一瞬间,那道弧线精准地从芬恩举枪的双手上划过。 別说伊莲娜没来得及反应,就连站在芬恩身旁的山姆也没反应过来,那弧线就从芬恩身上穿过,带出一道血气消散在空中。 那一瞬间上闪耀的以太能量是如此刺眼,让伊莲娜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眼睛。 但…… 滴答…… 滴答……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到了她的脸颊上。 伊莲娜放下手臂,看到芬恩正茫然地低著头,看著自己那双握著枪的手齐腕而断,掉落在尘土里。紧接著,一道细细的血线从他的胸口正中浮现,迅速扩大。 人的身体,终究比树桩要脆弱得多。 在眾人惊恐的注视下,芬恩的上半身沿著那道血痕缓缓向一侧倾斜,然后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芬恩!” 安娜尖叫著冲了过去,她的手掌上泛起点点微光,徒劳地想要將那断成两截的身体合拢。 但根本无济於事。 鲜血像是决了堤的洪水,从断口处汹涌喷出,瞬间染红了她身下的土地。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芬恩的呼吸就变得微弱起来。他的嘴唇翕动著,似乎在喃喃自语。 伊莲娜听清了。 “我……我还没有……成为骑士呢……我……不能……死……” …… 另一边,老禿头阴沉著脸,低头看著自己胸前那块彻底凹陷下去的板甲。巨大的衝击力让他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三步,整整三步! 他那身厚实到从未有过损伤的精良板甲,此刻竟然在那一击之下凹陷破损。胸口一阵发麻,巨大的震盪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这,是什么武器? 他瞬间明白了。怪不得维克多会死,怪不得巴隆会死。 原来是这样。 一个连骑士都不是的半大孩子,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发动一次足以杀死没有防具的大骑士的攻击。 那种棍子只要指著自己,他就绝对没办法躲闪。如果想要尝试避开,就只能脱离他们的视线,脱离他们的肉眼锁定范围! 但那对於骑士根本不可能做的得到。 无论是暗器速度,还是发动攻击的速度,都实在是太快了。 怪不得……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洛夫斯林爵士!” “臣服,或者,死!” 老禿头抬起头,眼神阴鷙得如同盘旋的禿鷲,死死地钉在伊莲娜身上。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等拿下黑松林之后,一定要把黑松林所有会呼吸法、知道呼吸法的人,全部杀光! 绝对不能让他们有能力復仇! 然后,再把所有知道这种武器製造方法的人,也一个不留地全部杀光! 他绝不允许,绝不允许任何人,掌握这种如此恐怖、却又没有任何以太波动的武器! 绝不允许! 第十六章 打响战爭的三枪 迟疑。 伊莲娜张开了嘴,她想说,不,不行。 可身后,一滩血泊。 这不是游戏,这不是过家家,这是打仗。 打仗,是要死人的。 一想到这里,伊莲娜的心臟猛地一缩,喉咙发乾。 她说不出那句话。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从老禿头那张阴沉的脸上移开,缓缓扫过村口每一个人的脸。 他们握著草叉,木棍,甚至是生锈的菜刀,手臂却在发抖。一些人的脸上满是混著尘土的泪痕,嘴唇因为恐惧而失去了血色,只是下意识地隨著眾人站在这里。 伊莲娜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画面。 就在几天前,还是在这个地方,一些小孩子他们还举著木棍和树枝,奶声奶气地衝著她喊:“柴薪骑士团集合完毕!” 那稚嫩的童声仿佛还迴荡在耳边。 可……只是一瞬间,只是一个反应都没有反应过来的剎那,芬恩就死了。 死的荒唐,死的莫名其妙。 只是一剎那…… 身体就裂成了两半? 那,如果要开打的话,那些小孩子也会是如此下场吗? 如果她喊出“打”,下一个倒下的会不会就是特里?会不会是躲在角落里发抖的蜜儿?会不会是村里每一个曾经对她笑过的脸? 一股无力感瞬间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 伊莲娜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芬恩倒下的画面,蜜儿惊恐的眼神,在黑暗中反覆出现。 那把一直紧握在手里的长剑,“噹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剑柄上还带著她手心的汗水。 她再次睁开眼时,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光,只剩下死寂。 她抬起头,迎著老禿头那胜利者般的目光,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將自己的双手举过了头顶。 她觉得,同意了对方,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至少,那样的话,大家似乎就不用死了。 老禿头露出了满意地笑容,將长剑归鞘,冷笑了一声,走向前去。 当伊莲娜的双手完全举过头顶时,整个村口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那把掉落在地的长剑,在尘土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老禿头的嘴角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咧开,露出一排发黄的牙齿。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满足。 特里难以置信地看著伊莲娜高举的双手,眼睛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 他猛地向前踏了一步,似乎想要衝过去质问什么,嘴巴张了张,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气音。 最终,他只是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的肉里,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像扭曲的蚯蚓。 站在伊莲娜身后的山姆大叔他缓缓低下头,沉默地看著地上的芬恩。 安娜依旧跪在芬恩的身边,她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没看见。 可就在这时…… 砰~! 枪响了。 …… 黑森林堡,西村东,有一片偏强能叫做村子的小地方。这里是巴隆的庄园。 说它是庄园,其实不过是用歪歪扭扭的木头篱笆围起来的一大片土地。这里原本是个和西村差不多大的村落,巴隆被册封为骑士后,他的母亲便仗著儿子的权势,赶走了原住民,將这里强占了下来。 庄园里没什么像样的建筑,只有一栋粗糙的石头主屋和周围的十几亩薄田。田里种著芜菁和土豆,作物长得稀稀拉拉。巴隆的母亲,一个五十多岁、头髮白、嘴唇削薄的刻薄老妇人,就住在这里。 “你们这帮吃白食的烂货!手脚都给我快点!”她站在庄园门口,对著田里干活的农奴大声嘶吼。她手里紧紧攥著一根顶端嵌了铁钉的木棍,那是她用来鞭笞那些动作稍慢的农奴的工具。 巴隆死了。 她的日子也跟著难过起来。 领主给的抚恤金已经送到她手上,骑士的呼吸法口诀也一併给了她。可她已经老得皮肤鬆弛、骨头髮脆,根本感受不到什么以太。她的小儿子,巴隆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早就不知道死在了哪个荒郊野岭。这一切都怪那些该死的、懒惰的农奴! 巴隆的母亲想到这里,嘴巴抿成了一条更刻薄的线,恶狠狠地盯著田地里那些弯著腰的身影。 巴隆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儿子才一岁半,还是个吃奶的娃娃,等他长大到能学习呼吸法的时候,这庄园恐怕早就被爵士收回去了。她能在这里作威作福的日子,最多也就剩下十天半个月。一想到没了庄园,自己就要流落街头,她心里就升起一股无名的邪火。 她眯起眼睛,隨意锁定了一个正跪在地里拔草的农奴,那人因为长时间的劳作,动作有些迟缓。她快步走过去,举起木棍,用带铁钉的那一头狠狠朝他后背的肋骨上戳了下去! “你!起来!不准偷懒!” 木棍戳在肉上,那农奴的身体晃了一下,却没有动静。这让她更加愤怒,举起棍子对著那人身上一顿猛砸。棍子砸下去,传回来的感觉又闷又软,没有半点反应,也没有痛苦的呻吟。 砸了几下,她觉得不对劲,嫌恶地用棍子尖將那农奴的身体扒拉过来。 哦,原来是死了。她面无表情地想。 …… “那疯婆子又在发疯了。”一个农奴一边费力地用木铲翻著板结的土地,一边压低声音对旁边的人说。他始终没有抬头。 “嘘!你想挨棍子吗!?”另一个正在给芜菁锄草的农奴听到了,立刻紧张地挪远了几步,把头埋得更低,眼睛只敢盯著自己手里的活计。 在这庄园里,多看那老妇人一眼,都可能招来一顿毒打。这里的规矩,是她那个骑士儿子巴隆定下的。 “听说……巴隆死了。”第一个农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你从哪听说的?”第二个农奴这才飞快地左右瞥了一眼,確认那疯婆子骂骂咧咧地走回了石头屋,才敢凑近一点,同样低著头小声问。 “猜的。诺,你看,巴隆快半个月没露面了。上次你们不是也看见爵士大人的马车停在屋子门口了?八成是巴隆死在外面,爵士派人来送买命钱了。” “那不叫买命钱,叫抚恤金!这么说,这疯婆子也待不了几天了?”另一个农奴的声音里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没几天……?你觉得她走了就会放过我们?”先前说话的农奴冷笑一声,“你没看她这几天怎么折磨人的?去年一整年,她打死的还只有三个。光是这个月,这疯婆子就已经弄死五个了。” 跪在旁边田垄里,一个正在徒手拔草的女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凑了过来,低著头说:“……是啊,熬到她走……我们可能也活不下来了……” “那怎么办?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要不……我们找个机会弄死她?”最初开口的农奴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现在可没骑士儿子护著了!” 这个提议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嘘!小声点!”另一个农奴紧张地四下张望,“……问问那边挖土豆的几个人……就算弄死她了,我们怎么办?跑吗?” “不知道……先弄死她再说吧……”女奴的声音里带著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路的决绝,“再这样下去,早晚也是个死。” …… 黑松林村,村口。 沉重的轰鸣,几乎所有人都一瞬间看向枪声来源处。 一个土屋的房顶,一个黄色斗篷带著兜帽的渺小身影,快速地翻身下了屋子。 没人知道他藏到了哪儿。 寂静中,一个清晰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童声,从某个方向传了出来,不大,却足够让每个人都听清: “哈格里夫斯爵士,据我所知,黑森林堡骑士所具备以下几种权利” “可以隨意杀死平民,隨意掠夺財富,可以对自己治下平民隨意收税,可以隨意姦淫幼童妇女……” 那声音顿了一下,继续平铺直敘地问道: “並且,在黑森林堡,任何私自学习呼吸法的人,下场只有一个——全家处死。我说得对吗?” 老禿头哈格里夫斯没有说话。他根本不在乎那个藏头露尾的小子在说什么,也不想去辩驳。 愤怒的血气瞬间衝上他的头顶,眼前的景象都开始微微发黑。 他咬紧牙关,缓缓低下头,死死地盯著自己的胸口。那片由矮人大师锻造的精钢板甲上,赫然多出了第二个焦黑的孔洞,边缘的钢板向內捲曲,还在冒著一丝青烟。 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全身板甲!板甲! 把整个黑森林堡卖了,再加上他身后这五十多名骑士的全部家当,也换不来这样一副全身板甲! 別说是一个黑松林堡,就算是把黑森林堡加上,再把他身后那五十多个骑士加一起,都值不了这么一副板甲的钱! “你,该死!!!!!” “你不否认我所说的事情?”“你不否认?”那个稚嫩的声音似乎有些诧异,好像没料到哈格里夫斯就这么放弃了言语上的抵抗。 哈格里夫斯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冷笑。 对方说的当然是事实。 可是…… 骑士有特权,这有什么错? 他身后的这些人,哪个不是为了这份特权才赌上性命成为骑士的?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爭论这些,简直是浪费时间。 “衝锋!!!” 老禿头举起长剑,向前猛地一挥,发出一声咆哮:“衝锋!都给我冲!” 他身后的骑士们发出一阵混乱的吼叫,朝村口的人群发起了衝锋。一步,两步,紧接著一个个带起一阵阵风一样冲了过去。 但,原本似乎已经放弃抵抗的村民,似乎放弃抵抗的伊莲娜,似乎已经不准备反抗命运山姆,不知为何,他们都抬起了头。 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过来。 老禿头这才想到了一件事情。 ……两天之前,整个黑松林村,似乎都是平民? 但谁在乎那个!? 老禿头轻蔑地看了一眼那些村民。 他们现在还没有全员骑士,那么,就意味著他们將会毫无还手之力…… 顶多会就只有拿著武器的那些,会对自己身后的这些骑士造成一些影响。 只是…… 砰——! 第三声枪响了。 开枪的不是那个消失的黄斗篷小子,也不是已经躺在血泊里、身体断成两截的芬恩。 是山姆。 那个沉默寡言的铁匠。 山姆大叔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躺在不远处的儿子的尸体,只是用一种机械般的平静,將新的铅弹塞进枪膛,熟练地倒好火药,压实,然后举起了那把长管火枪。 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看过哈格里夫斯一眼。 可哈格里夫斯也没有再看山姆。 他的视线正对著天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板甲胸口的第三个孔洞里,鲜血猛地涌了出来。 躲不开。 这是第三枪……他一次也没能躲开。 子弹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超出他感官的极限。 能看清子弹的轨跡,但身体已经迟缓到动不了了。 哈格里夫斯剧烈地咳嗽著,咳出一口带著血沫和內臟碎块的唾沫。他能感觉到生命力在隨著血液流逝。 如果是二十年前,那个时候,或许他还可以试试躲一躲。 但现在…… 他老了。 他的儿子哈维还不是大骑士。 但无妨,胸口的伤不是很重,已经破损到不成样子的板甲,依旧为他减少了很大的衝击力,不至於让他当场死掉! 他还能爬起来,他还能继续战斗! “衝锋!”他爬起来,怒吼! 但接下来,他不能再站在原地了!如果躲不掉的话……那就试试將子弹劈开吧! 他看到了两次子弹的轨跡,那个奇怪的烧火棍挺直,然后铅弹就会笔直的前进。 跟『游』动的摇摆的箭矢不同对吧…… 那么…… 理论上来说,只要在他们射击之前,朝著那个武器的发射口挥剑,那个弹丸就会被劈成两半! 老禿头狞笑著怒吼: “都给我动起来!” “杀!” “给我杀光他们!” 第十七章 杀! 黑森林的骑士们衝锋了。 黑松林的村民们四散而逃。 就连山姆也顾不上倒在地上的芬恩尸体,迅速地拿著火枪后撤。 骑士衝锋的速度很快,几乎每秒都是十数米,本来就在村口的位置,衝进村里根本不了五六秒。 但这一次,和他们以往剿灭山匪、镇压叛乱的任何一次战斗都完全不同。 枪声,响了。 砰! 一声爆响从一土屋的窗户里炸开。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骑士,头盔的眼缝处猛地溅出一朵血,他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身体僵硬地向前扑倒,沉重的甲冑在地上砸出一个坑,再也没了动静。 枪声仿佛一个信號。 砰!砰砰! 枪声开始从四面八方响起,从窗户里,从门缝后,从屋顶的茅草堆里。 虽然不是那么密集,但几乎每几秒就有一声枪响。 很快又一名骑士被击中了肩膀,铅弹撕裂了锁子甲的铁环,深深嵌进他的皮肉里。 他惨叫一声,丟掉手中的战斧,捂著肩膀向后退去。 黑松林的村民们依旧在逃,但他们的逃跑並非毫无章法。大部分人钻进了自家的屋子,“轰”地一声关上门,用柜子、桌子、一切沉重的东西死死顶住。 两名骑士杀红了眼,不信邪地冲向一栋紧闭房门的土屋。其中一人抬起铁靴,猛地踹开脆弱的木门。他刚探头进去,屋內的黑暗中就同时爆开两团火光。 砰!砰!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海量小说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寻 】 两发近距离的铅弹尽数轰进了他的胸腔。 冲得最快的,最不要命的傢伙,大多数都是那些没穿鎧甲的穷骑士。所以,几乎是瞬间,他们的胸口就多了一个大洞。 巨大的衝击力將他整个人向后推飞出去,身体被打得向內凹陷,鲜血喷涌而出。 他们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 屋子里也隨之没了动静。 剩下的骑士们衝锋的势头彻底停滯了。 他们惊恐地看著那些黑洞洞的门窗,仿佛那后面都藏著择人而噬的怪兽。 土屋子不能进,但致命的枪弹却隨时可能从任何一个角落里射出来。 可街道上,只剩下孤零零地芬恩的尸体,哪还有其他的黑松林的人? 战局,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方式,陷入了僵持。 …… 骑士们开始下意识地聚拢在一起,三五成群地寻找掩体。有人合力推倒了一段村里的石墙,將碎石和木板堆在一起,形成一个简陋的墙盾,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 他们试图藉助这样的方式来占领黑松林村。 但是没有用,黑松林的村民又不是傻子,打不过还不会跑吗?骑士推著墙前进总不能比他们空手还跑得快吧? 再说,这些骑士对於村里根本没那么熟悉。 而黑森林的村民则利用复杂且极为熟悉的地形,不断后撤,不时从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打出冷枪。 骑士们攻不进去,村民们也守著屋子不出来。 老禿头哈格里夫斯阴沉著脸,站在队伍后方。 他没有上前,胸口的伤口在持续不断地渗出血液,浸湿了內衬。他的卫队长凯文,正举著一面厚重的精钢鳶盾,將他牢牢护在后面。 死了几个了? 三个…… 不,刚才又有一个被射穿脖子的倒下了,是四个……又是“砰”的一声,远处一个骑士捂著肚子跪倒在地…… 现在是五个了。 那些火枪的射击並不总是精准。 除了铁匠山姆和那个神秘的兜帽小子,其他村民的枪法显然很生疏。 但这种武器的威力太过恐怖,即便只是擦中,也能从骑士身上掀下一大块血肉。 若是击中小腿或大臂,骨头会当场碎裂,中弹的骑士立刻就会失去战斗力,倒在地上哭嚎著打滚。 即便是自己的精钢板甲都对那弹丸无能为力,更何况是这些只能穿著锁子甲,或是皮甲,布甲,木甲的骑士呢? 战爭的方式,形態,已经被改变了! 老禿头清晰地意识到了这样一件事情。 那个看起来不显眼的小孩子,仅仅用了这么一个武器,就让男爵……不,甚至是子爵领地作战方式都被彻底的改变了。 弓箭可没有如此可怕的威力,能够穿透鎧甲。 即便是普通骑士中使长弓的好手,也做不到这种轻鬆洞穿他板甲威力的射击。 只有那种武器…… 只有那种武器……!可恶,为什么他不是自己的儿子!? 老禿头阴沉地看著眼前的黑松林村。 “我的腿!我的腿断了!救我!”一个年轻骑士躺在地上,绝望地向同伴伸出手。 但没人敢衝过去救他,因为下一秒,一发子弹就在他的手上打出了一个洞,白骨茬子飞的满天都是。 已经有骑士的心理防线崩溃了。 他们丟下武器,连滚带爬地向老禿头这边逃来,脸上满是泪水和鼻涕。 “一群废物!”哈格里夫斯忍不住低声咒骂。在侯爵麾下时,他从未见过哪个骑士会因为断手断脚就放弃战斗。 边境的战场上,即便是肠子流出来,也要塞回去继续挥剑。可今天,他却见到了一群因为疼痛就哭爹喊娘的软蛋。 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又是一口血沫被咳了出来。他的伤也不轻。 但他经歷过比这更重的伤。 他强忍著剧痛,阴鷙的目光扫过整个混乱的战场,试图找出那个黄色的兜帽身影,但对方就像个幽灵,毫无踪跡。 找不到…… 老禿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他体內的以太还能支撑他再释放三次气刃,但那种招式只能用来屠杀没有以太护体的平民。 对於同样是骑士的敌人,气刃的效果甚至不如他扔一块石头。若是能近身,哈格里夫斯有自信在三招之內拧断这个村里任何一个人的脖子。 但,他根本无法靠近。 哈格里夫斯闭上眼睛,不需要思考,即便是用猪脑子想,也知道肯定有火枪锁定著他! 只要他敢走出凯文的盾牌掩护,子弹就会立刻射来。 可他必须出去。 他必须做点什么,提振一下这已经跌入谷底的士气。哪怕只是……试著劈开那致命的弹丸。 他看了一眼被其他骑士护在中间,脸色发白的儿子哈维。 如果就在这里乾等,这群废物一定会输掉这场战爭。 放任下去,等那位神甫大人回来,恐怕就不是交出黑松林的部分领地赔礼道歉那么简单了。 他到时候,恐怕要考虑自己怎么活。 …… 哈格里夫斯对凯文示意,让他掩护自己。他深吸一口气,將以太灌注双腿。 下一刻,他如炮弹般冲了出去! 就在衝出去的一瞬间,他听到了!一个轻盈而不寻常的脚步——在屋顶,皮靴与土屋发出的细微声响,在他的耳朵里如此明显清晰! 他可是大骑士!別小瞧了大骑士的听力啊! 下一刻,老禿头看过去,看向了一个土屋的屋顶! 他清晰地看到了那金属的反光! 就在屋顶! 哈格里夫斯嘴角勾起一丝狞笑。 他的动作声音对於一个大骑士来说,还是太大了!况且这小子还不是骑士,吃到自己一发气刃,必死无疑! 那么,接下来只剩下一件事—— 老禿头高高举剑,白色的萤光凝聚! 几乎在他看到那道身影的同时,屋顶的阴影里爆出了一团明亮的火光! 砰——! 来了!哈格里夫斯手中的长剑同时向前挥! 他赌的就是对方的弹丸不会拐弯! 那就,给我断吧! 叮——! 一声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尖锐异响,甚至盖过了枪声! 一道扭曲空气的白色锋刃,精准地撞击在高速飞行的铅弹上! 铅弹在半空中瞬间被劈成两半。 但被斩开的弹片势头不减,旋转著呼啸而过,瞬间击中了哈格里夫斯身后不远处的两名骑士。 其中一个惨叫著捂住大腿倒地,鲜血像泉水一样从指缝喷出;另一个的左手手腕被整个打烂,白色的骨头和红色的碎肉炸成了一团血。 与此同时,哈格里夫斯挥出的气刃也同样去势不减,仅仅一瞬间就跨越数十米,“刷”地一声掠过屋顶…… 屋顶的茅草被整齐地削掉了一大片,但下面空无一人。 没打中……可惜了。 哈格里夫斯在心中嘆了一口气。 那这场战爭…… 恐怕要打输了。 老禿头默默注视著那个少年消失的地方,对方杀不掉他。 但…… 他也没杀掉对方。 直觉,理智,亦或是经验都在告诉他,接下来,他將迎接黑森林骑士团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溃败。 当然,这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 好险! 伊万脸上全是冷汗。 刚才那一记气刃切开了他斗篷的兜帽,风从缺口灌进来,吹得他背后发凉。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只要自己再慢一瞬,或是对方的气刃再低一丝,他的脑袋就会像地上的芬恩一样,裂成两半。 只差一点点,他就被对方砍死了! 这是何等的伟力? 这傢伙真的只是一个男爵?男爵都可以做得到刀劈子弹,气刃杀死十几米外的人,那更高一等的子爵呢? 伯爵呢? 亦或是侯爵,公爵? 他们能够做到哪一步?飞天,遁地,移山,填海? 那法师呢? 那些没有爵位,也不需要爵位来彰显力量的法师呢?作为天生的贵族的他们,又能够做到什么呢? 伊万不敢再想下去,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將火药粉一股脑地从枪口倒进去,抽出通条,用力將铅弹压实到底。 快速地跑到新的屋子后面,继续瞄准。 战爭,远还没有结束。 …… 诺德没有衝锋。 他蜷缩在哈维的身前,笨拙地將一具骑士的尸体拖过来,立在自己面前充当肉盾,然后学著凯文的模样,把尸体当做是盾牌掩护著自己和哈维。 那具尸体还很温热,胸口的皮甲上有一个拳头大的洞,边缘被炸得翻卷开来,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腔子。 一颗铅弹打烂了他的肺,暗红色的血沫正从他大张的嘴里汩汩流出,混杂著泥土和青草。他的眼睛还睁著,茫然地看著天空。 这尸体还足够温热,胸前的锁子甲虽然断了不少,但胸后的是完整的。 有尸体做盾牌,他至少不会死的那么快。 诺德很不想死,他可没有胆子冒著被草叉捅穿肚子的风险,或是被那武器打死的风险,去为男爵杀人。 跟著巴隆收税是一回事,跟著其他人送死是另一回事。 当骑士是要享福的,现在福还没享,要是就这么死了,那不是亏死了? 但,想留下来就要有理由。 哈维是老禿头的儿子,凯文头儿护著老禿头,那他就学凯文护住老禿头的儿子。 这样,他就有理由不上前了。 突然,不远处一个正试图衝进屋子的骑士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砸中了胸口。 一团红白相间的碎肉和骨渣从他的后背喷出,飞溅了诺德一脸。那东西温热而粘稠,带著一股毛髮烧焦和烤肉的气味。 血肉横飞…… 那傢伙的血肉骨茬子,甚至飞到了诺德的脸上。 甚至还带著一丝丝牛排的焦香…… 诺德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感觉有点饿了,可下一刻他又意识到了那是人肉,顿时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股酸水涌到喉头。 诺德强行把酸水咽了下去。 太噁心了。 现在死了几个了? 诺德默默地数著。 九个了…… 黑松林也死了七个人,除去那个一开始被爵士杀掉的那个,剩下的几乎都是要黑森林的人死命的衝进屋子里,赌他们没枪才能杀死。 可在狭小的屋子里,就算是村民没枪,那草叉,粪叉,又或是其他的什么武器也不是吃素的,若是一个屋子里围著五六个拿长柄的,就算是骑士也会被捅死。 诺德注意到,死的这九个骑士,都和自己差不多,身上最好的护具不过是一件硬皮甲,有的甚至只穿著布衣。 那些穿著锁子甲的骑士,早已在第一轮衝锋失利后就退了下来,正聚集在远处,脸色难看地看著这边。 受伤的也有十几个,有的捂著胳膊,有的被同伴拖著,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不住地颤抖。 黑森林……好像败了。 只是,黑森林败了,又跟自己有什么关係呢?诺德不以为然的想著。 大不了,就是换一个爵士在头上坐著。 对吧…… 就正当所有人都在觉得,黑松林要贏的时候…… 枪声,似乎越来越小。 然后…… 停了……? 第十八章 子弹空了 糟了。 枪声停了。 伊万的神经猛地绷紧,他的目光在村里几栋还在坚持的土屋之间快速扫过。 他自己手里还剩下四发铅弹,但他很清楚,其他人不可能有这么多。 整个黑松林村,前前后后也就造出了二十多把火枪。分配到每个人手里的铅弹,大概也就二十发。 哈格里夫斯这次袭击来得太突然,他自己都觉得准备不足,那些只训练过几次的村民就更不用说了。 屋子里传来的寂静,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一种不安的气氛在沉默中扩散开来。 很多拿著火枪的村民,包括铁匠山姆在內,都是第一次经歷这种规模的死斗。 更重要的是,他们中的许多人,是人生中第一次用武器对准另一个人,然后扣下扳机。在那种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混乱中,子弹的消耗速度远超想像。 弹药用光,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但在这个时候发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 “芬恩,”山姆压低身体,声音乾涩地向身侧问道,“铺子里还有新造出来的铅弹吗?” 他问完,才感觉到身边的寂静。 “……他死在外面了。”伊莲娜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山姆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也沉默了。 是啊,芬恩死了。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被老禿头一剑就砍死了,像是砍柴火一样…… 他忍不住將视线投向窗外,芬恩的尸体就躺在那片空地上,一动不动。 尸体对面,是那些骑士刚刚用村里的石头和木板临时堆起来的掩体。 山姆咬了咬牙,换了个问题:“那……这个屋里还有谁知道,铺子里剩了多少铅弹?” “报告!”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是柴薪骑士团的一个孩子,看起来比伊万还小点,他下意识地挺直身体,敬了个礼,“还剩大概四十发!是我们今天刚做好的!还没来得及发下去!” “我去拿!”伊莲娜立刻说道,身体已经准备行动。 “你不要命了!?”山姆一把拉住她,压著嗓子喊,“万一那个老傢伙再用那招凭空砍人怎么办!” “可不去拿,我们都得死!没子弹,他迟早会衝过来!”伊莲娜和山姆对视著,谁也说服不了谁。 她猛地甩开山姆的手,飞快地朝窗外瞥了一眼,確认哈格-里夫斯还在那堵临时土墙后面。 下一秒,她猫著腰衝出了屋门,双腿发力,奋力跑向不远处的铁匠铺。 这段路不长,对她来说,跑过去用不了二十秒。 可……有人比她更快。 “他们没办法射击了!”老禿头哈格里夫斯的身影猛地从土墙后冲了出来,他的吼声里带著伤口的嘶哑和压抑不住的狂喜,“那新武器的箭丸是有限的!” 他不知道那东西该叫什么,看起来像个丸子,又是远程武器,跟弓箭似得,弓箭发射的叫箭矢,那这个他就叫它箭丸。 当然,叫什么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把这些人,一个一个,全都杀光! 这是最后的机会! 老禿头哈格里夫斯的身影快得像一头野兽,他双手握著长剑,剑身上再次亮起白色的光芒。 “女人!死来!”他咆哮著,目標直指正在奔跑的伊莲娜。 叮——噹! 一声尖锐刺耳的金属碰撞声炸开。 伊莲娜的身体像是被一头公牛撞到,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將近五米,又狼狈地滑行了半米,才靠著一股蛮力强行稳住身体。 从她衝出屋门到现在,只过去了三秒。 三秒里,只是一剑,伊莲娜就被正面击溃。 伊莲娜能感觉到双臂发麻,虎口被震得裂开,渗出了血。如果不是下意识用剑挡了一下,她的身体恐怕已经被那股巨力劈成了两段。 好大的力气! 可老禿头根本没有停顿,那五米的距离,他只用了一步就跨了过去,脸上的表情因愤怒而扭曲。活像是一只禿鷲! “死啊!”他再次怒吼,胸口伤处喷出的鲜血已经將他的板甲染得通红。 噹! 伊莲娜再次抬剑格挡,这一次,她再也握不住了。手中的长剑被巨大的力量震得脱手飞出,在空中翻滚著插进了远处的泥地里。 砰! 一声枪响从远处的屋子传来!是伊万! 这一枪,至少也能拦下老禿头! 说不定,还能打死他! 山姆的脸上刚要浮现出一丝喜色,可下一刻,一道白色的气刃以后发先至的速度,精准地迎向了那颗飞来的铅弹! 被切成两半的铅弹失去了准头,飞向两侧,带著沉闷的风声撞在地面上。 而白芒却势头不减的直飞向伊万! “所有骑士!听我命令!”老禿头也不回地嘶吼著,根本不关心他的气刃有没有杀死伊万,“不惜一切代价,杀掉这里所有的人!违令者,死!” 这还是老禿头第一次如此严肃的用死亡作为违令者的处罚! 之前,再怎么生气,他也只是让人去马厩或是开除骑士籍。 老禿头的吼声还在整个村庄迴荡,手中染血的长剑却丝毫没有停顿地,再一次朝著倒地的伊莲娜劈下! 但他身后的骑士,却有些磨磨蹭蹭的,不知道为什么,犹豫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小心翼翼地往前开始『衝锋』。 当然,用挪这个字,或许更恰当一点。 伊莲娜用尽全身力气,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姿势难看至极,但总算躲开了。 她身旁的水泥地被剑锋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三次。 伊莲娜在心里默默计算著,她已经感觉身体有些酸了,短时间內连续做如此极限地格挡和躲闪,让她有些受不了。 最多再闪三次,她肯定要被砍死! 她的心臟狂跳,呼吸急促,有些喘不上起来。 可老禿头的剑没准备等她,他又一次挥了过来。 伊莲娜咬紧牙关,朝侧面猛地一扑,再次躲过。 “枪!伊莲娜!”山姆的吼声传来,他从屋子里扔出了一把长棍。老禿头眼神一扫,反手两剑,那根长棍在半空中就断成了三截。 但是,伊莲娜確实拿到枪了。 长棍只是掩护,一个孩子贴著地面,將一把火枪滑了过来。 伊莲娜的手指刚碰到枪身,心里就咯噔一下。 不对! 重量不对…… 这枪,只有火药,没有铅弹! 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没有子弹,这东西就是一根没用的铁管! 可转念一想,也正是没有子弹的枪,才会扔过来。 若是有铅弹的话,他们肯定直接就开枪了! “死!”老禿头看著拿起枪的伊莲娜,眼中满是狰狞和疯狂。 他不在乎对方是想射击,还是想用这东西格挡他的剑。 都无所谓! 今天,这里所有的人,都必须死! 他死了那么多骑士,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如果最后什么都拿不到,那他也一定会死。 这是教廷的规矩。 教廷的规矩,只对胜利者宽容。那些敢於触碰规矩的失败者……没人知道他们被埋在了哪里,只知道他们都消失了。 剑锋,带著风声挥下。 可那个女人居然没有开枪! 她只是再次躲闪。 老禿头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对了,他们没有箭丸了! “原来是虚张声势!死来啊!”他狞笑著,將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这一剑上!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救她了。 除了…… 砰! 伊莲娜手里的火枪发出了一声闷响。 一束肉眼可见的白光,从枪口喷涌而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老禿头的腰间。巨大的衝击力让他向后退了四五步才站稳。 腰间的鎧甲,也凹陷去了一大块! 那是……以太! 她,成了大骑士? 老禿头稳住身形,惊疑不定地看著伊莲娜。不,感觉还不是,若是大骑士她根本不会这样狼狈! 但……以太外放毫无疑问是大骑士的標誌! 那次攻击,是什么? 伊莲娜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趁著这个空档,转身衝进了铁匠铺。 …… 铁匠铺里,伊万正焦急地翻找著,他的头髮被刚才那道气刃削掉了一大块,头皮火辣辣地疼,还在渗著血。 他找到了装铅弹的盒子,四十个,没错。但他旁边的火药粉袋子却是瘪的。 糟了……火药不够! “呼……呼……” 伊莲娜踉蹌著冲了进来,一进门就靠著墙壁滑倒在地,大口地喘著气。她强撑著身体爬起来,抬头就看见了髮型古怪的伊万。 “哈……哈……”她想笑,但肺部火烧一样疼,只能发出漏风一样的声音。 伊万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如果不是为了救这个傻姐姐,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禿头总比没命强,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就是不知道神甫先生回来的话,能不能治好他的头皮,让他的脑袋重新长出头髮。 “老禿头……快进来了,”伊莲娜喘匀了气,急切地说,“找到子弹了吗……我们快跑!” 伊万摇了摇头,转身开始翻找別的东西。 “火药粉不够,拿到铅弹也没用,只够两发射击……”他一边翻一边解释,“我记得,火药粉都拿去做土雷了。” 土雷就放在铁匠铺的角落里,原本是打算过两天教村民怎么用,再发下去。 谁也想不到,老禿头哈格里夫斯居然会这时候发动攻击。 伊万和整个黑松林村,都毫无防备。 “別管那些了!我们快跑吧!” “跑?往哪跑?必须杀了他,我们才能活下去。”伊万摇著头,终於从一堆杂物下翻出了几个陶罐做的土雷。 骑士尚且能够六七秒百米,老禿头可是大骑士,看他在战场上那夸张的模样吧! 嚇死人了! “铺子后面是开的!我们可以从那里跑!”伊莲娜还有些不死心地劝说。 “他就要衝进来了!你跑不过他的!”伊万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將几个土雷堆在一起。 “那要怎么办!”伊莲娜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绝望。 “一会儿我引爆它们。你抱著我,出了铁匠铺,立刻跑到墙的正面!记住,不要去棚子那边!” 墙可以抵挡爆炸的衝击力,而另一边……就不好说了。 伊莲娜愣了一下,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她看不懂弟弟在做什么,但她学到了一件事,那就是照做就行。 沉重的脚步声快速蔓延,声音已经到了门口,地面都在微微震动。老禿头来了。 没有时间了! 伊万和伊莲娜对视一眼,伊万不再犹豫,立刻点燃了土雷的引信。 “跑!” 伊莲娜一把抱起比自己矮小的伊万,从铁匠铺的另一侧冲了出去。她按照伊万的指示,刚出门就绕回到了铁匠铺的正面墙壁下。 也就在这时,哈格-里夫斯撞破了铁匠铺的墙壁,冲了进去。 他看见了空无一人的铁匠铺…… 还有……一堆用陶罐垒起来的,正冒著火光和烟的东西。 危险! 哈格里夫斯爵士的瞳孔骤然收缩! 轰——! 巨大的爆炸声吞没了一切。 整个铁匠铺在一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土墙轰然倒塌,屋顶的碎片和里面的工具被拋向空中。沉重的铁砧像石头一样飞上了天,不知道飞了多高。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让所有人的大脑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一股狂风席捲了整个街道,猛烈的衝击波袭来…… 远处的骑士们被吹得东倒西歪,他们震撼地看著爆炸的中心…… 那个地方,老禿头哈格里夫斯爵士,好像刚刚冲了进去? ……可就当所有人都以为,老禿头已经死了,躲在土墙后面的哈维也含著眼泪要喊些什么的时候…… 烟尘散了。 一个狰狞地人形,站在原地。 融化的鎧甲一部分嵌入进了身体里,另一部分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身上焦黑,散发著些许炭味…… 黑色的碳化的皮肤组织下面,是猩红的肌肉。无数黑斑红斑就那样遍布老禿头的皮肤上。 鲜血……凝固乾涸在皮肤表层…… 內衬甚至还燃烧著些许火星…… 但…… “洛夫斯林爵士……”他沙哑到有些扭曲的声音,狰狞著嘶吼著。 他还活著! “你可真是给我带了来数不尽的惊喜啊!”他像是一个地狱里走出的恶鬼一样,手中的长剑已经断裂,只剩下一些看不出形状的熔化物沾著什么凝固在手上。 他还活著!!! 下一刻,那个人形恶鬼就狂奔了起来,隨手夺了一个粪叉,怒吼著朝伊莲娜投掷而去! 他,还活著。 第十九章 老禿头死了 “死吧!” 哈格里夫斯站在爆炸的废墟中心,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不似人声的嘶吼。融化的鎧甲一部分已经和血肉粘连,深深地嵌入了他焦黑的身体里。 “洛夫斯林爵士……”他沙哑到扭曲的声音在村庄上空迴荡,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从破损的肺里挤出来的,“你可真是……给我带来了数不尽的惊喜啊!” 话音未落,这个焦黑的人形怪物就动了。他的目光死死锁定著远处的伊莲娜,隨手从旁边的废墟里抓起一个农夫用的粪叉,残存的手臂上肌肉像石头一样猛地鼓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將那粪叉朝著伊莲娜的方向投掷而去! 粪叉带著尖锐的破空声飞出。 “这边!”伊莲娜低喝一声,抱著伊万的身体猛地一转,躲过粪叉,隨后绕向旁边一栋还算完好的土屋。她希望这栋屋子能为他们爭取到哪怕一两秒的时间。 哈格里夫斯紧隨著飞行的粪叉,朝著伊莲娜狂暴地冲了过去。巨大的伤痛让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剧烈颤抖,动作也变得迟滯而怪异,但那股疯狂的杀意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浓烈。看到伊莲娜的躲避,他扯动了一下焦黑的面部肌肉,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笑。他毫不减速,低下头,像一头公牛般径直撞向了那栋土屋! 轰隆——! 土墙瞬间炸裂,漫天尘土夹杂著碎木草屑冲天而起。在撞击的瞬间,哈格里夫斯身上大块大块焦黑的皮肤组织被震得剥落下来,从那些新暴露出的血肉伤口中,有淡白色的萤光丝丝缕缕地溢出,又迅速消散在空气里。 土屋轰然倒塌,但那个焦黑的身影却没有丝毫停顿,穿过瀰漫的烟尘,依旧笔直地衝刺! “死来!” 这傢伙,为什么还活著!?伊万趴在伊莲娜的肩上,忍不住咬紧了牙 。他双腿死死地盘住伊莲娜的腰,儘可能地稳住上半身,空出双手。铁匠铺里找到的火药只够再装填两发,但有,总比没有强!他忍著身体的剧烈顛簸,手指颤抖却迅速地將火药倒入枪管。 瞄准…… 瞄准…… 不行! 伊莲娜的动作幅度太大了,自己必须要接近全力才能够保持平衡不被甩下去! 老禿头的动作也太快了,自己根本没有时间瞄准! 要是有谁干扰一下就好了! ……可是,这个时候有谁能干扰他一下呢? 伊万不敢出声,生怕老禿头会放弃他和伊莲娜,对其他的村民出手,那样的话,那將会是一场毫无抵抗力的屠杀! 伊莲娜也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没法出声。 竭力的躲闪和奔跑,就几乎已经让她的肺快要炸了!她甚至不敢回头,只能凭著声音判断对方的位置,绕著第二所土屋开始奔跑。 几乎就在她跑过的同时,身后的第二所土屋也伴隨著一声巨响,化为了一片废墟。 快到极限了…… …… 不远处,一个土屋里。 “他们停下了,”柴薪骑士团的一个小孩子,从窗户的缝隙里观察著外面的动静,他转过头,压低声音对山姆说,“黑森林的骑士……他们为什么不继续衝锋了?” 山姆死死地盯著老禿头,老禿头看起来快要死了,可他还在威胁著伊万和伊莲娜! “別管他们!我们要先帮伊莲娜!至於他们为什么不衝锋,等打死老禿头再想那些!总之,不能让他们两个人就那么独自面对那个疯子!” “怎么帮?” “製造动静!分散他的注意力!別让他只盯著伊莲娜!”山姆说著,抓起了墙角的铁锤。 少年兵立刻会意,他转身对屋子里的其他人打了个手势。 很快,旁边屋子的窗户被推开一条缝,一个村民捡起一块石头,用尽力气扔了出去,石头砸在哈格里夫斯不远处的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另一边,一个阁楼的破洞里,几乎是同时,有人將一根烧了一半的木头丟了下来。 咣当~! 这些攻击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却成功地让哈格里夫斯那疯狂的追逐有了一丝停顿。 这让伊莲娜可以多喘两口气。 她回头看了一眼,对方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身上逸散出的白色光芒更多了,那些光芒混杂著不断渗出的血液,在他身上形成了一层诡异的、淡红色的光纱。 伊万也咬著牙瞄准…… 老禿头停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似乎也在喘息。但仅仅两秒之后,他又一次挥舞著拳头,咆哮著冲了过来。 可恶,差一点! 就差一点就瞄准完了! 老禿头再一次从瞄准位置离开,功亏一簣!让伊万恨得牙痒痒! “哈!” 就在这时,山姆的身影从一侧的废墟后猛地窜出,他双手紧握铁锤,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抡向哈格里夫斯的脑袋。 老禿头猛地一个侧身,锤头带著风声从他耳边险险擦过。 好机会! 伊万暗赞一声,不再犹豫! 瞄准,开枪! 砰! 枪响了。 老禿头定了一下,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 这一次,老禿头手里没有长剑来劈开子弹。 这一次,他身上再也没有那层坚固的板甲。 这一次,凯文和他的盾牌也不在他的身前。 一团血在他的胸口炸开,混杂著红色和白色的碎肉碎骨向四周飞溅。 老禿头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他竭力稳住身形,怔怔地看著自己胸前那个碗口大的窟窿。 枪,中了! 哦,自己要死了啊…… 最后,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无声的、狰狞的笑容。 他尝试著迈开步伐,起初有些踉蹌,紧接著一步,两步! 胸腔里的碎肉和器官隨著他的动作不断向下坠落,他似乎因此变得轻快了不少。他越跑越快,最后面目狰狞地怒吼著,將所有逸散的白色光芒都凝聚在右手上,形成了一把剑的形状! 他高高跃起,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拋物线,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將手中的光剑奋力挥出! 嗖——! 白光一闪,化作一道实质般的气刃,笔直地射向伊莲娜和伊万! 危险!伊万的瞳孔骤然收缩,伊莲娜则用尽最后的力气,向侧面猛地扑倒! 可是,来不及了! 就在两人都以为要被斩成两段的时候,那道飞在半空中的剑气,突然开始变得不稳定。 它闪烁了一下,然后无声地解体了。狂暴的能量化作一阵强风,捲起一片尘土。风中夹杂的细小能量碎片,瞬间在伊万的背上和手臂上刮出了无数道细密的血痕。 倒是伊莲娜,她诧异地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也覆盖了一层极淡的萤光,那阵风吹在她身上,几乎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她撑起身体,再看向老禿头。 此时的他已经从空中坠落在地,脸朝下趴著,喉咙里发出一声破裂般的咯咯声,隨即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老禿头…… 倒下了! 他摔在了地上,双手想要撑著自己爬起来,却又无力的瘫下…… 他要死了…… 但,现在还没死! 没死,就要补刀。 伊万看过太多没有补刀而造成的后果了! 伊万沉默地从伊莲娜的怀里爬起,他的呼吸依旧急促,但眼神却异常平静。 他一步步走了过去,但没敢靠得太近,在大约十米左右的距离停下。他端起火枪,熟练地从腰间的袋子里摸出最后的火药粉,装填,压实。 然后,他举起枪,將枪口对准了地上一动不动的头颅。 砰! 老禿头,彻底死了。 再也不会动了。 暗红的血,蔓延开来。 …… 最后一声枪响,仿佛一个信號,彻底击溃了远处残存骑士们的心理防线。 躲在废墟后的诺德瞳孔因恐惧而放大,握著剑柄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死死盯著远处那个焦黑的身影,直到確认他再也不会动弹。 不可一世的老禿头死了!? 诺德怀疑地看著地上的老禿头。 他们还是人吗? 他们怎么做到的!? 在看著老禿头像是推土机一样平推过去的时候,诺德就觉得老禿头简直不像是人类,可是他们见识到老禿头那样的人,原来也是会受伤,会死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 原来,老禿头也是个人啊。 他旁边的凯文没说话,则下意识地將身体缩得更低了些,嘴唇紧抿,视线死死地盯著那个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爵士。 老禿头死了。 这绝对不在凯文的意料之中。 然后扫了一眼身后的骑士。 他注意到,有不少人,都將目光放在了哈维身上。 现在,没可能继续衝锋了。 不,应该说是在老禿头被炸成那个鬼样子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人衝锋了。 他们都在等著老禿头和对方的战斗的最终结局。 而很显然,他们的决定是对的。 老禿头死了,所有人都没心思再想著获胜以后的景象了。现在他们都在考虑,如何保护自己活下来,或是准备找机会卖人头投降,又或是要挟哈维放出更多利益…… 哈维已经不安全了! 凯文快速地拍了拍哈维的肩膀,示意他跟在自己的身边。哈维不忍心地看了一眼老禿头,没说话,点了点头。 诺德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幕,他也瞥了一眼老禿头的尸体,快步地跟在哈维身后。他觉得,他都能够在局势不利的时候出卖杰克,那其他的骑士在如此的局面,未必不会做出同样的事。 毕竟,老禿头死了的话,可就没人发卖命钱了。 …… 另一边,土墙后面,一个穿著锁子甲,脸上带疤的骑士,冷眼看著这一切的发生。 “接下来我们干什么?”另一个咧著嘴,满脸横肉的骑士望向他。 疤眼撇了撇嘴,衝著另一边还有人躲藏的屋子示意。 “抢女人,抢钱。” “能抢到多少?” “不知道,抢多少是多少!鬼知道后面会出什么事。”疤眼低声解释。他隨后又看了一眼老禿头的尸体,確认了那傢伙的威胁彻底解除,这才敢动身,快步衝出去。 “老禿头死了,不抢点钱,我们怎么继续瀟洒快活?” “快来几个帮手,屋里要是打架的话我一个人可搞不定。” “少在床上待几天就搞得定了!”另一个骑士坏笑了两声,隨后略显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那具老禿头的尸体。真是遭了诅咒了,才来这鬼地方遭罪。 至於老禿头最后的衝锋命令? 老禿头快死的时候,听他命令衝锋送死?到时候还指望死人给自己抚恤不成? 果然他们的判断是对的,赶紧趁现在,能抢多少抢多少。 几个骑士与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看见伊万在远处瘫坐下来,似乎没有了威胁,便立刻冲向了有村民躲藏的屋子。 …… 远处,不久前。 一个华丽的殿堂,屋子里。 一位白袍牧师,胸口前的十字架忽然震动了一下,散发出微弱而稳定的光芒。 一个有著金色长髮和绿色眼瞳的精灵,嘴角掛著一丝笑意,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正襟危坐的牧师。 “看来,您在那片贫瘠之地的威望,也並没有想像中那么高。”他的语气带著几分揶揄。 神甫没有睁眼,只是平静地回答:“总有些贵族自以为是。或许也是上一个神甫留下的私人规矩,让他们產生了错觉。” 他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嘆息,双手合十,按住了那枚仍在发光的十字架。 “让我看看发生了什么。”精灵说著,身体很自然地朝神甫身边靠了过来。 “日冕祭司,请注意您的形象。”神甫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他侧过身,用手掌轻轻推开了精灵的肩膀。精灵似乎並不在意,只是低声笑了笑,收回了身体。 神甫不再多言,闭上双眼,神情专注。一圈金色的光芒从他的指缝间涌出,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迅速扩散,勾勒出一个微缩的、立体的地形轮廓。地形图的细节很模糊,只有几个关键的地点像是被点亮的灯塔一样清晰。 其中一个光点,此刻正在急促地闪烁。 神甫的指尖在十字架上轻轻一点,那个闪烁的节点瞬间被拉近、放大。一座村庄的模糊三维地图,伴隨著其中每一个人的位置,呈现在两人面前。 “这一手,是我们没有的技术。”精灵凑近了些,绿色的眼眸里映著地图的光芒。 “您说笑了,日冕祭司,”神甫的声音依旧平稳,“世上哪里有什么日冕教会没有的东西,这一切都建立在贵教会的理论基础之上。” “没有就是没有。”精灵摇了摇头,脸上依然带著微笑,但目光已经完全被地图上的景象吸引了。 他看到一个巨大的光点,正带著周围五十多个小光点,朝著村庄中心移动。而在村子里,只有零星的十几个光点在抵抗。 “哦?这是男爵领还是子爵领的武装?即便在你们人类社会里,这种规模也算是倾巢出动了吧。” “嗯……”神甫发出了一个低沉的鼻音,算是肯定。 地图上的战斗,本该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可是,那个巨大的光点和它带领的小光点们,却被死死地拦在了村外。地图上代表骑士生命的光点,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一个接一个地熄灭。 不只是神甫,就连精灵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问一下,”精灵的视线没有离开地图,语气变得郑重,“在人类的战爭中,这种程度的伤亡速度,也算少见吧?” “嗯……”神甫没有回答,他再次闭上了眼睛,额头上渗出了一丝细密的汗珠。 按道理说,只是骑士阶的战斗,根本不可能会死这么快。 但,神术不会说谎。 至少没有法师插手的情况下,那就是事实。他必须要下场干预了。 “这边就拜託你了,日冕祭司。”他交代了一句。 “嗯。”精灵点了点头,郑重地应允,“去吧。” 只看见,光芒闪耀…… 下一刻…… 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黑松林村…… 光……直衝云霄! 一道强烈而刺眼的白光,从村东侧的修道院飞上天空。 隨后,太阳光芒万丈! 刺眼夺目的阳光,瞬间引得所有人抬头望去! 还没等他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个十字光矛就在一瞬间贯穿了一个正要破门的骑士的身躯。 一个纯白的身影,他说。 “肃静。” 第二十章 战后 那是什么!?! 伊万震惊地抬起头,仰望著天空。 一个纯白的身影端立於天上。 “肃静。” 他说。 那身影就那样静静地屹立在高处,身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只有模糊的上半身轮廓。 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仿佛不是通过空气传导,而是直接在每个人的脑子里响起。 那他妈是什么? 这不是中世纪吗? 虽然伊万脑袋里,早就知道这个世界有骑士,有法师,有牧师,不是单纯的中世纪……即便伊万亲眼目睹了老禿头到底有多难死…… 可是,空中那他妈是什么啊!? 老禿头好歹还符合伊万认知的范围內,顶多是挥出的剑气有些不太合理罢了…… 可这个,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凭空虚化投影? 赋予光束实体? 不管怎么说,他穿越前的世界,理论上都做不到吧。 而且看起来,怎么似乎跟修道院的神甫有点相像? 就在伊万的念头还没转完的时候,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像是在宣读一份既定的事实: “闹剧,该结束了!” “余下的事情,你们自行处理战场。不许再有爭斗,妥善处理死尸。” “三日后,吾將重返修道院,了解和处理此事。” “所有人,审判完成前,不得擅自离境。” “违者,死!” 他如此吩咐道。 然后,那纯白的身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在空中化作点点光芒,消散了…… “他算老几。”那神甫的身影,刚消失,一个黑森林的骑士,就小声嘀咕了一句,他瞥了一眼被光枪定死在地上的那个骑士。 似乎,也没有黑松林奇怪的武器的威力大,只是贯穿了一个小洞。 这样想著,他冷笑著,试图逃离黑松林。 可…… 就当他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 他惊恐地发现,他身上燃起了纯白色的光火。 “啊~!著火了!著火了!”他大叫著,四处逃窜,试图摆脱扑灭这光火,在地上打滚,但是那光火仿佛是虚影一样,没有丝毫减弱的跡象,也没有点燃周围其他的事物。 只是…… 他的血肉,在消融,在融化……在滴落,在捲曲,在火焰的灼烧中变黑变焦…… 没一会儿的功夫,他就被烧的一乾二净,只留下了一堆粉尘。 …… 震惊。 然后是死一样的沉默。 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著那堆灰。一种无声的、冰冷的恐惧,开始在每个人心底蔓延开来。 伊万咽了口唾沫,喉咙发乾。 即便是这些天来,他打死了不止一个人,却也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直面著一个人被莫名其妙的火焰硬生生的烧死。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黑森林骑士,他们一个个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几步,身体缩在一起,像一群受惊的鵪鶉。 思考。 他们后撤了却没有被烧死? 是能够察觉他们是真心想逃,还是说火焰只是隨机找了一个目標杀鸡儆猴? 但不管怎么说,接下来短时间內,恐怕没有人再会去挑战神甫定下的规矩。 那么,接下来的时间里,最重要的事就是,完成神甫的要求。 ——妥善处理死尸,等待神甫回来。 但这並不是一个小事情,黑森林来的骑士,还剩下三四十人,一个个都是青壮年骑士,体能远胜黑松林,如果让他们缓过神来,掌握了主动权,鬼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必须立刻夺取话语权,让他们跟著我的节奏走! 想到这里,伊万咬了咬牙,开了口: “战斗结束了!所有人,听我命令!” 他的声音打破了死寂。黑松林的村民们愣了一下,隨即茫然地朝他看来。 伊万没有理会骑士们,而是先对自己人下令:“山姆大叔!伊莲娜!立刻组织人手,清点我们村里的人!把受伤的都先送到安全的屋子里去!” “先处理死尸,然后通知还有行动能力的人,找些食物!” 伊万先声夺人,看著仍然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村民,快速地指挥了起来。 黑松林的村民愣了一下,但下意识地就开始动了起来。 伊莲娜也回过神,立刻跑向几个受伤的村民。村民们原本不知所措,现在有了明確的指令,也下意识地开始动了起来。 这时,黑森林的骑士们才反应过来,纷纷投来不服气的目光。刀疤脸的同伴,一个满脸横肉的骑士,往前站了一步,刚要开口。 “看什么看!”伊万毫不客气地用枪口对准他,厉声呵斥,“你们也想试试那种火吗!?” “你们也想要违背神甫刚刚定下的规矩吗!?” 伊万冷眼瞪著黑森林的骑士,格外强硬。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能表现出来丝毫的软弱。 老禿头死了,物理层面的战斗结束了,可不意味著爭斗停止了! 神甫的出现,强行把黑森林的骑士留在了这里,而老禿头的死让他们暂时失去了领袖。 这个时候,谁表现得最强硬,谁最先站出来指挥,谁就能主导局面。 其他人会默许听令於第一个站出来的人,而原本想要主导的人,可能会因为大眾的默许,从而被迫听命行事。 伊万必须要让其他的意见和声音消失,以来保证黑松林在接下来直至神甫回来的时间里,黑松林占据绝对的主导权! 那个满脸横肉的骑士被他一噎,看了看地上的那堆灰,又看了看周围同伴畏缩的样子,最终没敢出声,把话又咽了回去。 很好,他怕了。 伊万內心很是满意,但脸上没有露出来,他冷哼一声,继续下令: “你们!立刻把你们的伤员集中到那片空地上!不准乱动!神甫的要求是『妥善处理』,要是你们有人趁机作恶,不等神甫动手,我就先清理掉你们!” “你们可以自己找草药疗伤,但谁要是敢走出村子,能不能活下来,就看神甫大人高不高兴了。” “处理完伤员,立刻挖一个大坑,把你们人的尸体埋了!我们会在你们干完活之后,给你们提供一些草药!” “听懂了吗!?”伊万用命令的语气吼道。 骑士们没有人反驳。 或者说,他们被这个在回过神后第一时间突然发號施令的小孩子弄蒙了。 有些人下意识地抬起头,寻找老禿头的身影,但是却才想起来,老禿头叫他们弄死了,尸体就躺在不远处,还热著呢。 还有些人看向凯文,但凯文原本都准备带著哈维逃跑了,此时正在人群后方,根本没有没办法站出来说什么。 失去了领头人,骑士们显得十分沉默。 稍许躁动不安之后,有人提议:“要不,我们先照著做?” 也许是伊万的命令並不过分,也许是神甫的威慑力还在,黑森林的骑士们,竟然真的开始有些迟疑地动了起来。 这让伊万心里鬆了一口气。 幸好,他的判断没错。 虽然,有另一个世界的心理学理论作为支撑,但是这样在紧急关头,主动出击夺取话语权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干。 幸好,幸好有用! 伊万没敢表现出来自己也提心弔胆,他只是冷漠且高傲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快步走向正在安置伤员的伊莲娜。 “安娜呢?她回修道院了?” “对……” …… 黑森林骑士们呆在村口。 凯文在骑士队伍的最后侧,他原本是准备带著哈维逃跑的,但现在很显然做不到了。 凯文警惕地扫过周围的骑士。 他的手始终按在剑柄上,指关节捏得发白。他能感觉到,黑森林骑士队伍里那股因为恐惧和失败而躁动不安的气氛。 老爵士死了,这些人可就不能信了。 这些人跟老爵士可不是一条心,刚才爵士喊衝锋的时候,就没几个是真心往前冲的。现在爵士死了,天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 “我们……真要听那个小孩的?”哈维的声音很低,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脸色惨白,嘴唇还在哆嗦,目光始终不敢离开远处父亲那具焦黑的尸体。 “嗯,”凯文点了点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现在只能这样。” 他也不愿意听那么一个小鬼的。可现在……毕竟寄人篱下。 哈维低下头,乱糟糟的头髮遮住了他的脸,整个人都缩了起来,肩膀微微耸动著。 诺德站在不远处,看看沉默的凯文,又看看垂头丧气的哈维。 说实话,他对老禿头没什么忠诚可言。但……现在这个情况,他要是表现得太不合群,万一哪个骑士看他不顺眼,过来揍他一顿怎么办? 神甫大人可没说不准自己人打自己人。 说起来,那个天空中的神甫虚影,到底有多厉害?他真的能够限制他们三天不离开? 想到这里,诺德忍不住凑近了些,小声问凯文:“那个……神甫大人,真的有那么厉害吗?”他搓了搓手,“我们真的不能离开这里?” 他心里惦记著家里的母亲,要是他自己在这里待上三天,那母亲肯定要急坏了。 说不定以为他死在黑松林了呢。 凯文长长地嘆了口气,那口气又沉又长,像是把胸口的闷气都吐了出来。 “普通神甫,没这个本事。他应该成了大神甫。” 凯文忌惮地看著地上那堆灰烬,“在大神甫面前,我们跟羔羊没什么区別。老爵士……也一样。” “除非……”哈维突然抬起头,用一种带著恨意的、沙哑的声音补充道,“除非能成为天空骑士。” 凯文愣了一下,看了哈维一眼,然后赶紧左右看了看,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这可不兴说。 但哈维他转过头,看著凯文:“那个,我想去……把我父亲的尸体收回来。” 凯文看著哈维那双通红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去吧,我护著你。” 周围大多数骑士还沉浸在同伴被瞬间烧成灰的恐惧里,一个个都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发呆,根本没注意到他们这边。 只有零散的两三个骑士,在给自己的同伴收尸,而且很显然是只收关係好的那几个。剩下的就让他们摆在那里。 还有几个老油条,则抱著胳膊,一脸不屑地看著那些正在搬运尸体的同伴,大概觉得那种脏活不该由他们这些高贵的骑士来干。 诺德瞥了那几个装模作样的骑士一眼,又看了看只敢护著哈维的凯文,心里突然觉得,这帮傢伙好像没一个靠得住的。 凯文连跟那个拿枪的小屁孩顶嘴的胆子都没有,其他人就更別提了。再想到之前死的巴隆和维克多,他们哪个像是会为了手下人出头的样子…… 一个念头,像一颗种子,突然在诺德心里发了芽。 要不……找个机会,投靠黑松林那边?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刚才那个神甫,一出手就烧死了一个黑森林的骑士,可对黑松林的村民,却一根指头都没碰。 这么看,三天后的审判,八成也是衝著他们黑森林这边来的。到时候自己要是还站在这边,肯定没好果子吃。 而且……自己之前不是还把呼吸法卖给他们了吗?这也算是个投名状吧? 想到这里,诺德不再犹豫,趁著没人注意,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又退了两步,不著痕跡地跟黑森林骑士的大部队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 黑松林村东。 伊万找到安娜的时候,她正在给一个胳膊被碎石划伤的村民包扎伤口。 “安娜姐……刚才天上那个,你看见了吗?” “嗯,看见了,”安娜头也没抬,熟练地將一块乾净的麻布撕成条,“是神甫大人。我在修道院里,通过祈祷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了。” “啊!?”伊万愣住了,嘴巴微微张开,“是你通知的?” 他本来只是想过来找安娜,多打听一些关於神甫的情报,毕竟自己对教会的事了解得不多。 没想到,神甫的出现,竟然是安娜的手笔。 “是啊,”安娜终於包扎好伤口,抬起头看著他,“你们打起来的时候,我怕出大事,就趁乱带著蜜儿先回了修道院。现在……打完了吗?” “嗯……打完了,老禿头死了。”伊万点了点头。 “死了啊……”安娜鬆了一大口气,紧绷的肩膀也垮了下来,“神甫大人果然厉害。” “不,不是神甫杀的。”伊万摇了摇头,“是我杀的。” 安娜手里的药膏“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满脸诧异地看著伊万,眼睛睁得老大:“不是神甫大人杀的!?” …… “不是你杀的?”那间华丽的殿堂里,金髮精灵也诧异地看著身旁的神甫,绿色的眼睛里闪著好奇的光,“难不成,那片穷乡僻壤里,还有能躲过你感知的高手?有意思!” “不……没有那种角色。”神甫摇了摇头,表情严肃。 “我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杀死一个大骑士的。我赶到的时候,战斗实际上已经结束了。” “我过去,只是约束剩下那些骑士不要乱跑,也让他们不要继续杀死那些骑士。” “再杀的话,就要出事了。” 金髮精灵愣了一下,他坐直了身体,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你是说,一个大骑士带著五十多个骑士,去攻打一个只有十几个骑士的小村子。结果在不到一个小时里,不仅被打败了,还死了十几个骑士,连大骑士本人都被干掉了?” “你是觉得我不会算数吗?別忘了那些知识,可是我们传给你们的。” 神甫没有笑,只是用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认真地看著精灵。 金髮精灵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了,他皱起了眉头。 “真的是他们自己杀的?” “嗯。” “有意思……”金髮精灵靠回椅背,手指轻轻敲著扶手,“三天后,我陪你一起去那个小村子看看。我倒要亲眼瞧瞧,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第二十一章 成为骑士 “准备出发吧。” 华丽的殿堂內,神甫平静地开口。 “真是的,”金髮精灵伸了个懒腰,语气里满是抱怨,“你们短生种连晚上都要赶路吗?这样的话,会让我错过日冕的第一缕光的。” “现在离日落还有一个多时辰。”神甫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洁。 “嘿嘿,好吧好吧,”精灵跳下座椅,凑到神甫身边,“那给我讲讲那个地方吧,让我在过去之前,对那里有所了解。” “黑松林,”神甫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远方,“一个落后的小村庄,常住人口大概五十多人。村里没有一条像样的道路。骑士……原本只有两个,但……” 但他透过神术看过去的时候,黑松林有不少小孩子都变成了骑士。 所以他现在,也不敢说黑松林是否还是他去参加秋收祭前的黑松林了。 …… 与此同时,黑松林村的修道院里。 安娜修女正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伊万。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居然不是神甫大人杀死了老禿头?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反覆迴响,搅得她心神不寧。 那可是大骑士啊,穿著厚重板甲的大骑士。 安娜亲眼见过他有多么强大,芬恩那足以打穿普通盔甲的火枪子弹,打在他身上,仅仅只是让他晃了一下。紧接著,芬恩就被他一剑斩杀。 火枪的效果,在那位大骑士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伊万……到底是怎么杀死他的? “真的……是你做的?”安娜的声音里带著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她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肯定一些,但话一出口,还是充满了不確定。 “我听说,有些强大的骑士,就算心臟被摧毁,也能继续战斗好几分钟……”她惊疑不定地脱口而出,“就算是神甫大人,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 话说到一半,她猛地停住,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才十二岁啊,他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情? “就算是神甫……?”伊万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天空。那纯白色的威严虚影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灰濛濛的天空。 “啊……”安娜瞬间反应过来,慌忙左右看了看,確认没人听见后,赶紧摇了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作为一名修女,在背后揣测神甫大人的实力,已然是一种不敬。 “对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言,她立刻转移了话题,“你准备怎么处理那些骑士?” 这个问题確实让安娜忧心忡忡。 三十多个黑森林的骑士被困在村子里,就像一群被关进羊圈的狼。不久前,仅仅一个巴隆就让整个村子束手无策,现在面对这几十个虎视眈眈的敌人,村民们怎么可能不怕? “那些骑士……”伊万也皱起了眉头。 这的確是个棘手的问题。一方面,神甫的命令是让他们留在这里,那么黑松林村就不能不给他们提供食物。 毕竟,把三十多个『超人』饿到极致,谁也无法预料他们会不会鋌而走险,去赌神甫的神术无法一直监视这里,没办法对每一个妄图违反命令的傢伙处罚? 但另一方面,让村民们心甘情愿地拿出本就不多的粮食去餵养仇人?这绝无可能。村民们不往他们的身上泼粪水,都算是极有涵养了。 “我会给他们找点事情做,”伊万沉思片刻,给出了一个方向,“不会让他们閒著。先让他们帮忙清理一下战斗毁坏的那些土屋。至於之后……我再想想。” 以工代賑,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但具体做什么工,伊万还没有明確的思路。毕竟这些人不是普通的难民,而是被神甫强行扣留三天的超人类战士。 他们的自尊心可比那些灾民难民要高得多。想要指挥他们干事可是很麻烦的。 安娜点了点头,认可了伊万的思路。 她见伊万似乎还想追问之前她不小心提到的关於神甫的话题,於是抢先开口,再次岔开了话题:“那……你还要几天才能成为骑士?” “骑士……” 伊万的思绪被打断。诺德给他的骑士三要素——呼吸法、感知法、冥想法,他確实都已经拿到了。 但他得到这些还不到两天,甚至还没找到机会静下心来好好尝试,老禿头就带著大军压境了。他当时还忙著又是做火枪,又是做土雷来应对老禿头呢……哪有功夫静下来新来冥想? 这让伊万很想吐槽,不是说故事里的反派都会耐心地等主角成长起来再去送死吗?怎么自己的这个对手,一言不合就全军出击了? 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应该就这几天吧,”伊万有些不確定地回答,“我看村里其他孩子,好像一两天就成功了。” “我听神甫大人提过,”安娜赶紧找了个理由,“据说,在大骑士陨落的地方,周围的以太会变得异常活跃,这个时候是普通人最容易突破成为骑士的时候。你要不要趁现在赶紧去试试?” 她急切地希望伊万不要再纠结於神甫的话题。 毕竟,虽然神甫大人深不可测,但作为施法者,如果没有防备,面对突袭时,可未必比皮糙肉厚的大骑士更难对付。 当然,伊万怎么会想著去伤害神甫大人呢?神甫是个好人,对吧。安娜在心里安慰自己。 “好吧……”伊万有些诧异地看了安娜一眼,总觉得她今天的举动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毕竟刚经歷了一场大战,村里一片狼藉,每个人的情绪都不太正常。 临走前,伊万又追问了一句:“对了,你知道神甫大人说的那个审判,到时候会怎么进行吗?” “那个啊,”安娜见伊万终於不再追问她刚才的口误,心里顿时鬆了一口气,“大概率是剥夺哈格里夫斯家族的世袭爵位。如果顺利的话,黑森林那片领地……教会应该会在这附近,重新指定一位有威望的人来继承。” 安娜解释著,说完,她看了一眼伊万。 如果,真的是这个十二岁的少年解决了老禿头……那么,那个有资格继承黑森林领地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想到这里,安娜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一个十二岁就凭藉自己的能力成为男爵的孩子?就算是吟游诗人传唱的英雄史诗,也不敢这么写吧。他们可都是出生就继承爵位或是王位的,像是这孩子一样,还没成为骑士,就打死一个大骑士倒是头一份。 …… 离开安娜后,伊万本想去帮村民们收拾战场,却发现尸体已经被处理得差不多了。 伊莲娜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正带著孩子们在空地上做著游戏,试图用这种方式驱散死亡的阴影,让村子恢復往日的生气。 铁匠山姆依旧沉稳如山,看不出多少丧子的悲痛。他第一时间带领著几个村民,將铁砧搬回原位,收拾起被毁坏的铁匠铺,又开始熔炼铅块,为火枪补充弹药。 再看黑森林骑士那边,依旧是一片混乱。他们磨磨蹭蹭,几乎只有诺德那个傢伙收拾尸体黑森林骑士们的尸体,其他人则冷眼旁观,看得人心烦。 伊万索性暂时不去想如何处理那些骑士,反倒是独自一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盘腿坐下,准备尝试那得来不易的呼吸法。 可一个他没想到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是诺德。 嗯?他来做什么? “那个……”诺德看到伊万站起来,立刻儘可能地弯下腰,用一种谦卑的姿態,“伊万·洛夫斯林大人……” “你来干什么?”伊万没有客套,直接问道。 他对这个傢伙印象很深,打死巴隆的时候,对方在场,打死维克多的时候,对方也在。 “那个……”诺德咬了咬牙。这傢伙怎么一点寒暄客套问候都没有啊。 不是说骑士小说里,骑士面对敌人过来,就直接开始劝降的吗? 怎么他不按套路出牌啊。 他不劝降,自己直接开口说加入,这不显得自己毫无骑士精神么? 伊万的直接,让他准备好的一套客套三让三辞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但他都走过来了,那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空手回去。 诺德只能硬著头皮,將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想投靠黑松林了。大人您看,我之前已经把呼吸法交给您了。刚才,我也按照您的意思,去安葬了那些骑士的尸体。老禿头死了,我原本也是被迫跟著他的手下做事的……” 诺德搓著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所以……您看……” 他必须为自己找一条出路。 如果不跳槽,谁知道三天后神甫来了,会不会把他和那些骑士一起烧死,他可不確定那位神甫到底是不是好人。 诺德的生存经验告诉他——无论是跳槽还是背叛,都必须趁早。 杰克就是因为想得太慢,被他一刀捅死;凯文和哈维,就是因为逃得太晚所以没跑掉。 而跟伊万作对,就更是不合適了。 巴隆,维克多是因为太过自信,跟伊万作对,被一枪打死;老禿头更是……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都在跟伊万作对后死掉了。那么,投靠伊万,无疑是明智的选择。 但伊万似乎没兴趣听他的表忠心,只是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回你的队伍里去。与其想怎么投靠我们,不如想想怎么让你们那群人安分一些。” 伊万还在为如何安置那些骑士而发愁,实在没功夫搭理诺德。 然而,诺德没有就此离开,他从伊万的话里,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让你们的骑士安分……”诺德的眼睛转了转。 什么是安分?听伊万的话算安分吗?不听话是不是不安分? 对方似乎是想让黑森林的骑士们听伊万的话,做些什么? 他想指挥那些骑士? 诺德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他凭什么指挥得动?就算他刚杀了老爵士,就算他刚成为骑士,就算他们有那种危险的武器……也绝对没可能让那群桀驁不驯的骑士听话。来的时候,他们连老禿头的话都未必全听。 诺德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等等……情况好像不一样了。 现在,他们这些人被神甫困在这里,无法离开,又因为畏惧神甫的神术和火枪而不敢动手。而食物,掌握在伊万手里。 如果要进森林打猎,谁知道会不会被神甫判定为“擅自离境”? 也就是说……伊万现在,好像真的有办法驱使他们做事。 那他为什么叫自己回去?为什么让自己“想想让你们的骑士安分一点”? 莫非…… 诺德陷入了沉思。 伊万诧异地看著眼前这个陷入沉思的傢伙。他不是让对方回自己队伍里去吗?怎么还不走?自己还想试试冥想呢! 安娜不是说大骑士死后以太会更加活跃吗? 他想看看那是不是真的。 再说了,黑骑士那些傢伙,都这么晚了,饿一顿也没什么。 就在伊万忍不住要开口撵人的时候,诺德忽然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大人……让我们铺路吧!”诺德像是猜到了伊万的烦恼,主动开口了。 “铺路?”伊万有些意外地看著诺德。 “对,铺路。”诺德肯定地说道,“我不知道大人您去过黑森林堡没有,但黑森林堡里那些平整的青石路,都是老禿头逼著我们这些骑士,亲手把山里的石头敲碎,然后一块块铺起来的。” “所以,硬要说的话,我们每一个人,都会铺路!” 