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侈欲之春》 侈欲之春 第1节 本书名称:侈欲之春 本书作者:白桃青盐 本书简介: 《秘密之爱》是一款以异能校园为背景的恋爱游戏。 ——讲述了在这个被“潘多拉”界定优劣的世界,游戏的女主角作为最底层的平民,因为觉醒异能天赋,被特招进科尔努诺斯学院展开的浪漫冒险爱情故事。 意外打开这款游戏,舒凝妙借此得知未来的走向。 但她并不是这款游戏的主角,而是实实在在为了阻碍女主角成长而设计出来的恶役千金。 游戏是这样介绍她的——出身世家,父母溺爱,表面是漂亮动人的高贵千金,实际却只是一尊自私自利,充斥着侈欲、傲慢与野心的精致空壳,一个为了达成目标不择手段的女人。 而现实里的她……呃,好像也确实如此。 如果游戏认为在这个秩序濒临崩坏的世界里,只有驯顺无害的才是主角。 那么扮演恶役,她不胜荣幸。 驱使她活到现在拼命往上爬的,正是焦灼着她骨骼的妒火与灵魂中不甘于此的野心 忠于自我、追求力量的失败者,被称作恶役; 但如若成功,人们一样会为之俯首称臣。 对她来说,所谓希望,并非顺从命运,而是“否认未来”。 +++ 近未架空世界观,微废土,异能,校园 文案苦手,不代表正文全部内容 恶役:扮演反派/负面角色,指身份非性格 cp伪骨,其他人单箭头,苏女主 非传统乙游/系统剧情,存在感低,主剧情 插图见wb 对待任何事物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求同存异,及时止损,弃文请不必特意告知 内容标签:异能 未来架空 成长 校园 废土 万人迷 主角视角:舒凝妙 舒长延配角:霄绛 昭 阿尔西娅 维斯顿 微生千衡 尤桉 时毓 艾瑞吉 其它:她是乙游恶役千金 一句话简介:欲望是命运的先知 立意:生命能够战胜死亡 第1章 prologue 『开场动画播放已结束,请问是否重播?』 屏幕上的界面弹出两个选项『是』、『否』。 因为太长时间没有操作,屏幕上的光渐渐微弱下来。 寂静的房间里,装饰用的摆钟在外发出滴答声,秒针和分针按部就班地转完一圈,在某个点互相掠过,发出轻细的嚓嚓声。 秒针推着时间往前走,意味着日历上有一天已经被翻过去。 今天是舒凝妙的十八岁生日。 舒凝妙垂下眼睛,盯着终端暗下的屏幕表面映出的面容,微红的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脸颊更是毫无血色。 过量的信息闷闷地压着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她对着屏幕里的自己的狼狈勉力露出一个微笑,随后缓慢端起茶杯。 细长的手指轻叩着杯壁,暗红的茶汤覆着水光,茶杯氤氲升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陌生。 无论是面前房间门楣上的雕刻,还是她手中白瓷浮雕的茶具,都是她熟悉到哪怕闭上眼睛也能想象出花纹的东西,此刻却如此陌生。 ——不论是她熟悉的家,还是这个世界。 『开场动画播放已结束,请问是否重播?』 终端的屏幕明明灭灭,在桌子上自动亮起,两个选项顽固地停留在彩色画面上。 舒凝妙迟疑片刻,选择了『是』。 屏幕上的画面黑下去,进入了自动播放模式,一帧帧梦幻的画面跳跃起来。 重新亮起的屏幕上出现一个女生的背影,正抬头仰望着不远处的恢宏校门。 舒凝妙耳边,旁白的声音渐渐大起来。 “科尔努诺斯大学,这所位于庇涅的学校,荟萃着星球所有知识、智慧、权利与财富的未来,被誉为世界中心。” 而科尔努诺斯大学内的独立院校——弦光学院,是整个星球唯一能进行异能者教育的学校。 普通人想要进入科尔努诺斯大学,可以凭借过人的智慧成为“特优生”。 而弦光学院则不同,只有觉醒“潘多拉”异能,才能拿到踏入这个学院的入场券。 “——来自孤儿院的贫困少女,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站在这所号称世界中心的学院面前。” 旁白音调一转,屏幕上画面破碎,一幕幕场景闪回,像是模仿人类零碎的记忆。 已经看过一遍的舒凝妙抓起终端,目光冰冷地盯着屏幕。 刚刚站在校门口的女孩杵在教室里,被周围无数看不清脸的人用嘲讽挑剔的眼神打量。 “天真善良的少女,并不知道上流的名利场里有自己的规矩,从不宽容弱者。” 碎片剪影一闪而过,舒凝妙皱着眉头,看见了剪影里自己冷漠的侧脸,透出连眼神都吝于施舍对方的傲慢。 没错,动画中的这个人物和她一模一样,连脖子上戴的珍珠项链都画得分毫不差。 画面翻卷,出现了五个看不清脸的剪影。 “少女与五位性格各异的攻略人物邂逅,在波折不断的校园生活里,渐渐深入了解他们的内心。” 屏幕放大了其中的一抹剪影,从中跳出一段模糊的动画。 大雨中,少女被迫在乐器教室躲雨,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教室,传出优美的钢琴声,学院中完美的“王子”,在柔和的月光中为淋湿的她绅士地披上外套,从此结下不解之缘。 太俗套了,舒凝妙不动声色地用指腹抚摸着茶具温润的瓷壁。 唯美的画面掠过,屏幕上闪过无数校园的日常景象。 最后定格在科尔努诺斯大学标志性的塔楼上,不断往上翻动,突然在一片黑暗中结束。 屏幕跳出一行标语。 “欢迎来到这款以异能校园为背景的恋爱游戏。” 上面浮现出几个古典的花体字——秘密之爱。 『恭喜你,收到了弦光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屏幕被一张缓缓摊开的纸占领,上面简单地并列着两个校徽,标题用黑字古体写着:弦光学院录取通知书。 游戏系统的光标提示她应该在这张录取通知书下的空白横线上输入玩家姓名。 舒凝妙试着点了点光标,没有反应,终端卡在了这个界面,一动不动,如同死机。 舒凝妙好奇的不是眼前这个仿造成录取通知书样式的登录界面,也不好奇录取通知书的具体内容。 她将终端放下,拿起茶桌上除了终端唯一放的东西,那是一张和屏幕里一模一样的录取通知书。 她手里那张真实存在的通知书,标题下赫然写着—— 尊敬的舒凝妙同学: 恭喜你,从火种中受到“潘多拉”的恩赐,被我校录取,衷心期待你的加入,与我们共同探索这个世界。 弦光学院招生办 舒凝妙将这张录取通知书和终端放在一起,除了空白的名字部分没有任何区别。 终端已经彻底被这个游戏卡顿到死机,屏幕停留在录取通知书的画面,连返回主界面都做不到。 舒凝妙有些后悔自己贸然将这张来路不明的游戏芯片插进终端里。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再俗套不过的恋爱游戏。 ——如果这个游戏的游戏背景不是她即将入学的弦光学院。 ——如果她没有在这个游戏的开场动画里看到几乎1:1复刻的自己。 舒凝妙很清楚,涉及异能者形象和“世界中心”的美誉,这个世界没人敢拿弦光学院当背景去做一个可笑的恋爱游戏,再光明正大拿到市场上去卖,除非想上中央庭审吃牢饭。 回忆起这片芯片的来历,舒凝妙不禁蹙眉。 收到弦光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后,她断断续续发了三天烧。 直到一个小时前醒来,在床边的矮柜上发现了这枚芯片。 鬼使神差——也可能是刚退烧不太清醒,她将这枚看上去就很诡异的芯片插进了终端里,猝不及防看到了游戏开场动画中的自己。 她摆弄着终端,确认是真的卡住了,又把终端翻了个面,试着把里面的游戏芯片强制抠出来。 售卖终端的服务人员一般会提醒用户,插拔芯片最好在界面完成弹出后操作,如果强行插拔,很可能损坏终端和芯片。 可惜舒凝妙从来不去商场柜台买终端,也从来不看说明书。 一块和她指甲盖差不多大的芯片被抠了出来,上面贴着小小的图标,用花体写着《秘密之爱》的标题。 盯着这枚游戏芯片,舒凝妙微微蹙眉。 再次回过神来,发现终端的屏幕噼啪一声,已经彻底黑屏。 侈欲之春 第2节 她将终端上所有能按的按钮都按了一遍,才确认她的终端是真的烧坏了。 普通的游戏芯片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她手上的终端已经是市面上最好的款式。 舒凝妙心中浮出不好的预感,盯着手中的芯片,久久未动。 房子里各个长廊的灯都是彻夜不灭的,因此天亮与否对舒凝妙并没有特别大的实感。 直到身体冷得发僵,她才如梦初醒般站起来,发现自己竟然盯着烧坏的屏幕发呆到了天亮。 游戏开场动画中她的模样阴魂不散地纠缠在她的脑海里,舒凝妙现在一团乱麻。 但不管怎么样,源t头在这片游戏芯片上,想要得到更多的信息,她得再买一个新的终端才行。 至于新的终端会不会也被烧坏,她还没想出解决办法。 房间外似乎比前几日要热闹。 今天要去学校报到,舒凝妙用遮瑕盖住黑眼圈,换了一身得体的制服,抬手将短外套抚平,直到看不见任何细微的褶子,才缓缓打开门。 出乎她意料的是,外面嘈杂的来源并不是收拾卫生的佣人。 高挑的青年端着盘子站在挑空的一层厅堂中,头发后碍事的狼尾扎成了一个小揪揪。 少女刚推门,他就已经敏锐地抬眼望了过来。 舒凝妙撑在长廊的栏杆上,沉默地往下看他的身影,半晌才从楼上下来。 “哥。” 舒凝妙在餐桌旁坐下,微妙地侧过头,声音带着干巴巴的客气。 “哦,哥。”舒长延学着她干巴巴的语气重复,将盛着奶酪和煎牛排的餐盘放在她面前,挑眉凝望她的脸,忽而笑出来:“你昨晚没睡觉吗?” 舒凝妙马上低下头,用坏掉的终端屏幕当玻璃去照自己的脸,屏幕反光里的她脸蛋白皙无瑕,完全是粉底液的颜色,看不出一点苍白和憔悴。 她若无其事地将终端收回去,转着叉子在牛排上戳洞,转移话题:“你怎么回来了?” 舒长延一直在庇涅中心军区,照理说是完全封闭的,连法定假期也几乎可以等于没有。 舒长延坐在她对面,闻言看了她一眼,微微叹气:“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 舒凝妙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一个字也没说,十人的长餐桌,只面对面坐着他们两个,显得尤为空旷。 除彼此之外,屋子里没有第三个人。 她的生日对家人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舒长延将手边的小盒子推到她面前:“生日礼物,或许也可以当成入学礼物?” 在这之前,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舒长延身上,居然都没发现餐桌上放着这么显眼的一个礼盒。 舒凝妙打开礼盒,一眼就看到简单的包装上标注着一行型号:g620军用终端。 “这不是军用的吗?我带出去会被抓的。”舒凝妙神情微妙:“而且我有终端。” 事实上,她正打算找管家去拿一台新终端。 “没关系,我申请过了。”舒长延专注地笑着看她,脑后碎发拢起的小辫随着笑意晃悠:“拆开看看,特意为你定制的特别款式,你一定喜欢……” 听他这么说,舒凝妙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她拆开包装,从中拿出一个精巧的终端。 不愧是军方专用的终端,重量几乎只有她弄坏的终端一半。 外形倒是差不多,都是屏幕半透明的长方形,和硬币差不多薄,背后还有两个插取芯片的卡槽。 最特殊的地方在于,眼前这个终端除了屏幕之外连按钮全都镶嵌着细碎的珍珠和宝石,散发着闪耀的气息,末尾还系着一个印着微笑小狗这种幼稚图案的蝴蝶结吊坠,简直是审美灾难。 “怎么样,好看吗?”舒长延还不知死活地凑过来。 “丑。”舒凝妙挤出一个字。 舒长延闻言,无奈地撑着额头,仰靠在椅背上:“没必要这么斩钉截铁吧!” 舒凝妙含糊地应付着他的碎碎念,脸上显现出些心不在焉的神情。 她抓着手里的终端,缓缓摊开桌子下的另一只手,手心里静静地躺着那枚莫名出现的游戏芯片。 ……如果是军用终端,说不定能顺利运行这个芯片,看到开场动画之后的内容。 作者有话说: ---------------------- 阅读指南: 1.本章之后所有作话的『攻略人物信息』,均指游戏内释义,不一定是文内真实人设。 不用太在意作话,只是小剧场,所有设定正文里都会出现,看不看都不影响阅读,可以右上角隐藏作者有话说 2.不会出现以追求男性资源为目标的竞争,或者因为追求男性资源而凝视同性的女角色,其余不保证任何情节 3.有男主也有雄竞x本质是苏文,以女主为主体(←这是对为什么文内有男角色的回答,因为这是bg向万人迷文,介意勿入) 4.女主的恶役指身份,非性格 5.这是不现实不科学的架空文 感谢阅读,欢迎指正bug(鞠躬) 第2章 行藏在我(1) 在这个终端已经大部分普及的世界里,面向不同的人群,终端有很多种不同的类型。 最廉价的“通讯终端”连彩色屏幕也不配备,只能通过按键拨打固定号码。 高级一点的终端,一般会由三个部分组成,分别是半透明的屏幕、主板以及放置芯片的卡槽。 放置芯片的卡槽,无疑是一部终端最重要的东西,舒凝妙就是这么打开游戏芯片的。 当然,芯片的应用不止游戏,还包括大数据储存和应用,常用于传递机密数据。 一般3000c以上的终端都会配置一个及以上的芯片卡槽。 舒凝妙之前折腾坏的终端已经是市面最新的民用终端,但是和军用终端的处理器比起来,完全是两个概念。 军用终端都运行不了的芯片,这个世界恐怕没有什么机器能打开。 如果这次依旧死机,她就把这个芯片扔掉,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轻轻把手中的芯片推进去,紧紧盯着重新亮起的屏幕,虽然屏幕整体是半透明的,但并不会泄露屏幕上的信息,这种特殊工艺的玻璃除了正面,从任何角度窥视都是空白的屏幕。 『芯片已插入』 随着内容读取的进度,屏幕上很快再次显示出熟悉的花体字。 为了不让一旁的舒长延听到那羞耻的旁白,舒凝妙快速点了几下跳过开场动画。 这次果然顺利许多,开场动画结束后就直接进入了游戏标题页面,背景是她见过的弦光学院中标志性的塔楼,下方并列着五个选项。 『开始游戏』『存档读档』『攻略图鉴』『用语词典』『人物信息』 舒凝妙点了『开始游戏』的选项,界面像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反应,选项还变成了灰色。 就在她失望的刹那,终端震动了一下,标题界面跳出黑体花边弹窗。 『错误』 显示错误的弹窗停留了片刻,又弹出了一堆字符。 『检测到角色:舒凝妙』 『识别人物无法开始游戏』 『人物信息已更新』 『人物相关图鉴已解锁』 『解锁cg:侈欲死无葬身之地』 『解锁结局:舒凝妙死亡结局』 白底黑字的弹窗里明晃晃地写着她的名字,看到已解锁的结局,舒凝妙心中一悸,触碰到屏幕时才感觉到自己指尖冷得惊人。 她立刻打开了并列的另一个选项,也是弹窗里刚刚提到,“已更新”的『人物信息』。 人物信息显示的赫然是她在开场动画里出现过的形象。 屏幕里的立绘穿着修身的制服裙,乌黑的长发优雅地垂拂在肩后,双手交叠,优雅从容地看着屏幕外的自己。 立绘旁是整齐排列的人物信息框。 姓名:舒凝妙 身份:恶役千金 异能:荒诞原罪(当前状态:愤怒) 人物介绍:出生在上层世家,父母溺爱,无论做什么家人都会帮她善后,表面是漂亮动人的高贵千金,实际却只是一尊充斥着嫉妒、侈欲与傲慢的精致空壳,内心已经被骄纵得无法无天,自私自利,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不择手段,想必之后也会为此咎由自取。 这段介绍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舒凝妙深吸一口气,按在终端上的手指一紧,指尖下边框的珍珠直接被她摁裂了一颗。 先不说这段让她极为不适的人物介绍,舒凝妙盯着异能这一行,眼中闪过惊愕。 游戏的背景、立绘和故事都可以伪造,唯独异能这行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通过人力知晓的。 她三天前才觉醒异能,因为一直发烧,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任何人。 她紧紧地攥着终端,边框硌着她的手心,疼痛唤回了一丝理智,她顺着之前解锁的提示,退出人物信息,摸索着点开『攻略图鉴』。 攻略图鉴分成攻略角色和其他两个板块,她点进其他,果不其然找到了刚刚自己解锁的内容,也只有这一张图是亮着的。 这张cg的标题叫『侈欲死无葬身之地』。 放大后的画面色调阴沉,背景似乎是一个昏暗的隔间,舒凝妙从未去过这里,光是粗略一眼,就能看出这里的破旧,画面充斥着灰尘的味道,是她绝对不会踏足的地方。 画面中心,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公主裙,躺在肮脏狭窄的桌子上,胳膊下垂,左肋浸出一团污糟的暗红色,身下血迹斑斑。 少女精致无瑕的面庞上沾着黑色的淤泥般的液体,形如杏仁般的眼睛还无力地睁着,只是瞳仁扩散,双眼直直望向某个方向,已经黯然无光。 下面弹出关联的文字。 侈欲之春 第3节 『舒凝妙t死亡结局:从出生就拥有一切的贵族千金,却因为欲望误入歧途,最后作茧自缚失去一切,连家族也惨淡破产,舒凝妙孤独地死在了自己曾经最看不上的地方』 舒凝妙顶着愤怒又好笑的情绪,快速从中摘选出几个关键词,“误入歧途”“家族破产”,暗自记下。 她退出这个界面,再点击剩下的两个按钮『存档读档』和『用语词典』,和『开始游戏』一样是灰色的,点了也没有任何反应。 舒长延屈指敲了敲桌面,提醒她:“到现在一口都没吃,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玩终端了?” 这家伙的脸上仿佛写着,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个土了吧唧的新终端,但是也别太沉迷了。 舒凝妙刚刚上头的愤怒被无语冲淡了一些,逐渐冷静,将情绪渐渐克制在面容之下。 “别忘了,今天是你报到的日子,等一会我送你去科尔努诺斯。” 舒长延早就吃完了,一边叮嘱她一边起身挽起椅背上的外套,庇涅军区统一的常服外套用色暗沉肃穆,穿上之后才将他俊美英气过头所附带的悠闲感压低了一些。 “不用了。”舒凝妙闻言顿了顿,侧头望向一旁的落地窗:“时毓会来接我。” 空气中沉默了一瞬,舒长延倚在门口,手里转着车钥匙:“有了男朋友就忘了哥啊。” “他也是今天报到,顺路的事。” 舒凝妙已经胃口全失,也起身不再吃了,路过舒长延身边,她顿了顿,开口解释:“你不用为了我请假。” 舒长延腾出位置让她照镜子,舒凝妙走到玄关,凑近镜子调整胸前的项链,让它保持在恰到好处的位置。 即便刚刚被突如其来的死亡信息砸了一头,她也不想露出任何狼狈失态的模样。 “我只是去工作,又不是在坐牢。” 舒长延耸肩,压着唇角从后面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舒凝妙不悦地在镜子里冷瞥他,又开始拿起小梳子整理头发。 巨大的落地窗投下窗格模糊的阴影,舒凝妙察觉到轿车驶进庭院的动静,迅速补完最后一点口红。 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安静地停泊在不远处,门口的警卫正打算进来报备,被舒长延抬手制止。 舒长延垂眼看见她头顶小小的发旋,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也帮我和他打个招呼。” 舒凝妙心想,你们又不认识,打什么招呼。 看见少女走来的身影,后座的车窗降下,日光透过车窗照在少年的侧脸上,勾勒出眉眼柔和的线条,和他弧度恰好的唇角。 铂金色的头发闪耀着柔软的光泽,车窗外的天空倒映在他灰色的眼眸里,连同着舒凝妙的身影。 他目光落在舒凝妙身上,那张微笑的面孔完美无缺,如同恬然春风,几乎可以当作教科书来使用,找不出一丝瑕疵。 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 车门自动敞开,舒凝妙盯着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头发,突然就这样停步驻足在他几步远的地方,掏出了手提包里的终端。 不对。 浮于脑海中的记忆,有某个片段和面前的人重合在了一起。 舒凝妙迅速打开终端,点进游戏图标,指尖停在了标题界面。 开场动画里,那个大下雨天在音乐教室里弹钢琴,和主角邂逅的“王子”,应该是重要的攻略角色吧。 根据开场动画占据的篇幅,甚至可以说是官配角色也不为过。 她抬眸迟疑地扫了一眼面前人的面容,再次点开『人物信息』这栏,依循着记忆找到她刚刚一瞥而过但没有在意的右下角。 右下角的按钮上标注着『切换到攻略角色』。 她点下去,屏幕上并列着五个浮雕图框,只有一个是亮的,并且还是第一个。 亮着的人物立绘,神色温柔恬淡,带着标准的微笑,浮雕框下写着名字——时毓。 框上还有一个似乎是好感度标识的指针,左边代表厌恶的蓝色,右边则是表示喜爱的红色,这个指针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中间,应该是0的意思。 这个游戏只有主角才能开始游戏,因此舒凝妙推测这里显示的好感度应该也是他对主角的好感。 显示为0,可能因为故事还没开始,他们还没相遇。 这个攻略角色时毓,毫无意外是现在等候在她面前的男友兼未婚夫。 ——目前还是。 即使已经到了这种程度,舒凝妙还是难以完全相信这个游戏所展现出来的走向。 如果将游戏所透露出来的剧情串联成线,如果将这些剧情当作即将发生的事实,那么故事里那个来自孤儿院的少女,即将作为她的同级,在今天和她一起同时入学科尔努诺斯弦光学院。 而她将扮演着主角人生中微不足道的其他角色,用卑劣的小人手段,彰显恶毒的人设,一个傲慢虚荣又眼高于顶的千金大小姐,最后家族破产,自己无声死于微末。 到底是什么样的操作才能打出这样的结局? 至少现在的她可以肯定,她对霸凌同学毫无兴趣,故事里的主角小姐就算站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只有懦弱无能的废物才会去欺凌比自己更无助的人获得存在感,这个游戏唯有一点说对了,她什么都有,不需要向外寻求任何满足。 时毓还从来没有见过她站在原地就开始沉迷终端的模样,舒凝妙从终端里抬起头后,又开始用视线凌厉地打量他。 他温声开口:“怎么了,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舒凝妙收起终端,微微抬手,时毓从善如流地接过她的包放在自己身边。 “没什么。”舒凝妙双手交叠在身前,朝他颔首,下巴的曲线连着颈项到肩的优美线条,目光却并没有真正放在时毓身上。 这样待人做派未免有些心不在焉,举手投足很容易给人留下盛气凌人的印象,由她来做,却有一种独特的傲慢和优雅。 她不说,时毓笑着侧过脸望向另一边车窗,居然也不再好奇。 轿车从前庭缓缓驶出舒家,开进庇涅中心大道的车流。 终端震动了一下,舒凝妙打开屏幕,发现是来自游戏内的推送。 『存活小提示:建议玩家尽快和攻略角色时毓分手哦』 作者有话说: ---------------------- 用语词典01『庇涅』 位于末星北半球的多种族国家,面积为2321万平方千米(包括海域面积),是当今星球上潘多拉开采规模最大的国家,强盛而繁荣,主都地理位置优越,附属国分布在世界各地。主都分为五个区,最繁华的地区是『聆天区』。 第3章 行藏在我(2) 周围人流声渐大,车厢内却尤为安静,他们两人都没有想要交流的意思。 舒凝妙望向窗外,时毓比她早觉醒异能两年,却和她同时入学,是因为录取通知书中提到的“火种”。 首先,他们所觉醒的异能并非凭空产生。 他们要与世界中存在的一种名为“潘多拉”的能源产生共鸣,进而激发身体本身的潜能,也就是“觉醒异能”。 “火种”是指人从十五岁到十八岁这三年。 这三年对于庇涅人来说是一生中最重要的阶段,因为它是真的可以——改变人生。 庇涅的国民中,异能者的占比不到十万分之一,但一名优秀的异能者,可以胜过成千上万训练有素的士兵。 而在庇涅这个国家中,因为历史原因,对异能者的推崇气氛尤为浓厚。 因此拥有潘多拉、拥有“异能”,某种意义上就等于拥有了跨越阶级的入场券。 游戏里的主角小姐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免除科尔努诺斯高额的学费,进入这所学校的弦光学院学习。 异能的觉醒大多发生在十五到十八岁之间,超过这段时间,就无法再与潘多拉产生共鸣。 所以这三年时间,被称作希望的“火种”。 在三年火种中,只要与潘多拉产生共鸣,庇涅的国立研究中心就能通过特殊装置得知,再根据国民的基因登记信息,给觉醒者发出来自弦光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人们可能在三年中的任何一个节点毫无征兆地觉醒异能,但只要生长到十八岁,就再也与异能无缘。 所以无论何时觉醒异能,他们都要等到“火种”结束,十八岁这年才能入学。 没有觉醒异能的人会继续就读普通的高等教育,人生的分水岭不过如此。 列车轰鸣的接轨声从头顶掠过,公共悬浮轨道与天桥上下交错,夹杂着明亮的喧闹声,和人的声音模糊在一起,是这个城市奏出的低音。 时毓先一步将车窗关上,噪音全部被隔绝在外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今天有些奇怪。” 前座的智能中控提示着即将到达目的地,时毓才率先开口找了个话题,他的微笑就像纹在脸上的半永久面具,几乎没有取下来的时t候。 时毓两指支在脸庞,随意推测:“是因为紧张吗,你觉醒的异能不太好?” “如果是,你要安慰我?” 舒凝妙瞥了一眼坐在身边的时毓,这家伙一直保持着一模一样的笑容,让人看了就火大。 即便她语气说不上好,他的微笑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车身平缓地停在校门口。 “如果你需要。”时毓走到车门前,绅士地对车里的她伸手,身子微微向她倾斜,白色的制服衬衫愈发显得他清贵卓然:“我当然乐意至极。” 虽然这么说了,他却已经点到为止,没有一点要开尊口说些甜言蜜语的意思。 舒凝妙抬手放在他的手心,同样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 作为一对正在交往的“情侣”,他们远看确实般配得如同一幅油画。 时毓不愧于游戏给他冠上的“王子”称号,身材修长,温柔优雅,有着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美感和力量,矜贵中带着疏离。 少女浅浅含笑,落落大方地由他拎包牵手,简单的制服裙勾勒出高挑的身材,袒露在外的雪白脖颈只戴了一条珍珠项链,却依旧透出些无法接近的气势。 周围隐隐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无论是没有异能的普通学生,还是弦光学院的异能者,都要在科尔努诺斯大学的报到处报到,这里简直人满为患。 “是她吧……” “就是她啊,真的好漂亮。” 排在他们身后的人声音开始渐渐大了起来,舒凝妙原本是听不到的,但觉醒了异能之后,五感同样会得到小幅度的提升,她几乎都能听见最后排的女生讨论她穿的鞋子来自哪个品牌。 “他们俩都是弦光学院的啊,欸?好羡慕,之前在本校的时候就一起上课,没想到觉醒了之后还能在一起。” “可恶,这样的人还觉醒异能干什么,人生就不能留点缺憾吗!” “嘘……” 侈欲之春 第4节 舒凝妙视若无睹地走进报道中心,外面排着队有些拥挤,里面就宽敞多了,环形的透明工作台里只坐着一个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示意她将手指放在工作台的凹槽里,这是基因识别系统,能够快速确认身份。 更重要的是能够复核她体内是否与潘多拉产生感应,弦光学院录取异能者就是通过这套基因识别系统操作的。 她收回手,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检测结果,工作台内的工作人员主动向她搭话:“你体内的潘多拉好像很强啊。” “是吗?”舒凝妙内心毫无波动,思考着是要露出惊喜一点的语气还是礼貌地微笑,最后笑着对工作人员点了点头。 工作人员长了张再普通不过的大众脸,舒凝妙看了两遍都没留下关于他五官的任何印象,男人闻言却像是得到了和她搭讪的许可,话突然变得多了起来:“我看你的信息,之前一直是在科尔努诺斯本校学习的,转入弦光学院只需要重新办一下胸牌就好……呀,你姓舒,是那位的舒家吗。” 舒凝妙轻轻点头。 “你之前在科尔努诺斯本校的绩点一直是顺位第一?”工作人员眼里闪现出诧异的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真是少见。” 他看面前的少女打扮精致从头到脚,穿着剪裁精良价格不菲,连拿出的终端上都镶着珍珠宝石,已经先入为主地确认这大概是聆天那个富人区里备受宠爱的大小姐。 这样的女孩儿他见得多了,她们来学校根本不是为了学习,只不过是为嫁人镀一层金,因为这女孩实在漂亮,他才多嘴搭讪了几句。 舒凝妙没有回应,已经有些不耐,垂下的眼睫在白皙的脸上遮出一小块阴翳。 察觉到她的冷淡,工作人员自讨没趣,讪讪地启动她面前的屏幕,让她写登记表。 登记表上真正需要她填的并不多,最重要的也就是异能登记,舒凝妙填下“荒诞原罪”的名字,异能觉醒后就拥有客观存在的名字,名字作为一种潜意识存在,是个人无法随意左右更改的。 弦光学院的登记表并不强制要求写出每个人具体的异能信息。 如果像她一样在成年的前几天才觉醒异能,可能自己也搞不清楚。 工作人员那边的屏幕能看见她异能后的空白:“至少能够确认是什么系的吧,请填一下,制作胸牌需要用到。” 关于异能倾向,她倒是能很明确地感知,舒凝妙在攻击系这行打了个勾。 异能有一个庞大复杂的范围,根据人本身的能力和倾向,产生的异能也千奇百怪,只能大体分为攻击系、辅助系、特殊系三类。 除了表现出强攻击和强辅助倾向的异能,其他基本上都被归类在特殊系中。 “特殊系”是一个很微妙的大类,舒凝妙曾经听说能把自己的身体任何一部分无伤切下来的特殊系异能,就像壁虎一样,虽然很厉害,但是听上去似乎没有任何用,至于变性、产乳这样的奇葩异能也很多,但因为形式多变,特殊系也是极其容易出现强者的派别。 胸牌很快就更新好了,舒凝妙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胸牌,上面是她标准而僵硬的微笑,右边开头写着科尔努诺斯大学,下面用小字标注着闪闪发光的弦光学院。 “弦光学院的课程安排你应该已经和录取通知书一起收到了。” 工作人员把剩下的课本申领单和其他票据一并给她:“根据安排,这几天你们将在弦光学院内正常上课,其余时间可以自由选择科尔努诺斯本校的文化选修课。” “对了,弦光学院的教学楼是中心那座准提塔,学校里最高的那个建筑,你来的时候应该已经看见了。” 她不仅来的时候看见了,《秘密之爱》的游戏背景就是这座标志性的塔楼,想起这个游戏,她现在看这座塔有些不舒服。 “我已经把你的终端信息重新更新,你打开终端就能在学校平台上选课,科尔努诺斯本校的文化课和弦光学院的课程需要分开选,别忘了。” 舒凝妙依言打开终端,作为弦光学院的学生,超过一半时间还是要在本校学习,因为就算他们觉醒了异能,也不可能为此荒废四年的时间只学习异能。 在庇涅,异能者的最好出路就是参军,无论什么异能都和战斗撇不开关系。 即便出身弦光学院,也不是每个人都会选择从事与异能相关的工作,文化课是必要的——尤其是对他们这些“公子小姐们”来说。 她在文化课中将课表从第一节排满到最后一节,才打开弦光学院的课表。 比起本校琳琅满目的语言、马术和哲学等几百种课程,弦光学院只有一节课可以选,并且还是灰色的,现在无法选中。 她的课表已经被擅自定好,上午是《异能认识与入门》,下午是《体能训练》,无法选中的那节课是《异能实践》。 “没有别的事了,领取完课本之后,你就可以去准提塔找你的导师报道。” “你是a班。”工作人员翻了翻资料:“我看看,呃,你的导师是维斯顿。” 他的表情不知为何有些怪异。 舒凝妙点了点头,时毓比她快一些办完手续,在门口等着她,两人并排走向准提塔。 她想起刚刚工作人员的表情,突然有些在意。 “你的导师是谁?”舒凝妙将手里的杂七杂八的单子全都塞给他,拿出终端。 “维斯顿。” 时毓声音温和,似乎猜到了她想问什么,主动和盘托出:“他之前就职于国立研究中心,根据我知道的传闻,他应该是个很难搞定的人。” “那他怎么会来这里教书?” 众所周知,国立研究中心的人都是一群恃才傲物的疯子,根本看不上学院派。 哪怕科尔努诺斯已经是世界顶尖的学校,在这里当个教师,比起庇涅研究中心的研究员还是逊色很多——他们刚刚用的基因识别系统都是研究中心的产物。 “很显然,因为犯了一些‘小错误’。”时毓眼眸微眯,丝毫不为在背后议论将来的导师心虚:“他被降职了。” 两人寥寥几语,舒凝妙已经猜到了一些来龙去脉,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我猜他现在心情应该很不好。” “所以,不要让他有发作的借口。”时毓附和她,身形忽然顿住。 一个女生低着头,被身后的人推过来,眼看就要结结实实撞在他身上。 两人都是异能者,这个距离和速度完全躲得开。 女生被推的方向是朝着时毓去的,因此舒凝妙只是侧身后退了一步。 时毓也同时退了一步,中间露出的缝隙正好足够让撞过来的女生扑个空摔在地上。 两人视线交汇,眼看舒凝妙没有一点想要插手的意思,时毓只好伸手抓住女生的后领,避免她的脸和地亲密接触。 女生背后那几个恶作剧的人一边嘴上调侃“她自己想撞的”,一边打着哈哈化作鸟兽散。t 时毓绅士地将女生扶起来,没有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加深她的难堪。 女生低着头小声道谢,落下的粉棕色头发阴影盖住了五官。 舒凝妙对于这种麻烦没有兴趣、敬谢不敏,只是站在他后面扫了一眼,眼尖地发现女生制服上别的胸牌后面也写着弦光学院。 奇怪,既然是异能者,怎么会被后面一群普通学生欺凌,毕竟异能者的体力被潘多拉强化过,比普通人强很多,寻常人都不会主动招惹异能者。 舒凝妙百无聊赖地想着,顺手打开终端里的游戏,想看看有没有新的推送。 人物信息里更新了她的异能状态。 舒凝妙点进去,原本的后缀已经有了变化。 异能:荒诞原罪(当前状态:傲慢) 作者有话说: ---------------------- 用语词典02『庇涅国立研究中心』 庇涅最高级别的科学机构,主要研究对象是潘多拉,据说有着“全民觉醒”的研究计划,但实际研究内容并不可知。除潘多拉的研究与运用之外,还同时进行着其他项目的开发,比如异能检测、生物研究、机械设计,『终端』也是国立研究中心的作品之一。 第4章 行藏在我(3) 她还没弄清楚自己的异能到底是什么。 但光看异能状态后缀的名字,基本可以肯定变化和她的情绪有关。 比起刚拿到这个游戏芯片时的愤怒,她现在的心情要平和得多。 所以之前的状态是愤怒,现在是傲慢吗? 以此类推,如果她的心情产生其他变化,比如悲伤、痛苦之类的情绪,是不是也会改变异能的状态? 舒凝妙试图进入悲伤的状态,想了半天屏幕上的状态也没有变化,看来这种状态必须是自然进入的,刻意没有效果。 “没事吧,需要送你去医务室吗?”时毓在旁边淡淡开口,还在礼貌地安抚被推过来的女生。 “嗯……”女生摇摇头:“不用了。” 女生虽然低着头,但眼泪却一滴一滴地掉下来,落到时毓的袖口。 舒凝妙手中的终端嗡嗡地震起来,游戏推送提示她有新的好感度变化。 她瞬间有了精神,打开攻略人物界面,却并没有什么新的人物解锁,整个界面依旧只有时毓一个立绘,只不过好感度的指针正在一格一格往下掉。 -1 -1 -1 短短几秒钟,时毓的好感度就从原来的0掉到了-3,怎么回事,刚刚发生什么了吗? 舒凝妙抬起头,视线重新落在面前的女生身上。 周围没有别的人,时毓的好感度却有了变化,眼前这个女生……不会就是女主吧? 这也太巧了。 舒凝妙没有贸然出声,只是不动声色地开始观察她,女孩粉棕色的卷发一簇簇垂在雪白的脖颈旁,皮肤倒是很白净,五官清秀,灰褐色的眼睛里充盈着泪水,眼周红彤彤的。 女孩抿着唇,脆弱中透出一种坚毅又局促的表情。 即便已经强忍着泪意,在接收到从未有过的温和好意之后,还是突然失控了一瞬。 她抬起袖子,眼泪涌出眼眶,控制不住地从脸颊滑落。 终端又震了一下,提示时毓好感度-1。 这死洁癖,嫌弃得不行还要维持自己的绅士人设。 舒凝妙眼角一抽,开口打断她的眼泪:“你叫什么?” 时毓顺势收回手,迅速抱手侧过脸望向一边。 女生怔了一下,目光犹豫。 舒凝妙口气虽然没有时毓那么亲切友好,倒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含着讽刺与恶意,不如说是……一视同仁地不放在眼里。 她早就注意到了舒凝妙,这样漂亮耀眼的人,即便站在一边不开口也很难让人忽视。 “我叫艾瑞吉。”她说:“你们也是弦光学院的吗?” “是。”舒凝妙纤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牌,示意她看上面的同样字眼:“你为什么不打回去?” “啊?”艾瑞吉一时没理解她跳跃的话题,表情发怔。 侈欲之春 第5节 “那些人只不过是普通人而已。”少女指尖绕着头发,下颌微微抬起,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是异能者,为什么不反抗?” 觉醒异能之后,身体的综合素质也同样会得到原比例基础上的强化,就算觉醒的异能再废物,打几个普通人还是没问题的。 舒凝妙一眼扫过去,就知道那几个男男女女只是草包而已,主角任由他们嘲笑,难不成是有什么精妙想法? 多么高高在上的语气,多么理所当然的发言。 艾瑞吉胸膛蓦然一沉,不禁攥紧了手指,微微变了脸色。 艾瑞吉咬紧嘴唇,声音有些发抖:“我招惹不起他们的。” 纵然她能教训这些人,又能改变什么?这些人背后的家族和父母不会放过她,她好不容易才离开新地,背上担负着孤儿院所有人的期待,她不能……不能把这一切搞砸。 明知道这两人对她没有恶意,但想到他们也是和这些人差不多的人,艾瑞吉心口就泛起一阵难受。 她深吸一口气,小声说了句再见,没有等他们回应,就大步越过俩人身边,一溜烟跑走了。 舒凝妙莫名其妙,很快收回眼神,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时毓对此反应平淡,他在用帕子擦自己的手。 舒凝妙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了,知道他有非常严重的洁癖,但几乎不在常人面前表现出来。 像他这样的人只能装点门面当个好看的摆设,如果她是女主,绝对不会选这样的人共度余生,谁知道他会不会在亲密接触的时候偷偷在心里扣好感度。 自从能通过游戏看见时毓的好感度(虽然是对女主的),她就疑心这家伙指不定也在心里给她+1-1地扣分。 她最讨厌的就是来自别人的负面评价。 被她瞪了一眼,时毓习以为常,无所谓地露出微笑。 科尔努诺斯作为庇涅乃至世界最有名的大学,占地四十九万亩,设施完善,堪比一个小城市。 如果不是报到处离准提塔非常近,甚至还需要校园内的电磁代步车。 弦光学院位于科尔努诺斯中地段最好的位置,可以说是学校中的学校,只允许该学院学生出入,普通学生是禁止参观的。 这也是学校为了规避异能者和普通人冲突而出台的举措,毕竟异能者掌握不好力道,很有可能会造成伤亡。 以准提塔为中心,旁边坐落着湖景和公园,周围的一栋栋小洋楼是学生宿舍。 准提塔不知道已经修建多少年了,估计得与科尔努诺斯大学同岁,是一座很古典的建筑。 高耸的尖塔下是交错的拱劵,外体排布着方端窗,肋架交叉处镶嵌着镂空的玫瑰圆窗,好让日光通透又漂亮地漏下来。 数百年来,这里作为弦光学院的主教学楼从未改变过,培育着一代一代异能者。 等她慢悠悠走到准提塔,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了,一楼是他们一年级上课的地方,环形的阶梯教室,稀稀拉拉坐着二三十个人。 庇涅国立研究中心建立在基因检测系统上,只能检测到本国的异能者,国外的异能者觉醒之后,如果想要学习异能,必须通过国家专门的机构申请留学。 异能者虽然稀少,但从世界各地聚集过来也是一个惊人的数量。 除了这个班之外,应该还有几位别的导师带领的班级,舒凝妙估测每届大概有一百多个学生,打起来可以毁掉小半个科尔努诺斯。 在这些人里,舒凝妙也看到了艾瑞吉一个人独自坐在最后,整个人的头都好像埋在了书里。 教室里的人大多已经选好了自己的位置,有几个认识她的,同样是科尔努诺斯本校直升入学的女生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将中间最好的位置让给了她。 不少人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她。 舒凝妙给了时毓一个眼神,两人分开,她施然在中心坐下,女生们像蝴蝶一样围过来,轻声细语地和她搭话。 这个是奥维家的二小姐,这个是林家的独生女,舒凝妙将名字从脑海里摘出来,一个个贴在她们脸上,代替她们的五官,回以同样热情又不失仪态的微笑。 舒凝妙不觉得这有什么失礼的,反正她们凑过来也是出于和她一样的理由,社交就是交换名片,名片上必须承载着值得的筹码才行。 她能察觉到背后炙热的视线,仪态优雅地用手支住脸侧。 用余光瞥到后面眼神复杂紧盯着她的主角小姐,她心里觉得好笑。 克丽丝奥维伸手向她展示刚做的美甲,她皮肤棕褐光滑,像一颗油亮的黑珍珠,每根手指都像展示架,至少镶嵌着一到两件珠宝。 她三百六十度展示完自己的指甲,又做作地撩过自己的黑色卷发,微微叹气:“真羡慕你,上了弦光还能和男朋友在一起,我的小男友没觉醒异能,哭死我了。” “不过是几步路的区别,出了学院就能见到。”旁t边的林楚绪转着钢笔,淡淡堵她:“总是待在一起,不腻吗?” “那你应该问舒大小姐腻不腻。”克丽丝狭促地对舒凝妙眨眨眼睛:“不过我要是有时少爷这么好看的男朋友,怎么也不会腻的。” 舒凝妙抬手用书挡住侧脸,冷淡地哼笑,她和时毓的关系远不到会腻的程度,只不过这点没必要和其他人讨论。 “说实在的,我完全想象不出来你们俩私底下怎么相处。”克丽丝伸展双臂,柔腻的手臂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想象你们俩亲嘴就像想象神像上厕所一样罪恶。” 别说了,再说她也要吐了。舒凝妙转移话题:“你们知道新导师是谁吗?” 奥维家族是庇涅聆天区有名的金属供应商,而林家有人是庇涅中央联合议会的议员,都与研究中心有所牵扯,相比之下,舒凝妙对这位来自国立研究中心的老师确实了解过少。 “知道,啊……那个很有名的天才吧。”克丽丝兴致缺缺:“叫维斯顿还是威斯丁来着,他去年好像当选了联合议会最年轻的议员吧,真的有心思教书吗?” 这个舒凝妙倒是听说过,只是不太记得这人名字。 这位底层爬上来的天才以一种惊人的晋升速度坐到了研究中心首席研究员的位置,但对舒凝妙来说也只是午后闲谈的小版块而已。 林楚绪则清楚得多:“已经不是了,他因为重大失误被国立研究中心和联合议会除名了。” 舒凝妙捏着下巴,刚想问问是什么样的失误,就听见教室里的某个地方传来一声轻咳。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沉闷的脚步声停在教室中心的讲台上,走进来的是一个削瘦高挑的男人。 男人左眼戴着单片眼镜,外面披着银丝绲边的翻领长袍,从舒凝妙这个角度,能看见内里修身合体、扣子扣到最上一颗的黑色长衫。 与斯文的外表完全不同,他眼镜下的碧绿双眼,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漠。 “哇。”克丽丝受不了:“够阴沉的。” 舒凝妙隐隐察觉到讲台下的视线扫了过来,紧紧地闭上了嘴。 “维斯顿。”男人神情阴郁冷然,睥睨漠视着周围的一切:“如果不出意外,我会是你们未来四年的导师。” “作为法律规定的成年人,我不会要求你们完成任何作业,达到什么标准。” 他一开口,四下更加寂静:“我对你们在课堂上的表现只有一个要求。” 维斯顿眯起眼睛,因为鼻梁高挺而投下一个小小的三角形阴影,随着话音落下,他微微抬手。 舒凝妙胳膊一冷,感觉到一阵违和的气流从身边擦过,虽然周围门窗紧闭,什么都没有,她还是下意识地侧过了身子。 而她旁边的克丽丝,却突然像是着了魔一般,肢体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被空气里什么无形的东西拉着拽了起来。 所有人都讶异地望向突然间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克丽丝,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她棕褐的皮肤慢慢升温,透出一股烧焦的熏红。 “只要安静就可以了。”维斯顿托了托眼镜,唇角缓缓浮现冷笑:“克丽丝奥维小姐。” 作者有话说: ---------------------- 『攻略人物:时毓』 俊美温柔、风度翩翩的校园王子,连续几年在科尔努诺斯本校非官方论坛上被投上校园男神第一名,十项全能,精通各种乐器。脸上总是带着不变的微笑,接人待物不带任何偏见,偶尔……会露出忧郁的表情,他在想什么呢? 第5章 行藏在我(4) 教室里一片鸦雀无声,克丽丝将手背在身后,细长的指尖翘着,愤愤地比了一个中指。 维斯顿不为所动:“坐下。” 难怪时毓会说“不要让他找到发作的机会”,她们这位老师心情确实不太妙,不知道是性格使然,还是经历所致。 舒凝妙刚抬起头,手心又连着震动了几下,终端居然在这个时候又给她推送了消息。 她余光瞥了一眼重新低头在讲台上操作主控屏幕的维斯顿,终究还是耐不住好奇心打开了终端。 最上方的推送显示有新的攻略人物解锁。 舒凝妙不意外,即使没玩过游戏也能推测出来,游戏的主要背景就是弦光学院,即将共处四年的同班同学里怎么可能没有攻略对象呢? 她打开人物信息页面,切换到攻略人物,五个浮雕框中除了第一个攻略人物时毓,最后一个框也亮了起来。 里面的人物赫然是讲台后目中无人的维斯顿。 见鬼,舒凝妙马上把屏幕摁息抬起头。 教室阶梯下环绕的全景屏幕闪了闪,中心显示出一颗正在不停聚散的半透明球体。 维斯顿自顾自地开始上课。 屏幕上这颗不停聚散的球体构造很奇怪,既似液体又像尘埃,即便把它比作流动的光,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这是庇涅人很熟悉的形象,他们一般把这个球体称作“潘多拉”。 潘多拉没有颜色,没有形状,但为了让国民更好地认识潘多拉,庇涅的国立研究中心为潘多拉设置了这样的虚拟形象。 在座的学生并不全是庇涅人,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这个潘多拉这个名字,因此《异能与入门》的第一节课,还是要讲解潘多拉。 庇涅人管它叫“潘多拉”,因为它是这个星球最重要的能源,从自然中取得,就像神馈赠的礼物。 是的,潘多拉不仅与异能者相关,还密切影响着生存在这个星球上的每个人的生活。 自从五百多年前开采出这种廉价丰富、取之不尽的能源,潘多拉就逐渐代替了水、石油、电的绝大部分功用,充盈的能源促进的科学的发展,整个世界都欣欣向荣。 庇涅也因为拥有了最丰富的潘多拉资源,而逐渐成为这个星球无冕的霸主。 与潘多拉同时出现的,是世界上第一位异能者。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人的身体发生了“觉醒”,获得了曾经无法想象的能力。 起初,人们并不清楚异能者和潘多拉有什么关系,直到庇涅的国立研究中心成立,经过多代检测,得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将异能者的异能残留解构,与潘多拉竟然有着99.9%的相似度。 如果把异能比作一种魔法,潘多拉可以视作供给的魔力,是异能者的本源。 潘多拉能源越丰富的地区,异能者比例也越高,因此“觉醒异能”,又被称作受到潘多拉的恩赐。 丰富的潘多拉资源带来强大的异能者,维持着庇涅在世界的地位,夺取其他资源丰富的地区,贩卖潘多拉能源,形成循环。 因此强大的愈发强大,富裕的愈发富裕。 男人冷淡的声音回荡在教室里,每个词的咬字都异常清晰。 舒凝妙发现他的嗓音其实很有魅力,但照本宣科,声调不带任何起伏,说的还是每个庇涅人从小听到大的常识,异常催眠。 侈欲之春 第6节 如果不是注意自己的仪态,她马上都要扶着桌子睡着了。 随着他的讲解,舒凝妙放在桌子里的终端也嗡嗡地震个不停。 她有些恼火地掏出终端,想关掉游戏该死的推送。 在上课之前,她也不知道这个游戏的通知原来会这么频繁。 难不成这斯文败类只是表面看着正经,面上在讲课,实际在偷偷欣赏女主,春心大动? 她打开终端,界面还停留在刚刚关掉的攻略人物的界面上,浮雕框里的男人眼神冰冷,下面的好感度指针不偏不倚,依旧停留在正中间,表示为0。 跳出来的弹框来自『用语词典』。 『已解锁关键词潘多拉』 『已解锁关键词庇涅』 『已解锁关键词异能』 …… 折叠在一起的通知林林总总有十几条。 舒凝妙瞬间将攻略人物抛到脑后,振奋地点开『用语词典』,虽然不是主角就不能开始游戏,但这个游戏同样可以为她所用——舒凝妙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用语词典』的左边是已经解锁的词汇列表,右边是一个可以滑动的方框,对应着词汇的详细释义。 排在第一个的词汇就是『潘多拉』,选择之后,右边显示出了大段文字释义,和维斯顿刚刚解释的内容基本上没什么太大出入。 这些为外国学生准备的基础课都是舒凝妙早就知道的常识,令她在意的是右边释义还标注着『潘多拉(1)』,也就是说,还有潘多拉(2)、潘多拉(3)之类的? 她往后卷动了一下,发现果然是可以翻页的,但是后面的内容锁住了,可能是需要什么条件才能触发。 再看已经解锁的词汇,都是维斯顿刚刚讲课时提到的内容,由此大概可以推测触发的条件,她只要听到相关的词汇,就会触发关键词,被收录在『用语词典』里。 粗略扫过去,现在解锁的关键t词基本上都是一些她已经知道的内容,异能、弦光之类的。 但听到的如果是她不了解的内容,应该也一样能被『用语词典』收录,显示出释义。 这点如果能得到证实,对她大有用处。 “学习异能,首先要掌握体内潘多拉的运用。” “通过潘多拉,我们能做到……”维斯顿手支在讲台上,盯着主控屏幕,头也不抬:“——基础的控制、攻击。” 在众人环绕的目光下,阶梯教室中间,一个镶嵌着珍珠宝石、闪亮亮的终端缓缓从桌下漂浮起来。 终端下摇晃的蝴蝶结吊坠,上面印着傻笑的小狗。 后排有人捂嘴轻笑了一声。 舒凝妙面色发青地盯着面前缓缓脱手而出的终端,全教室的人都在看着她面前漂浮在虚空之中的终端。 现在克丽丝和她也是患难姐妹了,轻嘘:“cool。” “这就是『基础控制』。” 维斯顿翻过手腕,让舒凝妙的终端从空中往下飞到他手上;“我有说过吗?课堂上禁止使用终端。” “你没有说,老师。”舒凝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那你现在知道了。”维斯顿从善如流地将她的终端扣在讲台上:“下课来我的办公室,舒小姐。” 听到维斯顿喊她舒小姐,周围投来了不少若有所思的目光。 “怪不得奥维那家伙和林小姐捧着她,原来她姓舒啊。” “真的是那个舒吗?” “不然呢,如果是别的舒家,她们怎么可能这样讨好她。” “就是她……她在科尔努诺斯本校就很出名了。” “那她岂不是和那谁是……小声点别被听见了。” 她已经全都听见了。 舒凝妙额角冒出淡淡的青筋,强忍着即将爆发的怒气,比起在课堂上被神经病老师迁怒点名教训,她更在意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终端上挂着那只又丑又土的蝴蝶结。 还好终端需要生物识别解锁,不然维斯顿打开屏幕,很有可能看到她的终端上有一款以他为男主之一的恋爱游戏。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她都不敢想象。 维斯顿操控拿走了她的终端,放在一边,又拿出一个白色的圆球模型放在讲台上。 他的手悬在球体上方,甚至比模型还要苍白,能看见手背上凸起的血管。 万籁寂静下,他指尖弹出一道无形的光,躺在讲台上的球体在手指的阴影下无声崩裂。 “这是『基础攻击』。” 维斯顿收回手,指尖转向那堆崩裂成碎块的模型,那堆碎块聚合在一起,漂浮起来自己飞进了垃圾桶:“这学期结束前,你们所有人都要掌握。” 他敲了敲讲台桌面,示意今天的课到此结束。 前排有人发问:“我们每个人都能掌握吗,老师,我觉醒的异能只是辅助系。” 维斯顿双手抱胸,模糊的笑声,像是不着痕迹的讽刺:“看来我们的路易先生并没有认真听我讲课,『基础控制』和『基础攻击』与你们的异能没有任何关系,是体内潘多拉的外放,包含在你们的体能训练中。是的,没错,你们每个人都要掌握,如果期末考试时还做不到,我会给你一张空白的成绩单,你下个学期不用来了。” 发问的学生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舒凝妙完全没心思听他们在议论什么,终端被维斯顿拿走了,虽然他解锁不了,如果有什么新消息发过来,还是可以在屏幕上看到预览横幅的。 她可不想被这人看到什么不该看的通知推送,比如『攻略人物维斯顿的好感度有了新的变化,快来看看吧』之类的。 作为绩点常年高居榜首的好学生,舒凝妙平时上课完全不碰终端,偏偏在维斯顿的课上被他逮到。 要怪也是怪他讲得太无聊,用一般课程的内容类比,他就像在教正常人什么是水、怎么喝水一样没意思。 随着人流渐渐散开自由活动,教室里的人三三两两都站起来活动,舒凝妙朝着维斯顿离开的方向走过去。 时毓坐在前排,转过身提醒她:“导师的办公室在顶楼。” 舒凝妙叹了口气:“真受不了,他就像一条被戳破了腺体到处喷毒液的蝰蛇。” “忍一忍,一会别对着他发火。” 时毓坐在座位上,翻看着一本乐谱:“他确实有恃才傲物的资本,就算被研究中心除名,地位依旧超然。” 舒凝妙当然明白,只靠着脑子就能走到如今地位的天才,即使一朝落魄,也很容易东山再起。 她原本就不打算和这种人起矛盾,更何况维斯顿还是她之后要相处四年的导师。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她的终端拿回来。 她刚走出教室,门外等候已久的少年看到她的身影,眼睛一亮向她跑过来,拉长声音。 “姐姐!” 作者有话说: ---------------------- 用语词典03『潘多拉』 五百多年前因为意外被发现的新能源,看上去是无色发光的透明液体,质感比水却要黏稠光滑,且能量效益是传统能源的五倍以上,一经发现就受到了青睐和大量开采。 世界各地都出现了可以开采潘多拉的泉眼,经过人类几百年不加节制的利用和开采,至今依旧没有枯竭的预兆。 第6章 行藏在我(5) 他守在门边喊她姐姐,声音没有刻意压低,教室里其他人都投过来好奇的视线。 少年眼角微垂,眼神看起来清纯又清澈,淡粉色的头发垂在脸庞,像只小动物般怯怯地望过来,就算最铁石心肠的人看了恐怕也会心软。 舒凝妙和他擦肩而过,仿佛他是一团碍眼的空气。 他追在舒凝妙身后,一点儿也不气馁:“姐姐,今天开学,我们一起回家吃饭吧。” 苏旎比她小了三个月,和时毓一样,他的异能在两年前“火种”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觉醒。 他和舒凝妙在弦光还是同级,只不过不在一个班级。 准提塔一层的教室呈圆形分布,共有六间教室,舒凝妙走出来的教室是a,剩下的六间分别是b到f。 因为一楼的教室分布是一个首尾相连的圈,互相挨得很近,苏旎一下课就能跑到她教室门口。 异能没有区分强弱的规定标准,舒凝妙根据在班里看到的熟人,推测分班标准应该是入学之前的文化课成绩。 国外的学生申请弦光学院时也要出示过往成绩,综合排名高的才能被分到a班。 一楼教室的中心是一块空间很大的公共休息室,四周摆放着柔软的沙发长椅。 每一块地板上都铺着手工地毯,茶桌上放置着下午茶的点心和一些切好的水果,有不少学生在座闲聊。 转梯在休息室的对面,通往楼上。 舒凝妙穿过公共休息室,有人识别出她的身份,围上来殷勤地问好,却又在看到她背后紧跟着的苏旎时,笑容变得微妙了起来。 苏旎似乎看不懂气氛,追着舒凝妙的脚步,手往前伸了一下,似乎是想抓住她的袖口,靠近时又怯怯地放下:“爸爸妈妈都很想你,我也……” 听到他开口,其他几个坐在长椅上的学生也投来看戏的目光,舒大小姐的八卦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见的。 舒凝妙猛地回头,忽然一笑,温柔对苏旎伸手:“过来。” 如果终端还在她手里,现在显示的异能状态一定是“愤怒”。 苏旎抬头怔怔地望着她,终于闭上那张叽叽喳喳的嘴,他试探地轻轻将手搭在姐姐的手上,温暖的感觉从指尖涌到心脏,瓷白的双颊瞬间染上一层薄薄的绯红。 舒凝妙冷瞥他一眼,抓着他的手快步往前走,一直走到休息室的死角,把他拉进了楼梯间。 准提塔的转梯通往楼上的高年级和导师办公室,一楼的学生不会没事想不开往上跑,进了楼梯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苏旎像是刚从她主动牵手的触碰中惊醒一般,睫毛轻轻抖了两下,脸上的腼腆和红晕越发清晰:“姐姐,你要去楼上吗?” 舒凝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慢条斯理抽回自己的手,苏旎的手紧了紧,最后还是老实松开。 她拿出方巾擦了擦自己的手,冷着脸问他:“你为什么知道我在哪个班?” “我知道姐姐一定是a班。”楼梯间幽幽暗暗的光线落在他眼睛里,显得他红色的瞳孔格外晦涩迷离,他抿了抿唇:“我是c班的。” 舒凝妙挑眉:“谁问你了?” 侈欲之春 第7节 “对不起。”苏旎那柔软的神色分毫未变,依然带着笑意望她:“姐姐,你一整个假期都没有回来住了,今晚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家吗?爸爸真的很想你。你难道不知道吗,爸爸最爱的人就是你,他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 “我们是一家人啊,姐姐。”苏旎盯着她,柔声说道。 他每一句话都形同讽刺,像是故意用针戳她,好试探她是否t会对此有所反应。 舒凝妙猛地回身,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直接掼到了楼梯间的墙上。 少年的背部狠狠撞在墙上,发出闷响,墙壁上的灰尘簌簌掉下来,可他却连哼都没哼一声,依旧用他那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 舒凝妙微微皱眉,也有些诧异。 她一般力气没这么大,现在却可以轻松地把苏旎提起来,难道是因为异能吗,她的异能是力量强化型的? “姐姐。”他脸上的红晕愈发明显,双手慢慢合拢抓住舒凝妙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我有哪里……说得不对吗?” 他的眼睛里荡漾着潋滟的水光,舒凝妙在他的注视下,莫名生出一阵恶寒,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他手心蜿蜒游走到她皮肤上。 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舒凝妙瞳孔紧缩,骤然松开手。 “你说得对。” 苏旎的基因有缺陷,全身色素都很浅,浅粉色的睫毛、淡红的眼睛,看上去像一只脆弱的瓷娃娃,可惜再清纯无害的脸,对她都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不管你想做什么——” 特意守在她教室门口,让所有人都看到她和他的关系,一口一个“爸爸妈妈”,将她和他牢牢绑在一起。 “你想让所有人知道,你是舒家名正言顺的小少爷是吗?好啊,尽管去做吧。”舒凝妙轻蔑地拍了拍他的脸,松开手看着他滑下去:“真可惜,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永远别想姓舒,苏旎。” “恭喜你,如你所愿,你可以拿着这个去大做文章了。”舒凝妙嘲讽般用指尖点了点他脖子上迅速红肿的痕迹:“奖励你如此费尽心思地激怒我。” 不管别人怎么想,舒家的继承权都在她手里,苏旎表现得再怎么可怜,也只是可怜而已。 与此同时,塔楼顶层,放在办公桌上的终端剧烈地震动起来。 维斯顿愣了一下,看向声音的源头,微微蹙眉。 苏旎从墙上滑下,坐在墙角,捂住自己的脖子,小声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姐姐。” 她根本不在意苏旎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虽然苏旎本人对她来说不值一提,但是想到以后要和这家伙绑定在一起,被人用看猴子的目光围观,舒凝妙就像骨头被蚂蚁啃噬似的全身不舒服。 舒凝妙警告完他,还惦记着被收走的终端,再也没施舍地上的人一个眼神,转身上楼。 苏旎屈腿坐在地上,望着舒凝妙摇曳的裙角消失在转梯的角落里,慢慢垂下头,细细抚摸着脖颈浮现的红痕,仿佛在回味那转瞬即逝的触感。 半晌,他面孔浮现出一点病态的潮红,神情又是恐惧又是向往:“我的异能……居然对她没有效果?” 楼梯间的大门被人推开,一道光从门隙中透过来,迅速打在他身上。 苏旎瞬间收回刚刚的表情,碎发因为垂头纷纷散落下来,遮盖住了他的脸颊。 苏旎坐在楼梯间角落,面色苍白,脖颈上指痕红肿交错,十分醒目。 进来的人似乎吓了一跳,怯怯地走向他,声音细小若蚊吟:“你……没事吧。” 苏旎按着自己的后颈,余光看到一双棕色的牛津鞋停在自己面前,鞋底和鞋边磨得已经露出了白色的内里。 他心底嗤笑了一声,过了很久才抬起头,看上去很是勉强地勾起笑容:“我没事,这件事请你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女生看见他清澈眼睛的同时,也看清了他脖颈间状若滴血的掐痕,心中一紧,一下子不顾形象地蹲在了他的身边:“你真的没事吗?我都看见了,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我可以帮你告诉老师。” 她也曾在学校里受到过这样的欺负,同样陷入过无法挣扎的黑暗境地,因此格外感同身受。 苏旎打量起面前天真的女孩,脸上笑意突然扩大了一些,语气却愈发委屈:“不用,姐姐她只是脾气有一些暴躁,如果把事情闹大,她一定会更生气的。” 他语意模糊,女孩脸上神色难辨,只觉得他更加可怜:“怎么能这样?”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苏旎朝她弯唇,苍白的面容脆弱得仿佛精致瓷偶:“把这件事当作我们的秘密吧——朋友之间的秘密,我叫苏旎,你叫什么?” 女孩从口袋里拿出挤得只剩铝皮的膏药,放在他手心,闻言不自然地撇过头,她还是第一次在学校里交到朋友,和别人这么自然地说话,或许是同样的处境拉近了他们的关系,她并不抵触。 “我叫艾瑞吉。” …… 舒凝妙站在维斯顿的办公桌前,突然感觉自己后颈有些发凉。 男人头发披在肩后,用一条绸带束起,他两指调整着鼻梁上的单片眼镜,低头看着一沓类似表格的东西,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安静地站在原地。 从他侧着脸的姿势,她能看到维斯顿单片眼镜下细密的睫毛,根根分明,办公室里的玫瑰圆窗让外头的光线透进来,映出他幽深发绿的虹膜里清晰的纹理。 桌面上的终端“嗡嗡”响了一声,连带着整个桌上散乱的资料和书籍都微微振动。 舒凝妙尴尬地别过头,盯着他办公室角落挂着的精致银制小笼子,笼子里关着的乌鸦也冷冷回盯着她。 乌鸦的脚上绑着一段绸带,上面用古庇涅语写着一段颂贺,大概是“恭喜入职”“事业腾飞”之类的。 舒凝妙嘴角抽了抽,就算知道送礼的人选择乌鸦可能是因为乌鸦象征着“智慧”,可她还是觉得这乌鸦怎么看怎么像眼前阴沉沉的维斯顿,眼睛甚至都是同样的绿色,送得真是太合适了。 终端又震了一下,维斯顿从表格中抬起头,将手边响个不停的终端从桌子上推过来,薄唇微掀,尾调带着冰冷的嘲弄:“看来你很忙。” 舒凝妙扬起笑容,一点都不客气地抄过终端,快速将手背到身后:“我一点都不忙,老师,下次上课,我会记得屏蔽骚扰信息的。” 作者有话说: ---------------------- 『攻略人物:维斯顿』 弦光学院的特聘导师,兼职本校的古庇涅语选修课,据说曾在国立研究中心任职,是当时极负盛名的天才,性格孤僻、恃才傲物,背后充斥着谜团。 因为某项“重大失误”被迫撤职除名来到科尔努诺斯教书,但实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第7章 行藏在我(6) 维斯顿十指交握,转向她的方向,漫不经心审视她的面孔。 少女娇俏精致,笑容高傲,清亮柔媚的杏眼睫毛浓密,体态优雅,像一只得意的小狐狸。 光泽柔软如同绸缎的长发披在身后,她站姿挺拔,连双肩也是完全舒展的,颈间款式简单的珍珠项链价值百万cin,是上周才在拍卖会刷新纪录的天价珠宝,连不关注这些的他都有所耳闻。 舒凝妙从头到脚无一不显示出那种精致又从容的神气,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点普通学生面对老师畏畏缩缩的谨慎感觉。 他敲了敲桌沿,颔首示意她坐在对面的座位上。 舒凝妙刚坐下,他锐利的眼神就扫了过来:“你的终端是未公开的军用设备。” 真厉害,舒凝妙露出一个假笑,被改装成这种样子他都能一眼认出来这是军用终端,该说他不愧是能进庇涅国立研究中心的人吗。 “是我哥送的,他已经申请过了。” “你的哥哥是——”他微微一顿:“舒长延,怪不得。” 他看着她,目光透出几分深思。 又来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教过她的老师都会在某个时候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舒长延的名字,仿佛哥哥是她身上最炫彩夺目的防伪标签。 “舒凝妙。”维斯顿突然念出她的名字,抽出其中一张表格,上面贴着她的证件照:“你在本校时成绩不错。” “是。”舒凝妙偏了偏头,有些疑惑他提起这个干什么。 在他们年满十八岁正式进入大学之前,一般还有一段学年为六年的基础教育,被庇涅人称作“预科”,再往前则没有更官方的学校教育了,最多只能进行家庭教育和私人托管。 科尔努诺斯大学一开始是从预科学校发展起来的,因此科尔努诺斯的“预科”学段和普通高等教育上课的区域,也被称作“本校”。 在预科的六年里,主要进行的是基础学习,比如文学、历史、数学、外语、艺术和一些贵族运动。 舒凝妙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这种贵族学校里教的东西,对维斯顿这种能进国立研究中心的天才来说恐怕只是小儿科。 她在本校成绩确实高居榜首,但自认也不到会被维斯顿特意提出来夸奖的程度,维斯顿说起这个,应该是还有什么后话等着她。 得到了她的确认,维斯顿抬眸t:“作为上课使用终端的惩罚,在我这里进行两个月的义务劳动。” 舒凝妙的微笑不着痕迹地降下弧度:“老师,请问义务劳动的内容是什么?” “打扫卫生、批改作业、整理书架,舒小姐,需要我给你示范怎么‘劳动’吗?” 维斯顿将交握的双手放在膝盖上,话音婉转比上课时生动——看来他刻薄别人比讲课更有精神:“看来你六年里从未受到过劳动教育,是因为你哥哥格外心疼你?” 听到他说的话,舒凝妙顿恼,漂亮的眼睛里逐渐阴霾暗涌。 她从未受到过义务劳动的惩罚,当然是因为她从未犯过错误。 舒凝妙努力在怒火中保持着微笑,几乎压制不住脱口而出的嘲讽:“我可以给你请个保姆。” 她环顾了四周一圈,从桌子到书架,没有一本书、一样物品好好待在它应该待的位置,连自己的桌子都收拾不好,维斯顿需要的应该不是一位义务劳动的学生,而是一位任劳任怨的好保姆。 “如果这样,你恐怕没有机会赎回你即将被扣掉的5分学分。” 维斯顿眼皮都不抬一下,意思很明确,义务劳动和扣学分选一个。 他操控着手边的一沓纸移动到她面前,自顾自地继续翻动手里的表格。 舒凝妙低头一瞥,上面的花体字连在一起,有些熟悉。 再仔细看,这沓被他像草稿纸一样堆在旁边的,居然是古庇涅语的作业。 ——他居然还兼职科尔努诺斯本校的古庇涅语选修课? 从国立研究中心的研究院,到弦光学院的导师,再到本校文化选修课的讲师,相去悬殊。看来就算是天才来到职场,也免不了被上层随意摆弄指挥。 维斯顿指节微屈,桌上的羽毛笔连着底座飞了过来。 舒凝妙抓住飞到她手里的羽毛笔,笔杆在她手里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她算是知道了维斯顿为什么要特意提起她的成绩,如果她的成绩不好,根本就看不懂古庇涅语的作业,更别提帮他批改了! 舒凝妙现在更后悔在课堂上点开那一下终端,但说到底,科尔努诺斯根本就没有上课玩终端会被罚义务劳动的条例,这完全是他自己定的规矩。 说不定他就是先看到她古庇涅语连续三年a+的成绩才故意针对她的。 现在再生气也没有用,她确实碰了终端,自己给出了让维斯顿发挥的把柄。 五分并不多,但舒凝妙拒绝在主观题之外丢掉哪怕一分——她完全无法接受自己的成绩有任何瑕疵。 侈欲之春 第8节 她捏着笔杆断掉的中心,忍气吞声地开始批改作业。 平静了很久,她才装出若无其事的语气:“老师,下午还有体能训练。” “是吗,那你最好在中午之前做完应该做的事情。”维斯顿控制着桌子另一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无动于衷。 怎么就变成她的事情了?舒凝妙忍了又忍,对他展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知道了。” 古庇涅语在上流社会中大受追捧,意味着优雅和高级,是许多名利场通用的入场券,她很小就开始跟着家庭教师学习,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 高等教育的古庇涅语选修课从入门开始,她批改十几份作业游刃有余,不爽的只是维斯顿的态度。 等她停笔,维斯顿才纡尊降贵地投来目光,若有所思地开口:“你的异能是力量强化?” “可能,”舒凝妙将断成两截的羽毛笔放在他桌上,刚刚一时生气,她似乎又开始像之前那样无法掌握自己的力道:“我不清楚。” 在觉醒之前,她的力气也只是一般人的水准,现在这种变化绝对和刚觉醒不久的异能有关。 但如果真的是力量强化型的异能,她想起异能后变化的状态后缀,又觉得没那么简单。 维斯顿指尖夹起一张卡,抛给了她。 “一次性的。” 他说完,又低下头,头也不抬地看着他那些堆积成山的资料。 舒凝妙接住那张卡,粗略扫了一眼,上面印着抽象的线条,形状如同半个切开的脑子,背后印着小字——国立研究中心通行卡使用说明。 居然是国立研究中心的一次性通行卡。 觉醒异能之后,一般通过名字和几次实践就能完全推断出异能能力,但也有一些更复杂的能力,自己无法完全探索,这个时候就需要借助一些辅助检测。 目前能进行异能辅助检测的,只有庇涅的国立研究中心,想要进入研究中心检测不仅需要高昂的费用,还需要漫长的排队等待。 其实复杂的异能力并没有那么多,只不过相当多的人觉得自己的能力还有没被发现的潜能,不死心地想要再确认一番,导致异能检测总是人满为患,连走门路的通道都要排队。 这张卡价值不菲,而且刚好是她需要的,维斯顿出手也的确阔绰。 ……他不是被研究中心除名了吗,怎么还能弄到这种东西? 像他这种人,犯下的“重大失误”又是什么? 舒凝妙还在盯着手里的卡发呆,维斯顿不耐烦地开口:“如果你想收集下一节课的处分,我不介意你在这里再喝一口茶。” 舒凝妙姿态优雅地站起来:“不了,谢谢你,维斯顿老师。” 她故意将维斯顿的名字咬得很重。 “你一个人的义务劳动就已经足够了。” 足够打扰她的课余生活。 维斯顿冷笑。 关上办公室的门,舒凝妙迅速拿出终端,终端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未读通知。 她祈祷维斯顿收走她终端的时候没有好奇地瞥一眼。 舒凝妙再次点进游戏图标,发现有一条同样的内容,游戏给她重复推送了十几遍。 推送的时间是两个小时前,舒凝妙回忆了一下,想起来那个时候应该刚刚下课不久,她还没到维斯顿的办公室。 那不就是她教训苏旎的时候吗? 舒凝妙的面色逐渐沉重起来,这家伙该不会也是个攻略对象之类的吧。 也是……虽然舒凝妙看到苏旎就恶心,但平心而论,他长相也算人群里出众的那一类。 不过这游戏挑选男主难道只看外貌,到现在为止解锁的攻略人物有一个正常人吗? 舒凝妙打开折叠最多的推送。 『存活小提示:建议玩家和弟弟认错和好,给攻略人物一个幸福的家庭』 这条推送每隔三十秒就给她推送一次,大概推送了二十多次,难怪维斯顿看见她第一眼就好声没好气。 重复的轰炸推送滑到最后,通知突然变成了另一段文字。 『存活小提示:请不要殴打攻略人物!!!』 后面跟了三个感叹号,可见语气强烈,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把苏旎打了,它再推送也没有用。 这个游戏会根据她的行为随时调整提示吗……舒凝妙陷入沉思。 所谓『存活小提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但原意应该是帮助她避免走向游戏原本的死亡结局。 根据它截至现在给出的两条建议,一条是和时毓分手,另一条是和苏旎和好,倾向很明确。 它所指引的方向是“避免任何可能与主角发生的冲突”。 如果主角喜欢上时毓,那么身为时毓表面女朋友兼未婚妻的她,不可避免要和主角站在冲突的立场。 如果主角喜欢上苏旎,更是会和苏旎共情,讨厌她这个恶毒刻薄针对苏旎的姐姐。 只要遵从游戏给的『存活小提示』,她就能完美避免和主角的矛盾。 也就是说,她的“死亡结局”和主角有关。 但这两条建议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一样的。 无论是和时毓分手退婚,还是接纳她这位私生子弟弟,都会迫使她放弃一部分已经预筹好的利益。 也许人生总是需要取舍,但在弄清游戏的来龙去脉之前,舒凝妙不打算为此贸然牺牲任何东西。 作者有话说: ---------------------- 用语词典04『科尔努诺斯』 位于庇涅主都聆天区的综合性大学,因为就读需要缴纳高昂的学费,校内的『预科』和『普通高等教育』主要面向聆天区的富人贵族学生。 科尔努诺斯最出名的是其中以异能者教育为主的独立学院——弦光学院,由于异能者的稀有性,异能者学生在学校产生的所有费用由政府承担。 世界范围内有且只有这一所进行异能者教育的学校,全星球的异能者都会向这里聚集,因此也有“世界中心”的美誉。 第8章 高步云衢(1) 这个通知实在太吵了。 之后主角和攻略人物的好感变化肯定会更加频繁,终端活跃震动,说不定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舒凝妙首先找到了游戏里的设置,将所有的通知都关闭。 攻略人物页面,不出所料出现了第三个人物,她的“弟弟”苏旎。 他目前对女主的好感度是+2。 总算有一个正数好感值了……虽然是吝t啬的个位数。 数值具体对应着人什么程度的情感? 万一满分是十分,这个进度应该算是神速了。 舒凝妙重新搜视了一番页面,应该有什么说明才对。 果然,右上角有一个小小的问号按键,按下去之后就跳出来一个说明弹窗。 『好感度说明』 -50-100:恨之入骨的仇人 -1-50:有些碍眼的陌生人 0:陌生人 1-20:点头之交 21-50:可以称得上是朋友 51-80:值得信赖的挚友 81-90:突破友谊的情意 91-100:超越生命的爱 一百分制啊! 舒凝妙无语凝噎,这两分是起到一个什么作用?也就比陌生人多见了一面的程度。 好感度产生变化的时间,正是她警告完苏旎不久。 主角小姐这时遇见苏旎,以她对苏旎的了解,肯定会利用这件事装可怜。 这么说来,她也许无形中充当了两人之间的催化剂,现在可能已经给主角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纵然舒凝妙当时因为情绪状态变化,力气失控,但也还能控制自己的分寸。 她没有控制,就是故意的。 苏旎因为基因病皮肤本身就极其容易留下伤痕,就算舒凝妙不动手,他还是会带着自己不知道从哪弄的一身伤痕回去。 他什么都不说,但身上有伤家里人不可能不管,不知道有没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总之他有什么差错,首当其冲被怀疑的动手对象就是她。 没有证据,父亲不敢明说希望她不要欺凌弟弟,于是那种担忧又失望的目光投在她的身上,又怕戳痛她发火。 苏旎就是这样的人,趴在别人身上吸取同情和爱意的水蛭。 舒凝妙很厌恶这种晦暗隐晦的视线,索性成全他。苏旎故意想惹怒她,她知道这点,更明确的做法本该是无视他。 但她为什么要忍,若是正常的社交,她可能还要考虑考虑,可一个苏旎有什么值得她思虑犹豫的?想哭诉想装可怜都无所谓,她根本不在乎。 浮雕框中的少年抬手捧着自己的脸,眼睛微红地盯着屏幕中心,虽然脸蛋可爱,在那奇怪眼神的衬托下,竟然有几分悚然的意味,舒凝妙的视线停留了片刻,才将终端关上。 好在没有耽误太长时间,离下午的体能训练还早,她可以吃个中饭再去。 离开转梯,一楼的公共休息室已经空旷下来,人大概都去了食堂。 弦光学院有自己的食堂,聘请专门的厨师,她还没有去过。她穿过公共休息室,听到旁边沙发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咳,时毓坐在沙发上,外套放在一旁,里面穿着一件很薄的马甲。 见她过来,时毓抬手和她打了一个招呼。 侈欲之春 第9节 “维斯顿老师应该没有请你吃饭吧?” “哈。”舒凝妙勾唇,讽刺道:“他这种人大概没有客气这个概念。” “我想也是。”时毓挽起放在副手上的外套站起来:“开学第一天,似乎在食堂吃比较好。” 以往在科尔努诺斯本校,他都有专门的营养师准备餐食,舒凝妙没他那么挑剔麻烦,顶多只是不爱吃绿叶菜而已,不到需要特意让厨师单独准备餐食的程度。 时毓和她并排走在一起,特意将外套换了只手,空出臂弯等着她挽上来。 舒凝妙想起他因为主角小姐不小心把眼泪滴到他袖子上而扣的几点好感度,顿时嫌弃地离远了一点。 时毓:? 他保持着微笑,侧身看她,眼神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你今天真的有些奇怪,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 时毓的感官实在敏锐,在他探究的目光下,舒凝妙双手抱胸往前快走了几步,避开他的视线。 “你看见苏旎了吗?”她随便找了个话题。 “看见了。”时毓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没有非要问个究竟的意思:“他好像交到了新朋友。” 这个朋友应该就是主角小姐艾瑞吉,舒凝妙瞬间解码,对这个话题失去兴趣:“他最好别惹出什么麻烦的事情。” “再麻烦也不会比你更麻烦了,他脖子上的伤痕是你掐的?” 时毓笑着眯眼:“我听说他因为生病申请了走读外宿,你今晚应该就会收到叔叔的电话吧。” 作为时氏的独生子,时毓从不缺乏递上来的信息。 “无所谓。” 舒凝妙面容平静地看向前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突然托着下巴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成年之后,之前委托在家里的潘多拉开采权,已经正式转让到我名下了。” 只有握在手里的利益才是最实际的。 “恭喜。”时毓弯了弯眼:“我有帮上忙吗?” “一会儿我请你。”舒凝妙转了转手中的终端,挑眉看他:“作为感谢。” 让舒家起家的,正是“潘多拉”泉眼其中一处的开采权,靠着贩卖潘多拉能源,舒家才能有幸跻身庇涅主都豪门之一。 潘多拉的开采权由她的母亲和父亲共同持有,母亲去世时,将自己的所有遗产都立嘱留给了她,只不过在她成年之前必须委托给代理人,也就是她的父亲。 母亲离开之前恐怕也没有想过父亲作为代理人会有什么不妥。 毕竟他们只有她一个孩子,将来父亲的东西也是要全部留给她的。 但母亲走后一周,她见到了自己的“弟弟”。 ——仅仅比她小三个月的“弟弟”。 对外来说,苏旎只是随着舒家新夫人入住的拖油瓶,是没有继承权的继子。 但苏旎确实和她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拥有着同样颜色的眼睛,这份血缘关系无可辩驳。 父亲可以立嘱让苏旎拥有和她同样的遗产,但根据庇涅的法律,如果父亲有什么意外,根据血缘她至少能分到他四分之一的遗产,加上母亲留下的东西,她将持有绝对的话语权。 作为稳操胜券的赢家,舒凝妙实在没什么好在意的,从小到大,她从未把苏旎放在眼里,真正该着急的另有其人。 弦光学院的食堂设在湖边的一栋小楼,人流逐渐变多。 食堂的用餐区域是一张张精致的巴洛克风格圆桌,可以自取,也可以点菜。 舒凝妙和时毓找了张两人桌坐下,上午应付维斯顿已经让她筋疲力尽,没工夫研究吃什么更好,随便点了两道菜。 没想到口味意外地不错,舒凝妙优雅地用叉子切开瓷盘里形状规整的圆形肉块,上面浇着红色的酱汁和松茸碎,看不出原本的食材,尝起来很柔嫩,口感有些类似鱿鱼。 “youkz是什么,外国食材?”舒凝妙瞥了一眼刚刚随手点的菜单,上面写着炖炸youkz,并不是庇涅语,很难翻译:“以前没见过。” “平邑进口的,应该算是海鱼的一种。”时毓笑眯眯地看着她吃下去,才开口。 “……你在开玩笑吗,平邑那地方不是已经因为实验污染了。” “或许是因为变异出了新品种,口感才有所改变吧。”时毓慢悠悠地说道。 “好了,你别说了。” 这家伙是故意的。 舒凝妙越想越不对劲,冷冷一笑,顶着优雅的姿态,将盘子里切好的肉一块一块全都叉在了时毓的碗里,又露出甜美的笑容:“帮你切好了,吃吧,亲、爱、的。” 食堂的角落里,艾瑞吉将盘子拿起来,余光瞄到中间那对用餐的男女。 少女背对着她,黑发及腰,末尾有着像造型店才能做出来的蓬松弧度。 隔着很长一段距离,她都能听见舒凝妙隐约甜腻的声音,铂金头发的少年含笑看着面前的女孩挑剔地将盘子里的食物全都推给他,温柔又宠溺。 她微微怔愣的时候,一个女生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她的旁边:“没位置了,不介意拼个桌吧。” 艾瑞吉很意外有人会来找她拼桌,一时开口都有些不顺畅:“没事的,你坐吧,我要走了。” “啊。”女生盯着她:“那个盘子,不用端走,会有服务员来收的。” “好的!”艾瑞吉更加窘迫了,手忙脚乱地将盘子放下,不知为什么又坐了下来,脸色涨红。 女生盘腿坐在凳子上,并没有看见艾瑞吉羞愧地低着头,一边往嘴里舀饭一边含糊地说道:“你在看舒大小姐啊。” 艾瑞吉像是被电了一下,大声说道:“我没有。” 旁边几桌的人都投来诧异眼光,女生打了个停的手势:“没有就没有呗,我叫琳露,和你在教室是同一排。” 原来是同班同学,艾瑞吉小声回应:“我叫艾瑞吉。” “哦。” 琳露三下两口吃完盘子里的饭,才重新开口:“下课我看到你和苏旎在一起了。” “是……”艾瑞吉声音越来越小,不安地看着她。 琳露挠了挠头,想了很久,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最后才勉强道:“给你一个忠告吧……不,也不算忠告,你还是离苏旎远一点比较好,你没看见周围很少有人接近他吗?” “我知道t的。”艾瑞吉垂着头,粉棕色的头发翘翘地垂在耳边,像某种不安的动物:“可是他真的很可怜……” 她想告诉琳露自己看到苏旎受的伤,但又怕传出去会对他造成伤害,喏喏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后话。 琳露握拳贴在脸边,用大拇指隐晦地指了指舒凝妙的方向:“你是不是不知道苏旎到底是什么身份?” 作者有话说: ---------------------- 『攻略人物:苏旎』 长相可爱清纯,因为从小患有基因病身上缺乏黑色素,头发是淡粉色,其他病情尚且不明。随母亲改嫁进入舒家,虽然名义上是舒父的继子,但因为“私生子”的传闻,在学校里并不受待见,活在优秀姐姐的阴影之下,饱受非议,让人觉得“可怜又坚强”。 似乎很喜欢姐姐。 第9章 高步云衢(2) “当然,我说这些可不是因为舒大小姐。” 琳露撇了撇嘴:“我还蛮讨厌她这个人的。” “那你为什么说,苏旎……”艾瑞吉忐忑地问她。 “你知道他是舒凝妙同父异母的弟弟吧。”琳露将面前的盘子一推,手背在脑袋后,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身边:“你难道不好奇他为什么不和舒凝妙一个姓吗。” “我不清楚。”艾瑞吉和她小声地咬耳朵,面上神情正色了一点:“但我觉得不能因为这个歧视他,他的出身也不是自己选的。” “呃,你这么说也没错啦。”琳露挠挠头:“他和舒凝妙只差几个月,也就是说,他出生的时候舒家主和前任夫人还在婚姻存续期哦,如果鉴定确认他和舒家主的亲子关系,苏旎是可以直接拥有继承权,但在庇涅是违法的。” “当时这件事闹得还蛮大的,哈哈,你是没看见舒凝妙那时候的黑脸……我当然看见了呀,我也在科尔努诺斯上的预科。”琳露捂着嘴,哧哧发笑。 “总之,舒家想要一个男性继承人,又不能用法律手段让儿子认祖归宗,就只能劝舒小姐主动放弃继承权转给苏旎,他这身份很尴尬,我们也不想和他交往。” 能在科尔努诺斯上学的学生,大多在家里是作为继承人被培养的,对这样的利益分割难免不舒服。 艾瑞吉自来到这所学校之后,还是第一次像普通女生一样和同学坐在一起聊八卦。 她有些眷恋这种感觉,但如果谈论的对象不是她新交到的朋友就好了。 她想反驳琳露不能这样断定,人的身份不是自己决定的,上一辈的事情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但又不愿意破坏这难得的氛围,只能委婉地开口:“可他也没犯什么错。” 琳露耸耸肩:“作为既得利益者,他好像没什么值得同情的吧,如果他真的不想要舒家,大可不必攀着这层关系不放。” “可能他也没办法决定……” “我只是提个醒。”琳露支腮,对她眨眨眼睛:“大家可是很现实的,学校里身份尴尬的不止他一个,但只有他这么特殊,还不是因为舒大小姐不喜欢他。” “舒凝妙……”艾瑞吉眼神飘忽:“她这么厉害吗?” 琳露示意服务员端来一杯奶茶,一边嘬着一边打量她:“原来你不知道啊,舒大小姐很有名,可不是因为舒家,是因为她的哥哥。” 舒家虽然掌握着一处潘多拉泉眼的开采权,但放在显贵遍地的科尔努诺斯里,也不算特别出挑。 艾瑞吉从小在新地的孤儿院长大,对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完全不了解。 “哥哥?”艾瑞吉一下子迷糊起来:“你之前不是说,他们家想要一个男性继承人吗?” 既然这么说,舒家肯定只有舒凝妙一个女孩。 如果舒凝妙有哥哥,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让苏旎来名不正言不顺地继承呢? “只是养子而已,你可能不清楚,聆天区的富人一直很流行收养有潜力的孤儿,送他们去军队追逐功勋,他们取得的荣誉归于家族,但没有任何继承权。” 琳露伸出食指,左右摇晃:“她的哥哥可是行使者啊,行使者哦,明白了吧,没人会想得罪行使者的。” 就算是艾瑞吉这种从小在贫民窟孤儿院长大的平民,也知道行使者意味着什么。 随着潘多拉的深入开采,异能者也开始变多。 庇涅作为潘多拉资源最丰富的国家,遭到其他国家的觊觎,成为众矢之的的目标,之后断断续续爆发了多场战争。 这个时候,庇涅开始了组建异能者军队的计划。 往后数百年,经过大力征召异能者进入军队,庇涅的军队力量远超世界大部分国家,这也是庇涅人尤为自豪的一点。 异能者组成的军队中,有一个直属中央联合议会的特殊组织,名为『行使者』。 这个组织只有异能者精英中的最强者才能进入,人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在庇涅拥有极大的尊崇。 『行使者』的存在,就是为了彰显异能者的强大。 侈欲之春 第10节 一名行使者可以独自镇压贫瘠小国的军队,异能者和普通人过于巨大的实力差让一些国家彻底失去反抗的意志,可以说是庇涅最醒目的“招牌”。 也就是说,舒凝妙的哥哥是庇涅现在最强大的几个异能者之一,艾瑞吉在心底一惊。 “就是这样,劝你还是考虑一下。”琳露一点儿也不优雅地撩了撩头发:“虽然我也不喜欢她——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嘛。” —— 弦光学院的体能训练课地点在准提塔后的训练场里,舒凝妙绕过准提塔,才看见后面有这么空旷的一片场地,几乎有本校两个体育场那么大。 训练场比教学楼的占比要大很多,已经可以从中大致看出弦光学院的教学倾向。 场地周围用金属挡板围着,大概有围墙那么厚,上面坑坑洼洼,有不少凹陷的痕迹。 从门口进入,地面变成了缓冲力较大的特殊沙地,白色的细沙堆积在脚下,踩着软软的,就是灰有些过于大了。 他们这节课的老师就这样大大咧咧坐在沙地,手臂撑在腿上,连脸上都沾着不忍直视的灰尘:“都来齐了?” 男人双腿一用力,没借助任何外力就蹬着站了起来,身体的肌肉大块凸显出来,在阳光下闪耀着蜜色的光。 舒凝妙仔细端详着面前这位新老师,祈祷他不是维斯顿那样的奇葩。男人穿着一身紧身的训练服,胸口戴着一条锥形吊坠的项链,肌肉结实到棱角分明,将近两米的身高,站在那里就像一堵墙。 后面有个男生小声抱怨:“我们以后不会也要练成这个鬼样子才能毕业吧。” 男人的目光一下子锐利地扫过来,抱着胸道:“你以为只要想练就能练出来?” 听力这么敏锐,这也是个异能者,舒凝妙心想。 她趁现场乱哄哄的一片,躲到时毓身后瞄了一眼终端,发现攻略人物页面剩下的两个空白框并没有解锁新的,松了一口气。 男人站在他们面前,压着眉环视了一圈,压迫力极强,一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我是你们体能训练课的老师,耶律器。” “耶老师好!” “……我姓耶律。” 众人围着他站在场地上,虽然安静下来,还是溢出几分兴奋的情绪。 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年轻人,听了一上午无聊的科普课,终于开始真正和异能有关的训练,还是忍不住亢奋。 面对着一双双激动的眼神,耶律器摸了摸鼻尖,想了一会儿说道:“你们都知道自己的异能了吗?” 人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几个回答:“知道了。” “好。”耶律器沉思了一会,打了个响指:“先去跑步吧,二十圈。” “啊?!” 耶律器话音刚落,就响起了此起彼伏不情不愿的喧闹声,他们从来没想过“体能训练”就是真的体能训练,不带一点超自然元素的锻炼。 这个训练场一圈目测有1km左右,二十圈就是20km,让他们这些娇生惯养连苦活都没做过的学生一上来就跑20km,简直就是要他们的命! “老师,真的要跑二十圈吗,这和异能有什么关系?”有人斗胆发问:“我们很多人都不是力量增强型的异能,不会正面打斗,难道不应该因材施教吗?” 耶律器打量了一圈他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你们之中有谁觉醒的异能是攻击系,非力量增强型的。”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刚开始暗自嘀咕被耶律器训斥的那个男生站了出来:“我,我的异能是控火。” “来,”耶律器招手:“用你的异能随便攻击我,瞄准点。” 男生站在离耶律器两三米远的地方,憋红了脸,憋了几分钟,才从手中凝出一个巨大的火球,他双臂一突,将火球发射向耶律器的位置。 男人站在原地t,连脚都没有移动一步,只是稍微偏了下身子,就躲过了他发过来的火球,甚至因为动作太快,连身体看上去都像是没动过。 在在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男人的身影突然在原地消失。 下一秒,男生突然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耶律器站在他面前,只是伸腿绊了他一脚。 太强大了,完全是碾压到无法察觉差距的实力,就算有异能增幅,他的速度也已经超出了肉眼能观察的极限。 耶律器没有看他,又开口道:“有力量增强型的异能者吗?” 舒凝妙沉思了片刻,大概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作为老师,他应该会收着力……能和这样强大的异能者安全交手的机会不可多得,她不想错过。 他的问话无人应答,一片寂静中,舒凝妙施然走了出来。 耶律器有些诧异地低头看着她,没想到最先走出来的力量强化型异能者是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挺好的。”他讷讷地点头,挥了下臂,往后退了一步,示意她先出手。 舒凝妙对他点点头,她差不多已经弄清楚了力量强化的条件了。 处于“愤怒”的状态之中,她就能得到力量上的增幅。 哭出来也许还需要酝酿情绪,想要愤怒却很简单。 她回忆了一下维斯顿的脸。 脑海里变成简笔画的维斯顿小人托着眼镜,像大爷一样坐在桌子上,冷冷地对她吩咐:下课来我办公室,有两百份作业改,改完了再帮我泡壶茶,顺便把垃圾也扔了。 当舒凝妙再次抬起头,已经感觉到握拳的力量有所增幅。 一股轻松的暖意涌上干燥的掌心,她神情认真,眨眼刹那闪到耶律器面前,出拳重重击中耶律器的胸口。 作者有话说: ---------------------- 用语词典05『youkz』 来自遥远附属国平邑的进口海产鱼,youkz在平邑语中有“充满韧劲”的意思,是平邑周围海域被实验污染后才出现的变异品种,口感柔软丰腴,虽然被食品安全管理局限制入境,但不知为何依旧在高端食材中大受富人喜爱,被限制进口后价格甚至提升了两倍。 第10章 高步云衢(3) 舒凝妙不觉得自己能重伤眼前这个人,丝毫没有留力。 拳头击中耶律器的胸膛,看似柔软有弹性的肌肉,指节真的陷入,却如同钢块一样坚硬,震得她手微微发麻。 他没有躲。 也是,如果他像刚刚应对那个男生一样,瞬间躲开,她根本就没有“过招”的机会。 意识到自己的攻击力根本打破不了男人的防御,舒凝妙直接改变力势,有目的地用手肘去撞耶律器锁骨和腋前的连接处,想卸掉他肩关节的力量。 她根本没有刻意去想什么策略,也没有接受过相应的训练,手势变化的短短几秒,剩下的只有下意识的反应。 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有限的时间内,她必须得想办法对耶律器造成伤害才有意义。 如果是普通人,被她加强过的力道这样撞一下,怕是整只手臂都要连着脱臼,耶律器只是瞳孔微微紧缩,在她第二次肘击时身体后仰,紧贴着她的手臂躲过攻击。 舒凝妙扑空,急速收力稳住身子,咬紧牙关观察着情形,没想到耶律器已经上前一步,单手一挥,径直冲了过来。 男人出手堪比巨石崩裂,掌心还没接近,就已经带过来一阵磅礴的气流,在这样的气势下,舒凝妙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指尖无法控制地颤抖。 气劲如同利器,在靠近她的这一刻,什么上课、老师的念头都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对生死的恐惧。 舒凝妙摊开手掌,感觉到颤抖的指尖正在逐渐失温,面对危险而涌出来的恐惧在她脑海里不断膨胀,简直让她头皮发麻。 她突然笑起来。 少女柔顺的黑发,一看就知道经过精心的保养,如今随着动作扬起,顺着冷汗贴在脸庞,红唇轻扬,有种充满锐利的攻击感。 耶律器皱眉,她的眼睛里明明有恐惧、有茫然,但确实是笑着的。 少女猛地蹲下,出腿狠狠扫过他的小腿。 舒凝妙没和其他人打过,对招全凭感觉和常识。 她想起个子高的人底盘相比正常人会有些不稳,耶律器这么高,将攻击重心放在下方或许效果会更好。 可她腿扫过耶律器的小腿,像是踢到了一根钢筋,只是把他微微踹远了两步,耶律器大笑一声,重新逼近她咽喉:“动作再利落一点!果断一点!” 无奈之下,舒凝妙只能压低身子,以错过他的掌风。 耶律器袭过来的时候,是真的向着杀招去的,行到半途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临时改手架住她的胳膊,钳住她两只手腕。 舒凝妙一被他辖制住手腕,就顿感双肩一沉,意识到耶律器的力气绝对远超现在的她。 过大的实力差距,让她有种普通人面对异能者的错觉。 以她的力气去硬碰耶律器的力气,百分百是挣脱不了的。 舒凝妙心下一动,突然直接借着耶律器钳制她的动作,凌空跳起来,利用自己身体轻的优势,翻身利落蹬在耶律器心口。 男人没想过松手,猝不及防之下真的被她蹬了一脚。舒凝妙借着这股蹬力旋转手肘,挣脱出他的手心,却没有落在地上迅速后退,而是在下落的过程中闪电般出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耶律器一惊,手心下意识用力击在她肩膀,好在收了一些力,舒凝妙没当场四分五裂,只是闷哼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她被耶律器掌心的余力推开几米,扬起大片缓冲的沙尘。 周围的人早已在刚开始时退开,舒凝妙直接从他们空出来的场地飞到了他们中间,一时训练场里全是惊声尖叫和抽气声。 艾瑞吉的脸比纸还白,嘴唇颤抖着微微张开,因为舒凝妙落在沙地发出的沉闷巨响而哆嗦了一下。 她紧紧抓住身旁琳露的胳膊,琳露此刻也在专心致志地盯着那团扬起的沙土。 克丽丝第一个尖叫:“我要打电话告诉我爸爸,作为老师,你居然打死了一个学生!” 飞沙渐渐平息,舒凝妙捂着肩膀,埋在膝盖间的脸缓缓抬起来,半晌才开口:“我还没死。” 时毓走到她身后,弯下腰与抬头的她相觑。 少年眼角弯弯宛如天使,如同羽翼的白金色长睫下,浅灰色的眸子担忧地望过来,但是没伸手扶她,舒凝妙知道他八成是怕手上沾到沙……这家伙。 耶律器走到她跟前,刚想扶她起来,舒凝妙已经手脚并用自己爬了起来,并且狠狠挽住了身旁时毓的胳膊,用他的袖子擦了脸。 时毓脸上挂着微笑,臂膀紧绷,想从她手里抽走胳膊。 舒凝妙也笑容不变,死死拽住他。 没人发现他俩甜蜜相挽的手臂如同互相角力。 “挺好的。”耶律器棱角分明的五官因为笑容柔和了一些,他早就习惯了伤痛,根本没把她受的这点伤放在心上,还感叹了一声青春真好:“你有战斗的天赋。” 与其说是战斗的天赋,不如说是“想赢”的天赋。 在刚刚的短短几下过招中,舒凝妙就变换了三个攻击点,只要意识到不行,她就立刻换其他方法尝试突破,直到被击飞的前一秒都没有放弃这种尝试。 她有一股无论如何都要达成目的的决心。 侈欲之春 第11节 耶律器沉思,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靠过来。 “看见了吗?”耶律器威严地扫视了一圈。 他们实力之间的差距。 人群中响起细微的骚动,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们可以轻松看出来耶律器是一个战斗经验丰富的强大异能者,打两个刚觉醒异能的学生,当然是轻轻松松。 可这和锻炼有什么关系?如果耶律器想用这种方法告诉他们锻炼对异能的重要性,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非力量强化型的异能者,就算锻炼出了肌肉,凝结出的火焰也不会变得更大。 耶律器抓起胸前锥形的吊坠,放在手心前,让他们都能看清楚:“这是心石。” 骚动安静下来,只余一片惊愕。 “心石……”时毓微微蹙眉。 “心石是国立研究中心将潘多拉二次加工制作出来的感应器。”耶律器将它握在手里,语气复杂:“只要接触的人使用异能,它就会不停旋转。” 锥形的吊坠安静躺在他手中,不,在此之前,挂在他脖子上时也没有任何动静,也就是说—— 他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使用过异能!? 舒凝妙也僵住了,这么强悍的力量,迅捷的动作,居然纯粹出于肉身。 虽然不知道她的力量强化增幅了几成,但目测至少在两个成年男子之上,那耶律器的力量又有多强呢? “我的异能是『石化』。” 耶律器说着,攥着吊坠的手臂从手心开始,t皮肤逐渐变成了与石头相近的颜色。 原本毫无动静的锥形吊坠,突然在他手心里旋转起来。 “你们可能觉得,得到了异能,就能将此视为超越人类的资本。”耶律器平静地说道:“但那是不可能的。” “今天,我不用任何异能,你们之间也没有一个人能接下我三招。” 男人将吊坠攥在手心,声音微沉:“你们觉得异能很强大,是吗?但再强大的异能,也要使得出来才行,真正面对敌人时,他会站在原地等你一个回合,放出异能才反击吗?” 人群鸦雀无声,对他们来说,“敌人”还是一个太过遥远的词汇。 这里的大部分人,从小生活在庇涅最繁荣、最安全的主都,甚至不知道战争为何意。 “异能只是人类手里的武器,没有异能的人依旧能够战斗、能够使用其他武器。” 耶律器扫视他们:“就算是力量强化型的异能,也要在自己本身的力量上形成增幅,战斗的经验、体能、头脑,任何一个都比异能更重要。” 舒凝妙托着下巴沉思,用游戏打个比方,如果力量增幅是百分之五十,而她原来的力量是20点,被增幅后的力量也只有30点。 如果耶律器原来的力量就是50点,那她强化后打不过耶律器也是很正常的。 “我不会强制要求你们跑完,想跑的去跑,不想跑的,我会给你们合格分。” 耶律器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本子,上面排列着他们的名字,不想继续训练的人,他很宽容地给了合格的60分:“但如果你们之中还有人想成为行使者,就不要觉得这点训练算什么。” “行使者啊——” 凑在一起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谁觉醒异能之后没有做过成为行使者,被崇拜、被追捧的梦? 显赫的英雄名头悬挂在上空,谁都想去够一下,但真的踩在艰难又看不到实际利益的艰苦道路上时,反而开始退缩起来,普通的梦想还能够努力争取,挂在天边的梦想就纯粹是梦了。 “行使者哪有那么好当的。”琳露吐了吐舌头:“做梦比较快。” 她说得也没什么错,哪怕是网罗世界异能者的弦光学院,也已经连续很多届没有出过新的行使者了。 喧嚷片刻,大部分人选择了不跑步,陆陆续续离开了队伍。 留下来的基本上是身体素质较好的,看上去就很强的学生。艾瑞吉没有走,对琳露轻轻摇头:“我想试试。” “好吧,我觉得为了成绩跑到吐不太值得,如果我跑完全程,明天就得在医疗所上课了。”琳露对她摆了摆手,离开了场地:“你加油。” 时毓和舒凝妙互相较劲,没太听耶律器说什么,也留了下来,低头轻声和她透露:“耶律器曾经是行使者。”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舒凝妙活络了一下刚刚摔在地上还隐隐作痛的筋骨:“他们这行原来能活着退役啊。” “他没退役,是意外。”时毓转了转手腕,和她一起站到耶律器规划的起点:“说好了,我只跑一圈,出汗太麻烦了。” “随你,我要跑完。” “你想当行使者吗?” 舒凝妙把腿轻轻下压,腰挺得很直,闻言扯了扯嘴角:“我只是接受不了合格分。” 作者有话说: ---------------------- 用语词典06『行使者(veniens)』 直属庇涅联合议会,作为最精锐的武装力量,负责镇压敌对国家、国家内部暴动,在国内拥有极高的权力、名誉和地位,每年联合议会都会拨给宣传部门大量的经费用于宣传行使者的强大,庇涅人均以行使者和异能者为荣。 内部宗旨是:patria(祖国)、iustitia(公正)、veritas(真理) 【有关体能课裙子问题:1.这是开学第一天,没人知道会上什么课,短裙带裤子不会走光,之后训练都没有穿过;2.女主一开始是社会化程度很高的人,接受默认社交规则,会穿裙子,以后也会穿;3.涉及后文一段情节的伏笔。我个人认为人是无法脱离社会和环境而存在的,人处在不同的阶段和环境时认知也不同,人的变化和成长也因此而不同。以及,此文就是言情苏文而已,没有什么内涵,会描述主角的美和强,以及有多条单箭头感情线描写。 因为争议较大,解释一下,之后不再解释女主性格问题。我创造设定任何一个女角色时,都没有怀着恶意的心情,但角色总有不完美之处,如果有无法接受的地方可以及时止损,请不要脑补情节辱骂女主,上升散发,这只是小说而已,感谢】 第11章 高步云衢(4) 时毓嘴上说着只跑一圈,最后还是没中途离开,可能因为衣服上已经被她蹭了一大片沙子,再流点汗也无所谓了。 虽然只是重复跑步,但坚持二十圈还是有难度的。 脚下用于缓冲的白沙,踩下去的时候会软软地陷下去,跑得快了还会激起扬尘,整个训练场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灰粉土腥味。 前面是几个体格看上去异常结实的学生,舒凝妙嘴唇抿成一条线,跑到最后一圈的时候连眼前的视线都有些模糊,步伐异常沉重。 时毓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已经落后了她两三圈。 耶律器站在训练场中心,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们:“太慢了,你们还不如走!” 时毓马上改跑为走,步态优雅起来,耶律器的目光如芒在背,看得舒凝妙都想踹他一脚。 她跑完二十圈的时间是两个小时四十五分钟,一过线,她整个人脚步就放慢下来,脊背微俯,终于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 胸口连着背都泛着疼痛,呼吸有些不畅,松垮落下的头发遮住了她眼前的视线,舒凝妙捋了捋头发,这才发现她的发丝、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浸透。 她是第三个跑完的人,第一个冲线的学生个头很高,穿着背心,肌肉均匀紧实,制服外套松松垮垮地围在腰间,看上去像是刚从运动场下来的田径运动员,双手叉腰,丝毫看不出吃力的模样。 看到她跪倒在地上,男生愣了一下,跑过来蹲在她面前:“你还好吧,跑完不能马上停下来休息,还能动吗,要不要我扶着你再走一会?” 舒凝妙缓缓抬手,示意她没事,咬着牙站了起来,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 她现在的腿酸得要命,连胃都在隐隐作痛,光是站起来都已经费尽全力了,走的每一步都在打战。 忍着身上的酸痛,她对面前的人露出无可挑剔微笑,礼貌拒绝了他的搀扶:“谢谢。” “真厉害。”男生摸了摸头:“你看上去不像经常运动的人。” 舒凝妙费力地往前走了几步,没有力气再接话。 男生想了想,回头拿了一瓶水递给她:“我想到你们跑完可能会需要,刚刚在训练场外的自动贩卖机买的。” 舒凝妙缓缓抬起头,脸上因为运动和震惊而升起红晕,这人不但这么快跑完了全程,还有余力去训练场外买水。 而且——未这人免也太热心了一点,他们虽然是同班同学,但是互相连名字都不知道。 水都递到了她的面前,她没有当众让别人尴尬的爱好,只好道谢。 还没伸手,一只白净修长的手直接横在了他们之间,优雅接过了水。 时毓站在她旁边,接过男生递来的水,偏头笑了笑:“多谢。” 男生愣了一下,视线在他们之间打了个转,听到身后传来小声的喘息,回头就看见差点绊倒的艾瑞吉。 她比时毓还早一些跑完,只不过脸色涨得通红,看上去状态很不好,男生一看,连忙跑过去扶住她。 “没事……谢谢你。”艾瑞吉抬头,有些茫然:“你是?” “啊,我叫尤桉。”男生一手扶着她,一手抓了抓了自己有些凌乱的红色头发,明明动作爽朗,又像不好意思似的,举手投足都是阳光而青涩的感觉。 舒凝妙离得不远,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这时才想起观察这个男生的脸。 确定他五官没有什么缺陷后,她才拿出终端。 游戏内果然有了变化,她点进攻略人物的页面,第四个空白解锁了,底下的名字正是眼前这个男生尤桉。 她此前还从未听说过尤桉这个名字,他之前应该不在科尔努诺斯上学,或是家世并不显赫。 再看尤桉对主角小姐的好感度,居然是20。 20的好感度不算高,但要看和谁比。 还只是初见而已。 要么他对艾瑞吉的脸一见钟情,要么是他整个人的好感度就给得很宽松。 舒凝妙想到这里,瞥了时毓一眼。 20km的路程,时毓跑了一半走了一半,状态比她要好得多,甚至连t汗都没有流多少。 后面还没跑完的人大概有五六个,他正好处在中间的位置,很难让人觉得他不是故意的。 如果时毓对她的好感度具象化,应该是多少? 舒凝妙想了想,大概不会太高,当然,她也是。 他们的“友谊”就如同塑料假花一般,有着近似永恒的漂亮。 永恒是因为利益的永恒;漂亮是因为彼此心知肚明,不会给对方难堪。 她和时毓从小相熟,在一起也并非因为互相喜欢。 比起同伴,他们更像是合作对象。 因为很清楚对方不会喜欢自己,他们才能相安无事地当了两年“情侣”。 根据庇涅的继承法,一亿cin以上的遗产在成年后还需要两年的过渡期才能逐渐接手,个人订婚或结婚可以极大地减免过渡期的时间,加上时毓提供的法务团队,这个时间可以通过各种手段钻空子降低到0。 舒凝妙需要一个聪明又没有利益冲突的订婚对象,时毓需要她这样“合适”的未婚妻。 当然,他们是不可能结婚的,订婚的状态可以把利益最大化,已经足够了。 侈欲之春 第12节 等再过几年,一切稳妥下来,他们就会随便找个理由“和平分手”。 这也是舒凝妙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死亡结局”与时毓作为男主角之一有关的原因。 如果她真的是恶役,至少和主角小姐之间产生矛盾,绝对不可能是因为抢男人这种事。 好在体能训练第二天不用在弦光上课,不然连着几天跑20km,连舒凝妙都有些想放弃那从合格到优秀的那40分了。 除却周一、周二和周五,他们都可以在科尔努诺斯本校自由上选修课。 如果不想上课,自由活动也可以,只不过相应的学分也会减少,想要追求排名的学生,至少会选满一天的四节课。 舒凝妙选的是科尔努诺斯比较热门的击剑、戏剧鉴赏,以及孟丹语和平邑语。 她选这两门小语种不是因为对这两个在地图上离庇涅十万八千里远的小国有什么兴趣,而是因为她在预科学段就已经把所有能选的语言学科学分都修满了,比如古庇涅语。 时毓在终端上给她发了他的选课表,他只选了两门课,一门古典音乐鉴赏,一门现代音乐鉴赏,不出所料,他一天都要待在音乐教室里。 舒凝妙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他和主角小姐在雨天音乐教室相识的前提条件。 这家伙天天待在音乐教室里,想不和他撞见都难。 音乐教室所在的第六教学楼就在弦光学院旁边,但离她上选修课的地方很远。 以后应该也不会有遇见的时候,舒凝妙很快就把这件事剔除出了自己的脑海。 科尔努诺斯校园太大,弦光学院又在校园最中心,从校门口到学院内部都要十几分钟,舒凝妙为了方便,没有申请外宿,反正在校内校外都是她一个人住,她住食讲究,但没到吹毛求疵的程度。 校内的宿舍不大,但相比庇涅普通家庭的装修已经算是精致,厨卫客厅一应俱全,还是免费提供的。 至少艾瑞吉躺在柔软又干净的全新被褥上时,舒服得几乎想要流下泪水。 孤儿院的妈妈对他们每个人都很好,但这种竭尽所能的好,也不过是一床不太冷的被子和能够蔽体的旧衣服。 艾瑞吉到现在还从来没有拥有过属于自己的、全新的东西。 没有关上的门,对面传来旋转把手的声音,艾瑞吉兴冲冲地从床上坐起来,想看看自己对门的同学是谁。 刚交到的朋友琳露和她说自己申请了走读,不能和她一起住宿舍,这让她有些失落。 不过接连遇到展现出善意的好人,她心中也多了一点点期待。 艾瑞吉从门框中探出头,一眼看见对门步调从容的背影,柔顺的黑发披散下来,从脸边垂下,澄静的日影透过玄廊的窗户映在她脸上,落日的红色像是细霜脂粉的痕迹,在她白皙的肤色上晕染开来,仿佛所有的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少女的影子淡淡映在地面,因为身后的动静转头。 看见探头探脑的她,随即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讨厌神情。 居然是她! 艾瑞吉一怔,脸上浮现出异样的神色,她亲眼看到苏旎被她欺负,根据琳露说的话,她应该也是受害者——不对,就算她是受害者,也不该这样对自己的弟弟。 ……况且舒凝妙确实很傲慢,看上去就不好相处,和平易近人的琳露、苏旎甚至时毓是完全不同的人。 种种情绪复杂交织在一起,艾瑞吉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舒凝妙已经先她一步收回视线,干脆利落地关上了自己的门。 完全没想过和她打招呼。 艾瑞吉小小地握紧拳头,也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舒凝妙完全不清楚主角小姐千回百转的内耗心思,虽然知道了艾瑞吉是这个游戏的女主,但也没到需要她特别去交好的程度,她还有自己的生活。 好不容易洗去一身疲惫,她穿着睡裙走出浴室,想发个短信让留在她房子里的阿姨把衣服送过来。 拿起终端,却发现屏幕密密麻麻全是未接电话和短信的通知。 电话是她亲爱的父亲大人打来兴师问罪的,短信内容也全是发现无人接听后的心痛斥责。 舒凝妙兴致缺缺,连点开的意思都没有,熟练地划掉顶部已经多到折叠的通知,发现最底下还有一条孤零零的陌生短信,没有备注。 03:今天第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 用语词典07『郗金』 末星的稀有金属,可以用于制造精密机械和潘多拉加工品,同时作为通用货币在庇涅广泛使用,0.002g的郗金是最小的货币单位,一般简写为cin或者c。(0.002g郗金=1cin/1c) 备注:250克youkz腹肉的价格是500cin,相当于六分之一高级终端的价格,庇涅普通人一月的基本生活用度大概是1000cin左右 第12章 高步云衢(5) 谁? 舒凝妙好奇地举起终端,盯着上面这行发件人的终端号。 只有两个数字的终端号实在罕见,要不是她很清楚地记得通讯录里没有这号人物,甚至会以为这是她自己设置的备注。 现在的终端号码居然还有低于九位数的数字吗?夸张。 舒凝妙想了想,回复过去:你是? 那一头很快回复,就像是等候在终端前一样:你哥。 原来是舒长延,舒凝妙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知道对面的人是谁后,哪怕他回复的只有两个字,也足以看出其中的哀怨。 她更疑惑了。 庇涅的中心军区里有信号屏蔽装置,舒长延只要一离家就完全失联,终端形如板砖。 他们从来没有通过终端联系过。 下一条消息紧接着跳了出来。 03:我还等着你自己发现……你完全没察觉啊,军用终端可以无视信号屏蔽的。 抱歉,舒凝妙平时对终端的需求只有收发信息,换了新终端心思也全在莫名出现的游戏上,根本没发现有什么区别。 原来这才是舒长延送她新终端的原因。 03:在学校还适应吗? 舒凝妙趴在床上,半张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犹豫地将屏幕点来点去,不知道要和他说些什么。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也不少,但她从来没有和别人倾诉的习惯。 况且她现在头顶上还悬着一把随时可能掉下来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件只有她知晓的秘密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她不确定什么是能说的,什么是不能说的,索性还是都别说了。 沉吟片刻,她突然想起来一个人,这才重新点亮自动息屏的终端,编辑一段话发了过去:你知道耶律器吗?他负责我们的体能训练,听说他之前是行使者。 舒长延那边沉默良久,才迟迟回复她:方便打电话吗? 舒凝妙从床上屈膝坐起来,打了个语音过去,那头很快接通,终端里响起熟悉的声音,声线略微有些沙哑,但带着玩笑的意味,并不严肃:“耶律器教你们体能,真的假的?” “真的。”舒凝妙现在还浑身酸痛,闻言抬了抬胳膊,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看上去大概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为什么放弃行使者来当老师啊?” 这和维斯顿的情况不同,行使者代表着国家的荣誉,没有贬职一说。 如果犯了什么重大失误,根本没有命活着退下来。 “这我也不清楚,他是我的前辈,我们没什么交流,只知道他三年前自己主动要求退役。”舒长延沉吟。 “自己想退役就能退役?”舒凝妙惊讶,这和她听说的可不太一样。 “是意外,因为身体受到了某方面不可逆的伤害,加上过往功勋显著,议会给了他t特别许可。” 终端那头响起了模糊的回声,似乎是他的同事,舒长延放低声音和她慢慢解释,气息平稳:“耶律前辈性格有些较真,要求也很高,上他的课很累吧?” 明明是普通的,不带任何含义的关心,还是让舒凝妙感到轻微地不自在。 她安静了半晌,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这样听上去理所当然的对话,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 舒凝妙指尖轻滑退回到收件箱,父亲给她发了很多短信,内容却没有一句话主语是她,而唯一关心她校园生活的,居然是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大哥。 舒凝妙上预科的时候,舒长延也已经去了军队,一个忙于从早到晚的课业,一个全年无休动不动就封闭任务消失大半年,相处的时间可能还没有她和苏旎相处的时间多。 但舒长延只要回家,必然会关照她,舒凝妙将之归结于舒长延滥好人的本性。 乐观正直的好人对这个世界的善意似乎不需要什么理由,因为他的纯粹,舒凝妙能够勉强把他当作半个家人接受。 “他很强。”舒凝妙躺在床上,用手臂遮住头顶的灯光,回想起耶律器几乎可以说是压倒性的力量,男人攥住她手腕时,她简直就像是被一座巨山死死压住了臂膀。 舒凝妙原本对异能并没有什么深造的渴求。 她的目标一直都是尽可能快速地掌握潘多拉泉眼的开采权,在毕业后借助能源开采发展其他产业,用钱滚出更多的钱。 行使者很强大没错,但那种强大不完全是她追求的强大。 权力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流通货币,路只有越往上走才会越宽敞。 但面对耶律器时危险所带来的战栗,一时间已经覆盖了所有的杂念,只留下人最原始的欲望,生与死。 舒凝妙清楚意识到耶律器的强大时,心中却有个念头无法抑制地涌现。 ——她也想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他很强。”舒长延笑起来,口吻平淡,仿佛只是陈述着某个事实:“你以后也会变强的,对了,你清楚自己的异能了吗?” “还没有。”舒凝妙如实相告,想起维斯顿给她的研究中心通行卡:“可能要去研究中心辅助检测。” “这么复杂,你是特殊系异能?”舒长延在那头挑眉。 “是攻击系。”舒凝妙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白皙光滑,丝毫看不出其中蕴含的力量:“可能和力量强化有关,但我还有一些在意的点,想确认一下。” “要不要我陪你去?”舒长延皱了皱眉,但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尽力放低了声音。 舒凝妙意外:“你有那么多假吗?” “最近我都在主都,你也关注一下新闻啊。”舒长延扶额:“因妥里主动提出休战和解了,应该能安生好一阵。再者……最近庇涅不太安全,需要人手常驻。” 说到这里,他语气变得凝重了一些:“其实我给你申请军用终端,就是因为这件事。有些事情不方便说,总之最近还是待在校内比较安全,如果有什么情况……终端能随时联系到我。” 他语气十分担忧。 舒凝妙不是不听劝的人,需要行使者这个级别才能稳定的肯定已经不是什么小事。 难不成是议会代表被刺杀了? 侈欲之春 第13节 舒凝妙心想,那好像也没有严重到这种程度。 联合议会的各种派别竞争激烈,代表上一秒暴毙,下一秒就有其他人接替他的位置,不关心政治的人甚至不知道代表叫什么名字。 克丽丝邀请了她和林楚绪去她的别墅参加开学主题party,被她们俩同时拒绝。 除了听哥哥的话之外,舒凝妙也不太能理解“开学”这件事有什么好值得狂欢庆祝的 而且以她的经验,克丽丝的party一定是群魔乱舞的样子,她没有兴趣。 林楚绪选的课程是文学、哲学、政治学和国际关系,她们除了在弦光学院之外没有交集,舒凝妙每天独自上下选修课,全都被艾瑞吉看在眼里。 但舒凝妙身边永远不缺围上来的人,到哪里身边都坐着一圈女生。 她自己则兴致缺缺,并不怎么说话,只是高傲地坐在那里,眼里并不倒映任何人的影子。 艾瑞吉和她选修同一门平邑语课,总是和她前后坐在同一列。 艾瑞吉选修小语种和有钱人奢侈的兴趣不同,纯粹是出于实用性的考虑。 平邑原本是一个不怎么显眼的贫弱附属国,实验污染后,平邑土地和附近海域的生物大多变种,因为物种新奇,近年来和庇涅之间的贸易额反而增加了。 学一门外语对她毕业以后找工作说不定会有什么帮助。 舒凝妙不聋不瞎,自然知道主角小姐和她上一节课。 开学也有几天,所谓的剧情却毫无发展,游戏内容也停滞在之前的页面,只有尤桉的好感度加了五点,可能是因为每堂课一起跑步的情谊分。 ——截至目前,a班还上体能训练课的也只剩下她、尤桉、艾瑞吉和另外两个人了。 反正不跑也能有及格分,大部分人都认为为了40学分坚持跑一学期的20km不值得。 耶律器到现在都没有更新训练计划的意思,依他的话来讲,连跑步体能都不达标的人没有做其他训练的必要。 因此她这些天来唯一的进步,就是把跑完20km的时间从两个小时四十五分钟缩减到了两个小时以内。 只不过按照这样的发展,她到底会因为什么原因去针对艾瑞吉,踏上游戏所说的道路呢? 通向她“死亡结局”的前路,仍是一团看不清的迷雾。 舒凝妙一边沉思,一边整理好手边的课本。 下一节选修课是戏剧鉴赏,还是同一个教室,不用离开。 有些耳熟的声音打断了她出神的思考,紧跟着的是艾瑞吉十分容易分辨的喑哑嗓音。 她往声音来源的方向投去眼神,看见一个纤瘦的女生坐在座位上,捧着脸对艾瑞吉露出灿烂的笑容。 女生靠在同伴的肩上,声音友好又甜蜜,对着艾瑞吉俏皮地眨眼:“我的咖啡在第五教学楼,谢谢你帮我拿过来哦。” 他们上课的教学楼是第一教学楼,离第五教学楼大概有两公里。 艾瑞吉面色泛着淡淡的红,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脚步扎根在原地,迟迟没有动弹。 女生笑眯眯地看着她:“没听清楚吗?” 舒凝妙收回眼神,想起游戏开场动画里主角遭受的恶意,原来是在科尔努诺斯本校发生的,那就合理多了。 这点很好理解,因为弦光学院只招收异能者,虽然潘多拉浓度高的上层区域更容易出现异能者,上层学生和普通学生的比例也有3:1。 而在科尔努诺斯本校,这种比例可以达到100:1,平民只有寥寥几个被减免学费的特优生。 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维斯顿一般超越人类的头脑,这种巨大的阶级差异,除了觉醒异能之外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跨越。 但是,自从潘多拉被发掘后,异能者和非异能者之间的矛盾从来就没有平息过。 科尔努诺斯里无聊的有钱人和无聊的蠢货一样多。 舒凝妙将书关上,清脆的合页声盖住了艾瑞吉细若蚊呐的应答。 “我听清楚了……好。” 作者有话说: ---------------------- 用语词典08『平邑』 远离庇涅的小国,边陲靠海,资源贫乏,是第一个成为庇涅潘多拉研究基地的国家,因为实验失败,导致国土内污染严重,土地和周围海域物种大部分发生变异。因为一些人猎奇的心理,自此之后,平邑的旅游业和出口贸易反而繁盛许多。 第13章 高步云衢(6) 书页合上的声音在教室里回响,舒凝妙的动作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四下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发难的女生立刻闭上嘴用余光瞥向舒凝妙的方向,脸色不自然起来。 哪怕舒凝妙只是做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因为时机恰巧,她也害怕舒凝妙是想给这土包子出头,一时有些犯怵。 狼狈站在教室里的艾瑞吉,从这凝重的气氛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只要舒凝妙开口,就能把她从这窒息的环境中解救出来。 艾瑞吉手心攥紧,盯着舒凝妙放在书封上细长的手指,心里可耻地希望她能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样异样的安静气氛里,舒凝妙像是完全察觉不到周围的低气压,什么都没有做。 她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是将书缓缓放下,慢条斯理地从抽屉里拿出了自己的终端。 看舒凝妙没有插手的意思,女生松了口气,用眼色使唤艾瑞吉:“听到了那就去啊。” 艾瑞吉仿佛被凌空浇了一盆冷水,身子发冷,脸却烧得滚烫,褐色的t眼珠上下滚动时,像是浸了水的玻璃珠。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为什么又开始抱起不切实际的期待。 她是孤儿院成绩最好的学生,弟弟妹妹们崇拜她,孤儿院的修女妈妈也总是说她有出息,想办法尽力送她去更好的地方读书。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越好的学校有钱的人越多。 她在应间区的一所公立学校读了六年预科,趾高气扬的少爷小姐把她呼来喝去,老师一心阿谀逢迎,对她遭受的霸凌视若无睹。 她满怀着期望来到号称“世界中心”的最高学府,一切都还是一样糟糕透顶。 开学第一天,她就遇上了之前在预科的同学,被推到时毓和舒凝妙面前狠狠出了丑。 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身边的同学,根本不是一路人。 在选修课遇到的冷眼和调笑,她从来没和琳露提起过。她们这样的人,想必根本无法理解世界上有人会因为戴着旧毛线改成的围巾而被欺侮。 她想改变什么,却又不知道究竟能改变什么,贫穷就像一个死结,绑在她身上,她怎么都打不开。 幻想中总有一个从天而降、无所不能拯救她的王子。 可现实中她只能狼狈地站在教室里,周围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对她伸出援手。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使唤她的女生面前,十指越攥越紧。 女生得寸进尺地微笑:“对了,再去总务室帮我拿下资料,拜托啦~你平时锻炼多,跑得肯定很快吧。” 没有办法,艾瑞吉轻轻点了点头,机械地迈开步伐。 就在这时,舒凝妙近在咫尺的声音从她身边响起,平平淡淡,堪称轻柔。 “正好。”舒凝妙偏过脸,视线扫过发难女生的脸,这张脸舒凝妙不太眼熟。 她也不记得这人的姓名,但不影响她开口时理所当然的语气:“你们不如一起去吧?我的包也丢在第五教室了,麻烦你帮我带回来。” “你见过的,包扣上有一对珍珠。”她声音悦耳,语气那么平淡,吩咐得好像别人合该给她做事。 女生轻咳两声:“她一个人就行……” “她笨手笨脚的,我不放心。”舒凝妙的眼神望着她,沉凝淡然,与轻柔的语气不同,毫无笑意:“去吧。” 女生胸膛起伏了几下,开口想说什么,最后尴尬地说道:“算了,我看也快上下一节课了,我要去另一个教室,估计来不及了,就别去了吧。” 舒凝妙收回视线,给了她一个台阶,重新点开终端屏幕:“也是,别耽误上课了。” 她轻描淡写几句话把这件事揭过去,刚刚眼观鼻鼻观心的其他人瞬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聊起了别的事,周围一瞬间就回到了正常的嘈杂课间。 艾瑞吉惊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哑口无言地站在阶梯教室中间,仿佛做了一场梦。 舒凝妙依旧捧着那个看上去闪亮得像个塑料玩具一样的终端,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终端的屏幕上还停留在舒凝妙几分钟前打开的游戏界面,因为弹窗过多,显示成了可以上下滑动浏览的形式。 最顶部的弹窗是刚下课时发过来的。 『存活小提示:建议玩家帮助主角,与炮灰划清界限!』 她是“恶役”,刁难主角小姐的人是“炮灰”,居然还高了一个级别,她是不是应该感觉到荣幸。 舒凝妙对这种麻烦事向来是敬而远之的,看见这条弹窗,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划走这条弹窗,紧接着又跳出来一个。 『存活小提示:拯救主角,这是成为主角朋友的极佳机会』 提示果然是根据她的行动随时更新的,与其说是她在使用游戏,不如说是游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这个游戏到底是什么东西,原理又是什么——某种比这个世界更高次元的存在? 舒凝妙眉头紧锁。 看她毫无反应,没有一点动弹的意思,游戏似乎急切了些,迫不及待又弹出一个文本框。 『帮助主角后,玩家可解锁异能详情』 舒凝妙一愣,有了异能详情,她不就能看到自己异能的具体信息了? 就算已经有了研究中心的通行卡,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了解自己的异能。 据她所知,研究中心的设备只能检测异能的实时信息,然而她的异能根据不同的状态后缀,效果似乎也不尽相同。 她无法自如地控制状态切换,到现在出现的状态也只有『傲慢』和『愤怒』两种。 如果她不能在研究中心自由地切换自己的状态,即便使用辅助检测,也要反复去检测很多次,才能了解不同状态的区别。 这也是她拖到现在都没有去研究中心的原因。 如果能看到异能详情就方便多了,那张珍贵的通行卡,她还可以用在别的地方。 …… 侈欲之春 第14节 离上课还有几分钟,戏剧鉴赏的老师又是出了名的宽松。舒凝妙再次点开终端,在她的人物信息里,异能那一栏果然多了一个可以点开的小问号。 她现在的状态后缀是『傲慢』 舒凝妙点开问号,展开了一个说明框。 说明一共有七行,只有两行是亮着的,也就是她已经解锁过的两个状态。 『异能详情』 【傲慢】:持续被动状态。免疫所有诅咒、中毒、转移、眩晕等附加型异能。 【愤怒】:处于该状态时,全身能力提升100%。情绪超过阈值时,开启狂化状态。(狂化状态:未解锁) 舒凝妙仔仔细细地看完了这两行状态说明,和她想象中差不多,处于愤怒状态时,异能就是纯粹的力量强化型。 提升两倍全身能力,看上去似乎没有召唤火球寒冰的异能那么炫酷,但如果她的体能达到耶律器那样的素质,两倍就是一个很可怕的概念了。 当然,就像耶律器说的那样,这不是想练就可以练成的。 剩下的五行是暗下去的,她看不清文字,应该和已经解锁的状态一样,被她当前的情绪左右。 她试着在心中调动情绪,还是无法改变当前的状态,这不是一个好消息——意味着她的异能充满了不可控的因素。 阶梯教室下,戏剧鉴赏老师已经慢悠悠地打开了投屏。 舒凝妙刚想将终端放回去,却突然瞥到退出详情后的页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异能那行多了一个之前没有过的描述。 异能:荒诞原罪(当前状态:傲慢)【使用中】 ——使用中。 不用再回顾刚刚看到的状态详情,舒凝妙霎时就明白了这个标识意味着什么。 有人在对她使用附加型异能。 因为她大部分时间都无意识地处在『傲慢』状态,在她还没发现的时候就已经被动免疫了。 最近和她接触过,并且有过冲突的异能者并不多,她还没见过附加型的异能者。 附加型异能,顾名思义,异能是将某种状态施加在人身上,这种状态可以是中毒、眩晕等负面状态,也可以是治疗、净化等增益状态。 除这两种之外,还有流血、灼伤这样的持续伤害状态,所以附加型异能不完全是辅助系。 她并不清楚被免疫的是哪一种附加状态,但很可能是负面或者伤害状态,没有人会莫名其妙给满血的她用一个大治疗。 舒凝妙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因为完全不关心,她至今还不知道苏旎的异能是什么。 没有直接证据,她怀疑起别人也毫无负罪感,舒凝妙打心底就没有信任这个概念。 直接逼问苏旎可以,但很难说他会不会撒谎,她有更好的办法。 她想了想,发了一条讯息给家里。 上完最后一节课,舒凝妙收拾完东西往校外走。 科尔努诺斯不限制学生出入,住校或者走读都可以,但科尔努诺斯地处庇涅主都最繁华的聆天区,房价高得吓人,也只有既有钱又有闲的本地学生才会选择走读。 校门外,司机的车已经停在了不远处,见到她忙不迭地打开后座的门。 舒凝妙望着路边疾驰掠过的高楼大厦,上预科之后,她每天都要从科尔努诺斯和家之间来回,这条路她再熟悉不过。 “苏旎呢?” 司机专心监控着路况,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关心苏旎的情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回答:“小姐,苏旎少爷好像已经回去了。” 舒凝妙平淡地嗯了一声,看着司机一路驶进舒家的小楼,门口的虹膜信息显示她认证失败,司机讪笑着替她开了门。 舒家的装修并不奢华,屋内虽然空间很大,但是布置得很温暖明亮,并不显得空旷,就像一个精心装饰的普通小家。 里面的内饰大多是舒凝妙母亲还在时挑选的,至今也没有替换。 舒凝妙走进客厅,清楚地感觉到里头原本亲热的声音因为她的脚步停止了一瞬。 苏旎坐在沙发正中间,闻声抬起头,一脸乖巧地看着她,红色的眼眸如同宝石,衬着淡粉色的头发,愈发像一个t精致的人偶。 舒父和舒老太太一左一右坐在苏旎旁边,拉着他的手。 老太太像是没看到她一般,脖子梗着,动都不动一下。 舒父先是叹了口气,才半是嗔怪地打破沉寂:“你还知道回家。” 作者有话说: ---------------------- 『攻略人物:尤桉』 从庇涅偏远地区『伽勃』来的少年,心思单纯,十分热心,从小住在罕见外人的村子里,不怎么清楚主都的情况,来到弦光学院之后,觉得什么都很新鲜。从小帮家里干活,体能很好,因为识字不多,很喜欢上体能训练课。 第14章 高步云衢(7) 她身后,一位圆脸和气的贵妇人连忙开口:“孩子回来了就少说两句。” 女人带着和蔼周到的笑容,十分客气,舒凝妙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干脆落座。 这位是舒父后娶的夫人,苏佳,苏旎和她姓,也像她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看上去一副温软可欺的模样。 “先吃饭吧。” 苏佳一开口,气氛缓和下来,舒父和老太太也离开沙发,苏旎欣喜地起身,刚想坐到舒凝妙身边的位置。 舒凝妙瞥了他一眼:“你去我房间把第二个抽屉里的东西拿过来。” 舒凝妙原来的房间在三楼,她搬出舒家之后,被舒父打通了给苏旎当书房,但是苏旎也不敢真的住。 苏旎愣了一下,驯顺地点点头,照她说的去了。 舒老太太瞪了舒父一眼,俩人无声交换了一个眼神,舒父忍不住念了她一句:“老使唤你弟弟做什么?” 苏佳先止住了舒父的话头,嗔怪道:“男孩子帮姐姐做些事应该的,你老说这些。” 舒凝妙甚至还没开口,两个人一人一句就把话全说完了,他们仿佛有自己排演好的戏目,而她只是个观众。 见苏旎已经上楼,舒凝妙扭过头,东西也不吃了,开始倨傲地打量着面前的几人。 她相当擅长表演这种高高在上、让人不舒服的派头,因为轻蔑完全发自内心。 舒凝妙光是坐在那里,就有一种不讲道理的架势,一身锐利华美的戾气,弄得舒父、老太太和苏佳都局促不自在起来。 这是她一贯的作风,让她不舒服的人也别想好过,软弱只会让人得寸进尺,这些人看到别人的强硬反而会唯唯诺诺起来,这是舒凝妙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舒老太太看不惯她这番骄纵跋扈的模样,摔了筷子离席,气氛一时更僵硬。 苏佳努力和她找话题:“开学了吧……” 女人开了个好头。 舒凝妙很快接话:“是啊,我在a班。” 她就等着女人说这句话,闻言嘴角泛起笑容,眼里透出露骨的轻蔑:“苏旎是在c班吧?” 舒凝妙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但优秀有时本身就是一种歧视,舒凝妙预科成绩优异众所周知,苏旎成绩稍差才会被分到c班,苏佳听了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 舒父在一旁找补:“男孩子预科成绩差点正常,都是后发力的。弦光学院不是只看异能吗,你的异能也觉醒了吧,怎么样?” 舒凝妙点点头,语气还是很自傲:“我觉醒的是力量强化型。” 舒父反应平平地应了一声,力量强化型在异能者里算是比较普遍的类型,并不特殊,下限高、上限低。 苏佳“呀”了一下,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苏旎他的异能好像是特殊系。” 总算能找到压舒凝妙一头的东西,女人开口就透出装作不经意的刻意:“我听别人说,连老师都对他的异能很惊讶呢。” 舒凝妙似笑非笑:“特殊系的异能,让人惊讶得多着呢,只是别成了别人的笑料,让爸爸丢脸。” 舒父闻言,也皱着眉看了苏佳一眼。 “那和别人可不一样。”苏佳坐在她旁边,莞尔一笑:“你弟弟的异能是转移伤害,别人根本伤不了他,你说厉不厉害?” 舒凝妙:“哦。” “哦什么哦。”舒父训她:“没大没小的。我知道你什么都喜欢争,这次要是在学校里排名低了,也别小心眼怪到你弟弟头上。” 老一辈的非觉醒者并不了解个人异能的私密性,心里还在可惜不能办个宴会显耀一番。 她沉静地望着走下来的苏旎,唇边带笑,她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苏旎也拿来了她要的东西。 少年将东西递给她,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舒父非常看不惯小儿子在女儿面前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看着就来气。 舒凝妙接过东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舒父的怒气却已经忍耐到了极限,猛然起身:“你跟我来。” 舒凝妙跷着腿翻看了两下手里的东西,施施然跟着他去了书房。 “算了。”舒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甩出一份文件:“你还是把这个签了,你和苏旎一人一半,说清楚,家里也安生些,你奶奶成日念得我头痛。” 舒凝妙瞥到封面的字眼,是让她自愿放弃继承的协议书。 “不可能。”舒凝妙被他逗得笑起来。 “你就一定要这样弄得家里鸡犬不宁的?” 舒父没喊她坐,舒凝妙径自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将手里的簿册放在了他面前:“你指什么?” 男人看都不看她推过来的东西,语气软下来:“我早就说了,家里的东西你和弟弟一人一半,绝不偏袒哪个,都是一家人,你别天天摆出一副谁欠了你的样子。” 舒凝妙和他各说各的:“你还是看一下吧。” 舒父这才打开她推过来的册子,看到上面的内容,脸色骤然大变:“你是怎么弄到我和苏旎的基因检测的。” 这个问题有点弱智,她住在舒家这么多年,两个大活人就在她面前,弄点毛发做检测有什么难的。 以防万一,她还留存了舒家所有人的基因样本。 这份检测报告和婚姻记录加在一起能把舒父送到监狱去待两年,时间和惩罚力度不算很重,但对舒父这样要面子的人比死了还难受。 舒父气得结巴:“你真是反了天了,想把你老子送去坐牢?” 她要是真的想送舒父去坐牢,他现在都已经出狱了。 侈欲之春 第15节 把柄只有还没用的时候才叫把柄,舒凝妙也不多和他废话:“先转渡百分之二十五的开采权给我。” 根据庇涅法律规定,作为独女,无论舒父怎么操作,这部分权力迟早都是她的,百分之七十五的开采权足够她基本掌握舒家位于聆天区的这处潘多拉泉眼。 舒父大怒:“白眼狼,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惦记着家里的东西,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让你签这个是因为你已经有你妈留下来的那一半开采权,剩下那一半不能留给你弟?” “不能。”舒凝妙想也不想回答:“我的东西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是你亲弟!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多年以后我们都走了,你还有个家人可以互相扶持。”舒父气笑:“他的异能厉害得很,你现在不懂,一时置气,以后指不定还得仰仗他。” 舒凝妙不耐烦,话谁都会说,只有真正握在手里的东西不会骗人:“我们都是一家人,他为什么不能把他的东西给我?另外百分之二十五也给我。” “混账东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舒父脸都涨红了,看着舒凝妙不为所动的表情,他深深叹了口气,语气放软:“又不是不给你,你也知道苏旎的病是个无底洞,我只是想给他一点开采权,好让他以后也有个治病的依靠。” 苏旎的基因病每个月治疗检测至少要花费150万cin,何止是无底洞,把钱丢进洞里还能听个响。 “你给你的钱。”舒凝妙淡淡:“他又不是我生的。” 舒父气得血压又高了。 磨蹭了半天,舒凝妙还是顺利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苏旎是他儿子这件事已经众所周知,但男人在外偷腥生子尚且算不上什么丑事,要因此被自己女儿送上中央庭审锒铛入狱,那就真的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比起儿子,舒父还是觉得自己的面子重要一点,偏心的秤不管往哪边偏,最后只是偏向自己罢了。 不算光彩的手段,但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就行,她主要还是为这事来的。 游戏中的死亡让她有了点危机感。 她挽着一脸铁青的舒父走出来,甜甜微笑:“谢谢爸爸,导师要我去帮忙批作业,我先回学校了。” 苏旎站起来又坐下,舒凝妙这时却施舍了他一个眼神,当着所有人的面指使他:“过来送我。” 苏旎似是没想到舒凝妙会主动跟他说话一般,惊喜地说道:“等一下,姐姐,我有礼物送给你。” 他返回房间,拿出来一个鸟笼,里头关了一只白色的小鸟,羽毛顺滑,发出稚嫩的啁啾,一副可爱模样。 苏佳欣慰道:“还知道送姐姐礼物呢,真会t心疼人。” 苏旎用手指逗弄了一下小鸟,期期艾艾地说道:“姐姐,你还记得吗,你以前养过一只小鸟。” 舒凝妙在原地止步,冷冷地看着他手中的鸟。 她当然记得。 母亲死后,苏旎很快就跟着自己的妈妈住了进来。那时的苏旎比现在更像个天使,连睫毛都是浅淡的颜色。 舒凝妙只要想起父亲做的事就止不住地犯恶心,但出于自尊心,她也不会莫名迁怒无辜的孩子。 那只鸟是她从庭院里的树下捡的。 舒凝妙和哥哥一起对照着终端上的教程,给它拙劣地包扎了翅膀。 舒长延离开前叮嘱她好几遍,等小鸟伤好了一定要把它放回去,野生的鸟是不能驯养的。 舒凝妙依言将它放走,它偶尔会飞回来,停留在她的窗前,给她衔来玉米粒。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没再见过那只鸟了,或许是迁徙去了别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她听见佣人抱怨,说是从小少爷的房间里扫出了一只鸟的尸体。 “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进来的,都发臭了。” 舒凝妙走到佣人面前,示意她让开,一堆垃圾中,那只漂亮的白色小鸟,羽翼沾着不属于自己的污秽和血迹,头软塌塌地搭在胸口,怪异地缩成一团。 在佣人的惊呼和阻拦下,舒凝妙伸手捧起了小鸟的尸体,头骨和身子之间的骨头断开,血淤在中间,是被活活掐死的。 她问苏旎:“是你做的吗?” 苏旎似乎完全没有所谓心虚、内疚、害怕之类的一切概念,快乐地看着她,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他承认,并不是因为他不懂。 苏旎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学着舒凝妙将小鸟留在自己的房间里,给它包扎、喂它食物,可它还是拼命地撞击玻璃,想要离开他的身边,于是他伸手抓住它的翅膀,把它闷在被子里生生掐死了。 小鸟的身体在他手心渐渐冷却,他却因此感到了一种微妙的快乐。 他跟着母亲住在离贫民窟最近的应间区,一直生活到前夫人去世。 应间结合了贫民窟的野蛮和上层的傲慢,长相特殊、患着富贵病的他处在其间,像是一滴冷水滚入了油锅。 从进入舒家的第一天起,他就无法控制自己渴慕的目光落在姐姐身上,强大从容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仿佛理所当然,如此美丽,像旭光一般,根本容不下其他人的余地。 可舒凝妙从来不正眼看他,宁愿坐在窗边看几个小时小鸟啄米粒,也不愿下楼和他说一句话。 所处的环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是如此的卑劣、弱小、无能为力。 此刻,他终于从掌握比自己更弱小的生命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强大。 舒凝妙什么都没说,拽着苏旎的头发把他摁进了喷泉里,等大人们过来把他救出来时,苏旎已经脸色发青,差点没了气息。 舒父给了她一巴掌,再也不敢让他们俩独处。 从此以后,只要苏旎受伤,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就是她。 两人走出舒家,舒凝妙走在前面拿出终端,她的免疫状态『傲慢』,显示还在使用中。 苏旎走在她身后,抱着鸟笼,看不清神色。 她一直觉得苏旎是个废物。 只会拿无法还手的东西撒气,不仅废物,而且可笑。 “你的异能好像很有意思。”舒凝妙再次开口时,他们已经走出了舒家的监控范围:“你说——我现在掐断你的脖子,会发生什么?” 她轻声说完,发现终端上的『使用中』突然消失了。 苏旎对她取消了使用异能。 作者有话说: ---------------------- 用语词典09『异能』 与潘多拉共存相生的能力,官方说法是人类在与潘多拉产生共鸣之后激发的身体潜能,至今仍有许多谜团。 最常见的是攻击系,其次是辅助系和特殊系,异能因个体差异各不相同,代表了人内心最纯粹的欲望与潜意识中的渴求,国内也有研究学派称其为“第二灵魂”。 第15章 高步云衢(8) 舒凝妙大概知道苏旎放弃在她身上使用异能的原因。 ——他已经发现异能对她没有效果,果断把使用的目标转移到了另一个生命体上。 他可以转移伤害,但至少必须得是“生命体”。 在场除了她和苏旎之外唯一的生命体,就是苏旎手里抱着的那只白色的鸟。 舒凝妙转身看着他,周围的气氛骤然安静到了极点。 天此刻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微风拂动枝叶,只有一片寂然的声音,私人的住宅很少有人会闯进来,最近的人声也离这里很远。 月光映在苏旎手中的鸟笼上,闪闪发亮,他紧紧地抱着鸟笼,苍白的手背上浮现出淡青色的血管。 他突然开口:“姐姐,什么都不会发生的,只是你又要失去一只小鸟了。” 舒凝妙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说明该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他也索性开门见山。 他温柔地抚摸着鸟笼,眼神却仿佛在注视着死物,白鸟害怕地在笼子里挣扎。 这里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其他人,苏旎不刻意夹着声音说话,声线压低反而顺耳些。 舒凝妙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嗤笑:“你在威胁我?” 照苏佳所说,苏旎的异能和“伤害转移”有关。 “转移”是一种很典型的附加型异能,转移的内容一般是正负状态、毒伤火伤之类的,转移全部伤害的异能确实很罕见。 听说异能和人本身的潜意识有关,如果这是真的,舒凝妙觉得苏旎有这种异能也很合理。 苏旎苦囿基因病多年,心里肯定巴不得全天下人都和他一样痛苦。 舒凝妙向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别过来。”苏旎歪了歪头,淡粉的头发轻柔散开,如同光滑的绸缎:“你知道的,我没有痛觉,无论你想怎么对我都一样,这痛苦只会加倍落在其他东西身上。” 他甚至可以通过自虐的方式来对别人造成伤害,这是舒凝妙觉得他异能最逆天的一点——她知道苏旎感觉不到疼痛。 苏旎所患的基因病十分罕见,诱发因素未知,发病率每两百万人中才有一两个,大部分患有这种疾病的婴儿,都没法在面对几百万cin的治疗费后活到成年。 除了色素减退、畏光、凝血障碍、贫血之外,因为染色体异常,患上这种病的人生来就有感觉自主神经障碍,痛觉丧失。 苏旎正是因为没有痛觉,很容易莫名其妙受伤。 如此多的debuff叠加在一起,可以说苏旎能活到现在,全靠舒父烧钱续命。 然而这些恐怖的症状,在苏旎的异能觉醒之后全部成为优势。 他不怕痛,就可以肆意地通过伤害自己来伤害其他人。 获得了这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很强大的异能,敢来撩拨挑衅她也不奇怪。 “都说了,别过来……姐姐,你还想像小时候那么掐死我吗?”在她靠近之前,苏旎慢吞吞地抬起手,先一步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你说,我现在是不是比你强了?” 他果然还是很在意儿时被她掐着脖子压进喷泉池的事。 因为差点死了,所以至今还在害怕吗? 少年抬头望着她,眼神潮湿,像一场滋养霉阴的雨。 他手指缓缓收紧自己脖颈,指节陷进皮肉里,血液迅速向最脆弱的地方聚集。 然而他脸上毫无痛苦之色,反倒是鸟笼里白色的小鸟却突然凄厉地嚎叫起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攥紧了脖子,疯狂地在笼子里挣扎扑腾。 “看,就像你之前对我做得那样。” 苏旎脸上浮起淡淡的红色,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掌控着自己的生命,也掌握着笼子里那只鸟的生命:“我也可以。” 侈欲之春 第16节 他不知道儿时舒凝妙为什么会因为他掐死那只鸟生气,但这可以成为他的武器,只要他握着这只鸟的生命,舒凝妙就会投鼠忌器。 太棒了。 下一秒,舒凝妙就打破了他的幻想,伸手用力抓住了他的领口,狠狠按着他的头把他砸在了栏杆上。 苏旎的脸上缓缓流下血迹,只是不到片刻又消失不见,白鸟的头上渗出血迹,叫得更加厉害。 “你有脑子吗?”舒凝妙拽着他的头发把他拎起来:“拿一只鸟威胁我,你不觉得可笑?” 苏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让我想想。”舒凝妙不紧不慢地开口:“你除了这个异能,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苏旎虽然没有痛觉,病却是实实在在的,他的体能连普通人都不如。 其次,他只是觉醒了异能,不是变成了神。 如果他真的受到什么伤害都能转移到别人身上,那就太离谱了,庇涅可能会因为他故意受的伤而减少一半人口。 他的异能一定有某种『条件』和『限制』,只是因为她接触不多,一时没有发现。 不过没关系,苏旎这么弱t,她大可以抓着他一个一个试出来。 最有可能的条件是『接触』。 因为很多附加型异能都有这样的前置条件。粗略回想,她和这只白鸟确实都和苏旎有过短暂接触。 这个条件如果成立,她就不用担心他再把对象转移给其他生物,因为这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我很好奇,如果这只鸟比你先死,你还能把伤害转移给谁?”舒凝妙问他:“要试试吗?” 小时候,因为他弄死了一只鸟,舒凝妙就要弄死他,但苏旎得出的结论是她很喜欢鸟,而不是很讨厌他。 他唯独没想到舒凝妙根本不在意这只鸟,闻言眼神顿时晦暗了几分,拼命想要从她手里挣扎出来。 “但我还有一个办法。” 舒凝妙继续道:“你的异能,有使用范围吧。” 苏旎还没反应过来舒凝妙话语里的意思,下意识想要抱紧手中的笼子。 他怎么可能快过处在『愤怒』加强状态下的舒凝妙。 舒凝妙没抽他,直接徒手掰碎了他手中的鸟笼。 白鸟终于挣脱禁锢,跌跌撞撞地拍打着翅膀,从笼中冲向天空,迅速飞走了。 舒凝妙特意等了两秒才抽他。 苏旎被打得一歪身,反应过来的时候,脸已经迅速地浮现出印子,嘴角到耳边都渗出了血,他的脸原本就很苍白,如今更是白得仿若透明,毫无血色,皮肤的表层微微发烫,仿佛身体所有的血液都涌去了脸上的指痕。 他怔怔地看着她,身体在她手底下微微发颤。 他不怕疼痛和受伤,只怕死。 因此世上有这么多人,他只怕舒凝妙一个。 舒凝妙是真的想杀了他,也真的差点杀了他,他至今还还记得浸入刺骨冷水的窒息感。 “姐姐,我错了。”他身体轻微抽搐,哽咽了一下,眼眶带着湿润的红色:“我错了。” 舒凝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表演,实际上却已经神游天外。 耶律器说得一点都没错,即使是苏旎这样的人得到异能,都会产生超越常人的膨胀感,错误地判断自己的实力。 以后得更谨慎一些才行。 她嫌弃地松开手,任由苏旎跌跪在她脚边。 苏旎肩膀轻轻颤抖,衣服可能刚刚勾到了栏杆上,被扯开了一些,从脖颈垂下一条项链,上面挂着灰白色的吊坠,像是一个t形十字,上面又有一个圆形的手柄,很少见的造型。 苏旎发现项链掉了出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切地抓住吊坠扯了下来,捧在手里递给她。 “这个异能道具使用后可以暂时屏蔽疼痛。”苏旎讨好地对她微笑:“姐姐,小鸟不见了,这个送你。” ……舒凝妙心想,他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能屈能伸。 异能道具虽然珍贵少见,但这个异能道具的功能放在苏旎身上简直就是搞笑,他给得大方也不意外。 舒凝妙是对他有些杀意,但本来就没打算在这里动手。 庇涅不是没有法律的新地,这里还是警卫如云的富人区,她犯不着为苏旎冒风险。 她说要回学校,倒不是借口,维斯顿让她明天早上上课之前去她办公室一趟,以防迟到,她还是在宿舍休息比较好。 拿了苏旎那枚吊坠,舒凝妙不打算自己用,她心还没那么大,谁知道他有没有偷偷在里面下什么诅咒。 异能道具到底是珍贵的,为了物尽其用,她打算哪天教师节送给维斯顿,如果有诅咒最好,让维斯顿以毒攻毒中和一下。 司机没想过她这么晚还会离开舒家,今晚已经请假回去了,舒凝妙懒得折腾,直接打了辆车回学校。 出租车司机开的是大路,比来的时候要近一些,不过要经过庇涅车流最多的高架桥主道,偶尔会有些堵。 这座高架桥头起聆天,尾至应间,横贯整个庇涅,占据大半城市空间。 一开入高架桥,速度果然放慢了下来,周围的嘈杂声也更明显。 光鲜豪车的灯光模糊成了红绿的河流,无数复杂的声音中交杂着鸣笛声,如同喧嚣浪潮。 轮胎抓地的嘶鸣的声轰隆隆地驶过来,由远而近。 舒凝妙看向窗外,是几辆摩托车招摇地穿插在车流里,横冲直撞地漂移,好几次都差点直直撞在车壁上,又在最后一秒偏开。 在高架桥上逆行,他们怎么上来的? 前面的司机看见,砸了下方向盘,喇叭短暂地滴了一声:“自己想死还来害人——” 舒凝妙蹙眉,这几辆摩托似乎是一起的,伏在摩托上人都披着黑红色的兜帽斗篷,遮住了自己的脸,看不出身形和面容。 这是什么组织吗? 奇怪的是,前面的车流变得越来越慢,几乎快要接近停止,而那几辆逆行的摩托却从缝隙中丝滑地穿插着疾驰了过来。 滚滚的烟尘从摩托的轮胎下冒出,带着一路火花,轰鸣的声音简直要震破人的耳膜,不少轿车都开窗破口大骂。 舒凝妙却突然僵住,望向不远处的道路。 前方不知何时冒起滚滚白烟,膨胀的浓烟几乎有两层楼那么高,如同一团巨大的乌云。 从那团白烟里,骤然爆发出巨亮的火光,大块的地面被气浪掀开崩裂。 这时,沉重的爆炸声才迟缓地从她耳边响起,无数坍塌的石块四处飞溅,从天而降。 那几辆摩托从火光里驶出,为首的已经快要接近她坐的这辆车面前,舒凝妙看见了最前面的人俯身贴在车上,泻出几缕暗红色的长发,随风飘动,兜帽下看不清的面容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那人放开其中一只摩托把手,向虚空中抬手,露出的胳膊从小臂到指尖都文着繁复的黑色图案,几乎看不清皮肤的颜色。 轰烈不止的爆炸中,她听见一声清脆的鸟啼声,穿越烟尘。 一只白色的鸟儿振翅俯冲,停留在了那人的指尖。 作者有话说: ---------------------- 用语词典10『异能道具』 特殊异能者制作的道具,原理是将治疗/护盾/buff/攻击储存在道具里,大部分道具只能使用一次,但没有觉醒异能的普通人也可以使用。 制作异能道具的异能者非常稀有,因此流通在市面的异能道具一般都十分昂贵。 第16章 明火执仗(1) 夜风吹拂着那人的斗篷,猎猎作响,露出里面被黑色劲装包裹的身体,衣领微微敞开,露出精致锁骨。 远处熊熊燃烧的火海追随在他身后,从夜空中席卷而来。 烈焰映亮他的半个身子,几乎和张扬的红发融为一体。 这人风驰电掣驶过她身边时,突然转过了头。 在这一瞬间,舒凝妙确定自己和他对视了上眼神。 这个人像一团具象化的火焰,暗红色的长发垂落在脸庞,眼睛长而翘,阴柔得几乎有些靡丽,然而露出皮肤上狰狞的黑色文身,又平添几分凶野戾气。 她注意到了男人斗篷下因为摇晃而若隐若现的吊坠,是一个眼熟圆柄t形十字,灰白色的吊坠被黑色的衣服衬托得极其显眼。 和苏旎的异能道具一模一样,这个吊坠是批发的? 在这对视的短短一瞬,那人突然张开手,指尖的白鸟脱手飞进了车窗里,掉在她身上,变成了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 他对她眨了眨眼。 舒凝妙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思考摩托上这人的轻浮动作,骇然望向他车后紧随的恐怖热流。 迎面而来的是汹涌的烈火、轰然崩塌的路面,火花在空中迸溅,发出恐怖的噼啪声。 她少见地失态,捶打了一下车门,对前方的司机喊道:“下车!” 司机呆呆地抓着方向盘,还没反应过来,她索性用蛮力撞开了车门,迅速跳下车。 她刚从车上跳下来稍稍站稳,一声巨响炸开,背后的热浪把她整个人掀翻出去,轿车的碎裂的骨架挟着火焰飞落在不远处。 就像一场可怕的连锁反应,周围许多轿车都开始接连爆炸,车内的人惨叫着争先恐后逃散,陷入混乱的人影在火焰里蹿动。 潘多拉作为新能源的同时也是一种十分优质的燃料,车内泄露出的一丁点潘多拉能源,都能释放出巨大的热量。 没有人会想到好好的高架桥会突然断裂爆炸,庇涅作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主都的居民几乎与“灾难”无缘。 面对这种情况,高架桥上的人完全慌乱,连基础的应急和自救都无法做到。 顷刻之间,一切已经崩溃到绝望的程度。 爆炸产生的气流里混杂着不知道什么部件的碎片,扎进她的肩膀里,舒凝妙捂住肩膀,迅速往应急车道跑去,她不知道身边的哪辆车下一秒就会爆炸,车越少的地方才越安全。 四周已经完全燃烧起来,还在不断塌陷。 高架桥怎么会突然爆炸?是人为的——和刚刚那几个人有关吗? 她能感觉到脚下高架桥的墩柱在不断崩坍。 因为过于庞大,t这移动远没有面前的爆炸明显,但迟早要全部断裂。 侈欲之春 第17节 她目前的异能状态没有一个能在这种场合派上用场。 这里是高架桥的中心路段,单纯靠双腿完全无法在彻底坍塌前跑出去。 她不会要死在这里吧? 照游戏所说,她的死亡结局不应该发生在这里的。 但是……舒凝妙死死捂住肩膀上的伤口,心里蔓延出不好的预感。 如果没有这款游戏,她就不会发现苏旎对她做的手脚,更不会选择在今天回家。 她改变了原本的命运,现在也无法笃定自己不会死在这里。 黑暗的天空被染成血红的颜色,不断有巨响传来,只是在混乱的残垣里已经无法辨认距离。 她路过燃烧的车辆下,压着一截截焦黑的残肢。 鼻端充斥着焦煳的苦味,还夹杂着隐隐刺鼻的气息,如同可怕的梦魇。 可她的肩膀隐隐作痛。 疼痛的感觉再真实不过,鲜血渗出衣服沾在她手上,又湿又黏。 舒凝妙仰头望向背后愈发勃发的火光,直冲云霄的爆炸余波将世界完全阻隔,可她看到半空之中有一个影子。 她没有眼花,那浓厚的烟尘里,真的有一个人影,穿过足有几层楼高变形翘起的路面,从她头顶上飞跃,追上已经驶出一段距离的摩托。 那道黑色的人影从天而降,在半空中拔出身后巨剑,悄无声息地落在最后一辆摩托上。 冷冽剑芒旋即而至,摩托上的人就这么连人带车被巨剑劈成两半。 红白的血花从断裂的肢体里溅出,摩托车失去控制,在原本高速疾驰的惯性下甩了出去,出手的人影从摩托车上跳开,借力飞到更前一辆的摩托上。 那几辆摩托的速度被迫慢了下来。 好强……舒凝妙纵然现在混乱又迷茫,也不禁感叹。 这道身影手持半人高的巨剑,穿梭在疾驰的摩托上,如履平地,轻而易举地解决一个人,如同砍瓜切菜。 刚刚往她车窗里丢花的红发男人转过头,双手直接离开两侧车把,伸手指往持剑那人的方向,巨大的火球从他手中迅速飞射过去。 她在体能训练课上见过类似【控火】的异能,但威力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火球怒鸣着飞向手持巨剑的身影,光是火球的气浪就使得四周掀起巨大的冲击,飞到那人身前,更是轰的一声,直接爆炸开。 这时,头顶终于迟迟传来螺旋桨嗡嗡的声响。 舒凝妙靠在应急车道旁的栏杆上,眼睁睁地看着直升机无视路面上所有挣扎的伤员,落在那几辆摩托之前,用枪林弹雨挡住他们前进的方向。 一道剑光破空劈开火球,爆炸激起的白烟里,持剑的身影破开烟雾,毫发无伤地冲向他们。 为首的红发男人见状突然加速,将车身熟练地调转一百八十度,朝着原来的路狂飙。 他们又冲着她的方向过来了。 舒凝妙身体僵住。 她意识到了他们想干什么。 前方的路被官方的直升机堵住了,后面又有人在穷追不舍,想要下高架桥,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原路返回,从被炸断的路面上——直接跳下去。 如果他们在她旁边打起来,光一个火球就很可能把这里的所有东西炸飞。 而她毫无办法。 直升机盘旋在上空,却根本没有救援的打算,恐怕已经打算放弃这段路上的所有幸存者,以优先抓住这几个人为目标。 短短数息,为首的人已经逼近,但他身后手持巨剑的身影,也已经以其他车为跳板飞跃到他身前。 之前见过的红色长发男人直接弃车,避开巨剑一击,飞滚到地面,地上的火焰像是柔顺的宠物,瞬间把他托举起来。 他单膝跪在火焰里,轻轻一笑,打了个响指:“让行使者给我陪葬,还真是划算。” 紧接着,地面爆开,男人身下火光冲天而起。 持剑的身影和他一起被火光吞噬。 整座高架桥彻底坍塌,舒凝妙脚下也瞬间分崩离析。 轰鸣之声响彻天际。 成块的路面崩塌跌落,所有人无一例外随着钢筋、石块一起从空中坠落。 完蛋了。 舒凝妙向后栽倒,如同一片夹杂在废墟里的叶子,无声飘落,爆炸声远去,周围的一切都那么安静,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 失重感抓着她的头皮往下坠,她只能尽力抱紧自己的头,免得被同样掉下来的石块砸到。 她无法相信自己居然会以这种方式死去,她甚至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身份、做了什么,就被这场无妄之灾牵连。 原来死亡这么容易,不讲道理。 舒凝妙努力冷静下来,却想不出任何能在垂直几百米的高空中拯救自己的办法。 狂风尖利地呼啸着刮过她的身体,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掉出来,随着下坠的气流飞到她面前。 是一支白色的玫瑰。 见鬼,是红发男人从车窗里丢给她的玫瑰,刚刚那种情况,她根本顾不上什么花,这玫瑰怎么又出现在了她身上? 不对……还有一种可能。 一个人只能有一种异能。 根据刚刚看到的情况,男人的异能很有可能与“火”有关,却能将手中的鸟瞬间变成花,如果不是戏法,只有一个原因能解释—— 他将鸟变成玫瑰,并没有使用异能,而是在制作异能道具。 这很有可能是异能道具! 舒凝妙倏然睁大双眼,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这支玫瑰,手指吃力握紧的那一刻,她听见耳边响起清脆的鸟啼声。 她脊背微微发痒,骨节之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一对柔软白洁的羽翼从背后生出,轻柔地包裹住她。 玫瑰逐渐化为灰烬,重新变成白鸟,轻轻从她手中挣脱出去。 异能道具的原理就是将异能压缩储存在道具里,使用后就会失去效果,大多是一次性的。 舒凝妙被自己身后的羽翼托举着,缓缓降落在地面上,片刻之后,羽翼无声消失殆尽,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只有空中震耳欲聋的巨响提醒着她,这一切不是梦。 断裂的高架桥砸在地面上,碎石滚落,响彻整个庇涅。 巨大的气浪震得耳朵几乎失灵,舒凝妙听不见四周窜逃的居民的哭喊,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她跑到远离高架桥的空地,打开终端,拨给了舒长延,终端那边一片死寂,没有人接通,她按掉通话界面,给他发了一条短信,简单地说了下刚刚发生的事情。 周围的环境她不熟悉,肩膀又被爆炸碎片穿刺,血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止住,最好还是待在空地等待救援。 隔着一个片区,时毓站在卧室外的阳台,望着远处骤起的光亮,微微出神,白金色的头发在月色下如同丝绸,把月光都衬得黯淡几分。 沉闷的轰响过了很久才传过来,他手指微顿,终端的界面停留在舒凝妙的号码上。 舒凝妙将外套撕下来,给肩膀做了一个简易的包扎,在原地等着救援。 终端信号时有时无,根本打不开新闻网页,她只能打开游戏转移注意力。 游戏里不知何时多出许多通知,一打开就铺天盖地地弹出来—— 『检测到时间线正确』 『玩家已经可以开始游戏了』 弹窗里的字眼如同惊雷般击中她,舒凝妙不可置信地将通知快速划到底。 『解锁章节:序幕』 『解锁功能:存档读档』 这个故事的起点,原来并不是开学那一天。 真正的游戏,是从这里开始的。 作者有话说: ---------------------- 明天入v啦有三更,因为怕感谢营养液和霸王会影响阅读感观所以没有一一列出来,真的非常感谢大家投喂! ps一些碎碎念:生命之符具体形象可以见封面 第17章 明火执仗(2-4) “据统计,本次聆天区高架桥坍塌事故截至目前已经造成83人遇难,204人受伤,治安局已经派出救援小组赶赴现场,积极进行搜救……” 舒凝妙安静地靠在病床上,细眉轻轻蹙着,身影削瘦,黑发垂在蓝色条纹的病服上,皮肤呈现着一种温润的色泽。 “根据初步勘察,聆天区高架桥路段目前已经全面封闭,有大部分房屋被压塌,损失严重……” 时毓坐在她的病床旁,低着头认真给她削苹果,他的脸从侧面看过去毫无可以挑剔之处,鼻梁挺俊,眉眼无瑕,铂金的发丝衬得他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光圈,好看的人似乎连削苹果都是赏心悦目的。 舒凝妙对他扮演的二十四孝好男友无动于衷:“把电视关了。” 时毓伸手关掉电视,修长的手指握着水果刀,继续细致地修整苹果的形状:“我还以为你会想听。” 舒凝妙冷淡地移开视线,新闻里重复着这次事故的惨重,却完全不提事故原因。 光是她看到的遇难者,都远远不止报道里的数字。 那个t红色长发的男人做了些什么,又为什么要把异能道具给她,她到现在什么都不清楚,因此神色也恹恹的。 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只有手中游戏新解锁的进度。 打开终端,她确实因为解锁『游戏章节』和『存档读档』而振奋了一瞬。 可是点进去之后游戏才提示她—— 『解锁攻略人物全图鉴之后再来吧~』 侈欲之春 第18节 想要使用这两个功能,居然还要完全收集攻略人物才行。 攻略人物图鉴里一共有五个空白的浮雕框,她目前已经解锁了四个,分别是时毓、维斯顿、苏旎和尤桉。 还有一个空白框孤零零地竖立在那里,新的攻略人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 她怀疑到了红色长发的男人身上,撇去她的偏见,他的长相确实符合男主的标准。 但是攻略图鉴没有反应,就说明他不是攻略对象。 诱人的功能就在眼前,她却就差那一步才能够到,舒凝妙有些挫败地靠在病床的软枕上。 时毓终于修好了他的苹果,一个苹果被他分成四块,分别雕成了兔子、老虎、小猪和小猫的样子。 “你真闲。”舒凝妙叹为观止。 他一手端着果碟,用瓷叉插着苹果块小心送到她嘴边,舒凝妙张嘴,她半个肩膀被爆炸冲击波裹挟的碎片击穿到粉碎性骨折,确实挺痛,有人伺候她没什么好拒绝的。 时毓似乎找到了喂食的快乐,她刚吃完一块,他又紧接着递了过来。 “你应该知道什么吧?” 舒凝妙嚼了嚼苹果,脸鼓鼓的,咽下去才开口:“那天高架桥上到底为什么爆炸,怎么还有行使者参与进来?” 她听得很清楚,那红发男人彻底炸掉高架桥之前说了一句:“让行使者给我陪葬。” 那个手持巨剑的黑影应该就是红发男人口中的行使者,实力强得不像人类也可以解释。 至于陪葬,舒凝妙觉得完全是无稽之谈,男人既然能随手抓一只鸟做成异能道具,肯定有其他办法脱身。 时毓垂眼,跷着腿慢条斯理地又剥起橘子:“我只知道另一件事情。” “什么?”舒凝妙蹙眉。 “那天晚上,聆天区那段高架桥下有一处潘多拉泉眼被炸毁了。”时毓表情淡淡,虽然:“官方的报道没有提,是吗?” 这才是新闻真正想掩盖的事情。 潘多拉是这个国家流动的血液,被炸毁引起的慌乱远比一座高架桥断裂要大得多。 这么说,这些摩托党的真正的目标是潘多拉泉眼,炸高架桥只是为了截断行使者追来的路。 “这些人为什么要炸潘多拉?” 再怎么说,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完全没办法离开潘多拉提供的能源,炸毁潘多拉泉眼完全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这个世界确实有很多“反潘多拉”组织,但是在以潘多拉和异能者为根基发展的庇涅,这种组织比较罕见,至少对舒凝妙来说是这样。 “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潘多拉有存在的必要。”时毓语气仍然是淡淡的,将剥好的橘子放在她手里:“就算知道为什么,也是无法互相理解的。” 舒凝妙低头一看,每一瓣橘肉的经络都被他剥得一干二净:“……” 时毓站起来洗手,眼神不经意瞥向门外,目光落在门外的影子上,动作一顿。 舒凝妙在他身后喊他:“帮我拿一下终端。” 他收回视线,温声应下少女的吩咐,舒凝妙现在只能用一只手,她玩终端,时毓就在旁边喂她零食,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 舒凝妙倒是好奇他怎么还不走,她住在全庇涅最好医疗所的单人病房里,配备着高级护士,还不缺他来当全勤护工。 “终端这么好玩?”时毓抬眼。 舒凝妙举起终端让他看了一眼:“我在选课。” 高架桥的意外事故让她不得已在医疗所度过一周,但好在她平时学习进度比其他人快一截,没有耽误多少。 “你不是已经选了戏剧鉴赏、击剑和两门外语?”时毓记忆力相当好,即使随便一瞥也记得很清楚:“怎么突然换课。” “平邑语和孟丹语我已经快修完学分了,我和这两门课的老师打了招呼,出院以后单独考试合格就可以结课。”舒凝妙沉思片刻,才继续说道:“至于戏剧鉴赏,我觉得没有必要再学下去了。” 这是她经历这次事件之后的最大想法。 在此之前,她选课全部依循着贵族学校的热门课程排列,无论是什么样的课,对她来说都只是结课后一枚可以放在人际交往中的勋章而已,什么勋章价值更高,她心里很清楚。 拿到这些课程的“a+”,她就能成为普世意义上的“优秀者”。 因为不被家人看好,她才更需要这些优秀的成绩来为自己表彰,证明她无须在意他人眼光的强大。 然而面对从天而降的灾难,她突然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到,甚至无法自救。 贵族陶冶情操的兴趣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强大,她不能对着别人拉小提琴或者朗诵十四行诗让他们放下武器。 高架桥事故也许在很多人眼里只是一场意外,过不了几天人们就会忘却这件事,却在舒凝妙心里彻底敲响警钟。 见识耶律器的实力,她心里只是产生些许模糊的念头。 看到红发男人和那位神秘行使者的交手,她才发现,这些异能者的强大原来远超人类可以想象的界限。 她震惊过后,不觉得恐惧,心中反倒再次生出渴望的想法。 ——她也想拥有这样的力量。 原本只是浅浅萌芽的渴望如同变质的火焰,野心勃勃,愈发强烈明亮。 但苏旎也提醒着她,在数万种各异的异能面前,她无法准确预估自己的实力,必须更加谨慎才行。 舒凝妙取消原来的选修课,分别改成四门与体能有关的课程,是科尔努诺斯少有人选的散打、射击、田径课。 这些课程在科尔努诺斯常年遭受冷遇,有时甚至连开课人数都凑不齐。 对于有身份的人来说,在操场上汗流如注是一种粗鄙低俗的行为,科尔努诺斯的学生更钟爱优雅的贵族运动。 然而舒凝妙的异能状态『愤怒』是在全身能力基础上增幅的强化异能,她本身的体能越强大,被增幅后就会越强。 弦光学院现在的课程还是偏向基础科普,维斯顿教的《异能认识与入门》又臭又长,完全讲不到重点,耶律器到现在还在让她们重复跑步,她想要变强,就需要在此之外做出努力,但也不能贸然努力。 她需要这些看上去很基础的体能课,针对她已经解锁的异能状态,扩大强化优势。 时毓双眸看过来,灰色的虹膜如同朦胧的雨雾:“你的肩膀还没好,上这些课太着急了。” 舒凝妙摇头:“骨头已经差不多固定了,过两天找个治疗型异能者就行了。” 受伤后找治疗异能者治愈在庇涅不算稀奇,甚至有比较完整的产业链,不过异能者要价昂贵,并非所有人都能用得起,而且已经粉碎、移位的骨头如果没有进行手术固定,就算被异能治愈之后骨头也是错位的。 她只能先在医疗所完成固定手术,再另外雇佣异能者治疗,以快速恢复状态。 研究完选修的课程,她想起来病房里还有一个人,不留情面地挥手赶客:“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时毓微微一笑,有些无奈,细心地帮她把水倒好才离开病房。 一关上病房的门,他面上表情突然淡下来。 时毓侧过脸,看向倚靠在病房外高挑的身影,不知道已经在门外守了多久,男人站在阴影之下,半边身子都浮动着交错的光斑。 时毓思忖片刻,才轻柔开口:“大哥?” 那人抬起头,面容隐在黑暗里,额前漆黑的碎发下,长睫低处,一双比湖水更蓝的眼睛冰冷地审视着他。 整齐的黑色制服上挂着金边的绶带,低调而肃穆地勾勒出挺拔的身材,这是军区才有的常服。 时毓虽然没有见过舒凝妙的哥哥,但很快就猜出了眼前这人的身份。 光线黯淡的医疗所走廊里,关上的门隔绝了房间里外的声音。 舒长延神色随和,却不显亲近:“不用叫我哥。” 不过是谈个恋爱而已,还没到这种程度。 时毓唇角微翘,形成一道柔和的线条,似是不经意地说道:“怎么不进去看看妙妙?” “让她休息一会。”舒长延显然不想和他多说:“我等会就走。” 时毓笑得无可挑剔:“我t送您?” “不用。”舒长延眼睑微垂,仿佛蒙着一层无形的阴翳:“你走吧。” 他柔和通透的蓝色双眸隐在这半明半暗的交错光线里,如同一片死寂的湖面。 一墙之隔,舒凝妙将终端放下,自那天晚上之后,舒长延的终端就一直无人接听,今天早上才给她发来信息,让她好好养伤不用担心,话语匆忙。 她想过舒长延有关那天的事,舒长延之前就提醒过她不要独自出门,而且这次的事故就有行使者直接参与,舒长延肯定知道相关信息。 但行使者的保密机制非常严格,他能和她用终端交流已经很不容易,她不想给舒长延带来麻烦。 思虑良久,舒凝妙最后还是没有多问。 她躺在病床上,单手举起手里的吊坠,灰白色的十字吊坠在手里摇晃,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异能道具,只有特殊异能者才能制作,数量稀少、价格昂贵,绝不可能批量出现。 这个吊坠和红发男人脖颈间的吊坠一模一样,应该不是巧合。 红发男人炸掉潘多拉泉眼和立交桥,正在被庇涅官方和行使者追杀,如果苏旎和他们有关系,这个男人给她异能道具,难道是因为这个吊坠吗? 等她出院以后,会“好好”问苏旎的。 确认不会感染之后,护士就建议她可以多到病房外走动,多晒太阳对她的骨头有好处。 医疗所最好的单人病房里也只有一面电视,三面白墙,实在逼仄无聊。 舒凝妙每天在病房里看完当天的课程之后,都会在医疗所病房下的小花园散步,花园里种满葱绿的草木,细碎地在阳光中晃动。 打理良好的花园十分对得起医疗所收取的昂贵治疗费,很多病人都会下来散步,还有一些宗教的司铎会在这里传教诵经。 ——这种现象在每个医疗所都很常见。面对无法治愈的痛苦疾病,信仰就像安慰剂,成为一些人最后的归宿。 潘多拉虽然推动着科技飞速往前发展,这世界上依旧有很多无法治愈的病症,比如苏旎的基因病。 因此,即便是在庇涅这样高度发达的国家,宗教也十分盛行。 最繁盛的宗教因为信仰人数众多,甚至会微妙地影响中央议会的决策。 一般来说,越往下的地区,宗教数量越繁多,一个地区大大小小加起来可能有几百种信仰,即便他们在舒凝妙面前朗读自家经典,舒凝妙也说不上来名字。 司铎的低声念诵混合在轻拂而过的风里,催得人昏昏欲睡,舒凝妙平静地坐在花园的长椅上,阳光在脸上晃动。 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人坐在她的身边,将手中的书递给她。 舒凝妙抬都没抬眼睛,这人装扮一看就知道是传教的司铎,她没有接,无声拒绝。 他毫不气馁,热情地说了一些神圣的话,口音很浓重。 舒凝妙完全听不懂他布道的语言,理解不了他激昂的心情,只是对狂热的信仰者更加不适,已经准备换个地方坐。 “听我说。”这人双手合十,嘴唇沾着一圈疲惫的水珠,恳切地对她说:“你知道人为什么会死吗……死亡是由于错误造成的,我们需要挽救错误才能得到拯救。” 这样的话十个教会有九个都在说,下一步就该是捐钱赎罪了。 侈欲之春 第19节 他说的如果是真的,舒凝妙住在病房的费用足够买下这些教会所有的赎罪券,活到下下下个世纪。 她站起来转身就走,那人追过来,舒凝妙正要喊护士过来,一本书正好砸在那人面前,同时吓了两人一跳。 舒凝妙抬头,看见头顶的病房上有一个瘦小的影子,砂金色的长发垂下来,正惶恐不安地往下看。 “对不起……我忘了关窗户,不小心吹出来了。”女孩小心翼翼的声音随风飘下来,清脆细腻:“可以麻烦你们帮我拿到309病房吗,我有些不方便下来。” 这里毕竟是医疗所,并不是所有人的身体状况都能好到外出走动。舒凝妙的病房就在三楼,正好也因为冒失的信徒失去了散步的兴致,闻言捡起地上的书,快步甩开身后的司铎。 她瞥到书籍封面上的标题,《efa-dfs基因载体研究》,挺深奥的,她看不懂。 走到女孩所说的病房,里面的门是敞开的,刚刚探头的女孩坐在轮椅上,待在窗边,闻声开心地望过来:“谢谢!” 似乎是因为生病,女孩看上去很瘦,脸尖尖的,顶多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头金色的头发灿然生光,翠绿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病床末尾的名牌上写着她的名字和治疗方案,患的是先天基因病,舒凝妙本来以为苏旎已经够罕见,没想到居然还能遇到第二个。 她看上去比苏旎更像个天使,穿着白色的蕾丝裙,蓬松的金发落在手边,笑起来脸皱皱的,陷出两个小酒窝,纯真又可爱。 她很快自己驱动轮椅挪到舒凝妙面前,从她手里接过那本书,眼神清澈透明:“你好,我叫阿尔西娅。” 舒凝妙微微点头,转身想退出去。 女孩的眼睛盯着她的背影,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也是异能者吗?” 舒凝妙停住脚步,转身看她:“你为什么这么说?” 阿尔西娅歪了歪头,白皙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出浅浅的绒毛,像只小动物:“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可能是因为我的异能,我的感知一直比较敏锐。” “你是异能者?” 舒凝妙有些诧异地看向她,觉醒异能的“火种”时间是十五岁到十八岁,那眼前这个女孩至少也有十五岁,因为瘦弱,看上去却很小。 “是的!我的哥哥也是异能者。”女孩毫无心机,舒凝妙还没问,她就天真地说道:“你的肩膀是刚刚做过固定手术吧,我哥哥是的异能是治疗,可以给你免费做促进愈合,他很厉害的。” 女孩似乎有些太缺乏常识,异能者的异能是一种不宜公开讨论的隐私,阿尔西娅一口气毫无保留抖露出来,也不怕她心怀不轨。 舒凝妙面对这样纯洁得如同一张白纸的女孩,生不出什么怀疑。 她俯下身子,和女孩平视:“谢谢你,但是不用了。” 她不缺钱找治疗异能者,没必要为此大费周折欠下别人的人情。 阿尔西娅煞有介事地对她眨巴眨巴眼睛:“可是你帮我捡回了书,我想谢谢你呀。” 舒凝妙实话实话道:“顺手而已,我本来就要回病房了。” “没有你的话,我的书会被那些小孩子踩烂的。”阿尔西娅轻轻皱眉,苦恼地往窗子那边望过去,几个年幼的小患者在花园里嬉闹,时不时有石头丢来丢去的声音。 舒凝妙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等我一下!”阿尔西娅双手一碰,调转轮椅移动到窗前桌边,如果是一般人,舒凝妙早就转身离开,但面对一个身有残疾的小女孩,她难得地宽容一些。 阿尔西娅的书桌上堆满书籍和稿纸,舒凝妙一眼望过去,基本上都是和她捡的那本《efa-dfs基因载体研究》差不多的书,十分高深。 她撕下一小条稿纸,快速用羽毛笔蘸着墨水在上面写了一串号码,递给舒凝妙:“这是我哥哥的通讯号码,他的治疗异能真的很厉害,不会留下一点后遗症的。” 阿尔西娅再三要求,那双漂亮的眼睛光彩照人地望着她,可怜地闪动着。 舒凝妙只好收下那张纸条,但实际上并没有拨过去的打算。 她拉着舒凝妙,莹润的脸庞泛着淡淡的粉色,有些局促地说道:“抱歉,我是不是有些太激动了?在这里我很少见到其他人。” 阿尔西娅的腿不方便离开病房,护士也不是同龄人,她日日待在病房里,只能看书消磨时间。 女孩幼圆的眼睛里明澈直率,丝毫不掩饰想要和她说话的渴望。 舒凝妙对纯洁美好的事物多少有几分宽容之心,阿尔西娅拉着她问了许多有关科尔努诺斯和弦光学院的问题,她都一一耐心地回答。 “等你十八岁的时候,也可以去。”舒凝妙看她对弦光学院如此感兴趣,淡淡安慰:“只要觉醒了异能,就能拿到通知书。” “不……”阿尔西娅微笑着对她眨了眨眼:“以我的身体,应该没办法去学校上课,但是听你说,很有趣!” 舒凝妙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些苍白无力的安慰,阿尔西娅的身体状况显然比苏旎严重许多,连双腿都已经萎缩。 处在最t美好新鲜的年纪,却只能被迫待在雪白的病房里承受病痛。 病房里压抑的白色,舒凝妙待久都有些不舒服,何况经年累月地面对。 舒凝妙离开医疗所时,特意挑了一束黄色的玫瑰送给阿尔西娅,柔软嫩黄的花瓣很像她的头发,放在她的床头也明亮一些。 科尔努诺斯那边的课程倒是不用担心,她平时学习的进度总是比上课要快一些,只是接手了潘多拉泉眼,她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回到校园,周围的气氛明显比刚开学的时候要低沉许多,学生的话题总是绕不开最近发生的重大事故。 科尔努诺斯走读的学生很多,舒凝妙并非唯一的亲历者,但幸存的其他人,基本上都离真正发生爆炸的路段很远——没人能在那样的剧烈塌陷下活下来。 舒凝妙让管家随便找了个治疗异能者来治好她的肩膀,刚想拿着吊坠去找苏旎的麻烦,却因为路途中看见眼熟的图案,改变了主意。 就在她不远处,科尔努诺斯教学楼下,贴着一张半人高的黑色海报,中间用白色颜料画着一个圆柄t形十字,正是她手上吊坠的形状。 已经有不少学生围在海报左右,议论纷纷,声音嘈杂不堪。 舒凝妙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上面用不知道什么质地的红色颜料写着很多标语,比如“放弃潘多拉开采”“反对异能”“回归自然”之类的,下面还有一些更小的字眼,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距离太远有些看不清。 但舒凝妙已经大致了解这是什么东西。 有人从她背后拍了她一下,是同样来上选修课的克丽丝奥维。 舒凝妙瞥了她一眼,目光重新落在那张海报上:“是校内的人贴的吗?” “应该是,普罗米修斯嘛,很有名的,我听说科尔努诺斯里有很多学生偷偷加入这个组织。”克丽丝伸了个懒腰:“毕竟这些没觉醒异能的学生,最支持『反对异能』的主张了。” “很有名吗?我没听说过。”舒凝妙确实从来没在科尔努诺斯里见过这种海报,她也不会主动了解这些东西。 “之前没什么人在意,前些天这个组织弄了个大新闻,所以比较躁动?不说这个了,等一会儿就有老师来收拾他们,看看我的新美甲,土奉大宝钻,闪不闪?” 科尔努诺斯本校里的学生非富即贵,“火种”的几年里却没有觉醒异能。 面对普通人和异能者的巨大落差,很多未觉醒者开始反对异能者特权,要求加大力度管束异能者。 舒凝妙对此了解甚少,参与这些人的抗议对她的日常没有任何帮助,世界上能觉醒异能的人终究只是少数,她即使没有觉醒异能,也不会为此产生什么优越感的落差。 作为在火种最后几天才觉醒异能的她自己,早就已经做好了无法觉醒的异能的准备。 克丽丝平时最爱开party,什么人都吃得开,对这些很熟悉,舒凝妙想了想,点开终端,把终端里拍的吊坠照片发给克丽丝,问道:“这个吊坠和你说的组织有什么关系吗?” 克丽丝看了眼照片,轻嚯出声:“我见过好几次,他们加入这个组织的好像都会戴着这个吊坠,大概是什么象征。” 舒凝妙明了,苏旎戴着这个吊坠,应该是加入了这个组织? 但苏旎可是异能者,看他那副模样,更不可能反对异能,加入这个组织想做什么? 就在此时,几步开外的人群声音突然一滞,所有学生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 教学楼里走出一个瘦高的人影,表情阴郁,惨绿的眼睛扫视到哪里,哪里就升起一股阴冷的寒意。 男人径直走过来,围在海报周围的人自行给他让出一条道,空出一大圈地方。 维斯顿站在海报面前,一言不发,抬手指向海报,整张海报从边角开始卷边燃烧起来,跳动的火光映在他异常苍白的脸上,堪称阴沉可怖。 短短几秒,海报就被燃烧殆尽,灰烬欶欶落在维斯顿的长袍旁。 克丽丝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来你们今天无心学习。”维斯顿收回手,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给人感觉却还是阴冷的:“也不用上我的课了,回去休息吧。” 舒凝妙差点忘了他还兼职教科尔努诺斯的古庇涅语,今天应该就在这栋教学楼上课。 他直接把在场所有人今天的学分扣完了,示意他们自生自灭。 维斯顿的课本来就很苛刻,扣掉这一节的学分,想要补回来可不容易,顿时没人在意被烧掉的海报了,遍地哀嚎。 维斯顿处置完他们,又突然将目光投过来,落在舒凝妙身上。 他喊住舒凝妙:“舒小姐,跟我来。” 克丽丝给了舒凝妙一个同情的眼神,小步后退着一溜烟跑了,除了弦光学院的课堂上,她真是一秒都不想看到维斯顿那副恶毒的嘴脸。 舒凝妙看了一眼终端,离她下一节选修课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快步跟上他去了办公室。 她记得维斯顿之前好像找她有事,不过回去那天晚上出了意外,已经是一周前的事了,看来不是什么急事。 维斯顿大步走在前面,长袍翻飞,冷淡开口:“你去中心检测过异能了吗?” 舒凝妙主动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以她多次给维斯顿义务劳动的经验,这人并不是很在意礼仪,看上去刻薄很大部分是因为眼高于顶且情商堪忧。 她不知道维斯顿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的后续,随口乱扯:“测了,是力量强化型。” 反正维斯顿一个被开除的人,也不能去研究中心问她有没有检测过,因为不信任维斯顿,她想隐藏一部分自己的真实异能。 维斯顿闻言,并没有像舒凝妙想象中那样将这件事轻轻带过,反而蹙起好看的眉:“只是力量强化型?” 这下轮到舒凝妙在心底皱眉:“是,不然呢?” “你的入学记录显示,你体内的潘多拉含量远超一般人。”维斯顿推了一下单片眼镜,声音听不出情绪:“不应该只是力量强化型。” 舒凝妙没想到还能通过这种方式看出来,不禁警惕了几分,况且,为什么维斯顿会莫名其妙看她的入学记录?又为什么平白无故这么关心她的异能? 面对舒凝妙被害妄想似的怀疑眼神,维斯顿抬眼,细薄的唇浅浅勾起:“舒小姐,我是a班的导师,你们班所有人的入学记录我都看过。” 像维斯顿这种人,再怎么笑起来都有一种凉薄的感觉,仿佛在嘲讽人似的。 舒凝妙根本没有被他这句话打消戒备,只是收敛了一些,露出社交性的微笑,将异能的事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老师找我是有什么事?” 维斯顿靠在椅背上,幽绿的眸子静静看着她,半晌:“从下周开始,异能实践课会对你们全部开放,一个学年分别会有两次异能实践大课测验。” 这是个好消息,经过这么多天的乏味课程,终于能实践异能,舒凝妙松了一口气。 “异能实践课是a-f六个班一起上的大课。”维斯顿对她说道:“以三人一组的形式,自由组队,成绩为队伍总分。” 舒凝妙应了一声,心想,他提前和她透露形式,前面等着她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维斯顿轻叩桌面:“我希望你能和一个人组队。” 果然。 舒凝妙露出漂亮的微笑,并没有答应:“为什么?” 维斯顿也早就猜到她不会答应,异能实践课的成绩是队伍总分,对舒凝妙这种追求完美成绩的人来说,带上拖后腿的队友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双手交叠,平静地看着她:“因为这个人是仰颂教会下一任圣子,教会希望科尔努诺斯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他的安全,校长觉得有道理,所以让我给他找一个能让他躺着拿到不错成绩的队友。” 他面无表情、毫无感情地快速读完了这段话,看来也对上级的命令相当不满。 这么一大段信息里,唯一让舒凝妙觉得可以接受的只有“维斯顿觉得她是最强的学生”这件事。 侈欲之春 第20节 “想要保证安全,他可以不来弦光读书。” 舒凝妙难以理解:“反正他毕业了也要继承教会,用不上异能。” 维斯顿总不能附和她:“你的回答是?” “和他组队我能有什么好处?”舒凝妙顿了顿:“如果我拒绝会怎么样?” “不会怎样。”维斯顿低下头在纸上写了些什么:“我会问其他人的。” “那我拒绝。”t舒凝妙犹豫一秒都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维斯顿抬手,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如果你答应这件事,仰颂教会应该很乐意为你接手潘多拉泉眼的繁琐手续省去一些麻烦。” 舒凝妙愣了一下。 仰颂教会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庇涅的国教,无论在上层的聆天区还是贫民区新地都拥有大量信众,这种不能直说的事确实可以办到。 “虽然我并不喜欢有些人用肠子代替大脑做决策,但事实上,这对你——舒小姐,抑或任何一个学生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机遇。” 能和仰颂教会攀上关系的机会并不多,如果放出消息,多的是人上赶着接下这个活。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宗教信仰,但人对权力的信仰总是相通的。 维斯顿落下最后一句:“他的异能是辅助系,和你很合适。” 单纯的攻击系异能非常依赖辅助系异能来续航恢复状态,攻击形式单一的力量强化型攻击系更是如此。 但是……舒凝妙扶额,时毓也是辅助系,而且是不太实用的辅助系,她必须得和时毓组队,不然他很大可能会挂掉这科。 如果她答应下来,就得一个人拖着两个辅助参加异能实践,这个配置太不合理了,她很难保证自己的强化状态能够弥补这部分战斗力。 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只答应这位圣子,将时毓踢出去换人,先不说时毓还是她名义上的男朋友,作为合作伙伴,她和时毓现在的状态很稳固,不能做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 但维斯顿说得很有道理,这个条件太诱人了,和仰颂教会搭上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没有拒绝,面上露出些微微纠结的神色。 “答复的事情,明天早上上课之前来我的办公室说。”维斯顿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现在可以离开了,舒小姐。” ----------------------- 作者有话说:用语词典11『聆天区』 庇涅中心最繁华的地区,是“世界中心”科尔努诺斯大学、庇涅联合大厦、庇涅第七国立研究中心的所在地,房价昂贵,富人如云。 因为聆天区潘多拉泉眼丰富密集,每年异能者觉醒人数至少占据庇涅主都总觉醒人数的40% 第18章 明火执仗(5) 作为一个无信仰者,舒凝妙对仰颂教会的了解实在不多。 在给维斯顿答复之前,她还特意用终端搜索了一下这个教会的教义和禁忌。 仰颂教会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宗教之一,上溯起源却并不遥远。 从建教至今最多也就两三百年,能这样迅速地发展为遍布全庇涅的大教会,实在让舒凝妙百思不得其解。 而仰颂教会内部的宗派,可能比联合议会的党派更复杂,教会内宗派数目甚至有二十六个之多。 舒凝妙没有耐心挨个研究数目众多的阵营,她只想查查看自己会不会因为在圣子面前吃海鲜或者什么其他东西被抓起来。 不会,太好了。 虽然仰颂教会的教义将世间万物都视为拥有相似灵魂的同类,但并不反对他们吃掉“同类”。 舒凝妙当时没有立即给出明确的答复,但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决定。 机会放在她面前,她没有不争取的道理。 他们才刚入学不久,异能水平参差不齐,异能实践想必不会太困难,就算队伍配置不合理,她也有可能尽力补足。 借此,她还可以要求一些别的好处。 次日,她卡着点来到维斯顿的办公室。 在她的讨价还价下,维斯顿同意帮她在训练场的使用申请书上签字,除了a班的体能训练课之外,她可以额外使用训练场进行锻炼。 维斯顿算是彻底了解她得寸进尺的本性。 他给了舒凝妙一晚上的时间思考,结果她利用这一晚去教务处申请打印了训练场的使用申请书。 维斯顿急于甩掉仰颂教会和校长送过来的大麻烦,为此不介意给她行一些方便。 舒凝妙看了出来,踩在他的底线上抛出条件,笃定他不会拒绝。 他欣赏舒凝妙这股不放过任何机会的野心,但不希望她的小聪明用在他身上。 维斯顿冷瞥了一眼舒凝妙。 他发现她得到好处之后,笑容就格外真实甜美,和之前对他的态度相比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办公室门外传来三声不紧不慢的叩门声。 “进。”维斯顿用阴沉的目光打量了一下门口。 来人悄无声息,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舒凝妙觉得他像是飘进来的。 “需要我介绍一下吗?”维斯顿皮笑肉不笑地给舒凝妙介绍,将讨人厌的目光分给了来人一半:“你的新同伴。” 舒凝妙转头,朝来人的方向看过去,走进来的人穿着白色长袍,和她上次在医疗所看见的司铎打扮区别不大,高领长袖,除了脸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皮肤露在外面。 这人的黑发又长又直,往后梳露出额头,柔顺地垂落至腰间,光滑如缎,流动着如同黑珍珠般的光泽。 正巧他看过来,舒凝妙发现他的眼睛比平常人要黑得多。 这人眼里几乎倒映不出来一点神光,死寂又荒芜,让她打心里觉得不舒服。 然而他五官神色十分淡漠,露出的眉心正中却有一点柔和的美人痣,化解了那份冷意。 舒凝妙仰头和他对视,正巧他眉眼低垂,目光悲怜,如同高台上供奉的神像居高临下俯视着所有人,让人不敢呼吸。 不知为何,这人身上超然圣洁的气质,让舒凝妙莫名其妙生出必须得对他顶礼膜拜的错觉,光站在那里就是一个洗脑buff。 舒凝妙皱着眉紧盯他。 从进门到坐下,他全程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连白袍拂动都寂寂无声。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但一个人活动怎么可能连最细微的声音也没有? 觉醒异能之后,五感提升,她在最安静的时候甚至能听到血液迸涌的微末噪音。 但这人如果没有敲门,可能一直走到她身后,她都反应不过来。 他侧头看向身边的舒凝妙,眼神略微有了些神采。 声音倒意外地很温和好听,只不过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似的,盖着一层细纱,极不真实:“我是微生千衡。” 她注意到微生千衡放在桌下的双手都戴着手套,黑色的手套在白色的袖口下极其显眼。 不热吗? “舒凝妙。”她简单介绍自己,礼貌微笑,心里腹诽,这人一袭白袍纤尘不染,看上去简直比时毓还要龟毛麻烦。 而且不知为何,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后颈的汗毛就无意识竖了起来,她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人好像很危险。 维斯顿双手指尖合拢,冷冷赶客:“认个脸,然后可以走了,不要忘记了填组队意向表。” “另外,我们未来的圣子大人是f班。”维斯顿这句话是对舒凝妙说的,带着些讽意:“别填错了。” 微生千衡微微颔首,仿佛没察觉到来自老师的奚落。 异能实践课是六个班一起的大课,允许跨班组队。 舒凝妙怎么也没想到微生千衡会是f班的学生,f班基本上都是不会庇涅语的外国人。 土生土长的庇涅人,就算随便考考也不至于是f,除非不识字。 好歹是圣子,教会难道不教识字吗? 长得这么好看,原来是个文盲。 舒凝妙表情僵在脸上,被维斯顿隐晦地瞪了一眼。 两人离开维斯顿的办公室,舒凝妙关上门,勉强开口:“你的异能是辅助系,是吗?我是力量强化型的攻击系,能具体谈谈吗?” 微生千衡闻言,眼睛里似乎带了些笑意:“我的异能是『宽恕』,是净化型辅助系异能。” 净化型异能,辅助系里最不受欢迎的一种。 况且她已经有『傲慢』状态,可以免疫附加状态,根本不需要他的功能。 “『宽恕』是范围场地净化异能。”微生千衡对她这个新队友坦言:“处在异能范围内的任何生物,都无法使用异能。” 这世界真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居然还有不让别人用异能的异能。 “这是净化型异能?”舒凝妙噎住:“净化了什么?” “异能。”微生千衡回答。 “这个——任何生物”舒凝妙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包括我吗?” “是的……”微生千衡看向她,眼角弯了弯,似乎在笑:“包括你。” 所有人都不能在他的异能范围内使用异能? ……也就是说,微生千衡就是一个小型的自走型异能屏蔽场,在他异能范围内,异能者都会变成普通人。 某种意t义上非常强,但也十分鸡肋的异能。 因为敌人有腿,不会傻乎乎地待在他的异能范围里。 他使用异能反而会影响到队友发挥。 舒凝妙哑然,意识到自己完全被维斯顿坑了,微生千衡这个异能根本就不能组队使用,放在任何一支队伍里都是累赘。 她如果身处微生千衡的异能范围内,同样会被清除掉力量强化的效果。 一直到维斯顿上课,舒凝妙都还在想这件事,脸上挂着心不在焉的神情,微生千衡的异能不但没有一点攻击力,还会影响她的发挥,看来只能让他在一旁待着了。 世上果然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但凡微生千衡自己能力实用,也不必特意找人帮他保送及格。 维斯顿在这节课结束后宣布了异能实践课开放的消息,并且给每个人发了组队意向表。 侈欲之春 第21节 克丽丝贴过来,看见她手里的组队意向表已经填满三个人的名字了,不禁惊诧:“你这么快就决定了?” 不是她决定快,而是没有其他选择。 舒凝妙点点头,克丽丝扫视了一眼她的表,大惊小怪:“我还想蹭一下你的组队分,忘了你有时少爷,真羡慕,我也想和我的小男友天天待在一起,这个人是谁?——f班的?!” “是那个。” 林楚绪声音放低了一些:“仰颂教会资助的新生,据说是下一任圣子,学校给了他不少特权,开学这么久了,他今天才来入学。” 克丽丝还想问个究竟,时毓已经朝她们的方向走过来,微微对其他两人颔首,克丽丝和林楚绪识相地手挽手去公共休息室吃东西了。 “你没回终端消息。”时毓坐在她旁边提醒她:“母亲听说你出院了,想让你今天跟我一起回去吃饭。” “知道了。” 舒凝妙把填好的组队表格递给他。 看到陌生的名字,时毓也没有多问,这是他们之间的共识,时毓不会干涉她的决定,也不感兴趣。 自从上次被维斯顿抓住把柄,舒凝妙痛定思痛,再也不在课堂上拿出终端了,一直到现在都还没看终端。 划掉时毓问她今晚要不要回去吃饭的消息,舒凝妙习惯性地打开游戏,想看看有什么变化,目光却突然滞在攻略人物信息的界面上。 原本格外显眼的空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一张纯黑色的立绘填补。 浮雕框中的人物圣洁超然,眉心有一颗相当容易识别的美人痣。 最后一位攻略人物,原来是他。 光顾着思考微生千衡的异能,舒凝妙都忘了怀疑他是不是男主。 总算有个意外之喜。 这下五位攻略角色终于都完成了解锁,她可以使用游戏功能了! 舒凝妙正打算退出攻略人物页面,不经意瞥到微生千衡下的好感度。 和其他人吝啬的好感度不同,代表微生千衡好感度的指针移动的幅度非常大,十分显眼。 舒凝妙的目光在指针上停留许久,才确定她看到的数值没错。 微生千衡明明今天才来学校报到,为什么对主角小姐的好感度是-70? 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才确认好感度前的负号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们什么时候见过面?微生千衡为什么会这么讨厌她? ——等等,到了这个数值范围,已经不是单纯讨厌的程度了。 艾瑞吉的性格一眼就能看懂,内向又懦弱,舒凝妙很难想象她这样的人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惹人厌恶的大事。 再怎么想也不会有答案,等异能实践课开课,她再观察观察两人的关系。 她返回标题页面,尝试着再次点开之前解锁的章节『序幕』,这次没有了限制,顺利进入了剧情动画。 望着逐渐转换的画面,舒凝妙胸中紧张地悸动着,心跳越来越快。 ——她少有这么忐忑的时候。 从拿到游戏开始,面对从天而降的“死亡结局”,她始终迷茫地摸索着故事的脉络,但仍旧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变得离结局是更近还是更远。 如今,她终于可以看到所谓原本的剧情,了解自己死亡的真相,有机会在命运中占据先机了。 ----------------------- 作者有话说:用语词典12『应间区』 庇涅主都五个区中离中心最远的区,与庇涅主都的贫民窟接壤,环境稍差,鱼龙混杂,兼有上层和贫民窟的特点,犯罪率较高,一般聆天区的人不会轻易来这里,庇涅主都的城市道路也只修到应间为止。 第19章 明火执仗(6) 游戏的时间线是从异能实践课正式开放的前一周开始的,正好是她遭遇意外的那一天。 舒凝妙点进游戏后,心里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为了掌握这款游戏,她特地买下了市面常见的恋爱游戏研究,虽然一个he也没有打出来,好歹也熟悉了流程。 她可能没有什么打恋爱游戏的天赋。 主角的默认名字是艾瑞吉,没有修改的环节,直接就进入了剧情。 《秘密之爱》和她玩过的所有恋爱游戏一样,开场甚至显得有些俗套。 艾瑞吉是一个从贫民窟来的孤女,觉醒异能给了她来到聆天区的机会,否则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踏上从应间到聆天的那辆列车。 科尔努诺斯本校里的上层学生,把她当做消遣的玩具,动辄差遣她跑腿,让她出丑。 她忍气吞声,常常躲在人少的音乐教室偷偷地哭,因此与常常在音乐教室练琴的时毓相遇。 只有她能理解时毓琴声里的感情,时毓为她演奏,视她为知己。有了他的帮忙,艾瑞吉发现周围的欺凌并不那么明显了,只是鄙夷、冷漠的眼光也越来越多,窒息地包裹着她。 因为时毓是有未婚妻的。 那位高傲漂亮的大小姐她曾经在课上遇到过很多次。 大小姐走路时连衣裙都不会发出沙沙的响声,她的笑声、她的言谈,都永远保持着虚伪的高傲态度。 遇见她时,眼神也只是轻轻在自己身上掠过,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值一提的垃圾。 舒凝妙好像从来不知道自卑为何物,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模样。 不久,艾瑞吉遇见了苏旎。 苏旎身上总是会莫名出现很多伤痕。 在她追问下,苏旎才告诉她,舒凝妙不仅不想让他分到一点财产,还动辄对他打骂。 舒凝妙这个名字,才在她心里勾勒出更加清晰的形象。 她心里为苏旎愤慨不平。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女人,明明拥有了一切,却还如此贪婪、嫉妒着别人,不想让别人好过。 但舒凝妙确实实力很强,在第一次异能实践中,就轻松就打败了她,使得艾瑞吉更加自卑。 故事体量太大了,前期很多都是日常的琐事,简单概括下来,就是被欺负——被男主拯救的循环,舒凝妙没兴趣看艾瑞吉和苏旎的恋爱线,将剧情全都跳过,再回到剧情的流程图看每章的梗概。 剧情解锁之后,她就可以在菜单里随时浏览整个故事的流程图,她快进完所有剧情之后,游戏的进度停在五章,但根据后面未解锁的进度来看,五章还不到整个故事的四分之一。 至于为什么停在五章,因为她在五章就已经死了。 可能是因为之前游戏检测到她的身份并不是主角,她看不到自己死后的剧情。 五章之后的剧情全是暗下来的,无法继续推进。 舒凝妙整理出所有和她自己有关的剧情,篇幅不多、有效信息极少。 作为攻略对象时毓和苏旎的陪衬,她和艾瑞吉鲜少有直接交流——这是当然的,如果不是这个游戏,她根本不会注意到艾瑞吉这个人。 作为只比炮灰高级一丁点的恶役,她在艾瑞吉的故事里出场占比实在不多。 总之,她在主角心目中冷酷、贪婪又恶毒的形象,百分之七十来自苏旎的装可怜,百分之三十因为主角把自己因为时毓遭受霸凌的账一半算在了她头上。 这么看来,游戏一直以来给她发的『存活小提示』确实符合常理,基本逻辑是想让她远离原来的剧情来避免死亡。 那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虽然她的形象已经在主角心中一落千丈,但她也没干什么大坏事。 主角之所以是主角,当然要足够善良、足够天真,总不能因为她瞧不起人就要把她杀了吧,那不是她该干的事吗? 根据游戏剧情,艾瑞吉对她一直避而远之,却不得不为了自己的朋友苏旎挺身而出,在所有人面前重重呵斥反驳了她。 之后,艾瑞吉就一直遭到t她若有若无的刁难,因为她成绩优秀,和老师关系好,甚至还在老师面前诋毁女主,让女主平白无故遭受老师的冷嘲热讽。 舒凝妙:? 这个老师,说的不会是维斯顿吧。 她有这么厉害,维斯顿都得听她的? 别的不说,维斯顿那张嘴除了冷嘲热讽之外难道说过什么好话吗,难不成因为维斯顿以后要跟女主谈恋爱,就把锅甩给了她? 舒凝妙觉得维斯顿口中任何一句嘲讽的话都完全出自真心。 总之,表面柔弱但实则非常坚强的女主被她百般刁难之后,不但没有退缩,还痛定思痛,奋发图强,在第二次异能实践课上和苏旎一起把她打得落花流水,帮助苏旎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女主借此拯救了苏旎的心灵,让原来的局面完全反转。 舒凝妙天之骄子,事事都要争第一,接受不了失败的事实,从此误入了歧途。 在她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从艾瑞吉的视角看并不清楚。 艾瑞吉还没有来得及打脸制裁她,她就莫名死在了弦光学院准提塔的隔间。 就这样?看了半天,她还是死得不明不白啊。 舒凝妙再次翻看了一遍五章的剧情。 在这一章里,艾瑞吉发现舒凝妙和平常状态不同,面色十分苍白,情绪也很激动,眼下泛着憔悴的青黑。 艾瑞吉本想将这些异常告诉其他人,但想到舒凝妙平时得意洋洋的态度,又觉得她肯定是受不了自己失败,现在这样也是活该。 结果不好的预感得到了验证,次日,全校被迫停课。 一名路过塔楼顶的学生发现了舒凝妙的尸体。 因为学校刻意遮掩,甚至停课避免传出消息。有人传言她死得不光彩,加上她之前和女主他们的冲突导致失败,才构建出了“误入歧途”的真相,但实际上,她死亡的原因还是很模糊。 ——这是她的死亡结局中提到过的“误入歧途”。 不可思议,原来她是这种只要输一次就会发疯的人设吗? 她身死之后,舒家很快把所有财产都转移到了苏旎名下。 从小被遗弃在应间区、受尽苦难折磨,还因自己“私生子”的身份被人鄙视,苏旎心里其实十分憎恨舒父,一点儿也不想要那肮脏的财产。 在女主的支持下,他销毁了舒家的潘多拉泉眼,舒父被气到中风住院,舒家自此败落下来。 这就是死亡结局中提到的“家族破产”。 舒凝妙心想,反正那时候她也死了,破得好啊,舒父真是求仁得仁。 她想笑。 纵览已经解锁的游戏剧情,和现实差距不大,主角对她的印象和游戏理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马上就快要进入第一个事件,也就是第一次异能实践。 侈欲之春 第22节 在这里,她虽然打败了主角,也激起了主角的斗志,按照一般的故事发展,这只是她被打脸之前的铺垫 现在她得知的信息有——她的死亡时间、死亡地点以及不太可信的死亡条件。 她的死亡时间是第二次异能实践之后,死亡地点是准提塔的顶楼。 从表面上来看,触发她死亡结局的直接条件是在第二次异能实践中被女主和苏旎打败。 但她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弦光学院所有老师的办公室都在顶楼,她上次去过,而看cg场景,她死去的地方是一个非常肮脏的隔间,也许是杂物间之类的,应该不是某个老师正在使用的办公室。 她得找个机会去顶楼重新探查一番。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只要不被主角打败就可以了吧? 她不失败,应该就不会突然降智剑走偏锋。 不对,她应该先找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把苏旎杀了,这样可以解决至少百分之八十的矛盾。 屏幕突然愤怒地跳出一个弹窗。 『不对,你要改变自己,尝试和主角他们做朋友,让艾瑞吉觉得你是个嘴硬心软的好人!』 舒凝妙尝试着和弹窗沟通:“为什么?” 如果像游戏剧情说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那么和主角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自己不作死不就行了。 弹出来的对话框不理她,自顾自地不断跳出新的提示。 『存活小提示:请玩家尽快和时毓分手』 『存活小提示:请玩家与苏旎和好,与主角解开误会』 『存活小提示:请玩家在第一次异能实践中输给主角队伍,请勿过分追求力量,激起主角的斗志』 舒凝妙把这三条提示一一看了,还是之前重复的那几句话,没有什么新意。 她发现游戏系统并不像ai那么智能,像是设定好的死程序,没有沟通的价值。 既然没有思考的能力,那为什么又一直想要让她避免死亡呢? 游戏界面停顿了几秒,才再次跳出来。 『请玩家谨遵存活提示,避免死亡结局』 舒凝妙说道:“不要。” 她不仅不会遵守这些提示,还要按着原剧情走下去。 首先,她不相信自己是因为接受不了失败,用了什么极端手段提升实力导致反噬,cg上的她胸口有明显的伤口,她的死亡一定另有隐情,也许游戏之后的章节会提到,但她查看不了自己已经死亡之后的剧情。 其次,她的死亡和主角没有直接关系,如果遵从这些提示将之后的剧情全部改变,威胁她生命的因素不仅不会消失,反而会变得更加隐蔽。 她要沿着原来的剧情走下去,才能在最关键的死亡节点改变命运。 剧情不改变,她才能占取先机,不然即便得知未来又有什么用? 况且她只能看到前五章的剧情,更需要谨慎利用这一丁点未卜先知的优势。 舒凝妙短短片刻,已经想好了今后的对策。 除此之外,她还注意到了一个疑点。 在游戏剧情中,一直到五章都没有出现过“微生千衡”。 在第一次异能实践中,舒凝妙的队友是辅助系的时毓和特殊系的克丽丝。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是因为她某个行动的微妙差别改变了原来的剧情吗? 舒凝妙只能将疑问按捺在心里。 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在第一次异能实验中拿到第一,不仅要维护原剧情继续往下走,还因为微生千衡。 必须得让微生千衡这个队友拿到满意的成绩,才能让仰颂教会那边满意。 加快潘多拉泉眼的手续进程,无论什么时候,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 当然,如果她死了,也就什么都没用了。 剧情只能看到五章,大部分都是主角的情感心路,反复研究也没有什么意义,舒凝妙才打开最后一个没看的新功能——『读档存档』。 打开之后,是和普通游戏差不多的存档界面,但和普通游戏众多的存档位不同,《秘密之爱》的存档界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存档位。 舒凝妙很怀疑这个功能是否真的能够像普通游戏那样读档存档,但还是试探地点了点。 结果跳出来的弹窗提醒她—— 『当前不在存档点,请在正确存档点存档』 存档点又是哪里? —— 自开学以来如同一潭死水的校园生活,因为前几日发生的高架桥断裂事件而掀起了不一样的浪花。 炸毁高架桥的神秘组织一时间成为校内学生讨论的热点。 “我感觉挺酷的唉。” “听说那个组织里还都是非异能者……怎么进来的啊。” 类似的讨论更多发生在科尔努诺斯本校。 觉醒失败的非异能者学生显然对这个组织更感兴趣,而弦光学院内的大多数异能者学生都在为即将开放的异能实践做准备。 艾瑞吉插不进去这些讨论,正为了学习而焦头烂额。 她再次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糟糕透了。 在应间区的公立学校读预科时,她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因此才能拿到特优生的身份,减免一半学费读完预科。 然而进入弦光学院之后,她突然发现自己很难跟上科尔努诺斯本校的课程进度。 顶级学府和靠近贫民窟的应间区教学资源天差地别。 在科尔努诺斯,她光是做完每天的作业都要到凌晨。 她所接受的预科教育里,不会有这么细致和深入的课程,名画鉴赏、艺术历史……在她以前就读的学校统称“美术”,而小语种更是要从头开始学习。 平邑语课堂小测的成绩仅仅只是中上,不算差的成绩,艾瑞吉看了一眼考卷,神情浮现几分苦楚。 舒凝妙坐在她前面,手心压着试卷,看都没看试卷的成绩,正在和几个女生谈笑。 舒凝妙考的内容和她不一样,据说是结课试卷。 成绩是毫无意外的满分。 可舒t凝妙考试前甚至因为意外事故在医疗所里躺了一个星期,根本没来上课。 她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明白什么人与人之间的不同。 艾瑞吉早上在食堂遇见苏旎,他神色阴郁,似乎又有什么烦心事。 听琳露说,舒凝妙已经接手了家里的能源产地,想必苏旎以后在家里更难了。 在她的努力劝说下,琳露终于也放下了一些偏见,勉强接受苏旎和她们一起吃饭,但仅限于没人的时候。 见苏旎近来神色都不大好,艾瑞吉只能开导苏旎,问他是不是因为舒凝妙而担心。 ……他大概是担心舒凝妙接手家里资源后变本加厉地欺负他。 艾瑞吉很同情他的遭遇,但舒凝妙上次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帮了她,让她现在感官很复杂。 一方面,她觉得舒凝妙似乎和学院里的其他人不完全相同,但另一方面,舒凝妙确实伤害着她的朋友。 苏旎摇摇头,又点点头,过分苍白的面容,唇色和眼角却红得有些过分,看上去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艳鬼,声音哑哑的:“我只是有些担心她,她上次在高架桥上遇到那种意外……” 艾瑞吉有些意外,舒凝妙都这样对他了,他心里还是把她当姐姐担心吗? 苏旎没吃多少东西,手放在桌下,指甲焦虑地把手臂划出许多道血痕。 给舒凝妙那条吊坠,他确实怀着想撇清关系的心思。 他只想利用这个组织达成自己的目的,对于他们带来的麻烦则完全不想承担。 反正他给舒凝妙的东西,舒凝妙肯定很快就会扔掉,就算是异能道具也一样。 ——他太了解舒凝妙有多讨厌他了。 但他完全没想到那天晚上那些人会炸毁高架桥,如果知道这件事,他绝对不会让舒凝妙离开舒家。 差一点,差一点姐姐就真的死了。 一想到这里,苏旎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些病态的猩红,手臂上的血汩汩从指缝中流下去,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指尖陷进撕开的皮肉里,微微颤抖。 快感和愤怒微微刺痛着他的大脑,情绪是他唯一能感觉到的痛。 过了片刻,艾瑞吉喊他一起去上课,苏旎站起来,细瘦的手臂完好无损,神情始终带着一种莫名的忧愁。 琳露放下刀叉,狐疑地观察他。难道他真的是不争不抢仰慕姐姐的小白花? 她不信。 但她很喜欢艾瑞吉的天真善良,乐意维护她这份不谙世事的纯洁。 学院里审时度势的聪明人太多了,想得简单一点没什么不好。 艾瑞吉决定和琳露、苏旎三个人一起组队,她的异能是特殊系『光明』,琳露是攻击系『冰雪之女』,苏旎则是特殊系『转移』。 她们的配置非常合理、强大,这让一贯不大自信的艾瑞吉对异能实践的成绩都充满了期待。 而另一边的舒凝妙,面对的是没用的辅助系一号时毓和废物的辅助系二号微生千衡。 时毓火种刚开始的时候就觉醒了异能,民间也有传言说越早觉醒的异能越强,当然,这话没有任何科学依据。 他对音乐之外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没有隐瞒的意思,舒凝妙很早就把他的异能了解得一清二楚。 时毓的异能是『华彩乐段』。 这是一种能将buff附加在音符上的辅助异能,简单来说,就是玩弄音符的异能,可以通过演奏音乐发挥功能,相当有趣,如果他想,还可以通过音符进行攻击。 这是一个看上去没什么问题的全面辅助异能,但问题在于,时毓的异能必须要借助音符作为媒介。 决定异能威力强度最重要的因素,是“演奏”。 侈欲之春 第23节 也就是说必须得带着乐器,先演奏出来音乐才行。 异能的威力和演奏乐器的熟练度挂钩。 时毓几乎会使用所有乐器,但并不是每一种都擅长,他平时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在弹钢琴,上预科时几乎揽获庇涅所有的钢琴比赛的优胜。 只有使用钢琴,他的异能才是完全体。 问题是他不能背着钢琴到处走。 舒凝妙提议他用口琴,时毓不情不愿,最后勉强还是吹了两首,但释放出来的buff和攻击都很弱。 ——弱到舒凝妙处于『愤怒』状态时都不屑于躲的程度。 就算音符攻击碰到她,也顶多像琴弦拉长弹在了她身上,不痛不痒。 短笛、箫、陶笛、手鼓……在实验完所有小型乐器之后,舒凝妙建议时家投资生产一款带滚轮的钢琴车,让时毓坐在上面边移动边用异能,不然他的异能就是废物中的废物。 除开弱到不行的攻击,时毓通过小型乐器施加的buff也没有多大用处。 通过不同的乐段,他可以施加治疗、加速、减速、控制等不同的buff,但等他的治疗完全发挥作用,舒凝妙的伤已经自己愈合了。 至于微生千衡——他的异能『宽恕』范围是以自己为中心的直径十五米的圆形,范围比她想象中大。 舒凝妙觉得他如果不是被仰颂教会收养,以后说不定会被庇涅治安局收编专门针对异能者犯罪。 高架桥爆炸断裂事件就是典型的异能者犯罪。 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犯罪就是犯罪,无辜的人为此而伤亡,犯罪是不会因为他们的口号而改变定性的。 仔细一想,微生千衡的能力还是有用的,如果遇到完全应付不了的异能,让微生千衡开启『宽恕』,说不定可以改变局势。 但是,他们的队伍除了她,没有任何战斗力。 舒凝妙只能趁着异能实践还没有开始在训练场加练。 她很清楚得到好处就必须付出代价,世界上从来没有白得的好处、平白无故的优势。 因为异能实践就要开始,耶律器也不能还一直让他们跑步了,最近的体能训练课程中加入了潘多拉的基础控制、攻击学习。 最基础的控制攻击,如果学得好也可以成为决定性的战斗力,这也是耶律器说异能不是一切的原因。 强大的异能不一定能在主人手里发挥出强大的实力;而弱小的异能使用精妙,也不一定就永远弱小。 和朋友在食堂吃完了晚饭,琳露和苏旎都申请了走读外宿,艾瑞吉一个人匆匆地赶回宿舍,正好撞见数名老师从准提塔往外走。 这群老师中就有她的导师维斯顿和体能老师耶律器。 维斯顿平时的气场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身高。 这么一看,他好高啊,艾瑞吉迎面撞上这些人,心里的感叹一闪而过,维斯顿站在像巨人一般的耶律器旁边,也不显得矮。 她匆忙低头:“老师好!” 她是对着维斯顿的方向问好的,但只有耶律器和善地回了她一个问候,还关心她有没有吃过饭。 艾瑞吉抬头,发现维斯顿似乎根本就没看见她,像是对她没有半点印象的样子,连眼神都没移动,正和旁边的老师说话,转动着手里的终端。 天呐,他这个模样……好眼熟。 有点像舒凝妙。 比起苏旎,他们两个的傲慢才一脉相承地让人怀疑血缘关系吧。 艾瑞吉赶紧低头,匆匆跑掉,心里却好奇起来。 a-f班的所有老师都在场,这么多老师在一起是做什么?研究异能实践的考题吗? 她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老师的队伍中,有一个金发中年男人走在最前面,其他人都刻意落后他半步,似是身份最高的意思。 这人——该不会是校长吧? 她胡思乱想。 ----------------------- 作者有话说:『攻略人物:微生千衡』 仰颂教会下一任圣子,据说是被教会统一收养长大的孤儿,因为天赋出众被选中,他θδηη§oe―θ’eeζ‰ζη§ζ‰§eoei…θδζ―δζδoζζ―ηδ【未知错误】 第20章 明火执仗(7) 走在几位教师最前面的金发中年男人是阿洛贝利亚。 他在作为科尔努诺斯大学的校长同时,也是庇涅当今最富有的人之一。 耶律器和颜悦色地和艾瑞吉打完招呼,维斯顿眼梢纹丝不动,在耶律器身旁仿佛一座坚硬的石像。 f班的导师走在最后,和身边的老师调侃耶律器:“耶律先生看上去这么凶,实际上还挺温柔的。” 他旁边的老师压低声音:“听说他有个女儿,对这些小孩难免宽容些,对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他居然都有女儿了?”前面的女老师听到他们的谈话,猛然转过头来,万分沮丧地捂住脸t。 “那当然,你怎么想的,他都三十多了,有个女儿不是很正常吗?”那个老师不客气地笑起来:“我听说他就是因为想回家照顾女儿才引退行使者的。” “我还以为行使者不能结婚,不是要把一切都献给国家吗?”女老师反驳:“当了行使者之后就必须得放弃身上一切继承权……之类的。” “那是为了防止以公谋私吧……”那人说道:“结婚还是可以的,又不是皈依教会。” f班的导师听着他们讨论,表情逐渐变得奇怪起来:“我听说耶律老师和维斯顿曾经是同窗,那年纪应该一样大吧,怎么外表完全看不出来。” 维斯顿如果不挂着那张死气沉沉的表情,光看表面年龄完全就是个刚毕业的小年轻。 “他们本来就不同龄,当然看不出来。”女老师对这点倒是很清楚:“这你都不知道的吗?维斯顿是当时很有名的天才少年啊,只读了四年预科就跳级上弦光了。” “等等,那他就读弦光学院的时候不是还没觉醒异能吗?”f班的导师愈发迷惑起来。 “是啊,但是他太聪明了,当时的科尔努诺斯教师层一致认为他会觉醒『全知』异能,再待在学校里只是浪费才华,于是破格录取他进入弦光学院。”女老师兴奋地比画,光是想想就很兴奋:“然后,他用两年读完了弦光学院,去年作为国立研究中心的代表当选庇涅最年轻的联合议会议员!” 男老师小声地嘀咕:“现在又不是了,还不是要和我们一起教这群小崽子。” f班的导师关注的重点则在另一个地方:“『全知』异能是什么?提升智力的异能吗?” 如果维斯顿的异能就是脑子好,他对于维斯顿研制出心石和关于潘多拉的数项研究成就也就释然了,每个人异能不一样嘛! “大概吧,好像是很罕见的异能,不然当时的教师层也不会这么重视他。”女老师耸耸肩,开了个玩笑:“或许觉醒『全知』,就能知道这个世界的所有事情?” “哪有那么厉害的……” “所以才罕见啊!” …… 耶律器对维斯顿的冷脸已经免疫了。 学生时期维斯顿就是这个样子,冷淡孤峭坏脾气,嘴里总是没什么好话,但人还不算坏。 “那是你们班的学生吧。”耶律器同时教两个班的体能,还能大致记得每个学生的班级。 维斯顿转过头来,睨了他一眼,语气轻淡地开口,直接无视他这句话:“你的记忆力这么清楚,应该还记得要在异能实践前完成基础攻击和控制的教学进度吧。” 耶律器教的a班到b班这几周都在跑步,然而其他的班级在这几个周里已经快要掌握完成基础攻击和控制了。 b班的导师出于对前行使者的畏惧不敢提出异议,也只有维斯顿能这么和他说话。 这三个班里,坚持每节课都跑完的人并不多,也就是说大部分学生都处于放养状态。 哪怕是不想管事的维斯顿也觉得这样有点太胡闹了。 耶律器挠了挠头:“基础攻击和控制这么简单的东西,我一节课就教完了。我年年训那些混蛋,还能不懂吗,他们这个年纪一觉醒异能就觉得老子是天下第一,现在不老老实实打好基础脚踏实地,以后才难管呢。” 维斯顿冷冷地打量他,额角隐隐浮现碧色青筋,眼风凌厉:“你把这些连异能种类都分不清楚的废物和万里挑一行使者比?d班每个学生掌握基础攻击和控制的时间至少需要十二个课时,你觉得简单的东西不代表着所有人都这么觉得,我看你的大脑也已经被异能石化了。” 耶律器被维斯顿的毒液喷了一脸,有些尴尬。 “随便你怎么教。”维斯顿不无讽刺地说道:“如果你真的想当一名普通老师,至少该意识到这个世界有很多比你想象中还要蠢的东西。” “好、好,我知道了。”耶律器举起手示意投降,被这么不客气地说了一通,也不怎么生气:“我知道我的教学方案有问题了,不过我看a班的学生学得都很快,不会耽误的。” 维斯顿抱着手,依旧眉宇微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耶律器摸着后脑勺,轻咳了几声:“你知道,我这个病也当不了几年老师了,珍惜一下咱们的同僚生活吧。” 维斯顿难得有些沉默。 走在最前面的阿洛贝利亚校长停下脚步,他分别和身边治安局的督查、教育局秘书以及国立研究中心的技术人员点头示意。 在最旁边,还有一位身穿白色丝质长袍的人。 白色兜帽将脸完全覆住,这人一言不发地和他们一起往前走。 “那么,这次异能实践就有劳了。”阿洛校长对每个人点头,一一握手。 到了白衣人面前,他收回手,只是微微鞠躬,才退回一步,对着所有的官员打包票:“一定会顺利进行的。” 其他几位也露出官方客气的笑容,来来回回客套了一圈才提出离开。 等到所有参观的宾客走光,只剩下不说话的白衣人之后,阿洛才引着白衣人来到教师面前。 “是这样的。”阿洛先是对着白衣人欠身微笑,才看向维斯顿:“听说你们已经为千衡选好队友了?这位是仰颂教会的枢机,想和你们了解一下情况。” 维斯顿面沉如水地站在他们面前,透出一股不好交流的冷淡意味。 白衣人做了一个手势,没有开口,阿洛识趣地接上:“舒凝妙,是吗?我看过你提交的报告,她的异能好像只是力量强化型,是不是有些太普通?” 金发的中年男人伸展双臂,风趣地拍了拍维斯顿的肩膀:“我看这一届异能有趣的学生很多啊,为什么不选那个『光明』异能的孩子,和我们今后的圣子大人多配啊?” 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白衣人突然有了动作,对着他比了一个禁言的手势。 阿洛从他的动作察觉出不悦,有些尴尬。 这些神职人员就是麻烦,一点玩笑都开不起。 阿洛贝利亚在心里冷笑,表面游刃有余地带过这个话题:“那个雷电异能的学生也不错,这次异能实践应该也会发挥很大优势,至少比力量强化型强势。” 耶律器往前走了一步,突然开口:“是我提议的。” 校长脸上浮现出几分惊讶,耶律器说道:“异能能发挥出多大威力是由人决定的,同届相比,我觉得她更有这种能力。” 人是被欲望驱使行动的。 欲望稀薄的人行动往往留有余地、缺乏动力,想要达成目的的欲望越强烈,越有可能成功,这是他的经验之谈。 侈欲之春 第24节 维斯顿不耐烦地打断耶律器的话,直白地说道:“她很擅长考试,如果她拿不到第一,换人也无所谓,我想她应该不会有异议。” 他锐利的目光看向白衣人,空气凝滞片刻,白衣人幅度极小地颔首。 气氛一下子松懈下来,阿洛重新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陪着白衣人离开,回头嘱咐他们:“那我就期待着各位的好消息了,这次异能实践作为研究中心最新战斗系统的试点,有赖大家的共同维护和努力。” 等校长走远,f班的导师才扶额,他说得倒是轻巧,留下来一堆烂摊子,苦的还是他们。 “她用训练场了吗?” 其他教师也都四散开,维斯顿和耶律器两人多走了一段路,耶律器冷不伶仃听到维斯顿突然开口,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指什么。 “她?” 维斯顿目光不甚和善地望向训练场的方向,冷淡地颔首。 舒凝妙特意找他签了训练场的使用同意书,应该不是为了当收藏的。 但如果她使用次数过少,维斯顿会视情况决定在一周后有效期到期时,是否拒绝为她的申请延期。 过了好半天,耶律器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恍然大悟。 弦光学院的训练场总体归他管,他大致还是清楚的:“你看看吧,她现在应该还在训练场里。” 维斯顿挑眉,瞥了一眼终端,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就算是住校的学生,现在也应该早就回到宿舍了。 他和耶律器走到训练场外,没有直接进去,包裹着训练场四周的铁壁在主控台操作下可以直接单向透明化,外面的人观察不会影响到里面的训练。 耶律器操作了一番,将他们面前的一小块外壁透明化,里面灯光虽然亮着,但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维斯顿微微眯眼,场地中心,突然有一片白沙被扬起。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t,瞬息之间,将白沙中间的类人机器劈开,发出一声穿越铁壁的巨响,舒凝妙穿着一身简练的训练服,衣服上全是缓冲激起的白沙,她手中拎着训练场配置的标准电子剑,正堪堪停下动作。 类人机器和电子剑都是没有实体的投影,机器被她劈开后,很快原地消失。 现在的舒凝妙和平时从头精致到脚的模样完全不同,维斯顿印象里的她虽然每天都穿着科尔努诺斯的制服裙,但是很显然经过细致打理,连一点褶子也不能有,每一次义务劳动都搭配着不同的首饰,从来没有过重样。 舒凝妙和聆天区任何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相比都没有什么区别,将外表、衣着和配饰视为社交的一部分,每天光鲜耀目,把身份和特权写在脸上。 娇气、虚荣、矜侉,有一点小聪明,这是维斯顿对她的全部印象,但因为这点小聪明,她很擅长理解别人的意思,做事也还算漂亮。 而在空无一人的训练场,她似乎彻底放弃了这方面的讲究,黑色宽松的训练服上灰扑扑的,全是拍不干净的痕迹。 仰头时,汗珠顺着她耳侧的几缕碎发往下淌着,头发被缎带束起之后,更显得五官有种冲击的美艳。 然而周围只剩下她一个人时,舒凝妙却并不像平时那样笑得大方甜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熟悉而陌生。 训练场内的灯光勾勒出她的身形,像是一层白色的、雾蒙蒙的圣光。 她将剑插在白沙里,突然腿一软跪了下来。 维斯顿的冷酷在夜晚的灯光下折射出微妙的变化,耶律器第一次见他语气这样奇怪:“你把投影训练对她开放了?” “她自己弄的吧。”耶律器实话实说:“你们这研究中心的东西太先进了,我到现在还没搞明白。” “你有监督责任!”维斯顿语气冷冽,实在不明白耶律器这个白痴的心怎么那么大:“她要是在训练场内受伤,我们所有教师都会被追责。” 他顿了顿:“你不知道她的哥哥……” “什么哥哥?”耶律器还是没把这回事放在心上的样子:“受点伤很正常,训练哪有不受伤的。” “我看你应该去做个开颅手术。”维斯顿冷笑:“把自己脑袋里的石头取出来,当个正常人吧。” “哦,是吗,我看你也不是关心学生的人,被国立研究中心除名之后终于也学会了些人情世故了?”耶律器也不是完全没脾气。 “比不上你审时度势的能力。” 他完全没在听维斯顿的攻击,陷入沉思:“……我怎么感觉她刚刚这个动作有点眼熟。” 舒凝妙在尝试模仿那天从高架桥上看到的行使者的动作。 那位行使者从天而降,干脆利落地出手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而且从开始到结束,他好像都没有用过很特别的异能——也许是用了类似力量增强型的技能,对她来说很有参考意义。 她学着那个人的动作出剑,才知道其中有多大区别,她的动作远远不够利落、快速,如果她处在同样的位置,应该是无法一击必杀的。 更何况,她用的只是训练场的电子剑,拿在手里几乎没有重量,然而那人手持的巨剑看上去比她整个人还重。 舒凝妙没有被这个认知打击到,反而因为生起浓厚的兴趣,最近都十分有活力。 维斯顿最近很忙,没有使唤她去义务劳动,她修改选修课之后,得以把腾出来的一大半时间都用在了训练场里。 越是模拟对战,她越是觉得不满足。 光是力量强化,攻击的思路太单一了。 她总是忍不住产生:要是再解锁些状态就好了——这般的念头,可惜她无法自如地生出其他指定情绪。 但那位行使者给了她新的思路。 他的强大就是单纯的强大,无关繁复的异能,一剑致命。 再多的异能,用得不好也是空谈。 她不能太急躁。 维斯顿和耶律器在外面看了一会儿,见她没有休息的意思,悄无声息地离开。 离异能实践的开始的日子越近,弦光学院里的生面孔越多,这些人据说是国立研究中心的技术员,是为异能实践安装实战模拟设施的。 弦光学院以往的异能实践,都是带学生去外地实践,这还是第一次在校内进行实践,规则也和以往大有不同。 《秘密之爱》这款游戏,描写男女交往时,恨不得把吃的每一道菜里放了几克盐都写清楚,到了这种最关键的比赛、课程,反而连过程都不写,直接就跳到了名次。 这款游戏如果真的公开售卖,舒凝妙一定会买个几万cin的水军给它刷差评。 研究中心的人依旧在校园里穿梭,带来愈发紧张的气氛,舒凝妙上维斯顿的课时,突然生出些狭促的心思。 ——听闻维斯顿以前在研究中心颇有声名,也不知道他遇见自己的前同事,会不会觉得尴尬。 第21章 明火执仗(8) 繁华奢靡的聆天区中,穿过每一条街道都是灯火通明的,从来没有暗下去的时候。 主都的高架桥就像一条灿烂辉煌的河流穿插其中,处处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整座城市像是一团不熄的火焰。 经历爆炸事故,猝然断裂的那一截高架桥,像是皮肤上轻轻划过的伤口,愈合后若无其事地隐藏了进去。 然而越是靠近庇涅的中心,却越是肃穆。 高架桥延伸到中心的尽头,中断在一座庞大的建筑前。 这座建筑外观呈现圆盘状,外观光滑流畅,周围像是行星环一般围绕着由金属钢管和未知结构组成的环状带,缓慢转动。 庇涅的中枢——国立联合大厦,庞大到时常让人感觉仿佛置身另一个维度。 圆盘建筑外的金属墙壁冰冷地散发着微弱蓝光。 联合大厦的最高层笼罩在巨大的透明圆顶之下,从里面往外看,几乎可以看见整个庇涅主都的全貌。 从外往里看,却只能看到夹层内部错综复杂的结构和光线交错的通道。 数架无人机在其中穿梭,摄像头前散发出红色的扫射光线,实时为监控室提供着周围的环境数据,任何没有录入身份id的物体都逃不过传感器的扫描。 穿过透明的圆顶,最高层是行使者的休息室。 作为顶尖异能者的休息区域,这里并没有太多的科技产品,处处极为讲究精致。 中心的檀木长桌尽头,斜坐着一位手肘放在桌面,用手撑头的青年。 他身着一套精致的浅青色长袍,袖口和领口点缀着金丝的刺绣,腰间系着一根银色的腰带,浮雕的银饰上镶嵌着几颗宝石。 极其随意的动作,放在他身上也显得高雅。 这里如果不是行使者的休息室,单看他的模样,说是贵族沙龙也不为过。 青年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拿着一本装帧精美的书籍,用柔和而清冽的声音念出了书籍上的诗句,意外低沉动听。 “我诅咒了我的星辰。” 长桌正对的出入口,传来感应门开合的移动的声。 “它让我的爱恋如此崇高,而我却如此低贱。[1]” 他将手中的书籍放下,手缓缓放在胸口。 在他的修长手指上,每一根手指都戴着一两枚镶嵌着宝石的金银戒指。 这样多首饰宝石的堆砌,如果戴在其他人手上未免显得庸俗,他却还能在珠宝的衬托下保有贵气风度,并不违和。 “黑暗是路途,光明是去处。” 他端起桌前的酒杯,优雅起身,向来人微微欠身举杯,继续念道:“……那从未也永远不会降临的天国才是真谛。[2]” 来人对他饱含感情的念诵无动于衷,头痛地捋过额前的碎发,径直走过长桌,无视桌上摆放的精致佳肴,打开资源柜拿出营养液仰头喝下:“你在嘀咕什么?” 青年靠在墙边,垂下眼眸看着手中红色的酒液,抿了一小口:“和你说你也不懂,没有情调的人真可悲——就算世界上只剩下最后一滴水,我也不会喝营养液的。” 国立研究中心特制的战备物品,可以快速补充体力和一天所需的营养,方便快捷,可能唯一的缺点就是难喝得像泥浆榨木根。 舒长延没有理他,坐在了休息室的沙发上,介于青年和成熟之间的五官英挺高峻,眉骨和眼窝都比一般庇涅人更深,在暖光灯下眉宇间浮动着难以窥透的阴影。 青年端着手里的酒杯走过来,小幅度地摇晃着酒液:“你最近怎么总是一副精t神不太好的模样?普罗米修斯和到处打洞的老鼠没什么区别,想要一次性抓住他们是不可能的,炸毁ta-130号潘多拉泉眼的一共有九个人,其中八个都已经在高架桥下找到能够确认身份的dna碎片了,大英雄,你还不满意?” 坐在沙发上的青年突然睁开眼,蓝眸沉静:“不是因为这个。” 他说完这句话,又闭上嘴,没有后话。 从高架桥下离开,看到舒凝妙信息的那一刻,他整个人的神经都快要崩断了。 原本没什么印象的场面,在得知舒凝妙在场的事实之后,一股脑地重新向他涌过来。 坠落的石块、钢筋,崩塌动荡的地面,被点燃的潘多拉、灼烧着残肢的烈火。 司空见惯的场景,却在这一刻变成了冲破舒长延最后一道防线的梦魇。 舒凝妙差点就丧命在这场灾难里,而他可能错过她的尸体,一无所知,甚至连她求救的电话都没有接到。 舒凝妙平时一有不顺心就迁怒所有人,遇到这种事反而不生气,挂断电话后也只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语气冷静地陈述了情况。 侈欲之春 第25节 舒长延宁愿她大发脾气。 他在舒凝妙病房外守了几天,直到被强制遣回军区都没有进入那间病房。 他根本无法坦然面对没有被他保护好的她。 青年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舒长延仰头靠在沙发上,用手轻轻罩住脸:“无论如何,普罗米修斯都是个威胁。” “那是治安局该担心的事,如果不是他们没用,那几只老鼠根本上不了高架桥。” 青年说道:“对了,你知道研究中心最新的实战模拟系统要投入使用了吗?” 舒长延皱眉:“投入给谁用?” 实战模拟首先当然需要实战数据,行使者作为第一梯队战力,为国立研究中心提供了大部分实战数据。 一般军队里的普通人占比数量更多,舒长延不认为这东西能拿来给军队普遍使用。 而对于行使者来说,这东西的基础建立在他们收集的战斗数据之上,没有任何难度,只能当个消遣的玩意。 “弦光学院。”青年拿出自己的军用终端,终端下方有一个很小的编号,名为01。 舒长延终端上的编号则是03,这是行使者的内部编号。 青年翻看了一下终端,才开口道:“因为是第一次投入使用,议会那边要求行使者也要出人保障现场,你去吧?” 舒长延看了终端一眼,没有说话。 “怎么不说话。”青年勾唇笑起来:“你不是老想着你妹妹吗,怎么这次一点都不积极?那我去。” “反正最近休战很安生。”他优雅地坐在舒长延身边:“实战模拟系统已经研发到收尾阶段了,就算维斯顿离开了研究中心,收尾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特别针对新生,难度是最低的,你就放心吧。” “新生?” “为了测试普适性——上限有我们,不需要测试,他们需要的是下限数据,新生已经是研究中心能申请到的实力最弱的异能者了,这样才方便后续大批量投入军队使用嘛。” 青年冷笑:“联合议会前几天通过的法案,又扩大了征兵人数,他们……” —— 舒凝妙还没有忘记苏旎给她吊坠这件事,她本来一出院就打算质问他的,解锁剧情之后又忽然改了主意。 苏旎是游戏中最重要的剧情人物之一。 吊坠、普罗米修斯和他一定有什么关联,但她要是直接问了,难免会改变剧情。 从第一次异能实践到第二次异能实践的时间并不长,等她熬过死亡结局的时间点再问也不迟。 苏旎好几次欲言又止出现在她视野里,都被舒凝妙无视。 担心吊坠过于显眼,被别人看见会惹来麻烦——连克丽丝这样的普通学生都能认得出来这是什么东西,舒凝妙用密封袋把吊坠装好放进了保险箱里。 她在异能实践课当天才再次见到微生千衡。 他们尊贵的未来圣子大人自从那天和她打完招呼,连续几天都没有来学院上课,据说是校长亲自审批的特权。 据说仰颂教会的信徒每天都要做很多义务劳动,他有正当理由请假。 舒凝妙在心里恶意揣度,以他上课的频率,是文盲也不奇怪,真可惜他不在a班,不能让维斯顿感受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特权学生。 微生千衡走在她身边就像一个移动的光源,纤尘不染、宝相庄严,舒凝妙第一次和人说话不想礼貌地直视别人的眼睛。 时毓看到他们的新队友时虽然有些惊讶,但只是短短一瞬就已经恢复平时温和的神情。 他也没有问微生千衡的异能,好像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嬴。 不是“好像”,舒凝妙知道他对这些事情确实一点都不感兴趣,无论是异能、成绩还是比赛,他和舒凝妙的态度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时毓对任何东西都保持着超乎寻常的漠然,而舒凝妙和他互利互惠,帮助他表现得更像一个正常人,仅此而已。 a班到f班的所有新生都集中在训练场里,每个人都被分发到一个半面罩式头盔。 头盔是一半金属一半透明的构造,内部有很多凸起的触点,摸起来凉凉的,应该是连接神经用的。 训练场经过国立研究中心的改造,金属墙壁的上方安装很多类似信号接收器的东西。 当然最显眼的还是训练场上方庞大的主控台。 连接上百个学生的实战模拟系统,本体的设计也足够复杂让人震撼。 学校的领导、老师都在训练场内的高台上,还有很多西装革履的官员。 台上台下各说各的,吵得舒凝妙头都快炸了。 她捂着耳朵抬头,看见维斯顿十分悠闲地跷着腿坐在高台上,手里拿着扩音器。 原来等会要宣布规则的人是他啊。 她还以为会是国立研究中心的人来介绍——怎么说都是研究中心的在职人员更了解这套实战系统吧。 她抬头的时候,维斯顿正好也低下目光,视线和她撞上,冷冷地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舒凝妙甚至都没开口说话,就被他莫名其妙瞪了一眼,自然也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那些官员中,有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到维斯顿旁边,微微鞠躬,然后突然对着下方吵吵嚷嚷的学生开口:“安静。” 这人没有用扩音器,说话声音也不大,一开口,全场却像被按了暂停键一般,瞬间没了声音。 几百人同时安静下来。 舒凝妙处在一片寂静中,惊奇地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喉咙居然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是那人的异能! 世界上原来还有这种异能,是言灵?还是单纯对声音的控制? 维斯顿慢悠悠地开口:“我很高兴你们能保持安静,好了,羽路,可以解开了。” “下面是本次异能实践的注意事项。”他没有拿手稿,目光不是很礼貌地垂下来,扫视了他们一圈,语气平直地简述:“戴上你们手中的头盔,会进入实战模拟系统,系统内模拟的场景是由真实模型随机组合的,里面的内容物也由实战数据随机生成,但是——” 在场下学生的一片哀嚎中,他话锋一转,似是讽刺地挑眉:“只是t6的最低难度,没有觉醒的普通人也不会在里面有什么生命危险,但如果有人觉得害怕,现在还可以放弃这次异能实践的成绩。” 台下响起些稀稀拉拉的异议,但没有人主动提出放弃成绩。 “你们的成绩由你们在实战模拟中的综合表现决定,每一幕都会被实时转播,不要做与考试无关的事情。” 维斯顿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如果在实战模拟中死亡,会直接脱出系统——尽量不要死亡,骤然断开连接会造成一些小损伤,应该不是你们喜欢的那种。” “是的、是的。”维斯顿说完,阿诺贝利亚校长接过扩音器,带着一口庇涅人特有的华丽腔调:“合作、互助才是我们学校的风范,大家要以和为贵,发扬风采。” “所以这个系统是pve的呀,我还以为会是pvp。” 舒凝妙听到不远处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扭头看过去,说话的人是经常在体能训练中领先的尤桉。 他看上去是五个男主中最好攻略的一个,目前对女主的好感已经有48了。 但舒凝妙逐渐发现,他好像对谁都一样热情t友好。 尤桉这人因为经常运动,衣服穿得总是比别人少一些,舒凝妙能够很直观地看到他身上紧实的肌肉,和耶律器纯粹的大块头不同,他的肌肉因为紧密而显得很薄,整个人看上去很灵活。 他的身手应该挺敏捷的。 舒凝妙心想。 尤桉注意到她转头,对她笑起来。 他不笑的时候还有几分清爽的帅气,笑起来显得有些傻乎乎的:“你喜欢玩游戏吗,pve就是玩家和游戏中的环境和npc对战,pvp是指玩家彼此对抗,我之前还以为我们组队是为了和别的队伍决斗呢,赢到最后的分数最高。” 舒凝妙只玩过恋爱游戏,还是出于了解《秘密之爱》的目的玩的:“那是地下竞技场的规则吧。” 现场还有这么多官员,让学生像竞技场的观赏动物一样互相搏斗未免太不雅观,不过她倒是听说过高年级学生有这种类似的活动。 毕竟高年级中的很多人都会去军区参加行使者的选拔。 尤桉眼睛一亮:“庇涅还有这种地方啊。” 舒凝妙有些后悔接他的话了。 维斯顿示意他们都闭嘴戴上头盔,舒凝妙也把头盔戴上,头盔虽然看上去是金属材质的,实际很轻,眼罩部分现在是透明的,舒凝妙能够通过眼罩清楚地看见前面人的背影。 她看见维斯顿站在高台的阴影处,不知道为什么视线老是放在她身上,怕她带着微生千衡拿不到第一? 没等她再猜测些什么,下一秒,透明的眼罩突然暗了下来,舒凝妙原本两只手都在扶着自己的头盔,却突然摸了一个空。 头盔凭空消失了。 她仿佛突然坠入一个黑暗的小匣子,里面只有她自己。 舒凝妙缓了缓神,开始尝试四处走动。 周围什么都没有,是可以随意移动的,她伸手触摸着四周黑暗的边界,沿着边界往前走,突然在某个地方,她手按着的边界突然陷下去了一点。 她抬头往这个方向看,只见自己的整个手臂都没入了黑暗的边界,隐隐可以看见手臂穿过的地方透出几分光亮。 舒凝妙往前跨了一步,眼前突然凭空冒出一个弹窗。 『环境已加载完毕』 舒凝妙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弹窗,嘴角扯动。 这个弹窗看上去和她终端里那个神秘游戏的弹窗完全不同,但还是吓了她一跳。 世上的游戏大同小异,或许国立研究中心开发这套系统的时候,也参考了什么游戏的框架,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走出黑暗,外面的白昼一片雪亮,让她有些不适应,然而清晰的日光,却没能勾勒出什么熟悉的景色,脚底下是一片贫瘠的土地,黑色干燥的土地泛着不正常的气息,方圆百里甚至都看不到一点儿破土而出的青草和绿苔。 这里简直就是一片破败的死地,杳无人烟,看不到什么活物,舒凝妙走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就算是pve,也得有个怪物给她打吧,难不成考验的是她荒野求生的能力? 这个她好像真的不会。 而且明明是三人一组,她和时毓、微生千衡却没有在一起,也很奇怪。 漫无目的地走了大概七八分钟,舒凝妙在一望无际的荒土边缘看见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黑色的土地上有一股白浪被反复推上来。 居然是海浪。 舒凝妙推断这里应该是一个靠海的荒岛,有用的信息一般来说应该集中在岛中心,她现在正处在岛的最边缘,已经快要离开场地范围了,难怪没看见什么人。 她正打算调转方向往岛内走,突然瞥见海浪的边际,有一个身影站在其间,似乎正在缓缓步入水中。 舒凝妙本来已经收回视线,不想多管闲事,正走了几步,又突然震惊地转头。 她朝着海浪的方向跑过去。 侈欲之春 第26节 托耶律器让他们每节课跑步的福,她现在的体能比之前要好很多,速度也提升不少。 在海里那人完全没入水中之前,她终于跑到了海岸线边上。 那人的下半身已经没入海浪之中,身体愈沉愈深,湍急的水流仿佛一只手,拉着他往下拖。 舒凝妙瞳孔紧缩,声音提高了一些:“微生千衡!”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里,舒凝妙脑子里想法千回百转,想出了无数理由,心想她和微生千衡之间难道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要直接自尽退出游戏让她失败? 在这同时,她已经和微生千衡一起踏入海中,伸手准确地抓住了微生千衡的手腕。 微生千衡背对着她,黑色的长发被水淋湿,贴在身体上蜿蜒而下,无动于衷。 舒凝妙这才发现,身下的海水不同于正常的湛蓝。 浊浪之下,水体泛着淡淡的红色,像是有血蔓开在了里面。 乍望过去,雾气在一望无际的海面翻滚,海面皆是幽红中泛着土黄的诡异颜色。 轻风吹过海面,浪花卷到舒凝妙的腰间,她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眼前瘆人的景象让她脊椎骨生出一股冷意,迅速爬满了全身神经。 微生千衡缓缓转过身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被血红色海水浸湿的长发贴在脸上,身上的白袍也浸染成了恐怖的颜色。 即便如此狼狈,他的模样也依旧圣洁得惊人,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诡谲。 舒凝妙不适地皱了皱眉,又恢复平常的神态,还是没有松开握着他的手。 “上去。”她身上的衣服也被海水浸湿,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她愈发觉得身上很冷,只能强忍着厌恶对微生千衡说道:“不管你想干什么,现在都不能死。” 微生千衡缁黑的瞳孔盯着她,突然微笑起来,容光更增艳色:“我没有想死,你不觉得这片海很奇怪吗?” “你觉得奇怪还下来?万一水里有毒怎么办?” 舒凝妙只觉得浑身刺痒,被这种海水泡过,她感觉自己下一刻可能就要长出四条腿或者两个脑袋,刚进入实战训练身上的衣服就脏透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换。 一会儿被时毓那个死洁癖看到,他当场叛变舒凝妙都不奇怪。 她懒得再和他啰嗦,可能『愤怒』状态已经自己启动了,她轻轻一拽,把他拽上了岸。 微生千衡没有反抗,乖乖地被她踉跄着拉了上来,点点红色的海水沾在他那张美人脸上,恐怖得像是刚刚爬上来的水鬼。 舒凝妙好声没好气地俯视着他,刚想发火,突然看见他背后的水域下浮现出一块暗色的阴影。 海水是半透明的红色,颜色并不深,那一块幽暗的阴影轮廓,很明显是有东西在水底下。 舒凝妙顿时警铃大作。 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也不知道实力深浅,舒凝妙没有现在就狩猎的想法,一把拉住微生千衡的手往岸上跑,直到看不见海岸线才堪堪停下来。 她马上把手甩开,微生千衡抬手握住被她甩开的手腕,轻轻揉了揉,神色柔和,没有半点不悦。 舒凝妙警惕地注视着他,示意他走在前面:“往岛中心走,其他人可能都聚集在那边。” 微生千衡现在倒是意外地服从指令,乖乖听她说话。 他们一前一后大概走了十几分钟,都没有见到任何生物和人类活动留下来的遗址,可以推断出这个岛面积非常大。 走了不知道多久,他们才看见除了干枯黑土之外的东西。 地上焦黑的木梁几乎和土地融为一体,只剩下庞大的框架,依稀可以看出来是建筑物之类的废墟。 土壤里也多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瓦砾碎渣,舒凝妙捡起一片,感觉很陌生。 庇涅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在用这种原始的瓦砾盖房子了。 潘多拉极其易燃,木梁防火性能差,也是早就被淘汰的建筑材料。 这里到底是哪里,研究中心的大模型还会随机到几百年前的地貌吗? 舒凝妙半跪在这些废墟中,试图找到些这次考试的线索。 不会真的是考他们如何在没有一点植被和生物的荒岛中生存吧? 她要不还是返回海岸线,看看能不能抓到刚才水面下的那个神秘生物。 如果要荒野求生,总不能把微生千衡炖了吃。 她还发现了一点——无论过了多久,头顶的白昼都没有变化,光线强烈地照射进她的眼睛,舒凝妙抬头张望,却没有在天上找到太阳。 模拟实战系统难道没做太阳吗,为什么? 明明周围的环境都已经做得这么t逼真了,还差这一个太阳吗。 随着光线的改变,周围的气温也越来越高,光站在原地不动,就有一股热风迎面扑过来。 “啊!是你。” 一声惊喜的叫声顺着热风传过来,舒凝妙戒备地望向声音的方向。 倒塌矮墙后的阴影里钻出来一个人,因为肤色较深,站在阴影里舒凝妙完全没注意到。 尤桉朝她跑过来,身上赤条条的什么都没穿。 面对这样的“坦诚相见”,舒凝妙顿时寒毛竖起,紧绷着脸摆出了防备的架势。 ----------------------- 作者有话说:用语词典13『治安局』 隶属庇涅中央联合议会,负责全庇涅的公共安全、异能犯罪监察,除了主都外,在各地都有分部。 [1]出自威廉布莱克 原文:icursemystarsinbittergriefandwoe,thatmademylovesohighandmesolow. [2]出自狄兰托马斯 【不要说时少爷死装哥了哈哈哈哈,真正的死装哥来了,甚至他在大纲里的名字就是死装哥】 第22章 明火执仗(9) 少年光裸的肩膀泛着烧伤的釉红,顺着胸口滑下奇怪的红印,赤条臂膀在光束下反射出小麦色的光晕,能看到清晰的胸肌轮廓。 他长腿细腰,身材不错,在这种全身不着寸缕的情况下看得更清楚。 尤桉停在他们面前一段距离,坦荡无比地和他们打招呼,但确实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 舒凝妙瞠目结舌,面对尤桉灼热的视线和闪闪发亮的身体,后退两步,把微生千衡推在自己前面挡住视线。 尤桉身后传来一道低凉的声音,透着几分怒气:“外面有两个女生,你怎么就这么跑出去了!” 微生千衡不动声色地将贴在脸边的湿发撩起:“我不是女生。” 他留着比舒凝妙还长的黑发,因为湿水垂落遮盖大半,被认错也不稀奇。 后面的声音停顿片刻,没再出声,场面一时更尴尬了。 尤桉这才反应过来,脸色爆红,猛地蹲下身子。 因为遮不住自己的身体,他决定抱头遮住自己的脸:“我忘了,这不是看见人太兴奋了嘛。” 从他后面走出来的少年,应该就是刚刚呵斥的另一个人。 这少年低垂着眼眸,视线不看面前的人,再次开口,声线和刚刚一般,很是奇怪。 “抱歉。” 这声线仿佛是隔着一道电子程序发出来的,总有种混合的距离感。 舒凝妙回过神,视线落在他脸上,少年五官清隽,越看越有些眼熟。 或许是在某节选修课上遇到过他,舒凝妙收回打量眼神,以免失礼。 他也只比尤桉腰间多系了一件破破烂烂的衣衫,和尤桉站在一起,像两个刚出山的野人。 少年朝着舒凝妙一躬身表示歉意,礼数周全,只是视线不聚焦在她身上,谨慎地避开,看上去不太擅长和别人交流:“我叫莲凪,c班的,和尤桉是队友。” 莲凪。这名字不像庇涅人取名的风格,不过还挺适合眼前这人的。 舒凝妙从微生千衡身后探出脑袋,轻描淡写掠过刚刚的事:“你们怎么不穿衣服?” “我正想说来着,你们也赶紧脱了吧。”尤桉勉强用莲凪手里递过来的破布挡住了自己的重要部位,对她比划:“我们刚刚也是在海边出生的,一个浪打过来全身都湿了,只能这样。” “……不。” 要不是之前在体能课上遇到过他,知道尤桉只是个单纯的老好人,舒凝妙在他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转身离开了,她环绕双臂:“就算是湿了也没必要脱,这么热的天一会儿就干了。” 脏就脏一点吧,反正也只是模拟出来的,这么想她就没那么计较了。 ——只能这么想。 莲凪从尤桉身后狠狠打了一下他的头,压低声音:“说重点。” “不不不,不是因为湿了才要脱。” 尤桉东拉西扯终于说到重点,他弓起自己的胳膊,鼓起的肌肉上有着大块大块暗红的痕迹,有些红痕都轻微地肿了起来,还隐隐泛着紫色:“这海水里面的成分好像有问题,很容易燃烧,我们刚才好好地走在路上衣服就莫名其妙着火了!还好我反应快把衣服丢了,不然现在得和地上的木头一个颜色。” 怪不得没穿衣服…… 舒凝妙立即站直了身子,抬手观察自己制服的袖子,白色的袖口已经被海水泡成了淡淡的红色,全身又湿又冷。 她里面还穿着一套方便运动的训练服,因为材质特殊没有吸多少水,要脱倒是也可以脱,只不过她不想当着陌生人的面换衣服。 想到这里,她望向微生千衡,给了他一个“都是你的错”的冷酷眼神,不期然看见微生千衡身上薄薄的衣袍已经从头湿透到尾。 白色的衣袍紧紧贴在他的身体上,半透着肉色。 他身体意外地不是很单薄,肌骨匀称,肌肉若隐若现。 舒凝妙还以为他是那种像纸片人一样可以镶在教堂浮雕画里的身材。 尤桉和莲凪都齐齐望向微生千衡,无声盯着他,舒凝妙总算知道他们看到人为什么那么激动了。 做错了题,自然盼望着有人陪自己一起尴尬。 舒凝妙也看他:“你先脱。” 微生千衡脸上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不必。” 他将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舒凝妙微微眯起眼眸,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潮湿正在迅速褪尽。 侈欲之春 第27节 短短片刻,他们的衣服就恢复成了下水之前的干燥模样。 尤桉脸上露出不知道是惊喜还是大失所望的表情:“这是你的异能吗?要是能早点遇见你们就好了。” 想起他们不是一个队伍的,探寻对方异能有些失礼,尤桉拍了下脸,迅速转移话题:“我们一起走吧,这里有人走过的痕迹,之前在这里的学生应该也往岛中心去了。” 方向一样,答不答应都是要一起往前走的,舒凝妙没说反对的话,刻意放慢脚步打量微生千衡:“你的异能还能这样用?” 她记得微生千衡的异能『宽恕』,应该只能限制范围内的异能者使用异能。 刚刚他使用的是异能吗?他的异能是怎么做到把他们身上的水排干的。 微生千衡低下头,发丝垂落在肩膀上,他修长的手指抵在唇边,指节上带着并不像养尊处优之人该有的薄茧:“秘密。” 真是让人火大,舒凝妙扯了扯嘴角。 越往中心走,类似的废墟遗迹就越多,到处都是破烂的砖瓦木炭,和黑色的泥土几乎融为一体,在高温下散发出刺鼻难闻的味道。 这种独特的味道并不只是烧焦所散发出来的炭火味,混合着无法言喻酸臭,恶臭像一把顺着鼻腔刺入脑袋的尖刀,让人难以忍受。 舒凝妙闷着头往前走了一阵,感觉眼睛都一阵刺痛,像是吃芥末一般,掉下生理性的眼泪。 尤桉在前面喊她,挥了挥手:“那边有防护墙,应该是有人的!” 舒凝妙勉强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用金属和混凝土加固的防护墙,层层上垒,几乎有十几层楼那么高,外墙还有一层看上去像是通了电的金属拦网。 墙外弥漫着一股黄色的雾气,和海面上那种奇怪的雾颜色差不多,碰到墙上的金属拦网时,又被隔断在外,笼罩在墙面上像一个淡黄色的护罩。 墙底下有一道斑驳的厚重铁门,底下守着几个人,他们一行人走过去,看门的人见到裸奔一般的尤桉和莲凪也没什么反应,僵硬地开口:“护照。” “护照?”尤桉不可思议地说道:“我们这是在哪啊?” 门口的人不回答他的疑惑,只是机械地重复刚才的话。 实战模拟虽然录入的是真实的数据,想要里面的人物和真人一样百分百做出反应是很难的。 不是研究中心的技术做不到,而是作为战斗训练系统,根本没必要搭载这种功能。 尤桉挠了挠头发:“我们哪有护照啊?长这么大我还没出过庇涅呢。” 他唯一一次出远门就是从家乡偏僻的小渔村来到主都上学,走的时候全村都来车站送他。 就这一次,他坐车的时候还被骗了800cin。 况且,他们不是在考试吗?这种地方居然还要护照,明明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 门口的人没说话,神情呆滞地看着他们,就在这时,他们t所有人面前的虚空中都跳出了一个弹窗。 『身份符合,已解锁入城条件』 门口那人动作停顿片刻,二话没说打开了通道。 舒凝妙望进去,高墙里面和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 虽然没有庇涅主都那样先进到有些超现实的高楼大厦,但乍一眼看上去,也是很正常的城市,只是有些破败。 高墙里的建筑比屋连甍,堆叠着店铺的招牌,挂着花花绿绿的灯光,有些建筑的钢筋砖块露在外面,比庇涅看上去更有生活气息。 尤桉在她身后发出来自半个文盲的惊呼:“这就是国外吗,为什么招牌上好多字连我都看得懂啊?” 走在最后的莲凪尤为安静,什么话也没有说,像是半个空气人,存在感格外稀薄。 舒凝妙抬头望着头顶被建筑挤压的逼仄天空,突然开口道:“这里是平邑。” 平邑作为庇涅的附属国,进出口都以庇涅为主,来这里的游客也是平邑人居多,可以说整个平邑都在靠庇涅生活,门口很多商铺上都写着庇涅通用语,尤桉不认识才奇怪。 舒凝妙选修的平邑语刚刚结课,正是记忆最深的时候,路上其他的平邑文基本上都能看懂。 “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好像是平邑离海岸线最近的一个城镇,叫做立铜。” 舒凝妙研究了一番街道上建筑的名字,笃定这次的异能实践提取了平邑的数据。 在她出生之前,平邑就已经因为实验失败导致国土大面积污染,舒凝妙从未来过平邑,自然也不知道平邑居然是这副模样。 从海边到最近的城镇之间,居然有足足十几公里的无人区。 是为了远离那片红色的海,还是因为地上黑色的土壤?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刚想到这里,她面前忽然弹出一个窗口。 『触发任务-保护居民 事件:平邑的居民时常受到[未解锁]的困扰,日常出行都受到阻碍,请发挥自己的力量保护周围的居民 类别:异能实践 难度:t6 条件:[未解锁] 时限:条件解锁后开启 奖励:6学分(基础奖励) 失败惩罚:淘汰』 t0-t6是庇涅官方制定的七个目标普适危险等级,会根据实地评测和议会会议进行决定,t0最危险,t6则是最简单的。 t0这种级别的目标,大部分是以国家为单位的,但只有实力强劲的国家才能有此“殊荣”,比如和庇涅交战已久的因妥里。 舒凝妙快速看完眼前弹窗的内容,愈发觉得这个系统逻辑很像《秘密之爱》。 她将这个荒谬想法甩到脑后,世界上的游戏都大同小异,也许只是她游戏玩得太少,才会觉得相像。 随即再次抬头看向其他几个人,没有意外的话,他们所有人面前的弹窗都是相同的,尤桉脸上惊诧的表情也证实了她的想法。 没等尤桉开口,舒凝妙挥了挥手,果断道:“那我们去找解锁条件了,回见。” 尤桉越往里走就越不识字,此刻终于感受到身处异国他乡的惶恐,加上自己不为人知的小心思,还依依不舍地黏着舒凝妙想要和她一起走。 但舒凝妙心里只有自己的成绩,没有一点互帮互助的概念。 有任务就有竞争,现在不分开,到时候为了利益分配吵起来就更麻烦了。 她知道尤桉不会平邑语,在这里可能寸步难行,但一点没因此改变想法,舒凝妙心里可没公平竞争的概念,她能借助优势领先为什么要帮别人? 到现在为止,他们在街道里看见的大部分都是本地人。 平邑人的穿搭风格非常简单朴素,和庇涅人相比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他们走了半天,也没有再看到其他学生了。 难不成a到f班的一百多人都被随机投放在了平邑不同的地方? 那找到时毓可能会有些难度,舒凝妙想到这点,把找队友的优先级往下调了很多。 现在的重点是解锁任务条件,把任务做完,拿到基础学分。 根据触发事件的描述,他们的目标是保护这里的居民,由此可以推断,线索极大可能在居民身上。 可是周围来来往往的居民和门口的守卫差不多,虽然能够对话,但还是更像一段设定好的录像,智能性极其有限。 舒凝妙问了好几个人,这些npc基本上只会来来回回重复那几句话,对话也都很日常,察觉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 舒凝妙尝试着问路人:“有什么威胁你们安全的东西吗?” 路人笑眯眯地看着她,手放在耳朵边上,看上去好像在认真听她说话,但嘴里只是在重复:“今天我家做鱼哦?要不要来尝尝看。” 舒凝妙挫败,虽然平邑城市外的条件很差,但城市里完全就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街道干净平坦,生气勃勃,难怪是热门的旅游城市。 走了半天,连一起抢劫偷窃都没看到过,治安说不定比庇涅还好。 再看微生千衡,他一进入实战模拟就想寻死脱出系统,舒凝妙本来也没指望他做什么,如今更是彻底贯彻自己的花瓶人设,不知道什么时候兀自坐在街边的小吃桌前。 他独身一人,十分自然地融入了小城镇的街道,哪怕身上的衣服与平邑人的日常服饰天差地别也不显得违和。 舒凝妙从错综的屋檐缝隙中,看到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心里有些奇怪。 天上明明连太阳都没有,却有昼夜的变化啊。 拥挤的街道在夜幕里陷入了另外一种热闹,街边摊贩开了张,香气顺着道路飘了一路,这是在庇涅绝对不可能看到的景象。 治安局制定了一系列城市道路管理规章,保证庇涅路边永远都是光鲜亮丽的模样。 舒凝妙无法,也只能坐在微生千衡对面. 他跟摊主说话时很流利,点菜也点得很娴熟:“要这个,两份。” 一个连庇涅通用语都不熟的人,居然会说平邑语。 “在这里面能吃东西吗?”舒凝妙无奈。 “我们是数据,这些也是数据,为什么不能吃?”微生千衡反问她。 舒凝妙撑着下巴,看见摊主在棚子里面攥着一团黄色的类似面团的东西搅和,旁边的馅料是小块被剁碎的白色的肉,看不出原貌。 摊主把黄色的面团和白色的肉掺在一起,放了一些土黄色的酱料在锅里,把面团放在锅里用火煎了一会儿,里外都变得焦脆起来舀出锅,在盘子里切成小份,外面看上去是脆硬的,沾着浓郁的酱料,里面依旧柔软,看上去还有点半生不熟的。 这道“美食”被端到他们面前,被切开的横截面能清楚地看到内陷夹着的白色碎肉,像一截截探出的触手。 舒凝妙想到她之前在食堂吃过的进口肉,好像是叫『youkz』还是什么,总之用庇涅语读出来是这个发音。 说到底,平邑产的东西真的能吃吗? 一想到面前的食材可能是从那片红色的海里捞上来的,她就觉得浑身不适。 摊主操着一口平邑语,给他们介绍:“这是我们平邑的特色小吃,黄金酱&@uφ。” “哈?”舒凝妙在课本上学到的词汇已经完全不足以应付本地人的词库,完全没理解他在说什么。 摊主又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微生千衡用指尖蘸了一点清水,在她面前的桌子写下一行漂亮的花体字,他写字很漂亮已经出乎她意外,字居然还是反着写的,面对着舒凝妙方向的才是正字,方便她辨认。 “是这个,蒲、昌。” 微生千衡声音柔和,缓慢地将他写的字读了一遍:“一种平邑独有的果实,不是肉,在庇涅语里没有对应的发音和翻译。” “你怎么这么熟悉?”舒凝妙怀疑地看着他。 他神色淡然:“我以前来过平邑。” “这里也有仰颂教会的教堂?”舒凝妙挤兑他:“当圣子还要出差啊。” 微生千衡没有在意,反而说道:“你可以吃,平邑有文明之前就已经开始种植蒲昌树,在那次实验失败之后,蒲昌的果实是唯一没有受到污染变异的东西。” 他似乎很清楚舒凝妙在意的是什么。 侈欲之春 第28节 舒凝妙现在没有心思吃东西:“你既然来过,应该知道这里威胁着这里居民的东西是什么吧?怎么不早点说。” 微生千衡微笑着看她:“重要的不是我知道什么——触发任务条件应该需要通过正规程序t『解锁』,不然对其他学生不公平,我想研发系统的人不会蠢到留下这样明显的漏洞。” “不吃吗?”微生千衡悠哉得像个旅客:“听说这是游客必吃美食。” “……” “这个城镇的居民少说也有几千人,难道要像这样一个一个地问——”舒凝妙凝视了他一会儿,放弃似的靠在椅背上,偏过头对坐在摊主身旁小马扎上的小孩随口问道:“小妹妹,你有害怕的东西吗?” 旁边扣着手指的小女孩抬头,对上舒凝妙落了光般的晶亮双眼,突然羞涩起来,低下头不敢看她,怯怯地说道:“我害怕生病……” 虽然没有一下子解锁条件,但是居然能沟通,舒凝妙瞬间意识到这女孩不是普通npc,定定地看向女孩:“还有除了生病之外的东西吗?” 小女孩偷偷观察她,女孩脸有些尖瘦,皮肤也被炉灶熏得有些黄黄的,眼眸却很生动,水盈盈的。 舒凝妙第一次见她,却觉得她眼睛里的天真有几分眼熟,世间美好的东西也许都是相似的,她很像阿尔西娅。 女孩暗自打量了她一会儿,才小声说道:“还有……还有一些长得很可怕的东西,像画本里的怪物,长着很多腿、很多手,偶尔会跑到城里来。” 舒凝妙半蹲下来看着女孩,两人之间的空气跳出一个弹窗。 『触发任务-保护居民 事件:平邑的居民时常受到污染体的困扰,日常出行都受到阻碍,请发挥自己的力量保护周围的居民 类别:异能实践 难度:t6 条件:击杀至少三个污染体(当前进度:0/3) 时限:48小时(当前剩余时间47:58:43) 奖励:6学分(基础奖励) 失败惩罚:淘汰』 任务时限后的倒计时,秒数正在不断跳动变化。 紧跟在这个任务窗口之后,又跳出来一个通知。 『请所有学生注意,任务条件已有队伍解锁,请其他队伍尽快解锁,第一个完成任务条件的队伍将拥有额外学分』 舒凝妙立刻站起来,眉目间染上思虑的神情。 她已经在思考怎么对付污染体。 小女孩好奇地歪了歪头,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眉舒目展,舒凝妙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配得感,好像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困难和恐惧,任何问题在她那里都变得理所当然的普通。 她在思考事情的时候仿佛有种极其强烈的光芒吸引着别人的视线。 小女孩盯着她看呆住了一会儿,再次回过神,发现坐在姐姐对面的大哥哥并没有在吃东西,眸子里也倒映着她的影子,目光沉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得知没有其他队伍解锁,舒凝妙冷静些许,重新坐下来,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看向微生千衡:“你有钱吗?” 他们进入实战模拟只带进了自己的衣服数据,可没有带进终端或者钱包,微生千衡买了吃的怎么付钱? 微生千衡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似是嘲笑地将放在桌上的手移开,手心下压着几枚硬币。 是平邑本地流通的货币,用某种稀有贝类制成,舒凝妙只在课本上看到过。 “你怎么弄来的?”舒凝妙看他,在他开口之前,突然学着他的动作伸出指尖戳了一下自己嘴角:“秘密,是吧?也给我点。” 她毫不客气地将手伸到微生千衡面前,示意他给点硬币,大有不给不移开的意思。 微生千衡拨开小吃要付的金额,把剩余的硬币都放到了她的手心里,舒凝妙理直气壮地拿过来,去旁边的摊子给小女孩买了一个冰淇淋。 平邑的气温一直很高,不知道和污染有没有关系,舒凝妙给自己也买了一个,平邑这里的冰淇淋用的是类似芭蕉的叶子碗,里面盛着几个白色的球,上面撒着五颜六色的糖粉,卖相比别的小吃好很多。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但只要她没看见完整的原材料,就能当作不知道。 她把冰淇淋递给小女孩,摸了摸她的头发,女孩觉得不好意思,低低地垂下眼笑起来,又咬着冰淇淋的勺子说道:“姐姐,你是要去杀掉那些怪物吗?” 这么小的孩子将杀掉挂在嘴边,让舒凝妙觉得有些违和,但还是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满城的npc,能这么流畅对话的很少,一定是研究中心特意准备的。 “因为每年都会有姐姐这样厉害的人来帮我们杀掉污染体、修补防护墙,不然我们就被吃掉啦。”小女孩天真无邪地说道:“姐姐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舒凝妙蹲下来揉了揉她的脸:“什么忙?” “如果你看到一个发条小鸭子,能不能把它带回来给我?上次我出防护墙把它丢在外面了,妈妈不许我出去捡。” 虽然只是模拟出来的数据,舒凝妙还是随口道:“看到了就帮你带回来。” 没想到下一秒,她眼前又跳出来一个新的弹窗。 『触发任务(隐藏)-寻找物品 事件:小吃店老板的女儿阿兰委托你寻找她丢失在防护墙外的玩具 类别:??? 难度:无 条件:找到发条小鸭子(当前进度:未找到) 时限:无 奖励:??? 失败惩罚:无』 居然有隐藏任务,看来能对话的npc每一句都是有用的,舒凝妙忍不住和小女孩确认:“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叫阿兰!”女孩水亮的眸子里透出些欢欣的神色。 舒凝妙的态度顿时更积极了一点,她拿起冰淇淋,给微生千衡使了个眼色:“走吧。” ----------------------- 作者有话说:用语词典14『蒲昌』 平邑独有的植物,叶片为鲜绿色长圆形,类似芭蕉,叶片常常被平邑人拿来做碗,浆果有一般皮球大小,呈乳白色,果肉清甜柔韧,汁水充足,既可以榨汁又可以拿来做菜,是平邑家家户户都会做的经典食材。 在平邑受到实验污染之后,蒲昌是唯一没有变异的物种。 第23章 明火执仗(10) 此刻,训练场的实时投屏连接着每一位学生的视角,在无数块悬空的投影屏幕中不断转换。 大部分学生还在人生地不熟的国家里生疏地打量着的一切。 会主动去学习小语种的人不多,科尔努诺斯的平邑语课程只有三十多个学生,其中弦光学院的人就更少了。 看着只能用肢体语言和npc鸡同鸭讲的学生,阿诺贝利亚尴尬地笑了几声:“看来学生的文化课还要加强。” 坐在他对面来自教育局的官员,优雅地喝了一口茶,神态傲慢而心不在焉:“一个小国的语言,我看没有更普及的必要,再过几年,说不定连平邑都不存在了。” 坐在这位官员身边的人连忙点头表示赞同,指指点点:“如果不是我们每年派人过去维护,这地方早就变成被污染体占领的无人区了。” 老师们坐在离庇涅中心官员远一点的地方,但架不住异能者的听力比一般人要好。 耶律器不满地压低声音:“要不是他们……那地方也不会变成这样。” 终端投屏浮在维斯顿面前。 他把长袍放在椅边,里面穿着白色的衬衣和黑裤子,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色,碧眸更显得狭冷无情。 他没有对耶律器的话发表任何意见,面前屏幕上的舒凝妙走在平邑的大街小巷中,一手拿着塑料勺子,一手端着冰淇淋。 一位教养良好、举止文雅的千金也许不应该在大街上边走边吃东西。 但维斯顿已经发现她人前人后完全是两副面孔。 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其他东西。 舒凝妙的画面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流畅,时不时剧烈地频闪几下,夹杂着暗下来的黑屏,格外奇怪。 舒凝妙转播里的声音也随着频闪,常常冷不丁地戛然而止,不稳的转播在数百个监控视角里,很快让其他人把注意力转到了别的队伍身上。 在这场异能实践中,有一位平时不太显眼的学生备受期待和关注。 她的异能被本次模拟的场地衬托得极为特殊。 这名叫艾瑞吉的女孩,异能是『光明』。 和微生千衡同为『净化』型异能,但是她并不是辅助系,而是特殊系。 她的异能『光明』,不仅可以净化状态,对心灵、污染和一些较轻的病症也能起到作用,可以说是万金油异能。 既然如此,她是否能够净化『污染体』? 为了证实他们的猜想,很多人都在屏幕外观察t着艾瑞吉这一队的进度。 耶律器和维斯顿看着一个屏幕,一半是从单纯战力的角度上,他更看好舒凝妙; 另一半是他的私心——他欣赏舒凝妙的努力。 “你也觉得她会是最快做完任务的那一个?”耶律器摸了摸下巴:“我看过了她在训练场的使用记录,应对t6难度的污染体应该不难。” 维斯顿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对耶律器的话嗤之以鼻。 不过是些学生的小打小闹,耶律器居然也为谁输谁赢紧张起来。 他真正在意的是面前闪动的屏幕。 实战模拟系统不应该出现这样低级的异常,为什么舒凝妙的画面总是有着不正常的频闪。 会不会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 实战模拟系统的开发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维斯顿不相信自己研究出来的东西会有这种低级的毛病,但也保不准有些蠢货画蛇添足。 维斯顿冰冷的余光扫视过研究中心的那一群人。 出席的研究员正在和校长高谈阔论着实战模拟系统的前景,气氛和谐,没人觉得转播有什么问题。 即便有人看到,也觉得不过是屏幕有些小毛病而已。 维斯顿收回目光,突然双手交叉,看向更远的地方:“今天行使者的人没来吗?” 按理来说,今天治安局、教育局和行使者都要出人保障第一次异能实践的现场。 侈欲之春 第29节 治安局派来的人是近日刚刚接任治安局特殊事件处理部门,作为局长秘书的羽路,可见重视。 行使者方的人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科尔努诺斯校园是公认的庇涅最安全的地方,出人保障也只是意思意思,行使者本就特权极大,没人来,大家也不意外。 “我听说行使者那边派的人是昭,但是那个小子一直都不太靠谱。”耶律器张望了一圈:“果然没到。” “这也是no.1的特权?”维斯顿低声道,讥笑声落在耶律器耳里,十分尖锐。 “他就是这样的人。” 耶律器并不像他彪壮的体格所表现出来那么迟钝,很快察觉到维斯顿讽刺下隐藏的烦躁:“你觉得有现场问题?” “不。”维斯顿手心朝上,食指微微抬起来,屏幕跟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移动,他把屏幕扩大了一些,画面里时不时出现的黑屏更明显。 见状,维斯顿神色更加暗沉:“我是觉得系统出了问题……行了,不要去找他们,那些蠢货是不会在这里承认自己的错误的。” —— 舒凝妙深深吸气。 等微生千衡吃完东西,他们又在街巷仔细询问了每个npc有关污染体的线索。 任务条件虽然已经解锁,在城里等着污染体送上门来显然是不现实的,这堵庇涅出品的防护墙质量过关,能越过防护墙进入城市的例子显然是少数。 不然怎么可能还有游客敢来平邑旅游? 有了明确关键词的询问显然比之前效率高很多,直接问居民有关『污染体』的信息,他们是有反应的。 舒凝妙得到了不少有关污染体的信息。 污染体,顾名思义,是平邑遭到实验污染后经由变异产生的全新物种。 有的变异物种只是像她曾经在食堂吃到过的食材,口感发生了些许变化。 但有的物种变异之后,原来的dna和形态完全遭到破坏,攻击性和危险性都会极大增强,因此被归类为“污染体”。 这是课本上不会提到的东西,污染体并不是体面的东西,一辈子住在庇涅偶尔会出去旅游的普通人也不需要了解它。 在居民口中,舒凝妙得知很多污染体都有畏光的特性,所以他们刚刚一路从海边走过来,都没有遇见过这些东西。 半天过去,她也在街上看见了弦光学院的其他学生,因为不是一个队伍,她没有搭话的意思,其他人也很警惕。 多方打听之后,舒凝妙决定离开防护墙,向着城里一个卖零件的老板所说方向继续探查。 老板眉飞色舞讲述着说他上次从两个城镇之间穿过送货时遇到的事情。 他看到了污染体的踪迹,吓得他死死踩着油门冲进了防护门,为此赔偿了市政管理所近一个月的收入。 在出门之前,舒凝妙觉得应该做好万全准备,首先离开防护网就完全没有安全的地方可以休息,其次他们总不能赤手空拳出去。 她的想法很简单,有城市就有店铺,有店铺就能买东西。 异能实践虽然禁止学生携带任何武器进入模拟系统,但进入后购买武器总不算违规吧? 就算他们有异能,手里有武器总有些优势可言。 舒凝妙逛了一圈,在街边找到一家出售铁剑的店。 剑是平邑的师傅手工打的,算是当地特色的工艺品,一般是观赏用的,多给师傅一些钱,让他帮忙开刃,师傅也不会拒绝。 舒凝妙将武器用布缠好背在背上,她还穿着科尔努诺斯的学生制服,背后背着一柄剑别人也看不出来。 不知道的人看到,可能还以为她背的是什么乐器。 舒凝妙偏头问微生千衡:“你要剑吗?这里只有剑。” 毕竟这里只是工艺品店,不是武器店。 微生千衡摇摇头,虽然感觉他不是挥舞武器的人,舒凝妙还是忍不住猜测:“你们这些,嗯……圣职人员都用什么打架,权杖吗?” 她左手握拳敲了一下右手,想象着微生千衡抡着权杖打人的模样:“击打武器?” 舒凝妙见过一些私人收藏的古董权杖,重量不小,真的砸在人脑袋上,绝对不容小觑,只是这血肉横飞的场面和微生千衡不太搭。 微生千衡回头,眉眼宁静地望着她,居然轻轻地笑了。 舒凝妙背后倏地透过寒气,不再跟他扯这些没用的东西,她对微生千衡唯一的要求就是老实待着,别乱用异能。 污染体总不会有异能这个概念,受罪的只能是她。 穿过防护墙,世界像是重新安静下来,又回归于寂寥。 四面全是黑色的土壤,这些土壤和一般的黑色泥土不同,没有任何营养,像是从污渠里排出来的垃圾。 放眼望去,满目都是茫茫的黑色,天空极亮的白,将天上地下清晰地划出分界。 根据她在城市内店铺购买的平邑旅游手册,平邑这座岛上百分之八十的土地都是诸如此类荒芜的黑土,而城市只占据全岛百分之二十的面积。 离开防护墙,就跟荒野求生没区别。 舒凝妙和微生千衡顺着老板指的方向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天色还是明亮的,她开始犹豫要不要在这里等到晚上。 任务的完成时限只有48个小时,意味着他们只有两个晚上的时间。 他们在城市中寻找线索已经差不多花费了一个晚上,刚刚从防护墙出来时天色刚亮。 如果再等到晚上,浪费的时间就太多了,一点儿也不保险。 舒凝妙要抢先完成任务,因为她要的是第一。 平邑也有不畏光的污染体,难度不用想会比畏光的更难,但在总体t6的难度之下,舒凝妙还是愿意尝试的。 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路,看到烧毁的废墟更多了,平坦到一览无余的黑土地,废弃的梁柱和屋脊倒塌下来,钢筋交错着没入黑土,阻挡住大部分视线。 舒凝妙警惕了一些,示意微生千衡安静,高大断裂的墙壁构成大片阴影,十分隐蔽,阴影下说不定就藏着危险的东西。 微生千衡无动于衷地注视着眼前的废墟,突然半跪下来,轻轻捧起一捧黑土。 舒凝妙忍不住说他:“你是小孩吗,别乱碰东西,这里的土说不定和海水一样有问题。” 他侧过头,自下而上仰视着舒凝妙的脸,长长的睫毛随着风微微颤动,有种奇异的美感:“你知道这里的土为什么是黑色的吗?” “污染。”舒凝妙随口道:“还能有什么?” “是因为潘多拉。”他看了她一眼,眼底浮现笑意,转头望向前方,用一种平淡的语气叙述:“庇涅当年在平邑建立的实验基地,全名是第三国立研究中心。” 现在的国立研究中心,全称是庇涅第七国立研究中心,不用想,前六个肯定已经不复存在了。 舒凝妙平日生动的表情慢慢安静下来。 她学着他的模样蹲下,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他深黑的视线,黑如深潭,仿佛将刺目的光都吸了进去。 “所以后来为什么污染了?”舒凝妙完全是听故事的态度。 “不知道。” 微生千衡张开手指,让黑色的土壤顺着修长的手指从缝隙滑下去:“但是我知道这里的黑色土壤和海洋里都含有不同程t度的潘多拉,所以极其易燃。” “原来你早就知道。”舒凝妙瞪他。 微生千衡没有再回答,凤目微阖,风中传来了破空的声音。 舒凝妙瞬间低头转身,就势拔出身后的铁剑,速度迅疾,剑身抽出时还因为高速的震动发出低低的嗡鸣声。 她抓着微生千衡的肩膀,把他推到自己身后。 下一刻,不远处传来极快的嗖嗖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土壤上爬行。 舒凝妙握着剑柄的手陡然一紧,只见二十米开外的地方,伏趴着一个庞大的怪物。 更可怕的是,已经到这么近距离她才察觉。 除了“怪物”,舒凝妙想不到任何其他形容的词汇。面前有她三四个那么高的怪物,周身通体雪白,背上收拢着四对洁白的羽翼。 如此纯白的怪物,和她想象中的“污染体”相差甚远。 察觉到了舒凝妙的视线,那只伏趴在地上的怪物居然在慢慢直起身子,身后的羽翼随着它的动作舒展开来,几乎遮天蔽日。 怪物的身躯左右各连着三条干瘦的长臂,下身的双腿像是从中间断开一般,拖曳在地上,全靠最下面两条手臂支撑。 它能站起来……是人形的!面对像人又不像人的东西是最恐怖的,舒凝妙生出些头皮发麻的危险感,慢慢后退。 她以为的污染体,顶多是长着十几只翅膀的鸡、会在地上跑的鱼,又或是生了两个脑袋的猴子。 可它甚至有一张类人的脸,站起来后,原本覆盖在背上的雪白长发落在了手臂上,像是密结的蛛网,明明是皎洁的白色,却又那么可怕。 ——那张脸上长满了竖着的眼睛,冷血动物一般的雪白的瞳孔,齐齐盯着他们两个人。 舒凝妙感觉手心被冷汗浸得冰冷,她看到这怪物的第一眼起,就察觉到这不是现在的所她能战胜的东西。 它的手臂虽然干瘦,却像蛇一样灵活,简直就像是身躯里延伸出来的藤蔓,扭曲而诡异,恐怖的气息冲击着她的所有感官。 要不要跑? 学校应该不会设定他们目前状况无法应对的难度,舒凝妙拿不定主意。 说不定只是她的错觉,这就是t6级别的污染体。 如果之后的污染体都是这样,她难道每次都要退缩吗? 那参加异能实践有什么意义? 她深吸一口气,将剑身横在自己面前,安慰自己:失败最多也就是断开连接,她不能什么都没做就选择放弃。 舒凝妙屏气凝神,唇齿紧闭,静下心来倾听怪物那奇怪的移动声,似乎是它的断腿在土地沉重拖曳的声音。 她愈发觉得不安,提着剑往怪物的方向倾身冲过去,却看见这只白色的怪物突然停下移动,缓缓仰头,用最上面的一对手臂捂住了自己的脸,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哑叫声。 它的声音非常奇怪,像是同时有很多人在同时说话,声音重合在了一起,既像老人又像小孩,既像男人又像女人,彼此混合后,听上去又像个雄雌莫辨的少年。 舒凝妙的碎发都被这怪物的嘶吼吹得乱飘,面对着声音的余波,几乎有些睁不开眼睛。 —— 系统之外,维斯顿突然站起来,面前悬在空中的投影屏幕被他用潘多拉控制着凭空移动到高台之上、所有人面前。 “这不是t6级别难度应该出现的东西。” 他的声音太过冷冽,一时间怔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众人都看向他移动过来的屏幕,看到了画面中那只通体雪白的污染体。 之前帮维斯顿压制所有学生声音的治安局代表,被维斯顿称为羽路的青年贴近屏幕,突然开口:“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看这个体型……至少是t1级别的污染体。” 听到他的话,不少人都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侈欲之春 第30节 雪白的污染体正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哀嚎。 一名研究员慢慢开口:“它没有攻击的倾向。” 维斯顿评价:“也可以理解为蓄力。” 研究员提高声音,不悦地盯着他:“那又怎么样,可能是录入的数据有错误,不小心插入了这个污染体的影像,一个小问题而已。” “是啊,小问题。”维斯顿冷淡地施舍了他一眼:“我没想到你们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那也不会比你犯的错误更大。” “我能解决错误。”维斯顿一点没被他刺到,反问:“你呢?” “虽然我也想让你修改系统的错误数据,但现在的你似乎并没有这个资格。”研究员笑容扩大,故意在某个职称上停顿:“维斯顿——老师。”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耶律器看到他和前同事关系也同样差劲,突然有些释然。 “够了。”羽路压低声音,沉稳道:“现在这个学生怎么办?” 研究员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系统如果不能自动修正,那就让她自己出来好了,反正顶多也就一些脑震荡而已。” “不能这样。”羽路沉声:“这对她的成绩不公平。” “成绩——”研究员夸张地摊手:“运气也是成绩的一部分。” 研究中心的代表坚持不让已经被除名的维斯顿插手修改系统,维斯顿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争执成一团的官员,丝毫不意外。 到目前为止,全是他意料之中的场面。 互相甩锅的官员、虚荣远胜才能的前同事、高高挂起的领导,是他所见世界的常态。 他看向阿诺贝利亚,他们科尔努诺斯的校长同时也是一位优秀圆滑的商人,在这种场合他一般负责缓和气氛,此时却坐在屏幕前,支着胳膊安静地观察着里面的画面。 “好了、好了。”阿诺贝利亚拍了拍掌,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污染体已经走了,有惊无险,别吵了,第一次投入实践,难免会有些无伤大雅的差错,我们要宽容一点。” 他们再次看向屏幕,发现画面中只剩下警惕观察着四周的舒凝妙,那只雪白的怪物消失得无影无踪。 受到众人围攻的研究员特意在维斯顿旁边拉出椅子重新坐下,得意地挑眉:“看来用不着弦光学院的老师来出风头了,是不是?” 在场的老师和官员心里同时浮出一句,还好系统自动修正了。 舒凝妙完全不这么想,她没见过其他污染体,自然也无法对比实力,还以为这怪物就是t6级别的污染体。 『击杀至少三个污染体』的任务条件还挂在头上,后面跟着的时限不断缩减。 她一咬牙,转头拉上似乎已经被吓呆一声不吭的微生千衡,朝着怪物飞走的方向追去。 没错,怪物是飞走的。 在无端哀嚎之后,它突然自己展开四翼扑向空中,朝着反方向飞离,根本没有管他们。 舒凝妙跑得不算慢,但是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天际。 她都有些失望了,却听见微生千衡在她身后突然开口:“你看前面。” 面前不远处的废墟里,一根竖直斜插在土壤里的黑色残柱,上面伏着一个阔口大张,满嘴獠牙的怪物,像牛又像鹿,全身覆着肮脏的紫色鳞片,鳞片上像是还沾着什么液体,泛动着诡异的光芒。 老实说,这个看上去才比较像她想象中的污染体。 柱子不高,可以爬上去,但她爬上去的时候肯定会惊动上面的污染体——不如直接惊动污染体,让它自己飞下来。 她刚拔出剑蓄力,微生千衡突然从背后握住她的手腕,轻声对她“嘘”了一声,目光轻移。 舒凝妙顺着他的目光越过污染体身下的柱子,后面居然有几个模糊的影子。 他们的位置正好被柱子挡住,那边的人应该还没发现他们,舒凝妙屏息安静下来,还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真的要打这个吗?” “这个就是污染体吧,我还以为必须得在城里问到天荒地老,没想到遇到污染体直接就能解锁条件。”有人哀嚎:“早知道不进城了。” “……不进城怎么触发任务事件。” “我得先碰到他,才能对它转移伤害。”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声说道。 “噫……好恶心,怎么才能把它弄下来,它这是在睡觉吗?” 舒凝妙按住微生千衡的手,缓缓移开:“是熟人。” 她说这话,不是叙旧的意思。 柱子那边的队伍,还在窃窃私语地商量着对策,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头顶炸开,他们对话戛然而止,皆抬头看过去。 一柄铁剑凭空飞来,直直劈进残柱中心,竟生生没入柱体半截。 “砰”的一声,几乎撼动了整根t柱子,被击碎的地方炸出一堆碎石粉末,溅得到处都是。 艾瑞吉抬手挡住扑面而来的粉尘,忍不住呛咳起来。 伏趴在柱子上的污染体受了惊吓,随着晃动掉下柱子,边叫边横冲直撞地朝着他们的方向狂奔过来。 他们刚刚还没有商量好对策,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全部呆呆愣在原地。 污染体张开血盆大口,嘴里流出黑色的脓液。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借着插进残柱里的铁剑当支点,两步跳上了污染体原本待着的位置,还顺手拔出了铁剑。 她迅速从柱子上跳下来,正好落在了污染体的身上。 压在污染体头顶的一瞬间,舒凝妙空出一只手,从污染体长长的脖颈环绕过去,狠狠扣紧。 短促的惨叫声被收紧的胳膊扼断。 舒凝妙举起手中的铁剑,狠狠捅进它的脑袋,“噗”的一声,铁剑迅速没入污染体的血肉,剑尖从下颚戳出来,直接捅了个对穿。 她抽出剑身,干净利落地再次将手里的铁剑从正面刺入,生生断开了怪物的脖颈。 红色的血混合着黑色的黏稠液体,从她胳膊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怪物轰然倒地,舒凝妙在扬起的漫天粉尘中抬眼,目光穿过雾蒙蒙的灰色,冷冷落在他们身上。 她眉目昳丽,却比怪物更像怪物。 ----------------------- 作者有话说:用语词典15『污染体』 平邑实验污染后出现的变异物种,全身高度畸变,难以辨认原来的形态,个体形态差异也极大,没有统一的标准。划分污染体和普通变异物种,主要看是否具有强烈攻击倾向。(备注:庇涅官方认定最低等的污染体是t6级别,在此级别之下具有攻击倾向但没有威胁性的物种不被归类在污染体内) 第24章 明火执仗(11) 舒凝妙实际上没在看任何人。 她眼神的焦点落在虚空中浮现的窗口,后面的人影都是模糊的。 『条件:击杀至少三个污染体(当前进度:1/3)』 无数个夜晚的训练第一次得到实战,她心中只有激素飙升带来的快意和兴奋。 她盯着窗口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心来。 系统外,大部分的人视线都落在了眼前的屏幕上,出神地观看着刚刚的一幕——到目前为止,这是第一个与污染体交战的学生。 不同于大多数人所看好的『雷陨』或是『光明』异能,第一个解决污染体的居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力量强化型学生。 她甚至没有和队友合作,自己单枪匹马地当着两个队伍的面杀死了污染体。 f班的导师本能地赞叹:“非常干脆利落的动作,不错,是个去军方的好苗子。” 舒凝妙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身法轻巧地落在污染体身上,两次攻击都带着很明确的目的性,瞬息之间就解决了污染体的生命。 从战斗的角度,她的动作可谓是优美的。 耶律器突然想起第一次上体能训练课的时候,他曾无意说过舒凝妙动作还不够利索。 如今再看她的动作,比起之前已经快了很多,她是因为他的话而有意矫正的? 他脸上生出些欣慰的表情,天才大多恃才傲物,他以前教行使者的小崽子可没这么主动省心。 舒凝妙从污染体身上跳起来,没管面前呆若木鸡的一群人,转身走到微生千衡面前,伸出被血污沾满的双臂:“能弄干净吗?” 她在动手之前就已经把袖子捋了起来,露出的雪白手臂上除了污染体溅出的血肉,还混杂着像油一样刺鼻污浊的黑色黏液。 舒凝妙简直要窒息了。 想起微生千衡之前弄干他们的衣服,舒凝妙把手伸到微生千衡面前,示意他再用一次。 微生千衡眯眼,过了几秒钟,才屈服似的握住她手,湿泞的污秽从他们交握的手指间溢出来,黏黏糊糊的感觉更明显了,微生千衡的手套柔软而冰冷,贴着她的手狠狠冰了她一下,舒凝妙小臂上都冒起鸡皮疙瘩。 舒凝妙紧盯着他的动作,想观察他的异能具体是怎么运转的。 然而微生千衡只是垂下眼帘,她手上的脏污就一点点地凭空消失不见。 皮肤能感觉到风的干燥,刚刚的湿黏仿佛她的错觉,只剩下隔着一层手套的柔软。 “你的异能不只是压制范围内的异能者使用异能吧?”舒凝妙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宽恕』……” 微生千衡唇边露出奇怪的笑意,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打住她的追问:“他们好像认识你。” 舒凝妙知道他这是不想再说的意思,没有强求,顺着他的台阶转身,将身后的几人尽收眼底。 艾瑞吉,主角小姐。 苏旎,攻略对象之一。 尤桉,攻略对象之一。 琳露,主角小姐的朋友。 莲凪,尤桉的队友。 这五个人什么时候凑在一起的?舒凝妙给五个人脸上分别贴好标签,冷淡地抱起手观察着他们。 尤桉看到她,神色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又见到了,好巧啊?” 莲凪向她微微鞠躬,和尤桉一样,已经换了一身平邑常见的便服,颜色暗沉的运动服拉链拉到最顶端,他瞳孔极黑,点缀在苍白的皮肤上,有些内敛而沉静的模样。 那双猫眼静静地看着她,还是一副礼数周到的模样。 舒凝妙客套地回应他的招呼。 听见他们之前的对话,舒凝妙猜到他和莲凪之前应该没在城市里打听到消息,于是干脆直接出来找,没想到正好碰见了污染体。 真是好运气。 侈欲之春 第31节 至于为什么会遇见艾瑞吉,大概可以归类为主角彼此之间的吸引力。 琳露挑眉:“大小姐,这应该是我们先看到的吧?” “那你们下次动手快点。”舒凝妙无所谓地抱手:“不然我还不知道这东西上写着你们的名字。” 琳露叉腰。 苏旎拉了琳露一把,目光止不住地瞥向舒凝妙身后的人:“姐姐在柱子另一边,只是没看到我们而已。” 艾瑞吉傻乎乎地跟在他身后点点头,附和苏旎的话,劝琳露别在意。 舒凝妙当然是看到了他们,才急着动手的,她连让他们反应的余地都没留,就是怕其中有人出手攻击分走她的成绩。 舒凝妙也点点头:“我没看见。” 微生千衡瞥她一眼。 “不说这个了,污染体还能再打嘛,既然要保护居民,当然是杀得越多越好。”尤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蹲在死去的污染体面前,好奇地拨弄着头和身子已经完全分离的污染体:“原来你这么厉害啊,我以前还以为你不擅长……” 舒凝妙才更不理解:“不擅长什么?” 他们很熟吗,尤桉说这话为什么显得好像很了解她一样。 “因为我看见你第一次体能训练的时候,还穿着裙子。”尤桉直白地说道,看向她的双眸情绪简单又纯粹,不含任何嘲讽情绪,只是称述事实:“擅长运动的人跑步不会这样穿的。” 在他简单的心思里,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不擅长运动并不是一件会被讽刺的事情,在他们那边,只有非常富裕尊贵的人才会不活动,像舒凝妙一样皮肤白白的。 他紧接着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过很好看。” 尤桉没见过舒凝妙这样的女孩,光是轻巧地站在那里,就如同一朵柔软芬芳的花朵。 她脾气看上去很不好,言语间也没有任何温柔到放低自己态度的样子,但尤桉就是觉得她……很不一样。 比起以管理情绪为傲的其他贵族学生,从小被放养的尤桉本质更像只嗅觉活泛的野兽,善恶爱恨都取决自己眼里的一瞬间。 他因为那一眼春心萌动,偷偷盯着舒凝妙的影子,轻松跑完后又暗自观察了舒凝妙两圈,察觉到她体力不支,无师自通地去外面买了水。 为了不显得突兀,他给留下来跑步的所有人都买了水。 谁知道好不容易搭上话,结果被时毓横插一手……后面上了几天课,他才发现当时在训练场拿走他递给舒凝妙水的时毓居然是舒凝妙的男朋友。 他顿时觉得天都塌了。 尤桉抱头,同为男人时毓当时肯定就看出了他的意思。 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时毓和舒凝妙有多相配,身份门第、年龄相貌,公主和王子的童话故事插画都没这么好看。 尤桉的少男心还没开始怦然跳动就碎了一地。 舒凝妙现在只想把他抽成陀螺,有谁会想到开学第一天要跑二十公里,她穿的是符合科尔努诺斯标准的正装制服! 虽然她平常确实对会出汗的运动退避三舍,总不能因为衣服不合适就不跑t了,听了这个理由,耶律器说不定连合格分都不会给她。 最重要的是,本来穿着不太合适的衣服勉强跑完全程,她就已经很想消除这段记忆,现在却被尤桉告知她狼狈的模样被他记得很清楚,舒凝妙一时脸色更差。 莲凪在他身后紧绷着撇过脸,疯狂地拧他的后腰:“你说话太失礼了。” 舒凝妙微微一笑:“没事。” 她拉了一把微生千衡,说道:“我们先走了。” 时间不等人,她没空在这里陪这几个人叙家常。 苏旎突然向前两步,讨好地对她微笑:“姐姐,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你们还差一个队友吧,两个人会不会勉强?” 他目光落在舒凝妙身后的微生千衡身上,话里话外透露着微生千衡这个辅助系帮不上忙的意思。 他说这话显然没和队友商量过,琳露在后面冷冷地瞪着他。 舒凝妙感兴趣地看了他们两眼:“恕我直言,如果刚刚是你们杀掉那只污染体,会怎么分配?” 至少击杀三只污染体的任务,显然是三人小队每个人击杀一只的份额,如果小队里有一个人能杀掉三只也是可以的,无论如何,在队伍内部不存在分配问题。 但如果是两支队伍杀掉了一只污染体,那应该怎么划分击杀数量呢?是看贡献伤害最大的队伍,还是最后一个击杀的队伍? 不管怎样,舒凝妙就是因为担心这个才抢先出手杀掉污染体的。 四十八小时说短不短,但说长也不长,要杀掉三个污染体,时间并不宽松。 合作也要看场合,在这种污染体出没不多的地方,合作有什么好处? 这是考试,有分数、有排名,他们是竞争关系。 异能实践的名次或许没那么重要,但既然有输有赢,能嬴,她为什么要输? 舒凝妙丢下这一句,也不管他们的反应,径直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微生千衡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你的弟弟好像不太喜欢我。” 舒凝妙没放在心上,随口应付:“他见谁都咬,你离远点。” 看着他们俩走远的身影,苏旎神色一动,手指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 琳露靠在废墟旁,对他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别遇见她就跟条哈巴狗似的。” 苏旎轻轻柔柔地说道:“我做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了吗?你要这么说。” 艾瑞吉尴尬地夹在他们两个中间和稀泥。 琳露看在艾瑞吉的面子上,闭嘴转移话题,看向莲凪两人:“走吧,我们再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别的污染体。” 尤桉哦了一声,还没过来,琳露突然说道:“我们……先分开走吧。” —— 沿着海岸线边缘往前,舒凝妙又顺利击杀几只污染体。 他们再也没有看见过之前遇到的那只纯白色的人形污染体。 路上遇见的污染体,对于每天浸泡在训练场四小时以上的舒凝妙并不算太困难。 她甚至会产生一点t6难度就这?的奇怪感觉,却不知道现在其他学生艰苦合力猎杀污染体的鏖战局面。 实战模拟系统的最低难度是实打实的,毕竟军队里人口基数最大的还是没有异能的普通人。 为了之后实战模拟系统的全面普及,这次异能实践提取了所有新生训练数据的均值,整体难度是比均值要低的。 杀掉这些普通污染体之后,舒凝妙已经能肯定那时遇见的污染体并非t6难度。 还好那东西自己飞走了。 她现在的完成进度已经超过了任务原定的数量,但为了保险拿到最高分,舒凝妙还是在寻找新的污染体的路上—— 『触发任务-保护居民 事件:平邑的居民时常受到污染体的困扰,日常出行都受到阻碍,请发挥自己的力量保护周围的居民 类别:异能实践 难度:t6 条件:击杀至少三个污染体(当前进度:6/3) 时限:48小时(当前剩余时间9:28:12) 奖励:6学分(基础奖励)+6学分(隐藏:首位完成任务奖励)+12学分(超额奖励) 失败惩罚:淘汰(已失效)』 天色很快黯淡了下来,和一般的天黑不同,平邑这里的天色,就像无级调节的灯泡,从亮到暗,没有颜色的变化,只有亮度的变化。 现在回城市还要跋涉很远的路程,来时路上的污染体基本上已经都被清光了,没有收益可言。 舒凝妙索性决定就地休息,熬到任务结束再回去。 还没有线索的是阿兰发布给她的隐藏任务。 阿兰说她的发条小鸭子丢在了防护墙外面,可防护墙外的土地这么大,想找一只玩具不啻大海捞针。 舒凝妙倒不是很在意,像她无意询问阿兰解锁了任务条件一样,有的任务也许就是需要运气的,运气不好,找不到也没办法。 舒凝妙找了些还算干净的废弃木板,垫在黑土上,坐在上面才稍微得以喘息片刻。 微生千衡和她并排坐着,看着远处的海岸线泛起小小的白浪,细微的冲刷声像是小小的呜咽。 “你说海里面会不会爬上来长着六只手的鱼。”舒凝妙突然想起来吃过的平邑海鲜,脸色逐渐僵硬:“你知道youkz有几只手吗?” 她一想到平时所谓的高级食材会是这种海里的生物,就有些烧心。 人怎么什么都敢吃啊。 海面上的风把微生千衡的声音衬得也很柔软:“鱼不会长手的。” “真的吗。”舒凝妙怀疑地看他,杀了这么多污染体,就算鱼长出双腿在沙滩上奔跑她也不会奇怪了。 谈话之间,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舒凝妙看不见海面浑浊的血色,大海也不再显得诡异了。 一片漆黑中,只能看见一望无际的海上泛起连绵浪花,起伏的轮廓一直延伸向遥远的天际。 天上看不见月亮,周围格外的黑,舒凝妙正想尝试用土壤点火,却意识到不对劲。 没有月亮也没有太阳,既然没有光,那她是怎么看到海面的呢? 她猛然抬头,再次望向海面,发现远处前方的海面,水面散发着幽幽的蓝色光芒。 整片大海都在发光。 她屏住呼吸,天色愈暗,海里的光便越明显。 冰冷、绚丽的蓝色海水,在这一刻的壮丽已经盖过了白昼的恐怖与诡异。 蓝色的荧光随着浪潮时隐时现,像鱼鳞般游动,水中更有星星点点的亮光,细碎地铺在其中。 舒凝妙站起来,出神地看着这片美丽到不真实的海。 微生千衡朝着海浪伸出手,长发被从脸庞吹开,美得和这片海一样妖异:“这是潘多拉真正的颜色。” “课本上说潘多拉是无色的。”舒凝妙下意识说道,顿了顿又开口:“你不是说鱼不会长手吗?” 不远处,被浪花冲上海岸的不明物体笨拙地直立起来。 不明物体是一条有她手臂那么长的鱼,但是身下却有着完整的四肢,此时正手脚并用地在海岸线上飞奔。 “我是说,”微生千衡毫无心虚之色:“能吃的不会长手。” 这条鱼肯定是污染体,不会错。 侈欲之春 第32节 但是被冲上来的海岸离他们还有些距离。 舒凝妙放下欣赏海面的心思,朝着那边的方向过去,刚走出几步,就发现一束柔和的光芒落在那条鱼身上。 在光芒的包裹下,那条鱼突然不动了。 已经有人抢先,舒凝妙停下脚步,在阴影里看着那条被光芒包裹的两栖长腿鱼。 片刻过后,光芒消散,那条鱼噗嗤一声掉在黑土里,居然已经没了手脚。 这条鱼变成了真正的鱼。 舒凝妙头一回露出讶异中带着惊悚的神情。 “太好了,这样就只差一个了。” 她又听见熟悉的声音,向声音处望去,说话的人是琳露。 昏暗的光线里不太好分辨周围的环境,他们几人走到鱼身边,舒凝妙才看清。 艾瑞吉捧起那条掉在地面上的鱼,轻轻把它放回了海里,眼里满是喜悦和柔和,那抹淡淡的白光,衬得她神情像教堂下诚恳的修女。 这就是主角小姐的异能吗? 舒凝妙大受震撼。 她回头看了微生千衡一眼,比起微生千衡的异能,艾瑞吉这种才能算是真正的『净化』吧……他那异能算什么? 微生千衡不明所以地笑了笑。 舒凝妙走回原地,没有再上前的意思。 现在这个时候,大部分队伍都已经开始追逐猎杀污染体了,就算实在没有找到任务条件,也会和尤桉他们一样因为偶遇污染体而解锁。 她一路上看到过不少别的小队,拥有强大的异能和掌握强大的异能完全是两回事。 很多人面对诡异的污染体时,根本想不起来要怎么用异能才能造成最大的伤害。 恐惧、犹豫,任何一个情t绪都可能决定战斗中的反应。 他们到底还是刚成年的学生,异能实践的难度已经是最低,困扰他们的不仅是“解决怪物的能力”,还有“面对怪物和战斗的反应”。 艾瑞吉这种异能的机制和苏旎一样逆天。 如果没有限制,面对污染体就是无敌的,该说不愧是主角配置吗? ……但应该有限制的吧,舒凝妙忍不住沉思。 还有,既然都遇见了艾瑞吉和尤桉,时毓到底去哪里了,他不也是男主之一吗?怎么一点人影都没看见,这人不会掉进海里被卷走了吧。 舒凝妙心里想着这些事情,面上却不显,她和微生千衡商量了一番,每人睡三个小时轮换守夜。 在这种荒野,她睡得不深,注意力警醒着,睡意朦朦胧胧地笼罩在头上。 她侧身缩在木板上,贴着地的那一面耳边传来细微的沙沙声,伴随着几不可觉的震颤。 虽然相处了一段时间,她还是不大信任微生千衡,一有些动静睡意就立刻消散。 她神志慢慢清醒,手上有一阵模糊的冰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触碰她的手。 舒凝妙想要睁眼,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仿佛海里的泥沙那么沉重,完全睁不开眼。 她本以为是微生千衡没事干来碰她,抬手就想给他一下,可突然察觉不对劲,微生千衡的手是很柔软的,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还带着手套,可碰她手的东西却是冰冷坚硬的,属于骨肉的触感,没有任何手套的阻碍。 舒凝妙霎时清醒。 有污染体,微生千衡没喊她。 他已经被污染体咬死了? 迅速得出结论,舒凝妙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微生千衡虽然死了,但是她的分还在。 她控制着手臂的肌肉,等待着迟缓的身体恢复知觉,在下一刻突然起身,手腕翻转抓住触碰她的东西,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用力甩开。 她隐隐能感觉到自己的异能状态,此刻应该是【愤怒】和【傲慢】的叠加。 出乎她意料的是,碰她的这个污染体非常矮小,几乎只到她腰这么高,被她甩开之后,趴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 她环顾了四周一圈,没有看到微生千衡的人影,他不会真这么菜吧。 那个怪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生得枯藻一样的头发,脖子极细,显得脑袋挂在脖子上头大如斗。 这是她目前为止遇见的第二个类人型污染体,和她遇见的第一个污染体不同,眼前这个污染体的气息很微弱,面孔也畸变得很厉害,脸上的五官只剩下密布的獠牙可以分辨。 这只污染体好像有点营养不良。 舒凝妙缓缓地抽出背后的铁剑,对准眼前摇摇晃晃的异能体,却没有第一时间动手。 这只污染体,比她见过的任何奇形怪状的污染体都更像人类,虽然已经畸变,但是它有完整的四肢、有头发、有嘴还有已经溃烂的眼睛和鼻子。 污染体对着她发出威胁般的嘶吼声。 舒凝妙可以对着怪物毫不犹豫地下手,可是面对着和人差不多的污染体,又隐隐有些犹豫。 它真的太像人了。 舒凝妙无端生出点怪异的感觉。 没有太阳和月亮的世界,只会重复一段话的npc,都在不断提醒他们,这是一个荒诞的、没有逻辑的模拟世界。 她很清楚眼前的东西都是假的,她是数据、这怪物也是数据,她的恐惧、她的共情都没有意义。 她的任务是『击杀污染体』。 舒凝妙手持铁剑,冷静地往前推,干脆利落穿过污染体的胸膛,眼看它慢慢倒下,没有一点挣扎的反应。 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只弱小的人形污染体,舒凝妙抽出剑身,重新用布条缠好铁剑,走到它旁边。 这具污染体胸膛涌出来的已经不是血了。 被她用铁剑捅穿,和油污一样的黑色液体不断从贯穿的洞里溢出,胸口的黑色黏液咕噜咕噜地冒着细泡,让人有点头皮发麻。 舒凝妙低头看了一会,面前突然跳出来一个窗口。 她还以为是提示她击杀污染体的弹窗,看都没看就想关掉,然而只是这不经意一瞥,却让她彻底愣住。 『触发任务(隐藏)-寻找物品 事件:小吃店老板的女儿阿兰委托你寻找她丢失在防护墙外的玩具 类别:??? 难度:无 条件:找到发条小鸭子(当前进度:已找到) 时限:无 奖励:6学分(隐藏)、阿兰的好感度*50、即时退出*1 失败惩罚:无』 隐藏任务的进度变成了『已找到』 舒凝妙整个人愣在原地,不妙的预感从背后不断冒出来。 她什么时候找到发条小鸭子了?就在刚才? 她猛然蹲下,手臂悬在半空中足足顿了数秒,才放在这具污染体身上。 舒凝妙抓起这具污染体紧攥着的手,她刚才就看见这只手好像攥着什么东西,比碰她的另一只手鼓胀一圈,只不过没有在意。 她掰开干枯冷硬的手指,发现它的这只手里躺着一个黄色的小鸭子。 塑料做的鸭子,屁股后的发条已经全部生锈,变成了黑黄的颜色,舒凝妙从它手里拿起来,玩具和发条之间的缝隙流出几滴黑色的液体。 等等,它刚刚碰她的手,是想把这个塞给她吗? 舒凝妙头脑渐渐清楚起来,只觉得有什么想法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她的脑海。 她刻意不去探究的那个问题,在这一刻已经无法掩盖。 这个污染体有自己的意识,想把这东西给她——不管是为了什么,一个有自己主观意识的污染体,绝不是变异的动物。 这个判断让她觉得头皮发麻,但潜意识里仿佛有声音促使她,必须弄清楚这件事。 好奇怪。 从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一秒起就缠绕上来的怪异感,此刻像是面前的海浪一般,朝她的方向猛烈拍打。 舒凝妙抱起这只污染体,仰头观察了一下大概方位,确认刚才看到的方向。 —— 此时,离艾瑞吉的任务结束还有三个小时不到。 他们始终找不到最后一个污染体,其他队伍在海岸线边搜寻,连捡漏都捡不到,琳露有些郁闷:“早知道不把那一个让给尤桉他们了。” 艾瑞吉小声地说道:“差一个,我们会不及格吗?” “也不会吧,两个应该可以及格,三个应该是满分才对。”琳露伸出一根手指晃荡。 “那已经很好了!”艾瑞吉合拢双手,毫无芥蒂地笑起来:“没事的,这样我们和尤桉他们都能及格。” 琳露无奈:“你就是太好说话了一点。” 苏旎一个人靠在断墙角落,安静地看着海浪。 琳露离他远远的,她总觉得这人像只不会叫的狗,越安静越让人头痛。 苏旎突然动了一下,说道:“姐姐。” 琳露翻白眼:“你疯了。” 苏旎让开一点身体,琳露看见了全貌,震惊地站起来,粉发少年背后蓝色的大海隐隐约约照亮着四周的轮廓,黑暗里走出一个人的身影。 少女面容沉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里抱着一个看不形状的污染体,浓稠的黑色液体不断从污染体身上流出,沾染在她的衣服上。 琳露被她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 舒凝妙半跪下来,将污染体放在他们面前平坦的地面,对坐在最里面的艾瑞吉开口:“它还没有死,对它用你的异能,击杀数归你。” 第25章 明火执仗(12) 侈欲之春 第33节 琳露实在不敢相信世界上有这种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的好事,来送的人还是舒凝妙,更不可信。 这家伙虽然不是阴险歹毒的坏人,但绝对也不是什么大好人。 正巧他们差一个就能完成任务,舒凝妙就抱着个污染体进来了,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琳露狐疑地看她,像老母鸡护崽子一样把艾瑞吉护在身后:“真的假的?而且这污染体明明已经死了,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她用手指着干瘪污染体胸口冒出黑色泥泞液体,伤口干脆,一看就知道是舒凝妙的风格。 她都一剑把污染体捅死了,现在又带过来耍他们干什么? “没死。”舒凝妙冷静陈述:“如果它死了,我这里会有击杀数。” 说得好像也是,琳露勉强认同她的说法。 “我从来没净化过这么大的污染体。”艾瑞吉从琳露身后探出脑袋,有些不确定地对舒凝妙说道:“……到现在净化过只有这两种。” 她比画了鱼的大小,又比画了一个和椰子差不多大小的形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艾瑞吉不比画,舒凝妙都t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小的污染体。 “不管能不能成功,击杀数都归你。”舒凝妙在思考事情,没刁难她,目光沉沉地看着一动不动的污染体。 她心里已经有所猜测,只需要艾瑞吉的能力证实。 艾瑞吉试探地伸出手,手里的光晕就要碰到污染体,舒凝妙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等等。” 琳露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反悔了?” 舒凝妙没有说话。 他们不知道一会儿被净化出来的可能是什么东西,但她已经猜出来了。 她目睹了艾瑞吉用光明净化的过程,海边的鱼被净化后会变成未被污染的样子。 那么这只具有和人差不多四肢,直立行走的污染体,原本是什么东西? 有可能是猴子、有可能是猩猩、还有可能是……人。 就算他们知道,也不一定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出现过人被污染的先例。 平邑已经被污染数百年,这百年间,没有一则人类受到污染的新闻报道。 人类被污染和任何生物被污染的意义都大不相同。 这不是能够出现在大众面前的东西。 她们的模拟环境不是私密的,所有的老师、官员,都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好为他们的成绩作出评判。 在这么多人面前净化这东西的原本形态,如果这具污染体是猴子还好,如果是人类…… 一定会为她带来无法想象的麻烦。 舒凝妙知道,哪怕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也绝不能在她手里揭开真相。 这东西如果不能公开,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的存在。 可一种强烈的第六感促使着她一定要弄明白这是什么,强烈到她能断定这个结论一定是她需要的,强烈到像是命运的回音。 异能实践每次的内容是数据随机组合的,她如果放过这次机会,可能再也无法知道答案。 未知的不仅仅是眼前的世界,还有她的命运。 什么都没勇气面对,就什么都改变不了。 无知是明哲保身的最好办法,但想要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就必须承担相应的代价。 阿兰怯怯的脸浮现在她面前。 虽然会有麻烦,但她有应对的方法,也付得起代价。 舒凝妙叹了一口气,松开手:“你用吧。” 艾瑞吉将手悬在污染体的上空,光亮逐渐渗透进污染体的头部,始终悬在头部不能继续往下。 过了半天,艾瑞吉手臂颤抖了一下,吃力地咬着牙,将全身的力气都放在运用异能上。 她已经察觉到自己很有可能完成不了这件事。 但舒凝妙在看着她,她不想在舒凝妙面前表现出自己做不好的样子。 她异能的力量是有限的,光是笼罩一个头部就已经到了极限,无论怎么使劲都不能更进一步。 足足僵持了十几分钟,她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句话来:“不行……好像不行。” 舒凝妙之前猜想艾瑞吉的异能可能会有某种限制,但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得到证实。 艾瑞吉只能净化一些比较小,或是和自己实力差不多的污染体? 即便都是t6级别的污染体,实力上还是有浮动的差异。 艾瑞吉面色憋得通红,还想再尝试一下。 作为不擅长战斗的人,她的异能也不是非常强力的异能,进入异能实践之后,她第一次有了被需要被重视的实感,不想就这么放弃。 她脑瓜子嗡嗡作响。 舒凝妙抓住她的手扔回去,把她往后推了一下:“够了,不要再用了。” 艾瑞吉后退几步,感觉眼前有点模糊,不知道是因为舒凝妙力气太大,还是因为她已经筋疲力尽。 脸上有股热热的感觉,艾瑞吉有些茫然地抬脸,抹了抹自己的脸,发现手上沾着一片鲜红的颜色。 她流鼻血了。 琳露担忧地把她拉过来,艾瑞吉流着鼻血自己毫无知觉,还回头往污染体那边看,她的异能只够净化一点点污染体的头部,如今骤然断开会怎么样? 下一秒,她就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艾瑞吉面前跳出熟悉的窗口。 『条件:击杀至少三个污染体(当前进度:3/3)』 『奖励:6学分(基础奖励)』 净化只完成了三分之一,两部分排斥冲突之下,那只污染体彻底死亡了。 舒凝妙心尖莫名抽搐了一下。 被艾瑞吉恢复一半的污染体头部,显而易见是人的头骨,皮肤虽然大部分还是溃烂的,但已经能看出大体五官。 她见过的。 脸庞瘦削、五官平凡的女孩,眼睛还大大地睁着,因为没有神采显得格外惨淡。 长得好像阿兰……从这个角度想,阿兰的身高体型都和眼前的污染体差不多。 舒凝妙嘴角的肌肉无声紧绷,脑海里一瞬间闪过很多想法和疑惑,但当前只能选择最清晰的那个。 ——她必须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趁着因为艾瑞吉狂喷鼻血而慌乱起来的场面,舒凝妙已经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蒙住了污染体的脸。 琳露的注意力在艾瑞吉身上。 艾瑞吉在污染体脸上光芒消散的前一刻被她刻意推开。 苏旎在她进来之前就被她勒令停在几米之外。 她能保证所有人都没怎么看清污染体的样貌,外面的转播大概也不会对着学生的脸拍特写。 大面积溃烂的皮肤混着黑色的液体阻碍了一部分视线,如果不是近距离观察,很难确认这就是人类的五官。 “等等,别乱动。”琳露拿着布条往她鼻子底下塞,艾瑞吉连连避开。 再往污染体那里看时,舒凝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下了外套,把外套盖在了那具污染体的尸体上。 她脱下的长外套将那具瘦小的污染体完全盖住,刚好遮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舒凝妙将污染体连着衣服抱起来,没有和他们解释的意思,转身就走。 苏旎走到她身边:“姐姐,我帮你吧。” 舒凝妙腾不出手,像避开脏东西一样避开他:“滚开,别碰我。” 艾瑞吉皱眉,捂着鼻子,血还在从指缝里不断流出来:“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对他说话。” 看在艾瑞吉刚刚帮了忙的面子上,舒凝妙瞥了一眼苏旎:“走到离我远一点的地方去,请。” 苏旎眼睛盯着她,在她冰冷的注视下慢慢后退。 舒凝妙收回目光,很快消失在黑暗里,走得和她来时一样莫名其妙。 琳露抱怨道:“这都什么事啊?算了,能完成就好。” 艾瑞吉把鼻血擦干净,忽略心里隐隐约约的怪异感,一握拳:“对啊!我们完成了任务,应该可以拿满分了!” 和舒凝妙想象中所担心的场面不同,弦光学院的训练场此时已经一片混乱,根本没人看见她做了什么。 因为实战模拟内刚天黑,所有学生的转播屏幕就全都突然变成了黑屏。 数百个大大小小的屏幕同时暗下来,训练场上的气氛瞬间变成了无边的恐慌。 阿洛贝利亚第一次对研究中心的高级研究员发这么大的火,将桌子拍得咚咚作响,迸出裂痕:“今年所有的新生——都在里面,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研究员埋头在主控机器上,还嘴硬道:“只是转播屏幕出了一点小问题!其他都运转得很正常!” 治安局的那位名叫羽路的青年皱眉:“转播不会平白无故地出错!维斯顿早就说了系统出了问题,你们却不听。” “得了吧,维斯顿放个屁你也会捧着他。”研究员将手里的控制器砸在台面上,烦躁地说道:“他说的难不成是神谕吗!” 羽路声音冷淡:“至少实战模拟系统是他一手开发的。” “他早就滚出研究中心了!”研究员笑起来:“我们院长是给他一个面子,才让他来介绍系统的。” 西装革履的男人似乎觉得他十分不可理喻,不再和他徒劳地斗嘴。 他们让维斯顿来介绍实战模拟系统分明是一种羞辱。 拿走他的成果,再可怜般地施舍他一个无足轻重的介绍机会。 羽路觉得以维斯顿那种性格,能忍下来这种事就很奇怪。 他一直很向往维斯顿学长的成就,毕业曾经在维斯顿身边做过一年实习助理,后来没有考上研究中心,因为异能特殊辗转留在了治安局工作。 侈欲之春 第34节 虽然已经在治安局稳定下来,他心里还是很钦佩作为研究者的维斯顿。 不管这人性格如何恶劣,造诣和成果都无可指摘,心石、实战模拟、基因检测技术和多项潘多拉衍生项目都由t他一手研究改进。 阿洛贝利亚怒吼道:“别吵了,还不是你们研究中心的错,你知道这些学生有多珍贵吗?任何一个有差错都不行。” 研究员不甘示弱地吼回去:“那现在让他们全都断开连接不就行了?” “断开?”阿洛贝利亚指着他,一手抓着自己金色的头发,脸上的表情都愤怒地挤在了一起:“你想看到明天的头版头条是弦光学院的一百六十五名学生同时因为脑震荡住院?我、我的学校还有你们这个狗屁研究中心都会为此名誉扫地。” 研究员只是冷笑:“那就别瞎指挥。” “别给我摆出这副傲慢的样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阿洛贝利亚压低声音,像一只愤怒的狮子:“他们的家族绝对会把你们送上中央庭审的。” 教育局的代表拉住他的手臂:“冷静一点,贝利亚,他们的体征和活动确实还是正常的,只是转播有问题,不必现在断开连接,再过一个小时异能实践就要结束了,他们会顺利出来的。” “让维斯顿过来!”阿洛贝利亚怀疑地看了主控屏幕一眼:“羽路先生说得对,这东西不可能无缘无故出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恢复平时风度翩翩的模样,对着所有人微笑:“我听过一句古话,猴子戴了帽子也永远是猴子,我看还是让真正研发它的人来解决比较好。” 维斯顿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 研究中心那边寸步不让地防备着他。 他没有走过来,只是慢条斯理地扶了扶脸上的单片眼镜。 维斯顿并不近视,他脸上的眼镜是特制的异能道具,能够通过调节放大缩小视野,是他做出来节省时间、辅助研究的道具。 他一直在用眼镜放大观察着研究员操作的屏幕,此时冷不伶仃开口:“数据模型出了问题,有人正在破坏模型,并且用新的数据代替被破坏的那一部分,你们毫无知觉,还在不停地修复转播投屏的连接。” 被维斯顿点出刚刚的操作,那研究员脸顿时羞愤成了猪肝色。 维斯顿冷笑:“真是聪明。” —— 远处的天边卷起一片暗沉的颜色,又黑又闷。 舒凝妙不知道平邑的天空什么时候会亮,但知道自己剩下的任务时限不多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具污染体的尸体,往常她都是抽剑就走,任由尸体与土壤融合,可……这小女孩给了她线索和隐藏任务,还巴巴地自己送上门来给她送奖励。 舒凝妙是个会有正常情感波动的人类。 她确定了这具污染体的身份,心里又冒出新的疑惑。 太奇怪了,这具污染体是阿兰,可阿兰又是怎么突然出现在她休息的地方的? 以小孩的脚程,根本跟不上她和微生千衡的速度。 可阿兰不仅出现在了遥远的海岸线,还是以这种状态,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兰所在的城市立铜离海岸线很远,舒凝妙也没法现在跑回去求证阿兰的情况。 她感觉很奇怪,也很迷茫,人也可以变成污染体,这种事情多见吗? 太多疑惑困扰着她,她点开刚刚没来的急查看的隐藏任务。 隐藏任务的奖励有三个,分别是6学分、阿兰的好感度和即时退出*1。 前两个都是看似常规的任务奖励,舒凝妙盯着那个名为『即时退出』的奖励看了一会儿,上面竟然像《秘密之爱》一般跳出一个说明框。 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即时退出: 姐姐,早点回家。 (效果:选择后可以即时退出本次实践模拟任务) 舒凝妙发了一会儿呆,把污染体的尸体放在了海岸线上,衣服外套一起留给了她。 荧蓝色的海水渐渐覆盖了尸体,舒凝妙觉得这样可能比把她留在那黑色的土壤里更好一些。 虽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尸体有些难看,一半的头部恢复了人类的五官,四肢却依旧是畸变得厉害的模样,像是强行拼凑起来的怪物,恐怖又令人反胃。 但这已经是艾瑞吉所能做到的极限。 舒凝妙胡思乱想,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如果她也有艾瑞吉那样的异能就好了。 生出这个想法时,她耳边传来一声幻听似的叮铃声响。 看着它的尸体消失在泛着点点光斑的海浪里,舒凝妙坐在海浪前,听见周围海浪冲刷的声音渐渐远去。 退潮了。 有人坐在了她的旁边。 舒凝妙盯着海面继续发呆:“你还没死呢?” 她语气算不上好。 微生千衡撑着下巴,侧头看着她:“我去见朋友了。” “不是说好守夜的吗?”舒凝妙转头看向他,抬手指着自己,格外愤怒:“我要是睡死了怎么办?” 要不是看在他身份的面子上,舒凝妙真想抽剑给他捅两下,最好被系统弹出去变成弱智。 微生千衡脸上没有一点惭愧的表情:“有人守着你,不会有危险。” “哪有……”舒凝妙下意识反驳,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一瞬呼吸不上来的窒闷:“它是污染体。” 微生千衡垂眼看着她的表情,眉心那颗美人痣在海水荧蓝的反光下恍若妖异,他戳了戳舒凝妙张牙舞爪的手,让她放下:“你知道实战模拟数据模型的原理吗?” “不知道。”舒凝妙冷淡说道:“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 “数据不是连贯的。”微生千衡笑眯眯道:“它们大部分来自军人身上的记录仪,执行任务的时候自动开启,任务结束会自动关闭,因此上传的数据都是片段,只是被大模型糅合在了一起,再由研究员细致修改整合。” 他用手指在土壤上划出一条又一条彼此相交的短线,有些短线重合在了一起:“所以由这些数据做成的模型,时间线并不是一致的。”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微生千衡的意思。 所以……她在城市里见到的阿兰,和这个死去的污染体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她看到的都是阿兰,只不过是不同时间的阿兰,这才能解释为什么城里好好的阿兰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还是以污染体的状态。 舒凝妙抓住他的手腕,死死攥紧:“你是不是知道阿兰会有隐藏任务,才故意去那家小吃店的。” “不是,怎么会呢?”微生千衡似乎有些惊讶:“我又不是制作这个系统的人,怎么会知道哪里有隐藏任务。” “你为什么要坐在那里,不是巧合,对吗?” 舒凝妙丝毫不让,黑色的长发随着海风飘荡,拂过柔软的脸庞,那双眼睛里却全然是攻击与警惕。 “我跟你说过的。” 他宽容地看着她,笑意温软:“我来过平邑,我见过那个老板。” 他将手覆在舒凝妙攥住他的手背上,示意她松开一点:“我来时,那家小吃摊只剩下老板一个人。” 他说话时瞳孔没有移动,不像是说谎的模样,舒凝妙半信半疑地松开手。 “老板和我说,他曾经有一个女儿。” ——曾经。 “他的女儿很乖巧,很听话。”微生千衡歪了歪头:“叫阿兰。” “但是因为一次搬家,他们把她的玩具弄丢在了防护墙外面。”微生千衡的声音很适合说故事,如同漩涡般充满诱惑:“他的女儿一直想找到自己的玩具,他们没有在意,只是叫她别闹。” “有一天,她偷偷跟着别人跑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所以我看到老板时,又坐在了他家的铺子前,老板的手艺不错。”微生千衡对她露出轻松的笑意:“就是这样,她确实很乖,不是吗?你找不到隐藏任务,她还特意来送给你。” 他叹了口气:“做这个系统的人也很好心呢,这次让她听了父母的话没有乱跑,好好地生活在城市里。” “——可惜,都是假的。”微生千衡对着海面,微微低头,手放在胸口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手势,双手交叉合并,拇指和小指相触,似是祷告,但舒凝妙从未见过这样的祷告, “一切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这里只是数据留下的痕迹。” “我没有对你说谎。”他静静地看向她,面容像是遥远又模糊的月光:“也试着相信我一下吧?” 舒凝妙看了眼面前的窗口,离任务结束还有三十分钟。 —— 系统外,坐在主控屏幕前的研究员移开身体,咬着牙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维斯顿没有走过来接收控制权,反而侧过头眺望了一眼更远t处,眉头紧锁:“让所有学生强制退出。” “不……”阿洛贝利亚还在犹豫。 “模型数据有一半都被替换了!” 维斯顿抬高声音,不耐烦道:“你们到底要蠢到什么时候?你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替换的是什么数据,也不知道里面的学生会面对什么,一定要等到学生全都脑死亡再决定吗?” 这个可能把阿洛贝利亚吓了一大跳,赶紧命令研究员设置强制弹出,却没想到研究员颤抖着说道:“不、不行,主控程序的强制退出被锁住了。” 他不断点击着屏幕发现毫无作用,此刻终于开始恐慌起来,但还是尽力安慰自己:“没事……就剩几十分钟了,很快就能结束,这么点时间他们做不了什么的。” 说话间,一簇碗大的火团突然从天空中爆开。 火星子像是细雨一般四下飞散,满空都是星辰般的光粒。 随着嘶嘶的撕裂声,那些光粒落在了训练场周围。 维斯顿猛地回头:“是啊,根本不用担心里面的学生能撑到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是先担心我们能撑到什么时候吧。” 他控制着面前的桌子迅速飞起,上面精致的美食酒杯桌垫叮呤当啷洒落一地,在最后一秒完全横过来,挡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一团火球越过训练场的上空,精准地飞向高台之上的领导、老师,在最后一刻被宽大的桌面挡住。 耶律器从维斯顿身后跃起,瞬间全身石化,抱着桌子从高台上跳下。 火球在他怀抱中爆开,被石化的皮肤挡住,泄出闷闷的声音,像是放了个哑炮。 还好高台之下没有学生,耶律器重重落在训练场里,把用来缓冲的白沙砸出一个大坑。 他在原地滚了一圈,毫发无伤地站起来,对着其他人嘶吼:“愣着干什么!保护学生!” 原本宁静的空中火光震散纷飞,训练场周围突然浮现出延绵不断的火红色线条。 以弦光学院——科尔努诺斯的最中心为起点,周围凭空升起了一道火网。 学院内外都响起了惊恐慌乱的叫声。 侈欲之春 第35节 高涨的火焰扭曲着流动的空气——无法强制脱出的学生此刻成了现在最脆弱的羔羊。 耶律器一个人无法护着所有的学生,抬头破口大骂:“羽路,你们治安局的人全死了吗?” 西装革履的青年站在高台之上,眉目锁死,终端渐渐从手里滑脱,他半晌开口,声音虽然不大,却像传声一般清晰地出现在所有人耳边:“治安局负责此次安全监督的六小队,共二十四人,全部失联。” —— “噼啪” 训练场中落下的一小粒火星,仿佛滚进了数据,溅在舒凝妙的手上。 她被烫得蓦地一缩,突然发现原本站在她身边的微生千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不见了。 世界突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周围安静得像个空洞,却仍有一点火星从空中无故坠落,偶尔发出“哔啵”的声音。 舒凝妙还记得尤桉说海水易燃,不由得往后退了些,远离海面。 还没走出几步,她就见刚刚面前的海面上,轰的一声喷射出高耸的烈火。 平静的海水化作了最滚烫的油,飞溅在土壤上,继续烧成一片。 太熟悉了。 高架桥上惨痛的记忆开始逐渐回笼,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住自己的脸,热意扑面而来。 舒凝妙的皮肤被热意灼得火辣辣地发痛,平邑的海面、土地,一时间像是连在了一起,全部天摇地动地烧了起来,火焰搅动着喷出热气,肆意地撕咬着天空,宛如炼狱。 只有十几分钟了,不可能再出现别的考验。 她意识到实战模拟系统出了问题,头也不回,转身拼命往远离海岸的方向跑。 有什么东西凭空攀上了她的后背。 冰冷坚硬的手臂往她的身体上缠绕,往她身上涂抹滴滴答答的黏液。 舒凝妙浑身恶心,尖叫出声,想用肘击开背后的东西,身体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配合。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比面条还软弱无力,不但没有甩开背后的东西,还反而被它抓住了手臂。 她眼前不断跳出新的窗口。 『数据已修改:体力-99999』 『数据已修改:异能同步关闭』 『数据已修改:对话权限』 『大家——好』 『大家好』 『能看得见吗?』 舒凝妙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全身力气,扑通跪在了地上。 身后的东西紧紧压在她身上,舒凝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翻过身,想要看清压在她身上的东西是什么,却在看见的那一刻整个人霎时呆住。 压在她身上的,是阿兰变成的污染体,女孩一半正常一半溃烂的五官正对着她的脸,七窍都在不停地流出黑色的液体。 它压着舒凝妙的肩膀,什么都没有做,黑色的黏液却越冒越多,全都滴在了舒凝妙的脸上。 这不是真的。 舒凝妙连抬起眼皮都很吃力,模糊的视线里,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再一眨眼,她发现面前的阿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垂在她脸上与炽火同色的暗红长发。 男人轻巧地掐着她的脖子,压在她身上,脸部以下纹着大片令人眩目的刺青,背后是覆盖住整片天空的火焰,他松开掐着她脖子的手,改为捧住她的脸,眼里倒映着疯狂的火光。 “来吧。” 『来吧』 “很高兴见到你们。” 『很高兴见到你们』 “我想告知诸位……我们的名字,从今往后,这个名字会变成庇涅新的希望。” 『——普罗米修斯』 『欲望书写的历史,将由我们改写』 他开心地捧起舒凝妙的脸,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暗红色的长发散落在他背后,从地上铺开,像密结的蛛网一般令人心生烦躁。 男人弯起嘴角,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里带着恣肆张扬的笑意。 “象牙塔里的小公主,是时候面对这个世界的真实了。” ----------------------- 作者有话说:晚了一点,但今天很粗长咕咕咕咕咕咕 第26章 荒腔走板(1) 实战模拟的体感非常完善,即便所处的国家有着和庇涅完全不同的荒诞,舒凝妙从戴上头盔到现在,其实都没有处在“数据”中的实感。 即便告诉自己这里并不真实,但吃到嘴里的东西是有味道的、受伤是会疼痛的、被触碰也是能感觉到温度的。 既然如此,和现实有什么区别? 她现在才感觉到区别。 体力全部被清空之后,她的身体简直不像自己的所有物,手指无法动弹不说,连抬起眼皮也那么费劲。 舒凝妙眼睛半阖着,看着男人像个孩子一样笑着抓着她的头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她的发丝。 “又见面了。”他说。 他的眼珠里倒映着她的样子,除了微睁的眼睛,僵硬得像是一具尸体。 而她像是被他的眼眸吸进了另一个世界。 周围在变。 环境不停倒退。 火焰被倒退的时间吞噬,身下黑色的土壤变成了正常的棕褐色,辽阔的大海一览无余,平静安恬。 海风的咸腥里混着潮湿的沙土味,四周凭空冒出密密麻麻的屋宇,他们突然置身汹涌如潮的人群之中。 舒凝妙用余光努力去瞥这些往来的人,男女老幼都穿着平邑城市内很常见的衣服,再日常不过的对话传入她的耳朵。 “你知道那边在建什么吗?都好久了,外面还围着防护墙。” “好像是庇涅弄的什么研究基地吧,和我们没关系。” “我听说庇涅只会在有潘多拉的地方建这种东西,我们这儿可没潘多拉给他们研究。” 说话的人重重拍了拍自己手中的鱼腹:“就我们这破地方,他们来也只能研究海里的鱼,没几天就被逼走了。要不要?早上刚捞上来的,十斤,肥着呢。” “吃不完——这都一两年了还没建好,天天吵得没停过,动不动就封锁区域,我都想搬到岛内去了……” “不是、不是……”红发男人皱起眉头,眨了眨眼睛,轻快地对她说道:“不好意思,数据太大,弄错了。” 周围骤然变化,舒凝妙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平静的天空又变成了另一种颜色,无端发红。 她艰涩地转动眼珠,发现这是被地表燃烧的火焰染成的红紫色。 原本明亮干净的建筑,如今屋内的硝烟冲上天际,不断有建筑在燃烧中倒塌,地面上蔓延着可怕的黑色黏液。 ……到处都是,到处都是如同淤泥一般的恶心t液体,黑色的液体顺着土壤蜿蜒,渐渐吞没了所有土地,变成了浅浅的黑河。 眼看她的身体就要被污浊覆盖,男人阴柔的面庞突然盈盈一笑,像摆弄着一具制作精巧的人偶一般,将她拉了起来。 他的手承托着她的后背,像是人偶的支架,又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摆出漂亮的姿势。 舒凝妙的头发乌黑柔软,垂落下来,肤色甚至比娃娃还要白皙,那双眼睛安静地望着他,透出几分愤怒的抗拒,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男人笑嘻嘻地捉着她的手,轻搂着她的腰,带动着她踩在黑色的污浊中跳跃,在纷飞的火焰中自顾自地踏着舞步旋转。 ——这个疯子! 神经病! 舒凝妙真想直接咬断自己的舌头退出这里,但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冷静、冷静,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现状…… 他暗红的长发在火焰的热气中四散飞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明明周围只有燃烧带来的轰塌声,他却像踩着节奏和鼓点一般,步态优美不失轻盈。 “这些都是潘多拉带来的东西。” 火焰中相拥着跳舞的幻影,只有他一个人低语的声音。 “灾难、折磨、疾病、战争……” 他们踩在黑色的液体里,脚底湿软黏腻的触感和眼前男人的气息,不知道哪一个更让她头皮发麻一些。 “你生活的城市,不过是建立在这一切之上的乌托邦。” 他突然贴近,那张妖异的容颜在她眼前放大:“潘多拉作为各行各业发展的燃料,每年消耗无数,你难道不好奇利用完之后的废料去了哪里吗?” 舒凝妙冷冷看着他。 “看啊,我们脚下的这些流秽,全都是你们崇拜的——最神圣的潘多拉。” “这些东西会污染人的灵魂。” “就像你遇到的那个孩子一样。” 他带着她旋转了一圈,笑得天真又残忍,火焰浮在黑色的液体之上,已经蔓延到他们这里,舒凝妙的皮肤被烤得生疼,他却仿佛没有知觉。 “你不说些什么吗?”他似乎是觉得一个人的独角戏有些无聊了:“哦,想起来了,你不能说话。” 舒凝妙眼前跳出一个窗口。 『数据已修改:体力值恢复(限定头部)』 侈欲之春 第36节 看来这人不像表面上那么神经错乱,恢复了她的体力值居然还知道限定位置。 也是,如果他真的是毫无条理的疯子,也不可能突破重重关卡,凭空出现在庇涅最安全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但他们被困在系统里这么久,还迟迟没有动静,就说明外面也出了问题。 她必须自救,但系统的数据被修改,她连动都动不了,前面难道真的是死路吗。 不,还有没被修改的东西。 任务奖励。 她眼皮跳了下,调出窗口。 『触发任务(隐藏)-寻找物品 事件:小吃店老板的女儿阿兰委托你寻找她丢失在防护墙外的玩具 类别:??? 难度:无 条件:找到发条小鸭子(当前进度:已找到) 时限:无 奖励:6学分(隐藏)、阿兰的好感度*50、即时退出*1 失败惩罚:无』 她之前根本没打算用的,阿兰的礼物——『即时退出』。 这个本来显得鸡肋无比的奖励,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救星。 男人问她:“你想拯救世界吗?” 拯救世界……他以为这个世界是什么rpg游戏吗? ……好像还真的是游戏。 舒凝妙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能出声了。 无论嘴唇张合还是睁眼闭眼,都和平常无异,只不过脖子以下依旧毫无知觉,像是浑身只剩下一个脑袋似的,感觉更奇怪。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她身体无法动弹,只能试图套取更多信息。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苦弭灾』的终极目标。” “为了让庇涅放弃潘多拉计划。” 他欠身伸手,火焰像是有生命一样随着他的动作退开,周围不断冒出其他的幻影:“只有停止潘多拉的开采,这个世界才会恢复正常。” 无数看不见面容的人跪在他们身边,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哇啦一下吐出大滩黑色的液体,缓缓地倒在地下。 他捏起舒凝妙的下巴,逼迫她抬头:“这颗星球上的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你们享受着潘多拉带来的便利时,有其他人在替你们承受潘多拉带来的灾难和痛苦。” “庇涅必须改变依赖潘多拉、依赖异能者的现状。”他缓缓地、诚恳地引诱着她:“让自然人主导这个世界。” “加入我们吧,成为我们的『先知』。” 他的手指穿插过她的头发,微微低下头靠近她,指尖有一股野兽的腥臊味:“我感觉得到……你能看到未来。” 舒凝妙瞳孔瞬间紧缩,在这一瞬差点忘记了呼吸。 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诉说着警惕,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这人很危险。 他所说的“看到未来”,到底是指什么? 是她知道的游戏的内容吗? 他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死亡结局』会和这个组织有关吗? 从得知游戏内容之后,巨大的威胁感又重新笼罩了她。 “什么是……先知。” “先知,在普罗米修斯里指能看到未来的人。”阿契尼在她耳边低声絮语,柔软异常:“你会引领我,引领所有人,未来就是命运、命运就是未来。” 舒凝妙牙齿震颤着,调动着所有的力气,手指却依然不能移动半分。 可恶,要是能再多一点力量就好了……只要再多一点,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愤怒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情绪正在冲荡着她的脑海,她的耳边嗡嗡作响,回荡着危险的警报,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想让一个人消失。 她想要抬起自己的手。 她想要力量。 『数据错误』 『数据已链接』 眼前实战系统的窗口,突然被更熟悉的花边浮雕窗口替代。 弹窗不断地在她眼前刷新。 『激活状态【嫉妒】:当前已偷取异能『光明』』 『激活状态【贪婪】:牺牲指定部分的感知、能力、状态,将其集中在另一个指定部位。』 “有什么区别?”舒凝妙突然开口。 “什么?”他好奇地俯身。 “我不知道你口中的话是真是假。” 舒凝妙厌恶地往后仰:“如果你所做的一切真的有你说得那么伟大,现在又真正拯救了谁?” “你知道你们炸毁的高架桥上有多少人吗?” “没有这些人的死亡,庇涅政府怎么会害怕?足够盛大恐慌的威胁才能让人们知道严重性,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男人没有动摇,笑意反而愈发盎然:“普罗米修斯在庇涅已经发展了一百多年,用过很多种温和的手段,都没能改变任何东西。丑陋的欲望是没有历史的,覆盖在其下的我们也没有存在的痕迹。” “但是今天,我会让全庇涅知道普罗米修斯的名字。” 舒凝妙打断他的话:“那你的名字呢?” 他歪了歪头,轻浮地送了她一个飞吻,轻易给出自己的名字:“阿契尼。” “好。”舒凝妙轻声说道:“阿契尼。” 她的眼前迸发出叠加的弹窗。 『已牺牲【视觉】感知,提升了四肢的力量』 『已牺牲【听觉】感知,提升了四肢的力量』 『已牺牲【嗅觉】感知,提升了四肢的力量』 …… 『已牺牲【体力(头部)】,提升了四肢的力量』 『【愤怒】状态已激活,力量得到了两倍提升!』 舒凝妙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暴起砸向男人的面门,阿契尼似乎没想到她能动作,被她抓着脖子死死按压在了身下。 惊诧之下,他的嘴还是笑着的,若无其事地想要继续修改数据,眼前的窗口却明晃晃地显示—— 『权限不足,数据无法修改』 舒凝妙直接舍弃了五感,看不见也听不见,所以在完全失去视野之前,她选择抓住阿契尼的脖子,方便定位。 她丝毫没有留手,一拳打下去,阿契尼的血飙溅在了她的手上。 他压抑的喘息舒凝妙根本听不见,只能感触到湿热的液体溅在了手上。 区别于潘多拉废料的黏稠,她知道那是血。 阿契尼的骨头浑身都被她的蛮力压得错位,被她摁在污浊的黑泥里,鼻口都流出一串鲜红的液滴。 可亢奋的笑容在他那张脸上显得艳异而疯狂,他满不在乎自己一根又一根断裂的骨头:“你以为进入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吗?你就算杀了我……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只是数据而已。” “你可以打碎我的每一根骨头,让我像t只宠物一样跪在你身下,但我们的目的永远不会改变。” 他吃力地抓住她的手,口齿涌出鲜血:“我会帮你们看清这个世界的真实。” 她既然选择牺牲听觉,本就完全不在意阿契尼会说什么。 但她大概能猜到他会说什么。 “不管你们想做什么。” 她的手慢慢收紧,感觉到男人脉搏的跳动在她手里慢慢失去活力,轻柔地开口:“我记住你的名字了,阿契尼。” 她所知道的未来,绝对不能被另一个人看透;她的命运,绝对不允许出现第二个威胁。 “现实见。” 舒凝妙松开手,任由他的尸体化作数据凭空消失,在下一个普罗米修斯成员出现之前,她开口说出了现在唯一可用的任务奖励。 “我要使用『即时退出』。” ----------------------- 作者有话说:用语词典16『普罗米修斯(一)』 活动于庇涅的反潘多拉组织,组织的根本理念是“救苦弭灾”,希望通过活动改变庇涅过于依赖潘多拉的现状,恢复百年前以自然人为主导的世界,组织成员平均年龄超过十八岁,成员大部分为未觉醒异能的普通人。 第27章 荒腔走板(2) 选择『即时退出』之后,她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回到现实。 使用【贪婪】后牺牲的视觉、听觉逐渐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脱离强行修改的数据,她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很轻松。 但她仍然处在一片黑暗之中,面前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界面,界面的窗口有着熟悉繁复的边框,正是她的终端里《秘密之爱》的界面。 舒凝妙方才被突然出现的普罗米修斯和阿契尼此人吸引了注意力,现在才开始细思不对劲的地方。 侈欲之春 第37节 刚刚是不出《秘密之爱》的游戏系统连接了实战模拟系统,才让她得以使用异能的? 这两个系统的数据居然可以相通。 而且相连之后,《秘密之爱》的优先级显然比实战模拟要大,不然阿契尼为什么不再次修改她的数据? 舒凝妙注视着眼前的屏幕,上面跳出来一条显眼的提示,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检测到存档点,请问是否存档?』 这里……她抬起手从耳朵一直摸到天灵盖,都没有摸到头盔的形状,她现在应该还处在虚拟之中。 不能确定这是哪里,但很像她一开始戴上头盔进入的地方。 数据没有完成加载的真空之地。 然而这里却可以存档。 这算什么存档点? 不用白不用,舒凝妙选择了『确认』,画面跳到了存档点界面,窗口再次和她确认,是否要将当前进度储存在唯一的存档位中。 她不清楚存档点出现的规律,不知道下一个存档点会在什么时候出现,还是先存上再说。 如果这个游戏的『存档』,和其他游戏的『存档』功能相同,之后她如果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困难,是不是都能通过『存档』回溯到之前的节点? 回溯时间。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她就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超越时间。 这是目前任何异能都无法做到的事情,甚至已经不能用超标来形容。 如果能够超越时间,她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即使有存档点和存档位的限制也完全不是问题。 她甚至不用太担心自己的死亡结局。 只要能在濒临死亡前读档,无论重来多少次,她一定能够找到自己死亡背后的原因。 游戏玩家之所以为“玩家”,正是因为无论失败多少次,都拥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只要游戏不结束,就注定有一天能够打出happyend。 面前的屏幕发出“哔”的提示声,眼前空白的存档位被新的数据覆盖。 新的存档右下角标注着她存档的位置:二章第一幕。 她死亡的章节是五章,虽然看上去还有一些距离,但时间不停地往前碾压,迟早会有那么一天会碾到她的身上。 舒凝妙深呼吸了一口气,真想马上试试看读档能不能用,如果真的能用,这就是她最大的后路。 但谨慎思考过后,她还是没有立刻读档。 在这个一片漆黑的地方读档没有参考物对照,她就算读档了也没有意义。 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她不得不考虑使用『存档读档』之后会不会造成什么别的影响,自己又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还是到了最需要的时候再用吧。 她退出存档读档,回到熟悉的主界面,打开人物信息。 刚刚就很在意,她突然多出的【嫉妒】状态是什么? 为什么通知说她“当前偷取异能了『光明』”。 ——那是女主小姐的异能吧? 她的人物信息下,异能栏并列着两个状态——【傲慢】和【嫉妒】。 没有【愤怒】,可能是因为她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被游戏吸引了注意力,早已经没心思管别的了。 点开状态后的小问号,原来只有两个状态的异能详情现在已经解锁了四行。 多出来的那两个无疑是刚刚从她眼前冒出来的新状态【嫉妒】和【贪婪】。 『异能详情』 【嫉妒】:针对符合嫉妒条件的对象,偷取对方的能力,最大可以使用其75%的威力,一次只能偷取一项能力,覆盖后不可撤回,冷却时间为48小时。(当前偷取异能『光明』) 【贪婪】:牺牲指定部分的感知、能力、状态,将其集中在另一个指定部位。 可以叠加,不可转移。 贪婪状态和她在通知概览里看到的差不多。 舒凝妙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了【嫉妒】这项状态上。 到现在,这项状态后显示偷取的还是『光明』,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偷了艾瑞吉的异能? 舒凝妙回忆了一下进入实战模拟后的所有记忆,想起来她好像在处理完阿兰的尸体后,确实有过“如果她也有艾瑞吉这样的异能就好了”的想法。 如果这就符合了“嫉妒”的条件,那么只要她产生想要对方异能的想法,就能偷取别人75%的异能力? 但也没那么简单,还有其他的隐形条件。 舒凝妙在心中想。 她想要微生千衡的异能力,状态后缀没有变化。 所以偷取别人的异能力,必须得对那个人的异能有一定了解才行。 舒凝妙知道艾瑞吉的异能原理、几次观察过她使用异能的过程,甚至因为阿兰知道了她异能的极限,所以才能偷取得如此容易。 还有一次只能偷取一项能力,覆盖后不可撤回的限制。 应该是指她如果在偷取艾瑞吉『光明』异能的状态下,又想偷取另一个人的异能,必须先覆盖『光明』这个异能才行。 覆盖之后,冷却的四十八个小时里都不能再转换为原来偷取的异能,也不能再次偷取其他异能,所以要谨慎选择。 不过就算如此,也远超普通异能的强度。 她只要保持着对异能的渴望,保持着旺盛的嫉妒心,就能偷取别人的异能,等于手上多了一本技能书。 无论剩下的三行未解锁的状态是什么,光【嫉妒】这一个状态,就已经很厉害了。 看着指尖缓缓爆发出的光晕,舒凝妙心情蓦然清晰明朗了许多,之前的灰暗被一扫而光。 没有人会因为自己得到的力量而沮丧。 可拥有这种异能的她,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死去。 她收拾好所有思绪,像刚进入模拟实战时那样伸手触摸着眼前黑色的空间,顺着屏障的界限往前走,一直走到一片可以将手没入进去的黑暗。 她走入黑色的幕帘,瞬间绷紧。 头痛得快要炸开,头上的血管仿佛都在突突直跳,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胸口窜出来,好像被什么东西在空中甩了几圈似的,控制不住地想吐。 疼痛感揪着她的发丝,头皮上隐隐刺痛,仿佛有针扎了进去。 舒凝妙痛得肩膀止不住抽动,颤抖着捂住自己的头,却摸到了一层金属冰冷的表皮。 她指尖摩挲到头上的头盔,头盔内的金属支架压得她眉骨隐隐发痛,瞬间让她回到了现实。 舒凝妙迅速拽下头盔,狠狠甩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头痛一时间舒缓了不少。 滚落在地面的头盔,内部的金属触点发出噼里啪啦的电花,舒凝妙顿时后脑勺发凉。 这东西到底是谁研究出来的,看上去也太不安全了,普罗米修斯的人出入系统,修改数据,如入无人之境。 国立研究中心不会拿着半成品就来给他们用吧? ……她再也不会相信这些不靠谱的高科技东西了。 舒凝妙心中全是怨气。 现场不给她时间再细思,舒凝妙抬头,看见了充满混t乱的训练场。 训练场和她进入实战模拟之前完全是两个样子,上空夹杂着警报喇叭声和怒吼,周围的学生坐在原来的位置,还没有从实战模拟中出来。 外面果然出事了。 舒凝妙观察片刻,大致了解状况,壮观的大火围绕训练场展开,气浪灼人,和十几层楼差不多高的火焰阻挡了外面救援的步伐。 不断有穿着外黑内红色斗篷的人从火中走出,第一批粗略估计有二十多个,目标直直冲着高台上的官员而来。 场内的老师一部分在保护学生,另一部分在保护官员。 奇怪,科尔努诺斯明明有自己的警卫队,治安局今天也有派来人手,这里怎么只有老师作为主要战力。 舒凝妙不懂,但既然袭击的组织是当初炸毁高架桥的普罗米修斯。 如果阿契尼说的目的是真的,他们的主要目的应该不是杀害学生,而是宣传自己才对。 首先,尚且处在系统内的学生,肯定和她一样正在面对普罗米修斯成员的洗脑。 她仔细观察发现,普罗米修斯在外面闹得这么声势浩大,到现在也没有攻击学生,只是和老师、官员缠斗。 一是阻止老师和研究员妨碍他们对实战模拟的入侵,二是……他们就是想闹得越大越好。 普罗米修斯想扬名庇涅,必须闹出连庇涅政府都无法粉饰太平的大事,否则即便炸掉再多的潘多拉泉眼,也只会和上次一样被无声无息地抹平。 作为“世界中心”、万众瞩目的科尔努诺斯弦光学院,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舒凝妙现在可以肯定,科尔努诺斯校内绝对有他们的人,光凭外部人员和异能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面对着被滚滚黑烟笼罩的训练场、专心对付普罗米修斯成员的老师以及愈发混乱的场面。 舒凝妙趁着没人注意她,迅速捡起被她砸在地上的头盔,用指甲生生掐断了电源部分,又重新戴了回去。 她坐回原来的位置,装作从来没醒过的样子,眼睛透过头盔的透明部分观察着周围。 普罗米修斯的人没有主动攻击学生,她还是别那么招眼比较好。 舒凝妙完全没有想加入帮忙的意思。 维斯顿还站在高台之上,他对潘多拉的掌握相当娴熟,甚至不需要释放异能,光是通过基础的『控制』就挡下了大部分攻击。 舒凝妙观察了一会儿他驾轻就熟的动作,暗自记在心里。 基础的『控制』居然能发挥这么大的作用,那她之后也要重点训练,说不定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耶律器和一些其他的班的导师挡在所有学生面前,普罗米修斯的人并没有主动攻击他,他还是以一己之力拦下了四五个人。 但……耶律器的动作好像越来越迟缓了。 舒凝妙紧盯着高大男人的近战,发现他越来越吃力,不知受到了什么影响。 如果是前行使者的话,对付这几个人不应该这么吃力。 侈欲之春 第38节 舒凝妙想到了哥哥的话,耶律器是因为身体出了大问题才退役的……到底是什么问题,让他连对付几个人的体力都没有。 高台之上的战力除了维斯顿,就只剩下之前噤声学生的那个西装男,舒凝妙记得维斯顿喊他羽路。 他的异能似乎和声音有关,舒凝妙看见好几个和他近身交战的普罗米修斯成员都时不时痛苦地捂住耳朵,倒在地上,除此之外,这人的体术也很漂亮。 攻击性不强的异能配合上体术,杀伤力也不容小觑。 高台之上的其他领导都是未觉醒异能的普通人,尤其是他们的校长阿洛贝利亚。 一般人可能很难相信,以异能学院闻名的学校科尔努诺斯,其校长居然连一点特殊的能力都没有——除了富可敌国的财产。 有时候,金钱也是一种异能。 科尔努诺斯作为贝利亚家族的私有产业,校长的位置和巨额的财富都是继承的一环。 舒凝妙看着阿洛贝利亚被那名叫羽路的治安局官员护在身后。 其他的官员都陷入恐慌,面色各异,尤其是那些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 他们害怕的不是侵入者的实力,而是逐渐堆积起来的尸体。 前仆后继的普罗米修斯成员,尸体从高台上落下来,训练场地里白沙激荡,漂浮着落不下的灰。 这些成员实力并不强啊,舒凝妙心想。 维斯顿光用基础『控制』都能一个打三,这些普罗米修斯的人冲上来简直就像飞蛾扑火一样。 不对,舒凝妙神色一凛,他们确实就是“飞蛾扑火”。 舒凝妙观察了好几拨攻击,都没有看到哪个成员使用比较特殊的异能,是他们来不及用吗? 不是的,这些人……真的只是普通人。 普罗米修斯作为一个反潘多拉反异能组织,成员肯定也已未觉醒异能的普通人居多。 可是这些人,却像无知无畏的虫豸一样,麻木地扑向火焰,献出自己的生命,宛如一种可怕的献祭。 这麻木怪异的态度,让舒凝妙想起来苏旎。 舒凝妙想起从苏旎那拿来的奇怪吊坠。 苏旎说这个异能道具的作用是可以麻痹身体疼痛,她当时还觉得很可笑。 但现在一想,克丽丝说普罗米修斯的所有成员都有这个吊坠。 异能道具昂贵,就是因为普通人也可以使用异能道具。 普通人如果使用了那个挂坠,哪怕面对异能者也不会退缩吧。 失去疼痛,也意味着失去对危险的感知力。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送死? 舒凝妙第一次感到困惑。 这些人只是火焰下燃烧的枯枝柴薪,普罗米修斯真正危险的,应该是阿契尼那样的异能者。 人是经不起念叨的,舒凝妙刚想起实战模拟里遇见的那个神经病,就感觉周围的空气无端变得炙热了许多。 外墙仿佛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突然扭转着扑上天空。 扭曲纠缠在上空的火焰居然模糊地凝成人上半身的形状。 这熟悉的身影,舒凝妙刚刚才见过。 火焰凝结的幻影虽然没有人的五官,但那流火似的红发比阿契尼本人还像阿契尼。 舒凝妙在头盔后冷冷地观察着眼前的幻影,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羽路用头和肩膀夹着终端,眉头皱得几乎可以夹死苍蝇:“火焰上空的气流太乱了,直升机进不来。” 阿洛贝利亚校长坐在最里面,声音雄厚,面色沉沉:“行使者呢?” “两个小时前给我们发过通知,有两处潘多拉泉眼爆炸,这里如果没事,他们会优先处理潘多拉。” 彼时他也不知道科尔努诺斯会出这么大的问题,潘多拉泉眼显然比较重要,他没提出反对意见。 “可恶。”阿洛贝利亚死死抓住自己的金发:“他们早有预谋……” 入侵校园、替换实战模拟的数据、引开行使者…… 火焰形成的虚影朝他们摊开手。 虚影悬浮在科尔努诺斯的中心的上空,这么大的影子,不仅科尔努诺斯全校,怕是整个上层聆天区都能看得见。 这就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吗? 虚虚实实的人影口中发出了响彻整个学校的声音:“大家好——” 是他,是阿契尼的声音。 舒凝妙抓着头盔的纤细手指在边缘留下几道陷进去的凹痕。 “我代表普罗米修斯,向大家献上最真诚的问候。”火焰里的人影微微鞠躬:“我们要求和联合议会对话。” 阿洛贝利亚挥手拦住羽路,走到高台的最前方,怒吼:“你们先放了学生。” “这是当然。”火影里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我们不为伤害任何人而来,他们很快就会回到现实的,不会耽误你们的异能实践。” 羽路从阿洛贝利亚身后走出,耳边贴着终端,微微点头:“联合议会拒绝和恐怖分子沟通。” 这么不带一点委婉的拒绝,出于绝对的自信,意味着庇涅的引以为傲“自信”已经降临了。 阿契尼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想什么,半天才开口。 “时间不多了。”他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今天只能先和大家打一个简短的招呼。” “我,会拯救走向毁灭的庇涅,拯救这个世界。”火焰组成的人影烧得愈发剧烈,映得整个天空都是通红的颜色,宛若天空泄出的地狱巨口:“我是为此而生的火焰,但庇涅——必须放弃潘多拉,放弃异能者才能得到——。” “拯——救——” 他的尾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突然变调。 响彻天空的声音缓慢地拉长,声音越来越小,原本悬浮在科尔努诺斯上空的巨型火焰,被一道剑光凌空劈开。 人影和火焰同时烟消云散,划破火焰的冷光中飘然落下一个人影,挟着狂t风,砰的一声重重踩在训练场中心的沙地上。 火云在他剑下顷刻消散,天光破晓。 这人手中横持的巨剑,倒映出大半被黑色金属覆盖的脸,只露出一点高挺的鼻梁,和线条干净的下颌。 只是干脆利落的一剑,现场状况急遽翻转。 他没有说话,背后又传来一声悠扬的叹息。 “唉——” 声音从周围的火海传出,分不清哪个方向。 有人若无其事地从毒辣的火焰中走出,仿若在公园里闲庭漫步,金边的青色长袍随着气浪飘动,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似的,带着些许不屑。 “愚人的时间可以由钟表衡量。” 男人修长手指放在胸口,手指上的戒指闪烁着刺眼的光芒:“智者则没有钟表。[1]” 他优雅地欠身,像是站在舞台上谢幕的演员,无形的光圈从他脚下展开,很快蔓延了整个科尔努诺斯。 好大的异能范围,居然能够笼罩整个科尔努诺斯。 舒凝妙还缩在头盔里,周围的学生都没动静,她也没有要动的意思,眼睛睁大偷偷观察着青袍男人的异能。 被光圈覆盖的地方,火焰像是被吞噬了一般消失不见,刚刚混乱的场面瞬间恢复了一半平时模样,连燃烧产生的烟雾都没有留下一点。 没有了火焰的掩盖,也没有源源不断的普罗米修斯成员继续出现了。 剩下的残党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手持巨剑的男人无声解决。 “闹剧到此为止了。”青袍男人腔调华丽,摇了摇镶满戒指的手指:“普罗米耶斯。” 耶律器路过他身边,闻言停顿了一下:“人家说的是普罗米修斯吧。” 维斯顿抱手,在高台之上遥遥看着穿着精致的男人,不由皱眉。 “那个就是今天本来要来的那位行使者,昭。”羽路拨打终端收拾残局,一边注意到维斯顿的神色:“他作风一贯如此。” 难怪一向拖拖拉拉的联合议会这次如此果决地拒绝了谈判,行使者解决事情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快。 维斯顿扬了扬下巴:“不是还有一个吗?” 另一个人一句话没说,解决完残党就一声不吭地走进了学生中间,像个无声的幽灵。 维斯顿调整眼镜拉近了视野,也只看到那人脸上覆盖大半的黑色面罩,看不清容貌。 “啊。”羽路短促地啊了一声,大脑有些短路,行使者照理只来了一个人,他眯眼一看:“那不是……” 阿洛贝利亚走下高台,看着还是没有反应的学生,心存戚戚地开口:“这些学生怎么办,怎么还没醒。” 昭转动着手指上的戒圈,脸上笑嘻嘻的,说的话却不怎么动听:“你们可真是大聪明啊,被入侵了不会直接断电吗,万一他们是冲着这些学生来的,中间这十几分钟,让他们在实战系统里死一万遍都够了。” 教育局的其中一人说道:“我们只是担心学生的安危,强行退出有风险……” “强行退出带来的损害和命比起来哪个重要?” “你们研究中心设计的时候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昭转头看向研究员:“还是说离了那位大天才,你们连这点事都不会做?” 研究员紧紧咬着牙,脸上泛出羞耻的红色。 青袍男子抬起手,手指其中一枚戒指闪动了一下,主控台上龇出大片电火花,屏幕全都黑下来。 昭收回手,脸上还挂着微笑:“不是担心学生吗?现在把他们的头盔全都取下来吧。我真是不敢相信研究中心的系统会薄弱到这种程度,别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你们下次要是再因为这种事情惹出麻烦,我保证,没有一个行使者会来给你们收拾残局。” 研究中心的人面子有些挂不住,转过身装作很忙的样子。 舒凝妙耳尖微微颤动,还在头盔下全神贯注地偷听着他们说话,顺便猜测这个行头讲究精致的行使者异能是什么? 她想要。 是范围场地型异能,又不限于自身范围——他刚刚隔着很远的距离把实战模拟系统的主控断了电。 到底是什么样的异能? 眼前突然被一大片阴影遮住,舒凝妙还没转回视线,就感觉头顶一空。 她的头盔不见了! 修长的手指托住她两边的脸,她被迫仰头,颊肉被合拢的手挤得有些泛红。 侈欲之春 第39节 舒长延表面还能勉强维持住骇人的冷静,面罩下的眉眼却是已经和平素迥异的模样,格外沉郁。 犹豫、害怕等种种烦恼一时间都被担心的浪潮全数湮没,舒长延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太过紧张,连咽喉都有种近似刀割般地疼痛。 他自虐般维持着这样的疼痛,以保持理智和清醒。 舒长延单膝跪在她身前低下头,指尖颤抖着掀开舒凝妙的头盔,生怕看见她惨白脸上的血迹。 头盔之下被他双手捧住的两颊,泛着被挤出来的洇粉色,因为他僵硬的动作挤得嘴角微微张开,里头露出若隐若现的虎牙。 舒凝妙那双明亮而富有神韵的眼睛,瞳底只有他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倒影。 她面对着他的动作,茫然眨了眨双眼,神志清醒,一点也不像刚从系统中醒来的模样。 ----------------------- 作者有话说:妙:(茫然)你谁? [1]出自威廉布莱克 第28章 荒腔走板(3) 舒凝妙盯着眼前眼熟又陌生的人,一头雾水,映入眼帘的是男人脸上冰冷的面罩。 半张金属材质的面罩遮住了眉眼和脸颊,只露出鼻端下线条优美的轮廓,男人很认真地捧着她的脸,像是在研究着什么易碎的陶瓷。 她又眨巴了一下眼睛,勉强挤出声音:“你是?” 舒凝妙往后缩了一下肩膀,要不是看他和另一个行使者是一起的,她可能还没这么好声好气:“你认错人了。” 男人愣了下,不但没放手,又揉了两下她的脸,把她脸搓得更红了。 他并拢的手指上还戴着一副很薄的手套,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像是皮革又更冷硬,温度极低,仿佛停尸房里刚拿出来的,冻得舒凝妙打了个颤,注意力涣散了一下,目光落在他因为低头垂下的碎发上。 男人后面留着一点细碎的长发,弧度有些熟悉——当然熟悉,那是她用剪刀研究着随便给他剪的,不像造型师做得那么整齐。 舒凝妙马上抬手按住他脸往后推:“舒长延!” “叫哥。”他在她手心下勉强别过脸,露出张合的薄唇。 这一瞬,她所有的提防和惊愕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火气。 舒凝妙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她刚刚还在想着很多事情—— 游戏系统、新的异能状态、这次袭击、普罗米修斯……在种种困惑和谜团中出现的舒长延,就像满天的炮火里突然炸开了一朵卡通头像的烟花。 最后,舒凝妙只是呆滞地问了他一句。 “你怎么在这里?” “看看你。” 舒长延被她手抵在脸上往后按,揪着耳朵推也没放手,头微微后仰,反而双手从她胳膊下穿过,像提溜玩具一样轻松把她举了起来。 舒凝妙顿时双脚离地。 舒长延抓着她抖了抖,确认她没有哪里缺少零件,像抓着一只充棉的大娃娃,丝毫没有吃劲的感觉。 舒凝妙三餐准时、体重正常,不开启【愤怒】状态,自己想要提起和自己同等的重量还有些费力,舒长延这么轻松,是用了异能吗? 有耶律器珠玉在前,她知道行使者的力量肯定不弱,但她对舒长延完全没有这种意识。 毕竟舒长延又没耶律器那么夸张的体格,顶多只是比普通人更高更结实点。 而且舒长延火种开始之后就离开舒家了,从来没在她面前用过异能。 说实话,在舒凝妙的印象里哥哥从来就没什么变化,哪怕他是行使者,舒凝妙也没有“很厉害”的认知。 他应该是为了这场袭击而来的。 舒凝妙联想舒长延之前的警告,行使者和中央联合议会应该早就对普罗米修斯有一定了解,并且一直有意识地在抹去普罗米修斯的痕迹。 周围的火焰都被清空了,被普罗米修斯干扰拦在外面的职工和警卫也得以进入弦光学院。 训练场里的其他学生接连脱离系统,有的已经陷入昏迷,有的醒来还能维持意识。 “我没事。”舒凝妙挣脱他的手:“你去处理袭击的事情吧,我先走了。” 她脱开他的手,马上走开几步,拿背影对着他。她第一次看见舒长延作为“行使者”出现在她面前,还挺奇怪的。 而且,她本身对“哥哥”t这个身份就很不自在。 关心和在意比鄙夷、轻视要难应付得多,舒凝妙耻于细腻柔和的感情,只擅长竖起刺对付别人的恶意,面对父亲祖母尚且如鱼得水,舒长延一开口,她就有种想让他闭嘴别说话的冲动。 “今天是那个人值班,不是我。”舒长延从她身后揽住她肩膀,稍稍弯下腰在她耳边开口,他身上虽然很冰冷,语气却还是熟悉的样子,尾调上扬:“看,那个白头发上有两根红色触须的人。” 舒凝妙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他说的是她刚刚还在研究的青袍男人,她没注意过,如今被他一说,这人的头发确实是白的,刘海还挑染了红色。 原来在联合大厦工作的人也可以染头发啊。 她之前听林楚绪闲谈,据说议员连不穿正装都会遭到监察部的警告。 不排除行使者身份太高没人敢说他的可能。 “他叫昭。”舒长延抬手揽住她头发,手落在她头顶,忍不住揉了两下:“有事和他说也行,他知道你。” 头发本来就乱,被他一揉完全炸开,舒凝妙打开他的手,眉梢一挑,还没张嘴,舒长延就已经识趣地举起双手:“头盔把你发型都压塌了,我帮你理理。” 舒凝妙被他气笑了,转身把他推远了一点,舒长延重新抓住她手腕,面罩下的神情正色下来:“现在还不安全,别走太远。” 但他和舒凝妙继续待在一起,也会引起别人的好奇,舒长延不想给妹妹美好的校园生活带来任何麻烦。 “去吧。”他想了想,说道:“待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舒凝妙无所谓地点点头,她不太想让太多人看到后重新议论起自己和行使者的关系,但也不会随便乱走,普罗米修斯袭击之后,学校肯定要统一确认学生的安全。 舒长延松开手,湛蓝的眸长久默然地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一直都没有移开。 科尔努诺斯内有非常完善的医疗机构,弦光学院内也有几位治疗异能者,无须送往别的地方救治,治疗及时大概是本次事故中唯一可以称赞的优点。 舒凝妙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找到了微生千衡的身影。 他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有几个白衣人低头围在他身边。 看上去没有脑震荡也没有吐血,舒凝妙总算松了一口气,连打招呼的想法都没有,转身离开。 她转身之后,却不知道原本敛目的微生千衡,却像是似有所感一般,朝着她离开的方向看过来,眼眸微眯。 白寥寥的光线下,微生千衡眸光黯淡,良久之后,唇边挽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经过短暂的混乱,昏迷的学生都已经被送到了治疗室,剩下的都是神志还比较清醒的学生,他们各自以班级为单位分开集结,各班的导师正在统计名单。 维斯顿那张脸太有辨识性了,永远处于要发火和要喷毒液的中间状态,在一群神色担忧的老师里鹤立鸡群。 舒凝妙很快找到自己的班级,艾瑞吉恹恹地站在角落,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看到舒凝妙走过来抬起头,又很快移开眼神。 看到她的神态,舒凝妙突然有些想知道其他人在被普罗米修斯的那段时间看到了什么。 应该是同样的内容吧? 这话题敏感,她不好直接去问别人,但有个人可以交流。 舒凝妙环顾了四周一圈,锁定了目标径直走过去,亲昵挽住了对方胳膊。 时毓身体一僵,垂眸看到是她,眉眼动了动:“成绩怎么样?” “和你有关系吗?”舒凝妙面上笑容和煦,仿佛凑过来只是和他说悄悄话,实则压低声音,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你在实战模拟里去哪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没有意外舒凝妙包含指责的话语,微微笑着,嗓音清澈:“我也没找到你们。” “没找到我们还是没找?”舒凝妙用眼神剜他:“我连苏旎都遇见了。” “我确实……没找到。”时毓无辜地垂下眼角,表情淡淡,半晌叹了一口气:“或许是有人想和你独处?” 舒凝妙才懒得理会他鬼扯,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在实战模拟的最后一段时间看见了什么?” “普罗米修斯吗?”时毓没瞒她,他甚至对这个组织一点都不陌生,闻言唇角弧线上扬:“说了一些无聊的事情。” “比如?”舒凝妙蹙着眉:“说详细一点。” “你很好奇?”时毓眼角眉梢都柔柔融融的,让人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我之前在医疗所的时候就跟你说过,他们觉得潘多拉没有存在的必要,应该放弃潘多拉回归元年前的原始社会,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顿了顿,余光瞥到舒凝妙拿出了终端:“你很有感触?” “我不是这个意思。”舒凝妙按掉终端屏幕:“你听了他们的演讲,有什么感受?” 无论是庇涅还是普罗米修斯,都不是她真正关心的事情,她只想把钱权和力量掌握在手里,继续好好地、体面地活下去。 潘多拉的污染是真是假还有待讨论,她也没兴趣回到原始社会,问这个问题只是单纯好奇别人的想法。 “我能有什么感受?人和人之间是无法互相理解的,有人信仰教会、有人信仰普罗米修斯、有人信仰庇涅,还有人信仰自己。”时毓微微颔首:“仅此而已。” “你属于哪类?”舒凝妙随口道:“你和阿姨一起皈依仰颂教会了吗?” 他笑而不语。 舒凝妙知道时毓的母亲是仰颂教会的信徒,每年都会为慈善事业捐出巨额资金,但时毓本人并不信教。 时毓这种人绝对不会信神。 那边训练场中央,阿洛贝利亚校长和几个官员代表为了应对舆论吵得不可开交。 昭听得一个脑袋三个大,缓缓退出战场,找到守在一旁的舒长延:“你的宝贝妹妹呢?” 舒长延没理他:“处理好了吗,别在科尔努诺斯留下任何口子。” 除了中央联合大厦,科尔努诺斯本该是庇涅最安全的地方。 治安局留下的安保漏洞,被他们一一排查了一遍。 “他们除非想找死,才敢再来一次。”昭翘起嘴,眼神在学生中漂移扫视,挨个搜寻。 嗯……他妹妹成绩好,应该在a班。 昭的目光停留在a班稀稀拉拉几个人里,找到了最亮眼表情最神气的那个,确定了身份。 不为什么,他就是凭着直觉认定那个女孩是舒长延的妹妹,脸上有种合该享受一切的傲气,非常符合舒长延平时看到什么都想上供宝贝妹妹的状态。 “嗯——”他刻意咳嗽了两声,拉长声音:“你看那对小情侣,还挺般配的。” 舒长延无动于衷。 昭继续道:“郎才女貌。” 侈欲之春 第40节 舒长延施舍了他一个冷淡眼神:“只是小孩子玩玩。” “你这种糟糕的恋爱观可千万不能灌输给你妹妹。”昭挑了挑眉:“看来你的妹夫不太讨你欢心。” “她喜欢谁不需要讨我欢心。”舒长延压下面罩,遮住脸上所有表情:“你很无聊?” “我不无聊啊,你一直站在这儿看不无聊吗?”昭转着手指上的戒圈:“隐患都处理完了,再待下去,记者就要像苍蝇一样围过来了。” 远处的舒凝妙,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遥遥望过来。 “普罗米修斯。”舒长延压低眉眼,吐出一口气。 “不用管他们,他们窝在新地,活动范围太隐蔽,成员又全是普通人,不值得出手。”昭眼睛里闪过一丝冷漠:“猫捉老鼠的活,让治安局他们去做吧,这些人总该有些用处。” ----------------------- 作者有话说:哥发型是狼尾hh,面罩不是游乐王子,和魂3防火女的面具差不多 有约插画但不一定开插画活动,太麻烦了,到时候如果要发会发在微博上 第29章 荒腔走板(4) 科尔努诺斯闭校一个星期,也给学生们放了一个星期的假。 舒凝妙第一晚在宿舍里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就继续去训练场训练了。 当时那位叫昭的行使者出手及时熄灭了火焰,掌管学校事务的贝利亚家族财力雄厚,学校重建得很快,弦光学院的主要设施已经看不出普罗米修斯来过的痕迹。 只不过也没什么人的热闹气息,仍然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舒凝妙心知普罗米修斯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影响远比她想象中要大。 收尾不久后,治安局派出专员反复询问每一名学t生在实战模拟系统黑屏的那段时间看到了什么。 一百多名学生,每个人都被迫接受了三次以上的询问和心理辅导。 没人敢在治安局的人面前对普罗米修斯发表赞同意见。 好消息是没人看到她让艾瑞吉净化了人形污染体,除此之外全是坏消息。 她被询问时,对面坐的是之前看到过的,那个叫羽路的西装男,他用正常音量说话的声音很平和,口齿清晰、声线好听到甚至可以去当播音员。 坐在羽路身边的另一个治安局成员身材中等,相貌平平,是那种放在大街上能和好几个人撞脸的相貌。 舒凝妙发现治安局选人似乎对长相有一定要求,羽路也是这种清秀但不显眼的相貌,哪里像行使者那么张扬。 这大概也是由工作性质决定的?舒凝妙虽然没有仔细探究过,但听说有很多人把行使者当明星一样追捧,军队里甚至有很多军人是因为行使者而入伍的。 羽路语气官方地问了她几个问题,并不出格,舒凝妙没有想隐瞒的想法,只是隐下了一些细节。 她说完之后,余光瞥见坐在羽路身边的那个人点了点头。 舒凝妙一怔,这人的异能难不成可以分辨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还好她没有编造假话,只是有些事没说。 这世上的异能太多了,简直防不胜防。 她以前不觉得『心石』这种发明有什么用,现在却打起了心石的主意。 如果她有心石能分辨对方是否在使用异能,也会安全很多。 她的【傲慢】状态,虽然可以探测到一部分用在她身上的异能,但也仅限于加在她身上的附加型异能而已。 舒凝妙想到这里,突然愣了一下。 有什么东西,好像不对。 她打开终端,点进自己的个人信息,【傲慢】的状态始终挂在异能后面。 说明她长时间保持着被动状态,是免疫附加型异能的。 那微生千衡之前帮她清理衣服时,接触她使用的异能,根本就不是附加型异能。 因为附加型异能在她身上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舒凝妙想到这点,深深拧眉,但这点除了证明微生千衡隐瞒了自己的异能之外毫无作用。 他本就身靠仰颂教会,和她也不是伙伴朋友关系,隐瞒无可厚非,她要是追根究底,才是真的不够体面。 但舒凝妙就是无法忽略奇怪的感觉。 羽路看着她的神情,深深叹了一口气,对旁边的人点点头:“今天的询问结束了,你先走吧,我送舒小姐回去。” 他主动提出送她一段路,像是有话和她说。 舒凝妙安静地和他走在弦光学院的路上,男人率先开口:“我们会为在场的学生提供心理医生的帮助,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寻求帮助。” 舒凝妙睫毛动了动,侧过身好奇地看着他。 她看上去像是心理有问题的样子吗? 羽路知道她,她在实战模拟中的出色表现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大部分人第一次面对战斗都做不到她这么果断凌厉。 毕竟课本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根据每个学生的性格,应对这种场面又各有不同,有的人天生难以共情,战斗时的负担也相对较低;但有的人在现实可能做菜都不敢亲手宰杀活物。 他也是弦光学院毕业的学生,和他同届的很多人在第一次异能实践之后就开始接受心理辅导,一直到离开和异能者相关的工作才结束。 不是所有人都是天生的战斗者,大部分人面对战斗、鲜血和死亡,都只会逐渐积累加深负担。 根据多次询问,他们差不多已经确认了普罗米修斯在实战模拟系统黑屏的那段时间做了什么——给他们展示人形污染体、潘多拉带来的疾病……这只会加重学生们在异能实践之上的心理负担。 羽路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也知道它们不能公开在大众视线下的理由。 一个看似安全、和平、强大的国家,需要用很多手段来维护,哪怕这些手段不正确,也不光彩。 哪怕是庇涅最引以为傲的行使者,也只是无数宣传和报道包装出来的光鲜亮丽。 但这些东西,对于大部分人的幸福来说,无疑只是不值一提的污点。 舒凝妙很优秀,看上去也很乖巧。 舒凝妙刚刚想到微生千衡,表情一时没控制好,男人以为在她脸上看到了纠结和痛苦,不想让一个好苗子在刚开始就留下心理阴影,才临时起意想和她谈谈。 “普罗米修斯的事情,你不要太过放在心上。” 羽路斟酌了一下语句,对她说道:“在你们这个年纪,对‘正确’的感知还很模糊。” 舒凝妙双手叠放在身前,姿态优雅,目光平视前方:“我对普罗米修斯不感兴趣。” 其实还是有一点的,但不是那方面的兴趣,她还没忘记阿契尼说她能够“看到未来”,她一定要弄清楚原因。 这世上再大的事,对她来说也大不过自己的生命。 “那样最好,不要让一时的冲动毁了一辈子的路。”羽路沉默很久才重新开口:“还有,异能实践中,我记得你消灭了六只污染体,你还记得吗?” 他虽然说得还算委婉,但舒凝妙听过太多这种拐弯抹角的话了。 他一开口,她就已经羽路想表达的意思,闻言微微一笑:“我记得,我记性还算不错。” “谢谢你的关心,但我的心情没有受到影响。” 舒凝妙走在他前面几步,回头看他,眸子里尚且还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的冷淡情绪:“我面对它,和它面对我没有什么区别。我失败了同样会死,我只是赢了而已。” 羽路发现,她确实不同于一般人的思维。 舒凝妙并不属于情感淡漠的天生战斗者,她神情丰富柔软,但面对自己抹杀掉的生命,也没有丝毫动摇,令人侧目。 如果一定要形容,她只是非常专注。 面对自己目标的专注,可以让她忽略很多东西,包括道德感。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追求什么。 这种为了达到目标而产生的强大意志力,能克服普通人克服不了的困难。 但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淡漠。 羽路将目光放在她摇晃的发尾上,没有再说什么。 污染体对一些学生来说,可能还只是没有什么感觉的怪物。 等到他们真正面对和自己相同构造的“人”,大概才是真的需要用上心理辅导的时候。 —— 舒凝妙没有把羽路的话放在心里,她想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现在普罗米修斯的风头还没有过去,治安局那边还在清算中,她不能表现得过于在意它们的消息,不然容易被当成他们的同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微生千衡的示意,卡在某个环节很久的遗产转移手续终于有了进展。 拿到好处,舒凝妙瞬间原谅了他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假话的事。 她在训练场泡了两天,回忆着维斯顿当时对潘多拉的基础『控制』和『攻击』。 维斯顿可能是舒凝妙见过的人里,对潘多拉掌握得最娴熟的一个人,教他们体能的前行使者耶律器比起维斯顿都略有逊色。 这也让她头一次对维斯顿的异能起了点好奇心。 她从来没有看过维斯顿使用异能,他所有的攻击手段都依靠使用纯熟的基础『控制』。 她之前猜测过,维斯顿的异能应该是和大脑强化相关的,所以才能年纪轻轻拥有数项研究成果——这是她在终端上搜的。 甚至还有报道捕风捉影,说研究中心最新开发出来的实战模拟系统是维斯顿一手研究的。 舒凝妙很想弄清楚维斯顿的异能详情。 艾瑞吉的异能虽然很强,但不面对污染体的话就没什么用,她趁着时毓不注意在他背后用了几次『光明』,也没感觉他变得更开朗。 在战斗中她可能根本都想不起来用这个鸡肋异能。 要是能偷取维斯顿的异能,她也想体验一下看世界上所有人都是没脑子的倭瓜是什么感觉。 抱着这个想法,她在放假的时候被维斯顿召唤脸色都没表现得很差。 穿过空无一人的公共休息室,舒凝妙走到他的办公室,看到维斯顿面前那堆积成山的作业之后,顿时觉得她脸色还是摆差一点比较好。 “发生这么大的事,科尔努诺斯本校不停课吗?”舒凝妙翻开第一本,看到熟悉的古庇涅语,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深呼吸了t一口气。 第一道古庇涅语翻译就是错的,这句话的正确意思是“爱我们的妈妈”,而这人翻译的是“吃下我们的曼拉”。 维斯顿真的有在上课吗? 侈欲之春 第41节 她把【愤怒】的状态按了下去,避免又掐断维斯顿的羽毛笔,谁知道这个小气鬼会不会哪天拿出被她弄坏的东西再要求她义务劳动。 “你可以和校长谈谈。”维斯顿指尖拨弄着脸上的单片眼镜,语气不带任何情绪:“最好让他产生取消古庇涅语这门课的想法,因为让猴子坐下来学习人的语言没有任何意义。” 舒凝妙熟练地改完了一半的作业,听见他的话,停下来注视了他半晌。 直到维斯顿准备开口呵斥她时,她语气突然变得格外客气起来:“老师,其实我打算跟耶律器老师申请当体能训练的课代表。” 维斯顿现在已经能够大致辨别出她语气转换的目的。 舒凝妙声音越婉转,往往意味着越没什么好事。 她上次用这种口气说话时,还是因为想偷偷把他的茶杯翻过来装作不小心倒在他头上,结果控制潘多拉不熟练,茶杯直接从窗户飞出去十几地,扑通一声掉在了学院的公园池塘里。 他冷漠地挑了挑眉:“你打算和他学习如何用增生的肌肉完成结课考试?” 舒凝妙完全无视了他的话,继续柔声说道:“经过这次异能实践,我完全意识到了异能和体术的重要性。老师也说过,很担忧我们的实力是否能应对之后的异能实践,所以我决定还是把课余时间放在异能锻炼上。” 维斯顿说道:“我没说过。” 他大概只说过:就你们这种水平以后也不用参加异能实践了,你们和污染体唯一的区别只在于物种而不是脑容量。 舒凝妙假装没听见。 “所以之后。”她一放羽毛笔,双手垫在下巴底下,笑眯眯地对他:“我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帮老师的忙了,真是不好意思。” ----------------------- 作者有话说:妹还不知道维斯顿的异能,知道了会更得寸进尺的 非常欺软怕硬的妹一枚 第30章 荒腔走板(5) 维斯顿原本的姿势变了变,闻言下颌微微抬起,抱臂靠在了椅背上,翠绿锐利的眉眼审视般望向她,仿佛要将她全身穿透:“有话直说。” 他面色平淡,不带任何情绪波动。 舒凝妙双手合十,搁在脸边,阳光照在她无瑕的脸上,笑容甜美鲜亮,声音甜得仿佛能拉出糖丝:“我之前在耶律器老师那里看到过心石这种东西,可以检测接触的人是否使用了异能,老师知道哪里能弄到心石吗?” 维斯顿闻言,顿时失去兴趣般垂下眼,单手撑额继续翻自己的书:“拍卖会里研究中心流出的心石不少,说重点,舒小姐。” 以她的家族和财富,还不至于弄不来一个心石,再不济,别人也不会介意卖她的行使者哥哥一个面子。 “我想要能够范围感知的心石。”舒凝妙晃了晃指尖,在他面前的空气画了一个圈:“只要在这个范围内使用异能就会有所反应的心石。” “我没听说过,这种心石是你在梦里研究出来的?” 维斯顿不出她意料冷笑:“何不申请专利呢?” 治安局的询问敲打了她一下,舒凝妙瞬间警醒过来。 她有太多不能说的东西了。 终端里的游戏不仅放着她的命运,还预示着很多人的未来。 如果哪天遇到精神类的异能者,她没有设防,无意暴露了她知道的事情,八成会被研究中心抓去研究的。 很多异能不了解详情就没办法做到完全提防,毕竟要不是有免疫附加型异能的【傲慢】状态,苏旎对她使用异能她都没有发现。 思来想去,她还是需要心石来警惕周围的环境,而且不是一般需要碰到才能触发的心石——她总不能遇到人就让别人摸摸心石确认安全。 所以她盯上了维斯顿。 心石是他发明的东西,他说不定也有办法做出她需要的改良版心石。 当然,被维斯顿讽刺异想天开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舒凝妙自尊心很高,但她脸皮不薄。 她一点也不觉得羞耻,慢条斯理道:“如果有这种东西,我在学院里可能会更有安全感吧……到时候也有时间继续给老师帮忙了。” 和维斯顿说话也不用说得太直白,她相信这人能听懂。 说完,她还帮他整理了一下古庇涅语的教学资料,贴心地把改完的作业分门别类地排好。 舒凝妙对替别人做事倒是不反感,只要能在这件事里获得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就不算毫无意义。 借着维斯顿因为义务劳动对她稍微提升的容忍度,她在其间试探地捞取了不少小好处,训练场的使用权也是其中之一。 拿捏着维斯顿的底线,一步步在边缘拉低,她勤勤恳恳义务劳动之后,又为自己连本带利地拿回了好处。 “你觉得我会因为这种小事答应你的要求?”维斯顿把书放在桌面上,发出重重的碰撞声。 “对于您这样的天才。”舒凝妙客气地奉承了他一下:“我的要求不也是小事吗?” 维斯顿动作停了片刻,拿下单片眼镜:“你的厚脸皮真是令人佩服。” 他没有答应,但也没有说拒绝。 舒凝妙耸耸肩,如果维斯顿答应更好,不答应她就另想办法,凡事总该试试,被拒绝了她也不会损失什么,不试则完全没有机会。 反正不管她说不说,维斯顿的态度都不会改变,她大胆也好懦弱也罢,维斯顿根本不在乎。 普罗米修斯在异能实践上的出现,完全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根据她在《秘密之爱》里看到的游戏剧情,第一次异能实践只有两句话匆匆带过。 原剧情里简单讲述舒凝妙得了异能实践第一,很快就重新进入了日常生活,简直可以称为风平浪静,没有一句话提到普罗米修斯的名字。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重要剧情上这么省略! 舒凝妙在放假的几天里又将游戏剧情看了一遍,还是看不出来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细节。 艾瑞吉大篇幅的心里独白、腻腻歪歪你来我往的对话、没有任何波澜的校园日常生活,让她光看着看着就睡过去好几回。 舒凝妙强撑着精神一目十行地扫过剧情,心想这种恋爱游戏就算放在市场上也不会有受众的。 第一次异能实践后,艾瑞吉就和尤桉、苏旎等人成了好朋友,通过不同的分支选项,后续还可以选择带哪个朋友去她从小长大的孤儿院参观,在她出生的地方约会,实在是好自由的选项。 自由度只体现在不痛不痒的恋爱上。 艾瑞吉出生在贫民窟新地,和她离了十万八千里远,不是她该在意的事情。 在这些剧情中间,唯一可能和她扯上关系的就是主角小姐和时毓变得熟悉的剧情,也就是她在游戏开场动画里看到的那个下雨天。 主角小姐遭受霸凌,被留在音乐教室的时毓搭救。 在别的攻略对象还处于朋友状态的时候,主角小姐第一次对时毓产生了类似“仰慕”的情绪,大概类似于“白月光”的定位,难怪在开场动画里能留下一席之地。 舒凝妙实在有点无法理解这个游戏全靠霸凌触发的剧情。 弱肉强食、见人下菜碟也许是贵族学校的特产,她不否认自己行事同样带着点这样的思维。 但艾瑞吉是异能者,就算再弱的异能者也不至于被天天霸凌,她只是因为不会反抗,被本校那些无聊学生看出来她好欺负,后来反而变本加厉了。 舒凝妙叹了口气。 天天研究艾瑞吉的剧情,她现在只觉得艾瑞吉这个人很神奇。 生活在不算好的环境里,性格却天真柔弱到了一种令人不敢相信的地步。 不大会怀疑别人的话、不会撒谎,对朋友全心全意,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艾瑞吉虽然身家贫穷,却肯定从小生活在被关心爱护的环境里。 ——这点和苏旎对比一下就能看出来了。 同样生活在下层,苏旎没被舒父接回舒家之前也没缺衣少食过,现在性格可不正常。 虽然看不到后面的剧情,但根据一般的游戏推测,艾瑞吉应该会当个小天使,救赎苏旎这种烂人。 舒凝妙表示尊重,反正和她没关系。 她只关心自己的“死亡结局”到底和谁有关,如今被害妄想t症大爆发,看谁都像背后给她捅刀的凶手。 嫌疑排行第一的是声称她能看到未来,要她去当先知的“阿契尼”。 客观来说,他的危险性最大,但是舒凝妙在他身上几乎没有感觉到攻击性和恶意。 排行第二的是微生千衡,不为什么,舒凝妙总觉得他在瞒着什么东西。 排行第三的是苏旎,她的父亲祖母说不定会因为财产问题伙同苏旎对她下杀手, 是这样她也不意外,人与人之间的亲缘本来就不是生来紧密到无法断联的东西,她和家里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排除这种可能。 其他人也都被她在心里多多少少地怀疑了一遍,可惜现在知道的东西太少,又没有任何威胁她的预兆。 线索要是再多一点就好了。 舒凝妙叹了口气,刚想放下终端,却看见屏幕上又跳出了一个通知。 她重新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一行简短的对话框,上面什么字也没有,只有一个表情。 『^_^』 这是微笑吗……什么意思? 舒凝妙戳了一下对话框,又跳出来一个新的。 『不覀怕』 显示出来的字并不完整,但舒凝妙能勉强看出是“不要怕”这三个字,这个游戏系统什么时候这么智能了?明明之前还只会疯狂给她发通知,让她遵循存活小建议。 『命运亻衣舊註視著伱菂死亡』 『ィ旦是,不覀怕』 “命运依旧注视着你的死亡”是什么意思?舒凝妙心尖一颤,这个意思是说,即便到现在已经和原来的剧情有了很多变化,笼罩在她头顶的死亡阴云依旧没有任何改变吗? 她没有怀疑通知的真假,从一开始得到游戏直至现在,这个游戏目的都是让她存活,和她的立场是基本一致的。 舒凝妙又点了两下屏幕,刚刚跳出来残缺的字幕昙花一现,再也没有出现过。 重建处理完毕,校外的舆论也逐渐平息下来。 科尔努诺斯遭到外人入侵让很多家长都觉得不安,但好在没有学生在此次事故中死亡,加上行使者的排查担保,逐渐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 舒长延那天离开后,叮嘱她每晚都要发信息给他报平安,舒凝妙觉得有点太过。 她生活了十几年的主都,如今像是冥冥中有只无形的手,在其中搅动着惊涛骇浪,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弦光学院是正常开学了,可是维斯顿不知道因为什么理由请了好几天假。 b班的导师帮维斯顿代课后,舒凝妙发现有时候也不能怪维斯顿,这门纯理论课谁来上都一样无聊。 侈欲之春 第42节 第二次异能实践在两个月后。 其间他们必须完全掌握基础『控制』和『攻击』——舒凝妙已经练习得差不多,所以体能训练课结束后,她还会留下来主动加练。 耶律器教完其他班的课程后看到她还在训练场,偶尔会指点她两下,矫正她的一些错误动作。 不愧是前行使者,三言两语她都受益匪浅。 舒凝妙面对不同的人有自己不同的态度。 在耶律器面前,她还是挺尊重老师的三好学生。耶律器虽然看起来十分凶恶魁梧,但面对他们这些学生非常和善,几乎有问必答,一点儿看不出身为曾经的行使者的傲慢,毫无疑问是个好老师。 她一拳击碎训练机器人的时候,耶律器甚至在旁边给她大声鼓了鼓掌。 舒凝妙有些羞耻,不知道他在庆祝什么。 耶律器走到她身边,调出另一个训练机器人,学着她的姿势,掌随势转,随手一挥,将训练机器人生生劈碎,只不过他的动作比舒凝妙要快两倍。 “看清楚了吗?”耶律器给她展示了一遍手型运转的方向:“快是不会错的,而且能填补一部分其他缺陷,你不用异能的情况□□能相对劣势,但可以用其他优势来弥补。” 舒凝妙安静地听他说完,转过身去学着他的动作重复了一遍,竟然几乎没有区别。 耶律器长眉扬起,哈哈笑起来,神情却是惆怅的,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复杂目光。 他似是开玩笑道:“我女儿长大之后要是有你这样的性子就好了,肯定怎么也不会受欺负。” 舒凝妙停下动作,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耶律器望着她的眼睛里似乎含着些其他的情绪,他眸色浑浊,眼角有些细纹,带着历经沧桑的疲倦和萧索,但最终又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了她所熟悉的模样。 男人用一种十分温和的语气,开口问她:“你想过成为行使者吗?” ----------------------- 作者有话说:用语词典17『心石』 由潘多拉二次加工制成的特殊道具,对异能有强反映,一般为菱形吊坠模样。 异能者『接触』心石后释放异能,心石就会不停地旋转。 目前市面上的心石,皆为维斯顿早期所研究的原始版本,『接触』为必要触发条件。 第31章 荒腔走板(6) 他不是第一个这么问她的人。 时毓之前也问过,只不过话语里揶揄的成分更多。 行使者是个金光闪闪的诱人招牌,在弦光学院里随便问几个人,八九成都有过成为行使者的梦想。 这就跟所有小孩儿时都喜欢做有关救世主的梦一样,没有谁年轻的时候不想成为“英雄”。 舒凝妙小的时候还流行过一段时间行使者的动画和手办——虽然是虚构的人物角色,依然在小孩中大受欢迎。 商店里随处可见相关人物的徽章、卡片、毛绒玩具,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一样热门。 行使者是庇涅的英雄。 只有灾难才能造就真正的英雄。 五百多年前,潘多拉被意外开采出来时,庇涅只是星球上一个并不富裕的小国,国土面积只比现在主都的面积大上那么一丁点。 庇涅土地下丰富的潘多拉资源,引来了星球上其他国家的觊觎。 那时星球上的煤矿石油资源已经匮乏到了无法再支撑庞大的人口生活下去。 在此之前已经断断续续爆发过数场战争。 这个时候出现的新能源“潘多拉”,如同神明赐予人类的礼物一般,成了所有人唯一的希望。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兵力羸弱的庇涅拥有这样丰富的潘多拉资源本就是一种错误。 结果显而易见。 庇涅在其他国家的瓜分下,被侵略、占领国土百年之久。 最后,这片土地上的异能者加入了庇涅的军队,赶走了其他国家的侵略者。 这场战争,在庇涅的历史里被称作“异能者反抗战争”。 这些参加反抗战争的强大异能者,就是行使者的前身。 庇涅依赖异能者并不是毫无理由的,舒凝妙也觉得强大的异能者在国家的管辖下总比目无法纪来得好。 责任与权力并行,行使者守护着国家的安全,也守护着所有庇涅公民的安全。 可舒凝妙从未有过成为行使者的想法。 这对她来说太虚无缥缈了。 她不想成为英雄,不想背上沉重的责任,也没有为他人牺牲自己的觉悟。 她想变强,只是为了她自己。 舒凝妙沉默的那十几秒,已经能表达出她的态度。 她偏过头,委婉道:“我不适合。” “没事,挺好的,太多人把行使者想象过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对行使者完全没兴趣的人。” 耶律器露出一个自嘲般的苦笑,捏住自己的手指,关节隐隐作响:“你的想法是对的,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成为行使者。为了成为他人眼中的英雄,需要牺牲很多东西,爱人、家人……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身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这次异能实践的满分是6分,综合评测出来之后,你的成绩是30分,是平均成绩的六七倍。校长非常看好你,认为你拥有成为行使者的潜能。” 他无声叹了口气,笑容比叹气更沉重:“但我更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这话无疑是前辈的语重心长,舒凝妙不是听不懂好赖话的人。 但她不知道耶律器为什么这么凝重。 行使者无疑是所有人眼里的香饽饽,是就业选择中金字塔顶端的职业,她就算不想当行使者也挑不出什么缺点。 她开了个玩笑,说道:“不了,我家有一个行使者就够了。” 她的梦想是用cin滚出更多的cin,用权力生出更多的权力,然后坐在豪宅里享受人生,而不是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地保家卫国,或是干点别的什么拯救世界的大事。 耶律器听得一愣一愣的:“你家人是行使者?t” 他是真的完全没关心过学生的家庭背景,情商低如维斯顿也没忘了看每个学生的档案,耶律器则是完全不看,他看到排列在一起的字就头疼。 舒凝妙点点头,但没有细说是谁。 可弦光学院近五年来都没出过行使者了,现役的行使者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想要确定谁是谁太容易了。 耶律器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难以置信地捂住胸口:“你是舒长延那小子的妹妹?” “是了,他好像和你是一个类型的异能者,不愧是亲兄妹。”耶律器一锤手,脸上惊诧的表情不异于发现新大陆。 “我们不是亲的。”舒凝妙愕然。 “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耶律器尴尬地拍了两下舒凝妙的头,厚重的手掌干燥滚烫,他小声嘟囔了一下:“还真的挺像的。” 哪里像,人种吗? 舒凝妙实在找不出她和舒长延的共同点。 舒长延从小到大都是任劳任怨的老好人,而她则是经常被骂心胸狭隘容不得人的难搞小孩。 舒长延是她的头号受害者。 两个人外貌上更是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算了,耶律器说像就像吧,舒凝妙不反驳长辈的话。 —— 重新开课好几天,研究中心那边才把当时实战模拟系统里的数据整理出来,据说最后还是请了维斯顿回去帮忙才能完成得这么快。 舒凝妙随口猜道:“他请假就是为了去帮研究中心收拾烂摊子?” “不。”克丽丝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用新做的美甲遮住脸:“他请假条上写的好像是要去医疗所。” 去医疗所?他生什么病了。 舒凝妙眯了眯眼:“你怎么连这种事都敢打听,也不怕被他捉去义务劳动。” “我前几天办手续的时候在行政处姐姐的桌子上瞟到的。”克丽丝嫌弃地摆摆手:“他才不会要我去义务劳动呢,我擦个灰都费劲,他要是不怕他办公室那些古董都被我弄碎的话尽管使唤我好了。” 舒凝妙去过很多次维斯顿的办公室,还没有注意过里面零碎的摆设。 克丽丝手上有几家拍卖所,对这些东西还有点了解,她这么说的话,维斯顿办公室里放的那些东西应该都是真品。 “他之前不是研究员吗,为什么会这么有钱?” 现在当老师,收入固定,就更不可能得到什么大幅度提升。 舒凝妙好奇,她针对维斯顿的方案里甚至还有用钱财贿赂这个选项,看来以后是用不上了。 “他可不是‘前研究员’,是成为过‘庇涅史上最年轻议员’的‘前研究员’。”克丽丝对着光吹了吹自己指甲上的灰:“还有大笔的专利费入账呢。” “我猜他应该也是庇涅史上任期最短的议员。”舒凝妙勾唇,嘴角噙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笑意。 克丽丝环顾了一下四周,抬起食指笑嘻嘻地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别八卦那个臭脸怪了。”林楚绪加入她们的八卦:“你最近有没有注意过,你的便宜弟弟在和我们班的小狮子谈恋爱?” 舒凝妙最近完全沉迷于提升实力,很少关注别的东西。 不同于优秀的学分和成绩带来的赞誉,自己身体上的微妙变化和提升给她的是完全不一样的安全感,即便之后成功从死亡结局的威胁中抽身,她也不会放弃这种训练。 “小狮子是谁?” 舒凝妙大脑短路了片刻,还是根据林楚绪话里的便宜弟弟联想到了某个主角小姐:“你说艾瑞吉?你们为什么叫她小狮子。” 克丽丝扑哧一声笑出来,用纤长蜜色的手指掀起自己两边的头发,狭促做出爆炸的形状:“你不觉得她的头发就像狮子旁那一圈炸开的毛吗?” 艾瑞吉粉棕色的头发因为自来卷,没打理好的时候看上去零乱得就像一簇蓬松的稻草。 “你真无聊。”舒凝妙用怜悯的眼神看了她的脑子一眼:“母狮子没有鬃毛。” 克丽丝笑着轻轻推了下她的肩膀:“总之,我感觉他们在谈恋爱。你不在的时候,你的便宜弟弟每天下课都等她一起吃饭,感情很好呢。” 侈欲之春 第43节 林楚绪一锤定音:“你要有弟妹了。” 克丽丝感兴趣地捧着脸:“我好想知道你爸他们知道了会怎么样?家里的命根子谈了个灰姑娘,他会不会把支票甩在她面前让她离开自己的好儿子?” “那是电视剧里的情节。”林楚绪讽刺道:“我觉得他不会在意的,只会让他把贫民窟女友养在外面。” 舒凝妙不是很想听这些事,满脸嫌恶:“能不能说点别的。” “最近实在是很无聊嘛,‘那个’东西学校里又不能说。”克丽丝说的是普罗米修斯。 老师们再三强调不许提起那天的事情,最近终端发出那个组织标志的照片都会被屏蔽,她可不想惹祸上身,只能专心研究校内的八卦。 阴郁的私生子王子和贫民窟来的灰姑娘是最近的热点,又不止她一个人这么说。 “哈哈,她会不会说‘拿开你的臭钱’这种台词啊……” 她话音刚落,感觉后面响起桌椅被牵动的刺耳声音,连带着笔落在地上的声音。 舒凝妙余光扫过去,看见艾瑞吉捡起笔和本子,走过她们身边,坐到了第一排,发出巨大响声,路过时眼角泛红地瞪了她们一眼,不知道听了多久。 克丽丝尴尬地噤声,舒凝妙将手里的课本继续翻到了下一页,神色未变:“你还是少说话吧。” “知道了。”克丽丝小声嘟囔。 维斯顿从外面走进来,在他的淫威之下,在他踏入门槛的那一刻,教室里已经自发地抹除了吵闹的声音。 他开始公开第一次异能实践的成绩。 因为是六个班混合组队的成绩,所以直接取了年级排名。 舒凝妙之前听耶律器提起过,心里差不多已经有数了,因此没什么特别大的情绪。 克丽丝倒是一改刚刚的神色,顿时打起精神来:“我这次应该能进前十了吧,我们队杀了四个污染体呢。” 她所有文化课都不行,光指望着实践能够补上这门学分。 舒凝妙手覆在书页上,微微抬眼:“四个就能进前十?” “当然,我听老师们说,只要击杀两只污染体就能合格,完成任务这门课就是满分,那我超额完成了岂不是能压所有人一头?不会就我们一队超额完成任务了吧。”克丽丝嘿嘿一笑:“哎呀,这还是全校排名,有点小激动呢。” 下一秒,维斯顿的话就无情打碎了她的幻想:“本次异能实践的合格率是百分之六十,满分率是百分之二十七,我们班没有合格的三个人……” 他看上去想说点什么,又出于对老师这个职业的尊重咽了下去,只是用手背敲了敲讲台上的教案:“建议你们以后提高对自己的要求。” a班合格的学生有二十八个,满分及以上的有十八个人,综合排名进入全校前十的有四个人。 有人提问,为什么同队伍的成员分数相同排名却不同。 维斯顿回答他:“同队伍的成员基本分相同,排名分数会在各个老师的评审下,根据每个人的表现做80%到120%区间的调整。” 原来是这样,舒凝妙手撑在课桌想,如果基本分足够大,即便做了80%的降值处理也能排在前面,她那两个划水的队友不用担心排名了。 “排名前十的。”维斯顿从下往上看名单:“第九名,克丽丝,12分。” 克丽丝得意地对她和林楚绪眨了眨眼。 “第六名……” “第五名,尤桉,18分。” “第三名,时毓,24分。” “第一名,舒凝妙,36分。” 真是意外,如果所有老师都参与了分数评审,意味着维斯顿也给了她最高的120%评价赋值? 克丽丝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猛地伸手抓住舒凝妙肩膀开始左右摇晃:“呜呜!你为什么不带我组队!” 有人说话,教室里瞬间破功,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几乎要掀翻屋顶,因为是第一次发布异能实践的成绩,大家都表现得很兴奋,维斯顿也没有第一时间呵斥他们。 维斯顿瞥了舒凝妙一眼,没和别的班导师一样说些鼓励赞赏的话。 舒凝妙坐在中间,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仰首,眼风微挑。 穿过阶梯教室玻璃窗的浅金色光芒打在她脸上,她抿唇一笑,得意的笑容犹带稚气,动作做到一半想到他还是老师,又突然收敛起来。 维斯顿收回眼神,俯身打开主控投屏,冷冷示意他们安静。 多年前他站在t这个教室里,也同样少年意气、睥睨天下,觉得自己拥有改变这个世界的能力。 但世界是不会改变的,人也一样。 第32章 荒腔走板(7) 维斯顿看上去心情不太好,所以舒凝妙很识相地没有耍无赖要他帮忙做心石。 舒凝妙打上维斯顿的主意后,才调查了他的背景。 维斯顿展现出特异的智商之前,履历很简单,他出生在应间区,家庭并不富裕,这是随便就能调查到的事。 庇涅主都一共有五个区——虽然只有五个区,但加起来的面积也有一个小国家那么大了。 如果将五个区分别按照经济水平划分,聆天区无疑是首位,应间则排在最末位,与贫民窟接壤。 像庇涅主都这样繁华的不夜城,依旧有着贫民窟这样混乱肮脏的地方。 这一块肮脏的小地方,更像是庇涅的垃圾场,污水把垃圾冲到地面上,到处躺着腐烂的尸体、干硬的粪便、只剩下半截身子的老鼠,几乎找不到一块可以下脚的地方。 住在贫民窟有很多因这犯罪、破产失去身份的黑户,这里没有法律、没有警卫,也无法保障任何安全。 庇涅治安局的人驻守在应间区与贫民窟的交界处,仅仅只是为了防卫贫民窟里的人随意进出。 可笑的是,这样一片破败的垃圾场、大街上流满鱼腥臭水的贫民窟,却有个充满希望的名字——新地。 在古庇涅语中,这个名字也叫做“光明之地”。 舒凝妙不知道这个充满着讽刺意味的贫民窟到底在庇涅存在了多久,她从来没有去过这种地方。 应间区正是因为和新地这样的“垃圾场”接壤,房价与其他四区相比较为低廉,有时候会被戏称为“下城区”,只有实在难以维持体面生活的人才会搬到那里去。 维斯顿年少时生活在应间区,生活应当不止有点“贫困”,能走到这一步,可谓征服了大多人命运中的平庸。 这么一想,舒凝妙更好奇他是因为什么事被革职除名的。 不会是把研究中心给炸了吧。 也可能是说话太刻薄,被同事排挤走的,维斯顿不像是能搞好职场关系的人。 她憋回笑意,肩膀忍得抖动了一下,被飘过来的羽毛笔尾端弹中额头。 “专心。”维斯顿眯了眯眼睛,放下使用潘多拉的那只手:“舒凝妙小姐。” “我都已经改完了。”舒凝妙扯下羽毛笔,把作业纸推到他手边。 维斯顿瞥了她一眼,作业本从最上面第一本开始自己依次翻开,露出规整的批红字样,没有哪张是潦草的。 所有的东西自然都是越做越熟练,舒凝妙不允许自己重复练习、花费时间却原地踏步的事情发生,维斯顿刚开始让她帮忙干活的时候她还需要几个小时,现在差不多半个小时就能结束。 剩下的时间她还打算用来复习弦光学院的理论课程,即使很无聊,她也要拿第一。 维斯顿所说的义务劳动期限是两个月,后天就结束了,舒凝妙自认还是个不错的助手,至少这两个月里给他减轻了不少工作量。 期待着他有所表示,舒凝妙眼睛亮亮地盯着他。 他抖开报纸,从瞳孔移动的轨迹可以看出来并没有打算回应她。 这条路看来走不通。 可“心石”这种潘多拉衍生品销路并不广,必须通过接触才能检测的特性也大大限制了它的使用途径。 研究它的人不多,这几年也没什么成果,除了发明它的维斯顿应该没人能改良它。 算了,只能再想办法。 舒凝妙拿起自己的终端,还是露出平常习惯的明亮笑意和他说了老师再见。 和平时一样,维斯顿没有理她。 他大概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社交都是无意义的沟通。 舒凝妙踏出他的办公室,小心带上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顶楼这一层都是老师的办公室,她放轻动作是为了避免打扰到别人。 游戏的结局cg图里,她就死在准提塔的顶楼。 想到这一茬,她没有直接下楼,打算在四周看看哪里比较像她死亡的第一案发现场。 舒凝妙又拿出终端,调出那张死亡结局的cg观察了一番。 从cg图里看,她死亡的地方是一个很狭窄的房间,有很多灰尘、杂物,那就肯定不是某个老师的办公室,而是空置到许久没有人使用过的房间。 依据这个逻辑,舒凝妙首先排除了这层所有老师的办公室,剩下的就只有四扇门。 其中一扇后放着几个坏掉的拖把扫帚,应该是清洁工留在这里的,房间布局不一样,舒凝妙只看了一眼就退了出来。 另外两扇门后分别是公共洗手间,老师办公室内有独立洗手间,几乎没有人会特意出来用,里面很干净,也没有相像的地方。 一间一间排除,舒凝妙很快走到最后一扇门面前,结果绕了一圈,最后又停在维斯顿办公室旁边。 这扇门后的房间夹在维斯顿和另一个老师的办公室之间。 她上前一步,手轻轻附在浮雕的门把手上,感觉到指腹沾了一层薄薄的灰。 旋转后的门把手发出年久失修的咯吱声,像是锁孔里的铁锈互相摩擦发出的呼救,卡在了某个位置,再也拧不动了。 打不开,但是门外面没有锁眼,是里面反锁住了? 舒凝妙垂眼,手腕微微用力,想要强行拧断锁芯,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肩膀。 她全神贯注在门锁上,被这大力一拍,差点撞在门上,吓得心都提了起来,瞬间转过身将双手背到身后。 站在他身后的人是耶律器,他也不知道她会这么毫无防备,脸上泛着淡淡的惊讶。 “老师。”舒凝妙低头盯着鞋尖打了个招呼,背后交叠的手缓缓移动,从口袋里勾出纸帕擦了擦指尖,才恢复了平常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怎么在这里,还不回宿舍吗?” 耶律器看了眼终端:“都放学几个小时了。” “我来帮维斯顿老师改作业。”舒凝妙瞬间把锅甩给了维斯顿,反正本来就是他的:“马上就走。” “等等。”耶律器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先别跑,仿佛听了什么奇怪的话一样,神色反而诧异起来:“你刚刚在他办公室?” “嗯……”舒凝妙那双眼睛睁得有些圆,怔怔看着他。 侈欲之春 第44节 “那他为什么又叫我明天把这个给你?”耶律器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也搞不清楚自己这位曾经的同窗现在的同僚在想什么:“是你丢在他那的东西吗?” 他把手里的纸袋递给她,白色的纸袋,丝带提手,看上去也不像维斯顿的风格。 舒凝妙不记得自己在他办公室丢了什么东西,只能茫然接过。 眼看耶律器要离开,舒凝妙想了想,叫住他:“老师,这个房间是做什么的?好像从里面反锁住了。” 耶律器回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说道:“这个以前……好像是校长室吧。” 听她说里面反锁住了,耶律器大步走到她面前,试着拧了拧,果然打不开:“废弃很多年了,我听说第一任校长死后这间房间就不再使用,应该是太久不用锁坏了。”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会跟后勤部门说的,你不用管。” 舒凝妙点点头,决定下次找个没人的时候再来撬门。 她提着耶律器转交给她的纸袋,回到宿舍才想起来打开。 维斯顿要给她什么东西,当面不给她,还非得让同事转交? 舒凝妙觉得自己可能被苏旎弄得有点被害妄想,不过还是去隔壁借了一副眼镜戴上,免得里面龇出什么很危险的东西。 她小心地拉开纸袋两边,里面躺着一个黄色丝绒的盒子,上面绑着白色的丝带,甚至打了一个蝴蝶结。 还挺可爱的。 就像个普通的礼物。 不会是送错人了吧? 舒凝妙打开礼物盒,里面放着一对珍珠耳环,和她经常戴的珍珠项链材质差不多,无论是做工还是设计都很精致,放到拍卖行估价也不会低。 她捻起其中一副耳环,对着头顶的灯光,发现珍珠是镂空工艺的,里面还有一层,隐隐可以看到里面有个活动的小球,只不过她怎么晃动,里面的小球都没动过。 舒凝妙一怔,将耳环挂在桌子的置物架上,退后几步,对着自己另一只的手心空放了一个『光明』异能。t 她被强化过的视力,可以清楚地看见耳环镂空中的小球凭空振动了起来,她在空气中听到了几不可闻的嗡嗡声。 她保持着异能的释放,缓步后退,一直快要走出门口,才看见耳环里的小球逐渐停止振动,足足有两米左右的探测范围。 这对耳环,竟然是『心石』! 是她提到过的,不需要使用者接触的范围感应型『心石』。 只要有这副耳环,就能感知到周围两米内是否有人在用异能,而且做成了隐蔽的样式。 感应振动的小球在耳环内部,除了她不会有人发现,贴身佩戴之后,她自己使用异能也不会起反应。 维斯顿的能力比她想象的还要超过。 即便她大言不惭地和维斯顿提出想要这样的『心石』,也很清楚这不是一时能做出来的东西。 她前几个小时还在安慰自己不能心急,思考着还有什么利益能够让维斯顿心动。 没想到他居然直接做出来了她想要的东西! 而且是在帮研究中心收拾系统烂摊子的这两个星期里做出来的,其间甚至还请了好几天假去医疗所,舒凝妙真的很好奇他管理时间的方法。 她马上取下现在戴着的耳钉,换上了这对心石耳钉,扑在自己的被子上滚了一圈,才坐起来合上刚刚打开的丝绒礼物盒。 拿起盖子时,从里面悠悠掉下来一片什么东西,舒凝妙从桌子上捡起来,发现是一片黄色的花瓣,因为颜色和盒子的颜色一模一样,黏在了盒子上也不显眼。 舒凝妙没有在意,将花瓣随手放进盒子里盖上,无声地在宿舍卧室里转了一个圈。 桌面上的终端嗡嗡振动了一下,舒凝妙拿起来,发现是时毓的信息。 『明天晚上八点,你要来吗?』 舒凝妙看了他的信息,才想起来明天是休息日。 读预科时,科尔努诺斯有头有脸的学生总会在休息日举办一场又一场宴会。 和克丽丝带着一群人胡闹的派对不同,参加晚宴不过是社会名流显贵穿着华丽的衣服云集此处,侍者在软垫席位之间捧上一盘又一盘的珍馐。 但没有人会去吃什么东西,通常只是端着酒杯,不停地在面具与面具之间周旋。 有时候她也会一时搞不清楚,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但这是必要的社交之一,就像鱼需要活在水里一样。 不活在水里的往往会死在锅里,还是活在水里比较自在。 ----------------------- 作者有话说:用语词典18『新地(luxplace)(一)』 庇涅主都边缘的贫民窟,是一块没有法律的“飞地”。从应间区塌陷的废墟道路一直往外走,穿过阶梯就能走到,边缘拉着警戒线和铁网,有军队驻守,进出需要查验身份。路上堆满了倾倒的城市垃圾和废料,因为过于恶臭影响甚至影响到了与之毗邻的应间区的房价,治安局和资源管理局会定期派遣军队过来焚烧附近的垃圾,周围时不时会燃起大火。 第33章 荒腔走板(8) 时毓觉得舒凝妙最近变得有些不一样。 这种改变既没有朝着好的方向去,也没有朝着坏的方向去,只是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他和舒凝妙儿时相识,家庭、性格,对彼此再了解不过,舒凝妙一直以来的态度可以说是悠闲——拥有令人羡慕嫉妒的地位和遗产,身份显赫的哥哥对她有求必应,手握巨额信托,她没有什么欲望需要摆在表面,因为往往还没有显露出来就已经达成了。 可她现在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就像在警惕着……随时会有人出现在她背后捅她一刀。 哪怕是他靠近她,她的手臂肌肉也会无声绷紧。 是上次高架桥事故留下的后遗症? 他合上客室的门,放轻声音:“是我。” “你来早了。”舒凝妙将手重新叠放在膝盖上:“我还没换衣服。” “母亲让我来看看你化好了没有。”时毓坐在离她不远处的沙发上:“她给你选了几件裙子。” “等等啊,马上好!”化妆师弯曲着食指和拇指抬起她的脸,左右端详,还不忘夸一句:“好了好了,舒小姐皮肤真不错。” 化妆师手脚利落地收拾完自己的东西,迅速退出了客室把空间留给了自家小少爷。 舒凝妙倚在椅子上回头看他,花了一个下午工夫卷头发、做造型,用一整套的新款蓝宝石首饰装配,和以前随意垂下的长发不同,精心地设计出看似随意的弧度。 精美的首饰衬托的不是她的漂亮,反而突出了一种生机勃勃的野性。这张脸上杏仁型的红褐眼眸,冷漠的神情与完美无瑕的造型形成强烈冲击。 也让时毓一眼就看见了她耳边不配套的耳饰。 她戴了全套的首饰,唯独其中的蓝宝石滚钻耳环放在桌子上,她戴的是一对简单的珍珠耳环。 时毓走到她身边,拿起其中一只放在她耳边,眼角微微上挑:“不好看吗,再挑挑其他的款?我现在叫他们拿过来。” “我就喜欢这个耳环。”舒凝妙跷着腿,心情很好,头也不回地说道。 就算不配套也不会有人会傻到在她面前说出来,她的强势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 在舒家出了舒长延这个行使者之前,舒凝妙也从来没有好惹过。 科尔努诺斯本校那些学生的霸凌,她以前不是没遇见过。 读预科的时候,她还经常因为苏旎的事情被他人议论嘲讽。 并不是说有点家业、有点权势就能在交往中无往不利,有人就有圈子。 有圈子就有排外,无聊的人总比想象中更多。 不过,她有办法让别人闭嘴,仅此而已。 时毓弯下身子,抬手捻起她耳边的珍珠耳坠,泛着些许凉意的指腹不经意触碰到她的耳垂,柔软得就像带着体温的绸缎。 “没见过的款式。”时毓摩挲着珍珠的边缘:“打磨也很粗糙。” 羽毛般的轻柔触碰没让她起多大反应,舒凝妙含糊地嗯了一声,用纤白的手指戳了下时毓的脸,把他戳得后退了些:“你懂什么款式。” 门外传来叩门声,外头的询问打断他俩没什么意义的对话:“时夫人让我们送衣服过来。” 她还没换晚上要穿的礼服,只穿着和睡衣差不多的无袖背心和短裤,胳膊上已经有了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舒凝妙让外面的人进来,无声对时毓比画了一下自己的肌肉。 时毓浅灰色的眼睛弯了弯,退到一边让她自己挑礼服。 —— 时家的庄园坐落在离聆天区远一些的恩仪区,因为时家的女主人喜欢清净,不愿意住在人太多的地方。 还没进入时家的大门,就能看到大片青翠的草坪,即便不是在聆天区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这样大面积的庄园也足以令人咋舌。 艾瑞吉从孤儿院的妈妈那里得到了这个勤工俭学的机会,刚走到门口注意力就被这大片的草坪吸引了。 他们要这么大的地方做什么,在上面放养小马和绵羊吗? 走到大门里面,她看到了有她三四个人那么高的天使雕塑喷泉,天使手里的水瓶倒出来的喷泉甚至还会变换各种不同的颜色。 她充满好奇地跟着其他人进入了这座仿佛只有在童话里才能看到的,拥有巨大露台,建筑主体被绿藤覆盖的豪宅。 在他人的议论中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好像是她同学的家。 准确来说,是时毓的家。 她知道那个人是时毓。 宴会是时毓的母亲格拉纳夫人主办的。 时毓的母亲是庇涅非常有名的钢琴家,气质优雅,容貌姣美,时毓继承了他母亲白金色的长发和精致的五官,也继承了母亲在音乐上的天赋。 格拉纳夫人还是庇涅有名的慈善家,仰颂教会的忠实信徒,时家的客厅里还摆放着教会的圣水瓶,淡雅的香水味中夹杂着熏香和蜡烛的燃烧气味。 艾瑞吉穿着管家给的衣服,被打发到楼梯口清洁。 不是什么脏活累活,只需要随便擦擦画框下的灰,她一晚上却能拿到800cin,这大概也是格拉纳夫人做慈善的一部分。 衣着华贵的宾客们陆续入场,艾瑞吉看到好几个眼熟的同学,忍不住用围裙遮住自己的脸蹲在角落。 她甚至还看到乖巧跟在父母身后的苏旎,他t穿着一身粉色的西装,脸上带笑,看上去乖巧又讨喜,一家三口站在一起。 舒凝妙没和他们一起吗? 艾瑞吉找了个更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她不希望后天上学的时候被这些公子小姐大声提起:“那个母狮子居然在时少爷家当女仆!” 光是想象这种画面她就要窒息了,但800cin对她来说同样重要,拿回孤儿院可以采买几周的肉蛋蔬菜,为了这个,她也不能离开。 不能让修女妈妈失望。 人群慢慢安静下来,艾瑞吉抬头,看到了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的人影,正是她刚刚还在好奇的舒凝妙。 侈欲之春 第45节 她没有和苏旎待在一起,正挽着一个白金色长卷发的贵妇,俩人似乎在说什么悄悄话。 留着一头漂亮白金色头发的妇人显然是时毓的母亲格拉纳夫人,母子二人长得太像了,都那么温和、优雅、矜贵,岁月没有在女人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反而沉淀得愈发柔美,纤细的手指摇晃着酒杯,神色亲切又温和。 舒凝妙穿着一袭黑色的丝绒礼服,雪白的肌肤被礼服衬托得更明净,少女的视线自上而下,无聊地扫过所有人,然后落在了她的身上。 艾瑞吉顿时头发都吓得竖了起来。 舒凝妙怎么偏偏视线就停在了她的方向,不会是看见她的脸了吧! 她迅速转头,催眠自己只是意外。 舒凝妙还真不是无意看她的,刚刚她玩终端的时候点开游戏,意外发现苏旎对主角小姐的好感度涨了一个。 好感度总不会无缘无故产生变化,舒凝妙知道苏旎也来了时家的宴会,昨晚时毓刚和她说完,舒父就给她打过来电话,劝她明天和苏旎一起出席,做个家庭美满的表象。 舒凝妙告诉他,用脚想都知道是不可能的。 苏旎对女主的好感度既然产生变化,说明女主大概也在场,被邀请不太可能,听格拉纳夫人说她举办宴会的时候会请人来当义工,女主会被邀请很合理,毕竟是男女主培养感情的好机会。 虽然名义上是义工,结束之后还是会拿到很高的报酬。 格拉纳是一位非常善良天真的女士,这点和儿子完全不同。 确认女主很可能在场后,舒凝妙才想起游戏里也有这么一段剧情。 女主在晚宴里当义工,被来参加宴会的同学发现,自然少不了一番冷嘲热讽的羞辱,最后还被污蔑偷了贵重的东西。 这个时候就轮到攻略对象男主登场了,剧情里一下子登场了两位男主,分别是苏旎和时毓。 女主听到时毓演奏的音乐,想到第一次在音乐教室听到时毓弹钢琴,爱慕之余,心里生出了无法跨越的自卑。 而这时在挺身而出维护她苏旎,让她进一步产生了信任和真实感。 总之,是这两个攻略对象的事情,和她无关。 那么污蔑主角小姐的炮灰在哪呢? 舒凝妙环顾了四周一圈,并没有辨认出游戏里出现的路人甲,格拉纳夫人挽过她的手臂,嗔怪道:“时毓在家也不说话,你不来陪我喝下午茶,我都没什么事做。” 舒凝妙微笑着靠在格拉纳夫人身边撒娇,她对女性长辈又是一种娇俏的态度,展现出几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女孩姿态:“作业太多了,老师很严格的。” “也是。”格拉纳夫人用酒杯挡着唇,自豪地笑起来:“你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她眨了眨眼睛:“时毓就需要人管管他。” 舒凝妙抿唇淡笑,移开视线,重新看向下面,时毓坐在钢琴边,水晶灯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精致得如同庄园外的天使雕像活了过来。 从指尖流泻的琴声荡漾在大厅里。 舒凝妙和格拉纳夫人无声点点头,端起一杯白葡萄酒,慢悠悠地在大厅里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来。 缠绵的音符就像是最细密的网,忧郁地覆盖着万物。 舒凝妙心想,怎么也不弹点喜庆的音乐。 可能时毓现在就跟被家长逼着上台给大家表演节目的小孩一样,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舒父从寒暄中转头,看到她眉头一皱,似是想训斥她什么,舒凝妙啜饮了一口葡萄酒,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对着他和苏旎比了一个不太礼貌的手势。 交错的音乐中,响起一声闷闷的玻璃破碎声,时家的屋子里铺着精美的地毯,酒杯在地上爆裂,洒出的酒液顿时顺着地毯的花纹蔓延开来。 钢琴声戛然而止。 终于来了,和原剧情没什么区别,总体还是在朝着可控的方向走去,舒凝妙放下酒杯,远远观察着这一幕。 艾瑞吉站在一位身穿深紫色晚礼服的女人面前,工作服的围裙被溅上一半红色酒液。 她蹲下身去捡起被摔碎的酒杯,指尖触碰到玻璃的边缘,被女人用高跟鞋的鞋尖踢到了一边。 玻璃锋利的边缘还是划破了她的手,艾瑞吉手指涌出血珠,她终于忍耐不住,小声地哽咽了一声。 玻璃杯碎了引来了侍者,侍者刚想拉走艾瑞吉,安抚女人,一切以维护现场秩序为主,却听见女人提高声音说了一句:“刚刚她就一直在我身边不走,鬼鬼祟祟的。” 她抬高手腕,展示空无一物的手腕,眼角眉梢皆是高傲:“在学校里的时候就看你手脚不干净,这地方除了你,还有人会拿别人的东西吗?” “我没有。”艾瑞吉声音细小得几乎要听不见,时毓已经盖上了钢琴,大厅里一时只回荡着女人的指责声,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不少同校的人发现了艾瑞吉的身份,甚至还揶揄地看向了她的绯闻对象苏旎。 格拉纳夫人走了过来,头痛地扶住了额头,低声对侍者吩咐:“把这两位小姐都请到客房去,丢了东西,是我们做主人的不是,我来补偿,不必闹得不愉快。” 那穿着紫色礼服的女子甩开侍者的手,竟铁了心要在这种场合发难:“我的手链对我有很重要的意义,你要是缺钱,我现在就可以打给你,把手链还来!” 这一番话,竟是直接把艾瑞吉钉死在罪名上了。 紫衣女子见艾瑞吉不说话,竟然还直接锁定上了人群之中的苏旎,提高声音:“你连个手链都不送给自己的小女友吗?” 舒父暴跳如雷,冷喝:“瞎说什么,别胡乱攀扯。” 舒凝妙不解女子是想做什么。 侮辱主角小姐有那么重要吗,让她不惜得罪时家这个主人家,还要得罪舒家? 她打量了紫衣女子许久,都没有记起她的名字,身上感觉不到潘多拉,不是异能者,可能是某个科尔努诺斯本校的普通学生。 时毓慢悠悠地盖上钢琴盖,神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副咄咄逼人的场面,毫无波澜。 艾瑞吉被推倒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不是的——她不是刻意要鬼鬼祟祟地待在这人身后,只不过是恰巧被钢琴声吸引了所有注意力,没有及时走开而已。 她听过这首曲子。 那天晚上,她被锁在教学楼的厕所里,外面下了很大的雨。 教学楼里所有的灯都关了,她很害怕,走到二楼时,只有一间音乐教室的灯还开着。 忧郁柔美的钢琴声如流水般清澈,她情不自禁地放松下紧张的心情。 教室外巨大的落地窗里,灯光打在三角钢琴和时毓的手上,矜贵冷淡,仿佛想让人采撷又无法接近的玫瑰。 她在外默默地停了很久,一直到雨停,时毓一个音符也没弹错,也没有向外瞥一眼。 可她仿佛因为这段音乐,重新获得了面对生活的力量。 都说音乐也包含着人的情感,可艾瑞吉不明白,像时毓这样完美的人也会有不开心的事情吗? 熟悉的钢琴声,给了她一丝未知的勇气,可下一秒,一个从未见过的紫衣女人就把她堵在了宴会里,一口咬定是她偷了自己的手链。 她无论怎么辩解,女人都不听,仿佛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罪人。 所有人都在盯着她,指责她,没有地方可以隐藏,那些探寻的、讽刺的窃窃私语吞噬着她的感官。 她手指颤抖着捂住自己的脸,好像这样就可以从这里逃开。 这个时候,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愣愣地抬起头,是苏旎站在她面前,把她护在身后,一字一句地对紫衣女人说道:“她不是这种人!” 艾t瑞吉的眼睛突然有些泛酸,她看到了苏旎,但是没有主动跟他打招呼,怕给他在这种场合惹来麻烦。 可苏旎却在众矢之的中,坚定地选择了相信她。 女人冷笑起来:“她是你的小女朋友,你当然护着她了!” 艾瑞吉被他拽起来,颤颤巍巍地还没站直,脚下突然一软,就要跪在那片玻璃上,却没有等到想象之中的疼痛,摔入一个怀抱里。 苏旎揽住她,把她推到自己身后,神色阴郁:“她没有做的事就是没有。” “没、没事吧。”艾瑞吉对他摇摇头,看到人群中暴怒的舒父:“你的父亲……” 苏旎摇摇头,红色的眼睛真诚地看着她。 真奇怪,他和舒凝妙的虹膜明明是一样的颜色,看人的时候却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坚定地和她站在一起,低声对她说道:“没关系,因为我们是朋友……你之前不也在姐姐面前维护我了吗?” 格拉纳夫人不擅长应对这种吵闹的场面,面色逐渐苍白,舒凝妙上前扶住她,示意侍者带格拉纳夫人回去休息。 热闹看够了,剧情差不多也该结束了。舒凝妙转身走进争吵的漩涡之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人。 舒凝妙这样的人杵在他们面前,女子说话的声音一时都卡壳了两下。 她抱着手,示意侍者把宾客名单都拿过来,让侍者指出紫衣女子的名字。 “去客房说吧。”她示意侍者上前,有些话格拉纳夫人不方便说出口,她是同龄人,说起来就毫无顾忌:“还是要我通知你的家人过来接你,杨小姐?” “不……我要说清楚。”紫衣女子脸上的表情有些犹豫。 接收到她眼神的时毓对她微微点头,已经开始让侍者管家带走还在围在旁边的宾客,重新铺开一桌香槟塔。 “说清楚。”舒凝妙对她微笑,在这个地方,除了艾瑞吉自己,没人比她更了解艾瑞吉的冤枉:“当然可以说清楚,但是我想知道,你是希望在这里大吵大闹地让我公开监控视频,还是先去客房休息?” 为了保证客人的颜面,不管艾瑞吉有没有拿东西,格拉纳夫人肯定都不会查监控,况且动了监控,还可能牵带出一些与这件事无关的事情,牵涉其他客人的隐私。 但舒凝妙很确定面前这位穿着紫色晚礼服的杨小姐不会愿意公开监控,因为艾瑞吉确实没有拿任何东西。 如果她的目的是让艾瑞吉在学校里从此抬不起头,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无须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舒凝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平静地看着她。 女子抿了抿唇,沉默下来,朝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 第34章 荒腔走板(9) 杨小姐跟着侍者上了楼梯,艾瑞吉才如梦初醒般一颤,扑过来抓住舒凝妙的手,她眼里既有恐惧、又有紧张:“不、不可以。” 她慌张地看向舒凝妙,神情含着无助的恳求:“不可以让她走。” “带她去客房。”舒凝妙缓缓从她手中抽出手指,示意侍者过来,才回头对艾瑞吉说道:“我知道了,不会让你赔手链的,你不想待在这里可以先回去,外面有司机。” 舒凝妙抬眼看了苏旎一眼,他瞳孔震颤,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自己退到一边。 她没管苏旎,反正等会有他受的,舒父正怒火中烧,丢了他的宝贝面子,就算是宝贝儿子也免不了一顿责罚。 大厅里的宾客被疏散开来,恢复成了之前谈笑欢声的模样,很快把刚刚的事掩盖。 可艾瑞吉脑海中依然刻印着刚刚的恐惧。 过往的记忆重新席卷了她。 在应间读预科的时候,只要班级里丢了什么东西,他们都会说:果然是那个新地来的孤儿,手脚不干不净的。 她今天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被平白污蔑、被扣上罪名。 侈欲之春 第46节 所有人都在嘲笑她,眼里仿佛写着:果然是那个地方出来的人。 舒凝妙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明可以证明她的清白,处理这件事的做法却是不问对错好坏,直接将一切抹干净,变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没错,她是不用赔手链了,可她本来就没有做错事啊! 宾客走了,偷东西的罪名还死死扣在她身上,冤枉她的人却什么惩罚都没有,其他人还是会觉得她穷到偷了别人的手链,只是时家碍于体面掩饰下来了而已。 艾瑞吉攥紧自己的双手,从人群中追上舒凝妙。 舒凝妙快步走出大厅,停在人少的花园里,本来是想透透气,思考刚刚发生的事情,剩下的事情有时毓处理,她不需要管那么多。 纷乱的脚步跟在她身后,舒凝妙回过头,艾瑞吉慌张地想要抓住她的手,手心全是冷汗。 舒凝妙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身后:“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没有偷东西,我是清白的。”艾瑞吉还是抓住了她的胳膊,磕磕绊绊几次,终于说完整了:“你可不可以……” “可以什么?” 舒凝妙从她手里扯出自己的手臂,以一股不可违逆的力气禁锢住她的手腕,语气冷下来:“你没有偷东西,刚才就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在她面前大声说出来,要求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艾瑞吉的手腕在她手心里一个劲地发颤,褐色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我脑子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撒泼、打滚、发疯,让她搜你身上的东西,你身上有没有她的东西你自己不清楚吗?”舒凝妙早就不理解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了,不耐烦地扯着她手腕把她拽过来,那双红褐色的眼睛冷冷盯着她:“你在等着谁来帮你?谁会帮你?” 艾瑞吉抽噎了一下,很想说苏旎的名字,但是觉得说出来舒凝妙绝对会发飙,下意识又咽了回去。 “她是这里的客人,我只是被推荐来帮忙的……” 她满脸通红,语序也颠三倒四混乱得不行:“孤儿院的妈妈推荐我来这里,我惹了她会给孤儿院添麻烦……” “所以你找我做什么?”舒凝妙蹙眉,声音平静下来:“你不是已经想好利弊了吗。” 艾瑞吉眼睫颤动了一动,紧紧地闭着双眼,却有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苍白干瘦的皮肤滑落,她干干抽泣了好几下,嘴唇张合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因为我、我觉得……你不一样,你和那些人不一样。” 她睁开眼睛,视野中舒凝妙的视野却越发朦胧,她按住眼睛,羞耻地试图把眼泪重新揉进去,可最后只是愈发厚重。 舒凝妙松开她的手,和她拉开距离,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端倪,一字一句地对她说道:“那我告诉你,我和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什么不同。” 艾瑞吉心头如雷鼓一般,狂跳一阵,节奏倏然变缓,她像是失了力气一般垂下头,紧紧捂住自己的脸。 她到底在自作多情什么……明明前几天舒凝妙还在若无其事地听那些女生嘲笑她是母狮子。 舒凝妙那么讨厌苏旎,说不定也和别人一样以为她在和苏旎恋爱……不打她已经算好的了。 “我不会帮你。”舒凝妙还站在她的面前,伸手抚平自己被抓皱的披肩:“你可以去找愿意帮你的人,直到没有人愿意帮你为止。” 她半蹲下来,抬起艾瑞吉湿漉漉的脸,平视艾瑞吉的眼睛:“你似乎从来不了解自己的身份,不把自己当个异能者。” “我知道你每天在本校被不认识的同学使唤跑腿,时不时被锁在教学楼的房间里几个小时,她们会随便编造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你忙前忙后,这对她们并没有什么好处,但戏弄你会让她们得到一些精神上的自我满足。” 艾瑞吉身体乍然僵直,怔怔地望着舒凝妙,原来她身上发生的所有事舒凝妙都看在眼里,为什么……她每次偷偷看过去,舒凝妙从来没有朝她这边看过。 “但我只好奇一件事,你为什么不说不?” “害怕惹了他们会被退学?会对你出身的孤儿院做什么?” 舒凝妙像是提前预判到她会说什么:“弦光学院从不主动劝退异能者,即便你杀人放火。” “新地所有的孤儿院都是由仰颂教会资助建造的,没有人会为了这种事情和教会作对。” “如果你真的有心反抗,就会去查这些东西,去想办法。” 艾瑞吉被她注视着,仿佛t心底也同时被照得透彻,完全被她看穿。 “你不是思前虑后为了什么决定忍气吞声,而是从来都没想过。” 舒凝妙压低声音,睫毛垂落下来盖住形状姣好的眼睛,更凸显冷意:“你期待有人能救你的时候,任何人都救不了你。因为他们知道你……这么软弱。” 足足数秒凝固般的死寂后,艾瑞吉全身上下止不住地抖动,绷紧到极限的神经倏然崩溃,死死抓住她的裙摆,放声大哭起来:“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怎么才是对的。”她头低低地,不肯再露出一点自己的神情,在舒凝妙身前慢慢蹲了下来,脸上的泪水先是稀疏的大片,又化为细细的、密集的雨流:“我好害怕。” 艾瑞吉身体抽动着,把自己的哭限制在哽咽里,发出几乎变调的声音:“我原本的世界就是那么小的、那么矮的,只有孤儿院的二十几个孩子,只能放下一张长桌的客厅,我什么都不明白,以为走出来就能走到更大的世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路总是越走越窄。” “我越想走出去,就越走不出去,我学不完科尔努诺斯的课程,拿不到优秀,他们没有我的成绩,却比我有更光明的未来。” 而她开学后的每一个休息日,都在思考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她有异能,可那异能又不算出挑,当做治愈异能只能说是碰瓷,现实世界没有她能够净化的污染体。 妈妈送她读书读到这么大,以后说不定还是只能为名流贵族的画框擦灰。 ——有的工作甚至还没有擦一次画框挣得cin多,那她努力学习是为了什么? 异能是天生的、人的出身也是,每个人的人生好像从出生那天起就已经注定了,任何努力都是无用功。 艾瑞吉熟练地在她面前展现了她刚刚所说的撒泼,闷着脑袋一个劲地哭。 眼看眼泪就要全都滴到她身上,舒凝妙嫌弃地推开她,站远了一点:“我没有在指责你,我只是不理解。” 说她傲慢也好,目中无人也罢,她理解不了艾瑞吉,就像艾瑞吉也不理解她。 “我才不理解!”艾瑞吉哽咽着,声音无意识地变得尖利起来:“为什么总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被她们欺负?她们为什么不去找别人?” 她自暴自弃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假装自己刚刚没有说过这种丑陋变形的话。 她心里曾经真的冒出过这种阴暗的想法。 在这种贵族学习读书的穷人不止她一个,他们为什么非得针对她一个? 艾瑞吉的哭声震得她头痛,舒凝妙转身准备离开,却被她一句话定在原地。 等等,为什么? 科尔努诺斯里有不少特招生,为什么身为异能者的艾瑞吉反而总是被人霸凌,难道就因为她好欺负吗? 像她这样性格的人数不胜数,贫穷酿出的软弱,根本没什么特殊的。 艾瑞吉甚至比其他人更低调。 舒凝妙从来没怀疑过,因为她在看见艾瑞吉之前就得到了游戏,游戏剧情就是这么发展的。 现实不是游戏,现实需要理由、需要原因。 她难不成还真的要把这世界当成恋爱游戏,把自己当成恶毒npc吗? 舒凝妙扶住额头,一直以来,她也把现实过于“游戏”化了,脑海里自动合理了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其他人的行为还可以解释为无聊,但刚刚发生的事情实在不合理。 想要让一个新地来的孤女不好过有很多种办法,为难诬陷女主这种方法是最蠢的。 不得体、不值得,好处远远不及坏处。 所以,为什么? 舒凝妙突然反应过来,直接越过还在急促抽噎的艾瑞吉,往时家的宅子里走去。 时毓刚刚挨个和每个宾客敬了酒,脸上也看不出任何醉意,看到她回来,对她举杯。 白色的葡萄酒液映着他浅色的眼睛,什么情绪也没有。 舒凝妙走到他身边:“杨小姐没走吧?” “楼上客房没有动静。”时毓靠在楼梯上,把酒杯举到自己面前,晃荡出层层的涟漪。 他说话有些慢吞吞的,舒凝妙觉得他可能是喝醉了,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像烧得滚烫的玻璃。 时毓的眼珠没动,仍然很淡地看着前方,呼吸均匀。 好的,喝醉了。 舒凝妙把时毓推到一边,叫过来最近的侍者,问他刚刚那位杨小姐在哪间客房。 “有客房的备用钥匙吗?”舒凝妙问了侍者一句,停顿片刻,又收回了前一句话:“算了,不用。” ----------------------- 作者有话说:艾瑞吉=average 第35章 荒腔走板(10) 舒凝妙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侍者去照顾他们家少爷,不用管她。 时毓酒量不行,酒品很好,喝醉了顶多也就是反应慢一点,眼皮半阖着淡淡看着她指挥。 舒凝妙顺着侍者所说的方位,上楼找到第二间客房,轻叩几下房门。 她隐隐听到房间里传来一阵慌乱的衣料摩挲声,随后很快平静下来。 里面的人一声不吭。 舒凝妙再次叩动房门:“杨小姐,方便进来说话吗?” 片刻之后,似乎察觉到她不会轻易离开,女人才不耐地从房间里开口:“我在换衣服。” 舒凝妙慢条斯理开口:“客房里没放衣服。” 里边沉默下来,舒凝妙手放在门把上,无视内里的阻力继续扭动。 门锁咔嚓一声断裂开来,就这样被她轻松拽开。 里头的女人坐在床边,满脸怒气,正拧着自己的裙摆,手攥得很紧:“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舒凝妙?” 舒凝妙神色自若地走进来,把身后的门合上,自顾自地坐在了她身边:“这里是时家,我也是客人,有什么待客之道?” 杨小姐看她坐在自己身边的床沿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烧到了身上一般,就要蹿起来,被舒凝妙按着肩膀压下去。 她的动作非常轻柔,但又不容人拒绝一点。 修长的手指压在身上,仿佛有千钧之力。 杨小姐目露惊恐之色,舒凝妙明明只是个和她身形相仿的女孩,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难道是因为异能? 火种觉醒失败之后,她就已经和觉醒异能的另一个社交圈子脱离了。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异能者的威压,手心不禁渗出些黏腻的汗。 舒凝妙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开门见山道:“谁让你这么做的?” 杨小姐用气音轻哼了一声:“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说了我想换衣服,你快点出去。” 侈欲之春 第47节 女人说话时的视线一味地盯着地面,从来没有和她对视过,舒凝妙知道她在撒谎。 舒凝妙沉默的短短数息里,杨小姐的鼻尖有细小的汗珠渗下。 她在紧张,这不是一个不管不顾在时家吵闹的女人应该有的表情。 舒凝妙将手覆在她手上,轻轻拢住,侧过头看她,脸上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加入普罗米修斯了,对吗?刚刚刁难完她你就很想走吧,但是有人不让你离开,因为这样太刻意了。” 她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到艾瑞吉身上有什么可以图谋的地方,就算把她倒过来抖干净也抖不出几个子。 ——如果把所有人都放在天平上衡量,艾瑞吉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大概只有自己的异能。 艾瑞吉的异能『光明』对污染体有作用。 普罗米修斯认为潘多拉造成了这种污染,很有可能对『光明』这个异能产生什么想法,舒凝妙觉得这个逻辑是合理的。 根据她隐蔽收集的资料,没有觉醒异能的普通学生,是最容易加入普罗米修斯的。 正如羽路所说,他们对“正确”的感知太模糊了。 “普罗米修斯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杨小姐提高的声音戛然而止。 舒凝妙的手捉着她的手。 让她声音戛然而止的是舒凝妙的动作。 舒凝妙捏碎了她的一个骨节。 杨小姐疼得浑身都是冷汗,骨节碎裂的疼痛只是那么一小下,缓慢的刺痛一点点蹿上她的头颅。 她想要抽开手,却被舒凝妙牢牢抓着,移动不了分毫,在舒凝妙的眼神下她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冒出针尖一般的冷意,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舒凝妙就这样安静地盯着她,仿佛站在深渊之上俯视着她。 她背后渗出一层细细的冷汗,大脑宕机之下,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另一只手里的东西。 可能神经过于紧绷,在疼痛和恐惧逐渐减退的时候,她t好像在空气中听见了仿佛幻觉般的嗡嗡声。 舒凝妙这时才开口:“果然。” 心石耳环在这个时候有了反应。 在场的只有她和这位杨小姐,这位杨小姐是没有觉醒异能的普通人,她没有使用异能,只能是用了异能道具。 心石的原理就是对异能者释放出来的潘多拉产生反应,异能道具只不过是把一次性的异能储存在了物品里,释放时的潘多拉还是一样的。 舒凝妙记得苏旎说过吊坠的作用是屏蔽疼痛。 如果杨小姐加入了普罗米修斯,手里应该也有这样的吊坠。 至于如何验证,很简单,她已经验证出来了。 舒凝妙指腹下浮出一团不甚明显的柔和光芒,无声渗入女人被她捏断的指骨,艾瑞吉的『光明』异能,在针对小伤小病方面还有一些用处。 杨小姐还在死死捏着自己的异能道具,麻痹之下,根本没有发现自己断掉的骨头已经接回去了,舒凝妙不想留什么话柄,等一会儿就算她大吵大闹,也没人会相信她的话。 舒凝妙目光落在她另一只紧攥的手上,用潘多拉『控制』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打开。 杨小姐只能惊诧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张开双手,急出了一身冷汗,舒凝妙张开手,她手心紧攥的吊坠凭空飞到了舒凝妙手中。 舒凝妙提起这枚眼熟的吊坠晃了晃,灰白色的吊坠覆着一层黯淡的颜色,是异能道具被使用过的痕迹。 她微微歪头,从吊坠圆形的把手中和女人懊恼的眼神对视:“我们谈谈。” “没有什么好谈的。” 舒凝妙的注意力都放在吊坠上,女人终于从她手底下挣脱出来:“我就算加入了又怎样,大家都参加,我也参加了而已。我什么都没做,没有违法,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恨恨地抓着自己的手,指节明明还又痛又胀,手上却一点伤痕都没有,她对舒凝妙生出一种未知的恐惧,但还是强撑着自己的气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做了什么事。 “就谈普罗米修斯。”舒凝妙本来也不是奔着给艾瑞吉伸张正义来的,双腿交叠淡淡看着她:“这个东西是他们给你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女人不说话,舒凝妙指尖划过吊坠,语气平静无波:“异能者杀人有特殊减刑,你知道吗?” “是。”女人咬唇:“是他们给我的,每个加入的成员都有,他们管这个东西……叫‘生命之符’,只要使用它,就不会感觉到痛苦。” 舒凝妙哦了一声:“你为什么要加入他们?” 女人指尖掐在自己手上,微微泛白。 舒凝妙用指尖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女人不受控制地抬头,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牵扯着她的肌肉在逼迫她张开嘴。 “说话。” 舒凝妙这几周都在进行潘多拉的基础『控制』训练,现在使用得已经很熟练了。 比起力量强化异能,这种基础但好用的控制,更贴近于人们想象中的异能和魔法。 未知的东西会给人带来恐惧和压力,让人更好开口。 “因为、因为我觉得你们这群异能者很恶心。”女人嘴角抽搐了一下:“只不过是觉醒了一个异能而已,就能踩在我头上,想做什么做什么……” “好吧!我就是讨厌你们,他们说会用抗议逼迫联合议会改变异能者立法我就加入了。其他的事情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是打算在他们竞选联合议会议员的时候给他们投票而已!” 舒凝妙心想,这种话她也信,普罗米修斯的老大要是参与联合议会议员选举,犯罪记录审核的第一关就会被刷下来,以后终生都只能吃牢饭。 明明自己都一知半解,却这么轻易地就加入了这个组织,对是否会被牵扯进犯罪活动都没有意识。 舒凝妙如果要自己创业卖保健品,说不定会把她放在重点客户名单里。 “你们平常怎么联系?” 舒凝妙将吊坠放在身边,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几缕黑色的发丝从她面颊垂下,俏生生地一笑:“在场的另一个普罗米修斯成员是苏旎吗,亲爱的?” —— 酒意醒了一些,送走宾客,时毓陪着母亲在客厅里做完祷告。 仰颂教会的圣水瓶里的液体散发着一股药油和香灰混杂的气味,格拉纳夫人祈祷完,用指尖蘸取瓶中的液体点在时毓的手腕上。 “我们拥有很多东西,但不要心安理得地享受它。” 格拉纳夫人将手放在胸口,双手交叉合并,拇指和小指相触,做出一个祈祷的手势,才再次睁开双眼:“下个休息日你再替我去一趟,好吗?我的身体不太适合去新地这种地方了。” 时毓扶住母亲的手臂,没有反驳母亲说的话,头顶轻轻摆动的晶灯光映照在他侧脸,他轻轻点头,仍然是漫不经心的。 格拉纳夫人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去送妙妙吧。” 时毓沿着楼梯走上去,看见舒凝妙站在二楼走廊的窗前,双眸半垂,托着腮帮往下看。 没有打扰她的动作,时毓走过来和她并肩而立,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她在看的是庄园外停车场的……苏旎。 少年低垂着头,似乎正在挨训,舒父气得推搡了他几下,又碍于苏旎的病,下不了狠手。 苏旎脸别开,看不清神色。 舒凝妙突然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杨小姐我已经送走了。” “你和她说了什么?”时毓侧身转过来,浅淡的眸色盯着她:“我发现,你最近似乎对那个人……很关注。” 他思忖片刻,没有想起来那个粉棕色头发女孩的名字,只好用模糊的代称替换。 开学时撞到他们面前,之后又是同班,现在还正好出现在时家的宅子里,如此多的巧合叠加在一起,未免有些太“凑巧”。 舒凝妙还在想别的事情。 如果这是普罗米修斯刻意而为之的局面,苏旎是不是一开始就带着目的在接近艾瑞吉? 他想做什么,普罗米修斯又想借艾瑞吉做什么? 从艾瑞吉的角度展开的游戏剧情,不过是一个庸俗的、互相救赎的童话故事,苏旎确实心理有问题,但在相处中会被艾瑞吉带给他的友情感化,他们会成为真正的朋友。 但如果这一切本来就建立在虚假的基础上,从主角视角看到的剧情还有几分可信的程度? 时毓又温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舒凝妙才从沉思中倏然回过神来,时毓抱手倚在窗旁,似乎在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你对那个人为什么格外关注?” “听上去就像在抱怨我把注意力分给了别人。” 她不想回答时毓的问题,微微昂头,在俩人还有些距离的时候顿住,张口就是胡说八道:“你吃醋了?” 时毓正要说什么,闻言静静地凝视了她好一会儿,轻笑出声。 ----------------------- 作者有话说:用语词典19『准提塔』 弦光学院内的主教学楼,位于科尔努诺斯中心,是庇涅的地标型建筑之一。作为古典建筑的代表作,建成于三百年前。长169米,宽60米,拥有高耸的尖塔、中部交错的拱劵和巨大的玫瑰彩窗。 第36章 荒腔走板(11) 少女仰头的时候,时毓也在注视着她,两人同时笑起来。 时毓知道这是不想让他再问下去的信号,没有顺着说下去。 他和舒凝妙之间的默契只在于无论话语披着多么亲昵暧昧的外衣,都能听懂对方的潜意思。 他倾身抬起她脸侧稍落下的发丝,笑意从唇角蔓延到眼底:“我似乎更应该抱怨我们的老师,你最近的义务劳动时间又增多了?” 这个舒凝妙反驳不了,她拿了维斯顿的东西自然得干活。 舒凝妙抬手轻轻推了一下他胸口,示意他别挡着窗户。 再次从窗户下看过去,苏旎和舒父已经走了,看来舒父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不起这个人。 “你见过这个吗?” 她张开手,手心里躺着从杨小姐那里拿来的“生命之符”,小小的吊坠躺在她手心里,像背后巨大的蛛网落在她手中的一根细丝。 她一时找不到头绪,想听听看时毓的想法。 时毓修长的手指按在窗户的边缘上,侧过脸:“这是杨小姐的东西?” 舒凝妙今晚穿的是礼服,没有带包,他很快就猜出t了她手里这东西的来源,面上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我见到过,普罗米修斯的标志,他们越发大胆了。” 普罗米修斯对于没有觉醒异能的普通权贵者,有自己的另一套说法。 虽然普罗米修斯的根本宗旨是反潘多拉,但是加入的这些上流人士在意的只是普罗米修斯能不能改变异能者现在的特权待遇——因为他们享受不到这种特权。 舒凝妙把手里的生命之符收起来:“治安局不管管他们吗?” “治安局对于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毓耸耸肩:“普罗米修斯内部还有不同的派别,有一些人行动比较偏激,但不能因此把所有人抓起来,这侵犯了公民的权利。” 侈欲之春 第48节 联合议会本质是由资本操控的,并没有那么大的权力。 庇涅的上层也分为觉醒的异能者和没觉醒的普通人,就比如她和时毓,与没有觉醒的杨小姐的观点就不会相同。 况且庇涅的重大事件一般会被转交给军方,普罗米修斯闹出这么大乱子,到现在却还归属治安局管辖。 舒凝妙猜测最近军方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动静,比如战争。 发动战争是庇涅的一等要事,只有获得更多的潘多拉,国家才会更繁华,这是每个人默认的道理。 治安局的能力比起军方本来就有所不足,偏向情报收集和一些特殊功能,处理事情效率不太高。 等着治安局解决普罗米修斯,把阿契尼揪出来,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她只能自己去找。 她的终端里躺着从杨小姐那里问来的号码,是一个聊天群的群号,里面都是科尔努诺斯本校加入普罗米修斯的学生。 杨小姐告诉她,联系她的人,应该就是通过这个群和她说话的。 至于为什么说“应该”,因为那人每次给她发完消息后,消息都会凭空消失。 但杨小姐只有这一个群聊和普罗米修斯有关系,所以只有这一种可能。 心高气盛的学生们在里面煽动情绪,辱骂觉醒的异能者、抱怨社会,真正的普罗米修斯成员混在其中,舒凝妙无法从几百个学生中辨认出来。 这种群里面也不会透露组织关键的信息,只能重新找别的线索。 因为心石格外有用,舒凝妙对维斯顿最近也变得殷勤了一些。 维斯顿对这种夹杂着明确目的的态度转变嗤之以鼻,却没有出言嘲讽。 舒凝妙的讨好坦然得就像在做交易,几乎不需要任何的缓冲时间。 拿到了心石的第二天,她就从原来避着他走变成了和他打招呼都毕恭毕敬,改试卷的时候还不忘用潘多拉操控茶壶帮他倒水。 “……你打算去哪个餐厅就职服务员?”维斯顿看着眼前莫名其妙又变满的茶杯:“你新学的小把戏可以用在更有意义的地方,不用像个孔雀一样到处开屏展示,去把第二个书架上第三排左起第六本书拿过来。” 舒凝妙没有起身,维斯顿身后的书架上凭空浮起一本书,咻的一声飞到她手里,她将书搁在维斯顿面前,顿了片刻开口:“不用谢,小把戏。” 维斯顿不屑地冷声哼笑,似是懒得理她。 她瞥了眼那本书的封面,名字是一大串复杂的代码,似乎和基因有关。 说起来,她好像从来就没看到过维斯顿在办公室里备课,也没看他看过任何和所教课程相关的东西。 每次他待在办公室里,都在看一些包着书皮的砖头书,仿佛纯粹只是监督她批改作业的工头。 看到这本书的标题,舒凝妙猜测他对被研究中心开除这件事心里实则颇为介意,还在琢磨着如何回研究中心。 “你最好别再想些坏事。”维斯顿仿佛已经看透她表情下的小九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这个东西送给耶律器。” 舒凝妙顺着他的指挥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不透明的玻璃瓶,摇晃时能听到碰撞的声音,里面装的似乎是硬质的颗粒状物体。 耶律器的办公室就在旁边,和维斯顿的办公室只隔着那间打不开门的前校长室。 舒凝妙路过时想试试打开那扇门,可周围都是老师,她不好当着别人面搞破坏,只能悻悻作罢。 还没敲门,她就听到一阵闷闷的咳嗽声,穿过空气和厚重的门板,可见声音有多大。 那种仿佛要把肺活生生从喉咙里咳出来的声音,让人从心底觉得不寒而栗。 舒凝妙准备敲门的手停顿了一下,等门内的咳嗽声逐渐平息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敲门,耶律器很快回她:“进来。” 耶律器板正地坐在办公室里,看不出刚刚咳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她把维斯顿给的小瓶子放在耶律器的桌面,说明来意。 他神色微变了一瞬,又恢复如常,将瓶子收进了抽屉里。 舒凝妙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和他随便说了几句,又退出去,心里却一直想着这件事。 耶律器的身体有什么问题……维斯顿给他的又是什么东西? 这个疑问无人给她解答,学校里的其他人更是看都看不出来,毕竟耶律器身体表面看上去那么硬朗。 她本就不是好奇心特别旺盛的人,私底下随便猜测了一番,很快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直到这天耶律器真的倒在她面前。 没有任何预兆。 耶律器前一秒还在督促他们训练通过潘多拉控制水球穿过铁环。 尤桉因为砸碎了八个水球,被耶律器罚跑了八圈。 少年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边跑边做鬼脸,喊着其他人来和他一起跑。 学期过了大半,班里的人也逐渐熟稔起来。 而尤桉和善的性格在班里人缘极好,不少同学都站在训练场边缘给他起哄。 课堂气氛这么轻松,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耶律器的好脾气,如果是在维斯顿的课上,他们可不敢这样胡闹。 耶律器板着脸,眉眼却透出一股淡淡的笑意,舒凝妙拉伸完身体,接过时毓递来的水——自从第一节体能课之后,时毓每节课都会给她买水,可能是从尤桉那里得到了完善自己形象的新灵感。 “下个休息日我……” 舒凝妙侧过头,想说的话戛然而止。 她目光穿过时毓身后,眼睁睁地看着耶律器身子摇晃了一下,逐渐倾斜。 在场所有人都还没发现的时候,面对这个几不可见的征兆,舒凝妙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她把水随意塞进时毓手中,大步往耶律器的方向跑去,还没靠近,就看见男人“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像座巨山般倒了下来。 耶律器手按着地,想要站起来,勉强站定后又撑不住脚,身子往地上歪斜,舒凝妙脑袋神游了一下,给自己挂上愤怒的异能状态,赶紧搀扶住耶律器。 耶律器怔怔地盯着她,眼睛里似乎蒙着一层灰翳,看不清明。 有几个同学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关心地围过来。 “老师是不是太累了?”尤桉这时候已经跑完了八圈,脸不红气不喘地跑过来,好奇地问道。 “要不你先扶老师回宿舍?”有人和尤桉提议:“或者送老师去医务室。” 尤桉老老实实点头,体贴对舒凝妙伸手:“我来扶老师吧?” 舒凝妙抓着耶律器的胳膊,微微摇头,耶律器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手上,比几个成年人叠加在一起的重量都要大,尤桉不是力量强化型的异能者,根本抬不动。 这和扶一个正常人需要力量完全不同,简直就像在搬运手术台上麻醉的身体,是因为耶律器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力气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吗? 她隐隐察觉到,耶律器的情况可能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 “不用,你们先走,下课了。”耶律器竭力睁开眼睛,费力地从肺里吐字,视线里的所有东西都在剧烈地摇晃,逐渐发黑。 他推开舒凝妙的手,大口喘息,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膝盖又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尤桉着急忙慌地伸手去扶他,没扶动。 舒凝妙又去抓他的胳膊,耶律器抬首看着她,瞳孔迅速紧缩又放大。 男人喉咙紧缩着,口中突然喷出一大股鲜血,紧接着失力垂下了头。 血洒在她的手臂上,舒凝妙脑海一懵,所有的念头都变得乱糟糟的。 鲜红刺眼的新鲜血液,伴随着刺鼻的气息渗透进地面上的白沙,可耶律器又咳嗽起来,口中的液体没有停止,只是变得逐渐变得浑浊。 她表情一片空白,手纹丝不动地支撑着他半跪的身体,眼看着他的鼻腔、喉咙里由红t色的血沫改为涌出大股大股黑色的浓稠液体。 那摊黑色的稠液啪叽一声落在地上的浅坑里,覆盖了原先的血迹。 腥冷的液体濡湿她的手,只剩下天旋地转的不真实感觉。 舒凝妙脑子嗡的一震,声音仿佛不是从自己口中发出来的:“……联系医疗所啊。” 第37章 荒腔走板(12) 周围安静得可怕,没有动静,其他人愕然立在旁边,似乎已经完全被眼前的一幕惊怔。 舒凝妙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再次睁开,她冷静下来,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终端。 上一次高架桥事故之后,她有存圣心医疗所的号码,庇涅没有比这更好的医疗所了。 那边不慌不忙地接通电话,丝毫不关心这头兵荒马乱的动静,告知她必须登记住院者的身份号码,等待核验身份完成之后才能派救护车过来。 不然谁知道他能不能负担得起昂贵的医药费。 “马上过来。”舒凝妙报了自己的身份号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只觉得荒谬:“钱我会付。” 听筒的电流声里传来几声咔嗒的声音,接线人似乎正在查询她的身份,随后态度变好了些:“跟您确认下地址……” 舒凝妙直接挂断通话中的终端,抓住耶律器的肩膀,不让他就这么倒下。 他爆发出一阵又急又沉的咳嗽,喉咙里像是有把刀在不停地磋磨着嗓子,然后又呕吐出一大摊污浊的黑色液体。 “老师!” 这时周围的人才反应过来,纷纷围上来帮忙。 有人扶胳膊有人抓手拍背,耶律器止不住地咳着,呼吸看上去都极其困难,一半撕扯着一半卡在嗓子眼。 黑色的黏液顺着衣服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他似乎已经再无半分力气,身体弓得蜷缩起来。 这个平时看上去身体强壮的巨汉,就这样一下子倒下来,缩成了极小的一个,显得那么浑噩脆弱。 舒凝妙撑开他的眼皮,看见布满血丝的眼球上,原本红色的血丝变成了黑色,逐渐和她记忆力的污染体重合。 尤桉急着:“怎么办,要不要做什么急救?” 他想学着公共课上学到的急救给耶律器按压,被舒凝妙一下子抓住手腕, 她根本没见过这种病,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禁忌,随便乱碰说不定会加重耶律器的病情,还是等医生来了处理比较保险:“等救护车。” 尤桉抬头看着她,眼眶发红,抓着耶律器的手轻颤着,直至全身都在发抖。 他刚开始还没觉得是多严重的事情——直到耶律器开始吐出黑水。 那一摊摊的黑水就像覆盖在他脑海的黑斑,冲击他所有感知。 谁看到自己平时敬爱的老师突然倒下能保持十成十的冷静? 尤桉在村子里见过最可怕的生死离别也不过是年逾古稀的爷爷握着他的手安静离开这世间。 比这更近的痛苦,他再也没有见过,一时慌了神,指尖都克制不住颤抖。 舒凝妙的话仿佛有种让人冷静的魔力,瞬间把他从混乱的思绪边缘拉回。 尤桉头脑清醒起来。 侈欲之春 第49节 他声音仍在掩饰不住地发颤:“你还记得实战系统中的污染体吗?” 舒凝妙没有说话,她怎么可能不记得,阿兰身上流出来的黑色液体留在她的皮肤上,和现在一样真实。 尤桉只觉得口干舌燥,下意识地吞咽,也只觉得刺痛:“你们觉得……” 他努力克制自己,惶恐不安地转头望向周围的每一个人:“这是污染吗?” 周围的人都没有说话,抑或只是不敢给出那个答案。 艾瑞吉从人群中挤进来,脸色苍白地半跪下来,她看了舒凝妙好几眼,似乎想尝试用异能,最后还是没敢使用。 她的异能『光明』可以净化负面状态和一些较轻的伤病,但是能力有限。 上次在异能实践中,她净化舒凝妙带来的那只污染体,只净化一小部分就失败了。 污染体当场死亡。 换成耶律器她就更不敢了。 现实不是游戏,她赌不起。 如果这是某种疾病,失败顶多也只是没有效果。 如果这是某种“污染”的进程,失败很有可能会让耶律器当场死亡。 舒凝妙也是出于这种顾虑,没有对耶律器使用其他异能。。 救护车姗姗来迟,作为担保人舒凝妙得陪同去医疗所,时毓去通知其他老师和工作人员了。 她坐在车上,支着额头,一路都很恍惚。 护士擦干净耶律器脸上残留的黑色黏液,他如今意识昏沉地躺在那里,看不出哪里有问题,心跳平稳,只能听得到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声音。 即便舒凝妙再三强调他刚刚的症状很严重,医疗所还是不慌不忙把他送进了普通病房,丝毫没有严肃对待的打算。 在外边的走廊坐了片刻,舒凝妙找到负责耶律器病房的医师。 见她走进来,那个瘦高的医师才慢吞吞扣上白大褂的扣子,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是家属?” 舒凝妙不知道怎么联系耶律器的家人,学校的人也还没来,她含糊带过医生的问题:“我能看看他的情况吗?” “当然,他状况很稳定,我们已经给他注射了一些晶□□,一会儿你可以直接进去看他。”医生盯着眼前的屏幕,随意点点头。 舒凝妙指尖点在桌子上,缓慢地敲了敲:“我是说,我想了解他的病情——他患的是什么病,今后的治疗方案,以后是否还能活动?” 医生被她冷盯着,咳嗽了几声,她姿态随意,因为在医疗所里,声音又放得比较轻,却依旧有股针刺般令人坐立不安的气场,目光如同刺芒刮过他的脸。 “你太过紧张了。”医生干笑:“他的身体状况还不错,没有什么病,等醒来之后随时可以离开。” “没有什么病?”舒凝妙诧异。 “是的。”医生点点头,调出检查报告:“他身体各项指标都合格,没有什么异常的指数,说不定比你们年轻人还要健康。” “他刚刚昏过去了!”舒凝妙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咬字无比清晰:“还有……” “听我说。”医生打断她的话:“他可能是最近没有休息好导致的疲倦晕厥,但这不是病,请不要自己吓自己。” “你是说,”舒凝妙气笑了:“他吐了那么多黑色的液体,但是他没事,是吗?” “你觉得恐怖,只是因为不知道原理是什么。”医生看她,整个面孔往上扬,显得非常不耐烦似的:“不懂原理的下等人才会把人为的把戏视为神迹去崇拜,就像那群耍着火球戏法的恐怖分子也只能玩弄蠢人,舒小姐,我觉得你应该和他们这些人不一样。” “是什么给了你能评价我的错觉?” 舒凝妙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微笑冷凝:“现在就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不介意给你们医疗所捐点cin,让院长开除一个无足轻重的医生。” “只是消化道出血。”医生悻悻缩回脸:“你所谓的黑色黏液,就是混着血液的呕吐物,血液因为胃酸变黑了而已。” “我说过他的鼻子里也流出过那种东西。”舒凝妙直直盯着他:“你的呕吐物会从自己的鼻子里涌出来吗?” “说不定,毕竟鼻咽部是相通的。”医生没当回事,耸耸肩敷衍道:“舒小姐,你要是不相信医生,现在就可以把他带回家。” 舒凝妙从医生那里拿走了病历。 病历写得合情合理,巨细无遗,如果她没有亲眼看着耶律器倒下来,她都要被说服了。 病房里的医师和助理医师都已经离开,只剩下一个护理人员在看着输液器,刚刚手足无措的学生仿佛只是小题大做的小丑。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这不过只是简单的消化道出血,就这么简单? 这太荒谬了。 护理看她坐在床旁,悄无声息地退出去,舒凝妙把病历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直到旁边男人细微的呛咳声,她才发现耶律器醒了。 舒凝妙没伺候过人,但这里没有其他人,她只能手忙脚乱地把他扶起来,又转过身去倒水。 他声音很微弱,含着疲惫的意味:“不用了。” “真是不好意思。”耶律器露出一个自嘲般的苦笑,半晌才动了动眼珠:“吓到你t们了吧。” 舒凝妙动作有些僵硬地转过身:“老师。” 她说完这两个字,隔了很久才重新开口:“你的病和潘多拉有关吗?” 耶律器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潘多拉”三个字,一时失笑。 男人没回答,拿起她刚刚放在床头的报告,随手翻了翻:“这上面不是写着上消化道出血吗?” 他不想说,舒凝妙也不能逼问他。 耶律器指了指床旁的凳子:“不用麻烦,过来坐吧。” 他恢复得好快,是因为输了液吗? 耶律器已经全无之前的萎靡,和医生说得差不多,看上去就像随时都能出院的模样。 越是这样,舒凝妙就越是觉得不对劲。 “没事,别露出这种表情啊。”耶律器哭笑不得:“人又不是铁打的,总有出点小问题的时候。” 舒凝妙将头撇过去,神色如常,拿出终端:“老师要通知家人吗?” 耶律器没说要还是不要,两只手叠在脑袋后头,脸上神色若有所思:“我女儿知道了肯定会骂我的。” “……我老婆也是。” 比起谈论病情,他似乎更想和她聊天:“我女儿脾气和耐心都不太好,跟你一样。” “啊。”舒凝妙短促地啊了一声,觉得他稍微有点不礼貌。 “当然,我不觉得,只是别人这么说。”耶律器对她露出牙齿笑了笑:“正因为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她才不会压抑自己的性格,我宁愿她欺负别人,也不希望别人欺负她。不是个好家长该做的,对吧。” 他嘿嘿一笑 耶律器是病人,刚刚惨痛的模样还刻在舒凝妙的脑海里,她无能为力,只能顺着他的话说道:“她几岁了。” “十岁。”耶律器手停在比床头柜高一点点的地方,比画了两下:“应该有这么高了。” 他提到女儿,眼中神采更明显些:“我以前爱抽烟,有了她之后就不抽了,她还没我小腿高的时候就会把烟塞进马桶了,如果我身上有烟味,她还会拿洗脚的毛巾擦我的脸。” 舒凝妙不懂他为何说起这些也兴致盎然,她和父亲从小关系就不好,耶律器说的话在她听来实在神奇:“你现在不告诉她,她要是意外知道了只会更难过。” 耶律器摸摸鼻子:“自己生病自然总是想瞒着孩子一点,孩子有一点风吹草动都恨不得取而代之,哪个父母都是这样的。” “……”舒凝妙觉得耶律器说得太夸张了,她在医疗所住了一个星期,舒父甚至都不知道她住院。 病房的门被推开,是学校的人姗姗来迟。 其他班的几个导师不说,连校长都来了,舒凝妙识趣地和各位老师打招呼,礼貌退出去,在队伍最后看到了维斯顿。 他出现比校长出现还稀奇,维斯顿看上去可不像对同事抱有深厚情谊的人。 但想起维斯顿让她送给耶律器的东西,舒凝妙又觉得合理起来了。 那瓶子里的东西,根据她感觉到的形状,像是药丸,和耶律器肯定有关系。 她才不相信什么消化道出血的诊断。 维斯顿和出门的她擦肩而过,突然侧过头,对她说了一句:“四楼有盥洗室。” 他眼神轻轻扫过她外套上溅到的黑色液体,外面已经有些干涸:“收拾好回学校,别在外面多待。” “知道了。”舒凝妙顺着他的视线,嫌弃地拎起外套衣角,之前注意力都放在耶律器身上,她都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谢谢。” 维斯顿收回视线,病房的门无声合上,里面的声音画面被完全隔绝。 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一回事。 舒凝妙打电话让人送了一套新衣服来医疗所,一边吹头发一边打开终端。 她不信发生过的东西会毫无痕迹。 无论耶律器得的是不是病,既然医疗所选择隐瞒,说明这世界上有此症状的不止他一个人。 罕见如苏旎这样的基因病,她都遇见了两个。 她先是尝试了口鼻、吐血等关键词,搜索出来的都是无关痛痒的诊断。 连着翻了几十页,都没有找到她想要的结果。 舒凝妙回忆刚刚的混乱,思考其中是否有她忽略的细节。 耶律器放大的瞳孔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那一瞬,她看见的耶律器的眼睛里布满了黑色血丝。 她顿了片刻,将搜索框里的字全部删掉,重新输入:眼睛黑色血丝 这次得出的结果比上次少了很多,舒凝妙翻到底,翻出一个六七年的提问。 帖子发在一个民间论坛里,已经没有几个活跃的人。 帖子里回复不多,舒凝妙从头开始看。 楼主:rt,最近老是有些咳嗽,睡觉的时间也变长了很多,今天起床的时候照镜子,发现自己眼睛里黑乎乎的,吓了个半死,凑近一看才发现是血丝。 金cin爱我:楼主去医疗所了吗,我们也不能靠这个给你下定论呀 楼主:去了去了,医生说我没事,但我总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莫莫糖:医生都说了没事了,你就是心理作用吧 楼主:你们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最近感觉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我这两天已经辞职了。 莫莫糖:对不起啊,我只是怕你越想这事身体会越差,你搬到哪里去了? 侈欲之春 第50节 楼主:新地。 兰花:??? 看帖子里发出的时间,兰花这条消息之后的半年时间,楼主都没有再回复。 直到有个从来没出现过的id发了一条消息。 除恶扬善:楼主还在吗?你的身体状况和我以前在老家听说过的病很像,我这里有个土方子,你要不要试试,可以在新地面交。 舒凝妙指尖往上划,页面没有卷动,才发现帖子已经到底。 最后一条消息是楼主引用了“除恶扬善”的回复。 楼主:好。 第38章 白衣送酒(1) 舒凝妙点进这个名为“除恶扬善”的用户主页,头像是默认头像,签名什么内容也没有。 循着他主页里的其他回复,舒凝妙找到了其他没有带关键词的帖子,也都是和身体不适有关。 一个帖子的发帖人脸上莫名出现黑色的细线。 另一个帖子的发帖人说自己身上的痣变多了。 再看“除恶扬善”最近回复的帖子,时间居然就在一天前前,这个帖子的帖主并没有上述的症状,只是说自己最近脾气好像比以前大了很多。 每个帖子里描述的症状看上去都没什么联系,“除恶扬善”回复的却都是相同的一句话,孜孜不倦询问帖主要不要尝试自己老家的土方子。 再好的药也医治不了所有的病,这人看上去只是个到处卖假药的推销。 只是时间距离他第一个回复的帖子,足足跨越了六七年,这六七年他都没有放弃推销他的土方子,人还挺有耐心的。 有的人回复了私聊,有的人则是直接无视,帖子之后都没有后续,可信程度不大。 舒凝妙失望地退回原来的帖子,打算联系这个发帖子的人,问问他现在状况怎么样,论坛提示她必须注册账号才可以发言。 这个名叫“复方天堂”的网站,是一个综合性生活论坛,里面的帖子一大半是求助身体不适的,还有一部分闲聊和日常讨论。 可以看出来使用这个论坛的群体并不富裕,很多帖子的标题里都含着“应间”“新地”的字样,而且帖子内容以求医问药为主。 ——视疾病为经济负担的人,去医疗所不会是他们的首选,在身体出现异常的时候大多选择了网络自测。 舒凝妙注册了一个账号,点进刚才的帖子,给楼主发了一条消息。 『n:你好,我看到了你的帖子,请问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了?』 对面没有回应,在她意料之内。 舒凝妙刚打算退出论坛,想到那个“除恶扬善”的id,又眯了眯眼。 既然注册了账号,没有不利用的道理。 她索性又在论坛里重新发了个帖子,参照除恶扬善回复的那几个帖子的症状,综合了一下,写出了一篇诚恳的求助帖。 这个论坛现在就没几个活跃的人,可帖子一发出去就有了回复。 舒凝妙点进去,神色一滞,回复她的人居然就是“除恶扬t善”,这人一直在论坛上吗?怎么这么快? 她的第六感已经比她的思绪更快警戒起来。 除恶扬善:楼主在哪个区,我觉得你的身体状况我好像见过,要不要试试我老家的土方子? 他的话术还真是一成不变,舒凝妙点进他的头像,思考片刻,编辑了一段话发给他。 n:我现在不在庇涅,还要两个月才能回来,你可以告诉我这个方子吗?我看看附近的店能不能配到。 舒凝妙没有先提出用钱买方子。 如果这人是卖假药的骗子,肯定会要求和她面交或者线上交钱,如果单纯只是想帮人,大概是无所谓的。 为了增加可信程度,舒凝妙搜了一个可怜巴巴的小猫表情包发过去,然后补充了一句。 n:求求你救救我,我真的没办法了…… 那边过了很久才回复她。 除恶扬善:你试试用圣甲虫磨成粉用水吞服,我们老家以前都是这样做的。 没想到这人这么轻易就告诉了她所谓的土方子,但圣甲虫又是什么?听上去就像炼药的坩埚里才会出现的东西,不太像现实存在的物种。 她立刻追问。 n:圣甲虫是什么?哪里能买到。 舒凝妙耐心地等了十几分钟。 无论她发什么过去,对面都再也没有回过她消息,她无奈地关掉终端,从盥洗室走出来。 外面的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之下,天空只剩下空荡的淡红色。 在花园里散步的病人此时也都已经返回病房,走廊里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 舒凝妙走到三楼,停在熟悉的309病房前,脚步顿了顿。 自上次离开医疗所之后,她没有再来探望阿尔西娅,今天正好来这里,她犹豫要不要在离开之前看女孩一眼。 门是虚掩的,舒凝妙还没有推开门,里面先发出声音来。 女孩的声音虚弱到必须得仔细听才能听清,却依然带着笑意,满怀期待:“妙妙,是你吗?” 她动作轻巧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是想路过看一眼,阿尔西娅却直接喊出了她的名字,舒凝妙只好走进来。 里面的场景让她直接愣在原地。 阿尔西娅躺在病床上,面容如同褪色的花瓣,苍白得惊人,脸上覆盖着呼吸机的面罩,正是隔着这层东西,她说话的声音才如此模糊。 她的脸瘦得凹了下去,身体好像愈发严重了。 舒凝妙坐在病床旁边,看到她床旁放着一个简单的花瓶,里面还插着她当初送的黄玫瑰。 只不过这么多天,花瓣都差不多掉光了,只留下萎靡的枝条恹恹地挂在花瓶的边缘。 阿尔西娅费力地仰头看她,唇角笑容温和,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女孩身上有种纯真的能量,即便如此,说话时扑面而来的也是令人安心快乐的气息。 舒凝妙将手覆在她冰冷的手上,阿尔西娅的手指干瘪得像覆着一层皮的花枝,又细、又小,冷得仿佛输液管中的液体已经替换了她的血液,一点儿温度也没有。 “有什么好事吗?”舒凝妙语气平常,不希望让她产生不舒服的情绪。 “今天哥哥来看我了,你也来看我了。”阿尔西娅如同羽翼的睫毛扑闪了一下,碧绿色的眼睛水汽盈盈:“……外面的天色也很好看。” 舒凝妙嗯了一声,发生了这么多事,她顺着阿尔西娅的目光抬起头,才第一次注意到外面的天空是什么颜色。 “好久没见到别人了。”阿尔西娅的手指动了动,戳戳她的手心,轻得像只猫儿一样:“你最近在学校很忙吗?” 她待在病房里哪也不能去,对外面的一切又那么好奇,舒凝妙难得放空一会儿,顺便把异能实践发生的事情当作故事说给了她听。 舒凝妙不是很好的叙述者,直来直去说不出多妙趣横生的故事。 阿尔西娅眼珠微微滚动,神态专注,竟然听得也很认真。 舒凝妙说完普罗米修斯入侵了异能实践系统,阿尔西娅秀眉微颦,仿佛很不解的模样:“系统为什么会这么容易被入侵?” 舒凝妙也很好奇这个问题,庇涅最聪明的一群人研发出来的最先进的技术,怎么会这么简单被普罗米修斯破解? 可研究中心也不会公布全程的数据向他们展示系统是如何被入侵的。 舒凝妙只能回答她:“也许他们之中有比维斯顿更聪明的人。” 说完,舒凝妙意识到自己打了个不恰当的比方,天才虽然久负盛名,长时间住在病房里的阿尔西娅未必知道维斯顿是谁。 毕竟在维斯顿担任她的老师之前,她也从不关心这位打出风头的天才名头。 但阿尔西娅脸上没有露出出疑惑的神情,只是微微睁大眼睛,脸颊侧过来看着她:“你刚刚说,那个叫阿契尼的人,只是动了动嘴就改变了系统的数据,这不合理。” 舒凝妙知道她很聪明,但没想到她对这方面也有了解:“是哪里不合理?” 阿尔西娅吃力地抬了抬手臂,没有抬动,不好意思地对她笑起来,头转向另一边。 窗边堆叠的书籍中,一本红色封皮的笔记本凭空飞到了她们面前,哗啦哗啦地翻开。 阿尔西娅娴熟地使用潘多拉『控制』着这本笔记飞快翻找,直到停在某一页:“你看,这种系统一般会装配神经逆向阀,人身处数据内的时候是无法和系统相连的。” 舒凝妙听不懂更专业的内容,但是能抓住其中的重点:“你是说,身处数据内的阿契尼并不能直接操纵修改系统?” “对呀。” “可能是他的同伙在外面和他实时保持联系——他下命令,然后外面的人修改。” “不对。”阿尔西娅笃定地摇了摇头,呼吸面罩上浮现出一层雾气:“因为系统内和系统外是做不到实时同步的。他们即便有越过系统联系的办法,沟通也会有延迟。” “而且,你不是说系统外面的转播被同时切断了吗?”阿尔西娅声音比被风吹得打卷的羽毛还要轻,却字字清晰:“要做到这样,必须得完全切断双向had-u通道,让系统内外完全隔绝才行。” “在他们离开之后,系统的转播应该也没有恢复吧?”阿尔西娅说道:“切断之后是不可逆的,他们切断了外界和系统之间的转播传输,自己也没有办法内外互通。” 的确,舒凝妙出来之后看研究中心的人修了很久,一直到所有人离开,他们都没有修好转播屏。 舒凝妙被她说得有些头晕,隐隐抓住了一些线索,又不完全理解。 “那数据修改是完全发生在数据内的?可你又说处在数据内的人不可能修改系统,这是悖论。” “还是有一个可能的。” “这世上还有一种超越技术和科学的存在。”阿尔西娅眨巴了一下眼睛:“异能。” 什么样的异能? 这有些触及舒凝妙的盲点:“能改变系统的异能?难道是幻境吗?” “应该是神经连接类的异能。”阿尔西娅眼珠动了动,红色的笔记本往后翻了一页。 这一页上手绘着一个头盔的构造图,旁边写满密密麻麻的字迹,舒凝妙觉得字迹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出来眼熟在哪里。 再一看,上面画的头盔居然和他们异能实践要戴的头盔有七八分相似。 阿尔西娅目光停留在头盔内部的金属触点上:“神经连接这样的异能,可以通过触点直接无声无息地进入系统主控,因为身体和触点一直相连,即便之后处在数据内也可以修改系统数据。” 能戴上这个头盔的,只能是当时在场的学生之一。 舒凝妙当时就猜到普罗米修斯可能有内应,但没想到内应会是弦光学院一年级的学生。 侈欲之春 第51节 异能者会支持反异能、反潘多拉组织本身就是一件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但听了阿尔西娅的话,舒凝妙脑海里已经有了明显的轮廓,顺着这个思路,甚至能搞清楚普罗米修斯是怎么出现在实战模拟系统之中的。 “这个异能者如果在戴上头盔入侵系统的同时拿着另一个设备,是不是还可以充当中介,连通两端的人?” “应该可以。”阿尔西娅虚弱地对她笑了笑,舒凝妙发现她讲起这些事的时候,眼睛里格外有神采和力量,带t着些少年人的朝气,如同焕发生机的花蕾。 舒凝妙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好厉害。” 阿尔西娅顿了一下,突然绽开笑容:“比你说的维斯顿还要厉害吗?” “我觉得你比他厉害多了。”舒凝妙眼睛都没眨一下地肯定,甚至还补充了一句:“他讲课只想让人睡觉,你如果当老师,绝对会比他受欢迎的。” 第39章 白衣送酒(2) 阿尔西娅听了她的话,忍不住大笑起来。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连带着咳嗽起来,身体迟缓地颤了颤。 舒凝妙扶住她的身体,看她头略微歪过来,脸上仍有笑意。 有这么开心吗? 阿尔西娅每次出声说话都十分消耗精力,身体看上去愈发孱弱,如同处在狂风中微弱的火苗,随时会被吹得东倒西歪。 舒凝妙试着用『光明』拍了拍阿尔西娅的肩膀,艾瑞吉的异能对于生病受伤的人有轻微的净化作用。 在柔和的能量下,她睫毛末端轻轻颤动,靠在舒凝妙身边睡着了。 女孩伏在床头,陷在软枕里,金色的发丝晃动着从脸庞掉下来。 舒凝妙给她拂到后面去,站起来倒掉花瓶里枯萎的花枝。 阿尔西娅说今天她哥哥也来看过她,连花瓶里凋零的花都不知道换,舒凝妙对这眼里没活的人感官不佳。 她把花瓶拿去盥洗室冲干净,又叫人买了新鲜的黄玫瑰送过来,重新插进花瓶里。 普罗米修斯在弦光学院里有一名异能可能是“神经连接”的内应。 学院里既然有普罗米修斯的人,她的死亡结局又发生在学校里,这个人会不会和她游戏里的死亡有关系? 正常人都会这么联想的吧。 她对普罗米修斯的怀疑程度又上升了几个等级。 那这个人是谁? 学校里有谁的异能是“神经连接”吗? 大家不会刻意去探听陌生人的异能,即便展示异能也留有余地,舒凝妙一时还真无法确定人选。 她甚至开始怀疑起微生千衡这个人。 在维斯顿那里走过明路,微生千衡所说的『宽恕』异能不应该有假,至少是真有压制周围异能者的能力。 可他表现出来,让身上脏污退却的能力又属于什么?总不能因为他有个“圣子”的名号,污渍就会因为神圣退避三舍吧? 舒凝妙知道这些教会的“圣子”远没有那么神乎其神。 虽然对信徒说着什么“转世”“神谕”,但其实就是挑一些资质不错,没有父母亲缘浅薄的孩子,选出其中最优秀的一个,资助他学习就任圣子这个位置。 比起种种玄乎的传说,舒凝妙觉得“圣子”更像一个竞争上岗的职位,微生千衡既然能竞争上,应当有什么过人之处。 把十几只虫子放在一起养,咬死其他虫子最后活下来的那一只,按常理肯定不会是最弱小的那个。 可这人似乎连庇涅语都不会写,难不成是因为脸长得特别好看才得以成为绩优股? 隐瞒异能、行为反常。 而且——他明明和艾瑞吉毫无交集,好感度却是负七十,这点也足够奇怪。 她有心想试探微生千衡,可微生千衡身上连终端也没有,舒凝妙想找他也找不到。 很难想象,在现在这个社会还有人天天不带终端,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舒凝妙在医疗所里遇到的神职人员,用的终端甚至还是最新的款式。 他没有来上课,有正当理由,大概率在仰颂教会的教堂里。 但仰颂教会和别的教会恰恰相反,他们的主教堂设于新地,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去的地方。 只要身为庇涅的合法公民,去新地程序倒是不麻烦,应间区和新地之间的关卡,主要用来禁止新地里犯过罪、没有身份号码的黑户进入主都城区。 但新地非常乱。 这种乱不仅仅指污秽腐臭的街道,那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因为无人管辖,环境非常糟糕。 面对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怀疑,舒凝妙还不至于一个人贸然跑去新地。 不过没关系,微生千衡既然入了学,就不可能突然消失,她迟早有办法验证他的异能。 不能心急,越是心急往往越容易被人看穿利用。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没有一出异能实践就急匆匆地开始打听普罗米修斯的消息。 在第二次异能实践之前,她还有时间,不差这两天。 这一番折腾下来,外面天色已经渐黑。 看着外面一片漆黑的景色,舒凝妙想起上次在高架桥发生的事情,特意叮嘱了一声司机绕开高架桥和潘多拉泉眼密集的路线走。 她很惜命,不想再被牵扯进什么危险的事情。 轿车平稳地行驶着,身后不断有楼宇远去,打开终端,屏幕上一时跳出很多未读消息。 时毓发过来的消息,松弛又随意,问她被打断前想说什。 真像他的风格,经过这场突发事故,舒凝妙自己都快忘了耶律器出事之前在跟时毓说话。 攥着终端回忆了半天,舒凝妙才打下一行字:我想说,我下个休息日要离校。 时毓发了一个笑脸过来,后面跟着问号,舒凝妙都能想象他脸上笑眯眯的表情,生出恶寒。 舒凝妙把之前想问的事情发给他,下个休息日是舒长延的生日。 她从舒长延那里得到了军用终端作为生日礼物。 能运行这个游戏的终端对她来说很重要。 舒长延已经在军区渡过了很多次生日,这次他生日好不容易在庇涅,舒凝妙想着也该送个更用心的礼物。 她有钱,昂贵的礼物不在话下,但她不知道舒长延真正想要什么。 舒长延从小就没什么特别的喜好。 『你如果过生日,最想收到什么礼物?』 时毓回她:『我的生日前几天刚过完,你现在问未免有些迟了』 就是看他刚举办完宴会才问他的,他收了那么多礼物,总该些意见心得。 舒凝妙翻了翻白眼:『如果』 『如果你有这份给我送礼物的心意』 时毓发来的消息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阴阳怪气:『那也许已经是最大的礼物了』 她难道没有给时毓送礼物吗? 前几天的宴会,她可是送了时毓市面罕见的孤本乐谱——虽然是管家选的礼物,但是花的是她的钱,怎么不算是她的心意? 舒凝妙不再搭理他,把消息往下翻,是舒长延给她发的好几条碎碎念,也没什么紧要的事情,不过是些琐碎的叮嘱。 絮絮叨叨,牵挂着她的安全。 她没有告诉舒长延今天发生的事,只是让他好好工作,别太担心她。 舒长延给她发了一个哭哭的小狗表情。 舒凝妙有些出神,游戏结局里的她死了,舒长延会是什么反应? 舒父的那些操作没让她觉得惊讶,但不知道舒长延会不会为她伤心。 出于她对舒长延的了解,舒凝妙觉得,舒长延没那么冷酷,至少会给她体体面面地选个好地方躺着,没事送点贡品之类的。 千万别给她的坟头装成粉红色啊,舒凝妙一点儿也不相信他的审美。 她放下终端,沿途的风景愈发晦暗,她是说过避开大路走,但怎么也不至于走这样连路灯都没有的小路。 开车的司机是舒家的老人,知根知底,舒凝妙知道他的儿子正在上预科,老婆腿脚不便,他时常请假回去照顾。 车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放到最小声的广播也没了声音,狭小的车厢空间里一片寂静。 在凝固到停止的空气里,舒凝妙头一回注意到了车厢内的方向盘,是冰冷的金属质地,又隐隐约约想起来,好几年前司机说过,他手心容易出汗,方向盘包裹真皮不好打理,所以一直都是这样的金属方向盘。 驾驶座前的智能驾驶系统,停留在一个画面,但是很久没有更新过了,那么一直以来在辅助驾驶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舒凝妙从窗户回头看了一眼,后面黑洞洞的,有些雾气,看不出来有没有人跟着。 她重新端正坐直,缓缓开口:“我正好想找你。” 没想到这人自己送上门了。 是她忽略了。 方向盘的金属既然能够通导生物电流,就有被『神经连接』控制的可能,只是她经验还是不够丰富,没有想到这一点。 庇涅所有的车都配备智能驾驶系统,连通着整个城市的交通网,因为是联网的,完全有可能通过其他设备入侵。 司机僵硬地往后转头,手指紧紧地抓着方向盘,脸色比车灯还要雪白,眼睛却没有任何神采。 他嘴巴张合了几下,声音不是从喉咙里发t出来的,是从车内的音响里发出来的,带着浓重的电流声。 “滋啦——你——滋啦——” 车内数个音响营造的立体音,此刻在寂静的车厢显得尤为恐怖。 舒凝妙将手放在车窗和车身交界的边缘,随时准备把门踢开跳下去。 这时候,她看见车后的不远处,浮现出几个摇曳的、如同鬼火般的绿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电流声渐渐小下来。 侈欲之春 第52节 音响里出现一个听不出男女老少的混合声线,意外地挺有礼貌:“舒小姐,你好。” “你想做什么?”舒凝妙修长的手臂紧紧压在车门上,不忘避开车内任何类似金属的部分。 她手臂紧绷得像是一块钢板,看上去随时能把车里的任何一个部分掀开。 音响里的声音全无攻击性,比她想象中还要浅淡克制许多:“只是想和你谈谈,我们和平一点,好吗?” 声音虽然可以变,但是人说话的节奏和语气是不会变的。 话语一出,舒凝妙可以肯定这人不是微生千衡。 微生千衡虽然看上去很温和,甚至有种像是刚从墓里被挖出来一般死气沉沉的平静——但他说话做事,没有一点谨小慎微的模样。 这和她之前猜测的人选差距太大了。 拥有随意入侵各种系统的能力,控制人的心神,大胆到帮助普罗米修斯进入科尔努诺斯,她还以为对方会是个和阿契尼一样极其嚣张危险的人物。 “让这么多人跟在后面。”舒凝妙咬着重音:“是为了保证‘和平’吗?” “不好意思。”音响里的声响顿了一下:“只是为了保险。” “你想说什么?”舒凝妙口吻顺着他的台阶表现得平和了一些。 她不介意先听听他想说的,套取更多有用的信息。 “有关你的老师。” 那人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你不想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这种病——庇涅没有一个医生敢将其称之为病。但是不是病、和什么有关系,亲眼见过的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你扶着他的时候,应该看到了那涌出的黑色黏液吧。” 在他所有预想的情况之外,舒凝妙并没有大惊失色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也没有急切地询问这到底是什么病。 她突然说道:“你果然是弦光学院的人。” 第40章 白衣送酒(3)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已经暴露了。 从出事到现在也只有几个小时。 这人无意识提到她扶住了耶律器,那他本人肯定在弦光学院之内,因为这是转述不会特意提起的细节。 车厢里突然陷入一样的安静,那个声音僵在半道,斟酌了很久才重新开口:“我不是啊。” “哦。”他回应太拙劣,舒凝妙没说什么。 她坐在后座,整条路上只有车内的仪表盘在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浓寂的夜色里,那一头的人通过智能驾驶系统的摄像头仍然能看见她唇角勾起的浅浅弧线,似笑非笑的感觉令人心生烦躁。 “你不想知道吗?”这人重复刚刚的问题,语速明显快了一点。 “反正你肯定要说和潘多拉有关。” 舒凝妙眸子一直看向窗外。 昏暗的光线抹去了她眼底的神情,从刚刚起就没在认真和他对话:“还有别的吗?” “对,没错,他的病就是潘多拉导致的。”那头的人深呼吸了一口气:“你一点都不在乎?你身边的人得了这种病,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 “那你有办法治病?”舒凝妙疑惑。 “就是因为没有!我们才会一直阻止庇涅继续开采潘多拉!”他语气激动起来:“他们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潘多拉带来的疾病,可连称它为疾病都不敢,那些医生都在撒谎,他们不敢说真话!” “平邑污染了那么多生物,怎么可能对生活在岛上的人类一点影响都没有?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庇涅为了伪装出无事发生的样子,还限制了平邑的移民,逼迫他们世世代代住在那里。” 那人不给舒凝妙一点说话的机会,夹枪带炮地说道:“平邑的人口每年都在断崖式下跌,你们不觉得奇怪,只是因为你们不住在那里,所以可以高高挂起、置身事外。” “你也说了,平邑是平邑。”他说的其实有道理,舒凝妙在异能实践之前就没怎么关注过平邑这个小国家。 她平常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对他们中的一些人来说,研究一个小国家的国情远没有了解宴席上不同酒杯要装什么种类的葡萄酒实用。 “平邑遭受过污染,但庇涅没有,这之间有什么关系?”舒凝妙说道。 她不觉得平邑的污染和耶律器的病是完全相同的东西。 耶律器作为前行使者可能去过平邑,但这样的症状不止表现在耶律器一个人身上。 在“复方天堂”求助的人不可能闲到去平邑旅游,办签证需要有比较富裕的固定资产证明,这个论坛里求助的人大多是达不到标准的。 平邑是平邑,庇涅是庇涅,这个人一直在提平邑的事情,举平邑的例子,让舒凝妙觉得奇怪。 “它们都一样,所有拥有潘多拉的地方,最终都会被污染。” 那头的人通过摄像头观察她的表情,舒凝妙脸色和神情都看不出任何异样,他心里隐隐不安,舒凝妙看上去不像那么好说服的人:“你不信我?” “……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你!” 她并没有不相信,也没有全信,在他说之前,舒凝妙自己也有些猜测。 但这只是猜测,没有证据和事实,舒凝妙不打算轻易谈论,尤其还是对着普罗米修斯的人说。 “好了,你说完了?现在轮到我说了吧。”舒凝妙将手放在交叠的膝盖上:“你为什么要特意告诉我这些事。” “……因为阿契尼希望你加入我们。” 那人坦陈道:“我们的首领应该已经邀请过你,我想知道经过此事,你的想法是否有了改变?庇涅的政府是不义的,拥护他们只会让这个世界走向更糟糕的境地,我们需要你。” 舒凝妙不置可否。 “科尔努诺斯有那么多加入你们的学生。” 她那双好看的眉毛轻轻皱着,似是不解:“很多人都知道我的异能是力量强化型,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异能,你们大费周折几次接近我想要我加入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学院里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待遇吧?” “因为你是『先知』。” 那人的口吻仿佛理所应当,丝毫没注意舒凝妙黑暗中的眼神变化:“你和我们不同,你能看到未来。” 又是这套说辞!舒凝妙交叠在身前的手关节微微泛白,为了套取更多信息,她没有现在发难:“……什么『先知』。” “我们知道你能看到未来,阿契尼说,看到未来的先知会引领我们的方向。” “你能看到肯定知道如果放任庇涅再这样下去会有什么样的灾难,为什么不加入我们?” “你到底在说什么!” 那人语气平淡,仿佛已经看透了她:“你的异能其实并不是力量强化,而是『全知』,对吗?” 什么? 『全知』是什么? 她的异能确实不是力量强化,但也绝不是什么全知。 那人像是笃定她的异能就是是『全知』:“全知者才能够看到这个世界的走向,和命运对话,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这就是带领人类走向新世界的先知……人类的英雄。” 好消息是他们的话听上去并不清楚她手里有游戏的事。 坏消息是他们对她的认知偏差比这更糟糕。 如果她真的是『全知者』,怎么可能连自己的未来都只能看五章? “你们为什么这么确信我是全知者?”舒凝妙回忆了一番,自认为没有表现出任何通晓未来的举动,她甚至没有尝试过改变原来的剧情。 “阿契尼能听到命运的声音,但这种事情,我们一开始是不信的。” 那人沉默一番,才继续说道:“直到我们接触到你的体检报告,你身体里的潘多拉能量比常人高出几倍,一般异能根本达不到这种程度,怀疑你的应该不只是我们。” 维斯顿也提起过她身体里潘多拉的异常波动,被她糊弄过去了,后来她没再听维斯顿说过,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 这些人肯定弄错了。 但现在无论她怎么说,他们都只会觉得她在掩饰t而已。 舒凝妙刚想张口,被那人打断:“你拒绝我们之前可以再好好想想,庇涅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全知者』了,如果被中央议会知道了你的能力,会有什么样的待遇,自己心里也清楚吧。” “你只会被严密地‘保护’起来,一辈子被研究、利用。加入我们则不一样,你的能力会有真正的用武之地,你可以拯救这个星球。” “还有一种选择。”舒凝妙将手放在车门上:“我可以两个都不选。” “我们有办法让耶律器发病,自然也有办法让你暴露真正的异能。”那人语气沉下来:“你不希望让太多人知道你是全知者吧。” 神经病,她根本就不是全知者,有什么好怕的。 但她确实有秘密,不能让这些人乱说。 耶律器发病居然和他们有关……难怪毫无预兆。 耶律器平时谨慎到只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才会咳嗽,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肯定会提前避开他们。 普罗米修斯似乎对耶律器的病很了解,大概是用了什么手段诱发了他的病情。 她沉默半晌,再次开口时,肌肉已经绷紧:“那只好请你们永远闭嘴。” 没有人会喜欢威胁。 说罢,她猛然使力,小臂肌肉隆起,把整个车门凭空掀开。 车门轰然掉落,朝着后面哐当哐当飞去,不远处传来摩托车在地面上碰撞的声音。 那人一惊,没有想到舒凝妙说翻脸就翻脸。 “你在附近?”舒凝妙抓住前座头枕下的支架,防止整个人随着飞驰的车身掉出去。 那人以为舒凝妙是想来找他算账,飞快说道:“你不可能找到我的,我不在这里,和你对话的不过是车里的智能系统。” “没有距离限制,是吗?” 舒凝妙压低声音,仿佛自言自语。 异能的运行的过程、效果和限制齐全了。 静静躺在口袋里的终端,游戏窗口上的异能说明无声改变。 『更新状态【嫉妒】:当前偷取异能『神经连接』』 她倾下身子,果断伸手按在前车中心的智能驾驶系统上。 用【嫉妒】偷取的异能,最多只有原来百分之七十五的威力,掌握新的异能需要时间,她对电子设备更是一窍不通,没有和这人在系统里硬拼的信心。 所以她的目的很明确,打的就是一个对方措手不及的反应时间。 侈欲之春 第53节 异能没入智能中控,大量的信息一下子涌入脑海。 智能驾驶系统可以看到整个庇涅的交通路线图,舒凝妙沉进去,感觉自己变成了其中的一个细胞、一股溪流,自然而然就知道要往哪里走。 她闭上眼,静下心去分辨其中不和谐的因素,感觉到了一堆截然不同的数据。 没有太多时间了,再犹豫这人就要反应过来了,她循着那些数据顺藤摸瓜地往数据送过来的方向飞去。 『神经连接』到底是怎样的异能,舒凝妙其实没有完全搞清楚,但经过阿尔西娅的讲解,加上在异能实践里的亲身经历,她才能成功偷取。 这堆数据的尽头之后是另一个人的脑海,但她不能像这个人控制司机一样控制他。 因为如果和异能主人发生正面争抢,她很可能落于下风。 车后还有普罗米修斯的人跟着,她不能让自己处于任何不利的境遇。 这个人没有亲自过来,躲得很远,大概是因为这种异能没什么战斗力,异能距离的远近和异能者觉醒时本身的战斗倾向成反比。 她要在现实找到这个人,然后解决他。 但首先得找到这个人才行。 找人,需要“标记”。 身体上的标记容易洗掉,心理上的暗示是洗不掉的。 这就是舒凝妙一开始的目的。 她的意识穿过系统,也不过只是短短一瞬间,连几秒都没有,身后跌落的车门甚至没有完全落地。 那头的人还没有思考出下一步的对策,就在这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发出“嗡”的一声巨响。 他的瞳孔瞬间紧缩,鼻孔徐徐流下一滴鲜红的血。 舒凝妙的声音凭空在他脑海里响起,他整块头皮都惊得发麻。 “我想想。”舒凝妙又轻又柔的声音,只让他觉得凉意刺骨,从脚底一直蹿到天灵:“那就记住我的名字吧。” 日常的词,听得太过频繁,未必有效果;冷门的词,总是挂在嘴边太奇怪,不好一个个排除。 “听到舒凝妙的时候。”她说:“记得有点反应。” ----------------------- 作者有话说:『异能图鉴01全知(omniscience)』 包括“全部”和“知识”两部分,通晓世间万物信息的异能。庇涅自异能者出现以来,只记载过个位数的『全知』异能者,寿命都异常短暂。他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传言能与命运对话,被尊称为『全知者』。 第41章 白衣送酒(4) 舒凝妙的声音在他不停地回荡,如同游离在脑海中的电流,让他眼前骤然一黑,无法控制地发出闷哼。 连接着系统的另一头,发出哗啦一声巨响。 周围满地都是被撞翻的课本,处在中间的人一下子甩掉手里的设备,失声坐倒在地上,浑身哆嗦。 宿舍的门被轰然撞开,闯入的人猝然停在门口,面上露出些难以置信的神情:“没事吧!你怎么也流血——” 那人仿佛没听见来人焦灼的关心,手指颤抖着在地上摸索着,想要重新拿起掉下来的设备。 …… 舒凝妙说完这句话,不带任何犹豫地抽出自己意识,不给对面任何反应的机会。 为了防止对面那人反扑,她断开连接,就挥拳直接砸向车辆的智能驾驶系统。 清脆的响声之下,主控屏幕的玻璃碎片四处飞溅。 黑色的细烟从碎裂的缝隙中冒出来,差点烫到她的手。 舒凝妙借着裂痕掰开中控屏,搞不清智能驾驶系统的构造,她索性将里面能看到的线都一把扯断。 整个车子里的供给能源一时全部断开,对面就算有天大的本事,手也伸不过来。 在智能驾驶系统损坏之前,车辆已经自动启动了紧急制动系统,短暂的刹车声回荡在夜空之中。 司机突然失去连接,身子猛地一抽,望向半跪在前座中隙的舒凝妙:“小姐,这……” 他还没说完话,又在舒凝妙一击之下昏死了过去。 目击者越多越不好处理,她不想让司机听到不该听到的话。 她把方向盘往一边打死,车身飘移着划出了一圈,车轮摩擦着路面划出尖锐声音,轮毂震颤好一会儿,终于彻底刹停。 舒凝妙身体往前倾了一下,要不是手紧紧地抓着车内的把手,差点撞到玻璃上。 随着车子停稳,她松手跌回后座,车后的浓黑里浮现出几盏绿色的车灯,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大概有五个人。 普罗米修斯还真是看得起她。 异能者稀少程度不用多说,以普罗米修斯的成员结构来看,这五个人未必都是异能者。 舒凝妙思考了一下,把刚刚从车座底下暗格取出来的枪放了回去。 异能者之间的争端有特殊人员处理,运作相对简单,如果她开了枪,杀了一个未觉醒的普通人,事情的性质就会变得很麻烦。 不至于把她怎样,但麻烦往往是越叠越多的,不让有心人抓到把柄是她一贯的宗旨。 她觉得自己应该能够应付——对上异能者子弹用处也不多。 不知道那人用神经连接操控着司机开到了哪里,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狂风吹得哗啦哗啦作响。 夜幕深沉,舒凝妙即便眯着眼睛往前看,也只能看到前方一片被黑暗笼罩着的弯曲小路。 她心里觉得不对劲,云层就算再厚,为什么四周这样浓黑,连月光都没有,天上出门时还能看到的星辰也无端消失,天和地仿佛都融成黑乎乎的一片,没有边界。 这会不会也是什么异能? 舒凝妙弯腰下车,正面对上身后的车灯。 四周黑暗如漆,她只能看得见隐约的车灯,看不见其他任何东西。 那闪烁如鬼火的绿色车灯,也真如同鬼火似的,时而隐没在黑暗之中,时而闪现。 舒凝妙觉得奇怪,她能认得出这几点绿色是机车的车灯,是因为上次在庇涅的高架桥上看见过,但她没有听到任何操作机车的声音,灯光为什么会时隐时现? 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她突然反应过来,退t后了一步,背紧贴在车身上,双手已经从原本的自然垂落转变为了警惕的防守姿势,双臂微微绷紧。 ——这看似浓重到化不开的黑暗,并不是真正的黑暗,是已经紧密浓厚到覆盖月光的雾气! 这么突兀的大雾,肯定是异能者的杰作。 过于浓厚的雾包裹住了周围的一切,也盖住了头顶的月光,像一个巨大的茧。 暗雾弥漫,雾中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脚步声重叠在一起,舒凝妙凝神去听,靠近她的大概有两个人。 一个大约在西南方位,一个在东南方位,越是靠近,她听到的呼吸声就越沉重、越明显。 这两个人应该不是异能者,但下盘稳重,应当会一些体术。 舒凝妙身形一动,悄然避过从左侧袭来的刀尖,迅速转身,趁着来人挥刀时的空当,绷紧小腿,一记精准的踢腿将扑过来的人横空踢飞出去。 虽然眼前一点光也没有,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还能听到刀身划破空气的声音,能感受到它挥舞时的气流,就称不上完全的“看不见”。 这几个人不会以为用迷雾罩住她,她就会任人宰割吧。 那人被她踢飞出去,发出一声惨叫,痛苦地蜷缩着身子。 右边的另一个人已经咬牙袭来,舒凝妙抓住那人手腕,发力的臂膀微微震颤,在【愤怒】状态的加持下,力量集中在一点。 只听“咔嚓”一声,她手中有她两个手臂粗的,男人的手腕怪异地垂下,骨头像树枝一般被折断,戳在血肉里颤颤抖动。 她把人甩开,短短十几秒内,舒凝妙已经解决掉了两个人,暗雾中的场地瞬间又恢复了原先的宁静,只剩下两个人痛苦的呼吸呻吟声。 但很快,那粗重的呼吸声也消失不见,舒凝妙知道他们用了那种可以麻痹疼痛的“生命之符”。 普罗米修斯就是靠着这个让普通人和异能者有一战之力的。 麻痹身上的所有疼痛之后,他们很快又可以恢复战斗力,直到彻底死亡——就像电影里的丧尸一样。 不怕痛、不怕死,失去身体的任何部分,只要还能动就会继续前进,舒凝妙在动手时刻意折断了他们的骨头,让他们没有再起来的能力。 大概还有三个人,躲在更远的地方,这三个人全是异能者吗? 舒凝妙朝着刚刚被她一脚踹倒在地的男人走过去,看见他躺在地上挣扎的样子。 那人用异能道具屏蔽了疼痛,脸上什么痛苦也没有,配上拼命挣扎的动作,像一条在地面翻滚的鱼,看上去十分诡异。 舒凝妙一丝怜悯之情都没有,从他身边捡起掉落的刀。 这人用的刀是私人锻造的瑕疵品,刀身薄厚不均,是有点旧的银白色,材料似乎是硬钢,但刀口镀了一层郗金。 这一层郗金给这把刀提高了十几倍的身价。 作为这颗星球上最珍贵的金属之一,郗金抗寒耐冻、熔点高,具有优异的潘多拉亲和性、光、电、力学性,是做武器的顶级材料,只不过没人会这么奢侈用郗金锻一整把冷兵器,最多也就是镀一层薄薄的刃尖。 已经够用了。 面对异能者,冷兵器比热兵器更实用。 血腥的味道从脚下弥漫开来,周围的雾却还远远没有散开,舒凝妙知道他们不可能就这样结束,双手紧握刀柄。用刀尖对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电流刺啦的声响。 舒凝妙霎时转头,有人在调试电子设备,他们在试图联系那个拥有『神经连接』的异能者。 “啊呀。”有人在迷雾中开口,声色柔婉,是个女人:“怎么没反应,他不会被你弄死了吧。” “我没这么大本事。”舒凝妙压低声音,眼神滑动,仔细分辨着女人的方位。 女人柔声笑起来,笑声细腻悦耳,听上去很温柔。 “这样的配置。”舒凝妙冷声开口,雪亮刀身映出她脸上微微蹙眉的神情:“你们本来就打算如果谈不成,要在这里杀了我。”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呀。”女人像是在聊家长里短,声音从容不迫:“既然你不愿意和我们合作,我们也不能就这样把全知者让给联合议会,只好在这里解决你了。”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全知者! 舒凝妙终于确定方位,朝着方向一刀劈开迷雾。 侈欲之春 第54节 挥舞的刀气短暂地劈开了一段距离的雾气,她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人影,抬步冲过去:“凭你这样的雾?” “当然……不是。”女人曼声道:“你不觉得冷吗?” 早晚温差本来就有差距,即便雾气把天空遮得密不透风,气温也骤然降下来,舒凝妙穿着学校的制服,身体的温度也在不停下降。 可能是因为夜深露重,舒凝妙感觉到一股很不舒服的潮气,也许是雾化成水,地上散发着湿漉漉的气息,直往她关节里钻。 得快一点解决,离开这里。 舒凝妙手中刀身一挥,一道银色的光划破面前的所有阻碍,直直劈向雾中人影,在感受到震手的反弹之前,舒凝妙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不是活人的温度。 铿锵一声,刀刃刺啦一下平整地削掉了半个“身子”,立在地上的另外半截“身子”冒出一层厚厚的冷气,几乎在她指尖结霜。 发出声音的,只是一具人形的冰雕。 里头发声的黑匣子和被切断的上半身一同掉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女人的声音也猝然断开。 一片水雾挟着冷气吹到她脸上,化成水滴,缓缓流到脖领。 这一瞬间,她只感到毛骨悚然。 女人的声音又在另一个很遥远的方向响起来,听不出年龄,有些沙哑:“你下手可真不留情面。” 舒凝妙刚想调转方向,只觉得周围天旋地转,腿脚一软,差点僵直着倒下去。 她低头一看,脚下原本的水泥路面,不知何时结出一层薄薄的冰面。 冰面冻住了她的鞋底,还在不停地往上攀升,她两只脚像是被钉子死死钉在地上,根本无法移动。 有种极其奇怪的冷意,从她的脚尖渐渐蹿到脊椎,但舒凝妙清楚这是错觉,她的神经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 气温冷却速度之快,麻痹了她的感知,以至于她的小腿瞬间失去知觉,她却没有第一时间发觉。 她现在整个身子都难以保持重心,轻轻一动就会倒栽倒下去。 不能再倾斜下去了。 舒凝妙绷紧腰腹,让自己的脊背保持在一条直线上。 她只要稍稍弯腰,冰面就能趁隙迅速冻结她的手。 到时候她就彻底没有反击的机会了。 剩下的三个人中,有一个人的异能是『控冰』。 “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另一个人的声音幽幽传过来,声音落入她耳畔,如同夏日里的冰泉,冷清到让人五脏六腑都浸出寒意,光从声音判断,离她距离很远:“加入我们。” ----------------------- 作者有话说:用语词典20『先知(propheta)(一)』 普罗米修斯第一任首领留下的教义中所说的引导者。 其他信息暂未公开,庇涅治安局内部资料认为普罗米修斯所拥簇的先知其实就是全知者,但至今未有公开出现的先知,所以实际有没有人担任过先知还未可知。 (附治安局局长秘书羽陆批注:大约是杜撰出来的,不必增加警力调查) 第42章 白衣送酒(5) 这个人说的话,她只当作没听见。 舒凝妙冷静下来,垂目观察地面。 冰面不是以她为中心蔓开的,而是从另一个方向延伸到她脚下的。 这个人的异能不能凭空释放,顺着冰面的方向就能找到源头。 当务之急是从冰面之中脱身,短短片刻,坚冰已经延伸到了她的小腿。 僵硬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坚冰,血管都冻得发僵,舒凝妙甚至不用掀起裤脚去看,都知道腿部已经开始发紫了,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坏死。 贸然将腿扯出来,只会让皮肤被连皮带血一起撕下来,况且只要冰面还在,这人随时可以冻住她。 “这样都不愿意松口吗?”女人的声音略带吃惊:“我本以为你只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呢,没想到你还有点骨气。” 另一人冷哼。 第三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舒凝妙不知道那人的异能会是什么,但很明显,普罗米修斯对她有所了解。 这些人的异能太有“针对性”了。 她表面上的异能是力量强化,在异能实践中也多以体术和冷兵器取胜,擅长的是近身。 而这些异能者,一个用迷雾阻碍她t的视野,隐藏同伴的距离和身形,在平地中建造起无形的迷宫,防止她接近;而另一个更是直接用坚冰囚禁住了她的行动,避免了所有和她直接打斗的选项。 别说靠近交锋了,舒凝妙可能还没看到他们的脸就要先被窝囊冻死在原地。 ——但怎么可能,她还有手能动。 舒凝妙断然挥刀,刀尖朝向的却不是身体上的任意一块冰,而是身前的冰面。 被郗金镀过的刀刃可以一定程度上隔绝寒冰,冰无法顺着刀刃攀上来,刀尖全力戳进冰面里扭转,冰屑飞溅,飞出长长的裂痕。 舒凝妙手腕一转,用刀尖挑起那块冰,脚下的冰面终于彻底和面前延伸的冰面断裂开来。 “大小姐,这样是没用的。”女人轻笑:“你的腿已经废了,就算停下又能怎样。” 她双腿仍然结着一层厚厚的寒冰,大腿以下乃至膝盖的一半部分都被冰块包裹着,没有知觉,无法走动,但这正是舒凝妙想要的。 已经被冻结的不会被再冻结,身体的任意一部分都可以是她的载具。 舒凝妙抿唇不发一言,身体正在冷冽刺骨的寒风中渐渐失温麻木,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倏然松开一直支撑着自己的长刀,任由失去知觉的腿部哐当一声半跪在冰面上,冰坨与冰面的碰撞虽然声音极大,但她自己并没有什么感觉。 这时,那个冰冷冷的声音才屈尊降贵地开口:“杀了她吧,我们有更重要的目标,她不愿意合作,我们也别再浪费时间。” 舒凝妙没有听到回音,只听到冷风中金属的摩擦声,有人拔出武器朝她走了过来。 她突然笑了一声。 舒凝妙抬起手一刀插入身边的冰面,手臂用力一挥,借着这股力道,一下从冰面上滑出几米,速度飞快地往冰面的源头驰骋过去。 平滑的冰面光滑透明,几乎可以倒映人影,与冻结在她腿上的冰坨之间的摩擦力远比水泥路要小。 腿部冻结的坚冰此刻就是她的滑板,延伸过来的冰面就是现成的轨道。 冰面摩擦发出嘎吱的响声,雪白的冰屑一路飞溅。 越接近冰面的源头,周围的雾就越少,舒凝妙将刀横在胸前,不过短短几秒,她已经接近了这个释放冰面的异能者。 和那两个普通异能者一样,这人也穿着外黑内红的普罗米修斯斗篷,却额外引人注目。 白衣白袍,不染纤尘,霜染似的头发从黑色的袍子里飞舞出来,整个人仿佛冰做的一般,厌恶地皱着眉看她。 舒凝妙斜过身子,举起手中的刀狠狠朝他掷过去,比手臂还长的沉重钢刀被她像扔飞镖一样投出去,凌空旋转,最后刀尖朝着白发男人的头直直飞过去,发出一声铿锵相撞的响声。 迷雾中传来女人担心地呼唤:“林垂云!” 这么清脆的声音,肯定不是插进了那个叫林垂云的人脑子里,舒凝妙失望地抬眼,男人身前倏然竖起一道冰墙,刀身撞在上面,留下一道砍痕,又被弹了回来。 舒凝妙抓住弹回的刀柄,林垂云撤掉面前的冰墙,冷冷对她开口:“没用的,你再怎么攻击我,我都能用凝结成的冰防御,再锋利的兵器也割不开几米厚的坚冰,就算近了我的身,你的下场还是一个死。” 舒凝妙静静看着他,哪怕她半跪在冰面之上,视线从下方看过来,也完全不像一种“仰视”。 她根本没把自己当作猎物。 林垂云无法理解舒凝妙的自信,但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有办法。 近身战他打不过她,只要他们之间的冰面是相连的,舒凝妙就能一直通过冰面接近他。 但在雾里,他无法准确确认舒凝妙的位置,凭空冻住她,只能通过延伸的冰面确定位置。 其他人不敢近她的身,怕被气温骤降的寒冰冻结误伤。 到了这个局面,再保持冻结已经弊大于利,他只能先解除『冻结』然后重新使用再次冻住舒凝妙。 这个解除再使用的空隙,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但舒凝妙还能做什么呢?除非她能长出翅膀飞到天上,不然只要落在地面,就一定会再次被他冻住。 他默不作声地解除了异能。 本以为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舒凝妙却抓住了腿上冰块消失的这个瞬间,撑手用尽全力猛地跳了起来。 她手里的刀在空中跟着她翻了个圈。 林垂云想到她刚刚把刀当作飞镖投掷过来,第一反应就是保护自己。 控制寒冰攻击舒凝妙和结成冰墙保护自己两选一之间,林垂云果断选择了先保护自己,瞬间在四周都竖起了比之前还要厚的冰墙。 可刀并没有从舒凝妙手中脱出。 她借着林垂云竖起的冰墙,一脚蹬在墙面上,二次借力,轻盈地飞出去,像一片羽毛一般,身体蓦地后仰。 林垂云解开冰墙,这时才反应过来,她的身后是—— 舒凝妙的长发随着后仰往上飘荡,脸被冻得雪白,眼睛却明亮得如同辰星:“给你一个机会,来水里抓我。” 她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河流! 林垂云下意识往前追去,手指陷进手心,思考她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梁思燕用迷雾笼罩这片区域,就是不想让她发现自己身处何地。 可她的目的很明确,绝不是误打误撞或是弄巧成拙,刚刚那一连串动作,她从始至终都没想过攻击,就是冲着他身后跳的! 从一开始,舒凝妙发现那冰面是从使用者的方向延伸过来时,就察觉到了。 冰面的延伸有方向,说明他的异能有『条件』。 任何自然类的异能,都依赖于自然中本身的物质,而不是凭空变出来的。 冰产生的前提条件,当然是水。 产生雾,也需要水。 空气中当然有水分,但有这么多吗?如果光凭空气中的水分就能做到在她腿上冻结这么厚的坚冰,他根本不会像刚刚表现的那么吃力。 侈欲之春 第55节 只有接触地面的部位才会被冻得这样结实。 是因为只有地上有源源不断的水。 她之前就注意到地上有些湿润,还以为是雾气浸湿了地面,其实是有人一直在控制水往路面上涌流。 地面上的水不仅让林垂云可以肆意使用异能冻结,还可以在这片区域造雾。 越靠近林垂云,周围的雾越稀薄,她看得越清晰,不是因为这人有什么特殊的buff,而是因为林垂云造冰的时候在和附近的雾争夺水分! 舒凝妙瞬间洞彻了没有发出声音的第三个异能者的异能。 这个人的异能是控水。 同理,空气中的水分远远不足以支撑这样源源不断地供给,周围有更庞大的水源。 她现在所处的路段,一定在水源旁,而这三个人的站位,肯定会尽量往水边靠拢。 舒凝妙从护栏边坠落下去的最后一秒,上半身突然扭转,右手紧握的刀柄没有任何预兆地脱手而出,朝着一个方向投过去。 这个方向,是她之前听到有人拔武器的方向。 和说话的女人、林垂云的方向都不一致,所以那个方向站着的人,是『控水』的第三个异能者。 刚刚情急之下,那个女人喊出了声音,离林垂云的距离很远。 同时制造冰和雾会互相争抢资源,这三个人为了协作的同时不互相影响,彼此站位都保持着一段距离,所以一旦有事,意味着…… ——他们也来不及去救另外一个人。 刀身穿过浓雾,发出了贯穿血肉的扑哧声,黑暗中传来潮湿的血腥味。 她似笑非笑地和脸上一片空白的林垂云对视了一眼,任由自己扑通一声落进河水里。 夜里的河水温度不高,但比起刺骨冻结的冰霜好太多了,舒凝妙沉在水中,浑身湿透,体温却在慢慢回温。 “蠢货。” 林垂云被她最后的眼神一激,紧跟着她跳了下来。 路面离水面大概有三四丈高,他落在水面上,斗篷像蝶翼一样散开,银白色的发丝在风中飞舞。 他半蹲下缓解冲击力,脚下迅速凝结出一块浮冰:“你既然知道我能凝水成冰,还主动跳下来,找死吗?” 河里的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还不需要借助其他人的帮助引流,想怎么控制怎么控制。 这里是他的主场。 舒凝妙在他不远处露出个湿淋淋的头,黑□□浮在水上,红色的眼睛盯着他,就像苍白的脸上干涸的血块。 她漂浮在波动的水流之中,水流濡湿鼻尖口唇,小腿还是酸麻胀痛的,但还是将手伸出水面,对着林垂云做了一个挑衅的手势。 林垂云哼笑了一声,从浮冰上蹲下来,将手伸入水面之t中。 水太多有时也不是一件好事,他冻结液体需要时间,这时候通过『接触』媒介,可以加快冻结的速度。 水面顺着他的手冻结了一层浮冰,迅速往舒凝妙的方向延伸过来。 舒凝妙自己泡在水里,就像把自己放在锅里烹饪的食材,再也逃不掉了。 愚蠢到让他几乎有点不敢相信。 舒凝妙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至今都觉得耶律器教给他们最有用、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他所说的: 异能并不是一切。 她一直都记得。 异能能做到的事,是有限的——所有的异能都有『限制』。 林垂云无法将整条河流同时冻结,但水会一直存在。 舒凝妙突然问他:“你上过学吗?” 林垂云皱眉。 “那你现在应该知道了。”舒凝妙合拢双手,将手沉在水面之下:“水是会导电的。” 人体传递信号,只需要一点窜流的生物电。 她再一次通过【嫉妒】,使用了『神经连接』。 ----------------------- 作者有话说:『异能图鉴02神经连接』 以自身神经系统为主体进行的信号传导、神经递质,可以调整与电子信号同频,传入神经控制他人中枢神经系统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他人的感觉信号、控制别人。 视复杂程度而难度不同,并非百分百成功,失败容易反噬。 第43章 白衣送酒(6) 水面下发出滋滋声响,从舒凝妙的指尖开始倏地往林垂云的方向蜿蜒。 男人皱眉,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被冻结的浮冰一刻不停地朝着舒凝妙的位置冲过来。 然而无形的电流信号游走在冰面之下,比冻结的速度要快上十几倍,缠上了林垂云位于水面之下的指尖。 水面的冻结猝然停止。 舒凝妙闭上眼睛,连接上对方脑海的那一刻,眼前闪现过无数画面,这些纷杂的片段忽明忽暗地掠过,飞快地往她身后退去。 她明白自己进入了林垂云的脑海。 光和影交叠着,打在少年模糊的面容上,那少年朝着她的方向喊:“林垂云!我们打球去吧。” 这是他的记忆。 人的脑海里比她想象中还要杂乱无章,明明是她入侵了林垂云的脑海,她自己反而被那庞大如同纠缠线团的记忆压得太阳穴隐隐发痛。 入侵设计好的系统和入侵人的大脑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事,人的大脑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回忆、思考、跳动,她根本无法完全控制。 她在林垂云的脑海里看见了熟悉的画面,科尔努诺斯的花园、教学楼、室内体育馆,一帧帧画面鲜活起来,最后停留在刚开始的那个少年身上。 林垂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唯有周围那几个的朋友面容很清晰,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欢欣笑意。 她以林垂云的视角看见了他在科尔努诺斯上学的时光。 周围的孩子都是他的同学,林垂云比起活力十足的同学显然有些沉默,但也没有她看见的这么冷漠。 他擅长雕塑,拿过庇涅少年雕塑比赛的双人组第一名,合照时也是和那个少年一起举着奖杯,少年在照片里开心得不行,他一人板着脸。 少年用胳膊肘捣他:“你是不是因为本大天才做的部分比你得分高难过?没关系,我们俩以后一直参加双人赛,你就不会被我比下去了。” 她听到林垂云又淡又轻的声音:“无聊。” 但他回忆里的心情,是开心的。 “火种”开始之后,那种混杂着种种喜悦期待的心情完全消失了。 只剩下死寂。 原来的朋友中只有他一个人觉醒了异能,异能和非异能者的界限,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如同天壑,越离越远。 无法觉醒异能的人太多了,有的人会在生活中渐渐接受现实,也有人会因为无法面对“火种”前后的过大差距,变得愤世嫉俗,乃至偏激到付出生命。 他看着曾经的朋友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像一颗青涩的果实在压力下无声爆开,血花溅在了他的眼球上,暗红的血液如同黑夜,侵蚀着他的视网膜。 舒凝妙抱住自己的头,不对,她想看的不是这个。 她用尽全力侵入林垂云脑海更深的地方,想翻出他最近的记忆,一帧一帧的画面快速跳跃,终于停在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身上,穿着和他一样的斗篷,对他微笑着。 林垂云喊她“梁姐”。 释放雾气的女人名叫梁思燕,另一个人被她用掷出去的刀命中,没什么需要她提防的了。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舒凝妙不再留恋,她的控制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虽然连接着林垂云的脑海,她也能感受到自己鼻腔涌出的热流,一滴滴地流到颈窝里。 林垂云跪在浮冰上,比她更痛苦,脸上的神情都已经扭曲,浮白的睫毛全是泪水,垂在水中的手像是触电般微微抽搐着。 舒凝妙颤抖着举起一只手捂住脸,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来,她双目欲裂,哑声呢喃:“去死吧。” 她控制着林垂云的一只手,抓住他自己的脖子,手渐渐发力。 神经相连之下,她仿佛能听到自己脖颈间软骨摩擦发出的咯吱声。 林垂云的感觉会一比一地传给她,他的痛苦就是她的痛苦,但舒凝妙没有放弃控制,感觉上的痛苦算不了什么,她必须把这三人全部解决掉才能安心。 别人对她已经起了杀心,除了斩草除根,她脑海里根本没有其他选项。 月光映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笼罩在头顶跨江大桥通道上的浓雾不知何时彻底散净,林垂云银白色的头发没入水中,几乎和水融为一体,他脸色青白,好像已经没了呼吸。 再坚持一会儿,他就死透了。 舒凝妙脸色同样苍白,血和河水冻结在她的脸上,她嘴里全是咸腥的味道。 这时,头顶突然出现一盏极亮的灯,灯光直直往下照射。 舒凝妙眼睛倏然被亮如白昼的灯光直射,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无数如骤雨般流弹往她们的方向扫射过来,大量的硝烟和飞溅的碎冰在水面上炸开,夹杂着数缕火光。 子弹不是朝着她的方向来的,但裹挟的气流仍然差点把她掀进水里,舒凝妙差点控制不住踩水的平衡,在控制身体的同时被迫断开神经连接。 头顶上弹火如同雨点一般拖曳着火光砸下来,舒凝妙在水花中隐约看到了林垂云的身体被洞穿了好几处,无力往水里沉。 那盏亮如白昼的灯光在不断降低高度,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越来越近。 舒凝妙耳畔传来清晰好听的声音,像是有人拿了个喇叭在她耳边喊似的,十分熟悉:“这里是庇涅治安局,第一次警告,请公民不要使用任何异能,动手的一律视为目标。” 该死的治安局,该来的时候不来,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来。 舒凝妙呛了一口水,眼睛里全是血丝,目眦欲裂地看向头顶的直升机。 她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心里无由来觉得违和。 普罗米修斯和她周旋了这么久都没有人发现,怎么会这么凑巧? 侈欲之春 第56节 之前没有人发现,应该是因为雾笼罩在上空屏蔽了无人机的巡视。 那现在为什么突然发现了? 因为那个叫梁思燕的女人主动撤走了迷雾,故意让治安局发现来搅乱浑水的! 她往林垂云的方向游过去,头顶上的直升机在她面前的方向扫出一片弹雨,舒凝妙咬牙冷冷看向治安局直升机的方向。 耽误的这片刻时间,头顶上跳下来一团熟悉的巨大火焰。 下坠的火焰里,女人扛着另一具同伴的尸体,火舌在夜风里翻滚跃动,她被火包裹着,没有被灼烧半分,斗篷之下只露出一双疲惫的眼睛。 密集的流弹还没靠近那团火焰,就被火焰周围吞吐的火舌烧融。 火焰直直坠入水中,一阵巨大的白烟从瞬间沸腾的水面涌出。 林垂云的尸体消失了。 梁思燕带着两个人同时消失了。 这火能够传送,舒凝妙在异能实践那次袭击时看到过。 被送进科尔努诺斯的人,就是从这样的火里走出来的,应该是阿契尼的异能,但阿契尼本人不在这里。 这很可能也是一种异能道具。 直升机降下,几艘救生艇漂浮过来,工作人员把她从水里拉上来。 舒凝妙全程一言不发。 重新回到桥上,路面已经停了许多治安局的警车,迷雾散开,舒凝妙看到了一路的水渍,像是刚刚被大水淹过,横七竖八泡着两具扭曲的尸体,尸体周围拉着警戒线。t 这两个普通人刚刚还没有完全断气。 舒凝妙站在警戒线之外看着这两具尸体,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有一道长长的伤疤,血顺着脖子流下来,是被生生割断了喉管,窒息而死的。 不是她做的,她和这两个人对上的时候手里还没有武器。 留在路面上的只有梁思燕和另一个控水的异能者,刚刚闪过的短暂一瞥,她看见那个控水的异能者被她掷过去的刀正中胸膛,已经死了。 所以能做这些的,只有梁思燕一个人。 这女人留在路面上,意识到已经无法扭转局面,于是先是将两个同伴依次割喉放血,又撤走迷雾引来治安局的人,趁着混乱逃脱。 舒凝妙站在原地很久,眼睛一直盯着这两具尸体的伤口。 梁思燕为什么要割断这两具尸体的喉咙,好歹也是同伴。 难不成治安局有能读取记忆的异能者? 她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看了。” 舒凝妙转头,对上西装革履的男人黑沉瞳仁,男人平淡地看着她:“来这边吧,你可以在车里休息一下。” 是治安局之前审讯她的那个男人,她回头看了看他的脸,半天才想起来,这人叫羽路,审讯完还送了她一段路,说了些宽慰的话,看上去是个有点古板的好人。 虽然说是让她休息,实际上是要给她做笔录,舒凝妙现在的心情称不上好。 她将头转回去,假装没听见。 羽路笔直地站在她身后,对其他忙碌的警员微微颔首,示意他们用防窥布把现场处理起来:“现场的惨状会刺激你的心理状况,你现在没有感觉,只是因为大脑的自我防护。” 舒凝妙一头问号地指了指自己。 难不成他觉得这两个人是在袭击她的时候,突然起内讧把对方打死了吗? “不要有心理压力。”羽路接过旁边警员递过来的毯子,轻轻拢在她肩膀上。 柔软的毛毯压在她身上,她身体一下子暖和起来,羽陆的细长却有力的手按在毯子上,像是在安慰她:“这两个人不是你杀的,这是普罗米修斯惯用的处理方式,他们不想留任何活口在我们手上。” 原来是这样。 治安局里果然有能够翻查人记忆的异能者,舒凝妙神游天外地想。 “之后的事情我们会处理,你受惊了,我送你回去。” …… 小狗哭哭的可爱表情发出去之后,舒凝妙那边没有再回复。 舒长延收起终端,随着后退,脚下的尸体脑袋和脖颈连根断开,骨碌碌地滚到了一边,大量的血以惊人的速度流淌出了一道血泊。 全透明的空中走廊里七七八八地躺着尸首和与身体分离的头颅,舒长延将剑背回身后,走廊另一端的黑暗中走出一个亮闪闪的人影。 昭甩了甩手,手上的戒指明明灭灭,很快全都彻底熄灭下去:“联合大厦都被人入侵了,你还有心思摸鱼玩终端。” “都解决了。”舒长延懒得理他:“还剩几个人。” “没了。”昭侧过头,看着楼下灯火通明的警卫,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庇涅联合大厦外侧旋转的“圆环”,也是庇涅联合大厦的最外层:“一共二十七个人,全都是异能者,代表联系我说,这些人可能是来自因妥里的死士。” 因妥里和庇涅交战了七八年之久,能坚持到现在,就是因为这个国家虽然只有庇涅主都一半大,国民却有99%都是异能者。 舒长延心里隐隐有不舒服的预感,将面罩往上掀开,湛蓝的瞳孔注视着外面黑沉沉的天空:“科尔努诺斯那边怎么样?” “没有动静,怎么可能有?那里现在就是个密不透风的铁桶,你一天要看多少遍?。”昭顿了顿,突然正色:“你有焦虑症吗?” 舒长延微微偏头:“她已经经历两次袭击了,你觉得我还能完全放心吗?” “我不觉得。”昭说道:“我觉得你应该是一条有分离焦虑的狗。” 舒长延默然无语,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将面罩重新拉下。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一前一后走出了走廊。 电梯感应门无声合上,满室的血腥都被关在身后。 联合大厦的一楼已经有不少媒体蹲守,摄像机的闪光一瞬不停,比外面巡视的无人机灯光还要强烈,黑洞洞的镜头对着联合议会的代表,不放过任何一个特写。 “我们绝不容许这些人对我们国家、对我们国民产生威胁!” 电梯门无声打开,媒体的镜头摇近两人的面容,一闪而过,又转回到代表身上。 代表张开双臂,脸上堆满笑容,在媒体的欢呼之下,语气愈发慷慨激昂。 “行使者,是我们庇涅的英雄!” ----------------------- 作者有话说:用语词典21『因妥里』 原本是庇涅的一部分,但因为偏远且不与庇涅接壤,逐渐独立,科技异常落后,接近原始,宗教氛围十分浓厚,土地上国民的异能觉醒率几乎达到了99%,全民皆兵,与庇涅陆陆续续交战八年之久,不久前刚休战。 第44章 白衣送酒(7) 蜂拥而至的媒体在各个平台实时直播。 ——每个人的终端、电视以及公共场合的投屏,直播镜头里,都播放着差不多的画面。 联合议会代表衣冠楚楚,声情并茂地呼喝着屏幕外的民众。 今夜,所有国民都从他口中得知联合大厦被因妥里人袭击的消息。 联合大厦是庇涅的中枢,这对庇涅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耻辱,他们必须有所回击。 这位修着短须的中年男人,相貌没有任何出挑的特点,唯有声音流畅,如同打了蜡一般圆滑。 大部分庇涅人也不会记住他的面容。 每年选举后,代表的位置上都坐着不同的人。 代表只不过是议会的喉舌,有时也可以被当作装点庇涅的领带。 比起盯着中年男人夸夸其谈的无聊演说,他们更乐意把注意力放在一晃而过的行使者的身上。 准确来说,是昭一个人身上。 舒长延戴着面罩隐在暗处,他不喜欢镜头,也不愿意出风头。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太惹人注目,会给舒凝妙带来很多不必要的困扰。 昭过于华丽的装扮和矜贵的行头,让以武力著称的行使者充满了矛盾的魅力,青年就像中古时期坐在宫苑里的诗人,柔和漂亮,有违人们常理中暴力、血腥的形象。 这就是庇涅想要展示给大众光明璀璨、没有任何负面形象的“英雄”。 出身贵族,气质高贵优雅的昭,满足人们对英雄的一切幻想,简直是为行使者量身定制的招牌,他只需要露出那张脸,穿着重重叠叠的华丽衬衫,让别人尖叫就好。 庇涅打造“英雄”宛如打造明星。 行使者的形象越光鲜,这个身份所象征的血腥意义便越被淡化,人们将英雄和战争娱乐化,就不会去细思他们背后的行为是否真的正义。 摇晃的镜头里,有人从拥挤的摄像机中伸出手,往昭的方向递过花束。 代表的演讲已经到了尾声,镜头随着应和的欢呼微微震颤,昭淡漠地点了点头,示意安保人员将那些花束送回去,眉梢已经失去笑意。 可在他略显疏离和遥远的目光下,周围的欢呼声却愈发大了起来。 电视上的镜头停滞一瞬,突然黑下去。 坐在病床前的男人将屏幕关掉,随后长叹一声,对着电视里的倒影发了会呆。 过了片刻,耶律器仿佛回过神来,神色又恢复了一派平静模样,刚刚的怅然仿佛只是错觉。 放在病床床头柜上的终端因为新来的信息屏幕亮起,保护壁纸是一个六七岁的女孩,脸圆圆的,笑容开朗,两颊像扑了胭脂似的,红彤彤冒着傻气。 耶律器拿起终端,拇指摩挲了好一会屏幕,才点进新的信息。 发来信息的人是科尔努诺斯的校长阿洛贝利亚:“耶律先生,联合议会那边联系我,希望您还是再考虑一下卸职,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不稳定,如果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校园里恐怕会生出些不好的猜测。” 耶律器失笑,夹杂着几分苦涩的意味。 他本以为自己的身体已经稳定下来,应该还能撑几个月——至少撑到这些孩子放秋假。 但很显然,事情并没有他想得这么顺利,耶律器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粗厚的手心上全是交错的茧子,因为持握兵器关节而微微变形。 这双手上留下了他从少t年走向青年的刻痕,留下他曾经身为行使者的荣耀,然而时间流逝,他最后能留下的也只有身体上微妙的畸变。 覆盖着厚重疮茧的皮肤下,凸显出隐约的黑色血管,流动着肮脏的血液。 现在的他,只是怪物。 —— 羽路带着她去了最近的一辆警车,打开里面的暖气,又给她的腿盖上了一层毛毯。 侈欲之春 第57节 这种体贴礼貌的举动让舒凝妙感官好了一些。 车窗上因暖气蒙上一层水雾,形成了天然的防窥膜,将舒凝妙的影子模糊。 舒凝妙深吸一口气,因为升腾的热气,冻僵的小腿血液后知后觉地开始重新涌动,刺痛难耐,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噬她的血肉。 羽路把车里的暖气开到最大,又放下手,坐姿笔直端正。 先说先错,舒凝妙在等着他开口询问,视他的问题再考虑要吐露什么样的口供,于是只是直勾勾盯着他。 男人五官秀雅,眼眸深黑,只是因为容貌极淡,没什么让人一眼惊艳的特点,看久了,却生出些平静的感觉。 盯了半天,羽路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舒凝妙只好抛出些不重要的话题:“羽先生,麻烦你关一下空调。” 羽路身姿端正,西装衬得他身形格外修长,看上去非常严肃,闻言低头看她:“我不姓羽。” 他伸手关掉空调开关。 那就是没有姓。 舒凝妙的瞳孔困惑地游移了一瞬。 庇涅没有姓的人有很多。 准确来说,有姓的人才是特殊。 姓氏代表着家族,代表着背后传承的财富和权力。 普通人当然也可以有姓,但是在大部分庇涅人的观念里,姓氏往往伴随着与血缘共生的遗产,贫穷的姓氏没有传承的意义,即便给自己登记了姓氏,后辈也不一定愿意继承。 维斯顿、艾瑞吉等很多人都没有姓氏。 用姓氏判断人的出身是最快捷简便的方法,但并不完全准确,毕竟在庇涅的民政大厅,改名只需要15cin的手续费。 因为姓氏苦恼的人随时可以给自己编造一个姓氏,只要不违反庇涅的法律,叫什么都可以,不能随意修改自己的姓氏只有孤儿院的孩子和外国人。 这就是让舒凝妙疑惑的地方,男人的姿势非常得体端庄,无论是走路还是坐下,都不曾松懈。 这样的礼仪不是一两天能养成的,羽路看上去从小就受到过非常严苛的礼节指导,不像没有家族的人。 “庇涅并不承认我们国家的姓氏格式。”羽路淡然说道:“你直接叫我名字没关系。” 他居然不是庇涅人,舒凝妙略微有些吃惊。 不过能进入治安局,至少也是三四代的移民,和庇涅人其实没什么区别,舒凝妙随口道:“哪个国家?” “平邑。”羽路目光直视着前方,还是那副表情,眼睛一眨不眨:“我的曾祖父是作为平邑的高级工程师,被庇涅邀请移民的。” 那之后平邑遭受污染,想必他也没回过故国,但身上仍然沾染平邑礼节的痕迹。 平邑那边和庇涅恰恰相反,非常重视家族,大家族里日常礼仪也异常恭谨。 舒凝妙原先还以为是他的性格。 羽路似乎很乐意和她闲聊这些不太凝重的话题,说了不少,只是半句不提普罗米修斯。 但这只是在为接下来的审讯做铺垫。 舒凝妙嘴上和他闲聊,还绷紧着神经,一刻都没有放松。 普罗米修斯为什么要袭击她,她必须给出一个过得去的理由。 孤木难支,被庇涅官方和普罗米修斯双方同时挤压,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她开学时的检测报告,显示她身体里有异于普通人的潘多拉浓度。 普罗米修斯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她的报告,把这当做她是全知者的证据,也许是那个『神经连接』的异能者从科尔努诺斯的系统库偷的。 但庇涅官方至今没有人关注过她,舒凝妙生不出侥幸的心思把这当做自己的运气。 最有可能的是,这份报告被人为掩盖了。 维斯顿的身影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维斯顿是知道她的档案的,提起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异样,但目前她知道的知情人,只有他一个。 舒凝妙沉思片刻,还是否绝了这个可能。 维斯顿现在只是个老师,要做到不留痕迹地掩盖她的档案费心耗力,维斯顿和她非亲非故,根本没有替她遮掩的动机。 不管她身体里潘多拉数值的异常会不会被暴露,她都已经想好了说辞。 消除威胁的最好办法不是掩盖,而是让它变得合理。 她首先要拆掉她体内潘多拉数值异常和『全知』异能挂钩的等式。 东拉西扯了很多家常话,羽路终于在松弛的闲聊氛围中,突然插入一句问话:“刚刚那些人,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来了,舒凝妙眼神并没有躲闪,任由羽路询问似的目光直直和她对视。 她刚才如果在这样随意的聊天下彻底放松下来,被他猝不及防一问,很难快速组织其他语言,说不定就会被他问出来什么。 她面上神色不改,像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似的:“他们说我是全知者。” 两人彼此脸上都不见一丝波澜,羽路平静道:“全知者?” “是啊。”舒凝妙仰头答道:“我解释过我不是他们说的什么全知者,也没有『全知』的异能,他们听了觉得我不愿意配合,就打算直接杀了我。” 羽路脸上没有笑容,眉宇间平静如水:“你知道全知者是什么吗?” “全知全能……之类的?” 舒凝妙还真不知道,这样的描述听上去也太抽象了,不像其他异能有一个明确的功能指向:“比如预知未来?” 全知全能到什么程度?以什么样的方式表现?能够预知未来吗?怎么预知? 这些问题都是未知数。 但如果一个人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做到,那和神有什么区别? 那还是异能者吗? 羽路说道:“那是误解,只能说明他们完全不了解全知者。” 舒凝妙心下一松。 “全知者的寿命都异常短暂,很多连成年都活不到,庇涅内部有记载的全知者只有一位。” “他留下的话曾说,全知是一种和弦沟通的异能。” “沟通?” “你应该清楚,我们的世界是由运动的粒子而组成的,而每个粒子内部,都有一根振动的弦。” 羽路指尖划出一道琴弦的形状:“粒子内部振动的弦,就像琴弦一样,琴弦振动的模式不同,产生的音调不同;而弦振动的模式不同,产生的粒子也各不相同。” 这点舒凝妙是知道的,弦光学院的名字就源于此。 作为世界基础的“弦”和对于人类来说最重要的“光”,庇涅政府为异能者的特殊学院命名弦光,正是认为异能者会是人类的希望和未来。 “粒子组成了世界万物,但只是因为弦的振动,才产生了源源不断的粒子。” “通俗点来说,世间发生的任何事,都只是弦振动产生的分裂和结合。” 羽陆说道:“全知者,可以听到弦振动的声音,和这个世界『沟通』。他们能感受到什么,也许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 舒凝妙沉默了片刻:“可那些人说全知者就是先知,说全知者能够看到未来。” “因为他们只是一群疯子。”羽路难得露出了些个人化的情绪,微微蹙眉:“真正的全知者身体非常脆弱,不可能和他们一样到处东躲西藏。『先知』和他们所信奉的目标一样,都是为了达成自己私欲杜撰出来的谎言。” “那他们为什么会找上我呢?”舒凝妙直直看进他的眼睛。 羽路静静听着她说话,瞳仁深沉,他没有给出答案,在等着她开口。 