伊万诧异地看著诺德。 铺路,这倒是个好法子,如果对方都会铺路,且黑森林也是他们铺的话,那按理说,的確可以让黑森林的骑士以铺路换取食物。 不过,伊万摇了摇头,现在可不是铺路的好时候。 “你们用什么铺路?石头?”伊万没有直接出声否定,而是反问。 “对,石头。”诺德回答。 “那现在这么晚了,你能让他们去找石头吗?”伊万反问,並指了指天色。 老禿头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下午了,然后开战又打了不知道多久,接著收拾收拾尸体,处理伤员,现在天都快黑了! 要知道,这可是近乎中世纪的时代,天黑了那可就两眼一抹黑,什么都干不了。 “……”诺德面露难色,也是想到了这个问题。 “明天你去问问。”伊万拍了拍诺德肩膀,示意他赶紧离开。 而且,他没说的另一个事情是,现在那些骑士大概率还不饿,指望他们给自己干活……恐怕没那么容易。 晚上先饿他们一顿,然后明天山姆大叔那里弄出来了更多的铅弹,他们重新有了武备,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才能使唤得了人。 诺德嘟著嘴离开了,很显然对这个结果並不满意。 这岂不是说对面没有接受他的投靠吗? 但再不满意,他也知道不能再在这里烦人了,於是只好离开。 见诺德离开,伊万也总算是鬆了一口气。 他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所谓的冥想法,就是要放空大脑,让纷乱的思绪和情绪都沉寂下来,不去想任何杂七杂八的事情,只是单纯地、沉静地去感知自己的躯体和精神。 这个说法很模糊。以往伊万尝试的时候,脑子里总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感觉不到。 但现在,他隱约间,好像发现了一点不同。 不知道是安娜说的“大骑士死后以太活跃”起了作用,还是单纯的时机到了。总之,伊万感觉到了一种跟前几次冥想截然不同的体验。 这个过程,有点像是在一大缸清澈的水里,寻找一个同样透明的玻璃杯。 原本,空气中无处不在的以太就像是水,而伊万的精神,就像是那个沉在水里的玻璃杯。因为两者的折射率太过相似,当玻璃杯沉入水中后,就变得难以分辨。 可现在,“水”不再是单纯的清澈液体了。 在伊万的感知中,周围的以太更像是一团团漂浮的、浓郁的。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精神仅仅是存在於那里,就会被动地排挤开周围的“”,从而在团中形成一个微小的、轮廓清晰的空隙。 不同的“介质”,產生了不同的“折射率”,让“杯子”与“水”区分了开来。 原来如此。 伊万心中產生了一丝明悟。这个被排挤出来的空隙轮廓,就是自己的精神,自己的灵魂…… 那么,周围那些状的物质,应该就是以太了。 接著,是第二步,感知。伊万集中意念,想像著在自己的精神核心处轻轻“敲击”了一下。 叮—— 就像是敲击玻璃杯或是音叉一样! 一声清澈的响声,仿佛直接来自於灵魂深处。这响声化作无形的波纹,以他的精神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以太,震盪了起来。 下一瞬间,伊万清晰地“看见”的以太,那些仿若是有色气体一样,一直漂浮在自己周围的东西。 那不是什么絮,也不是什么水…… 硬要说话,反倒更像是光……无数的光所匯聚成的海洋。 然后……是呼吸。 天地间那些的以太,就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疯狂地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体內,衝进他的胸膛…… 一种被活埋般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他。 但这感觉仅仅持续了一两秒。很快,一种前所未有的通畅感,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迸发出来。 那感觉……就好像在炎热的三伏天里,浑身上下都被涂抹了一层清凉油,每一个毛孔都在舒畅地向外透著风。 他贪婪地呼吸著,仿佛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第一次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吐纳。 他……成了骑士。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也没有复杂艰难的关卡,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水到渠成。也难怪那么多小孩子只是一两天就成了骑士。 伊万睁开眼,整个世界在他的感知中似乎都变得清晰了不少。 眼前,是空气中缓缓浮动的微小尘埃;远处,松树上每一根松针的轮廓都根根分明。 身体里那股灼热而通畅的感觉还未完全散去,他能明確地感觉到,体內似乎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能量。 想来,那就是以太吧。 伊万尝试著隨手一挥,一部分以太立刻顺著他的意念从掌心逸散而出。但下一刻,周围环境中更多的以太又迅速地涌入他的体內,填补了刚才的空缺。 哦? 伊万诧异地感受著这个过程。 有点像是……杯子处在水中时,由於內外压力差的存在,当杯子內出现一个低於外部水压的空隙时,周围的水就会立刻倒灌进来? 用更恰当的比喻,就像是人的肺部吸入空气,又吐出空气一样。 怪不得,叫做呼吸法。 伊万很快理解了其中的原理。 那么……老禿头那种凝实的剑气,他也可以做到吗? 他学著哈格里夫斯的样子,隨手一划,並想像著让以太凝聚成型,再挥砍出去。但这个尝试失败了。 以太根本无法凝结成实质。虽然伊万能够清晰地感知並引导它们在体內外流动,但是却无法像老禿头那样,將它们压缩、凝聚成具有物理破坏力的形態。 看来,这就是普通骑士与大骑士之间的差距了。只是不知道,老禿头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伊万抿了抿嘴唇,从地上站了起来,准备找伊莲娜探討一下。 第二十二章 以太射击? 暮色渐沉,伊万看到伊莲娜时,她正在跟柴薪骑士团的小孩们吹牛。 “我跟你们说,”伊莲娜的声音在林中迴响,她双手叉腰,脸上洋溢著得意洋洋的神采,“当时那个老禿头,剑挥得跟风车似的,眼看就要砍到我的脖子了!但我只是冷冷地一笑,『唰』地一下就掏出了火枪对准他的脑门!” 她的动作惟妙惟肖,仿佛又回到了战场。 “我问他,『你怕不怕!?』”伊莲娜压低了嗓音,模仿著自己当时的沉著。 “那老禿头竟然嘲笑我,他说,『伊莲娜,你的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 伊莲娜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看著孩子们一个个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 她满意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但你们可別忘了,你们英勇神武的领主大人,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完蛋?没有子弹又怎么样!我一把抓住空气里的以太,『咔嚓』一下塞进枪膛!然后猛地扣动扳机!” 她猛地做一个后仰的动作,嘴里发出一声响亮的“砰!” “那个卑鄙无耻的老禿头,瞬间就被以太凝成的力量轰飞出去!撞断了三棵大树!这才给了我们机会,一拥而上结果了他!”伊莲娜得意地总结道,眉毛几乎要飞到天上去了。 周围,柴薪骑士团的孩子们眼中闪烁著崇拜的光芒,他们挤作一团,兴奋得满脸通红。 “伊莲娜姐姐!伊莲娜姐姐!”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年——诺亚,从人群里挤出来,他仰著脸,眼睛里满是纯粹的好奇,“这是怎么做到的?火枪没有子弹,真的也能开火吗?” “那当然!”伊莲娜挺起胸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可是你们的领主!哼哼,我现在就给你们演示一遍,都看仔细了!” 她熟练地举起手中的火枪,打开火药仓,將其倒置过来展示给孩子们看:“看,空的吧,没有火药。再看枪管,”她又將枪管对著夕阳的余光,“也没有子弹,对吧!” 站在不远处的伊万,默默地看著这一切,没有出声。 村里的孩子们刚经歷了一场战斗,有些孩子们的父母也死在那场跟黑森林的骑士的战斗中,他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打扰孩子们的兴致。 而且说实话,伊莲娜说的这段,当时伊万正忙著在铁匠铺里找铅弹和火药粉,还真不知道伊莲娜到底做了什么,所以他也好奇伊莲娜是怎么阻挡老禿头的。 而且他知道,自己这个便宜姐姐虽然经常吹牛,但是很少说谎。 所有的故事,大多是原型的,如果不是她亲身经歷的,那就是在哪听来的。 这种抓一把以太塞进枪管子里的操作,也太荒谬了,以至於让伊万根本没办法相信这是她能够编造出来的故事。 所以,伊万只能猜测——以太或许真的可以被当做弹药发射? 伊万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疑问。 他静静地等待伊莲娜的后续演示。 如果是在他原来的世界,他会毫不犹豫地断定伊莲娜在说谎。 可是在亲眼见过那个“老禿头”能挥出实质般的剑气后,这个世界的规则早已不能用他过去的常识来衡量。他清楚地知道,经验科学的適用范围是有限的,换了一个世界,构成万物的基本物理法则或许都已截然不同。 因此,在没有亲眼確认之前,不能轻易下结论。 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標准。 伊莲娜已经摆好了架势,她一脸认真地握紧火枪,將枪口对准了远处一棵粗壮的橡树。 伊万的视线锐利起来,他注意到,在伊莲娜的操控下,无数微小的光点开始在她周围跳动、聚集。 嗯?这些以太粒子並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凝聚成实体。这很奇怪。 伊万诧异地观察著,他看见伊莲娜引导著那些活跃的以太光点,让它们如同溪流般涌入火枪的火药仓。 然后,她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轰鸣响起!枪口没有喷出硝烟,而是一股纯粹的能量瞬间爆发!以太在钢铁的枪管中被压缩、点燃,然后猛烈迸射而出! 那束无形的能量精准地击中了远处的橡树。剎那间,木屑四散飞溅,坚硬的树干上留下了一个碗口大的、边缘光滑的贯穿孔洞。 林间瞬间陷入了死寂。 伊万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但他的內心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这是他妈什么? 这完全违背了他所认知的一切物理定律! 儘管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眼前这一幕带来的衝击,依旧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有一种立刻衝上去抓住伊莲娜的肩膀,质问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衝动! 这太重要了! 整个黑松林,现在有十几个孩子觉醒成了骑士,拥有二十多把火枪! 如果所有人都能掌握这种无弹药射击技术,那还需要费时费力地去熬製不稳定的黑火药吗?还需要辛苦地熔炼铅弹吗? 而且,最关键的是,那股能量到底是怎么被激发和发射出去的? 伊万简直恨不得立刻衝上去开口询问,但看著射击完毕后,正被孩子们簇拥著欢呼,又开始得意忘形的伊莲娜,他又默默低下头,陷入了深思。 这个时候,打扰一个刚经歷了大战,却又能够耐心跟孩子们一起玩的姐姐,未免也有些太不把对方当人看了。 还是自己先尝试一下好。 伊万默默地想著。 首先,他知道,原始火枪的原理,是利用密封枪管內的火药瞬间爆燃,產生巨量气体並迅速膨胀,从而將弹丸高速推射出去。动能的转化是核心。现代枪械的发展,也从未脱离过这个基本框架。 但问题来了。 第一,火药的爆燃是剧烈的氧化还原反应。那么,以太產生动能的来源是什么?它和什么发生了反应? 第二,火药之所以能推动弹丸,是因为枪管的坚硬和铅弹的延展性形成了可靠的密闭环境,让压力能够完全作用於弹丸上。 那么,刚才以太爆燃后,被“射”出去的“弹体”又是什么?难道是纯粹的能量束? “怎么样,厉害吧!”伊莲娜嘿嘿笑著,隨即又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单臂举枪指向远方,冷哼一声:“枪口所指,即是命运所在!” 伊万没有理会她的耍帅。他一言不发地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以免打扰到那边的热闹。他端起了自己的火枪,检查了一遍,確认里面同样没有火药和子弹。 按照逻辑,如果伊莲娜能做到,那么刚成为骑士的他,没有理由做不到。 伊万默默抬起枪,模仿著刚才看到的样子,尝试將自己的以太缓缓释放进火药仓,然后再注入枪管。 然后,他尝试扣动扳机点火,尝试“点燃”它。 ……没有任何反应。 无法点燃。以太就是以太,静静地待在枪管里,没有与空气发生作用,更没有產生任何推动力。 所以,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伊万再次將目光投向伊莲娜。 “大姐头,快再给我们演示一遍!教教我们是怎么做的!”正好,有孩子將伊万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 伊莲娜的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她傻笑著仰起头,鼻子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看好嘍~!”她刻意拉长了声音,“其实很简单!只要在心里『想像』著枪里装满了子弹和火药,然后再把以太放进去,就可以开枪了!” ? 这算是什么见鬼的原理? 伊万差点没忍住骂出声来。 他穿越过来十二年都没能成为骑士,不就是因为一直无法理解伊莲娜那套“只要这样……然后那样……就行了”的唯心主义理论吗?现在连这种顛覆性的射击技术也是如此,她到底是怎么“刷”的一下就做到的? 科学怎么可能会因为人的主观想法而改变客观规律? 那不成了唯心主义了?唯心主义还讲什么科学? 可是…… 就在伊万准备在心里好好吐槽一番的时候,他看到了让他无法理解的一幕。 伊莲娜將火枪递了出去。一个名叫托马斯,约莫十二岁的男孩接过了枪。他学著伊莲娜的样子,有些紧张地闭上眼睛,双手用力握紧枪身,似乎在极力地“想像”。 然后,他扣动了扳机。 砰~! 又是一声闷响!一束比伊莲娜的要微弱许多,但同样真实不虚的白光,从枪口迸射而出,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那棵饱受摧残的橡树上。 ? ——这……这样也行? 伊莲娜说的……竟然是真的? 伊万彻底震惊了,他呆立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一种……会因为人的想法而改变自身性质的物质? 自己是在做梦吗? 还是说,这个世界里,“物质决定意识”这条铁律,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伊万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很好,有疼痛感。 不是在做梦。 那……这个世界难不成是唯心的? 伊万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默念並想像著自己回到了过去,回到了穿越前的世界……想像著自己身高一米九,人见人爱帅气的闪耀发光…… 但不管伊万怎么想,伊万发现自己都没有任何变化。 至少,世界看起来还没有那么唯心。 伊万如此想。 嘛,那或许,以太只是一种能够被意识反作用的物质粒子。 就像是人脑可以发出电磁波,进而被机器读取识別,进行对应的指令一样,以太粒子或许也是如此。 孩子们和伊莲娜之所以能成功,不是因为他们“相信”,而是因为他们的“指令”足够简单、直接、纯粹。他们的想法是:“开枪!”——一个清晰的结果导向型指令。 然后,以太听懂了。 如此想著,伊万进行了第二次尝试。 他再次举起火枪,这一次,他將脑海中所有关於物理和化学的知识全部摒弃。 他不再去想什么物理之类的东西,而是將自己的意识凝练成一个最简单、最纯粹的命令。 他將以太缓缓注入枪膛,感受著那些微小的光点在其中流动。然后,他將枪口对准了一棵松树,目光锐利,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带著绝对意志的词语: 【射击】! 砰! 以太快速地在以伊万也完全无法理解的模式,开始调动。 然后…… ? 几乎跟上一次射击一模一样的结果出现了! 毫无反应,然后溃散! 什么情况? ………… 远方。 车轮碾过碎石路面,发出持续而单调的“咯吱”声。 车厢隨著路面的起伏而轻微晃动著,一盏掛在角落的防风提灯是唯一的光源,昏黄的光线让车厢內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曖昧不清的影子。 金髮精灵烦躁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试图在狭窄的长凳上找到一个更舒適的姿势。 他最终放弃了,將后背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眉头微蹙地看向对面。 “真是的,夜间也要赶路吗?”他的声音里带著压抑不住的抱怨,“这样不是跟那群在森林里到处乱窜的紫皮婊子一样了吗。” 端坐在他对面的神甫闻言,眼皮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隨即恢復了平静。 他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身体並未因马车的顛簸而有丝毫晃动。 “没办法,”神甫开口,语气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我的神术在那么远的距离下,能发挥出效果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提灯摇曳的火苗上,“而且,那几乎耗空了那个修道院里全部的积蓄。” “三天时间,他们应该还不敢试探太多。若是时间太长……恐怕就有损教廷的权威了。” “是嘛~”精灵撇了撇嘴,將视线从神甫那张不变的脸上移开,转向窗外飞逝的黑暗。 他將双手交叠,舒服地垫在了自己的脑后,换上一种懒散的姿態,向后依靠著车厢壁。 “谁让你们人类非要那么在乎面子……而且你们教廷还一点以太都不学。”他用一种略带抱怨的口吻继续说道,“要我说,你们以太、信仰的部分一起学不就好了嘛?” “有以太的帮助,无论是什么,都能做得到!就算是那种距离下,维持个十天半个月也不是问题。”精灵的抱怨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迴响。 “……可那样,就不是纯粹的圣光了。” 神甫沉默了片刻,然后將目光重新投向精灵。 他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沉。 人类的圣光,与精灵信奉的日冕,终究是两个不同的信仰体系。 圣光虽然脱胎於日冕,但早已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圣光,是属於人类的圣光,是只属於人类的圣光。 只有那纯粹的,只有人类才能够拥有的圣光!是唯一可以被信赖的东西。 不过神甫並未详细解释圣光和日冕的差异,而是转而说了另外一个理由: “而且,人类的寿命,很难支撑我们在进修神术的同时,再去研习魔法。仅仅只是专精於一道费的精力,就足以让我们吃不消了。” “嘖。”精灵发出一声轻轻的咂舌声,他摇了摇头,嘴角掛著一丝无可奈何又理所当然的弧度,“你们短生种就是麻烦。” 第二十三章 失控 新的一天。 天刚蒙蒙亮,清晨的寒气很重。 空气里有烧焦的木头味,有干掉的血的铁锈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腐烂气味。 哈维是被冻醒的。 他睁开眼睛,早晨的天光让他觉得晃眼。他发现自己正蜷缩在村口的一片空地上。 他的身下不是柔软的鹅绒床垫,而是一块又硬又糙的破麻布。 没有侍女端来温水盆让他洗漱。没有僕人拿著乾净衣服侍奉他更衣。 地上的露水把麻布浸湿了,寒气从布料透进他的皮肤。他感觉到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用沾著泥土的手背揉了揉眼睛,挣扎著从地上坐起来。 忽然,他的肠子里一阵绞痛。哈维的身体因为疼痛蜷缩起来,额头上冒出冷的汗珠。 他想拉屎了。 一股强烈的便意让哈维不得不站起身。 往常,在黑森林堡,他只需要冷哼一声,就会有侍女端著马桶过来,等他拉完,再端走处理,还会递上一条温热的湿布条。 至於现在…… 他该拉在哪?又该用什么擦屁股? 哈维看了一眼周围的松树,它们的叶子是又细又尖的针状,扎手又扎屁股。 哈维厌恶地撇了撇嘴,他想起了黑森林。 那里的树叶子宽厚,就连最寻常的叶子,用来擦屁股都是对平民的宽待。 但这里,什么都没有。他嘆了口气,四处张望。 一群黑森林的骑士们各自都躺在地上,睡得正酣,鼾声此起彼伏。就连凯文也没醒。 毕竟虽然他们名义上是老禿头的手下,但他们也都是贵族老爷,谁会没事起那么早? 除了负责守夜的那几个,都是呼呼大睡。 不过醒著的倒也有两三个,他们正围在篝火旁,用小石子玩著掷骰子赌博。 哈维没兴趣搭理他们,他只想赶紧解决身体的需要。 肚子里的绞痛让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最终他只能选择一棵大树,他小跑著来到树后,解开裤子。 一声闷响,一团又热又臭的屎橛子重重地落在地上,溅起些许泥土。哈维长舒一口气,但新的问题又来了。 他没有找到合適的叶子,也厌恶地不想用手,只好將屁股往坚硬的树皮上蹭去。松树皮颳得他屁眼子生疼,但他顾不得那么多。 该死的黑松林。 哈维在心里又抱怨了一声,可刚拉完屎的肚子,却又不爭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或许是因为拉得痛快,肠子空了,所以哈维饿了。 他烦躁地踢开脚边的一块石头,目光在破败的村庄里扫视。 然后,他的视线停在了不远处一个用烂木头和荆棘围起来的矮圈栏上。圈栏里,有东西在动。是一头半大的小猪,还有几只下蛋的母鸡。 一个念头忽然在哈维脑子里一闪而过。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教廷的神甫只说不让自相残杀,可没说不让饿死自己。 难道他哈维要为了那头猪,而饿肚子吗? 这么想著,他拔出腰间的短刀,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他翻过圈栏,那头半大的小猪警惕地抬起头,哼唧了两声,还没来得及跑。哈维没有丝毫犹豫,將短刀捅进了它的脖子。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被压抑住的惨叫,隨即倒在地上,四蹄抽搐。 …… 诺德饿了。 他是被饿醒的。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吃东西了。 诺德跟哈维,跟其他的骑士不一样。其他骑士罕有跟诺德一样,刚执行完任务就被叫著跟上队伍去开战的。 也没有哪个人是像诺德一样刚成为骑士没几天。他们每天都是吃好喝好,才开始训练的。 而诺德上次吃饭,还是来上一次来黑森林前,跟维克多在一起的时候吃了两顿好的。 现在,诺德已经三天没吃饭了。他饿得已经前心贴后背了。 他想找点东西吃,可大清早的,黑松林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吃的。 正这么想著,他忽然闻见了一股子香味。 嗯?大清早,谁在做饭? 是这地方的领主?那个女人?还是那个小孩?居然这么奢侈? 诺德闻得出来,这可是肉味!要知道,诺德跟著巴隆可是一天一顿饭,巴隆自己也只是比他们多吃一顿,而且少有荤腥。 巴隆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哪有人那么奢侈,吃早饭就不说了,还要开肉荤? 诺德诧异地循著肉香味,跑了过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自己的主子。 哈维正架著火,火上是一只半大的小猪。 哈维的手上、脸上都是血污,想来是宰猪的时候弄上的,但周围也没个东西能擦乾净。 哈维用小刀在猪皮上划拉著,好让油脂渗出来更多。油脂的香气钻进了诺德鼻子里,让诺德肚子有些抽搐。 但这小猪,一看就不是野生的! 诺德可是正要投降的紧急关头,可不能犯政治错误啊! 诺德咽了口唾沫,快步上前,半提醒地问道:“少爷,您……您这……是从哪弄来的?” “不知道。”哈维头也不抬,继续划著名猪皮。 “可是,少爷,您也知道,这是黑松林的地盘啊。”诺德好生相劝,他害怕哈维连累他。 要知道,他熬死巴隆,弄死杰克,抢回维克多尸体,凭藉的是什么? 他可是凭藉他那颗聪明脑袋才活到今天的。 诺德觉得,哈维少爷这是有些想要找死了。 “可是我饿啊。” 哈维一脸理所当然地望向诺德,有些莫名其妙,仿佛在看一个奇怪的人。 “饿了就要吃东西啊!” 诺德顿时有些无语。 诺德不饿吗?他都饿了三天了,不也还控制得住自己? 饿一顿,饿不死人。 诺德心里抱怨著,却也不敢直接说出来。 他知道,像是哈维这种亲爹是个大骑士,是个男爵的傢伙,恐怕一天也没挨过饿。 这恐怕还是哈维第一次尝到饿是什么滋味吧? 可一想到这里,诺德心里就更难受。 索性,他也就嘆了口气,不再討论这个话题了。但临走前,诺德又想了想,问了一句。 “那您是在哪儿抓的?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再抓一只来。” “喏,就在那,你想抓你抓唄。”哈维头也没抬,用刀子比划著名方向。 诺德走了。他去了哈维指的那个地方。那是一户人家的圈栏,篱笆还在,但上面破了一个大洞。地上的鸡脚印从圈栏里一直延伸到外面。 圈里现在是空的,诺德不知道里面以前有什么,但无论有什么现在都跑光了。 诺德见过这种场面,在西村,以前骑士老爷收税收得高的时候,就有人去村里牲畜最多的那户人家偷。 但大家那时候是穷的没饭吃,只能偷,偷也是儘量偷乾净。 说起来西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母亲在干什么。 诺德有些想母亲了。 诺德又看了两眼圈栏。 忽然,诺德看著空空如也的圈栏,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生气。 诺德看著圈栏,想了想,走到旁边那栋低矮的土屋前,抬手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音。诺德又敲了敲,然后开始用力拍门。 过了一会儿,门里一个老妇人才慢悠悠地走过来。她的眼睛里都是血丝,看起来很疲惫。她看著诺德。 “你是谁,怎么了?” “你家的牲畜被偷了,圈栏也被毁了。是老禿头的儿子,哈维乾的。”诺德看著这个老妇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老妇人愣住了。 她颤抖著走出低矮的土屋,一眼就看见了空荡荡的圈栏。 然后,不远处,是一个手拿著刀,正在吃烤猪的年轻人。 手上,脸上,全是血污,还有一旁被隨意丟弃在地,带著血的猪內臟。 老妇人怔住了,她不敢相信地擦了擦眼睛。 那是她跟特里养的猪,准备过冬用的。 老妇人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你个畜生!你个杀人的狗崽子!”老妇人的声音尖锐刺耳,“你们杀了我的特里,现在又偷我的猪!我的猪啊,我过冬的猪啊!” 她越骂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传遍了整个安静的村子: “你个没娘养的杂种!天生的贼!强盗的种!你这个样子,你娘生你的时候肯定是被野猪给拱了!你看看你,满脸是血,跟个野兽一样!你不得好死!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老妇人指著哈维,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流下来: “还我的猪!还我丈夫的命!你们这些穿著人皮的野兽!你吃我家的猪,你会噎死的!你的肚子会烂掉,你会拉血拉到死!” 哈维猛地站起身,恼怒地看过来:“闭嘴你这个疯婆子!我饿了,你们又不提供吃的!那不是你们的错吗!?” 两个人的爭吵声立刻惊醒了周围还在睡觉的村民和骑士。 “大家评评理啊,他们不给我们吃饭,我们难不成就这样在这里饿三天不成!?”哈维冷哼一声,冷眼看著那老妇人。 诺德站在人群边缘。 他心里默默有些后悔,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去告诉老妇人这件事情。 他为什么非要多嘴? 现在好了,哈维跟这个老婆子吵起来了,估计一会儿就会惹得不可开交,把骑士还有村民都吵醒。 诺德偷偷观察著周围。 果不其然,凯文率先醒了,赶了过来,皱著眉立刻左右四顾寻找了解事情的人,然后找到了那些守夜赌博的。 但那几个赌博的,对这种事情显然漠不关心。或许是因为老禿头都死了,他们不在乎那种事情,而且守夜饿一顿两顿也没什么。 那看起来,接下来就要找自己了。 诺德快步找了个树后面躲起来,以免凯文找到自己。他是真不知道如果凯文找到自己了,自己要如何跟凯文解释。 而且…… 诺德还在想著另外一件事,没功夫搭理凯文。 那就是,他这么做,会不会被伊万误会他是故意的,故意挑起哈维跟老妇人的矛盾,用这个事情逼伊万赶紧让骑士去铺路。 但转念一想,诺德又觉得应该不会。毕竟哈维偷猪又不是自己指使的,自己只不过是把这个事情告诉了老妇人。 自己就算不告诉对方,对方就不会吵起来了吗? 自己不告诉对方,顶多是让对方多休息一会儿,等到老妇人起来,看见圈栏里没有东西了,到时候说不定会把自己也记恨上。 想到这里,诺德又看了一眼老妇人和哈维。 他们爭吵的更加激烈,在寂静的清晨中格外刺耳。 很快,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黑森林的骑士们也都被吵醒,围了过来。 “嚷嚷什么!?一头猪而已,这疯婆子叫什么叫?一大早的不让人安寧?” “就是,又不给吃的,一头猪怎么了?” “我们可是骑士!” 可黑松林的村民也不甘示弱:“就你们是骑士?” “骑士怎么了?你们领主老禿头还被我们打死了呢!” “滚!疯婆子!”忽然,一个骑士一口浓痰吐到了老妇人脸上。 老妇人愣了。 周围围观的村民也愣了。 接著,哈维看见了让他无法理解的一幕。 那个老婆子没有哭,也没有后退。她用手背抹掉脸上的唾沫,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冒出一种哈维从未见过的、疯狂的光。 她转身,动作快得不像一个老人,衝进了那个破烂的圈栏。她没有拿武器,而是抓起一把扔在角落的木锹,然后猛地插进圈栏角落里一堆湿润、发黑的烂泥里。 那不是烂泥。那是混合著猪尿和腐烂草料的猪粪。 老妇人使出全身的力气,將满满一锹的污物铲了起来。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力气,朝著骑士们的方向猛地挥了过去。 哈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一片黑褐色的、带著草屑的液体和半固体的块状物,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朝他们飞了过来。 大脑一片空白! 一阵冰冷、粘稠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脸上和脖子上。一块半软不硬的东西砸在他的胸口,然后滑了下去,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一道黄褐色的痕跡。 他下意识地用手一摸脸,手指上沾满了滑腻、带著颗粒感的秽物。 猪粪。 他,哈格里夫斯爵士的儿子,黑森林堡未来的继承人,被人用猪粪泼了一脸。 一瞬间,哈维的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飢饿、疲惫、恐惧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的、足以將他理智烧成灰烬的羞辱和愤怒。 “哈哈哈哈!”那老妇人看著他们狼狈的样子,竟然发出了尖厉的笑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恨意,“现在你们闻起来,就跟你们做的事一样臭了!强盗!贼!” 她扔掉铁锹,指著哈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 “你现在满意了,杀人凶手的崽子!你身上有了猪屎的味道,跟你那个烂在地里的爹正好配成一对!” “你……你找死!” “爹”这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地刺进了哈维的心臟。他父亲焦黑的、残破的尸体还是他亲手收尸的。 而这个疯婆子,这个用猪粪泼他的贱民,竟然敢如此羞辱他死去的父亲! 哈维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他感觉血全都涌上了脑袋。他听不见周围骑士的惊呼,也看不见村民们惊恐的脸。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老妇人尖叫、咒骂的脸。 他要杀了她。 他必须杀了她。 他要用她的血,洗掉自己脸上的污秽和耻辱。 “我要杀了你!” 哈维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他不再去想什么神甫的禁令,也不再管会有什么后果。他推开挡在身前的自己人,双手紧握著长剑,剑尖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將剑举过头顶,朝著那个还在咒骂的老妇人,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你们想干什么!” “想打架吗!你们忘了神甫的话吗!?”一个村民怒喝道。 老妇人毫不畏惧地迎著他的剑锋,她再次发出尖利的叫喊:“来啊!杀了我!你这个强盗的崽子!你们杀了我丈夫,现在还想杀我这个老婆子吗!来啊!” “死啊!”哈维怒吼的冲了上去,剑挥了下去! 第二十四章 乱战 “死啊——!” 哈维咆哮扭曲嘶嚎。 他双目充血,理智被身上的恶臭与极致的耻辱彻底吞没,沉重的骑士剑撕裂空气,朝著老婆婆的头颅猛然劈下! 剑锋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点燃。 “你疯了!?!哈维,住手!”凯文惊恐地伸手,像是要抓回哈维,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呼啸的剑风里:“神甫的禁令会杀了你的——!” 但一切都太迟了。 哈维的脑中只剩下一片血红,剑锋已然落下,若不出意外,下一瞬间定是头颅迸裂的血腥场面。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老婆子的行动和哈维的暴怒,惊到了,愣在原地硬是没人来得及阻止! 按道理说,这个时候,再也没有人能够衝到老婆子身边,伸手阻止哈维。 但……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远比金铁交鸣更加沉闷、更加蛮横! 一道刺目的白光在所有人眼前炸开,像是一颗微缩的太阳! “鏘——鐺!!”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哈维势不可挡的剑刃,在距离老婆婆头顶不到一寸的地方,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硬生生从中折断!断裂的剑尖旋转著呼啸飞出,深深地钉进了远处的土墙里,兀自颤动不休。 ——但火枪例外。 以太射击造成的恐怖的衝击力顺著剑柄传导,传到哈维的手上,他清晰地听见自己手腕的骨头髮出了“咔嚓”一声脆响。 剧烈的疼痛让他握不住剑,身体也失去了平衡,向一侧摔倒在地上。 那是什么? 凯文惊疑不定的看著那白光!上一次老禿头追杀伊莲娜的时间他见过一次,但后续就没看到。 他险些以为那是错觉,可是……现在又是什么鬼?那女人成大骑士了? 凯文惊疑不定但老婆子可没閒著。 “你这该死的畜生!”老婆子惊魂未定,但那股悍勇却瞬间让害怕化为怒火。 她那张满是老年斑的脸扭曲著,稀疏的白髮在风中飞舞。瘦骨嶙峋的手臂抡起还沾著猪粪和腥臭液体的木铲,用尽全力,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刚要起身的哈维脸上。 “你怎么不去死啊!杀千刀的!死啊!!” “啪嘰!” “啪嘰!” “啪嘰!” 那黏稠而沉重的拍击声,在死寂的场院中显得异常清晰。 每一次“啪嘰”的闷响,都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所有黑松林骑士的脸上。 对於骑士而言,那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妇人挥出的木铲,又能有什么威力? 可那腥臭骚的猪粪水还带在上面,每一次拍击都让粪水在哈维的脸上更均匀的涂抹开来,糊住了他的眼睛和鼻子。 他们引以为傲的同伴,此刻正像一条狗一样,被一个乡下老太婆用粪铲抽打,这样的攻击,造成的心理伤害和羞辱,实在是难让人面不改色。 骑士们的眼神变了,从最初的震惊,到羞愤,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杀意。 即便他们没几个人在乎老禿头死后的哈维到底会怎么样,但他们不允许一个老婆子敢在他们面前,这样羞辱一个骑士。 可,神甫的禁令……让他们迟迟不敢动。 场面,是死一般的安静。 直到…… “……没有神术……没有火焰……神甫的禁令是假的?” 一个喃喃自语的声音,在黑森林骑士的队伍中响起,如同投入滚油里的一点火星。 “那个武器肯定是攻击行为!哈维的行为不也算?!!?总不能杀了人才算!”另一个骑士似乎也反应了过来,看向了倒地的哈维。 “该死!那个神棍一直在虚张声势!!” “我们就知道!隔著几百里,他怎么可能控制我们!”骑士们的议论越来越大,他们都看向了倒地的哈维。 他们想看看,哈维到底会不会受到神术的限制。 就在这时,被掀翻在地的哈维,用那只已经扭曲变形的手撑著地面,缓缓爬了起来。 他的脸被粪水和猪血糊成一片,他脸色从未如此阴沉,曾经那带著些许冒失和怯懦的表情已经在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怨毒到极致的阴冷。 凯文忽然觉得,他似乎有了一丝丝老爵士的味道。 哈维一把夺过老婆子手里的木铲,反手握住剷头,將沾满猪粪的铲子对准了她脑袋猛地劈下,连一句话也没有。 砰!! 第二声枪响,果断而冷酷! 白光再次撕裂空气,精准地打在了哈维的身上。 咚~~! 哈维横飞出去数米,倒在地上,连带著木铲也飞了不知道多远。 骑士们猛地扭头,望向那座二层木屋的阳台。 伊莲娜手持一把火枪,枪口还冒著裊裊青烟,她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肃静!” 可这命令似乎並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倒是让黑森林的骑士確认了一件事。 “看起来那神甫最后的话是假的!” 一个黑森林的骑士冷笑著看著伊莲娜。 但也有人反问:“这好像有点像老爵士的剑气的味道!” “她要真是大骑士,早就下来衝锋了。”另外有人反驳了一声。 …… “哈维!!”凯文快步跑过去,想把哈维扶起来。他看了一眼,发现哈维好像没有受很重的伤,只是被撞飞了。 看著哈维满身的粪水凯文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他拉了起来。 黏腻腻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手感,带著腥骚臭味糊在手上,难受极了。 凯文感觉有些反胃。 但那些被猪粪淋了一头的骑士,可没有心情去反胃,他们冷漠分析著: “她那个光束射击,跟那些实弹不一样!打不死人!她没下来就说明打不过我们!” “那射击好像打我们不是很好用?” “是以太!骑士有以太护体!以太的攻击当然没那么奏效!”另一个懂得多的人,低声解释了一下。 “那他们果然是没箭丸了?”还有一个骑士咧了咧嘴,“那我们抢一波,赶紧跑吧!在神甫回来前?” “好主意。” 骑士们的交流肆无忌惮,毫不顾忌伊莲娜。 让伊莲娜咬牙切齿。但伊莲娜却也很无奈。 他们要抢劫! 很糟糕,有什么办法能拦住他们吗? 伊莲娜咬了咬牙,左右看了看。 老婆婆艾拉身边只有几个村民,大清早的,村口没什么人。但想想也是,清早起来的本来就有很多事情要做,哪里会聚集到村口。 不过,好像是刚才的枪声惊动了村里,现在有很多人正从村子的各个方向往这边跑过来。 “我再说一次!肃静!”伊莲娜大声呵斥,可清脆的声音怎么也威嚇不到一群臭男人。 “你就一个人,还打不死人!你指望你能护住他们吗?” “兄弟们,抢了就跑吧!別耽误一会儿被打死了。” 但也有人提出了痛骂那傢伙。 “蠢猪!你说跑就跑,凭什么听你的?万一那神甫回头找我们算帐怎么办!?我老婆孩子可都还在黑森林呢!”一个年纪稍大的骑士吼了回去,他显然不想冒这个险。 “操,胆小鬼!婆婆妈妈的还当什么骑士?”先开口那人立马骂了回去,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老婆没了再娶一个不就完了!你是个骑士,到哪儿找不到女人?” “你他妈是个没爹没娘的狗杂种,当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那老骑士气得脸都涨红了,也拔出了剑。 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看的伊莲娜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走的赶紧跟我一起抢著走!想留的让他们自己留下来好了!” 忽然,有一个人大喊了了一声,十几个骑士们顿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开始动了起来。 一想到村子里的其他人可能会有危险,伊莲娜的心就揪了起来。 特里大叔已经死了,芬恩也是,磨坊主夫妇也死了! 要是这些骑士再干些什么,说不定要死更多的人! 不能让他们动手! 心慌意乱的伊莲娜再次举起枪瞄准,又一次使用了以太射击。 砰! 白光闪过。 一个骑士被击飞了几米远,但他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居然像没事人一样又爬了起来。 伊莲娜咬了咬牙~! 这样不行! 要糟! 砰!~! 正当伊莲娜焦急万分,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 巨大的轰鸣! 红色的火光!在伊莲娜眼前一闪而过! 是实弹! 伊万来了!! 是伊万!!! “嘭~~!” 伊莲娜四处张望,希望能够找到伊万的身影,但还没看见伊万,就先看见一个骑士应声倒地,脑袋裂开来,白的红的溅了一地。 不少人这才想起来,昨天就他们打死了老禿头。 “是那小子!这次是实弹!”有人高声大喊。 骑士们的动作,戛然而止,他们站在原地,有些警惕地四处张望著,刚被挑动,开始暴乱的心,又开始冷静下来。 局势对他们来说,似乎有些不太妙? 如果太前的话,谁能保证下一个被打死的不是自己?那女人的射击也就算了,顶多让人翻几个跟头,可这小孩的射击,是真的会死人的! …… “肃静!回到你们原本的地方去!你们別忘了老禿头是怎么死的!我们杀他的时候,可没靠神甫!”一个略显稚嫩的童音,却流露著异样的平静和冷漠。 是伊万。 伊万带著兜帽,从一个土屋后面走了出来,手里端著火枪。 但也正是这一行为,让一些骑士產生了错觉。 “他走出来了!” “他就一个人!”一个人大声吼著! “动手啊!怕什么!?等神甫来了,他会让我们好过?刚才都准备动手了,难不成在这个时候停下!?別做梦了!” 一个疤眼骑士冷哼一声,隨后再次冲了起来。 “他只有一个,我们是一群!趁著其他人不在赶紧把他宰了!!” 但骑士们面面相覷,很显然对这种为了抢劫不要命的行为还是感觉有些不太合適。 可是……他们不动的话…… 哈维满脸厌恶的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沾满腥骚臭的粪水的衣服。 他们不动的话,还怎么弄死那小子。哈维想起了父亲。 要是他父亲老爵士还活著,他必不可能遭这种罪。 “冲!杀死他,我父亲的盔甲就是他的!”忽然,哈维冷不丁的吼了一句! 他要伊万死! 这一声吼,让原本就准备抢劫的骑士对视一眼。 干了! 那可是板甲! 哪怕是破损了也是板甲!去隨便一个其他领主的领地,有那板甲说不定都能换几个庄园了! 五六个骑士顿时咆哮著冲了过来,远处十几骑士,虽然没有直接冲向伊万,但也冲向了村里。 伊莲娜顿时眉头紧皱。 可他们说的没错,伊万就只有一个人,他拦不住这些骑士! 可恶! 一想到村子里的其他人,伊莲娜就忍不住揪心,她深怕再有谁死在村里。 心慌慌的伊莲娜再次瞄准,再次尝试用以太射击! 可恶! 砰~! 白光闪烁! 一个骑士顿时被击飞数米,但是倒地滚了一两圈之后,居然像是没事人一样爬了起来!? 再扭头一看伊万那边,显然也是完全没办法同时应对五个骑士! 只是…… 砰!~ 砰砰~~~! 一瞬间,连续闪烁的白光从四面八方亮起。 十几道白光,居然在同一时间闪耀在战场上。 这是!? 伊莲娜震惊地看著白光的来源!? 是谁? 一群拿著火枪的小孩子,正在呲牙列嘴的在土屋房顶衝著她嘿嘿笑。 “报告领主!柴薪骑士团,前来报导!” 是他们! 可伊莲娜不解,他们是怎么在这个时候来的!? 可不解归不解,但白光闪烁,轰鸣不断的战场上,原本衝锋的五个骑士已经被连续的重击打的爬不起来了。 而伊万正在装填下一发铅弹。 他挑挑眉,似乎对这一切毫不意外。然后平静地走到了其中一个黑森林的骑士面前。 那傢伙面色狰狞,甚至还有疑惑。 他似乎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天,黑松林就多出来那么多可以用以太的火枪手。 但他没机会想了。 砰~~! 实弹击碎了他的头颅。 砰~! 又是一枪…… 躲在远处的诺德看的心惊胆颤,这就是黑松林吗? 两天,仅仅是两天,过来的五十多个骑士,怕不是接下来就剩下一半都不到了。 更可怕的是…… 诺德看了远处。 孩子们三个人一起,两个持著火枪重创了一个骑士,紧接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孩子,持著一个比自己身高都高的粪叉,一下子就从那傢伙的身上捅了进去。 那小孩甚至还比他低了一头半。 要知道,诺德他今年才十四岁啊。诺德倒吸一口冷气,但又看了看正面战场。 只是几分钟的功夫,衝上去那五六个骑士,就已经被逐个枪毙了。 黑森林完了。 诺德在这一刻,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件事。並为自己提前投降,感到深深地庆幸。 怪不得……怪不得老禿头那傢伙会火急火燎的带人来突袭……怪不得他一听到自己把呼吸法给他们后会那么慌。 黑松林仅仅用一天多,就多出来那么多骑士小子,还拿著那武器用诺德都看不明白的方式射击…… 那可是以太啊!老禿头自己都用不出那么多样,怎么在他们手里就那么简单能搞出这么新奇的东西来? 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思索著,诺德揉了揉肚子。 肚子还在咕咕叫,很难受,心慌慌的。 但…… 接下来杀完了人,那小子总该叫他们去铺路换吃的了吧……! 第二十五章 哈维死了 哈维死了。 他的尸体躺在泥地上,仰面朝天,深褐色的黏稠猪粪混合著暗红色的血跡,覆盖了他的大部分面孔和胸甲。 在他胸口正中,有一个碗口大的窟窿,边缘的皮肉焦黑外翻。 空气中,硝烟的刺鼻硫磺味、血液的铁锈味和猪粪的腥臊臭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在这片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伊万的动作发出了规律的声响。他將火枪枪口朝下,从腰间的牛皮袋里捏出一撮黑色火药,仔细地倒入火药仓。 然后他取出一枚灰色的圆形铅弹塞进枪管。最后,他抽出插在枪管下的金属通条,將弹药一下、一下地压实。那“咚”、“咚”的沉闷声响,敲在场上每一个骑士的心臟上。 土黄色的屋顶边缘,十几个孩子的身影伏低身体,他们手中的火枪黑洞洞的枪口,稳定地对准著下方的骑士们。 没有人再移动。 倖存的黑森林骑士们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他们握著剑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一些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后跟踩在湿润的泥土里发出轻微的“噗”声。 他们的视线在伊万、屋顶上的孩子和地上那几具温热的尸体之间,快速、不安地移动。 伊万完成了装填。他没有片刻迟疑,將火枪平举起来,枪口稳定地指向了人群中的凯文。 凯文的身体猛地一颤,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和死人一样苍白。 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个自嘲般的、扭曲的弧度。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按道理说,伊万没必要打死他。但不打死他,又不太可能。 这个傢伙,之前护住了老禿头,也护著哈维。 他是老禿头势力的代表。 他要打死他,以保证这些人里不再有人支持老禿头和哈维的势力。 清算必须彻底。 如果不除掉他,他之后会成为旧势力的天然凝聚点。 所以,凯文必须死。 凯文苦笑了一下,闭上了眼。 砰~ 一声枪响,凯文也死了。 一团浓密的白烟从枪口喷出,枪声在场院中迴荡。凯文的身体向后猛地一仰,胸口爆开一团血雾,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再无声息。 村民们从木屋门后、墙角探出头。 之前那个挥舞粪铲的老婆子艾拉,此刻正用她满是皱纹的手捂著嘴,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伊万瘦小的背影。 “好了,战斗结束了。”伊万放下火枪,他的声音不大,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把这些尸体全部拖到村外烧掉掩埋。那些人的尸体,你们来处理乾净。” 接下来是命令。 命令这些骑士学会服从他。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幸得不死的骑士。骑士们面面相覷,脸上的肌肉因为屈辱和恐惧而微微抽动。没有人说话,但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以及,”伊万继续说道,他的视线从左到右,扫过每一个骑士的脸,“我们会为你们提供一顿跟我们一样的基础的食物,但別指望跟黑森林一样,认清楚你们现在的身份!战败者!” “战败者”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冰冷而清晰。 骑士们依旧沉默著,没人能说出话来。他们的目光落在凯文和哈维的尸体上,又看了看远处那另外六具倒在血泊中的同伴。 巨大的困惑和恐惧攫住了他们。眼前这个男孩,动作精准,言语冷酷,他消灭了他们之中最衝动的人。 他怎么能够那么冷漠? 他怎么能够那么强?那么大胆?明明他看起来就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 一些骑士自己的小孩,说不定都比他大。 那些小孩子们……也一个个都成了骑士阶…… 一些骑士们张望著屋顶,不少黑漆漆的枪口还对准著他们,没有人知道里面会不会下一刻就迸发出纯白的以太,將他们击倒在地。 他们输了。 黑森林的骑士甚至不理解,自己是怎么输掉的,老禿头是怎么被对方杀的,更不理解,为什么他们会输。 他们只感到困惑。 困惑为什么他们站在这里,困惑为什么要跟著老禿头来黑松林。 但,再怎么困惑,伊万依旧是站在那里,渺小而可怖。 寂静,没有人说得出话来,骑士们左顾右盼,希望有人能够出声,无论是反驳也好,无论是同意也好。 总归有谁,站出来说句话吧! 就在这时…… 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们……我们同意!” 是诺德。 他向前走出一步,这个动作让周围的骑士都紧张地绷紧了身体。 周围的骑士们都看向了他,眼神复杂,但没有人出声反对。 “但,你们不能只提供这一顿吃的吧……”诺德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有些紧张。 伊万的眉毛向上挑了一下,他看著诺德,没有立刻回答。 伊万知道,这个傢伙想要提议什么。他想让黑森林的骑士修路来换取食物。 这个提议伊万觉得时机不太合適,但现在…… 伊万扫视了一眼黑森林的骑士,他们佇立在原地,略显紧张地盯著他,显然是被武力打服了,愿意听话了。 这確实是个恰当的窗口。 诺德站出来的也恰当好处,让其他的骑士下意识地等待著诺德跟自己谈判。 诺德成为他们的意见领袖——他的意见,將会成为这些骑士里的大多数。 无论其他骑士怎么想,在群体的规则里,他们都只能默许诺德去谈判。 因为诺德是第一个出声的人,他提供了一个可行的方案,即便这个方案不是最优解,但其他人的声音也都会被这个方案盖下去。 伊万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挑了挑眉。 其他的骑士们也都看著诺德,屏住呼吸。 “那就做你们擅长的,你们认为对村子有帮助的事情,”伊万的声音依旧平稳,“你们会做什么?” 诺德的头抬起了一点,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他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与其说是一个笑容,不如说是一个面部肌肉的微小痉挛。 “我们,”诺德停顿了一下,然后用清晰可辨的声音说,“会铺路。” …… 第二十六章 神甫即將抵达 车轮在坑洼的土路上顛簸了一下,最终隨著一声轻响,稳稳地驶上了平整的石板,很快,在一个村子里停下。 马车门被推开,午后略显沉闷的空气混杂著森林边缘特有的潮湿泥土气息涌了进来。 一个身形纤细的身影轻巧地跃下马车,他的动作流畅而无声,仿佛一片树叶飘落。 那是一名精灵,他环顾四周,绿色的眼眸里带著一丝初来乍到的好奇。 “这里就是黑松林了吗?你说的那个让骑士死了好多的地方?”精灵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隨后下车的同伴身上,一位人类神甫。他的语气轻快,带著一丝不易察察的调侃。 神甫身著一件浆洗得发白的亚麻神甫袍,袍子的下摆沾著些许旅途的尘土。听到精灵的问话,他只是缓慢地摇了摇头,动作沉稳。 “不,冕下。这里是黑森林。” 他们並肩站著,脚下是坚实平整的青石路,路面在多年的踩踏下已经磨损得十分光滑,石缝间生长著几缕顽强的青苔。 道路两旁的房屋大多是土木结构,样式质朴,一些屋顶上还晾晒著乾草和衣物,整个小镇透著一种寧静而务实的气氛。 精灵的目光落在脚下的石路上,他蹲下身,用手指触摸著石板冰凉的表面,语气里的调侃更浓了,“嘛,你们人类的镇子居然都铺上青石路了,看起来也不全是废物嘛。” “这条路,是哈格里夫斯爵士下令铺设的。我见过他,他对自己的领地很上心。”神甫的声音平静无波。 “是么?他以前是在谁手下做事的?”精灵站起身,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尘。 “乔治侯爵。天空骑士乔治。” “原来如此,怪不得呢。”精灵的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原来是学著小乔治做的啊。”他轻笑著,脚下发力,像个孩子一样在宽阔的石板路上快步跑了起来,柔软的皮靴踏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然而,没跑出几步,他的脚步猛地一顿,身体瞬间绷紧。脸上的笑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迅速消失了。 他侧过头,尖长的耳朵微微颤动。 远处传来一阵嘈杂,混杂著女人的尖叫和男人愤怒的咆哮,声音虽然不大,却充满了惊恐与暴戾。 “有人死了。”精灵的声音低沉下来,他转过身,脸上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 惋惜,也有一种因屡见不鲜的深切无奈。 他已经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的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过去看看?”神甫走到精灵身边,他神色未变,只是用询问的眼神看著精灵。 “去看看吧。”精灵点了点头,他抬头望向镇子深处,仿佛视线能穿透那些房屋,“这里离黑松林没有多远了,对吧?”他反问道。 “嗯。”神甫低声应道。 …… 两人不再多言,加快脚步,一前一后地穿过狭窄的巷道。 空气中的血腥味隨著他们的前进愈发浓重。最终,他们在一个庄园的后院墙外停下了脚步。庄园的院墙不高,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景象。 院子中央的泥地上,躺著一个老女人,鲜血从她的胸口溢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三个奴隶围站著,手里还拿著沾血的农具,第四个奴隶则惊恐地退到墙角。 “你们杀了她!你们疯了!等老禿头回来我们都会死的!”墙角的那个男奴隶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指著另外三人,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他是个瘦骨嶙峋的中年人,穿著破烂的麻布衣。 “我们不杀了她,我们现在就会死!”一个女奴毫不示弱地回吼道,她紧紧攥著一把木铲,铲子上还掛著血丝和头髮。 她的脸上满是汗水和泥污,一双眼睛因为愤怒和恐惧而瞪得极大。说完猛地举起木铲,照著那男奴的脑袋就拍了下去。 男奴惨叫一声,抱著头蹲在地上。 “混蛋,你们什么都不懂!巴隆老爷已经死了!我们只要熬过这一段,很快就可以换一个主子了!”他蜷缩在地上,绝望地哭喊著。 “该死!你难不成觉得这个毒妇会让你活到换主子的时候!?”女奴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毒,她还想上前,被旁边另一个奴隶拉住了。 院內几人激烈地爭吵著,完全没有注意到墙外的观察者。 “你们人类……一般怎么处理这种事情?”精灵没有贸然上前,他收回了投向院內的目光,侧过脸看向身旁的神甫。 他的表情已经恢復了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漠。 神甫沉默地看著院內的一切,眼神深邃。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对著精灵微微欠身,姿態恭敬:“失礼了,冕下。这里就交给我吧。” 精灵看著神甫,他没有动,只是轻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他毫不退缩地与神甫对视,绿色的眼眸里映出神甫平静的脸。 “人类一向都是如此吗?”精灵的声音很轻,带著一丝不忍,他执拗地与神甫对视,仿佛想从对方的眼睛里找到一丝动摇。 “冕下,人类有人类的律法。人类按照律法行事,您曾经评价过,这是好事。”神甫平静地回答,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无趣。”精灵的肩膀垮了下来,他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朝著来时的马车走去。 他已经知道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一场以神圣为名的审判和处决。 他不喜欢。 但,这里是人类的地盘,是圣光教廷的律法所笼罩的土地,不是日冕教会光辉照耀的圣殿,更不是精灵们与自然共生的棲息地。他没有权力,也没有立场去干涉。 …… 神甫目送著精灵远去的背影,直到那抹绿色的身影消失在巷道拐角,他才缓缓转过身,看向庄园里的几个奴隶。他一步迈出,平静地走进院子。 “奴隶谋杀主人,你们知道律法是怎么写的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奴隶的耳中,瞬间压过了他们的爭吵。 院內的四个奴隶同时一惊,猛地转头看来。 当他们的目光触及到来人那一身纯白的神甫长袍时,脸上所有的愤怒、恐惧和怨恨都在瞬间凝固,隨即被一种更深的、源自灵魂的恐惧所取代。 他们“扑通”几声,爭先恐后地双膝跪地,把额头重重地磕在泥地上,身体筛糠般地抖动。 “看来你们知道。”神甫看著他们卑微的姿態,眼神中没有怜悯也没有厌恶,只是一种例行公事的平静。 他轻轻嘆息了一声。 “谋杀者杀无赦。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神甫继续询问,像是在履行最后的程序。 “我们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啊!神甫大人!她不给我们饭吃,还天天打我们!如果我们不杀了她,我们也活不下去啊!”那个女奴抬起头,涕泪横流地哀求著,“神甫大人您就行行好,饶了我们吧!” “哎……”神甫再次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转过身,背对著那几个仍在磕头求饶的奴隶,迈步向院外走去。 几个奴隶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困惑和庆幸,他们以为这位神甫大人发了慈悲。 可是,下一瞬间,一簇白色的火焰毫无徵兆地自他们的脚掌上燃起!那火焰没有温度,没有噼啪声,只是静静地、顽固地燃烧著。 悽厉的惨叫声立刻划破了庄园的寧静。 他们的脚掌在白火中迅速融化,皮肤变焦,肌肉蜷曲,最后化为灰烬簌簌掉落。 他们惊恐地用手去扑打,用泥土去覆盖,却无济於事,那白火仿佛跗骨之蛆,根本无法熄灭。 很快,白色的火焰就蔓延到了他们的小腿,血肉连同骨骼一起被烧成了灰烬。他们失去了支撑,倒在地上,却连翻滚躲避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著那圣洁的火焰一寸寸吞噬自己的身体。 神甫站在院外,背对著那片惨状,低声而虔诚地祈祷著。 “圣火使我们获得了智慧,那智慧让我们知晓了真,知晓了善,知晓了美。” “然,世间有孽徒纵行,背弃真理,背弃良善,背弃美德。” “故,我们將圣火重新赐予其身……” “愿圣火不熄,愿真善美长存……” 祷告结束,身后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也渐渐微弱下去。神甫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些在痛苦中消亡的生命,径直转身离去。 他所管辖的领地之內,绝不允许有任何存在——无论是奴隶、平民、骑士,亦或是大骑士与领主——去违背他所遵循的圣光律法。 …… 精灵坐在马车里,车厢的门没有关,他一直静静地看著巷口的方向。 当神甫那身白袍重新出现在视野里时,他放下了车帘,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我们儘快去黑松林吧。我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一刻。”精灵没有看回来的神甫,他靠在车厢壁上,声音低沉。 “冕下,遵循您的旨意。” 神甫在车外驻足,微微躬身,语气一如既往的沉静。然后,他才登上马车,车轮再次滚动起来,朝著黑森林镇的另一个出口驶去。 第二十七章 黑松林领 马蹄敲击著石子路,发出“噠、噠、噠”的清脆声响,节奏沉稳而单调。 马车在黑森林领的小镇上短暂的休整一段时间之后,继续朝著黑松林出发。 车厢內,气氛有些沉闷。 “冕下,在抵达黑松林之前,我希望您最好不要抱有太大的期待。” “哦?”精灵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將目光从窗外收回。他没什么兴致地歪了歪脑袋,金色的髮丝隨之滑落,碧色的眼眸里带著一丝显而易见的倦怠。 “为什么会认为我抱有期待?我记得你提过,那里只有五十多个人。规模上,恐怕连我们刚刚离开的黑森林领都远远不如吧。” 神甫点了点头,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是的。黑松林现在只是一个非常小的小镇。它的前一任领主为了筹集女儿去法师学院的学费,几乎变卖了领地上所有值钱的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不幸的是,因为王国南方的战事,这位领主被徵召入伍,再也没能回来。” 神甫继续解释道:“领主战死后,黑松林领原本的居民也几乎走光了。现在留下的,大概只有五十多人,与其说是小镇,不如说是一个小村落。” “至於说期待……我害怕冕下因为他们击败了黑森林,从而对黑松林抱有过高的期许。” 精灵嘆了口气,他不再看神甫,只是將头转向马车的小窗,凝视著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愣了一下,忍不住抱怨:“……你们人类……” 窗外,是被隨意砍伐后留下的树桩,以及东倒西歪、无人清理的倒塌树木。 这片土地像是被一块粗糙的布径直擦拭过,显然是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让他开始有些后悔这次旅行了。 精灵无声地嘆息。 人类总是这样,热衷於无休止的爭斗和杀戮,甚至將刀刃挥向自己的同类,欺凌,压迫,还不珍惜生命。 但偏偏就是这样热衷打打杀杀的种族,却占据了整个大陆最肥沃的土地,建立了最繁荣、最庞大的文明。 为什么在人类的社会中,就不能存在一个真正安寧、祥和的地方呢?一个纯粹由真、善、美构成的地方呢? 精灵本就低落的情绪越发沉重。 儘管神甫一再强调黑松林的贫瘠与落后,精灵却並未完全相信。 他清楚地记得,这是一个没有大骑士却能绞杀大骑士的地方,一个能在十几分钟內让十几个骑士瞬间毙命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再怎么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同时,理智也告诉他,一个仅有五十多人的村落,其潜力终究是有限的。 毕竟,就算这五十多人中有一半能成为骑士,又能对领地做出多大改变呢?以他漫长岁月里对人类的观察来看,他们最擅长的,也无非是打打杀杀罢了。 就在精灵沉思之际,马车猛地一晃,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將他从忧鬱的思绪中惊醒。他立刻转头看向神甫,问道:“到了?” 然而,神甫没有回答。他的身体僵直,双眼怔怔地望著窗外,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下一秒,他一言不发地推开车门,立刻跳下了马车。 眼前的一切,让神甫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这里……是黑松林? 脚下是一条平整坚实的石路,与黑森林领的道路別无二致,完全看不出三天前他藉助化身降临时那片泥泞的模样。 记忆中位於广场中央的巨大岩石不见了,许多破旧的土屋也被推倒。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崭新的、结构坚固的巨大木屋。放眼望去,整个村落的面貌与几天前截然不同。 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是,村子里除了几个步履蹣跚的老人,几乎所有能看到的青壮年,身上都散发著骑士才有的气息。 这里,真的是那个他记忆中的黑松林? 空气中瀰漫著浓郁得近乎实质的以太能量,並且异常躁动……神甫的脸色变得无比阴沉,他简直不敢想像,在他化身消失的这短短几天里,这里究竟又发生了怎样惨烈的战斗,才会有如此多的骑士诞生。 这和他印象中的黑松林完全不同。这甚至不是他三天前亲眼所见的那个黑松林。 “噠噠~” 似乎是注意到了神甫脸上的震惊,精灵的心情反倒愉悦了起来。 他轻快地跳下马车,伸手温柔地摸了摸马儿的脑袋,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发出了清脆的笑声。 “看起来,这里和你描述的好像不太一样嘛~”精灵乐呵呵地转向神甫,眼中闪烁著戏謔的光芒,“你不觉得,这个地方……还挺不错的嘛!” 但此刻的神甫已经完全听不进精灵在说些什么了。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儘快回到修道院,他要当面质问安娜,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黑松林会凭空多出这么多的骑士? 为什么,这里的以太会如此活跃? 为什么,黑松林会在短短几天之內,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神甫大步流星地朝著修道院的方向走去,精灵则像个好奇的孩子,跟在他身后,饶有兴致地打量著这个焕然一新的村庄。 村庄里还能听到许多叮叮咚咚的声音。 精灵打量著。 嗯? 那是——? 只看见,路上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嬉闹著,手里扛著看起来就很沉的石头,快速的跑到道路的尽头。 几个骑士在那里轮著大锤,凿子,两下就把石头击碎,打成石板,铺在地上。 路边,一个早餐摊子摆在那里。 精灵好奇的走上前,却看见一个奇怪的东西,垒起高高地,下面还生著火。 这是什么? 只看见,早餐摊子面前的那个女孩,清了清嗓子,很快一群小孩子就跑过来围著她。 “看好嘍~!要出笼了~!將將將將~!”那个女孩故作神秘地从高高垒起的像是积木塔一样东西中抽出一层。 蒸汽四溢~! 这是!? 麵包? 第二十八章 审判、日冕 修道院门前。 一场审判几近尾声。 “哈格里夫斯·冯·黑森林,及其子哈维,违背教廷律法,擅起不义之战,其罪当诛,其魂当墮!”神甫的声音被某种力量放大,庄严地迴荡在每个人耳边,“其家族爵位与封地,自此剥夺!” “经圣光见证,为表彰黑松林领在捍卫自身权益中的英勇,我在此宣布……”神甫顿了顿,將目光投向人群前方的伊万。 “黑森林领此后归属为伊万·洛夫斯林所有!” 一阵小小的欢呼声在村民中响起。然而,这欢呼声尚未完全散开,便被神甫接下来的话语掐死在了喉咙里。 “伊万·洛夫斯林!!接下来是你的罪责!是不是在我的禁令之后,仍然动手杀人!?”神甫站在修道院那扇简陋的木门前,台阶给了他天然的高度优势。 他一身长袍,在这片灰败的土地上显得格格不入,眼眸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此刻挤满了近四十多號人,形成一个紧张而压抑的包围圈。 黑松林村倖存的老人和孩子们被伊莲娜护在身后。 另一侧,是黑森林倖存的骑士们,他们未携带武器,站成一个鬆散的阵列。 精灵则显得格格不入。 他靠在修道院斑驳的石墙上,远离人群,正慢条斯理地撕著一个白面馒头,一边小口咀嚼,一边用他那双碧绿色的眸子饶有兴致地观察著这场人类的闹剧,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舞台剧。 本来,这只是一个走流程一样的审判。 一开始,神甫到来,召集全部村民,然后宣判老禿头的罪孽,然后把老禿头的领地判给伊万。 跟安娜说的一模一样。 可是,在刚刚宣布完將老禿头的领地判给了伊万之后,怎么神甫就突然发难? 伊万诧异万分,不知道神甫这又是要做什么么蛾子。 神甫紧皱的眉头,打破了以往伊万对其一直持续的面无表情的印象,他话语中似乎还夹杂著一丝丝慍怒。 伊万很不理解,在他的印象里,在小时候去修道院的那些天,他对这个神甫的印象,是一个和善平静讲道理的傢伙。 但,现在神甫凝视著伊万,质问著伊万。 为什么? 伊万不理解。 空气瞬间凝固。 村民们脸上的喜悦僵住了,变成了错愕与恐慌。黑森林的骑士们先是一愣,隨即眼中闪过一丝恶意的光芒,诺德更是猛地抬起了头。 精灵啃著馒头的动作停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著伊万,似乎在期待一个有趣的回答。 伊万深吸了一口气,清晨的寒气刺入肺中。他迎著神甫那充满压迫感的目光,点了点头。 “是。”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没有丝毫颤抖。 他的確杀人了,的確违背了神甫的禁令,这確实是事实,无可辩驳。 但同样是事实的还有…… “那也是因为他们率先攻击我们的领民,先进行偷盗行为,隨后还意图直接杀害我们的领民。”伊万解释了一下。 但神甫冷哼一声,慍怒更甚。 “很好!”神甫咬著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那张严肃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狰狞的笑意,“很好!在圣光的注视下,你至少还保留著诚实这最后的秩序!” 他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著伊万,手中的十字圣徽散发出愈发威严的光芒。 “圣光仁慈,允许你为自己的罪行辩解。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严厉无比,“依照教廷律典第三卷,第七章,第十二条:擅杀册封骑士者!若凶手同为骑士,处以鞭刑!若为平民,处以死刑!” “在我以神之名宣布『肃静』之后,你,仍然对十四名骑士执行了处决!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这是对圣光律法的公然挑衅!是对神权的蔑视!” 神甫的目光冷得像冰,他甚至没有给伊万开口的机会,便继续宣告道: “你刚才也已重复了事实!” “骑士哈维,仅仅是因为飢饿而取用食物,便遭到你领地上一名老妇的恶毒攻击与强烈羞辱!依照教廷律典,骑士身负守护之责,其荣誉不容玷污!任何主动侮辱、攻击骑士的平民,骑士享有『杀人豁免权』,可將其当场斩杀而免受任何处罚!” “哈格里夫斯爵士擅自开战,其罪已定!你与你的领民在反击战中杀死的所有骑士,皆为正当防卫,按律不罚!” “但是!”神甫的声音如同重锤敲击,“因哈维一事而引发的后续杀戮,罪无可赦!你亲手处决了十四名已放下武器的骑士,此事在场所有人均可作证!按律,杀一骑士当鞭十!十四名骑士,合计当鞭一百四十!”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著伊万。 “伊万·洛夫斯林,对此判决,你还有什么可以辩驳的吗?” 一片死寂。 伊万平静地跟神甫对视。 这就是中世纪的律法? 平民就活该等著被骑士杀死? 他的確没有想到,自己出手救人,居然都能算是不允许的。 这与他前世所知的,日本战国时期武士的“切舍御免”那种斩杀无礼平民而免责何其相似! 他出手阻止了一场即將发生的屠杀,处决了所有意图趁乱抢劫的骑士,但没想到居然会出这种事? 这真不愧是中世纪。 伊万抬头,冷眼仰视著神甫,嘴唇紧绷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拳头死死地攥紧,呼吸沉重。 即便是早就知道中世纪欧洲的黑暗,即便是早就知道歷史中封建时期的不平等,可真亲眼见到这一幕,真的切身体会的时候…… 他骤然发觉,自己还是无法忍受,即便这是一个超凡的世界。 可是…… “一百四十鞭,会把伊万打死的啊!”伊莲娜瞬间惊呼出声,快步小跑到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您不能那样做!神甫大人,求求您了,你看这个是不是可以商量一下。” 伊万看了一眼一旁的伊莲娜,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微微勾起。 嘛,只是这个世界还是有令人感觉很不错的傢伙的! 就当是为了他们,自己也应该承受责罚……伊万想到这里,放开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了神甫。 他准备承受鞭刑,毕竟对方才是势力强大的一方。 在实力足以同台竞技之前,他恐怕都只能任由对方摆布。 可就在这时—— “唔~嘛,你是叫伊万对吧,我就叫你小伊万好了。不如这样,加入我们日冕教会吧。圣光教会的律法,可管不到我们日冕的头上哦。”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又转移向了那个精灵。 那个金髮,长耳朵,懒散地拿著一个白面馒头的精灵,笑嘻嘻地盘腿看著伊万。 第二十九章 塞繆尔 金髮,长耳朵,皮肤像是婴儿一样,看不出男女。 这傢伙是精灵!? 伊万诧异地看著他,不確定为什么这个傢伙忽然开口说话。 “一百四十鞭,按照你们教廷的力度而言,这个小孩子就要被打的半残了。按道理说,他再怎么说也是一个领主,你就不要对他那么苛刻了。”他站起身,將手上剩下的半个馒头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地咀嚼著,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台阶上的神甫闻言,缓缓闭上了眼睛,像是忍耐著什么,胸膛有了一个微不可察的起伏。他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已经恢復了古井无波的平静,他说: “日冕祭司,这是圣光的地域!” “圣光的审判,还没有海量能够容纳日冕教会插手的地步!” 精灵捶了捶胸口,终於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他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嬉笑的表情淡了几分:“不要这样哦!我觉得,这孩子看起来还是蛮顺眼的,不如,让我保护一下他如何?” “你看,这里的特色食物,吃起来很不错哦~!你要不要也来试试?” “塞繆尔”神甫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他直视著精灵:“收起你那套。这里是圣光审判的现场,不是让你吃著东西看戏的地方。” 这一次,神甫没有再称呼职位,而是直呼其名。 若是对於好友之间,显然称呼名字是更亲近的做法,可在这个时候,忽然转变的称谓,更像是对身份的提醒。 ——在这个审判的场合,他是作为一个观看审判的个体,而非是祭司。 精灵依旧嬉笑,不以为意。 这让神甫平静地攥紧了拳头,小臂有些颤抖。 硬了,拳头硬了。 神甫有些恨不得一拳打在对方的脸上。 可是神甫却又不能对这个傢伙出手,他只能看著这个精灵,他放任精灵隨意的打扰他的审判。 因为,精灵是祭司。 是日冕教会的祭司。 日冕教会,可不像是人类的圣光教廷那样,只局限於一个种族之间。 日冕,是世界的日冕。 气氛开始凝重起来。 村民们感到了这股凝重的氛围,刚刚因为精灵插话而起的一丝骚动瞬间平息下去,他们不安地交换著眼神,大气都不敢出。伊莲娜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伊万的衣袖,指节捏得发白。 这让伊万诧异地打量著这个精灵。 怎么回事? 他怎么感觉这个精灵的地位,似乎隱隱约约的还要比这个神甫还要更高一点?这样隨意打扰审判的过程的人,很厉害吗? 难不成,他要免去鞭刑了? 可正当伊万以为,神甫就要如此作罢的时候。 神甫平復了一下呼吸,然后重新看向了精灵: “日冕祭司,依照双方教会契约,日冕无权在圣光的地域干涉圣光的司法结果!日冕只有建议权,如果您觉得不合適,您可以向地区大神甫进行反馈,或是寻找地区主教,而不是纠缠我。” “现在,请你让开。如果你不想因为妨碍公务,而让我不得不向你们教区的主教,寄去一封正式的问询函。” 神甫面无表情地注视著精灵。 伊万心里一沉。 