舒凝妙顿了一下,才重新斟酌语句:“我的异能好像并不是只是力量强化,我不知道这和『全知』有没有关系。” 她声音轻轻的,有点示弱的意思,仿佛是真的在疑惑自己的异能和全知是否有所牵扯:“前几个星期,我的弟弟对我使用了『转移』异能,我才发现——所有的附加型异能对我好像都不起作用了。其实我曾经在他的脖子上见到过普罗米修斯的标志模样的吊坠,我想……他应该是觉得古怪,所以告诉了普罗米修斯的人吧。” ----------------------- 作者有话说:用语词典22『弦光学院』 学院的名字由弦(string)和光(lux)组成,在一些文件中,也会被写为sxl学院,院徽是三根互相交织的弦。 作为世界中心,弦光学院一直为世界源源t不断地培养异能人才,受到各个国家的重视。 第45章 白衣送酒(8) 羽路被她口中苏旎的名字吸引走了一半注意力。 他拿出终端记下这人的名字,发给同事:“你确定在他身上看到了普罗米修斯的标志?” 舒凝妙完全没有手足之情的概念,但有非常强烈的,想把锅甩给苏旎的欲望。 她十分严肃地点点头,还弓起手指,指尖相连给他比了一个圆环的手势:“是这样的一个十字手柄,对吧,我在学校里看到过。” 羽路点点头,那边的同事已经发来了调查结果,舒凝妙的弟弟也是弦光学院的学生,两人传闻中关系不太好,难怪舒凝妙会主动告诉他这种对家人不利的事情。 看了同事发过来的档案和照片,他才隐约想起来,在异能实践的时候看到过这个人,是拥有『净化』的女孩的队友。 他在艾瑞吉身边基本没使用过自己的异能,没有什么存在感。 支持普罗米修斯的普通人有很多,异能者却少之又少,苏旎还在科尔努诺斯就读,是非常重要的线索,很可能与上次的袭击有关。 “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舒凝妙叹了一口气,一向微扬的眼角难得低垂:“他加入这个组织,以后会有什么影响吗,不会连累到我吧?” “要看他有没有做违法的事,我们后续会调查的,和你没关系。”羽路安抚她:“至于你的异能,和现存的全知者资料来看完全对不上,说不定是你的弟弟误导了什么。” 他放下终端,轻柔拍了拍她身上的棉毯:“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可以给你申请国立研究中心的通行卡去做检测。” 维斯顿给她的通行卡她还没有动,不过他提出要给,舒凝妙愣了一下,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 送上来的东西没有不要的道理。 得到有用的信息之后,羽路就不再用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探视眼神询问她了。 舒凝妙发现他还挺公事公办的,这点也不像庇涅人,羽路比她见过的百分之八九十的庇涅公职人员办事效率要高。 不一会儿,另一位身穿和羽路同样制服的人钻进驾驶座,要和羽路一起送她回科尔努诺斯。 这人坐在车里对着后视镜打了半天的领带,掏出香烟被羽路制止之后,才无可奈何地摸向方向盘。 ——这才是她见过的庇涅人正常的办事效率。 羽路在路上和她提出建议:“普罗米修斯似乎盯上你了,你可以申请治安局的保护人,我们会派人来保护你的安全。” 侈欲之春 第58节 他们同时也可以借此观察普罗米修斯的动向。 羽路私心是希望她申请保护人的,这样他可以光明正大调查她的行踪,借此找到普罗米修斯,不然监视她的行踪就是侵犯隐私了。 舒凝妙可不想被人跟着。 “我还有异能,治安局的其他人甚至都不是觉醒者,真的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她话语露出些平时的骄纵,声调十分随便,漂亮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望向羽路:“还是说,你来保护我?” 羽路还没说话,前面的司机哈哈笑起来:“怎么可能,咱们主任忙着呢。” 舒凝妙哦了一声:“真是日理万机。” 羽路揉了揉额角,一手将名片递给她:“你离开科尔努诺斯的时候可以联系我,我会尽量协调时间过来。” 当然,舒凝妙是不会联系他的。 她从治安局的车上下来,很快就在黑暗中消失了身影,前面的司机这时候才点了根烟,塞进嘴里:“你真要来陪这小孩玩过家家,她没事老麻烦你怎么办?让老叶蹲学校门口看着不就行了。” “她说得没错。”羽路双腿交叠,腿上摊开文件,面色沉静如水:“今年以来,普罗米修斯的异能者成员明显变多了,普通警员没有装备加持很难应付。” 普罗米修斯频繁地活动,是从普罗米修斯改换的首领开始的。 这个被其他成员称为“曼拉之子”的年轻首领,身上充满了秘密。 从他们收集到的信息里,这位新首领的名字叫“阿契尼”。 他们通过强制读取不同人的记忆,大致拼凑出了阿契尼的形象,可这个人无论是名字还是容貌,在庇涅的基因库里都找不到一点痕迹。 没有出生记录、没有成长记录,也没有入境记录。 阿契尼就像凭空出现的幽灵,突然出现在了庇涅的上空,带着普罗米修斯炽烈的火焰,将这座流动着潘多拉的城市烧成一片血红。 他的指尖轻点在文件上,大大小小的事故一一罗列,被他用红色和蓝色的笔迹凌乱地勾连。 都是普罗米修斯的杰作。 影响大的诸如高架桥爆炸、科尔努诺斯被入侵的事件,在他们的掩盖下也已经逐渐从民众记忆里淡化。 影响小的,就像今晚舒凝妙的遇袭,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啧” 坐在司机位的男人不爽地发出点声音,吐出烟圈:“军方那边一天到晚就知道冷嘲热讽,阴阳我们没用,不如让他们自己来抓。又要解决隐患,又不能牵扯到那些大人物,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羽路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文件夹里的资料,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面容冷静而柔和。 男人知道他为人正直,毫无私心,不然议会也不会把烂摊子放心地全扣在他身上,让他一个人负责。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这个机器人似的,忍受治安局巨大的工作压力、民众的诟病和唱衰治安局“无用”的舆论,今年申请离职的人格外多。 他已经连续124天没有休假了。 说实话,要不是工资高,他还有两个孩子,他也想离职。 羽路抬头对他吩咐:“先回治安局一趟。查查苏旎这个人的账户流水和他的人际关系,还有,把档案室里有关全知者的资料取出来,放在我桌子上,辛苦了。” —— 舒凝妙心情大好,知道『全知』的异能和她手中的游戏无关,让她放松了不少。 这样一来,她身上的威胁也大减。 即便普罗米修斯到处说她是全知者,也没人会相信。 治安局怀疑上苏旎,肯定会着重调查他的活动,到时候发现苏旎偷偷参加违法组织,她就没那么惹眼了。 上次时家宴会,在她的逼问下,杨小姐最后还是承认了自己确实和苏旎有联系。 杨小姐和苏旎互相都清楚对方普罗米修斯成员的身份。 那么艾瑞吉那场众目睽睽之下的受辱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他的行为很可能是普罗米修斯的授意,舒凝妙按下不动,就是想看他打算利用艾瑞吉做什么。 她拿出终端,点开那个游戏。 还好军用终端有防水功能,不然她又要换终端。 游戏跳转到人物信息页面,她打开好久没注意的攻略角色页面,目光粗略扫过去,尤桉还是原来的好感度,停留在勉强可以称得上朋友的区间——苏旎也一样。 从好感度看,苏旎对艾瑞吉似乎并不反感,对艾瑞吉的好感度甚至比尤桉还高一点。 这个数值和他的所作所为完全关联不起来。 但仔细一想,游戏的好感度到底也只是一个数字,从加减的数字里体现出人完全的情感是不可能的。 人的情感复杂难解、瞬息万变,就像她进入别人的脑海时,感受到那无法控制的痛苦。 如果有别的办法,她绝对不会再用『神经连接』这个异能。 至于苏旎旁边,舒凝妙即使不刻意看,也能瞥到微生千衡下面鲜红的-70好感度。 这个前所未有的好感度数值,一直以来都没有变过。 会不会是游戏出了bug? 舒凝妙不信任游戏的权威,但也不信任微生千衡。 —— 既然已经在『神经连接』的异能者脑海里下了暗示,下一步当然是要找人。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给舒长延选礼物。 这对她来说,确实是一件比拿满分还要困难的事情,试卷有标准答案,可舒长延没有。 从小到大,她都不需要把心思放在猜测别人喜好上,管家会根据资料提前准备好价格合适的礼物,这就是她花钱雇佣别人的意义。 家人之间,舒父不记得她的生日,所以舒凝妙也从不在他寿宴准备礼物。 她从父亲身上唯一继承到的相似之处就是完全不在意他人死活的自我。 哥哥的话……她不太记得了,这些年舒长延进入封闭军区,又离开庇涅做任务,时常杳无音讯,估计根本不记得自己的生日。 更小的时候,这一天t他们好像总是在一起过的——主要也没其他地方可去。 她也送过他一些小玩意,什么手工课上做的粗糙八音盒、烘焙课做失败的曲奇饼干、用来炫耀的全优证书…… 但她现在已经成年了!这些幼稚的小破烂她当然不可能再送。 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好像完全不了解舒长延的喜好。 舒凝妙躺在宿舍里,抱住抱枕,纠结地翻了一个身。 舒长延就像白开水,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他在舒家住了这么多年,房间里仍然像没住过人似的,没有一件自己添置的东西。 他也没有时毓那样对某方面极为明显的兴趣,面对艺术反应平淡、兴致缺缺。 她不缺价值昂贵的东西可以送,但处在庇涅金字塔顶端的行使者同样不缺昂贵的礼物。 舒凝妙盘算了一会,索性决定让他自己挑,拿出终端打给舒长延。 那边瞬间接通。 学校被普罗米修斯入侵之后,舒长延给她发消息的频率就越来越高。 可能是和因妥里休战的缘故,舒长延最近都没有离开庇涅主都的打算,应该有空,舒凝妙才会打电话问他这件事。 舒长延压低的声音从听筒中传过来,带着几分失真的清冷:“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是看到新闻了?” 他声音顿了顿:“那些人已经解决了,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担心。” “什么新闻?”舒凝妙懵了一瞬,她一整晚都在忙着对付普罗米修斯,应付治安局的审查,根本没看新闻。 “没什么。”舒长延见她不清楚,也不想平白让她担忧庇涅的局势,将话题轻轻带过。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怕被舒长延从话里发现什么端倪,岔开话题:“你休息日有时间吗,能不能陪我去逛街?” “……我想去买个礼物。”她补充了一句理由,想让自己突兀的要求显得更合理一点:“一个人,不安全。” ----------------------- 作者有话说:『其他人物:羽路』 治安局局长秘书,现兼任治安局特殊事件处理部门主任。毕业于科尔努诺斯弦光学院,曾祖父是平邑人,经过多代通婚,在庇涅的基因库已经被认定为庇涅人,但家族里仍然保持着平邑传统的习俗。 曾经的梦想是进入国立研究中心工作,但被拒。 第46章 白衣送酒(9) 那头陷入寂静,一时没有回应,但舒凝妙耳畔还能听到他平缓的呼吸声。 舒长延半晌才开口:“给谁挑礼物,让管家去买也一样,哥哥出钱,好吗?” 他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落地窗前摆放的观赏花,眉间渐拢。 舒长延了解妹妹的脾性,若是没有别人提醒,怕是谁哪天生日都不知道,怎么会想起来特意花时间给别人挑礼物。 脑海中思索了一圈,似乎只有时家那孩子这个月生日,他记不太清时毓的详细资料,但结合下来最有可能的人就是时毓。 毕竟……俩人还在谈恋爱。 舒凝妙忽而开口:“你没时间吗?” 舒长延微微蹙眉,仿佛在想些什么,浓黑的眼睫垂下投出柔和的阴影:“有。” “上午来接我。”舒凝妙可不和他客气:“晚安。” 舒长延无奈勾唇,手里的终端已经迅速暗了下来,他望向窗外的无数高楼大厦,内透的灯光连成一道如同河流般的霓虹灯光,窗里倒映着小半片庇涅主都。 也许这就是联合大厦采用通体透明的外墙的原因,他从联合大厦的顶端看下去,整个城市都像是罩在一层玻璃里。 注视着这座被他们守护的城市,他才能感觉到守护着重要之人的真实。 为此,他愿意相信拔剑时的正确,愿意将生命和灵魂置于国家的正义之上,直到被榨干最后一滴价值。 ——舒凝妙早上双眼一睁就开始找微生千衡。 果不其然,他请假了。 侈欲之春 第59节 耶律器也没来学校,维斯顿还在课堂上抽出了几分钟强调耶律器只是因为消化道出血没来上课。 ——绝对是有人要求他这么说的。 维斯顿像是会特意和学生八卦其他老师的人吗,太刻意了。 男人讲完课依旧走路带风,恨不得打铃下一秒就从教室瞬移走,不带半天停留,舒凝妙跟在他身后,到办公室门口才喊住他。 维斯顿早就感觉到她跟过来了,她这个时候过来,百分百不是什么好事。 不是问他耶律器的事,大概就是要他帮忙签这个签那个,维斯顿闻言偏头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伸手就要把办公室的门关上,给她吃个闭门羹。 舒凝妙头一低,从他的胳膊下穿过,灵活地从门还没完全合上的缝隙间钻了进来,熟门熟路地坐在他办公桌对面。 维斯顿将门关上,深呼吸了一口气:“舒凝妙小姐,你们的体能课老师请假了,不代表你们的体能课取消。” “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老师。” “一秒钟也不行。”他将书重重放在桌子上,激起一层细小的灰尘:“如果你不想被我扣掉所有的平时分,就现在、立刻、马上回去。” 舒凝妙踢了一脚升降椅,椅子旋转一圈,反过来面向维斯顿,刚好避开所有浮尘。 她眨了眨眼:“我想问……” 还没说出口,她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糊在了她的嘴上。 维斯顿用潘多拉堵住了她的嘴。 “不许问问题。”维斯顿阴沉地坐在她对面,又缓缓强调:“任何问题。” 舒凝妙又慢悠悠地转回来,用指尖戳了戳自己的嘴角,从被控制的状态回复过来,带着微笑:“我不问耶律器老师的问题。” “你什么时候做了耳蜗摘除手术?”维斯顿的声音散发出一股针刺般的冰冷,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刮得人生疼:“我说任何问题,都——不许问。” “把你的无知当做一种幸运,并不是什么事都有好奇的必要。” 他看也不看面前的舒凝妙,径直拿起手边的羽毛笔,不耐烦地在纸上划动,似乎打定主意今天不会回答她任何一句话。 这蓦然森冷的声音对听惯了恶言恶语的舒凝妙来说无效,维斯顿今天就像是吃了炮仗,格外不耐烦,耶律器的事情对他似乎并不是毫无影响。 她在维斯顿说出更多尖酸刻薄的话之前轻拍了下桌子。 一时间,他手里的羽毛笔、试卷、课本,全部被潘多拉『控制』着飞到了天花板上。 “看来你很想卖弄自己新学到的能力。”维斯顿松开手讽刺,东西哗啦啦地掉了一桌,打断了他原先驱逐的话语:“为什么不去马戏团就职?” “听我说话,好吗?老师。我只是想问问微生千衡的事情。”舒凝妙做了个停战的手势:“你知道他的异能是什么吧。” 维斯顿敲了敲桌边:“出去。” 舒凝妙不为所动,继续道:“他之前说自己的异能『宽恕』,可以阻止范围内异能者使用异能,没错吧?可我在异能实践中感觉他表现的异能似乎和自己说的有些不一样。” “所以?”维斯顿不置可否地摘下单片眼镜,桌子上的狼藉自己缓慢地开始移动堆码,变得整齐起来。 “我只是想和你确认一下,他所说的异能和档案上记载的是否一样。”舒凝妙倾身看向他:“他明明可以不说,为什么一定要对我说谎,你不觉得可疑吗?普罗米修斯已经造成好几起事故了,我也是为了学校以防万一。” 维斯顿听了她的话,也不见得有多认同:“舒小姐,我提醒你一点,圣职者是不能说谎的。” 这点她还真没想到。 之前在终端上搜索仰颂教会,好像有什么教义就是不说谎、不敛财之类的,但她没放在心上。 “教义是死的,人是活的。”舒凝妙憋了一会儿气,理直气壮道:“……人不就是说一套做一套的吗。” “……那是你。”维斯顿指尖抵着鼻梁,垂眸道:“仰颂教会的圣洁性注定信徒不会和普罗米修斯合流,但为了防止你整天怀疑同学,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异能没有问题,和档案一致,并且有国立研究中心的检测验证,不可能作假。” 舒凝妙蹙眉:“会不会是检测出了问题。” 维斯顿冷淡道:“比你脑子出问题的概率应该要小。” “那一个人可以有两种异能吗?”舒凝妙不死心地问他。 维斯顿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不能,出去。” 舒凝妙这次没有反驳他了,心不在焉地站起来,无声地关上他办公室的门,异乎寻常的安静。 维斯顿注视着她的动作,不自觉蹙眉。 不t是微生千衡,是谁? 她脑海里盘旋着这个问题,愈发不解,微生千衡在异能实践中使用的那种能力绝非『宽恕』,她亲眼所见。 走到训练场,体能训练课已经快开始了,今天不是耶律器上课,但大部分人都在。 代课的是e班的体能老师,不了解之前耶律器的授课方式,索性让他们在训练场里自由活动,别离开训练场就行。 他们纷纷在训练场里散开,训练场的主控是可以模拟其他体育场馆的,一些人开始闲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别的运动。 克丽丝和几个女生坐在外围的座位聊天,对打球的男生评头论足——他们打球打得热了,背心偶尔撩到胸口,她们主要负责评价脱掉衣服的上半身。 克丽丝瞥到她,大声招手喊她过来坐。 舒凝妙坐在克丽丝身边,还在思考刚刚的事情:“以后和我说话记得叫我名字,全名。” “你有什么毛病?哪有人这么说话的——舒凝妙,你看这个——舒凝妙,你看那个?”克丽丝的眼睛终于从那几块整齐排列的腹肌上离开:“不要,会显得我很蠢。” 舒凝妙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我给你买包,自己挑。” “舒凝妙,你真好。”克丽丝立刻变脸,甜甜蜜蜜地搂住她胳膊:“我早就想这么喊你了。” “……不用喊这么多遍。”她抬眼观察四周,想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选,不期然对上一双失神的眼睛。 尤桉个子很高,很挺拔,在球场上投球最多,早就脱掉了背心,穿着短裤打着赤膊,小麦色的皮肤泛着光泽,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全是青春的朝气。 他手中的球唰的一下进篮,围观的其他人吵吵嚷嚷地给他欢呼。 少年呆呆站在原地,头别过来傻乎乎地盯着她,汗水还沾在脸上,头发耷拉着,湿漉漉的,像只眼睛很亮的小狗。 舒凝妙发现他正看她,礼貌颔首,刚将目光移开,就听到咚的一声闷响,又转回去,只看见尤桉抱着头弯腰,痛苦得几乎飙泪。 一旁的球飞出去几米,在地面上弹跳了几下,很显然是罪魁祸首。 其他人吓了一跳,赶紧围上来询问他怎么样,尤桉小心揉着自己被砸中的头,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事。 看他没事,旁边的同学才开玩笑道:“谁让你看人家看到发呆的,活该。” 尤桉刚才目光的指向实在太明显了,舒凝妙又一贯耀眼,他们想不注意到都难。 好几个人都八卦隐晦地往舒凝妙的方向看过去,心想可惜时少爷根本不来上体能课,不然就有好戏看了。 克丽丝也戳了戳舒凝妙:“他被你迷住了,我支持你,没关系,你可以瞒住时少爷的,情人越多越气派!” 不知为何,舒凝妙虽然表现得很平静,脸色竟然透出几分阴冷:“别乱说。” 插曲很快被揭过去,其他人又嘻嘻哈哈地重新开球。 他刚刚为什么那样看她? 克丽丝喊了她好几声名字,只有尤桉反应这么大。 即便尤桉看上去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舒凝妙也不得不开始怀疑他。 那双探向她的双眼,总不可能无端停留。 第47章 白衣送酒(10) 尤桉的异能是什么来着? 舒凝妙没见他用过。 努力回忆一番,她记起尤桉异能实践的成绩似乎还不错。 舒凝妙觉得他的异能应该是攻击系。 异能是人的第二灵魂,和人的性格本身息息相关,尤桉这样体格健壮、擅长运动,又对文化课非常吃力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拥有『神经连接』这样细腻异能的异能者。 舒凝妙虽然用【嫉妒】的状态偷取了『神经连接』这个异能,却不可能像原有者一样发挥出异能原有的力量。 这个异能需要十分精密的操控,以及对人体和电子的丰富了解。 舒凝妙在心里速写过对方的人像,这人应该是一个文化成绩不错、对这方面有深入了解的人。 ——身体素质一般,因为异能范围极大。 很多异能的性格研究报告都显示,异能距离越长、越靠近远程的,异能者性格往往越内倾;而异能范围越小、越靠近近战的,异能者性格往往越外倾。 神经连接可以说是舒凝妙目前见过使用距离最长的异能。 只要有传导的介质——甚至只要有网络就可以跨越千百里连接。 照异能与性格的相关理论研究推断,『神经连接』的异能者不应该是尤桉这么外向强势的人。 即使这人没苏旎那么阴沉,最多也就是普通人的外向程度。 而尤桉连路边的狗都能聊两句,弦光学院里几乎一半的人都是他的朋友。 除非尤桉现在表现出来的性格只是他装的,实际的另一面完全相反。 虽然有点夸张,但如果是真的,正因为这两种截然相反的人设,才不容易被人发现。 就像舒凝妙怀疑了很多人,但基本上没怎么怀疑过尤桉。 舒凝妙一边觉得人不可能装得这么天衣无缝,一边又觉得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她打算再谨慎观察一番,看看尤桉是不是对她的名字每次都有反应再下手。 毕竟她没有删除别人记忆的能力,如果弄错,只会又多出一个大麻烦。 体能训练课的下课铃终于响了,舒凝妙顺着人流离开训练场,看了下终端的新消息。 时毓说母亲做了一点圣餐让司机送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吃。 圣餐,就是符合仰颂教会教义的餐食,具有圣洁性的餐食,是仰颂教会信徒每个月都要吃的东西,据说吃了可以洗涤人灵魂的罪恶。 为了保持圣餐的“圣洁性”,首先不能虐生,荤食不能放血,荤食不放血,不用想都知道味道有多可怕,所以多数人做的圣餐都是素食。 素食圣餐也有很多禁忌,但舒凝妙不了解,也不吃,只能尊重。 背后脚步声靠近,舒凝妙从终端中抬起头,是尤桉追了上来,少年脚步停在她旁边,他的背挺得格外直。 头顶淡淡的阳光显得他面容轮廓更加立体,比平常的开朗潇洒多了点侵略性。 他对着她矜持地笑,还是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多了几分傻气。 侈欲之春 第60节 舒凝妙瞬间打起十二分的警惕,也没空管时毓的信息了,按熄终端屏幕,静静看他。 尤桉的语气带着几分迫切:“时毓没有陪你一起上课吗?” 舒凝妙脑子当机了几秒。 在他开口前的片刻,舒凝妙已经想好一万种试探的开头,然而尤桉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一句话直接把她思绪打乱。 ——这和时毓有什么关系? “……他为什么要陪我上课?”舒凝妙顿了半晌:“你找他有事?” 尤桉突然松了口气,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那我们一起走吧。” 什么意思? 舒凝妙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重新上下打量了尤桉一遍,尤桉搓了搓自己红色的短发,眼睛里的世界黑白分明,一派无辜的模样。 后面的同学快速掠过,用惊讶好奇的目光打量了他们俩一眼。 太古怪了,他是故意的?舒凝妙神经愈发紧绷,开始先入为主地猜测他的动机。 明明之前只是点头之交,偏偏在她被袭击之后专门过来和她搭话,是怕被她怀疑,所以反其道而行之? ……这不是更可疑了吗? 舒凝妙一时拿不清他在想什么,只好按兵不动,默认他走在一边。 尤桉用余光偷偷瞥她,舒凝妙今天穿着一身再简单不过的运动服,长发全都在脑后扎成了一个丸子,偶尔有几缕发丝落下来,被她伸出漂亮的手指往后随意捋撇。 就这样简单的打扮,还是显得她像童话里优雅踱步的贵族公主一样好看,就连眉目之间隐隐的傲慢和张扬都显得理所当然。 无论何时望过去,他都忍不住有些微微的心痒,仿佛心上开了个小口子,有什么东西跳了进去,种下种子,幼芽又钻出来,一个劲地撺掇他做点什么。 心总是隐秘地悸动着,不知不觉渐渐扩大。 自从得知了“那件事”之后,他本来已经死心的好感又重新“砰砰”活跃起来,居然比初次相见时还要强烈许多。 尤桉低着头怔怔看舒凝妙的指尖,没由来地红了脸。 他转过头去,夕阳打在他侧脸上,镀上一层浅淡的红色:“那个,我就是看时毓怎么都没陪过你……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会陪喜欢的人天天一起上课的!” 舒凝妙哦了一声,心想他们有熟悉到可以聊这种话题吗? 尤桉和克丽丝应该挺t有共同话题的,克丽丝一周至少有五天要在群里破防抱怨自己的小男友没有觉醒异能,不能天天陪她一起上课,但这不妨碍她偷偷出校点男模纾解压力。 她没谈过恋爱,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自然也没有情侣之间想要时刻黏在一起的想法,只是客气地接了一下他的话:“那很好。” 尤桉仿佛被她鼓励到了,脸红到了耳根梢,继续道:“我看你很长时间都待在训练场,但是时毓好像很讨厌运动……” 舒凝妙无所谓地嗯了一声,搞不明白他老是提时毓做什么。 “所以。”尤桉沉吟:“你们……” “我们怎么了?”一道声音插进来,语气带着股极淡的笑意。 时毓一只手搭在舒凝妙肩上,身子微弯,似是好奇的模样,仿佛听着一件和自己无关的八卦,依旧优雅如昔。 尤桉侧过头,两人隔着舒凝妙,目光凌空交错了一瞬。 少年止住话头,眼神黯淡了一瞬。 他和舒凝妙之间始终保持着一臂的距离,可时毓一来,就亲昵地将手在了她的肩膀上,两人看上去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 不对……他们不是假情侣吗? 时毓见他不说话,也不意外,神色耐人寻味。 “母亲让我带给你的。” 他嘴角带着浅浅笑意,竟是直接掠过旁边的尤桉,直接旁若无人地低下眼睫和舒凝妙说起话来:“她特意做的,素食点心。” “你就不能自己一个人独享吗?”舒凝妙推开他的手,压低声音。 时毓提起的话题亲昵而紧密,没有任何让人插足的余地,像是刻意要在他面前划分出清晰的界限。 尤桉这时候才发现,一向被人觉得脾气温和、优雅从容如同完人的时毓——那双被白金碎发微微遮掩的灰眸,远比看上去高傲的舒凝妙要冷漠得多。 时毓虽然在和舒凝妙说话,那双眼睛却沉静带笑地望着他,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明明根本没在和她谈恋爱,做出这副模样是干什么? 尤桉想起昨天晚上听到的事,底气顿时足了很多,也若无其事扬起轻松的微笑,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 舒凝妙注意力转移过来:“你咳嗽?去医务室看看。” 尤桉神色一僵:“我只是嗓子有点干。” 时毓灰色的眸子轻柔地看他:“耶律老师之前也有些咳嗽,你还是看看吧,万一是消化道出血怎么办?” 提起耶律器,尤桉心里一怔,顿时沉默下来,没了心情。 耶律器倒下那天滋生出的困扰还在不断细微地扰乱着他的心神。 那时生出的疑虑和质疑并未随着耶律器的平安无事打消,只是深深压在了他心底。 虽然维斯顿说耶律器只是消化道出血,让他暗自松了一口气,但耶律器没有回来上课。 他的心头一直笼罩着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 舒凝妙用胳膊肘推了一下时毓,示意他别说了。 说话间已经走到宿舍,尤桉打起精神和她告别,还特意在时毓面前问她以后要不要一起走。 尤桉还在她的怀疑列表上没下来,舒凝妙可有可无地点点头,背过身已经准备离开,时毓神情冷淡地和尤桉对上,尤桉对着他做了个鬼脸。 他勾起一丝嘲弄般的笑意,但对舒凝妙一字未提:“真的不吃吗?母亲说对身体有好处。” 比如吃了可以使灵魂更纯洁,让身体更年轻,容貌更美?仰颂教会为什么不开个美容院之类的,如果是真的,盈利足够再在庇涅开几百家孤儿院。舒凝妙十分尊重格拉纳夫人,但这个还是免了。 时毓没有强求,舒凝妙才想起来:“有事信息里说就行,你特意来找我,就为了这个?” 他的出现打断了尤桉的话,舒凝妙还挺在意尤桉原本想说什么的,说不定和他的异样有关,多一点信息,她就多一点判断的证据。 时毓看上去也不像有事的模样,舒凝妙觉得他只是闲得无聊。 “有别的事。”时毓指尖托着下巴,脸上却不露任何情绪,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先保密。” 舒凝妙懒懒抬头,眼中带嫌,示意他可以走了。 “我休息日在国立剧场有演奏会。”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你需要票吗?” “我说过有事。”舒凝妙转过来,指尖点了点太阳穴:“你记性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这件事让她先放下了对普罗米修斯的追查。 舒长延虽然心里百分百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过来接她了,甚至提前空出了几个小时在门口等她收拾。 猜到他会提前等,舒凝妙也早了些出门,一眼就看见了慵懒伏在方向盘上的舒长延,他闻声转过头,湛蓝的眼睛平静而狡黠,温柔地看着她。 微风将他额前一丝碎发吹起,投下淡色的阴影,显出几分转瞬即逝的疲倦和无奈。 舒长延换下行使者的那套冰冷的行头,穿着常服,少了几分冷肃,因为要开车,用皮筋把头脑后的碎发全都绑了起来,俊美鲜明的五官清晰显露出来,也并不比科尔努诺斯的学生大多少,只是眉宇间看上去更沉静一些。 舒凝妙站在车前,因为正对着太阳,身上一层碎金似的光,她微微歪头的时候,白皙的脸上被映出丝丝透明的绒毛。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舒长延看着她的侧脸,忽然嘴角微扬,目光隐含笑意。 “你笑什么。”舒凝妙上车,觉得他总是莫名其妙的:“不许笑。” “笑都不能笑了。” 舒长延做了个遵命的手势,指尖悬在嘴角轻轻滑过,假意闭嘴,又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 ----------------------- 作者有话说:今天523,终于轮到尤桉过情人节了() 第48章 白衣送酒(11) 舒凝妙侧目看着窗外的景色,飞驰而去被抛在身后的路标,巨大的投影广告牌在拖着残影倒映在她的眼里。 大大小小的投影屏幕镶嵌在高耸的大楼之中,大多还在重复播报几天前联合大厦遇袭的新闻,而最大的那块广告牌,印着硕大的征兵广告,替换掉了所有的明星代言,应当是近日才换上的。 征兵广告上简单勾勒着行使者的身影,不需要太多的修饰,行使者就是最好的招牌。 屏幕上微微滚动,显示出一行极具冲击性的标语。 “我们的世界需要新的英雄!” 标语后面跟着招兵办的联系方式,详细到指出了要乘坐几号线到达征兵体检中心,并附有彩色路线图,不识字的小孩老人也可以轻松找到路。 舒凝妙看到几个穿着预科校服的孩子在广告牌下狂欢,模仿着异能者操控异能的模样互相打闹。 人们只要抬头,一眼就能看见庇涅主都最醒目的建筑,无非是准提塔的塔尖和庇涅联合大厦巨大的旋转外环。 各色建筑之间都连接着交错纵横的管道,有的像高架桥一样悬在上空,有的则是依附在建筑墙体之上,如同装饰,这些管道是运输潘多拉的重要设备。 管道内部通体采用抗寒耐冻的郗金制造,很难破坏。 这些重金打造的管道,正在源源不断地抽取运送着庇涅地下的潘多拉,供应他们生活、交通、科技的种种方面,五百年来未曾有过枯竭的迹象。 舒长延单手戴上墨镜,挡住自己透蓝的眼睛,专注看向前方:“中午想吃什么?” 他好像并没把买礼物看作什么正经的行程,权当这只是普通逛街,甚至已经开始思考起一会儿该吃什么。 舒凝妙没如他所意:“先去贝利亚长廊?那边的餐厅味道一般。” 贝利亚长廊虽然说是“长廊”,但实际上是庇涅最奢华的中心。 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座建筑本身就是一件艺术作品,是古典建筑设计代表作之一,据说和弦光学院的准提塔出自同一个设计师之手。 这座建筑的穹顶甚至是全透明的,阳光透过透明的穹顶直直照耀着一楼的雕塑、陶瓷和风格各异的艺术品,这里就是庇涅传说中每一块墙上都镶嵌着天然宝石和象牙浮雕的地方。 地板光滑可鉴,水晶灯光刺眼明亮地笼罩在她头上。 侍者礼貌地引领着他们进了玻璃电梯,直接上了最上面的一层百货区,舒凝妙是这里的vip,已经提前预约过。 周围贵气堂皇的景象变换,百货区的东西种类明显多了很多,一般商场里的玩偶、珠宝,甚至改装车这里都有,只不过价格没那么一般。 舒长延懒散地抱着手,伸着长腿踱步跟在她t身后,脸上笑意依旧,只不过眉梢眼角染上几分不悦。 舒凝妙挽过他手臂:“帮我看看。” 侈欲之春 第61节 “看什么?”舒长延低头看她,不悦被压在漫不经心的姿态下——他很乐意给舒凝妙当试衣镜或是付款的工具人。 但舒凝妙起了个大早,只为了给一个男人挑礼物,他心里堵得慌。 “随便。”舒凝妙开学之后也已经很久没有闲逛过了,今天难得什么都不用想地放松下来:“没有你喜欢的吗?” 舒长延停顿了片刻,墨镜下眼睫轻扇,半晌才开口:“我喜欢的他不一定喜欢。” 他声音轻得几不可觉,说完才发现舒凝妙没在听他讲话。 少女正好奇地站在柜台前翻看着摆放的绘本。 舒长延轻叹了口气,在她旁边坐下。 这里似乎是什么动画角色的周边店,装修迎合着儿童的审美,客人也都是大人带着小孩的配对,像他们这样个高腿长的年轻人坐在其中,显得鹤立鸡群。 舒凝妙把手中的绘本递给他,似是揶揄:“你要吗?” 他接过来随手翻了几页,无奈笑出声。 画面上用可爱的画风绘制着四个色彩各异的小人,每个小人姿势和道具都不一样,似乎是象征着不同的异能。 虽然以异能为主题,内容却是很传统的冒险故事。 主角是一个对世界充满热情的少年,和同伴一起面对邪恶,拯救世界。 他觉得好笑,是因为这本书的名字叫《超级英雄》,毫无疑问,这是一本以『行使者』为虚构主角的儿童作品,并且得到了官方授权。 对于庇涅政府来说,这是一种有利无害的宣传方式。 店里布置摆放的也都是主角的玩偶、手办和徽章,店员一手套着一只手偶,蹲在一群孩子面前表演着故事里的情节,比如主角阿生和好友兰兰联手击败怪物的那一幕。 “怎么样?送给你。”舒凝妙笑得眉眼弯弯,唇角的弧度得意得有些张扬,一看就不安好心。 “饶了我吧。” 舒凝妙最后还是将这套绘本买了下来。 阿尔西娅经常好奇地问她在学校如何,看上去对异能者很感兴趣,这样的冒险故事她说不定会喜欢。 逛了一圈,舒长延对什么都不咸不淡的,根本看不出来特别的喜好,不过他平时也是如此,舒凝妙没察觉到奇怪之处。 一旁的侍者适时微笑地插话:“请问您是想买什么样的礼物,送给谁呢?如果没有想法的话,我这边可以给您提供一些参考意见,对方是男士还是女士?” “男士。”舒凝妙用手推了舒长延一下:“像他这样的。” 舒长延撇开头,他眉眼轮廓一向深邃,不笑的时候俊美的脸便显得格外正经严肃:“比我矮一点。” 舒凝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侍者说道:“不用理他。” 侍者讪笑一声,引导她去男士的专柜,给她推荐了一些领带夹、手表之类的礼物。 舒凝妙挑了几个最贵的,让舒长延选,舒长延脸上一贯柔和的笑容如今却有些淡:“你喜欢哪个,我付钱就行。” “不要。”舒凝妙不介意让他买单,但哪有让人自己花钱给自己买礼物的道理:“我来付。” 舒长延唇角带着淡淡的无所谓的笑意,心里却渐渐空落下来。 说不上的感觉徐徐而升填满整个胸膛……时毓的礼物就这么重要? 重要到一定要亲手挑选、自己付钱。舒长延倒不至于嫉妒起妹妹的男友,只是舒凝妙和他本就是不分你我的,如今突然推拒他付钱,像是把他当成外人了一般,突然和他分成了两个世界的个体。 他成了她心里的“其他人”。 再怎么说,这个“其他人”也应该也是时毓,而不是他。 舒长延半天没说话,突然开口道:“我觉得这个礼物似乎更好。” 刚刚他怎么不说?舒凝妙摆了摆手,让服务员把其他东西送到侍者那去:“什么,哪个?” 既然有觉得更好的,那自然是买他喜欢的,舒凝妙又不差钱。 他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把她调了个方向,让她看柜台最角落的……那是什么? 舒凝妙眯眼,盯着角落里像是落了灰一般红绿的一团不明物:“那是垃圾吧。” 服务员赶紧澄清道:“这是我们家新出的挂坠。” 其实也不是很新,这款挂坠已经出了大半年,别人配货的时候都不愿意配这款,至今还没有卖出去,当赠品都会被嫌弃,所以才被忘在犄角旮旯里。 她将这团吊坠掏出来,从毛上抖下来一点灰尘,舒凝妙才看见这是一个红头绿身子的毛绒玩偶。 服务员眼看终于能把这玩意清出去,十分殷切:“这个是我们独家设计的吉祥物呢,很有特色的。” 丑得确实很有特色。舒凝妙愣了一下,非常不想承认舒长延是和她一起来的:“你真的觉得这个好看吗?” 舒长延垂着眼:“如果是我,我会喜欢。” “你喜欢这个颜色?” “……嗯。”舒长延浓密眼睫垂下,侧过头去,用余光观察她的神色。 舒凝妙嫌弃地拒绝服务员递过来的玩偶,在服务员“摸一下吗手感很好哦”的背景音下示意她赶紧直接装到包装盒里去。 舒凝妙一点儿都没有质疑他的选择,真的就决定了送时毓这样的礼物,舒长延患得患失的心情缓解了一些,微微松了口气,旋即一股失落感又涌了上来,避开舒凝妙的眼睛。 舒凝妙抓着礼品袋的提绳看他,歪了歪头,眼睛明亮地看着他:“那我就送这个了?” 舒长延轻嗯了一声,舒凝妙突然伸手,双手将礼品袋压在他胸口。 礼盒轻飘飘的重量压在他心口上,舒长延面色有一瞬茫然。 他垂目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礼盒,又看了看舒凝妙的神色:“给我?为什么。” 舒凝妙哦了一声:“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 舒长延完全不记得还有这个日子,父母去世之后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愈发稀薄,小时候舒凝妙还会送他一些可爱的东西,偶尔提醒他,离开舒家之后,他就彻底忘却有这回事了。 他接住舒凝妙递过来的盒子,半晌才“啊”了一声,眉目低垂,睫毛投下的阴影模糊了几近透明的眼珠,看不清神色。 舒凝妙踮起脚,伸手摘掉他的墨镜,他漂亮的蓝色眼眸里含着无奈的神色,眉宇间有些湿蒙。 他突然因为自己的那份心思而有些凝噎。 生日礼物是收到了,不过是一坨不大好看的挂坠——要是不小心被昭看到,会从今年笑到明年那种。 但舒凝妙想送礼物的人不是时家那位精神有问题的小少爷,而是他这个哥哥,舒长延已经顾不上别的。 心脏像是被放在了柔腻的天鹅绒上,一整个渐渐陷下去,变得愈发柔软起来。 舒凝妙眉目轻佻,很清楚他选的那个挂坠有多丑:“和你选的终端很配。” 舒长延才不觉得他选的终端丑,明明有珍珠有宝石,亮闪闪的多好看啊,可他也不能反驳舒凝妙的话,不然他故意选这挂坠当礼物的小心思瞬间就暴露无遗了,他只是不动声色收紧手指,修长的指尖攥着那个小盒子。 舒凝妙脸上不知为何也带着点奇怪的笑意:“回家吃饭吧。” “嗯,我做就行了,不用让厨师来回。” 舒长延随意应下,刚要珍而重之地要将挂坠系在车上,突然被舒凝妙俯身抓住手腕。 他侧过脸,抬眸望去,看见她一双如珠似的眼眸,浮现出点狡黠和得意。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手心里。 舒长延张开手,手心里躺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礼物盒。 “礼物。”舒凝妙坐回副驾驶:“总不能真是那个挂坠吧。” ----------------------- 作者有话说:可怜的舒长延,被妹妹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49章 白衣送酒(12) 舒长延还是把那个丑得别致的挂坠系在了车上,一团红绿的颜色随着车身移动摇晃,舒凝妙只能无奈别过头。 她在聆天区买了一栋小楼,几年前就搬出了舒家,平时回也是回她自己的房子。 打理屋子、负责做饭有专业人士,舒凝妙对此一窍不通,舒长延对于做饭之类的活却还算擅长。 舒长延站在厨房里,落下的斜阳映在他脸上,有一缕不规则的碎发落在脸侧,炉台上堆着洗好的食材,平时持剑挥刀的手指按在削好的土豆上,传出均匀的切菜声。 开学之后她就没怎么回过自己t的房子,舒凝妙本来坐在桌子前当甩手掌柜,如今突然想起来,又站起来在大厅四周随意巡视。 她不在家几个月,橱柜、展示架上都没有灰尘。 管家会定期叫人打扫卫生,这倒是不奇怪。 定期雇佣的临时工没有长聘的佣人打扫那么精细,舒凝妙打开书架,发现书架的层板上落着层薄薄的灰没有擦干净,如果是这样,也没什么。 舒凝妙打开终端上的手电筒对着书架照射,在光的反射下,层板上的灰尘痕迹清晰了几分。 照理说,既然落了灰,所有的层板都该一样落灰。 而她面前的书架,却有几本书面前是干净的。 她试着拿出一本书,再放回去,发现抽出书时正好将灰尘带移,造成了书架层板上那几块突兀的干净。 有人进了她的房子,特意翻了她的书?舒凝妙轻轻皱眉,屋内的摆设没有任何变动,只有书架上的这点痕迹。 她在学校的这段时间,至少让人打扫过六七次,即便真的有人进来过,痕迹也全被打扫干净了。 房子里的东西一样没少,偏偏来翻她书架里的书。 是普罗米修斯的人? 舒凝妙将书脊前没有灰尘的书全都取了下来,一一翻开,分别是她预科时上课做的笔记和一些照片册。 笔记本上没有封面和字样,翻找的人可能以为这是她写的日记,不然她想象不出来有人会好学到偷偷翻进她家只为偷看她的课程笔记。 至于照片册,舒凝妙随意浏览了一遍,发现少了一张她和舒长延的合照,大概是预科时候照的,她的终端里还有备份。 舒凝妙从终端里找出那张图,没看出有哪里特别,舒长延笑着站在她身前搂着她肩膀比耶,而她脸色冷淡没什么反应。 那时她正头痛于父亲发癫,看谁都觉得不爽。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特别,这是她和舒长延唯一一张合照,拿走这张照片的人是打算调查她的人际关系吗? 虽然不抱什么希望,舒凝妙还是给管家发了信息,让他调出屋外这几个月的所有监控。 舒长延把烧好的菜倒在白色瓷盘里端出来,简单的菜肴热气腾腾,冒出诱人的鲜香,很快弥漫整个餐厅。 “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侈欲之春 第62节 “有吗。”她突然想起来,提起道:“耶律器老师住院了。” “我知道。”舒长延垂目,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我和昭已经去看过了。” “他不是消化道出血吧。” 舒长延几不可见地皱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家里被人进入过,很可能和普罗米修斯有关,舒凝妙没有说这个事,一边夹着食物,一边随意和他说话。 管家很快发来这几个月的视频链接,猜到舒凝妙的目的,关切问她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他特意补充说,期间的打扫都由他亲自监督,佣人不可能动手脚。 屋前屋后一共有5个摄像头,基本上没有死角,这里本来就是隐私性较好的富人区,闲杂人等无法进入,周围一旦有不明人员徘徊,比什么都显眼,极好排查。 舒凝妙拖着进度条快速翻看了一遍,除了管家带工作人员进来打扫,附近几米内都没有任何人影出没。 那就更显得怪异了,没人接近过书架,书怎么会被移动过,监控视频很有可能被动过手脚。 舒凝妙不会看视频背后的数据,忽然心里一动,随即放下筷子,对舒长延说道:“我有点困,先睡一会儿。” “记得盖着毯子睡。”她吃了一半又不吃了,舒长延也随她,只是叮嘱她盖好肚子,起身从厨房来回收拾碗筷。 她靠在沙发上,能看到舒长延站在洗碗池前的平静的背影。 碗碟碰撞的声音被水流声掩盖,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舒长延的存在提高了周围的安全程度。 舒凝妙闭上眼睛,放心将意识沉入终端。 在终端上操作系统查找漏洞需要长时间的学习,『神经连接』的方式显然要简单很多,这就是异能的神奇之处。 她找到刚刚看的监控视频,视频的数据以一副奇妙而直观的模样呈现在她脑海里。 她一眼扫过去,就可以看到这几百个小时的监控视频的每分每秒,视频的图像以波频的形式快速划过,其中一段有一个连不上的波动,像是被拦腰截断了一般,格外突兀。 舒凝妙停下来去仔细看这段视频,视频中间缺少了大概一个小时的数据,时间是在她遇袭的第二天,下午三点钟左右,数据已经在系统内被彻底删除,复制替换上的是前一个小时的数据,所以波频看上去很奇怪。 果然和普罗米修斯的人有关系,是那个『神经连接』的异能者动的手脚,舒凝妙蹙眉。 他们已经死了两个异能者,还没打算放弃吗? 或许说,正因为这样的沉没成本,让他们更不愿意放手了。 她刚想抽出意识,周围数据突变,熟悉的重叠声在寂静空间里突然响起,仿佛自言自语:“我等你很久了。” 舒凝妙瞳孔收缩,身形如电,一连从原地蹿出去很远,才徐徐站起来,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你故意拿走照片,想让我查监控?” 可他是怎么察觉到她在看监控视频的,难不成他二十四小时都在观察这个链接吗? “你知道入侵监测系统吗?ids系统可以监视网络流量和系统行为,能感知到是否存在异常活动或恶意攻击。” 他好像知道舒凝妙的疑惑,饶有兴致地解释起来,似乎对于这些东西十分自豪:“只要在终端里装载ids系统,发现可疑的活动时,例如未经授权的访问、异常数据流量或攻击行为,它就会触发警报并通知我。” 对方依旧是那种男女老少混合在一起的声音,听不出对象是谁,但舒凝妙觉得他实在不像尤桉。 尤桉要是能不带停顿地说出这样一大段话,就不会在异能基础的笔试上考倒数了。 他语气重新冷静下来:“全知者居然能模仿他人的异能,难怪庇涅把全知者搜罗保护得如此严密。” 他猜得大错特错,难怪羽路说普罗米修斯的人根本不知道全知者到底是什么。 他们明明反对的是潘多拉和异能,却又这么迷信着异能的作用。 但这人很聪明,察觉到她能偷取他的异能,又根据她偷取的异能设下了这个电子陷阱。 舒凝妙抬眼:“你想和我说什么?” “不。”那声音突然变得冷淡起来:“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舒凝妙简直莫名其妙,既然他没什么想说的,又特意留下这个陷阱做什么? 他不能在这个空间里拿她怎样,她现在随时都可以抽出自己的意识。 数据里重叠的声音讽刺地笑了笑:“我等着你再次离开科尔努诺斯已经很久了。” 这个陷阱只是为了检测她什么时候回家。 是舒凝妙自己主动给了他们机会。 这种时候离开最安全的校园,一个人回到偏远的富人别墅区,就算她再强,在封闭的空间里面对那个异能者也没有胜算。 少年从终端中快速抽开意识,心有余悸地紧握着终端。 舒凝妙一天不死,对他来说就是最大隐患。 他从没通过神经连接攻击过别人,最多也就是短暂控制他人意识,从未想过自己的异能还可以这样给人下心理暗示。 这个少女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虽然发生在数据流之中,但那个暗示无法再通过神经连接去除,他要是离校去找心理医生会被别人注意,科尔努诺斯的医务室有诊疗记录,很容易被舒凝妙查到。 虽然通过种种手段掩盖了痕迹,但舒凝妙绝不会就这样放弃。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上次失败,一定是因为场地空旷给了她太多可乘之机,这次他们提前在屋内探查标记过,更重要的是——只要在密闭的空间内,他们就不可能输。 负责的异能者其中一位具有『空间挤压』的异能,不同的异能在不同的场地能够发挥出的力量也不同,没人能在密闭空间里战胜这样的异能。 他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算着课程表,心惊胆战地躲着舒凝妙走了。 宿舍外咚咚作响,他心下一颤把门打开,对面是尤桉笑嘻嘻的脸。 看他开门,做贼似的回头看,眼睛心虚地往周围瞟了一圈,生怕被人听到似的。 他深呼吸一口气,拉着尤桉的胳膊进来,关上门。 尤桉随意坐在他宿舍地板上,眼睛眨巴地看着他,三句话不离来意:“你说的t是不是真的啊,他们两个真的不是情侣吗?可是我根本看不出来……时毓还牵她的手。” “真的。”他强调:“对他们这些上层人来说,牵个手算什么,他们如果真的政治联姻了,舒凝妙也肯定会养一堆情人的。” 尤桉红着脸,觉得他说的话有点不妥,可话到了嘴边又不自在地咽了回去,他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莲凪,我总觉得有些没底气。” 莲凪想了想,从课本里取出那张半个手掌大的照片,照片里的舒凝妙青涩许多,目光不悦地看向镜头。 他将照片递给尤桉,说道:“给你。” “你怎么会有这个照片的?”尤桉吓了一跳,手指忍不住摩挲了一下照片,不确定道:“另一个人是谁啊?” 莲凪没见过照片上另一个人的脸,不过不影响他随口瞎扯:“是我以前的朋友,我从他那里要来的,时毓和她的事也是他告诉我的。你收好,别被人发现了。” 但如果发现也没事,或者说更好。 尤桉双手将照片举起来,仰头看着照片,上面扎着黑色长发的女孩神情不悦,却怎么看怎么可爱,他开心地勾住他脖子,眉舒目展:“好兄弟,等我成功了一定请你吃饭。” 刚刚过度使用异能通知其他人,莲凪此刻的脸显得有些苍白,他眼底闪过一丝慌张的情绪,微微偏头,并没正眼看向尤桉。 虽然舒凝妙不太可能活着回来,但谨慎起见,他还是按着原计划继续说道:“别忘了,千万别告诉她你的异能……她这样的人,绝对看不上你的异能的。” ----------------------- 作者有话说:克丽丝:情人越多越气派(竖拇指) 【哥的资料由军方保管,保密级别比较高,别人知道妙哥是行使者但是不知道脸】 第50章 interval “就是这栋房子?” 虚空之中,一双冷厉带着皱纹的眼睛警觉地巡视着四周,周围看不见他的人影,却能听到他的说话声:“住得可真好。” “是,如果能活捉尽量活捉,活捉不了……只能让她死在这里。”另一个人隐藏在边角的阴影中,冷静出声:“她的异能是全知,‘莲’说全知者恐怕能模仿她知道的异能,注意不要在她面前暴露你的异能。” 他语气讥讽,弓着身子,手握在腰间的枪上:“世上的好事全让他们这样的人占了。” 财富、异能……还有健康。他们享受着利用潘多拉剥削来的权力,却不用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虽然同伴叮嘱他,阿契尼希望能够活捉这个女孩,但他已经下定心思要将对方杀死在这里。 他太了解这些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了,人生没有任何坎坷,又怎么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奢靡生活,真正认同他们的理念? 强大的力量如果不能为他们所用,便会成为最大的隐患。 他的这些同伴,还是阅历太浅。 男人不动声色,双手合十,无形的力量包裹住整栋房子,开始推压,不到片刻,便能把里面的所有东西挤成一团血肉。 他沉下气,低声开口:“你们进去吧,十分钟之内,如果没能制伏她就马上撤出来,我直接发动『空间挤压』。” 其他人陆续应声。 沉静的空气中,看不见其他人的影子,『暗影行者』的异能范围内,所有人都能完美地隐藏在交错的阴影里,只响起几枚空弹壳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叮——” 对方说完那句话,声音就很快消失不见,舒凝妙反应过来,抽回自己的意识。 眼睛睁开的同时,她已经察觉到了屋外的异响,不由睁圆双眼,警惕地站起来观察四周。 察觉到屋子里没有其他人的气息,舒凝妙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之意。 普罗米修斯上次既然已经失败,这次派来的人一定会比上次强力许多。 选在她的家里,一方面可能是比较好追踪。 另一方面,他们应该有什么异能可以制造环境优势。 大概又是什么禁锢类型的异能,对方这么有自信,说明这个异能在封闭空间里有压倒性的优势,和空间有关? 她环顾了四周一圈,屋内窗明几净,洗好的碗碟整齐地放在橱柜里,桌子上也收拾干净,桌面上的花瓶里换了新的花,还放着一碟切好的橙子。 等等,舒长延呢?她一怔,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对方的异能和空间有关,她首先要做的是离开密闭的空间破局。 但对方会让她这么简单地离开吗? 舒凝妙抓住门把手,快要拧开的那一刻,门外同时响起细微的锁芯被拧开的声音。 她立刻松手,随手抓起玄关旁的雨伞,还没刺出去,就看见了来人的脸。 舒长延低头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雨伞重新挂回玄关,他神色平常,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扶在门框上,挡住大半身后的景象。 舒凝妙不知道他刚刚去哪了,先把他往外推:“先出去。” 侈欲之春 第63节 推了两下,没推动。 舒长延身姿挺拔修长,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耶律器肌肉那么厚实,但站在那里比耶律器还像堵墙。 舒凝妙眉头一皱,恼火起来,瞬间挂上了【愤怒】状态,刚要用力再推一次,舒长延突然弯下腰,伸手环抱住她的肩膀。 舒凝妙反射性想推开他,又觉得他有些怪异,一脸怀疑地抬头看他。 舒长延小心翼翼地抱着她,那双微凉的手穿过她的发丝,指尖按在颈后发缘上摩挲,她能感觉到那双手在微微颤抖。 他呼吸的气息明明炙热,手又非常冷,刚刚做饭的油烟味还有些残余,舒长延身上带着股舒服妥帖的温暖气味。 “你身上全是油烟味!”舒凝妙发毛:“离我远点。” 舒长延任由她骂他,把脸埋进她头发里,气息洒在她耳边,她能听出他语气和平时的细微差别,冷淡得有些奇怪:“先进去。” 愈发不对劲了,空气里除了舒长延身上的油烟味,还有一股极其熟悉的铁锈味在不断入侵她的嗅觉。 那股带着生涩的土腥味……她一下子辨认出气味属于什么。 舒凝妙倏然甩手把他推开,异能加持下真的把舒长延推开些。 她一冲出门,周身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寒意盎然,立马冷了几度。 血腥味扑面而来。 花园里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首,衣服完整,眼睛还是睁着的。 舒凝妙快速扫了一眼尸体身上的衣服,判断出了这些人普罗米修斯成员的身份。 她还奇怪这些人怎么迟迟没有动静。 被黑色斗篷包裹着的尸体十分完整,看不出任何打斗的痕迹,要不是每个人的咽喉上都有一点被利器割伤、皮肉翻开的血痕,甚至看不出来这些人是否真的死亡。 她佩戴的心石耳坠没有动静,这里从头到尾都没有使用异能的痕迹,这些人还没有来得及用异能就被杀了吗? 她视线移到门口,那里靠着一个中年男人的尸体,和躺倒在地面上的尸体不同,像是特意被人拎进来,随手放在那里的。 这人的咽喉上,插着一把锃亮的水果刀。 ——这把水果刀半个小时前还在她的厨房里,或许十分钟前还在切橙子。 她回头去看舒长延,他一步步走下台阶,眼睛里难得不带任何笑意,看上去竟然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戾气:“普罗米修斯的人之前找过你?” 舒凝妙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之前隐瞒的事全都被舒长延发现了。 “……意外。” 舒凝妙坐回台阶上,掏出终端给羽路发消息,让他来收拾烂摊子,拙劣地转移话题:“你怎么没留活口。” 她还试图翻看这些人的记忆找到线索。 “普罗米修斯不会留下活口。”舒长延对普罗米修斯也有所了解:“我不杀,他们也会自杀的。” 他那双透蓝的眼睛,神色沉下来时犹如寒星,十分有压迫力,居高临下冷淡地看着这些尸体。 普罗米修斯千挑万选,非挑在舒长延在这天动手,舒凝妙觉得他们还不如在学校里动手,因为应付舒长延的担心,比应付他们的恐怖袭击更麻烦。 她将面对治安局询问时的说法如法炮制,隐去一些细节,把大致的事情告诉了他。 舒长延没有继续询问细节,这些内容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要不要请个假?”舒长延按着她的肩膀,力道轻柔地把她推回屋里,声音又恢复了常态:“去我那里住一段时间。” 舒凝妙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我好好的为什t么要请假?” “暂时休学一段时间,不影响什么。”舒长延神色认真,不像是开玩笑:“你被普罗米修斯盯上,这段时间还会有麻烦,我不能一直守在你身边,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会更好。” “不要。”舒凝妙神情变得匪夷所思。 她知道舒长延的提议是出于担心,但她的死亡威胁还悬在头顶上没有查清,身后的普罗米修斯虎视眈眈,她还要解决掉学校里那个异能者。 这一切的麻烦都不会因为她躲起来就消失。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如果什么事情都用逃避面对,我这一生都只能原地踏步。” 舒凝妙关掉手中的终端屏幕,得到终端那头肯定的答复,她平静地看向舒长延:“我也是异能者。” 他也说过,她会变强的,总有一天会比他、比耶律器、比那个挑染刘海的人更强。 舒凝妙从没把这句话当做他哄小孩的戏言。 她想变强,就不能畏惧失败和受伤。 她不是童话里什么都能做到完美的大英雄,舒凝妙承认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她会疲惫、会害怕受伤、会恐惧死亡。 依靠作为行使者的哥哥或许会更安全——舒家一家人都是这么做的。 舒父收养舒长延可不是为了施展自己的善心,而是实实在在出于利益下注,他为舒长延提供进入军区的资源,就要享受他功勋带来的好处。 如果不是舒长延行使者的身份过于显赫,以舒父经商的头脑,舒家早就走下坡路了。 可她不行。 她要属于自己的强大。 哪怕走出安全的范围,真正面对死亡、面对命运。 她的父母唯一教给她最有用的道理,就是只有真正拥有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舒长延说这句话也不是为了哄她,此刻却依旧心头发紧。 看着她的眼睛,他因为恐惧而生的烦躁终于平静下来一点,还是心乱如麻。 剖析那一点几不可察的脆弱,他的害怕无非是怕她在见不到的地方受伤,怕会永远失去她。 但舒凝妙是个了不起的小孩。 他用指尖梳了几下她的头发,平静地说:“体谅一下我这个做哥哥的心情吧。” 叮铃。 外面门铃大响,治安局的人很快到了,舒凝妙打开门,和西装革履的羽路正对上视线。 她伸手按在门框上,用手臂挡住他继续前进的脚步,提高声音:“治安局的人送我回学校,你先回去吧,哥。” 羽路蹙眉:“我刚来。” “你们治安局只有你一个人干活吗,人都死了,收个尸也要你看着?”舒凝妙夹枪带炮地反驳他:“我有事跟你说。” 她把羽路挤出去,反手关上门,院子里的尸体已经被其他工作人员收敛起来,舒长延也通知了治安局。 知道行使者在现场,周围的警员几乎是绕着房子走的。 她有些无语,哪怕治安局里的人以普通人居多,遇到军方的人也不用这么耸吧。 羽路规规矩矩地坐在驾驶座上,坐姿端正,背挺拔得像一棵松,被她呼来喝去地指挥也依旧平和,没有表情:“是发现了什么?” 他身上有种上班上到神经迟钝的麻木感觉,眼下总是泛着淡淡青黑,像是每天都在熬夜加班。 那只是个借口,舒凝妙确实有新发现,但不能和他说。 她发现舒长延对普罗米修斯的作风相当熟悉,清楚普罗米修斯不给官方留活口的习惯,那他肯定不止一次对上过普罗米修斯。 加上她上次在高架桥爆炸事件看到的那个行使者,军方已经和普罗米修斯有过多次交手。 可负责普罗米修斯事件的依旧是效率低下的治安局。 起先她以为军方忙于对外战争,没有空闲接手普罗米修斯的事情。 但这么一看,好像未必如此。 到底是军方不想接手普罗米修斯的事,还是有人不想军方接手? 这么多次大张旗鼓地袭击,肆意张扬的示威,治安局有抓到多少普罗米修斯成员吗? 不,他们甚至连活口都没有抓到几个。 光是科尔努诺斯内加入普罗米修斯的学生都有好几个群,就算尊重公民权利,治安局也不能无用到这种程度。 普罗米修斯的不断抗议,倒像是两种势力的博弈达成了一种平衡的程度。 庇涅崇尚异能者,但异能者终究只是少数,庇涅高层掌握权力的人并不只有异能者。 像是她们的校长阿洛贝利亚,再普通不过的未觉醒者,却掌握着庇涅大半的财富。 不合群的普通人尚且被排挤,更何况能够完全改变人生的“异能”。 异能像是将人分成了两个种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异能者与普通人之间的罅隙和斗争自潘多拉出现开始,几百年间从来没有消失过。 普罗米修斯的众多理念中,最主要的还是取消潘多拉开采,因为在他们的概念里,诸如异能、科技之类的都不过是潘多拉的衍生品,潘多拉才是万恶之源。 但据她探查到的资料,大部分加入普罗米修斯的普通人,都只是为了“反对异能者”。 生活中没人能离得开渗透进方方面面的潘多拉和科技,但普通人最不需要的东西就是异能者。 像是在时家宴会上遇见的那位杨小姐,加入普罗米修斯便纯粹是为了反对异能者优待的法案。 庇涅的高层中,也会有人觉得普罗米修斯的存在是有必要的。 身为普通人的当权者,也会觉得这个世界不能任由异能者掌控。 普罗米修斯的基本理念虽然是反对潘多拉,但在不同人眼里已经有了不同的解读方式。 人们通常会选择自己想要的那一段当做主旨,好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庇涅对于普罗米修斯的态度远没有她想象中严苛,倒不如说,把普罗米修斯当成了一种制衡异能者的手段。 但放任一点星火在草原上点燃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最近的火势发展,显然已经超过了他们的预期,普罗米修斯就像肆虐于荒原的野火,草烧不尽,火灭不掉。 “我发现普罗米修斯太恐怖了。”舒凝妙坐在后座,随口道。 “他们确实毫无理智和人性。”羽路居然附和了一声她的话:“回科尔努诺斯?我说过,你想要离校可以告诉我。” “抱歉。”舒凝妙说得毫无诚意:“我忘了” 她没打算和羽路提起普罗米修斯异能者的信息。 现在普罗米修斯已经有一些人知道她能偷取别人的异能,但因为把她误认成了全知者,又将其合理化。 他们既然觉得全知者能偷取异能是合理的,就不会主动向庇涅暴露她的不寻常。 她只要利用这段信息差的时间找出学校里那只老鼠就可以了。 “你们打算把苏旎怎么样?”她倾身:“只是问问。” 侈欲之春 第64节 羽路沉默了片刻:“他并没有犯罪倾向,我们不会拘留他,但是会持续监视他的动向。” 她就知道。 舒凝妙移开视线:“走吧。” ----------------------- 作者有话说:用语词典23『《超级英雄》』 庇涅流行已久,以行使者为主角的动画、漫画、电影、绘本系列。发布以来受到了广大群众的喜爱,粉丝不乏成年人。 故事以爱、勇气与正义为主题,讲述了天之骄子阿生觉醒异能,成为行使者,和同伴一起历经冒险,面对邪恶力量,守护国家,为保护普通人而战的故事。 第51章 prologue “对了,我可以问问你的异能吗?”舒凝妙的头从他座位后探出来,唇角扬起:“是不是和声音有关?” 随便问别人异能是什么,绝对会被当成挑衅或者冒犯。 她打起羽路的主意,无非是看这人脾气温厚又是公职人员,即便被她问了异能也不会生气,问问又不会损失什么。 羽路和她相处不多,还没像维斯顿那样意识到一旦给她机会,她能顺着杆子往上爬多高。 “……”把驾驶大部分交给智能系统,羽路回望她,缓缓地摇了摇头,老实回答:“不是。” 舒凝妙眼里泛起点惊讶。 第一次看见羽路用异能,是在训练场内。 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很远的高台上,没有用任何扩音设备,喊他们“安静”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他们真的就发不出声音了。 所以舒凝妙猜测,他的异能很有可能是控制声音传播。 第二次看他使用异能,是在弦光学院被普罗米修斯袭击的时候。 那时和他对战的敌人总是偶尔神情痛t苦,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 如果他的异能不是控制声音传播会是什么? 舒凝妙兴趣更浓厚:“那是什么,能说吗?” 羽路没说话,舒凝妙眼睛不移,依旧盯着他:“我下次出校一定和你打报告。” “不是什么有趣的异能。”羽路手搁在方向盘上,轻轻叹了一口气:“告诉你也没关系,很多人都知道。” “我的异能。”羽路说道:“是『神经连接』。” 他似是随口一说,舒凝妙却因为他的话僵在了座位上。 她声音强作冷静,却隐隐有些变调:“『神经连接』不是需要接触媒介吗?你是怎么凭空把声音传到我脑海里的。” “那是『神经连接』的一种。” 羽路解释道:“就像网络有有线和无线,需要媒介的属于‘有线’,而我的『神经连接』是范围性异能,是‘无线’的,只要在信号范围内,就可以侵入神经。” 所以,羽路和那个普罗米修斯的异能者的异能都是『神经连接』?! 一个是光纤,一个是wifi而已。 确实,维斯顿教的《异能认识与入门》提到过,异能并非完全独一无二,村落、家族之间,因为血缘和生活习惯的相似而出现相同的异能是非常常见的。 大自然的元素就这么多,控制自然元素的异能也很常见,听说光是弦光学院今年入学的『控冰』异能者就有八九个,只不过因为个体的不同,『控冰』的方法和限制也有所差异。 同是『神经连接』的异能,羽路是把自己当做了一个路由器,发射无线电波让人接收,所以她只要在羽路的异能范围内,就能听到他传递的声音。 和另一种『神经连接』相比,有利有弊,牺牲了异能超远距离的优势,还限制了使用对象,只能对人使用,但是更灵活,更有利于战斗。 这大概是人的性格影响的,羽路虽然人看上去很正经,话也不多,但并不内向。 怎么会这么凑巧? 舒凝妙一时受到冲击,明明脑子里怎么想怎么不对劲,有一些违和却又得到了解释。 羽路能入侵人的脑海,说明他完全可以翻找别人的记忆,普罗米修斯不惜杀掉同伴也要防备的那个人原来就是面前他。 看她怔忪出神的表情,羽路淡淡道:“很奇怪吗?” 舒凝妙似是还在发呆,半天才想起什么,说道:“不……我只是觉得,这异能难道很常见吗?” “对于庇涅人来说不常见。”羽路平淡表情泛上点不解,似乎是在诧异她为什么这么问:“但对平邑人来说很常见,你们没学吗?”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舒凝妙才一年级。 他毕业后身处庇涅官场太久,默认了这件事尽人皆知:“平邑人觉醒之后,很多人都是和精神类有关的异能,其中以『神经连接』最多。” 这也是他随随便便回答舒凝妙问题的原因,他的异能在庇涅不是秘密。 因为平邑人的这种觉醒倾向,在以捕鱼捞鱼、生活水平落后的平邑本地根本没有什么出路。 觉醒后的异能者基本上都会去庇涅这样的大国谋求生路,早年间,庇涅国立研究中心里30%的科学家的原籍都是平邑。 精神类的异能对研究潘多拉和现代科技有着天然优势,移居庇涅的平邑人多了之后,几乎成了『神经连接』这个异能的代名词,庇涅官方也注意到了这片土地的特殊之处。 不久,研究中心立项将平邑作为新研究基地分部。 从那之后,人类无法抵抗的失败、污染,将这片土地彻底毁灭。 羽路意外觉醒『神经连接』后迅速得到了重视,仕途几乎一片坦荡,年纪轻轻就官居治安局局长秘书。 舒凝妙从他的话中抓到了之前从未注意过的重点信息——但她现在有更担心的事情:“你会不会看我的脑子?” “不。”羽路揉捏了一下自己的鼻梁,颇感无奈,但身边的每个人几乎都开过这样的玩笑,他已经习惯了。 “那是犯法的,我不会没事侵犯别人的隐私。” 接收到舒凝妙不信任的眼神,他只好解释道:“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强大,只是单方面传递声音、制造困扰很简单,想要彻底侵入别人的脑海却非常危险。” 他会用异能审讯一些意志过于顽强的犯人,但也是在重重护卫的安全环境下,给犯人进行麻醉后才会施展。 人的脑海复杂严密,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 舒凝妙对林垂云使用『神经连接』,一方面是有媒介的连接比较稳定,另一方面可谓是无知者无畏。 不管怎样,舒凝妙觉得庇涅让他进治安局真是太正确了,这种人要是误入歧途,可比普罗米修斯那个尚且稚嫩的神经连接异能者可怕。 羽路的高道德感给她省了很多麻烦,但她没那么高的道德感。 她拿出终端,本想将偷取的异能换成羽路的『神经异能』,仔细思虑后又暂时没有调整。 【嫉妒】状态下,偷取异能有四十八小时的冷却期,她如果更换异能,这两天都无法再更换别的。 还是把机会留到最需要的时候再用吧。 舒凝妙摩挲了一下屏幕,给管家发了条信息:【帮我整理一下今年弦光学院入学名单,把家里有平邑人血统的学生名字发给我。】 平邑的本地人现在已经被限制出境,拥有『神经连接』的那个异能者如果和平邑有关系,最多也就是和羽路一样的混血。 这个时候,舒凝妙才开始思考之前的不对劲之处。 为什么普罗米修斯入侵实战模拟系统之后,选择的让他们看到的场景还是“平邑”? 曾经安宁祥和的平邑、被潘多拉废料污染的平邑和所有一切化为灰烬的平邑。 这些景象虽然震撼,但对他们来说太遥远了。 普罗米修斯可以使用手段让耶律器当着他们的面发病,说明他们对耶律器身上的病是有所了解的。 实话实说,如果想让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学生快速对潘多拉产生抵触,让他们看到和自己生活息息相关、谁都有可能患上的疾病,比看到离自己十万八千里远的小国家要有效得多。 弦光学院里这么多贵族学生,就算知道这是真的,谁会因为一个偏远的小国家而加入普罗米修斯,对抗自己国家的政府? 选择平邑作为展示的起点,并不是因为他们没想到或是愚蠢——是因为使用『神经连接』入侵系统的那个主导者的想法。 他真正想要让他们“看到”的,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也不是潘多拉的真相。 而是平邑的真相。 这个人来自平邑,心有不甘。 直到傍晚,管家才给她发来了一串名单。 混血只要超过两代,在庇涅的基因库就会被自动认定为庇涅人,不用在个人信息里填写,要想弄清祖上的血缘关系的,就只能一个一个慢慢查。 舒凝妙给管家发了笔奖金,只粗略地扫了一眼名单就摁灭了终端。 不是她草率,而是名单一眼看过去,她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灯下黑啊。 —— “谁能告诉我,在平邑语中‘国家’怎么翻译?” 戴着黑框的平邑语老师,站在阶梯下拍了拍自己的教案,离上课还有三四分钟,她趁着主控台开机的时间,开始随意提问他们复习的进度。 莲凪整了整自己的笔记本,他连课本都没有带,笔记本下压的是两本adsl交互技术。 埋伏在别墅区的异能者全灭,他已经知道了。 但也因为连信号都没有发出来就全灭,没有暴露一点他的信息。 莲凪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他暂时还是安全的,即便舒凝妙回来,首先怀疑的也是引人注目的尤桉。 她会发现尤桉听到她名字时表现出来的异样——那是当然的,因为那个傻小子从开学第一天就喜欢她了。 作为和尤桉对门的室友,他再清楚不过这件事。 等她深入试探尤桉,就会发现他手里有她的照片,证据确凿,这个纠缠的时间,足以他想出其他办法对付她。 实在不行……就只能请首领帮忙。 他不确定阿契尼是否会出手。 阿契尼虽然是普罗米修斯的首领,但大半的时间都处于甩手掌柜的状态,普罗米修斯内部一直是一盘散沙,各自为伍,行动全看大家自由发挥。 阿契尼想要活的舒凝妙,这点他知道,但不止他一个人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舒凝妙就是最典型的庇涅t上层人,财富、权力、地位一样不缺,她到底有什么理由放弃优渥安稳的生活加入普罗米修斯? 她知道潘多拉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看到自己的老师在面前倒下,明明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却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立场。 侈欲之春 第65节 他根本弄不清楚舒凝妙在想什么,只觉得心里发寒。 她拥有这样强大的异能,如果不扼杀在摇篮里,之后大概率会成为强大的行使者,为庇涅四处助纣为虐。 可他一个人现在根本应付不了她,只能暂时躲着走。 莲凪咬了咬下唇,无声摊开笔记本。 舒凝妙早就已经结课平邑语,结课的同时还退掉了所有文化选修课,差不多已经有几个月没来过这栋教学楼了。 他待在教室里,心情难得很放松。 艾瑞吉踩着点来上课,和他打了个招呼,他礼貌地回以点头。 “你们知道在平邑语中‘朋友’的读法吗?”老师看向他:“莲凪,你说。” 他张了张嘴,刚要开口,感觉到有人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干净的香气驱散了他闲适的倦意。 他头脑瞬间清醒,有一大半是被吓的。 “咖厄。” 急速如鼓的心跳一瞬间盖过了呼吸,莲凪胸口起伏,僵硬地偏移视线。 旁边响起熟悉的女声,那人的声音压过他,慢慢转头:“ga-e,我说得没错吧,老师。” ----------------------- 作者有话说:『异能图鉴03神经连接(场地范围型)』 以自身为中心展开信号,异能范围即信号覆盖范围,可以任意连接处在信号区中的生物传递信息。 可以在此基础上深入被传递人的大脑,但信号距离越远,连接越不稳定。 第52章 他山攻错(1) 看到许久不见的学生,老师惊讶片刻,赞许地点点头:“很标准。” 舒凝妙支着下巴,侧过头看他,神色淡然,只是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尾挑起:“好巧啊,你也要上平邑语?” “嗯。”莲凪放在桌下的手控制不住地冰冷起来。 圆润指尖戳进手心,像是尖锐的冰扎进肉里。 舒凝妙的视线如热炭一般灼人。 他拼命安慰自己,这只是巧合,他不能先自乱阵脚,她说不定只是因为有事才来教室的…… 越是自欺欺人,他背后的冷汗就越多。 舒凝妙已经退课几个月了,为什么偏偏今天出现在教学楼,还正好坐在他的身边? “之前在课上没见过你。”舒凝妙似是好奇地发问,她不怎么注意选修课上的同学,初见莲凪时觉得有些眼熟也不曾放在心上。 仔细一看,他和羽路的五官特点有几分相似,都过于柔和清淡,而庇涅人的五官会更深邃一点。 平邑人还有一个鲜有人在意的特征——他们的眼睛。 第一次看到莲凪时,舒凝妙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这个少年的眼睛,比平常人还要黑。 “……我坐在后面。” 他勉力笑了笑,睫毛遮住黑色的瞳孔,神色有股逆来顺受的惨淡:“你可能没注意过我。” 他极力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一点,若无其事道:“听说你已经结课了,还要来听课吗?” 舒凝妙没有回答他的话,微微转头和其他人打招呼。 周围不少人都是她预科的同学,即便和她不认识,也多少知道她的名字,无论是在科尔努诺斯还是弦光学院,连续拿到绩点第一的人并不多。 望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莲凪冷汗唰地涌了出来,一呼一吸间,背后已经被湿透,他现在就想离开座位,但这一举动无疑是把做贼心虚写在脸上。 后面传来陌生女生轻快的声音:“舒凝妙,你好久没来了呀。” 莲凪身体突兀地僵硬了一下,肩膀连着手都微微颤抖起来,苍白的面容迅速浮起潮红。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发丝从脸庞滑落。 他倏然闭上双眼,一句话都没有再说,他能感觉到舒凝妙的眼睛在看着他。 但已经无法再顾忌那么多,他拼尽全力,也只能控制住自己不做出过于异常的反应。 暗示在起作用。 那人喊出舒凝妙名字的一瞬间,那道声音像是在空旷房间里点燃的火光,迅速占据了他的大脑。 他不自觉地攥紧双手,只觉得脑海中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完全暴露在大庭广众下,被名字深深刺进神经里。 被镌刻在脑海里的暗示场面,因为舒凝妙的名字开始不断倒带重播,重复那时大脑被侵占的恐怖。 “来听课。”舒凝妙难得和颜悦色,不仅笑意盎然,还不紧不慢地和每个人打招呼。 每听到一个人叫出舒凝妙名字,莲凪的呼吸就越急促,握着笔的手越抖越厉害,整张脸都是潮红的颜色。 “你没事吧?” 温柔的声音从他的正前方传来,莲凪吃力地睁开眼,感觉眼睛里有股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抬起头,与面前的艾瑞吉对视,女孩的视线里含着些许困惑:“中暑了吗?” 莲凪咽喉处颤了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怕自己一开口就喊出舒凝妙的名字。 艾瑞吉见他没反应,像是发呆,于是先转过头看向舒凝妙,磕磕绊绊了很久才别扭地喊道:“舒凝妙。” 女孩就站在他正面前,声音清晰得像是怼在他耳边说话。 莲凪被牙齿咬住的下唇流出些血痕,差点心梗。 艾瑞吉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那天,在时家,对不起……我太害怕了。” 她后来细想,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和舒凝妙说那些话,可是当时情绪充斥着她的胸口,她满脑子都是自己被冤枉的委屈。 即便苏旎帮她解围,惶恐和不安也没有消失半分。 她被那朦胧的情绪操控着,说了很多让自己后悔的话,却又一直没和舒凝妙道歉——她总觉得羞耻。 自顾自地和舒凝妙说了那么多,现在又眼巴巴地跑过来和她道歉,她说不定还会羞辱自己一番。 她想了很久,一直不敢,最后还是修女妈妈的电话给了她下定决心的勇气。 收留他们的孤儿院的修女,就是他们的妈妈,她细心地照顾他们,比新地一般游手好闲的父母要负责得多。 新地很多人生了孩子,自己患病、赌博、被人寻仇丢了性命,抑或只是单纯不想养,就会丢在孤儿院的门口。 艾瑞吉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长什么样,只把抚养他们的修女妈妈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从来不向妈妈隐瞒任何事。 听了她的倾诉,妈妈微微沉吟,温柔地安慰她:“如果你的心让你选择了道歉,那就跟着心走。宝贝,不要害怕,就算她没有接受你的道歉,至少你做了,就比没做好。” 她也想变得更勇敢一点……从这一句话开始。 艾瑞吉下定决心,脸上红彤彤的,雀斑越发明显,只是低着头闷声道:“对不起。” 舒凝妙冷淡地看了她一会,像是才反应过来她在说话,给了她一个“你在说什么的?”眼神。 她根本没感觉到艾瑞吉哪句话冒犯到她了,也从来没因为她的话生气过。 说到底,舒凝妙根本就不在意别人想什么。 艾瑞吉这个名字甚至都已经在她脑海里消失很久了。 她最近一直都在思考普罗米修斯的问题,即便艾瑞吉跟她道歉,她也没想起来是什么事。 舒凝妙冷淡地瞥了一眼讲台:“上课了。” 艾瑞吉像是被拔了气门芯,刚升起来的勇气一下全漏光了,卷曲的头发都耷拉下来。 女孩拖着步子慢吞吞走回座位。 意料之中的打击让她忘记了关心刚刚莲凪的不对劲。 上课的铃声短暂地拯救了他。 莲凪依旧无法控制住自己神经性地轻颤,但周围总算没人再凑上来和舒凝妙打招呼了。 他此刻终于能确定,舒凝妙就是故意的。 她不是在试探他,而是故意利用那个种在他身上的心理暗示,想看他出丑。 可她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是尤桉?不可能,那傻小子还喜欢着舒凝妙,不会那么快暴露。 那到底还有谁? 普罗米修斯里真正知道他身份的只有几个人,其他都是通过网络联系,就算舒凝妙搜查了其他普罗米修斯成员的记忆也发现不了什么。 无论如何,他都已经无法自欺欺人下去了。 但他还有一点希望,这里是课堂,舒凝妙不会当着这么多老师和同学的面动手,一节庇涅语课有五十分钟。 这五十分钟里,只要他能联系上普罗米修斯的人,哪怕再一次惊动治安局和行使者也无所谓了。 他是『神经连接』的异能者,普罗米修t斯不会轻易把他当成弃卒抛弃的。 他余光瞥了一眼舒凝妙,她正看着投屏,仿佛真的专心在上课。 他手抽搐着,一点点往前移动,抓在抽屉边缘,眼看就要触碰到抽屉里的终端,只要触碰到,他就能使用『神经连接』。 莲凪咬牙,破釜沉舟,一把抓住终端。 出乎他意料的是,舒凝妙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任由他动作。 是觉得他不管怎么挣扎都已经是瓮中之鳖了吗。 不——只要他能联系上阿契尼,就能利用他的异火离开。 莲凪抿唇,将意识沉入终端中,想要熟门熟路链接信号,却突然顿住。 他原本熟悉的数据空间,如今封闭得像一个漆黑的小盒子,没有任何出路。 侈欲之春 第66节 莲凪猛地睁开眼,不可置信地望向舒凝妙的方向。 舒凝妙撑着头,目视前方。 她也没有做什么,只不过上课前翻到楼顶上把信号屏蔽仪打开了而已。 科尔努诺斯的选修课教学楼期末都会被征用当考场,信号屏蔽仪的范围可以笼罩这一栋楼。 “我想和你好好谈谈。”她声音重在后一句:“只有我们两个。” 莲凪彻底安静下来,他体能羸弱,身上最大的倚仗就是『神经连接』,正面对上舒凝妙一点胜算也没有。 除了听话,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煎熬地等到下课。 人稀稀拉拉地离开了大半,莲凪嘴唇才动了动:“你要杀了我吗?” 他眼睛因为生理性的泪水,渗得有点红,不甘心地说道:“弦光学院突然死了一位异能者,庇涅官方一定会调查你的。” 舒凝妙有些惊讶:“你不是挺恨庇涅的吗,让他们给你讨回公道,你不会死不瞑目吗。” 他被噎住,眼睛通红。 舒凝妙当然不会杀了他,一个普罗米修斯的核心成员、异能实践袭击的主导者——利用他,能做太多事了。 她寻找普罗米修斯的线索这么久,现在最大的线索就在她面前。 舒凝妙转过身来,抓住他的双肩,越靠越近。 莲凪一愣,不懂她这温柔的触碰是什么意思,但很快,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在她收紧的手心里发出咯巴咯巴的挤压响声。 舒凝妙咔嚓一下,把他两边肩膀的关节全部卸下,才倏然松开手。 他疼得发颤,浑身动弹不得,又叫不出声。 “好了。”舒凝妙拿起他的终端,确认他没办法再主动触碰什么东西,才提起他的领子,拽着他去了同一层的杂物间。 今天是最后一节课,教学楼里的人基本上已经走光了,没有人会打扰他们。 莲凪双臂被她卸掉,全身都在抽痛,她一放手,他就跌坐在一堆灰尘满溢的器材里。 少年头发被冷汗湿透,一如和她第一次在异能实践中相遇的狼狈,只是眸光黯淡。 舒凝妙拨弄着他的终端,半跪在他面前,目光冷漠地看着他,并不为他的痛苦动容。 他突然有些迷茫,能打动她的究竟是什么,她到底在想什么? 实战模拟系统里的所有数据他都能看见,她亲眼注视那个叫兰兰的小女孩在她面前慢慢腐烂,心里真的就没有一点动容吗? 她一点不在乎脚下这个星球的命运,也不在乎他人的煎熬,那么冷漠……那么傲慢。 “你们的据点在哪里?” 舒凝妙把终端对准他的脸,用生物识别解锁了他的终端,一边翻看一边说道:“平时怎么联系的,用你的异能?说真话,不然我看你的脑子也一样。” “不。”莲凪唇边突然溢出一抹冷笑:“你不敢和我连上的,你没信心和我的异能相较。” 这是他的异能,没人能比他自己更了解——舒凝妙就算模仿了他的异能,也模仿不了他对异能的理解和使用。 和他脑海直连,就是给他反扑的机会。 舒凝妙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你可以不说。”舒凝妙眯眼,觉得他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我也不用神经连接,杂物间上挂一把锁,先卸了你的腿,再卸了你的手,最后卸了你的下巴,让你连地上的灰都舔不到,饿死在这里变成一具干尸。” 第53章 他山攻错(2) 舒凝妙威胁完,慢慢站起身来,抱着手垂眼看了他一会儿,一脚踩在他的小腿上。 她的力气——怎么会这么大!突如其来的刺痛让莲凪忍不住轻嘶了口气。 左腿的骨头被折断了。 他下意识想抱头缓解疼痛,却忘了双手已经被折断。 手臂抬不起来,腿上火辣辣的肿胀逐渐变得麻木,莲凪一时没缓过劲来,脸上的表情都因为痛苦扭曲,因为过于激动,眼里甚至流下些泪水,含糊哆嗦了一下:“你就这么喜欢折磨别人,看别人血肉模糊的样子吗?” 舒凝妙不咸不淡道:“你狼狈的模样确实挺好看的。” 光比较『神经连接』异能,她确实比不过异能的原持有者,但那不重要,她又不是只能用『神经连接』这一个异能。 使用异能的是人,而人的本身是很脆弱的。 不管莲凪如何争辩,现在她站在他面前,孰强孰弱,有什么可多说的? 舒凝妙也不急,先是蹲下将莲凪终端里所有的信息都粗略翻看了一遍。 联系人里头干干净净,只有几个室友同学。 没有那个叫“梁思燕”的女人,也没有任何可疑的普罗米修斯成员。 他做事相当谨慎,不留任何痕迹,难怪到现在也没有被任何人怀疑过。 “庇涅给了你什么好处?”莲凪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白净的脸上沾着灰尘,黑一块白一块,抬头仰望她。 “不给我找麻烦就是最大的好处。” 舒凝妙俯下身子,抓着他头发迫使他抬头,那双平日在光照下如同红宝石般的眼睛,昏暗中显出几分干涸的血色:“你脑子到底有什么问题?不是你们先来招惹我的吗。” 她在庇涅主都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主动了解过普罗米修斯这个组织,这和她的未来,和她的生活毫无关系。 如果不是普罗米修斯主动来招惹她,谁管他们到底是要拯救世界还是毁灭世界。 舒凝妙压着他的头,掼在地上,脑袋发出沉闷的响声,地上的灰尘扬起在莲凪脸上,他开始不停地咳嗽。 长久以来面对死亡的谜团,她心里也不是全无波澜的。 她的死亡结局发生在校内,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弦光学院的人,正好和莲凪对上。 是不是只要杀了他,这层隐患就结束了? 舒凝妙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不是她自傲,即便没有得知游戏剧情的她,也不太可能会死在莲凪这样的人手里。 准确来说,这五章以艾瑞吉为视角的剧情根本就没帮上她什么忙,顶多就是预知了一些关键的节点时间而已。 莲凪这人不擅长战斗,不会选择和她发生正面斗争,所以一定还有其他人……普罗米修斯这条线她还需要继续查下去。 舒凝妙歪了歪头,有几缕长发垂落在他脸上:“我再问一遍,你们的据点和联系方式?” 脸撞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并不好受,凸起的碎石划破了他的鼻梁,莲凪此刻一脸土灰,睫毛上都黏着眼泪和成的土。 引以为傲的异能和自尊都在这一刻一并被她踩在脚下。 莲凪张了张嘴,嗓子被沙磨得难受,往常冷清的嗓子染上几分扭曲:“我告诉你……你让我好好说话。” 舒凝妙没有折磨人的癖好,爽快松手。 莲凪伏在地上,脊梁微微颤抖片刻:“新地,阿契尼在新地,其他人没有固定居所,被联系的时候才会聚在一起……联系就是靠我的异能。” “新地哪里?” “我不知道,他总是突然出现、突然消失。” 难怪治安局到现在都查不出来普罗米修斯的联系网。 通过莲凪的异能可以绕开官方的监视,在网络上也留不下任何痕迹,『神经连接』的特殊性让普罗米修斯这个草台班子一下变得神秘起来。 那莲凪对于普罗米修斯来说,一定极为重要。 莲凪被她杏眼清亮地看着,无端发毛起来。 凉意蔓延,他拖着一条断腿,想要离她远一点。 舒凝妙半跪在他身前,压住他的肩膀:“我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莲凪已经面白如纸。 “活命的机会。”舒凝妙从口袋里找了找,找出一把t和便携剪刀差不多大小的带鞘折叠小刀,拔了鞘,用刀尖抵在他太阳穴上。 莲凪面色更加惨白,怎么也没有想到她随身会带这样的利器,她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上次普罗米修斯袭击校园之后,科尔努诺斯内处处都要安检,她居然大摇大摆地把刀藏身上。 这刀是她特意弄的,因为形状不显眼,小得像剪刀,她又是出了名的优等生,老师和保安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舒凝妙另一只手拿起他的终端,悬在他脑袋前:“现在,给他们发消息,说拿到了我在国立研究中心的异能检测报告,我的异能不是【全知】,而是【掠夺】。” 这是她能查到的,和【嫉妒】状态比较相近的异能。 【掠夺】是一个比较少有的特殊系异能,在特定条件下可以夺取别人的异能,但因为公开情报不足,外人并不知道特定的条件是什么。 既然她的异能信息已经被泄露出了一些,不如将错就错。 “我会看着你的。”舒凝妙手指点了点终端的边框,示意她也会用异能进入终端监视着他的举动:“你如果说错一个字,我就把刀插进你的脑袋里,好吗?” 刀尖都贴在他皮肤上了,她居然还礼貌地问他好吗,莲凪微微仰头,感觉刀上带来的冷意直往他骨缝里吹。 他还不想死。 只要能活下来…… 怎样做都行。 莲凪忍耐地、缓缓地点头:“我说。” 他在舒凝妙的注视下,依言地给每个人发了消息,直到消息确认接受,舒凝妙才把终端从他额头上移开。 莲凪缓缓闭上双眼。 舒凝妙站起来,拿起自己的终端看了下时间,离闭校还有半个小时。 她再次望向冷汗涔涔的莲凪,眼里倒映着斑驳光影。 少年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虽然说了给他活命的机会,但她其实从头到尾没打算放过他,只是哄他让他老实一点。 莲凪的异能太灵活,一旦离开这里,就很难再有这样的条件阻止他使用异能,约等于放虎归山。 那她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侈欲之春 第67节 刀柄在她指尖转了一圈,刀尖垂下,莲凪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她手里的终端屏幕突然跳出一个许久未见的对话框。 【已激活状态【色欲】】 什么? 舒凝妙另一只手顿了顿,还是快速点开了个人资料。 其余文字栏没有什么更新,但是异能栏之后不知什么时候解锁了新状态。 点进异能详情,亮起的那一行,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状态——【色欲】 【色欲】:可通过触碰任意部位,将自身任意一个状态“转移”给指定对象。 “转移”持续期间,对象将一直处于【臣服】状态。 (【臣服】:被使用者无法对主人产生敌意,无法拒绝主人的意志) 处于【臣服】状态下,被使用者不能对她做任何有威胁的事? 但如果被使用对象怀着对她好的想法伤害她,状态大概率产生不了什么效果。 这就是异能常有的弊端和漏洞。 她瞥了一眼,下面还有一行备注。 (备注:处在此状态下,被使用者会对使用者产生臣服感,视持续时间长短对心理造成不同影响,请谨慎使用。)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觉醒这个状态的!? 比起状态效果,舒凝妙现在更好奇的是状态产生的缘由。 她返回去翻看通知时间,发现游戏里发来【您的觉醒状态已发生变动】的通知,是在大约十分钟之前。 那时……她是不是说了一句,莲凪哭起来的样子还不错来着? 舒凝妙没有觉得离谱,反而沉思下来,她当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是讽刺,而是确实这么觉得。 绝对的力量之下,弱小有一种极富安全感的可爱。 舒凝妙实话实说,看他极力挣扎的狼狈模样,确实觉得比之前顺眼很多。 因为她比他强,就是这么简单的原理,人类本身就会为自己的强大而欣喜。 但如果换成维斯顿、是微生千衡,甚至任何一个她想收拾的人,她同样会觉得愉悦,这也算色欲吗? 不管怎样,她现在有了一个更好的选择,一个可持续利用的选择。 这个选择,能让她了解更多普罗米修斯的秘密。 舒凝妙慢条斯理地收起了刀,像是刚刚什么都没打算做一般,突然问他。 “你为什么加入普罗米修斯?” 脑内第六感的警报骤然解除,莲凪只是下意识觉得自己安全了,平静回答她:“因为我是平邑人。” 这点舒凝妙已经查清楚,莲凪的父亲是庇涅一处潘多拉开采公司的员工,母亲是一所预科学校的老师,条件算得上不错。 舒凝妙调查了他的家庭,发现他的家庭极其普通,父亲是混血,但生活中根本就没有平邑的影子。 在这样家庭出生长大的莲凪,为什么会对平邑有执念? 他甚至都不算平邑人。 “我就是平邑人。”莲凪像是被她脸上的质疑惹怒了一般,缓缓张口:“和你们庇涅没有一点关系!” “基因库里显示,你只有百分之十六的平邑血统。”舒凝妙平淡道。 莲凪吃力地抬起自己的身子,默不作声,半天才开口,只僵硬地丢出一句:“那不是我的。” 舒凝妙卡壳了一下,然后瞬间反应过来:“你是偷渡来的。” 她抓住了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线索,迅速理清——基因检测不是他的,那就是冒充别人的。 平邑人现在被禁止移民,他如果是平邑人,那就只能是通过不正规的方式来的。 “……”少年脸上露出些许不自然的表情。 被她说中了,莲凪真的是纯血的平邑本地人,是通过偷渡来的。 飞机无法出境,大概是用船从海面上偷渡,穿越其他国家的边境线,最后进入庇涅主都边缘的飞地——新地。 但基因库里确实有一份真实的检测,说明这个家庭里真的有一个和他一样大的男孩。 莲凪取代了这个身份。 她理清之后,迅速抛出新的疑问:“被你代替的那个人呢?” “他……早就死了。”莲凪双手轻轻盖住脸,似是很不愿提起,但却又无法控制对她坦白实情:“病死的。” 第54章 他山攻错(3) 八岁那年,父母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他送离没有未来的家乡。 污染和奇怪的疾病让他们心里生出莫大的恐惧,在大多数人还沉陷在庇涅糖衣炮弹的话术里时,爸爸和妈妈带着他,用尽家里所有积蓄,只为了翻越国界。 他们一开始坐的是一艘淘汰的小船,上面搭着简易的篷布。 夜晚的时候,船在风浪中颠簸得很厉害,雨水和海水全都灌到他领子里。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时的冷。 莲凪很怕冷。 海上真的很冷,也很黑。 他后来在庇涅读到课本,插画里头大海平静,天空湛蓝,人们躺在沙滩上,小孩又闹又跳。 可他看到的大海根本就不是这样的——那日夜奔腾不息的海面就像噬人的巨兽,只会毫不留情地带走所有人的生命。 一视同仁的黑暗笼盖万物,大海的颠簸中谁倒在了夜里,也没有人会发现。 白天清晨的时候,几个水手把冰冷冷的尸体卷起来,推进海里。 妈妈抱着他的脑袋,用胳膊捂着他的眼睛,他听到妈妈模糊而压抑的哭声。 他脑袋冰凉凉的,迷茫地抱紧妈妈的身体,脑子里才蹦出来一个念头:爸爸呢? 他们说,爸爸在夜晚的浪潮里被人群挤压,撞在了船艏折了一半的桅杆上,撞破了脑袋。 风浪声那么大,抱怨的声音此起彼伏,轻松把他痛苦的呻吟湮没。 第二天早上,他们把一动不动的男人翻过来,才发现这个总是满脸愁苦的小个子中年男人,已经断气很久。 他浑浑噩噩,感觉好像在做一场噩梦,脚步轻飘飘地,和妈妈爬上岸,两个人带着几天的廉价干粮,还要穿越将近几十里的无人区。 未经军区开发的地方,几乎全是悬崖峭壁。 像他们一样为了逃离平邑而铤而走险的还有很多人。 一路上走来,从二十多个人,再到十几个,最后又只剩下几个。 水喝完了,干粮吃完了,他们只能喝地上的脏水t,但很快,莲凪就发现肚子开始疼痛难忍,作为小孩子,他原本只是干瘦,短短两天,已经皮肤凹陷,脸色蜡黄到不成人形。 有经验的人知道他这是患了虫病,到处和其他人说:他死了,肚子里的虫就会爬出来,钻到别人身体里。 妈妈和他被抛下,食物被拿走了。 他的记忆从患病起就开始模糊,妈妈把他背在背上走了很久,可他模糊的视线里,妈妈的脸色为什么也那么蜡黄,那么枯瘦? 他再次睁开眼时,干净的墙壁、干净的病床,一对穿着得体的夫妻坐在他的病床前,其中的男人告诉他,他是爸爸的表亲,以后可以照顾他。 他问妈妈呢。 男人说女人带着他走到了新地,终于联系上他们,但还没到医疗所就去世了。 他的母亲能活到那一刻已经是奇迹,因为这么多天,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粮食。 饥饿的母亲带着昏迷的孩子,到庇涅时,已经和两具尸体没有什么区别。 新地没有什么正规医疗所,人们生病都去教堂喝圣水嚼草药,能活能死只看老天的心情。 有几个混混看不下去,借给了女人终端,让她给所谓的亲戚打电话。 这对夫妻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不久前因病去逝,还没有来得及销户。 莲凪对他们来说是个棘手的麻烦。 远到十万八千的亲戚过来投奔,还是个偷渡来的平邑人,就算留在平邑,以后也只能待在新地那种黑户遍地的地方。 女人死前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哀求地抓着他们的手。 本就痛失爱子,他们被女人死前凄惨的模样动容,决定给莲凪一个活下来的机会,让他代替了他们儿子的身份。 家里的设施一动未动,他像克隆人一般,毫无异议地接受了那个孩子的所有喜恶,任由新的父母把他当成替代品。 只有掀起窗帘一角的时候,看见窗外那透亮湛蓝的天空,看见那刺目金黄的阳光,他才想流下泪水。 他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太阳。 平邑的天空上笼罩着大量污染后的尘霾。 厚厚的污染颗粒像一个罩子,看不见太阳的影子,却把热量留在了每一寸土地上。 种不了地、养不活牲畜,他们只能去捕捞那些变异的海鱼和觉得新奇的国家做贸易,无可奈何地消费着自己的苦难。 他的妈妈皮肤原来是很白皙的,可他最后的记忆里,却全是皮肉凹陷下去的枯瘦黄疸模样。 他想记住妈妈最漂亮的模样,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那可怕的一幕。 大气被破坏,平邑的紫外线格外强烈,爸爸在外做生意,每次回来都给妈妈买很多瓶防晒乳。 妈妈总是念叨:“要是真的太阳,我就不擦这些东西了,好好晒一场日光浴。” 原来太阳那么耀眼。 妈妈来到新地时,看到真正的太阳了吗? 养父养母从未在物质上亏待过他。 为了不让莲凪暴露,他们销毁了所有亲生孩子的照片和影像。 侈欲之春 第68节 或许觉得这么做对死去的孩子心中有愧,养父养母在他上学后就很少回家,常常在外加班,交流冷淡。 越是长大,莲凪便越觉得迷茫,越觉得格格不入。 法律给予他庇涅人的身份,但他永远也忘不掉八岁之前的记忆。 他不是在庇涅的乌托邦无忧无虑长大的孩子,他憎恶别人这份被社会和父母娇惯的天真。 身份是他最大的秘密,他怀着这个沉重的秘密,一个字都不敢和别人说,更遑论深交。 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每一天都让他觉得愧对父母用鲜血为他铺出来的道路。 他不能再这样继续走下去。 这样的平淡,结束在了他觉醒异能的这一天。 养父神色严肃地告诉他,『神经连接』的异能十分特殊,如果被官方注意到,彻查他的信息,保不齐会露馅。 这么多字里,他只听到两个字——特殊。 他的迷茫被特殊驱散,异能的觉醒给了他不断涌出空泛的内心一个答案。 长久以来的孤独,因为这个答案而感到些许宽慰。 因为他是平邑人,拥有平邑人的异能,拥有都不能忘记故国的身份。 “我要为了所有人……” 留在平邑的人、留在海上的人、留在他记忆的人。 为了那片荒芜的土地。 为了他的父母。 “向庇涅政府复仇。” 莲凪停下声音,屋子里安静得像一座坟场,他使劲地喘息着,将猛烈的抽泣压抑下来。 把秘密说出来,心上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轻松了一些。 舒凝妙微微阖上眼,听到他若有若无的抽泣声,心想【臣服】的效果也太快了,她以后还是少用比较好。 刚刚收起杀意的同时,她就对莲凪使用了【色欲】状态。 没什么可犹豫的。 【色欲】的主要作用是把她身上的一个状态转移给另一个人使用。 这个异能的用法很特殊,一般人都会把这个状态给队友用,没有给敌人送状态的道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臣服】不过是【色欲】的副作用而已。 而她把状态反过来使用,对莲凪使用也不是不可以。 因为她现在手上握着的【嫉妒】状态,偷取的就是莲凪的异能。 她把偷取『神经连接』的【嫉妒】状态转移给莲凪,就只是把『神经连接』这个异能转移给他,相当于没转。 但莲凪身上现在多了一个【臣服】的副作用。 比起让出去一个状态的麻烦,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影响莲凪想法,收益显然更大。 首先,莲凪不死,他的话在普罗米修斯那里的可信度会更高。 舒凝妙原本的设想是杀了莲凪再报告治安局,依靠科尔努诺斯现在的封闭性,伪装出莲凪还活着的样子,在普罗米修斯那边制造出延后的死亡时间。 他要是能无害的活着当然更好。 舒凝妙支着下巴,现在满脑子都是能利用他能做什么。 堪比一朝中了几个亿cin彩票的穷人,想象力已经快从脑子里溢出来了。 门口响起沙沙的扫地声,舒凝妙收起尚在游离中的神思,迅速抓住莲凪的胳膊,咔嚓一声接回了他脱臼的胳膊。 她不会治愈,莲凪腿断了,还得去一趟医务室。 舒凝妙伸出手,慢慢地扶住他的肩膀,带着他站起来:“我带你去医务室。” 莲凪仰起头,奇怪地看着她,神情有些瑟缩,渗出血丝的眼睛微微偏移,无声摇了摇头,又不敢松开手。 他潜意识里还觉得她是敌人,又因为她突如其来的温柔和体贴而感到不安。 ——等等,难不成是因为刚刚他的坦白缓解了舒凝妙的敌意? 舒凝妙恢复平常那副社交模样时的脸真的太有欺骗性了。 他明明刚被她踩断腿、用刀抵在头上威胁,她现在又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心口下意识闪现的恐惧,和不断升起的羞赧混合在一起。 他低下头,鬼使神差地居然生不起什么抗拒的感觉,顿时一阵悚然。 “我从来不是什么全知者。”她说:“我的异能真的是掠夺,现在扯平了。” 舒凝妙觉得这个开场非常真诚。 虽然有臣服状态加持,她也没有就此直接乱来。 她的目的不是用状态完全控制他——那太扯了。 先不说异能是否有这么强大的、改变人心的力量。 她以后肯定还要使用【嫉妒】状态,收回加在莲凪身上的臣服状态,前后反差太大,到时候莲凪清醒了又是个隐患。 她想做的,是利用这个状态,现在让莲凪在混乱中相信她的话,在他的潜意识里植入“信任”这个概念。 只要他相信了她的鬼话,之后就算【臣服】状态失效也没关系。 ……这算什么扯平,他全身上下被舒凝妙几乎折腾得没一块好地方。 莲凪别过头,绷着脸咬唇不语。 “我带你去治好腿,所有事就当作没发生过。”舒凝妙慢慢道,一只手指尖轻悬在唇边:“这是我们共同的秘密。” 屋内微弱的反光照在她柔美的侧影上,剪出她纤的睫毛,和刚刚冷漠的模样大相径庭,仿佛踩断他腿的人是另一个人:“好吗?” 她又说那样的话。 莲凪心跳霎时停摆一瞬,顿时回忆起刀尖抵在他太阳穴时刺骨的寒意。 跳动得不太正常的心脏,让他头脑充血到有些发昏,舒凝妙充斥着他的思绪。 心理暗示加上状态的叠加让他一时间没办法思考其他事情,少女冷漠的脸和温和的脸混乱地叠加在一起,就像童年记忆里的那片海,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惊涛骇浪,但最后都要将他全部吞噬。 胸口微微痉挛着,有股又释然又难受的感觉。 刚刚他破罐子破摔,将过去一口气说出时,她就一t直沉默着。 到现在,舒凝妙也没有对他说任何安慰的话。 她只是轻柔地扶着他,让他稳稳地站了起来,舒凝妙手腕纤细,却仿佛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那只手能轻松捏断他的胫骨,也能像母亲一样,那么坚定地支撑起他的身体。 因为她一贯的残忍和冷淡,这普通的动作,也显得如同温情的照拂。 莲凪的眼泪啪嗒一声落在沾满灰尘的衣服上。 这一刻,他居然想要相信她的话。 “知道了,我答应你。”他闭上眼睛:“我以后,也不会让他们来找你的。” 靠近到如此相近的距离,那细微的香气才飘入鼻端,莲凪心尖轻颤,莫名生出些恛惶无措,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控制,奔向了无法预料的方向。 第55章 他山攻错(4) “……还有,请你不要告诉尤桉这件事。” 医务室里漂浮着一阵消毒剂的味道。 隔断的玻璃门开合,舒凝妙站在医生前,闻声回头望了他一眼。 只是这一个眼神,已经让他觉得极为不自然。 莲凪却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偷看她。 经历刚刚的事情,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舒凝妙百无聊赖地听完医生的唠叨,朝他走过来。 医生非常不相信有人走在科尔努诺斯的平地上,会把腿摔断成这个样子,但莲凪自己都没说什么,他也没办法。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舒凝妙坐在他身边,表情淡淡。 原来她还没发现尤桉的异样。 莲凪松了一口气。 她停顿了一下,大喘息似的继续说道:“因为你骗他给你当幌子?” 他松懈下去的心又瞬间提起来。 莲凪下意识避开她看过来的目光,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将目光移回来,瞅她的表情。 她刚给『神经连接』的异能者种下心理暗示,第二天尤桉就一反常态地自己送上门来。 世界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尤桉才是她一眼锁定莲凪的重要理由。 尤桉的异常确实短暂地迷惑了她一段时间,但这异常也成了最突兀线索。 她还没忘记之前的异能实践,尤桉和莲凪是一队。 尤桉是a班,而莲凪是c班。 一般人选择队友,会倾向相熟信任的人。 尤桉是外地来的学生,不大可能有同学以外的熟人,俩人不同班,关系这么好,舒凝妙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科尔努诺斯的住宿不以班级为单位安排。 他们两个很有可能是室友。 侈欲之春 第69节 这么一想,尤桉受到影响的原因也很明显。 只是不知道莲凪和他说了什么,是怎么让他甘愿背上这口黑锅,做出种种异常的举动来吸引她的注意。 舒凝妙的目光里并不含任何鄙夷或是谴责,只是单纯地发问:“你都这么做了,还怕被他发现你做了什么?” 莲凪这么做,心里应该很清楚尤桉会被他拖累。 他卖了朋友的命,现在还担心尤桉知道真相之后和他做不成朋友,也真是奇怪。 不过和她没关系。 舒凝妙在他难堪的表情下,说得再从容平淡不过:“不是说了吗,这是我们的秘密。” 莲凪喉结滚了滚,低下眉眼不再说话。 她没有再提这件事,把校医的诊断随手放在一旁,似是随口道:“你既然是普罗米修斯的人,应该也有‘生命之符’吧?” “嗯。”莲凪犹豫了一下,指尖触及胸口,布料与皮肤之间隔着一枚冰冷的吊坠:“我们都会随身戴在脖子上……” 这么说来,苏旎也是,她第一次看到“生命之符”,就是在苏旎的脖颈间。 “生命之符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吗?” 舒凝妙好奇。 按照苏旎的说法,“生命之符”虽然是异能道具,效果也只是消除疼痛而已,有什么必须携带的必要性吗。 “它可以消除疼痛。”莲凪攥住胸口前的衣服。 这个她知道:“只是消除疼痛能有什么用?” 未觉醒的普通人可以借助“生命之符”不要命地送死拖延时间,但对上异能者,最后还是死路一条,只是时间问题。 对于异能者来说,失去对疼痛的感知约等于失去对危险的感知,这异能道具实在鸡肋。 “生命之符本来就改变不了什么。”莲凪脸上似有惨淡笑意:“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让我们没有痛苦地死去。” 他说道:“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必须怀着死的觉悟。” 舒凝妙看他说得尤为坚定,仿佛之前为了活命把组织消息卖了的人不是他。 纵然这么说,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就不恐惧了吗? 她仔细思考了一下,实在没想出什么值得牺牲自己的梦想和目标。 “过去、现在、未来,每分每秒都有人在死亡。”莲凪转头,认真地看向她:“虽然我想给我的国家一个公道,但并不是真的憎恨庇涅所有人想要报复。” “大家现在或许会觉得我们在破坏原本稳定的生活,但我们不过是打破了遮羞的罩子而已。” “……灾难已经离我们很近了,平邑的下场将会成为这个星球上任何一片土地的下场。一直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任何人的死亡都无足轻重,重要的是这个星球的未来。” “潘多拉,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你会明白的。” “但是你不信也很正常。”他双手抵住额头,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我代表他们为之前袭击你道歉,我们真的只是……太急切了。” “没关系。”舒凝妙神色清明,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波动,思忖着他的话,想着‘生命之符’的作用。 不管莲凪的话是真是假,苏旎怎么看也不像拥有“拯救星球”这种目标的人:“你认识苏旎吗?” 目前她知道加入普罗米修斯的异能者只有他们两个,这两人之间说不定会有什么联系。 “他……”莲凪略微露出些厌恶的神色:“我知道,但我不认识。” 他特意看了她一眼,才说继续往下说:“是阿契尼让他进入的,他给阿契尼提供了舒家潘多拉泉眼的监控路线图,希望我们能袭击这里。” 但那天,阿契尼最后选择了另一处泉眼,在逃离行使者追击的时候还顺便炸掉了高架桥。 他很是瞧不上苏旎的用心不纯——苏旎加入普罗米修斯,大概是为了借此和姐姐争夺家业,或是想打击报复舒家,和他们伟大的目标扯不上一点关系。 但阿契尼认为他有用处,莲凪只能闭嘴。 原来如此,和她结局里苏旎的行为对上了。 看来苏旎从始至终的目标都是毁掉舒家的潘多拉泉眼。 是为了报复舒父吗? 游戏里苏旎毁掉潘多拉泉眼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苏旎总不能是为了报复她一个死人。 舒凝妙托着下颌,问出了铺垫已久,真正想问的问题——这招她还是跟羽路学的。 “那你知道阿契尼的异能是什么吗?” 如果莲凪这时候头脑清醒,该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可他现在脑子又酸又胀,那层对于舒凝妙的敏锐感知,仿佛被什么东西模模糊糊挡在外面。 “是【控火】?” 舒凝妙不着痕迹地引导他:“可是我看他的异能,似乎不像正常的控火。” 任何控制自然元素的异能,比如最常见的【控冰】、【控火】、【控水】,本身都只是在控制自然本身存在的物质,而不是凭空生出水和火,所以算不上特别强大的异能。 ——如果异能者可以凭空生出水和火,这个世界也不会有缺少资源的事情发生了,庇涅绝对会把所有【控水】的异能者全都绑在国立研究中心当人肉水龙头的。 舒凝妙怀疑的主要有两点。 第一点,单纯的【控火】异能不可能像阿契尼用得那样恐怖,以普通人为例,最多凝成一个庞大的火球。 而科尔努诺斯遭到袭击的那一天,整个弦光学院外围都燃烧着直冲天际的火焰。 控火,本质上是压缩空气中的氧气产生的爆炸,但空气中氧气的含量是有限的,这也限制了【控火】异能的上限。 第二点,她见过普罗米修斯的人从阿契尼的火焰中走出来,也看见过袭击她的梁思燕带着林垂云从火焰中消失。 阿契尼的火焰可能还有传送之类的功能。 “他的异能不是【控火】,是【异火】。”莲凪低着头说道:“我只知道,同时燃烧的两处异火之间可以相连。” 果然有着类似【传送】的功能。 得到想知道的消息t,舒凝妙留下几句让他好好养伤的安慰,不再废话,转身离开。 莲凪靠在病床上许久,微微叹了一口气,心中的重担居然松动了些许。 他决定加入普罗米修斯之后,第一次和别人倾吐自己的想法。 虽然大部分都是被强迫的,但说出来之后,还是轻松了很多。 舒凝妙没有评价他的对错,只是在静静听他说话——他不需要别人来认可他的正确,也不想别人来指责他的错误。 他只是……太孤独了。 不被理解,无法倾诉,总是孤独的。 无论多么迫切地想改变这个世界,他也只是最普通的一个人类,因为死亡而怯懦,因为不合群而孤独。 尤桉是个想得很少的好人,所以即便他阴沉少语,在学校里并不受欢迎,尤桉还是能大大咧咧地和他当朋友。 同样是小地方来的人,作为室友,他们有一些共同话题,但也仅限于此。 尤桉的故乡伽勃虽然是个不太富裕的小地方,但尤桉天真又快乐,无忧无虑得就像一只小狗。 他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尤桉还有自己的故乡可以回去,而他的故乡已经回不去了。 他拄着医务室随药赠送的拐杖——舒凝妙付的钱,一瘸一拐回到宿舍。 不管怎么说,舒凝妙听了他的话,决定和他和解,这是好事。 他不用再为此提心吊胆,来日方长,说不定还能说服她加入普罗米修斯。 但这纯属少年的幻想。 回到自己的宿舍,发现对面尤桉的宿舍门是开着的,莲凪停在尤桉的门前,犹豫地看过去,发现尤桉正在背对着他,坐在地上发呆,一动不动。 他喊了一声:“尤桉。” 尤桉耳朵动了动,应该是听见了,但是没有反应。 莲凪心里有些奇怪,又继续说道:“等会儿一起去食堂吗?” 他被舒凝妙关在杂物间威胁一通,到现在还没有吃饭。 尤桉还是没有回应他,只是站起来,朝他走过来。 他平常都是开心傻乐的样子,一朝冷下脸来,红色的碎发搭在额头,带着几分阴沉的冷峻,棱角分明的脸上竟然有些凌厉。 尤桉一句话没说,伸手要把宿舍门关上,莲凪连忙用拐杖挡了一下,卡住门缝,有些慌神:“你干什么?” 就算舒凝妙说话不算话,尤桉知道得也不至于这么快。 尤桉压低眉眼,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吐出两个字:“骗子。” 莲凪这次是真的僵住了。 尤桉像是已经憋了很久,紧接着开口,如同连珠炮弹似的发泄出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们都说,她今天还特意为了你去上选修课……” 他愣了很久,声音渐渐黯下来:“你和她已经在一起了吗?” 莲凪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吓得心脏都停摆了一瞬,如今听他一说,指尖慢慢掐紧掌心。 他额头青筋浮动:“……你这傻子。” 第56章 他山攻错(5) 在莲凪极力为自己解释撇清关系、好不容易让尤桉相信自己没有背刺好兄弟的时候,舒凝妙还不知道自己的举动被误解成了什么样。 往后几日,她都在调查新地的资料。 游戏主角艾瑞吉的出生地、仰颂教会的主教堂——普罗米修斯首领的所在地,甚至那些在“复方天堂”里求助的病人,行踪最后也大多消失在了新地附近。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这块鱼龙混杂的飞地,总不可能是一种巧合。 新地历史由来已久,这块土地存在形成的原因非常复杂,雏形大概出现在三百年前。 那是庇涅的异能者反抗战争结束之后,在此之前,庇涅因为国内丰富的潘多拉资源,已经被其他国家瓜分占领了很长一段时间。 战争结束前,新地并不叫新地,而叫“光明之地”,这片地界靠近港口和国界线,是许多从国外来庇涅定居人士的首选地。 那时的庇涅只有主都这么大,既不繁华,也没有动人的景色,科技、国力都异常羸弱,一眼看过去甚至不如实力雄厚的大国的乡村。 来到庇涅的人并不好奇庇涅国家内的风光,内心甚至是嫌弃的。 侈欲之春 第70节 ——他们蜂拥而至来到庇涅,只是为了这里如同泉水般涌出的潘多拉。 因为丰富如水,潘多拉的开采地在庇涅甚至被称作泉眼。 多么诱人而美丽的称呼。 他们自顾自地在庇涅划分出一块领地,和庇涅人分割开来,在这一小块土地上建造起繁华的娱乐设施、赌场,只供外国人进入。 “光明之地”把庇涅分割成了两个世界,那时住在其中的人,也确实觉得未来充满光明。 成吨的潘多拉被抽取送到世界各地,庇涅像一颗无法停止跳动的心脏,在他国军队的剥削下疲惫维持着星球的运转。 但被层层盘剥的庇涅,总不可能像其他人所期望的那样一直麻木下去。 庇涅的千万个国民里,不可能每个人都甘愿活在被掠夺、被榨取资源的境地里。 最初的“行使者”,因此而生,当时的四个行使者,领导大部分庇涅国内的异能者进行了反抗,最终取回了庇涅的所有国土和荣誉。 世界也因此第一次见识到异能者的力量。 在庇涅出生长大的每个人都对这个故事耳熟能详,现在庇涅官方大力推广的ip《超级英雄》的剧情就是以此为蓝本创作的。 其他国家战败撤出庇涅土地之后,这片“光明之地”上依旧生存着许多在此安家落户的外国人。 他们的去留成了最大的问题。 因为这块土地,当时被一个金瑞昌国籍的地主半抢半买了下来,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不再属于庇涅的领土。 但各国战败后,也没有其他国家愿意为了这个地方和庇涅谈判商议。 里面居住的大部分都是外国人,因为高额的管理成本和种种复杂情形,庇涅直接放弃了这个地方,把这片地方当成了倾倒废料的垃圾场和缓冲带。 “光明之地”成了实打实的三不管,没有政府的管辖、没有法律和秩序,只有犯罪、贫穷和疾病。 庇涅人对这个地方偏见颇深,没有好印象,更不会叫什么光明之地,提到时也只是说“那个新地方”,口口相传,最后变成了“新地”。 没人会再称呼这个混乱的地区中曾有的“光明”。 百年来,这里因为被抛弃,渐渐演化成了庇涅的贫民窟。 因为破产等原因而在主都生存不下去的人、潜逃的罪犯、被抛弃的孩子出现在这里。 贫穷因此而具有了相似性。 如果想要隐藏什么,新地确实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除了新地,庇涅主都无处可躲。 但阿契尼到底是怎么做到在这之间来去自如的呢? 新地和主都之间的防线,完全是宽进严出的标准。 庇涅人想要进入新地不难,但新地里的人想要进入庇涅,至少得通过数道防线,许可很难获得。 能获得许可的,一类是艾瑞吉那样生长在孤儿院,身世相对清白,没有犯罪记录,要去庇涅上学的学生; 还有一类就是微生千衡那样的圣职者。 新地和庇涅主都间流动的人口以圣职者为主体。 ——大多宗教的教义都是救人于苦难之间,越绝望的环境人们的信仰越坚韧,驻扎在新地的教会尤其多。 新地不少的福利设施都是由教会出资建设的,比如孤儿院和停尸房。 许可的人多了会让与其接壤的应间区居民恐慌,官方目前给出的通告里,只有这两类人通行是可以不受查验阻碍。 舒凝妙也没有独自去新地的想法。 这么混乱的地方,没有万全的准备就贸然进去探查和找死没区别。 她归还了只有科尔努诺斯图书馆才有的资料,在图书馆的老式机器上直接删掉了自己的所有借阅记录。 一直设置成静音的终端在包里不断震动。 看了一眼终端,是尤桉给她发的消息,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代表全班同学去慰问耶律器老师。 他兴致勃勃地列出了全班同学一起准备的奶油蛋糕,康乃馨大花束和慰问致辞。 她草草看过那充满真情实感的讲稿,如果当着耶律器的面朗读这段慰问致辞,那已经不是慰问,而是处刑了。 舒凝妙心想,她什么时候参加了这个慰问老师的活动? 打开班级的群聊,上面确实有好几笔群收款,她看到收款就随手交了,但根本没细看消息。 以她上次在医疗所看到的的状况,耶律器说不定第二天就已经出院了。 没来上课大概是高层t的决策。 耶律器突然吐黑血是普罗米修斯搞的鬼,但其他人不知道。 如果再次在学生面前出现这种状况,傻子也知道不对劲了。 舒凝妙随手回他:『你确定老师还在医疗所里吗?』 那头尤桉就像守着终端一般立刻回过来:『当然,我从教务处那里要到了耶律老师的终端号,听说他的病不严重,就是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得到耶律器的亲口澄清,尤桉显然已经放下了怀疑与忧虑,说话都轻松了很多。 而舒凝妙想的却是耶律器为什么还在医疗所,难道他的病情恶化了? 『要去吗?』 虽然没有表情,但光是文字,舒凝妙已经能感受到对方极其期待的神色。 背后有人伸手将书放在机器上,舒凝妙侧身给他让位置,却听那人轻声说道:“怎么一直站在这里不动?” 舒凝妙抬眼看了他一眼,时毓眼角微弯,笑意温煦。 他借的是一本童话书,舒凝妙难得见他看和音乐无关的东西,因此多注意了两眼。 “回个消息。” 舒凝妙和他并肩走出去:“难得见你来图书馆。” 时毓翻过手腕,让她看清封面上的字样——《兔宝宝历险记》:“母亲要我代她去新地的孤儿院做义工。” 孤儿院里不可能有乐器这样高级的东西,格拉纳夫人让他准备一些词汇简单的童话书。 “你呢?”时毓反过来问她:“在回谁的消息。” 舒凝妙顿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已经有些涉及隐私,不太像他会问出的问题。 时毓还是第一次这么越界。 他本人却表现得很自然:“尤桉吗?” 不是什么重要的通讯,舒凝妙没有太计较这件事:“你怎么知道?” 那就是了,时毓微笑道:“猜的。他邀请你一起去看望老师了?” 舒凝妙瞥了他一眼,有点怀疑他在尤桉身上装了监控:“他也邀请你了?” 时毓愣了一下,轻笑出声:“也是猜的。” 尤桉喜欢一个人,情绪全摆在眼角眉梢上,可惜舒凝妙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一向漠不关心。 这样的人太好看透,一根筋地想要抓住身边的任何机会靠近她,一直意识不到他和舒凝妙之间形如天壑的差距。 就算追求到了舒凝妙又如何?一个乡下来的少年,对庇涅主都的名利场一无所知,他穷极一生,可能也买不起舒凝妙颈上项链的一颗珍珠。 舒凝妙要钱、要权力、要养尊处优的生活,断然不可能陪着他去偏远的小渔村过穷苦日子。 他除了喜欢,还能给舒凝妙什么? 明知没有未来的尝试,自以为是勇气,其实是一种愚蠢,时毓向来不理解这样不理智的勇气。 时毓对他有一种轻微的不悦,却不是因为此,少年很有可能是破坏“稳定”的那份不安分的因子。 舒凝妙没谈过恋爱,也说不定哪天会产生好奇,就这么让他坚持下去,过于纯粹的天真、热情和善良也许真的能打动舒凝妙。 但时毓不喜欢他和舒凝妙之间稳定的关系被莫名其妙插进第三个人。 “你打算答应他吗?”时毓声音不变:“上周你没有来……这周休息日,能不能陪我去新地?” 这周休息日……舒凝妙其实是有些想答应尤桉去看望耶律器的,她还想再观察一下耶律器,了解更详细的信息。 她之前暂时还不打算去新地,那里情况过于复杂,她进入新地要过军方身份核验,很容易被上报给舒长延。 那日离开之后,他们陷入了诡异的冷战——因为舒长延要求她出校必须和他分享行程,舒凝妙觉得他过于夸张。 羽路说过治安局在校外有部署,但舒长延直接无视了这件事。 军方大部分人认为效率低下的治安局只是联合议会用国民税收供养的废物,他也不例外。 普罗米修斯这个长时间未被解决的隐患,让舒长延对治安局的感官并不好。 舒长延对她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焦虑。 她知道舒长延只是出于关心,但还是觉得有点保护过当了,单方面和他陷入冷战——其实只是单纯的不主动说话。 时毓去新地的机会太合适了,时间、地点、身份都挑不出差错。 她作为时毓名义上的未婚妻,时母格拉纳夫人又是出名的慈善家,她陪着时毓,不会让任何人觉得奇怪,还有仰颂教会护航。 ——为善良的富太太们开通来回于新地和主都之间的义工通道,本就是仰颂教会的生意之一。 机会不易得,耶律器虽然长腿了,但又不会跑出庇涅,舒凝妙的天平已经有了倾斜。 “你最近好像很忙。” 时毓眼睫垂下,划出柔和的弧度,带着几分笑意:“不耽误你宝贵的时间?” “可以抽出我宝贵的时间。”舒凝妙止住他揶揄的话头:“陪你。” ----------------------- 作者有话说:用语词典24『新地(luxplace)(二)』 百年前曾是庇涅最繁荣的地方,但与住在其中的庇涅人无关。无数外国人涌进这里定居,妄想在喷涌的潘多拉里实现一夜暴富。 最后也只是一场空梦。 第57章 他山攻错(6-7) 透过肮脏模糊的玻璃,外面接触不良的灯牌闪烁着高饱和度的色彩。 侈欲之春 第71节 旅馆内拧不紧的水龙头稀稀落落地往池子里掉水。 脱落的壁纸下露出黄黑的不明污渍,脚底带起湿黏的感觉,走进来的人不自觉露出厌恶的神情。 房间里逐渐亮起一团昏暗的光,少年站在灯下,肤色白得看上去有些不正常,脚下的奇怪液体让他浑身都冒起鸡皮疙瘩。 屋内的桌子上泛着陈旧的水渍,斜射的灯光下能看到边缘被烟烫过的痕迹,和一些奇怪的划痕。 少年往前走了一步,那半张隐在黑暗中的桌面上,突然冲出来一只巨大的薮猫,弓起身子对他发出尖锐的嘶吼,仿佛威胁。 这只红棕色的薮猫,体型纤长,动作矫捷,一眨眼之间便已经做出了攻击的姿势,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少年盯着这只猫,慢慢后退,不小心碰到后边裸露晃荡在半空中的灯管电线,悚然抬头。 悬空的灯管下,那几乎半透的粉色短发愈发显眼。 “只要这样就可以了吗?”苏旎深呼吸了一口气:“梁姐已经去接触艾瑞吉了,她很相信我。” “当然。”屋内最深处传来男人懒散的声音:“她会有用处的。” 苏旎忍着头皮发麻的警惕,余光瞥着那只巨大的薮猫,一点一点地往后退:“那你有办法了吗?——治好我身上的病,你说的我已经全都照做了……上次你答应我炸掉舒家的泉眼也没有做。算了,无所谓,先治好我。” 暗处传来男人似有若无的笑声,有股怪异的香气旖旎在整个房间里,劣质的熏香里混合着刺鼻的腐臭,令人作呕。 “别急呀。” 那人从暗中走出,暗红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眼睛里带着笑意。 他身上寸丝不挂,袒露出光裸的身体,脖子以下的肌肤全是黑色的纹身,密密麻麻地印在身上,看上去极为不适。 桌子上的薮猫打了个呼噜,跳到他的脚下,用背蹭了蹭他的小腿。 阿契尼仿佛没有任何人类的羞耻感,丝毫不在意自己裸露的身体,伸手托住自己的下巴:“你还需要把她……带给我。” 苏旎怔愣了一下,很显然明白他口里的她代指的是谁:“莲不是说了吗?她并不是全知者。” “你害怕她?”阿契尼不听他的理由。 自从上次被舒凝妙教训过之后,他就不太敢再往舒凝妙面前凑,苏旎被阿契尼戳中痛脚。 他给舒凝妙生命之符的那晚,舒凝妙正好遇袭,还不知道她会不会将这件事归咎于他。 质问也好,威胁也罢。 偏偏舒凝妙表现得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再也没有提起过生命之符的事情。 这更让他害怕。 阿契尼蹲下来,接住跳到他臂弯里的薮猫,薮猫的尾巴柔顺地垂下来,昏暗中那一人一猫的眼睛里散发着幽幽荧光,齐齐看着他。 “她很重要。”阿契尼慢慢说道:“比任何人都重要。” “那你指望我做什么。”苏旎声音压低下来:“我能说服她吗?还是能打过她。” “你有你的用处。” 苏旎又后退了一步,怀疑地皱眉:“你许诺的事情还没有兑现,我怎么相信你。” “我许诺了什么,你的病?”阿契尼倾身道,伸出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指尖抽动。 随即,苏旎像是t察觉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偏头望向他黑纹密布的手。 一股奇异的感觉从接触的位置涌下去,钻入他骨节的每个缝隙,凭空生出一阵暖意。 苏旎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类似“温暖”的感觉了,每个月的透析都在消耗他的生命,他血液里流动的仿佛只是冰冷的药物。 身体里好像被注入了某种类似“生命力”的东西,与此同时,一股奇怪的味道涌入他的鼻腔。 除了那廉价的甜香,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腥味和熟悉的刺鼻气味。 在源源不断涌上来的力量冲击之下,这股气味被他下意识忽略。 阿契尼收回手,轻轻吹了吹指尖:“健康的感觉好吗?不过,只是暂时的。” 苏旎怔忪地抬起自己的手,细白的手指难得涌上健康的血色,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像正常人。 没想到会这么简单,简直像做梦一样,这是什么异能吗? 庇涅所有的治疗异能都无法治愈他这样的疾病,因为他身上并没有外伤,阿契尼是怎么做到的? 阿契尼这样的动作,比起治愈的异能,更像是给他的身体里灌注了某种活力。 他咬住下唇,半晌才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拯救这个世界。” 阿契尼指尖陷进怀中薮猫柔软的皮毛:“加入普罗米修斯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我打不过她。”苏旎偏过头,实话实说,他被健康的身体冲昏了脑袋,但还保留着几分理智:“她也不是那种会被别人打动的人,没有足够的利益,她是绝对不可能加入普罗米修斯的。” 这过程中,要是被舒凝妙发现了他和普罗米修斯的交易,知道了他想炸毁舒家的潘多拉泉眼……以她的性子,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我知道你是个废物。”阿契尼偏了偏头,吐出讥讽的话语,那双眼睛在昏暗中闪动时,竟有一种非人的错觉:“会有人帮你的,你只要把她带到我身边,我会说服她。” 苏旎低垂着头,细碎刘海投下的阴影挡住了眼睛。 他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你应该清楚,你身上最大的价值是你的身份。作为她的‘弟弟’,你唯一的用处就在于此。”阿契尼说话丝毫不顾及他的心情,直白而残忍。 他低下头,用指尖点了点苏旎的胸口。 苏旎的胸口从他指尖燃起一团具象化的火焰,逐渐变成了一个圆柄十字的模样,挂在了他胸前。 苏旎秀长的眉毛皱起:“我不需要这个异能道具。” “生命之符”这个异能道具的作用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用处,随身携带在身上反而有暴露的危险。 “不是让你用的。”阿契尼的笑声压着几分恶意:“只是提醒你,别忘记死亡。” 苏旎身上一寒,察觉到他话语里的威胁。 “别再丢了。”他歪过头,那双眼睛和怀里跃跃欲试狩猎的薮猫神情几乎一模一样,野性未驯,充满令人恐惧的邪性:“如果它离开你的身体,就会——bom……” 他打了个响指,做出爆炸的形状。 话毕,那团燃烧在他胸口的火焰逐渐扩大,从阿契尼的指尖蔓延至手臂,最后覆盖了整个身体。 人形的火焰自上而下落在地上,全部熄灭,只剩下丁点细碎的火星四下飞溅,覆盖着厚厚污渍的地板上,落下飘舞的灰烬。 阿契尼抱着那只猫,一起消失在了这间屋子里。 这人在警告他,拿了好处,就再也别想摆脱普罗米修斯的身份。 苏旎在原地踌躇片刻,下定了决心,重新收拾好心情,将吊坠塞回衣服里。 打开屋子的门,外头过道的味道比屋里更让人难以忍受。 从薄墙内传出男男女女的尖叫嬉笑声,鼾声和敲门的噪音,炒菜的味道和汗渍味混合在一起,是他最厌恶的味道。 他好不容易才逃离了这种鬼地方,如今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狭窄的过道尽头,坐着的老板娘看过来,用棍子点地挡住苏旎面前的路,一脸鄙夷:“房费没交。” 苏旎眉头轻蹙:“我没开房。” 老板娘嗤笑一声:“你没开怎么进去的。” 因为那是阿契尼让他进来的。 苏旎心里暗骂阿契尼选了这么个破旅馆作为见面地点,入住肯定已经收过钱,现在又拦着他不让走,摆明了就是抢钱。 这就是民风淳朴的新地。 放在平时,苏旎一般是不愿意和这些人多做纠缠的。 他们这些人,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要钱。 但今天不一样,他有时间,而且从未体验过的轻松身体让他觉得很有精力。 原来“健康”的感觉是这样的啊。 其他人生来就有的东西,他居然要苦苦追寻这么久才能短暂体验到。 老板娘中气十足地敲着棍子,脸上泛着红润的肉色。 膀大腰圆、身材粗壮的老板凶神恶煞地走了进来,肚子上堆满肥肉,随着步伐摇晃。 “想赖账?” 老板站在他面前,身上油腻的脂粉味直冲鼻端,他身后刚刚被揩油的女孩一脸惊恐,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这样的人也在健康地活着,为什么他偏偏要受苦? 苏旎仰头看向肥头大耳的老板,伸手抓住老板的手腕,轻轻露出笑容,漂亮纯净得犹如天使。 被他笑得火大,老板大怒甩开他的手,随手拎起身旁的铁棍,狠狠朝少年的头上砸过去。 老板娘捂住嘴,眼里浮现出几分惊恐。 苏旎避也不避,那双兔子一般的血红眼睛冷冷地看着男人挥下的棍棒。 下一秒,走道里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崩炸开的鲜血溅满走道的墙壁。 挥棒的男人头像是漏了气的皮球,瞬间凹陷下去了一半。 鲜红的血和黄白的脑浆从碎裂的脑壳中四处迸溅,往外冒着腥臭的热气。 老板还保持着那个动作,僵在原地打颤,棍子被他死死握在手里,手指都几乎掐得陷进去。 苏旎将被血溅湿的碎发捋到一边,虽然伤害转移到了男人身上,但这么深的伤口不可能百分百及时转移,他头上多少受了点伤。 但他感受不到痛,自然也不会怕。 血模糊了他的眼球,他身上却压力顿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觉,丝毫不顾及自己流血的额头,眼里只有痛快和兴奋。 只有把别人的生命掌握在手里,他才会觉得快乐啊。 “你……你是异能者。” 老板娘打了个寒战,面色煞白地往后退,苏旎立刻转过视线看向她。 那张漂亮的脸庞大半张都是鲜血,面无表情,注视着她良久,居然露出了一个可怖的笑容。 老板娘的身体因为过于恐惧而不停颤抖,把桌子里变形的铁盒抽出来扔到地上:“你要钱吗,这里面都是钱,你拿走吧、拿走吧……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送我女儿去外面读书,我们真的没害过人。” 侈欲之春 第72节 她脱口而出“我们”,才突然意识到丈夫已经死了,却也做不出什么悲痛的表情,只是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苏旎幽幽地看着她,那天真而残忍的红瞳里露出一丝柔情。 他蹲下来,抓起女人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神情充斥着违和的:“你很爱她吗,真好。” 苏佳就不像这样,她生下他,却从不管他。 除却那些做给别人看的假象,苏旎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过是母亲嫁入舒家的台阶。 在母亲眼里,他的病痛居然是有价值的。 他越痛苦,舒父便越是心疼他——可他不想要舒家,也不想那廉价的爱,他只要……健康的身体。 越是压抑,毁掉一切的冲动便越发明显。 如果他爱的母亲也能像这样爱他就好了。 如果他喜欢的姐姐也能看着他就好了。 可惜上天总是不遂人愿,他得不到爱,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苏旎这漂亮的一张脸,女人从心底升起一股冷意,不寒而栗。 “我好嫉妒啊……” 苏旎一边轻轻地笑出声音,一边站起来,他没有用异能,抓着女人的脖子慢慢提起来。 女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噜的呻吟,头歪到了一边,身子沉下去,再也不动了。 —— 仰颂教会提供的通道,进入新地不需要经过重重安检,只要查验身份id就可以。 从关卡到目的地,都有专门的教会特聘的司机负责沟通交涉,途中甚至不用下车。 舒凝妙觉得仰颂教会使用的交通工具有些太逼仄了,空间和平时的车没区别,但车上是充满宗教氛围感的装饰让人觉得喘不过气。 白色的布垂盖在四周,里面点着浓厚草药味的熏香,座位之间的小桌上放着一个固定的瓶子,里面没有插花,却晃荡着水。 时t毓解释:“这是圣水。” “能干什么,”舒凝妙瞥了那瓶子一眼:“驱除吸血鬼吗?” “如果你相信有吸血鬼。”时毓低头翻看着腿上那本摊开的童话书:“那你大概会相信这个有作用的。” 舒凝妙受不了这种封闭的简陋、方方正正到像口棺材似的环境。 但仰颂教会这些“洁净”的装饰,显然和时毓这死洁癖适应得非常好。 她答应陪时毓来新地,可不是为了在车上和他讨论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吸血鬼的。 拨开周围层层叠叠的白布,舒凝妙想要看看窗外的新地的模样,却诧异地发现白布遮盖下,外面的窗户居然被又一块黑布钉住。 “把窗户钉住也是习俗?”舒凝妙放下白布:“这是什么说法?” 时毓的视线看过来:“只有来往于庇涅主都和新地的车是这样的。” “为什么?” “因为外面的世界并不好看。”时毓说得很平淡:“对于母亲他们来说,甚至是恐怖的。教会觉得路边的污秽不该沾染贵人的眼睛。” 所以她说慈善也是教会的一门生意。 既然是来做善事的,又不愿见苦难,舒凝妙不以为然,但也没说什么,毕竟愿意做已经很好了,她平时连这种表面工程也不做。 舒凝妙靠回座位,示意教会的人去把外面的黑布取下来。 “取、取下来?” 教会请的司机一脸为难,但舒凝妙实在不好应付。 她颐指气使,大有不照做现在就回去的意思,旁边的时毓也没有反应。 他只好灰溜溜地停车去拿掉车外的黑布。 他忍不住腹诽,时家选的这个儿媳可真是太骄蛮,飞扬跋扈,难搞得很。 时家少爷这么个文静的人,以后结婚了还不得被拿捏得死死的,大小事都让她做主。 光是打开车门没关的短短片刻,车外的味道一时已经盖过了熏香的气味。 腥臭混合着刺鼻的味道,像是在焚烧放了好几个月的垃圾。 时毓皱起眉,微微偏头。 司机上来连连道歉,继续驾驶,车外的遮挡物已经被取下,舒凝妙掀开白布,再次看过去,发现这是一条并不宽敞的街道。 街道两旁堆着黑乎乎的垃圾,偶尔还有一两个躺在地上的人影,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旁边的建筑风格很旧,而且很多地方都裸露出了房体的钢筋,一副岌岌可危的样子。 因为满地的废弃物和到处横躺在地上的人有时会堵塞住道路,开到了这里,教会的人时不时就要停下来下车疏通。 再次上车时,他已经被急得满头是汗。 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这条路的人格外多。 “那些是什么人?”舒凝妙突然颔首问他。 他顺着舒凝妙的目光望向车外,一群穿着制服的年轻人正抬着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走出来。 舒凝妙也知道尸体在新地不奇怪,但照理说新地应该是没什么治安机构的。 这几个年轻人穿着统一的青黑色制服,身上又挂着款式比较老的枪和防暴盾牌,很像是正规的警卫。 教会的人一拍腿:“他们是自卫队的人,新地一群年轻人自发组织的,平时会主动接手一些命案——我说今天人怎么这么多。” 自卫队的人挡在路中间,他不得已再次下车,过了一会儿上来时尤为沉默。 “外面发生了什么?” 舒凝妙一直在观察那些自卫队搬出来的尸体,这期间差不多搬出了□□具尸体,还在继续往外搬,怎么会造成这么大面积的死亡? 这在新地难道很常见吗? 教会的人犹豫了片刻,对上她的眼睛才开口道:“昨天晚上,这一个旅馆的人都莫名其妙死了。” 舒凝妙顿了一下,抓住重点:“没有原因?——也没有死因吗?” “不清楚原因,但挺蹊跷的。”司机刚刚看了旅馆内的惨状,到现在还心有余悸:“那老板像是自己拿着铁棍砸碎了自己的头,铁棍上也没有其他人的指纹,世上哪有这么奇怪的事。” 舒凝妙眼梢弧度微挑,没有再问下去。 车一路驶到孤儿院的后院才停下,平时整个路途中都不会让车里的人见到新地真正的模样。 这就是仰颂教会为有钱人专门定制的善心。 时毓捧着他那本童话书慢吞吞地走下来,真实的孤儿院不可能像童话里那么美好,舒凝妙刚下车,就已经在后院里看到两个从头到脚脏兮兮拿鼻屎当球玩的小孩。 走进去之后,孤儿院大厅里的孩子也没有好上多少,一个个耷拉着鼻涕,穿着半旧不新的衣服。 可以看得出来已经尽力收拾过,但他们的最好和最次,也不过就是穿了衣服和没穿衣服的区别。 时毓脸上的表情很勉强,如果不是格拉纳夫人的请求,他死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舒凝妙远远站在角落,观察着孤儿院的构造,没有过去。 孤儿院虽然是仰颂教会投资建造的,但孤儿院里并没有任何和与教会相关的东西。 连个神像都没有。 比她的恶意揣度的情况好一点,她还以为这里至少每天早上都要朗诵一段经文才能吃上饭,好让每一个花了信徒捐赠财物的孩子都有成为下一个信徒的潜力。 也难怪主角小姐艾瑞吉在仰颂教会下的孤儿院长大,看上去却对教会一无所知。 “妙妙。”时毓很少这么喊她,温柔地往她这边看过来:“别站着了,过来一起坐吧。” 他真是铁了心要拉她下水。 舒凝妙坐在他身边,看他一字一句地读着那本童话书上的字,全程都不曾抬起头。 周围的小孩一个个面孔呆滞,像是一群被催眠的冬瓜,只能听得到偶尔吸溜鼻涕的声音。 这么简单的童话书,对这些孩子来说好像也是不太能理解的。 文字和语言并不困难。 他们无法理解的是童话里的精美食物、各种完善的公共设施,甚至不理解故事里的终端长什么样。 教会聘请的司机还在一脸谄媚地恭维时毓讲得真好,以后一定会是个负责的好爸爸。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舒凝妙,像是在和她说似的。 “你很想给他生孩子?”察觉到视线,舒凝妙抬起眼皮瞥了男人一眼,把话题直接抛给时毓:“你愿意吗。” “不。”时毓从故事中抽眼神,微笑不改:“谢谢你征求我的意见。” 司机被轮番嘲讽,尴尬至极,瑟缩了一下,脸色一时变得又红又黑,退到后面不再说话了。 舒凝妙呛声时,孩子们已经哗得一下全部散开,蹦蹦跳跳地往一个方向走去。 前厅的门敞开着,有人不紧不慢地步入厅堂之中,行走时带过来一阵微风。 小孩们聚集在来人周围,十分兴奋,像是见到了家人,伸手亲昵地抱住那人的身子。 舒凝妙目光落在那人身上,他离她还有些距离,修长的身子微微弯下,温柔地抚摸着这些孩子的脑袋。 侧身背着门投来的光,他的身子有一半轮廓都隐没在了光影之中。 那挑不出一丝瑕疵的面孔,柔黑的瞳孔中静静倒映着她的身影,长发自然倾泻在纤尘不染的白袍背后,那颗眉心的痣,显得整个人都神圣到有些不可思议。 他挨个揉过每个孩子的头顶,才穿过中堂,朝她走过来。 司机起身做了个不太合格的礼节,始终不敢抬起头看他的脸:“圣子大人。” “出去吧。”微生千衡淡淡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回来,眼神落在舒凝妙身上,一时没有说话。 孩子们重新围上来,看起来比之前活泼很多,和时毓念故事时完全是两个状态,也会喊人了。 甚至有个小女孩轻轻拉了拉舒凝妙的裙角,磕磕巴巴夸她好漂亮。 这群孩子就像是家长回来,突然有了底气似的。 微生千衡摸了摸女孩的头。 时毓合上书,主动开口道:“好久不见,圣子大人。” 侈欲之春 第73节 ----------------------- 作者有话说:『异能图鉴04“伤害”转移』 使用“接触”的方式标记对象,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本体受到的所有伤害都会被转移给标记对象,伤害不可逆。 第58章 他山攻错(8) 微生千衡微微颔首,算是行过见面的礼节。 舒凝妙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变得熟稔的—— 上次异能实践俩人都没遇见过。 时毓陪着格拉纳夫人参加各种活动,认识仰颂教会的圣子似乎也不奇怪。 她心里还是觉得奇怪。 微生千衡十分自然地坐在她另一侧,小孩爬上他的腿,脸就蹭在t他的白袍上,他任何也没有嫌弃的神情,反而用指尖温和地拂过孩子们的头。 他的模样不像装出来的,是真的不嫌弃这些孩子,也不在乎脏。 要问舒凝妙为什么知道,对比一下旁边的时毓就能看出来。 仔细一想,微生千衡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表情,对谁都差不多。 “难得见到你。”微生千衡并没有和时毓说话,首先问了她:“最近不忙吗?” 虽然遇到两场袭击,但在舒凝妙眼里,已经解决的事就算不上大事。 “难见的应该是你吧。” 舒凝妙先前还怀疑过微生千衡才是拥有『神经连接』的异能者。 他待在教堂一直不来学校,现在已经找到背后真正的异能者,舒凝妙也对他失去了兴趣:“你不打算回学校上课吗?” “学校里教的东西没有什么意义。”微生千衡低下头看着那些孩子,眼眸柔和:“人比知识更重要。” 舒凝妙不知道他这半个文盲是怎么好意思说出来这种话的。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入学弦光学院? 圣子的身份能够保证他一辈子的荣光,不需要用学校来镀金,他何必在弦光学院最差的班挂名。 “我们吃完饭就离开,留得越晚越不安全。” 还没说两句,时毓一反常态地打断他们的对话,将书递给舒凝妙,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通常暗示他想脱身了。 舒凝妙只是想借此观察新地的状况,没有贸然出去打听消息的想法,闻言顺着他的话点头,看上去一副亲密和谐的模样。 微生千衡没有说什么挽留的话,只是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又淡然移开。 孤儿院的负责人端来平时的饭,半新不旧的盘子盛着一些稀稀拉拉的粥,像是很多种不同的豆子混在一起,煮得很软烂。 直白点说,像是一堆新鲜出炉的呕吐物。 小孩子吃得倒是很开心,舒凝妙尝了一口,是豆糊里面放了糖。 有甜味就足以让他们快乐。 想着别的事情,她放下调羹时,才察觉到周围安静到有些诡异的气氛。 微生千衡坐在她右边,时毓坐在她左边,两个人都安静得不行,只余下碗勺晃动的声音,没人先开口说话。 舒凝妙向来是不关注他人心情的,随口打破沉寂:“你知道哪里有圣甲虫卖吗?” 两人同时抬眼向她看过来。 微生千衡眉间动了一下,似有诧异:“你想要圣甲虫,外面就有很多,但……为什么问我?” “随便问问。”舒凝妙应付。 论坛里那人所说治疗怪病的偏方“圣甲虫”,她后来怎么也没有打听到具体消息,甚至怀疑起那人是不是打错字了。 命名往往是有规律和含义的,圣甲虫如果真实存在,舒凝妙猜测这个名字应该会与什么宗教有关,是没有书面资料的土名。 舒凝妙一贯的想法就是可能成功的事情,只要没有坏处,试试也无所谓。 正好遇见微生千衡,她也就随口提了一嘴,没想到他真的知道。 舒凝妙示意时毓在大厅里等着她,微生千衡领着她来到孤儿院的后院,动作轻柔地抓起一只通体黑色的圆形昆虫放在手心。 他指尖虚虚按住昆虫的背板,受惊的虫子后翅不停震颤。 舒凝妙没有接过来,就让他这样按住:“这不是蜣螂吗?” 她没听过圣甲虫,但知道蜣螂,蜣螂在庇涅是一种比较常见的昆虫。 在主都没人会管蜣螂叫圣甲虫。 “新地这边的人都叫它圣甲虫。”微生千衡开口道:“这是从因妥里传来的说法,‘khepri’的意译,意为重生和创造。” 因妥里就是那个和庇涅交战不休的异能者小国,那边的原始宗教盛行,语言类似咒语或者谏言,也充满神秘的色彩。 舒凝妙观察了片刻他手里的虫子,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索性直接问道:“那你们会把这种虫子晒干了兑水吞服吗?” 这东西如果真的有用,她不介意带回去卖耶律器一个人情。 他像是已经知道了舒凝妙为何会因此发问,含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有很多人会因为它代表的新生,将其视为偏方服下,以期脱离痛苦,这都是镇痛的幻想。” 那就是没用。 舒凝妙嘴唇动了动,问出让她困惑已久的问题:“你说的这些人是什么人?” 微生千衡转头看她,无机质的黑色瞳孔没有任何波动:“病人。” 因为不能说名字、不能给它定性,所以病人只能是“病人”。 从发现那个论坛开始,舒凝妙就猜到患有这种病的不止耶律器一个人。 但也不曾想到,会在这种地方,从微生千衡口中轻描淡写地得到确认。 “你知道那些人得了什么病?”舒凝妙转过头来,和他直视。 “这不是病。”微生千衡将指尖抵在唇上:“每个去过医疗所的人,医生都会这么告诉他,这不是病。” “所以我们也不能称其为‘病’。” “新地的一小部分人,管这种病叫做曼拉病——曼拉(mana)是潘多拉在因妥里语的别称,这个名字流传了很久,我也不知道起源在哪里。” 他没有遮遮掩掩,很干脆地告诉她:“这些人一开始只是头晕目眩,变得嗜睡,因体质的不同而产生中毒、昏厥、狂躁、精神错乱的症状。到了后期,他们咳血、身上逐渐腐烂。” “对于每个人来说,曼拉病的症状都是不同的。” “但不管处于什么时期,最明显的特征是,患者的血液会变成黑色,这点通过观察血管的颜色就可以分辨。” 舒凝妙眼神里充斥着怀疑:“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些人因为身体溃烂,不被其他人接受,最后都只能流落新地。” “我们建造了收容所,让他们有一个可以合眼的地方。” 微生千衡叹气:“但是无法治愈这些人。” 他指向另一个方向:“附近就有仰颂教会的收容所,你想去看,可以随意。” 来都来了,舒凝妙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想看看这被庇涅隐瞒的“曼拉病”真相到底是什么。 在真正见识之前,舒凝妙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狭小收容所里的景象。 狭小的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屋里,弥漫着草药熬煮的刺鼻气味,这些男男女女躺在一起,散发出掩盖不住的腥臭气味。 如果不是其中有人动弹,她甚至分不出这是尸体还是活人。 她粗略一数,居然有将近三十多个人,数量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有些人还和正常人外表无异,只是脸色有些差。 有些人的身体像被吹胀的气球,浮肿鼓胀。 而那腥臭味气味的来源,就是第三类人,这些人的身体四处溃烂着黑色的溃疡,腐肉成脓淋漓不尽,正源源不断地往下滴着黑色的液体。 就像……她在实战模拟中看到的污染体一样。 在课本上,污染体身体里流出的黑色液体被定性为污染物。 可现在这些人类流出的黑色液体,是他们曾经的血液。 她一直以来的猜想得到了再证实。 阿兰能证明,人是可以被污染的,那这里的人呢?也会变成污染体吗? ——不对,这么多人变成污染体,官方必然要出动兵力镇压,不可能这般无声无息,平邑有它特殊的地方,这些人可能达不到污染体的程度就死了。 想到耶律器,再看到这些痛苦的男女,舒凝妙一时有些想不通。 一个两个还可以说是巧合,这么多的病人,庇涅为什么一直不寻找解法,反而费尽心思将这件事压下去。 他们不害怕这病会轮到他们身上吗? 还是说……曼拉病的感染是有原因的,对庇涅高层这些人并不构成威胁? “他们会怎么样?” “会死。” 微生千衡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像是水面划过的风,不留任何痕迹。 见舒凝妙转头看他,他微微一笑。 俩人长久无言地对视。 跟过来的时毓将她从微生千衡身旁拉到自己身边,语气平淡:“走吧,时间不早了。” —— 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回去的路上,舒凝妙和时毓彼此都异常沉默。 患上“曼拉病”的人粗略一看很多,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不对——如果真的有那么多人因为这种病死亡,庇涅怎么可能将消息瞒得这么好? 仔细一想,其实是她走入了误区。 侈欲之春 第74节 有一种效应叫做视网膜效应,当人对某个对象产生特别需要的时候,就会自觉或t者不自觉地去留意相关信息。 当一个人成为孕妇的时候,就会发现周围有很多孕妇。 她只不过是因为耶律器和普罗米修斯的种种暗示,而格外注意这种异常而已。 仰颂教会的一个收容所,最多能容纳四十几个人,就算仰颂教会能把收容所开满全新地,病人最多也只有几万人。 这几万人和庇涅十几亿的人口基数相比太过渺小。 有些人终其一生也不能遇见一个患曼拉病的人。 大部分民众看到的都只是经过筛选后的信息,而非筛选中的过程。 幸存者发出声音,未幸存者却已经无法发声。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她觉得患上这种病的人多,不过是短时间她看到的患者多。 在此之前,她难道有察觉到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国家有什么异样吗? 一切的变化,仿佛都是从她进入弦光学,得到这枚《秘密之爱》的游戏芯片开始的。 其中甚至还有普罗米修斯刻意插手的功劳,如果不是他们故意催化耶律器的病情,她也不会发现其中的关联。 在这一点上,普罗米修斯确实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那就是迫使她、他们看到了所谓的“真实”。 时毓察觉到她变换姿势,敏感地将目光投过来,语气轻淡:“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人们看到华美舞台下的丑陋时,憎恶的往往不是丑陋的事物本身,而是那只掀开帷幕的手。 舒凝妙不能成为那只手。 时毓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想想普罗米修斯的下场。” “你想多了。”舒凝妙压了压手指的关节:“我还没有闲到要和政府对着干。” 勇气、善良和正义,想要为此献身的大有人在,不缺她一个。 她需要在意的,就只有她自己的生命而已。 “停车。” 舒凝妙松开手指,对着一脸困惑、根本没听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的司机吩咐。 教会聘请的司机愣了愣,手忙脚乱地开始寻找停车按钮:“为什么?” “因为我们从出孤儿院开始……”她叹了口气:“就一直在被跟踪。” 舒凝妙抬手打开天窗,自从上次被普罗米修斯跟踪过之后,她特意去学习了有关反追踪的知识。 异能者提升的五感也让她对身后的东西格外敏感:“你没发现吗?——后视镜里的车灯反光,形状没有变过。” 第59章 他山攻错(9) 教会聘请来开车的司机的虽然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胆子却不算大,听完舒凝妙的话立即生出寒毛倒竖的悚然,过了好半天才硬着头皮看了眼后视镜。 天色已经昏暗,新地的建筑又都十分密集,余光难以照下来,不开灯什么都看不清。 后视镜里虽然一直有灯光,但没能引起他的注意力,现在一看才察觉到奇怪。 灯光的形状一直没有变过,说明那辆车一直用相同的距离跟在他们身后。 他“啧”了一声,拉下紧急刹车,从车座底掏出一把猎枪——这是只能在新地光明正大拿出来的东西:“没事,肯定是些想打劫的流氓,吓吓他们就会走了,新地就是这个样子,时少爷,您安心。” 虽然这么说,男人心里其实没有任何底气。 在新地很少有人会来找仰颂教会的麻烦,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他话说完,才发现后排的舒凝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后排的天窗大敞着,冷风飕飕地倒灌进来。 男人身上的冷汗唰地一下涌了出来。 他所有的声音一时都堵在了嗓子眼里,惊惶地把头伸向窗外,又支支吾吾地看向时毓。 身后的车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跟踪的车隐藏在黑暗里,看不清距离。 时毓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平淡地笑了笑。 男人一阵头晕,嗫嚅道:“舒小姐她……” “她能应付。”时毓低头翻开书,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情况。 他似是对舒凝妙有一种莫名的信任,又或许只是真的不在乎。 司机看不透他时毓在想什么,但如果舒家这位小姐在途中出了事,他是难辞其咎的。 他咬咬牙,拿着枪冲下车。 男人还在犹豫的时候,舒凝妙已经矫捷地从天窗翻了出去。 借着车还未停的速度和惯性,在猎猎作响的狂风中,少女像一颗冲出去的子弹,稳稳地落在后车的前挡风玻璃上。 即便舒凝妙空的身体在空中看上去轻盈优美,像一只无声的飞鸟,但降落的冲击力还是如此之大,没有任何缓冲。 脚踩在玻璃上时,坚固的防弹玻璃发出一声又闷又脆的裂响,像渔网一样碎裂开。 如果不是异能强化过的身体,不可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冲击。 前玻璃内侧的玻璃瞬间震碎在驾驶座上,细碎的玻璃颗粒扑面而来,坐在驾驶座的人不得不踩下急刹。 巨大的惯性差点把她撞飞出去,舒凝妙俯低身子,双手抓住雨刮器,随着冲击的力道牢牢地攀在车身上。 她这么果决地做出判断,是因为感受到了耳边心石耳环的震动。 身后的车上有异能者。 这个异能者在使用异能。 不管这人想做什么,这两条信息一浮现在她脑海里,她就已经开始警惕了。 有了之前被异能者利用前置条件困住的前车之鉴,她决定先下手为强。 在这些人还没来得及动手之前先手破局。 尖锐翻起的玻璃有一些割破了她的手,舒凝妙从彻底停下的车身上缓缓起身。 黑夜披在她身上,对方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指间摇摇欲坠的血滴。 她用另一只手擦干净手上的血,防止血滴落在车上,留下自己的生物痕迹,又踩了两下玻璃。 本就濒临破碎的玻璃,终于不堪重负地彻底从中间断开,舒凝妙终于看见了驾驶座上的人。 准确来说,是一具尸体。 舒凝妙感受不到他的呼吸,也听不到他的心跳声。 在踩下刹车再到她打破窗户的十几秒里,这个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停止了呼吸。 除了脸上被玻璃碎片划出的细碎伤痕,这人身上没有任何致命的伤害,就像是突然在静止的空间里停止了呼吸。 不像死亡,更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陌生的脸,褴褛的衣着,她不认识,这人就像是周围最普通不过的居民。 驾驶座上的人仰起头,表情还凝固在惊恐万分的表情上,合不上的失神瞳孔里倒映着宛如恶魔一般的恐怖身影。 她指尖悬过男人的鼻尖和手腕,确认这人已经死了,连脉搏都没有起伏。 但她耳边的心石耳环——反应却根本就没有停止! 车里只有这一个人,周围却还有人在使用异能。 她伸手抓住那人的衣领,从破碎的车窗里把这具男人的尸体拽了出来。 没有路灯,只有一点微弱的光照在尸体脸上,舒凝妙冷静下来,快速观察尸体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尸体瞳孔在那束光里显得有些晶莹,清楚倒映着她的面孔,潮湿的夜风吹动了尸体的睫毛,却始终没能让他闭上眼睛。 舒凝妙骤然松手,意识到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是眼睛。 那人的眼睛里有她的倒影。 真正的尸体,不管瞳孔会不会扩散,眼睛的光反射一定会消失。 没有呼吸、心跳消失、脉搏停摆、眼睛无法阖上,确实很像是死亡,但既然眼睛的光反射没有消失,这就不是死亡,更像是—— 被凝固在了这一刻。 下一秒,被她松开的尸体呼吸声骤然沉重,猛地抬头,拔出怀中的匕首,暴起朝她冲过来。 舒凝妙抽出随手携带的小刀,毫不犹豫地翻上车顶。 她和这人之间的距离足够她抛出手中的小刀,她在科尔努诺斯选修的射击课从未缺席,有百分百的自信能直接命中男人的咽喉。 但她犹豫了一下,没有丢出去,而是同样反手握紧了小刀。 铮—— 一声不大的闷响回荡在巷间,刀刃撞在一起,舒凝妙感觉到了一股不输自己的力量,震得她虎口发麻。 这是专精力量强化型的异能者,甫一交手,舒凝妙就能感觉到这人比之前袭击过她的林垂云几人更强。 “你是普罗米修斯的人。” 舒凝妙冷冷道:“普罗米修斯的所有异能者都来追杀我了吗?” 她控制莲凪传回假消息,本来就没抱能着就此平息的天真幻想,而是想借此判断普罗米修斯掌握的消息。 他们如果无视莲凪的情报,说明“全知者”和“t先知”根本就是借口,普罗米修斯真正的目的就是她。 ——阿契尼一定知道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只有她身上有利可图时,苍蝇才会源源不断地围过来。 侈欲之春 第75节 舒凝妙现在可以肯定,自己在游戏里的死亡绝对和普罗米修斯脱不了干系。 确定了这个消息,舒凝妙不仅没有任何害怕,只觉得心中骤然轻松下来。 比有形的威胁更恐怖的是无形的恐惧。 只要想杀害她的确实是一个人,就是可以被战胜的。 “你想干什么?或者说,阿契尼想干什么?”舒凝妙手持那柄窄长的小刀,在用劲之下,两人相持的刀尖颤抖着缓缓偏向男人那一端。 “与阿契尼无关。”男人额头青筋暴起,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孩的手还在流血,咬牙吐出几个字:“你杀了我的朋友,血债血偿。” 舒凝妙蹙眉:“谁?” 她已经杀掉了普罗米修斯的两名异能者,上次埋伏的异能者更是被哥哥团灭,男人这么一说,她也不知道他是在为谁寻仇。 男人咬牙切齿:“你不记得……那个空间异能者了吗?” 她根本没有遇到过空间类型的异能者,那就是舒长延杀的,算了,都一样。 “那你们是背着阿契尼行动的?”舒凝妙审视的眼神从他脸上扫过。 男人冷笑一声:“为什么要背着他,你既然选择了与我们为敌,那就是威胁,我只是解决威胁而已。” 真是可笑,这群人完全说不通。 无论是寻仇还是什么别的目的,想杀她,就要做好被猎物反杀的准备。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教会聘请的那个开车司机惊恐的叫声:“让开!” 舒凝妙心里咯噔一声,分神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中年男人端着那把老式猎枪,枪口对着她对面的男人,食指颤抖着抠在扳机上。 她一瞬间瞳孔紧缩,提高声音:“别开枪——” 可人恐惧到了一定程度,已经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 他一看到那昏暗中刀身的白色反光,手就发抖,他的前途乃至他的命运,都被放在那对着大小姐的刀尖上了。 中年男人的手指顿了一下,脑子一片空白,只感觉指尖扳机一松,枪口冒出一缕小小的白烟。 铜制的子弹像一颗小小的火球,拖曳着白烟从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呼啸着向着她对面力量强化异能的男人呼啸过来。 生怕打不死他,中年男人一连开了三枪。 子弹措手不及地飞过来舒凝妙全身都绷紧极了,异能者很少会使用热武器,因为只要会熟练运用异能的人,都能够使用潘多拉进行控制,只要时刻留心,一般子弹根本近不了身。 但她现在根本无法使用潘多拉进行控制,因为这种控制本质上是把异能纯化成潘多拉去使用,和异能共享同一个本源。 对面的力量强化异能者很强,她不得不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使用出【愤怒】的状态上,如果她现在分心使用潘多拉去控制子弹,毫无疑问会在这场不相上下的对峙中落败。 她为什么要分心去控制那三颗子弹? ——因为在场还有一个没被她找到的异能者,能力和空间有关! 和他对峙的这人既然是力量强化型,使他处于“凝固”状态的,就必然是另一个异能者。 虽然不知道这个异能者的具体异能,但既然能“凝固”人的生命,肯定也可以“凝固”或者“改变”别的东西。 像是被凝固冻结在了某一刻的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货架上真空包装的食品。 通过连续在空间内不断制造真空,也许能够改变在空中运动的物体的轨迹和方向。 她一开始没有在有利的情况下,抛掷自己手中的武器,甚至不敢让它脱手,就是不确定手里这柄小刀在离开她的手之后还是否能为她所用。 果然—— 那子弹在行进到一半的时候,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打偏了一般,直直朝着她的方向疾驰过来了! 开枪的司机面色煞白,手里的枪猝然掉在地上。 子弹的气流带起周围的尘灰,时间在这一瞬被无限放慢拉长,舒凝妙微微偏头。 左边是子弹,右边是刀。 哪个受伤会更重,一目了然。 这一瞬间,她好像只能选择放弃对峙,挨上男人一击,分神用潘多拉控制子弹偏移。 但她如果偏要一个两全其美的选择呢? 第60章 他山攻错(10) 使用了【愤怒】提升力量之后,她身上剩下可用的状态还剩下【傲慢】【贪婪】【色欲】和【嫉妒】。 使用【贪婪】,牺牲其他感知,把力量全都加在这只握刀的手上,这一瞬确实能胜过对方。 但越是这时,她越不能放弃对外界的感知。 在场的有两个异能者,她一旦露出破绽,就是主动找死。 【色欲】已经被她用在莲凪身上了,连带着她转移的条件【嫉妒】状态也加在了他的身上,暂时不能使用。 普罗米修斯既然已经对她重新发难,莲凪就失去了一部分作用。 他在【臣服】状态下不可能说谎,说明他知道的东西也并不是普罗米修斯的核心。 舒凝妙决定放弃莲凪。 在她的判断里,莲凪已经没有继续利用的价值了。 放弃对莲凪继续使用【色欲】,就能继续窃取异能。 ——这是她现在唯一可能有用的异能状态。 【嫉妒】四十八小时的冷却时间已经过去,她特意空出供【嫉妒】转换的空缺,就是为了可能发生的意外留下余地。 但什么样的异能可能对现在的她有用? 之前窃取过的异能在脑海中掠过——光明、神经连接……还有一些她知道条件,但还没有尝试窃取的异能,比如林垂云的控冰、那位梁姐的控雾等等。 实话实说,目前这些异能,在对战中都算不上特别强大。 她现在需要的并不是能够胜过对方将空间真空化的异能,只需要改变射过来子弹的方向而已。 僵持不下的局面,只要一个再小不过的改变,就能彻底打破平衡。 子弹旋即而至,已经近在咫尺,她甚至都能感受到脸庞周围空气的波动,皮肤发紧。 她没有松手、没有泄力,看上去已经完全无法躲过这几颗子弹。 反应再快的人,也不可能在这一小段距离里完成躲避的反应。 她要的就是这样的距离。 无法再躲避的距离。 舒凝妙的眼光落在对面中年男人身上时,突然对他露出个相当友善的微笑。 她舌尖抵在齿后的空隙,吹了声又轻又长的口哨,微妙的高低音调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突兀,让人神经一紧。 男人皱眉,警惕她是在耍什么花招,可她吹的连歌都不是,只是些不成型的音调,甚至有些过于随意难听了。 可下一瞬,他的瞳孔就因为眼前的变化而急遽收缩。 近在咫尺的子弹被一束微弱的光碰撞过去。 那道光太微弱,即便和子弹发生碰撞,也没有止住子弹前进的气流。 但是,碰撞后的子弹偏移了一指不到的距离。 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偏差不大的方向,对他来说却有着天差地别的含义。 因为舒凝妙和他之间,也只有一丁点不到的距离! 那几颗子弹朝着他的方向过来。 就在这时,舒凝妙突然绷紧手腕往上顶,男人手中匕首因为分神脱手,飞出几米撞在路边的石堆里,又反弹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嗡鸣震颤的摩擦声。 男人情急之下,用尽全力后仰,也只是堪堪躲过一颗子弹。 其余两颗一颗打穿他的肩膀,一颗将他想要重新抓住匕首的手心打出了一个血洞。 有这两处伤在,原本和他僵持不下的舒凝妙轻松占取上风。 舒凝妙毫不迟疑,回身借力,以肘重重击在男人胸口,另一只手上的小刀,刀尖一偏,当即割断了男人咽喉。 伴随着清脆的胸骨断裂声,舒凝妙一刀封喉致命,男人的叫喊声还没有彻底叫出来,就已经低下去。 鲜血喷涌,男人从车顶整个倒下去,头倒栽在车身上。 舒凝妙站在车顶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倒下的尸体。 在众多选择中,她窃取了一个之前从未打算窃取的异能, 她窃取的是时毓的异能『华彩乐段』,这种异能能将演奏出来的音符化成可供操控的力量,为队友提供辅助增益,或者直接化为音符攻击敌人。 基于条件限制,异能原有的拥有者本身都不一定能发挥t出这个异能全部的力量。 但舒凝妙要的不是力量,她要的是能改变局势的一个小石子。 她吹得再难听也无所谓,吹出来的音符再弱也没关系,哪怕只是一阵风都可以。 她和男人离得这么近,只需要改变一点——一点方向,就能彻底颠覆俩人的处境。 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形势几番翻转,司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自己击中了对方,一时又是庆幸,不知为何又冷汗狂涌,顾不上想太多,一个劲地招呼舒凝妙上车快走。 舒凝妙没理会他,半蹲下去,借着在打斗中被破坏得差不多的车顶观察车厢内部的模样。 前座后座都没有人,她把终端的手电筒打开,借着光看清了车座底,也没有人的痕迹。 车是被她逼停的。 他们原本没打算在这里动手,就不可能提前埋伏。 从车停到现在,她也没有看见其他人从车里跑出来。 第二个异能者到底藏在了哪里? 这人能改变子弹的方向,说明所处的地方能看到她和子弹。 这样暗的街道,离开差不多几米就完全看不清了,排除超远程异能的可能,这人还在附近。 司机吓得两股哆嗦,不停地喊她:“快走吧,姑奶奶,你在找什么?这里没别人了,再不离开,等会就该有麻烦了……自卫队和这些人的增援不知道谁会先到。” 侈欲之春 第76节 如果真的没有别人就好了,舒凝妙微微眯起眼睫,从车上跳下来。 司机松了一口气,连连招手。 还没离开几步,她突然折返回车后,伸手扣住后备箱的门。 被智能系统锁住的后备箱门格外结实,舒凝妙手上施力,撕拉一声整个掀开,双眸审视着里面的景象。 既然车厢内哪里都没有,那就只剩下后备箱了。 庇涅一般的车辆,后备厢空间是百分百躺不下一个成年人的。 怀着这种疑惑,舒凝妙假装离开,又突然折返回来,直接扯断了安全锁。 狭小的空间,和一般的后备箱没有什么不同,就算把成年人头尾折叠起来也钻不进去。 里面什么杂物都没有,只有一个蜷缩着躺在里面的男童,大概六七岁的模样,舒凝妙手撑在后备厢门上,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男孩感受到她目光,更加畏缩。 舒凝妙拎着他后颈,把他拽起来。 男孩脸很圆,和那个中年男人穿得差不多,看上去有些邋遢,皮肤发皱,眼睛里含着恐惧的泪水。 司机小跑过来,他有孩子家庭,见状有些不忍:“和孩子没关系,他可能也是被绑来的,要不放了他,或者让自卫队来处理?” 男孩见状也连忙开口,声音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沙哑:“我不知道,都是他们逼我的……我不做他们就会杀了我,谢谢你、谢谢姐姐,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司机叹了口气,摸了摸男孩的头,试探地看向舒凝妙,男孩紧紧地抱住司机不肯放手,纤瘦的手臂连着身躯都在发抖。 舒凝妙没有任何反应,眉目中冷淡地抬起手,刀尖朝着男孩的脖子戳下去。 就在快要刺穿血肉时,刀尖悬在离男孩后颈几厘米处,像是被什么东西阻碍了。 舒凝妙停住动作,慢条斯理地抽回小刀:“你的异能是真空,可以制造出真空的空间,里面的东西都是凝固的,对吗?” 小男孩瑟瑟发抖,一言不发地抱紧司机。 司机也不敢在舒凝妙面前大声说话,吓得发抖,两个人抱在一起像两只受惊的鹌鹑。 “首先,你的异能形成很缓慢,范围不大。” 舒凝妙用指尖弹了弹刀鞘:“其次,已经形成的空间不能被控制移动,所以不具有即时性。” 这样的异能需要观察、准备,需要充分的发挥时间,通过后备箱和后座之间的缝隙,能够清楚地观察正对的前挡风玻璃外的景象。 所以男孩一开始就藏在后备箱里,从来没打算露面。 如果把形成的“真空”实体化,他所能做的也就两种,要么是在指定的地方制造出一个个立方体。 要么就像是把一粒很小的金子打成金箔,将“真空”不断伸展成一张薄薄的平面,覆盖住人体,将人体的生命信息都掩盖在真空之下。 制造出来的真空是固定的,人一旦移动,这点真空就维持不住了。 舒凝妙突然间抓住男孩的脖子,把他从司机手里拖出来,猝不及防的变故下,手中的小刀直接从男孩背后贯穿了心脏,刀尖从胸膛中顶出。 她慢慢松开手,抽出刀尖,男孩睁着眼睛,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缓缓滑在地上。 司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舒凝妙镇定地擦掉手上沾到的血迹,拿出终端对着两具尸体的脸分别拍照:“走。” 司机痴了一样站在原地,呆若木鸡:“那只是个孩子,你怎么能杀了他?” 这里是新地,没有法律,没有比这更好解决尸体的场地了,她不杀他们,难道要放他们回去叫人吗? 如果不是不好和仰颂教会交代,舒凝妙都想把司机也丢在这里。 “他是异能者。”舒凝妙冷淡。 “他就算是异能者。”司机声音有些低落:“那也是个小孩,这、这才六七岁的样子,能懂什么,如果有人好好教他……” 舒凝妙懒得听他在嘀咕什么,指了指太阳穴:“火种开始的年龄是多少岁?” 司机突然反应过来,神色一僵:“他是侏儒?” 火种是十五岁才开始的,火种的几年间才能觉醒异能,最小的异能者也要十五岁,怎么可能才七八岁呢? 在刚刚的场面下,他根本没想那么多,加上天色昏暗看得不是很清楚。 司机忍着恐惧贴近尸体看了一眼,刚刚那男孩的皮肤状态真的不像正常年纪小孩的皮肤,有几处甚至有些皱纹。 舒凝妙早就已经转身上车,时毓坐在原来的位置,轻轻阖着眼,并不好奇外面的动静。 见舒凝妙上来,他才微微睁眼,露出温柔的灰色瞳孔。 舒凝妙见状也不奇怪,时毓这个温柔到仿佛假面的样子她看了十几年。 他原本就不正常,所以这样才正常。 “你受伤了。”时毓眼睫垂下,看着她被玻璃割碎的手。 除了被玻璃割碎的口子,还有些大大小小的伤痕。 她都不记得这些伤口是怎么出现的。 几个月前,她手上破了个口子都会被佣人大惊小怪包扎成粽子。 现在躺在车上,她甚至都没有包扎的欲望。 到现在她才能理解,耶律器为何不把学生身上的一点小伤当回事。 短兵相接不可能不受伤,小伤很快会好,大伤自己折腾也没用,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赢了。 时毓置身事外,司机净帮倒忙,她都没有计较的意思,因为本来就没有期待过别人帮她。 时毓捉住她一只手的指尖:“我帮你包扎。” 舒凝妙摊开手,任由他找出消毒液和绷带,又突然缩回手。 她拿出终端,翻开信箱:“我回个消息。” 新消息是半个小时前发的,她刚刚匆匆瞥了一眼,还没看到内容。 时毓放下手中的棉签,看着她打开终端,却冷不丁开口:“是舒长延,他刚刚打给我了。” 第61章 他山攻错(11) 司机在安静到诡异的气氛中重新发动车辆,脸上的表情有些魂不守舍,一心盯着前面,始终不敢往后看。 舒凝妙点开屏幕的指尖一顿,做得笔直,时毓说得漫不经心,她却直觉不太妙。 时毓虽然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但她从来没有介绍过两人认识。 苏旎上不了台面,舒长延改姓录宗,却是她名正言顺的大哥,订婚这样的大事,未来的大舅哥和妹夫没有不认识的道理。 因为舒长延是个大忙人,表面还有个过得去的理由。 但实际上是因为舒长延不喜欢时毓。 从两家订婚起,舒长延就一直不赞同这门婚事,一度认为舒父是想把她卖了,和家里闹得很僵,只是看她同意才勉强不提。 至于为什么不同意,时家、舒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时家和舒家订婚时,舒家还没有出一个行使者,和时家门庭悬殊。 时毓表面看上去也还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的模样,样貌和脑子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就算异能战斗性不强,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这已经是最微不足道的缺点了。 只要有钱,想雇佣多少异能者当保镖都可以。 但时毓如果真的这么完美,家世显赫、温柔体贴,订婚这样的事怎么会偏偏落在她头上,时母t格拉纳夫人又对她百般温柔丝毫不挑剔? 不是她妄自菲薄,婚姻本就是你来我往的交易,她和时毓又没有真感情,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表面条件样样完美的人,要是上赶着出手,那就说明肯定有什么暗病。 时毓的暗病,时舒两家人,乃至整个上流圈层都清楚,只是近年被慢慢淡忘,没人提起而已。 他有病,字面意义上的病。 时毓一直到七岁还不愿开口说话,格拉纳夫人已经掩饰不了自己焦虑的情态,大张旗鼓地把儿子从一个医疗所转移到另一个医疗所。 辗转几年,庇涅所有对此有造诣的医生都踏入过时宅的大门,得到的却是差不多的诊断结果。 时毓的大脑没有器质性的病变,不说话,很有可能是因为精神障碍。 话止于此,没人敢说得更加具体,因为时毓的父亲,时家的家主就在不久前因为精神疾病发病而莫名身亡。 在场的格拉纳夫人因为惊吓而流产,失去了第二个孩子。 如今唯一的儿子时毓出了问题,对这可怜的女人又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出入时宅的医生不知什么时候再也没来过了。 消瘦了一大圈的格拉纳夫人开始重新带着时毓出来社交。 作为钢琴名家的格拉纳夫人曾经是贵妇的典范,接手了时家之后,竟然也没有出什么问题。 唯一令人可惜的是,格拉纳夫人因为时毓的病太久没有好转,已经放弃了求医,转而将大笔钱财捐赠给仰颂教会,祈求起上天的垂帘。 格拉纳夫人从来没有放弃想要让自己的儿子变得正常的想法。 她经常举办宴会,无论什么社交场合都带着他,尤其是有孩子的地方,只是希望有同龄人的环境能让他变得活泼一点。 因此时毓不会说话这件事在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 舒凝妙第一次见到时毓是在舒家。 那天她记得尤为清楚,只不过不是因为时毓,是因为苏旎。 参加宴会那天晚上,宾客来前半个小时,她把苏旎按在喷泉,差点把苏旎憋死。 这个宴会本就是舒父为苏旎举办的,表面上是正常晚宴,实际不过是让其他人认认苏旎的脸。 这一切都被舒凝妙突如其来的发疯毁了个干净。 舒父匆忙赶过来,从水里被救出来的苏旎只剩下一口气。 男人顾不得其他,气急败坏给了舒凝妙一巴掌,慌忙抱着苏旎离开。 舒凝妙顶着那个巴掌印,没哭也没闹,大摇大摆地回到客厅和宾客寒暄。 侈欲之春 第77节 等到舒父面色铁青地赶回来,她才一脸厌烦地离开去花园散步。 刚刚的喷泉就在花园里,往后再走一点,就是供人小歇喝下午茶的凉亭。 旁边露天放着一架钢琴,舒家没人擅长乐器,只有邀请宾客的时候才会搬出来。 舒凝妙一眼看见那架钢琴,就知道凉亭里有人了,还待了有一段时间。 她只觉得这人真是不正常,若是正常宾客,撞见她教训苏旎至少会换个地方,以免彼此尴尬,这人屁股挪都不挪。 别人不避,她也不避,舒凝妙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凉亭里面只有个纤瘦的身子端坐在扶椅上,动也不动。 舒凝妙仔细打量着他,这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比起她有些瘦,嘴唇颜色很淡,铂金色的头发剪到耳后,那双幽灰的眼睛缺乏神采,显得沉沉的,没有反应,神情里有些说不出的麻木。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披着刺绣的羊毛外套,被打扮得精致,从外表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像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令人赏心悦目。 男孩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像是一尊做工精美的蜡像,只不过舒凝妙听见的呼吸声,可以证明这是个活人。 舒凝妙没有跟他打招呼,心想,他就是时毓啊。 显眼的相貌和成为他人谈资的言语障碍,舒凝妙早有耳闻。 所有人心里都想着他是个怪胎,又不得不因为权势对他阿谀奉承。 这孩子既不说话,也不微笑,所有接近他的人都因此而尴尬,久而久之,愈发没人接近他。 到底是自认有头有脸的人,谁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 若是性格如此,还有个感化的盼头,可时毓大抵是遗传了家族的精神病。 格拉纳夫人这样温柔可爱的女人都阻拦不了时父发病,时毓也没什么希望能好。 说来说去,还不如去讨好格拉纳夫人,或是等时毓死了,去交好时家的旁支,时毓这脉只剩下他这一个独苗,若是出了什么事,格拉纳夫人肯定还得为家里过继一个孩子。 俩人面对面坐着,静默无言,舒凝妙小口地抿着茶,视线落在别的地方。 传言说时毓自出生起就没开过口,显然是谣言。 产房里的孩子若是一声不吭,现在必然在死婴的行列里。 在时毓七岁生日之前,时家也没有慌乱的迹象,时父死后,格拉纳夫人才着急忙慌地为时毓求医,舒凝妙从这些信息里察觉到几分有趣的信息,但并不打算继续探寻别人家的隐私。 看到远处格拉纳夫人走过来的身影,为了装装样子,舒凝妙客气地对时毓开口,假装自己在讨好时毓:“夫人的演奏很好听。” 她没抱着得到回应的想法,打算让话题就结束在这一句。 一直无动于衷的男孩却突然开口:“你想杀了他。” 男孩已经太久没有说话。 第一次开口,声音还是沙哑的,和矜贵的外表不同,像只鸭子。 舒凝妙索性撑着脸支在桌子上瞥他:“那又怎样?” 凉亭正对着喷泉,只有些许绿植遮盖,她已经料想到时毓会看见她对苏旎做了什么。 但正如她所说的,时毓看见又怎么样? 这是舒家的家事,是家丑,就算有人报给治安局,舒父也不会让她被抓走的。 时毓那双浅淡的眼睛看着她,有些迟滞,因为里面不带神采,又冷得怕人。 他除了说话时有些过于缓慢,看上去就像个正常人:“你杀过人吗?” 舒凝妙侧头看了眼格拉纳夫人的动向,因为这个问题心头生出些异样感,她没听过时毓会说话,也没听过他会说这样的话:“没有。” 她站起身,想把这个大麻烦丢回给格拉纳夫人,却听见时毓说道。 “我杀过。” 这是她那天听时毓说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刻,格拉纳夫人喜出望外地搂过她的肩膀,神色惊喜:“你们在一起玩吗?” 她转头问时毓:“下次我们邀请舒小姐来家里做客吧,好不好?” 时毓垂下眼睫,没有任何反应,像个呆滞的木偶,一点儿没有刚刚说话时的神采。 格拉纳夫人习以为常,牵起时毓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对着舒凝妙点头。 舒凝妙和时毓不带任何情绪的眸子对视了一眼,差点要以为刚刚是自己的幻听。 后来,格拉纳夫人时常邀请她来时家,极力促成时毓和她订婚。 她和时毓已经私下达成了交易,舒父只觉得天降大运,忙不迭答应。 不久后,或许是格拉纳夫人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时毓的精神状态在仰颂教会的圣水祝福下逐渐变好,不仅一切正常地开始上学,成绩优异,连社交也表现得十分完美。 但舒凝妙知道他没有。 舒长延调出了时毓私人医生每年的诊疗记录,只为了让她能打消和时毓“恋爱”的念头。 白纸黑字的诊疗记录,每年都是相同的字样,没有丝毫好转。 时家千方百计瞒着的这件事,舒凝妙早就知道了。 这是只有她和时毓两个人知道的交易,时毓给她时家的支持,而她要帮助时毓,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现在想来,也许时毓身上的问题,就是专门为了艾瑞吉而准备的。 艾瑞吉如果选择攻略时毓,以后说不定能真的治愈他。 但和她没关系,她完全不介意时毓的毛病,他的毛病就是在她手里的把柄,越多越可控。 舒长延讨厌时毓,舒凝妙没办法解释,处理方式就是不让他们见面。 见劝不动她,舒长延也只能无奈听她的,但警惕和怒火还在。 他对时毓始终意见很大。 所以能给时毓打电话,说明他是真的着急。 在时毓平淡地注视下,她回过神来,好半晌才问道:“他打给你说什么?” 时毓低下头,嘴角轻勾,似有讽意:“他让我转告你。” 舒凝妙神色露出几分古怪,舒长延会主动联系时毓已经很奇怪了,更别提让他传话。 “对不起。”时毓没露出不t耐的姿态,只是读出来一板一眼,没有什么起伏。 他低语间含着温热的气息,带着浅浅笑意,其实并不把舒长延的话当回事:“吵架了?” “没有。” 舒凝妙手指往上划,果然看到好几通未接电话,她确实在和舒长延吵架,但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他只是太担心了。” 舒长延以为她还在发火,才忍辱负重联系了时毓。 她轻轻扶住额头,打开最新的那一条消息。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丑丑的红绿挂坠系在车上,被一只修长的手戳歪。 看到哥哥幼稚的无声求和,舒凝妙偏过头,忍不住露出点笑意。 时毓压下她的手,让她不要乱动,帮她伤口消过毒,才开口说道:“他还叫我以后不要再带你去危险的地方。” 舒长延的语气远谈不上心平气和,已经近似是威胁,但时毓了解舒凝妙,就算他和舒凝妙告状,舒凝妙也不会当回事。 新地很可能是普罗米修斯的大本营,今晚确实有些危险。 虽然得到了有用的信息,舒凝妙也明白来新地有些冲动。 拿起车上的水果抛给他,示意他剥开,舒凝妙随口道:“如果不是我,你今晚就死了,你连车都不下,就不担心我死了你也逃不过?” “那两个人。”时毓形状优美地手指剥开橘子白色的经络,车灯的光把他的睫毛透出长长的阴影,他没有抬眼,像是在说最普通不过的话:“你能杀掉。” 已经很久没从他嘴里听到过于激烈的字眼。 与儿时的冷淡面容混合在一起,时毓的语气依旧平淡,舒凝妙却能感觉到他话里的冷意。 他是真的不把那两个人的命当一回事,高傲——抑或轻蔑,到了一定程度,也会被人误解成脾气极好的温柔。 她至今也不知道,时毓遗传的家族精神病到底是什么病,他脑子有什么问题。 但时毓从来不是表面上一心热爱钢琴的校园王子。 哪怕厌恶也要表现出的温和外在、每门课刻意控制在中间的分数,无一不在表现他的正常。 需要表现的正常才是不正常,就像现在这样。 电光石火之际,舒凝妙突然伸手掐住他的脖子,按在他的颈动脉上,手指稍稍用力:“你怎么知道外面有两个人?” 第62章 他山攻错(12) 她指尖已经陷进时毓的脖颈里,事关生死,他表情冷静,阴影中的面容依旧无动于衷,连一丝触动都没有。 铂金的发丝因为她的动作而在额头散开,时毓的眼睛注视着她,就像注视着一幅画,眉目淡淡的。 举止优雅若是装过头,就显得渗人了。 司机僵硬地回头,余光瞥着舒凝妙揪着时少爷的纤长双手,一个字都不敢说。 时毓偏过头,笔挺的制服衬衫被她扯开了前面一颗扣子,领口微开,露出清晰的锁骨。 这样的狼狈和他平时吹毛求疵的形象相差甚远,时毓抓着她的指尖微微支起身,无奈地低叹:“我听到的,你不是知道吗。” 人的说话声、脚步声,甚至衣料摩擦的声音,他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得很清楚。 舒凝妙和他在狭小的空间僵持着,没有放手,示意他给出令人信服的证据。 话谁都会说,就算她知道时毓的感知比一般异能者要敏锐,也不能完全证明他和普罗米修斯没有关系。 “那两个人最后说的话是……”时毓忽地低下头,附在她耳边开口。 气息洒在她耳廓,时毓将那两人临死前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俩人就死在几分钟前,时毓是真的什么都听到了。 她只知道时毓听觉灵敏,连一个音阶细微的差错都能听得出来,可能继承了母亲格拉纳夫人作为音乐家的天赋。 没想到是这种程度的灵敏。 敏锐到这个地步,简直可以和异能相媲了。 侈欲之春 第78节 隔着十几米的对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换作是她也会得神经衰弱。 看着她缓缓松开手,时毓活动了一下被她囚禁的筋骨。 他唇角带着无所谓的笑意,脸上却露出似真似假落寞的神色:“你居然怀疑我和普罗米修斯有关系,真是令人伤心。” “觉得伤心。”舒凝妙手腕翻转,用手指托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就对我坦诚一点啊。” “我以为坦诚是相互的。”时毓微笑着俯身,眼睛紧盯着她,眼珠动也不动。 两人之间的距离永远是刚刚好的,既近得仿佛亲昵的密友,又永远隔着一段疏离的距离。 她有秘密,时毓也有,聪明人总是选择不问,因为这样才能保持平衡。 舒凝妙漠然地抽身坐回去,眼神对上好奇地往后看的司机:“开你的车。” 是,时毓一直以来的表现都很看不上普罗米修斯,他就算有什么企图,也不至于在这里动手—— 他们同在一个学校,私下又经常见面,有的是下手的时间。 在这里动手,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和司机,如果她出事,时毓百分百会被怀疑,撇清不了一点。 她刚刚动手纯粹是看时毓不爽。 想到这里,舒凝妙皱眉望向司机:“新地既然这么混乱,仰颂教会为什么就派你一个人来送我们?” 看她又开始无差别攻击每个人,时毓轻轻一笑,支着下颌看向窗外。 眼看这么大的帽子就要扣到他头上,司机伸手抹掉额头新渗的冷汗,战战兢兢道:“这是意外,我做了这么多年了,平常从来没这种事的,大家知道这是教会的车,都会避开的。” 仰颂教会在新地建造了不少基础设施,孤儿院、收容所、教堂。 从出生到死亡,住在新地的人和教会脱不了干系,多少会给教会一个面子,没人会想不开袭击教会的车。 普罗米修斯的人则没有这样的顾虑。 舒凝妙不禁皱眉,加入普罗米修斯的异能者比她想象中要多。 这些异能者都是什么身份和来头? 只要身为庇涅的公民,基因被录入过基因库,在“火种”里觉醒异能,就会时不时被庇涅官方检测。 没有被录入基因库的异能者,要么是外国人,要么是非法异能者。 这么多异能者,总不可能都是非法异能者——比如之前袭击她的『控冰』异能者林垂云,就曾经在科尔努诺斯读书,甚至是她的师兄。 但后来舒凝妙并没有在科尔努诺斯的学生名册里找到这个人,脑海里这么大体量的记忆很难作假,科尔努诺斯可能已经把这个人除名了。 至于那个叫“梁思燕”的梁姐,她无论怎么搜都搜不到有关这个女人的消息。 他们为普罗米修斯活动,等于放弃了自己身为庇涅公民的身份,从此沦落到和新地居民差不多的境地,甚至更劣一等。 他们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别人面前。 舒凝妙把终端里刚刚拍的那两人的照片发给了羽路,想托他查询一下身份。 已经将近深夜,羽路收到她消息之后还是迅速地回复了一个【?】,看来还在加班。 面对羽路的问号,舒凝妙熟练地解释,这是她今天路过新地看到的人,因为觉得有些鬼鬼祟祟的,心里不放心,所以拍下来给他看看。 天色昏暗,她故意把照片拍得非常模糊,尸体脸上没沾到血,照片看上去还是没什么异常的。 只要用id在庇涅出入,她的行踪在官方面前几乎是无所遁形的,舒凝妙没有再编些容易戳破的假话的必要,说一半藏一半就够了。 羽路那边许久都没有再回复,过了片刻,终端上直接显示出他的通话请求。 她一接通,羽路就率先开口,波动起伏的电流声里伴随着纸张划过空气的声音:“你是在哪里看见的,还在原地吗?” 舒凝妙看了眼司机和窗外:“我已经要回去了,刚刚的地方……不认识。” 她怎么可能告诉羽路那两具尸体在哪,万一被治安局从尸体伤痕上发现异常怎么办。 这两具尸体最好的下场,就是如司机所说,被新地的自卫队收敛,然后烧得不留灰烬。 羽路深深地叹一口气,那头的眸光沉沉:“那个看上去是小孩的人,叫菲阁,已经三十九岁了;另一个人叫古佟,今年四十一岁,他们是同时退役的战友,四年前因为叛国罪双双被判死刑,你确定你这张照片是刚刚拍摄的吗?” “是。”舒凝妙顿了一下:“战友?” “他们是以军区二等兵的身份退役的,同时期被判叛t国罪的还有一个人,你也看见了吗?” 只有两个人,第三个人大概就是男人为了让她“血债血偿”的空间系异能者。 并不是所有的异能者都能当上行使者。 行使者之下的普通军队军衔一共分六等,普通人和异能者混在一起竞争。 越是往上的军衔,异能者的占比越大,行使者则是金字塔尖上的异能者。 羽路说一句,便要停顿一下,似是也在思考可能的情况:“我已经把他们的死亡档案重新申诉了,不用担心。” 她的确不用担心,甚至他的申诉也是没有必要的,因为这两个人已经被她杀了。 “我能问问是什么叛国罪吗?” 舒凝妙压低声音,隔着终端,听不出特别好奇的意思。 羽路没有立刻回答,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罪名,真正保密的东西不会公开。 但他面对舒凝妙的询问,还是犹豫了一瞬,心中生出一阵莫名其妙的心虚,简略道:“是因为在平邑执行任务时犯了错。” 舒凝妙“哦”了一声,爽快挂掉通话。 时毓转过头,目光多了几分审视:“你需要报备行踪的朋友似乎有些多?” 舒凝妙不管他,把任何她不想回答的问题一律打成时毓在胡搅蛮缠地吃醋。 回到宿舍,她快速脱掉身上沾了血的衣服,开着盥洗室里的水龙头,点火把沾了血的衣服全部烧掉。 收拾完衣服,舒凝妙打开宿舍门,对着对门艾瑞吉的宿舍犹豫片刻,伸手敲了敲门。 她没想和艾瑞吉开个姐妹茶话会,只是打算先给艾瑞吉一个警告,让她远离普罗米修斯。 不知道普罗米修斯要利用艾瑞吉做什么。 『光明』的异能她已经窃取过了——作为能够净化污染体的异能,限制于艾瑞吉的实力无法发挥,能净化的东西有限。 作为治疗异能,『光明』又太显鸡肋,只能治治不严重的外伤。 窃取了『光明』之后,舒凝妙切实感觉到这个异能的作用局限。 『光明』不是救星,如果对患有曼拉病的人使用,说不定还会加速他们的死亡,就像在实战模拟发生的那一幕。 庇涅官方大概在经过评估后也得出了和她一样的结论,不再关注艾瑞吉。 但是艾瑞吉作为游戏主角,作用不能小觑。 将苏旎和那几个普罗米修斯成员的行为联系起来,他们肯定对艾瑞吉有所图谋。 面对艾瑞吉,他们的手段也许会柔和一点,因为艾瑞吉实在是个很好哄的人,这点所有和她接触过的人都能看出来。 出乎她的意料,艾瑞吉的宿舍里没有人。 一次敲门不应,舒凝妙安静下来,仔细倾听门后的声音,一点儿人的呼吸和动静都没有。 今天虽然是休息日,但明天要上课,住宿的学生基本上都会回宿舍。 夜不归宿不奇怪,但夜不归宿的人是艾瑞吉,就很奇怪。 她们是住在彼此对面的舍友,一举一动都看得很清楚。 舒凝妙很少看她离开校园。 庇涅主都的消费不低,科尔努诺斯校园内部有政府和贝利亚财阀补贴,物价显然更美丽。 艾瑞吉既不出去逛街,也不出去娱乐,这个时候还不回宿舍实在奇怪。 这奇怪的感觉不会是空穴来风,她一瞬间联想到很多种可能。 舒凝妙狐疑地将手搭在把手上,想要进去看看,又想起什么,拿出终端打给了一个人。 那边女人还带着困倦的意思,听到她的声音立刻清醒过来,一时无比警惕,如临大敌:“舒大小姐,有何贵干啊?” 舒凝妙不和她多废话,开门见山道:“艾瑞吉呢?” 琳露坐在床上,换了个姿势,脊背绷得挺直,正襟危坐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没事关心别人的人吧。” “她没回宿舍。” 舒凝妙索性让她自己判断。 她们既然是朋友,琳露应该知道什么是好坏。 那头传来快了几分的呼吸声,和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 好一会,琳露才重新开口:“她和苏旎一起出去了。” 两人皆是沉默,舒凝妙挂了通话,转身走进自己宿舍,重新钻回床上。 终端的屏幕时不时亮起来,琳露似乎有点慌,发来好几条消息问她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找一下人。 她说自己联系不上艾瑞吉了。 舒凝妙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她:【你可以联系导师】 琳露那边显然有些犹豫,过了很久,才发过来一大段话。 联系维斯顿要面对他的冷脸不说,不近人情的男人处理这件事肯定会公事公办,到时候事情就闹大了。 艾瑞吉和苏旎在学院里本来就有些风言风语,事情闹大,苏旎倒是无所谓,只是众口铄金,会让艾瑞吉在学校里过得很艰难。 更何况艾瑞吉是个有些敏感的女孩,流言蜚语恐怕比外部的欺凌更容易伤害到她。 琳露踌躇于艾瑞吉的名声,还是希望能私下联系上艾瑞吉。 这大半夜的,她到哪里去找这两人。 艾瑞吉既然是主动出去的,那就是她自己的选择。 自己选择的东西,就要自己承担后果。 如果苏旎的背后是普罗米修斯,艾瑞吉态度积极、呆傻好骗,生命至少是无虞的。 舒凝妙打出拒绝的字眼,聊天框里自动跳出一排举着“no”的可爱小猫表情包,舒凝妙随便点了一个回复琳露,又打出一行冷酷字眼。 琳露攥紧手中的终端,心里越发不安,周围正在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改变,而她一无所知,只能坐在宿舍里担心自己的朋友。 舒凝妙那头的在线状态消失,聊天框里,可爱的表情包后面跟着再残酷不过的话语:【我要睡觉,别和我说。】 侈欲之春 第79节 第63章 煎水作冰(1) 舒凝妙一觉睡到自然醒,琳露后来没有找过她,应该是去找别的办法了。 她推开门,看见艾瑞吉的宿门是微微敞开的。 听到开门的声音,艾瑞吉的身影从门后走出,看到是她,站在原地定了会儿神,才向她走过来。 女孩穿着学院的制服,左手紧抓着右手手腕,眼白泛着淡淡的黄色,夹杂着些血丝,疏于打理的蓬松卷发更显出面色的憔悴。 她勉强咧了咧嘴,但连一个完整的微笑都挤不出来,浑身散发着疲倦的感觉。 舒凝妙看她顶着一脸黑眼圈的模样,就知道她一夜未归,恐怕刚刚才到宿舍。 克丽丝通宵出去喝酒回来早上的状态就和她差不多。 “我听琳露说了……谢谢你关心我。”艾瑞吉轻声细语道,纠缠在一起的手指不停地彼此扣动:“昨天太晚了,我就留在外面休息了,终端没电……” 她的终端是从二手店淘来的,电池已经老化了,时灵时不灵的,经常自己黑屏,刚离开科尔努诺斯就不能用了。 “苏旎和你说了什么?”舒凝妙抚手靠在门框上,她还披着晨袍,头发只是简单挽起,身上什么饰品都没有,却依旧让人不敢靠近:“他带你去见普罗米修斯了吗?” 从舒凝妙口中听到这几个词语,比什么都让她惊慌,简直像是在她身上安了摄像头一般。 “没有,我们只是、只是去逛街了。”艾瑞吉偏过头,就差把心虚两个字写在脸上:“哪里都没去。” “苏旎接近你从头到尾都是有目的的。” 舒凝妙没那么多闲心给她当知心姐姐,不带任何拐弯抹角,说得相当直白:“如果普罗米修斯的动机没有任何问题,他没必要隐瞒你。” “可是……” “不管他们和你说了什么,保证了什么。”舒凝妙转身回头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挑明道:“先为自己这条命考虑考虑。” 她话已至此,艾瑞吉不听就算了。 本来她提醒艾瑞吉也只是出于不想让普罗米修斯得逞的目的。 按照原来的游戏剧情,她死亡后,艾瑞吉多半也加入了普罗米修斯。 毕竟她和苏旎到那时也还是“朋友”啊。 艾瑞吉站在原地,面容挣扎地挪了两步,突然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抬起脸时眼眶红了一点:“你听我说,他们什么都告诉我了。” 她握着舒凝妙手腕的手在微微颤抖,手心都是冷汗,鼓动的心跳声撞击着胸口,苏旎刚刚警告过她必须守住这个秘密,即使是琳露也不能说,否则普罗米修斯的大家都会有危险。 “普罗米修斯不像你想得那样。”艾瑞吉不敢把目光从舒凝妙脸上移开,时刻观察着舒凝妙的反应。 她本来不想和舒凝妙谈论这件事,但听到她的猜测,又忍不住t想要反驳她的误解。 无论如何,有些事她必须说出来。 “庇涅的政府在骗我们!他们说的都是假话,耶律器老师的病根本就不是普通肠胃病。” 艾瑞吉不断用余光瞥她,见她还在听,心里松了一口气:“我真的见过其他和老师一样的病人……我没有说谎,是我很小的时候看见的,之前记不太清了。” 和她想象中的反应不同,舒凝妙没有置疑,没有嘲笑,只是轻飘飘地问了一句:“在新地吗?” “嗯,是。”艾瑞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她想和舒凝妙说一个自己忘了很久的梦。 他们这些孩子,没有妈妈的首肯,是不被允许独自出孤儿院的。 她小时候是院子里的孩子王,十分闹腾,孤儿院后院的围墙破破烂烂的,排水管露在外面,把墙根冲刷得湿漉漉的,她用食指轻轻一戳,就塌下去一小块。 她好奇地趴在地上,试图从那个小洞里看到外面的景色。 外面的场面倒并不可怕,只是脏而已,脏臭的水混着流沙,狭隘的视野里一半都被随意倾倒的垃圾占据,没什么意思。 但孤儿院里同样没什么意思,艾瑞吉喜欢读书,但孤儿院里的几本书她已经翻烂了。 那天中午下了雨,水在院子里积起了一层浅浅的水洼,积水漫过了排水管,孩子们在院子里踩水玩。 艾瑞吉站在原地,发现脚下的积水里有几缕黑色的东西,因为很快被流水带走,无人在意。 是油吗?还是什么污水? 艾瑞吉分辨不出来,后院经常有臭臭的味道,他们已经习惯了。 她好奇地顺着黑色的方向走过去,发现水里的黑色是从塌掉的墙角流过来的。 还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她,慢慢蹲下,从残破的墙角洞口望出去,看到了冲击的一幕。 黑色的稠液随着浑浊的水缓缓化开,刚涌出来,就被排水管道的水冲走。 有一个人躺在孤儿院外面。 艾瑞吉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那人还活着,有气无力地抬眼,和她对上眼神,眼睛里的血丝是黑色的。 他嘴唇动了动,笑了一下,似乎已经没力气开口说话,慢慢失去了呼吸。 时至今日,她只记得那双眼睛。 虽然看不懂那人的眼神有什么含义,但是她很清楚地记得记得那慢慢失去焦点的眼睛。 那就是死亡啊。 艾瑞吉那晚做了一整夜噩梦,醒来后发现后院的墙根已经被补上了。 地上的水扫得很干净。 厅堂里多了几个身穿白袍的大人,看不清面容,她觉得很可怕,修女妈妈抱住她,安慰她,告诉她那些是仰颂教会的司铎。 是死人了吗? 她想问,又没有问出口。 她的梦经常重复同一个场景,倾盆的大雨漫到了她的脚下,污水和黑色的液体交织在一起,她紧缩在墙角,痛苦地大叫。 ——那个面目模糊的人,在雨里踉跄地行走着,想要抓住她的手,总是还没碰到她的手,就先一步倒在她面前。 浓稠的黑色液体从尸体身下扩散开来,越来越大。 一做噩梦,她就发高烧,浑浑噩噩很多天,像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缠上了身。 妈妈没有办法,只能一直陪着她睡觉,断断续续做了很多年噩梦,梦里的场景越来越模糊,但她的反应依旧激烈。 一直到她觉醒异能的那一天,这个梦突然消失了。 她逐渐发现自己的异能『光明』,可以驱除负面的状态,帮助孤儿院的孩子治疗一些简单的伤。 弦光学院寄来了录取通知书。 等待成年的几年间,她早已忘却了那个噩梦。 直到被那些人再次提起。 她才想起来,耶律器的病,她见过。 “苏旎都和我说了,他一开始也不知道我的异能,后来知道了,才一直抱着邀请我的想法。”艾瑞吉低着头,轻轻说道:“我的觉醒的异能能帮到大家。” 舒凝妙抽回手,已经略有不耐。 异能自觉醒那天就已经定型了,此后顶多是每个人对异能掌握的熟练度不同,不像游戏那样会不断升级扩大范围。 艾瑞吉就算再努力,异能有局限,『光明』有局限,始终不可能做到净化病人和污染体。 苏旎是她的队友,知道这件事,等于普罗米修斯也知道。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阿契尼的图谋肯定不是把艾瑞吉变成队友那么简单。 见她神色坚决,舒凝妙转身就走。 艾瑞吉神情着急了一瞬,想要抓住她的手,舒凝妙抬高手腕,让她抓了个空。 “苏旎说什么就是什么?”舒凝妙伸手挡住她的额头,禁止她再贴近:“你自己呢,你为什么要加入普罗米修斯,就因为觉得自己可能有用?” “因为如果任由潘多拉继续开采下去,大家都很有可能生病啊。”艾瑞吉露出点不可思议的神情:“普罗米修斯是对的,我们总得为未来做点什么。” “是指到处搞破坏,炸掉高架桥,随便袭击别人吗。”舒凝妙抱手。 “不是!”艾瑞吉脸色瞬间涨红,吞吞吐吐道:“只要愿意加入普罗米修斯,都可以拿到生命之符,普罗米修斯内部也有很多派别,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偏激的……大家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拯救人类。” “拯救人类。”舒凝妙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说不上来是讽刺还是什么别的。 “帮助别人不对吗。”她攥紧手指,缓缓抬头,眼眶虽然还有些红,但是比平常坚定很多:“我就是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她一眼望得到头的未来,不擅长战斗,参不了军;中上等的成绩,连国立研究中心的边都摸不到,最好也不过是做一些忙忙碌碌的普通工作。 与其留在庇涅,不如回去给孤儿院帮忙,却又心有不甘。 好不容易走了出来,又不知道能干些什么。 上学、吃饭,天天都重复着浑浑噩噩的生活,以后大概也是稀里糊涂地过完一生。 她很想做些什么,这股欲望起初并不强烈,但普罗米修斯已经把橄榄枝递到了她手上,她没有不接的理由。 如果能改变庇涅的现状,不仅能拯救很多人的生命,帮助她的朋友——不开采潘多拉,就不会再有废料被排到新地,间接还能拯救她出生的地方。 “你觉得……”艾瑞吉勇敢地抬起头:“庇涅这样难道是对的吗?” 舒凝妙眸子里浮现出一抹冷淡的笑意:“那他们至今做的事情改变了什么?” 除了被炸死的倒霉蛋,庇涅依旧欣欣向荣,光鲜亮丽。 城市上方的管道依旧不分昼夜运输着潘多拉,这座城市依旧在夜晚层层叠叠地透出如白昼一样繁华的灯火。 “就因为没有改变。”艾瑞吉别过脸:“才更需要我们。” 舒凝妙已经不想跟她多谈,手放在门上:“随便你。” 艾瑞吉看到她脸上的倦怠冷淡,突然意识到刚刚说那么多根本是没用的。 舒凝妙说得对,她确实和科尔努诺斯的其他人都没有区别,作为得利者,面对不会降临在他们头上的灾难,永远只有明哲保身的态度。 “说了这么多……”艾瑞吉刚刚还扬起的认真斗志像是被一盆冷水浇完,胸口憋闷起来:“你根本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你自己。” “我当然只关心我自己。”舒凝妙从合上一半的门缝里抬眼,在门口转身回望了她一眼:“拯救世界之前,我要先拯救我自己” 舒凝妙似笑非笑:“如果所有人都能管好自己,星球转得都会比现在快得多。” 眼看舒凝妙在她面前毫不留情地甩上门,艾瑞吉跺了跺脚,也离开了。 侈欲之春 第80节 再次打开终端里的游戏,舒凝妙盯着游戏的标题封面看了很久,终于弄明白这个游戏是什么意思了。 所谓的“恶役”,大多是在游戏中与主角扮演相反立场的角色。 艾瑞吉加入了普罗米修斯,她不就成了板上钉钉的恶役吗? 这游戏真的是恋爱游戏吗……根据她目前为止的观察,艾瑞吉不管选择攻略谁,都是被这几个人骗的份,连维斯顿都玩不过。 这五个攻略对象都不是什么好人,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女主的救赎属性,反正也只是游戏里的人物而已。 舒凝妙点了点屏幕,终端除了上次阻止她杀莲凪,已经很久没有跳出过存活小建议了。 她有十成的把握怀疑,莲凪恐怕也是游戏里的重要npc,游戏才会在那种时候跳出提示。 按照游戏系统一贯的作风,这个时候应该跳出来t一条存活小建议,让她向普罗米修斯服软,和女主一起加入普罗米修斯才对。 可是游戏毫无动静,依旧停留在标题页面,没有变化。 她盯得久了。 不知道是她眼花,还是游戏卡了,屏幕画面居然有一瞬间突然扭曲。 舒凝妙再看,刚刚看到画面的仿佛错觉,实际上没有任何改变。 她重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想点开剧情再复习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却发现屏幕点不动了。 静止的标题画面,再次死机,卡在一帧上,画面分裂成几截,缓缓错开。 黑色的方块和画面重叠在一起,看上去坏得彻底。 舒凝妙下意识想按重启键试试,还是没反应。 终端失去控制般在她手里疯狂震动起来,舒凝妙皱眉,她明明已经设置静音了。 屏幕上跳出一个被大片黑块侵蚀的对话框。 『時澗丆多了』 舒凝妙攥紧终端,后背腾地一下靠在大门上。 这不是平常游戏系统的文字,她之前就见过一次。 无论是语气,文字,还是出现的时机,都和平时如同人工智障的系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上次这个对话框出现的时候,说的是—— 『命运亻衣舊註視著伱菂死亡』 而这次弹出来,说的却是时间不多了? 是指距离她死亡的时间不多了吗?舒凝妙心中一悚。 那个框没有像上次那样很快消失,反而又弹出来一个新的对话框。 『尐心阝可葜尼』 这句话舒凝妙对着终端看了半天,才看出来什么意思——小心阿契尼。 现在说这句话也太晚了。 舒凝妙忍不住道:“怎么还有错字?” 这如果是什么高维的存在,怎么还会写错字? 对话框居然随着她的自言自语般的问话,缓缓浮现出了回答。 『為孓枧避』 规避?一听到这个词,舒凝妙瞬间就明白了它的意思。 微生千衡说过,新地的人会用因妥里语里的“曼拉”来代替“潘多拉”这个词,以避免庇涅政府的监视。 换成错字也是一样的道理。 新地的人害怕庇涅政府,那游戏系统又在害怕什么。 或者说,能和她对话的这个东西,真的是游戏系统吗? 黑块遍布的屏幕看上去就很不稳定,害怕对话框随时会消失,舒凝妙快速问道:“你是谁?” 『丆能说』对话框缓缓浮现出来。 “那你出现是为了什么?”既然提到规避,舒凝妙能理解,但既然这东西出现,肯定是想和她说些什么:“你能说什么?” 『噅了亻尔』 对话框强调似的,重复了一遍:『噅了救亻尔』 “你为什么要救我?”舒凝妙还不是很相信。 『丆能说』 好吧,舒凝妙算是明白了,她只能看到的那五章模糊的剧透,怕也是『丆能说』在起作用。 “是谁在那个游戏结局里杀了我,阿契尼吗?”盯着对话框上的字,舒凝妙头脑愈发清晰。 『筭昰』 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什么还有算是。 对话框的提醒大多已经不是时候了,她就算是傻子,现在也该知道要警惕阿契尼:“我会小心的。” 对话框停顿了一下,跳出来一个摇头的颜文字。 『丆够』 对话框跳出的速度变快了很多『很桅險,伱需要存檔』 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舒凝妙紧抓着终端,游戏里带的存档读档她当然想用,但存档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存档的,她根本摸不清条件。 上一次存档的时间,还是被实战模拟系统踢出来的时候。 自此之后,她无论怎么尝试存档,存档位都没有反应,显示不在存档点。 她想使用读档功能,就只能读档到几个月前的异能实践。 弄不清条件代价的情况下,根本没那个尝试的必要,只能作为压箱底的杀手锏。 “那你知道存档的条件?” 对话框浮现在她面前『丆能说,但伱能找到』 她到现在都没有头绪,怎么可能说找到就找到:“能给一点提示吗?让我猜也行。” 对话框犹豫了很久,才覆盖上一句话。 『烏鸦』 即便是如此语焉不详的提示,屏幕显示完还是狠狠抽动了一下,一时间,屏幕画面上的黑块像是疯了一样涌动。 舒凝妙知道不能再问更多了,抬起手,注视了对话框一会儿,叹了口气:“命运,是你在规避的东西吗。” 『筭昰』 又是算是,对于这种只有是和不是的问题,它为什么总是回答得这么模糊? 『我丆能说』 “好吧。”舒凝妙靠着门板坐下,慢慢问道:“这个游戏是你做的吗?” 『筭昰』 在舒凝妙发飙之前,对话框又弹出了一句:『一部分』 舒凝妙深呼吸一口气:“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这个游戏到底是未来,还是过去?” 对话框很久都没有给出她新的回答。 舒凝妙就这样盯着它。 它重新弹出对话框。 『是现实』 对话框出现的那一刻,舒凝妙只看了一眼。 下一秒,屏幕上分布不均的黑块骤然抽动,瞬间黑屏。 仿佛有什么很烫的东西,灼烧了一下她的手心,舒凝妙轻嘶一声松开手。 终端掉到地上,她摊开手,手心却是完好无损的模样,连一丝红肿都没有。 是幻觉? 她重新捡起终端,终端屏幕已经恢复成平时的画面,游戏封面上的准提塔上方漂浮着花瓣,宁静、祥和。 舒凝妙点进存档读档的选项,操作流畅,存档内容还显示着几个月前的画面。 对话框说『乌鸦』会是存档的线索,但是她要怎么找? 随便抓只乌鸦看看能不能帮她存档吗? 她接着去翻几个男主的好感度,尤桉的好感度都已经达到了朋友的程度,而苏旎的好感度毫无波动,和上次比起来没有一点提高。 一番耽误,已经快到上课的时间了,没时间再细思,舒凝妙随便套上衣服匆匆赶去教室。 教室里的气氛已经很热闹了,热闹得甚至有些不同寻常。 舒凝妙将课本放下,旁边的克丽丝拍了拍她的肩膀:“亲爱的,你怎么看上去这么憔悴?” 她翘着指甲说道:“刚刚维斯顿过来了,通知我们还有三周就是第二次异能实践。” 怪不得教室里这么吵,舒凝妙愣了下,也难怪游戏会提醒她『时间不多了』。 第二次异能实践来临,意味着游戏里的死亡结局要来了。 她必须在此之前,找到存档的办法,避免可能发生的意外。 舒凝妙侧过头,看向后排一片安静到诡异的地方。 平时形影不离的两个人,如今一个坐在最左边,一个坐在最右边。 舒凝妙开口:“她们两个吵架了?” “嗯哼。”克丽丝心不在焉地抠指甲:“琳露这气性能和她做朋友到现在,我才奇怪呢。” 琳露低着头,神色阴沉,而另一边的艾瑞吉面色也不太好,舒凝妙收回视线。 侈欲之春 第81节 坐在她身边的林楚绪用课本挡住自己的嘴,悄悄靠过来:“其实我今天早上来教学楼的时候听到她们吵架了。” “你怎么来这么早?”克丽丝起不来,怒指她:“叛徒。” “你闭嘴。”林楚绪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模仿起两个人的腔调。 先是琳露的:“我跟你说过,不要和苏旎来往得太频繁,他带着你彻夜不归,他是舒家的宝贝儿子,一点事都没有,你呢?” 然后是艾瑞吉的声音:“我以后不会了。” “以后?”琳露的声音反而因为她的道歉提高了很多:“如果昨天舒凝妙去告诉维斯顿了,就没有以后了,那些话你受得了吗?如果换作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着急,但你不一样,只要有一个口子,就有人赶着上来欺负你,为了苏旎,值得吗?” “我不是为了苏旎。”艾瑞吉的声音依旧弱弱的。 “不管是不是为了他,我说句难听点的话,他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 过了很久,艾瑞吉才哽咽着道:“那我们呢,也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琳露气了个倒仰,声音骤然压低:“我看苏旎这家伙就是个白眼狼,喂不熟的,你知道吗?你对他再好他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你们……”艾瑞吉撇过头:“总是误解他,他不是那样的人。” 琳露语中带怒,也压不住好声好语的脾气了:“你看不出来他喜欢自己那个姐姐吗,只要舒凝妙勾勾手,他马上就摇着尾巴过去了,怎么可能把你放在心上……呜——呜。” 林楚绪模仿的最后半截,是在克丽丝强行捂嘴下结束的。 舒凝妙厌恶地皱了皱眉:“所t以她们吵架了。” “是啊。”林楚绪点点头:“琳露说——我不管你了,艾瑞吉垂头丧气了一会儿就进来了,也没主动求和,还挺有骨气的。” 舒凝妙不置一词,指尖拨弄着课本的书页,若有所思的模样,熬到下课铃响,她合上课本,就要离开教室。 克丽丝问她:“你去哪呢?” “c班。”舒凝妙摆了摆手:“你们先走吧。” 第64章 煎水作冰(2) 艾瑞吉和琳露、苏旎之间的矛盾,她并不是非常关心,艾瑞吉心意已决,不像是能轻易说动的样子。 舒凝妙觉得这未必是件坏事——艾瑞吉可以成为弦光学院的缺口,同样也可以成为普罗米修斯的缺口。 为了找莲凪,她一下课就直奔c班。 在普罗米修斯的袭击下,她选择了放弃施加在莲凪身上的【色欲】和【臣服】状态,把转移的【嫉妒】拿回来。 如今状态解除,她现在最好奇的当然是莲凪的反应。 当时施加在他身上时,他感觉到了吗? 现在解除了,他会不会察觉到不对劲? 状态解除,他会突然清醒过来,还是会失去那段时间的记忆? 她会根据莲凪的反应,决定要不要除了他。 莲凪一接触到她的目光,火顿时烧到了脸上,一副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的模样。 他快速放下书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少年的黑发全都理到了耳后,戴着一副眼镜,眼镜后的一双眼睛如同猫眼一般睁得浑圆,神情宁静忧愁,还是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只是没之前那么礼貌了,看她的神情带着不易察觉的熟稔。 明明已经移除了状态,他看上去竟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神情里连一丝警惕都找不到。 不会是装的吧? “找你一起吃饭。”舒凝妙回他——到底有没有变化,试一试就知道了。 她这么一邀请,莲凪已经能想象到尤桉在背后幽怨的眼神,他心乱如麻,头疼得却厉害。 他僵直着脊背,开口的语调都窘迫得奇怪:“啊,嗯。” 莲凪点点头,顺从地跟着她走,舒凝妙无论怎么看,他的态度似乎都没什么变化。 被她审视多了,莲凪就可怜巴巴地笑笑,把目光错开掉,一副不自在的模样。 舒凝妙中途还打开了一次终端,确认【色欲】与【臣服】的状态确实不在莲凪身上。 如果是装的,演技未免太好了。 把疑惑压在心底,舒凝妙面上一切如常,露出优雅得体的笑容,将菜单推到莲凪面前。 莲凪深呼吸一口气:“那个……你找我……” “有些话想和你说。”舒凝妙对服务员点点头,靠在座位上。 她无论做什么都有种行云流水般的气势,显得仿佛理所应当似的,这点很让他羡慕,莲凪指着菜单上的甜品,仰头对服务员说道:“只要这个,谢谢。” “你只吃蛋糕吗?”舒凝妙挑眉,莲凪点的那款蛋糕上覆盖着厚厚的枫糖浆,看着就令人牙酸。 “嗯,我的异能需要糖分。”莲凪擦了擦手,他很讨厌进食,如果不是身体必须摄入,他什么东西都不想吃。 毕竟是靠大脑发挥作用的异能,舒凝妙想,难怪她用完莲凪的『神经连接』之后总是感觉头重脚轻,以后应该买些糖备在身上。 “你是想问普罗米修斯的事情吧。”莲凪已经差不多猜到了少女的来意:“已经没事了,我传出讯息之后,首领那边没有反应,他们大概已经放弃了,你安全了。” 恰恰相反,阿契尼根本没打算放过她,是他被排除在信息圈外了。 舒凝妙背过手支着下巴,神色难辨地看了莲凪一眼。 这么说来,阿契尼不信莲凪,很有可能知道她对莲凪做了什么——他怎么知道的? 她没有单独找地方和莲凪说话,实际上已经不怕他传递出去任何消息。 但莲凪现在既然还信任她,她没必要戳破。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他这句话,莲凪突然小心地伸出手:“你的手怎么了?” 舒凝妙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被玻璃划破的细小伤口,时毓帮她做了紧急处理,现在变成了一道一道交错的疤,周围泛着些肉粉色,但并不显眼。 没想到他会关心到她手上的疤,舒凝妙收回手,低声道:“镜子碎了,不小心划破的。” 莲凪偏头看了看地板,才重新看她,干巴巴道:“小心一点。” 莲凪说完,自己也觉得略微有些尴尬。 他就差把不擅长沟通几个字写在脸上了,低着头不停地用叉子戳蛋糕,语言系统像是刚装上的。 舒凝妙微笑,主动给他抛出话题:“艾瑞吉加入你们了吗?” 莲凪露出犹豫的神色。 “她都告诉我了。”舒凝妙把手放下,放柔声音,语气耐心又平和,看不出一点端倪。 只要她想,就能完美地表现出别人所希望的模样,循循善诱直到对方落入陷阱。 只不过生活中大多数时刻都不需要她伪装。 她一句话也没有撒谎,艾瑞吉确实什么都告诉她了。 “我们现在没有冲突。”少女的指尖轻轻靠在玻璃杯的外侧,加重的语气仿佛暗示:“姑且可以算是朋友了吧,你觉得呢?” “嗯。”莲凪下意识应下,又马上捧起面前的杯子,掩饰似的喝了一口水。 “我有点担心艾瑞吉。”舒凝妙对他眨眨眼,娓娓道来:“你和我说过,苏旎居心不良,是他带着艾瑞吉进入普罗米修斯的,我怕……” “不是的。”莲凪不假思索地反驳:“领她进来的是梁姐,梁姐她人很好……” “梁姐”是那天晚上袭击她的三个人之一,拥有『控雾』异能的异能者。 她在林垂云的记忆里看到过“梁姐”的身影,是一个大概三十多岁的女人,名叫梁思燕。 莲凪小声道:“……我也是她领进来的。” 舒凝妙好奇地看着他,仿佛只是在听什么八卦似的:“她是什么引导人吗?” 普罗米修斯这个草台班子有时真是在她意想不到的地方正规。 她的态度太具有迷惑性,仿佛就是朋友间好奇的闲聊。 虽然当初梁姐和林垂云他们一起听命袭击了舒凝妙,但梁姐跑了,她应该不知道梁姐是谁。 周围都是喝下午茶的学生,氛围融洽,莲凪潜意识不想在这种场合拒绝她的话,让气氛变僵:“梁姐是我们曾经的首领,现在也是我们的二把手,不是什么引导人,她很厉害的。” 舒凝妙完全没想到这个女人在普罗米修斯中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光从她的异能『控雾』来看,实在算不上特殊,都可以归到辅助系了,应该是别的地方有过人之处。 继续打听梁思燕的消息,显得对梁思燕过于熟悉,会被莲凪察觉到目的,她只能假装不清楚。 “曾经的首领?”舒凝妙把重点转换:“为什么是曾经的首领,她不是还活着吗?” 据她从羽路那里了解的消息,普罗米修斯转向更具有侵略性的风格,就是今年——从他们的首领阿契尼出现开始的。 他们的前任首领居然还在普罗米修斯之中,为阿契尼做事。 舒凝妙意识到自己隐隐摸到了什么线索。 “梁姐把首领的位置让给阿契尼了。”莲凪抿着水,说得很平淡。 “为什么要让?”舒凝妙表现出来的疑惑是真真切切的。 不管梁思燕的异能是什么,之前既然有能力坐上首领的位置,听莲凪话里话外的意思,众人是信服的,为什么要白白让给阿契尼。 “因为他更强。”莲凪说这话时,也算不上多信服,更多的是茫然:“你也看到了,他真的很强,这么多‘生命之符’的异能道具都是他做的,他的异火可以连通任何地方,还能在行使者手下全身而退。” “等等。”舒凝妙抓住了盲点:“你说这些生命之符的异能道具都是他做的?” “是……”莲凪点点头:“除了他,也没人能做出这么多异能道具了吧。” “普罗米修斯已经存在了几百年了,生命之符这个标志和普罗米修斯应该是相伴相生的吧?” 舒凝妙倾身,指尖悬在他胸口:“难不成阿契尼给你们做了几百年异能道具?” 莲凪苦笑着解开自己领口的扣子,取出挂在胸前的生命之符:“不是的,生命之符一直存在,在阿契尼成为首领之前,它就是一个普通象征和符号。” “是阿契尼把异能道具做成了生命之符的样子,而不是他做t出了生命之符。” 他索性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生命之符的链子取下来,放在她手里:“上次我没有和你说实话,其实我佩戴的生命之符,就只是普通的吊坠而已,没有任何异能道具的作用,是我加入那天梁姐给我的。” 普罗米修斯的所有人都在阿契尼的授意下把生命之符换成了他做的异能道具,只有莲凪还拿着这个简朴的吊坠,也不记得自己当时留下它时是出于什么想法了。 舒凝妙接过他手中的吊坠,对比了一下她从苏旎和杨小姐那里拿到的生命之符,确实有些细微的差别。 侈欲之春 第82节 异能道具周围会萦绕着一些几不可见的亮光,而她手中的这枚吊坠,显得有些古朴发涩。 舒凝妙将吊坠还给他,面含微笑,十分真诚地看着他。 莲凪被她看得浑身发毛,不自在地东瞥西瞥。 “其实,我还有一件小事想麻烦你。” 舒凝妙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本意是想防止他跑掉。 谁知道莲凪脸皮比他想象中还薄,顿时有些昏乱了,嘴唇嚅动,脸瞬间红到了耳尖。 “什么、什么事?” 看他也不像能跑的样子,舒凝妙松开手:“我上次看到你压在课本底下的书了,你对这些好像很了解,能不能帮我做一个东西?钱不是问题。” 听到她只是要做个东西,莲凪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又升起一阵莫名失落的感觉:“什么东西。” “追踪器。”舒凝妙比出一个米粒一般的大小:“这么大。” 莲凪纵然对自己再自信,也忍不住说道:“不可能,凭借现在的技术,做不到这么小的,光是装载适配的模板体积都不止这么大了。” “所以我想麻烦你。”舒凝妙看着他:“如果把所有的适配模板,内存全都去掉能做到吗?” “做到是能做到。”莲凪皱眉,舒凝妙满是信赖地看着他,他有些紧张:“但这些都去掉,还能有什么用?” 舒凝妙说道:“只要有信号,就能用你的异能连接了,不是吗?” 莲凪一悚,他完全没有想过这种事。 “可以,但是你想做什么?”莲凪纠结地抓紧手指,舒凝妙说得确实让他很想做出来试试看,但舒凝妙怎么会突然要这种东西——太奇怪了吧? 舒凝妙看了看周围,朝他招手:“你过来,我跟你说。” 莲凪小心翼翼地贴过来,听到舒凝妙轻声说道:“其实我怀疑我男朋友出轨了。” 莲凪懵了。 “你也知道时毓是个很警惕的人。”舒凝妙正经道:“寻常的手段瞒不过他,我才需要这种东西。” “可是……”莲凪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你们不是假情侣吗?” 舒凝妙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莲凪总不能说他偷偷入侵了时毓的终端,翻看了两个人来往的信息。 知道这个消息后,他马上想到告诉尤桉,让尤桉去主动接近舒凝妙。 但他犹豫的片刻就够舒凝妙猜出来了。 “我不追究你偷看我终端,你帮我这一次。”舒凝妙反应极快地将话圆回来:“既然你已经知道,那我就直说了,我们俩其实是协议联姻,他这样违反约定,我要去拍他的照片,这样到时候解除婚约就不是我的错了。” 被她发现之前偷窥的事,本来就尴尬,莲凪被她一番话说得晕眩,稀里糊涂地应下:“好……如果什么都不装配的话,很简单,我现在就能给你做。” 他带她去了自己宿舍,舒凝妙发现,莲凪的宿舍里,满满一个柜子都装着芯片和一些细碎的零件。 他把零件倒腾出来,没一会儿就组装好了。 被他改造过后的追踪器只有她三分之一个指甲盖大小,因为没有多余的零件,被检测到的概率也变小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只能通过『神经连接』的异能追踪到定位。 对于她来说,这不算缺点。 “很厉害。”舒凝妙的赞叹发自内心,她虽然会渴望嫉妒能力,但不会否认别人的才能。 维斯顿研究出心石耳环之后,她同样觉得维斯顿才能出色。 听到她的称赞,莲凪偏过头,脸更红了,眼睛却亮亮的,变得精神了一点。 世间定义“厉害”的条条框框太多了,他够不到,只有在他的领域里,他才是这么自在的。 舒凝妙收起这东西,对莲凪微微点头离开。 刚打开门,和对面一双呆若木鸡的眼睛对上视线。 下午没有课,尤桉打了一会球就回了宿舍。 阳光从宿舍的阳台渗出来,照在舒凝妙身上,却反衬出尤桉一脸天塌地陷的表情。 “你……我……” 舒凝妙没觉得怎么了,也点点头和他打了个招呼,尤桉毫无反应地望着她,眼角可怜巴巴地垂下来。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作停留,直接下楼了。 莲凪跟在她后面走出来,扶着额头:“你听我解释。” “你以为我还会再听吗?”尤桉愤怒地关上门。 没隔两秒,他的脑袋又伸出来:“你先说。” —— 舒凝妙拿着追踪器,起了个大早到教学楼,林楚绪已经在公共休息室里背书。 林楚绪打算随家庭的意愿从政,要背的东西很多,因此每天起得都很早。 看到舒凝妙,林楚绪有些意外:“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对了,还没问你昨天去c班干什么呢?” “拿个东西。”舒凝妙拎着包回过头:“艾瑞吉来了吗?” “来了。”林楚绪指了指教室的方向,艾瑞吉学习相当刻苦,本来也是很早就来教室的那一批人,和琳露吵架之后,来得就更早了。 舒凝妙走进教室,看见艾瑞吉站在教室边缘,好像在背书。 她走过去,拍了拍艾瑞吉的肩膀。 米粒大小的东西从她手中掉进制服的夹层里。 艾瑞吉被她吓了一跳,像兔子一般蹦出去。 看到是她,艾瑞吉平息了好一会儿,才别扭地开口——她还以为再也不会和舒凝妙说话了:“怎么了?” “没什么。”舒凝妙略带惊讶地挑眉:“我只是想打个招呼,早上好。” 第65章 煎水作冰(3) 舒凝妙见她一脸目不斜视的拘谨模样,颔首坐回自己的座位。 艾瑞吉心里窝窒,不懂舒凝妙突然来打个招呼是什么意思,用展开的课本挡住自己的脸,睫毛轻扇,又闷闷不乐地站回去。 追踪器被她丢在了艾瑞吉身上,她把【嫉妒】窃取的异能换成了莲凪的【神经连接】。 通过终端验证了一下,果然能清晰地追踪到艾瑞吉的位置。 如果这个梁姐是艾瑞吉的领路人,艾瑞吉之后说不定还会去找她。 如果要追踪普罗米修斯,把追踪器放在苏旎身上似乎效果更好——其实不然。 根据舒凝妙的观察,艾瑞吉平时外出穿的衣服,无非是科尔努诺斯发的这两件制服一洗一换。 把追踪器放在艾瑞吉身上,她只要在休息日前一天确定艾瑞吉会穿什么衣服就行。 而有些人生活奢侈,每天的衣服都是不重样的,成功性大大降低。 第二次异能实践之后不久就是期末,她要在此之前解决普罗米修斯的问题,安心准备接下来的考试。 听莲凪的形容,也能知道阿契尼很强。 能从行使者手下全身而退,拥有神秘的异能,轻松地掌控普罗米修斯,还能够制作异能道具,简直不像人可以做到的。 但问题总有解决的方法。 先从梁思燕开始,作为普罗米修斯的二把手,舒凝妙知道她的异能是『控雾』,这个偏向辅助的异能显然比阿契尼好对付,如果能从她口中挖出点情报就更好了。 除此之外,她的训练也不能放松,和一般的一年级学生相比,她的体能远超众人,但目睹舒长延解决对方时的迅疾手段,她逐渐察觉到,别说是和行使者相比—— 听说高年级的优秀异能者有资格直接进入军区成为一等兵军官,甚至成为行使者的预备役。 上次对战那两个退役的二等兵异能者已经有些吃力。 面对高年级的异能者,她都没有把握能赢。 虽然周围暂时是安全的,但她必须得不停地往前走。 游戏还存在她的终端里,危险不会等她准备好了再降临。 无论是治安局的保证还是哥哥的庇护,命终究是她自己的,真正能保护她的只有自己。 没有进步就等于在往回走。 之前耶律器会偶尔指点她,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足够她调整方向和状态。 耶律器停职之t后,代课的体能老师并不认真。 她需要开始考虑别的训练方式,不能一味自己在训练场锻炼了。 维斯顿向来是下课最准时的老师,从不拖堂,比学生走得还快。 下课铃声一响,舒凝妙起身,打算去图书馆寻找游戏系统传递给她的线索“乌鸦”。 ——她找了身边所有的物品,把终端查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可能有关联的东西,只能抱着试试的心态到处碰运气。 科尔努诺斯的图书馆是庇涅馆藏第二丰富的图书馆,第一据说是在国立研究中心内,不对外开放的馆藏。 还没走出去,身旁的克丽丝突然按下她的肩膀。 克丽丝煞有介事地拉着她,和林楚绪一左一右把她推到公共休息室:“你最近怎么一下课都找不到人?都不和我们聊天了。” 进入弦光学院之前,舒凝妙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浪费在社交沙龙上,现在诸事缠身,谜团一个接一个顶在她的头上,她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三个用。 任何事情都不能表现出过于急切的态度,焦躁只会影响她的判断力。 被不由分说地拉到休息室,舒凝妙索性也就随着她们的意思坐下。 反正她哪怕再着急,一时也无法通过“乌鸦”这两个字快速勘破存档的线索。 休息室里温度宜人,铺着一层柔软的毛毯,躺在靠椅上的另外几个学生手里捧着红茶,对克丽丝打招呼。 克丽丝的人缘毋庸置疑,科尔努诺斯的学生每路过两个人都有一个是她认识的。 她是生性乐天的人,家里经商,说话很懂得如何讨人喜欢又不过分,积极热情的态度感染力很强,广交朋友,和谁都能玩到一起。 侈欲之春 第83节 没课的时候很多学生都会在公共休息室聊天喝茶,但这些人里不包括艾瑞吉和舒凝妙。 里头聊天的学生都有自己的小圈子,艾瑞吉融不进去,也不自在。 舒凝妙则是纯粹觉得这里头太暖和、太柔软,待着容易犯困。 周围的人只是在闲聊,家世丰厚又觉醒了异能,她们生活得轻松优雅,之前袭击的阴影一过去,他们就已经把普罗米修斯抛在脑后,现在谈论的多半是些八卦。 要说八卦,a班最近的八卦可不就是艾瑞吉,和一般人有些不同的总被称为异类,比旁人多受些关注。 琳露在预科时也是惹人注目的人,家世成绩都不错,因为成绩经常被压在第二名,和舒凝妙有些龃龉。 艾瑞吉和琳露吵架,看见的人少,但传来传去,大家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a班的这些人虽然不会主动欺凌她,但多少也抱着些看笑话的意思。 “说到这里我才想起来,艾瑞吉最近好像也是一下课就没影了。”克丽丝眨眨眼,因为艾瑞吉向来待在她那个小角落,最近老是消失才格外显眼。 “或许是去约会了。”另一个女生捂唇轻笑,因为知道舒凝妙不喜欢苏旎,她们说得隐晦,很快移开话题,开始讨论贝利亚长廊新开的艺术专柜。 舒凝妙优雅慵倦地倚在靠椅上,听她们东拉西扯,几乎都要睡着了。 听到艾瑞吉的名字,她清醒过来,生出点疑惑,顺手用终端确认了一下艾瑞吉的位置。 她放置在艾瑞吉身上的追踪器最后的信号消失在新地。 ——这是怎么做到的?! 舒凝妙在其他人略带讶异的目光下突然坐直身体。 刚下课不到一个小时,艾瑞吉的位置就这样突然从弦光学院瞬移到了新地,肯定利用了某种异能道具。 没错,应该就是她第一次被袭击后,梁思燕带着林垂云从火中消失时使用的那个东西。 从火中消失,必然和阿契尼的异能有关。 也许就是阿契尼利用自己异能制成的异能道具。 这样就有些麻烦了,她走正规手续来往庇涅与新地之间至少也需要一两天。 身份id审核、准备车辆都需要时间。 艾瑞吉能通过异能道具瞬移,那她知道艾瑞吉的位置也没有用,等她赶到信号地点,什么都不会剩下。 这倒是她没想到的。 瞬移的异能道具,在梁思燕手里是保命用的,却能随随便便给艾瑞吉拿来代步……阿契尼对艾瑞吉绝对有更大的图谋。 舒凝妙蹙眉,只能先将追踪器信号最终消失的位置记录下来。 她要是能偷取阿契尼的『异火』异能就好了,可惜她对这个异能一无所知。 光从表面来看,这个异能实在强得可怕,毫无缺陷。 具有操控无边异火的强攻击性,又能通过火带着其他人穿梭各个位置,既能打又能跑。 舒凝妙正思考着这件事,发现周遭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抬起眼睛看她,却又没有人说话。 她微微蹙眉,发现众人眼神聚焦的并不是她,而是她的身后。 “咳。”林楚绪率先开口,神色僵硬:“老师。” 舒凝妙将身子往后一靠,缓缓仰头,男人的阴影从她头顶缓缓投下来,颇为冷淡地凝视着她的动作。 她靠在椅子上带动的轻响打破了略显尴尬的局面,其他几位也反应过来,陆陆续续和自家导师打招呼。 因为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反而更尴尬了。 “维斯顿老师。”舒凝妙手交握放在腿上,仰起头看他:“有事吗?” 她真是要为维斯顿这份在如此尴尬场面中也能一贯淡定的心态佩服得五体投地。 维斯顿虽然是在应间区出生长大的人,举手投足间却都带着傲慢的自信和矜持。 没人会因为他这样的老师出现在休息室开心的,但如果换作耶律器,大概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气氛了。 维斯顿淡淡移开视线,屈指敲了敲她的椅背:“跟我过来。” 他不会没事特意来找她,看上去态度还有些心不在焉,舒凝妙生出好奇,对其他人点点头,依言跟上他的步伐。 维斯顿快步走在前面,神情如同结了冰般冷淡,年轻的面孔隐在阴影下,充满阴霾。 他不说话,只是沉默不语地往前走。 他一直都是这副样子,但舒凝妙能感觉到他今天额外的不悦——或者是不开心? 没走几步,舒凝妙就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了,因为她看见了一头金灿灿的头发。 这耀眼的头发很显然来自他们的校长阿洛贝利亚。 校长脸上带着笑意,见他们走过来,张开双臂,似乎想热情地揽过她的肩,想起来她是学生,这样不好,转过手拍了拍维斯顿的肩膀。 维斯顿嫌弃地后退。 看到校长脸上弧度不变的笑容,她有些猜不透到底是什么事,要说老狐狸,出身贝利亚家族的校长才是真的老狐狸。 校长和善地对她说道:“是这样的,你的哥哥已经提前跟我们沟通过了,假期维斯顿老师这边会批,我送你去门口,记得一定要传达我们全校师生的关心啊。” 舒凝妙十分莫名其妙:“什么……” 校长好像完全没想过她不清楚的可能,也不和她皆是,摸了摸眉毛,大步走在前面。 维斯顿和她并排落在校长身后,舒凝妙沉眉紧锁,她是有疑惑,但又不想问旁边这唯一一个能问的人。 与其问维斯顿,还不如一会儿直接问校长口中的舒长延。 眼看就要走到校门口,舒凝妙刚往前踏了一步,就感觉脚步一滞,垂在身侧的手被旁边的人伸手抓住了。 舒凝妙回头,维斯顿的修长的手骤然紧握住她的手,指骨处凸起淡色的青筋,冰凉的掌心紧贴着她的手背。 他的手指就像发冷的蛇,柔软却带着寒意。 舒凝妙刚想发作,感觉到维斯顿指尖抵进她手心。 察觉异物冰冷光滑的形状,舒凝妙意识到维斯顿在她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光凭感觉她判断不出来是什么,却觉得好像摸过这东西。 维斯顿既然偷偷塞给她,肯定是不希望周围任何人知道,舒凝妙没那么蠢,攥住手里的东西,什么都没问,只是狐疑看了他一眼。 男人冷淡脸上没有半分笑意,眼睫半垂。 舒凝妙能感觉到,他的指尖依旧很冷。 第66章 煎水作冰(4) 舒凝妙快速将手里的东西放进口袋里,隐隐察觉到一丝古怪的氛围。 校门口停的车,不是舒长延会开的那一辆,她从来没有见过。 她没有贸然上前,在校长身后打量开启的车门,从司机位下来的人居然是羽路。 几天不见,他眼下的青黑更重,唇边有t些隐隐没刮干净的青色印痕。 “睡眠不足”这四个字在羽路身上得到了具象化的表现。 校长神清气爽、精神十足地和他握手,和显得十分疲倦的羽路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两人你来我往地说着客套话,她肩膀突然被人一拍,舒凝妙抬头一看,对上像海水一般温柔的蓝眼睛,果然是许久未见的舒长延。 舒凝妙瞥了眼还在前面寒暄的两人,压低声音:“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舒长延双手压住她的肩膀,眼睛里含着无奈而镇定的笑意:“你没回我消息,我以为你还在生气。” 闻言舒凝妙身子一僵,终于想起来她忘了什么事——她忘了回舒长延的消息。 也不是记性差。 她不擅长回对关心和好意,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就下意识放在一边,想着一会儿再处理,结果因为事多真的忘了。 “哥哥错了。”舒长延搂住她肩膀,轻轻揉揉她的头,再一次和他道歉,没有一点脾气:“别生气。” 舒凝妙不满地挣了一下,微微扭头:“我没生气。” 她怒气总是消得很快,其实和舒长延说完当天就不生气了,她清楚舒长延也没什么错,只是担心她而已,没想到舒长延这么在意。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怎么会和羽路一起出现,还要喊上她? 有其他人在,舒凝妙不会觉得舒长延是特意为了哄她而来的。 这时,羽路已经和校长结束了寒暄,朝她走过来。 青年看了她和舒长延一眼,面上淡淡的,沉默着伸手替她打开车门。 校长继续过来和舒长延握手,倒不如说他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舒长延寡言,他打完招呼,又转身弓腰对车里的人低声说话。 车里居然还有一个人。 “事出突然。”舒长延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先顺着羽路的意思上车:“车上和你说。” 舒凝妙依言上了车厢,垂眼看见一双劲瘦交叠的双手,每根手指都佩戴着亮闪闪的宝石戒指。 戒指的主人优雅地坐在车座上,侧过半个身子,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她,神态如临大敌,仿佛在观察一件非常神圣的大事。 青年银白色的短发自然垂下,发帘两边挑染着红色,舒凝妙一眼就想起舒长延的形容“头上挑染着两根触须的男人”,名字好像是叫…… “我是昭。”男人弯起眼睛,已经率先开口和她打招呼:“妹妹好。” 舒凝妙点点头,目光忍不住放在他那双看上去负担很重的手上。 再一看,车上坐着羽路、昭和哥哥,气氛怎么看都很诡异奇怪。 羽路绕到司机位上车,没有打开智能驾驶系统,反而先给座位后的她递过来一张纸。 和普通的纸不一样,这张纸上的字泛着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白光,和异能道具上的光很相似。 上面的内容写着:不得通过任何方式透露签订契约后二十四小时内发生的任何事情。 契约的写法很不正规,落款只有甲乙方,甲方的名字不是羽路,是一个她没听说的名字。 侈欲之春 第84节 舒凝妙在心里猜测,难不成这就是『誓言』型异能者做出来的契约合同? 『誓言』型的异能虽然少见,但很多人都知道这种异能。 和这种异能者订下契约,契约的效力由潘多拉守护,违反契约的内容,就不是能由一般法律解决的了,视签订时的条件决定,严重的甚至会危及生命。 契约虽然只限于异能者和被契约者两人之间,但通过书面形式,可以拥有更广泛的应用形式。 比如她现在看到这份契约。 『誓言』型的异能者比治疗型的异能者更受欢迎,大部分已出现就被官方收揽,也有小部分在民间贩卖契约书。 昭凑过来,好心地指了指签名的位置:“这是异能者做的契约合同,直接在这里输入潘多拉就行了。” 舒凝妙没有签,看向舒长延:“接下来要去哪里?” 羽路启动系统的手不禁愣住,也蹙眉看向他:“你没说吗?” 舒凝妙不愿在外人面前落舒长延的面子:“我上课没看终端。” 可昭不给他面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微笑道:“把妹妹惹火了,说也没人听。” “她不愿意,就不用把她扯进来。”羽路手放在方向盘上,眉头紧锁:“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吗。” “耶律器是她的老师,她很关心。”舒长延指尖按着眉骨,面对羽路的质疑,表情冷淡。 “让她看一眼。”舒长延收回目光转向她,后面的话是对她说的,尽量放柔了声音:“签吧,没事的。” 舒凝妙听懂了他们的意思,他们是要去看耶律器的,不再犹豫。 她之前确实和舒长延旁敲侧击打听过几次耶律器的事情。 行使者内部的保密条理比一般军队严格,她问得也很隐晦,没想到舒长延还一直记着。 先前尤桉还去医疗所探望了耶律器,一切安好的模样。 如今一上车就要她签保密协议,耶律器的身体状态恐怕出了大问题。 舒长延不辞麻烦也要带上她,是不是觉得……这是她能见到耶律器的最后一面了。 她沉默地在契约上输入自己的潘多拉,上面自动形成了她的笔迹。 递回给羽路,她才意识到车上这几个人有着多么严重的意味,两个行使者,一个治安局主任,这车不会直接开去耶律器的葬礼吧。 自动驾驶系统规划上的路线也确实不是去医疗所的方向。 她低下头,滑动终端屏幕找到尤桉的联系方式,发过去消息:『你上次探望耶律器老师,他身体还好吗?』 尤桉过了一会儿回她:『他已经没事了,我去的时候都出院了』 他补充道:『还好你上次没来,不然白跑一趟』 舒凝妙注视了这条消息好一会儿,旁边的昭笑眯眯地打断她的沉思:“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他从两人之间的迷你桌下拿出一瓶气泡水,倒在桌子上的高脚杯里。 舒凝妙往车窗处挪了挪,省得等会杯子一个不稳倒在她身上。 看他表情如常,实在不像去看望逝者应有的情态,舒凝妙放心了一点。 她婉拒了昭推过来的水,昭依旧兴致盎然:“送你个见面礼吧。” 舒凝妙说道:“不好吧。” “怎么会呢,我是你哥哥的朋友,就是你的哥哥啊。”昭云淡风轻地开口,被前面的舒长延剜了一眼。 青年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礼物”,也不管舒长延警告的眼神,将东西迅速塞到她手上,舒凝妙翻过来一看,是一张用金色签字笔签好的照片。 照片上的昭穿着华丽的衣服,手里拿着类似于权杖的东西,干净明亮的环境衬得他面如冠玉,权杖抵在一个看不清的黑影上,很艺术的处理方式,这个黑影大概代指的是敌人。 这人还兼职拍电影? 衣服一尘不染,周围的场景也是精心设计的,一看就知道是摆拍,和艺术照有什么区别? 照片上用清秀的笔迹签着昭的名字,后面跟着闪闪发光的no.1的字样。 这是签名照吗?送她? “……”舒凝妙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一时有些沉默。 “这是最近才发售的限量行使者形象小卡隐藏款,还没上市,很受欢迎的。”昭笑容弧度变大,露出脸上两个梨涡,照片上没有,可能是被p掉了。 舒长延在前面阖着眼:“扔掉就可以了。” “还有这个。”昭掀开他的签名照,底下还放着一颗蓝色的宝石:“异能道具,你收着吧。” 是个人都知道异能道具比这张签了名字的照片珍贵,昭话里话外说得这个异能道具却仿佛添头。 舒凝妙捻起这颗蓝色的宝石。 她有过的宝石不少,这颗宝石入手触感却完全不同,有股暖意,无须光线,自己便泛出柔光。 “这个居然是异能道具,有什么效果?”舒凝妙好奇,看这宝石和他手上戒指上镶嵌的十分相似——这人手上戴的这一手戒指,不会都是异能道具吧? “惊喜。”昭朝她张开双手,示意她拿起来:“你可以试试看。” 舒凝妙在他注视下拿起那颗宝石,宝石的柔光倾泻在她手上:“异能道具不是一次性的吗?” “这个可不是一次性的。”昭对她微微一笑,有些狡黠的意思。 居然能制造出非一次性的异能道具,这就是序号排行第一的行使者的实力吗? 舒凝妙神色也凝重起来,如他所言捏紧了眼前这颗宝石。 什么防护、攻击的效t果也没有,倒是舒长延手中的终端震了一下。 “很厉害吧,只要你用一下,你哥的终端就会震一次。”昭抚手笑出声:“你可以用这个骚扰你哥。” “……”舒凝妙只感觉被他耍了,面无表情看向舒长延。 舒长延说:“都扔了。” “不识货。”昭带着自若的笑容靠回去。 眼前这人真的是行使者? 不仅打扮得像个潮流明星,说话也很玄虚,舒凝妙只觉得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十分不靠谱的气息。 但能做出非一次性的异能道具确实很厉害,还能让舒长延的终端震动,他难道是和莲凪他们一类的异能者? 她是这么想的,仗着年纪小,也这么问出了口。 昭挑眉冲她笑:“那个啊,我在上面给潘多拉施加了一道追踪,你用一次,上面的潘多拉就会打一下你哥的终端,所以离得太远可能会延迟。” 原来是物理震动。 舒凝妙决定再也不接他的话了。 羽路关闭智能驾驶系统,转头和她说:“到了。” 车里有四个人,羽路却只对她说话,舒凝妙回过神来,才切实感受到治安局和行使者之间微妙的气氛。 停车的地方外,有不少穿着制服的军人四处走动,护目镜下的目光纷纷向他们投过来。 舒长延拉住她手,走在她前面,舒凝妙环顾四下一圈,这里也不像军区。 她所在的地方,只能看到眼前建筑的一小部分,可以看出来建筑总体是半球形状的,外墙和庇涅联合大厦差不多,采用半透的钢化玻璃,外面却看不见里面。 采用环形梁,建成半圆形的建筑,整个庇涅也没有几个。 舒凝妙低声道:“这里是国立研究中心?” 连医疗所都不是,耶律器难不成已经被解剖了?她不想参观啊。 “没事。”妹妹的表情太容易看透,舒长延低头拍了拍她的手:“里面有生命科学院,和医疗所差不多。” “准确来说,是庇涅第七国立研究中心。”昭说这话时,腔调也依旧华丽:“前六个是不是都因为实验不当毁灭了?真是好可怕的地方啊。” 这前六个旧址,好像有一个就在平邑吧。 她还是第一次来国立研究中心,一路走过来,周围几乎都是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和制服统一的军人。 前面带路的研究员带着他们走了捷径,穿过重重叠叠的自动感应门,没几分钟就在一扇白色的门前停了下来。 研究员在旁边的墙上刷了下自己的卡,将门推开一丝缝隙,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舒凝妙回头看了一眼,羽路站在原地,脊背挺直,没有进门的意思。 “他只是来监视我们的。”昭背后仿佛长了眼睛,语中带笑:“别管她。” 他说完,也没有第一时间踏进房间。 站在他旁边的舒凝妙察觉到他无声吸气,抬脸看过去,昭脸上依旧带着不变的笑意,仿佛很开心似的。 只是这份喜悦,在走廊折射的光中显得有些不真切。 她又望向舒长延,舒长延正在看她,神情与平常无异。 昭推开门率先走进去,语气轻松:“前辈,我来看你了。”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围在病床前,闻声全部回头望过来,神色各异,但基本没有和善的。 舒凝妙却在此时瞳孔紧缩,蹙眉回过头,望向刚刚引路研究员离开的方向。 她的听力虽然比不上时毓,但也比一般人好一些,她听到那人离开时对路过的同僚低声开口。 “里面的会不会是第一个因为……死掉的行使者啊?以前真没见过。” 她也听到了,他的同僚冷冷地回答:“不是。” 第67章 煎水作冰(5) 声音随着人的远去很快消散,舒凝妙回过神,跟着他们一起走进了房间。 人多口杂,她心里有很多疑问,但清楚不能现在问出口。 背后不断响起推着支架走过时滑轮在地板上咕噜咕噜的滚动声。 房间里淡色的墙壁没有任何装饰。 舒凝妙从未见过如此一尘不染的墙壁,雪白的墙仿佛在反光,看得她眼睛生疼。 墙上的投影正在播放喜剧,里头发出不合时宜的大笑声、鼓掌声,在一片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更突兀。 侈欲之春 第85节 床周围没有心率监测仪,也没有输液的点滴架,比起病房更像个空白的笼子。 这群研究员目光不善,从中走出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光头,脸上沟壑纵横,威严甚重:“你们怎么不消毒就进来?” 昭熟视无睹,径直穿过一群白大褂走到病床前:“你们又没有做什么治疗,消毒有意义吗?” 男人用鼻子出气,冷哼了一声。 这些研究员因为昭非要走中间,不得已退到两边,舒凝妙跟在昭后面,终于看见被包围的耶律器。 耶律器状态比她想象中好。 身上没插任何管子,也没有腐烂的迹象,正好端端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握着遥控器,明明脸上并不憔悴,眼睛却像是无意识地睁着,根本就没在听其他人说话。 距离上一次看到耶律器也没有过去多久,舒凝妙却总觉得眼前这人变得有些陌生了。 刚刚语气不善的光头走过来,把他们当成空气,自顾自地和其他研究员交代事项。 舒凝妙瞥到了这人白大褂上的胸牌,名字是葛文德,职位是国立研究中心生命科学院的院长。 因为他们进入而静滞的气氛被重新开口的研究员缓解了一些:“他身体状态的变化曲线是前所未有的。” 葛文德点点头。 所有人都站着的时候,昭已经自己找出椅子在床前跷着腿坐下了。 他双手指尖合拢放在腿上,没有转头:“什么意思?” 说话的人往前走了一步:“是这样,从以往的数据看,异能者能在这种变化中坚持更长时间。” “六个月前,我们根据耶律器先生的身体报告推测,他至少还能维持两年的正常生活。” 以往的数据、检测报告……庇涅对于曼拉病果然是很清楚的,而且研究已久,医疗所的掩饰也肯定是官方授意的。 他们都说出了“过往数据”这个词,发生在耶律器身上的事,在这个研究员的嘴里却还是含糊其辞的“变化”。 他们就这么忌讳吗? 舒凝妙把自己整个人都掩在舒长延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哪怕已经签了异能契约,她也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研究员一边汇报,一边蹙眉:“但是现在,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和六个月前完全不同了。” “所以?” “他很快要死了。” “原因呢?” “暂时没有检测出原因,这就是我们所有人都会遇到的意外。”研究员很平静地说道:“就像有十万分之一概率出现的基因变异,无论怎么筛查,还是会有这样的孩子诞生,人身体的变化不由我们决定左右。” “挺好的。”昭转过来,面上挂着官方的笑容:“你为你们的无能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借口。” 葛文德抬手止住了研究员继续反驳:“我们希望能解剖他的遗体,找到原因。” 耶律器放下遥控器,终于插嘴,声音极为沙哑:“我已经死了吗?” “趁着现在,你还可以签自愿捐赠书。” 葛文德声音不带一点感情,听起来让人打心里不舒服:“既然无论如何都是一样的结果,不如考虑怎么用既定的结果带来一点意义。” 昭搁在膝盖上的手指骨节因为绞紧而发出咯吱的脆响,笑容弧度依旧,没有说话。 耶律器拿起手旁边的册子扇了扇风:“好了,我考虑一下。” 葛文德不依不饶,站得笔直:“我以为今天你们大驾光临,就是为了把话说清楚的,你们应该知道异能者病人遗体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吧,这么多年了,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先前舒凝妙觉得维斯顿情商有问题,实在是有些错怪他了,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的同事在这方面也是旗鼓相当。 葛文德短短几句话,就把原本已经缓和下来的气氛煽动得又紧张起来。 “够了。”站在一旁沉默许久的舒长延突然侧头看向葛文德,眼神锐利,冷声道:“都出去。” 昭紧接着说道:“这事之后再说。” 舒凝妙第一次听舒长延用这样异常冷厉的语气说话,但他杀意肃穆,显然比任何话都好用。 葛文德那居高临下的神气在行使者实打实的杀意面前占不到任何便宜。 研究员面面相觑,只能t移动脚步,接连离开房间,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四个人,葛文德回头说道:“半个小时。” 门重重阖上,昭长叹了一口气,笑嘻嘻地招手示意舒凝妙过来坐,一边对耶律器说道:“之前不是说还能活两年吗,还真是撞了大运啊。” 舒凝妙一直暗自观察着昭。 他脸上展露的表情仿佛没事人一般轻松,看不出一点探望将死之人的沉重。 “天注定的,也是没办法的事。”耶律器摸了摸后脑勺的发茬,从这个角度,才能看见耶律器剃得极短的头发下乌黑蔓延的血管。 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头发,让整个头部看上去像是一颗充血的球。 舒凝妙心里渗进一丝寒意。 “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耶律器把目光转向她,笑意渐渐扩大:“没吓到你吧?国立研究中心的人都是这样的,死脑筋,其实没什么坏心思,唉,就和维斯顿一样。” “那家伙……” 耶律器提到维斯顿,摸了摸下巴,似乎一时没想出什么好的形容词,便放弃了这个话题。 男人视线在舒长延和她之间徘徊,不由感叹:“你们兄妹关系真好。” 舒长延刚刚冷淡的表情已经收回去了,闻声对耶律器礼貌地点头,做足了尊重。 耶律器曾是序列no.2的行使者霄绛的老师。 霄绛还在国外执行任务没有回来,她的搭档昭便代替她担任了来看望老师的义务。 耶律器正巅峰的时期,舒长延还没有进入军队,因此和耶律器不怎么熟稔,这次答应和昭一起过来,只是因为舒凝妙经常提到耶律器,他不希望舒凝妙因此心生遗憾。 虽然熟悉,但耶律器和昭也没有什么可聊的话题,只说了寥寥几句便有些冷场。 耶律器拍了拍床边,示意舒凝妙坐过来。 “学校里怎么样?” 相处时间虽然不多,耶律器居然能准确说出教过的每一个学生的名字。 越是生机枯萎,便越是渴望热闹的生命。 舒凝妙怎么也没想到,左右都是行使者,耶律器关心的不是自己的病情,也不是什么国家机密形势,反而问他之前的学生怎么样。 舒凝妙在床边坐下,搁在被褥上的手微微陷下,她轻声道:“他们都很想你。” 尤桉还为他准备了慰问演讲和蛋糕,看来是用不上了。 “哎。”耶律器靠在软枕上,看向天花板,脸上苦笑无奈:“我还以为至少能到学期末。” 他也不想弄得这么不好看,最后在学生面前的印象,只留下那一滩狼藉的黑色黏液。 他死之后,痕迹很快会被清理,学生会在无法得到回应的消息中逐渐遗忘他。 真正知道他死亡的学生,也只有舒凝妙一个而已。 明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刻,耶律器却突然失去了面对死亡的勇气。 舒凝妙的指尖逐渐攥紧戳进手心。 根据研究员的说法,耶律器至少还有两年,教到学期末绰绰有余。 耶律器突然恶化的身体,这些研究员口中的意外和天意,只有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普罗米修斯。 她第一次和莲凪对话时,他明明说过—— “我们有办法让耶律器发病,自然也有办法让你暴露真正的异能。” 自训练场暴露之后,耶律器的身体就每况愈下,普罗米修斯用了什么方法招致耶律器发病? ——这个方法,才是真正按下耶律器死亡快进的幕后真凶。 舒凝妙低着头,认真地回答着耶律器的问题。 墙壁上的投影没有关,重复播放着闹嚷嚷的喜剧,刺耳的声音甚至偶尔会盖住她的回话,但没有一个人去关掉它。 就像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探视。 他们来来回回说的,也都是普通的话题。 见舒凝妙说完,昭笑着说他:“你先待在这里好好养病,下个月霄绛回来了,你就看她怎么骂你吧。” 耶律器没说话,舒凝妙坐在旁边,看见他把手边刚刚拿来扇风的册子丢给昭。 她坐得这么近,想看不清楚都难。 “安乐死”“协定”“申请”“同意” 分辨到这几个字样,舒凝妙马上将头扭到一边,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过了半天,俩人才重新开口。 “就让我留着最后的尊严,行吗。” “你给我又是什么意思,让我给你签?” “我现在的领导是你。”耶律器大手拍了拍册子,又重重拍了下昭的肩膀,把昭肩膀似乎都拍垮了一截。 “签吧,我都签了,别小家子气。” 耶律器是笑着的,昭也是笑着的,可憋闷的气氛没有半点缓和,仿佛人人心口都憋着一句未尽之言,除此之外说得再多,也只是徒增焦虑。 舒凝妙很想逃,但现在离开只会同时引起这两个人的注意,她摸到床上的遥控器,把投影关掉。 周遭的世界就像突然被打回原形,尽是死寂沉闷。 “能让我单独和老师说会话吗?” 舒凝妙放下遥控器,和昭对视了一眼,又看向倚在一边的舒长延,轻轻眨了眨眼:“只要几分钟。” 舒长延用口型对她说道:不用我? 舒凝妙点点头。 昭似是在发呆,没有反应,舒长延走过来直接提起了他的衣领。 侈欲之春 第86节 昭的衣服繁复,构造似乎很麻烦,被扯出来就很难按回去,见状才回过神直接跳起来,拼命拍打自己领口,直到恢复原来的模样,才平静下来:“知道了,妹妹,我们出去透会气。” 他迫不及待地把手里的册子丢回去,逃也似的冲出去。 舒长延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隐含担忧。 舒凝妙安抚对他笑了笑,示意没事。 这下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耶律器表情依旧,带着看小孩的宽容:“你要和我说些什么秘密?” 舒凝妙没有开口。 指尖探进口袋里,能摸到维斯顿离开时塞给她那个东西的轮廓,坐在耶律器面前,她才想起来这东西触感为什么熟悉。 耶律器发病前维斯顿就让她送过一次口袋里的东西,他塞给她的,是之前那个小巧的玻璃药瓶。 维斯顿那么偷偷摸摸地给她,肯定是不想让别人发现,她不知道原因,但谨慎点总是没错的。 她拿出口袋里的玻璃瓶,放在她和耶律器中间:“这是维斯顿老师托我带给你的。” 看到玻璃瓶的那一瞬间,耶律器脸上有惊讶,但惊讶维持的时间并不长。 他很快拿起玻璃瓶,瓶身内部因为晃动发出细碎嘈杂的撞击声,里面八成是什么药丸。 耶律器没有急于打开,反而露出复杂的眼神:“他这个人啊……” ----------------------- 作者有话说:朋友画的哥妹□□人,月石不够存不了图,暂时只传了妙的,原图放在wb了,微博同名 第68章 煎水作冰(6) 看见舒长延和昭同时走出房间,还顺手关上了门,还候在门口的几个研究员和葛文德同时看过来。 这两人都出来了,里面还剩下谁? 葛文德皱眉,仔细思索后才想起那个站在舒长延身后的女孩。 因为她安安静静,一直没有说话,导致他现在印象稀薄,都记不起女孩的脸长什么样子。 他原以为那女孩也是行使者,但现在想想,年龄似乎太小了一些。 “你们带来的那个女孩是什么人?”葛文德压低眉头。 羽路先两人开口回答道:“是科尔努诺斯的学生,但是已经签了保密协议。” “什么!”不出所料,葛文德胸膛起伏不定,果然暴跳如雷:“一个学生你们也敢带过来。” “不是已经说过,她签了协议。”昭慢悠悠道:“这也是耶律前辈自己的意思。” “出了事谁能负责?”葛文德仍抱着怀疑的目光:“你们把国立研究中心当成了什么地方?” 舒长延视线从门内离开:“我会负责。” 羽路仍是一张纹风不动的冷淡面容:“我可以为她担保。” 两人一前一后开口,眼神互相对上一瞬,很快波澜不惊地错开,舒长延不悦蹙眉。 “可是……” “来都来了,你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昭堵住葛文德接下来的话,走到他身边,突然压低声音:“对了,你们费尽心思挤走了维斯顿,现在也没有任何成果,议会那边怎么说呀?” 葛文德面皮发红,怒视着他。 昭笑吟吟地绕着他转了一圈,突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繁复的长袍将他身躯包裹出优雅的气度,他斜过身子,微t笑着看他:“加油啊,说不定哪天人家又杀回来了呢。” —— 耶律器拿着玻璃瓶,也不打开,只是长长叹气。 过了片刻,他直接把瓶子塞回舒凝妙手里,语气又轻松起来:“替我谢谢他。” 舒凝妙下意识抓住瓶子,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不用吗?” “已经没用了。”耶律器笑道:“你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吗?可以打开看看。” 他都这么说了,舒凝妙确实也很好奇,她低头打开了玻璃瓶的封口,里面只有两粒还没指甲盖大的药丸,通体黑色,表面很粗糙。 舒凝妙倒在手心里,心想这不会是维斯顿自己搓的土方子吧? “这个是处理过后的潘多拉,好像还加了一些蜣螂粉。” 耶律器支起腿指着她手里的东西:“维斯顿之前根据我的身体做了这个,有些镇痛稳定的效果,比医疗所里的麻醉剂强,他挺聪明的,对吧。” 但也只是有些镇痛稳定的效果而已。 他的身体已经不需要再稳定,微量的镇痛对现在的他也没有用了。 研究中心每天要给配他两三倍以上的镇痛药他才能勉强睡着,他们用药完全抛开剂量的限制,因为耶律器已经不在乎这点药剂的毒性。 蜣螂……不就是微生千衡所说的圣甲虫吗? 看来这方子能流传并不是毫无缘由,至少不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剂。 “他这人虽然整天一副讨债的刻薄样——其实我能理解。” 耶律器手放在脖子后头,躺下来看着天花板:“他从上学那会儿就一直想进入生命科学院,好像是想研究基因方向,但是一直没能进来,后面又出了那件事……唉,心里多少有些不忿吧。” 舒凝妙将手里的药放回玻璃瓶:“他革职是被人陷害的吗?” “那倒也不是,听说是弄丢了什么东西。”耶律器摸了摸鼻子:“我只是觉得不至于这么严重,他脑子那么好使,干什么非把他从研究院丢出去。” 除了得罪了人,耶律器想不到别的理由。 若是平时,舒凝妙并不介意听听维斯顿的八卦,但现在她有更想问的事情:“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她也觉得自己问得很蠢。 如果有办法,庇涅还不至于花大代价瞒下这件事。 但面对这样的耶律器,她也只能问出这样一句话。 耶律器默不作声地抬头看着天花板,咧了咧嘴:“这是天意。” 舒凝妙心底有些许不赞同他的话,垂着头,依旧沉默。 “不对,应该说是报应吧,早该来了。”耶律器掌心抵着额头,粗犷的脸上流露出不符合身形的柔和。 他手心下意识拢了拢,似乎在找终端,舒凝妙没在房间里看到他的终端,可能是被研究员收走了。 舒凝妙以为他是想打电话,拿出终端递给他:“可以用我的。” 耶律器愣了一下,失笑道:“没事,我只是想看看她们的照片。” 舒凝妙先前听他提起过女儿,耶律器口中的她们,应该是指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吧。 “国立研究中心不能让她们进来吗?”舒凝妙轻声道:“她们……还不知道?” 耶律器不语,手臂挡着眼睛,半天才睁开,舒凝妙从未看他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耶律器大部分时候给她的感觉都是粗犷豁达的长辈,可她看见他压在脸上的手臂微微颤抖。 男人露出的眼神像是被钉在铁板上痛苦的蛇,被戳破的脓肿滴滴答答流出暗红的血水。 “她们不知道。”耶律器每说一个字就要停顿一下,仿佛前方有什么东西艰难地堵在了他的回忆上:“我给你看过的那个孩子,我的小阿燕,她离开我已经很多年了,因为和我身上一样的……曼拉病,我见过很多人,他们都管这种东西叫曼拉病。” 他苦笑道:“但你可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这个词。” 舒凝妙错愕地看着他。 之前耶律器和她谈论起自己的女儿,语气听不出任何异样,仿佛女儿还在等着他病愈回家似的。 耶律器缓缓垂下头,不愿面前的孩子看见自己的表情:“我那时认为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什么选择?” “我的爱人想带着孩子离开,四处寻找治疗的办法。”耶律器连顺畅说出接下来的话都做不到:“但我的上司告诉我,为了稳定,最好让她在研究中心治疗。”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救不好她,也知道他们只是为了□□不引起骚乱。”耶律器的语气竟有些哽咽之意:“但我还是同意了,我想……既然如此,就不要让更多人恐慌了。” “我在这张病床上守了她三个月……她实在太小了,只能撑三个月。”他用手臂死死挡住眼睛:“住在这里的每一天,我都忍不住去想她的样子,她健康的时候天天闹腾不得消停,可是躺在病床上的时候那么乖,她身体开始烂,我怎么擦都没用,我不敢闭眼,七十多个小时,我视线不敢离开她,她跟我说话,也不喊疼,她说爸爸我看着你,你睡一会吧,好吗?” “我不想睡,她看着我,我就假装趴在她身边闭眼睛,我……真的太累了,一闭上眼睛,就真的睡着了。”耶律器愈发沉重的呼吸伴随着几乎撕裂的抽泣声:“我只睡了一个小时,我醒来的时候,她还拉着我的手,但是她没有睁开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医生说她在我醒来前三十分钟停止了呼吸,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在想,她那三十分钟在想什么?她那么乖地看着我,让我睡一会。” “我的妻子第二天就离开了。” “我不是父亲,也不是丈夫。”他喉咙里都仿佛哽着发硬的东西:“我献上了大半辈子,引以为荣的行使者,其实也什么都不是。” “现在我要死了,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我只知道我错了。”随着剧烈的咳嗽,耶律器的鼻孔流下黑色液体,舒凝妙看见他的脑袋愈发肿胀,他不断重复:“这是我的报应。” “我以为我能坦然地接受死亡,但我太懦弱了。”耶律器的声音轻下来:“只觉得害怕。” “你看到了这个了吧。” 他把卷成筒压在枕头底下的册子扯出来,自嘲道:“我面对不了那样的自己,不想再看到腐烂的身体,当了逃兵。” 那种深感可耻、痛苦和思念的强烈感情从他的语气里迸发出来。 舒凝妙能感受到他对死亡的恐惧。 她抽离地注视着老师的痛苦,但此刻心底也不禁因为那种恐惧而微微绞紧:“这不是很正常吗?” 耶律器露出微笑,喑哑道:“为什么?” 舒凝妙低声说道:“我也害怕,不怕死的人才不正常。” 因为真的害怕游戏里的死亡结局,她才几乎放下了其他一切东西,一刻都不敢松懈地往前跑。 她不认为这是一种胆怯。 “这样啊。”耶律器温柔地看着她,突然发现这个一直以来显得比同龄人更冷静的女孩,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你还小。” “耽误了你们半个学期,真是不好意思。”耶律器目光望向别处:“也许我一开始就不该来科尔努诺斯凑热闹,我的爱人曾经是科尔努诺斯的老师,我……算了,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是不该来的,要是不来,也不会成为普罗米修斯计划的一环,还可以多活两年。 她重新抬起头,整理好情绪,再次开口:“那天在训练场发病之前,您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耶律器皱了皱眉,他本就不是细心的人:“好像没有。” 侈欲之春 第87节 时间不多了,舒凝妙索性打开终端,翻出上次把莲凪堵在杂物室时拍的照片:“那这个人呢?” 虽然光线不好,但基本上能看清莲凪的脸。 耶律器眯起眼睛,神色难辨地盯了一会儿照片:“有些印象……他好像,身体看上去不太好,人有些瘦,我在训练场前面撞到过他,他搬了不少东西,胳膊没力气全洒了,我还帮他捡了东西。” 舒凝妙立刻接着问道:“什么东西?” “不、不太记得了。”耶律器被她一问,一时什么也想不起来,病情加重加上药物的副作用,他的脑子常常像蒙着一层雾似的,好半天才努力想出轮廓:“似乎是个圆圆的东西。” 说了等于没说。 舒凝妙知道也不能勉强他,已经有人在外面敲门催促。 舒t凝妙起身,耶律器喊住她,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帮我把投影打开吧,热闹,我不想那么安静。” 嘈杂的喜剧声重新填满了整个空间,舒凝妙打开门,迎面对上葛文德打量的眼神,含义微妙。 她侧过身让他和几位研究员先进去,看见舒长延和昭一站一蹲地看着她,而羽路站在离这两人很远的地方。 这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太诡异了。 昭对她笑笑:“妹妹,前辈跟你说了什么?” 耶律器的私事不该由她复述,她含糊说道:“学校里的事。” “是吗。”昭摸了摸下巴。 羽路看她恹恹的神色,主动道:“我送你回学校。” 舒长延审视的目光落在羽路身上:“我给她请了一天的假,不用麻烦你,羽路主任。” “不麻烦。”羽路语气平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看舒长延眼神微动,舒凝妙瞪了一眼羽路,示意他别说了,她根本不想让舒长延知道自己和羽路私下联系的事情:“上次在家就是羽路主任送我回学校的。” “那真是有缘。”昭对羽路说道:“没想到你这么热情,不过回去就不耽误你时间了,治安局目不暇给,你盯我们到现在,想必堆了不少麻烦吧。” 羽路揉了揉额角:“你们也是麻烦的一部分。” 面对昭,连羽路这样好脾气的人说话都变得刻薄了。 “不送。”昭对他摆手,转过头来看舒长延,却发现舒长延已经抓着舒凝妙手腕离开了:“等等,你不打算送我啊!” 旁边不远就是联合大厦,俩人散步到联合大厦下,舒长延开车带她回了家。 因为病房中的气氛,舒凝妙想了很多事情,协议的限制让她什么都说不出口,一回到家,也只是坐在沙发上发呆。 舒长延单膝跪在她面前,指尖碰了碰她的头发,突然说道:“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烦?” 舒凝妙抬眼看他,神色迷惘:“为什么?” “我不该这么管你,让你生气。”舒长延理顺她耳边的碎发,明明之前已经道过歉,他又无比正式地对她重复了一次:“你有你自己的想法,对不起。” “不……”舒凝妙别过头,眸子里倒映着他的半个影子:“我只是觉得,你有些保护过头了。” 舒长延以前也并不这么紧张,让她有些不习惯。 想到这点,她突然转过头,直视舒长延的眼睛。 对啊,她小时候也经常和苏旎起矛盾打架,舒长延以前从来没有像这样。 ——不安,乃至焦虑地担忧她。 因为舒长延相信她能赢。 她低声道:“你为什么这么担心我?” 只是因为普罗米修斯吗? 舒长延掌心盖住她的脑袋,将她头按在自己肩膀上,揽住她,语气带上了几分无力:“说出来你不许笑。” 舒凝妙被他按着不能抬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你先说。” “我做了一个梦。”舒长延低头看着她的发旋,轻轻抚摸她柔软的长发,许久才露出一丝苦笑。 他自己说出来也觉得嘲谑,只是一个梦而已,他都能猜出舒凝妙听到会怎样无语地掐他的手。 过了半天,舒凝妙都没有听到他的后话:“什么梦?” 舒长延已经因为脱口而出的话回想起了梦的每一个细节,但不想说出口。 一个彻彻底底的噩梦。 死寂般的梦魇里没有任何声音,她安静地闭着眼,指尖的血滴在他手心里。 他记得潮湿的感觉。 ----------------------- 作者有话说:感谢大家投喂的月石!!!!终于不用天天看广告了 第69章 煎水作冰(7) 舒长延在几个月前,开始断断续续地做一个梦。 他从未像梦里一般那么仔细地端详过妹妹的模样。 她仿佛睡着了,安静地闭着双眼。 他的世界听不到她的声音。 猩红的血不断从指尖流下来,他伸出双臂,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环抱住她的身体。 胸口蜿蜒流下的鲜血洇湿了他的胸口,冷湿一片,血顺着她的指尖流到他的手心。 舒长延澄澈的瞳仁中,还倒映着她安静出奇的面容,眼睛渐渐泛红,湛蓝的海面被鲜血染成了一片怵目惊心的红色。 他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铁锈味,太具有侵略性的气息让她觉得不自在,但因为这人是舒长延,又淡化了那种令人惕厉的感觉。 舒凝妙费力地抬起头,一触及他脸庞,竟然有些湿的痕迹。 她不做声,过了一会儿才捂紧他的脸,没好气道:“到底是什么梦!” “就是……一个普通的梦,你在梦里受伤了。” 舒长延决口不提“死”这样字眼,语意温柔:“我很害怕。” 短短两句话的时间,他已经收拾好了眼底的红意,目光变得重新平稳沉静,再看不出什么异样。 觉得自己太失态,舒长延别过脸,抬脸任由她揉搓:“别玩了,我去做饭。” 舒长延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怎么会被一场梦吓到? 舒凝妙将手垂放在他肩头,轻轻按着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我受了什么伤?” “我看不清。” 梦里的视线总是迷离惝恍的,舒长延本打算避而不谈,但也没有对她说谎:“周围很暗,你身上有血,闭着眼睛……” 这些话一说出口,他仿佛又置身第一次做梦的境地。 明明只是模糊不清的梦。 梦都是反的。 不断冒出的自我安慰的想法没有缘由地被心脏的绞痛替代,他打开终端,从梦中醒来时已经是凌晨。 十二点重合的分秒针划过去,那天是舒凝妙的生日。 他起身换上衣服,驱车回家,在沙发上坐了一整晚。 清晨看到舒凝妙安然无恙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时,他还觉得这个梦已经结束了。 梦只是梦而已。 可这梦在之后的日子里还在间歇不断地重复,他时常在夜晚梦到舒凝妙的脸,他的烦躁夹杂着羞耻,清楚这是不正常的。 每一次的重复都比上一次更清晰。 第一次梦见她时,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血迹;最近一次,他已经能够触摸那抹潮湿。 就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他语焉不详的描述让舒凝妙感到几分怪异的熟悉。 人的梦境虽然毫无逻辑可言,什么都可能发生,但舒长延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梦到她在一个昏暗的地方流血? 她突然间抓住舒长延的胳膊:“你是不是梦到我死了?!” 这个昏暗的地方,不就是游戏cg里的小阁楼吗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舒长延语气难辨:“你没有死。” “发生在什么地方?” 舒凝妙才不管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在意这个点,抓着他两边胳膊来回摇晃:“你还记得什么?周围有什么细节。” 舒长延放低声音:“你身体很冷,睫毛上覆着一层浅白的霜,其他的,我都看不清。” 舒凝妙安静地看着他,手上的力气一下子松懈下来。 她都能得到游戏芯片,舒长延能梦到她的死似乎也不是那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这段时间以来莫名其妙的焦虑和紧张也能解释了。 舒长延的梦和游戏有关吗,那个总是打错字的系统会不会知道点什么?她生出些犹豫的心思—— “是我不好。”舒长延捏住她垂下来的一缕发丝,轻轻地晃了晃:“当我什么都没说,都是些胡话,快点忘了。” 他说完,刚想从她身前站起来,却看见舒凝妙抬起头,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突然身子向前倾,扑过来结结实实抱了他一下。 舒长延整个人都愣住了。 舒凝妙已经长高了,在训练中练出了肌肉,身上的气息也变得凝练,可抱着他的时候,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哪里都像团棉花一样,让他手足无措。 