看起来,精灵也並不能够像是他想像的那样简单的就把他救出来…… 所以,还是要挨鞭? “但也有例外不是吗?”精灵撩了撩耳边的髮丝,在手指上绕了绕,有些漫不经心的抬头。 “——《日冕和圣光的引渡条例》里写了日冕教会的信徒在圣光的地域违背圣光的律法话,就需要日冕和圣光的人同时进行审判,这个时候日冕是拥有审判权的对吧?” “所以,小鬼,你想不想加入日冕教会?”塞繆尔似笑非笑地看向了伊万。 神甫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盯著塞繆尔,一直平稳的呼吸终於有了一丝紊乱。 塞繆尔没有理会他,依旧看著伊万,等待著伊万的回答,那样子像极了一只正引诱人墮落的狐狸。 伊万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转机? 但伊万沉默了一下,他之前完全不认识这个精灵,为什么这个精灵忽然就想要让他加入日冕教会? 日冕教会又是什么,跟圣光又有什么区別?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发现他对这个世界没有多少了解,就跟那些村民一模一样,巨大的知识鸿沟和信息差,阻拦了他的思考。 但,有一点肯定是没错的。 “加入日冕教会是有条件的对吧。”伊万凝视著这个精灵:“您需要我做什么?” “聪明的小鬼。怪不得能够做出好吃的东西来。”精灵嘿嘿笑了一下,看向了神甫。 神甫面无表情,但呼吸越发沉重。 “我来简单介绍一下我自己吧。” “我是塞繆尔·柯察金,日冕教会的游歷祭司。日冕教会是一个信仰太阳的教会,但我们的教义很是宽鬆。” “我们不需要你对太阳有多么崇拜,我们只是追寻最初的思考。那就是——太阳,为什么会亮?” 神甫放在身侧的手,指骨捏得咯咯作响。 “日冕教会不需要信徒去祈祷,不需要信徒奉献。只需要向日冕立誓,在你將来有余力的时候,会为了这个世界而去探寻真理,为世界更了解日冕而贡献出属於你的一份力量。” 塞繆尔凝视著伊万。 “那么,伊万·洛夫斯林,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否愿意加入日冕教会?” “塞繆尔!”神甫终於无法再维持他那副冷静的面具,他压抑著的声音如同即將喷发的火山,“你在做什么!?在圣光的法庭上,诱导一个罪人改换信仰,这是对圣光最严重的挑衅!” “肃静。” 塞繆尔轻声说道。他甚至没有回头。 剎那间,温暖的阳光仿佛变成了金色的蜂蜜,粘稠而沉重,將整个空间凝固了。风停了,声音消失了,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在了那一瞬间。村民们惊恐的表情,伊莲娜担忧的眼神,都像是被封存在了琥珀之中。 只有神甫还能动,但他每动一下都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泥沼,他愤怒地张著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上青筋暴起。 整个世界,只剩下伊万,和眼前的塞繆尔。 塞繆尔看著伊万,他伸出了手,挑起了伊万的下巴,让伊万跟自己对视,他那双碧绿的眼眸里,映照著少年惊愕的脸庞。 “现在,你可以没有干扰地,给出你的答案了。”他说。 第三十章 赌约 “我加入。” 伊万的声音不大,但在这片死寂中异常清晰。 他没有去看神甫那张阴沉的脸,而是直视著塞繆尔那双带著笑意的碧绿眼眸。 在无法反抗的酷刑和一份未知的契约之间,选择並不困难。 塞繆尔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他正准备满意地打个响指。 可是突然—— “伊万·洛夫斯林……!” 神甫的声音突兀响起,那不再是他平日里平稳的布道声,而像是坏掉了的音响,带著嘈杂的叠音。 一圈肉眼可见的白色光晕从他身上扩散开来,与他身后那座饱经风霜的修道院產生了共鸣,空气中的压力陡然增加了数倍。 “又来这套……”塞繆尔夸张地翻了个白眼,显得有些不耐烦,他隨意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別把孩子们嚇坏了。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隨著他的动作,那如同凝固蜂蜜般的金色阳光瞬间消散。 风重新开始流动,吹起了地上的尘土。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播放键,被定格的村民们猛地恢復了行动能力。 离得近的一个老人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气。好几个孩子被刚才那无法动弹的诡异感觉嚇得哭出声来,他们的母亲立刻蹲下身,紧紧地將他们抱在怀里,惊恐地望向台阶上的神甫和那个奇怪的精灵。 “任何人,都不能以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逃脱圣光的制裁。”神甫一字一顿地说道,他身上的白光虽然收敛,但那股迫人的气势却丝毫未减。 “日冕祭司,我要求你立刻停止这种荒唐的行为!” “那可不行。”塞繆尔掏了掏耳朵,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现在也是我们日冕教会预备役人员了,按照规矩,对他的审判,我有一半的话语权。而在我们日冕的律法里,为了保护领民而反击侵略者,可是值得嘉奖的英雄行为。” 神甫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沉默地凝视著塞繆尔,那眼神冰冷而深邃,像是一口不见底的深井。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为这沉默而变得沉重起来,连孩子们的哭声都渐渐小了下去。 黑森林的骑士们不安地挪动著脚步,下意识地远离了这两个散发著恐怖气息的非人存在。 伊万站在两人中间,感觉自己像是一叶扁舟,被两股看不见的巨浪夹在中央,隨时可能粉身碎骨。 “……真是的,你这傢伙还是这么死板,一点玩笑都开不起。”良久的沉默后,塞繆尔率先受不了这种气氛,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金髮,“行,你贏了。你说吧,你想怎么办?” 神甫这才缓缓开口,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塞繆尔的脸:“律法必须得到捍卫。” “我可不认他有罪。”塞繆尔摊开手,“他是英雄。” “那就折中。” 伊万沉默地听著。他看著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是在菜市场討价还价一样,商量著对自己的处置方式,自始至终,没有人再问他一句意见。 一股无力的烦闷感从他心底涌起,像是有一块石头堵在胸口。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自己的命运被別人像货物一样隨意摆布。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紧握的拳头上。 “伊万。”伊莲娜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她的声音很轻,带著一丝担忧,“別这样皱著眉。我认识的伊万,可是一直都是自信冷静的人。” 伊万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转过头,看到伊莲娜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满是信任。 是啊,自信,冷静……他想要如此,可是在这种能够凝固空气的超凡伟力面前,他所知道的物理定律、化学公式,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不是什么顶尖科学家,只是一个普通的穿越者,他要如何用那些有限的知识,去对抗近乎神明的力量? 一想到神甫之前理所当然地宣判骑士拥有“杀人豁免权”时那冷漠的態度,一阵寒意就从伊万的脊椎升起。普通骑士与平民的差距尚且如此巨大,那像神甫和塞繆尔这样的人呢? 他们如果想杀死自己,需要什么理由?又有什么法律能够束缚他们? 他不想,也绝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只能依靠別人的善意和怜悯,等待著所谓的“英雄”来拯救。 “如果你也想不出办法,那乾脆按照我的办法好了。”塞繆尔的声音打断了伊万的思绪,他显然也失去了耐心。 “既然你认为他有罪,而我日冕的律法你又不认……”塞繆尔眼珠一转,忽然笑了起来,“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神甫的眉毛微微一挑。 “这小傢伙不是要继承黑森林领吗?”塞繆尔指了指伊万,“你就这么不看好他。那我们就以半年为期,赌他的治理成果。” “如果半年后,他能把这片破地方治理得有声有色,那对他的处罚就由我来定,也就是不了了之。” “如果他做不到,反而让这里变得更糟,那他就任由你处置,是鞭刑还是別的什么,我绝不插手。” 塞繆尔直视著神甫,脸上带著挑衅的笑容:“怎么样?” 神甫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他看了一眼满脸期盼的村民,又看了一眼身边的伊万。 “善。”他缓缓点了点头,身上的压迫感瞬间消失,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平和的神甫。“那就赌人心。像你这样藐视律法的人,只会教出同样藐视秩序的领主,我相信,黑森林的领民们会做出最公正的评判。” 他的目光如同利剑,刺向塞繆尔。 “好,那就以人心为注。”塞繆尔毫不在意地接下了挑战,他转身拍了拍伊万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小傢伙,这可是关乎你的小命和我的面子,你可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伊万深吸了一口清晨的冷空气,那股寒意让他混乱的大脑清醒了许多。 人心吗? 虽然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抬起头,迎向神甫审视的目光,也看向村民们复杂的眼神。 “我同意!” 第三十一章 如何就任? 审判结束了。 神甫回到了修道院,便紧闭大门,谢绝一切来访。 无人知晓他是在潜心祈祷,还是被塞繆尔那番言论扰乱了心神,以至於需要独自静养。 与此同时,伊万正在黑森林的市镇里缓步行走。塞繆尔与伊莲娜在他身侧,几名神情复杂的黑森林骑士跟在后面,安娜则安静地陪在一旁。一行人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气氛有些微妙的沉寂。 “伊万。”塞繆尔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关於那个赌约,你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吗?”他的语气轻鬆,仿佛只是在閒聊。 伊万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垂下眼帘,思索了片刻,才用一种沉稳的低声回答:“有过一些设想……但还没有最终確定。” 让黑森林领地在半年內焕然一新,方法確实不少。伊万对此抱有相当的自信,即便他的个人武力远不及神甫、塞繆尔或是那位“老禿头”大骑士的层次。但在领地规划与发展方面,他认为自己拥有独特的优势——毕竟,他好歹也是一个在现代受过高等教育的理工科大学生,还参与过扶贫的基层公务员,对领地怎么发展变化有著自己的理解和实践经验。 只是,具体从何处著手,他还需要通盘考量。 “哦?是吗?”塞繆尔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笑容,“你可只有半年的时间。要怎么做,才能让黑森林领地的所有人都认识你,並且从心底里认可你是一位合格的领主?”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著伊万,“我难得下注一次,可不想输得太难看。跟我透露一下你现在的思路。” 隨后他再次嬉笑迈开脚步,转身小跑了起来,几步便走到了之前那个贩卖“白麵包”的摊位前,又隨手买了几个。 他將馒头拿在手里,一边咬著,一边含混不清地补充道:“顺便提醒你一句,『让所有人认识你』和『获取人心』,这是两个前后相继,但难度完全不同的目標。” 他吃东西的样子很隨意,但眼神始终没有离开伊万的脸。 安娜站在一旁,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她能感觉到神甫似乎不太喜欢伊万,但她內心深处,仍旧希望伊万能够安然度过这次危机。 她向前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几人能听见的音量对伊万说:“伊万,领主的任命流程通常会在一周內启动。按照惯例,神甫大人会提前三天发出正式通知,然后在指定的时间,於黑森林的城堡前,向所有骑士当眾宣布你的领主身份。” “没错,圣光教廷的任命仪式。”塞繆尔咀嚼著食物,对安娜的小声提醒毫不在意,甚至嘴角还勾起一抹讚许的弧度,“那可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节点。”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再次將问题拋给了伊万:“你想好要如何利用这个仪式,让所有人第一次见到你,就牢牢地记住你吗?” 伊万坦诚地摇了摇头,“我此前对这方面一无所知一无所知。这是我第一次了解领主的就任流程。” 第一次知道领主的就任仪式,他又能有什么想法?就算有,那也要仔细思考,认真討论可行性。 不可能现在就做出决断来。 “那个……”一直沉默的骑士诺德,此刻忍不住开口了。 作为最先选择投降的骑士,他如今的命运已经和伊万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他比任何人都更期盼伊万能站稳脚跟。 “我觉得,仪式结束后,我们可以各自返回庄园和领地,向我们的家人、朋友和领民们宣传您的事跡。这样一来,大家不就都认识您了吗?”他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著伊万,希望这个提议能得到採纳。 “你觉得呢?”塞繆尔没有表態,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伊万,把决定权交还给他。 “不行。”伊万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否定了诺德的想法。 他平静的目光扫过诺德,以及他身后那些刻意保持著三米以上距离的骑士们。这个距离,在心理层面已经是一种明確的疏远和防备。 伊万收回视线,心中瞭然。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並未真正贏得这些骑士的信任,他们同样也不信任他,甚至他们也未必信任诺德。 这些人之所以还留在这里,一方面是迫於神甫此前的禁令,另一方面则是被他们在黑森林的家人和產业所束缚。 如果他被之前那种靠著武力与食物建立起来的临时指挥权所迷惑,认为可以隨意驱使他们,那才是將自己的命运草率地交到別人手上。 “黑森林的骑士可未必会真心听从我的命令。”伊万言简意賅地解释了自己的判断。 “嗯哼。”塞繆尔从鼻腔里发出一个轻快的音节,眼神中流露出对伊万这份清醒认知的讚赏。“那么,你的思路是什么?” 安娜的呼吸微微一滯,她紧张地注视著伊万。 儘管伊万在之前对抗大骑士时展现了超乎年龄的谋略,但治理一片领地,对於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言,负担是否还是太重了?伊莲娜则显得信心十足,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安娜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放宽心。 伊万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目光逐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需要一个足够震撼的登场方式,一个能让领地內所有人都能亲眼目睹的场面。我要让他们在第一次认识我的时候,就记住我的存在。” 他停顿了一下,组织著脑海中的概念,用更清晰的语言阐述道: “我必须在最公开、最正式的场合,让他们所有人同时知晓『伊万成为新领主』这一事实。並且,要让他们在那一刻就充分认识到,我具备建立秩序与执行律法的绝对能力。” “只有这样,我才算真正掌握了黑森林的权力。” 在现代的知识体系里,有著两个关键概念。 第一个是心理学上的“首因效应”,也就是第一印象。 人们对新事物的初次接触,会形成一个难以磨灭的“標籤”,深刻影响后续的认知。 诺德的提议之所以不可行,不仅仅在於执行层面的不確定性,更在於它会塑造一个“需要恳求骑士们帮忙宣传”的软弱领主形象。 相反,如果伊万的初次亮相伴隨著无可置疑的力量与强势態度,那么民眾就会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一位强大的统治者,日后的一些小瑕疵甚至都可能被这个强大的初始印象所掩盖。 第二个概念,则源於社会学,叫做“公共知识”(public knowledge)。 这个术语听起来有些绕口。它指的是一种特殊的信息状態,即“所有人都知道,並且所有人都知道其他人也知道”的信息。 它与“秘密”或“流言”的根本区別在於其公开性和共识性。 一个官员贪腐的事实,或许很多人私下里都心知肚明,这位官员自己也清楚民眾知道他在贪腐。但只要这件事没有被放在一个公开的、正式的场合进行宣告,它就不构成“公共知识”,贪腐的行为就可能在潜规则下继续存在。 可一旦这件事被权威媒体曝光,在电视和广播上公之於眾,情况就截然不同了。贪腐的事实立刻会从流言升级为“公共知识”,並与社会中另一条“公共知识”——“贪腐是罪行,犯罪者不能担任公职”——发生碰撞。 在两条公共知识的共同作用下,这位官员的政治生涯会瞬间终结。 政权的权威,政治生涯的开始与终结,几乎都依赖於这样的公共知识。 此事在让子弹飞杀黄四郎替身一事之中也有展现,歷史上更是有无数几十人政变证明此事。 伊万所追求的,正是这样一个过程。他要在任命仪式上,將“伊万是黑森林的合法领主”这件事,一次性地、不可逆转地烙印成这片土地上的“公共知识”。 紧接著,他要通过后续的行动,建立起第二条“公共知识”——新领主具备极高的信用;而违抗新领主的人將有严重后果。 这样,他就真正具备了实权力,能够对黑森林领地进行达到阔斧的变动改革了! 第三十二章 更惊奇地震撼 伊万的话音落下,周围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 黑森林的骑士们听的懵懵懂懂,不知所措,有些茫然。 这些,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治理领地需要那么麻烦吗?他们在黑森林领都有庄园,但从没说需要这么麻烦的东西。 塞繆尔脸上的那丝玩味笑容没有收敛,他咀嚼的动作也没有停下,目光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审视意味。 他將剩下半个馒头往嘴里塞了塞,然后向前走了半步,与伊万的距离拉得更近。 “有趣的理论,听起来很不错。”塞繆尔的声音比刚才更加轻佻,但实现它的手段呢?別告诉我,你准备在任命仪式上发表一篇慷慨激昂的演说,然后指望所有人为你鼓掌喝彩。”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伊万的眉心,“震撼,是需要用行动来製造的,不是用语言。” 诺德和其他几位骑士则面面相覷,他们显然没能完全理解伊万刚才那番关於“公共知识”的论述,但他们能看懂塞繆尔此刻严肃的眼神。 伊万没有丝毫的退缩,他迎著塞繆尔的目光,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当然不是演说。”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条理,“我能做很多事,比如立威,比如说立信。” “立威与立信……”塞繆尔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对这两个颇具权谋色彩的词汇很感兴趣,“说下去。” “『立威』,我之后会了解一些领主关於领民审判权的问题,在一次公开审判之中,以足够具备威慑性的处理办法让他们明確我们的实力。”伊万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然后我会尝试用一次近乎有些荒谬的行动僱佣他们帮我干事,从而建立我的公信力。从而让他们愿意帮我做事。” 施威手段最常见的就是杀鸡儆猴,找一个不服管教的典型公开处决,公开审判。 像是在黑松林村,伊万杀了哈维,杀了老禿头,如果伊万杀他们的时候不是直接一枪打死,而是在公开法庭上审判,那么他的威就能立起来。 不过他们现在虽然死了,但之后再把他们尸体拉出来,或是再找新的典型审判也是一样。 至於说立信,徙木立信的故事就耳熟能详,无需过多解释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来来往往的平民,继续说道:“我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到证据,听到证人的控诉,最后,再亲眼看到我的判决被毫不迟疑地执行。这个过程,就是將『新领主有能力且有决心执行法律』这个事实,变成一个新的『公共知识』。它会让所有人明白,旧有的秩序已经结束,新的规则开始生效。” 诺德的脸色微微发白,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他还是小人物的心態,此时下意识地听到要严格执行法律还有些胆颤。 但想起自己是骑士之后,才左右看了看,轻轻呼出一口气。 但这与诺德他所想的“让大家和和气气地接受新领主”,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安娜则屏住了呼吸,她紧紧地盯著伊万,这个十二岁孩子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眼神里没有孩童的稚嫩,只有决策者的冷静。 他怎么表现的那么冷静?安娜忍不住再一次疑惑伊万的表现。 “那『立信』后呢?”塞繆尔追问,他的兴趣愈发浓厚。 他对立信的手段並不感兴趣,他知道的立信手法可是够多的。 “立信之后是『施恩』,我会在立威立信之后,颁布我的第一条领主法令。”伊万的语气缓和下来,但思路依旧清晰,“我会尝试用法令来调整领地的事物,不是那种空泛的调整,而是与每个人都切身相关的具体事务。比如……” 他转过身,指向不远处那个卖馒头的摊贩。 “比如,我会开始著手改变他们的饮食,让他们吃的更好,穿的更好,土地產量更高等等……。” “然后,我会尝试用法令促进商业,给予一个更加开放更加公平的商业环境。” 伊万的目光重新回到塞繆尔身上:“以上是我暂时的想法,还没有更加具体的计划。不知道您觉得如何?” 一番话讲完,伊万平静地看著眾人。 这一次,塞繆尔沉默了许久。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著惊讶、讚许甚至是一丝忌惮的复杂神色。 他上下打量著伊万。 他还真没想到, 在这种小地方,在这个小孩子的身上还能看到这种眼界和知识。 良久,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笑。 “公开审判,確立法权;颁布新法,收拢民心……环环相扣,你倒是想的挺美,但你能够做到吗?”他伸出手,不再是点著伊万的眉心,而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伊万,让我看看吧,就先从让黑森林的领主就任仪式上,让我看看你怎么震撼他们。” “但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你想的还是有些太美好了。你说的事情都是几天,甚至更久才能做到生效的。” “你需要更直接的,更能够表现出你能力与想法的手段。” “这种手段,不是你所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更接近……”塞繆尔说著说著,忽然手中比划了一下。 “砰——”他做了一个瞄准的手势。 “嗯哼,就像是你打死那个大骑士时候所用的东西,所造出来的武器那样。” “直观,可怕,不可思议而惊奇,令所有人都能够直观的感受到震撼。” “你更需要做的是那个。”塞繆尔说著忽然像是少女一样,將食指放在了嘴边:“如果你能做到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些秘密的奖励哦~” “相信我,是你一定会喜欢的那种。” “嗯哼,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心动了呢,快去准备吧。”说罢,他蹦跳著跑开,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可怕的超凡能力拥有者,也一点不像是一个祭司。 而伊万脑袋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塞繆尔来之后,根本没见到过火枪……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第三十四章 新图纸? 夜里的篝火烧得“噼啪”作响,黑森林的骑士他们围坐在一起,这是他们在黑松林领地上待的最后一夜。 神甫已经审判结束了,也已经解除了他们的禁令,他们已经可以回家了,有些急躁的骑士,甚至已经连夜赶路回去了。 “震撼?”一个满身是毛的骑士,嗤笑一声,將一根枯枝扔进火里,“一个十二岁的小屁孩,能做出什么震撼的事来?在城堡前当眾尿裤子吗?”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低沉的鬨笑。 但大家笑得都很小声。 很快又停下了。 “別小看他,卡斯,”另一个满脸横肉的骑士闷声说道“老禿头……爵士,就是死在他手上的。而且……” 他没说完话,但是周围的骑士也都沉默了下去。 他们是失败者,也是投降者。 这才是他们可以在这里活著说话,甚至抱怨伊万,发发牢骚的原因。 “那是打架!是那该死的武器!”卡斯啐了一口,“他一个小孩子,还能懂什么治理领地不成?” “妈的,一想到一个十二岁,毛都没长齐的小鬼来管我们,我就觉得可笑。” 他说的是事实。 周围的骑士笑不出声来。 一个十二岁的小鬼,能做些什么? 让一个十二岁小孩子去当领主,这不是开玩笑嘛? 但诺德低声反驳道“可他白天跟那个精灵交谈的时候,不是说的很厉害吗?” “切,好话谁都会说,指不定是谁教他的呢。”卡斯白了诺德一眼:“你能信那是他自己临时想的,也是没救了。” “……”诺德不说话了。 他其实才算是黑森林里最了解伊万的人。 但其他人都这样想,他也没办法。 “没错,”一个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不知道是哪个骑士的发言“就任仪式?让他自己去演独角戏好了。我们到时候回家待著,谁也別去,我看他一个人怎么『震撼』领地。”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 “对!我们不去!” “让他自己对著空地宣布自己是领主吧!看看那些平民会不会听他的!” “等就任仪式完,谁也不去他能管得住谁?!到时候我看神甫的一百四十鞭,能不能把他抽死!” 他们互相鼓劲,仿佛已经看到了伊万在空无一人的城堡前独自出丑的滑稽场面。 只有诺德坐在人群的最外围,他没有参与討论,只是默默地將一个馒头塞进嘴里,眼神复杂地看著跳动的火焰。他想提醒这些人,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 他们已经被打败了两次。 自己甚至是被打败了四次。但诺德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且是带头投降的带投大哥,说出来只会被当成是胆小鬼的懦弱之言。 所以他只好嘆了口气。 这样想著,他又抬起头,看了一眼星空。 他也有些怀疑,伊万到底能不能像是说的那样,震撼黑森林,他真的能够治理的好黑森林吗 修道院內,神甫静立在圣光十字的壁画前,手指轻轻摩挲著胸前的圣徽。 安娜修女站在他身后,低声匯报著这几天领地內发生的一切,从巴隆之死,到昨日的血战,再到伊万那套闻所未闻的想法。 当然,即使不需要他匯报,神甫也知道他们所交谈的一切。 “……人心?”神甫听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鼻音,听不出是讚许还是不屑。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深邃如渊。 伊万確实特殊,但……“安娜,你认为一个从未学习过神学,也未曾研读过律法的孩子,能懂得什么是人心吗?” 安娜迟疑了一下,轻声回答:“伊万少爷他……很不一样。他似乎总能想到我们想不到的办法。” “那是小聪明,不是智慧。”神甫的摇了摇头,“人心,是世界上最复杂、最善变的东西。它需要律法的约束和信仰的引导,才能走向良善。而他,伊万,他有什么?几把奇特的武器?一些似是而非的歪理?他想靠这些来『震撼』领民,贏得人心,简直是痴人说梦。” 作为一个神甫,他最清楚人们需要什么,人们害怕什么,人们追求什么。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坚定不移的走圣光的道路。 只有圣光,才能够拯救人类。 神甫走到窗边,看向外面,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一个合格的领主,首先要懂得如何驾驭骑士阶层,让他们成为自己意志的延伸。可你看他,他能指挥得动那些桀驁不驯的骑士吗?他不能。” “他只是假借我的权威,用食物收买那些骑士罢了,这不够稳定。” “即便他真的上任黑森林领地,没有骑士带他熟悉各种村落,没有骑士支持他的法令,他自己一个孤零零的骑士,又能做什么呢?”神甫冷笑著反问安娜。 “那些骑士会表面上答应他,但是在执行的时候,各种拖沓推延……”神甫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个时候,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还能怎么限制一群骑士为他做事?” “塞繆尔的赌注,终究会是我贏的。” 安娜低著头。 事实上,安娜也是这么觉得的。 即便伊万说的再好听,即便伊万再有能力,可一个小村子和一个领地之间,终归是不同的,对吧。 …… 西村的田埂上,两个农夫正费力地用木犁翻著板结的土地。 秋收已经结束三周多了,他们要赶在土地上冻前,为来年的春耕做好准备。 “喂,听说了吗?城堡那边好像要换新领主了。昨天,那些出走的骑士老爷们总算回来了”其中一个农夫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听说这次死了不少骑士老爷,恐怕要大变天了。” “换谁?还不是一样。”另一个农夫头也不抬,继续驱赶著前面那头瘦骨嶙峋的老牛,“不管是老禿头,还是小禿头,税还不是照样要交?难道新来的领主还能让我们不吃饭不成?” “再说了,他就不就任管我们什么事,我们不还是归骑士老爷们管,顶多是换个骑士老爷们。” “领主哪会管我们这些泥腿子啊。” 他的话引来一阵沉默。 是啊,对他们而言,领主是谁,根本不重要。他们就像地里的庄稼,无论谁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他们都只能默默地生长、被收割,然后等待下一个循环。 “也是,就任仪式什么的,跟我们有什么关係。”第一个农夫也嘆了口气,重新握住了犁把,“还是多翻两亩地实在。冬天快来了,家里的存粮可不多了。” 镇子里的铁匠铺、磨坊、酒馆,人们依旧过著和往常一样的日子。 新领主的到来,对他们来说,不过是饭后閒聊时多了一个无关痛痒的话题,甚至还不如邻居家母鸡下了几个蛋更让他们关心。 他们不知道新领主是谁,也不在乎。 那高高在上的,又何曾在乎过他们呢? …… 与黑森林的麻木冷漠截然相反,黑松林村此刻正沉浸在一种异样的亢奋之中。 伊万的木屋前,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从白髮苍苍的老猎人盖德,到刚学会走路、话都说不清的小屁孩,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 “伊万少爷!我跟您说!”特里大叔的遗孀,艾拉婆婆挤在最前面,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神采奕奕,“就任仪式那天,您就该坐在一辆由我们村里所有孩子拉著的大车上!车上堆满烤好的麵包和肉!就这么一路发过去!让他们看看,咱们黑松林的领主有多仁慈!” “不对不对!”老猎人立刻反驳,“要我说,就该把老禿头那身板甲熔了,铸成一个大钟!您就在仪式上亲自敲钟!告诉所有人,旧时代结束了!” “你们都太俗气了!”伊莲娜抱著胳膊,一脸得意地挤了过来,“要我说,就该搞个比武大会!伊万,你就在台上,接受所有骑士的挑战!然后我躲在暗处,用以太射击把他们一个个都打趴下!这多威风!” 村民们七嘴八舌,每个人都想为伊万的就任仪式贡献自己的“奇思妙想”。 他们是真不想伊万挨鞭子。 伊万坐在屋门口的小凳子上,耐心地听著每一个人的建议。 他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嘲笑那些天真的想法。每当一个人说完,他都会认真地点点头,然后温和地说: “谢谢您,艾拉大婶,您的想法很好。但我已经有计划了。” “盖德大爷,谢谢。但我已经有计划了。” “姐,別闹了……我说了,我已经有计划了。” 他麻木且机械式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著这句话,声音不大,但村民的亢奋却根本不管他是什么想法,依旧自顾自的交谈著。 他们信任他,但现在过来盲目的提建议,却更像是在发泄村里死人时的愤怒和害怕。 建议也没几个好用的。 但伊万也不可能催促村民们赶紧离开,更不可能说他们的想法也根本不怎么合理。 所以伊万只能耐著性子,听完每一个人的讲述,然后点头给对方分析点子有什么问题,或是问题实在太大的情况下,他就只能敷衍地重复他有计划了,谢谢对面的好心。 哎~有时候太热心也不是什么好事。 当最后一个人也心满意足地离开后,伊莲娜终於忍不住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喂,伊万,你到底准备了什么啊?神神秘秘的。连我都不告诉?” 伊万抬起头,看著姐姐那张写满好奇的脸,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旁边桌上一张画满了复杂图纸的羊皮纸,递给了她。 “姐,你去找山姆大叔,”伊万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伊莲娜疑惑地接过图纸,低头看去。 那上面画著的,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由好多兽皮组成的,臃肿的,庞大的,一个像是马车一样的东西。 可是,那样的马车,跑起来应该很笨重,也根本没有什么震撼的地方吧? 第三十五章 人力滑翔机 次日,村子中央的空地上,摆放著一个一座巨大的、前所未见的奇异造物的骨架,引得路过的村民,黑森林的骑士都忍不住频频侧目围观。 它有一个长长的、类似鱼身的木製骨架,两侧伸展著一对巨大得不成比例的翅膀骨架, 看起来就像一只被剥皮抽筋后钉在地上的巨鸟骨骼,但是却没有羽毛,整个机身的连接处,几乎全部是用钢铁铸造的。 村民们的好奇心被彻底点燃了。 每天干完活,他们都会三三两两地凑过来,远远地围观,压低声音交头接耳。 “这是啥玩意儿?新的攻城器械?” “黑森林都是我们的了,我们要工程器械干什么?” “看著倒像是个没轮子的马车……可那翅膀是干嘛的?” “伊万少爷的心思,谁猜得透呢?” 安娜修女站在修道院的窗口,同样困惑地注视著那个突然出现的的庞然大物。 她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木樑和铁件,只觉得那东西透著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出於职责,也出於一丝隱忧,她將这一切详细地向神甫做了匯报。 神甫罕见地走出了修道院。 他缓步来到那座巨大的骨架前,一言不发地绕著它走了一圈。他用手指敲了敲那经过熏蒸处理而弯曲的白蜡木肋骨,又仔细观察了山姆大叔用铁锤奋力敲打出来的、连接各个关键节点的金属合页与支架。 隱约的,神甫能看穿伊万的想法。 ——这东西,是要飞的。 作为一个神甫,神甫並不了解那些法师才知道的东西,但是作为一个会飞的神甫,他能感觉得出,这东西是要飞的。 可是…… 神甫没有在上面感知到一丝一毫的以太波动,这排除了炼金造物或魔法器具的可能。 这似乎……就只是一个由木头、兽皮和铁块组成的,笨拙而滑稽的东西,这东西,要怎么飞呢? 总不能靠人来推著跑就飞起来了吧!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神甫眉头紧皱,略有些荒谬的想。 “孩童的妄想罢了。”最终,神甫留下这句评价,便转身返回了修道院,不再多看一眼。 而黑森林的骑士们终於收拾行装,准备返回各自的庄园。他们路过村口时,也看到了这个奇怪造物的巨大骨架,甚至骨架上已经开始蒙上一层鞣製好的兽皮。 “喂,你们看那是什么?”刀疤脸卡斯勒住韁绳,用下巴指了指那个方向,脸上满是嘲弄。 “一个长了鸟翅膀的马车?哈!”他身边的同伴爆发出一阵鬨笑,“那小屁孩该不会是想让这东西飞起来吧?” “飞?哈哈哈哈!一头猪都比这东西飞起来的可能大!”“我看他是疯了!这么大的玩意儿,一百头牛都拉不动,还想飞?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骑士们纵声大笑著,言语中充满了轻蔑。他们驱赶著马匹,从那座在他们看来滑稽无比的造物旁经过,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毕竟,伊万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罢了。 小孩子,能造出来一次厉害的玩意,就已经很不错了,难不成小孩子还能连续两次造出来奇怪但是有用的东西? 怎么可能? 那岂不是意味著他们这些人,半辈子都白活了? 伊万他就只是一个骑士而已!一个骑士,又能做到什么呢? 总不可能会飞吧? 要是一个骑士都会飞了,那天空骑士,还能叫天空骑士吗? 骑士们嗤笑著,转身离去。 他们要回家了,先去回家给父母妻子报个平安,然后还要去准备看一场好戏——一场只有一个领主,却没有一个观眾的滑稽就任仪式。 诺德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没有笑。 他也要回家了,他已经三四天没有回西村了,他母亲肯定担心的不像话,所以诺德要赶紧回去,但是回去之前,他又担心伊万是不是太过於胡闹了。 他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那个巨大的造物,又看了一眼正站在一旁、指挥著铁匠山姆的伊万,眉头紧紧地皱成了一个疙瘩。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脱离队伍,快步跑到伊万身边。 “大人……”诺德的声音压得很低,带著一丝恳求,“您……真的要用这个东西吗?那些骑士……他们都在嘲笑您。而且,这东西看起来……万一失败,神甫大人那边……” 伊万转过头,他倒是轻鬆地看著诺德,轻笑著摇了摇头,平静地说:“它会成功的,诺德。” 它会成功的。 伊万无比確信这么一个事实——除非这个世界的空中有什么不能飞行的禁令,又或者空气密度完全不一样,否则它一定会成功的。 毕竟,在造这个东西之前,他还是先做了一个小型的兽皮纸飞机来进行尝试。 事实证明兽皮纸飞机的效果,完全符合伊万公式计算得出的结果。 那么,按道理说,这样大的机器,同样也飞得起来。 况且,伊万在成为骑士后的几天,可不是白忙活,瞎閒著。 伊万自从之前的那次『以太射击』没成功之后,就一直在私下尝试研究以太的功效,但直到再次教训黑森林的骑士的时候,他也没能够搞清楚,那些小孩子,还有伊莲娜到底是怎么样把以太变成火药,变成子弹射出去的。 但他搞明白了另外一件事情。 以太,可以提升材料的性能。 將手放在木料上释放以太,那么以太就能够让木料变得坚硬,若是在铁质的盾牌上释放以太,也同样有如此的效果。 当然,这样提升的幅度其实並不明显。 以木料为例,再大幅度提升,也不可能让木头比钢铁更坚硬,以金属为例,再怎么提升,也不能让薄薄的一层小铁片,抵抗住实弹的射击。 具体提升的数值,伊万没有测试,也没能力测试,但他知道,提升的那些性能,足够让他造一个新造物——也就是半人力滑翔机。 半人力滑翔机,以木料和金属作为骨架支撑,整体骨架用钢铁接头和木樑固定,外面蒙上兽皮来增加刚性和流线。 机翼的形状参考了现代机翼的弧度,上表面略微鼓起,下表面相对平直,这样在前进过程中就能形成上下气流速度差,提供升力。 机翼尺寸大约二十米左右的翼展,总翼面积二十多平方米,足够托起两个人和机体本身的重量。 在机头安装一副大螺旋桨。螺旋桨是主要的动力来源,通过踏板和传动装置来驱动,它通过前进时切割空气,把人力转化为向前的推力。 机身中部有一套大齿轮和链条,类似放大版的自行车系统。 两个人並排坐下,用脚不断踩踏板,力量通过铰链和齿轮传到桨轴,再把桨叶转起来。 按设计,两个人同时踩踏,每个人可以持续提供相当於400公斤力的踩踏输出时,合起来能输出足够大的功率,让整个人力飞机飞起来。这个功率远超过现代人力飞机的需求,所以整个机体製造难度,要相较於现代的人力飞机更加简单,甚至在材料上,也可以不追求极致的轻盈。 滑翔机还有著尾翼部分则用来保持稳定。 水平尾翼控制俯仰,防止机头乱抬乱低;垂直尾翼像船的舵,可以让飞行员控制方向。 正如神甫,还有那些骑士的想法一样。 这东西,是要飞的。 第三十六章 就任仪式 伊万的领主就任仪式在下午三点举行,在黑森林堡的大修道院里开始。 现在,午后的第二次钟鸣已经响过了,距离就任仪式就剩下了一个小时不到。 城堡前,只有一些普通的村民在这里聚集著,他们想看看新领主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颁布一些奇怪的法律出来。 但直到现在,修道院里的修士,已经再次来到了大钟面前,准备敲击第三次钟了,也没有一辆马车从道路上赶来。 伊万,怕不是不来了吧。 诺德站在人群里,搀扶著自己的母亲,略有些担心地想著。 他是这帮人里罕见的骑士。 其他的黑森林的骑士,在回到领地里后,就躲在自己的庄园不出来,只有他想著那个大鸟一样的马车,赶了过来。 他要看看,伊万到底准备了什么。 他其实对伊万也没有太大的信心,但他觉得,自己就算死,也应该要死的明白,而不是像是那些黑森林的骑士一样,连结果都不敢来看一眼。 再说,伊万都能弄死老禿头,那么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但…… 延伸到远处的青石路上,仍然没有马车的影子。 没有人知道,伊万现在在哪。 神甫冷漠地看著道路,冷漠地等待著。 伊万对塞繆尔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他也明白,伊万想要掌控这个黑森林领到底有多麻烦,所以他很清楚想要震撼这些村民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圣光的律典上,对於贵族在就任仪式上迟到的处罚可是很严厉的,所以他倒也不在乎伊万准备迟到多久来为自己的登场造势。 他必须要在钟声结束前赶到! 否则,他就等著处罚吧!——这次处罚,就算是塞繆尔,也保不住他! 神甫不担心伊万会敢迟到,神甫更担心的是,伊万到底想要用什么样的办法登场。 神甫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神甫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太阳的位置已经很低了,光线变得愈发柔和。 夹角也已经差不多了。 “敲钟。”他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下令道。 一名修士立刻拉动粗重的钟绳,古老修道院的钟声再一次响起,嗡鸣声浑厚而绵长,越过城堡的围墙,向著四野扩散开去。 这是下午三点的第一声钟响。 修道院的钟声,是按照时间敲的,下午一点就是一声,两点就是两声,三点就是三声。三声钟声,是一整次钟鸣。 下午三点的就任仪式,就在第三声钟声结束后开始。 但,神甫依旧没有听到任何马蹄声在青石路上响起。 ——不只是修道院附近,而是整个黑森林领。 神甫感知得到,整个黑森林领的道路上,仍未有任何一架马车,甚至是任何一匹马在跑动。说更精细点,神甫甚至能感知得到,在城里,根本就没有出现伊万的以太。 他根本就没在城里。 如果是走过来的话,他一定赶不及。 神甫冷哼一声,抬起了头,注视著远方的天空。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他想用那个近乎荒谬的造物,从天上飞过来。 “他该不会是怕了,不来了吧!”一个穿的不错的领民低声嚷嚷著。 另外一个富商一样的人也点了点头:“说不定是不来了,我听我侄子说,他就是一个十几岁小孩,什么都不懂,仗著武器厉害罢了!” “我可是听说那些骑士大人们,可都不喜欢那个新领主,也不知道新领主到时候要怎么办呢!” “可不是,我侄子就是骑士,他说了,只要他们那些骑士没开口,就算是新领主也管不到我们头上!想要收税,没门的!” 这些所谓的“上等领民”们交头接耳,鄙夷地议论著他们素未谋面的新领主,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泥腿子”们听得一清二楚。 但台阶上的神甫没有丝毫的掉以轻心,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片蔚蓝的天幕之上。 第二声钟声响彻云霄。 他还在注视著天空。 第二声钟声响了。 伊万还没有到。 但塞繆尔那傢伙,还在轻笑。 塞繆尔越是这般气定神閒,神甫就越是不敢移开视线。他还在天空中努力搜寻著。 ——可是,那种没有以太,没有信仰加持的东西,真的能够飞起来吗?会不会是塞繆尔被哄骗了? 神甫知道这样的念头,到底是有多轻视塞繆尔这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东西,但是脑海里还是忍不住生出这样的念头。 毕竟第二声钟声都已经过半了的。 伊万,还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影子! 难不成,他能够在短短的一声钟声的时间里,从不知道多远的天空一下子飞过来吗!?那即便是天空骑士都很难做得到那样的飞行速度,他一个连大骑士都不是的人,连以太和信仰都没有的造物,凭什么能够做的到。 可,塞繆尔嘴角咧的更厉害了。 神甫眉头紧锁。 下面的那些村民,那些富商,也总算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他们虽然不知道黑松林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伊万到底是谁,可是他们终归是活了几十年的人。 別的不会,察言观色还不会吗? 他们不知道新领主有多大能耐,可还看不懂神甫的脸色吗?还看不懂神甫再看哪儿吗? 神甫在看天空! “都看天空干嘛……难不成,新领主还会从天上飞来吗?”一个上了年纪的醉鬼,忍不住抱怨了一声,隨后往地上啐了一口痰,然后又像是害怕被骑士抓住毒打一顿,赶紧左右看了看有没有人发现,才慌忙地用自己破旧的鞋底在地上来回蹭了蹭,试图抹去痕跡。 第三声钟声响了。 还没有影子。 神甫正准备要低下头,他已经觉得,伊万再怎么赶,都不可能在最后一声钟声结束前抵达就任仪式的现场了。 可就在这时。 天空中,似乎出现了一个叶子? 不,不是叶子!这个季节的天空中怎么会有叶子? 那么远的叶子,在视线里出现,到底是有多大!? 仅仅只是一瞬间,那个叶子就在视野中快速的放大! 好快! 每秒多少米!? 二十米?三十米? 神甫在瞪大了眼睛! 这速度,绝对比天空骑士在空中的速度更快!那东西,真的飞起来了。 “嗯哼~!要来了呢。”塞繆尔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喜悦简直是掩盖不住。 神甫阴沉著脸,他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的画面。 果不其然,视力远弱於他和塞繆尔两个人的领民们,此时才看见了那个奇怪的造物。 他们诧异地发问:“那是什么……” 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巨大的阴影就已经將它们遮盖! 那是长达二十多米的机翼,那个古怪地飞机,要下来了。 轰~~~! 第三十七章 领主-伊万·洛夫斯林 飞机,『坠』下来了! 在神甫惊骇的注视下,那巨大的造物在距离修道院还有数百米时,猛地拉平了机身!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地面,嚇得领民们四处躲闪。 但它的速度依旧快得惊人!像是一只巨鹰,张开了翅膀向地面掠去! “趴下!”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命令,让惊慌失措的领民们瞬间惊慌失措地低下了头,瑟瑟发抖。 下一瞬间,巨大的阴影彻底吞噬了他们。那不是撞击,而是一阵几乎要將人掀翻的狂风! 巨大的机翼以一种蛮横的姿態从他们头顶数米高处一扫而过,强烈的下压气流捲起尘土与碎叶,劈头盖脸地打在人们身上。 这阵风压甚至让修道院的钟声都出现了一丝摇曳。 “——咚~呲~~~” 一声沉闷却无比坚实的巨响传来,但不是坠毁! 神甫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清了,在那巨大造物的机腹之下,竟还有两根粗壮的、金属和以太加固的滑橇! 那巨大的飞行器,以机腹滑橇为支撑,重重地落在在了广场的青石板上!紧接著,一阵令人牙酸的、几乎要刺穿耳膜的摩擦尖啸声响彻了整个黑森林堡! 嘶啦——嘎吱——!!那不是剎车,那就是摩擦本身! 金属制的滑橇与坚硬的石板进行著最原始的对抗,无数火星在剧烈的摩擦中迸溅而出,仿佛一条燃烧的轨跡。 整个巨大的机身在巨大的惯性下,不可阻挡地向前疯狂滑行,机翼因巨大的应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也幸好是今天是就任仪式,没有来太多的人,才能够把整个青石路空出来,足够让滑翔机降落! 五十米,八十米,一百米!巨大的滑翔机几乎衝过了整个广场,在地上留下了两道触目惊心的白色划痕,最终,在距离最前排的领民和神甫所站的台阶仅有不到五米的地方,伴隨著一阵剧烈的震颤,终於停了下来。 尖啸声戛然而止。世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狂风平息,尘埃缓缓落下。所有人都抬起头,呆滯地看著眼前这个占据了全部视野、仿佛从神话中降临的庞然大物。 它的一些连接处在冒著青烟,兽皮蒙皮上满是尘土,机翼的骨架上可以隱约看见一些裂纹。 但它成功了。 它真的从天上飞了下来,並且停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神甫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不解。 他,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绝不是以太,这绝不是神术能够做到的事情,即便是他,也完全没办法托举那么大一个飞行器在空中飞行滑翔!! 这个没有用以太驱动的东西,真的可以飞起来!? 凭什么!? 这种完全脱离了他认知范围的力量,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动摇。 诺德站在人群里,搀扶著同样目瞪口呆的母亲,只觉得一阵口乾舌燥。 他死死地盯著那个巨大的造物,心臟狂跳不止,他赌对了!就任仪式的今天,所有没有来的骑士,都要遭殃了! 这个领主跟老禿头那个傢伙不一样! 他不是一个大骑士,但也绝对不是一个可以隨便糊弄的领主!指望抗拒新领主的命令,抗拒新领主来试图维持自己那点微弱的权利根本不可能! 无论是枪械,还是今天这个几乎是奇蹟一样从天而降的机器,都意味著这个新领主,他具备无法理解的智慧和知识! 黑森林领!要变天了! 一个崭新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时代,似乎就要在这黑森林堡,从这个十二岁的孩子手中……降临了。 那些没来的骑士,一定要遭殃了! 嗡—— 修道院悠远的第三声钟鸣,在此时刚好落下尾音,仿佛是为这场惊世骇俗的登场献上的最终礼讚。 寂静中,飞行器中部的一个舱盖被推开。 首先走出来的是一位身穿黑色正式礼服、將头髮盘起的少女,她神情肃穆,裸露的臂膀上肌肉分明。 是伊莲娜。 神甫毫不意外地注视著那个机舱。 果不其然,伊莲娜动作优雅地跳下机身,然后转身,向舱內伸出了手。 隨后,身穿同样款式、更显年幼的伊万,握住姐姐的手,从容地走了出来。他十二岁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与狼狈,只有平静。他拍了拍礼服上並不存在的灰尘,目光越过惊魂未定的人群,直视著台阶上的神甫。 “神甫,我来了。”他说。 神甫轻微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看其他任何人。 他知道,这赌约的第一局,他已经输了。 输的心服口服。 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凭空造出来了这等的飞行器,即便是在歷史之中,都足以称得上是英才了! 无论是谁,都不能让今日在场的领民回去之后闭嘴,他们倾诉的欲望只会让这件事飞速传播到整个领地里所有人的耳中。 而那巨大的飞行器从整个领地上方略过的那一幕,也必將让所有没有到场的人,意识到今天发生了什么! 无论他再怎么否认,伊万都已经在实质上,让整个黑森林,记住了这个人。 “嗯哼~!”一声轻笑打破了这凝重的寂静。 塞繆尔不知何时已站到了神甫身边,他微笑著说:“看来赶上了。神甫大人,钟声已尽,是时候开始新领主的就任仪式了。” 领民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看著那对从“钢铁巨鸟”中走出的姐弟,敬畏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们的內心。 之前那些关於税收、关於管理的窃窃私语,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们此时都將目光投向了神甫。 神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 他重新挺直了脊樑,恢復了那副冷漠威严的神情。 不管赌约如何,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都必须站出来,完成这场仪式了。 他走到台阶前,用一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洪亮的声音,对著寂静的广场宣告道—— “奉圣光之名,我在此宣布,伊万·洛夫斯林,自即刻起,正式成为黑森林领的合法领主!” 第三十八章 影响 西村磨坊旁,五个农夫围坐在倒扣的木桶边。桶底朝上,木刺扎得他们挪了几次屁股,才勉强坐稳。 哈利抬手抹过额头,汗水顺著指缝淌进袖口。他甩了甩,水珠溅到旁边老农的裤腿上。老农皱了下鼻尖,却没吭声。哈利咽了口唾沫,目光扫过一圈,最后停在邻居脸上。 “你们瞧见没?刚才天上飞过去那东西……” “哦?你知道那是个啥子?”老农的眉毛猛地往上一挑,皱纹像被刀划开似的,眼睛瞪得溜圆。 哈利肩膀一抖,腰板不自觉地挺直。他右手在裤缝上蹭了蹭,像要把泥巴蹭掉,又像在给自己鼓劲。 虽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夫,但他的堂哥的表弟的二舅子的三婶,可是给骑士老爷当女僕的! “那可不,我这可是从骑士老爷那里听到的消息!” 他左右各瞟一眼,脖子往前一探,左手拢在嘴边,指节因用力泛白。其余四人立刻懂了,屁股擦著桶沿挪近,脑袋几乎顶在一起,耳朵竖得比磨坊的风车还直。 “你们保证,一个字都不往外吐。”哈利压低嗓子,声音像从喉咙缝里挤出来。 “放心,放心!”最瘦的农夫连连点头,喉结上下滚动。 “那可是领主!新来的领主!没见过吧!”哈利低声说道,“就是他,坐著那东西飞过去的。” “领主?!”旁边一个年轻农夫猛地抬头,脖子发出“咔”的一声。他仰脸望天,阳光刺得眯起眼,“这次的领主还会飞?” “难不成他是怪物不成?”有人嘀咕,手指无意识地在桶沿抠出一道白痕。 “瞎说!”老农“啪”地拍了下大腿,“分明是圣光派来的天使!我可是在修道院听过的!只有天使长著一双大翅膀,会飞!” “你懂啥!”另一个农夫梗著脖子,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我表弟在骑士老爷的马厩干活,他说只有骑士老爷才能够飞在天上!” “放屁!”老农唾沫星子飞出,“我可是在修道院问的修女!修女亲口说的,修女比你表弟漂亮多了!” “闭嘴!”哈利恶狠狠瞪了那个说修女漂亮的傢伙。 修女漂不漂亮他不知道吗!?但凡是能跟修女小姐待上一晚,他就算是死了也值啊! 他想起修女低头祷告时,睫毛在烛光下投出的阴影,喉咙发紧,声音却低了下去:“你们记得吧?那东西飞过时,风颳得我站都站不稳,你们还笑我腿软。” 最瘦的农夫撇撇嘴,眼角余光扫过哈利膝盖上的泥印,哼了一声。那分明是被石头绊倒留下的,偏要赖给风。 “別扯没用的!”有人不耐烦地敲桶,“说重点!” 哈利被两声催促嚇得缩了缩肩,像被戳破的气球,声音蔫了:“听说,那是新领主造出来的,会飞的马车!” ……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另一处庄园,橡木桌旁,两个骑士面对面坐著。桌上酒壶空了,铜杯里剩半口浑浊的残酒。 “会飞的马车?”年长的骑士嗤笑一声,手指敲得桌面咚咚响,“木头加铁片,插俩翅膀就能上天?你脑子被马蹄踢了?” “那东西我们走之前可是亲眼见到过的,你真觉得那些木头和金属堆在一起,做出来两个大翅膀就能飞起来?” “长点脑子行不行!他要是真能让那马车飞起来,我们乾脆投降算了,他都会飞了,成了天空骑士,我们跟他作对那不是找死吗?”老骑士没好气地骂了他一句。 年轻的骑士“砰”地拍桌,震得酒壶跳了一下。“老子亲眼见的!那玩意从我庄园顶上掠过,我追了半座山,看见他从里头钻出来,直接去了就任仪式。” 年轻越说越激动,脖子涨得通红,唾沫星子溅到对方袖口。“你不信?不信把我送你的剑还我,再滚远点!” 年长骑士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最后却只是嘆了口气,肩膀垮下来:“他有会飞的马车,我们本来就打不过他,现在难不成还要拎著东西去跟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道歉?那你去吧!反正我拉不下那脸!” “还能怎样?”年轻骑士抹了把脸,声音低得像从胸腔深处挤出来,“既然已经撕破脸,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他顿了顿,眼神暗了暗,“要不……下点药把他弄死?” “我不知道。”年长骑士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剑柄上的凹痕,“先把其他人叫过来,商量一下吧!既然要闷头走到黑,至少不能让有些人先投降倒戈!我们必须共进退!要完蛋也是一起完蛋去死!” 他说。 …… 绝对不能跟那些骑士共进退,那些骑士一定会自掘坟墓,死在伊万的手下。 诺德无比確信这件事情。 看著眼前跑过来邀请自己去参加宴会的奴隶,诺德冷哼一声,直接就把门关上了。 “……诺德啊……你……你怎么把门关上了呢!?那可是骑士老爷的邀请啊!”母亲一脸担忧的看著门外。 虽然那只是一个奴隶,可那也是骑士老爷的奴隶啊! 没看见过来的时候,那奴隶趾高气昂的,仰著脑袋走路吗?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眼睛就只看著天上的鸟,根本不看路! “妈!我都是骑士了!您就別瞎操心了!他们管不到我头上!我现在可是站在领主那边的!”诺德没好气地数落了自己母亲一顿。 “还有,以后少跟其他骑士的奴隶说话!您那样做,会让我掉面子的!” “……嗯……”诺德的母亲略显失落的点了点头,但眼神还是忍不住瞄向了门外。 领主怎么样,她可不知道。 可她知道,那些骑士到底有多么无法无天啊! 每次收税,西村总有那么一两个收不上来的穷光蛋,被那些奴隶侍从打死! 她怎么可能不怕! 至於说领主……领主也总是大家嘴上提著要是领主能出来帮忙就好了。 可谁又真正的见过领主呢? 想到这里,诺德的母亲又忍不住抬起了头。说起来,自家的孩子,倒是真的见过领主,是整个西村唯一见到过领主的傢伙。 既然孩子这么判断……那……暂时先听孩子的的吧!说不定,领主真的能管住那些骑士呢!? 就像是童谣里说的那样? 她忍不住这么想。 …… 领主,真的那么厉害么? 骑士庄园里,一个偷听著那些聚眾议论著领主的女奴,忍不住这么想。 那些骑士老爷们,都说领主会飞,是从天儿降就任的领主,这些无恶不作的骑士老爷们都害怕的不得了。 那要是他们去找领主老爷,那领主老爷会审判这些骑士吗? “来!那个谁!快点端肉过来!”一个醉醺醺的骑士叫嚷著! 女奴不敢怠慢,赶紧將烤肉盛了上去,却还是被醉醺醺的骑士一脚踹开,在地上滚了两圈。 领主老爷,恐怕也管不了这些骑士吧。 女奴有些麻木地从地上爬起来。毕竟,上一个领主老爷,听说也是十分厉害,十分英明神武的老爷,但是她却连见都没有见过那位传说中的领主老爷。 “那狗娘养的小崽子,现在还正在广场上不知道干什么呢!哎!看著他那么……嗝~囂张……兄弟我……我难受啊!!” 骑士醉醺醺的说著,说著还朝著地上吐了两口痰。 领主……在广场吗??但自己又过不去,怎么能见到领主老爷呢? 再说了……就算见到这个领主老爷,老爷又真的会帮他们这些奴隶吗? 忽然,一个钱袋子被扔了出来,打断了女奴的思考,那个骑士嚷嚷著:“赶紧,再去买些肉来!这才多少,怎么够我兄弟吃的!” 女奴顿时眼前一亮…… 今天,买肉的活计居然落到了自己头上,骑士老爷真是喝昏头了吧! 不过,女奴赶紧將钱袋子藏在身上,快步地趁著骑士老爷反悔前,跑出了庄园! 不管怎么说,先去找领主老爷问问…… 再难……也不过一死罢了! 第三十九章 徙木立信 跑! 女奴快步地跑出庄园,朝著广场跑去。 那是领地中心,也是集市所在。 女奴的脚踩在坚实的青石路上,一块尖利的石子嵌进她的脚底,她身体一歪,险些摔倒。 她不敢停,只是蜷起脚趾,用脚掌外侧继续一瘸一拐地往前跑。 骑士庄园的石墙在她身后越来越远,墙上灰色的石头在午后的阳光下没有一丝温度。 前方传来一阵嗡嗡的人声,像是有一大群蜜蜂在远处筑巢。 她加快了脚步,绕过村口的马厩,那股人声变得清晰起来。 不是节日庆典的欢呼,也不是行刑时的叫骂,那是一种混杂著议论和骚动的、更低沉的声响。 她挤进人群的外围。 空气中满是汗水、泥土和牲畜粪便混合的气味。一个男人在她身边吐了口唾沫,她下意识地躲开。她踮起脚,越过前方一个胖大妇人的肩膀,看到了广场中央的景象。 一根巨大的橡木,被人用蛮力插在广场中央的泥地里。树皮粗糙,上面还有潮湿的青苔。它太粗了,女奴认识的任何一个伐木工,都不可能独自把它扛起来。 也就只有骑士老爷,才能够一个人把那木头搬起来吧! 女奴默默地在心里想著。 橡木旁边,立著一块新的木牌,木牌前还摆著一些只有一两米长的手腕粗细的橡木棍,那些即便是她也可以拿得动。 一个穿著黑色礼服的小孩子站在牌子前,双手背在身后。旁边,另外一个小孩子卖力的吆喝著: “领主伊万大人有令:凡能將一根橡木棍,从广场南端移至北端旗杆下者,赏十铜幣,第一个做到的有十银幣!” 女奴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她看见一些人的嘴唇在无声地蠕动,跟著小孩子的话语一起念:“……十枚银幣。” 但人群没有动。 毕竟,谁也没看见新领主。 “这肯定是个圈套。”女奴听到身边有人低语。说话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农夫,他的手背上布满了乾裂的口子和深色的老年斑。 他对身边的儿子说:“別动歪心思。你看那大木头,是给人搬的吗?你一上去,他们肯定就说橡木棍是那个大的,不是那些小的。你搬不动,他们就有理由说你藐视领主,把你抓去矿洞。要是搬得动,他们会说你弄坏了领主的木头,照样把你抓走。贵族老爷的心思,你猜不透的。” 他的儿子,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壮小伙,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睛里原本亮起的光熄灭了。他低下头,看著自己脚上沾满泥巴的草鞋。 女奴又看向另一边。一个铁匠交叉著双臂,他那两条比常人大腿还粗的胳膊上肌肉虬结。他皱著眉,死死盯著那根橡木,嘴里咀嚼著什么东西。 他来回踱了两步,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往地上啐了一口。他的妻子拽了拽他的袖子,他便顺从地退回了人群里。 没人敢动。 那十枚银幣的许诺,就像一块吊在陷阱上方的肉,散发著诱人的香气,但所有人都看到了陷阱周围那些若隱若现的夹子。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太阳挪动著位置,將高台上两个小孩的身影拉得更长。 有人忍不住疑惑了,领主到底在哪? 女奴也有些纳闷。 她甚至忍不住出声询问了一旁一个大姐。 “诺,那个穿黑色礼服的小孩,他就是新领主!听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呢!”大姐给他比划著名。 啊?他就是领主? 女奴震惊地看著那个小孩,即便是在骑士嘴里听见了领主很小,但她从未想过那个小孩子居然就是新领主,还让一堆骑士害怕的不得了…… 他……真的能帮自己吗?他现在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广场上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 忽然,人群中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男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的步子有些犹豫,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女奴认得他,是托马斯。一个没什么力气,也不太会说话的男人,家里有个生病的孩子,他在另外一个骑士的庄园里干活,他们以前见过面。 “托马斯!”人群里一个女人发出短促的尖叫,是他的妻子。她想衝上来,却被身边的人拉住了。 托马斯没有回头。他走到橡木前,停下脚步。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高台上的领主。领主的目光依然在远方,没有为他的出场而移动分毫。 托马斯低下头,看著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他把手掌在自己满是补丁的裤子上用力地擦了擦,擦掉了手心的汗。然后,他弯下腰,双臂张开,环抱住那根粗糙的树干。 “不是这个!”台上的小孩忽然开口了。 “是那个细的,那个才是你要搬的。”他说。 托马斯怔住了,似乎没敢相信领主真的要搬的就是那些小孩子都能拿的动的细木棍!?可是他再三看向那小孩,那小孩却没有改口。 托马斯只好拿起一根细木棍,朝著另一边的的旗杆跑去。 轻,太轻了。 就算跑过去,领主真的会给钱吗? 托马斯不敢去想。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那个年老的农夫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那不过百步的距离。 当托马斯快步跑到了另一边,他看向了那个小孩。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高台。 小孩把十枚银幣递给了托马斯。 托马斯一个没接稳,十枚崭新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银幣,从口袋里倾泻而出,滚落在托马斯面前的泥地上。有一枚滚得远了些。 托马斯像是被烫到一样,手指猛地缩了回来。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著地上的银幣,又看看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孩。 广场上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两种声音。 一种是托马斯野兽般沉重的喘息,另一种,是不敢置信的倒吸冷气。 女奴的心臟也跟著那“沙沙”声,一下一下地揪紧。 他做到了。 整个广场,死寂了三秒钟。 紧接著,人群像是被点燃的乾柴,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声浪。 “天哪!” “他给了!他真的把钱给了!” “十枚!一枚都不少!我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之前断言这是“圈套”的老农,此刻正伸长了脖子,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旁边的儿子,则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双手,眼神里充满了懊悔,他不停地用一只手捶打著另一只手的手背。 铁匠“唉”地大叫一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无数人开始骚动,他们推搡著,议论著,脸上写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懊恼,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震撼之后產生的奇异情绪。 他说的话,是真的。 女奴站在人群中,浑身都在发抖。 她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寒冷。她看著托马斯颤抖著伸出手,將那些沾著泥土的银幣一枚一枚地捡起来,紧紧地攥在手心,然后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那哭声,不像悲伤,更像是某种压抑了太久的东西,终於找到了一个出口。 女奴的目光从托马斯身上,移到了自己怀里。在那破旧的麻布衣衫下,藏著那个属於骑士老爷的钱袋。袋子里的铜幣沉甸甸的,此刻却像是烧红的炭块,烫得她心口发慌。 她想起了骑士们醉酒后的叫骂和殴打,想起了他们隨口许诺又隨口收回的奖赏,想起了庄园里其他奴隶脸上那种麻木的、看不到明天的表情。 再看看眼前。 一个说到做到,用十枚银可兑现一个看似荒唐承诺的领主。 这个世界,似乎在她眼前裂开了一道缝。 她不再去思考。身体先於理智做出了反应。 她用肩膀撞开挡在身前的人,不在乎对方的咒骂。她从两个正在激烈爭论的男人中间挤了过去。她脚下的石子划破了皮肤,她感觉不到疼。她的眼睛里,只有那个站在高台上的黑色身影。 她衝出了人群,脚下一个踉蹌,重重地摔在了高台前的空地上。手掌和膝盖在粗糙的地面上擦出了火辣辣的痛感。 她没有立刻爬起来,而是就著这个姿势,用膝盖向前挪动了两步,跪在了高台之下。 在全村人惊愕的注视下,在高台上那个小孩子终於投来的、居高临下的目光中,女奴颤抖著,从怀里掏出了那个钱袋。她双手將它高高举起,越过头顶。 她的嘴唇哆嗦著,几次张开,却因为激动和恐惧发不出声音。最终,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带著哭腔的、用尽了此生所有勇气的吶喊: “领主老爷!求您……求您为我们这些奴隶……做主啊!” 第四十章 信用危机 “卡斯,你不觉得,那个女奴出去的时候,好像有点太急了?”一个醉醺醺的骑士拿著酒瓶子,有些晕晕乎乎的问著。 “好像是有点……”另一个骑士也有些醉醺醺的回答。 “他是不是找谁出去幽会去了!”第三个骑士淫笑著,搓了搓手。 “那我们追上去看看……说不定……”醉醺醺的骑士也笑了笑,踉踉蹌蹌的站起身来,看向另外两位。 他们,可最喜欢在小青年的面前做了。 …… “领主老爷!求您……求您为我们这些奴隶……做主啊!” ……当伊万看见那个女奴,一下子衝过来跪在他的身前的时候,他就大感不妙。 特別是奴隶两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事情麻烦了。 伊万甚至有些怀疑,这是不是神甫,或是某些故意想要跟他对抗的骑士想的办法。 一个奴隶,状告自己的主人。 周围,不知道多少领民的目光,都被聚集了过来,他们全部都注视著伊万。 伊万盯著那个女奴。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奴隶状告自己的主人,在圣光律典里是重罪,这点即便是伊万都足够清楚。 这也是奴隶制的特色,这是时代的特色,伊万很难凭藉一己之力,就改变这个问题。 因为,圣光教廷在为这条法律背书,所有的骑士阶层,也在维护著这条法律。 一旦伊万对於这个事情处理不当,那么接下来迎接他的,就是神甫的审判,还有来自骑士阶级的公然攻击。 甚至,伊万还怀疑,那些跟著他从黑松林的过来的村民,已经成为了骑士的村民们,又会怎么想。 ——要知道,他们也是骑士,按道理说,他们跟著伊万来到了黑森林之后,他们在法理上,是拥有建立庄园,收纳奴隶的权利的。 如果伊万不处罚这些奴隶,伊万甚至觉得那些跟著他和伊莲娜过来的那些大人们,都会下意识的反对他。 可是,恰好,这个女奴出现的窗口,却又是他徙木立信的窗口。 如果不去管这个奴隶接下来要告状的內容,那么那些领民会如何看待他?一个站在那些可恶的骑士那边的邪恶领主? 他们还会对伊万抱有信任吗? 还是他们会认为领主今天给托马斯的那些银幣,都是只是一时起兴? 那都会对他后面即將开展的收拢人心的行为造成重大的打击,无论是对於他来说,还是对於塞繆尔的赌约来说,都是相当不利的。 这是一个处理了会有坏处,但是不处理也会有坏处的问题。 麻烦了! 这个问题,出现在这个窗口期,显得有些过於棘手了。 伊万注视著这个女奴,周围所有的领民还在等待著他开口,他不可能继续沉默太久,他必须给出回应。 因为沉默太久,本身也是一种不情愿和能力不够的体现。 所以,伊万深吸了一口气。 “你是谁?”伊万从最基础的问题开始问,他要给自己留足充足的思考空间。 “……领主大人……我……我叫阿妮……”女奴低著头,颤颤巍巍的回答。 “你的身份是?”伊万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继续询问。 “我是……我是卡斯骑士的奴隶……”女奴回答的声音非常小声,她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略微有些害怕。 但是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伊万也没有回头路能走了。 伊万儘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平静地问出来了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那么,奴隶阿妮,你来这里要状告谁,他们犯了什么错呢?”伊万死死地盯著女奴,发问道。 伊万的声音刚落,整个广场仿佛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只有远处马厩里一匹马的低鸣,和风吹过橡木棍的细微摩擦声。 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女奴身上。 他们也想知道,这个女奴会怎么说,这个领主会怎么做。 女奴阿妮跪在地上,膝盖下的泥土已渗出点点血丝,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紧紧攥著那破旧的麻布衣角,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的脸庞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一缕乱发贴在湿润的额角。她抬起头,眼睛红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著不让它掉落。 她的嘴唇颤抖著,张开又闭合了几次,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出来,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却带著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领主大人……我状告卡斯骑士!他隨意鞭打我们,隨便一个不顺眼,就用马鞭抽得皮开肉绽!” “他还隨意杀死我们!上个月,我的姐妹因为病了干不动活,他……他就把她双手双脚打断,扔到了猪圈里!” 阿妮的话如同一记记闷锤,砸在广场上每个人的心头。 人群中,那个年老的农夫原本交叉著双臂,眉头紧锁,此刻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下巴微微下垂,他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袖,指尖嵌入布料中。 他的儿子,那个壮小伙,喉结猛地滚动,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怒的火光,他往前迈了半步,却又被父亲拉住,脸上写满挣扎。 铁匠站在不远处,他的双臂仍旧环胸,但肌肉虬结的胳膊上青筋凸起,额头皱成一道道深沟,他咬紧牙关,下頜紧绷,像是在强忍著衝上前去的衝动。 他的妻子拽著他的袖子,脸色煞白,嘴唇抿成一条线,眼里满是恐惧,却也带著一丝隱隱的期待。 托马斯,那个刚得银幣的男人,还攥著他的奖励,站在人群前沿,他的呼吸急促,胸膛起伏,眼睛死死盯著阿妮,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高台上,伊万的身躯一动不动地站著,他的黑色礼服在微风中微微鼓起。 他双手背在身后,稚嫩的脸庞上没有一丝波澜,眼睛眯成一条缝,死死盯著阿妮。 果然,这个傢伙在状告她的主人! 最麻烦的事情来了! 伊万扫视了一眼人群里。 几乎所有的平民领民,都在一瞬间,下意识地出现了怜悯或是倒吸一口冷气的反应。 他们在同情,在可怜这个女奴,他们甚至没有丝毫的怀疑这个女奴可能说的是假话。 当然,伊万也知道,这个女奴几乎不可能说的是假话,因为在中世纪几乎所有的奴隶,都是这种遭遇。 伊万看向了身侧,柴薪骑士团的小孩,对方也在同情这个女奴……更远处,修女安娜也是一样同情的目光,而塞繆尔不知道何时就已经离开了,但或许也同样在注视著这里。 伊莲娜眼里闪著期待的目光,像是在等待著他给出一个解决方案。 但…… 神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伊万,圣光律法不容破坏。”他说。 第四十一章 处刑 神甫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索,瞬间缠绕住了广场上所有人的心臟。 “伊万,圣光律法不容破坏。” 他说。 女奴感觉自己的心臟顿时停止跳动了。 伊万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注视著神甫,这个傢伙刚刚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也就是说他几乎是一直都在注视著自己的徙木立信的把戏。 那么,这个女奴,是神甫安排的试炼手段吗? 还是说,是自发的呢? 但不管是如何,伊万都要面对神甫的审问。 伊万深吸了一口气,手鬆开了,他凝视著神甫,低声发问。 “奴隶,是属於骑士的財產。但骑士是隶属於我的財產,对吧!”伊万发问。 他没有直接对抗神甫,也不能直接去对抗圣光律典。 毕竟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法律问题。 这是一个要让谁满意的政治问题。 