他从小生得个子就高,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把舒凝妙轻松举起来。 只有这一瞬间,他才突然感觉到舒凝妙已经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最近,她好像都不怎么喷卧室里那排包装精美的香水,也很少穿那些看上去很累的高跟鞋了,舒长延有些出神,离得这么近,他也只能闻到她头发上浅浅的橙花香气。 侈欲之春 第88节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抱住他,就让他修长挺拔的身影僵在原地。 舒凝妙半晌才开口,偏过脸道:“我如果真的死了,你会怎么想?” 游戏的剧情从头到尾没有出t现过舒长延半个字眼,而她的死亡,也在校园里很快抹去了所有痕迹。 父亲迅速转移了她名下的所有东西。 仿佛没有任何人为她的死亡而怀念,也没有任何人记得她的存在,说心里不难堪是不可能的。 至少舒长延会为她难过一下吧? 舒长延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会发生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不会。” 舒凝妙叹了口气,真是不知道他怎么能说得这么笃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我得回学校了。” “已经没课了。”舒长延对她的课程表了解得很清楚:“怎么不明天再回去?” “……我要去训练场。” 学校里的体能课对她已经没有太大的提升,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她只能靠训练量加倍来维持。 “我们就要第二次异能实践了,耶律器老师又不在。”很可能到下个学年,才会正式更换体能老师,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就想回去找莲凪问个清楚:“我得回去训练。” 看她一心想回学校,舒长延一贯都是听她的,只能开车送她,突然在路上提议道:“我可以教你,你需要的是实战,联合大厦里有小型的实战模拟系统。” 这个系统是几年前研究中心特制的,因为系统是全封闭的,模拟范围不大,敌人也很单一,以t0到t6的危险度区分,里面顶多只有t4的难度,弦光学院还没毕业学生也能打得有来有回,起不到多少训练的作用。 这个系统放在行使者的休息室,实际上对有些鸡肋,因为以行使者出任务和训练的频率,根本就没空用这个东西消磨时间。 但是它可以供两人同时进入,舒长延没当过老师,最有用也是最有效率的办法就是和舒凝妙对战,他十几岁就进入军区,所有的招式都是在血泊中摸爬滚打学到的,没有章法、也没有华丽的技巧,只是为了杀人,剑下的尸体并不好看。 普通的训练场容易受伤,用这个来教舒凝妙就没问题了。 舒凝妙眼睛亮了些,侧过脸亮晶晶地看着他:“老师。” 她一本正经叫老师的模样太幼稚,舒长延没忍住笑意,伸手叩了下她脑门。 到了学校,舒凝妙打开终端,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信息,发信人来自尤桉。 一打开信息,尤桉那头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你知不知道艾瑞吉怎么了?】 舒凝妙重新看了一遍他的消息,觉得这话问得很奇怪。 她回道:【怎么了?】 尤桉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人,迫不及待噼里啪啦发了一大堆:【我觉得她最近有点奇怪,我今天在楼梯口撞到她,感觉她心不在焉的,一头撞在我肋骨上,我骨头都要断了,要是偶尔就算了……可是最近每次遇到她都这样,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发表了一大堆热心的意见,舒凝妙一目十行地划过去,突然在一行停下。 尤桉说,今天下午撞到艾瑞吉看见她的神色很憔悴,嘴唇都是紫色的。 看定位,她应该是通过某种异能道具瞬移到了新地。 普罗米修斯已经对她动手了吗? 他们到底在策划什么? 她对艾瑞吉的情况并不是很上心,扫了一眼就把这事情放下,转头联系上莲凪,随便约了个地方见面。 没等对方开口,她第一句话就是:“你是怎么让耶律器发病的?” 莲凪时不时被她毫无缘由地喊出来,就像吹狗哨般,已经习惯了。 少年刚慢悠悠地打开菜单的甜品页,猝不及防听到她的问话,悚然色变,面色不安地环顾了四周一圈,确定周围没人或者监听器才稍微放下心:“别在这种地方说……” 舒凝妙面色平静,看着他的目光却含着些锐利的意思,眉头紧皱。 见她皱眉,莲凪心慌,脑子就有些昏乱了:“……有个东西,能影响曼拉病患者的状态。” 有这种东西,研究中心居然不知道?普罗米修斯是怎么发现的? 舒凝妙死死握着咖啡杯的杯柄:“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那个是什么。”莲凪低着头,眼神仿佛不把桌子盯一个洞就不会抬起来:“是阿契尼给我的。” “那你知道它有什么效果吧?”舒凝妙还盯着他:“你对耶律器用的时候。” “会引诱他发病,我知道。” 莲凪声音越来越低:“但我只用了一次,这是唯一的机会。曼拉病人不被允许留在主都,耶律老师是这么多年来唯一得到特许还留在弦光学院的病人,我必须这么做,只有让你们亲眼看到他发病的模样,你们才会相信真实。” 他好像根本不清楚这东西是催命符,舒凝妙也不打算跟他争辩,阿契尼让他对耶律器用这个,说不定一开始就打着让耶律器死的主意。 还有什么比尊敬的老师死在自己面前的冲击更大? 舒凝妙说道:“把那东西给我。” 她的语气比上次威胁要杀他时更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意,莲凪喉头微动,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 因为时隔数天,他再一次察觉到了舒凝妙的杀意。 说翻脸就翻脸,舒凝妙仿佛有两幅面孔,把他利用完了就丢开。 即便如此,莲凪心里还在拼命为她开脱,试图找到合理的落脚点。 她知道他对耶律器下手,生气也是应该的。 耶律器老师是无辜的。 只是让他发一次病而已,患上这种病,一直到死去,腐烂,不知道要经历多次发病的痛苦,每一次的痛苦都不会比他引发的这次轻。 就算在心里这么为自己找解释,莲凪也很清楚这么做是错的。 他指尖微缩,想要逃跑,可最后还是小声地开口:“不在我这里……阿契尼让我交给艾瑞吉了。” 第70章 煎水作冰(8) 他话音刚落,舒凝妙就立刻起身,重新点开和尤桉的对话框,问他刚刚是在哪里看到艾瑞吉的。 尤桉不明所以:【宿舍门口的最近的第六教学楼】 “那东西有什么特征?”舒凝妙回头看了莲凪一眼,眼风淡淡地扫过来。 “是一块圆形的白色石头……看上去像块石头,没什么特殊的。”莲凪无法预料她情绪的突然变化,眼帘坠下,仿佛突然之间就有一道无形的阂膜把他们隔开了。 能和耶律器口中的描述对上,他至少没有撒谎。舒凝妙双手插在口袋里,朝第六教学楼的方向走,不再管他。 他如实回答完,又掩饰般干咳了一声,追上她的脚步:“你是要去找艾瑞吉吗,你想要那块石头?” 舒凝妙不说话,他小声地跟在她后面:“我可以帮你去跟艾瑞吉要那块石头。” 他知道艾瑞吉和舒凝妙关系不算太好,舒凝妙就这么去找艾瑞吉要东西,八成是成功不了的。 她有些意外地看了莲凪一眼,莲凪无精打采垂着眼,本来有些浅淡的唇色已经血色尽褪:“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说的。” 对莲凪来说,她是世上唯一一个知道自己所有来去过往的人,是可以毫无顾忌交谈袒露的人,无论如何都是特殊的。 但对舒凝妙来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他们什么时候变成朋友的?舒凝妙沉思,觉得还是别矫正他了:“那东西会害死人。” 莲凪的脚步停顿了一瞬,惊悸地看向她:“不可能,我之前随身带着它几个月,就和普通石头差不多,只有患曼拉病的人才对它有特殊反应……” “我就是指这个。”舒凝妙清晰地回答:“你所谓的反应不是发病,而是加速了死亡。” “怎么会?”莲凪僵住。 因为签了合同,她不能说有关耶律器病情加重的事情:“你说你们是为了这个世界,是想消除潘多拉和曼拉病的影响,到头来不还是和庇涅政府一样在玩弄人的生命?” 莲凪反驳不了她的话,快步走到她旁边,紧抿唇角:“我去找艾瑞吉要回那个东西。” “阿契尼为什么要给她?”舒凝妙只觉得不对劲,俩人都是学生,东西放在莲凪手上和艾瑞吉手上并没有多大区别。 “我不知道。”莲凪低声道:“阿契尼似乎觉得她很重要。” 阿契尼之前对舒凝妙很上心,只是后来似乎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艾瑞吉身上,开始专t注于培养她。 莲凪知道艾瑞吉的异能,也觉得她很有潜能,在阿契尼的帮助下,她说不定有一天能够真正地净化曼拉病。 这是他真正期望的结局。 平邑虽然已经毁了,但他主要的目的并不是复仇,而是希望世界上不要再出现平邑那样的土地。 阿契尼看重艾瑞吉,也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莲凪一片天真地想着。 “是吗?”舒凝妙把他的话记下,不再说话,俩人就这么走到了第六教学楼,今天没有选修课,教学楼大厅诡异地安静。 舒凝妙从未来过第六教学楼,但对第六教学楼很熟悉,因为这是音乐类选修课的上课地点。 时毓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二楼的音乐教室里,艾瑞吉有一门选修课是现代音乐鉴赏,按照游戏的剧情,俩人就是因此相识的。 舒凝妙猜到了她在哪,直奔二楼的音乐教室。 一踏上二楼的楼梯,就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钢琴旋律在耳边绵长徘徊。 柔和舒缓的钢琴声让人身心都放松下来,莲凪四下张望,有些好奇:“都已经放学了,怎么还有钢琴声。” 但不得不承认,优美的旋律在空旷的教室里徘徊着,如同水一般清澈,有种无法形容的美丽。 舒凝妙侧过头,耳坠微微晃动,是有人在使用异能的标志,她打开自己的终端,看到了【傲慢】的状态后缀正在使用中。 演奏出来的音乐正在源源不断地给每个听到的人附加状态。 舒凝妙不知道这个状态是什么,光听这首曲子的节奏,应该不是什么负面状态。 况且,她知道演奏乐曲的主人是谁。 莲凪无知无觉地看过去,艾瑞吉坐在二楼音乐教室外的走廊上,蜷曲着腿,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 教室内,悠扬的音乐还在不断流泻而出,艾瑞吉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单纯地聆听着里面的琴声,捏合在一起的手指被自己绞得通红,阳光隐入乌云,显得她的模样很落寞。 舒凝妙静静地立在她几米开外,心想她好像真的挺喜欢听别人弹琴。 如果不是真正与琴声共鸣,艾瑞吉也不会主动和时毓这种人搭话。 舒凝妙对音乐谈不上喜欢,也并不讨厌,但她不会在迷茫的时候靠着别人的琴声缓解焦虑。 她能看得出艾瑞吉脸上的焦虑比之前更甚。 侈欲之春 第89节 艾瑞吉一直失神地盯着脚下的光洁地板,第一次听到时毓弹琴之后,她发现听到时毓的琴声心里就会好受一点。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这就像没有副作用的免费止痛药一样,只要没有什么课,她就会偷偷摸摸地跑来音乐教室门口,听一会他弹琴。 时毓似乎并不在意,偶尔抬头看到她几次,也只是对她微微一笑。 她心存感激,只是最近来的次数更频繁了。 苏旎第一次带她去新地时,迎接她的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叫梁姐。 虽然从小在新地长大,但她几乎没踏出过孤儿院的大门,新地到处都很危险,不能乱跑,这是他们这些孩子从小听到大的警告。 梁姐和她说了很多有关普罗米修斯的事情。 女人对遇到的每一个成员都一清二楚,和世人眼里的疯子形象大相径庭,普罗米修斯里有患上曼拉病的普通人、失去家人的人、被庇涅迫害的人。 梁姐说,她曾经是科尔努诺斯的老师,庇涅的不作为让她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为了给女儿一个公道,她放弃了曾经的身份,宁愿在新地这种地方躲躲藏藏,过着看不到明天的日子。 “这就是反抗的代价。”女人笑起来,并不忌讳于提起以前的事情,看上去也不后悔选择一条很可能没有未来的路:“但总得有人反抗。” 科尔努诺斯的老师已经是艾瑞吉需要仰望的职业了,不仅成绩得非常优秀,还得经过三次教师合格检定。 能这么轻松地放弃地位、名声和钱财,艾瑞吉觉得她实在是太了不起了,这就是她想成为的那种成熟坚定的女人。 艾瑞吉知道自己本身就没有太多可以放弃的东西,如果她能成为科尔努诺斯的老师,很可能就这样甘于这种平凡但是没有忧虑的生活。 梁姐带她见了阿契尼。 听说他是普罗米修斯最强的异能者,甚至能与行使者交锋。 那个披散着暗红长发,像没有骨头般靠在一只大猫上的男人,低低和梁姐说了几句话,但既没有看梁姐,也没有看向话题中心的她。 比起说话,更像是命令。 他对梁姐说:“把这个给她。” 她从梁姐的手中接过一截巴掌大的金色树枝。 “这是……”艾瑞吉拿起金枝,怯怯地抬头。 “这是用来‘燃烧’的。”阿契尼这时才看她,艾瑞吉看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生出几分寒战:“你想见我,就点燃它。” 她觉得自己大概不会主动找他。 阿契尼是一个俊美又诡异的男人,她见到他下意识就想躲得远远的,回来之后,又毫无缘由地开始整宿地做噩梦。 梦里全是儿时那晚看见的黑色液体,那个从墙角的破洞里看见的男人,男人死前的微笑像是幽灵一般阴魂不散地纠缠着她。 一遍又一遍,总是重复那个梦,她就开始恐惧做梦,恐惧睡觉,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几乎快要遗忘的回忆,在一遍一遍重复的梦境中细节愈发清晰。 对死亡的恐惧让她更加坚定对普罗米修斯的信任,也加深了她的烦躁。 她有些怨怼梦里那阴魂不散的男人,为什么总是要缠着她不放。 这样折磨了许多天,突然这一天,有一个名叫『莲』的成员冰冷地给她发来消息。 阿契尼要见她。 莲除了这句话什么都没有留下,正当她疑惑的时候,发现一直被她随身带在身上的金枝自己开始燃烧了。 那火焰并不炽热,只是越燃越大,最后彻底包裹住她。 她踏出火焰,发现已经从教学楼的女厕所来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地方。 这里是一座废弃的教堂,仿佛受到了很严重的损害,只剩下几面断墙,和一些被石块压塌的座椅。 乱石中杂草横生,灰蒙蒙的层层断壁,显得无比萎败。 所有的废墟里,只有中间的水池格外显眼,圆形的水池砌得离里面约有半人高,一半在外头,一半镶进去,即便无人维护照料,里面依旧保持着清洁的水色,泛着淡淡的蓝色,仿佛在发光一般。 她围着水池绕了一圈,不知道说要找她的阿契尼身在何处,那水池中突然传来松动的水花声,阿契尼趴在水池边看,那双眼睛如同鬼魅般注视着她。 艾瑞吉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了两步。 阿契尼撑着脸看她:“你想知道吗?” “知道什么?”艾瑞吉犹犹豫豫地答话,和梁姐谈过,她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阿契尼还想和她说什么? 顺着水流蜿蜒下来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男人的脸上,他微笑地看着她,艾瑞吉说不出他的笑容含着什么意思,像是恶意、又像是怜悯,一时间让她窒息。 他好像能看穿她在想什么:“有关你自己的,被蒙蔽的事实。” 艾瑞吉愈发不安:“我的……什么?” “你好奇过吗?你的父母。”阿契尼抬目:“你怎么会出现在孤儿院。” 这个问题真是无聊,艾瑞吉握拳,她从有意识起就在孤儿院了。 父母抛弃孩子在新地最正常不过,根本没人会纠结他们抛弃孩子的理由,毕竟这些人自己都不一定能活到明天。 甚至一些主都城区的人都会把不想要的孩子丢在新地。 幸运的孩子会被一些教徒或是修女捡到,进入孤儿院。 但更多孩子只是默默饿死在垃圾堆里。 艾瑞吉从来不好奇自己的父母,也从来没想过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她已经被抛弃了,修女就是她唯一的妈妈。 “养育你的修女难道没有和你说过你的父母吗?”阿契尼微笑的嘴露出尖尖的牙,眉宇中流露着一种奇怪的恶意:“这也是一种慈悲?” 艾瑞吉提高声音:“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真的无所谓吗?”阿契尼说道:“你不是见过你的亲生父母吗?” 她从来就没有见过。 艾瑞吉露出几分羞恼,觉得他只是在逗弄他。 阿契尼轻声说道,仿佛诱惑的魔音:“你知道的,你见过的,那个男人——你的父亲,带着自己已经病入膏肓的妻子,向平时相熟的修女托孤,因为他们已经活不长了。” 艾瑞吉听着他讲话,仿佛在听另一t个人的故事。 修女妈妈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样的事。 “这对身患恶疾的夫妇,妻子在送走女儿的一周后去世,丈夫却熬过了几年。”阿契尼笑着用指尖拂过身下的水面,朝她微微抬起手:“丈夫仗着自己还能走动,干一些下三滥的活,赚的钱全都塞给了修女,希望修女能用这笔钱让女儿读上书。” “他不敢见慢慢长大的女儿,害怕在她的心上留下阴影,就这样……一直到死,可戏剧性的是,他最后还是让女儿留下了阴影,还是以最恐怖的一面。” 艾瑞吉紧握着两手:“你在讲故事吗?” 阿契尼自顾自地往前走,仿佛自言自语:“一直到死,他说,我就偷偷地……看她一眼,只一眼,最后一眼。” “孤儿院的墙角,正好有个破陋的小角。”阿契尼继续道:“——我只想看一眼我的孩子,他这么祈祷,神满足了他。” 艾瑞吉忍不住想要打哆嗦。 墙角下黑色的液体像是再次蔓延到了她的脚边,鼻端蔓延着下水道的腐臭,男人的尸体、微笑,眼睛里疲惫的血丝。 她浑身一抖,下意识低头,脚底踩着碎裂的石块,什么都没有。 身上的汗水已经将内衣湿透了,冷风吹过来,她打了个寒战。 她总以为,这病是发生别人身上的事。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会因此而死,他们并不是不爱她,抛弃了她,恰恰相反,这一切苦难都源于潘多拉。 如果没有潘多拉,她会有一对爱自己的父母,一个正常幸福的家。 艾瑞吉落下一滴眼泪。 “你知道‘点燃’,最重要的条件是什么吗?”阿契尼还在不急不慢地说道。 阿契尼看着她是什么神色,她已经不清楚了,她像逃命似的抓住手中的金枝。 “对,就是这样。”阿契尼丝毫不意外她的动作,低声道:“有的人天生就能点燃自己,而有的人需要养料。” 他在说什么,她听不懂。 “对了。”阿契尼似乎想到了什么:“给你的东西,记得收好。” 他的最后一句话融化火里,金枝仿佛被她的情绪点燃,噗嗤一下烧起来,她的世界天旋地转,一屁股跌坐在女厕所的梳洗台前,终于逃离了那个地方。 她像是从飞翔中突然下坠的鸟,突然得知自己父母的消息。 不久前,她还在怨恨梦里的那个男人为什么总是纠缠着她,觉得她既没有开采潘多拉,也没有往新地倒过垃圾,就算他得了病,也没有理由缠着她! 修女妈妈从不曾说她有父母,她以为自己能去外面上预科,是因为她学习最好。 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她不知道往哪里去,只能下意识地往音乐教室走。 就算这么痛苦的情绪,在时毓的音乐里仿佛也能平静下来一点。 她发着呆,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还想着父母,正是最敏感的时候,她被拍了一下,立刻就想跳起来尖叫,被来人忙不迭捂住嘴。 “是我。”莲凪压低声音,不想被里面的那人听见。 舒凝妙跟在后面,看着莲凪猫着腰从窗户底下挪到艾瑞吉身边,自己头都没低一下。 窗户里,时毓坐在白色的三角钢琴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演奏,手指搭在琴盖上,看着她微笑。 舒凝妙看了眼低语的莲凪和艾瑞吉,又看了眼目光似有如无的时毓。 莲凪对艾瑞吉极力放低声音:“你能不能先把那个东西给我?” 第71章 煎水作冰(9) 屋里屋外的距离,时毓是肯定能听见的。 舒凝妙打断他的话:“去外面说。” 莲凪不明所以,但还是示意艾瑞吉和他一起往外走,舒凝妙从窗户里瞥到时毓起身,重新走到门前,假意和他说话,实际上是为了阻止他再往前走的动作。 时毓也不在意外面的动静,眼角弯弯的:“你来找我吗?” 想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开学这么久,她从来都没来过音乐教室。 舒凝妙索性转移话题:“你刚刚在用异能,为什么?” 侈欲之春 第90节 刚刚传来的钢琴声是她没有听过的曲子,【傲慢】又显示有附加状态被免疫,舒凝妙才问他是不是在用异能。 时毓对异能并不上心,从不练习,独处的时候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使用异能? ——以时毓的听力,必然知道外面还有其他人。 舒凝妙对他起了疑心。 艾瑞吉状态已经很差了,神色这么慌张,还特意跑到第六教学楼来听他弹钢琴,简直和中了邪没两样。 至少舒凝妙没觉得时毓的琴声有魅力到这种程度。 再次重温游戏的剧情,女主就是因为时毓温柔的态度,和他演奏的音乐而对他产生好感。 因为从他的琴声里,她感受到了他内心的脆弱与温柔——游戏里的旁白是这么说的。 有了苏旎的前车之鉴,舒凝妙对游戏的剧情也说不上信赖,只能当个参考。 全部建立在爱情之上的世界,恰恰才是最虚幻的。 王子和灰姑娘的童话爱情,表面看上去也许如此,那时毓会因为什么接近艾瑞吉? 因为艾瑞吉的善良? 以她对时毓的了解,这个理由在时毓身上是完全不成立的。 “不知道。”时毓被她堵在门口,也不恼,重新坐回琴凳上,打开前盖:“只是随便弹弹。” 他把另一张琴凳放在旁边,示意舒凝妙坐下。 他又开始弹奏刚刚那首曲子,温柔、轻快,简直不像是他这个人能弹出来的旋律。 舒凝妙坐在他身边,在钢琴上随意按了几个键,发出乱七八糟的杂音。 她学过钢琴,当然,也只是为了在宴会和沙龙上有话可说,不至于被人忽略。 时父最害怕的就是丢人,她还没琴凳高的时候就为她请过各种家庭教师。 让她看,这都是没有意义的事,她不喜欢弹琴、学习时也感受不到任何乐趣,但如果她这么觉得,生活里又有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时毓从这几个刺耳的杂音里听出了她的不满,不解地抬眼,但只是稍稍停顿了片刻,居然改变曲调,配合着她胡乱按下的无序音符继续弹了下去。 纷乱的音符化解在他骤然改变的曲调里,变作了一首新的旋律。 舒凝妙指尖放在黑白键上,突然认真地按了下去。 她弹的是一首节奏极快的练习曲。 ——许久没碰过钢琴,她只记得这首之前反复练习的高难度曲目。 舒凝妙在音乐上没有时毓的天赋,学习只是靠成百上千次的练习堆积出肌肉记忆,没有感人的旋律、也没有倾注的感情,只有指尖越来越快的旋律,越来越高的调子,覆盖住了旁边所有的声音。 细密的节奏如同狂风骤雨,没有任何可以插进的余地,时毓指尖被迫顿住,凝目看着她。 舒凝妙落下最后一个重音,才转过头回应他的视线,幽幽道:“你怎么不配合我?” 时毓失笑,她才是弹错了好几个音的人,说话反倒理直气壮起来:“你看上去并不想让我配合。” “知道就好。”舒凝妙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黑白键,抬眼时,眼睫下瞳孔和眼白形成分界鲜明的冷意:“别做让我不开心的事情。” 她松手离开琴键,端正地放在膝上,时毓面带笑意,索性也放下手,俯身轻轻抬起她的手:“怎样才能让你开心,跪下来,吻你的指尖,俯在你脚下,想必你的喜爱会多一点?” 舒凝妙冷淡地笑了一声,翘起指尖,将手微微抬高一些,从他手里抽出来:“你可以试试。” 时毓抓住了她的指尖,放低身子,冰冷柔软的唇落在她的指尖上,又变得有些温热。 他就着这个姿势抬起双眼,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浅灰色的眸子里波光流动,铂金色的细羽长睫,像是覆在他眼睛上的雪。 “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意有所指道:“你也会不开心吗?” 她时常会觉得时毓像获得人形不久的精怪,对社会和道德的感知怪异得惊人。 就算他杀了个人,把尸体藏在钢琴里,也会对她说这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所以她根本判断不了他口中的无关紧要是什么程度。 只是这事大概率和她无关,时毓才这么说。 舒凝妙微微蹙眉:“最好是真的无关紧要。” 为了一个艾瑞吉,她和时毓还不至于到翻脸的地步,警告只是点到为止。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够莲凪跟艾瑞吉说清楚了,她抽出手,推开时毓,回头看见艾瑞吉站在窗前,怔怔地看着他们t,一动不动。 莲凪站在艾瑞吉身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舒凝妙走过来,隔着一层窗户,抱手对艾瑞吉说道:“以后别过来了。” 她仿佛宣誓主权,口吻理所当然。 只一句话就让艾瑞吉瞬间脸色惨白,舒凝妙知道她脸皮薄,才故意这么说。 她和时毓之间还有层男女朋友的关系。 听了这话,时毓就算给她下蛊,她以后大概也不会过来了。 “我不是……”艾瑞吉眼泪涌出来,脸涨得通红,又不知道如何解释,本就紧绷的情绪全然崩溃,双手按住自己的双眼,转身就跑。 莲凪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又转回来看神色自若的舒凝妙。 舒凝妙快步下楼,走到远离第六教学楼的树荫下才停下来,她随意靠在树上,对莲凪伸手:“你要到了?” 莲凪拿出一块白色的石头递给她:“嗯。” 和艾瑞吉要东西是真的不难,莲凪和她相处不多,也能感觉出她是个挺好骗的人,只要和她说阿契尼改变主意了就行,艾瑞吉绝对不会像舒凝妙一样多疑到去求证的。 因为是他拿给她的,艾瑞吉一点也没有生疑。 和莲凪之前描述的没有区别,舒凝妙接过这块白色的石头,看不出任何异样,上面甚至没有萦绕着类似异能道具般的气息。 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纯白微透,质地比玉稠厚一些。 “接触到耶律器的时候,它也没有反应吗?”舒凝妙问他。 “没有。”莲凪撇过头:“……耶律老师很敏锐,如果有异样,他当时就该发现了。” 那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舒凝妙停止摆弄,看来还是得拿给维斯顿看看,这是她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舒凝妙对治好耶律器的病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可问题摆在她面前,她总要试着找到解法。 口袋里的终端震动了一下,舒凝妙拿出终端,将石头递给莲凪:“你拿着,我拍张照。” 她本想点开相机,却被屏幕上方跳出来的通知提示吸走注意。 『检测到存档点,请问是否存档?』 ……等等。 新的存档点。 舒凝妙顿时愣在原地,指尖停留在通知上。 莲凪乖乖地双手捧着石头看她。 她点进通知,像做梦一般顺利地用现在的时间覆盖了旧存档。 为了确认不是做梦,她又重新存了一次档。 存档显示的时间相差几秒,也就是说,她现在脚踩的这个地方就是存档点? 但这个存档点是怎么触发的,哪里和『乌鸦』有关? 她抬头,科尔努诺斯上空有防护网,树上根本就没有鸟。 这里是弦光学院的出口,她每天来回上课要进出好几遍,游戏从未提醒过她这里是存档点。 舒凝妙把视线移回到石头上,难道是因为它? 莲凪歪了歪头:“还没好吗?” 舒凝妙打开相机,给这石头拍了一张照片。 她刚想收起终端,余光看见莲凪后方冲出来一个人影。 是眼眶通红的的艾瑞吉。 没料到艾瑞吉还会回来,莲凪回过头,还没说话,艾瑞吉已经从莲凪手中唰得一下抢回石头,愤怒地一推:“你个叛徒。” 莲凪没想到她会直接上手,被她推了个踉跄,艾瑞吉抓着那块石头,呼吸急促,有些神经质地发抖。 崩溃的精神和沉重的羞耻充斥着她的大脑。 走到人工湖旁,被风一吹,她头脑清醒了很多,觉得应该回来跟舒凝妙解释清楚。 没想到会看见莲凪把东西递给舒凝妙的一幕。 她脑子里维系着理智的那根弦,彻底崩断。 她紧紧地抓着那块石头,像是抓着什么宝物,哪怕她根本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 艾瑞吉只觉得自己被背叛了,所有人都在误解她。 浑噩的思绪占据整个大脑,被孤立的恐惧紧随而来,她在舒凝妙面前找不到自己:“你在骗我,原来你和她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莲凪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不是勾结,你听我说,这个石头它……” 艾瑞吉大声打断他的话,眼睛仿佛被火点燃了:“你明明知道她是什么人,知道她的态度!她一定会把这东西交给政府的,你就是背叛了我们,我要告诉苏旎,告诉梁姐,告诉阿契尼……” 莲凪轻声说道:“不是的……我和她是朋友。” “朋友”这个词更加触动艾瑞吉的神经,她想起琳露,身体抖颤得厉害,状态看上去很不对劲。 舒凝妙往前走了一步,引走艾瑞吉的注意力。 被艾瑞吉通红的眼睛盯着,她也毫无波澜,对艾瑞吉没有任何安慰:“我对普罗米修斯没恶意,你不信我,先把东西给莲凪,别摔着了。” 她说的这个“别摔着了”当然是指别摔着石头,她亲爱的存档点。 “如果我不给呢。”艾瑞吉咬着唇:“你会怎么办?” 舒凝妙还能怎样,当然是实行她本来没把莲凪算进来的plana——直接抢。 想是这么想,但她现在不可能说出来:“你觉得呢?” “别这么对我说话。”艾瑞吉的情绪一下子迸发出来:“你为什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好像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 舒凝妙为什么不会因为父母的态度而难过?为什么不会因为做不好一件事慌乱?为什么不会因为害怕失去朋友而恐慌? 侈欲之春 第91节 而她,生活只要发生任何不受控制的事情,她就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被情绪全然控制,艾瑞吉紧紧地抓着手里的石头,往地上砸去。 那石头看上去很坚硬,实际比玻璃还脆,艾瑞吉动作的一瞬间,碎裂的脆响就已经同时响起。 周围瞬间变的异常安静。 石头碎成几片,原本的白色逐渐变得浑浊起来。 艾瑞吉盯着碎块,头脑清醒了一些,脸色瞬间煞白。 舒凝妙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迅速镇定下来,克制住想把艾瑞吉从这里踢进人工湖的冲动,打开终端。 找到刚刚的存档界面,她点了好几下最新存档。 没办法了,不管读档会有什么副作用,存档点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连点几下,存档都没有任何反应。 弹窗迟滞地从她指下弹出来。 『该存档点已破碎,无法读取,请更换其他存档』 ----------------------- 作者有话说:妙的性格就是面对问题,解决问题,但是方法正不正确另说 艾是会下意识逃避问题,把需要面对的问题转嫁到别的问题上 第72章 煎水作冰(10) 舒凝妙确认了好几次,才确信这是真的。 游戏只有一个存档位置,她之前用新的存档覆盖旧的存档时,完全没想过会有损坏的可能。 原来这块石头碎了,存档也会随之破碎。 艾瑞吉崩溃地抓住自己的卷翘的头发:“我没想过摔它的。” 可是那一瞬间,她仿佛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也无法控制她自己的想法。 舒凝妙余怒未消,目光中透出清晰瘆人的审视,被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 艾瑞吉开始喘不上气,后知后觉地涌起恐惧感。 “对不起……”艾瑞吉下意识开口,仿佛已经成了肌肉记忆,眼神还是混沌的,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她身上那股莫名的火气连着自己的活气一同消散,褐色的眼球只剩下死气沉沉的空洞。 舒凝妙无法恰当描述出艾瑞吉的表情,不仅仅是恐惧,还有一种沉浸在幻觉之中的痛苦。 艾瑞吉的负面情绪被放大了到了一种不正常的程度。 舒凝妙不清楚这到底是普罗米修斯还是时毓的手笔,又或者两者皆有。 石头破碎,还不至于让她愤怒到失去理智,现在大发雷霆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有第一个存档点就会有第二个,这个碎了,她只能去找其他的存档点。 舒凝妙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存档的地方是在实战模拟系统里,被普罗米修斯入侵之后。 她想要再次存档,是不是还要想办法再进实战模拟系统一次? 可是实战模拟系统因为上次出的大问题,已经被全都拆除运回国立研究中心了。 周围凝滞了半晌,艾瑞吉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按在草地,根本没有勇气碰旁边的碎片。 莲凪也跟着她半跪下来,紧紧蹙着眉,他本是清秀柔软的容貌,极少能露出这样严厉的表情。 他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将每一块碎片都捡了起来,哪怕是细小的末粒也没有放过。 把已经失去光泽和颜色的碎片全部包进手帕,莲凪站起来,望着手心碎到看不出原样的石头,只能叹气。 仔细说来,也有他的问t题,是他警惕性太弱了,如果石头放在舒凝妙手上,一开始就不会被抢走。 明明看上去质地坚硬,怎么只是摔了一下,就碎成了这种样子。 莲凪拢着手帕捧到她面前:“这东西碎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舒凝妙没说话,从他手中接过碎片,把手帕折好。 看见她收起石头碎片,艾瑞吉犹豫朝着她跌跌撞撞地走过来,还没靠近,就被一道气流凭空掀了出去。 艾瑞吉摔出了几米,茫然地爬起来。 在她们还在使用潘多拉基础控制和攻击的时候,舒凝妙居然已经可以把潘多拉发挥出这种威力。 ——她刚刚被打到时,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异能。 她愈发察觉出和舒凝妙相比的无望。 在莲凪手上弄丢就算了,舒凝妙自己拿着的东西,怎么可能还让到别人手上。 她低下头,对艾瑞吉平静说道:“跟阿契尼说你自己把这东西摔碎了,比说被我抢走要好,至少只会显得你鲁莽,不会显得你那么没用。” 艾瑞吉的脸色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了脚。舒凝妙的话正中她痛脚。 舒凝妙要带走石头的碎片,没人能拦住她,艾瑞吉清楚自己没有反驳的余地,身旁的莲凪又早就是她的人。 看着舒凝妙消失的背影,艾瑞吉飞快地将头转开,瞥见双手插兜的莲凪,不甘地开口:“她只是在利用你,你把她当朋友——” 莲凪不是真的察觉不出来,但心里仍然在为她找理由:“她就是这样的人。” “还有,我找你拿回石头,不是因为她,是因为害怕这石头会让更多人罹难。” 他在耶律器发病的时候其实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异样,心里还死撑着不愿意承认。 那源源不断流出的血,如同在苍白的纸上不断覆盖的浓墨,太阳下的红色光线清晰地勾勒出训练场上每个人的表情。 那时他才意识到,耶律器很可能真的会死,是他害的,但他不能动摇。 他已经后悔了,但没有回头路。 是舒凝妙逼着他面对了现实,或者说,舒凝妙本就是他从理想掉落现实的锚点。 艾瑞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小声地说道:“我会和梁姐说的……” 莲凪早就料到她这句话了,在她面前蹲下来,直视着她的眼睛,神色柔和,已经和之前的紧张大有不同:“你说吧。” “你不怕吗?”艾瑞吉追问道:“还是说你已经想退出普罗米修斯,就因为她?” “不是……”莲凪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怎么说呢,我觉得我需要一些时间停下来思考我所认为的正确。” 思考他所想要的正确。 从青春期的迷茫开始,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正义的,虽然有些幼稚可笑,但他从加入普罗米修斯到现在,这个想法都没有变过。 普罗米修斯是古神话中的窃火者,为人类带来希望。 梁姐带着他加入普罗米修斯的时候,他们把塑料袋铺在新地的垃圾堆上,对着中间小小的火堆发下誓言。 他们想要“救苦弭灾”。 虽然之前装出很了不起的样子,在车上威胁了舒凝妙,但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简单到有些幼稚。 只要庇涅不开采潘多拉了,就不会继续产生曼拉病的患者,世界想当然地会变得更好。 平邑的土地虽然无法逆转,但之后也不会再有那样的地方。 当然,怀着私心,他对庇涅政府很有意见,甚至觉得庇涅的联合议会消失最好,所以一开始阿契尼想要袭击庇涅公共设施时,他投了赞成票。 但走到现在,他越来越消极、越来越缺乏动力。 从救人变成杀人,作为负责调度的联系网,他很清楚普罗米修斯的每一场行动里死了多少人,清楚网络上民众是如何谩骂普罗米修斯的行动。 他没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上课状态都很差。 可就像走钢丝走到了一半,回望着身前身后同样的深渊,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舒凝妙的威胁,实则给了他短暂的喘息的理由。 而她这个人,给了他往回走的勇气。 莲凪握住拳头:“……你说吧。” 他从跟着舒凝妙过来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想好这个决定了。 —— 准提塔顶。 石头刚碎,时间不长,说不定还能检测到什么残留的懂歘,舒凝妙本来还想把石头留着自己研究两天,现在只能直奔维斯顿的办公室。 维斯顿和耶律器的办公室紧挨着,中间只隔了那一扇打不开的门。 舒凝妙路过时,看见耶律器的办公室门口大敞着,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被搬空了,屋子里显得格外空寂。 原本的东西也不多,耶律器常放在手边的不过是几本花名册,屋子里看上去却像换了新似的,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几名工人正好上楼,似乎在商量怎么改办公室的吊灯,听他们聊天,这间办公室的新主人好像很难缠。 舒凝妙还没收回视线,就听见一句略带责备,让在场人无法忽视的冰冷声音。 “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维斯顿站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口,外套还放在里面,衬衫领口的前两颗扣子是解开的,挽着袖子,没系领带:“你在给谁监工?” 他一开口,不太友善的语气吸引了一堆目光,舒凝妙知道他现在心情不会太好,但她现在心情更差。 她一声不吭走过去,故意不看路,差点一脚踩在维斯顿鞋子上,维斯顿抽身的动作都快了些。 舒凝妙背手把门合上,坐到他对面,熟门熟路地掏出一个玻璃瓶,放在办公桌上。 “你没给他?”维斯顿蹙眉。 她没有说话,又把紧握的手帕放在玻璃瓶另一边,才开口道:“没有用,你不是想进生命科学院吗,难道连这件事都不清楚?” 被她掀了老底,维斯顿脸色瞬间黑了几分:“看来有人和你开了一场无聊的茶话会。” “无聊吗?我觉得很有趣。”舒凝妙提着玻璃瓶摇了摇,故意气他。 维斯顿脸色更沉。 侈欲之春 第92节 良久,维斯顿才从牙缝中挤出句话来:“既然没用,就扔了,不用拿过来给我。” 舒凝妙先问道:“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维斯顿斜着眼瞥她,反唇相讥:“我有什么需要问你?” “那你站在门口等我进来干什么?”外套都没穿,总不能是出门正好看见她了。 没等对面恼羞成怒的火焰喷发,舒凝妙已经接上了下一句:“你没有想问的,我有。” 她把手帕掀开,让他看里面的碎成数块的石头,原本还是白色的石头,碎掉之后就失去了颜色,看上去灰扑扑的。 还好她留有相片。 “这是引起耶律老师发病的东西。”舒凝妙没有过多解释,尽量避开保密协议描述耶律器的现状,她相信维斯顿能听得懂:“你应该知道耶律器老师现在的状况和普通人不一样,这是异常的根源。” 维斯顿托她带药,不管如何,至少还有一些同僚之情,有想要帮耶律器的想法。 只要有一点就行了,维斯顿如果能答应研究这块石头,她也能借此知道这块石头更多的信息。 她十分真诚地开始说瞎话:“维斯顿老师,我把这个拿给你,是觉得整个生命科学院的人加起来都不如你,凭借你的能力,肯定能将这个东西研究出惊天动地的用途……” “颠覆庇涅。”舒凝妙停顿了一下,觉得说得好像有点过头:“——的国立研究中心。” 她本以为迎接她的会是维斯顿不耐烦的毒液。 没想到说完这一大段话,维斯顿都没有打断她,安静得有些奇怪。 舒凝妙停下来看他。 他仿佛忽然之间变了一个人,那双幽绿的瞳仁瞬间紧缩,随着舒凝妙随意盖在碎块上的手,一分分收紧。 那瞳孔蓦地一跳,维斯顿眉头轻挑,用一种忍耐到几乎变音的声调缓慢地开口:“你从哪里拿的?” 第73章 煎水作冰(11) 维斯顿的反应比她想象中要大。 ——他好像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舒凝妙下意识把手搁在了石头碎块旁边。 万一维斯顿要争夺,她的动作可以比他更快。 维斯顿的表情还是紧绷的。 “从普罗米修斯的人手上拿来的。” 既然把东西给了他,舒凝妙也不可能什么都不说:“他们想通过刺激耶律老师发病,诱导学生产生怀疑,耶律器老师确实对这东西有反应,所以我想它和曼拉病应该有关系。” “你连曼拉病都知道,看来下了不少工夫。”维斯顿语气莫测,不t知道是在夸她还是嘲笑她。 见过耶律器本人之后,舒凝妙猜测普罗米修斯想要的可能不只是发病。 耶律器的死亡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但还没有确认的事,她不会说,至少不能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这是怎么碎的?” “抢的时候打碎了。”舒凝妙说道。 “你从谁手上抢来的,那人呢?”维斯顿半天才开口。 “死了。” 舒凝妙直接彻底聊死这个话题,她只是来找维斯顿帮忙的,不是来跟他自首的。 在维斯顿的手伸向石头的碎块之前,舒凝妙抬起手指,按住了他的手背。 她保持着异能状态,手上力气加重,牢牢地按住他的手。 “你干什么?”维斯顿蹙眉,嘴角微微下沉,她的力气实在惊人,像一块巨石压在他手上,动弹不了丝毫。 “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舒凝妙毫不躲闪的目光钉子般钉在他身上,仿佛窥透了他一般,让他更为不快。 她的口吻甚至是肯定的:“你知道这是什么。” 维斯顿的薄唇极其不悦地抿成一条直线,眼里滑过厉色。 懊恼刚刚一时失态展现出太多不必要的情绪,被舒凝妙看透让他有种微妙的恼火。 少女的难缠他已经有所领会,一开始因为图清净而一再纵容她的要求时,舒凝妙对他就已经没了尊师重道这个概念。 舒凝妙越是了解他,越是把他看透,就越不受控制,越想反过来拿捏他。 他自觉已经落进了舒凝妙的圈套,但是无计可施。 维斯顿看了她一眼,神色倏然冷淡几分,沉静地坐了回去。 他双手抱臂,不说话,舒凝妙另一只手缓缓盖在石头的碎片上,拢住手帕,不徐不疾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还是上交给国立研究中心吧。” 维斯顿面沉如水地开口:“它在碎之前是什么样?” 舒凝妙点开终端拍的图片给他看。 男人朝着书架的方向伸出手臂,书架最上层飞出一本皮革制的本子,落在他手里:“你该庆幸自己没有拿给其他人。” 跟随着碧绿眼珠颤动的轨迹,本子翻开到了某一页,悬浮在维斯顿手心之上的本子自己翻转过来,展现在她面前。 上面是一张手绘图,旁边写着很多密密麻麻的字,笔迹的每个字末尾都连在一起,舒凝妙经常在作业或是试卷上看到维斯顿的字迹,但这么成片又潦草的笔迹还是第一次见——可她又隐隐觉得,这笔记十分眼熟。 “这是潘多拉的心脏,也叫绛宫石。” 维斯顿指着笔记上的手绘图,上面精细地描绘着一块和她手中相似的石头,通过细腻的排线甚至能看出光滑的质地,维斯顿的画工意外不错。 这张手绘的石头图案下标注着02,形状比她手中的这块要更长更扁一些。 这东西连编号都有,舒凝妙意识到很有可能不止一块,放下心来:“为什么叫它潘多拉的心脏,这东西是用潘多拉制造的?” “不是制造,是发现。人类制造不了这种东西。”维斯顿淡淡地说道:“至今为止,在庇涅的一千八百余处潘多拉泉眼里,只发现了三块绛宫石,一块绛宫石内蕴含着至少80t潘多拉能量,等同两百个潘多拉泉眼的能量总和——称它为心脏,是因为被拿走绛宫石的泉眼,连带着周围几十公里的地下潘多拉资源都会枯竭。” 供应着几十公里的潘多拉泉眼,可谓名副其实的心脏,这东西原来是个终极浓缩型潘多拉固体。 一块石头里居然能压缩至少两百个潘多拉泉眼的能量? 舒凝妙直直地看着眼前碎成无数块的石头,按照一处潘多拉泉眼的市值来计算…… 看她没有太大的反应,维斯顿以为她还没有意识这东西的重要性,不由蹙眉:“庇涅所有的潘多拉泉眼都在资源管理局的管控下开采,到目前为止,找到的绛宫石只有这三块。” 他捻起手帕上其中一块碎掉的石头,话语的重音落在“三块”上。 “那这块呢,是三块之一?”整个庇涅也只有三块,也不怪维斯顿反应会这么大。 舒凝妙难以想象阿契尼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丢给莲凪和艾瑞吉。 他脑子有病吗? “我不能确定。”维斯顿拿起她的终端,对照着照片上圆形的白色石头,把笔记翻了一页,另一页上也画着一块形状迥异的石头,如同剑一般,下面标注着03:“这种形状我没有见过。” 他的笔记只画了这两块石头,下面的编号一块是02、一块是03,看形状很显然都不是她手边碎掉的这块。 “不是还有01吗?” 维斯顿索性把手里的东西全都放下,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严肃道:“这三块绛宫石,分别是在末历156年、239年和439年发现的。01编号的绛宫石是最早被发现的,在三百年前的议会清洗中就已经失踪了。” 所以他也无法确定这块绛宫石是三百年前失踪的那块,还是普罗米修斯通过其他手段找到的第四块绛宫石。 “你真的确定这是绛宫石。”舒凝妙反倒有些不敢相信:“这石头里有这么大的能量,打碎的时候怎么没爆炸?” “你现在脚底下就踩着一处地下泉眼,它难道会突然爆炸炸死你吗?”维斯顿呛她,骨节分明的手指抵着额头,毫无笑容:“摔碎了,这里面的东西就会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只是回到自然而已。” 太好了,她眼睁睁地看着艾瑞吉放生了两百个潘多拉泉眼。 舒凝妙指尖放在太阳穴上,也开始头痛了:“那它为什么会对曼拉病人有影响?” “准确来说,是感染这种病的人会对过量的潘多拉产生反应。”维斯顿对于她的提问并不意外:“不同浓度的潘多拉对于病人有不同的影响。” “少量适当的潘多拉有利于稳定病人的身体状况,而浓度过高的潘多拉会致命。” 他拿起舒凝妙之前放在桌子上的玻璃瓶,里面的药丸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这种无法治愈的疾病就像寄宿在人体内的蛆虫,给它一点食物能让它稍微安定不再啃噬内脏,一旦让它嗅到过于鲜美浓郁的香气,它就会破体而出。” “绛宫石里的潘多拉是最纯粹的,纯粹到可以改变周围潘多拉的浓度。”维斯顿点出前因后果:“你明白了吗?国立研究中心研究绛宫石已经很多年了,它救不了耶律器,但是被其他人知道你拿着绛宫石,你会有更大的麻烦。” 他把垫着石头碎块的手帕叠起一角,神情肃穆地端详了片刻:“这块布的材质能隔绝潘多拉。” 舒凝妙眉头不禁皱起,她还以为这是莲凪自己的手帕,没有在意。 但能隔绝潘多拉的手帕在莲凪身上,绛宫石却就这样给了艾瑞吉,等于把带着鲜血的肉直接丢进环鲨的水里。 阿契尼是故意的吗? 她心底顿时一惊,如果没有她插手,艾瑞吉恐怕也不会遇到什么好事。 要是再晚些,她可能连绛宫石的碎片都拿不到。 舒凝妙缓缓站起来,指尖落在笔记的手绘图上:“那其他两块绛宫石呢?都在国立研究中心?” 她想要再次存档,还必须得找到其他绛宫石才行。 维斯顿不理解她的好奇心,神色冷淡,舒凝妙观察他的表情,补充道:“这些碎片我都可以给你。” “我要这些垃圾做什么?”维斯顿嗤笑,捻起其中一块碎片,松手让它掉下来。 “你要是不感兴趣,一开始就不应该表现得这么在意。” 舒凝妙深呼吸一口气,压低身子盯着他的眼睛:“你还想回国立研究中心是吗,这东西应该对你有用。” 维斯顿眼珠轻颤,被她注视着,神色不善地闭上眼睛,又很快睁开:“02编号的绛宫石,我在开发实战模拟系统的时候把它镶嵌进系统中心了。” 他尝试了几百次,普通的能源无法同时维持几百个人连接的稳定,只有潘多拉的心脏,能量庞大的绛宫石可以做到。 维斯顿比任何人都清楚绛宫石的重要性。 舒凝妙一怔,难怪她能在实战模拟中存档,原来也是因为绛宫石。 “还有一块。”舒凝妙低头翻他的笔记本,指着03编号的那块像剑一般的石头:“这块03编号的绛宫石在哪?” 维斯顿面无表情,被她紧紧盯着,半晌才万分不情愿道:“丢了。” “……” 想到有关他的传闻,舒凝妙迟疑了一下:“不会是你t丢的吧?” 侈欲之春 第93节 维斯顿没有回答,低头盯着笔记。 舒凝妙略过这个话题:“你把绛宫石镶在实战模拟系统哪里了?” 维斯顿放下手中的笔记,书脊磕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双手交叉,锐利的眼光看向她:“舒凝妙,你想要绛宫石做什么?” 舒凝妙手压在碎石上,把问题抛回去:“那你要它做什么?” 维斯顿两指合上书页,用书脊轻轻敲她的手:“我以为——帮你解决了一个麻烦,你会感谢我?看来我有点小瞧了你的厚脸皮。” 他是想要绛宫石的碎片,但不意味着他欠了舒凝妙什么,相反,这东西已经碎了,放在舒凝妙手上本来就是不好处理的累赘。 他们俩都清楚,只是心知肚明地拉扯着条件。 “有人弄丢了一块也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我想麻烦应该不是特别大。”舒凝妙双手抱臂,幽幽开口。 “那你就去试试看。”维斯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去告诉别人,你手里拿着一块摔碎的绛宫石,还觊觎着研究中心的其他两块——如果你对中央庭审很向往,我推荐你这么做。” 舒凝妙单手拍了下他的桌子,半是威胁道:“我会打点关系,让我们两个关进一个地方的。” 她和维斯顿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这碎片没用,她也不是非得和维斯顿合作。 或许是维斯顿办公室里很少有这么吵的时候,舒凝妙正要起身,发现他墙角挂着的鸟笼在剧烈地摇晃,里头的乌鸦因为他们的争执声呼啦呼啦地扑腾地翅膀,发出粗噶的叫声。 维斯顿神色厌烦,抬手屈起指尖,乌鸦的嘴像是被什么东西拉上了一样瞬间安静,绿色的眼睛转来转去。 舒凝妙脚步一顿,又走回来两步。 ——乌鸦。 第74章 煎水作冰(12) 游戏曾经给出的提示——乌鸦代表着什么,舒凝妙至今还没有弄清楚。 如今她的面前有一只鲜活的乌鸦。 如果“乌鸦”真的是乌鸦,传递的就是直接信息。 但连字体都要避讳的系统提示,一直以来传递的都是间接信息,所以『乌鸦』指的肯定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乌鸦。 古庇涅语的启蒙教材一般从古神话里节选,舒凝妙相当熟悉,也知道乌鸦在神话中通常象征着智慧和思想,意味着神的耳目和手足。 她第一次进入维斯顿的办公室时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的这只乌鸦。 乌鸦的脚上绑着绸带,用古庇涅语写着一些颂贺的话,她因此断定这是别人送给维斯顿的贺礼。 可别人为什么偏偏送给维斯顿这样的礼物?普通人之间送礼物绝不会考虑送一只乌鸦。 这就与神话中的意象有关了,维斯顿作为古庇涅语的代课老师,又是众所周知的脑子好使。 乌鸦作为“智慧”的象征,是显得精心挑选又妥帖的礼物——虽然维斯顿自己看上去不太喜欢。 她顿住脚步只是在想,游戏提示她找的“乌鸦”,会不会就是在代指维斯顿? 存档和绛宫石有关,而其他两块绛宫石很显然和维斯顿有关。 如果从维斯顿身上下手,她说不定能找到另外两块石头的下落。 有关“乌鸦”的提示并不是线索,而是一种肯定的暗示。 维斯顿催她:“怎么还不走,要我亲自送你吗?” 舒凝妙回头瞥了他一眼,干脆利落地关上门。 她背靠着门许久未动,默默看着阶梯沉思。 怎么才能让维斯顿帮她? 直接坦白是肯定不行的,她不能和维斯顿解释她需要绛宫石做什么,就算和他解释清楚,维斯顿也没有理由帮她。 要不……故技重施,利用【色欲】给他套上【臣服】状态? 不行,维斯顿和莲凪不一样,俩人的警惕程度完全不同。 眼前的男人是庇涅最负盛名的天才,一个对潘多拉相当熟悉的成年男人,她不清楚维斯顿的异能,不能保证全程无感把buff加到维斯顿身上,还不让他发现。 要是被维斯顿发现异常就麻烦了,他肯定会研究到底的。 舒凝妙把这个想法暂时划掉,决定先从打听维斯顿的异能开始。 她好奇维斯顿的异能很久了。 维斯顿擅长使用潘多拉的基础控制和攻击,恰恰证明他的异能攻击性不强,或者根本没有攻击性。 舒凝妙猜他的异能和大脑有关,说不定是提高智力的异能,还思考过维斯顿站在微生千衡的异能范围里会不会突然变成傻子。 再看一眼维斯顿的履历,一毕业就成为高级研究员,在国立研究中心工作了五年,进入联合议会一年后突然被国立研究中心河联合议会同时除名,随后被阿洛贝利亚校长聘请来弦光学院教书。 林楚绪经常在茶话会上谈起自己以后想进入联合议会的事情,舒凝妙也听了个大概。 参与联合议会议员竞选,首先得经过基因审核确认参选人是庇涅人,如果是异能者,必须公开异能,这完全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 虽然异能者在庇涅享有更高的名声地位,但在联合议会中人数占比并不高。 议会中话语权更高的议员,往往世代从事政治,或者掌握着大多资本,异能在政治的角逐中实在微不足道。 公开参选议员的异能,进行管控和监视,是大多未觉醒异能的议员一致的要求。 “拥有强大力量的人,不能将这力量视为干涉普通人生活的资本。” 这是上一任联合议会代表在演讲中发表的讲话,一度成为占据二分之一新闻版面的标题,得到了不少民众的支持。 人们崇拜异能者,同时也惧怕异能者,这是常态。 大多数普通民众都希望异能者能在别的国家所向披靡,征服更多的土地时,在自己的国家得到更严格的管控,做到与普通人无异。 维斯顿因为优异的研究成果进入过联合议会,意味着他的异能信息并不是完全保密的。 她开始格外留意和维斯顿有关的信息。 但作为一个不太受学生欢迎的老师,流传在学校里的信息也大多是离谱的。 比如说在科尔努诺斯本校贵族学生里流行已久的谣言,维斯顿出生贫民窟,给别人擦鞋擦得双手溃烂才攒够了上学的钱。 贬低看不惯的人的出身,在这群人里已经算是常事,谣言里的怨气强烈到有些不顾逻辑。 ——维斯顿是应间区出生的,而且以他的成绩,想拿到特优生的奖学金很容易,擦鞋攒学费才是真的不可能。 擦一次鞋2cin,维斯顿大概要擦四百年才能攒够科尔努诺斯第一学年的学费。 弦光学院内也有关于维斯顿的传闻,大抵是说维斯顿的研究全都是假的,因为在国立研究中心偷窃其他人研究成果才被开除,虽然依旧离谱,但好歹有些逻辑。 舒凝妙暗暗听了几天关于维斯顿的小话,只能确定一件事,维斯顿是真的很不受欢迎。 态度是相互的,维斯顿也不在乎本校贵族学生对自己出身的偏见和鄙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学校里找不到相对客观的信息,舒凝妙只能暂时放下把目光转向学校外,这时候,莲凪突然来找她让她有些意外。 莲凪是来问她碎片如何的,也告诉了她艾瑞吉威胁他要告诉阿契尼和梁姐他和她联系的事情。 “……如果这样,他们可能还是会怀疑你是全知者。” 他担心的是这个,舒凝妙会因为他而再次受到威胁。 舒凝妙听到这话才想起来,莲凪还不知道阿契尼根本没打算放过她的事实。 和她是不是全知者根本没关系,阿契尼咬定她是全知者,只是给普罗米修斯的其他人一个说法。 “我没事。”舒凝妙和他说话的时候正在翻看议会历年竞选会议的公开资料,想了一会儿,还是说道:“还有,她应该没说,你可以安心了。” 她用追踪器观察艾瑞吉的行踪,这几天都是两点一线,在教室和宿舍间来回,没有离开过科尔努诺斯。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但艾瑞吉确实没有像她威胁莲凪那样真的去暴露他。 莲凪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舒凝妙和他说完,又重新低下头翻看手上的资料。 议会每天都会在官网上传一些无关紧要的政治宣传片t,时间和内容顺序都是不定的,舒凝妙把近两年的视频全部下载了下来。 要在这一堆胡乱剪辑的视频里准确定位到有维斯顿出场的片段还是有些难度的。 她开着倍速看了两天,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脸,不得不说,维斯顿的脸在这一群平均年龄四五十以上的议员里确实算得上赏心悦目。 视频里维斯顿的模样比如今还要意气风发一些,依旧是瘦削挺拔的身形,黑发用绸缎束在脑后,披着双排扣的深灰羊毛外套,里头穿着质地良好的白色衬衫,全身上下透露着接近自负的自信。 镜头也全对着他的脸,维斯顿嘴唇薄,鼻梁挺,狭长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轮廓分明。 他看向别人的时候,总仿佛一种锐利的审视,目光像是能刺穿屏幕。 青年站在议会的发言台上时,底下的议员都在互相偏头,各聊各的,除了镜头,没人看着他。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是被排挤的那个。 ——舒凝妙了解得还要更清楚一些,议会有自己的利益集团,维斯顿不依附谁,即便当选议员,也只是在一群人类面前表演上蹿下跳的猴子。 这实在不像维斯顿这种性格的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哪怕是舒凝妙也能看得出来,他不适合政治。 维斯顿就算有再多的研究,在这些议员面前,也不过是个赤生生的孩子。 他不到一年就被议会和研究中心除名,完全在舒凝妙的意料之中。 就像耶律器说的,维斯顿好歹在研究方面也算个天才,就算弄丢了绛宫石,以功抵罪,也不至于落到现在不上不下的境地,很显然是得罪了谁。 她跷起腿,看着屏幕里尚且眉目清朗自傲的维斯顿继续演讲下去。 她把维斯顿的每一句话都截录了下来。 他正在演说的是,反对利用潘多拉的心脏继续扩大军备,提议把03号绛宫石用于相关病症的治疗研究。 然而他说完,台下竟是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同意他的观点。 维斯顿讽刺地笑了一下。 视频黑下来,片段在这里结束,开始自动播放下一段,甚至没有一般会议的讨论流程,只是在若干个月后,被为了完成任务的剪辑师随意传上了网站。 能出现在网站上,就说明根本没人把维斯顿的主张当回事。 舒凝妙关掉了所有视频。 她可能知道维斯顿为什么被革职除名了。 他的主张与“03号绛宫石的运用方向”有关,在连曼拉病这个名字都无比避讳的主都,这个提议理所当然会被搁置否决。 侈欲之春 第94节 然而03号绛宫石是在维斯顿手里失踪的。 这么恰巧的事合在一起,维斯顿需要承担的罪名就有些暧昧了。 但这石头不可能是维斯顿自己私吞的,如果是他拿了03号的绛宫石,在办公室就不会是那种态度。 舒凝妙合拢双手,眼睛异常明亮—— 如果她是维斯顿,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当然是找到那块莫名失踪的03号绛宫石,证明自己的清白,光明正大地回到国立研究中心。 舒凝妙突然搞懂了维斯顿想要石块的碎片做什么。 他能通过碎片,追踪到其他绛宫石的踪迹。 第75章 被褐怀玉(1) 艾瑞吉没有把莲凪的事告诉阿契尼。 她想不出来任何理由,就是不想把这事说出口,假装忙碌了几天之后,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只是不想面对阿契尼。 他为什么知道她的身世,还知道得那么清楚? 被窥伺的感觉让她觉得恐惧。 临近学年末尾给了她放下普罗米修斯事情的充足理由。 琳露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她主动道歉好几次也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一时有些丧气。 平时能和她说话的人只剩下了苏旎,有着共同的秘密,他们愈发亲密。 只有她知道,苏旎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城府深重。琳露说他对舒凝妙态度微妙,艾瑞吉说服自己这很正常……如果她有舒凝妙这样的姐姐,也会想引起她关注的。 同样受人排挤、不被待见,与这奢华的学院格格不入,她只有和苏旎在一起才有同类的实感。 她问过苏旎,他为什么要加入普罗米修斯。 他没有说“为了人类”,或是“想拯救”什么。 “我以前很讨厌潘多拉。”他捧着脸看她,对着她一笑:“你知道吗,在潘多拉被发掘出来之前,我身上这种类型的基因病是不存在的,没人能证明偶尔出现的基因缺陷和潘多拉有关系,但我就是很讨厌潘多拉。” 只要是让他痛苦的,他都讨厌。 “我现在并不讨厌潘多拉了。”苏旎白皙的脸上透出粉红,最近他的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我很喜欢我的异能,拥有异能多好啊……你难道不喜欢吗?” 如果没有异能,像她这样的人一辈子也不可能站在这里。 苏旎的眼眸里似是讽刺,又像是可怜。 万里挑一的天生能力才能证明他的特殊,与普通人区分开来,苏旎血红的眼珠静静望着她:“我加入普罗米修斯,是因为想证明我自己,我想被其他人看见。” 艾瑞吉快速低下头,一时窘迫到无话可说,苏旎的话轻而易举地戳破了她的掩饰和伪装。 他看着她,那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又滑进她未启的口舌。 她也是一样的——想要做些什么,想要让别人看见自己,不想成为可有可无的存在。 那些想要拯救他人的伟大愿望,对于连新地是什么样都不敢仔细观察过的她来说,只是远悬在天上的空中楼阁而已。 但她愿意相信自己是因为更伟大的理由。 因为普罗米修斯说过需要她,阿契尼说过需要她,她才愿意往前走。 “别想那么多,无论如何……我们是在做好事,对吧。” 苏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也不觉得可耻,艾瑞吉有种松了口气般的宽慰,平静了一些。 这天晚上,她再次使用金枝。 她跟着点燃的火焰找到了阿契尼,熟悉的废墟,男人坐在水池的边缘,暗红长发倾泻而下落在水中,如同一簇从水里发出芽的火。 “我把那石头不小心打碎了。”艾瑞吉紧紧攥着自己的裙角,和他坦白,莲凪的事情在她脑子里打转,她想了想,最后咽了回去。 “我知道。”阿契尼正盯着落在自己手上的小鸟,根本没侧头朝她瞥上一眼。 小鸟啾啾地叫着,翅膀上的羽毛在叫声中抖动,亲昵地啄他的指尖。 他的周围总是环绕着很多动物,动物愿意亲近的人,应该不是坏人。 艾瑞吉理所当然地这样说服自己。 脚下的火焰映照着他的身影面容,男人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柔和,哪怕注视的只是一只鸟。 “不过是块石头而已,碎了就碎了。”他梳理着鸟儿的羽毛,总算从中抬起头,又突然笑起来:“你才是最重要的。” 她该为这重视而羞燥的,但不知为何,心里空茫茫的,嘴唇翕动,仿佛被蛊惑心智,只剩下躯壳在说话—— “我能做些什么?” —— “我能做些什么——老师?” 舒凝妙在他的注视下,从容地拿起他桌上的一本书,假装自己有活可做。 维斯顿眼神复杂地扫了她一眼,充满狐疑:“我好像没让你过来。” “当然。”舒凝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是主动来帮忙的。”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眼下,又反过来指了指他。 意思是她盯着他呢。 维斯顿有时也会被她气得想笑。 她猜测维斯顿有办法找到其他绛宫石,但维斯顿本人非常不配合。 只要他一直不承认,说什么都没用。 舒凝妙自有她无赖的办法,维斯顿想找绛宫石需要离开科尔努诺斯,她索性不给他这个时间,白天就来盯着他,一直盯到他回教师宿舍。 两个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耗着。 维斯顿低下头,权当对面的人是空气。 舒凝妙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看书,还没一分钟,他不耐烦地开口道:“你很吵。” “老师。”舒凝妙冷笑:“我都没说话。” 她确实没有说一句话,连指尖拂过书页时也轻得听不见,但周围骤然安静下来的时候,维斯顿依旧能很清楚地听到她让人心烦意乱的呼吸声。 细长的呼吸节律平静,清晰得像线一样。 越是想要全神贯注地忽视面前有个人,越感觉那丝气息仿佛就在咫尺之间游移,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维t斯顿的目光只会刻意地避开她。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这种烦躁转换为不解的怒气—— 然后被舒凝妙打断:“老师。” 维斯顿手中的笔一顿,在纸上洇开一个小点,羽毛笔快没水了,他抬起笔尖,才屈尊降贵看了她一眼。 “我可以帮你的。”舒凝妙双手支着下巴,一语双关。 维斯顿面色更冷了些,笔尖重新落在纸上:“不需要。” 他目光落在纸上,冷淡开口:“做你这个年龄该做的,别管不该管的事情” 舒凝妙有很多在他眼里看来相当愚蠢的行为——主动掺和进耶律器的事情、与普罗米修斯的人对上、一无所知地拿走绛宫石,还大摇大摆地随便给人展示。 不管她是出于好奇还是觉得好玩,维斯顿觉得接下来的事不能再纵容她探寻下去了。 否则以她的性格,迟早要酿就更大的乱子。 舒凝妙打量他,维斯顿的侧脸轮廓隐在光影之中,显出异常冷硬的神色,尽管刻薄无情,那双绿色的眼睛看上去还是聪慧又漂亮。 他要是不会说话该有多好。 她长长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少女爽快地起身,像是被他的话说服似的,就这样离开了。 维斯顿反倒生出些不确定的奇怪感觉。 仿佛家里被人无缘无故塞进来一堆杂草,如今既梗在门口心烦,又推不出来让人松落。 没两分钟,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他停下笔,低眉敛目,淡淡说道:“进来。” 进来的是教务处的人,推开门冲着他讨好地笑,身后露出几个工人。 教务处的人小心合上门,从维斯顿紧绷的唇角可以看出他心情不太好,于是声音更谨慎了:“维斯顿老师,因为新入职的老师,旁边的办公室我们需要重新装修,打扰到你了。” 旁边的办公室毫无疑问是耶律器之前那间,维斯顿不意外,挑眉道:“没事,你可以出去了。” 教务处的人连忙道:“是这样,我们的新老师想要打通中间这个房间放置小型实战模拟系统,所以可能要在您的办公室估量一下大概的面积……” 别的还不清楚,倒是可以确定即将到来的新同事是个比耶律器事多的人。 他和耶律器的办公室中间是有个上锁弃置的房间,据说曾经是初代校长的办公室。 “请便。”维斯顿本是无所谓的,但不想被反复的装修打扰,提醒了一句:“这件事校长批准了吗?” “呃。”教务处的人竟然犹豫了一下:“这个还要向校长审批吗?” 阿洛贝利亚可不只是科尔努诺斯的校长,还管理着贝利亚家族所有的产业,学校里的大部分事情都由相关部门自己决定。 况且…… “我们新老师同意,就等于是校长同意了,放心吧。”教务处的人讪笑。 维斯顿冷淡地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不愿多费口舌和他解释,微微抬手,示意他们自便。 工人们鱼贯而入,贴着维斯顿的墙边开始测量尺寸厚度,嘈杂的声音令维斯顿觉得不悦,他索性离开了办公室。 下午没有他的课,他正好需要私人的时间研究从舒凝妙手里得到的绛宫石碎片。 整个准提塔顶层都显得十分忙碌,至少聘请了几十个技工 ——这是要把塔拆了重建吗?维斯顿只是随意瞥了一眼,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微微蹙眉。 教务处的人跟出来,见他神色不悦,连忙解释道:“之前的装修,咱们新老师说不太满意,于是自己聘的装修队,放心,绝不是用的学校经费。” 侈欲之春 第95节 维斯顿不想开口,一开口尘灰就会劈头盖脸地飞过来。 耶律器简朴的办公室如今大变模样,里头挂着个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灯、水晶的反射衬得整个房间都朦朦胧胧的,办公桌的位置摆放着玫瑰红的实木靠椅,金绣的靠垫,底下坠着摇晃的流苏。 维斯顿眉心紧皱,一言不发地快步下了楼梯。 铺张奢华的装修没有给他留下多少触动,他只觉得厌烦。 本是要回教师宿舍的,因为心不在焉地走神,他顺着相反的方向走到了训练场。 或许不全是走神。 他心不在焉,有几分心思是在想舒凝妙走之前的眼神。 他知道舒凝妙不会简单放弃,却不知道她又要玩什么小把戏,这种未知的感觉让他烦躁。 舒凝妙若是不上课,大抵就在训练场,他心里是清楚的。 他只是随意看一眼,她要是不在,说明大抵还有什么坏主意。 只是一瞥。 今天弦光只有上午一节课,训练场没有其他人,最外层的玻璃也是默认打开的。 空无一人的场地里,唯一的身影格外显眼。 舒凝妙从高台上落了下来。 维斯顿抱手看着她,隐隐感觉她在空中似乎回头看了他一眼,但耶律器说过,训练场的玻璃是单向的,那大概只是错觉。 她头顶上跟着很多战斗类人机器,几乎是维斯顿知道的系统极限。 维斯顿蹙眉,对她的鲁莽自大又有了新的认知。 半空之中,他听见一声交击的嗡鸣,白沙飞溅,一柄电子短剑脱手而出,扎在了沙子里。 维斯顿压低的眉尾一跳。 逐渐散去的白沙被淋漓的鲜血点缀,点点滴滴溅满场地。 ----------------------- 作者有话说:耶律器自己还没弄懂训练场的系统来着,一个敢说一个敢信hh 虽然这个标题是维斯顿个人标题但是剧情不完全是维~每个人都有一章单独标题哒 第76章 被褐怀玉(2) 她躺着的地方被血溅湿了一大片,训练场玻璃清晰,能看到她的致命伤在咽喉,脖颈处有血源源不断流出来,洒了一地。 维斯顿抱臂站在日光的阴影里,面容无动于衷。 隔着玻璃,一双绿松石般的眼睛漠然地望着她。 太拙劣了。 做得过头就是愚蠢,维斯顿想。 这里可是科尔努诺斯,纵然他觉得舒凝妙鲁莽,也不会鲁莽到这种程度。 ——在科尔努诺斯的训练场里,一个学生在单独训练时没有任何保护机制地被类人机器贯穿,会有人相信吗? 他在研究中心学习时接触过很多濒死的人。 血浆的颜色比真血浅、流动时又太顺畅,他只看一眼就可以说出十几种不相信的理由,但过了半晌,还是没能事不关己地走开。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少女的身体微微蜷缩着,躺在白沙里一动不动。 他有义务负责学生的安全——心里冒出的声音让他动作一顿,瞬间泛起微妙的感觉。 让他微妙的是,这种心态已经被舒凝妙察觉了。 刚开始她还有些毕恭毕敬的样子,只要给她一点可能的余地,之后的要求就一次比一次过分出格。 舒凝妙就有这种感知他人情绪的天赋,哪怕搞不清楚别人在想什么,只要被她察觉到痕迹,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抓住试探利用。 维斯顿深吸一口气,举步走进训练场内,视线落在舒凝妙脸上,脸上带着形容不出的情绪。 她身上根本没有肉眼可见的伤痕,脖颈处被血覆盖得模糊不清,看不清伤口在哪里。 他应该转身就走的。 但地上的血仿佛拧成了绳,绊住了他回去的脚步。 维斯顿戴的单片镜是异能道具,具有放大视野功能的异能道具,开启后甚至可以看清她皮肤下的脉络。 他没有开启异能道具扫视她,只是俯身半跪下来,伸手放在了少女的脖颈上。 柔软的皮肤灼烫着他的手心。 微凉的指尖贴着她的咽喉,柔和的绿光从他指尖泄出,滑入她的皮肤,但没有任何反应。 他就知道。 维斯顿冷笑道:“训练场这么危险,我给你打个申请,你以后也别来上体能课了。” 舒凝妙已经在努力忽视他指尖残留的触感和冷气,脖颈是最脆弱的地方,难免还有些痒意,闻言忍不住嘴角上扬,轻笑出声。 她握住维斯顿垂下的手腕,缓缓睁开眼,张口时唇舌间含着鲜红的血色。 满脸是血的面容瞬间生动起来,红褐的瞳孔中倒映着他冷淡的面容。 舒凝妙慢吞吞地开口,血从嘴里冒出来,像是吐泡泡的小鱼:“有点甜。” “你在干什么?”维斯顿想要抽手,被她抓着手腕,像是被千钧之力往下拖,挣扎不开,维斯顿蹙眉:“无聊。” “训练场自带的模拟功能。”舒凝妙借力坐起来:“你看不出来吗?”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用。”维斯顿神色不耐:“你打算试试这个东西能不能真的弄死你自己?” “我想看看你会有什么反应t。” 那就完全是想戏弄他而已,舒凝妙说这话时,他无可避免地看见她舌尖淡红色的血,无端地移不开目光。 训练场的外墙是可以在内操控台设置成全透明的,她天天泡在训练场研究,早就全都摸透了。 看到维斯顿路过,被他严防死守地防备了这么多天,她也确实是一时兴起想吓吓他,看他会怎么反应。 如果维斯顿通知治安局后把她丢下走人,她就马上爬起来回宿舍,让他报假警。 这之后他所有的动作都在舒凝妙意料之外。 最让她意外的是,维斯顿的异能很可能是治疗——不然不会想尝试治愈她。 这真是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关于维斯顿的异能,她猜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维斯顿会是治疗类异能者。 他身上有哪里和“治疗”的品格搭边吗? 大多数人对于治疗类异能者的印象都是温柔、善良、阳光等正面的词语。 艾瑞吉的异能【光明】虽然只有一丁点的治疗作用,但也能从异能看出她整个人的性格倾向。 至少有想帮助、治疗他人的想法、对他人心存善意的人才有可能成为治疗类的异能者,而维斯顿整个人就是此类印象最大的反义词。 舒凝妙双手抱膝,不断地用目光打量他。 也难怪他只会用潘多拉的基础控制和攻击,从不暴露自己的异能。 她突然想到了能够完美说服维斯顿的理由:“老师,你没办法靠自己找到绛宫石的。” 他不是单纯因为弄丢了那块石头而被问责的——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件事维斯顿自己也清楚。 如果这是陷害,石头很有可能还在国立研究中心某个人手里。 “那你能帮我什么?”维斯顿表情冷淡,这句话是真情实感的讽刺。 “如果那块绛宫石还在国立研究中心里,你打算怎么进去?靠你的潘多拉技巧对付警卫……还是用你的异能说服别人帮忙?”舒凝妙直勾勾盯着他:“我可以当你的工具,帮你拿到那块石头,帮你重新回到国立研究中心。” 而她,只要那块石头存档而已,他们完全可以合作。 维斯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明明充满讥讽的意思,神情却比平时放松许多:“我可以带你去医务室,需要挂精神科吗?” 他不信,舒凝妙松开他的手,似是无奈的意思。 维斯顿瞥她的神色,声音滞了片刻,下一秒就见她猝然出手。 她动作太快,他脸色微沉,垂在身边的手挥过,周围的白沙凭空飞起,在他和少女之间形成一堵一指宽的坚壁。 舒凝妙出手就迅捷地击碎他控制的坚壁,没有一丝停顿。 这种厚度的墙,在她刻意保持愤怒异能状态下,和纸差没什么区别。 一声沉闷的巨响,击碎的白沙从他们之间爆开,纷纷扬扬洒落下来,有些落在维斯顿的肩头,像是细小的雪粒。 舒凝妙的指尖悬在他面前,指腹几乎能碰到他的长睫。 她一哂,松下手用指尖轻挑掉他肩上的白沙。 维斯顿拂开她的手,阴冷地看着她,脸色仿佛沸腾的火山口,随时可能会喷发。 他黑着脸转身就走,舒凝妙识趣地没再说话惹怒他,默默跟在他身后。 机器递过来湿毛巾,让她擦拭身上的人造血浆。 维斯顿虽然天天都像吃了炸药包似的,但舒凝妙能看出来这回才是真正的生气,舒凝妙跟在他身后,几乎要被他身上的冷气冻个哆嗦。 就这么一前一后走了足足十几分钟,维斯顿在教师宿舍前停下脚步。 教师宿舍是独栋的小楼,门前有生物识别锁,识别到主人,已经自动打开,他转过头瞥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样面无表情的神色比平时看上去更让人发憷,他冷冷道:“不要反驳、不要问问题,如果做不到,就马上从这里出去。” 明明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他说话时也刻意不看她的眼睛。 舒凝妙知道他这是默认了,立刻点点头,怕他反悔似的,在他面前就先一步钻进了门。 “……”维斯顿在后面关上门,听到她很勉强的声音:“你就住这里面?” 倒也算不上脏,舒凝妙观察了一遭四周,没看见任何生活垃圾,连一杯水都没有。 肉眼能触及的范围,都堆着各种各样的书和看不懂的工具,比起住人的地方,更像个仓库,而房间正中心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星象仪,散发着微微幽光。 桌面上被这个发光的星象仪清晰地投出地图的影子,显示出星球上的土地分布。 侈欲之春 第96节 除了这个巨大的星象仪之外,桌面上还摆放着许多看上去很精密的仪器和工具,其中一个固定台上就夹着眼熟的碎片,底下的射灯正对着碎片中心,照射下透出浑浊的颜色。 作为工作室的话,勉强可以忽略问题,但这里面连张床都没有,真的是人可以住的地方吗? 舒凝妙没有找到其他椅子,这周围也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维斯顿自顾自地坐回桌前,指尖按着射灯的旋钮调转方向。 “你平时睡哪里,地上?”舒凝妙站在书架前,刚说完,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一本飞起来的书砸了一下。 维斯顿在她身后开口,目光仍落在面前的碎片上:“我说过了……” “——不许问,是吧。”舒凝妙从地面的书堆上跨过去:“请问我有坐下来的权利吗?” 维斯顿头也不抬:“如果你能找到椅子,请。” 舒凝妙转了一圈,看见最里头放置着一张单人的小床,勉强只够一个成年人睡下,维斯顿还真是够委屈自己的。 床旁边放着一个简易的衣架,挂着常穿的衣服,整个屋子除了盥洗室,属于维斯顿的私人物品仅仅只占这么一个角落。 旁边还有往上的楼梯,维斯顿在研究碎片没空管她,她沿着扶手走上去,发现上面有层薄灰,又嫌弃地收回手。 上面什么都没有,摆放着寥寥几个家具,一看就知道是教师宿舍自带的装修,空旷到几乎都能听见回音,维斯顿怕是从住进来到现在都没上去过。 厨房这样的地方也干干净净,一点食物都没有,维斯顿对物欲的需求低得简直有些反人类,科尔努诺斯如果不为他提供宿舍,舒凝妙怀疑他现在可能会住在某个山洞里。 舒凝妙把二楼的椅子拎下来,坐在他面前,维斯顿抬眼,把固定台上的碎片取下,放进一个球形的容器里:“我只能确定大概的方向。” 球形的容器里装着淡蓝色的液体,碎片沉在液体之中,缓缓地转动。 沉着这头对着舒凝妙,漂浮起来的那头指向了一个方向。 “这样准确吗?”舒凝妙蹙眉:“我把普通的碎片放在水里面也会飘起来。” “绛宫石是潘多拉的心脏,你身体内的器官会彼此联系,潘多拉也一样,漂浮在空气里的潘多拉是它们的血液,靠着这个——”维斯顿把密闭起的球形容器放在桌面上,两指轻拧,让容器在桌面上转动,无论怎么转动,碎片翘起的那一头都指着同一个方向:“它们永远都会被牵引着指向彼此的方向。” 舒凝妙打开地图,将碎片所指的方向画出一道红线,观察着红线上所有的建筑。 她的视线停在红线正好覆盖住的一个点上,把终端翻过来,在维斯顿的目光下指了指这个点:“我说过吧。” 这条红线,正好是去国立研究中心的方向。 维斯顿拧眉,国立研究中心可以说是庇涅防备最严密的地方之一,仅次于国立联合大厦。 舒凝妙按住桌面上的球形容器:“我有办法进去。” 她意识到了另外一种可能,但维斯顿似乎没有发现,她就没说。 绛宫石一共有三枚,01在三百年前国会清洗中失踪,很有可能就是被艾瑞吉摔碎的这枚;02作为大型实战模拟系统的核心使用;03则在维斯顿负责期间丢失。 碎片指向国立研究中心的方向,并不代表着它指向的一定是丢失的03号绛宫石。 因为镶嵌着02号绛宫石的实战模拟系统已经被国立研究中心回收了。 她研究了维斯顿所有的消息,才故意不断在他面前说出“你可能是被陷害的”“绛宫石可能就在国立研究中心”这样的暗示,实际大半都是她的瞎说。 她要维斯顿为她提供线索。 在国立研究中心的到底是02号绛宫石还是02号绛宫石,对她来说并没有区别。 因为她需要的,只是绛宫石。 第77章 被褐怀玉(3) 比起不知道t被丢到哪里去的03号绛宫石,镶嵌在实战模拟系统里、不会自己长腿跑掉的02号绛宫石显然更好找。 但她必须面对两个问题,一是绛宫石被镶嵌在系统的哪个地方,二是怎么顺利潜入国立研究中心把绛宫石带出来。 只要维斯顿能够配合她,这两个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维斯顿的视线从容器上离开,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不过……它指向研究中心还有可能是因为另一颗绛宫石。” 这种时候,舒凝妙就格外讨厌他的不好糊弄,她面上不显,指尖按着球形容器,拨动它缓慢地旋转:“如你所说,现在很可能有两块绛宫石,既然绛宫石之间的吸引力是相同的,二分之一的概率,碎片应该会在两个方向之间摆动才是。” 她指尖的绛宫石缓缓停下,和之前的结果没有任何区别,浮起的一头朝着国立研究中心,沉下的另一头对着她自己的方向。 “碎片只朝着这一个方向,只有两种可能。”舒凝妙食指轻轻敲在容器之上,叮的一声脆响:“03还在国立研究中心内,或是和这块绛宫石一样已经被摔碎了,你更喜欢哪一个?” “那你呢?”维斯顿望进她瞳孔深处:“舒凝妙,你想要绛宫石做什么——别跟我说你是因为好心。” 对上他晦涩莫测的目光,舒凝妙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前倾,欺身靠近他。 如果真的找到了03号绛宫石,舒凝妙当然会给他。 石头只要在维斯顿手里,她总有办法再借出来存档,帮维斯顿回到国立研究中心,还能让他欠下个大人情,无论如何她都是稳赚不亏的。 “如果找到了绛宫石,就当是我的还礼。” 她抬手,指尖拨弄了下摇晃的心石耳环,近在咫尺的脸上没有任何出格的表情,却有种让人无法忽略的侵略感。 维斯顿发现,她只有在很想达成一件事的时候,才会这样直视别人的眼睛,也许是这样能对人施加心理上的压力。 她的气势在这样的高低差中确实更显强势。 气息落在他颈间,微微泛凉,维斯顿转过脸,从指尖烧起来,手心滚烫。 他眯起眼睛,手指抵着舒凝妙的额头缓缓往后推:“你要怎么进入国立研究中心?” 维斯顿对“潜入国立研究中心”这件事并不怀什么敬畏之心,但他必须看到可行性。 如果舒凝妙打算靠爬下水道进入国立研究中心,他和她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坐回凳子上,从口袋里摸出两张通行卡,拍在桌子上。 是国立研究中心的一次性通行卡,维斯顿记得之前给过她一张,她去做异能检测应该已经用掉了,怎么还有两张? 一张是维斯顿给的,一张是羽路和治安局给她申请的,她不想暴露自己的异能,一张都没用。 维斯顿讽笑:“我假设你知道,异能检测中心只是国立研究中心最外层的一小部分。” 他拿起一张通行卡,手翻转过来,将背后的字样对着舒凝妙:“这张卡只能进入异能检测中心,除此之外哪里都不能去。” “异能检测中心四个出口都有大量监控和无人机警卫,你打算怎么在这些东西底下做小动作?”维斯顿沉声。 机器对她来说根本不是威胁,国立研究中心门口的人工复检和周围巡逻的军人才是真正棘手的麻烦,利用通行卡进入园区能直接省掉这一层麻烦。 舒凝妙双指夹起另一张卡:“你,和我,一起用这两张卡先进入异能检测中心。” 网络上可以搜到,异能检测中心的平均排队时长在五个小时以上。 “我会在排队的时候,切断国立研究中心所有的电源和信号。” 这点利用莲凪的异能就能做到。 国立研究中心有自己的封闭型内网,她进入研究中心之后才能做到入侵。 控制也许很难,但破坏很简单。她不需要入侵内网操控什么东西,只要把所有能看到的东西都毁掉就行了。 “国立研究中心的系统全都损坏,需要多久才能修好?”舒凝妙看着他。 “如果是我,大概需要二十分钟。”维斯顿回答道。 那这中间至少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舒凝妙说道:“这二十分钟内,异能检测中心的灯和监控是全部断开的,如果有备用电源,他们肯定不会优先用在异能检测中心的设备上。” ——因为国立研究中心的任何一个部分都比异能检测中心更重要。 “你留在原地,播放我的语音,最好能让周围的人留下印象,制造我的不在场证据。”舒凝妙举起终端,点开他们之间的聊天框:“我会提前录好要说的话。” 而她可以在这二十分钟里潜入国立研究中心去找绛宫石。 在维斯顿给她提供国立研究中心地形图的前提下,二十分钟是完全够用的,这也是她一定要和维斯顿合作的原因。 她说得再怎么简单,这样的方法都太冒险,太嚣张了。 不确定的因素有很多,但凡遇上一个都是致命的。 如果被发现,要么死,要么被抓住送上中央庭审,这可不是学校里的小打小闹。 “你的胆子太大了。”维斯顿蹙眉。 “那你呢,老师,你想一辈子待在这里教书吗?”舒凝妙不答反笑:“看来你很享受当园丁的乐趣。” “如果花园里种的不是一地倭瓜。” 维斯顿站起来,眯着眼开口:“我可以给你提供地形图,你按照碎片指引的方向走就行了。” 和他这种人说话唯一的好处就是不费劲,舒凝妙托着下巴,看他摊开一张纸,笔尖蘸墨,在纸上勾勒出清晰的线条。 他甚至不需要过多回忆,一毕业就进入国立研究中心,工作多年,他对内部的构造比自己家还清楚。 从国立研究中心的防护墙开始,先是从大门进入,最外侧的正方体建筑就是异能检测中心,异能检测中心之后连着舒凝妙之前看到过的庞大半球形建筑,这个建筑才是国立研究中心的主体。 这两个建筑虽然是相连的,但通道只有一条,只是为了方便研究人员来回上下班。 这条通道没有任何可以隐藏身形的地方,很容易碰到人,所以她只能通过通道上方的通风管道过去。 维斯顿落笔,在异能检测中心的一个方位画上圈:“从这里过去。” 进入之后就是真正的研究中心。 维斯顿在象征半球形建筑的圆中心点了一笔,笔尖从中心点穿过,线条把圆分成了八个部分。 这八个部分分别坐落着潘多拉院、机械研究院、生命科学院等八个分院。 研究中心的构造就像一朵完全摊开的花,花瓣紧密地镶嵌在一起,维斯顿指着中心的那个点:“这是八个分院的交界处,也是研究中心的大厅,你先去这个地方,更容易判断碎片指向哪个方向。” 他说完,笔尖顿了顿,隔了一会儿才开口:“无论有没有找到,二十分钟之内都必须出来。” 舒凝妙紧盯着维斯顿笔下的纸,把地图全都记下来:“知道了。” 她有信心成功,才敢这样冒险。 只要绛宫石不碎,她就有无限次数的存档机会,在这样的好处面前,冒点险实在不算什么。 “无论是否有不在场证明,不弄清入侵的人,当天在场的人就会一直受到治安局的怀疑,你要做好准备。”维斯顿声音冷淡:“……想好这么做的代价。” “不,他们会知道入侵国立研究中心的人是谁的。”舒凝妙指尖点了点太阳穴。 维斯顿冷笑:“谁,你?” “当然是普罗米修斯。”舒凝妙笑起来:“他们不是已经用这种方法入侵过实战模拟系统了吗?” 维斯顿瞳孔定住了一瞬,微微一愣。 侈欲之春 第97节 用莲凪的异能,模仿他们的作风和手法,再假装“不经意”地落下点小痕迹,比如她手里多得可以批发的生命之符,他们还会怀疑别的人吗? ——尤其是被莲凪在众多官员面前打过一次脸的国立研究中心。 普罗米修斯也不差这一桩事。 维斯顿微微张口,似是想质问她如何栽赃嫁祸。 舒凝妙突然抱手,抬了抬下巴:t“不许问问题。” 她把维斯顿的话全数奉还,眼睛因为笑意,尾部微微挑起来,带着蛮横神气的脸格外清晰漂亮。 她得意时比疏离的神情更灵动,让他看得怔住一瞬。 足足过了好几秒,维斯顿才重新拿起书,书脊碰撞发出急促的响声,他低下头:“你可以走了。” 舒凝妙拿起桌子上的容器,把装着液体和碎片的球举起来,对着头顶的灯光,里面的液体颜色微微泛着蓝色,隐隐发光:“这里面的液体不是水吧。” “是经过处理和提纯的潘多拉,可以提升碎片对于其他绛宫石的感应。”维斯顿的语速越说越快,到了最后,甚至有些不耐:“你很吵,出去。” 她还不想待在这还不如仓库的房间里呢——舒凝妙不知道又触动他哪根敏感的神经,让他说话突然就像吃了炸药,只觉得莫名其妙:“我休息日来找你。” 见维斯顿没反对,她把球容器收起来,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耶律器之前也说过,维斯顿给他做的药丸有处理过的潘多拉成分,维斯顿屋子里的那些构造复杂的玻璃器皿,大概就是提纯潘多拉用的。 维斯顿在被国立研究中心除名之前,就是潘多拉院的高级研究员。 国立研究中心的八个分院中,一直是潘多拉院最受重视,经费最多,生命科学学院则受冷待得多。 然而耶律器却说维斯顿一直都想进入生命科学院。 想往高处走是人之常情,想从高处往低处走,没有原因,就是反常了。 维斯顿有什么一定要进入生命科学院的理由吗? 舒凝妙脑海里飘过一丝疑问,但很快就把这问题抛开了——反正和她没关系。 第78章 被褐怀玉(4) 在正式出发之前,还有一个问题。 舒凝妙的夜视能力只能算得上正常,在完全漆黑的环境里未必能看清楚。 所以她提前背下国立研究中心的地图和每个方位,做好了摸黑的准备。 没想到出发的这一天,维斯顿丢给她一个意料之外的礼物。 放在简陋纸盒里的是一副看上去很普通的黑框眼镜。 维斯顿应该没那么无聊。 舒凝妙举起镜腿,透过镜片往外看,视野没有任何变化。 她不死心地戴上眼镜,又打开车载镜子,镜子里的她脸上挂着厚重的眼镜,镜片反射出一半白白的光,看不见眼睛,外形上没有半天可以称赞之处。 为了方便行动,舒凝妙尽可能挑选了轻薄简单的衣物,只穿着短袖和运动裤,戴上这遮盖大半张脸的平光眼镜,实在显得有些……不聪明。 舒凝妙摘下眼镜,又看维斯顿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框的单边眼镜,不悦地眯眼。 “这是夜视和计时用的。”维斯顿目不斜视:“安检处会没收所有的电子设备——包括终端。镜架里植入了机械计时器,每隔五分钟就会颤动一次,二十分钟内你必须回来。” 这么丑的造型市场难觅,应该是他这几天现做的。 舒凝妙单手重新戴上眼镜,将手肘支在车窗上。 这眼镜虽然看上去厚重,实际上并不重,和普通眼镜没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眼镜上确实没有潘多拉的辉蕴,她甚至会觉得这是异能道具。 维斯顿不会制作异能道具,但手下的东西,无论是心石耳环还是眼镜,在异能道具面前也毫不逊色。 国立研究中心外十公里内就不允许私人车辆再进入。 来异能检测中心检测异能的人,需要在最外围进行搜检。 被没收终端等一切电子设备后,研究中心安排了专门的车辆接送他们——没有窗户的特种车。 踏入异能检测中心,舒凝妙才知道什么叫人满为患,她只是粗略数了数涌动的人头,居然有几百个。 不了解自己异能的异能者、不相信自己异能只是“如此弱小”的异能者、不愿相信自己无法觉醒异能的普通人,都会涌向这里。 当然最多的,还是未觉醒的普通人。 异能检测中心的通行卡在拍卖会上能卖出八位数以上的cin。 越是无法觉醒异能的有钱人越愿意为此花钱。 他们觉得国立研究中心有特殊的办法让他们觉醒异能,但实际上只是在给人家送经费。 嘈杂的环境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需要付出不菲代价才能拿到机会的地方。 但对舒凝妙来说是好事。 人越多,她隐藏在其中就越方便;周围的人身份越显赫,治安局挨个审问的难度就越大——这些人可不会像毛头学生一样乖乖配合。 排队进程和她预料得差不多,就算是议会代表来了也得排四五个小时。 舒凝妙借着排队的时间把周围观察了个遍,刻意等了两个小时才说道:“我去趟卫生间。” 异能检测中心内人虽然很多,但也不到前胸贴后背的程度。 每个人排队的位置由电子手牌决定,没有插队的说法,中途不断有人离开回来,她混在其中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舒凝妙把电子手牌丢给维斯顿,和其他人一起走进卫生间。 按照维斯顿提供的信息,国立研究中心内所有需要能源统一供给的设施都接入了内网总控,卫生间也一样。 舒凝妙选择卫生间,只是因为这里是整个异能检测中心唯一没有监控的地方。 周围人来人往,舒凝妙直奔最后外部上锁的单间,她挂上【愤怒】的异能状态,不着痕迹捏碎外部的锁,面不改色地走进去。 这里面连马桶都没有安装,只是维修员用的杂物室,舒凝妙进入后迅速反锁上门。 移开堆放的纸箱,背后是镶嵌在墙体内部的控制仪。 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卫生间内的湿度、温度和清洁情况,在总控制室就可以直接调控,大概只有失灵的时候才能用到这里的控制仪。因此舒凝妙伸手的时候,玻璃上沾的全是潮湿黏腻的灰。 旁边有刷id卡和生物识别的地方,需要验证身份才能进行操作。 舒凝妙无视窗口不断弹出的提示,直接将手贴在生物识别的接触口上,闭上眼睛。 她保持着『神经连接』的异能,从控制仪的端口探进去,脑海中逐渐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连接图。 国立研究中心的加密程度显然比任何地方都要严格,每一个连接的点都需要验证方式才能进入。 舒凝妙完全不明白这些加密方式,但她现在也不需要明白,只要把所有能看到的东西全都截断破坏就好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破坏每一条线路,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地切断联系。 头顶的灯光噼啪一声熄灭。 再次睁开双眼,身边已经全都暗下来,她听到周遭陆续响起叫声。 恐慌的叫喊涌入耳内,在黑暗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混乱不堪。 维斯顿给她的眼镜在这时才显现出真正的效果,镜框内的视野像是经过特殊处理,清晰许多,虽然达不到宛如白天的效果,看清路绰绰有余。 为了保密,异能检测中心正面几乎看不到任何窗户,全靠空气循环系统通风,这也导致一旦断电,外面的阳光一丝都照不进来,这里像个恐怖的黑匣子。 检测中心里面的人都被没收了终端,遇到这种情况心里就更没底了。 舒凝妙穿过混乱的人群,重新走回原来的位置,抓住维斯顿的胳膊。 维斯顿正站在一边发呆,骤然被她抓住,面无表情地甩手。 她眼睁睁看着一束微光射过来——是维斯顿的潘多拉,她没想到维斯顿的警惕心有这么强。 舒凝妙迅速偏头,闪开那道光,低声道:“你干什么,是我。” 那道光从她脸上错开,打在她身后失去连接滞留在空中的无人机上,无人机被打飞掉在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尖叫。 维斯顿听到她开口,脸上神色才松下几分,舒凝妙掐着他的胳膊,刻意提高声音:“我好害怕!” “所以呢,要我给你唱摇篮曲吗?”维斯顿从黑暗中辨认她的轮廓,微微低头。 舒凝妙不理他,看了一圈周围,靠近旁边神色焦急的女人,按住她的肩膀:“姐姐,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女人迷茫地摸索了一下,因为看不见,站在原地不敢动。 舒凝妙低声安慰她:“别怕。” 她缓缓抽手,和维斯顿示意,接下来交给他。 而她自己从人群中穿梭而过,周围推搡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少女往哪里去。 她像道无声无息的影子,顺利到达异能检测t中心的最深处。 现在所有的警卫力量一定都集中在研究中心内部,异能检测中心的优先级是最低的。 她利用钉梯爬上通风管道,蜷缩在管道内部,她俯下身,能从百叶的缝隙里隐隐看到些底下的动静。 底下的工作人员第一时间封锁了异能检测中心和研究中心之间的通道。 封锁线两边陆陆续续有人过来巡逻。 而最上方的通风管道,因为位置隐蔽又难以上下反而被忽略了。 巡逻的人手里端着枪。 只有治安局和军方的人才有随身配枪的资格。 舒凝妙从缝隙看下去,幽蓝的枪口往上竖着,正好对着她的方向。 一般的枪口可不会发光,她直觉这枪可能不是普通的枪,屏住呼吸,动作越放越轻,趋近无声地从管道中爬过,快速穿过这头通道。 离开通道就是研究中心内部,舒凝妙之所以能判断自己已经离开通道,是因为缝隙下隐隐透出的光。 按照地形图,离开通道后的第一个分院就是潘多拉院——他们果然把备用电源优先提供给潘多拉院了。 越前进通风管道就越狭窄,分岔也越多,逼仄的空间挤压着她的肩膀,几乎呼吸不到几口新鲜的空气。 这样的空间,骨骼稍微大一点都钻不进去。 侈欲之春 第98节 只有一直往前才能到达研究中心的大厅。 研究中心的大厅也是一片黑暗,因为处于研究中心最内的位置,又没有重要的研究项目,什么警卫也没有。 舒凝妙找了个差不多的位置,卸下一块通风管道的百叶盖,从顶上跳下来。 她脚下是一座巨大的雕塑。 通风管道离地面差不多有七八米高,她只能先找个摔不死自己的地方落脚。 刚刚从上往下看还看不太清楚,舒凝妙从雕塑上爬下来才看清了雕塑的具体模样—— 一座庞大的、不规则形状的人脑雕塑悬浮在大厅中央,没有任何支点,似乎是利用磁力悬在底座之上,连脑沟都刻画得栩栩如生。 舒凝妙意识到自己刚刚就是攀爬着脑花上弯弯曲曲的沟壑下来的,不禁恶寒。 周围没有人,她还是不敢失去警惕,舒凝妙环顾四周一圈,才拿出球形容器。 容器里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晕,里面的碎片稳当地停留在她前方,大概指向生命科学院的方向。 奇怪,绛宫石怎么会在生命科学院? 02号绛宫石不是还在实战模拟系统里吗,应该在潘多拉院或者战斗开发院里才对。 难不成她胡扯对了,丢失的03号绛宫石真的还在研究中心里。 她正要收起容器,发现球容器里的液体照亮了刚刚不曾仔细观察的底座,上面因为光亮显现出凹凸不平的字迹。 可她目光刚刚粗略扫过底座,上面明明光滑无比,什么字样都没有。 是错觉吗? 舒凝妙犹豫了一瞬,将容器收起来。 失去液体那淡淡的光晕,她再看雕塑底座,果然还是刚刚一片光滑的模样。 再拿出容器靠近底座,在柔和的淡蓝色光晕下,底座逐渐显示出字样。 这是什么机关?舒凝妙一怔,好奇地蹲下来辨认上面写了什么。 最上方写着一行漂亮的古庇涅语,字体纤瘦华丽。 “philosophia” 翻译成庇涅语,大概是爱智慧的意思,舒凝妙指尖触及文字,确实能感受到字体与周围不同的微妙触感,但也只是略微有些粗糙的区别。 再往下摸索,这底下还写着三行古庇涅语,大致意思是: 质疑世界,认识世界,改造世界。 这三行话的最末尾还跟着一个简短的词,只不过这个词她从来没见过。 没有那么多时间让她继续好奇下去,她把这个陌生的词记下,收起容器朝着刚刚碎片指向的方向走去。 不是所有的天花板上都有通风管道,她只能尽量隐藏自己的身形。 黑暗是最好的死角。 进入生命科学院之前,她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潘多拉院传来刺耳悠长的警报哨声。 这是庇涅一级戒备的通用警报声,他们大概已经发现研究中心所有的系统都被人彻底破坏了。 维斯顿给她的眼镜每隔五分钟就会颤动一次。 她还有十五分钟。 第79章 被褐怀玉(5) 紧急的警报声沉重临近,短促地响了八声,又开始新一轮的重复。 这是庇涅加密信号的特殊符号,意味着某处发生了重大“错误”。 在切断研究中心内网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有任何后悔的余地可言。 恰巧她本来就是个不会后悔的人。 舒凝妙将身体隐藏在大门犄角,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生命科学院内的研究员正用终端的手电筒对着地面扫来扫去,偶尔还响起几声东西被踢倒的咕噜声。 周围虽然一直在回响着警报的声音,生命科学院内的人却并不怎么惊慌。 这些专注于研究的疯子对危险没有实感,警备力量又大多集结在了其他分院。 ——比起凝结科技最前沿的战争装备,生命科学院的经费年年被削砍,实在没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东西。 舒凝妙很清楚,碎片如果指向别的地方,这一路上遇到的阻碍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简单,她应该感到幸运。 她顺着碎片的方向,背贴墙根,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生命科学院和别的地方结构不太一样——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和数量繁多的房间,更像一座高级的医疗所。 每间房间前的自动感应门都必须刷卡才能打开,她之前进入耶律器的房间,注意过工作人员刷卡的动作。 就算现在已经全局断电,门也不可能全部大敞开来,安全门还有一道物理锁,她还需要找到钥匙。 舒凝妙还在思考着下一步要怎么做,远处闪过略大的光点,闪身警惕地贴住墙边——这不太像终端能发出来的光。 远处的声音随着光点一起越来越大,也愈发清晰,像是在逐渐往她的方向靠近。 为首的人戴着面罩,手里提着光源,射灯将周围几米内照得亮如白昼。 身后规整地走着几个端枪的士兵,同样身穿制服,头戴面罩。 是军队的人。 舒凝妙眉心倏然皱起,这些人的感觉可不像被仔细保护起来的研究员一样迟钝。 走廊干净宽敞,甚至没有什么可以遮挡的物体。 来人的脚步声逼近。 为首的人按着腰间,低声道:“生命科学院都查过一遍了,没有其他人。” 腰间传来模糊的回应:“潘多拉院提升至一级戒备,目前已发现维修中的实战模拟系统核心遭到一处破坏。” “是入侵者做的?”为首的人皱眉。 那边沉默了一番,才说道:“被破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区域安保系统全都被手动关闭,至今无人发现,我们推测入侵者已经潜伏了三天以上。” “继续保持戒备,一直到警报解除,情况已经同时汇报行使者和治安局,随时等候新的指令。” 说完,那头传来刺啦一声的混响,信号断开。 紧跟在他身后的人往前走了几步,提议道:“前面就是研究中心大厅了,我们要不也去潘多拉院支援。” 谁都知道入侵者不可能来生命科学院,现在去潘多拉院说不定还能分点功。 他们加入军队时都想着能去别的地方建功立业,谁愿意一直待在这破地方,保护一群脸色臭得好像欠了他们几百万c的研究员。 为首的人冷硬开口:“不可擅离职守。” 那人无奈耸肩,耳廓微微抽动了一下,面罩下的表情突然严肃下来。 “从刚才开始我就想说了。” 那人迅速转身,将枪口对准身后,拉动机柄:“呼吸声好像和我们的人数对不上啊。” 走廊不远处的分叉口骤然响起细碎的坠落声,仿佛有人在惊吓中手滑,摔碎了什么东西。 几人同时转身,原本失望的状态瞬间被兴奋所取代,枪口齐齐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压低身体缓缓逼近。 被特殊枪支这样密集地包围,就算是异能者也插翅难逃。 头顶叮当掉下一片东西,打破了诡异的寂静。 还没落在地上,数颗子弹同时射出,瞬间把掉下的东西打成筛子。 在凌厉的枪火声里,他听到了熟悉而愤怒的惊呼。 “你们在干什么!” 他们全部停手,最先开枪的人无奈撇嘴:“是中央空调的罩网。” 为首的人举起射灯,照亮了一片白色,不远处的分岔口站着两个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对他们怒目而视。 “你们想杀人吗!这里可不是屠宰场。”这两个研究员厌恶地看着他们。 前面的人t晃了下枪口:“身份证明。” 其中一个研究员拿出id卡,在他们面前晃了一下:“看清楚了吗?” “啧。”之前说话的军人走近他们,仔细看了看上面的信息,不爽地收起枪:“到处乱晃什么?不是说了让你们回实验室老实待着,天天什么事不做,就知道给我们添麻烦。” 说话的研究员气得脸色涨红:“我们是来找我们院长的,行使者送来的那个病人身体又有新情况了,出了事你能担当得起这个责任吗?” 男人面罩下的视线上下移动,狐疑地打量了他们一番,行使者是他们的直属上级,耶律器曾是他的上级,他没有阻拦的理由。 为首的队长示意他回来,对这两个研究员冷声道:“别乱走,如果不想死的话。” 他的话对这些研究员来说根本没什么用,这两个研究员依旧怒目而视,似乎很厌恶他们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动手的莽夫作风。 他们收了枪,继续往前走,依照巡逻路线他们还要再在中心大厅绕一圈。 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里,那两个研究员才松下一口气。 刚刚语气极冲的研究员开口道:“这些军区的人真是有病,整天巴不得我们出事。” 另一个研究员冷冷道:“别管了,快点给院长送东西,一会儿又要挨骂。” 话最多的研究员反而沉默下来,过了会儿才说道:“这种时候……院长为什么非得这么着急地要绝缘晶体盒啊。” “少管那么多。”另一个研究员威胁似的看了他一眼:“做好自己的事情。” 俩人安静下来,沿着原来的方向继续往里走。 还没走两步,其中一个伸手摸了摸额头,突然觉得头顶有些凉意。 他停住脚步,警惕地用终端上的手电筒扫了扫四周。 雪白光洁的墙壁反射出光线,周围什么东西也没有。 但他的后背已经开始渗出冷汗—— 没看到其他人的同时,他也没有看见一直和自己并肩往前走的同伴。 侈欲之春 第99节 身旁的同伴像是被这黑暗吞噬一般,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他旁边消失了。 然而下一秒,他也无法再去思考同伴的去向。 冷意带来的鸡皮疙瘩从脊背一直爬到后颈,一条白皙的胳膊无声从他的头顶垂下,瞬息之间挽住了他的脖子。 胳膊间形成的夹角像是冰冷的镰刀,把他整个人往上提了起来。 咔嚓一声。 骨缝摩擦的声音消失在空气里。 舒凝妙松开手,倒挂的姿势让她短袖的下摆几乎掀起了一半,露出一截挺拔的腰肢,因为滞在半空中发力,腰腹紧绷地浮现出肌肉的纹理。 她一直屈腿勾在新风系统的管道上,手抓着中央空调的罩网维持贴在天花板左侧的姿势。 没想到中央空调的罩网年久失修,螺丝是松动的,承载不住她身体的重量,罩网直接脱手掉在了这些人面前。 还好这两个研究员及时出现引走了注意力。 她扭转身体,腾空落地,揉了揉肩臂酸胀的肌肉。 根据刚刚听到的消息,潘多拉院还真的有人入侵破坏。 难不成除了她,研究中心还进了别的人? 被破坏的是实战模拟系统02号绛宫石被人拿走了? 进入生命科学院之后,每走几步,碎片的方向都有明显的变化,说明碎片所指示的绛宫石离她一定很近。 她在倒下的研究员面前蹲下,在他们身上分别摸索了一番,搜出两人的id卡、终端、钥匙,其中一个人身上还带着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不知道有什么用,舒凝妙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继续跟着碎片指引的方向走。 研究员都被通知回指定地点,现在走廊上已经没有其他人,舒凝妙加快步伐。 七拐八弯之后,她终于看见碎片指示的尽头有一道明显区别于其他房间的安全门。 这层的装修比其他层精致许多,走廊里还挂着装裱好的书法,应该不是普通实验室。 不确定里面有没有人,舒凝妙沿着走廊的墙走了一圈,她决定故技重施,把新风系统拆了,顺着通道爬进房间的天花板。 拨开裸露的电线之后勉强够她穿过——还好现在没有通电,不然里面复杂的电线足够电死她几百次。 房间里的集成吊顶不像通风管道能让她看到太多东西,舒凝妙只能用搜刮来的钥匙捅开一个小孔,小孔透出一丝光亮。 她把眼睛贴近窥视的小孔,看见了房间里面的模样,这是一间办公室,光亮来自里头的人持握的终端。 站在中间的人她居然正好见过。 舒凝妙在天花板上往下看,这人的光头就更明显了。 生命科学院的院长葛文德,那个一心劝耶律器捐赠遗体的光头大叔,舒凝妙对他印象一般。 难怪她暴力撬开外面的通风窗,里面也仿佛没听见似的全无反应。 葛文德眉头紧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手里正在通话的终端上。 她伏趴在天花板上,打电话的人没有说话,安静到能听见针尖掉下来的声音。 终端对面的声音,在这样的空间里也并不显得微弱。 “这次拿走02号的绛宫石,可没有维斯顿替你担下这个罪名了。”那人淡淡道,话语里听不出多少明显的情绪。 窥视孔里的光一闪一闪,是葛文德的手在发抖:“今天就是最好的机会,有人入侵研究中心,可以全都算在那人的头上。” 舒凝妙趴在天花板上,她想将事情全都推到普罗米修斯身上,却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成了别人挡箭的靶子。 那头的人没有说话。 葛文德激动起来:“我没有办法,我之前拿走03号绛宫石,只是想研究几个月再放回去,谁知道它会莫名其妙地消失?我的研究就差最后一个阶段了,只要再借用一段时间……用完之后我会放回去的,维斯顿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你以为你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去吗?”那头的人语气愈发严厉:“绛宫石里的潘多拉能量浓郁到一直在外泄,他们现在只是因为入侵者没空管你,你拿在手里,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 葛文德急切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微微发亮的白色石头,紧紧地抓住它。 “只要用绝缘晶体盒收纳好就不会被检测到。” 这白色石头是长椭圆形状的。 舒凝妙松了一口气,她在维斯顿的笔记上见过,这就是镶嵌在实战模拟系统里的02号绛宫石。 他辩解道:“我现在手里还有一个病程特殊的行使者,如果能借此研究出阻止污染的办法,这个世界没有人会因此责怪我!” “最好如此。”对面的人并不相信他的说辞:“你第一次弄丢03号绛宫石的时候,我就应该放弃你——你的油嘴滑舌比你的才能强上太多,如果这次的研究还是一无所获,我绝不会在议会为你周旋一句。” 末了,那人还叹了口气:“我早该知道,维斯顿比你更有用。” “你……”葛文德气得说不出话,整张脸上的五官都在抖动,舒凝妙觉得他的情绪似乎有点太过了,像是马上要吹爆的气球。 终端上显示的通话界面倏然消失,那头干脆挂断。 葛文德的眼睛被幽暗的屏幕光线映照得通红,连同着脖颈都绷着令人不舒服的涨红色。 他的嘴唇微微发抖,突然暴怒,将终端狠狠摔在地上。 天花板上传来令人不安的窸窣声。 男人猛地抬头。 —— 一千一百二十九秒。 头顶暗下来的那一刻,维斯顿就一直在心里默默地读秒。 二十分钟,不过是一千二百秒,除去来回的时间,留给舒凝妙行动的时间也不过是几百秒。 他越是思考这几百秒的可能性,就愈发感觉自己当初同意舒凝妙头脑发热的提议的愚蠢。 二十分钟内出入国立研究中心找到绛宫石,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不可能的,国立研究院又不是商场。 他敢赌,是因为不在乎输赢。 再坏能坏到哪里去——他本就是从应间这样的地方爬上来的。 舒凝妙不一样,她可能被退学,被指控危害国家安全,被送上中央庭审。 哪怕她的哥哥是行使者,在入侵国立研究中心这样的大事面前也不一定能保她无虞。 危害国家安全是庇涅最严重的罪名之一。 周围的声音吵得很烦,任何事物都同样碍眼——维斯顿并不将心里这种奇怪的感觉其解释为担心。 他只是因为舒凝妙有可能将他牵连而感到烦躁。 一千一百九十九秒。 一千两百秒。 二十分钟了。 维斯顿缓缓闭上眼睛,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眉毛蹙紧。 约定的时间已t经到了,他却没有任何尘埃落定似的放松。 警报声依旧隔着通道不太真实地传过来。 异能检测中心里响起了新的广播声。 治安局的人已经到达现场,陆续接手异能检测中心的现场,正在安抚检测中心内的公民。 系统还没有完全修好,周围的灯却依次重新亮了起来。 舒凝妙还没有回来。 维斯顿深吸了一口气,在重新亮堂的异能检测中心里看到后辈熟悉的身影。 羽路在这里看到维斯顿,不免有些惊讶。 ——何止惊讶,简直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出于礼貌,他主动走过来。 维斯顿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他。 羽路拘谨地对他鞠躬:“前辈,你是陪谁过来的吗……” 维斯顿已经觉醒异能很久,又在国立研究中心工作多年,怎么也不可能是自己过来检测异能的。 维斯顿敛下眼神,正思考要怎么应付过去。 羽路却突然微微偏过头,对着他身后说道:“你这是什么打扮?” 第80章 被褐怀玉(6) “优等生的打扮啊。”舒凝妙扶着眼镜,架在完全不近视的眼睛上。 原本上挑的杏眼,隔着厚厚的镜片,显得有些变形。 维斯顿回首,头顶吊灯在她脚下投下淡淡的光影,幅度很小地晃来晃去,却并不惹人心烦。 百感交集,他头一回尝到口干舌燥的滋味。 舒凝妙还穿着那身短袖,像个刚从春游里跑出来的小学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 羽路实在没见过她这种打扮,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怎么穿成这样?” 她从维斯顿身后探出头,抱手说道:“在老师面前要低调一点,免得被批评只会倚势凌人。” 维斯顿额角抽动,似是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舒凝妙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马上转移话题:“羽路,你和老师认识吗?” 见鬼,这两人怎么会这么熟悉,维斯顿刚缓解发痛的太阳穴,又立刻给了舒凝妙一个怀疑的眼神。 “我在国立研究中心实习时做过维斯顿前辈的助手。” 羽路对她展露出些安抚的笑意,只是这笑意在他严肃的脸上也显得正经,青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终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抱歉,前辈,要麻烦你们等一下了。” “出了什么事?”舒凝妙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神色,仿佛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先是停电,又是不让人走……我还要回去上课呢。” “不会太长的。”羽路被她怨怼也不生气,好脾气地解释。 比舒凝妙还要难听的话,他每天都要听很多。 侈欲之春 第100节 治安局经常被庇涅其他公职人员戏称为“垃圾桶”,议会和军方不想处理的事情,通通会被丢给治安局。 羽路耐心道:“研究中心内出了一点问题,和你们没关系——只是现在军方需要挨个排查今天进出研究中心的人。” 但这排查只是做做表面工程,军方和治安局的重心并不在今天进出的人身上。 研究中心那边的技术员分析,实战模拟系统的那一处破坏至少已经有三天的时间,潜入者更早就已经进入国立研究中心:“差不多还要再等三十分钟,别着急。” 舒凝妙勉为其难地点头,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过来说悄悄话。 他微微俯身,听见舒凝妙在他耳边小声开口:“我能去看耶律器老师吗?” 羽路无奈道:“不可以。” “别妨碍公务。” 舒凝妙感觉头顶一凉,维斯顿的手搁在她头上,轻轻把她往后一拉:“去做你的事吧。” 这话是对着羽路说的。 羽路微微点头,隐入人群之中,进入异能检测中心的治安局成员越来越多,这些经验丰富的工作人员迅速将场地划成几个有序的模块。 周围的闲杂人等走干净了,但不代表这里安全,舒凝妙没有先开口提起绛宫石,反而聊天般提起毫不相干的事情:“羽路以前当过你的助手,现在怎么在治安局,是被你气跑了吗?” 维斯顿已经能对她的话视若无睹了,甚至生不起愠怒的意思,话语冷酷:“因为他没有天分。” 国立研究中心,可不是单纯凭借努力就能实现的目标。 如果说庇涅最优秀的异能者才能进入行使者,以此类比,只有最顶尖的智慧才有进入国立研究中心的资格,这两条路,都无法仅靠自身的努力往上走。 维斯顿在学院时期就发明出了心石,进入国立研究后也只能从最底层的研究员开始做起。 羽路在学校的成绩确实不错,但优异的成绩和特殊的才能不一样,“才能”是一种天赋,羽路没有这种天赋,待在国立研究中心也是蹉跎时日。 维斯顿还在议会的时候,为羽路写过引荐去治安局的推荐信,所以两人关系尚可。 只不过这些事,他不想和舒凝妙说。 军方这番搜查确实不严格,在场的人身份非富即贵,连搜身这道程序都没有。 轮到舒凝妙的时候,她离开前安慰的女人认出了她的声音,惊喜地过来和她攀谈。 搜检的人见她又是个学生,很快就让她通过。 舒凝妙口袋里怀揣着一大堆东西,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站在搜检的人面前,却没人怀疑她就是入侵者。 维斯顿反而被搜了身。 她很快和新认识的女人交换起联系方式,聊得热火朝天,经验丰富的特工也看不出她身上有任何问题,维斯顿发现她好像有一种独特吸引力,只要她想,和任何人都处得来。 他们这个组合走在什么地方都很显眼,不想被任何人看见她和维斯顿单独相处,舒凝妙一直带着那副傻傻的眼镜,低着头走在维斯顿身后,保持着好几米的距离。 直到回了学校,进入安全的地方,维斯顿随手合上门,才开口问她结果:“找到了吗?” “如果你说的是03号绛宫石的话。”舒凝妙偏头:“我没找到。” 哪怕早就已经有心理准备,维斯顿还是忍不住蹙眉。 “所以,你打算告诉我你把实战模拟系统上的绛宫石扣下来了?我真是小瞧了你的本事。” 维斯顿当然知道舒凝妙在利用他——或者说是相互利用,舒凝妙需要绛宫石,但并不特别需要某颗,客观来说,把计划的施行权交给舒凝妙就是一场只有二分之一概率的豪赌。 但他答应合作,并不是被她那通胡扯说服,02号绛宫石镶嵌在实战模拟系统的最深处,不是内部人员根本做不到在二十分钟内解开程序取出。 舒凝妙的时间只够她去寻找莫名失踪的03号绛宫石,这是维斯顿没有和她说清楚的一道保险。 能够成功脱险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找不到绛宫石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别说得这么难听。”舒凝妙把手插进口袋里:“我没拿,也没破坏,只不过正好遇到一个昏迷的人,在地上捡到一块绛宫石而已。” 她把口袋里装着碎片的球形容器递给维斯顿。 碎片和之前稳定地指某个方向不同,在液体里乱飘旋转,过了许久才缓缓在舒凝妙面前停下。 “这个绝缘晶体盒好像也不怎么好用嘛。”舒凝妙又掏出一个黑匣子:“不是说能隔绝潘多拉?” 绝缘晶体盒是潘多拉院的造物。 “绝缘晶体”是在末星北方极地发现的一种特殊的水晶。 北方极地一直被视为潘多拉最贫瘠的地方,是末星唯一没有潘多拉泉眼的无人区,但有着独特的、无与伦比美丽的晶体。 这种水晶结构致密,不与潘多拉产生反应,还可以隔绝潘多拉的活动。 绝缘晶体盒只有潘多拉院有,舒凝妙不可能会想到特意去拿这个东西。 这东西要么是她在路上顺的,要么是抢的。 维斯顿皱眉,意识到了事情比他想象中要复杂:“你听谁说的,还有谁想要绛宫石?” “葛文德,你认识吧,那个生命科学院的院长。他是不是怕你抢走他的位置啊?” 舒凝妙抛了抛手里的黑匣子,语气不是很严肃。 葛文德偷走03号绛宫石,实在是一石二鸟的事情,既可以独占绛宫石自己研究,又可以私下联合其他议员把锅扣在维斯顿头上,把这个大威胁踢走。 维斯顿一直想进生命科学院,成绩又醒目,进了生命科学院可不得把这光头挤走。 偷02号绛宫石也不过是他的一次故技重施——可惜运气不好,遇到了她。 她趴在男人头顶上听完了全程,随后直接把天花板踹下来,把葛文德砸晕,搜刮走了他t身上所有的东西。 做完这一系列强盗行径,她走之前特意确认了一番葛文德的生命体征。 在她刻意控制的力道下,他还活着。 葛文德如果死在办公室,军方和治安局一定会彻查他的死因;但他要是没死,不敢暴露自己偷了绛宫石,就只能吃下这个闷亏,还必须得为她掩饰。 话说回来,这光头还真是运气不佳。 做不出成绩,手下的分院经费年年消减就算了,偷一次绛宫石就丢一次,简直倒霉得有点奇怪。 ——03号弄丢了,刚偷到的02又被她抢走。 不过最可怜的应该是莫名其妙背锅的维斯顿,绛宫石的失窃风波里,他是唯一的受害者。 能拿到绛宫石少不了维斯顿的帮助,她也没藏着掖着,实话实说把葛文德的话对维斯顿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让她意外的是,维斯顿听到陷害自己的真凶和03号绛宫石失窃的真相并不惊讶,神情甚至比平时骂她的时候还要平静,像是早就知道这件事。 他确实早有预料,绛宫石不是他偷的,总得有个莫名失踪的理由。 维斯顿知道这事是人为,只不过不知道偷走绛宫石的人居然是和他没有任何交集的葛文德。 但不是这件事,也会有别的事情让他离开庇涅的政治中心——他的主张和庇涅的主流政治主张相悖。 大多数人都认为把潘多拉的心脏用于大型战斗设备才是更明智的选择,就像他主持开发的实战模拟系统那样。 他们需要扩张、需要战争,想要让庇涅成为世界的主人。 在开发实战模拟系统时,议会大多数人已经察觉到了他的不好控制,他离开议会是迟早的事情。 他确实不擅长政治。 在权力面前,人们习惯无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谁的嫉妒,谁的忌惮,谁的恐惧,他都明白,这个世上有赞成他的人,就有反对他的人。 有人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他身上,认为他才是能真正拯救庇涅,带来未来的人。 也有人憎恨他的才能,诅咒他断手断脚,以后永远当个傻子。 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不在乎。 就像蚂蚁和人类无法互相理解一样,任何寄托于他身上的希望,都只是源于“无知”。 “你不生气吗?” 舒凝妙在他旁边侧身探出一个脑袋,用手比出枪的手势晃了晃——如果有人这样陷害她,她一定会狠狠报复回去。 比起生气,他的表情更偏向轻蔑。 维斯顿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身上,在恍惚中仿佛看见了她第一次走进办公室的模样。 他彼时失意,对任何趾高气扬的特权阶级都毫无好感,舒凝妙被他迁怒,满脸都写着直白的不耐。 无论有没有戴着昂贵的首饰,衣着华丽与否,舒凝妙都没有任何改变。 变的是他自己微妙的心态。 维斯顿就这么静静地凝视了她很久,半晌,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了下她的额头,指尖夹杂着冰冷的气息:“人类最基本的问题不是邪恶,而是无知。” 舒凝妙仰头,那指尖力道极轻地从她眉眼间垂落:“03号绛宫石确实丢了,你打算怎么洗脱自己的嫌疑,聪明人?” “我会想办法。” 维斯顿的手略略停住,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恕我直言,就算有绝缘晶体盒,把绛宫石一直放在身边也不是明智的选择,舒凝妙小姐。” “那就是没办法——” 舒凝妙直接无视他后一句话,继续说道:“可是我有办法。” 洗清维斯顿的罪名,根本不需要找到绛宫石。 她眼里闪烁的神光比所谓的办法更有吸引力,让人移不开视线。 舒凝妙得意瞥了他一眼,才拿出一部样式普通的终端——从那两个研究员身上摸出来的,还有一半的电。 她用『神经连接』侵入了这部终端。 为了防止研究中心通过终端追踪到她,舒凝妙已经把终端里的生物识别锁和网络系统全都破坏殆尽。 现在这部终端就是一块只能使用基础功能的板砖。 在维斯顿的注视下,她按下一个键,终端开始播放不太清晰的录音—— “这次拿走02号的绛宫石,可没有维斯顿替你担下这个罪名了。” …… “我没有办法,我拿走03号绛宫石,只是想研究几个月再放回去……” “你第一次弄丢03号绛宫石的时候,我就应该放弃你……我绝不会在议会为你周旋一句。” 四周安静得可怕,维斯顿安静地听着录音继续往下播放,直到这段不足一分钟的录音停在终端被葛文德摔碎的怒气之中。 侈欲之春 第101节 舒凝妙挥了挥手上的终端:“凭借这个,应该可以洗脱你的嫌疑了吧。” 说完,她也没有借机提出什么要求,爽快地把终端丢给维斯顿:“你自己处理。” 这是维斯顿为她提供帮助的报酬,她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舒凝妙伸出指尖扶住下巴,思考在维斯顿离开科尔努诺斯前她还能问些什么 维斯顿如果能洗清罪名回到国立研究中心或者议会,她和维斯顿之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半晌过去,维斯顿一时没有动静。 空气一片安静,她能感受到维斯顿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微微扬着头:“要说谢谢吗?” 高瘦的男人侧身不看她,清隽安静的身影没入淡淡的日光之中。 那身影上的漠然和森冷被日光冲淡了些许,维斯顿低头望着舒凝妙,神情紧绷着,愈发冷淡。 他唇角微微扯动,似乎说了什么。 然而舒凝妙已经等得有些无聊了,恰好低头研究手里的绛宫石,和他的眼神错过,什么也没有看见。 第81章 被褐怀玉(7) 维斯顿没回应她的揶揄。 大概是生气了吧,小气鬼是这样的。 舒凝妙一点都不在意他在想什么、有没有发火,专心研究着手里的绛宫石。 这块绛宫石比艾瑞吉摔碎的那块要更长更扁一些,是同样细腻的白色。 她倒是不怕在维斯顿面前拿出来。 维斯顿要洗清自己的罪名,也不会挑在现在国立研究中心被入侵的风口浪尖。 进入国立研究中心的事如果被发现,他们俩一个也跑不掉。 她和维斯顿牢牢地绑在一起,谁都无法独善其身,是毋庸置疑的共犯。 维斯顿想找死才会出卖她——不过他还想着回研究院,应该不会莫名其妙找死。 男人对绛宫石的了解和研究显然比她多得多。 对这块号称“潘多拉的心脏”的石头,她还有诸多不解的地方。 即便亲眼所见,她也很难相信这块石头所蕴含的潘多拉,居然能帮助她“存档”。 她拿出终端,顺利地在游戏里存上档。 破坏、意外、铤而走险,真正使用这块石头,却只要短短的几秒钟。 她心里倏然升起些不真实的感觉。 没有实感。 选择『读档』,真的能够回溯时间吗? 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些跃跃欲试的想法。 维斯顿身子往后一靠,倚在窗前抱手看着她:“你好像把我的宿舍当成了你的家。” 舒凝妙抬脸,目光终于从绛宫石上移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房间。 足足过了半分钟,她才露出微笑:“不好意思,我房子的杂物间都比这里更有条理。” 她说的是实话。 黑发男人敛下眼看她,轻哼一声,手臂抬起,微曲的指尖浮起一点隐隐的光色。 桌上的一本书凭空飞起朝她冲过来,牢牢压在她额头上,身后的门自动打开,舒凝妙被书背压着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门无风自动,在她面前啪的一声合上。 里面传来维斯顿清晰的声音,含着些冷冽的恼意:“那就麻烦你这位大小姐去外面待着吧。” 舒凝妙抓住头上的书,上面包着全粉色的书皮。 粉色!?舒凝妙不经意的一瞥定格在书皮上。 没想到维斯顿看起来一副狗憎人嫌的模样,还有这一面。 她随手翻开第一页,发现这本书她居然看过。 ——之前给舒长延买礼物时,看到的行使者主角卡通绘本《超级英雄》。 因为故事精彩,她买了一套送给只能待在医疗所的阿尔西娅。 维斯顿私底下会偷偷看这种小孩看的绘本啊。 舒凝妙心里顿时升起些许微妙的感觉,好惊悚。 绘本的第一页夹着一张信纸,信纸余留着大段的空白,只写了几句话,大概是:“无聊至极,全是漏洞” “……”舒凝妙看着这段明显是维斯顿笔迹的评语,被突然打开的门吸引走注意t力。 维斯顿打开一半门,从她手中干脆利落抽走那本书,又迅速把门关上:“慢走。” 门再一次在她面前合上。 舒凝妙盯着门看了一会儿,刚刚蠢蠢欲动的想法又往上冒了。 暗下的屏幕还清晰地显示着游戏的弹窗——请问是否读取『存档』。 这句话引诱着她打开潘多拉的盒子,充满无法言喻的诱惑。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耳边低语着说:“试试吧。” 舒凝妙本是谨慎的性格,不会贸然尝试陌生的功能,存档那么大的诱惑摆在她面前,她都一直没有尝试过。 可现在,她却有些动摇了。 一直以来的怀疑生出几丝罅隙。 想起艾瑞吉之前摔碎的绛宫石,她涉险才取得02号绛宫石如果像上次一样,还没派上用场就失去效果,未免有些太可惜。 试一试又怎样? 如果真的能用,也不会造成多大损失,不过多活了几秒而已。 舒凝妙的指尖悬在『是』的选项上,僵持许久才点下去。 屏幕上跳出正在加载的进度条,和普通的游戏没有区别。 舒凝妙盯着进度条的走向,攥着终端的手指不自觉地发紧。 或许是她太紧张了,脚旁石头碎裂滚落的声音都那么清晰可闻。 50%……60%…… 进度条终于停在99%。 舒凝妙深吸一口气,猛然抬头,看见的不是紧闭的大门,而是维斯顿脸边垂下的黑发。 阳光透过玻璃窗户在他肩膀上投下一层光晕,逆着光脸一半都隐在阴影里。 他微微扬起下巴,冷淡地说道:“你好像把我的宿舍当成了你的家。” 时光真的倒流了。 不,应该是说,重新『读档』了。 这个认知像电流一样窜过她的大脑,让她亢奋起来,舒凝妙直直靠近维斯顿,目光左右打量了他两下。 维斯顿屏住呼吸,沉着脸看她绕着自己转又不说话,正要出声呵斥,看她忽然停住了动作,站在书桌前。 她从堆叠成小山的书中,径直抽出最底下的一本,那本包着粉色封皮的书。 打开书的扉页,掉下来一张只写了寥寥两句的信纸。 维斯顿终于有了动作,起身朝她走过来,从她手里把书抽出随手扔在桌边:“我还以为不在主人家乱翻是基本礼仪。” 比起呵斥,他语气倒更像抓着她小辫子似的挤兑。 舒凝妙抬起头,正要说些什么,表情突然僵在了脸上。 维斯顿正想用手里的书敲她的额头,看到她的眼睛时,却和她同样怔在了原地。 这绝不是装出来吓他的神情——维斯顿能分辨得出来。 舒凝妙的瞳孔边缘在一点点地缩小。 她在恐慌。 他盯着少女瞳孔周围的光圈逐渐模糊,直到失去焦点。 维斯顿眉头紧皱,扶住她的肩膀,指尖骤然收紧。 那分紧张的弧度他自己都难以察觉,只是镇定的声音尾调骤然嘶哑:“舒凝妙。” 他前一秒的神情还有些漫不经心,此刻已经彻底冻结。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舒凝妙也没有像上次那样突然抬起脸,对着他露出又蠢又讨厌的恶作剧笑容。 她身体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他手上,肌肉已经完全松懈下来,这不是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人该有的状态。 怕她摔下来,维斯顿牢牢接住她倒下来的身体,迟疑片刻,手放在她肩上,轻拍给她顺气,防止她突然休克窒息。 富有生机的绿光顺着他轻拍的手指渗入舒凝妙的脖颈。 他的异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她的身体没有问题,怎么会莫名晕倒?哪怕是累的,也应该有所预兆。 维斯顿一直紧紧抱着她,安抚着她的肩膀。 直到她痉挛的肩勉强平稳下来,他仍然紧绷着手臂,脑海里不停地思索和排除令她晕倒的原因。 除却一切身体上的因素,唯一的变量就是她拿走的绛宫石。 维斯顿没有主动和她提起绛宫石,并不是忘了她手里拿着绛宫石,只是知道舒凝妙要绛宫石有用,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侈欲之春 第102节 现在的情况会和绛宫石有关吗? 绛宫石是国家资源,又是重要研究对象,每次研究完都要写报告,及时归还,放置在妥善的地方。 他和绛宫石接触最多也不会超过四个小时,还要隔着无数仪器,还真的没有在意过绛宫石与普通异能者长时间相处会有什么反应。 异能者的异能本源是潘多拉,绛宫石里的潘多拉含量不言而喻……贴身长时间地佩戴绛宫石,出现异常反应是完全有可能的。 因为从来没人独自持有过绛宫石,他忘了提醒舒凝妙这件事。 他的异能『治疗』对舒凝妙没有任何作用。 她现在的情况不能告诉任何人,被查到一点蛛丝马迹,都会置他们俩人于死地。 维斯顿蹙眉,想从她身上先拿走绛宫石,手臂却僵硬在那里摸了个空。 她身上除了终端,什么都没有。 —— 舒凝妙没有听到维斯顿喊她的名字,也看不到他与平时完全不一样的神情。 黑暗从她眼睛上压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挣脱的窒息感觉。 她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围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在了这一瞬间,她眼前无数景象堆叠在一起,像是突然从黑暗中起身,掉进了万花筒里面。 不断变化旋转的景象让她升起恶心作呕的不适感。 心跳不同寻常地快速跳动着。 耳边轰隆隆的鼓噪声,逐渐转变为尖利的耳鸣。 好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她胸口贯穿而过。 她只是觉得冷,还不觉得疼。 身体仿佛突然就没了力气,想要往下瘫倒。 舒凝妙下意识捂住胸口那个冰冷的地方,想要缓缓蹲下,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张桌子面前,抵在桌沿,根本无处可歇。 手捂住的地方越来越热,越来越热,像是有团火在她胸口滚动,肿胀起来,逐渐也开始有些轻微焦灼的刺痛。 因为失血,她无力抬头,只能看见眼前的一小片地方。 桌子上随意遍布的纸上晕开一摊鲜红的血,舒凝妙头晕目眩,已经看不清上面写着什么字眼。 她微微低头,看见捂着胸口的那只手上已经全是血,还在不断渗出鲜血。 模糊不清的意识还能驱使着她张口,但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能吐出细若游丝的气息。 好痛苦。 身体好热,又好冷。 她颤抖着放下手,失力地支撑在桌子边缘,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胸口蜿蜒流下的每一滴鲜血,都在抽走她的力气。 有很冰冷的东西,一滴滴落在她的颈窝里。 那液体是冰冷的,比她的体温要低,所以既不是汗,也不是血。 是人的眼泪。 有人靠在她背上,胳膊紧紧地缠着她,死死不肯撒手,像是寻求温暖的动物,对母亲撒娇般的拥抱。 可她在那人的另一只手上,看到了属于利器的反光。 舒凝妙浑身颤抖着,睁大眼睛,看见那只缠绕搂在她脖颈间的手臂上布满黑色的纹路。 男人暗红色的长发从她身旁垂下,一直散落在手边,他拉着她仿佛棉花般软垂无力的手,放在自己的脸庞,模拟温柔的抚摸。 “母亲。”他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封着、挤压着发出来的声音,冰冷的眼泪像是雨一样落在她的肩上,带着隐隐癫狂的笑意:“和我一起被火焰吞噬吧。” 他喊她什么?! 母亲?! 舒凝妙脑袋都要炸了,用尽全力想抬手,也只是微微移动了手指,从他发丝间穿过。 她心头发紧,几乎压抑不住自己心里的冷意,暴戾的情绪从她刺痛的胸口中翻滚出来。 她要杀了这个人! 面前黑暗的景象宛如水中的倒影,被她情绪骤然冲散,像一个梦境。 舒凝妙反应过来,手已经狠狠甩了过去。 视野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舒凝妙也看清了面前被她打得别过脸的人究竟是谁,微微一怔。 她打了维斯顿一巴掌。 第82章 被褐怀玉(8) 尽管眼前景象消散的一瞬间,她已经下意识收回些力气。 但反应的时间太短,她的手还是结结实实打了上去。 舒凝妙还能听见房间里回荡的脆响。 没有黑暗的房间,她胸口也没有被捅出来的窟窿,完好无损,正靠在床头,面前是屈膝想检查她情况的维斯顿。 维斯顿侧过左脸,苍白的脸上蓦然显现出肿胀的指痕,红色的印记一直延伸到嘴角。 可能因为之前看他不爽已经很久了,舒凝妙盯着维斯顿强忍怒火的脸,一时居然没能做出更歉疚的表情。 她唇角t上挑了一瞬,立刻掩饰般抿唇。 在维斯顿被她激怒之前,她立刻伸手捧住他的脸,干咳一声:“对不起,老师,我做噩梦了。” 维斯顿脸上的红痕细长,一看就知道是她动的手,舒凝妙五指冰凉,按上去温度沿着他的皮肤一直钻进去,刺得生出些滚烫痒意,被他一把抓住。 “那你现在最好已经醒了。”维斯顿抓着她手腕摁下来。 舒凝妙在他禁锢下试探地抽了抽手,打量着他脸上的红印,已经做好了他大发雷霆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维斯顿目光虽然阴沉,却并没直接抓着这件事对尚且虚弱的她开火:“你知道你自己刚刚怎么了吗?” 舒凝妙一怔,刚刚的景象还在她头脑中流窜,她头痛得几乎要炸开。 被刺穿的冷意、血液从身体里流失的无力感不是假的——就好像真的发生在她身上一样。 现在她捂住胸口,也依旧能感觉到怦怦作响的心跳。 心脏连着血管都因为那一瞬的恐惧而狂跳,她很肯定,感受到的就是自己在游戏里“死亡”的一幕。 她切实体会到了什么是“死亡”。 因为失血缺氧而无法仔细观察的细节,如今被她渐渐回想起来,昏暗的房间里,她站在桌前,有人用利器从背后把她贯穿,贯穿的地方就是左肋—— 和死亡cg里她展示出来的伤口完全重合。 暗红色的长发,手臂上黑色的复杂纹路,站在她背后的那个人毫无疑问是阿契尼。 他还喊她“母亲”——他疯了。 她为什么会站在那个房间里,又为什么会毫无防备地把后背露给阿契尼。 ——除非阿契尼是从空气中突然跳出来给的她一刀,不然她怎么连一点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她越想越奇怪,再深思下去,她连一开始使用存档的状态也很不对劲,就像中了邪一样。 维斯顿还在看着她。 舒凝妙一句话不说,怔怔地放空目光,指尖不自觉就攥着陷入手心。 他蹙眉包住她整只手,强硬地掰开她每一根手指:“算了,你把绛宫石放在哪里了?” 在她失去意识的时候,维斯顿已经搜过她的口袋,没找到绛宫石的踪迹,才有这一问。 明明知道她莽撞到不知死活,处心积虑拿到绛宫石必然所图不小,看她虚弱的表情,他还是没能说出什么重话。 他在舒凝妙面前,仿佛要说完这辈子的“算了”,永远都在一步步妥协。 舒凝妙回过神来,盯着他看了一会,才慢吞吞地掀开短袖下摆的拉链,里面还有一只隐蔽的口袋。 她从里面掏出了绝缘晶体盒。 维斯顿忍不住开口:“你是把珠宝缝在内衣里的老太太吗?太蠢了。” “当然是怕有人趁我睡着的时候摸我的口袋。”舒凝妙把盒子抛给他,因为刚刚的古怪,她对绛宫石生出怀疑,动作也不像一开始得到时那么小心了:“谨慎点不好吗。” 维斯顿单手摁开盒子,眉头更深:“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舒凝妙不信,突然凑过来:“我亲手把石头放回去的。” 绛宫石怎么会突然消失? 从头到尾除了她都没拿出来过。 “坐好。”维斯顿抬手盖住她脸,用力按着她让她坐回去:“听我说……这块绛宫石有问题。” “我知道。”舒凝妙盘腿坐在他床上,表情突然正色起来:“你之前研究这东西的时候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 维斯顿面无表情地盯着手里的盒子,眼睛明明是充满生机的绿色,却仿佛结着冰翠:“你知道什么是国家资源吗?没人会把它当作一块普通石头揣在自己身上。” “你可以不说话的。” 舒凝妙淡淡道:“至少别人不会怀疑我的口袋里有一块失窃的石头——我是想问,你们研究绛宫石这么久,中间没人对它产生异常的反应吗?” “绛宫石从发现到运输进国立研究中心,至少被三位数的人接触过。” 维斯顿明白她的意思,但不大认可:“我更倾向于是这块消失的绛宫石有问题,而不是绛宫石有问题。” “不……我不是说像我这样的反应。”舒凝妙拧眉,无法准确形容自己的感觉。 她刚刚看到自己死亡前的景象,绝对是『读档』带来的副作用。 而绛宫石不一样,带给她的是另一种影响。 侈欲之春 第103节 “我觉得是绛宫石本身的问题。” 舒凝妙回过神来,重新复盘思考,发现之前的诸多不对劲。 在这种时候回档,根本不像她平时会做的事情。 她心里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试试吧”——按下那个读档的选项。 这一丝动摇心神的“欲望”,虽然微小,但是直接改变了她的想法。 想想艾瑞吉……想想之前见过的葛文德。 如果这是绛宫石的影响,艾瑞吉突然发疯、葛文德看上去格外暴躁也都有了可以解释的理由。 这两个人都和未经隔绝的绛宫石有过长时间的接触。 舒凝妙把自己的推断如实告诉维斯顿。 “他的脖子很红,情绪也很不稳定。”舒凝妙摁着太阳穴,一边想一边描述:“和绛宫石有过亲密接触的所有人都有这种奇怪的、宛如中了邪般的状态,之前摔碎绛宫石的普罗米修斯成员也是。” 绛宫石就像一个辐射源,根据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弱点,不动声色地放大了一些“欲望”。 因为太过微弱,至今无人察觉。 而舒凝妙,恰巧对“欲望”非常敏感。 任何超出她自己掌控范围内的想法都不叫欲望,她不觉得那是自己的情绪,才察觉到有东西在影响她。 “我知道了。”维斯顿沉思片刻:“盒子先放在我这里,我会想办法的。” 舒凝妙还没说好,他突然冷声道:“这段时间,你不许私自去找绛宫石,也不许打听任何相关的消息。” 如今庇涅现有的绛宫石全部失窃,戒备状态会提升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再放任舒凝妙贸然行动,她会被别人盯上。 这样一番话下来,维斯顿已经彻底忘了舒凝妙刚刚以下犯上的事迹。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研究。 在维斯顿的世界里,对绛宫石的探索,比洗清他的名声还要重要得多。 潘多拉远比这个星球上的某个人类要重要。 人类研究潘多拉已经五百年了,这五百年乍一看只是五个首尾相接的百岁老人的一辈子,其中填进去的、为此付出生命的研究员、军人和行使者是一座写不完名字的碑。 绛宫石首次出现在三百年前,随后至今也不过发现了三枚。 而舒凝妙提出的这个疑点,或许和潘多拉的本源有关。 对于未知的探索,是人类存在的意义之一,总有人要弄清楚这些问题。 维斯顿不赞成庇涅将潘多拉当作战争的燃料,对普罗米修斯的目标也同样嗤之以鼻。 哪怕潘多拉并不是纯粹的希望,人类也早已无法离开潘多拉,科技的意义就在于此。 舒凝妙抱膝靠在床上,维斯顿转身坐在书桌前,将资料和碎片铺开。 男人平时显得不近人情的侧脸轮廓很柔和,目不转睛盯着碎片和药剂的时候,没有丝毫不耐。 有几缕黑发随意落下来,遮住他脸颊,苍白的脸上有浅淡的红痕,和眼下淡淡的青黑。 大概只有这种,维斯顿会让人产生一种可以信赖的感觉。 维斯顿认真起来完全不留意周围的动静,舒凝妙什么时候走的也没有发现,只是抬起头时看到被掖平整理到像新买来的床榻,才怔了一瞬。 脑海中闪过一抹折角,他想起舒凝妙平时穿制服裙的时候,偶尔也会下意识抚平每个褶皱。 他脑子一空,心里辗转生出些烦躁。 门重新被敲响,维斯顿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舒凝妙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个袋子,她去医务室买了消炎凝胶。 打了维斯顿说到底是她不对,况且她不能让别人看到维斯顿脸上的指痕。 维斯顿一皱眉,舒凝妙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开口把他话堵死:“老师,你明天还要上课,影响不好——当我的赔罪,好吗。” 维斯顿假装没听见。 她抽出之前搬的椅子坐在维斯顿身边,伸手摘下他的单边眼镜,维斯顿倒是安静,只是也不侧过脸看她。 舒凝妙拿了根棉签,蘸着凝胶在红痕上小心翼翼地涂着,近距离一看,维斯顿因为常年待在研究中心里,皮肤有种毫无生气的冷白,那被灼伤似的红就更明显了,甚至有些地方都透出t些青紫的血丝。 越看越心虚——舒凝妙完全没想到自己不处在异能状态也有这么大力气。 她以为自己私下的训练效果不甚明显,只是没有东西对比罢了。 他大概还是有些疼的,舒凝妙一点点擦过去,能感觉到维斯顿睫毛震颤的幅度。 全都涂完,她才把另一个袋子里的东西放在维斯顿手旁,是一盒烟熏三文鱼芦笋卷,她去医务室时路过食堂买的。 她起身,回头看他:“老师,明天见。” 维斯顿搭在扶手边缘之间的手不着痕迹地划过她留下的温度,蓦地想起他之前对舒凝妙的看法—— 他也不过是俗人中的一个。 自受到污蔑以来,维斯顿从来没有这么想离开科尔努诺斯过。 片刻过去,他才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门口早已没了舒凝妙的影子。 确认维斯顿不会因为她的误伤而发难,舒凝妙没心没肺地甩上门,迅速跑回宿舍。 对门艾瑞吉的宿舍门是关着的,舒凝妙确认她还在科尔努诺斯学校内,就放下不管了。 回到宿舍,她才怀着一颗紧绷的心,迟迟打开终端。 她还有一件事隐瞒了维斯顿。 打开游戏界面,上面赫然跳出新的浮框弹窗,里面的字再也不是之前的错字漏字。 『你不该随便读档的——』 游戏系统的字体带着浮夸的花边,语气却格外严肃。 第83章 被褐怀玉(9) 舒凝妙从来不吃游戏系统这一套,靠在门上一连串质问它:“我之前读档时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是你让我去找维斯顿、去找绛宫石的,如果读档有问题,你为什么不说。” 『亲爱的,你看到的不是幻象也不是错觉,是现实』 按这话的意思,她感受到的死亡就是真实的死亡——连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没有。 她真的死了,或者说她真的死过。 舒凝妙指节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喉咙里泛出股恶心的感觉。 她真的被阿契尼杀了。 这个**——! 『别生气,亲爱的,我说你不该读档,并不是你的错』 “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清楚?”舒凝妙从不跟着游戏系统的节奏走,闻言使劲晃了晃终端:“你是不是把我那块绛宫石吞了?吐出来。” 游戏系统认认真真给她解释,她心里还是念着她辛辛苦苦拿到的那块绛宫石。 她当然能看出来这游戏系统的不对劲。 之前说两句话都要拆成各种各样的偏旁,费尽心思规避,现在却突然正常地冒出来和她说了这么一大通,还没有消失的迹象。 而这变化又恰巧发生在绛宫石消失之后,肯定和它有关系。 『绛宫石就在你的身体里』明明只是黑白分明的字体而已,舒凝妙隔着屏幕也能看出它柔和的语气:『托你的服,我也有了足够的能量和你对话』 “我的身体里?”舒凝妙从听它说第一句话起,就一直在受到冲击。 绛宫石就在她的身体里? 她将信将疑地点开存档页面,发现居然真的还能顺利地读档存档,这说明绛宫石确实还在她身上。 可绛宫石怎么会莫名其妙跑到她身体里? 『因为你被拉入回忆的时候自己没有意识,情况很危险,我只能把绛宫石放到你体内,它的力量能让你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游戏系统解释道。 见舒凝妙没有说话,它继续道:『我知道你还不相信我,没关系,我先跟你做个自我介绍,我是“弦”』 ——弦?舒凝妙惊讶得瞳孔都紧缩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弦是什么东西,“弦光学院”中的“弦”,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础,传说中只有全知者才能沟通的世界意志。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弦”,我是构成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弦……原来是会说话的吗?”舒凝妙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手心。 『不,弦只是组成世界的一个基础单位,一定量的弦组合在一起叫做弦流,围绕着这个世界活动,与流动的水和光没有区别——我会说话是例外』 『我融合了这个游戏的系统,借助游戏,我才能和你对话』 『我用你能理解的方式,简单地和你介绍一下吧』 『你可以把存档和读档理解为一种操控时间的异能。』 游戏系统弹窗化为一团黄色的球体,在屏幕里跳来跳去:『“读档”并不是回溯,而是用记录的那个时间点去覆盖你当前所处的时间。你有没有想过,中间这段被覆盖的时间去了什么地方?』 回溯和覆盖指尖有本质不同。 打个比方,她在七点时存档,在八点时读档,读档前七点到八点中间的这一个小时,就是“被覆盖的时间”。 如果她存档到读档的时间再长一些,“被覆盖的时间”可以是几个小时,也可以是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 『“被覆盖的时间”会融化在弦流之中』 『这世界你能看到的一切都是由“弦”构成的,包括时间』 『存档读档的本质是时间。现在的你没有完全控制的能力,“读档”的同时被拉进弦流里,短暂看到了“被覆盖的时间”——就是这样,你或许没有感觉,但在陷入那种情况是很危险的』 舒凝妙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时头痛欲裂,有些恍惚:“我看到了阿契尼在一个黑屋子里捅了我,而你的意思是,我看到的是确实发生过但被覆盖的真实,而不是游戏里显示的未来。” 『亲爱的,是的,你真聪明』游戏系统一直用一种轻柔而成熟的语气夸赞她『我也是弦流的一部分,为了让你理解,也为了避开命运的注视,只通过这种方式传递信息,游戏里显示的内容就是“正在被覆盖的过去”』 “这种方式”是指这款恋爱游戏吗?它还真是够潮流的。 侈欲之春 第104节 “我还以为这是一种预知。” 『这个世界没有人能看到未来,能看到的只有过去,你所看到所有东西,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游戏里所有的剧情,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并且现在也在继续发生着。 “我是读档了吗?”舒凝妙不可置信道:“我已经读过一次档了?” 『没有,刚刚是你第一次读档……这一次,当作我送你的新手奖励吧。』 舒凝妙还是控制不住觉得荒谬:“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让我看我自己的记忆?” 这样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为什么要给她展示艾瑞吉片面又充满误导的记忆,导致她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我不是万能的』游戏系统过了很久才显示出下一句话『我只是一段弦流,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 舒凝妙沉默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怎么才能活下去?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你之前发给我的存活小提示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总不能真的听它的存活小提示吧? 再说现在也来不及了。 『我之前的意识太虚弱了,几乎可以说是不存在,之前的存活小提示是游戏内的ai系统根据所有剧情数据模型自己计算的』 难怪这么智障……居然真的是用ai算出来的。 『选择你自己想做的事情,相信你自己的内心』 游戏系统说道:『绛宫石被你吸收,对你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潘多拉是异能的根源,你身体里的潘多拉含量越高,异能也就越强,你可以尝试使用你的异能,应该比平时要强吧?』 对于一般人来说,身体里潘多拉的含量和异能一样,从出生起就已经确定下来,没有后期变更的可能。 『任何策略都是无用的,只有你的强大才能改变一切命运』 舒凝妙发现,上面的字体颜色慢慢变淡了,抓紧问道:“那我下次读档还会被拉入弦流吗?” 『吸收了绛宫石里的潘多拉,你现在的状况会比之前稳定』 『时间是潘多拉赋予生命的特性』字幕渐渐暗下来:『但是使用任何东西,都有代价』 『千万不要滥用』 它在提醒她慎用存档读档,这点舒凝妙倒是认同,总该对时间抱些敬畏之心。 随着字幕消失,游戏界面再没有反应,舒凝妙恼火地摇了摇终端,屏幕也毫无变化。 在原地放空了几分钟,舒凝妙猛地站起来,转身打开门就走。 阿契尼暂时还找不到人影,干等着什么问题也不会解决。 看到自己死亡的一幕,她如今已经对准提塔顶层的那间屋子此时好奇到了极点。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她为什么会和阿契尼同时出现在那个地方? 胸口被刺穿的一幕不断在t她脑海里闪现。 舒凝妙现在就打算去看,不管准提塔有没有人,她就算守到半夜也必须撬进去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本以为现在是休息日,身为教学楼的准提塔不会有太多人,舒凝妙一踏进顶层,眉头就不自觉地皱起来。 太吵了。 顶层的教师办公室的人比上课的时候还要多,而且都围在维斯顿的办公室周围。 ——也就是她的目标,维斯顿和耶律器中间上锁的房间门口。 她心头一跳,放轻脚步,屏住呼吸隐藏在阴影里,老师们都不在,她一个学生在休息日独自跑到顶楼不好解释。 这些人好像在吵什么。 其中几个穿着定制的制服,戴着白色的手套,手里拿着电子记录板,指指点点:“不就是打通个墙的事?” 之前那些敲敲打打装修办公室的工人也在。 这是要把耶律器的办公室和旁边的房间打通?舒凝妙一怔。 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如果打通这间房间,原本密闭的环境就会被完全改变,显然更安全。 教务处的人赔笑道:“这已经改得够多了,每个老师办公室的面积都是定额的,打通后会让其他老师觉得不舒服的。” 她脸上苦哈哈地笑着,心里暗骂,还不是因为校长不允许! 本来只是件没放在心上的小事,阿洛贝利亚听到这件事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将她和同事全都狂吼一通:“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但凡墙角掉一块皮,我都要抽死这个臭小子,他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 她要是早点听维斯顿的话,和校长报告就好了,也不至于一锤子砸下去,被校长骂到狗血淋头。 如今既不能得罪这位大少爷,也不能真的复述一遍校长的话,破坏领导的家庭关系。 她只能扯出各种理由和稀泥,里外不是人。 “我们并没有提出多过分的要求吧?”制服男敲了敲屏幕:“安装小型实战模拟系统就是需要空间,针对特殊的需求都不能批准吗?” “我们塔后就有训练场,容纳大型实战模拟系统都没有问题的。”教务处的人憋出这么一句。 “你是说,和一群小孩挤在一起训练?” “你知道这所学校姓什么吗?——贝利亚。”制服男扶了扶眼镜:“就算把这栋楼拿来作为办公室使用,又有什么不可以?” 教务处的人干笑一声,心想,她当然知道这所学校姓什么,要打通的是贝利亚,不同意打通的也是贝利亚。 制服男左右踱步了两下,不悦道:“你知道,贝利亚少爷答应校长来弦光学院任教只是一个过渡,他可是这几年来最有潜力进入行使者的人,明年——不,或许今年就有可能通过选拔,实战模拟系统是必不可少的。” 舒凝妙隐在墙后,闻言挑了挑眉。 原来如此。 没想到他们的新老师是勒克斯贝利亚。 她对这人有几分印象。 这姓氏显而易见是他们校长阿洛贝利亚的孩子。 勒克斯从高年级毕业没多久,还可以称得上是她的学长。 为人高调,成绩优异,饱受期待这几点中,“为人高调”这点大概要排在第一。 她见过的浮夸的人也不少,勒克斯无出其右。 但浮夸归浮夸,制服男人说的话不含水分,早几年科尔努诺斯就开始风传勒克斯已经达到了行使者的选拔要求,他本人也是一心想进军区的,一派声势浩大的模样。 拿着弦光学院的老师履历作为过渡的跳板,他明年应该就要去参加行使者的选拔了。 就这么短短一年,也要把办公室装修成这个样子? 她对此人的奢侈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舒凝妙等着他们争论了半天,最后制服男败下阵来,掏出终端给雇主打电话。 教务处的人本以为纠缠了这么久,贝利亚的大公子大概不太好应付,连连道歉。 那头的人倒是很无所谓:“不能打通就不能打通呗。” 没想到这么好解决,简直是意外之喜,教务处的人面面相觑,言语更加殷勤。 终端里的笑声,舒凝妙都听得见,那头的人笑得爽朗,倒是和校长很像:“我的办公室装修好了吗?” “都按照您的要求布置好了。” 两边客套几句,聚在一堆的人很快散开,负责的人翻来覆去好几天,以为这事难办,没想到对金主来说,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 舒凝妙躲在一边,等他们人都走了,才施施然钻出来。 准提塔作为拥有百年历史的古代建筑,整栋建筑都没有安装监控,舒凝妙戴上一次性手套,换了双鞋子,避免在附近留下指纹—— 据耶律器所说,这间房间是初代校长的办公室。 校长阿洛贝利亚禁止儿子撬墙的反应也能证实这点。 她还想在科尔努诺斯上学,绝不能让贝利亚家族知道她干了什么。 撬锁的活她不会,但破坏什么东西她很擅长。 舒凝妙掰锁的时候,回想起科尔努诺斯的校史。 这位贝利亚家族发家史的源头,提出在科尔努诺斯里建立异能者学院——弦光学院的初代校长名叫艾德文娜贝利亚。 艾德文娜贝利亚在当时就已经是庇涅相当富有的人,她一生投资建造了近五百所学校,科尔努诺斯只是最著名的一所。 这位了不起的女士,还是初代行使者之一。 异能者反抗战争结束之后,她就一直投身于异能者的系统教育,也就是现在的弦光学院。 舒凝妙松开手,之前纹丝不动的门把手被她整个卸了下来。 游戏系统没有骗她,她的异能因为吸收了绛宫石的潘多拉变强了很多。 她从门板上的洞伸进去,反手拉开门,尘封百年的门板摩擦发出巨大的嘎吱声,在静寂的空气里显得尤为刺耳。 里头的灰尘扑面而来,伴随着一股呛人的霉味,舒凝妙捂住嘴,一半身体掩在门后观察里面的景象。 房间里有一扇窗子,看一看见因为灰尘太多,落在地上的阳光都因为密集的颗粒而变形跃动。 但对于一间尘封了两百年以上的房间,这里又显得太干净。 舒凝妙站在门口迟迟不进去,谨慎地将房间从头到脚观察一遍,生怕头顶会突然跳下一个人给她一刀似的。 这里就是她在死亡cg里看到的房间,除了中间蒙了一层灰的桌椅,周围乱七八糟地倒着很多杂物,霉烘烘的,她初看cg图时,还以为这是什么杂物室。 她脚下踩的羊毛地毯染着青蓝色的精致花纹,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只不过地毯上被什么液体污染了一大块褐色,又蒙着一层黑色的灰,乍一看只觉得是肮脏的地板。 舒凝妙确认里面没人,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地毯污渍的尽头是碎成两半的陶瓷茶杯。 地上还有只抽了一半,干瘪掉在地上的雪茄。 这里生活的痕迹太过明显,让舒凝妙感觉上有些奇异。 据说艾德文娜初代校长死后这里就封存了,这些痕迹是校长自己留下的吗? 她目测了一下桌椅到茶杯的距离,推断这杯子大概是被坐在椅子上的人扔出来的。 看周围倾倒的东西,可能发生过争执。 舒凝妙大概能想象得出来屋主人摔掉茶杯,又厌烦地将抽了一半的雪茄扔掉的模样。 正对着桌椅的墙上,帷幕后的画像半遮半掩。 侈欲之春 第105节 舒凝妙本想检查一下桌子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却在不经意瞥到这幅画像时驻足。 画像上的女人大约三十岁,金色短发,制服上挂满了绶带和勋章,像一头金灿灿的狮子,目光庄严地看着她。 这应该就是初代校长艾德文娜年轻时的画像。 舒凝妙为此驻足,并不是因为这张画像的美丽,而是因为整间屋子里,只有这张画像的画框上一尘不染—— 没有一点灰尘。 第84章 被褐怀玉(10) 她绷紧手背。 整个屋子都弥漫着灰尘的味道,唯独画像上没有一点灰。 舒凝妙警惕地抓起桌子上的羽毛笔,往画像掷去。 笔杆打在画像上发出闷响,背后的墙是实心的,暂时没有异样。 即便如此,舒凝妙还是不敢轻易靠近,耐心等了许久,见没有其他变化,她才迈步。 靠近墙壁后,她发现这堵墙之前挂着不止一幅画像。 初代校长艾德文娜贝利亚的肖像在最左边。 然而中间和最右边的墙上还有两处钉痕,说明这两处曾经也挂着什么东西。 钉痕和画像在同一水平线上,所以挂的大概t也是画像。 舒凝妙垫脚取下艾德文娜的画像,背后果然有一模一样的钉痕。 画像的笔触很细腻,舒凝妙举起这幅画,看到一双宛如真人般的眼眸,画中人的眼角略有细纹,但眼神的光让整张肖像看上去都光彩照人。 她能感觉到,艾德文娜的画像里,有区别于普通肖像画细微的“感情”。 画师和艾德文娜一定关系匪浅。 这不是舒凝妙出于艺术鉴赏角度得出的结论——纯粹是发自直觉,吸收绛宫石之后,她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似乎也有了一定变化。 ——她的直觉更强烈了。 舒凝妙摩挲了一下画框边缘,木质的边缘光滑如新,没有摸到一点灰尘。 这画除了被人擦拭过,没有其他解释。 一个尘封百年的密室,所有东西都在覆盖的灰尘下保存完好。 墙上的画像被人擦拭过,周围却没有任何脚印。 舒凝妙紧抿唇角,快速将画框从背后拆下来,这画框也是老古董了,随便鼓捣两下就往下掉碎屑。 她把整个画框拆下来,端起画像对着窗户的朦胧的暗光重新看了一遍,原来被画框挡住的底部有一行融合在颜料里的签名。 是古庇涅语。 一定是画师的落款。 按照艾德文娜活动的时期推测,那时流行的确实还是古庇涅语。 但舒凝妙完全看清签名时,又愣在原地—— 上面的签名字体如此熟悉,她不久前才在国立研究中心见过。 国立研究中心大厅那座庞大的人脑雕塑,最下方铭刻的古庇涅语“质疑世界,认识世界,改造世界”那段话,最后的落款也是这个签名。 当时她只以为这是一个她不认识的词组。 古庇涅语一般由二十三个字母排列组成词句,比如“philosophia”就和智慧有关。 姓名这样的专有名词,她无法辨识出含义也很正常。 这个名字用现在的话读出来,发音类似“兰息”。 也就是说,百年前有一个叫兰息的庇涅人,为艾德文娜画了一张画像(根据墙上的钉痕,可能不止一张),还在国立研究中心的雕塑上留下了那段话。 能这么做的人,肯定身份地位非凡,说不定还是国立研究中心的核心人物。 可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兰息这个名字? 况且再怎么神秘,这都是百年前已经作古的人了,和她能有什么关系? 画像太大不方便携带,舒凝妙将兰息的签名和整幅画像都拍下来,又把画像重新挂了回去,随后直奔房间正中的桌子。 她在维斯顿面前短暂陷入“被覆盖的时间”时,看见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很多散开的纸,但失血过多导致瞳孔涣散,她根本看不清上面写着什么。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说不定就是导致她死亡的关键。 保险起见,她特意避开了死亡结局所站的位置。 袖口里藏着随身携带的小刀,她反手虚虚握着刀柄,一直在警惕自己的身后,如果出现人,她绝对能第一时间反应还手。 但事情比她想象中顺利,什么人也没有出现,也许是时机不对,房间里只有一个疑心的她。 四周都是木制品,没有火源,阿契尼总不可能从她头顶上掉下来。 好不容易移开压在桌子上倾倒的橱柜,舒凝妙才发现桌子上什么都没有。 偌大的桌面空空如也,只放着一个小小的雕塑摆件。 是有人来过了? 不对,那些东西也可能是她自己找出来放在桌子上的,东西应该就在桌子周围。 舒凝妙把所有的抽屉快速敲了一遍。 靠声音判断,只有桌面下内部上锁的抽屉里听上去是实心的。 她刚想故技重施靠蛮力拉开抽屉,发现手上的力落了个空,这抽屉根本没锁,里面放着一本皮质封面的活页档案夹。 舒凝妙眼睛一亮,她还没拿起这本档案夹,就已经看到里面夹着有两本教科书那么厚的纸,档案夹上附着的淡淡的光晕,这是异能道具。 她刚拿起档案夹,空白的封面上就浮现出一段话。 “不管你是谁,既然打开了我的锁,就请做好面对灾难的准备。” 舒凝妙一怔,什么锁? 是指抽屉上的锁?她没有感受到锁,难道上面还有某种特定的异能锁。 打开封面,扉页上写着潦草的字迹,字字力透纸背,撇捺带着溢出的墨点,也是古庇涅语。 舒凝妙在心里快速翻译了一遍。 上面写着:我是不忠的朋友,自私的爱人,不请求任何人的宽恕,愿再次看到它的人能找到命运的出口。 后面夹着的一大沓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古庇涅语,甚至还夹杂着别国的语言,翻译难度要大得多。 舒凝妙把资料夹三两下夹上塞进背包里。 上一次死在了这个房间里,她不可能还心大到蹲在桌子前看资料。 换个地方看总不会有事,她拉紧包带,准备离开这里,余光瞥到桌面上的小雕塑。 这尊和笔筒差不多大小的雕塑,大理石质地,被雕刻成一个身穿白袍,面目模糊,背后有数道圆环射线圣光的小人形象。 这雕塑面目模糊,并不是限制于大小形状,纯粹是为了方便。 庇涅大大小小近百个宗教,有宗教信徒只有几个人,很多宗教都共用一座神像,也就是她眼前这件雕塑摆件类似的神像模板。 这件摆件和市场上批发的没有什么不同,因此她看清这东西的形状之后就没有再注意过。 是她多心了吗? 刚刚她看到的雕塑摆件,似乎不是放在桌子中间的。 她的注意力没放在雕塑上,只是随便扫了一眼,现在有些不太确信自己的记忆。 算了,或许是刚刚不小心碰到了。 舒凝妙转头快步离开,听见一道细微的咔嚓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裂开。 只有她一个人的房间里,听觉和触觉都开始变得格外敏感。 背后仿佛被火燎了一下。 她的透亮的瞳仁中,慢慢跳动出红色的火光。 没有任何迟疑,舒凝妙瞬间跪倒在地,纵身往前一扑,从地上滚过去。 她翻身的那一瞬,看见桌子上那件再普通不过的雕塑摆件,无端从中间起生出罅隙。 大理石质地的神像不断崩裂,生出内里黑色的口子。 那裂口还在不断往下衍生,发出几乎无法察觉的碎裂声。 而那断开的裂口,在往外溢出如同液体般的红色火焰——比冲刷而来的岩浆更恐怖,火焰止不住地往上跳动,又正在不断往下滴淌。 有火。 阿契尼。 她瞬间联想到了那个男人。 在一个满是木制品的密闭空间里和能点火的异能者对战显然不明智。 舒凝妙进去的时候就已经做好阿契尼会出现的准备,见状也不意外,只是迅速爬起来,抱住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间。 火焰带起来的气流将门砰的一声卷上。 舒凝妙往后退了几步,反身握刀指向门口。 然而门合上后,却迟迟没了下一步动静。 舒凝妙耐心等了半晌,里面的动静反而平息下来,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没有人出来。 刚刚看到的火焰也仿佛她的幻觉,没有往外燃烧的迹象。 如果那火焰是真的,火势现在早该蔓延整个走廊了。 侈欲之春 第106节 阿契尼出现了吗? 她不打开门,就永远不可能知道。 但她还在迟疑。 在一堆易燃物中和火系异能者打斗固然不明智,但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舒凝妙清楚自己内心的障碍。 那段“被覆盖的记忆”对她并不是全无影响。 她并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做任何没有把握的事情。 她不想死,也害怕死。 但阿契尼又是她必须解决的问题。 阿契尼想要杀她。 她不知道原因,但这个问题的解法只有阿契尼死,或者她死。 除却人类一切的社会道德和认知,问题往往只有嬴和输两个选项。 就像狮子和羚羊,嬴和输就是生和死。 她必须得面对。 逼迫自己面对所有问题,到现在,她也没有把她的死亡威胁告诉任何人。 这些人中甚至包括舒长延。 明明有一个现成的、可以倾诉的安全的对象,她还是没有和舒长延坦白实情。 这本身无关信任。 舒凝妙有t一瞬间的恍神。 她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母亲还在时觉得她怎样都好,但父亲经常呵斥她倔强、自我又刁蛮,因为她不肯和他低头服软的性子。 舒父只想要一个嘴甜依赖他的小棉袄,而不是梗着脖子都不愿意掉一滴眼泪的倔种。 她都已经忘了是哪个冬天的晚上,因为什么理由和父亲争吵。 舒父把筷子和碗全都摔在她身上,让她不认错就滚出去站着。 她一声不吭,真就这么走出去,一动不动站在舒家的院子里。 雪往下一片一片地飘落,沉寂的黑夜里,周围的别墅里都亮着暖黄色的灯,雪落在她手上,伴随着呼啸的寒风。 屋子里的光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她脸颊被冻得泛出些青紫,有些冷。 但她觉得这些冷,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她想要什么东西,不愿放弃什么东西,那中间遭受的任何痛苦,她都觉得是可以忍受的。 隔着窗,她能看到母亲的剪影。 女人捂着脸崩溃地哭泣,父亲站得很远。 母亲哭了半晌,才松开手,低声哀求:“好了,快点让孩子回来,外面那么冷。” 父亲冷哼一声,又是一阵碗碟掉在地上的碎裂声。 佣人清扫的声音,劝说的声音,祖母煽风点火的帮腔。 舒父提高声音,似乎故意想让她听到似的:“就是因为你这么溺爱她,她才会这么不听话!钻牛角尖,我不治治她,她以后还无法无天,要骑到我头上来了!” 母亲只是虚弱地拉着他的袖子:“她知道错了。” “她知道错了——她自己没长嘴,不会说话吗!” 舒父的声音越来越大,可雪花落在她手上很安静。 她从手心融化的雪花上移开目光,看见门无声开合,看向那个在她面前台阶安静坐下的清瘦少年。 舒长延来舒家时,头发比现在还要长,那不是为了好看,只是留着多卖几个钱。 少年正发育的时候,胳膊腿都长,覆盖着一层清晰的肌肉纹理,显得她腿更短。 佣人们私下聊天,好奇少年那硬邦邦的身板是怎么练出来的,大概来舒家前做着什么苦活。 收养用来送去军区的养子出身大多都不高,这样的孩子更愿意吃苦,更有出头的欲望,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 这种类型的“养子”,在一个家庭里的身份有多尴尬,根本不必多说。 舒父不把他当儿子,她也不把他当哥哥。 但舒长延很听她的话,所以她虽然对舒长延呼来喝去,却大概是这个家看舒长延最顺眼的人。 舒长延就这么坐在她面前,坐在窗影下。 雪片絮絮落在他单薄的衣服上。 舒长延顺着她的视线仰头,陪着她看了一会儿雪。 里面的夫妻争执起来,内容已经不限于舒凝妙本身。 外面只是一片寂静的雪,舒长延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对她伸出手,摊开掌心。 舒凝妙手指痉挛一瞬,才抬手轻轻放在他手心上。 少年的手还是瘦削的,但骨节已经显出清晰的轮廓,微微凸起来,手心是干燥滚烫的。 她一抬手,被他攥住整只手的前端。 舒长延捏了捏她的指节,摸到她手心融化的湿润雪水,又笑起来。 舒凝妙恍惚发现,她的指尖已经冻僵了,却毫无知觉。 但只有接触到热源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僵硬被缓和时皮肤带来的瘙痒。 屋内舒父的声音越来越大,踢踏的脚步声靠近门口,舒凝妙将手指缓缓从舒长延手中抽出来。 她听到舒父暴跳如雷的声音:“她要是真的知道错了,真的冷了,为什么不哭?” 门被砰的一声踹开,舒父暴怒的眼神对上她面无表情的脸。 他顿了很久才重新开口:“你是在给我立威吗?” 哭的话才会更让人觉得可怜,她为什么不哭? “你为什么不哭?”舒父心中火气更甚,他感觉不到妻子口中可怜可爱的女儿,只感觉到面前站着一只比他更强大的怪物。 “为什么不哭!” 他死死掐住女儿的脸,逼迫她抬起头。 他看见她晶亮的眼睛。 那双漂亮上挑的幼圆眼眶里,一滴含着后悔、害怕的眼泪都没有。 “为什么不哭——”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地从他的桎梏中挤出话语:“我绝对、不会在你这种人面前掉眼泪。” 别人想让她无助啜泣,她就永远不会在别人面前掉眼泪。 别人越是想看见她的痛苦脆弱,她就越是要光鲜亮丽。 她的父亲、她的祖母,甚至她的母亲,一切想让她表现出脆弱、可怜、不堪的人,都只是希望她更容易掌控。 只有想击溃她的人才希望她不堪一击。 她的欲望缠绕着她的手,只有往前的方向,母亲却心痛地抚摸她冻到青肿的手,将她按在怀里,不断地重复:“你为什么不愿意认个错,服个软呢?只要你说些好听的话,讨你父亲欢心,他什么不愿意给你?” 然而一个暴怒的父亲变成如今会好声好语讲话的模样,靠的不是她的甜言蜜语,而是她严防死守筹码才守住的利益。 她知道依赖任何人都只是镜花水月。 从出生到死亡,“永远”这个词,只属于自己。 舒凝妙深吸一口气,靠近寂然不动的门。 门的把手都已经被她暴力卸下来,却关得那么严丝合缝,门板后甚至都没有一点声音。 艾德文娜曾经精心布置的办公室变成了一个吞没声音的深渊。 舒凝妙的手触及门板,却听见下方回旋的脚步声。 准提塔年久失修,楼梯说好听点叫古典,不好听就是破。 下面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环境里久久散不开,传到顶层也格外清晰。 但那声音逐渐变大了。 有人在往上走。 舒凝妙反应过来,霎时后退几步。 她观察了一圈四周,迅速钻进维斯顿的办公室。 多亏了之前经常来帮维斯顿改作业,她手里有维斯顿办公室的钥匙,舒凝妙迅速把一次性手套摘下塞进包里,连着包一起丢进维斯顿的桌子底下。 维斯顿的屋子一直乱得特别,她的包丢进去根本不显眼。 拍开身上的灰,收拾好一切,舒凝妙坐在常坐的位置上随便打开一本作业,装出正在批改的样子。 那脚步声愈发逼近,直奔她的方向而来,没有丝毫停顿,脚步停下时,就好像停在门口一样,让她寒毛肃立。 是有人察觉到艾德文娜校长室的动静了? 她脑海里不断复盘,确认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的痕迹。 嘎吱—— 维斯顿办公室的门被缓缓推开。 她假装被推门声惊扰,一脸镇定地转头望向门口的人,脸上丝毫不显惊慌。 第85章 被褐怀玉(11) 片刻后,她迟疑着开口:“……学长。” 侈欲之春 第107节 站在门口的人穿着花色的衬衫,领口大开着,露出饱满的胸肌,宽肩窄腰,标准得像是铜版画上的古典神话人物。 勒克斯贝利亚金色的头发闪耀着光泽,尾部微微有些卷曲,染上些俏皮的颜色,和校长如出一辙。 庇涅金发的人不少,只是像贝利亚家族这么纯粹的金色不多。 时毓的发色是带着灰的浅金,而阿尔西娅的金发要枯槁暗沉些。 这人的头发,完全是如同金子一般闪耀的发色,和艾德文娜校长画像上的金发完全相同,就连五官都有几分神似。 他的英俊和父亲有几分相似之处,但比自己的父亲阿洛贝利亚长得更像祖辈艾德文娜。 这算什么,隔隔隔代遗传吗? 勒克斯抱着手往后退了一步,偏头瞥了眼门牌,挑眉道:“你应该不是维斯顿吧?” 舒凝妙将作业重重合上,泰然自若地开口:“我是来义务劳动的学生。” 她有自信不会被戳穿,就算这人捅到维斯顿面前,她和维斯顿现在绑在一起,维斯顿也会为她遮掩。 青年微微抬高身子,一双剑眉下是多情的桃花眼,如今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我知道你,你是舒凝妙。” 她收起手上的东西,站到他面前,幅度极小地行了一礼:“学长原来知道我。” “你不也认识我吗?学妹,我们高年级也会看你们异能实践的录播,你很出色t。” 弦光学院的高低年级管理很严格,异能者难以管理、容易失控众所周知。 科尔努诺斯不提倡各个年级的学生混合交往,以免惹出乱子,连上课的时间基本是错开的。 高年级私下观看异能实践的录像传统大概是出于“我吃过的苦你们也别想好过”的心态。 勒克斯挺直腰,爽朗笑起来,金色的头发不安分地卷起来:“不过很快你就不能叫我学长了。” 这件事她已经知道了,不就是要来接替耶律器当老师嘛。 舒凝妙敷衍地点点头。 勒克斯把金发往后捋,露出饱满的额头,唇边漾着令人眩目的笑容,像一头甩毛的狮子。 他言谈举止还算讲究风度。 舒凝妙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无与伦比的自信时,仍然一阵恶寒。 金发青年身上带着一股毋庸置疑的引导力和表现欲,时时刻刻对外散发着具有侵略感的气息。 舒凝妙觉得肉麻,想到有人之后会比她更难受,心里又宽慰了几分。 她已经能想象维斯顿和这种人朝夕相处会有多火大了。 他微卷的金发下那双桃花眼直白地打量着她,似乎在思忖什么,虽是一副没个正形的样子,但没忘正事:“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舒凝妙打起精神谨慎应对他:“刚刚……好像是有一声巨响。我没在意,是其他办公室有什么东西掉了吗?” 她思索了一番,觉得勒克斯指的声音,大概是她砸倒在地上的响声。 “我也是听到这响声上来的。”勒克斯双手插兜,并腿靠在门框上:“本来只是路过而已。” 他在准提塔底下都能听见这短暂的一声闷响? 这感官未免太敏锐了。 “你知道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吗?” 勒克斯踱步到旁边自己的办公室,在门口转了转,满意地摸了摸门口奢华的摆饰:“我之前就跟老头子说,这地方年久失修,早该重建了。” 舒凝妙清了清嗓子,心里冒出一个主意,走到旁边紧闭的校长室前,抬手指了指门:“声音挺近的,好像就在这周围。” “就是这间房间?”勒克斯盯着门沉思一会儿,才忽然想起来似的:“老头子说不能进的那间?” 他眼前一亮,随手把门推开就要进去。 锁已经被她弄坏,自然不可能有什么阻力。 勒克斯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走了进去。 舒凝妙在他背后,慢慢地往后退,随时准备跑路,只见勒克斯环视一圈,回头神情平淡地对她说道:“没事,可能有什么东西自燃了。” 她从容地收回后退的脚步。 从他背后看过去,房间里面已经没有任何火焰了,但还有些浓烈的熏烟,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被烧光,四面墙都变成炭黑的颜色,欶欶往下掉灰。 里面所有的摆设都被焚烧到不留一点痕迹,只有地上铺着一层几乎能没过鞋底的灰烬。 舒凝妙手心沁出些冷汗。 只有墙上挂的那幅画像,没有被烧尽,但是被熏黑了一半,覆盖着一层灰。 所有的东西、痕迹都消失了。 但还好她拿出了那份档案夹。 勒克斯突然喜出望外地开口:“太好了。” 舒凝妙茫然转头:“……?” “里面没有东西了,现在可以重建了吧。” 勒克斯很愉悦:“我的小型实战模拟系统有地方放了。” 舒凝妙很难相信,面对这一片废墟,这人首先想到的还是自己的训练室。 宽泛一点说,准提塔属于贝利亚家族,这间校长室里摆放的是他直系曾祖的遗物。 至少阿洛贝利亚校长看见了这一幕绝对会暴怒。 舒凝妙看向唯一幸存的画像:“那好像是艾德文娜校长的画像。” “这你也知道。”勒克斯丝毫没意识到她想说什么:“这是我曾曾曾曾曾曾祖母。” 他拿起终端,和舒凝妙做了个失陪的手势,压低声音:“都三百多年了——不做防火的木质结构,放在这里迟早会着火,这次还好,只烧了一个房间,下次要是波及学生可就不好了。” 舒凝妙想好的说辞没了用武之地,因为勒克斯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她。 虽然她没什么放火烧楼的动机,但这一层只有她一个人,勒克斯居然连问都不问吗? 勒克斯靠在走廊扶手上打完了电话,才耸耸肩,摊手对她说道:“我就知道老头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瞎说。” 舒凝妙带着疑问看了他一眼。 “这破房间,来来回回都几百年了,从来没打开过。” 勒克斯说道:“老头子说,这是我曾曾曾曾曾曾祖母残留的意志,很扯吧,他们所谓的意志是因为这百年来都打不开这扇门。” 舒凝妙瞳孔紧缩,不可置信地望了他一眼:“不能撬锁吗?” 难怪勒克斯想要打通这间屋子,最先想到的办法是砸墙。 ——她嫌疑明明很大,勒克斯宁愿说屋子里头自燃了都不怀疑是她。 “物理的锁很好撬,但有的锁可不好撬。” “是……异能吗?” “谁知道。” 勒克斯指尖点了点下颌,唇角微弯:“但我说,就算是曾曾曾曾曾曾祖母的遗志,这么多年也该失效了,这不是很好打开吗——被火燎一下自己就开了。” 这可不是被火烧开的。 舒凝妙愈发觉得事情诡异,可她如果想弄明白一切,却还得被迫往前走。 她含糊地应付了勒克斯几句,随便找了个借口,回去背上包离开准提塔。 背包里只有一个档案夹,却沉得不可思议,舒凝妙一口气跑回宿舍,锁紧房门。 她小心翼翼地翻出档案夹,快速从头翻到尾,里面的东西远比她想得更多,夹着五花八门的东西:手写的信件、照片、打印出来的白纸黑字,还有一些类似病历和心率监测图之类的图纸。 舒凝妙翻到第一页对照着上面的古庇涅语一个一个翻译过去。 艰难、晦涩,夹杂着大量古典语法和他国文字的内容很难翻译,里面很多的外语现在连国家都已经灭绝,舒凝妙只能一边用终端搜索对照。 越是往下看,她越是心惊。 因为加在档案夹里的第一张纸,标题就是《有关行使者01号曼拉病亡故的报告讨论》。 这只是会议记录,文字大多口语化,很好翻译,舒凝妙忽略掉不认识的词也能看懂意思。 这份文件中最重要的信息,莫过于这份盖着骑缝章的会议记录用的是专有名词“曼拉病”。 微生千衡告诉她,只有新地那群没人管的病人,才敢用潘多拉在因妥里的外语“曼拉”来称呼这种病。 但这份格式正规的文件里,明明白白写着“曼拉病”这个词。 也就是说,在三百年前庇涅就已经清楚地了解这种病,为它定名。 ——然而到了今天,却还在若无其事地掩盖它,试图抹掉这种病的名字。 她往后翻下去,文件一份比一份触目惊心。 《曼拉对人类基因影响的对比数据》《曼拉病不同病程的解剖报告》…… 任何一份文件现在拿出去,都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撼动这个世界。 而从行使者中退出的艾德文娜,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和教育家,为什么会拿到这些堪称机密的文件? 她翻到夹着的信件,里面掉出很多照片。 上面大多是两个人的合影。 舒凝妙随便捡起一张。 照片上是意气风发的艾德文娜,穿着作战服,剃着特别短的金色寸头,对着镜头比着不雅观的手势。 她身边是个娃娃脸的少年,五官幼态,神情又很成熟,比艾德文娜矮一些,头发、眼睛和睫毛都是雪白的颜色。 少年穿着白色的大褂,扣子扣到顶,整个人都像是雪堆起来的人,两只手却都举在脸旁比耶。 舒凝妙将照片翻过来,照片后是艾德文娜熟悉的潦草字迹。 我、兰息—— 笔迹急促粘连,拖出的笔锋断在相纸边缘,舒凝妙才发现相纸的左侧微有些发毛。 她用指腹在相纸左右各摩挲了几下,不是她的错觉,触感确实不同。 照片被剪过,白发少年旁边还有一个人,连名字都一同被裁去。 侈欲之春 第108节 但她已经可以推测出照片上这个白发娃娃脸少年就是在国立研究中心雕塑留下隐藏铭刻,又给艾德文娜画了肖像的——“兰息”。 这样一个人,在庇涅的历史上居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哪怕她搜索了和艾德文娜同一时代的所有艺术家,也没有找到和“兰息”这个名字相关的任何线索。 舒凝妙端详了一会这张照片,放下将艾德文娜所有的信件铺开,还没看几张,她缓缓蹙起眉。 艾德文娜保留的所有信件,都是t她自己寄给同一个人的。 每一封信的开头都是兰息,落款都是你忠实的朋友——艾德文娜。 一共整整两百二十六张信纸,她一个个对照过去,全都是相同的格式,没有一张别人的回信。 这怎么想都是违反常理的,谁能收藏自己寄出去的每一封信? 除非她根本没寄出去,只是在自言自语。 但看每一封的内容,又像是有所对应,不像是没寄出去的信件。 舒凝妙放下这个奇怪的疑点,一封一封专注地读信——信件的内容比那些全是专有名词的报告和数据更好理解。 信件上的字写得密密麻麻,事无巨细,也比那些报告更能够解答她的疑惑。 艾德文娜和兰息都是初代行使者之一,经历过异能者反抗战争后,新的庇涅政府忙于重建内部秩序,行使者作用不多。 当时参加战争的异能者陆陆续续离开了行使者的队伍,开始做其他事情。 艾德文娜在做生意这方面颇有天赋,事业越做越大。 而兰息离开行使者之后,组织建立了第一国立研究中心,致力于研究潘多拉,也就是曼拉。 舒凝妙后知后觉才发现,这本资料夹里大部分都用曼拉代指潘多拉,只有在信件后期才出现了“潘多拉”的字眼。 庇涅的每一本教材中都写着,最早发掘出潘多拉的地方就是庇涅,庇涅是神赐之地,经过各方专家评定后,从星球深层涌出来的液体被命名为“潘多拉”。 然而从这本资料夹里,可以很明显看出“曼拉”到“潘多拉”变化的时间断层。 从信件里,她也知道了照片中被剪掉的那个人是谁。 就是资料夹的第一页《有关行使者01号曼拉病亡故的报告讨论》中的01号行使者。 艾德文娜早期的信件里多次提起这个人的病,且一次比一次担忧。 舒凝妙把这几张挑出来,又将和01号行使者和曼拉病的内容单独排列在一起。 293年1月28日 ……他的脾气越来越坏,比我还坏!我已经无法忍受他了,生个病,以为自己了不起吗?兰息,速归!来伺候伺候这个大英雄。 293年3月21日 他这病真的好不了?曼拉病又是什么病,你能不能治?我今早探望他,看护士抽出一大管黑血,真是可怕。 293年5月1日 我想你了,什么时候回来。 我听医生说,这病只有长期接触废料的普通人容易得,异能者至今为止都没有出现类似病例,他可真是倒了大霉……你到底在外忙些什么?为什么还不回来,他今天脸上全是黑斑,手背也烂了一块,我不敢在他面前哭,就是觉得有些不公平,他也没做过什么缺德事,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真是不公平。 293年7月11日 你就死在外面吧,永远都别回庇涅了。 这家伙都快成僵尸了还要跟我发脾气,还有,他发疯,把照片上自己那部分全剪碎了。 算了,他受不了落差,我原谅他。照片我不要了,剪过的照片不吉利,随信寄给你。 293年12月12日 你说的办法找到了吗?我看你是找不到方法,所以不敢来见他。 所有的医生都说这是不可逆的,大家已经认命了,你回来吧。 对了,他肚子上的肌肉溶解了,我第一次看见他的肠子,可是不敢拍照,怕他发火。 …… 信件的规律的时间有一年的空白,中间兰息大概真的回了躺庇涅,俩人不再用信件交流。 下一封信是一年后的294年,内容变成了些日常的琐碎和抱怨,要隔好几封才提起那个01号异能者的状况。 全身肌肉溶解,皮肤腐烂,那个异能者还在艰难地活着。 303年8月7日的信,是所有信中最简短的一封,因为上面只有一句话。 303年8月7日 他终于死了。 不清楚的人乍一看,可能会以为这是幸灾乐祸,但舒凝妙一封一封看过来,明白这语气带着几分庆幸的哀伤。 他终于“能”死去了。 这场漫长的折磨整整持续了十年。 凭借着异能者优异的身体素质,这场酷刑被无限放大,清楚地看着自己身体腐烂、发黑,看着自己的肉一点点从身上剥落,忍受着痛苦无力动弹。 但整整十年,这个人都没有放弃生的欲望。 自此之后,艾德文娜和兰息的信件来往次数变得更少,时间跨度也开始变大,一封信往往要隔上好几年。 舒凝妙看到最后一封信的时候,天都已经快亮了。 这封信里,艾德文娜的口吻已经不像年轻时那么咋咋呼呼,稳重疏离得多,落款也从你忠诚的朋友,变成了简单冷漠的名字。 信上的文字用客气繁饰:听闻你要去平邑,祝你工作顺利,我身体很好,感谢你送的画,我挂在办公室了 ——你把我画得太年轻,把他又画得太丑,你自己倒永远是那个模样。 明明是客气疏离的一封回信,艾德文娜写到最后,像是憋不住本性似的,最后一句蹦出些刺来: 这么多年你研究来研究去,不知道有些什么成果? 这图穷匕见,夹枪带棒的一封信,成了最后一封信。 舒凝妙看完,默然将信全都叠好收起来,发现桌子上还有一张从来没见过的纸。 这张纸的质地比其他信纸都要新。 上面还是艾德文娜的字迹,开头第一句潦草地写着: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拿到了这封信,也意味着拿到了我放在办公室的资料夹。 舒凝妙升起困意的脑壳猛地被打醒,顺着这句话看了下去。 ——我的朋友兰息,在未历347年将这本资料夹寄给了身在庇涅的我,随后失踪,杳无音讯。 他应该是希望我能用这本资料做些什么。 但是在344年,经过国立联合议会的投票,庇涅决定彻底废除外来词“曼拉”的旧称,改为潘多拉。 “曼拉病”因为患者稀少,无治愈可能性,不利于后续宣传和社会稳定,进行小面积□□处理,收回所有研究项目,取消各项目经费。 写下这封信的我,已经有了三个成家立业的孩子,连孙辈也已经满月。 我做不到放弃一切,连累自己的家人,去做他想让我做的事情。 请原谅我这不忠懦弱的友人。 我的异能是『黄金锁链』。 异能幻化的锁链能够缠在任何物体上,我用异能锁住了这个房间,也锁住了这个抽屉里的东西。 解开『锁』的唯一条件,是一项绝对不可能被达成的条件。 但如果真的有人能打开这扇门,拿到这封信,那请你放心拿走这本资料。 我不介意你观赏我卑劣的行径,一切任由你自己定夺。 第86章 被褐怀玉(12) 舒凝妙放下信纸,将这张纸和其他信件夹在一起。 艾德文娜都不敢做的事情,她更不可能去做。 她是土生土长的庇涅人,必须得考虑今后如何在庇涅生活。 如果这些报告被揭发出去,她还没被联合议会干掉,就只剩下和普罗米修斯一样当老鼠东躲西藏的命运。 舒凝妙没有救世主情结。 她很清楚这本资料夹在她手里只会成为催命符。 天已经放亮,从远方缓缓升起的太阳逐渐撕裂灰雾一般的阴暗晨际,舒凝妙缓缓在地板上坐下,放空地望着半明半暗的天花板。 就像得到《秘密之爱》的那个晚上一样。 ……她以为这里面的东西会和自己会有什么关系,才冒险去拿的。 但这本东西虽然至关重要,但和她,甚至和阿契尼看上去都毫无关系。 比起揭发这个可以颠覆世界的秘密,她更在意这东西对她来说能有几分用处。 阿契尼和三百年前的这三个行使者有什么关系——他想要这份资料? 不,他如果能入侵艾德文娜的办公室,没道理拿不到这份资料,也没必要非得先杀了她。 还有,这一次她进入艾德文娜的办公室是因为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可上一次她是因为什么原因走进了这间办公室,怎么打开的这间屋子。 因为知道自己会死在这里? ——这完全就是悖论。 舒凝妙犹豫地拿起终端,屏幕上的反光倒映出她略显疲态的脸。 她的手指停在读档的按钮上,轻轻移动,如果她再次读档,说不定能看到其他的“被覆盖的记忆”。 被死亡阴云和谜团萦绕已久,她控制不住地想要找到真相的捷径。 侈欲之春 第109节 但犹豫良久,她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默默收起了终端。 天已经泛亮,还要上课,舒凝妙打起精神洗漱,头脑刚清t醒一些,瞥到终端屏幕亮起信息界面又暗下。 谁这么早给她发消息? 舒凝妙拿起终端一看,居然是科尔努诺斯教务处发来的通知。 ——通知他们所有人停课一周。 她返回看了眼发件人的通讯号,才确认这不是什么恶作剧或者玩笑。 再看一眼班级通知群,里面被这条消息吵醒的人显然不少,都在一个劲地发问号。 舒凝妙也是第一见这种状况。 科尔努诺斯很少突然放假停课,上一次停课还是因为异能实践的意外事故。 ——这种级别的大事。 舒凝妙一悚,不会是发现绛宫石被她偷了吧? 她神情凝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反复确认自己有没有留下错漏。 科尔努诺斯停课,说明这事肯定和科尔努诺斯内的人有关,她不得不警惕。 思考了一大堆对策,舒凝妙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终端屏幕根本没暗下来过。 信息一条接一条轰炸她。 克丽丝的信息弹窗从她眼前飞快掠过。 克丽丝:『你醒了没!!!』 克丽丝:『大事』 克丽丝:『出大事了』 克丽丝:『你知道学校为什么停课吗?』 克丽丝:『有五名学生失踪了』 克丽丝:『全都是异能者!异能者!』 克丽丝:『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庇涅要翻天了』 舒凝妙心里咯噔一声,一股强烈的预感席卷过来,她想都不想,瞬间打开『神经连接』的异能,用追踪器确认艾瑞吉的位置。 没有信号。 追踪器要不已经被毁坏,要不就是处在某个屏蔽磁场的地方。 这是个不太妙的信号。 她打下几个句号:『这五个人里有艾瑞吉吗?』 克丽丝迅速回道:『你怎么知道?就是琳露打的治安局电话,要不是她昨天打电话,大家都不知道艾瑞吉消失了』 果然。 舒凝妙哽了一下,她刚盗走绛宫石,科尔努诺斯里就有异能者学生消失,治安局肯定会把这两起事件联系在一起,可以说坐实了普罗米修斯的嫌疑,她倒是可以放心。 克丽丝还在刷屏,她的屏幕上却跳出了熟悉的对话框。 『一切都提前了』 “什么意思?” 舒凝妙思忖:“是因为我没被阿契尼杀死,所以剧情出现了意外?” 至少从游戏里展现出来的剧情看,在她死前——也就是第二次异能实践之前,艾瑞吉身上都没有发生过任何异常的事情。 『不是你在改变,是命运在改变』 对话框显示的速度变快了:『你的重来等于命运的重来』 “你既然能正常说话了,就别打哑谜。”舒凝妙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它说话。 『我所知道的——也是被覆盖的一部分,是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 『我只是一段应该被覆盖的弦流』对话框过了很久才显示出第二句『亲爱的,等到你知道一切的时候,我也会彻底消失』 舒凝妙觉得自己是疯了,才能从一个对话框里看出几分莫名其妙的悲伤。 『轻松一点,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的』 对话框突然蹦出来一句话:『把这世界当成游戏,你打出“死亡结局”的这个世界称作“一周目”——而你现在所处的世界称作“二周目”』 『如果你是“二周目”的玩家,你会做些什么?』 舒凝妙凭着对游戏的粗浅了解,缓缓开口:“避开一周目时的所有错误选项,缩短攻略时间,拿到更完美的成就?” 但她显然不是这个“二周目”玩家。 除了“死亡结局”,她没有得到任何对她有用的提示。 可对话框问完这句话,并没有给出她什么标准答案,缓缓消失在屏幕上。 改变剧情的不是她,那是谁呢? 改变。 舒凝妙头皮一麻,突然领悟了游戏对话框的提示。 “二周目”代表更有效率,更正确的行动。 而这些改变体现在哪里—— 艾德文娜办公桌上莫名出现的神像,一周目她死亡时桌面上没有。 剧情里一直到第二次异能实践艾瑞吉都陷在朋友、攻略对象的酸甜生活里,从未失踪过。 失踪不是剧情的意外,而是后面的剧情提前了。 阿契尼第一次试图拉拢她时嘴上说的“先知”,相信她能“预知未来”。 这世界存在另一个二周目玩家,比她更熟练地掌控着时间,在试图打出自己的完美成就时,还清楚地知道她也是同类。 难怪“弦”说,无法完全掌控时间的她被拉入那段覆盖的记忆很危险。 阿契尼……他到底是谁? 越想越觉得后怕。 舒凝妙腾得一下站起来,把资料夹锁进柜子,又用衣服盖住。 虽然已经用物理锁锁上了柜门,她还是不放心。 这东西要是被发现了,她死一万次都不够。 被阿契尼一个人追杀和被一个国家追杀是两种不同的等级。 她在柜子前守了半天,脑海里缓缓浮现出一个想法。 艾德文娜在信件里解释过她的异能『黄金锁链』的作用。 『黄金锁链』的条件她大概也能猜出来。 据艾德文娜所说,她把这个文件放在办公室里,心里其实根本不想有人拿到,所以设下了一个『几乎不可能达成的条件』。 所以『黄金锁链』这个异能的限制,应该是在上锁的同时,必须设置特定的开锁条件。 毕竟这个世界没有不能打开的锁。 至于其他一些小条件,她就按照一般异能的标准排列组合,总能试对。 舒凝妙尝试着用【嫉妒】状态去盗取『黄金锁链』异能。 尝试了十几次,后缀终于更新成了『黄金锁链』。 这可是初代行使者之一的异能! 舒凝妙喜出望外,尝试着在柜子外加上异能锁。 至于条件,既不能让人发现,还要方便自己打开。 那就设置成『只有偷到国立研究中心绛宫石并且拥有《秘密之爱》这个游戏的女人』才能打开。 舒凝妙将手贴在柜门,看着手心下金色的半透明锁链穿过柜门,围着她设想的范围不断缠绕纠紧,随后闪烁着在空气中消失。 她抬起手,盯着自己的手心发呆。 初代行使者的异能是不是强过头了? 艾德文娜死了两三百年,异能也依然有效没有消失。 说明『锁链』制造的锁,不是在异能者潘多拉基础上维持的,而是确确实实造出了一把锁。 打个比方,契约类异能者制作的契约,异能者死后契约就会失效。 但控冰异能者凝结的冰并不会因为异能者的死亡而融化。 因为冰和水,都是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的东西。 『锁链』不仅能用在这种安保方面,甚至还可能成为她目前为止得到的最有用的战斗异能。 有了这个异能,她就多了一份对付阿契尼的保障。 舒凝妙一敲手,发现楼下逐渐开始吵闹起来。 宿舍楼外的学生挤在一起抱怨:“凭什么不让我们回去?” 工作人员在校园四处拉上警戒线,其中一人死板地回道:“这是治安局和校方做出的共同决定,为了排除隐患,停课这七天除了特殊情况,科尔努诺斯禁止出入。” 特殊情况是什么情况? 舒凝妙蹙眉,她不可能真的待在学校里七天什么都不做,坐以待毙不是她的性格。 “那我们回家不是更安全!?”学生不满地反驳。 “失踪的学生里也包括走读生。”工作人员一板一眼:“离开界限,我们不能保证任何安全。” 反驳那人语气染上几分胆怯:“那也太……” 舒凝妙走进学生堆里,看着工作人员一个个将想离开的学生劝回去。 眼看人越来越少,舒凝妙就变得显眼了。 侈欲之春 第110节 工作人员走到她面前,不耐地开口道:“回宿舍好好待着就不会有事,快点回去。” 舒凝妙咬紧下唇,半晌,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目光微抖,突然伸手捂住胸口,腿软似往下倒。 周围的工作人员顿时全围了上来。 舒凝妙脸色煞白,是真的憋着气,憋到胸口发疼才开口说话,声音断断续续:“我……好痛……” 工作人员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毫无征兆的发病,面面相觑,急道:“送医务室吧?” 她马上起身,口齿清晰道:“我只去全区最好的医疗所。” 工作人员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她咳了一声,提高声音:“没听见吗!?我骗你们不是耽误我自己治疗吗?” 他们是被分来保护学生的,也知道这个学校里的学生都非富即贵。 这个学生要是真的病死,他们无论如何也逃不掉追责。 几人互相对视,最后还是决定留一人通知上级,送她去医疗所。 舒凝妙保持着西子捧心的姿势,余光观察他们的动作。 车身有治安局专用的徽章,可见防范t是真的严密,不是做做样子。 车行至半路,舒凝妙察觉到终端疯狂震动,见同行的工作人员似乎在汇报什么,她抽出终端看了眼。 居然是八辈子都没给她打过电话的舒父。 她已经猜到对方的来意,拿起终端,对面传来舒父的怒吼:“你到底在哪?打你终端也没人接,你弟弟不见了你知道吗?!都是你的错。” 舒父嗓门太大,前面的工作人员闻声回头,舒凝妙又立刻虚弱地咳了几声。 “为什么治安局的人说他失踪了?”舒父在那头大吼大叫:“是不是你说了他什么?” 那怒吼的声音逐渐远离话筒,又对着别的地方喊起来:“马上去找啊!你们这些治安局的都是吃白饭的东西。我就这一个儿子,你们不找,就让行使者找,你们知不知道舒长延是谁?” 舒凝妙刚摁下挂断键,身体因为刹车微微前倾。 车子还没到目的地,却在路边停下来。 几名工作人员陆续离开,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另一个人接手了她这个麻烦,自然坐下。 “怎么不咳了?”羽路单手扣上安全带,侧身看她。 连续通宵几天没有合眼的羽路在奔赴国立联合大厦的路上接到来自下属的电话。 舒凝妙不省心他早就知道,与其放着她折腾自己的下属,不如把她带去乐意她不省心的人身边看着。 现役三位行使者01、02、03都已经回到了主都,现在没有哪个地方比联合大厦更安全。 ——有时候他也会因为这些议员怕死的程度而觉得好笑。 他正好要去联合大厦,于是路上和下属换了车,打算把舒凝妙也一起带去联合大厦。 舒凝妙不说话,他关掉自动驾驶系统,打死方向盘——工作乏味又令人作呕,重复同样的事、同样的话术,只有开车时他头脑才清醒一些,因此只要不是重要场合,他都用手动挡开车。 “我送你去你哥哥身边。” 舒凝妙一口否决:“我要去医疗所。” 进了联合大厦的门,想出去就难了。 加上之前入侵国立研究中心偷窃的履历,她现在做贼心虚,不想被搜身盘查。 “……可以。”羽路叹气,舒凝妙感觉到车身逐渐提速,开始超越周围一辆又一辆的车:“我给你办住院,但是你不能出去。” 舒凝妙“嗯”了一声:“知道了。” 十几分钟的路程缩短成了五分□□路将车停好,但舒凝妙发现车门还是锁死的。 羽路侧过身,再次警告她:“不要离开医疗所。” “……发生了什么?”舒凝妙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了风雨欲来的意味。 失踪的五个异能者学生里有艾瑞吉和苏旎,这事肯定和普罗米修斯有关系。 但观察羽路的态度,又有诸多奇怪的点,羽路如果觉得她会成为目标,很危险,一开始就不会答应让她来医疗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叮嘱她不许离开。 “不仅科尔努诺斯,庇涅的五个区接下来都会陆续发布出行禁止令。”他缓缓地叩响方向盘:“防止恐慌。” “议会……收到了一个预告,或者说是威胁。这个威胁关系到全人类,而不单纯是某个人。” 羽路的眼睛清正,毫无杂念,舒凝妙总觉得他是一个实心的人,看起来沉甸甸的:“我不相信,但不希望因为我的不相信而酿成祸端。” 他下车替她打开车门:“去吧,只要不离开这里,怎样都行,我去联合大厦报告工作了。” 舒凝妙奇怪地弯腰,手搭在摇下的车窗框前,仰头看他:“你这么信任我?不用写个契约什么的,你车上不是有很多吗?” 羽路低头,看见她额前的碎发,柔软得像羽毛。 他是长子,严苛的家规,他从小到大都是独自一人,没有亲近的兄弟姊妹。 他知道舒凝妙是舒长延的妹妹,但俩人找不到丝毫相似之处,关系也说不上特别和谐亲密。 如果说舒凝妙是一片柔软的羽毛,舒长延就是比金属还硬的石头。 一片柔软的羽毛落在手上,因此那点麻烦也只是羽毛骚动的痒意。 “行。”他轻声开口:“要拉钩吗?” 舒凝妙抬起手,做出拉钩的手势,在羽路要碰到她小拇指时倏然抽手拉高,对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羽路失笑。 舒凝妙走出车库那一刹,听到羽路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耶律器的时间不多了……他大概还想见见你。” 能说的话,他刚刚大可以直说,这显然是不想让人听到的。 她没有停顿,顺着旋转楼梯继续往上走。 好歹也嗯了几声,羽路虽然离开,她还是要装装样子的,没有立刻离开医疗所。 前段日子频频造访,这家医疗所的人都已经认识她,她示意医生随便给她开盒维生素填上就诊记录,提着药往二楼走。 想来想去,她能在医疗所耐得下性子待着的地方也只剩下这里。 病房里的窗帘敞开着,阳光从窗扉漏下来,阿尔西娅靠在轮椅椅背上,温吞地轮子。 她坐在正对窗户的桌子面前,捧着一本笔记本,听到她开门的声音,两眼弯弯地看过来。 舒凝妙走到她身边:“你的身体比上次好多了。” 她上次给她带来礼物绘本时,阿尔西娅还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 阿尔西娅的主治医生抓住她聊了一会儿,她才知道阿尔西娅没有父母,哥哥也经常忙到不见人影。 住在全庇涅最顶尖的医疗所,每天都在烧钱,俩人没有其他家人,阿尔西娅的哥哥大概也在为了她的病努力打工,不能经常来医疗所也能理解。 “我的身体就是这样,好一阵、坏一阵,上次没有吓到你吧。” 阿尔西娅朝她轻轻拍了拍胸口,骄傲地挺起胸膛:“我现在已经全好啦。” 刚说完,她就岔气咳嗽两声,低头捂住半张脸。 舒凝妙给她接了一杯水,帮她缓缓顺过气来。 阿尔西娅脸蛋染上属于红色的温度,用潘多拉移出病床下的椅子,放在自己身边,示意她也坐:“你今天怎么过来了?科尔努诺斯不是要上课吗。” “停课了。”舒凝妙支在桌子上,看见她桌面上铺开的笔记本、信纸和羽毛笔有些眼熟:“你在做什么?” “写日记。”阿尔西娅微笑着举起自己的手里的笔记本:“妙妙要不要看?” 俩人之间的茶杯漂浮着热气,里头的叶片起起伏伏,倒是轻柔松散。 女孩的声音轻快,让人听着心头不自觉舒展,舒凝妙缓缓眨了眨眼,倾身看她手里的日记。 阿尔西娅一脸认真地将日记往前翻:“嗯……还在前面一点,看,二十三号,一楼住院的红鼻子用石头砸了我的窗子,二十七号,隔壁过生日的阿婆送了我一块蛋糕。” 日记上或愤慨或开心,情绪分明,几乎没有持续超过两句话的负面情绪。 舒凝妙还发现,她的日记里没有一个人名,都用稀奇古怪的词代替,写得像怪诞的童话故事。 舒凝妙好奇地点了点日记上诸如“红鼻子”“大鱼”之类的词汇:“这是指人吗?” “是啊。”阿尔西娅严肃道:“哥哥跟我说,不可以随便写日记,如果被别人看见,会被利用来做坏事——但是我吃实验药物后记忆力越来越差了,不写日记,我害怕自己有一天醒过来什么也不记得。” ……她的哥哥是遭遇过什么吗?怎么会有人这么和小孩说话,舒凝妙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我就给所有人都起了代号——只有我能看到的代号。” “这代号有什么关联吗?你是怎么确定自己能一一对应上的。”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的异能让感官很敏锐。”阿尔西娅竖起指尖悬在唇边:“这些代号,其实就是我看其他人时看到的东西,我能看到所有人独特的……本质的形状” 舒凝妙目光落在她刚写完的那段文字上。 我讨厌乌鸦!他居然拆了我的粉色书皮,还嘲讽珍珠送给我的礼物傻! 她一愣,脑海里好像捕捉到什么东西的影子,视线迟迟无法移开:“乌鸦……是指谁?” 阿尔西娅见她看到,有些不好意思地俯身盖住那句话,歪过头告诉她:“是我的哥哥。” 乌鸦这个词在她脑海中印象太深,以至于在任何场合看到,她无法控制联想到另一个人。 然而可怕的是,她只是稍微分出神来思考这件事,所有东西都自己黏合在了一起。 阿尔西娅之前是不是告诉过她,她的哥哥是治疗型异能者? ----------------------- 作者有话说:没有弃坑,只是因为确实不t在状态,看到评论后也总是反复置疑自己是否写得太差,翻来倒去从第一章 开始整理剧情和大纲,我知道自己心态很差不能抗压很不好已经在改了,每天基本上也要修文修到两三点,谢谢大家帮我捉虫,我能发现的错误都已经修改了,到今天才重新登上jj,停更一段时间是觉得将错就错只会越来越不好,一直以来都只是希望能写出好一点的故事,这一本还很长,不想草率完结。 已经把我自己这边的评论区关了,除了人身攻击外没有删过任何评论,之后会专心写的,绝对不会弃坑,对大家很抱歉,让大人们失望了真的对不起,会开多一点抽奖尽可能让订阅的大人都能抽到。 第87章 阻兵安忍(1) 不可能。 “在想什么?” 侈欲之春 第111节 见舒凝妙突然沉默,少女歪过头探向她,柔和的绿色眼珠带着几分试探似的好奇,见她回神,对着她一笑,露出颗尖尖的小虎牙。 熟悉的绿色眼睛带着孩童特有的清澈,却和另一双冷漠的绿眸重合。 阿尔西娅口中“治疗”系异能的哥哥,不常出现却承担得起她的巨额医药费——普通异能者根本不可能做到。 笔记本上两种不同却又异常熟悉的字迹。 包装精美的礼物盒里遗失的玫瑰花瓣。 送给阿尔西娅却又出现在维斯顿桌面上的儿童绘本。 甚至是……阿尔西娅对实战模拟系统的熟悉程度。 舒凝妙捧起她的脸蛋,头一回如此认真地观察女孩的五官。 阿尔西娅对她努了努嘴,咧嘴对她笑脸颊上的肉不多,鼓起来却很软,腼腆可爱。 连五官的轮廓也有几分相似。 ——她怎么到现在才发现? 不,这也不全是她的问题吧。 阿尔西娅一头砂金色的头发,性格和维斯顿更是两个极端,谁会想到她和维斯顿有关系,这两人真的是亲兄妹吗? 可这么一想,已经没有别的可能。 舒凝妙低下头,直视她无辜的眼睛,万般无奈地搓了搓她的脸:“你早就知道了吧……” 第一次见面时还热情地要介绍哥哥给她认识,后面却闭口不谈了。 阿尔西娅把脑袋转向一边,假装观察窗台前的黄玫瑰:“啊,什么呀?” “维斯顿。”舒凝妙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鼓着脸掩饰笑意的表情:“他就是你那个手艺很好的治疗者哥哥?” 已经和维斯顿做完交易,舒凝妙现在只是单纯对这个事实感到冲击。 “之前怎么不说?” 见瞒她不过,阿尔西娅才两手支着脑袋小声开口:“因为我觉得你好像很讨厌他。” 她有在阿尔西娅面前提起过维斯顿吗,阿尔西娅是怎么看出来的? 舒凝妙唇抿成一条线,转头掩饰见鬼的表情,维斯顿的情商一定是都留在母亲肚子里被妹妹吸收了! “没关系,所以说他是乌鸦啊。”阿尔西娅贴过来拉住她的手,轻轻晃了晃。 舒凝妙下意识开口:“为什么?” 阿尔西娅一脸诚实:“因为发出声音就很难听。” 舒凝妙“啊”了一声,听着阿尔西娅又打开了话匣子:“嗯……哥哥上预科的时候经常和别人打架呢,因为别人看不惯他的样子。” 不知道说些什么,舒凝妙对此完全不惊讶。 “我也会生他的气的。”阿尔西娅举起日记本,挡住自己涨红的脸,表情有些沮丧:“他把你送给我的书拿走了,对不起,妙妙。” “没关系。” 舒凝妙耐心听着她抱怨,在思索中逐渐意识到某些不同寻常的地方:“你和维斯顿经常交换笔记……或是书这种东西吗?” 这似乎不能用关系好来解释。 她见过的阿尔西娅和维斯顿的书,上面都有两种字迹。 比较潦草、字母末尾连在一起的应该是维斯顿的字,但两种字迹其实相差不大,连看的书也差不多。 兄妹二人就像同一个人,无论是字迹还是爱好…… “其实……我和哥哥之间没有什么秘密。” 阿尔西娅犹豫了一下,捧着脸说道:“为了更有效率地去研究潘多拉,我们从小到大学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一个人面对敌人会很困难,2v1就会简单很多。” 这两人脑袋还都格外好使的情况下,完全是1+1>2的效果。 但他们俩的世界里,除了研究潘多拉几乎没有别的任何私事。 舒凝妙是唯一的意外,也是除了研究之外唯一可以谈论的话题。 “所以,维斯顿知道我来过吗?”舒凝妙扶额。 “知道的。”阿尔西娅肯定地点了点头:“他说,随便我。” 她猜得没错,难怪阿尔西娅对实战模拟系统相当熟悉,维斯顿同意她要求时也过于轻易。 “那……”舒凝妙扶着脸,指尖触及耳垂坠下的心石耳环。 她想起那片落在礼物盒里的黄色花瓣,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微微一怔:“这个是你做的?” “终于可以说了!是我和哥哥一起做的,我挑的礼物盒,好看吗?” “对了。”阿尔西娅突然抓住她的手,柔嫩可爱的脸蛋凑近,露出些好奇神色:“哥哥交给你的时候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女孩看上去很好奇。 事实上,维斯顿根本就没亲手拿给她,可能是觉得丢人? “没有。” 阿尔西娅的兴趣还没有消退的迹象,缠着她继续发问:“你现在还讨厌他吗?” “说不上‘讨厌’……” 当着阿尔西娅的面,舒凝妙也不可能说她哥哥的坏话,只能勉强含糊过去。 “那就是喜欢吧。” “怎么可能。”舒凝妙随口否定:“太奇怪了。” “可是我喜欢妙妙。”阿尔西娅对她笑:“哥哥也喜欢。” 舒凝妙没把她充满稚气的话当真,平淡地点点头。 她转头看向窗外的景色,医疗所里的人流肉眼可见变少,花园里不见人影,看上去格外萧瑟:“科尔努诺斯出了些事,维斯顿最近可能不能来看你了,别担心。” 她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舒凝妙站起来,帮阿尔西娅收拾起一些她不方便收拾的东西,将毛毯温柔盖在她腿上。 阿尔西娅低头摩挲腿上毛毯的花纹,状似懵懂地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舒凝妙能肯定这事和普罗米修斯与阿契尼有关,但根本猜不出他们想做什么。 到底什么样的威胁,才能让治安局如临大敌? 感觉到手背的温热,舒凝妙低头,发现是阿尔西娅抓住了她的手。 阿尔西娅仰头看着她:“从进来的时候,我就感觉你有些心不在焉,是因为这件事吗?” 她闭上眼睛,半晌缓缓开口:“我能感觉到,你很焦虑、困惑……” 阿尔西娅的感知确实异常敏锐。 舒凝妙半蹲下来:“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袭击训练场的那个人吗?” “我记得。”阿尔西娅滑动轮椅靠近她,声音轻柔:“哥哥也和我说过,普罗米修斯在今年之前,活动的手段还很温和,联合议会里甚至有大部分非异能者议员是支持这个组织的。” 舒凝妙之前就推测过这个结论,如今又得到了肯定,庇涅政府前期对待普罗米修斯的矛盾态度,想必和内部意见的冲突密不可分。 这一切的转折点,都是因为阿契尼。 这个凭空出现的神秘人,改变了普罗米修斯,甚至改变了庇涅。 “阿契尼……”舒凝妙缓缓道:“这个人的姓名和容貌在庇涅找不到任何信息,真的很奇怪。” “阿契尼应该不是他的名字,我很早之前就见过。”阿尔西娅握着她的手,也因为她的神情而缓缓蹙眉:“agni是因妥里文中‘火焰’的意思,是因妥里崇拜的一位火焰神。” 连名字都是假的吗?舒凝妙更头痛了,她倒是寄希望于庇涅官方能够解决阿契尼,但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为了她自己,她也必须得做些什么。 “你是在哪里看到的?”舒凝妙认真道,就算是代号,阿契尼选择这个名字作为代号,也一定有什么理由:“还有别的吗。” 阿尔西娅松开她的手,从桌子最底下翻出一本落灰的书递给她:“这个手抄本好像是病房的上一位患者留下的,我无聊的时候读过,上面记载了因妥里的神话赞歌。” “阿契尼拥有在祭祀中传送祭品的能力,也被视作神人之间的使者。” 不用阿尔西娅再读出来,舒凝妙已经看到了书上那重点标出来的一段古庇涅语。 这本书的原主人显然对火神阿契尼很在意,这一页的标t注格外多。 “里面还提到过阿契尼的赞颂词是——嗯……破除黑暗,烧尽不净。” 舒凝妙还沉浸在刚刚那段话的思考中,闻言蓦地一怔,对阿尔西娅开口:“这本书,能借我看看吗?” —— 另一头,国立联合大厦的圆桌大厅已经吵翻了天。 “这么离谱的话你们也信?” “今年庇涅已经损失七个潘多拉泉眼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别管那些疯子说什么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失踪的学生带回来。” …… 越来越高的声音仿佛要掀翻联合大厦的屋顶。 走廊里恰恰相反,无一人开口,寂静得可怕,尽头传来的脚步声打破几乎凝滞的气氛。 靠在墙上的银发青年抬了抬眼皮:“羽主任,你迟到了。” 羽路懒得纠正他称呼上的错误,幅度极小地点头,声音冷淡:“你们不进去?” “他们还有得吵——至少两个小时。”昭伸出手指,手上的戒指的闪光跟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亮得人眼睛疼:“友情忠告,别在这个时候进去。” 羽路索性站定:“你们行使者怎么想?” “随便一个人宣布自己要毁灭世界我都得如临大敌一遍的话,我们早就忙死了。” 昭摊手:“看议会怎么说吧,我也觉得还是把学生先救回来好,只是现在无论是异能还是探测仪都找不到学生的踪迹,有点麻烦啊。” 羽路蹙眉:“治安局内的异能者也找不到学生的踪迹。” “大概是有什么能妨碍异能施展的异能。”昭捏了捏下巴,神情并不是很紧张。 “……除了学生之外。”羽路忍不住开口:“还有那个预告。” 侈欲之春 第112节 昭捏了捏手指上的戒指,耸肩道:“那个阿契尼吗,就是他威胁联合议会要烧掉整个庇涅?说实话,像是我七岁的小侄子会说的话。” “没有谁能毁灭这个世界。”他转过头,拍了拍羽路的肩膀,眼睛里带着笑意:“异能者也是人类,不是神。” 他话语未尽,走廊尽头的合金门自动打开,光线顺着门缝往两边延伸。 “谁。”羽路止住话题,警惕皱眉。 “没事,是舒长延,议会指定他保护国立大厦的安全。”昭直起仿佛没骨头的身子:“确定行踪后我和霄绛会去执行任务,他守在这里,不会出什么大事。” 羽路不奇怪议会会要求舒长延留下来保障,毕竟他是庇涅现在最趁手锋利的武器。 逆光的修长身影投在走廊之中,走近几步才看清青年锐利俊美,隐带攻击之意的脸。 昭低声道:“呃,别管他,妹妹不接他通讯,他上火。” 羽路似有所感,转头往前方瞥了一眼,不期然和对方撞上视线。 舒长延目标明确,抱手驻足在羽路面前,声音清越平和:“你带她去医疗所做什么?” 羽路淡淡道:“她说她想去,没有告诉你吗?” 他不了解舒长延,但了解舒凝妙。 舒凝妙不想待在学校有很多种方法,可她偏偏选择了最麻烦的那种,她和哥哥的关系根本没那么亲密。 昭看了看舒长延,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羽路,目光在俩人诡异的气氛中徘徊。 舒长延冷淡看着他,似是打量,体态挺拔,身高带着天然的压迫优势。 “这是兴师问罪?我以为你很清楚她为什么不告诉你。”羽路顿了顿,突然说道:“因为她无法依靠你。” 昭还是第一次知道羽路也会说这么呛人的话,也是头一次看见舒长延露出这种阴沉的神情。 他猛地从两人之间站起来,伸展双臂隔开一段距离,僵硬地打圆场道:“羽路,把那几个失踪的学生资料发给我,我们也研究研究。” 两人同时别开视线。 失踪的学生一共有五个,五个人都是弦光学院一年级的学生。 失踪者一号:艾瑞吉,女,异能『光明』 失踪者二号:苏旎,男,异能『转移』 失踪者三号:福特西,男,异能『控火』 失踪者四号:姚莹,女,异能『纯白之影』 失踪者五号:潘乐,男,异能『柳叶刀』 除了同一年级的学生外,这五个失踪者没有相似的背景特点,羽路的重点放在苏旎身上。 舒凝妙的警告是突破口之一,苏旎有过与普罗米修斯来往的嫌疑,其他四个人的失踪很可能与苏旎有关系。 然而剩下的四个人中,也并不完全是绑架。 艾瑞吉坐在角落,面对昔日同学怨恨的眼神坐立难安。 这里是一座废弃的教堂,她不认识路,只知道这里是普罗米修斯的临时据点之一。 失踪的另外三个学生,福特西、姚莹和潘乐,正被五花大绑着,用垃圾堵着嘴倒在祷告台旁边。 苏旎跷着腿坐在祷告台上,脚踩在其中一个人的头上,脸上还带着笑意。 艾瑞吉怯怯道:“为什么要带他们过来?” “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不见的话,会很显眼啊。”苏旎笑眯眯地回答道:“你不是不想别人说闲话吗?” “可是……”艾瑞吉皱眉:“这样的话,他们之后不会到处乱说吗?还有可能暴露我们。” “嗯……”苏旎那双血红的眼睛盯了她一会,在艾瑞吉觉得不寒而栗的时候,突然嗤笑出声:“你也太可爱了。” 他从祷告台上跳下来,一脚踩在其中一个男生的头上,生生地把人的脸踩进了地面。 “你为什么觉得他们还能回去?” 苏旎支着下巴,一滩血从男生的脑袋下蔓延,看得艾瑞吉头昏脑胀:“你还记得他们是谁吗?” 艾瑞吉真正看到血腥的画面,脚一时发软,想要站起来却又没有力气,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苏旎从血泊中拽着男人的头发拉起来,割断绳索。 “他啊。”苏旎的脸被拼命挣扎的男人溅上血迹:“之前还说过我是女表子生的东西呢。” 他又看向旁边的女人:“你也是,和姐姐说我从那种地方被接回来,不知道有没有染病。” 女生惊恐地摇头。 “这个人,在时家的宴会还幸灾乐祸地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搜你的身。” 苏旎无趣地望向艾瑞吉:“你认识他们吧,他们不是也这么对你吗,你不想报复回去?” 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把匕首,狠狠从男生肩胛骨缝插进去,男生脸上的表情痛苦拧在一起,被堵住的嘴里溢出哀嚎。 艾瑞吉尖叫一声,和那个女生一样拼命摇头:“别这样,苏旎,别这么做。” 苏旎听了她的话,突然沉下脸,大步向她走过来,俯身用沾满血的匕首拍了拍她的脸:“我的任务就是带你来这儿,剩下的和我无关。” 冰冷的匕首和滚烫的血液同时触碰她的皮肤,艾瑞吉像是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觉得眼前的人格外的不真实。 那个温柔、怯懦的少年,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你这种伪善的表情,真是太讨厌了。”苏旎血红色的瞳孔盯着她,匕首的脊背从她脸上滑过:“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不也很讨厌这几个人吗?” “你说我们是朋友,我折磨他的时候,你难道不觉得痛快吗?” “你的善良只是懦弱,你也希望他们死,只是不敢做而已。” 苏旎一句话仿佛把她打入了冰窖,可刀尖贴在她脸上,她动也不敢动。 “啧。”看到她的表情,苏旎知道事情有些失控,不耐地低头,睫毛触近她的脸:“你只要乖乖地坐在这里就好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粉色的发夹,别在她的头上,艾瑞吉挣扎,发现她的身体像是被麻痹一般无法动弹。 他转身就走,站在那三人面前,心情极好地转了一圈,身上的白色风衣随着动作摇晃,下摆全是刚刚溅上的红色。 艾瑞吉干呕了一声,眼眶里的泪水打转,苏旎给她戴上那枚粉色发夹后,她就像一只人偶,只能坐在原地,无法动弹。 苏旎歪头对她微笑了一下,注视着她的眼睛,用匕首捅进自己胸膛。 刀身从皮肉中进出,迅速愈合,他脚下的匍匐的人身上却不停地多出伤口。 昔日的同学匍匐着爬到她面前,紧紧抓住她的脚踝,绝望地发出哀求的声音。 地上流淌着惨不忍睹的血迹,周围的椅子、蜡烛上都已经变成红褐色。 男生的嘴大张着,像是想说什么。 苏旎弯下腰,把他的头拎起来,扯掉堵着嘴的垃圾,可男生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呀。”苏旎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缓缓松开手:“t他死了。” 黏稠的血糊在艾瑞吉的脚边。 “他们死不足惜,就是这些人剥削着‘我们’,一直在欺凌你啊。” 苏旎用那只沾满血的手抚摸她的胳膊,曾经漂亮的脸上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鲜血,让她鸡皮疙瘩四起:“你忘了吗?” 他一张一合的嘴唇还在试图说服她,眼睛里却是纯粹的、对于掌控他人生死的愉悦,闪烁着陶醉的异样光彩。 艾瑞吉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少年可怜的脸、身上的伤痕、在众人质疑时挺身而出维护她的模样,像一片被石头击碎的玻璃,在她面前粉碎成无数片。 这一天,她看到了真正的恶魔。 第88章 阻兵安忍(2) 这本神话诗歌的手抄本里,记载着火焰为本源,能够传送祭品的神祇阿契尼。 而名为“阿契尼”的红发男人,恰巧拥有能传送的异火。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巧合? 但那个男人绝不可能是真的神明,因为舒凝妙目前还是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无神论者。 她没能从书中找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却在反复思考中隐隐抓住了一条对付阿契尼的线索。 一直以来帮助阿契尼脱身的,并不是强大的实力,而是“传送”特性独具的灵活。 他随时都可以出现、消失,留下大火焚烧的一片狼藉,像一只捉不住的幽灵。 只要限制住阿契尼的传送能力,一切就简单多了。 而另一边,失踪案久久没有进展,其他学生开始人心惶惶起来。 庇涅主都最新发布的限制令和疏散令让人不得不多想。 “难以想象,恐怖分子居然嚣张到了这种程度!” 舒凝妙吊在医疗所外墙的突起时,听到楼下病房里传出熟悉的新闻声。 慷慨激昂的声音正好覆盖住她跳跃时发出的声音,没有惊动任何人。 阿尔西娅从病房的窗户往下探看,见她成功落地,给她比了个“真是完美”的手势。 她避开监控,顺着来时的路走到街头,发现昔日热闹的中央大街已经空无一人。 来医疗所的时候没带充电器,她的终端早就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 舒凝妙路过街头的电子公告牌,屏幕上正在滚动播放今日新闻。 “这两日发生的潘多拉泉眼自燃事件……疑似与气温有关。” 她停在公告牌前盯了一小会儿,觉得这事和阿契尼一定脱不了干系。 庇涅极力掩饰着现在的情况,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主都内却依旧充斥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舒凝妙已经想到与阿契尼抗衡的方法,但并不着急去找他。 庇涅现在透露的信息极其模糊,她还不清楚阿契尼做了什么,实在没必要上赶着送人头。 因为羽路临走前说的话,她打算再去看一眼耶律器。 她有预感,必须尽快见到耶律器。 明天就是耶律器让昭签订的那份协议上最后的死亡日期,有些事情如果不问,就再也没有机会问出口了。 侈欲之春 第113节 她打算去看耶律器——听上去简直就像天方夜谭。 耶律器在庇涅研究中心内,接受着军方严密的护卫和研究员的监视,没有任何可以偷溜进去的漏洞。 异能检测中心的通行卡她已经用掉了,偷绛宫石的办法显然不能用第二次。 但舒凝妙总有办法。 接到公共终端号码拨来的电话时,葛文德手上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再次弄丢一块绛宫石的生命科学学院院长,现在已经彻底失去曾经的野心和斗志,终日惶惶不安,只怕事情暴露。 绛宫石失窃的那天,他刚挂掉电话就失去了意识。 有人来过他的办公室。 那人不仅拿走了绛宫石,还将他身上的所有东西都翻了个遍。 家人的照片、房屋的钥匙、生命科学院的胸牌,所有的东西整齐放在桌子上排成一排,像一种明目张胆的威胁。 而最令他恐惧的,是桌子上多出来的那一样东西。 一部他从未见过的终端。 无法联网,终端的信息也全都被毁坏,终端文件里面只放着一段录音。 录音循环播放着他和林议员的对话。 完蛋了。 他拿着这部终端,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 葛文德只知道,这段录音要是爆出去,他这辈子都完蛋了。 终端那头的声音听不出性别年龄,说话也开门见山:“我设置的定时发布,二十四小时内不取消,明天所有人都会在网上听到你的通话录音。” 葛文德心梗着,轻轻反锁上门,声音低得像是怕地上的蚂蚁听到什么:“你想要我做什么?” “把生命科学院的后门打开,关停两个小时的监控和安保程序。” “不可能”葛文德下意识反驳:“我会为此担上大麻烦的。” “机器失控、需要维修,偷绛宫石的时候,你不是有很多理由?” 舒凝妙靠在监控死角的公共终端亭旁,闻言漫不经心看向周围,观察有没有路过:“随便你,照做还是等着明天的缓刑,你自己选择。” “我……我做。”那头沉默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你必须答应我,销毁你手上的东西。” “当然。”舒凝妙随手摁掉终端。 因为她手上本来就没有录音文件。 她从打晕的两个研究员身上一共搜出两部终端,担心全部带在身上被搜查会太显眼,她把一部放在葛文德办公室,另一部给了维斯顿,自己根本没有留下多余的备份。 当时留下录音,本意是为了恐吓葛文德,让他老实点,没想到现在能派上用场。 没人会想到她拿到录音竟然不留备份,葛文德就算怀疑也没办法求证。 只是短暂见过几面,舒凝妙已经看透这是个绝不会拿自己的仕途和未来开玩笑的人。 舒凝妙回了一趟自己的房子,换上预科时实验课穿的白大褂,把自己裹严实,把当时从那两个研究员身上搜出来的id卡放在口袋里。 通过垫肩、增高改变身形,舒凝妙尽量把自己还原成记忆中见过的研究员的模样,最后又打开一次性头巾、口罩、手套把自己的皮肤完全覆盖。 上次走过的路她已经完全记住,约定的时间内,还是大半夜,两个小时的机器失灵不会引起研究中心太多人的注意。 或许上天也在她的帮忙,夜晚起了异常的大雾,笼罩在研究中心的大门外,伸手不见五指。 舒凝妙熟练避开巡逻路线,依循着记忆顺利走到耶律器门口,拿出id卡刷开电子门。 可能因为是半夜,耶律器的房间里并没有监测的研究员,本来做好速战速决准备的舒凝妙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男人不留情面的冷厉声音回荡在房间里:“不是说了吗?我不想看到任何人。” 舒凝妙背压着门,快速反手上锁,摘掉自己的口罩。 耶律器的尾音倏然变调:“你……” “老师。”舒凝妙快步走到他身边,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你还真是——”耶律器一时没想出形容词,愣怔半晌:“大胆。” 简直是肆无忌惮,耶律器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通过研究中心的重重防护来到这里的,他看到舒凝妙时,心脏都骤停了一瞬。 舒凝妙快速扫过耶律器,他脸色青黑,状态却显得异常精神,只让她想到“回光返照”四个字。 她不敢多看,转头又瞥到耶律器手臂上缠绕的各种管子,针头已经插进了静脉里,仔细处理好。 “这是麻醉剂。”耶律器指着手臂上的管子,主动给她介绍:“这是凝血剂和□□。” □□会导致心脏衰竭,凝血剂会堵塞静脉,在麻醉剂的催眠效果下,十几秒内就能让人毫无知觉地死亡。 “他们在等我自己做决定。”耶律器看着床边机器的按钮,说着说着自己就开始发呆:“我要面子,想一个人走。” 舒凝妙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怎么会来这里?”耶律器轻飘飘揭过刚刚的话, “羽路说你想见我。” 虽然说得隐晦。舒凝妙知道羽路的性格不可能无故对她说这种话,肯定是耶律器自己提过。 “这人也真实诚。”耶律器诧异地摸摸自己的头,他的头发已经剃光了,看上去像一颗发肿的核桃:“我只是随口一提,上次你问我的那个东西,我好像想起来一点了。” “没关系。”舒凝妙摇摇头,示意他不用再说,绛宫石一块已经彻底碎裂,另一块现在在她身体里。 房间里莫名安静了几秒,耶律器才躺在床上开t口:“你的时间不多了吧?” 她偷偷潜入,时间应当不宽裕。 “我的时间也不多了。”他像是开玩笑似的说道。 舒凝妙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旁边的仪器,很难想象耶律器这样的人会在这个夜晚安静地自己死去。 他这样的人,曾经的英雄,不是应该在家人、战友、前后辈的簇拥下不舍地离开这个人世吗? 舒凝妙忍不住说道:“那个……昭呢?还有别人。” “我让他们别来。”耶律器平静地移开视线:“我这人要面子。” 沉默半晌,耶律器重新开口,声音带着艰涩:“昭问我还想见谁,我说想见见我的妻子,我的女儿,可这恰巧都是最不可能的事,可笑不可笑,所以我觉得……让谁陪在身边都没有意义。” 簇拥着他死亡的人再多,也没有他真正想见到的人。 “别这么看着我。”耶律器笑起来:“我没什么可怜的,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才是真的痛苦,我给自己灌止痛药的时候,都在想那些普通人是怎么熬过去的。” 他摸着自己胳膊上的针管:“真是要瞧不起自己了,事到临头,我还是觉得有个人出现真好,想说说话,没那么安静。” 耶律器抬起头,眼睛虽然已经被黑色血丝占领,却依旧能看出曾经的冷静犀利:“你还有想问的事吧?说吧,趁着我现在脑子还清楚。” 舒凝妙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当作交易好了。”耶律器看出她的为难,心想还是个小孩子,苦笑道:“我回答你的问题,你就陪着我走完这最后的十几分钟,一个人,还是挺寂寞的。” “……你患病那年。”舒凝妙别过头:“发生了什么?” 她看完艾德文娜的资料,一直有个困惑的点。 异能者几乎不会感染曼拉病,更何况是异能者中的精英,潘多拉丰富的行使者。 耶律器很可能是继三百年前01号行使者后唯二染病的行使者。 那致使他感染曼拉病的原因是什么,和三百年前死去的那个行使者是一样的原因吗? 如果异能者会因为某种原因感染,舒凝妙必须了解原因到底是什么。 耶律器深深看了她一眼:“我都没告诉过研究中心。” “我不会说的。”舒凝妙保证。 “没关系,已经无所谓了。”耶律器耸肩:“我在北方极地执行任务的时候,看见绝缘晶体下有一个潘多拉泉眼,是黑色的。” 舒凝妙几乎无法理解他短短这一句的含义。 北方极地是众所周知的潘多拉荒漠,末星唯一开采不出潘多拉的地方。 “我盯着那个泉眼,听到有人在跟我说话。”耶律器停顿片刻:“和我说,阿燕的死都是我的错,我从这里跳下去,就能得到宽恕。” “你跳下去了?”舒凝妙不自觉地拧起眉头。 “不然也不会在这里。” 耶律器扶额:“我跳下去之后就失去了意识,醒过来躺在一片绝缘晶体上,周围空空如也。我没有上报,因为其他人根本就没有发现潘多拉泉眼,我也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要跳下去。” “就像一场梦一样,但做过这场梦后,我的身体开始出现了变化。”耶律器看着她紧皱的神情,补充道:“别当真,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觉……他们都觉得,阿燕走了之后,我的精神状态不太好。” “总之,除了这个意外,就没发生过其他事了。” 耶律器说完,望着窗外,沉默半晌,表情有些出神:“我还没有和她说对不起。” “……谁?” “我的妻子。”耶律器不好意思地笑笑:“现在大概是前妻。” “她叫什么?”舒凝妙在他床边蹲下来,趴在他床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以后如果能遇见她,我会替你对她说的。” “她叫梁钰,以前是科尔努诺斯的老师,阿燕走后,她就辞职了。”耶律器发了一会儿呆,又说道:“算了。” 舒凝妙想说些什么,听见耳边逐渐变得急促的滴滴声,心脏一突,寒毛直竖,冒出些针尖似的冷汗。 她生出一丝隐隐的不安,蓦地站起来,盯着耶律器的眼睛,被他避开。 他胳膊上代表麻醉剂的静脉管内的黄色液体开始缓慢流动。 “……你什么时候启动的!” 周围的机器开始急促地尖叫,舒凝妙一下子慌乱起来,下意识地去按停设备,被耶律器抓住手腕。 麻醉剂已经开始发挥效力,耶律器勉力睁开眼皮:“够了,够了,还是快点吧。” 他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说得越多,我就越不想走了。” 舒凝妙的手被他扯下来,一言不发,机器的嗡鸣声让她阵阵心悸,她实在说不出别的话。 耶律器看着她,眼神却空洞地仿佛看向别处。 侈欲之春 第114节 很久很久,久到她以为耶律器已经昏睡过去,又在寂静的房间里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谢谢……” 谢谢你注视着我的死亡,见证着我的离去。 耶律器的眼睛还半阖着,仿佛只是太疲惫了,下一秒就会睁开。 她以为这个过程会再漫长一点,但那声低语消散之后,控制着她手腕的力道也逐渐卸下。 耶律器的手掉在病床边。 机器“滴”的一声,病房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舒凝妙手悬在半空,脸上露出悲哀而茫然的复杂表情。 耶律器是第二个在她面前离开的长辈,第一个是她的母亲。她照顾母亲最后一段时间,温柔的母亲病得不成人形,抓着她的手,神志不清地冲着她哀求:“我不想死。” 她坐在病床前,给母亲剪指尖,母亲的挣扎在她手臂上划下数道血痕,人对生渴望的声音,连绑着束缚带也那么刺耳。 她曾经以为死亡是很安静的,可死亡那么吵闹,挣扎、喘气、呻吟都清晰而聒噪。 死亡并不安静,安静的大概只有葬礼。 舒凝妙抬头望着房间的窗户,雾气凝结在窗户上,白茫一片的玻璃倒映出她的身影。 她知道耶律器的生命体征消失,生命科学院的研究员很快就会赶过来。 远远的,沉重的脚步声交叠在一起。 舒凝妙深吸一口气,把口罩和头巾戴好,惊觉自己出了一身虚汗。 耶律器的死不在她预料范围内,离预定的两个小时还剩一个多小时,她本来可以顺利离开。 但是现在从正门出去,绝对会撞到匆匆赶来的值班研究员,等于自投罗网。 没办法了,舒凝妙打开窗户,决定直接跳下去,这个高度对如今的她来说算不上障碍。 至于引起的骚乱。 舒凝妙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备用的planb,苏旎的“生命之符”吊坠。 ——她打算全部送给普罗米修斯。 吊坠在她的控制下飞到天花板上,掉在灯架边缘。 舒凝妙踩在窗户的边框上,察觉到被压在头巾下的心石耳环突然疯狂震颤。 有人在使用异能,离她还很近。 这么晚居然还有其他异能者在,舒凝妙蹙眉。 房间外传来刷卡的电子音,舒凝妙不再犹豫,松开手往下往后倒去,周围浓厚的白雾瞬间将她的身形吞没。 雾气蒸发在她的体温里,又湿又凉地黏在她脸上,像是冰冷的眼泪,她摸了摸脸,果然全是水。 这雾大得简直有些不正常。 研究中心底下的军官发现了她的动静,视线被雾气阻碍,他们索性打开红外成像仪开始对着外墙大面积扫射。 舒凝妙早就预料到他们的行动,在空中抱住头部,一般热武器很难对异能者造成伤害,她只需要分出心神用潘多拉拨开子弹。 还好有雾。 虽然这雾泥泞、潮湿又阴郁,但今晚实在帮了她大忙。 安保系统和大门还没有恢复,落地之后只要一口气冲出国立研究中心,这些人就很难再找到她。 下一秒,舒凝妙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发现自己悬在空中的身体正在往上飞。 不符合引力的动作险些打破舒凝妙十几年的认知,但耳边疯狂嗡鸣的心石耳环在告诉她,这显然是另一个异能者的杰作。 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透明人,正夹着她的腰,从天上飞过。 舒凝妙刚要挣扎,察觉到自己被挟带着正在远离研究中心,不禁放缓动作。 不一会儿,那力道改变方向,往地上俯冲。 舒凝妙被随意丢下去,一头扎进水里,控制着她的力道终于消散,她从水底爬上来,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离研究中心最近的公园,已经废弃很久。 她刚刚掉进的是公园的人造湖,水面青苔遍布,不少黏在了她身上,滑溜溜的t极为恶心。 舒凝妙没心情在意这点,夜风吹得树丫哗啦哗啦地凌乱乱响,安静得可怕,周围仿佛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心石耳环还在震动,刚刚那人还没走,不知道是敌是友。 刚刚被夹着飞时,她没有听到属于人的呼吸和心跳声,身上反倒更潮湿了。 联想到什么,舒凝妙盯着湿润的地面,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噼啪一声,不远处燃起一小簇火堆。 微微跳动的火苗照亮身体的轮廓,伴随着拨动枯枝烂叶的动作,发出“沙沙”声响。 那人抬起脸,眼里透出仿佛灼灼焚烧的彷徨火光:“我想和你谈谈。” 第89章 阻兵安忍(3) 旺盛的火苗渐渐驱散了地面的潮湿,舒凝妙在火堆前坐下,那火堆经风一吹,光亮更盛,对面人的容颜也被照亮一瞬。 她的猜测得到了验证,但眼前之人和她印象中大相径庭。 这个被莲凪等人称之为“梁姐”、受到众人尊敬的女子,和她其实并没有过直接交手。 短暂一瞥,也隔着极远的距离。 她只记得那双疲惫的眼睛。 舒凝妙在林垂云记忆里看到的梁思燕是个不失风度的优雅女人。 而现在坐在火堆前的女人虽然依旧穿着那身斗篷,却完全变了模样。 那双烤火的手像是两截烧焦的木炭,斑驳黑紫的皮肤附着在骨骼上,血管和组织都清晰可见,如同病坏的树皮。 烧伤的不仅是她的手,梁思燕抬头后,舒凝妙能看到她被毁坏大半的面容。 她其中一只眼睛紧闭着,被脸上焦黑翻卷的脓血黏合在一起,已经坏死。 女人像是刚从火场里逃出来,大半边身体都带着恐怖的烧伤。 “刚刚抓着我的人是你?” 舒凝妙一只手放在袖口小刀上,缓缓扫视周围的环境,确认周围没有埋伏其他人。 “除了我,这里还有别人吗?” 梁思燕平视前方,沉稳凝重地盯着眼前的火堆。 舒凝妙之前只猜到梁思燕的异能是控雾,没想到她还能将自己的身体化作雾气,融合在控制的雾里。 难怪梁思燕能在空中无声无息地掠走她,她却一直没能听到属于人的呼吸和心跳声。 “你既然有这种能力,之前要杀我时怎么不用?”舒凝妙拿树枝捅了捅火堆,捣出一小摊烟灰。 梁思燕那张可怖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倒是诚实:“没用,反正我近身也打不过你。” 公园里的风稍微停歇了片刻,荒废的设施里,只有月色朦胧的一层光圈,宛如暴风雨后的片刻安宁。 身上潮湿的衣物很快在火堆旁蒸发烤干。 舒凝妙打量女人两眼,眉眼微微蹙起:“梁思燕是你的假名吧。” “你很聪明。”梁思燕毁坏的容颜纵然狰狞,脸色却尚且还算平和。 “我该叫你梁钰?” 她当初调查梁思燕的名字无果时,就应该想到这是个假名。 若是没有耶律器临终前那一番话,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普罗米修斯的前任首领会是科尔努诺斯的一名普通老师。 “不,叫我梁思燕就行。” 女人声音冷淡,盯着跃动的火光,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的小孩走了之后,我觉得待在庇涅都是一种对她的可怕背叛,所以我辞去了科尔努诺斯的工作,跟着一些普罗米修斯成员的线索来到新地。” “那时普罗米修斯已经是一盘在庇涅政府压迫下名存实亡的散沙,但只有借助这个组织,我才能集结力量反对潘多拉。” 梁思燕没有抱怨,也没有怨恨,声音带着点淡淡的喑哑和鼻音,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我做了一切我能做的事情,抗议、宣传、用各种手段要求庇涅变革,我耗费了整整九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为什么跟我说这个?”舒凝妙百无聊赖地戳了戳火堆,盯着面前时不时跳出来的火星:“现在这种情况,你不会还想劝我加入普罗米修斯吧?” “坦白只是诚意的一部分。”梁思燕的声音充斥着倦意所带来的沙哑:“你刚刚和他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你既然还在好奇追查潘多拉的真相,我想请你帮忙。” “你一开始就在?”舒凝妙闻言动作顿了顿,试探着开口:“那耶律老师最后说的话你听见了吗,他……” 她还没说完,声音被梁思燕蹙着眉头粗暴打断:“别提他。” 舒凝妙顺眼望向她的表情,识相闭嘴。 梁思燕深呼吸一口气,眉头皱得如同死结,狰狞的脸上神情剧烈翻滚,看着煞是吓人:“……他是个懦夫。” “他这种人,只会缩在龟壳里,继续玩他扮演英雄的过家家游戏。” 刚刚还语气平和的女人开口带着几近冷漠的刻薄:“阿燕走了、他病了,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软弱地被庇涅当成傀儡操控,那个光头就算把他大卸八块也研究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最后死了也不过是一堆学术垃圾而已。” “……”舒凝妙和她相顾无言。 她向来不擅长处理感情上的是非,根本不想介入别人的家庭纠纷。 倾听老师前妻的抱怨已经足够让她尴尬,没想到两人之间的矛盾已经激烈到了这种程度。 看到舒凝妙极力撇开眼神,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梁思燕原本满腔的怒火已经熄灭大半。 她止住话头:“我已经放弃梁钰这个名字了。” 连带着这个名字背后的身份、职业和声名。 她不是科尔努诺斯的文学课老师,也不是耶律燕的母亲,更不是耶律器的妻子。 “他和我没有关系。”梁思燕声音有片刻的黯淡,随后又重归于镇定:“——我来,是想和你合作。” “等等。”舒凝妙举起手里的树枝,轻轻晃了晃,顶端还挂着一团火苗:“你为什么要找我合作?” 没等梁思燕回答,她已经自顾自地接着开口:“让我猜猜。” 少女的面容映在暗淡的火光里,轮廓的阴影显得格外冷漠疏离。 侈欲之春 第115节 “因为你和阿契尼闹翻了。” “嗯——”舒凝妙目光在梁思燕狰狞翻起的皮肤上扫了一眼:“你差点被他杀了。” 如此严重的烧伤,梁思燕若不是有以身化雾的异能,恐怕根本没有命活着来找她。 虽然刚刚才在泥池里打过滚,满身灰尘污物,舒凝妙神情依旧不见任何狼狈,目光尖锐。 “为什么这个时候和他翻脸?” 她眼神如同刀子一般扎在女人身上:“把首领之位主动让给他的你,因为他大肆焚烧潘多拉泉眼害死了太多人而后悔了吗?” 舒凝妙一直在关注路边的新闻,庇涅每天都有新的潘多拉泉眼自燃事件。 这不仅是潘多拉的损失问题——每个泉眼里都有成百上千的员工,里面有开采工人、有维修人员,还有数据勘探的学者。 梁思燕的肢体有片刻僵硬,缓缓抬手触摸自己被烧坏的皮肤,许久才重新开口:“你说得对,我后悔了。” 她抬起枯槁的双手,无力地遮住自己的脸:“我一开始并不想这样,可九年来,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没能改变庇涅,那些跟随我的孩子没有质疑我,我却自己开始质疑自己。” 她开始忍不住想,是不是真的是她的错。 如果是她的无能让大家看不到希望,阿契尼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我以为我在做正确的事,改变这个世界,实际上愤怒和恨意就如同瀑流狂肆,而我根本无从察觉。”梁思燕抬起眼,悲哀地看着她:“我在巨浪中不仅迷失了自己,还伤害了这个世界。” 舒凝妙的眼神不带鄙夷,反问时出奇平静:“这件事是能靠某一个人改变的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阿契尼会做得比你更好?” “……” 说起来,得知梁思燕是普罗米修斯的前任首领后,她也这么问过莲凪。 莲凪当时的回答也全是迷茫,说出的答案自己都不太相信:“因为他更强。” 她想起莲凪的回答,轻啧一声。 被舒凝妙坦荡地怀疑,梁思燕也没有生气,反而神情变得奇怪起来:“他……不太一样。” 说完这句话,面对舒凝妙狐疑的眼神,梁思燕突兀地停住了话语。 舒凝妙丢开树枝,一副已经厌倦的模样,没精打采地拖长声音,眼神却仍旧是锐利冷淡的:“哪里不一样?” “他不是人。”梁思燕声音沙哑干涩。 “……”舒凝妙沉默半晌,干脆利落地起身:“你在耍我?” 女人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凝t沉,目光盘旋在她身上,似乎因为这句话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他其实是潘多拉。” “你听我说。”眼看舒凝妙已经打算转身离开,梁思燕跟着她站起来,声音提高了些许。 “我没有骗你!这是我唯一能跟你交换的情报,我会告诉你所有想知道的东西,只要你愿意帮助我杀了他。” “可是。”舒凝妙双手背在身后,俯身靠近她,神色乖戾:“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她当然想杀了阿契尼,也想知道有关阿契尼和普罗米修斯的信息和弱点。 但谈判的时候,她可不会把想要的东西挂在脸上。 “阿契尼一直在图谋你。” 梁思燕一直以来镇定的声音果然变快了几分:“你真以为你能置身事外吗?” 舒凝妙冷漠地收回目光:“你之前不也想杀了我?或许我该趁你虚弱先报复你。” 梁思燕沉沉地看着她,突然上前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可以,随便你。” 女人胸口也是凹凸不平的,舒凝妙能感觉到她衣服下烧伤的痕迹,迅速抽回手。 梁思燕立即追上来叫住她:“如果没能阻止他,所有人都会死。” “阻止什么……他想做什么?” 舒凝妙这时候才想起来,因为庇涅的刻意隐瞒,她还完全不清楚阿契尼这番操作的目的。 绑架了几个异能者学生,烧毁潘多拉泉眼造成恐慌,还差点把自己这边的人杀了一个。 完全一副顽固的恐怖分子形象,看不出任何想要和官方沟通的模样。 那绑架学生大概也不是为了威胁谁。 舒凝妙脑海中浮现出艾瑞吉的脸。 果然是因为她。 苏旎很可能就是绑架艾瑞吉的人,其他人都只是障眼法,弦光学院这么多人,阿契尼为什么偏偏要用苏旎她也能猜出一二,越是苏旎这样的人,越是好操控,给出明确的利益,他什么都敢做。 弦流将艾瑞吉设置为主角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理由,舒凝妙从未看轻过艾瑞吉的作用,主角,某种意义上就是“世界中心”嘛。 那她如果不去,艾瑞吉自己说不定能把阿契尼弄死? 见舒凝妙态度有所缓和,梁思燕松了口气,紧接着就是不可置信地诧异:“你们还不知道阿契尼做了什么?” “庇涅怎么会大肆报道给他做宣传?” 舒凝妙见怪不怪。 “他给庇涅官方下通知已经七天了,这七天,每天都有新的潘多拉泉眼自燃事件。” 梁思燕打开自己的终端,让她看一张燃烧在庇涅联合大厦上空的照片,肆虐的火焰组成了威胁的字眼:“他打算以庇涅所有的潘多拉为燃料,重新燃烧这个世界,让星球重新回到原点。” 舒凝妙“呃”了一声,不怪庇涅,她听完也觉得这话离谱到像是在开玩笑。 梁思燕却一脸认真:“这是真的。” 舒凝妙不得不露出和她一样认真的表情:“所以他要怎么做?跑去偷偷把每个潘多拉泉眼都点燃,然后等它们自己烧到连在一起?” 庇涅的灾害应对科也不是吃白饭的,怎么可能让潘多拉燃烧到这种程度。 “不,我刚刚说过了。”梁思燕露出复杂的眼神:“他不是人,是潘多拉,潘多拉之间能够互相感应,换句话说,他可以凭空控制潘多拉。” 舒凝妙还能心平气和地接话:“你是说,潘多拉成精了,还打算放火烧死我们,是吗?” “我知道这说法很难让人相信。”梁思燕斟酌着开口:“但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体内的潘多拉多到不正常,绝不是普通人类可以相比的,就像机器人的身体大多由金属构造,我们的身体由血肉构造,他的身体——好像大部分是由潘多拉构造而成的。” “两年前,我和几个同伴在新地捡到了他,他浑身是血,皮肤上全是割开一般的裂痕,每一条裂痕里都在源源不断地溢出潘多拉。” “我意识到,他可能不一般。” 女人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似乎在面对什么极其痛苦的事情:“他说自己叫阿契尼,其他的一概不知,就像一个刚出生在这个世界的婴儿,没有任何记忆。” “我们收留他住了一段时间养伤,很奇怪,他身上的伤口愈合之后并没有消失,而是变成了黑色的诡异纹路。” 梁思燕拧眉:“后来,他加入了普罗米修斯,他告诉我,他可以帮助我、帮助我们,他本就是为了这个星球而诞生的。” “他伤到脑子了。”舒凝妙无语。 “我一开始也并没有相信。”梁思燕叹气:“如果没有后来的种种事情……他确实很强大——那种超越人类的强大,你应该见识过,这世上大概只有行使者能与他匹敌。” “因为庇涅在他的行动下态度真的有了改变,我怀着侥幸的心理把普罗米修斯交给了他……也可以说,我在逃避。” 她坦诚道:“都是我的错。” 舒凝妙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只凭这个,你就相信他是潘多拉?”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你知道异能道具的制作原理吧。” “把身体里的潘多拉压制放进物体里。”舒凝妙说道,想到了什么:“只有体内潘多拉含量极高的人才能制作异能道具。” 所以能够制作异能道具的人极为稀少,制作方法的摸索就已经足够艰难,更何况一般异能者很难拥有足以制作异能道具的潘多拉盈余。 “他可以无限制地制作异能道具。” 梁思燕怕她不信似的,紧接着说道:“其实把他捡回来时,地下诊所的体检仪因为他身体的潘多拉超过阈值无法显示,我就已经有些怀疑,但我当时怀着私心……希望他能成为我们对付庇涅的强大武器。” “你可以自己验证。” 梁思燕咬唇:“你难道没发现你弟弟最近的变化吗?他并不是病好了,阿契尼把自己的血给了他,过量的潘多拉让他暂时产生了类似回光返照的效果。” 舒凝妙从头到尾都没注意过苏旎的模样,乍一听这话,蹙眉道:“阿契尼真是潘多拉成精?” “不。”梁思燕似是有些好奇她怎么会这么想:“我觉得他应该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或许是有人利用婴儿做实验,给他们体内注射潘多拉,造成了什么变异……” 女人虽是这么说,语气也带着几分不确信。 先不说目前世界科技水平最高的庇涅有没有这个能力,阿契尼如果真的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人形潘多拉,制造他的人目的又是什么? “所以。”舒凝妙半信半疑道:“已经过去七天了,他怎么还没点燃整个庇涅?” “因为还没到时间。”梁思燕神色紧绷起来:“他让苏旎带走了艾瑞吉,我猜他打算利用那孩子的异能做什么,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是我们?”舒凝妙一脸莫名地指了指自己:“你怎么会觉得我就能杀死他。” “他对你有一种特殊的执着,我觉得这种执着应该源于你特殊的能力,我不会问你能做什么,还可以为你提供所有你需要的帮助。” 梁思燕对她伸手:“我的直觉,如果有人能杀了他,那个人只有你。” “这次,我希望把直觉用在对的地方。” 舒凝妙没有动作,梁思燕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随后撇过头:“就像你说的那样,只要你能杀掉阿契尼,你想怎么报复我都行。” “我承认,我起初引导普罗米修斯是不甘的报复。” 梁思燕将手放在胸口,摸出生命之符的吊坠,完好的那只眼睛里满是痛苦和疲惫:“我不想让任何一个孩子再像我的孩子那样离去,但这个过程中,我却让那么多无辜的人丧命,我早就应该为此赎罪。”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人都喜欢把赎罪挂在嘴边,舒凝妙对她的命不感兴趣,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直接答应:“你知道阿契尼在哪里?” “他一定还在新地,但他消失很久了,现在只有苏旎知道他在哪里。” 梁思燕松了口气,示意她拉住自己的手:“我手里还有传送的异能道具,可以先带着你去新地的基地,然后再让人搜寻他的踪迹。” 她手心放着一片金叶子:“相信我,我本意不想伤害任何人。” 舒凝妙低下头,将指尖搁在女人的手心:“没关系,如果你骗我,我就先杀了你,再杀了阿契尼。” 梁思燕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模糊的神情生动些许。 那片叶子凭空燃烧起来,火焰很快卷席t了处于中心的两个人。 短暂的滞空感很快消失。 舒凝妙松开手,从火焰中走出来,呛鼻的恶臭扑面而来,像是淤泥般从鼻腔一路黏稠地堵在肺里。 “这是哪里?” 哗啦啦的流水声掩盖了她从指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舒凝妙不得已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侈欲之春 第116节 “这是哪!” 梁思燕走在她前面,打开终端的灯光:“这里是新地废弃的下水道,我们最初的基地。” 女人说话的声音在下水道里回响,模糊不清,舒凝妙五官都皱在一起:“都在新地了……还有必要特意找这种地方吗?” “新地也并不安全,庇涅偶尔会派军队来视察,还有自卫队,上面的居民不关心我们在做什么,但如果有人询问,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出卖我们。”梁思燕习以为常道:“走到前面就不臭了。” 穿过黑漆漆的隧道,梁思燕停在被丝网覆盖的管道前,揭开覆盖着断枝残叶的丝网,示意她钻进去。 爬过管道,里面居然是一个有工厂大小的房间,里面亮着光,气味也确实淡了很多。 梁思燕从管道跳下,落在她旁边。 “这里的电是莲凪利用下水道的水流设计发电的。”女人带着些笑意,像是带着学生参加科技竞赛的老师:“挺厉害的吧。” 舒凝妙拍了拍身上沾到的枯叶,才抬头打量四周。 里头的环境也算不上多好,只不过有几盏灯而已,像个临时储货的仓库,杂乱地堆着很多箱子,看破损的包装,似乎是各种各样不同牌子的速食罐头。 里面的人比舒凝妙想象中要多,众人听见动静,都紧张地朝她的方向看过来,被梁思燕喝退。 “这个地方,阿契尼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梁思燕淡声。 舒凝妙扶着箱子坐下来,挡住其他人探究的视线:“你被阿契尼烧成这样,居然不怕他回来杀了你?” “这就是我说他不正常的原因……”梁思燕看着她,缓缓开口:“他不会来的,他不在意我想不想杀他,也不在意我们会做什么,他的世界只有他想做的事情。” “正因为察觉到了这点。”梁思燕紧攥着自己被烧伤的手臂:“我才开始恐惧。” ----------------------- 作者有话说:阻兵无众,安忍无亲;众叛亲离,难以济矣←这个标题其实是阿契尼的 七夕快乐大家,wb放了哥妹饭 下一个part就轮到哥了,为了这叠醋包的饺子 第90章 阻兵安忍(4) “……那是一种面对非人之物的感觉。” 一个拥有正常人类的身体结构,可以沟通的对象,却开始给她一种似人非人的恐怖感。 当阿契尼暴露人类面孔下的异常时,也唤起了她发自心底的恐惧。 梁思燕无法和舒凝妙解释清楚这种连大脑都不确定的情绪,只能说道:“等你真正面对他的时候,就知道他的恐怖了。” 舒凝妙微微扬眉,并没有因为梁思燕的话而有所动容:“你说你在科尔努诺斯的时候曾经教过文学,你读过因妥里的神话史诗吗?” “只读过两篇节选。”梁思燕停顿一下,抬眼观察她的表情:“因妥里文明落后,不依靠智能系统和电子设备,全靠长者口述相传,庇涅到现在都没有系统的文献资料。” 与世隔绝的落后状态让因妥里充满神秘的色彩。 就像大多学生都幻想过吸血鬼、龙和魔法,梁思燕读书时也对因妥里颇感兴趣,只是研究这个国家的成本太高,作为兴趣显然不现实。 想要彻底弄清楚这个国家的历史的神秘文化,就得去学习这个国家几十种相似又宛如天书般的古老语言。 人的一生何其短暂,谁能不假思索地把十几年都浪费在这件事上? 庇涅里对因妥里研究有所成就的学者,同时也是语言学的天才。 听见她的话,舒凝妙曲起腿,丝毫不意外这个回答:“有纸和笔吗?” “我去拿。”梁思燕像许诺的那样,没有追问她原因,起身找周围人借来纸和笔递给她。 舒凝妙眸光冷静,笔尖微顿,在纸上写下一句谏言:“于天界为太阳,于地界则为祭火” 这是阿尔西娅给她的那个手抄本上,有关“阿契尼”这个火焰之神祇的最后一句赞歌。 手抄本其实就好端端地放在她身上,但她从头到尾没想过拿出来给这些人研究。 舒凝妙打算利用普罗米修斯的人杀了阿契尼,却并没信任过他们。 ——甚至连临时的盟友也算不上,充其量只是她在路上随手捡来的一把刀罢了。 随手捡来的刀有可能会锋利,有可能会生锈,甚至有可能割伤自己,这是舒凝妙准备捡起它的时候,就已经心知肚明的事情。 “这是什么?”梁思燕蹙眉。 “是因妥里神话史诗中的一篇,有关火焰之神的赞歌。” “于地界则为祭火。” 舒凝妙着重指着这一句,缓缓开口:“这里是解释火焰作为本源的两种形态,地界是什么我不清楚,与天界对应,可能指因妥里文化中的地狱,这句话中最重要的是祭火这个词。” “我猜这个就是阿契尼的异能。” 舒凝妙在纸上画下一个大大的叉:“你们一直以来认为阿契尼的异能是一种异火,但他真正的异能其实是祭火。” 梁思燕不解地蹙眉:“有什么区别?” “点燃火焰,献上祭品,为了自身的欲望向神明祈求祷告。” 舒凝妙盯着她,眸光在黑暗里也依旧明亮:“祭祀之火在神话中负责传递人类向神明献祭的祭品,你不觉得眼熟吗?” “传送。”少女用笔尖点了点薄脆的纸面,点出阿契尼异能的特质。 女人茅塞顿开:“你的意思是说阿契尼和因妥里神话中的火焰之神有关系?” “你之前的猜测不无道理。” 舒凝妙简明扼要地下定论:“他要么是神,要么就是依照这位神祇形象所制造出来的人。” 而后者看起来更有可能,因为阿契尼整个人与手抄本里这篇赞歌的形象完全重合。 这反而能证实阿契尼并非神明。 以庇涅为例,同一个故事,在各地都有不同版本,很多形象前后矛盾,有各种差异,如果真的有神明,也不该和其中某一篇一模一样。 而阿契尼就像在以这一篇在庇涅内流传的赞歌为基础,进行cosplay(角色扮演)。 他是在扮演神明。 以阿契尼是人造品为前提,那他的创作者显然从这篇因妥里的神话中获得了不少灵感。 或者可以直接说,阿契尼就是人造的火焰神祇。 梁思燕先是惊诧,面上又露出些许不解。 “你在想,这有什么意义,是吗?”舒凝妙看透了她未曾说出口的疑惑似的,冷淡开口:“祭祀包含着很多复杂的步骤,点燃火焰、献上祭品、祈求祷告……对于信徒来说,最重要的属性是什么?” 梁思燕思忖半天,犹豫开口:“诚心?” “对你们来说,难道不是『奉献』吗?” 她看见舒凝妙的嘴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含义说不上嘲弄,更像种审度。 “从苏旎那里得到生命之符后,我一直有个疑问——他为什么要给你们这种异能道具?” “后来,我在训练场观察了你们入侵科尔努诺斯的成员。” 舒凝妙盯着梁思燕震颤幅度愈发明显的瞳孔:“他们都死了。” 不是常理可以解释的死亡,而是一种近似飞蛾扑火的牺牲,这些没有觉醒异能的普通人像虫豸一样从阿契尼的火焰中飞出,又义无反顾地冲向另一个火堆。 这行为有违人的本能。 “所有异能都有限制,他的火也是。”舒凝妙怕她恼羞成怒,没有把话说得太露骨:“结合神话和祭祀之火的性质,他的火应该只能接受具有‘奉献’之心的人,所谓的异火传送,实际上是一场献祭。” 莲凪说过,拿到生命之符的每个人实际上都做好了为此而死的准备。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只要让他们相信自己的牺牲是为了某个伟大的目的,就会心甘情愿地赴死,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直保有“奉献”心,人的想法心态朝变夕改,真正面对死亡时,恐惧害怕都是极为正常的反应。 ——就像她拿刀子抵着莲凪时,莲凪说他“不想死”。 她见过的这几个普罗米修斯成员里,只有莲凪对她明明白白展示过自己的求生欲。 为什么? 舒凝妙想到了一个看似无关的细节——莲凪身上佩戴的那枚生命之符,并不是异能t道具,是原原本本的生命之符,一个没有任何作用的普通吊坠。 生命之符作为普罗米修斯符号,被发放给每一名普罗米修斯成员,虽然是异能道具,但唯一的作用就是屏蔽人所有的感知。 被麻痹的感知只会让人产生错误的判断,苏旎就是前车之例。 这看似鸡肋的功能,实际上还有一层作用,那就是削弱人的『求生欲』,人为制造出更多愿意『奉献』的信徒。 阿契尼将普罗米修斯原有的“生命之符”替换成了他所做的异能道具,利用普罗米修斯成员本身的奉献感达成了自己的异能条件。 梁思燕顿时色变,一脸不敢相信地盯着面前的少女,仅仅凭这点线索,她居然能推断出阿契尼的真实异能。 或者说,在更早之前,舒凝妙就已经在冷酷地观察着他们。 舒凝妙干脆利落放下笔,直白道:“我需要你们帮我找到阿契尼的下落,但以你们现在的状态,以这些人,这几天也没办法完全搜遍新地。” 梁思燕心里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你有其他的办法?” “再‘献祭’一个人。” 舒凝妙逼近她,指尖悬在她领口前,领口下隐隐能看到吊坠链的影子:“祭祀不可能只靠一个人完成,传送的通道也绝非单向,我知道你们手里还有阿契尼制作的‘生命之符’。” “像你们之前做的那样,使用他制作的生命之符。” 她口吻平淡得像是在说明天要买的购物清单:“只要有一瞬与阿契尼使用火焰的时间重合,就能通过祭祀的通道,觐见神祇。”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周围的空气骤然沉闷下来,直至凝固,梁思燕深呼吸一口气重新开口:“我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使用火焰,他可以一直不使用异能,我们却不能一直待在火里!这是拿命来填一个结果。” 舒凝妙抱手看着她,反应淡淡,无动于衷。 “……就算误打误撞传送到了阿契尼面前,也只有死路一条。”梁思燕咬着牙,喉咙里压出一句话:“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再因为这种事而死了。” “那是你们该解决的问题,不是我。” 舒凝妙挺直身体,将身上那件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白大褂解开丢在地上,随意拍了拍身上的灰。 “不然我为什么要答应和你合作?” 她漠然的眸光透出如同被冰封般无法逾越的坚壁,梁思燕这时才意识到,那个在桥上将他们一伤一死的女孩,刚刚以来都表现得太好说话了。 侈欲之春 第117节 “你既然知道对上阿契尼危险,我冒着生命危险对上阿契尼,总不可能是因为你几句话而感动。” 无视周围凝固紧绷的空气,舒凝妙冷淡地靠在箱子上:“你要是对我来说没有价值,就称不上合作。” 梁思燕的出现正合她意,研究完手抄本上有关阿契尼的内容,她已经大概拼凑出了阿契尼异能的限制。 利用祭祀之火的特性能够快捷直接地找到阿契尼,但偏偏这个方法她没法用。 先不说她能在火焰里撑多久,舒凝妙有自知之明,她绝对是这世界最没奉献心的人之一,牺牲精神更是为零。 但她知道普罗米修斯的人一定能成功。 凑巧的是,还没等她主动找上门——梁思燕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我现在的身体在火焰中连一息都无法坚持。” 梁思燕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极力放低声音,近乎卑微:“我如果能做到,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我做不到,也没有资格替其他人做这个决定。” 她如果答应下来,就等于要开口送这里的一个孩子去死,让谁去呢,谁不都是一样的人。 梁思燕有时候真觉得,还不如让她去死算了,但她死在火里,却还是什么问题也没能解决。 两人僵持着沉默下来,一道带着病意的沙哑嗓音打断梁思燕的话:“我去。” 舒凝妙转头,凝神看了一会儿旁边开口说话的人,这人身量中等,全身都被掩盖在头蓬下。 见她目光扫过来,这人沉默地取下自己的斗篷,露出一头雪似的白发。 他脖颈处缠着厚厚一层纱布,声音喑哑,丝毫不见之前的清冽:“我可以去。” 梁思燕无声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居然是差点被她控制着死在江里的控冰异能者。 舒凝妙在水里看了林垂云的全部记忆,对此印象深刻,乍一眼还能认出来。 他居然还活着。 林垂云垂眸,恶狠狠地盯着她,又攥手撇过头压下火气重新开口:“我将冰覆盖身体,在火焰里能支撑很久,是最合适的人选。梁姐,你不用再说了,除了我还有谁能一直待在火里?” 梁思燕没有反驳他,良久后,慢慢冷静下来:“还需要追踪器。” 在场所有人都清楚,去的人很难活着回来告诉他们位置。 舒凝妙摇摇头:“有信号屏蔽仪。” 如果追踪器能起作用,她可以直接根据艾瑞吉身上的追踪器确定位置。 舒凝妙大概能确定苏旎、艾瑞吉和阿契尼在一起,信号屏蔽仪不像是阿契尼会布置的东西,应该是苏旎为了防止别人通过其他手段找到艾瑞吉而设置的。 “用微脉冲波或许可以。”一个脑袋从面无表情绷着神色的林垂云身后探出来。 少年声线极有特色,听过就很难忘记。 舒凝妙转头望向他的方向:“你怎么在这里?” 莲凪甚至还穿着学院的制服,闻言抿唇:“是梁姐用道具带我过来的,我也想帮帮大家。” ——实际上是因为阿契尼的出格举动引发的一连串调查,很可能连累到身处学校的莲凪,梁思燕把他带回来,但隐下了这点忧患没说。 “振荡器发出的微波脉冲,不需要信号,也没办法被异能阻拦。”莲凪非常自然地提议:“以微波脉冲的范围把新地划分成四十二块,需要四十二个人监测脉冲频率,通过频率强弱就能确定大概位置。” “等等……” “我没意见。”林垂云抢在梁思燕前面开口,将女人的所有犹豫都堵了回去。 两人相视不语,片刻后,林垂云转过头避开视线。 “……布置人员需要时间,等有消息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面对舒凝妙平静的注视,梁思燕轻轻阖上双眼,片刻后再次睁开,不再犹豫:“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儿。” 梁思燕带着一脸不爽的林垂云离开,应当是要去召集其他人安排注意事项,顺便说些她这个外人不能听的话。 舒凝妙对此也不感兴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闻言收回视线。 莲凪没走,慢吞吞地挪动到她身边,舒凝妙从走神中分出点注意力落在他身上:“你不用去帮忙吗?” “基地有现成的振荡器。”莲凪两手交叠背在身后,久久地看着她:“只要布置一下就行了,用不上我。” “你们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舒凝妙无言看着满地的速食食品箱。 这种破破烂烂的环境里居然备着在军用物资里都算少见的振荡器,实在可疑。 “为了监听国立联合大厦。”莲凪诚实道:“不过没成功。” “……” “要不要在这里逛逛,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莲凪提议:“这里留守的人不多,基本是跟着梁姐回来的,大概有一百五十个人。” “这里面有一百多人都是未觉醒的普通人。”少年快步走在她前面,时不时回头看她,扣起的制服领有些宽大,隐约挡住他半张脸,只看见那双缁黑的眼睛:“因为这样,我才想着回来帮忙……其实我之前已经打算退出普罗米修斯了。” 他将最后那句话压得轻而又轻。 舒凝妙跟着他走了一圈,发现基地里的设施比她想象中完善些,不仅有灯、有电,边缘还挖出了一道人工水渠。 里头的水是流动的,看上去接通着某个地上的水管,住在里面的人靠这个才能喝上干净的水。 舒凝妙在水渠边蹲下,微微侧过脸观察周围的人,基地里的人三三两两坐在水渠旁边,有些人躺在地上,姿势显得过于怪异了。 莲凪跟着她的动作蹲下来,顺手捧起一洼水,站起来走到那姿势扭曲的人面前,把水浇在那人头发上。 那人哆嗦一下,转过身子,舒凝妙才看见他血肉模糊像是被焦化般腐烂生疮的脸。 他的脸连着身子,还在时不时往下滴淌分泌物和皮屑。 “烫……”他喉间发出微弱的声音。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莲凪又捧了一小洼水浇给他。 那人张着嘴,只知道啊啊地叫唤,发不出其他声音。 坐在那人旁边抠指甲的男孩t不耐烦地抬起头:“他都要死了,哪知道什么冷热。” 莲凪耐心道:“浇浇又不犯法。” 那人哀哀地吟叫了一会儿,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被身旁的男孩不耐烦扯出布盖住。 舒凝妙的余光将这人惨状看得一清二楚,这程度比耶律器要严重得多,她猜耶律器大概是害怕自己变成这种模样,才主动选择了死亡:“普罗米修斯里也有很多曼拉病患者?” “大部分。”莲凪蹲在她旁边,用指尖拨弄渠沟里流淌的水:“你想想,在新地患上这种病,要么是去仰颂教会的收容所里等死,要么是加入我们,在最后的时日里对庇涅加以报复,没别的选择了。” “若是和自己无关,谁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反对整个国家?人的生命像流动的水,从这头流到那头是很快的,直至死亡,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留下痕迹……”莲凪声音淡淡,忽地停下声音,一抬眼皮,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我是说……你真的要去找阿契尼?” 舒凝妙有些意外,撑着脸静静看着他。 “如果没有人阻止他,你们打算怎么办?”她将问题抛回去。 梁思燕的状态不可能再出现在阿契尼面前,而现在的普罗米修斯只剩下一群老弱病残——字面意义上的老弱病残。 “我会祈祷庇涅能早点找到他。”莲凪心虚:“让行使者解决这件事。” “你还会寄希望于庇涅政府啊。” “……人总是会变的。” “梁姐都拿他没办法。”莲凪双目清澈,纯黑的眼珠与眼白对比鲜明,几乎不眨眼地看着她,语调十分平静:“我担心你。” 莲凪向来内敛,忽得直白起来,舒凝妙睇了他一眼:“你了解阿契尼这个人吗?” “我没怎么见过他……我每次看见他的时候,他身边都有小动物。”莲凪边回忆边开口:“好像很招动物喜欢。” 因为实在没怎么见过阿契尼,莲凪想为她提供些线索,也检索不出什么回忆。 倒是舒凝妙主动开口接过他的话:“你不怕他吗?” 她观察着莲凪的表情,少年在提起阿契尼时,并不像梁思燕那样有生理性的抵触反应,情绪波动甚至不如平时大。 “说实话……我没有什么感觉,也许是见得不多的原因。”莲凪皱了皱眉,认真思考:“第一次见的时候,我还觉得他是个好人呢。” 舒凝妙说:“你是动物吧。” “怎么可能!” 在远处喊她的梁思燕,打断了莲凪和她愈发走偏的对话:“准备好了。” “你会回来吧。” 莲凪看着她,又看了梁思燕一眼,压低声音:“你其实没必要一个人冒险,这里没有信号屏蔽仪,我不会阻拦你通知庇涅……你只要不暴露我们就行了。” 舒凝妙拿出自己的终端,对着他晃了晃已经完全黑下的屏幕:“没电了。” 莲凪心里无语,干巴巴道:“往里走有通用充电器。” “不用。”舒凝妙把终端当成工艺品摆件似的揣回口袋里:“电也是接上面的电路吧?你们这是偷水偷电,犯法。” 少年不出所料被轻松转移注意力:“我们干的违法事还差这点吗……” 梁思燕站在他身后,无奈拍了拍他的头发,眉间倦意丛生。 对视一眼,俩人没有要和对方说话的意思,舒凝妙无声起身,和梁思燕一前一后走向中间被清出的一块场地。 以林垂云为中心清出的火场,周围设置了防火材料,确保可控,梁思燕的做事效率极高,短短时间内连负责监测的人都已经全部准备妥当。 “等人员到达指定位置就可以开始。”梁思燕在火场前顿住脚步,回身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这件事结束后,我打算解散普罗米修斯。” ----------------------- 作者有话说:『庇涅星多拉日报』 【诡闻怪谈】 传闻有人纵火自杀时,在火焰中看到了红发金眼的罗刹鬼。 【都市新言】 仰颂教会近三月来位于新地的教堂水电支出同比上涨15%,圣子提出缩减下季度预算的想法,得到了广大信众的支持。 第91章 阻兵安忍(5) 女人忽然提起这种话题,声音难掩苍凉,舒凝妙意外地瞥了她一眼。 侈欲之春 第118节 梁思燕挽起鬓边碎发,目光停在周围人身上,巡视片刻,声音虽然又轻又低,却正好让身边的少女听得极其清楚:“……现在的我,已经失去了过去的勇气。凭着一腔愤怒和怨恨而生的勇气,也会新的情感而流逝。” “我害怕自己的决定再害死谁,怀疑自己做的每一件事的正确性,所以才会把选择权不负责任地丢给他人。” “左右摇摆,无比懦弱,我已经不适合当一个领导者。” “或许。”她阖上眼睛,神情沉重:“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女人看向她,似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足以作为结论的评价或建议。 可舒凝妙听完,只是“嗯”了一声,径直越过她在防火材料圈外蹲下,一手支着脸,专注盯着火场:“随便你。” 她看上去压根没放在心上。 梁思燕很少遇见活得这样自我而肆意的人,舒凝妙又是其中格外特别的一类。 她任教时见过很多学生,舒凝妙的自我并不源于自身的迟钝感知——这是很多富家子弟的通病。 相反,她能感觉到少女对于他人情绪相当敏感,在高敏感高警惕的状态下保持着自我又漠然的性格,中和她身上事不关己的傲慢感,反倒像是一种自我保护。 女人轻叹一口气,将话咽了回去。 俩人沉默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半晌,才听到梁思燕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已经准备好了。” 在她不大的声音里,周围逐渐安静下来。 若是没有阿契尼这个意外、没有后面的意外,普罗米修斯也算是相当有纪律的组织。 梁思燕采用的温和抗议宣传模式,虽然成效不大,却给普罗米修斯的今天打下了地基,导致庇涅内部至今对他们的政策还有分裂。 林垂云站在她不远处,全身裹着黑色的斗篷,深红的内衬下白发纷飞,在一片暗红中格外突兀显眼。 他一直沉着脸,装出少年老成的模样,实际换算一下,他也就比舒凝妙大几岁。 林垂云如果继续上学,大概和勒克斯学长是同级,但看起来显然比同龄人受磋磨得多,眉宇间暗沉不解。 连那一头白发也像是风霜雪雨——舒凝妙好奇过这人为什么一头白发,在她所窥见的记忆里,林垂云过去并不是白发,也没患过什么病。 后来搜索一番,她才知道这种人不在少数。 就像人本身对于异能的影响一般,林垂云的“白发化”是异能作用在身体上的一种反向影响,和异能性质有关,冰属性异能会减淡人体内的黑色素,而火属性多是红发,实在奇妙。 舒凝妙蹲在一边,又被他瞪了一眼,少年细长的白眉微微皱着,扯过衣领挡住看上去有些差的脸色,深呼吸一口气。 他开口,视线不落在她身上,却显然是对她说的:“你记住,我并不是为了你而死的。” 少女微微挑眉,不发一言。 他不久前才差点被她杀死,她要这么想才是真的奇怪吧? 林垂云眉毛不自然地拧着,下意识挺直腰背,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背身走进火场深处。 其他人开始点火。 周围收集来的枯枝烂叶是最优秀廉价的助燃材料,只不过烟有些大,嗤嗤地从火苗里喷出来,噼里啪啦卷起一片,被阻燃材料和异能隔绝,很快形成了一道幕帘。 烟里头还能隐隐约约看到单薄的人影,林垂云一动不动地站在火场中间,大概是被护在了冰里。 她的终端没电,不清楚已经过去多久,进来这里不到一会儿,她胳膊上就被虫子咬出一片红包,和之前划破结痂的地方红红紫紫地交错在一起,乍一看吓人得很。 舒凝妙抬头看了眼周围的一声不吭的普罗米修斯成员,觉得他们严严实实的斗篷似乎有别的作用。 包围着林垂云的火场宛如巨大的锅炉,烧得又热又响,炉腔里不断响起小的爆炸声。 忽然,哔啵一声轻响,摇曳的火光中,那隐约可见的人影消失在了火焰里。 她的猜测完全正确,阿契尼的异能『祭火』如果作为传送使用,要同时满足两个条件:一、阿契t尼使用火焰;二、打开两处火焰的“献祭”之人。 他的异能限制简直为普罗米修斯量身定做,离开这群自甘奉献的“信徒”,他在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如此这般强大。 舒凝妙起身时,发现周围所有人都拿起了生命之符,静默地盯着眼前依旧燃烧的火焰。 他们做出令她意想不到的动作,像是某种仪式一般,不约而同地将那枚吊坠放在了胸口。 舒凝妙觉得牙酸,不是因为他们的动作,只是为这一秉虔诚反成为趁手工具而悲哀。 梁思燕木然地望着余火,无声无息把手凑上前。 阴惨的火褶燃动着,舒凝妙听见了若有若无的抽泣声。 “火对我们来说很特殊。” 梁思燕的手穿进火场,焦黑的指节撩过火焰,毫无知觉似的喃喃:“你知道普罗米修斯的故事吗?他保护人类,盗取火种,献祭自己为人类带来最初的希望——普罗米修斯就是为了延续这个希望而诞生的,永不熄灭的火焰代表着人类的存续,对抗着带来灾难的潘多拉。” “火焰能够指引我们走向黑暗,赐予我们力量,所以我们崇尚火。” 梁思燕阖上眼,似是想了很久,才和她全盘托出:“你还记得我们一开始找上你时所提到的先知(propheta)吗?” 这个词用古庇涅语拼写,舒凝妙乍一听还觉得陌生,当时羽路说过这不过是杜撰,先知不是全知者,也不存在真正预见未来的人,所以她并未放在心上。 “propheta曾指普罗米修斯的首领,第一任首领留下的教义中所说,只有和他一样的『先知』,才有资格作为普罗米修斯的下一任引导者。” 梁思燕收回指尖,平静地双手抱臂:“但这太想当然了,他死后没能找到所谓的『先知』,普罗米修斯迅速分裂,很快消失在新地的罅隙里。” “所以你应该能明白,阿契尼让我们去找你这个『先知』时,我们大部分人都还抱着半信半疑的警惕态度,对你的想法也各不相同。”梁思燕解释完,然后在她面前缓缓半跪下来,神色平静地仰头看着她:“虽然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但还是对不起——这是替其他人说的。” “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先知?”舒凝妙没有转头看她,神色在背后炽热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冷淡。 梁思燕略有意外:“不,我现在只觉得你是个孩子。” 越是靠近她,梁思燕越发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冷静成熟的女孩只是个刚成年的半大孩子。 实力强大不等同于心智成熟,即便心智成熟,也不总是正确,这种种的因素,并不影响梁思燕作为一个走过小半人生的成人产生怜惜一个孩子的情绪。 能在危机四伏下走到这一步,梁思燕对舒凝妙除了佩服已经没有其他情绪。 毕竟她自己也是个失败的大人。 舒凝妙不再继续讨论有关『先知』的话题,普罗米修斯很快就要成为岁月历史,再如何研究也没有意义。 梁思燕移开视线,重新看向火场:“那你呢,你喜欢火吗?” “我不喜欢火。” “很少有人不喜欢火。”梁思燕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我是说……火本身带来的温暖和明亮。” “驱散黑暗、指引道路,只是火焰本身的一种性质。” “养料越充足,火就越旺盛明亮,看上去的确温暖而充满希望。” 舒凝妙席地坐在余火未烬的火场前,火星扑闪,刺眼的光芒从面前迸溅,她的面容在火光下模糊,看不清神情的细节:“但火焰是不会主动熄灭的——除非燃尽周围可以燃烧的一切。” 周遭忽地安静下来。 她缓缓转头,目光和女人对上:“有换洗衣服吗?” —— 被研究中心警卫子弹划破、泡过水、挂了一身绿藻的白大褂成功退役,舒凝妙换了一身黑色的划桨夹克外套和长裤长靴。 她第一次穿这种充满包浆感又不大透气的衣服。 大仓库内没有换衣的封闭房间,梁思燕坐在前面帮她看着,听到她动作稍有停顿,平静道:“这个防水。” 好吧,在这种到处滴水的下水道里,确实很实用。 舒凝妙把自己包裹严实,接过梁思燕递来的帽子、雨衣、口罩和眼镜,这么一包装,谁也认不出来她原本的模样。 见她收拾好,梁思燕说道:“信号定位在第十二区,只发生了一瞬间就消失了。” 她停顿了一瞬,即使已经注视过很多人的死亡,可还是会为这轻飘飘逝去的生命而下意识僵滞。 “接收到的频率太微弱太短暂,无法定点到具体位置。”梁思燕恢复平常的神情,冷静分析:“因为是白天,我们还不能离开太多人,学生们长时间没有消息,连新地搜查也更严密了……” 舒凝妙压低帽檐:“我自己去找。” 以接收信号划分的区域并不大,她一个人找也不难,让那些非异能者去找,反而容易错过异能者设下的障碍。 她拿着梁思燕提供的新地地图,原路返回,爬出下水道的管道,从生锈的楼梯攀上地面,洞口上还堆着些破烂丝网。 虽然是荒废的下水道口,却连点遮盖的植物都没有。 舒凝妙打开地图,上面已经被莲凪用笔迹划分好了大致区域,十二区离新地正中心很近。 阿契尼还真是……完全没有惧怕之意。 从地图来看,新地的布局实际上和庇涅主都很相似,以中心为原点向四周辐射,越中心越发达、越边缘越落后。 当然,所谓发达也要视情况打上双引号,新地最中心可不是什么超级商场,而是教堂区。 不是某一个教派的教堂,而是『教堂区』,中心以及方圆几十公里都坐落着相互傍依的壮观教堂。 各式各样的宗教建筑挨在一起,这种独特的景象还要归结于新地聚集起的多种教派。 教堂区外就是各种教会资助的孤儿院、收容所。 上次时毓来新地,仰颂教会的车就直接开进了中心。 因为仰颂教会的特殊性,司机选择的还是较为平稳、干净的路线。 舒凝妙从七区的下水道口出来,才见识到真正的新地。 这是一个过于夸张的地区,拥挤、混沌、宛如无人区一般的泥泞地面,生长出一栋栋摩肩接踵的破败高楼。 广告牌、霓虹灯下堆着看不清原本模样的垃圾,垃圾的尖堆被点燃,无数连在一起的垃圾火堆把天空都燃成了不自然的红色。 舒凝妙摘下眼镜,热浪扑面而来,在烧得熊熊的火焰里,竟然还有人群若无其事地穿过。 那热气结到空中,像一团软瘩瘩的水雾,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染上了湿重的霉意。 但这么恶劣的环境,也可以称为热闹,喧哗声将舒凝妙巧妙地湮没在其中。 在这么魔幻的地方,依旧有很多人在认真工作生活。 舒凝妙在原地停留片刻,脑海里演算着怎么去十二区最快,梁思燕走之前叮嘱过她,教堂区不是随便谁都能去的,为了保证神职人员的安全,能进教堂区的必须是信徒,或者得到某个教堂的许可证书。 如果装作信徒进去,需要皈依证。 ……要不在门口抢一个吧。 “你好。”一颗脑袋低下来和她平齐,凑近了些:“你好?” 舒凝妙在他靠近前,已经背着手敏捷地往后退几步,冷淡看着来人。 这人棕发褐眼,脸上点点雀斑,生得粗眉大眼,看上去英气勃勃。 舒凝妙认识他身上的青黑色制服,上次来新地时,司机说穿着这样制服的人,是新地民间自发组织的自卫队。 侈欲之春 第119节 “我看你站在这里好久了,是有什么事吗?”和她搭话的自卫队队员年纪也不大,大概二十几岁的模样,脸有些圆,看起来更显小,一副热心肠的模样:“有什么可以找我们。” “别怕。”见舒凝妙视若无物地避开他往前走,少年一遍摆手一遍跟着她横移,小心地就像对待路边警惕的流浪猫,对她严严实实的装扮见怪不怪:“我们不会问你的来历过往,只是想帮上你的忙。” 能在新地这种地方成为自卫队队员,这人应当有几分实力。 偏偏喜欢当义工——说明是笨蛋。 按照地图上的路线,从这里步行到十二区要三个小时,这里的本地人或许会知道什么t近路。 舒凝妙停下脚步,别过头审视他片刻,压低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我?”冷不丁得到回应,棕发雀斑的少年指了指自己,微笑着回答:“我叫阿伦。” “我要去仰颂教会的教堂参拜,你知道近路吗?” 她问这话,不是真的要去仰颂教会,只是顺口,除了仰颂她哪里记得新地还有什么其他教派。 阿伦短促地“啊”了一声,舒凝妙以为他要说不知道,没想到他眼睛肉眼可见地亮起来。 这人眼神倒是很有趣,格外灵活,滴溜溜地乱转,嘴角努力往下撇都憋不住那股子雀跃的劲头。 “当然知道。”阿伦后退几步,眉毛微微弯着,伸手重重拍了身后的东西几下,发出铁皮沉重的回响:“你算问对人了,新地的路没人比我更熟悉,而且,我现在就可以开巡逻车载你过去。” ----------------------- 作者有话说:『庇涅星多拉日报时事新闻』 4日上午发生的科尔努诺斯学生失踪案引发了广泛社会关注,搜查工作仍在进行,官方目前拒绝透露任何信息,本报将持续关注。(应治安局要求登刊:欢迎民众提供线索,具体请发送邮件至负责人王x:1xxxx9xx7611□□.com详询,请勿发送无关信息,严重者将以扰乱社会公共秩序处以罚款或拘留) 第92章 阻兵安忍(6) 舒凝妙的视线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看到一辆几乎和背景融为一体的三轮摩托。 这摩托实在破烂,缝缝补补的铁皮补丁稍显滑稽,连翻新的痕迹也叠加了二三四手,看上去随时都有散架的可能。 阿伦大大咧咧地想要推搡她上去,被她闪身避开,舒凝妙帽檐下暗隐的神色显露冷意:“不用,你告诉我,我自己会走。” 少年翻身骑在车头,撑着自己下巴,目光直率地打量她:“有人带你去还不好?你这样走,得走到天黑……这里晚上可不安全。” 在这种地方,白天也安全不到哪里去,舒凝妙自顾自地越过他往前走。 见她不答话,他恍然大悟,打了个响指:“——放心,我绝对不会害你,你知道我们自卫队最重要的原则是什么吗?” 听到别人问话,舒凝妙下意识偏了偏头:“保护。” 少年刚要举起的手顿了一瞬:“你怎么知道?” 虽然对新地算不上了解,这种公开的资料,她还是能查到的。 “保护”——是新地自卫队最重要的原则,也是自卫队所有行动的方针。 这个民间自发集结的小队,完全是为了保护他人、为他人提供帮助而生的。 因此少年的行为即便在这地方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周围也没有任何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快上来吧。”阿伦斜睨着她,趴在车架上懒懒道:“新地最不缺的就是死人,你可别觉得你的命比我的名誉更值钱。” 舒凝妙拉下帽子,背对着他在角落坐下,车身启动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阿伦悠悠吹了声口哨,听见背后的少女冷不伶仃开口:“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为什么。”阿伦一脸莫名,但还是老实回答她:“乐于助人。” 舒凝妙侧过脸看他:“你不用工作?” “这就是我的工作。”阿伦一只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伸出来跟她比划:“自卫队每个月会给我发200cin的工资。” 他手指分得很开,像是在说“好多,有200cin呢”。 但这个工资在新地也难以维持生活。 舒凝妙观察他身形动作,即便是做力工也比干这个挣得多:“做这个有什么优待?” 拿的钱不多,吃力不讨好,舒凝妙从逻辑出发,只能想到这点。 “没有。”阿伦倒是坦诚:“但是这么做别人都会感激我,多有成就感,日子都这样了,总要找点让自己开心的事做吧。” “……”舒凝妙无话可说。 他嗯哼了一声,开始插科打诨:“没爹没妈没孩子,怎么都够养活自己,大街上将就睡都行,只怕一觉醒来衣服被火燎完了,多磕碜。” 三轮摩托疾驰而过,压灭路上随处可见的垃圾上漂浮的团团火堆。 舒凝妙在帽檐和衣领的缝隙间观察沿途越来越狭窄的路巷。 这里与庇涅主都不同的地方就是无论在何处都显得无比紧凑逼仄的建筑,房子仿佛是从地面的罅隙里挣扎出来的。 “那边就是我们住的地方。” 少年边开车边和她介绍,嘴里依旧说个不停:“红顶的那个,穿过去底下还有个棚,看见没,棚进去就是个小操场。” 舒凝妙本来只是随意抬眼一看,却没想到巡视半天才找到了他口中的操场。 庇涅的养殖场都比这“操场”高级,在她眼里,这只是另一块铺着草料的小地方而已。 “为什么铺着这么多草。”舒凝妙不解的是这点,如果只是操场,脚下凹凸不平的混凝土地都比铺草更实用。 这些草很容易被压塌,却保持得很好,显然有人专门打理。 “缓冲啊。”阿伦的回答出乎她意料:“底下还有一层碎石子呢,防止训练时候拉伤。” 他说的操场上,有七八个孩子正在互相搏击,舒凝妙短短瞥过,在少年驶离这片区域之前开口:“这些孩子需要训练?” 她后来在科尔努诺斯选修了一些格斗课程,能看出来这些孩子不是在打闹,架势有模有样,相当专业,很明显就是奔着战斗而去的。 “为了出人头地呗。” 阿伦打了个响指:“庇涅的有钱人,经常会到我们这儿来挑孩子收养,他们管这儿叫赌货——被挑中了可就是庇涅那些有钱大人家的义子了。” 舒凝妙一直兴趣缺缺,此时终于有了些反应,往之前的方向遥遥看过去:“这样的人很多?” 舒长延也是这样来到舒家的,但舒长延从来不和她提起过自己过去的事情。 ……他是新地人吗,还记得自己的过去吗?舒凝妙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这种疑问,又很快放下,舒长延自己都不想提起的事情,她探寻也没有意义。 “相当难,哪里有这么多有钱人来这种地方呢——不过你问对人了,我就认识一个被领走的孩子,他现在肯定在庇涅混得很不错。” 阿伦声音沉默了一小会儿,像是在回忆什么:“我小时候也和他在那地方训练,那时候我爹妈还没死呢,他是真的厉害,我们这一片没人能打得过他……他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人。” 他讲着讲着,忽然沉默,好半天才重新笑嘻嘻地开口。 “后来没过几个月,他果然离开新地了。”阿伦似是也发现舒凝妙对这个问题格外感兴趣,口吻半开玩笑道:“我之前还给他寄过信,不过那时候不懂事,地址填的是庇涅有钱人收,所以大概率已经重新躺在垃圾堆里了。” 舒凝妙仰头看着建筑顶端露出狭窄的灰蒙天空,一边回应他的话,一边在心里计算路程。 这条路确实很长,哪怕是这种飙车的速度,也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 她终于对新地的范围有了实感,这一路实在无聊,也难怪少年总是和她搭话:“你没想过离开新地吗?” “我出生在这里,能去哪呢,只有后面搬进来的人才老想着出去。庇涅、新地,不都是一样的活,我跟门口的人熟得很,才不想去别的地方受冷眼。” 阿伦和她东扯西扯一番,自以为互相熟悉了很多,问起话来也少了几分之前的谨慎:“你要去仰颂教会,是去看那个圣子不?” “我只是想礼拜。”舒凝妙乍得一下从脑海里翻出微生千衡这个人,听他一副心中有数的口吻,眉间稍蹙:“你怎么这么说?” “像你这种女孩子,我一个月少说要拉十几个。” 阿伦伸出根手指头,嘻嘻一笑:“特别是七月,礼拜的人格外多,好看嘛,谁不爱看,大家都想看,那人长得就跟个瓷人似的,和我都不在一个图层上。” 难怪这人在这条路线上行驶得如此娴熟。 “不是。” 舒凝妙说得煞有介事:“我是虔诚的教徒。” “哦哦。”阿伦嗤笑:“失敬失敬。” 眼看前面就是教堂区,舒凝妙已经看见教会建筑的尖顶,外围站着几个白衣的教会人员。 以为要查验身份,舒凝妙手轻轻扶地起身,却见少年打了个摆,车身直直地驶进去。 “不用查t验身份?”舒凝妙蹙眉。 “啊——?”行驶的速度太快,少年没听清,张大嘴回头:“不是说了吗,我熟,带个人而已,没事的。” 门口几个教会人员甚至都没回头朝他们看。 舒凝妙将手搭回摩托边缘,收回视线。 教堂区里比外头干净整洁千万倍,环境虽然比不上主都,也还是让人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至少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看上去不含任何油脂和废品挥发的颗粒。 “我带你去仰颂教会的主教堂,那儿是整个教堂区最大的地方。”阿伦对她的动作似是毫无察觉,还在絮絮叨叨地和她说些有的没的:“我们小时候经常来玩,整个新地只有这地方装了冷风机,又大又凉快。” “你是信徒吗?”少女微微挑眉,她不知道新地是什么模样,但在主都,很多教会都禁止非信徒享受教会福利,计较点的教会甚至会把蹭福利的人送去治安管制几天。 “不是。”阿伦摸了摸下巴:“但神不就应该负责宽恕我们所有人吗?……到了。” 他还没那么嚣张,车停在教堂周围树荫的隐蔽处,周围都是成片的植物花草,鲜有人出没,少年显然是来往其中的惯犯。 舒凝妙扶着帽檐跳下车,轻声说了句谢谢。 少年老神在在地抱着双臂,支在车架上,看她站稳,突然说道:“你不是新地人吧。” 舒凝妙回身,帽檐和口罩的间隙中眼神依旧冷淡,似是懒与他辩解。 “不能怪我,你这样子毫无遮拦,实在太明显了。”阿伦摊手:“你是犯了什么事逃来新地的?每年从庇涅流落新地的人不少,我看你不像落魄的人,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实在让人很好奇啊……你是冲着谁来的?教会,还是普罗米修斯。” “当然,你不说也行,我只是好奇。” 少年顿了一下,第六感有所警觉,耸耸肩道:“没人会对你的名字和过去追根究底,这就是新地的好处。” “我只是想提醒你——别想在这里惹出什么乱子。” 他倚在车上,依旧是那副眉眼弯弯的开朗模样,笑意却没有笑容深,说是提醒,更像是警告。 舒凝妙双手插在口袋里,这时却理他了:“那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毫不遮掩?” 她大可以一路沉默,而不是顺着他的话状似无知地询问,暴露自己对新地知之甚少的事实。 阿伦神色一僵。 侈欲之春 第120节 “因为我知道你没机会告诉别人。” “怎么。”阿伦并不害怕,只是笑容淡了些许:“你难不成还想对我动手?” 少年手放在腰间,硬挺的制服勾勒出不属于人体的形状,看形状大小,应该是枪。 热武器已经足够震慑大多数未觉醒的普通人。 作为对他拔枪的反应,舒凝妙只是微微抬手,潘多拉压在枪口,很快锁住所有零件,连炸膛的机会都没有。 他之前看她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一眨眼却已经站在他面前,少女的眼型宛如甜杏,瞳仁却是宛如深黑的红,看不清情绪。 所以他看到的那一瞬间,注意到的只有自己背后顿生的冷意:“你是异能者……”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舒凝妙的手从他后颈移开。 ——对付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说不上有难度,更何况她早就想好了怎么做。 舒凝妙没有做任何停留,反手提起他领口,将昏厥的少年拖到更浓密的草甸中。 拥挤的草植被拨开,又很快合拢覆盖住俩人身形。 仰颂教会不掺水分的绿化率在庇涅也是独树一帜的,教堂周围总有成片的花园和草甸,舒凝妙随口报出仰颂教会的名字,也是出于这里好脱身的想法。 她不清楚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她,但二次变装是必须的。 不为别的,她绝对不能和普罗米修斯扯上关系。 虽然她偷窃了国家重要资源,正被威胁世界的恐怖分子追杀,并且已经死过一次,但依旧坚信自己能回归平静的生活。 所以,她一点儿也不想和恐怖组织扯上关系。 舒凝妙穿上他的制服外套,将自己的外套给他套上,跨坐在三轮摩托上,指尖挨个拨弄了一番表盘。 平时出入都有司机接送,不代表她没学过开车,三轮摩托她第一次见,但触类旁通,很快就上手。 她还从阿伦身上摸出一张证件,破烂卷边的卡纸被泛黄的胶套包裹着,上面写着阿伦的名字、终端号码和地址。 新地不存在id证件,这应该是自卫队队员独有的身份证明,或许能应付查验,舒凝妙将这东西放进口袋里,将帽檐压得更低。 教堂区占地不小,有限时间内,她想要一个个找过去是不可能的。 刚刚在路上她已经在脑海里排除过一遍。 教会的教堂白天一般全部开放,信徒可以自由走动、出入,基本没有较为隐秘的空间。 而阿契尼并不是一个人躲藏,很可能和苏旎、艾瑞吉甚至其他几个失踪学生在一处。 舒凝妙也清楚阿契尼这人极为张扬,做事出格从不遮掩,这么久没引起骚乱,他们所处的地方一定没有闲杂人等出入,偏僻且不引人注目。 新地的教会迭代极快,大大小小说不出名字的教会在这里不停地兴建教堂,总有些边缘的小教堂被荒废,她打算先从这些已经废弃不用的教堂开始筛选。 至于被她打晕的少年,她下手不轻,大概还要三四个小时才醒过来,现在有了驾驶工具,这时间足够她搜寻一圈。 她启动摩托,松开刹车缓缓从草甸里溜出来,随即神情古怪地和另一个人迎面相撞。 何止古怪。 舒凝妙眉心一跳,看着先前安静的花丛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屈身的人影。 苍白的长袍包裹住身躯,这人站在花丛里,长垂的黑发松散地编成了辫子,半搭在胸前。 他垂着头,被黑色手套包裹的纤长手指提着洒水壶,微微弯腰将水珠抛在花草上。 好半晌,他才抬起头,撩起其中一枚花瓣上的水珠,抬头看她,似是在微笑。 微生千衡……怎么会在这里? 这种时候突然出现的人,不亚于恐怖片结尾突然窜出屏幕的恶鬼,饶是舒凝妙已经尽力保持冷静,仍然感到头皮发麻。 那熟悉的、仿佛没有一点光影可以反射的黑色瞳仁,定定地看着她,乃至笑意渐深,不可见底。 但舒凝妙知道,他肯定看见了全程。 舒凝妙连二十米开外的脚步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可就这么几步路的距离,有个人在她背后注视着她,她却一无所知。 第一次见到这人时,她就没办法感知到他的气息,但此刻才深觉胆寒发竖。 舒凝妙和他对视了数十秒,他仿若无事般主动开口,说起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这里种的是马蹄莲。” 他指尖拨弄,让花叶轻轻摇曳。 大片大片的乳白色花瓣翻卷着,簇拥在他周围,白得生气勃发,几乎有些吓人,他不说,舒凝妙还未曾注意到这里种的花是是何种摸样。 这颜色和微生千衡本人一般,苍白地掠夺人的视线。 他放下洒水壶,云淡风轻地掐断一根花茎,将那枚马蹄莲递给她:“送你。” 他丝毫不提刚刚的事,但显然已经认出了她是谁。 不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也不问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微生千衡的眼里仿佛看不见其他事情,但他出现在这里,就足够诡异。 ——她不能放微生千衡出去乱说。 这时候任何保证和威胁都是没用的,她对这人没有丝毫信任。 无论是治安局还是行使者方——这个时候被庇涅的人知道她在新地,对她十分不利。 然而她也不能像对待刚刚那个少年一样随意对微生千衡下手。 他们尚且认识不说,仰颂教会的体量比普罗米修斯更麻烦。 转念之间,她已经有了决断。 “上车,或者——” 舒凝妙没有接过他的花,比出的指尖压在脖颈上划出一道细长的压痕,暗含威胁:“你自己选。” 微生千衡收回手,风吹起他单薄的衣袍,长发也随着轻轻扬起,眉舒目展:“这是选择?” 他在一旁放好洒水壶,又将工具细致排列好,仿佛真的只是偶然出现在花圃里,又被她半是强迫地邀请。 舒凝妙神色凝重地等着他过来,骤然听见身后动静不对,正要回头看,却见一截瓷白的手臂从背后伸过来,迟疑了一下,虚虚环住她。 “……下去。”虽然这摩托的驾驶位是双人的,舒凝妙还是不能理解这位圣子大人的做法:“后面不是有位置吗?” 微生千t衡微微俯身,在她肩上偏头,顺着她说的方向看了看三轮后的车厢,笑容不改:“那里没有座位。” 没想到他还挺金贵,舒凝妙深吸一口气,不想在这种事上和他继续攀扯:“随便你,坐好。” 舒凝妙的想法很直白,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但更不想把这个隐患留在这里。 那么眼前就只有一个选择。 把他一起带过去,微生千衡长期在这里生活,了解地形,对她可能有用。 如果阿契尼误杀了微生千衡,锅依旧扣在普罗米修斯头上,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而且相当合理。 因为这人也是科尔努诺斯的异能者学生之一。 无论是失踪还是死亡,在庇涅现在的局势下都不显得突兀。 心怀鬼胎难免心虚,她很快驶出仰颂教堂的区域,微生千衡对她的打算一无所知,不慌不忙地在她身后打量着迅速变换的环境。 阳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看上去很安定。 “你打算带我去哪里?”微生千衡声音堪称轻柔,毫无怀疑,穿着教会特制的洁白衣袍,像个坐在她后座的天真公主。 引擎发动的声音几乎盖住她敷衍的回答。 舒凝妙压下墨镜,一层又一层繁琐的伪装将她的声音层层过滤,显得有些失真:“拯救世界,圣子大人。” 第93章 阻兵安忍(7) 风从耳边呼呼吹过,微生千衡听了她的话,却安静得有些不可思议,只有起伏的胸膛能让她感觉到轻轻呼吸。 片刻后,他迟疑开口。 “你要去找普罗米修斯的人?” 她突然出现在新地,在目前这种局势几乎没有第二种可能。 受到威胁、风雨欲来的庇涅,至今未找到的失踪学生,舒凝妙也不信他全然不知。 “你害怕吗?”她目光在后视镜和前方之间游移,周围有几个身穿白袍的教会人员,远远看见了微生千衡的身影,在原地踌躇着没有上前。 舒凝妙穿着阿伦的上衣,也并不慌张,慢条斯理道:“你们的教义是什么……博爱吗?总之,你的信仰应当不允许你袖手旁观。” “最核心的教义是世间万物都是拥有相似灵魂的同类。”微生千衡很快回答她:“我不介意和你一起去救人,只是你很清楚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换句话说。”他的声音低轻,宛如春日融雪,萦绕在她耳边,比呼啸的风声清晰:“你原来是那种想要对别人的错事负责的人吗?” 虽是疑问,但微生千衡语调末尾上挑,带着笑意,又像是稍带锋芒的质疑。 “我问你。”舒凝妙直接略过这个问题:“教堂区废弃的教堂都有哪些?” “太多了,你会记清楚路边每只蚂蚁的巢穴吗?” “这是圣子大人该说的话?” “这是事实。”他在说这话时,才显露出和他外貌相符的漠然:“新地加减消亡的教会,未必比蚍蜉稀少。” “往边缘去。”微生千衡转回正题,慢悠悠地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人们都想往中心靠拢,越往边缘的教堂,所属的教会实力也越薄弱,容易销声匿迹,最边缘的地方也最古老,推移中人们重建时下意识将这地方排除,有的教堂已经荒废了近百年,符合你的要求。” 和她之前的猜测差不多,舒凝妙催动油门,朝他说的方向开过去,果真越往里越荒凉,杂草丛生,乍一变换,仿佛从现代一脚重新踏回荒蛮时代。 加之新地的空气环境极差,天地都是不太干净的黄色,又干燥又混沌。 再往里开,偶尔还能看见几个人为砌好的水池,上面覆着水草青苔,舒凝妙才知道她所开的“大路”,原来应当是某个教堂的前厅,可如今连钢筋都难以看见。 这是过了多少年,才荒凉成这个样子。 开到尽头,再往里去就是无人区,舒凝妙围着这地方重新绕了一圈,将摩托停在路旁。 太过破败也不好,和她想象中不同,这里连堵像样的墙都没有,到处都是残圭断璧,野蛮生长的植物,周围一览无余,毫无可以藏身之处。 侈欲之春 第121节 舒凝妙很确信阿契尼就在教堂区之中,若是不在这里,人流密集的中心地带可能性就更低了。 她下车,快步从中穿过,一边伸手摘下耳边的心石耳环握在手里——她更倾向于这里有什么异能扰乱了她的判断。 微生千衡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脚步声趋近于无。 大风吹过植被,灌木荒草撞在一起,发出大片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倒是没骗她,这里不仅没人,她踩过零零散落的稀疏干叶,地下连只虫子也没惊起。 他们走在七倒八断的建筑里,微生千衡突然快走了几步,和她并排,微微偏头:“有些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舒凝妙正专心地观察面前半截断璧上龟裂的细纹,试图从中看到什么通往地下室的入口。 “——这里有一座教堂消失了。”微生千衡眉峰弯蹙,似有愠意:“……仰颂教会的教堂。” “你们在这么边缘的地方也有教堂?” 作为风头正盛的大教会,仰颂教会的教堂毫无疑问要占据最中心的位置。 “教堂区也是一点点兴建起来的,这里年代久远,有我们的教堂很正常。”微生千衡眉心频蹙,神态却依旧非常温和:“这里的布局……不对劲。” 果然有什么异能在扰乱她的判断。 舒凝妙立起身,微微张开些手指,手心里的心石耳环依旧毫无反应。 “你记得那教堂在哪吗?” “不记得。”微生千衡轻轻闭上眼睛:“这里和我记忆中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本是端庄圣洁的相貌,蹙眉之下,又透出几分疏离冷漠。 微生千衡迟迟未转开视线,缁黑的眼眸倒映不出一点情绪,反显得有些可怕。 注意到他变换的神态,舒凝妙完全不为所动,回身一把抓住他手腕,将他拽紧,全神贯注往前走:“用你的异能。” 少女指骨纤细,半是强迫地抓着他,却如同钢焊,没有留下可以挣扎的余地。 微生千衡秀美的眉愈发蹙紧,动作僵硬地跟着她走了几步,微吸一口气,才堪堪放松下来。 “做不到。”微生千衡侧头轻摇:“我的异能无法移动。” 他的异能『宽恕』能够无效化别的异能,但并不是跟随他本人而生效的。 准确来说,『宽恕』和艾德文娜的异能『黄金锁链』一般,是以他自身为中心展开的无效磁场,展开后客观存在,不受人控制,范围有限,离开就会失效,起不到排查的作用,这样盲走也完全是看运气。 “不是现在。” 舒凝妙没有正面回答,她另一只手里攥着耳环,动作幅度极小地在身边扫过,分出大半心神注意心石耳环的波动,从耳环震荡的幅度中辨别可能的方向。 最后,绕了一大圈,舒凝妙停留在一块平平无奇的杂草地前,但这里甚至连建筑的残垣也没有。 她对微生千衡点点头,示意他在这里使用异能,神情笃定。 这里的潘多拉波动远超其他区域,舒凝妙在周围摸索一番,却没碰到任何类似空气墙的东西,手也顺利地穿过了空气。 脚下泥土夯实,不见任何多余的空间,实在是不可思议。 究竟是什么样的异能,居然能够隐藏到这种程度? 微生千衡将长发撩至肩后,无声叹了一口气,还是听从她的话,闭上眼睛展开异能。 连带着微生千衡被风扬起的下摆,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他指尖点向前方,轻薄的衣袍下,脊背后腰显露紧绷的线条。 柔和的光晕从脚下伸展开,舒凝妙和他一左一右站在流光之中,眼看脚下的杂草像是被掀开的墙皮一般,逐渐剥落。 斑驳褪去的幻象,和她再次看到的景象其实没有什么差别,一样的荒凉、一样的颓然。 只不过这一次,她看见了天空中若有若无的尖顶。 在新地阴沉的天空下,褪色的高耸尖顶失去了昔日的光辉,石材表面布满了青苔和裂缝,格外凄凉。 微生千衡使用完异能后,面前的景象就停留在这种半隐半现的诡异场面上,像是一幅没擦干净的画,只露出几个残缺部位的斑驳。 但外表已经暴露,异能也在逐渐失去效果,外表像是欶欶掉落的墙皮,很快显现出全貌。 和外面只剩半面墙、一截柱子的教堂遗址不同,这座教堂的大门都是完整的,铁门上布满了锈迹,门框的边缘被风雨侵蚀,都变得模糊不清,舒凝妙甚至不用开门,因为除了门之外的高墙栅栏,都已经塌陷变形了。 她跨过去,教堂前的庭院杂草丛生,不知名t的昆虫发出嘶哑的叫声,增添了几分阴森的气氛。 教堂外侧的部分石砖已经脱落,所有窗户的玻璃也早已破碎,残留的碎片在地上零零碎碎地散落,反射出她的倒影。 舒凝妙注意的却是教堂外的水池:“里面有水。” 先前路过这么多水池,却只有这座圆形水池里是有水的,她现在可以确定,这座教堂里有人。 微生千衡就站在这水池边缘,闻言俯身,以手点水,轻轻摇头:“这不是水,是潘多拉。” 他伸出指尖,让她看见他手套上残留的水迹,上面泛着点点淡蓝色的光。 舒凝妙蹙眉,这水池里的潘多拉是哪里来的? 梁思燕说阿契尼很可能是潘多拉制造的生命,但质量守恒,凭他一个人也不可能产出这么多潘多拉。 这里……该不会有潘多拉泉眼吧? 舒凝妙被自己心中突然冒出的想法一惊,微生千衡却已经走到教堂门口,缓缓推开沉重的大门。 她快步走过去,瞥见被推开的门后影子下大片喷射状的血迹,乍一望去触目惊心。 随即而来的是鼻尖近乎残酷的血腥气,强势地侵蚀着人的嗅觉。 走近一看,地上的血迹还是半干未干的,地板上能清晰地看出被拖曳的痕迹。 黑红的凝固的污血混着泥沙,和一些看不出部位的身体组织在教堂精致刻绘的地板上形成簇簇积垢。 舒凝妙感觉皮肤一凉,微生千衡指尖贴着她的手腕,微微收紧,神色带着浓烈的不悦。 在祷告的地方做出这种事,对他来说似乎确实是一种极大的玷污。 舒凝妙避开血迹,站定在前厅中,看见一具头身分离的尸体紧紧卡在礼拜椅下,遍体鳞伤,身子都干瘪下去。 ……这么残忍的虐杀,实在让人打心底不悦。 舒凝妙同情心稀薄,但这种场面,任何一个人类在场都会觉得不舒服。 这是对同类最基本的悲悯。 她移开视线,望向教堂尽头的少女,只是几周没见,舒凝妙却觉得眼前的艾瑞吉也陌生至极。 粉棕头发的少女僵硬笔直地坐在教堂尽头的高椅上,端坐不动,穿着黑红色的斗篷,如同一团静息的火焰。 宽大斗篷下,艾瑞吉面无表情,面部肌肉抽动,仿佛石化般一片荒凉,左手死死握紧高椅的把手,咬着音节吐出来:“我们等你很久了。” 舒凝妙垂眸,视线却掠过她,看向坐在艾瑞吉椅下的粉发青年。 ——苏旎腿支在台阶下,撑着脸看她,笑容澄澈,脸上却全是喷射溅上的血迹,白皙清秀的面孔上嘴角翘起的弧度十足诡异。 他嘴角微动,缓缓做出两个口型。 舒凝妙却只是冷笑。 第94章 阻兵安忍(8) 庇涅国立联合大厦顶层。 从透明天窗照进来的阳光,扭曲了光影的比例,圆桌边缘映出一个拉长的影子。 随即,一缕雪茄的烟气消失在飘动的光尘里。 这座全景的玻璃房中间,正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圆桌,围着桌子共摆放着三十七把软椅,象征着庇涅联合议会的三十七名议员。 当然,不总是满席。 议员任期一年,在这段时间里遇到中毒、病发、车祸等任何意外都不足为奇。 在这种场合抽雪茄的,只有科尔努诺斯的现任校长,贝利亚家族的家主阿诺贝利亚。 末星517年,在智能虚拟烟已经全面普及、不再种植烟叶的庇涅,依旧有人认为纯正尼古丁的风雅可以胜过其本身带来的危害,尤其钟爱手工卷制的雪茄。 阿诺贝利亚背靠着椅子,转动着手里的雪茄,雪茄上装饰的碎钻链子发出令人心烦的声响。 注意到别的议员瞥过来的不悦目光,阿诺贝利亚背后站得笔挺的勒克斯微微一笑,灿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头令人不悦的年轻雄狮,更刺痛暮年之人的眼球。 投来不悦目光的议员为这刺人到恼火的父子俩而怔愣片刻。 不得不说,艾德文娜的基因足够强大。 即便过去百年,贝利亚家族还是如此耀眼。 男人用指甲轻敲桌面,眯起眼睛看向科尔努诺斯校长身后的勒克斯:“这种时候,校长也不忘了锻炼令公子。” 这位议员看上去文质彬彬,斯文俊秀,语气友好,实际却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冷嘲热讽。 舒凝妙若是在场,就能听出这人的声音正是当初在生命科学院和葛文德通话,帮葛文德陷害维斯顿的那名议员。 阿洛贝利亚浓眉一蹙,还没说话,他背后的勒克斯已经挑起锋利眉梢,父子二人神情如出一辙。 勒克斯微微屈腰行礼,手按在胸口,抬眉也气度非凡:“不过是想和家父一样为庇涅做些小贡献。” 说话的议员冷淡地轻哼一声,端着茶杯移开视线,勾着一边嘴角:“有志向是好事。” 勒克斯盯着冷嘲热讽的议员好一会儿,目光落在男人桌前的名牌前。 上面端端正正地刻印着他的名字。 林生义。 ……来自林家。林家是坚定的自然人支持者,所谓自然人,就是无法觉醒异能的普通人。 无法觉醒异能的普通人有很多,自称未觉醒者或者普通人的比较常见。 以“自然人”自居的,大部分都带着政治立场,反对异能者优待、行使者宣传等一系列政策。 在庇涅高层,支持自然人还有一层隐含的意义,林生义在某些立场上是支持普罗米修斯的,也是之前反对逮捕普罗米修斯成员的领头者。 怪不得他还有心思坐在这里不急不慢地品茶。 勒克斯若有所思地攫住下巴,不再说话。 并非阿洛贝利亚搞特殊将儿子带进联合议会的重要场合,议会虽然只有三十七个议员位,但每次开会至少有百人在场,基本上每个人都会带秘书、副手、记录员等一些亲信。 议员带着家族子辈旁听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只不过现在的国立联合大厦确实称不上体面—— 侈欲之春 第122节 没有其他人斥责阿洛贝利亚在会议室抽烟,只是顾不上那么多,会议室里已经各自吵成一片,所有人的声音搅和成一团,谁也听不见谁的意见。 平时无形潜在的矛盾因为逼近的选择而变得具体可见,顿时尖锐无匹。 失踪的五名学生至今没有下落,期间任何搜寻都没能找到有效的线索。 五个学生算不上紧要,民众间的舆论,政府的信用危机也不是当务之急。 圆桌中心上空,环绕式的全景天幕播放着这几周以来被封存的、潘多拉泉眼下发生的监控影像。 不同的地点,相同的灾难。 七月十一日下午四点,三处潘多拉泉眼突然同时发生爆炸,一簇簇黏稠的火焰伴随着液体从深近四千米的地下喷溅。 站在脚手架上的二十一名勘测员被瞬间吞没,最后传递的画面只剩下在几秒内完全侵占镜头的白烟。 七月十二日下午五点,千塞区两处潘多拉泉眼发生爆炸。 …… 爆炸的火光像是闪电一般映亮了半个天空,然而翻看新闻的民众并不知道,官方的报道背后隐藏着远超可控的局面。 对安逸已久的庇涅主都来说,这的确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没有规律、没有预兆,谁也无法预判下一处爆炸的会是哪个泉眼。 潘多拉的开采不能停止,每一个被炸毁的泉眼都实时影响着全球潘多拉的价格。 他们必须做出选择。 疏散人群、承担灾难带来的天价损失、搜寻普罗米修斯的余党…… 以及——安抚普通人对异能者的恐慌。 泉眼深处无人生还,被波及的人散乱在泉眼周围,凄惨的叫声透着屏幕此起彼伏。 然而正中最大的屏幕上反复播放的,却是白烟散尽后再次燃起的火焰。 比任何自然形成的火焰都要恐怖、坚韧,无法浇灭的火焰聚拢在一起,在爆炸中聚拢着周围的碎石,发出恐怖的轰隆声。 暗红色的火焰气浪滚滚,逐渐形成人形,宛如一尊从大地上升起的雕塑,沉默地望着他们。 科尔努诺斯袭击后六个月,熟悉的身影再次降临在了庇涅上空,发出声音。 治安局内资料最少的罪犯,横空出世的普罗米修斯首领,如同幽鬼一般的火焰操控者,阿契尼。 他化身火焰时沉默而安静,开口却让所有人紧绷。 重复着上一次的要求,火焰的化身要求和议会谈谈,这次却没有被傲慢拒绝。 议会代表第一时间通过转播和他沟通。 “你的诉求是什么?”现在的议会代表其貌不扬,但他的优点也许是不会轻易惹怒任何一个人,说t话和气:“我们可以好好商量——有关潘多拉,还有被你们带走的孩子。” “……不管怎样,我们会尽力满足你的要求。”用于对话的郗金屏幕上,代表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桌子上的文稿,得到火焰中一声模糊的讽笑。 象征着幕后之人的火焰,因为笑声而颤动起来。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火焰里的声音,每一个字眼都仿佛带着血腥气。 “我给过你们机会了,就像你们的神明告知过你们要造一座方舟。”阿契尼的声音和脚下凄厉的叫声融合在一起,毛骨悚然:“但你们贪婪地抱着不值一提的财宝,不愿松手,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火焰会烧尽贪得无厌、为星球继续带来灾难的一切。” 那声音仿佛谶语,令所有人沉默。 以这样的爆炸频次,终有一天会让庇涅像个灌满汽油的炸弹,四分五裂。 但没有人能说出“停止开采潘多拉”的提议,没有能源的人类一样会被贫瘠的星球折磨致死。 所有人都明白这并非天灾,然而最大的人祸留下这段威胁,携同五名失踪学生一起,就这么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失去踪迹。 拍桌声越来越大,言语冲突就要升级成肢体冲突。 站在治安局局长身后的青年微微蹙眉,眉心显出一道不易察觉的褶皱。 正装显得他愈发端正严肃,神情庄重。 他单手操控着便携处理终端,上面如同刷屏一般不断有消息顶上来。 哪怕开会,他也必须得替局长安排庇涅现在的治安布防。 最顶上的通话消息来自布置在医疗所附近的下属,自动挂断后,下属连着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确认起这名属下的值班位置,接连想起医疗所里住的人,羽路清楚下属有话不能直接发消息,俯身轻声对局长请示。 得到许可,羽路收起便携处理终端,走到会议室较为偏僻的角落重新连上通话。 “羽路主任。”刚接通没一秒,那边的话已经哄闹地传过来:“刚刚有些普通人游行抗议,在医疗所一楼打砸,现在基本已经被拘留,没有人员伤亡。” “嗯。”羽路夹着终端,一边确认消息,靠在角落打开另一台便携处理器:“按照正常程序来,没有人受伤就行。” 医疗所虽然是保护重点,但这件事不算大,羽路正打算挂断通话,想起什么似的,状似无意问道:“她没事吧?” “其实……”那边声音犹豫几秒,最后还是老实汇报道:“你送过来那个女孩,这段时间都没有出现过。” 羽路稍微站直了些身体,眉心褶皱更深:“舒凝妙?” “对、对。” “有几天了,怎么不报告?”青年揉了揉眉心:“不是说过医疗所要重点关注吗?” “她没有离开。”那头传来翻看纸张的声音:“医疗所这边有登记,我守着门口,她不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离开,只是护士跟我说她一直待在那位全知者的病房……我不敢随意打扰。” 下属不想为了不确定的事惊扰到全知者,但还是尽职尽责地说道:“昨日我托护士询问过,全知者说那位舒小姐和她在一起,应该无须担心。” 想不到舒凝妙和阿尔西娅居然认识。 阿尔西娅,庇涅现存唯一的『全知』异能者。 有很多人都知道『全知者』的存在,但整个庇涅也没人能真正弄懂『全知』的用处。 但全知者必须为庇涅所用,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国立研究中心的人笃定少年天才的维斯顿会觉醒成为『全知者』,没想到最后觉醒成功的那个人却是维斯顿看上去随时会咽气的妹妹。 经过数年治疗,本来已经被医院宣布放弃的阿尔西娅觉醒后被庇涅政府接管,在大量天价药物下堪堪保住性命。 生命科学院的院长葛文德想要将百年难遇的全知者带回研究中心研究,但那时恰逢维斯顿当选议员,风头正盛,两相博弈之下,作为罕见的基因病患者,这个孩子只能一直待在医疗所里接受隐秘看护,当个吉祥物。 羽路同意把舒凝妙带去医疗所,本身就是因为阿尔西娅的存在。 少女没有对他说实话,但他对舒凝妙也并没有坦白所有实情,医疗所里有治安局的人看守,但没想到舒凝妙和这位全知者本身就认识。 他想起很久之前,舒凝妙曾经因为被普罗米修斯误认成全知者而追杀。 从那个时候就认识了吗? 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自以为找到舒凝妙之前被追杀的原因,羽路关掉终端,重新走回局长身后。 全知者哪怕不能像传言中那样无所不知,对于“正确”的感知也比普通人强得多,总不会为了舒凝妙撒谎骗他们。 相信舒凝妙此刻正和阿尔西娅安全地待在一起,他迅速将这件事放在脑后。 眼前严重的事态不容他想太多。 看羽路离席,刚刚争吵的议员把矛头转向他。 “你们治安局的人到底有什么用?——如果你们一开始就能解决普罗米修斯,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世人常以为身居高位者往往举无遗策、运筹帷幄,洞察先机好似圣人神人,但看眼前这一片狼藉,大多数人仍是凡人。 羽路镇定自若地打开处理器,指尖滑动:“迄今为止,治安局共抓捕普罗米修斯相关者219人,近七天以来就抓到了31人,这对局面似乎并没有什么帮助。” 他抬眼:“我很久以前就说过,这些飞蛾扑火的人,不过是被火迷惑的虫豸,阿契尼才是真正危险的人物。” 他数次强调过阿契尼的危险性,也提出过应对的方案,但仍旧陶醉在普罗米修斯前些年温和抗议中的“自然人”议员,还沾沾自喜地将普罗米修斯当成打压异能者地位的手段。 “全国这么多异能者都找不到一个人的位置?”议会代表将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随便指向一个部门,表情严肃地指责:“你们有派出全部人手吗?” “不不不。”应急管理部门的局长副手窘促开口:“我们不能派所有人去搜查……爆炸涉及范围广,救灾需要大量人手。” 羽路替局促的他接下话题:“嫌犯是异能者,普通人搜查也是浪费人力。” 代表蹙眉,没再责怪下去,羽路对面低着头的应急管理部副手表情却有些惊诧。 治安局一贯是大家推搡甩锅的打太极部门,他对羽路的感观一般,没想到这人在大事还挺硬气。 代表转头看向军部:“那就让异能者去解决异能者的事情。” 军部代表不紧不慢地摩挲着手中温热的杯壁,话中不无讽刺:“听有些人的提案,我还以为行使者可有可无。” “你什么意思?”有人不满道:“军部的经费每年都超支,削减也是应当的。” “那你们自己做的蠢事,为什么要我们来收拾烂摊子?”军部代表支着半边脸,幽幽看过来:“处理也处理不干净,发现那五个小孩失踪时就应该清理掉所有消息,控制住那几个失心疯的父母,也不至于两头都焦头烂额,这就是你们治安局的手段。” “他们有知情权。”军部把炮又往治安局点,羽路蹙眉。 “几个小孩算什么。”军部代表提高声音,气氛一下子变得紧绷起来。 她将终端甩到桌子上,接连发出巨大的碰撞声:“你看看现在的舆论!真是可笑,不过几个孩子,却能发酵出这么大的动乱,国家因你们而失去信任——你们这些废物必须负起责任。” 军部代表站起来时,身后两位军官齐齐露出胸前的徽章,暗红底的盾徽上是裂开的蛇纹,一把利剑横贯正中的天平,徽底绣着veniens,是行使者的标志。 一直不曾开口的治安局局长,此刻也双手扶桌站了起来:“支持潘多拉者、反对潘多拉者、异能者、未觉醒者,矛盾已久,没有这次也有下次,何来办事不力?” “吵了半天,却没说到重点。”在一旁看戏的林生义却突然嗤笑:“学生事小,当前爆炸才是要紧事。” “那名火系异能者已经发出预告,我们……”他环顾四周一圈,仿佛审视:“却没一人能想出办法?” 周围安静下来。 “听我说。”来自国立研究中心潘多拉院的议员推了推眼镜,率先打破沉默:“这个人的异能相当异常,首先,没办法从基因库中调取到完全匹配的资料,说t明他不在庇涅出生。” “废话。”阿洛贝利亚已经被这永远毫无意义、互相推诿的会议弄烦了。 他极其大声地抽了口烟,烟圈往这人的方向飘过去:“我们难道不知道?” 研究员恼火地拍了下桌子,只能收回冗长的铺垫:“每个人体内的潘多拉是有限的,你们知道吗?也就是说,一个人——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些事,无论他的异能有多强大,都不可能!” 他一个一个指过显示爆炸现场的屏幕:“这些灾难不可能同时由一个人引发,人体内能流动的潘多拉是有极限的,异能的威力是有客观限制的。” “潘多拉会自己调节、平衡人类的异能,这是潘多拉最神奇、美丽之处,我们应该先从这里查起,把这起作案定性为团体作案。” 众人反应平平。 只有军部代表冷笑出声,笑的却是国立研究中心的人太天真,还以为林生义说这话是真心实意想解决为题。 果然,林生义径直忽略他,慵懒地摊开双手:“正如他所说,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阿契尼进化了。” 侈欲之春 第123节 “异能者的强大,我们有目共睹。”他的眼神若有若无扫过军部代表:“如果他们还有进化的可能,像这位阿契尼一样,每个异能者都得到进化,那么解决现在的危机也只是救火扬沸,我们还是时时刻刻都处在威胁之中。” 圆桌另一边刚刚沉默的几名议员纷纷开始附和他的话。 勒克斯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禁蹙眉,低头却看见父亲阿洛贝利亚弹着烟灰笑出声,不置可否。 这一桌子人表面商议对策,实则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心怀鬼胎。 眼前混乱的局面,甚嚣尘上的舆论,正是动摇异能者法案的最好时机。 林生义认为这会是自然人地位改变的重要节点。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有人面露难色。 “怎么不是?”林生义微笑:“有人借着异能的方便,剥夺了太多本属于我们的权力。” 没有异能,掌握着权力的人依旧掌握着权力,而工具,就应该本分地作为工具来使用。 “这次解决了,如果下次再有一个‘阿西尼’‘阿娜尼’想要毁掉庇涅呢?”男人喃喃:“不,他们不仅想要毁掉庇涅,他们想毁掉潘多拉,毁掉我们的星球。” “不绝其根本,怎么能保证国家的安全?”林生义咄咄逼人地看向代表:“我们的国家,早就不需要依赖异能者了。” 不等议会代表打圆场,军队代表靠在椅子上,冷冷道:“那我就等你去解决眼下的危机,只怕你活不到那个时候。” 议会代表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 林生义冷淡地眼镜边缘,微微一笑:“公民们每年向行使者贡献大量税金,可不是让他们吃白饭的。庇涅随时面临着爆炸的危险,你们却打算袖手旁观?” “你……根本不懂。” 军部代表不怒反笑,双手交叠拢在身前,那冰冷的手套后,是对方略带细纹的沉静双眼:“英雄,需要被人看见,拯救,也需要表演。” 林生义在等一个机会,等待自然人重新占据主流社会的机会。 她也在等这个机会,让行使者彻底无法被动摇的机会。 足够盛大、足够力挽狂澜,足够让见证这场表演的人变成异能战争的狂热信徒。 所以现在还不到时间。 这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兀开口:“让我去,怎么样?” 所有目光探寻地望向烟雾飘飘的地方,阿洛贝利亚脸色铁青,手里的雪茄折成两半。 他身后举起一只手的勒克斯贝利亚露出一口白牙,还没来得及介绍自己,被军部代表直白打断忽略。 “我们会好好思考思考派谁执行任务的。” “先定下名单,也让大家安心些。”代表压低声音。 军部代表似笑非笑:“那就昭吧,他最近不是很受欢迎吗?也让他安抚安抚受惊的群众。” 玩笑般的谈话间,足以影响整个庇涅的大事就这么确定了下来。 父亲扯着他的耳朵骂他:“小兔崽子,是不是以为满分通过预选考试就了不得了,你赶紧给我滚回去,少在这儿给我丢脸。” 勒克斯皱眉,总觉得议会和他想象中大不相同,军部代表虽然答应下来,话里话外却并没把这事当一回事。 他透过全景天窗,看向窗外一片安静又遥远的建筑。 离得这么远,他也分不清哪里曾经发生过爆炸。 若不是还在循环播放的天幕里还燃烧着熊熊大火,他都要觉得这是发生在离自己很远很远的事情。 会议室同一层的休息室里。 以异能者的听力,刻意去听,即便在休息室里,也能一字不漏地听见会议室里的对话。 开会期间,大部分人哪怕知道要挨骂背锅也要待在会议室,生怕错漏一点消息,因此休息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其中一人正大跨步迈向前门,勃然大怒,走到门口,被一根细长的宝石权杖别住脚踝。 从权杖往上移,是一只戴满戒指的手,和一张充满诗人气质的脸。 他以杖点地,淡淡道:“霄绛,冷静一点。” “冷静?再冷静庇涅都要被烧完了。”那人再看一眼拦着自己的昭,忽地一笑:“这群人却还像挑拣牲畜一样,来来去去地抛出条件,可笑不可笑……我不可能再让我的家陷入这种危险之中。” “如果你是一个普通人,我会让你离开。”昭压低声音:“但你要学会纪律和服从。” 霄绛抱头半蹲下来,安静不语,半晌才重新开口:“03呢?” “他……”昭蹙眉,没有回答她。 军部虽然打算让他接手这场表演,但并不真意味着要到最后一刻才派他出手。 作为行使者中实战能力最强的人,舒长延会解决这个麻烦,然后让他来接手这份“荣誉”。 所有的功劳和声望都为一人加冕,这就是军部的造星计划。 这颗“星”可以是他,也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只不过目前他最合适。 家世清白、出身显贵,长相没有太锋利的攻击性,异能也是庇涅目前收录的所有异能中最“华丽”的存在。 相比之下,任何一个看见过舒长延训练的人,都不会认为他适合出现在大众面前。 昭抬眼望向头顶,上面绘制着精美的天顶装饰画。 这里是庇涅联合大厦,天顶上绘制的自然不可能是某个宗教的神话。 上面分别绘制着三块形状各异的绛宫石,背景是它们被发现的地区,象征着潘多拉为庇涅带来的伟大变化。 半个小时前,这天顶画下还站着三个人。 —— 天顶画鲜明的色彩看久了实在让人眼疼,上面干涸的大量血迹在重合的视野里仿佛又有了滴落的倾向。 年久失修,大量脱落的天顶画沾上这么多血,更看不清细节。 上面到底画了什么,仰颂教会有什么很出名的故事吗? 算了,反正也是编的。 1 舒凝妙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在面前的两人身上,艾瑞吉紧闭双眼,表情痛苦。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苏旎哂笑,明白她是在故意给他难堪。 她总是这样,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苏旎竖着刀尖在手腕比画了几下:“你是不是觉得已经对我的异能了如指掌,没什么可担心的?” 舒凝妙的确对他异能了解得一清二楚,异能『转移』,条件是必须触碰到对方才能标记伤害,且有一定距离限制。 他既然这么说了,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有异。 舒凝妙没有贸然冲上去,依旧停留在原地。 不说她有屏蔽所有附加型异能的『傲慢』状态,微生千衡在她旁边,只要开启『宽恕』,苏旎就不可能标记她。 想来想去,他也只能像掐着那只鸟儿一样,用身边的艾瑞吉来威胁她。 可首先,舒凝妙清楚苏旎不能杀艾瑞吉,阿契尼显然需要艾瑞吉来做些什么,苏旎依附于阿契尼,不会这么没颜色。 她依旧没回答,用手背轻碰微生千衡的手背,示意他再次开启『宽恕』,免得一会儿被波及。 但他还没退开,“撕拉”一声,伴随锐物被划开的刺耳噪音在空荡的教堂中回响。 舒凝妙还没看清楚,微生千衡已经按住了刚刚被她碰过的手。 因为有手套阻隔,暂时还没有血流出来,但根据撕裂的口子,舒凝妙大致能判断出被刺穿的范围。 她看向苏旎,利刃从他纤细的手上一t次一次捅下去,鲜红的血液从手背上冒出,然后迅速愈合。 与之相对的,是微生千衡摁得越来越紧,青筋凸起的手背。 可是——苏旎根本没有接近过他们。 舒凝妙瞬间意识到,他的异能已经不一样了。 梁思燕之前告诉他,阿契尼给苏旎体内输入了大量潘多拉,会和这个有关系吗? 她吸收了绛宫石后异能就有所变强,据系统所说,绛宫石并没有完全化成潘多拉被她吸收,还在她体内一点点地释放潘多拉。 如果她完全吸收了绛宫石的潘多拉,异能大概也会有质的改变。 但舒凝妙直觉这并不是好事。 “我还能撑住。”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微生千衡半跪下来,对她笑笑,表情尚且能保持冷静。 坐在尽头的艾瑞吉却仿佛比他还痛苦似的,面目几近扭曲。 微生千衡已经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摸不清楚状况,对付苏旎的异能,只能快速靠近,趁着他吸引火力,舒凝妙要速战速决。 她刚往前倾身一步,却情不自禁抬手,感觉脖颈处泛起道凉意,仿佛有片极薄的冰,带着寒气划过她喉口。 舒凝妙微微张嘴,嗓子眼冒出一股又酸又痒的甜意,想呼吸,又呼吸不出来。 她和苏旎遥遥相对,看见苏旎手中的刀不知何时从整条脖颈从上到下划过,那道划开的伤口却已经逐渐愈合。 舒凝妙稳住手,缓缓移开,手心鲜血淋漓,数道殷红争先恐后地从她脖间愈发胀裂的伤口里钻出来。 她气管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出一个字。 苏旎站起身,提着那把刀,慢慢朝她走过来,苍白到透明的脸上带着血迹,瞳孔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舒凝妙能看见他的瞳孔,散发着诡异的金红色,叠加在昔日淡粉的虹膜上,宛如流动的岩浆。 艾瑞吉或许是因为她被割喉的场面而过于惨烈,终于剧烈地挣扎起来,从椅子上挣脱,却因为镣铐而无力趴在了地上。 “活着,真是太好了。”苏旎盯着她,缓缓拢住自己的脖子,仰头望向天顶,一滴透明的液体轻轻划过眼角,顺着鬓角从脸庞流下:“健康的感觉真好,对不对?一想到你每天都过着这样幸福的生活,我就想流眼泪。” “你是不是很惊讶?” 苏旎瘦长的手抠进自己的脖颈,指甲陷进软肉,舒凝妙却感受着窒息般的痛苦:“不用接触你,我依旧可以让你痛苦,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在你面前卖弄的小丑吗?” “摆脱疾病的限制,摆脱生死的限制。”他眼睛瞪得越来越大,直到眼眶里透明的液体变成浑浊的黑色,眼里泛着诡异的光:“——摆脱潘多拉的限制,我就是神。” ----------------------- 作者有话说:『其他人物:昭』 01号行使者,家族据说在异能者解放战争之前是庇涅十分有名的大贵族,家里很有钱,但是除了自己都已经死光,“火种”前就已经作为副手进入军队,在研究中心的一项研究中意外觉醒异能,是目前庇涅军部已公开异能认定排行01,也是行使者里唯二公开异能的异能者。 侈欲之春 第124节 第95章 阻兵安忍(9) 人体就是脆弱的容器。 把身躯看作河床,河中冲荡的细流才是潘多拉。 任何一点变化都会打破这自然构建起的微妙平衡,枯竭会导致干涸,奔涌堆积起泥沙,泛滥的巨流轻而易举将河床冲至垮塌决口。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将毁于这无法制止的失控洪流。 苏旎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 舒凝妙第一次知道他的眼睛还能瞪得这么大,眼白泛着浑浊的黄色,还在不断溢出黑色的液体。 可他仿佛毫无知觉,还在笑吟吟地看着她,笑容轻狂扭曲,场面诡谲得难以形容。 她能感觉到自身【傲慢】的状态没有异常,那只能是苏旎的异能有问题。 附加型异能一般是个人对个人的一对一状态,而看他随心所欲地转换目标,恐怕附加型已经转为了场地型,所以她的被动状态无法防范。 『转移』伤害失去条件、距离的限制和约束,简直是无解的。 这种“无解”,必然伴随着更深层的代价。 社会或许不是公平的,但潘多拉对人类确实“公平”。 教堂这一瞬间仿佛被凝固似的,对峙的四个人不言不动,一片死寂。 “你还没死吧。”看着舒凝妙紧捂脖颈的双手,盯着她指缝间涌出来的血,苏旎笑声粗重:“可别让我失望。” 他虽是这么说,伤到这种要害处,对寻常人来说已是致命。 以动脉失血的速度,就算异能者也坚持不了多久。 但苏旎还不急着杀死舒凝妙。 最好的猎物要反复折磨才过瘾。 “啪嗒”一声。 一滴泪珠坠进灰尘里,艾瑞吉匍匐在地上,胳膊抽动两下。 头皮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突突地跳动,扯着她的脸,她左半边头痛得厉害,时而清醒,时而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一个人对她笑着说:“你很重要,我们需要你。” 一个人笑着对她说“我们是朋友。” 可血在她的瞳孔浸染开,她视线被舒凝妙被迫割开的修长脖颈占据,面无表情的少女面目在她眼里变得模糊。 颈动脉的出血量太过恐怖。 舒凝妙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不会的…… 艾瑞吉总觉得舒凝妙不会死——在相当多的时间里,她一直觉得舒凝妙像个无坚不摧的除草机,困难就像地上的杂草一样被她碾过。 这是最令她羡慕的一点。 舒凝妙的冷眼曾经让她辗转反侧,但她不得不承认,再次看到舒凝妙的那一刻的激动。 被控制、冲击到混乱的大脑,还是会因为这个人而稍微安心。 哪怕她并不清楚舒凝妙能帮她什么。 她必须……必须动起来。 这些天来,崩溃的日子里,她再一次冒出被摧折无数次的想法—— 她想要站起来。 哪怕是为了来到这里的舒凝妙。 艾瑞吉伏趴在地上,泪水顺着面颊肆无忌惮地溅在地上。 她狼狈地用手肘往前挪了几步,可这样的她又能对苏旎做什么?她完全不是对手。 没有任何人能成为一面倒影的对手。 过去遇到坏事,她总是忍不住想,为什么偏偏是她。 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她却完全无法再去想这句话。 苏旎察觉到她的动静,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就这么毫不在意地将要害露给其他人。 舒凝妙受了致命伤,还能站着纯属异能者的身体素质,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二话,微生千衡的异能鸡肋,更是没被他放在眼里。 艾瑞吉惊出一身冷汗。 他在她面前蹲下,单手抬起她的脸:“你很讨厌她吧……或者应该说是嫉妒,现在看到她死了,你开心吗?” 苏旎对着她微笑,一脸为她着想的口吻,像摆弄玩偶一样摆弄她的四肢,理好她的衣服,将她重新摆放在座位上。 “我这个朋友。”苏旎对着她的脸轻轻吹气:“可是帮你报了之前的仇哦。” 艾瑞吉气得浑身发抖。 “只有你会这么想!” 她努力想推开他,却只能小幅度地移动手肘,手腕和腿软趴趴地垂下来,更像个逼真的洋娃娃。 但不多时,艾瑞吉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抬眼时瞳孔转了转,又很快掩饰般提高声音,大声叫喊:“你……别碰我……” 苏旎微微咧嘴,还没等他发出完整的音节,声音就戛然而止。 风声呼啸从背后掠过,轻飘飘的身影下一秒从天而降,反身飞踢,苏旎“轰”的一声被撞飞出去,砸在墙壁上,骨缝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舒凝妙落在他刚刚的位置上,堪堪站定。 苏旎靠在墙上,只是稍稍怔愣了片刻,伴随着骨骼重塑的咯吱声,身上被踢断的肋骨迅速愈合,没在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你居然还能动,异能者的素质果然比普通人耐玩。”苏旎眼睛微眯,视线落在舒凝妙身上,刚刚落在他身体的创口,一丝不落地全都返还给了舒凝妙本人。 少女尚且还能站起来,撑着一根骨头孑立在原地,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没用的,你做这些事,根本没有意义,姐姐。” 真是可怜、可爱,苏旎心里生出怜悯。 面对无法打破的死局,原来舒凝妙也有这种愚蠢的孤勇。 “你比我想象中有韧性。” 苏旎笑嘻嘻地学着她将手放在脖子上,挑衅似的扭动t:“伤成这样还有精力乱动,你真的不怕死吗?” 只要有这处致命伤在,舒凝妙再怎么动也只是加速死亡。 他不想让舒凝妙死,只是反复享受着这种折磨。 舒凝妙凝视他片刻,忽然放下手,鲜血并没有像他想象中喷射出来。 她脖颈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紧紧闭合,指缝涌出的猩红全源于刚刚一瞬间被割开残留的液体。 少女放下满是鲜血的手,向他走过来,眉宇间锋利逼人,满是森然的杀意。 他被这冷意一击,打了个寒战,目光里出现一丝转瞬即逝的恐惧:“你怎么……不可能。” 在巨量潘多拉的催化下,他的『转移』已经不是附加型异能,而是范围极大的场地型异能,这个教堂里所有人都在他掌控之中。 他亲眼看见舒凝妙的脖颈被割开。 除了治疗型异能,怎么可能这么快速地让如此严重的伤口瞬间愈合? 舒凝妙垂下的手拂过胸膛,伤口虽然已经堪堪合上,血沫却还堵在喉咙里。 她声音被伤口磨得粗粝,仿佛蕴含着细小的裂痕,传入人耳畔却很清晰。 “你还是一样的……” 舒凝妙上下幅度极小地打量了他两眼,语气并不带多少讽刺,开口却比讽刺还刺痛他:“得意忘形。” 不过,舒凝妙简直要为他一如既往、得到力量就忘乎所以的性格而庆幸。 异能无论得到怎样的增强,苏旎都还是那个苏旎。 操控异能的是人。 异能或许无解,人却总有纰漏。 世间有很多比她更精通战斗的人,但舒凝妙并不觉得苏旎是其中之一。 “舒凝妙,你闭嘴!” 苏旎眼珠子越发猩红,双手急速颤抖起来:“你也一样……这么多年了,从来都觉得我无非是一条只配趴在你脚下吐舌头的狗,觉得我鸠占鹊巢,抢了你的东西,你根本不愿意正眼看我。” 舒凝妙不明白,他居然会因为她的这么一句话而歇斯底里。 “你太高看自己了。”舒凝妙实话实说:“当条狗,你也不配。” 苏旎嘲讽似笑了声,笑容突兀地僵硬了一瞬,裂开唇露出牙齿:“那你还不是被我咬断了脖子。” “啊……现在,你要拿我怎么办?” 他彻底卸下温驯的伪装,暴露出乖戾面孔,说得有恃无恐。 “我可以再杀你一次,你还能再使用一次治疗型异能吗?” 被舒凝妙的话一激,他也缓缓回过神来。 舒凝妙到底是怎么止住被剖开的动脉站起来的他不明白。 但她用的不可能是治疗型异能。 苏旎知道她的异能不一般,但人体内的潘多拉有限度。 以她远超一般人的体术水平,在强化力量这方面显然已经投入了大部分潘多拉。 就算她还有余力将剩下的潘多拉用作『治疗』,威力也不会比艾瑞吉的『净化』对伤口作用更有效。 这种瞬间黏合伤口的程度,连最娴熟的治疗者都难以做到。 苏旎胸膛剧烈起伏着,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声越发急促,头脑却慢慢清醒下来。 侈欲之春 第125节 和之前不一样。 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束缚他了。 无论舒凝妙采取什么样的办法,怎么治疗好自己,最后对峙消耗的都是体内的潘多拉。 唯独这一点,他绝对不会输。 他也不能输。 强大的力量……健康的身体,他要带着这两样东西活在所有人之上。 脑海里的声音缓缓变得清晰。 那个男人闭着眼睛,没有看他,说话时带着悠闲的笑意:“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择你吗——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 男人平常随意的语气尖锐刺破他的伪装,和眼前神色冷淡的舒凝妙几乎重合在一起。 苏旎慢慢握紧拳—— 阿契尼说话算话,治好了他的病,给了他超越一般异能者的力量。 他闭上眼睛,能感觉到充沛的气息从身体里涌出,他沐浴在清新的香气里,感觉思维轻飘飘的、变得模糊起来。 唯有陌生的喘息越来越大。 苏旎好半晌才意识到,原来这喘息声源于他自己。 “哈——哈啊。” 心跳声快得好像要冲破心脏。 他沉浸在自我陶醉的小世界里,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脸开始泛起黑色。 苏旎脑海中清新的空气、梦幻的余韵,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舒凝妙什么没有感觉到。 她闻到了熟悉的怪异香气,这香气混着刺鼻的腐臭味,油腻腻地附在空气中,令人反胃。 苏旎话里唯有一点是正确的。 那就是她不可能携带治疗型异能,用【嫉妒】窃取异能需要冷却时间,她不能只靠脑子的灵机一动做决定,必须提前准备好要携带的异能。 入学科尔努诺斯之后她其实掌握了不少异能的关窍,尤其是记录在教科书上的公开异能。 数量很多,但只能选择一个,这个选择很可能成为关键,决定她的生死。 这么多异能中,治疗异能耗时长容易被打断,从来不在她的备选范围内。 哪怕是维斯顿那样熟练的治疗异能,也需要数秒的空白期。 没人会听她说“暂停”,等着她治疗好自己再继续。 在苏旎眼中她松开的手,其实并没有完全抽开,被血色浸染的指尖还连着一道几乎所有人都无法看见的金色细线。 时间倒转回一分钟前,没有人能看见血腥覆盖下她声带的快速颤动。 同样没有人听见她的默念。 “以此间死而复生之人为开启者,锁住伤痕,封存无痕,血肉之伤,莫在撕裂。” 苏旎转移给她的伤口并没有真正愈合,只是被“锁住”了。 舒凝妙曾经想过,如果所有豁裂都可以上锁,那伤口为什么不可以? 条件、对象都存在的情况,『锁』这个概念,是完全成立的。 她窃取艾德文娜的异能『黄金锁链』时,就已经隐隐察觉到这个概念可以运用在别的地方。 强大的并不仅仅是锁本身,更是『锁』的概念。 被潘多拉纠缠着的金色听话地从指尖流淌而出,灿金色的半透明锁链穿过她脖颈血肉,纠缠合拢。 把伤口当做被“锁住”的对象,那么在锁成型的那一刻,无论存在着怎样的敞口都会被紧闭。 这就是“锁”存在的概念。 舒凝妙眸光微闪,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个跳跃接翻身,手心的便携刀弹出。 少女身体滞在半空中,弯曲成极具爆发力的弧度,眼看就要触碰到他的身体。 只要他们还有人在苏旎的异能范围内,苏旎就死不了,察觉到这点的舒凝妙,原本的动作已经有了些许改变。 她似是打算生生控制住他,限制他的动作。 他们两人心里都很清楚,苏旎近战对上她毫无胜算,只要她一击不死,苏旎拿她同样没办法。 但舒凝妙有自信,近身之内,即便负伤也能轻松制住他。 “……再给我一点时间,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苏旎无知无觉,完全无视周围的一切,嘴里低声恳求着,突然睁开眼睛,双眼透出血色。 他明明没有张口,却发出模糊的声音:“啧。” 这不耐烦的“啧”声让舒凝妙过电似的眉梢一跳,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 这语气,不像是苏旎。 倒像是另一个人。 说起来,她从进来这一刻,除了苏旎和艾瑞吉就没看到过别的活人。 阿契尼不见踪影,但舒凝妙直觉他会出现这里。 下一刻,空气被尖锐的叫声划破,周围以他为中心,凭空涌起一阵气流,将靠近的舒凝妙冲击开来。 苏旎身子猛地抽动了一瞬,双手抱着自己的脸仰起头,背后生出枯骨般的鸟翼,宽大的骨刺翅膀扇动,正是刚刚狂风的来源。 笼盖住脸的双手缝隙里透出一双诡异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那不是一双属于人类的眼睛。 他的手上、身上爬满了密密麻麻宛如脉络般的菌丝,菌丝下已经开始溃烂的皮肤流出黑色的脓液。 苏旎怔怔地看着自己脚下不断滴落的黑色液体。 双手遮拦不住的凸起面孔,嘴部边缘硬化成了喙的模样。 他那双大而明亮到不正常的眼睛,从脸上隆起,骨碌碌地转动,最后锁定在了她身上。 舒凝妙心头一颤。 苏旎的模样——就像是……她曾经在异能实践时遇到的人形污染体。 实战模拟系统就算再逼真,也没有现实来得逼真,她还是第一次在现实见到污染体,目睹一个人类活生生地转变成怪物。 他对自己的模样仿佛毫无察觉,缓缓向她走过t来,身上的分泌物在地上拖曳出一道长痕,背后的鸟翼扑合,既是盾牌、也是武器,在周围制造出难以靠近的气流。 “怎么了?”他还用这种轻柔怯懦的语气发问,配上狰狞可怖的躯体,不协调的诡异感直冲天灵:“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觉得现在的我很丑陋吗?” “……外貌,根本没有那么重要。”苏旎突然笑起来。 他会利用自己的外表,动听的口舌讨父母欢心,但一张漂亮娇嫩的脸,恰恰是他在应间区饱受欺凌的原罪。 丑陋或者美丽的外表,他不在乎,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松畅快,仿佛置身云端。 “我应该谢谢他的……”苏旎嗤嗤地笑起来。 局势瞬变,舒凝妙警惕地后退几步,没有贸然向前,她仔细观察苏旎一圈,不敢相信这种模样的他居然还有正常沟通的能力。 “他是谁,阿契尼?”舒凝妙将刀横在身前,停住脚步,定定看着他:“阿契尼在哪里?你知道他想做什么?” “无所谓。”苏旎冷笑:“我只想像现在这样活着,他想做什么我都无所谓。” 舒凝妙挑眉:“那你还听他的话,在这里当条守门狗?” “姐姐,我可没听他的话,我不想杀你……” 苏旎答非所问,转动手腕,手心缓缓流下脓液,他慢吞吞地开口:“如果我真的想杀你,刚刚下手为什么不更重一点呢?” “是吗。”舒凝妙的刀尖对准他,粲然一笑:“让我猜猜,如果彻底砍断你的脖子,先掉的会是你的脑袋,还是我的脑袋?” 苏旎若是死了,异能效果自然也不存在。 只不过赌这未知的刹那太过冒险,舒凝妙坐在牌桌上,手里的筹码绝不会是自己的性命。 “你不敢。” 苏旎阴恻恻地说道:“小时候,母亲给我说过一个故事——有一个犯人想知道人被砍掉脑袋后还有没有知觉,于是在行刑前和刽子手约定好,如果他被斩首后如果还有知觉,就眨一下眼睛。” “刽子手在斩首后如约拎起他的脑袋,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他那颗血淋淋的头,一共眨了十一下眼睛。” “放心。”他捂着脸的双手施压的同时,腐烂的脸露出颤抖的微笑:“我就算死,也会拉着你一起死的,姐姐。” 与此同时,舒凝妙感觉到了自己脸部同样被撕扯按压的痛楚,共感不过如此。 ——唯一不同的就是苏旎没有痛觉,她有。 苏旎放肆大笑,像疯了一般丢开手里的武器,用变形的手指活生生撕扯自己的皮肉,像钝刀子一样折磨着她。 他无法感受疼痛,但享受着他人因他带来的痛苦。 她身上不断有伤口崩裂,根本没办法靠近她。 苏旎打算就这么慢慢地折磨死她。 舒凝妙无耻地想,苏旎要是将伤害转移给在场的任何一个其他人,无论这个人是微生千衡还是艾瑞吉,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砍下他的脑袋。 可她清楚,苏旎如果脑子还正常,就一定会把目标对准她。 除却新仇旧恨,在场的三个人—— 微生千衡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战五渣,异能天生就不适合灵活战斗,读条需要时间,范围又极其固定显眼,太容易防范,存在可有可无。 艾瑞吉行动受限,连身体都动弹不得。 唯一能对他产生威胁的就是她。 舒凝妙轻吁一口气,手指搭在刀柄上轻弹,刀尖对着他抖了抖,似是勾指,她缓缓开口:“你说得没错。” “我看不起你。”舒凝妙朝他举着刀,却在不着痕迹地一步一步往后退。 她其实很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从你迈进舒家大门的那天起,我就没有正眼看过你,我看不起你的出身,也看不起你讨人欢心的手段。” “可最重要的是,你太弱了。”舒凝妙微微一笑:“像你这么弱的人,永远都只能折磨比你更弱小的人。” “你——” 侈欲之春 第126节 字字都尖锐刺痛,苏旎被她的话彻底激怒,嘶叫着冲她撞过来。 舒凝妙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但这迅速划过的笑容无疑更激怒了面前的怪物。 他冲到她面前,伸出变形的双手,死死卡住她脖子。 变成怪物后,他行动更加迅捷,几乎一眨眼就移动到了她面前。 舒凝妙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微微张开嘴。 “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想怎么掐死我吗?” 苏旎将她掼倒在地上,能从自己扭曲的双手间窥见一截带血的白皙皮肤,脆弱青色血管清晰可见:“我掐死那只鸟,你就要掐死我,我在你心中,还不如一只落在檐上随时会飞走的鸟。” 他缓缓收紧双手。 “现在,你只能看着我,和那只鸟一模一样。”苏旎沉重地喘了一口气:“慢慢地……死在我手里。” 他的身影在舒凝妙的眼睛里微妙地颤动着,沉浸在她死前的挣扎里。 恍惚间,他看见眼前的景象变成无数模糊的色块,逐渐涣散难以聚焦。 被他掐住脖子的舒凝妙像一个幻影,骤然破碎。 苏旎的愈渐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见她脸上细密的血水。 她的手死死按着他的后脑,力道几乎要把他头颅捏碎。 然而没有痛觉的他对此反应迟钝,真正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十五岁之后,伤害第一次这么长久地留在他身上,这感觉太过陌生。 窒息的感觉仿佛尖刃,清晰地割开他与现实间那层若有若无的薄膜。 苏旎喉咙里发出轻“嗬”一声,背后寒意猛地上窜。 舒凝妙深呼一口气,就这么单手控制着他的头,用另一只手臂圈住他的脖子,紧绷的肌肉和铁钳无二,缓慢收紧,她在他耳边轻声开口。 “异能不会错,但是人总会犯错。”舒凝妙目光冷冷地从他脸上扫过,在他放大颤抖的双目中看到了自己居高临下的倒影:“你看,只是几句话而已,你又忘了什么?” 苏旎瞳孔一缩,意识到了什么,变得异常安静,身体紧接着被她扳折。 骨骼碎裂的脆响响彻整个教堂。 但他身上的伤,并没有转移给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什么赌输赌赢、什么同归于尽都是假的,舒凝妙从来没想过和他冒险,也没想过制服活着的他。 他唯一遗忘的,是止步在门口,不知何时已经在他视野里失去踪迹的微生千衡。 掌握他生死的人没有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一击即死。 舒凝妙松开双臂,任由身前的怪物像失去控制的泥人一样瘫倒在地上。 微生千衡的异能范围有限,苏旎的异能太麻烦,她连让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机会都不想给。 教堂间一时静寂到滴水可闻。 舒凝妙快步走向零星排布的长椅,对着靠在椅背后屈膝而坐的人伸手。 微生千衡转过头来,端详片刻她半张脸上大片干涸的暗色血迹。 俩人面对相觑,他自己一张脸苍白得不见半点血色,声音有气无力,却还是温柔的:“配合得不错吧?” 从最初进门受伤后,他收到舒凝妙暗示的眼神,心领神会,找到隐蔽的角落待下,假意重伤躲避。 苏旎一开始还能理智地留意他的动作,到最后,却连他展开『宽恕』领域都一无所觉,就这么被舒凝妙几句话激怒,奔向了她脚下的陷阱。 舒凝妙挑眉,弯腰对他伸出手。 这只手形状好看,只不过沾着太多难看的血污,几乎看不清原本的白皙的肌肤。 微生千衡没什么反应,半晌过去,才抬起食指轻轻搭在她的手心。 舒凝妙瞬间收紧,攥住他指尖,将他就这么从地上拉了起来。 指尖的温度传到手心,舒凝妙觉得也只有这时候,微生千衡这个人才有点真实感。 这人比她想象中心细配合,只是一个眼神,微生千衡立刻就理解了她想做什么,舒凝妙省心,看他顺眼许多。 她拉着微生千衡往里面走,确定他手上刚刚被转移的伤口已经止住血,又很快松开手。 微生千衡被她甩开,仍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好半晌才重新迈步。 艾瑞吉撑着手臂,慢慢挪动一些上半身,脸上的狼狈比舒凝妙有过之无不及。 舒凝妙在她面前半蹲下,打量她别扭的姿势:“你的手脚现在不能动?” 少女还陷在苏旎死t亡的错愕里,听见这句话呼吸轻微地急促起来,她咬唇:“……他挑断了我的手筋和脚筋。” 她还沉浸在不可思议的感觉中,短短的时间里,局势瞬变,她看着同学一个个死去,早就绝望,本以为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没想到苏旎会这么轻松地死在她臂弯里。 她哽咽道:“他们全都死了,都……怪我。” 《秘密之爱》中苏旎和艾瑞吉的恋爱线也有这种变态情节吗? 她不记得了。 舒凝妙挑眉:“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异能应该带有治疗属性。” 虽然比起纯粹的治疗型异能不够强,但她如果用『净化』一直治疗,不应该到现在还是这副站不起来的样子。 “我……我试过了,愈合之后,他会反复割断来折磨我。”艾瑞吉支起的身子缓缓颤抖起来:“他是个疯子。” 舒凝妙没兴趣听她的受骗史,抓住她肩膀将她拎起来,直截了当插话:“那你为什么和他来这里,阿契尼呢,他想做什么?” 被她粗暴地摇了摇肩膀,艾瑞吉听到阿契尼的名字,突然激动起来,语速极快道:“我跟他来是因为阿契尼说需要我完成一件事,但是到现在我都没有见到过阿契尼……我只是待在这里,然后苏旎突然发疯,把所有人都杀了。” 舒凝妙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她:“他想要你做什么?” “他……他想要我的异能。”艾瑞吉语带颤音,在舒凝妙如同铁钳般控制着肩膀的双手下,还是断断续续地回答道:“他想要净化。” “什么意思?”舒凝妙眉头轻皱,一头雾水。 “他的异能……可以夺取我的异能,只要我甘愿被『献祭』。” 舒凝妙眼皮一跳——这个条件确实成立,阿契尼的异能如果真是祭祀之火,和传送的性质一样,如果艾瑞吉的意愿足够强烈,连异能也能通过火焰成为同样的“供品”,以他的火焰为介质传递。 然而这一切都有条件。 ——舒凝妙倏地按住她的下巴,指尖在她皮肤上几乎刻下一道深痕,声音骤冷:“你蠢吗?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把异能给他?” 艾瑞吉脸上的眼泪将污渍冲开一道水痕,声音还强装镇定:“因为我做不到啊。” “什么?”舒凝妙眼睛微眯,转头和微生千衡对视一眼,俩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我的异能……你看到了,我连最小的污染体都无法完全净化。”艾瑞吉别过头:“异能在我手里毫无用处,但如果在阿契尼手上……他能够通过潘多拉,净化这个星球的污染,那能救多少人?” 舒凝妙单手提起她,环顾四周一圈,把她放在教堂一侧早已断裂的圣女雕像底座上:“你就坐这里吧,挺合适的。” 艾瑞吉也不反驳,垂下目光绞着双手安静地对自己用净化异能,舒凝妙在周围摸索,确定这里没有隔间或者地下室。 阿契尼似乎不在这里。 但听完艾瑞吉的描述,舒凝妙心里已经清楚。 阿契尼声势浩大地警告庇涅,却迟迟未动手,等待的最后契机恐怕就是艾瑞吉。 至少这是个好消息,她斜瞥了一眼坐在底座上低垂着头的艾瑞吉。 只要艾瑞吉还在这里,阿契尼一定会现身。 艾瑞吉忐忑地抬起一点视线:“不先离开吗?这里不安全……” 舒凝妙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总不能让你爬着出去。” 艾瑞吉面色顿时涨红,低头专心给自己治疗。 教堂里再次陷入安静,舒凝妙单脚撑着椅背,反坐在靠椅上,神色难辨地打量着地上苏旎变异的尸体。 微生千衡坐在她对面的长椅上,表情也犹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艾瑞吉用余光瞥了瞥舒凝妙,又看了看微生千衡,才突然发现这两人同时出现的违和感。 他们关系很好吗? 为什么会一起出现在这里? 微生千衡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和她正巧对上视线。 彩窗玻璃五颜六色的光斑,恰巧有一块落在他额边,他微微眯眼,编起的长发落在胸前,沉静和煦,叫人无端觉得安定。 然而单独看他的眼睛,却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那泓死水般的黑寂瞳孔,像清澈溪水下突然裁断的深渊。 艾瑞吉心突地一跳,快速转开视线去找舒凝妙。 微生千衡却轻声开口:“我记得你。” 艾瑞吉下意识就想摇头,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摇头。 他却偏头看了一眼舒凝妙,视线又轻飘飘落在艾瑞吉身上,轻柔的话语宛如一声惊雷:“上次你和时家的那位少爷一起来的教会,你不记得吗?” 艾瑞吉和他同时看向舒凝妙,声音瞬间变形:“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舒凝妙心里思索着阿契尼的踪迹,半是留意半是走神,见他们视线一起投过来,过了半晌才反应这话是什么意思。 面对艾瑞吉紧绷的面孔,她神情微妙,倒没说什么:“是吗。” 她心里现在满是阿契尼的事,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再者,她其实也并不在意时毓背着她做什么。 艾瑞吉好不容易接好自己的手,指甲又紧紧陷入皮肉。 她自认问心无愧,但时毓和舒凝妙关系匪浅,这么一说到底气氛尴尬,微生千衡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真不知道是什么居心。 周围实在安静,察觉不到任何物体靠近的声音。 舒凝妙绕了一圈,把室内所有能点火的地方都掐灭,最后站定在她面前:“你和时毓去教会做什么?” 她还以为舒凝妙不会问了。 还好给了她解释的机会。艾瑞吉松了一口气,飞快解释:“那天我用道具传送到新地,弄错了传送的地点,落在了孤儿院附近,我很害怕被修女妈妈发现我没有在科尔努诺斯上课,恰好遇到了时毓,我就求他帮忙遮掩,他把我捎去了教会,只是这样。”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也没什么秘密可以隐瞒的。 蹊跷太多。 侈欲之春 第127节 舒凝妙眼角微动。 时毓刚去过新地,为什么又去?传送道具固定好了锚点会因为什么出错?时毓怎么会无缘无故帮她? 世界上的巧合都凑做一处,才能凑出这样一局来。 “我们什么都没做。”艾瑞吉还在辩解,视线游移,越过她肩头,在看到她身后景象时,瞳孔惊讶地紧缩起来:“等等……后面……” 舒凝妙霎那间扭头,感觉到艾瑞吉激动地伸出全身唯一可动的双手,用尽全力将她往旁边一搡。 身体失衡,艾瑞吉从底座上跌落下来。 散乱头发后露出她彻底慌乱的表情,艾瑞吉瞳孔几乎紧缩成杏仁大的一点:“快走!” 第96章 阻兵安忍(10) 舒凝妙身形踉跄一瞬,没有被艾瑞吉推开,反而蹙眉勾过她后领,微曲膝弯稳住步伐,仍牢牢站在原地。 艾瑞吉双腿无力,眼看就要摔在地上,舒凝妙堪堪勾住人,又不想叫她乱动,索性一手将她拦腰抱起。 她没有察觉到陌生的呼吸,身边更不存在其他活人的体征。 站在她背后的唯有微生千衡和一具死人的尸体。 微生千衡走动无声无息,舒凝妙表面不管他,实际却不可能不盯着他。 即便她还未完全回头,也能确定他的位置,一动未动。 她从微生千衡身上转开眼神,落在动静来源的方向。 将艾瑞吉吓个半死的不是微生千衡,是真的死人。 苏旎的尸体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软瘫的尸首僵硬地屈起膝盖,脊椎一截截地重新直立。 尸体无神的双眼直勾勾对着她,舒凝妙可以感觉到手心下少女的脊背在微微颤抖。 微生千衡隔着苏旎的尸体,站在原地和她遥遥对视了一眼。 艾瑞吉牙齿碰撞在一起:“他还活着。” 舒凝妙怀疑的视线在尸体上下扫射,没有轻率动作。 她亲手扭断了苏旎的脖子,就算不死,脊髓受损,人也不可能站起来。 ——苏旎现在这模样还算不算人? 总之,无论如何设想,这东西不可能是苏旎,至少不是“活着”的苏旎。 这是舒凝妙当下必须相信的事实,因为另一个没有说出口的可能意味着她要面对更大的麻烦。 “他动了!”艾瑞吉提高声音,希望能说服她赶紧跑:“他的眼睛动了。” “我看见了。”舒凝妙捂住她嘴,压下声音,放开手让她轻轻跌在地上,任由她手脚并用躲到自己身后 她耳边的心石耳环在剧烈震t颤,然而眼前的尸体确实没有任何活过来的迹象。 异能的迹象从何而来?微生千衡同一时间只能释放一次异能,他刚刚使用过的『宽恕』异能场还在几米之外,范围周边的轮廓微微逸散出潘多拉的光芒。 死人也能使用异能? 简直匪夷所思。 舒凝妙目光不着痕迹落在微生千衡身上,本想观察他有什么反应,没想到看见他声色不动地往后退了一步。 肌肉的牵动比大脑的反应更快。 看到微生千衡动作的那一瞬间,舒凝妙脑内警铃大作,下意识跟着他同时后退一步。 瞬息之间,地面倏地摇晃起来,舒凝妙的目光飞快在几人身上流转,艾瑞吉和微生千衡在摇晃中堪堪保持平衡,自顾不暇,看不出异状。 苏旎——该说是苏旎的尸体,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震动的源头在他脚下,细小的裂痕如同蛛网,在他脚下的地砖蔓延开来。 而这具站立的尸体,不知是否被地面影响,舒凝妙凝神时,能看见他腐烂的皮肤震颤得极为明显,仿佛皮肤底下还有跳动的血管似的。 一种扑面而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生命力。 到这时,舒凝妙不得不考虑苏旎死而复生的可能。 随着尸体的变化,她的构想很快被再次打破,舒凝妙看清了尸体愈发胀满的脸,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脸”的话。 苏旎的尸体像一个灌了水的气球,水源源不断地灌进血管,将表皮撑得越来越饱胀,越来越薄,皮肤、肌肉和血管像一层薄薄的橡胶皮,被冲撞的水流不断拉长。 “咔哧”“咔哧” 是身体变形后器官被绞在一起的声音。 尸体没有开口说话,没有下一步动作,像一个被泡胀的皮袋,逐渐裂开。 荒诞诡谲的场景让舒凝妙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好消息是,苏旎并没有活过来。 坏消息是,事态远朝着比这更糟糕的方向奔去。 好在苏旎的尸体膨胀变大到了某个程度就缓慢停止,没有突然爆裂炸她个措手不及。 留在地面上的,是一个完全被拉长扭曲,由血肉构成的不规则球体。 舒凝妙还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些人体组织和惨白的碎骨,浓烈的腥臭味刺激着鼻腔,她喉口泛起恶心的痒意。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但乍一眼看见这混合在一起的“肉团”,还是有点过于挑战她作为人类的神经。 鼓胀的肉团上,每一寸紧密结合的血肉都仿佛藏着血管似的,有节奏地跳动着。 咚、咚、咚。 舒凝妙的太阳穴也跟着肉团的颤动,一下一下地抽动,好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她视线下移,眼睁睁地看着脚下的地砖逐渐开裂,完好的地面在逐渐分开,她移开脚步,周围又不断出现新的空隙。 尸体周围的地砖轰然坍塌,苏旎的尸体瞬间消失在坍塌下去孔洞里,底下黑漆漆的,看不见任何东西。 舒凝妙不再犹豫,扭头就走。 塌陷以尸体为中心,由远及近,不断有地砖无规则地下陷,无处可逃。 这整个教堂的地下……居然都是空的。 她速度极快,往出口的方向跑,正好和微生千衡方才站的方位一致。 微生千衡也往前走了些,此刻他们脚下剧烈震颤,错移的裂口将两人再次分割开来。 他在裂口前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微微蹙眉。 想起这点,她脚步突然一顿。 微生千衡那恰巧的一步后撤,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教堂虽然看起来危险,但仰颂教会的教堂到底用料讲究,塌陷速度不快,算不上火烧眉毛。 想要跑出教堂,时间绰绰有余。 她面对的,也只是两个再简单不过的选择和一个问题。 留在这里或是先出去。 哪一个更接近她的目的? 强烈的直觉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脚步定在摇晃的地面上,隔着飞溅的砾石和成片翘起塌陷的陶瓷地板,望向微生千衡。 他似乎在等着她跳过两人中间的那道断裂,见她脚步停下,对着她伸出手:“快走。” 那只骨肉匀停的手,微微朝她张开,顶上破碎的阳光晃来晃去,给他尾指骨节镀上一圈金黄的颜色。 断裂形成的高低落差,让他伸手时,像救世主似的,脸上带着一丝悲悯的神情。 哪怕他脸上根本没有表情。 舒凝妙想,仰颂教会在那么多孤儿里挑中他,不是没有理由的。 漂亮的脸蛋、空灵的气质、悲悯的神情,全部都是为了让人自发去相信本不存在的事情。 碎石激起的扬尘吞噬了空气,舒凝妙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那瞬间,有片刻窒息一般的寂静,将所有嘈杂声音隔绝在外。 顶上碎屑掉落,打在她脸颊上。 她看着他靠近的手,指尖缓缓挪近,将信将疑地抓住他手。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很淡的笑意,女孩的指腹柔软,因为失血,有种湿冷的温度,轻轻划过他凸起的骨节外侧。 只是下一刻,舒凝妙死死攥紧他手心,用力一拉,力气之大,竟将他一起拖了下去。 俩人齐齐消失在裂口里。 几秒钟后,轰鸣不止的塌陷声,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突兀停止。 前几分钟还可以算是古迹的教堂,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中心的位置半径几米塌陷成一个巨大的坑洞。 艾瑞吉腿还没有知觉,勉强爬上台阶,完全塌陷的坑洞边缘正好停在她腿边,再多塌陷一厘就会将她一并吞噬。 她惊魂未定,喘息片刻,不敢相信这么幸运的事情竟然还会发生在她身上。 可是舒凝妙掉了下去。 现在遇到这种事,艾瑞吉看见舒凝妙还是一副完全想不起她、扭头就走的样子,已经见怪不怪,心里竟生不起任何埋怨的心情。 她的终端被苏旎拿走,只能逃出去求救。 片刻之后,她勉强平定下呼吸,一只手抓紧衣角,另一只手用力捶了捶腿。 快点站起来……越早求救,他们生还的概率越大。 —— 落地的时间比她想象中要长。 地下有一种比黑暗更深的颜色,视网膜仿佛都染了一层晦暗,连近在咫尺的人也看不清模样。 怕对方消失,舒凝妙攥得更紧,指甲边缘几乎陷入他皮肤。 侈欲之春 第128节 沉寂如死的昏暗中,舒凝妙除了下坠的风啸,只能听见耳畔轻微的呼吸声。 微生千衡一直很沉默,像是感觉不到她牢牢禁锢着自己的手。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比平时更加明显,在她脸上游移。 快要落地,舒凝妙才感觉到他的挣扎,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位置稍稍变换。 下一刻他们就砸在了地上,舒凝妙被他拉着,察觉到腿下不是坚硬的地面。 人的体温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传过来,洇出湿热,她伸手撑在地上,迅速起身。 她有了缓冲,什么事也没有,微生千衡倒是实打实地收下了全部冲击。 舒凝妙伸手在黑暗中摸索片刻,指尖抵在他眉弓和鼻梁的轮廓上,从额头摸到下巴,手盖在他脸上摸索出了全部五官。 他一声不响地仰头看着她。 舒凝妙这才收回手,起身蹲在他旁边按了按被她压住的腿:“你没事吧。” 他还没回答,舒凝妙已经听到了断裂声,在空洞的地下回响,清脆得像是某种瓷器碎成无数瓣的声音。 微生千衡顿了一下,缓缓开口:“断了。” 他语气并不像是责备,平静到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对不起。” 她开口好似有真挚歉意,但在这局面下还是显得诚心不足。 微生千衡虚弱地咳了一声:“我更想在教堂外听到你说这句话。” 他说话难得带了些外露的情绪。 “你还会生气?”舒凝妙抱手蹲在一旁。 “……”微生千衡似是不知道说她什么,阖上眼,将头偏向一边。 舒凝妙倒没说假话,她没想过拿微生千衡当人肉垫子。 按照时间估算,从坠落到落地应该有七八米左右。 这高度对她来说不算高,强化过的身体就这么着地也受不了多少伤。 他想动,她就顺水推舟,看看他要做什么。 微生千衡说完这近似哀怨的一句,两人之间无人再开口,霎时安静下来。 舒凝妙手放在他腿上,若有所思地按过,肌肉下骨头断裂错开,有很明显的触感,是真真实实断了。 他没有治疗异能,不大可能再站起来。 沉默思索了片刻,舒凝妙站起来,没有一点要带他走的打算。 “我先去周围看看有没有出去的路。”舒凝妙将他上半身扶起来:“你先待在这里。” 微生千衡拉住她小半截手指:“别忘了刚刚的异状,那具尸体还在这里……这里很危险。” 他的分析合情合理:“上面还有t人,她会去求救,我们待在原地等更安全。” 舒凝妙指尖晃了晃,从他手心里脱开。 倒不如说,她就是要去找苏旎异化成的那颗肉球。 想来想去,这玩意绝对和阿契尼脱不了干系,与其离开教堂被动地等着阿契尼找上门,不如顺着这东西找过去,她已经受够了头上常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舒凝妙觉得没必要和他解释,连理由也懒得编。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他听着渐远的脚步声,不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那脚步声又重新绕了回来。 舒凝妙站在他面前,满是怀疑地开口:“忘了问你,仰颂教会的教堂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地下室?” 他费劲地睁开眼皮,微微启唇:“这样的地方每所教堂下都有,这里是……地下墓地,是用来摆放棺椁的。” 虽然摆了这么多棺椁,也不是谁都能躺,还必须是名流才有死后睡在这里的资格。 舒凝妙短促地哦了一声:“我刚刚推开那些棺椁,里面可什么都没有。” 原来是抱着答案来问他问题。 微生千衡忍不住一哂——短短片刻时间,以她的行动力,竟然已经把周围的棺椁都掀开看了一圈,没找到尸体,才绕回来套他的话。 半晌,他无奈似的开口:“我也不知道,这里空置百年,早已无人维护,或是已经腐化,或是被人偷盗……” 她没再说话,微生千衡垂下眼,听见石质棺椁间互相摩擦的声音。 “这么多尸体放在地下,既不埋,也不烧,没有味道吗?” 舒凝妙似是弯腰在棺椁里摸索着什么,声音带着沉重的回响。 在这样的环境里,听她不断地提出不着调的问题,他盯着眼前虚无的黑暗,心里竟生出几分荒谬。 “是铅。”微生千衡沉默良久,竟也回答了她的问题:“棺椁里放的铅粉和石灰,能够中和气液。” “你怎么知道?” “放在教堂下的棺椁,都需要神职人员亲自收殓。”他声音平淡:“收殓的人身份越高,灵魂离天堂越近。” 舒凝妙已经没在听他讲什么,只觉得他似乎说了个冷笑话,但她错过了笑的时机,于是没再细想,从石棺里抬起头。 她搓动指尖,白色的粉末在黑暗中欶欶落下。 微生千衡说的粉末还在,有少许留在棺椁底部,碾过都是干爽的,没什么异味。 如果尸体在石棺里经历了腐烂到朽化的过程,棺椁里的粉末不应该是这种状态。 她绕来绕去,能感觉到两边摆放的都是棺椁,一个接一个,排布得十分密集。 只不过推开棺盖,空空如也,没有一具棺椁里躺着尸体,诡异至极。 难不成仰颂教会私底下在弄什么走私交易,这些尸体表面上躺在离神明最近的地方,实际上早就被拆开论斤卖了? 她大不敬地在别人的地盘上恶意揣度了一番,放弃探究下去的念头,继续往其他地方走。 如果这里是墓地,倒也能解释为什么修缮得如此完善的地下室却没有电灯。 她的终端没电好几天,已然是一块板砖。 本以为就要这样一直沿着黑暗走,没想到七拐八弯,没走几步路就看到了若有若无的光。 走到这里,她探索周围时已经不会再踢到棺椁,脱离了墓室刻意设计的密闭空间,周围很是空旷。 这更让她生出疑心,棺椁的规模和地下室的面积完全对不上,刚刚那一片棺椁顶多只占地上教堂的三分之一,为何闲置这样多的空间?总不能是用来给死人放风的。 只是逐渐看清脚下析出的光源颜色,她好像知道这地方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淡蓝色的光晕映在墙壁上,黯淡潮湿,仿佛有水珠滴落。 这不是她的错觉,她耳尖动了动,真的听见了水声。 准确地说,不是水,是液体状态的潘多拉。 前方的路逐渐变得曲窄,不再有修缮平整的墙壁,粗糙撬开的洞壁凹凸不平,顶上还有无数大小不一的孔洞。 一条高低不平的台阶往更深处去,还好满室都倒映着淡蓝色的光晕,她轻轻踩在台阶上,顺利往下走。 停在最后一阶前,浓烈的蓝色直逼眼帘,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目光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痛。 地底空间豁然开朗,潘多拉汇集在台阶下,像一捧沉睡在地底的湖,又如同一块安静的蓝色宝石,看不清深浅。 她踏入教堂范围那时的怀疑是对的,仰颂教堂的地下有一处未经登记的潘多拉泉眼。 地下墓室修缮已久,舒凝妙不信仰颂教会的人不知道这里有潘多拉泉眼。 或是为了借此大赚一笔,或是有别的打算——庇涅允许私人开采潘多拉,但潘多拉税极重,赚到的钱约略要分一半给政府,仰颂教会隐瞒逃税,舒凝妙也不觉得奇怪。 所以,这就是阿契尼选择此处的原因吗? 她不信阿契尼的潘多拉永远无穷无尽,这里或许是他准备的备用能源。 借着满室光辉,她已经看见想找的东西,苏旎化身的红色“肉团”,已经膨胀有两人高,就静静地漂浮在潘多拉泉眼的中间,一动不动,仿若死物。 血污、死肉和看似纯净的潘多拉液体淋漓地粘黏在一起,巨大的肉团就这么半沉半浮地荡在潘多拉里,血管组织如丝线般在水里飘曳。 宛如泡在羊水中的畸胎。 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舒凝妙的心跳突然快了几分。 是,简直就像是……潘多拉孕育的胚胎。 梁思燕说过,阿契尼很可能源自潘多拉,难不成就和这团肉团有关? 这东西会变成什么怪物?和污染体有什么关系? 舒凝妙脑内一阵风暴,见肉团没有动静,缓步走进台阶下的一池潘多拉。 池面不深,她完全踏入,也只是堪堪没过她腰部,只不过潘多拉不同于水的质感,厚重黏腻,包裹住她的感觉很奇怪,也更沉重。 涉过大片潘多拉,靠近了肉团,才发觉这红色肉团比她之前看到的更为巨大,她必须仰起头才能看到全貌。 舒凝妙比画了一下手中刀刃和肉团的大小,思索起该如何弄死这东西。 即便贴得如此之近,她也听不到肉球内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唯有死寂。 她甚至无法确定这东西的生,自然也想不出让它死的办法。 要不先开几个洞? 舒凝妙朝肉球伸出手,思索捅哪个地方比较合适,不料一刹那间,掌心下竟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颤动。 她迅速收手,那肉团却像瞬息间活了过来似的,开始微微变形,发出刺耳响动。 仿佛真的有个胎儿被困在胞衣里,不停挣扎,映出肢体的形状。 表面肌肉纤维不断凸起拉长,不像是血肉,更像是一张薄薄的纸。 嗤啦一声,表皮遽然破裂,涌出的黑红色液体四处泼溅,将潘多拉纯净的蓝色污染。 那破开的洞口里,伸出一只苍白的、血肉淋漓的手臂,皮肤密布的黑色纹路和血混在一起,鲜血从指尖滴滴坠落。 浓烈的腥味扑面而来。 那只手撕开贴在身上的外皮,废弃的血肉欶欶掉进潘多拉里。 如血如火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上,覆盖了半边身体,看不清容貌,污秽的血肉里爬出一个高挑的、赤裸的人,他的血把长发紧紧黏在皮肤上,像是刚从子宫里爬出的活胎。 侈欲之春 第129节 他仰起头,舒凝妙只能从血色中看清他金色的眼睛,明亮得犹如流动的岩浆。 这一瞬间,舒凝妙从他眼里看不见任何野心,这纯然的眼光里没有任何东西,但是让她觉得熟悉。 下一秒,他唇边勾起一个微笑,目光真正和她交融相汇,忽然就带上了某种说不清的野性,危险的侵略感从内而外透出来。 “妈妈……终于又见到你了……” 他平静地看着她,语带眷恋,仿佛根本不清楚自己说的话有多耸人听闻:“我有很多事想和你说。” 继上次看到幻觉,再次听到这声称呼,舒凝妙疑心自己是幻听,但又很确定现在耳朵和脑袋没有任何问题。 好在这里没有庇涅政府的人,不然被他这样咬一口,她有嘴也说不清。 高架桥爆炸事件之后紧接着就是科尔努诺斯遇袭。 无论她在记忆和幻觉里看到过他多少次,他们在现实都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阿契尼像一团从天而降的怨火,烧毁了她所有“本可以”平静度过的生活。 被人悬刀抵在脖子上,实在难受。 所以,她是来解决麻烦的。 舒凝妙无动于衷,仿佛没听见他说什么,语调也四平八稳:“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第97章 阻兵安忍(11) 大部分婴儿睁眼后对世界呼唤的第一个声音都是“妈妈”。 “mama”几乎是他们稚嫩的发声系统最容易发出的声音。 初生的婴儿牙牙学语还有几分可爱,而舒凝妙此时只觉得恶心。 ……按照人类的妊娠关系,这东西应该算是苏旎生的。 她看着面前血人身上剥落的红洇洇的血肉,这么一细看,才发现他身上状似纹身般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全是血肉黏合后形成的痂。 阿契尼的身体越靠越近,舒凝妙终于抬起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她手指掐进他的皮肉,掐出指尖大小的伤口,松开又很快愈合。 “还不动手吗?”他歪了歪头,红彤彤的手臂想要碰她,咧开嘴笑得渗人:“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想杀了我。” 她松手甩开他缠上来的手臂:“如果我只是想你死,你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少女一把将他推进池水里,抱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水面仰起自己的脸。 暗红色的长□□浮在水面上,和晕开的血混在一起,像片连绵燃烧的火。 舒凝妙的脸隐在若隐若现的蓝色光晕里,声音冰冷清晰:“因为你迟早会死。” “普罗米修斯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幕后之人是你。” 她缓缓俯下身看他,声音不高,咬字却带着清楚的寒意:“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在教堂外构建起屏蔽结界,但只要动用大量潘多拉,结界里的能量就会外溢,军方的人很快会找到你。你迟迟不动手,是因为不敢。” 如果阿契尼毫无顾虑,那一天在立交桥上面对黑衣行使者就不会选择炸桥逃生。 所以舒凝妙能断定,他并不是无敌的,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嗯……你说得对,如果动手,我们就没有时间在这里说话了。”阿契尼跪在她面前,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可是,如果你现在告诉庇涅的人我的位置,我可能死得会更快一点儿,为什么不呢?” 他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舒凝妙不说话,他也不在意:“我不动手,是在等你……你一个人来到这里,不也是在等我吗?” “我什么都会回答的。”水面几乎没过他下巴,他睁着一双眼睛,毫不掩饰地盯着她:“因为这是最后的一个小时了……还好你来了。” “还有一个小时,我会燃烧地下所有的潘多拉,这个星球的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不对。 “不可能。”舒凝妙勒住他肩膀,心思万转:“你还没有拿走艾瑞吉的异能。” 艾瑞吉之前告诉她,从学校离开后失踪这几天,从来都没有看见过阿契尼。 『献祭』是需要被献祭者心甘情愿的,现在的艾瑞吉不可能像之前那么傻乎乎地把自己的异能拱手送上。 艾瑞吉不擅长撒谎,所以难不成从学校传送到教堂的那一刻起,她的异能『净化』就已经在火焰中落入阿契尼手中了吗? “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拿走了她的能力。” 阿契尼将指尖放在自己脸庞,被划破的皮肤瞬间愈合:“天真的孩子很容易被‘拯救’所带来的意义迷惑。她有跟你说过吗?我告诉过她,如果她不愿意帮忙,我的备用计划是你。” “这世间有一些人天生就和世界的意志‘弦’有着特殊的感应,通俗来说,就是星球的宠爱的孩子,世界的主角。” 阿契尼顿了一瞬,对她的杀意不闪不避:“这些人的异能包含着世界的法则‘弦’,只有这种异能,才有资格真正改变世界,比如那个可怜的女孩,艾瑞吉——比如你。” “她说,你不会愿意的,她愿意帮我。” 现在再说什么也晚了。 舒凝妙眼珠微动,冷冷地看着他:“那你使用『净化』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她没那么天真,会觉得阿契尼手里的『净化』和艾瑞吉的『净化』是一个程度。 “你看。”阿契尼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捧起一小摊被血污染的潘多拉,混在其中的红色很快被光团包裹消失:“所谓净化,不过是回到原点,一捧水,无论染上多少污糟,只要回到原点,就依旧是一捧干净的水。” “回到原点,就是这个意思。”阿契尼张开手指,让所有液体都从指缝中漏下:“回到最干净的、一尘不染的世界,没有潘多拉、没有污染,也没有疾病。” “人呢?” “当然也没有人。”阿契尼的声音理所当然:“潘多拉已经让人类走到了绝望的尽头,再放任下去,所有人都会被污染。” 他说着令人无法理解的话语:“只要没有人类,一切都会变好。” 所以这人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要实现庇涅流行的普罗米修斯刻板笑话,将世界变成没有终端、没有信号、没有能源的原始大草原。 她面对阿契尼就像面对一团天真而残忍的火焰,所有的一切只能让她意识到,人类的道理并不适用于怪物的逻辑。 他肩膀的骨节在舒凝妙手心下咯吱作响,她眼角有着只有贴近才能看到的一丝血红:“你有病吧?” “快些。”阿契尼轻声呢喃,并不直面她的话语。 即便在冰冷的水中,他也能感受到舒凝妙手心滚烫的温度。 她的状态很不好,没人奔波十几天之后还能保持饱满的精神状态。 他咧开嘴,光是笑:“屏蔽结界只剩下一个小时了,庇涅的人很快就能找到这个地方,你还要浪费时间吗?” 舒凝妙站在水里,不答话,半晌才说:“你为什么喊我母亲?” 她果然还是在意这点。 在他回答之前,她已经抬起头,另一只手手心的匕首弹出来,刀尖抵在他脖子上:“别说些废话,我知道你不是人类。” “我是因为你而诞生的、因为你‘被创造’的——怎么理解都好。”他的眼珠子紧跟着她移动,显得有些眼巴巴地可怜:“你可以把我想象成靠潘多拉驱动的人偶。” “我的身体不过是血肉重塑的躯壳,但提线木偶也需要有人操控,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不可能站在你面前说话。” “你可以把我的本质定性为潘多拉,或者别的什么。”阿契尼高兴地凑上来:“但我作为‘人’,因你的血肉而诞生,所以你是母亲。” 舒凝妙时常要因为他的语出惊人而宕机。 难不成真的有人偷了她的基因去做什么反伦理的实验,给她弄出来个孩子? “嘘。”他好像猜到了舒凝妙下一步会说什么,竖起食指轻轻贴在自己唇边:“先别急着反驳,你知道我的异能有一部分来源于你。” 他轻笑一声,手指绕过一小缕漂浮在水面上的头发:“想到我们都能夺取他人异能时,你就没有奇怪过吗?” “这个教堂里没有别人了。”阿契尼眯起眼睛:“艾瑞吉和苏旎,你觉得是谁布下了屏蔽结界——” “是你。”舒凝妙打断了他的话。 “没错,是我。”他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角:“普罗米修斯里的人很好用,他们很弱,但异能并不弱。” 舒凝妙眉目紧拧,安静的洞窟中,只能听见她的呼吸声。 难怪留在基地的普罗米修斯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不堪一击的异能者,这些异能者放在阿契尼面前,和自助餐没有区别。 “我和你的异能有一点不一样。”阿契尼眼里浮现笑意:“我的躯体是‘死’的,一旦接受别人献祭的异能,躯体就会定型,想要改变,就必须舍弃原本的躯体。” 以此为代价,阿契尼能以庞大的潘多拉,发挥出异能本身拥有者都不具有的力量。 和她的异能『嫉妒』相比,既是桎梏,也是强化。 那他刚刚从苏旎化身的血球里钻出来,不就代表着已经拿走了艾瑞吉的异能,第二次重塑了躯体? 一个苏旎的血肉可能还不够……所以教堂下的地下墓地,那些成片失踪的尸体,现在有可能都成了她面前这具躯体的养料。 “你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舒凝妙喉咙里又涌起些腥味:“国立研究中心弄的失败实验?还是曼拉病毒变异了?” 她搜寻过脑海里所有的科幻电影,也只能挤出这几个答案。 潘多拉又不是植物,养养就会开花结果。 如果阿契尼能够借由潘多拉自然诞生,那舒凝妙相信有些人下次往海里排泄废弃物的时候,t也有可能会被海水突然反过来吐一口痰。 阿契尼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模棱两可地回答:“和任何人类一样,我在结合中诞生。”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杀我——”舒凝妙全当他是不愿吐露真相的胡扯,她也并不在意阿契尼是从哪块石头里蹦出来的,追根究底除了膈应她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她索性摊开了说:“上一次,是你在艾德文娜的办公室里杀了我,这一次,你也一直追着我不放,我在你的计划到底处于什么位置,有什么作用?” 舒凝妙一字一句,将只有他们知道的“二周目”世界摊牌。 她已经能肯定阿契尼和她一样,从上一个结局读档重新来过。 唯一不同的是她一无所知,而阿契尼或许是知道全部真相的关键。 阿契尼脸上忽地迷茫一瞬,片刻后,他勾起一抹复杂的笑容,没有言语。 舒凝妙反手抓住手心的折叠刀,悬在自己心口,冷眼看他,比刀子更锐利:“你亲手捅进我胸口的刀,我记得,你不记得?” “啊,没错。” 半晌,洞窟里响起低低的笑声,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直到不再像笑声,阿契尼才止住笑意。 “你不愿意配合,我只能用道具剥离你的异能。” 阿契尼喉咙里发出飘飘忽忽,仿若幻觉的笑声,偏偏又听得一清二楚:“选择谁完成计划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所以这一次我选择了艾瑞吉。” “但我没有杀你——” 他声音戛然而止,被舒凝妙的拳头迎面锤进水里,她摁住他肩膀,喀嚓地拧过去。 侈欲之春 第130节 阿契尼咳了一声,口鼻都是血,眼珠还在灵活地转动:“你不听我说,还是不愿听我说!你看见了艾瑞吉还活着,一刀杀不死你,拿走异能也不会致命——” “上一次,我是对你动了手,但真正杀你的是谁,你自己不是早就清楚了吗?” 他眼睛赤红,还在一刻不停地发出声音。 好烦。 舒凝妙眼底寒光闪烁,感觉头皮有种过电般的刺痛,一闪而过的记忆戳刺着她的神经,胸口被贯穿的画面和眼前的现实交替。 “闭嘴。”她声音沙哑。 “你踏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想明白了。”阿契尼这时偏偏不愿意闭嘴了:“你为什么不去告诉你的老师、告诉治安局——或是告诉你的哥哥任何一点有关我的消息?” 舒凝妙轻阖双眼。 她不算特别聪明的人,但在这方面却有种近似动物的敏锐直觉。 阿契尼张开手,手指攀着不知何时从她外套里拿走的终端,反复按下开关机键。 屏幕毫无反应。 一般终端都会预留百分之五的备用的电源用于紧急求救,舒凝妙这台终端只能是人为不断强行启动过,以至于连备用电源都被迫耗尽。 “你真的……真的很奇怪。”阿契尼在她耳边低语,如同旋涡般充满诱惑:“明明带着一部军用终端,知道终端里有定位器,知道强行破坏会报警,反复开关几百次才用完电,却偏偏还要带在身上。” “你究竟是想相信,还是不想相信?” 阿契尼似笑似蔑:“看来庇涅政府认为,你的命并不比艾德文娜办公室里的秘密更重要。” 啊……果然是这样。 在艾德文娜办公室里发现她时,科尔努诺斯和庇涅的人最在意的并不是被她的死活,而是她在办公室发现的东西。 无论她当时是死是活,作为死人的人她会让很多活人能够继续安然入眠。 毕竟她本就已经被阿契尼捅过一刀了。 拼起死亡拼图上缺失的最后一块,舒凝妙突然微微扬起笑来。 剧情里一开始最违和的一点,就是她莫名死在学校后,庇涅官方的讳莫如深和完全消失的舒长延。 阿契尼为什么要在艾德文娜的办公室对她动手。 或许是因为……只有死在这里的她最安静。 她的死亡被关在门后,成为潘多拉秘密下不值一提的尘埃,这就是可笑的、廉价的真相。 这庞大机构后的每一个人,都是面前怪物的帮凶。 她抬眼,纤长的睫毛自然交叉在一起,眼睫上血珠轻颤,衬得肌肤显出些苍白的光泽。 为了这个猜测,她站在阿契尼面前,放弃了终端里的游戏,放弃了她最大的底牌。 或许是血、或许是眼泪,她眼前逐渐晕开一整片褐红,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仿佛在她耳畔,一下一下鼓动。 一个平淡无奇的念头,让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够了。”舒凝妙听见自己疲惫的声音。 人能承受包容的痛苦有一定限度,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怒火、一闪而过的憎恨、一闪而过的逃避,最后都化为无能为力的疲倦。 “如果你要结束眼前的一切,”他的气息贴上来,胸口居然也有同样鼓动的频率:“那就只能杀了我。” 下一秒,池内液体喷薄而出,如同刀片般四溅。 舒凝妙千万均力量集中在手中,将他狠狠往池底掼下,周围石壁都在这沉重的压力下不堪重负地迸裂。 整个地下墓室开始二次崩塌,舒凝妙一刀捅进他胸口,鲜血在翻滚的潘多拉液体中狂喷。 她抓着阿契尼的长发,迫使他抬起头,看见浓重的血色从他眼球里流出,点点滴滴,像是即将燃尽的火星。 “这一刀是还你的。”舒凝妙一寸一寸将刀子抽出来,冰冷的液体和滚烫的血液交织在一起,她嘴角轻扯:“然后,去死吧。” 她手上的力量压得他透不过气,阿契尼脸部紧绷,似乎在笑。 头顶崩塌的石块不停地掉落在浑浊液体里,他笑意逐渐僵硬,目光微抖,口唇张合,鲜红的薄唇中竟然缓缓吐出一团火焰。 周围飞溅的潘多拉液体瞬间被点燃,周围瞬间燃烧成一片地狱。 阿契尼湿漉漉的身体滑溜地从她手中脱出。 “叙旧到底为止,我该做正事了。” 滚烫的火舌朝她舔过来,舒凝妙手中一空,看见阿契尼的身体就这么直直往身下的火焰倒下去。 火焰灼烧着她的皮肤,燎得她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痛,汹涌的火焰里几乎看不清那个血红色的身影,隐隐地敞开豁口。 他要逃! 舒凝妙心底血气翻涌,喉咙被火熏烧,一时干涩得什么也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用祭火打开传送通道。 “太吵了。”他的声音从噼里啪啦的火苗里传过来,听得熟悉又失真:“周围的声音……太吵了,火焰里有好多痛苦的哀号,我只是想安静一些。” 俩人隔着火焰相望。 “安静的……全新的世界。” 阿契尼笑了一声,完全身后倒去。 就在身影即将消失的一瞬,无数道金色的半透明锁链交织着贯穿过他的四肢,将他桎梏在原地,一动也无法动弹。 层层的锁链不仅锁住了他的动作,还锁住了火焰中传送的通道。 舒凝妙左手垂在身侧,低垂着眼睫,看不清神色,锁链的另一头被她握在手心。 她早就猜到他会利用祭火脱身。 所以她是带着艾德文娜『黄金锁链』的异能来找他的。 “你……”阿契尼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他扯过锁链,张开掌心朝她推出去,火焰层层复叠,像是火龙一般,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将她完全吞噬。 空气里热浪滚滚,几乎无处可避。 舒凝妙躲开瞬间袭来的火焰,面无表情地擦过脸上被火灼出的血迹,举起另一只手,无声收拢。 咔嚓、咔嚓。 另一只手里甩出的锁链向上不断延伸,冲破头顶的壁板,直至完全破坏整个地下空间。 “轰隆——” 教堂内,原本平静的地下大洞再次轰然塌陷,艾瑞吉贴着不断错位的地板,猝不及防半个身子都坠了下去。 她用尽全力攀爬出来,刚刚待过的地方漫天飞灰,有道近七八寸深的锁链痕迹将地面劈开,露出地底灰褐色的泥土。 艾瑞吉心底一惊,看见一道身影顺着金色的锁链从她头顶飞出来,身后紧跟着一连串炽火。 转瞬间,整个教堂都被肆虐的火焰笼罩。 回头看时,又是“砰”的一声巨响砸在地上,她才看清那道从天而降的身影是舒凝妙。 舒凝妙转过头,神色阴沉地扫了她一眼,拽着浑身是血的阿契尼,两个人从地下打到地上,血腥气伴随着他们过招之间凌乱的冷风,打在她脸上生生地疼。 艾瑞吉极力往后靠,低头往脚下裂开的大洞看去,居然看到一片涌动的火海,一时只觉得头晕目眩。 更重要的是,她感觉这里要被他t们打塌了。 仅剩的几堵残圭断璧也开始剧烈地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几米宽的吊顶落下来,随便一块都能把人的脑袋砸开花。 不断有火球灼烧过舒凝妙的身体,几度撩开她血肉皮肤,超负荷使用异能导致她眼耳口鼻都在不停渗出鲜血。 舒凝妙就像感觉不到烧伤的疼痛一样,没完没了地追着阿契尼打。 她听不到周围一声比一声更大的轰鸣声,脑袋里只有嗡嗡作响的长鸣。 碎石裹挟着烈焰在眼前炸成无数片,她咳出一口血沫,凭借着强化过的强悍身体,把他狠狠撞飞在了墙上。 阿契尼轻盈的动作抵不住她的迅速,舒凝妙迅速按住他的身体,将他反扭住胳膊压在地上,用膝盖死死压住脊背。 舒凝妙直接毁掉整个泉眼,锁住他的异能,断了他的后路。 她看见舒凝妙低下头,唇角微动,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们之间长久的沉默被阿契尼开口打破。 “说到底,潘多拉和人对于庇涅来说,都是一种可以利用的资源,而人作为资源,好处在于不用付出太大代价,也不用等待太多时间。放在那里,就会一茬一茬地长出来。”阿契尼仰起头盯着她:“权力之下,你和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区别。” “明明都走到了这里,你还是看不到这个世界背后的真实。” 他到这种时候也只是笑,血从他额头落下,似妖似鬼,他抬起眼皮:“继续装着蠢,当一头蒙昧的羔羊,总有一天会死在羊圈里的,就像……你第一次死时那样。” “我有眼睛,自己会看。” 她拽过锁链:“我相信我所看到的真实,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活。” 舒凝妙现在神色反倒显得比他平和:“我小时候总是想,一场游戏如果一定要有输赢,为什么我不能是赢家?——我或许输了一次,但不代表下次还会输。” “庇涅也好,你也罢,我不在乎你们任何人的目的,也不在乎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模样,我只要……” 所有的权力、财富、荣誉、地位,在她可笑的死亡结局前都变成了一捧空气,她到现在才明白,没有什么欲望比活着更珍贵强烈。 “活着。” 舒凝妙咬着牙吐出气息,她奔波到现在,大部分也是靠意志强撑着身体,如今眼里依旧迸发出近乎疯狂的活力和生命力。 她咽下咽喉间不断冒出的腥意,缓缓低下头,在他耳畔轻声落下一句低语。 阿契尼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的这句话瞳孔错愕地放大。 艾瑞吉眼睁睁地看着她手中的金色锁链收紧贯穿了那具血人般的身体。 皮肉刺穿的那一刻,她脑海中也仿佛有一层薄膜被同时刺穿,她眼中无坚不摧的可怕梦魇,被舒凝妙亲手扼灭。 视线开始摇晃、模糊,震撼得像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境。 她刚恢复知觉的手指激动到有些哆嗦,麻木的腿上肌肉隐隐打颤,血液上涌,又麻又疼的电流在四肢乱窜。 舒凝妙摇摇晃晃地从血泊中站起来。 艾瑞吉试着往前移动一步,刺痛的感觉一下子全涌上来,她却觉得头脑异常清明。 一步、又一步。 艾瑞吉跌跌撞撞,像只弹簧般蹦起来,赤着脚仓皇地朝着舒凝妙飞奔过去,伸手紧紧抱住她,不肯撒手。 侈欲之春 第131节 奇怪……抓着对方衣摆的手指都奇怪地发抖。 这一瞬间,艾瑞吉想不起任何事情,所有的担心和恐惧都变成了徒劳与歉疚的泪水。 她将头埋进少女的肩膀,放声大哭。 第98章 阻兵安忍(12) 大滴大滴的泪珠从脸上滚过,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艾瑞吉不是第一次在舒凝妙面前号啕大哭,但只有这一次舒凝妙没有推开她。 她踮起脚尖,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指尖到脊背都紧绷到痉挛,可心里压着的那块重石,仿佛随着淋漓的眼泪一起从她心头流走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艾瑞吉大哭着攥紧衣角,借着喷薄的情绪,终于说出了一直以来想说的话:“都是我的错。” 是她的天真、她的愚蠢,害死了这么多人,昔日的同学被折磨到不成人形、惨死在她面前。 巨大的情绪波动一时麻痹住她的大脑,让她无法做出合适反应。 到现在,她才缓缓找回自己的声音。 杀人的或许是别人,而被良心驱使折磨的只有她。 “我很蠢对吧?别人说什么我就相信什么,被骗也是活该……”艾瑞吉颤着声音:“明明你和琳露都提醒过我,我真的……我真的不该活着。” 她抬头坚定地凝视着舒凝妙的眼睛,期望舒凝妙说出些什么指责的话。 可直到她的眼泪干在脸上,舒凝妙才抬手按住额头,似是叹了一口气,却几乎听不见声音。 舒凝妙视线从一开始就没有焦点,仿佛雾里的指针,在紊乱的磁场中失衡,过了很久才重新落在她身上。 她声音沙哑:“天真的是我。” 说完,她又上下扫了一眼艾瑞吉,唇边溢出声冷笑:“真害人的还不觉得自己错,你忏悔什么?” 艾瑞吉闻言一怔,蓦地睁大双眸,手中更用力地攥紧她的衣角,舒凝妙说这话时神色依旧平淡,并不像一种安慰或开导。 可对方又不在看她了。 舒凝妙仰起脸,感觉到脸上冰冷的余血,顺着脖颈的曲线灌进领口。 她想,她太天真、太傲慢,幼稚到根本没资格评判艾瑞吉的对错。 觉醒异能之前,她一向眼高于顶,得到的财富和追捧太过理所当然,所以她傲慢自负地认为能将权力玩弄于股掌之上——只要往上爬,就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和未来。 只是她忘记了,权威不可能是善性的。 她可以是其中的一只轮子,也可以是被压在这轮下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活人。 一条生命撞在巨轮的桅杆上,不堪一击。 艾瑞吉定定地看着她:“我觉得……你好像和之前有点不太一样了。” 从前舒凝妙从不这么看她,视线更多时候只是漫不经心地从她身上一点,转而瞥向别的地方。 钱权滋养出的仪态让她连做这种傲慢的动作都赏心悦目,艾瑞吉无可指摘。 可现在,舒凝妙看她的眼神才像在看一个平等的、活生生的人。 舒凝妙没说话,半晌,后退一步,拍了下她的脑袋,嫌弃地将她那张皱巴巴的脸推远。 艾瑞吉抹了把脸,又目不转睛地重新贴上来:“阿契尼……他真的死了?” 她没有一点真实感,身体还在发麻,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恍如梦境。 “嗯。” “可他的尸体呢?”艾瑞吉使劲睁大眼,像是想看清她脚下的血泊里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他本就不是活人,死了也就是摊血而已。”她回答露出些许之前的刻薄,抬脚踏过血泊,长靴旁溅起些许飞沫:“你要帮他立个碑?” “我是说,他会不会突然复活?”艾瑞吉对阿契尼有种无法形容的畏惧,阴翳持续笼罩在头顶,她总觉得他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消散:“突然从哪里蹦出来……” 舒凝妙背对着她坐下,腿搁在塌陷的地砖边缘,阖眼盯着底下的废墟大洞,脸上是并不想理会她的神色。 可艾瑞吉现在却一点也生不出退却的念头,亦步亦趋地蹲在她背后,像只刚出壳的蓬绒小鸡。 舒凝妙一动不动,任由她拱过来,小孩似的靠着贴着。 对着塌陷的地洞发呆半天,舒凝妙才想明白她一直以来违和的感觉源自哪里。 啊,她把微生千衡忘了。 舒凝妙脑海里一瞬间闪过很多种情绪—— 这种程度的破坏,他行动不便,大概已经死在底下了。 这和她原本预想的结果差不多……总之,都是阿契尼的问题,仰颂教会想找麻烦也轮不到她。 微生千衡也是科尔努诺斯的学生,被绑架很合理,死在这里也很合理,这里死了这么多学生,也不差他这一个,比起断肢横飞的那几个倒霉鬼,他好在还有个全尸。 干脆当作不知道算了。 舒凝妙蓦地站起,表情忽然变得异常凝重。 但如果微生千衡没死,又恰好被人救上来,说些不该说的话,那她绝对会倒大霉。 艾瑞吉在一旁观察她的表情:“你在看什么?” “地下室。”舒凝妙简洁地回答。 “啊……是。”艾瑞吉才想起来似的:“地下还有人,说不定还活着,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联系庇涅的人过来救援?你带终端了吗?” 舒凝妙不回答她的t话,在心里无声算了一会儿时间。 阿契尼设下的屏蔽结界应该是时效性的实体异能,所以他更换艾瑞吉的异能之后,结界还能撑一段时间。 如果他没说谎,这个结界大概还能维持四十多分钟。 她得趁着庇涅军方还没发现的这四十分钟离开这里,这不难,但她首先要解决教堂里两个活着的大麻烦。 ——其次,她更希望是一个。 “我下去看看,你在这里等一会。”舒凝妙没给她反应的机会,灵巧地沿着塌陷的地砖边缘,跳下已经变成废墟的大洞,很快从一片倒塌墙壁和立柱互相支撑形成的空间里找到了下去的缝隙。 她钻进去,顺利地攀着周围的凸起重新荡进地下,二次崩塌之后,地下空间变得更狭窄。 空气被废墟分割成逼仄的小块,没吸几口肺就开始紧绷起来。 舒凝妙没异想天开到把整个地下翻一遍,她没找到活人,救援队也不一定能找到,如果微生千衡断了一条腿被压在一堆废墟下还能活着出来,那她只能为他的命硬认栽。 可或许是她运气太好,这么窄小的地方,她没走几步,居然听到几下压抑的咳嗽声。 她从狭窄的小洞里钻过去,头顶大块墙壁倒下来斜着插入石缝,正好形成一个低矮的三角形空间,恰巧足够护住一个成年男子。 不得不说,微生千衡的运气太好。 这地方合适得简直像是母亲的胞宫,刚好为他准备,容不下别的东西,舒凝妙弯下腰,发尾都垂在他脸庞。 微生千衡半靠在墙上,身形一动不动,只有间或几声咳嗽证明他还活着。 舒凝妙伸手拽了拽他垂在胸前的长发。 微生千衡睁开眼,睫毛在暗处模糊地颤动,毫无血色的面容上,薄唇幅度极小地张合:“我还活着。” 舒凝妙没作声,安静地盯着他。 几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不停打转,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微生千衡永远闭上眼睛。 如果把他带出去,她确实也有办法让他闭嘴,只不过比前者麻烦得多。 她现在心情不佳,看他也连带着几分迁怒的烦躁,似乎没什么理由不选更简单的方法……可同时,她却开始有些厌倦戕杀饱含的意味。 微生千衡似乎察觉到了她沉默背后的含义,咳嗽的声音变得更压抑,简直像是一种痛苦的吟喀。 他在黑暗中摸索到她的手,将手指轻轻覆在她握着刀柄的手背上。 舒凝妙移开视线,感觉他划过皮肤的指尖冰冷濡湿,有种格外奇怪的感觉。 他偏过头,挺拔的鼻梁蹭过她颈窝,舒凝妙往后仰,背砰的一声抵在墙上,欶欶地落下石灰。 微生千衡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气息很淡,能听出几分取笑的意思:“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舒凝妙想说——“我不感兴趣。” 但是在开口之前,微生千衡已经拉过她的手,手指往下移了几寸,交叉在一起,与她十指相扣。 黏腻、冰冷的触感贴上来,就像贴着一块活肉。 舒凝妙脑海战栗一瞬,想要抽出手指,却感觉他越攥越紧,十指被死死地绞着不放。 她硬生生地拖着他的手举到俩人面前,借着头顶碎石的缝隙,她隐约能看清那只和自己交握的修长双手,全是伤痕,翻开的皮肉正一滴滴往下流淌黑色的液体,依稀可见枯白的骨。 稠黑的液体从她指缝间流了出来。 舒凝妙头脑嗡得一炸。 他的手套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她无论什么时候看见微生千衡,他都戴着一副密不透风的黑色手套。 而现在没有手套,那股黏稠的寒意直冲她天灵。 是什么时候……对了,是苏旎,一开始苏旎用异能割伤他的手,她并没有在意,那时微生千衡大概就已经取下了手套。 微生千衡对她紧绷的手臂毫无反应,眼尾垂着,那双缁黑眼睛幽幽看着她。 “我要告诉你的秘密。” 他肩膀倾侧,附在她耳边,气息又轻、又浅,令人耳后瞬间冒起一片鸡皮疙瘩:“是你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她最好奇、最怀疑的,是他这个人古怪的本身。 微生千衡说完,舒凝妙心想,他原来知道她在怀疑什么。 为什么他在生死攸关前这么平淡无所谓? 为什么他要一直戴着那副密不透风的手套? 为什么他身为仰颂教会的圣子,亲力亲为地照顾收容所的每一个病人,对曼拉病的病程如此了解? 他任由她怀疑、试探、威胁而无动于衷,故意误导她的判断,只是一个将死之人对幸存者的恶趣味吗? 侈欲之春 第132节 舒凝妙抓着他的手拎起来,骨头也像是没什么重量似的,比起肢体更像是一张湿润的网。 这一回,她握得比他更紧:“你什么时候患上的曼拉病?” 第99章 阻兵安忍(13) 她这时候才明白,微生千衡为什么总戴着黑色的手套。 日常最容易磕碰的手部,哪怕一点轻微的划伤都能看清他另类的血色。 届时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的不同。 “教会不知道这件事,对吗?” 舒凝妙抓着他的手,眼神愈发清亮,这会儿完全忘了嫌脏。 她心里清楚,教会纵然影响力极大,也不可能大胆到让一个曼拉病人来当象征门面的圣子。 慈善是一回事,关上门又是另一回事,就像财团资助穷人,也不会让乞丐来当自家公司的法人。 她松开抓住他的手,他手霎时无力垂落在地上,喉咙里泄出几声痛苦的闷哼。 “我很快就要死了。”微生千衡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即便极力克制,气息还是显得急促:“但我还不想现在死。” 一个将死之人,做什么似乎都不奇怪。 舒凝妙想到耶律器,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了。 微生千衡抵着她的额头,双手摸索着,试探着,轻轻搂住她纤长的脖颈。 她那些伪装全在打斗中丢干净了,身子只是微微前倾,发尾就擦着他下巴扫过去,有些刺痛痒意。 空间只有那么一点儿大,他们近到呼吸都交织在一起,他胳膊僵了几不可察的一瞬,双臂却越搂越紧。 黑暗中,微生千衡闭上眼,还能感觉到舒凝妙审视的目光,舒凝妙没有推开他——或许只是没有推开的空间。 她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按在他后颈,拇指一寸寸抚摸过去。 冰凉指腹在他温热的皮肤上滑动,激起些刺痒冷意。 “我不在乎你想做什么,也不在乎你做什么。”微生千衡微微扬起笑来,语气自然,对她挑明了说:“对庇涅、对教会、对普罗米修斯……乃至对人类,我都不是很关心。” 一个注定要死去的人,怎么还会有心力去管那么多? 他松懈下力道,抓住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尖在她手心轻轻勾勒出眼睛的形状:“但我可以帮你……” 这枚眼睛,是仰颂教会的标志。 舒凝妙略微一顿。 能“帮”她的,不是微生千衡,而是他所代表的仰颂教会。 就算微生千衡身患曼拉病,作为异能者,病程很长,没有人为干预也有几年好活。 他在仰颂教会的影响力,对她来说确实是种无与伦比的诱惑。 微生千衡单手钩着她脖子,微微低头,形状优美却色泽浅淡的唇擦过她垂下的一缕发丝。 这是一个只有身处其间,才能察觉隐晦含义的动作。 舒凝妙轻轻一动,捉住他手腕,疑惑渐深:“你在和我调情吗?” “……” “你要是有所察觉,或许不该这么直接说出来。”微生千衡眯起眼睛,虚浮的笑意若有若无地笼罩在苍白的面容上:“时家少爷能给你的,我能给你更多。” 舒凝妙听了他的话,面上浮现些许微妙神色。 “你可以利用我,我不介意你利用我做什么,不好吗?” 两人黑色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在他颈间缠绕,柔软、潮湿,微生千衡捋过她的发丝,又从指缝中滑落,他垂着眼睛看她,眼底噙着笑意:“只要你对一个活不长的人宽容些,就够了。” 舒凝妙一言不发,手在外套内里摸索片刻,抽出一张团得皱巴巴的纸。 纸上写着寥寥几句话,上面隐有潘多拉流动。 “按个手印。”舒凝妙说道:“我带你走。” 其实对他用【色欲】,给他上个【臣服】状态,就能解决潜在的威胁,可微生千衡这人的脑回路实在古怪,舒凝妙不大信任异能的作用。 上次被羽路几人t带去国立研究中心后,她有了新思路。 羽路让她签的保密协议,是『誓言』型异能者制作的成品契约书,签完协议,她就不能和无关人员透露任何有关耶律器的秘密。 这样的异能者并不只在官方内部流通。 舒凝妙不缺钱,很轻松地就通过正规手段拍到几张异能契约书,本来只是备用,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 契约书无非就保密、协定、坑人几种作用,她带在身上的契约书,条件全是自己的保密条约。 微生千衡很顺从,也可能是出于形势所迫,给她一种就算在这里把他抽一顿也会被忍耐下来的错觉。 他口中的条件诚然具有很大诱惑力,舒凝妙将他背起来时,更多是因为想起了那晚在病房里合上双眼的耶律器,因为微生千衡身上的曼拉病,确实存了两分宽容。 这是她见过的第二个患病的异能者,或许还可能有第三个、第四个,舒凝妙想,这世界或许真如阿契尼所说,在不断往更糟糕的地方滑坠,她也无法置身事外。 她问他:“你还没回答我是什么时候患的病。” 他控制的很好,除了暴露的黑色血管外没有什么特别的症状,舒凝妙推测他还处在早期。 微生千衡声音低低的:“很早很早之前,我记不得多久。” 舒凝妙蹙眉:“这也能忘。” 微生千衡嗯了一声,轻轻靠在她肩头,气息微弱,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爬出地下室,她把他从背上放下来,才发现他已经合上眼,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了。 舒凝妙脱下外套,将内胆扯下来撕成小条,勉强把他血淋淋的双手裹住,好在深色内胆看不出血色,剩下的他自求多福吧。 艾瑞吉跑过来,小脸苍白,可能以为她背了具尸体上来:“微生同学……怎么会这样……” “不用管他。”舒凝妙站起来,又拿出一份契约书扔到她怀里:“等庇涅的人来了,你知道该怎么说。” 艾瑞吉攥紧手里那张已经皱巴巴的纸,脸上的表情也跟着一起皱起来:“你不在这里和我们等着救援吗?外面是新地,很危险的,你要怎么回去?” “我有办法。”舒凝妙伸出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 “你……我明白了。”艾瑞吉抿唇:“我不会提起你的……到时候、到时候我就说是微生千衡杀了苏旎,然后突然就天塌地陷,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她轻轻点头,转身避开大洞往教堂外走,没走几步,背后响起踏踏的脚步声,艾瑞吉伸手从她身后紧紧抱住她。 “其实,”艾瑞吉脑袋瑟瑟地埋在她背上,惶急开口:“我……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舒凝妙忍了忍,才没把她从背后过肩摔到前面:“一定要这么说吗?” “我怕说了你会发火。”艾瑞吉怯怯。 “我现在已经发火了。”舒凝妙拨开她手,转过身来,平静看着她:“说吧。” “你要小心时毓。”艾瑞吉低下头,突然说道。 她头愈发低,不敢直视舒凝妙的眼神,脚尖焦躁地在原地画圈。 她觉得舒凝妙对时毓应该是有几分真心的,不然也不会总待在一起,可她没有切实的证据,连说这句话也像是某种包藏祸心的诽谤。 舒凝妙愣了一两秒,艾瑞吉自己就已经紧张得全盘托出:“阿契尼消失之后,我脑子突然清醒了好多。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感觉之前浑浑噩噩的、头很痛,记忆也模模糊糊的,像在梦游,现在像是突然被倒了一桶冰水,虽然心悸,但是脚踏在地上。” “我知道这听上去很像借口,但我真的没有骗你。”艾瑞吉捂住脸:“我是仔细想了想……从我听到时毓的琴声那天起,脑海中的记忆就开始恍惚,我不能确定和他有关系,但……总之,你要小心。” 记忆里动听的琴声,如今想起来,只让她浑身发凉,遍生寒意。 每一段曾经让她得以片刻逃离现实的琴声,都伴随着不稳定的情绪,模糊到看不清的回忆。 那些巧合、那些无言默许的偷听,他坐在钢琴前,到底在想什么? 艾瑞吉不知道舒凝妙会不会相信她,但是时毓是舒凝妙的未婚夫,以后或许还会是舒凝妙的丈夫,她必须提醒她。 时毓演奏时用了异能,这点舒凝妙知道。 那天在音乐教室,【傲慢】的被动状态就帮她免疫过一次时毓的附加型异能,她不确定时毓是否有意为之,只是隐晦警告了几句。 也就是说,艾瑞吉这段时间同时承受着阿契尼的精神污染、绛宫石的诱惑,还被时毓的异能所影响,也只是小发雷霆,不知道是实力所限还是脾气太好。 这样倒不能说她意志不坚定了,主角小姐现在还能正常交流,简直是天赋异禀。 所以时毓、艾瑞吉、普罗米修斯,这三个点能互相连在一起吗? 只是时毓向来看不上普罗米修斯,怎么会和普罗米修斯扯上关系。 舒凝妙的目光落在艾瑞吉身上,凝沉半晌,没有对她的话发表什么看法。 她开口:“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啊、啊?”艾瑞吉像是课堂上突然被老师喊起来的学生,磕绊道:“我不知道……不管能不能弥补,我得为之前的错误赎罪,可是,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想先去问问梁姐我能做什么,然后和琳露说对不起。” “还有,和你说对不起。”她抬眼,清亮的眼睛里已是释然:“我对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这么无知,到现在也还是这样。” 舒凝妙看了她很久:“你想接管普罗米修斯吗?” 艾瑞吉一怔,过了几秒,吓得砰的一声跌坐在地上,失声道:“怎么可能?” “阿契尼死了,他带走的那一部分成员,应该很多都成了他的养料。”舒凝妙站在她面前,冷静地分析:“经过庇涅这一次搜查清洗,不会剩下太多刺头。” “梁思燕活不了多少时间了。”她说得很现实:“剩下的人,需要新的领袖。” 艾瑞吉忍不住道:“那也轮不到我啊!” 她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能认识到自己单薄的灵魂,她天赋平平、性格懦弱,又或许是因为她一直都明白这些,才那么想证明自己的存在也有价值。 艾瑞吉紧张地试图打消舒凝妙异想天开的想法:“就算所有人都不靠谱,还有莲凪,梁姐肯定会让莲凪负责的。” 她说得对,莲凪确实也是个合适的人选,但艾瑞吉既然想改变什么,舒凝妙愿意给她这个机会。 她可以为了阿契尼口中的乌托邦付出生命,自然也可以将这种冲动放在更现实的目标上。 无论是艾瑞吉也好、莲凪也罢,重要的是,她不能让梁思燕解散普罗米修斯。 普罗米修斯不能就这么消失,这个世界必须有别的声音。 “我不行的。”艾瑞吉还在找各种理由:“我什么都不会,也做不好,我和梁姐完全不一样。” “不会就学。”舒凝妙不管她:“她还没死,可以教你。现在的普罗米修斯处于最合适的状态,一张快烧干净的白纸,拿到的人可以在上面写上自己想要的方向,你和我说过,你想改变现状,现在你可以改变了。” 侈欲之春 第133节 艾瑞吉卡壳几秒,她唇瓣发颤,话又多了起来:“如果我做不好呢?如果我又犯错了,如果我的决定让大家变得更坏了怎么办?” “这个世界不会变得更坏了,你也不会。”舒凝妙语调出奇冷静:“你觉得别人就不会犯错了吗,还是只要犯错的不是你就无所谓。” 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艾瑞吉紧张到不正常的心跳突然就放缓了,她垂下眼睛:“就算这样,梁姐她不会这么儿戏地把普罗米修斯交给我的。” “你告诉她,是我说的。”舒凝妙拍拍身上衣服的褶皱,抬脚往前走:“这是我‘拯救世界’的报酬。” “对了。”她停在被摧毁了一半的教堂门口,微微侧过头:“你们普罗米修斯的那个‘生命之符’,你知道有什么含义吗?” 艾瑞吉猝不及防被考到,露出茫然神色。 “生命能够战胜死亡。” 舒凝妙不在意她的答案,轻声开口,仿佛自言自语。 她张开手,手心躺着一枚顶部圆形手柄状的银色十字。 这枚十字,是她亲手刺穿阿契尼之后,他化成血雾的身体里唯一t留下来的东西。 她打不开终端,也不知道外面到底过了多久,走出大半倒塌的教堂,就因为闪耀的光被迫闭了下眼。 日光将晨雾悉数推开,无数道灿烂光线将周围的一切都描出金色的轮廓。 初升的日光将它最美好的一部分洒落在她肩上。 草木潮湿的味道顺着风掠过,将所有带着血腥味的阴翳吹散。 舒凝妙仰头盯着薄雾后那轮穿透云层的红晕。 她抬起手,金色的阳光穿过她指缝,她指间有一方小小的旭日蓝天。 站了一会,她意识到自己该离开了,低头却看见脚边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只红棕色的大猫,安静地蹲在她脚边,和她一起望向天空,看着难得的好天气。 察觉到舒凝妙移步,那只大猫矫健地跳起来,体型纤长,看上去像猫又不像猫,靠在她腿边,用背蹭了蹭她的腿,尾巴一摇一摆地勾着她,毛茸茸的,很软。 这么大的猫不多见,舒凝妙半蹲下来,觉得奇怪,它把脑袋矜持地放在她手上,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说实话,舒凝妙平时不太受动物待见,遇到这么亲人的野猫还是头一回,舒凝妙顺势捏了下它的耳朵,才发现这是薮猫。 在野外,这种动物的危险性可以和猎豹相较,舒凝妙收回手,怀疑它是闻见血腥味来找食物吃的。 她不再理会这只薮猫,抬脚离开,察觉到它舔了舔爪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走出屏蔽结界,舒凝妙转头去看,那结界已经开始逐渐变得透明。 她拿着破破烂烂的外套把自己脸包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出来找到停在路旁的摩托,薮猫也跟着跳上车厢,一点儿也不见外。 她不和动物较劲,直接发动摩托,那个被她打晕的倒霉蛋应该已经醒了,所以她刚开出教堂区的边缘,就随便随便找了个教堂,把车丢在一个隐蔽角落。 蹲点几分钟,她在教堂后门蹲到一个出来给花浇水的修女,把对方打晕,换了一套头巾正好能完全遮盖住面部的衣服。 舒凝妙换了个模样,慢条斯理地从花丛里走出来,薮猫还脚步轻巧地跟在她身后。 她一点儿也不心虚地抱着本自己读都读不通的教经,坦然自若走在大路上。 修女垂下的白色面巾将她面容覆盖,只能隐约从摇晃的布料后看见她鲜红如同浸血的唇。 阵风从一侧耳畔吹过,拂扬起她头巾,舒凝妙侧目,一辆破破烂烂的脚踏三轮左右摇晃,嘎吱嘎吱渐渐停在她身边。 骑车的青年二十几岁的模样,棕发褐眼,英气勃勃,座驾从头到尾哪里都是破的,身上青黑色的制服却是全新的。 舒凝妙顿了下。 刚丢一辆,这家伙这么快又弄了辆二手三轮? 青年开口,热情又活泼:“修女姐姐,你一个人往外走吗?这么远,我开车载你过去吧,这只猫是你养的吗,好可爱啊。” 他弯下腰,想逗弄下舒凝妙脚边的薮猫,被薮猫威胁似的龇牙吓退。 阿伦笑了笑,收回手,满不在意地和她搭话:“你很少出教堂区吧,这里离最近的哨卡都很远呢,一个人走过去会很累的。” 舒凝妙唇角牵动:“你是?” “我是自卫队的队员。”阿伦不疑有她,还解释了一番:“我昨天在这边丢了一辆车,所以才一直留在这边,想看看能不能找回来。” 其实他还丢了一套制服、一张证件,被队长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太丢脸了,他不想说。 他想到这里,低声嘟囔了一句:“……这傻x异能者。” 她歪了歪头,头巾轻坠。 阿伦马上摆摆手:“没事没事!你上来吧,我找了一天,正好也要走了,顺路,不麻烦的。” 舒凝妙的目光透过头巾,唇角微勾,片刻后,在他堆满笑意的眉眼下点了点头:“谢谢。” ----------------------- 作者有话说:妙:新地还是好人多 春卷和夏卷完结,接下来是秋冬卷,到这里进度是百分之五十,后面比较多的是感情线,几位男嘉宾差不多就位,可以开始扯头花了,下个标题part是哥主场,很多没有交代完的后面会一一交代,比如阿契尼和上一周目的问题,阿契尼不是一个boss定位,他的人生是一场倒叙,可以剧透的是他真的(某种意义)上是妙的好大儿,不过是爸爸生的。[点赞] 更新问题,前两个月因为发生很多事情没什么精力登晋江,加上我码字真的是很绝望的慢,更新量会慢慢恢复往上加的,年底之前肯定会完结,对不起大家,给大家发红包,开抽奖,对不起呜呜呜呜 第100章 interval 车渐渐加速,时不时和对面迎来的人擦肩而过。 教堂区里安静宁和,不说和刚刚崩塌的教堂像是两个世界,与新地本身比较,也截然不同。 舒凝妙坐在阿伦的车后,和再次跳上来的薮猫大眼瞪小眼。 阿伦把她送到教堂区门口,舒凝妙便提出了告别。 青年却没走,探过来身子,脸上带着几分微笑,夹着声音问她要不要加个终端的联系方式。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没想到他看着老实,心思还挺活泛,连修女都不放过。 舒凝妙不介意他的搭讪,刚好,从庇涅主都来新地太麻烦,而他看上去消息就很灵通。 舒凝妙开口:“你有笔吗?” 阿伦眉毛跳动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在制服口袋摸索出一根旧钢笔:“还真有,刚刚翻草丛捡的。” 他又掏了一遍上下口袋。 “不过……好像没纸。” 舒凝妙接过这支钢笔,拔开笔帽,笔头从她两指间翻过头,点了点他手背,示意他张开手心。 “我没带终端。”舒凝妙在他手心写下一串字迹:“你有空加我吧。” 钢笔的笔尖划过皮肤,扎着他手心,又有些瘙痒。 阿伦张开手又攥紧,眼风飞起来:“下次遇到什么麻烦,记得喊我。” 舒凝妙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了,才抬手抵住眉心。 来回的路她都记在心里。 结界消失,庇涅的人马上就会找过来,接下来新地会更乱。 她得去找梁思燕,快些利用传送道具回主都。 阿契尼死后,庇涅的安全禁令应该也会相继解除,用不了多久,大家就会将这一个月的插曲抛在脑后。 而她还要面对很多。 —— 废弃教堂外的结界,像个被戳破的肥皂泡,在某一瞬间粉碎。 艾瑞吉抱腿蜷缩在角落,仰头看着头顶坍塌顶棚投下来的破碎的光。 不知道微生千衡到底是死是活,舒凝妙没有告诉她,她也不敢靠近去探他的鼻息。 万一真的是尸体,那她还得跟一具尸体同屋待多久? 周围太过安静,艾瑞吉脑子里就开始不断冒出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有点想回孤儿院了,有点想修女妈妈了,对生的贪恋后知后觉地涌出来,她不敢相信自己之前怎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简直就像中了邪。 艾瑞吉一点儿也不想死,也不想拯救世界了。 她想坐在妈妈面前,喝一口汤,味道可能没有科尔努诺斯食堂的好,加了太多水,也不甜,但是热腾腾的,胃里很暖和。 石板的温度贴在她背后传过来,她脑袋清醒了一瞬,又难过起来。 这么多人,只有她一个幸存者,她要用什么样的说辞掩饰过去,还不能暴露舒凝妙? 上空结界破碎得太快,艾瑞吉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任何准备,还没有几秒,她就感觉到有人踏进了这一片废墟。 可意料中的喧哗声没有降临,没有她想象中的军队、直升机、救援队。 什么都没有,周围反而比之前更安静了。 只有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她几米远的教堂外,那人站在倒塌的交错横梁下,艾瑞吉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只有……一个人吗? 无边的寂静里,那身影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强烈的光晕笼罩在他头顶,显得那样的不真实。 投在地面上的身影不断拉长,艾瑞吉警惕地将目光投向那人,如果来的是庇涅的人,怎么只会是一个人? 光线偏移,艾瑞吉松看见这人穿着一身利落凌厉的制式军服,腰身削瘦,黑色的半长直发有几缕参差不齐地垂进领口。 他好像不急着救她,也对面前这一片废墟意兴阑珊,注视片刻,淡淡移开视线。 可这姿态透出寡淡索然意味的男人,身后却背着一柄t几乎和她一般高的剑,垂在笔直修长的腿后,愈发渗人。 艾瑞吉努力眯了眯眼,试图看清更多细节,可铁黑的金属面罩遮挡了那人眉眼,只能看到色泽浅淡的削薄唇角。 这么一看,这人好像居然也才二三十岁,和她想象中大相径庭。 脚步声由远及近,踩过松动的碎石,长靴的主人停在她几步前。 黑色的面罩后,男人目光微垂,艾瑞吉发觉他眼睛是浅蓝的,如同无人区的湖水,透出的情绪冷静而柔和。 或许是因为气场和仪态,她隐约能确认这人应当属于军方。 他身上的气息不像阿契尼似的让她觉得恐惧,也不像微生千衡一般古怪,甚至是清润镇静的。 侈欲之春 第134节 一个外套上挂着庇涅授勋链条的人,总不会对她做什么。 可她不知为什么,身体不自觉地微微一僵。 艾瑞吉低着头,发现他没有率先开口,只能保持着僵硬的抱腿动作,一点一点抬眼往上看,试图观察他在做什么。 什么也没看到。 这人腿未免太长了,艾瑞吉攥紧拳头,只能抬头。 男人居高临下注视着她,清透的蓝眼稍微温和了他过于冷冽的面容,只不过这温和也微带寒意。 他食指微蜷,轻捻着一枚熟悉的珍珠耳环。 圆润洁白的珍珠滚在纯黑的手套上,黑白色彩截然分别,格外刺目。 艾瑞吉看清的那一瞬,心脏停搏一拍,脑子炸的嗡嗡响起来。 是舒凝妙的耳环。 她一眼就明白了这只耳环何处而来,艾瑞吉平时从不关注这些,但她记得舒凝妙会戴这样的首饰。 冷静。 眼前的人又不会认识舒凝妙,她不需要紧张,只有她知道这是舒凝妙的耳环,没人会因为一只耳环而将其他人扯进来。 艾瑞吉咬唇,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不能露出任何异样,好半天才开口:“这是我的……我的耳环。”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让男人把耳环递给她。 她不知道她的表情有多拙劣、多漏洞百出,稍微打量就能看出她耳朵上并没有耳洞的痕迹。 男人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骨肉匀亭的手指慢慢收紧,包裹住那颗小小的珍珠。 “你是科尔努诺斯的学生。”他垂下眼帘,眼神如同大海般平静,语气比她想象中清越温和:“发生了什么?” 他其实不需要艾瑞吉的回答,耳边悬挂的仪器已经扫描完了整个废墟。 有阿契尼的异能波动残余,但是并不多,泄露的能量大多来自地底,似乎有一个规模不大的潘多拉泉眼。 上上下下,这里的活人只有眼前的女生。 联合大厦传来最新消息,所有潘多拉泉眼的异常波动突然恢复正常,检测对方干预失效,可以判断阿契尼已经死亡。 官方媒体、救援队和治安局正在赶来的路上,等待着挖掘一手消息。 舒长延看向面前的女孩,听着她颠三倒四地说着来龙去脉。 从被绑架的另外三个同学死后,就全都是谎言了。 艾瑞吉好不容易完完整整地编完了一个逻辑还算通畅的故事,紧盯着他垂在身边的那只手,期冀着他能把耳环还给她,好让她能销毁证据。 男人却只是漠然瞥了她一眼,语气很淡,温和却不容抗拒:“如果有人问你,和他们说,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到了我,除了这两点,什么都不要说。” 艾瑞吉一怔,一下子全身冰凉。 男人抬脚离开废墟,自始至终都没有要把耳环给她的意思,小心攥在手心里。 “和治安局的人申请创伤应激障碍和心理医生,他们不会对你进行记忆审查。” 他偏过头开口,语气依旧温淡,听不出丝毫情绪:“记住了。” —— 舒凝妙和梁思燕谈了谈,拿走最后的几个传送道具,传送回庇涅,顺着管道又徒手爬回了医疗所的三楼。 阿尔西娅一直坐在窗前等着她,眼睛弯弯的,带着笑意,似乎在钦羡她的灵活。 等舒凝妙安然落地,阿尔西娅似乎比她还开心,将轮椅推过来,也不嫌她狼狈,轻轻地抱了她一下。 小女孩的头靠在她胸前,舒凝妙能闻到她身上玫瑰沐浴露的味道。 舒凝妙自觉身上脏得像个移动垃圾,拍了拍她胳膊:“没事吧?” “没事。”阿尔西娅眨眨眼:“根本就没人发现,放心!” 阿尔西娅的病房等级比较高,拥有独立盥洗室,舒凝妙在她病房里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终于不那么紧绷了。 她抬手摸了摸耳垂,有一边耳垂上缺少只珍珠耳环,可能是她取下又戴上时太匆忙,松动掉落。 虽然很有可能掉在废墟,她也不能为了这件事顶着风险继续找下去,没关系,一只耳环而已,就算被发现,她也能想到无数理由驳解。 戴一只太奇怪,她索性把剩下的也收了起来,不知道让维斯顿再给她做一个,他会不会发火。 阿尔西娅支着脸,看着她走出来,温柔地笑起来:“我觉得你好像个大英雄哦。” “为什么?” 舒凝妙拉伸了一下胳膊,阿尔西娅打开投影,上面正在播报新闻,主持难掩激动。 主题是《威胁庇涅多天的红色阴云终于散去,英雄会永远守护庇涅的安宁》 民众围在采访外,居然还有女生尖声呼喊:“昭大人——” 镜头里的银发男人风度翩翩,在无数闪光的镜头下笑容不变,只有挑染的那两根红毛格格不入,和舒长延说的一样,像头顶飘摇的触须。 舒凝妙弯了弯唇,想起舒长延,笑意很快又淡下去。 借着阿尔西娅病房里的插座,她将终端充上电。 屏幕亮起,无数消息通知弹出来,一瞬间铺满整个屏幕。 有不少同学朋友发来的问候,询问她怎么去了医疗所,身体如何。 舒父给她打了十几个未接通讯,最近的一条信息来自十分钟前,语气软和,让她回家看看,被她随手滑上去。 时毓隔两天给她发一个问号,仿佛在确认她的死活。 琳露问她知不知道艾瑞吉的消息。 尤桉也给她终端拨过通讯,虽然没有回复,他还是絮絮叨叨发消息跟她说了一些校内发生的大事。 令她惊奇的是,终端里居然会有维斯顿发来的信息。 他只说要来医疗所一趟,问她需要什么。 没有得到她回复,他没再发第二条。 知道他可能是要过来看阿尔西娅,大概率会撞上,舒凝妙索性没有回复。 联系人中跳出一条好友申请,名字是alan,她选择同意,对面马上跳出来一条问候语:你好,修女姐姐,我是阿伦。 舒凝妙将消息暂时搁置,不自觉滑到最底下,目光放在她和“03”的聊天框上,没有提示的新消息。 舒长延。 她咬了咬后槽牙,脑子里盘桓着他说过的话——舒长延梦到过她,梦里除了她没有别人。 也就是说,她前世死亡前后,阿契尼和他都出现过。 如果庇涅不愿让知晓太多的她活下去,那个动手的人…… 动手的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舒长延? 她手一寸寸捏紧。 她上一周目死之后,舒长延明明看着她死去,为什么销声匿迹,没有一点消息? 舒凝妙也知道她的设想有些迁怒,但不一样,心底的烦躁一点点滋扰上来,细微明细,她闭上眼,索性把他那行消息拖住删了个干净。 阿尔西娅在她背后转动轮椅,手里抱着一束新的玫瑰,是舒凝妙爬上来之前在外面顺手给她买的:“妙妙,怎么了?” 舒凝妙摇头说道:“没事。” 她退出消息界面,重新打开终端里那个尘封已久的游戏。 『秘密之爱』的标题跳出来,封面上科尔努诺斯的塔楼依旧,只不过标题上所有的文字都开始崩坏,密密麻麻全是黑色大小不一的方块。 游戏的系统不知所踪,安静着,没有跳出来任何对话框。 她凭着记忆点进攻略人物那一页,看见交错排列的五个人物浮框里,苏旎微笑的画像变成了灰色。 苏旎灰色画框下的好感度、姓名全都变成了乱码。 只有她的『人物信息』里的文字是正确的。 然而,那段可笑的人物简介已经消失,变成了大片空白,像是倒映着她脱离原定命运后脱缰的未知结局。 舒凝妙指尖放在她人物信息的异能那一栏,异能『荒诞原罪』后的状态,只挂着一个显眼的【嫉妒】,象征着她拿走了艾德文娜的异能,而无其他。 觉醒异能后,她日日看着异能后的【傲慢】,却从未觉得自己傲慢。 越是无知,越t具有轻狂的底气,她满足于自己的身份时,连傲慢的头衔也能被她当成谦逊的开场白。 舒凝妙凝望着面前的屏幕,对着异能后空空如也的后缀放空许久。 当她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傲慢时。 【傲慢】却消失了。 第101章 prologue 异能者的感官敏锐,在走廊里,维斯顿已经隐约听到阿尔西娅和少女的交谈声,一句接一句,亲密得令人无法插足。 他很少听到阿尔西娅这样有活力的声音。 维斯顿在病房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只是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看书。 共处一室时,他们彼此甚至不怎么说话。 因为病房过于安静,他每次探望之后,都会受到看护狐疑的扫视。 不是因为疏离,反而是因为太了解彼此想法,不需要再说些什么。 无论身处何地、何种身份,出于世界“探究”的渴望,他和妹妹阿尔西娅的思维实则是相通的。 正因如此,抬手叩响门板前,维斯顿犹豫的那十几秒里,并不想在里头看见舒凝妙。 唯独这一点面对舒凝妙的情绪,他不甘被“看透”,更不想在她本人面前被看透。 几声得体克制的轻叩,得到门内女孩“请进”的准许。 黑发碧眼的青年推开半扇门,阿尔西娅已经爬上了病床,侧过身从被子里露出双眼睛看着他,眉眼弯弯的。 侈欲之春 第135节 科尔努诺斯停课多日,维斯顿今天也还穿着学校讲师统一送的白衬衫,披了件浅色的毛呢外套,冷冷淡淡,虽然气质冷漠,却显得一身清贵,像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 他将手中的黄玫瑰搁在阿尔西娅床头,床头的花瓶里已经插了几枝一模一样的花。 “好巧呀。”女孩的笑声充满了然:“你居然也会给我带花了。” 他负手而立,轻抿下唇角,不置一词,目光不着痕迹瞥向床边。 舒凝妙坐在床边,一只手撑在扶手上,背对着他望向窗外。 她显然刚刚梳洗过,半干的头发披散在一边肩膀,留着些许蒸腾的水汽,眼神放空,甚至显得有些失神,不知在想什么。 即便听到他们对话,她也未有丝毫反应,无意识地转动着手里的终端。 他放轻动作,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椅子和地面划拉出尖锐的摩擦声,她转过脸来,思忖片刻,才想起怎么称呼他似的,声音略带敷衍:“老师。” 舒凝妙确实换过衣服,也已经冲干净身上血污,可没有治疗异能,她身上的伤没那么容易完全愈合。 互相掣肘下两人可以坦诚相待,她不怕维斯顿出去说些什么,所以没做任何遮掩。 少女穿着房间里宽松的备用病号服,空荡荡的袖子里露出一截纤白小臂,内侧皮肤上蜿蜒爬过大片黑红色的烧伤疤痕。 大块小块的癍疤颜色或深或浅,仅仅只是露出的小片肌肤,也能看清触目惊心的伤痕。 更遑论她转过头时,颈间如蜈蚣般突兀的一道血痂。 手指倏然攥紧,维斯顿眉头控制不住地蹙了起来。 “我不是说过让你安分些。”他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开口如同刀子般锋利地往她脑袋上戳:“这些天你不在医疗所,究竟去哪里了?” 好久没听到他刻薄语气,舒凝妙移开眼神,居然觉得有几分熟悉。 “拯救世界去了。”舒凝妙不咸不淡地搪塞他:“你还能坐在办公室里安心地搞研究,以后要给我交保护费,知道吗。” 阿尔西娅身子朝她靠过来,把床头多出来的几支黄玫瑰塞进她手里:“我帮他交!” “看来有些人很喜欢逞英雄。” 维斯顿深深看了眼她纤长脖颈上仿佛被撕裂过的长疤,每一个优雅的音节都像是从齿缝后迸出来的咒语:“我们缴纳着巨额税金供养军队,感谢你让他们不再有用武之地。” 他目光垂下:“——莫非阿喀琉斯式的英雄情结也是你们家一脉相承的传统?” “我的事和你没关系,更不用拿舒长延试探我。” 舒凝妙正烦躁着,被他戳中雷点,眉目中的不悦溢于言表:“你在学校也待不了几天了,何必费心说教我。” “真是抱歉,我既然在科尔努诺斯一天,就还是你的老师。” 维斯顿尾音带着抹冰冷的轻笑,刺耳得生疼,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你若是真的想死,又或者为了在这个世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不惜代价,不如现在就把身体捐赠给里芙医疗所,他们会感激你的,作为一具完整的异能者标本来说。” 阿尔西娅又翻身转到维斯顿这边,捏着拳头轻砸两下维斯顿的手背,示意他别说了。 “我活着死着都有价值。”舒凝妙似笑非笑的眸子瞥他一眼:“有的人还活着,已经快被遗忘了。” “只有你会以此为荣。” 维斯顿冷冷扬起下颚,面带愠色:“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难不成指望庇涅给你颁个奖?恭喜你,你的脑子已经完全可以拿去竞选议会代表了。” “太好了——我如果是议会代表。” 舒凝妙剜了他一眼:“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滥用职权将工作全丢给学生的老师全部开除。” “真高兴在期末考试之前听到你还分不清议会代表和理事长辖制权限的区别。”维斯顿眯起眼,面沉如水地看着她:“你猜滥用职权的老师会给你的表现打多少分?” “我猜像这种没师德的教师,在学校里待不到给我打分的那一天。”舒凝妙反唇相讥:“你玩角色扮演上瘾了吗?” “好——啦。”阿尔西娅坐在俩人中间,撑开双臂,一边按住一个,脸上似有隐隐笑意,又强装正经憋住:“停。” 舒凝妙反应过来,她已经习惯,但不该在阿尔西娅面前吵得如此难听。 她立刻止住声,低头点开终端不去看他。 维斯顿眼风淡淡从她脸上扫过,也不再出声。 阿尔西娅在床头找了找,翻出一本书,推给维斯顿,舒凝妙余光瞥到那本书,正是她送给阿尔西娅的童话绘本《超级英雄》的其中一册。 “我有点困了。”阿尔西娅一手拉着她手,一手拉着维斯顿的手,整个人慢慢缩进被子里,脸上映出点淡淡的红晕,看起来是真的困了:“哥,你给我念念书吧。” 她状态确实比之前好了不少,但身体极限在那里,舒凝妙看出她精力有些跟不上,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 维斯顿随意翻开两页,真的听话地开始朗读里头的幼稚故事,声音清中带冷,没什么感情,比他在课堂讲课更催眠。 阿尔西娅根本没在听,眼睛半闭着,避开维斯顿的视线,用口型对她说“别生气”。 舒凝妙低哼一声,觉得有些好笑。 一位庇涅几百年以来最年轻的研究员,一位连续六年绩点顺位第一的优等生,一位研究efa-dfs基因载体的小女孩。 三个人正经地坐在一起听低龄绘本里“大象的左耳朵像什么?”这样幼稚的问题,扮演一场心照不宣的过家家。 片刻后,阿尔西娅侧身半躺在被窝里,安静地睡着了,舒凝妙将她露在被子外的细瘦手臂盖好,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锋一瞬。 舒凝妙比手势示意他别出声,出去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门外,没有人先开口,舒凝妙停在走廊旁,看着楼下窗外郁郁葱葱的植被。 医疗所里的人都集中在急救楼收治这些天被波及受伤的普通人,整栋楼都空空荡荡的。 感受到周围的寂静,舒凝妙才后知后觉发现这一层只有阿尔西娅一个人的病房。 不远处,不时有电子烟花在空中绽放,虽然无声,但色彩斑斓,青红色的火花在空中碰撞,流泻而下。 爆发后的烟火流光,映亮了青年冷淡的半边侧脸,相隔的那几步疏远距离里,修长有力的手指拽住了她身侧垂下的手腕。 维斯顿深吸一口气,连体内流淌的血液都翻涌着凉意,心口却有团张牙舞爪的火焰,快把他烧着了。 “受了伤不知道治。” 维斯顿将她手腕松松握着,仿佛稍微用点力就会留下淤青。 已经说出一句来,他那极力掩饰的窝火就仿佛不存在了,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剩下淡淡一句:“你是傻子吗?” 舒凝妙捋起袖子,抬起胳膊肘推他:“都没流血了,你还要我怎么处理,大摇大摆走出去让他们给我包扎?” 他剑眉紧皱:“不疼?” 意识自己口快,维斯顿撇过头,掩饰一般将上一句轻飘飘盖过去:“不及时处理会留疤。” 她低头盯着自t己手心,恍惚想起之前无聊时连手心破个皮都要折腾所有人半天,所有簇拥关怀她都理所当然、照单全收。 而她现在的标准——已经降低到止血就是没事,结痂就是痊愈的程度。 虽然极力回想当时的心情,但不可否认她的感受总受处境限制,连痛苦的阈值也是。 事实就是,她真的无所谓身上的伤痛,也无所谓身上会不会留下难看的疤。 就算她真的穿着礼服,露出肌肤,站在名利场上坦然敞开疤痕,对她也产生不了什么大不了的影响。 可舒凝妙回过神,转头还是轻声道:“不是有你吗?” 窗户透进的明黄烟火将维斯顿面孔微微软化,衬出几分柔软。 他冷淡道:“巧言令色。” 舒凝妙看他态度软化下来,顺势开口:“我有事想跟你说。” ……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维斯顿手心中翠绿色的光晕顺着相触的指尖,温驯地缠绕上她小臂,他阖着眼,一个字也不说。 半晌,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落在她脖间。 维斯顿俯身低垂的身影将她的影子覆盖,走廊上两人的影子几乎重叠在一起。 片刻,他迅速抽回手,低了低眼睛,嘴角用力抿着:“说吧。” “你该走了。” 舒凝妙站在窗前看他:“庇涅大乱后的秩序开始重塑,现在是你重新回到国立研究中心的好时机。” 维斯顿指尖轻轻一点眉心,腕骨处能看到清晰的青筋跳动:“轮不到你来关心我。” “不,我没在关心你。” 灯火通明的夜色在她身后,绸缎似的长发下,是她全神贯注的神色:“陷害你的是国立研究中心的院长,为那人背书的是中央联合议会的三十七名议员之一。” “翻案之后,你一定会被重新推上中央联合议会那个空缺的席位。” 舒凝妙不留情面地戳痛他:“未来的议员大人,你已经体验过一次了,脊梁骨太硬的人在联合大厦是活不下去的,政治需要钱、需要新闻、需要作秀。” 维斯顿转身就走,被她几步追上,拽住衬衫领带轻扯回来。 “我可以为你站上这个舞台付钱铺路。”舒凝妙微微张口,眼睛直视着他:“全部。” 她脸上泛着坦然的笑意,干净的、耀眼的、有些漂亮的过分。 显出些不可思议的、刺眼的光亮来。 “我知道马上会有很多人向你抛出橄榄枝,但你只能选择我。” 她说:“因为只有我会一直支持你,理解你想做什么。” 不,她在胡说,因为他们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不想答应也得答应。 维斯顿目光落在她头顶,抬手按住她拽着领带的手背:“你想要什么?” 和聪明人说话实在省心。 “我要你在处理普罗米修斯后续问题上的话语权。” 舒凝妙松开手,一双明亮的眼睛毫不回避地对上他视线:“……和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帮助,老师。” 她知道维斯顿只对潘多拉的研究感兴趣,这意味着她不用担心哪天会和他立场相悖,低投入高回报,一个近乎完美的投资对象。 ——最重要的是,联合议会后的三十七位议员背景关系错综复杂,背后各有党派家族支持,维斯顿同样是她的唯一选择。 维斯顿不置可否,脑海里却隐隐浮现一个无关紧要的荒谬念头。 这个时候,倒是知道叫老师了。 ----------------------- 作者有话说:补药在孩子面前吵架呀! 侈欲之春 第136节 第102章 玉汝于成(1) 科尔努诺斯停课多天后,再次给全体师生放了个小长假,用于缓冲。 经历多天的潘多拉泉眼爆炸事故,有不少人失去了亲人和朋友。 科尔努诺斯的学生已经是受影响最小的一波。 生活永远都会重新走回正轨,无论怎样的损失、无论谁死去,光阴消磨、忙忙碌碌,最终都会变成记忆里的一个符号。 舒凝妙没有像克丽丝和其他人一样,趁着这几天的假期去沙滩度假,或是出国去金昌瑞购物。 手边的数据增多又减少,她人像根钟表上的秒针,日夜不停歇地来回忙碌。 离开医疗所后,她回了舒家一趟。 苏旎的尸体没找到,但治安局从收集的肢体碎片上检测出了他的dna,确认死亡。 舒父自觉失去依靠和指望,现在想起来和她拉近关系、大谈父女之情,悲痛之余不忘对她嘘寒问暖。 在苏佳苍白到崩溃的大哭声中,舒凝妙得体坐在餐桌前,也对他感到可笑—— 对于习惯冷待,兴味索然的女儿而言,他的父爱已经太迟;而对一位刚失去孩子的母亲来说,他突如其来的父爱又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这时舒父也会说几句好话:“家里的东西本来迟早都是你的,从来没想过给别人。” 苏佳冷冷地盯着他。 舒凝妙本就等着他说这句话,她要托举维斯顿在国立联合大厦站稳脚跟时,就已经不是她的“个人投资”。 所以,她说出“全部”这句话后,必然要拿到舒家所有产业做主的权力。 舒义俊本就是靠着控股混日子的人,对各个环节丝毫不敏感,借着遗嘱交付的股权和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舒凝妙拿到了控制权。 掌权意味着她不能像舒父那样对所有事都撂手放任,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尽的忙碌。 其间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微生千衡真的兑现了自己说的话。 在仰颂教会的暗示下,所有程序都对她大开绿灯,进度飞速。 她现在开始相信仰颂教会不说谎的教义了。 克丽丝在度假小岛上给她打来慰问电话:“真不敢相信你在做什么。” 她口吻真切并非嘲讽,而是真的觉得疑惑,她们之中大部分人的理想都是享受着家族的信托和基金舒舒服服地过日子,没必要在享受的年纪自讨苦吃。 舒凝妙顺势起身,走到窗边。 听见终端那边克丽丝大呼小叫:“你知道学校论坛这几天都在讨论什么吗?” “什么?” “维斯顿啊!” 克丽丝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你也该出来去宴会逛逛,这么大的事都不清楚……这可是爆炸事故后最瞩目的新闻,现在研究中心的几个院系应该随便他挑选吧。” 说罢,她又长长叹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在科尔努诺斯教书,我反而感觉到了他的魅力,真可惜没珍惜他还在的日子——这可是未来的国立研究中心院长在给我讲课!” “……”舒凝妙无言以对:“他在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这个时机对维斯顿来说正好,因为庇涅需要其他新闻来转移公众的视线。 对于这件事的处理,以及维斯顿接下来的待遇,更是有机会在公众认知中重新树立起政府信誉。 在追捧行使者的浪潮和接二连三的新鲜报道夹击下,大家很快就能继续无知无觉地投入生活。 “耶律老师去休病假,现在维斯顿也走了,不知道假期结束后我们班的新导师会是谁……嗯,我希望是个脾气好批假条还痛快的老好人。” 她的目的也太明确了一点。 “比起这个,该准备第二次异能实践了。”舒凝妙淡淡道。 因为多天假期,重新开学后紧跟着就是第二次异能实践,没有任何多余的准备时间。 克丽丝重重叹气:“我今晚要吃不下饭了。” 终端屏幕上的通话终于“嘀”的一声挂断,舒凝妙抬起头。 夜风从半开的落地窗吹进来,将她耳边几缕长发吹乱。 她下意识地点开终端里已经完全变黑的游戏图标,仿佛已经形成了一种肌肉记忆。 即便游戏标题画面的崩坏愈发严重,也不影响她的操作,她闭着眼睛都知道每个按键在哪里。 游戏的系统没有反应,也没有跳出新的对话框。 她只是点开了cg图鉴中自己死亡的那一幕,安静地观察了片刻,轻抬伸出食指,挡住自己渗血的胸口。 好像已经结束了。 没有阿契尼,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庇涅政府更不会没事找事针对她做什么。 真的这么简单吗? 如果非要给所有问题都找一个原因,她还有太多东西没弄清楚。 从艾德文娜办公室拿出的档案夹还在她手里,手握一团包着火的纸,不知何时就要烧到手心。 一去思考当时在幻象里看到的东西,窒息的痛苦、胸口的冰冷就在她脑海里不断搅动。 凛冽的蓝色双眼在她记忆里闪现。 杂念纷至沓来,她心里忽地烦躁。 焦躁连同倦怠的心情让她控制不住地t低咳了两声,维斯顿治好了她的外伤,但她肺里似乎还有些淤血,这两天时不时会咳出点来。 如果再读档一次,她还能看见上一周目“被覆盖的过去”吗? 她循着记忆点进存档,存档又按下读档键,屏幕上跳出来一个巨大的叉。 ? 舒凝妙不信邪,又点了几下,交叉的线条不断跳出来,覆盖在读档上,阻止她的动作。 她戳戳屏幕,大片黑色方块浮现在屏幕上,像是被某种不祥的铁锈侵蚀。 不断闪烁的屏幕,线条扭曲重合,跳出一个虚浮的边框,看上去气息奄奄。 『你不能读档』对话框说道:『忘了我告诉过你的事情吗?滥用时间,你会付出代价的』 “不说这个。”舒凝妙揉了揉额角:“你在骗我,对吧?” 对话框一片死寂,没有反应。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舒凝妙深深看了眼手里安静的终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这个游戏的流程图里显示,我在五章死后,还有十几个章节剧情。” 苏旎毁掉舒家,和艾瑞吉的纠葛,实际都发生在她死之后,而她先前似乎忽略了这一点。 她自顾自说道:“既然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那我死后这个世界根本没有重置,反而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毫无波澜。” “那十几章里发生了什么,换句话说,我死去到重生的那段空白里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契机让我死了几个月、又或许是死了数年后重新站在这里。” 舒凝妙闭上眼,感觉有些累:“应该不是出于你的选择吧。” 对话框在屏幕上微微颤动着,边缘甚至显得有些模糊。 “所以,我在想,你不告诉我所有的真相,是真的无法告诉我,还是不愿意告诉我。” 舒凝妙声音愈发平静无波:“不用说什么命运、世界意识这种缥缈的借口,为什么阿契尼知道那么多,没什么东西管管他,他不受约束?” 『不是借口』 过了半晌,游戏系统也只憋出这一句话。 『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的状态,最关键的原因我无法诉诸于口——阿契尼也不可能,我能够告诉你的、你想知道的那一部分,对你的判断没有任何好处』 过了半天,它憋出第二句『不要执着于回头看,如果你真的读档,一定会后悔的』 『因为过去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或者拯救的,你只能往前走』 『一旦你想要纠正、回到过去,站在原地回望的那一刻,就什么也不剩了』 它在屏幕上的文字一页接着一页翻过去。 『你见过前车之鉴』 舒凝妙觉得它可能在说阿契尼,她确实不想变成阿契尼那样。 但她也不想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庇涅市民,得过且过,哪怕一天死于非命,也只能认命躺在车辙下,作为一粒无人在意的尘埃被碾过去。 她手肘压在窗沿,冷风一阵阵从她脸上刮过去,吹得头脑霎时清醒了几分。 体验过上次胸口被贯穿的痛苦,她很清楚想通过读档看到过去是种危险而愚蠢的行为。 “好,我不读档。”舒凝妙长长吐了口气:“你告诉我,为什么误导我觉得阿契尼是杀了我的真凶?” 如果当初灭口她的人就是舒长延,难道它和舒长延有什么关系? 对话框迟疑了片刻『我没说过是阿契尼』 舒凝妙一怔,仔细回想一番,发现它真的没说过。 她更恼火:“我看你也很奇怪,阿契尼死了,你为什么看起来反而状态更差?” 『因为我在抗衡命运的侵蚀』 黑色从对话框边缘渗开『等现在的时间线和过去的时间线重合,也就是现在完全覆盖过去的那一刻,我就会消失』 『在此之前,我不会告诉你任何无关紧要的事情』它的文字第一次那么坚定冷漠『一切都是为了撕裂原本的命运,我不会让你回头』 “你……”舒凝妙冷声骂它,发现画面闪了闪,屏幕又失去动静,和死了一般没反应。 这破东西! 她戳开维斯顿的聊天框,问他知不知道弦是什么? 他此时应当已经忙得脚不沾地,居然还有空搭理她没头没尾的问题。 对话框上的输入状态瞬间跳动,一言不发地发来几个文档《儿童科普读本:拆解弦的奥秘》《看不见的弦》《世界的基础——弦》 舒凝妙划上去。 侈欲之春 第137节 『弦会说话吗?』她问。 『你几岁了?』维斯顿淡淡:『要不要问问圣诞老人今年什么时候给你送礼物。』 他接着给她发过来一句:『连阿尔西娅都知道弦只是一段物理单位,你家里的空气会说话吗?』 舒凝妙冷静下来,对这游戏愈发感到不信任,弦不可能产生意识,那游戏系统里的意识属于谁? 它不说她也会找到答案。 舒凝妙关掉终端,披上外套,司机已经等在楼下。 过了这么多天,她还是第一次回自己的房子住。 舒长延有她房间门锁的指纹,她大概能猜到,所以下意识回避——甚至是抗拒面对他。 终端上挂着的小吊坠摇摇晃晃,微笑的小狗似乎在嘲弄她,舒凝妙偏开头,满不在乎地望向车窗外,月光冷漠地窥照着她乌黑的长发。 情意本就脆弱而易变,连血浓于水的亲人尚且如此,她和舒长延说到底不过是两个被系到一起的陌生人。 兄妹的温存建立在沙砾堆成的城堡上,还不如血脉绑得牢固。 偏偏是舒长延,她连一点假设的可能都无法接受。 小楼外的忍冬更繁盛了一些,舒凝妙目光遥遥扫过去,想起进入军队第一年,舒长延休假回来看她,悠悠站在这株忍冬前浇水。 那时舒长延十五岁,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高,长手长脚,甚至显得单薄。 他侧过头,笑意轻柔,语气却是笃定的。 他告诉她,他会成为行使者。 她知道科尔努诺斯的学生有多无聊,是因为预科时她也曾和艾瑞吉受到过同样带着恶意地赤裸打量。 父亲私生子的丑闻被爆出来,流言八卦里的女人在家登堂做主,她也是别人取乐的一环,只不过没有那么明目张胆。 舒长延走向权力中心,如愿出人头地。 家门口的一小方桎梏困不住她,也困不住他,浮热狂躁的社会将他当作英雄追捧,万众瞩目,受尽众人热爱。 最开始,他站在忍冬前,只是告诉她: 他要成为行使者,成为让她骄傲的哥哥。 舒凝妙转开门把手,没有开灯,异能者的视力已经足够让她看清周围的轮廓,没有其他人,打扫得很干净。 她走到长桌边,看见空荡的桌面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首饰盒。 发呆片刻,她抬手拨动盒子的锁扣,缓缓打开,丝绒衬布上静静躺着两枚净白的珍珠耳环,镶着细如发丝的细金缠花,蕴意生辉,又不大张扬,做工肉眼可见昂贵。 等等……为什么是耳环? 太过巧合,不妙的预感浮上心头,她错愕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人温热的胸口上。 轻柔清冽的气息带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铁锈味,迅速笼罩住她。 舒凝妙站在原地,面色冷下来,却没有动。 他从后伸臂轻轻环住她,手臂收紧,无声将下巴抵在她肩头,漆黑的半长发丝和她披散的长发缠磨,落在她颈窝里。 舒凝妙不想给他任何反应,也不想做先说话的那个人,全当他是空气。 半晌,她摁开另一只手上的终端,随手点开最先跳出来的新闻弹窗。 身后的胸膛随着呼吸细微起伏,耳边能听得到他胸口咚咚的、温柔的心跳声,她迁怒于舒长延,也觉得格外吵闹。 好巧不巧,首条新闻弹出来的是维斯顿那张仿佛有人欠了他几百万cin的臭脸。 高清镜头下,他冰冷冷的眉眼居然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感觉,无数话筒对准他,色彩将他脸衬得都格外陌生。 察觉到舒凝妙视线微妙的停顿,他揽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随后缓缓松开另一只手,盖住她手腕。 温热的手心包住她的手,指节稍稍用力,握着她手滑过维斯顿那张照片。 舒长延就这样紧紧抓着她手,点开她终端里的通讯录,把自己从黑名单拉了出来。 “哥哥错了。”舒长延眼睫微垂,脸贴在她鬓发间,语气低柔如窗外模糊的月色:“对不起。” 他声音也愈发放轻,低声下气,带着不易察觉的诱哄,哑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就像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做的那样,袒护她骄慢的性格,不问对错。 倨傲刻薄也好、目中无人也罢,只要有错,都是他错。 舒凝妙回头看了他一眼,光彩夺目的容颜下,他蓝色的眼睛寡默冷淡,像天空、像t湖泊,像冬日里附着的寒霜,像刀尖上抹过的尖利寒光,凌厉得能将所有人的心防刺破。 单看这双眼睛,全无平日温和神色。 她微微张口,苍白的肤色衬得她眸子越发冷淡:“舒长延,我发现,我从来都不了解你在想什么。” ----------------------- 作者有话说:哥:不知道哪错了但是先认错 本part为哥 这是大纲前就确定的标题,哥的人格底色 看标题就知道哥不可能害妙啦 但是性格做事方面。。。嗯 第103章 玉汝于成(2) 用理智分析对错,舒长延至少目前为止根本没对她做过什么。 舒长延作为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兄长,却比“家”中任何一个人对她付出都多。 她如果不在乎,当然可以像对待父亲一样处理得更冷淡宽和。 “算了。”舒凝妙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舒长延能回答什么样的答案。 桌上的首饰盒被她咔嗒一声关上,精致的耳环关在里面。 她语气逐渐冷静下来:“那天本来要处理阿契尼的行使者是你。” 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她这些天一直戴着心石耳环,从未换过,舒长延如果不是知道她丢了耳环,没必要挑这个时间点,再送她一副新的。 舒凝妙回过身来,靠在桌沿盯着他,眉目轻颦,正正迎上他浅色眼睛。 “嗯。” 舒长延弯下腰,高挑的身形像一片阴影般笼罩着她,他抬起双手捧住她脸蛋,本就凌厉俊秀的颜容愈发慑人,近乎惊心动魄。 这双手指甲坚硬圆润,修长有力的指节间是握剑留下的层叠瘢痕,粗粝摩挲过她脸上光滑的皮肤,留下滚烫热意。 舒凝妙攥紧手心,因为他身上无意识透出的威胁而骤然绷紧小臂肌肉。 “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他低头用额头抵住她前发,轻碰她的额头。 垂下碎发从她眼角划过,他眼睛忽然弯起来,原本清寂的面庞上掠过一点笑意:“帮你解决了麻烦,也不说谢谢哥哥。” 从戏谑语气中听出他还在插科打诨,舒凝妙恼火,揪住他耳边缕半长头发,狠狠一扯:“有病。” 舒长延轻“嘶”一声,顺着她力道被她拉近,借势伸手完全将她搂住。 他那样高挑的个子,将肩压得很低很低,才能将头埋入她颈间,紧紧地搂着她。 他的气息盈在这个怀抱间,刺鼻的铁锈腥味愈发明显,这缕气息从舒长延十五岁后就一直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他,舒凝妙起先不懂,现在却再熟悉不过。 梳洗也去不掉的血腥味,是死者相摞,背后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他先是庇涅待命出征、锐不可当的武器,是维护着强权机构运转的关键零件。 最后才是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的哥哥。 自舒长延进入军区后,舒凝妙至今未和他提起过“行使者”的话题,也从未好奇过他的勋章、他离开庇涅后的任务。 “行使者”这个头衔已经足够她享受庇佑其下的优待,她不关心政治,也不关心战争,甚至不关心他。 舒长延眼睫垂下的弧度格外憔悴,声音听得她心头微微发紧:“你才是……那个什么都不说的人。” 舒凝妙唇瓣无声张合几次,才发出声音:“你想我说什么?” 她能说什么,说她发现了足够庇涅暗杀她千百次的秘密,问他在她和庇涅之间怎么选择? 异想天开。 哪怕知晓真相,重来一次,她也没有跟一个国家抗衡的底气。 明暗交织的环境在她眼中不断闪动,她在晃动的虚影中,仿佛看见了漂浮在艾德文娜办公室上空的飞尘。 本来就是没有答案的问题……她到底在纠结些什么。 耳边突然又安静下来。 舒凝妙手心搭在他肩膀上,力道不重,却不容抗拒地一点点往外推。 她深呼吸一口气,开始胡说八道:“大英雄当得开心吗,你这么追根究底,是怕我抢了你的功劳?” 舒凝妙一通乱说将话题打散,话又回到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舒长延以为是她动的手,庇涅以为是舒长延动的手。 功劳最终落到昭头上,“英雄”之名已经过三重外包,怎么也轮不到舒长延来追究。 舒长延反钳住她手腕,听她这番倒打一耙的说辞,居然也只是发笑。 她皱着眉梢,却像把小钩子,勾着他唇角往上提。 “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受伤。”舒长延放缓语气。 舒凝妙丝毫不心虚地仰了仰头,维斯顿于治疗方面不输头脑,她能确定自己皮肤表面现在没有任何伤痕。 他表情慢慢放松下来,声音清晰温柔,带着点薄茧的手捏着她的手指:“那你和阿契尼怎么会有交集……他和我梦境里你出事有关系,对吗?” 舒凝妙不知道他怎么能敏锐成这样,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明明只是做了个梦而已,居然还真的被他猜到七八分。 他身上这种直觉和洞察力实在让人心惊。 舒长延垂下目光观察她表情,心里有了答案,没再问下去,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捏她手指,又轻又软,像在捏着片落在手心的花瓣。 他想问,怎么不告诉我? 侈欲之春 第138节 还是,为什么不相信我? 又或者说,不害怕吗? 这些话舒长延一句也没有说出口,因为每一个问题答案他心里都清清楚楚。 “我到底哪里让你看不清楚?”舒长延将她抱在怀里,低头就能看见她头顶乌黑柔软的黑发,神气又漂亮,他忍不住卸力,报复似的抵在她脑袋上:“我站在你面前时,已经和舒家签过无数张契约,满纸都写着俯首帖耳唯命是从,我是你的哥哥、你的仆从、你的猎狗。” 他追逐上她的手指,抓着她十指缓慢挤进指缝,云淡风轻地打趣她,气息再自然不过:“链子让你攥在手里,还是要拴个铃铛你才满意?好。” 这时候他温驯口吻里才能听出丁点隐忍的火气。 舒凝妙被他重量压在头上,不愿意低头,梗着脖子用头顶他下巴,他轻笑,胸腔也跟着笑意共鸣震颤。 她撇过头,忽然攥住他手,力气大得生疼,可比起疏离憋闷,这份疼痛反倒让他生出些难以言喻的释然。 她刺他:“这是你的真心吗?” 舒长延来到舒家时已经是个半大孩子,父亲将他带回来,只给他温饱身份,等着将他送入军部,全然把他当条家犬。 她起初从未将这莫名其妙多出的哥哥当家人,随意呼来喝去,舒长延脾气极好,对她百依百顺,才得到她一点眼神。 舒凝妙很清楚他成为行使者之后,舒家就是缠在他身上吸血的恶性肿瘤,他有很多机会可以彻底摆脱舒家,但他没有。 只是吵架总要刺几句让对方难受,她从来不落于下风。 “我晋升那年。”身边人沉寂半晌,抬手盖住她眼睛:“「父亲」提出过销毁契约。” 舒父想要他为舒家带来荣誉,一不小心让他做过了头。 他是舒家的义子,这件事在庇涅不是秘密。不少家族为了讨好献媚,乐于为他解决麻烦,舒父爱惜钱财名望,更爱惜自己的小命。 “我想一直当你的哥哥。”他喑声:“用什么维系都可以。” 舒凝妙觉得已经没法和他吵下去了,宣布道:“随便你。” 她冷声:“你出去。” 他纹丝不动,嗓音喑哑:“我出生在新地,一直长到十岁。” “我的母亲曾是研究中心潘多拉院的院长,父亲是推行潘多拉进出口法案的议员,他们都是当时顶尖的异能者。”舒长延轻阖上眼睛,轻柔地抚摸她的头顶:“二十多年前,我的母亲在怀孕后检查出了曼拉病,也就是你的老师所患的疾病,紧接着,我父亲也开始出现同样的症状。” 她眼皮轻颤,被他成功转移注意力——两个顶尖的异能者,还是几乎不会离开庇涅中心的人上人,怎么会同时得病? “他们信教,认为这是一种天谴、一种报应。”舒长延声音低沉:“于是将毕生家族积蓄都捐给了仰颂教会,隐姓埋名留在新地,一直作为义工‘赎罪’照料着收容所的其他病人。” “我出生后他们的病日益严重,但他们已经对世间毫无留恋,每日只往返于教会和家之间,对其他所有事都很淡漠。” 而他则不同,和那个年纪所有的男孩一样,他常常做着有关英雄的梦。 他出生在永远燃烧着大火的残垣里,一呼一吸都被灰色的浓烟笼罩,老旧的破屋墙壁上满是燃烧的黑痕,屋外的垃圾堆成高高的小丘,t吹进来一股焦烂的气味。 窗外的塑料树叶被一起吹进来,挂在纱网上,叶子上沾满了黑色的污垢,曾经在废料中沉浮。 他躺在床上,发现原本空旷的房间变得越来越小,遥远天花板越来越矮,他的骨节舒展开来,房间里这方天地愈发容不下他的手脚。 他想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被别人记住名字,称作英雄。 父母像无数个相同命运的工人一样,走到生命尽头,盲目地迷信着教会,靠着圣水缓解身体的痛苦。 但他们还是愿意支持他的选择。 为了这个简单的梦想,借着舒家的资助,他走向这个世界的中心,成为维护庇涅秩序的行使者。 而他的梦想,在世界这个巨大的谎言里,早就已经荡然无存了。 舒长延将她紧拥,就像永远不会再放手一样。 离开新地一年后,父母在仰颂教会的一所教堂辞世。 他对现实产生一种奇异的抽离感,以致无法继续融入。 有时无言站在花园里,他会想起旧楼前浑浊的积水,新地空气里闷闷的热意,低矮的天花板,窗外成片的垃圾在火堆中熊熊燃烧,直冲云霄的黑雾翻滚着让新地人痛苦一生的油烟和病毒,火焰常是一片灼红,偶尔会有少许异样的蓝色混在其中,一切迷离得近乎虚幻。 究竟什么是真实? 他刚来舒家时,常常看着舒凝妙出神。 她每天都有很多事做,他在的时候大多是忙着指使他,她挑剔每一个不顺眼的人,和任何忤逆她的事物作对,试图奴役他在父亲的茶杯里放臭虫。 对抗是一种刺痛的力量,为她独具。 她的母亲精神不大好,大多时候在抱怨哭泣,母亲的悲哀沉重地输进她血管里,可她站在母亲身边,没有成为一个沉默忧郁的女儿。 母亲去世那天,舒凝妙不言不语地站在小花园里,冬天的日光下,她皮肤像是白得熔化了的太阳,异常安静。 舒长延却觉得她像颗从石缝里挤出来的豆荚,颤动着炸裂,噼里啪啦地响着。 她抓住他的手,问他:“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舒长延缓缓从她手心里抽出手指,带着连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小心。 他敏锐地察觉到舒凝妙那一点泄露出的情绪,如果无法被规训成他人想要的形状,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爱她,甚至连父母也不是。 如果世界是一个荒谬的谎言。 他和舒凝妙身处其间,就是唯一的真实。 从回忆中抽身,舒长延收回片刻失神的目光:“还记得我送你的那条项链吗?” 舒凝妙下意识抬手触及脖颈,怔愣一瞬。 母亲去世那天,她让他带她走,舒凝妙没想过目的地,她出入都有司机接送,哪里都认识但不熟,只是突然对周遭感到厌烦,不想看到父亲的嘴脸,所以只要能离开“家”,怎样都无所谓。 舒长延似乎没考虑过自身的处境,她说要离家出走,少年就真的一步步踩着雪,背着她走到了聆天区。 她只有指使他时才是妹妹,而他真的把自己当作哥哥。 她心情不好,并不怎么说话,有时候趴在他背上就安静地睡着了,尚且带着些圆润的脸蛋压在他背上,他脚步愈发阒谧。 被大街上的热闹吵醒,她醒过来,盯着玻璃橱窗里的珍珠项链发呆,她有很多比这贵得多的玩具首饰,可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下,暖黄色的橱窗里,简单的项链显得格外漂亮。 舒长延察觉到她的目光,也望向那条项链。 舒凝妙恢复些活力,紧搂着他脖子,脑袋摇摇晃晃凑过来:“你有多少cin?” 舒家没义务给他发工资或是零花钱,他在新地做过些脏活,零零散散也只有几百c。 他们视力都不错,那项链下的标价900c,在街边的店铺里也不算便宜货。 舒凝妙摸摸他口袋,失望而归,倒也没放在心上,他背上暖和稳当,没过几分钟,她又安心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睛,她恍惚抬起手,摸到颈间一串冰凉的异物,橱窗里漂亮的那条项链,戴在她脖颈间也依旧漂亮。 她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你把钱都买项链了。” 少年笑盈盈望着她,语气是与温柔神色恰恰相反的自负:“我还可以挣。” 如果是现在的她可能会心情复杂,可那时的她并不在意。 她只记得那天漫长的雪,他背着她离家出走,她从他脖颈垂下的黑发间隙看见天空,和他的眼睛是同样的颜色。 回忆外,舒长延青涩褪去,长睫幽黑,只余无可挑剔的沉静面容。 “过去、现在、将来,亦复如是,荣华权柄与那配饰无异,我捧来给你。”他抬起她手,额头轻抵在她手背,温度从眉心贴着传过来:“不要受伤,除此之外,除你之外,都是不重要的事情。” ----------------------- 作者有话说:『一些杂谈』(不感兴趣可跳过) 哥的长剑原型是处刑剑,双刃直剑,没有剑尖,是刽子手用的剑,基本只作为行刑工具使用,有时也会摆在法庭中作为『正义之剑』,用于象征司法权力。 之前看到过一个骑士文化,大概是说因信仰和忠诚而生的骑士,因为手上沾满鲜血而无法上天堂,会效忠某个人来让自己上天堂,一般是自己永远无法得到的人,哥一开始大概是出于这种感情。 妙不缺乏感情,从前面到现在一直处于下意识的情感回避,对于真的无所谓的人反而很坦荡(点某人),由于父母缺位,没被爱过的小孩不懂得表达感情,尤其是亲情 从头到尾没真怀疑过哥,但是一想到这个事情就烦,所以哥老第一受害人了,他也习惯了,哥的地位全部源于自身的奉献精神。 以及,各角色番外都会写的[猫爪] 第104章 玉汝于成(3) “相信我吧,好吗?” 被攥住的手指一点点抽回,舒凝妙刚想说些什么,嗡嗡作响的终端打断俩人对峙。 这微不足道的嗡鸣打破短时的寂静,舒凝妙拿起终端,看到上面跳出来的通知。 连通知框都闪现着故障的黑白像素块。 『存活小提示:建议玩家远离舒长延』 舒凝妙在舒长延的视线投过来前,下意识摁息屏,神情瞬间收敛。 “这么晚了。”他垂下手,情绪不显:“是谁?” 她随口答:“时毓。” 轻飘飘的话音落下,她转身蹬蹬蹬跑上楼,忽视过他一贯温和含笑的面容闪现过冷淡。 舒凝妙走上楼梯,在转角处回过头:“我要睡觉了。” “好。”他仰头望她,神色缓下来,并未多说什么:“明天想吃什么?” “你明天不用工作吗?”舒凝妙挑眉。 “请假。”他眉目舒展,轻轻叹了口气:“总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事情。” 她摆摆手:“我想吃松饼。” 舒长延抿唇,对她微微一笑。 多日的冷淡和疏离在寥寥几句内完全消解,或许从来没产生过。 半晌,客厅重归于寂静,舒长延拿出终端,删掉屏幕上十几个未接通话,没隔两秒,又有新的通话弹出来请求接入。 他接通,对面还惊讶了一瞬。 “又去陪妹妹了?” 舒长延看了一眼楼梯,走远了一些,没有说话。 国立联合大厦灯火通明,透明白玻透出的灯光虚幻迷离,从远处看上去像个圆形的牢笼,昭放下手头快将他淹没的报告:“死妹控,能不能请你行行好,回来帮我把这堆任务处理了,你明明知道霄绛是个文盲,这两天正是议员换血的大日子,你想我死吗?” 侈欲之春 第139节 他话还没说完,被人用什么东西狠狠砸了脑袋,闷哼一声。 舒凝妙不在面前,舒长延之前如春日般温煦的风度消失殆尽,神色冷淡:“你去和代表说。” “好,大功臣,所有人都愿意给你放假,谁来可怜可怜我呢?”昭语气哀怨。 舒长延端详着紧闭的房门,淡淡移开视线,有点心不在焉:“科威娜给你颁的奖章和头衔不够做加班的酬劳?” 目前的军部部长科威娜是个十足的战争狂,为了推行扩军计划,打造昭这个战争英雄,不遗余力地宣传夸大这次事件。 “你在嘲笑我吗?”昭懒懒道:“新闻刚播那几天,我居然还在评论区看到有人猜我内裤的颜色,我可以申请工伤吗?” “你可以给自己批一个,不用问我。”舒长延兴致索然:“挂了。” “别啊。”昭笑嘻嘻地接着他话说道:“普罗米修斯那事,你知道吧,你t在现场发现的小女孩,好像被治安局看出来有问题了。” “是吗。”舒长延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漠然道:“他们不会让治安局深究的。” 为了维持表面的那层谎言,必然要先覆盖其下更深的真相。 军部让艾瑞吉指证昭为了结阿契尼的英雄,就意味着她除此之外的话,全是假话。 基于尊重舒凝妙的想法,舒长延同样没有细究她在这件事中做了什么,舒凝妙从出生到长大,最不缺的就是别人的试探和操控。 她在想什么,他更希望舒凝妙有一天能自己告诉他。 “嗯……那个叫艾瑞吉的女孩和你妹妹是同学吧?” “你很无聊?”舒长延语气依旧无任何喜怒之色:“别打探多余的八卦。” “好吧,说到这里,我告诉你一个八卦到的好消息,你妹妹最近和仰颂教会走得很近,教会给她开了不少后门——没错,就是你最讨厌的那个,听说他们家圣子和你妹妹也是同学,好巧啊,适龄男女,你觉得会是个好妹夫的人选吗?说不定还能改善改善你的偏见,哈哈。”昭打了个响指:“总之,休假愉快。” 他一字不敢停,迅速挂断电话,不给对面任何说话的机会。 舒长延抓紧终端,指骨凸起处隐隐浮现淡色的青筋。 微生千衡。 他见过仰颂教会这位大名鼎鼎的圣子,长着张足够迷惑人心的脸,身上有一股腐烂的味道。 这人会和舒凝妙说些什么花言巧语? 也许会像蛊惑信徒一般引诱她的心神,许给她虚幻的好处。 舒长延额角突突跳着,半晌,神色逐渐平淡下来,眉头却仍是紧皱。 所谓不错的妹夫人选根本不存在,有谁会喜欢一个背景扑朔迷离的人接近自己的妹妹? 他知道无理干涉妹妹的社交不是件好事,用自己的想法去衡量舒凝妙的决定更是烦人。 舒长延是看不惯时毓,但换作任何一个人他都同样看不顺眼,只不过怒火隐忍,逐渐变成了和心跳一样正常的频率,他只能无视装作宽宥。 无论是时毓还是谁,都无法超越他和舒凝妙的关系。 可他还是轻易为一句没来由的空头玩笑而介怀,下意识在意每一个细节。 舒长延抬手支住额头,缓缓呼出一口气,良久,才苦笑一声。 舒凝妙关上门,飞快点开游戏,滑掉通知,对着已经全黑的标题封面冷声:“你什么意思?”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舒长延会出现在游戏提示上,毕竟游戏给她的剧情没出现过舒长延,攻略人物也和他扯不上任何关系。 舒长延在这个游戏里,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别装死。”舒凝妙蹙着眉头,敲敲屏幕:“解释。” 『我█※▍』 对话框弹出来一半,像是卡壳一般,僵在屏幕上动也不动。 舒凝妙无奈:“你怎么了?” 弹窗颤动,像是突然活过来一般涌出大段文字。 『我抵抗不了命运的侵蚀,在这个游戏、这个载体里的意识很快就要崩溃了』 『可你还无法完全掌握弦的力量,千万要小心』它说道:『记住,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能相信』 “……崩溃?”舒凝妙思忖,如果游戏里这个能和她对话的意识消失,那么游戏大概率会变成之前让她讨好苏旎的那个智障样子。 “你能说得清楚点吗。”舒凝妙顿生更深的无奈:“我要怎么掌握弦的力量,接下来会看到什么。” 『弦的实质就是时间,如果你能掌控弦,就能肆意来往于时间,不再需要游戏的存档读档辅助。我帮不了你,你必须亲身体会弦的流动才能掌控它,但这很危险』 它说话愈发混乱不清:『你会看到幻觉,真实的不真实的,什么都有可能,你必须建立一个锚点,确保你站在原地,不会被看到的东西迷失』 舒凝妙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指尖捋过发丝:“我听不懂。” 『那就听我的话』游戏的话语逐渐放软:『远离他』 舒凝妙头痛得莫名其妙:“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会影响你』 舒凝妙摁住眉心:“从开始到现在,你根本就告诉不了我任何正确的线索,直到快要消散了,还在说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听我说,亲爱的』 对话框里的文字看不出任何生气的情绪,反而愈加温柔:『从第一次看到他起,我就觉得他很可怕,他是一个极端至极、不可理喻的疯子,一个战争时代造就的恶魔,我无法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但他是你的哥哥』 舒凝妙诧异:“你说的是谁?” 它不说原因,只是重复:『他会影响你的决定』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他会影响我?”她完全不理解这点。 『你如果真的有一天陷入了“回忆”,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它说道:『再浓烈的感情、再刻骨的爱恨都会被时间消减,不要被情感裹挟着沉沦进深渊』 舒凝妙依旧无法理解它的警示,可随着反复闪现的故障,对话框又逐渐消失了。 她发了一会儿怔,去浴室里冲凉晃醒自己的脑子,躺在床上,还是想不通游戏到底是什么意思。 舒长延并不是直接造成她的死亡的真凶,但游戏又句句都在忌惮他对她造成“影响”。 它口中的“影响”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或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舒凝妙蜷缩在床上,很久很久才合上眼,睡梦中尚且蹙着眉头。 三更半夜,她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感觉双手麻木,喉咙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 舒凝妙眼皮微颤,看见充满年代感的天花板,上空旋转漂浮的灰尘落在她睫毛上,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醒。 因为她眼前的景象,属于艾德文娜的办公室。 又来了,她无奈地想。 死亡这幕就像一个莫比乌斯环,却要她在活着时候无限循环。 有人揽着她的肩膀,无言地用指尖碰了碰她的脸,小心翼翼地划过她脸庞。 舒凝妙全身无法动弹,双眼半阖,视角受限,看不见那个人的脸。 但她知道他是谁。 舒长延的头发上有很淡的铁锈味,他弯下腰,微微低头,在她脸上极轻地亲了一下,她涣散的视角中能看见他眉眼低垂的神情,没有欲望、没有欣喜,舒缓、长久,没有下文。 这一个吻,让舒凝妙整个人被震住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像个蜂巢般嗡嗡作响。 四肢百骸的感觉逐渐爬回神经末梢,舒凝妙感受到了自己的血味,又察觉到对方唇边的咸腥。 她于唇畔间的温热看清了舒长延的眼睛,漂亮的蓝色眼睛晶莹剔透,布了层淡淡的水光,无声掉落,是破碎的眼泪。 他抱着她,如同漂泊于茫茫海面中的一根浮木,他们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亲密过,从来都没有。 她呆了两秒,眼底闪过错愕到难以置信的神色,几番流转,想要挣扎,忘记自己完全动不了。 舒凝妙第一次想要尖叫出声。 “砰” 床边的终端被她无意扫落在地,在地板上滚落几圈,发出闷响。 她捂住双耳,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半晌,松手捂住起伏的胸膛,眼皮开始轻微抽跳。 这是幻觉。 不对。 她完全明白游戏警告的意思了。 “怎么醒了?”门外,舒长延似乎听到了她房间巨大的碰撞声,踱步上楼,轻声敲了敲她的门:“是做噩梦了?” 过了很久,舒凝妙才扯开门,静静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隔着笼子的铁栏杆围观一只与众不同的污染体。 舒长延眉目不动,抬手指了指自己,似是疑惑。 舒凝妙看见他的脸,刚才的片段闪现。 脑海里幻觉重重叠叠,她突然侧身掠过他身旁,语气自然寻常,与平常无异:“没事,我要喝水,你去睡吧。” ----------------------- 作者有话说:一周目哥是已经明确感情的 但这个时间线哥还没想明白 也就是说现在的妙&哥都还是把对方当家人多 妙:(被亲了一口)有脏东西 这part也是重生真相线,但差不多已经能猜出来? 游戏说这个其实完全是觉得哥太神经偏执了,一是怕妙有弱点,二是有偏见(?)妙事业粉毒唯一枚 第105章 玉汝于成(4) 她头正疼着,慢吞吞地走下楼,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舒长延也不说话,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窗外天色熹微,两人仗着异能者t优异的视力,屋内没有开灯,屋内的一切都映着层黯淡的影子。 舒凝妙端起茶杯,里面是白开水。 侈欲之春 第140节 她已经很久没有闲心坐下来像以前一般慢悠悠地沏茶。 舒长延看着她捧着茶杯低头喝水,鼻尖被热气熏蒸泛出淡淡的粉色,眸子很安静地垂着。 等她喝完,他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空杯子。 “我梦到你了。”她顿了顿,冷不丁开口。 舒长延走到台柜边,顺手把茶杯洗了,闻言诧异挑眉,刹那间眉目又添了分温淡笑意:“梦见我什么了,不会梦里也在征讨我吧?” 他感觉舒凝妙似乎余气未消,随着流淌过手指的哗哗水流稍微出神。 “和你梦到的一样。”舒凝妙坐在桌旁,手托着脸,出神地看了他一会儿,过了半天,才淡淡移开视线。 看到舒长延的脸,梦中的画面一闪而过。 若有似无的呼吸,唇边带着微妙按压的轻柔触感转瞬掠过。 “连续剧。”她沉吟片刻:“说不定这个梦还有延续。” “别开这种玩笑。”舒长延眼里顿时笑意全无,面色沉下来。 长腿跨过,他将干净的杯子搁在她手边,半晌才斟酌开口:“梦就是梦而已。” 现实中的她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比什么都重要。 知道她被普罗米修斯缠上之后,他主动请缨去解决阿契尼,然而晚了一步。 就结果而言,阿契尼死亡,普罗米修斯东逃西窜,这个在他们都莫名梦到过的场景已经不可能成为现实。 舒凝妙当然不是因为做噩梦害怕或是恐惧死亡,才跟他提起这件事。 她盯了舒长延一会儿,状似不经意地转移话题,似乎并没把前面几句话放在心上。 “昨天格拉纳夫人邀请我去时家庄园坐坐,你要一起去吗?”舒凝妙摁着椅子转过来,靠在扶手上。 屋里太过安静,她随手点开中控,打开头顶的投影设备,偌大的屏幕悬空投射在餐桌前,这个点没有娱乐节目,屏幕上重播着之前的新闻报道。 演播间里的主持人满脸严肃,语速略快的声音透过屏幕微微失真,干练简洁。 “……休战还未满三月,昨日下午,庇涅南部海域再次遭到因妥里的袭击,我方武装反击,暂未造成大面积损失或人员伤亡。因妥里红沙党称,曼拉世俗化是一种对自然的亵渎。林教授,据您分析,红沙党此番发言是否会引发因妥里国内新一轮宗教战争的热情,又会对庇涅产生什么影响?” “好的,根据我目前了解的因妥里现状,简单介绍一下。大家可能知道因妥里是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国土面积只有六十七万平方公里,拥有如此强大的武装力量,主要归功于他们国民近乎百分百的觉醒率,这个封闭而原始的国家,占据了全球百分之三十的异能者,呵呵,可能很多观众都在好奇这贫瘠落后的国家诞生如此多异能者的秘密。” “根据多年来收集的研究资料,有专家认为,他们的高觉醒率来源于本地独有的一种致幻植物,他们会在火种时期大量嚼用这种疑似毒品的东西,催发异能。” 屏幕里的男人推了推眼镜,侃侃而谈:“说是亵渎,到底谁亵渎了自然的规律?——他们这样的行为难道会比我们的科学开采更规范?我个人认为,他们只不过是一群被幻觉控制的愚昧之民罢了,他们没有理论化的宗教,甚至连个正经政府都没有,根本不足以威胁庇涅。” “他不是刚被革职?”舒凝妙看着屏幕里的斯文男人,越看越眼熟,随口道。 林楚绪的叔叔,林生义,前议员之一。维斯顿平反,他紧随生命科学院院长葛文德之后被革除职位,而维斯顿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缺。 她看了维斯顿转发的报道,才知道当时在办公室和葛文德对话的议员就是他。 “不算严重的罪名,林家有底子撑着,他回科尔努诺斯,还有国际关系的名誉教授头衔。” 舒长延回答了她的问题,却微微一顿。 以前她从不主动了解这些政治新闻,更别提这种细致到人的职位变动,仅仅只是一句话,他却敏锐察觉到几分端倪。 舒凝妙换台,掐断屏幕里滔滔不绝的声音,另一个台正在播放国内要情。 “据驻地记者报道,新地近日多发恶意凶杀事件,根据手法,暂定凶手为同一人或同一组织。由于安全问题日益严重,近日将暂停所有应间和新地之间的来往通道,恢复时间待定。” 她眉间微微皱起,新地被封锁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说句真话,新地这地方凶杀事件从来没少过,平时的哨卡检测已经够严格,怎么也不至于全线封锁。 难不成庇涅发现他们通过传送道具来往于主都了? 舒长延这时仿佛才想起来她之前在问什么似的:“你刚刚说什么?” “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时家?”舒凝妙难得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如果有你在,我就能有借口早点回来。” 舒长延低头看她,不禁失笑,又叹息:“你知道我不喜欢时毓。” 她抬眼看他:“你之前不是还和时毓联系过?” “是因为找不到你。”舒长延无奈伸手,指尖摁在她额头点了点:“好了,别开口,不想在你嘴里听到他的名字,我和你去。” 折腾半天,天已大亮。 明亮日光从窗间照入,舒长延不紧不慢地准备完早餐,顺从地听她的话整理了一遍衣橱里的外套。 在军部有固定的着装,他的私服实在乏善可陈,寥寥几件也都是极其普通的款式,连客房的衣柜都放不满。 舒凝妙晚上没睡好,精力缺缺地趴在床上看《异能认识与入门》,教这门课的老师离职,不代表这门课不会考试,相反,意味着拿到满分的概率更随机。 “我之前给你的东西看过吗?”舒长延背对着她解开扣子,衬衣敞开,肌肉修韧,舒凝妙看见他背上暗红色的疤痕交错,狰狞的痂纠在一起,有新有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就像耶律器曾经那样不以为意,舒长延对这些伤口也十分漠然,连遮掩都没想过,想要赢的人不可能惧怕受伤,舒凝妙如今自己也变成了差不多的人。 她又翻了一页。 他把扣好最后一粒扣子,坐在床边,随手将外套盖在她头上。 “好了,我知道他父亲是个神经病,他也是个神经病,但那是时家的事。”舒凝妙翻过身,用力把外套掀开:“和我没关系。” “你们还有婚约,怎么会没关系?”舒长延低下头,手指拂过她耳畔的碎发:“他的家庭医生近年来给他的治疗方案都符合高功能aspd(反社会型人格)的标准,并且似乎没有太大好转,时夫人对这一切都很清楚,但她没有告诉你。他父亲去世之前,时夫人也常常以泪洗面,多次试图自杀。” “他们家的医生应该签过不少保密协议吧。”舒凝妙轻飘飘地避开话题:“你还能查这么清楚。” 舒长延不清楚她和时毓之间的交易。 而她因为那个不清不楚的梦,存着试探的心思,又不想说得太明白。 “你还不明白吗?”舒长延伸出修长的手指,弹了下她额头,额边的发丝因为气流轻轻晃动。 “和这种人在一起,会很辛苦的。” “那……” 舒凝妙忽然抓住他的手,微微支起些身子望他:“不是他就可以吗?” “当然。”在她略显锐利地注视下,舒长延的目光出奇平静,带着些许惊讶:“只要你喜欢,只要那个人不会伤害你。” 他虽轻描淡写,每一个字都看不出哄骗,完全是只要她开心就好的态度。 舒凝妙倏地松开手,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敏感。 梦里虚虚实实,她看到的如果都是真相,也不会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她没由来地松了口气,举起书挡住他视线,仰面朝天继续复习,舒长延也不嫌无聊,就这么看着她。 直到司机将车停在楼下,这份暂时的安谧才被打破。 她推拒了很多邀约,但没有拒绝格拉纳夫人。 虽然说是因为想念她才邀请她过来,但格拉纳夫人身体虚弱,抱恙已久,连门都很少出,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让她和时毓联系感情。 近日来因为仰颂教会的示好,流传着些她t和微生千衡的传闻,格拉纳夫人怕是也听说了流言,有些担忧。 若是平时,舒凝妙倒是无所谓和时毓待一会儿,他话不多,也识趣,两个人还没结婚就已经领略到各玩各的精髓。 只不过有艾瑞吉的提醒,她又恰巧失去了【傲慢】的免疫状态,如今对时毓的警惕程度已经截然不同,不然也不会特意叫上舒长延。 至于这两个人见面是什么想法,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到了时家,格拉纳夫人果然称病不见,一切让时毓做主招待。 舒凝妙对这些暗涌的心思一目了然,透过车窗,看见时毓穿着白衣黑裤站在车旁,铂金色的发丝闪着一圈淡金色的晕彩,优雅得像幅成功的肖像油画,不禁微微一笑。 他的打扮显然经过格拉纳夫人的耳提面命。 看车身停稳,时毓弯腰主动帮她打开车门,被人伸手摁住,停滞不动。 握剑的手指修长有力,放在车门边缘,骨节微微凸起来。 舒长延跨步下车,不轻不重地施力,和时毓视线轻描淡写对视一瞬,语气和平常毫无二致:“自动门。” “看来我的讨好不适时宜。”时毓早已在看到他时干脆收回手,后退一步:“哥哥。” 舒长延只是笑了下,不置可否。 舒凝妙慢悠悠从他后面走出来,时毓斜瞥了她一眼,她假装没看见:“怎么不招待客人?” “你也算客人吗?”时毓若无其事地对着她微笑,一派熟稔语气,紧接着又面不改色转向舒长延,客气地请他进屋:“母亲抱恙,招待不周了。” 舒长延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迈步,舒凝妙走在另一侧,漫不经心地打开终端,看上去根本没有缓和气氛的意思。 作为主人,时毓和他并排而行,面上很平静地微笑着,目光轻轻扫过身侧的青年,这人身量比旁人高一截,修肩窄腰,随意穿着件白色的风衣,眉眼蕴绕着柔意—— 只是对舒凝妙而言。 舒长延二十几岁的年纪,却已有显赫战功,如果说时毓是各世家嘴里优秀到令人钦羡的模范生,那舒长延就是连攀比中都无法出现的那个名字。 他没有什么欲望,也没有什么爱好,甚至没有什么值得被别人在私底下小声议论的个人生活,整个人仿佛团悬空雾气。 时毓对此不以为然,唯一让他感觉微妙不悦的,无非是他作为一个养子,对舒凝妙这个妹妹的关心有些越界。 像这种从新地来的人,无根无源,似乎总得抓着点什么活下去。 时毓面不改色,示意佣人倒茶,温和开口:“母亲听说你最近极少出来,怕你无聊,待在家里闷坏了。” 她在家里大权在握,数钱可以数到下个世纪,怎么会无聊? 舒凝妙关掉终端——最近她养成了没事就看游戏的坏习惯,戳戳看游戏系统能不能说点什么,像在养一株半死不活的菜。 她动了动唇角,刚想和时毓说些你来我往的客套话,鼻尖轻嗅,眉目自然而然微拧起来。 “你们没闻到吗,有股很奇怪的味道。” 第106章 玉汝于成(5) 药油混合着香灰的气味,缭绕盘桓在客厅里,刺鼻腥臭,舒凝妙刚开始并未在意,只是这气味越来越重,浓郁得呛人,愈发难以忍受。 “是仰颂的圣水。” “昨晚母亲在家做过祷告,味道还是有些浓吗?” 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没想到舒长延会开口,后者谦逊的尾调因为诧异略微抬高了些。 舒长延侧脸扫了时毓一眼。 侈欲之春 第141节 他太熟悉仰颂教会的这些玩意,焚祭的烟熏烧着儿时的墙根,留下一片片难看的癍油黑渍,像新地不断撕裂又愈合的疤痕。 舒长延对这种近乎荒谬的怪力乱神有着天然的不喜。 “早上已经让他们通风了。”时毓敛起笑容,侧过脸吩咐旁边的佣人,声线淡下来,几乎不带一点起伏:“怎么没开窗户?” 佣人连声抱歉。 这味道不仅难忍,还有些熟悉,舒凝妙随意敲了敲杯壁,心中突然浮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她不是没来过时家,也不是没撞见过格拉纳夫人祷告,昨晚的气味留到现在不可能还如此浓郁,况且客人拜访,有失礼节,不是时家的佣人该犯的错误。 舒长延这时恰好和她对视一眼。 “我出去透一会儿气。”看出他眼底隐语之义,舒凝妙随口找了个理由,慢悠悠起身。 时毓顺势立起身,被她回头一眼定在原地。 “你们聊。” 她一手挽着自己的外套,一手端着手里的茶杯,头也不回走出客厅,如同在自己家客厅里般旁若无人。 时毓先是哑然,唇角却幅度极小地轻勾,舒凝妙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而这里需要招待的客人,确实只有舒长延一个人。 直到少女的身影完全消失,舒长延才正眼看他。 沉寂半晌。 时毓起身主动为他续茶,低头注视着茶汤流动,脸上挂着挑不出半分瑕疵的微笑,铂金色的发丝因为低垂晃动,像一个完美的人偶。 家世、财富、相貌。 时毓倾斜着手中的柱流,漫不经心地想,无论是谁都无法从中挑出错处,舒长延不满意他,抑或只是不满意他的身份。 舒长延轻笑,淡淡道:“满了。” 时毓稳稳停住手,眸光相接,尽是心照不宣的冷淡:“听说军部部长已经递交对因妥里的议案,等议会通过宣布战争状态,行使者驻留在主都的时间似乎不多了?” 他低垂着眼,语气寻常自然,显得这意味不明的话也好似不经意的寒暄。 舒长延端起茶杯,热气将他眉目笼得模糊,连声音都平静如水:“议会还未定夺。” 说毕,他微微笑了笑,不发表什么意见。 哪怕彼此都清楚宣战已成定局,舒长延也没兴趣在这种无谓的闲谈里多说一句,时毓刺他在主都待不了几天,他脸上都不生任何愠色。 一路留心两人神态,他察觉时毓在舒凝妙面前并无特殊之处,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值得他关心的。 他转开眼睛,淡蓝色的眼珠被水晶灯映出冷冷的光泽,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时夫人的心疾好些了吗?” 头顶的吊灯丁零摇晃,无数个破碎的镜面倒映出地面的死寂。 时毓垂眼拢着茶杯,手上力道不着痕迹地发紧,声音几乎倏地平直下来,没了情绪:“传闻流言,真真假假,没什么可说的。” 舒长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那双眼睛温和地微微下垂,目光又带着难辨喜怒的压迫:“是与否,她自己有辨识的能力。” “那你呢?” 时毓舌尖抵在齿后,又缓缓露出僵硬而虚伪的微笑。 他摩挲着茶杯边缘,轻轻道:“你是用什么身份来和我说这句话的,哥哥?” - 时家的花园里铺着古典的青石菱格图案,舒凝妙站在凉亭中间,凭借异能者优秀的视力,能看见楼上微开的玻璃窗。 玻璃窗外焊着几根钢条,从中被剪开,窗台上下还能清晰可见焊接的痕迹。 婆娑树影虚掩在玻璃窗上,舒凝妙在草地里捡了块鹅卵石,屈指打在树枝上,整棵树的枝条都哗啦啦晃动起来,映在窗上的影子也随之乱舞。 片刻之后,苍白的女人推开窗户,铂金色的长发蓬乱披散,她怔怔站在窗前,没有看见舒凝妙,整个人显得异常恍惚。 舒凝妙站在树荫后,抱手静静地打量了一会儿站在窗前的格拉纳夫人,女人看向窗外,如同一尊静默的雕像,像是随时要破碎成无数片,随着微风消散在曦光里。 直到那扇窗户重新合上,舒凝妙才收回目光,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血味,和泥土味交织在一起,变得有些难以辨认了。 她仰头望向天空,张开五指,一只黑色的飞鸟从她指隙的窄小空间掠过。 一只手轻轻拍过她肩膀,舒长延低头揽过她肩膀:“走了。” “你们说了什么?”舒凝妙回头望了一眼。 时毓站得很远,面容相对模糊,依旧能看出不太对劲的神情。 “居然能把他惹恼。”她意味不明地感叹。 时毓脸上这副挂着笑容的乏味面孔像是被人扯了一半下来,虽然还带着笑意,身上的气场与之前却截然不同。 隔着半个花园,他和舒凝妙对视一眼,垂下头,像是很轻地笑了笑,几缕柔软的t发丝在风中荡漾荡漾,强光下仿若透明。 那双灰眸安静地看着她,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一具提线木偶,乍看真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闲聊几句而已。”舒长延将她脸扭过来朝着自己,左右晃了两下:“和我也有关系吗?” 舒凝妙手指点在他额心,推开一些,微微蹙眉:“你早就闻到了吧——这里的味道。” “不必管。”他倒是承认:“麻烦。” “什么麻烦?” 舒凝妙抬手披上外套,缓缓往外走。 舒长延只是轻描淡写:“需要掩饰的往往通向坏处,这大概是很浅显的道理。” 在时家发生的事情不会走出这道门,没有证据链的情况下,治安局对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这对兄妹,明明都清楚他听力极佳,谈论的内容却毫不避讳,如出一辙的漠视傲然,本质上相似得惊人。 舒凝妙走到时毓面前,停下脚步,目光望向舒长延:“你先回车上吧,我有些话说。” 时毓眼角微弯,朝舒长延示意,被他冷眼掠过,两人无言擦肩而过。 “去那边说?”时毓自然忽略那一瞬间微妙的气氛,弯腰抬手让她搭上指尖,微微低头:“大小姐,你总算愿意分我一点时间了。” 舒凝妙将他手打偏过去:“你和他聊崩了?” “明知故问。”时毓假笑:“他不喜欢我,不是你早就知道的事情?” 走到花园中心的凉亭,俩人拾阶而上,凉亭中心摆放着一架纯白立式钢琴,亭外种满了缇娜蔷薇,一路蔓开。 时毓上预科时常常在这里练琴,舒凝妙偶尔会坐在一旁看自己的书,她不品味音乐,只把他当背景音,让别人认为他们关系不错就足够了。 他极其自然地在琴凳坐下,修长手指随意搭在键盘盖上,有节奏地敲了两声。 “笃笃”两声。 记忆中沉默的男孩渐渐和眼前这一幕重叠上,时毓从小就有这个习惯,因为不愿意开口说话,只有这样才能让发呆的她回神看向自己。 至于他为什么不说话,舒凝妙到现在都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 了解意味着牵扯更深,她也要思忖这点好奇心值不值得。 时毓温柔拂过琴盖,声音倏然将她拉回现实。 “你真把他当哥哥?”他随意道:“他管得太多了。” “这是我的事。” 舒凝妙随手搭在钢琴边缘,面色沉下来,冷冷望着他,终于回到想问的正题:“我问你,艾瑞吉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时毓脸上一成不变的弧度逐渐消失,他定定地看着琴键,好一会儿才开口:“怎么了?” 这句话无疑是一种默认,时毓随口承认下来,却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别人的遭遇本质上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舒凝妙只是一个旁观者。 就像开学时舒凝妙对艾瑞吉境地的漠视,他认识的舒凝妙本应该对此毫无兴趣,更不可能为了一个贫民窟的女孩站在这里质问他。 时毓自顾自笑起来:“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呢?”她也不急,随意猜测,眼睛沉下些许,似乎在探究他的反应:“你加入普罗米修斯了,还是艾瑞吉身上有什么值得你注意的地方?” “什么也不是。”时毓目光巧妙地避开她视线:“我对那种愚蠢的过家家没兴趣,她总是出现在我们面前,自作聪明,很烦,让她吃点苦头罢了。” 温柔精致的外表具有迷惑性,他脱下人皮,毫不掩饰自己的恶劣个性,甚至觉得这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天性里的残忍、戏谑毫无逻辑,用完美的面具掩饰,反而显得麻木。 把黑的说成白的,如此顺口,他连打腹稿的时间都不需要,就能轻易颠倒是非。 “别说『我们』,我没你那么无聊。”舒凝妙俯下身子,目光锐利:“你在犯什么神经。” “艾瑞吉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你对她太过关注了。”他阖上双眼又重新睁开,声线平缓:“至少我不会对你动手,而一柄武器不同,谁拿着它,谁就有对准你的权力,对吧?” 舒凝妙无气笑了下,这种时候,他还想着在她面前挑拨舒长延。 游戏还能正常显示时,舒凝妙还时常关注五个攻略对象的好感度,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过时毓的异常,这让她异常警惕——时毓在游戏中对艾瑞吉的好感度都在0上下徘徊,无论正负都没有超过十的范畴,完全就是陌生人的态度,她无法理解时毓的想法,既然和普罗米修斯无关,他为什么会无聊到对一个陌生人动手脚。 本就如同泡沫的信任关系因为这点怀疑荡然无存。 但艾瑞吉值得舒凝妙和他撕破脸皮吗? 不可能的。 他和舒凝妙绑在一起的时间太长,牵扯的东西太多,而艾瑞吉这个人,并没有他这样的价值。 时毓浅色唇边掠过抹笑意,意外自己还能笑出来。 舒凝妙平静地站在钢琴旁,她从不欣赏他的演奏,如今难得站在他面前等待他,却仿佛离他越来越遥远了。 时毓低下头,凉亭穿透的阳光在他精致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沉默半晌,他放在琴键上的手指摁下一个音节。 琴键牵动杠杆,带动琴槌,没有响起任何一个意料之中的优雅音符,琴壳中散开一声“咚”的闷击,泛乱散开。 他移开凝神注视着琴键的目光,自下往上抬首,看见舒凝妙搭在钢琴边缘一截月白色的胳膊,手摇摇晃晃,点了点顶盖后缘。 那里搁着只熟悉的骨瓷茶杯,倒扣在钢琴顶盖上,杯子里一滴水也没有。 茶水顺着顶盖合页和上门板的缝隙,淅淅沥沥地全流进了内部,被里头的毛毡全部吸收,沉重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惊喜吗?” 舒凝妙肩膀颤了颤,毫不掩饰嘲弄的笑容,以致抱着胳膊逐渐弯下腰来。 “赔你一架新的。”她垂指抬起时毓的脸,用力颇深,他侧过脸,脸上留下指甲鲜明的红印:“但以后,你最好别在我面前弹,我不想听。” 说完,舒凝妙很快松开手。 乌黑的长发因为角度倾泻下来,冰凉地落在他手背上,她将额前垂下的碎发理到耳后:“等格拉纳夫人身体好一些,我会再来拜访的,谈谈婚约的事情。” 她渐悟艾瑞吉对时毓来说与其他人没有区别,意味着她实际上和艾瑞吉也没有任何区别,现在的时毓带给她的利益远远没有威胁多,既然如此,她本没必要留着这个隐患处处提防,是可以一劳永逸的。 侈欲之春 第142节 “怎么利用完就丢?”时毓仰起脸,眼眸微眯笑起来,细碎的铂金色碎发闪耀着好看的颜色:“我好难过啊。” 他声音温柔得仿佛能融化冰,脸靠得也越来越近,但装过头就显得尤其虚假,笑容均匀得仿佛挂在赌场天花板上的人造天空。 这人以为她只是在威胁,戏瘾大发,还在演。 舒凝妙抱手:“如果我说的是真的呢?” “解除婚约对你有什么好处?”时毓盯视着她,思忖片刻,居然耸肩淡淡笑起来:“你可以把情人养在外面,我不介意,那个人不是舒长延就行。” 舒凝妙也笑起来,这次是真心实意的,她抬手扇了他一巴掌,时毓顺着力道微微偏过脸,表情一变未变,唇边那抹固定好的轻柔微笑几乎显得邪性。 她懒得再和他废话,一手拉下外套领子,快步走出花园。 时毓独坐在钢琴前,没有回头看哪怕一眼,斜照的阳光落在他肩背上,明暗模糊,将他轮廓渡出一层近乎透明的死光,清颀的身躯仿佛覆盖着羽翎的黑鸟。 良久,他双手略微高抬,指尖落在琴键上重重按下去,没有任何音调,只有琴体里传出的沉闷碰撞声。 振动带来的钝响密密匝匝,宛如噪声。 他无动于衷,手指轻快地在象牙白的琴键上跃动,光线随着日落倾泻,他仿佛在汲取着光源似的,直到周围重新沉入一片黑暗。 开始学习音乐那天,母亲告诉他,音乐才是人类真正和神沟通的语言。 可他却觉得,连神明也不过是一段有声音的幻觉。 ----------------------- 作者有话说:他了解妹不可能才说这种话的哈 第107章 玉汝于成(6) 舒凝妙打开车门时,舒长延正在和人通讯,他独处时脸色向来寡淡,司机也不敢说话,还没上车都能感觉到车内紧绷的气氛。 她带上门,丝毫不受氛围影响。 舒长延终端那头的背景音有些嘈杂,他侧头看了她一眼,很快挂断终端。 “因为前些天的爆炸案,庇涅失踪了很多人。”舒长延双手随意叠放在身前:“这些人的踪迹不好调查细究,倒是方便了浑水摸鱼。” 舒凝妙没有说话,她在时家花园里闻到了清晰的血味,这种程度的气味对她和舒长延而言,含义显而易见。 她有时候会觉得时毓大概是恨极了自己母亲,不然怎么会在自己家动手,将格拉纳夫人的精神状态刺激到卧床的程度。 虽然有些猜测,但庇涅最近失踪人数实在超出指标,治安各分局对名单都是能瞒就瞒,她也没办法从这蛛丝马迹的血气里猜出时毓到底做了什么。 索性她之后必然要和时毓解除婚约,不必过于探究。 舒长延本就不想让舒凝妙和那小子扯上更深的关系,直接转移话题,交代司机:“去国立联合大厦。” 舒凝妙看过来,听见他笑了一声,伸手搂住她肩:“之前不是说让我当你的老师吗?趁着还没重新开学,老师帮你补习,好不好。” 国立联合大厦顶层也是行使者的主基地,是实战模拟系统最初的测试点,有设备、有场地,还有全世界最顶尖的异能者,舒凝妙捧着脸,安静看着他,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舒长延只看着她安静又眼里亮闪闪的模样,心脏里好像装了堆石子,哗啦啦地作响。 他不清楚自己眼里滤镜下的舒凝妙和别人的有多大差距,舒凝妙已经成年,人如其貌,从头到脚,漂亮得极具攻击性,有时或只具单纯的攻击。 他神游天外,觉得从这个角度往下看,舒凝妙的脸蛋像块甜软的糕点,还是只有可爱。 舒长延忽然感受到莫名的浅淡惆怅,如果可以,他希望能照顾舒凝妙一辈子,又或许时间停在这一刻,只是这样安静的待在一起,也弥足幸福。 他的家人和归宿,都是她。 他自己亲手选择的珍宝。 舒长延抓住她的手,脑海中不经意闪过时毓面无表情的嘲讽。 “你是以什么身份对她指手画脚的?”铂金发色的少年眼里笑意全无:“妒火中烧的骑士……还是令人倒胃口的哥哥,哪个角色更适合你,你最好问心无愧。” 舒凝妙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呼吸声,转头看向他。 舒长延阖上眼,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眼里的情绪。 她掐了下他手心:“到了。” - 国立联合大厦还是一如既往的宏大冰冷,没有任何变化,周围的环状带缓慢转动着,闪烁着金属的光泽,舒长延说那是联合大厦的最外层,从结构上来说,是最容易被入侵的地方。 但从三百年前议会大清洗事件之后,这个地方实际已经被完全封闭。 也就是说,不可能有人从这里突破进联合大厦内部,几月前潜入这层的二十七个因妥里死士,完全是庇涅自导自演,为了宣战制造的戏目。 联合大厦内部比她想象中空旷,没有多少来来往往通勤的工作人员,四周一片冰冷的灰色,墙壁被大片清透的落地玻璃取代,因为建筑体太过庞大,玻璃仿佛一面镜子,仍然不见强烈的阳光。 舒凝妙抬头,大厦一楼的吊顶很高,几乎看不见天花板,过于空洞。 舒长延的权限在这里畅通无阻,电梯关上门,屏幕上的数据开始不断跳动,舒凝妙转头,从半弧形的玻璃望出去,可以看见一片渺小的主都灯火,因为不断升高,显得极其遥远。 “因为备战,行使者都会陆续被召回主都驻守,重新等待任务。” 电梯一层层上升,玻璃外的景象不断掠过,舒长延取下自己外套上的小勋章,伸手别在她领口。 是个小巧的盾徽,上面的浮雕图案是被一把利剑横贯的天平,先前不大在意,她以为这是个装饰性的胸针,细看才发现是庇涅每年征兵广告上唯一不变的防伪底纹。 “除了昭还有别人?”舒凝妙抬头打量了几眼,她对那位偶像明星似的浮夸做派实在敬谢不敏 “不多。”舒长延看她退避三舍的模样,觉得有趣:“他不是还送你礼物了?” “你说那块能骚扰你的宝石?”舒凝妙笑了下:“我下次会记得带着的。” “只是看不太出来。”舒长延唇边漾开一抹极淡笑意:“他的异能是庇涅目前公开收录的一位,你有异能上的问题可以问他。” “什么异能?”舒凝妙被这番前缀勾起好奇心。 舒长延话到嘴边,又想再逗逗她:“你其实见过,怎么不猜猜看?” “既然要猜。”舒凝妙突发奇想,按住他手臂,微微踮脚:“那你的异能是什么?” 他低垂下眸子,柔和凝视着她,沉默片刻,仍旧没有出声,两人之间少见缄默。 舒长延唇型微动,刚想说些什么。 电梯叮的一声,徐徐打开,暖黄色的灯光在他眉眼投下阴影,比起平时的锐利,这道暗影衬得他面色有些过于苍白平淡。 “啊……啊……” 电梯门外传来一个僵硬的声音:“长官。” 她转过头,和男人大惊失色的眼睛四目相对。 一个默默肃立的高个军官,紧咬着下颚,和昭站在一起,惶恐地盯着前方,像是看见了出窍的灵魂。 昭率先开口:“组织部的人,我和他去填个表。” 他转头和旁边诚惶诚恐的军官笑着解释:“他家属。” 舒长延微微颔首,侧身让他们进去。 高个军官设置好电梯,昭却耸耸肩,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蹭到俩人身边,突然挥挥手:“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别的活要做,这个表改日再填吧。” 里头的人目瞪口呆,眼看着电梯门关上,他笑嘻嘻地眯眼看向舒凝妙:“好久不见,妹妹。” 舒凝妙礼貌地行礼,心神略分,暗中猜测起这人的异能是什么。 在庇涅内部公开又无可取代,想必很少见,还很难被他人特意针对。 看昭的身形,不像是偏实体的战斗、强化异能,她曾经目睹过一次他使用异能,是在科尔努诺斯被袭击的时候。 他当时凭空切断了被普罗米修斯控制的实战模拟系统,单纯的精神型异能不算太强大,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 她也想要。 舒凝妙对于异能的想法单一得可怕。 “原来如此。”昭和舒长延走在前面,随意聊了几句,笑道:“正好,实战模拟系统没人用,研究中心那帮呆子又要写信给军部骂人了,拿去给妹妹玩吧。” 昭善于交际,怎样都有话说,三人走进休息室,里面空无一人,桌上摊开着几摞报告纸,占满了桌面,还有不少飘在地上,被人踩了几脚。 舒凝妙不经意扫过去,看见纸上只有大片空白,昭注意到她视线,摊手道:“没人愿意写,等清洁机器人过来收走就好了。” 她仔细一看,这些被当作准垃圾的废纸居然是军部要留档的报告,他们这些人显然比普通的军官肆无顾忌得多——依凭特殊性,对责罚也不痛不痒。 舒长延打开休息室最里面的一道自动金属门,门后格外别致地设计了一个下沉空间,有两间教室那么大,房间里什么道具也没有,就是个空屋子,上下左右都是略微黯淡的银白色,表面不似金属的滑腻,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墙壁都是纯郗金。”昭敲敲墙壁,唤出了一面半透明的菜单:“打不坏的。” 打不坏是他们唯一的需求,其他任何花里胡哨的配件都是累赘,郗金墙壁内嵌的实战模拟系统更是全新的,连启动都没启动过,这还是第一次开机。 舒凝妙听罢,又重新端详了几眼房间,这么大的面积全郗金覆盖,她都难以计算价值,难怪军费年年飙升。 面前弹出的菜单和一般游戏的框架设计差不多,操作很简单——而且对舒凝妙来说,太熟悉了。 或许是想起之前科尔努诺斯的实战模拟系统被入侵的事故,昭和她开玩笑:“放心,这个系统没有网络,大模型数据也是独立的。” 谅研究中心那些人也不敢把有联网漏洞的系统装在国立联合大厦里,况且作为实验版本,推算时间,这套系统大概是维斯顿还在研究中心时主持t开发的。 舒长延在门口把她权限录入,关上准入许可,门外的感应灯跳动成别的颜色,意味着外面无法再随意打开,舒凝妙喊他:“不用这样。” “没事。”舒长延走到她身边,帮她戴上辅助仪。 昭附和:“联合大厦上下有十几个这种训练场,平时没人用的。” 在学校难有这种训练机会,她对这东西相当专注,研究用法时面容淡静,没有丝毫不耐,舒长延没有打扰她,弯下腰摸了摸她头发,用眼神示意昭和他一起离开,自觉给她留出空间。 身后的金属大门关上,昭抬起胳膊,控制着潘多拉扫开落在椅子上的报告纸,自己坐下:“议会现在已经相对稳定,等一个月之后代表选举结束,宣战书就能正式批下来。” “科威娜不会让霄绛离开因妥里,人选非你我莫属,你跟妹妹说过这件事吗?”昭说起正事,脸上便不再有戏谑神色:“我全家死得就剩一个了,你和我可不一样。” 舒长延眺远窗外,声音带着不辨情绪的温度:“如果我死,最好无声无息,别在她眼前。” 所以他既不愿提,也不打算做什么预告。 昭抵着下巴,重新站起来,无奈地负手而立。 舒长延性子比少年时刚走进这里时的桀骜更内敛沉稳,现在看上去意志坚定、温和豁达,实际骨子里还是块臭石头。 “谁在爱。”昭弹了下手中的羽毛笔:“谁就要与他所爱的人分担命运[1]。” 银发青年耐人寻味地看了他一眼,不再继续说下去,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了也是白说。 “好不容易放了假,不让她去享受恋爱、享受假期吗?泡在训练场有什么好的。”昭叹了口气:“我好怀念没能珍惜的青春,那句话怎么说的,人不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遗憾啊。” 侈欲之春 第143节 舒长延嘴角动了动:“你有这种东西吗?” 昭是家族遗孤,一个直系亲属都没有,从小由政府抚养,在军部长大,觉醒异能后自然成为行使者,别说青涩甜蜜的校园青春,他甚至没在庇涅任何一座学校上过课。 昭呵呵一笑:“我幻想的。” 他觉得不对,又反驳道:“你不也没有。” 得失相半,既然要尽早进入军队,就不可能正常地过校园生活,舒长延也和他一样通过私人家教卒业。 “她就是我的青春。”舒长延语气反而无谓,异常平静:“没什么遗憾的。” 昭沉吟了一瞬,伸手扶住额头:“你真的没救了。” 打开虚拟主控台,舒凝妙再次睁开眼睛,周围已经并非空荡荡的灰色墙壁。 成片雪花从暗色的天空中翩然飘落下来,沉寂而美好,模拟的场面如此逼真,如同身临其境。 舒凝妙抬手,感觉到雪花在手心融化,这是很少见的景色,国立联合大厦内的实战模拟系统也是用真人的数据演算,通常场地不会显得这么宁静美好。 况且景象这么真实,说明雪色对数据提供者意义非凡。 她面前弹出熟悉的任务框,虽然和《秘密之爱》的对话框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当前任务:进入a197基地,取得相关情报』 随之弹出来的,还有一张带着指引箭头的小地图,她站在图示基地后缘的山坡上,再往前走就是盘旋在空中的无人机扫视范围。 系统自动给她装备了一把长刃刀,一个望远镜和一个哨子,这就是全部的初始装备了,不需要浪费时间自己探索。 她拿起刀,上面浮现解释框。 『训练普通用刀:性质坚韧』 又拿起哨子。 『信号哨:吹响后紧急退出系统,默认失败』 舒凝妙最后拿起望远镜,远远地看了眼任务里的目标基地,庞大的基地里笼罩着不安的气氛,不断有装备齐全的佣兵巡逻转过。 她观察了两分钟,大概五人一组,前后轮转不超过三十秒,严防死守到几乎没有可乘之机。 现在她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想办法偷偷从这几乎没有视线死角的巡视队伍混进去,要么直接把目标障碍全杀了,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第一次进入,舒凝妙无法准确预估任务难度,两种方法都没有把握。 和这种开门见山的任务相比,科尔努诺斯的实战模拟系统温和得简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舒凝妙心情反而好了很多,体温在雪夜逐渐升高,变得兴奋起来。 比起实打实的敌人,巡视的无人机并不算大问题,固定的路径下总有她可以钻的空子。 她把训练刀别在背后的卡扣,弯着腰,手挨着地面,从雪地上静悄悄地蹭过去,两架无人机交替后有个短暂的空当,她飞快地从山顶上滑下去,落入山下的半人高的芦苇丛中。 仿佛加载出了新的游戏场景,天上的一轮白月如同白昼,将周围照得亮堂,这块芦苇丛恰到好处地掩盖住她的身形,仿佛量身定做的安全屋。 她调整好姿势,潜伏在芦苇丛中,心里思量着。 身边响起一个少年清洌的声音:“怎么才来?” 他质问的声音介于变声间,还带着些沙哑,舒凝妙顿觉耳熟。 声音传入耳际的同时,她眼前已经浮现解锁的弹窗。 『特殊任务:???(条件:已解锁队友)』 ? ——怎么还有人机队友。 ----------------------- 作者有话说:[1]布尔加科夫 人机哥上线!时毓要下个part 至于为什么数据是很早以前的,因为哥变成老油条就不给录像带了,就像昭不写报告一样。。。 感觉写了一个世纪…真的有在努力码,不是不想爆更,现在写三千连续写六七个小时完成都很吃力,修文反复改还要删很多,脑子慢慢的码字也慢慢的,实在对不起啊xd我最近有在吃鱼油补脑了 第108章 玉汝于成(7) 这是一个空间不大的单人训练室,配备的实战模拟系统不具有联网功能,这时候出现的新队友毫无疑问是npc。 ……只是这熟悉而陌生的声音。 舒凝妙转头看过去,对方似有察觉,也看向她。 一双蓝悠悠的眸子清润无瑕,眸光倒映着苇草的斑驳阴影,深浅不一。 少年戴着铁质的面罩,覆盖住大半张脸,从露出的肌肤依稀可以看出年纪不大,身形修长挺逸,因为拔高而略显瘦削,散着发,后边随意半扎起来,玻璃似的眼珠淡静地注视着她,又仿佛什么都没在看。 看上去比她还小。 舒凝妙轻轻地扯动了下嘴角,覆盖笑意,呼出口冷气,雪落在她睫毛上,变成一团白色的雾:“你是谁啊?” 丝丝冷气顺着脖领钻过去,电流般迅速扩散,他停顿两秒,继续说道:“我是你这次任务的搭档,叫我03。” 像是触发了既定的关键词,他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自然地开始给她介绍。 “任务为两人一组,分成执行位和辅助位,我是这次任务的辅助位,以你的命令为主。” 隔了两秒,面前的弹窗才加载出来似的,浮现出任务全貌。 『特殊任务:与搭档合作完成任务,确保两人存活,搭档死亡则视为失败』 舒凝妙进入过一次实战模拟系统,对游戏里这一套触发任务、引导线索的逻辑已经有所了解。 她猜测两人一组执行任务大概是行使者的规定,所以实战模拟系统也做成了相同模式,方便训练。 03态度不算冷淡,也并非热情健谈的搭档,寥寥几句介绍完之后,周围又重新陷入死寂,仿佛在等着她按下游戏开始。 舒凝妙转头观察少年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伸手探向对方的面罩,小心掀开一点。 面罩下的部分是一片仿佛被浸蚀的黑色,斑驳不清,根本没做面罩后的脸。 舒凝妙心里诟詈维斯顿作风古怪,实践模拟用的系统里,连路边的小女孩模型都做得惟妙惟肖,轮到行使者这边就直接扫描影像数据,修改都不曾修改。 他抓住她手腕,不容置辩地按回去:“该走了。” 如果不是因为看到他,舒凝妙也不会诧然。 难怪舒长延说要教她,却直接放她进了实战模拟系统,想来早就知道这里面有他的数据。 这个实践模拟的场地和视角都很局限,大概只是在录像数据的基础上随便改了改,那她现在扮演的,是舒长延先前搭档的角色? 她还是第一次见舒长延这种模样。 按照时间推断,舒长延现在大概十五六岁,记忆里的模样隔得太久远,t大玩偶骤然缩水,总觉得不做点什么有些亏本 她思忖片刻,说道:“你比我小,能不能叫我姐姐?” 03对她寡淡地笑了笑,金属面具上光影流转,眉韵间掺杂着冷气,他置若罔闻,将刚刚的话重复一遍:“该走了。” npc还是不够智能。舒凝妙也只是随口一说,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时就已经在用望远镜观察路线。 如果不能在三十秒内潜入,在如此严密的守备力量面前,意味着只要对上一个敌人,就必须解决掉这里所有的敌人。 他偏过头:“你在等什么?” “如果是你,你打算怎么进去?”舒凝妙指尖从基地正门划向自己的位置,从手指的距离看上去很近,实际上还远得很。 心里估算了一番时间,周围一马平川,除了这块芦苇地外毫无遮挡,三十秒内冲进去绝无可能,她又没有类似隐身的异能——就算她有,还有一个特殊的队友要带着一起“合作”。 他平静道:“走进去。” 03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殊的哑意:“都杀了,会比较快。” 舒凝妙缓缓转过头,直直盯着身旁半跪的少年,他那双透蓝的眼眸透着认真,温文的微笑中骄傲锐意毕露,与现在的舒长延,与她认识的舒长延完全不同。 他注视着面前的警卫,手指缓缓搭住身后剑柄,面对这么多人,眼里竟是漠然:“不大闹一场?” 她移开视线,若有所思地开口:“好。” 舒长延反手抽出背后的剑,那是一把细剑,剑身有手臂那么长,看上去很轻很薄,侧面看过去,如同一片轻飘飘的纸,剑柄精致,雕刻着些什么东西,仿佛工艺品。 她将训练用刀利落拔出,突然问道:“a197基地里面是什么人?” 舒长延平静地半跪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神情,比天上四处乱飞的无人机更像某种机械,他静静思量,指尖摩挲着剑柄上微微陷下的痕迹:“我不关心。” 舒凝妙莫名笑了下,捻起脚下的石子,掂量两下,屈指弹出去,隔着几乎半个操场的距离,精确打中领队的枪头。 黑夜里,咯哒一声格外清脆,领头的巡逻者枪口一歪,手指擦滑,击锤碰撞底火,轰然一声巨响,几个人被后坐力连带踉跄后退几步。 下一秒,整个基地上空拉响刺耳的警报声,“呜——”的一声划破云霄,探照灯打在空地上,亮如白昼。 舒凝妙拔出训练用刀,抡起甩过去,刹那间钉进领头之人的胸口。 同一时间,少年骤然拔起,从突变中反应过来的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拔掉手中枪支的保险栓,最后却只看见月光中剑刃泛出的一丝冷光,喉咙间无声飞溅出一线血花。 迎风飞过几滴鲜血,打在她脸上,舒长延站在中间,抬眼看她,面罩溅上的血自上而下淌下,宛如一道鲜活的裂痕。 只有看他动手,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这种又轻又薄,看上去宛如工艺品的细剑——刀刃割开血肉,宛如纸张划过空气,快到毫无知觉。 舒凝妙将刀横在手前,转手击飞身后扑过来的人,甚至没有回头。 那人身子飞出,结结实实撞进在她身后的墙,身子软塌塌倒下去,瞳孔紧缩,气若游丝地呢喃:“……怪物。” 舒长延和她动手比意料之中快,周围竟然形成一个短暂的空白,盘桓的警报声下,还不断有人前仆后继地接近。 他朝一个方向轻抬下巴,示意她先进去。 舒凝妙本就打着这个主意,没想过和他客气,转身就走,想拦她的警戒员拦不住她,她随手捡起地上尸体的id卡,迅速刷开基地内的几道绝缘金属防护门。 尖锐的警报声被逐渐闭合的重重防护门隔绝在外,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仿佛步入了一个新世界。 舒凝妙打量了周围几眼,觉得奇怪,外头水深火热,到处都是警报声,这里面却一点儿也不加防备,连声音都听不到。 进入最后一道门,内里是一个悬空的小平台,墙壁上只有一个简洁内嵌的屏幕,上面显示着二十七层的数字。 也就是说这个基地地下还有二十七层的空间,比她想象中规模要大得多。 往好处想,这么大的地方,确实很难通知到每一个人有入侵者。 侈欲之春 第144节 任务是『取得相关情报』,没有其他线索,情报具体是什么,还需要自己探索,舒凝妙索性将屏幕上的数字调整为一层,干脆从头开始调查。 轻微的失重感涌上,舒凝妙意识到这个密封的纯白空间已经开始在往下坠,屏幕上的数字不断跳动减少,在十七楼骤然停下。 舒凝妙抬起手,蜷起几指,微微比了个木仓的手势。 门叮的一声打开,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站在电梯门口,手握终端,表情倏地僵住。 【黄金锁链】 半透明的锁链瞬间穿透他喉管,他用力睁大眼睛,满是惊恐。 逐渐合上的罅缝内,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指尖若有若无的光晕衬得她五官愈发冷然。 终端那头对着戛然而止的声音疑惑:“喂、喂,怎么了?你听见了吗,d6实验室的大门出问题了,你赶紧过去。” 男人想要说话,却感觉喉头一阵热意,下意识捂嘴吐出,看见手心里一团鲜红,双膝一软往后晕厥过去。 舒凝妙收回手,只希望电梯别再中途停下。 她仰头望着干净的天花板,思考这么大的基地到底是干什么用的?这里还在庇涅国内吗? 各种阴谋论和生化灾难电影在她脑子里旋转着,电梯门叮了一声,再次打开,幸运的是,这次门口没人了,而且尤其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 她已经察觉到这份安静中无声潜伏的危险,空气中混着铁的咸腥,鼻尖被充溢的血腥气侵蚀,几乎闻不到其他任何气味。 况且,她在这片安静中,听到了金属划过的尖锐嘶声。 走过几道隔离门,这里似乎是实验室,层层防护后,门扉自动开合,一具尸体的半边身子滚到她面前,血肉模糊,少年背对着她,扶着剑柄,站在圆形的实验室最中间,外衣溅满红黄相间的血迹,剑锋自然垂下,划过地面,发出不自然的摩擦声。 死亡和血腥的气息在房间里翻涌。 他回过头,面无表情地擦干净面罩上点点血迹,视线落在她身上。 舒凝妙脑海中断断续续冒出许多念头,最后只开口道:“你怎么比我先下来?” “一楼实验室,独立于其他楼层,上方是冷冻机房和运输管道。”他将剑刃上的血珠轻轻甩落,朝她走过来:“我是把墙打穿,从楼上跳下来的。” 舒凝妙抬头看了看头顶破开的大洞,实验室上方漆黑的空间里,不时有微弱的灯光闪烁,墙壁上无数的管道错乱排列,像巨口硬腭的血管。 “从二十七层跳下来?”舒凝妙再次看了一眼头顶,就算是异能者的身体素质也显得有些荒谬。 “有平台缓冲。”舒长延掠过她往外走:“这里只是实验人员,去楼上。” 舒凝妙抱手跟在他身后,鲜活的血腥味根本止不住,犹如实体般疯狂往外涌。 说到底,这不是她的单人任务吗,现在到底成了谁的任务?她有些厌烦这种无意义的杀戮,抬脚踢了下他:“人全杀了,还有什么情报?” 舒长延无动于衷地走进电梯,头顶灯光映过他波澜不兴的眼眸,他把剑钉在两人之间,隔出一段冰冷距离:“任务员警告过,实验室不能留活口。” 舒凝妙挑眉,又将自己的任务面板调出来看了一眼,上面还是简单的一句描述『进入a197基地,取得相关情报』。 真有意思。 他们行使者的任务,居然是不一样的。 第109章 玉汝于成(8) 既然如此,问他情报也是没用的,从一开始,她扮演的角色和03就不一定是真正的搭档和“队友”。 舒凝妙背对着他,调整电梯按钮,没再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 舒长延提示她:“七层是中枢层。” 她摁下七层,看着电梯重新启动,悠悠开口:“那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 有昭这个惹眼的先例在,她不信行使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 舒长延指腹微微压下脸上的面罩,松手不轻不重地按在剑柄上:“你听说过仰颂教会吗?” 舒凝妙顿了几秒,谨慎地回答道:“怎么了?” “我的父母从小教导我,世界万物都是拥有相似灵魂的同类,罪恶有如活灵,避免他人的直视t有助于减轻恶业。”舒长延双眸清澈,像一池平静的湖水,有淡淡笑意:“如果觉得害怕,你也可以如此。” “我没有害怕,”舒凝妙侧脸,瞳孔横过来断然反驳:“也不需要这种安慰剂。” “你对死亡感到恐惧。”舒长延把目光移向别处,神色如常:“……手里的武器继而迟缓,犹豫可以出现在很多场合,唯独不该出现在这里。” 舒凝妙拿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只有外套下挺直的脊背还在平缓起伏。 “这不是犹豫。”她抱手静静地站在那里,过了很久很久,最后终于说道:“是思考。” 她两眼盯着电梯屏幕跳动的数字,清楚周围的一切都只是串联的数据,也正因如此,她开口毫无心理负担。 当她掌握举刀的权利时,面对自己抹杀掉的生命也毫无动摇,她始终觉得优胜劣汰便是如此,所以能看见的世界也只有眼前狭小一方。 “如果不去思考我正在做什么。”舒凝妙侧过脸,眼睫下形成一道弧形的光斑:“对生命的理解只会走向失控的浅薄。” “应该说——”她后退一步,和他对视:“你为了什么而不犹豫?” 难不成会是荣誉吗? “忠诚、希望、牺牲、公正、责任、怜悯、节制,是人应有的公德。”舒长延没有多少犹豫,微微倾身,将剑重新插回背后:“国家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也是她的命运,只要是为了守护更重要的东西,本就都可以忍受。” 他淡淡道:“一旦开始思考意义,杀戮就会失去意义。” “你倒是笃定。”舒凝妙莫名沉默半晌,明明心里一清二楚,却还是问道:“她是谁?” “我妹妹。”电梯门自动打开,舒长延和她擦身而过。 舒凝妙跟着他踏出电梯:“如果下一个任务是让你杀了她呢?” 舒长延反手用剑柄指她,虚悬点了点她唇边,示意她闭嘴。 舒凝妙盯着面前一闪而过的剑柄头,看见剑柄顶部微微凹陷下的痕迹里镶嵌着一颗眼熟的珍珠。 他很快收回手,另一头,舒凝妙已经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不再纠结这种小事,伸手将舒长延推进一旁走廊,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 “别说话。” 听脚步带起的气流,来人有特意控制气息,应当经过训练,不是一般的研究员。 远远还能听见些谈话飘来的声音,类似“入侵”“启动”的发音,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舒凝妙又把舒长延往里推了点,用眼色示意他不许乱动,她倒要听听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没有冲突的时候,舒长延总是显得很好说话,被她推进去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一动不动地靠在墙上,让她静下来侧耳倾听。 他们绕到走廊堆着货箱的平台后面,舒凝妙远远看见高大的身影,体态极其眼熟,简直白日闹鬼般令人悚然。 大步走出来的两个男人,一个是面色微黑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她认得,肌肉棱角分明,身材高大像一堵稳如磐石的墙,分明是耶律器。 在研究中心目睹他去世之后,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过这个曾经老师的脸。 实战模拟系统做得太逼真,乍一眼看过去,和活生生的人没有区别,她心里莫名咯噔一声。 可是耶律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眯眼转头看向舒长延,只看见他脸上无动于衷的神情。 耶律器曾经负责教导入门的行使者,这点舒长延也和她提起过。 他明明应该认识耶律器的,怎么在这里看见出现不该出现的人,却没有一点惊讶? 耶律器对身边的男人说话,声音一如既往沉稳雄厚:“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站在他身边的男人,脊骨挺硬,站得笔直,面色比正常人略黑些,脸上泛着晒伤的粗糙皲裂,不似一般人。 而舒凝妙注意到的,是男人背后足有半人高的重剑,双刃笔直,连剑尖也没有,比起剑,更像刽子手的刀。 这把剑她认识。 ……在庇涅立交桥上的那场爆炸里,差点把阿契尼劈死的行使者,用的就是这把剑。 “若是真的有解决曼拉病的方法,兰息先生也不会奔波至死,他失去消息百年后,基地依然能够运行到现在,全倚仗教会时不时地资助。”那人眼神锐利,说话的声音却很温和:“时至今日,我们这群人还在寻求救赎,可事实如此,神已经遗忘了我们,我们找不到出路。” 他双手交叉合并放在胸前,拇指和小指相触,目光远眺:“把你的女儿的尸体尽快带走吧,庇涅的人已经来了,不要再和我们这样的叛徒扯上关系。” 耶律器沉默片刻,停下脚步,手扶胸而行礼:“无论如何,我依旧铭记您是我的长官、我的同僚,不因任何事更改。” “不用记住我。”男人阖上眼睛:“记住现实。” 舒凝妙正听得认真,被舒长延从身后拍了拍肩膀。 她不禁蹙眉,看他目光看向头顶的风扇口,内里的装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他伸手卸了下来。 他低下头,用手势示意她踩着货箱从这里进去,口型无声变化:“管道通向里面的房间。” “请问,”舒凝妙礼貌地压低声音:“你可以等我听完再说话吗?” “他们已经说完了,而且正在往这边走。”头顶灯光黯淡,她看见舒长延眼里似有笑意,又仿佛错觉:“去吧,我帮你拖延时间。” 舒凝妙蹙眉,知道来人身份之后,她就没想过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过去,以行使者的敏锐听力,必然是要正面对上。 此时耶律器尚未患病,他要面对的可是巅峰时期的行使者。 ……算了,反正打输打赢都只是一段影像。 比起和耶律器过招,兰息在这里留下的痕迹更让她好奇,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神秘的名字。 最初的行使者,果然没那么简单从这个世界完全消失。 两相权衡下有了决定,她不再和舒长延拉扯,利落动身,轻手轻脚地爬进管道,听见两人脚步声由远及近,周围愈发沉重,空气似乎都在逐步凝结。 她确信这两人能听见她踩在管道底板发出的摇晃声,但他们似乎并不在意她这个路过的“喽啰”,连头都没抬一下。 舒凝妙的注意不再落在他们身上,俯身顺着管道滑下去。 两人行至那条他们藏身的狭窄走廊,耶律器在半米处停下脚步,目光凝重,早有察觉:“出来吧。” 昏暗的阴影中逐渐显出舒长延的身形轮廓,强烈的存在感将刚刚安静的氛围横空斩断。 他缓缓拔剑,长剑映照着他俊美的脸,平静神色里透出的危险气息,破竹建瓴。 “果然是你。”耶律器心头难忍轻啧,泛起些不大舒服的微妙感觉,庇涅果真是不做人事,军部那么多人,完成这项任务的偏偏是舒长延。 命令学生亲手砍下一手提拔自己的恩师的头颅,多么残酷的服从测试,而舒长延恰好就是会毫不犹豫动手的恐怖性格,和他的老师如出一辙。 他没想过劝说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却忍不住多嘴一句:“你还真是什么都愿意做。” 舒长延旋转剑刃,寒芒指向耶律器的咽喉,微微松手偏过方向:“我可以当作没见过你。” 嘿,这小子还挺灵活,任务以外皆视有如无。 侈欲之春 第145节 耶律器笑了下,想要开口,被身边的男人抬手制止。 男人神色威严:“走吧,离开这里,这里已经结束了,你还需要面对现实。” “……苟且偷生么。” 耶律器提起的嘴角僵滞在那里,笑意却已经淡去,甚至变得有些苦涩。 良久,他摇了摇头,没再多废话,走过少年身边,他苦笑一声:“小子,我欠你个人情。”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到还上这个人情的时候,也不知道埋葬了女儿之后该做些什么,但面对现实,总不能现在一死了之。 说不定他浑噩的半生,离奇的经历,能在某个时候为他人作答。 舒长延没有回话。 脚步声回荡,走廊逐渐只剩下两人,呼吸声也几乎无法听见,满是死寂。 舒长延眼眸中倒映着剑的银光,随着手中的动作缓慢划过。 耳边悬挂的任务辅助仪器顺着他瞳孔的方向扫描,发出机械的通知声。 “请主动勾选任务目标,任务目标正在进行扫描确认,面部识别中,虹膜识别中,t声纹识别中,静脉识别中,已确认任务目标前军部部长孙宇呈,请尽快完成任务、请尽快完成任务。” 他抬手轻碰额边,将任务辅助仪静音。 男人沉吟片刻:“真是……太令人惊讶了,你和你的父母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他们潘多拉丰富,异能强大,却尤其厌恶血与痛——我想这大概是他们与庇涅决裂的最大原因,不是吗?而你时隔多年重新回到这里,却选择与他们背叛的东西为伍。” 他说话时岿然不动,眼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忧郁的威严:“第一次在预备役里看见你,我就认出了你是谁的孩子,只有他们的孩子会拥有这样的气度,当时你想拥有一番作为,现在你实现了,还始终如一吗?” “感谢您的栽培。”舒长延垂下眼睫,任由他审视,却并不顺着他作答:“与暴力和平共处多年的您,又为何走了他们的老路?” 位高权重、浸染权势多年的男人,一朝性情大变,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舒长延不觉荒诞可笑,心下平静得不起一点波澜。 男人没有愤怒,释然一笑:“人们之所以转向神明,自然是为了得到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你还年轻,一切都简单,功名利禄努力就触手可及,总有一天会明白,这世界不是为你而转,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为了不可抗拒走向死路的结局,为了一条无法挽回的生命。” 男人在那释然的笑容中,瞳孔逐渐黑沉下去,两人之间剑刃横贯而过,几乎贴面,却映不出他眼里一点亮光。 他抽出背后的双刃长剑,剑尖垂在地上,显得极为沉重。 “这样的论调我已经听腻。”舒长延悬着剑尖,缓缓横抽出来,透蓝眼眸静如止水,隐隐透出倦色:“八岁时,我从树上折下树枝,刺穿同龄人的关节,奖励是一枚被人摩挲到模糊纹路的10c硬币,母亲和父亲叹息这是罪恶的烙印,可它能买到干净的水、饱腹的面包和让她开心的事物。祷告是漫长的安乐死,我在教会里出生,灯油下睁眼,带着九十枚硬币离开新地,发誓今后绝不因任何事物而虚无地痛苦、麻木地活着。” 破空之声裹挟疾风,刺耳尖锐,舒长延手握剑柄,侧斜斫去,剑身轻薄,如同一线隐逸的银光。 铿锵一声,剑与剑相撞,发出尖利嚎叫,少年的身形跟着剑飞过去,衣袂飘扬,被劲风吹翻。 厚重的巨剑与轻薄的长剑刃口相接,震出难以想象的气劲,无形的压力摧枯拉朽般瞬间摧毁四周堆积的货箱,箱子里瓶瓶罐罐的液体霎时噼里啪啦碎成一地。 舒长延轻轻抽手,手腕巧劲,弹开男人手中的巨剑,伴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结局已定。 男人嘴角抽搐两下,胸膛泛起一阵令大脑瞬间清醒的凉意,随后又涌上更滚烫的温度。 他重重落下膝盖,直挺挺跪在地上,汗水浸湿短发,胸口的血缓慢地从衣服的纹理上蔓开。 半晌,他艰难地后仰,头倒在身后的墙壁上,双手松开,手里的那把剑掉在地上,他眼球转动,恢复点点神光:“拿起来……拿起来!” 舒长延俯身,握住剑柄。 “处刑人之剑悬在联合大厦的头顶已经有百年之久,离开议会时,我带走了它。这不是一把适合杀人的武器,最初人们把它放置在悬梁中,是为了警醒每个人不要忘记应有的公正和守护。” 男人断断续续地说道。 “作为你曾经的老师,我恳求你再次带上它,让世人重新看到剑刃上的誓言……哪怕它作为武器并不好用。” 他微微颔首。 “现在。”过了很久,他才说道:“用你的剑,最后结束我的故事吧。” 泛着冷光的长剑,缓慢地刺进男人胸口,贯穿他胸膛,剥落出一缕又一缕鲜血,他就着跪地的姿势,如同忏悔般仰面,突然又呕出一摊鲜血,那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少年。 “我看到了,命运……也不会宽恕你。” 他嘴角蔓延淌下一丝刺眼鲜红的血线,眼神逐渐空白。 宽恕二字的回音轻飘飘地萦绕在走廊里。 “我不寻求任何人的赦免。” 少年阖上眼,低垂下头,眉心抵在剑柄上,感受剑柄顶部镶嵌的那颗珍珠的温热:“……我有我自己的神明。” —— 舒凝妙依循丰富的经验摸进房间,中枢室乱得很,没有看见人,大概都逃走了,房间里的东西被撞得东倒西歪,盖在控制台上。 扒拉开倒在一起的东西,舒凝妙俯下身来,面对一桌的狼藉,率先捡起一张照片。 上面是一个娃娃脸的白发少年,白大褂扣到顶,对着镜头比耶。 她还印象尤深。 这张照片和艾德文娜保留的照片一模一样,照片上白头发的娃娃脸少年就是曾经建立国立研究中心的“兰息”,他在共同的朋友患病死后,将那份重要的资料夹托付给艾德文娜,随后失踪,杳无音信。 她将照片翻过来,艾德文娜那张照片上有她自己写下的留言,而这张照片背后只有一句没头没尾的潦草字迹。 “我思念着那些我尚未失去的东西。” 留下这句话的人会是兰息本人吗? 这个基地是当年兰息留下的遗产之一,那她刚刚在走廊上撞见,重新主持起这个基地运转的中年人是谁,听他们的对话,这人似乎还是个叛逃的行使者? 舒凝妙一心二用,不断冒出新怀疑。 实战模拟里的数据是过去的任务录像,耶律器既然已经被发现,怎么后来还好好地活着进了科尔努诺斯养老,庇涅政府可没有这么宽容。 她哗啦哗啦翻开一叠生化检测单,将里头夹着的半张纸片拍在桌上,上面依稀可见档案装订的痕迹。 纸片上压折的照片,男人身着制服,神色威严,正是她刚刚在走廊看见,和耶律器走在一起的中年男人,旁边紧挨着他的姓名、职称,沾着鲜红的销毁印油。 军部部长孙宇呈,好大的来头,这样的人也皈依了仰颂教会——他是因为信教而忏悔,还是因为忏悔而信教? 距现实不过短短几年,她只知道军部现任部长科威娜,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这个人已经在现实中完全被抹除,就像一周目死去的她一样。 如此简略的档案还被人撕成几片,除了姓名之外一无所获,今夜过后,恐怕连这唯一的痕迹也不复存在。 舒凝妙松手让这张纸片落在地上。 看到军部部长孙宇呈名字的这一刻,她面前的面板就已经自动显示任务完成了。 怎么会这么简单? 她本以为这种任务需要拿走这个基地某种不可告人的研究核心,然而仔细一想,如果真的是这样,就不会让舒长延直接对整个实验室的研究员动手。 舒凝妙双手撑在桌子上,最初还在思索,忽然意识到什么,突兀僵住动作。 不对,表面上她扮演的身份是执行者、03是辅助者,实际上舒长延完全可以单独行动,那她的作用是什么? 她的任务……只是一道保险栓——为了核实目标的正确性。 舒凝妙阖眼,听到周围轻到几不可闻的“滴——”声。 她迅速挥开控制台桌上堆积的纸,发现下方的屏幕荧荧亮着,上面显示着二百五十八秒的倒计时,时间还在不断减少,红色的警告语上重叠着触目惊心的标题。 攻击性自保程序启动中。 钚原料填充进度百分百。 已启动。 ……要命。 就算这不是现实,她也不想体验被炸飞的感觉,而且—— 同一刹那,她手肘一撑桌面,借力转过整个身子,翻身跳起,从背后拔出训练长刀,往头顶架住。 “哐啷”一声,重剑自上而下,砍在刀口上,刀口瞬间卷边。 『【愤怒】状态已激活,力量得到了两倍提升!』 舒凝妙异能瞬间激发,举刀挡住面前这剑,手心虎口都震裂出一道细微的血痕:“你就是这么对待搭档的?” 她猜到了绝大部分,唯独没猜到她也是要被灭口的这部分。 舒长延手中握着的长剑,剑锋上凝着一滴鲜红的血,俊美偏冷的脸上面无表情,抬手间毫无花哨可言,接连数声轻响,一劈一砍,每一招都凌厉到置人于死地。 舒凝妙游鱼似的滑过去,接上他攻击,眉眼上扬,火花从刀剑相接处飞出来,她的战意也愉悦地燃烧起来。 能够即时退出这个世界的哨子就挂在她脖子上,只要吹响就可以结束,t可她没有一点儿拿起来的念头。 舒长延的剑破空砍下来时,让她有种第一次在学校面对耶律器的感觉,今日不同往日,长时间的训练下,她力气早有进步。 她已经不再觉得行使者无法战胜、遥不可及。 舒凝妙单手拔起,挡住他剑,手腕逐渐被压下去,在几乎支撑不住时,她另一只手甩出黄金锁链,及时拨开他剑势:“为什么不用异能?” 是轻蔑? 即便这不是现实,她也想和他过招试试,毕竟无论输赢对她都没坏处。 舒长延轮廓深邃的眉眼,眸光极深:“不需要。” 仿佛宣告结束。 这一剑,正巧砍在先前豁口上,铿锵一声,刀身直接被截断成两半。 第110章 玉汝于成(9) 这刀不是号称『性质坚韧』吗,怎么这么简单就断了?! 如山般压下的剑影顺势劈过来,带起的剑风刮过她脸,生疼刺痛。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仿佛眩晕,胸口越来越紧,一阵又一阵的呕吐感涌上来。 她脑子里全是接下来的应策,对此毫无知觉。 武器断了,但她只要够柔软,还能纵身躲过。 撤步……然后……下一步,该击向何处? 舒凝妙轻眨了下眼睛,目光渐渐聚焦,周围安静万分,上一刻她还与舒长延针锋相对,如今却独自一人站在这白色的封闭空间里。 侈欲之春 第146节 半晌,她从另一个世界中抽离,捂住胸口蹲下干呕一声。 在实战模拟系统里仿佛已经过去很久,她打开终端,没想到才过了半个小时不到。 几分钟后,与设备骤然断开的下坠感舒缓了一些,舒凝妙不满地从胸腔里呼出口余气,连着重新点开虚拟主控台,想再次进入。 半透明的菜单自动跳出格式化进度条,显示数据已删除至百分之五十,预计还有二十分钟全部删除。 按这个时间进度推算,从她进入之后就开始启动格式化了?也是,这种记录着庇涅秘辛的东西有防护措施也不奇怪。 同一时间,屏幕也被自动锁住,无法再点按。 舒凝妙抬手捧住额头,拿起终端,指尖熟练在屏幕上跳跃,找到其中一个联系人。 联系人页面跳转出通讯字样,短暂的微弱电波声后,被人接通。 终端那一头声音沙哑冷淡:“有何贵干,大小姐。” 舒凝妙还没有说话,那头已经察觉到她即将迁怒的气息,想了想,又纡尊降贵挤出几个字:“先说重点。” “你觉得把任务武器设计得那么容易断合理吗?这又不是现实。”舒凝妙见缝插针讥诮他一句,将终端夹在耳边,靠近屏幕:“算了,怎么取消实战模拟系统的数据格式化?” “你说行使者那台设备?” 现存的大型实战模拟设备并不多,每一台都有自己的去处,维斯顿迅速判断出她所说的是哪一台,眉梢轻挑。 终端那头隐约有布料摩擦声响起。 维斯顿站起身,语带讽笑:“首先,里面的东西不是我弄的,我只负责设计结构图,军部五申三令他们宝贝行使者的数据是最高机密,拜科威娜所赐,这台设备就是阉割的残次品,只能手动导入数据。没有ai模拟分支节点,导入的数据是什么样的,你看到的就是什么样的,明白了吗?” “也就是说,只要数据里的刀断了,刀就是必断的……” “真是聪明。”维斯顿似夸似讥,彻底打消她把录像带从设备里扣下来仔细研究的念头:“其次,一次性数据格式化是出厂功能,没办法取消。” 舒凝妙往前推导,刀断了,人必然也凶多吉少,她所处的视角数据显而易见来自这个人——也就是说,舒长延还把人家身上的录像带捡回来,堂而皇之放进了设备里。 ……他到底干了什么。 维斯顿那头还没主动结束通讯,她寥寥几句让他捕捉到其中最重要的信息:“你在联合大厦。” 对推进的格式化进度条无计可施,她百无聊赖地敲了敲屏幕,权当回应。 “过来一趟,有东西给你。”维斯顿理所当然地吩咐,宛如还在科尔努诺斯般自然:“我的办公室在七十二楼,给你开权限了,乘电梯。” “不能去别的地方吗?” “现在是大选期间,你知道往返于联合大厦和别处有多麻烦吗?”维斯顿嗓音柔和,更显阴阳怪气:“我的时间很宝贵,女士。” 舒凝妙不是很想在联合大厦这种地方见他,最近只不过占了些微生千衡的便宜好处,不少人都来问她是不是要甩了时毓,议员身份本就敏感,说不定会传出什么维斯顿被她包养的离谱谣言。 虽然事实相差无几——押注与回报暧昧不明的政治资助并不比为男人撒钱高明多少。 但她没兴趣被人议论,而且舒长延一定会问东问西。 好吧,后者更难搞定些。 她犹豫的时间太长,维斯顿嗤笑一声,兀自挂断,并不在乎她的回答。 奇迹般相处几个月,维斯顿现在意外地了解她有利可图就愿意冒险的性格,总之,他永远有挂在钩子上的胡萝卜喂她。 舒凝妙打开门,无意间瞥门外一眼,看见有人靠在外面墙边,正好闻声走进来。 舒长延笔挺站着,逆光时面目模糊,与那道戴着面罩少年身影逐渐重合,挺拔修长的身形投下来,比那道幻影更具沉滞的压迫感。 他俯身摸了摸她垂下的发尾,微笑起来,眼里却顷刻像是蓄起片温润的湖,他身上的气息诚然令人恐惧,但只是一个淡静微笑之间,却全然缓解,天然使人生出好感。 手指擦过她脸颊,是温热的,带着不明显的湿气,仿佛刚摸过什么滚烫的东西,舒凝妙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给你倒了牛奶。”舒长延将她冰冷的手贴在玻璃杯上,温度从指尖传渡:“一会儿想吃什么,让人送过来。” 完全不一样。 舒凝妙透过雾气望见舒长延的脸,脑海中闪现过他面具上的血迹,内心冒出一种巨大的割裂感。 “等下。”她将手抽回来:“我先出去一趟。” 舒长延伸手帮她拉开门:“你认识路吗?” 她转回眼神看他:“我目前记忆力和方向感都还正常。” “去哪里?”舒长延和她一前一后默契地往外走,试探地抬手,拽住她袖口轻轻晃了晃。 “嗯……去找朋友。”舒凝妙绷着脸:“别跟着我。” “什么朋友?” 舒长延从后将胳膊压在她肩上,探过脸来,忍不住轻叹一口气,眉目间满是温柔疑虑:“这里都是……我怕你被不好的人骗了。” “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舒凝妙反过手拽住他领口:“哥哥。” “这不一样。”舒长延顺着力道俯身,笑得眼睛弯弯的。 舒凝妙原地停住脚步。 光顾着骂维斯顿,忘了骂他了。 她回过头,使劲戳了戳舒长延的额头:“设备里的数据是你导入的?” 舒长延顺着她力道压了压额头。 “为什么留着这盘录像带?”舒凝妙蹙眉,声音不自觉放轻了。 舒凝妙大概能猜到这人非死不可的原因,出于庇涅的运行机制,有些秘密必须和死去的人一起埋葬在废墟之下,但她无法理解舒长延为什么要把他的录像带捡回来。 如果舒长延出于保险拿走了这盘录像带,就不应该让它继续留存,因为她刚刚看到的东西足以将他送上中央庭审。 “不是故意留着的。”舒长延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极具辨识性的清淡声线带着柔软的尾音:“军部特制的记录仪难以销毁,他已经看到了耶律器,以防万一,我把他的数据转移进了我的记录仪里,和我的数据混在一起了。” “……他们没检查你的记录仪吗?” “我没交。”舒长延拖着尾音:“我是刺头。” “那为什么还要拿出来。”