政治问题,当然要用政治的方法来进行解决。所谓的政治方法,第步当然是要承认並尊重对方的意见。 避免对方对自己產生更强的敌意。 所以,伊万承认了奴隶状告主人这一条內容,也是神甫最关键的內容。 而同样的,神甫也必须承认,另外一条,同样是圣光律法上的核心內容。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找书就去 101 看书网,101????????????.??????超全 】 ——骑士是领主的財產,奴隶是骑士的財產,那么从道理上来讲,骑士手下的奴隶,同样是领主的財產。 在这个不承认人的自我价值的时代,奴隶主对自己奴隶的处置权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 但同样,奴隶主对另外一个奴隶主的財產的侵犯就是邪恶而必须谴责的。 神甫皱了皱眉,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是,这是律法上的內容。但伊万!你想做什么!?附庸的附庸不是你的附庸!” 神甫强调了一句。 伊万嘴角微微勾起。 领民们原本紧绷的神经被伊万的话语所牵动,他们带著困惑和期待。 神甫强调的这一句,是在表明著奴隶被骑士所属的事实,但同样也意味著律法中的漏洞已经显现。 “那么,这件事就不是一个奴隶在状告她的主人!” 伊万出声反驳,他看向了下面的领民,那些领民此时此刻都缄默著,静静地等待著伊万的接下来的处理。 “她在状告的是,一个损害领主利益的骑士。” 神甫愣了一下,他张了张嘴。 他准备下意识的反对伊万的观点——即便一个损害领主利益的骑士,也仍然是这个女奴的主人。 就在神甫即將回答的时候,他却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奴隶主对於奴隶可以隨意处置,因为奴隶是奴隶主的財產。 因此,骑士处置奴隶,而受到律法保护。 同样的,领主对於自己的手下的骑士同样可以隨意处置,因为骑士同样是领主的財產。 因此,领主可以处置骑士,同样受到法律保护。 ——在现有的律法之中,领主是具备对骑士剥夺其所有奴隶的权利的。 一旦伊万剥夺了骑士对於奴隶的所有权,那么奴隶状告骑士的行为,就不再是奴隶状告主人。 只是一般没有人这么干罢了。 毕竟,领主需要骑士为自己打仗,领主需要骑士帮自己收税,所以领主何必去处罚那些隨意弄死几个奴隶的骑士呢? 奴隶又不值钱。 死了的总会从地上长出来。 但伊万不一样。 神甫扫视了一下黑森林下面那些领民,神甫的眼神闪烁,他看向远处,几个醉醺醺的骑士正在赶来,他们尚未意识到正在发生的事情,还在相互吹嘘著。 伊万不是黑森林土生土长的世袭领主。 伊万在来黑森林之前,就有伊莲娜的黑松林接近三四十个新成为骑士的人作为势力基础。 伊万本身製造的武器,製造的飞行器就具备足够价值,对他来说这些黑森林的骑士反而是不稳定因素,是反对他执政的关键。 也就是说,伊万不需要黑森林的这些骑士。 神甫的看著伊万。 有意思。 看起来律法的这一部分,是一个漏洞。需要向上提交议程,討论应该如何补救了。 “……继续处理吧。”神甫低声说。 隨后,他又看了一眼远处,最后又看了一眼天空。 从天而降的画面,现在还没有开始彻底的发酵,那些信息的扩散还需要时间。 今天的这个处理女奴的事件的扩散,也需要时间。 但是,神甫可以看得见,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伊万都不需要担心任何领民不知道新领主的事情了。 他现在,已经达成了贏下赌约的第一个条件,仅仅只是在继任领主的第一天。 下一刻神甫便听到了伊万的审判。 “你们都听到了!领地之內,一切財產皆归领主所有!而人口,尤其是能从事生產的奴隶,更是领地最宝贵的財產!隨意鞭笞奴隶,是为毁伤领主之財物!肆意杀戮奴隶,更是动摇领地之根基!” 伊万再次转向领民,眼神锐利如鹰! 他並不想用这样的理由,来处理这件事情,但是这种理由,却是唯一能够在当前的环境下,来保护女奴,同时又不破坏自己的统治根基的办法。 “一个骑士,滥用私刑,肆意毁坏属於领主的宝贵財產,削弱领地的实力,这难道不是对领主的公然背叛吗?这难道不是对整个领地秩序最恶毒的破坏吗?” “而阿妮!”伊万指向跪在地上的女奴,“她,作为一个卑微的奴隶,在目睹了领主的財產被肆意侵害,领地的根基被动摇之时,没有选择沉默!她冒著生命危险,衝到代表领地最高权威的就任仪式上,向我——这片土地的新领主——揭发这一罪行!她所做的,难道不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捍卫领主的財產与尊严吗?这难道不是最极致的忠诚吗?” “所以!”伊万的声音响彻云霄,“今天一个忠诚的子民,向我揭发一个背叛的封臣!神甫大人,请您告诉我,依据圣光律法,当一个骑士犯下背叛之罪时,我们又该如何处置!” 一番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广场上空炸响! 神甫的脸色平静,在伊万找到理由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了对方会如此处理。 场下,领民几乎所有人都在期待地看著神甫,而神甫则是看向了广场的尽头。 恰巧,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淫邪的笑声从广场的另一头传来。 “嘿嘿,找到了!那个小贱人原来躲在这里!” “卡斯,你动作也太慢了,这么久还没办完事?” 三个醉醺醺的骑士摇摇晃晃地挤开人群,走了进来。当他们看到广场中央的景象时,不由得愣住了。 “哟,这么热闹?是在审判这个小母狗吗?”领头的骑士打了个酒嗝,淫邪的目光落在阿妮身上,“正好,让我们兄弟几个也乐呵乐呵!” 说著,他竟无视所有人,径直朝著阿妮走了过去,伸手就要去抓她的头髮! 神甫嘆了口气,看向了伊万,低声回答了两个字。 “流放。”他说。 伊万满意地笑了。 他没有拔剑,也没有用火枪。 他只是平静地看著那三个醉汉,然后用一种冰冷到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对自己身后,那些同样来自黑松林的新晋骑士们,下达了他就任领主后的第一道命令: “护卫证人,抓捕罪犯!若敢反抗者,就地击杀!” 黑松林的骑士们先是一愣。他们看看伊万,又看看那些气焰囂张的黑森林骑士。 在短暂的犹豫后,他们说: “是!领主大人!” 第四十二章 为什么无法完成以太射击? “他疯了吗!?他怎么敢!”一个黑森林的骑士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带翻了桌上的酒杯,殷红的酒液泼洒在木桌上,像鲜血一样流淌。 他双目圆瞪,怒视著面前的另一位骑士,胸膛剧烈地起伏著。 他没有去卡斯那边的宴会,因为他自己也开了一个,奢华的烛台和丰盛的食物摆满了长桌。但当他得知卡斯居然因为小小的奴隶而被流放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震怒! 他攥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指关节捏得发白。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领主因为这种事情去流放一个骑士! 从来没有! 就连老禿头都不会干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 他因为奴隶而流放了骑士,那谁还愿意给他当骑士!? “现在的问题不是他疯不疯,而是他到底有多疯!”另外一个骑士没有起身,只是拿起一块麵包,用力地撕扯著,仿佛那麵包就是伊万。他深吸了一口气,將麵包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你从他杀了老禿头的那天,就应该知道他本来就是一个疯子!” “因为一些贱民就要跟老禿头开战,甚至不顾一切的要弄死老禿头,他不是疯子是什么?甚至……甚至还弄出那些可怕的武器,还有那个会飞的马车!”他说著,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恐惧,仿佛又看到了那天的景象。 老禿头狰狞的脸,那狂暴的姿態,还有那震耳欲聋的爆炸! 他们弄死了老禿头!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首先开口说话的那个骑士没好气地一脚踹翻了身旁的凳子,凳子在石质地板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响。他瞪著另一个骑士,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他会不会想要扩大化!?” “我看有可能,”第二个骑士放下麵包,用油腻的手指敲了敲桌面,“那傢伙说不定会为了赌约而不知道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那我们要集合冲一波他?”第一个骑士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不,没可能的!”第二个骑士立刻摇头,身体向后缩了缩,“你別忘了他可是杀了老禿头!”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房间里只剩下壁炉中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跳动的火焰將他们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扭曲拉长,如同鬼魅。 是啊,他杀了老禿头。 不管做什么,都绕不开这一点,他杀了老禿头就几乎意味著整个领地里,除了神甫就不会有正面击溃对方的机会! 哈维的那次衝锋,不就验证了这个事情吗? 一开始只有那个女人出面的时候,他们还可以为所欲为,但一旦人稍微多一点,他们就被打的落流水。 那甚至是几天前的事情了,鬼知道他们现在又搞出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那怎么办……?”第一个骑士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插入头髮里,烦躁地抓挠著,他嘆了口气,反问道。 “下毒?又或是……”第二个骑士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著阴冷的光。 “下毒,还有从他身边的那些骑士下手。”第一个骑士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我就不信了,那傢伙这次的判决肯定会导致他手下那些从黑松林来的骑士有离心叛道的!我们试著通过他们,弄死伊万!” “他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日夜都有所防备吧!” “那我们找谁去接触?” “那些村民,”第二个骑士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像是在下一个决定,“让他们装作求助者,去求助伊万身边的人!” …… 西村。 几个女人围坐在一起,手里做著缝补的活计。其中一个女人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诺德的母亲,故意清了清嗓子,顿时放大了声音,脸上挤满了夸张的震惊表情。 “你们听说了吗,诺德老爷追隨的新领主!” “什么?什么?你去就任仪式了!?”另一个女人立刻停下了手里的活,凑了过来,满脸好奇,“快给我们讲讲!” “那可不,诺德老爷都要去就任仪式,我就算是拼著不干活被打断腿,也要过去看一眼啊!”那女人得意洋洋地嚷嚷著,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向诺德的母亲,看到对方果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朝这边侧过了耳朵,她脸上的神情愈发得意了。 坐在一旁石阶上的诺德不高兴地嘟了嘟嘴,拿脚边的小石子一下一下地踢著地面。 他才不是什么老爷! 骑士老爷哪有没有庄园,骑士老爷哪有没有奴隶的啊!? 没有奴隶叫什么骑士老爷,他就是只是一个骑士大头兵而已。 诺德置气归置气,但还是悄悄地竖起了耳朵,后背挺得笔直,想听得更清楚一些。 “那新领主,可是架著巨龙从天上飞下来!”那女人张开双臂,模仿著翅膀的样子用力挥舞了几下,“他挥挥手,骑士老爷们就跪在地上,被流放了,吭都不敢吭一声!” “那么厉害啊!”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 “那肯定,你没看见!领主老爷还慷慨得很呢!”她伸出手指,比划著名,“但凡是给他拿一个小木棍走一百多米,就给发十个铜子儿呢!” “那么有钱啊!” “那诺德老爷岂不是要发了……?” “那可不,肯定的!” 诺德没有说话,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他仰起头,看向了天空,天边的云彩被落日染成了橘红色,天色已经渐暗了。 也不知道,伊万那边到底怎么想的。 伊万要是不管骑士奴隶那件事情就好了。他要真不管的话,自己现在说不定也能够养一些奴隶。 他怎么偏偏,要管奴隶那点事情呢?奴隶不是一直都过得那样的生活吗? …… 老禿头的城堡。 日落时分,最后的余暉从高大的窗户洒入,给冰冷的石制走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就任仪式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徙木立信的第一天也已经结束。 “你这样的行为,可会导致黑松林的那些村民,对你离心哦。”塞繆尔双手枕在脑后,悠閒地跟在伊万身后,嘴角掛著一丝玩味的笑容。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伊万的脚步没有停,他的靴子踩在光洁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迴响。他伸出手,指尖划过冰冷的墙壁。 城堡很乾净,也很宽敞,跟空荡荡被这辈子便宜母亲卷空了家当的黑松林城堡不一样。 “伊莲娜的看法,还有人心,我更在乎这两个。”伊万简单的解释著,塞繆尔走到他身边,与他並肩而行。 “伊莲娜是我的姐姐,她是一个善良也不在乎那么多条条框框的人,她总是希望帮助每一个向她求救的人。而我也不可能在那么多领民的注视下,直接拒绝一个求救者的请求。” 至於说骑士的待遇…… 有一说一,伊万还真不怎么在乎。 要说骑士,需要训练十几年,需要学习呼吸法並脱產好长时间才能出一个也就罢了,可是看村里的小孩和自己的经验,骑士也就是三五天就能利用呼吸法造出一个的东西…… 那既然如此,骑士就不是宝贵的资源。 他们不愿意干,那就滚。领地里有的是人愿意当骑士! 而黑松林的村民……虽然伊万並不喜欢站在跟自己一路走来的人的对立面,但若是真有那一天,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毕竟每个人的初心就不一样,又怎么能强求他们跟自己走上同一条路呢? “所以,我无非是在一次取捨中,选择了对我重要的那些东西罢了。”伊万停下脚步,转过身,夕阳的光芒正好照在他脸上,他轻轻嘆了口气。 “嘛~反正那都是你的事情,”塞繆尔轻鬆地耸了耸肩,摊开手,“无论是选择人心也好,还是选择骑士的待遇也好,那都是你的选择,我是肯定不会干涉那些的。”他笑了笑,碧绿的眼眸在余暉中闪闪发光。 “那么,我来兑现我的诺言了,给你最期待,也是最惊喜的奖励。” “哦?”伊万挑了挑眉,目光落在身边高挑的精灵脸上。 “是什么?”伊万的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他没想到精灵居然会这么快就兑现自己的诺言,更重要的是,他也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精灵要在这个时候提这个。 况且,他能有什么惊喜的呢? “你在发愁,”塞繆尔向前走了一步,凑近伊万,脸上玩味的笑容变得神秘起来,“为什么別的人,例如伊莲娜,或是其他的小孩子,都能够尝试用以太完成射击,但是你做不到这件事吧。” “你想知道,那是为什么嘛?”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第四十三章 灵魂论 为什么? 伊万的瞳孔猛然收缩,他向前踏出半步,紧紧地盯著塞繆尔,呼吸都为之一滯。 这个问题,確实是他眼下最关心,也最挫败的难题! 学会以太也有好几天,快两个星期了,他到现在仍然无法像是伊莲娜,或是像是其他的小孩子那样,隨心所欲地用以太来完成射击! 他能感觉到以太,却无法將其释放出去,那感觉就像喉咙里卡了一根鱼刺,吐不出也咽不下。 而且,他还更加疑惑的是! 塞繆尔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无法做到这一点的?他从未在精灵面前练习过,也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这个事实。 但塞繆尔只是嘴角上扬,勾起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却没有开口回答。 他只是优雅地抬起手,隨意地挥了挥。 剎那间,透过高窗洒入城堡的落日余暉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光线在空气中发生了诡异的扭曲。伊万惊愕地低下头,眼睁睁地看著自己的身体,以及塞繆尔的身体,仿佛正在一点点变得透明? 不,不是在变得透明。 那感觉更像是整个空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水箱,而一股无形的“水”被瞬间注入,充满了每一个角落,改变了光的折射。他和塞繆尔,以及周围的一切,都在这新的介质中显现出了另一重轮廓。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找好书上 101 看书网,101????????????.?????超方便 】 “我从最基础的开始给你解释吧,”塞繆尔的声音响起,在这奇特的环境中似乎带著一丝空灵的迴响,“这也算是法师入门的基础课程,但我看你们的学校几乎很少讲这些东西。” “你有没有考虑过,灵魂,是一个什么东西?” …… 灵魂,是一个什么东西? 伊万愣住了。 他从未考虑过,也从未想过。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穿越者,他向来坚持没有人亲眼见到、无法重复验证的东西,均视为不存在。 在上一辈子那颗蔚蓝色的星球上,他自然是从来没有见过灵魂这个东西。 在穿越前,他也从未听闻有谁真正见到过灵魂。 但,灵魂存在吗? 如果现在问伊万,他能够立刻给出答案。 存在。 ——那个承载以太的『杯子』,不就是灵魂吗? 但灵魂只是一个杯子吗? 伊万无法回答,因为他从没有以其他的视角,去见过灵魂。 直至,这一次。 他看见了。在这全新的视界下,他看见了精灵的『灵魂』。 一颗璀璨夺目的,如同微缩太阳般的光球,在新的介质下,无比清晰地悬浮在精灵的心臟位置。它並非静止不动,而是在有节奏地泵动著,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柔和而强大的光晕。 而在精灵物质身体之外,还笼罩著一层几乎完全透明的、轮廓与他本人一模一样的重影,那重影隨著精灵的动作而移动,带著一丝縹緲的涟漪。 那似乎就是他的灵魂。 “灵魂,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塞繆尔的声音將伊万从震撼中拉回。 “我们曾经解剖过生命,你们法师也干过同样的事情。我们在远超常人数十倍,数百倍的视力下,可以看得到每一种生命,都可以被认为是由无数个更加微小的,不同形態的小生命所组成的。” “我们拥有灵魂,那些小生命自然也拥有灵魂。不只是生命,世间的万物,金属,亦或是石头,哪怕是空气,都有著它们的灵魂。” “哦,这里纠正一下,”塞繆尔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那层透明的灵魂躯壳上点了点,“正確的说法应该是,那些小生命的灵魂,组成了我们的灵魂。” “至於以太就是另一回事了,那个就留在以后再教导你吧。毕竟关於以太,可是有著好几本书那么厚的资料等著你去学呢。”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总之,你可能觉得这对於你为什么不能以太射击,没有什么帮助对吧——但接下来这点,是你不能够將以太发射出去的关键。” “你因为看不到,摸不到,无法触碰那些灵魂,所以你的灵魂,在抗拒著接触枪械的灵魂。”塞繆尔如此说道。 抗拒……枪械的灵魂? 伊万愣住了,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这他妈是什么原理? 枪械也有灵魂……? 不,不对!伊万猛地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他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是先入为主了。 自己上一辈子,处於唯物主义世界里时,对灵魂的认知是——意识的、不存在的、虚假的,代表人类智慧与精神的抽象概念。 但穿越之后,他亲眼见到了灵魂,也用灵魂收纳了以太。按照精灵的说法,这个世界的灵魂,与上辈子那种更接近於“上层建筑”的东西完全不同。 灵魂,在这个世界,是一种实打实的物质,广泛地存在於每一种物质之中,只是需要一些特殊的手段才能够观测得到。 那么,自己无法完成以太射击的原因是…… 伊万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测。 塞繆尔看著他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那副从震惊到迷茫再到若有所思的模样,满意地笑了笑。他手腕一翻,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了一个火枪,枪身在扭曲的光线下泛著奇异的光泽,递给了伊万。 伊万机械地接了过来,低头看了一眼,枪膛里是空的,没有装填任何子弹。 但……也並非空无一物。 在他的新视界里,这把枪的內部清晰可见。一颗由虚幻以太构成的子弹已经“装填”完毕,枪身里的火药,同样由闪烁著微光的虚幻以太製成。整把枪,也笼罩著一层与枪身轮廓完全一致的、淡淡的灵魂虚影。 所以…… “你现在,再开枪试试,”塞繆尔的声音带著一丝鼓励,“当然,不要对准城堡,毕竟今天晚上你还要在这里睡觉呢。”他说著,领著伊万走到了城堡外的空地上。 伊万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臂,將枪口对准了远处的一棵松木,然后果断地扣下了扳机。 咔。 还是只有一声空洞的机括撞击声,没有击发。 但这一次,伊万没有去看枪,而是死死地注视著自己的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肉体手指確实完成了扣动扳机的动作…… 可是,他那层虚幻的、透明的灵魂手臂,却纹丝不动地搭在那里,根本没有动。 原来如此。 因为自己的灵魂,没有扣动枪械的灵魂。 所以枪的灵魂,就不会击发。 那么,如何调动自己的灵魂去扣动枪械灵魂的扳机呢? …… 答案,几乎是瞬间浮现在脑海中。就像是控制身体那样,只需要下意识地想要去做就可以了。 人来操纵自己的身体,並不需要思考“我要调动某块肌肉,收缩神经”这种复杂的过程,人只要想抬手,手就会抬起来,这是基於神经系统而天生就拥有的本能。 所以,只需要『想』,就可以让灵魂动一动手指,扣动扳机了。 还真是……只需要想。 伊万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他闭上眼睛,不再思考,他尝试著用像是调动身体那样,调动灵魂,然后,再一次扣动了扳机。 这一次,没有机括的声响。 在他灵魂的视界里,那团以太构成的火药,被他灵魂手指扣动的灵魂扳机瞬间点燃! 无声的爆炸在他眼前绽放,迸发的气体的灵魂剧烈膨胀。伊万清晰地“看”到,这股能量推动著弹丸的灵魂,以惊人的速度衝出枪口。那灵魂弹丸在空中与瀰漫的以太发生了某种莫名的、剧烈的反应。 然后…… 它化作了一道撕裂夜幕的炽白光束,瞬息而至,精准地没入了远处那棵松木的灵魂之中。 原来如此。 射击结束了。塞繆尔微笑著打了个响指,那奇妙的视觉瞬间消失,世界又恢復了原本的样子,暮色沉沉。当伊万再次眨眼时,身边的精灵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一次消失了。 神出鬼没的。 但伊万却像一尊雕像般站在原地,久久地凝视著手中那把沉甸甸的火枪。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以太射击的原理的话…… 那么,自己所造出来的其他的器物,是否也都有著灵魂?自己造出来的那个滑翔机,是否也有灵魂? 自己是否,可以只启动滑翔机的灵魂,而不启动滑翔机本身? 自己是否可以只挥动灵魂的手臂,而不挥动现实躯体的手臂,去尝试打人?——那岂不是会有些像是替身使者的战斗方式? 真是的…… 明明知道了新的东西,却总感觉疑惑反而变得更多了。 但…… 他学会以太射击了! 第四十四章 阴谋 马克,一名农夫,现年25岁,是黑松林土生土长的村民,他妻子是伊芙,22岁,他和妻子有一名3岁的女儿叫贝卡。 现在,他正和寡妇克莱尔,正局促不安的坐在骑士的庄园里。 克莱尔的丈夫是农夫约翰,约翰死在了那场打老禿头的战场之中。 两个人都是骑士,当然,现在的黑松林倒不如说只剩下那几个五六十岁的老傢伙没有成为骑士,其他的人上至三四十的壮汉,下到三岁小孩子,全部都是骑士。 马克紧张地搓著手,他看著克莱尔: “他们只叫你了吗?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没了。”克莱尔摇了摇头:“我连丹尼尔都没说。” 丹尼尔是克莱尔跟约翰的孩子,今年只有五岁。 “两位初到此地,令此地蓬蓽生辉啊!”一个身著剪裁合体的皮质上衣的骑士,脸上掛著热络而虚假的笑容走了过来。他步伐轻快,马靴踩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脆响,让两个人更加不安了。 他们虽然是骑士,但是一天也没有摸过骑士剑,甚至连领地里的火枪,都因为数量问题没有摸过,那场跟老禿头的大战的时候,他们拿的还是锄头铲子,根本没怎么加入战场。 而真正跟骑士拼命的约翰,他倒是会用火枪,但可惜已经死在了那次战斗之中。 “少说那些废话,我们来不是说这个的!”马克略微有些生气地瞪了那骑士一眼。 “……没事的话,我们可要回去了!”克莱尔也略显厌恶地瞥了一眼黑森林的骑士。 就是他们,弄死了自己的丈夫。 然而,那骑士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仿佛在看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发脾气。 他说…… “两位,到现在也还没有享受过骑士待遇吧。”这句话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们想要离开的脚步。 “而且,这位女士,据我所知,您也没有拿到令您满意的抚恤吧。” ……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们就是为此而来的。承诺,是他们踏入这座庄园的唯一理由。 他们就是因为这个,才同意来这里的。 那黑森林的骑士只是拍了拍手,一名僕人端著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著三杯热气腾腾的麦酒和一盘切好的、冒著热气的白麵包与烤肉。 “那这样,我们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骑士说得无比自然,“我知道你们赶了很远的路。没什么比得上温暖的食物更能慰藉一个人的肠胃了。” 这並非盛宴,却远超他们的日常。 在黑松林的时候,虽然伊莲娜和伊万,他们搞出来了那种用笼子蒸的白软麵包,可是他们两个终究还是没有吃过这种正宗的白麵包。 至於说烤肉,那在黑松林领更是没怎么见过了,毕竟伊莲娜和伊万两个人也都还为吃的发愁呢,又哪里有閒心去管他们? 马克和克莱尔迟疑著,最终还是在腹中的飢饿感驱使下,拿起了麵包,叉了烤肉,送进了嘴里。 麵包的鬆软和烤肉的咸香在口中化开,一股暖流涌入胃里,让两个人不由得开始放鬆了下来。 用餐时,一名年轻的男僕在为骑士倒酒时,手一抖,几滴酒液溅在了马克的裤子上。男僕的脸瞬间嚇得惨白,立刻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老爷饶命!骑士大人饶命!” 马克本能地想说“没关係”,但那名骑士却抬手制止了他。“马克,”骑士的声音平静而严肃,骑士跟马克对视著:“你也是骑士。你的尊严可不容玷污。现在,由你来决定如何处置他。” 马克顿时僵住了。 他哪里有什么尊严……他之前就是一个臭种地的泥腿子,真要说身份的话,还不如这些庄园里端酒送菜的侍者。 他看著地上那个和自己年龄相仿、同样瘦弱的年轻人,明显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不知道……” “你当然知道,”骑士笑了笑,他伸了伸手,一把抓过了那个侍者,拽著他的衣领子,递给了马克“你可以选择宽恕他,让他知道骑士的仁慈。你也可以选择惩罚他,让他明白规矩的重要性。但无论如何,这个决定必须由你来做出。因为,这就是责任的开始。”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马克咬了咬牙,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可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最终,在长久的沉默后,马克艰难地开口:“……你……你走吧。” 那男僕如蒙大赦,磕了个头便仓皇退下。 可即便如此,马克依旧感到了巨大的不適——他一个臭种地的泥腿子,居然刚刚决定了另一个人的命运? 这太荒谬了。 而一旁的克莱尔没有出声,他们俩都不知道如何来应对这种场景。 “你做得很好,马克。你展现了仁慈,而非软弱。这才是骑士应有的风度。你看到他眼中的感激了吗?你的权威,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建立起来的。” “马克,克莱尔,你们不需要为此担心,这是它们的职责。”骑士微笑著指著那些侍者,“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马夫、厨娘、织工、农奴……就像一部庞大的机器,每个人都是一个零件。” “我们是骑士!你们理解么?我们比他们更强,我们为领地付出了那么多,这是我们理应享受的!”他说。 “况且,是我们为他们提供了工作,提供了收入。如果没有我们,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做什么呢?你想想马克,你也种过地,你也知道土地就那么多,哪需要那么多农夫在地里劳作,如果我们不给这些人提供工作,那么把他们赶到地里,是准备让他们饿死吗?” 骑士一脸悲悯的解释著。 马克略微有些信服了。 克莱尔看著马克,没有说话,她咬了咬嘴唇,她总感觉那个骑士说的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她却说不上来。 毕竟,她也没有在修道院里待过几天。 “好了,你们仔细想想吧,在那之前,我们先来欣赏一下他们的舞蹈吧。”说著,骑士拍了拍手,几个穿的奢华的布料的奴隶,便走了进来。 有男的,有女的,衣著暴露之中,却又带著一点诱惑。 马克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就低下了头,他想到了自己留在家里的妻子伊芙,不敢看。而克莱尔更是直接地捂上了眼睛。 但骑士却笑的更开心了。 第四十五章 改变 “诺德啊,那些黑森林的骑士又邀请你去他们的庄园了……” “我都给你说了!不要搭理他们!”诺德朝著老母亲抱怨著。 那些黑森林的骑士,他必须要跟他们搞清楚距离! 他是属於伊万的骑士,不是属於黑森林的骑士!那些原本隶属於老禿头的骑士,一个个死了也跟他没有一丁点关係! “可是……”诺德母亲嘆了一口气,“可是你是个骑士啊,周围的邻里都在议论著,到现在领主还没有给你划分庄园和属地,是不是討厌你了……你可要跟他们搞好关係啊!” “而且,你们领主是一个有信用的人,你可要好好跟著他干活啊!” “妈~~!”诺德看著自己的母亲,跟母亲对视著。 隨后没办法地又嘆了一口气。 领主和那些黑森林的骑士是对立的!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可要是这么说,他母亲又该絮叨问他为什么,他解释半天,他母亲仍然搞不明白区別。 都是骑士,都是领主,怎么就不是一伙了呢?——可他们当然不是一伙儿的啊! “妈~!我都给你说过多少遍了,伊万领主他才刚就任领主几天,哪有功夫处理我的事情,你就別担心了!”诺德说著自己都不信的鬼话,隨后眼睛转了转,赶紧找了一个藉口 “对了,我去给领主帮忙去了,您就別管这些了,好好待在家里~!周围邻里他们懂什么啊?他们能有我这个骑士知道的多吗?” 诺德几乎是摔门而逃,將母亲那的絮叨声死死地关在身后。 “黑森林那些只想著对抗的蠢货!”他在心里怒骂了一句。 他是伊万的骑士,不是那些遗老的附庸! 可母亲和邻里的閒言碎语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让他也终究是有些焦虑不安。——没有封地,没有庄园,这些也就算了。伊万也没有给那些从黑松林来的傢伙们封地和庄园,但是连投降的奖赏都没有,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那个年轻的领主是不是已经把他这个“投降派”给遗忘了?一丝焦虑攫住了诺德的心臟。 “哼,我倒要亲眼去看看,伊万他们到底在忙些什么鬼东西,连赏赐骑士这种头等大事都忘了!” 诺德带著一肚子怨气和疑虑踏上了通往集市的青石路,然而,越是靠近,他脸上的表情就越是僵硬。 那条曾经被小商贩堵得水泄不通,地面混杂著牲畜粪便和烂菜叶的道路,此刻竟宽敞得能让三驾马车並行! 道路两侧,所有的小贩都在用石灰画出的白线內规规矩矩地摆摊? 这怎么可能? 但看了看路口直接被吊死的几个尸体,诺德觉得,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嘿,老杰克!挪过去一点,你的土豆压线了!”一个巡逻的骑士用矛柄敲了敲地面,发出沉闷的警告声。 那个叫杰克的小贩嚇得一哆嗦,手忙脚乱地把货品挪回线內,嘴里还连连道歉。 诺德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得那个傢伙,是黑松林过来的,以前似乎也是种菜的,但再怎么说现在也是一个骑士了!用骑士来管理小贩?这是何等的奢侈,何等的……不可理喻! 他拦住一个正眉开眼笑数著铜板的布商:“老板,这是怎么回事?那些小贩怎么这么听话?” 布商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穿著骑士的木甲,立刻换上諂媚的笑容:“啊,骑士大人!您还不知道吗?领主大人颁布了『集市令』!只要严格在线內做生意,每天都能从税务官那里领到5个铜板的『清洁奖励』!可要是谁敢占道,第一次罚款20个铜板,第二次就直接掀摊子,货物充公!” 那商人说话的时候,还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路口被吊死的尸体,打了一个哆嗦。 第三次第四次的傢伙,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诺德倒吸一口凉气,领主居然发钱?他们哪来那么多钱?那些小商小贩又凭什么相信领主真的会发钱? 他们傻了吧! 可诺德很快就想起了伊万刚来时候,给搬木头的都发钱……等等,该不会伊万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用搬小木棍,让这些小商小贩听他的话吧。 他的目光扫过,突然发现了一个更惊人的事实——那些平日里像野狗一样盘踞在街角,眼神阴鷙的流浪汉,一个都不见了!整个集市乾净得让他感到陌生。 “那些……地痞和流浪汉呢?”他下意识地问道。 布商的笑容收敛了些,压低声音,朝城外的方向努了努嘴:“大人,您说的是他们啊……三天前,全被骑士老爷们『请』走了。听说是在为领主大人修水利,建东西呢!听说要是谁敢跑……就打断腿扔进森林里。不过听说,管吃管住,也给发钱。” “轰!”诺德脑中一声巨响。 把那群连神都放弃的无赖,也带他们干活,甚至还给发钱!??!这种事,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要知道,那些地痞流氓,老禿头亲自去赶都不好使,而且哪怕弄死了好几个,剩下的依旧窝在市集里。毕竟他们没吃的没住的,也没地和手艺,不在这里偷摸抢一些吃的,就真的活不下去。 可是,伊万居然能让他们也干活? 诺德震惊地继续往前走,一块崭新的木製公告牌立在集市中央,周围围满了商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与狂喜。诺德挤进去,只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 《新税法公告》 一、废除原有的过路税、人头税等三十余种杂税。 二、所有商业行为,统一徵收交易税,由领主府税务官统一徵收,各地骑士不再具有收税权! 三、…… 废除所有杂税?!统一徵收?! 骑士没有收税权!? 就连老禿头原本收的给教廷的什一赎罪税都免了? 诺德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杂税是餵饱各级骑士和旧贵族的钱袋子! 那些庄园靠的是什么?不就是谁从他们那里过,就从谁那里捞上一笔吗?然后还有压榨那些奴隶!他这样弄,难不成是想让所有骑士都去死么!? 伊万这一刀,黑森林那帮骑士还想著邀请他参加宴会,拉拢关係?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赖以为生的根基,已经被这位新领主连根拔起了! “天哪!伊万大人是圣人降世啊!这么一来,我们带来的货物就能多赚至少两成!”一个外地商人激动地喊道。 “是啊!再也不用给那些该死的骑士老爷层层盘剥了!” 听著商人们狂热的讚美,诺德只觉得遍体生寒。 税收?钱?庄园? 那些诺德都不在乎!他脑袋里只剩下了一个事情—— 没有安分几天的黑松林,恐怕又要打仗了!那些原本的骑士老爷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诺德咬了咬嘴唇……可是那些原本的骑士,他们跟老禿头一起都打不过伊万,他们这次又准备怎么去弄死伊万呢? 诺德忽然有些心慌,他决定朝伊万住处跑去! 不管怎么说,他必须立刻表忠心!至少不能让自己成为领主的打击对象才行! 第四十六章 老瘸子 老瘸子叫什么名字? 操,谁他妈的还记得,老瘸子自己都不记得了。 总之,在黑森林堡的臭水沟里,大伙都管老瘸子叫“瘸子”,鬼知道是哪天就开开始那么叫的,反正是老早以前了。 原因自然是因为老瘸子这条腿,他年轻时跟人抢半个发霉的麵包,被骑士老爷的瘦马马踩了一脚,然后就成了瘸子。 自那以后,大家都管老瘸子叫瘸子,他也就忘了自己叫什么。 大家都管他叫瘸子,所以他也就叫自己瘸子。 …… 在老禿头还喘著气的那些日子里,老瘸子的一天,是从骨头缝里的寒气开始的。 天还没亮,老瘸子就得从“磨坊主”酒馆后巷那堆发餿的垃圾里爬出来。 那是老瘸子最好的窝,能挡点风,运气好还能在酒桶底下找到点客人吐出来的残渣。 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睁眼,是先竖起耳朵听。听有没有巡逻骑士的马蹄声,听有没有別的饿疯了的野狗(说的是两条腿的那种)想抢老瘸子的地盘。 等到確定了安全后,飢饿就会像一条毒蛇,开始啃噬老瘸子的五臟六腑。 而为了活下去,老瘸子的一天,就只能围著“吃”这个字转。 怎么转? 怎么才能搞得到吃的? 偷、抢、捡。 老瘸子会一整个上午,像个幽灵一样在集市里晃荡。 眼睛得尖,得像鹰。盯著麵包铺老板转身跟熟客聊天的瞬间,盯著卖水果的老太婆打瞌睡的那一刻。然后,就是猛地一下,抓起东西就跑。 跑的时候不能回头,也不能在乎身后传来的咒骂和石子。你得跑得比他们扔的石头快,跑得比他们养的狗快。 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失败,毕竟他是一个瘸子,瘸子怎么能跑的比石头快,跑的比狗快呢? 没跑过,被抓住就是一顿毒打,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 当然——老瘸子哪能买的起床那种奢侈的东西?他睡酒馆后巷那种地方就算好了。要是被眼尖的伙计发现了,就不知道要在哪隨便找个地方睡了。 至於说被打了之后,没床的老瘸子要怎么活?没人在乎,老瘸子也没在乎过。 反正,能活活,不能活就死。 忍飢挨饿,忍著剧痛,再去偷点,捡点,或是抢点? 又或是有人看著他,怜悯他给他点? 总之,能活一天是一天,能吃一顿是一顿。 不过,偷抢捡来的东西,往往也好不到哪去。 一个硬得能砸死人的黑麦麵包,或是一个摔烂了的水果。老瘸子就著臭水沟里浑浊的雨水,把它们咽下去,感觉就像在吞石头。 而到了下午,日子更难熬。 集市散了,就没什么油水可捞。老瘸子得找个地方躲起来,避开那些喝得醉醺醺的骑士老爷和他们的侍从。他们心情好了,会扔给你一个铜板,然后看著你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捡。他们心情不好了,会因为你挡了路,或者仅仅是看你不顺眼,就一脚把你踹进泥潭里,然后放声大笑。 敢反抗吗?有屁用。 那可是骑士,一脚就能踹断胳膊粗的小树!他们家养的狗,老瘸子都打不过,就更別提骑士了。 到了晚上,就是真正的地狱。寒冷和飢饿会把你身体里最后一点热气都榨乾。 老瘸子得跟野狗(半夜大多是四条腿的)抢一个避风的墙角,跟老鼠抢一点別人丟掉的食物残渣。老瘸子见过有人在冬天的夜里就那么睡过去,第二天早上就成了一具硬邦邦的尸体,被人拖走走,扔进城外的乱葬岗。 那时候,老瘸子每天都在想,或许明天就轮到老瘸子了。 至於说未来? 未来就是明天早上还能不能从垃圾堆里爬起来。 直到几天前。 或者说叫现在。 现在……操,现在他妈的完全不一样了。 老瘸子不懂文化,也没机会参与那什么狗屁就任仪式,他是从抓他的那些小孩老爷嘴里得知的。一个新领主,伊万把他从酒馆后面的臭水沟里抓走,要让他干活。 可他一个瘸子,能干什么活呢? 鬼知道。 但哪怕是吊死,他也反抗不了。那些小孩的手劲儿比钳子都大! 所以他只能乖乖认命,看著那些小孩子把他抓进河里摆弄,然后让他去干活。 刚到河边的时候,老瘸子还以为新领主是想要把他们这些傢伙全部淹死。 事实上一开始也確实淹死了几个不长眼的。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他们还真是让人干活来的。 瞧——有人找瘸子干活,这多是一件稀奇事儿啊! 可他娘的就是发生了! 没人嫌弃他是被骑士老爷的马踩断的腿,没人嫌弃他脏,没人嫌弃他臭! 好吧……还是嫌弃他脏,嫌弃他臭的。 那些小孩老爷,一个个都捏著鼻子,离他十步远,反正就是要多噁心他有多噁心他。 他们当时是这么骂的: “操,真他妈的臭!” 那个小孩老爷骂骂咧咧,但还是把一桶冒著热气的水踢到他们面前,“都给老子脱光了滚下去!谁身上还有泥,今天就別想吃饭!” 也不知道那一桶热水,要多少柴。 老瘸子和其他人,就像一群被驱赶的牲口,在热水里被硬刷子刷得嗷嗷叫。 身上那层厚得像盔甲一样的泥垢被刷掉时,疼得他齜牙咧嘴,那断腿就更是疼得他差点从木桶里跳出去,跳进河里淹死。 可洗完之后,穿著发下来的乾净粗麻布衣服,站在风里,老瘸子居然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 然后,就是吃饭。 那天的饭,老瘸子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什么白的麵包叫什么馒头,老瘸子这辈子都没听过,还给是一个大木盆,里面是半生不熟的麦糊,虽然稀得能照见人影。 “爱吃不吃!”小孩老爷们自己也端著一样的碗,吃得齜牙咧嘴,显然他们也不喜欢那麦糊,但吃那馒头倒是三两口就咽了下去。 老瘸子还记得第一天有人不服呢,衝过去还想打小孩老爷们。 然后那人就打断了手脚,扔进了河里餵鱼去了。 …… 总之,虽然那麦糊不怎么好喝,但那馒头是真好吃。 对老瘸子这种人来说,这已经是神仙过的日子了。他用手捞著碗里的麦糊,喝得一滴不剩,连碗底都舔得乾乾净净。 那一天,他几十年来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饱”。 吃完饭,就要干活。 活儿是修水利,不过因为老瘸子瘸了一条腿,倒也没让他干什么重活,他被被分派了一个坐著的活计——搓麻绳。 他得把运来的粗麻,一缕一缕地捻在一起,搓成结实的绳子,用来捆绑修建水渠用的木桩。 一开始监督他的,是一个说话还带著奶音的五六岁小孩子,身上穿著木甲,板著脸硬装成一副大人模样,可实际上连数数都数不好。 但就那样一个小鬼,隨手两棍,就把一个想要劫持小孩的傢伙给打断了腿。 那傢伙也进了河里餵鱼。 那之后就没谁再起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 毕竟,在这儿是真的管饭,能吃饱,还打不过,走不了,那就先在这儿住著唄。 总之,搓麻绳的活儿,倒是不算累,但磨手,说是一天要搓一百根,老瘸子也不知道这个数算多还是算少,因为那管麻绳的小孩儿老爷因为不会数数,只能数到四。 所以,不管搓了多少根,小孩老爷就没让他们停过。 反正就是饿了就吃,吃完了就搓,搓累了歇几分钟,然后小孩上来拿棍棍敲脑袋,就要继续搓。 一天下来,老瘸子的手指头全是血泡,火辣辣地疼。可他不敢停,因为他看见旁边一个偷懒的傢伙,被一个小孩老爷一个没弄好,真的给敲脑袋敲裂了。 他娘的,这小孩老爷,下手老黑了,而且还没个轻重。 所以老瘸子还真不敢停,长血泡就长血泡吧,反正有吃有喝,比不知道在哪混著,不知道哪一天饿死强。 手上的血泡,反正弄不死他。 …… 这还只是头两天。 第三天头里,一个穿著修女袍子的小女孩,带著另外几个更小的孩子,跑到了工地上,据说这是从修道院里跑过来的,来的时候还带著一个大一点的修女。 她们说,要给他们这些废人烂人,没救的渣滓治病。 ——多可笑。 哪有那样的人? 可老瘸子看了看,那治病的小孩是六七岁的孩子,却又不觉得奇怪了。 毕竟,也就只有小孩子会这样干了。 “谁身上有伤的,都过来!”那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喊,然后几个小孩老爷们也没管他们愿意不愿意,反正就拎著老瘸子和另外几个两条腿的野狗过去了。 然后那个小女孩说: “把你的腿伸出来。” 老实说,老瘸子是不信他们能把自己的瘸腿治好的,他只是觉得按现在的日子,就算把腿砍了,也不会坏到哪去。 毕竟,他好歹也过了几天像是人的日子。 就算是治死了,也不亏了不是吗? 但没成想,那治疗过程是比死了更难受。 一开始,那小女孩把手放在他的腿上,手心亮起了一团温和的白光。一股暖洋洋的感觉从他腿上传来,很舒服。 当时老瘸子还想,他莫非是已经死了? 可紧接著剧痛就告诉他,他只是这帮小孩老爷们的实验品。 “啊——!操!疼!疼死老子了!” 舒服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瞬间,紧接著就是一阵钻心的剧痛,像是有人在用烧红的钳子拧他的骨头。老瘸子疼得满地打滚,嘴里喷著脏话。 那小女孩被他的样子嚇了一跳,白光也跟著忽明忽灭。旁边一个更小的男孩见状,嘴里念叨著什么,然后就一个棍子砸在了老瘸子的脑袋上。 老瘸子疼得快疯了。 然后就是第二棍,那小孩用力更猛,让老瘸子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之后发生了什么,老瘸子也不记得。 反正,等他醒来的时候,那几个修道院的小孩已经走了,周围是几条跟老瘸子同样哀嚎著的两条腿的野狗。 老瘸子醒来的时候,一不小心碰了其中一个人的胳膊,就被大声骂了一句: “別他妈碰我!滚开!” 但老瘸子没力气反驳,他躺在地上,脑袋晕的厉害,让他只能大口喘著气,他感觉自己像是死过一回。 不过,等稍微缓了缓之后,老瘸子试著动了动那条瘸腿,虽然还是瘸的,但好像……没以前那么僵硬了。那股常年盘踞在骨头缝里的阴冷刺痛,似乎也减轻了一丝丝。 操,还真他妈的有点用。 ……但老瘸子不好说,让他自己选,他还愿不愿意接著去治疗那条断腿。 而晚上,他们则会被赶进一个新搭的工棚。 地方不大,几十个刚洗过澡的臭男人挤在一起,但味道还是不好闻。干活的狐臭和乱七八糟的味道混在一起。 噁心的让人想吐。 地上铺了厚厚的乾草,只能说勉强能睡。但老瘸子却並不討厌。 至少,这个地方,没人嫌弃他的断腿。 晚饭依旧是麦糊,但比中午的稠了点,里面甚至还多了几片菜叶。 吃完晚饭,老瘸子躺在乾草上,手指头疼,腿也疼,可肚子是满的。 肚子是满的,就容易睡著。 所以老瘸子很快就睡了,他都快忘了自己这辈子,有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 ——没有巡逻的骑士,没有抢地盘的野狗,更没有刺骨的寒风。 日子过的,简直让他不敢相信,世界上原来还能这样活。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也曾这么活过呢? 他印象里,好像是这么活过的。 那时候,他还有妻子,那时候他还有儿子。 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把他从那个屋子里赶出去,那个时候,他也曾吃过几顿像是人吃的饭。 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被扔在了街上,过的像是野狗了呢? …… 想著想著,睡梦里的老瘸子忽然觉得自己眼睛有些湿润,他觉得自己眼里肯定是进了沙子。正好,又有点尿意,想去撒泡尿。 所以,他拖著瘸腿,一步一步地挪到了河边。 嗯…… 那是谁? 老瘸子诧异地趴在地上,黑漆漆的夜掩盖了他的身影。 他听到了…… “先从那些小孩下手?” “嗯!先弄死几个小孩,趁他们乱成一团,然后半夜直接杀过去!若是能杀死最好,杀不死也有人做內应!” “那从今晚?” “今晚不行,我去叫了几个,都睡得跟死猪一样,叫不醒的就不说了,叫醒的也不愿意今晚就来。恐怕要明晚或是后天了。” “那就大后天吧!小心点!別让那些小孩们发现了!” “不会的!那些小孩半夜都回家去了,他们晚上才不管这里。” “嗯?他们就不怕那些泥腿子贱狗跑了?” “鬼知道,你管泥腿子跑不跑干什么!?有跟我们没关係!” 第四十八章 阴谋发酵 夜色如同湿冷的粗麻布,沉重地压在黑松林村的每一座茅草屋顶上。 在马克那间狭小、烟燻火燎的木屋里,唯一的亮光来自壁炉中几根半死不活的木柴,它们不情不愿地舔舐著火星,將墙壁上晃动的影子拉扯成各种怪诞的形状。空气中瀰漫著一股潮湿木头和淡淡忧虑混合的气味。 跟那个骑士的庄园完全不一样! 马克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十次从那张吱呀作响的木凳上站起来,在仅有的几步见方的空地上来回踱步。 他脚下的泥土地被踩得结结实实,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焦躁不安的心臟上。他的手掌粗糙,布满老茧,此刻却因为紧张而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不停地用手搓著裤腿,仿佛想把那份黏腻的恐慌擦掉。 虽然他已经是骑士了,但是他依旧感到不安,依旧感到憋屈。 他都已经是骑士了,却还要在黑松林这种小地方睡觉!——伊万那小鬼说给他们在黑森林盖新房子,但根本没见他划出多少地! 他根本不会像是给那些旧骑士一样,给自己一个庄园! “他没叫我们,他们也没叫我们。” 他反覆念叨著这句话,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寻求確认。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只是在昏暗的屋子里胡乱扫视,扫过角落里堆放的农具,扫过妻子伊芙和女儿贝卡熟睡的草垫。 这屋子他待不下去了,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快步离开了房间来到了屋外,满天星辰罗布。 屋外,有一个女人,正看著他,那是克莱尔。 克莱尔静静地战著,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不像马克那样焦躁外露,但她紧抿的嘴唇和深陷在阴影中的眼眸,泄露了她內心更深沉的恐惧。她不像马克那样还对“骑士”的身份抱有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毕竟整个黑松林还有谁不是骑士? 但她只感到一种被命运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我听说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今天下午,老亨利家的婆娘在井边说的。她说,『瞧啊,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们要去商量正事了』,说这话的时候,她那双眼睛就跟针一样盯著我。” 老亨利是他们俩在那天那个骑士庄园认识的一个傢伙。 他们所说的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当然是指那些在骑士庄园里,享受著骑士待遇的骑士! 马克停下脚步,双手狠狠地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髮。“真正的大人物……她是什么意思?我们不也是骑士吗?我们甚至打死了他们的前领主!!” 他咬牙切齿,声音带著一丝不甘和屈辱。 他就不是骑士?他也是! 凭什么他们被老亨利的婆娘看不起,凭什么他们没有庄园。 “在我们是骑士之前,我们是黑松林的泥腿子,马克。”克莱尔一针见血地说,眼神里带著一丝丝疲惫,“在他们眼里,我们永远都是。他们邀请的是那些以前就跟著老禿头,有自己庄园和家底的『老爷』,不是我们这种……靠著新领主才得到一个名號的『幸运儿』。” “幸运儿?” 马克苦笑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我看是倒霉蛋!克莱尔,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去了他们的庄园,吃了他们的麵包和烤肉……可问题是,伊万最近也没有任何消息。伊万是不是觉得我们跟他不是一路了?”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 克莱尔没有立刻回答,她回想起那天的情景。 那个衣著光鲜的骑士,笑容是那么的热络,话语是那么的体贴,可每一个字都像鉤子他让他们品尝了权力的滋味,哪怕只是决定一个僕人命运的微末权力,也足以让一个从未有过权力的人心神动盪。 克莱尔终於开口,她也嘆了一口气,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马克的神经上:“是啊……伊万为什么没叫我们?他一个十二岁的小孩会有多忙?他肯定是怀疑我们了!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看我们?一个农夫,一个寡妇,偷偷摸摸地去和那些旧骑士会面。他会不会认为我们是叛徒?是他们安插在他身边的钉子?” …… 沉默,短暂的沉默。 “不……不会的……”马克的嘴唇开始哆嗦,“我们什么都没答应他们!我们只是……只是去听听……”他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我们吃了他们的东西,马克。”克莱尔的眼神变得锐利,“在那些大人物看来,吃了谁的东西,就意味著你至少不排斥他。我们没有当场掀桌子走人,就已经是一种默许。万一……万一他们今天聚会,就是要商量怎么对付伊万领主,而我们,作为去过他们庄园的人,在领主眼里,嫌疑就是最大的!” “砰!”马克一拳砸在粗糙的松树上,在树上打出来了一个小坑,木屑飞溅! 可恐惧在却他的血管里横衝直撞,让他感觉手脚冰凉。 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伊芙,想到了只有三岁的女儿贝卡。他成为骑士,本以为能让她们过上好日子,可现在…… “那……那我们去找领主解释?”马克的声音带著一丝乞求。 “解释?怎么解释?”克莱尔反问,他瞪著马克,马克下意识的別过目光。 马克彻底蔫了,他瘫坐在凳子上,双手抱著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我们只能走到黑了……”克莱尔幽幽地说。 …… 黑森林的修道院內一如既往的寧静。 晚祷刚刚结束,高大的石砌礼拜堂里还残留著圣歌悠远的迴响和焚香的淡淡气息。烛火在古老的烛台上有节奏地跳跃著,將墙壁上圣徒的壁画映照得庄严肃穆。 神甫,埃尔里克,正坐在自己的静修室內,借著一盏油灯的光,仔细地修剪著灯芯。 静修室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年轻的修士马瑞走了进来。他的脚步有些急促,打破了室內的寧静。他甚至忘了先在胸前划十字,就直接开口,声音里带著无法掩饰的焦虑。 “神甫大人,”他几乎是气喘吁吁地说,“那些骑士……那些旧骑士们,他们都聚集到城外的庄园去了!我听一个来送麵粉的商人说的,他们打的旗號是『共同商议新税法』,可……可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埃尔里克神甫终於剪好了灯芯,火焰“噗”地一下躥高了些,变得更加明亮稳定。他这才缓缓抬起眼皮,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 “这是一场决斗,你清晰地知道你打不过对面,如果决斗开始你就会被对面打死,你会怎么做?”神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马瑞愣了一下,思索著说:“会躲起来?或者投降?” “那是你。”神甫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捻了捻桌上一本厚重的《圣典》的书页,那书页已经泛黄髮脆。 那些骑士可不会那么想。 “无赖们会下毒,会暗杀,会想尽一切办法,在决斗开始前,把对面先杀掉。毕竟杀死人不止有决斗一种办法……” 马瑞的心猛地一沉,他瞬间明白了神甫话中的含义。 他的脸色在明亮的灯火下瞬间变得煞白,“您的意思是……?” “正面战场上,他们和老禿头一起,都不是那个年轻领主的对手。如今,伊万颁布新税法,废除杂税,要剥夺他们的收入,他们只能濒死反抗。”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爭,双方很显然都不准备让对方继续活下去。 “圣光啊……”马瑞下意识地在胸前划著名十字,仿佛这样能驱散心中的寒意。“那……那领主大人他……他会死吗?” 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伊万虽然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但他来了之后,確实让领地的秩序好了很多,至少,那些地皮流氓就少了很多。从私心上,马瑞不希望他出事。 这一次,埃尔里克神甫沉默了良久。他凝视著跳动的烛火,眼神变得深邃而悠远。 但最终,神甫说: “我不知道。” 会死吗? 人被杀就会死,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无论是下毒,还是暗杀,再怎么强的人,终究也只是人。神术不是万能的,骑士就更不是万能的。 但伊万会死吗? 神甫不知道。如果这是一个普通的骑士领主,神甫会肯定的回答,会死。但他不是,他能在正面战场击败大骑士,那么说不定在更隱秘的战场里击败那些旧骑士也是很有可能。 “那……那他们用的是什么毒?他们准备怎么下毒?”马瑞急切地追问道,他天真地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去提醒那位年轻的领主。 神甫再次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我不是万能的,在这个城中,能够事无巨细的观测到每一个事情的人,只有那一位日冕祭司。但想要下毒,无非是两种手段。” “其一,是食物与饮水。这是最常见,也是最难防范的途径。领主每天要吃三餐,要喝水,要喝酒,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疏漏,都可能是致命的。” “其二,是一个能接近他身边,並且不会让他產生怀疑的人。一个厨娘,一个侍从,一个他信任的护卫。。” 神甫总结道:“所以,毒药的传递,只能通过这两个途径。要么进入他的口腹,要么通过他信任之人的手。除此之外,几乎不可能。” 马瑞呆立在原地,神甫的话语如同沉重的钟声,在他脑海里不断迴荡。食物……身边的人……这几乎是无法防御的。他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 黄昏时分,太阳將最后的光辉涂抹在西边的天际,给黑森林堡垒的灰色石墙镀上了一层黯淡的金色。费尔南多庄园里,旧骑士们的“议会”仍在激烈地进行著,爭吵声、咆哮声和酒杯碰撞声不时地穿过厚实的墙壁,传到外面。 负责在庄园外围放哨的骑士,凯兰,正百无聊赖地靠在一棵老橡树的树干上。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快两个时辰,腿脚都有些发麻。他对庄园里那些老傢伙们的密谋没什么兴趣,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群失败者的最后哀嚎。 但他身为其中一员,又不得不参与其中。 毕竟,他作为一个骑士,要是不打骂奴隶,那他乾脆亲自去下地种田好了? 那属实有些太过可笑了。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渗出了泪水。他隨意地將目光投向远方,那条连接著庄园和黑森林堡垒的泥土小路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寂静。 突然,他的视线被远处一个移动的小黑点吸引了。 那是一个人,正沿著小路,朝著黑森林堡垒的方向走去。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但那人的走路姿势非常奇特,非常显眼。 他的左腿似乎有问题,每走一步,整个身体都会明显地向左侧倾斜,然后右腿再费力地跟上,拖著左腿在地上划出一道不明显的痕跡。这是一个瘸子,一个瘸得很厉害的人。 凯兰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 那人背著一个看起来很沉的破旧包袱,身上穿著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粗布衣服,低著头,佝僂著背,在昏黄的余暉下,身影被拉得又细又长。 凯兰的第一个念头是:一个流浪的乞丐,或许是想趁著天黑前,去城堡的厨房討点残羹剩饭。这在以前是常有的事。 他移开目光,不再关注。庄园里又传来一阵激烈的爭吵,似乎是在为某个计划的细节爭得面红耳赤。凯兰撇了撇嘴,心里充满了不屑。 过了一会儿,当他再次下意识地朝那条小路望去时,那个瘸子的身影已经走到了黑森林堡垒那高大的吊桥前。让凯兰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守门的並没有驱赶他,反而似乎盘问了几句后,就放他进去了。 那个瘸子一瘸一拐地走过吊桥,他那独特的、倾斜摇摆的步態在空旷的桥面上显得格外清晰,最终,他的身影慢慢地、彻底地消失在了堡垒那巨大而阴森的大门之內。 凯兰的眉心再次拧紧。 一个瘸子……一个看起来像乞丐的瘸子,居然被允许进入了领主的堡垒? 这有点不合常理。 或许……或许是城堡里某个僕役的亲戚来投靠?又或者,是伊万新招募的杂工?凯兰试图为自己看到的景象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毕竟,一个无足轻重的瘸子,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他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个无关紧要的插曲从脑海里赶出去。他重新靠回树干,听著庄园內那些同伴们还在为如何分配不存在的胜利果实而爭吵,只觉得无比的滑稽和可悲。 然而,不知为何,那个瘸子一瘸一拐、孤零零地走向堡垒的背影,就像一根微小的木刺,扎进了他的脑海里,让他感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弱的不安。 第四十九章 毒药 夜风卷著尘土,带走白日里最后一丝余温。 冷,疼。 老瘸子感觉自己快散架了。 从河边的工地到领主堡垒的这段路,比他过去十年走的任何一段路都要漫长、都要艰难。 那条刚刚治好了一点的腿像灌满了铅,每一步都伴隨著骨头摩擦的剧痛。 但他不敢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告诉那个小孩领主,有人要杀他的手下,有人要造反! 这念头烧得他满脑子都疼。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为了一个见都没见过的领主费这么大心思?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因为那几顿饱饭,或许是因为那身乾净的粗麻布衣服,又或许是当那个修女小女孩用温暖的白光包裹他那条烂腿时,他几十年来第一次感觉自己不像一条野狗。 他得保住这一切,哪怕只是为了明天还能有一碗热麦糊。 “站住!什么人!” 堡垒门口,两名手里拿著木棍的卫兵看著他,一脸厌恶。不知道是嫌弃他那条断腿,还是他这个人。 他们是附近的工人,因为听说有钱拿,所以过来看门。他们不是骑士,也守不住门,但他们仍然高傲地蔑视周围一切的普通人。 ——他们可是在给领主看门! “我……我有天大的事要报告领主大人!”老瘸子喘著粗气,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天大的军情!” “军情?”一个卫兵嗤笑出声,用木棍戳了戳老瘸子的胸口,“就凭你?一个臭水沟里爬出来的瘸子?滚远点!领主大人的城堡也是你能靠近的?” “是真的!有人要造反!要杀人!”老瘸子的声音因急切而变得尖利。 “每天都有人想见领主大人,说的都比你这个更离谱,”另一个卫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滚!不然就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 绝望像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老瘸子。 他知道,凭他自己,永远也敲不开这扇门。就在他准备瘫倒在地时,一队巡逻的身影从城堡內走了出来。 那是一群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几岁出头,身上却穿著木甲,腰间挎著木剑,神情严肃,煞有介事。其中有一个正是那个曾经监督他搓麻绳,数数只能数到四的小孩老爷。 “吵什么?”那小孩老爷皱著眉,奶声奶气地喝问道。 卫兵见到这群孩子,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哪怕这是群小孩,他也不敢怠慢,毕竟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骑士,於是连忙解释道:“大人,一个疯瘸子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们正准备把他赶走。” 那小孩老爷的目光落在了老瘸子身上,他歪著头想了想,似乎认出了这张脸。“你是……工地搓麻绳的那个?你不好好待著,跑这里来干什么?” 老瘸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挪过去:“小、小老爷!我有天大的事!有人要在工地动手,要杀你们!就在后天晚上!” 这话一出,那群孩子们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虽然年纪小,但跟著伊万经歷了太多,对“危险”二字有著远超常人的敏感,况且他们又不像是卫兵有那么多的心思,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老禿头那次的突袭! 领头的小孩不再犹豫,立刻对卫兵下令:“把他带进来!快!我去通知伊万!” …… 城堡的一间静室內,伊万静静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塞繆尔则饶有兴趣地站在一旁。老瘸子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將他偷听到的话一五一十、顛三倒四地全部复述了一遍。 伊万全程没有打断他,只是平静地听著。 他平静地不像是一个小孩,倒像是一个变化成孩子的老妖怪,这让老瘸子不敢有丝毫隱瞒。 老瘸子也下意识地打量著伊万,有些惊疑不定。 虽然那些小孩老爷们就已经很夸张了,但是领主也是个孩子,这也太胡闹了吧! 老瘸子没有敢质疑眼前领主真假的胆量,他只能相信,眼前的这个平静异常的孩子,就是领主。 “……就、就是这些,”老瘸子说完,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小人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谎言!” 伊万点了点头,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既没有震惊,也没有愤怒,仿佛只是在听一件意料之中的事。 造反嘛~理所当然。 只要有想做些什么改变世界,就终究有享受旧世界福利的人跳出来反对。 没有多少人能够背叛自己的阶级。 伊万看向老瘸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老瘸子愣住了,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小人……小人没名字……大家都叫我……瘸子。” 瘸子…… 伊万抿了抿嘴唇,他嘆了口气。 “嗯。我知道了。” 他应了一声,便不再多问,挥了挥手:“你做得很好。先带他下去,找个乾净房间,给他吃的,让他好好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他离开。” 就在卫兵准备將老瘸子带下去的时候,门外传来通报声:“领主大人,骑士诺德求见。” 伊万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让他进来。” 诺德快步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还散发著异味的老瘸子,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但他立刻收敛心神,单膝跪地,向伊万献上骑士的敬礼:“伊万大人,那些黑森林的骑士不安好心,他们天天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宴会……” 静室內,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伊万的目光在诺德身上停留了片刻,正准备开口。 “砰——!!!” 静室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狠狠撞开,巨大的声响震得烛火狂跳,所有人的心臟都漏跳了一拍! 伊莲娜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般冲了进来,她的头髮有些散乱,脸上混杂著惊愕、愤怒与不敢置信。她的手里,死死地攥著一个女人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將对方的骨头捏碎。 “伊万!”她声音发颤,既是愤怒,也是后怕,“你来看!你看看这是谁!” 被她拖进来的女人正是克莱尔! 克莱尔脸色煞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的另一只手里还捏著一个被揉得皱巴巴的小布包,此刻正拼命想往身后藏,却被伊莲娜死死地控制著,动弹不得。 “克莱尔?”诺德失声惊呼,他猛地站起身,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幕。这不是黑松林他们自己的村民吗? 虽然诺德跟黑松林的人不太熟,但好歹他也是在黑松林呆了好几天的。 “还有他!”伊莲娜头也不回地朝门外喊了一声。 两个柴薪骑士团的孩子,合力將一个男人押了进来,重重地推倒在地。 是马克! 他面如死灰,双目无神,瘫在地上,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乾了。 伊万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 怎么回事?怎么自家的村民也想要搞他? “怎么回事?”伊万沉声问。 “我……我晚上饿了,去厨房想找点吃的……”伊莲娜的嘴唇哆嗦著,她显然也被嚇得不轻,“然后就看到他们两个!鬼鬼祟祟地围著给你准备的肉汤!克莱尔正准备把这个……这个东西往里面倒!” 她猛地一拽,將克莱尔手中的小布包夺了过来,狠狠地摔在伊万面前的桌子上。 布包散开,一些奇怪的粉末洒了出来。不是盐,但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么,只可能是……毒药! 毒药!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诺德和老瘸子的脑中炸响。 诺德只觉得手脚冰凉。他刚刚还在匯报旧骑士的阴谋,可他万万没想到,最先动手的,竟然是伊万的“自己人”! 老瘸子屏住了呼吸……原来当领主会遭遇这么多可怕的危机吗?怪不得要住在城堡里。 局面,瞬间变得比任何阴谋都更加棘手。 城堡的餐厅被临时改成了审判厅。 冰冷的石墙迴荡著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克莱尔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啜泣声。 马克和克莱尔並排跪在大厅中央,周围站著闻讯赶来的柴薪骑士团的孩子们,以及伊莲娜和诺德。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愤怒和困惑。 伊万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手指轻轻地敲击著桌面,那撮粉末就在他手边。 麻烦了。 伊万沉默地思考著。有些麻烦大了! 克莱尔的丈夫是约翰,约翰死在打老禿头的时候。克莱尔的儿子是五岁的丹尼尔,此时就在柴薪骑士团的队伍里,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母亲,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过来干嘛。 而马克,他就更复杂了,他妻子是伊芙,也是个骑士,他还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小贝卡,同样是柴薪骑士团的小孩子。 他要怎么处理这两个人? “为什么?” 伊万终於开口,他凝视著那两个人。 这平静的质问,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力,马克浑身一颤,嘴唇蠕动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能说,他想要庄园,他也想过上那些骑士老爷的生活吗? 还是说,他是被裹挟的,他是被迫的? 他看著一旁看著他的小贝卡,他说不出来话。 而克莱尔猛地抬起头,泪水划过她憔悴的脸颊,最终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气氛,逐渐沉默起来,场上有些诡异的平静。 伊万的內心,却不平静,情绪惊涛骇浪般的翻滚。 麻烦,远比表面上看到的要大得多。 第一个麻烦,是先例。 这是他成为领主后,第一次处理內部的背叛。 之前,他还是一个基层公务员,穿越后也大多是一个孩子的心態,虽然造出了枪械还有滑翔机,但是他始终还是没把这些人放心上。 ——治理游戏谁不会啊? 但现在,这件事让他意识到了,这些人可不会像是游戏那样锁忠诚,他们会干出各种事,好事,坏事,蠢事。 比如马克和克莱尔,无论他们是怎么想的,伊万都必须要处理他们。 因为他们是『背叛者』。 他的处理方式,將成为未来所有类似事件的標尺。是杀,是剐,是流放,还是赦免?无论哪一种,都將成为他亲手订立的“新法”。 这个先例一旦立下,就再也无法轻易更改。他今天种下的是龙种还是跳蚤,將直接决定未来的收成。 第二个麻烦,是孩子。 他记得很清楚,马克的儿子、克莱尔的女儿,都在柴薪骑士团里。 那些孩子,是他未来的基石,也是治理整个黑森林最重要的一环。他们跟伊莲娜关係非常好,有理想有信念…… 可现在,他要当著这些孩子的面,审判甚至处死他们的父母吗? 这无异於亲手將仇恨的种子,种进自己最看重的园里。今天他杀了他们的父亲,明天他们会不会就用自己给他们的火枪,来射击自己? 第三个麻烦,是民心。 马克和克莱尔,不是什么旧贵族。 他们是黑松林土生土长的村民,是所有“泥腿子”的代表。 他杀了他们,黑松林的其他人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他伊万·洛夫斯林,也不过是另一个翻脸无情、喜怒无常的“老禿头”?他好不容易通过“徙木立信”建立起来的信用,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在黑松林內部瞬间崩塌? 第四个,也是最致命的麻烦,是敌人正在看著。 诺德和老瘸子的情报已经证明,旧骑士们正在策划一场阴谋。 而马克和克莱尔的行动,无法確定是黑森林的骑士的行动,还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但总之他在明,敌在暗。 他如果处理得稍有不慎,表现出哪怕一丝的犹豫或软弱,都会被那群豺狼视为可乘之机,立刻就会扑上来將他撕得粉碎。反之,如果他处理得太过酷烈,导致內部分裂,那同样是敌人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他正走在一道锋利无比的刀刃上,左边是民心离散的深渊,右边是威信扫地的悬崖。无论朝哪边偏倒,都是万劫不復。 那么,他该怎么做? 伊万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数个方案。 方案一:杀。 以雷霆手段,当眾处决。这是最简单,最直接的立威方式。用他们的血,来警告所有心怀不轨的人。但这后患无穷,他將彻底失去黑松林村民的“心”,他的统治將建立在恐惧而非拥护之上,这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方案二:赦。 以宽仁之名,赦免他们。 或许可以藉此收买人心,展现自己与旧贵族的区別。但这同样是自取灭亡。赦免投毒的叛徒?这无异於告诉所有人,背叛的成本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他的权威將荡然无存,未来將有无数个马克和克莱尔出现。 方案三:审。 將他们关押,进行一场公正的审判。 可问题是,依据什么法律?教廷的律法?那只会让神甫重新介入,让他陷入被动。他自己的“法”?他的法又是什么?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向所有人公布他的理念。 伊万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扫过愤怒的伊莲娜,震惊的诺德,痛哭的马克和克莱尔,以及那些站在门口、眼中满是迷茫与恐惧的柴薪骑士团的孩子们。 他忽然意识到,这或许也是一次机会。 就看自己能不能把握好。 思考了片刻,伊万缓缓开口…… 第五十章 正当性的爭夺(已校正前面错误的章节序號) 伊莲娜站在门口,双臂环胸,她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目光像刀子一样在跪地的马克和克莱尔身上来回刮过。 柴薪骑士团的孩子们被她挡在身后,他们挤在一起,从门缝里探出小脑袋,眼中满是困惑与不安。 丹尼尔和贝卡也在其中,他们还太小,不明白髮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到气氛不对,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大孩子的衣角。 马克和克莱尔並排跪著,头深深地埋下,肩膀因为无法抑制的颤抖而耸动。地板的寒气透过粗麻布的裤子渗入他们的膝盖,但他们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都被巨大的恐惧所占据。 伊万坐在长桌的主位上。 他身后的诺德和老瘸子站著,大气都不敢出。 诺德的手心全是汗,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伊万的“自己人”会背叛他。而老瘸子则低著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他只是一个意外闯入风暴中心的可怜虫。 “为什么?” 伊万问。 “为什么要杀我?我做错了什么吗?”伊万注视跪在地上的两人。 这是一个机会。 表示自己接下来的目標的机会。——很多人现在虽然都知道自己要从整个黑森林领获得民心,但他们不理解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 因此,骑士只要一蛊惑,他们就会不坚定地动摇。 也因为他们没有见过更美好的光景。 伊万眯著眼睛,这是一次机会,能够让他直接地阐述自己的目標和能够带来的东西的机会,但首先,他需要占领道德的制高点。 做错了什么,看似是问询,实际上两个人能够回答的方向有限—— 他做错了,和没做错,以及偏移话题。 一旦他们陷入“对错”的辩论,就掉进了伊万的陷阱。 作为一个刚刚带领他们战胜强敌、建立新秩序的领袖,在“公共认知”中,伊万的“功”远大於“过”。任何对他“错”的指控,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反而会彻底否定他们自身行为的任何一丝合理性。 而如果他们选择迴避,那在如此严肃的场合下,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心虚”的铁证。 马克的身体猛地一颤,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漏气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说伊万没给他们带来更好的日子?说伊万自己住进了城堡,却没有立刻给他们这些“功臣”分封庄园和奴隶?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瞟向门口,看到了女儿贝卡那张天真又惶恐的小脸。 不,他不能那么说。他是个男人,一个刚刚做了不可饶恕错事的男人,但他不能在女儿面前,將自己的贪婪与嫉妒粉饰成正义的控诉。 他是个男人,是家里的顶樑柱,妻子和孩子还活的好好地,他没办法就那样,当著孩子纯真的眼神,去直接否定骑士美德的价值。 骑士的美德…… 他虽然刚成为骑士没几天,也从未真正理解过那些吟游诗人口中的美德的意义和价值。但他知道,骑士美德是好的,背弃美德是不好的。 而他此刻的行为,正与“美德”二字背道而驰。 马克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又冷又涩。他反而冷静了下来,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辩,只要他还在乎自己在女儿面前的形象,只要他在乎妻子和孩子,他就没有办法去对抗伊万。 唯一的出路,就是放弃抵抗,將话语权完全交出去。 “我有罪!” 他嘆了一口气,嘶哑般地喊出这三个字,然后重重地將额头磕在冰冷的石砖上,不再言语。 克莱尔的啜泣声停了。 她抬起头,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嘴唇哆嗦著。 但她內心可不准备像马克那样直接放弃。 她想要天天有肉吃,有奴隶可以隨意使唤的生活!她想要住进宽敞的庄园,戴上闪闪发光的金银首饰!这有什么错!凭什么她丈夫死了,她和儿子就要继续过著看不到希望的苦日子! 她啜泣著,声音颤抖:“我的丈夫……” 她丈夫是约翰。 伊万记得这个名字,在跟老禿头的战爭中死去的黑松林村民之一。 伊万没有打断她。 这是对方的反击,试图用情感和牺牲来博取同情,將个人的罪行与集体的伤痛捆绑在一起。他平静地看著,任由她表演。 辩论场上,给予对方解释的空间很重要,因为直接否定和令对方闭嘴,只会招致逆反心理。最好的攻击,便是等对方出招,然后再一一反击。 况且,他现在才是掌握主导权的一方,他没必要害怕克莱尔能说出什么道理。 “我的丈夫约翰……他……他那么勇敢,那么坚强,他就那样的死在了战场上……”克莱尔的声音里充满了悲痛,每一个字都在颤抖,“明明,明明他如果活下来,也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骑士,一个像……像那些老爷们一样的骑士……” 她的头低了下去,肩膀剧烈地耸动著。 “可是……可是……” 克莱尔猛地抬起头,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伊万,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充满了怨毒和指控:“可是他死了!他为了你,为了黑松林死了!我们得到了什么?!” 她伸出一根因劳作而变形的手指,指向门口那些同样来自黑松林的村民,然后又指了指诺德,指了指老瘸子,看的老瘸子和诺德有些莫名其妙。 “我们还是住在原来的破木屋里!我们吃的还是麵包!我们每天还是要自己去井里打水,自己去林子里砍柴!这和以前有什么区別?!” “而你,却只顾著关心那些没有用城里人,去管那些地痞流氓们,你管过我们吗!?” “你!”她的手指猛地转向伊万,声音因为激动而破音,“你住进了城堡!你成了领主!你享受著一切!可我们的生活呢?约翰的死,换来了什么?就换来了一个空荡荡的『骑士』名號吗?!我想要的不是这个!丹尼尔想要的也不是这个!我们想要的是我们应得的!是庄园!是僕人!是不用再为下一顿饭发愁的日子!” “你没有给我们这些!你什么都没有给我们!你这个自私的、冷酷的领主!你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你做错了!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她声嘶力竭地咆哮著、 大厅內一片死寂。 伊莲娜的脸色变得煞白,她想衝上去给克莱尔一耳光,却被伊万一个眼神制止。 诺德和老瘸子更是嚇得不敢动弹,生怕这个疯女人下一刻就开始指责他们享受了什么。天见可怜,他们就是一个通风报信的路人!怎么会捲入到这样的事情里。 门外,丹尼尔一脸茫然地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母亲。 可这就是人,贪婪的人。 “说完了吗?”伊万嘆了口气,他站起身,走到克莱尔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她。 “克莱尔,我问你,在你丈夫约翰还活著的时候,在黑松林,你们每天吃的是什么?” 克莱尔一愣。 “是几乎没有麦子的麦糊,是吃完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的野菜根。”伊万没有等她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时候,你们害怕的是什么?是老禿头隨时会派巴隆或是其他手下来收颳走你们仅有的口粮,是隨时可能到来的冬天和饥荒。” “这是我带来的吗?” “这些苦难是我带来的吗?当然不是,那是老禿头的错。” “我主动的发起任何一场战爭了吗?” “你若还曾记得!是老禿头带著骑士,带著他的军队,衝到了黑松林的村口,是他耀武扬威,是他对你们压迫!” “我呢?是我给了你们反抗的机会和能力!你丈夫约翰不是在我的示意下才反抗的,我们是一同被压迫的,是他们选择与我站在了一起,而不是我强迫他们做出了选择!” 伊万站在台阶上,但也没有比跪在地上的克莱尔高几分,但他看著克莱尔,却像是俯视著她。 克莱尔的目光下意识的想要偏转,她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她的逻辑被击碎了。 “现在呢?”伊万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扫视著门口的黑松林眾人,“现在你们吃的是什么?是白面做的馒头!你们害怕的是什么?没有了!老禿头死了!黑森林已经是我们的了!你们的孩子,正在识字,正在学习如何成为真正的骑士!你们每个人,都拥有了改变自己命运的力量!” “况且,我真的没有改变你们的生活吗?” “我和伊莲娜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將骑士的呼吸法在黑森林领地传开,你们相较於黑森林领的人,本身就具备足够的优势!你们力气更大,感官更敏锐,实力更强,在整个黑森林领里,没有人敢对你们说什么,你们是天生的强权。” “现在,你认为这些还不够,你想要像是以前老禿头的手下压迫你们那样,去压迫这座城里的人,去压迫外面的那些人,去压迫那些奴隶。为了这些目標,你决定对我下毒……” 伊万没有再看克莱尔。 克莱尔的啜泣声也已经停下了,她茫然地看著伊万转过身去的背影,她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傢伙明明是小孩子,却总那么无懈可击。 伊万嘆了口气,沉声反问: “你说我没有给你应得的?克莱尔,我给你们了许多,可你又给我回馈了什么?” “你想要的,根本不是你『应得』的。你只是想要成为另一个巴隆,另一个老禿头!” 伊万的声音在大厅中迴荡。 门外丹尼尔咬了咬嘴唇,眼里含著晶莹的泪,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能一只手掩著脸,然后不知所措的跑开。 伊万等待著大厅里的人缓过神来。 现在,克莱尔行为的正当性已经被破坏了,剩下的部分,就是自己该讲述自己接下来的目標,接下来能为眾人带来的部分,以及自己更深一步的正当性了。 伊万重新转过身来,眯著眼睛,但没看克莱尔,他看著马克。 克莱尔他已经放弃了,接下来怎么处理,他会交给教廷,教廷里的神甫比他更具有审判的权威性,借他的手处理克莱尔,会让黑松林的人在心理上感到更加缓和。 至於马克……他还有价值。 “我告诉你,我能给你们带来什么。”伊万说。 “我要清理黑森林的城市,让城市变得乾净。我要建立更多的房屋,你们也可以直接搬到黑森林来住。” “我会尝试跟教廷进行沟通,让你们的孩子识字,让你们的孩子有一技之长——他们现在已经是骑士了,他们可以做很多的事情,即便是你们离去,你们无需担心他们以后的生活。” “他们不会再挨饿,我会利用我的知识和智慧,尝试让土地更加丰產,我现在正在减免税收,尝试让更多的人富裕起来。” “是,我不会给予你们庄园,但如果你们想要住城堡里,我有拒绝过吗?老禿头的城堡,你们的孩子,我们柴薪骑士团的骑士,哪个不能住?” “这是我们共同的战利品,不是我一个人的!” “而且,我希望黑松林村里的每一个骑士,都能够做一些事情来——我们原本是种地的农户,我们以前就能够靠种地过活,现在我们力气更大,身体素质更好,跑的更快,难不成我们还能继续过上苦日子吗?” 伊万注视著马克。 马克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了头,诧异且期许地等待著伊万接下来的话。 “马克,指使你们的人是谁,他们许诺了你们什么?是什么,破坏了你们心中坚守的骑士美德,是什么,蛊惑了你们的心智?” “告诉我!”伊万眯著眼睛看著马克。 “那些黑森林的邪恶骑士,他们找到你们的时候,是不是向你们承诺了庄园和奴隶?” “他们告诉你们,我是一个不懂规矩的小孩,我的统治很快就会崩溃。他们说,只要你们帮他们除掉我,等他们重新掌权,就会把庄园分给你们,对吗?” 马克也看著伊万,他意识到了,伊万为什么这么问。 伊万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询问,他可以直接问背后蛊惑他们的是谁。 但,伊万需要那个事实吗? 他不需要。 黑森林里,有能力那么做,且有动机那么做的指使者,就只有那些骑士。 伊万需要的,是一个理由。 所以,他才会刻意的点出来『黑森林的邪恶骑士』,才会刻意的点出来『等他们重新掌权了』这种事情。 他是正义的,黑森林的骑士是邪恶的。 这是正当性。 马克低下了头,没敢抬起来,他闷声说:“是!就是他们,他们许诺的那些,他们嫉妒我们过上的好日子,他们害怕您会除掉他们,所以他们想要让我们先除掉您。” 这是真的吗? 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是马克说出来的。 那么,它就是真的。 第五十一章 第二队,射击! 商人阿尔宾用一块粗麻布,仔细地擦拭著货车上最后一个陶罐。 他呵出一口白气,满意地看著自己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货物。 他是黑森林领的商人,他父亲是,他祖父也是,至於更早,阿尔宾就不知道了,毕竟他出生前,他祖父就死了,而他也不关心他的祖父是谁。 他只知道,自己的舅舅是个骑士,这就够了。 只有骑士的亲戚才能行商,只有骑士的亲戚才能保证商人的货是卖出去的。 ——从无例外。 …… 三天前,商人阿尔宾亲眼见证了一场堪称闹剧的审判。 又一个黑森林的骑士被抓走,因为奴隶状告主人,从而让一位骑士老爷被流放。 这简直是没天理了。 骑士老爷怎么能被流放呢? 流放了骑士老爷,谁还买他的东西?指望那些分文没有的奴隶吗?真是可笑。 阿尔宾活了四十年,从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 可黑森林的领主听说是个孩子,还不懂事,所以流放骑士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是个孩子嘛~! 他只希望,这个孩子领主赶紧长大,给领地上弄一堆骑士老爷。 这样他的东西才能卖得动嘛~! 当然,如果要是其他人也能买得起,那就更好了。 毕竟只要买得起,那他才不管什么领主、什么骑士、什么奴隶。 有钱的,才是大爷,没钱的就是混蛋。 阿尔宾一直信奉这样的理念。 总之,他是个商人,一个只想安安稳稳把货卖出去,换几个钱回家养活老婆孩子的商人。 阿尔宾数了数自己马车上的货,確认了没有漏的,便准备出发了。 黑森林堡现在这潭水,浑得让他看不懂,也让他本能地感到害怕。他听一个在领主那里看大门的远方亲戚的小道消息说,领主似乎准备把原本黑森林的骑士全部弄死! 天老爷誒! 他小舅子可就在里面吶! 要是他小舅子死了,他以后还怎么卖东西啊!?谁给他撑腰?指望那帮泥腿子吗? 总之,他只知道一件事——得赶紧走。 趁著小舅子还没死,或是死的消息还没传开,赶紧卖最后一批货,然后把那倒霉的肥婆甩开,换个新城市生活。 至於那些贵族老爷们的恩怨,那就隨他们去吧。 反正骑士老爷们的內斗,就像夏天的雷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但躲得慢了,被劈死的总是他们这些在路上赶路的倒霉蛋。 “驾!”他扬起鞭子,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响儿,却没有落在瘦马的屁股上。马儿会意地迈开蹄子,拉著吱呀作响的货车,缓缓驶离了这座是非之地。 离开黑森林堡的范围后,道路肉眼可见地变差了。平整的青石板路变成了坑坑洼洼的土路,车轮碾过,顛簸得像是要把人的骨头架子都晃散。 阿尔宾一路向西,沿途的景象愈发荒凉。 但这也是难免的嘛~ 哪里有那么多跟老禿头一样的好领主誒~!那些没文化的肥头大耳的蠢猪,除了仗著自己有一个有能耐的老爹之外,还没他有用呢! 那个新来的小领主,听说倒是不错。 不过阿尔宾没见过几面,也不好评价。 总之,很快他便过了一个村子,但他停都没停。 这穷酸地,可买不了什么东西! 他隨后经过的几个村子,一开始还能看见几栋像样的木屋,但后面大多数都已是茅草顶的土坯房。村民们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看见他这个外来的商人,只是漠然地瞥一眼,便又低下头,继续干著手里不知道有没有收成的活计。 再后面村子,连木屋都看不见了,只剩下歪歪扭扭、仿佛隨时会塌掉的茅草棚。 空气里瀰漫著一股挥之不去的贫穷酸臭味,几个光著屁股的孩子在泥地里打滚,身上糊满了泥浆,看见阿尔宾的货车,眼中才透出一丝活气,像是看见了什么稀罕物。 到了更后面的个村子,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村子了。十几户人家,像是被神遗忘了一样,蜷缩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阿尔宾甚至怀疑,一场大点的风就能把他们的“家”给吹走。 他不敢停留,只是加快了速度。 与这些地方相比,刚刚经歷了一场血战的黑森林堡,竟然都显得像天堂一样富饶有序。 说起来,也不知道那些骑士老爷被吊死的时候,会不会也吐舌头嘞…… 又走了两天,地势渐渐平坦,道路也重新变得宽阔起来。当一座由巨石垒砌而成的、远比黑森林堡更加雄伟的城市出现在地平线上时,阿尔宾才长长地鬆了一口气。 这里是蓝石堡城,天空骑士乔治大人的领地。 城里的繁华与之前的荒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街道上人来人往,店铺林立,卫兵们都能穿著精良的锁子甲,神情倨傲地巡逻著。而整个黑森林领,都拿不出两三个锁子甲呢!听说,还要是骑士里靠前的那些,才能有那么一两副。 至於说板甲,阿尔宾更是没在黑森林领见过。 阿尔宾小心翼翼地在集市找了个角落摆好摊,將货物一件件擦拭乾净,然后换上一副谦卑到骨子里的笑容,等待著顾客上门。 很快,一个穿著体面、举止得体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虽然穿著僕役的服装,但那料子和做工,比阿尔宾身上最好的衣服还要讲究。 想来,肯定是骑士老爷的侍从!再不济也是骑士老爷们的家僕! 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老板,这个香料怎么卖?”侍从拿起一小包產自南方的香料,问道。 “哎哟,大人您可真有眼光!”阿尔宾立刻躬下身,脸上堆满了諂媚的笑容,“这可是上等的货色,您要是诚心要,给……给八个银幣就行!” 侍从点了点头,隨手拋过来一个钱袋。“我全要了。另外,我听说你是从黑森林那边过来的?” “是是是,大人,”阿尔宾接过钱袋,手都在抖,“小人刚从那边过来,路上不太平,所以来得晚了些。” “不太平?”侍从似乎来了兴趣,“怎么个不太平法?我记得你们那个地方,不是那个哈格里夫斯爵士过去了?” “我记得那位可是厉害得很啊!敢为了女人衝锋陷阵,只身一人就杀了几十个骑士的狠角色!怎么他还管不了你们那破小地方。” 阿尔宾的心猛地一跳,这位听起来还是老禿头爵士的熟识?阿尔宾可不敢隱瞒,连忙点头哈腰地说:“是的大人,以前是哈格里夫斯爵士执政,但前些天,因为他触犯了教廷的律法,现在已经换了一个领主了……听说是在一个叫黑松林的小地方,跟人起了衝突,然后就……” “哼,一个大骑士,死在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真是丟尽了脸面。”侍从不屑地撇了撇嘴,拿起香料,转身便走。 “知道了,那是赏你的。”说著他隨手扔出了一个银幣,砸在了他的脸上。 阿尔宾欣喜地看著侍从离去的背影,握著钱袋的手心里激动。 看看,这就是骑士侍从!只有骑士老爷们的僕从,才会如此大方了得啊! …… 酒馆里,油灯的光昏黄而温暖,空气中混杂著麦酒的香气和男人们粗重的谈笑声。 阿尔宾推开门,径直走向角落里一张坐著三个壮汉的桌子。那三人虽然穿著佣兵的服装,但身上那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阿尔宾,你小子总算来了!”一个满脸络腮鬍的壮汉看到他,立刻大笑著捶了一下桌子,“快!我们可是听说,那边不怎么安定啊!跟我们说说,黑森林那边到底出了什么鸟事!” “其他人可都不敢说呢!” “哪里哪里,这不是家里出了些事情耽搁了嘛!来,今天我请,我请!” 阿尔宾大笑著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下,这才压下心头的兴奋,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哈格里夫斯,就是我以前讲的那个老禿头……他死了。” 他说。 酒馆角落的喧闹声瞬间消失了。 …… “……主人,那个商人说,哈格里夫斯大人死了。” 大骑士费尔曼正在擦拭长剑的手猛地一顿,他缓缓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消息確实吗?” “大人,哪有商人敢对您的侍从说谎啊!” 费尔曼沉默了。 他与哈格里夫斯曾一同在乔治大人的麾下效力,虽然之后分道扬鑣,但那份战友情谊仍在。他站起身,披上斗篷:“备马,我去见博林和卡尔西。” 博林、卡尔西同样是大骑士。 他们跟老禿头,可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关係。 …… 黑森林堡。 夜色深沉,寒气像无形的蛇,从门缝和窗隙钻进费尔南多庄园温暖的大厅。 壁炉里的火焰烧得正旺,舔舐著粗大的橡木,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將大厅映照得一片昏黄。 长桌上杯盘狼藉,啃得乾乾净净的骨头隨意地扔在桌上,几个空酒壶东倒西歪,深色的麦酒从壶口淌出,在纹理粗糙的木桌上匯成一滩黏腻的污渍。 空气中瀰漫著烤肉的油脂香、浓烈的麦酒酸气和男人们混杂著汗味的粗重呼吸。 “嗝……”费尔南多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他满脸通红,一只脚毫无仪態地踩在椅子上,另一只手抓著一个几乎空了的酒杯,醉眼惺忪地看著在座的七八个骑士,“我……我说,那小崽子……他懂个屁!税法?他连女人的奶……奶咂够了没都不知道,还懂税法?” 他的话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一个同样喝得醉醺醺的骑士把脸埋进一个女奴丰满的胸口,含糊不清地附和道:“就是……就是!咱们……咱们不点头,他那狗屁法令……连庄园的门都进不来!” “怕什么?”费尔南多將杯中最后一口酒灌进喉咙,隨手將铜杯往桌上一扔,发出“当”的一声闷响,“他敢动我们?我们可是骑士!是这片土地的根基!他一个外来的小鬼,没了我们,谁给他收税?谁给他打仗?指望黑松林那群连剑都握不稳的泥腿子?” “说得对!”另一个骑士举起酒杯,“他迟早得来求我们!到时候,庄园、奴隶,一样都少不了我们的!现在就让他先蹦躂几天!” 一个相对清醒些的骑士皱了皱眉,放下了酒杯:“可是……他毕竟杀了哈格里夫斯大人,还有他那件武器……” “武器?武器能天天对著我们吗?”费尔南多嗤笑一声,醉醺醺地摆了摆手。 “再说了,他现在就住在城堡里,身边就那几个黑松林的泥腿子,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他『意外』死掉。到时候,神甫大人还能为了一个死人,把我们全都流放了不成?” 大厅里再次爆发出肆无忌惮的笑声。 在酒精的麻痹下,他们选择性地忘记了那天的恐惧,忘记了那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忘记了那个少年冷酷果决的眼神。 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一个乳臭未乾的孩子,绝不可能撼动他们根深蒂固的统治。 …… 庄园外。 伊万走在最前面,他身上穿著一件简单的黑色外套,脚下的皮靴踩在碎石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没有携带火枪,只是平静地走著,眼神比夜色还要深沉。 跟在他身后的,是柴薪骑士团的孩子们。 他们不再是白天嬉闹的顽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著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严肃。他们身上穿著大小不一的木甲,有些甲片是用粗麻绳歪歪扭扭地捆在身上的,走起路来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诺亚,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手里举著一面“旗帜”——那是一根削尖了的树枝,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地画著一个举著火枪的小人。 他也是这次任务里,最小的小孩。 他们的脸上沾著泥土,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嘴里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夜空中凝结。他们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的动摇,仿佛正在执行一项神圣而伟大的使命。 队伍在距离庄园大门约五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伊万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举起了右手。 身后的孩子们立刻会意,他们笨拙地、却异常迅速地將火枪举了起来。 他们的小脸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眼睛努力地睁大,瞄准著前方那扇紧闭的、透出温暖光亮的橡木大门。 伊万的手,猛然挥下。 “轰——!” 十几声枪响几乎在同一瞬间炸开,匯成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鸣! 那扇由整块橡木製成、用厚重铁条加固的大门,在一瞬间被狂暴的力量撕裂!无数铅弹轻易地洞穿了木板,將门后的铁栓和门閂打得扭曲变形。 木屑与铁片四散飞溅,整扇大门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拍中,伴隨著一声刺耳的金属尖啸,猛地向內炸开! 庄园大厅內,所有的笑声、爭吵声、酒杯碰撞声,都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一个刚刚还在高谈阔论的骑士,脸上的醉意瞬间凝固,他呆滯地看著那扇不復存在的门,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 费尔南多手中的酒杯“噹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酒意在瞬间被惊恐的冷汗冲刷得一乾二净。 温暖的灯火被门外灌入的寒风吹得剧烈摇曳,將所有人的影子在墙上拉扯得如同鬼魅。 在破碎的门框之外,夜色深沉。 那个十二岁的少年领主,伊万·洛夫斯林,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在他的身后,是一群举著冒烟火枪的孩子,他们小小的身影在夜幕的衬托下,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可怖。 他说: “第二队,射击!” 第五十二章 骑士的作用 黎明。 寒气凝结在青石板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几个早起的镇民刚推开门,呵出的白气还未散尽,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呆立在原地,手中的木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打破了清晨的寧静。 一队长长的、沉默的队伍,正从通往费尔南多庄园的泥土小路上,缓缓地向著城堡前的广场行进。 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个十二岁的少年领主,伊万·洛夫斯林。他依旧穿著那身剪裁合体的黑色外套,面无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 紧隨其后的,是柴薪骑士团的孩子们。 他们不再是白天嬉闹的顽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著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严肃。 他们身上穿著大小不一的木甲,有些甲片是用粗麻绳歪歪扭扭地捆在身上的,走起路来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诺亚,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手里举著一面“旗帜”——那是一根削尖了的树枝,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地画著一个举著火枪的小人。 他们每个人都抱著一把火枪,有的孩子把枪扛在肩上,走得一晃一晃;有的孩子则把枪抱在怀里,像抱著最珍贵的玩具,枪托几乎要拖到地上。 他们的步伐杂乱无章,没有丝毫军人的协调感,但每个人都努力地挺直腰板,模仿著他们想像中骑士应有的姿態。 当然,那不是镇上居民注意的的重点。 重点是,他们身后押著的一群『犯人』们。 ——那可是耳熟能详,人人都认识的骑士老爷们! 他们,被全部抓起来了? 震惊的村民们眺望著柴薪骑士团和他们押送的骑士老爷,他们低声交谈著,目光时不时地往这边眺望著。 很快,队伍在距离广场中心停了下来。 伊万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举起了右手。 身后的孩子们立刻会意,他们笨拙地、却异常迅速地將火枪举了起来,瞄准天空! 伊万的手,猛然挥下。 “轰——!” 十几声枪响几乎在同一瞬间炸开,匯成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鸣! 轰! 震耳欲聋! 这是什么? 枪声的回音还在广场上空盘旋迴盪。 镇民们捂著耳朵,脸上满是惊骇。数十道以太光束直衝天际,击碎云朵,震撼无比!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阵仗,那一声齐射,比老禿头在世时任何一次阅兵都要震撼。 越来越多的村民赶来,越来越多的领民赶来,明明是大清早,明明还有很多人都在梦乡中沉睡,但是却还是被巨大的轰鸣惊醒。 他们意识到,那似乎是新领主搞出来的声音!这让他们迫切的衝过来想要看看,广场上那个徙木立信的小孩领主又准备搞出什么名堂来! 神甫埃尔里克从修道院里走了出来,他面沉如水,长袍的下摆在晨风中微微拂动。 又是伊万! 他又要做什么? 那个巨大的飞行器之后,那次徙木立信之后,那次对骑士的审判之后,这才几天,他又想要做出什么来!? 他难不成,还真想让这个领地上绝大多数从不关心领地怎么样的普通人,也愿意给票给他这个领主吗!? 神甫刚走到广场,看到了跪在广场中央的那排骑士,看到了他们脸上死灰般的绝望,也看到了伊万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 不解,隨后是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震惊地盯著伊万。 这个傢伙,难不成想要一次性杀掉所有的骑士吗!? 怎么可能! 就算是骑士犯下了如此罪行,也从未有人如此对待他自己领地里的骑士! 他难道疯了不成!? 神甫震惊的看著伊万。 …… 但伊万可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將那些旧骑士们一个个推搡到广场中央,让他们面向著越聚越多的镇民跪下,以便让镇上的领民都看清楚他们脸。 “伊万·洛夫斯林。”神甫的声音终於响起,但这次声音並不大,他快步走到了伊万身边,了眉头紧锁,声音急促而低微,仿佛生怕外人听见:“这是怎么回事?他们造反了!?” 神甫略有些紧张。 伊万转过身,对神甫微微躬身,姿態谦卑。 毕竟对方仍然是这个领地上最重要的教导者,也是除了塞繆尔之外,在这个穷地方的超凡领域第一人,他理应给予对方尊重。 但—— “神甫大人,如您所见。这些骑士,在昨夜密谋集会,意图顛覆他们的主人!他们妄图依靠下毒刺杀您亲自任命的合法领主。他们的行为,已经被马克骑士所揭发,这是是对我、对圣光律法的公然背叛。” “不知道按照圣光律法,应该如何处理!?” 神甫的眼皮跳了一下,他没想到伊万会直接把圣光律法搬出来做背书,但既然伊万说这件事有证据,那想来他没必要怀疑对方。 毕竟,那些蠢骑士也的確是能够干出这种事情的人。 “按律当处死!”神甫低声快速回答,他嘆了口气。 可是,老禿头的死才几天,他没回来的那三天里,伊万又不听令杀了十几个,今天要是再杀了这二十几个…… 神甫略有些担忧地看著那些骑士,想张嘴说些什么。 但最终,他还是嘆息了一声,没有向伊万讲述为什么不能杀死那些骑士。 ——按律,该杀! 既然是该杀之人,那就决不允许有任何规则凌驾於律法之上。 想到这里,神甫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伊万,隨后眼神变得坚毅起来,快步离开了广场:“儘管做吧。这件事我不阻拦你!” 他说。 …… 神甫的离去,像是某种默许,让广场上的气氛愈发凝重。 镇民们看著那些跪地的骑士,又看看那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少年领主,心中的困惑和恐惧达到了顶点。 这位新领主,到底是要做什么? 怎么忽然把那些骑士拉出来,还让他们跪在地上!? 难不成,是为了折辱他们不成? 忽然,有人惊呼:“难不成他要杀了那些骑士老爷们不成!?” 这一声惊呼,顿时引得场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隨后就是更大的喧闹爭吵! 突然,一个满脸涨红,额头青筋暴起的年轻人冲了出来 “领主大人!”他声音洪亮地质问道:“您真的要杀了所有的骑士老爷吗?他们是犯了错?可无论是犯了什么错,也罪不至死啊!再说了您把他们都杀了,谁来保护我们?谁来抵御森林里的野兽?谁来镇压那些不服管教的地痞流氓?您这样做,只会让黑森林陷入混乱!” “就是就是!”那年轻人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湖中,立刻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是啊……小伙子说得对呀!” “骑士老爷们虽然……虽然凶了点,但有他们在,至少没听说过有土匪敢来我们这儿。” “把他们都杀了,万一旁边的领主打过来怎么办?”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质疑和担忧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习惯了被骑士统治,习惯了那种带著恐惧的安稳。伊万的雷霆手段,反而打破了他们熟悉的秩序,让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 再说了,骑士老爷享福逞威,那不是应有的事情吗? 骑士老爷不享福,他们怎么享福? 骑士老爷不逞威风,他们怎么逞威风?! 只有骑士老爷们干了混帐事,他们才敢跟著干,要是骑士老爷们都死了,那他们还怎么能干混帐事啊!? 人群里议论著。 不少人似乎都因此被蛊惑了。 毕竟,就算是再怎么坚持正义的傢伙,也著实无法想像没有骑士老爷的生活——那没有人保护,没有人管著,这社会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要知道,再乱,再糟糕的秩序,也胜过没有秩序啊! 至少有骑士老爷的时候,外村的泥腿子们可从来不敢瞧不起他们! “领主大人,您就放了他们吧!” 一个女孩,忽然衝出来大喊著。 “是啊,您就放了他们吧!!” 还有一个老妇人,跪地哀求著:“他们都是贵族老爷,杀了他们,他们的亲戚朋友,別的领主会来报仇的!到时候遭殃的还是我们啊!” “领主大人,您就饶他们一马吧!” 看著眼前的这一幕,伊万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而一旁的其他人,那些柴薪骑士团的小孩子,就更是一脸茫然无措,他们左顾右盼,最后將视线的焦点放在了伊莲娜和伊万的身上。 可就算是伊莲娜,此时也手足无措地看向了伊万,她完全不理解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那些骑士那样压迫著身为村民的大家,为什么那样欺负人,但是大家此时却要他们饶了那些骑士。 而柴薪骑士团的小孩子们,就更加不理解了。 他们从小听到大的故事里,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情啊!骑士,村民不都应该是好人吗?为什么会有骑士要暗杀他们的伊万领主,伊万哥哥呢? 暗杀领主的难道不是应该是坏骑士,难道不应该是坏人吗? 为什么这些骑士做了坏事,要得到审判的时候,这些镇上的村民,反倒要支持这些坏人啊!? 柴薪骑士团的小孩子们一脸茫然。 伊万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而就在这个群眾起鬨,伊万头疼,柴薪骑士团茫然的时候—— 突然,跪著的骑士中,一个骑士傢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看准了时机,身体猛地发力,肌肉虬结的手臂硬生生挣断了粗糙的麻绳! “啊!” 押送他的两个孩子被他巨大的力量撞得跌倒在地。 凯兰像一头髮疯的公牛,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还在为骑士辩护的年轻人,从腰间摸出一柄藏著的短匕,死死地抵在了年轻人的脖子上! 广场瞬间大乱,女人们发出惊恐的尖叫,人群像潮水般向后退去。 年轻人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能感觉到冰冷的刀锋紧贴著自己的皮肤,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年轻人非但没有反抗,反而转过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带著哭腔的眼神看著那个劫持他的骑士:“骑士老爷!是我啊!!我……我刚刚还为您说话了!您……您別生气!领主大人不懂事,我们懂!您放了我,我……我这就去劝他!” …… 沉默,更巨大的沉默。 …… 但却没有引起什么骚动。 伊莲娜瞪大了眼睛,注视著那个年轻人,柴薪骑士团的小孩子们更是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 这…… 这算怎么回事!? 可骚动的人群安静了下来,他们理所当然地看著年轻人。 没有人为他求情,但也没有人认为他说的是错的。 他们只是安静了稍许,就有人忽然高举手臂:“汉斯!你是对的!我们会记住你的牺牲的!” “对!汉斯!我们会记住你的!骑士老爷也肯定会记住你的贡献的!” 他们喊著,高声喊著! 喊得声音震耳欲聋,甚至让伊莲娜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就更別说柴薪骑士团的小孩子们了,有些甚至都急眼哭了出来! 那骑士愣了一下,隨即爆发出一阵狂妄至极的大笑:“哈哈哈哈!看到了吗,小领主!这就是人心!这就是你想要保护的贱民!他们骨子里就是奴才!他们寧愿相信我手里的刀,也不相信你嘴里的屁话!” 他用匕首拍了拍年轻人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戏謔和残忍。 “別太天真了,小领主。” “你没办法处理我们的!我们可是骑士!” “你难不成还想杀光我们!?你知不知道我们收留了多少没有地的奴隶!?你知不知道我们养活了多少人,给多少人找了工作!?” “要是没有我们,他们去给谁造锁子甲?谁会购买?” “要是没有我们这些骑士,他们去给谁行商,从远方运过来的东西,又有谁会用!?” “没有我们,谁给他们维持秩序!?” “乖乖地放了我们吧!你当你的领主,我们当我们的骑士,有什么不好的!?” 第五十三章 砰~ “乖乖地放了我们吧!你当你的领主,我们当我们的骑士,有什么不好的!?” 凯兰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凶光。 他囂张地抓著汉斯的衣领,冰冷的匕首死死抵在他的喉咙上,锋刃已经压出了一道浅浅的白痕。他能感觉到人质身体的剧烈颤抖,但这颤抖並非完全源於恐惧,更像是一种奇异的亢奋。 “骑士老爷!是我啊!我刚刚还为您说话了!”汉斯没有试图挣扎,反而扭过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著凯兰,“您別生气!领主大人不懂事,我们懂!您放了我,我这就去劝他!” 人群的骚动平息了,取而代的是一种诡异的附和。 简直有些无法理喻。 柴薪骑士团的小孩子们,没有经歷过那么多事情,震惊且茫然的看著眼前的这一幕,他们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滋味。 他们只能听得见,只能看得见,眼前的所有人似乎都在反对他们。 他们,做错了吗? “汉斯说得对!我们会记住你的牺牲的!” “骑士老爷肯定会记住你的贡献!” 叫喊声此起彼伏,镇民们的脸上写满了狂热的认同。 他们看著那个被劫持的年轻人,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为大局著想”的讚许。 凯兰愣了一下,隨即爆发出狂妄至极的大笑。 “哈哈哈哈!看到了吗,小领主!”他用匕首拍了拍汉斯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戏謔和残忍,“这就是人心!这就是你想要保护的贱民!他们骨子里就是奴才!” 他推著汉斯向前一步,像展示战利品一样,用匕首的尖端指向伊万。 “放了我们!然后乖乖滚回你的黑松林去!否则,我就当著所有人的面,割开这傢伙的喉咙!到时候,看看是你这个杀了『英雄』的领主该死,还是我们该死!” 凯兰的要求甚至进一步得寸进尺。 伊莲娜的脸色变得煞白,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手已经握住了剑柄。 她恨不得立刻斩了那个傢伙。 但是,周围汹涌的民意让她不敢动手。 跪在地上的其他骑士们,脸上也重新浮现出希望和傲慢。他们看著伊万,仿佛在看一个已经被逼入绝境的、可笑的孩童。 然而,伊万只是挑了挑眉。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那双黑色的眼睛平静地看著凯兰,就像在看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这死寂般的平静,让凯兰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丝不安。他正准备再次开口叫囂,用更恶毒的语言来羞辱这个小领主—— 砰! 一声爆响,乾脆利落,撕裂了广场上所有的声音。 不是以太射击的闷响,而是实弹火枪独有的、带著硫磺与硝烟味道的轰鸣。 凯兰脸上的狂笑凝固了。 他,开枪了? ——怎么可能? 他不管那些民眾的吗? 他不管其他人的意见吗? 他不怕自己把那个人质杀死的吗? 他们不是应该像是骑士小说里,自愿遵循崇高的荣誉,遵循骑士美德的那些骑士一样,甘愿放下一切吗? 怎么会!? 好痛…… 凯兰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地撞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蹌一步。 他低下头,茫然地看著自己的胸口。那里多出了一个黑洞洞的窟窿,锁子甲的铁环向內捲曲,边缘焦黑,暗红色的血液正从里面汩汩涌出。 他手中的匕首“噹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著伊万。那个少年甚至连什么时候举枪的他都不知道,连举枪动作都没有,枪口似乎一直就平举在那里,只是扣动了扳机。 什么时候? 他……他怎么敢…… 凯-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了一口带著內臟碎块的血沫。他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下,重重地砸在青石板上。 死了。 广场上,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了。 为骑士求情的喊声、劫持人质的狂笑声、孩子们的哭泣声……所有声音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镇民们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具还在抽搐的尸体,又看看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年领主,大脑一片空白。 汉斯瘫软在地,裤襠处迅速湿了一大片,一股骚臭味瀰漫开来。 伊莲娜的手停在剑柄上,嘴巴微微张开。 跪在地上的骑士们,脸上的傲慢与希望如同被砸碎的玻璃,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恐惧。 伊万缓缓放下还在冒著青烟的火枪。 他没有去看地上的尸体,也没有去看那些惊恐的镇民。他的目光扫过那群跪地的、瑟瑟发抖的骑士,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平铺直敘的语调,下达了命令。 “將叛乱的骑士全部处死。”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没有人动。 柴薪骑士团的孩子们愣在原地,他们看著伊万,又看看那些瘫软在地的骑士,脸上满是迷茫。 这就结束了? 这和他们想像的似乎不尽相同…… 跪著的骑士们终於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开始疯狂地磕头求饶。 “领主大人饶命!” “我们再也不敢了!我们错了!” 伊万没有理会他们的哭嚎。他只是转过头,看著那些还在发愣的孩子们,用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冷酷而平静的语调,重复了一遍。 “我再说一遍。” “全部处死。” 这一次,孩子们动了。 他们脸上最后一丝孩童的稚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机械般的服从。他们举起手中的火枪,小小的身体因为后坐力而微微颤抖。 “砰!” “砰!砰!” 枪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不算整齐,却异常致命。 每一个跪地的骑士胸口或头颅都爆开一团血雾,然后无力地倒下。求饶声和惨叫声被淹没在密集的枪响中,很快便归於沉寂。 当硝烟散去,广场上只剩下二十多具温热的尸体,和一群举著冒烟火枪的孩子。 镇民们鸦雀无声。 他们呆滯地注视著这血腥的一幕,注视著那个站在尸体中央、神情冷漠的十二岁少年。 这一刻,他们终於明白了,骑士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也终於明白了,这位新领主,和他们认知中所有的“老爷”,都完全不同。 第五十四章 清丈 伊万站在广场中央,脚下的青石板还残留著温热的血跡。 空气中瀰漫著一股浓烈的、混合著硝烟与血腥的铁锈味,刺入鼻腔,让他的胃里一阵翻搅。 但他强行压下了那股不適感,脸上依旧维持著冰冷的平静,毕竟打老禿头的时候,味道更浓重,也更加惨烈。 他看著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心中没有丝毫的怜悯。 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伊万在心里问自己,又立刻给出了答案。 因为他们是旧秩序的根基,是这片土地上所有不公与压迫的源头。 他们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视平民如草芥。只要他们还活著,只要他们还拥有“骑士”这个身份,就不可能真正地服从一个新的、试图改变一切的领主。 留下他们,就等於在自己的领地里埋下二十多颗隨时会爆炸的地雷。 他们会用消极怠工来抵制新法,会用过往的威望来煽动民眾,会在任何一个伊万露出疲態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將他和他的目標撕得粉碎。 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跟这些人玩什么权谋心术,也没有资源去供养一群只会吸血的寄生虫。 所以,必须杀了他们。 用他们的血,来彻底冲刷掉这片土地上残存的、对旧骑士阶层的最后一丝敬畏与幻想。 这很残酷,但这是必要的。 当然,上述的理由仅仅是以领主的身份来回答这个问题,若是以伊万的私心来说,他杀了那些骑士的理由很简单。 他不喜欢。 作为一个穿越者,哪怕是在这个时代待了十二三年,他都不习惯。也没办法接受那种封建落后的思想。 或许他们是对的,或许他们说的没错,在这个伟力超越集体的世界里,或许骑士真的很重要,或许他们走封建奴隶制度本身並无错误…… 可是,那跟他有什么关係呢? 他也是骑士,他力量比对方还强,他现在的行为是正义的,有圣光律典背书,那么他就是可以杀了对面。 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或是顾忌,总是思虑那么多,他还当什么领主,还做什么穿越者。 伊万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些尸体,扫视著广场上每一张惊恐而茫然的脸。 若是往日,伊万还有心情去解释一些事情,详细或是粗略的给他们关於自己杀了那些骑士的回答,但是今天,他心情很不好。 因为他们的起鬨。 因为他们的愚蠢,也因为他们的无知。 他们不知道骑士消失了会怎么样,但是却从未有胆量敢迈出一步,他们甚至不愿意保持沉默。 就像是网络上总是充斥著各种各样的神人一样,若是有谦逊清教的,伊万当然愿意详细討论。但若是一上来就咄咄逼人,那伊万更习惯於將对方拉黑。 但,领主既然出面,那就不可能什么话都不说,就站在那里。 “我对领地税法的改动,你们或许清楚。不清楚的自己找人问,告示牌上我们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从下个月开始,我们正式开始收税。” “收税”两个字一出口,人群中立刻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那是一种根植於骨髓的、对剥削的恐惧。 伊万没有理会,继续说道:“过去的税,是糊涂帐。他们想收多少收多少,收的多还是收的少都不清楚。我是个新领主,你们有多少土地,有多少人,要收多少税,我不知道。” “而知道这些的人也死了——但他们就算是活著也不会告诉我。所以我就把他们全杀了!你们最好乖乖听令,配合我的工作。” “我要统计所有的土地和人口,以方便收税!所有抗拒新税法,不配合工作的,最好看看地上这些。” “从下周开始,我要开始清丈土地,清丈人口。” 伊万的目光逐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他的眼神平静。但是周围所有的领民,几乎没有人敢跟他直接进行对视。 “所以,我现在需要人手。” 他再次开口,打破了死寂。 “我需要招募一批人,来协助我完成这项工作。他们將成为黑森林领的第一批税务官和书记员。” “要求只有一个:会识字,会算数。无论男女,无论出身,只要你符合要求,就可以来城堡找我报名。” “一经录用,你们將获得正式的官职,每月薪酬——十枚银幣。” 人群中,吉尔感觉自己的心臟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他死死地盯著高台上的那个少年,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十枚银幣”这几个字在反覆迴荡。 他会识字,也会算数。他年轻时曾在修道院打过几年杂,跟著老神甫学过一些皮毛。这点本事,在过去除了能帮邻居念念信,算算买卖,毫无用处。 毕竟,他不是修士,也不是骑士,就算会一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只有修士和骑士,才能够在领主麾下任职,这是公认的事实。若是一些普通的活计,也是落到那些领主亲信的亲戚上。 可现在…… 他看了一眼身边同样目瞪口呆的妻子,又看了一眼那些被处决的骑士尸体。恐惧和贪婪,像两条毒蛇,在他的心里疯狂地撕咬著。 去,还是不去? 去了,就是给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领主卖命。天知道他以后还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万一哪天惹怒了他,自己的下场会不会和那些骑士一样? 可要是不去…… 十枚银幣啊!那可是他种一年地都赚不到的钱!有了这笔钱,他就能给妻子买一身新衣服…… 他还能做好多好多事情。 而且,那可是“官职”!是税务官!是能和骑士老爷们平起平坐,甚至管著他们的官! “当家的……”他妻子拽了拽他的袖子,声音都在发抖,“你……你去试试?” 吉尔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 他想起了几天前,那个叫托马斯的男人,仅仅是把一根小木棍从广场这头搬到那头,就拿到了十枚银幣。那个小领主,说到做到。 他或许是个疯子,是个杀神,但他……他信守承诺。 至少,可以试一试,可以赌一赌。万一,万一领主真的给钱了呢?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滋长的到处就是,吉尔瞥了一眼周围的人,趁著他们还在思考,他下定了决心。 吉尔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他拨开身前的人,用尽全身力气朝著高台的方向挤了过去,一边挤一边大喊:“我!我识字!领主大人!我会算数!” 他的喊声,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巨石。 “我儿子也会!”一个老妇人尖叫起来。 “还有我!我以前在商铺当过学徒!”一个年轻人也跟著喊。 原本因恐惧而死寂的人群,在“银幣”和“官职”的巨大诱惑下,瞬间被点燃了。 他们看著那些被处决的骑士,恐惧仍在。 但他们看著那个少年领主,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贪婪”和“欲望”的情绪,开始在他们心中疯狂地滋生。 虽然骑士老爷们死了…… 但是,骑士老爷的职位,骑士老爷们能干的活儿,他们也能干啊! 骑士老爷的死,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不是吗!? 第五十五章 变化 伊万终究还是那么干了! 神甫无奈地嘆了口气。 麻烦了。 麻烦大了。 神甫默默地转身。 在他的视野里,无数以太正在快速扩散。 不知道接下来,黑森林和黑松林,又会滋生出怎样的魔物? 大骑士的死能够造成一个区域的以太波动,能够让普通人更快的突破骑士,而同样,普通骑士的死仍然能够做到这一点,无非是数量问题。 现在,黑森林原本五十多名骑士,已经尽数死光…… 那可就不只是令普通人能够更快突破的事情了。 野兽,虫豸……在不懂呼吸法的前提下,他们才是最具有天赋,数量最多的生物。 …… 利奥·波特曼曾是黑森林堡最体面的帐房先生。 他为老格罗德男爵管理了十五年的帐目,每一个铜板的进出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熟悉那些用来记帐的、繁琐复杂的贵族文字,懂得如何用不同顏色的墨水区分税种。 但在老男爵死后,他便失业了,和镇上大多数人一样,对未来充满了迷茫和恐惧。跟那些下贱的泥腿子们不同,他甚至要比那些泥腿子更加害怕。 因为他叔父是凯兰。 就是那个一周前,被伊万当街打死的人。 哦,当然不能那样说。 应该说是,被伊万当街审判的人。 当时,利奥本想躲就那样躲在家里,窝一辈子不出来,生怕领主也找一个理由,把他给打死,但是一听到领主要招记帐的,他就放弃了那个想法。 ——黑森林领,还有谁能比他更会记帐呢? 至於说凯兰? 抱歉,他们不熟。利奥至今还记得,他母亲为了当时帐房先生,带了多少东西,苦苦哀求他那个名义上的叔父。 就因为他是骑士,那该死的骑士。 …… 现在,利奥坐在城堡一间明亮的房间里,手指在一架被他擦得油光发亮的木製工具上飞快地拨动著。 木珠碰撞,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噼啪”声。这声音在他听来,比任何教堂的钟声都要悦耳。 毕竟,谁会討厌赚钱的声音呢? 他面前的羊皮纸上,不再是那些容易记混,或是改帐的旧字符,也不是字母,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数字。 是的,领主大人称它们为“数字”。 一个12岁的小孩子,居然专门为了记帐创造出来了一种文字,这真是不可思议。 “……第三农庄,核定田產,一百零七亩。下一户。”利奥头也不抬地报出结果。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曾经是个游手好閒的混混,如今却一脸专注,用鹅毛笔笨拙但认真地在登记册上写下“107”这个符號。 利奥至今无法忘记,当那位少年领主第一次在木板上写下0到9这十个符號,並声称这十个符號可以代表世界上所有的数字时,他內心的荒谬感。当领主拿出这个名为“算盘”的工具,宣布它的计算速度远超十个帐房先生时,他甚至觉得这是个骗局。 可当领主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准確算出了老男爵时期一整年的粮食税收总额,一个他自己需要耗费整整两天才能完成的庞大工作量的时候,利奥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抽离了身体。 那不是技巧,是魔法。 一种他无法理解,只能选择臣服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 “利奥先生,休息一下吧,”对面的年轻人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我下去买个麵包,您要不要也来一个?” “好,一起去。”利奥小心翼翼地用绒布盖好自己的算盘,站起身。 两人走出城堡,一股热浪夹杂著尘土和汗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是秋日最后的余温了,马上就该入冬了。 往日里,外面都是安静的不像话。 “嘿,这不是我们的大税务官利奥先生吗!”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利奥回头,看到麵包师赫姆正站在自己的店铺门口,这个壮实的汉子脸上掛著热情的笑容。 “赫姆大叔,您就別拿我开玩笑了,”利奥走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个记帐的。” “这可不一样,”赫姆用沾著麵粉的手拍了拍围裙,“以前那些老爷的帐房,只会催债。你现在记的帐,我们都看得懂,告示牌上贴著呢,谁家多少地,要交多少税,清清楚楚。我心里踏实!” “生意还好吗?”利奥隨口问道。 “好!太好了!”赫姆咧开嘴笑了起来,“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昨天把麵包的价格提了点。” “涨价了?”利奥身后的年轻人惊讶地问,“怎么还涨价了?” “你这小子懂什么,”赫姆瞪了他一眼,“以前是没人有閒钱买麵包,我降价都没人要。现在不一样了,你看那些修路的、挖渠的,领主大人每天都给他们发工钱!他们手里有钱了,自然就捨得吃了!我的麵粉进价也贵了点,可麵包卖得比以前快多了!大家都说,骑士老爷们死了,这日子反而有盼头了!” 利奥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他现在每个月都能领到十银幣的薪水,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谁能想到呢,”他看著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感慨道,“那位大人……他杀了那么多人,我以为这里会变成地狱。结果……” “结果这里比以前更像个能活人的地方,”赫姆接口道,他压低了声音。 是啊,骑士死了,居然对生活没有影响? 这谁能想得到? 但老禿头活著的时候,似乎也没办法想这种事情。 毕竟就算是想到了,谁还能让那些该死的骑士消失不成? 就在这时,一阵“嘎吱嘎吱”的木轮声从街道尽头传来。 几人好奇地望过去,只见几个年轻人正合力推著一辆造型奇特的独轮推车。那推车前面只有一个巨大的轮子,后面是两个长长的把手和一个装著工具的木箱,看上去异常省力。 推车从他们身边经过,速度飞快,年轻人个个精神抖擞。 又是个新奇玩意!? 本来按理说,利奥是应该感到震惊的,但是现在这种新奇玩意见多了,他也就见怪不怪了。 毕竟,又有什么能比的上那个天空上飞的东西呢? “喂!小伙子们!推著这新玩意儿去哪啊?”赫姆好奇地大声问道。 为首的年轻人回头,咧嘴一笑,脸上满是自豪:“领主大人的新任务!去黑松林!採矿!” “採矿?”利奥愣住了,“那边的林子里除了石头和树,还有矿?” “领主大人说,那是能炼出铁的好东西!”年轻人没有多说,挥了挥手,推著那辆奇怪的车,很快就消失在了通往黑松林的路上。 利奥和赫姆面面相覷,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更深的震撼。 炼铁? 黑松林,原来有铁矿吗?! 两人正准备继续交谈,忽然,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觉毫无徵兆地笼罩了他们。 周围的喧囂声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离,空气变得有些粘稠,后颈的汗毛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 利奥感觉自己的心臟漏跳了一拍。 赫姆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下一刻,两人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著一般,下意识地、动作整齐划一地扭过头,同时看向了小镇最高处——那座屹立在山岩之上的黑森林堡。 第五十六章 信仰与神术原理 那,是什么!? 伊万站在城堡书房的窗前,手中的鹅毛笔悬在半空,一滴墨水在笔尖凝聚,將坠未坠。 他感觉到了一种变化。 空气似乎没有流动,但周围的以太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了无形的涟漪。 它们不再是均匀地散布在空间里,而是开始以一种缓慢但不可阻挡的趋势,朝著他所在的这个房间,朝著他的身体匯聚。 伊万的第一个反应是警惕。他放下笔,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火枪。 什么情况?是神甫在进行某种仪式?还是塞繆尔在暗中做了些什么? 他集中精神,试图去感受以太的源头,但下一刻,他眼前的景象让他完全愣住了。 他的视野仿佛被分成了两个层面。现实的层面,是窗外热火朝天的领地,是远处正在铺设的道路和挖掘中的水渠。 而在另一个无形的层面,他看到了……线。 无数条散发著微光的、几乎透明的丝线,从城镇的每一个角落升起。 从麵包师赫姆的店铺,从铁匠汉斯的家,从正在劳作的工人群中,从柴薪骑士团那些孩子的身上……这些丝线升腾而起,在空中匯聚,而它们最终连接的目標,正是他自己,或者说,是他的灵魂。 “那是信仰。” 一个飘忽不定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伊万猛地回头。塞繆尔那半透明的灵魂体,不知何时已经飘浮在书房的半空中。他微笑著,身上同样牵连著一些丝线,但那些线显得更古老、更凝实。 “信仰?”伊万皱起眉,这个词对他来说过於神圣和遥远。 “是牧师的道路。我们匯聚信仰,我们容纳期望。”塞繆尔轻声解释,他的目光也投向了窗外繁忙的领地,“就在刚才,在这个领地里,真正愿意相信你、將希望寄託於你的人,其数量超过了一个临界点……嗯,对你来说,这个数字似乎是六十六。” “因此,变化开始了。” “变化?”伊万依然感到困惑。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完全超出了他过去世界的认知。 塞繆尔似乎看穿了他的不解,並没有直接解释。 “我问你一个问题吧,”他说,“你觉得神术,是怎样释放出来的呢?” 伊万陷入了思考。 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在他看来,那或许是某种沟通神明后借用来的力量,是一种复杂的能量运用技巧。但塞繆尔现在这么问,似乎是在暗示,答案和他眼前所见的景象有关。 以太……信仰……还有那些线…… “实际上,你本身就在无意识地释放著最基础的神术。”塞繆尔的话打断了伊万的思绪,“所谓的神术,很多时候,只是一个人將自己的意志,通过某种方式,施加在另一个人身上罢了。” “以最简单的例子来说,”塞繆尔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些正在劳作的领民,“你觉得,让別人相信你,是否是一种神术?” “让別人相信我,这也是神术?”伊万诧异地反问。 “当然是。一个领主,仅凭几句话,几道命令,就让一群原本麻木、恐惧、自私的民眾放下疑虑,拿起工具为你工作,听从你的支配。这怎么能不是一种神术呢?” 塞繆尔继续说道:“你让他们相信你,让他们听从你的命令,让他们拿起武器去杀死曾经的骑士,让他们令行禁止。这些行为扩大化,就是神术的本质。例如——我在就任仪式那天,所说的『肃静』。” “我让你们保持沉默,你们就无法发出声音。你现在让他们去修路,他们就心甘情愿地去修路。它们之间最大的区別就在於……” 塞繆尔轻笑著,抬起半透明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伊万。 灵魂。 伊万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他立刻明白了塞繆尔没有说出口的那部分。 区別就在於灵魂的强度和连接方式。 就像那天,他的灵魂可以直接“扣动扳机”,让以太形成子弹。那么,如果一个人的灵魂,在灵魂的层面直接听从了另一个灵魂的命令,他们的身体是不是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执行! 那么……灵魂的命令…… “灵魂的命令,就依靠著这些线去传导。”塞繆尔肯定了伊万的猜想,“我的到来,我祭司的身份,我身后的教会。在你们见到我的那一刻,你们的灵魂就已经下意识地对我產生了『信赖』和『服从』。这是神术的前置条件。” “而现在,领地里的这些人,也开始真正地信仰你。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而是因为你杀了那些压迫他们的骑士,因为你给了他们工作和报酬,因为你让他们看到了一个更好的、能吃饱穿暖的未来。你让那些孩子们意识到,他们可以成为比故事里更真正的骑士。” “所以,他们相信你。” 塞繆尔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不只是他们的身体和大脑相信你,他们的灵魂,也开始向你敞开,与你连接。” “正因为如此——你具备了释放神术的条件。当你在灵魂层面下达命令,他们的灵魂就会接收,並驱动身体去执行。你的意志,通过这些信仰之线,得以彰显。” “但相应的,”塞繆尔话锋一转,“你的每一次命令,如果与他们內心的期望相悖,让他们感到失望和被背叛……” 那么,他们对自己的信任就会减弱,这些线就会变得黯淡,甚至断裂。 这就是,神术的逻辑吗? 伊万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这是一种建立在信任和期望之上的、强大却又无比脆弱的力量。 可下一刻,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惊人的事实,一种全新的、截然不同的感觉刺入了他的感知。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越过城堡的围墙,看向了西方遥远的天际线。 在那里,有三个如同燃烧的箭头一样的光点,正以极快的速度,撕开傍晚的暮色,笔直地朝著黑森林领的方向而来。 那不是信仰的微光,那是一种充满了侵略性的、毫不掩饰的以太波动。 那是——!? 第五十七章 大骑士们抵达! 费尔曼是乔治伯爵麾下的骑士。 若不是哈格里夫斯那个禿子死了,他绝不会在这个时节离开领地,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他拉紧了手里的韁绳,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胯下的马儿烦躁地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热气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形成一团白雾。 费尔曼抬起头,头盔的缝隙限制了他的视野,但目之所及,依旧是那片一望无际的墨绿色森林。 “还没有到黑森林堡?”他开口问,声音在全覆盖的头盔里显得沉闷失真。 队伍左侧的另一位大骑士,博林,抬手抹了一把鬍子上的露水,声音里带著明显的疲惫:“地图上是这么標的,应该快了。” 他抱怨了一句,“禿头那老傢伙,真会挑地方死,居然死在这种偏僻的旮旯里!” “为了女人嘛,”队伍右侧的卡尔西用一种夸张的咏嘆调说道,他轻佻地晃了晃脑袋,“爱情……嘖,爱情使人盲目,盲目使人灭亡。” “就一个女人,勾的他失魂落魄,跑到这种小地方。” 他说完,自己先嗤笑了一声,眼神里混杂著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嘲弄的情绪。 毕竟,他们三个可都是老光棍。 “好了,既然方位没错,那就继续赶路。”费尔曼没有接这个话头,只是用戴著铁手套的手指敲了敲马鞍,“这片林子大得没边,別耽误时间。” 哈格里夫斯虽然是个愚蠢而盲目的傢伙,但再怎么说,也是他们的乔治爵士手下的大骑士,更是他们的战友。 无论他死在多么偏僻的地方,他们都必须来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人,敢动手杀掉一位大骑士!? …… 马蹄踏过沿途的村庄,溅起的泥水甩在路边腐朽的木屋上。 “真是骯脏的地界。”卡尔西看著眼前的一切,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他们看到的景象几乎一模一样。 农夫们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空洞,一看到他们盔甲上的雄鹰徽记,就远远地跪伏在泥地里,把脸深深地埋下,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道路泥泞不堪,战马沉重的铁蹄踩下去,会陷进去半尺深,拔出来时带出一大块黏腻的黑土。 “这里是谁的领地?禿头的吗?他难道就没跟爵士学一点治理领地的好本事!?”卡尔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双马靴,上面已经沾满了星星点点的泥渍。他烦躁地用马鞭的末梢敲了敲靴子,结果让污渍陷得更深了。 “从地图上看,这一带算是无主之地。或许是上次战爭后被废弃的吧。”博林摇了摇头,显然也不清楚这里的归属。 “別嚷嚷了,”费尔曼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著一丝不耐烦,“赶紧走吧!我可不想在这个鬼地方继续待著!你们俩要是真不满意,大可以学禿头那傢伙一样,来这种鬼地方从零开始建设!” 他瞪了卡尔西一眼,隨即双腿轻轻一夹马腹。 “走了!” 话音未落,他胯下的战马身上瞬间浮现出淡淡的以太光辉,光芒顺著马具流淌遍全身。下一刻,战马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无声地向前射出,只在原地留下一片被劲风捲起的落叶。 “要比速度吗!?我可不输你!”卡尔西见状大笑一声,立刻催动自己的坐骑,马蹄下同样亮起光芒,如同一支离弦的箭追了上去! 博林无奈地苦笑著摇了摇头,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坐骑的鬃毛,也驱使著战马化作流光,跟上了前面两人。 三道残影在荒芜的土路上疾驰,將沿途的风景拉成模糊的色块。 可就在他们刚刚衝进那片標誌著黑森林领地界的密林边缘时,三道残影却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瞬间停了下来。 战马不安地刨著蹄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威胁。 周遭的空气变得和刚才截然不同。 “以太……”费尔曼的声音无比严肃,他缓缓地转动著头盔,似乎在感受著什么,“……太浓郁了。” 不,不应该说是浓郁,那么说有些太不恰当了! 更应该说是…… 躁动。 “我现在有些相信……禿头那傢伙真被杀了。看起来被杀的还不止他一个,这种程度躁动的以太,像是整个领地都被屠戮乾净了一样!”卡尔西也终於严肃了起来。 “但是,视野里没有看到大骑士……而且骑士的数量也差不多只有三四十个……也就是敌人现在已经离去了吗?!”博林猜测著,眉头紧锁。 “不知道,先按照规矩,昭示我们的到来吧!不要坏了规矩。我记得,禿头这个地方的神甫,可不是一个弱者。”费尔曼点了点头, 说罢,费尔曼双腿轻夹马腹,胯下的战马迈开蹄子。三个人几乎是同时用以太包裹著全身,微光在灵界视野里迸发! 但他们並未停留,而是驱马起步,隨后仅在原地留下了一个残影! 衝锋! …… 炽热的光晕在灵界视野里清晰展现! 即便是远隔几百米都清晰可见! 震盪的声音宛如雷鸣! “我等乃蓝石堡城乔治麾下大骑士!我等来此地有要事要查,此地领主是谁!?教廷神甫可在!?” 肆意囂张! 费尔曼毫不遮掩自己等人的气息,倒不如说,他们就是要宣告自己的到来,他们三人驱马停在城堡前,放声大吼! “速速出来迎接我等!” 就在这时,城堡的大门打开了。埃尔里克神甫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独自一人,身上穿著那件白色的神甫袍。 他走到城堡前的台阶下,停住脚步。 “三位骑士,远道而来,不胜欢迎。”神甫说,声音平静,“领主尚有要事在忙,请容许我来接待三位。” 卡尔西冷漠地注视著神甫,眼神不善:“神甫,我们可是蓝石堡的骑士!” “此地领主呢!?是谁杀了哈格里夫斯!?把你知道的全部讲出来!” “別告诉我,一群骑士就能够逆伐一位大骑士率领的骑士队!” 第五十八章 异样 神甫埃尔里克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最后落在卡尔西那张写满傲慢与不耐的脸上。他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侧过身,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三位大人,先进城吧。”他说,“城內已经为你们备好了住处。” 费尔曼看了一眼神甫的身体,又看了看神甫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最终点了点头。 这傢伙,似乎不是本体,果然,是个难缠的神甫。 三人翻身下马,將韁绳交给闻讯赶来的城堡僕役,跟著神甫走进了黑森林堡。 他们走在青石路上。 三个骑士神色各异。 青石路,这倒算是从乔治领下学走的技术,这里看起来倒真是禿头那傢伙的领地,领地內的道路倒算宽敞,禿头倒也不算是白待那么些年。 可禿头,又怎么会死在这种地方? 卡尔西率先忍不住,开口质问,声音里带著居高临下的意味:“神甫,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哈格里夫斯爵士,一位大骑士,带著五十多名骑士,是怎么死在这里的?” 神甫的脚步没有停顿,他看著前方,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他被一位骑士杀死了。之后,那位骑士带著他的骑士队,杀光了哈格里夫斯大人的骑士队。” 空气瞬间凝固了。 卡尔西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他简直无法相信神甫居然能说出如此荒谬的话! 那可是一个大骑士!一个在乔治麾下不知道立了多少功的大骑士!一个有全身甲的大骑士! 现在,有人说,大骑士被一个骑士杀了!? 这是哪里荒谬的骑士小说吗!? 卡尔西愣了半秒,隨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大笑:“哈哈哈哈!神甫,你是在跟我讲吟游诗人的故事吗?一个骑士,杀了一个大骑士?还杀光了他的骑士队?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说著,卡尔西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我希望你不要开玩笑!就算是一个刚晋升的大骑士,也绝对不可能被骑士杀死!更何况哈格里夫斯!” 博林的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他看著神甫的背影,沉声说:“神甫,我们是带著诚意来调查战友的死因,不是来听笑话的。如果你不愿意配合的话,大可以上报教廷,让愿意配合的人过来接待!” 费尔曼没有笑,他只是死死地盯著神甫,头盔下的眼神变得冰冷。“神甫,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说的就是事实。”埃尔里克神甫终於停下脚步,他转过身,平静地看著三人,“你们如果不信,可以自行调查。身为圣光的僕人,我等不会说谎。” “而且……”神甫冷笑一声,用同样居高临下的眼神注视著三个大骑士。 “这是我的管辖区。接待大骑士能找到的最高辖区管理人,就是我了。还是说,你们准备威胁我?”神甫说完,便不再理会三人脸上的表情,继续向前走去。 一瞬间,遍体生寒。 三个大骑士互看一眼,不再在那个话题上继续追问。 这傢伙,不是易於之辈 “这神棍!”卡尔西低声咒骂了一句,但他看著神甫那副篤定的样子,心里也开始犯嘀咕。 “费尔曼,”博林走到费尔曼身边,压低了声音,“他身后有教廷,我们行事还是不要过於囂张为好。。” “那就亲自去看看。”费尔曼的声音依旧沉稳,“神甫,既然你不愿多说,那就带我们在这领地里走一走。我们要亲眼看看,这个能让大骑士死掉的地方,到底有什么不同。” “如您所愿。”神甫点头应允。 他没有带他们前去伊万所在的黑森林堡。 神甫领著他们走出了市镇,来到了城外的田野。 眼前的景象让三位大骑士再次感到了困惑。 大片的农田被一条条新挖掘的水渠分割得整整齐齐,数十名农夫正在河边修建一道新的堤坝。他们使用的工具是一种独轮的木製手推车,结构简单,但运送泥土的效率很高。 那东西不复杂,但是乔治领下,从来没有工匠想过做出来这种东西。 一个轮子的手推车,有意思。 “他们在修水利?”费尔曼皱眉看向了博林和卡尔西,语气里带著一丝不解。 “我记得哈格里夫斯那傢伙,可从来不管这些农夫的死活。”博林点了点头,他也有些不解“但或许是新领主的做的吧。” 他们继续向前走,看到一条新开闢的、被压得异常坚实的土路,笔直地通向黑松林的方位。道路两旁,是被砍伐后留下的整齐树桩。 “这条路……”费尔曼停下马,看著路面上车轮留下的痕跡,“是用来运送重物的。去黑松林?” 就在这时,一阵食物的香气飘了过来。 在路边的一个岔路口,摆著一个简陋的摊子。一个妇人正从一个巨大的、由竹子和木头搭建的、冒著腾腾热气的古怪器具里,拿出一盘白白胖胖的东西。 “那是什么?”卡尔西指著那盘东西,好奇地问。那东西看起来像麵包,但顏色更白,质地也更鬆软。 “馒头。”神甫回答,“领地里的新食物。” 卡尔西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翻身下马,径直走到摊前,也不问价,直接扔过去一个铜板,拿起一个还冒著热气的馒头。 他將信將疑地咬了一口。 下一秒,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一股纯粹的、带著淡淡甜味的麦香瞬间在口中爆开。那口感和他吃过的任何一种麵包都不同,没有黑麦麵包的粗糙和酸涩,也没有白麵包那种略显干硬的质感。它鬆软、绵密,几乎不需要怎么咀嚼,就在舌尖化开。 几乎可以跟皇后麵包媲美,可是皇后麵包什么价格,什么做法!? 这些泥地里討活的贱民,居然能如此奢侈!? “这……这是什么东西做的?”卡尔西三两口就將一个馒头吞下,又拿起一个,含糊不清地问。 “就是普通的小麦。”卖馒头的妇人有些畏惧地回答。 “不可能!”卡尔西断然否定,“普通的小麦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可是正儿八经种过田的! 麦子收完难吃的要死,就算是磨成粉去做麵包里面也往往掺杂著各种东西,就算是像是这样用熏的弄出来的麵包,也死硬死硬的! 更何况,一大坨麵粉,根本蒸不出来多少麵包!地里的农夫,甚至还要在里面掺杂些木屑充飢! 这怎么可能是用普通麦粉做出来的呢!? 博林和费尔曼也走了过来,各自拿起一个馒头尝了尝。 他们的脸上同样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作为大骑士,他们吃过精美的食物不计其数,但这种简单到极致、却又美味到不可思议的主食,他们还是第一次尝到。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技巧了。这是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化腐朽为神奇的技术。 费尔曼看著手中的馒头,又看了看那些正在修建水利的农夫,看了看那条笔直的新路,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神甫身上。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道:“神甫,这一切……都是那个新领主做的?” 神甫平静地点了点头。 “是的。”他说,“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 “带我们去见他!” 第五十九章 三个大骑士 “带我们去见他!” 费尔曼跟在神甫埃尔里克身后,沉重的铁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咔、咔、咔”的规律声响。 他的目光没有在周围那些探头探脑的平民身上停留哪怕一刻钟,那些人就像地上的石子一样,不值得他分心。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片土地上无处不在的、躁动不安的以太气息上。 这气息让他感到烦躁,更让他感到一种被冒犯的屈辱。 一个大骑士,死在了这种地方。死在了这种连以太都浑浊不堪的乡下旮旯。 这本身就是对“大骑士”这个词汇最恶毒的褻瀆。 一个伟大的骑士,应该在战场,光荣的搏杀,应该死於挑战更强大的,更恐怖的敌人!一个大骑士,绝对不应该倒在这种地方! “那个麵包,確实不错。”博林沉声说道,他那魁梧的身躯带著沉重的板甲,像是一座小铁丘,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动。 他还在回味刚才那个叫“馒头”的东西,那鬆软的口感让他有些意外。 “但那又怎么样?会做麵包就能杀死一个大骑士?可笑。” 这鬼地方,也就只有那个馒头能入的了他们的眼睛。 “哼,不过是一些凡人的小聪明。”卡尔西走在队伍的另一侧,他的动作比博林优雅得多,仿佛不是走在泥泞的乡间,而是在伯爵的宫廷里散步。他用两根手指拂去披风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碧色的眼眸里充满了不屑,“我敢打赌,那小子肯定是找到了某个古代遗蹟里食谱。至於那条路和水渠,无非是多了些力气罢了。凡人唯一拥有的,就是用不完的、廉价的力气。” “我们回去的时候,要不要把这个食谱买走?我觉得那些黑麵包著实不应该在我们的菜单上了!”博林反问。 “我赞成。”卡尔西低声回答。 费尔曼没有参与他们的討论。 他沉默地走著,大脑却在飞速运转。麵包、水渠、道路……这些单独来看確实不算什么。但將它们联繫在一起,就指向了一个事实——秩序。 一种脱离了以太光辉的、纯粹由人力和规划建立起来的、属於凡人的秩序。 可那有什么用呢? 凡人,能做什么?凡人充其量不过是法师们的实验品,充其量不过是他们的奴隶罢了。 但奴隶的创造,居然胜於骑士,胜於法师? 这让他感到不適。 在费尔曼的认知里,真正的秩序源於绝对的力量,源於大骑士以太光辉的照耀。像这样依靠计算和劳作建立起来的东西,是冰冷的,是没有灵魂的,是下等人的把戏。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到了。”神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们停在了一座城堡前。城堡的石墙上爬满了常春藤,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让三位大骑士眉头紧皱的是门口的“卫兵”。 那根本不是卫兵。 那是两个孩子,最大的看起来不超过十四岁,身上穿著滑稽的、用木片和兽皮胡乱捆绑的“盔甲”,手里抱著一根长长的铁管,站得歪歪扭扭。 看到神甫和他们,那两个孩子努力地挺起胸膛,试图模仿真正卫兵的样子,但眼中无法掩饰的紧张和好奇出卖了他们。 孩童兵!? 开什么玩笑!? 费尔曼感受到了震怒!他恨不得下一刻就把自己的剑拔出来,把这个糊弄他的神甫的脑袋砍掉! 让一群小孩子来上战场,去守卫领主,成年人是死光了吗? “噗……”卡尔西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 “埃尔里克神甫,你是在开玩笑吗?这就是新领主的『卫队』?一群还没断奶的娃娃,拿著烧火棍守大门?” 他走到其中一个孩子面前,弯下腰,用手指戳了戳对方的木甲,发出“梆梆”的空洞声响。“喂,小傢伙,你妈妈知道你在这里玩泥巴吗?” 那孩子被他嚇得脸都白了,抱著铁管的手臂都在发抖,却还是咬著牙,没有后退,手里紧紧地攥著那个像是烧火棍一样的金属棍子。 博林也皱起了眉,他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这简直是在侮辱『骑士』这个词。那个叫伊万的孩子,简直是个疯子。” 费尔曼的目光从孩子们身上一扫而过,没有丝毫停留。 在他眼中,这些孩子和路边的石子没有任何区別。他们不是威胁,不是对手,甚至连障碍都算不上。他的思维依然停留在寻找那个“幕后黑手”的逻辑里。 大概是那个领主的胡闹游戏罢了,虽然这些小孩子身上的確存在著一定的以太微光,可骑士终究是一个需要战斗才能生存的职业。 成年人和小孩子的身体素质有著天壤之別,这些小孩子即便是骑士,也顶多只能打五六个成年人罢了。至於说面对同样是骑士的成年人? 五个小孩子都未必能够对一个成年骑士造成有效的伤害! “够了。”费尔曼的声音不大,却让卡尔西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看都没看那两个孩子,只是对神甫说:“带我们进去。我倒要看看,那个躲在傀儡身后的恶魔,还能隱藏多久。” 恶魔——是的,费尔曼如此形容那个杀死了禿头的傢伙。 只有恶魔才会让小孩子来守门,只有恶魔才会如此不顾一切的去屠杀整个领地的成年骑士。 费尔曼很少这样去形容一个人,可是这样的政策,这样的举动,沿途所见的一切,都不得不让他承认,这个地方的新领主,那个杀死禿头的傢伙,是一个精明而邪恶的魔鬼,是一个玩弄人心的恶魔! 明明杀死了一个大骑士,但是领地里的领民却没有丝毫的反对,明明屠杀掉了这里的成年骑士,但是那些领民却近乎是被控制了心智一样毫无反应。 这不是魔鬼,这不是恶魔,这是什么? 可是神甫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就领著他们走进了城堡的大门。 这让费尔曼著实有些意外,这个领主居然如此不设防的就让神甫领著他们进来了?! 城堡的大厅很宽敞,但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 没有华丽的掛毯,没有镶金的烛台,只有几张结实的橡木长桌和一些椅子。 一个年轻的足以让人感慨的小孩子,正像是一个大人,学著父母的模样站在一张桌子前,对著一卷羊皮纸写写画画,旁边还放著一个奇怪的、由木珠和木棍组成的工具。 三位大骑士的目光直接越过了这个年轻小孩,在空旷的大厅里搜寻著。 在他们想来,那个能杀死哈格里夫斯的强者,必然有著与其实力相匹配的气场,或阴森,或狂暴,但绝不会是眼前这般平淡。 哪怕是看起来温文尔雅,或是衣冠楚楚,都绝对不可能是这个年幼的小孩子。 “人呢?”卡尔西不耐烦地问,“那个幕后主使,难道还不敢出来见我们吗?” 这时,那个一直在写画的年轻小孩放下了手中的鹅毛笔,转过身来。 他就是伊万。 他身上穿著一件简单的黑色外套,身材瘦弱,脸上还带著一丝孩童的稚气。他平静地看著眼前这三位如同铁塔般的男人,开口说道:“我就是黑森林的领主。你们要找的人,就是我。” 空气安静了片刻。 隨后,卡尔西再次爆发出无法抑制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哈哈哈哈!他说什么?他说他是领主?一个能在我手下走不过一招的小鬼,他说他杀了禿头?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博林也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失望。 他巨大的身体向前倾,双手撑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孩子,这不是游戏。我们是带著乔治伯爵的意志来的。说谎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只想找到杀害我们战友的凶手。” “我没有说谎。”伊万看著他,重复了一遍。 他没必要说谎,杀死了禿头的就是他。 即便说出真相,可能会招致眼前三个大骑士的敌意,但是依照圣光教廷的律法,他们绝不可能出手。 当然,这並非是伊万对於律法极为信任,而是他对於塞繆尔和神甫的性格认知。 神甫明明在与塞繆尔打赌,但是却从来没有一次插手到他对领地的治理之中,他总是按照圣光的律法行事,甚至近乎像是一个机器人一样。 甚至即便是面对明显强过他的塞繆尔,他都没有同意对方的观点,可见是一个极其固执和死板的人。 而塞繆尔还要拿他跟神甫进行对赌,从看到这三人进入到黑森林的领地的那一刻,伊万就在观察塞繆尔的表情,他发现塞繆尔根本没有因为这三个人產生任何反应,他就知道这三个傢伙大概率也不会是塞繆尔的对手。 既然分析得来的信息告诉他,对方实力远不如塞繆尔和神甫,那么他就没有必要害怕。况且他们自己也不是没有杀过大骑士! 那个时候,他甚至没有成为骑士,柴薪骑士团也几乎没能给他们提供什么助力,他们仅仅依靠著火枪,土雷,还有伊莲娜就战胜了老禿头。 现在,柴薪骑士团的小孩子们几乎都会以太射击,现在他有三四十名骑士,都有著火枪,他没道理需要害怕这三个大骑士。 费尔曼一直没有说话。 他根本不相信伊万的话,他只知道这个地方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神甫到这些孩子,没有一个人在对他说真话! 他不知道那个杀死了禿头的人究竟给他们许诺了什么样的利益,他也没有心情去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已经足够的厌烦跟这些傢伙们勾心斗角了,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找出真相! 自己找出真相! 他沉默地观察著伊万。 他看到伊万的眼神平静得不像个孩子,没有恐惧,没有慌乱。 这只可能是被精神法术控制的表现——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这个年龄只可能在地里玩泥巴,根本不可能如此冷静且有条理! 这是他在乔治领下无数次观察大骑士们的子嗣的成长经歷所得出的结论。 总不可能那些在地里寻食的泥腿子的小孩子,还能够比他们这些大骑士的子嗣更加懂事吧! 所以,这个小孩子只可能是被被某种强大的精神法术控制了,所以才会表现出如此不合常理的镇定。 “卡尔西,”费尔曼终於开口,他的声音比另外两人沉稳得多,“我们接下来自己来找证据!” “不用去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我们自己来搞定这件事!”他说著,但是视线却死死地盯著神甫! 就是这个该死的傢伙。 这个该死的面无表情的神甫,直到现在还装模做样的表现的像是这个孩子是真正的凶手一样。 “孩子,你不用怕,我们会找出真相的!我们会来还你一个清白!你不需要反驳我们,也不需要做些什么!你只需要等就好了!” “我们会让你,从这个邪恶的神甫的手下,从那个杀死了禿头的邪恶傢伙的手中,摆脱控制!”费尔曼丝毫没有看伊万,却如此说。 卡尔西和博林的眼神也开始严肃起来,他们根本不需要交流,毫无任何思考,毫无犹豫地就在下一刻一同拔剑高喊: “我们以骑士的名义发誓!” “我们必將找出真凶!对所有隱瞒真凶者,杀无赦!”他们三个人,利刃直指神甫。 神甫面无表情。 在这个时间点,即便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该说些什么。 他只能站在原地,在看著那三个大骑士,像是看著三个傻逼一样。 对於这种完全听不进人话的人,他只能说: “既然如此,那三位不妨先住下来,寻找线索吧!” 神甫如此说。 伊万看著三位大骑士。 三位大骑士互相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一同应允:“好!” “既然如此,给我们安排住处吧!放心孩子,我们不需要什么奢侈的地方!只要给我们一件普通的屋子就好,哦,对了,马厩最好要好一点,我们的马匹倒是吃的奢侈!每顿必须要豆子,有肉,有盐巴!” “若是没有的话,它们是吃不下的!” 第六十章 酒馆探索 三位大骑士在確定好自己的目標后,便不再犹豫,他们立刻动身起来。 他们决定,先去这个地方的酒馆打探打探,有没有什么消息! 黑森林领最大的酒馆名为“断斧”。 当费尔曼推开那扇沉重的橡木门时,门轴发出的“吱呀”声仿佛一道命令,瞬间斩断了酒馆內所有的喧囂。 谈笑声、酒杯碰撞声、吹牛的咆哮声…… 一切都在他们三人踏入的瞬间戛然而止。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当看清门口那三座如同钢铁小山般的身影,以及他们身上那即便在昏暗灯光下依旧反射著冷硬光泽的全身甲时,所有人的眼神都从好奇变为了敬畏与恐惧。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个正在大声说笑的佣兵,脸上的笑容僵在嘴角,下意识地缩回了翘在桌子上的腿。之前还满脸油滑的酒馆老板,手中的木杯“啪嗒”一声掉在吧檯上,他慌忙擦了擦手,几乎是小跑著迎了上来,腰弯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跟其他的地方一模一样。 这让三个大骑士总算是有了一丝丝心理安慰。 这才对嘛~! 总是標新立异,什么地方都跟其他地方不同,算什么样子!? 大骑士就是应该享受到这样的尊重,享受这样的待遇才对嘛! “三……三位骑士大人!”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欢迎光临!快请进!快请进!” “最好的包间,最好的酒,再来一整只烤羊!”卡尔西的声音在寂静的酒馆里迴荡,带著不容置疑的权威。 是了,也就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高傲的俯视这些傢伙,他才敢如此说话。 在神甫面前,即便他再怎么骄傲,他也不敢用这种语气对准神甫。 “大……大人,万分抱歉!”老板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小店……小店二楼的包间,前些日子被新领主下令改成了给过路商人住的客房……我……我实在不敢违抗领主大人的命令啊!” 他看著卡尔西瞬间阴沉下来的脸,嚇得差点跪倒在地,连忙指著酒馆里最好的一张桌子——那张靠近壁炉,铺著乾净亚麻布的桌子——急切地说道:“不过那张桌子是小店最好的位置!我这就让那些人挪开!这就为您三位备上最好的酒肉!” “不必了。”费尔曼沉声说道,他那被头盔完全覆盖的脸看不出表情,但声音里的威严让老板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卡尔西,没必要跟他们计较。”费尔曼看了一眼卡尔西,卡尔西虽然还有些不甘心,但是也没有继续多说些什么。 毕竟,一群连骑士都不是的泥腿子,身上的肌肉连二两都不到,跟他们计较些什么呢? 费尔曼径直走向那张空桌,沉重的鎧甲在木地板上踩出“咚咚”的闷响。 卡尔西和博林紧跟身后。 三人落座,周围的镇民这才敢重新低下头,但酒馆的气氛再也回不到刚才的嘈杂,只剩下压抑的、小声的交谈。这正是费尔曼想要的效果。他不动声色地倾听著。 “……税务官家那个半大的小子,手指头拨拉几下,比我心算半天都快!还不会出错!领主大人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一个商贩压低声音,对他同伴耳语。 “嘘!小声点!”他的同伴紧张地瞥了一眼费尔曼的方向,“別让骑士老爷们听见……” 费尔曼的眉心在头盔下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些傢伙一点常识都没有嘛?再怎么小声,在这个狭小的屋子里,他们就算是心跳声都能够被大骑士听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他们那点交谈声。 “一群只认得铜板的蠢货。”博林闷哼一声,他招手叫来一个浑身发抖的女侍,指著邻桌一碗热气腾腾、飘著几片菜叶的东西问道:“那是什么?” “回……回大人,那是汤麵,是……是新吃食。”女侍的声音细若蚊吟。 “面?把麦子磨成粉,再用水和成糊糊煮著吃?凡人的食物果然粗鄙不堪!”博林厌恶地挥了挥手,“给我来三份最大的烤肉!要最好的那块!” “是!是!马上就来!”女侍如蒙大赦,转身仓皇逃向后厨。 就在这时,酒馆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走了进来,他怀里抱著一块写字板。当他看到角落里那三位大骑士时,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但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职责,又硬著头皮走了进来。 他先是朝著三位大骑士的方向,笨拙地躬了躬身,然后才快步走到柜檯前,声音压得极低:“老板,今天的……税……” “哎哎,大人,我懂,我懂!”酒馆老板连忙从钱箱里数出一把铜板,塞到少年手里,连数都顾不上数,“您快拿著,別耽误了您的正事!” 少年接过钱,在写字板上飞快地划了几笔,然后又朝著费尔曼等人的方向躬了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酒馆。 这一幕,让三位大骑士的脸色都变得无比难看。 “看到了吗?”卡尔西的声音冰冷,“一个泥腿子居然也开始收税了!这可是骑士的权利,他们竟然敢这样做!” “这里是黑森林领,禿头死在了这里。”博林沉声说,“不要轻举妄动!卡尔西。” 费尔曼站起身,走到那个还在因为恐惧而发抖的酒馆老板面前。 “告诉我,”他的声音如同冰块,“这里发生的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大人……”酒馆老板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语无伦次地將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倒了出来:“是……是从那个黑松林来的新领主!都是他搞的鬼!他杀了哈格里夫斯大人,杀了所有的骑士老爷……他还……他还造了一个会飞的铁鸟!镇上的人都说……都说他是从天上降下来的魔鬼!” “黑松林……”费尔曼重复著这个地名,头盔下的眼神变得愈发冰冷。 至於说新领主,他们已经忽视掉了那个可能。 一个小鬼,能懂什么治理领地? 只可能是那个恶魔,魔鬼一样的阴谋家,在背后操纵著这一切! 他转身,对另外两人点了点头。 “我们去黑松林。” “去恶魔的巢穴,看看他到底藏了些什么。” 第六十一章 恶魔是法师? 通往黑松林的道路,比他们想像中更加……规整。 路面虽然依旧是泥土和碎石混合而成,却被压得异常坚实平整,两侧甚至还开挖出了浅浅的排水沟。 道路两旁,大量树木被砍伐后留下的新鲜树桩整齐排列,如同卫兵般沉默地注视著过往者。 “不愧是泥腿子,居然干出这种粗鲁的事情!”卡尔西鄙夷地扫视著道路两旁的木桩,嫌弃地发声。 他驱马在路上打了一个旋,而后又拔出自己的长剑挽了一个剑,马蹄踏在坚实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这才让他感觉稍稍舒適了一些。 但他看著那些光禿禿的树桩,卡尔西的眼眸里依旧充满了鄙夷,“毫无美感可言。森林是自然的杰作,如此野蛮地砍伐,简直是对骑士尊严的褻瀆。” “但效率很高。”博林言简意賅地评价道。 他那魁梧的身躯在马背上稳如磐石,目光扫过那些被清理出来的空地,“这条路,足以让我们的骑兵队以衝锋的速度通行。哈格里夫斯那个蠢货,要是把路修成这样,说不定也不会死得那么窝囊。” “或许这就是那个恶魔,特意修了这样一条道路,来方便他们进攻黑森林!” “我就知道,禿头那傢伙太短视!明明是大骑士,却偏偏追什么爱情来这种小地方!这路被砍出来的时候,禿头那傢伙估计都不知道吧!”卡尔西又抱怨了一句。 只有费尔曼没有说话。 费尔曼只是沉默地感受著周围没有那么浓郁和躁动的以太气息。 根据以太的气息判断,这里反倒是要比黑森林的战斗更加提前。 这股气息让他感到一种不安。 为什么? 按照博林的判断,这里应该是突袭黑森林的战场前线才是。 可若是这里是前线,那么为什么这里的以太同样有躁动的气息?甚至从感觉上判断,这里的战斗要比黑森林的战斗发生的更加提前,甚至死了更多的人? 越是靠近黑松林,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 疑惑,充满了心里。但费尔曼没说话,因为没有证据,也没有足够的信息。 更重要的是,他也更愿意相信博林的判断。 总不可能那个小孩子真的是领主,依靠著另一群小孩子骑士们,杀掉了禿头吧!?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解无聊,101????????????.??????超实用 全手打无错站 那真是太荒谬了。 当黑松林村那低矮的轮廓终於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三位大骑士都不约而同地勒住了韁绳。 他们想像过各种景象——或许是一个被血腥屠杀后死寂沉沉的鬼村,或许是一个戒备森严、布满陷阱的军事堡垒。但眼前的景象,却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这里不是村庄,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热火朝天的工地。 数十名农夫,哦不,现在应该称他们为工人,正赤著膊,喊著整齐的號子,將一块块巨大的条石从河床上抬起,搬运到正在修建的堤坝上。 他们的动作或许笨拙,但充满了力量和一种……希望。 那是在他们庄园里从未见到过的眼神,与其说是泥腿子,说是农夫,倒不如说是刚刚接受教育的骑士崽子们! 泥腿子怎么可能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诧异。 三个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打量著这个村落。 村落里的不少旧土屋已经被推倒了,但还剩下几个。 里面还有一些年迈的老人住著,他们懒散地躺在木椅上晒著太阳。 更远处,一座小山丘的侧面被挖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露天矿场。 几十名工人正挥舞著十字镐,將矿石从山体中剥离,然后装进一种结构奇特的独轮手推车里,高效地运往山下。 山脚下,几座新建的、冒著滚滚浓烟的土高炉旁,铁匠山姆正大声地指挥著。 烧红的铁水从炉口流出,注入一个个模具之中,冷却后变成標准化的农具和独轮车零件。 “这……这是什么?”博林的声音里带著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震惊。 他是个务实的人,他能看懂眼前这一切意味著什么——更高的粮食產量,更多的铁器,更强的战爭潜力。 可是,这不应该是骑士才能干的事情么? 又或者说,这应该是法师们研究的东西才对啊!? 怎么可能,就这么出现在了这个小地方,这个小领地里? 难不成,幕后操纵这一切的,是一个法师!? “邪恶的奇技淫巧。”卡尔西的声音冰冷,“它在奴役凡人的灵魂,將他们变成没有思想、只知道劳作的工蚁。你看他们的眼神,充满了对工作的渴望,这怎么可能!这一定是被蛊惑了,被控制了,才只剩下对劳作的本能。” 费尔曼没有评价,的目光则被另一处景象吸引了。 在一座新建的、最宽敞的木屋里,透过敞开的窗户,他看到了一副更加不可思议的画面。 修女安娜正站在一块涂黑的木板前,手里拿著一根白色的石头,在上面画著一些奇怪的符號和线条。 木板下,柴薪骑士团的孩子们坐得整整齐齐,他们不再穿著那滑稽的木甲,而是换上了统一的、乾净的粗麻布衣服。他们仰著头,聚精会神地听著,眼神里闪烁著求知的光芒。 “一加一等於二……”安娜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这是一个苹果,再加上一个苹果,就是两个苹果……” “她在教什么?”博林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那不是圣光的教诲,也不是骑士的史诗。” 他当然听得懂,那是数学。 可是,他们黑板上画的符號,根本不是高贵的修士或是骑士所使用的! 只有法师!只有法师才会使用故弄玄虚的符號! “是法师。”费尔曼沉声说。 他是唯一一个见过法师的人,虽然他认不出那些符號是什么,也没有见过。 但是,只有法师才会那么干。 “这是瀆神的知识!”费尔曼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他死死地盯著那块黑板,头盔下的眼神变得无比阴沉,“就是法师才会用这些歪理邪说,腐蚀孩童纯洁的灵魂!让他们相信数字和线条,而不是圣光与君王!” “结果已经很清晰了,一个邪恶的法师,看中了禿头的领地!然后卑鄙的杀害了他!” 卡尔西的脸色也变得煞白,身体甚至在微微发抖。 “法师!?一个法师!?我都不敢想像,他到底在策划著名什么阴谋!” “艺术……灵魂……它在扼杀这一切!这些孩子,本该学习诗歌、礼仪、歷史,成为优雅的侍从或虔诚的信徒!而不是像一群……像一群工匠的学徒一样,去摆弄那些丑陋的、没有生命的符號!” 他们终於找到了“真相”。 这里的一切,从道路到水渠,从矿场到学校,都散发著一种让他们感到陌生和恐惧的气息。这种气息,与他们所认知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这不是建设,这是污染。 这不是发展,这是墮落。 这是一个法师,妄图利用阴谋,趁著他们这些高贵的骑士,高贵的贵族还没有发现的时候,侵蚀王国的思想,侵蚀王国的土地! “这里,”费尔曼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剑刃在阳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寒光,他用剑尖指向那个热火朝天的村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就是恶魔的巢穴。” 博林和卡尔西也同时拔出了武器。 “必须……净化这里。”博林咬牙切齿地说。 “那个法师一定在这附近!我们去找到他!” 第六十二章 大骑士的偽装 “我们怎么找!?我们接下来,要怎么样打探他的消息!?”卡尔西的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半是兴奋,一半是害怕。 那可是法师! 法师,这个词汇本身就代表著神秘、强大,以及一种与骑士截然不同的力量体系。 那些傢伙们,总是执著於各种奇怪的知识,试图用他们的邪恶的智慧和阴谋,挑战领主的秩序!他们的行径甚至引得无数骑士墮落,无数领主倒戈! 他们,真的能够除掉一个法师吗? 费尔曼没有立刻回答,他也在思索。 他依旧用剑尖指著那个热火朝天的黑松林,头盔下的眼睛冷静得可怕。 他知道,现在衝进去毫无意义。 一个能悄无声息地控制一个村庄,杀死一个大骑士的法师,绝不会愚蠢到將自己的真身暴露在他们面前,但他们已然找到了那个法师控制这个村庄的证据。 看,眼前这些工人,就是最好的证据。 “收起你们的剑。”费尔曼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我们不是来送死的。在找到他之前,任何衝动都等同於自杀。所以,接下来我们需要慎重的討论一下,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准则——要知道,禿头那个傢伙就死在这里,所以即便是我们,也隨时都有可能像是禿头一样消失。” 博林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全是警惕。 一个法师,在来到这里之前,他们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毕竟谁能想得到,那群只爱金钱,只爱知识的石头们,居然愿意出门,执行他们的邪恶的阴谋了! 上一次法师开始在王国里搞事情,还是在上一次战爭的时候。 那次王国內乱,让乔治爵士崛起,挫败了那些邪恶的傢伙的阴谋,这一次不知道会不会是他们来挫败这个邪恶法师的阴谋。 “那我们怎么办?费尔曼?我们要怎么找到那个法师?”博林问道,他那张粗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即便他是三个人里最博学的那个,可他依旧不知道如何对付一个法师。 “就这么看著?任由那个法师继续用他的邪术腐蚀这片土地?”他问。 没有人知道法师能做到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法师要做什么。 更没有人知道法师是怎么做到这一些的,所有人只知道两件事。——能干出这种事的,只有邪恶的法师。 以及,那些傢伙总是藏头露尾的。 “不。我们当然不可能任由法师侵蚀这片土地!”费尔曼摇了摇头,眼神无比坚毅:“我们要进去。但不是以骑士的身份,而是以……迷路的旅人。” 他翻身下马,开始有条不紊地卸下自己身上最显眼的、带有乔治伯爵徽记的肩甲和头盔。动作沉稳,没有一丝慌乱。 “博林,你把重甲脱了,只穿里面的锁子甲。卡尔西,你也一样,把披风和华丽的剑鞘都收起来。我们要装作是普通的佣兵,去那个村子里……找点活干。” 找活干!? 博林瞪大了眼睛。 “找活干?”卡尔西的音调瞬间拔高,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费尔曼,你疯了?让我们去跟那些泥腿子一起搬石头、挖泥巴?我寧愿现在就衝进去跟那个法师决一死战!” 他们可是骄傲的大骑士! “那就去死吧。”费尔曼头也不抬,冷冷地说道,“如果你觉得你的荣誉比我们的命,比为禿头復仇,比击败一个法师更加高贵的话!”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卡尔西的怒火。 是啊,荣誉怎么能够比为禿头復仇,怎么能够比击败一个法师更高贵呢? 卡尔西攥紧了拳头,虽然再怎么不舒服,他也知道,想要击败一个法师是必须要豁出性命才能做到的事情。 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开始解自己的甲冑。贵族的尊严固然重要,但活下去显然更实际一些。 博林则沉默地执行著命令。他比卡尔西更懂得审时度势,他明白费尔曼的用意。他们必须潜入进去,近距离地观察,才能找到那个法师的破绽。 那个法师能控制平民,但未必能控制他们这些同样拥有强大以太的大骑士。只要不暴露身份,他们就有机会。 三人很快就完成了偽装。三位威风凛凛的大骑士,摇身一变成了三个身材魁梧、气息彪悍的佣兵。他们將战马藏在远处的树林里,把甲冑放在了战马上,然后徒步朝著那个繁忙的工地走去。 越是靠近,工地上那股混合著汗水、泥土和食物香气的热浪就越是明显。 男人们的號子声、铁锤敲击声、独轮车滚动的“嘎吱”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这种生机,在他们看来,却是那么的诡异和不祥。 泥腿子怎么可能干活这么卖力呢!? 就算是对他们再怎么討好的奴隶,都不会这么卖力! 这一定是法师的邪恶法术! 他们走到工地边缘,一个负责登记的年轻人拦住了他们。那年轻人很瘦弱,穿著一身乾净的粗麻布衣服,手里拿著一块木板和一截炭笔。 “三位大人,您是新来这里的吗?有什么事吗?请儘管问我~!”年轻人问道,依旧是如同面对骑士那样的恭敬和谦卑。 这种姿態,让卡尔西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適。 他们不是已经进行了偽装吗? 怎么他们还是这样谦卑?泥腿子不都是恭上而欺下的吗!? “找活干。”费尔曼代替他回答,声音刻意压得粗哑了一些。 “找活干?”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目光在他们腰间用布包裹的武器上停留了片刻,“你们是外地的骑士老爷?大人们不必如此,城里用人的地方很多,这种事情,还是领主来更为恰当。” “佣兵。”费尔曼言简意賅,否定了年轻人的判断。 “哦,”年轻人点了点头,似乎並没有怀疑,又或者是不敢怀疑。 骑士老爷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 毕竟,他们身上的腱子肉,还有武器,那可不是摆设,要是惹恼了骑士老爷,让自己被砍了,那可就开心不起来了! “我们这里確实缺人手。不过得先说好规矩。在这里干活,每天管三顿饭,就是那种白馒头和麦糊。干满一天,发五个铜板的工钱。活儿不轻鬆,主要是去矿上挖矿石,或者去河边修堤坝。” 他顿了顿,用炭笔指了指不远处一座新搭起来的巨大木棚。 “看到没?那是工棚,晚上就住那儿。不准闹事,不准偷懒,每天都有柴薪骑士团的大人巡逻。被抓住了,第一次扣工钱,第二次就要挨鞭子。要是敢动手伤人,领主大人会亲自把你们吊死在村口。” 那年轻人故意想要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但是下意识的畏惧,还是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不过费尔曼三人没有笑出声来。 这个法师建立的秩序,远比他们想像的要严密。他不仅控制了人们的思想,还用食物、金钱和严酷的刑罚,编织了一张看不见的网。 ——可就这么冰冷地秩序,那些工地上的工人居然能笑出声来!? 这简直是太可怕了! “怎么样?干不干?”年轻人问道。 “干。”费尔曼点了点头。 他们是为了打探法师消息的,就算不给钱,他们也要干。 “行,那跟我来登记吧。”年轻人领著他们走到一张木桌前,拿起炭笔,“名字,还有……擅长做什么?” 费尔曼沉默了片刻,报出了一个假名:“格雷。擅长……用剑。” 博林和卡尔西也跟著报了假名,擅长的分別是“用盾”和“速度快”。 那年轻人手僵了一下,但还是地在木板上记录下来,然后抬头对他们说:“很好。你们的力气看起来比普通人大得多。这样吧,你们三个就负责最累的活,去矿场那边,把挖下来的大块矿石砸碎。工钱给你们翻倍,一天十个铜板。” 骑士大人们似乎完全没有干活的经验。 用剑,用盾,这算是什么擅长? 打打杀杀,那是只有骑士们才能做的事情,他们这些百姓,再怎么说也用不到那些东西啊! 但还是那句话,骑士老爷们爱怎么做,是他们的事情。 他只要假装没认出来,安安生生的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好,这么想著,年轻人指了指不远处那座被挖开一半的小山丘。 三人顺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心中都是一凛。 他们看到,在那露天的矿场上,除了挥舞著十字镐的工人,还有几个孩子在来回走动。那些孩子身上穿著统一的服装,手里没有武器,只是不时地停下来,对著矿壁指指点点,似乎在指导工人们从哪里下手。 而那些成年工人,对这些孩子的指挥,竟然没有丝毫的质疑,完全是令行禁止。 “那些孩子…是骑士?”博林低声问。 “是啊,”登记的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丝自豪,“他们是领主大人最信任的卫队,也是我们这里最有学问的人。领主大人教了他们很多东西,比如怎么分辨最好的铁矿石,怎么计算堤坝的角度。我们都听他们的。” 费尔曼的瞳孔在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这是何等的荒谬——一群大人竟然听小孩子做事!在黑森林如此,在黑松林依旧是如此!用小孩控制大人,这只可能是法师的伎俩。 不,不只是如此…… 费尔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个法师……他不仅在控制成年人,他还在培养他的“使徒”! 他正在將那些瀆神的、属於法师的知识,灌输给这些无知的孩子!让他们成为自己意志的延伸,成为这个邪恶秩序的管理者和维护者! 然后再用孩子们操纵大人!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精神控制了。 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从根源上进行的腐化和污染!他在试图创造一个完全属於他的、与世隔绝的“法师国度”! 那个法师,难不成要妄图顛覆国王的统治吗? 费尔曼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他看了一眼同样脸色凝重的博林和卡尔西,三人心中都涌起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他们必须阻止这一切。不惜任何代价。 第六十三章 决策 费尔曼挥动了铁锤。 沉重的锤头砸在矿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响,震得他手掌发麻。 碎石屑溅起来,有一块打在了他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细小的刺痛。 他没有理会。他只是机械地抬起锤子,再次砸下。 博林在他不远处,动作同样简单。 他双手举起一块和他脑袋差不多大的石头,然后用尽力气將它砸向地面更大的一块矿石。石头与石头碰撞,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他做这个动作已经重复了上百次,锁子甲下的肌肉因为持续发力而感到酸胀。 卡尔西则负责將那些碎裂的小块矿石用一个破旧的木筐装起来,搬到指定的土堆旁。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次弯腰都像是在忍受巨大的折磨。 他看著自己那双习惯了握剑和酒杯的手上沾满了灰尘和石粉,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垢。一种噁心的感觉从胃里升起,让他想吐。 这些动作,根本没有什么技巧,也只是无休止的重复! 以他们的力气,以他们的耐力,以他们的能力,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让他们感受到疲倦和酸痛。他们可是大骑士! 但…… 麻木,沉重,厌倦,无趣。 只是在这里干活,他们就感受到了什么是无休止而且无用的劳作。 ——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够探索到那个邪恶法师的消息,他们在这里的重复的劳作里没有任何人上来跟他们交谈,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认出来了。 汗臭味,腥味,狐臭味…… 浓郁的让人反胃。 他们是乔治伯爵麾下的大骑士,现在却在这里,和一群身上散发各种臭味的泥腿子一起,干著最下等的活。 如果不是为了杀死那个格斯的法师,他们是绝对不愿意继续干这种活! 就在这时,费尔曼停下了动作。 那是!? 他看到那个叫伊万的孩子正朝著工地这边走过来。 伊万的身后,跟著一个精灵。 精灵!? 这个穷酸地,怎么会有精灵!? 费尔曼震惊地看了过去,周围的卡尔西和博林也几乎同一时间抬起了头,屏住了呼吸。 那是精灵!? 不只是他们,就连普通的工人们,也都扭头看了过来。 精灵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他那身纯白的衣服在这片灰黄色的工地上显得格格不入。 伊万走到一个负责指挥的黑松林村民面前,说了几句什么。那个村民点了点头,然后对著工人们大声喊叫,让他们把新挖出来的矿石运到另一边去。 费尔曼的目光没有离开。他看到那个精灵走到了伊万身边,身体微微前倾,嘴唇凑到伊万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伊万听完,也点了点头,然后又对那个工头下达了一个新的指令。整个过程自然而流畅。 做完这一切,精灵伸出手,很隨意地在伊万的头顶上拍了拍,就像在安抚一只听话的小狗。 费尔曼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身边的博林也停下了砸石头的动作,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卡尔西则发出了一声极轻的、从鼻腔里哼出来的、充满鄙夷的声音。 这个动作! 不会错了! 他就是那个幕后的法师! 那个邪恶的妄图顛覆王国的法师,那个卑鄙的操纵著人心,散布著诅咒的知识,悄无声息地隱藏在王国角落里的恶魔法师! 费尔曼的脑子里,一个念头变得无比清晰。 他看著那两人的互动,每一个细节都被他捕捉並分析。那个精灵说话,那个孩子就下令。那个精灵做出亲昵的动作,那个孩子就顺从地接受。 这绝不是领主和他的客人,这是主人和他的傀儡。 哈格里夫斯那个蠢货,根本不是死在了一个孩子手里。 他是死在了一个精灵的阴谋之下。 这个念头让费尔曼感到一阵寒意,但同时也带来了一种找到方向的確定感。 卡尔西和博林也对视一眼,显然是如此认为的。 三位大骑士不再看那两人,重新开始干活,砸向矿石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沉重。 夜色笼罩了工地。 三人在他们被分配到的、充满了乾草和汗臭味的工棚角落里碰头。白天劳作的疲惫似乎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兴奋和紧张。 “你们也看到了吧!” “怎么可能看不到!那可是精灵!一个纯种的精灵!一个居然在这种穷旮旯的地方出现的精灵!” “他身上有日冕的徽记!”博林皱著眉,低声提醒道,“我们没办法轻易地向他出手!如果没有证据的话,日冕和王国都不会原谅我们。那个时候我们反而会成为罪人。” “必须找到证据。”费尔曼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 不能回城堡。 精灵的感官可是很敏锐的! 那里守卫森严,而且那个精灵很可能就在里面,继续操纵著伊万! “我们必须想办法,找到他操纵整个领地的直接证据!然后回去报给乔治领主!”费尔曼如此分析! “证据去哪里找?”卡尔西烦躁地抓了抓头髮,几根沾著石粉的头髮掉落下来,“那个精灵肯定把所有东西都藏得好好的。我们总不能去翻他的房间吧?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別?” “况且,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房间在哪儿!” 费尔曼没有立刻说话,他靠在工棚的木墙上,冰冷的木板让他因愤怒而有些发热的后背感到一丝凉意。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飞速地回放著白天看到的一切。那个精灵,那个孩子,那些被控制的工人和孩子骑士…… “不,”费尔曼缓缓睁开眼,目光在昏暗中显得异常锐利,“我们不需要知道他房间在哪,我们只需要知道那些奇怪的工具,那些用来腐化孩子的『知识』,传播和製造的地方就好了” 博林立刻明白了,“铁匠铺!那里一定有製作那个推车的图纸,也一定有製作其他器物的地方!我们只要去铁匠铺,就能找到线索!” “还有教廷!这里的那个圣光神甫,也一定被腐化了。所以才会坚持阻碍我们。”卡尔西烦躁地补充了一句。 “没错。”费尔曼点了点头,“今晚,我们就去这两个地方。博林,你和我去铁匠铺卡尔西,你去教堂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精灵他们用来『教导』孩子的书本或者笔记。记住,我们只是寻找证据,拿到东西就走,绝不能惊动任何人,尤其是那个精灵。” 卡尔西撇了撇嘴,去翻小孩子的课本让他觉得有些掉价,但他知道费尔曼的计划是对的。他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第六十四章 木鸟 午夜时分,月亮躲在云层后。 黑松林的工地,一片死寂。 费尔曼和博林的身影如同两道鬼魅,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工棚区,在夜里寻找著铁匠铺。 铁匠铺不是他们製造那些邪恶的工具的地方。费尔曼用火石点燃了一小节麻绳。 火光在黑暗中跳跃。 昏暗的火光映照下,他看到了墙上掛著的诸多黑漆漆的铁管,跟那些身为骑士的小孩子们背上背著的东西很像。 但没有木质把柄。 费尔曼撇撇了撇嘴,这就是邪恶法师控制下的铁匠铺,就知道造这些没有用的东西。 费尔曼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既然有那么多铁矿,不用来造板甲,不用来造钢剑,却净造这些没有用的东西。 钢管能有钢剑厉害吗!? 费尔曼的目光快速移开,他扫视著屋子里,最后停在了一个看起来格外乾净,有些格格不入的木箱上。 他走了过去,掀开了箱子。 里面,是一卷卷捆好的图纸。 费尔曼拿起了一卷,小心翼翼地展开,藉助著微弱的火光仔细打量。 是小推车的图纸! 费尔曼瞪大了眼睛,上面精密的用三视图画出了小推车的各个部件,旁边甚至还標註著什么! 费尔曼看不懂上面的那些奇怪符號,但是那图纸上的比例,他粗略的估计一下,几乎与实物一模一样! 如此精密?!? 这一定是法师的杰作!费尔曼不是没去过铁匠铺!可是那些锻造大师,什么时候会画这种精密的图纸!? 同为大骑士,那些铁匠都是隨心来,爱给你怎么打怎么打,凭藉经验。 这样打出来的,更符合他们的手掌尺寸,也更符合每个人的作战特点。 而像是这样,丝毫不根据每个人的特点来製造器物的图纸,绝不可能是锻造大师的杰作! 是法师!绝对是法师!这是他们试图用器物腐化人们的证明! 可是,这不是他们直接操纵领民的证据! 证据…… 费尔曼没有说话,快速的扒开另一捲图纸,上面绘製的是一个蒸笼,是用来蒸馒头的蒸笼…… 这个也不是! 博林也快速的开始翻阅起来那些图纸来,可是刚打开第一个,博林就震惊了! 那是什么!? 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引得费尔曼也过来围观! 这是!? “飞行器!?”费尔曼看著图纸,惊呼出声! 虽然那个图纸上標註的乱七八糟的符號他一个都看不懂,但是他看那个大机器的外形就知道,这绝对不是简单的东西! 是飞行器! 两个大翅膀仿佛要插到天上去,这种外形的马车,只可能是为了飞上天空才製造的! 上面没有標註什么核心或是什么驱动能源之类的,倒是让博林有些诧异。 可紧接著,他脑袋里就浮现出了更令人惊悚的场景。 “那个精灵,想让所有的泥腿子,想要让那些平庸者也飞上天空追寻太阳!?” “我就知道,精灵都是信仰日冕的疯子!!!”博林震惊地跟费尔曼对视一眼。 “天哪!那个该死的精灵,居然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搅乱王国的尊卑秩序!他居然想让泥腿子上天!?”费尔曼也忍不住惊呼。 这是何等荒谬,何等可怕的场景! 天空骑士才有能力和资格在天空中飞行,现在泥腿子都能够藉助工具上天,那岂不是说他们连泥腿子都不如!? 这是何等的忤逆之举! 何等的荒唐! 费尔曼和博林两个下意识地就认为,这个飞行器一定是一个能成功的东西。 毕竟,他们一路上见到的那么多东西,蒸笼,小推车,不都是有了实物? 那么想当然,这个飞行器也肯定能够被造出来! 但问题是,它在哪? “我们必须找到那个飞行器!绝对不能让这个东西在领地上扩散!”费尔曼声音沉重,他凝视著博林。 博林同样严肃地点了点头:“为了正义!” “为了正义!” …… 精灵操纵领地的证据…… 要指望教廷就能找到吗!? 卡尔西是不相信的。 精灵一向是以考虑周密,行事严谨著称的种族,他们造出来的器物总是精密而稳定,且充满美感的。 他们的阴谋,也一定是如此优雅的! 卡尔西如此確信。 但跟队友商量的內容,他自然是不会不遵守。 他迎著月光,在山上穿行,他很快来到了修道院所在的地方。 这里一般是教导孩子的地方。 卡尔西深吸一口气,圣光的神甫不知道今天有没有跟著他们一起来到了黑松林,所以卡尔西儘可能的保持著警惕,他竭力收敛著自己的以太波动,然后打开了石头修道院的门。 紧接著,他就愣在了原地。 这是何等简陋的屋子!? 屋子里甚至只有几排粗糙的木凳,和一块木板,木板上面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痕跡。 卡尔西走到了木板前,发现上面写著的是简单的词语,还有一些奇怪的符號和线条! 毫无疑问,那是那个邪恶法师的可怕知识! “一加一等於二……二加二等於四……四叉四等於十六!?” 叉是什么意思!?这都什么鬼东西,卡尔西眉头紧皱,他当然理解那些最简单的数学,那可是每一个大骑士都会学习的东西! 毕竟,他们也是贵族,贵族是要收税的! 可是那个叉是什么意思?他完全不理解,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恐怕在他们三个人里,也就只有博林那个傢伙,才能看得懂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了! 卡尔西皱著眉,恼怒地扫视著其他的东西! 他绝不是因为自己的知识,很可能连这里的小孩子都不如而恼怒! 他愤怒地扫视著,很快就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玩具! 一个用木头支架做出来的,带著翅膀的小玩意,上面还不知道用什么画著一个鸟头和眼睛! 卡尔西笑了,这么傻的木头鸟!? 做成这种模样,一点也不像是真的!他们该不会指望著这东西能飞起来吧!? 卡尔西荒谬的想著,並为这一个想法感到一种由內而外的自豪感。 ——瞧瞧这些愚蠢的孩子,居然指望一个木头能飞起来。 卡尔西摇了摇头,这就是被精灵法师蛊惑的下场,但凡他们多学学真正的知识,就会知道,只有天空骑士,才能够在天空中驰骋,他们也就会真正的拜倒在国王领主的体系之下了! 这样想著,卡尔西將玩具隨手一扔,准备离去。 可下一刻,卡尔西就瞪大了眼睛! 那个形状怪诞的木头鸟,居然真的飞起来了!!?!?!?!?!?!? 第六十五章 一切都是为了正义 在黑森林领地一处废弃的骑士庄园內,空气沉闷得几乎凝固。 费尔曼、博林和卡尔西,三位身经百战的大骑士,正围坐在一张积满灰尘的橡木长桌旁。 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桌子中央的物品上——那是他们从黑松林找到的证物:一架结构奇特的木製飞鸟模型,以及几卷从铁匠铺里找到的、绘製著精密飞行器构造的图纸。 “错不了!你们自己看!”卡尔西一拳砸在桌面上,桌面因巨力而震颤,那只木鸟也隨之跳动了一下。 他的脸上混合著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一种是源於未知的深深恐惧,另一种则是发现了“真相”后的病態亢奋。 他怎能不害怕?他现在可是被捲入到一场极有可能摧毁王国的阴谋之中,他隨时都有可能光荣牺牲。 他怎能不亢奋!?一想到他的名字也可以在击败那个法师之后,长久传唱下去,他就激动的不能再激动了。 他指著图纸,唾沫横飞:“看这翅膀,看这鬼画符一样的线条!普通人能想出这个?” “这就是他们想顛覆王国的证据!” 博林没有搭理他,那个飞机图纸他看了好多遍了,他更在意的是那个飞机玩具。 博林粗壮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过飞机玩具,仿佛那上面有灼人的温度,轻轻一推,飞机玩具就在空中滑翔盘旋!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乾涩地喃喃道:“是这样的,是这样的。他们果真是要顛覆王国的秩序!” “可是……”博林声音越来越低,他看向了费尔曼。 他內心的震撼无以復加,这种超乎想像的精密工艺让他本能地感到畏惧。 更重要的是…… “这不是证据,这只是我们推断的正確的证明。”费尔曼开口了,他眉头紧锁,“这才是法师最阴险的地方。” 费尔曼的声音冷得像冰块,他打断了同伴的惊嘆,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核心问题。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按圣光的律法,我们不可以用这个指正他们造反,即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他思考的路径更为深远:“哪怕他还在教普通人这些歪门邪道。他想用这些小玩意儿,让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能飞。可是我们依旧没有办法直接出手!” 出手,就是对教廷的挑衅! 可恶,该死的圣光教廷,在任何时候都不跟他们这些骑士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他们难道不知道吗!?没了王国,教廷什么都不是! 只有王国才是人类唯一的归属! 还有那些邪恶的法师! 总是试图顛覆秩序! “可那个该死的法师,把证据藏得太隱秘,太好了!我们根本没办法找到!”卡尔西出声反驳:“我们难道就要这样明知道他们是妄图顛覆王国的罪恶之徒,还要什么都不做吗!?” “这样,我们还配当骑士吗!?” “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別再浪费时间在找证据上了。”费尔曼站起身,在大厅中来回踱步,语气不容置疑,“真正的骑士,是不会因为证据而熟手就擒的,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个精灵就是法师,那个精灵掌控著一切,他散布阴谋,那么我们直接杀死他就好了!” “可上哪儿找去?”卡尔西提出了最实际的困难,“他跟个鬼魂似的,我们连他住哪个房间都摸不清。” “而且……”博林皱了皱眉:“正面搏斗的话,我们真的能打的过精灵吗?” “是啊,那可是精灵,优雅高贵的精灵。”卡尔西的心情也越发沉重。 “你们还是骑士吗!?我们可是骑士,为了正义和荣誉而战的骑士!怎么在这种事情上还斤斤计较!?” “正面打不过就偷袭,即便是真的打不过,也要拼死一搏!他可是杀了禿头的仇人!不报仇,不豁出性命去击破他的阴谋,我们还算是骑士!?” “別做梦了!”费尔曼瞪了两个人一眼“至於说不知道他在哪……” “那就去问。”费尔曼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断之色,“回工地去。那些泥腿子总会见过的。若是不开口,那就嚇唬嚇唬,总有人会开口。” “一切都是为了正义!” 三位大骑士相互对视,从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到了同样的决心和杀意。 第二天,在黑松林的工地上,费尔曼三人再次以佣兵的身份出现在工人们中间。 他们干活时更加心不在焉,目光如同猎犬一般,在人群中不断扫视,仔细甄別著可以下手的目標。 最终,卡尔西將目標锁定在几个正在角落休息喝水的工人身上。他擦掉手上的泥土,刻意装出一副好奇、隨和的样子走了过去。 “几位大哥,歇著呢?”他用一种粗俗的佣兵腔调打著招呼,“跟你们打听个事儿。昨天我好像瞅见一个长耳朵的大人物在工地上晃悠,穿一身白,派头不小。那是谁啊?” 那几个工人看到他走过来,脸上原本放鬆的表情瞬间僵住,连喝水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他们可都清楚地记得这三个“佣兵”昨天展现出的非人力量。 再说,那身上的腱子肉,和那惺惺作態的样子,谁还认不出他们是外来的骑士? 可骑士老爷既然沉浸在假扮佣兵平民的游戏,他们可不敢打扰骑士大人的兴致,於是他们几个相互对视一眼,確定了彼此之间的想法。 该怎么回答怎么回答,实话实说。 至於说言语,肯定还是要恭敬的,但不能提到骑士俩字。 “大……大人您说笑了,”一个年纪稍长的工头连忙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身体微微颤抖,“我们……我们就是些干活的粗人,哪有机会认识什么贵人……” “哦,不认识啊?”卡尔西脸上的笑容未变,但眼神却瞬间冷了下来。他看似无意地將手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真的……不认识?” 这个细微的动作充满了威胁的意味,那个工头被嚇得浑身一哆嗦,双腿发软,差一点就跪倒在地。 他身边一个年轻工人反应极快,出於自保的本能,为了让这几个可怕的人物赶紧离开,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我想起来了!大人!您说的是不是那个每天都来买馒头的精灵大人?” “馒头?”这个日常化的词语立刻引起了费尔曼和博林的注意,他们也走了过来,目光锐利地盯著那个年轻工人。 他们都记得馒头。 就是那个用蒸笼做出来的精致白麵包! 那个精灵也吃白麵包? 不是说精灵只吃蔬菜水果的吗? “是……是的!”年轻工人为了活命,不敢有丝毫隱瞒,將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语速极快:“那位精灵大人,每天清晨,太阳刚出来的时候,都会自己一个人去村口的赫姆麵包铺,买新出炉的馒头!每天都这样,雷打不动!我们……我们也只敢在那个时候远远地看他一眼……” 说完,他和周围的几个工友都深深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三位大骑士的眼睛,生怕自己说错任何一个字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费尔曼、博林和卡尔西再次对视,这一次,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杀机。 他们找到了! 一个固定的时间,一个固定的地点,一个独自行动的目標!这简直是上天赐予的、进行偷袭的绝佳机会! “很好。”费尔曼走上前,伸手拍了拍那个年轻工人的肩膀。他手上的力道极大,让那个工人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没有再多问任何问题,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后,便果断地转身离开。 当晚,三人在一处隱秘的树林中再次碰面。 “计划定了。明天天一亮,麵包铺。”费尔曼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冰冷,如同死神的低语,“我们埋伏好。我正面冲,博林你拿盾封死他的后路,卡尔西你从侧面偷袭,发挥你的速度。记住,一招就要他的命,別给他机会张嘴念咒语!” “一定要杀死他!不管我们是否受伤,不管我们是否死亡!都决不能后撤!” “明白了吗?!”费尔曼大声喊了一句,伸出了手。 “是!”卡尔西和博林对视一眼,將手搭在了费尔曼的手上,三个人狠狠地向下一挥! “一切,都是为了王国的秩序!一切,都是为了正义!” 第六十六章 是精灵吗? 黑松林养鸡的特里死了,他养的鸡也死了。 所以赫姆也不知道自己每天早晨是什么时候起来的。 但总之,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大多数人还在梦乡里翻身的时候,赫姆就已经起来了。 他是一个麵包师,以前是在黑森林干,现在来到了黑松林。 麵包师,听起来有些像是现在的糕点师傅,其实差距很大。 这职业在往日里,都是给领地的领主收税的。 一个领地一般都只有一个磨坊,一个领地也一般只有一个烤麵包的炉子。 所以磨坊和麵包房,都是领主所有,然后交给领主的亲戚来做磨坊主和麵包师。 就像是磨坊主不会追求磨坊磨的面有多么精细,多么雪白,多么完美一样,麵包师也从来不会追求自己做的麵包有多么醇香,多么好吃。 那不是麵包师该做的。 麵包师要做的,就是儘可能的让麵包看起来更大,更重,能能下肚,然后把那该死的钱,从民眾手里要过来,仅此而已。 但,最近一个月不一样了。 从啥时候开始的呢?大概就是从那个小领主开始的。一开始赫姆也不觉得小领主的到来能够带来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新鲜玩意。 毕竟,他都四五十了,大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也没见到哪个领主的治下有什么不同。 可活得久了总能遇见一些新鲜事。新来的小领主还真不一样。新来的小领主还真不一样。 不一样的地方,首先就体现在麵包上。 一想到过去的麵包,赫姆就下意识地咧咧嘴,腮帮子只觉得发酸。 过去做麵包是什么样子?赫姆可记得太清楚了,毕竟是他吃了一辈子的东西。 先是黑麦磨成的麵粉,粗的像是掺了沙子,舀一勺子在手里,指缝都感觉硌得慌。 然后加水加盐,揉到手臂发酸,麵团还是乾巴巴的,一点弹性都没有。 而且,黑麵包可不是死面,要是死面也就好好了,至少没那么酸。黑麵包是用一种酸麵团的东西发酵的,可发出来的面就是酸酸的。 而且,黑麵包麵筋少,撑不来气,就算是烤了出来,那麵包也硬的能当武器使,必须要砸碎了或是切成薄片,然后就著汤水泡软了才能下咽。 伊万来了之后,倒是不一样了。 赫姆至今都记得,他第一次在黑松林的麵包师那里吃到馒头的惊艷感。 那是怎么做到的!?用黑麦粉也能做出来鬆软的麵包!?甚至还没有烤焦!? 还没有一丝丝的酸味!? 这怎么可能嘛~!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可是,在旁观了人家麵包师的工作流程之后,赫姆就彻底的服了。 他们甚至连烤炉都不用! 他们用木头搭起来了一个一层层的架子,小领主管那个叫蒸笼。 他们的麵包,不用烤炉,用蒸的! 第一次听说蒸,赫姆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可当看著几乎是和烤麵包同样的麵团进去,出来的是软馒头的时候,赫姆就服了! 同样的麵粉,怎么做出来的东西能有这么大差別? 后来问了才知道,人家用的老麵团子也是领主精选的,蒸笼也是领主造的。 怪不得馒头就是好吃。那可是小领主的智慧嘛!小领主可是个有信用的人,有信用的傢伙做出来的麵包都好吃! 当然,馒头也不是没缺点。那东西放久了同样会变得跟黑麵包一样硬,甚至还更硬一点。可是谁在乎!?——以前吃黑麵包的时候,尚且都还吃下肚了,现在麵包还能有软的时候,这已经是从来没想像过的日子了。 总之他现在不再需要费尽心力地控制烤炉的火候,现在只需要一口大锅烧开水,把揉好的麵团放进蒸笼里,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和蒸汽。 省时省力,出货还多。 “赫姆大叔!今天的第一笼好了没?”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铺子门口传来。 是工地上修水渠的年轻人,他们凭著领主大人发的工牌,每天早上都能换一个馒头。 而赫姆也可以拿著工牌去换钱,这也是赫姆为什么不辞辛苦,要从黑森林跑到这个地方来的原因。 自从领地里大兴土木,赫姆的生意就好得不像话。 “马上!你们几个小子倒是来得勤快!”赫姆笑著应了一声,麻利地揭开巨大的木製锅盖。 滚滚的白汽瞬间喷涌而出,带著纯粹的麦香,模糊了他的视线。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穿过晨雾,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摊位前。 是那个精灵。 他每天都来,但从不多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著第一笼馒头出炉,然后买走两个。 赫姆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似乎和领主大人关係匪浅。 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质,乾净、优雅,仿佛不属於这个尘土飞扬的世界。 “大人,您的馒头。”赫姆恭敬地將两个最饱满的馒头用乾净的油纸包好,递了过去。 精灵塞繆尔微笑著接过,点了点头。他转身,正准备找个乾净的地方坐下,享受这清晨的第一口美味。 然而,下一瞬间,变故陡生! 三道黑影,如同从地狱里窜出的猎犬,毫无徵兆地从三个不同的方向,以一种凡人无法理解的速度,朝著那个白衣精灵猛扑过去! 冲在最前面的,是费尔曼!他像一堵移动的铁墙,手中的重剑带著撕裂空气的呼啸,直劈而下,目標正是精灵的头颅! 左侧,是卡尔西!他的身影快如鬼魅,悄无声息地绕到了精灵的侧后方,手中的刺剑如同毒蛇的獠牙,角度刁钻地刺向精灵的后心! 而在精灵的身后,博林那魁梧的身躯不知何时已经堵住了唯一的退路! 他双手紧握著一面巨大的鳶盾,盾牌上以太光芒流转,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彻底封死了所有的闪避空间!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赫姆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只看到三道模糊的影子和耀眼的寒光,一股混杂著杀戮与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连惊叫都发不出来。他本能地向后一缩,一屁股跌坐在地,打翻了身旁的一筐麵粉。 完了! 那个好看得不像真人的精灵大人,要死了! 然而,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面並没有出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三位大骑士的致命攻击,在距离塞繆尔身体不到半寸的地方,诡异地停滯了。 他们的剑,他们的盾,就像是被冻结在了一块看不见的琥珀之中,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狰狞的狂热,瞬间变成了极致的惊骇与不敢置信。 而塞繆尔,依旧站在原地,似乎才反应过来。 声音直至三个大骑士停下来,才缓缓落下。 他说—— “安静些。” 他甚至没有回头。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將手中的馒头掰成两半,然后轻轻地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隨后他嘆了口气。略有些抱怨的开口,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著一丝被打扰了清梦的慵懒和不悦。 “一大清早的,就这么吵闹……” 他转过身,碧绿的眼眸平静地扫过三位大骑士那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打扰別人吃早饭,可是重罪哦。” 话音未落,三位大骑士身上的精钢鎧甲,突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地攥紧! 他们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这股力量向內挤压,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噗——!” 一口鲜血,从费尔曼头盔的缝隙中喷涌而出。 “而且,你们要找的『恶魔法师』可不是我。” 第六十七章 魔兽潮 三位大骑士的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他们筹划了一整夜,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雷霆一击,竟然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他们难道不是大骑士吗!?大骑士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脆弱了!? 最让他们感到灵魂战慄的是,这个精灵,为什么没有杀了他们? 在他们身为骑士的信条里,面对偷袭的敌人,唯一的应对就是將其彻底斩杀。 可这个精灵,甚至都没有废掉了他们的鎧甲! 他只是重创了他们,却留了他们的性命。 为什么!? 费尔曼恨不得开口质问对面,恨不得想要痛骂对面一点也不讲骑士精神! 可是他骂不出口。 毕竟,他现在还活著。 他最大的財富,身上的板甲跟他的那把剑也还都完好无损! 他只是受了些伤而已,顶多一周左右就差不多了! 只是,那句“恶魔法师不是他”又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们猜错了!? 这个精灵也是在寻找那个恶魔法师凶手的人!?他们实际上是闹了乌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三人的脑海,瞬间將他们从纯粹的恐惧中拽了出来,投入到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中——极致的羞愧与懊恼。 他们,乔治伯爵麾下身经百战的大骑士,竟然像三个没头没脑的莽夫,袭击了一位正在追查恶魔踪跡的、实力深不可测的友军? 费尔曼感觉脸颊在头盔下烧得滚烫。 那股热意並非源於愤怒,而是纯粹的羞耻,仿佛他还是个第一次上战场、因为紧张而尿了裤子的见习骑士。 他想开口解释,想道歉,但那股无形的羞愧感,还有自责仍在挤压著他的胸腔。 他说不出口。 就像是一个做了错事,面对老师的小孩子一样。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他只能发出一阵徒劳的“嗬嗬”声,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博林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跟卡尔西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下意识的撇开视线。 他们怎么能说出来话? 他们怎么可能去说自己错了? 他们可是大骑士!到这种山旮旯的地方,那就是领主,那就是贵族! 他们怎么能出口道歉呢!? 塞繆尔倒是不在意三个人在想什么,他只是摇了摇头“好了,游戏就到此为止吧。” 说著,塞繆尔竟然笑了笑,隨后他拍了拍手,那股禁錮著三人的无形力量瞬间烟消云散。 就像是宽恕小孩子的老师一样。 这让三个大骑士更是抬不起头,他们仿佛回到了自己还在教廷学习礼仪的时刻。 塞繆尔没说话,他眺望著远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隨手拂去的一点灰尘。 但眺望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低声说了一句:“与其总想著恶魔巫师,倒不如去思考思考,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隨后,只是一个转身,塞繆尔就消失不见了! 压力,也隨之消失。 压力的消失让费尔曼三人同时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冰冷的晨间空气。 他们瘫软在地,像三具被抽掉了骨头的皮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但你要说这是身体上的吗? 恐怕也不是。 三个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那个精灵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远处,一些孩子似乎是注意到了这里的事情,他们快速的冲了过来! “呜……哇……” 先是一阵稚嫩的喊声,隨后是十几个木甲柴薪骑士团的小孩子,他们一脸警惕,手里攥著粗麻绳,脸上带著与年龄不符的严肃表情,將三个大骑士团团围住。 为首的一个孩子,诺亚,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有力:“你们被捕了!不许动!” 孩子们七手八脚地开始捆绑他们。 粗糙的麻绳勒过精钢鎧甲的缝隙,摩擦著他们的皮肤。费尔曼、博林和卡尔西没有反抗,也不敢反抗。 他们任由这些还没他们小腿高的孩子,用一种近乎滑稽的、笨拙的手法將他们捆得结结实实。 毕竟,精灵塞繆尔说不定还在前面看著呢。 那双碧绿的眼眸虽然带著笑意,可说话的时候,却比最锋利的刀刃还要冰冷。 他们不敢想像,如果此刻反抗这些孩子,会迎来怎样的后果。 是会成为吟游诗人口中的玩笑,还是在某一段笑话里出现? 他们可是高傲的骑士,怎么可以出现那种镜框! 况且,面对这些孩子们的束缚,他们真的生不起什么反抗的心思。 那可是孩子啊!高贵而正义的骑士,再怎么说,也不能去对一群孩子出手! 这荒诞的一幕,让他们心中的羞愧感达到了顶点。 他们寧愿被一位强大的敌人杀死,也不愿像现在这样,被一群孩子像捆猪一样捆起来。 …… 黑松林,修道院的静修室。 埃尔里克神甫静静地站在窗前,看向远方。夜色尚未完全褪尽,但他的视线却仿佛能穿透黑暗,洞悉那片森林深处正在发生的异变。 异常,开始了。 一些不在信仰內的生命,诞生了。 这是教廷最厌恶的事情,也是领主存在的意义。 魔物。 他闭上眼睛,灵界的视野在他脑海中展开。那片原本只是躁动的以太海洋,此刻却已经开始逐渐平息。 这也意味著无数逸散的、属於骑士的以太能量,如同养料般被森林中的生灵疯狂地吸收、吞噬。 他记得,在这种时候,一头平日里只敢在林间觅食的野猪,体型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獠牙变得如同短剑般锋利,猩红的眼睛里燃烧著纯粹的暴戾。 他还记得,一群潜伏在地下的穴居蠕虫,会破土而出,它们甲壳变得坚硬如铁,口器中滴落著腐蚀性的粘液。 魔物对施术者,尤其是他们这种以信仰为根基的施术者而言,是最大的邪恶。 原因也很简单。 所谓的神术,无论在外人看起来再怎么神奇,可终究是依託信仰,依託灵魂而使用的。 民眾抗拒,民眾不相信,那么神术就绝无可能生效。 而恰巧,魔物,是没有神志的,是没有智慧的,是无法理解他们在做什么的。 它们的灵魂是一片混沌,被杀戮和吞噬的本能所主宰,信仰之线根本无法与之连接。 所以……神术对魔物,是无法生效的。 神甫深吸了一口气。五十多名骑士死亡,甚至还有一个大骑士死亡造成的影响,现在已经开始扩散了! 波动的以太造就的第一批魔物……不知道会从何处进攻而来,也不知道魔物的种类是什么。 他睁开眼睛,眼神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他转身,快步走出静修室,甚至来不及披上抵御夜寒的斗篷,便径直朝著领主城堡的方向走去。 当他抵达城堡大厅时,正看到那荒诞的一幕——三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大骑士,被一群孩子押送著,跪在伊万的面前。 伊万正坐在主位上,一手托著下巴,看著这三个烫手的山芋,眉头紧锁。 神甫没有理会那三个狼狈的骑士,他的时间不多了。他直接走到伊万面前,声音凝重而急促:“伊万,我有紧急的事情要通知你。” 伊万抬起头,看到神甫脸上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心中一凛:“神甫先生,发生了什么?” “魔兽潮要来了。”埃尔里克神甫没有丝毫废话。 “我,亦或是塞繆尔,我们的神术都无法作用於魔物潮。” 他看著伊万,一字一顿地说:“这是一场只有你们才能够应对的灾难!” 第六十八章 蚊虫与魔物(64已补发) 魔兽潮? 那是什么? 伊万诧异地看著神甫,他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黑色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纯粹的困惑。为什么,他和塞繆尔都无法应对? 神甫埃尔里克的脸色很沉,他那张像是用石头刻出来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云。 怎么会有人连魔兽潮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很想骂一句伊万,可是他没有骂出来,毕竟伊万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不知道是情有可原的。 况且,这十二年里,他还真没有经歷过魔兽潮。 他没有立刻解释,而是抬起手,指了指城堡大厅的窗外,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静謐的黑森林。 “塞繆尔应该告诉过你,神术的原理是什么。”神甫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强忍著怒意解释著:“塞繆尔也应该跟你解释过,神术的基础,是信任,是认同。” “你不管是因为权威也好,因为信仰也罢,还是因为对力量的憧憬崇敬,只要你愿意暂时相信我们,我们就能够施展神术。” 他顿了顿,视线重新落回到伊万脸上,眼神变得异常严肃。 “但魔物不一样。他们是动物!是昆虫” “它们的脑子里没有丝毫的智慧,它们听不懂人话,只有最原始的杀戮和吞噬本能,一片混沌。我们的信仰之线无法与之连接,我们的意志无法对它们產生任何约束。神术在它们面前,就像是对著一块石头讲道理,毫无用处。” 神甫说完,长长地嘆了一口气,那口气中带著深深的无力感。 他瞥了一眼伊万,深吸了一口气。 “至於魔兽潮……则是一群初次感受到到以太的生命,在获得灵界视野之后,尝试捕猎灵魂的一种本能罢了。动物活著就要进食,物质的身体吃物质,灵魂的身体吃灵魂,仅此而已。” …… 伊万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也就是是说…… 大量的野兽会在以太的加持下,变得更加强力,然后开始遵循著灵界下的本能,来捕猎灵魂,听起来跟一般的野兽入侵没有太大的区別? “神甫先生,”伊万开口询问: “有没有更具体的信息。第一,这些『魔物』,仅仅是体型和力量变强了吗?还是说它们会获得某种类似法术的能力?” 神甫鬆了一口气,至少伊万目前表现还是冷静的。 神甫点了点头:“绝大多数只是单纯的身体强化,你可以理解为一群力气更大、速度更快、皮更厚的野兽。但是……” 神甫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让这个十二岁的孩子能更好地理解接下来的残酷现实。 “……也有例外。” “魔兽最大的问题在於数量。”他继续说道,“一个领地,哪怕是像哈格里夫斯那样用心经营的,倾尽全力也只能供养三四十名骑士,顶天了五十个。但野兽可没有呼吸法的限制,它们不依赖系统的传承,它们依託的是本能和环境里的以太浓度。” “这也就意味著,魔兽的数量会远超一个领地能够集结的骑士总和。而且……也正因为没有系统的方法,所以谁也说不准它们中会出现什么样的『例外』。”神甫的语气沉重下来,“一般的魔物確实只是身体强壮了些。但你知道,单单一个黑松林,里面有多少野兽吗?” 伊万摇了摇头。 他知道黑松林大概有多大,也粗略估算过,但那只是一个模糊的数量级,他需要更確切的、基於这个世界常识的数据。 