舒凝妙抱住手,不给他任何撒娇卖乖的机会。 这设备既然是手动的,数据能出现设备里,只能说明舒长延想让她看到这些东西。 他用下巴蹭蹭她头顶,并不说原因。 不知何时,舒长延开始意识到舒凝妙有很多事瞒着他。 这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身份、距离、年龄,能将他们隔开疏远的理由太多了,他们不是真正的兄妹,他却不合常理,仍然对现状感到不甘。 他的常识已经隐约分辨出这种疼爱的僭越,却当它不存在。 哪怕这与忏悔混杂在一起的情感一日比一日更明显t,他也宁愿自欺欺人地让它长成痈疽,溃烂在心里。 只要戳破这片脓血还有一点可能繁衍出让他与舒凝妙背离的结局,他的祷告就唯有保持现状。 舒长延并不想追问她说出不愿坦白的真相,因此他所能做的,只是把自己剖开,毫无保留地向她展示脆弱的血肉。 他不说,舒凝妙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正因为清楚,所以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一个人如果不为至亲无端的偏见流泪,被爱时自然也匮乏解释、不会挽留。 舒长延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她抬起胳膊,手心覆合上他的手心,轻轻拍开:“让开。” 舒长延收回手,扑哧一笑,转而又恢复平常那要笑不笑的寡淡,指尖轻弹她额头。 舒凝妙被他那眉目间的如刃般锐利的成熟晃神一瞬,美人在骨不在皮,常人第一眼看他时,醒目的一定不是他异于常人的蓝色眼珠或是俊美的面容,而是他眉眼间驰魂宕魄的骨相神韵。简而言之,舒凝妙觉得他死后若干年,大概也会变成一具好看的骨头。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为那微不足道的触碰而逗留,指尖滑下去,又亲昵蹭蹭她耳廓。 那一片尤为单薄的组织白得透明,几乎可以透过肌肤看见内部淡粉肉色,而舒长延虔心地观察着她,仿佛在进行什么举足轻重的研究。 舒凝妙感知到他指腹的温度,像蜡烛上钻出来的小小火苗,微微顿住,忽然觉得他眼眸中映出的情感显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失控,迅速吞没她,令她觉得奇怪。 舒凝妙往后退几步,头也不回,三步并两步走进电梯,联合大厦不同的层数由不同的部门分管,因此电梯可以选择的楼层也取决于每个人的权限,至于更私人一点的办公室,需要主人通过访客申请才能进入。 维斯顿为她开了七十二楼的访问权限,可她站在那里,设备扫过她领口胸针,一时间所有楼层都变成待选择状态,只能重新手动选择一遍。 背后响起识别的轻滴声,舒长延幽幽走进来,电梯扫描过他,楼层再次刷新变成待选择状态。 舒凝妙对这烦琐而弱智的电梯程序已经忍无可忍:“不许跟着我。” “顺路也不可以吗。”留意到她目光的方向,舒长延伸手越过她肩膀,帮她按下刚刚选择的层数,脑海里已经浮出这层的主人:“我也找维斯顿议员有事。” 他敲敲屏幕:“帮我申请。” 机械音迅速作出回应:“已自动通过。” 舒凝妙无言以对。 七十二层的办公室控制门自动敞开,黑色的简洁桌面,敞开与庇涅主城区遥遥相望的弧形落地窗,玻璃上倒映出来人的影子。 维斯顿斜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搭着扶手,另一只手搁在屏幕暗下的终端上,脸上心不在焉。 听到声音,他偏过头。 下一秒,舒凝妙就感觉他面容蓦然森冷下来,视线半是讥讽地越过她,笑容多了丝冷峭的寒意。 ----------------------- 作者有话说:哥vs维斯顿is熟男组 尤和时还是清澈男大(清澈特指尤) 第111章 玉汝于成(10) 维斯顿和舒长延一站一坐,隔着一段距离对视。 灯光下落地窗反射出维斯顿侧脸,单薄的唇,挺直的鼻梁,连眉心一点褶皱都清晰可见。 这人眼眶下投下的阴影不免使人留下刻薄的印象,与舒长延截然不同。 他双眼眯了一下,打量二人一眼,很快望向舒凝妙:“小宝宝,你春游也带着家长吗?” 舒凝妙在会客的茶台前拉开椅子坐下,拈起颗樱桃晃了晃,好整以暇道:“顺路啊。” “这盘水果已经放两周了,你想吃就吃吧。”维斯顿站起来走到她面前,随手将终端放在一边,对舒长延点点头:“请,什么事?” 他纵然客气招待,也没有什么真的可以招待的,于是顺手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侈欲之春 第147节 舒长延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面上是同样客套的神情,没有坐下的意思。 三个人站在桌子前,只有她一个人坐着。 舒凝妙放下手里的樱桃:“难怪听说缺少维生素的人容易暴躁易怒。” “运动过度也会影响大脑的认知控制。”维斯顿点了点镜架,似笑非笑:“你最近有向草履虫发展的趋势。” 舒长延对妹妹的态度毫不在意,哪怕对于一名学生来说这态度有些太不恭敬,但维斯顿也只是“前老师”而已。 “有关这次大选。”舒长延回答的声音非常平静,他确实不全是为了担心舒凝妙的交友状况而寸步不离跟上来:“科威娜有事与你商议。” 维斯顿余光瞥向她,语速变快了些:“我和你哥哥说正事,识相的小孩应该主动避开。” 舒凝妙抬手卷起,在耳边做了个听筒的手势:“你可以开屏蔽仪,是我主动想听的吗?” 舒长延拍了拍她肩,俩人起身走到窗前。 不远处,他们面前亮起一道若隐若现的蓝色光幕,将所有声音阻隔。 舒凝妙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指尖点在维斯顿放在台面的终端上,细微的潘多拉从她指尖流过。 偷取的『黄金锁链』异能变更为『神经连接』。 办公室主人的终端和室内的智能主控显然互联互通。 在无数分流模块中,她找到屏蔽仪设置,把声音屏蔽的开关拨了回去,又若无其事地从终端上移开手。 蓝色光幕几不可见地频闪一瞬,迅速恢复原状,舒长延却似有所感,回头朝她望了一眼。 “如果科威娜想劝我支持主战派的候选人,可以不用再往下说了。”维斯顿靠在一边,率先开口:“我不可能主动去蹚任何一摊浑水。” 这些天他接见的说客比科尔努诺斯办公室门口几个月路过的人还要多。 他出身底层的励志人生、大起大落的平反故事被大肆宣扬,这样的风头在这段时间里极大提高了他在议会的重要性。 这就是舒凝妙想要的结果,他顺利替她拿到处理普罗米修斯的话语权,其他人对已经无法再成大事的组织也没有多少异议。 无论哪方派系都没法再将它扯出来当幌子,普罗米修斯实际上已经失去了被争论的价值。 随后联合议会代表换届,如今两个候选人僵持,急需更显著的优势。 辉格党候选人森平主张大幅度提高关税,支持发展潘多拉产业来促进庇涅经济增长。 自由党候选人卢西科莱则是完完全全激进主战派,他曾任国家安全部副部长时积极推进庇涅与因妥里长达八年的战争,和军部现任部长科威娜简直相见恨晚。 站在哪边都会沾染上一身臊腥,这就是维斯顿讨厌联合议会的最大原因。 这种政治游戏里,无论怎么选都看不见令人宽慰的未来。 “这些话留到她面前说。”舒长延点开终端,对他的态度早有预料,科威娜给他发过很多资料,他看过,但基本是漫不经心地略过去。 如果不是想看看舒凝妙口中的朋友,他对完成这种任务毫无兴趣。 “既然如此,我想你还有别的话?”维斯顿抬手,咖啡杯稳稳地悬浮在手心上方,又移动到桌面上,一滴未洒:“如果和那个坐在椅子上往咖啡里加糖的笨蛋有关,也不必继续说了。” 舒长延抬手按住墙壁上的按钮,重启屏蔽仪:“作为老师,与学生保持距离似乎是一种自觉。” “庇涅的领养法规定监护人必须与被监护人之间相差四十岁以上,你多大?”维斯顿轻蔑一笑:“怎么会以监护人自居呢?” “这不是‘监护’,而是希望你具备相应的道德。”舒长延温和而不容抗拒地回驳。 “很幽默,一个不受道德监管的战争武器在和我谈论道德。” 维斯顿顺手关掉屏蔽仪,迈出逐渐消散的蓝色光幕。 两人面色如常地走出来,舒长延俯身摸摸她脑袋:“我说完了,早点回去。” 舒凝妙坐在一旁,因为偷听看上去格外乖巧:“知道了。” 维斯顿盯着电梯门,直到关上,举起杯子轻抿咖啡,皮笑肉不笑地重复一遍:“知道了。” 舒凝妙搅了搅自己手中的咖啡,不理睬他阴阳怪气:“你打算怎么把大选敷衍过去?” 这可不是选择站中间就能解决的问题,世上从来没有这种好事。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蠢得冒失。”维斯顿收起自己的终端:“不该听的东西别听,下次送你t去中央庭审的拘留所长长记性。” “那也要有证据。”舒凝妙伸出一根手指,意味深长地点了点他的镜片,一语双关:“小心被杀人灭口。” 维斯顿扶着被她戳歪的镜片,嘴角浮现轻描淡写的讽意:“一个热衷于和科威娜批量制造战争犯的小丑,一个恨不得把星球挖通的疯子,你喜欢哪个……哦,我忘了,为了你的好哥哥,你也应该选择卢西科莱。” 舒凝妙总觉得他怪声怪调,重音落在“好哥哥”这几个字上,模棱两可地回答:“你怎么不去竞选代表,我会选你的,记得把纳税人的钱花在该花的地方。” “很高兴你有这样的觉悟。”维斯顿怜悯地看过来:“虽然你连选举权都没有。” 庇涅规定,年满二十岁的公民才享有选举权利。 “好了,别废话,真感谢你带来一个大麻烦来浪费我的时间。”维斯顿勾勾手,从办公桌上飞过来一沓纸,落在他手上,他翻开两页,推到她面前。 白纸上印着数个缩小的表格,上面的曲线复杂重合,似乎是什么监测数据。 “研究中心近三年来对潘多拉未公开的波长监测数据。”他细瘦修长的指尖在表格间移动,专注地盯着纸上的数字:“可以看出,相当活跃,甚至可以称之为拥有生命的能源。” “所以?”舒凝妙和他盯着同一块地方,纸上蚂蚁大小的数字组合在一起,像虫子一样在排队她脑袋里爬动,完全看不出其中深意。 “意味着潘多拉的能量已经活跃到可以诞生生命,这牵涉到很多子研究,比如这种拥有强活力的能源为什么无法再生,如何将潘多拉引入生命科学及医学领域利用……” 维斯顿抬眸:“但你需要的只是其中一点,潘多拉具有生命的活性,就可以用脉冲调节,使它可控。” 先前那颗从生命科学院院长手里偷走,钻进她体内的绛宫石,她到现在都只把它当作移动充电宝,既无法完全吸收,也不敢完全吸收,苏旎就是前车之鉴。 但如果能够安全地利用它,她的异能不仅会进化,还可以尝试去控制掌握弦的力量。 “我和阿尔西娅讨论过,机器的雏形已经完成了,基础功能没问题。”他起身绕过茶台,打开档案柜,头也不回,示意她去沙发上坐:“你体内那颗绛宫石,无论控制还是取出来,都会比现在稳妥。” 舒凝妙换到沙发上坐下:“真的能成功?” “没有任何人能保证百分百成功。”维斯顿淡淡道:“脉冲是安全可控的,但人的身体不可控,你自己决定。” 她打开终端,点进游戏,对着完全黑下来的界面发了会儿呆。 “你不会借机电我吧?”舒凝妙狐疑。 “谢谢你提供的思路。”他冷笑。 维斯顿从档案柜里取出金属盒,里面放着一套类似医疗所里检测仪的装备,配有主机和腕带,以及几个电极贴片。 舒凝妙靠在沙发上,老实伸出手,让他绑紧腕带。 “你怎么会想到帮我做这个?”舒凝妙没主动要求过他,因为没想过维斯顿能解决这个问题。 至今为止,没人想过能用这种方式控制体内的潘多拉。 “闭眼,专心。”维斯顿冷漠地调试屏幕:“这台机器目前只能发出一定的信号,连接后需要你自己调整。” 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眼睛睁着,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屏幕上的光照得他镜片反光刺眼,看不分明,但能清楚看见他轻皱的眉头。 维斯顿抬手摘下眼镜,又露出熟悉的、极为讽刺的笑容。 “我会帮你。”他面上维持着理智冷淡的模样:“你的投入,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舒凝妙闭上眼睛。 “别动。”维斯顿将贴片摁在她眉心间,无声深吸了口气,喑哑道:“启动了。” 片刻寂静后,她回答的声音带了点笑意:“不全是。” 他神情一点点僵住,说话的人呼吸却已经若无其事地平缓下来。 酸麻刺痛从皮肤窜过,舒凝妙闭上双眼后,那心脏跳动和血液流过的清晰响声几乎大到覆盖外界的一切声音。 她能看见那块消失不见的细长白色绛宫石,悬浮着,随着她的心脏一起跳动。 随着脉冲的频率,她能感觉到那块石头在她的视野里越来越淡,大量的潘多拉冲刷着她的身体,仿佛燃烧般熔化着她的骨骼,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地崩塌着。 仿佛冲破了什么阻碍,她并没有直接感受到体内充盈的力量,反而觉得自己渐渐消融在空气里。 风穿过她的骨缝,水在血肉中流动,她看见了很多东西,面前又空无一物,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在急切地召唤她。 她能通过直觉感受到:成功了。 下一秒,她手指抽搐了一下,敏锐的直觉突然从平静中察觉到不妙的征兆,想要睁眼,黑暗已经先一步侵蚀了她的眼球。 深不见底的纯黑从眼皮上爬过,像液体一般完全覆盖住她的视野,怪异的香气如有实质,刺鼻、油腻、腐臭,只能让人联想到腐烂已久的骨肉,一阵无法抑制的恶心和眩晕上头,舒凝妙几欲作呕。 她睁不开眼睛,痉挛地颤动,还能感觉到挣扎的手被人桎梏住。 维斯顿半跪在沙发边缘,怕她抓伤自己,按住她手腕,忍不住皱眉。 他喊了几声她名字,意料之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已经完全陷入一种谵妄幻觉之中。 维斯顿很少生出后悔的情绪,现在却觉得让她碰这东西是种错误。 保持现状或许会更好。 机器的电极片甚至已经在挣扎中脱落,她却依然陷在这种状态里,维斯顿知道这已经与机器无关,和上次一样,她陷入了潘多拉的影响漩涡——频率明明是可控的,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舒凝妙知道抓住她手的人是谁,但现实的触感在和眼前的虚幻重合。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僵冷的温度刺痛她神经。 “我亲爱的,别来无恙,我能感觉到,你离我更近了。”那模模糊糊的影子从背后抓住她手腕,湿冷的触感黏在她皮肤上。 不是人能发出的频率,却有人的语调,她没有听过,却觉得熟悉。 “不过。”影子凑近看她:“你好像忘了些什么?” “太可悲了。”影子时而出现在她的左边,时而出现在她的右边,声音又隐约从身后飘出:“……倾尽全知者和奠石之力,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舒凝妙蹙眉,发现自己终于能控制身体——只不过不是现实的身体,她挥开手臂,那道影子被她打散,又重新形成一道新的影子。 舒凝妙退回几步,发现他们身处无尽的黑暗里,脚下一面庞大的、如虚似幻的表盘。 她站在其中一根指针上。 幻听似的,耳边响起咔嚓、咔嚓的转动声。 影子站在另一根指针上,模糊的身形延伸出的“手”停在唇边,指针像疯了一般开始倒转,扫过她脚下,留下白色的残影。 “别怕。”影子满足地笑起来:“我会帮你想起来的。” 侈欲之春 第148节 第112章 玉汝于成(11) 熟悉的感觉再次向她涌来,周围的时间被转动的指针不断拉长,眼前的景象倏地倒退。 无形的力道将她往后拉扯。 那模糊的影子站在原地,离她越来越远,面前看不见的屏障却怎样也扯不开。 无法控制的……任人宰割的感觉,实在令她恼火烦躁。 影子忽闪忽现,安静地看着她。 她对抗着沉重的束缚,一点点举起手,指针化作奔流的液体,从她指尖穿过,强势地吞噬她。 炽烈的不甘居然有一刻冲淡了这不能动弹的束缚感,让感觉逐渐回到四肢。 下一个瞬间,她一把从中挣脱,冲破眼前的阻碍,终于伸手狠狠拽住那道影子。 空间和时间在这里似乎都没有意义,一念之间,她甚至没有迈出几步,手就穿透了那道如烟似雾的人影。 舒凝妙已经有所察觉。 她也拥有控制现状的能力,只不过没有眼前这东西熟悉。 ——这就是游戏系统所说的『弦』的力量。 能够操纵时间的存在。 维斯顿的机器是有用的,她成功吸收了绛宫石的潘多拉,才能摸到弦的概念。 只是她懵懂踏入,吸引来了不该来的东西。 眼前这道影子拥有控制『弦』的能力,入侵了她的世界。 说明这个人才是完成故事逻辑链的最后一个空缺,真正的二周目玩家。 那个对过去、现在、未t来都一清二楚,和她一起重开的人。 她自始至终都清楚,那个人并不是阿契尼。 影子的轮廓被手穿过,舒凝妙粗暴地再次紧紧抓住那道即将消散的影子,因着那几乎可以称为酷烈的欲望,而真的禁锢住了手里的幻影。 “……是你。”在这一刻,她甚至说不出太多的词汇,眼中喜怒难辨:“在艾德文娜书房里的另一个人是你。” 她手中的影子飘忽不定,看上去明明没有实体,却在她手中留下恶心的黏腻触感。 “另一个人?” 那东西沉默许久,开口带着淡淡的笑意:“真可怜,一次死亡,那么重要吗——亲爱的,我只是想帮你,你有看清一切的欲望,却被一些迷障阻挡了。” 它说话太奇怪了,舒凝妙能听出它在刻意模仿游戏系统那莫名亲昵的语气,却绝不可能真是系统本身,她从它的话语里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柔软的顾虑。 她完全无视它的析辨诡辞,不受影响地往下说:“离开艾德文娜的办公室之后,有一个问题我想了很久,虽然已经永远都无法再得到真正的答案,但其实还能猜到几分,对吗?” 影子饶有兴味地嗯了一声,顺着她往下说:“什么问题?” “艾德文娜留下的锁,打开的条件。”她定定地说道:“封存了三百多年无人能打开,阿契尼和现在的我却都能打开那道门,如果这是一个普通人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条件——我猜这个条件只能是死而复生,可有一点不对……” 舒凝妙能肯定地说出这个条件,是因为猜到主人设下的条件必然包含自身潜意识的期许。 艾德文娜留下的最后一封信已经是一种暗示。 解开『锁』的唯一条件,是一项绝对不可能被达成的条件。 但如果不含任何期待,就不会事无巨细地写下那一封信。 她认为不可能实现,却又隐隐希望能有一天被打开的那把锁,完全可能出于对死去挚友安全范围内的美好幻想。 没有什么祈愿,比“死而复生”更适合不甘离世的死者。 舒凝妙的眼睛里仿佛含着一簇火,要叫手里虚幻的影子烧成灰烬。 “——上一周目,我出现在艾德文娜办公室里时,分明还没有死过。” 阿契尼和她并不是同一时间出现的,所以在这之前,一定有另一个人给她开了门,诱导她进去。 面对能随意控制时间的对手,她才是真正的毫无还手之力。 对方举着裁判的口哨,可以自由地回溯、暂停、快进,只有这能解释阿契尼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她身后。 那个人必然是她所熟悉的人——她对陌生人没有那么好的耐心。 因为这层推测,她偶尔一瞬间会冲破理性,对周围的一切都怀有强烈的疑心。 影子伸出雾似的手臂,按在她手背上,黏腻湿滑的触感完全不似看起来那么飘忽虚幻。 它暗声低语:“是阿契尼亲手将刀捅进你胸口,你为什么还在为他开脱,就算当时有第三者见证了你的死亡,所受到的罪责难道应该比他更重吗?” 舒凝妙牢牢地看着它,眸子暗沉下来,说不出是讥讽还是嫌恶。 她的瞳孔中倒映着空无一物的景色,却仿佛再次置身那场涌动的火海。 连绵的火焰灼烧着她的皮肤,暗红色的长发从她手臂流泻,低低的笑声萦绕在她耳边,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尖锐。 阿契尼虚幻的身影凑到她面前,发出飘飘忽忽的笑声:“啊,没错。” 暗红色的长发垂在她手背上,他脸上的笑容迷幻而空白:“是我……选择谁完成计划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 回忆骤然破碎。 “假话。”舒凝妙抓住影子的手顿了顿,突然冷不丁地开口。 阿契尼答得太快太笃定,反而成了唯一的破绽。 “选择杀谁没有对他来说没有区别”这一句话,一定是谎言。 如果真的没有区别,他不会在动手时流泪。 从这一句谎言开始,她就已经没有再追问他的必要,因为谎言已经勾勒出另一个人真实的轮廓。 舒凝妙知道自己算不上尤为聪明的人,但她的记忆力还不错,第一次陷入过去的回忆时,失血带来的幻想热将滴落在她脖颈间的冰冷液体衬托得格外突兀、印象深刻。 这之后,她最后只问过阿契尼一句。 ——锁链贯穿他的前一秒。 她低下头时,的确是带着全然不解开口:“你动手的那一刻,为什么要哭?” 她到现在也不明白那眼泪的含义。 就算阿契尼体内真有她的基因,她也不相信未曾谋面的两个人居然能从这稀薄的关系中突然衍生出强烈的感情。 这滴眼泪能验证谎言,对她来说,仅此而已。 如果人的命运是汪洋中不断漂泊的船,任何想掌控她的暴雨,她都要拼命扼杀在前夜。 所以同样能掌握时间的力量,只要能杀了这东西……哪怕被反噬…… 她轻吸一口气,手指一点点收紧。 尽管游戏系统再三警告,舒凝妙心里还是隐隐浮现出危险的想法。 不——现在还不行。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对弦的掌控远没有对方成熟,她能控制住面前的影子,除了愤怒的增幅之外,绝大部分是因为对方完全没有反抗。 “我会杀了你。”隐隐感受到身体的抽离,她双唇颤动,死死抓住那缕快从自己手中逸散的影子,像是要记住虚影上任何可以分辨的特征。 “无论你是什么东西……无论你在哪里,我一定会杀了你。” 它说:“那太好了。” 从一片灰蒙蒙的影子里,她居然能感受到近乎平静的笑意。 滴答。 液体迸溅开的脆响,在这一片虚空中仿佛幻听。 - 滴答。 水滴顺着窗户上沿的边缘流下,随着风飘进病房里。 医疗所三楼。 309病房。 对开式的窗户被风吹得大开,病床桌板上的本子,纸张哗哗作响。 一只瘦弱单薄的手按在纸张上,笔尖划过,圈住纸上的单词『命运』,红色的水笔墨迹逐渐晕开流下,几乎要隐约覆盖住下一行紧挨的『珍珠』二字。 病房虚掩的大门被匆忙推开,护士小跑进来仓促关上窗户,连声道歉,后面跟着西装革履的男人。 羽路礼节性地向她躬身问好:“要下雨了。” 金发女孩坐在病床上,沉默地朝窗外望去,看着天边蒙蒙的雨丝,沙沙扫过玻璃。 羽路放下手中的询问夹,作为庇涅机密的全知者询问记录,到现在也没有接入网络,还保持着手写笔录的传统。 虽然这些资料基本是语焉不详的空白,大多数时候阿尔西娅都以沉默无声应对这无端加诸的病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少说话。 与上次询问不同的是,她床头的花瓶多了一束新鲜的黄色玫瑰。 他下意识觉得这是舒凝妙的手笔,至少维斯顿不是这种人。 阿尔西娅盯着空中的雨看了许久,才回过头来,轻声说道:“它们好吵啊。” 羽路对这连小雨都算不上的声音毫无感觉,只是礼貌地看向她刚才长久注视的地方。 外面的雨只是偶尔滴答地打在窗户上,晶莹剔透的冰冷水珠,从玻璃上划过,留下道道水痕。 - 滴答。 一滴眼泪从舒凝妙面前坠落,跌入他们之间的虚空。 滴答、滴答。 熟悉的冰凉触感溅在她手背上。 影子抓住她的胳膊:“你会感谢我的。” “——真相、缘由、结局,人们浑浑噩噩的一生,不就是在追寻这些根本没有意义的东西吗!” 侈欲之春 第149节 舒凝妙越发觉得这明显被混淆过的声音她在哪里听过。 可已经没有时间再让她思考。 它带着她,周围的一切开始不断下坠,舒凝妙瞳孔紧缩,眼睁睁看着她手里的影子像片轻薄的白纸,被轻微的力道撕碎。 仿佛舞台的幕布被扯开,她眼前的一切景象随着那破开的液体溅散,变成了沉重的黑暗,温热的鲜血从胸口涌出,又燥又冷。 手背上冰冰凉凉的眼泪在逐渐干涸,居然还有些湿润的感觉。 ……好恶心的触感。 又来。 这场羞辱她的捅刀仪式到底要重复多少遍才能彻底结束。 眼睛已经模糊到只能看见桌子的颜色,周围还是很安静,有只手垫在她额角,任由她身体无力地倒在桌子上。 这段无人出声的沉寂持续了很长时间,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然后,她感觉到自己胸口横隔的冰冷异物被缓缓抽出,听见阿契尼苍白的声音:“这样就可以了吗?” 周围安静得t可怕,他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但少顷,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无声无息地被另一个人抬起,这只手比阿契尼垫在她额角的手要冰得多,比她这个死人还像死人。 “是啊。” 明明熟悉却刻意加以淆乱无法分辨的声音,赫然来自那道虚幻的影子。 他……到底是谁?! “她的异能很特殊……尤其对你来说,从残缺的赝品成为真正的主人,你应该感到狂喜才对。”声音的主人轻轻‘嘘’了一声:“别露出这种表情。” “她还没有死。”阿契尼仿佛寻求认同般开口。 “真可悲。”那声音又说道:“你的哀戚毫无意义,把她留在这里,庇涅的人也不会留给她活下去的机会,让她结束吧。” 阿契尼的声音间隔着巨大的沉默,时断时续:“你不是说,她会在潘多拉里和我们永生吗?” “所有人的生命最后都会回到潘多拉。”那声音带着笑意:“不然几百年过去,庇涅地下的泉眼为何还如此充沛地喷涌,没有丝毫衰退的迹象。” “她不一样。”阿契尼自言自语:“她和我们是同类。” “她只是个比常人幸运的普通人,但没有那么幸运。”那人淡淡道:“异能对人来说,和‘幸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没有区别,没有弦,她就不是那个真正有资格改变世界的人。” 果然……阿契尼说的全是谎言。 她知道那个异能中包含着世界法则『弦』,真正能改变世界的人是谁。 是艾瑞吉。 那她现在为什么又会拥有弦的力量,是因为游戏系统的作用吗? 舒凝妙还以为阿契尼会象征性喊两句“你原来在骗我”,实际房间里只有长久麻木的沉默。 眼泪掉在她衣领上,和胸口濡湿的血一样重。 真想把他一拳打进墙里。 短暂的安静后,又是椅腿刺耳划过木地板的声音,站在她面前的那人拖出椅子,自顾自在桌前坐下,随意抽出桌面从档案散落出的纸,折成了什么东西,明明听上去平静的口吻,却带着强烈的厌恶:“从出生起就拥有一切的人,失去一切,卑微死去,才是人们喜欢的戏码吧?”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傲慢浅薄的空壳,表面看上去对大部分事情都事不关己,实际只是为了掩盖自以为是和刻薄冷漠而已,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价值?” “松手吧。”声音的主人居高临下地审视她,她却并没有感觉到那目光切实地落在她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有代价,罔顾意愿置换的代价就是生命。你手里的异能道具贯穿她身体时,她的□□实质已经死亡,等身体里的潘多拉完全消散,就是真正的死灭。” “她死了。”那人的悄声低语仿佛深渊里的恶魔:“你杀了她。” 她能感觉到阿契尼的手在慢慢松开。 果然,阿契尼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显得空洞虚假,因为他真的一只一条空白的生命,所宣告的一切都是对这个人的“转述”。 “你认识她吗?你脑海里有任何有关她的记忆吗?”那人轻叹,将手覆在她脸上,挡住她的五官:“除了我告诉你的事,你们之间有任何交集吗?” “没有。”阿契尼的呼吸渐渐变得艰难:“……但是我看到她,会觉得很难过。” “爱是一种幻觉。”那人随手阖上她眼睛,声音很轻很轻,最后消失在房间里。 艾德文娜办公室的大门被打开又关上,重归于沉寂。 根据现有信息分析,舒凝妙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了。 困在一具死尸里实在不好受、也不合理,她试着驱动所谓的弦想离开这里,但是没有反应。 等那人所说的“体内的潘多拉完全消散”,或许能离开这个梦,毕竟如果她彻底死透,没道理还有意识。 吸收的大量潘多拉无疑成功提升了她对『弦』那种冥冥之中无形的感应,她现在已经能很清楚分辨出身处的环境,与之前陷入过的回忆相同,这是正在被现在的时间线覆盖的“过去”。 这么说,舒长延那个吻也是真的。 她想抬起手,但连手指都移动不了一点,如果现在拍一张照,大概就是游戏里她死亡结局的cg吧。 如果舒长延偷亲她时她的意识还没消散,那她现在只希望他快点来亲,早点解脱。 她根本不想受困于这无谓的痛苦中苦思冥想悟出点什么道理,对那人的恶毒评判也毫无波澜,但周围死寂,如今连心跳声也没有,如果不想些什么,可能比一具尸体更难熬。 舒凝妙难得开始思考舒长延为什么会第一个发现她。 但还没细想消磨够时间,答案就已经浮现在她脑海里了。 和那个任务……大概是同样的理由。 好在她在他动手之前就没呼吸了,舒长延真该给她烧点钱的。 在这样的地方她感受不到时间,像是睡了很长时间的一觉,她再次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存在时,这个人就这样站在她面前,凝视她许久,一动也不动,随着沉默的时间越久,绝望的死寂愈加沉重,缄默恰似决堤最后的防线,反而让人觉得恐怖。 舒凝妙靠在他怀里,感觉自己体温越发冰冷,几乎连最后一点活人的气息都要失去,心里忍不住轻叹。 这个严格来说其实算不上吻的轻触,她能感觉到其中没有包含任何情欲,有时候真的想不到舒长延在思考些什么。 舒长延也不说话,他身体的温度倒是源源不断传过来,她已经快尸僵了。 他拿着柔软的方巾,一点点擦干净她皮肤上沾的血和灰,将她发梢用指尖拨顺。 半晌,舒长延低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连名带姓。 舒凝妙忽然生出种极为不妙的感觉。 目前为止,这感觉还没有出过错。 ----------------------- 作者有话说:50w字了!!!!发个红包吧,抽奖也开了,谢谢大家呜呜呜[爆哭][爆哭][爆哭][爆哭] 第113章 玉汝于成(12) 舒长延一声嘶哑的轻唤,让她在寂静中已经昏沉的思绪骤然提起,舒凝妙神经抽搐一下,突然觉得非常不安。 世界在他的怀抱中安静下来,所有的一切都与她隔得那么远。 她的回忆应该已经到此结束了,为什么还一直停留在这黑暗之中? 良久、良久,舒长延抱紧了她,和平常一般,轻轻地拍着她的肩,低头吻在她额头上,微微下移,额头顶着她的额头,梦呓般轻轻唤了她一声妹妹,摩挲着她冰冷的手心。 她觉得舒长延不对劲,正常人面对死人应该是这种反应吗? 紧绷到痉挛的手臂按着她的后颈,男人弯下腰,将她的身体小心地抱起来。 舒凝妙顺着力道靠在他胸前,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紧得好像要把她骨骼捏碎,他像抱着一捧沙子,抱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不知过了多久,舒凝妙才感觉到他迈开步伐。 看不见也动不了,连他怀抱也平稳得像窝在沙发里,她只能通过周遭细微的声响猜测可能发生的动作。 年久失修的办公室大门再次开合。 舒凝妙愕然,他就打算这么抱着她尸体出去,不会被庇涅的人打成筛子吧? 事实证明她太小看他,男人换成单手揽她,另一只手提起剑,一路走过,畅行无阻,像走在无人的街区。 她没有听到任何其他人的声音。 按照常理,庇涅不可能不派人监视,根据游戏系统之前给她提供的“剧情”来看,这一天也不是休息日。 耳畔沉闷的死寂,更显得周围压抑诡谲,一切都朝着不对劲的方向发展。 突兀的安静维持了很久,直到热风掠过她耳边,从她发丝穿过,舒长延修长的手自然扣在她腰间。 轰隆。 火星中迸溅出碎石,冒起簇细小白烟,男人的手在她脸庞拂过,轻描淡写地挥开碎屑。 随着体温的流逝,她皮肤的触感也变得尤为迟钝,一瞬间的失重感袭来,过了半晌,舒凝妙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声音。 子弹。 令人窒息的枪药味、潮湿的烟雾萦绕在她垂下的手指边缘,被舒长延捂住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起来,直升机盘旋的嗡嗡声,几乎盖过枪弹声。 刺啦的电流声在黑夜中迅速流窜,周围还有别的异能者,模模糊糊的声音混着大量血腥的浓郁气味:“……他疯了,别让他走。” 那些漫天呼啸的子弹,声势浩大的异能,t和几乎疯狂的喊叫,断断续续地钻进她耳朵里,舒凝妙只明白一件事——舒长延当着所有人的面叛变了。 她想睁开眼看一下,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是一具尸体。 如果她还有救,此时或许会欣喜,可她的□□确确实实已经死了,因为那未散的潘多拉还留有的意识很快就会散去,他就算带她走,也不得不继续面对她的死亡。 舒凝妙心下茫然。 为了已经死去的人背叛国家,听上去荒谬可笑,而更离奇的是,他居然真的从全世界的靶心中脱身,带着她离开了这里。 他带走她,却并不打算将她埋葬,她不知道舒长延走了多远,走去哪里——因为已经无处可去。 舒凝妙以理智思考,哪怕躲过这一劫,在国家的围剿也难以生存,为了一个已经不可能活过来的人,值得吗? 她透过薄薄的眼皮窥见点光亮,似是有温热滴在她脸上,心中隐隐有些酸涩,仿佛有口气憋闷在胸口,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原本等待着离开这场梦境的她,此时已经意识到事情不会轻易结束。 自始至终,除了喊她的名字,舒长延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她能听到的只有他喘息的声音,带血的指尖不停地擦拭她脸颊。 周围开始安静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居然已经甩开了跟上来的人,沉默地走进某个封闭的地方。 侈欲之春 第150节 自动金属阀门被咔嚓撬开,精心调节过的温度和外部有天壤之别,她几乎能第一时间判断出身处室内,这又是哪里? 舒长延没有任何置业欲,没买过房产,没有家,离开军部,唯一会去的地方只有她买的房子,可此时那栋房子一定在监视区。 思忖着,她感觉身体陷入一片柔软,垂下的手似乎碰到了一张纸的边缘。 脚边也有纸悠悠飘下的触感。 是扔在沙发上的报告。 画面从她脑海里鬼使神差地闪过,这布局,分明是她刚去过不久……行使者的休息室。 他到底想干什么? “对不起。” 舒长延坐下,轻轻握着她发冷的十指,半边脸偎在她手心,将温度传给她,盯着她看了很久,才低声开口。 他低头,灼热的气流拂过她耳廓,语气一如往常般清润:“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好不好?” 去哪,舒凝妙愕然想,她现在可能要去土里了。 另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冷淡道:“你是不是疯了?” 昭熟悉而具有特点的声音冲过来,突然抬高,伸手靠近沙发上紧闭双眼的少女鼻端,在碰到之前被人稳稳拔开。 两人的视线交错,那双蓝色的空净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昭踉跄后退一步。 昭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他真是看傻眼了:“……疯了、真是疯了——你有病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叛变,现在还敢来找我。” 舒长延将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盖住礼服的血迹,手指悬在唇边,微微摇头:“我需要你的异能『性质』,给予她身体『静止』的性质。” 昭冷冷道:“如果我不愿意呢,你打算怎么样,杀了我?” 舒长延没有说话,指尖落在她微微拨乱的鬓角。 “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我的异能回来的。”昭提高声音:“你以为我体内的潘多拉没有限制吗,如果我让她的尸体静止——就为了保存一具尸体,我近一年都不可能再有余力出任务!” “她没死。” 头顶的灯光剪影出他淡静的影子,没有表情,只有注视着那毫无生气的洁白脸孔的瞬间,眼睛才是明亮的。 “你能不能清醒点。”昭站在原地,像是看着一个真正的疯子般久久看着他:“就算留着她的尸体又能怎么样?你要带着她去哪里,回新地躲躲藏藏,和一具尸体活在一起一辈子?” “她死了,你别这么变态行吗!” “我能感觉到,她还在。”舒长延抬眸,瞳孔是很淡的蓝色,透着疏离黯淡的光。 昭崩溃地在他面前慢慢蹲下来,抓住自己的头发:“你已经疯了,神经病,知道吗?有病当然能感觉到,你看不见她身上的潘多拉正在溢出吗,只有死人的潘多拉才会流逝……还剩一丁点了,这一丁点流逝预兆着她的‘存在’已经快彻底消失了!” 昭停顿片刻。 “……我忘了。”他放下手,沉默很久才开口:“像你这样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根本看不到潘多拉。” 舒长延垂下手,轻轻覆在她耳朵上,似乎不想让她听见。 自动金属门因为舒长延暴力的打开方式而失灵,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滴滴”声,细碎的凉风卷进来,扫过脸颊,舒凝妙觉得有点冷。 “有时候我真的很奇怪,你为什么要当行使者,明明连个异能都没有,不是来找死的吗?”昭勉强勾了勾唇角。 舒长延站在她面前,握住剑柄,无声将剑身钉入他身侧。 半晌,昭苦笑一声抬手,又停在半空悬住:“前军部部长孙宇呈为了保住你的基因资料费了不少心思,我本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现在看来他虽然被那教会的香熏晕了脑子,嗅觉依旧敏锐,你是否觉醒无关紧要,武器只要能伤人就足够了,对吗?” “行,在这里和你打,我没有把握。” 他合上眼又睁开,下定决心似的将手悬在少女苍白的面孔上方,镶嵌满宝石戒指的修长手指,散发出潘多拉的光晕:“我会向上面报告我是出于保命才无奈屈从,希望我的命比你值钱些,接下来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 光华笼盖住她的身体,长久地凝住从她身上流动的时间。 从此之后,这具尸体会永远停留在此刻,永远不会变化,身体里最后一丁点潘多拉也被时间冻结,即便昭认为这是无用功,但一个实力强大的疯子想玩过家家,其他人除了听话还有什么办法? “从孟丹回来之后,我曾以为只有你和我是一类人。”昭嘴翕动着,唇齿间混着鲜红的血,完全地静止人体,哪怕是一具尸体也远超极限,力竭的疼痛蹿上来,说话时内脏都在震颤:“不会犹豫的人。” 他的声音还是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来:“我以为我们放弃那么多,失去那么多,是为了更重要的东西,庇涅有十几亿的公民,无论他们过着多么琐碎平凡的生活,至少我守护了他们从天空下醒来的权利,可是现在,我好像明白了,对你来说,除了她什么都无所谓,你不是异能者,也不是人类,只是个纯粹的怪物。” 昭注视着安静的少女,长久地叹了口气。 舒长延将手搭在剑柄上,缓缓转动剑身。 沉重钝拙的大剑发出沉闷的响声,比起武器更像一块压在他身上的石碑,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武器并不好用,真正的武器不是剑,而是握住剑的主人。 光洁的剑身上排列着一道微凹的铭文,昭垂下眼,凝视着剑身上凝成一线的血,从铭文的凹槽中滴落。 “custodia(守护)。” 舒长延轻声念出剑身上古庇涅语的铭文:“这柄剑名为处刑人之剑,是最初一代行使者的武器,那个人死后,当时的议会投票决定将它保存在联合大厦最高的悬梁处,老师叛变后唯独带走了它,死前又将它交给了我。” “离开新地之前,我一直憧憬着庇涅的模样。”他侧过脸,眼窝投下一小片阴影,浅淡笑意不达眼底:“后来我站在这里,发现并无区别。” 来到舒家之前,他还有一个父母取的小名,自古庇涅语翻译,意为英雄,这单薄的含义比起名字更像编号的前缀。 进入军部后,老师赞叹他是天生的武器,独具作为剑的漠然,与人羁绊寥寥。 他是没有异能,与潘多拉绝缘,被刻意制造出的“凡胎”。 在命运浩然的阴影下,他抬起头窥见些许轨迹,也只有平静的孤独。 少年青涩被现实摧枯拉朽般抹去,他年少时所有的困惑、怜爱与恋慕都献给了鲜活的,站在那里的,无拘无束的她。 她只要在那里,他就会爱她。 “比起守护庇涅……我想守护更具体的东西。”莫名的巨大的哀伤从他蓝色的眼睛里涌出来,舒长延无声仰头,疲惫的罅隙不断膨胀,裹挟着他往下坠:“为什么要成为行使者——我贫瘠的梦想归她所有,那个雪夜,我决定成为强大的、令她骄傲t的哥哥,她的英雄。” 舒长延缓缓拔出剑身,松开手,任由手中剑沉重砸在地上,转身离开,他没有带走任何武器,双手抱起她的身体。 “你说得对。”他唇角向上弯起,声音如微风般柔和:“如果不是为了守护她,举起剑对我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 经过漫长的冷风吹拂,温暖终于开始重新发酵。 她的死和舒长延一起消失在庇涅的太阳下,曾经的行使者带着她逃亡了很久,或许是庇涅也觉得为此损失大量人手而不值,或许是觉得他已经随着她一起死了,前来追杀他的人越来越少。 舒长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车,成为庇涅重点通缉对象的一段时间,他驶向庇涅以西,国界外是一片战争遗留的无人区,荒蛮到一无所有的干涸土地曾经有人居住,因为反抗战争造成的大规模异能破坏,这里曾经的住户都退居到了更北的一小片区域,看周边大国的脸色过活。 无垠的土地线条起伏、一览无余,看不见起始,仿佛一头连着过去,另一头连着未来。 步行时,舒长延像小时候一般背着她,她手上拴着一条红绳,和他的左手系在一起。 走过遍布伤痕的土地,夜晚的银河贯穿长空,璀璨星光将地面照成一道浅银的脉流,残酷而宏大。 托昭的福,他帮她静止时,虽然把她困在其中,但一瞬间大量涌入的潘多拉给了她反应的可能,她现在能隐隐约约看见一点东西,比板正的尸体强一些。 那一抹璀璨的光辉落在眼里,她还是想不通舒长延在想什么。 逃亡的几个月他很少睡觉,但还是会停下,偶尔看看她安静阖眼的睡颜,只是无法注视太长时间。 他的听力太敏锐,随着时间的延长,他能听到很多杂音,却唯独听不见她的心跳声,她脉络跳动的声音。 哪怕一具尸体,也有生命腐朽的声音,她静止的生命却是完全阒寂,无法感受的。 庇涅逐渐放弃后,他带着她重新回到庇涅,住在新地的旧楼中。 虽然环境又破又烂,叶子上都沾着黑色的污垢,天空中不知为何如同中毒般漂浮着不同颜色的云彩,落脚的地方却被他收拾得新而干净,并不匮缺,舒长延总有办法。 舒长延为什么明明能离开庇涅,却要冒着风险回到这里,大概还是为了她。 设身处地,如果换作是她,也会想方设法弄清楚。 新地的存在虽然被庇涅主都居民诟病已久,只有真正用到无须验证身份的便利,才会明白好处。 舒长延买了一辆轮椅,像照料活人一般照顾她,即便她的身体已经静止,他还是会帮她仔细地梳头、洗脸、清洗衣服,推着她晒太阳。 最让舒凝妙感觉他已经疯了的一点,是他居然还要定时定点让她去床上睡觉。 她几乎看不到他休憩的模样,偶尔半夜也能听到叮呤当啷的声音,月光从窗户外洒进来,她从模糊的视野里,望见他坐在轮椅面前,平静地拧好滑脱的螺丝。 发了很久的呆,他又拿起水笔,在轮椅上画了个丑丑的微笑小狗。 舒凝妙收回视线,无声阖上眼睛。 隔着温暖的被子,舒长延靠过来,轻轻握着她的手,摩挲着她手腕凸起的骨节,触息温热:“这是我从前住的房子,那时觉得逼仄,现在却不觉得小了。” 不可能得到想要的回应,他径直望向窗外:“我从窗户那儿跳下去,每晚都去地笼……一种表演,偶尔会有庇涅主都的贵人来看这种下等人互相撕咬的表演,表现好的人可能会被挑中,有机会离开这里。” 他冷淡地解释着赌货的含义,仿佛在谈论与自身毫不相干的事情,继续往下说才染上点笑意:“被带回舒家之后,你的母亲把我领到你面前,告诉我,这是妹妹。” 对于舒父来说,这就是份一时兴起的投资,但母亲确实感情充沛,柔软敏感,没有什么坏心。 “你站在母亲身后看我,好像穿着一朵花苞似的裙子,很圆……瞪着我,眼睛也很圆,像个雪花球。”他和她脸对着脸,声音低下来,仿佛呓语:“我记得你喊我哥哥那天,让我替你吃掉你不喜欢的那盘倒了枫糖浆的甜点,我答应了。” 舒长延轻笑一声,笑着、笑着,声音变了,小指勾住她小指轻轻晃了晃:“妹妹,我是哥哥。” 舒凝妙默然,熟悉的酸涩再次膨胀,直到喉咙都弥漫起淡淡的铁锈味,才倏地回过神来。 哪怕是被黯淡的新地,也有一点点贯穿而过的光亮,柔和的月光如同洇过水的纸,悲哀地落在她身上。 他合衣躺在她身边,闭上眼睛,呼吸平缓,拉着她的手不放,似乎睡着了。 ----------------------- 作者有话说:因为太纯爱了所以看起来变态 “哥哥”这个身份,对于舒长延来说就是维系两人关系唯一的锁链,因为哥的箭头比较多,必须牢牢抓住这根锁链才不会溺水,所以,他不安的时候才会自称哥哥。 第114章 质伛影曲(1) 交织在一起的双手仿佛成了她还活着的某种证明。 她的意识隔着静止的肉身,盯着他轻轻颤抖的睫毛,黯淡的光线反倒显得他眉骨愈加深邃,不笑的时候,冷淡得令人心惊。 舒凝妙轻轻地叹了口气。 舒长延在做什么她不清楚,毕竟这人虽然把她当成活人,也将毛病继承下来,除了好话,别的一概不倾诉。 从她死亡后,这世界大概过了一年还是两年,她现在视角受限,也无从分辨时间。 这时候,她又开始想起之前怀疑过的种种疑点,《秘密之爱》这个游戏的剧情流程图里显示,她是在五章死亡的,然而五章之后,还有十几个章节的剧情。 她死后,这段空白的剧情里发生了什么,这个世界重置的契机是什么? 无论怎么质问,游戏给她的答案都是语焉不详的——『不要执着于回头看』。 舒凝妙皱眉,不知道这段时间里她真正的身体怎么样了,如果也变成这种半死不活的模样,不会被维斯顿那家伙弄去解剖吧。 侈欲之春 第151节 ……没事,他应该还没那么傻。 再者,虽然『静止』的状态困住了她,但她也在身体里慢慢掌握控制这个世界的方法。 比起一开始完全受囿于身体,连眼睛都已经睁不开的样子,她现在虽然还无法逃脱,却已经可以像灵魂出窍一般稍微控制自己的视野。 再过一段时间,她就应该能反过来控制这场非自愿的“回忆”了。 她只是需要时间学习,绝对——绝对不会永远受制于那个影子人。 晨光透过雾蒙蒙的窗子,逐渐使得屋内亮起来。 新地的夜本来就很短,打砸的声音经常响到凌晨,如今天色还早,各种嘈杂喧嚣的声音又像浪潮一般涌于街头,兼具大都市夜晚的放纵不羁和清晨劳动者平庸的活泼。 这种地方有人找上门来,是舒凝妙没想到的。 如果是全副武装的庇涅军队找上门,她还不算意外,可隔着门板,她能从脚步声听出来门外只有一个人。 体重稍轻,身量不高。 舒长延还坐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给她涂乳霜,对外头的动静置若罔闻,光随着推开的门缝斜斜照在地板上,他抬起头,露出稍显冷淡的面容。 门口立着一个身披黑红色斗篷的身影,和她通过脚步猜测的差不多,个子不太高,论身形还有几分眼熟。 舒凝妙将视线飘过去时,一把眼熟的水果刀不知何时已经没入来人身后墙体半尺,刀柄轻轻摇晃。 刀锋离那人肩膀只有毫厘之差,无声摆出屋主厌倦的态度。 舒长延将她手放好,平静道:“我对你们的过家家没兴趣。” 他显然清楚这人的身份,但不在乎这人是谁,也不在乎对方想做什么。 那人手颤了颤,缓慢掀开斗篷,斗篷的细软绒毛跟着微微颤动,露出粉棕色的长卷发,和一张点缀着淡色雀斑的脸。 “请听我说完。” 这样的艾瑞吉,看上去成熟了一些,尽管声线颤抖,她说话也还算清楚:“在庇涅的问题上,我们目标是一致的……” 艾瑞吉穿着普罗米修斯标志性的斗篷,却孤身一人。 舒凝妙百无聊赖地坐在轮椅上,她还以为这个时间线艾瑞吉和苏旎打出了hte结局,没想到最后果然还是这样。 无论如何,艾瑞吉内心对现状的不满,就注定她要与庇涅站到对立面。 舒长延眼角眉梢纹丝不动,冷淡得不起一丝波澜:“滚出去。” “交易!”艾瑞吉急匆匆抬高声音:“我们只想和你做个交易,你既然在打听全知者的下落,和谁做交易都是一样的吧?只要你帮我们杀一个人,作为交换,我会告诉你全知者所在的位置,议会今年已经用正式决议更换了全知者的疗养地点十一次,绝对是在防着你——这点你也清楚吧。” “我真的知道全知者的去向。”她急于证明似的,在斗篷中摸索:“她说看到这个你就会相信。” 摸了半天,艾瑞吉从斗篷里摸出了一支奄巴巴的黄色干花,花瓣挂在枝条上,要掉不掉的样子,她窘迫地找补,目光随着越来越低的声音滑到轮椅上安静的面容上:“……这朵花,是舒凝妙两年前送给她的。” 舒凝妙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在艾瑞吉口中,再次听到『全知者』这个词,但她还记得这朵已经干枯的黄色玫瑰被她送给了谁。 阿尔西娅就是那个羽路口中的『全知者』,也难怪艾瑞吉能找到这里,原来是经过阿尔西娅的授意。 干花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少女的袖口。 艾瑞吉从进门开始,就一直避免和轮椅上仿若睡着的少女对上眼神,视线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落在她脸上。 舒凝妙双眼轻合,脸色苍白却尚有血色,仿佛只是囿于漫长的梦境,下一秒就会睁眼。 哪怕艾瑞吉还在为眼前这人留住尸身,至今不肯放死人解脱的行为而犯怵,此刻也不禁觉得,无论是谁,看到这样活生生的家人,也说不出放弃二字。 舒长延起身,手支在椅背边缘:“你们想杀谁?” 艾瑞吉惊喜地抬眸,被男人一个清淡无波的眼神立住顿在原地,深吸一口气说道:“卢西科莱,现任议会代表,有行使者贴身保护,但前一代行使者都已经死了,这些人不是你的对手!” 舒长延脸上那淡然的神色丝毫未变,目光向窗外远眺,似有几分笑意:“杀了他,然后呢。” 艾瑞吉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刚离开孤儿院的孩子,她从整天为校园里的霸凌而整天烦恼,对不该生出好感的人生出好感,再到从苏旎手下断臂求生,阿契尼死亡,普罗米修斯解散。 她做过很多错事,思想幼稚不够成熟,但逐渐开始明白,其他人似乎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 最后,她一个人开始重新作为普罗米修斯成员活动,逐渐召集起一些拥有相同志向的队友。 舒凝妙的死像是打开魔盒的钥匙,她本以为迎来的会是平静的校园生活,没想到是庇涅和因妥里的开战宣告。 以多名行使者牺牲为代价,因妥里灭国。 随之而来的,是因妥里异能者对庇涅的惨烈无差别报复,从因妥里流亡到世界各地的异能者重创了这个星球,还带来了巨大的后遗症。 异能者显露出的危害让每个国家的反异能暴动甚嚣尘上,异能者、普通人,没有一个人好过,真正过得好的,只有那些出入都有无数警卫的上层人。 说到底,找再多借口,这一切都是为了占有潘多拉,这样的战争本来就毫无正义可言。 一切纷乱从庇涅而起,艾瑞吉想,一切也该从庇涅结束。 如果是两年前,她或许听不懂舒长延平淡语气中的意思。 “你是觉得我天真吗?”艾瑞吉嘴唇动了几动,才说出话:“我知道这个星球已经没有人能离开潘多拉。我阻止不了继续开采潘多拉,但如果卢西科莱被刺杀,代表换个人坐,至少主战派势力会被重新洗牌,我已经……已经不想看到有人再为了潘多拉而死了。” 舒长延了然:“随便你。” 艾瑞吉看见他的眼睛,微微一怔,顿觉自己心里的想法已经被对方一眼洞穿。 那样的神态,没有半点朦胧颓废的感觉,泾渭分明、亮如星辰,绝不是除舒凝妙外对一切都蒙昧的眼神,反而对所有世态都清晰至极。 阿尔西娅小姐告诉她,这个人曾经是行使者,是对庇涅最熟悉的人之一。 他并不是不清楚,反而是太清楚了,一个已经看清真相的人,既不乐观,也不悲观,只是无谓。 舒长延出乎意料地笑了笑,无悲无喜地看着她:“作为传话的小费,我会杀了卢西科莱,你可以走了。” 艾瑞吉从男人强势的压迫感下松了一口。 她本想转身,瞥过舒凝妙的脸时,不知为何,又鼓起勇气,向前迈了几步,忍不住蹲下来,倾身去看轮椅上的少女。 凑近一看,舒凝妙和她记忆中没有任何变化。 在这个陡变动荡的世界里,舒凝妙似乎是唯一完好不变留在她心里的回忆,不知为何,艾瑞吉嘴角颤动,突然很想笑。 凉意从眉心扩散,泛起一丝痛楚,她抬眸往上看。 身量高挑的男人站在轮椅的阴影中,眼睛微垂着,透蓝的瞳孔中映着淡淡阴影,手指间夹的笔抵在她额头,仿佛下一秒就要捅穿她脑袋。 艾瑞吉闭上眼睛,双手握紧。 回忆如同阴影,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她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其实那一天……两年前那一天,我在学校里看见她了。” “对不起。”她紧闭双眼:“后来没有人再提过这件事,我也觉得应该没有关系,就没有和别人说。” 她没能说出口是,因为对那人尚且抱有一点朦胧的好感,她在得知舒凝妙死讯时,存了侥幸,没有人主动询问,便刻意地遗忘了,然而真正看见舒凝妙时,她那点侥幸竟一瞬间化作了巨大的、不知名的悲伤。 “那天,我看见时毓和她一起去了准提塔。” 科尔努诺斯的准提塔,她死去的地方。 - 趁着雨天无形的遮掩,舒长延带着她潜入了艾瑞吉留下的地址,这个疗养院设备很新,舒凝妙猜测是专门为阿尔西娅这个全知者建设的。 守备的警卫悄无声息倒在他脚下,舒长延在逆光下形成一道黑色的剪影,愈拉愈长。 她看着他浅浅覆在眼睑上的睫毛,末端沾着透明的雨珠,即便知道他听不见,还是忍不住轻声开口:“你到底想做什么?” 意料之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如果不是艾瑞吉的坦白,她还不知道时毓在这个时间线已经失踪了——如果时毓没消失,舒长延现在绝对不会先来找阿尔西娅。 唯一入住的病房里,监控已经被提前关闭,除了病人外没有任何人。 躺在病床上的金发女孩似乎已经睡着了,只有床头的监护设备还在发出声音。 舒长延三两步走到床头,雨水顺着湿透的鬓发流下,被他用保温毯抱在怀里的少女却没沾湿一点。 他淡淡道:“我不认为这堂吉诃德式的行动能改变庇涅任何计划。” 虽然最后他还是如许诺般结束了卢西科莱的生命。 病床上的女孩合着眼,开口道:“如果不帮她,她怎么会冒着风险去找你?” 阿尔西娅应该是舒凝妙所见变化最大的人,或许是因为两年前她也不像十五岁的模样,和小孩一般瘦弱,于是两年间,她仿佛脱胎换骨般,从小孩迅速长成了少女。 砂金长发的女孩偏过头,哀愁地看向窗外的雨:“……它们很吵。” 看了一会儿雨,阿尔西娅撑起身体,望向他紧紧拥抱的少女,轻声开口:“让她离开吧,我能听到,她很难受。” 舒长延只听自己想听的话:“你能听见她说话。” “妙妙已经不在了,我能听到的是弦的声音。”阿尔西娅把手放在耳边:“从出生起,我就能听到很多很多东西,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有关过去的、有关未来的。” 阿尔西娅偏过头来,澄澈的目光望过来:“我让艾瑞吉给你传话,是想告诉你,放过她吧。” 他扶着舒凝妙在陪床靠椅上坐下,半跪在她面前,拂开她颊边的黑发:“我不是为了这个才找你的。” “没关系,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些关于你的事。”阿尔西娅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二十多年前,恰逢t国立研究中心潘多拉研究迎来重大突破时,当时的研究中心院长毁掉了所有资料,和丈夫一起叛出庇涅。” “他们是我的父母。” 舒长延起身,不疾不徐地开口:“在研究中,他们发现潘多拉、曼拉病、异能,像同一株花上不同的叶子,不能分开、无法摆脱,然而在北方极地开采出的晶石,却是和潘多拉宛如正负极一般存在的物质,是这世界上唯一能隔绝潘多拉的东西。” “因为曼拉病而对异能和潘多拉感到恐慌的他们,随即对着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孩子产生了一个绝妙的念头——” 舒凝妙的瞳孔在他平淡的声音中逐渐瑟缩。 “两个强大的异能者,生下来的孩子大概率也会是异能者,但把那孩子的基因改造,和活性晶体融合。”舒长延不含任何情绪地开口:“说不定能制造出一个永远不会觉醒异能的,完全属于人的‘英雄’。” “不用你说。”舒长延淡淡道:“我从始至终,什么都清楚。” “你不该自私地困住她。”阿尔西娅闭上眼,似乎在听着什么别的东西说话,半晌才说道:“所有的灵魂死后都应该回归潘多拉,她化作弦,我才能感受她的样子。” “她应该活着。”舒长延垂下目光,恍若未闻,望着舒凝妙出了神:“她喜欢活着,坟墓不适合她,那么冷、那么小,往后那么多年,她都要蜷曲着在空乏中忍耐不该忍受的痛苦。” “死亡是不可逆的。”阿尔西娅定定地看着舒凝妙的面庞,也像是被什么哀伤的东西逐渐笼罩了:“生命必将以生命为代价。” “但是时间却是可逆的。”舒长延静默地阖眼,声音淡寂:“能听见弦的你,不是也能听见过去和未来吗?” ……完全,被这个人看透了。 阿尔西娅皱眉,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你弄清楚一点,即便你将她身上的时间逆转,她的身体已经在那个时间段死亡,无论如何都只会困在那一段时间里——死人永远不可能再有未来!” “回到庇涅后,我一直在追查先前普罗米修斯的核心人物阿契尼,因为我想弄清楚,一个不存在的人是怎么产生的。一年零三个月前,我终于杀了他。” 舒长延冷静地说道:“据我所见,他是被制造出的生命,构成他的只有潘多拉和结合的血肉。也就是说,潘多拉、血肉在某个条件下能够诞生新的生命,作为全知者,你知道怎么完成这场新生,死去的人没有未来,但新的生命一定会有新的未来。” “可这是错误的。”阿尔西娅猛地扭过头:“你知道他的诞生背后是多少无辜的生命吗?” 侈欲之春 第152节 “行使者牺牲、异能者被挟制,没有节制的战争开始反噬,自潘多拉引发的矛盾开始,这个星球也在走向不可逆的结局。”他站在她面前,冷淡的声音如同一条冰冷的蛇:“作为星球意志‘弦’的代言人,你没有选择。” “你是故意叛逃的。” 她沉默许久,忽然说道。 “放任庇涅信用垮台,星球大乱,等着这一刻……就为了逼我不得不帮你倒流时间。”阿尔西娅一颤,突然明白了什么,只觉得有股冷意从指尖一直蹿进心里:“你真是个疯子。” “那个时候,他说得没错。” 舒长延没有否认,眼睫微垂,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爱的人必然要与他所爱的人分担命运,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性命来成全她的新生,所以,你利用我做什么都无所谓,我只要她的人生能够……重来。” “我来分担她的命运,以血换血,以命换命。” 他用冰冷的手指一根根锁住舒凝妙的手,掌心相贴:“就用我的血肉,给她新的生命。” ----------------------- 作者有话说:有双更 第115章 质伛影曲(2) 房间里沉寂许久,阿尔西娅伸出手,推动桌面上的盒子,上面绘制着色彩亮眼的图案,写着四个花体大字。 《秘密之爱》 她从盒子里取出一张眼熟的芯片,轻声开口:“他们的监视太紧,我白天几乎无法单独动作,用这个改装将就吧。” 舒凝妙的视线定在那盒子上,几乎无法离开。 她在市面上没有找到这款游戏,竟然是因为它两年后才发售。 ……这芯片不可能是一瞬间蹦出来的,所以阿尔西娅应该早就有所打算。 “如你所说,我,并不是为了朋友而答应你无理的要求。”阿尔西娅别过脸,不想看他:“这个世界有一位受世界意志宠爱的人,这个人生来对弦就有特殊的感应,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主人公’——但人是不可控的,它被潘多拉滋养,玩弄时间,已经完全往不可控的方向扭曲,滥用这强大的力量拨弄这世界走向毁灭,世界的意志希望有人能与它抗衡。” 舒凝妙想起阿契尼那矛盾的谎言,一切忽然变得清晰了。 “主角”通常只有一个,这个人既不是她,也不是艾瑞吉,是无端出现在她意识里影子的主人。 这人创造出了阿契尼,间接谋杀了她,本该从这里就已经结束的,如今因为她的死而复生,又和这人纠缠在了一起。 “弦告诉我,作为曾经存在于北方极地的奠石,你是特殊的存在。”阿尔西娅顿了顿:“我知道一个时间点,这个时间点里,我的哥哥手中有一块即将失窃的绛宫石,如果定位到这个时间点,就能让她的身体吸收这块绛宫石,窃取它的人不敢大张旗鼓,它的消失不会产生太大影响。” 舒凝妙下意识地触碰自己胸口,原来那块导致维斯顿被问罪降职,莫名其妙消失的03号绛宫石,一开始就在她的身体里!? “改变时间的弦、蕴含大量潘多拉的绛宫石、即将变成过去的你,构成这世界最重要的三样东西和不会怯懦到在弦流中迷失的她。” 阿尔西娅举起芯片:“重新构造出一个世界的概念,再以此为基础创造一个能够掌控弦、掌控时间,与其抗衡的存在。” 她探下身子,将芯片塞到少女手里,又一根一根将手指紧紧合上。 “这枚芯片承载着一段弦流。”阿尔西娅低声叮嘱:“一定要放在她身上,才能限制她、保护她。重头来过,她的力量需要引导——我能听到弦的声音,请求弦的协助,与之相对的,那个人也能控制弦,反过来牵制我,为了防止他篡改内容,我已经尽量将引导的芯片做的基础到无法产生歧义。” “只有这一次机会。” 阿尔西娅抬头,目光又止不住地落在她身上:“面对时间惯犯,错过这一次,就再也不可能了。” “其实已经不能再说了,但是……”阿尔西娅的声音轻而细:“我也很想她。” 她顿了顿,嘴唇无声张合:“快走。” 舒长延没有丝毫犹豫,将舒凝妙拦腰抱起,穿窗而出,无声消失在雨帘中。 几分钟过后,走廊里才骤然响起重物倒地的声音,各种警报声顿起,灯火通明,雨水混着疗养院门口的泥,将一切糊得十分干净,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于是他们在疗养院周围搜查一番,又大失所望地收队而归了。 寥寥几颗星星悄无声息洒落在天空上,再没有别的亮光。 这样偏僻的荒郊,能遮雨的地方居然只有一座破败的钟楼,舒长延揽着她坐在钟楼下,看着朦胧黑暗中勾出丝线的雨。 那雨渐渐停了,又夹杂着几不可见的细碎雪粒飘下来,消融在泥水里,浑浊地融化。 舒凝妙感觉背后冷飕飕的,只能努力地把意识翻个面,不愿去看舒长延此刻的表情。 无论他是什么样的神情,她都不想知道,仿佛眼睛酸得看不清似的,太奇怪了。 手又湿又冷的,舒长延还要抓着她,怎么也不放手。 周围安静了半天,她听见刺啦一声,转头却只看见他黑色半长发扎起的后脑勺。 舒长延背过身又转回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根烟花棒,他伸手点上火,静淡眉眼靠过来,唇角微微翘起,在她面前挥了挥。 漆黑的环境里骤然开出一朵金红色的电呲花,星火从这璀璨的花里流泻而下,比天空中散落的星屑更明亮,醒目到刺痛她的双眼。 舒长延用火花末端留下的痕t迹,给她画了只张着嘴叽叽喳喳的小鸟,又开始画叠在一起有点像粪便的椭圆形,和一根根燃烧的蜡烛,她看不懂,他在给鸟喂什么啊。 隔着烟花,舒凝妙隐约看见他唇形的变化,她脑子全是嗡嗡作响的耳鸣声,和旋转着噼里啪啦的火花声,什么都听不见。 丝丝缕缕的烟随着火药的气息很快从空中消散,盘桓在她鼻尖,有股温暖又潮湿的味道。 舒凝妙也记不得这转瞬即逝的暖意,只记得雪夹着雨落下时刺骨的冷,和他落在耳畔轻飘飘的声音。 她微微皱眉,紧接着皱起鼻子,几乎是痛恨地望着整个夜空,对于整个大地都耿耿于怀——为什么这个季节还会下雪啊! 火花的灰烬随着风飘到他手上,舒长延沉默地看着她。 安静下来的片刻注视里,舒凝妙有很多个瞬间,想问他决定带着她从庇涅离开那一瞬间在想什么。 永远不会得到回应的两年里,他无数次像这样注视着她不会睁开的双眼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舒长延一句话也没有,渐渐闭上眼,倾身靠在她肩窝,脸贴着她头发,紧紧地抓着她手,他身上的温度好像被这场不合时宜的雪一点点带走,仿佛和她一样冰冷,这样冰冷的手指一根根钻进她的指缝,密不透风地贴在一起,还嫌不够似的,颤抖索求着更多的触碰。 “我好像没那么想成为过去。”他抬起点头,浅淡薄唇轻轻落在她脸上:“也不想成为你的回忆。” 舒长延说着,将她手中的芯片取出来看了一眼,又轻轻塞回去,将她手指捏紧,就在重新握紧的那一刻。 她的内心无端生出一种强烈的被剥离的感觉。 他是真的要送死。 舒凝妙张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睁睁地看着舒长延抬手挡住她的眼睛,冰凉的泪珠落在她衣衫上,瞬间穿透布料。 “我离开家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在任何地方死去的准备,为什么到现在还心有不甘。”他额头抵在隔开俩人的掌心上,更长些的碎发刺痒地扫过她眼下的肌肤。 舒长延低哽喑哑的声音,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细碎的雪粒随着呼吸融化:“那时我觉得无论怎样死去都无所谓,为什么现在却后悔了,无论怎么重新来过,唯独现在的我无法再见到你,无论谁都可以说我想你,唯独这一句我不甘心。舒凝妙,我不想你,我想见你。” 为什么这个时候喊她的名字! 舒凝妙咬紧牙关,艰难地想要抬手。 那一瞬间,电光石火般,有什么东西从她胸口涨破——冰冷的洞口自内而外贯穿她的同时,居然给予她设身处地的实感。 雪落在手背上融化的一瞬间,穿透布料的眼泪,冰冷被放大了无数倍。 在那一瞬间,她无师自通地掌握了弦的用法,在回忆中终于夺回了自己的身体。 她猛然睁开双眼,紧紧抓住舒长延的手腕。 血汩汩地顺着俩人交握的地方流下来。 舒长延下意识想避开。 舒凝妙死死拽着他,俩人一起摔倒在雪地上,雪屑和泥点重重飞溅,她丝毫未觉似的,松手又抓住他领子,她尽力若无其事地开口:“……不是不想死吗!” 他脸上满是洇湿的暗红色的血,渗入雪中,晕开一圈触目惊心的红。 舒长延伸手撑在地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突然露出个可以称为柔和又苦恼的微笑:“幻觉吗。” 她想争辩些什么,望着他笑意如初的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舒长延稍显冷感的俊美面容,随着血肉的剥落在一块一块腐朽,露出狰狞的眼眶,透蓝色的眼眸前所未有地贴近着她,像一颗死亡的恒星,穿过漫长的光年,含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怅惘传至她眼中:“害怕哥哥了吗。” 她无声摇头,他还是俯下身,勉力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黏稠而冰冷的血液从她脸上滑过,几乎要干涸在她脸上,形成道疮痂。 她往左偏过头,他就捂左边;朝右偏过头,他就捂右边。 舒长延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别忘了今天,下雪了。” 她几不可闻地回应:“嗯。” “别忘了雪。”他的声音有种恍若不真实的抽离感:“别忘了我。” “记住我,别忘了我。”舒长延的气息因焦虑而有着断断续续的震颤,苍白的声音却仍保持着平静:“……别忘了我。” 她想要伸手,被他手死死按了回去,那只手连血肉的残渣都在随着时间一起消亡,感受到跳动裸露的血脉,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舒凝妙清晰地感觉到抓着她的那只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泪珠从他眼眦眼角流下来,浸湿落下的那缕头发,混在血浆里,已经分不清是血还是眼泪,黏在她脸上。 “不要忘记我。” 舒长延额头缓缓垂下,无力地抵在她肩膀上:“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舒凝妙大脑一阵空白。 “生日快乐。” 他彻底松开手,沙哑的声音带着笑意:“礼物,晚点送你。” 寂静的房间里,装饰用的摆钟在外发出滴答声,秒针和分针按部就班地转完一圈,在某个点互相掠过,发出轻细的嚓嚓声。 秒针推着时间往前走,意味着日历上有一天已经被翻过去。 她二十岁的生日。 是她十八岁的生日。 ----------------------- 作者有话说:舒凝妙从沙发上弹起来:“猜错了。” “?”维斯顿:“什么猜错了。” “蛋糕。”她声音平静:“他画的是蛋糕。” 维斯顿收回眼神:“你还是吃发霉的樱桃吧。” 侈欲之春 第153节 第116章 质伛影曲(3) 消停安静的世界里,尖锐悠长的耳鸣声忽然灌入脑中,持续嗡鸣。 一片天旋地转中,她似乎听到了指针颤动的咔嚓声。 周遭的一切霎时如同瀑流般化作某种柔软的光亮,从她指尖滑过去,变成了无法挽留的虚影。 舒凝妙下意识伸手,指尖穿透光幕,破碎成点点星光,消失不见。 破碎的光幕突然让她意识到,她把舒长延永远留在了那里。 二十七岁的舒长延,时间静止在那一刻,永远不会再往前流动一步。 脑子里持续的嗡鸣声在这一刻同时停住。 舒凝妙睁开双眼,脸上没有血,面前也没有雪。 她伸出的手被另一种透明的雾气似的双手抓住。 那影子就站在她面前,仿佛隔着层纱一般,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却透出怜悯的情绪:“多可悲啊。” 缥缈虚幻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挥之不去,无数的声音像罂粟般又诱惑着她、引导着她回头。 一个声音轻飘飘擦过他耳边:“你把他的尸骨永远丢在那儿了,他躺在雪里,应该会冷吧。” 她明知道死人不会感受寒冷,脑海里却仍然越来越清晰地勾勒出那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眼眶,她的眼眶,变得格外漫长难熬。 “一切还有机会。” 那柔软的影子覆在她紧攥的手上,声音带着一种极为不健康的诱惑力:“你所处的现实,还没有抵达他死亡的现实,你还可以回头去找他,他就在那里,被雪覆盖着。” “你可以回去。” “——改变时间。”另一个声音趴在她肩膀上,呵气如兰:“你知道怎么带他一起回家。” “多简单啊,看,时间不就握在你手里吗?” 她像是被蛊惑一般,控制不住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时间像长河一般穿过她指缝,往她身后涌去。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指针重合的频率快得像她的心跳。 对时空前所未有的掌控感从她心跳声中膨胀,几乎要将她溺死在力量里。 她还能够改变,能够重来,能让世界以她的想法转移。 她可以回头,可以回到任何一个她想回到的时间线,去再看一眼二十七岁的舒长延。 可她也比什么时候都清楚,这声音是从她心底冒出来的,是从那一丝动摇心神的欲望中冒出来的。 ——和那天她拿到绛宫石时鬼迷心窍的感觉,如出一辙。 舒凝妙垂下眼,听从那如影随形的引诱,懵懂地抓住手里的弦流,被时间被动牵着后退一步。 轻微的失重感自下而上席卷,拉扯着她往虚空坠落,她听见那东西似有若无的轻笑声在耳边散开。 “对,就是这样,我们是同类。”雾气似的半透明双手忽然从她手腕上松开了:“倾尽全知者和奠石之力而颠覆弦流,站在我面前,你却什么也做不到……” ——它的尾音在“噗嗤”一声轻响中戛然而t止。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周遭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舒凝妙举起双手,流动的弦流形成的尖锐的椎,用足以贯穿的力道,紧贴着影子的胸口,从背后洞穿而出。 那道虚幻的影子,像是被点燃一般,灼穿了一个几乎透明的洞。 “怎么、可能!” 她将弦流拔出来,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连续不断地再次刺穿它半透明的躯体。 “我知道你是谁。”少女漆黑的长发垂下,丝帘般穿过它半透的躯体,如同层层绞绳:“你就永远活在过去,成为死人的墓碑吧。” 她抬起眼睛,厌恶地看着它,令人眩目的瞳孔像是两把尖利的刀,眼底有两簇激烈得几乎将一切烧到粉身碎骨的火苗,发出惊心动魄的亮色。 “我怎么可能——输在回忆里!” 千疮百孔的身影直勾勾地望着她的模样,慢慢地开始发出空洞的笑声。 被她紧紧抓住的影子开始逐渐消失,随着她的动作,周围的空间破碎散落成无数碎片。 她直挺挺从沙发上坐起来。 维斯顿抱着手阴沉沉地坐在她对面,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陷入无意识状态已经两个小时了。” 舒凝妙嗯了一声,神思恍惚地摁住脑袋:“谢谢你没把我丢出去。” 维斯顿倏地起身,椅子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瘌响,男人颈项皮肤下淡色的青筋起伏着,声音夹杂着难以克制的战栗:“好笑吗。” 他盯着她,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将丝帕丢在她脸上。 舒凝妙拿开,发现丝帕沾着点点暗红,抬手一抹,才发现是她自己流的鼻血。 果然还是有点太勉强了。 她心不在焉地将丝帕按在脸上。 维斯顿看着她仔细擦干净脸上的血,单手按住眉心,突然又快又轻地开口:“对不起。” 舒凝妙愣了下,说道:“不好意思,我没听见。” “别得寸进尺。” 他瞪她一眼,冷冷丢下一句,走到书架前,只留给她一个背影,沉默半晌才重新开口:“……不会再拿你做实验了。” 舒凝妙盘腿坐在沙发上,举起身边那台仪器鼓捣了一下。 仪器上的线全都被人为扯开,屏幕也已经不再有反应,这两个小时里维斯顿大概尝试过很多次让她醒过来的方法。 她盯着维斯顿梳着整整齐齐黑发的后脑勺,杏眼带着点诧异,然而很快弯了起来:“我自己选的,你道什么歉。” “还有,你做的东西没问题。”她撑着手从沙发上跳下来,从容地伸展身体:“我没事。” 她已经发现大概问题所在。 不是维斯顿的仪器有缺陷,而是没有游戏系统拦着的她一口气吸收了体内的两颗绛宫石。 如果将这两颗绛宫石等量换算成潘多拉,她现在已经是星球首富了,这么庞大的潘多拉囤积在她体内,她现在身体轻飘飘的,感觉一拳能打十个维斯顿,可惜这里只有他一个辅助异能者,不能拿来试手。 她抬手挥了挥:“那我走了。” 他侧过脸,余光从她健康亮泽的肌肤扫过去:“去哪?” 她漫不经心点开终端,锁屏界面上停留着几则未接听的通讯:“回去了。” 维斯顿闻言转过身,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柔顺的黑发背过耳后,露出饱满额头和他绿色的眼睛。 他取下卡在耳边的眼镜,镜片上附着着某种轻薄的气体,唇线不悦地紧抿:“……你那个哥哥。” “算了。”他眼底闪烁着不明的情绪:“你走吧。” 维斯顿站在原地,落地窗后的夕阳懒洋洋地洒进来,于他身后投下萧索的金红色,他的面容却在逆光中看不清表情。 舒凝妙回头看了他一眼:“开学之前,能不能再陪我去看看阿尔西娅?” 他眼风淡淡扫过来,还是那副孤峭模样,不说话,就仿佛不露任何情绪的端倪。 舒凝妙关上门离开,房间里又安静下来,静得宛如坟墓。 维斯顿的办公室在七十二楼,行使者的休息室则在顶层,她哪里也没选,绕过电梯走进应急通道,靠在监控死角,反手把门带上。 再次拿起终端,她点开屏幕上熟悉的游戏软件,之前被严重侵蚀的黑色,像是被照亮般一瞬间消散,没有一点儿痕迹。 屏幕跳出明亮温暖的游戏界面,花体标题缓慢浮现又淡化。 隔着终端那块小小的玻璃,一只手贴上来,隔着屏幕和她指尖相接。 屏幕后,隐约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生机勃勃的绿色双眼里盛满了温柔和忧虑,耀眼的砂金色长发衬托出她柔美白净的面庞。 屏幕里,是阿尔西娅的脸。 准确来说,是两年后的阿尔西娅的脸,这张脸与她认识的阿尔西娅完全不同,已经初具成年人的稳重气质。 “初次见面,应该这么说吗?” 她轻柔地笑起来:“我的名字是阿尔西娅,在这个时间,你或许已经认识我了,又或许还没有认识我,但对我们俩来说,这是第一次见面。” 舒凝妙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可盯着终端的时候,仍然感到抓着终端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你看到这段影像,说明我寄附在芯片里的弦流已经快要消散了。” “为了保护你的重生,我把自己的意识融合进了弦流中。”阿尔西娅微微一笑:“抱歉,弦流没有思考的能力,应该会气到你吧。” 舒凝妙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屏幕后那张脸,仿佛真是跨越时空般的视频通话,少女的一言一行都鲜活无比。 “你还是看到了过去。” “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让你回到过去了,他一心想让你回到过去,不过是想让你放不下过去,引诱你成为他的同类。”阿尔西娅同时也在打量她:“亲爱的,无论它说什么,都不要轻信他的话。” “人在时间的机器面前太渺小了,站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很难不迷失。” “悲伤、后悔、绝望,谁都有过想要改变过去的欲望。” 屏幕前的阿尔西娅阖上双眼:“但一个人如果不停地倒回时间,不愿意面对现实,会变成怎样可怖的产物呢?” “会变成他。”舒凝妙一顿,心里起了点微妙的变化:“你一直在对抗的『命运』就是他,他的名字——” “我无法说出口。”阿尔西娅抬手挡住嘴,轻轻地摇摇头,舒凝妙看见许多她梦里见过的弦流,丝丝缠绕在阿尔西娅身边,阻止她继续开口,无数黑色的消息涌上屏幕,化作扭曲跳跃的字眼。 『命运亻衣舊註視著伱菂死亡』 《秘密之爱》里一直和她对话的系统,是寄托着阿尔西娅意识的弦流。 舒凝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阿尔西娅特殊的小习惯,这女孩曾经把维斯顿称作『乌鸦』,把她称作『珍珠』。 弦流中不仅仅只有阿尔西娅,还有一个真正能掌控弦流的人。 阿尔西娅的意识能寄宿在游戏里,另一个人也可以。 她得到的《秘密之爱》这枚芯片,看到的所有消息,原来不止阿尔西娅一个人的作用。 ——还有被她以『命运』代称的那个人。 侈欲之春 第154节 那个无法直接说出口的名字,阿尔西娅一直在用『命运』代指,因为这个人确实一直在弦流中注视着她,和游戏系统里的弦流争夺着主导权,妄想操控她的命运。 ……得到游戏后,时不时出现左右脑互博的提示,充满违和感和恶意的“恶役”身份。 她反复出现、动摇心神的种种梦境,都是被那个人侵蚀意识布下的陷阱。 阿尔西娅留下保护她的弦流和那个人的意识,一直在这个所谓的《秘密之爱》游戏中互相较量,谁也没能占据上风。 在不久前,为了抵抗那人的侵蚀,整个游戏系统甚至已经都濒临崩溃。 如今因为她击碎了意识里的影子,阿尔西娅的意识也才能短暂地回光返照。 如今也终究要消散了。 舒凝妙下意识地说道:“为什么,要帮我?” 她声音带着一点疲倦的沙哑:“你的意识融合进了弦流里,说明两年后的你……已经不在了,对吗。” “还真是敏锐啊,为什么要帮你,当然因为我们是朋友。”阿尔西娅毫无防备地对她展现出微笑:“——开玩笑的,不是我帮了你,而是互相选择。恰好有一个愿意为你重塑身躯,恰好我相信你绝对不会为他人所迷惑,恰好世界需要另一个对抗他的人,由弦主导的真正的『时间倒流』,从你回到现实的这一刻起,两年后的时间就已经彻t底不存在了,包括两年后的我。同一个时间点上不可能存在两个我,我本来就应该消失的,现在也要回到我该去的地方。” “从此以后,它只是一枚普通的游戏芯片,先前为了保护你而设置的限制会全部解除。” “已经没办法再陪你继续走下去了。”良久,阿尔西娅伸出手贴着屏幕,小声地说道:“接下来,做你自己想做的就好。” “我真正相信的,是你。”她声音逐渐变淡了:“命运的路口,一个选择就足以改变全部,我相信的是,有你的世界,一定会走向不一样的未来。” 舒凝妙也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着屏幕,直到屏幕上的人像逐渐淡下去。 界面上的弹窗不断刷新。 『激活状态【愤怒】:处于该状态时,全身能力提升100%。情绪超过阈值时,开启狂化状态』 『激活状态【嫉妒】:针对符合嫉妒条件的对象,偷取对方的能力,最大可以使用其75%的威力,一次只能偷取一项能力,覆盖后不可撤回,冷却时间为48小时。(当前偷取异能『神经连接』)』 『激活状态【贪婪】:牺牲指定部分的感知、能力、状态,将其集中在另一个指定部位』 『激活状态【色欲】:可通过触碰任意部位,将自身任意一个状态“转移”给指定对象。“转移”持续期间,对象将一直处于【臣服】状态』 『激活状态【懒惰】:对处于该状态者使用治疗、恢复、净化类异能有两倍效果,不能发动任何攻击』 『激活状态【暴食】:食用任何一部分组织,短时间内拟态组织本体的形状,并随机继承部分能力』 ——这就是,她异能的完全体。 舒凝妙久久站在那里,望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心上蜿蜒的纹路,被她指尖内收紧紧攥在手心里。 她手脚冰凉,心脏却有力地跳动着,如此强壮,不用抬手触摸就能感受到律动的节奏。 耳边剧烈的心跳声无比清晰地告诉她,她还活着。 第117章 质伛影曲(4) 游戏黑屏后,终端紧跟着被迫重启。 再次打开游戏后,曾经的信息全都消失了,无论是图鉴里她的死亡cg,还是以她本人为模型的配角信息,全都化作一片空白,彻底变成了原本真正的恋爱游戏。 终端短暂的嗡鸣声让她回神,她将终端里的芯片拔出——这枚普通的游戏芯片,对她似乎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舒凝妙把芯片揣进口袋,打算某天闲下来的时候再打开。 她没有坐电梯,从应急通道的楼梯慢悠悠地走上去。 几十阶楼梯对她来说只是没什么难度的热身,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其他人会傻到去爬有百层的楼梯,楼道里空无一人,安静到可以让她好好思考。 一阶一阶不紧不慢地走上去,昏暗的楼道里,头顶响起砰咚一声空爆,她抬眼往声音的方向看,有粉尘欶欶从顶棚洒下来。 经日累积起的经验和直觉在一瞬间起了作用,舒凝妙迅速甩开那一点平顶缝隙间被震落的灰尘,大步往前迈了两步。 下一秒,她原来站的地方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大冲击,有什么东西像炮弹一般贯穿应急通道的屋顶,摔下来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 那身影从滚滚烟尘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材高颀,下盘能看出稳当,不像有什么事的模样,八成是个异能者。 她不想多管闲事,迅速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往上走。 那人留在原地喘息,没有动作,似乎并没注意到她。 回到行使者的休息室,只有昭一个人跷着腿躺在沙发上,空白的工作报告纸扔得到处都是,雪白的纸上除了脚印没有任何属于人工的痕迹,庇涅的未来两眼一黑。 银发挑染的青年优雅地对她举杯,透明的玻璃杯壁中荡漾着紫红色的酒液:“要喝一杯吗?” 她轻轻摇头,对这个人感观颇为复杂。 “这样啊,你还是小孩呢。”昭狭促地偏了偏头,用另一只手撑住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如果不急这几分钟,就陪我喝完这一杯吧,怎么样?” 舒凝妙没有推辞,干脆利落在他旁边的沙发坐下,昭指尖摸索过下巴,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卡片丢给她。 一叠卡片从左向右在桌面摊开,分别是他的极繁风玫瑰特效写真、四十五度大脸攻击自拍、侧脸超绝锋利下颌线局部特写以及忧伤打光氛围感远焦背影。 “作为礼物——我最新出的小卡,签名特别版,只给了你一个人哦。”昭晃了晃手指,手上戒指镶嵌的宝石在灯光下反射着璀璨的光芒。 对着这一叠精神攻击,她说不出谢谢,沉默地把每张小卡都翻到背面,转移话题般开口:“戴这么多戒指,不难受吗?” 昭扭动其中一根手指间的戒圈,兴致盎然:“那不如猜猜看我为什么要戴这些烦琐的首饰?” 其实不难猜,上次昭送给她作为异能道具的蓝宝石时,她就已经有所猜测:“因为这些全部都是异能道具。” 她的回忆中,昭可以使用异能让她的身体停止活动,看上去像是涉及时间的异能,但如果这样归类,就显得他在科尔努诺斯遇袭把主控系统全部切断的攻击能力不合理。 结合他制作出的,独一无二、可以反复使用的异能道具。 舒凝妙很快猜测出,他的异能其实就是『性质』,赋予任何事物新的『性质』。 给她的身体赋予『静止』的性质,对机器的电源赋予『停止』的性质,为戒指赋予『元素』的性质。 强力又好用的万金油式异能,不愧为庇涅目前收录异能的no.1。 如果说这样的异能到底还有什么缺点——舒凝妙想,大概只有与身体这脆弱的容器不匹配这点,正常人的潘多拉再多也无法超出身体的极限,昭能静止当时濒死的她就已经是极限了。 “真聪明啊。”昭摇晃着酒杯慨叹道:“不过,只猜到了一点,它们还是我继承的唯一遗产。” “虽然我没有姓氏,但以前好歹也是个小少爷。” 昭耸耸肩,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送酒:“你听说过吗?——阿拉德。” “前些年消失的幽灵家族。”舒凝妙将他的小卡当作扑克弯折洗了一遍牌,叠好放在桌子上,她对这些上流八卦反而了如指掌:“有传闻说是从金昌瑞带来的诅咒,传染了全家人,导致一家人相继自杀。” 金昌瑞,著名的欲望之地,属于全星球纸醉金迷的娱乐之国,沙漠、赌场、地下交易、商城、声色表演,神秘的古巫术,华丽壮观,神秘刺激——是客流量远超平邑的度假胜地,这个假期,她一半的同学都在那里度假,包括克丽丝。 “差不多吧。”昭放下酒杯,眼中的笑意逐渐变得有些不真实:“我没用的叔叔在金昌瑞输掉了全部身家,回家哄骗我母亲和他私奔,又以丑闻为要挟,找我那个把家族名誉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父亲要钱。” 舒凝妙庆幸没有接过他邀请的那杯酒,不然现在一定会哽住。 “钱一笔笔花出去,没有尽头,那家伙做出各种丑事,就为了从家人身上榨出钱财。”昭耸耸肩:“我父亲……是个古板又正直的人,或者说,是迂腐,那种对于家族的责任感,已经迂腐到愚昧的程度,为了守住家族的名誉,一次次满足弟弟贪婪的要求,却没想到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从学校回来后,得到的是我叔叔发疯枪杀了一家人的消息。” “他转移走了家里的全部财产,并且给每个人脑袋都开了瓢。”他还能用那种极为轻松的语气说出来:“我父亲命比较硬,进了抢救室四次,最后的遗言是不许我再姓阿拉德,这个被他愚昧和袒护玷污的姓氏。” “我一个直系亲属也没有,就被军部带进来生活了。”昭晃了晃自己搭在沙发上的手:“这十二枚戒指,是我从他们每个人身上取下来的遗物。” 他真有些说鬼故事的天赋,这样平平无奇的语气,让人连开玩笑还是真实发生的都听不出来,留下的只有丝丝凉意。 “你的叔叔呢?”舒凝妙反应比他想象中平淡些,不,昭想,她应该是对所有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都一视同仁地冷漠。 “他啊,还没逃出国界,就吃了巡逻的军队一颗子弹,死了。” 昭不咸不淡地将手背在脑后:“真不好意思,不是个动听的故事——妹妹,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你应该t知道这次我抢走你哥功劳的事了吧?” 舒凝妙沉思片刻,才想起来是解决阿契尼的功劳,准确来说,他抢走的也不是舒长延的功劳。 这家伙看起来这么不着调,居然还会担心同事以及同事家属的看法。 “我和舒长延不一样。”他摁在她叠好的小卡上,捻起最上面的牌,贴在脸旁,笑起来宛如广告牌上光鲜亮丽的男模:“舒长延那家伙对庇涅、对功绩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能让你开心,他都无所谓,但我愿意拍这些无聊的写真,当广告牌上的小丑,成为战争中最可笑的大明星。” “与因妥里这场战争结束后,我要顶着英雄的名号还姓,让世人重新看见消失的幽灵家族阿拉德。” 他笑了笑:“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总感觉有死人在天上看着我啊。” 舒凝妙起身,偏头看他:“那天上也太拥挤了。” 昭没有反驳,将最后一口酒抿尽。 “如果你要找舒长延,他在内室休息,好像有两天没睡了。” 昭看着她连头都不回的背影,微微一怔,随即了然:“看来我是托了某人合眼的福,才讨到一杯酒的时间啊。” 舒凝妙推开内室的折叠门,将陷入弦流时的记忆拿出来又翻了一遍,她记得两年后的艾瑞吉好像说过,行使者已经—— 全员阵亡。 “哗啦”一声。 她随手关上折叠门,内室套间是休息室中隔出来的单间,井然摆放着浅色的沙发床、地毯,花瓶里的向日葵,温暖、洁净、明亮,恰到好处的样板间。 长手长脚的青年屈腿躺在沙发上,衬得原本柔软宽敞的沙发也掣襟露肘,他眼睫覆下,形成一片静谧的淡淡阴影,似乎睡着了,没什么表情,与生俱来的骨相显出冷淡意味。 舒长延气息均匀,带着鲜活的温度、真实的倦意,她做噩梦的时候,他也彻夜未眠。 舒凝妙悄声坐在他身边,微微俯身,柔软的发丝随着动作垂下,有几缕发梢缠在一起,她伸手拨开两人纠缠的发丝,定定地看着他:“舒长延。” 舒长延抬手按住她的手背,缓缓睁开的蓝色眼珠一尘不染,坦荡、清明的透蓝色,是比任何事物都更加接近的年轻天空。 他凝神看了她好一会儿,慢慢地将半边脸依偎在她掌心,声音还带着点苏醒的哑意:“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 透蓝的瞳孔中映照出她晦涩的眼眸,舒长延无声伸出另一手,温柔环住她身体。 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覆在她肩颈,让她整个人靠在身上。 他安抚般轻抚过她的后颈、长发,舒凝妙额头抵在他胸口,体温隔着一层柔软的衬衣布料传过来,她能听到他的心跳和呼吸。 心跳比任何话语都更具权威性。 他倾听着她的心跳,感受她的情绪。 她倾听着他的心跳,感受他的感情。 如果要将所有问题都直白摆在她面前,舒长延就像她小时候倒多的糖浆,至少这种刺甜,她还可以忍受。 “我已经,”她没有戳破:“不做噩梦了。” 舒长延弯着眼,嗓音含着清越笑意,气息拂过她手心:“真的呀。” ----------------------- 侈欲之春 第155节 作者有话说:哥:我有自己的节奏 他自己会想开窍的不用管 改了下标题,这part先写行使者了 新年快乐,还有点jj币给大家发红包[熊猫头] 第118章 质伛影曲(5) 独有的温暖气息安静地笼着她,舒长延松开她的手腕,抬手捏捏她脸颊,将她拥紧了。 屋里子逐渐安静下来,两人躺在沙发上,舒长延低下头来看她的眼睛。 “刚才不是去找维斯顿议员有事?”他眉梢微挑,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和你说了什么?” 舒凝妙隐约察觉到他似乎在给维斯顿定什么罪名,伸手推了推他脑袋:“没什么。” 舒长延淡色唇瓣动了动,尾音微微上扬,显出些微妙情绪:“你们关系很好?” “一般。”舒凝妙屈起腿,将他挤到一边,横行霸道地躺下来。 舒长延侧过身子把地方让出来,撑着手肘弯眼看她,没有再多说什么。 哪怕他情感寡淡,也能看得出舒凝妙对其他人没有暧昧的想法,或者说,根本无须担心,对她来说爱本身就是旁枝末节的附赠品,她只需要一直站在那里,高贵耀眼、光芒万丈,绝不会为此受伤。 即便如此,他还是会恐惧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事实,对每一个靠近她的男人感到轻微厌恶。 正因为他们没有相同的血,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抓住这段虚构出的关系,害怕某一个细小的可能让若隐若现的锁链从他手中滑走。 无论怎样都好,他不想离开她。 无论谁接近她,都配不上她。 这卑劣的偏见,伴随着几乎融毁心尖的滚烫温度,灼烧得他阵阵刺痛,疼痛伴随多年,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习惯忍耐,假装无知,不承认这是爱的罪行。 舒长延缓缓叹了一口气:“你要是有喜欢的人,哥哥会难过的。” 舒凝妙举起手,看着手心的掌纹,闻言转过来斜睨他一眼,轻笑一声:“你之前不是说,除了时毓谁都可以吗?” “仔细一想。”舒长延坦诚地伸出手,修长手指点在她手心,轻轻划下一个叉:“我好像谁都不放心。” 舒凝妙坐起来,似笑非笑俯视着他:“真讨厌啊。” 舒长延察觉她反常的情绪,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她说话,她靠在沙发扶手上,揪着他脑后长发发尾,随手编成股笨拙的小辫子。 外面的杂声越来越大,传来些吵嚷,几乎盖过屋内的声音,让人无法再视若无睹。 昭的声音骤然拔高:“我不管。” “我也不管。”另一个声音说道:“你想想办法!” 昭冷笑一声:“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啊,堂堂一个行使者,居然被弄成这样回来,你自己不觉得丢脸吗?” “这是我滚下来摔的!”另一道声音也跟着拔高,鼻音浓重,带着些听不懂的口音:“谁让营援队把我直接从消防窗口扔下来的,你们是不是和治安局起矛盾被穿小鞋了?!关我什么事啊!” “我可没有。”昭色厉内荏地拍了拍桌子。 舒长延捋过额前凌乱碎发,打开折叠门,面色冷淡,隐隐存了几分不显的怒气:“吵什么?” 话音落下,原本争执的两人同时安静下来。 昭跷腿盯着舒长延耳后若隐若现的小辫子,发尾绑着一根闪闪发光的银丝发绳,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干吗,要去当男模吗?” 被舒长延身体挡住的少女抱手看着他。 昭闭上嘴,抬手在嘴边五指合拢又张开,以示阿谀。 站在昭面前与他争执的人闻声回头,“啊”了一声,眼神耿直地落在舒凝妙身上:“是你啊。” 舒凝妙通过身形认出这是在楼道里撞见,从天而降的异能者。 比之前在楼道里看到的佝偻身影更高,这人挺直身板,个头比昭还高出半寸,棕褐色的头发披在肩头,有几缕结了血痂。 如今脱了外衫,只穿着一件训练背心,小麦的肤色泛着健康的光泽,赤露的手臂肩膀覆着明显的肌肉线条,力量和美感保持着平衡,耀武扬威地显示着存在感。 这人一脚踩在桌子上,虽然头脸都是血,似乎也只是皮外伤,还一副生气勃勃的样子,梅子色的眼睛略带好奇地看着她,和这身气质相比,眼睛的颜色显得过于甜美真诚。 她目光落在舒凝妙身上,逐渐安静下来,过了半天,声音缓和下来:“搞什么……不好意思,我叫霄绛,你是新来的?” 舒凝妙隐约想起这名字,似乎是编号为no.2的行使者,耶律器教过的学生,昭的搭档。 昭双手挂在扶手上,嘲笑道:“你瞎说什么?” 舒长延开口简单介绍了下她,牵着她往外走,显然不想掺和进俩人的争执,舒凝妙路过,礼貌地对女人点点头。 昭开始转移矛盾:“你去问舒长延,他还有休假,比我闲得多吧。” 他又指名道姓地叫住舒长延:“喂,新地那事出问题了。” 霄绛把脚从桌子上放下来,也看过来:“谁都行。” 舒长延转头,神色和煦:“不要。” “这些天凶杀事件还在增加,新地和应间区之间的通道怎么能一直封锁,还有学生要从新地那边过来上学,说不管就真不管了,那里生活的人要t怎么办?” 霄绛浓眉稍蹙,伸手抹了把脸上的血,露出底下微黑的肤色,从左眼下到脖颈有一道贯穿的陈年伤疤。 “所以不是派你去了吗?”昭摊手:“你怎么弄成这样回来?” “没找到人。”她语气严肃起来:“每次赶到案发现场都晚一点,找不到任何痕迹,周围的人不肯提供线索,说的土话我还听不懂。” 说起来,霄绛抓了抓头发,又是一头恼火。 “既然如此,还管这些做什么。”昭冷酷而现实地说道:“你都被治安局的营援队抓回来了,任务结束,上面也决定放弃,你出入新地的权限已经被收回,再进去就违反国安条例了,我可不管。” “要不是担心凶手流窜到城区里,新地死几个人他们根本不在乎。”昭身体懒散地垮下来:“就这样关着门,大家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吧。” 霄绛一脚踢翻桌子:“去死吧你。” 她单手抓起外套,大步走进训练室。 “看吧,我就说不该派这笨蛋去,语言不通,凶手换件衣服站在她面前她都认不出来。”昭耸耸肩。 舒长延不置可否,瞥见舒凝妙若有所思的神情,捏了捏她手心。 除休息室和训练室之外,行使者各配备有自己的空间,自百年前那场议会清洗之后,几乎每任行使者都会居住在其中,作为这座建筑牢不可摧的防线。 哪怕在金字塔的最顶端,还是会用优渥的福利和显赫的待遇诱导下属主动加班。 舒凝妙咬下挂绿荔枝的果肉,坐在落地窗前看着远处庇涅城区一片繁华的夜景。 无论大地撕开怎样的伤疤,有人在的地方总是会迅速愈合,覆盖上新的建筑,将旧伤逐渐忘在脑后,阿契尼大闹一场,产生的讨论却在引导下迅速减少,意味着她的假期很快就要结束了。 舒长延在身后开放式的岛台做菜,客厅里只有静静的刀声,他对日常这些烦琐小事甘之如饴,仿佛是他工作外唯一的乐趣。 她擦擦手,拿出终端,屏幕还停留在不久前的对话框上,对面是之前那个在新地包接包送的三轮车自卫队成员。 他们加上好友之后,除了客气的寒暄之外,这还是第一次说话。 舒凝妙给自己的人设是不谙世事的年轻修女,随口瞎说。 她先是发了一个流泪的猫猫头表情包,顺利引入话题,开始问起新地最近令人担忧的现状。 作为新地凶案的处理人,他们自卫队一定知道些什么。 只要表现出害怕就不会显得突兀,一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修女,害怕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凶案应该很合理。 舒凝妙面无表情,专注地在对话框里打出三个嘤嘤嘤。 这一次,对面过了许久才回来消息。 『抱歉抱歉,最近这里实在不太平(虽然从来也没有太平过),刚刚发生了一些事,没看终端。你还好吧?受害人还在增加,但基本没有发生在教堂区的,你就安心待在教堂吧0v0』 舒凝妙摩挲了一下终端边缘,思考直接问他死者状态会不会让他察觉到异样。 对方又发来信息『如果需要什么东西,我下次可以帮你带过来,安全起见,你最好还是别卷入这种风波。对了,你在哪所教堂』 后面跟着飞吻的表情。 真是好人,舒凝妙觉得再问下去有很大概率会被拆穿,假装有事下线了。 将白瓷冷盘端到她面前,舒长延坐下来帮她继续剥荔枝:“霄绛的祖籍是孟丹,觉醒异能之后才来庇涅。” “就算转籍,也很难进入庇涅中心机构吧。”舒凝妙挑眉,难怪听她说话有些口音。 “于行使者来说,好用是唯一要求。”舒长延平淡地陈述:“她认识的庇涅语不多,只能口头交流,找不到人很正常,所以,庇涅一开始就没有认真对待这件事,不用多想。” 舒凝妙敷衍应下。 他挑眉一笑,拉长声音:“我还以为你很关心呢。” 她关心的倒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新地这莫名其妙出现的死亡事件,在这种地方,死几个人激不起一点波澜,发酵到这种程度,肯定有其他关键的因素在。 时间太凑巧,庇涅的决策也让她觉得奇怪,对于新地这种飞地,庇涅向来实行脏东西一刀切的方针,为什么要派遣行使者调查? 既担忧,又回避,既恐惧,又放任。 实在是太矛盾了。 —— 夜里,舒凝妙浅眠,被终端的震动声吵头脑清醒了一些,索性套上鞋子走到窗边。 凌晨两点,终端上的提示来自论坛『复方天堂』的回复,不打算贪小失大失去一个消息来源的她没有再追问三轮车小哥,终于想起之前偶然刷到的医药论坛。 这论坛的用户大都是新地人,许久没有登录,感觉愈发冷清,她之前发的帖子还停留在第一页没有被顶到后面去。 她如法炮制,又发了一个帖子,询问应间和新地之间的通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连通,状似不经意般抱怨起最近的凶杀事件。 点开新通知一看,她忍不住扬眉,回复她的居然还是那个id“除恶扬善”。 “除恶扬善”显然也还记得她,开头第一句就是问候她的身体。 除恶扬善:楼主,你的身体还好吗? 她往下翻,第二楼还是他的回复。 不过这一次,她目光逐渐凝住。 除恶扬善:你现在还在庇涅吗?请不要来新地,最近的凶杀案,死者都是像你这样的人。 侈欲之春 第156节 ----------------------- 作者有话说:x霄绛第一次出场见94章 x新地凶杀新闻及关闭来往通道新闻见105章 x复方天堂见38章 x霄,最健全的姐来也 第119章 质伛影曲(6) ——像她这样的人? 乍看这句话,舒凝妙险些愣住,想起她问过的问题,又迅速反应过来这人的意思。 这些被杀的死者,全都是曼拉病患者。 ……应该来得及。 她收起终端,收拾好东西离开房间。 进入电梯按下休息室的楼层,夜晚的联合大厦还是亮如白昼,穿梭在内的人犹如工蚁不停地忙碌。 休息室里昭已经不见踪影,灯还亮着,她猜得没错,霄绛还在训练室里。 训练室门口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由红色变为绿色。 女人站在练剑场最中间,左手持刀,身影游走,汗水溅落。 虚拟移动靶被劈碎成几截,瞬间消失。 霄绛停下动作,抬起头朝门口望过去,眼前出现了那个女孩的影子。 少女停在门口,没有走进来。 与之前见面较为正式的穿着不同,她穿着深色的外套裤子,单手插在口袋里,黑发浓郁,凝神看她那双形状秀丽的眼睛时,总觉得比看他人更清晰些,略显倨傲,并且冷漠。 只见过两面,连话也没说过,霄绛搜肠刮肚不知道说什么,索性将刀背到身后,走过来硬邦邦地问候她:“还不睡,现在也不早了。” 这么说的话,她半夜在这里不走也显得奇怪。 在训练场里发泄完了,霄绛索性往外走,感觉到少女也转身跟在她身后,霄绛打开冷柜翻出瓶啤酒,又找出罐薄荷茶反手扔给她。 两声轻响,她打开手里啤酒,猛灌一大口:“别看着我,你要吸管吗?” 舒凝妙暗红色的瞳孔盯着她,足足有十几秒让她如坐针毡,才听这人慢条斯理地开口:“你等到现在,是打算偷偷去新地吗?” 霄绛咳了一声,嘴里的酒险些喷出来,微深的肤色都泛起点红色:“别乱说。” 舒凝妙镇静地点点头:“知道了。” “知道就好。”她抬起胳膊抹了把脸,敷衍小孩般摆了摆手:“快睡觉去。” “临时通行证一般只有二十四小时的时间。”舒凝妙轻抿了一口薄荷茶:“如果你是在今天回来的时候顺走了营援队队员的临时通行证,错过今晚,明天就来不及了。” “我没有……不是?你怎么知道的。”霄绛露出活见鬼般的神情。 “因为你看起来很着急,身体到现在还是绷紧的。”舒凝妙靠在桌边,指了指她的胳膊,霄绛退后一步,肌肉不自然地跳动了一下:“越着急越容易出错。” 舒凝妙垂下眸,探究地看她:“这已经不是你的任务了,还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原因吗?” 霄绛和她对视两秒,转过头,呼吸声微微加重了。 “我不去的话……就还会死人啊。”她嘟囔:“还能有什么?” 舒凝妙思忖,行使者里居然还有这种想法t的人,完全是稀有生物。 霄绛沉默了一刻,眉毛动了动,突然伸手就是一掌,想干脆把她拍晕,舒凝妙同时倏地蹲下,从她手臂下方避过手刃,俯身纵跃,闪到她身后。 霄绛转过身,无可奈何道:“我下手很轻的,就让你睡一觉而已,乖。” 舒凝妙稳着身子轻轻往地板上一点,和她拉开距离,便站在那里不动了。 女孩停在原地,没有闪避,抬起胳膊直直接住她的掌风。 霄绛“咦”了一声,逐渐睁大眼睛。 虽然有所收敛,但这可是能击碎千斤标靶的力道。 趁她发呆,舒凝妙甩开她手,抬脚不轻不重踹过她左腿,霄绛踉跄两步,堪堪稳住身形。 这时候,霄绛才注意到她左肩还背着细长形状的黑色网球包包,隐约透露出笔直的形状,她再清楚不过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我可以帮你。”舒凝妙按住单肩背包的带子,打开感应门,拉上外套拉链:“反正你不是只想找个人帮你翻译吗,我的庇涅语肯定比他们两个好。” 霄绛微微蹙眉,索性也跟在她身后:“不是这个问题,你还是学生……” 两人默契地从楼梯走下去,避开摄像头的范围,霄绛还在试图劝说她回去。 “我还会孟丹语。”舒凝妙转过来和她说了几句。 “这么厉害。”霄绛果然被她转移了注意力:“现在还有人学我们家那边的土话啊。” 舒凝妙很现实地回答:“小语种加的学分多。” “但是……”脚步未停,霄绛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还是顿了顿,这剑长度特殊,极好辨认,庇涅少有这种通体郗金的长剑,重量极轻,也不是谁都能用的:“你背上的不是舒长延之前用的那把郗金剑吗?偷偷拿你哥的武器和我跑出去,被他发现不会收拾你吧?” ……她还从没在舒长延的词典里见过收拾这个词,别说这剑是舒长延拿给她用的,就算她拿他当剑使他都不会有意见。 舒凝妙极淡地笑了一声。 霄绛挑了挑眉,伸展手臂,套上刚刚没来得及穿好的上衣外套。 两人走进平面停车场,霄绛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抛上去,伸手接住打开车门,这里停的基本上都是低调的专供车,车漆不起眼,但全身采用的都是高强度的新合金,针对防弹防刺做过强化。 舒凝妙拉开后座车门,细心道:“你关定位了吗?” “关了。”霄绛将袖子捋到手肘,将所有开关依次打开,点火发动一气呵成:“不关也没事,因为这是昭的车。” “……” 车身发出嗡嗡低鸣声,等待自检的十几秒里,车门再次被打开,裹着一身灰色开衫毛衣,戴着墨镜和呢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人不由分说钻进副驾驶。 来人取下墨镜,露出昭那张招摇的脸。 跨进后座的男人从容在她身边坐下,半指手套下修长有力的手指缠绕着用于舒缓肌肉的绷带,拉下口罩,蓝眼熠熠。 舒长延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放在她手上。 “走吧。”昭一手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优雅翻开,理所当然地开口:“出发。” “等下。” 霄绛抬高声音:“谁让你们上来的!不是不去吗?” “你认识路吗就去,听我指挥。”昭打了个哈欠:“我要看着我的车,以防它明天出现在垃圾场里。” 霄绛余光瞥向后面,舒长延心无旁骛地盯着已经阖上双眼的舒凝妙,目的一览无余。 “那穿这么招摇干什么?”霄绛一脚踩下启动,车身飞蹿出去,朝着某个方向奔驰,大声呵斥:“把你那些晃人眼睛的墨镜首饰都丢了,要去开演唱会?” 昭轻哼两声,将音乐音量骤然调大,明亮尖锐的摇滚乐回荡在车内,他将头歪在车窗上,摇下一半,伸出手感受风的形状。 车窗外景象飞速倒退,风穿过霄绛棕色的长发,呼啸飞舞,落下斑驳的影子。 一边是爆破般的风声,一边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异能者本就感知敏锐,舒凝妙忍无可忍:“你们是打算去炸了新地吗?” 别说新地,他们凑在一起,把庇涅主都炸了都有可能。 “破地方。”昭大声地回她:“炸了就炸了。” 霄绛更大声地将他声音压下去:“滚!” 舒长延扫了一眼:“关闭音乐。” 屏幕上的智能助手弹出来,回应道:“好的,已关闭。” 耳边终于只剩下飒飒风声,霄绛重新开口:“这些天我顺着血的味道找到的尸体,绝对是同一人干的!手法、力度、伤口都差不多。” 舒凝妙勉强精神了点,询问道:“……有什么共同的规律吗?” “我不知道怎么说。”霄绛蹙眉:“被杀的……还有老人有小孩,我看不出规律。” “就算是地狱的恶鬼也不吃小孩。”霄绛嘟囔了句俚语。 昭狭促地耸耸肩。 霄绛说出这话,舒凝妙能大概看出她对潘多拉和曼拉病是真没怎么研究过,估计连认庇涅文字都勉强,一无所获不奇怪。 这两人看起来对细节也并不关注,昭将手背在脑后哼歌,舒长延静坐在后,神色漠然,则是从头到尾都没关心过的态度。 说话间,舒凝妙感觉到车速似乎越来越快,已经超出了一般车速的范围,正在往过山车的速度发展,周围的景象甚至都已经快看不清具体的形状。 霄绛还在加速,偏头看向昭:“再给我加个状态,通行证有效期要过了,谁知道治安局那群磨洋工的混蛋是什么时候申请的!” “已经够快了。”昭打了个响指:“还加什么,给我车上个【坚固】吧,刚买不久呢。” 淡色的光芒像车衣一般笼罩在车身表面,破开空气,在风中穿梭。 舒凝妙从后面探头:“这是你的异能?” “嗯。”霄绛仰头看着前面的路,大大方方地承认:“我的异能是『朔风』。” 她鼻翼翕动,打了个喷嚏,略显嫌弃:“我还能闻到风中的气味,不过在密闭的空间就不太灵敏了,不开窗户,满车都是铁锈味。” 远处激光红线和绿线交叉闪过,不长的通道里,到处都标上了警戒状态,每秒都要重复一轮扫描,没有特殊通行证的人,怕是还没有踏进红外区域就要被打成筛子。 光是应间区这边防卫就如此严密,新地那边应该连只苍蝇都飞不过来。 昭双手扶着墨镜,对着后视镜调整角度:“如果被媒体拍到我的脸,挂到星多拉日报上,科威娜部长会杀了我的。” 舒长延伸手把舒凝妙的帽子戴上,拉紧抽绳系成一个蝴蝶结,舒凝妙第一次从两个区域的通道正式通过,正凝神观察,无心管他。 “你们这伪装到底有什么用。”霄绛嘴角抽了抽,把通行证拍在车玻璃上:“自然点。” 她已经绷紧到蓄势待发的状态,不动声色地摇下车窗,脸色冷下来时,眼角眉梢的笑意都悉数冻结,那道横贯的疤痕显得格外狠戾。 最重要的通行证是她从营援队的人的身上顺的,不清楚具体时效。 要是真出了问题倒也不会太麻烦。 只不过,还是别闹太大比较好。 侈欲之春 第157节 识别的几秒,周遭一下子陷入寂静,舒凝妙垂下目光,思考一会儿车身要是被击中,该从哪个口跳出去。 巡逻的人有几个? 舒凝妙目光在这些人中巡视,有一半是异能者。 她吸收了绛宫石,异能解限,掌握一定弦后,已经能隐约感受到他人身上的潘多拉,通过潘多拉判断他人是否是异能者。 这几个巡视的人她能简单解决,其他人不在她考虑范围内,毕竟这一车里的人就算车被炸成灰,也没有谁需要别人来救。 “滴”的一声,通行证顺利通过。 在门口巡逻的部门属于国安局,和治安局、军部的系统分别独立,对人员不熟,只是扫了他们一眼,通行证扫描通过,便没说什么。 封禁逐步打开,车身驶过通道,昏暗中无数道红光从车内掠过,镀上她脸颊的轮廓。 舒凝妙抬头直视着扫描仪,闪烁的激光探头宛如一只只眼睛。 这么一看,能堂而皇之地将车身挂满白布遮挡,出入两地之间的仰颂教会。 好像才是真正含明隐迹的特权。 ----------------------- 作者有话说:车内 霄:(要不用异能飞上去算了,天上不是还挺宽敞的) 昭:(打算一会儿失败就托关系把事抹平打道回府) 妙:(等会从哪跑近啊) 哥:(在看啥,可爱) 第120章 质伛影曲(7) 驶出通道时,天边刚亮t,渐渐有肃穆的红霞从浑浊的天幕透出点光,将影子拉长。 通道尽头有两公里都在警戒区,两公里外,有大批人睡在警戒线不远的地方,男女老少,头挨着头脚挨着脚,就地躺下,场面不大整洁,秽气扑鼻。 或是因为恐慌,庇涅戒严之后,这些人日夜望着亮彻天际的警戒线,期冀钻空子离开的可能。 昭放下墨镜,安静地看着昏睡在路边的阴影,不时冒出被发动机吵醒的怨毒咒骂声。 霄绛关掉所有车灯,目不斜视地往前方的道路看。 昭轻啧一声,嘴唇动了动,声调逐渐放缓了,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低沉:“真是个烂地方,对吧?” 舒凝妙只是扫过一眼熙攘的人群,目光便一直放在低得仿佛要压下来赤红天空上。 她已经看过太多次新地的天空,以至于现在连仰头都生出些熟悉的感觉,无论贫富贵贱,健康抑或罹病,从生到死,笼罩在人头顶的永远是同一片苍穹,同一轮太阳。 “先去我之前落脚的地方吧,我还留了一具尸体,你们看了就大概清楚了。” “啧……我又闻到新的血味了。”霄绛鼻尖皱了皱,神情冷下来,打过方向盘。 “这地方死人不罕见。”舒凝妙疑惑很长一段时间了:“你怎么分辨出血的不同来源?” “被杀掉的那些人不一样。”霄绛眉心深深皱起:“尸体有刺鼻的味道,香味……还是臭味?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是潘多拉的味道。”舒凝妙概括她还在纠结的呢喃,将手搭在前座边缘,借力俯身探向前,点开了屏幕上的导航。 导航跳出无信号提示,舒凝妙滑动屏幕,通过车身之前行进的轨迹删掉周围重复绕路的线段,手动标记出一条正确出口。 准确来说,那是潘多拉燃烧后的味道,这种味道舒凝妙太熟悉了,哪怕只是一点,她都能想到燃尽阿契尼的那场火。 霄绛透露出的懵懂让她疑虑丛生,同样是行使者,似乎只有霄绛对潘多拉知之甚少。 之前耶律器病重,作为亲近学生的霄绛却因为任务一直在外回不来,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难道是因为霄绛不是庇涅人? 但愿不是她想多了。 舒凝妙盯着尚且昏暗的地平线,声音冷清:“你在往教堂区开。” 霄绛从余光瞥见她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的面容,总觉得这个完全看不透的女孩,从这一刻起,有丝阴沉从克制的冷静神情下转瞬即逝。 “是教堂区外围,我在这里转了好些天,只有那边的人好沟通些,我就托他们帮忙放下尸体,省得被自卫队的人拖走烧了。” 霄绛探究地看向她:“你来过新地?” “之前来参加过慈善活动。”舒凝妙随口道。 霄绛直白道:“就是那些站在孤儿院里捧着花和小孩合影的活动吧,真够无聊的。” “差不多。”舒凝妙并没在意,继续问道:“你把尸体放哪里了?” “地窖,让人帮忙看着,这温度两天烂不了。” 昭迎面对着窗口的风,被风中夹杂的气味恶心得扭来扭去,闻言回头假装干呕了一声:“哪个正常人谁会同意帮忙保管尸体,也是够奇怪的。” 很快,舒凝妙就看到了这个莽撞的家伙本人。 迎接他们的女孩,熟悉的粉棕色卷发披散在朴素的学院制服外,瘦小的脸上点缀着淡色的雀斑,脸庞比前些天几乎脱相的尖瘦变得稍圆了一些。 她左手提着一桶水,袖子半边都湿漉漉的,眼中总有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羞怯,望向门口的时候,隔着七八步的距离看见了车上的舒凝妙,眼睛无声睁大了些,立刻如临大敌起来。 舒凝妙抱手,凉凉地开口:“是她帮你藏的尸体?” “对啊。”霄绛把车停在隐蔽的地方:“人还不错吧。” “……嗯。” 确实很好说话。 舒凝妙缓步下车,艾瑞吉还紧张地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她,周围的小孩一窝蜂围过来张望,霄绛在口袋里潇洒地抓了把糖扔给他们。 “日安。”霄绛娴熟地跟他们打招呼:“能再借用一下地窖吗,不会占用太长时间的。” 艾瑞吉犹豫地扫了他们一圈,才低低“嗯”了一声。 “你怎么还交上朋友了。”昭用手背遮住唇型,压低声音对霄绛说道:“别太招摇。” 霄绛摆了摆手,蹲在地上,随手抹了把小孩脏兮兮的脸蛋,同样压下声音回答他:“我又不是傻子,只要能解决问题,他们不会探究得太清楚的,我这叫潜入调查。” 嘴上说得清醒,她和一群小孩倒是混得很熟,融入其中完全没有违和感。 艾瑞吉则趁着他们说话,悄悄蹭过来,小声地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舒凝妙放慢脚步,这时才转头打量她一眼:“参加慈善活动。” 艾瑞吉哽了下,还想问点别的,但是舒凝妙旁边还站着一个人,这人脸上戴着口罩,玻璃球般的蓝色眼珠淡然地盯着她们说话,虽然不带任何恶意,却很难让她保持坦然。 好奇怪,这不动声色的压迫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艾瑞吉如芒刺背,深呼吸了一口气:“那个,你和阿绛小姐是一起的吗?她几天前过来打听消息,听说是在找新地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修女妈妈就留她住下来了。” 舒凝妙并未回答,反而问道:“你们这个孤儿院也死人了?” “嗯。”艾瑞吉对她的敏锐已经见怪不怪,缓缓低下头,看了一眼已经别过头的口罩男人,垫脚附在她耳边几不可闻地小声开口:“是我从普罗米修斯带回来的人,他身上有曼拉病,已经活不长了,修女妈妈同意他在这里教孩子识字,四天前,他出去采购没回来,隔了一天,阿绛小姐带回了他的尸体,因为患有曼拉病的尸体都会被自卫队拉去统一焚烧,我们打算给阿绛小姐几天,看看能不能找出些线索,再偷偷把他安葬。” “但其实,这些天我了解了很多曼拉病的知识。”她无意识捏着手指:“这种病又不会传染,为什么要这么唯恐避之不及呢?” 她想到自己的家人,心里生出些感同身受的悲哀。 “恐惧的不是病,是死。”舒凝妙和她一起从陡峭的阶梯走下去,垂下眼眸:“……还有未知。” 孤儿院底下是个不大的地窖,平时用来放置过冬的便宜粮食,如今都堆到一旁,用巨大的废弃纸盒暂时安置着尸体 僵硬的尸体,脑袋和身体平整地分成两截,伤口平整光洁宛如模型,仿佛从出生起脑袋和身体就是如此,连表情都是恬静柔和的。 只有一道伤口,干净利落地结束对方的生命,说起来容易,实际做起来却很难,人的骨骼和肌肉不是脆嫩的蔬菜,哪怕是娴熟的刽子手也难以做到如此利索地斩首。 宛如被死神的镰刀收割。 这样恐怖的伤口,很难让人将凶手联想成真实存在的人。 舒凝妙抬眼,昭也看着她。 霄绛则期待地看着他们俩。 舒凝妙回头,对打着手电筒的艾瑞吉说道:“你先出去吧。” 这几个人都人高马大,浑身上下一股难以接近的气息,她其中最熟悉的人居然还是舒凝妙,艾瑞吉光是待在这里都喘不过气,闻言点点头小跑着离开。 直到底下只剩下他们几人。 “你有没有觉得,这手法有点眼熟。” 昭移开目光,望向舒长延,率先开口:“像你的风格。” 舒长延按住舒凝妙的肩膀,似笑非笑瞥他,没有否认。 霄绛没注意两人目光交锋,接着说道:“准确地说,是像熟练使用重型武器会有的手癖,可以从伤口看出来凶器整体宽阔厚度。” 对此熟悉的人已经有自己分辨的技巧,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舒长延动的手。 虽然这只能断定凶手使用的是和舒长延差不多的武器——但舒长延手里那把名为“处刑人之剑”的重剑,使用难度极高,不是谁都能拿起来的。 这种巧合,就是霄绛一定要拉上别的行使者掺和进来的原因吗?舒凝妙站起身,轻拍去衣角的灰尘。 “没想到这事情这么轻松。”昭一拍手,不嫌事大地提议:“我们就这样把舒长延抓回去算了。” “尸首分离,处刑斩首。” 舒长延抱手,没有被他的捣乱影响情绪,平淡地点出:“这种手段,这种武器,三百年不是有过如出一辙的事件吗?” 霄绛蹲在t纸盒前,不了解他们打的什么哑谜,疑惑地看向舒凝妙。 舒凝妙脸上没有意外的表情,只是放低声音:“议会大清洗。” 三百年前只发生过一件几乎颠覆整个庇涅的血案。 『议会大清洗』 这场血洗反复持续了三年,连续三届的议员全员死亡,令整个庇涅政界物理意义上换了一遍血。 被艾瑞吉摔碎的那块01号绛宫石,就是在清洗中失踪,直到三百年后才重新出现在阿契尼手里。 “没错。”昭伸出一根手指,在霄绛两眼间轻屈:“你知道舒长延后来那把叫【处刑人之剑】的重剑为什么有这种名字吗——武器的名字当然源于它最初的主人。” “先有处刑的人,才有处刑人的剑。” 侈欲之春 第158节 昭将两指并拢在一起,像被突然砍断一般弯折,语气抑扬顿挫,阴森森地讲述:“当初这位‘处刑人’,就是拿着现在舒长延手里的剑,用这样的手段,砍掉了当时联合议会所有人的脑袋哦。” “这可是庇涅史上最严重的刺杀事件。”昭饶有兴味地笑了笑:“是近些年来唯一让庇涅启动的最高戒严的灾难,也是完全重新颠覆议会组成的转折点,毕竟当时在联合大厦的所有人都死光了嘛。” 虽然这是庇涅人多少都有所了解的大事,舒凝妙还是第一次听到详细的内情:“这人被抓住了吗?” “当然没有,不然这些人怎么会给他命名为‘处刑人’呢?因为可怕到无力抵抗,所以把他看作上天派来给没用的废物处刑的刽子手了。” “大清洗之后,议会重建,之前的那些议案全都被否决了。” 昭摊手道:“这些人把处刑人最后丢在尸体上的剑悬在联合大厦顶上,以示警诫,前几年前任部长叛逃的时候把它偷走,又被舒长延带了回来,议会那群人就做主把剑给他用了,可能是觉得他让人比较有安全感吧。” “这还能叫刺杀?这是屠杀吧。”霄绛叹气:“我怎么知道庇涅还有这种稀烂历史,所以呢,那人再长寿也活不到现在,凶手总不可能是几百年前的死人。” “嗯……应该是模仿犯罪之类的吧,谁也说不准。”昭口吻轻松:“兴许只是巧合呢?” “……唉。”霄绛烦躁地捋过头发:“那不还是一无所获吗?” 舒凝妙没有接话,隐约猜到些前因后果。 庇涅警惕的不是发生在新地的死亡事件,而是背后的凶手,新地死多少人无关紧要,这群怕死的窝囊废要保证的是凶手永远只会待在新地,而不是出现在他们背后。 所以确认了死者真的只有曼拉病患者后,霄绛就被强制叫回了。 舒长延能大概猜出全貌。 昭应该本来就知情。 霄绛对庇涅的陈年往事虽然一无所知,但灵敏的嗅觉和第六感还是驱使她下意识往真相靠拢,才一味要拉他们下水。 “不。”舒凝妙知道他们可能不是真的来帮忙的,却没说什么:“还是有线索的,一般的重剑不可能这么锋利,只有郗金能做到这种硬度,很容易溯源。” “郗金武器向来属于强管制武器,这样的重剑更是独一无二,全庇涅都找不出第二件吧。”霄绛蹙眉:“可舒长延的剑除了出任务,都好好放在训练室里,这么重且显眼的剑,不可能从几千公里外的训练室突然出现在这里吧?” “如果这个人拿的是三百年之前的『处刑人之剑』。”舒凝妙突然说道:“……舒长延手里的是三百年之后的那一把呢?” “什么意思?”霄绛神情怔忡:“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抱歉,开玩笑的。”舒凝妙敛下情绪,转移话题道:“既然死者患有曼拉病……就先从曼拉病开始调查吧?” “好。”霄绛一口答应,犹豫片刻,眸子里浮现些许疑惑:“对了,其实我想问一件事情很久了,在新地这些天,我总听他们说起曼拉病,所以曼拉病到底是什么病?” ----------------------- 作者有话说:『舒凝妙的年终总结』 这一年,对你最重要的或许是【科普】,你搜索了19次『科普』相关词:#异能图鉴、#异能训练、#功能性训练、#肌肉解剖图…… 你曾搜索【仰颂教会的圣子有什么用】,并一口气浏览了17篇相关内容,那一天在好奇里转来转去的你,找到答案了吗? 这一年,你最常发出的消息是【?】,你的好友【时毓】收到【?】的频率高达12次,还能想起那时共同的回忆吗? 还记得吗,3月2日凌晨1:09你仍未入睡,在观看《超甜蜜恋爱游戏来啦,三周目通关全结局~》,并留下评论:“请问为什么同样的属性加点,结局会be”,得到回复:“是不是忘了刷好感度呢?”,这是你想要的答案吗? 第121章 质伛影曲(8) 昭立刻抢在她前面回答:“没错,就是一种会让人全身烂掉的病,类似于消渴症的感觉,对吧,反正也不重要。” 怎么可能,这哪里一样? 舒凝妙开口:“潘多拉……” “啊哈哈。” 舒凝妙紧盯着他:“耶律老师……” 昭再次打断她的话:“啊哈哈哈。” 霄绛不耐烦地隔空抽过去,凌厉的风甩在他脸上,他终于安静下来。 舒凝妙隔着两尺距离,神情冷漠地和他对视,暗红的眼眸沉下来,像把能刺破一切的剑似的,直指着他的身影,暴露出狰狞刃口。 昭抬手摸了摸鼻尖。 霄绛站起身,居然也没再追问下去,将这问题又轻轻放下:“那我去找修女她们问问,这附近就有收容所,或许有什么关联。” 她拍了拍少女肩膀,露出爽朗的笑容:“一起去吗?” 舒凝妙最后瞥了昭一眼,片刻后,两人之间无形的硝烟倏忽散去。 她语气如常应下霄绛的话,顺手推了下舒长延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别跟过来。 等她们走上去,昭才开口,像是对着舒长延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妹妹还是笨一点可爱。” 他寻求认同感似的望向舒长延,不出意料看见男人恐怖的神情:“……我不说了,行了吧,你也别说。” “我不说。”舒长延抱臂倚靠在一旁,侧目追随着她已经消失的背影:“她自己会弄清楚的。” 这人话语间没有一点儿同事关怀,只有对妹妹盲目般的信任惯纵。 最棘手的是,他现在也已经感觉到了舒凝妙的敏锐。 这兄妹俩都是怪物吗? “真麻烦。”昭抓住自己头发,微微撩起来一些,耳边悬挂的米粒大小的任务辅助器亮光一闪而过,发出重复的通知声:“如果不是某个傻子一定要过来,我也不会被派送到这种任务。” 任务辅助器还在催促他:“请尽快处理任务尸体。” 霄绛任务结束的同一时间,他就已经收到了新的任务,这才是他跟过来的目的。 科威娜决定让他处理掉霄绛偷藏下来的尸体——和舒长延相似的剑痕太容易让其他人利用,国安局局长一直为辉格党候选人站队,国安局的人封锁这么多天,也同样在寻找更致命的证据,好扳倒一城。 他要抢在辉格党保守派借此对军部发难之前,抹除掉曼拉病乃至凶手相关的痕迹,捏造出一个实际不存在的因妥里死士凶手,将事故包装成外界的恐怖袭击,顺便为主战派候选人造势。 顺利完成这些事的前提是不能让霄绛这家伙知道,毕竟这家伙是个纯粹的笨蛋。 而舒长延言外之意,虽然不会直言暴露他,但也不打算管舒凝妙做什么——他那个怪物妹妹绝对会发现的,这和纵容没区别。 “总之,你别插手。” 舒长延语气温柔得让他心底发凉:“我听她的。” “盲从只有在奴隶身上是一种美德,兄弟。”昭想拍拍他的肩,被舒长延无情避开。 他脸上露出深沉的神色,重重叹了口气:“过来之前,我已经联系过自卫队的人,搜寻到的尸体都会被第一时间烧掉,国安局的人到现在也没拿到确切的线索,接下来只要伪造出杀人现场就行了吧。” 即便是国安局的人,恐怕也想不到新地里这个松散的居民自卫组织是在庇涅军部干涉下诞生的。 他手指拂过尸体安详的脸,唇边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涩笑容。 修剪得圆润光滑的指尖下,尸体苍白的皮肤开始顺着t他划过的痕迹缓缓撕开一道血线。 “——『崩解』吧。” 他放下手,被赋予新的性质的尸体发出细微的迸裂声,从他划过的地方起逐渐裂开,溢出黑色的脓液,骨头和血肉顷刻之间消融成液体,从纸盒中渗出。 短短片刻,除了残余的黑色液体,地上空无一物。 昭抬脚避开黏稠的黑色液体,背过手,带着得体优雅的微笑:“祝你安息,虽然不知道你是谁。” 舒长延颀长微屈的身影微微动了动,脸上浮动着些斑驳而通透的阴影,那微妙阴影下却是透亮的湛蓝瞳孔,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舒凝妙蓦地转头,望向某个方向。 身边的霄绛正认真地蹲在地上,聆听每个孩子主动提供的线索。 叽叽喳喳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有个孩子说她经常看到过老师去收容所,回来还会给他们带吃的,还有个孩子拿出了老师前不久给她的素饼,一小块掰开的面饼,已经干得不成样子,小孩还舍不得吃完。 这块素饼来自仰颂教会的圣餐,大概也是在收容所领的。 死掉的这个人,是普罗米修斯曾经的成员,来到孤儿院后,只是个普通的保育老师,对孩子耐心真诚,身上仅存的积蓄都用来给小孩们买想要的东西。 小孩们能提供的大部分都是没用且无厘头的琐事,霄绛还认真听着,脸上没有一点不耐烦的表情。 感觉到她目光变化,霄绛抽出身来看她:“怎么了?” “……没事。”舒凝妙听见了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下意识眯起眼睛。 这时,有一个小孩突然冲出来,拽住霄绛的衣角,仰着脑袋看她,又黑又瘦的脸上满是灰尘:“阿绛姐姐,你会找到凶手的吧?” 他眼眶里沁出些雾气,紧紧抿住唇瓣,不让泪珠掉下来。 这些孩子虽然没有看到尸体,却能隐约猜到那个脾气好到连重话都不会说的大叔,已经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比这更可悲的是,第一次直面死亡的孩子,走出被保护的孤儿院,需要面对的是比这更轻易夺走人生命的混乱世界。 女人握拳轻轻锤了下自己的胸口,语气笃定地保证道:“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杀死你们老师的凶手,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几不可察的脚步声停在她们身后,昭和舒长延从地窖里走出来,逆光自身后笼罩,模糊了舒长延的身形轮廓,只留下无形的压迫感。 小孩们不认识谁和谁,但凭直觉黏上来,知道谁是能亲近的谁是不能亲近的,顿时作鸟兽散。 昭撑着一把遮阳伞,对转过头看他的舒凝妙微微扬起微笑,语气自然寻常:“看,这家伙又在随便许下不负责任的承诺了。” 霄绛回头,大感丢人现眼:“你出来还带把伞?” “没有太阳的地方也有紫外线啊。”昭抬手遮住自己的脸,眼尾一弯,那丝仅存稳重就不见了:“我要对自己好一点。” “我现在把你的脸打烂,你就不用对自己这么好了。” 眼看两人又要争吵起来,艾瑞吉小跑出来,身后跟着一位白衣女人,莫约三四十岁的模样,神态祥和,盘起的头发一丝不苟,眼角略有些细纹,纤尘不染的丝质白衣长袍轻柔地垂在地上。 她就是负责这个孤儿院的修女。 舒凝妙第一次见她,却感觉她一定来自仰颂教会,不为什么,就因为这种仿佛只有她能感受到的,独特的无法言说的气质,很像入教已久的格拉纳夫人,甚至与时毓的完美假面有些微妙的相似。 女人声音和蔼,连带着院子里其他人的声音都不自觉放低了:“我是隐修女,你们就叫我隐吧,我是这里所有孩子的母亲。” “妈妈。”艾瑞吉喊了修女一声,和她解释了前因后果。 隐修女指引他们往后走,孤儿院的后墙隔着莫约两条街,能看到一小片被人避开的区域:“那里就是仰颂教会的其中一个收容所,蒯宋来到我们这里工作之后,每几天都会抽出时间去收容所帮忙,会和他的死亡有关系吗?他离开那天并不是去收容所,只是去采购东西,但据阿绛小姐所说,她是在这两条街的小巷中发现他尸体的。” “是不是还得看了才知道。”霄绛挠挠头:“我对这里不了解,看不出什么问题,但他们应该可以。” “他们”中,一个插着手冷眼旁观、一个打着伞视若儿戏,还有一个看起来比凶手更像凶手。 艾瑞吉的目光在“他们”几个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朝着霄绛说道:“拜托你了,阿绛小姐。” 霄绛大咧咧应下来,大步往那边走。 昭撑着一把轻巧的阳伞不疾不徐走在其后,影子斜斜倒映下来,被树影分割成很多片。 舒凝妙落后几步,抓住缄口不语的那人手臂,微微侧了侧头:“你可以不去的。” 侈欲之春 第159节 “关心我呀?”舒长延弯下腰,伸手按住她的手捉起来,用下巴蹭蹭她手心,声音仍是淡淡的,却带着连她都能听出来的开心:“没关系的。” 他展颜一笑,抓紧舒凝妙那几根窝在他手心里的柔软手指:“虽然我很讨厌所谓的教会。” 几分钟后,站在收容所门口。 来往忙碌的修士中,跪在地上的人背对他们,柔顺的发丝拖曳,淡然宁静,一身白衣别无装饰,这人在胸前划着看不懂的手势,此时转过头来,眉间痣在这张异常圣洁的脸上格外灼眼,过分苍白的脸庞反而有一种如同瓷器般非人的光彩,挑不出任何瑕疵。 他视线不加掩饰地直直朝着舒凝妙而来,黑沉无光的瞳孔似乎因向阳而掠过一丝微光。 微生千衡拢了拢耳边的长发,眼里俱带按捺不住的笑意,压着声音开口,含着恰如其分的困惑,看不见其他人似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舒小姐。” 他尾音带着钩子,客气疏离的称呼也染上别的意味。 舒长延再次冷冷地开口:“但是现在,好像更讨厌了一点。” ----------------------- 作者有话说:每个动作都精心设计过的圣子大人 表面2v2公平对决但某人背后实际空无一人哈,哥没和妙直说一是因为有默契,知道妙已经猜到了,二是他和昭也是朋友,两个人要真冲突昭没胜算,有人当场就叛变了,妙的素质决定了哥的素质 『昭的年终总结』 这一年,对你最重要的或许是【时尚】,你搜索了748次『时尚』相关词:#穿搭干货、#生活态度、#流行趋势、#诗歌、#审美积累、#高智感穿搭…… 你曾搜索【同事是狗怎么办】,并一口气浏览了31篇相关内容,那一天在好奇里转来转去的你,找到答案了吗? 今年你一共拒接94次通讯,最常用的自动回复是【我辞职了】,看来你一定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吧。 第122章 质伛影曲(9) 看过来时,他膝边还躺着昏睡的病人,手边放着一碗黢黑的药汁,缓慢倒进病人的唇齿间。 如胶似漆的苦药气息萦绕在这方狭小的天地,阳光投在他脚下。 有一瞬间,仿佛构成了教堂彩绘玻璃上才有的图画,美丽的圣子悲悯地怀抱着逝去的生命,膝下也成了庄严的祭台。 “真巧。”微生千衡扶着脸站起来,黑而柔润的长发就这样披散在肩头。 他走到他们面前,眉弓如弯月柔和,接着用拖长、模糊的声音,目的明确地指向她:“是来看我的吗?” 若前一句还不明确,这一句舒凝妙能肯定他是故意挑事的。 她淡淡道:“不是。” 霄绛适时开口,解释他们来这里调查的原因。 “这样啊。” 微生千衡倒也不介意,还是那副神情,竟自然而然走到她身边:“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他盯着舒凝妙的目光实在让人不舒服。 舒长延笑意宽和地搂住妹妹肩膀,只是眼睛里半点笑意也没有,只是冷静地审视着他。 和容悦色的圣子大人轻轻哎呀了一声,避开他眼神,嘴角微微耷下,又很快向上弯起,他似乎很擅长利用自己的脆弱和那张无往不利的面容。 昭用只有他们几个能听见的声音嘀咕:“这是有人性的人能露出来的表情吗?” 霄绛压低声音:“你们礼貌点行吗?” 舒凝妙对空气中弥漫的焦火味意兴索然,已经挣开几步,走在几人前面。 作为多t少要涉及议会政治的教会符号,微生千衡对他们的要求十分配合,吩咐身边的侍从离开,又故作苦恼地扶了扶额角,告诉他们:“这里一般是附近的信徒轮流过来照顾,想要找齐人还需要点时间,你们不如先在附近看看。” 昭毫不客气地坐下,笑睇身旁看似无害的青年:“那好,我就在这里等着。” 他一向是穷讲究的人,霄绛本来也没指望他做什么,别给她找事就行,就现状而言,舒凝妙看起来显然比他靠谱。 心知肚明彼此身份,他和舒长延杵在这里,微生千衡也不好抛下招待他们的职责继续黏在舒凝妙身后,挂着笑意站在原地。 满室难闻的熏蒸气味,痛苦挣扎的人,感官实在难以形容,一些人早已见惯了,一些人视若无睹。 霄绛迈开脚步,看见舒凝妙已经走远,侧身隐晦地对她勾了勾手,示意她过来。 她两步并三步跑过去,跟着舒凝妙从收容所后绕过去。 “去哪?”霄绛脸上显出迷惑的表情。 舒凝妙用只有她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这一片的福利设施归仰颂教会所有,包括孤儿院的来往人员,都会被辖区内的教堂登记在册。” “你要去找那个叫蒯宋的老师的信息?” 舒凝妙没说是或不是,死的那个人是艾瑞吉从普罗米修斯带回来的,当然不可能在教会留下痕迹。 她们俩潜进教会教堂的档案室如入无人之境。 仰颂教会至今还保持着古典的手抄档案传统,档案室每一个角落都塞着满满当当的纸,除了现在通用的庇涅语之外,更古老的还会用古庇涅语记录。 霄绛一个字也不认识,只能安静地蹲在角落看她。 好在舒凝妙没花费太长时间,只是抽出其中一本翻了几页,便放了回去。 她抽出那其中两页,拿给霄绛,指尖点在档案的照片上,赫然是孤儿院内那位名叫隐的修女,只不过模样比现实更年轻些,眉眼有几分傲然的气态。 霄绛只能看得懂图,傻里傻气地问她:“这上面写的什么?” “这个女人叫隐,是个被官方收养的战争遗孤,之前一直生活在庇涅中心城区,生活优越,毕业于名校,二十五岁之后,她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皈依了仰颂教会,成为一名修女,并主动留在新地生活。” 舒凝妙知道她对庇涅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听得云里雾里,于是转移话题道:“你什么时候来庇涅的?” “我想想,太早了,都要记不清了。”霄绛双手撑着地,屈腿随意坐在地上:“十四五岁的样子,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我是觉醒异能之后被庇涅统招过来的,本来也要去科尔努诺斯上学,但没过来两天就被军部招揽了,反正我不爱读书,还挺高兴的。” “从那时候,昭就是你的搭档吗?”她问她。 “是啊。”她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这么一想,才发现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不觉得奇怪吗?” 舒凝妙坐在她身边,将那两张档案纸对折几次,收进口袋:“你在庇涅生活了十几年,明明对话毫无障碍,却不认识最基础的字。” “可能我就是没什么天赋吧。”霄绛捂住额头,耳朵泛起点红色,她听得出舒凝妙说的话毫无恶意,还是有点心虚羞愧:“让我看书,我两秒钟就睡着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看着霄绛,眼里透出很多霄绛无法理解的情绪,哪怕看起来还是一样的骄傲疏淡:“这十几年里,你回过孟丹吗?” “啊——”霄绛将手背到脑后,嘴角的笑容也没撂下:“你不知道吗?签完那些乱七八糟的协定,入籍庇涅,我已经不可能回去了。行使者的工资可高了,我那时觉得值得,如果不离开家乡,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如果不离开……我一辈子也看不到这样的世界。” “我记忆中那是个小到在地图上会被当成芝麻扣掉的国家,没有机场,坐船也要半个月这么久。”霄绛仰头望着蒙着灰尘的屋顶:“没有网络,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一年四季饭碗里都是辣椒,秋天满地金黄色的小麦,像片沉甸甸的海。” 舒凝妙沉默了片刻,抓住她温热的手,翻成掌心朝上:“我教你写庇涅语。” 霄绛的手粗糙柔韧,手心比手背略白点,浅麦色的肤色上覆着茧痕,虎口也有一道贯穿的手臂的伤痕。 她手指贴着一笔一划划过霄绛的手心,指尖微凉,温软的触感就像被一团柔软的棉花蹭过。 霄绛有些痒,却没有把手抽回来。 “这是什么字?”她问。 舒凝妙说道:“你的名字,霄绛。” 她又用手指描摹一遍。 霄绛照猫画虎地伸出另一只手,在地上用灰尘一笔一画写出那两个字。 不出所料,扭曲零碎、东倒西歪,和她写的字根本毫无关系。 舒凝妙脸上没有露出一点意外神色,耐心地又写了一遍。 一次。 两次。 三次。 …… 直到霄绛在地上扭扭曲曲写出自己的名字,舒凝妙才松开她的手腕,慢慢立起身:“走吧。” 走回收容所,微生千衡那道身影就站在尽头,微微低着头,身旁站着另一个同样身穿白衣,看不见面目的人。 见她们回来,周遭的静寂被打破,微生千衡主动介绍道:“他就是负责昨天值守的人,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他吧。” 霄绛照例将当时的状态说了,拿出尸体的照片,指向不远处的巷子,问他的想法:“昨天清晨我循着血味在那条巷子找到尸体,死亡时间最多不超过两个小时,你在那时有没有注意到过什么情况?” 面目普通的白衣人听完她的描述,沉思片刻,语气肯定地回答:“我见过他,他清晨就来了这里,领了圣餐很快回去了,和另一位修女一起。” 原本正在端详其他东西的舒凝妙,听到最后这句话,猛地抬起头看向微生千衡。 霄绛双眉紧蹙着,眉心仿佛刻下一道伤痕:“怎么可能?” 隐修女给她提供的线索可是截然相反的,她将尸体带回孤儿院时,隐修女告诉她:这人出去采买后就没有再回来,今天也不是他去修容所的日子。 ——查到现在,连凶手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还冒出两段截然不同的口供,到底谁说的是假话? “你说的那位修女长什么模样?” 霄绛继续追问下去,没错,陪在男人身边的那位修女正是隐修女。 “你是真的看见了那位修女在他身边吗?”霄绛不死心地问。 微生千衡的声音横插进来,连眼睫都没有动一下,仿佛在思索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落下决断:“我们的教义不允许我们说谎,我所言所见皆为真实。” 他话语的重音落在末尾,微微颔首,不疾不徐地往里走:“失礼了。” 如果这人说的是真话,不就证明最大的嫌疑人和孤儿院那位修女有关吗? 霄绛眼睛一亮,拍过昭的肩膀:“走,我知道要查什么了?” “还查什么?”昭抱手嗤笑:“有人已经气得头重脚轻了。” 顺着他的视线,霄绛看见舒凝妙快步追上微生千衡,两人身影被立柱遮住,消失在走廊里。 霄绛摸了摸下巴,不敢回头看舒长延的表情。 微生千衡是往自己休息的住所走的。 避开众人视线,舒凝妙面上最后一丝客气也消失殆尽,伸手抓住微生千衡白色丝质长袍的领口。 微生千衡毫无准备地仰面看着她,暗沉缁黑的眼睛里映出她的影子……和紧随而来的杀气。 侈欲之春 第160节 “你再说一遍。”舒凝妙一字一句说道,气得发笑:“不说谎的圣子大人。” “无论如何,都只有这一个答案。”微生千衡抬起手,轻拍她手背:“他们只给了我这一个答案。” 他歪了歪头,微蹙了眉:“再说了,我没撒谎。” 因为他根本就没说话,周围有的是人当他的口舌。 她就知道。 “庇涅的人和你打过招呼。” 舒凝妙伸手掐住他下巴,骨节细长的手力气极大,刺痛压迫着他的骨头:“给军部的人做伪证有什么好处?”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真正在新地行凶的这个人是谁,这个人绝对不可能被普通人抓住。 庇涅也不打算抓住这个只杀曼拉病患者的小贼,他们只打算把曼拉病的事对内抹平,顺便抓住这个机会对外宣战,利用民愤拿下代表的位置。t 她闭着眼睛也能想到。 微生千衡闭了闭眼,没有否认,便是承认下来。 舒凝妙推开他,看着他踉跄倒在床边,虽然名头响亮,但他睡的地方比维斯顿还家徒四壁,没有窗户,神龛似的小屋子里一张简易的床,床上没有铺任何被褥,只有单薄的木板,比路边的乞丐还可怜些。 他膝弯撞在床边,震得床边的架子也晃了一瞬,噼里啪啦摔下来好些东西。 是一排形状各异的小人偶,有木刻的也有泥偶,舒凝妙抬眼,才看见架子上还整齐放着几把刻刀和原料,大概是他平时的兴趣爱好。 一个看不见光的龛窟,除了床空无一物的卧室,他唯一的爱好居然是捏小人。 泥偶掉在地上,已经碎成两半。 她深呼一口气,俯身帮他捡起破碎的泥偶,随手放到架子上。 微生千衡走到她面前,额头的冷汗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苍白的脸色衬出近乎明净的脆弱:“我不拒绝他们,就像我不会拒绝你一样。” 他走了两步,在床边坐下,扯下手套,曼拉病的感染破坏了皮肤的组织,导致伤口极难愈合,他那双手已经溃烂,黑色的裸露血肉挂在白骨上,狰狞难看。 微生千衡一声一声地咳嗽,像被刀剐过一般,整个人脊背都弯了下去,肌肉隐隐打颤,痛苦地蜷缩起来。 舒凝妙冷瞥着他,对一个将死的病人来说,她的冷漠近乎残忍。 她并不是完全铁石心肠的人,只是他打动不了她。 他伸出一只手,将架子上刚刚摔碎的泥偶放进她手里,虚弱的声线清晰传到她耳中:“这个摔碎了,送你。” 舒凝妙垂下眼,掌心躺着一只碎成两半的小鸟泥偶,头和身子从中断开,沾着他手上黑色的血。 “我相信你。”他的细密睫毛耷下来,生出几不可察的笑意。 她转身离开,将他留在一室黑暗中。 霄绛斜靠在外,看着收容所房顶啄食的乌鸦,看到她出来,对她露出一个干净明亮的笑容,目光仿若骄阳,坦然晃眼到藏不下其他污垢。 这样清明的笑容,不带任何其他的意味,只是再纯粹不过的笑意,舒凝妙攥着泥偶的手,倏然松了松。 霄绛说道:“凶手很有可能是孤儿院那位隐修女,我先让昭他们回去看着她了。” “她不会跑的。”舒凝妙看着前方,瞳孔通透冷静,开阖之间,仿佛一把剖开血肉的刀子,把里外都穿透。 ——因为那是庇涅为她量身定制的真凶。 第123章 质伛影曲(10) 尸体是真的,要找的凶手是假的。 谁都有可能说谎,但艾瑞吉没有理由说谎,所有的节点里只有一个谎言,这个谎言就是凶手本身。 庇涅要伪装出一场凶杀案,霄绛就是见证人。 她猜到庇涅可能要动手脚,却没想到隐修女会是庇涅的人。 熟悉这些人情门道的人,看到档案就能大概明白。 这样的履历,有八九成是庇涅议会那边安插进教会的明线,所以即便履历光鲜、学识不俗,十几年了还留在孤儿院这样的地方当个普通修女。 没错,如果不是隐修女看到霄绛带来的尸体之后做出判断,庇涅也不会那么迅速地撤回霄绛原本的任务。 说通微生千衡让仰颂教会做口证,捏造出本来不存在的线索。 将所有矛头指向自己之后,再在霄绛面前动手杀人,制造新的死亡现场,制造出全新的,用于展示在大众面前的凶手和受害者。 至于隐修女自己的身份,可以是因妥里的死士,也可以是某个反政府组织的代表,全看庇涅想如何利用。 被杀的人不是曼拉病患者,还要能够激起民众的群愤。 舒凝妙已经猜到了那个对象。 艾瑞吉。 出生新地,却在科尔努诺斯上学的普通学生,刚从阿契尼事件被救出,在社会新闻还残留着些热度的女孩。 ——更灾难的是,她和普罗米修斯还有联系。 从进入孤儿院起,舒凝妙就隐隐觉得不对劲的疑虑终于有了答案,一个修女有多好心,才会在满是孩子的孤儿院里留下一个陌生的男人? 除非她知道这人的身份,也知道艾瑞吉在做什么。 尸体昨天才被霄绛发现,行动却推进得却如此之快——那位名为隐的修女,早就打算借此清除普罗米修斯的余党,只不过还没行动,男人就被杀了。 既然如此,一石三鸟,既能借此把这场杀人行为和潘多拉、曼拉病撇开,引导新一波舆论,还能顺便解决掉普罗米修斯的残党。 霄绛自进入新地以来,发现的所有线索都是她有意为之的安排,连拿到营援队的通行卡,都是顺水推舟设计好的戏目。 表面上看是霄绛自发的行为,实际全是庇涅军部那些人在暗中引导——在这所有一切之后,还有只无形的手在推动。 因为真正的凶手是故意杀掉蒯宋,让尸体暴露在孤儿院附近被霄绛发现的。 发现尸体的霄绛,一定会循迹找上孤儿院。 隐修女身份、庇涅每一个判断、每一步计划,全都在他意料之中。 此时此刻,舒凝妙才明白。 这盘棋上对弈的,从始至终只有两个人。 她和那个人。 他真正针对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中年男人,而是艾瑞吉。 这是对艾瑞吉恶趣味的报复,是对她的小小警告。 大概是为了报复两年后艾瑞吉暗中替阿尔西娅传话,导致舒长延成功找到方法,她在他没有意料到的情况下被复活,整个世界打乱重来。 如果没有倒逆时间,那时整个世界一片混乱,这人的目的应该已经快达到了。 舒凝妙不知道这人想做什么,但他想要的未来,一定不是大多数人希望的未来,不是阿尔西娅所期冀的未来。 霄绛叹了口气,揽住她肩膀:“干吗那么严肃?” 舒凝妙转过来,仰头看她:“你为什么想找到真相?” “你是想问我和他们怎么不一样,知道这事不单纯,还要傻乎乎掺和进来,对吧?我其实也不是多善良的人,人也没少杀,没想过上天堂,就是一根筋而已。”霄绛奇怪地笑了笑:“我想不了那么多,面前有一条路,想不通就一直往前走,走到前面就明白了。” 她抓住舒凝妙的手举起来,舒凝妙仰面感觉到有风刮过她指尖,自由的风变换着角度,仿佛有实体的形状,能听见澎湃的声音。 “别不开心啊。”流风将她外套吹得摇曳翻飞,霄绛露出一排坚实的白牙,只望着她笑:“不然我会觉得,把你扯进来的我犯了大错。” 回到孤儿院,天已经黑了。这逼仄的地方光线本就不好,现在更昏暗,不出所料,昭告诉她们,他们回来时隐修女已经消失不见了,哪怕没有直接的证据也可以定性为潜逃。 孤儿院的小孩们都六神无主围过来,艾瑞吉满眼担忧,絮絮地说妈妈这些年来从未离开过孤儿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霄绛不会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些事,投喂了他们些散装的糖——新地路边只能买得到这个,把他们全部打发了。 昭提议不要打草惊蛇,让他们晚上先住下来,明天再说。 舒凝妙知道他的意思,没说什么,舒长延帮她铺好被褥,她坐在床边,直到半夜也没有合眼。 入夜之后,天上的星星钻了出来,空气蕴凉刺骨,舒凝妙推开门,万籁俱寂中,只有一点薄凉的月光洒在地上,团团树影摇动着,发出轻微的声响。 有人迅速挡在了她的面前,对上她那双再清醒不过的眼睛。 那人开口,绮丽月光映出近在咫尺的熟悉脸庞,仿佛夜游的鬼魂:“妹妹,不早了,还是睡觉吧,对皮肤好。” 他不打算听到她的回话,直截了当地伸出手:“『疲困』” 随着他的声音,一阵强烈的疲倦和困意自眉心涌上,不容抗拒地拉着她闭上眼睛,舒凝妙突然伸手甩开他,力气之大,震得他胸口一阵阵疼。 昭抓住胸口的衣服,两眼眩晕,差点看不真切,舒凝妙皱皱眉头,指尖掐破虎口:“滚开。” 真够狠的,意志力也强得可怕,竟然生生从他赋予的性质中挣脱出来了,虽然只是简单的催眠,但可以无视他异能的人,数起来也不到一只手。 昭虚弱地吐出口气:“妹妹,我不是闲人,我也要工作的。” 舒凝妙说道:“被人利t用了还不自知的工作吗。” 他眉头也蹙起来:“什么?” “隐修女。” “……你知道的还真多啊。”昭说道:“这位隐修女是庇涅暗中培养的探子之一,你放心好了,都是工作,修女是伪装,对小孩子没有感情,不用担心她留手。” “别挡在我面前。”舒凝妙没心思跟他开玩笑,反手按在背后剑柄,不知何时,她已经拉开网球包,露出眼熟的长剑:“我只说这一遍。” 她眼里是真有凛然杀意,这样杀伐决断的行动力,明显不是什么玻璃老虎。 “好凶。对待我这种精贵的辅助人才,要轻拿轻放啊。”他沉思许久,最后居然说道:“好吧,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可要欠我一个人情……不行,舒长延也得欠我一个,任务报告很难写的。” 舒凝妙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侧身和他擦肩而过,才发现艾瑞吉就坐在不远处的院子台阶上,一直到深夜也没有睡。 而昭刚刚就站在这里,一直在观察她。 观察那个女人什么时候才会动手。 察觉到舒凝妙不加掩饰的脚步声,艾瑞吉转过头,看见是她,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她一直感觉院子里似乎有其他人,却又不敢到处看,凶杀案的余威还盘旋在这片土地上,修女妈妈又无端失踪,经历种种事情之后,她已经不敢再那么大胆。 屋檐积着水,头顶系着小孩子们用松果做的手工风铃,随着风细细碎碎地乱响。 艾瑞吉用冰凉的手捂了捂自己滚烫的脸,又百无聊赖地去戳台阶缝隙间的小草,在她的异能下,瘦弱的小草冒出针尖似的脑袋,“沙沙”作响。 她撑着一边脸:“妈妈现在也失踪了,我睡不着。” 侈欲之春 第161节 舒凝妙不接她的忐忑不安地咕哝,只是说道:“你为什么要把那个普罗米修斯的人带回来?” “他是个好人啊。”艾瑞吉用那双疑虑的眼睛看着她:“他加入普罗米修斯之前,也只是个普通的挖掘工,没有异能,没做过什么坏事,对孩子们也很好。” 如果是几个月前,舒凝妙只会冷淡地抛下一句,好人不能解决问题。 但是现在的她,什么也没有说。 艾瑞吉弯下腰,将脸埋在膝盖里:“妈妈是我最信任的人,孤儿院是我的家,如果不把他带到这里,我也不知道还能把他带到哪里去。” 舒凝妙冷淡的眼神,把她手边的小草都看焉了:“如果没能抓到凶手,即便重新开学,你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就回不去吧。”艾瑞吉抱着一边膝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绕过柔韧的小草:“我现在觉得,庇涅也没有那么好,待在新地或者更适合我,我会帮梁姐照顾普罗米修斯的,但你也别对我抱太大希望。” “噢。”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我们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了。” 靠着偶然觉醒的异能跨越了几千公里,越过高墙,美梦终于要醒了,她这样的人,本来就是她遥不可及的月光。 “妈妈对我很好,但孤儿院里有这么多孩子,我要很努力地读书才能得到更多的关注。” 她突然变得很有话说:“无论怎样也好,我想在别人眼里变得有价值一些,更亮眼一点,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人,是为了这个而努力的,所以到了科尔努诺斯,我突然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做了这么多,我只想让妈妈觉得我在外面很优秀,有朋友,被尊重,被他人接纳和喜爱着。” 她不抬脸去瞧舒凝妙的表情。 失去父母,她从小在孤儿院过着大家庭的生活,善良敏感的心性让她心头总是有挥之不去的不安,修女妈妈是她唯一依靠的人,至少她想得到她的爱。 舒凝妙难得口吻平淡地和她在一起说话,平时总是一副懒得浪费口舌的骄傲模样:“小的时候,我感觉到家人没有那么爱我,如果不长成漂亮柔顺的枝丫,爱意似乎也是有条件的。” “我记仇、执拗、蛮横而且不讲道理,至今也不愿意和我父亲和解,因为我觉得所有人都应该理所当然、无条件地全心爱我。” 艾瑞吉抿唇,不知道该笑还是哭,觉得确实像她会说的话。 舒凝妙笑了笑:“要求别人爱自己,是最大的傲慢。” “我确实很讨厌苏旎,也很讨厌插足我家庭的新母亲,那时我以为我缺少的是爱。”她缓缓站起身来,带着冷淡的笑意:“但实际上,我想要的是更重要的东西。” “被视作为人的尊重。”她将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而艾瑞吉注视着她,浑然未觉:“能真正握在手里的权力、资源和自由。” “当我第一次决定我想做什么、我能做什么的时候。”她垂下眼,半截灿亮的剑光将她眸中的冷意映如白日:“我发现,被爱与否好像并不那么重要,我不能决定他人是否爱我,但我能决定他人是否尊重我,或许我永远得不到父母百分百的爱,但我能把自己的爱随心所欲地施舍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艾瑞吉手指无端抽搐了下,听见了铿锵一声的弹剑声。 “自由就是。”伴随着这声轻响,舒凝妙的声音清晰传入她耳际:“你不需要再被看见了。” 血像珠帘般一滴滴涌下来,女人细长的脖颈浮现一道若有若无的血线,足足过了几秒,鲜血才狂喷而出。 艾瑞吉感觉到后颈溅上的湿漉液体,如遭雷击般缓缓回头,动作瞬间便僵硬住。 平时神色祥和的女人面无表情看着她,头颅像断了颈骨般软垂下来。 直到倒在地上,妈妈那一丝不苟的长发被挥断,艾瑞吉才突然发现她有大半白发。 她连记忆都还模糊的时候,妈妈也还是个年轻的修女,优雅、温柔、精心地照料着她,会低下头亲她那张脏兮兮的小脸。 爱是容易被怀疑的幻觉。 血腥的一幕瞬间穿透心神,艾瑞吉发出肝胆俱裂的惨叫。 “妈妈!” 艾瑞吉脸上最后一抹血色也消失了。 “别哭啊。”月影寂寂,舒凝妙离她很近,又好像很远:“结束了。” ----------------------- 作者有话说:后面会轻松点啦 『舒长延的年终总结』 这一年,对你最重要的或许是【美食】,你搜索了12次『美食』相关词:#蛋挞液配方、#面包烘焙、#武器养护、#爱心便当、#编发教程…… 你曾搜索【怎么退婚才合适】,并一口气浏览了25篇相关内容,那一天在好奇里转来转去的你,找到答案了吗? 2月3日凌晨04:59分,你还在查询【清醒梦】,是什么样的复杂问题,让你放弃了睡眠? 这一年里,你和6个联系人主动交谈291句,【n】是你最关心的人,一共主动发出279句消息,你们的感情是不是变得更热络了呢? 第124章 质伛影曲(11) 霄绛从宿梦中被她摇醒时,她身上如霜的气味已经透了过来。 女人半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嗅到雨露淤泥混合的血腥气,残存的睡意终于彻底消失。 少女单膝抵在她床边,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庞上沾着片血。 霄绛恢复了平时的洞察力,诧异地看着她,抬手抹了下她的脸蛋:“怎么弄的?” 舒凝妙扶住她双肩,很快说道:“我们该走了。” 霄绛习惯野外,哪里都能睡,在这里也只是脱下外套躺一会儿,没想到会睡得这么沉。 光看舒凝妙表情就知道不对劲,她没再追问下去免得耽误时间,匆匆套上外套顺着女孩抓住她的手往外走。 舒长延就站在门口,长腿搭在台阶上,手里拿着舒凝妙刚刚用过的剑,原本就高,穿着日常的衣服,一身黑衣黑裤反而更醒目。 他眉宇惯常淡漠神色,剑身血迹却凝成一线,从剑尖坠落。 协助隐修女的几个暗线横七竖八倒在地面上,身首分离,干净利落,和蒯宋那具尸体类似。 舒长延还是帮他留了一手,这些尸体足够在庇涅那边圆过去了。 昭撑着下巴蹲在台阶上,不无讽刺地说道:“你妹杀人你也要帮忙抛尸,真是好哥哥。” 他拍腿:“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下仰颂主教堂明面上的眼线全没了,圣子大人不得乐死t。” 舒凝妙看着尸体:“你们要怎么处理都行,既然已经编造好事实,故事里少死一个人无关紧要,不是吗。” 霄绛拔刀,用刀尖将正中那具尸体挑翻面,看见修女那张眼熟的脸,目光扫过跪在血泊中目光呆滞的少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们要杀无辜的人当幌子?” 昭喊冤道:“她可不是什么无辜的小女孩,她是普罗米修斯的成员,恐怖分子,行吗?之前阿契尼那事,要不是议会有人以受害者名义保下她,她早就不知道被审了多少回了。” 艾瑞吉听见熟悉的字眼,僵硬的身体终于有了反应,眼里看不见一丝光彩。 她以为隐藏得很好的事实,原来在这些人眼里早就暴露无遗了。 深不见底的绝望笼罩着她。 她浑身发冷,吃力地坐起身,脸上的表情迟滞如木偶。 “维斯顿也要保她,你也要保她。”他又转头看向舒凝妙:“你们不过是同学,感情这么好?” ……维斯顿? 艾瑞吉懵懂地在脑海里重复着这个名字,她和这位眼高于顶的导师说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上一次在学校里碰见,维斯顿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 她望向舒凝妙漫不经心的表情,思绪忽然冻住了。 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中,只有舒凝妙经常和中伤这位导师的恶意绑在一起,听说维斯顿所教授的古庇涅语课程,所有的作业教案都是舒凝妙批改的笔迹。 这种微妙的关系、隐晦的传闻,因为不好惹的主人公,永远失去了传到当事人耳朵里的机会。 维斯顿不可能帮她,一直以来帮她的人,从深渊里把她拉出来的人,只有舒凝妙。 艾瑞吉微微皱起鼻子,脸颊紧绷着,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舒凝妙无法跟任何人解释她这么做的原因,她心中含着股微妙的怒火和不甘,不打算让那人如意,况且这报复既然因她而起,就该由她斩断。 霄绛随口下了断论:“她既然想救,就让她救吧。” “你也这么说。”昭斜眼道。 霄绛没有接话,忽然想起傍晚那时女孩在风中的回应,她觉得把本应在学校里上课的女孩扯进来是个错误,可舒凝妙眼眸中的情绪看得她发昏,女孩说:“我知道凶手是谁。” “哪怕不是现在……” 她站在风中,暗红色的瞳孔被垂下的纤长睫毛挡住:“我也一定会杀了他。” 霄绛倏然回神,少女的发丝摇曳拂过,和脊背挺直的身影重合,在夜寒深重的风中,锋芒毕露。 “人总要随着性子做一次事。”霄绛揽住舒凝妙的肩膀,直率地咧嘴:“或者让他人随心一次,是吧。” 无所谓了,在找不到方向的时候,跟着朋友走也不错。 庇涅原定的计划,这一晚过去,他们会发现这女孩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隐修女斩首,接着顺利抓到准备好的凶手,和营援队一起回去。 现在已经全部乱套了。 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营援队一起回去,现在离开顶多是放弃任务,留得越久,牵扯得越多越麻烦。 “走吧。”舒长延抓住舒凝妙的手臂,将她不着痕迹扯到身边,将剑重新塞回她背包里,拉好拉链:“在天亮之前。” “好想法。”昭耸耸肩:“别忘了,离开也要通行证,霄绛,你的那枚已经过期了,负责封禁的是国安局,被他们抓到小把柄可比任务失败更烦人。” “直接走。”舒凝妙深吸一口气:“把你的车所有识别信息都撤掉,其他的交给我。” 她果然在动手前就已经想好一切了,昭摸了摸下巴,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霄绛倒是相信她的话,行动力也是一骑绝尘,已经开始拆他车的配件。 “行。”昭吐出一口气,重新露出苦笑:“还能怎样,工作久了也要发一下疯才正常。” 他拉开霄绛,用异能给车外表编译了一层性质,把原本的特供军用车外表变成新地常见的破烂模样。 出去的口子警戒力度和过来时不是一个级别,外部通道完全封闭,二十吨的超合金大门闭得严严实实,就算是用子弹扫射一圈也未必能擦破外面的一层皮。 车开进周围已经清场的警戒区,格外显眼,没有通行证就这么大剌剌闯进来的破车成了整个警戒区唯一的焦点,警报声叠加在一起,都听不见是从哪个方位传过来的。 “真的没事吗?”昭抓紧车顶前扶手,被颠簸的车身抖得一个踉跄:“我们后面可是跟了一大群尾巴。” 舒长延抬手护在舒凝妙身后,顺手拔出车内配枪,点射几次,监控无人机全部被精准射中核心,毁坏的无人机在天上爆发出簇簇火花,像雨点一样坠落下来:“相信她。” 前面是紧闭的合金大门,撞上去和自杀没有区别,只能达成车毁人亡的成就。 身后的冰冷的警告声越来越大,无数子弹拖着明亮的尾巴划破夜空,被霄绛伸手带来的大风吹偏方向,哒哒哒地在车辙旁扫出一路弹坑。 离大门还有不到一公里,以这样的车速,很快就要撞上沉重的大门。 “往前开。”舒凝妙兀突开口:“加速。” 霄绛踩下提速的踏板。 一个疯女人和另一个疯女人,昭闷哼一声,闭上眼睛。 侈欲之春 第162节 提高到极致的车速令车身左右开始晃动,周遭的风声如暴风雨的喘息般恐怖。 火星四溅中,舒凝妙抬起手臂,手心朝上,纤长有力的手指一点点合拢。 地面开始震颤,面前那扇沉重的大门剧烈颤抖着,居然逐渐掀开一道缝隙,那缝隙越来越大,伴随着响彻天际的尖锐异响,刺得人脑袋一痛,显然不是主动开启。 舒凝妙随着门开启的高度而抬手,长发被气流吹起,几分散乱发丝在风中飞舞,掠过肩头,仿佛一丛黑色的火焰。 所有的无人机设备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往下拖拽,翻滚撞击在地面上,在黑夜里爆发出巨大的火光,气流掀起,冲向四面八方,顿时天翻地覆,后面穷追不舍的声音顷刻消失,除了气流的声浪,什么也听不见。 这一刻,世界在她眼里都仿佛不值一提。 昭回头望着她,瞳孔里倒映着火光中女孩的身影,凭借着经验,他瞬间判断出了她使用的不是异能,也不是道具,只是纯粹的潘多拉。 每个异能者都能使用潘多拉,再废物的异能者也能操控潘多拉做出基础的攻击和控制手段。 但这是异能最简单的概念,大部分异能者只会在倒水倒茶程度的偷懒上用到它。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用单纯的潘多拉造成这种面积的破坏。 昭久久注视着少女的身影,瞳孔渐渐在她背后的火光中紧缩,心跳剧痉——这可是足足有二十吨的大门。 疾驰的车身顺利地漂进通道内,霄绛响亮地吹了声口哨,以示庆祝,舒凝妙紧接着五指微张,伴随着车内被银发男人调大的摇滚乐,大门骤然落地,发出轰然巨响,声势骇然,几乎撼动整片土地。 周围的墙壁在撞击下接连龟裂,片片落下,合金门顶连带着顶部塌下来。 昭下意识察觉到违和的地方,单纯的撞击怎么可能造成这么大的破坏。 舒凝妙的手并没有完全放下。 为了避免还有人追上来,她竟打算直接毁了整条通道。 墙坯一泻而下,夹带着各种各样的扫描仪器、无人机、雷达追着车尾塌陷,如若摧枯拉朽般崩裂,灰尘翻滚,仿佛天地也马上都要陷落。 驶出通道的一刹那,身后的通道也全部坍陷,火光里冒着冲天的烟,带着猛烈的热风向前吹卷,将周围冲上来的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车速逐渐放缓,车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一只手从车窗内撘出,仿佛在感受风的温度。 已经开出很远,仿佛还能听到远处的轰鸣声。 驶出应间区后,昭解除车的伪装,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车平稳开上主路,低调地驶向中心。 舒凝妙靠在后座,头歪在车窗上,侧脸映着窗外如昼的灯火。 她静默地,缓缓垂下睫毛。 舒长延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下她冰冷的手背,握住她手指,用温热的手心给她取暖。 远处车灯闪过一瞬,透过窗户将她侧脸照得雪白,他忽然伸手掰过她脸,一向疏淡的神色逐渐变冷。 他抬手用指尖抹掉她鼻下的一缕鲜血。 舒长延一言不发地将她脸上的血细细擦干净,舒凝妙从未见过他在她面前冷脸,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她怎样都好。t 这沉默里压抑着的还有一些是她无法感受的。 舒长延身上的气场压得空气都有些窒闷,他沉敛的面容看不出情绪,在场所有人却都有种压得喘不上气的感觉。 她戳了戳他半边脸,舒长延面容舒展开来,勉强做出些和悦些的神色。 一回联合大厦,昭也不管自己的宝贝车了,头也不回钻进电梯里。 霄绛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于是说道:“我先回去睡觉了。” 只留下他们两个人,舒长延的没皮没脸又复发了,非要背她回去,笑话,她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俩人推过去掰过来,舒凝妙骑在他背上,抓住他发尾扯了扯:“让我下来。” 舒长延架着她双腿,肩膀微微抖动:“做梦。” 折腾半天,她也累了。她体内的潘多拉虽然充足,身体还是有些难受,沉重的迷雾压在她眼皮上,倦倦地睁不开眼。 如果不是舒长延给她的血肉,她的身体大概承受不了足足两块绛宫石的潘多拉,异变或许会比苏旎还要惨烈。 她的哥哥,是弦流中无法改变的石头。 舒凝妙将头搁在他肩上,将脸埋在他温热的颈窝里,半睁半合的视线里可以看见挺拔的眉骨鼻梁,和垂下摇晃的发丝,看着看着就困了。 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舒长延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用热毛巾给她擦脸,舒凝妙昏昏欲睡,睁不开眼,她很累,又困,周围那么安静。做完这些,舒长延大概也要去睡了,她小小打了个哈欠,挥开舒长延的手,翻身彻底阖上眼。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的触感又明显起来,她听到细微的响动,但身体还没醒过来,尚且不是很清醒。 外头天光已亮,舒长延的投影笼罩着她,他坐在她床沿,入定似的听着她平稳的气息。 舒凝妙陡然清醒。 舒长延还未察觉到她从梦中渐醒,俯下身来,轻轻握着她垂在床边的那只手。 他像是对待着某种神圣的东西,唇贴着她指尖,吻过指节、手心,停留在手腕内侧,反反复复亲吻她手腕上微弱跳动的脉搏,唇边的炙热留在皮肤上,还有些温度。 手心可以感觉到他比平常更重的呼吸。 她脑海里充斥着白茫茫的寂静,不可抑制地勾勒着透蓝清洌的海面,迷离惝恍想起他那一次落在她唇角的吻,海水冲刷浪头拍打过去,只留下一个思绪。 真的就这么喜欢她吗? ----------------------- 作者有话说:哥的喜欢都已经要在心里爆炸了,但是还要妙的许可才能爆炸 妙自醒了之后就一直知道嘟,太明显了 第125章 质伛影曲(12) 舒长延鼻梁抵着她指节,微凉而痒。 挺拔眉弓在他眼窝处笼下片灰色阴影,显得有几分阴郁恍惚,他本就不具任何温柔的面容特征,只是平时的笑意容易使人忘记他那过于浅表的温和,忽略极具压迫性的危险。 她的手顺着他的手心滑落下去,抽出来,轻轻拍了下他的脸。 舒长延顺着力道偏过脸,微微怔愣。 “不当哥哥了吗?”舒凝妙平静问他。 舒凝妙仰起头看他,眼睛比平时睁得更圆一些,杏眼上挑,透着强烈攻击性,时常溢满被其他人诟病为自私冷漠的感情,独有她浑然天成的轻慢优雅。 这种不讲道理的架势从来不缺人迷恋,舒长延却连她的自负和任性都觉得理所应当、令人欣喜。 “要当。”舒长延滚动了一下喉结,每一个字都说得那么艰涩:“妙妙……因为你,我才成为哥哥。” 哪怕他从来不是个好哥哥。 是他既要独占着哥哥的身份照顾她,理所当然地对靠近她的人摆出哥哥架子,又怀着至亲至疏的惶恐,贪恋她指尖的余温,任凭自己步步下坠。 她手指往下移了移,揪住他领口,用力往下拉。 他不设防被她拉得失去平衡,身体倾倒下来。 微弱的天光让周围的一切都暧昧不清,只有他的眼睛依旧清晰。 蓝色的、美丽的、冷静的眼睛,充斥着潮汐的喧噪,束缚着爱意的轰鸣,全部为她所有。 舒长延伸手撑在她身侧松软的床单上,五指深陷,投下的影子将她完全锁住。 他维持着撑手的姿势,克制住自己的距离,不敢再更近一步。 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舒凝妙抓住他手腕,拉近一些,直到贴着自己的脸。 她抬起下巴,学着他刚刚的动作,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他的指尖,轻轻“呀”了一声:“喜欢我呀?” 他不出声,但笑得胸口微微颤栗起来。 妹妹那么可爱,他根本不愿意将视线移开。 心脏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在无法控制的塌陷,炽热的欲望从温驯表象中不断透漏,那种隐秘的、无法言说的感情比一场光天化日下的谋杀更难隐藏。 爱即便闭上嘴,也会从四肢百骸溢出来。 “爱你。”舒长延垂下眼,手指也在无法抑制地轻颤,仿佛忍耐着某种酷刑:“当然爱你。” 他是信徒,怎么会不爱自己的神? 舒长延不敢听她的回答,话音刚落便俯首贴近她的脸,伸手用掌心捂住她嘴,微微施压,不许她说话。 微弱的呼吸拂过她脸颊,连彼此睫毛都好像碰在了一起。 他低下头,用嘴唇轻轻碰了碰自己手背。 几不可察的力道隔着掌心压在她唇边,他近乎卑微地吻她。 他平时总是强大的,这一刻却如此脆弱。 在她面前,他只是居心不净的卑劣罪人,既要又要的混账哥哥。 他想要她的爱,又不止想要爱,他想当她的爱人、她的哥哥、她的朋友、她的老师,独占她一切的亲密关系。 他相信要将他们连接在一起的,是比爱情更坚固的东西,这种东西永远无法被斩断,生生世世都要纠缠在一起。 舒长延留心观察她的反应,没有从这触碰中察觉到厌恶的情绪,又侧过头来,轻柔地吻她耳廓连接处柔嫩的皮肤。 被他扣着脸动弹不得,舒凝妙被耳边气息烫得颤了下,烦躁地抓住他胳膊,张口狠狠咬在他手上。 修长手掌边缘留下一圈淡红的齿痕,舒长延轻笑了声,竟然还将手指往她唇边抵,哑声求她:“再咬咬。” 舒凝妙偏头避开他的手,觉得他像是要疯了。 她抬手遮住从窗外射进的刺眼阳光,屈腿踢了他一下,舒长延轻哼了声,按住她肩膀,用膝盖轻轻压在她两腿之间,不愿让她起来。 熟悉的气息和他带来微妙的压力杂糅在一起,舒长延眉眼略带艳色,和平素温柔模样迥异:“别讨厌我。” 舒凝妙恼怒:“我没有。” 舒长延嗯了一声,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略带新奇地哄她:“那你亲哥哥一下,好不好。” 她瞥他一眼,猝不及防用臂弯箍住他脖颈,在他脸上叭唧一声重重亲下去。 舒凝妙亲完,推开他骤然僵住的身体,从他胳膊间钻出去,行云流水跳下床。 修长有力的双手从背后抱住她腰,手臂收紧,将她轻飘飘圈住举了起来,舒长延将下巴抵在她肩上,凑上来亲亲她头发。 极亮的日光透下金色帘影,照出空气中钻石般的细尘,舒凝妙拆开他双手,踩着拖鞋噔噔跑出去。 舒长延在房间里收拾好昨晚给她烘干的衣服,找到她时,她正坐在休息室里和霄绛吃早餐。 侈欲之春 第163节 霄绛要和舒凝妙说小话,于是让昭滚蛋。 昭被两个人排挤出来,靠墙站在外面喝红茶。 远远瞥见舒长延手上耀武扬威的牙印,昭挑了挑眉梢。 其实今天是她最后一天假期,下午她约了维斯顿去看阿尔西娅。 霄绛找她玩,实际上也没什么可玩的,行使者的乐趣总是很匮乏,训练占大部分,发呆占少部分,与修道士有异曲同工之处,她想了想,从口袋里取出一枚游戏芯片:“要玩游戏吗?” 这枚芯片就是《秘密之爱》,附在芯片上的弦消散后,这芯片也就成了正常的恋爱游戏,被替换的学校、主角、配角都恢复成了原本的架空角色。 霄绛兴致盎然地答应下来,翻出平时用来复盘战势的投影仪。 俩人盘腿坐在沙发上,昭也凑热闹挤过来,舒长延给她切了盘水果,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又倒好饮料。 她打开游戏,随意连按了几下,用默认设定进入了游戏。 屏幕上画风可爱的迷你小人转了个圈,花花绿绿的色彩映在沉肃的休息室里。 平凡但是善良的贫民窟女主角一朝觉醒t异能,进入贵族校园,第一个朝她伸出援手的是境遇相同的年下粉毛弟弟,他虽然没有什么特殊的优点,但是有着和她相互理解的一片真心。 舒凝妙将台词念出来,霄绛品鉴了一番:“选他吧,他的立绘看起来好水嫩。” 舒长延轻呵:“贼眉鼠眼。” 昭在两人中摇摆片刻:“我再看看,感觉这种攻略对象还有很多。” 舒凝妙操纵像素小人在校园里来回走了一圈,发现可以用自己的小人把代表攻略对象的小人蹭开:“好像可以把他从楼上挤下去。” “好厉害,那挤下去看看。”霄绛跃跃欲试道:“这些人不是都有异能吗?应该不会死吧。” “怎么能这样,哪有把攻略对象推下楼的?”昭努力伸长手,想阻止舒凝妙按下选项的手,在半空中被舒长延拍了回去。 舒凝妙已经用方向键把粉色小人从楼顶挤了下去,小人啪嗒啪嗒滚落,屏幕随即显示出路线选择正确的大片洋甘菊。 “怎么可能?!”昭抱住头,把满头银毛抓得蓬乱,发出世界观崩塌的惨叫:“怎么可能!” “难不成我是打游戏的天才。”霄绛以拳击掌,恍然大悟:“真是被军部耽误了。” 主角将一号攻略对象粉毛弟弟推下楼之后,自己身受重伤住院一个月。 “好阴险。”霄绛打量一番结局cg,冷冷道:“这家伙居然用异能把伤全都转移给女孩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他大概也不想原谅想把自己从楼梯上推下去的人吧……”昭扶额。 舒长延提议:“正好腿断了,不用出去约会,日程可以全都安排上课。” “你是奴隶主吗!?”昭不可置信看着他:“腿断了还要上课。” 舒长延冷静道:“她既然已经在医疗所里,就不用担心刷属性点疲劳值太低昏倒进医疗所了。” 舒凝妙觉得有道理,给女主角安排了一个月的理论课日程,把才学属性点数刷满才出院。 二号攻略对象是喜欢音乐的校园王子,对女主角十分温柔友好,虽然家世优越,却从不傲慢。 霄绛点点头:“我感觉他是好人呀,我喜欢这款。” 舒长延不置可否。 昭放心地复议:“他看起来就是很传统的完美王子系角色啊,这总不会出错吧。” 他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戛然而止。 屏幕上,一个铂金色小人举着小刀追着主角跑,主角头顶不断冒出-1hp、-1hp、-1hp的鲜红提示。 昭简直要疯了:“你们刚刚干什么了?” 霄绛一个劲操控摇杆转弯逃命,抽空回他:“我发现垃圾桶里有好感度礼物啊,就想多翻几个送他,刚刚翻教学楼门口的垃圾桶不小心被他撞见了,他就这样了,什么人啊这是?” “你才是、什么人啊!”昭咬牙:“我充钱给你买礼物行了吧,求你别翻垃圾桶了,这游戏怎么充钱?” “你以为钱可以买到一切吗?!”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死亡cg,霄绛气急败坏扔掉手柄:“我要杀了他。” 三号攻略对象是冷漠毒舌的导师,对女主角从来没有好脸色,但是头脑聪慧,是有名的天才。 昭轻啧一声:“我怎么感觉这人有点眼熟。” 舒长延瞬间冷下脸:“不许选他。” 舒凝妙抬头:“为什么?” “老男人。”舒长延想了想,垂下眼帘从牙缝里挤出两句。 昭随口说道:“你不也是。” 被舒长延瞥了一眼,他闭上嘴。 过了两秒,昭忍不住怪里怪气:“我才不会跟老男人约会呢~” “我来我来。”在他被教训前,霄绛从他手里抢过手柄:“我看你是想找死。” 没过一会儿,她把手柄退回去,一脸歉疚:“不好意思,被我戳死了,这家伙智力点这么高,怎么一点防御都没点。” 她还残留着二号攻略对象的阴影,决定先下手为强。 舒凝妙选择回档,在商店里买下礼物,强行用数量把负好感度补平了。 但通过礼物达到的好感度上限无法开启爱情结局,因为如果不是最高好感,爱就无法超越对方对于未知探索的热情,最后只能达成形同陌路的结局。 四号攻略对象,是同班的阳光少年,热情开朗,人缘极佳。 这大概是攻略的最舒适的一个,好感度给得很大方,相处也很有分寸,从容不迫有礼貌,昭简直要为这少年的正常而流眼泪了。 只不过打到最后结局,好感也没到恋人的程度,他抱歉地对主角说:“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昭冷静地拿起终端,搜索市场监管局的号码:“我要举报这个厂家。” 五号攻略对象,是某个大教会的圣子,身上充满神秘的气息。 昭已经懒得评价了:“仰颂教会也敢擦边,这个游戏厂商还没被告吗。” 但这人却意外地好搞定,给的选项也都符合恋爱游戏的氛围,甚至还会主动邀请主角约会,玩到一半,霄绛和昭两个人居然开始争执起手柄来。 “不,这里就应该说『你是我的唯一』才对。” “太装了。”霄绛故作深沉:“应该说『你算什么东西』才能挑起他的注意力吧。” 她搬出论据:“这圣子也是文盲,应该听我的。” “什么?”昭气得两眼发昏:“我再也不会给你翻译了。” 俩人掐起来,大打出手。 舒凝妙起身抿了一口薄荷茶,重新望过去,饮料和水果散发的味道清甜地糅合在一起,昭抢到手柄,打出了be结局,生无可恋摊在沙发上,霄绛拔出刀疯狂痛击他肚子,被他给自己身体下的『防护』弹回去,咚咚作响,一副热热闹闹的模样。 很难想象,这群人不久之后就会在某场战争中死去。 很多时候,人会经由他人的死亡,意识到自己也会死的事实。 然而她却从自己的死亡中,感受到了大多数人的死亡。 ----------------------- 作者有话说:微亲,亲40%吧。 暂时不全亲,哥太重x一男尝到甜头会像鬼一样缠着妙,有点烦。 第126章 君子如珩(1) 回到学校之前,她倒是还可以休息一会儿,维斯顿那边却片刻都容不下放松。 首先,他在研究中心又复职了,在联合大厦打完卡,还得再去研究中心打一遍。 其次,在议会的一致研究下,决定让他负责这次的选举统筹,毕竟他是精英阶层中的“平民英雄”,出生在庇涅最贫穷的街区,在民众中颇具传奇的影响力。 比起大腹便便的老头,选民们更愿意在信息端上看到虽然神色不虞但清爽的脸。 维斯顿将这恶果归结于舒凝妙过于夸张的包装。 她买通一堆媒体发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感人自传,把他描述得踔厉风发、不畏强权,另附上一张放大数倍、冷若冰霜的精修照片——导致他现在出门都必须用口罩遮住脸。 舒凝妙现在就坐在他办公室里,等着他把所有审批看完,低头把果盘里最大的樱桃挑出来咬了一口,否认道:“选举就是真人秀吧。” “是你对政治有误解。”维斯顿眉压着眼,笔尖在纸上划出“嗤”的一道响声:“白费力气。” 代表选来选去,不过是两个政党之间的交锋,他现在或许能在议会拥有一席之地,却不可能真正成为这些精英统治阶层的代言人。 “人们都不认为自己能够被统治,也不觉得自己能决定什么大事,但是却认为自己能够选择那个决定事情的人。”舒凝妙懒懒倒在沙发上看终端:“至少你可以成为被选择的那个人。” 他抬眼瞧了她一眼,皱起眉头,越发显得眉下那双眼睛绿滇滇的,不大宽和:“不如你来做。” “能者多劳。” 维斯顿平静道:“我不觉得荣幸。” 他把文件夹合上。 舒凝妙起身,将手里的樱桃抛给他:“但是我花钱了。” 她想起来什么:“你今天怎么换了新鲜水果?” 维斯顿接过她抛来的澄红樱桃,扔在瓷盘里,避而不答:“走了。” 联合大厦依旧像座勤劳的蚁巢,人们忙碌穿梭,并未被她闹出的乱子改变分毫。 新地以隐修女死亡潦草案结,庇涅只要结果,没人关注艾瑞吉这么一个学生的死活。 昭瞎编了一通任务报告,勉强将这事糊弄过去,可见战争明星没白当,他在庇涅上层还有些影响力。 今早临时会议时,在议会成员兼科尔努诺斯校长阿洛贝利亚t的强烈要求下,国安局给新地的科尔努诺斯学生特批了一部分通行证。 因为近日的大选,新地基本没有重新开放通行的可能性。 在舒凝妙看来,目前的选举情况比学生会的调任还简单。 庇涅采取的选举人团制度让少数党派难以和大党派抗衡,这只不过是自由党和辉格党互殴的擂台秀。 目前占据优势的自由党候选人卢西科莱会在下周日当选,不久后就会发动战争,行使者大量牺牲,因妥里灭国后流亡的异能者在各地引导暴动,星球陷入混乱。 如果她在弦流中听到的信息没错,世界本来的轨迹是这样的。 侈欲之春 第164节 舒凝妙能肯定这一系列的连锁灾难中一定少不了那人的推波助澜,可却找不到点下手。 她倒是想过暗杀卢西科莱,但也清楚这没有用。 与刚得到异能时相比,客观强度摆在那里,她现在自恃强大也并不傲慢,哪怕和行使者对上,不被围攻,暗杀候选人还是能做得到的。 但卢西科莱死了,自由党马上就会推上去拉西科莱或是浦西科莱之类的候补,一个人的死,对于一个国家实在微不足道,而她总不能把所有意见相悖的人都灭口。 可以用强大的力量轻而易举决定别人生死时,就会发现真正能用死亡解决的问题并不多,死,顶多只对死的那个人的周围有意义。 舒凝妙托着脸,沉静地往车窗外看,降下一半的车窗玻璃倒映出她放空的眼睛。 医疗所到了。 维斯顿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两人中间放着束黄色的玫瑰。 阿尔西娅还是老样子,日复一日地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身体好点时偶尔会自己看看书。 正常人的身体无法负担弦流,她的病是『全知』的添头,永远没有好转的可能。 今天阿尔西娅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坐在床上做绘本里附带的手工赠品。 舒凝妙背手走在前面,维斯顿抱着她带来的鲜花,慢条斯理地迈开腿跟在她身后。 阿尔西娅抬起头,看到他们俩,仰首弯着眼睛抿唇笑起来,神情犹带稚气。 她虚浮的笑意只有开心,没有多少意外,举起手拢在耳边,小声说道:“我听见了你们要来。” 维斯顿见怪不怪地俯身,将花抽出来一枝一枝插进她床头的花瓶里。 舒凝妙好奇现在的阿尔西娅究竟知道多少事,但碍于维斯顿在场,并没有说什么。 阿尔西娅和哥哥之间本就乏善可陈,看她没问题,维斯顿便起身离开去和主治医生沟通疗程,不再管她们两个了。 病房里只剩下她们之后,舒凝妙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阿尔西娅接过打开,丝绒的盒子里面安放着一枚芯片。 舒凝妙的目光和她一起落在《秘密之爱》的游戏芯片上,顿了顿,说道:“我想……还是让它物归原主比较好。” 阿尔西娅的目光从芯片上移开,看了舒凝妙一眼,微微扬起笑意:“其实我还没有玩过它呢。” 她将盒子合上,脸上那种温暖的笑意蔓延开,眼睛里带着孩子般的清澈:“……两年后的我,是这么说的。” 舒凝妙似乎被她忽然所说的话怔住了。 “对不起,到现在也没能帮上你的忙,用来保护你的引导芯片也被他侵入得不成样子了。”她刚说两句,指尖点了点唇瓣,又有隐隐的黑色弦流穿过:“不能再说了,会被他感知到。” “没事,不用再说了。”舒凝妙几不可察地摇头。 “很早之前,我就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些弦流的声音。”女孩安慰似的向她展露出笑容:“最初,我试图把听到的东西告诉父母,告诉庇涅,然后才明白,为什么『全知者』只能成为聆听这个世界的旁观者。” 舒凝妙坦然道:“至少你没有成为我的旁观者。” “是弦选择了你。”阿尔西娅柔软地摇了摇头:“弦是星球的意识,由它主导的倒流是唯一无法被那人意志干涉的,它不可能为了某个国家、某个人而变,只是为了即将毁灭的星球本身。” 她轻轻地吐出声音:“『命运』所寻求的是星球的毁灭。” 舒凝妙抬手按住额头,觉得很头疼。 阿尔西娅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楼下的花园里,时不时响起小孩踢球的笑声和响动:“或者说,是『自取灭亡』。” 女孩的声音停在这里,没有提出什么别的愿望或请求。 世界是一个太过宏大的定义,人目光能看到的也只有自己的身边,所以,对她来说,舒凝妙活着,是比拯救这个世界更具体的概念。 舒凝妙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放低声音问她:“你自己呢,有什么想要的吗?” 楼下的玩闹声四处流窜,她和舒凝妙一起望着窗下交错的树木中孩子们彼此追逐的身影,脸上透出几分纯真的孩子气,咬住嘴唇:“嗯……其实,我想看看,医疗所外的世界。” 明暖的光线在她脸上打下淡淡的阴影,阿尔西娅睫毛投下的暗色显得有几分落寞,被庇涅保护起来之后,她已经有数年不曾看见病房外的世界。 女孩可怜巴巴地眨了下眼睛。 舒凝妙不答,依旧沉默着。 她静静站在原地估算了片刻时间,才开口道:“好。” 外面有不少治安局的便衣成员监守换岗,可她没什么需要顾忌的。 有实现的能力还要瞻前顾后,只会显得拥有的能力也分文不值。 她找出备用的便携呼吸仪和药品,收进背包以防万一,将阿尔西娅的脑袋用帽子裹住,腾出只手将她抱起来。 阿尔西娅眼睛睁得很大,怔怔地,傻了片刻,才扬唇笑起来,伸手搂住她的脖子,贴在她削瘦的颈间。 少女单手轻而小心地托着她,手臂紧绷,有力而温暖,阿尔西娅抬起头,两眼睁得又大又圆。 舒凝妙掰开防护锁,从盥洗室的窗户上跳下去,轻巧地落在地上,缓步离开医疗所。 她一手带着阿尔西娅,一手拿出终端单手打字给维斯顿发消息,让他拖会儿时间。 阿尔西娅的胳膊从她肩头伸出去,兴奋地攥了攥拳,经年的病痛让她已经很瘦了,连张合的纤长手指也细得有些病态干瘪,她浑然未觉,高兴道:“……之前也是这样的。” 舒凝妙背着风,没能听清楚:“什么之前?” “之前……你也是这样,毫不犹豫地带着我出来了。”阿尔西娅抓着她的胳膊,绿莹莹的眼睛里露出清明的柔辉,苍白的脸上泛着笑的红晕:“你带我去逛过贝利亚长廊,给我买了很贵的包,我说,这个包为什么这么贵?我能看出它的质地,能听到它生产的过程,我知道很多很多,但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价值。你告诉我——这个世界,无法靠『全知』理解的还有很多东西。” 舒凝妙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好像并没有这段不存在的记忆。 阿尔西娅仰面看她:“你问我,我想成为什么样的?” 舒凝妙问她:“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那时候,我说,我也想成为哥哥那样的研究员,但是我下不了床,哥哥已经帮我实现了梦想。”阿尔西娅唇角总有一抹轻盈的微笑:“你说我会成为比哥哥更厉害的研究员,就像那天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成为比他更受欢迎的老师。” 她不见了之后,连这句话也变得不可信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倾听着自己的记忆,还想找回她,找回这个梦想。 舒凝妙知道自己没说过,但又很快反应过来是在什么时候说过。 “所以我那天坐在窗边等着你出现,又把书丢了下去。”阿尔西娅眼睛明亮地看着她,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眼睛里露出几分狡黠:“因为我想再和你出去玩一次。” 舒凝妙沉默片刻,语气寻常地问起:“那这次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有太阳的地方看花。” “好。” …… 她说到做到,带着她去了想去的地方。 阿尔西娅精力不足,没一会儿就像一团绒绒的棉花,无精打采地焉焉趴在她肩头。 昨天夜里下了小雨,今天空气便格外好。 在她背上安静地呼吸了很久,女孩忽然开口,几不可闻在她耳边呢喃:“这一次,你一定会拥有光明璀璨的未来。” “我会的。”舒凝妙轻轻嗯了一声,回应她:“你也是。” ----------------------- 作t者有话说:『维斯顿的年终报告』 这一年里,你的搜索量为0,看来现实的世界更吸引你。 你最关心的联系人是【n】,悄悄关注她的动态26次,点击分享报告告诉她吧? 你的足迹点亮了【医疗所】【科尔努诺斯】【庇涅第七国立研究中心】【庇涅国立联合大厦】,出没最频繁的地方是【医疗所】,小众的打卡点超越了全国百分六十三的人,你是否感到惊喜呢? 今年的你,得到了学生近97%的匿名评价,点赞最多的评价是【谁敢把这瘟神送走】,还取得了【科尔努诺斯差评最多的老师】这一成就,明年也要继续加油哦! 第127章 君子如珩(2) 她的假期陪着阿尔西娅迎来结束。 科尔努诺斯重新开校后,a班的主要老师位置都空了出来。 大家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异能实践的老师耶律器早早养病卸职,前导师维斯顿又风风光光地回研究中心上班去了,新的导师会是谁? 舒凝妙将包随手放在桌面上,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因为漫长的假期和其间种种的爆炸性新闻,教室里此时已经坐满了人。 她环顾一圈,没看到时毓的身影。 艾瑞吉还是坐在最后,低头预习,沉默里已经没了太多胆怯的神色。 克丽丝懒散靠在她旁边,伸长了腿拉筋,踢踢前面人的靠背,皮肤比之前又黑了一个度。 她先是去金昌瑞购物了几天,又跑去海边疯狂晒太阳,远远看上去就像一根扑了粉的黑炭。 前面的熟人回过头,揶揄道:“听说最近外面很不太平,你还到处乱跑,小心被佣兵轰了脑袋。” “我看庇涅也没安全到哪里去啊。” 克丽丝吐了吐舌头:“听说前两天应间和新地的交界地还被创塌了,到现在都没找到人吧。” “这么说来,也还真是奇怪。”那人也担忧道:“不会又是什么恐怖分子干的吧。” 克丽丝想把一旁的舒凝妙拉进话题,于是把目光抛向她。 许久不见,舒凝妙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要说个具体的点,克丽丝也说不出来,少女端坐在那里,脊背自然挺拔,依旧美得冷静而平和,却比往日内敛随意得多。 克丽丝捣捣她胳膊:“是吧。” 舒凝妙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新来的导师是谁?” “不知道。”克丽丝用指尖绕了绕新烫的卷发,好奇地望着讲台:“校长瞒得还挺严实,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舒凝妙觉得不该问克丽丝,她的预感总是好的不灵,坏的极灵,没过多久,吵得热闹的教室,突然被走进来的那个人镇住了。 斯文儒雅的男人推了推眼镜,露出微笑,似乎对教室里神色各异的打量恍然未觉:“接下来,由我担任a班的导师。” “我的名字是林生义。”他风度翩翩地笑了笑:“也在科尔努诺斯中兼任国际关系课程,欢迎大家选修。” 教室里安静片刻,发出此起彼伏的嘘声。 维斯顿的事闹得那么大,别说a班,整个科尔努诺斯的人多少都听过这场八卦。 坚持主张革职维斯顿,包庇生命科学院院长葛文德这个小偷的,就是眼前这位前议会议员,林生义。 不知道阿洛贝利亚校长到底是怎么想的,维斯顿离开了科尔努诺斯,居然让曾经陷害过他的前议员接替他a班导师的位置,这是什么地狱级别的循环? 更何况——林生义可是坚定的自然人支持者。 侈欲之春 第165节 一位极端的反异能主义人士。 让他在弦光学院这种异能者分院当导师,不就完全是个笑话吗? 众人面面相觑,对台下的老师没有一点尊重,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乱得跟菜市场不相上下。 林生义丝毫不受议论声影响,像是没听不见一般,径自翻开讲义:“同学们,翻到第六十三页。” 舒凝妙对这人印象一般,但不得不佩服他厚脸皮的心性,不愧是能当政客的人。 同为a班学生的林楚绪作为他的侄女,都因为承受不住他身上带来的腥风血雨而暂时休学了,他却还能像没事人一般,到处上节目寻求翻身的机会。 克丽丝不情不愿地翻开书本:“他居然也是异能者吗?我看他的那些发言可不像。” 作为经常出来刷存在感,时常被网友骂作沽名钓誉的“专家”,林生义担任庇涅早间新闻的顾问,发言的观点总结起来就三点: 一、异能者该死 二、行使者该死 三、庇涅天下第一,其他都是垃圾 这样的做派只能让人联想到边发牢骚边指点江山的普通中年男人,很难让人打心底觉得他是一个拥有异能的正常人。 事实上,林生义不仅是异能者,还有异能理论的学位,不然校长脑子就算再打几个结也不可能聘请他来当老师。 舒凝妙听林生义讲了一段异能理论,意外的条理清晰,容易理解。 “搞不懂校长怎么想的。”克丽丝嘟囔:“聘他干吗?” “因为卢西科莱吧。”前面的人回她:“我听说林家和贝利亚家族都给以卢西科莱为首的主战派站队了,这是投诚的福利?” “他们就真的这么想打仗吗?”前桌旁边的人将胳膊支在椅背上,也回头吐槽道:“庇涅的潘多拉已经够多了,打来打去有什么意义,因妥里那些红沙党可是实打实的野蛮人,我都不敢出去玩了。” “哈哈。”前桌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反正也不是他们这样的人上战场:“到时候能源费会降不少吧,我要再买辆跑车。” “真正要小心的人是克丽丝。”另一个人耸耸肩:“她不信邪。” “我要是遇到危险,会不会有行使者来救我啊。”克丽丝抽出几张一模一样的小卡捻开挡在脸前,只露出眼睛,小卡上印着昭的自拍,她笑得眯起眼睛:“看在我给军部贡献了6000cin经费的份上。” “……你是抽了多少啊?”前桌无奈:“真无聊。” 舒凝妙指尖夹着笔,姿态优雅,显出几分懒洋洋的样子,看不出她内心在想什么。 没人听老师在讲什么,讲台上的老师也不管束,这堂课就这样闹哄哄地吵到了结束,学生们稀稀拉拉地离开教室。 唯有林生义停留在讲台,笑吟吟地对着舒凝妙招了招手。 他准确地喊出了她的名字:“舒凝妙同学。” 舒凝妙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克丽丝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有吸引人渣老师的天赋?” 舒凝妙懒得理她,逐级而下,跟着男人去了顶楼的教师办公室。 林生义光明正大地占领了维斯顿原来的办公室,一面推开座椅,两手交叉摆出深沉的姿势,一面笑道:“我听说你原来就在帮维斯顿处理事宜,既然如此,一切照常,之后这门课的课代表还是由你来负责,好吗?” 舒凝妙在扶手前坐下,被他赏赐般的语气逗笑了一瞬。 一个两个都嫌老师这工作又苦又累麻烦得不行,还想借着老师的踏板找机会,维斯顿就算了,这人居然也想让她打白工。 如果不是清楚来龙去脉,她都要以为这人是和维斯顿串通好来整她的。 “你的礼仪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林生义看了她一眼,失望地摇摇头:“在老师说许可之前,你可以自己坐下吗?” 舒凝妙换了个姿势,双腿交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算了。”他拿起桌面上的练习卷,翻了两张:“我考考你——你对国际关系了解多少?我之后会负责这门选修课,你最好也能来帮忙。” 他神态自若,每一句都显得十分理直气壮,没有得到她的回答,脸上露出些疑惑的神色。 舒凝妙才奇怪他怎么有脸说出来这种话,但礼仪使然,她还是客气而礼貌地婉拒:“老师,我不是维斯顿的助理,很快就是第二次异能实践,我要准备考试,也没有负责其余课业的时间。” “这样啊。”他顿了顿,又将她自上而下仔细打量一番,眼睛眯了起来。 他不再说话,从抽屉中取出档案,慢条斯理地翻过几张:“你的成绩很好看,不错,我还在科尔努诺斯上学时和你一样喜欢追求完美的卷面,这样的履历上如果出现瑕疵就太可惜了,是不是?” 他眉毛动了动,面带微笑地看她,意思显而易见。 舒凝妙迎上他的目光,没有立刻移开,反而转过来打量他。 沉寂片刻,她轻笑一声,抬起手支住下巴,微微倾身反问他:“你威胁我?” 她举手投足依旧如刚才般优雅,只是眉眼之间少了分平和,显露出原本刺人的傲慢与张扬来。 “我上学t时可不会这样和老师说话。” 林生义审视着她,目光深处掩藏着极为隐蔽的轻慢:“还是说,你更喜欢维斯顿那样的男人?” 这人果然是来找碴的。 因为维斯顿还是舒长延? 或者两者都有。 无论是自命不凡的浑蛋天才,还是行使者的利剑,她能肯定林生义绝不会在这两人面前露出这种轻蔑的态度,却敢在校园里对着她含沙射影地泄愤。 如此会审时度势的人,被踢下来实在屈才。 舒凝妙敲了敲桌面,控制着潘多拉隔空打开最下层的抽屉,指使着里面备用的羽毛笔跳出来飞到她手心。 “你看上去很熟悉这里。”看到她似乎有低头的意思,他施施然地推了推眼镜:“我来之前询问校长推荐的人选,他告诉我维斯顿曾经向教会力荐你,我想……你身上一定有什么令他欣赏的过人之处吧?” “或者是因为你那位身份特殊的哥哥?” 他耸耸肩,用开玩笑的语气将前一句话带过去:“不过你知道的,我不会因为这种事给你优待。” 林生义往后靠了靠,把手里的教卷推给她,唇角微勾打量她。 这个动作由维斯顿做固然刻薄冷淡,但这人眼里诡计深藏,更是令人不舒服。 她提起笔,蘸了点手边的红色墨水,晃了晃笔尖,忽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等新代表当选,你就能重新回到议会,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我不和你说这些。”林生义笑笑:“你这样的女孩子懂什么呢?” 她置若罔闻,继续道:“你很嫉妒维斯顿吧,你们差不多年纪,你靠着林家多年的累积坐上议员的位置,却被他一个两手空空的平民挤得地位不保?” 男人脸色沉下来。 “这世界之前对你太宽容,事情做成三分也能得到溢美,才会让你失败后还抱着这种幻想。”舒凝妙面色如常:“原来你意识不到,有用和没用的区别。” 代表竞选的最后关头,卢西科莱拉拢人脉深厚的政治世家林家情有可原,贝利亚家族也因此给了他教职身份安抚,但他之后是否能借此回到中心还是两说。 聪明的人不会重用已经派不上用场的货色。 卢西科莱一派如果真的想提拔他,就不会让军部拉拢维斯顿。 她抬眼:“比如我,只对有用的人宽容。” 林生义倏地站起来,一手拍在桌子上:“你最好对老师放尊重一点!这是一个学生该说的话吗?” 他的后半句声音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掐断,因为惊惧微微变形,舒凝妙直截了当地提起笔,“嗡”的一声将笔钉进他五指指缝。 金属笔尖擦着他的手指瞬间没入桌面小半,刚刚蘸上的红色墨汁喷溅出来,飞到他脸上。 贴着笔尖的手指内侧被气劲划出一小道口子,瞬间便有红色浸出来,和红色墨水混在一起,从他手心下逐渐扩散。 “老师,我虚心请教。”舒凝妙松开手,将笔留在原处,抽出纸巾漫不经心地擦去指尖的暗红:“丧家之犬怎么写?” 第128章 君子如珩(3) 林生义脸色发绿,额角青筋凸起。 他手指紧攥起来,身子直愣愣僵在原地。 女孩松开手,让揉皱的纸巾轻飘飘掉在他手上,盖住了大半狼藉。 男人拽过纸巾颤抖着攥进手里,眼底含着点嫌恶的情绪,更多的却是难堪:“你所倚仗的也什么都不是,异能者……行使者很快就会成为人类的历史。” “不能真正为人所用的,最后都会消失。” 舒凝妙已经走到门口,闻言转过身。 男人颤抖着用指甲刮过眼镜一侧,手顺势滑下来。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瞥他一眼,随手将门关上。 下午没有课,被林生义耽误片刻,此时不住宿的学院学生都已经差不多走光了,学院里人流也变得稀少起来,安静许多。 舒凝妙下到一楼,准备让司机过来接人。 外面艳阳高照,准提塔周围是一片绿意盎然的草丛,错落地种了一排榆树,巧妙的设计让每个出口都有树荫遮蔽。 草丛那端,传来人晃动的影子,和熟悉的说话声。 男生格外容易辨识的清冽声音,像隔着道电子程序似的,听得模糊:“你在给它喂什么吃?” 另一个少年声音比他略大些,吐字清楚:“食堂厨余垃圾桶的海鲜边角料,还有好多肉呢,丢了也是浪费。” 俩人絮絮叨叨一会儿,一个微弱的女声从中传出来:“……这猫好大啊。” 舒凝妙撑开遮阳伞,听到艾瑞吉的声音,往旁边半人高的草丛里投过目光,这三个人半蹲在地上看什么东西。 其中一人察觉到伞骨收缩膨胀的细微动静,倏地抬起头来,露出张清秀又熟悉的少年脸庞。 莲凪看到她,微微怔愣,眸子里闪过些不一样的情绪。 他还没说话,艾瑞吉已经腾地一下站起来,先他一步窘促开口:“你、你还没走吗?” 当然没走,对,新来那个教授一下课就把她喊走了。艾瑞吉懵懂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她现在一看到舒凝妙就有些慌不择路。 舒凝妙撑伞走过来:“你们在看什么?” “猫。”莲凪老实答她:“尤桉放假的时候没回老家,在学校里捡了一只流浪猫。” 半蹲在中间的人后知后觉,捞着一团又长又瘦的动物站起来,眨了眨眼看她。 尤桉脸上表情分毫不差地暴露了自己惊喜的心思。 他抓着猫的两只爪子晃了晃它拉长的身体,弯着眼睛把它放在自己头上。 猫的半个身子从他脑袋上垂下来,就这么安稳地窝在了他肩上。 侈欲之春 第166节 尤桉还拉着它的爪子,没心没肺地说道:“你要不要看我的猫,它还会后空翻。” 舒凝妙看着眼前这只红棕色的慵懒大猫,想说的话忽然间卡住。 这哪里是流浪猫?明明是她在新地撞见的那只野生薮猫。 这只薮猫当初从教堂废墟就一直跟着她,甚至追上了三轮,她那时一心想着快些回庇涅主都,无心管它,传送道具只能传送她一个,不可能把这只薮猫也卷过来。 所以,这只猫是怎么跨越如此多防线,从新地出现在科尔努诺斯的校园里的? 这慵懒的模样,特殊的花色,不可能弄错,这绝对是同一只薮猫。 她一言不发地紧盯着薮猫摇晃的尾巴,不合常理的事情带来的异样感,像是喉咙里突然多出来了一根刺。 尤桉神色一僵,将薮猫搂下来抱在怀里,后退了两步:“你不喜欢猫吗?没关系,我离你远点,它不会随便咬人的。” “不。”舒凝妙吐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斟酌片刻才说道:“……这是猫?” “对。”艾瑞吉攥拳:“养得这么肥,肯定是有主人的猫,你还是送回去吧。” 莲凪怔怔开口:“……我觉得她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尤桉一手托着薮猫的屁股,一手穿过它腋下举起来:“我先捡到的!我已经给它取了名字,就叫咪咪。” 咪咪麻木地任由他摆弄,看上去真像只乖顺的大猫。 他说完,高高兴兴地用脸蹭了蹭它的肚皮。 眼看尤桉一副说不通的模样,舒凝妙呆立了一会儿,给莲凪一个眼神,压低声音,直截了当地开口:“你去举报他在宿舍养猫。” “我去吗?”莲凪脊背僵住,指了指自己:“这么干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舒凝妙不和他绕弯子:“这猫我在新地看到过。” 正常的猫不可能跨越千里出现在这里,要么背后有人把它带了过来,要么是它本身就不对劲。 莲凪蹲下来:“你这么一说,我感觉它好像是有点眼熟。” 他勾勾手:“咪咪,咪咪。” 咪咪冲着他龇了一下,露出闪着寒光的白牙。 它转身迅捷地跳到树枝上,尤桉穷操心地追过去,目不转睛仰头看着。 “算了吧,尤桉小地方来的,身上没几个钱还在省吃俭用给咪咪买羊奶……我不想为了一个可能让朋友难过,那时候新地还没封禁,它跟着教会的车溜出来不是不可能,动物的想法人没法预测也正常。” 莲凪收回手,蹲在地上抬头望她,眼里清凌凌的:“我就住他对面,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他扬起手,比了个终端的姿势,在耳边晃了晃。 舒凝妙微微扬起伞面,看了一眼他,没再说什么。 见她往校外走,艾瑞吉扭头犹豫地t喊住她:“那个,你不住校了吗?” 之前舒凝妙都是宿舍教室训练场三点一线,这个点要是出校,晚上赶回来就很麻烦了,她也是因为这个才选择住校。 舒凝妙嗯了一声:“暂时。” 住在科尔努诺斯的宿舍和回自己的房子住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都只是睡觉的地方而已。 她申请外宿,是因为现在家里有人等她。 行使者工资不低,舒长延从来不置办房产,固执地要和她住一起,一方面是因为工作性质根本没几天可供休息,另一方面为了所有可以看到她的日子都能够看到她。 她要上课,他还在休假,舒长延干脆从联合大厦搬回去住,要她每天回家吃饭,好能和她说几句话。 他在家倒是省了佣人作业,早上打理家务,中午研究菜谱,泡在厨房里做一日三餐,沉静温和,仿佛真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哥哥。 舒凝妙偶尔好奇他在她背后又是一副什么模样,毕竟……这人根本就没有异能。 异能者和普通人之间的鸿沟还有跨越的可能,但以普通人的身份成为行使者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他怎么做到的都是问号。 以他父母的异能推测,如果正常出生,他大概也会是强大的异能者,基因被奠石改造后,那些充盈的潘多拉便与他彻底绝缘,与奠石结合的肉身固然强悍,也只是人类之躯,战斗与搏杀的本能只能由血洗出来。 何况舒长延从始至终也从未告诉她异能的事,但舒凝妙能隐约察觉到那略显幼稚的理由,没有问他。 推开门,舒长延系着围裙站在料理台前,闻声擦干手走过来,温暖的灯光打在他修长的身影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舒凝妙抬手换鞋,他半蹲下来看她,暖黄灯光斑驳地落在他眼里,隐含笑意。 她碰了碰他脑后为了方便扎起的小辫子:“别用我的头绳,弄混了。” “都是你扔在床底、桌下、洗手台的东西,我还以为你不要了。”他轻轻挑起眉梢,狭促道:“给你买新的,我勉强一下,当你的垃圾桶。” 舒凝妙双手捧住他脑袋晃了晃,松手到餐桌前坐下。 他直起身,将骨瓷餐具一一摆好,每一道都是规规矩矩的丰富菜式。 做菜这种需要想象力的事情,他并没有多大兴致,但每一个步骤,他都在想她吃下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会不会开心。 她吃饭时很安静,皮肤柔软,眼眸亮而圆,左手食指上的月牙比别的手指颜色稍微淡一些,指甲盖上染了点几乎看不见的红色,没有血味,大抵是上课时沾上了墨水。 没有比这平凡琐碎更幸福的细节,他对任何事物都兴趣平淡,但享受着照顾妹妹的感觉。如果硬要说什么爱好,他的爱好就是舒凝妙。 这种兴味因为舒凝妙施舍在他脸颊的吻变得愈发明目张胆,甚至表现得趋于磊落。 是他自顾自地要成为她的哥哥,所以她那时执意要和时毓订婚,他再不悦也只能缄默。 长久地爱着一个人,是会痛的。酸胀满溢,钝痛在他骨头缝里抽搐,他自欺欺人地与这份痛意共存多年,被她随手的举动缓释须臾,随即又开始亟盼起别的。 给他一滴水,只会让他更焦渴。 爱是如此自私、偏激的东西,他渴求她的爱,强烈的嫉妒心容不下中间有任何别的人存在。 舒长延慢条斯理地剥开琵琶虾的外壳,露出雪白的肉,分开料理好,等着她吃完放下餐具,才开口说道:“治安局那边已经统计出了近日失踪的人员名单,开始逐个复核,有些异常的数据,交给我们处理了。” 他拿起餐巾,擦干净手,点开终端将图片传给她:“……这个名单上的科尔努诺斯学生,有你认识的人吗?” 舒凝妙一眼扫过去,目光定格在一个眼熟又陌生的名字上,杨嬅。 她应该在哪里对这人留下过印象,一时却难以想起来。 瞥了一眼失踪日期,并不是阿契尼掀起风波的那段时间,而是在事态逐步平稳之后。 终于,舒凝妙艰难地从记忆深处翻出一个面色忿忿的紫衣少女,那位加入普罗米修斯,在时家宴席上假意刁难栽赃艾瑞吉的杨小姐。 她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个名字上,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失踪。 苏旎已经死了,阿契尼也已经死了,她只是个普通人,只出入繁华地区,没有被波及的理由。 舒长延修长分明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屏幕,放大表格:“还记得吗?” 她抬眼:“什么?” “十三号,是我申请休假的日子。”他指了指名字后紧跟的失踪日期,随后说道:“十四号,我们去了时家。” “查了杨嬅小姐的通讯记录,她的最后一则通讯由她自己主动发出,对象是时家那孩子。”舒长延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则通讯,决定不了嫌疑。” 但他们已经心知这件事和时毓有关。 因为那天拜访时家时若有若无的,被教会圣水和香料焚烧所掩盖的血腥气味。 ----------------------- 作者有话说:时少爷请放心,不管谁说什么哥都早已把你定罪( 第129章 君子如珩(4) 时家的血腥味会来自名单上失踪的少女吗? 她和时毓为什么会有联系,是他动的手? 杨嬅这样的普通人突然出事,唯一能产生意外的关系就是普罗米修斯,她当初在苏旎示意下为难艾瑞吉,现在失踪,除了灭口似乎没有别的理由。 那时教唆她的人如今都已经不在,她还有什么可以值得被灭口的消息? ……那时,杨嬅为什么要特意挑在时家的主场动手? 舒凝妙不期然想起两年后的回忆,艾瑞吉半跪在她面前说的那句话:“那天,我看见了时毓和她一起在准提塔。” 时间回溯之前,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艾德文娜的办公室里? 这个问题她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答案。 或许只有打开艾德文娜办公室异能锁,引诱她进去的那个人,才知道其中的缘由。 她回过神,说道:“治安局会继续调查时毓吗?” “不会。”舒长延回她:“杨小姐的家人已经主动放弃追责,时家名声在外,他们不会做两边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但如果还有人继续失踪,就不一定了。” 他揉揉她脑袋,起身收拾桌上的餐具:“你现在应该和他解除婚约,我不希望哪天砍了妹妹未婚夫的脑袋。” 舒凝妙怀疑他前面的所有铺垫都是为了这堂而皇之的一句,拿起终端,一边回他:“你真的这么想?” 舒长延唇边松了松,长睫低覆,想了一会儿,字斟句酌地开口:“是,不想你难过。” 所以希望她最好不会因为时毓而难过。 他虚长舒凝妙几岁,十几岁就进入军部,少有放假的日子,客观上,时毓陪她的时间更多。 他辗转各地执行任务,经常想她,每一次在资料里看见时毓的名字和她沾上关系,都会生出隐晦的妒意。青春期的少女恋爱再正常不过,不正常的是他。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她和时毓关系倒是一直很好,只是他很不好。 小时候每个人都多少读过些公主王子的故事,时毓大抵经常在这种幼稚的故事里扮演王子,而舒长延曾经自以为能够作为骑士在她的人生登台就已经满足,只有舒凝妙会说,为什么公主需要王子。 她不需要。 现在他知道,她其实连骑士也不需要。 舒长延将瓷盘摆好,偏头开口,冷淡地压下眉眼:“旧案如果重审,他现在未必还能这样安稳地当小少爷。” 他没有在背后让人公诉,已经是看在舒凝妙的面子上。 舒凝妙靠在靠背上,挑着他剥好的水果吃,脸上看不出情绪:“我和他早就说过解除婚约。” 她和时毓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谈不上情侣,她单方面解约确实契约精神低下,但时毓到现在也没同意。 终端上的消息自两人在时家不欢而散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更新过,还停留在她发的那个问号上。 今天时毓连学校也没来。 侈欲之春 第167节 要不是a班的导师换了人,她还可以问问维斯顿这人的请假理由。 她咬下一口树莓,指尖随意划过和时毓的聊天界面,人真t是经不起念叨的生物,刚划到底部,就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屏幕上对话框浮现:『你在家?』 她顿了顿,回道:『你监视我?』 时毓回她:『我监视你就为了这种事?』 他又发过来一条:『母亲让我给你送请柬,有劳大小姐开门』 他语气熟稔,一切如常,仿佛将之前的事情已经完全遗忘,俩人从来没冷战过。 她从椅子里起身,拿着终端往门口走。 门口的智能中控响了一声,跳出新的访客申请,询问她是否解锁? 她手搭在把手上,正要推开。 一只手越过她肩膀,先她一步抵在门板上。 舒长延俯下身,手顺着门板滑下来,轻轻覆在了她手上,长指从她指缝中一根根挤进去,完全扣住。 他嘴角还噙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脸色却已经变得有些晦暗难辨。 中控屏幕跳出视频通话请求,显示出访客的名字,明晃晃地跳出时毓两个字。 舒长延摁着她手,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边,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冰冷敌意:“别管他。” 耳后夹杂着冰冷颗粒的温热气息如有电流般瞬间从她后脊梁蹿到天灵,他的温柔一瞬间暴露出些许不太漂亮的侵略性,成年男人的手覆着她手抵在门板上,形成一个小小的牢笼。 舒凝妙僵住,却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冷意仿佛只是瞬间的错觉,瞬间散淡,舒长延放低身子,一只手握住她披垂下的发丝,唇轻轻落在她的颈侧,居然一点一点地吻了下去。 忽地,他偏过头,在她微红的耳尖温柔地亲了一亲,几不可闻地在她耳边低语:“别管他了,好不好。” 舒凝妙屈起手肘,往后捣了一下他胸口,舒长延没躲开,手反而搂得更紧了一些。 “不可以。”舒长延逗她:“这种力度是甩不掉哥哥的手的。” 舒凝妙回头,抬脸随意啄了下他下颌,他向来打理自己干净利落,她从没在他指尖看到过血缝,也没见过胡茬,但那里还是有些略微粗糙的触感。 舒长延眼睫轻颤了一下,箍着她的力道倏然松懈了。 ……真是百试百灵。 舒凝妙甩开他手,干脆地推门,顺手通过了访客申请。 时家的司机在外面等了两分钟,终于将车开进庭院,时毓的身影在她视线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缓步走下车,穿着月白的衬衫,身上披了件驼棕色的毛呢外套,独自站在庭院中,显得孤寂嶙峋。 短短几天,他竟然奇怪地清减下去,灰色的眼眸里也罕见地藏着些血丝。 因为消瘦而深陷的眼窝,令他平时装出来的忧郁王子气质如今变得有些阴鸷。 他在终端上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现实却比往日更加安静沉默,周身犹如死寂。 她目光定格在眼前高瘦的身影上,时毓也沉默不语,眼睛盯着她看了半晌。 屋里的微弱灯光映着他苍白清癯的面容,像是突然回过神似的,他开口:“母亲邀你参加慈善晚宴。” 舒凝妙朝他伸过手。 时毓偏过头,望着司机,等他把请柬找出来。 一张请柬,其实没必要主人家亲自来送,但这一张请柬,可以成为他拜访的理由。 他侧脸的轮廓在夜里被灯光照得格外清晰,细软的铂金发丝梳得平整,精致高雅,是典型矜重又好看的贵公子模样。 自舒凝妙认识他起,他就是这般矜贵姿容。 没有一般小孩或黑瘦或肥满的脸蛋,也没有捣乱后满是灰尘的蓬乱头发。 他就像个挑不出瑕疵的精致人偶,摆在货架上“完美”的王子娃娃。 最开始,他甚至和娃娃一样——都不会说话。 第一次见面,他语出惊人,告诉她“我杀过人”,自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开口说过话。但格拉纳夫人却病急乱投医地认为她是特别的,几乎天天邀请她去时家做客。 舒凝妙从来不拒绝,格拉纳夫人算是上层名流,她又早早想为自己做打算,靠运气觉醒的异能那时不在她考虑的范围,社交自然是最重要的一环。 大部分时间她都只是在时家自顾自做自己的事,因为时毓经常跟个木偶似的,或站或坐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个地方,格拉纳夫人喊他,他也不做回应。 但天生敏锐的感知让她很难不注意到对方细微的反应。 她发现,时毓是有反应的,这种反应不是生物的条件反射,而是理解他人语言后肢体自然的动作。 俗称装聋作哑。 似乎只有她知道时家这个不说话的小哑巴是装的,时毓开口根本不存在生理原因,也没什么心理障碍,就是不想说。 她猜到他在装,脑子里过了一遍,便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她的好奇心很淡薄,并且尽量保持在安全的范围内。 然而有一天,这家伙再次和她说话了。 仔细想起来,似乎是她先开的口。 是她坐在花园里雕刻木雕作业的时候,刻刀从石桌边缘不小心掉了下去,她还没伸手去捡,时毓居然先有了反应,直直去抓地上掉下的刻刀。 傻子似乎会对危险。 他抓握的方式也异于常人,刻刀直愣愣陷进他皮肉,在他掌心留下一道横切的殷红伤口,两边翻开皮肉。 手掌瞬间便有鲜血涌出,然而时毓只是盯着手心的血发呆,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于是舒凝妙开口和他说了第一句话:“你可以正常点吗?” 时毓不出所料,没有反应,双眼灰暗,像泥塘里的一潭死水。 格拉纳夫人特意邀请她来陪时毓玩,时毓却碰瓷般给自己上了一道口子,她不愿贻人口实,起身离开去找佣人要来药箱。 回来的时候,时毓正蹲在地上,专注地用她的笔一只一只戳死被血吸引来的虫子。 舒凝妙深吸了一口气,蛮横地把他拽起来,一言不发地擦掉他手上的污血,消毒,敷上药粉,用绷带勒住裹扎。 药箱里酒精碘伏一应俱全,但她故意用酒精蘸着棉球擦了一遍他的伤口消毒。 他的手惯是养尊处优的,没有一点茧子,手指比她长些,摸起来像是从冰块里掏出来的。 时毓默然看着她,像个洋娃娃一般任由她摆弄,半晌,嘴唇瓮动两下:“那个人死了吗?” 舒凝妙问道:“谁?” 时毓始终用一种平直的语调,阴郁苍白地看着她:“你想杀的那个人。” 她把两人之间不多的回忆翻了一遍,才发现他居然还记得自己把苏旎按在喷泉里的那件事。 舒凝妙扬了扬眉眼,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将手上多余的药粉拍在他身上:“我为什么要为了他把自己送进少管所?” 她有很多种方法教训自己讨厌的人,哪怕会让她产生一点实质损失的,她都不会尝试,因为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值得她浪费眼光。 时毓的眼珠一动不动。无机质的灰色瞳孔盯着她,看向她时,完全无法预测他在看什么,像一尊漂亮的摆件,无端生出些令人不舒服的非人感。 他沙哑的嗓音逐渐流畅起来,开始说一个恐怖故事。 因为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故事的开头就已经足够恐怖。 但舒凝妙实在是个完美的倾诉对象,因为她百分之九十九都关注自己,只有百分之一的目光可以投给别人,从儿时到现在,从未变过。 听到这个开头的时候,舒凝妙“啊”了一声。 时毓的声音像一个小气泡,从落在地上的那摊血里钻出来:“我杀了我的父亲。” ----------------------- 作者有话说:抱一丝一写骨就发狠了忘情了 不然时毓上个章回就该讲了 之前游戏里出现的攻略人物除了苏旎都有单独part(算剧透?) 第130章 君子如珩(5) 格拉纳夫人是一个很矛盾的个体,她时常虚弱地卧病卧床,脆弱得像一片琉璃,又温柔和顺,让人生不出任何恶感。 时毓标志的容貌个性似乎更多源自母亲的基因。 与之相反的则是早已“因病”去世的时父,舒凝妙在大人的闲谈中听说过这位伯父的种种传闻,遗传自家族的精神问题,还有躁郁冷酷的个性。 她很快就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粗暴自大的男人,这些人虽然阶层不同,在父亲或丈夫的身份上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事实和她想象中的缘由有不少出入,时毓的父亲其实相当疼爱时毓,几乎无所不应,这种对自身继承人的疼爱十分简t单,不掺杂任何别的东西。 但这慈祥的父亲在婚姻中却是狰狞的暴君,精神上的问题让他时而狂躁、时而温柔;男人威胁她,又哀求她;有时候对她动辄打骂,有时候又像个体贴的完美丈夫。 格拉纳夫人作为受难的羔羊,从不反抗,每当在丈夫身边受到责难,也只是默默地拥着儿子哭泣,不断地低语着自己的恐惧。 痛苦在喃喃中转移,母亲的不幸就是孩子的不幸。 “所以。”舒凝妙上下打量一番时毓稚嫩精致的脸蛋,目测他这时比她还矮一点的身高,终于显现出一点好奇的模样:“你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七岁的小孩,是怎么杀害比自己高壮数倍的成年男人的? 时毓抬起手,手背弓起,做出钢琴的指法,手指有力地敲击在桌面上,发出笃笃的闷响。 花丛里透出玻璃折射的光,叶子簌簌掉在地上。 他说:“声音。” “音符频率的递增或递减形成音阶,这种频率叫赫兹。”时毓的声音低沉轻柔,像某种乐音:“一般人听不到二十赫兹以下的声音。” “我知道,频率小于二十赫兹的声音是次声波。”舒凝妙支着下巴观察他,脸上慢慢转过几分诧异的光影:“这种声波的频率和人体内脏的振荡频率相似,很容易和人体发生共振,轻者癫乱,重者死亡。” 这是乐理课的常识,连她都知道。 舒凝妙虽然对音乐不感兴趣,但最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这样的小孩要弄到专业的设备,准确地调整声波频率,在特定的密闭环境里不着痕迹置人于死地,比直接杀人还要难得多。 她用不信的眼神看着他。 侈欲之春 第168节 时毓浑然不觉,只是继续一下接一下地轻轻敲着面前的石桌,才开口道:“我的听力很好。” 应该说,是天才。 他继承的不仅仅是格拉纳夫人的容貌,还有音乐上的天赋,他从刚学会走路起就开始摸琴,不需要任何人提示就能弹出准确的音。 即便是敲一块铁,他也能确定具体的频率和音高。 格拉纳夫人意外发现怀孕的那天早晨,时父还开开心心地搂着妻子,绞尽脑汁地为第二个孩子想名字。 时毓安静地坐在钢琴前练琴,听着两人笑闹不断。 现实中,时毓手指在桌面上的敲击未断,她从精准节奏中听出他正在模拟弹奏拉赫玛尼诺夫第二协奏曲的开头。 指尖的闷响回荡在花园里,仿佛遥远的钟声。 那个晚上,父亲或许是接了个不太愉悦的消息,时毓听见楼下含糊的咒骂声,推开一条门缝。 骂人的声量虽然不大,但女人的哭声总是延绵不绝,令人无法忽略。 体态高大的男人死死揪着女人美丽的白金长发,伸手扇了她一个耳光,格拉纳夫人一下子被打得偏过脸去,原本苍白的脸上浮现出青红的指痕,鲜血从鼻腔中控制不住地溢出。 时毓站在楼梯上,平静地看着这无数次重复的一幕。 两人都看见了他走出来,却没有人开口理会他。 时父继续骂骂咧咧地照着妻子脸颊抽过去,随后又重重踹了一脚:“说啊,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女人死死护着自己的肚子,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疼得说不出一个字,她匍匐在地上,摇摇晃晃地看见时毓的鞋尖,抬起眼睛,用那种哀求的眼神望着他。 越是得不到回应,男人的谵妄就愈发严重,嘴里满是侮辱她的污言秽语。 时毓冷漠地瞥了一眼他们,转身上楼,将自己房间的门合上。 门外哐当作响,噪声持续了很久,男人终于累了,将伤痕累累的妻子丢在大厅,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神经质的男人很难正常地入眠,每次入睡前必须伴随着轻柔的音乐,多年前,他因此在音乐会上结识了现在的妻子,婚前几乎每天晚上都痴迷地望着她专注弹奏的侧脸。 这样的亲密时光,早已成为回忆。 一晚过去,天刚放亮,时毓起床洗漱,打理好自己的衣物,穿过别墅的走廊,打开父亲的房门。 门没有上锁,他也没有敲门。 男人躺在床上,保持着躺下时恣意的躺姿,却听不见一点儿呼吸声。 男孩走到床头边,按下还在无声闪烁的音响开关,拔掉了音响后的音频连接线。 凭借敏锐的听力,他早早就听到了身后慌乱的脚步声,女人站在门框边,纤细的手紧紧按在腹部,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大脑共振的频率是八赫兹,胸腔共振的频率是六赫兹,心脏共振的频率是五赫兹。” 他抓着那根音频连接线,转过头来,灰蒙蒙的眼眸看着她,没有一点波动。 他说道:“妈妈,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那时舒凝妙并没有听完,也不清楚目睹他杀人现场后格拉纳夫人的反应。 过去几天,她在喝下午茶的时候忽然想起这件事,才顺口提起。 时毓淡淡看了她一眼,举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她说,我一定是疯了。” 女人的反应要比他轻描淡写的话语激烈得多,格拉纳夫人整个人全然崩溃,冲上给了他一个巴掌,她抓住自己的脸和头发,眼泪顺着脸颊断线般流淌下来。 时毓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眼里的情绪从愤怒、不舍、自责,转变为深深的恐惧。 时父的死亡现场没有一滴血,留下的只有母亲的指甲划破他脸颊时溅出的血珠,和母亲身下的点点血迹。 自此之后,时毓对外仍然不说一句话,但在她面前说得倒是很顺畅。 在花园里无所事事地荡秋千时,他对舒凝妙说了一句相当混账的话:“那个孩子,没有被我父亲打死,但被我吓死了。” 舒凝妙踩了下地面,让秋千荡起来,一副并不是很想搭理他的模样。 时毓穿着件杏黄色的羊毛衫,端着茶看她:“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恨我?明明是她不停地和我抱怨,哭着说想离开这里,哭着说害怕父亲,是我让她自由,给她富贵权柄,她却告诉我——” “你一定也是病了。” “妈妈……只有你一个孩子了。”格拉纳夫人捂住肚子,在丈夫的尸体前泪流满面地跪下来,紧紧地抱住他,在他耳边坚定道:“妈妈一定会治好你的,你要答应妈妈,不要再这样做了,你要做一个善良的……正常的人。” 两人之间,她才像那个真正的病人,只会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抓着他的胳膊,让他保证。 时毓有没有答应,舒凝妙不知道,但她知道,自那天以后,时毓就再也不愿意开口说话了。 “我没有遗传任何精神上的疾病。”时毓对她笑了笑:“我的母亲却执着地要证明我和我父亲是一类人。” 他憎恶母亲的不理解,选择闭口不言来惩罚她,既然格拉纳夫人觉得他是错的,那他就坚持要当一个不正常的人。 明明他让她自由,让她如愿,可她却反过来责怪他的卑劣。 格拉纳夫人在背地里找了无数医生,无果后,她把大笔钱抛给教会,全心全意投身慈善,认为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要赎罪才能得到解救。 很多人都觉得她是因为丈夫儿子的事情而走投无路,但时毓在她皈依仰颂教会不久后居然真的变正常起来,又短暂带起了一波教会的热潮。 当然,这种“正常”对舒凝妙来说毫无区别,她不知道时毓又因为什么突然决定开口说话,也没有问过——或许他只是懒得装了。 格拉纳夫人极力推崇的仰颂教会,除了让时家的点心变得更难吃之外,她没发觉这个教会在时毓身上起到什么具体的作用,在她面前,时毓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舒凝妙好奇过,他每隔几天被格拉纳夫人带去教会的几个小时里,仰颂教会的人究竟是怎么“治疗”他的。 ——用圣水给他洗澡,再兑符灰给他喝下去? 时毓平淡地回答她:“他们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在教会发呆。” 无论什么样的品德教育都无法教化他天然缺失的素质和道德,但如果他想装成正常人,任谁也看不出问题,音乐天赋、聪明头脑、优越家世、父亲还死了的独生子,连觉醒异能也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他们十五岁,一进入火种时期,时毓就觉醒了异能,他觉醒『华彩乐段』这样的异能舒凝妙一点都不奇怪。 但一直到火种的最后一天,她才觉醒异能。 在火种时期的三年里,舒凝妙仔细思考过如果没有t觉醒异能,会对她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便宜哥哥是盛名在外的行使者,赔钱弟弟也觉醒了异能,异能者在社会上的地位和优待已经是一种默认的潜规则,如果她无法觉醒异能,随着日子推移,很可能有一天就受制于人,所以她急切地想把所有能拿到的遗产握在手里。 出于这样的考量,她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抬眼看了一眼时毓,说道:“我们订婚吧。” —— 庭院里。 舒家的司机将请柬拿给时毓,时毓走到她面前,慢悠悠地站定。 他站在台阶下,仰头看她,舒凝妙发现他嘴角的干裂渗出点红色,衬得唇色愈加浅淡,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 “你为什么没去上课?” “你终于记起关心我了?”时毓笑了笑,却没有说原因,伸手将请柬放在她手上:“你会来吧。” 舒凝妙没有说去或是不去,晃了晃手里的请柬:“我在终端里和格拉纳夫人说过解除婚约的事情。” 不慎听见这样的话题,已经背过身的司机见鬼般钻进驾驶座,迅速关上门,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母亲没有我的同意,不会做主。”时毓苍白的脸庞仍然保持着平静的神色,扬起点温和的笑意:“那时候,是你说要和我订婚,为什么现在又轻而易举地反悔?我说过,我不在乎你喜欢谁……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不一样的。” 越是不被理解,越是需要冷情寡义的同类依偎,舒凝妙和他不是恋人,也不是朋友,她是被他裹在身体外的一层皮囊。 因为她,他才是“正常”的,“完美”的人。 “来,说过的话不能反悔。”时毓抬起手,伸出小指:“去年你拿着我的卡拍下那幅五百万cin的《萨福之死》时,好像是这么说的。” 舒凝妙抱手:“那幅画现在在你的房间里,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时毓的微笑扩大了一点:“那不是你送我的吗,我好好收藏到现在,你也该稍微守诺一点吧?” 舒凝妙低头和他对视,少年的笑容平静而遥远,时毓大部分时候很聪明,真的该识趣的时候,又装作听不懂。 她理解不了时毓能听见的世界,听不见他听到的东西。 那时她不感兴趣,但现在很想知道——时毓能听见的种种频率里,会不会有弦的声音? 时毓没能听到她的回答,耳廓抖了抖,笑意逐渐变浅:“怎么办,讨厌的人要说话了。” 她背后推开门隙中透出微弱暗光,男人靠在门框旁,幽静的蓝眼居高临下地垂下,警告般逼视他。 时毓对着舒凝妙笑了笑,调整了一下嘴角的弧度:“……没关系,我不在意的。” “你不在意,我在意。” 舒长延眼神清明而冷淡。 空旷的庭院里响起清脆的拉响,舒长延打开保险栓,将枪口对准他,漆黑的枪口内泛着淡淡的亮蓝色。 研究中心针对异能者特制的子弹,由北方基地的绝缘晶体制作,因为开采不易,产量稀少,只有少数人持有。 舒凝妙举起手里的请柬,挡在两人视线中间:“杨嬅最后给你发的那条短信里,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时毓伫立在车旁,手扶在把手上,侧着头,蹙眉想了一会儿,才面带微笑地说道:“她说,我不想死。” ----------------------- 作者有话说:没错绝缘晶体(奠石)本体是蓝色,哥眼睛的颜色,之前妙拿到的那个绝缘晶体盒是黑色的因为经过二次处理刷了漆,还有粉色的。 第131章 君子如珩(6) “但是。”时毓说完停顿片刻,才慢悠悠地开口:“只是一条消息而已,能说明什么?比这疯狂得多的消息我也收到过。” 他直直看向舒凝妙的眼睛:“……对吧?” 只要长着一张忧郁漂亮的脸,总会有人会以自己的想象为他赋予特殊的人格魅力,时毓在学校里从来不缺狂热的追求者,其中不乏割|腕偏执的人,这点舒凝妙再清楚不过。 但她在这一刻,几乎可以用直觉断定,杨嬅的失踪和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当初指使杨嬅假意栽赃艾瑞吉的人既然是苏旎和阿契尼,这两人死后,到底还有谁需要把她灭口? 时毓急于抹掉当时的痕迹,是怕阿契尼死后,她又重翻旧账,查出当初杨嬅和他也有关系,找出什么别的线索吗? 时毓不可能加入普罗米修斯,那就应该是更深层的联系,比如……阿契尼背后的那个人。 她一直知道时毓是什么样的人。 冷血虚伪、精神病态。 侈欲之春 第169节 从遥远的童年时代起,时毓就能把别人的生命当作一个琴键,漠然地按下去。 她知晓他一切阴暗不堪的背面,但抓着时家光鲜亮丽的小王子的把柄,只把这秘密当成两人假交往时用于平衡的砝码。 从没想过—— 自那以后,时毓是真的听进去母亲的话,愿意当个“正常人”生活了吗? 他说话半真半假、含糊不清,如同翻滚在浑水中的泥沙,她可以伸手去抓起一把,但不知道余下的浑黄里还藏着什么更污浊的东西 舒凝妙站在台阶上俯视着他。 少年身后的车灯缓缓亮起,他站在逆光的位置,被白光镀出一层刺眼的光晕,面容逐渐模糊不清,像一只覆盖着羽毛的死鸟。 时毓手指交叉相触在一起,比出一个画框的姿势,做出只有他们两人才明白意思的小话。 他嘴唇动了动,唇形无声变化,舒凝妙在晃眼的车灯里只读懂前半句。 几个唇型组合在一起,形成悄然无声的半句话。 他说:“我不会害你。” 她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恰好这时她身后的影子微微倾身,指尖不着痕迹地轻碰过她的手背。 舒长延向她偏过头,垂敛目光,似乎在问她能不能动手。 ……他不介意在这里杀了时毓。 时家也好、治安局也罢,哪怕事情闹大,他也可以善后。 半晌,舒凝妙幅度极小地摇头。 舒长延得到她的回答,顺从地放下手,转而抓住她的小臂,舒凝妙察觉到他收紧的指节里透出微妙不悦,很快又被另一种情绪无可奈何地抹平。 时毓的声音在光里变得邈远:“宴会前一天,我会让人送来礼服。” 他慢悠悠地拿出终端滑动,微笑着望着台阶之上那双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等着我的女伴、我的未婚妻——在正式解除婚约之前,别忘了,我也还是你的男朋友。” 他说这番话时根本没有在看着舒凝妙,每一个字都是对对方再纯粹不过的挑衅。 看着时家的车驶开,她回到屋里,把请柬随意丢在桌上,舒长延将枪随手搁下,伸过手来替她放好请柬。 舒凝妙转过身,目光落在他扯着请柬有些用力的关节上。 他的情绪摆得太明显,让她生出必须得开口说点什么的错觉:“你不能在居民区开枪。” 以前的舒长延从来不会将情绪这样明显地展露在她面前,日益逾矩的索求有她的无声纵容。 舒长延拿起桌上的抹布擦了下枪口,低着头听她说话,眸中锋利尽数掩饰,淡淡道:“只是吓吓他。” 修长有力的手指按住枪身,从桌面上滑过,稳当地停在她手边。 舒凝妙没有推拒,坐下来靠着椅背,自然地拿在手里端详:“这不是普通枪吧?” 普通的热武器对上拥有一定作战经验的异能者,几乎不存在威慑力,对于异能者来说,还是可控性更高的冷兵器更实用。 他把枪推进妹妹手中,重新拿起抹布,压着眉眼继续擦拭一尘不染的桌面:“研究中心潘多拉世俗化的测试产物,奠-05。子弹采用北方极地的绝缘晶体制作,这种晶体不能与潘多拉产生反应,不会因为潘多拉改变轨迹,打进普通人身体里就是一颗普通的子弹,但打进异能者身体里,致残率会比普通人高出百分之八十。” 原因很简单,绝缘晶体的碎片溅进异能者体内,会和人体内的潘多拉产生灾难级别的排异,这种排异轻者导致周围□□萎缩,重者会直接死亡。 舒凝妙把玩着扳机,黑发松散在肩头,微微摇晃,似乎在想别的事:“这把枪被命名为奠-05,是因为奠石?” 舒长延动作顿了一瞬:“嗯,绝缘晶体的学名就是奠石。” 她也不追问,室内安静片刻,她倾身将胳膊支在桌t面上,托腮从下面看他:“你生气了?” 他们隔着长桌,一坐一站,可她先抬起头望着他,他此刻的微妙情绪便顷刻翻覆。 舒长延没有立即开口,手越过桌面,抓住她的一只手轻轻摩挲,脸上没有类似不快的表情,颜色浅淡的眼珠盯着她,看上去很平静。 笑意从他低垂的眉目间透出来,他声音温和了许多:“我不敢。” 他亲亲她指腹,不愿意再把这种不安定的状态展现在她面前:“去睡吧。” 他唇上有炙热的温度,温热透过薄薄的皮肤轻而易举烫过来。 舒凝妙猛地缩回手站起来,哐当一声把枪丢回给他:“你的。” “拿着吧,就当是玩具。”舒长延没有接,慢条斯理地把枪和请柬收在一处:“我不需要它,本来就是给你的。” “你可以用它动手。”他一脸平淡地说出荒谬到令人难以理喻的提议:“里面有六颗子弹,每颗子弹的追溯信息,绑定的都是我。” “我为什么要……”舒凝妙随手推开,随即话音一顿。 舒长延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半跪下来,整个人柔和得不可思议:“你想做的事情,把我当成垫脚石就好。” 舒凝妙因为他这惊世骇俗的一句微微僵愣,他却已经站起朝她欠过身,拉着她的手,引导着她指尖顺着自己的衣摆下缘伸了进去。 冰冷细腻的指腹顺着他劲瘦笔直的腰身向上,划过交错的凹凸疤痕,直至抚摸上覆盖着柔韧肌肉的胸膛。 紧绷的肌肉线条上有些许青筋鼓凸的虬结,正因为她的触碰而跳动。 质地柔软衬衣面料贴附在她手上,从皮肤游走过的温度瞬息就能传到心脏,她感受到舒长延隐秘的战栗。 她的掌心正贴在他左胸,仿佛要隔着温凉的皮肉钻进骨骼,沁进跳动的心脏。 舒长延抓着她的手,就保持着这样的动作安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俯身靠近她,在咫尺距离停下。 舒凝妙觉得脑子里瞬间塞满了各种信息,但又没有一个是有用的,一只手牢牢被他按在自己胸膛,随着他的心跳起伏,她抬起另一只手,僵直片刻,最后还是垂下来,只是紧紧抓住他耳边的头发轻扯。 舒长延用额头抵着她额头,眼神专注,仿佛只是看着她,就已经看见世上最美好的事物:“对不起,我是不是……太嫉妒了?” “你相信他吗?”他轻声问,冷静的声音贴着她发丝传入耳廓:“时毓。” “哥哥说谎了,对不起。”不等她回答,舒长延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只是尾调微妙地上扬:“那个时候,我真的想杀他。” “我控制不住在意,生气是我的问题……能不能别看其他人,只看我。” 他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在她脸颊上蹭过,将修长指尖伸入她的长发,漫不经心地梳理过发丝,捏捏她耳垂,摸摸她眉梢。 他按着她的后颈,轻轻地来回抚摸,一边道歉,一边放低身子,俯下来用嘴唇碰了碰她的眼睛。 每说一声对不起,他的唇就重新细细密密地落在她额头、脸颊、鼻尖,耳廓,直到每一寸肌肤都蹭上他的气息。 舒凝妙被他亲得有些窒息,贴在他胸膛上的手指失去控制地往下滑碾过,散乱的衬衣领口下,饱满的肌肉随着指尖陷入洇出几道长长的红痕,舒长延却连闷哼也没哼一声。 他的唇间没有任何急促或焦躁的气息,甚至不包含什么欲望,冰凉柔软的嘴唇落在她颈侧,和缓、轻柔,但又不留丝毫罅隙,仿佛只有纠缠到彼此亲密无间的距离,才能维持住这份安全感。 从第一次为她买下喜欢的东西起,舒长延就已经隐约察觉到这种卑劣的情愫,舒凝妙根本不会下厨,屋内的餐具、桌面的鲜花都由他一手挑选,小到耳环、终端他都无比在意,他不喜欢任何其他东西介入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她的目光、她的生活、她的一切他都想占据,哪怕他很清楚这是错的,爱意本来就靠无数理智的错误反复叠加才滋生成这种可怕模样。 他本可以一直画地为牢地看着她,舒凝妙忽然松手施舍他踏出的许可。 他……怎么可能不渴求更多。 看他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舒凝妙仰头躲了躲,舒长延霎时顿住,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 除了眼角一丝不正常的潮红,他神色清明,沉静清润,看不出一点自抑的欲念,但头绳刚刚被她扯断了,湿黑额发披散,衬衣的领口也散乱敞开,胸口若隐若现地露出红痕。 哪里有平时的寡淡模样。 舒凝妙看了一会儿,伸出双手捧住他脸,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亲:“行了……我真的要睡觉了。” 柔软的唇像花瓣般,湿润地印过他嘴唇,呼吸短暂相缠一瞬又分开。 舒长延仍然下意识地仰了仰头,想要追逐她的吻,半晌才哑声道:“嗯,去睡吧。” 第132章 君子如珩(7) 话音落下,他仍旧僵直在原地,久久未动。 半晌过去,舒长延才避开她的视线,生硬地给她移开一个身位。 不知道舒长延晚上睡得如何,她倒是睡得很安稳。 翌日清晨,舒长延将早餐端出来,眼底仍泛着淡淡的青黑。 他搁下碗碟,只看见靠在椅背上的舒凝妙懒散地夹着请柬,另一只手拿着终端敲字,忙得连头也不抬。 舒长延戳了戳她的脸蛋,弯下腰俯身向她迫近,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睛:“真要去?” “为什么不去?”舒凝妙将终端上显示的聊天界面滑返,仰头被他喂了一小块炒蛋,过了片刻才重新开口:“他邀请的不止我一个人。” 昨天已经有些晚,打扰别人有失礼节。她今天一早起来,把有过来往的同学都问了一圈,竟有不少人都收到了时家这次慈善晚宴的请柬。 所以她才更想看看时毓在背后捣鼓什么东西。 舒长延不否认她的话,沉默着又往她嘴里塞了一小勺。 她就着舒长延喂来的早饭,从椅背和他臂弯的夹角里抬起头,后知后觉瞥了他一眼。 他骨节压在桌面上,手指扣住桌沿反复摩挲,低低地自言自语,呼吸掠过她耳畔时带着一丝颤意:“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你未婚夫。” 舒凝妙嗯了一声:“他们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舒长延被她气得低笑一声,只能伸出掌心罩住她发顶,不轻不重地揉了揉她脑袋。舒凝妙早上还没束发,头发被他一揉就完全散开,舒长延被她瞪了一眼,识趣地去拿梳子重新给她梳头。 修长的手指从她发丝间穿过,指尖绕着她发梢打转。 舒凝妙半倚在椅子上,望向窗外,阳光映进她的双瞳,泛出透明的红褐色,几分淡静,分外清醒。 晨光从窗缝隙斜切进来,将她的手指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琴键。 她敲击终端的声音突然停顿,手指阴影恰好覆住请柬上的时家家徽。 科尔努诺斯的课程一如既往,比起过去跌宕起伏的各种大事,如今平静无波澜的校园生活反而枯燥得让人坐不住。 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实践课新换的帅哥老师更令人精神振奋。 继耶律器后,a班像流水般换过几位记不住脸的代课老师,如今终于有了正式的新人选。 知道他们的新实践课老师是谁之后,班里的期待声就没停过。 舒凝妙早早和这位老师打过交道,如今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 他们的新任实践课老师,刚毕业不久的高年级学长,科尔努诺斯校长兼校董的儿子,目前最受期待的行使者预备役,贝利亚家族的继承人,八块腹肌金发帅哥,拥有如此多头衔的——勒克斯贝利亚先生。 他对自己身份财富容貌的自信溢于言表,导致表面看上去相当自恋浮夸——但舒凝妙也不认为阿洛贝利亚校长那样老奸巨猾的商人会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浮夸的草包,能成为行使者预备役,他本身的实力已经毋庸置疑。 总之,与她无关。 侈欲之春 第170节 如果不是上次在艾德文娜办公室前凑巧遇见他,她本来就不会和这人有所深交。 维斯顿还没离职的时候,舒凝妙还坏心眼地构想过如果他和维斯顿共事会怎么掐起来。 虽然有点可惜,但换作林生义也一样。 毕竟现在这俩人也不是能t和平共处的性格。 异能实践课被勒克斯接管之后变得更散漫,他教的一些实训和异能内容还算实用,却完全不抓纪律,也不管他们学没学,第一节课就大手一挥给所有人的平时成绩填了满分,成功得到了所有学生的一致爱戴。 林生义则是另一个极端,试图把脏活累活甩给舒凝妙未果后,他就一天到晚端着那张笑脸给a班所有人到处扣分树立威严,遇到他没来得及问好都会被扣掉两分,短短几天,他招人厌的程度已经有了超越维斯顿的迹象。 a班的这两位老师俨然已经走向两个极端,林生义遭到一众学生排斥,然而勒克斯又太像个领头大哥而不是老师。 异能实践课的进度还卡在潘多拉的进阶使用那节,学校目前的进度已经教不了她什么了。 勒克斯讲课很快,演示完就爽快地放他们自由活动。 舒凝妙留在训练场跑步,目光若有所思放在高大的金发青年身上,晨光透过训练场的穹顶玻璃倾泻而下,将勒克斯的金发镀成流动的熔金。他斜倚在主控台上,像一头懒散的雄狮打量着学生。 或是请教异能,或是单纯崇拜,勒克斯身边总是围着不少学生,他的异能该不会是魅力之类的吧。 身边传来别人的气息,逐渐平稳,呼吸声逐渐与她的步伐同频。 舒凝妙收回视线,看向肩旁,一头被风呼呼吹起的张扬红发映入眼帘。 男生像头矫捷的小猎豹,倾身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她的步伐,掠过她身侧时带起一阵混合着鱼鲜腥涩的皂香气。 尤桉随意套着校服制服的外套,里面穿着背心和运动裤,他长得很高,也很结实,眼睛清亮、干净,脸有点红:“你怎么还在跑步?” 耶律器离开后,基本上已经没有人会在实践课跑步锻炼体能了。 “我在热身。”舒凝妙眼睛看着前方,随意回答。 实践课内训练场的模拟战斗机器对所有学生开放,有不少人都在和机器打着玩。 感官太灵敏了也不完全是好事,这种机器她闭着眼睛都能串成一串,它们的攻击轨道在她视野里不过是一条线,模拟训练对她已经没有实质意义,索性和以前一样跑步激活体能。 尤桉眼睛亮晶晶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转过去看向以勒克斯为中心一堆人聚集的地方,叹道:“他还没我在村子里教书的嬢嬢负责。” “得到社会纵容的一方会尤为我行我素、固执己见。”舒凝妙平静回答:“异能者本来就不适合做老师。” 再换一批老师也未必会更好,真正有实力的异能者可以有更好的出路,如非意外很少愿意老老实实待在学校里教书。 异能者出现几百年,最正规的异能学校也只有弦光学院。说是学校,每个人异能不同,差异极大,也只不过是给他们画个范围让他们自己发挥而已。 他叹道:“我现在有点想念维斯顿了,他脾气虽然坏了点,但还算公正认真。” 舒凝妙本来没想附和他,刚开学维斯顿还在用学分威胁她。 不过转念一想,她那时要是拒绝,以维斯顿的性格大概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她答应维斯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觉得这人身上有利可图,她这利欲熏心连吃带拿的本性简直刻在潜意识里,经常代替她的脑子先做决定,等她意识到的时候,也觉得迟早会因此吃亏。 说不定相信时毓就是她吃过最大的亏。 眼看着舒凝妙脸色变得有些微妙,尤桉猜测她不太喜欢这个话题,便把话自然地拐到别的事上:“林楚绪还好吗,她什么时候回来上课啊?哦,那个,我记得你和她关系好像还不错……” 舒凝妙顿了顿,有些奇怪他的心细。 她和林楚绪是读预科时的同学,关系是不错,但也不是平时走哪都黏在一起的程度,他居然还记得? 林楚绪是林生义的侄女,关系密切,林生义自己不在意这样腥风血雨的风评,但林楚绪性格敏感,极其容易被影响,林生义渎职事件被爆出来后就半是被迫地休学。 “我不知道。” 这些事她全都看在眼里,却没有深入过问,往根源说,这件事甚至因她而起。 她逐渐提速,俩人一前一后围着训练场跑圈,聊天时还没怎么大喘气,其他人都已经快捕捉不到他们俩的影子了。 原本稀稀拉拉停聊天打闹的人都驻步停下来观望。 克丽丝刚和新老师勒克斯“请教”完问题,见周围吵闹声逐渐变得安静下来,转头咋舌:“这俩人疯了吧。” 尤桉跟上来,舒凝妙才开口:“她不来学校或许更好。” 实话实说,科尔努诺斯也是个缩小的社会,惯会看人下菜碟,捧着高的踩着低的,其他学生对林生义的怒气势必会转移给林楚绪,而如今林家暂且势弱,别人对待她的态度也会有所不同,表面不显,这种隐晦的落差感也够她难受的。 “我知道。”尤桉倒也没有反驳她的话,他在学校里向来人缘好,你一嘴我一嘴的,听了不少八卦:“可是林生义做的事和她又没有关系,她不应该被牵扯的。” 舒凝妙将目光投向尤桉,略感奇怪地开口:“人想敌视别人的时候,还需要那么多理由吗?” “敌视别人应该需要很多理由,相反的话就不用。”尤桉看上去没有被打击到,沉吟片刻望向她,一双眸子澄亮地含着笑意:“所以,如果有人因为这种事情议论她,我一定会去努力阻止的,帮我转告她,别因为这种事害怕。” 看舒凝妙不置可否,尤桉放慢脚步,抬手指了指站在训练场内的人。 “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讨厌的,呃……像莲凪……还有……克丽丝、艾瑞吉他们就不会。”他数了数人头,满意地点点头:“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舒凝妙听他说完,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不像肯定,但也不像嘲讽。 几缕的黑发在脸庞柔软地从她晃过,尤桉看愣了片刻,刹那间嘴角又弯出比她更大的微笑。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舒凝妙看,从认识她那天起,她好像一直都是这种漠不关心的模样,没有关心、没有忧虑、没有紧张,没有什么值得她放在眼里。 可是他还是好喜欢舒凝妙。 从第一眼起。 可能喜欢本身就是一种不讲道理的感情,让心情失衡,让理智混乱,尤桉偷偷地观察她,唾弃自己像个大变态,因为她的一个笑容像得到糖的孩子一样高兴,又因为插不进她的生活而骤然失落。 但他并不为这点小小的、纯粹的爱慕而苦恼,反而全身享受着第一次喜欢上别人的酸涩,因为这个人而产生的所有不一样的感情。 她是不一样的。 他将浸湿的暗红额发捋到脑后,整个人像一团晃晃悠悠的火焰:“对了,咪咪好像跑出去玩了,从昨天下午就不见影子,到现在也没回来,你要是在校园里看见它,能不能给我发张照片?顺便告诉它,再不回来就没冻干吃了。” 听他管一只野性未驯的薮猫叫作咪咪,舒凝妙很难不露出奇怪的表情,她只希望明天不会看到学校湖里的天鹅全都被啃死的离奇新闻。 勒克斯宣布下课,他们速度慢下来,舒凝妙连滴汗都没出,穿上外套径自离开。 后面有人过来打打闹闹推搡尤桉,整个训练场都是笑闹声。 打闹一番,有人用手肘捣了捣他,压低声音:“你干什么呢你小子,时少爷不在你称霸王啊。” 尤桉走到自动贩卖机前买了罐碳酸饮料,闻言撇撇嘴:“时毓和她只是政治联姻。” “呦呦呦~你还知道什么是政治联姻呀。”这人嘻嘻哈哈地揶揄他。 “乡下来的也会玩终端,知道吗?”尤桉挑挑眉,咬着易拉罐的边缘,钳住这人肩膀,伸出长腿轻踢了下他膝盖。 “你天天拿个终端在看什么?不会在看什么豪门老公抛弃我后我带着十个孩子逃跑了吧。”这人狐疑:“我实话告诉你,联姻的是有,但他们俩可不是。” 尤桉顿了t下:“怎么可能不是?” 明明就是。 “他们俩感情好得很,不是假的。”这人也买了罐饮料,耸耸肩:“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换你你不喜欢吗?” “未必。”尤桉捏扁空罐投进垃圾桶,声音僵硬地从嘴里一个一个蹦出来:“和我一起从小玩到大的有一大群呢,我也一个都不喜欢,那算什么?” “算你们村里人多呗。”这人拍了拍他肩膀:“好兄弟,说真的,我又不会害你。” 看了周围一圈,他才压低声音开口:“知道仰颂教会不?” 尤桉仰头望了会儿天,似乎在搜索记忆。 这人无语地拍了下他肩膀,一脸八卦地开口:“时毓他妈就信这个,每次都要去新地那个教堂礼拜的,时毓他小时候不是不会说话吗,就是信这个信好的,到现在他妈去仰颂的教堂还经常带着他呢。” “就那个……”这人抓了抓脑袋:“每到年终的时候,他们那些信徒做完了礼拜,不是会在教会发的纸片上写自己的愿望丢到炭盆里祈祷嘛。我大前年陪着我姑丈去新地主教堂请圣水,没想着遇见时毓了。” “礼拜正好结束,他是最后一个,那张纸片也只有他没折起来,被热气吹飘起来,还正好对着我们这边。” “我看见纸上写着舒凝妙的名字。”这人轻啧一声:“只有那三个字,只有她的名字。” 第133章 君子如珩(8) “呃,那时候我就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人眼中闪现过几丝复杂的情绪:“你想想,舒凝妙没那么傻吧,时毓怎么想的她难道不知道,就算是联姻也是他们俩自己选的。总而言之,什么锅配什么盖,他们俩都不是什么好搞定的人,你就别惦记了,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尤桉仰着脸,将双手插在口袋里不说话,心里像汽水一样冒出小泡泡来,酸胀逐渐充溢胸口。 他也不是想从舒凝妙身上得到什么,只是单纯地想离她近一点,也不可以吗? 从训练场走回去拿包,途经准提塔,外面的人看起来比平时多。 围观的学生里,有几个穿着防护服、拿着电击长棍的警卫从绿化中穿过。 毕竟是异能者聚集的地方,如果没什么大事,警卫很少进入学院内部,舒凝妙内心皱了皱眉,快步走过,眼角余光瞥见眼熟的人影。 林生义站在警卫面前,穿着西装西裤,左手袖子捋起一半,半垂着头,看上去有几分狼狈。 她不想和这人再扯上关系,连招呼也懒得打,本想离远些装作不认识。 可这人脑袋顶上像是长了眼睛似的,走出两步,背后突然传来温文尔雅的男声:“舒同学。” 舒凝妙转头,林生义按着手臂,西装皱巴巴的,他脸上挂着笑容,还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被她在办公室一顿羞辱,如今收拾完之后,面对她却看不出一点异状,他还真是抹得开脸。 她当着众人面脸上也不显厌恶,平平常常,礼貌疏离:“老师,这是怎么了?” 他松开手,让她看见手臂那些清晰交错的血痕,从肘窝一直到手腕,长长地划下来,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舒凝妙霎时意识到抓痕的来源,林生义紧皱着眉头接过警卫递来的纱布,在此时开口:“学校里不知道什么钻进来一只畜生,爪子上都带着病,还好遇到的是我,要是划伤学生就不好了。” “放心吧,林老师。”警卫讪讪道:“我们一定尽快去捉,哎呀,你看这事,照理说应该不会有动物能溜进来才对。” 被恐怖组织袭击过一次,如今学校警戒比之前更甚。 科尔努诺斯既不靠山也不靠水,地处市中心的繁华地段,警卫怎么也想不通林生义口中的野兽是从哪里溜进来的,总不可能是学生偷摸着带进来的吧。 “外面的动物难说能避开监控钻进来,很有可能是学生私自带进来的。记着,抓到了就人道处理,以儆效尤,省得之后还出现这种事。” 林生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吩咐完警卫,朝她看过来:“舒同学,你也是,在学校里小心一点,别像老师,被脏东西抓伤了。” 舒凝妙微微地一笑,像嘲弄似的勾起唇角:“谢谢老师关心。” 活该被挠。 警卫在校园里窜进窜出,找的大概就是那只薮猫,天生地养的动物本就野性难驯,挠了人也不稀奇。 要是让尤桉知道,以他的性格一定会担心地到处找猫。 正好合了林生义的意。 侈欲之春 第171节 这些天学生对他意见很大,栽赃陷害又声名在外,没人愿意服他,他闹得这么大张旗鼓,大概就是为了揪个典型立威。 等尤桉找着抓个现行,再添油加醋一些罪名,处分是逃不掉的。 她脑子过了一遍林生义的真正意图,很快抛到脑后,背着包继续往图书馆走。 第二次异能实践在科尔努诺斯内部也对应着期末考试,选修课的考试比主课杂而宽泛得多,一到学期末,图书馆里几乎坐满了人。 门口的女生同是a班的人,看见她,颇感意外地和她打了个招呼:“你也来图书馆?” 舒凝妙微微颔首和她打招呼,在还书处面前站定,取出包里的书。 她包里装的东西看起来就不轻,一本本拿出来更是有如泰山压顶,让人倍添压力。 女生眯着眼睛瞥过名字,奇怪道:“你选修了历史?” 《278年-288年反抗战争始末》《国立研究中心重建史》……书页泛黄旧化,边缘都是虫蛀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是存放在科尔努诺斯图书馆多年都没别人借过的资料。 “没有,只是好奇而已。” 舒凝妙把书退回去,女生耸耸肩,轻松地和她抱怨:“你不用复习吗?” “我已经修完申请提前结课了。”舒凝妙和同龄人相处得都还不错,被拉着聊天也不显不耐:“还剩几门户外课没考。” “天啊。”女生半开玩笑地做了个夸张表情,伸手捏了捏她胳膊:“你选了几门户外课?真的硬硬的哎,好羡慕,可惜我太懒了。” 舒凝妙平静笑笑,又和她说了两句,注意力逐渐被落地窗外的某一处动静分走。 西侧的菱形玻璃外,一小团黑色的物体在绿化带里一窜而过,重量压垮了树枝,溅起一片碎土落叶。 舒凝妙瞥到那抹黑影,抓着包带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对女生做了个告别的手势,随即往外走。 走过图书馆林荫幽幽的一侧,她听着草丛里的动静往里走,树影里有个颤动的影子,趴在砖石砌筑的花坛上,悠悠地摇着尾巴。 棕红色的薮猫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看着她。 舒凝妙站在离它半里远的地方,不再向前,眼里还有几分未消去的警惕。 薮猫嗲嗲地对她叫了一声,尾巴晃了晃,突然弓起身想要弹跳而起朝她扑过来,还没腾空又咚的一声摔在花坛台面上。 那条毛茸茸的尾巴向上翘着,拍打的节奏显得有些烦躁。 呼吸间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舒凝妙顿了两秒,在花坛前蹲下,看见它身下的大理石上有血被抹匀的淡红色。 “咪咪。”她轻轻叫了声尤桉给它取的名字。 薮猫有了反应,耳朵直愣愣竖起来,探出一只爪子。 她抓住它主动伸出来的小脚爪,爪子都藏在肉垫里,从趾垫到跗关节都软得不可思议,又肿又烫。 “折了?”舒凝妙松开手,又捏了捏它另一只前爪,也一样,都断了。 骨节断口平直,没有什么碎片断裂,如果是意外,受力不会这么干脆,应该是被人为踩断的。 它眼睛又圆又明亮,黄宝石似的亮晶晶的,盯着她看,倒是很能忍痛,看不出来有多疼,尾巴还不时得意地晃动着,垂下来轻轻戳她的手背。 “林生义干的?”舒凝妙犹疑一瞬,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然开口和它说话:“你是不是阿契尼变的,怎么连林生义都打不过。” 它凶悍地哈了声气,摇头晃脑地拂她一眼。 问出来之后,她也觉得有点傻气。 从看到它的第一眼起她就觉得这猫有问题,可到现在也没从它身上感觉到任何潘多拉的气息。 它不是什么人的异能变成的幻象、不是异能道具,确实是只活生生的动物。 它在野外再怎么矫健凶猛,对上异能者似乎也占不了什么优势。 她不再说话,脱下外套把它包起来,尤桉喜欢它不是没有原因,它被衣服裹t住,只露个头,既不叫也不挣扎,乖乖地缩成球状,比玩具还安静。 把它放进空包里,舒凝妙拉上拉链,留出一小半让它呼吸,一边打开终端拨给尤桉。 尤桉那头伴随着呼呼的风声,很是意外。 “你在训练场?”她不绕弯子,直白简单地说道:“你的猫我找到了,等会儿带来给你,不要和别人提它的事。” “怎么了吗?”男生听出她言外之意,终端那边噌地一下站起来。 “林生义在让警卫找它,别被他发现是你养的。” “就算被他发现……”尤桉听到林生义的名字,厌恶地蹙了蹙眉:“学校没规定不能养猫吧。” “它不是猫。”舒凝妙神情怔忡,语气有些微妙:“而且,你知道在庇涅饲养野生动物是犯法的吗?” “不知道……”尤桉迟疑片刻:“我在老家还养过野猪和孔雀。” 很淳朴的民风,舒凝妙无言以对。 和他约好在男宿舍见面,尤桉开门,刚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看到她把咪咪从背包里抱出来后,神情渐渐严肃下来。 他已经极力放轻动作接过裹成球的大猫,还是能感觉到它的身子在颤抖。 打开渗血的外套,尤桉眉头紧蹙,看见衣服里衬都沾着血。 “怎么回事……”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摸了摸它渗出血的小腿。 咪咪歪了歪头,撑着后半身子突然弹起来,像是被人压着踩到一般尾巴噌的一声竖起来,随后它往后脱出来,猛地划腿,将衣服沙沙地刨出数道裂痕。 好一番生动形象的表演。 舒凝妙端详它的动作,薮猫动作矫健,寻常人很难抓到,像是先被什么东西压制住,被林生义踩了一脚,它才挣脱出来划伤林生义。 压制住它的东西难道是异能? 尤桉怒气从脸上不受控制地透出来,显然心疼得不行。咪咪抬起头,像鸭子般粗噶短促地叫了一声,用鞭子似的尾巴狠狠抽了一下他脸。 男生没计较,顶着脸上的红痕抬起头:“林生义……可恶,这人怎么这么贱……在学校里找不到存在感,就来欺负一只猫。” 摸着咪咪骨裂的脚,他有些不忍心地转过头,红发桀骜,明明是深刻硬朗的轮廓,却显得格外酸涩柔软。 “骨折了……我可以去找医生吗?”尤桉思考,俨然把她当成主心骨:“不看校医,我请假带它去外面看医生。” 舒凝妙的目光落在其他地方,回过神来,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这里不是新地,他把这种野生动物带到任何一家正规医院都会被医生上报环保局。 她提醒他:“你可以联系艾瑞吉,这样的骨折能用异能治愈,我摸过了,没有碎骨头。” 虽然用【嫉妒】也可以复制维斯顿的治疗异能,但她不打算为了这个浪费更换【嫉妒】状态的四十八小时冷却期,毕竟应下时毓三天后的慈善晚宴,她还是小心为好。 尤桉听话地拿出终端打给艾瑞吉请她帮忙,艾瑞吉听他说完来龙去脉,也同样愤懑不平,一口答应下来。 “她说一会儿就来。”尤桉和艾瑞吉连声道谢,又望了她一眼,眼光中有着单纯的崇拜和信赖,和趴在他怀里的咪咪一样亮晶晶的:“谢谢你……真抱歉,把你耽误到现在。” “没事。”反正这几天舒长延受命去保护下任议会代表了,没人管着她,她回不回去都无所谓。 舒凝妙靠在门框旁,和舒长延发消息。 舒长延并不是很忙,如果有人能突破到联合大厦中心冲到他面前刺杀代表,那已经是议会清洗级别的大事件了,他给她发了张照片,让她看手心快淡去的红痕,很幼稚。 她一瞥而过,目光停留在失焦的背景上,远处沙发坐着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穿着深灰西装,露出侧脸,四五十岁的模样,头发里夹杂着一些白发,稳重却不显老态。 这位中年男人她在海报上见过,下一任的议会代表卢西科莱,军部派出行使者保护他,看来真的很重视这位新代表。 她盯着照片里卢西科莱模糊的身影看了一会儿,顶部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来自未知的终端号。 【未知端口:^_^】 舒凝妙打了一个问号过去,有点怀疑对面是时毓换了号码在耍她。 那边很快回复消息。 【未知端口:我是微生千衡】 【n:你怎么知道我的终端号码?】 舒凝妙挑了挑眉梢,微生千衡打着圣子旗号,从来不用终端,一消失就是彻底失踪,学校里基本找不到他的身影……骗子吗? 【n:你们圣职者可以用终端了?】 【未知端口:有这种规定吗?那我会在没人的地方偷偷玩的】 居然真的是本人,她问道:【什么事?】 对面回她:【校长建议我回校度过最后的期末周,为学生时代留下美好的回忆,我想我该复习一下选修课的内容,在不麻烦校长的情况下顺利通过考试,对吗?】 他动用特权的地方已经够多了,还差这点吗?连庇涅语都写得不是很流畅,在这种时候倒是要起面子来了。 【要借笔记?】舒凝妙秒懂他意思:【什么选修课】 【^_^】微生千衡回她:【古庇涅语】 恰好这时男寝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她顺势收起终端,艾瑞吉探头进来,眨了眨眼睛,先是小声地向她打了个招呼。 艾瑞吉将手放在咪咪的腿上,异能发动,光晕逐渐笼罩伤口,感受到断裂的骨头,她叹息一声:“怎么会有这种人?” 尤桉脸上面无表情,眼里流露出轻微的鄙薄:“这人……” 他说着说着,语气逐渐笃定,目光如炬:“我要给他一个教训。” 第134章 君子如珩(9) 艾瑞吉迟疑:“他是老师。” 再怎么说,老师都有管教他们的权利,被发现少不了一顿处分。 红色的头发垂落在耳侧,他垂着薄薄的眼皮,倔强地挺直脊背:“哼哼……今天只是踩了路边的野猫,谁知道他之后还会对什么下手。” “要是担心这个。”尤桉歪了歪头:“不让他发现是谁干的不就行了。” 宿舍门嘎吱响了两声。 他们两个转头看过去,舒凝妙已经推开门朝外走去。 艾瑞吉见怪不怪地低下头,拍了拍薮猫的爪子,她就知道——舒凝妙绝不会主动掺和进这种事。 尤桉也不怕舒凝妙把他的话说出去,转过头语气轻快地跟她道了声再见,按着怀中的大猫继续说道:“不做得太过火,只是让他丢个脸而已。” 怀里的薮猫嚎叫了一声,在他身上磨了磨爪子。 他狡黠地眨眨眼,拍拍咪咪的脑袋,一双明亮的眸子里自然流露出得意,却让人生不出恶感。 舒凝妙径直下楼,脑子里还在回想刚刚的事情,压制住咪咪行动的会是林生义的异能吗?——如果是,他的异能是什么? 侈欲之春 第172节 ……不对。 林生义的异能不像是攻击性比较强烈的类型,哪怕表面性格不能成为判断异能的决定因素,她也依旧笃定这种直觉的推断。 说难听些,他的异能要是真的足够强大,大概又是另一副嘴脸了。 她思索着,不知不觉重新走到刚刚遇见林生义的地方。 如今天色黑了下来,学生已经全部走光,准提塔附近空无一人。 舒凝妙蹲下杵在那片草丛前,反复察看着地上的痕迹,试图找出什么异样。 其中一小块土壤上溅着不明显的暗红色,像凝血结成的模糊影子,咪咪大概就是在这里受伤的。 她望了半响,没办法从这细枝末节的佐证里猜出具体发生过什么,但又对林生义的异能疑虑重重,出于对这些少爷小姐隐私的保护,学院里只有零星几个监控,更不会对着这种死角拍。 如果能回放当时的景象,就能看到这异能究竟是什么…… 这想法一冒出来,她霎时愣了愣——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回放,就是把录像重新倒带至某个时间点,和回溯时间的原理异曲同工。 她也可以,甚至能做到更多。 “弦”既然存在于万物之中,她控制住此处的弦倒流推演,是不是就能回放局部的时间?这样小范围的回溯只持续一会儿,不会失控,也不会影响任何人。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想,实际能不能做到还是未知数。 附着在游戏芯片里的意识消散之后,运用弦这种接近世界本源的能力就只能靠她自己一点点摸索。 她犹豫一会儿,顺着空地绕了一圈,确定了需要回溯的大致范围。正常人看不到弦的痕迹,她不需要顾虑t太多,试试也无妨。 再次在中心站定,她深吸一口气,微微张开手指,阖上眼睛,回想之前在梦境中掌握弦的感觉。 脚下的草丛轻晃,空气也开始异常地流动,心念流转,她指尖仿佛拽着一小条细线,而时间仿佛一条缓缓流淌的河,被她的意志牵拉着游移。 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她往前踉跄几步,盯着土壤里发现的那块模糊血迹,直到血迹完全消失,才逐渐收拢手指。 画面仿佛被瞬间拉回,紧接着变得清晰起来,空气里的灰尘重新砸落在地上。 舒凝妙倏地回过头,背后的草丛里传出低低的咕噜声。 红棕色的薮猫矫健地从她身边飞出去,像是被某种东西从半空中压制一般,突然僵直,重重摔在地上,匍匐着无法动弹,短毛焦躁地全部炸开。 她跟上去凑近仔细观察,发现它身上腹部萦绕着一圈淡淡的黑色环形,仅仅只是这一小圈若有若无的黑环,却如同千斤巨石一般压在它身上,必然与异能有关。 这时,身后再次响起一道熟悉的轻佻声音:“奇怪,学校里哪来的这东西?” 她目光从咪咪身上移开,望向声音的方向,居然是她从未想象过的人物,金发青年穿着一套剪裁精致的西装,扣子全部解开,露出浮夸的紫色内衬,金色的袖口扣上雕刻着一只咆哮的狮子,象征着贝利亚家族。 余光扫过装扮,她已经辨认出来人是谁。 勒克斯站在不远处,嘴角略带玩味地上撇,食指在虚空中点了点,连带着使咪咪身上的黑色更浓重了一些。 “安静点。”勒克斯吹了声口哨:“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往这边走过来,弦构成的虚影直直穿透了舒凝妙的手臂,勒克斯在她面前半蹲而下,双手搭在膝盖上,隔着点距离逗弄被束缚的野兽,眼里充满浓郁的兴趣:“长得真漂亮,放你去其他地方也活不长,不如跟我回家?” 薮猫凶狠地龇牙,咆哮着想要撕咬他的手,被他躲开。 “不愿意就算了。”他抬了抬手,站起来掏出终端:“别凶,我让警卫把你送出去,以后机灵点,别乱跑。” 勒克斯一时兴起,见它攻击性强烈,也不强求,站远了些给学校警卫发通讯。 原来如此,是她猜错了,一开始动手的人根本就不是林生义,这道让人动弹不得的异能居然来自勒克斯。 舒凝妙转而盯向回溯范围的边界,那里的光幕模糊,晃动一瞬,凭空显现出一道瘦长的人影,林生义抬起脸,神色疲惫,似乎刚从外赶回来,与闲着没事逗猫玩的勒克斯恰好撞见。 金发青年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同事,没有开口,舒凝妙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微妙的不悦。 这两人的关系比她想象中还差。 林生义瞥了眼脚边的薮猫,没有多加在意,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勒克斯身上,伸出食指推了推镜托:“日安,贝利亚公子。” 勒克斯嗤笑一声,对他的称呼表现出几分嘲弄神态。 “很巧,我们聊聊,校长跟我抱怨你在和他闹脾气,想让我劝劝你。”男人什么样的态度没见过,根本不在乎这点讥诮,从口袋里掏出便携屏蔽仪打开,神色如常地说道:“卢西科莱已经当选,基路伯计划也会继续推进,你何必逞小孩意气,执意当什么行使者。” 哪怕这里根本没有监控,他说话时也要打开屏蔽仪,实在谨慎。 恐怕和葛文德通话被她录下已经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翻车,自此之后再也不敢大意。 基路伯计划是什么? 舒凝妙靠在后面,拿出笔将听到的关键词潦草记在纸上。 空气中安静了几分钟,勒克斯看过来,目光中流露出一点凶光:“我一定会加入行使者。” “难怪校长会为此头痛,你还不够成熟。”林生义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接下来的因妥里战争,所有的行使者都会被派往前线,必然有所牺牲,你难道想让你的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我到现在才明白,你、和我父亲都是一丘之貉,你们都是喜欢贩卖战争的胆小鬼,一群投机倒把的油滑商人。”勒克斯手指骤然捏紧,朝他的方向一步步走过来,高大峻拔的身体投下阴影,高傲地矗立在那里:“我就是英雄时代出生的孩子,天真的理想主义者,我憧憬成为英雄已经二十年,为了加入行使者已经准备到现在,因妥里我会去的,第二天会死在战场上也没关系。” “若不是为了成为行使者,我何必窝在这学校里,和你这种人共处。” 他压下身子,直视着林生义的眼睛,低低地咒骂了一声。 没想到林生义不怒反笑:“不,你的父亲或许是个成功的商人,但我不是。” 他退后两步,扯了扯自己的领带摆正,沉下脸色:“贝利亚公子,请注意你的言行,别忘记我还是你的长辈,贝利亚校长不会想看到你现在这般失态模样的。” “这是你的异能吗?『矢量枷锁』,确实是很强大的异能,你们家族终于又出了一个能继承先辈艾德文娜荣光的异能者了,你也很为此自豪吧?”林生义笑了笑,游移的目光定格在旁边僵直薮猫身上。 勒克斯只是皱眉:“你怎么知道我的异能?” “申请成为行使者的资料当然要经过层层审核,议会审批,我早些年就看过你的资料——正规手段。”他双手交叠:“放弃你幼稚的梦想吧,强大的异能是一种错误,会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自信,事实上,异能者绝对不能凌驾于人类,否则三百年前的惨剧一定会重演。” “时代在改变,人也需要改变。”林生义说道:“行使者那套个人英雄主义早就该被淘汰了。” “可你还担心着三百年前的事会重演呢。”勒克斯抱手,不无讽刺地说道。 林生义冷笑一声,察觉自己失态,又移开视线。 “你记住,就像这只猫,人是无法控制动物的,但用东西束缚着它,它也可以是颗受制于人的棋子。” “只有任人摆弄的份。”林生义抬起皮鞋,踩在僵直的薮猫身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异能者,就是这样的东西。” “你!”勒克斯没想到他会突然对一只动物施暴,霎时松开异能。 咪咪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重获自由的野兽瞬间弓背弹起,尖利的爪子噗嗤一声划破面前人的□□,它重新落在地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迅速窜走。 远处传来警卫惊慌的声音,勒克斯冷冷瞪了他一眼,顺着薮猫逃离的方向追过去。 舒凝妙抬手挥开弦流构成的短暂幻象,从回溯的范围中走出来,将纸上记下的东西重新扫了一眼。 基路伯计划。 她已经猜到这计划的大概方向,想到回溯前行使者在因妥里的全体牺牲,或许是一场预谋已久的结果,看舒长延那种见怪不怪的态度,大概率也是清楚的。 因妥里灭国意味着全异能者国度的覆灭。因妥里消失后,世界上每个国家觉醒的异能者都会趋近于平衡的数值,而基数庞大、潘多拉丰富的庇涅会相对占据优势。 这个时候,庇涅已经不需要顶尖到足以威胁国家的异能者了,容易掌控的普通异能者显然更具性价比。 “英雄”,就这么被抛弃了。 让这些人想出如此极端方法的根源,大概还是刚刚林生义提到的三百年前那场议会清洗,强到不像人类的异能者“处刑人”,连续血洗了数届议会成员,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但这样的恐慌,居然能延续几百年,直到现在还像一片阴影般笼罩在这些人头顶上吗? 身为异能者,林生义到底为什么这么痛恨异能者同类,极力拥簇这种计划对他们有什么明显的好处?单纯的趋利似乎已经不能解释他的动机,林家世代从政,为了保持形象从不涉及实业,很难像贝利亚家族一样大发战争财。 或许其中缘由,还要追溯到“处刑人”。 她怀疑过“处刑人”其实就是那个掌控着弦的神秘人,但始终不敢确信弦的力量居然能让人活过几百年,至少现在的她做不到。 脑海里的碎片逐渐连在一起,她点燃手里的纸,火苗席卷,灼热迅速燎过她指尖,隐隐一瞬间,居然有种触碰到其中真相的错觉。 两天后,a班教室。 林生义踩着铃声宣布下课,照常收拾书本,今天a班这些学生比平常安分一点,他心情总算没t那么差了,紧皱的眉头也松懈了几分。 宣布下课后,这些学生也一改常态,没有哪个人离坐,是下节课还有课?林生义脑海里转过念头,却想不起来什么课程安排,他对这些学生也不关心,随即将疑虑抛之脑后。 推开教室门,他就隐隐察觉身体有些失控,还没来得及低头看,脚下像擦过冰溜似的往下一滑,人直直歪下去,跌坐在门槛上。 他匆匆想爬起来,被地上不知怎么来的冰面再次绊倒在地,一个字都还没能喊出口,他居然顺着光滑的冰面继续撞向走廊,走廊正前方摆的红桶被砸得滚下来,将他浑身浇透,腥臭的污水里混着鱼干的碎片,气味刺鼻。 这时,走廊前的隔断玻璃竟然像纸一样剥落下来,响亮一声拍在他头上,化作无数碎片。 林生义挣扎着站起来,这时地上那层薄薄的冰面已经化成了水,消失无踪,他狼狈地站在走廊中间,湿发贴着涨红的脸,有丝丝被玻璃边角划破的血从发丝间流出来,像条剥了皮的死蛇。 圆盘形的教室走廊构造,不断有其他班级的学生老师走出来,目光怪异地瞥过来,快步远离,林生义艰难地喘着气,脸色由发白渐渐转为铁青。 尤桉撑着头,和周围的同学幅度极小地挤眼,又转头去看舒凝妙,舒凝妙靠在椅子上,眼睛低垂着,似乎在玩终端。 她怎么就那么喜欢玩终端! 尤桉瘪了瘪嘴。 林生义从教室里像碟子一样飞出去的时候,她还是看了一眼的。 舒凝妙随即又低下头,瞥了眼终端的界面。 终端上跳出莲凪的消息:『已经帮你把勒克斯老师办公室的系统切断了……他好像把电路系统全改了一遍,我找了半天,耽误了一点时间』 她回道:『他办公室里那台实战模拟系统弄坏了吗?』 『……弄坏了,倒是不难』莲凪一言难尽地回她,再小型的实战模拟系统都不便宜,把这东西的系统破坏,差不多等于随手铲掉一栋庇涅市中心的大别墅,可舒凝妙帮助普罗米修斯颇多。 他无法拒绝她这种过分要求,但还是有些不解,勒克斯这种大方的金发帅哥天然令人生出好感,但似乎对舒凝妙不起作用:『勒克斯老师怎么惹到你了?』 舒凝妙直话直说,挑明道:『不是他』 『难怪让我把后台权限嫁接到教务处056上,我还想056的权限怎么这么大,056是林生义的工号?』莲凪顿了顿,理解了她的意思:『需要把我勒克斯老师的通讯连到你终端上吗』 『不用』 舒凝妙放下终端。 她不打算在终端上留下什么确凿的证据把柄,这种程度已经足够当导火索了。 林生义趟过地上的水冲进教室,顶着一身的臭鱼烂虾用力地拍了下扶手,脸上几乎维持不住那副道貌岸然的神色。 他一字一句道:“谁干的。” 教室里鸦雀无声,比上课还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都静静地看着他。 林生义笑了笑,摘下眼睛:“主动指认的人,这次学期结课我都会给满分。” 侈欲之春 第173节 教室里依旧无人出声,一双双眼睛盯着他,像是无声的嘲讽。 他从来没设想过这样的学生班级会如此团结,脸上更是挂不住。 粗喘几声,林生义冷笑:“你们是不是以为谁都不说,我就拿你们没办法?” “你们班所有人,这次……” 他脸上布满难忍的怒气,话说到一半,却像公鸡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一道淡淡的黑色暗影嗖地飞过来,像星环箍住他的脑袋。 瞬间如有千斤重力,林生义控制不住地被黑色的环形牵拉着仰头,脑袋被反复朝着上下左右的方向摔打,最后重重砸下去,头着地压在地板上。 黑影顷刻消散,一只脚踩在他头上,把他脸踢翻过来,金发青年弯下腰,看见林生义儒雅清秀的脸上额头肿起,脸皮搓破,眼睛里满含愤恨和错愕。 勒克斯将额前的头发捋开,咬着牙骂了句脏话:“我看你不爽很久了。” 他的高傲自负远胜常人,混账老爹说不通也就算了,这种人也敢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林生义用看疯子的眼睛,不可理喻地看着他,头被压在地上,却说不出一个字。 短暂的沉寂后,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各种哈哈笑声和杂乱的撞动响声混合在一起,流荡着欢腾的气息。 勒克斯叹了口气,心想,打就打了,大不了被训一顿抽一顿。 他仰起头,看着借机狂欢的学生,群魔乱舞中还有一个人端坐在原位上,她的面容即便是背着光也能看得很清楚,尤其是那双略带着居高临下的漂亮眼睛。 勒克斯生出好奇心,不闪不避地与她对视,想看清她究竟在看什么。 不是错觉,她确实在看他。 舒凝妙从林生义声音戛然而止的那一刻,视线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准确来说,是没有从他的异能上移开过。 见过多种异能,她已经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经验。 那种缠上目标的黑色环形,应该是『矢量枷锁』中的『枷锁』。 林生义的头部被施加黑色的环形后,朝多个方向、以不同力度移动过,应该是『矢量枷锁』中『矢量』的形态。 过程中没有接触到目标,所以是范围型,有范围限制。 