神甫看了一眼伊万,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讚许。 至少伊万还是足够诚实的,不会在不懂的情况下装懂。 这是一个好事。 “按照教廷过往对相似规模林地的生態普查记录,” 神甫缓缓说道,“像黑松林这样约一百平方公里的林地,不算昆虫,仅仅是兔子、狐狸、野猪、鹿这类能对人类造成威胁的哺乳动物,其总数常年维持在十万到十五万之间。如果算上鸟类、爬行类……这个数字会翻几倍。而昆虫,其数量级更是天文数字,无法精確统计。” 安娜修女倒吸一口凉气,她手中的炭笔在木板上划出了一道不规则的印记。她无法想像那样的场面。 在场的所有小孩子一瞬间也炸开了锅,他们都开始討论起来昆虫到底有多少。 “但这並非最可怕的。”神甫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惊动什么东西,“我们教会研究过,一个骑士死亡时逸散的以太,出现的以太波动现象,会导致生物產生『觉醒』的概率,大概是百万万分之一。听起来很低,对吧?” 伊万没有说话,他的大脑在飞速计算。一百平方公里的森林,动物数量假设为三千万(这是一个保守的估算,实际上算上昆虫来说,数字可能更加庞大。),除以一百万……结果是三十。 若是考虑到这些动物没有智慧的话,那么这个数量倒是可以轻鬆解决的。 “不低。”伊万说,“仅仅只是一个骑士的死亡,一个黑松林就可能会诞生大约三十头魔物。” 神甫点了点头,补充道:“是的。而黑森林领的面积与黑松林相仿,再加上这次死亡骑士的逸散以太总量和哈格里夫斯爵士死亡的那次……恐怕要达到十万左右的分之一到万分之一之间” “粗略估算一下,可能是一千五百到三千之间。”神甫注视著伊万。 “所以,谁也不確定,这些魔物里会不会涌现出天才,或是天赋异稟的。” “例如说……”神甫沉默了一下,继续解释:“有正在產卵的蚊虫成为了魔物的话,可能会繁殖大量的,具有骑士阶的虫子。” “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你无法確定会有多少的蚊虫前来进攻。” “当然,魔兽之间也会相互捕杀,但总的来说,它们之间的搏斗,会在它们互相確认了对方不是那么容易击杀的之后停止。” “那之后,他们就將进攻人类的领地。” 第六十九章 大骑士们正在思考 城堡的大厅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伊莲娜、安娜、诺德,还有柴薪骑士团里几个年纪最大的孩子,比如诺亚,都聚集在这里。神甫的情报包括魔物的成因、可能的数量,以及精英魔物的存在,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千五百到三千?” 此刻,神甫走了。 其他人却还在震惊和茫然之中。 伊莲娜在大厅里来回踱步,她试图在脑海里勾勒出数千头怪物铺天盖地涌来的景象,但她失败了。 她见过最大的兽群,也不过是几十只迁徙的野鹿。那是什么概念?黑松林只有五十个人,黑森林也才三千多人。 角落里,费尔曼、博林和卡尔西三人站著,姿態僵硬而尷尬。 他们刚刚被一群孩子用粗麻绳从地牢里“请”了出来,虽然绳子在进入大厅前就解开了,但那种被孩童捆绑的羞辱感,像烙印一样刻在他们的皮肤上。他们低著头,避免与任何人对视,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卡尔西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他的佩剑还被收缴著。 这种手无寸铁的感觉让他极度不安。他听著神甫和那个小鬼伊万的对话,脑子里乱成一团。魔兽潮?他们倒是经常经歷,毕竟他们领地上死上几个骑士倒是很常见的事情。 所以魔兽倒也经常发生,他们来之前就是在处理一些魔物。 但这种规模的魔兽潮,他们也很少遇到过,甚至只是在故事里听过。 毕竟一个大骑士的死亡,都是十几年才能看到过一回的事情,更不用提一个大骑士带著五十多个骑士一起死掉了。 即便是放在乔治领地里,也算是一个骑士团成建制的被团灭了。 这种规模的魔兽潮,必须要乔治大人亲手出马才行。 又或者是,像故事里的那样:传奇英雄和国王的精锐军团。 总之,对抗魔兽潮的……绝不会是一群农夫、一个神神叨叨的神甫和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孩。 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伊万。 刚才神甫说话的时候,这个小鬼居然问出了“魔兽潮是什么”这种愚蠢到极点的问题。他难道不是那个邪恶法师的傀儡吗?哪个法师会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 还是说……这个小孩的无知,本身就是偽装的一部分?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来降低他们的警惕? 博林的思考则更进一步。 他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双臂环胸,试图用这个姿態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他瞥了一眼伊万。这个孩子,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太过冷静了。 面对一个资深大骑士都感到棘手的灾难,他竟然还如此冷静。这种冷静,不正常,但若是把他视为是恶魔法师的傀儡,倒也可以解释。 博林想起了那个精灵,想起了那些诡异的飞行器图纸。 或许,那个孩子之所以冷静,是因为操控他的那个“恶魔法师”,根本不在乎这些凡人的死活。这场灾难,甚至可能就是那个法师一手策划的!用骑士的死亡製造魔兽,再用魔兽来清除领地上所有反抗的力量! 这个念头让博林不寒而慄。 这是多么可怕而邪恶的阴谋啊! 费尔曼的思考则完全是军事层面的。 他的大脑已经自动忽略了“法师”这个不確定的因素,他听著神甫和伊万的对话,每一个数字都被他牢牢记住。 一千五百到三千,这个数量的魔物……即便是他们三个一起来帮助这个领地,也会很棘手。四面八方同时来袭,意味著他们无法集中兵力防守一点。 持久战,意味著补给线至关重要。精英魔物,意味著普通的骑士防线隨时可能被撕开一个致命的缺口。 这已经是不知道会死多少普通人和骑士的战爭!——更可怕的是,在这个战爭里死掉的每一个骑士,都会加重魔兽潮! 一个又一个战术难题浮现在他脑中。他下意识地开始思考,如果由他来指挥,他会怎么做。收缩防线,固守城堡?不行,城堡太小,容纳不下所有领民,而且会被围死。分兵驻守各个村庄?那是添油战术,只会被逐个击破。必须建立一道以外围村落为支撑点,能够相互呼应的环形防线…… “不行!”费尔曼几乎是脱口而出,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老脸一红,感觉自己像是课堂上突然打断老师讲课的学生,窘迫到了极点。 他现在分明是一个俘虏啊! 但他已经开口,就不能再缩回去。他硬著头皮,迎著伊万看过来的平静目光,沉声说道:“……我是说,你们现在的放手力量……有很大的问题。” 他向前走出一步,多年养成的指挥官气场让他不自觉地接管了话语权。 “你们准备怎么应对魔兽潮!?” “依靠那些骑士孩子?亦或是一些守城道具?” “仅仅依靠城堡和市镇来防守,范围太小,一旦被围,没有任何迴旋余地。魔兽会像潮水一样,一次次衝击你的防线,直到把你们的体力生命全部耗尽。” 可是,所有人都没有听他讲话—— 毕竟,他是一个俘虏啊,而且他懂什么?他连领地里的火枪都没见过怎么击发呢!黑松林的眾人只是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看著他,伊莲娜甚至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任何羞辱都让费尔曼难受。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烧得滚烫,一股怒火直衝头顶。 伊万皱了皱眉。他看著这个自说自话的大骑士,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他甚至懒得去反驳对方那套骑士战爭理论。他只是对著诺亚和几个柴薪骑士团的孩子挥了挥手。 “把他们押下去。”他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仿佛在吩咐僕人把一件碍事的家具搬走。“看管好,別让他们到处乱跑。” “是!领主大人!”诺亚立刻应声,带著几个孩子上前,重新拿出了粗麻绳。 “你……!”费尔曼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小鬼,竟然完全无视了他的“专业建议”,甚至还要把他们重新关回地牢? 卡尔西和博林也愣住了,他们看著那些拿著绳子逼近的孩子,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变成了暴怒。 “小鬼!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卡尔西第一个咆哮起来,他指著伊万,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我们是在帮你!是在救你们所有人的命!你竟然要把我们关起来?你这个愚蠢、狂妄、无可救药的……” 他的骂声被博林沉重的手臂挡住了。博林一把按住他,对他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伊万,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低声说:“领主大人,费尔曼的建议,是基於我们清剿魔物的经验得出的。你至少应该……听一听。” 伊万看著他们,脸上终於露出了一丝表情,那是一种近乎怜悯的、看穿一切的平静。 “经验?”他轻声重复著这个词,“你们的经验对我们来说有用吗?” 伊万摇了摇头,但凡有用,神甫也不会那样乾脆走人,以神甫的態度而言,他看都没看这三个白痴一眼,自然是认为他可以解决这件事情。 而塞繆尔也没有出面说些什么,他还搭理这些人干什么。 他说完,不再看那三个脸色煞白的大骑士,而是转身,开始下达一连串清晰而具体的命令。 “安娜姐,统计所有物资,建立战时管制。伊莲娜,诺亚,训练所有能拿起武器的人,练习队列和射击。诺德……” 他有条不紊地布置著,將后勤、生產、训练的任务逐一分配下去。他的指令清晰而具体。 费尔曼、博林和卡尔西就这么站在那里,被彻底地无视了。他们呆呆地听著伊万的部署,眼里全是困惑和不解。 这个孩子……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带著一种他们无法理解、却又逻辑严密的冷静。 可是他在说什么? 射击? 射击什么?队列?那种东西有什么用? 他不像是在准备一场你死我活的战爭,更像是在执行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或是在玩什么兵棋游戏,每一个步骤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 可那跟清理魔兽潮有什么关联? 他们不理解,也不明白。 但他们也没时间去深入想了,孩子们已经衝上来了。 最终,他们在孩子们的推搡下,被再次押回了地牢。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將他们与那个正在高速运转的战爭世界彻底隔绝。 地牢里,三人沉默了良久。 “……他疯了。”卡尔西第一个开口,声音乾涩,“他会把整个领地里的所有人都害死的。那个法师……那个操控他的法师,一定也疯了!” “是的”费尔曼缓缓点头,他靠在冰冷的墙上,眼神空洞,“是的,他们疯了!他们居然认为那些小孩骑士就可以解决这次魔兽潮,这一定是那个恶魔法师的阴谋。” 他抬起头,看著另外两人,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必须做点什么。我们不能就这么看著他把这里变成一片地狱。” 他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某种决绝的光芒。如果正面的建议无效,那就只能……用別的方法,来“纠正”这场战爭的方向了。 第七十章 大骑士在行动 森林,很安静。 但森林不是一直那么安静,也不会一直安静下去。 一只甲虫正在腐烂的木头上爬行。它的外壳是黑色的,在透过树叶缝隙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点绿色的光。它的六条腿有规律地交替移动,在潮湿的树皮上留下微小的痕跡。它停了下来,两根触角在空气中摆动。 一股以太流过它的身体。 甲虫的身体抽搐了一下。 它的腿猛地收缩,然后又伸展开。它的黑色外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纹。裂纹扩大,发出轻微的“咔”声。更多的裂纹出现,像一张网。旧的外壳裂开了,一个更大、更湿润的身体从里面挤了出来。 新的外壳是深绿色的,在接触到空气后迅速变硬。它的体型比原来大了三倍,现在有人的拳头那么大。它头顶的顎部变得更长,更锋利,像两把弯曲的匕首。 它不再对腐木感兴趣,它似乎看到了新的东西。 那是一块石头,本来它绝对不会將这种无法啃食,无法消化的东西作为食物的。 但它尝试性的啃了一口。 石头被口器一瞬间击碎,吸入了昆虫的腹部。 虫子似乎感到了一丝丝的疑惑,在原地稍微发呆来了一下,隨后快速的开始啃食起来周围的一切。 一只正在喝水的野狼抬起头。它耳朵动了动,听到了灌木丛里,虫子啃食的声音。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露出白色的牙齿。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绿色的甲虫从灌木丛里冲了出来。它的速度很快,六条腿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野狼扑了上去,张开嘴,咬向甲虫的身体。 它的牙齿和坚硬的外壳碰撞,发出了“咯吱”的声响。几颗牙齿碎裂了,野狼因为疼痛发出一声哀嚎。 但甲虫似乎没有感觉一样,径直的撞进了野狼身体上,隨后锋利的顎部刺穿了皮毛和肌肉,切断了血管。 温热的血喷涌而出,溅在甲虫的壳上。 野狼的身体抽搐著,倒在地上。甲虫没有停下,它的顎部继续用力,直到野狼的头颅被整个剪断。 它开始进食。 不只是石头,还有刚刚击杀的野狼的尸体。 一头雄鹿正在啃食树皮。它的身体比普通的鹿要高大,肌肉线条在棕色的皮毛下清晰可见。它的鹿角已经脱落,新的鹿角正在生长,被一层柔软的茸毛覆盖著。 它头顶的鹿角分叉、变硬。表面的茸毛脱落,露出下面如同骨刃般锋利的角质。 它的大眼睛好奇地凝视著周围的一切。 它似乎闻到了新的好吃的。 它抬起头,用新生的鹿角猛地撞向旁边的一棵松树。 “咚”的一声闷响,树干剧烈地晃动,松针和树皮像雨一样落下。鹿角在树干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凹痕。 树断了。 它听到了咆哮声。 一头棕熊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它的体型也比正常的熊要大,嘴边掛著涎水。它看到了雄鹿,把它当成了食物。 棕熊人立而起,挥舞著巨大的熊掌,朝著雄鹿的头颅拍去。 雄鹿没有躲闪。它低下头,用头顶锋利的鹿角迎了上去。 熊掌和鹿角碰撞在一起。 “咔嚓!” 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棕熊的一只前掌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几根锋利的鹿角刺穿了它的皮肉。它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向后退了几步。 雄鹿猛地向前衝锋,像一架攻城槌。它把头顶的“骨刃丛林”狠狠地撞进了棕熊的腹部。 柔软的腹部被轻易地撕开,红色的肠子和內臟流了一地,混杂著绿色的草料和未消化的食物。棕熊巨大的身体倒在地上,抽搐著,很快就没了气息。 雄鹿用蹄子踩踏著棕熊的尸体,直到它变成一滩无法辨认的血肉。 森林里的所有生物都在经歷著同样的变化。 一只松鼠的牙齿变得像钢针,它从树上跳下,咬穿了一只狐狸的喉咙。 一群蚂蚁的体型变得有手指那么大,它们的顎部能轻易地咬断骨头,它们像一股黑色的潮水,淹没了一头正在哀嚎的野猪。 旧的秩序消失了。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界限变得模糊。森林里只剩下一种规则:杀死,或者被杀死。吞噬,或者被吞噬。 血腥味在林间瀰漫,越来越浓。 而更糟糕的是…… 逐渐平静下来的以太,似乎又要开始波动了! …… 铁匠铺 铁匠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庞大。 原本敞开的一侧被新搭建的木棚又向外延伸了十多米,形成一个巨大的半开放式工场。 工场的中心,是一个新建的、用耐火石块和黄色粘土砌成的巨大炉子,炉口喷吐著橘红色的火舌。 炉子旁,四个柴薪骑士团里年纪最大的孩子,正咬著牙,合力拉动著一个几乎有他们一人高的巨型皮製风箱。每一次推拉,风箱都发出一声沉重的“呼——”声,將强劲的气流灌入炉膛,让里面的火焰烧得更旺。 在炉子的不远处,一个巨大的木製框架牢牢地固定在地上。 框架的中间,一根粗大的、黑乎乎的铁管被几根铁链和木楔死死地卡住,那是火炮的毛坯。 框架的一端,山姆大叔正赤著膊,古铜色的皮肤上掛满了汗珠,在炉火的映照下闪闪发光。他双手紧握著一个巨大的十字形铁製摇柄,手臂上的肌肉像盘虬的树根一样賁张。 他深吸一口气,腰腹发力,开始推动摇柄。 摇柄连接著一根长长的、表面打磨光滑的钢杆,钢杆的另一头没入炮管黑洞洞的深处。隨著山姆稳定而有力的推动,整个钢杆开始缓慢地、不可阻挡地旋转起来。 他要將炮管里面的內壁,整个削平!只有削得足够平整,炮弹才能够正常击发! “滋——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被切削的尖锐声音从炮管內部传出。 伊莲娜站在不远处,能清晰地看到一缕缕带著高温的、银色的金属屑,正从炮管的另一端被不断地挤压出来。 诺亚和另一个孩子则提著木桶,轮流將冰冷的井水从炮口灌进去,水一接触到滚烫的炮管和旋转的鏜刀,立刻“嗤”的一声化为白色的蒸汽,夹杂著一股金属烧灼的焦糊味,瀰漫在整个工场。 这是一个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鏜削,是製造火炮最耗时、最精密的工序。 但在山姆那非人的力量和耐力面前,这个过程被极大地缩短了。他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为这台简陋的“人力鏜床”提供著源源不断的、稳定而强大的动力。 终於,在又一次將整根鏜杆推进炮管深处,並缓缓拉出后,山姆停下了动作。他鬆开摇柄,巨大的手臂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长时间高度集中的精神终於得以放鬆。他走到炮口,仔细观察著內壁。 炮膛的內壁,在昏暗的工场里,反射出了一道光滑、笔直的金属光泽。 但山姆还有些不放心,他用手指在炮口內壁摸了摸,感受著那平滑的触感。然后,他直起身,用那只沾满铁屑和油污的手,重重地拍了拍冰冷的炮身。 “——好了!” 山姆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但喜悦和自豪洋溢不住。他转过身,看著站在一旁、满眼好奇的伊莲娜,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又无比自信的笑容。 他指了指那门静臥在木架上的钢铁怪物,又指了指旁边木箱里码放整齐的、拳头大小的黑色铁球。 “去,告诉伊万。”山姆说,他喘了口气,继续道,“告诉他,他要的『大傢伙』,还有三十发『铁霹雳』,都准备好了。让他来看看,下一步该做什么。” 那是火炮,不过山姆更喜欢叫这玩意大傢伙。 因为真的很大! 伊莲娜点了点头,但她的脚步却没有立刻迈开。她的目光在那门丑陋的火炮和那些黑色的铁球之间来回移动,眼睛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好奇。 她绕著火炮走了一圈,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著那冰冷粗糙的炮身,感受著上面残留的、锤击留下的凹凸不平的痕跡。她又蹲下身,看了看那两个比她脑袋还大的木轮子,以及炮架上那些复杂的、用来调节角度的木楔和齿轮。 “山姆大叔,”她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东西……真的能用吗?它看起来……好笨重。” 山姆没有回答,只是用下巴指了指炮口的方向。伊莲娜顺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工场角落里的一块厚重的铁靶。那块靶子原本是用来测试弩箭威力的,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浅坑。但在靶子的正中心,有一个巨大的、边缘向內翻卷的破洞,仿佛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轰穿了。 伊莲娜倒吸一口凉气。她知道,那绝不是弩箭能造成的破坏。 “去吧。”山姆的声音再次响起,“伊万还在等消息。” 伊莲娜这才回过神来,她最后看了一眼那门沉默的钢铁怪物,然后转身,快步跑出了铁匠铺。她的心里充满了疑问,她迫不及待地想找到伊万,问个清楚。 …… 地牢里又冷又湿。 墙壁上渗出的水珠,在昏暗的油灯光下闪著微光,然后顺著布满霉斑的石缝滑落,滴在地上,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空气里有股发霉的乾草和铁锈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卡尔西在狭小的牢房里来回走动,他的铁靴踩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令人心烦的声响。 “我们不能再等了!那个疯子,那个法师,他们会把所有人都害死的!”他停下脚步,双手抓住简陋的木製牢门,用力地摇晃著。牢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但很结实。 博林坐在一堆乾草上,用一块破布擦拭著一柄短剑。他们的武器被收走了,但是博林衣服里还藏了一把短剑,以防万一。 当然,这里的地牢对他们来说,其实没有什么能阻拦的作用。 他头也没抬,声音沉闷:“出去?然后呢?我们三个人,去对抗一个能杀死哈格里夫斯的法师?” “那也比在这里像条狗一样等著强!”卡尔西回头,衝著他咆哮。 费尔曼靠在最里面的墙角,一直闭著眼睛,仿佛睡著了。 他脑子里很乱。那个精灵,那个孩子,那些被控制的民眾,还有那片正在被“腐化”的土地……这一切都像一团乱麻。 最重要的,还是魔兽潮! 他是一个骑士,一个宣誓效忠伯爵、捍卫王国秩序的骑士。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著这一切发生。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两个孩子打著哈欠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揉著眼睛,另一个靠在墙上,困得直点头。这让费尔曼越是忧心。 这样的小孩子怎么可能能抵挡的了魔兽潮!? 他决不允许看著这些人在魔兽潮里送死! 费尔曼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锐利。 “博林,卡尔西。”他的声音很低,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个孩子领主已经疯了。我们不能再指望任何人。我们必须出去,由我们来组织防御,拯救这些无知的民眾。” 他站起身,走到了牢门前。 “我们是在履行骑士的职责。一切,都是为了正义。” 博林和卡尔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绝。他们站起身,走到了费尔曼的身后。 费尔曼將双手放在了牢门的两根主樑上。 他深吸一口气,手臂上的肌肉猛地鼓起,青筋像蚯蚓一样暴突。 “咔——” 木头髮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外面的两个孩子被这声音惊醒,他们惊恐地看过来。 “——动手!” 费尔曼低喝一声,用尽全力! “——咔嚓!” 整个牢门轰然碎裂!木屑四散飞溅! 两个孩子还没来得及发出警报,三道高大的黑影已经从牢房里冲了出来。 博林的身影一闪,出现在一个孩子面前。他伸出手,用手掌的侧面,精准地砍在了孩子的后颈上。 “噗。” 一声闷响。那孩子哼都没哼一声,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卡尔西的速度更快,他一把夺过另一个孩子手中的木剑,反转手腕,用厚重的剑柄在他脑袋上用力一敲。 “咚。” 那孩子两眼一翻,也昏了过去。 三位大骑士站在昏暗的走廊里,看著地上两个不省人事的孩子,他们还拿著木剑。 是的,木剑——这种东西能杀得了谁?別说是人了,就算是魔兽潮里的魔物,也绝对不可能被这种木剑杀死。 费尔曼捡起一把木剑,掂了掂,然后厌恶地扔在地上。 他转身,看著另外两人,一字一顿地说: “走。去夺回我们的武器,去集结那些还能战斗的人。” “去用我们的方式,迎接即將到来的……魔兽潮!” 第七十一章 真理大炮 费尔曼捡起一把木剑,掂了掂,然后厌恶地扔在地上。他转身,看著另外两人,一字一顿地说:“走。去夺回我们的武器,去集结那些还能战斗的人。” 三人不敢在城堡久留,那里是伊万和那个神秘精灵的地盘,恶魔法师肯定还在监控著整片领地。 当然,这倒不是说他们怕了,他们从不畏惧死亡。 只是,对於一个骑士而言,要是逃出监牢这种事情被发现了,那对他们来说比死了都更加难受。 他们迅速找到了被收缴的武器和卸下的甲冑,幸运的是,这些东西並未被严加看管,只是隨意地堆放在一间储藏室里。重新披上冰冷坚硬的鎧甲,握住沉甸甸的剑柄,那种熟悉的力量感和安全感才重新回到了他们身上。 但这並不能完全驱散他们心中的屈辱。 “就这么走了?”卡尔西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像三只丧家之犬一样溜走?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然呢?”博林反问,他的声音沉闷如雷,“留在这里,等那个精灵回来把我们像虫子一样捏死?还是等那个小鬼用他那套歪理邪说把我们逼疯?” 费尔曼默默地將最后一块护脛甲扣好,这才出声反驳:“我们不是溜走!我们是拯救这片土地的!” 他低声说,仿佛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念。 他们是来“拯救”这片土地的,不是来当逃兵的。 卡尔西和博林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溜走,和拯救土地之间,確实可以画上等號。 “但我们也不能继续待在这个城堡里。走吧,去森林,魔兽潮的发源地。我们要用自己的方式证明,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守护者。” 费尔曼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主要是,以大骑士的身份从监牢里越狱,这实在是太不道德,太不荣誉,太不骑士了! 所以,他们哪怕是在拯救了领地的路上,也不应该被那些泥腿子发现。 要不然,若是传到了吟游诗人的耳中,他们还怎么回乔治领,还怎么在大骑士的圈子里混? …… 然而,直接以大骑士的身份出现在外面,他们害怕自己被那些泥腿子直接看到。 他们刚刚才“越狱”,此刻大摇大摆地出去,无异於將自己越狱的事情公之於眾。 “我们怎么去?”卡尔西反问。 “偽装。”费尔曼吐出两个字。他环顾了一下储藏室,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堆给农奴准备的、粗糙不堪的麻衣上。他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嫌恶,但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穿上这个。”他拿起一件满是褶皱和霉味的麻衣,扔给了卡尔西,“在我们向乔治大人匯报,並带领真正的军队回来之前,我们必须隱藏身份。这是命令。” 卡尔西看著手中那件几乎可以称之为破布的衣服,感觉比让他去跟魔物肉搏还要难受。他堂堂大骑士,竟然要穿上这种连奴隶都嫌弃的衣服?但费尔曼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让他把所有的抱怨都咽了回去。 三人迅速地换上了偽装,將华丽的鎧甲藏在麻衣之下,只露出武器的柄部。他们不再是威风凛凛的大骑士,而是变成了三个身材异常魁梧、气息彪悍、但衣著寒酸的……流浪佣兵。 哪里会有佣兵那么胖的? 可是三个人根本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毕竟谁会在乎佣兵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们趁著夜色,避开城堡的守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黑森林。 森林里的空气冰冷而潮湿,瀰漫著腐叶和泥土的气息。三人一路向著黑松林的方向疾行,他们要先去取回自己的战马。然而,还没走出多远,他们就在通往黑松林的道路上,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樵夫,正背著一捆沉重的木柴,在月光下艰难地行走。看到三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从林中走出,他嚇得一个哆嗦,手中的斧头“噹啷”一声掉在地上。 “別……別过来!”他惊恐地向后退去,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站住。”费尔曼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樵夫不敢再动,只是用惊恐的眼神看著他们。 卡尔西本想直接上前盘问,却被费尔曼一个眼神制止了。费尔曼缓步上前,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具有威胁性:“老人家,別怕。我们只是迷路的旅人,想问问路。” 樵夫的眼珠子在昏暗中骨碌碌地转著,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最原始的恐惧。 月光勾勒出对面三个男人异常庞大的轮廓,他们就像三座从地里长出来的石塔,投下的阴影几乎將他整个吞没。 他这辈子砍了一辈子的柴,见过镇上最壮的铁匠,也见过老禿头手下最横的骑士,可从没见过块头这么大的人。 那肩膀宽得像门板,胳膊粗得赶上他大腿了。最让他心里发毛的是,这种身板的人,怎么会穿著这种连流浪汉都嫌扎人的粗麻布? 而且,他粗略的一瞥,那快要裂开的麻布下面,竟然反射著金属的光芒! 他活了快六十年,眼睛还没瞎。 穿麻布的人,都是他们这些饿得皮包骨头的泥腿子,哪有吃得这么膘肥体壮的?这身板,一天吃的粮食怕是能顶他家半个月的嚼穀。 这绝不是什么迷路的旅人。 说不定是意图造反,领主之前还没有清理乾净的骑士啊! 樵夫的心臟在胸腔里擂鼓,咚咚作响。 他很清楚,在这种荒郊野外,遇上这种来路不明的“大人物”,自己这条老命就像风中的烛火,对方吹口气就能灭了。 可他不能跑,跑不过;也不能反抗,那更是找死。唯一的活路,就是顺著他们的话说,让他们觉得自己又蠢又没用,或许还能留条命回家。 “老……老爷……”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发颤,牙齿上下打著架,“小人……小人就是个砍柴的,天黑了才往家赶……您……您几位想问什么?只要是这片林子里的路,小人都熟。” 他竭力地弯下腰,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不敢去看那三双在阴影中闪著光的眼睛。 费尔曼对樵夫的反应並不意外,他们平时也都是这么对樵夫的,樵夫也都是这么说话的,他们几乎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对劲。 卡尔西和博林此时正在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还沉浸在背弃荣的感觉之中。 费尔曼放缓了语气,继续问道:“我们是从西边来的,想去黑森林堡。听说前面不太平,林子里有……有怪物?” 他刻意用了“怪物”这个词,想看看这个樵夫的反应。 如果那个法师真的在用邪术控制民眾,那他一定会对“魔兽潮”这个词进行封锁,用更温和的词汇来掩盖真相。 “怪物?”樵夫愣了一下,茫然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全是困惑。 “老爷,您是说……林子里的野兽吗?那倒是真的。最近林子里的畜生都跟疯了似的,比以前凶了不少。前两天,村里的老猎户还说,他看见一头野猪,那獠牙比他胳膊都粗,一头就把一棵大树给撞断了。” 他说著,身体又抖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景象。 “所以小人才不敢在林子里多待,天一擦黑就赶紧往回走。三位老爷,你们也是外地来的吧?可千万要小心啊,晚上最好別在林子里过夜。” 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了乡野村夫的朴素认知。 没有提到“魔兽”,也没有任何异常的恐慌。这让费尔曼三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更深的疑虑。 恶魔法师似乎没有对这些领民施加控制?或是禁口令? 不,不能那么草率的下判断。 “老人家,你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博林终於开口,他那沉闷的声音如同滚石,带著一股天然的压迫感,“我们说的不是几头野猪,是一场灾难。成千上万的野兽会变得比平时强大十倍,它们会衝出森林,摧毁你们的村庄,吃掉你们所有的人!你现在应该做的,是立刻逃命!” “就像是你们遇到的那些变异的野兽,成千上万的那样的强大的野兽会匯聚在一起,衝垮整个黑森林!” 他试图用最直白、最恐怖的语言来衝击这个老人的心智,他想看到恐惧,看到崩溃,看到一个正常人面对末日时该有的反应。 想要藉助可怕的场景,去询问更多恶魔法师相关的事情。 然而,樵夫听完他这番话,只是沉默了片刻。 他脸上的恐惧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了。他小心翼翼地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三人腰间那藏在麻布下、却依旧能看出轮廓的剑柄。 这就是老爷们啊…… 樵夫略有些讥讽又有些无奈地嘆了口气。 “逃?”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声乾涩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老爷,我们能逃到哪儿去呢?出了这片林子,外面的世界,不也一样是豺狼虎豹吗?” 他低下头,看著自己那双满是裂口的赤脚。 “以前老禿头在的时候,他手下的骑士老爷们,可不比您说的那些怪物和善。税收得我们连明年的种子都留不下,谁家要是交不上,轻则一顿毒打,重则……就再也见不到人了。那时候,我们天天都像是活在『兽潮』里。” “能活到这个年纪,我就已经知足了,就算是明天死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们每天,都在等死啊。” 他如此说。 这番话让三位大骑士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他们没想到,一个乡野村夫,竟然敢如此直白地非议一位已故的骑士爵士,更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样说禿头那个傢伙! 那可是他们的战友! “放肆!”卡尔西厉声喝道,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一个贱民,也敢妄议贵族!” 樵夫被他嚇得猛地一哆嗦,立刻又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小人该死!小人嘴贱!” “够了,卡尔西。”费尔曼制止了他。他看著地上那个抖如筛糠的老人,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重。 这个老人,看似胆怯,但话里话外却透著一股奇怪的逻辑和底气。 他隱约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但一贯的思维,还是没有让他深究这个泥腿子到底有哪里不对劲,也没有让他意识到对方似乎不像是面对佣兵或是一般人的姿態。 “你接著说。”费尔曼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跑远点,活下去不好么?” 樵夫哆哆嗦嗦地抬起头,眼神里依旧是恐惧,但他说出的话,却让三位大骑士如遭雷击。 “可是跑远点也活不下去啊!”他说。 “这里好歹有新领主,新领主又没那么多税,而且那么些小孩老爷们也不会隨便的欺负我们,我们干嘛要跑?” “跑到別的地方,把仅有的一点钱交给別的流氓老爷吗?那还不如在这里吃顿好的。” “至少……至少我们有小孩领主了,他不会欺负我们。”他的声音很小,但在这寂静的林间小路上却异常清晰,“我们的领主大人……他……他能让铁鸟飞上天,他能让欺负我们的骑士老爷们全都跪在地上。他还把那些欺负人的旧骑士都杀了,还给我们这些干活的人发工钱,发白麵包吃……不,是馒头。”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继续说道:“领主大人那么厉害,连老禿头都不是他的对手。他肯定有办法对付那些野兽的。我们……我们相信他。” “什么?!”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三位大骑士的心臟上。 他们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引以为傲的力量,他们赖以生存的身份,他们捍卫的秩序……在这个普通樵夫的口中,竟然被如此轻描淡写地,与“发疯的野兽”相提並论,甚至还“比魔兽还凶”? 一股滚烫的、混杂著羞辱与暴怒的血液直衝头顶! “你……你这个被恶魔蒙蔽了心智的蠢货!”卡尔西气得浑身发抖,他上前一步,就想拔剑。 “住手!”费尔曼厉声喝止了他。 他死死地盯著那个樵夫,从对方那双浑浊但平静的眼睛里,他看不到一丝被强迫或被控制的痕跡。那是一种发自內心的、对新领主近乎盲目的信任。 可仔细想想来的时候的路。 好像也就黑森林的地界稍微好一点。 但这些路的铺法是按照乔治领的铺法走的! 所以实际上是新领主和恶魔法师,夺取了禿头的功劳,迷惑了这些无辜的领民。 可恶! 夺取一个骑士的功劳,这是多么无耻的行径! “我们走。”费尔曼的声音沙哑无比,他知道,再跟这个樵夫爭论下去已经毫无意义。他们无法唤醒一个被洗脑,被控制的村民。 他们唯一能做的,是儘快离开这里! 找个地方发泄,找到恶魔法师的藏身之所,还有击垮兽潮! “他已经被控制了,跟他说话已经没有意义了。”费尔曼再次深吸一口气,他觉得最近几天吸气的次数远胜寻常。 “先去清剿兽潮吧!” 他不敢再在镇子里多待一刻,他害怕自己会被这种无形的“精神瘟疫”所感染。 三人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衝进了森林的深处。他们没有回头去看那个樵夫,也没有再去取回自己的战马。他们现在只想远离那片被“腐化”的土地,远离那些让他们感到陌生和恐惧的人心。 很快,他们就走进了森林。 久违的自然气息,让三个人顿时鬆了一口气,在林子里,就不需要考虑那么多被人发现背弃荣誉的事情了。 他们三个人一路上压抑的怒火,也总算是找到了宣泄口。 “吼——!” 一头体型堪比牛犊的魔化野猪,猩红著双眼从灌木丛中衝出。 “来得好!”卡尔西咆哮著,不闪不避,手中的长剑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迎了上去。 剑光闪过,野猪巨大的头颅冲天而起,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林间的落叶。 他没有停下,而是像一头髮疯的野兽,继续向森林深处衝去。博林和费尔曼紧隨其后。他们需要一场杀戮,一场纯粹的、血腥的战斗,来发泄心中的憋屈与怒火,来重新证明自己身为骑士的价值与力量。 他们要用魔兽的尸体,来洗刷掉这个领地带给他们的耻辱。 …… 与此同时,在黑松林领地的边缘,一座新开闢出的、视野开阔的缓坡上。 伊万正站在那里,他身后,山姆大叔和几个被选出来的、力气最大的柴薪骑士团成员,正费力地將一门黑沉沉的、造型粗獷的火炮从一辆特製的板车上卸下来。 “领主大人,就……就放在这里吗?”山姆喘著粗气问道,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头髮。 伊万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越过眾人,投向远方那片静謐而危险的森林。 “对,就这里。”他指著前方一片长满了茂密灌木的区域,“目標,前方五百米,那片灌木丛。用实心弹,先试一发。” 伊莲娜站在一旁,好奇地看著那门比她还高的“大傢伙”,又看了看旁边木箱里码放整齐的、拳头大小的黑色铁球。 “伊万,这东西真的能打那么远吗?”她忍不住问道,脸上满是怀疑。 能吗? 如果是前世的画,那么是肯定能的。 至於说这辈子,伊万算好了各种数据,但是谁也不能保证火枪没有出问题,火炮就一定不会出问题。 毕竟神术和以太的出现,还是有太多不確定性了。 伊万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著山姆和孩子们开始进行繁琐而缓慢的装填工作。 他们用一根长长的、顶端包著羊皮的木桿,將一包用布袋裹好的火药,从炮口用力地捅进炮膛的最深处。然后是填塞物,最后才是那颗沉甸甸的实心铁弹。 整个过程小心翼翼,充满了原始的仪式感。 “准备!”山姆大声喊道,他亲自拿起一根燃烧的火绳,將其凑近了火炮尾部的引火孔。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屏住了呼吸。 伊万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在心中默数著。 “——点火!” 山姆將火绳猛地按进了引火孔。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足以撕裂耳膜的雷霆巨响,在山坡上炸开! 整个大地都为之剧烈震颤,仿佛有一头远古巨兽在地下翻身。 伊万脚下的石子不安地跳动著,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內臟都在隨著这股震动而共鸣。 一股浓密、刺鼻的白色硝烟,如同火山喷发般从炮口喷涌而出,瞬间笼罩了整个炮位。 紧接著,一颗黑色的铁球,带著一股无可匹敌的、毁灭性的力量,从硝烟中呼啸而出! 它在空中划出一道肉眼可见的、带著高温扭曲空气的轨跡,像一颗坠落的流星,狠狠地砸进了五百米外那片茂密的灌木丛中! 没有爆炸,只有一声沉闷到极致的、仿佛大地都被砸穿的巨响! “咚——!!!!!” 那片灌木丛,连同后面的几棵大树,在一瞬间被夷为平地!泥土、碎石、断裂的树枝和绿色的汁液被巨大的动能拋向空中。 泥土飞溅! 当烟尘散去,那里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的恐怖弹坑。 所有人都惊呆了。 孩子们张大了嘴,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那声巨响震出了身体。 虽然他们经常尝试用火枪射击,可是面对如此巨大的炮击,他们的脑海里只留下了一片空白。 伊莲娜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蓝色眼眸里,此刻也只剩下纯粹的震撼。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喃喃自语:“这……这是……什么……” “这是战爭。”伊万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平静得可怕。 他看著远方那个冒著青烟的弹坑,看著那片被暴力抹去的绿色,眼神深邃。 “亦是真理。” 他转过头,看著因震撼而失语的姐姐,一字一顿地说: 第七十二章 大骑士与炮击 森林深处,卡尔西的剑上泛著萤光,一剑將一头扑上来的魔化蜘蛛从中间劈成两半,腥臭的汁液污血溅了他一身。 他毫不在意地用手臂抹去脸上的污血,胸膛剧烈地起伏著,眼中充满了杀戮的快意。 这才是大骑士该做的事情! 这几天,在那个什么狗屁黑森林的领地上,简直是太憋屈了!!哪有大骑士遭那种罪的的! “痛快!”他大吼一声,將长剑从狼蛛的甲壳中抽出。 博林和费尔曼也各自解决了几只低阶魔物。鲜血、喘息和魔物临死前的嘶鸣,暂时压制住了他们心中的屈辱感,让他们找回了一丝身为强者的实感。 强者,就是要狠狠地杀死魔物! “这些杂碎,根本不够看。数量太少了,这里应该还只是林子的外围,那些麻烦的应该还在林子深处!” “而且,最麻烦的那些骑士级蚊虫,我们还没有遇到任何一个。” 博林將一头魔化熊的脑袋踩进泥里,闷声说道,“真正的兽潮,应该比这强得多。” “我们要不要更深入一点?”博林发问。 “別大意。”费尔曼相对冷静,他擦拭著剑身上的血跡,警惕地环顾四周,“就算是我们,遇到那些骑士级的蚊虫潮,也是很麻烦的。而且那个法师……说不定在酝酿著什么。” 他始终认为,那个恶魔法师才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那个十二岁的孩子,不过是个被推到台前的傀儡。 就算精灵否认了他恶魔法师的身份,这个领地也一定有另外一个恶魔法师。 就在这时—— “轰——!!!!!” 一声他们从未听过的、仿佛天空被撕裂的巨响,毫无徵兆地从领地的方向传来! 那声音是如此巨大,以至於整个森林都在嗡嗡作响,树叶簌簌落下,仿佛在为这声天罚般的巨响而颤抖。三位大骑士的耳膜被震得一阵刺痛,嗡鸣不止,脚下的大地也传来清晰的、令人心悸的震颤。 “什么声音?!”卡尔西惊骇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是打雷吗?不对!这片天空万里无云,哪来的雷? 是地震?也不像!震动只有一下,而且源头非常明確! “是魔法!”费尔曼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高阶的范围性魔法!那个恶魔法师出手了!” 他的话音未落,三人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们看到,一个微小的黑点,正以一种超乎他们动態视力极限的速度,从远方的天际线呼啸而来! 那黑点在空中划出一道近乎笔直的轨跡,带著一股蛮横不讲道理的、纯粹的物理力量,撕裂了空气! 骑士的直觉在他们脑中疯狂预警! “散开!”费尔曼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怒吼。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个黑点狠狠地砸进了他们前方大约五百米外的一片灌木丛中。 “咚——!!!!!” 又是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大地的心臟被铁锤狠狠地擂了一下! 下一刻,那片茂密的灌木丛,连同后面的几棵参天大树,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凭空抹去了一样!泥土、碎石、断裂的树枝和绿色的汁液被恐怖的动能掀飞到数米的高空,形成了一场由毁灭构成的暴雨! 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远方那个凭空出现的、冒著青烟的巨大弹坑,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魔法?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粗暴的魔法。 没有元素波动,没有咒语吟唱,只有纯粹的、极致的、无法理解的破坏! 这还是那些讲究以太精密操纵的法师吗!? 怎么像是乔治大人扔出的铅球!? 不,这肯定是恶魔法师的杰作! 这个领地里,不可能有一个天空骑士! “他发现我们了!”卡尔西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变得尖锐,“那个该死的恶魔法师!他想杀了我们!” 这个念头如同病毒般在三人心中蔓延开来。 他们越狱了,那个法师肯定通过某种邪术监控到了,所以现在要用这种恐怖的魔法来“清理”他们! “轰——!!!” 又是一声巨响传来,又一个黑点撕裂长空! “果然,是他们!他们就是要杀了我们!你说的对!卡尔西!”博林也认可了卡尔西的判断! 如果不是要杀了他们,何必如此攻击!? “快跑!”费尔曼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调动起全身的以太,转身就向森林更深处狂奔。 荣誉、尊严、骑士的骄傲,在这一刻被求生的本能碾得粉碎。面对这种闻所未闻的、来自远方的打击,他们引以为傲的剑技和武力,就像是个可笑的笑话。 你甚至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又要如何战斗? “咚!” 第二发炮弹落在了他们刚才廝杀的位置,掀起的泥浪和碎石劈头盖脸地砸在他们厚重的鎧甲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边!”博林凭藉著对地形的直觉,领著两人向一处地势低洼的石壁下衝去。 “轰——!” “咚!” “轰——!” “咚!” 那可怕的雷鸣和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死神的鼓点,在他们身后接二连三地响起。 每一声,都意味著一片森林被夷为平地。他们不敢回头,只能像三只被猎犬追赶的兔子,狼狈不堪地在林中抱头鼠窜,咒骂声不绝於耳。 “该死的恶魔法师!卑鄙的懦夫!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有本事出来与我决一死战!” “等我回到乔治领,定要率领大军,將你和你那该死的领地碾成粉末!” 咒骂无法改变他们的处境。 那毁灭性的打击还在继续,虽然似乎並没有精確地瞄准他们,但炮弹的落点却覆盖了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仿佛是在进行无差別的火力覆盖。 这种未知和隨机性,带来了比精確打击更强烈的心理压迫。 最重要的是!刚才那些攻击,可完全没有以太波动! 没有以太波动,他们怎么预判攻击的落点!? 他们三个大口大口的喘著气,从未有如此可怕的攻击,让三个大骑士如此狼狈。 就算是乔治领主,也干不出这种事情来。 可就在他们刚刚躲到一处石壁凹陷处,惊魂未定地喘著粗气时,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他们灵魂都为之战慄的恐怖预感,猛地攫住了他们的心臟! 周遭空气中的以太,开始以一种极其异常的方式暴动起来! 不是常规魔法那种有序的引导,而是一种狂暴的、被强行扭曲和压缩的嘶鸣! 费尔曼猛地抬头,他看到,远方的天空中,亮起了一点刺目的、仿佛太阳碎片般的光芒! 那光芒之中,蕴含著一股让他们这些大骑士都感到渺小和绝望的庞大能量! “不……”他失神地喃喃自语。 下一刻,一道粗大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光柱,拖著长长的尾跡,以比先前那些铁球快上数倍的速度,瞬息而至! 它没有发出呼啸,因为它飞行的速度已经超越了声音。 时间和空间,在这一刻仿佛都凝固了。 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著那道光柱,从他们左侧大约一百米远的地方,一闪而过,犁进了森林的深处。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瞬间的、將一切都吞噬的寂静和白光。 紧接著,衝击波才姍姍来迟。 “——嗡!!!!!” 一股无可抵御的以太衝击波,將他们狠狠地拍在石壁上,震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当然,那也可能只是恐惧下的错觉。 当他们挣扎著从地上爬起来,看向光柱飞过的方向时,三位身经百战的大骑士,彻底失语了。 在他们眼前,出现了一条宽度超过十几米、深不见底、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的“走廊”。 这条“走廊”里的一切,无论是百年古树、坚硬的岩石,还是泥土和灌木,全都消失了。 不是被炸碎,不是被烧焦,而是彻底地、从物理层面上被“抹平”了。地面光滑得如同被琉璃覆盖,边缘地带的泥土甚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结晶化。 这是……什么? 空气中,瀰漫著一股以太被过度燃烧后產生的、刺鼻的焦糊味。 “恶魔……”博林的声音在颤抖,他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纯粹的恐惧,“这是……真正的……恶魔之力……” 他们终於明白,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法师。 这是一种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抗衡的力量。 这种力量…… 恐怕只有乔治本人出面才能够应对! 而在山坡的另一头,伊莲娜正兴奋地拍著微微发烫的炮身,小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太厉害了!伊万!这简直太厉害了!”她回头看著自己的弟弟,眼中闪烁著崇拜的光芒,“我只是注入了一点点以太,它就能打出这么远!威力还这么大!” 刚刚那惊世骇俗的一击,正是她亲手操作的结果。 伊万的表情依旧平静,但他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是透露出他此刻满意的心情。 实验数据和他预想的几乎一致,甚至因为以太的增幅效应,威力还超出了预期。 “去,把那些铁弹都找回来。”他对著旁边还在发呆的孩子们下令,“每一颗都是宝贵的铁,不能浪费。” 孩子们如梦初醒,立刻欢呼著衝下山坡,去寻找那些“战利品”了。 伊万转向一旁同样处于震撼中的山姆大叔,说道:“山姆大叔,这门炮是成功的。我需要更多,越多越好。你和你的学徒们,能做到吗?” 山姆大叔看著远处那条被以太炮击抹平的森林走廊,又看了看眼前这尊黑沉沉的战爭巨兽,布满老茧的双手下意识地摩挲著。 他的脸上,先是露出了作为一个工匠,看到自己作品发挥出超凡力量时的、发自內心的自豪。 但很快,这股自豪就被一种更复杂、更沉重的情绪所取代。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失落和悵然,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点点泪光。 他嘆了口气,声音沙哑地说道:“嗯……能做到。” 可是…… 若是在几个月前,他就能做到该多好! 那个时候,芬恩还活著…… “要是几个月前………村里的那些小伙子……我的几个老伙计……他们就都不用死了。” 一句话,让山坡上刚刚还热烈的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 伊莲娜脸上的兴奋也褪去了,她走到山姆大叔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她也想起了那些在反抗中死去的村民…… 是啊,如果早一点拥有这样的力量…… “我们现在有了。”伊万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所以,从今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发生了。” 山姆大叔抬起袖子,用力地抹了把脸,重重地点了点头:“嗯!领主大人说的是!我这就带人回去,不睡觉也给您再造几门出来!” 正当他们还在感慨之中时,一阵异样的震动,从森林的方向传来。 那不是炮击的震动,而是一种更密集、更持续的嗡嗡声…… 像是一大片蚊虫。 一开始还很微弱,但很快,那声音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大地开始有节奏地颤抖,林间的飞鸟惊叫著冲天而起,形成一片黑压压的乱云。 伊万的脸色终於变了。 他猛地抬头,望向那片黑暗的森林边缘。 兽潮,来了。 第七十三章 蚊群 森林深处,一潭死水。 水面漂浮著一层厚厚的、油绿色的浮萍,散发著植物腐烂和停滯的腥臭。阳光费力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冠,在水面上投下几块破碎的光斑,光斑下,可以看到一团团黑色的、如同鱼卵般的物体附著在腐烂的叶片上。 每一团都由上百枚细长的卵紧密地粘合在一起,像一艘艘微缩的黑色小筏。 这里是蚊虫的温床。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逸散的以太洪流扫过这片区域。 死水下的淤泥,水面上的腐叶,甚至空气本身,都浸透了骑士死亡时释放出的庞大能量。 水面下,一枚卵的外壳最先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个纤细、扭动的身影从中挣脱出来,它不是普通孑孓那种半透明的蠕虫形態。 它的身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头部比身体其他部分大得多,一对微小的、猩红色的复眼已经成型。 它没有像同类一样去啃食水中的藻类和微生物,而是直接扭动身体,用新生的、还很柔软的口器,刺穿了旁边一枚尚未孵化的卵,贪婪地吸食著里面的生命精华。 紧接著,第二枚,第三枚…… 它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成长著,身体在吸食中肉眼可见地膨胀。当它吸乾了同一卵筏中所有同类的生命后,它的体长已经接近一根手指的长度。 它不再满足於此。它开始在水中游弋,捕食其他刚刚孵化的孑孓,甚至是一些小型水生昆虫的幼虫。它的口器在以太的催化下迅速硬化,变得如同钢针。 仅仅一天之后,这片死水潭里所有的孑孓都被它吞噬殆尽。它进入了蛹期。 它的蛹壳不像普通蚊蛹那样脆弱,而是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金属光泽。 蛹在水中静静地悬浮著,疯狂地吸收著周围环境中残存的以太。 几个小时后,蛹壳从背部裂开。 一只怪物从中爬了出来。 它的体型已经有成年人的拇指大小,通体覆盖著一层墨绿色的、泛著金属光泽的几丁质甲壳。 六条节肢状的长腿末端尖锐如鉤,可以轻易地抓牢任何表面。最恐怖的是它的头部,那对巨大的复眼里闪烁著不祥的红光,而那根口器,已经不再是柔软的吸管,而是一根完全角质化的、如同钻头的狰狞凶器。 这是一只母蚊子。 一只骑士阶的母蚊子。 它振动著背后那对覆盖著细密鳞片的翅膀,发出低沉的、如同引擎轰鸣般的“嗡嗡”声,从水面上一跃而起。 它悬停在半空中,复眼快速地转动著,捕捉著周围的一切信息。它能“看”到空气中流动的以太,能“闻”到远处活物灵魂散发出的诱人气息。 它饿了。 一只体型膨胀到猫崽大小的魔化林蛙,正蹲在浮萍上,长长的舌头闪电般弹出,捲住一只飞过的普通蜻蜓。 就在它准备享用美餐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蚊母的六条长腿死死地抓住了林蛙湿滑的背部,那根钻头般的口器没有丝毫停顿,狠狠地刺了下去! “呱——!” 林蛙发出一声悽厉的惨叫,坚韧的蛙皮在那根口器面前如同薄纸。口器轻易地刺穿了它的血肉,深深地扎进了它的身体。 林蛙疯狂地挣扎著,用后腿蹬踹,身体在浮萍上翻滚,却无法甩脱背上的死神。 蚊母的身体开始有节奏地搏动,一股股温热的血液混合著生命能量被吸入它的体內。 林蛙的挣扎越来越弱,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乾瘪下去,最终变成了一具覆盖著湿润蛙皮的乾尸。 蚊母拔出口器,满足地振了振翅。 它需要更多的食物,更多的能量,来孕育它的后代。 它飞到水潭边一棵巨大的腐木下,將尾部刺入鬆软的木头中,开始產卵。 这一次,它產下的不再是普通的卵筏,而是一颗颗如同黑色珍珠般的、包裹著坚韧外壳的独立虫卵。 这些卵在接触到富含以太的空气后,立刻开始了惊人的孵化。 仅仅半个月时间,第一批子嗣便破卵而出。它们跳过了漫长的幼虫和蛹期,直接就是成虫的形態,虽然体型只有蚊母的一半大小,但外形和凶性却如出一辙。 蚊母带领著它的第一批军团,开始了对这片森林的征伐。 它们的数量以一种恐怖的几何级数增长著。 直到今天……他们的数量已经翻了三次。 起初,它们只是捕食一些小型的魔化生物。但很快,它们的胃口就不再满足於此。 一片开阔的林间草地上,一头魔化梅鹿正在低头啃食著一种散发著微弱以太萤光的苔蘚。 它的体型比同类大了一圈,鹿角变得更加尖利,眼神中带著野性的警惕。 突然,为首的一头公鹿猛地抬起头,耳朵不安地抽动著。 一阵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嗡鸣声,正从森林的深处传来,由远及近。 公鹿发出一声警示性的长鸣,鹿群瞬间骚动起来。 它们看到了。 天空被染成了不祥的暗色。那不是乌云,那是由数万只振动的翅膀组成的、活生生的黑色风暴。 魔蚊之潮,来了。 鹿群惊恐地炸开,朝著四面八方疯狂逃窜。但它们的四蹄,又如何快得过遮天蔽日的翅膀? 黑色的云雾瞬间压下,將整个鹿群吞没。 一只只体型巨大的魔蚊如同最精准的猎手,它们从空中俯衝而下,轻易地追上奔跑的梅鹿,用鉤爪抓牢它们的皮毛,然后將钻头般的口器刺入它们柔软的脖颈和腹部。 悽厉的鹿鸣声此起彼伏,但很快就微弱下去。 一头又一头健壮的梅鹿在奔跑中踉蹌、倒下,它们的身体在极短的时间內被吸乾,变成一具具覆盖著皮毛的骨架。 魔蚊群没有停留,它们如同蝗虫过境,继续向前推进。 森林里所有的生灵都在这股黑色的死亡风暴面前战慄。 无论是强大的魔化棕熊,还是成群的魔化野狼,一旦被蚊群锁定,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吸乾生命。 恐慌在森林中蔓延。 直至,更可怕的异响传来! 轰鸣,白光! 巨大的炮击和残存的以太痕跡,让蚊群快速的看向了炮击的方向。 ——那个地方,有更充盈的以太,还有更多的食物。 它们闻到了。 他们朝著那个方向飞去。 残存的魔兽开始被它们也驱赶向那个方向,残存的魔物们本能地想要逃离这片死亡之地。 像是逃避火灾一样。 它们本能地匯聚成一股混乱的洪流,朝著同一个方向——黑森林堡的方向——疯狂地逃窜。 它们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它们只知道,身后是比任何捕食者都更加恐怖的、无法战胜的死亡。 …… “操!这些东西怎么没完没了了!” 卡尔西一剑將一头魔化狼蛛的头颅斩下,黏稠的绿色汁液溅了他一身。他喘著粗气,用手臂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眼神中充满了暴躁和一丝不易察察的疲惫。 他们已经在森林里廝杀了快一个时辰。 起初,他们还为自己强大的武力而感到快意,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事情不对劲。 魔物的数量太多了,而且悍不畏死,仿佛无穷无尽。 “不对劲!”费尔曼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刚刚用一记精准的气刃,將一头试图从侧面偷袭博林的魔化猎豹斩成两段。 他看著那头猎豹尸体倒下的方向,头盔下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这些魔物……它们不是在攻击我们,它们是在逃跑!” “逃跑?”博林用鳶盾撞飞一头扑上来的魔化野猪,巨大的力量將那头数百斤的怪物撞得倒飞出去,骨骼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他回头看了一眼费尔曼,脸上满是困惑,“它们在怕什么?” 就在这时,那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嗡鸣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都要清晰,仿佛有数万个引擎在他们耳边同时轰鸣。 三人猛地抬头。 只见远方的天际线上,一片巨大的、蠕动著的黑色阴影,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態,朝著他们所在的方向压了过来。 “是……是蚊子?”卡尔西的声音在颤抖,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不是普通的蚊子。 当那片黑云靠近时,他们才看清,那是由无数只体型堪比拳头、甲壳泛著金属光泽的怪物组成的军团! “准备迎敌!”费尔曼发出了一声怒吼,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调动起全身的以太,手中的重剑上亮起了刺目的白光。 然而,魔蚊群的目標似乎並不是他们。 那片黑色的云雾,在距离他们还有百米的地方,突然分流,像一条黑色的河流绕过了他们这块“礁石”,继续追逐著前方逃窜的兽群。 但总有例外。 数百只脱离了大部队的魔蚊,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鯊鱼,朝著他们三个散发著强大以太气息的“食物”,俯衝而来! “来得好!一群虫子而已!”卡尔西咆哮著,不退反进,手中的刺剑化作一片银色的光雨,迎了上去。 “叮叮噹噹——!” 一阵密集的、如同雨打芭蕉般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卡尔西的剑刃精准地点在每一只扑上来的魔蚊身上,但那些怪物甲壳的滑不溜秋的程度远超他的想像! 他的刺剑只能在上面留下一道道白痕,就被偏转,就像是刺击空中的一片片树叶一样,却无法將其洞穿! 一只魔蚊抓住了他攻击的间隙,猛地撞在他的胸甲上。 “砰!” 卡尔西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块石头砸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 更多的魔蚊扑了上来,它们的口器如同钻头,疯狂地在他鎧甲的缝隙处钻探,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滚开!”博林怒吼著冲了过来,手中的鳶盾如同一面城墙,狠狠地拍了过去! 几只魔蚊被巨大的力量直接拍飞,在空中翻滚著撞在树干上,坚硬的甲壳都出现了裂纹。 但更多的魔蚊悍不畏死地涌了上来,將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气刃!清场!”费尔曼的声音冷静而果断。 他高举重剑,磅礴的以太在他剑刃上匯聚,形成一道半月形的、几乎凝为实质的白色锋刃! 他猛地向前一挥! “唰——!” 一道无形的利刃破空而出,將他面前的空气都撕裂开一道扭曲的波纹!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只魔蚊,连同它们身下的地面和灌木,瞬间被这道气刃拦腰斩断!绿色的汁液和黑色的碎块四散飞溅! 然而,这短暂的清场,並没有让魔蚊群有丝毫的退缩。 后面的魔蚊立刻填补了空缺,它们的复眼中闪烁著更加狂热的红光,嗡鸣声变得更加尖锐刺耳。 它们就像一股黑色的潮水,一波又一波,永无止境。 三位大骑士背靠著背,陷入了苦战。 他们每一次挥剑,都能斩落数只魔蚊,但这对庞大的蚊群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们的体力在飞速消耗,鎧甲上已经布满了被口器钻出的划痕。 更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是,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內的以太,正在通过每一次攻击、每一次防御,不断地逸散到空气中。 而这些逸散的以太,又被周围的魔蚊贪婪地吸收,让它们变得更加狂暴。 他们正在用自己的力量,餵养著自己的敌人。 “这样下去不行!”费尔曼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焦急,“我们会被耗死在这里!” “那怎么办!?”卡尔西一边挥舞著刺剑,一边咆哮道。他的一只手臂已经被一只魔蚊的口器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直流。 “撤退!向黑森林堡的方向撤退!”费尔曼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他知道,现在不是顾及尊严和荣誉的时候了。 他们必须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將这个可怕的消息带回乔治领,才能集结真正的力量,来净化这片被恶魔和怪物盘踞的土地。 “走!” 三人不再恋战,开始交替掩护,边打边退。 然而,魔蚊群却像是跗骨之蛆,死死地咬住他们不放。 就在他们即將被无尽的蚊群淹没,陷入绝望之际—— “轰——!!!!!” 一声熟悉的、仿佛来自天罚的雷鸣,再次从黑森林堡的方向传来! 紧接著,一道粗大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光柱,撕裂长空,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姿態,精准地轰入了魔蚊群最密集的中枢! 时间和空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极致的白光,吞噬了一切。 第七十四章 小孩子领主会使用炮击 “走,趁现在,赶快撤退!向黑森林堡的方向撤退!”费尔曼大吼! 现在不是顾及尊严和荣誉的时候了! 他们必须活下去! 蚊群的数量太多了,虽然他们的確可以击杀不少蚊群,可是这种级別的蚊群不知道还有多少。 就算他们一个人能对抗数十个骑士,能对抗上百只骑士阶飞蚊,可这里的蚊群足足有上万! 他们哪来那么多能力,去清理上万的飞得又快,又硬,又滑不溜秋的大蚊子!? 跑! 只能跑! 只有活下去,才能將这个可怕的消息带回乔治领,才能集结真正的力量,来净化这片被恶魔和怪物盘踞的土地。 “走!” 三人不再恋战,藉机开始交替掩护,边打边退。 他们不再理会那些零散的魔物,只是用最快的速度,朝著来时的方向狂奔。 身后,那片被夷为平地的森林走廊,像一道狰狞的伤疤,永远地烙印在了这片土地上,也烙印在了他们的脑海里。 林间的路比来时更加难走。 地面上到处都是魔物留下的黏液和残骸,空气中那股血腥和腐烂的气味浓得几乎化不开。 最重要的是飞蚊在后面追著,身边还有各种同样被追赶的普通野兽和其他魔物。 他们与魔物一同逃窜,如同面对无可阻挡的火灾一样。 可魔物也阻碍了他们前进的速度! 魔物们奔跑后的路面,又湿又发软。还有不少碎肉。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混杂著碎肉和泥土的地面上,鎧甲的缝隙里早就灌满了黏腻的液体,每跑一步都发出令人不適的声响。 “操!这鬼地方!”卡尔西一脚踢开一具被啃得只剩下骨架的魔化野猪尸体,低声咒骂著。 他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了,身体的疲惫和精神上的巨大衝击让他变得异常暴躁。 但幸好,前面已经到了森林的边缘。 身后蚊群也还有著上百米的距离。蚊群嗡嗡著,似乎不著急追赶他们,而是慢慢地享受著被它们追上的猎物。 就在这时,费尔曼猛地抬起手,示意两人停下。 “前面有人。”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博林和卡尔西立刻收敛气息,三人躲到一棵巨大的橡树后面,从树干的缝隙向前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林间小路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著他们,弯著腰,似乎在拾捡著什么。那是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个樵夫。 他的身边放著一个半满的背篓,里面装著一些还能辨认的、被魔物啃剩下的草药和菌菇。 他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把小柴刀,从一棵被炮弹炸断的树桩上,刮取著一些焦黑的、似乎可以入药的木炭。 他居然还活著?而且还在这种地方捡东西? 卡尔西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无法理解这个泥腿子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成千上万的魔物马上从这里经过,远处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和血,他居然还有心思关心这些不值钱的破烂? “我去问问他,城堡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费尔曼沉声说道。 他需要情报,需要知道那个“恶魔法师”在发动了那惊天动地的一击后,是否还有后续的动作。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破烂的麻衣,儘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一个刚从战场上逃出来的骑士,然后缓步走了出去。 “老人家。” 樵夫听到声音,身体猛地一颤,手里的柴刀差点掉在地上。他惊恐地回过头,当看清是昨天那三个身材魁梧得嚇人的“佣兵”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老……老爷……”他哆哆嗦嗦地想跪下,却被费尔曼一把扶住。 “別怕,”费尔曼儘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儘管隔著一层麻布,他依旧能感觉到这个老人瘦骨嶙峋的胳膊在剧烈地颤抖,“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问问,刚才……刚才那声巨响,还有林子里的这些怪物……城堡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樵夫,老汉斯,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最纯粹的困惑,仿佛费尔曼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回答:“动……动静?老爷,那不是领主大人在打怪物吗?” “什么?”这次轮到费尔曼愣住了。 “领主大人……打怪物?”卡尔西也从树后走了出来,他上下打量著这个樵夫,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老东西,你是不是被嚇傻了?你知道刚才那是什么吗?那是天罚!是恶魔的力量!你该不会觉得,你们领主那个十几岁的小屁孩,能做出这种攻击?!” 老汉斯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但脸上的表情却从恐惧慢慢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那是一种混合著怜悯和不解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三人腰间的武器,然后挺了挺腰杆,声音虽然还是有些发颤,但却多了一丝底气:“老爷,您几位是外地来的,不懂。我们领主大人,那可是有大本事的。別说这些畜生了,就是天上的神仙下来,领主大人也能把他打跑。” “你……”卡尔西气得差点拔剑。 “让他说下去。”费尔曼制止了他。他死死地盯著老汉斯,想从对方的脸上找到一丝被精神控制的痕跡。 但是没有,这个老人的眼神虽然浑浊,却清明得很。 他似乎只是愚蠢。 费尔曼瞥了一眼远处黑压压的飞蚊,他还看到清楚那些飞蚊在地上吸食著血肉,还不著急。 “您几位是没瞧见,”老汉斯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了领主大人当靠山,胆子大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就刚才,『咚』的一声,天上就掉下来一个大铁球,把前面那片林子都给平了。然后又是『轰』的一下,一道光飞过去,林子里就多了条大路!那些刚才还凶得不得了的畜生,现在不都老实了?我跟你们说,这都是我们领主大人的本事!”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与有荣焉的自豪,仿佛那惊天动地的一击是他自己打出来的一样。 “领主大人早就跟我们说过了,让我们別怕。他说,他会在林子边上把那些畜生都拦住,一个都跑不进村里。你们看,这不就拦住了吗?”他指了指身后那片相对安静的森林,又指了指远处那冒著炊烟的村庄轮廓,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所以跑啥?领主大人早就准备好了。” “我们领主大人,过来的时候,可是从天上飞过来的呢!你们这些外地来的,就是少见多怪。” 外地来的就是少见多怪…… 这四个字像四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三位大骑士的脸上。 他们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们引以为傲的见识,他们赖以生存的战斗经验,在这个乡野村夫的口中,竟然成了“少见多怪”? 费尔曼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对劲。 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这个法师的洗脑能力,已经强大到了如此地步? 他不仅能让这些贱民无视死亡的威胁,甚至还能让他们对这种毁灭性的力量產生崇拜和自豪?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精神控制了,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从信仰根源上的扭曲! 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嗡鸣声和杂乱的兽吼再次从森林深处传来。 残存的魔物被炮击的巨响惊动,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外围逃窜。 “老爷!你们快走吧!那些畜生又来了!”老汉斯也听到了声音,他脸上终於露出了惊慌,他手脚並用地將地上的草药和木炭往背篓里塞,“我得赶紧回村里去了!领主大人还在等著我的药材呢!” 他说著,背起沉重的背篓,一瘸一拐地就朝著村庄的方向跑去。 “站住!”费尔曼下意识地想拦住他。 可就在这时,一头体型堪比狼狗的魔化狼蛛从侧面的灌木丛中猛地窜出,八只猩红的复眼死死地锁定了离它最近的老汉斯! “小心!”博林怒吼一声,想也不想,手中的鳶盾就投掷了出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 老汉斯被嚇得瘫倒在地,眼睁睁地看著那头怪物张开巨大的口器,朝著自己扑来。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砰!” 