勒克斯贝利亚的异能『矢量枷锁』,确实继承先祖艾德文娜的余荫,作用是对枷锁目标区域施加数倍重力,并且改变目标所受的重力方向。 【嫉妒】状态变更。 偷取异能『矢量枷锁』 猜得没错,他的异能,她收下了。 ----------------------- 作者有话说:冰是琳露,水是尤桉和咪咪弄的,玻璃是艾瑞吉撬的,她对家务很熟悉 又薅贝利亚家的羊毛 第135章 君子如珩(10) 这场闹剧结束,林生义被迫休假。 周末,她接到一则意外的通讯。 来电人是在家休养,和昔日同学断联多日的林楚绪。 几日不见,她憔悴不少,原本脸颊旁还有些清矜轮廓,如今瘦得颧骨都有些突出,苍白得很。 舒凝妙不知道林生义的事让林楚绪煎熬至此,亲戚关系竟然这么好吗? 林楚绪扶了扶眼镜,她将长发绑了起来,更显得神态忧郁,在视频通讯里打量了一番昔日朋友,低声开口:“下午要不要去贝利亚长廊喝杯茶?” 收到不在计划之中的邀约,舒凝妙本打算拒绝,话到嘴边转念一想,如果林楚绪和叔叔关系不错,或许也知道些什么。 她现在对林生义的目的很好奇。 念头霎时翻转,她面上不动,还是没有一口应下。 勒克斯殴打同事的恶劣举动正好掩盖了学生的恶作剧,动手的是科尔努诺斯的太子爷,教务处不敢得罪,各打三十大板和稀泥,林生义刚刚被迫放假几日,林楚绪这个时候邀请她也有些微妙。 林楚绪瞄了她一眼,哑声开口:“有些事……想和你商量,时家的晚宴,我也收到了请柬。” 啊,舒凝妙这才想起来,她竟然忘了询问林楚绪晚宴的事。 林家和时家交情不深,林楚绪和时毓平日也没什么交往,怎么也收到了请柬? 这样一来,收到请柬的宾客,除她之外似乎都具有某种共同点。 这些人全部都和联合议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舒凝妙脸色突然变得极为难看。 林楚绪瞥见她表情变化,露出了然神色,侧过头轻轻叹了口气:“叔叔和你有些误会争执,失态了,我替他向你赔罪,有些事,我们见面再说。” 替林生义赔罪? 这种不悦她没必要忍着,捉弄一番后本就没放心上,舒凝妙随口应下她的话,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若有所思地开口:“你怎么知道?” “什么?”林楚绪迷茫地开口。 “你怎么知道林生义和我起了争执?” 舒凝妙委婉解释:“他这样的人,不会主动告诉你吧。” 林生义和她从没在表面上起过冲突,这事只有他们两人知道,林生义这种个性怎么会把这种丢人的事情告诉小辈? 她也不是非要对别人的事情探个究竟,只不过习惯成自然,控制不住把思绪放在疑点上。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林楚绪没有意外,不觉又叹了口气:“见面再说吧。” 她如约来到贝利亚长廊,林楚绪约她在顶层的空中花园见面,她进来时,林楚绪已经坐在里面有一会儿了。 面积覆盖整个顶层的空中花园以拱门和各种鲜花自然分隔出t隐私空间,小径尽头的圆桌旁摆放着几幅油画和鸟笼。 林楚绪坐在圆桌前,伸手用指尖逗弄着栖架上的白鸟,抬头看见她,将桌上的名册推给她:“看看吗,有喜欢的让他们送过来。” 舒凝妙坐下随便翻了两页,琳琅满目的当季饰品,激不起她多大兴趣:“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说吧?” 清瘦少女偷偷瞥她一眼,无可奈何地垂下眼帘。 蓝色的屏蔽光幕从俩人周围升起,林楚绪收回手,不觉又长长叹了口气,移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请柬。 “时家邀请了我。”她语焉不详地重复。 舒凝妙靠在椅子上,隐隐猜到几分她的意思,又不愿意当先出口的那个人,于是用相同的语气搪塞回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如果因为这事烦恼,不去也可以,一场慈善晚会罢了。” 林楚绪声音晦涩:“这不仅仅是一场慈善晚宴。” 将手压在桌面上,舒凝妙不动声色地绷紧脊背,沉默地看着她。 少女并未察觉她态度的波动,攥紧双手,好半天才说道:“我不知道要从哪里和你说起……” “先从我叔叔的事情开始解释,你应该能明白。”她思考片刻才开口:“我们家里人的异能很特殊,拥有相同血脉的林家人,只要觉醒异能,就只会觉醒同一种异能。” “——『传承』” 同地域、种族、血脉之间出现相同异能的例子并不少见,但全族都只能觉醒同一种异能,简直闻所未闻。 “『传承』这个异能,既没有实体,也不能对他人产生效果,唯一的功能就是让一个持有『传承』的人,看到另一个持有『传承』之人的经历。”林楚绪说道:“像一盘存放在每个族人脑海里的,共同的录像带。” 舒凝妙脸色诡异,也瞬间明白她为什么对林生义的事情了解得那么清楚,有这种奇怪的异能,她之前威胁挑衅林生义的模样岂不是在他们整个家族轮流播放? 如果每个人脑子都是连着的,全家上下不就是一条章鱼,难怪林家能延续至今。 “当然,不是所有的事都会被放到『传承』里。”林楚绪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脸上露出极其不自然的笑容:“你知道飞机里的黑匣子吗?它是飞机上的记录仪,主要记录飞机在飞行过程中的各种数据和声音,当飞机发生事故时,其他人就会从黑匣子里提取数据,了解事故的原因。” “『传承』就是这样一个存放记忆的黑匣子,只要持有异能的人遇到危险,这段记忆就会被永远地存放在异能里,只要林家还有人觉醒异能,就能看见异能里所有危险的过往。” 舒凝妙却在想另一件事,当时在办公室里,林生义自己把自己吓得半死,真以为她会杀了他,导致她威胁的影像通过『传承』共享到了林楚绪那里? ……这男人还真是纸老虎。 “你知道我们家族为什么会觉醒这样的异能吗?”林楚绪抬头问她,语气衬得周围的气氛有些沉重:“『传承』里最初的一段回忆,源自三百年前。” “……议会清洗?” 舒凝妙觉得自己表现的反应似乎有些超出常理,议会清洗毕竟已经涉及百年,大部分庇涅人都不会第一时间联想到这件事。 但脑海中的联想逐渐成型,她一时间管不了那么多。 320年后持续三年的议会清洗,“处刑人”屠杀了所有和联合议会有关的人员,除了那把悬挂在联合大厦的剑,所有的线索都被血清洗殆尽。 到现在,人们对那场事故仍旧知之甚少,她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证据。 但恐怕“处刑人”也没有想到,那时在议会清洗后死尽的林家,又因为这样一种异能死灰复燃。 如果林楚绪的异能『传承』里保存着三百年前议会清洗那时当事人的记忆,那是不是也意味着。 ——他们直面过“处刑人”? “没错……就是议会清洗。”林楚绪似乎回想起什么,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当时的林家人连续三任重启议会,被处刑人屠戮灭族,过了几十年后,旁支,也就是我们现在这支有人觉醒异能,才重新回到庇涅中心。” “我想林家第一个觉醒这种异能的祖先,应该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使家族吸取经验,避开危险。” 林楚绪站起来,眼眶有些红:“但我们每个人从觉醒异能开始,就要反复地观看曾经亲人被切瓜切菜般砍下头颅的回忆。” “所以我们林家……”她抬起头,眼珠红彤彤地直视着舒凝妙:“一直秉持着管控异能者的理念,不想再看到悲剧重演!” “要实现你们的想法。”舒凝妙靠在椅子上,抱手看她:“除非这个星球永远都不会再有异能者诞生。” “不。”林楚绪缓缓说道:“只要让最强的人戴上镣铐就好了,比如行使者。” ……针对行使者,果然是林家的主意,舒凝妙心下了然。 林楚绪打量着舒凝妙的眼睛,从她眼里看不到任何认同的神色。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只有议会高层才知道的秘密。”林楚绪狠下心说道:“那位屠杀当时议会的‘处刑人’,就是行使者。” “处刑人当时屠戮议会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销毁所有关于自己的资料。” “我们从『传承』的记忆里,看见了他的模样,虽然已经找不到有关这个人的任何资料,但记忆里残留的情绪告诉我们,他就是行使者。或许只是一时兴起,这些掌握着强大能力的人不满足于单纯的杀戮,就会开始妄图用力量干涉掌握世界……” 阳光灼热地照射在花园里,逐渐沉静下来,变成从未有过的安静。 侈欲之春 第174节 她们彼此对看,舒凝妙坐在原位,目光锐利仿佛看穿到她心里:“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 她还没傻到觉得林楚绪对着一个之前可能“想杀死自己亲人”的人推心置腹,是出于同学友谊。 “我叔叔觉得……” 林楚绪低下头,整理一番情绪才再次开口:“处刑人可能还活着。” “如果他还活着,现在应该三百多岁了。”舒凝妙不动声色地将胳膊支在扶手上:“异能者也是人类。” “我知道……我知道这听上去很荒谬。”林楚绪连忙说道:“但我们能证明这是有可能的。” 她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也顾不上为这些事尴尬了:“我叔叔暗中支持葛文德偷取维斯顿老师照管的绛宫石,本来是想借葛文德之手挤掉维斯顿的位置,提拔林家的附庸。现在事情爆出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解决,葛文德偷走的那块绛宫石凭空消失了。” 那块绛宫石…… 舒凝妙换了个坐姿,掩盖住自己的神色。 “他和我叔叔是合作关系,没必要说谎,一整块绛宫石就这么失踪了,到现在动用各种能量探测仪也没有找到下落。”林楚绪严肃道:“从那时,我叔叔便开始觉得奇怪,绛宫石里庞大的潘多拉想要耗尽,给整个国家供源还需要数月,这些能量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潘多拉的能量具有生命的活性,这应该不是新课题了,它的能量既然活跃到已经可以诞生新的生命……说不定,也可以延续旧的生命。”林楚绪定了定神:“就用这块绛宫石。” 不对。 舒凝妙在心里说道,目前发现的绛宫石只有三块,01号绛宫石被艾瑞吉打碎了,02号绛宫石被她从研究中心偷走融合在她身体里,03号绛宫石作为能源重塑了世界和她的身体,庇涅已经没有多余的绛宫石。 “光是一块莫名消失的绛宫石说明不了什么。”林楚绪颇有自知之明地说道:“但后来,新地再次出现处刑人的痕迹,没错,新地就是因为这件事封禁的。” 她知道的比舒凝妙想象中还要多,一口气原原本本把话倒出来:“他杀了很多身患曼拉病的人,那些尸体我们都一一亲手检查过,伤痕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绝对不会错!” 舒凝妙打断她的话:“新地封禁,你们是怎么亲手检查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段时间不管是林生义还是林楚绪都不可能离开庇涅主都。 林楚绪踌躇片刻,才轻声道:“我有一个姑姑,叫做林隐,她没有觉醒异能,皈依仰颂教会去当了修女……是她告诉我们的。” 林楚绪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告诉舒凝妙林隐的真实身份是安插t的卧底。 但听她解释,舒凝妙脖颈后已经沁出些冷汗。 还好隐修女没有觉醒异能。 不然死前林家所有人都会看见她的脸,更不可能主动找上门告诉她这些事。 “我们能确信‘他’还活着,无论是我叔叔还是我,这样的直觉,是几百年来所有『传承』的异能者累积的。”林楚绪指尖掐进手心里:“我们终其一生都忘不了灭族的惨痛,时隔三百年,居然还拥有雪耻的机会。” “我只想知道。”舒凝妙托着下巴:“为什么找我?” “看到它你还不明白吗?”林楚绪将请柬再次推到她面前:“我知道你问过别人,也知道被邀请的有哪些人。” “被邀请的这些人都是什么身份?时毓想做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舒凝妙翻开请柬,沉默许久,才抬眸回答:“有人想重演三百年前的议会清洗。” 从现任议会议员的子嗣开始。 “那个人就是时毓。” 舒凝妙没有附和,反而问道:“你们三百年前看到的那个人,长得和时毓一样吗?” 不可能的,如果一样,他们不会到现在才怀疑。 “不。”林楚绪咬了咬唇瓣:“但容貌有太多办法可以改变。” “那你怎么能肯定和时毓有关?” “——这不是巧合,舒凝妙。”林楚绪将手覆在她指尖,认真地说道:“林家监视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行踪经常莫名消失,我们想更深入地追踪,却总被仰颂教会有意无意地阻拦。” “你想想,只有借着仰颂教会的便利,他才可以畅行无阻地来往新地和主都之间。”她低声喝道:“杨嬅不是第一个在他身边失踪的人,他不是你想象中温柔无害的男友,他害死太多人了!” 她倒从来没有为时毓添加过这种形容词…… 舒凝妙双眼清醒地看着她:“既然如此,你们可以通知治安局抓捕他,不参加就是了。” 林楚绪勉强道:“不去怎么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不,是因为没有证据。 她抿了抿唇,知道这事不可能如她所愿,这种种蛛丝马迹或许能打动眼前的舒凝妙,但远远构不成确切的证据链,时家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林家虽然站队成功新上任的议会代表,但也无法用这种直觉拼凑的结论说服卢西科莱。 提醒他人还会让对方生出警惕,再抓到马脚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唯一的办法,就是瞒下这件事,让时毓暂时得偿所愿举办这场晚宴,以身作饵,等他暴露。 “舒凝妙,我知道你是最了解时毓的人,那天晚上,你是离他最近的人。”林楚绪终于袒露自己的目的:“林家虽然暂退议会,但影响仍在,应该还能帮上你的忙,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只要你协助我们,杀了时毓。”她说道。 第136章 君子如珩(11) 全盘托出后,林楚绪没有她一定会答应的把握。 但认识多年,她还是有一点了解舒凝妙的,只要有衡量的余地,舒凝妙就不会立刻拒绝她。 舒凝妙举起茶杯轻抿一口,看着茶杯上袅袅腾起的白雾,没有一口回绝,但也没有答应的意思:“这个猜测,你敢说给其他人听吗?” 林楚绪抿了抿唇,不语。 最痛恨异能的一群人也最迷信异能,时毓异能不出众成了最迷惑他人视线的一点,没有人会相信看起来温柔脆弱的少年会制造出骇人听闻的血案。 谁会为了这种荒谬猜测就与时家为敌? 林楚绪找上她,不仅仅是基于她和时毓的关系,而是了解只有她的性格会为了更大的利益冒险。 她不喜欢被这样揣度。 况且,从盟友角度来说,维斯顿比林家人有用的多,没必要因小失大。 她将茶杯放在桌上,指尖划过杯沿,按响一旁的传呼铃,直接了断地将俩人对话打破:“你愿意去是你的事,今天的话我会当作没听过。” 远处等候的侍者接到传呼,朝这边走过来,林楚绪没想到她会干脆拒绝,一时心急道:“你就这么相信他……说不定哪天会死在他手里。” 恶言出口难收,林楚绪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有些难堪地闭上嘴。 朋友一场,她知道自己不该对舒凝妙说这种类似诅咒的话。 舒凝妙挽起搭在一旁的外套,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侍者已经走近,舒凝妙示意对方递过来票据签字:“给我吧。” 舒凝妙随手签完字,看了仍低头坐在桌前沉默的林楚绪,对侍者开口:“之后的消费也记我名下。” 阳光缓缓转移,明亮的光柱照射在她瞳孔内,林楚绪盯着她,被一股酸楚的感情充盈。 “去逛逛吧。” 舒凝妙将笔搁下,慢条斯理用侍者递过来的丝巾擦拭沾到墨迹的指尖:“别浪费了心情。” 她不再看林楚绪的表情,错身越过座位离开。 司机好奇了一下她怎么会这么快就离开,但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舒凝妙上车很快报给他目的地,他瞥了眼去科尔努诺斯的路线,更加奇怪,今天不是周末吗? 在学校下车,她直奔宿舍打开用『黄金锁链』异能锁住的柜门,取出从艾德文娜办公室拿到的档案夹。 里面存放着庇涅目前为止潘多拉所有的资料,和三百年前那几位行使者的来往痕迹。 她打开终端对着异能者反抗战争的时间重新对照了一遍,没错。 现在全球大部分国家采用的纪年体系都是末历。 末历元年,也就是潘多拉(曼拉)被发现的那一年。 庇涅因为丰富的潘多拉资源在元年后两百多年经历了多国争抢和占领,直到行使者领导的异能者反抗战争在288年结束,庇涅才拿回主权。 而议会清洗发生在320-322年间,议会建立后不久。 这个时候艾德文娜还活着,另一位行使者兰息也还没有失踪。 直至兰息失踪的347年,俩人来往的信件中,从未提过一句有关议会清洗的事情。 长达三年的议会清洗,应该算是当时最重大恐怖事件,讳莫如深根本不符合常理,除非他们清楚那个代号“处刑人”的凶手是谁。 舒凝妙深吸一口气,取出其中那张撕了一半的合照,将档案夹收好,有些疲惫地靠在衣柜上。 这些天,她收下请柬后和时毓之间再也没有说过第二句话。 聊天框停留在最后一条消息,再往上翻频率也并不高,大多都是些隐晦的试探、连别人看了也会觉得无聊的囫囵话,有时候她烦了会骂他两句,有时候莫名其妙又开始互发问号。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心照不宣。 她没想过真正地了解时毓,时毓也很少越过红线打探她。 把时毓和那个引诱她走向死亡的模糊形象联系在一起,她心里隐隐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杀害患病的平民。 屠杀中央议会的成员。 创造出阿契尼制造混乱。 行事手段对庇涅政府极其熟悉。 对艾瑞吉怀揣恶意,利用隐修女玩弄艾瑞吉的命运。 时毓这个身份或许是假的,相识是假的,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或许都是假的。 他到底想做什么? 额角像是被刺尖锐地扎了一下,舒凝妙扶住额头,手背浮现出浅碧的青筋,血管砰砰作响,胀痛狂跳。 手上的终端响了一声,她打开通知界面,新的消息还是来自那个未知端口。 “……” 两分钟后,她拿着讲义下楼,按照终端上发来的消息找到教室,仰颂教会的面子真好用,竟然直接给某人特批了一间教室。 开门时随意扫视一圈,周围站了七八个穿着白色丝质长袍的人,白色兜帽将他们脸完全覆住,分不出区别,乍一看像是克隆出来的人。 经她打量,这些不知道是神官还是侍者的白衣人也没有反应,一动不动立在周围。 微生千衡坐在教室中心,手里拿着召唤她的那台终端,正襟危坐仿佛端着一本书。 侈欲之春 第175节 她走近了些,把古庇涅语课的讲义拍在他面前,微生千衡才抬起头。 他目光下视,唇角向上微翘,尤其眉心一颗红色的痣,有些不敢让人直视的面容神情,坐在那就仿佛座活神像。 舒凝妙在他身边坐下,抬起手揉着自己的额头,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她现在没有多少心思给文盲补课。 微生千衡点了几下终端,问她:“消息界面要怎么退出去?” “你是原始人吗?”舒凝妙抬了抬眼皮,想开口,又懒得再说什么。 她伸过手,示意他把之前的作业考卷都递给她,她得先看看他大概进t度。 翻了翻这些作业,意外的成绩还不错,都在及格分之上,反倒是庇涅语有些错字。 “我想问你很久了。”舒凝妙翻开一面:“你不会庇涅语吗?” “我会啊,不然怎么和你发消息。” 微生千衡双手交叉垫在下巴底下看着她,轻柔地回答:“只是不太熟悉而已。” 她的手指轻轻滑过纸张,停顿在其中一页。 这上面的红色字迹是她帮维斯顿批改的,她再熟悉不过,甚至这道错题她都记得很清楚。 这道古庇涅语翻译的正确意思是“爱我们的妈妈”,而他翻译的是“吃下我们的曼拉”。 原来这本作业是他的。 她关上作业本,诚实地说道:“你这样的庇涅语,还不如什么都不选修。” 看他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模样,何必非要在学校挂这个名,他被选作圣子八成是因为脸,又不是因为学历。 “别对一个命不久矣的人这么苛刻啊。” 微生千衡轻轻勾起唇角,目光没有移开,舒凝妙也回望过来,目光从他眉心的红痣逐渐下移,没入被白衣覆盖的颈侧。 白色的布料下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其他的血痣。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种痣并不是天生的,当时在复方天堂求医的很多曼拉病人身上都会出现红色的痣。 曼拉病人受伤极其难自愈,她没有看他那双被手套覆盖得严严实实的手,怀疑皮革底下可能已经是双白骨。 她抬手轻揉额角,问道:“你是不是快死了。” “谁知道呢。”微生千衡脸上挂着笑容:“你是不是不该对病人这么直白。” 舒凝妙打开课本,一边划出重点,一边继续说道:“我很好奇,知道自己死期的人会想做什么?” 面对这个问题,微生千衡却沉默了很久,才说道:“不知道。” “只是有些不甘心。”微生千衡眨了眨眼,再眨眼,口吻平淡地说道:“本来以为未来还有很多日子可以消磨,我还意兴索然,觉得世界就像我的游乐场,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再去摘取,钱财、权力、荣誉、朋友,乃至常人永远也无法达到的成就,我都已经拥有。” “然后上天突然宣布,这一切结束了。”微生千衡脸色苍白如瓷:“……你应该问我,知道自己死期的人在想什么。” “不想死。” 他缁黑的眼眸沉沉地望向她,偏过脸对她柔柔一笑:“除了这点,难道还会有其他吗?” 没有人想死。 母亲离世前紧紧抓住她的那只手,耶律器无声阖上的眼睛。 脑海中掠过他们从挣扎直至无力的双手,最后垂落在她面前。 舒凝妙合上课本,张开五指,让教室窗户透过的阳光从指尖漏过,她没对微生千衡的话发表任何想法,甚至连安慰都懒得安慰。 她把课本从桌上推过去,开口转向另一个话题:“时毓邀请你了吗?” 微生千衡露出略微疑惑的神色。 “听说时家之前举办的慈善晚宴,经常邀请仰颂教会的人。”舒凝妙转过头看他:“他和你不是相熟吗,没有邀请你?” 微生千衡柔和地望着她:“没有,教会戒奢费侈靡,我从不去这种场合。” “是吗。” 舒凝妙简短地应了一声,提起手边的包踏出教室,没再说一句话。 教室的门在她身后缓缓自行合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顿住脚步,回过头隔着玻璃瞥了一眼身后坐得端正、托着下巴望过来的微生千衡。 那几个白袍人守在教室周围,自始至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像装饰四周的死物。 教室内的阳光照在他肩背上,渡出一层死色的光,虚浮的笑容若无其事地挂在他唇边。 解决完微生千衡这个麻烦,再次从科尔努诺斯赶回去已经是晚上。 傍晚时家的佣人来过一趟,替时毓送东西,她不在。 管家提前请示过她时家送来的东西该怎么办,她回复随便扔哪里都行,管家还是不敢擅作主张,将包装精美的浮雕礼盒放在了最显眼的桌面。 舒凝妙站定在桌前,扫过东西的厚度,已经通过经验判断出里面是什么。 随手掀开盖子,里面放着一条纯白色的公主裙,她提起裙子领口,裙摆像海浪一样展开,下摆裁剪优雅,点缀着一些珍珠和钻石,恍若细碎星辰。 不属于市面上任何一家的款式,应该是由时家的设计师定制,保证送到她手里的是独一无二的款式。 舒凝妙松开手,裙子掉下去,顺着重力在地上散落一片,深吸了口气。 这条陌生而熟悉的长裙。 此刻所处的现实中,她确实是第一次见。 而更早看见这条裙子,是在《秘密之爱》中,她的死亡cg里。 第137章 君子如珩(12) 时隔这么长时间,她再次看到这条裙子,心里竟然没有太多惊讶。 游戏里的死亡cg她反复观察过上百遍,这条裙子不在她衣橱里,并没有引起她太大的怀疑,贝利亚的不少品牌每季都会给她送来新品,谁也不知道这条裙子会什么时候出现。 哪怕上一周目艾瑞吉目睹时毓和她一起出现在准提塔,似乎也比不上眼前这条裙子的冲击。 洁白无瑕的布料染上鲜血更扎眼。 上一周目她还没有死过,不可能破解艾德文娜设下的异能锁的条件。 显然在她进去之前,就已经有人事先布置好了一切。 重重线索叠加在一起,打开艾德文娜的办公室,引诱她进去的人,除了时毓……似乎没有其他人选。 她蹲下来,将掉在地面的裙子拎起。 直到慈善晚宴开始的十几个小时里,舒凝妙都没再做些什么,待在家里,顺便把档案夹里的资料都拿出来重新整理了一边。 宴会前两个小时,她固定好腰侧的装饰,缓缓抬眸,感觉镜子里的自己有些陌生。 她没有戴任何首饰,头发简单地铺在肩头,洁白的裙摆微微蓬起,完美贴合着腰线,没有一丝不服帖的地方,送它的人和她从小时候开始应酬场面,不知道换了多少套礼服,自然了解她的尺寸。 而镜子里倒映的淡静神情,却和这过于精致的小礼服裙格格不入,甚至显得有些过于抽离。 司机已经等在外面,舒凝妙收回出神的目光,上车前往时家。 时家的庄园还是老样子,星光繁楼,灯火通明,谈话的声音有些闹哄哄的。 其他人各自谈论往来人情,格拉纳夫人经常举办宴会,恐怕没人察觉出异样,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宴会。 舒凝妙下车将外套递给侍者,问到:“格拉纳夫人呢?” “夫人身体有些不舒服。”侍者流畅地对答,似乎对她的问题早有预料:“正在屋内休息。” ……不会被时毓偷偷弄死了吧。 今晚漫天星光,她仰头,目光正巧落在亮闪闪铂金短发上,时毓从侍者身后探出头,灰色眼眸倒映着她的影子,微笑如沐春风。 侍者识趣地离开。 舒凝妙背着手,转过半边脸看他,他缓步走到她面前,抬起手放在胸前微微行礼,礼数周到,言行举止无可挑剔。 时毓挺起腰身,站得很直,他还是那副略显憔悴的模样,但笑容沉静,看不出其他异样。 见她发丝被风吹乱,还是一言不发,时毓微微笑了一笑,神色愈发温柔,朝她伸出手,示意她像往常一样搭在掌心:“我已经不能牵我漂亮的未婚妻入场了吗?” 她不动,他也不收回手,大有和她僵持的意思。 过了半晌,舒凝妙将略带凉意的手轻轻搭在他指尖,立刻被他攥紧。 她略带讶异地挑眉,发现他的指尖竟带着些温热的颤意。 时毓箍着她手,抬头朝她露出温柔恬淡的笑意。 两人虚情假意地笑了笑,牵着手像以往一般亲密地走进去,看见林楚绪端着红酒杯喝饮料,正站在桌旁和别人聊天,看到她和时毓一起走进来,女生顿了顿,刻意地错开视线。 是不是有点太明显。 舒凝妙百无聊赖地想,不知道林家打算怎么对付时毓,就林楚绪这藏不住表情的模样,时毓这家伙百分百已经看出来了。 毕竟他最擅长的就是观察别人的心思。 今晚这场晚宴没有雇佣孤儿院的临时工,或许因此人手不足,地板上光滑可鉴,还能看见些许水渍,好在她没有穿长款的礼服,不然衣摆拖曳在地上,实在尴尬难受。 头顶的水晶灯投下的瑰丽灯光让人眼花缭乱,灯光下游离的宾客,香槟色的桌布,酒杯叮当的响声,t让她视线中这些人的脸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舒凝妙打量了一圈四周的客人,姿态散漫地站在原地看着拥上来交际的宾客,每个人的脸似乎都大同小异,因为挂着没有区别的笑容。 她已经很久没有站在着觥筹交错的男男女女之中,耐心地顺着谈话露出适当笑意,应付着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 但这似乎是她进入科尔努诺斯之前每一天的日常生活,乏味而理所当然。 舒凝妙侧过脸,一眼就看见身边已经和几个中年来宾和睦说笑起来的时毓,他的笑容像面具一样挂在脸上,好像不会变动似的。 来往的客人无不打量亲密地牵着手的两人,开玩笑地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参加婚宴。 时毓低头看她,舒凝妙模棱两可地敷衍过去。 铂金碎发的少年身穿深灰色的西装,外套上细腻的银线刺绣在灯光下微微打闪,她转过头时目光正好和那条丝质领结平视。 时毓已经长得比她高了,但第一次和他一起参加宴会时,时毓还比她矮一截,被格拉纳夫人打扮成洋娃娃,像个哑巴一样跟在她身后,悄悄地拉住她的小手。 两个极为相似的小孩发现了彼此,注定会成为同盟。 正因为彼此了解,舒凝妙才不愿称他为朋友。 侈欲之春 第176节 脑海里倏地浮现出第一次和他见面的场景。 时毓苍白的脸,死气沉沉的灰色眼眸穿透迷瘴浮现在她眼前。 那时候……她穿的好像也是一条白色的公主裙,算了,小时候穿的衣服有专人挑选,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空气中弥漫着花瓣似的的香水味,混合着美酒淡淡的醇香,水晶吊灯照得场地恍若白昼。 舒凝妙恍惚一瞬,被忽然大亮的灯光闪了闪眼睛,蓦地回过神来。 盛极的灯光映在她眼里,留下晃动残影,或许是被这光鲜亮丽的舞台刺激出了幻觉,她竟然在这穷奢极侈的馨香中嗅到了属于潘多拉的刺鼻气味。 像针一样尖锐的气息将她的视线肢解成两个世界。 奢靡安逸的晚宴,和她脑海中不断闪现的残酷景象互相交错。 在舞池中转动的女宾,高跟鞋打在地板上笃笃作响。 封闭病房里,生命监测仪逐渐停止的心跳声。 指手画脚的男人腆着肚子大口地喝酒,呼吸喘急。 挤在狭小收容所里的曼拉病人,拖着腥臭溃烂的身躯痛苦地呼吸,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 艳色照人的男女相视大笑,明亮快活,毫无对明日担忧的阴霾。 面无表情的人头滚落在地,鲜血如泉涌般从脖颈间的断口处狂喷而出,星星点点的湿热洒在她脸上。 时毓指尖勾过她的手心,忽然松开手,朝她倾身低下头,似乎在和她说什么。 宴会人声嘈杂,她什么也没有听见,交响乐声、笑声、舞蹈的声音杂糅在一起,像是一道悠长的耳鸣。 背景欢快的交响乐戛然而止。 世界像是被逐渐消声般安静下来,一时间她莫名成了在场所有人的关注的焦点。 她后退几步。 时毓对她微微一鞠躬,将手送到她身前:“我的未婚妻愿意和我跳舞吗?” 舒凝妙用只有他们俩人能听得到的声音低声回答:“很快不是了。” 时毓抬起眼,淡色的唇瓣上隐约浮现一丝微笑,没有退让的意思:“你喜欢什么样的关系都可以,这是今晚的最后一支舞曲了,作为主家,我不能不跳。” 周围安静地仿若真空,连其他人的呼吸声也没有。 这样的死寂十分容易使人生出不合时宜的幻觉,她的脑海在这片真空里嗡嗡作响,想起两人一起学交际舞的时候,时毓还不怎么擅长在其他人面前说话,交际舞向来需要俩人配合练习,但女步比男步简单得多,她第一堂课就学完了女步,之后每节课都顺着男步无聊地假装踩时毓的脚,他在老师面前神色不动,下了课才微笑着把脸凑过来发难:“三十二次。” 她将手重新搭在他手心,身子微微后倾:“时毓,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你。” 时毓带着笑意看着面前她那双眼睛,牵住她手,将她轻柔地拽向自己怀中,划开舞步。 白色的裙摆回旋展开,从容扫过他的小腿,时毓低下头,掌心贴合着她微凉的指节,同时踩在一拍上,配合得默契而协调。 无论心里怀着什么想法,但此刻他们在闪耀的灯光下看上去完全契合,如梦似幻,看不出丝毫瑕疵。 舒凝妙趁着旋转的间隙里错开和他对视的眼神,抬起胳膊,将手放在他肩膀上。 前倾时他呼吸掠过她耳畔,浅色的发梢扫过她额角,有些痒痒的的。 她问道:“格拉纳夫人呢?” 时毓神情专注,灰色的瞳孔雾蒙蒙的,看不清楚在想什么,他的声音重叠她出口的问题上,太了解她想问什么:“在楼上。” 浅金头发的少年微微一笑,用仿佛评价陌生人的口吻说道:“她只是病了,还没有死。” 是他顶着格拉纳夫人的名号举行宴会,要病大概也是被他气病的。 宴会里的其他人都在跳舞,旋转映衬着盛大的灯光,将所有人都映得宛如地面的幻影,无法分清。 刺鼻的气味愈发明显,让她根本无法忽视。 悠扬的乐曲里,不知何时夹杂进一声惊诧的尖叫,没过几秒便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慌乱叫喊,但交响乐队却恍若未闻般继续演奏乐曲。 “着火了!” 不知是意外还是什么,似乎有人的礼服上窜起了火苗,女士长裙曳地,极其不便,往上烧得很快,没一会儿火苗就变成了火团,周围的人使劲地拍灭她身上的火,乱作一团。 舒凝妙往后缩手,想从舞池中脱出,却被时毓俯身捉住手腕。 时毓神色带笑,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仿佛毫不关心。 舒凝妙垂下眼,看着鞋跟下沾到的水渍。 她嗅到的气味,不是幻觉。 正常人不会往自己家里倒易燃且能量密度爆炸的潘多拉,但时毓不是正常人。 火星坠到地上,像病毒一般迅速翻滚蔓延,火舌舔上周围的所有宾客,喊叫声震彻庄园,金红的火光哔啵闪烁在每个人眼里。 周遭的客人已经顾不上别的,只是下意识往外逃,奔袭到门口才发现,不知何时大门和每扇窗户都已经被封死。 这时要想往楼上跑,却发现大堂地板上源源不断的水渍,正是从二楼的阶梯上流下来的。 奢华的厅堂瞬息倾覆,变成鼎沸的人间炼狱,互相撕扯着别人被火灼烧的衣服,有人拿饮料灭火,杯水车薪,火苗连绵成一片,又窜出几股巨大的火团,夹杂着浓烟直直冲上半空。 月光之下,整个时家庄园都被火光映成了血红的颜色。 令人破胆丧魂的火势里,时毓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眼睛,眉骨和眼眶都被染成金红色。 温暖迅速从她脸上蔓延开来,舒凝妙抬起眼睛,他眼神并不冷漠、也不残忍,唯有无知无觉的温暖笑意。 没有一个“人”应该具有的反应。 和他对视,仿佛要跌入他惨淡的灰色眼眸里。 时毓轻笑道:“我真高兴……你来了。” 她可以丢掉这份请柬、也可以当着他的面干脆拒绝,但她还是来了。 她是他的世界里,唯一愿意直视怪物的人。 舒凝妙和他的脚步踩在最后一个音符上。 时毓松开维持着舞步动作的手,揽住她腰身,头埋进她颈窝,紧紧抱住她,却无法自制地轻颤。 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却无论如何也猜不透彼此的心思。 舒凝妙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呼吸稳定下来。 一道道火焰像扇面般展开。 震耳欲聋的尖叫和呼喊中,她那么清晰地听到颈边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 这声笑意,仿佛穿过周围所有的嘈杂,直抵她耳膜。 时毓轻轻仰起头凑近她,垂着眼帘看她,瞳孔黑沉,看不见丝毫亮光。 耳畔的声音不疾不徐,呼吸间的气流都仿佛缠绕在了一起,带着暧昧的笑意:“人类的思维无法将已知的事物互相关联,我认为,这是最仁慈的一件事。” 舒凝妙低低地喘了一声,后退一步,身前公主裙洁白的布料迅速蔓延开触目惊心的血水。 时毓如玉般的修长手指握着匕首的一端,刺入她的胸口,血顺着他的指缝滚至手腕往下滴淌。 鲜血很快洇湿她大半个身子,连着那把匕首一起。 冰凉的东西从她胸口贯穿而过,她不是第一次体会这种又胀又冷的感觉,刀尖刚扎进去,还未感觉到痛意。 舒凝妙不顾胸前蜿蜒流下的鲜血,抬起手紧紧抓住刀脊,刀尖被迫停在现下位置,无法再t往更深处刺入。 手上青筋暴起,她掀起眼皮,直视着时毓垂眸却居高临下的眼神,对抗着时毓送进刀尖的方向,缓缓往外推。 能弄死她的方法有很多,他偏偏非要选一样的,她不合时宜地想笑。 “你就非要捅我这一刀?” 舒凝妙一字一字道:“微生千衡。” ----------------------- 作者有话说:其实,只有一个人对艾瑞吉好感负70 第138章 巢林一枝(1) “当然。” 他声音里的诧异稍纵即逝,顿了顿,又变回从容的模样:“因为我要告诉你。” “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时毓似笑非笑地瞧着她,眉弓熟悉的柔和轮廓、灰色的眼珠在晃动的光影间仿佛融化了一般模糊,没有一丝表情。 垂坠的铂金碎发下的额间隐约浮现出一颗鲜血般的小痣。 火焰的光影在脸上不停跃动。 淡灰的眼眸转变为深不见底的黑色。 他的五官……竟在不知不觉中和微生千衡的脸分毫不差地重叠。 时毓和微生千衡在容貌上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没有人会想将他们联系到一起。 可微生千衡确确实实在她面前、在她眼前时毓的身体上降临了。 宛如宗教传说中的“神降”。 微生千衡嘴角上扬:“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偏过头,周围火焰高涨,衬得她连眼睛似乎都泛着血红色:“从弄清楚你在异能实践里的那个‘秘密’时。” 知悉弦的力量之后,这个“秘密”似乎就算不上秘密了。 她不知道微生千衡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心宽疏忽。 最初进入实战模拟系统,他将手搭在她肩膀上,为她弄干了衣服,后面又几次帮她清理手上血污,这和他的异能『宽恕』显然没有任何联系,她试探过,他只回答她“秘密”。 为此,她怀疑过微生千衡谎报异能,也怀疑过他是同时持有两种异能的特例,但这些怀疑最后都被维斯顿证实是不可能的。 直到她尝试使用弦的力量小范围地回溯后,才彻底想明白微生千衡那时使用的到底是什么。 不是『清洁』也不是『净化』。 是回溯。 侈欲之春 第177节 那个时候,她手上的血渍根本没有被清洁掉,只不过时间倒转回了还没有弄脏的那一刻。 意识到这点之后,她才明白阿尔西娅对滥用弦之力干预时间的恐惧源自何处。 “看着我装了这么久,你应该很累了吧。” 微生千衡微微一笑,主动松开握着匕首的手,举止轻柔,神态一如之前空灵温和。 “已经结束了。”骨节细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庞,他微笑着说道:“不用试图止血浪费时间,三分钟后血就会流干,五分钟后你就会停止心跳,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 他目光睥睨而下:“不想死,可以用你的力量倒流时间。” 男人超脱世俗的清明目光在她身上徜徉,明明哀恸而悲悯,不带任何恶意,却仿佛看着一粒火场中的尘埃。 这样的神色无非漠然或轻视。 舒凝妙抓着刀脊,眉宇间透出一股阴狠神色,血汩汩顺着她手腕流下来,如墨般的黑发散落脸侧,衬得她像一只绝望的困兽。 以她的身体,被捅一刀,哪怕不包扎也影响不了多少活动,但他手里那把匕首是异能道具,有着不能愈合持续流血的效用,也难怪上一周目她身上只有一处胸前的贯穿伤。 不久前还强迫她进入幻觉,直面上一周目舒长延的死亡,试图诱导她情绪崩溃回溯。 现在又把她捅到濒死,再逼她使用弦倒流时间重来。 若说上一周目他只是想要她的异能和命,这一次,他似乎只是在不断地逼迫她和他一样做出一样的事情,让她同化。 这人真是,疯得不轻。 她仰起头,又将匕首拔出一寸,任由鲜血滴坠,面色苍白,人却很平静:“我不。” “强大的力量很让人着迷吧?”舒凝妙如血般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身影:“随意拨动时间的感觉让你宛如神明,你没有欲望,因为世间万物皆如你所愿,失败的事情只要重来就好了。” 微生千衡笑着看她,漆黑的瞳孔诡异的盯着她,表情一动不动:“不是这样的。” “你现在还想要什么?”她实在是好奇:“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对这些刻薄的刺痛之语毫无感觉,仍然笑意盎然:“再不回溯,就来不及了。” “我不会回溯的。” 舒凝妙盯着他,握住匕首把柄,干净利落地拔了出来。 “这是我的人生。”她的冷笑带着不加掩饰的攻击性:“不是游戏。” 浓烈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匕首插在她主动脉上,拔出后却并没有更大量的鲜血喷出。 黑色的环形光圈像星环般围绕在她胸腔,散发着几不可见的微光。 『矢量枷锁』能够对目标区域施加重力,并改变目标所受的重力方向。 把勒克斯的『矢量枷锁』用在了自己身上,只要微妙地改变体内各个组织的重力方向,就能让匕首捅穿胸腔时精准地避开身体里的所有器官,不影响她之后的任何动作。 刀尖离开伤口,湿润的血肉迅速愈合,胸口血迹像蜷缩合拢的绛红花瓣,转瞬间收拢进堆积着洁白蕾丝的领口。 能回溯已经沾上的污渍,当然也能回溯她胸口贯穿伤口,时间既然能抹去一切痕迹,他的把戏也能为她所用。 “谢谢你的‘秘密’。” 她松手扔掉匕首:“我已经学会了。” 匕首掉在地板上,在火中发出叮铃哐当的声响。 微生千衡脸上若隐若现的笑痕消散,片刻后,又轻笑一声。 他这时候的神情又有几分时毓的模样了。 “你到底是微生千衡……还是时毓?” 舒凝妙逐渐挺直因贯穿而微弯的脊背。 胸腔伤口已经在小范围地回溯下完全愈合,但指尖仍有血珠滴落 “你分不清?” 他俯下身,唇角越来越弯,居然倏地笑起来,笑得几乎东倒西歪地弯下腰,叫人听了心神俱寒,怪异又渗人。 他笑得舒凝妙缓缓皱起眉,才直起身,挑着声音说道:“我当然是他。” 舒凝妙冷淡地看着他。 “人太容易因为感情自欺欺人了。” 微生千衡挑眉。 男人仰起头,黑发垂至脑后,暗沉的瞳孔逐渐恢复成灰色,脸上露出熟悉的挑不出错处的宁静笑容:“你要自欺欺人地觉得,你一直以来信任那个的朋友不应该是我吗?” 他发出困惑的声音,抬起手试图像之前一样轻轻抚摸她的眼睛。 “闭嘴。” 舒凝妙却侧头避开他的动作,电光石火间却抬起沾满血的双手,十根手指迅速地摁住他的太阳穴。 “我们不是朋友。” 指尖顺着额角慢慢插进发丝里,逼迫着他低头,直视她充满戾气的眼睛。 “还有,现在是我的问题时间。” 喧哗声瞬间停止,俩人之间霎时只余悠长的嗡鸣声。 她专门为他留出【嫉妒】四十八个小时的冷却时间,就是为了这一刻。 【嫉妒】状态变更。 ——偷取异能『神经连接』 自从上次用异能连接林垂云的意识之后,她就打定主意不会再轻易入侵别人的大脑。 互相连接的冲击后遗症巨大,莲凪和羽路两个平邑本地人也都有意无意提醒过她连接他人意识的危险性。 可她还是要赌。 赌她对时毓的熟悉,赌她能链接彼此的意识。 赌她能够成功。 舒凝妙不相信从微生千衡这张嘴里说出的任何话语。 她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见这个世界。 鲜血是比人体皮肤速度更显著的导体。 血珠从她指腹流下来,落入微生千衡披散的长发里,熟悉的刺痛从大脑流窜,化作无数破碎杂乱的画面纷至沓来。 比上次入侵人脑更加混乱的感觉几乎撕裂她的大脑,一股强烈的抗拒感阻碍着她侵入的五感,而又有另一股意识在主动接纳她。 记忆被互相冲突的意识扯得七零八落,即便她拼尽全力集中注意力也只能窥见一点掠过的碎片。 不行,这样完全看不见任何有意义的东西,只能被对方意识顺势裹挟。 舒凝妙极力寻找着可以完全侵入的罅隙,直到目光锁定在某一处,终于彻底进入了对方的意识。 她看见了她自己。 先是光洁的额头,然后是眉毛,长而浓密的睫毛,乌黑的长发,抿着的唇,有些尖的下巴,翘起来一点,装出来的强盛样子有几分孩子气,沉下脸又显得过于傲慢孤冷。 记忆里的她似乎还是十而三岁的模样,舒凝妙代入别的视角看着自己,连自己也觉得有几分t陌生。 这视角主人脚尖垂地,轻踢一下地面,让身下的秋千缓缓地荡起来,目光从头到脚将她丈量一遍,又停顿一下,轻柔地问她:“我是谁?” 不知道问了多少遍,坐在旁边的女孩有些烦了,在秋千上转了个面,拿背对着他。 花园的藤架前投下一片淡淡的影子,在地上跳动,一会儿长一会儿短。 舒凝妙看见自己的视野往上抬,秋千的绳索上粘着一瓣掉落的湿漉花瓣。 为什么连这样的景象都分毫毕现,仿佛无数次回想起这个瞬间,生怕遗漏任何细节。 俩人并肩坐在秋千架上,视线的主人伸出手指拽了拽她垂在脑后的黑发,她大怒回头,毫不客气地揪住他手腕,狠狠踢了下他小腿。 她目光终于和他对视,打量他一眼:“时毓,你真无聊。” 舒凝妙看着过去的自己。 只是话音落下,那晃动的光影,喃喃的话语便戛然而止,时光的碎片瞬间被击碎,湮没在大量的信息之中。 她眼前一黑,身体在黑暗中逐渐感受到温暖柔和的温度,安静下来,似乎还能听到属于女人颤抖的呼吸声。 黑暗中,有人跪在她身后,搂着她的肩膀,泪水掺杂着冷汗坠落在她肩头,柔软的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他的头发。 她听见沙哑而稚嫩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来:“他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发抖?” 舒凝妙低下头,看着视野里出现一双苍白的小手,手指分开,缝隙中透出一具中年男人面容祥和的尸体。 背后的女人同样铂金色的长发因为动作而散乱,颤抖着开口:“这是不对的,时毓,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你哭叫时明明比父亲断气时叫得更响。” “你为什么要抓着尸体的手哭泣?”他不解:“我为什么要觉得错。” “你为什么要像怪物一样瞪着我?” 格拉纳夫人仰面盯着他,泪水夺眶而出,身体唰地一下软瘫下来,仿佛生命的精气都在此刻消失殆尽,脸色瞬间变得青白。 舒凝妙看着格拉纳夫人的憔悴的脸,刹那间有些恍惚。 再次睁开眼,头顶上是教堂复杂繁极的天顶画,手臂微微抽痛着,周围是虔诚念诵的祈祷声。 颂词宛如咒语,紧紧地箍在他头上,腥甜的熏香弥漫全室,他盯着白色的香烟袅袅升上半空。 面前的一切都很模糊,比梦境还要缥缈,舒凝妙只能看得见眼前全身被白袍遮罩的人,通过这熟悉的形象判断出这是在仰颂教会。 远处的铂金长发女人的身影也模模糊糊的,但舒凝妙却能感觉到她一直在注视着他。 少年的手臂被束缚带绑在扶手上,一动不动,白袍人手中的针头缓缓刺进他皮肤,注射器里晃荡着黑色的黏稠物体。 巨大的痛疼席卷每一寸骨节,喉咙里冒上腥甜的血味,他的身体急遽痉挛起来,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针头掉在地上,带着一线红色的血丝,和黑色的黏稠物体混合在一起。 舒凝妙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管注射器上,那黑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曼拉病人的血?潘多拉的废料? 她见过太多次这种黑色液体,一时竟不能断定这到底是什么。 但她已经能察觉到,时毓现大概和苏旎一样,身体都被迫注入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管黑色的黏稠物质一经注入时毓体内,她的视线立刻就像信号被截断般开始闪动。 侈欲之春 第178节 眼前晃动的白色人影,温柔注视着他的格拉纳夫人,头顶庄严华丽的天顶画。 瞬间消失。 只余下冰冷的白色。 她的眼球也像被那黏稠黑色逐渐侵蚀一般爬上黑色的细丝,腐蚀着她的视野。 她像一具尸体般躺在床上,不能动弹,黯淡地注视着头顶的白色,过了很久才从吊顶的接缝识别出那是天花板的颜色。 焦躁、寒冷、恐惧。 哪怕只是回忆都能感受到身体主人强烈的情绪,舒凝妙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使不上劲,仿佛全身上下被凌迟到只剩下脑子,控制不了任何关节活动。 浓厚的消毒水味在整个屋子里飘荡,仍然掩盖不了那股令人窒息的腐烂臭味。 她的视线逐渐对焦,看见一头宛如黄金般灿烂的金发,女人站在床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舒凝妙的意识刺痛一瞬——女人的身影和画像中重合,是艾德文娜! “她”身体的另一边,站着位比女人个子略矮,头发洁白的娃娃脸少年,神色悲哀地盯着她。 舒凝妙认得他白化病似的样貌,这个娃娃脸的少年应该就是兰息。 照片和画像中的脸活生生出现在记忆里,隔着三百多年的时间,只余下强烈的不真实感。 那躺在病床上的“她”又是谁? “她”被那位少年抬起一只手,细瘦萎缩的手上溃烂到只剩着零星紫黑的组织挂在骨节上,露出一截小骨头,往下滴淌着黑色的黏液。 金发女人一言不发,牙根紧咬,发出轻轻的一声啜泣。 兰息放下“她”的手,表情有些苦涩复杂。 她听见从这具身体里,发出熟悉的声音。 那日微生千衡坐在教室里,托着下巴轻描淡写抛出的话语。 和这道虚弱到几乎听不见的痛苦呻吟重合一致。 “……我不想死。” “——舒凝妙!!!!” 撕心裂肺痛呼的女声穿透她的脑海,眼前的景象同时消散,她睁开双眼,眼前仍是地狱火海。 周围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尸体。 林楚绪跪倒在地上,狼狈不堪地弯下腰,距离微生千衡只有数步距离,一双腿被烧得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以微生千衡的身体为中心,周围泛起无形而庞大的光圈,无声地覆盖了整个时家的每一个角落。 是他的异能『宽恕』 『神经连接』被迫断开,她抬起手,发现自己的异能也都像被某种东西绝缘了一般无法使用。 “我们安排的人手全部失联,这里所有人的异能都失效了!” “舒凝妙。”林楚绪的声音已经力竭到沙哑,嘴唇颤抖着出声:“小心,他的异能会无效化所有人的异能。” 第139章 巢林一枝(2) 比之前扩宽数倍的『宽恕』领域逐渐展开,场地内所有的异能者也都失去了使用异能的能力。 附着在皮肤上用于阻隔火焰靠近的潘多拉逐渐消散,火焰像鞭子一般落在人身上,疯狂地想要将皮肤撕扯下来。 自此,所有逃出的可能都被人为堵死。 绝望的现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任何一丝侥幸。 ——这本来就不是意外。 宴会开始前湿润的地板上残留的并不是佣人粗心大意留下的水液,而是被稀释的潘多拉。 偌大庄园的每个出入口都被时毓的安排提前堵死,普通人的力道怎么撞不开。 他们一朝失去权势地位的光环、失去异能就没有任何自救的途径,这里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无间地狱。 林楚绪私下计划筹算这么多天,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种异能失效的状况,还是这么大范围的异能失效,这根本不合理!庄园里外完全失联,她心知今天可能就要死在这里。 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挣扎想要冲向那个站在中心的男人拼死一搏。 被火灼烧得鲜血淋漓的双腿,异乎寻常的疼痛将时间拉得极为漫长,每往前迈出的一步都仿佛跨越了整个世纪。 盛极的火光里,舒凝妙和他互相辖制,显现出诡谲的僵持局面。 她靠近的最后几步,面对面的俩人同时睁开双眼。 『宽恕』的异能无效领域完全形成。 潘多拉助长着庞大的火势,不到两三分钟就会把整座庄园烧成灰烬,等不到救援,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舒凝妙还微微低着头,一动不动,仿佛刚从灵魂出窍中回过神来,对舔舐着她肌肤的火舌一无所知。 眼看不远处男人手指轻颤,林楚绪顾不上别的,用尽全力,声嘶力竭地呼喊她的名字。 “——舒凝妙!!!!” 女生尖利的声音嘶哑得仿佛被刀尖碾过。 印入林楚绪眼帘的,是一双阴沉的眼睛,舒凝妙抬起眼,目光并没有注视着她,而是像利剑一般残忍地仿佛要撕裂对面的男人。 烟雾呛鼻,舒凝妙压着嗓子逼出声音,无法克制音量:“你……” 微生千衡从她手里脱出,展开双臂,坦然迎上她的目光,背后火焰发出的明亮光芒让那双眼睛在背光显得格外晦暗,仿佛沉郁的浓墨t,让人无论如何也看不分明。 宛如看不到尽头的深渊,要将这里的所有人都一起拖入地狱。 永不超生。 他那张如含笑面孔年轻漂亮,极尽和善,令人不寒而栗。 没有人会荒谬妄断这个人是活在三百年被封存的档案里,被抹除名字和一切存在痕迹的01号行使者。 那个被曼拉病折磨了十年而死的,艾德文娜和兰息共同的朋友。 一个根本不该存活于现世的,三百年前的死人。 微生千衡。 为什么艾德文娜的办公室只有“死而复生”的人能够打开? 办公室里保存的东西,本来就不是为了让某个人看见,而是留给眼前这个死而复生之人的。 艾德文娜办公室整个屋子里都漂浮着灰尘,唯有帷幕后墙壁上的的画像一尘不染,被人仔细擦拭过。 墙壁上艾德文娜的肖像画挂在最左边,右边却还有两处钉痕,没有人会特意把自己的肖像挂在角落,除非旁边原来还挂着别的肖像。 艾德文娜潇洒的字迹浮现在她脑海里——“你把我画得太年轻,把他又画得太丑,你自己倒永远是那个模样。” 兰息送给她的是两幅画。 是微生千衡,是他拿走了办公室里悬挂的另一幅画像……他自己的画像。 她是该想到的,可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出一个被所有人观察、见证着死亡的人,是用什么办法在身体都腐烂后苟存于世这么多年。 他披着漂亮的皮囊,装成仰颂教会的圣子,向她展示无害的模样,利用自己的曼拉病降低她的防心。 最初看到他受伤的双手时,她确实犹豫过一瞬间。 可对艾瑞吉没由来的恶意、新地再次出现的斩首尸体,舒长延和凶手手里两把同时存在的行刑人之剑。 林楚绪口中身为“行使者”的处刑人。 无数线索拼凑出一个不可能的结论,但这个猜测却是正确的。 那时候,她问他什么时候患上的曼拉病。 他说很早之前,久到已经记不清了。 这不是谎言。 信号被切断、出入口被堵死、整个庄园的异能者都被屏蔽了异能,时家地处僻静,救援再快也不可能在这几分钟内到达。 她的异能也在『宽恕』范围之内。 可论体术,她并不薄弱。 舒凝妙没有轻率动手,镇定下来打量着他,热气将她发丝吹得散乱狼狈,但眼睛却很明亮。 微生千衡参与过反抗战争,在庇涅戒备最为严格的联合议会大肆屠杀,连续三年都没有人能抓到他。 从战斗中锻炼出的敏锐直觉让她感知到他的强大,抛开异能不谈,这人的□□大概也是和舒长延一个级别的。 领域范围内,他还可以用潘多拉避开火焰,可她的异能既然失效,就不能再受一点伤,天然处于劣势。 “你不该来的。”在火焰跃动下,他的身影笼罩在殷红的光晕中,白衣猎猎:“今夜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死。” “不是你邀请的我吗?”舒凝妙冷讽。 “我没有邀请你,我需要的只是一场让议会恐惧到清醒的死亡,名单里没有你。” 微生千衡用指尖点了点眉心:“是他擅作主张。” “你们的关系有这么好吗?”他目光别有深意地垂下来:“刚才你都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他……还是我?” 舒凝妙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巨大的冷意从脊椎窜上来。 画面交替闪现,黏稠黑色的液体被缓缓打入青色血管,甜腻到腥臭的熏香蔓延着无法消散的腐烂气息,血液交融,记忆一瞬间被冲击破碎到模糊。 面前的微生千衡眉毛轻轻拧起,柔和得让人毛骨悚然:“他一开始很抗拒我控制他的身体,想方设法弄死了好几个神官,让我很头疼呢……后来每次让他的母亲看着他,他逐渐就不再挣扎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微生千衡垂下头,又用那种熟悉的目光看着她:“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不算上一次,我们认识也有十年了吧。” 他将食指放在唇边,若无其事提起:“之前跳这支舞你还偷偷踩了我三十二次,现在倒是跳得好多了。” “舒凝妙。”他轻轻喊她。 “你分得清我和他吗?” 舒凝妙喉间蓦地泛起腥腻。 “你早就应该死在三百年前了……现在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侈欲之春 第179节 “我确实已经死了。” 微生千衡迎着她的目光,终于开了口:“躺在病床上的那些年,我每天每秒会都会生出成千上万次想要自杀的念头,一了百了地结束这看不到尽头的痛苦,但我还是活到了连器官都腐烂的最后一刻。” “人类能走到这最后一步已经是极限。”他目光平静:“所以我放弃了。” “我已经放弃了作为人类的存在。”微生千衡说道:“通过和弦的特殊联系,彻底成为潘多拉的一部分。” “异能者的身体里充盈着比水分更多的潘多拉。”微生千衡的眼底带着熟悉的笑意:“只要注入一点点我当年留存的血液样本,就能轻易地产生联系,就像那些传说里编造的『神明降身』。” 微生千衡唇角嘲弄地勾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他们好像把我当做可以实现愿望的神明。” 格拉纳夫人不过是这些忠实信徒里的一个,既不特殊,也不罕见。 他的声音停顿一下,伸手捂住自己开裂的脖颈,舒凝妙关心前因后果是假,想找机会偷袭是真,冷不防地掐住他脖颈,扣倒动手一气呵成。 凭着爆发的蛮力压在他身上,舒凝妙一只手死死勒住他脖子,顺手捡起地上染血的匕首,一刀插在咽喉上,又拔出来反复捅了几刀。 她牢牢握紧匕首,手背浮现的碧色青筋,筋骨暴突,刀尖贯穿脖颈,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尖锐响声。 微生千衡还能在这样的伤势下仰头看她,咽喉间没有渗出一滴血,苍白的脖颈被刀尖捅开裂出罅隙,仿佛烧坏的瓷器上蔓延的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 “没用的。”骨骼发出挤压的诡异响动,咔哒一声复位。 他静静地看着她,脖子扭过来,场面已经无法用诡异来形容:“我的本质上是只是潘多拉,就算被剁碎也能重新融合。” 异能者的身体里普遍会遍布百分之八十左右的潘多拉,只要能控制这百分之八十的潘多拉,就能将他的身体完全覆盖在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身上。 “很早之前我就说过。”她没有露出绝望的神色,索性扔掉手里匕首,嘶哑了声音:“已经死掉的人就应该永远留在昨天,成为墓碑。” 她扯掉累赘的裙摆,露出贴身的防护服,裙边掉在地上,瞬间被大火吞没。 微生千衡薄唇上下碰撞,似乎想说什么,突然感到一支枪冰冷冷地顶着他的眉心。 纯黑的颜色,枪身的重量压在他额头上,沉甸甸的,枪口泛出蓝盈盈的光。 “所以自那之后,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舒凝妙从腿上的绑带里抽出枪,对准微生千衡的头:“到底怎样才能杀死一个死人?” 为了压制住身下的人,她几乎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这一刻,舒长延送她的这把奠-05到现在仍然是内部测试品不是没有理由的,哪怕采用了珍贵的奠石作为子弹原料,射击轨迹已经不会被异能者潘多拉影响,但对于行动敏锐的异能者来说,躲避子弹仍然和喝水一样简单。 她只能等,等一个他无法立刻躲开的时机。 这一瞬间,她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十指扣动扳机,枪身剧烈震颤发出震耳的巨响,差点脱手而出。 枪口钉在他眉心那颗血似的痣上,枪膛里的子弹带着蓝色的底火穿透他眉心,舒凝妙没有停顿,对着心脏、咽喉又连开四枪,直到打空弹巣里的所有子弹才稳住手。 每一根手指带动着胳膊都被冲击力震颤无比麻木,舒凝妙低下头,透蓝色的子弹没入他的身体,还能看到盈盈的蓝光,像一粒种子般扎进皮肤生根发芽,阻止着裂开的部位重新愈合。 苍白的皮肤从弹孔处开始斑驳,微生千衡的眼睛像荔枝一样,黑色的瞳孔上覆盖着一层果肉般的白膜,平静无神地盯着她。 伤口中蓝色的光开始逐渐扩大,他的身体轻轻颤抖着,裂开的部位开始冒出黏稠的黑色液体,顺着弹孔涌流出来。 有用。 普通人打入奠石反应还不会这么剧烈,他既然已经将自己的存在与潘多拉完全融合,与绝缘晶体奠石的排异也会比一般t的异能者更强。 她脑海里刚冒出这样的想法,就感觉身体被一股恐怖的力道掀翻,她在空中勉强稳住身体,重重落在地上,滑出几米远才勉强停下。 胸口泛起火辣辣的疼痛,她干呕一声,感觉嘴里涌起一阵咸腥锈味。 她忍不住轻轻张开嘴,鲜血顺着口角落下来,落在她抬起的手心里。 胸口一阵阵疼得她双目眩晕,看什么都有些不真切。 不远处本来以为必死无疑的那个人,在无边火焰中拖着身子,轻微地晃了两下,竟然很快重新站了起来。 微生千衡对她露出微笑,那笑容在灿烂明亮的火焰里浮现出淡淡的嘲讽意味,他伸出手,两根手指没入胸口,隔着血肉硬生生挖出了其中一颗子弹,丢在地上。 胸口被抠挖出的空洞抽搐片刻,顷刻之间便迅速愈合。 ----------------------- 作者有话说:之前阿尔西娅说过,人死后就会化为弦的一部分(无意识),其实就是回归成为自然的一部分,微生千衡是,感受弦——对弦一知半解——患病死亡——不想死——意志力太强大了意外发现死后回归弦还能维持意识——尝试成为一部分活在潘多拉里——不当人了,直接鸠占鹊巢反客为主 第140章 巢林一枝(3) 周围的温度还在不断升高,挥发出令人头脑闷痛的不悦气味,不断有被火势燎断的建筑残体掉下来。 头脑的昏沉感压得她冷汗往外冒。 更清晰的是呕吐感。 舒凝妙弓下背,右手死死抵住左边肋骨,汗珠顺着脸庞往下淌,瞬间被高温蒸发。 左下几根肋骨在冲击瞬间断裂,碎骨在胸膛中挤压,发出咔哒几声脆响。 她还未动作,远处传来一声沉闷低哑的冷笑,奠石阻绝潘多拉也需要时间,而仅仅一个瞬息就已经够对方反应,大片坏死的皮肤还未继续蔓延便被手指毫不犹豫地抠挖撕扯下来。 一颗又一颗子弹滚落在地上,微生千衡笑盈盈地看着她,瞳孔里却全是死气。 她就像在炉灶里翻滚的烤鱼,稍稍移动一步,都无比痛苦煎熬,更别提其他动作。 他的笑声像一条无形的绞绳,扼在她脖颈,越来越紧,火焰灼烧着皮肤,冰冷的感觉却浸透了五脏六腑,这冰冷倒使她头脑更清醒了一点。 微生千衡安静得出奇,连身体那种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愈合声响都消失了,这寂静只能给人一种恐怖感。 那庞大的无形的可怖阴翳,在烈火里使人冷汗如浆。 她缓缓抬起头,男人灰白的皮肤上残留的弹孔正在以非人的速度愈合,宛如振颤的蛇鳞,那双眼睛如同黑洞洞的小窗般凝视着她。 男人瘦削的指尖颤动,五指收拢。 他指节扣住虚无的刹那,周围的空气开始突兀扭曲裂开,一柄有半人高的剑以他手腕为点,从半空中剜出。 拔出那瞬间的气流,几乎将周围三四米内的火焰全都强行盖灭,剑尖在地上拖曳,喷溅出亮白的星火。 耳边的低压逼得脑海嗡嗡作响。 熟悉的冰冷锋芒如水般在舒凝妙眼前挥过,将她眼里的炽火照得清清楚楚。 倾覆议会的人是他、在新地行凶的是他、阿契尼背后的人是他,轻易将她卷入这场旋涡的人也是他。 她甚至不是他最开始的目标。 她的死,不过是他为了达成目的而辗死的一只蝼蚁。 所以他哪怕知道她重塑身躯,清楚她的怒火,也不把她当成对手,反而接近她,给她似是而非的提示,伸手将她拉入他身边的泥沼。 他的宽宥亲近,无非轻视。 微生千衡扬剑一挥。 如今处刑人之剑在舒长延手里,他不知从哪个时间线里又把过去的剑生生拽了出来,三百年的时间,剑身如同眼前这个人,不死不灭、丝毫未变。 这双眼睛里含着的是暴戾还是杀机? ……不,什么都没有。 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安静到极致的空白。 只一闪间,剑光已经划开空气,发出悠长悲鸣,离她不过咫尺之距。 她咬着牙,侧身往地上倒下去,借着烈火被暂时挥散的间隙,在地上连着翻了好几个滚,借着翻滚之势刚巧避开凌厉一剑。 疼痛随着动作加剧,舒凝妙没有时间喘息,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手紧握着那把枪,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 她屈起食指,虎口卡着退弹杆的凹槽,指尖缓缓推动弹巣,发出传动的咔嚓声。 但这把奠-05的弹巣里,实际上已经没有任何子弹了。 或许是因为结构简单更具备可控性,研发它的人设计时为了尽可能避免抛壳和供弹故障,整把奠-05的结构都模仿着中古左轮手枪的半自动结构。 大多数人第一次在射击课接触的枪就是左轮,几乎不需要太多时间适应,这种半自动手枪麻烦在打完全部六发子弹后,弹壳会始终留在弹巣内,必须手动退弹。 舒凝妙抵住退壳杆往上顶,空弹壳一个接一个掉在地上。 伴随着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五个弹壳逐个滚落在她脚边。 只有五个弹壳。 眉心一枪、胸膛两枪、咽喉两枪。 她对微生千衡开了五枪。 但这把枪里……一共有六发子弹。 舒凝妙踉跄着地往后靠了几步,又咳了一声,勉力用背抵在墙面,紧撑着自己的脊背不往下滑:“要不要猜猜,还有一发子弹在哪里?” 咳出的血丝顺着唇边滑下,她仰起头,喉间涌出一声嗤笑,甩过手腕,弹巣内六个空荡荡的膛室顺着惯性飞旋。 微生千衡极轻地挑了挑眉,似有所感,低头看向自己手心。 咔嚓。 那一丝极其细微的碎裂声,很快被熊熊火焰的哔啵声掩盖,但于他的身体却不亚于土崩瓦解的轰然巨响。 双手、胳膊、脸寸寸皲裂,他苍白的皮肤如同薄纸,开始支离破碎,无数龟裂从他胸膛向四肢延伸,骨肉顷刻崩裂断开。 这强烈的排异反应,是从他自己体内迸发的。 ……原来如此,她刚刚打进他身体里的那五发子弹,全部都只是障眼法。 分别打在这几个位置,不过是为了掩盖那颗早存在于他身体里的奠石子弹逐渐蔓延的异动。 微生千衡的眼珠深深盯着她,嘴唇微动,开口时,竟然已经径自恢复冷静:“什么时候?” “还有一发子弹。”舒凝妙重重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睛时,只有冷静。 很快,那种情绪变成嘲讽,在她暗红的瞳孔里逐渐放大:“我在跳舞的时候给他了。” 在时毓将邀请的手送到她面前时。 俩人的舞步滑进舞池中心,白色的飘逸裙摆在旋转中挡住相贴掌心那一刻,她将从弹巣里抠下来的那发子弹,不着痕迹地塞进了时毓手心里。 异能者将奠石做的子弹吞进体内,无异于自毁,但时毓吞下了那发子弹。 所有人都觉得他愿意活着,只有舒凝妙知道他渴望死。 没有商量、没有计划,在今天之前,他们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发一句消息。 那句“相信”的对象,从来不是微生千衡。 侈欲之春 第180节 她有眼睛,她分得清。 潘多拉构建的身体在奠石影响下急剧崩塌,继而吞没他的感官,微生千衡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眉宇含着不动声色的怒火。 彼此之间维持到这一刻的缄默,竟然真的天衣无缝地隐瞒过了他。 微生千衡的皮囊如同瓷偶泥人,苍白的皮肤崩解四溅,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发出粉身碎骨之声,彻底碎灭。 从那寸寸碎裂剥脱的外壳下,露出一只苍白的手,和浸满污垢的铂金发丝。 时毓仰起头,原本干净白皙的脸上一道道黑色液体和猩红的血迹顺着额角流下来,混在一起,看不清面容,只有那双惨淡的灰色眼眸遥远地望着她。 血浆从狰狞的弹孔中涌出来,他膝盖一软,身子向下滑去,被一只手堪堪抓住衣领。 舒凝妙冲过去抓住他衣领,不让他就这么跪下去。 鲜血已经浸湿他整个额头,他冰冷的手指轻轻搭在她手背上,顺着她的手滑下来,倦怠而疲沓。 他神经质地喘息:“脏。” 衣服已经被团团脏渍浸透,时毓站着却仿佛随时都会倒下,抓着她的手腕借力勉强抬起头,嘴角鼻孔里全是血。 大片猩红混着淤泥般的黑血,在火焰的熏烫下粘作一块,皮肤上泛着大片青紫的血丝,透出狼狈至极的模样。 他用指尖抓挠着脖颈的皮肤,让更多的血流出来,恨不t得将体内的血都流干净。 又用手背一遍遍反复抹去脸上的稠黑和灰尘,直到弹钢琴的细长双手也满布血迹尘灰。 肋骨断了几根,舒凝妙刚恢复一点,耳朵嗡嗡作响,连喘气都难受,好半天才低声道:“别擦了,不脏。” 时毓凑近身子,松开双手,将脸埋在她肩膀上,微凉的手穿过她腰间,他像洋娃娃般精致的脸庞上面无表情。 她的裙装在烈火中焚碎,他在血污中泥泞不堪,失去一切纷华靡丽的裹挟,所有欲望的、脆弱的、丑陋的,最了解彼此的,最完整真实的自己。 舒凝妙缓缓跪坐在地上,出神地看着他被血浸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头发。 时毓像个孩子般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她,她没有推开。 花园前藤架前跳动的影子,她头顶上那片片掉落的花瓣,他好笑女孩对音乐课“聊天时能应付过去就行”的态度,随意按下琴键,让她猜测乐曲,她很聪明,他弹过的她能猜对八九成,猜赢了就借机讹他一笔,猜输了就假装没发生过,时毓闭上眼,一次次回想这再普通不过的画面,描摹女孩算不上温柔的神情。 “我不明白。”时毓表情漠然,又有些麻木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我到底要怎样才能成为一个正常人。” 那梦中不断盘桓的花园,和美丽到不像真实的阳光,不过是因为有一个人在看着他。他所有的挣扎隐痛,只有舒凝妙清楚地看见,只有她真正看见自己。 他可以一直假装完美,但离开她就只能留在恐惧里。 “我是谁?”他开眼皮,轻柔地问她:“我自己好像也有些不清楚了。” 她低声喊他:“时毓。” 这次她没有不耐烦了。 奠石从他体内遍布四肢百骸,被贯穿的伤口不会再愈合,只会恶化到崩坏为止,他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眼泪和血液凌乱得一定是他无法容忍的丑陋模样。 “没关系……”他扬起脸,视线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暗下去,循着模糊的色块摩挲到她脸庞,手指紧得发抖:“没关系。” “因为我……你。”时毓囫囵吞下一个字,不顾额头脖颈蜿蜒流下的血,他的瞳孔开始逐渐扩散,连声音也逐渐低微下去:“所以在你面前哪怕如此不堪,我也可以忍受。” 他无力地垂下头,又蜷缩起来,侧身伏在她膝上,合上眼睛。 舒凝妙自始至终都沉默着,安静地听着他说话,指腹抚过他柔软的头发,仿佛安抚,一股黑色的血从他耳朵里流出来,流淌到她手上。 时毓疲倦的脸上里有种极其安详平静的神色,他微微低垂着的视线落在楼梯上,母亲从房间里冲出来,被楼层间的火帘阻隔,双目圆睁,呆呆地望着他,嘴唇翕动着,突然放声嚎哭起来。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格拉纳夫人这么狰狞的模样,出神片刻,只是无动于衷地露出淡淡笑意。 耳畔传来轻微的歌声,舒凝妙收回望向楼梯上方的视线,垂下眼帘。 时毓口里非常轻地哼唱着,漫不经心、时断时续,是熟悉的旋律。 点点荧绿色的光芒伴随着哼唱落在她肩头,随着热风飘向楼上,形成一层无形的保护罩,将火焰隔绝在外。 舒凝妙说道:“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二协奏曲。” 时毓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轻缓的呼吸声随着开始平息的火势逐渐消散。 阖上双眼,他躺在花园里的秋千上,风中有花的甜香,动了动耳尖,听见她在喊他“时毓”。 这世界已经让他葬身火海。 他不想再走出去。 ----------------------- 作者有话说:时少爷是真烂人,微生让他杀的他一个没少杀,且没啥感想,他素真的危险分子……但也是烂人真心了,and时虽然会破防但不会说我为了你去死,他本来就不太想活 妙妙小课堂:臭屁又洁癖的是时毓,眼睛没高光的是微生 第141章 巢林一枝(4) 未经流通的测试品都会接受监测,舒长延告诉过她枪里的每一颗子弹都有追溯系统。 她听得懂他话里的暗示。 较异能者而言枪远不如真刀实剑好用,他把枪给她,真正的作用在别处。 面对微生千衡,她一口气打完了所有子弹。 这个举动已经足够让监测系统震荡到发出一级警报。 只要能被监测到行为异常,引起注意,就算这里的信号被人为干涉,援救的人这时候也快赶来了。 大火还在燃烧,空气里飞舞的绿色光点逐渐消散,却已经将那沸腾的火焰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她跪坐在时毓身畔,许久许久,指尖滑下,从他袖口触碰到开始逐渐失温的手腕。 他脸色苍白,细长睫毛覆下来,在眼下凝固成淡淡的阴影,像孩童一般蜷缩着身体,偎着她,好像睡着了。 她将坠着血珠的浅浅金发拢在他肩侧,发丝压在她膝盖上,脸庞上贴着的散发掉下来,干枯成几缕血块。 舒凝妙见过不少死人了,人死去时的面容有着微妙的共通之处,或不甘或痛苦,只有时毓神情平静,毫无表情。 她仰起头,缓缓放匀呼吸,克制着脑中不断冒出的各种纷乱念头。 肋骨折裂,呼吸也带着痛意,从精神到身体都已经精疲力竭,不舒服到了极点。 一切都结束了,但真的结束了吗? 她还不清楚微生千衡为什么要伪装成仰颂教会的圣子,为什么要创造出阿契尼这个和他一样的怪物,又为什么要一次次对议会下手。 称霸世界、引动战争……或者干脆想毁灭这个世界? 都不像。 他明明在暗中筹谋,却每一次都随事态任意发展,自己袖手旁观,甚至跟着她去找废弃教堂,又眼睁睁看着她杀了阿契尼。 如果这次她没有答应时毓的邀请,这场晚宴也只会是时毓的独角戏,而他大可以置身事外,继续装成那个柔弱善良的教会圣子。 微生千衡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又或者他其实根本没有目的,曾经的救世英雄已经活得太久,在漫长的岁月里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从过去的梦中苏醒后,她反复推算过无数种可能才确定奠石这种办法。 如果这都无法让微生千衡彻底消失,这世间……还有什么能置他于死地? 她疲倦地阖上眼,外面突然暴起一声巨响,沉重的大门轰然倒下,如雷般震动。 大堂内余烟未消,火势已经小了很多。 外面来人强行破门灭火,大股水流喷洒滋起蒸腾的惨白雾气,室内一片狼藉,焦糊味混着白烟直冲鼻腔。 呜呜的鸣笛声响彻云霄,舒凝妙抬起头,看见远处天空徘徊着直升机,门口不断涌入全副武装的救援人员。 从起火到现在不过几分钟,几个负责部门的值班人员已经接到了数通从上层传来的询问。 还没应付完,又是议会那边劈头盖脸的痛骂追责,紧接着就被匆匆赶来的领导接手。 从研究中心转接到军部再转接到治安局,今晚几乎整个庇涅都知道时家被烧成了废墟。 火势刚被控制,楼上女人颤抖的身影纵身飞奔下来,跌跌撞撞扑在她面前。 女人伏倒在儿子的尸体前,相同的铂金色的长发倾泻下来,恍恍荡荡。 她的痛哭声一时竟将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泪水扭曲了格拉纳夫人那张原本苍白美丽的脸,女人五官皱成一团,用力睁大眼睛看着她,凝成一个绝望痛苦的表情。 她盯着女孩手里的枪,像疯子一样又哭又叫,像母狮一样扑过来,想要抓住她的手,神色接近恍惚。 舒凝妙手里握着枪,没有说话,目光不躲不闪,于沉默之中冷睁着。 穿着防护服的救援人员把瘫下身子的格拉纳夫人拉开,扶到担架上,女人哭着、挣扎着要跑,被七手八脚地重新压下。 救援人员有条不紊地疏散现场,好在来得及时,还有挽回的余地。 有铁证如山的事实,有活下来的人证。 有纵火犯,有拯救者。 枪在她手里,她杀了时毓。 时毓行凶在前,她开枪在后,她虽然动了手,却将责任摘得干干净净,反倒不存在任何罪过。 他精心谋划,将自己的死都算计在其中。 头顶上原本敞亮的穹顶被火熏燎得焦黑油亮,时家已然变成一片废墟。 地上的浮灰和燃烧完的潘多拉混合成一片黏腻的黑色,像蛛网一样附着在瓦石碎渣上。 她疲惫地坐在地上,像坐在一具尸体幽湿的胃袋里。 一只手抓住她的t胳膊,格外小心地抬起来。 她转过头,从宽大的防毒面具后认出了这人熟悉的身形,又无声收回视线。 不是她不想说话,身体从里到外都痛得快要炸开,眼睛也疲倦得快睁不开了。 可她还不敢在这时松懈,只能闭上嘴撑着一口气站起来。 来人扶着她胳膊默默地往前走了一段,在门口停下,医疗救援队候在时家外面,见里面还有受困者出来,兵荒马乱地推着轮椅冲过来。 舒凝妙立刻抽出胳膊坐下来装死。 扶她的人站在原处,松手取下防毒面具,露出羽路不苟言笑的脸。 侈欲之春 第181节 男人像颗松树一样稳稳当当杵在她旁边,她闭着眼睛都知道这位治安局局长秘书现在是什么表情。 目光从她憔悴神色移至染血的胸口,羽路正色,几不可闻短叹一声,似是想说什么,到最后只是秉持着沉默,什么也没有说。 此次事故非同一般,虽然很想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很清楚,现在应该和她在这么多双眼睛下避嫌,才能避免她陷入更深的怀疑和牵扯。 心知接下来逃不过各部门的反复询问,舒凝妙现在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紧紧闭着眼睛躺在轮椅上。 手里没有子弹的奠-05被检测员小心用真空袋封好作为证据保存。 耳边是医务人员压低的讨论声,她被小心翼翼地转移到医疗所,周围的医生处理她浸血贴在皮肤上的衣物和污渍,用弹力绷带固定好胸口,便去处理其他病人了。 她伤势还不算严重,处理得当,冲击折断的骨头没有扎进内脏,因为直接接触火焰的时间不长,皮肤也只有一些轻微的烧伤。 等病房彻底安静下来,她睁开眼侧头望向窗户。 天色依旧如同晚宴时暗沉,还没有亮。 明明只过了几个小时,怎么会觉得那么漫长。 她又开始忍不住去想,微生千衡真的死了吗? 他一直逼迫她回溯时间,让她心里隐隐生出一种猜测。 他自己为什么不回溯呢?就算她想出再多办法,他也可以不停地读档重来直到打出满意的结局,反正他就是个疯子,应该已经无所谓后果了。 她似乎遗漏了一个事实。 把一块怀表调快一秒,和把全世界的怀表同时调快一秒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小范围运用弦就像把一块怀表调快一秒,而回溯则是将一条线折起一段,用过去的时间线完全覆盖住现在。 他们现在拥有着同样的力量,但世界目前的时间线却是唯一的,相当于一对打算离婚的父母互相争夺孩子的抚养权。 而在这点上,微生千衡的竞争力没有她大。 现在这个世界是为她而重生的,时间自然因为她流动。 弦在两人之间必有偏向。 原来如此,他缺少的,或许是—— “主导性”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难怪阿尔西娅认为这是唯一的可能,所有的时间线里,只有她所处的此时此刻让微生千衡失去了一直以来的主场优势。 他虽然已经完全与潘多拉融合,但或许在弦的方面受到了她意识无意间的限制,在时间方面并不如她想得那么无懈可击。 只是他附身时毓,还会被时毓的身体局限,如果他身躯尚存,发挥出百分百的实力,她不一定能打得过这位最初的行使者。 这几百年来比她强的异能者一定存在,但居然没有一个人阻止了他,让他活到了现在。 这次他打算复刻议会清洗时的惨状,庇涅官方得知之后又会保持什么态度?会不会继续推进基路伯计划? ……头好痛。 她把异能的状态调整成【懒惰】,在这状态下,她的恢复会有双倍的加成效果,只不过不能有任何攻击行为,也使用不了其他状态。 舒凝妙垂落眼睫,索性不再考虑暂时还没有发生的事,打算睡一会。 可一旦闭上眼,她又冷不丁想起时毓有些苍白的脸色,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那些错落而晦暗的光影,仿佛能感受到深渊似的浅灰眼珠在她脸上如有实质地梭巡,他嘴角笑意还在,每当她猜到他在想什么的时候,又觉得完全搞不清他在想什么。 画面一晃,那双眼又变得黑沉浓稠,深不见底。 病房外面还在不停忙碌,她睡不安稳,护士进来帮他把病房里的窗帘放下来,盖得严丝合缝,看不见一点儿光,外面的灯时亮时灭,不知过了多久,她指尖抽搐一下,又睁了眼,猛地扭头。 男人半俯着看她,蓝眼淡静,她和他眼神对上,对视一眼,在他极有威压的目光下缓缓转过头,盯着天花板。 难怪她总觉得梦里总有股视线看着自己。 病房外走廊朦胧暗淡的灯光落在舒长延身上,挺拔轮廓都浸在半边黑暗里,制服未换,身影还裹着几分外边的寒气。 她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他看着心疼,眉目微垂。 “没事,先睡吧。” 舒长延伸出手缓缓贴近,分开她睡得有些乱的头发,安抚似的摸摸她脸,又轻轻握住她两根手指,贴在额头上,音声温和,听不出什么愠色:“过一会儿代表会来看望你。” 本来睁眼看见是舒长延,她又想闭眼,温和的声音传入耳畔却瞬间清醒:“……我睡了多久?” “十六个小时,时家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舒长延支着胳膊查看心电监测仪,因为多年养成的习惯,哪怕坐在这狭小的地方脊背都显现出一种凌冽的挺拔:“伤情轻的幸存者已经接受完询问,我让他们不要来打扰你,你需要休息。” 大抵还是他威胁治安局了什么,舒长延说得如此自然,她都要自愧不如了。 “……那议会代表为什么要来探视我?”她蹙着眉头,眼里含着点警惕和不解。 “因为你救了三十四个人。”舒长延专注地盯着她,骨节分明地指尖划过她肩膀,似乎很想抱抱她,又因为她的伤势小心在意,最后只是用手指玩了玩她的发梢:“难道不厉害吗?” 他低头望她的眼睛,夸她“这么厉害”。 如果不是被绷带固定住,她真想把枕头抽出来捂住他。 被她剜了一眼,舒长延用指节抵着下巴,只是笑,眼里却不见半点笑意。 在以战争机器闻名的行使者里,断两根骨头根本是稀松平常的小事,可放在舒凝妙身上,还是让他连心尖都疼痛起来。 要是不让她去赴宴,她不会为此受伤,也不必手刃自己的玩伴。 他可以暗中叫停所有宴会,也可以找个借口让她在安全的地方呆一段时间,只要瞒着她……瞒着她就好。 但他做不到将这不正常的念头展示在她面前,被说纵容也好,盲目也罢,舒凝妙从小就是这样,想做的事情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想法。 如今她是羽翼健壮的鹞鹰,不该被一切存在束缚,他所能做的,只能助她高飞。 他摸摸她头发:“你救了他们,理应得到所有荣誉和赞颂。” 舒凝妙想了一会儿,问他:“国安局找你麻烦了没有?” 虽然师出有名,她在市区开枪多少还是会产生点麻烦,军部管不到上司头上,议会又有一半家属靠她救下来,想来能找麻烦的也只有国安局了。 舒长延瞥她一眼,仗着她现在动不了,伸手捏了捏她鼻尖:“不用你管。” 说罢,他敛起笑意,眼里冷淡一闪而过,紧接着,病房门口就传来一道冷淡声音。 “不好意思,可以让开吗?” 舒凝妙徇声侧过头,倚在门边抱手的黑发男人视线直直越过床边人,神色不妙地打量着病床上的她。 维斯顿草草披着件橘绿的大衣,板着一张脸,阴阴沉沉的老样子,脸上好像有狂风暴雨,大抵觉得她又把脑子丢了去冒险博命,而她三天两头被送进医疗所,似乎真的没有反驳的理由。 舒长延反手抵着额头,神色非常冷淡,头也不回:“如果没办法正常走路,门口有轮椅。” “我使用异能需要空间。”他声音沙哑,薄淡嘴角微妙下沉。 舒凝妙从来没听说过用异能还要挑地方,直接无视他的话:“老师,你可以坐另一边。” 维斯顿发现她真的很喜欢用得体的称呼掩盖自己大不敬的事实。 她自己倒完全不这么想。 维斯顿来得正好,她现在保持着【懒惰】的异能状态,治疗有双倍效果,加上维斯顿治疗异能的效果身体基本可以痊愈。 她还是不放心微生千衡的存在,急于出院去仰颂教会重新调查个究竟,既然附着t在时毓身上的微生千衡被奠石由内而外击碎,那么现在圣子这个人还存在吗? 舒凝妙收回眼神,径自沉思,仿佛根本看不见眼前僵持的局面。 维斯顿似乎想瞪她一眼,但又忍住了。 他不悦地坐在她另一边,刚抬起手,舒长延微微蹙眉,目光犹如刀子般盯着他。 舒凝妙自顾自地想了一会儿,在心里诅咒微生千衡挫骨扬灰,忽然发现房间里轻描淡写的讥诮声消失不见了。 羽路带着助理进来,看到他们俩人浮现出些意外神色,微微颔首。 他自己推过椅子坐在她对面,摊开记录本,后面的助理忙不迭就要打开录音笔,羽路摇头示意:“没事,不用紧张,我不是为审讯来的,只是告知你一些处理结果。” 黑发蓝眼的男人坐得端直,并不看他们,虽然神色温和,本身就有股令人畏惧的冷淡气质,何况肩上还挂着绶带和象征军部行使者剑盾蛇纹徽章,维斯顿双腿交叠,坐姿更随意些,脸上却带着格外阴郁讥诮的神色,这位的不好相处更是人尽皆知。 正对着两尊大神,助理低着头都不敢抬,清晰地感觉到冷汗从额角上流下来,觉得这里最紧张的应该是自己。 羽路毫无感觉地翻过一页。 三死三十四伤。 死去的几人是林家安排的异能者,没有被火烧死,反而在接近时死于微生千衡脱离她连接瞬间的随意扬手。 他的反应力根本不是普通人所能匹敌的。 羽路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问她:“你认识时家的佣人吗?” 舒凝妙闻言,瞳孔微缩,看不出在想什么,半晌才摇头。 格拉纳夫人身体不好,对噪声极其敏感,时家的佣人本就不多,那天晚上佣人似乎也被关进了庄园里,但她没有余力注意他们去向。 羽路告诉她,当天庄园内没有找到佣人,那些佣人的尸体在时家庄园地下,一并找到的还有杨家一位小姐的尸体,也是她曾经的同学。 既然时家的佣人早就死了,那天晚上她看到的那些佣人又是什么东西? 那天的画面在她瞳孔里像是放慢无数遍倒放,舒凝妙定在那里,突然回想起其中一位佣人的模样。 为她开车门的那位侍者,他的眼睛很黑。 羽路一板一眼地顺着记录念下去:“时毓假借自己母亲的名义邀请了三十七位宾客,对应联合议会的三十七席,鉴于之前的案件,我们认为这是一场性质恶劣的模仿犯罪。另外,经过现场勘测和模拟,他在庄园内部倾倒超过1.6吨液态潘多拉,已经超出庇涅潘多拉流通的最高限制,格拉纳作为从犯,目前正因为精神问题接受治疗,暂时处以罚金9亿cin。” 时毓又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庞大的潘多拉……不会是仰颂教会私下开采的那些潘多拉吧? 她突然想起之前在仰颂教会废弃教堂下发现的潘多拉泉眼,这种泉眼肯定不止一个,微生千衡应该再清楚不过,也难怪阿契尼会出现在属于仰颂教会的教堂。 除了格拉纳夫人的房间,时家每个角落都被倒了潘多拉,整个庄园都被烧成废墟,格拉纳夫人的精神和身体也不知道能撑多久,时家家底颇丰,一息万变,短短两天就已经摇摇欲坠。 最后,羽路还不忘贴心地告诉她,她的同班同学就住在她隔壁,虽然只有腿受伤比较严重,但情绪很低落……他这人似乎有些细心过分了。 她点点头,勉强从床上坐起来,心里想维斯顿下次就算被议会革职了也可以去做治疗师。 维斯顿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警告似的剐了她一眼,舒长延厌恶任何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侧眸从她身边冰冷地看过去,维斯顿又仿佛看不见一般开始假意打量羽路。 羽路正巧低下头看时间,他身后的助理瞬间瑟缩,在维斯顿的的尖锐打量下一个劲抠手。 病房里的气氛已经够僵了,门外又再次被敲响。 舒凝妙深吸一口气。 “妙妙?”伴随着清爽的女声,房门应声而开,一个毛茸茸的棕色脑袋从微启的门缝中钻进来,梅子色的眼眸毫不客气地扫视。 侈欲之春 第182节 霄绛看了一圈,又将门随手关上,门里门外都听得到她平直的声音:“代表大人,里面站不下了。” ----------------------- 作者有话说:前面还出现过一个眼睛黑啦吧唧的人其实 妙: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微生千衡 第142章 巢林一枝(5) 她汇报的对象还没说话,反而被另一道匪夷所思的声音接过。 “怎么可能?” 接话的男人似乎感到震惊,又重新推开门,出声喊道:“舒长延,你在你妹病房里开派对呢?” 病房的门重新打开,霄绛双手插兜,昭低头一手抵着门,站在中年男人面前,俩人皆是是不甚明显的防备姿态。 舒凝妙瞥去视线,已经心知来人身份,面色略微有些古怪。 屋内的人不管心里什么想法,沉默交错眼神,这几人除了舒长延似乎都有些惊讶,上前和代表握手后自然避开立在一旁,让他站在中心。 昭十分识趣地担任小跟班的职责,落后中年男人半步道:“这位是科莱代表。” 卢西科莱笔直地站在她面前,比报道和照片上更清晰,头发黑白参半,大约在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但脸上还没有多少皱纹,精气神远胜普通中年人。 他身上的衣服虽然是西装,却笔挺平展,凌厉而威严。 从他向她走过来这几步路中,她就能看出这位新上任的代表不是天天坐在办公室的酒囊饭袋,面容、举止、神态都和普通人不同。 “不要客气。” 男人停在她身边,露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 后面挤进来一个西装革履全副武装扛着摄像机的工作人员,连着对他们拍了十几张。 卢西科莱公事公办,并不虚伪柔和,也不大严肃,就时家发生的事说了几句客套话,安慰她两句,夸赞她这次的“英勇壮举”,又躬身给出摄影的机位。 他接过这些工作人员的慰问品,把勋章和绶带挂在她身上,宣布她经治安局评定委员会认定,议会授权进行授勋。 男人将勋章挂在她的病号服上,全程没有多看她一眼,一直斜着头面向镜头和闪光灯,很有镜头感。 舒凝妙保持着不变的微笑,用余光看了一眼胸口的“荣誉勋章”,金色的勋章下带着蝴蝶结型的丝带,图案由两把悬空的剑交叉组成,和军部的徽章很像,但又有些许不同。 一般的荣誉勋章皆由议会授权,军部制作,代表颁发,军部的勋章由双剑盾组成,行使者的勋章比前者多了暗蛇纹底和天平,而她胸口这枚荣誉勋章则是“非军事勋章”,也会被称作“人道勋章”,通常用于表彰拯救行动和英雄行为。 虽然类型不同,但都会配置医疗教育优待等福利,还有大笔奖金,这笔奖金还不够支付她病房的费用,勋章最有含金量的福利大概就是以后孩子能够免试进入科尔努诺斯,但对她来说也是一点用都没有。 可能也觉得福利太单薄,卢西科莱又给她颁了一个杰出青年的头衔,欢迎她来联合大厦实习参观。 握手、拍照一气呵成,中年男人斯文体面,她也足够虚弱上镜,收获了漂亮的报道照片之后,卢西科莱没有多作停留,微微颔首离开。 虽然进来时心里疑虑过这几个人怎么在这里,但做代表最重要的是审时度势,不问不该问的事情。 霄绛在一旁打量她半天,工作在身不能多做停留,对她挤了挤眼睛,手比在脸边做了个下次见的手势。 舒凝妙看见她的神色,乍得心下一松,唇角也向上弯起。 她笑容比之前多了几分沉稳,眼角眉梢微微弯起来,宝石般的眼珠明亮地眺望过去,干净、洒脱,有人视线全神贯注地追随着她的目光,看得出神。 探望时间被代表一行人消耗得差不多了,护士来催他们离开,只能留下陪床亲属。 维斯顿不和别人呛声时看起来还是斯文的,他低眼瞟她一眼,警告她在观察期内不许出院,又淡淡地说了些阿尔西娅的病情。 他阐述是因为阿尔西娅在做康复训练,适应走路,不能来看她,所以代阿尔西娅来看她,她想也没必要特意解释,心里觉得好笑。 维斯顿走到门口,被她喊住,她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t老师,异能者身体里含有多少潘多拉?” “百分之八十左右。”这是课本第一页和星球面积放在一起的常识,维斯顿嫌弃地瞥她一眼,还是下意识地回答。 “那眼睛里的含量会不会高于其他器官?”她指尖悬空,指了指自己的眼球:“毕竟我们的眼睛能看到流动的潘多拉。” 而普通人是做不到的。 这次轮到维斯顿沉默了,很少有人会好奇这种问题,而他又确实恰好知道,因为他在生命科学院轮转的时候解剖过异能者的大体。 好半天,他回答:“会,眼睛是异能者最后腐烂的器官,异能者死后七十八个小时,眼睛上残留的潘多拉浓度还能达到百分之二十六。” 等人走光,只剩下舒长延陪在床边,她又已经睡意全无了,在床头摸索到终端,她打开新闻。 时家大火冲天,想瞒也瞒不住,到现在头条还挂着庄园大火的照片,红黑两色中的建筑残垣下全是网名不明所以的震惊评论。 她靠在头后的软枕上,双手举起终端问他:“议会知道多少,这事已经结束了吗?” “嗯。”舒长延回得轻巧,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似的:“林家现任家主重新向议会提交了一份报告,希望重启对320-322年间议会清洗凶手的调查,并认定时毓为当时凶手。” “虽然听上去不大可靠,但林家的那位林生义教授主动申请了精神连接审查,治安局专科在他的记忆里进行了逐帧对比。”舒长延顿了一下,说道:“那个背影,确实是一模一样的,至于他通过什么手段活到现在不得而知。随后治安局调查了时毓的出入记录,他出入新地的记录并不正常。总之,新地的隐患也因此解决了。” 舒凝妙也怔了一下。 林生义作为『传承』的异能者,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用于对比核查的记忆一段来自于林家三百年前经历过议会清洗的某人。 而另一段记忆来自前两天差点死在大火里的林楚绪。 林楚绪当时的位置面对的是她,看到的自然是微生千衡的背影,而她的先辈在三百年前留下的印象也是背影。 难怪他们认不出微生千衡的脸。 如果是这样,他们从始至终认定的那个凶手就只有时毓。 既然时毓已经被她杀死,所以虽然还有诸多谜因,也都结束了,可不是让议会松了好大一口气,难怪大方地给她授勋。 “新地的封禁也在逐步解开。”舒长延手指轻轻绕她头发:“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她还想打听有关01号行使者的消息,但据林楚绪所说,议会的资料早在清洗中被微生千衡毁得差不多了,议会这些人知道的说不定还没她多。 要向议会重新指认微生千衡,也存在种种风险。 教会对于庇涅的渗透很是微妙,她仅凭自己一人之词怀疑教会可以说是自找麻烦。 而她脑子里不能见人的东西太多了,也不可能申请神经连接进行记忆审查。 舒凝妙翻过身来盘腿对着舒长延,双手扶膝,将前后关系都断断续续说了。 这事牵扯颇多,又暂时理不清因果,真说起来实在复杂,她只能简略地把这些天搜集到的线索一一摊开,在微生千衡这个人身上画了个着重号。 听到涉及前后三百年的诡异存在,他骨子里的淡漠也难变,舒长延双手交叠冷静地听她说话,眼里只泛着淡淡的温柔,半晌才开口:“被他侵占意识身体的人瞳膜都是黑色的?” 舒凝妙也不能百分百确认,但仔细回想时毓的眼睛,和微生千衡真的时有相似。 时毓瞳孔色素浅淡,光线再怎么变化也不会呈现出完全的黑色,微生千衡那双深黑的眼睛给她印象颇深,不可能弄错。 她猜测:“微生千衡『降临』他人身体的方式乍一看虽然如同神迹,但追根究底方法不过是控制对方体内的潘多拉,而因为异能者的眼部潘多拉含量远超别的部位,如果这个人体内的潘多拉被完全同化,眼睛会是最先显化的器官,所以……我看到的其实就是他的眼睛。” 如果这个猜想是对的,至少可以作为一个分辨微生千衡的方法。 只是不知道这些年来,他除了时毓外还控制过多少人。 “你说的这样的人,我见过一个。”听她说完,舒长延缓慢而稳定地摩挲着她的指尖,神色沉敛:“这个人,你也知道。” 她眉头微皱,一时竟想不出是谁。 他们都见过的人,无论是谁被微生千衡控制都再糟糕不过了。 “我放在实战模拟系统里的那盘录像。”他思忖片刻,提示她:“你应该看到了我那次的任务目标,前军部部长孙宇呈。” 经他一说,舒凝妙立刻想起来那个叛逃的行使者前部长——孙宇呈最后也皈依了教会。 她渐渐了悟,一切都情有可原。 他向她转过头来,点开终端,在相册里找到唯一一张进入军部时的合影:“我记得刚进入军部时,孙宇呈的瞳膜颜色不是黑色,但他临死前的眼睛,和你描述的很像。” 舒长延目不斜视地盯着照片,回忆起千百次任务里的一次,中年男人站在他面前,瞳孔黑沉乃至陌生,男人从前亦是可靠的前辈,因为和他父母旧识,对他关照有加。 他高挺眉弓下陷着一片阴影,眸中平淡无波。 没有置疑,也没有热情,舒长延对待任务一贯是不经心的冷淡模样,甚至看上去有些疏离于鲜血淋漓的混乱之外,昭或被荣耀名利驱使,霄绛或许只是想过上好日子,唯独最初只是为梦想离开家的他,却是冷清、通透的。 他理解滥杀没有成为英雄的余地。 舒长延并不健忘,反而事事了然于心:“前任军部部长于六年前叛变,但没有离开庇涅,反而凭借过去的人脉暗中纠集实验人员,重启了庇涅边境一处荒废已久的a197基地,违法使用人体进行曼拉病研究。当初他威严尚在,庇涅很多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活动,但a197基地延续的人体实验违反了国际伦理条约,最后还是被庇涅清除,基地也被一并炸毁。” a197基地最开始的负责人是初代行使者兰息,基地也因为兰息失踪而荒废了百余年,微生千衡控制孙宇呈重启基地,怎么想都有不小的关系。 线索总是被某人毁得干干净净,舒凝妙已经习惯了。 她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想起另一件事。 她抬起眼睛,发现舒长延正在看着她,两人对视一眼,她肯定舒长延现在和她想的是同一个问题。 只要异能者体内存在潘多拉,就存在被微生千衡控制的可能,反过来说,只要人的身体里不存在潘多拉,也就断绝了这种可能。 身体里完全不存在潘多拉的人,她只见过两种……或一种。 无法觉醒异能的普通人。 和舒长延。 舒长延的父母利用奠石改造尚在腹中的亲生婴儿,究竟是因为恐惧异能、恐惧潘多拉带来的疾病,还是因为恐惧某个人的存在? 她一刻都不愿意多待,马上就想去教会确认微生千衡的死活。 “我要去新地。” 她说着说着就要掀开被子,被角又被舒长延双手提起来掖回去,舒凝妙不管他,迅速从他两臂之间被子的空隙钻出来,又被他像打地鼠般压下去。 看她在被子里蛄蛹了一会,舒长延坐在床边,掀开一点又把她裹起来,只留一个脑袋,忍不住低下头蹭了蹭她软软的额发,还是妥协:“等观察期过了,我陪你去。” “——代表那边。”她理智拒绝。 “没关系,现在轮到他们值班。”舒长延坐在一侧,垂下目光,眼底不曾浮现丝毫波澜,声音放柔了些:“还是说,嫌哥哥拖你的后腿了?” 他身体是挺拔的,目光亦没有转动,眼底映出的蓝彩漂亮得不似人类,从容卖嗔时,周身那股冷漠感又逐渐聚集起来了。 得悉微生千衡这样的存在,隐约猜到自己的身体另有隐情,他始终镇定沉静,居然没有一点想先去一探究竟的意思。 舒凝妙早就察觉到他仿若旁观者般的抽离之感,这不是冷漠,而是已经习惯任何事的漠然,在这点上,舒长延和微生千衡眼神有着一定相似之处,他们的态度并不包含嗜杀暴虐的倾向,只是纯粹的视而不见。 她猜测这可能是某种特殊的战争后遗症,人毕竟不是机器。t 瞬息之间,他已经收起有些不对劲的神色,抬起手轻松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伸手抓住他肩膀,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侈欲之春 第183节 舒长延顺势俯身,一寸寸靠近她的脸,唇瓣试探地碰了碰她的脸颊,柔润的触感停留在她嘴唇上,生涩地亲了一下,看见她的双眸蓦然睁大了点。 “在后悔。” “……什么?” “后悔没有动手。”舒长延非要贴着她脸说话,他鼻梁高挺,也凉凉地硌着她皮肤,有些森然:“这样你就不用亲手杀了他。” 不是嫉妒,也并非怨恨,他知道她在为杀了时毓而心不在焉,她的感受远胜世间万物,所以他只是后悔没能替她动手。 唇瓣落下,亲一下,停一下,每亲一下,他就要把那双海水般透蓝通透的眼睛抬起来看她,盯得她背脊发麻。 ……舒长延隐约透露的感情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沉重,偶尔也让她觉得有点可怕。 她张了张唇,松开牙关,轻咬了下他舌尖,舒长延依旧没有反应,她觉得不对劲,挣扎想要抬手,被他忽然紧握掌心。 第143章 巢林一枝(6) 唇舌被迫纠缠,她尝到他舌尖的腥锈味道。 手指交缠进她的手,舒长延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骨头,可垂下的睫毛却在颤抖,像被雨淋湿脆弱不堪的蝶翼。 她忽地推开他急促的喘息,不错眼地盯着他看,半晌,撇过来贴了贴他的脸,感觉他脸烫烫的。 舒长延微微仰头,脸拱在她掌心,微长的黑发垂散落在颈间,有点呆。 她胡乱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松手往他怀里钻,把头扭过去抵在他胸膛看终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模样。 过去良久,舒长延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还是觉得不对劲,扶着他脖子抬起头,望着他湛蓝的眼睛,目光下移:“你出去。” 舒长延睫毛颤动了两下,温和地望着她。 舒凝妙觉得他有些兴奋过头了。 他眼睑潮湿,舌尖也殷红,大概是在主都待得太清闲,没什么要紧任务,暴力的激情和杀欲都褪尽,隐秘的欲望迷恋成倍清晰。 男人的修长指尖从她头发上滑下,不由地打了个弯,轻轻拂过她温热的脸,竟微微笑起来。 温度仿佛是从他身上传过去的,舒长延将她圈在怀里,呼吸热烘烘的,像小狗一样在她脖子上轻蹭,开口沉稳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等一下,再让我……抱一会。”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她的手,像托着一片轻飘飘的云。 静谧的室内,舒长延坐在床头,埋在她冰凉的发丝中,滚烫的皮肤温度散了些。 他能听见趋近于同频的心跳声,仿佛一个人拥有了两个心跳,仿佛生来就如此契合。 有【懒惰】的状态加持,维斯顿的异能又的确精湛,她才过了一天就能跑能跳了,但存在着异能者治疗后感染栓塞的先例,哪怕已经痊愈,她也必须在医疗所渡过三天观察期。 三天的观察期很漫长,新闻让她远近闻名,每天都有人来看望她。 维斯顿告诉她最近阿尔西娅的病情恢复了很多,甚至每天都能杵着辅助仪器走半个小时。 阿尔西娅来看她时给她带了一大袋礼物,期待地让她打开,她打开一看,是一本熟悉的特装版《超级英雄》绘本。 舒凝妙心里软下来。 阿尔西娅缺乏和同龄人交往的经验,准确来说,是根本就没和几个其他人说过话,而维斯顿自己都懒得处理人际关系,更不可能教她。 她看出来阿尔西娅在模仿学习她,当初她去医疗所看望卧床的阿尔西娅时,送她的也是这本书。 现在的阿尔西娅看见舒长延还是会有点怕,舒长延没说什么,被她摆放在病房外,靠在医疗所走廊的墙壁发呆。 接过阿尔西娅的礼物,她想试着和她谈论微生千衡身上的疑点,却看见她神色有些疑惑。 她坐在轮椅上,歪了歪头:“我好像又不记得了。” 舒凝妙倏地闭上嘴。 或许是因为药物,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舒凝妙知道她记忆力有些损伤,所以需要一直保留着纸质的日记和来往信件来提醒自己。 但她开始隐隐觉得不对劲了。 突然想到什么,舒凝妙抬起攥着阿尔西娅指尖的手,看见熟悉的弦流从阿尔西娅指尖抽出。 弦在阿尔西娅身体里流转,像是带走了什么。 她触碰着飘出来的那一丝流转的弦,看见短暂闪回的片段。 眼前是维斯顿模糊的脸,青年双手插兜,半张脸藏在暗影中,淡薄的双唇张合:“我不会考虑给一个成年人送这种书,除非她智力功能发育显著低于平均水平。” 他冷淡哼笑一声:“可以,你就送她这个吧。” “……”舒凝妙睁开眼,捏了捏自己眉心:“早上是维斯顿来接你的吗?” 阿尔西娅晃了晃头,似乎下意识想说些什么,仔细思索又蹙起眉头:“……好像也记不得了。” 舒凝妙轻轻放下她的手,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弦在透露给阿尔西娅“秘密”的同时,也在不断修正着她的记忆。 阿尔西娅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处理脑海里混乱的记忆,努力保存需要的部分,这才是她身体超负荷崩溃的根本原因。 所以阿尔西娅透露给她的越多,需要被修正的那一部分也越多。 所以阿尔西娅始终都无法说出背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全知者』根本不应该是『全知者』,而是『守密者』才对,她的异能才是永远不可治愈的慢性病。 如果阿尔西娅最近身体渐愈与她失去记忆有关,那么她还是别让她想起来比较好。 全知是一种武断的幻觉,了解得越多越是痛苦。 舒凝妙转移话题,随手打开绘本其中一页,特装版的限量绘本和别的不同,还送了很多周边。 所谓特别周边,就是q版主角套上动物水果头套的毛绒小玩偶,还有一系列姿势不同的挂件,阿尔西娅到底还是小孩,对收集这些意外地感兴趣。 她把小玩偶全都单独拿出来放在阿尔西娅手上。 附赠的还有一张贴纸,图案不是很好看,阿尔西娅鼓了鼓脸,摇头拒绝,她便随手放在一边。 分完赠品,舒凝妙将视线转回来,随手翻开的那一页正好是《超级英雄》的主人公举剑摆出帅气姿势的特写。 主人公黑发黑眼,笑容灿烂。 这绘本很有名,几乎随处可见,但舒凝妙今天细看才依稀想起它好像是以庇涅初代行使者为原型背景的ip,因为虚构形象占据百分之九十八,且主人公已经开始走出星球征服外星人了,所以根本没人在意这一点。 她拎起阿尔西娅怀中那个黑发黑眼穿着草莓冰淇淋头套的q版小人,问道:“他叫什么?” 阿尔西娅犹豫了一会,不太确定地说道:“阿生?” 舒凝妙不信邪地打开终端搜索,《超级英雄》的主人公确实叫阿生,她往下划,他的同伴分别叫兰兰和德纳。 主人公阿生黑发黑眼,热情善良,兰兰是白发可爱的双马尾萝莉,德纳是一头金发的莽撞肌肉男。 哪里都似曾相识,但哪里都不对,她扶着额,感觉思维有点混乱。 阿尔西娅离开医疗所之后,舒长延走进来,看见她紧紧捂着额头和眼睛沉思,不由地蹙眉。 “帮我拿一下。”她慢慢睁开眼,对他说道:“我的外套内侧有张照片。” 他依言取出那张照片,反面朝上递给她。 这张照片是她从艾德文娜办公室的档案袋里拿到的,照片上是艾德文娜和兰息两个人的合影。 离开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拿走了这张照片。 指尖摩挲过相纸左侧的毛边,是和另一边截然相反的触感,照片是被人剪过的。 她将手完全覆在照片上,试图运用弦把这张照片回溯到原来的样子,这比回溯伤口要困难得多。 这照片已经被保存三百多年了,很难精确到它完好又已经显影的时刻。 但和微生千衡打过一场之后,她对弦的理解似乎也变深了一点,运用起来熟练不少。 相纸在她手心不断翻滚抽搐,她眉头微蹙,抽出手里光洁如新的照片。 完整的照片上有三个人,艾德文娜、兰息—— 还t有微生千衡。 他那张脸,和现在略有变化,但她能一眼认出来,头发也没有留长,比舒长延还短一些,眼睛弯弯的,穿着作战服倚在一把剑上。 她将照片拿给舒长延,指了指照片里黑发青年倚着的那把剑。 那把剑就是舒长延所用的剑,要不是当时议会清洗毁了所有资料,这么简单的真相,她也不至于到现在才弄清楚。 她有些焦虑地抠着阿尔西娅放在一旁的草莓贴纸,撕下来贴在舒长延的手背上,把推测和舒长延说了,又打开绘本,一一对照。 虽然《超级英雄》以虚构为主,但还是能看出其中千丝万缕的关联。 “这本绘本的画师是谁?”舒长延没在绘本上找到画师的名字,目光和她对上,同时想到了这点。 画出这绘本的人,就算不认识微生千衡,也应该知道些什么。 “没关系。”舒长延看出她一直紧绷的神经,安抚似的凑近过来,让她把指尖的贴纸贴在他脸上哄她:“我去查,很快。” 他做事断决如流,她出院那天就拿来了详细的结果,《超级英雄》现在的绘制由一个工作室负责,而最初版本的原案来自一个平邑籍的画师,卖出作品的所有权后就销声匿迹了。 她顺着这条线索查到这位画师最后留下的通讯地址,是在平邑境内。 卢西科莱上任之后,国际关系变得有些微妙,舒长延没办法随意离开庇涅,她过两天还要回科尔努诺斯参加二次异能实践,不可能跑去平邑找人。 这事情只能暂且搁置,她出院的第一计划还是去新地。 就在她住院的这几天仰颂教会以斋戒为由封锁了主教堂,却并不是因为任何特殊节日,这更让她不安。 新地解除封禁,通行证就好弄得多,她和舒长延做了简单伪装,将终端留在主都,很快顺利进入了这片全庇涅最混乱的地方。 舒长延还好,她才是要重点护住脸的人,她和卢西科莱握手的照片在日报上整整登了一周,不少人都知道她“英勇救人”的事迹了。 她从头严实地盖到脚,舒长延叉着腰打量她一会儿,还觉得好笑。 新地这种大大小小的建筑鳞次栉比,杂乱到她这种穿搭融合进去也没什么不和谐的地方,舒长延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对去教堂区的路很是熟悉。 她收回观察路径分流的眼神,被他牵住手:“我认识路。” “他们会带你一起去教会吗?”舒凝妙想起他亲身父母去世前也一直着魔般地皈依了。 “会,但再长大点就不会了。”舒长延扣着她的手,常年握剑留下的茧有些粗糙,他神情沉静看不出异样:“他们不勉强我做什么,我识字后,偶尔去这种筒子楼底下参加‘比赛’,然后在教堂区外面等他们回家。” 路过这种地方,他指给她看,所谓的筒子楼是一种环形的木质竹编楼,看上去很脆弱,实际上面只是下赌注的小盘,下面才是真正比赛的地方,被自卫队查了,这种楼拆起来也方便。 侈欲之春 第184节 说是比赛,其实就是一群半大的孩子互相搏斗,赢一场有十几cin,够他们吃好几天饭了,还有些主都的人专程来看这种另类的斗兽。 舒长延之前给她买礼物的钱好像都是这么来的,她算了算,是一笔很恐怖的数额。 “你经常赢?” “我没有输过。”舒长延没有一点卖可怜的意思,声音随意:“所以觉得好像什么都能做得到,才一意孤行,离开了新地。” 他垂着眼,话语流露出极其自然的意气,对她来说是新奇的,因为现在的舒长延看上去对这些事毫无兴趣。 直到靠近教堂区,她才发现封锁的地方比她想象中多,最大的教堂几乎从门口开始就一路紧闭,关得严严实实。 他们进去倒是不难,只是这里处处紧锁,强行把门弄开实在有些惹眼。 她示意舒长延帮她站在外面看着点情况,她进去绕一圈看看这里有没有隐匿的小门。 小门还没找到,她在远处草丛瞥见一辆眼熟的三轮摩托的轮廓,顿时一怔,无声收敛了气息,悄无声息靠近。 雀斑少年就地坐在草丛里,被半人高的草盖住了身子,自己靠着车轮子,捂住肚子沉沉睡着了。 居然又是他,那个自卫队的少年阿伦,会不会太巧了一点? 为什么他总是在仰颂教会附近晃悠? 舒凝妙地绕过这块草丛,落在后面,脚步无声无息,轻盈得极不真实。 均匀的呼吸声骤然被打断,少年悚然坐直身体,惊诧仰头。 冰冷的手从他颈间绕过,舒凝妙发力扣住他脖子,一只手抵着他动脉,另一只手压住他下颌不让他乱看,声音压低听不出性别年龄,似在威胁:“带我进去。” 第144章 巢林一枝(7) 他只是稍稍挣扎,便察觉到身后这人力气绝非他可以抗衡的水平,顿时寒毛皆竖。 “你是谁?!”他下意识发问。 越挣扎勒着他的力道便越疼,阿伦安静下来,艰难开口:“你想进教堂?” 舒凝妙不语,他话语停顿,舔了舔唇,有心解释:“你没看通知吗,教堂关门了我怎么带你进去?” 见对方没有搭理他问话的意思,他呼吸渐渐困难,只能连声屈服:“行行行,我带你进去,你先放开我我再带你去,好……好紧,我快咽气了。” 出乎意料的,对方没再难为他,干脆利落松开手。 他缓慢地松了松脖子,突然哐当几声,紧接着猛地往前连滚带爬地冲过去。 不跑是傻子! 教堂区执行斋戒封禁后,周围连人影都看不见,他想找人帮忙都找不着。 他一边跌跌撞撞往前跑,一边四处搜寻,目光突然落在离自己有段距离的人影上,男人逆着光看不见面孔,站在远处,一动不动。 阿伦看他身姿挺拔姿态如竹清举,感觉到一股浑然天成的正气,不像是和后面人一伙的,没作多想,往那人的方向飞奔了几步,大喊:“兄弟,帮下忙,有个神经病想勒死我!” 那人依旧没动,阿伦只以为他没听清楚,直至靠近才看见男人清醒的蓝眼,耐心地看着他。 对方很显然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阿伦脑袋一嗡,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听见扑通一声闷响,膝盖一个吃痛扑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他半个身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眼前一黑。 黑漆皮靴轻轻踩在他膝弯上,压得他呼吸都呼吸不过来,动作只在刹那间,男人微微俯下身看他。 阿伦撑起一只眼皮,心想倒霉,这人戴着口罩,眼窝深邃,清平的蓝眼镶在眉骨下,眼里光泽温润,眼角温和地下垂,却对他这个倒霉蛋无动于衷。 ——他再也不以貌取人了! 他听见男人温和的声音自上而下遥遥传来:“你们认识?” 阿伦抓着地,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大喊怎么可能认识,可惜头着地啃了一嘴的泥,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但很快,他就知道对方并不是在和他说话。 刚刚威胁他的熟悉声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背后,他甚至没听见脚步声。 “嗯。”舒凝妙半蹲在男人身边,后半句却是对他说的:“现在可以走了?” 压制着膝弯的力道终于移开,阿伦吃力地翻过身,终于看清刚刚威胁他的人的全貌。 一个包得连头发丝都看不见还戴着防风镜的怪人,还背着个长长的棒球包,一看就要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 他抬起头来,目光涣散地看了眼左边,又看了眼右边,终于确定这两人是一伙的,崩溃地拽住头发,缓缓躺回地上,大叫:“关了!关了!我都说教堂关门了,封禁是什么意思你们知道吗?你们非得进去干嘛?进去也没人,他们基本都放假了。” 她在确实没有感受到教堂里存在活人的气息。 但出于对微生千衡的忧虑,她怎样都要确认一番。 阿伦的态度她并不意外,但唯独有一点引起了她的注意。 他说话时的重点,在于解释教堂里“没什么”,而不是发泄突然被人莫名抓住的恐惧情绪。 ——他试图打消她念头的模样很反常。 不应该。 他在紧张。 他不希望她现在进去,t舒凝妙迅捷无比地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一上来就表现出的威胁态度,轻而易举诈出了他的真实反应。 舒凝妙抓住他衣领,把他拎起来:“你为什么总在教堂这里徘徊,教堂区这地方还需要你当义警?” “我不能休假吗!”阿伦下意识反驳,脱口而出后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是自卫队的人?” 他眯着眼睛,在她连性别都看不出的严实伪装下,仔细辨别,脑海翻江倒海,半晌灵光一闪,突然大喊:“是你!” 提到仰颂教会,他回想这两个月的倒霉时刻,竟然真的想起来一个做派相似的恶棍。 这目中无人的做派!这不客气的口吻!分明就是那时打晕他还把他剥光丢在草丛里的女人! 舒凝妙没管他想起了什么,拖着条死鱼般把他丢回刚刚的花园里,普通人难以对她产生威胁,她态度也无谓得多。 阿伦伸着脖子面红耳赤地骂了她几句,用余光偷偷打量她的脸色,发现她根本不在意他在说什么,挫败地闭上了嘴。 她刚松开手,阿伦一个打挺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但她身后的男人冷冷地盯着他,他也不敢乱跑,只能瑟瑟发抖地保持着电线杆似的姿势不敢乱动。 舒凝妙抱手看着他,开口:“你把车停在这里,是在等谁?” “没有,我路过,在这里乘乘凉。”他还在嘴硬,怕表情露出端倪,一个字一个字从唇缝里蹦出来。 “发动机是热的。”舒凝妙摸了摸三轮摩托的前部,指尖拂过仪表盘,她“借”过这摩托一用,对状态还有几分了解:“引擎还在运转,没有彻底熄火。” “我……” 舒凝妙逼近他一步,摘下防风镜,瞳孔里映着他的面容,连最细微的情绪都无所遁形。 “你在这里,是在等人出来,是谁?” 阿伦连着后退几步,当下骇然地望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辩驳些什么,但对方已经先一步移开了眼神。 她侧头望了眼花园旁边紧闭的仰颂教堂,阿伦停在这附近,人只能是进了仰颂教会:“那个人进去了。” 阿伦抿抿唇,半晌才犹豫道:“你得先告诉我你们想做什么,万一你们要破坏教堂……” “我没有让你谈条件。”舒凝妙捡起地上的树枝,拍拍他脸,打断他声音。 她冷菱菱的眼睛盯着他,压低声音:“说,要不然我先杀了你,再放火烧了这地方。” 阿伦抱头蹲下来,一口气坦白:“好吧,仰颂教堂对外面是封闭的,但里面还有很多圣职者在工作,不存在什么问题,只是为了接收病人。” “病人……”舒凝妙轻声重复。 “对对对。”他眼睛一转,似乎找到了什么办法:“只有仰颂教会接收那些曼拉病患者,你见过曼拉病人吗?血滋拉糊的,你还是别进去了,会被感染的。” “病人不是该去收容所?”她蹙眉。 “怎么跟你解释呢?”阿伦抓了抓额头:“收容所对于他们就跟停尸房差不多。来教会的都还是不想死的人,教会会给他们提供免费的镇痛麻醉药物,如果教会这些天彻底关门,没了镇痛药的病人根本没办法继续干活,家里没有劳动力,没有工作,会死人的。” 他说着说着,身体往外飘了飘。 可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唯一能跑的缺口被那蓝眼男人不偏不倚踩住。 舒长延侧过脸轻轻瞥他一眼,他身体又飘了回去,一瘸一拐地带路。 这两人看似随意地走在他身边,还留有一定距离,居然找不到丝毫可乘之机,阿伦只能围着教堂附近绕了好几圈,认命地在草丛拐角处停住脚步,抓住两边茂密的枝叶分开,底下有个只能供一人穿过的地道,入口十分隐蔽,一般人很难发现。 但一踏进去,就能发现里面已经是一条很成熟的道路,底下有通明的油灯,墙上熏烧痕迹严重,显然已经有些年岁,被频繁使用。 地道初入渐窄,走几步就变成了正常的楼梯,阿伦垂着肩膀,声音有气无力:“从这里下楼梯,再从那边上去就能进去了。” 顺着他的话往下走了几步,舒凝妙停住脚步回头看他,居然还没忘刚刚这茬:“你在外面等谁?” “我弟弟。”他破罐子破摔道。 舒凝妙回想片刻:“你说过,你没有家人。” 阿伦一时不知道该痛恨她记性太好,还是该痛恨自己这张破嘴什么都说。 他挣扎一番,索性坦白道:“附近的小孩,他爹妈跑了,我平时照看着点,前年他跑去垃圾场附近打工,不知怎么染了曼拉病,我只能平时送他来仰颂教会治疗,来去的时候也会帮忙顺路拉点别的人。” 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说是他的弟弟也差不多,他们都没有别的家人,难怪他看上去孤身一人,却买了辆看起来有些滑稽的三轮摩托。 舒凝妙双手插兜继续往下走,直起身来拍了拍膝上的尘土。 他描述的小孩年龄不大,大剂量摄入麻醉药物很危险,有反伦理,但与耶律器去世前状况相似,能缓解一点将死之人的痛苦已是万幸,其他人没有资格说什么。 地道楼梯上出来就是仰颂教会的庭院,她沿着楼梯拾级而上,从池塘后成片马蹄莲花园里攀出来,被台阶之上长廊的景象怔住一瞬。 教堂里门户大开,一览无余,长廊石栏白得夺目。 穿着白色长袍的圣职者袖手静静从长廊鱼贯穿过,一切井然有序,与外面的死寂仿佛两个世界。 微风拂过,庭院池塘漾起一圈涟漪,她嗅到马蹄莲的淡雅气息,却浑身发冷。 洁白高耸的穹顶廊柱,像白骨一样笼罩在她上方。 这满教堂的人,每个人都默默地走着自己的路,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她嗅不到任何属于活人的气息。 她猛地回头,和单手抓着阿伦提上来舒长延对视一眼,简短地沟通:“看住他。” “喂!喂。”阿伦下意识伸手想拉住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少女冲向教堂内,阿伦又莫名其妙脸着地绊了一跤,抬头一看,那蓝眼男人正站在他身后盯着他,目光强势冰冷,压迫得他脊梁骨都弯了下去。 侈欲之春 第185节 他惊疑不定地摇了摇头,带了几分讨好:“你不和她一起进去吗?她一个人多危险啊,你带我一起进去吧,我不会捣乱的。” 舒长延款款站定,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 舒凝妙能应付里面的情况,他一同进去反而将教堂出口留了出来。 他了解她的想法,却不想向外人解释。 阿伦被他钳制着,眼看着没有逃脱的可能,破罐子破摔地耷下肩来。 少女没管教堂外徘徊的圣职者,已经径直冲向内部,阿伦坐在地上盯着这群白衣圣徒看了一会,愈发觉得他们动作刻板划一,像皮影戏一般,此时也渐渐发觉出些许不对劲。 阿伦动了动嘴唇,话到嘴边,却不敢问出猜想,打了个转扯向不相干的地方:“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你女朋友?” 这次舒长延倒是正眼看他一次:“她是我妹妹。” “世上哪有这样的兄妹。”他抱着膝盖,嘴角竟勾起来,费了好大劲才忍住。 “而且,你不是已经没有家人了吗?”他将少女刚刚呛他的话如数奉还,转过头来直视舒长延,神色比之前的不着调淡了很多。 舒长延捏了捏鼻梁,眼窝陷进阴影里。 阿伦双手抱臂:“要怪就怪你的眼睛太特殊,我这辈子只见过你一个,不过你离开新地之后,我们也有十年没见过了。” 他想起儿时这人也如此冷淡,置人于千里之外,又强得像头怪物,家里总是看不见人,衣服却总是他们这群孩子里最整洁的,因为眼睛长得很特别,他才能瞬间辨认出来。 被庇涅的人收养之后,自然易名,他喊不出曾经玩伴的名字,居然生出几分惆怅。 人与人之间能力有如天渊,去向更是各异,萍水相逢,成为再无交集的陌生人。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他问道:“……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阳光底下,舒长延的眼睛如同波光粼粼的海洋,半晌,他轻轻摇首,一字不语。 庭院里的微风将他束起的后发卷起些许,阿伦望见他冰冷的瞳孔,心下t一跳,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有所预感。 ……这位儿时旧友,似乎已经有了某个令人骇异的决定。 —— 教堂内门户敞开,舒凝妙在其间横冲直撞地穿梭,竟然没受到任何人阻拦。 这群身穿白衣的圣徒像一群群提线木偶,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她索性也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朝着教堂深处奔去。 人最接近危险时,直觉会毫无逻辑地辨明道路,她几乎没有思考,却头脑发烫,从未有过像如今这般清晰的思维。 她第一次进入仰颂主教堂的内部,穿过礼拜堂之后,周围便再没有一扇透光的窗户,窗台的地方放着一支支白镴烛台,都烧了半数,恶臭和药蜡味愈发浓重,透露着经久不散闷出来的死气。 周围走过的白衣圣徒,投下斜长缥缈的影子,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颂乐回荡在空旷的屋梁周围。 她逐渐放慢,停住脚步,抬起头,这里是教堂最深处的敬拜堂,在摇曳不定的光明里,那原本是一般教堂敬供圣像的地方。 而仰颂教会的教堂里,却只有一座斑驳的砖砌圣台孤零零地伫立着,台基边缘呈现出不规则的凹凸,雕刻着无数令人不寒而栗的手型纹饰。 有人屈身跪坐在台面上,怀抱着一个瘦弱的孩子,漆黑长发从肩侧垂下,放任飘散流泻,看不清面目,微弱的烛光投射在他发尾,泛着柔和的青光,静谧而慈祥。 他与往日不同,头面覆着白纱,从圣台上垂下,逶迤至地,就像这里宛如复制粘贴的其他圣徒一般。 她听不到这偌大空间里,除自己以外的心跳呼吸声,她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感受不到微生千衡的气息,绝对不会认错。 “——微生千衡!”她注视着他的身影,手指骤然按住胸口,仿佛体内的器官都在痉挛。 一瞬间所有克制的愤怒与不甘都开始逐渐冒头,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熟悉他的一切。 台上宛若雕像般静止不动的轮廓,脊背几不可见地颤了颤,缓缓抬起头来。 烛光跳跃,照亮微生千衡那张苍白到不真实的脸,他长发贴着两颊,缁黑的双瞳静静地盯着她。 他怀抱着的瘦弱孩子,脑袋以活人绝不可能完成的姿势从反方向扭过来,男孩也就比猴子大一点,双眼凸出,阴翳无神地看向她,颈骨软绵地垂下来。 这孩子已经死了,她冲得再快还是来不及。 甫一开始,她就知道这座教堂里没有活人的气息。 微生千衡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表现出一种麻木的情态,声音轻得漫不经心:“啊。” 他轻轻应了一声,头脑似乎逐渐清明起来,抬起手拂过怀中孩子的眼睛,将尸体抱在自己怀里,轻轻擦拭孩子口鼻中溢出的血,再次仰起头,一滴晶莹的眼泪从他眼角滚落,晶莹似钻,滑落脸颊。 他动作刹那,舒凝妙已经借着背后抽出的郗金剑翻身靠近。 从天而降的剑尖直直刺向他眼球,微生千衡往后一仰,剑身边缘从他发丝间穿过,截断数根长发。 同一瞬间,她背后响起数声几乎撕裂耳膜的巨响,冲击震荡她手臂,舒凝妙凌空向后翻滚而过,跃过气流落地。 只见那些整齐划一徘徊的白衣圣徒,被凭空出现的气流尽数卷入,无数白布随着淡蓝色的光流打着旋在穹顶飞旋。 她抬头往上看,终于能看清那裹得严严实实白布下的真面目,可那无数白布下没有人,只有数不清的陶沙石粒。 这里果真没有一个活人。 无数黑气裹挟着泥簇将她笼罩在范围内,形成天然的屏障,侵蚀着她的感官,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舒凝妙抬手,直接拦腰斩断眼前白布,将手中武器凭着直觉往微生千衡的方向掷去,与此同时,一道金色的半透明锁链挂住了剑柄,她利用【嫉妒】偷取了『黄金锁链』的异能,没有设定『锁』与『解锁』条件的『黄金锁链』可以当作延伸的绳结锁链使用,她拽住锁链另一头,借势朝那个方向飞出。 剑身没入台基一半,他们瞬间拉近距离,微生千衡单手抱着男孩的尸体,站在供奉圣像的圣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地面在发光,『宽恕』的领域无声形成,她手中锁链顷刻消散,眼疾手快地扑过去抓住剑柄,手臂拉伸紧绷到连骨节都发出细微脆响。 她借着剑身固定,终于在台基下稳住身体,目中流露出戾色:“微生千衡,你究竟想做什么?屠杀议会尚且可以说是有利可图,对曼拉病人下手又有什么好处?你若只是想杀人,死前做了那么多年的行使者还没杀够吗?” 微生千衡任她嘲讽,面容却无动于衷,一点触动也无,他垂眼看着怀中尸体,又仿佛在看她:“我没有杀他,也没有杀他们。” 他怀抱着那孩子,苍白地手竭力安抚着已经没有血色的脸庞。 “我……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微生千衡微微地笑着:“再过三天,他的皮肤便会肿胀,像被针扎、像被火烧,晚上更是严重无法入睡,疼痛自内而外蔓延,再过三十天,皮肤就开始自然皲裂,裂开的皮肤溢出黑色的脓液,不但无法愈合,还会逐渐扩大,直至所有的皮肤血肉都溃烂到从骨头上掉下来,才会真正死去。每一天,都会比昨天更疼。” “你认为我杀了他们,又怎么知道他们是否想承受这般苦楚活下去?”他跪在台面上,俯下身,似乎想去触碰她,始终不得及:“世人浑浑噩噩,求的皆是一段欢畅幸福。” “我经营仰颂教会至今。”重沓的白纱盖住了他的头发,挡住了他大半张脸,长发自耳际垂落,他喃喃低语:“医疗所、孤儿院、收容所,给所有曼拉病人提供镇痛的麻醉药物,给他们一个容身之处,增加潘多拉开采的限制……我做的还不够吗?” 舒凝妙后退一步,才突然想起之前随意在终端上查阅的资料,仰颂教会发迹,似乎正好是议会大清洗后不久。 圣子的身份不过是他接近她的障眼法,整个负责仰颂教会核心的那些白衣圣徒,都是微生千衡自己用泥捏的傀儡。 究竟什么样的目的,让他苦心经营百余年? 微生千衡仿若察觉她警觉想法,缓缓吐字:“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等不到那一天,你就要死了。”舒凝妙眸中阴沉,剑指他仅余一寸:“你的『宽恕』拦不住我。” 若之前在时家宴会上她还要借助时毓干扰他身体才能险胜,如今她即便身处他异能范围内也无惧搏斗,她不会永远停滞不前。 “可我不会死。”他骤然抬起下半张脸,露出一双美丽冰冷的眼睛:“我会在你的噩梦中永生。” 苍白貌美的皮囊蓦地暴突出青黑的血管,皮肤撕裂,不断渗出稠黑的脓液,腐烂发白,暴露出枯白的骨头。 舒凝妙毫不迟疑地抬手,手起剑落,带起风声刺响,狰狞的人头重重飞了出去,在地面骨碌碌滚过。 没有一滴血。 刚刚的森然面容仿佛幻觉,头颅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竟是一具捏成的泥偶。 他的爱好还真是捏、泥、偶,舒凝妙咬牙,微生千衡与照片里相似,她本以为这具身体或许和他有什么联系,没想到竟然连人都不是。 也是,微生千衡死得那么早,除了提前保留的血液样本,想必骨头都烂成渣了。 翻滚的黑色气流往外冲去,无数泥粒夹杂着光流卷过,她从牙缝里挤出声冰冷的呼喊:“舒长延,拦住这些东西!” 第145章 巢林一枝(8) 无数白布裹挟着碎片从她身边轰然掠过,舒凝妙随即往门口冲去,只听见一声闷响,面前疾风飒然,一道黑影带着寒光迎面飞来。 杀气腾然而起,她没有躲开,反而原地站定。 刺啦一声,面前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撕裂开来,清寒剑光擦着她身子掠过去,从上而下画出匹练弧形,面前无数泥沙被这一剑搅动,突然崩散开。 光明,如同一把利剑,劈开了黑影幢幢的屏障。 虽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舒长延就已然出手,动作没有一丝犹豫。 瞬息之间,舒长延已经到她跟前。 比声音更快的寒光迅速逼近,锋利凌人。 她仰头望了望,确定了这些飘荡白布的t位置,双手合十,无数半透的金色锁链从手中飞出,接连贯穿飞旋的白布,将它们全部锁在了一起。 舒长延配合她飞身而起,头也不回,连人带剑纵入其中,踩着混乱飘散的白布轻巧地往上飘,旋身将这些东西打得溃散。 破碎的声势骇人至极,舒凝妙手腕倏地内扣,拉动锁链收紧,周围的飞沙也受到牵连,相继崩塌,俩人一言不发,竟然配合得默契至极。 泥沙从天空泻落下来,溅起飞尘滚滚。 空中飞荡着惊心动魄的黑沙,接连落下,顷刻之间便在她肩膀上积了一层厚厚的泥沙。 笔直修长的黑影落在地上,被风沙模糊成一团黑影,朝着风沙的方向追去。 舒凝妙抹了把脸,喊他:“别追。” 她已经感知不到弦和潘多拉的存在,场地里『宽恕』的领域也无声消失。 微生千衡若还活着,也不在这里了。 她开口解释,声音清晰比平常略高,不是解释给舒长延听的。 那孩子死在微生千衡怀里,但微生千衡消失了。 她无意与新地的自卫队结下仇怨,更不想背微生千衡的这口黑锅,简略解释:“微生千衡杀了那孩子,教会里所谓的人全是捏成的泥偶,这里没有活人了。” 阿伦从泥里爬出来,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听见她的话,立刻手脚并用地刨开周围的泥土飞一般冲向教堂内。 微生千衡早已化作齑粉坍塌,消失得一干二净,台基上只留下一具膝盖屈在胸前缩成一团的小孩尸体。 阿伦伸出一只手不自觉地扶住尸体的肩膀,缓缓转向正面,小孩细瘦的脖颈仿佛只连着一层皮肤垂下来,圆脸机灵的青年看到小孩的身体,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顿时呆住。 他没哭,也没有露出惊痛的表情,只是呆呆的看着,没什么反应。 血液往他脑门上冲,他沉默半晌,用力眨了眨眼睛,声音嘶哑得很:“为啥啊?” 这孩子本来就活不长了,谁杀了他,杀他干什么,能有什么好处? 侈欲之春 第186节 他实在搞不明白,只能问“为啥啊?”,却也不知道向谁问,谁能回答。 舒长延也没有回答,单手扶膝,在他身边半跪下来观察缩成一团的孩童尸体:“他的手里有东西。” 小孩手握得这么紧,还显得鼓胀,里面显然攥着东西。 阿伦仿佛没听见似的,怔怔地出神。 舒凝妙用指尖轻轻拨了拨小孩指尖,尸体失了力气,顺势张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是枚灰白色的圆柄十字吊坠,她对这吊坠再熟悉不过,普罗米修斯的『生命之符』,拥有麻痹人痛觉效果的异能道具,阿契尼死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东西了。 她拿起这枚吊坠,拍醒阿伦:“你见过吗?” 阿伦瞥了两眼,没有很讶异的样子:“嗯……教会发给他们的,这东西能镇痛,至于是什么原理我不知道。” 舒凝妙更奇怪他无动于衷的模样:“你知道普罗米修斯的标志长什么样吗?这东西和普罗米修斯的标志长得一模一样,难道没人觉得奇怪?” 阿伦被她问到,露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身为新地的自卫队,他确实知道普罗米修斯,但也只比普通人知道的多一点而已:“都是私底下发的,没人在意那么多吧……我记得这吊坠有好些年头了,就算一样,也是普罗米修斯后来模仿的,这种野鸡组织给自己找个大来头不正常吗?还是说有什么联系?” “这不是先后的问题。”舒凝妙抬手用力捏了捏鼻梁,被舒长延握住手,摁下来放好。 第一个告诉她这东西叫“生命之符”的人说:只要使用它,就不会感觉到痛苦,普罗米修斯的成员以此为证,抛弃痛苦,在阿契尼手下飞蛾扑火般地徒劳反抗庇涅政府。 她起先觉得这道具出自阿契尼之手,但现在想来,真正发明它的人应该是微生千衡。 阿伦告诉她仰颂教会会无偿给这些曼拉病人分发违禁的麻醉镇痛药物,但多数药物连续使用后都会产生耐受性,支撑不了多久,所以仰颂教会必然为这些人准备了超出当前医药手段的东西。 比如生命之符,它确实可以“免除痛苦”。 阿契尼隐藏在仰颂教会的教堂中,微生千衡借教会的权力隐瞒他的行踪,才能做到天衣无缝。 而阿契尼对她说的也的确是实话,他不过是受微生千衡控制的人偶之一罢了。 她猜测微生千衡一开始弄出生命之符,确实是出于想要帮助曼拉病人消除苦痛的好意,但这份意愿为何会扭曲成如今面目全非的模样? 阿伦抱着孩子又看了一会,收敛神色,用外套将尸体囫囵一裹,整个扛在肩上,大步往外走。 教会里已经没有其他活人,舒凝妙也只能离开,她怀疑微生千衡留下这具泥偶,就是在故意等她找过来,想膈应她一番,给她个留个不痛快。让她窝火的是,根据她对时毓的了解,这种怀疑八成是正确的,虽然她坚定自己能分清时毓和微生千衡的区别,但俩人不知道是附身的时候摇浑了还是怎么的,实在相似。 委实说,微生千衡从时毓几岁时就开始控制他的身体,时毓又有精神问题,被影响也不奇怪。 她厌恶微生千衡,更厌恶对他的了解。 阿伦把尸体扛上三轮,慢吞吞地用弹力绳绑在后座,扎好。 他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之前话多得很,现在反倒没有一点再问的意思,一开始目睹尸体的片刻失态像涟漪般融进水面,变成一片死寂。 舒凝妙从台阶上走下来,阿伦抬头看她一眼,她防风镜丢了,整理面罩泥沙时拉下一点,眉眼间郁气充溢,显出几分年纪不大的证据来。 他还没细看,舒凝妙察觉到他视线已经看过来:“你不打算问个究竟了?” 目睹圣徒走动实则空无一人的教堂,在风暴中无数诡异飘荡的白布,莫名被扼死的孩子,他竟然一件也不打算过问了。 “死,就是死了。”阿伦沉默了下,移开目光,不看她过于锋利的目光:“本就活不了几天了,少点痛苦也好。” “我把他带回家去,烧得干净点,下辈子投个好胎,别的什么都没用,又不能死而复生。” 虽是这么说,他趴在车把手上,垂头默不作声半天,又开口道:“我不管你们在查什么,还是别扯进教会的事了。” 他虽然年纪轻,也知道个中好歹,孩子是死了,但没有教会给的药和东西,这孩子还不一定能活到现在,不管和教会有没有关系,总不能为了这事和庇涅和新地最大的教会掰扯,他要是去闹,妨害的是更多人的利益。 如果教会因此断了对曼拉病人的帮助,新地会乱成什么样子?哪怕他以死谢罪,也填补不了这个缺。 他拍拍车把手,对他们招手:“上来吧,我送你们出去,真的。” 舒凝妙抱膝安静地坐在车板上,小孩的尸体和车架绑在一起,被路颠得啪嗒啪嗒响,像在蹦跳似的,阿伦说他常常接送这孩子于教会和新地之间,不知道这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舒长延屈腿坐在她身边,沉静地看着那孩子。 除了偶尔的颠簸声,车上无人说话。 阿伦开出教堂区,才扭过来回头看他们一眼:“有缘再见。” 他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离开的意思,舒凝妙察觉到他一开始的警惕态度消散不少,思忖片刻,自然不可能是因为扒他衣服抢他车的她,那只能是舒长延了。阿伦之前无意间和她提过儿时玩伴被庇涅人收养,这人说不定就是舒长延。 她下了车,阿伦视线扫过舒长延,只问她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 她说:“已经有了。” 上次装成修女骗来的号码还在她终端里,他还在时不时嘘寒问暖,这家伙大概是对女人毫无防备心的类型吧。 阿伦怔了一下,摸摸脑袋。 舒长延闻言偏头,也顿了一下,用一只手围抱住她肩膀,像是想抱她,又只是理了理她的衣服。 目视阿伦离开,她才回头看看舒长延,又看看逐渐消失的车辆轮廓:“你不愿和他有交集?” 她只是观察俩人神情,已经忖度出大致始末。 舒长延圈住她,黑发垂下,骨节凌厉的手轻轻贴在她脑袋上,对她的敏锐习以为常:“不必有。” “仰颂教会既然已经是微生千衡的所有物。”他微微低垂着视线,冷淡的目光落在她脸颊上,倏然柔软地提起不相干的事:“如果他t持续操控教会……你或许会有和庇涅意见相悖的一天。” “到这一步。”舒凝妙感觉到他掌心贴过来,轻轻停留在自己脸颊上,温热的体温,有着熟悉的味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背叛庇涅。”舒长延须臾不离地望着她,没有任何犹豫:“先顶下一切罪责,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所以我说,不必有。”他捧着她脸颊的手稳得没有一点颤抖,目光清醒镇定,丝毫不像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不必扯进不相干的人。” 舒凝妙不自觉退后一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舒长延竟然已经做好了这种打算,或许是听完她坦白的微生千衡的一切,或许在更早之前,他说得越平淡,她便越觉得他疯得不顾一切。 身份、地位、权力全然抛弃,无论未来有多少种可能,舒长延似乎都会为了她走向同一个结局。 她撇过脸,被舒长延扳回来正对着他那双通透的蓝眼,深吸一口气,抓着他胳膊定定说道:“舒长延,我不需要你这样。” 他背弃一切,颠沛流离的生活,有一次就够了。 “这样,是哪样?”舒长延目光一瞬不移,带着些逗弄的淡淡笑意。 她停顿了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似的,轻轻眨了眨眼:“你不是我的工具。” “可哥哥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舒长延被她可爱到,掐着她脸蛋轻啄一下,不愿被她推开,又紧紧箍住她:“……永远属于你的东西。” “你的东西,想怎么用都可以。”他抬起另一只手将她额前的发丝往后掠,低下头来抵着她额头,轻声道:“如果你的未来里有我,就更好了。” 第146章 巢林一枝(9) 经历这么多事,她唯独和舒长延说不清这些。 庇涅局势大致稳定,舒长延也要被重新召回。 如果她不想自己的期末成绩单上出现醒目的空白,就必须得回科尔努诺斯参加第二次异能实践。 时隔多日,重新坐在学校的教室里,她从窗户玻璃上看到镜像里自己沉默的神情,只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平静到仿佛哪里都不真实。 她离开新地那天之后,仰颂教会开始正常活动,只是所谓的圣子微生千衡消失了,没有人再提他,仿佛他从来没存在过,她不知道微生千衡的究极目的,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因为庇涅主都的太平,导致她搜寻微生千衡的踪影却毫无头绪,这片土地上一切异乎寻常的事件似乎都随着微生千衡的消失一并消弭于无形。 也可能恰恰相反,微生千衡一消失,庇涅看起来都安全多了。 a班的导师请的假比她请得还长,代课的导师正在阶梯教室下给他们发第二次异能实践的意向申请表,她拿起桌上的申请表,上面印着一系列长长的统计表格。 出行方式、过敏反应、饮食禁忌……光是出行方式都有十几种选择。 异能实践,可以说是他们这些异能者在弦光学院里最重要的考试。 弦光学院这么多年来的异能实践原本都是在外地进行,因为庇涅主都不存在污染体这种东西。 这一届第一次异能实践就被普罗米修斯入侵,所以这次异能实践弦光学院还是选择了最传统的异地实践,也就是说,这次是实打实地要在现实面对污染体。 污染体…… 舒凝妙将这个词再次放在了脑海里思忖。 同样的黑色血液、腐烂变形的身体、受到被潘多拉影响,她直觉『污染体』和『曼拉病』有什么关系……根据她在实战模拟系统里平邑了解到的信息,『曼拉病』甚至说不定就是污染体的前半段进程,那个名为阿兰的小女孩就是患曼拉病后逐渐变异的。 但新地这么多曼拉病人,她至今为止也没有见到哪个病人死后突然变异,这两者之间可能还缺少一个关键点。 『污染体』多分布在沿海污染区一带,官方说法是由平邑实验污染变异产生的,在平民的日常生活中并不常见,平时主要由军部的普通军人清理,t3级别以下的污染体甚至不用出动异能者。 猎杀『污染体』能成为异能者考试的一种常态,大概是因为『污染体』的形态已经完全变异,不用担心他们这群初出茅庐的学生生出严重的心理负担。 她潦草扫过申请表上繁琐的选项,寻找关于这次实践目的地的说明。 首先,不太可能是污染体最多的平邑。 卢西科莱上台之后国际关系相当紧张,如果安排他们出国,这群学生背后的父母会把科尔努诺斯撕了的,阿洛贝利亚那个油滑的老狐狸校长绝对不会批准有关离境的计划。 指尖一格格往下滑,直到末尾,她找到一行陌生的地名,伽勃。 这是哪?庇涅境内有这个地方吗? 她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周围的喧哗声渐大,克丽丝正在用终端搜索这个陌生的地名,大叹:“沿海哎!是大海!” 见舒凝妙没什么反应,克丽丝伸手搂住她肩膀,不安分地呼叫:“阳光!沙滩!” 这段日子事情频出,大家都有些压抑,被克丽丝张扬一喊,也纷纷眼睛一亮讨论起来。 克丽丝嘴里吹着口哨,雀跃地比划:“带哪件泳衣去比较好?” 舒凝妙不知道她在叫喊些什么,无奈道:“污染区能下水吗?” “我搜过了。”克丽丝嗲声嗲气地支在她身边说:“伽勃的海域不是污染区域,被定义为污染区的是伽勃海域垂直延伸十八公里外的公海。” 前面的人闻声回过头,嬉笑道:“听上去就是个穷地方,应该是平邑那种海吧,你以为是开发好的度假区吗,别到时候泡成四眼翻车鱼了。” 周围刚哄笑起来,一个男生迟疑地说道:“这地方好眼熟啊,好像听尤桉说过?” “真的假的?” “就是吧,以前听他提起过。” 喜欢坐在最后排偷偷和猫玩的尤桉被人连扯带拉地拽过来,早上是理论课,他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到现在还没完全清醒,显得恹恹的,亮红短发下飞扬入鬓的眉微微蹙起。 和他熟悉的男生把申请表丢给他,他看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呆了一会儿,错愕发出一个音节:“啊?” 周围人已经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有人问他:“伽勃好玩吗?” “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侈欲之春 第187节 “有沙滩吗?沙滩上有沙滩椅吗?” “那有没有商场?” “怎么可能有商场。”尤桉好不容易憋出一句。 他完全一副被震呆了的模样,过了好半天才说道:“就是个小破渔村而已。” 他低下头掰着指头算了算:“我们村连路都没修好,只修了外面一点,要坐列车到最近的城市,坐一个小时公交到村外,再坐村子里人的车回去。海和沙滩倒是有,不过没有沙滩椅……” “那我还是不去了吧。” “可是我这个学期没上什么选修课,学分不够了。” “没那么夸张吧,我还从没去过这种地方呢。” “尤桉,那你岂不是从小就见过污染体,好狡猾。” “没有啊。”尤桉眼里和他们一样疑惑,还是拍胸脯保证道:“我从来没见过什么污染体,我们那儿的大海可漂亮了,什么污染都没有,每家都是靠海生靠海养的,里边的海鲜我从小吃到大,放心吧。” 舒凝妙没有参与他们热烈的讨论,倚在座椅靠背上放大地图,伽勃确实是沿海地区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但是靠近公海——靠近西南方向的因妥里。 在地图上,伽勃与因妥里仅仅隔海相望。 科尔努诺斯选定这个地方,肯定得到了庇涅几方势力的示意,既然靠近公海,谁也不知道莫测的洋流会带来什么东西。 污染体、曼拉病、潘多拉。 关系紧张、随时有可能开战的因妥里。 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不知道这些东西和隐藏在背后的微生千衡相比,哪个更让人头疼。 教室的玻璃窗里,投进来的阳光也是雀跃的,虽然异能实践是重要的大考,但只要离开主都不用上课,对学生来说就是出去春游,大家都充斥着无言的兴奋。 克丽丝蹦蹦跳跳去和其他人商量穿什么泳衣,尤桉在克丽丝的位置坐下,轻声应答着别人的问题,眼睛却望向了舒凝妙,略显尴尬地轻咳两声。 她一直留意着他留在身边的那只薮猫,和他也比一开始熟了点:“你不想回家?” 尤桉脸上有些薄薄的潮红,视线t和她对视,略微停顿:“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她搞不懂尤桉为什么时时刻刻都在脸红,无声挑挑眉,目光重新移回申请表。 笔尖在她手中移动,自上而下迅速勾画。 “你参加实践吗?”尤桉小心地瞥她填的表格,发现她全部选的都是最简单的选项,笑得干巴巴:“会不会觉得有点破。” “去。”舒凝妙放下笔,回答没有丝毫犹豫,现实冷酷:“第二次实验考试缺席拿不到第一。” “伽勃可没有大酒店。”他掰着手指细数:“村子里是泥巴路,都是灰,还很潮湿,空气都黏黏咸咸的,种不了菜,只能捞海里的东西吃,村子里好多老爹老太还不会说庇涅的通用语……” 她把申请表交上去,才偏过头和他对视一眼:“几天而已。” 新地的下水道她都爬了,再烂又能有多烂? “嗯,是啊,几天而已……不过这次是学校包车,我还可以偷偷把咪咪带回去,嘿嘿。”尤桉看她没嫌弃,托着下巴眼里有了点期待:“我也有点想爸爸妈妈呱呱哇哇哼哼呼噜叽叽了。” 克丽丝这时正好回来,插嘴道:“你家里原来有这么多人吗,大家族啊?气派。” “不,我家只有我和父母和弟弟。”尤桉捧着脸回道:“和我养的宠物。” “从哪里开始是人类?”克丽丝瞪大眼。 尤桉叉腰,笑着做了个鬼脸:“没礼貌!” “你是童话里的公主吗。”克丽丝翻了翻眼睛:“养这么多东西,也真是够厉害的。” “你的异能是什么,公主?”另一个男生也调侃地揽住尤桉的肩膀:“不会就是和动物说话吧。” “不是!” 舒凝妙没有掺和进他们热火朝天的争吵,眼神放空,思考着要带的东西,尤桉既然能偷偷带猫,她带把剑也是可以的吧? 出发前天,她回去准备,不久前舒长延回来过一次,门口放着他帮忙收拾好的衣物行李,屋子里静得像坟墓一样。 他回来之后给她发了条消息解释,之后就彻底失去踪迹,这是前几年舒长延常有的状态。 整个行使者目前应该都进入了近乎真空的封闭环境,禁止联络、禁止出入、禁止行动,是重大任务前的先备期,和游泳馆里的消毒池起到差不多的作用。 那之后舒长延边界感更淡,什么事都要包揽,琐事都被他做完了,她实在没什么可做的,拿着行李又退回玄关,把门轻轻关上。 科尔努诺斯包下了整条列车,老师陪伴,又有庇涅官方承诺的保护,看上去确实很安全,因此虽然是自愿制度,参加的学生还是很多。 出发前是阿洛贝利亚校长的演讲仪式,学生家长代表和贝利亚校长拥抱,客套地说学生们有劳您关心了,这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笑眯眯地挥舞着宽厚的手掌,一手握住家长代表,一手握住前来参加的议员代表,嘴里说着:“异能者就是我们国家的未来和希望,当然关心、当然关心。” 下面的一群异能者学生都在笑。 议员也紧握住校长的手,露出如出一辙的微笑,许诺道:“我们在胸怀激情、锤炼能力的同时,当然也更注意学生的安全,这次我们特意从军部抽调人手,就是为了保证这次实践能够顺利进行。” 这两人的车轱辘话倒过来倒过去,舒凝妙听厌了,提前上了车,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没过多久其他人也散漫着陆陆续续走进来,大呼小叫地打量着车里的内饰。 尤桉抱着一个大包,拉了一半的拉链,无奈地撇着眉毛:“你们都是第一次吗?” “当然。”有人拍了拍他肩膀:“不敢相信这么狭窄的一截车厢居然可以坐这么多人,我出来待过最狭窄的地方就是飞机的座舱了。” 尤桉对那人翻了个白眼,瞥到舒凝妙背光倚在窗边的剪影,正一动不动地望着沉静的天空。 他勉强从人群中挤过去,感觉“呛”一声撞到什么硬硬的东西,舒凝妙的侧影被挡住了,抬起头,撞到他的是不知不觉就插进队伍里这人肩上的护具。 那人似有所感地回过头,垂眸瞥了他一眼,是个有着梅子色眼睛的高挑女人,女人体格强壮,站在那里像颗根系牢固的树,棕褐色的头发束起,深色的皮肤看上去就不像庇涅主都的人,说是学生年纪也有点超过。 她从肩膀到膝都束着轻薄但异常坚硬的护具,尤桉毫无防备撞上,骨头都疼了一下,看见他表情,女人愣了一下,才开口道:“抱歉。” 他挠挠头,连忙说没事,女人也没继续客气,不再看他,爽快地在他刚刚想坐的位置坐下,大大咧咧靠在了舒凝妙对面。 尤桉脸皱了起来。 列车发动连带着桌子颤动,舒凝妙似乎终于从那若有所思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目光瞥了一站一坐的俩人一眼,猝不及防露出一点错愕神色。 舒凝妙视线直接落在女人身上,还来不及惊讶她的出现,眉头就已经下意识皱了起来:“霄绛?” ----------------------- 作者有话说:开始收尾部分,最后冬卷了,还有五十章左右。 第147章 巢林一枝(10) “是我。”霄绛笑起来,对她眨了下眼:“开心吗?” 舒凝妙问她:“你一个人?” 霄绛愣了愣,感觉舒凝妙的表情没她想象中那么惊喜。 “对嘛。”霄绛仰头摩挲着后颈的发碴:“看个学生难道还要好几个人,太夸张了。” 她示意尤桉坐下,别站在路中间阻挡后面的人通过,对霄绛压低声音:“你不用和昭一起?” “你想他了?我好些天没看到他人影了。”霄绛翘起腿,随口道:“不和他一块儿,只有需要保密的任务才需要搭档一起。” 舒凝妙沉默不语地望着她,昭和舒长延都进入了保密阶段,行使者内部有级别很高的任务存在,但霄绛却出现在这里,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说明她是被排除在系统之外的。 没有实证的结论舒凝妙一般不会轻易说出口,她一时没出声,霄绛眼角眉梢耷拉下来。 尤桉感知到气氛不对,忙出声道:“那个,你就是议会代表说的……?” “是咯。”霄绛转过头看他,她对着舒凝妙时温柔得很,脸上也笑眯眯的,说话却不像是好脾气的人,轻快的声音有无形的压迫感暗含其中:“接下来由我负责你们的安全,可最好别给我添麻烦啊。” 尤桉大抵能看出她不一般,却没想到同他们一起坐在列车里的是行使者的人。 往年外出实践也没有这样的架势,还是出于上次被普罗米修斯入侵的顾虑,安保等级提高了很多。 不过在庇涅国境内,看这点学生,对霄绛来说和放假没什么区别,因此她兴致盎然地来找舒凝妙玩,被她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泼了桶冷水。 列车一排有三个座位,彼此相对,六个座位很快坐满,但忌惮于模样明显不像学生的霄绛,只有他们这边没人说话。 几个人偷偷地打量神色冷淡的舒凝妙和霄绛,似乎想开口又不敢开口,尤桉望着窗外移动的景色,很快开始调节气氛,说起刚来庇涅坐车时被骗800cin的丢人经历,众人笑起来,才稍微缓和了一点。 舒凝妙不是察觉不出微妙的气氛,她已经不需要从参与社交中获利,便也无所谓他人的情绪和态度。 但尤桉和她恰恰相反,他的行动永远先考虑他人,化解尴尬只是为了不让别人窘迫,大部分人都不会讨厌利他性格鲜明的人,只是坐车的短短几个小时,尤桉就和周围的人打成了一片。 从列车转车,再坐颠簸的巴士,她担心反胃,没吃什么东西,第三次转车时已经有点恹恹。 霄绛和她坐在一块,看她微微侧过头,乌黑的缎发垂在脸庞,衬得脸上仿佛没什么血色似的,霄绛原本面色淡淡的,又不自在地放缓手上的力气,抓住她手塞进块软乎乎的东西。 舒凝妙打开外边包的纸,是块深褐色的面包。 本来因为她主动问昭,显得好像不太高兴见到自己,霄绛有点怄气,想了想,自己调节好了,主动跟她和好道:“我自己做的。” 面包有点干,烤得焦焦的,夹杂着碎碎的粗质颗粒,舒凝妙咬了一口,问她怎么想起来带这个,在列车上是提供免费酒水饮食的。 霄绛将手背在脑后:“他t们提供的吃不饱吃不惯,我就喜欢吃这种。”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霄绛之前跟她提起过家门口的一片小麦,应该是家乡的特产,庇涅这边不常吃这种粗糙的面包。 而这次的目的地伽勃更是一个典型的沿海村落,缺乏土地资源,又是海防前线,疏于建设,乍一眼看上去比新地还穷,连房子都是古老的石砖房——这种材料百八十年前就被主都淘汰了,平常只能在博物馆见到,刚下车的学生一抬头,瞬间怨声载道一片。 烫着精致的大波浪,首饰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克丽丝冲在最前面,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好原始。” 学校勉强协调出村里空置的房屋作为他们的住宿,房屋都是大差不差的旧石屋,又引来一阵抱怨,已经有人闹着要打道回府。 后勤让想回去的人签署自愿放弃书,继续给剩下的人安排房间。 因为已经舟车劳顿了许久,各班级的导师也只是简单地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便让他们自由休息,正式实践从第二天早上开始。 其中再三叮嘱他们要尊重当地的风俗,不要莫名其妙和当地人起冲突。 伽勃地处东海地区,和主都风俗习惯相差甚远,连流行语言都截然不同,代理导师只能尽力交代这群半大孩子,遇到不理解的东西就少评价,省得惹出什么是非。 虽然老师让他们休息,但到了新环境,这些人又都精神起来,伽勃家家户户的房屋前都挂着晒干的鱼,让他们这些主都长大的富家子弟觉得很是新奇。 走近一看,发现人家家门口用石头和骨头刻成的奇怪小雕像,又开始发憷。 霄绛被科尔努诺斯的人叫走,大概是要去协调接下来的任务,尤桉还抱着他的大书包站在她旁边,舒凝妙闭着眼睛都能猜到里面装着那只大猫。 果然,尤桉仗着人都走了,偷偷把书包拉链拉开条缝,缝隙里挤出个棕粉色的鼻子。 “等下,等下,回家再出来。”尤桉把包放在胸前背着,手忙脚乱地把往外拱的嘴筒子摁回去,一边喊住要离开的少女:“那个,你要不要去我家玩会?” 他生怕意图显得太明显,于是转过去招呼远在其他班级的好兄弟莲凪,顺便喊上了还没走远的艾瑞吉和琳露,不怕辛苦地挨个邀请他们去自己家吃晚饭。 莲凪配合他无奈地走过来。 舒凝妙没回答,瞥见远处一个黑乎乎的影子野猪似的冲过来,身子一闪,微微侧身躲开。 侈欲之春 第188节 那黑影结结实实撞在尤桉身上,嗖地一下抱住了尤桉的大腿。 尤桉吓了一跳,低头看清,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尤呱呱,你怎么这么黑!” 抱住他的黑影是个小男孩,大概十一二岁的模样,光着脚,穿着红背心,黑短裤,开了胶的拖鞋啪嗒啪嗒的响。 火红色的头发下,嘴咧得大开,缺了颗门牙,眉毛飞斜,太阳晒得黢黑的脸上有一对和尤桉很像的眼睛,比旁人都大,聪明伶俐的神色很逗人喜欢。 艾瑞吉本来觉得这边人看上去凶悍冷漠不敢走太远,这时慢慢晃过来,微有诧异:“原来你弟弟真的叫呱呱。” 男孩仰头看过来:“不要叫我尤呱呱,叫我的名字,尤鸹。” “尤瓜。”琳露啧了一声。 尤鸹警惕地看了一眼她,抱紧尤桉的大腿:“鸹!” 琳露逗他:“知道了,别呱了。” “好啦好啦。”尤桉搂住弟弟的脖子提起来,小男孩黑又劲瘦,像一块裹了一半包装的巧克力,尤桉自己反倒比离开家乡时白了许多,忍不住乐出声道:“走嘛走嘛,他们给你们准备的饭肯定都是村里卖不出去准备丢的毛瘌鱼,不好吃的,去我家吃吧。” 琳露翻了个白眼,捣捣艾瑞吉胳膊:“这家伙把他们村宰人排外说得好光明正大啊。” 莲凪见怪不怪地插话:“只是这样就好了。” 尤桉干笑:“呱呱,有没有捞到什么好东西招待哥哥姐姐?” 尤鸹眼睛一转,眼珠子滴溜溜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有!” “我今天捞了好多玲珑斑,片片吃。”他说完,把头凑到哥哥耳朵边,压低声音悄悄说道:“还有很好很好的东西!等他们走了,我再拿给你看。” 尤桉笑眯眯地捶了下小孩的头,瞄了眼一旁的舒凝妙,头渐渐埋下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异能实践考试还没有开始,舒凝妙正好也想借他们本地人先了解大致信息,便顺着尤桉他们一起去了。 小孩子不清楚异能的听力有多敏锐,离得这样近,他极力压低的声音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看到她目光瞥过来,尤鸹趴在哥哥肩头,瞪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她,黝黑的脸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憋出些红晕。 其他几个人也多多少少听到了尤鸹说的悄悄话,都没太在意,只是觉得这孩子鬼精得可爱。 尤桉家和村里其他房子样式上没有多大区别,都是斜屋顶的方正石屋,门窗又窄又小,门口挂着鱼鮝,石头墙下堆放着各种杂物和渔具。 但从院落的大小和里屋数量来看,尤桉家应该属于当地不错的人家,他的父母大约也早就听说他要回来,都守在屋里没有出门。 尤桉的父亲母亲性格脾气和他看上去没有任何区别,眼睛明亮,笑起来腼腆又和善,连问都不问就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还没说两句,又忍不住拉着尤桉看了又看,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好久没回家的孩子。 舒凝妙从善如流坐下,尤鸹噔噔噔跑过来给她倒了一碗水,碗底下沉着些竹叶和甘蔗渣,她虽然从来没来过伽勃,也知道这在当地应该算是比较好的饮料,抛给他一块糖。 糖是维斯顿给阿尔西娅买的,牌子是庇涅流行过一段时间的昂贵糖果,阿尔西娅完全不吃这东西,维斯顿办公桌上丢得到处都是,估计是什么时候不经意掉进她包里了一块。 尤鸹抓了抓头,见父母哥哥都没在看他,目光到处乱飞,假意往她手里推:“我能吃吗,这东西我见过,好贵的,不要了不要了!你还是拿回去吧!” “吃吧。”舒凝妙抬手挡住他的十万个假动作,轻轻弹回去:“我不爱吃糖。” 尤鸹迅速剥开糖纸丢进嘴里,嚼了两下,神情古怪地嘟囔:“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糖。” 吃了她的东西,尤鸹立刻认下了这个“朋友”,自来熟地用眼神瞟了瞟旁边,她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艾瑞吉正盯着桌子上的碗,像是要把碗盯出个洞。 她明显感觉到旁边这几个人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浑身都透露着不自在——这种幸福质朴又简单的家庭实在令人觉得有点不真实。 尤桉眨眨眼,终于从父母的关心中脱身,说要带他们去看自己的宠物。 他从围墙后翻过去,分别给他们介绍了一只叫“哇哇”的绿孔雀、一头叫“哼哼”的野猪、一只叫“呼噜”的橄榄绿鳞龟和一只叫“叽叽”的玄凤鹦鹉。 莲凪和艾瑞吉远远蹲在外面,被吵得满脑门起黑线。 尤桉自己搬来石头,敲敲打打又隔离出一个小房间,把“咪咪”放进去,满意地欣赏:“这样就完美了。” 薮猫从迷你石屋里探出一个头来,盯着他们,舒凝妙轻轻点了点它的头,示意它安分点,被它探出的爪子按住。 琳露趴在围墙上往下看,这些动物皮毛顺滑,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尤桉喜欢往家里捡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神奇的是,他的父母居然也接纳下来,替他仔细照顾,一时真不知道是不可思议还是艳羡好。 “别人进你家是不是得买门票?”琳露张了张嘴,想了想还是笑了出来:“校长真是挑了个好地方,尤桉光放头猪都能创飞一大片人了,怎么考,不公平啊。” 尤桉纠正她:“虽然我没有合法证件,但也不会随便把它们放出来咬人的。” “这么说的话,你们觉不觉得有点奇怪?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实践考试需要在模拟的平邑城市里打探消息才能解锁具体任务吗?”莲凪蹙了蹙眉头:“如果这次实践考试的地点就在这里,那尤桉的优势大得过分了。” 探索信息可以说是考试中颇为重要的一环,学校不可能没考虑到这一点。 舒凝妙把手指从咪咪的肉垫下抽回来,轻声道:“不是这里。” “不是这里?” “伽勃不是污染区,还是庇涅的海防前线,本来就不大可能出现污染体。”舒凝妙垂下眼去:“往t外走十公里以上入眼都是大海,这里是最近的陆地。” 她斟词酌句:“……说不定,是在海里。” “海里?”尤桉毛骨悚然地摇摇头:“出海还勉强能捱过去,往海里跑就是找死啊,我们这儿也没有主动丢了船往海里钻的。” 琳露皱眉:“那要看学校怎么想了,海中的污染体确实很多,这种考核不是没有可能……下水的话,用控水的异能道具就能解决。” “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尤桉顿了顿:“——你们以为死在大海里的那些人里没有异能者吗?” 他把外套盖在头上往外走:“大海比你们想象中有力量,异能者是人,是超人,而海……海是神明,一个浪花就能卷走所有生命,哪怕是异能者也不可能抗衡。” 莲凪圆场道:“只是猜测而已。” 他说着,看向舒凝妙,舒凝妙逆光而立,心平气和地和薮猫玩拍爪子的游戏,晚间落下的夕阳从她身后迸射,她的面容却隐在黑暗中看不出表情。 尤桉的父母准备了新鲜的饭菜,刚捞上来的海鲜怎么做都好吃,片薄了包着这边特有的蔬菜丝,吃下去有些呛鼻的味道,或只是蒸一下,浇上点简单的酱汁就很鲜美。 想到这边海里或许会有污染体,他们几乎都没怎么吃,连胃口一向好的尤桉也食不知味。 第二天早上,导师临时宣布他们的考试暂时再往后延一天。 不出她所料,异能实践考试的场地并不是伽勃的平原,而是附近的公海。 因为校方和伽勃方沟通对接的问题,伽勃方到早上才知道他们这些学生要进海,两边立刻就爆发了激烈争执。 科尔努诺斯校方认为他们只是在附近码头进行水下查勘,有可靠的异能道具,专业人士监督,风险比旅游时体验深潜还小——至少不用担心被别人拔掉气瓶。 他们甚至没提跟来的行使者,因为觉得这些条件已经足够保险。 而伽勃方的代表操着一口不流利的庇涅通用语,言简意赅地下了定论:“不祭海!不能出海!” 校方的人一头雾水:“做什么?” 尤桉帮忙解释,祭海是这边沿海的居民出海前必须进行的一种程序,大概是用来祈祷出海之人平安的。 校方商量一番,不想在这种事上节外生枝,还是妥协了。 今天必须停工用来准备举行仪式,校方本来也想帮忙加快进度,然而这些当地人警惕得很,准备的东西绝不让他们这些外地人经手,于是老师只能放他们四处晃荡。 伽勃临海,却不是成熟旅游景点的那种漂亮的果冻海,也没有金黄色的沙滩,海边只有细碎地堆在一起的贝壳礁石,庞大的海浪叠在一起,成团的泡沫冲上来。 海水相搏,是一片恐怖的黑白色。 克丽丝迫不及待换上她的泳衣,礁石旁冷冷清清的,扑面而来的海风把她整个人几乎都吹成化石。 她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终于老实了。 冷飕飕的风里,克丽丝无意仰起头,看见舒凝妙披着外套,一个人坐在最高的礁石上,安静地望着大海。 海风将她长发吹得有些乱,舒凝妙仿佛无知无觉地远眺着海面上发生的一切,哪怕远处只是一片无波无澜的黑暗。 克丽丝收回目光,裹着毯子快步离开冷得要死的海边,想着快些结束这该死的二实践考试,睡的是漏水的破石屋,吃的是臭鱼烂虾,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种苦。 她闷着头往前走,路过抬着木桩的本地人,本地人皱着眉呵斥她:“不要穿成这种样子!” 克丽丝心中又暗暗记了一笔,等她考完,一定要找几个做水产的压他们的价——不,她现在就要举报他们垄断市场,这儿的海鲜不新鲜还比市价贵好几倍! 没走两步,又有晒得黢黑的丑娃娃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要钱要糖,不给就不走,无赖得她眼睛疼。 克丽丝捏紧拳头。 可恶,果然穷山恶水出刁民,都去死吧! 海边,一罐冰的薄荷茶滚到她手边,舒凝妙听着海潮呼啸的声音,竟然没分辨出其他人的呼吸。 霄绛徒手爬上礁石,盘腿在她身边坐下,手里拿的是啤酒。 舒凝妙拿起饮料,问她:“你在哪买的?” 她早上趁着别人都在睡觉的时候把伽勃绕了一圈,这里只有一个卖杂货的小卖部,规模还没有尤桉家的动物园大。 霄绛打开啤酒,嗤的一声,立刻泡沫满溢:“花钱啊,只要多花点钱就行了。” “多少钱?”她晃晃薄荷茶。 “300cin。”霄绛随口回。 舒凝妙轻笑:“它在主都的价格是20cin。” “反正我在庇涅也花不了多少钱。”霄绛拿啤酒轻轻碰了下她的脸,冰了她一下:“在看什么呢?” “海。”舒凝妙远远眺望着黑蓝色的海平线,海上偶尔几点白色,也不知道是礁石还是岛屿,更远的地方也有海潮啮岸的声音,听得不太清楚:“从这里似乎能看到因妥里的疆域。” 霄绛喝了一大口啤酒:“嗯,那边上一圈像狗啃的就是。” 她们俩眼力都好,舒凝妙没去过因妥里,但是霄绛去过,也从空中俯瞰过这座小岛的模样。 “因妥里是什么样的?” “那地方……”霄绛想了会儿:“说实话,跟这里挺像的。” “人们通常会以陆地区域划分文化,却很少划分海洋区域,同为水上居民,伽勃离因妥里比主都更近。”舒凝妙显然对伽勃提前仔细调查过:“他们属于同一个海域文化区,相似是正常的。” “说这些,我不懂。”霄绛咧嘴笑了声,揽着她肩膀靠过来:“我倒觉得不一定是什么文化,是因为都穷吧。穷的地方,都一样。” 舒凝妙托着下巴,忽地笑了声,笑声不含什么情绪。 伽勃贫穷,是因为没有平原,没有资源,只能靠海洋讨口饭吃。 而因妥里贫穷,则是因为它的丰厚资源不属于庇涅,被制裁、被分裂,贫穷的大陆上,战火永不停息。 她不再好奇彼岸的岛屿,海风迎面吹来,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向下看去,银白色的波浪撞得礁石作响:“孟丹有多远,你在这里能看到家乡吗?” 霄绛顺着远方眺望过去,黑丝绒般的海面平静沉郁,没有一点波澜,她的眼眸却异常清亮,出神地盯着某个地方,仿佛隐藏着一个看不见的世界。 “看不见的。”她手扶着礁石,仰着脸说:“太远了。” 第148章 巢林一枝(11) 侈欲之春 第189节 伽勃的这些当地人把木桩搬到海边的沙滩上,搭建起露天的台子,中心像是架着口巨大的锅,需要好几个人才能抬动,里面放着木炭、渔网之类的东西,黑臭的汁液在中心翻滚,不知道是血还是什么植物的液体,看得人怪不舒服的。 舒凝妙从礁石上下来的时候,一群人正在围着导师抗议。 有人转身不着痕迹地指了指沙滩上满头大汗的当地人,目光透出嫌厌。 “明明是他们不讲理啊!”另一个抓着导师:“这里的人简直无法沟通,还喜欢占小便宜,只知道要钱。” “好了。”被围住的是e班的导师,一贯好脾气:“过两天就回去了。” 在她查到的资料里,伽勃人出海前的舞蹈可以活络筋骨,联络感情,对本地人来说是尤为重要的典礼仪式,但在这些学生眼里不过是野蛮的手舞足蹈。 不关心这些事的学生都在海滩上或躺或坐着,不见尤桉的身影,他身为青壮年,应该和家人一起去帮忙准备仪式了。 仪式晚上才开始,霄绛要一直待在海滩监视这些本地人的动作,舒凝妙和她打了个招呼,自己沿着海岸线往前走。 实践考试不出她所料是在海底进行,她已经没有心思在伽勃四处探查,只是这些人在沙滩上布置仪式声音哄闹,她想找个安静些的地方待着。 往前走一段路,周围明显比之前安静许多,嬉笑落在她身后,沿岸连丝微风都没有。 泥浊的海浪退下,留下一片片白沙。 这滩白沙上还搁着一条皮划艇,锚头插在沙砾里,表面黑黑绿绿的,缠着些海草。 白沙旁都是些布满孔洞的高大礁石,高的有□□米高,一片挨在一起,也风化成了洁白的颜色,嶙峋错落在白色的沙滩上,像一排参差不齐的利齿,再往前的路就不好走了。 她脚步停在这艘船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白色沙滩,才淡淡开口:“是t你自己出来,还是我抓你出来?” 躲在礁石后那抹黑啾啾的影子颤了颤,瑟缩了进去,舒凝妙听见了他瞬间屏住呼吸的抽气声。 其实刚走到这条船边她就看见了躲进这条细缝的影子。 对方的伪装在她面前实在拙劣,舒凝妙本来不想探究,但见对方一直在礁石后观察她,呼吸也不大稳,似乎是刻意在避着她,心里生了点疑虑。 长久以来形成的直觉让她直直望向那道黑影。 影子左右晃动了两下,脚底生风就要溜,身子刚往前扑,双腿就被无形的东西往后拖拽,很快暴露在阳光下。 小男孩在无形的束缚下拼命挣扎,回过头眼睛慌乱地乱飘,将白沙扬得四处都是。 舒凝妙盯了他片刻,将控制他的潘多拉松开一点,示意他安分:“是你。” 她认得这个像小兽般的孩子,是尤桉的弟弟尤鸹。 “啊啊啊啊啊!”他忙不迭解释:“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在这儿挖螃蟹……” “我还没问。” 尤鸹看着一脸冷淡的舒凝妙,不自在地缩了缩手。 她指尖于虚空之中点了点,潘多拉不由分说地拨开小孩背在身后紧握的手腕,包裹住他手心里的东西。 感受到手里的东西逐渐飞走,尤鸹本来就紧张,心头更加委屈,一下子大哭起来。 舒凝妙接过从他手心里掰出来的东西,闻声有些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她已经很久不必为这种事绕圈子了,一时也没考虑他是个小孩子。 尤鸹瘫坐在地上,哇哇地哭,哽咽得直翻白眼,把海边闲闲掠过的飞鸟也惊起一片。 舒凝妙眉尖蹙起,目光在地上的尤鸹和手里的东西之间徘徊了两秒,还是决定先看手里的东西。 他着急忙慌护着的看上去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只是两片发焉的圆形叶子而已,可如果只是两片叶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害怕地避着她? 她捻着这两片叶子抬起手,余光瞥到尤鸹的目光惊恐地顺着她手的动作移动,一时间竟连哭声都不知不觉止住了。 “这是什么?”舒凝妙的手停在他两眼之间,晃了晃那两片恹恹的叶子。 “林子里捡的叶子。”尤鸹咬了咬下唇。 舒凝妙一笑,漂亮的冷漠面孔不自觉就透出点凉意,他居然觉得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就可以随意糊弄。 她松开手,让那两片叶子顺着风卷进海浪里。 尤鸹睁大了眼,往前扑腾两下,身上的束缚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他双手伸进海浪里,大声说道:“是佩奥!那是佩奥,很贵的!你赔我!” 他往海水里捞了捞,自然不可能从茫茫大海里捞到那两片叶子,一屁股呆呆地坐在地上。 舒凝妙从他身后伸出手,一团光亮包裹着刚刚卷进大海的叶子飞回她手里。 她重复道:“佩奥。” 她没有继续追问佩奥是什么。 光是看这两片叶子她一时还没有想起来,但在尤鸹喊出佩奥的名字后,这两片叶子突然与她印象里的某个东西重合了。 她在采访中看到过,因妥里的高觉醒率要归功于只生长在因妥里境内的一种致幻植物。 这种植物的名字叫……佩奥。 即便庇涅的主流媒体着重强调这种植物具有强烈致幻性,但要是真放在人面前,很少有人能抵挡住百分百觉醒异能的诱惑。 这种植物没能在庇涅流通开来,主要不是因为人们不敢尝试,而是因为这种植物产量稀少,无法移植,因妥里作为野蛮而迷信的王国,又拒绝任何与外界的交流贸易,没有可供运输的航线。 佩奥的叶子一旦被采摘,只有十几个小时的药效。 尤鸹手里的这两片佩奥还没有完全干枯,说明这两天必然有因妥里来的人登岸偷偷与他们交易。 尤鸹怯怯地想要扒拉她的手,挤出笑脸一个劲讨好她,舒凝妙神情怔忡,半晌才移开手,并没让他拿到:“你从哪里弄到的?” “……我拿东西和别人换的。” 舒凝妙有张漂亮脸庞,说话却倍具压迫感,尤鸹有些害怕她的眼神,又鼓起勇气道:“你也知道这个是很贵的东西吧,能不能还给我?” “是啊,很贵。”舒凝妙的笑很冷:“够量刑了。” “我知道。”他揪着自己的背心边缘,还敢小声反驳:“所以……很贵,用了我全部的巧克力换的,我哥还以为我把巧克力偷吃光了。” 舒凝妙说道:“你知道和你交易的是什么人吗?” “海对面那个岛的人。”尤鸹低着脑袋为自己辩解:“和我换东西的不是会打人的坏人,和我们一样,就是普通人,只是来和我们换一点平常用的东西,阿爸阿妈说不能和海那边过来的人说话,但我很早以前看叔叔伯伯也和他们换过日用品,大家一起犯罪就不是犯罪了吧。” 她索性屈腿坐在沙上,看着那两片叶子,思考着他信息量巨大的辩解,冷淡道:“因妥里全民皆兵,所有觉醒异能的人都要训练,没有普通人。” 尤鸹观察着她的神情,有些不敢说话了。 “你是怎么和他交易的?”舒凝妙开口。 “我在这边捞小螃蟹的时候,看到他划过来,小艇搁浅在沙滩上了,对、对呀,只有他一个人,我才敢跟他说话的。怎么跟他交流?他说的话和我们这里的方言很像,我能听懂。” 尤鸹比划:“他问我有没有香烟、泡面、饮料、巧克力和避孕套,可以用新鲜的水果和我换,我拿了泡面和糖给他,换了两次,他说可以帮我带一株佩奥,只要两板巧克力。” 舒凝妙思索片刻:“他长什么样?” 他搓了搓手:“整个身子都围着大红色的头巾,看不清,年纪比我大一些,比我哥哥小一些。” “红沙党。”舒凝妙继续问他:“没有更具体的特征了吗?” 『红沙党』是只流行于庇涅境内的称呼,也有人称之为因妥里死士的,实际上并不存在这个党派,只是他们对因妥里头戴红巾的年轻异能者的统称,红巾在因妥里宗教中代表力量,这些人保持着因妥里的原始信仰,反抗庇涅对潘多拉的滥用,有的人行为比较过激。 之前也有传言说普罗米修斯理念的前身来源于红沙党。 尤鸹双手握拳敲了敲脑袋:“哦……还有,他眼睛很亮,脸上眼睛旁边有黑色的刺青。” 舒凝妙顺着身边的小船往深处望去,大海辽阔,远看风平浪静,海面上寻不见任何痕迹。 “下次看见,不要再随便接近他。”她将那两片佩奥的叶子搁在他手心:“你昨天想给你哥哥看的好东西就是这个?” “嗯。”尤鸹小心翼翼地收拢手指,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就这样给我啦?” “我不需要。”舒凝妙点了点他手心:“你知道怎么用它吗?” “这个是放在嘴里嚼的。”他用手指拉开嘴巴给她演示:“他们都说用了这个一定能觉醒异能。” 尤鸹笑起来,顿时有些得意忘形了:“等我觉醒异能了,就能变得和你一样厉害,不,跟我哥哥一样厉害,我哥哥的异能才是最厉害的。” 舒凝妙轻笑了下,没说话。 尤鸹继续和她念叨:“我也要觉醒异能,去主都上学,和哥哥念一所学校,这样我家里就有两个异能者了!” “那你怎么不吃?” 这东西放不长,舒凝妙看见那两片叶子状态已经不大好了,显然过了最佳服用的时候,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不用。 “不能现在吃,有副作用的,吃完了会晕很久。”尤鸹说道:“哥哥好不容易回来,我不想那么快睡觉,所以我要等你们都去海里了再吃,这样就不会浪费一天的时间。” 他指着让她看礁石里的细缝,那里面是个不大不小的凹洞,他爬上去,弯身摸进洞口,正好缩在里面:“到时候,我要在里面做一个美美的梦,等你们回来。” 舒凝妙怀疑他说的副作用其实就是传闻中服用佩奥产生的幻觉,说到底,这植物究竟是通过什么原理让人觉醒异能的,让人产生幻觉的是毒t素还是什么? 她示意他分一片叶子给她:“我再看一次。” 她靠在礁石旁,闭上眼睛小心地捻住佩奥,通过指尖释放出些许潘多拉注入——与异能有关的物质,她一时只能想到潘多拉,这点还是她在维斯顿那里了解到的,如果这种植物和潘多拉有关,必然能够与她体内的潘多拉相互感应。 没有任何反应。 舒凝妙轻轻蹙了蹙眉,试着完全静下心。 除了潘多拉之外,她只能想到世界的本质『弦』了,但她必须很专注才能完全沉入弦流,看到清晰的弦。 眼前的黑暗逐渐平息,她静下心来去观察周围的弦,几缕如丝绸般飘动的光流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汇入手里那片单薄的草叶之中。 这东西在吸引微量的弦。 原来如此,看到这些弦,她大致能弄清了。 『潘多拉』是从世界的意识『弦』中诞生的,能控制的『潘多拉』的异能者必然与『弦』有所联系,用神神道道一点的话来说,就是被命运所眷顾,也就是火种时期『命运的转折』,服用佩奥的人能短时感应到世界的意识,强行和『弦』产生了联系,这大概就是觉醒异能的条件。 普通人无法承受『弦』,所以哪怕只是一瞬间的联系,也会生出幻觉等不适的反应。 ……黑暗中,有冰冷的发丝从耳边划过。 她瞬间从弦流中脱出来,蓦地睁眼。 面前还是平静的白沙大海,海浪声温柔地拂过,刚刚一瞬间的触感像幻觉似的不真实。 ——是她沉入弦流后的副作用吗?不——不是。 她感受到的,是真实。 暗红色的发丝从她身后垂下,湿冷的,带着海风的咸腥,她微微睁大眼,一只布满着熟悉黑色纹路的手,轻轻搭在了她肩膀上。 熟悉的场景恍若惊涛骇浪般击中她,舒凝妙神情浮现出微妙的异样。 她并不想表现得如此愕然,但一个已经被她杀死的“人”,或者说怪物,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没错,阿契尼已经死了。 侈欲之春 第190节 但她身后这个人,有呼吸。 她猛地站起身,后退几步,抽出藏在袖子里的折叠小刀,力气之大连带着搭她肩膀的那个人从礁石上翻滚下来。 “啊啊啊啊!不要杀我哥哥啊!”尤鸹这时候才哇哇出声,从礁石上探出头来,挥舞着手臂:“都叫你不要吓人了!” 翻滚在地上的人飞快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用双手撑着头上的东西,似乎被摔晕了。 冷静下来的舒凝妙已经在这短短几息审视完面前的人,迅速收起了手里的利器。 这微深的肤色只有经年累月暴露在阳光照射下的人才有,和她设想的不一样,倒像是伽勃的当地人。 这人袒露着肩膀胸脯,显出结实紧绷的肌肉,整个人身上布满黑色的刺青纹路,只穿着一条红色的长裤,腰间挂满繁复的流苏配饰,在太阳底下晃来晃去。 他抬起头时,脸上却戴着个十分狰狞的红黑恶鬼面具,这面具上有一圈极长的暗红色毛发,从礁石上垂下来,才让她以为是人的头发。 这样一看,还是有几分相像,只是不那么让人心悸了。 ——微生千衡本就已经弄得她心神俱疲,她实在不希望有第二个死人活着出现在她面前。 这人爬起来,刚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被她一拳揍倒在地。 这一拳或许是将他打懵了,坐在地上,慢吞吞地将面具摘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他被风呼呼扬起的红色短发,俊挺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清晰地呈现,她最先看到的是他晶亮的眼睛。 他瘪嘴笑了笑,神情却有点委屈:“对不起……不知道你在睡觉,但你干嘛打我。” “……看你有股无名火。” 舒凝妙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过了许久,方才开口:“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因为哥哥要参加祭海仪式!”尤鸹从礁石上跳下来,站在他们俩中间大声宣布:“火神一直都是由我哥哥扮演的!厉害么!” 尤桉一手捧着面具,一手挠挠头,还一副很谦虚的样子:“哎呀,没有啦,只是我年纪比较合适。” 舒凝妙看着他的模样,总有种无形的阴云笼罩在头顶,想发火又找不到理由:“什么火神?” 她努力使声音听起来是平静的:“你们出海为什么要祭祀火神?” 尤桉和尤鸹一大一小并排坐在一起,亮闪闪的眼睛同时看着她。 尤鸹举起手:“我知道,因为火是万物的基础,火神是祭祀的主宰,所有祭品只有通过火才能传达给神明,所以我们所有仪式都要火神见证啊。” “你难道没有听过这首歌吗~”尤鸹轻轻哼起来:“少男少女,向着点燃的熊熊火堆~投入了三捧米~阿契尼,祭祀的主宰,供奉的使者,经过你的绕行,才真正到达于诸神~使我们丰饶~” 尤桉捂住耳朵:“尤呱呱,别唱了,别唱了。” 舒凝妙攥紧胸前的布料,确信自己刚刚听见类似阿契尼的发音。 她久违地感觉到神经慢慢在绷成一条线,冷静,因妥里的神话里也记载过火焰的神明阿契尼,伽勃受到影响再正常不过,没什么可疑的。可一切巧合得让她茫然,就像借着疾电之光,看见了一瞬间无边暗夜里的景色,这种强烈的感觉让她从指尖窜起一股冰冷的凉意。 脑海越是飞速运转,她面上的神情便越是冷静。 尤桉并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尤鸹非要我过来,这地方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嗐,不过都来了几百回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对了,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这小子麻烦你什么事了?” 尤鸹偷偷摸到她身边,把她手里的佩奥叶子顺回来,说道:“没有啊。” 舒凝妙垂下眼看了他一眼,尤桉耸耸肩,将面具套在头上,揉了揉尤鸹的头:“好啦好啦,有什么事明天说,我还有事得赶紧回去,今天祭海都忙疯了。” 尤鸹想要张口,可怜兮兮地看了一眼舒凝妙,见她并没有什么笑容,看上去没有想帮他留住哥哥的意思,又把话忍回去了。 舒凝妙微微颔首:“我先走了。” 尤桉摆摆手:“我也要回去干活了,呱呱,你这么大人了,要有男子汉的样子呀,没关系,考试结束我们还能再待一天呢。” 她告辞离开,已经将近黄昏,她看着这些当地人卷起裤腿,光着脚在沙滩上来回走动,沙滩上燃起巨大的火堆,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艾瑞吉和琳露莲凪他们分了个小火堆,坐在石头旁边烤小鱼,她走过去,艾瑞吉小跑过来小声喊住她:“我刚好想找你。” 舒凝妙站定:“什么事?” “我有点在意。”艾瑞吉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你怎么知道这次考试地点一定要去海里?不是,我相信你不是提前走关系知道了考题,但仅凭地点应该推断不出这么多东西吧,你是不是……还知道点什么别的消息,这个地方、这次考试整个给我的感觉都很不对劲,你知道我直觉一向很准的!” 舒凝妙轻轻扬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你帮我一个忙,我告诉你。” “好……”艾瑞吉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窝窝囊囊地补充:“其实你不告诉我,我也会答应你的。” 舒凝妙眼皮都没抬一下:“你知道研究中心的全称吗?” “呃,第四国、国立研究中心?” “庇涅第七国立研究中心。”舒凝妙接过她的话:“在它之前还有六个,造成平邑污染的研究中心就是其中一个,这七个研究中心,实际都是一个人主持建设的,那个人的名字叫兰息。” “这么厉害吗。”艾瑞吉小声喃喃,又对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有些困惑。 “毁了这么多基地,我不知道他究竟研究出了什么,总之,平邑的污染体和研究中心的污染脱不了干系,所以我调查了其他五个研究中心的旧址。” 舒凝妙指了指一望无际的海边:“其中一个,就在这里,原来属于伽勃的领土,百年来海平面升高,基地沉进了海里,已经定位不到踪迹了。” “但这个研究中心,大概也会像平邑一样持续造出污t染体。”舒凝妙话音一转:“所以我要你帮我遮掩一个小时。” “什么?”艾瑞吉瞪大眼睛。 “为了保证学生的安全,学校会限定海底活动的范围,多半是用道具定位,我会在一开始提前猎到合格的分数,你帮我暂时保管那份道具,只要一个小时就够了。” “然后,你要脱离学校的保护去找那个什么研究中心?”艾瑞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找它干什么?” “你就当我……”舒凝妙顿了顿,说道:“对古建筑好奇吧。” 她们说话间,海边的黄昏,晚霞已经染红了整个天空。 不少学生不远不近地围着台子凑热闹看,瞥见她跟她打了个招呼,科尔努诺斯的学生没见过这种仗势,再嫌弃这时候也觉得新鲜。 围着台子的还有十几个赤膊的男人,脸上涂着和尤桉一样的颜色,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大碗,脸上被火焰映得明明灭灭。 再外面是许多年纪不大的青年男女,胳膊缠着彩色的丝带,手拉手围成一块空地,里面有几个少年人举着粗制的乐器演奏。 尤桉戴着面具,跳上那台子,在响起的热闹节奏中举起一只手。 舒凝妙站在远处看着他,甚至将他面具后露出的发丝都看的清楚,整个世界都是朦胧的金红色,他踩在台子上,伴着弦音起舞,踏在台子上发出的沉闷响声像某种天然的鼓点,流苏随着节奏飘忽摆动,步态健美灵动。 台下的男人将碗里的东西泼洒在他身上,红的发黑的东西全都落在他身上,浓黑的熏烟伴随着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还带着些已经凝固的絮状物,泼在他身上的是兑了酒的猪血。 这时候便能很清楚地分辨出来谁是外地人,科尔努诺斯的学生都捂着鼻子连连后退,而这些人还在像猴子一样跳舞。 滴滴答答的血从尤桉身上滚落下来,找不出一块干净的地方,连肌肉也被衬得有点发红。 他双手举起,手心生出一团火焰,捧在手中,红黑色的狰狞面具五官俱全,发丝在火焰中跳脱舞动,金色的眼睛直视着前方,比厉鬼更让人惊惧。 敲击的声音停止了。 原本舞动的人们也安静下来,尤桉胸膛剧烈起伏,嘴唇一张一翕,模糊喃喃的声音像是潮湿的耳语。 “我要……破除黑暗,烧尽不净。” 他手中的火球缓缓升起,投下一层浅浅的红色,悬在半空中翻腾。 在学校里,尤桉很少卖弄自己的能力,平时的测验中能看出他实力不错,除了理论都是顶尖,但舒凝妙从来见过他的异能。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异能是火。 ----------------------- 作者有话说:妙为什么从来没见过尤桉的异能见49章 总之不要骗狗啊,狗会一直记着。。。 第149章 巢林一枝(12) 仪式后留下了巨大的篝火供他们庆祝蹦跶,难得这些本地人有好脸色,科尔努诺斯的学生也融了进去,沙滩上各自聚成了些大小不等的圈子,人语喧哗吵得热闹。 几个男生涌过来围着取下面具的尤桉,闹着要他再跳支舞,他嘿嘿地笑着,绕着火堆你追我赶地满地乱跑,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绕得晕头转向了,他仰倒瘫坐在火堆旁,和一旁说悄悄话的艾瑞吉和琳露搭话:“对了,我看她一个人远远站在那边……要不要喊她一起过来烤火。” 琳露不用看都知道他的目的在哪,意兴阑珊地嘲笑他:“舒凝妙舒凝妙,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舒凝妙。” “我就是关心一下,”尤桉皱了一下鼻子:“哎,刚刚还看她在那边的,怎么不见了?” “她好像走了。”艾瑞吉已经习惯,用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面前的火堆:“你要找她吗?” “是不是找她告白啊,这气氛多好,又是大海,又是篝火的。”琳露也是看舒凝妙人不在这里了才敢起哄:“你早就想乘虚而入了吧。” 尤桉一怔,脸颊迅速升温滚烫:“你说什么呢!” “看我干什么,眼睛没瞎都能看出来吧。”琳露瞥他一眼:“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她那个……现在不是没有男朋友吗?” 这事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时家虽然没了,但是碍着舒凝妙的面子,没人敢拿时毓出来讨论,只能含糊说说。 “不是的。” 尤桉面色微红,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羞涩荡然无存:“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不需要告诉她,我……不想让她觉得麻烦。” 他捏了捏手,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 从认识她开始就是这样,他总是看不懂舒凝妙在想什么,想要什么。 要说喜欢她的理由,他能找出成千上万个,但那是她的优点,不是他的理由,他的喜欢一点理由都没有,只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移不开眼神,往后她做什么都是好的。 时家出事之后,她偶尔会露出隐晦的微妙神色,意识到这点,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她在想什么呢?他说不说,好像都不会影响她的态度,尤桉咧开嘴笑了下,重复道:“这样就够了。” 他的喜欢也让他很快乐。 风鼓起衣摆,吹过浅滩,呼呼乱响,他们看村里又停电了,讨论着晚点回去。 刚到伽勃第一天导师就说过,临海地区的电路不稳定,断电是家常便饭,这里的人晚上睡得早,也不爱开灯,让他们别大惊小怪。 日落时分就已经开始起风,屋子里断了电,好在海边有祭海仪式留下来的篝火,他们都围在沙滩上,不算太暗。 荒僻的沙滩上只有篝火的暖光,月亮的照耀太微弱,在潮湿的夜气里只能看清沙滩后一片模糊的民居。 看着戴面具的尤桉,舒凝妙总怀疑自己晚上要做噩梦,瞥见村前有隐隐的灯光,索性转身过去看了看。 黑暗中发亮的是接驳车的车灯,车前有几个学生和导师在搬行李。 霄绛坐在人家屋顶上看着这几个学生,瞥见她,抬手招了招。 她爬上屋顶:“这是干什么?” “几个不愿意下水的学生放弃了考试,学校安排他们回去了。”霄绛随意道。 “连夜返程?”舒凝妙微微地皱起眉,又扫视了眼黑夜中的车灯,伽勃这条路本来就不好走,还是视线不好的大晚上,为什么非得现在出发? 侈欲之春 第191节 “不知道,学校安排的车。”霄绛显然和她有一样的疑惑:“可能他们一天都不想待在这儿了吧。” 沉思片刻,舒凝妙收回眼神,才和霄绛提起从尤鸹那里了解到的事情。 “那个啊,我听说过。”霄绛反应很平淡:“以前经常有那边的人绕过海上警卫队过来做生意,现在应该不怎么见得到了。” 她提醒了霄绛一句,霄绛对着片落叶吹气,对叶子的兴趣显然比这件事更浓厚:“他们没说要管啊。” 因妥里虽然和庇涅势如水火,但她也算不上是庇涅人。 是否搜捕这些人,如何处理这些人,对她来说都只是任务。 没有任务时,霄绛对因妥里人怀着微妙的态度,这种态度不是同情也不是仇视,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物伤其类。她在庇涅有过老师有过朋友,但有些东西终究只属于她一个人,就像故乡干燥的朔风。 舒凝妙对她的回避有所察觉,不再深究这个话题,她在车灯的照映下数了数人数,寥寥几个学生旁陪伴了将近半数的导师:“这些导师也陪他们撤离,明天安保人数不会不够?” 放弃考试的学生终究只是少数,按照这个架势,科尔努诺斯撤走了将近一半的工作人员,明天下水考试还需要导师监视,这样一通折腾下来,安保力量看起来甚至不如第一次异能实践考试,只是粗略一看都漏洞百出。 霄绛说:“安保人数都是报备过的,他们的决定总有理由。” 她按住胳膊,睫毛覆在眼上垂下来投了层暗影:“我只是在想那个理由。” 霄绛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舒凝妙转头看向她隐藏在阴影中的脸庞,霄绛的眼眸有罕见的梅子色光晕,柔软又深邃。 朦胧的光晕使她的身影变得很柔和,霄绛忽地在她视线里笑了起来,棕色的长发随着晚风在脑后飘拂。 “狗屁理由。”女人伸出一根手指,满是刀茧的t手指将她眉心按平:“有什么好想的。” 另一边的篝火还有余光,舒凝妙被霄绛大力揽着,余光瞥见车子驶出伽勃右转,几秒钟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一条坑坑洼洼的破路中。 清晨,灰蒙的天边刚泛起一层青白色,大家稀稀拉拉地走到岸口集合。 连起得最晚的克丽丝都到了,还差尤桉一个人,好半天,他们才远远看见他才踉踉跄跄地赶过来,后边的衣服被弟弟拉拽着变了形,尤鸹用脑袋狠狠顶了下他的后腰,俩人似乎在吵些什么。 最后,尤鸹叉着腰跑了,尤桉理了理衣摆,狼狈解释:“呱呱他非要和我说什么,拉着我不让我走。” 领队的老师是向来学生缘不错的勒克斯,闻言大笑:“那怎么不听听他说什么。” 尤桉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笑了下:“回来再说呗。” 海边停泊了一艘中型的巡航船,接下来的四十八个小时,他们要先乘船到距离陆地九公里外的勘测点,然后统一在那里潜进水底。 霄绛坐在船最高处,像个安在船帆上的迫击炮似的,抱着刀俯视他们,虽然隐隐知道这个人是军方派过来的行使者,但没几个人敢靠近这个肤色明显不同于庇涅人的健壮女人。 有几乎一半工作人员随放弃考试的学生回去了,现在留下的是几个班的导师,船上除了海员都是异能者。 主要负责人是勒克斯,他殴打林生义被自己爹痛批一顿后,最近低调多了,在甲板上提着一袋蓝色的宝石挨个发给他们,笑吟吟地回答学生的问题:“潜水服?不,不需要,带那么多东西还怎么战斗啊,拿这个就行了——军方提供的异能道具,使用后可以鳃化,和鱼一样,不用担心呼吸问题,哦,也不用担心掉了怎么办,这个掉了之后鳃化还能维持十分钟,足够撑到救援了。” 舒凝妙接过勒克斯递过来的宝石,垂下眼打量,一小块菱形的宝石,幽蓝中泛着些晶莹的光,像是流动的海水。 “总之,其他什么都不需要,你们只要持续用潘多拉激活这块蓝宝石就够了,这是本次考试最重要的信物,我们会从心率、宝石的返回信号和定位三个方面判断你们的状态,如果宝石长时间没有潘多拉激活或者破碎都视为失败,巡逻的导师会把你们捞上来的。” 勒克斯举着一块宝石示例,将宝石扣在胸口的心率带上,输入一点潘多拉就能激活:“我们脚下这块海域两公里以内都被随队的行使者清理过一遍,是能够保证你们安全的,这块蓝宝石会提示你们安全的考试范围,超出范围会持续震动,需要尽快返回,因为长时间离开安全范围也视为失败。” 艾瑞吉偷偷瞥了舒凝妙一眼,祈祷她能迷途知返。 “好啦,考试规则来了。”勒克斯清了清嗓子,接着说:“规则挺简单的,考试范围内只有t4到t6等级的污染体,这个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吧?每个污染体根据难易程度,分数在5到15分之间。考生得拿到至少50分才算合格,分数上不封顶。” “至于记分,也是用这个。”勒克斯指了指手里的蓝宝石:“把它放在污染体任意部位三分钟,就能保存下部分痕迹,上岸后,我们会通过宝石里的留痕记分,别弄丢了。” “——最后,友情提醒一下。”他挥挥手,与其他导师一起登记他们的数据:“别以为有了异能道具就什么万无一失了,水下环境和陆地可完全不一样。你们在对抗污染体的同时,还得对付水里的阻力。真心希望你们能平安无事,而不是刚一下水就被救上来。” 有了多重保障,一开始还有些担心的学生这下彻底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连一直疑心入海不安全的尤桉也不再说话了。 他们嘻嘻哈哈应了声,开始三三两两换防水服,舒凝妙弯腰调整了一下检测心率的束带,看见尤桉把头探过来,双手捧着脸自下而上盯着她看,有点傻。 舒凝妙直起身,瞥他一眼:“你应该去换防水服了。” 尤桉说:“穿这个很碍事的,不穿游得快,我从小就不穿,不是游得好好的——怎么样,我们等会儿比比谁更厉害吧。” 她收回眼神:“你的异能是火,在海里不大方便吧?” “啊,你怎么知道的?”尤桉怔了怔,顿时忘了上一句想说什么,按住额角喃喃:“我好不容易瞒到了现在。” 废话,周围都是没觉醒异能的普通人,他在仪式上徒手搓了一个那么大的火球,她又不是瞎子,尤桉的神经真是出乎意料的大。 舒凝妙将他的自言自语听得一清二楚。 她蹙眉:“为什么要瞒我?” “因为听说你……不喜欢火?”尤桉摸了摸鼻尖。 听说?听谁说?舒凝妙刚张口,立刻就想到了人选,肯定是莲凪当初为了混淆她视听瞎扯的,但这事也不是空穴来风,她当时确实很烦疑似火系异能的阿契尼。 那段普罗米修斯的敏感时期,尤桉隐瞒下自己的异能其实有利无弊。 她没反驳这个“传闻”,转脸看向他:“你在海边长大,怎么会觉醒和火有关的异能?” “神奇吧,我也觉得很奇妙。”尤桉张开两指,在脸上比出面具的体积:“可能因为我每年都在祭海的时候扮演火神,所以火种的时候就自然而然觉醒火的异能了。” “所以,大家都说我会有出息。” 尤桉伸长了腿,坐在船舷脱去上衣,扑通一声扎进海里,过了一会儿,又从海面探出头来,甩了甩水珠,仰头看着她:“来嘛,我们就比这次谁拿的分数多吧。” 舒凝妙捡起片甲板上的碎贝壳抛过去,砸了下他面前的水花,示意他闭嘴下去。 这个天气的海水还是有些冷,她潜下去,冰冷的海水立刻缠绕了上来。 将潘多拉输入胸口的蓝宝石,那股被水压迫的不适感很快就消失了,她的脖颈多了一处潘多拉虚拟出来的“鳃”,这个异能道具储存的应该是拟态。 她转了转脖子,简单地调整过状态,对抗水流不是难事,除了说话有点困难之外,行动并没有很大阻碍。 大部分人还在水流中翻滚的时候,她已经在迅速下潜,她的目的不是污染体,而是污染的源头,兰息废弃的研究中心之一。 她和微生千衡之间的平衡已经彻底被打破,在他动手之前,她急切地需要弄清楚更多藏在迷雾背后的真相,在得知这次外出的地点后,舒凝妙一直在有意识地为这件事做准备。 被抹去痕迹离奇失踪的兰息,和曼拉病病人相似又不同的污染体……还有之前通过控制官员试图重启废弃研究中心的微生千衡,她相信这些人和事之间有着某种确切的联系,只是暂时没有找到而已。 因为水下能发挥的空间不多,老师们没有过多检查,她将微缩摄像机贴在皮肤上,穿上防水服后顺利把摄像机带下了水。 为了尽快完成考试任务,『嫉妒』状态目前偷取的异能是那位金发贵公子勒克斯的异能『矢量枷锁』。 她往下俯冲,潜到十几米左右才开始看到污染体。 这里的污染体都是些海鱼,有些类似平邑海域附近的海洋污染体,但不是那种长着两只腿跑的鱼,而是一具具游动的鱼类白骨。 她俯身往下潜,倒着的眼眸里倒映出幽蓝的坚硬鱼骨。 鱼群朝她冲过来,震颤的水流中,她的瞳孔中反射出倏然停滞的鱼群,雪白光滑的鱼脊骨上浮现出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圆环。 她随意施加了一个方向,让这些鱼群往一个点撞,这些鱼的鱼骨看上去硬得都跟剑一样,全撞在一起,骨头七零八碎撞成一片。 运气不错,这一群鱼少说有十多条,就算一条按5分算,分数也够了,比她想象中完成得还快,看来这次异能实践的难度不高——她完全没考虑过一年级生半吊子水平的实际情况,取出胸口的蓝宝石贴在鱼骨上。 在等待的时间里她仔细观察了眼前的污染体。没有器官,没有皮肉,仅仅是一副纯粹的雪白鱼骨。这样的存在也能被称为生物吗? 那它究竟是如何存活的呢? 无论是平邑还是这里,存在的污染体似乎都已失去了作为『活着』的『生物』应有的姿态,却依然能够行动自t如,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也难怪大多数庇涅人都对此一无所知。 她收回蓝宝石往上飘,去找艾瑞吉。 海洋环境的特殊性令多人组队合作变得相当困难,这次考试只记录单人成绩,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四散开来,她刚刚下来的时候注意到艾瑞吉独自一个人飘在离海面很近的地方,用力扯身上的海草。 环绕一圈后,艾瑞吉还在原来的地方并没有移动过,艾瑞吉用海草编了一个网,试图用最原始的方式捞到一条污染体,尽管这种方法看上去有些笨拙,但在这片海里已经算是相当实用的方法了。 海底这样的环境天然克制很多异能,比如火和电,大面积的水域无法引来火,如果引电,则会连着自己电翻,尤桉虽然用不了异能,体术在学生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不是所有人的体术成绩都像他们一样顶尖,更多人只是在浅海区划水,希望有半死不活的污染体撞到他们身边。 舒凝妙游到艾瑞吉身边,按住她肩膀,在她惊恐的眼神下解开扣着蓝宝石的心率带,系在她腰上,顺手用防水服挡了挡。 艾瑞吉瞪大眼睛,紧紧抿着唇,手舞足蹈地往远处指了指,激烈地摇手,不断在她们之间推拒——把心率带和蓝宝石全部丢掉往深海游,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舒凝妙装作没看懂,松开压着她肩膀的手,往后退了退。 周围的水波忽地荡开一下,一条长了六个鳍的污染体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扯着直直飞了过来,艾瑞吉吓得扑腾了一下。 舒凝妙勾了勾手,改变异能的方向,将污染体推向艾瑞吉,转身潜进深海。 考试场地的距离和深度都有限制,大约四五十米往下,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仿佛穿进另一个世界——越往深处越寒冷,而且暗得什么也看不见,漆黑一片的海水里极其容易迷失方向,她把配备的射灯打开,借着集中的光线看向前方。 她对研究中心的具体位置其实已经有所掌握。尽管海底辽阔,但海洋本身并不生产潘多拉。研究中心的运作需要大量的潘多拉,所以研究中心所在的地方潘多拉的残留量肯定不少。按照老办法,找潘多拉浓度高的地方应该没错。 在刚刚下潜的时候,她已经察觉到了地底潘多拉的浓度,这个位置不远,即便鳃化效果消失,也足够她被异能强化过的身体游一个来回。 身边一望无际的黑色海水清楚地提醒她已经脱离了学校规定的安全范围,视野往前逐渐变得狭窄起来,脚下凹凸的岩石上附着着软体动物的尸体,以及竖起来像是红色触手的尖刺生物,像是要伸出来抓住或者刺穿她。 舒凝妙对海洋生物的了解相当有限,也不清楚这些东西到底是不是污染体,她的时间不多,只能尽量小心避开。 穿过狭窄的裂缝,她伸手摸到一堵巨大的墙,冰冷、湿滑,附着在上面的青绿铜锈和软哒哒的生物膜被她的带过轻而易举地抹下来一点,恶心地附着在手上。 ——到地方了。 合金的防护墙在这些微生物遗体的保护下,并没有被海水锈蚀得太厉害,静静地伫立在海底深处,她四处摸索,找到一个着力点,将这堵墙“咔嚓”一声掰下来一大块。 墙上的锈迹和水草无声扬下来,近一米厚的合金墙被她掰出一个边缘参差不齐的口子,周围依旧幽暗静谧,静得怕人,她像条游鱼似的快速钻进去,打量一圈墙内的景象,庇涅风格的高大建筑伫立在海底,形成了沉在水底的钢铁森林,没有任何活物的痕迹,却在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像是一座死城沉重的呼吸声。 整个建筑虽然保存完好,但已经从底部开始被腐蚀成为海的一部分,出入口都被淡红色的海曼堵住无法进入,她飘上去,找到建筑的天台爬进里面,室内已经被某种海底植物的根茎所占领,看上去更加恢诡谲怪,测量装备漂浮在虬结的根茎中,和各种海里的叶子混在一起。 她一个个房间找过去,凭着对现存研究中心的大致印象,对比着在最大的房间停下来,这种面积的房间应该是主实验室或者重要人员的办公室,如果能找到他们的保险箱就好了,能得到一些之前的研究资料也是值得的。 用射灯环绕一周,这里的腐蚀程度似乎比外面轻很多,看不见盘绕的根茎,也没有飘动的浮游生物,连面前的水都清很多,目光所及之处清朗得一览无余。 她这里翻翻,那里碰碰,在死寂的房间里发出些叮铃哐当的声响,遗留下来的操作台都覆盖上了一层锈色,其他零碎的东西则是已经风化,纸质的资料更是已经不知道泡涨成了什么物质,她翻找抽屉,里面竟然钻出来一条白骨鱼。 那条白骨鱼从她身边摇着尾脊游走,她才看见抽屉里还有一张照片,用密封袋封得好好的,她拾起这张照片,又是三个人的合影,比她见过的所有合影都要早,里面的人和阿尔西娅年纪差不多大,面容稚嫩的微生千衡站在中间,笑意盎然——他没病之前似乎真的很喜欢拍照。 背后有字,她还没细看,发现照片拿走后抽屉滑到底形成一个夹角,里面依稀能看见有别的东西,像是保险柜。 舒凝妙眼睛亮了亮,这张带抽屉的桌子通体是合成材质,耐腐蚀但又脆又薄,她取不出底下的东西,干脆把桌子的外立面全拆了,里面是一个有桌子那么高的黑色保险柜,完全固定在地上,无法移动。 没那么多时间慢慢尝试,她用上了【愤怒】状态,暴力地把锁芯拆下来,又小心地打开一点保险柜的门——好在里面的东西都是用密封袋保存的。 她伸手拿出那一袋资料,实际比她预想轻松许多,这一路上她既没有遇到超标的污染体,也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这座废弃的研究中心里,更是只有她一个活人。 保险柜的门锁掉在地板上,轻轻地弹了起来。 她抬起手,从指尖感觉到自己的颤抖。 颤抖的不是她,而是整个海底。 轰隆的雷声从远处缓缓传来,舒凝妙抓紧手里的密封袋,踉跄一下,紧接着,剧烈的震颤随即犹如浪潮般激烈地涌来,巨大的咆哮与震颤瞬间席卷整个空间,无数带着气泡的急流差点把她卷翻过去—— 距离她上方几十米的海面,平静的海水开始剧烈震荡,一波波海浪澎湃而起,直接拍打在巡航船上,连船上的窗子都震得开始碎裂。 不对——这不是海啸,她抱着密封袋奋力往上游,整个海底都摇撼欲裂,但震源似乎就在她脚下,像是经她的行动触发的,难不成这研究中心在海底泡了几百年,还保留着足够的能源来启动自毁程序?! 她没有片刻迟疑,迅速向建筑的顶部游去,那里的天台是她唯一的逃生出口,一旦天台塌陷,情况会变得很棘手——这么大的动静,可能会导致整个考试被迫提前结束,她必须马上赶回去。 侈欲之春 第192节 或许是水流的冲击令她感到恍惚,她模糊地感觉到有一只冰冷的手突然间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踝,那一瞬间的寒意甚至比海水本身还要强烈。 水流吹开她脸颊边的头发,舒凝妙稍微顿了顿,疑心这不过是自己的一种幻觉,但很快,这种幻觉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像铁钳般紧紧锢住她的力量,拉拽逐渐用力。 她抓住身边漂浮的试管架,回过头迅速一瞥,随后拔身而起,狠狠举起试管架砸向抓住她的那个东西。 第150章 interval 身体好像先于大脑而动作——又或者在被抓住的那一刻,她已经有了某种预感,本能地向后反击。 飞扬的水流激起大量气泡,飘飘荡荡。 气泡在她面前逐渐消失,她什么也没有砸中。 那只毫无血色的手依旧紧紧地扣着她的脚踝,手的主人一动不动,静静漂浮在她下方,气流卷起对方乌黑的发丝,微微颤动。 ……那人在水中的阴影下慢慢抬起头,露出苍白的脸庞,几缕如丝般柔软的黑发随着水流轻抚过她的小腿。 他漆黑的双眸安静地凝望着她。 水中美丽至极的面容比任何怪物都要令人心生恐惧。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微生千衡漂浮在水里,就像一具死去的尸体t,在这样的时刻,舒凝妙反而有些出神地想到,他何尝不是一条游魂般的白骨鱼? 微生千衡就如同一条飘荡的游魂,阴魂不散地挡在她面前。 他怎么会出现在研究所?也是为了那些遗留下来的资料吗?此时此刻,舒凝妙已经连深究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心力都没有了,只想把他一脚踹开。 偏偏是现在,最不利的局面,她没有多余的时间跟他纠缠了。 微生千衡一定又在施展『宽恕』,她能感觉到异能道具带来的效果正在迅速消退。 他是死了,但她还活着,在水下待得时间越久对她越不利。 转瞬之间判断出形式,舒凝妙护住手里的东西,抬起腿用力拽回来,一下没甩开他藤蔓似攀附的手,心中怒气陡生,又踹了一脚,将他头踩偏过去。 没想到这一踹,真的让微生千衡松开了手。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在水中的影子像幽魂一样飘到了她面前,朝她伸出了苍白的手。 阴冷的气息掻过她的脖颈,像某种尖利的指甲挠抓着皮肤,她隐隐感觉到颈边那部分皮肤好像冒出了细小的疙瘩,拟态的腮腺在对方异能的作用下瞬间消失。 脖颈腮腺消失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又闻到了某种甜腻的,仿佛果实被揉烂的味道,紧随而来的是微生千衡死死捂住她脸的五指。 异常冰冷的手指按住她的嘴,有些许咸腥的海水在慌乱中呛了进去。 舒凝妙一手护着文件袋,手指猝然捏紧,手臂浮现出青筋的轮廓,还没等她蓄力反击,微生千衡已经凑过来,将唇用力贴在她耳边,声音贴着水流传进了她的耳膜,随之而来的还有黏腻的嗡鸣,仿佛有无数气泡争先恐后地从她鼓膜里钻出来。 “别上去了,留在这里。”他环着她的脸,手臂传来过重的力气,咬字模糊地重复道:“别辜负我难得的好意。” 她怎么可能信他——舒凝妙发力拽住他头发往后扯,仰脸从他手中脱出来,她扯了扯唇角,无声做出口型:“滚!” 远处传来时断时续的轰鸣声,她察觉到气流的异常,冷冷瞥了一眼微生千衡,没有工夫再跟他纠缠,松开手往上游去。 身后不远处,微生千衡没有跟上来,只是安静地停留在原地。 直到浮出研究中心,她还是能隐约感觉到他注视的目光。 越是如此,她越是笃定将要发生什么她无法控制的事情,极度的不安攥住了她的心脏,来得就和忽然间的震动一样令人猝不及防。 这片建筑在她游出不久后无声倒塌,舒凝妙迅速往回游,整片海域的气流似乎都被刚刚的震颤扭曲,水流裹挟着各种海底植物的碎片旋转撞在一起。 她穿过旋涡迅速往原来的方向游,远处有一团显眼的白光,应该是艾瑞吉害怕她找不到自己,用自己的异能在标明方向。 看到她游近,艾瑞吉收起手上的异能,忙不迭地把蓝宝石往她身上塞,二话不说就要拉着她往上游,四周都是同样惊慌失措的学生。 舒凝妙往上打了个手势,问她老师呢? 出现这样的意外,上面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但她到现在都没看见一个老师,水里只有一时失了方寸的学生。 艾瑞吉摇摇头,她不清楚。 海面上的救援迟迟不来,几个班领头的学生对着其他人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手拉着手一起先往岸边游,以异能者的体力游回去绰绰有余,一直留在这里反而会有被水流冲走的危险。 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大部分学生都同意了这个办法,谁也不敢把自己的命交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校方。 轰鸣声势不减,汹涌的水流仿佛要将他们一并冲走,巨大的洋流激荡成浪,将水面搅起一个巨大的漩涡,滴溜溜地打转。 艾瑞吉紧紧地拉着舒凝妙的手,随着大部队一起往前游,她每一根手指都绷得笔直,僵硬无比,越是这样,在水中却越容易失去平衡,没游两步,手心就一空。 她睁大眼睛回头望去,舒凝妙的指尖正主动从她手心中抽出来,迅速收了回去。 艾瑞吉张了张嘴,想要问她发生了什么。 黑发少女瞥了她一眼,身体微微往后仰了仰,动作冗滞得像是慢放,却显得异常轻巧。 紧接着,水波卷过来的废弃金属片从俩人的间隙中直冲而过,差一点就切断了她的手指头。 也只是这一点后退的距离,舒凝妙整个人都被卷进了海中旋涡的范围。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被卷于其中,舒凝妙没有慌乱,只是似有所感地抬头。 旋涡像一只巨大的眼睛,扭缠绞颤,她清楚地瞥见漩涡中有无数条长长的白色物体正顺着旋涡中心汇流,速度太快,甚至在水里画出道道拖曳的白色弧线。 这披着白布的物体,她在仰颂教会时见过,是微生千衡用泥捏的白衣傀儡。 又是他——微生千拦住不让她离开,原来是有自己的计划,他要做什么? 这次,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是学生吗……不像,他如果想杀了所有下水的学生,一开始就不该给他们留出上岸的机会。 这些在徘徊的白衣傀儡,并没有流露出攻击的倾向,在此处聚集,似乎只是为了制造出更大的旋涡。 她顿住,紧接着将手里的文件塞进防水服,转身主动往旋涡中心游去。 艾瑞吉停住,看着舒凝妙头也不回地跑了,眼底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路过的同学看见她呆呆飘在原地,不由分说地拽着她手一起往岸边游。 她忍不住回头,舒凝妙的身影已经被旋涡所吞噬。 舒凝妙遁入旋涡,急湍的水流猛地把她往风旋中心推去,像是滚筒洗衣机里的一件衣服,如果是普通人,这时应该晕过去了,哪怕她已经拿回了拟态的蓝宝石也差点呛水。 顶着压力往上游,才能看见一点水面波澜的光,她伸手抓住旋涡中的一条白布。 白布被她扯下来,里面都是破碎的泥沙,顺着水流打在她脸上,粗粝生疼。 扯开这一条,她才看见这团团旋转的白布中心包裹的是什么,是学校的巡航船,一整艘船都被这群微生千衡控制的白衣傀儡扯下来了。 仔细一看,船里空空荡荡,只是个空架子,老师们和霄绛应该都已经提前弃船离开。 确定了这个讯息,她不再逗留——她和微生千衡的这些把戏打过不知道多少次交道,这人不死不灭,用寻常方法对付只是浪费时间,她连多碰一下这白衣傀儡的欲望都没有,径直往水上游去。 她怀疑微生千衡想借这旋涡做什么,暂时没有往岸边游,一离开旋涡的范围就钻出了水面。 旋涡周遭的洋流还算平静,她往伽勃的方向眺望,远处太阳升上来,鲜红欲滴的太阳向远处延伸,像是熔岩烧红了地平线。 水面上起伏闪烁着无数金点,和暖的日光打在脸上,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和封闭黑暗的海底宛如两个世界。 舒凝妙用力吐出一口气,就感觉自己连人带身子从背后被拎了起来。 霄绛站在一艘小皮艇上,把浑身湿透的她捞起来,皮艇上还有勒克斯和两个其他老师。 只是一个环视,她本来开口想和霄绛说话的动作顿了顿,一股违和感扑面而来。 霄绛是很直截了当的人,不会考虑什么风险,既然她在,就不可能不主动下水救人,除非她有更优先的任务,或者这艘救生艇上有比她话语权更高的人。 舒凝妙抿住微张的唇,低头掩住表情,勒克斯先几步扑跪到她面前,着急地想要抓住她肩膀,又尴尬地悬空,双手在空中挥舞,似乎想要表达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有你吗,其他人呢?” 舒凝妙避开身体,拧了拧湿漉的头发:“他们已经往岸上游了,应该没事。” 反常的是,听到这个答案的勒克斯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放松,反而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不行!怎么能上岸!” 舒凝妙的眼神瞬间凌厉地望向他,勒克斯被她眼色一瞬间出现的冷光弄得怔了怔。 他很快找补:“你们不应该擅作主张决定回去的,不知道在海里很容易迷失方向吗?刚刚我们的船被什么东西拖下水了,我们刚弄好救生艇就让其他t老师去找你们了,有行使者的异能保证,肯定比你们游回去安全。” 舒凝妙闻言也不出声,扭头移开审视的目光。 现在其他老师去寻找往岸边游的学生,已经晚了。 只是沉船后反应的一丁点时间差,正好让他们错过,这是巧合——还是微生千衡的目的? 她观察了一眼现在漂浮在海面上的救生艇。 这艘救生艇在霄绛『朔风』的异能下勉强在海面上行驶,环绕在小艇周围的风稳健地托住了底部,而作为海面上唯一漂浮的救生点,霄绛不能随意离开,似乎说得过去。 霄绛踩在艇上探身往水里看,眼神不往她这边看,只是伸出一条腿踩碎一片飘上来的白布,嘴里骂得念念有词:“这什么鬼?” 整片海里都飘着这白色的东西,它们虽然不像污染体一般会攻击人,这么密密麻麻一大片,看着又怪瘆人的,短时间清理不掉,还阻碍了他们的行动和视线。 如果是袭击还好,这莫名其妙的沉船连个具体的目标都没有,霄绛憋得一头火。 舒凝妙隔着距离盯着她看了半晌,又收回视线落在勒克斯身上,目光中流露出毫不遮掩的尖锐意味:“我们不回去吗?” 有霄绛的异能控制根本不用担心失去方向,海面随时可能出现旋涡,他们为什么要傻傻待在原地? 勒克斯也落了水,金发湿漉漉贴在脸上,粗眉大眼的越发凸显,面对她的问题,不知为什么气势竟然落了下风:“呃,先等其他老师把学生都救上来……总之保证学生的安全。” “过去这么久,他们可能已经上岸了。”舒凝妙说到这里,稍作停顿,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而且就算找到他们,这艘小艇也载不下这么多人。” 勒克斯显然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弄慌了神,舒凝妙的提醒才让他意识到,这艘小艇本身只能载七八个人,在霄绛异能的控制下才能勉强保持不沉——他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捂住额头,还在努力维持错漏百出的安排:“先找到学生……先确认安全再说。” 观察到他脸上的慌乱,舒凝妙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自她上了小艇以来,霄绛并没有和她说过话,其他老师也沉默着完全听从勒克斯的安排。 显而易见,这次异能实践真正的话事人其实是勒克斯——勒克斯贝利亚。 他或许在校时表现优异,当老师凭借性格也游刃有余,但真遇上大事,还是慌了阵脚。 而在场有经验的霄绛和其他老师,没有一个人打算给他建议,而是全由他胡乱做主。 这是一种无声的抗拒,原因是什么她暂时还不清楚。 是因为他年纪轻轻才毕业,就可以凭借校长父亲的关系领导他们?还是因为更深层的理由……总之,勒克斯的手忙脚乱向她暴露出了自己的用意——他根本不想让学生离开这片海域。 岸上一定有问题。 她当下就有了决断,转了转手腕,给了霄绛一个眼神,边往后退边说道:“那老师,我也去帮忙找,快些找到我们也能早点回去。” “哎,等等,你!”勒克斯一惊,伸手想要拉住她,但冲来的动作被霄绛有意无意间挡了一下,舒凝妙一眨眼便滑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侈欲之春 第193节 勒克斯呼喊的声音被瞬间放大的水花声所淹没。 她顾忌着勒克斯的异能,没有浮出水面,慢慢从水中潜下朝着记忆中陆地的方向游去。 好半天,岸口一处水花溅起,舒凝妙猛地从水面钻出,攀住岸边缓缓起身,神色已经疲惫至极。 一连串的变动根本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她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往岸边游,还是没有遇见一个学生。 他们比她先离开,现在应该已经全部上岸了。 早晨离开时,气温并不算高,但如今她一浮出水面,就有股无法忽略的热气扑面而来。 舒凝妙缓缓从浸湿了水的空气中抬起头,眼前的岸口通向伽勃聚居的村落,路一直向前延伸,尽头不是日出时刚升起的太阳的光辉,而是一片烧透了的火光。 摇曳的冷冷火焰,合着袅绕的浓烟,丝丝缕缕卷进上空,与初生的云雾合为一体,显现出一片惨淡的红光,整个伽勃都被笼罩在这一片红光之中。 她先看见这成串的火海,哭叫声才突兀地涌入脑海,有人抱着小孩,有人抱着家禽,不断地有人从村子里跑出来,坚固的石屋在灼烧下轰然倒塌半数。 她脚步逐渐变大,由疲惫地前进逐渐变为奔跑。 有人叫她的名字。 舒凝妙转头看过去,是之前决定先往岸上游的学生,他们的防水服还没换,已经被熏得灰头土脸,科尔努诺斯的学生此刻全然忘了之前对这些村民的嫌弃,有的在尽力用异能灭火,有的在疏散村民逃命。 后头追上来的老师们也都已经跟着学生一起上岸,e班的导师正跪在地上给烧伤严重的人治疗。 没有换衣服,她能明显感觉到接近村口时脚下的黏腻,旁边就是海,一直有水系异能的学生试图灭火,火灭不掉,是因为有优良的助燃剂。 这样的大火她看过太多次,已经能分辨出区别,普通的火是烧不了这么浓、这么高的,只有由潘多拉点燃的火才如此残酷、持久、漫长而绝望,看不到熄灭的希望,几乎要将所有毁于一旦。 他们说,这火是瞬间烧起来的,有的人还没来得及出门,火已经从村头烧到了村尾。 有个老师在和翻译一起询问:“发生了什么?” 逃出来的人比画,你们的船刚走不久,就来了一帮裹着红头巾的人,凶狠地捅了几个村民,满地都是血啊,村里的老人拽着他们讨说法,也被砍死了,这时候,海那头响了很大一声,那些人忽地就停下手,把村子用火一点溜走了。 一个抱着襁褓的女人突然哭嚎一声,发出近乎泣血的声音:“红沙党!那些人是红沙党!他们所有人都戴着红色的头巾,我不会看错的,这些因妥里人——啊——我要杀了他们!” “海里的声音一定是他们的信号!他们的同党给了信号,他们才逃走。” 老师们面面相觑,颤声道:“……因妥里。” 舒凝妙半跪下来,指尖在燃烧过的地面上滑过,有一点点黏腻的黑色沾在她指腹上,是潘多拉燃烧后产生的废料。 反对开发利用潘多拉的因妥里人,怎么会滥用潘多拉当可燃剂? 喊她的人是艾瑞吉,她整张脸都绷得紧紧的,眼里全是水光。 她问她:“怎么办?舒凝妙,怎么办?” 艾瑞吉不知道即将发生的更远的变故,只知道一个劲拉住她的手腕,呼吸声沉重得像是有块石头死死压在上面:“舒凝妙,怎么办?尤桉他冲进去了,我们拉不住他。” 旁边逃出来的人听到尤桉这个名字,突然说道:“他老爸要去喂猪的时候被那些人捅了,身子还挂在围墙上头,起火的时候,他阿妈就没出来。” 艾瑞吉抓着她的手,手心颤得像筛糠,另一边的莲凪也在恳求导师去救救尤桉。 e班的导师看着眼前沸腾着的火海,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另一个班的导师冷静说道:“这不是普通的火场,比较难处理,他是自己进去的,我们只能优先保证在场学生的安全。” 莲凪头一回在这么多人面前失声:“那就不管他了吗?” e班导师接话缓和气氛:“已经联系上最近的治安分局了,军队也在赶过来,很快我们就能离开,后续的搜救让专业的人负责,这里太危险了你们不知道吗,行凶的危险分子随时有可能回来。” 说话之间,烧塌的瓦砖从房屋上滚落下来,发出巨大的爆裂声响,叫人心惊肉跳。 一道声音打破僵持的死寂。 “那我进去看看。”舒凝妙闭上眼,又重新睁开。 她不怕火,尤桉是火系异能者,更不应该怕火,这么久没出来,大家都能预感到里面有什么其他事发生,尤桉本就不是奔着活命去的,老师们自然也不敢为他冒险。 舒凝妙的脑子很清醒,身上的水是凉森森的,焦煳的气味熏得她鼻子又酸又胀,她知道老师说的是对的,现在形势尚不明确,她应该尽快离开,不能再扯进这奇怪而危险的局面。 但她的脑子也一下子清楚了,伽勃t的事如果就这么让官方接手,她之后再也没有机会知道微生千衡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火光映着舒凝妙平静的脸,她双眼中倒映着的红色,不似爆裂的毁灭的火,而是一种毋庸置疑的……让人心生安定的力量。 艾瑞吉曾经为这种无动于衷而沮丧,但又无数次庆幸,还好有她在。 一个没拦住,其他的更不可能拦住。 导师没办法,只能让她进了已经被滔天大火吞噬的伽勃,大火燃起的滚滚浓烟像天然的屏障,已经几乎看不见村内的景象。 她遮住口鼻往记忆中尤桉家的方向去,周围的树被烤干完全脱了颜色,尤桉家的屋子两边都倒了下去,窗户歪歪趔趔往下掉,破了一个大洞。 院子上的床单随着火势往上飘,沾着黯淡的血色,她没有看到活人的迹象,但院子上没有其他人所说的尸体,尤桉肯定来过。 她犹豫一瞬,还是蹚进了屋瓦遍地的内屋。 一地的废墟,屋子墙角端正地靠放着两具模糊的焦黑,她往前踏一步,火舌倏然在眼前蹿起。 火焰发出一阵爆破声,舒凝妙敏锐地从中听到一声沉重的呼吸。 她三步并两步冲到那两具焦黑前,那是两具已经被烧得快要炭化的尸体,尤桉蜷缩在两具尸体中间,火烧得他的皮肉往下掉,她甚至能听到火炙烤着皮肤的爆裂之声。 如果他不是拥有火系异能,烤到现在不可能还有呼吸。 她伸手抓住他拽起来——她甚至不知道该拽哪里,他身上简直没有一块好肉,烧脱了的皮和透明的汁液顺着骨头滑下来。 烟雾让她的嗓音沙哑而短暂,她提高声音:“起来!” “——尤桉!”她抓住他两只手,大声呼喊:“起来,用你的异能。” 那双血肉模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不动也不说话,真像具尸体般任由她拖拽。 舒凝妙缓缓地松开手:“我给你三秒钟时间,如果你不想活,我就走。” “舒凝妙。” 他一开口,嘴里就有血泡不停地冒出来。 这被火势熏燎已久的声带,发出的几乎不像是人的声音。 他喊完她的名字,仿佛停顿了一个世纪,费劲地说下去。 “我找不到我弟弟。”他说:“对不起。” 舒凝妙不知道这声抱歉是对她说的还是对父母说的,但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她的思绪仿佛猛地被什么东西击中。 “我知道他在哪里。”她原本正要慢慢松开手,手指突然紧紧地抓住了尤桉的手臂:“我知道他在哪!” 尤鸹……根本不在村子里,这小孩昨天告诉她,今天等他们出海了他要在海边的礁石那儿服下佩奥,佩奥的副作用很强烈,他不会有中途醒来的机会。 他还在海边。 听到她的声音,刚刚还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少年仿佛回光返照一般,又强撑着灵魂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往前走了几步。 以他现在这副模样,能不能顺利走出这个屋子都要再掂量掂量,舒凝妙抓着他胳膊转过身,半背半扶地将他带出去,尤桉步履踉跄,身体摇摇欲坠靠在她身上,她能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隔在他们中间,蹙了蹙眉,回头时注意到一团黑影从他们中间坠了下来,居然是那只薮猫。 它主动跳下来,精神还算不错,身上只烧焦了几处皮毛,尤桉刚刚蜷缩着躺在火里,似乎也是为了护着它。 “我回来的时候,只有它活着,真幸运。”尤桉靠在她肩膀上,轻轻地说道:“我不想再活着了,但它应该还想继续活下去。” 她垂下目光,薮猫跳下来,矫健地穿梭于废墟间,像是在帮她探路,没有碰到一点火,它自己就可以离开,但还是乖乖待在尤桉的怀里,和他一起等死。 尤桉吸吸鼻子,发出轻微的抽气声:“你闻到了吗?” 舒凝妙回他:“什么?” “哼哼被烤熟的味道。” 舒凝妙没有理他,尤桉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异能,有他控制火焰开路,出去只用了之前不到一半的时间。 拖着血淋淋的尤桉,她绊绊磕磕往海边走,庇涅官方的军队还没有赶来,谁也不知道袭击的人会不会回来,多耽误一分钟,尤鸹就多一分危险。 尤桉已经连说话都勉强,舒凝妙让他少说话,因为嘴里吐出来的血会淌进她的领口。 弟弟还活着给了他一点希望,他眼里稍微有了些神采,小声地、轻轻地埋怨尤鸹有了小秘密,告诉了她,却没告诉自己。 然而说完,他又呆滞地放空片刻,意识到是自己没能好好听他说话,重复地呢喃:“对不起。” 舒凝妙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环境,完全没有听他在说什么,抵达地方的第一时间,她就已经发现之前搁浅在白色沙滩上的那艘小艇不见了。 薮猫走在最前面,发出一声威胁的咆哮。 她的手一下子紧了紧,心底溢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尤桉仿佛完全感受不到这种异常,用气声说道:“呱呱,他在这里吗?” 舒凝妙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一直走到礁石前,猛地一只手弹出随身携带的小刀,一个身影激动地从礁石旁窜出来,瞬间被套上一个『矢量枷锁』的黑环,她拉了一下方向,对方狠狠地往地上摔去。 还没接近礁石,她就已经从影子的身高判断出对方不是尤鸹,这人比尤鸹稍微高一些,身形却还要更消瘦。 最重要的是—— 她紧紧盯着从沙滩上狼狈爬起来的少年——不,应该说是男孩。 他看上去只比尤鸹大两三岁,又黑又瘦的,像只细长的猴子。 这人穿着方便泅水的裤子,赤裸着上身,只有一条红色的头巾,将脸裹得严严实实。 只有那双眼睛和尤鸹形容的一样,又大、又亮,还充满光彩。 尤桉看到这抹亮红色的头巾,身体微微痉挛起来,喘息声愈发浓重:“尤鸹呢?” 他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无法克制身体的本能,舒凝妙甚至能感觉到他滚烫的眼泪流了下来,对着那红沙党的男孩颤抖着嗓子说道:“我弟弟在哪?” 那男孩害怕地举起手,眼睛激动得都有些红,一个劲摆手,大声地对他们呼喊:“你们来了。你们终于来了。” “我救了他。”男孩做出夸张的肢体动作,好像生怕他们误解,用胳膊挥舞向海边的方向:“我把他放在小艇里,他没有事,我是来帮他的,你们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吧?” “不是、我们、干的。”他比他们还要激动,如遇大赦般又蹦又跳:“我们没有杀人,我们也没有放火,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是我做的,我在海上看到有火,想到鸹吃了我的佩奥,才过来的,你们要帮我证明。” 尤桉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用尽全力嘶吼回去:“不是你,你们也是一伙的!” 男孩瞳孔震颤,大声地反驳,嘴又笨,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真的不是我们!” 舒凝妙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别说话,开口道:“我现在过去接他,你可以把你的小艇拉过来吗。” 男孩攥了攥拳,片刻后才说道:“我不相信你们,我先上船,然后再把他放下来,你们,离远一点,别靠近。” “好。”尤桉一口答应下来,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 男孩面朝他们,倒着一步步走到海边,快速跳到漂浮在岸边的小艇上,动作麻利地解开锚绳,想要抱起沉睡的尤鸹,似乎是力气太小,没搬动,他又换了一个姿势将尤桉背起来。 “好了。”他远远地,带着一丝犹豫望向她:“你现在可以慢慢过来了。” 侈欲之春 第194节 他一手紧握着尤鸹的胳膊,一手推开小艇,打算等小艇漂出一段距离后,再将尤鸹抛给她。 她按着对方的节奏缓缓靠近,快到边缘时,他因为背着尤鸹,只能腾出一只手,锚绳还没收完,打手势示意她再慢点。 舒凝妙停下脚步,想起什么,突然开口:“你说不是你,你看到行凶的人了吗?” 男孩低着头:“没看见。” 舒凝妙轻声说道:“也就是说,你没在海上看到别的船。” 男孩说:“这海上只有我一条船。” 舒凝妙安静下来。 袭击伽勃的是因妥里的红沙党,他们如果不乘船逃离,还能躲去哪里? 他终于完全解开绳子,抬起头,郑重地说道:“不是我们,我们住在海边,庇涅人来了,我们都会死。” 男孩说完,平t静地低下头,用一个很滑稽的姿势,费力地抓住尤鸹的胳膊,把他往前推,想要把他从小艇上推过来。 尤桉像是突然有了力气似的,挣脱开她的手,直起身子趔趔趄趄往海边跑,嘴里小声呢喃弟弟的名字。 舒凝妙深吸了口气,仰头望向蓝天,白烟弥漫遮掩了实现,天空看不见除了烟和云之外的东西,周遭哔啵的火声仿佛也在远去。 男孩顿了顿动作,仰头大声地说道:“你们要帮我证明啊,我真的不是坏人!” 尤桉跌跌撞撞地奔跑过去,舒凝妙瞳孔逐渐缩小,看见头顶空中的云层划过一道气流。 明亮的尾巴划破空气。 那只是很小的一声“咻”。 然后是寂静。 围着红色头巾的男孩,在边界分明的白色沙滩和蔚蓝海洋里,像一个鲜明的靶子。 他直挺挺地站在船前,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前搂着尤鸹的姿势。 一枚蓝色的子弹从他眉心穿过,随着一声巨响嘭的爆裂开,头骨炸开滚了一地,满目狼藉。 有什么东西炸飞到他手里,尤桉颤栗着举起手,是一片带着肉屑的头盖骨。 仿佛时间暂停般的寂静中,尤桉疯了一般向小艇上冲过去。 苍穹之上,千百颗子弹如同流星般从半空中倾斜而下,带着短促光芒的火花,四散乱飞,顷刻间将那艘小艇击得粉碎。 第151章 prologue 火光中迸飞出大片礁石碎片,原地留下一圈凹陷的弹坑。 海岸边的人被同时掀起的海浪吞没,空中的攻击忽地停止了。 舒凝妙紧盯着盘桓在上空的直升机,周围的声音逐渐淡去,她只听见自己心跳疯狂跳动的声音。 这紧要的关头,她的脑海里闪动的却都是些不相干的事情。 队伍中不乏经验丰富的老师,为什么偏偏是由刚毕业不久的勒克斯担任领队? 贝利亚家族投入大量资源支持卢西科莱上位,现在到了卢西科莱回报的时候了。 卢西科莱需要一个光明正大向因妥里宣战的理由,让勒克斯负责领队不过是为了镀金,如果没有微生千衡搅局,勒克斯本应带着学生从伽勃的“袭击”中安全返回主都。 ——这样的成绩,能否让他成为他梦寐以求的行使者? 毛骨悚然的寒意让她无比清醒,一幕幕回忆在她脑海中重现,她曾经见过眼前这架发起攻击的直升机,她和普罗米修斯的人在桥上落水后,治安局派过来救援的就是这种直升机。 在这样的距离下,半空盘旋的直升机难道没看见还有其他两个人吗? 未必只是没看见。 她完了。 舒凝妙猛地反应过来,转身狂奔,冲回燃烧的村子。 子弹击碎小艇的最后一刻,她看见尤桉追着坠水的小艇跳进了海里,没时间再细想,如果被天上徘徊的直升机注意到,下一个被打成筛子的就是她。 子弹激起的大片烟雾还未平息,借着烟雾的掩护,她再次冲进焚焚烈火,咬紧牙关抓起地上被潘多拉浸湿的土,毫不犹豫按在自己的手臂上,周围的火瞬间被潘多拉引了过来,瞬间点燃她的皮肤。 不行,还不够。 她抓起燃烧的木块,抵在自己没被火烧到的皮肤上,直到皮肤开始渗出血迹。 视线开始涣散,舒凝妙抬起头,浓烟挡不住她瞳孔中的战栗,远处似乎有人的谈话声,但她此刻只能听到自己几乎突破临界的心跳。 火光中,有一个黑影就站在她不远不近的地方,舒凝妙想看清楚,竭力睁开眼睛,周围所有的景象都在视线中剧烈摇晃,微生千衡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周围都是火,只有他黑发散着,湿漉漉地贴着脸,还在往下滴水,格格不入地站在她面前,像是幻觉。 眼前的黑暗控制不住地涌上来,舒凝妙破罐破摔地合上眼。 啪嗒。 啪嗒。 她好像听见了潮水的声音,是在做梦吗? 尤桉在浪花尽头,孤独站立,火光残忍地撕裂了安静的海。 啪嗒、啪嗒。 万籁俱寂的海边,她的注意力被逐渐清晰的啪嗒声吸引,像是有孩子赤着脚从沙地里跑过的声音,脏兮兮的,踩着被血浸湿成团的污泥。 尤桉的脸在枪火中一闪一闪的亮,少年的面容像被水汽覆盖,模糊融化,直至彻底消失。 光灭了。 她怔忪很久,面前只有一片熟悉的黑暗。 梦境是不真实的,但她很清醒,感受无比真切。 原来她不是在做梦,而是再次陷入了弦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似有所感地回过头,一个由无数弦流组成的模糊影子盘腿坐在她身后,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 她知道这个影子是谁。 『弦』的空间里,只有她和微生千衡存在。 微生千衡的虚影轻飘飘贴上来,手扶着她肩膀,轻得像缕缱绻雾气:“我提醒过你,不上岸,是不是更好?” 他伸出另一只半透明的手,打了个响指,光亮照亮了这片地方,也照亮了她的脸,昔日白皙的皮肤爬满了还未凝固的伤疤,皮肤凸出青紫的血管。 舒凝妙站在原地,展开手掌,防水服的边缘隐约透出深色的血迹。 少女的目光如冰般掠过他,随后闭上了眼睛,既没有表现出往日的厌恶和愤怒,也没有说一句话,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舒凝妙已经从无数次教训中认清攻击微生千衡根本没有用的事实,眼看她连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微生千衡歪了歪头,弦流组成的虚影竟然缓慢长出活人的皮肤,生出铂金的亮色头发,构成一张活人的脸。 “不想和我聊聊吗?”他眯起眼睛,弯了弯唇,对着她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你还是更想看见这张脸?” 舒凝妙终于有了反应。 只不过这反应并不算友好,攥紧的拳头打在“时毓”的脸上,虚影顷刻间被打散成一片。 与此同时,又一道虚影凭空出现在她身后,湿腻的手指滑过她脸上凹凸不平的伤口。 “舒凝妙。”微生千衡指尖触在她颈间凝固的血迹上:“你怎么总是这么恨我?” 舒凝妙转身后退两步,伸手盖住后颈避开他动作,闻言嗤了一声。 微生千衡站在原地,手指抻直,依旧保持着那虚幻的微笑:“没错,算我杀过你一次——因为阿契尼,但你也杀了我几次,我们已经扯平了……” 舒凝妙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对他的解释置若罔闻,带着嘲讽的弧度:“微生千衡,我想你死,永远去死。” 闻言,微生千衡忽地笑起来,笑声让舒凝妙皱起眉。 “时毓”的脸面无表情闪动着,逐渐变化回微生千衡的模样,那双漆黑的眼终于有了光泽,那是错乱疯狂的神色。 “我等着你。”他喃喃:“我等着你……如果有一天你能做到,我就给你一个惊喜。” 微生千衡的声音逐渐飘远,眼前光亮渐大。 她意识痉挛着回笼,忽地睁开眼睛。 视线里只有白得刺眼的灯光,她身体动弹不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耳畔传来熟悉的监护器的滴滴声,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大概已经在医疗所了,身上的伤势还没有处理,应该刚到不久,比她预料中的情况好很多。 她的身体比她想象中更结实,这样一通折腾还能短时间内清醒过来。 手术室里没有其他人,安静到能让她听见门外的议论声。 “……不能这样,我刚刚了解过了,她状况很不好。”有人低声恳求:“如果她死在这里,您的仕途就毁了。”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那冷漠的,熟悉的青年男声,甚至能让人听出他说话时带着淡淡讽刺的表情:“让我进去。” “这里已经是帷南市最好的医疗所了,也有会治疗的异能者,让他们来就行了。” 那人已经有些不耐:“整个庇涅,不会有比我更好的治疗系异能者。” 舒凝妙合上眼睛,心里悬着的石头一点点落了下来。 随着门的开合,顶上的无影灯被调整到合适的位置,瘦削高挑的青年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病床前,目光怔怔,只是看着她。 舒凝妙脸上覆盖着呼吸罩,静静地躺t着,睫毛虚弱地覆盖在苍白的肌肤上,伤口触目惊心。 ……真正看到她躺在这里的一瞬间,他甚至是恨的。 他深吸一口气,垂下指尖,想感受她脸上的伤口,指尖刚触及她的皮肤那一瞬间,眼睁睁看着她突然睁开眼。 舒凝妙呼吸面罩下的唇突然扯了扯,发出模糊短促的音节:“先别动。” 维斯顿手僵在原地,阴郁的脸上表情一片空白。 “把我衣服里的东西拿走。”舒凝妙的唇快速张合,仿佛丝毫没受到身上骇人的伤势影响:“不要让任何人看见。” “什么东西?”维斯顿的动作和思绪一样快,说话的同时倏地伸手覆向她腹部,整件衣服已经烧化,和鲜血淋漓的皮肤几乎融为一体,帷南市医疗落后,这里的医护不敢贸然剥离她伤口上的衣服,竟然没发现她衣服下还藏着东西。 他一边使用异能止血,一边小心翼翼地挑开衣服,取出一个被密封得完好的文件夹。 “好蠢。”维斯顿唇抿成一条线,绿宝石般的眼珠上布满血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你是把珠宝缝在内衣里的老太太吗?” 舒凝妙几乎能听见他关节绷紧摩擦的声音,她静默片刻,轻声开口:“你哭了?” 维斯顿沉着脸看她,没有说话。 侈欲之春 第195节 “我有分寸。”舒凝妙顿了顿,总算说了点好话:“我相信你。” “你相信我什么?”维斯顿脸色是苍白的,瞳眸幽绿,蒙了层细细的血丝:“你差一点就死了!如果不是你的伤实在棘手,又正好没伤到骨头,医疗所也不会同意我来治疗你,你拼死保下这东西有什么意义?” “没有如果。”她轻轻动了动头,眼睛转向他,唇形无声张合:“因为这是我自己烧的。” 她没在说空话安慰他,主动拿起火灼烧自己的时候她就开启了异能的【懒惰】状态,【懒惰】的治疗双倍状态对自愈也有效果,虽然不明显,但足够她撑到救援来。 庇涅的直升机既然在附近,她笃定很快就有人会来火场搜救她,她没有多少时间,还必须让他们确信她一直待在伽勃村子里打转,没有看见海边发生的任何事——如果她还想回庇涅的话。 伪装长时间被灼烧的痕迹只是第一步。 她的伤势必须足够重,重到让救援的人只能把她就近送到附近的医疗所,这一片地区医疗水平都不高,她只有伤得足够重,这里的医生才不会贸然给她做手术。 她不是相信维斯顿一定会来,只是在赌,如果庇涅的目的是和因妥里开战,伽勃燃烧起的那一刻,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主都,维斯顿会是最先知道的那一批。 因为这就是科尔努诺斯此趟远赴实践的作用,伽勃对主都的人不过是一个遥远的村庄,而科尔努诺斯的绝大部分学生家庭都非富即贵,他们受到的威胁比伽勃的任何一条人命都更有价值。 他们,包括她都是天然的宣传符号。 舒长延此时很可能已经登陆因妥里,除了维斯顿,她想不出能在此时此刻保下这份资料的第二个人。 这是她在短短一瞬间里,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你……闭嘴吧。”他俯下身子靠近她,压低声音和她说话,舒凝妙终于看清他的脸,他依然清隽冷静,只是下巴带着点青茬,泛白的嘴唇有些干裂,眼里似是已经猜到了什么:“昨天下午六点,议会代表和因妥里宣战,你今天上午被转移到这里的医疗所,除了你和一位失踪的学生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大伤,失踪的还没有找到,你是伤势最重的一个,会被重点关照,东西我帮你收着,你自己想想该说什么。” 维斯顿提醒完,不再说话,紧咬着牙关帮她处理了伤口,足足几次深呼吸后,他终于松开自己冰冷的手指,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我会帮你。”维斯顿用力按住她肩膀,面色晦暗,眼底发青:“别犯蠢。” 舒凝妙靠在病床上,医护过来将她推去护理病房,维斯顿在医护的催促下离开,门开了,她留意到走廊的地面上投映着另一道斜长人影。 维斯顿削瘦、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停下来和那人颔首示意。 羽路走过来,和维斯顿擦肩而过,停在她面前,没有戴眼镜,眉眼间笼罩着少有的沉凝,不怒自威,身后跟着几名副官。 他揉揉眉心,声音放温和了些,喊了声她的名字。 他和维斯顿乘同一趟飞过来,专门为了收拾伽勃留下的烂摊子,临任整个帷南的治安官。 寂静的护理病房里,她轻轻应了声。 羽路拿出记录本:“你的同学说,你是为了找尤桉重新进入火场的。” “是。”舒凝妙承认。 她从不在这种非关键的问题上含糊不清。 “你找到他了吗?” “没有。” “发现过他的踪迹吗?” “我找到他家,只看见他父母的尸体。”舒凝妙将脊背倚在病床床头,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缓慢,像是在回想,又仿佛只是抑制不住身体疲累的下滑:“我那时就想回去,可是火太大了,我走不出去。” 羽路拉出凳子在她身边坐下:“说说那天在海底发生了什么?” “我……记不太清是什么时候了。”她静坐在病床上,嘴唇苍白:“大概下去几个小时,就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整个海面都在摇晃……” 她刻意省略了一些关键的细节,将当时的情况大致描述,如果是她猜想的那样,庇涅应该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让学生上岸,误让学生和其他老师贸然上岸是勒克斯的重大失误,要追究也是追究勒克斯的责任,怎么也不可能从她的话里挑出疑点。 果然,羽路没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大致记录了一下,告诉她尤桉还没找到,失踪的那个学生就是他。 她没有话可以说。 羽路看着她的眼睛,却怔了怔,忽地僵住:“为什么哭?” 他认识她很久了,从没看见过她流一滴眼泪,他谨慎地试探:“因为尤桉?” 舒凝妙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睛,温热的液体打了个转,竟然无知无觉地从眼眶中淌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在流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最后,只是开口说道:“为了在这里死去的人。” 她不知道那个戛然而止的红头巾小男孩叫什么,不知道这个村子里遇难的人有什么姓名,有什么过往,正如同死去的人也不会记得她,人与人的情感无法相通,对于死亡的恐惧和遗憾却同样强烈汹涌。 旁边站着的人忽地插话道:“可以让舒小姐接受两分钟采访吗,我们本地的媒体已经等了很久了,就拍两张照片。” 他搓搓手。 羽路看向她,她看向别处发怔,还没说话,外面就已经迫不及待放人扛着长枪短炮冲进来,闪光灯直直对着她闪个不停。 “太可怜了。”端着相机的人脸上掩盖不住兴奋,扣扳机似的按下快门:“太漂亮了。” 羽路愠怒:“够了。” “伽勃惨案温情,为救同学甘愿冲进火场险些丧生的女学生,这是很值得宣传的一点啊。”最先开口的男人赔笑道:“现在伽勃和学生遇难国民讨论度很高,放这种有助于咱们的舆论。” 最重要的是,是他们当地的一手消息。 摄影师探出脸来:“对了,冒昧问一句,你和失踪的那个学生是在交往吗,他是你男朋友?哦,这样同学就可以改成男友了。” 在一片白热的光里,她苍白的面容,狞恶未愈的伤口,都成了一件艺术品。 舒凝妙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不要拍我。” 她不希望她的眼泪成为混乱开端的旌旗。 “再拍一张、再拍一张就行。”摄影师敷衍。 她抬起头,那双眼睛,既不可怜也不美好,凌厉中含着凶戾,仿佛远远穿透了他的皮肉。 相机的镜头应声而断,被凭空的力量拧成废铁,在男人手里炸得粉碎。 所有人都愣住了。 摄影师的手还在颤抖,他不敢相信自己手中的相机竟然就这样被凭空拧断了。 “行了。”羽路上前一步,挡在了舒凝妙的面前,t眼神中充满了警告:“她是病人,需要休息。” 第152章 漆身吞炭(1) “小千……” 有人在黑暗中呼喊她。 舒凝妙睁开眼,光脚走在冰冷的地板上,窗边垂挂着厚重的窗帘,看不见一点光。 房间里所有的物件轮廓都已经模糊,她的意识却如此清晰,清晰到能察觉自己内心莫名的悲伤。 白发的少年站在房间里的不远处,喊她:“微生千衡。” 她看不清白发少年的具体面目,但一眼就从身形辨认出了他的身份,那个活在合影里,虚无缥缈的娃娃脸少年兰息。 兰息站在病房里,却喊她“微生千衡”。 窗帘被少年拉开了,幽幽的蓝光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往外看去,外面什么景色也没有,只有一片恐怖的流动的蓝色混沌,在她的瞳孔里剧烈地颤抖着,原始的恐惧从心底迸发,舒凝妙猛地转回脸,不去看窗外的混沌,脚下的地板却不知何时布满血迹,猩红黏稠的血液没过她的脚踝,烫得宛如流动的熔岩。 那白发少年终于又说话了:“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蓝色的光晕侵蚀了她的视线,整个世界化为灰烬。 她倏地睁开眼,窗帘被护士挽起,窗外的曦光正好映在她眼皮上。 外面的嘈杂声来源于门口,护士在做访客登记。 来人的声音不大:“名字……艾瑞吉,身份,我是学生,对,科尔努诺斯的学生,没有没有,运气好而已。” 接受完象征性的询问,治安局很快解除了她的隔离,要善后的事情太多,他们没有太多心思放在她身上。 几天后,她被转移回庇涅的医疗所。 看她的人走一波来一波,她已经好得差不多,身上只剩下些皮外伤,因为懒得应付别人,白天还是装睡,偶尔会真的睡着,像刚才一样。 艾瑞吉进了病房,坐着不动,眼泪又默不作声地掉下来,嗫喏着和她道歉。 舒凝妙支起身子,拿起果盘里的苹果,丢给她一只。 艾瑞吉双手慌乱接过,看着她无谓的神色,哽着打了个嗝。 舒凝妙在苹果上咬了一口:“主都怎么样了?” 她没有提起尤桉,最佳的救援时间已经错过,通报虽然定性为失踪,所有人都知道尤桉没有活着的可能,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当时发生的事情,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帮尤桉最后一次——他水性好,只要没有找到尸体,舒凝妙更相信他还活着。 如果他还活着,只有让庇涅相信他死了,他才能继续活下去。 “我不知道……”艾瑞吉揉揉眼睛:“虽然就是这几天的事,我总感觉像是很远很远的事情,糊里糊涂的什么都搞不清楚,主都一切都好,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网上大家都在讨论因妥里的事,我不知道谁会赢,我们应该会赢吧,毕竟有行使者在,你觉得呢?” 舒凝妙没有回答,平淡地转移话题:“今天不是休息日,你请假了?” “学校早就已经停课了,因为有很多学生在抗议。”艾瑞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原来没看终端吗?难怪我们给你发消息,你都没回。” 倒不是没看,终端根本不在她手边,羽路走之前特意吩咐不要把终端带进她的病房,可能是怕她得知舒长延的消息。 ——舒长延进入保密程序的时候,她已经有心理准备,她能得到如此的保护、照顾与监视,和亡命奔赴因妥里的舒长延息息相关。 她相信舒长延不会就这样死在因妥里,但也不可能就这样待着什么都不做。 没说几句,护士来催病房里的客人离开,手里托盘上放着几枚药片。 艾瑞吉一步三回头,视线在托盘里打转:“这是什么药?” “镇静的。”跟在后边的医生回答她:“她自述术后有些谵妄。” 艾瑞吉的眉头紧锁,眼中浮现不安的光芒。 医生走到病床前,检视了一圈监护仪,抱手无奈看她:“最近还难受吗,没什么感觉就别吃,药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舒凝妙立刻抬手捧住额头,显然头疼的样子,也不说话。 医护已然习惯她的模样,放下托盘轻悄悄地离开了。 其他人接连离开,病房里又变成了静悄悄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舒凝妙松开手,抬头看向窗外,视线有些模糊。 窗户无风自开,不知何时,微生千衡就站在窗前,一侧的长发从颈侧蜿蜒而下。 他立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她。 舒凝妙没有太大反应,摸到水杯,就水抓起床头所有的镇静药一口服下。 那抹身影没有消失,一双缁黑缥缈的眼睛仍望着她,脸上神情难辨。 侈欲之春 第196节 舒凝妙额角浮现出淡碧青筋,顺手抓起手旁的苹果朝他砸过去,苹果穿过他的身体,狠狠砸在墙壁上,骨碌骨碌重新滚到床脚边。 没、用—— “微生千衡。”她眼皮跳得一阵心烦意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这样的“幻觉”已经不是第一次。 比接踵而来的灾难更让她心烦的是,她开始频频看见微生千衡出现在她眼前。 幽灵一般,无所不在,没有实体,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她怀疑过这是幻觉——只存在于她脑海里的幻觉,因为眼前的人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 紧接着,她就否认了这个猜想,因为微生千衡开始跟她对话。 与此同时,她开始时不时重复陌生的梦境,梦里出现的所有人都喊她“微生千衡”。 一个最让她不想承认的推测浮现在她的脑海——彼此相同的弦流在融合,在令她和微生千衡的意识产生连接。 她与微生千衡彼此对抗的同时,弦也将他们彻底绑在了一起。 然而现在,她需要面对的麻烦已经不止他一个。 在医疗所里她有很多时间思考。 无论复盘多少次,她必须承认,伽勃无论有没有微生千衡结局都不会有所改变。 庇涅要一场战争,这场战争即使不发生在今天,也会发生在明天。 微生千衡朝她走过来,弯腰想要拿起那颗苹果,手指却穿过实体。 他低着头,动作仿佛静止了:“弦让我们联系得更加紧密了,你能窥伺我的记忆,我也能探知你的生活,这很公平,是不是?” “我对你烂死的记忆没有一点兴趣。”舒凝妙依旧毫不留情地刺痛他。 微生千衡抬起脸,神色如常地看着她:“所有事物都会腐烂,除了你和我。” 舒凝妙捂住胳膊,肌肤浮出一片鸡皮疙瘩。 一阵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风穿过敞开的窗户,将病房里的窗帘吹起,原本站着微生千衡的地方空无一人。 男人的声音像一阵风,眨眼消散在空气里,不留痕迹。 她汲着鞋下床,想将窗户重新关上。 风呼啸着吹过她耳朵,在很高的空中打着圈,卷起一片叶子,柔软地停留在她的额头,带着点阳光的暖意。 有一只手移开那片叶子。 霄绛抓着叶柄,倚坐在窗台上,在叶片后瞧她:“你每次看到我的表情,都好像很不想见到我似的。” 舒凝妙的目光终于移开:“我以为是别人。” “这里是十九楼。”霄绛望着推开的窗户:“还有别人?” “你也知道是十九楼。”舒凝妙脸上神色松懈了一些,恹恹地啪嗒着拖鞋往回走,撑手坐在病床上:“怎么不走正门?” “被登记了,那群人又要说我不做正事,省得麻烦。” 霄绛观察她的表情,舒凝妙还是老样子,霄绛看不出别的情绪,只觉得她脸色比平常白,眼下也有片萎靡的淡青色。 女人想拍拍她的头,手转了个弯敲了下自己,突兀地来了一句:“对不起。” 舒凝妙没想过她会突然冒出句道歉,闻言顿了两秒:“对不起?” “要怎么说呢?”霄绛抓抓长发,从窗台上跳下来:“我不应该听那个死金毛的……” 舒凝妙侧过脸,半晌,摇了摇头。 “我挺自私的,对吧,我那时候明明猜到了,却拦着你不让你多想。”霄绛三步并两步跨到她面前,抓住她肩膀,认真又严肃地盯着她:“但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做得这么离谱,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什么都不听了……”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舒凝妙的指尖正悬在她张合的唇瓣前。 “那你要怎么回庇涅?” 舒凝妙俯身压低声音,沉静的眸光冰冷砭骨,直直望进她瞳孔深处。 女孩的指腹轻轻压在她唇角边,示意她别再说话,声音低得仿佛t泡影,如烟雾般消散:“别再说这种话了。” 霄绛唇瓣颤了颤,紧绷抿成一条线。 “如果我是你,我会优先保全自己。” 舒凝妙撤回身子,半靠在床边,眼神平静而坦然,一贯如此坚定:“我们是朋友,我也希望你能安然无恙地脱身。” 霄绛两手插兜站在原地,撇过头,一动不动。 舒凝妙偏过头,撑着脸看过来:“你该走了,等会医生还要查房。” 议会现在正是紧张的时候,如果不是这家医疗所距离联合大厦不远,霄绛都很难溜过来。 霄绛反应过来,打开窗户,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扭过头喊她:“有事来找我,舒长延现在不在,我会照顾你的。” 舒凝妙呛得咳了两声,仰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对了,再过两天我就能出院了,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霄绛挥挥手,想都不想应下。 “我想去联合大厦实习。”舒凝妙眼睫垂落,声音沉而慢,仿佛每说一句话的时候都在思索什么:“想请你作为我的申请人。” 霄绛眉毛皱起来:“现在?你确定现在要去联合大厦实习?” 舒凝妙毫不避讳地直视她的双眸。 “你干什么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现在去联合大厦实习又不会给你加学分。”两人对视片刻,霄绛率先挪开目光,眉间逐渐聚拢。 “对了。”霄绛想了半天,生硬地转移话题:“他们跟你说过没?你申请重点家属的身份,可以离开主都去避险。” “庇涅的事是庇涅的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霄绛将手覆在她手上:“你走吧,去找个漂亮的地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你哥回来。” 从伽勃回来后,她的脑海里除了求生的本能,几乎是迷茫的。 疗养给了她喘息的时间,这些天她一直在思考破局的办法。 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可以逃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却改变不了半点现在发生的事,舒长延还没有回来,她必须回到庇涅,她必须做些什么,为了掌握主动权,也为了不再让舒长延重复上一次的颠沛流离。 作为在读的学生,若想进入联合大厦只能以实习生的身份,正好科尔努诺斯停课全面停课,为她提供了不出格的借口。 联合大厦作为庇涅的权力中枢,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获得实习机会并不容易。 但如果有在任的高层作为推荐人,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得多,此外她被媒体报道的影响还在,她不介意利用自己能利用的所有东西。 舒凝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干燥的掌心上有很淡的疤,虎口覆着一层茧,这是她无数次训练留下的痕迹。 站在即将撞上冰山的巨船,闭上眼睛就可以不必看,但闭上眼阻止不了崩塌的船只,也阻止不了身体随着环境坠落。 从入学的前一天,她都在逼迫着自己直视残酷的事实——她有一天会死,所有人都会想要逃避,她也不例外。 如果接受不了所有发生的痛苦和无奈,就这样逃跑,她就永远也无法在前方找到命运的出路。 霄绛定定地看着她,晨光里舒凝妙垂目观鼻,眼睫轻轻一颤,身体绷得像一条弦。 “算了。”她蜷起指尖,手心是冷的:“我不走。” 第153章 漆身吞炭(2) 出院回家后,舒凝妙把去联合大厦实习的申请书打印了出来。 虽然申请书的链接就放在联合大厦的网站上,任何人都可以下载,但如果没有推荐人,这份申请书甚至进入不了筛选阶段。权力是流通之物,却只在固定的路线里流通。 各大院校停课,人心惶惶,想借此进入联合大厦的不止她一个人,她想和别人竞争这个机会,优异的成绩、拔群的表现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优势。 最重要的还是推荐人。 霄绛见劝不动她离开,答应下来帮她当申请人,霄绛虽然不会写庇涅文字,但还是歪歪扭扭地给她签了名。 一个推荐人还不够保险,因为把从实验基地拿出来的资料交给了维斯顿,这段时间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联系,以防被查到什么瓜葛。 怀璧其罪,她小心谨慎,也不想在这种事上横生枝节。 偌大的别墅内,空空荡荡,只坐着她一个人。 窗外的月光淡淡地融入室内,笼罩在她身上,舒凝妙坐在桌前,手压在桌面字迹端正隽秀的申请表上。 重新打开终端,清除掉这段时间其他人发来的寒暄,她划过一排的联系人,在羽路的名字前停下。 羽路得知她想去联合大厦实习,怔了怔,良久后才开口说道:“会很累。” 他停顿几秒,觉得脱口而出的话有些多余,转移话题,关心了几句,爽快签名,还顺便帮她写了一封推荐信,不愧是秘书出身,格式规范文本体面。 有了板上钉钉的推荐,舒凝妙整理好资料,将申请表发出去,不到一个工作日就收到了面试回复。 面试地点当然在国立联合大厦。 连着下了四五天的雨,这天难得晴天,衬得中枢庞大的金属建筑反射出玫瑰般绚丽的颜色,由于联合大厦的特殊构造。 晴天浩大时,周围看不见任何阴影。 她对联合大厦并不陌生,却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走进去。 主要负责面试她的是一名年长的女性,不刻薄,也不和善,没有问什么刁钻的问题,舒凝妙的履历在简历上标注得很清楚,完美到挑不出什么错处,更何况实习生的工作都是些不重要的杂活,谁来做都一样。 “我的名字,孙重青,城市规划办公室的主任,欢迎你来学习。”女人轻淡点点头,眼神仿若实质一般落在她身上,打量片刻后,还是云淡风轻地提醒她:“不过要记住,在联合大厦,你的异能不会像在外面那样备受优待,好好做自己的事情。” 她有所察觉,这些部门以文员为主,战斗系异能者没有优势之处。 城市规划办公室属于发改部门,主要负责城市项目,需要归档大量记录资料,这些琐碎冗杂的活计,不出所料之后要让她负责。 她嘴角扬起微笑,脸上没有任何不满,对派下的活照单全收,礼数周全、人情练达,女人点点头,才领着她介绍给办公室的其他同事。 办公室里只坐着三个人,靠近门的是一位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她对面是一位比她年纪稍微大几岁的女生,坐在主控终端前没有回头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人。 因为还有外派工作,有一半的同事不在办公室,这才急需她这个新来的处理数据。 孙重青领着她简单介绍了一圈,随便给她安排了一个位置,成叠的数据立刻就砸在了她的桌子上。 这工作确实不算困难,只不过是机械性地整理庞杂的数据,对面的女生稍微提点了两句,她就能完全上手了。 她从容地开始从第一份开始录入。 手边的资料肉眼可见开始减少,她的视线又飘忽不定起来。 全景透明的玻璃窗外,金属幕墙反射的光线比直视日光还要强烈,像着了火似的,她敲击着键盘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 视线穿过面前的台式终端,对面原本坐着的齐耳短发的姑娘不见人影,取而代之的是撑着胳膊看她的微生千衡。 侈欲之春 第197节 微生千衡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长发高高束起,苍白的脸上显现出瓷一样的非人质地,手指缓慢地摩挲着桌面,眼睛黑洞洞地看着她,不躲不避。 她喉头微动,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 她不能出声让他滚,也不能给他一拳把他的幻觉打碎——如果她不想被别人诊断为神经病的话。 微生千衡无辜地看着她,忽地张开唇。 “喂?喂喂喂?”柔和的女声打断她的出神,对面的短发女生几乎整个人探出身子,想要用手够到她:“你在想什么呀,发呆呢?” 孙重青跟她介绍过,对面这名齐耳短发只比她大几岁的女生名字叫陆灵,前几年从科尔努诺斯毕业。 舒凝妙迅速反应过来,轻笑一声:“不好意思,学姐,阳光有点晃眼睛。” “我也觉得,但孙姐老说该让我们多晒晒太阳,省得骨质疏松。”陆灵落回自己座位,轻松地把她拉入“我们”的范围,俏皮地眨眨眼睛:“太好啦,终于有个人陪我吃饭啦。” “你的名字好眼熟,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她手上活不停,嘴也没闲着,猛地一抬头:“对对对,t你上过新闻!” 她的话密集得插不进第二个人,换气的工夫都塞得满满当当:“太厉害了,你真的冲进了火场去救你的同学吗?伽勃危险吗?什么样子啊?你有没有看到过因妥里人?他们是不是长得特别丑啊?” 面对这一连串炮弹似的问题,舒凝妙一个也没有回,只是挑了个最不重要的话题:“你一般中午去哪里吃饭?” 陆灵果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问题被拨了过去:“去负21层的食堂,那里有家炒菜不错,要不中午我们一起去吃吧,李姐自己从家里带饭,每次都是我一个人吃,可无聊了。” 舒凝妙应了声好,视线重新放回面前的台式终端。 陆灵在沉闷的办公室里有着旺盛的表达欲,而舒凝妙有着丰富的套话经验,相处起来一拍即合。 一顿饭的时间里,她已经连顶头上司孙重青家的小孩考多少分都一清二楚。 办公室里的另一个女人叫李姚,陆灵喊她李姐,要求严格,人也严肃。而靠门的男人叫肖因,不怎么说话,俩人是办公室的骨干,负责比较核心的工作。 也就是“基路伯计划”的城市铺盖。 第一次听见基路伯计划,还是从林生义口中得知,这个计划可能和上一次行使者在因妥里全灭有关。 再一次听见“基路伯计划”,她恍若隔世。 如今她才完整得知这个计划的全貌。 这并不是内部全然保密的计划,只不过分支繁冗,普通人很难完全窥见全貌,但结合她所了解的一些事,已经大致能推出来轮廓。 “基路伯计划”中的“基路伯”,是传说中的天使,通常被视为守护、荣耀、智慧和启蒙的代名词。 以此为代号的“基路伯计划”分为两部分,最核心、最广泛的内容她早就接触过,其实就是“潘多拉世俗化”,维斯顿给她的心石、舒长延给她的奠-04绝缘晶体子弹,都是潘多拉世俗化的产物。 城市规划办公室主要负责的是潘多拉在城市运输流通的规划布局,也就是人们偶尔能在主都看到的流通潘多拉的管道。 潘多拉世俗化的主要目的,是通过广泛地让普通人运用潘多拉,从而达到削弱异能者存在的效果。 而这只是研发建设等方面的内容,还有相当重要的另一方面,源自林生义那次无意中露出的口风。 陆灵这样的基层职员对此一无所知,她猜测另一部分应该由军部负责——军部负责什么,不言而喻。 无论是清除行使者,还是执意挑战因妥里,她已经明白了这个计划的根基。 所谓“基路伯计划”,意在守护以自然人占绝大多数的全人类的生存与地位,构建一个相对平衡的环境。 从大局上纸上谈兵,这似乎对绝大多数人都有好处。 经历以微生千衡作为“处刑人”主导的多年屠杀、阿契尼的恐怖威胁、如此种种无数起异能者闹事。 面对异能者的肆意妄为,普通人没有任何抵挡的能力,心里留下恐惧忌惮再正常不过。 说到底,微生千衡要对此负大部分责任。 她顿了顿,笔尖用力地压下去,刺破了手下的白纸。 三百年前,是他执意要血洗议会,持续制造恐慌,苟活到现在又造出阿契尼,煽动他去恐怖袭击,导致庇涅混乱不堪。 他终归也是个行使者,曾经为了保护庇涅不惜性命远赴战场,究竟为什么和议会、和这个世界过不去? 仿佛就是为了混乱而活着,到处制造争端、制造恐慌。屠戮活人,却又矛盾地建立教会庇护将死的曼拉病人。 她只觉得疯狂又可笑。 舒凝妙捏了捏鼻梁。 对面的陆灵站起来往外走,看她拿着笔用力戳纸:“休息时间,你就别看啦,工作不会越做越少,只会越做越多,我先去一楼吃个点心,每天这个时间茶点都是免费的。” 免费的点心似乎味道不错,他们陆陆续续地走出去,办公室里竟然只剩下她一人。 舒凝妙垂目,装模作样打了会儿字,察觉到这层彻底没人之后,迅速起身抓起终端刷开电梯,按亮七十二楼。 终端上的聊天界面只有一个简洁到没有意义的句号,维斯顿已经心领神会地帮她开启了权限。 电梯运行到七十二楼,发出叮的提示音,与此同时,代表顶层的数字闪了一下。 舒凝妙眼皮一跳,顶层是行使者的休息室,虽然大部分行使者都参加了此次因妥里的任务,但还留有部分比如霄绛这样的行使者作为安全保险。 差点忘了,还有顶尖的异能者在联合大厦活动,留下的不止霄绛一个人,她的活动不能太出格冒险。 第154章 漆身吞炭(3) 眼看电梯已经到达,她飞快闪进维斯顿的办公室。 横七竖八的杂物堆放在偌大的办公室里,纸张歪歪斜斜地叠在地上,堆满一屋,简直无从下脚,男人侧倚在沙发上,撑着脸上的眼镜,镜链挂在耳朵上,脸也泛着不健康的色泽。 维斯顿头转过来,绿色的深瞳转向她,镜片在日光下闪烁,比她想象中更疲惫,他脸色天然使人感到几分不快,但对舒凝妙来说无效。 她掠过沙发上的男人,直接省略了客套的流程,径直在办公桌前坐下。 眼看她没有打招呼的意思,维斯顿走过来,阴影从她身后笼罩时才能察觉他块头不小,男人苍白的手撑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将台式终端解锁。 “简直就像你自己的办公室一样,舒凝妙小姐。” “你的就是我的。”舒凝妙伸长手臂按在桌面,身子往后倾了倾,侧靠在头枕上,一句话堵住他的嘴:“我出钱了。” 清透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的声音比平时更沙哑,更疲累。 “既然如此,怎么不物尽其用。”维斯顿摘下镜片,靠近她微微低头:“这个时候来联合大厦实习,看来我给你治疗的时候忘了修好你的脑子。” 他的冷言冷语,舒凝妙自动过滤,完全当作没听见。 “你是不相信我……”他顿了顿,似乎刚刚已经在镜片后将她剐过一遍:“非得自己蹚这趟浑水?” 舒凝妙操控着终端,一心二用地听他说话,半晌没回话。 维斯顿摁了摁眉心:“说话。” 舒凝妙曲起胳膊,从容冷静地回答他:“一,方便我和你见面;二,我要想办法接近卢西科莱,了解因妥里的最新消息。” 她连资料都已经给了他,还有什么不信任他的理由,她不是专业的研究员,对兰息的研究并不熟悉,沿着这条线索继续追寻下去,必须得到维斯顿的协助。 无论如何,维斯顿是她目前的最佳盟友。 “主要是为了舒长延,对吧?”他没动,半晌后才动了动唇形,用连她都听不见的声音说。 “什么?”舒凝妙蹙眉。 维斯顿直起身,垂眼望她,像往常一样嘲弄,舒凝妙抬头看他,他很快又将视线重新转回终端上:“没什么。” 她没那么好糊弄,还在盯着他。 “别看我……你给我的东西,我拷贝了一份电子档——加密保存,手,往下移,在那份实体芯片里。” 舒凝妙终于放过他,转回视线,随着芯片插入,终端上跳出读取中的字样。 维斯顿极轻地啧一声,转移话题:“整个文档都是古庇涅语记录的,但是末尾都有国立研究中心的盖章。这东西是你从伽勃公海底下那个研究中心带出来的?” 舒凝妙没意外,她能查到的东西,维斯顿没理由不知道,把东西交给他时,她就已经默许了维斯顿的插手。 她滑动鼠标:“里面是什么内容,你翻译完了吗?” “暂时翻译了前十四页。” 进度条走完,终端上显示出经过扫描的资料页面。 他俯身用指尖点过终端:“但后面的内容我也大致看了,你带出来这个文件夹里的所有资料都来自同一个实验,实验的负责人是兰息。” 维斯顿将兰息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他的古庇涅很标准,兰息的音节在他口中十分优雅。 “我查过了历来研究中心的主要研究员,没有这个名字的痕迹。”一说到这里,维斯顿唇角兴致盎然地翘起来:“但主持过如此复杂的实验,怎么可能是个连名字都留不下的普通人——只能是被人为抹去了。” 舒凝妙支着下巴微微点头,支持他的观点。根据她推测出的时间线,微生千衡死后兰息一直在t继续研究潘多拉和曼拉病,直到在平邑的实验基地失踪。 兰息失踪之前一直在和艾德文娜正常联系,俩人都没有提到过议会清洗,他和微生千衡做的事应该是无关的。 如果还有什么让庇涅将兰息抹去的理由,就只能是兰息主持的实验了。 舒凝妙脑海中忽然闪现一幕回忆。 “是因为人体实验吗?” 维斯顿挑眉:“我猜测是这样。” 舒长延告诉过她,六年前前任部长孙宇呈叛变后重启了一处废弃基地,后面又因为人体实验被庇涅注意到,最后才遭到清洗。 她捕捉到『人体实验』这个禁忌的关键词。 孙宇呈是被微生千衡控制的,但微生千衡是个大文盲,死前也没什么科学研究精神——他控制孙宇呈企图继续兰息的研究,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那他的实验目的是治愈曼拉病吗?”她粗略地扫过这些数据,变化太过精细,她一时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内容,但艾德文娜那些信里提到过兰息一直在为曼拉病奔波,实验的目的大概也不会有其他可能。 “有可能,但这只是一小部分资料,我不能断言。”维斯顿给她指出:“缺少前半部分的资料,我看不到受试者原本的身体数据,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罹患曼拉病。” 舒凝妙尝试推断:“除了曼拉病,我想不到必须以人类为受试者的理由。” “这二十五页里一共记录了七个生物的身体数据,并不只有人。” 舒凝妙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准确来说,其中只有两个人类,其他的都是海洋生物,我翻译出的前十四页是两位人类受试者的报告。” 维斯顿一本正经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其中实验变量是一种我查不到的无规律代号物质——有可能是他自己命名的,通过注射的方式共同存在于受试者体内。” 注射……微生千衡控制时毓的灵感不会就是来自他吧? 舒凝妙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那……注射之后,这些生物有了什么变化吗?” “从受试人的数据来看。”维斯顿说道:“身体指标趋于标准,血红蛋白回升了,甚至连c反应蛋白都在降低。” 侈欲之春 第198节 “这是好事吗?” “你看。”维斯顿直接点击快速翻到最后一页,指尖划过日期:“10月7日他还维持着近乎标准的身体指标,10月8日舒张压就已经完全消失,也就是说,受试的两名人类全部在最后一天毫无预兆地暴死了,这场实验其实是失败的。” 舒凝妙默默地盯着终端的屏幕沉思。 “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这种操作都已经违反了研究规范。”维斯顿眯了眯眼:“……所以我粗略认为这是被庇涅禁止的原因?” “不对。”舒凝妙靠近终端屏幕,突然出声。 “哪里不对?”维斯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其他生物没死?但特殊保护条款只限于人类。” “不是。”她出声道:“是日期。” 舒凝妙伸出指尖,轻轻摩挲着最后一页记录的日期,对于实验来说,时间是最无法作假、无法省略的一环。 “最后一位受试人……死亡的日期。” 维斯顿盯着报告上的日期,读出来:“381年10月8日。” 未历347年,平邑基地出事。 艾德文娜留下的那些信件都表明兰息同年在平邑失踪,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347年,兰息就已经失踪了。”舒凝妙的心脏剧烈地跳起来。 记忆像这些数字激起的尘埃,一粒粒地从脑海里浮动。 “你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失踪的?”维斯顿立刻察觉到重点:“不奇怪,他失踪可能是假的,或许是为了逃避伦理审查。” “你是笨蛋吗。”舒凝妙靠近他,抬手按住他两边脸挤压:“他和艾德文娜是同期,他活到381年都一百多岁了!” 维斯顿苍白的脸颊迅速浮起血色,掰开她的手,用力抓住她手腕:“那就是有人在冒充他,总不可能是他插着尿管顺利避开了所有海防潜入了基地。” “不是的。”舒凝妙笃定。 她看到这个数据时,第一反应也是微生千衡篡改过,但日期后负责人的签名和她在照片、画像上见到的一模一样,出自兰息的笔迹:“我见过他的签名,这就是他的签名。” 维斯顿脸色平复了一些,冷静道:“你宁愿相信一个活了一百多岁的超人老头飞天遁海记下了这些数据,也不愿意相信世上有第二个和你一样无聊到潜入这个废弃基地的人。” 舒凝妙没有回他。 微生千衡借助孙宇呈的身体,也只是组织研究人员继续兰息的实验,说明微生千衡可能根本就不懂这些研究,更遑论亲力亲为,执着于观察实验对象、签下名字的只有可能兰息本人。 兰息很有可能还活着,至少活到了381年之后。 他为什么要重返伽勃基地观测曾经的受试者,记下这些数据,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如果兰息还活着,微生千衡知道吗? 微生千衡比她先一步出现在伽勃的基地里,如果他看到了这些资料,没道理看不出端倪。 他们之间有过联系吗? 她不知道。 兰息的立场。 她也全然不知。 舒凝妙的唇紧紧闭上,维斯顿看她头脑纷杂到空白的样子,轻轻推了下她的脑袋。 维斯顿瞥了眼窗外:“下午茶时间结束了。” 舒凝妙下意识迈开腿。 维斯顿叫住她。 “如果你坚持认为这位『兰息』还活着。”维斯顿抱手而立,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担心,但知道她在为什么而担心:“也不用太担心,他已经平静安稳地渡过了数百年的岁月,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刻打破它?” 他的话一瞬间点醒了她,那些纷乱的念头暂时消失。 摁下电梯,舒凝妙突然回头。 “谢谢。” 维斯顿看着她,思绪不由自主地飘散开来,舒凝妙对他说过很多次谢谢,或戏谑或敷衍。 他看着她,从学院走向更高的地方,和初见时已经面目皆非,她的傲慢、她的自我被磨成了更精细、更隐秘的品格,他倒觉得她永远颐指气使、永远不识人间的样子也不错。 他比她更早知道,成长的尽头是疲惫和麻木。 电梯内。 舒凝妙面无表情地盯着电梯的屏幕,手指蜷紧,原本应该向下的电梯忽然改变往上,直直向最高层运行。 她不知道原来联合大厦的电梯还有优先级,其他楼层偏偏还有权限不能中途离开——不管是谁,她现在都不想碰见。 电梯停在行使者休息室的楼层,叮的一声打开大门。 难怪……优先级别这么高。 她站在角落低着头抱臂,瞥见地板上投下的高大影子。 对方的目光久久落在她身上,讶异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舒凝妙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头耀眼的金发,打着发胶,如同一头傲然挺立的狮子。 她看了看勒克斯,又看了看楼层。 是这层没错。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几乎不带一丝情绪:“你已经成为行使者了吗?” 勒克斯那张阳刚之气十足的英俊脸庞此刻竟然显得有些心虚,还想开个玩笑缓和气氛:“怎么这么快就不叫我老师了。” 舒凝妙没说话。 “你原本想去哪一层的?”勒克斯看着电梯的屏幕,回首望了一下舒凝妙,解释道:“我还不是行使者,预备役、预备役,不过应该快了。” 是快了,等因妥里的那些行使者死了,就能空出位子让他晋升。 舒凝妙仍旧不开口,电梯里死一般的寂静。 勒克斯头埋得很低,放在电梯上的手握得很紧,一点点滑下来:“你在怪我?”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电梯中回荡,与那时他对林生义的豪言壮语交织重叠。 他说林生义和他的父亲都是贩卖战争的胆小鬼,投机倒把的油滑商人。 他说他是英雄时代出身的孩子,为了成为英雄、为了加入行使者可以付出生命。 一阵凝固般的寂静后,舒凝妙的声音堪称轻柔:“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和你的父亲,没有区别。” 第155章 漆身吞炭(4) 沉默半晌,勒克斯勉强笑了两声。 舒凝妙侧身掠过他,走出电梯。 时间掐得刚刚好,同事陆灵果然刚结束下午茶回到办公室,抬头问她去哪了。 她自然地在陆灵对面坐下:“本来想去一楼吃点东西的,没想到被行使者叫的电梯带上去了。” “哦。”陆灵丝毫没有t怀疑:“现在楼上还有行使者吗。” “当然有,不然我们的安全怎么办?”孙重青把新来的资料拍在桌子上,淡淡道:“不过似乎因为人手不够,从下级调了不少人过来,现在负责防卫的也不都是行使者。” 女人想了想,吩咐他们:“最近不安全,如果住得远,可以早些下班,不用跟我报告。” 等顶头上司走了,陆灵才把头探过来跟她说小话。 “保护我们——应该只是为了保护代表吧,我上次碰见他,他身边的人多得简直要把我挤到茶水间去。”