一声清脆的、与刚才那雷鸣般的炮响截然不同的枪声,从村庄的方向传来。 那头扑到半空中的魔化狼蛛,巨大的头颅猛地向后一仰,整个炸裂开来,绿色的汁液和白色的脑浆四散飞溅。它那庞大的身躯在惯性下继续向前翻滚了几圈,重重地砸在老汉斯面前不远处的地上,再也没有了动静。 费尔曼三人猛地抬头,望向枪声传来的方向。 他们看到,在村庄外围那道新建的、半人高的土墙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一排身影。 那是柴薪骑士团的孩子们。 他们的身前,架著一排黑洞洞的铁管。 那是什么!? 那些小孩子手里玩具般的铁管,居然能发动那样的攻击!?!? 甚至比弩箭还要可怕!? “我的天……”卡尔西失神地喃喃自语。 他看到,那些孩子正有条不紊地进行著装填、瞄准的动作。他们的动作虽然还很生疏,但却异常冷静。 “第一排,预备!”一个稚嫩但清晰的童声响起。 数十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正从森林里不断涌出的魔物。 “——放!” “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如同爆豆般响起,连成一片死亡的交响。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头魔物,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 这一幕,让三位大死骑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们终於明白,那个樵夫为什么不害怕了。 他们也终於明白,自己所以为的“真相”,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这些小孩子,可能真的是领地的控制者!? 一群小孩子,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这太荒谬了! “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博林的声音乾涩无比。 费尔曼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道由孩子和火枪组成的、看似脆弱却坚不可摧的防线。 他看到那个老汉斯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继续一瘸一拐地朝村里走去,仿佛刚才与死神擦肩而过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们……要不要过去帮忙?”卡尔西的声音里带著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动摇。 就在这时,身后那股被他们三人一直忽略的、更庞大的兽潮终於涌了上来。 “后面!”博林惊呼。 三人猛地回头,只见黑压压的兽群已经近在咫尺。 “救他!”费尔曼来不及多想,他一把抓起还瘫在地上的老汉斯,將他扛在肩上,然后对著另外两人吼道,“向城堡撤退!” 他们可以看不起这个农夫的无知,但他们不能眼睁睁地看著一个人类,在他们面前被魔物撕碎。 这是他们身为骑士,最后的、也是最根本的底线。 三人不再犹豫,护著那个还在惊魂中的樵夫,朝著那道正在喷吐著火舌的防线冲了过去。 当他们终於衝到土墙下时,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的兽潮已经被那密集的火枪弹幕打得七零八落。 而当他们气喘吁吁地翻过土墙,再回头看向那道防线时,他们看到了让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 防线的后方,山坡之上,那门黑沉沉的、造型粗獷的火炮,正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它身上没有任何符文,没有任何宝石,甚至连一丝一毫的以太波动都没有。 炮架是用几根粗大的原木和铁箍固定在一起的,旁边还堆著一堆黑色的铁球和用布包好的药包。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正站在炮旁,平静地看著他们,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 他要做什么? 可正当三个大骑士疑惑不已的时候,火炮,射击了! 轰鸣!震颤! 三个大骑士瞪大了眼睛! 原来…… 原来那毁天灭地的力量,不是来自什么恶魔法师,也不是来自什么神秘的精灵。 而是来自……一门他们从未见过的、纯粹由钢铁和木头组成的、凡人的造物。 这怎么可能!? 第七十五章 大骑士失败啦~ 炮击! 轰鸣!纯粹的、蛮横的力量撕扯著空气,震得大地为之哀鸣。 紧接著,一股浓烈刺鼻的硝烟味扑面而来,与腥甜的血气和森林的腐朽气息混杂在一起,直衝三位大骑士的鼻腔。 费尔曼、博林和卡尔西,三具钢铁般的身躯,此刻却像是被无形之手钉在原地,纹丝不动。厚重的头盔下,眼睛瞪得滚圆,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和不可置信而猛然收缩,几乎化为两个漆黑的深渊。 “咚——!!!!!” 又是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大地的心臟被铁锤狠狠擂了一下!那颗黑色的铁球,带著一股无可匹敌的、毁灭性的力量,从硝烟中呼啸而出! 它在空中划出一道肉眼可见的、带著高温扭曲空气的轨跡,像一颗坠落的流星,狠狠地砸进了五百米外那片茂密的灌木丛中! 那片灌木丛,连同后面的几棵参天大树,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凭空抹去了一样!泥土、碎石、断裂的树枝和绿色的汁液被恐怖的动能掀飞到数米的高空,形成了一场由毁灭构成的暴雨!当烟尘散去,那里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恐怖弹坑。 这是他们在森林里就见到过的一幕。 此时此刻,他们终於看到了那一幕的源头。 一个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看起来就像是加粗了的铁管子一样的东西。 本来,博林还觉得这样的东西,就是在浪费铸铁。 可现在…… 博林只感觉自己的喉咙发乾,像被粗砂纸磨过,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那双习惯了审视战场、分析情报的眼睛,此刻却只能呆滯地盯著那个冒著青烟的弹坑,大脑一片空白。 他曾以为的“真相”——那个隱匿於幕后的“恶魔法师”,那个操纵凡人、顛覆秩序的邪恶存在——此刻正像被炮击的森林一样,在他们眼前轰然倒塌。 哪里有什么法师?哪里有什么恶魔? 发出攻击的,那根本不是法师,甚至不是魔法。 只是那个普普通通的铁管子而已。 法师的魔法,他见识过,无论是元素的狂暴,还是什么別的攻击,都会留下以太的痕跡。可刚才那一击,没有咒语,没有元素波动,只有纯粹的、赤裸裸的物理破坏。 这种力量,粗暴,直接,且——凡人可及。 若是普通的铁匠来,或许也能造出这种东西。只不过是造的慢一些,麻烦一些! 卡尔西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如果不是多年的骑士训练让他本能地稳住了重心,他此刻恐怕已经像个泥偶般瘫软了。 他那张总是掛著轻蔑笑容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极致的惊骇与不敢置信。他想起了那个被他嗤笑的“会飞的马车”,想起了那个被他嘲讽的“烧火棍”,还有那些他根本不屑一顾的“泥腿子”和“小屁孩”。 所有的傲慢,所有的偏见,都在这一刻被那一声声的炮击炸成了碎片。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懂,那些小鬼们,甚至都比他更有资格去评价这个世界。 “恶魔……恶魔法师……不是他?”卡尔西的声音乾涩,像是从沙子里挤出来,他试图去寻找那个恶魔法师的痕跡,可是根本找不到了。 费尔曼没有回应卡尔西的喃喃自语。 他只觉得头盔下的脸颊,此刻正烧得滚烫,比被那蚊群吸血还要难受。他感到一种比任何伤痛都更加刻骨铭心的羞辱。 他自以为的智慧,他引以为傲的经验,他坚信不疑的骑士信条,都在这个瞬间,被那门粗獷的火炮,轰得支离破碎。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一切。那个孩子不过是傀儡,真正的敌人是隱藏在幕后的法师。他甚至推测法师是故意利用骑士的死亡製造魔兽,再利用魔兽来清除反对力量。多么精妙、多么邪恶的阴谋啊! 可是,第一次,他们找错了对象,他们找到了那个精灵。 第二次呢? 他们以为的恶魔法师,居然只是一个铸铁管子。 现在呢? 他们看到了。 那个“恶魔法师”並不存在。或者说,存在,但绝不是他想像中的那个样子。 而那个被他视为傀儡的“小鬼”,那个他甚至不屑於正眼相看、只会用“烧火棍”和“怪异马车”玩闹的少年,此刻正站在那门足以夷平森林的战爭巨兽旁,平静得像一位审判世间一切的古神。 他甚至都没有用以太! “不可能……这不可能……”博林也开始喃喃自语。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向自己的长剑,但触及之处,只有冰冷的钢铁。这把曾伴他征战沙场、斩杀无数强敌的利刃,此刻却显得如此脆弱和无力。 面对这种无视距离、无视防御的毁灭性力量,他的剑又能做什么?劈开它吗?难不成他们这些普通的大骑士,能够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见,就尝试去劈开那个炮弹吗?那简直是找死! 大骑士,不是神! 那炮弹的速度,连他们也只能看见一个影子。 那炮弹的力量,几乎一瞬间就將树木衝垮,將泥土炸开。 他们怎么拦得住? 而很快,他们又看到了更惊世骇俗的一幕:伊莲娜仅仅是注入了一点点以太,那门巨炮就瞬间爆发出无比耀眼的白光,那威力甚至可怕的超过了一名天空骑士! 仅仅只是一个骑士阶的以太,就让凡人的造物拥有了超越凡人想像的力量。 这已经顛覆了他们对世界的所有认知。骑士的以太,用来强化肉体,用来挥舞气刃,用来加速战马。可现在,以太竟然可以用来增强凡人的兵器,让其发挥出如此可怕的威能? 那,在这片土地上,还真的存在秩序吗!? 但就在三位大骑士的內心被这顛覆性的认知撕扯得支离破碎时,他们身后,那片被魔蚊群追逐的兽潮,终於衝出了森林的边缘。 “嗷呜——!” “吱吱——!” 上百头魔化野兽,被死亡的恐惧驱使著,发出各种悽厉的嚎叫,像一股泥石流般汹涌而来。它们腥红的眼睛里燃烧著纯粹的暴戾和求生的本能,体型膨胀,皮毛坚硬,獠牙和利爪闪烁著危险的寒光。它们不再是昔日森林中的猎物,而是被以太扭曲的、只知道杀戮和吞噬的怪物。 然而,这股曾让他们感到绝望的兽潮,此刻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因为在他们身前,那道由土墙和“小屁孩”组成的防线,正在静静地等待著。 “第一排,预备!”一个稚嫩但清晰的童声响起。 数十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正从森林里不断涌出的魔物。 “——放!” “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如同爆豆般响起,连成一片死亡的交响。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头魔物,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 铅弹轻易地撕裂它们的皮毛,洞穿它们的骨骼,在它们身上留下一个个焦黑冒烟的窟窿,若是击中了头部,那些魔物的脑袋就瞬间爆开。 博林和卡尔西看著那道由孩子和火枪组成的防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看到,那些孩子正有条不紊地进行著装填、瞄准的动作。他们的动作虽然还很生疏,但却异常冷静,没有丝毫的慌乱,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血腥的屠杀。 “这……这些孩子……”博林的声音在头盔里颤抖,“他们……他们是骑士!?” 他们的身体里,的確有以太的微光。 博林早就知道他们是骑士阶。 可是,从没有上过战场的人也能叫骑士吗?那细胳膊细腿,真的能够適应战场的搏杀吗? 博林一直觉得,他们就只是玩笑,或是预备役。 毕竟他们是孩子啊! 可现在…… 卡尔西的目光落在头排身上,那个举著火枪小人的旗帜、稚嫩的脸上写满严肃的孩子,他曾在城堡门口,毫不留情地將他们关进地牢。 这个孩子,此刻正冷静地指挥著他的“柴薪骑士团”,用著凡人的武器,屠杀著那些连大骑士都感到棘手的魔物。 “该死!”卡尔西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些愚蠢的贱民,他们怎么敢让孩子上战场?他们怎么敢!?” 但再怎么腹誹,也只是不甘心。 他的话语中,已经没有了过去的傲慢和轻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尽的困惑和难以言喻的嫉妒。 他嫉妒这些孩子,嫉妒他们手中的力量,更嫉妒他们所代表的那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未来,即便是卡尔西,也可以轻易的看出。 世界的格局要改变了。 费尔曼没有说话,他只是机械地抬起头,看向山坡之上,那个十二岁的少年领主,伊万·洛夫斯林。 伊万的脸上依旧平静。他看著远方那片被火枪和炮击清空的区域,眼神深邃得像一片无垠的星空。他没有丝毫的慌乱,没有丝毫的迟疑,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看到了费尔曼的目光,然后—— 他轻微地,用他那稚嫩的手臂,对著费尔曼的方向挥了挥。 那不是挑衅,那更像是一种……指令。 一种让他无法抗拒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指令。 ——就如同那些被他用馒头收买、用命令驱使的平民一样。 费尔曼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战慄。这个孩子,这个被他视为傀儡的“小鬼”,这个他曾试图“拯救”的无知少年,此刻却像一位真正的君王,在无声地向他下达命令。 这已经不是力量的碾压,这是一种对心灵,对意志的……侵蚀。 不,不是侵蚀。 是……征服。 他感到了羞辱,但他更感到了……一种无可抵御的恐惧。 如果那门铁管子,调转方向,面对自己……他能说出一个不字吗? 那来自灵魂深处的、被强行扭曲的服从,让他感到比死亡更可怕的冰冷。 他想起了樵夫说的话:“我们相信他。领主大人那么厉害,连老禿头都不是他的对手。他肯定有办法对付那些野兽的。” 他想起了那些工人们脸上洋溢的希望与自豪。 伊万,这个十二岁的孩子,他所建立的,並非一个简单的王国。 他建立的,是崭新的秩序。 而他们,这些旧秩序的捍卫者,这些自詡高贵的大骑士,此刻却像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对这个新世界,一无所知,也无力反抗。 他们是旧时代的残渣,是即將被新时代洪流彻底淹没的腐朽。 费尔曼嘆了口气,认命地往前走了一步。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想什么替老禿头復仇的事情了。 ——被一个孩子击败的禿头,他的死,只会是光明正大的,死在战场上。 没有任何人能说出不,也没有任何人能说出对一个孩子復仇的事情。 “把他们带到山坡来。” 伊万的声音在喧囂中响起,平静而清晰。 诺德立刻走了过去,他看著三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大骑士,此刻却像是三个被困在泥潭里的猪,脸上混合著羞愧,愤怒,以及一丝丝无法掩饰的,来自灵魂的深处的恐惧。 诺德心里嘆了口气。 伊万,真的贏了。 “三位大人,”诺德的声音里不带丝毫嘲弄,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平静,“领主大人有令,请您三位上山坡去。” 费尔曼没有反抗,博林没有反抗,卡尔西也没有反抗。 他们只是沉默地,像三具行尸走肉,任由诺德和其他几个柴薪骑士团的孩子们“请”著,一步步走向山坡。 每一步,都像是迈向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当他们终於抵达山坡,站在伊万面前时,那门黑沉沉的火炮正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它的炮口还冒著淡淡的硝烟,散发著一股死亡与毁灭的气息。 伊万的目光扫过三人。 “你们看到了。”他说。 “魔兽潮来了,我看到你们之前想要救人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费尔曼身上。 “现在,三位大骑士,你们想做什么?” 费尔曼抬起头,他看著眼前这个比他矮了一大截的孩子,看著他那双平静而深邃的黑眸。 所有的傲慢,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挣扎,都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弯下他的膝盖,在伊万面前,单膝跪地。 他身后的博林和卡尔西,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三位大骑士,曾经乔治伯爵麾下最骄傲的战士,此刻在一位十二岁的少年领主面前,低下了他们高贵的头颅。 他们已经没有选择。 “此时此刻,我们听您指示。我们请求您,让我们在魔兽潮中庇护您的领民,让我们捍卫骑士的荣誉!” …… 而此时,在黑森林堡的城堡里,埃尔里克神甫正站在窗前。 他的目光穿透夜幕,洞悉著黑松林发生的一切。他看到那些由信仰匯聚而成的丝线,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每个被伊万改变命运的凡人身上,源源不断地涌向那个年轻的领主。 那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烈,都要强大。 而塞繆尔则懒散地躺在书房的躺椅上,手里捧著一本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人类史诗》。他没有看窗外,只是翻动著书页,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埃尔里克,你看,”他轻声说,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我贏了。” 神甫没有说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忧虑。 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赌约了。 这个孩子……这个名叫伊万的少年,他正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彻底地改变这个世界。 他还只是个孩子,就已经如此了。 那么接下来呢? 接下来他开始扩张之后呢? 而这改变,究竟会將人类引向何方? 是辉煌,还是深渊? 第七十六章 国王北巡 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如同利刃般划破了黑森林上空凝固的夜色。 光线穿透稀薄的晨雾,落在被血与火洗礼过的山坡上,將一切都染上了一层冰冷而残酷的灰金色。 战爭结束了。 跟魔兽潮的战斗结束了。 这是一场持续已久的战斗。 空气中瀰漫著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硝烟未散的硫磺味,血液凝固后的铁锈味,魔物尸体开始腐败的腥臭,以及被炮火翻开的泥土气息,所有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死亡的独特芬芳。 山坡下的战场,宛如一幅出自疯狂画家之手的地狱绘卷。 焦黑的弹坑如同大地的伤疤,隨处可见。残缺不全的魔物尸骸堆积如山,扭曲的肢体,破碎的內臟,凝固的绿色血液,在晨光下反射著诡异的光。 几棵被炮弹拦腰截断的巨树,还冒著裊裊青烟,断口焦黑。 伊万站在山坡的最高处,晨风吹动著他有些宽大的黑色外套,让他瘦弱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他的脸上沾著几点乾涸的泥浆,那双总是平静得不像孩童的黑眸,此刻也染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 一夜未眠,他指挥著这场几乎耗尽了领地所有弹药的防御战。 在他的身后,柴薪骑士团的孩子们或坐或躺,横七竖八地倒在冰冷的土地上。 他们的小脸蛋上满是烟燻火燎的痕跡和疲惫,许多孩子已经抱著他们的火枪,在极度的疲惫中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不知道多少次以太射击,让他们此时无法忍耐疲倦。 另一些醒著的孩子,则眼神空洞地望著远方,短暂的閒暇让他们终於有时间放鬆下来。。 伊莲娜正穿梭在孩子们中间,她用一块湿布,轻轻擦拭著一个睡著了的小男孩脸上的污渍。她的动作轻柔,眼神里满是心疼。 昨夜,她也战斗在最前线,但此刻,她只是一个心疼弟弟妹妹们的姐姐。 而在土墙的另一侧,费尔曼、博林和卡尔西三位大骑士,如同三尊被遗弃的钢铁雕像,沉默地站立著。 他们没有去处理自己身上在战斗中留下的伤口和污跡,只是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魔兽潮居然就那么结束了。他们几乎没有为整个魔兽潮做出什么贡献。 那门可怕的火炮几乎摧毁了整个蚊群。 费尔曼的目光扫过那门黑沉沉的“真理”大炮,扫过孩子们手中那些看似简陋却致命的火枪,最后落在了伊万那瘦小的背影上。 羞辱、困惑、震撼、以及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敬畏,各种情绪在他的心中交织翻滚。 时代变了,他只能这样感慨。 他穷尽一生所学的骑士战术,他引以为傲的战斗经验,在这场闻所未闻的战爭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所捍卫的那个由荣誉、血统和个人武力构成的世界,正在这个十二岁孩子的面前,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摇摇欲坠。 博林则在计算。他粗略地估算著昨夜魔物的数量,估算著火炮和火枪的杀伤效率,估算著弹药的消耗。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击著他对战爭的固有认知。他无法想像,如果没有这门火炮,如果没有那五十多支火枪,仅凭他们三位大骑士和这群孩子,要如何抵挡那数千头魔物的衝击和蚊群。 答案是……不可能。他们会被活活耗死,撕成碎片。 卡尔西则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他一直认为,美感与力量是並存的。骑士的剑技,优雅而致命;贵族的城堡,威严而坚固。可眼前的一切,却充满了粗暴、丑陋的工业感。 那门火炮,毫无美感可言,却蕴含著足以移平山林的恐怖力量。这种纯粹为了效率和破坏而生的东西,让他感到一种本能的排斥和……恐惧。 他赖以为傲的贵族审美,在“真理”的轰鸣面前,脆弱得像一件瓷器。 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该如何生存? …… 几周后 黑森林堡的广场上,临时搭建的高台显得有些简陋,但今天,它却是整个领地的中心。 之前那场惊天动地的炮击,以及隨后传遍整个领地的“魔兽潮来袭”的消息,让今天的投票现场,气氛与上一次的就任仪式截然不同。 几乎所有的领民都来了,甚至包括那些之前对新领主不屑一顾的商人和手工业者。 他们挤满了整个广场,脸上不再是过去的麻木和冷漠,而是一种混杂著敬畏、好奇、后怕与一丝丝髮自內心的感激的复杂情绪。 他们的议论声匯成一片嗡嗡的声浪。 “你听说了吗?就在咱们睡觉的时候,几千头怪物衝出了森林!那场面,跟世界末日一样!我二舅家的表侄子就在城堡当差,他亲眼看见了!领主大人就站在山坡上,手一挥,『轰』的一下,天崩地裂!怪物死了一大片!”一个卖皮货的商人唾沫横飞地比划著名,仿佛他自己就在现场。 “可不是!我听隔壁老王说,那些柴薪骑士团的小老爷们!他们就站在墙上,拿著那种会喷火的铁管子,一排一排地把怪物打死!跟割麦子似的!眼睛都不眨一下!”一个麵包师的学徒满脸崇拜地说。 “那三位从蓝石堡来的大骑士大人也出手了!我听人说,他们一个人就能挡住上百头怪物!剑一挥,就是一道光,把怪物切成两半!” 各种版本的传言在人群中飞速流传,伊万和他的柴薪骑士团,以及那三位神秘的大骑士,在领民们的口中,已经被塑造成了拯救世界的英雄。 埃尔里克神甫站在高台之上,听著下方领民们那充满了夸张和想像的议论,他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正懒洋洋地打著哈欠的塞繆尔,又看了一眼站在台下,依旧平静如水的伊万。 根本不需要结果出来,他就知道,这场赌局,他已经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毫无悬念。 伊万甚至不需要再做任何事,那门被称为“真理”的火炮,那一夜震彻天地的轰鸣,以及那片被夷为平地、堆满魔物尸体的森林,就是最震撼、最无可辩驳的宣言。 它向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证明了——新的秩序,已经降临。而这份秩序,能够带来他们最渴望的东西——安全。 “肃静!” 神甫的声音通过神术的加持,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广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高台之上。 神甫看著台下那一张张仰望他的、充满期待的脸,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中带著清晨的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今日,我將在此履行我与日冕教会的赌约,以人心为证,裁定黑森林领新领主的最终归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从那些穿著破旧麻衣的农夫,到衣著体面的商人,最后落在了那三位站在人群边缘、神情复杂的蓝石堡大骑士身上。 “凡支持伊万·洛夫斯林大人,继续担任黑森林领领主者,请举起你们的右手!” “唰——!” 没有丝毫的犹豫。 甚至在神甫话音落下的前一秒,就已经有手臂迫不及待地举了起来。 紧接著,整个广场上,一片由手臂组成的森林,瞬间拔地而起。 从白髮苍苍的老人,到刚刚懂事的孩童,几乎所有人都高高地举起了他们的手臂。他们的眼神坚定而炽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和对强者的信赖。那不再是出於对权力的畏惧,而是一种发自內心的、对拯救者的拥护。他们的意志匯聚成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冲刷著旧时代的残跡。 神甫缓缓闭上了眼睛,他能感觉到那些匯聚在伊万身上的信仰之线,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凝实和璀璨。 “我宣布……”他的声音带著一丝疲惫,却依旧庄严,“赌局终焉,人心所向。伊万·洛夫斯林,你贏了。” “哦耶——!”伊莲娜第一个欢呼起来,她衝过去,一把將还有些发愣的伊万抱起来,高高地举过头顶,像是在炫耀自己最珍贵的宝物。 广场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经久不息。人们高喊著“伊万领主”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和新生般的激动。 塞繆尔走到神甫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怎么样,埃尔里克。” 神甫没有说话,只是睁开眼,看著那个被人们簇拥著、脸上终於露出了一丝属於孩子该有的、略带羞涩笑容的少年。 或许……他真的能给这片土地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吧。 神甫的心中,第一次產生了这样的念头。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胜利的喜悦中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战鼓般敲击著每个人的心臟,打破了欢庆的气氛。 一匹神骏的白色战马,神采飞扬,载著一名身穿王室信使制服、胸前绣著金狮徽记的骑士,衝进了广场。 那骑士翻身下马,动作乾脆利落,充满了军人的铁血气息。他无视了周围的人群和地上的血跡,径直走到高台前,在伊万面前单膝跪地,將一卷用王室火漆封口的羊皮纸高高举起。 “奉国王諭令!”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欢呼声,“国王陛下將於一月后,开启北巡之路,巡视北方诸领地!” 此言一出,全场譁然。 国王?王都?这些对绝大多数领民来说,是只存在於吟游诗人故事里的、遥远而神圣的词汇。 伊万脸上的笑容,也在这一瞬间,缓缓凝固了。 第七十七章 东南西北 国王的信使走了,就像一阵卷著尘土的旋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那匹神气活现的白马,马蹄在青石板上敲出的“嗒嗒”声,仿佛还在广场上空迴响,可人影早已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广场上,那股被王室威严压得死死的空气,就像烧开了的水壶盖子,“嗡”的一声就炸开了。镇民们乱作一团,议论声、惊呼声、孩子的哭闹声混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杂烩汤。 他们搞不懂“国王北巡”到底意味著什么,他们只知道,大人物一来,倒霉的总是他们这些在地里刨食的泥腿子。 大骑士来的时候是如此,新领主刚来的时候也是如此。 若是大人物心善,愿意为领地做些什么,像是伊万和老禿头这样的,他们的日子倒还好一些,可若是一个过的不好的,那么日子便会难过一点。 而那些嗅觉最灵敏的,永远是像阿尔宾这样,一辈子都在夹缝里討生活的商人们。 阿尔宾几乎是在信使那匹白马的屁股刚消失在视野里时,就已经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自己的货车。他那双总是眯缝著、精明得像老鼠一样的眼睛里,此刻闪烁著贪婪与恐惧交织的光芒。 “走!赶紧走!”他对著自己雇来的、还在发愣的帮工低吼。那帮工是个瘦得像豆芽菜的半大孩子,被他一吼,嚇得一个哆嗦,手里的陶罐差点摔在地上。 “老板,这……这就走了?咱们的香料还没卖完呢……” “卖个屁!”阿尔宾唾沫横飞,压低了声音。 但凡是这种时候,这种有事情的时候,谁他妈要在这里待著?赶紧跑,跑远了才能躲过事情。 而且,他可是要赚钱的! “天要变了,你懂不懂!国王要来,这消息就是金子!是能换命的金子!你还想著你那几包破香料?赶紧把车赶起来,晚一步,这金子就成石头了!” 他知道,在这片北方的土地上,消息就是最值钱的货物。 一个刚刚经歷过血洗、连领主都换成了一个奶娃子的地方,突然要迎接国王的巡视,这里面的油水和门道,足够让沿途那些领主老爷们掏空钱袋子来换。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藏书全,101???????????.??????超靠谱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阿尔宾的货车“吱呀”作响地驶出了黑森林堡,沿著那条被新领主拓宽压实的土路,心里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平坦。 这钱要去哪赚? 不知道,但先走走看吧!说不得赚到了呢。 …… 咕嚕野猪岭。 这名字的由来简单粗暴,因为此地的领主,瓦勒留斯男爵,长得就像一头被养得膘肥体壮的野猪,而且他最爱吃的,就是涂满了蜜的烤猪蹄。 人们私下里都叫他“猪崽男爵”。 野猪岭的城门一如既往地懒散。 两个卫兵歪歪扭扭地靠在门垛上,身上的锁子甲因为常年不擦拭,已经锈成了一片暗红色。看到阿尔宾的货车,其中一个打著哈欠,用长矛的末端不耐烦地敲了敲地面。 “过路费,十个铜板。车上的货,抽一成。”那卫兵眼皮都懒得抬,声音含糊不清,仿佛嘴里含著一块石头。 阿尔宾心里骂了一句“该死的吸血鬼”,脸上却立刻堆起了最谦卑的笑容。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沉甸甸的小钱袋,里面不多不少,正好是二十个铜板。 “大人辛苦,大人辛苦,”他点头哈腰地递过去,“这是孝敬您二位的酒钱。小人有天大的消息,要立刻稟报男爵大人!” 他要卖消息。 当然,他没敢去找那些可怕的伯爵子爵,他只敢来找这种骑士阶层的男爵。 骑士嘛,他见得多了,黑森林就杀了三十多个,魔兽潮他也见过了,那些骑士的小孩子也没什么特殊的嘛。 这样想著,阿尔宾腆著脸看著这些卫兵。 那卫兵掂了掂钱袋,脸上的表情才好看了一些。他用下巴指了指城堡的方向:“算你识相。去吧,男爵大人这会儿应该正在用午餐。” 阿尔宾赶著车进了城,一股混合著牲畜粪便、劣质麦酒和常年不清理的下水道的酸臭味扑面而来,让他差点吐出来。 街道坑坑洼洼,污水横流,与如今黑森林堡那乾净整洁的样子相比,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他可算是懂老禿头和那个新来的小男孩,为啥非要整治卫生了,要是他当上爵士,他肯定也选择乾净的地方。 他被领到了瓦勒留斯男爵的城堡大厅。 与其说是大厅,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餐厅。 长长的橡木桌上,杯盘狼藉,啃得乾乾净净的骨头堆成了小山。七八个衣著暴露的女奴隶跪在桌边,有的在为大口咀嚼的骑士老爷们斟酒,有的则像狗一样,用舌头舔舐著掉在地上的食物残渣。 主位上,瓦勒留斯男爵正赤著上身,露出他那因为肥胖而微微下垂的胸脯和滚圆的肚子。他满嘴流油,双手並用,正费力地撕扯著一整只烤乳猪。金黄色的油脂顺著他的嘴角往下淌,滴在他胸前浓密的黑毛上。 不愧是猪崽男爵…… 看见这傢伙的第一时间,阿尔宾下意识的这么想。 “嗯……嗝……”他打了个响亮的饱嗝,隨手將一根啃光的骨头扔在地上,正砸在一个女奴的头上,顿时砸出了白的,带著血。那女奴痛呼一声,却不敢躲闪,只能用额头紧紧贴著冰冷的石板,身体瑟瑟发抖。 “什么事?”瓦勒留斯头也不抬,从一个骑士手里抢过酒杯,將里面浑浊的麦酒一饮而尽,然后用油腻的手背抹了把嘴。 “回……回男爵大人,”阿尔宾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这幅淫靡而混乱的景象,“小人从黑森林而来,有万分紧急的消息。” “黑森林?”瓦勒留斯终於抬起了他那颗被肥肉挤得快看不见眼睛的头颅,他眯缝著眼,似乎在回忆,“哦,哈格里夫斯那个老禿头的地盘。他不是死了吗?听说还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屁孩给占了?那地方现在不就是个笑话吗?能有什么狗屁消息?” “大人英明!”阿尔宾连忙奉上马屁,“正是关於国王陛下的消息!” “国王?!” “砰!”瓦勒留斯手中的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酒液四溅。大厅里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所有骑士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看向阿尔宾。 阿尔宾不敢怠慢,將国王北巡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听完之后,瓦勒留斯那张肥硕的脸上,汗水像小溪一样淌了下来。 他那身肥肉不受控制地颤抖著,一半是恐惧,一半却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国王要来……国王要来……”他喃喃自语,隨即猛地一拍桌子,对著身边的首席骑士吼道:“听到了吗?!这是机会!是天大的机会!” 他指著阿尔宾,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你!把黑森林那个小屁孩领主的事情,给我一五一十地讲清楚!他是不是真的把那些骑士都杀光了?他是不是真的在让一群泥腿子修路?” 阿尔宾不敢隱瞒,將自己在黑森林的所见所闻,包括徙木立信、公开审判、招募税务官等事情都说了出来。 当然,他很聪明地隱去了火炮和滑翔机这些过於惊世骇俗的部分,只著重描述了伊万的“年幼无知”和“不守规矩”。 火炮那种东西,说出去肯定会被当成是天方夜谭,鬼都不信,说不定还会以为他在吹牛逼呢。 “哈哈哈哈!”瓦勒留斯听完,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狂笑,笑得他肚子上的肥肉一颤一颤,“一个十二岁的小鬼!用泥腿子当官!还把骑士的税权给收了!他这是在自掘坟墓!蠢货!天底下最大的蠢货!” 他脸上的恐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態的兴奋。“只要我们的领地比他那个乱七八糟的地方强一点点,国王陛下就不会怪罪我们!说不定……说不定一高兴,就把黑森林那块地也赏给我了!” 他越想越美,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成为子爵,拥有更多土地和奴隶的场景。 “来人!”他大吼一声,一个侍从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把这个商人给我带下去!”他指著阿尔宾,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他的货不错,本男爵全要了。至於钱……就当是他为我带来好消息的赏赐吧!” 阿尔宾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想要求饶,但在骑士冰冷的目光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了下去。 “哦……等等”忽然,瓦勒留斯又犹豫了一下,停了下来,猪玀一样的眼睛盯著阿尔宾。 “为什么信使没来我这里?你是觉得我连个小孩子都不如!?”他怒吼了一声,怒目圆睁的瞪著阿尔宾。 阿尔宾嚇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瞧不起我,剁了他五根指头!” “对了!要三只脚趾,两根手指!不能连著剁!”那猪玀男爵又挥了挥手,根本不关心阿尔宾的未来,反倒是看向了女奴。 “至於你,”瓦勒留斯指向那个之前被他用骨头砸了头的女奴,“过来,让老爷我高兴高兴!今天老爷我心情好,说不定晚上就让你睡我的床!” 大厅里再次爆发出肆无忌惮的淫笑声。在他们看来,黑森林那个小领主,已经成了一个註定被碾死的、可笑的虫子。 女奴脸色一白。 下一刻,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只大手就抓住了她的脑壳,一把餐刀划过了头骨。 “让老爷我尝尝,看看你是什么想法~!” …… 与咕嚕野猪岭的肥腻和懒散不同,另一个邻近的领地,“灰岩渡口”,则瀰漫著一种截然不同的、如同毒蛇般冰冷而残忍的气息。 这里的领主,芬德雷尔男爵,是一个身材瘦削、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他不像瓦勒留斯那样沉迷於口腹之慾,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欣赏別人的痛苦。 当国王北巡的消息传到他耳中时,他正在城堡的地下刑讯室里,“指导”他的卫兵如何更有效率地使用烙铁。 一个被指控偷了一袋麦子的农夫,被赤裸地绑在刑架上,身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芬德雷尔亲手握著烧得通红的烙铁,在那农夫的胸口,慢慢地烙下一个代表“贼”的印记。 “滋啦——” 皮肉烧焦的气味和农夫悽厉的惨叫声,让芬德雷尔的脸上露出一种病態的、满足的微笑。 “国王要来?”他放下烙铁,用一块绣著金线的丝绸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著手上根本不存在的血跡。他的声音很轻,像蛇在沙地上爬行,“有趣。看来,是时候让王都那些养尊处优的老爷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秩序了。” 他走上地面,来到了城堡的校场。 几十名骑士正在烈日下进行著残酷的对练。他们没有使用训练用的木剑,而是真刀真枪。每一次格挡都迸溅出火星,每一次闪避都险象环生。校场的沙地上,已经躺著几个血流不止的伤者,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救治。 芬德雷尔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停留在一个因为体力不支、动作稍慢的年轻骑士身上。 “你,过来。”他用马鞭的末梢指了指那个骑士。 那年轻骑士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扔掉手中的剑,连滚带爬地跪倒在芬德雷尔面前。 “男爵大人……” “啪!” 芬德雷尔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手中的长鞭如同毒蛇般甩出,精准地抽在了那骑士的脸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废物。”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我的骑士,不容许有任何的懈怠。尤其是在即將面见国王陛下的关键时刻。” 他抬起脚,用马靴的尖端,重重地踩在那骑士的手指上,然后用力地碾了碾。 “咔嚓——”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骑士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却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敢叫出声来。 芬德雷尔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享受的微笑。他抬起头,看著周围那些因恐惧而身体僵硬的骑士,用一种近乎咏嘆的语调说道:“记住这种感觉。痛苦,才会让你们变得更强。而我,將带领你们,在国王陛下面前,展现出最完美的强大。” 他也派出了自己的探子。但他的探子,是一群被称为“渡鸦”的斥候,他们比瓦勒留斯的走狗更加专业,也更加心狠手辣。 领头的是一个叫马尔科的独眼男人。他们一行五人,偽装成流浪的佣兵,潜入了黑森林领。他们没有像阿尔宾那样走大路,而是穿行於密林与荒野,像真正的野兽一样。 他们在镇子外围的村庄里找到了一个落单的农夫。那农夫刚从地里干完活,背著一把新式的曲辕犁,正准备回家。 马尔科带著人像幽灵一样围了上去。 “嘿,老乡,”马尔科的独眼闪烁著冰冷的光,“问你个事儿。你们这儿的新领主,是个什么来头?” 那农夫看到他们腰间的武器和身上那股掩饰不住的血腥气,嚇得腿都软了。“我……我不知道……我就是个种地的……” “不知道?”马尔科笑了,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那把崭新的犁,“这玩意儿不错啊,比我们那儿的破烂货强多了。看来新领主对你们这些泥腿子还挺上心?” 农夫不敢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发抖。 “嘴还挺硬。”马尔科的耐心耗尽了,他对著身后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两个斥候立刻上前,一人抓住农夫的一条胳膊,將他死死按在地上。马尔科蹲下身,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在那农夫眼前晃了晃。 “我再问一遍。那个叫伊万的小鬼,他平时都干些什么?他手下有多少人?他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说出来,这把犁就还是你的。说不出来……”他用匕首的尖端,在那农夫的眼皮上轻轻划过,“……我就把你另一只眼睛也挖出来,让你跟我作伴。” 在死亡的威胁下,那农夫涕泪横流,將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从孩子们组成的“柴薪骑士团”,到那门被称为“真理”的可怕火炮,再到那个会飞的“铁鸟”。 马尔科听完,独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但很快就被更深的贪婪所取代。 “会飞的铁鸟……能一炮轰平森林的武器……”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站起身。 “把他处理掉。”他对手下冷冷地说道。 “大人,他都说了……”一个手下有些犹豫。 “我说,处理掉,你难道还准备留下痕跡吗?”马尔科的独眼扫过他,那眼神让那个手下打了个寒颤。 匕首划过喉咙,温热的血喷涌而出。那农夫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倒在了自己的新犁旁边。 “走,回去向男爵大人復命。”马尔科擦乾净匕首上的血,转身看向那个手下,冷笑了一下:“不过,你居然敢对我的命令犹豫?” 很快,手下也没了声音。 …… 当芬德雷尔男爵听到“十二岁孩子统治”、“会飞的铁鸟”和“真理大炮”这些词汇时,他没有像瓦勒留斯那样狂笑,只是嘴角的弧度变得更加冰冷和残忍。 “一个孩子?”他用丝绸手帕擦拭著自己心爱的鞭子,轻声自语,“看来,今年的北巡,会有一场非常有趣的『余兴节目』了。我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亲手拧断那个小鬼的脖子,听听他骨头碎裂的声音了。” 他转过身,看著跪在地上的马尔科,忽然问道:“那个孩子,他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他叫伊万·洛夫斯林。” “伊万……”芬德雷尔重复著这个名字,眼神变得如同深渊般幽暗,“很好。去,告诉厨房,今晚的晚餐,加一道菜——烤乳鸽。我要用最嫩的骨头,来预祝我们的胜利。” 第七十八章 天空骑士·乔治 远方,乔治领。 这里是天空骑士乔治所治理的地方。当然,正儿八经的来说,天空骑士乔治本身並不真的治理这个地方。 因为一个很简单的道理,那就是年轻的时候吃苦,吃了一辈子,锻炼了自己的整个青春,等到中年了,等到老了,还要费时间,被大量的精力去治理自己的领地,乔治觉得那简直有点太过於浪费人生了。 所以整个乔治领的民生实际上是由它下面的那些大骑士所负责的,每个人划分一片领地,然后分別这里对应的区域就像是普通的领主跟手下的普通骑士一样。 不过跟那些大骑士所治理下的领地不一样,乔治领地里乔治自己是一点也不愿意治理任何事情。 他也向来不愿意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那些,无趣的琐事上面。 但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 乔治则身著一套剪裁合体的白色丝绸便服,金色的长髮隨意地束在脑后。 他手中握著一根奇特的金属长杆,桿头呈一个奇怪的斜面。他姿態优雅,身体微微前倾,双腿分开,动作流畅地挥动长杆,精准地击中脚边一颗白色的小球。 “砰”的一声脆响,小球化作一道白色的流星,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线,越过近百米的距离,精准地落入了远处一个插著小旗的洞口。 这是从王都传来的一种新游戏,据说能锻炼人的专注与精准,但对於乔治而言,他只是觉得这种只用力量没法贏的游戏很有趣。 作为这片广袤土地的绝对统治者,天空骑士,他早已不需要通过繁琐的政务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他更喜欢將时间在这些新奇而优雅的“小事”上。 三个大骑士摆成一字,跪在乔治的身前。他们是费尔曼,博林,还有卡尔西。 “费尔曼。” “博林。” “卡尔西。” “向您復命,乔治大人。” 乔治將手中的金属长杆隨意地扔给一旁的侍从,转过身,脸上带著一丝玩味的笑容。他缓步走到三人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著自己最得力的三位大骑士。 “起来吧。”他的声音很轻鬆,带著一丝揶揄,“怎么了这是?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像是被地精抢了过冬的口粮。我记得我只是让你们去查明哈格里夫斯的死因,不是让你们去参加他的葬礼。怎么,那个叫黑森林的穷乡僻壤,连你们三个都搞不定?” 费尔曼、博林和卡尔西缓缓站起身,但依旧低著头,不敢直视乔治的眼睛。那是一种发自內心的羞愧,一种身为强者的世界观被彻底顛覆后的茫然。 费尔曼作为三人中的首领,深吸了一口气,终於艰难地开口,他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大人……我们……我们失败了。” “哦?”乔治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失败?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是新鲜。说来听听,是什么样的敌人,能让我的三位雄鹰同时折翼?” 他绕著三人踱步,姿態悠閒,仿佛在欣赏三件有趣的艺术品。 “是一个隱藏在深山里的老怪物?还是某个不知死活的邪教搞出来的炼金巨兽?总不会是那个死了的哈格里夫斯,从坟墓里爬出来,变成了亡灵大骑士吧?” 费尔曼的头垂得更低了,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大人……都不是。” 他停顿了许久,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鼓起勇气,去敘述那段荒诞到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经歷。 “击败我们的……是一个孩子。” 乔治的脚步猛地一顿。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加掩饰的诧异。 他转过身,重新走到费尔曼面前,那双总是带著笑意的蓝色眼眸,此刻锐利得如同鹰隼。 “你说什么?一个孩子?” “是的,大人。”费尔曼的声音里带著一丝苦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名叫伊万·洛夫斯林。他现在是黑森林和黑松林两个领地的新领主。” “他……他有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武器,一种可以远距离发射铁弹的铁管,我们称之为火枪。哈格里夫斯……就是死在这种武器之下。”博林在一旁补充道,他的声音沉闷如雷,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那武器的威力极大,即便是哈格里夫斯大人的板甲,也无法抵挡。” 卡尔西也忍不住开口,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激动和一丝无法抑制的恐惧:“不只是火枪!大人!他们还有一种更可怕的武器,一门巨大的火炮!我们亲眼所见,一炮就能將一片森林夷为平地!还有……还有那会飞的马车!我们……” “停。”乔治抬起手,打断了卡尔西语无伦次的敘述。 他脸上的诧异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他没有怀疑三人的话,他了解他们,这三位大骑士虽然性格各异,但绝不是会用这种荒诞谎言来掩饰失败的懦夫。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拥有能杀死大骑士的武器,甚至还拥有会飞的造物……”乔治喃喃自语,他缓缓走到草坪边缘的一张白色石凳上坐下,示意三人也坐。 三人迟疑了一下,还是在乔治对面的草地上坐了下来,沉重的鎧甲压得青草都弯了腰。 “……然后呢?”乔治问道,“你们就因为这个,被打败了?” 费尔曼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更加屈辱的神情。“不,大人……真正击溃我们的,是魔兽潮。” 接下来,费尔曼將他们在黑森林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从那个被精灵蛊惑的猜想,到潜入黑松林工地,再到目睹那场由孩子们主导的、堪称屠杀的防御战。 他描述了那数千头魔物和上万只魔蚊组成的恐怖兽潮,也描述了那门被称为“真理”的火炮,是如何以一种蛮横不讲理的方式,將那场足以毁灭一个普通男爵领的灾难,硬生生地轰成了碎片。 当他说到最后,三位大骑士是如何在那个少年领主面前单膝跪地,请求加入战斗时,他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充满了无尽的羞愧。 乔治静静地听著,全程没有插一句话。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轻轻敲击著,发出“叩、叩、叩”的轻响。 当费尔曼说完,大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良久,乔治才缓缓开口,他那张英俊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孩子般的好奇与兴奋,“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用一群同样是孩子的骑士,和一堆我从未听过的铁疙瘩,打贏了一场数千规模的魔兽潮……这故事要是让王都的吟游诗人听到了,恐怕能编成一部比《屠龙史诗》还要长的英雄传记。” 他的反应,让三位大骑士都愣住了。他们预想过乔治的各种反应——震怒、怀疑、凝重……但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种近乎欣赏的、看戏般的態度。 “大人,这不是故事。”费尔曼忍不住提醒道,“那个孩子的存在,他所掌握的力量,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的认知。这是一种全新的、足以顛覆现有战爭格局的力量。我们必须……” “必须重视,我知道。”乔治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但你们似乎忘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那就是,就算是顛覆了战爭,又跟我有什么关係?”他站在那里,反问著三人。 仅仅只是站著,就让三个人无法反驳。 是啊,他是天空骑士,他是这片领土的天神,亦是这片领地的太阳。 再怎么样的火器,再怎么样威力的武器,也威胁不到天空骑士。 ——天空骑士只需要爆发出全力从空中飞过,略过的风就足以颳倒大树,吹散云彩。 他们就是人形的巨龙,人间的神邸。 乔治站起身,走到三人面前,转移了话题问道:“国王北巡的消息,你们应该也带回来了吧?” 三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是的,大人。信使在黑森林堡当眾宣布了此事。” 乔治没有接,只是瞥了一眼那捲羊皮纸。“我知道,那信使在我这里待了三天,喝光了我半个酒窖的精灵果酒,才慢悠悠地往你们那边去。国王北巡,这事我半年前就知道了。” 他看著三人脸上困惑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著一丝洞悉一切的瞭然。 “你们啊,还是只懂得打打杀杀。脑袋里除了荣誉就是肌肉。”他摇了摇头,像是在教导三个不开窍的学生,“你们以为国王陛下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要来北方巡视?” “难道不是为了彰显王威,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领主吗?”博林下意识地回答。 “那是表面文章。”乔治嗤笑一声,“真正的目的,是『寻亲』。” “寻亲?”卡尔西的脸上写满了不解。 “没错,寻亲。”乔治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你们应该知道,自从十几年前那场內乱之后,大公爵在北方的势力就日益膨胀,几乎快要自成一国。国王陛下虽然稳坐王都,但对北方这片土地的掌控力,却越来越弱。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能够插进北方这块铁板的、锋利无比的刀。” “所以,他这次北巡,名为巡视,实为选婿。他要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年仅三十一岁的莉莉安娜公主,嫁给北方一位最强大、最忠诚、也最有潜力的年轻领主。通过联姻,扶持起一个新的势力,来对抗和制衡大公爵。” 乔治的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三位大骑士的脑中炸响。他们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这场北巡背后的深意。 “选婿……”费尔曼喃喃自语,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骇然,“大人,您的意思是……” 他们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想到了那个十二岁的少年。 那个用凡人的造物,创造了神明般战绩的少年。 “他……他才十二岁啊!”卡尔西失声惊呼,“公主殿下怎么可能……” “哈哈哈哈!”乔治再次爆发出爽朗的大笑,他走到卡尔西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甲,“你想什么呢?莉莉安娜要找的是一个能立刻帮她稳定局势、与大公爵分庭抗礼的丈夫,一个成熟的政治盟友,不是一个需要她再等上十几年才能长大的『神童』。” 他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虽然那个叫伊万的孩子確实让我很意外,甚至可以说很惊喜。但在这场政治联姻的游戏里,他还太嫩了。” 乔治重新拿起那根金属长杆,在手中掂了掂,然后转身,看向了黑森林的方向。 他的眼中,闪烁著前所未有的、如同猎人发现珍奇猎物般的兴奋光芒。 “不过……” “一个能让你们三个都吃瘪,还能用铁疙瘩打贏魔兽潮的小鬼……这可比王都那些无聊的舞会和狩猎,有意思多了。” 他將长杆扛在肩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费尔曼,去备马。” “我要去看看” 第七十九章 田 清晨五点刚过,天色还是那种死沉沉的灰蓝色,像一块浸透了水的脏抹布。 国王的信使来或是走,几乎没有对黑森林堡西村造成什么影响。 他们不认识国王,甚至对自己的领主都不怎么熟悉。 …… 黑森林堡西村的泥土路面被夜里的露水打得又湿又黏,车轮留下的辙印里积著浑浊的水,踩上去“噗嗤”作响,能溅起半腿的泥点。 老托马斯推开自家那扇门轴早已朽坏、只能靠一根木棍斜插著固定的门,一股混杂著牲畜粪便、隔夜尿骚和腐烂菜叶的气味,像往常一样,准时地、不容分说地钻进他的鼻腔。 他对此早已习惯,甚至可以说麻木。 这味道就是西村的味儿,是他活了四十一年里,除了冬天被冻得什么都闻不到之外,每天都要面对的现实。 他甚至觉得,要是哪天早上闻不到这股熟悉的酸臭味,那才叫出了邪门了,说不定是哪个不长眼的骑士老爷又要把村子给烧了。 “呸!”他朝门外地上啐了一口浓痰,黄绿色的痰液落在门槛前一小滩昨夜积下的雨水里,盪开一圈浑浊的涟漪。 邻居哈利家的那几只瘦得只剩骨架的母鸡,正伸长了脖子,在他门口的一小堆垃圾里刨食,不时用爪子將一些发黑的菜叶和什么东西的骨头扒拉出来。 再远一点,靠近公共水井的那条主路上,昨天夜里不知道是哪个喝醉了的佣兵留下的一坨屎还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几只绿头苍蝇嗡嗡地盘旋著,享受著它们的早餐。 老托马斯眯缝著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正准备去水井边打水。 对他来说,新的一天和过去二十年里的任何一天都没有本质区別。去地里干活,中午回来啃一块硬得能砸死狗的黑麵包,下午继续干活,晚上回家,和婆娘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两句嘴,然后睡觉。 领主换了,骑士死了,可日子还是那个鸟样,甚至更糟——因为以前还能偷偷去骑士老爷的林子里砍点柴,现在那片林子成了新领主的,规矩严得很,谁也不敢去了。 然而,今天的寧静很快就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清脆的童声打破了。 “都起来!都起来!领主大人有新法令!” 是诺亚那帮从黑松林来的小兔崽子。 老托马斯认得那个领头的孩子,听说是黑松林的小崽子,跟著新领主一起玩的小孩,现在是那什么“柴薪骑士团”的队长,神气得很。 他身后跟著七八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最大的也就十四五岁,最小的那个走路还摇摇晃晃,手里却也抱著一根比他还高的木棍。他们身上都穿著那种可笑的木甲,煞有介事地在村里挨家挨户地敲门,那架势比老禿头手下的税官还足。 集市广场中央,新竖起来的木製公告栏前已经围了不少人。 利奥,那个以前给老禿头当帐房先生的傢伙,现在成了新领主的书记官。他站在一张临时搭起的小木台上,清了清嗓子,展开一卷羊皮纸,用一种他自以为很有威严的语调,大声宣读起来: “奉黑森林与黑松林之合法领主,伊万·洛夫斯林大人諭令!为保障领民健康,预防夏日瘟病,特颁布《清洁令》第一號!其令如下:” 老托马斯挤在人群的外围,抱著胳膊,冷眼看著。他倒要听听,这个杀了老领主的小崽子,又能想出什么折腾人的新样。 “其一,”利奥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迴荡, “自即日起,领地全境之內,任何人不得隨地倾倒垃圾、便溺!所有生活垃圾,须统一堆放至各村口指定的垃圾场!所有人类与牲畜粪便,须统一倾倒至村外新挖的公共粪坑!”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嗡嗡声。 老托马斯旁边的哈利第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其二,”利奥没有理会,继续念道,“各户人家须於三日內,清理自家门前屋后的污秽。由柴薪骑士团组成的『卫生巡查队』將进行每日巡查。此令,即刻生效!” 这下,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啥玩意儿?清洁令?不让拉屎撒尿?”哈利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那小领主是不是睡糊涂了?屎不拉在自家附近,难不成还要我这把老骨头扛著一泡热乎的,跑半里地去村外?” “就是!自家的地,自家的粪,凭什么让他管?”一个满脸络腮鬍的农夫也跟著嚷嚷起来。 “把粪堆到一起?他是想让我们的土地明年颗粒无收吗?”另一个声音充满了恐慌,“谁不知道,那玩意儿堆多了会发热,会『烧』死麦苗!这是要断我们的根啊!” 这个说法立刻引起了所有农夫的共鸣。 老托马斯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他活了四十一年,从他父亲、他爷爷那里学来的唯一真理就是:地是命根子。而粪便,用好了是宝,用不好就是毒。 新鲜的粪便直接上地,那热量確实会把娇嫩的麦苗根给烧死,这是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所以大家都是把粪便薄薄地泼洒在自家屋后的菜地里,让雨水慢慢把它冲淡,渗进土里。 像领主说的这样,把全村的粪都堆在一起,那得是多大一堆?那热量,怕是能把地都烧成一块焦炭! 老托马斯越想越觉得这事儿透著一股邪门。这个小领主,要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要么……就是存心想让他们这些旧领地的农夫明年都饿死!他的心沉了下去,眼神也变得冰冷。 当天,法令就像一阵风,吹过西村,然后就散了。没人把它当回事。 诺亚带著他的“卫生巡查队”在村里转悠了一整天。孩子们很认真,他们手里拿著伊万画的图,挨家挨户地指出哪里不乾净,劝说村民把垃圾和粪便送到指定地点。 但他们收穫的只有嘲笑和白眼。 “小娃娃们別在这儿捣乱,赶紧回家喝奶去!” “去去去,我家地里的事,还轮不到你个小屁孩来指手画脚!” 老托马斯坐在自家门槛上,看著诺亚他们被哈利的婆娘用扫帚赶走,心里冷笑一声。他早就料到了,这不过是一场闹剧。 第二天,巡查队的孩子们依旧来了。但这次,他们手里多了一样新东西——石灰桶和刷子。 他们不再进行徒劳的劝说。凡是发现门口有新鲜污秽的人家,诺亚就让队员在他们家土黄色的墙壁上,用白石灰画上一个巨大而醒目的、交叉的白叉。 老托马斯亲眼看到,邻居哈利因为又在老地方“方便”,家门口被画上了第一个白叉。哈利气得跳脚,衝上去就要揍人,但当他看到孩子们身后,伊莲娜抱著胳膊,冷冷地看著他时,他那点勇气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这是第一次警告!”诺亚的声音依旧稚嫩,但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若再有违反,將取消其家庭三日內的新式麵包配给资格!” “麵包”两个字,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池塘。 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以前的黑麵包,而是那种领主府新开的作坊里做出来的、被称为“馒头”的、又白又软的好东西。虽然要用工分或者铜板换,但至少给了人一个盼头。 用这个来威胁,就有点狠了。 老托马斯心里也憋著一股火。他觉得自己的尊严,一个活了四十一年的老人的尊严,被一群小屁孩用一泡屎给践踏了。 他决定要反抗。 下午,他故意將一桶餿掉的菜叶和鸡骨头,慢悠悠地、一勺一勺地,倒在了自家门前的路上,倒得比平时任何一次都多。他就是要看看,那帮小崽子能把他怎么样。 诺亚他们很快就来了。 伊莲娜也来了,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老托马斯梗著脖子,准备好了一肚子的道理,准备跟他们好好理论一番。 然而,诺亚只是平静地看了看地上的垃圾,又看了看老托马斯,然后让队员在他家门口,画上了第二个白叉。 “托马斯爷爷,”诺亚说,“您是村里最有威望的老人。您也觉得,让大家生病、让孩子夭折,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吗?” “放屁!”老托马斯习惯性地反驳,“我说了,瘟病是神罚!” “那您敢不敢,跟我去教廷,亲自验证一下,这到底是不是神罚?” 这个邀请,让老托马斯骑虎难下。他如果拒绝,就等於承认自己心虚了。 至於说是不是神罚? 一般人哪有胆子敢跟他一起去教廷论个对错啊! “去就去!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小娃娃,能玩出什么样来!”他把锄头往地上一插,跟著队伍朝广场走去。他坚信,自己一辈子的经验,绝不会输给一群黄口小儿的胡闹。 况且,上一位神甫,在他小时候就是这样告诉他的。 …… 来到广场。 广场上已经聚集了黑森林堡的大部分居民。 伊万没有出现,只有安娜修女和几个柴薪骑士团的孩子。她们抬来了两盆水,一盆清澈见底,另一盆是从哈利家墙角粪坑旁舀来的污水,上面还漂著几只死了的绿头苍蝇。 旁边,架著一个奇怪的、由两块打磨得晶莹剔透的水晶石和一根黄铜管子组成的工具。 安娜修女用她那特有的、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向眾人解释了苍蝇与疾病的关係,然后请老托马斯上前,通过那个被称为“微光晶石镜”的工具,亲眼观看污水中的世界。 老托马斯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他觉得这都是些骗小孩的把戏。 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只能硬著头皮走上前去。他弯下腰,將信將疑地把一只眼睛凑到了那个黄铜管子的小孔上。 下一秒,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雷电击中。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似的嗬嗬声,然后猛地向后跳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的脸在瞬间变得惨白,比墙上的石灰还要白,嘴唇哆嗦著,手指颤抖地指著那个晶石镜,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恶魔。 “那……那……那是什么鬼东西……”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虫子……好多虫子……比蚂蚁还小……还在动……还在动!” 人群一片譁然。每一个看过的人,都露出了和老托马斯一模一样的、见了鬼似的表情。他们旧有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轰得支离破碎。 那个晚上,老托马斯几乎一夜未眠。 他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些在水中游动的、丑陋的小虫子。他想起了自己那个因为“夏天的瘟病”而夭折、身体一天比一天瘦弱的小孙子。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信奉了一辈子的“祖宗之法”,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然而,恐慌並没有直接转化为顺从。 对未知的恐惧,很快就演变成了对“妖术”的指责。 “那是魔法!是那个小领主用的黑魔法!” “他想用这种办法迷惑我们,让我们把地都种废了!” “没错!他想让我们都饿死,然后好把他黑松林的那些穷亲戚都接过来!” 流言像野火一样在村里蔓延开来。村民们对“清洁令”的牴触情绪,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恐惧而变得更加强烈。他们寧愿相信这是恶魔的阴谋,也不愿承认自己一辈子的认知都是错的。 第二天,当诺亚的巡查队再次出现时,迎接他们的是紧闭的门窗和充满敌意的眼神。甚至有几个胆大的年轻人,从墙角捡起石头,准备扔向这些“被魔法蛊惑的孩子”。 衝突眼看就要升级为暴力。 就在这时,伊万的第二道命令,贴在了广场的公告栏上。 命令的內容很简单,但却让所有农夫都觉得这是个天大的笑话。 “告全体领民书:为验证粪肥之效用,兹於城外东侧农田,划出两亩,以为试验田。一亩依古法耕种,一亩施以发酵粪肥。特此招募农夫两名,参与耕种,日结工钱五个铜板。半年后,若施肥田地產量高於古法田地,所有参与者,可额外分得该田地一成收成。若低於古法田地,领主府將双倍赔偿所有参与者的误工损失,並即刻废除《清洁令》。” 这道命令,就像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 “用粪肥?还是在最烂的农田地上?” “谁不知道那地方也就只有杂草能涨” “哈哈哈哈!这小领主是疯了吗?他是想当著全领地的面,证明自己有多蠢吗?” “还给工钱?我看是想骗我们去给他当笑话看吧!” 没有一个成年农夫愿意去应徵。 在他们看来,去那块地里干活,就等於公开承认自己是个傻子。那块被所有人称为“魔鬼的田地”的地方,成了整个黑森林领最大的笑柄。 不过,也有十几岁年轻的农户,看在领主曾经徙木立信的份上,愿意去的。 最终,在无人问津的情况下,伊万只能让那些年轻农户,在山姆大叔和几个黑松林村民的带领下,开始在那块“魔鬼的田地”上劳作。 他们按照伊万的指示,將从公共粪坑里运来的粪便,与泥土、乾草混合,堆成一个大堆,然后用泥巴封起来,只留几个通气孔。伊万管这个叫“高温好氧发酵”。 黑森林的村民们每天路过,都会对著那块地和那个散发著奇异臭味的粪堆指指点点,发出阵阵嘲笑。 老托马斯也去看过几次。他看著那些孩子笨拙地翻地、播种,看著他们把那些黑乎乎的、臭烘烘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埋进土里,心里充满了不屑和一丝莫名的快意。 等著瞧吧,小崽子。他心里想。等秋收的时候,事实会狠狠地给你们一记耳光。到时候,看你这个小领主,还怎么收场! …… 第八十章 田2 老托马斯觉得,自己这四十多年,活得就像自家田里那头拉犁的老牛,日復一日,除了鞭子就是劳作,看不到头。可最近这几周,他感觉自己活得比老牛还累,是心累。 那个十二岁的小领主,伊万大人,就像个拿著奇怪鞭子的新主人,非要逼著他们这些老牛走一条从未走过的、看起来通往悬崖的路。 《清洁令》的闹剧还在继续。虽然没人再敢公然把屎尿泼在自家门口——毕竟墙上那交叉的白叉和取消“馒头”配给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但怨气就像粪堆里的热气,在每个村庄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发酵。 “他就是想让我们把地种废了,好让他黑松林的穷亲戚过来占我们的地!”邻居哈利每天都在酒馆里这样咒骂,总能引来一片附和。 老托马斯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著劣质的麦酒。他心里也犯嘀咕。他每天路过城外东侧,都能看到那片“魔鬼的田地”。 那里的麦苗確实长得邪门,比他伺候了一辈子的肥地里的苗还壮实,绿油油的,透著一股妖气。 托马斯甚至想去问问在黑松林种田的那些人,想问问黑松林是不是也是这样? 不过比老托马斯的嘴更快的是邻里的消息。 “国王陛下將於一月后,开启北巡之路,巡视北方诸领地!” 国王要来! 按道理说这个消息他们应该早就知道。不过之前他们可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用。 现在看著田里绿油油的麦苗,老托马斯大概是明白了。那个新来的领主肯定是想拿他们做业绩,就像是以前的情绪在面对老禿头视察的时候那样。 这个消息对镇民来说,比“魔兽潮”还要恐怖。在他们的认知里,国王是比领主、比神甫还要遥远和可怕的存在。他的一次巡视,对领地来说,就是一场天大的考验。 鬼知道那个小领主会为了国王的视察而做出什么稀里糊涂的事情。 “完了……这下全完了……”哈利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让国王陛下看到咱们领地现在这个乱七八糟的样子,怕不是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吊死!” 他的哀嚎,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那该死的小领主到底想要让他们的脸变成什么样子? 恐惧,瞬间压倒了之前所有的不满和质疑。现在,他们和那个小领主,被强行绑在了一条即將沉没的船上。 然而,伊万的反应果然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备巡三项》 其一:加速《清洁令》推行。以“迎接圣驾,展现领地面貌”为名,將原本的惩罚措施,改为奖励。凡主动清理自家区域、並协助清理公共区域者,记“工分”。工分可用於兑换额外的馒头、粗盐,甚至全新的农具。 其二:兴修水利,拓宽道路。同样以“工分”制,大规模招募领民,在冬季来临前,完成黑森林堡通往黑松林的主干道拓宽工程,並修建贯穿主要农田的灌溉水渠。 其三:推广新式农具——“曲辕犁”。由领主府免费提供图纸和首批铁料,山姆大叔的铁匠铺负责打造。任何家庭都可以用旧的直辕犁,加上少量工分,兑换一把新犁。 这三项法令,就像三块投入死水中的巨石,激起了千层浪。 “工分?那是什么玩意儿?”一个更加懵懂的傢伙,大抵是没去黑森林的城里看过。 “用干活换馒头?这倒是不错……可修路挖渠,那是奴隶才干的活!”这个是没去工地上看过,工地上挖渠道的事情,实际上没有那么多活儿。 “曲辕犁?犁还能是弯的?別是那小领主又想出来的新样,把我们的牛给累死吧!” 质疑声依旧,但这一次,情况不同了。 “国王要来”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所有人的头顶。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公然违抗领主的命令。 更重要的是,伊万给出的不再是惩罚,而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毕竟工分怎么算他们不知道,可是白的麵包他们还是知道吃的。 於是,在一种矛盾而复杂的心態驱使下,黑森林领的镇民们,第一次大规模地、有组织地,参与到了领地的公共建设之中。 老托马斯也被儿子拽著,不情不愿地加入了修路的队伍。 他看著那些曾经游手好閒的地痞,如今在柴薪骑士团的监督下,哼哧哼哧地挖著土方;看著那些商贩,为了多挣几个工分给孩子换馒头,也脱下体面的外衣,加入了推独轮车的行列。整个领地,像一台生锈的巨大机器,在伊万的驱动下,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缓慢但坚定地运转了起来。 转折点发生在三天后。 第一批十把曲辕犁被山姆大叔的铁匠铺赶製了出来。 伊万没有搞什么复杂的仪式,只是在西村最大的一块田地里,组织了一场最直观的比赛。 一边,是老托马斯和他最得意的儿子,用著他们家祖传的、保养得最好的直辕犁。另一边,是两个从黑松林来的、伊万亲自教导过的年轻农夫,用著那把看起来有些怪异的曲辕犁。 在全村人的注视下,比赛开始了。 结果毫无悬念。 老托马斯和他的儿子,使出吃奶的力气,老牛在前面喘著粗气,犁头在坚硬的土地上艰难地划出一道浅沟。半个时辰下来,两人累得满头大汗,才翻了不到半亩地。 而另一边,那两个年轻人神態轻鬆,只用一头牛,那曲辕犁就像一把快刀切开豆腐一样,轻鬆地深入土壤,翻出的泥土又深又匀。同样的时间,他们已经整整齐齐地翻完了一亩多地,牛甚至都没怎么出汗。 当比赛结束,看著那两片对比鲜明的田地,围观的村民鸦雀无声。 老托马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自己那把磨得光滑的犁把,又看看远处那把造型优雅的曲辕犁,他一辈子的骄傲和经验,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他第一次意识到,那个十二岁的孩子,他脑子里装的东西,和他,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东西好像真的能用,好像真的比他们之前的有好用。 於是老通化斯不得已的拖了点关係,就问了问那些在黑森林种田的人,看看是不是黑松林早就是这样子了。 可还没等老托马斯问到结果,当天下午,山姆大叔的铁匠铺被围得水泄不通。 所有农夫都挥舞著手里的工分牌和自家的破烂犁,爭抢著那剩下的九把曲辕犁。 只是,此时猪崽男爵的桌子上,恰好也摆著这么一个曲辕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