陆灵侧着头,手指比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轻轻咻了一声:“现在有好多人抗议让他下台,他应该很怕自己……” 舒凝妙手肘撑在桌上:“你是什么时候碰见他的?” “哎~没想到你会对凑热闹感兴趣啊。”陆灵随口说道:“只要议会开会他都会过来,所以有很多人想碰碰运气。我那天下午看见他,也想跟他合影来着,但连脸都没看到就是了。” 舒凝妙说:“这样啊。” 联合大厦周边地价昂贵,一般人很难负担租住的费用,陆灵说自己来回通勤要四五个小时。 因此领导发话后他们也不客气,办公室里的人很快走空。 舒凝妙成了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她住得近,而且作为实习生,很“乐意”加班。 如此以来数天,她表现得仿佛一名真正的,普通且上进的实习学生。 “不敢”抱怨自己比普通员工更繁琐更无趣的工作,对同事的帮忙请求从不拒绝,兢兢业业地完成每一项任务,仿佛想要给所有人留下好印象似的,永远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 她能力拔尖甚至连别的部门都有所耳闻。 维斯顿怀疑她的积极表现是干什么坏事的前摇,要憋个大的,却又推断不出她的想法。 毕竟她做事确实不敷衍,之前被强迫着帮他改试卷也没出过纰漏。 如果放在以前,舒凝妙老老实实任由庸碌的同事把所有事推到她头上,他会觉得其中一定有鬼。 但现在这个时候,他就当她是为了现实忍气吞声吧。 鉴于她的前科,维斯顿还是冷着脸反复对她耳提面命:“托你的福,研究中心现在所有的通风管道都通了电网。你最好不要试图在联合大厦再来一次,像虫子一样被电死。” 事实上,她也真的什么也没做。 上班、上班、上班。 上学还有休息日,上班却没有完全休息的时候,哪怕是法定的休息日,办公室的老人也经常口吻温和地拜托她来值班,任务完成得越快,她得到的任务就越多。 但是正合她意。 她整个人的心思都放在如今的战况上,根本没心思休息,她想接近卢西科莱,观察卢西科莱,就必须长时间待在联合大厦内。 一旦离开联合大厦,她就不会有丝毫接近被严密保护着的现任代表的可能。 不断地接受更多的工作、被前辈推脱值班的任务,她才能理所当然地延长下班的时间,更久地待在联合大厦。 但是正如陆灵所说,她即便在大厦内偶遇卢西科莱,也不一定能在众目睽睽下近身,更别提套近乎。 如果想从他身上获取什么信息,身为议员的维斯顿做起来显然会比她方便得多。 这也是维斯顿上来就质问她“是不是不相信我”的原因。 她想接近卢西科莱,并不是想和他套近乎,也不是想从他口中得知什么消息。 侈欲之春 第199节 从人群中隐秘地注视着中年男人的灰白发丝,一遍又一遍目测彼此的距离,记录下他每次离开会议室的时间,推测出他可能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作为保险——她想暗杀卢西科莱。 她知道战争的方针并非一人所能决定,她和卢西科莱也没有个人意义上的恩怨。 但因妥里的战场要是发酵到微妙的状态,她杀掉卢西科莱或许是最快也最简单的办法。 她琢磨过无数次上一周目因妥里全体行使者阵亡的消息,还是觉得全体阵亡的原因处处透露着诡异。 因为根据基路伯计划,庇涅本来就打算同时解决因妥里和行使者两个问题。 最后达成如此称心如意的结局,必然有庇涅插手。 但这是靠什么实现的? 如果投放大范围热武器,首先会误伤大部分普通人,因妥里的资源也会受到破坏,其次对于异能者来说,大范围热武器不一定能起到作用。 她能想到的,就是『潘多拉世俗化』还研制出了在奠石子弹之上——更机密的、针对异能者的东西……像异能无效化之类的。 研制出像微生千衡异能一样场地无效化的武器没那么容易,只要借着身体检测之类的理由糊弄,像她对付时毓那样,将奠石想办法弄进他们体内就行了,注射、吸入,随便什么办法都可以,像昭这样的异能者一旦被限制异能,体能可能都比不上学校里的普通人。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舒长延也在其中,没人知道他其实不是异能者,只要他在,就还有可以突破的地方。 她不会将希望寄予任何人的良心,也不愿等着未知的可能的结果降临,她,只相信自己用双手开拓的后路。 议会的现任代表死亡,主和的自由党肯定会冒头,在内乱的状态下,军部无法应付两头的问题,哪怕被迫暂时停战,至少能给战场留下喘息的时间。 一旦因妥里战争有结束的苗头,她就必须开始提防议会的每一个决定,随时准备好暗杀卢西科莱,扰乱庇涅接下来的动作,为舒长延争取机会。 哪怕已经彼此坦诚,这个疯狂的理由,她也绝对不能和维斯顿说。 维斯顿不会赞成死亡率大于成功率的计划,况且她也只是作为备选在收集情报,如果没有演变成上一周目的事态,她就没必要制造混乱。 所以,她暂时只需要做好这些无聊的工作,以再正常不过的姿态出入于大厦就够了。 她履历清白,交际圈体面,没有发表过任何激进的言论,连再警惕的安全员也找不出她的可疑点。 ——如果艾瑞吉没给她发这则消息的话,她的准备或许会更完美一点。 离开联合大厦时天色已经很暗了,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司机坐在她前面,转动着皮革包裹的方向盘。 舒凝妙没有抬头,瞥了一眼专心盯着路况的司机,目光落下来,停在手里的终端界面上。 从伽勃回来之后,艾瑞吉时不时会给她发两条消息,像给上司汇报进度似的。 ——她已经回到新地了、在孤儿院里帮忙、教会收紧了孤儿院的预算、孩子们每天都吃不饱,所以她又去打工了、在新地打工很辛苦,但工资非常少…… 舒凝妙回复她的是冷漠的转账消息,但她没有收。 舒凝妙从头审视一遍,自认为这些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对话,不包含任何隐藏的危险信号。 但今天的这则消息不一样。 『我们有钱了』 艾瑞吉给她详细描述了非法所得的经过:『我们找到了一座边缘的教会,里面的每个修士都吃得滚圆,脸上的肉堆得像坐山,坐在椅子上都掏不到屁股底下的经文,所以我们把他们房间里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给孩子们买了吃的,剩下的都用来做正事了』 舒凝妙读完最后一个字,拇指摩挲过终端的边缘,眼睛也不眨地摁下删除。 如今秩序井然的主都都在躁动,三不管的新地应该更加混乱,自卫队应该没空抓艾瑞吉这样的小偷小摸。 她在意的是艾瑞吉信息里提到的『我们』。 『我们』不可能是艾瑞吉在科尔努诺斯的朋友,和她一起行动的自然也不会是还流着鼻涕的小孩。 那只剩下一种可能,『我们』是新地剩下的普罗米修斯成员,艾瑞吉所说的正事…… 舒凝妙阖上眼,娴熟地将【嫉妒】状态窃取的异能转换为『神经连接』,潜入终端巡视了一圈,没有其他端口留下的痕迹,没有被窃取过的痕迹,好在艾瑞吉没有直接打出普罗米修斯的名字,这条消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退出神经连接,重新打开消息界面,点进早就屏蔽的科尔努诺斯校友群。 上次打开这个群,是为了追查普罗米修斯的相关消息,第二次打开,竟然还是为了同样的目的。 鱼龙混杂的学生群聊,捕捉普罗米修斯的消息要比所有新闻都来得快……毕竟群里有近千个正处在最好奇年纪的同龄人啊。 指尖划t过一串又一串飞驰而过的消息,舒凝妙从提炼出普罗米修斯的字眼,终于确定了一个信息。 艾瑞吉在重新组织普罗米修斯。 很聪明的一点是,他们没有打着反对潘多拉的旗号——现在已经没人在乎这个了,而是复活了一个全新的普罗米修斯。 现在的普罗米修斯利用现在主流的声音,打着反对现役议会的口号,但声音并不尖锐,没有组织什么暴动闹出丑闻,平时只是做做好事、救助病人,这点艾瑞吉擅长,也很符合喜爱慈善的富人口味,意外博得了大多数人的好感,在普通人口中风评不错。 只是太圆滑、太老练……简直不像是艾瑞吉一贯的风格。 舒凝妙将手支在窗边,车窗外是横跨公路的天桥,她极目远望,地面上闪烁着无数斑斓的车尾灯,如水流一般均匀地划过,一派繁华宁静。 她思考了一会儿,想通了,或许是梁思燕还有力气帮忙,或许是艾瑞吉灵机一动。 反正她原本保下普罗米修斯的目的就是这个。 司机把车停好,跟以前一样等她下车,车安静地停留在院子里,最后一点引擎声也逐渐平息下来。 她合上车门,周围一片寂静,安静得连一声蝉鸣也没有。 微风吹过,片叶不惊。 舒凝妙的手还搭在车把手上,微微偏了一下头。 视线。 她最先感觉到的是异于常人的视线,然后才是微弱的呼吸、心跳。 有人在看她。 院外的绿化茂盛,雅致的地灯不够明亮,只能从繁密的枝叶中透出来一线,背后仍是黑洞洞的未知。 司机在车里闷咳了两声,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回响。 她垂下的另一只手,指节保持着完全自然的弧度,只有无名指的指尖轻轻颤了颤。 没有给他人留下一丁点反应的机会,潘多拉瞬间凝实打在她正对面那棵树中心,舒凝妙忽地转身厉喝,整个树干四分五裂骤然炸开,如果换成真人,怕是连尸骨都已经炸得粉碎。 正好赶在她【嫉妒】状态毫无战斗力的时候,若是来人棘手,她先下手震慑施加压力,局面会更有利。 舒凝妙扶住车门,缓缓抬手,分裂的碎木浮上天空,原来的地方露出一片挡无可挡的空隙。 第156章 漆身吞炭(5) 司机在车内吓得缩作一团,颤颤巍巍地把双手举了起来。 舒凝妙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片飞尘四起的树隙。 半晌,一只熟悉的红棕色薮猫无声无息地蹿了出来,柔软的爪子无声落在草地上,一双金黄的眼睛盯着她。 那道令人如芒在背的灼热视线消失了。 舒凝妙又往黑暗中看了一眼,确定那里没有任何动静之后,目光逐渐平静下来。 她敲敲车窗:“你回去吧。” 司机干笑着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麻利踩下油门,车碾过道路的声音渐远,薮猫才晃动着尾巴,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 它尾巴砸在草坪上,甩过去草屑四溅,像一条长而坚韧的钢鞭,在地上留下道泥印子。 舒凝妙观察它的皮毛,光滑柔顺,不像是跋涉流浪过的模样,之前在伽勃太过混乱,她没精力注意它的去向,谁能想到这只薮猫如今竟然又跨越数千公里的距离找到她面前。 不过它本来有过从新地突然出现在校园的先例,这时出现在她面前已经不能叫她惊讶了。 薮猫优雅迈步到她腿边坐下来,用爪子挠了挠嘴筒,夹着尾巴低低叫了一声,一副讨好卖乖的模样。 “别过来。”舒凝妙不吃这套,只是拎起包背到身后,走到门前,警告性地瞥它一眼:“我不会养你的。” 它本就来路不明,尤桉他们善心泛滥,不代表她也一样。 薮猫拖着尾巴跟着她走了几步,前爪按在地上,委屈地趴下来,就这样看着她。 舒凝妙靠在玄关瞥它。 薮猫:“咪咪。” 门咔嗒一声,在它面前无情关上。 屋内重新陷入安静,但舒凝妙能听见门外属于兽类的小声呜咽,过于敏锐的听力能让她清晰地感知到它的所有动作,一会儿哼哼、一会儿抠门。 她当作没听见,照常洗漱。 临近深夜,她刚靠在枕头上,那毛毛躁躁的动静也识相地安静下来,通人性得过分。 对于它的小动作她其实没有多烦躁。 经过这些天的研究,她发现一旦熟睡,有八九成的可能连上微生千衡的意识,做些乱七八糟的梦。 所以她很轻松地研究出来应对的办法——只要睡得不那么安稳就行了。 在睡觉时播放一些忽大忽小的噪声,就无法进入深度睡眠,长时间无法完全放松让她神经更加敏感,但只要没有微生千衡,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休息。 戒备着院子里还没走的薮猫,她没开音响,却难得一夜无梦,什么也没发生。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眼皮上,舒凝妙如梦初醒,悠悠走到窗台前,垂眼往院子里看去。 门前的阶梯上卧着一团柔软的红棕色,长长的尾巴从台阶上一路耷拉下来。 它还在昨天原来的位置,一动未动。 舒凝妙打开终端拨给管家,交代他修补一下草坪。 “大概一米是吗?好的。”管家谨慎地询问:“损毁原因是?” “被猫抽坏的。” 舒凝妙忽略对面长久的沉默,顿了顿开口:“日常打扫的时候,带些生骨肉过来放在院子里。不……锁好门,别让它进去。” 她挂断通讯,刚坐在客厅的餐桌上,又有一则通讯跟着接进来。 打过来的人是她目前的顶头上司孙重青,虽然才大早上,她声音已经满是疲惫:“今天你先不用过来联合大厦了,外勤的人不够,麻烦你去个地方配合实地布控,详细内容我等会发你。” 舒凝妙没什么意见地应下,卢西科莱今天不上班,她待在哪里都没有区别。 门口的薮猫还听话地窝在院子里,没有扑过来靠近她。 舒凝妙一手划动终端弹出的信息,一边随手关上门。 侈欲之春 第200节 薮猫小幅度地摆了摆尾巴,睁开一只眼皮瞥她,看她没有把它踢出去的意思,又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孙重青给她发过来的地址在与聆天区相邻的恩仪区郊外,和时家的旧址离得不远,她依稀记得那边有片淡水湖,靠近静山,自然风景不错,在主都里算是个景点。 至于他们在布控什么,孙重青没有告诉她。 她的工作内容就是在四周巡逻,保证没有其他人妨碍他们的工程师接线——说到底,孙重青嘴上虽然说着她的异能没用,还是打算物尽其用,让她这个实习生来保障外勤。 外勤任务由孙重青直接派送到她的终端,确认后她的行程就开始在内部系统公开。 外勤任务有标准的执行流程,终端会同步刷新个人位置,确保她严格遵守规定。 也就是说,像这种普通的外勤任务,以她的等级没有资格申请特殊交通,必须得乘坐庇涅政府指定的公共交通出行,方便统一报销。 放着自己的车不能坐,还得将时间浪费在通勤上,她看了眼时钟,在脑海里规划转车行程。 庇涅的城市轨道交通相当普及,但因为长期开采潘多拉的需要,以高架单轨为主,这就导致寻找站点、乘坐电梯需要耗费不少时间。 这就是她不愿意坐轻轨的原因,跟着任务备注的站点辗转上车,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 好在列车上人不多,这节车厢里除了她只有几个乘客,舒凝妙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没过两秒,她发现有点不对劲。 她好像有点晕车。 高速行驶的列车带来轻微的嗡鸣声,更让她感到不舒服的,是车底奔流的声音——出于效率考虑,不少轨道的下方会以隐蔽的方式同时安装运输潘多拉的管道。 列车疾驰而过,潘多拉的液体在管道中冲撞拍击,噼里啪啦地滚到她耳朵里。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没休息好,或许是对于潘多拉的敏锐感知让她有点恶心,舒凝妙将胳膊撑在腿上,扶住自己额头。 眩晕感压得她嗓子干涩,完全垂下头时,她却能感觉到一道隐蔽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一眨不眨,存在感极强。 熟悉得……就像昨晚在黑暗中窥视她的目光。 她像是被临头浇了一盆冰水,立刻用指尖掐了下手心,抬起头扫视长而窄的车厢。 另一头穿着学生制服的男女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座椅上翘着腿的几个人正专注地滑动终端。 没有人抬头,没有人在看她。 她的感觉不会反复出错……一定有什么东西在看她! 不会是微t生千衡,他向来光明正大盯着她,没必要躲在暗处,那会是谁? 嘈杂的运行声、车底亢奋冲撞的潘多拉无一不在干扰她的判断力。 舒凝妙起身抓住车厢内的扶手,在颠簸中稳住身形,空旷的车厢里有几个人一览无余,她用余光监视着每一个人的举动。 列车已经驶离了中心市区,前方的路轨要穿过一条隧道,阳光被狭窄通道里的黑暗所吞噬,车厢顶部唯一的光源却没有亮起来。 整个车厢里只剩下移动终端幽幽的屏幕亮光。 “靠,没网了。” 那唯一的屏幕亮光也晃了晃,被主人百无聊赖地关掉。 黑暗中传来尽头那对学生的小声议论:“灯是坏了吗?怎么这么黑啊。” “别怕宝宝,隧道一会儿就过去了。” 车厢内除了行驶的呼啸声,很快沉寂下去,舒凝妙站在原地,望着正对面的车窗玻璃。 车窗外只有一片黑色,没有色彩,没有光。 比普通人更好的视力,能让她在黑暗中看到车窗上开始蔓延的水汽。 窗玻璃映出她虚幻的倒影,逐渐被半透的水汽覆盖,像是重重地结了一层雾。 而这片完整的水汽上,恶作剧般凭空浮现出一道手印。 看来她的这位跟踪者,很喜欢看恐怖电影。 她往前走了几步,抬手摸向车窗,手指隔着玻璃轻轻放在显现出手印的位置,玻璃是滚烫的,没有潮湿的感觉,手印似乎是从外侧印上的。 这可是时速超过一百五十公里的轨道列车,列车高速行驶时的空气流速可以轻易将附近的全部人类卷入车底碾碎,而这条狭窄隧道内不存在躲避的空间。 舒凝妙朝外望过去,昏暗的窗玻璃下倒映出她模糊的脸,指尖与玻璃相触的地方倒映出手的镜像。 但这不是她的手倒映出的影子。 玻璃中倒映出的手影,比她的手肤色更深,通体漆黑,宛如一节焦炭枯木,那漆黑的指尖往下移了移,隔着玻璃触及她的指尖,这下更能确定了——这个人能看到她的动作。 她的目光顺着手往上移,不知何时,车窗玻璃上她的身影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那人将帽檐拉低,遮住了眼睛,但斗篷后的眼睛仿佛还在窥视她。 q 车窗上能倒映的无非内外景象,这人就在她身边! 在哪里? 她猛地回头往身后看去。 是身后吗?不对,如果人在她身后,就不可能越过她这个人倒映在车窗玻璃上,那就是在车窗外——怎么可能!? 如果这个人就在车窗外,她是可以打碎玻璃,但车厢内气压骤变,说不定会导致列车骤停,这列车里的其他人都是没有异能的普通人…… 现实给不了她太多思考的时间,她已经透过隧道口看到零碎的天光,列车冲出隧道,豁然开朗,车窗外掠过大片绿色的群山田野。 无数水珠从玻璃上飞掠而过,沿着车窗流下,她刚刚看到的所有倒影都成了斑驳的幻象,被阳光一扫而空。 坐在尽头的学生突然站起来趴在了车窗上:“窗户上好多水,刚刚是下雨了吗?” “刚刚可是在隧道里面,就算下雨也不会被淋到吧。” 是冷凝水。 舒凝妙将手重新放在面前玻璃上试了试温度。 刚刚车窗上那片水汽,是内外温差过大产生的冷凝水,她进入列车前车站内的温度计显示的是24度,车厢内恒温一般保持在22度左右。 进入隧道后,车体外的温度飙升刺激了列车内的自动温控系统,所以车里的人没有发觉异常,但这也进一步加大了内外温差。 刚才列车内外的温差至少在短短一分钟内超过了十五度,这肯定不是自然因素导致的。 这个人的异能,好像和温度有关。 第157章 漆身吞炭(6) 温度。 舒凝妙手指收紧成拳,渐渐从车窗上滑下来。 黑暗中潜藏的窥视全然消失,没有人在意刚刚车厢内短暂的故障,列车到站,她走到车站外吹了一会儿风,顿时感觉清醒了不少。 终点站就在静山入口,举目望去全是林壑间的幽绿,环境足够清新静谧,只不过位置太远僻,生活也不够便利,附近只有几座庄园住宅。 时家被烧毁的庄园就在静山不远处,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站在这里被山峦的起伏挡住,也看不见草木后的住宅,即使能看见,也肯定早就被庇涅政府回收重建。 舒凝妙收回目光,静山脚下有一汪湖水,任务的定位就在这里,这里平常是开放的野生公园,哪怕工作日也有玩耍的孩子,如今入口处拉着警戒线,挂着禁止入内的牌子。 她盯着地图显示着即将重合的目标点,点下屏幕上的打卡键。 不远处衬衫长裤戴着安全帽的男人狐疑地望了她半天,才走过来:“你是孙主任派过来的人?” 舒凝妙颔首,知道这人在怀疑她的实力,神情却没什么波澜——她已经不需要向别人展示什么来证明自己了。 那人只是暗自打量,也没多说,将工牌丢给她:“你就在这片湖巡逻吧,有什么可疑的情况及时上报就行了,这一带都是保障员和警卫。” 他说完,就挥挥手让她自己一边去,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舒凝妙仰头环视天空,无人机、监视器,电网,以及她通过『神经连接』感应到的强烈定向信号。 景点封锁了入口,但湖边每隔几米就有人的气息。 在这荒郊野外,到底是在做什么? 与她交接的工作人员没指望她能起什么用处,直接把她放生了,她也就顺着湖边慢慢地走。 湖水澄澈如镜,周围难得没有游客,显得愈发安静了,冷不伶仃还能看到几条鱼跃出水面。 她往湖边下沿走出一段距离,望着远处树木繁密的山坡发呆。 安静的环境里水花声格外明显,她扭头,一条肥硕的鱼扭着尾巴从她视线里划过,扑通一声落在水里,在水里拼命地又蹿又跳,仿佛触电一般抽搐。 舒凝妙指尖抹开脸庞溅到的水滴,又往湖的方向走了几步,鱼已经不动了。 水面上翻起它惨白的肚子,鱼的嘴上还钩着一段透明的细线。 她蹲下攥住那根细线,将鱼拉起来,鱼的上颚被钓钩穿透,满嘴是血,被她提起时轻微地抖了一下。 这个时候……还有人在钓鱼?这里不是已经禁止入内了吗? 舒凝妙攥着钓线环顾四周,瞬间锁定对岸青石上的一个身影。 她之前感觉到对岸工作人员的气息明显更多,既然如此,这人就更不可能是偷溜进来的了。 这人立在岸边,一手提着钓竿,静静地注视着她这边的动静。 对方戴着遮阳帽,穿着一身防水服,宽大的帽檐完全遮住面容,她什么也看不见。 不一会儿,对方身后又走出一个人,她定睛一看,正是刚刚跟她交接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远远看到她,用手圈成喇叭放在嘴边喊她:“喂,把鱼带过来。” 她打了个手势,表示明白了。 隔着一片湖水的距离,对面的男人看不见她一眨不眨盯过来的眼睛,微微弯着身子对旁边压下遮阳帽檐的男人笑:“您这条鱼真大,得有二三十斤吧。” 那人没有回应他的恭维,朝他微微点了点下巴。 他似懂非懂地转过头,才惊觉那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提着鱼抱手站在他身后,他竟然一点儿气息都没察觉到。 这是人类该有的移动速度吗!? 工作人员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还磕巴了几下,才接过那条大鱼放在桶里。 他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这女孩……该不会是和那些人一样的异能者吧? 侈欲之春 第201节 舒凝妙借着机会隐蔽打量面前戴着遮阳帽的人,看着他慢悠悠地将剩下的钓线缠在鱼竿上,放在旁边,又换了一根新的鱼竿,在折叠椅上躺下。 工作人员喊她:“那个,辛苦你了,你就回去继续……” 把着鱼竿的人却开口:“你过来坐。” 工作人员抬手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舒凝妙越过他几步上前,坦然抖开旁边的折叠椅坐下。 “会钓鱼吗?”那人将鱼竿换了只手,脸转向她,宽大的帽檐下的阴影随着角度移开:“舒凝妙同学,又见面了。” 他做了个手势,让身后的男人给她拿来一根鱼竿。 遮阳帽下露出他黑白参半的鬓角,却并不显得疲惫苍老,反而端谨儒雅,现实而言,他的确在大部分人眼中形象极佳,不然之前也不会获得如此多支持。 一个男人上了年纪,却没有自发生出无所不知、倚老卖老的气质,看上去就会让人舒服得t多。 “辛苦你跑一趟。”卢西科莱在和颜悦色地跟她说话,她却在观察这人与众不同的说话腔调。 不紧不慢的说话节奏看似温吞,却每个字都很清晰,像是含着一口中气,她观察的不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而是一个成功的政客。 他有一副慈善家般的和蔼面容,却比起暴露在公众视野里更加意味深长。 “……您客气了,不过是几步路而已。” 舒凝妙接过鱼竿,轻巧捻住钩子,没有甩下去的意思。 “看,你的运气不错,我也沾了光,一来就钓到了大鱼。”男人将鱼竿放在支架上:“你觉得这里的风景如何?干净……通透,市区里已经很难见到这么令人放松的绿色了。” 同时也意味着人烟稀少、监视困难的原始环境,在树木覆盖下自然生长出的死角。 他似乎没有一点自己身处高危环境的自觉。 这里大费周章的布置,只是为了让卢西科莱一个人放松钓鱼——而她现在不费吹灰之力就坐到了这位现任代表身边。 她说不清两件事哪个荒诞一点。 舒凝妙微微侧过头,跟着微微一笑:“市区确实很难有这么清静的地方,但一样美丽。” 卢西科莱失笑,双手交叉看向她:“你说庇涅为什么如此美丽?” 舒凝妙在脑海里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卢西科莱是不是想听她拍马屁。 卢西科莱仿佛看透了她打算恭维的心思,在她开口前摇摇头。 “因为我们把利用潘多拉后产生的废料全都排给了新地。”他错开手指,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句句惊雷的话:“它们堆积如山,形成庞大的黑色废料,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味,一点儿火星都能起爆。” “我们需要新地,是不是。离了这地方,谁帮我们看管垃圾,用肺净化毒气?任何东西都有它存在的道理,新地一样,因妥里也一样。”他就像个因为自己得不到支持的计划而抱怨的大龄员工:“很多人只能看到眼前的东西,无法理解长远存在的意义,他们只要想到有人会死,就会尖叫着四处逃窜。” 卢西科莱单刀直入的直白话题让她出神,舒凝妙将他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小心眼地腹诽,如果把他放在战场上,他未必不会吓得屁滚尿流。 想到这里,她缓缓吸了口气,视线落在中年男人的脸上。 静下心,能听见他皮肤下血管流动的声音,这老头看上去如此普通孱弱……她当然可以做到,就是此刻,就在这里。 卢西科莱却同时转过头来,讶然望向她:“我自认为还不算个老头吧,还是说我已经跟不上现在年轻人的潮流了。” 舒凝妙身体微微一僵,目光与他对视。 卢西科莱到底在跟谁说话? 她刚才根本就没有张过口,他却旁若无人地接上了她的腹诽。 卢西科莱看着她,没有拐弯抹角,说得相当直白:“我和你一样,是个异能者,我的异能确实毫无自保之力,只是【沟通】而已。” “我相信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沟通,但有的时候,交流会出现歧义,而沟通常有障碍。”他微微眯起双眼,带着细纹的眼角缓缓舒展:“只有心灵相通,才能毫无阻碍。” 他在读她的心!? 舒凝妙心脏瞬间抽紧,而这一刻,她脑海同时浮现出疑惑,尖锐的疑惑瞬间压过惊诧,卢西科莱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一点? 她在明,他在暗,任何念头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不主动暴露这一点,他就能在暗处窥探她所有想法。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突然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异能? 他是故意的。 这个念头闪电般划过。 当普通人得知对方会读心,第一反应必然是死死护住心中最害怕被发现的秘密,不可遏制地去确认大脑里最不想被人知道的那件事。 一瞬间强烈的思维聚焦,才是最大的秘密。 所以她反而什么都不能想,不能害怕、不能惊慌,最不能想的就是—— 舒凝妙掐住自己手心,竭力回想今天早上咖啡的香气、候车厅他人外放的嘈杂旋律、水里鱼儿翻白的眼珠,回想擦身而过的每一个陌生人脸上有可能出现的神色……大脑像失控的电台,嗡嗡作响地开始同时播放无数个频道。 所有的回忆杂乱无章、互相覆盖,她回想着所有发生过的事,就等于什么都没想。 卢西科莱的眉头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蹙了一下。 但舒凝妙捕捉到了。 有效。 ——就算能听见她的心声又如何。 听一个人在耳边说话,或许能将声音听得很清楚,但十个、百个、乃至千万个人同时开口,他还能从中辨认出她所说的那句话吗? 第158章 漆身吞炭(7) “唔。”卢西科莱双手搭在靠椅扶手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你好像对我的沟通方式不是很满意。” 可她头脑清醒,毫无动摇:“我以为人与人之间保留一点秘密,沟通会更有意思。” “你说得有道理。” 他语气重新变得客观起来,错开话题:“不说这个了,难得钓到条大鱼,下午就在这儿野餐吧。你也一起,孙主任那里不差你一个人,人总要有点时间休息,吹着风,喝点酒,正是这个季节该做的事情。我留学那时常常和同学在公园里野餐,里面有许多橡树,只不过在庇涅不常见了,还真是怀念啊。” 他絮絮叨叨,又没重点地说了点什么,最后问她:“怎么样?” “当然。” 舒凝妙的注意力已经不够支持她同时去细究他的话,脑海里的想法刚冒了个头,又被自己掐灭,她宁愿放弃思考,也不想被卢西科莱听到一个字。 卢西科莱让人去搬来烤炉生火,在平坦的草地边架起野餐桌,听到要野餐他们一个比一个兴奋,没有比在上班时间聚餐更令人高兴的事了。 周围除了围过来的工作人员,还有不少人在原地待命,可能是他的私人保镖。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去帮忙,实际只是想混在人堆里远离卢西科莱。 人越多的地方读心的异能就越难施展,她刚刚已经实验过了。 卢西科莱说到底也还是人类,无法处理过载的信息,在人堆里使用读心很可能会撑爆他的大脑,他没有顶着反噬风险也要读她心的理由。 这些人不知道从哪搬出来水果和面包,舒凝妙随波逐流拿了个野餐篮做做样子,站在桌子旁边磨洋工。 她一边转动着水果,一边懒洋洋地想着,卢西科莱要是暴露自己是异能者的事实,未必会得到那么多自然人的支持。 他不怕她说出去,肯定还有后招,她之后要怎么应付? 树林里头钻出一个扎着双马尾,大约十六七岁的圆脸女孩,伸手从她手里的野餐篮里抓走一个面包。 女孩年纪不大,不像工作人员,舒凝妙目光多停留了片刻,随即被女孩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一眼。 舒凝妙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低头切水果,余光瞥那女孩的动向。 女孩抓着面包跑向湖边,两边的马尾一摇一晃,随后在卢西科莱身边蹲下来,撕下一块面包丢进了水里喂鱼。 卢西科莱靠在折叠椅上,双目微阖,一派安宁。 她旁边的工作人员,从今天早上山上被烧焦的电线谈到晚上的夜宵,从孩子的成绩又谈到因妥里的战争,激动得手舞足蹈——“打得好,就应该把他们打成孙子”,仿佛自己已经亲临战场,一通聊下来,其中一位发现炉子上的肉还没有熟,话题戛然而止。 男人蹲在炉子前,拿钳子捣了捣炭火:“烧得这么旺,怎么一点烟都没有。” “这你就没见识了,好炭都是没烟的。” 他把手试探地往炉子里伸了伸:“奇怪,也不烫,跟幻觉似的。” 烤架上的鲜肉仿佛还是活的,跳动着往下滴落血水,炉子内火光熊熊,舒凝妙本来没在意俩人的对话,被红光一映,眼皮忽地跳动了一下。 “幻觉”这个词仿佛一把钥匙,无端拧了一下她的神经,舒凝妙忽然意识到,她在车窗上看到的那个人影,确实拥有附着在高速行驶的列车外不死的条件。 ——它可以是没有实体的“幻觉”。 而在更早之前,她就见识过这个把戏的存在。 阿契尼用火焰聚成的人形幻影,甚至可以和其他人毫无障碍地沟通对话t。 操控火焰的人完全能做到。 敏感多心也好,疑神疑鬼也罢,舒凝妙遵从下意识的直觉,一把扯出男人的手臂:“把火灭了!” 与此同时,炉内刺啦一声,火光霎时填满整个炉膛,舒凝妙松开手,男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半截小臂连血都没见到就已经被烤成黑漆漆的一截,粉碎掉在草地上。 这一声惊呼怔住了在场的所有人,舒凝妙咬牙重复一遍:“灭火!” 这时男人身旁看傻了的同事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抱起桌子上的饮料桶往炉子里泼。 从林子里最先冲出来的光头壮汉阻拦不及,骂道:“蠢货,这是鸡尾酒!” 倒酒这人彻底吓傻了,呆立当场。 火势瞬间喷涌,顺着倾洒的液体点燃草坪,舒凝妙将断手的那人扯起来丢向远处,混合着酒精甜味的烈焰挣脱炉子的束缚,瞬间蹿起两米多高。 “保护代表!”光头壮汉眨眼间移动到卢西科莱面前,猛地朝地面一跺脚。 轰的一声,地面仿佛在震颤,一圈无形的震荡以他为中心扩散,气流硬生生压灭一片火焰,周围草皮都被震得翻起。 舒凝妙抬起胳膊挡住烟尘,藏身于混乱逃窜的人群中观察状况。 动作最快的光头壮汉显然有着领头的身份,应该是卢西科莱保镖队长,看上去像是力量强化型的异能者。 除此之外,还在原地没有躲避的有七个人,都是异能者,她见过很多卢西科莱这样渴慕权势的人,不过他们似乎都没有卢西科莱怕死。 火舌最中心的金红火焰里,逐渐显现出虚幻的黑色人影,光头壮汉冷笑一声,横冲直撞地往前奔去,直指火焰核心中的人影。 他大手抓去,在空气中发出嘶嘶的呼啸声,仿佛能捏碎空气。 然而那身影在火焰中犹如鬼魅,就在光头壮汉即将触碰到的瞬间,仿佛没有重量一般,顺着他带起的气流往后飘了数米,同时灵巧的火舌嗤嗤作响,抽向壮汉的皮肤。 火焰剥离的短暂片刻,舒凝妙看清了火焰中的黑色身影,那不是之前火焰组成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本体! 侈欲之春 第202节 “雕虫小技。”光头壮汉嗤笑,不闪不避,火舌抽在皮肤上只留下两道焦黑的痕迹,但是很快扩散开来,径直往卢西科莱的方向蔓延。 壮汉转过头怒吼:“你还在等什么?” 混乱中,舒凝妙顺着壮汉的目光,看见了那个扎着双马尾的圆脸女孩,拿着半块面包站在卢西科莱身前。 面对汹涌扑来的火浪,她非但不退,反而伸出双手,十指张开,对着火焰做了个往上翻转的手势。 “倒过来!” 她清脆地喊了一声。 以她双手为中心,无形的涟漪瞬间覆盖了燃烧的火焰和周围数米的地面,形成一个巨大的球体,在圆球的范围内,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整个球体——连同着其中的一切都颠倒了过来。 原本往上蹿的火焰,此刻从天上如同流星雨般砸向下方。 舒凝妙第一时间伸手撑住地,却也在颠倒的世界里瞬间失去重力,她往下看了一眼,脚下是轻飘飘的天空,而原本踩在脚下的草坪此刻却在她的头顶。 无数燃烧的木炭脱离了炉子往下坠落,和湖水一起倾泻,浇灭火焰。 嗤——水汽蒸腾的刺耳声音伴随着水花四溅的巨响,化作滚滚浓烟,整个空间被浓浓白雾覆盖。 失去了火焰的掩护,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弹射而出,速度快得惊人,仿佛目光中除了卢西科莱之外没有任何人。 他掌心凝聚起一团炽白,极度压缩的火球令周围的气流都为止扭曲,然而卢西科莱依旧没有什么恐惧的神色,只是眼神锐利地盯着扑来的身影。 双马尾女孩抓着卢西科莱的手,又将覆盖空间的球体翻转了一次,空间再次颠倒混乱,一瞬间的巨变把对方连着火球甩了出去。 光头壮汉抓住机会,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恐怖的速度,跳起来冲向黑影,迅速拉近距离,眼看手指就要够到那片失重的斗篷布料。 而这时,更快、更轻巧的冲击气流掠过他头顶,激得他头皮一炸。 壮汉眉头一皱,迅速往头顶看过去,只瞥见一道灵巧的身影以近乎飞跃般的姿态掠过上空,在超过他的一瞬间,腰腹力量顷刻爆发,整个人凌空拧转,借着冲势落在他和黑影不足半米的空隙之中。 “你——”光头壮汉抓了个空,目眦欲裂,看清眼前黑发少女的模样,勃然大怒:“想死吗?” 舒凝妙垂眸瞥他一眼,拧身转体,手指紧握,没有任何花哨异能的附加,就是最原始、最直接的一记直拳,却让空气都发出沉闷的一声爆响。 拳头结结实实打在黑影身上,力道之大,让黑影刚刚聚集的火球瞬间溃散,整个身体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像颗被抽飞的陀螺瞬间横飞出去。 黑影重重撞断几根树干,滚落好几圈,消失在漆黑的树林深处。 光头壮汉连她拳风留下的残影都没抓住,嘴里的话倒了一轮,从“这人是同伙”到震惊哽噎。 最后吐出一句:“想抢功?” 双马尾女孩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双手合十,周围的空间折叠一瞬,恢复原状。 光头壮汉啧了一声,眯着眼睛往远处望去:“打这么远干什么?这大片森林的,要怎么找?” 舒凝妙站在原地轻轻甩了甩手腕,没有看他,远远对着卢西科莱躬身:“抱歉,没收住力,我现在就去确认。” “你算什么东西?”壮汉冷笑:“不过是临到头踹了一脚,不会真以为你一个人能打得过吧。” 舒凝妙不搭他的腔,神色无动于衷。 光头壮汉磨了磨牙根,这黑发少女一副我只是想在代表面前表现的得意模样,真是太让人不爽了。 双马尾女孩却拉了拉卢西科莱的衣袖:“都已经变成尸体了吧,还有确认的必要吗?” 光头壮汉眉毛倒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给这少女说话。 在各色视线的环视下,卢西科莱平静地对舒凝妙点点头,默许了她的主动请缨。 舒凝妙不动声色看了眼黑影刚刚被打飞的方向,揉着指节往山林边缘走去,身影迅速被浓密的树荫吞没。 盯着她的背影,光头壮汉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代表,真的让她去?她不一定能搞定。” 卢西科莱负手而立,笑意越发深邃。 “就让她去。” 一脱离其他人的视线,舒凝妙立刻收敛所有伪装出的神情,加快了脚下速度,对方的痕迹太好追踪——浓重的血腥味像一根无形的线,直直牵引着她的嗅觉。 歪歪扭扭、深浅不一的脚印带着拖拽的痕迹踉跄着往静山更深处延伸。 她沿着足迹敏捷地在树木间穿行,尽量轻巧而不发出多余的声响,前方传来压抑的喘息,伴随着树枝被拨动的沙沙声。 拨开一小片遮挡的灌木,被黑色斗篷笼罩的身影蜷缩在树根旁,艰难地挣扎着想用手臂支起身体,斗篷沾满泥土和暗沉的血迹,舒凝妙从灌木丛中闪出,在对方挣扎着站起来之前瞬间逼近他身前。 她一只手抓住他斗篷的领口,拽到平视的距离。 布料被攥紧的摩擦声清晰可闻,斗篷下的人身体微微颤抖,大口地呼吸。 “你怎么敢?”她甚至没掀开他低垂的兜帽,字字如刀:“尤桉,你怎么敢出现在这里?” 第159章 漆身吞炭(8) 斗篷下颤抖的人影,反而慢慢挪近,伸出双手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腕。 那双手通体漆黑,干燥得像截木炭。 舒凝妙松开手,他失去她手上的那点支撑,猛地脱力半跪在地上。 半晌,少年才痉挛着抬起双手,抓住兜帽边缘掀开。 斗篷阴影下露出参差不齐的红发,他显然自伽勃一别后就没有再打理过自己,发尾已经耷拉到了肩膀。 他终于开口,声音粗粝到有些刺耳的程度,简直像是用毛玻璃刮出来的噪音。 “没事的……不会有人认出我。” 尤桉抬起头,少年面容暴露在林间斑驳的光影下。 舒凝妙瞳孔缩了缩。 这根本不能被称为一张脸,暗红表t皮烧焦般贴在嶙峋的骨头上,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暴露出的面部肌肉呈现出蜡油融化又重新凝固的模样,绷紧牵扯着周围的皮肤。 他其中一只眼睛也因此呈现出怪异的半睁半闭状态,眼睑边缘都是碳化的痕迹。 这不是她记忆中尤桉的脸,那张或许带着少年意气的面孔,已经不复存在。 尤桉那只掀开兜帽的手,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无力地垂落下去。 林间的风好像也停滞了,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剧烈起伏的胸膛一下下牵动着脸上紧绷的伤疤。 舒凝妙深吸一口气:“你想做什么,暗杀代表?” 尤桉轻轻地嗯了一声,一眨不眨看着她,她那时感觉到的灼热视线果然来自他。 “为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尤桉完好的左眼里迸射出奇怪的光芒,仿佛她问了一个荒谬的问题:“是他毁了迦南,只要杀了他,一切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他们、他们都回不来了啊,但现在停下来,就不会有更多人死。” “你最好现在就离开。”她阖了阖眼,直白道。 “为什么?”尤桉瞳孔一颤,猛地膝行几步,双手抓住她的袖口:“你觉得他不该死吗?你也觉得我是错的?” 舒凝妙微微屈身平视他,并不因他的脆弱而委婉:“因为你杀不了。” 她顿了顿,终究还是补充了一句:“你会死。” 尤桉表情变换来变换去,怔怔地看着她:“大家都死了,我不该死吗。” 舒凝妙沉默一瞬,脑海里想了很多:“……尤鸹呢?” “我……” 尤桉吐出一个字,突然沉默了很久。 良久,他身体生生抽动了一下:“我跳下去,只找到他的胳膊。” 尤桉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暗红的疤,脸上的皮肉抽搐着,声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舒凝妙,我看到了炸飞那艘小艇的东西,那不是子弹,是一种炮弹,它绽开了……很烫、特别烫,什么都看不到,那个蓝色的亮光在烫我的眼球,我甚至都没感觉到我的皮肤融化了。这么恐怖的东西,庇涅还会制造成百上千,还会在无数地方爆炸……” “真的……”他忽地颤抖着抓住自己凌乱的红发,用力撕扯:“真的好可怕。” 舒凝妙迅速伸手攥住他手腕,制止他自残的举动,心神剧烈动摇,异能者恢复能力不同于普通人,正常的烧伤是不会留下这么残酷的伤疤的,除非那枚在他面前爆炸的武器,是针对异能者的…… “我不在乎会不会死。” 尤桉艰难地喘息,双目相对,乞求般望向她。 “我还能做什么?我的家已经没了,我的家乡也回不去了,庇涅在找我,他们一定是怕我成为军事法庭的证据,我没有能在庇涅活下去的身份,我还能做什么!” 他声音破碎不堪:“我只是想杀了卢西科莱,只要杀了他就好了,他死了战争就会停止,什么都会结束,我不要庇涅继续毁灭因妥里,因妥里的孩子想救我的弟弟,我的国家却杀了我的弟弟,为了我们,为了他们,我都要杀了他!” 舒凝妙将手不轻不重按在他肩膀上,动作令他的狂躁的情绪稍稍安定下来,尤桉眼神失焦地盯着地面,不再说话。 在长久的沉默里,少年似乎终于冷静下来,理智逐渐回归,他意识到——舒凝妙出现在这里不可能是出于和他相同的目的。 “你为什么要保护卢西科莱?” 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被一种巨大的信仰崩塌般的绝望取代:“你……要杀了我吗?” “我要是想杀你,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他的情绪看起来似乎有些不稳定,舒凝妙眉头不着痕迹地拢起,还是说道:“我不会阻止你,但可以告诉你,哪怕你杀了卢西科莱,战争也不一定会结束。” 尤桉对于“杀死代表”这件事,灌注了太多天真且致命的幻想。 他似乎觉得卢西科莱死了,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她当然也想解决卢西科莱,但不是现在。她和尤桉的目标并不一致,她需要的是卢西科莱暴毙引起的短暂内乱。她知道能赌到的最好的结果就是暂时停战,就算无法停战,也能暂缓基路伯计划,让因妥里的异能者有反应的时间。 舒凝妙承认自己的自私,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要舒长延平安回来,这件事对她来说优先级远高于拯救因妥里和世界和平。 现在,庇涅军队有明显优势,眼看不日就能达成目标,卢西科莱死了,下一任代表就算是自由党人士也要考虑无条件撤军值不值得。 ——事实上,她觉得庇涅主动投降可能性为零。 已经承受的战争损耗和国际声誉,不可能因为死了一个人及时止损。 如果尤桉抱着这样的念头孤注一掷,必然要经受更绝望的打击。 尤桉带着一种崩溃的神情哽咽:“怎么会?” “你把卢西科莱想得太重要,任何人在政治上都是无名小卒。”舒凝妙顿了一下:“如果你现在杀了他,你能保证接下来的议会就能做出结束战争的决定吗?卢西科莱的决定能通过,说明在议会里有压倒性数量的支持。代表死了,还会有下一个代表,庇涅有十几亿的人口,在胜利之前,这个位置永远不会缺人,你可以狠下心杀一个人,但你能杀掉所有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吗?” “我可以。”尤桉说道:“那我就一直杀下去。” 他似乎想通了什么似的,僵硬地重复了一遍:“一直杀下去。” 侈欲之春 第203节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想法多天真多不切实际,可如果不这么做,他没有权势,甚至没有“说话”的资格,作为一个异能者,他一个人怎么能改变这个世界的想法? 他盯着手心因为情绪而冒起的火焰,忽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或许人类会觉醒成为异能者,就是为了从无能为力的制度中挣脱出来,得到一点改变的可能:“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一直做这件事,只要杀了所有想要战争的人不就行了?杀掉议会的每一个人……在他们彻底放弃之前,直到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为止!” 尤桉神经质地用手指抠挖着膝盖下渗血的泥土,已经做好被她否定的准备。 他自己也明白这是天方夜谭,可舒凝妙听了他的话,什么也没有说。 她整个人仿佛僵在了那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摄住了,一动不动。 有股寒意,从脊椎蹿到天灵,让她头皮瞬间发麻,冷汗唰的一下渗了出来。 “你说的这件事。”舒凝妙站在原地,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三百年前,不是已经有人做过了吗?” 她怔怔地盯着尤桉的眼睛。 议会……大清洗。 尤桉做不到的事情,有个人能做到,并且已经做到了。 舒凝妙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在这样的时机突然灵光乍现,捕捉到微生千衡状似疯癫的意图。 但是。 持续三年对议会的血洗,连续三届的议员全部死亡,最终只证明了一件事:人们忘性极大,且从来不吃教训。 他们一站一跪,尤桉只能抬起头看她,她垂下目光,声音如刃挑开他的幻想:“没用的。” 一瞬间,尤桉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 泪水无声地、汹涌地从那只空洞的眼睛里涌出来,滚过脸上疤痕狰狞的沟壑。 安静,无限的安静。 没有嘶吼、没有质问,甚至连那破碎的喘息都停滞了。 死寂的林间,只有他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颤声。 时间因为过于安静的世界凝固几秒,尤桉紧绷的身体猛地垮塌。 他用尽了残存的力气,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那双如同枯木般的手箍住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舒凝妙没有挣脱,任由他紧紧抱住自己,无关曾经那朦胧的好感,如同一头幼兽扑向唯一的依靠,少年肩膀剧烈地耸动,牵动着整个面孔都呈现出一种痛苦而怪异的痉挛。 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胸腔深处溢出来。 “呃——呃啊。”尤桉咬住下唇,试图把声音压下去,大颗大颗浑浊的泪水滴落在舒凝妙抓着他衣领的手背上,比火还要滚烫。 他从唇缝里挤出不成调的字眼,烧毁的脸埋在她肩头,那层强行维持的冷静在恐惧和痛苦的冲击下土崩瓦解,哽咽声也骤然失控。 “啊啊啊啊——!” 林间回响着他凄厉的悲号。 “我该怎么办?!”尤桉死死地抱着她t,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仿佛她是他无边黑暗和痛苦中抓住的唯一稻草,撕心裂肺地号啕:“我到底还能做什么……” 舒凝妙僵立着,感受着他身体传递过来的颤抖和冰冷……她攥着他衣领的手,终于,一点一点地松开了。 尤桉指尖从她衣袖滑落,没有重新凑过来,只是有些僵硬地跪在地上,手指无意识攥住些腿边的枯叶。 他眼神始终没有完全聚焦,脸上扯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又是哭又是笑的。 舒凝妙愈发觉得他精神有些不对劲,可她又不是医生,还是得先让他离开这里。 “你先从这里离开,去新地。”她伸出食指压住他垂落的手心,隐蔽划出横直的街道路线,得益于梁思燕给她的地图,她对新地的分布记得还算清楚,新地不需要身份,不会替庇涅查人,是现在唯一能让他容身的地方:“去这个孤儿院找艾瑞吉,她在重建普罗米修斯,你要实在想做什么,就去帮她吧。” 第160章 漆身吞炭(9) 她没过问尤桉离开的方法,他既然能出现在这里,就应该能用同样的方式离开。 舒凝妙收回手,尤桉仍然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样:“如果普罗米修斯重新成了气候,对庇涅产生了新的威胁,他们说不定会改变方针。” 仔细一想,庇涅和因妥里上一次停战,似乎也受到了普罗米修斯发展的影响。阿契尼行事过于肆意,迫使上层不得不召回所有行使者驻扎联合大厦。 庇涅的内外局势就是一杆摇摆不定的天平。一旦庇涅内部的危机如秤砣般沉压下去,其他任何事都将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可如果真的发展到这一步,庇涅也难有宁日。 “真的吗?”尤桉猛地抬起头,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有了些从前的色彩,透着几分执拗。 舒凝妙怎么会为这事打包票:“你先去找艾瑞吉商量。” 不管怎样,艾瑞吉要是知道他还活着,应该会比他自己还开心。 她推一把尤桉,让他往丛林深处逃。 尤桉踉跄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她:“那你怎么办,你放我离开该怎么跟那些人交代?” “没事。”舒凝妙没有过多解释。 卢西科莱同意放她一个人处理尤桉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猜到了一点。 这个男人不在乎尤桉,或者说不把尤桉放在眼里。 他的目的一开始就是她,她才是卢西科莱钓到的大鱼。 纵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她还是很难立刻返回面对卢西科莱,读心的异能对于人的思考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她只要有一刻放下戒备,卢西科莱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突破她的抵御。 舒凝妙踌躇片刻,从林子走出来。 卢西科莱身边的壮汉大老远就开始皱眉,质问她:“人呢?” “逃出去的只是火焰留下的分身。”舒凝妙一脸冷静,看不出一丝紧张的情绪:“没了。” 壮汉仔细想想,似乎有点道理,下意识在她脸上审视,但找不到置疑的点。 之前被打斗毁得乱七八糟的地面,如今已经被清理干净,只能从地上湿漉漉的水渍看出一二,卢西科莱坐在他之前的位置上,依旧体面。 “没事。”卢西科莱的手放在折叠椅扶手上,斜侧过身子看她:“多亏了你们。” 他丝毫不意外,只是伸手,邀请她重新坐过来:“我们继续聊聊?” “好。” 他挥挥手,示意周围的人留出一片空间:“僧,你带着茜茜去浅滩那边,她不是想钓虾吗?” 被称作茜茜的双马尾女孩疑惑地开口:“我什么时候说……”被光头壮汉捂住嘴,半推半抱地带走了。 壮汉低下头哄她:“走了、走了,我们去山里看看还能不能找到那人其他的痕迹。” 直到离远了卢西科莱所坐的湖边,代号名为“僧”的光头壮汉才松开手,打量了一番林间被火燎过的痕迹,大步往刚刚舒凝妙来的方向走过去:“这人的异能让我想起一个人。” 茜茜用袖子擦了擦嘴,快步追上他,暴躁地说道:“谁?” “……阿契尼,你不知道吗?之前在庇涅活动的恐怖分子,他的异能好像就和火有关,死了也没多长时间。”僧捏着自己的下巴:“说不定他没死。” “我怎么知道。”茜茜狠狠踢了下脚边的石头:“那个时候我还在孤儿院跟同龄人抢镇定药吃呢。” “所以你要感恩代表。”僧语重心长地说道,顺着林间的血迹往上走,在某个地方忽然消失:“看来是真的没了。” “本来就是,你不相信那个女生吗?”茜茜眼珠子转了转:“我感觉她很厉害。” “厉害不一定代表她好。”僧有些无力,谁都好,为什么偏偏让他来带这倒霉孩子。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女浑身是刺,只对强者天生有好感,他悉心教导她大半年,还没跟那黑发少女说两句话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 舒凝妙没留意他们的对话,机械地在卢西科莱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专心地想着别的事转移注意力。 “你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而来的吗?”卢西科莱问她。 还能是为了什么……他自己再清楚不过。 舒凝妙说话的语气倒不含什么情绪,像是实话实说:“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战争。” 卢西科莱接连发问:“那你觉得我应该放弃因妥里撤军吗?” 舒凝妙知道他不是在问自己的意见,转头瞥他一眼,对他的拐弯抹角显得疲惫:“不论是应该还是不应该,都已经有无数人在你面前说过了。” 卢西科莱哈哈大笑:“是、没错,你说可以,我今天去做,明天他说不可以,我明天就放弃,一事无成,又有什么用?” “我知道很多人觉得我做错了。”卢西科莱说道:“但最后事实会证明我是对的。” 舒凝妙敷衍地点点头。 “前几天在联合大厦,有一个男人打算刺杀我,他还是安保科的员工,他说,是我让庇涅内部攻讦,太可笑了,几百年来积累的矛盾和冲突,异能者和普通人、潘多拉开发的支持和反对,这是一场战争诱发的吗?不,恰恰相反。” “——你看,最近还有人讨论潘多拉吗?”卢西科莱眯起双眼:“……因为这场战争,大家才重新意识到潘多拉的重要,什么环保派、反潘多拉派,都消失了。他们必须明白一点,如果不是潘多拉,我们庇涅会这么强大吗?我从来没有激发过任何庇涅的内部矛盾,相反,我是在解决我们国内的矛盾,战争让我们前所未有地团结。” 舒凝妙说:“这种团结的精神让我们毫无理由地去憎恨陌生人。” “因妥里的人不是我们的同胞,仇恨他们也不需要任何负罪感。”卢西科莱平静道:“战争不是目的,只是解决问题的手段,我们利用这种方式可以得到更好的东西,至少这一切都会让庇涅的国民过得更幸福。” “好。”舒凝妙不想和他辩论:“您究竟想和我说什么?” 卢西科莱收回目光,双手交叠:“那我就直说了。你也不用在脑子里数地上的蚂蚁长了几条腿,我不会再对你使用异能,这是我的一个诚意。” 他呵呵一笑:“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周围鸦雀无声,舒凝妙屏住呼吸,目光落在他脸上,内心并没有放松一点。 卢西科莱微笑,从西装领口掏出一块锥形吊坠。 他抓着吊坠的链子,让吊坠悬空在俩人面前。 “这是心石吊坠,你应该认识,毕竟你和维斯顿好像很熟悉。” 卢西科莱意味深长地盯着她,小幅度拨动吊坠:“它没有波动,可以证明我没有使用异能,这样行了吗?政客的信用可是很值钱的,我不会把它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他的话更让她确信,他已经在暗中关注她许久,这样的关注是好是坏还未可知。 舒凝妙终于开口:“什么交易?” “你,来保护我吧。” 俩人隔着吊坠对上眼神,舒凝妙一双眼睛犹疑地盯着他。 链子从卢西科莱的指缝垂下来,像一条蛇。 他放松地往折叠椅背上一靠:“我希望你能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作为行使者候选人保护我的安全,为我个人工作。” 她这样的年纪,进入行使者系统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也等同于脱离了普通规则的限制,可以做到更多事情。 于公于私,她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但主都有这么多异能者,卢西科莱为什么选中t了她?身份、实力、忠心,她表面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如果她是卢西科莱,绝不会把这样一个人放在身边当保镖。 侈欲之春 第204节 “为什么选你?因为我认为,你是庇涅目前最强的异能者。”卢西科莱开了个玩笑:“这段时间,我有十四个会议和露天演讲不得不参加,我需要雇用一个最强的人作为我的保镖,以防她哪天被人雇来暗杀我。” “别这么看我”他又弹了一下吊坠:“我没用异能。” 他温和地说道:“人是会自己骗自己的,如果我做事全靠异能,也不可能坐在这里了。” “我没这么想。”舒凝妙沉住气:“我也不是最强的异能者。” “我见过很多人,但从来没有一个人拥有你这样的强大的潘多拉。” 卢西科莱凝视她的目光充满深意:“和你的哥哥简直是两个极端,不是吗?” 他能判断别人体内的潘多拉? “这是个小技巧。”卢西科莱似乎又看透了她眼眸中的疑虑:“体内潘多拉含量越高的人,我听到的声音就越大,所以你想得越多,我听到的就越吵——我就不自讨苦吃了,你说是吧。” 舒凝妙闭上嘴,不踩他话语里的陷阱:“我不清楚。” 他叹了口气:“我以为我很诚恳了,那么你的决定呢,你愿意吗?” 她拿不准卢西科莱到底在算计着些什么,唇形微动,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她不信任卢西科莱,也知道卢西科莱不可能信任她,在这样的状态下卢西科莱把她放到自己身边,会不会是一种陷阱? 令人心悸的沉默维持许久。 卢西科莱换了个姿势,双腿交叠,突然提起完全不相干的话题:“我见过你的哥哥。” 舒凝妙知道舒长延作为任务护卫过他一段时间,只是不知道卢西科莱有没有读过他的心。 很快,卢西科莱就回答了她想知道的东西。 “这么多人里,我唯独没办法读出他的心。”卢西科莱眼神还有些惋惜:“他是个很危险的存在,但任务等级很高,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只要心里有想守护的东西,就可以被人驱使成为一把锋利的武器。我相信你终将成为和他一样的人。”他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仿佛某种胜券在握一般:“因为我说了,这是个交易。” “你可能了解过基路伯计划,猜测过一些行动,议会大部分人都觉得因妥里灭国后行使者会成为庇涅最大的威胁,其实我并不这么觉得,因为我也是异能者。“同类”的认同是一个很微妙的东西,人类认为自己是人类,庇涅人认为自己是庇涅人,异能者认为自己是异能者,这种认同感让我们保护彼此。” 卢西科莱摊开手:“你保证我的安全,作为条件,我会提前召回一些在因妥里的行使者,比如你的哥哥,这是双赢。” 第161章 漆身吞炭(10) 卢西科莱大方地告诉她,因妥里战争胜利后,庇涅就会对异能者进行管控,对异能者的崇拜将成为过去,取而代之的是利用潘多拉武器开发出的新世代,潘多拉会在人类生活中占据更重要的地位。 谁会抗拒水?抗拒食物?抗拒活下去所需要的一切? 等得到因妥里之后,因妥里的‘佩奥’也不再神秘,届时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地通过‘佩奥’成为异能者,异能者和自然人之间的矛盾也就不存在了——他们理所当然地这么觉得。 对自己有利的就拥护,对自己有威胁的就铲除。 现在,战争甚至还没有结束,这些政客就已经开始瓜分胜利后的果实。 面前的陆灵眼巴巴地盯着她,手里的活都不干了。 舒凝妙把文件递给她:“这些是已经整理好的。” 在调岗之前,她要回办公室收拾自己的工位,顺便把一些工作收尾。 陆灵既觉得像做梦,又有些伤感:“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会想你的。” “还是在一个楼里。”舒凝妙从屏幕分出点眼神给她:“也没有多远。” 现任军部部长科威娜是卢西科莱一边的人,走了快速通道,她的身份证件很快就办下来,行使者的系统不算复杂,只分有代号的正式行使者和候选,候选人类似勒克斯这样的预备役,总体权利大差不大,已经是庇涅异能者的金字塔顶端。 卢西科莱愿意给她行这么大的方便,主要是因为只有行使者才能在联合大厦里合法携带武器。 为了明面上的程序合理合规,她必须加入行使者系统,等她在交接完,很快就会被借调去代表的团队,负责保护卢西科莱的安全。 陆灵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加入行使者怎么会这么简单?你还在上学吧?” 孙重青倒是一点不意外的样子,文件夹敲敲陆灵脑袋,语气不满:“你也努努力,别在这里摸鱼了。” 舒凝妙对前上司打了个招呼,她本来就没带什么东西,很快就收拾好全部文件,将桌面恢复成原状,看见孙重青打量的眼神,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以她刚来时做事的周全,也会说两句客套话感谢照顾,孙重青是个人精,看得出来舒凝妙对她的算计有些不悦。 孙重青叹了口气:“这也是给你个机会,你把握住了就好。” 舒凝妙面色如常地应了她的话,离开城市规划办公室,电梯上行到顶就是行使者的休息室,但她没去顶楼——反正卢西科莱给了她方便的身份,她现在更自由了,不用白不用。 她转头光明正大地走进维斯顿的办公室,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 他脸色更阴沉,第一句话就是:“你答应了卢西科莱什么?” 她对维斯顿的攻击有自体免疫,左耳进右耳出,维斯顿扯着她耳朵:“他怎么会把你调到他身边?” “你怎么知道?”舒凝妙靠到沙发上,侧躺着压住沙发上的抱枕。 “整个议会都知道了。”维斯顿坐在她身边,话音婉转刻薄:“你以为卢西科莱是什么人?行使者又是什么好进的地方?舒凝妙,这里不是校园了……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他是多么危险的人,用你杏仁大小的脑袋想一想,人的危险永远不仅在于武力。” 舒凝妙闭上眼睛不看他:“任何研究也都有风险,你就不研究了吗?” “别拿这话反驳我!”维斯顿咬着牙吐出字,看她装死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爽,伸手扯了扯她的抱枕,她扯回去,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他深呼吸一口气,双手抱在胸前:“我已经在帮你查了,你想知道的那个兰息,我在历年的实验资料里有了点发现。” 舒凝妙瞬间睁开眼,双手压着抱枕盯着他,维斯顿只看了一眼,气消了一半。 他把终端的密钥甩到她身上,大步走到另一边,舒凝妙伸手接过电子密钥,娴熟地启动终端。 终端开机跳出巨大的全屏广告,停留了七八秒还不能跳过,这个似乎是庇涅所有台式终端新加装的,她在城规办的终端上也有,上面是银发男人的照相,配置征兵和捐款热线,明明是统一的军部制服,但在他身上似乎更好看,人们也总是对好看的人宽容。 说实话,昭的脸她已经看厌了。电梯里挂着昭的海报,每天回家的路途中窗外还能看见昭大幅的广告画,如同偶像般的男人露出魅惑的笑容,吸引着男生女生幻想成为和他一样的人,现役的军人拥有国民级别的知名度和粉丝是庇涅独有的病态现象。 维斯顿抱手在她身后,也看着终端屏幕,呵了一声:“弱智的国民追捧弱智的英雄。” 舒凝妙敲了下键盘:“你有找到兰息的痕迹?” “从你拿到的那份报告入手。”说到自己的领域,维斯顿眼神专注起来:“虽然这个人的存在已经被人为抹除,但我调出了历年来所有研究中心的资料,通过这份报告的加密方式溯源,大量筛查对比,找到了三十九份类似的报告。” “这些报告来源分布在庇涅各个研究基地、已经被停止的小基地,比如a197、还有平邑。”维斯顿分析道:“平邑返回的报告内容是最多的,说明他的实验在平邑施展得最顺利。我怀疑可能是因为平邑人普遍觉醒精神异能,对他的实验剂耐受最好。” 舒凝妙思忖:“他实验注射的东西会对人产生t精神方面的影响……” 一个答案在她脑海里呼之欲出。 “所以他的实验失败后,会产生『污染体』这样的存在?”她皱眉:“这些实验对象的病程由死转为变异,也分化出了『曼拉病患者』和『污染体』这两种同源但表现不同的类型,因为不可能进行大批量的人体实验,『污染体』目前还是以其他生物为主。” 兰息这是什么疯狂科学家?他在微生千衡和艾德文娜的回忆里怎么看都像是个正常人,不是微生千衡那种疯子的形象,也看不出要研制生化武器的模样,他的本意是破解潘多拉和曼拉病,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聪明,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总之,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他的实验已经失败了,曼拉病得不到任何缓解,污染还导致了更严重的后果。” 维斯顿说道:“假设如你所说他还活着,他现在会在哪里?” 舒凝妙蜷缩着指尖按住太阳穴:“我不知道。” 她如果知道兰息在哪里早就去抓人了,她拿微生千衡没办法,难不成拿兰息也没办法,总得有个突破口吧? “平邑。”维斯顿却肯定地说道:“他一定在平邑。” “为什么?” “因为他是研究员,我也是。”维斯顿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如果是我,我不会甘心接受自己如此失败。只要活着,我一定会找出办法解决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他一定会回平邑,也只能回平邑,既然平邑人的精神耐受能让他的实验得到以往数倍的结果,他就不会留在别的地方,这不符合效率要求。” “这算什么,疯狂科学家的惺惺相惜?” “这叫换位思考。” 舒凝妙坐在椅子上往后靠,在维斯顿面前原地转了一圈,显然很是头疼。 这才是问题。 如果在庇涅国内还好说,她可以花钱请人调查,平邑就没那么容易了,庇涅开战导致航线停了一半,平邑尚且属于不安定地区,最重要的是,现况不由得她不顾一切地离开庇涅。 “算了。”舒凝妙果断做下决定,现实做不到二选一,她要是现在跑了,百分百会上卢西科莱和庇涅的黑名单:“我去楼上报道了?” “等下。”维斯顿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你注意点,绝缘晶体制的武器已经开始实装,研究中心目前最大的研究项目就是绝缘晶体,威力不是实验品能比的。” 舒凝妙微微一扬眉,神情平静得可怕。 她当然知道这件事,还知道维斯顿不知道的事情,就是奠石武器已经在伽勃被用作过实战了。从尤桉的描述中,她能推测出至少高爆弹形式的奠石武器,尤桉异能是火、又亲火,普通的爆炸不可能在他皮肤上留下这种不可逆的痕迹,只能是奠石造成的腐蚀。 武器打击范围越大,普通人就越难躲开。 绝缘晶体也就是奠石是目前唯一能压制异能者的武器,实装是必然的,到了专项研发阶段,是绕不开维斯顿这环的,维斯顿怎么说也是庇涅最顶尖的研究员。 “你也要参与武器研发?”舒凝妙蹙眉。 “只是当个名誉顾问,毕竟我现在是议员了,不完全算研究中心的人。”维斯顿刻薄道:“有专门的武器科,一周大概给我发了两百封问题邮件吧。” 维斯顿指尖合拢拿起他桌面上一块蓝色透明的不规则石头,指甲盖大小的石头折射着透入的阳光,像个漂亮的摆件:“这是研究中心送给所有议员的绝缘晶体摆件,这是庇涅下一步开发的重点。” 舒凝妙支着下巴在绝缘晶体后打量它,很美,但也很危险:“绝缘晶体如果和潘多拉一样大量开采,会不会产生什么副作用?” 曼拉病如果和潘多拉有关,奠石被破坏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我怎么会知道呢?”维斯顿略带讽刺地笑笑:“人不把地心挖穿是不会停止的,好消息是我们活不到那一天。” 舒凝妙还想说些什么,被终端的震动打断。 打开终端,是艾瑞吉给她发的消息,只有三个激动的感叹号,含义不言而喻。 尤桉的动作比她想象中要快,在静山那天,他或许还隐藏了一些自己的能力。 舒凝妙收起终端,索性对维斯顿做了个回见的手势。 电梯上行,在顶楼停下。 嗯……行使者的休息室、议会会议室、代表办公室,舒凝妙在脑海里不断描摹楼层的每一个转角和出入口。 行事处的秘书主动走过来引导她往哪边走,带着隐蔽的余光偷瞄她:“行使者大人。” 舒凝妙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命运永远变幻莫测,她在科尔努诺斯斩钉截铁地告诉耶律器自己不想当行使者的那一刻,绝不会想到还有今天。 第162章 漆身吞炭(11) 侈欲之春 第205节 庇涅,新地。 尤桉拢了拢自己身上遮挡的斗篷,穿行在新地的小巷让他格外不舒服,空气中飘着一股散不掉的臭味,地上都是水渍,堆满几乎不能插脚的垃圾。 巷子口站着两个小孩,脸黄而瘦,衣服短了一截,手腕脚腕都露在外面,直勾勾盯着他。 伽勃有阳光,有抱着海风的小屋,贫穷而丰富,同样都是贫乏的地区,新地有着伽勃没有的脏乱和恶意,让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他异常不适。 艾瑞吉就待在舒凝妙给他的那个地方,站在院子里给孩子们晒衣服,见到他,愣在那里,嘴角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竟是眼泪先掉下来,哭了起来。 两个人面面相觑半晌,艾瑞吉把孤儿院的大门锁好,带他去了普罗米修斯的地下基地,废弃的地下工厂在人的衬托下竟然显得有些拥挤。 “我们收留了一些曼拉病人。”她告诉他这些人并不都是普罗米修斯的成员。 新地最近感染曼拉病的人数量暴增,教堂区负担不过来救济,各大小教堂竟然相继关门,不理会这些事了。 自从上次动乱后就一直不对外开放的仰颂教会倒是陆陆续续地重新接纳了一些病人,但是仰颂教会现在没有人做主,靠修士自发救治远远不够。 普罗米修斯之前的成员就有不少曼拉病人,对于照顾病人有些经验,艾瑞吉和梁思燕就做主救治一些病人,至少让他们有尊严地死去。 莲凪则在外负责招揽新成员,很少回来。 尤桉第一次感受到曼拉病的冲击,眼神都有些涣散:“这病这么严重,庇涅都不管吗?” “现在新地还是单向封锁状态。”梁思燕咳了两声,从人群中走出来,目光落在尤桉狰狞的脸上,百感交集。 她移开目光:“这些病人不会传染,离不开新地,最后也逃不出一个死字,有什么管的必要。” 梁思燕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只能作为后勤在基地里偶尔做些事,她缓缓坐在地上:“我有时候也觉得庇涅的想法不无道理,曼拉病没有治愈的可能,让痛苦的人提前结束生命或许是一种解脱,但哪怕活着已经是痛楚彻骨,人也要挣扎着活下去,真是太矛盾了。” 尤桉也跟着她蹲在地上,垂下的兜帽露出他僵硬的半边侧脸,他不理解世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无法解决的问题。 半晌,艾瑞吉打破窒息的沉默,眼睛红红地努力鼓舞大家情绪:“我们可以先从新地做起,再改变庇涅!一个一个来!” 周围半站半躺的人们稀稀拉拉应和她的话。 只有尤桉低着头,眼睛里涌动着许多情绪。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一定会……改变的。” 庇涅,联合大厦代表办公室。 舒凝妙靠在门口,没什么紧张感的样子被光头男人狠狠瞪了一眼。 被正式调动到代表身边,她就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休息也是在特定的保卫室里。 行使者证明让她可以在任何场合随身携带武器,她至今为止还没享受过这么光明正大的感觉。 他的其他保镖配的都是奠系列的枪,只有她没申请配枪,这枪目前对她来说还只是个玩具。 她也不需要行使者配备武器,背的是舒长延之前那把长剑,作为郗金武器,她不会分到比这个品质更高的了,唯一缺点就是有些显眼。 卢西科莱的生活比她的工作精彩多了,早上开会,中午打高尔夫,下午钓鱼,晚上还要参加宴会,喝完一轮酒回来处理公务到凌晨。 警卫已经换了一轮,他还精神抖擞。 接手这份工作之后,她才发现走路需要注意从天上t飞下来的子弹,很少有人能遭恨到这种程度,卢西科莱大概洗澡的时候都要注意浴缸有没有被通电。 一直跟在卢西科莱身边的那个双马尾小女孩叫作茜茜西,他身边的人都喊她茜茜,舒凝妙观察几天,发现卢西科莱无论去哪里都带着她。 他开会让女孩坐在会议室里玩终端,参加宴会也要叫个人陪茜茜西打发时间,若说是保镖,这年龄过于小了,她不确定他们的关系,但因为两人形影不离,茜茜西同样是高危保护对象。 暗杀的人巴不得卢西科莱的软肋越多越好,他长期带个小孩在身边,大家就理所当然觉得这孩子是他的女儿。 办公室套间里头的卢西科莱在会见金昌瑞的合作大使,门关得紧紧的。 光头男人动不动就看不惯她:“你能有点站相吗?” 舒凝妙抬起眼皮看他,她的站姿一点问题都没有,从小到大的礼仪课已经让她养成习惯,头颈腰永远都在一条线上,从来没有人指摘过她不得体。 “抬头挺胸,收下颌。”僧指点她:“两腿要绷直,收腹夹臀,我当初在军队里要是遇到你这样的,早就上去踹了。” 舒凝妙换了个姿势,偏不如他的意,双手抱胸:“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去打仗。” 僧哼了一声:“我退伍八年了,不然也得去前线,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们这一辈贪生怕死,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吗?我当初可以一拳砸碎因妥里人的脑袋……” 身后的门被打开一条缝,茜茜从里面钻出来:“你上次不是说你退伍六年吗?” 僧憋气:“记岔了。” “哦。”茜茜说:“他说让你去交代老凫,今天要在北厅招待客人。” 男人起身离去,女孩轻巧地挤到了僧原来站的位置,仰头看着她。 女孩眉眼飞扬,身上带着分明而执拗的感觉,不论从外表还是内在,都看上去像个小孩子。 舒凝妙默然片刻:“你不上学吗?” 她思忖,卢西科莱收养个小孩不违法,但不让小孩去上学可是丑闻。 “我跟不上学校的进度。”茜茜西挺了挺胸,直呼代表姓名:“卢西给我请了家庭教师。” 舒凝妙一哂:“你多大?” “十五,很快就要过十六岁生日了。”茜茜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你也不比我大多少,别把我当小孩。” 舒凝妙算了算,火种时期觉醒异能的最小年纪就是十五岁,茜茜西外表看上去还要小几岁,所以她一觉醒异能就跟着卢西科莱,到现在也才大半年,正好和卢西科莱上任的时间差不多。 想到这里,舒凝妙弄清楚了,难怪茜茜西身上有股不符合周遭环境的近乎执拗的野气。 这个年纪跟不上学校进度的很少见,她八成是卢西科莱从新地那边的孤儿院领养的,那边没几个孩子能正常接受教育,养着一方面是为了她的异能,一方面是为了转嫁风险。 因为真的有人会把这女孩当作他女儿绑架报复,发现千辛万苦绑到的人不过是抛出来的烟雾弹。 很卢西科莱。 耳边的对讲机传来僧的声音:“心石检测器有波动,好像有只老鼠从一楼的新风系统爬上去了,我让人过来换班,你去处理一下。” 对讲机频道是通用的,茜茜西也听到了僧的话,眼神瞬间兴奋起来。 “新风管道在哪里来着?”茜茜西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巧又精致的望远镜:“让我来。” 舒凝妙指了指墙角手掌大小的圆形网状口,茜茜西立刻蹲下来把望远镜架在新风口前,不知道在观察什么,联合大厦的新风系统连真的老鼠都爬不进去,能从这儿突破也不是普通人。 “怎么样,望远镜有用吗?”舒凝妙一点都不急。 “有点晕。”茜茜西蹲不住,晕晕乎乎地站起来冲向窗户,猛吸了几口窗外的新鲜空气,过了半天才说道:“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女孩晃晃手里的望远镜,似有不甘心,又架在窗台上环视了一圈:“如果在外面就好了,我能看到的地方都能控制。” 所以才要配一个望远镜啊。 舒凝妙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这时才在新风口前蹲下,伸手扭转了一下护罩边缘。 纹丝不动,是固定死的,新风口外部的金属防护网片孔眼比纱窗还细得多,一个人要想从中通过,身体恐怕得缩小到比蚊蝇还小才行。 所以这个入侵者的异能是缩小化? 她思考着要不要回头去找僧要个心石检测器,说实在的,她不想为了卢西克莱这么麻烦,听见茜茜西在她背后喊她:“你去哪了?舒凝妙?!” 她无奈应道:“在这。” 茜茜西又喊了几声她的名字。 舒凝妙出神的思绪收拢,发现不对的地方,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异常遥远、洪亮,像是拿着巨大的扩音器在说话。 她猛地抬头,视角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原本手掌大小的新风网罩在她眼中陡然放大,变成了如同顶天立地般的巨型铁网,她的身体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急剧变小。 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探了过来。 然后,舒凝妙看到了茜茜西的脸,那张熟悉的脸此刻巨大得超乎想象,她能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细小的斑点,睁大的眼睛像巨大的玻璃球,走路时带起的气流都无比明显。 她被卷起的风带飞到半空,转身抓住新风口护罩的铁丝,从间隙中跳进通风口,她怀疑以这种大小重量,在引起茜茜西的注意之前就会被不小心踩死。 新风口的护罩帮她挡住了大半气流,她躲在金属丝后面,开始回想刚刚的每一个动作,发现从一开始就中招了——她不该碰新风口的。 灰尘像柳絮一样一团一团飘浮在空中,感觉随时都能砸在她身上,舒凝妙背靠着防护网,遮住口鼻轻轻吸了一口气。 不过,似乎也不完全是坏事。 至少不用那么麻烦了。 第163章 漆身吞炭(12) “怎么办?”茜茜西的声音从护罩外透进来,闷闷的,像是在对着对讲机说话:“我也不知道,她忽然就不见了。” 舒凝妙取下自己耳边的对讲机,虽然身上接触的东西也跟着一起缩小,但这些精密的电子设备显然无法适应尺寸变化,已经不能用了。 管道内壁附着灰尘,清晰地留下一道被蹭过的痕迹,可以看出对方逃跑的方向是办公室内部。 对方是冲着卢西科莱去的,这点她不意外。 即使在狭窄的管道内,舒凝妙移动速度依然极快,顺着管道追踪另一个新风口的尽头,她看见一个拇指大小的人影趴在新风口网罩上,专注地往外面看,恨不得把头挤出去。 透过新风口的网眼,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下方办公桌对坐的两个人。 舒凝妙观察了一会儿,看他还没发现,冷不丁开口:“里面有屏蔽仪,你离得再近也听不见。” 声音在寂静的管道里格外清晰,那人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她,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虚张声势地大喊:“你还敢跟过来!” 对方穿着略显宽松的衣裤,眼角带着叛逆感向上扬起,即便趴伏在灰尘里,依旧能看出是个非常年轻的男性,不像专业的杀手。 让舒凝妙表情一瞬间怔愣的也是他的脸。 对方的半张脸都被一条亮红色的头巾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不是庇涅人。 红沙党已经开始潜进庇涅策划报复了吗? 不是她敏感,这个时候,任何一个庇涅人都不可能戴着象征着因妥里红沙党的头巾出现在这里。 俩人正面相对,红头巾男比她多了一个优势,就是能自由控制自己的大小,但管道内就这点空间,他也只能维持拇指大小的形态,体型的差距影响不大。 舒凝妙想清楚,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向他逼近,管道内空间狭窄,几乎没有闪转圜的余地,她要先占取先机。 那缩小的异能者见她靠近,底气顿时有些不足,情急之下胡乱地抓起管道内积聚的灰絮往她脸上扔。 浑浊的灰尘弥漫开来,舒凝妙丝毫不受阻碍地冲到他面前,细小的颗粒砸在她脸上,虽然没什么用,但她这瞬间非常想打死他。 她伸出手拽住对方衣服,在接触的瞬间身体又开始令人恼火地变大变小,她抬手拳头打在他面门,男人被打得仰头,鼻子顿时彪出血t来。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新风口的金属网罩,像是犯人抓着铁窗栅栏,拼命往外挤。 侈欲之春 第206节 这时候下方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倏然变得清晰许多,舒凝妙知道这是办公室的屏蔽仪被关闭了。 入侵者没抓到,她也突然失踪,光头当然会提醒卢西科莱和客人离开。 没了屏蔽仪,他们交谈的声音格外清晰。 陌生的中年男声先于卢西科莱开口,应当就是那位金昌瑞的大使:“……至于出现症状的病人,我就先遣返回庇涅。” “放心。”卢西科莱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我们会尽快解决问题的。” 门的声音一关一合,办公室重回寂静。 她将俩人交谈尽收耳内,红头巾却根本没在听外面的人说话,怨毒地对她咧嘴:“你再过来试试,这里就这么大点地方,我要是把你变大数百万倍,你的身体会不会在管道里爆开?……骨头内脏都挤成碎渣。” 舒凝妙瞥他一眼:“出去不就行了?”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黑影弹射而起,从他身边闪过,从网罩的缝隙间飞了出去,红头巾男懊恼地砸了下手边的网罩,头脑充血,也跟着她跳出了新风口。 他一落地,发现办公室内没人,立刻变回了正常人的体型,抬起脚就往舒凝妙的方向踩去:“哈哈,你以为你很聪明吗?知不知道离开了那里面,你就是只随时都能被我踩死的蚂蚁。” 数百倍的体型差距,如果不是特殊异能很难抵消,他刚刚已经见识过舒凝妙一拳的力量,确定她的异能必然是力量强化,这样一来,在外面占据优势的是他! 可恨这女人实在速度太快,他想踩死她,简直就像在田野里焦头烂额地追一只狡猾的飞虫,半天鞋底也没有落在她身上。 他索性将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大,庞大的身体占据整个办公室,他半蹲在办公室里,一只手就能轻轻松松覆盖整个地面。 巨大的手直接将地面压得死死的,丁点大的小人没有任何可逃的地方,红头巾男终于舒出一口气,合拢手心露出笑意。 他始终紧紧地攥着手,咬牙道:“臭女人,我要捏死你。” 手心中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但他能感觉到那跳蚤大小的东西在他的皮肤上挣扎,但无论做什么都是无用功,体型的差距是无法抵抗的,蜜蜂用尽性命的全力一刺,对人类来说也只是一个红肿的包而已。 他的手心似乎也被蜇了一个包,刺痛而酥麻,红头巾男手腕轻抖了一下,一个激灵。 翻过手心,一截血迹斑斑的剑尖从他手背露出半截,以贯穿的力道,竟然生生刺穿一个血洞。 他痛得大叫起来,但脑子反应仍存,迅速用另一只手啪的一声盖在手背上,两根手指捏住那芝麻大小的小人。 男人没有着急捏死她,大手焦躁地推开办公桌上的其他文件,一把拿起上面透明的玻璃花瓶,向下倒掉所有的东西,将她丢了进去。 他将文件纸团成团塞住瓶口,眼睛贴近玻璃:“我改变主意了,我要把你带回去。” “你说我是放些虫子动物进去陪陪你,还是把瓶子里灌满水让你痛苦而死?”红头巾哈哈两声:“也别说我怎么样,是你先动手的,你们庇涅人果然都这么恶心……下贱。” 舒凝妙兴味索然地坐在玻璃瓶里,看不出什么恐惧的样子,她要是真的想杀他,早就杀了:“你还记得你来是想做什么吗?” “闭嘴,你不过是卢西科莱的一条狗罢了!”被她提醒,他情绪更激动:“我知道了,你就是想拖延时间,等着那些人过来是不是。” 她没想到有一天会从别人口中听到这句话,原地沉思了一下。 “哈,别想抓住我。”红头巾男冷笑:“只要我能找到地方变小,你们就算拿什么高科技仪器也找不到。” 他的异能天生适合潜入暗杀,从未被抓到过,虽然这次没能暗杀卢西科莱,但抓到他贴身的爪牙也不错。 他说着,身体缓缓变小,逐渐恢复正常人的体型,手里还紧紧拿着装着她的玻璃瓶。 舒凝妙猜他下一步应该就要缩小成之前的大小,故技重施,从各种正常人体型无法进入的管道溜之大吉。 可惜。 没得意两秒,红头巾男僵硬着表情,缓缓跪在了地上,手无力地张开。 装着她的玻璃瓶从地毯上自然滚落。 那只被捅出血洞的手一动不动垂在地板上,还有血从伤口渗出来。 肌松剂之类的麻醉药物是安保人员常备物资,她是往他伤口打了肌松剂,变大时这点剂量根本不够看,但缩小后血液内的浓度骤然上升,效果甚至会比平常更显著。 她对红头巾男怒视的眼神视而不见,也没有从玻璃瓶里钻出来的意思,安静地坐在玻璃花瓶里。 过了好半天,这间办公室的门被重新打开,只是她所处的瓶子滚到一个刁钻的角度,看不见后面的景象。 茜茜西的声音响起:“这是自首吗?” 卢西科莱呵呵一笑:“可惜自首也没有减刑。” 红头巾男愤恨地想要张嘴,药剂所致却说不出一个字。 一只手捡起横躺在地板上的玻璃花瓶,舒凝妙坐在花瓶里,仰头看见卢西科莱微笑的大脸,茜茜西凑过来,两张大脸一左一右映在玻璃两边。 茜茜西指尖掻掻脸:“怪不得找不到你了,你现在这样是他弄的?” 舒凝妙简要地向她描述红头巾男的异能。 她没有说她的判断,但卢西科莱肯定已经看出了这个人来自因妥里红沙党。 这种附加型异能想要解除一般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主动解除,要么对方死亡。 卢西科莱肯定不会为了让她恢复状态弄死一个好不容易捉到的因妥里活口,她刻意保持状态,就是为了试探他们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茜茜西显然也知道解除附加异能的方法,没有露出疑问,直接将手伸进口袋,掏出枪对准了红头巾男的胸膛,枪口泛着莹莹的蓝色。 男人瞳孔紧缩,脑门渗出豆大的冷汗。 舒凝妙用余光打量卢西科莱,他老神在在,没有阻拦茜茜西的意思,她见此情景,神色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两声闷响,红头巾男瘫软跌在地上。 茜茜西收起枪,把装着她的玻璃瓶举起来:“等一会儿就好了,我先把你倒出来,免得一会儿在瓶子里恢复了。” 卢西科莱指尖轻弹瓶壁:“这么看似乎也不错。” 没有威胁的东西总是可爱的。 舒凝妙刚刚看得很清楚,一颗子弹打在男人腹部,一颗打在锁骨上方,都不是致命伤,至少以异能者的体质,短时间内男人还不会死。 “真的能变回来?”舒凝妙蹙眉,刻意地加重了怀疑的语气。 “放心吧。”茜茜西拍了拍腰间的枪:“奠石子弹进入人体内会短暂阻隔人体内的潘多拉,达到暂时抑制异能的效果,你是不是后悔了?现在跟僧申请配枪还来得及哦。” 身体所受到的牵引正在消失,她半跪在地毯上,身体逐渐恢复原来的大小,红头巾男抬起眼皮不甘地和她对视,血迹从他身下流出,在地板上蜿蜒。 舒凝妙垂下眼帘。 卢西科莱正在用内线电话通知其他人过来处理现场,将这位难得抓到的因妥里活口妥善处置,一名刺杀庇涅议会代表的因妥里人,会成为庇涅有力的道德借口。 只有她的角度能看见倒在地上的男人手里紧握的东西,或许也只有她能出来那是什么。 灰白色的圆柄十字吊坠,普罗米修斯的“生命之符”。 两颗子弹嵌在他身体里,血液不停流失,却逐渐缓解了麻醉的药性。 他手指轻轻抽搐,抓住那枚灰白色的吊坠。 这一点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然而她却没有出声。 火焰倏地从地板上腾空而起,包裹住红头巾的男子,房间里的火舌像扇面一样铺开,身后几人反应迅速,第一时间退出房间。 这道突如其来的火没有持续多久,瞬间消散。 眨眼之间,原来的地毯上只留下一片蜿蜒的暗红血迹,红头巾男人不翼而飞。 烟雾触发的警报在大厦内响了许久。 突然出现又消失的火,对庇涅有不一样的意义。 曾经统治过庇涅的恐怖。 那个怪物,阿契尼。 最后,羽路也赶过来,治安局曾经无数次处理这样凭空消失的局面,他对着现场的一片狼藉蹙眉,t过了好半天才开口,不知道在对谁说:“……你相信死而复生吗?”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不敢接这话。 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舒凝妙。 舒凝妙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视线落在空气中的某一点,一动不动,兀自放空。 然而她的瞳孔中,倒映着所有人都看不见的阴影。 黑发的男人出现人群中,木偶似的站在正中间,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站了百年似的,他像一片低矮建筑的阴影,即便离她还有一段距离,那种阴冷的死气仍然令周围的空气都难以呼吸。 微生千衡无光的眼神穿过所有人,和她相视:“我相信哦。” 第164章 太阿倒持(1) 新地的地面上本就乌七八糟。 越往下越阴暗、越狭窄。 水顺着粗糙开凿的墙壁稀稀疏疏往下滴,在地面上汇聚成浅浅一洼,被搭起的火堆烘干。 新鲜点起的火堆在密闭的空间里,不多时就熄灭了,留下的余烬上,滋滋蒸腾烟雾里逐渐显现出人的身影。 原本随意围坐在火堆旁的几人相继站起来,注视着烟雾中伏趴的身影。 烟雾逐渐散去了。 伏趴的人紧紧攥着拳头,头上包着鲜红的头巾,身体一动不动。 周围围着的几人没有动作,站在最后的棕粉色发女孩犹豫了片刻,率先走到他身边,伸出的手心中浮出一团白色的光晕。 艾瑞吉咬着嘴唇,对他使用自己的『净化』异能,却没有开口说话。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戴着红色头巾的人无疑是因妥里红沙党的残余,在庇涅人眼中这些因妥里的过激党派无疑是攻击性极强的恐怖分子,这个人不知道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如何偷渡来到庇涅领土的。 她是不赞成收留吉塔讷的,更不赞同他成为普罗米修斯的一员。 如果他身为普罗米修斯的人行动,那普罗米修斯的性质将完全改变。 可尤桉提议她留下这个人。 异能者对他们来说是极为有力的帮手,还能证明他们与挑起战争的庇涅政府完全不同。 吉塔讷也保证自己不会借着普罗米修斯的名头在外生事。 ……可现在。 手心下的光芒逐渐变得微弱,男人痛苦地低吟了一声。 侈欲之春 第207节 艾瑞吉抬头看向正前方,少年黑红斗篷下摇曳着红色的发丝,遮盖住恐怖的半张脸,她看到尤桉这张脸总是心揪,可伴随着他愈发沉默,这心揪里多了点无言的恐惧。 尤桉的目光停留在男人身上。 缓了两口气,红头巾男开口,手又攥紧了:“卢西身边有一个女人。” 尤桉立刻打断他的话。 他声音不大,在地下安静的环境里却显得很清楚:“我知道。” 尤桉单膝跪在他身边,俯身和吉塔讷交谈了两句,可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有一个好消息。” 艾瑞吉收回视线,两只手攥拳放在膝盖上。 ……可现在,她这股强烈的不安从何而来? 教堂区统统关闭自保,他们很难偷到电,昏暗的地下,尤桉被袍子笼罩的身形宛如鬼影,他对吉塔讷说道:“没关系,她不是我们的阻碍,不用管她。” 艾瑞吉咬了咬唇瓣:“我们现在最大的阻碍也不是卢西科莱,而是曼拉病!我们要让世人看到曼拉病,不然我们迟早会死光的!” 这些天以来,新地新增的曼拉病人已经到了他们无法承受的程度。 每天新增的病人可能是过去的数倍,而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曼拉病像一块藓,在新地逐渐蔓延,隔离的高墙将新地牢牢关在庇涅城区外,仿佛无事发生一般,任他们自己腐烂。 梁姐的身体逐渐恶化,在这环境中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她能做主的事情更多,反而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犹犹豫豫,周围的人这一句那一句,仿佛都有道理。 尤桉就是在这个时候提出继续暗杀卢西科莱的计划。 因为他承诺这个行动的成员只有他自己和半个编外的吉塔讷,不会牵连到任何人,得到不少支持。 身边有人说:“庇涅不乱,永远不会有人听我们说话的,现在庇涅更是把新地的信号都屏蔽了,明摆着要我们全都去死。” 艾瑞吉紧盯着尤桉:“可这么做也是去送死,我们杀不了卢西科莱的,他身边全是异能者。” 她转头看向地上趴着的吉塔讷,“他说的那个女人是舒凝妙对吧,有她在就更不可能了!” 艾瑞吉心里不自觉地揣测他其实还困于仇恨之中,只是想杀死卢西科莱复仇,但这样的话说出来对朋友来说就太冷酷了。 “我们说好了的。”尤桉没有像以前一样说些有意思的话缓和气氛,说得有些认真:“这不会影响你,也不会害死普罗米修斯的大家,说不定还能改变新地的现状——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结果不也是等死吗?我不是真的阿契尼,只是借着他的影响让大家重新看见我们的存在,正视这个世界存在的问题,庇涅,不是乌托邦……” 他抬起手,手里抓着一个崭新的吊坠,将这新鲜制造的『生命之符』放在了吉塔讷的手边。 来到新地之后,尤桉一直在跟普罗米修斯里的其他人了解之前的事情。 这些惊天动地的事绕来绕去,也绕不开阿契尼这个核心人物。 尤桉得到了启发,“阿契尼”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有谁会取这样的名字当自己的本名,说不定也只是上一任首领的代号而已。 顶着这个代号,他也可以扮演。 而且能扮演得更好。 研究许久,他终于模仿着其他人手中遗留的生命之符,做出了拥有生命之符形状的传送异能道具。 制作异能道具的需要充沛的潘多拉,走正常的路子,他是做不出来的,但他比其他异能道具师多出一个优势,那就是不怕竭泽而渔。 他不怕榨干自己的生命。 体内的潘多拉达不到制作异能道具的要求,那就燃烧自己的生命。 如果不是到了这种境地,他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天赋异禀。 尤桉做了一些异能道具,分发给其他人,试图让他们在庇涅引起波澜,最好是能出现在高层面前。 同样的红发,被腐蚀的面容,火的异能,令他痛苦的如今变成了他可以利用的筹码。 他要复活庇涅的恐惧,复刻一个已经死去的神话。 他要复活『阿契尼』。 “艾瑞吉。”尤桉看着她:“太软弱的话,谁也救不了的。” 艾瑞吉手腕颤了颤,像是被他的话刺了一下,猛地站起身,动静引来所有人的目光。 她一言不发地往外走,从地下走出来,蹲在外头空地的墙角,抽出终端一个劲地点按。 即便是没有遮挡的大空地,终端能收到的信号依旧微弱,庇涅截断了新地的信号,他们连消息都发不出去。 她机械地点按置顶的聊天框,请求通话、请求通话、请求通话,请求通话失败的字样马上就会跳出来。 对面安静的空白头像,没有任何动静。 —— 白天起沙,晚上结霜。 如今世界关注的焦点不过是这么个贫瘠的地方。 而这贫瘠的土地上生出了令人疯狂的植物,地底下埋藏着星球最珍贵的资源。 “我在这里遇到的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不好说话。” 卡车从绿荫下沙沙地移动,树荫后安静地矗立着一排没有任何标志的建筑。 “没意思。” 站在窗边的男人声音越来越轻,也越来越模糊:“不过也快结束了。” 涂黑的窗户被重新关上,说话那人转头看向更里侧,头发遮住半张侧脸,发帘挑染出一缕红色,像个英俊而年轻的明星。 昭年龄也到三十了,看上去却还像个资历尚轻的花瓶。 人们很难通过他的脸想象他的能力,却又必须在这耀眼的权势面前卑屈驯服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他的海报张贴在庇涅的每一个角落,演讲被大屏幕转播到近三百个国家,即便是不知道他名字的人,也知道他是谁。 他抱怨的对象只以沉默回应。 昭回过头:“你也不恭喜恭喜我升职,我现在可是因妥里战区的总指挥,回去说不定就是你的顶头上司。” 昏暗柔和的光线里,男人上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无袖训练衫,参差的黑发披散肩膀上,堪堪扎起。 他终于抬起头,盯了昭半晌。 平静无波的蓝眸让人看不清尚且温和的神态后是杀意还是善意。 直到那目光让昭背后发毛,舒长t延才斜开视线,随手拿起桌上的装备。 昭还要烦他:“真的不恭喜我?” 舒长延反问:“你真的想清楚了?” 他不等昭的回应,说完径直起身,翻手戴上面罩往外走。 昭左顾右盼而言他:“哎呀,有人心飞走咯。” 舒长延没有为他的话停顿。 “对了,先别走。” 即便是白天,建筑里依旧没有任何自然的光线,照顶灯映照一张唇飞浅笑的俊脸:“忘了跟你说,今天早上,庇涅发过来一份召回文件。” 印着特殊纹样的召回文件摊开在桌面上,笔尖从纸面沙沙划过,签下一个花体的名字—— 卢西科莱。 中年男人转了一圈手中的笔:“签好了,现在你应该完全相信了吧,要不要再看看?” 舒凝妙立在窗边,保持着一定距离,眼神和动作都没有向他的位置偏移。 卢西科莱低声笑了下,把文件随手递到一边,很快就有秘书拿去统一录入终端,他的办公桌上文件堆积如山。 “根据前方的报告,因妥里的主要战略地最多八到九天就可以完全控制,到时候我会在联合大厦做公开演讲,稳定稳定民众情绪,正好让你哥哥先回来,代行使者接受表彰。” 不仅提前召回,还有额外表彰,卢西科莱显然在用利益拉拢她,可惜她对此兴致索然,而舒长延个人追求宛如苦行僧,欲望完全依凭她的心意而变动。 卢西科莱感兴趣地打量了她两眼,继续低下头批改文件。 她被他擢升到近身负责保护,一副前途大好的模样,能力也确实不负所托,联合大厦有她和其他行使者轮值,加上茜茜西的异能,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男人批改文件时不避讳她,她也不会没脑子到光明正大窥视这些文件,而是望向窗外。 联合大厦的最高层最远能看到几个城区。 目光越过联合大厦外围,有一群人被拦在军队的警戒线外,举着白色的牌子,挤挤攘攘,高声呼喊。 她只能看清人夸张张合的口型,却听不到他们在喊什么。 开战后每天都有人在联合大厦外抗议,今天似乎也大同小异。 但这次她多看了一会儿,因为领头的人眼睛全是血丝,那血丝过深,显得像黑色。 她观察许久,直到几名全副武装的军人将这些人相继押走。 往常这样的游行他们是不太管的,毕竟卢西科莱早就被民众骂成筛子了,不差这两句。 舒凝妙还在想领头之人那双奇怪又熟悉的眼睛。 卢西科莱看不惯她没事可干似的,出声把她叫到身边,从文件中精准地抽出一份递给她:“你看看,然后说说你的想法。” 舒凝妙顿了顿,伸出双手接过,瞥见上面国立研究中心生命科学院的署名。 她翻动开来,里面是一份调查报告。 舒凝妙抬眼看了一眼表情平静的卢西科莱,才继续往后看。 文件上是她怎么也不可能想到的,会出现在她和卢西科莱讨论之间的字样。 『截至目前,本月曼拉病病例数较去年同期呈现显著上升态势,同比增长达121倍』 仅仅这一行字,就已经让舒凝妙翻页的手指彻底停住。 121倍。 虽然之前的基数尚小,这也是一个恐怖的增长数字。 她心里同时冒出一个想法,庇涅这些年果然有在暗中统计感染曼拉病的人数。 而现在,卢西科莱漫不经心就将这份不公开的文件递到了她眼下。 这很容易让人产生信任的幻觉,仿佛她就是他内阁重要的一员,他等于明摆着告诉她,他信任她、看好她,愿意培养她走向更高的位置。 “我看过你签署保密协议的记录,耶律器的事情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卢西科莱双手交叠看向她:“告诉我,你怎么想?” 侈欲之春 第208节 她想,以这样的感染数量,庇涅很快就要瞒不住了。 战争和疾病的同时爆发,不知道会把庇涅拉入怎样的未来。 曼拉病最早能够追溯到人类发掘潘多拉的那天,虽然死亡率是百分百,但几百年来患者数量一直不多,主都更是只有零星几个患者,从来没有像传染病一样成倍增长过,才能在庇涅政府的介入下顺利隐瞒。 如今这样的增长速度直逼重大传染病,如果找不到治疗的方法,很可能成为庇涅乃至人类的灭顶之灾。 文件内容显而易见,研究中心没能找到这次爆发的原因,更遑论研制出解药,曼拉病本身就是百年来无法研究透彻的秘密。 舒凝妙谨慎到不肯开口,卢西科莱不疾不徐,仿佛在引导她:“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舒凝妙不确定他的目的,挑了个相对保守的回答:“……先建立专科医疗所吧。” “不错,我已经批过隔离所的预算了。” 卢西科莱点点头,不知为何,对她无话不说:“上次金昌瑞的使者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在国外爆发症状的庇涅人,我们也会陆续引渡回国进行隔离,从国内到国外,信息都已经处理好了,不会产生太大暴动。” 隔离,而不是医疗。 舒凝妙的目光和他不期交汇,双方都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曼拉病不具有传染性。” 卢西科莱手中旋转的笔停下来,支在颌骨边缘。 注视她片刻,他很轻地对她笑了笑:“恐惧是最烈性的传染病。” 空气安静下来,渐渐变成了一片死寂。 舒凝妙知道不应该再问下去了。 声音停了两秒,还是开口,“把他们都关在隔离所,怎么治疗?” “没有治疗方案,只有临终关怀。” 卢西科莱笔尖的墨水在纸上洇开一小团。 半晌,他放下笔,眼神透过她,仿佛看透她心底的想法。 “你觉得我做得很糟糕?” “如果研究院有能力研发出针对的曼拉病的特效药,我当然愿意批准高额的医疗预算,让庇涅每个患病的人都能免费吃上药,让这该死的病不复存在。”卢西科莱似乎被自己的话逗笑了,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可是没有,曼拉病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案,推来推去,患者只有死亡一个结局,死人总不该把还活着的人拉进地狱,庇涅的稳定是最重要的,我只能这么处理,小姑娘。” 舒凝妙深深看了他一眼,卢西科莱像是抓到了她的软肋一样:“主都要是出事,前线不会好过,等因妥里的事暂时结束,我会拨出更多资源来应对曼拉病。你如果作为庇涅的代表,坐在我的位置上,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 他双手交叉,靠在椅子上,眼神看向她刚刚停留的那扇窗户:“不过以曼拉病爆发的速度,这样的抗议会越来越多,总是没法完全瞒住的,还有些人,想借着这件事推波助澜,你看,一般人可进不了这么核心的区域抗议,真是让人头疼啊。” 这些人可能来自辉格党,也可能是卢西科莱的其他政敌,无论什么问题,只要发生在他在任期间,就能成为攻讦的把柄,其他人怎么会放过。 卢西科莱合拢的双手上,带着稳健的微笑,那双深沉无波的眼睛里却透露着一层沉重的疲惫。一个国家命运的决定压在双肩,而在变化生效之前,谁也不能保证前方的路是上升还是下坠。 舒凝妙本是没有话说的,她的沉默并不意味着她的认同。 卢西科莱怕她听不懂,所以说得明显。 她索性也说明白些,好让他知道她听懂了:“你要我处理这些人?” “不急。”卢西科莱果然笑了:“应该说,还不到时候。” 第165章 太阿倒持(2) 舒凝妙拧开门把手,守在外面的茜茜西耳朵动了动,探头仰着小脸看她:“你们谈完啦?” “嗯。”舒凝妙冷淡应声,茜茜西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盯着她的光头男一掌推进办公室。 舒凝妙察觉到僧审视的眼神:“我下班了。” “你。”僧拧着眉头盯她,嘴里吐出一个字又不说完全,舒凝妙对他失去耐心,就要继续往前走,又被他喊住。 “我盯着你呢。”僧粗声说道:“别以为之前的事情可以就这么糊弄过去。” “什么事?”舒凝妙淡淡回他。 “办公室,那个暗杀的因妥里人。”僧被她的态度恼得抓了下脑门,“以你之前抢功的速度明明能够阻止他使用异能道具的对吧,怎么没阻止他?” “没注意到。”舒凝妙面色没一点变化:“你在把责任甩给我?至t少我抓到人了,你不如反省反省自己的速度。” “你最好是。”光头男人呵了一声:“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 舒凝妙不理会他。 她本想去找维斯顿问话,刚巧电梯往下走了一层,又有个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冲进来。 她顺手把维斯顿那层的按钮取消,那工作人员恰好抬起头,厚重黑框眼镜后浮现出点惊讶:“你是……舒凝妙。” 舒凝妙不动声色观察他脸。 不认识。 大概是她在城规办跑腿干活时见过。 工作人员却大喜过望,把手里的文件塞给她:“这个我盖好章了,你回去正好帮我跑一趟,交给你们孙姐。” 还是个消息不怎么灵通的,不知道她已经不在城市规划办公室干活了。 舒凝妙根本不打算接过他手里的表格,抱着手看他,直到他开始尴尬。 电梯开始偏移,她余光瞥见表格上的文字。 表格罗列着一些布置的用品,价格高昂,没听说庇涅最近有什么大型活动,用途应该就是卢西科莱所说的演讲。 这个时候公开演讲,卢西科莱也不怕被飞来横枪打死。 她瞥了眼采购截止的日期,推算演讲的时间,最多还有两周,时间确实很紧,难怪城规办也分到了任务。 也就是说,舒长延最迟两周后也该回到主都了。 她从对方手里拿起这张表格,没再多说,按下熟悉的楼层。 被调岗后她就没再去过城市规划办公室。 明明离开时间不长,办公室里却好像完全变了一番模样。 办公室里留下的人依旧只有寥寥几个,只是平时总不见踪影的孙重青今天端坐在办公室里,而她环绕一圈,发现不见的是陆灵的身影。 不仅人不在,陆灵的工位收拾得也很干净,看不到任何私人物品。 孙重青心事重重地接过表格,看她盯着陆灵的工位,沉沉叹气:“陆灵请病假了。” 舒凝妙收回视线:“以后都不来了吗?” 孙重青检查一番表格,确定印章没问题,才开口:“说不准。” “最近请病假的人多。”坐在墙角的男人说道:“要是你还在我们城规办就好了,事根本忙不过来。” 舒凝妙客气疏离地应付两句,离开后转到这层楼的盥洗室里。 正常的工作时间,里面没有一个人。 用冷水濯过脸,她全日当值后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墙面上镶着拉长的无缝镜面,一直铺设到天花板,映出她沾着水珠的鬓发,从不同角度折射出她雪白的脸,她眼下的淡青。 她目光凝视着镜中自己的脸,盥洗室惨白的光影里,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紧绷的状态。 镜子里漆黑的眼眸像一对无机质的玻璃珠似的,锁在她身上,脸朦胧得宛如水中的月亮。 微生千衡的手从她背后伸出,那是更加没有生气的颜色,白得像死去的陶。 他歪头打量她半晌,细语轻叹:“好可怜。” 舒凝妙手撑在水池上,恶心的感觉立刻从喉咙深处爬上来。 她干呕了一声,因为无心吃饭,什么东西也没能吐出来,只是喉咙灼得更疼了。 微生千衡攀着她,胳膊死死环住她脖颈,黑发像蛇一样在她身上蜿蜒,他在镜子里微笑着盯着她:“你还不如去死算了。” 她不能把幻觉里的微生千衡扯着头发塞进水池里,同样他绞缠上来的手臂也无法伤害她。 因此舒凝妙只是抬起头,抽出纸巾一点点擦干脸上的水珠,冷冷地回了句:“你怎么不去死?” “我已经死了。”微生千衡低声:“可笑吗,人类拼了命争夺的、保护的、珍贵的资源,偏偏是我力量的本源,潘多拉只要还有一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就永远不可能消失。” “比起活在这世上要遭受的痛苦,还不如死去。” 微生千衡细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毫无波动的瞳孔显得面容有几分妖异:“你看你,要是也患上曼拉病该怎么办?” “无法预测,无法避免,这是星球最公平的惩罚,任何人都有概率抽到这根下下签。”他发出的声音像盘桓的诅咒,“你知道失去一切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吗?疾病会啃噬你的身体,抽走你的异能,一点一点摧毁你的尊严。你觉得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然后,痛苦会一口一口吃掉你的力气,直到你再也说不出哀求的语句,直到你再也爬不起来,直到你变成一具白骨!” 舒凝妙倏地转过身:“不用跟我说你的经验!” 微生千衡的笑意变大:“你怕了?你怕了。” 被激怒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她冷静道:“那名因妥里人身上的异能道具、曼拉病突然爆发,哪件事是你干的?” “答案是——”微生千衡拉长声音:“都不是。” 舒凝妙极尽厌倦地瞥他一眼,将纸巾掷进垃圾桶里,不再看他,径直奔向电梯。 维斯顿看到她,眉梢带了几些不可见的意外,有些事不方便在终端里说,而她最近跟在卢西科莱身边,忙得脚不沾地。 他原本也要找她的,没想到她先出现在了他面前。 不等他说话,舒凝妙比他还像办公室的主人,已经半靠着陷进了沙发里,这大概是现在整个联合大厦内她唯一能够放松的空间。 维斯顿幽绿的瞳孔在她身上巡视,似乎在通过她的神态分析她目前的心情。 她开口却是,“有镇静药吗,镇静剂也行。” 维斯顿声音立刻冷了:“有也不会给你。” 她抬起手,指尖动了动,办公桌下倒数第二个抽屉被潘多拉凭空拉开,一管密封的针剂飞到她手里。 她单手弹开针管的保护套。 他上前从她手中夺走注射器扔在地上,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更近距离地看见她眼下皮肤的青黑,“舒凝妙,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呵斥她。 她头痛得厉害,精神却又清醒得可怕,微生千衡这样的超脱存在,她即便和维斯顿解释清楚也无济于事,况且面对这一箩筐的麻烦,微生千衡带给她的精神折磨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语气温和下来:“我只是压力有点大。” 维斯顿禁锢住她手腕的力道松懈了一些,附身时垂落的黑色碎发,被渗出的冷汗浸过,结着潮湿的颜色。 侈欲之春 第209节 她不顶嘴,只能让他更察觉她的疲惫,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像延伸的丝线,从他四肢百骸爬过。 “曼拉病的现状怎么样?”舒凝妙索性放弃用药物短暂缓解,直截了当问他,“后续的研究是不是由你负责?” “不太好,按照预测走向,可能还有一波大的爆发,负责曼拉病药物研究的不是我,是生命科学院和潘多拉院在联合研究,我对曼拉病研究并不深入,至于病人的处理,走了保密程序,我不太清楚。”维斯顿扶额,身体斜下来,“这件事你暂时不要插手,我们分析了所有患者资料,到现在也无法确定诱发因素。” 他不想在忙得焦头烂额的同时,得到她患病的噩耗。 舒凝妙:“之前大家普遍认为接触潘多拉的废料会提升患病的概率,现在这个观点应该不成立了。” “对。”维斯顿肯定了她的话,发病的绝大多数庇涅人都没有接触过潘多拉的废料,这个诱因首先就被排除了。 不仅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反而让原本的一点信息遁入了迷雾。 曼拉病总不可能毫无缘由地爆发,如果要说最近发生过什么可能有关系的大事,那只剩下和因妥里的这场战争。 和因妥里开战为什么会导致曼拉病爆发? 迷雾中,有一个影影绰绰的答案浮于脑海,她仿佛抓住了,又仿佛没抓住。 “维斯顿。”她仰头,一双眼眸亮得像打磨过的宝石,“如果让你负责研究曼拉病,你能研制出治疗的办法吗?” 维斯顿沉默片刻,鸦睫垂下半盖住幽深的眸光。 “我暂时做不到。” 他不是明知没办法还要夸下海口提升自信的人,曼拉病不是病毒,没有致病菌,没有传染性,诱因未知,不科学的东西没办法用科学解构,他不信任何宗教,但以曼拉病的表现形式看,这种病更像一种诅咒,一粒诅咒的种子毫无缘由地从人的体内迸发。 舒凝妙唇角平静地弯了弯,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回答:“原来你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维斯顿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数秒:“我做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舒凝妙别开脸:“阿尔西娅最近恢复得怎么样了?” 维斯顿语气与平常无异:“已经能试着自己走路了。” 那之后,阿尔西娅的病情大幅t好转,甚至不需要器械维持生命了。 阿尔西娅一直以来呈现出的病态不过是身体无法承受弦的副作用,舒凝妙知道这是她失去记忆带来的好处,她的精神和□□终于达成了一定的平衡。 “你带阿尔西娅暂时离开医疗所吧,给她找个安静的地方休养,账单报给这个号码。”舒凝妙声音平静,“医疗所和治安局那边,我会找人运转。” “舒小姐,我缺这点钱吗?” 维斯顿冷笑出声,摘下单片眼镜卡在她眼前,试图让她眼睛睁大点:“理由。” 舒凝妙理智地分析:“曼拉病爆发,最先影响到的地方就是医疗所,以卢西科莱的方法,一旦瞒不住,矛盾会被激化得更快。” 她无法预言之后发生的事,但阿尔西娅的身体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她想先转移阿尔西娅,以防万一。 维斯顿不会拒绝她,他和阿尔西娅都会听她的。 她的手从维斯顿额头落下,落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第166章 太阿倒持(3) 筹备演讲不是她的工作,联合大厦突然忙碌起来,给了她暗中运作的机会,能以隐蔽的方式转移阿尔西娅。 渐渐地,她也发现了联合大厦异于常人的气氛,离职的人员肉眼可见的变多,这样的氛围不局限于联合大厦,而是庇涅整个社会的缩略图。 曼拉病蔓延的速度比数据预测得更快,患者可能是他们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人们开始怀疑这汹汹袭来的架势,真的如政府所说的那样“没事”吗? 身边被强制带走隔离的家人、国外也开始出现曼拉病患者。 正如她一开始所预料的,庇涅瞒不住了。 混乱像自然的寒流,随着空气溃散在庇涅的土地上。 尚且健康的人以一种伤人的态度,臆想揣度着曼拉病的传染性,排斥抗拒表现出曼拉病症状的普通人。 而这些失去工作、失去社会身份,面临着歧视和区别对待的患者和亲属继而给社会带来巨大冲击。 曼拉病像一道伤口不断人为缝上又被撕开,在庇涅留下溃烂的循环。 即便庇涅全面地搜索患者,第一时间隔离他们,屏蔽网络消息,游行的规模也还是一次比一次大。 普罗米修斯的人混在其中,像是在往燃烧的火堆里倾倒潘多拉,整个舆论顷刻之间就变得充满阴谋、无法控制。 卢西科莱的政策可能并没有那么多深刻的含义,庇涅政府也没想过要将所有普通公民置之死地,但被恐惧煽动的人已经无法再思考那么多,不能救他们的,就一定是坏的。 公共的情绪和政府行动之间彻底脱节,抗议的主题已经从曼拉病这个神秘的病症核心脱离,转变为对国家暴力的抵抗。 只要曼拉病一天没有确切的解决的办法,这股对死亡的恐惧就会直接投射在无能的政府头顶,人们怨怼庇涅的处理,他们辛勤工作缴纳税收,大部头的钱却不能花在他们身上,一定是补贴了政治系统里的蛀虫。 卢西科莱的办法对于一般的公共卫生事件或许是有效的,但局面显然失控。 因为曼拉病如同人类突然出现的异能,本身就是不合理且无法解决的存在。 维斯顿和她解释过,传染性越强的病毒破坏性会在传染中被削弱;破坏性越强的病毒在传染途径上则会被限制。 然而曼拉病兼具两者的恐怖,大面积地发病,且百分百死亡,无药可医。 这让局面不可能随着时间得到控制。 卢西科莱的判断失误,致使他在议会和民众中的支持率都在下降,针对曼拉病的后续决策甚至没能得到盟友和自由党的支持。 他们想出了更奇葩的对策,那就是放弃对曼拉病的隔离,随便他们自生自灭,顺便还能收回耗费在这些政策上的预算,专心对付因妥里。 卢西科莱唯独在这时顶着压力,寸步不让。 舒凝妙瞧了一眼,短短十几日,卢西科莱消瘦了不少,因为鬓边生出的白发,显出几分苍白的老态。 她生不出幸灾乐祸的心思,卢西科莱如果顶不住压力,庇涅彻底对曼拉病不管不顾,情况只会更糟糕。 他虽然支持战争,但心思更在稳定国内状况上,支持战争的初心也是为了转移内部矛盾。如果同意其他人走放任自流这一步,曼拉病的压力必然会对每个人造成沉重打击。 她厌烦卢西科莱那一切尽在掌控的神情,但在他之外远有更傲慢的人,她能安全地站在联合大厦的最高处,本身也是一种俯视。 不找出曼拉病这次突然爆发的根由,就不可能找到曼拉病的解法,相反,只要弄清楚这次爆发的原因,说不定能解开曼拉病百年来的谜题。 她感觉自己已经触碰到线索,只差那么一步。 “因妥里太幸运。”卢西科莱这么说:“曼拉病偏偏在这个时机爆发。” 舒凝妙不觉得一个快要灭国的国家有什么幸运可言。 卢西科莱眯细了眼,眼光有些漂移,“但我们也有我们的幸运。” 前方的战报还是好看的,这得益于庇涅断崖式碾压的行使者。 因妥里阶段性胜利的消息在这时候像及时雨一样传遍了庇涅,国内消极的情绪果然少了很多,卢西科莱好像在向她证明他的正确,证明庇涅内部的仇恨可以被转嫁给其他人。 卢西科莱确实在观察她的反应。 她依旧站在窗边,和他的办公桌离着几步的距离,僧和茜茜西轮值的时候,都是黏着他寸步不离,只有她不同。 他观察一番,问了她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庇涅安定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却真把她问住了。 最开始,她只是想把财产和权力都握在自己手里,躺在潘多拉泉眼上舒服地过一辈子;后来,她想活下去,想变得更强。 可现在,她想要的已经不仅仅是活下去,她的欲望向来不懂得节制和满足。 卢西科莱:“你考虑成为行使者吗?” 舒凝妙思忖几秒,笑了笑,“不,算了。” 卢西科莱也释然笑了笑。 这次交谈完之后,直至演讲那天,卢西科莱都没再和她说过话。 演讲那天,舒长延也没回来,因妥里磁场有所暴动,信号失灵,听说这几天都没收到任何消息。 但卢西科莱还是需要一场演讲稳定民心——以及选票。 演讲的地点虽然是公开的,但也还是在联合大厦的范围内,联合大厦巨大的透明圆顶外环绕的“圆环”,就是历年来宣布重大消息和演讲的场地,这里露天且视野广阔,且和联合大厦内部相连,方便随时调整人手。 圆环中心的演讲台被金属棚顶覆盖,两端联通着全封闭的走廊,棚顶之上每一个死角都被搜查过十几遍,露天的部分前设置着异能防护罩,不可能有人从远处暗杀。 出席演讲的大概有一百人,包括议会议员和一些机关要员,大部分人都是站着的,所有被邀请的人都被划分出一块清晰的区域,即使是宾客也无法接近卢西科莱。 维斯顿今天不在,他要了解曼拉病细况,研究中心和联合大厦两头跑,比卢西科莱还忙得多。 舒凝妙负责守住右边走廊的出入口,负责贴身保护卢西科莱的还是目前留在庇涅的行使者,霄绛和勒克斯。 勒克斯往演讲台走的时候路过她,似乎已经忘了上次他们不愉快的沟通,神色不复颓然,对她笑了笑,眉飞色舞地打了个招呼。 霄绛手插口袋走在后面,低下头跟她说悄悄话:“这人有病似的。” 其实勒克斯的公子哥气派与昭有几分相似,军部安排勒克斯和霄绛暂时搭档似乎也有这层原因的考虑,但昭的那种轻浮气质浮于表面,掩盖了太多东西,与勒克斯截然不同。 霄绛对勒克斯此人从头到脚都看不惯,两人明明站在卢西科莱一左一右,却好像离了八百里远。 除了这些人以外,联合大厦外围也能看到演讲,只不过可能拿着望远镜也看不清卢西科莱的脸。 舒凝妙远远站在演讲台侧面,茜茜西跟在卢西科莱身边,揪着男人西装的后缘,他带着女孩一起上了演讲台,就像宠溺女儿胡闹的父亲。 她想不通卢西科莱这时候带着茜茜西上台是对茜茜西的纵容,还是根本不在乎她的安全,不同人对于危险有不同的解释。 她环顾完,依旧向远处望去,她的视力经t过异能强化,优越到能一眼看见外围聚集的人脸上各异的神情。 卢西科莱双手轻搭在演讲台边缘,姿态从容,声音通过扩音系统在圆环上空回荡。 联合大厦以外的区域不用经过安检搜身,那些混在人堆里的人向着他们的方向举起了比自己还要高的白色木牌。 雪白的牌子上漆写着血红的字句。 『那我们呢?』 『为什么?为什么?』 『你们凭什么可以随意决定我们的生命?』 然而卢西科莱绝口不提曼拉病的字眼,一心展望未来,距离遥远的抗议声不可能抵达耸峙的此处。 她扫视过这些淹没在人海里的标语,视线猛地定格在一闪而过的熟悉面孔,那张脸随即被斗篷掩盖。 舒凝妙心头忽地一跳,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她手触及口袋里的终端,却又很清楚现在不能联系任何人,目光锁住那片攒动的人头,试图再次捕捉那个人的身影。 侈欲之春 第210节 几乎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外围的人群突然就推搡起来,穿着统一制式的治安人员手持盾牌切入人群。 “嗡——”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来自遥远的外围,扩音设备无端波动,发出一声扭曲的蜂鸣。 卢西科莱顿了顿,继续演讲。 人群彻底炸开,推搡、挤压、踩踏……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人们像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有人被撞倒在地,被十几只脚从身上踩过,淹没在人潮中。 血色开始在地面上蔓延。 最初只是零星的点状,很快便连成一片,在地砖上肆意横流,形成一滩滩不断扩大的深色区域,被慌乱的脚步踩过,带出更长的血色脚印。 白色的木牌掉在地上,被一只只沾满血污的靴子踩碎,“咔嚓”一声裂成几片,散落一地。 那血红的字迹仿佛融化了一般,和地上的深色融为一体。 不到几分钟,那片区域就蔓延开白色的催泪瓦斯,遮盖住混乱的局面,但联合大厦“圆环”上的这些人显然没有表现得那么镇定,空气里弥漫着焦躁的感觉。 卢西科莱的声音依旧平稳地从扩音器中传出:“我们面临的挑战并不是不可逾越,只需要信任、沟通、真诚……” 躁动的气氛掩盖住了一些微小的异样,等那微弱的气流掠过时,一束银色的光已经从中射出,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一枚子弹。 凭空出现在空中的一枚子弹,朝着卢西科莱飞驰而去。 子弹射来的方向空无一人,只有一片空气。 舒凝妙可能是最先发现这枚子弹的人之一,她注视着这枚子弹,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以她的距离,就算没人能拦住,现在掷剑也完全能打偏子弹。 与此同时,她心中却腾升起微妙的异样感。 茜茜西缩在男人身后,一动不动,脸色白着。 那子弹连卢西科莱都没靠近,就被霄绛随手一挥的风刃弹开,她整个人如同猎豹般弓起身子,往子弹飞射过来的那片空地冲过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不断扫射着四周寻找疑点。 勒克斯仿佛慢了半拍似的,这才握住枪柄举起,视线慢慢锁定在卢西科莱身上。 所有警卫形成交叉掩护站位,目光如炬地扫视人群,站得较远的队长僧正在对着通讯器下达指令,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但舒凝妙还是能听得见他在说什么。 “内部问题,封锁所有出口,重复,封锁所有出口。” 当然,子弹凭空出现,心石却没有任何潘多拉反应,一定是出了内鬼。 惊魂未定,喘息的念头刚浮现还不到片刻,第二枚子弹已经形成。 但这一次,谁都没能拦住。 因为这次,它出现在卢西科莱的胸前,不是飞来,而是直接在他胸口形成,距离太近,连舒凝妙都来不及反应。 子弹头已经接触到卢西科莱的西装面料——她甚至能看清布料纤维被挤压变形的痕迹。 血雾在他领口炸开。 她看得很清楚。 这枚子弹既没有击中他的脑袋,也没有击中他的心脏,在几近于无的距离里,精准选择了一个避开要害的位置。 卢西科莱闷哼一声,手指紧紧攥住肩膀。 直到这时,观礼的各位宾客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恐慌如潮水般蔓延。 全场哗然。 就在这片混乱中,卢西科莱缓缓放下捂着肩膀的右手,仿佛刚刚只是在拍掉衣服上的灰尘。 被击穿的伤口透过镜头展现在所有观众面前,血浸透了黑色的西装,却并不显得过分狰狞恐怖。 他的手支撑在演讲台上,手指关节扶着演讲台边缘,微微发白。 “请各位保持冷静。”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圆环,语调平稳,“有一些人,不希望这场演讲继续,不希望我们相信明天更好的未来。” 有那么一刻,卢西科莱的视线和她在空中短暂相接,在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但是我们……彼此,依旧相信明天。” 他轻轻地压下麦克风。 无数人簇拥着、保护着他往联合大厦内部撤离。 卢西科莱微微侧头,吩咐了些什么,人员分开来,勒克斯跟着他进了电梯,而霄绛被留在圆环处侦查。 她游离于体制之外,除了卢西科莱没人指使她,她现在有两个选项,一是混在人群里避险;二是去跟着卢西科莱。 演讲前接受的培训有提过这种情况的应急方案,卢西科莱现在应该在联合大厦负七层的安全屋。 她回首望了一眼,脑海里转了千转,还是往电梯走去,卢西科莱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暗杀或许是自导自演,但她在人群里看见了之前那个因妥里人。 他手里有生命之符,不管阿契尼是否还活着,他都和普罗米修斯脱不了干系。 他们既然出现在这里,目标肯定是卢西科莱。 电梯门合上,象征负七的楼层常亮着,电梯颤抖了一下,却一直没再移动。 有人轻咳了一声。 除了她,电梯里还有几个工作人员,舒凝妙没有细看,也不知道谁在咳嗽。 电梯门再次打开,她身旁的几人忽地往外走。 她蹙了蹙眉,再次关上电梯门。 有人说:“限位。” 电梯再次颤了颤,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了似的,不再往下移动。 舒凝妙伸手,按下开门键,门没打开,反而有冰冷的硬物无声无息地抵在她脊骨,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动作透露着无声的威胁。 “妹妹。”她背后的人出声:“好久不见了。” 第167章 太阿倒持(4) 这人出声时,她已经认出了他是谁,很少有人像他咬字那样文雅讲究,有种不紧不慢的悠闲。 同时,她也明白,她被卢西科莱耍了。 调令的对象只有一个人,昭出现在这里,说明被召回的根本就不是舒长延,而是昭。 她松开不知何时紧握的拳头,掌心留下一道深红的指甲印。 她不相信卢西科莱,正如卢西科莱不相信她。 他召回昭,显然是为了对付她。 卢西科莱从头到尾防的都是她。 行使者的主力被派往因妥里后,现在整个庇涅最强的人毫无意外是她。 她不知道卢西科莱是怎么察看出来的,但他的判断确实没错。 她想杀他,有一万种方法,而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阻止她。 即便她答应和他交易,这份威胁也不会因此而变少——她是自由的,自由代表着不可控制。 更何况她接收了他的暗示,却并没有表达出愿意一直为他所用的倾向。 和她交易,答应调回舒长延,把她放在身边,全部都是权宜之计。 卢西科莱只是为了拖延,拖延到实力足够和她压制她的行使者回到庇涅,拖延到局面重新被他掌控。 他为什么能够这么笃定她会成为他最大的威胁? ——舒凝妙怀疑在她答应交易后,他依旧读过她的心。 他的特殊异能防不胜防,而她不可能每时每刻都保持高度戒备的状态。 又或者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窥探过她的心思,才会主动和她做交易。 一切,都是为了暂时打消她对他的杀意。 『读心』的异能是无法预料的变数,她只能认栽,实实在在吃下这道亏。 他预感到今天可能会出事,自导自演了一出戏,抢在别人动手之前行动,打乱暗中之人的计划,最终目的却是她。 因为卢西科莱从本质上瞧不起其他人,那些人都是乌合之t众,就算伪装已死的阿契尼也是扯着旗子装神弄鬼。只有她,只有解决真正有威胁的她,他才会安全。 一石二鸟,他既能借着暗杀事件收割大量民意,又能彻底解决她这个隐患。 舒凝妙侧过脸,微握的手从电梯屏幕上缓慢软滑下来。 剧痛后知后觉地从手臂上传来,她完全失去对右手的控制,无法抬起,从指尖到右侧肩膀全部断裂,已然废掉了。 “卢西科莱好像有点怕你,总之,接下来他希望你哪都不要去,以防万一。”昭的手杖在她背上缓慢地移动,沉声:“『粉碎』” 他的优点之一就是无论是否胜券在握,从来不会小看任何人。 电梯被『限位』的性质完全锁在原地,负七层的按钮长久未得到响应,轻滴一声,自动取消了。 几十楼的层高彻底将她和卢西科莱隔开。 电梯门缓缓打开,刚刚走出去的几人站在门口,众多枪口对着她,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颜色。 其中一人紧绷地呵斥:“放下武器,往前走。” 舒凝妙左手从剑柄上移开,往前迈了一步,这些普通人即使加上奠石武器也对她造不成威慑,她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被抵住的脊背上,真正危险的人就在她身后。 她第一次面对昭的杀意。 他难得话这么少,她却能感受到背后那种无声的压迫感,无论之前他在她面前表现得多随意,那点曾经的善意在此刻都随着浮于表面的那点优雅矜贵消散了。 打一照面,昭就用『性质』的异能粉碎了她一整只手臂的骨头,而她失去了可以免疫的【傲慢】,暂时没有应对的办法。 给予任何事物新的『性质』,简直就是造物主一般的存在,昭在异能的领域里,就是神。 这就是庇涅目前最强的异能者,和曾经的微生千衡享有同等编号的行使者,或许他比之活着的微生千衡也不会逊色。 她体内的潘多拉经过绛宫石的增强,而昭天生就拥有强大的潘多拉,天赋几乎折射出这个世界对一个人的偏爱,她知道他很强,却生不出一丝退避的怯意。 暴烈的情绪从她胸口翻涌出来,在她骨头缝里滋滋作响。 侈欲之春 第211节 到了这种境地,她还是本能地生出了战意。 被无数枪口瞄准着脸,她被逼着一步步离开电梯,重新回到圆环,所有的宾客和后勤都已经回到联合大厦避难,这里是为她而打造的斗兽场。 霄绛站在另一侧的走廊,她不知道霄绛是否知情,但女人的神情确实充满震惊和迷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昭步步靠近她,声音平静:“霄绛,守住另一边。” 霄绛无言将手里的刀插在地板上,下意识般听从指令,仿若冬日的烈风呼啸着透心而过,风是空中统御的王者。 上天下地,她无处可逃。 胸口碎裂的骨头使得鲜血不断从她嘴角溢出。 舒凝妙双眼赤红,被困中间,竟微微笑了起来。 办公桌上的终端亮着幽幽的光,映在卢西科莱晦暗的脸上。 屏幕上舒凝妙平静冷漠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监控,嘴角笑意缓缓变平。 茜茜西缓慢地往他胳膊上推止血针,他的目光从屏幕上抽出,切断屏幕的信号:“没事了,已经止住了。” 茜茜西坐在他旁边,微昂着头,眼珠闪动:“要不还是喊医生进来吧。” 卢西科莱手在半空中顿了顿,轻轻放在她头上,揉了揉她头发摇头,没有解释。 他夹了根雪茄,将其置于唇边,却并没有点燃,身子往后仰,整个人身体靠在椅背上。 沾血的西装外套被脱下来放在一边,他白色衬衫后的伤口正在愈合,本就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口。 终端被关闭后,整个房间显得愈发昏暗,内外三道由郗金铸造的大门层层隔断,将这里隔绝成一个连空气都近乎凝滞的囚笼,或者说,堡垒。 所有随行的人都在第二层待命,这里是最内层,房间里只有一张长桌和一把椅子,一目了然,简洁到空旷,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 除了茜茜西,他现在不想见到任何人,也不相信任何人。 地下的空间憋闷而湿润,他能感到,能预感到这一天与往常的不同。 预感总是毫无缘由,确凿产生,又无从捕捉。 演讲已经结束了。 他用恰到好处的两颗子弹,挽回了真实的支持率,大获成功。 抗议的老鼠还没闹出太大动静就被镇压,舒凝妙也有昭去解决——如果连昭都没办法解决她,庇涅已经不会再有能阻止她的人。 如果真的没能解决她,也没关系,到时候再和她谈条件。 从见到她第一面的时候,他就看清了这个女孩的本质,舒凝妙是一个能够谈判的人。 她的出身决定她做事的准则是权衡利弊,她不像一些人有着不讲道理的恨意和怒火,这些怒火会在某一刻压过对利益的渴望,做出意料之外的选择。 理性的人才是容易被预测的。 卢西科莱闭上眼,将未燃的雪茄放在桌面上,这是勒克斯递给他的,说是从他父亲那里偷来的好货。 他没有抽烟的习惯,但是不介意给别人可以接近的错觉。 勒克斯是个很好的棋子,巨富之家的独子,不止能带来实打实的钱,还能带来他身为科尔努诺斯校长父亲的支持。 他一手安排,让勒克斯成为行使者,等因妥里战争结束,旧的行使者被慢慢清洗,剩下来的就是他的人。 他宁愿扶持勒克斯,也不打算继续支持昭,昭比勒克斯更有脑子,而且名誉颇丰,他可以短暂地利用昭合作,但不打算在他身上投入更多。 ……因妥里的潘多拉泉眼他已经想好了怎么分配,这样一来,政府的财政压力大幅减小,充裕的资金会注入医疗,全心进行曼拉病的研究。 占领因妥里得到“佩奥”之后,那些没有觉醒异能天天搞反对的自然人议员也可以闭上嘴了。他们要是有异能,怎么会反对异能者的优待? 卢西科莱低声笑起来。 他能预感到,混乱只不过是一小截门槛,征途的终点已经不远了。 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庇涅将在他的努力下达成前所未有的和平、安定、稳定,庇涅的强盛将支撑他伟大的事业。 他心神微弛,面上仍是晦暗,重新拿起桌面上那只冰冷的雪茄:“有火吗?” 茜茜西听到火这个字眼,脸上显现出些抵触,上次暗杀的那个人就通过火无端突破了防线,之后他们吸取了教训,不让任何火源出现在卢西科莱身边。 卢西科莱也不是真的想抽,两根手指夹着那雪茄,随意地弹了弹,一点黑色的粉末顺着动作弹到了桌面上。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呼吸声掩盖的爆裂脆响,从雪茄内部传出来。 卢西科莱猛地松手,瞳孔骤然收缩。 如果在这里的是舒凝妙,或者任意一个接受过专业训练的行使者,都不会忽略这声异响。 但在他身边的,只是一个孩子,无论拥有怎样的异能,茜茜西都是一个缺乏战斗和判断经验的小孩。 这是他相信茜茜西的原因,却也将他瞬间置于劣势。 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黑粒,从雪茄的粉墨中弹射出来,在空中以违背物理的速度急剧膨胀,拉伸,瞬间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 那人恢复真身的刹那,动作没有丝毫停滞,手如铁钳般精准扣住茜茜西纤细脆弱的脖颈,将小孩的身躯猛地拉向自己,挡在身前。 茜茜西微微颤抖,感觉到那只如同枯老树皮般的手从她腰间抽走了配枪。 那把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配枪在他手中稳稳持握,枪口在电光火石间调转重新指向了她。 没有火光,只有一声沉闷的爆鸣,这颗子弹没打在要害,但茜茜西小小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谢谢你给的情报。”宽大的斗篷兜帽因为动作向后滑落,露出那大半张焦黑与暗红交织的颜色,他容貌狰狞,嘴唇也有小部分缺失,声音却是温柔的——对着她这个孩子:“用这把枪的子弹,就能短暂地使你失去异能,对吧?” 茜茜西脸上全是冷汗,呼吸变得急促。 确定她已经不能再用异能,尤桉松开手,看着她倒在地上,又颤颤巍巍奔向坐在椅子上的卢西科莱。 卢西科莱半抱住她,沉默着注视着刚刚t的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在想。 这个红发毁面的男人是谁。 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阿契尼……还是谁? 他究竟是怎么成功混进来的,还没有触发任何心石的波动? 他不假思索地对他用了『读心』,却听到面前人的心声和嘴唇张合发出的声音在逐渐融合,最后变成同一道声音。 啊……卢西科莱自嘲地笑了笑,有谁会对着死人撒谎? “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吗?”尤桉像个有问必答的好学生:“你们在伽勃的海边搜寻了我好久。” 卢西科莱反应过来他是伽勃那个失踪的本地学生,却依旧不记得他的名字。 对方既然没有一开始就给他两枪,说明他还有从中斡旋的机会。 “我们可以好好说。”卢西科莱暗示他:“无论什么条件。” 尤桉注视着他,慢慢绕着长桌转圈,偶尔打量四周,最后站定在他对面,目光落在他放在办公桌下的手:“就算拖延时间,外面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这个时候他也反应过来,雪茄是勒克斯递给他的。 这少年缩小身形躲在这根雪茄里,在勒克斯的掩盖下躲过了重重检查,而如今外面的安保就由勒克斯负责。 他面具裂开一道痕迹,又想笑,他不知道什么事刺激了这位顺风顺水的少爷,不聪明的人总是会做出让人无法预测的行为,而聪明的那个,他的父亲,显然想把鸡蛋放在两个篮子里,所以任由儿子作为。 而尤桉站在他面前,又重新举起了枪。 卢西科莱快速从脑海里搜刮出早已抛之脑后的伽勃事件,手放在茜茜西的头上,指节因用力而愈发苍白,语速变快:“我不知道你在这件事情里经历了什么,但我明白你受到了伤害,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需求,我们可以平等地谈一谈,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即便你之后被抓,我也会尽力为你减刑。” 卢西科莱没得到他的回应,这个少年眼珠子定定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然后他发现,他看的是他手臂里的茜茜西。 他手臂瞬间紧绷,试图用力搂紧茜茜西。 但他的动作快不过尤桉。 少年手里的枪支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与其说是开枪,不如说像一次跳动的脉搏。 扳机瞬间弹回原位。 那只握着配枪的手皮肤斑驳,却稳得可怕。 卢西科莱低下头,看见茜茜西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微微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枚子弹正中她脖颈,留在了咽喉里。 他甚至没能完全抬起手臂,将她护住,只觉得那具小小的、温热的身体被某种无形的巨力带着冲撞,紧接着往下瘫软,他狼狈摸索到桌面上的止血针,里面是空的。 尤桉静静地站在那里,斗篷的阴影将他大半张毁容的脸庞重新笼罩。 他往他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过来:“我的弟弟离开之前,也没有和我说一句话。” 卢西科莱没有抬头看他,整个密闭的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你说,你想跟我平等地谈谈,但我不觉得这是平等的。”尤桉脸上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反而显现出一种迟滞的麻木:“现在,可以了。” 第168章 太阿倒持(5)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公平的。”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黏腻的寂静,仿佛空气也凝固住了,卢西科莱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经恢复了平常滴水不漏的平静,“你以为的复仇是滥杀,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我收养的一个有潜力的异能者。” “哦。”尤桉抬起一条腿,坐在桌子上,也坐在他面前。 他手里的枪就这样随意搁在桌面上,卢西科莱的眼神不着痕迹地从他身上滑过去,计算着暴起夺枪的可能。 但在短暂地思考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显然没办法在这个敏捷精壮的战斗系异能者面前做什么小动作,年轻的确有嚣张的资本。 尤桉就这样按着抢,被烧毁大半的脸直面着他,自带狠恶气质的面庞却不带任何丑恶的憎恨,奇异地显现出几分茫然的呆愣。 卢西科莱莫名笑了下,半阖上眼睛:“是什么让你决定杀我——因为你需要某个具体的对象支持你的仇恨,好减轻你还活着的歉疚感?” “因为你的决定毁了我的家。”尤桉回答得异常认真。 “是‘我们’,不是我,我的决定不是我个人意志的独裁,我只是所有人意见的代表。” “那么我杀的,也是代表。” 侈欲之春 第212节 尤桉说完,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 “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一时冲动,你心里清楚这改变不了现实,但还是把杀我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卢西科莱叹了口气,用最温和的语气劝说他:“想一想,你杀了我,改变不了过去,但是会让未来变得更糟糕。” 尤桉坐在桌子上,目光投下来沉沉地看着他,并不理会他的劝导,反而突然问了他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把舒凝妙留在楼上?” 卢西科莱双手交叠,过了好半天,脸上还挂着模范式的微笑,并不说话。 “你不相信她。” 尤桉自言自语般喃喃,缓缓举起手里的枪,悬在他头顶:“我也是,我骗了她。” 卢西科莱身体瞬间绷紧,双手死死抓住座椅扶手,一动也不敢动,一滴冷汗顺着眉骨滑落到眼睛里,刺得他眼眶发疼。 尤桉并没有按动扳机,只是慢吞吞转动手腕。 “我跟她说了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什么战争、什么和平。”尤桉沉沉望着他:“这些东西,和我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要发动什么战争,关我什么事?关我的家人什么事?” “这件事。”卢西科莱声音干涩:“我很遗憾。” “太吵了。” 尤桉眼神疲惫又痛苦:“周围的声音……太吵了,火焰里有好多痛苦的哀号,我只是想安静一些。” 他已经逃出了伽勃,已经完全逃出了自己的家乡,却好像还一直困在那片火海里,从来没有走出去过。 仰头是倒塌的房梁,低头是黏稠的血,哀号的幽魂里没有一个是他的亲人朋友,只有一具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如何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和安宁呢? 杀戮一定要用杀戮偿还才对。 卢西科莱说得对,他为自己找的诸多由头,其实都是为了给自己找补。 他就是要让一个具体的、活生生的人血债血偿,没有那么多理由。 尤桉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手指又冷不伶仃地扣住了扳机。 “你后悔吗?”尤桉问他。 听到枪械顶针清脆撞击声音的那一刻,卢西科莱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周旋的余地可言了。 人将自己物化久了,就会忘记情感不讲道理,也不需要符合任何规则,仇恨和报复完全是一种违背道德的幸福。 大脑意识放空的最后一刻,卢西科莱还是情不自禁地去思考,他死后庇涅将陷入如何混乱的境地。 庇涅的明日又该如何呢? 尤桉的问题钻入他耳朵。 他迟钝了几秒才回答:“我后悔……没相信她。” 如果舒凝妙在,会不会保下他一条命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赌输了,满盘皆输。 尤桉扣下扳机的手指像是被按下了慢动作,漫长地折磨着他,他不知道那颗子弹什么时候会贯穿他的眉心,结束他的生命。 那沙哑的声音最后说道:“一报还一报。” 卢西科莱还能听到声音,内心却无比平静了,他想大笑,但眼前什么都看不见,鲜血炸开一片,从他眼帘漫过,世界彻底变成黑色,他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播着一盘即将报废的录音带。 他竭力张了张嘴,“对……因果必报。” 嗓子里的声音一点也没发出来,子弹贴着骨头爆裂声比任何声音都要响,鲜红的血液和灰白的脑浆四处飞溅,冲击力掀翻了中年男人的半个头颅。 尤桉后退几步,望着他。 眼前有无数火红的影子在晃动、重叠,海边被子弹贯穿的因妥里男孩,飞溅到他手上的头骨碎片。 火焰、哀号、跌落、破碎。 曾经泛着健康光泽的小臂晃荡着重影,逐渐爬上坏疤。 他的目光从双手中抬起。 靠椅吱呀作响,在余波的震颤中轻轻摇晃。 男人残存的脑袋低垂下来,身体浑身是血,一动不动地t抱着那个孩子的尸体,到死也没有放开。 那一瞬间,他感觉不到任何解脱,反而从心底升起一股莫大的绝望和悲哀。 背后响起沉重的金属大门被缓缓拉开的声音,金发的男人站在他身后,一手持枪,沉默地望着这一地血腥的惨状。 除了他之外,其他所有人都被穿着军队制服的人隔开来。 尤桉侧过脸,声音粗粝:“谢谢你,老师。” 勒克斯无言。 刚开始答应找上门的尤桉,一是出于对尤桉现在这副惨状的不忍,二是因为他觉得……他和父亲还是不一样的。 事实证明,确实不一样,他比他父亲蠢得多。 他没有说话,背后整齐列队的军队里,其中一人按住耳边的对讲机,在一片死寂中出声:“卢西科莱确认死亡。” 尤桉回头望去,闭上眼睛,斗篷自下而上开始逐渐被火焰覆盖。 …… “卢西科莱死了。” 耳边传来昭轻飘飘的声音。 她似有所感地朝电梯望去,在看到那个人影时生出的悬而未定的预感,此刻终于得到了证实。 卢西科莱死了,庇涅的明天又该是什么模样? 霄绛说道:“现在可以把她放了吧?” 昭没有说话,那些枪口仍旧对着她,没有放下的迹象。 舒凝妙按住受伤的右半边胳膊,环顾周围每个人的神情。 没有惊讶。 昭的脸上,没有半分惊讶。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眼前画面定格在脑海里……不对劲。 卢西科莱死了,好像在他意料之中。 那他一开始限制她的行动,究竟是因为怀疑她会杀卢西科莱,还是怕她阻止卢西科莱被杀? 暗杀卢西科莱的应该是尤桉和普罗米修斯的人,尤桉和昭完全没有交集,昭又刚刚回到主都,短时间内不可能搭上线。 一定有什么地方被她忽略了。 她心念电转,脑海里的画面一帧帧倒回,定格在金发青年在卢西科莱遇刺时迟疑一瞬的动作上。 卢西科莱进入安全屋时,霄绛和勒克斯两个行使者中,只带了勒克斯随行。 勒克斯贝利亚得到卢西科莱的信任是理所当然的,他能顺利进入行使者是卢西科莱一手操控的结果。 把柄就像项圈,一端被牵住,另一端才有信任。 但如果尤桉和谁合作了,她也只能想到勒克斯,至少他们曾经在科尔努诺斯里还是老师和学生。 如果她是尤桉,她也会尝试利用勒克斯这个人,利用他因为伽勃这场人为灾难产生的愧疚和软弱—— 可是暗杀代表这么大的事,光凭勒克斯里应外合就能办到吗。 她的眼神转回昭脸上。 不。 还有勒克斯背后的一切。 阿诺贝利亚和昭合作了,或者说,和昭背后的人合作了,他们利用尤桉,完成了一场共同谋杀。 “暗杀卢西科莱的那个人逃了。” 昭朝她的方向迈了一步:“听说是一个红色头发,重度毁容的男孩——你的同学,对吗?” 舒凝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只需一眼,她就看懂了局面。 昭单手打了个响指,手指上不同的指环相互碰撞,发出叮啷脆响:“当然,这个人,也可以是你。” 霄绛还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拔出武器想靠过来。 可是下一秒,以昭那一个响指为界,所有人都被展开的异能域场推开三尺。 只隔着那么几步的距离,除却舒凝妙和昭本人之外,谁也插不进去。 舒凝妙左手放在剑柄上,屈身戒备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候,圆环高台上的屏幕忽地滋滋作响起来。 原本关闭的黑色屏幕突然闪烁,显现出转播失真的画面,上面赫然显现出国立新闻台的字样。 ……全庇涅媒体强制播送的新闻。 红色的背景前,站着一位神情严肃,身穿制服的中年女人,鲜少有人认识她的面容,但不会有人不认识她背后的旗帜。 暗红底上的盾徽裂开蛇纹,一把利剑横贯正中的天平,这就是庇涅引以为傲的暴力机关,行使者。 字幕上明明白白地标注着中年女人的名字,军部现任部长科威娜。 她将面向庇涅,公布今日议会代表卢西科莱被暗杀的消息,作沉痛哀悼。 现在执掌大局的人,通过转播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她已经不需要再去费劲猜测事情的真相,只用看现在的受益者是谁就已经足够了。 “你是科威娜的人。” 舒凝妙缓缓开口,顿感无力。 “不对,科威娜是我的人。”昭不紧不慢地否认:“我们是合作关系。” 她声音有种说不出的疲惫:“科威娜原本就是支持他的……为什么又要对他动手?” “说实话。” 昭耸耸肩:“他可以死,也可以不死。死了会更方便,因为我需要那个位置。但他不死也没什么影响,现在是军部权柄最大的时候,我回来本来就是接手这一切的。” 舒凝妙怔在当场。 侈欲之春 第213节 “权力就是这样的东西。”昭抬起手里的手杖指向她,逼着她一步步往后退:“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第169章 太阿倒持(6) 她没有看昭,反而微微仰了仰头,望向天空。 远处云彩层层堆积,阴霾仿佛要压在所有人身上。 带着湿气的风掠过天台,掀起她额边的碎发。 怀疑的念头不可避免地从她心头涌出来,如果她不接近卢西科莱,或许就不会被他读心察觉端倪——昭也不会被提前召回。 一个随便的选择就足以改变人生全部的结局。 昭是因为她而活下来的。 本来他应该死在因妥里。 昭的存在将完全改变庇涅的政局,此刻她真正想救的人却不在这里。 “我希望你现在能尽量展现出你的可控性,不然我只能指认你是暗杀联合议会代表的凶手。” 昭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没急着动手,微微停顿,“我告诉过科威娜通过你的能力大有可为之处,但她还是认为除掉你比较保险——卢西科莱不相信你,她也不会。” 舒凝妙冷笑一声:“你所谓的‘可控’是指什么?” “不要反抗我的异能,我会对你重新进行定义。”昭比了一个手势:“只要给你的思维施加一个安全的性质就行。” 人的大脑、思维,也是可以被他的异能赋予『性质』的,他想改变她的思维,安全地供他使用。 “就像你对霄绛做的那样。” 她原地静站了片刻,忽地转头望向不远处被异能域场阻隔的霄绛,提高声音:“霄绛,昭对你的大脑施加了【混淆】的性质。” 昭声音带着点冰冷的嘲弄,丝毫没有要让她噤声的意思,脸上甚至连半点慌张的神色都没有:“你以为说这话能策反她?” 霄绛手骤然紧攥,也立刻递眼神暗示她:“别说了。” 科威娜和昭本来就不信她,她说得越多就越危险,这种境地下多说一个字都是在赌命,霄绛还在想怎么从中周旋保下舒凝妙的性命。 舒凝妙仿佛没有听见,继续说道:“他让你无法学习庇涅的任何文字、不能了解庇涅的文化,真正地活在这个国家却被彻底孤立,这就是他所谓可控的办法。” 霄绛撇过头,牙齿轻轻颤抖。 昭的异能作用在她身上,她不是毫无感觉,但她要留在庇涅,还能怎么办?她没得选,只能当一头蒙着眼拉磨的驴,抛却一部分自我换得信任和立足之地。 她曾经和舒凝妙面临着相同的选择。 她很强,她有能力,有着万里挑一的异能。 但如果不能装傻,不够听话,她就成为不了行使者,变得更有出息,她一心想要爬得更高,渴望出人头地,不然怎么对得起背井离乡的自己。 她很懦弱,安于现状,害怕改变,止步不前——这些她都承认。 可是舒凝妙是她在庇涅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第一个真正的朋友。 为了这个朋友,她能做到哪一步? 霄绛咬了咬唇,手放在刀柄上,已经拔出一截,迈步往她的方向走过来。 舒凝妙和她对视,从神情里看懂了她的意思。 她用一句话止住了霄绛朝她走来的脚步:“……那天我在医疗所说的话,现在也一样。” 她一直如此,不曾改变。 霄绛睁大了眼睛望着她,愣愣地站在那,露天高台的风灌进胸腔,逼得她透不过气来。 昭他永远不会明白,舒凝妙t说这话根本不是为了策反谁,真的只是单纯地为了向她陈述这个事实——为什么现在说?因为现在不说,之后就没有机会了。 舒凝妙不需要任何人来拯救她。 她已经给出了她的答案。 黑发少女转回视线,对昭露出一个极其挑衅的笑容:“如果你真的这么强,就直接用你的异能给我【死亡】啊。” 昭嘴角下意识地往一边扯动,“你以为我不敢?” 她不是觉得他不敢,是知道他做不到。 上一周目她死亡,他耗尽体内所有的潘多拉才【静止】了她生命的状态,她以此为标准,大概能猜到他异能的极限。 面对越来越靠近的武器,舒凝妙脑海里思考着脱身的方式,仍旧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 那手杖即将触碰到她的一瞬间,当啷一声,被某种气流荡开。 无形的火焰穿透地面,停滞在圆环之上,漂浮在空中的火焰融合在一起,那簇火焰显现出人的形状。 刚刚杀了议会代表的凶手大摇大摆地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尤桉的面容在火焰之中若隐若现,他挡在舒凝妙面前。 “够了,卢西科莱是我杀的!” 尤桉一字一句,像是竭力压着声带发出来的,清晰无比:“我就是阿契尼。” 一时间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枪口齐齐对准那个火焰构成的人影,除了昭。 昭笑了出声。 舒凝妙不由得看向尤桉的虚影,尤桉没有回头看她,火焰灼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这个时候,即便顶着阿契尼的名号也吓不退任何人了。 不了解的人心存忌惮,但这些人已经把他的身份调查得一清二楚,他终究还是成了有心人手里一把怀着仇恨的趁手工具。 银发青年横过手杖,冷静喝令周围的人:“别管他,这不是他本体。” “没错。”火焰的虚影晃动,发出沙哑声音:“这不是我本体,所以就算熄灭了也无所谓,你们想做什么都好,我一定会告诉所有人真正杀了卢西科莱的人是谁,你们大可以来通缉我、来杀我,没必要牵连无辜的人。” 昭挑眉:“我不在乎你是谁,这份通缉令应该给更有意义的人。” 真是小孩心性,明明有办法逃跑,却还要回来说些没意义的废话。 尤桉本不是他的目的,如果不是科威娜和贝利亚家族的人给他暗中行方便,他根本杀不了卢西科莱,没有忌惮的必要。 但人都跑到他面前了,他不介意顺手处理麻烦。 昭手杖轻点,轻描淡写地对准他的虚影:“既然你这么喜欢玩火,那就不要灭了,怎么样?” 他的目光柔和地在尤桉身上巡视。 诅咒般的声音像风一般轻柔地降临在虚影上,好似在念一句温柔的诗。 “——『永不熄灭』” 无形的光流穿透火焰的虚影,将火焰里少年的虚影打得烟消云散,而分散的火苗却没有任何消失的迹象,像一道道流星往远处飞去,舒凝妙看得瞳孔紧缩。 不行! 这道被添加了『永不熄灭』性质的火焰回到尤桉自己的身体里,会把他活活烧死! 她抬起左手,潘多拉瞬间离指而出,想要拦截那簇火。 昭和她同时给出反应,抬手挥杖,两股强大的潘多拉撞在一起,相互抵消,激起的气流轰隆一声,把空气炸得千疮百孔,周围的墙体都开始轰然坍塌,烟尘弥漫。 四周的人往后倒着躲避,唯独剩下他们两个人不动。 原本骨头断裂的右手臂受了一记反噬的冲击,疼得她额角流下冷汗,她知道昭擅长制作异能道具,体内潘多拉必然丰富,但没想到他的潘多拉能和她不相上下。 她忍住疼痛抬起头,两人对视时,她看不到一点曾经那个形容温和又喜欢耍赖的青年的影子,“为什么?” “为什么?”昭也没想到她会问他一句为什么,声音平静:“你以为我愿意扮演这个滑稽的英雄是为了什么?就为了成为战争明星,给夹道欢迎的粉丝签名?” “科威娜想造神,而我想成为神。” 他垂下眼来看着她:“人活一世,无非为名,为利,你不也是一样吗?” 她退无可退之地,背后已经是圆环最外圈的围栏。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答案,如果她真的拒绝了昭,即便能从这里逃脱,好像也必死无疑了。 她会失去她在庇涅拥有的一切,被指认成暗杀卢西科莱的凶手,身败名裂,社会性的死亡,比真实的死亡更加恐怖。 “不一样。” 舒凝妙仰头靠在围栏上,半阖上眼帘,声音很轻:“我想要的,不必向别人祈求。” 话音尚未消散,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她左手忽地悍然拔剑。 剑光骤闪。 与此同时,她腿也朝他用力扫过去。 昭大步后退,他第一注意力在剑光上,那记横劈只是堪堪擦着避过。 她在短短一瞬间,就完成了更换【嫉妒】所窃取的异能,将原本的『神经连接』换成了艾瑞吉的『净化』。 又借着短暂的接触,毫不犹豫启动了【色欲】,将【臣服】的状态扣在了昭的身上。 【色欲】可通过触碰任意部位,将自身任意一个异能状态“转移”给指定对象。 “转移”持续期间,对象将一直处于无法对主人产生敌意的【臣服】状态。 这个能力她已经很久没有对别人用过,将自身的一个异能状态转移给其他人是件很冒险的事。 但他不是想给她的脑子上个安全锁吗? ——她给他个更大的。 现在,她把艾瑞吉的『净化』送给他了。 作为交换,她短暂拿走了他对她的杀意。 昭开口对她施加『性质』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时竟然僵在了原地,异能……完全无法对她使用。 她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破绽,再次提剑,翻腕朝他斜劈。 郗金剑刃划破空气,竟发出一声爆响,削泥一般,生生将银发青年半个胳膊削了下来,带起一蓬血雨。 从她暴起到断昭一臂,短短数秒,竟还没有别人从惊骇中反应过来的时间长。 昭自己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青年下意识触碰肢体被斩断的截面,脸色苍白,他唇瓣颤抖着想用异能制住她,被【臣服】的状态所困,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她就猜到他潘多拉充沛,异能所向披靡,身体会是他最大的弱点。 侈欲之春 第214节 舒凝妙连着退了数步,扶着另一只卸力的手臂,轻巧地跳到摇摇欲坠的围栏上,最后讥诮地看了他一眼。 她立在围栏之上,漆黑的长发在狂风中乱舞,染血的衣角翻飞如翼。 在所有人惊愕地注视下,她毫不犹豫往后仰倒,从整个圆盘最高处直坠下去。 第170章 太阿倒持(7) 那些人看着她的动作,眼底只有惊骇。 风几乎如针刺穿她的肌骨,急速变换的视野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镜头,模糊地移动着。 周围的高楼、轨道、人群都仿佛融化在这条河流里。 在几乎静止的时间里,世界的一切都在缓慢地坍塌、崩解,直到她的视野里只剩下这条无声的河流。 她于空中坠入了弦流。 熟悉的无尽的黑暗再次包裹住她,她身后展开一面庞大的、如虚似幻的表盘。 指针在她身下“咔嗒”一声,停止了走动。 模糊的看不清人形的影子浮在她面前,伸延出的手覆合在她下坠时自然往上伸的手心。 舒凝妙悬空在弦流中,周围的景象也在随着他模糊地变动。 她看见照片中曾经意气风发的微生千衡,和另一个面目模糊的白发少年大声争论,背道而驰。 “微生千衡,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兰息的身影在回忆中被无限拉伸,连面容都看不清楚,唯有那声音依旧明显。 又是微生千衡的记忆吗? 她闭上眼睛:“你真的很烦。” “看到他,有些怅然罢了。” 模糊的影子抓住她的手,没有像之前一样穿过去,反而有种湿黏的质感:“我也曾经向往着那一切的荣耀,不惜和曾经的朋友决裂,当我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时,已经晚了,所以我无论怎么改变时间,都只能把一切推到更可悲的境地,人心就和曼拉病一样,都有着无法改变的既定结局。” 舒凝妙听到这话,才睁眼看他,心想原来兰息也和他有过矛盾,只不过被他患病将死的消息盖过去不提了,他还真是遭天谴了。 模糊的影子里血肉贴着骨头生长出来,一副更年轻有神的微生千衡的面容出t现在她面前,悲悯的眼神垂下来望着她。 “我曾经为保护我的国家和子民而战,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解放庇涅的英雄,我自己也这么天真地觉得,我觉得那么高尚,直到庇涅开始主动侵略……议会说资源是有限的,需要掠夺的。” 微生千衡望着自己的双手:“艾德文娜和兰息都不愿意再以行使者的身份战斗,只有我还在拿着剑。” 他再次砍掉悲号的孩子的头颅的时候,却忍不住想,他们是不是无辜的? 这些孩子,是否和曾经的庇涅人一样无助? 年轻的战士第一次对自己的剑产生了迟疑,身后是支撑他十余年的信念,此刻却在阳光下暴露出微妙的罅隙,前方是不知去处的悬崖,每一步都有可能踏入万丈不复的残酷深渊。 他站在真相的荒原里不知为何而战,连一个可以为之挥剑的影子都看不见。 什么是对的。 什么是错的。 需要对战争或死亡负责的有很多人,但只有那些悔过的人才会为此痛苦。 他在病床上苦苦煎熬的十年,无数次猜想,患上曼拉病是否是一种咎由自取的报应——因果报应。 他清洗议会,觉得杀掉这一批人就好了,但人一茬一茬地换,欲望和战争从未停止。 死去的三百年后,他看着庇涅一代又一代换届,人一个又一个死去。 这些异能者们和他一样骄傲、痛苦、迷茫,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辙,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新鲜故事,不过是一条弦流之河中无数相同的轮回。 “我比你们任何人都了解人类是什么样的东西,人是无法被拯救的。” 微生千衡低声地笑:“英雄从来就不存在,存在的只有人类的幻想。” 他将手放在胸口,舒凝妙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指陷进血肉,生生捅进骨缝间的罅隙,握住了什么东西。 一把巨剑从他心口缓缓抽出来,剑身黑沉无光,是和舒长延手里一模一样的那一柄处刑人之剑。 这世间不可能同时存在着两柄相同的剑,但他做到了,微生千衡利用弦流,突破了时间线的限制,将过去的事物带到了现在。 “你总觉得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 微生千衡张开双臂,手指擦过剑刃:“没有我,这个星球依旧在走向毁灭,崇高的理念在欲望面前根本无能为力,它永无止境地剥削着每一个人,就像无论重来多少次,你都会发现,你的欲望一定会害死你。” “这两个月,我如你所愿,什么也没有做——我给过你机会,也给了你时间。” 微生千衡仰起头,黑发哗地散开来,在半空中纵身飞下,举臂挥剑:“接下来的一切由我接手,你就安心去‘死’吧。” 眼前的白光,劈开了周围的黑暗。 她身子骤然从弦流中抽空,身子竟然还处在联合大厦的中间,继续往下坠。 然而这次,袭面而来的杀意却是实体的。 她眼前的不是一直以来折磨着她的阴魂不散的幻觉,微生千衡正在重塑肉身! “铿锵”一声。 两把郗金长剑在空中拉出一道惊人的火星,舒凝妙以左手抬剑格挡,手腕到虎口都被震得没了知觉。 身下联合大厦外部的墙体被剑气的余波轰然击碎。 两人一上一下,双剑僵持相搏,同时又因为巨大的冲击力急速往下坠。 无人机调转方向朝着他们两个人同时射击,她才确认面前的微生千衡真的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这里所有人都看得见他。 自那日她在仰颂教会教堂伤了他以来,他的力量终于恢复了。 微生千衡淡漠地望着她:“我早说过,你还不如去死算了,没了身体,我们还可以在弦流中永生,你又在坚持些什么?” “然后像你一样痛苦地活下去?” 长剑后映出她的双眼,怒火中点燃着可怕的暴戾之气:“微生千衡,你根本不懂,人的一切,正因为是人所以才有意义……正因为无法挽回所以才有意义。” “我和你不一样!” 她咬住牙关,一点点将剑往上推,唇缝渗出暗红的血,还能冷笑着嘲讽他:“你什么也不是,你只是个胆小鬼而已。” 剑身推到极致,微生千衡倏然松手,她立刻抽回剑,用力钉进大厦外部的墙体,一只脚蹬住外壁,剑身顺着惯性一路往下滑,叮叮当当,火光金星也溅了一路,将墙壁上所有的玻璃钢柱都割出一道巨缝。 在即将砸在地上的最后几秒,她完美止住了身体往下滑的动作。 无人机迟钝地瞄准、射击,没有打中他们之间任何一个,除了破坏玻璃外一点用处也没有。 突然出现的微生千衡在空中又突然消失,所有人都在关注着她的动作,没想到舒凝妙一个翻滚落在地上,没有向外逃,反而又冲进了联合大厦里。 守在外围等着堵她的巡逻队被她打了个猝不及防,再次跟着她冲进去后,她的人影已经消失在大厦里。 一楼全是紧急避险的工作人员,人如潮涌,监控室又被刚刚空中那两人打斗炸掉了一半,昭这时才不紧不慢乘电梯下来指挥,受伤的地方已经被迅速处理妥当:“先封锁查一遍,她这么明显一个人,逃到哪里都会被认出来。” 军部的人将大门封锁住,从一楼开始逐个排查,昭转身离开去了地下,他还要处理卢西科莱的后续问题。 每个人都依次扫过人脸,指纹,从天花板到配电室,都没有找到舒凝妙的身影。 持续数个小时的高压环境,已经让大厦里的人恐慌到极致,外面也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离谱的舆论。 负责搜查的人硬着头皮向昭报告:“怎么办?” 昭在终端里幽幽道:“怎么办,放人啊?” “可是……还没找到人。” “总不能因为找不到她,就把所有人关个几天几夜吧。”昭笑了笑:“把好所有关卡,通行的每个人都要确认指纹信息,她要是不出现,就一直躲在这里面吧,我等她来杀了我。” 负责人一时语塞,只能称是。 别人可以走,他们还要加班,为了表现出很努力在找人的模样,他在所有楼层都转了一遍,路过每层咖啡机时都要来一杯消磨时间,顿感尿急,随便找了一层的厕所就往里冲。 出来后,他才发现盥洗池前站着一个人,他刚刚冲进去时似乎就站在这里了。 虽然有点奇怪,但对方是个高挑的男人,他也没太在意,只是洗手的时候斜着眼瞥过去。 看见这男人一只手放在龙头下,任凭手浸在冰冷的水流里,一动不动。 这手上是沾了屎吗,这么难洗? 他发呆观察了一会,下意识道:“你……” 那人转脸看他,面色不虞,又吓得他怔了一下,才认出来这副阴沉的面容。 “维斯顿议员。”他尴尬地笑了笑:“还没走啊。” 维斯顿冷笑:“一会儿走,要和你申请吗?” 他又干巴巴地哈哈两声,从口袋里掏出便携指纹认证仪:“能扫一下吗?” 好在维斯顿没为难他,终于将手从水龙头下抽出来,慢条斯理地擦干了递过来。 指纹仪扫描过他的手,与库里的数据完美匹配,他松了口气,收起指纹仪:“您也早点回去吧,最近真不安全,暗杀代表的那人还没抓到呢。” “嗯。”维斯顿冷淡应下。 这人一贯如此,他也不稀奇,只道:“那我继续巡逻去了。” 维斯顿没说话,理了理身上的大衣,抚平褶皱,面色平静地下了电梯。 一路通过指纹、面容、dna扫描,他顺利坐上联合大厦楼下停靠的车,早就坐在车里的人启动自动驾驶,从后视镜里瞥到维斯顿苍白俊美的脸上微妙的神色,像是吞了几只苍蝇。 前座男人转过脸看他,眉梢微挑:“你这是什么表情?” 维斯顿闭着眼,双腿交叠,指尖合十,不知道在想什么。 q 半晌,他忽地开口:“男人的身体,好恶心。” ----------------------- 作者有话说:没玩石,只是在用冷水镇痛 维斯顿在模仿维斯顿大赛中获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 侈欲之春 第215节 第171章 太阿倒持(8) “那就别用。” 前座的男人收回视线,还是忍不住冷冷地甩给她一句:“别顶着我的脸说出这种话。” ‘维斯顿’支着下巴说道:“你完全不运动的吗?” “当然比不上你怪物一样t的身体素质。”坐在前座开车的真正的维斯顿忍无可忍:“你给我变回来。” 舒凝妙大摇大摆地顶着他的脸,一只手覆盖在胳膊上,手里浮起他治疗异能的光晕:“等下,我的伤还没好。” 她治疗好骨折的胳膊,便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只空试管丢给他:“你自己处理一下吧,别被查到里面有你的基因残留。” “你真喝了?” 这下轮到维斯顿本人表情微妙了。 前几天她要他提取一管自己的血清,他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给她抽了。 然后她说,记得用食品级的试管装。 维斯顿相信她压力真的很大了。 当然,舒凝妙也不想喝别人的血清,但她更不想碰别人的唾液、皮肤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她的异能状态之一【暴食】,能力是食用任何一部分组织,短时间内拟态组织本体的形状,并随机继承部分能力。 这状态她还从来没有激活过,总不能随便找个人咬一口试试。 况且拟态别人的组织,等于暂时放弃了她自己的身体和能力,像现在,她用着维斯顿的身体就极为不适,且没有安全感。 维斯顿的办公室里有全套备用的工牌、衣物,她激活了暴食状态后,直接躲进了他的办公室改头换面,顺利离开了联合大厦。 她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这种地步,卢西科莱死得太快,昭又来得猝不及防,好在她依旧准备了最后的退路。 现在,昭控制了政治核心,微生千衡又要开始动作,她该怎么办? 维斯顿将血清试管收起来,问了她同样的问题:“现在准备怎么办?” 他在研究中心接到自己办公室的通讯就匆匆赶来,没有问她为什么会成为暗杀卢西科莱的凶手,她哪怕真的暗杀了卢西科莱,对他来说也没有区别:“你的这个状态能维持多久?” “二十四小时吧,至多四十八小时。”她也没有试验过,不太确定。 维斯顿手放在方向盘上,深呼吸一口气:“庇涅不能待了,就算我每天给你提供血清,我们俩要是同时被拍到会很麻烦。” 今天联合大厦的监控出了问题,下次不一定会那么幸运,只要被拍到一张时间重合的照片,舒凝妙就会直接暴露。 “没关系,你送我去应间吧。”舒凝妙表情镇定,显然已经有自己的打算:“找个隐蔽的地方让我下车。” “你要去新地?” 维斯顿蹙眉,下意识觉得不妥,但没有第一时间出言否定。 新地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那里没有庇涅完备的监控和关卡,但如果就这样离开,他心中又替她生出无法抑制的不甘。她本该意气风发,离开庇涅,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为齑粉,地位、名声、容身之处……她真的甘心吗? 维斯顿用余光去看她,看见自己的脸上浮现少有的陌生的神情。 舒凝妙仰头靠在座椅上,回想着微生千衡的话。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剥离了那层身份,失去家族的财富,她还是她。 她还有更重要的,没有失去的东西,而且这些失去的东西,她绝对会成倍地从夺走的人身上讨回来。 舒凝妙回过神,眼睛在后视镜里和他对上。 她说道:“我还有别的要做的事情。” “你想做什么?”维斯顿抿唇:“一旦真的离开庇涅,你就很难回来了。” “曼拉病。”舒凝妙双手放在膝盖上,总是轻描淡写地说出异常骇人听闻的话:“我要找到曼拉病的源头,然后杀了微生千衡。” 他猛地回头。 “你要去平邑?” 他真是后悔随便乱说话了,他之前跟她断言兰息一定会回平邑,没想到她一直记在心里。 “曼拉病、潘多拉、弦流、污染体,还有微生千衡。”舒凝妙的表情不像开玩笑:“他们之间一定存在某种关系,我要去找兰息,弄清楚这些事情的本源,就算他不知道,我也要弄清他为什么还活着,把他带回来配合你研究出治疗曼拉病的方法。” 他们两个人都很清楚,如果曼拉病不能得到制止,以这蔓延的速度迟早会席卷整个星球,在星球上存生活每个人都无法独善其身。 你的困境迟早也会变成我的困境。 世界的困境就是人的困境。 就像卢西科莱不管如何改变政策都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庇涅一样,她在庇涅无论怎么接触权力也只是饮鸩止渴,只有从根源入手,才能找到解决一切的办法。 她也不是第一次想当救世主了。 维斯顿深呼吸一口气:“现在庇涅有交通管制,根本没有去平邑的飞机。” “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坐飞机吗?” “我要偷渡。”舒凝妙瞥他,好像觉得他问了个蠢问题:“新地是那些偷渡客聚集的港口。” 这件事她以前听莲凪说过,莲凪当初就是从新地偷渡过来的,她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 “我想象不出来有人会蠢到这种程度,你的脑子已经变成了一个没用的平滑球体吗。”维斯顿眉头聚起点怒气:“平邑的人想偷渡来庇涅,你见过哪个庇涅人想偷渡去平邑的?”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哪怕生活在新地这样的地方,也没人会好好地想跑去污染体遍地的平邑。 舒凝妙呆了一下,她还真的没有想过这种常识性的问题。 她平静说道:“那我就随便绑架一条船,让他们带我去平邑好了。” 维斯顿见她还没上通缉,就已经完全是一副法外狂徒的样子,无话可说:“你小心一点,别被人卖了。” 她用大衣把自己裹起来,弯下腰关上车门,比了个知道了的手势。 遮掩着身形,舒凝妙很快消失在应间区的夜半街头,维斯顿坐在车里,注视着她的身影消失才离开。 他不担心她怎么进入新地,反正她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哪里没去过。 舒凝妙靠近关卡时就恢复了自己的模样,被人发现维斯顿的脸会牵扯出一大堆线索,到时候更麻烦。 而且维斯顿的治疗异能适用的场合太少,她用着他的身体,什么都做不了。 今天卢西科莱遇刺,巡逻力量都集中在主都,在远处蹲了许久,警卫出来抽烟,她挑了个空子溜过去,经过扫描仪,竟然没发出警报声。 舒凝妙还以为上天给她补了迟来的一点运气。 仔细一想,应该是昭直接把她的公民id删了,但还没来得及发通缉令,正好被她钻了这个空当。 联合大厦到现在还没搜查完,他也没想到她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得这么快。 她舒了口气,手从剑柄上移开,直奔艾瑞吉所在的孤儿院,她的想法很正常,尤桉离开庇涅,必然会先回普罗米修斯的基地。 她不知道普罗米修斯如今所在的地方,但艾瑞吉一定知道。 这也是她动作越来越快的原因,被昭重新定义性质的不灭火焰重新回到尤桉的身体里,会把他活活烧死。 她扯紧身上的大衣快步往前走,倏地在一处停下,仰起头。 新地没有路灯,只有路边横七竖八燃烧的垃圾,浓烟伴着火光把眼前的世界化成一道道的波浪。 她不需要再去找。 有人蜷着,躺在垃圾之中,全身是火。 她没想到,他不敢回普罗米修斯。 垃圾旁零零散散地站着很多人,衣服焦黄脏旧,洗成深浅不同的颜色。 他们远远地望着焚烧的垃圾堆里蜷缩的少年,看着那簇火焚烧着他的四肢。 舒凝妙走近了,才发现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大小不一的盆,里头还有残留的水渍。 站得最近的那个人,还在用水徒劳地往这火人身上浇,无论多少盆水浇在他身上,都仿佛只是微弱的雨露,他全身的皮肉仍在被火焰灼烧着,没有一点熄灭的迹象,光是靠近,就有一股炽热之气迎面扑来,仿佛走入了一个新的火海。 他睁大眼睛,躺在垃圾堆上望着星空,新地的天空实在狭窄,已经被建筑堆满,也不留给他人仰望的空间。 火焰失控地焚烧着他的四肢,他就要在这片火海中毁灭,身体、眼睛,乃至灵魂都被燃烧殆尽。 他眼球湿润地望着天。 他把一切都舍弃了,灵魂、尊严、同伴、自我、容身之处。 火焚烧了一切的仇恨,最后也将不受控制地毁灭他自身。 他不敢回普罗米维斯,不敢面对所有人,不敢面对艾瑞吉,最后注视着他死亡的,是一群新地的陌生人。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会看见什么呢? 他好像看见了咪咪,听见了它沙哑的叫声。 尤桉笑了笑。 还有舒凝妙。 周围的水浇在他身上,他仍旧觉得渴,舒凝妙单膝跪在t他身边,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磅礴的潘多拉瞬间涌入他的身体,试图把他体内的火焰挤出去,他才发现这不是幻觉。 火还在烧。 舒凝妙尝试用潘多拉强行改变他身体,没能成功,她也是头一回面对这种异能,一时想不出更多办法。 情急之下,她已经没工夫思考尤桉的身体为什么对她的潘多拉没有任何排斥。 尤桉眼神被灼烧的火蒙着一层惨白的翳色,迟缓地看向她:“……没事的……” “别白费力气。”他轻声说道:“我早就已经死了。” 舒凝妙说:“现在还没有。” “在更早以前。”尤桉知道她没信,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在伽勃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庇涅的武器专门针对异能者,我怎么可能有机会活呢?” 她宁愿相信他全身都被熔得面目全非,还是能好运气地在海里漂了几天,捡回一条命。 舒凝妙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也被火烧了似的,背后翻滚过一股蒸人的热气。 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残酷的真相一点点显露出来。 尤桉的手抓住她手腕,滚烫的热度传来,可烧到现在,他身上的皮肤也没有碳化,他的身体和微生千衡一样,毫无生机,只有死意。 侈欲之春 第216节 “你不好奇吗,我的能力是从哪里来的,我之前根本就没有这种能力,我也根本不会什么传送的火。” 尤桉断断续续地嚎叫:“啊……啊……对不起。” 他吐出几个字,又忍不住剧烈的灼烧,双手抱住头,大声惨叫起来:“啊啊啊啊——好痛、好烫……好吵。” 哭泣和惨叫声混在一起。 他痛嚎响彻整片街区,几乎是打滚一般在垃圾堆上垂死挣扎。 “微生千衡。” 苦苦挣扎半晌,尤桉痉挛着抬起头看着她,双眼血红:“是他帮我……死而复生了。” 第172章 太阿倒持(9) 又是他!又是微生千衡! 舒凝妙手指骤然握紧,脸上的神情透出寒冷彻骨般的怒意。 她本来就不信他什么都没有做,但他利用尤桉又能得到什么? 从伽勃的覆灭开始,他的目的究竟是—— 尤桉望见了她的目光。 冰冷的目光使他如梦初醒。 即便寒意并非冲他而来,依旧令他顷刻跌落到现实中。 精神上的痛苦比身体的痛苦更加难以承受,当他无数次在镜子里窥见自己可怖的面容时,巨大的痛苦比焚烧难以承受得多。 他张了张口,用力捉住她的手腕,艰难地开口:“我就要死了。” 彻底失去了未来,他才获得了现在。 “无论之后的我变成了什么模样。”尤桉嘶哑地叫道:“那都不是我。” 他已经比任何人都更早地预料到微生千衡的目的,却依旧无法拒绝他的交易。 随着动作,他眼唇逐渐流下黑色的液体,皮肤爆裂黑色的缝隙,五官逐渐都变得扭曲模糊。 “你答应我……舒凝妙。”尤桉松开手,颤抖着抱紧双臂,呢喃吞没在火焰里:“你答应我,一定要杀了我!!!” 舒凝妙让那热浪逼得透不过气来,蒸汽覆在她眼皮上,逼她面对一地的狼藉。 “我答应你。” 他对她微笑,笑起来傻傻的。 人生尽头,往事终不能重来。 尤桉的身体在火海中骤然粉碎,崩解成一块块黑色的炭似的碎粒,自由自在地飞散,飘向远方,火光照红她脸,映得半边天都是紫红色。 这些焚化的碎粒中心,一团血红的东西曾经把它们黏合在一起。 舒凝妙伸手去触碰那一小团飘动的血红,熟悉的感觉在指尖蠢蠢欲动,仿佛随时都能融进她的身体。 这是……她的血。 她倏地向前,想要抓住它。 可明明手指已经攥住了,却还是没有真正触碰到那团鲜红,无数黑色的黏液从鲜血后渗出,包裹住这团血色,她的手没入进去,黏湿腥臭的东西瞬间包裹住她的指节。 奇异的甜香充斥着鼻腔。 她的指尖好像插进了一块蠕动的腐肉,她的血液成了这块肉的新的心脏,在被黑色黏液包裹住的瞬间疯狂地跳动起来。 和微生千衡对峙过无数次的她不可能认错,这是他的潘多拉。 他什么时候拿到了她的血,是在伽勃吗?那个时候她受伤太重,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现在——一个新的生命正在潘多拉的冲刷下诞生。 周围本已经崩解碳化的血肉,重新因为那团黑色的黏液缓慢地、违反常理地向中心聚拢,黏合成似人的形状。 被烧毁的红发重新疯狂生长,黑色的碎块粘结成皮肤,形成密密麻麻黑色的纹路,最后才生成一双纯然空白的,茫然的眼睛。 那双眼睛望着她,喃喃细语:“……母亲。” 冲天的黑色液体将燃烧的垃圾山包裹,将两人笼罩。 腥意从胃底涌上喉咙,她头脑瞬间清醒明白了。 微生千衡,他的目的是……创造阿契尼。 舒凝妙想,阿契尼本来就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一个口口相传的神话故事,一个执掌祭祀的虚构的神明。 为什么,他的名字偏偏是阿契尼。 对于微生千衡来说,人的血肉和泥土没有区别,他可以用任何材料捏出身体,肉身不过是潘多拉的载体。 她的血,微生千衡的潘多拉,尤桉的血肉,杂糅成了新的怪物,阿契尼。 这只怪物,不存在于现在,也不存在于未来。 阿契尼只能存在于过去。 和那柄从过去拔出到现在的处刑人之剑一样,同一段时间线,既然可以把过去的东西拿到现在,也可以把现在的事物投放到过去,原来阿契尼就是这样近似悖论的存在。 它凭空出现,因为本不存在。 阿契尼诞生于一年以后的现在。 所以微生千衡一定要过去的阿契尼杀了她,她过去的死促成了阿契尼的诞生,才是一个完整的闭合。 所以哪怕这一次她没有死,他还是要费尽心思创造出阿契尼,过去的阿契尼已经存在,如果未来它没能诞生,整条时间线都会崩溃。 阿契尼是因为她而诞生的。 这就是他对无法掌控的她最大的报复。 死寂的空气里,舒凝妙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缓缓抬起手,毫不掩饰想要掐住它的脖颈的动作。 她答应过尤桉,要杀了他。 新生的怪物全然温顺,红发垂下,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面对杀意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然而她的手穿过了它的身体。 怪物的身体只是幻影,顷刻消失在她眼前——时间线已经错位了。 阿契尼回到了一年前的新地,重新开始了普罗米修斯和新地的噩梦,时间是一个首尾相连的轮回,所有人都被微生千衡困在其中,和他一样不得解脱。 她的手落空,僵硬地垂在身边。 周围的黑色黏液像雨帘一般落下来,她疑心这雨帘后藏着微生千衡讥讽的眼神。 黑色的黏液坠落在垃圾山上,噗噗地冒着气泡,腐烂的气味冷森森地弥漫着。 黏液不断往下腐蚀,她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直至下陷。 有人拉住了她胳膊,拽了拽,试图把她拉出来。 舒凝妙转过头看他,眼神冰冷,吓了他一大跳。 棕发褐眼的雀斑男被她瞥了一眼松开手,蹬蹬回退几步,一手抱着盆:“真的是你啊!你又来新地干什么?” 她也以为不会再看见这人了,怎么哪里都有他。 不对,他刚刚就站在附近,是那几个帮忙灭火的人之一,只是她根本没在意。 阿伦对她相当提防:“你又想做什么,刚刚被烧死这人你认识啊,和你又是一伙的?” 舒凝妙回他:“你认识吗,不认识为什么来救他?” “这……一个人莫名其妙在街头烧起来了我还不能看看?”阿伦皱眉,把手里的破盆子丢给其他人,叉腰盯着她:“这回我不会再让你为所欲为了,你别在这里搞破坏。” 他望着垃圾山上蔓延的黑色黏液,愁眉不展,对刚刚突然炸开的黑色无比忧虑,无论是曼拉病也好、自燃的陌生也罢:“可恶……最近的怪事真多。” 舒凝妙沉默如山,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眼珠随着他动作转动,直到他背后发寒。 “你跟我来。”她从沾满黏液的垃圾山上踉跄走下来,对身上的污秽仿佛毫无察觉,侧过脸吩咐他:“走。” 阿伦完全不想被她牵着鼻子走,假装不在意地走曲线,被她一喝,顿时皮一紧,老实跟在她后面。 舒凝妙速度比他快多了,简直跟超级进化人似的,她在前面走,他在后t面跑才能勉强跟上,跟着她走到一家大门紧闭的孤儿院。 她瞥了两眼,毫无顾忌地单手从旁边墙翻了进去。 阿伦观察片刻,咬咬牙学着她动作也翻进了院子里,想这女人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对小孩下手。 没想到刚一跳进院子里,仿佛触发了什么装置,紧闭的门感应到外面的来人似的,推开一道细缝,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学校校服的粉棕发女孩,看到他们的表情就像看到了鬼。 阿伦立刻举起双手:“我是好人。” 女孩理都没理他:“舒凝妙!” 阿伦不知道她在喊谁,连退几步,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是我要闯进别人家里的。” 她仿佛没听到似的,泫然欲泣,但是眼泪好歹没有真掉下来,直直冲到舒凝妙面前,一股脑把最近发生地所有事都倒了出来:“你知道尤桉去哪了吗,他和那个叫吉塔讷的因妥里人都没有回来,新地的信号被屏蔽了,我们什么都发不出去,也得不到消息。” “他死了,卢西科莱也死了。” 舒凝妙哽着的一口气终于在这句话里吐出来,抬手摁住她的肩膀。 阿伦提高声音:“什么?!卢西科莱死了?!” 没人理他。 艾瑞吉只是惊恐地望着她,抓着她的手不放,指甲都陷进肉里。 明明都已经从伽勃回来了,为什么还会死,她不相信,仿佛听见了什么很难理解的话一样,她害怕尤桉,害怕尤桉做的事,更害怕他再次去送死。 但事情总朝着她害怕的那一面狂奔而去,从来无视她的祈求。 舒凝妙一身狼狈地站在她面前,眼里是她看不懂的神色。 半晌,舒凝妙转过头,目光落在一旁呆滞的青年身上:“这是自卫队的人。” “……自卫队的人?” 艾瑞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后知后觉露出警惕的凶光。 侈欲之春 第217节 自卫队的人要是发现她是普罗米修斯的人会怎么样,她不知道,但她只能相信舒凝妙不会害她。 “啊,对,我是新地自卫队的,她这个人很可疑你知道吗,我是跟着她过来的。”阿伦虽然迷惑,还是应下来,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别怕。” 他又看向舒凝妙:“你到底想做什么?” 两个人齐齐望向她。 舒凝妙平铺直叙:“我要你们合作。” “合作……什么?”艾瑞吉呆呆地重复。 “你,普罗米修斯,和自卫队合作。” 舒凝妙重复了一遍,解开被黑色淤泥污染的大衣,只着一身单薄的衬衣,孤冷地站在他们之间。 她改变主意了。 “庇涅完全屏蔽了信号,新地已经完全被放弃了,你们在这里也是等死,小动作争不来任何权力。”她声音镇定,只有一些微微嘶哑:“我要你们一起打破主都和新地之间的壁垒,将庇涅分裂的两地合为一体。” 艾瑞吉抬起手,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 作者有话说:上一周目:为了得到妙的异能,微生千衡用妙的血和在伽勃死掉的尤桉的身体捏出来一个阿契尼,把阿契尼放在了一年前的时间线里,又让阿契尼杀掉了妙,代替了妙的存在 这一周目:作为怪物的阿契尼已经在这个时间线确实存在了,微生千衡虽然杀不了妙,但必须还要制造一次阿契尼,完成闭合 第173章 太阿倒持(10) “当然还有我。”舒凝妙将略显宽松的袖口卷到不碍事的程度,还没给他们任何缓冲就抛出一枚炸弹:“我会帮你。” 艾瑞吉:“不……” “等等,等等,我没同意啊!”阿伦崩溃道:“你这么说我也一点准备都没有,我又不是自卫队的队长,我做不了主,不对,我们对上庇涅一点胜算都没有,主都里还有行使者呢。” 舒凝妙平静的眼睛暗藏威胁:“不管你同不同意,今晚我都不会让你离开的。” 艾瑞吉也反应过来,色厉内荏瞪着他,他已经知道了普罗米修斯和她的关系,不能让他走! 少数服从多数,被她们俩同时看着,阿伦举手投降道:“好,就算我答应,别人会答应吗?自卫队的人都是自愿参加的,我可管不了。” “让自愿的人参与就行了。”舒凝妙说得很平淡:“新地生活着两百多万人口,这两百多万人,不可能都愿意等死。” “你以为这样就不是等死了吗?” 阿伦还是忍不住说道:“普通人对上异能者,还不是去送死。” “昭不会来。”舒凝妙说道:“其他的行使者不是我的对手。” “你怎么肯定昭就不会来。”阿伦狐疑。 “因为做政客比做英雄麻烦得多。” 舒凝妙眉眼掩藏着些许不耐的神色,这不耐并非源于他层出不穷的问题,而是针对提起的这个人产生的恼火:“……而且,他现在应该比其他人更想躲着我走。” 阿伦沉默许久——他不是不心动,而是不敢心动。 打破两地之间的那道关卡,多么诱人又异想天开的想法,他们自愿组建自卫队,保护新地的秩序和人们,不就是为了改变新地的现状,但改变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吗? 半晌,他咬咬牙,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倒出来:“我们真的能做到吗?就算真的能打破隔离线,主都这些人也根本不会接纳我们,在你们心里,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物种!” “能做到。” 舒凝妙没有立刻解释,缓缓倚靠在身后斑驳的墙壁上,他质疑她,她脸上也不显神情:“人最擅长的就是先给自己分类,画出各种圈子,再排斥异己、互相攻击,上层和下层,庇涅和新地,自然人和异能者。现在,你们可以重新洗牌分类了,因为眼前有一个最大的矛盾。” 舒凝妙忽然站直身子,向前走了一步,这个动作让阿伦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曼拉病。”她的眼睛直视着他们,冷静得让他觉得甚至有些可怕了:“新地的曼拉病患者不比庇涅少,生死产生的认同感远超人为制造的藩篱,曼拉病本身就已经将它的感染者圈出了普通人的范围。” 阿伦嘴唇瓮动几下,终于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她不是临时起意,甚至在某些方面,比他更了解新地是什么地方。 她想让他们利用新地的曼拉病患者,聚合成一股区别于庇涅权力中心的力量,这个想法很不光彩,但他没办法拒绝。 他说道:“我……要先和队长谈谈。” “那你呢。”阿伦冷静下来,神色稍显严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根本不是新地的人,身体还这么健康,这件事对你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舒凝妙思考了一会,微生千衡想要庇涅因为曼拉病和昭的夺权陷入割裂和混乱,她偏不如他所愿——这种话说了他也不会明白。 她避重就轻:“我已经不是庇涅的人了。” “什么意思?”阿伦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意思就是。”舒凝妙伸出胳膊,示意他离远点,索性直接告诉他,反正再过一段时间全庇涅都会知道这个消息:“我很快就会被挂在通缉令上——作为暗杀卢西科莱的凶手。” “卢西科莱是你杀的?” 短时间接收的信息太多,阿伦张大嘴,脑子已经濒临宕机。 “不是。”她垂眼道:“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科威娜觉得她有威胁,这个罪名她非担不可,庇涅不一定能抓到她,但颁布通缉令,能在整个星球范围内限制她的行动,现在星球上大部分国家也依旧以庇涅为霸主,不敢得罪这个潘多拉大国。 “……那你现在是逃犯?”阿伦沉思。 “是的。”舒凝妙转脸,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讨厌神情:“你也可以把我的消息卖给庇涅,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阿伦怔了怔,正色道:“我不会出卖朋友。” 艾瑞吉侧过头看他:“真的吗?” 他们俩对视一眼,忽地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在舒凝妙身后互相击了一掌。 舒凝妙轻叹一口气。 她随身携带的郗金长剑已经在伪装成维斯顿的时候丢在了联合大厦里,【嫉妒】和【色欲】状态同时用在了昭的身上t,异能几乎被削弱了大半,她的状态并不理想。 首先,还是得先找把趁手的武器…… 她回过头,对艾瑞吉说道:“带我们去普罗米修斯的基地吧。” 艾瑞吉点点头,小跑过来,走在前面。 “基地里现在患病的有多少人?”舒凝妙问她。 艾瑞吉咬唇:“大概六七成吧。” 所以他们才会如此着急,其他人也把希望寄托在尤桉身上,他们不知道庇涅连主都的曼拉病患者都已经放弃,更何况新地这种灰色地带的贱民。 阿伦补充道:“最近新地的曼拉病人概率也和你说得差不多,突然就多了很多人,根据我之前的观察,老人和小孩似乎比年轻人更容易出现状况,我没见过几个异能者感染,可能是因为异能者本来人就少。” 他平时还是有细心观察过的。 庇涅的数据里,普通人患曼拉病的几率也是比异能者高的。 曼拉病的信息翻来覆去也只有这么一些,他们三人声音歇下来,艾瑞吉在前方摸索着领路,钻进狭窄的下水道,扭来扭去转了七八个弯子,才真进了一处湿泞的地下空间。 头顶渗下的水珠滴进他后颈,阿伦猛地一缩脖子,已经闻到了那股似有如无的恶臭:“你们……就待在这里?” 这跟老鼠洞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照顾过曼拉病患者,因此更无法想象这么多病人挤在一个地方——成群病患挤在密闭空间里慢慢腐烂,那气味该是何等恐怖。 舒凝妙闻到室内的气味,神色也控制不住地变了一瞬,空间里弥漫的不只是单纯的臭味,腐败的气味在潮湿的空气中发酵,仿佛生出实体,附着在皮肤上,钻进毛孔里。 这是萦绕不散的,死亡的气味。 密闭空间里的人或躺或坐,一片死寂,没有人好奇突然出现的他们,连呼吸都吝啬。 在这座活人的墓穴里,他们更像异类。 艾瑞吉已经习惯了,小心牵住舒凝妙的手,带着她往里走,娴熟地绕过躺在地上的“人”,舒凝妙侧过脸,瞥见地上有蛆虫从人的衣服下爬出来,衣服已经被黑色的液体完全浸透了,像是潮湿的裹尸布。 她倏地转回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阿伦有些不忍地说道:“你们其实可以上去的,我又不会抓你们。” “我不相信你们。”艾瑞吉摇摇头:“他们也不相信。” 往里走状况就好多了,地上零零散散地放着一些应急食物,还有潘多拉发电机和简易的通讯设备。 基地留有的健康人也不少,一开始大家还能全心全意地照顾病人,时间长了,心里都生出疲倦和怨气,渐渐分出了边界。 艾瑞吉向她介绍:“发电机是我们偷了教堂的东西买的,我之前跟你说过,后来新地的信号被庇涅屏蔽了,也就没用了……而且潘多拉的价格太贵了,开战后翻了几倍,没办法持续供应。” 阿伦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决定假装没听见她打劫教堂的话。 整个地下基地都没有电,只有偶尔一点点晃动的光。 舒凝妙安静地转了一圈,回来开口问她:“这些人现在可以转移吗?” “能倒是能。”艾瑞吉反复拨弄着自己的头发,迟疑地看向另一边的人:“但我们转移到地上之后,真的没事吗?” 阿伦这会儿没有迟疑了:“我保证自卫队的人不会干涉你们,况且现在庇涅已经彻底放弃新地了,就算有人出卖你们也没用。” 艾瑞吉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犹豫半晌,又期待地看向舒凝妙:“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如果要合作,我们能不能也合作在新地建造收容所?” 阿伦抿紧双唇,鼻尖上的雀斑微微皱起,自卫队内部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得了曼拉病的人是必死的,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在新地,活的人尚且要争抢不够的资源,只有神明和信徒才会关心他人的苦难。 但是…… “可以。”舒凝妙直接替他回答。 他的沉思瞬间被打破,忍不住抓狂地叫了一声:“你说可以就可以?!” 舒凝妙镇定道:“不是可以,是必须,新地必须对曼拉病患者宽容,主都的曼拉病患者才会向这里流动,新地和应间区之间的那堵高墙很好推倒,但推倒之后,你们依旧是发起恐怖和暴乱的外人,人心的壁垒才是真正的高墙,新地要真正成为庇涅的一部分,最重要的是人的认同。” 阿伦抓狂的双手逐渐从头发上滑下来。 “你回去和自卫队的人商量吧。”舒凝妙转身离开,向外走去,沉声提醒他:“要趁着联合大厦现在最乱的时候动手,昭想要完全执掌庇涅的权力,还要应付议会里的一群老狐狸,暂时分不出太多精力。” 这大概是昭上位的唯一好处,庇涅中心内乱,她也不用再担心暂时杳无音讯的舒长延。 昭身为庇涅最知名的异能者,没有对其他异能者下手的动机。 阿伦说道:“我知道了。” 艾瑞吉攥了攥拳。 虽然舒凝妙有自己的目的,但能达成一样的结果就够了——她能如愿,这些曼拉病人也能拥有一点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处。 侈欲之春 第218节 想到这,艾瑞吉给他比了个鼓劲的手势,跟上舒凝妙,和她并排,拉了拉她衣摆,将一枚东西塞进她手里。 舒凝妙低头,手心里躺着一枚银白色的十字圆柄吊坠。 “生命之符。” 艾瑞吉声音小小的:“……之前尤桉做的,还剩下一个,给你吧,你现在也是我们的同伴了。对了,这个也是异能道具。” 舒凝妙仰头拿起生命之符,从蜷起的指间看见上面隐隐流动的潘多拉:“是什么异能道具?” “一般都是传送。”艾瑞吉和她一起看过去:“但这个我不确定,因为他做完没有分给其他人,可能有什么别的用处。” 舒凝妙望了会儿,心里莫名有些怅然,没再研究,反手握住将生命之符收起来。 另一头,阿伦站在原地站了许久,抬头坚定地平视她。 他声音果决:“我想好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答应你,哪怕没有人同意,我也愿意和你们试一试。” 第174章 太阿倒持(11) 阿伦带来了十几个自卫队的人,有男有女,都身处最有力气的年纪,帮着艾瑞吉将地下基地里的病人全部转移到了地上。 他们都是因为满腔热忱才进入自卫队,比艾瑞吉想象中好相处得多,年轻气盛,也没什么代沟,队长拍着胸脯夸口要和她们干一票大的。 为了防止惊扰到孩子,新的地点没有定在现成的孤儿院,众人当即就开始搭设简陋的收容所,并且开始呼吁更多人一起加入修建。 新地的人半信半疑,有人觉得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也有人默默地加入进去——毕竟现在的曼拉病患者越来越多,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是下一个。 等到莲凪回到基地,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他睁大眼望着一群青黑制服的人活干得热火朝天,脸色渐渐变得和他们的制服颜色一样青。 在见到舒凝妙时,他的脸色又由青转白,和艾瑞吉如出一辙的见鬼神色。 梁姐去世后,一直都是他负责在外联络,艾瑞吉负责在基地里协调。 他说道:“整个新地基本上没有能连上信号的地方,我的异能也派不上用场,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信号被完全屏蔽的状态下,他毫无办法。 艾瑞吉快步走过来:“我们正好要和你说这件事。” 莲凪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甚至都不知道尤桉回来过,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只好先转移话题。 舒凝妙屈膝坐在一旁监工,支着一根废弃的钢棍摆弄,头也不抬:“墙打破自然就有信号了。” 莲凪温吞道:“太冒险了。” 他考虑的角度和其他人不一样:“如果因为这件事死了很多人,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没事。”舒凝妙浑不在意,她也从来没说过自己要做救世主,一直想做救世主的不是微生千衡吗? 她之前闯过一次封锁线,清楚应间和新地之间的哨卡装配的是普通子弹。 哪怕只有她一个人,她也有自t信应对。 但她还是要自卫队和普罗米修斯合作,促请新地所有人参与进来,因为她要改变的不是那一道关卡,她要改变整个新地。 目前最让她烦心的是信号被隔绝的状况。 她无从得知庇涅最新的动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有没有被通缉。 不过,如果她真被通缉,哪怕新地的媒体设备也会被强制投送通缉令吧。 昭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他应该还没有完全掌权,所以没空来针对她。 舒凝妙指尖摩挲着代替武器的钢棍,冰冷的触感让她纷乱的思绪暂时冷静下来。 目光扫过周围的每一张脸——茫然、不甘、恐惧。 她走出热闹的新基地,新地笼罩在一种病态的昏暗里,淤积不散的浊气压在土地上空,稀薄的日光费力地穿透这层屏障,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像垂死者的瞳孔。 远方,封锁线上无人机的光柱缓缓扫视而过。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单调沉重的机械嗡鸣,掺杂着时断时续的咳嗽。 没有更多的动员,她挑起这件事,又一言不发,反倒是阿伦和艾瑞吉积极地劝说每一个人,但收效甚微。 除了几个年轻人,几乎没有新地人愿意冒险去冲破关卡。 夜幕如期降临,沉沉地笼罩着新地,蹲在楼房之间的阴影里,阿伦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其他人和他一样屏息凝神,不敢呼吸。 他吞咽着口水,试图缓解喉咙的干涩。 这种时候舒凝妙偏偏走在最后面,她不会是在诓他吧! 眼前就是被探照灯照得雪亮的封锁区,阿伦等了一阵,硬着头皮,第一个踏入了夜色。 距离好近……他已经能看清哨卡周围守卫走动的身影,听到他们偶尔通过风传来的模糊不清的交谈声。 接近警戒区的第一时间,守卫就发现了异常,尖锐的警报声撕裂夜空,无人机的探照灯立刻锁定了他们的身影。 简陋的棚户后,那些藏在窗户、躲在端枪阴影里的人们沉默地注视着一切,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们,像一片沉默的森林。 呵斥与警告透过扩音器传来,冰冷而没有感情。 “站住!否则开枪了!” 和警告声同时出现的是带着灼热气流的子弹,如雨点般倾泻而下的子弹呼啸着从冲过来的人群头顶、身边擦过,打在碎砖烂瓦上,溅起一连串的火星和烟尘。 阿伦匍匐着利用地形前进,心里有十万八千个后悔要说,他们也有自制的枪械,还是没能预料到和庇涅的差距会这么大。 这样充沛的武器后备,他们就算能躲过,也很难接近。 地上的武装守卫开始试探着接近他们,他抹掉脸上擦伤的血,哽道:“我们只是不想被困在这里。” 训练有素的守卫沉默地望着他们,看着眼前这些散发着奇怪味道,眼神却燃烧着疯狂火焰的暴民。 谁也没想到,气氛紧绷到极致。 “咚”的一声,面前的守卫直挺挺倒下。 钢棍往前扫过,舒凝妙和他对上眼神,挥手一击直接精准抡倒了对方的身体。 “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她的身影在稀薄的月光下格外清晰,手中掂量着临时找来的那根钢棍。 舒凝妙往前走了一步。 仅仅一步。 手中那根变形的钢棍被她随手掷进地面,她伸出手,指尖微颤。 没有口号,没有绚丽的光,一股无声无息,却沉重如整个天空坍塌般的压力,以她为中心骤然扩散。 所有正在飞行的子弹——无论刚离开枪口,还是即将触及人体,全部如同被无形致密的空气挤压到了极点,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摩擦声。 这些承载着杀意的弹头,像是被无数双手强行扼住,扭转了方向,齐刷刷地调转了一百八十度,争先恐后地朝天空中汇聚。 然后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地砸向下方的空地。 砰砰砰砰—— 密集的撞击声连成一片,中心那块空地瞬间变得千疮百孔,子弹撞击出的混合烟尘弥漫开来,同时怔住了冲锋的人和守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超现实的一幕。 然而,这只是开始。 几乎在所有子弹同时坠地的同一瞬间。 更加剧烈、更加恐怖的爆炸声从隔离线内部接二连三地炸响,每一个枪口都在这一刻从内部猛然炸开。 武器的碎片四处飞溅,俨然有素的阵型顷刻间陷进混乱。 整个封锁线坠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舒凝妙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但依旧挺拔地立在原地,站在那片子弹砸出的坑洼和连续炸膛的混乱之间,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此刻的沉默,比任何咆哮和口号都更具震慑力。 阿伦张大了嘴,眼里充满了近乎虔诚的震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拥有力量的,拥有这个世界最终的解释权。 他爬起来,用此生最大的力气喊出一句,用身体往前撞去:“别发呆!!” 其他人起初还有些笨拙畏惧,但在舒凝妙打开的场面下,血性被彻底激发出来,用着简陋的武器,甚至捡起地上的石块,疯狂冲击着大门。 怒吼声、碰撞声、痛呼声交织在一起,汇成混乱的浪潮。 艾瑞吉带着第二支队伍,趁着其他人吸引了大部分火力,从没人的地方突破高墙,护送莲凪控制隔离线的大门。 他们突破层层哨卡的控制中枢——那扇巨大的、象征着隔离的合金门面前。 那扇伫立了多年、将新地与应间区、与主都、与希望无情隔开的巨大合金门,发出一阵沉重而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地、不可逆转地向两侧滑开…… 门,开了。 新地的人也愣住了,他们看着门后那片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象征着“正常”世界的土地,看着那条通往未知却也可能是生路的通道。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 随即,巨大的、几乎要掀翻夜空的呐喊从边边角角的人群中爆发出来! 如同第一块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一个个藏匿的身影涌出来,人群如同洪流,汹涌地冲过洞开的大门。有人一边跑一边痛哭流涕,更多的人只是拼命地向前奔跑,仿佛要将身后所有的苦难和绝望都甩掉。 庇涅的守卫开始溃退,没有武器,面对数量远超预期且士气暴涨的人群,他们已经无力阻挡。 起初,隔离带之外的人只是站在相对整洁的街道上,带着惊愕迟疑地望着他们,下意识后退。 渐渐地,窃窃私语在人群中蔓延。 一张张因为用力而扭曲的脸清晰可见,不乏熟悉的病容,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渴望,那眼神太过熟悉,就像每天早上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 渴望活下去。 其中一个带着灰败面色的人,猛地扔掉了手里用来自卫的棒球棍,第一个冲了上去,将手抵在粗糙的墙面上,用尽力气往外推。 这动作就像一个信号,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无数双手,粗糙的、纤细的、沾满油污的、带着伤痕的,共同抵在斑驳的墙面上。汗水混合着血水,从手臂上滑落,渗进墙体的缝隙。 浑浊的晨光如同稀释的鎏金,泼洒在墙面上,照亮了其上斑驳的污迹、深刻的划痕,也照亮了墙两侧。 侈欲之春 第219节 “轰隆——”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曾经矗立在边界的墙体,终于不堪重负,在一阵剧烈的摇晃后朝着外侧轰然倒塌。 天亮了。 鏖战了一夜的天光,照亮了满地倒塌的废墟,照亮每一个陌生人惊愕、泪流满面的脸庞。 阿伦靠在废墟边,看着汹涌的人潮,胸膛剧烈起伏,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 他看向安静站着的舒凝妙,她微微喘息着,脸色在晨光的映照下仍显得有些苍白。 晨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也送来了远方隐约传来的、更加尖锐密集的警报声。 庇涅为什么没有来一个行使者,是什么拖住了他们? “滋啦——” 应间街上的公共设施到了统一供电的时间,突兀的电流干扰声刺破了这无言的和平,所有人下意识循声看过去。 所有户外的公共媒体设施,无论是高楼立面上的巨型光屏,还是转角路灯老旧的广播喇叭,甚至是某些店铺门口闪烁的电子广告牌,都在同一时间被强制切换了画面。 所有的屏幕,都变成了一片刺目的,象征着最高警戒级别的猩红底色。 合成的电子声,从每一块屏幕中、每一个喇叭中传出来。 『现在进行紧急插播通报,公布t0级全域通缉令t,通缉人涉嫌国安法罪行、进行恐怖活动、暗杀前任议会代表,极度危险』 糟了!舒凝妙! 阿伦动作快过思考,猛地扯下自己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外套,几步冲到舒凝妙身边,试图盖住她显眼的面容。 与此同时,艾瑞吉也挤开人群,声音带着急促的哭腔:“低头!快低头!” 舒凝妙没有反抗,任由他们动作。 她脸上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像是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会出现这一幕,甚至微微抬起了头,迎向那些影像。 无数猩红的屏幕上,凝出一张清晰的证件照,照片上的人,黑发蓝眼,骨相锐利,神色淡漠。 两人脸上的神情瞬间被错愕取代,艾瑞吉死死捂住唇,望着通缉令上那张对她来说眼熟又陌生的脸。 『通缉对象:舒长延』 『编号:03』 『危险等级:t0』 『警告,请发现其行踪的公民,切勿进行接触,务必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上报信息』 “舒……长延?”阿伦的动作僵住了,罩在舒凝妙头上的外套滑落些许。 他望向舒凝妙,她微微偏头,避开了那件欲盖弥彰的外套,略显苍白的唇边,有一抹极淡、极清晰的弧度。 她在笑。 ----------------------- 作者有话说:哥游回来了(不是) 第175章 太阿倒持(12) 这是只有她和舒长延知道的隐秘信号。 他说过,如果有一天她和庇涅相悖,他会先顶下一切罪责,不会让她一个人面对一切。 舒长延一向说到做到,从不食言。 话虽如此,他到底干了什么?昭也不留丝毫情面,将舒长延一直以来保密等级极高的个人资料全然公开,看样子气得不轻。 艾瑞吉回过神,压低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阿伦也稀里糊涂的。 这不是那谁吗……话说,原来他是庇涅的行使者啊,难怪。 阿伦盯了一会儿屏幕,终于收回眼神:“现在应间区有信号啊,嗯……我看看,终端忘记充电了。” 艾瑞吉拿出开着省电模式的终端,翻了翻,声音古怪:“联合大厦,被人破坏了。” 网上流传的只有几张远距离的模糊照片,照片上联合大厦标志性的圆环都断了半截,全都砸在地上。 虽然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官方的报道,结合突发的通缉令,罪魁祸首不言而喻。 她在煽动新地哗变的时候,舒长延以一己之力牵制住了主都的异能者,无形中帮了她一个大忙。 “这里交给你们了。”舒凝妙望向依旧横亘那里的高墙废墟。 庇涅溃退之后没有立刻阻止反击,有些时机一旦错过就永远错过,新地的人失去桎梏,庇涅再建起隔离带就很难了:“……收容所还要继续建造,秩序也要自卫队来维护。” 艾瑞吉点点头,牵住她袖子,欲言又止:“你要去找他吗?” “不。”舒凝妙分心回她:“他会来找我的。我要去平邑,你们能联系到去平邑的船吗?” “你现在要去平邑!?”阿伦提高声音:“现在谁会去那种破地方?” “我。”舒凝妙回他。 阿伦皱眉:“我从来没听说过新地有去平邑的船的,你就算现在开始拉人也不一定能成……找不到掌舵的,平邑附近的海域里有污染体,危险得很,没人愿意开船,你自己弄一条船能开去哪里,全看风今天往哪边吹吗?” 可飞机也行不通,没有航班,她倒是有私人飞机,但是在庇涅空域起飞需要向庇涅空管中心申请,她去申请等于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舒凝妙思考了一下:“你有没有认识的船?” 阿伦从她熟悉的语气里听出了不法的气息:“不可能!我才不会给你推荐绑架对象。” 舒凝妙听闻,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转身离开,阿伦一堆劝解都堵在嗓子口,重新憋进了肚子里。 通缉令上的人是舒长延,给她减轻不少压力,她径直往应间区的商业街里面走,店面大多数都是开着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大家依旧还是要赚钱讨生活。 她买了新的口罩帽子把脸遮住,又在街上随便买了一部终端,打开想找人问问情况,发现自己一个人的终端号都不记得。 治安局的人姗姗来迟,但市民和新地人混在一起,无法动用武力镇压,隔离的高墙就更不好重建了。 之前压制曼拉病舆论的力度太大,如今反噬爆发,竟然有大半人支持修收容所的新地。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拐角,她捧着终端看完了庇涅当前的舆论,思索怎样才能弄到去平邑的船。 是她太想当然了,没人愿意去平邑那地方才是正常的。 难不成要游过去…… 舒凝妙点开地图,用手指对着新地和平邑之间的蓝色估算距离。 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她若有所觉,缓缓抬起头,看见一个人戴着和她一样的口罩,一样的帽子,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不知道看了多久。 依旧是那双湛蓝的眼睛,只是眉眼间有几分疲惫风霜。 四目相对。 舒凝妙声音平稳,唤了他一声:“……哥。” 他走上前,只是伸出双手,轻柔兜住她的脸:“瘦了好多。” 舒凝妙低下头,把所有重量都压在他掌心:“没有。” 很典型的家长式夸张发言,舒凝妙自觉没有他说得那么凄惨,舒长延还是笑,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手臂环住她后背,埋头用下巴轻轻蹭过她脸颊。 街角的喧嚣渐渐模糊成遥远的背景音。 他身上熟悉的铁锈味,混杂着风尘仆仆的气息,隔着衣服,她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她背上缓缓移动,带着安抚的意味,仔细摸过每根骨头。 良久,舒长延问她:“手没事了?” “没事。”他一问出来,她就知道庇涅发生的事他都知道了,不然也不会直奔联合大厦而去:“现在是什么状况,昭是不是已经接任了代表?” “他的手臂接上了,但暂时不能动。”舒长延低声:“昭的目的不是代表,代表受约束太多,科威娜现在正在推举他成为庇涅新的执政官,议会已经有半数人同意,现在是关键的时刻。” “哦,难怪这么气急败坏。” 舒凝妙想到满庇涅的通缉令,顿了顿:“所以,你现在被通缉了。” 再次面对庇涅的追杀,命运兜兜转转,又和上一周目重合,看似没变,但一切都已经全然改变。 “我回新地的旧屋子换了制服,跟上来的人都已经没了,他抽不出其他人手。”舒长延替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 他全身而退,神情平静,连眉梢都未牵动分毫,没有半点慌张的感觉:“没问题。” 舒凝妙望着他:“就算有问题,我也会保护你的。” 舒长延目光的重量温沉地落在她皮肤上,垂眼都放缓速度。 “饿了吗?”他忽然问。 狭窄的小巷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破旧的旧楼是新地无数不宽敞的建筑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栋,扑面而来的是复杂的油臭味。 这栋旧楼是舒长延离开新地前的住处,但她也不陌生,上一周目舒长延带着她逃亡了几个月,最后为了找到她死亡的真相,还是回到了这里暂住。 屋子已经被舒长延简单收拾过,她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朦胧的月亮,好熟悉,好奇怪。 屋子里舒长延半捋着袖子俯身点火,窗子外面也弥漫着呛人的油烟气,新地外已经没了隔离带,还是有很多人留住在新地里,这里是他们的家。 在舒长延问她之前,她完全没有考虑过要吃什么,晚上要住在哪里,要么睡孤儿院的客房,要么直接在普罗米修斯和自卫队临时新建的厂房里合衣坐着休息。 光是清理多年未住的房子就已经耗费太多时间,舒长延凑合做了晚饭,擦干了手,听她说话。 舒凝妙把维斯顿的推测告诉他。 她现在的首要目的是去平邑,庇涅这烂摊子就给昭自己解决算了,不管他要当皇帝还是要当执政官,都是瞎折腾。 曼拉病没办法解决,这星球迟早如微生千衡所愿,全都病死魂归潘多拉。 多亏他上一周目静止了她身体里的潘多拉,她才能等到重来一次的机会,不然那天在圆环上的一剑,她砍的就不只是他的胳膊。 舒长延安静听了,端了汤说道:“有一个人,是天生的掌舵手。” 他只是稍稍一提,舒凝妙也立刻反应过来。会控制风的人当然是海上的霸主、天生的掌舵手,霄绛和她闲聊时提过,她当时是自己t一个人坐船从孟丹飘到庇涅的,实在经历清奇。 她想了一会儿,问舒长延:“你在联合大厦见到她了吗?” “她跟在昭身边。”舒长延淡淡道:“我看她没有战斗的意志,没让她跟上来,把圆环切断了。” 侈欲之春 第220节 “……实在不行,我也可以用控风的异能。” 舒凝妙没有干涉霄绛的意思,沉吟:“还缺一条船。” “我知道地笼的老板曾经有过偷渡的产业,他那里应该还有船。” 地笼就是新地的地下搏斗场,只不过搏斗的都是些有天分的小孩,表演出色的就有可能被来猎奇观看表演的庇涅贵人看上。 能先弄到船也是好的,两人说了会儿话,就要过去。 外头天色已经全黑了,这个点普通新地人是不敢在外晃荡的,他们却完全没这个顾虑,散步消食一般,摸着黑就往地笼原来的地址走去。 地笼在地下,通道修得比普罗米修斯的临时基地好得多,踩在阶梯上都能感觉到平整光滑。 里面的擂台上没有人,也没有观众,只有几个警惕地凑在一起的小孩,像兽类一样凶狠地盯着他们。 地笼的主要顾客是庇涅的贵人,新地被完全封锁后,这地方生意应该就差了很多,到现在竟是完全不开张了。 舒凝妙不知道这老板还在不在,见舒长延提膝踹在擂台边壁,边壁下一震,竟又踹开一道门,这道门底下则更为华丽,里头还映着霓虹色的灯光。 舒长延拉住她手腕:“先别进去,里面没什么好看的。” 硬生生踹开门的动静已经够底下的人听见了,舒凝妙顺着他的力道往后退了两步,没隔几秒,一个裸着上身,只穿短裤的胖子从下面挤了上来,香肠嘴、满脸痘印,还一身腥臊味。 舒凝妙屏息。 舒长延替她冷淡开口:“我们要买船。” 这胖子也是阅人无数,一看这两人站姿气息就知道不简单,质问的神情也立刻从脸上消失,看上去和善得不行:“今天怎么这么多人要船的?我是有闲置的船,但倒腾人的生意我早就不做了,船也只有一条,刚刚已经卖了。” 舒凝妙伸出一根手指:“我给你十倍的钱。” 她一离开庇涅,舒家的账户就被冻结了,但她不止一个账户,钱还是能拿出来的。 胖子哈哈一笑:“我没收钱,也不缺钱,新地最缺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当然是娱乐,我这地下信号网络全靠这小哥维护,你们也别难为我了。” 舒凝妙蹙眉,怎么就这么巧,偏偏有人也要船,是为了去哪里? 第176章 无为名尸(1) 擂台周围弥漫着一股臭味,比潘多拉的废料更难以忍受,舒凝妙不欲再跟他废话,转身离开。 那胖子在她背后嘟囔:“怎么都要船,难不成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消息?” 舒长延手扶住她肩头,带着她往外走,隔绝了身后令人不快的视线和气味:“新地这么多干偷渡生意的,船不难找。” 只不过要多花费些时间罢了。 “嗯。” 舒凝妙眉微微簇着,并未完全舒展:“我只是觉得奇怪……有些太巧合。” 不过就算是冲着她来的,又有什么用?舒长延是知道背后有人拿刀抵着他都无所谓的人,舒凝妙略微一思忖,也很快把这件事抛开了。 应间区和新地之间的隔离带迟迟没能新建,表面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静,新地这边在自卫队的带领下勉强维持着秩序,收容所还在陆续搭建,但是曼拉病患者的数量仍在增加。 备齐出海所需要的物资之后,舒凝妙才抽出时间去了普罗米修斯当初的临时基地。 这里经过建设,已经和她记忆里的模样截然不同。 低矮破败的建筑被粗糙地加固过,窗户大多换成了不知道从哪里拆来的,规格不一的板子,勉强算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外面由金属废料和粗铁丝网绞成了一个大门,有人自发地巡逻。 突然出现的一男一女,都用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帽子拉得极低,直接引来暗处警惕的扫视。 好在艾瑞吉就在附近,其他人不认识,她对舒凝妙的身形还是熟悉的。 “你来得正好。”艾瑞吉见到她,一双眼睛几乎放出光来:“等你好久了。” ——舒凝妙离开时没留下任何联系的方式,人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们想找人也没有办法,只能等着她主动过来。 “怎么了?”新地最近没出什么大事,舒凝妙不知道她因为什么这么激动。 艾瑞吉的眼神还在她和她身后的人身上反复确认,终于不好意思再看,语气弱下来:“我们弄到船了,但是一直没联系上你。” 听她解释,舒凝妙和她一起走进室内:“你们从哪里弄到的船?” 艾瑞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转头看向不远处坐在地板上摆弄设备的人。 莲凪放下手里的东西,运动服拉链拉到顶端,安静地看着她:“托人弄到的,我听艾瑞吉说你想去平邑,可以带着我一起去吗?” 世上还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舒凝妙以指尖点了点额头,颇为无奈:“你不会是在地笼的老板那里弄到的吧?” 莲凪微微睁大了眼:“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也去了地笼。”舒凝妙第一次认真打量他,像是在考虑:“你确定要回平邑?” “嗯。”他站起身,拍拍腿上的灰朝她走过来,轻手轻脚,语气却很是认真:“带上我吧,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而且……”莲凪轻轻按住自己的额角:“你知道我们平邑人精神都特别发达,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了,我还能记得一些来时的路。” 他生怕她觉得自己累赘似的,先弄来了船,再和她谈。 有送上门的苦力,不用白不用,舒凝妙想都没想,干脆答应,莲凪一下子呆了。 他目光游移,偏到舒凝妙一旁,她身边黑发男人眼睛温和地弯着,蓝色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优越的记忆力瞬间让他辨认出对方的身份,无声吞咽了一瞬。 这时候,艾瑞吉才想起来一开始他们好像并不是为了船来的,她径直把人拉来,有些脸红:“你过来是还有其他事吗?” “嗯,不过没关系,我本来就是来找他的。”舒凝妙接过她的话,拿出一部全新的终端递给莲凪。 成为舒凝妙新队友的第一天,莲凪就接到了前所未有的艰巨任务。 舒凝妙把终端递给他,让他黑进联合大厦,联系上维斯顿,因为她不记得维斯顿的终端号码。 她的异能暂时用不了,对【神经连接】的操控也没有莲凪熟练,想了想,索性直接来找他帮忙。 莲凪苍白的皮肤上冒出一些冷汗:“能倒是能……” 舒凝妙观察他的脸色:“能的话,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莲凪抬头迅速看了一眼,又飞速低下头,顶着头顶蓝眸冰冷的视线,硬着头皮用异能连上终端:“……我先试试。” 连接上维斯顿的终端不难,他对自己的异能领域有着无可匹敌的自信,一没入网络就迅速找到了联系的对象。 但是连着申请了三次通话,都没有人接。 莲凪没想到人都找到了,居然卡在了这一步,一时有些汗颜。 舒凝妙听他说完:“给他发条信息,他再不接,我就去爬研究中心的直流电网。” 下一秒,终端跳出来通话申请。 “舒凝妙。”维斯顿声音骂得很轻:“你又想找死……我很忙。” “我有正事。” “我也有正事,舒长延弄得联合大厦一片狼藉,庇涅都乱成什么样了,头顶还有个皇帝准备登基。”维斯顿不无讽刺地抱怨一通,突然发难:“……舒长延是不是在你旁边?” 舒长延五感灵敏得很:“怎么了?” 舒凝妙捂住听筒,无声对他摇摇头。 “我有事和你说。”维斯顿语气阴沉下来,这次倒是没和舒长延继续犯冲:“不能让任何人听见。” 维斯顿从来不在这种事上开玩笑,她给室内几人比了个手势,自己一个人退出去,走到方圆几里都无人的空地。 终端那头环境的声音变了变,彻底安静下来。 “曼拉病有新消息。”维斯顿开门见山道:“我们找到那个变量了。庇涅曼拉病患者激增的日期,和开采奠石的日期存在高度重合,舒凝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舒凝妙瞬间明白,手指一点点攥紧:“曼拉病爆发是庇涅大规模制作对付异能者的武器导致的。” “是的,曼拉病是庇涅导致的。” 她当时就问过维斯顿,奠石被大规模破坏是否会产生什么影响,没想到一语成谶。 “我今天刚收到这份数据报告,在研究t中心内部流传一小时不到就已经彻底销毁了。” 维斯顿扶住额头,两边太阳穴突突跳着:“这件事如果在国际上公开,庇涅会有灭顶之灾。昭已经在和因妥里签订停战条约了,奠石的挖掘和开发也全部停止,我不知道曼拉病会不会因此缓解,但这是个随时都会爆发的定时炸弹,曼拉病牵连了这么多人,不是现在说停就能完全解决的。” 两人之间沉默了些许。 “维斯顿。”舒凝妙顿了顿:“武器不是你研发的,潘多拉世俗化也不是你推进的。” 她听出了他隐含的急躁和不安。 “我没事。” 维斯顿手从额角滑落下来,仰头遮住碎发和眼睛,轻笑出声,也不知道是气还是自嘲,到头来,他居然要被舒凝妙安慰。 舒凝妙不给他半点感动的时间,回归初心,张口就是找他要:“我要去平邑,你帮我做个导航仪。” “好!给你做。” 维斯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冷冷地挂掉通话。 至此,船、人和设备她都有了。 虽然又惹怒了维斯顿。 庇涅的漩涡逐渐扩大,微生千衡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上方,前往平邑,或许是她打破僵局、寻找最终答案的唯一途径。 自卫队过来了几个人,和阿伦一起帮她检查了失修已久的老船。 雾气弥漫的清晨,一艘经过改装,看起来其貌不扬的中型船只悄无声息地停在新地一处隐蔽的港湾。 自卫队的人和阿伦、艾瑞吉他们几个普罗米修斯的成员一起蹲在岸边跟他们打招呼。 莲凪内敛地摇了摇手,唇角抿着。 舒凝妙和舒长延立在船头,望着灰蒙蒙的海。 海平面在视野尽头和同样暗沉的天空缝合,呈现出压抑的铅灰色。 海风凛冽,吹动舒凝妙的黑发,她背靠桅杆在船头回望,一阵急促而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远行时的寂静。 一时间,岸上船上的人都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高挑矫健的身影冲破薄雾,疾奔而来,束在脑后的长发随着跑动飞扬,身上那件象征行使者身份的制服外套敞开着,被风鼓动,猎猎作响。 她在离船数米远的地方猛地停住,气息因奔跑而略显急促,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直直望向船头的舒凝妙。 侈欲之春 第221节 舒长延微微抬手示意准备解缆的莲凪稍等,看着这位不速之客,目光平静带着审视。 而舒凝妙却朝她的方向几步跑去,挑起的眼角眉梢里真有不可思议的神色:“霄绛!你怎么过来的?” “跑过来的啊!” 霄绛咧着嘴回答,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像是终于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哦,你是问我怎么知道的……维斯顿说的。” 这人的报复好幼稚。 舒凝妙已经计划好,一离开新地,就收回放在昭身上的【嫉妒】和【色欲】,窃取控风的异能,由她自己来掌舵。 没想到维斯顿直接把事情捅给了霄绛。 霄绛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愕的面孔,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干脆利落地将身上那件代表着身份和荣耀的制服外套扯下,随意扔在脚下。 她受够了。 “舒凝妙,”霄绛朗声,嘴角勾起狂放的弧度:“带上我。” 不等舒凝妙回应,她后撤半步,利落地几个箭步掠过空气,稳稳落在甲板上,海风卷起她的棕色碎发,也吹动她单薄的背心。 落下的瞬间,甲板随着轻浪微微倾斜——这本不会对平衡造成影响,但舒凝妙却自然至极向前伸出了手。 霄绛的手也几乎在同一时刻抬起,握住了她的手。 颀长矫健的女人站在那里,身后是抛弃的过去,面前是未知的旅程。 而她像一阵终于找到方向,要吹向远方的,自由的风。 霄绛扬了扬下巴,对上舒凝妙近在咫尺的目光,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第177章 无为名尸(2) 船只破开略显黏稠的海浪,发出哗哗声。 四周除了水,还是水,整个世界都被这片无边无际的墨蓝吞噬,很容易让人产生航行在永恒之中的错觉。 他们悄无声息驶离了新地,已经在海面上行驶了四天。 这四天里,莲凪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驾驶舱里研究洋流和地图上标注出的礁石群。 霄绛对地理知识一窍不通,但风的异能在海面上就是当之无愧的霸主,再先进的船也不得不向风屈服,刚开始周围还能看见的庇涅巡逻舰,风浪过后也失去了方向。 进入了平邑附近的海域,周围无风无浪,莲凪出来在甲板上出神地盯着那个方向。 这几天啃的都是干粮,霄绛在船上翻箱倒柜地找水果吃,总算找到一个瘪了的苹果,坐在甲板上啃,看他那样子:“平邑是什么样的?我还没去出过任务。” 莲凪回头说道:“我已经很久没回过平邑了,上一次见是在学校异能实践的时候,也不是真实的……其实我对平邑最深的记忆,还是在父母带我偷渡离开的那一天。” 之前更早的,像是回避痛苦一般刻意模糊了。 霄绛哦了一声:“你千辛万苦逃出去,为什么还想回来?” 莲凪好奇:“你难道就不想吗?” 他心思细腻,早已经从她举止看出她不是庇涅人。 霄绛说道:“想,但又不是那么想。” 她想她的家,但越不过走向宽广天地的想法,贫瘠落后的地方无法给她带来太多乡愁,所以她的想仅限于想。 “那我也差不多吧。”莲凪低下头:“我有时候会很恨这个地方,但又控制不住想它,可能也不是想它,只是想爸爸妈妈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两句,舒凝妙站在船舱地阴影往海里看。 舒凝妙自从上了船之后就很安静,越是接近平邑,她便越是警惕,舒长延也和她一样,观察着海面上任何一丝异常波动,神色专注。 她很清楚平邑周围看似平静的海域,其实危机四伏。 第五天凌晨,天光未亮,海面上起了浓雾。 雾气来得突然而浓重,几乎是顷刻间就将船只吞没。 能见度骤降,莲凪不得不将船速降至最低,在乳白的混沌中艰难穿行。 “这雾……不太对劲。”舒长延的声音从驾驶舱传来,透过浓雾,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舒凝妙也站起身,走到船头。浓雾隔绝了视线,也似乎隔绝了声音,世界变得异常安静,只剩下船只引擎低沉的轰鸣和海水拍打船身的轻响。 她闭上眼,借由潘多拉探入浓雾,雾气像一种混乱的能量场,干扰阻隔着她的感知,在这片混乱中,她隐约捕捉到了一种……破碎的、充满痛苦和绝望的情绪。 这些情绪如同幽灵一般漂浮在空气里,令她蹙眉收回手。 舒长延走到她身边,手指包裹住她的手,将暖意传递过来:“这雾气有些熟悉。” 舒凝妙仰头:“你来过平邑吗?” “来过一次,是你还在读预科的时候。” 舒长延垂下目光,似乎在回忆什么:“平邑内部很安定,污染体危险度也不高,但我上次来的时候,遇见过一只从未被记录过的污染体,它给我的感觉和一般污染体并不像,要说的话,更像这片雾。” 舒凝妙脑海中灵光闪现,反应的从未那么快过,或许说,她从来没有忘记,那次在异能实践中遇到过人形怪物:“……是不是一只纯白的人形污染体?” “是。” 舒长延和她相视,不约而同生出微妙的预感。 她猜当时实战模拟的设备里录入的就是舒长延的数据:“你没有杀了它?” 按照庇涅的体系简单划分,这只污染体大概在t1等级,但是舒长延的评估远在t0以上,对付它是没问题的。 “没有。”舒长延斟酌着用词,眉头微蹙:“这就是我觉得它奇怪的地方,我看到它的时候,感觉很熟悉。” “我们快到了。” 莲凪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同时回头,“平邑……就在这片雾的后面。” 他的话音刚落,前方的浓雾似乎稀薄了一些,霄绛用风将雾冲开一瞬,隐约的轮廓在雾中显现,随着船只缓缓靠近,逐渐清晰。 海水变成了半透明的红色,岸上没有灯光,没有炊烟,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只有死寂,一种吞噬一切的、绝对的死寂。 船只最终在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岸边的地方停下。 莲凪关闭了引擎,第一个走下船,脚踩在潮湿的黑土上,发出轻微的t回响。 他望着眼前这片庞大的废墟,脸上没有任何回到故乡的喜悦,只有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 霄绛跳下来,拍拍他肩膀:“平邑有什么特色的美食吗,我想吃。” “有。”莲凪说道:“污染体。” “你开什么玩笑?”霄绛露出一副作呕的表情。 “我没有开玩笑,平邑的有些海鲜污染后很受欢迎,价格是正常海鲜的好几倍。”莲凪感觉她对一些方面的了解薄弱得可怕,简直像是没上过网的野人。 “人怎么什么都能吃。”霄绛十分不理解:“污染体竟然也能吃?” 舒凝妙走下来,听见她嚷嚷去吃平邑特产的话:“要去吃吗?” 莲凪看了眼迟迟从船上走下来的两个人,舒凝妙倒是还好,舒长延脸都上了全球通缉,身上还背了把晃眼的重剑:“你们俩这样进不了城区的,对了,你们有护照吗?” 没人回答,他们四个人竟然凑不出一张合法的证件。 “城区外一个人都没有吗?”舒凝妙略过这个问题,问他:“先在外面吃口饭吧。” 船只老旧,没有厨房等分区,他们飘在海上几天,天天吃速食和各种压缩食品,舒凝妙也不想再吃这些了,吃得嗓子都有些疼。 “这就要碰运气了。”莲凪轻轻掻了掻脸:“我小时候还有一些厉害的渔民住在城外,以捕鱼为生,自己对付污染体,如果能遇见,是可以向他们买的。” 一踏足平邑的土地,就能感觉到鲜明的热气蒸腾,这里的气温至少比海上高个十几度。 舒凝妙绕到舒长延身后,将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后的剑上,系了个蝴蝶结遮住:“先往前走看看。” 霄绛内心激烈交战,还在纠结到底吃不吃污染体,见他们商定好了,立刻说道:“我还是吃面包吧!” 舒凝妙:“那也得渔民家里有面包才行。” 兴许运气眷顾,几个人沿着荒芜的海岸线前行,约莫走了半个小时,在一片黑土的废墟背后,竟然真的瞧见了几缕稀薄的烟。 走近一看,一座低矮的用石头和旧船板搭建的屋子立在岸边,屋外晾晒着渔网,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渔民坐在里头照看着锅,锅里煮着些看不清原本模样的、糊状的食物。 空气里弥漫着鱼腥和柴火的熏呛味。 莲凪上去,用带着平邑口音的方言,略微磕绊地交谈了两句。 渔民抬起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这群气质和平邑格格不入的来客,慢吞吞地点点头,张嘴竟是一口标准的庇涅语:“进来吧。” 莲凪和他们面面相觑。 屋子里比外面看起来更显狭小,渔民把那锅里的东西盛出来,除了热气腾腾之外没有任何优点。 霄绛盯了一会儿:“其实我也不是很饿。” 渔民看了眼,似乎自己也觉得难以下咽,又端了一碟煎得金黄、看不出原型的鱼肉过来。 这里的鱼变异得确实奇怪,稍微煎烤一下就这么香,不是等着人吃吗?声称自己只吃面包的霄绛,在香气的诱惑下夹了一筷子肉,最后连自己面前那碗糊糊汤也喝完了。 莲凪也跟着她坐下来,却没有动食物,只是看着碗,眼神有些恍惚。 霄绛吃得很快,其他几个人等她吃完了,刚想起身,棚屋外传来一阵争吵声。 “说了没有!滚开!”粗哑的男声。 “求求你,求求你!你明明就有!”带着哭腔略微年轻些的声音。 舒凝妙放下碗和舒长延一起走出去,只见刚刚那渔民正用力推搡着一个抱着小孩的瘦弱青年,怀里的小孩面色发黑,呼吸微弱,眼睛鼻腔里都是黑色的血。 “晦气!滚远点!” 渔民用她听不懂的平邑方言骂骂咧咧,抬手就要打,看见这俩人走到面前,被看得有些发毛:“看什么看?” 舒凝妙目光越过他,望了眼跌倒在地的青年和孩子,收回视线:“多少钱?” 莲凪跟上来,掏出一张事先换好的现金,差不多有100cin,就算是在庇涅的高档餐厅吃平邑进口的海鲜,这个价格也完全足够了。 然而,那渔民却突然伸出干枯的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不够。”渔民声音沙哑,昏浊的眼神却突然变得像钩子一样锐利:“要1000cin。” 侈欲之春 第222节 直接翻了十倍!平邑这里的人一个月都不一定能赚到1000cin! 莲凪脸色一变,当即用平邑语争辩:“您刚才不是说好100cin的吗?” “我说的是一条鱼100cin。”渔民老头指了指他那一锅糊糊,语气含糊:“这一锅用了十条。” 显然,他们是遇上坐地起价的了,在这种地方争论毫无意义,周围什么人也没有,几乎就是一锤子买卖。 这渔民老头屋里摆着各种鱼叉梭镖,能在污染体飘荡的环境下生存下来,能力肯定是不错的,几个年轻人也不放在眼里。 舒凝妙按住想要发作的霄绛,舒长延抱手倚在一边,只是静静地看着这老头。 渔民见他们没动作,这会说方言的小娃娃又显然是不能做主的,凶狠地皱眉:“你们不会拿不出钱吧?” 1000cin他们当然拿得出,但是为什么要拿出来? 舒凝妙好奇:“拿不出来,你想怎么样?” 第178章 无为名尸(3) “晦气!”渔民紧接着又骂了一句,粗糙的手掌在裤腿上反复摩擦,好像翻来覆去只有这两句话似的:“真晦气。” “是你讹我们,我还没说晦气呢!”莲凪气得脸上浮起薄红。 渔民啐了一声:“没钱装什么装。” 说罢,他居然也不再找他们要,一把抽走莲凪手里的纸币,闷着头去了屋子后面,就把他们几个这么丢在了原地。 和他们一起被遗忘的还有缩在地上的瘦弱青年。 莲凪余光观察他一会儿,抱着同病相怜的心理伸手把他扶了起来:“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也是被他讹了吗?” 瘦弱青年低声说道:“他是我爸。” 莲凪立刻松开手。 青年还浑然不觉,搂了搂怀里的孩子:“这是我的小孩。” 霄绛听不懂,问舒凝妙他说了什么。 舒凝妙替她翻译,霄绛啧了一声:“都当爷爷的人了,这么缺德。” “我……是想找爸借点钱,给他看病,其他地方有医生能治,但他不愿意给孩子治。” 青年扶住额头,看起来极为不解痛苦:“他说没必要救,救了也没有用,可是他怎么能这么狠心,连赌都不肯赌一下!” 某种程度上来说,渔民的话虽然残酷,但也没错,就连庇涅现在也没有有效治疗曼拉病的办法,更别提平邑。 看青年凄惨的模样,莲凪还是没忍住去把他给扶了起来。 青年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帮忙:“谢谢,我先回去了,我们住在城里,再晚一点就不好赶回去了。” 他的目光迟疑地在舒凝妙几人身上扫过,“……你们也快点进城区吧,晚了外面会有污染体的。” 折腾半天,老渔民的儿孙都住在城中,自己却一个人住在海边这屋子里,看得出来家庭关系很不和睦了。 屋子里传来“咚咚锵锵”的巨响,渔民干活干得很大声,显然在发泄不满。 舒凝妙回望了一眼,本来准备要走,余光无意扫过门廊角落,脚步顿住。 走在前面的霄绛察觉到她和舒长延都没有跟上,也疑惑地停下。 只见舒凝妙转身走回去,对屋内的渔民说道:“我可以给你钱。” 屋内的摔打声戛然而止。 老渔民愣住,反倒露出怀疑的神色,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像是在评估陷阱。 舒凝妙目光落在门廊角落,那里随意堆放着一些杂物,有个用防水布包裹着的蒙尘的画框斜靠在墙边,已经和墙壁融为一体,透过半透明的防水布,可以看出画框里装着一张黑白素描。 “把这幅画卖给我吧。”舒凝妙指向墙角垃圾似的画框:“可以按照你刚刚的价钱。” 渔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忽地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忽地站了起来,烦躁地踱步:“这张不行。” “你过来。”他喊舒凝妙,招手往屋里:“这种破烂东西我多的是,其他的你随便挑。” 舒凝妙没有纹丝不动,执意道:“我只要这幅。” “那你就滚!”这老渔民更加暴躁,指着门外让她滚出去。 莲凪悄悄凑近t她,看着她对那画像出神,轻声:“这画像有什么特别的吗?” “觉得有点眼熟。” 舒凝妙回过神,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不卖也可以,让我看一眼。” 渔民像看傻子似的瞪她一眼,胸口起伏,终究是抵不过金钱的诱惑,过去把那画框从杂物中抽了出来,粗暴扯开防水布。 里头的画纸泛黄,炭笔粗犷地描绘着一个年轻人的半身像,眉目柔和年轻,发丝做了留白处理,面带微笑,是一张相当和善的娃娃脸。 舒凝妙呼吸一顿。 她一闪而过的感觉没有错——画像里的人就是兰息! 她立刻抬头,目光锐利如箭:“这画是从哪来的?” 渔民抓着钱,粗声粗气,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我画的。” “什么?”舒凝妙还没有反应,莲凪先露出万分震惊的神色。 他以为这画肯定是这渔民从附近捡来的,没想到会听到他说是自己画的。 再看他这被风霜磨砺的双手,怎么也不像灵巧到能画出这种画的大师。 就算他不懂艺术,也能看出来这幅画线条精炼,水平不低。 从她手里拿到钱,渔民态度显然缓和些许,还让她进屋看,“这种画多得是,除了这个,其他的一千一张卖给你。” 舒凝妙和舒长延交换了个眼神,跟着他往里走,渔民从积满灰尘的角落拖出来一大沓画纸,都像废纸似的堆着,全是用炭笔粗略勾画的黑白人物。 舒凝妙往下翻了几张,深吸一口气,望向舒长延,眉目几乎压不住颤动:“是《超级英雄》的原画。” 她随手翻开的那一张,正是《超级英雄》里主角腾空的经典构图,再往下翻,每张都是熟悉的角色。 舒长延之前调查到《超级英雄》作者长期没有和工作室联系,线索断在了平邑。 她想找的线索,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居然在这里,像垃圾一样堆积在一起,被一个渔民随便就拿了出来。 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倔脾气老头,就是《超级英雄》的原画师,知道微生千衡、艾德文娜和兰息三个人过去的事情。 他给兰息画过像,甚至可能直接见到过兰息本人! 这巨大的惊喜直接从天上掉下,送到她面前,舒凝妙有无数问题在喉间翻滚,一时竟然不能开口。 舒长延指尖抚过粗糙画纸,确认炭笔的痕迹不是伪造的,开出价码:“两千,你可以现在就为我们画一张吗?” 渔民眼睛一瞪:“你们不信这是我画的?” 他弯腰从熄了的炉子里捡起半截烧黑的炭条,从床板底下翻出画纸,对着他们就开始运笔。 一开始满腔怒火的莲凪和霄绛也围到他身后,人对有才能的人总会不自觉地心生宽容与好奇,看见了这一叠叠的画纸,他们原本的怒气也被好奇所取代。 简陋的屋子里,只剩下炭条在粗糙的纸面上沙沙作响的声音,那双粗糙的手此刻灵活无比,侧锋横扫、尖端细描,完全不像刚刚那个粗鲁的老人。 霄绛看得目瞪口呆,悄悄扯了扯身旁莲凪,压低声音:“他不用什么其他工具吗,就这样画……” 渔民头也不抬,闷声说道:“我不会那些东西,只会用这个。” 甚至连擦除的橡皮都没有,不过片刻,一气呵成,舒凝妙的身影已经跃然纸上,连她眼中那份探究与锐利都捕捉得恰到好处。 “啪嗒。” 渔民把炭往炉子里一扔,又变回了那个粗鲁的老头,将画往手边那堆画纸说道:“这些破烂,一起拿走,一千一张。” “你真的没去什么地方学过吗?”莲凪目瞪口呆,脱口而出:“你画得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还……还要……” 他后面的话没好意思说出口。 这画放在庇涅一千一张都算少的,加上《超级英雄》原画的名气加成,更是不知道能拍出什么样的天价。 他恶声恶气,像是被他戳了痛处:“画画又不能当饭吃。” 几人一时安静下来,舒凝妙意识到他话语间不对劲的地方,打破凝滞的空气:“你是不是没收到版税?” 调查过《超级英雄》的原作者之后,舒凝妙原认为哪怕作者生活在平邑,也应该靠着巨额的版权收入在平邑过着优渥的生活。 她甚至一度猜测《超级英雄》的作者其实就是兰息本人。 现在,她所有的猜测都被完全推翻了。 “这个真的是你画的吗……超级英雄。”莲凪走上前,捧起这叠原稿,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他耳朵:“我小时候也看过,画得真的非常非常好。” 渔民转头,脸上的皱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深了:“他们说没人看,把画寄回来,一分钱都没给过我。” 舒凝妙这时立刻接口道:“我可以帮你请律师,追回这些年的应得收入。” “那你为什么帮我?”渔民拿起块污糟的抹布用力地擦着手,转过身,眼里全是讥诮和不信任:“你们不也是庇涅人,我凭什么信你们?” “因为我想向你打听一些事情。”舒凝妙迎着他怀疑的目光,看向门廊脚下的兰息画像,直接道明来意:“你为什么要画他?” “他……”渔民望着画像,渐渐有些出神,并没有立刻回答。 舒凝妙向前一步,紧追不舍:“你见过他本人吗?” “见过。”渔民被她声音拉回现实,声音有些不满,但终究还是给了她肯定的答复:“教我画画的人就是他,所以我给他画了像,留个纪念,有什么问题?” 答案清晰直白地出现在她面前,舒凝妙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她在意渔民“见过”的回答,更在意这张画像上不变的容颜。 眼前渔民已经不年轻了,头发花白,脸上爬满皱纹,少说也有五六十岁。 然而三百年过去,画像里兰息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和她见过的照片里的模样没有任何区别,依旧是张年轻鲜活的娃娃脸。 兰息活着,而且一直没有变老。 那他这些年到底在做些什么,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背缓缓爬升,蔓延至四肢百骸。 侈欲之春 第223节 第179章 无为名尸(4) 渔民没有名字,他是个孤儿。 他在海边孑然一身,长到自己也不确定的年龄,遇到了兰息。 兰息是一个很怪的人,在平邑这片终年闷热,海风都带着咸腥潮气的地方,他总是穿着一身和周围格格不入的白大褂,从来不脱下。 他看上去就是非富即贵的人物,手指干净,眼神清亮,却没有踏入平邑城区的意思。 兰息沿着海岸线搭起了一个小屋子,也收留了无家可归的他,让他住下,教他捕鱼、辨识潮汐、狩猎污染体,用烧黑的木炭在纸上画画,也教他说庇涅语。 他学会的第一个庇涅语短语,就是反复练习的“兰息”。 兰息懂得极多。 坐在夜空下,他能准确地说出每一颗星辰的名字和运行轨迹,抬头看天,能通过天上的云判断几个小时候的风暴,能用从海里捞上来的破烂零件,给他拼一个能走会动的玩具。 舒凝妙安静地听他说,她注意到他的声音在回忆往事时,会奇异地褪去平日的暴戾,呈现出少有的平静。 等他停下来,陷入沉默,舒凝妙才问他:“兰息现在在哪?” “他疯了。”渔民苍老的脸上浮现出麻木的神色,声音干涩。 他描述起那段记忆。 有一段时间,兰息会突然消失,又毫无征兆地出现。 直到最后一次,他再次见到兰息时,兰息瘫坐在海边,浑身湿透,脸上全是泪水,仰头望着天空,发出似笑非笑的泣声。 兰息看着他,看着周围熟悉的海岸,眼神那么陌生,好像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似的。 “那天之后,他就消失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此后,他娶妻生子,却一直固执地住在这里,守着这个地方,等着他。 年轻的时候,他也曾心怀憧憬,想给家里更好的生活。 于是,他凭借儿时从兰息口中听来的、关于外面世界的零碎描述,结合自己的想象,创作出了一个充满英雄与冒险的故事。 但故事寄到庇涅杳无音信,在平邑这样的地方画画填不饱肚子,他彻底死心,再也没动过画笔,开始踏踏实实地劳作。 “可是……”莲凪忍不住开口,语气复t杂,他明明是为了家人赚钱,儿子跪下来向他乞求的时候,他却不愿意拿出来一分钱救他的孩子。 “我不会拿钱给他去治曼拉病的。”渔民眼神浑浊却带着奇异的笃定,仿佛在叙述一个事实:“曼拉病是一个骗局,根本不存在治好的可能,你们迟早会知道的。” 莲凪再追问,他却偏过头,重新变回那个拒绝沟通的顽固老头,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了。 舒凝妙的视线重新落回那幅兰息的画像上。 画像里的人微笑着和她对视,可惜炭笔的线条变不成活人。 好不容易找到了线索,似乎又断在了这里。 兰息还活着吗?如果活着,当年发生了什么让他彻底消失了? 她不甘心地再次问他:“你最后一次见到兰息是什么时候?” 渔民说道:“不清楚,不记得了,大概是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吧。” 二十多岁,减去他现在的年龄,兰息已经失踪了差不多三十年。 她对老人说道:“等我回了庇涅,会帮你联系专业的律师团队。” 渔民似乎对此并不抱期望,也不在意这些了,只是默默走到门口坐下,不言不语,佝偻着背,望着画像地烤火。 舒凝妙已经完全放弃了进入城区的想法,不远不近地逗留在屋子附近,似乎对他还不死心——她总觉得这个老头没有完全说实话。 天色逐渐黑下来,海平面和夜空融为一色,水面散发着幽幽的蓝色荧光。 舒凝妙凝视着那片发光的海,记忆被拉回异能实践的时候——微生千衡曾指着同样的景象告诉她,这是潘多拉的颜色。 潘多拉的颜色和奠石这么相似,本质却截然相反,潘多拉的出现带来了曼拉病,奠石被破坏又造成了曼拉病的爆发…… 这样看来,奠石或许对曼拉病也有压制作用,舒长延的父母利用奠石改变他的基因,是不是也有不想让他得曼拉病的原因在其中? 她下意识转头,望向舒长延。 舒长延揉了揉她的脑袋:“怎么了?” 奠石作为绝缘晶体,可以完全隔绝潘多拉的存在,那它存在于星球之上,是否对星球内部的潘多拉起到了压制作用? 这个想法在她脑中盘旋,却暂时无法得到证实。 “有东西上来了。”舒长延温热的手指穿过她长发,目光却扫向那片开始翻涌的海浪。 爬上来的东西是一群被放大数倍的螃蟹,复眼在黑暗中闪烁着红光。 坐在门口的渔民立刻腿脚利索地站起来,迅速退回到屋内,将门哐当一声关上,落锁。 “这个也能吃吗?”霄绛好奇自己刚刚吃的是不是这玩意,感觉有点恶心,但吃起来口感实在不错,她往屋子里喊:“你要不要,我可以抓了,100cin一只卖给你。” “滚开!”渔民在屋里暴躁地回骂:“滚远点!” 霄绛切了一声,抬手随意拍了拍胸口,随即手掌猛地向外推出。 一股狂暴的旋风平地而起,卷起地上的沙石,将三四只试图靠近的污染体狠狠掀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礁石上。 战斗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霄绛甩了甩手,散去周身流转的风,盯着这些奇形怪状的尸体,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虫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污染才能让普通的东西变成这样啊……这么说来,要是一直喝庇涅的水,人会不会也被污染……” 她有什么说什么,完全不看别人脸色。 “不会。” 仿佛凝滞的空气里,只有舒凝妙回答了她:“污染体应该不是当时研究中心的爆炸污染导致的,而是兰息实验室的产物,这些污染体是他的受试体。” 当时平邑的研究中心基地爆炸,转移了所有人的视线,让大家都以为平邑的污染体出现是因为污染导致的。 但根据她从其他基地取得的实验数据来看,他给实验体注射的某种药剂才是关键,污染体的根源,应该就是被禁止的兰息的实验。 “哇。”霄绛复杂地感叹一声:“这叫兰息的真是个人物。” “你在胡说什么?”屋子的窗户猛地被从里面推开,老渔民怒目而视,额头青筋暴起,“你根本不懂他!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知道舒凝妙这话多半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还是忍不住反驳:“他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找到治疗曼拉病的方法!是为了救人。” “我当然知道他是为了解决曼拉病。”舒凝妙抱手而立,声音平静:“但他的行为导致了整个平邑被污染的结果,你的同胞所有的苦难都来自他,而且,他还用了人体实验。” 她觉得兰息应该不是微生千衡这样的人,但是从结果来看,他带来的破坏也没有比微生千衡好到哪里去。 渔民喃喃,眼神黯淡下来,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你如果了解他……就不会这样责怪他。” 他砰的关上窗户,不再和她争辩,舒凝妙敏锐地感觉到,他一定还隐藏着某些关键信息没说,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肯透露,她也没有办法。 一直沉默注视着画像的舒长延,此时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兰息有没有可能……变成了污染体。” 舒凝妙心头一跳,和他同时想到一处:“你是说……那个纯白的污染体。” 那个通体纯白的人形污染体,给他们都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要说它是兰息,确实有可能。 但造成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最终却变成了自己实验品中的一员,这结局未免太过讽刺与可悲。 舒长延提出这个猜测,并不仅仅源于此:“因为我上次遭遇它时,它给我的感觉……不像是无意识的袭击,更像是有目的地主动找上我。” 他眉头微微蹙着,回忆当时的细节:“当时出任务的三个人里,它只跟上了我,我身上可能存在某种能吸引它的东西……” 舒长延不轻易做出推断,他能如此明确地说出感觉,通常意味着已有相当的把握。 他身上最不同寻常的地方,无疑就是出生时被植入的奠石基因。 他们两个目光交汇,已经明白了彼此的想法,舒凝妙摸出衣服里的终端,她平时不用,现在还有电量:“庇涅第一次发现并记录奠石是在什么时候?” 她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很快找到了答案:奠石被发现的时间距现在并不漫长,仅仅不到三十年的时间。 奠石被发现的时间,与兰息消息的时间,几乎完全吻合!得到这个关键的线索,舒凝妙感觉指尖都在微微发热,仿佛重重迷雾被猛地撕开了一道缝隙,一切的真相都近在眼前。 兰息既然曾经和微生千衡意见不合,微生千衡死后与潘多拉融合,兰息的立场又在哪一边? 他想过治疗曼拉病,是否也曾想过,要阻止走向极端的微生千衡? 温热宽大的手掌轻轻覆上了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是舒长延,他没有说话,指尖包裹着她的手晃了晃,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低声说道:“既然上一次它会主动接近我,这一次应该也一样。” 前提是,那只白色的污染体没有死。 “它会准确察觉到你的气息……这样太被动了。” 舒长延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它如果能察觉到更好,试试吧,就在这里。” 他们已经费尽心思来到平邑,舒长延也不想再浪费时间。 话音落下,他反手抽出重剑,毫不犹豫在自己的手臂上划过一道寸许长的伤口,血从伤口流出,被舒凝妙手快地摁住。 温热的血液迅速浸湿了她的指缝,滴落在黑沙上,晕开一小片暗色。 几乎是同时,原本只有海浪声的岸边,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海里的污染体都被血的腥味吸引上来。 海面上悄无声息,不知何时,又开始起雾了。 第180章 无为名尸(5) 这次的白雾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几乎是眨眼间就吞噬了整片海岸。 原本还能看见的荧蓝海面瞬间被隔绝,世界陷入一片混沌,连海浪拍击的声音都变得突然遥远。 舒凝妙下意识收紧手指,牢牢抓住舒长延的手,雾气浓到明明近在咫尺,她隔着雾都无法看清他的脸。 血腥味似乎在浓雾中被放大了。 舒长延已经拔剑握在手中,一只手持剑,一只手将她稍微挡在身后。 浓雾深处,一个模糊的白色轮廓在缓缓显现,它像是漂浮在离地不远的半空,姿态诡异。 舒凝妙的视线捕捉到它的轮廓时,它似乎还离得很遥远。 然而她下意识低头时,却看见自己抬起的手心上,正无声无息落t下如同蛛网一般的白色发丝。 不知何时,皎白的怪物已经悄然无息地悬在了他们正上方,苍白发丝披散下来,覆盖在它干瘦如同枯枝的手臂上。 侈欲之春 第224节 类人的面孔上密密麻麻的竖瞳齐齐睁开,所有的眼珠齐齐锁定了舒长延,以及他身后的舒凝妙。 舒凝妙手心瞬间被冷意浸透,它会是兰息吗? 这个念头疯狂地撞击着她的理智。 她审视着那张已经完全畸变的面孔,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与画像中那张娃娃脸的相似之处。 舒长延将手中剑往前送了些许,蓝色的眼眸盯住白色的怪物,沉声试探:“兰息?” 它对他的试探毫无反应,手臂缓缓抬起,关节反方向弯折,以一种诡异的动作悬在了他们头顶上方。 不是攻击,她在无数战斗中积累出的预感已经先一步替她做出了判断。 这动作……很奇怪。 轻柔、悲伤。 像是一种抚摸。 浓雾在它周身翻滚,它没有发起任何攻击,反而悲伤地用一对手臂捂住了自己的脸,发出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嗥叫声。 沙哑、尖细、低沉、轻柔……无数种声音重叠混合扭曲在一起,仿佛直接钻入她脑海。 不远处的霄绛和莲凪都痛苦地捂住了耳朵,脸色煞白,身处正中心的兄妹二人却没有任何感觉。 舒凝妙又对着污染体喊了好几声,确定了它对名字没有反应,只是沉浸在自己那悲哀无声的世界里。 这真的是一只失去了人性和理智的污染体,没有沟通的能力,她无法从它身上得到想要的答案。 怎么办? 舒凝妙闭上眼,复而睁开,猛地抓紧了舒长延握剑的手臂,声音斩钉截铁,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浓雾。 “舒长延,杀了它!” 这声音冷厉到周围所有人都听见了,连霄绛和莲凪也倏地面露惊色,难以置信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舒长延对此没有任何质疑,几乎在舒凝妙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腕一振,剑锋破开凝滞的空气,直指那苍白畸形的头颅。 剑芒凌厉,带着毫不留情的杀意。 就在剑尖即将触及那布满竖瞳的额头时—— “够了!” 身后屋子的门被猛地撞开,渔民老头从雾中冲出,张开双臂,直直扑到他们身前:“别杀它!它就是兰息!” 舒长延手腕一沉,剑尖滑落下来,竟是根本没有刺到污染体身上。 舒凝妙的眼神冷静地扫过他,渔民这才明白,如果他们真的想对它下手,根本不会等到他慢悠悠地跑过来。 “它疯了。它根本没有意识,也没有记忆了,你们问它也没有用,它已经不是他了。” 渔民老泪纵横,声音像沉重的石块砸在地上,仿佛要将埋藏半生的秘密一口气倾泻而出。 ——他对他们隐瞒的后半部分。 那一天,渔民在海边再一次看到兰息。 兰息对他说了一句话:“……我错了。” 他一直以来,都是错的。 微生千衡死后,他以解决曼拉病为终生的研究目标。 兰息说微生千衡的死让他感到愧怍,但渔民刚开始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他尝试了很多种方法,始终无法解读曼拉病真正的源头,曼拉病看似与潘多拉紧密相关,却不能从潘多拉本身研究出直接有效的对抗手段。 所以,在平邑的实验基地出事之后,兰息把研究的重点放在了如果让曼拉病患者活下去,而非继续徒劳地研究潘多拉。 一步错,步步错。 面对毫无进展的研究,他开始实践一个荒谬疯狂的念头,通过药剂改造患者的基因,赋予他们对抗死亡的韧性。 药剂的唯一来源,正是兰息自己。 “他和你们一样是异能者。”渔民犹豫着,还是说出了口:“他的异能是……『不死』。” 『不死』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舒凝妙脑海中炸响。 她也瞬间理解了他对微生千衡的愧怍,微生千衡在最好的年华死去,而他却还有无穷无尽的生命。 这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不幸的愧怍。 先是动物、再到人类,他将身体里无限增殖的细胞通过注射转移进曼拉病患者的身体。 这疯狂的方法,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延长了曼拉病患者的生命。 这些感染者不会再因为曼拉病死去了,但是生命依旧还在被无形地抽取,身体依旧不可逆转地走向腐烂,理智依旧还在痛苦中一点点丧失。 最后,这些受试的对象,无一例外,全部变成了污染体。 永生的漫长岁月里,他在全世界奔波,希望能找到改进的方法,挽回这失控的局面。 直到三十年前,一个早已逝去的故人找到他。 微生千衡告诉了他一个无法承受的真相,一个关于星球的残酷秘密。 说到这里,渔民停下来,好像前面是万劫不复的悬崖峭壁。 除了微生千衡和兰息,现在知道这个秘密的唯一人类,就是眼前这个身在平邑的普通渔民老头。 微生千衡告诉了他曼拉病的真相。 这是一笔需要延迟偿还的利息。 潘多拉被挖掘出的那一年,被称作末星新纪元的元年。 在发现潘多拉的前一年,星球上的煤矿石油资源已经匮乏到无法再支撑庞大的人口生活下去,星球上的所有人都在为了资源而战争。 在幸存者对生命的极端渴求下。 星球的意志——“弦”温柔地给予了他们回应。 神明的礼物,在庇涅被打开。 这是救赎的开始,也是自此之后所有灾难、混乱的源头。 世界的一切都是恒定的,潘多拉提供的庞大能源,这能源也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抽取于未来—— 未来每个人的生命。 从潘多拉被挖掘出来开始,燃烧消耗的每一份能量,都会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像火一样将某个人的生命燃烧殆尽。 这就是弦。 弦的本质,就是时间。 未来没有挽救的可能,曼拉病也没有治疗的办法。 没有潘多拉,人类无法在这个资源枯竭的星球上活下去,使用潘多拉,却要燃烧整个人类的未来。 曼拉病不是病,潘多拉被利用后产生液体废料,终将变成每个曼拉病患者从器官流出的黑色脓液。 微生千衡融进潘多拉后,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他和潘多拉融合,又变成了曼拉病本身。 但是兰息不明白,也无法接受。 他三百年来所追求的答案,他所坚信的理性基石,本就已经在无意创造出污染体之后变得千疮百孔。 如今在这个不可逆转的答案面前,彻底粉碎了。 “他那些写满了字的手稿,画满了图的笔记,都被他自己撕了、扔了,或是丢进海里。”渔民也抬起粗糙的手,抹了把自己的脸:“他毕生所学,所研究的东西,都被他自己毁掉了,后来……他好像不认识我了,我给他送吃的,他会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有时会突然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吓人,念着我的名字,或是念着别人的名字,说对不起……没一会儿,又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怎么叫都不应。” 再后来,就和之前说的一样,兰息不见了。 那个曾经在研究中心的底座上写下“philosophia”的天才,被真相逼疯成了一个失去理智的空壳。 兰息,变成了污染体。 渔民知道这畸变庞大的污染体是他。 即便那只是一个被什么东西逼疯了的空壳子,对于他来说,还是那个博学的、什么都会的兰息。 他结婚生子,和妻子生活了许多年,最后忍不住和她分享了这个几乎压垮了他的秘密,她人到中年,抑郁而终,孩子完全不理解他,他也不敢再说出口。 只剩下他独自守在这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等一个不会回应的躯体。 空气中只剩下海浪不知疲倦的声音,白色的污染体啊啊地叫着,对他们的对话一无所觉。 舒凝妙突然开口:“他没有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她却紧紧盯着那白色的污染体,思维从未有过这么快的速度。 眼前的污染体身上没有潘多拉反应,也就是说,它原本所拥有的异能消失了。 『不死』听上去是一个和昭的异能相似的概念技能,想要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不死,至少得隔绝一切会导致死亡的因素,比如疾病、衰老…… 也只有『不死』的异能消失的前提下,兰息才能反向t退化成污染体的状态。 他是在约莫三十年前变成污染体的。 在他变成污染体的同一时间,星球的极北之地开始被一种绝缘晶体覆盖——这种绝缘晶体,学名奠石。 奠石的性质,和他的异能本质很像。 都是“隔绝”。 一个隔绝死亡,一个隔绝潘多拉。 奠石就是他放弃『不死』时所催生的产物,他没有疯,他以自身消亡为代价,催生了这个星球唯一能压制潘多拉的产物。 作为隔绝潘多拉的晶体,压制了星球内部的潘多拉,也压制了和潘多拉融为一体的微生千衡这么多年。 二十多年前,一对身患曼拉病的研究员夫妻发现了真相,决定以自己的孩子作为实验,创造出和奠石一样,隔绝潘多拉和异能的孩子。 所以舒长延会对只见过一次的污染体产生莫名的熟悉感,因为他们本身同源。 所以庇涅对奠石的大规模开采,会直接导致压制削弱,曼拉病爆发。 奠石的压制越薄弱,潘多拉的作用就越激烈,微生千衡的能力就越不受约束。 侈欲之春 第225节 所以……微生千衡突然在这个时候重塑身体,向她,向这个世界发难了! 第181章 无为名尸(6) 但意识这一点后,她竟然僵立在原地,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她与微生千衡同处这条弦流中,就像站在同一根悬于深渊上的绳索,而微生千衡比她更早看见了绳索的尽头在着火。 面对根本不存在的未来,即便能无数次回溯改变又能做什么? 她从来没有理解过微生千衡,却在这一刻突然理解了。 面对世界的真相,没有未来的未来,微生千衡才是真正被逼疯的那个人。 而她呢,如果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她又究竟在追寻什么? 曼拉病没有解决的办法,星球迟早要走向毁灭。 兰息甘愿放弃『不死』的生命,试图延缓那最终的燃烧,可真的有用吗? 奠石的压制在减弱……曼拉病在爆发,微生千衡在变强。 正如尤桉用自己的未来交换现在,微生千衡一直以来做的事和星球没有什么不同。 时间是一个首尾相连的圆环,所有人都被困在其中不得解脱。 海浪声、风声,甚至周围人逐渐加重的呼吸声,都变得模糊遥远,像是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屏障。 她仰起头,望着前方的浓雾。 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情感,在命运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可笑。 舒长延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第一个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轻轻唤了一声她。 她没有回应,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舒凝妙?” 莲凪也察觉到她的异常,他从未见过她这样。 那个总是理智强大,仿佛能将一切掌控的锐意的她,此刻显得如此脆弱,如此……茫然失措。 霄绛皱了下眉头,她不太习惯这种凝重的氛围,更看不惯舒凝妙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女人伸手搭上她肩膀:“……没事吧?” 舒凝妙终于从那种状态中抽出来,眼睛眨了一下,发丝贴在她脸上,她瞳孔泛着淡淡的红:“我不知道。” “别这样。”霄绛对她伸出手,布满茧子的手用力搓了一下她的脸:“就算后天世界要毁灭,明天不还是得继续活。” 莲凪也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很镇定,一直以来他们都以舒凝妙为主心骨,但现在不能也表现出绝望:“嗯!曼拉病没有解决的办法,但只要减少开采潘多拉,不再挖掘奠石,还是能缓解的对吧。” 就算有世界末日的那一天,或许等到那一天他们早就不在了。 听了他们的话,舒凝妙无声抬起头。 她眼里倒映晕开一圈柔和的光圈。 那道光来自一直沉浸在无声悲鸣中的庞大污染体。 它终于动了,手臂舒展开,再次覆在舒长延的头顶,舒长延没有避开,但这一次接触的刹那,他眼眸剧烈一颤,舒凝妙立刻伸手扶住他,用眼神问询。 他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没事,抬起眼望向那扭曲着肢体的污染体。 污染体布满竖瞳的脸上,竟然缓缓流下透明的泪水。 一个断断续续,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同时刺进他们意识深处,舒凝妙也将注意力转向了面前的污染体。 “杀了……微生千衡。” 其他人都没有反应——只有他们听到了这个声音。 也许是因为舒长延的基因被奠石改造过,而她现在的身体又有一部分来自舒长延。 它下意识地靠近希望,面对眼前为了克制微生千衡而创造出的孩子,发出最后的祈求。 舒长延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他捏着舒凝妙的手,捂住额头,眼眸里翻滚着复杂情绪。 这声悲叹似乎耗尽了它最后的力量。 苍白的身躯从边缘开始,一点点化作细碎的光尘,向上飘散,无声无息融入雾霭之中。 随着巨影变得透明、虚无,慢慢消逝,周围的浓雾似乎也失去了某种支撑,开始剧烈地翻滚、涌动,不再是凝固的模样。 “不!不!”渔民似乎这时候才猛然惊醒,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想要抓住周遭慢慢变淡的雾气。 也在这一刻。 咔……咔嚓。 一种极其细微的脆响,从他们脚下传来。 舒凝妙下意识低头,看见脚下的黑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蓝色的晶体,这些晶体疯狂地生长蔓延,迅速覆盖了周围的地面。 低沉的回响,从广阔无垠的海面传来。 眼前的一幕,足以让任何见证者终生难忘。 原本翻涌着浪花的海面仿佛被某种力量凝固一般,停了下来,强行固化,广阔的海水在瞬息之间凝结成一片无边无际的蓝色晶体。 整片海域在几分钟之内,从波澜汹涌的海面化作了一片死寂而壮丽的奠石平原。 而且晶体并非静止,还在以一种缓慢却不可阻挡的姿态,向着视野的尽头蔓延。 光线在这片晶体上散射,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光晕。 天空上方的鸟类惊恐地振翅,躲避着前所未有的恐怖景象。 霄绛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它……把整片海都变成了奠石?!” 海面被固化,风似乎也变得稀薄。 舒凝妙凝视目光所及之处,观察片刻才说道:“它应该还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只有我们现在看见的这一片被奠石覆盖了,撑不了多久。” 莲凪脸色发白,喃喃道:“以这样蔓延的速度,很快整个星球都会知道平邑发生的异变。” 微生千衡当然也会知道。 舒凝妙抬手按住额头,仿佛在强行压制着脑海中翻江倒海的思绪:“让我想想。” 她动作不快,转身朝着海岸相反的方向走去。 霄绛下意识地想跟上,脚步刚动,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莲凪无声地摇摇头,目光追随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里面盛满了担忧。 舒凝妙埋头加快脚步,很快把所有声音都抛在了身后,在空无一人的地方终于停下了脚步,缓缓滑坐下来,将脸埋进了膝盖,一只手无意识垂落在身侧,指尖陷入黑色的沙砾中,反复地蜷缩、松开,再蜷缩,留下凌乱的痕迹。 覆盖海面的奠石无声矗立在远处,有另一只手自然地,轻轻覆上她的手,动作很轻,带着试探。 舒凝妙手指一僵。 覆上来那只手,掌心滚烫,与她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没有握紧,只是静静贴着她的手,将热意源源不断地传递。 舒长延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没有说话,也没有盯着她,只是学着她的样子,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落在远处那片被奠石覆盖的死海上。 舒凝妙没有挣脱:“要回庇涅吗?” “你应该说——”舒长延轻声笑了:“我们回庇涅,杀了微生千衡。” 他顿了顿,接道:“然后我说,遵命。” 她终于转过头来望着他,不说话,刚刚长时间埋在膝盖里,脸颊泛着被压红的印子,几缕发丝黏在鬓边。 他抬手,小心拨开她颊边的发丝,指腹擦过她眼角,随后微微倾身,亲了亲她的眼睛。 轻柔得如同叹息般的吻落在她眼睑。 舒凝妙眼睫不受控制地颤动两下,闭上眼睛。 “如果一定要有人拯救一切。” 舒长延低下头,侧脸贴住她面颊:“这个世界,我相信只有你才能做到……即使你没有拯救谁,也是我的神明,一直是。” 她往后仰,指尖无意碰到口袋里硌着的硬物,那枚银白色的吊坠,是艾瑞吉给她的生命之符。 生命能够战胜死亡。 多么讽刺。 潘多拉诞生于人类活下去的渴望,t而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人类生命的透支。 她必须有所决定,兰息化身的奠石持续不了太长时间。 就算无法解决曼拉病,她也要杀了微生千衡! 舒凝妙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自己接下来说出的字的分量:“我……” 嗡嗡—— 突兀的振动伴随着铃声从外套口袋里传出来,在安静的氛围里显得格外尖锐。 两人同时垂眸落向声音的来源。 为了避免被追踪,旧的终端她早就丢在联合大厦了,现在身边的这部终端,是她在应间区新买的,终端号也完全不同。 这种时候……会是谁? 她似乎只用这终端联系过一个人。 这个人,绝对不会因为无关紧要的小事打给她。 舒凝妙的指尖在接听键上悬停了一瞬,最终还是将终端贴到耳边。 她没有立即说话,只是沉默地听着。 终端那头先是一片嘈杂的电流干扰声,似乎信号极其不稳定,片刻之后,才有一个冷静的男声穿透了噪音。 “庇涅出事了。” 维斯顿没有喊她的名字,声音被一阵更强烈的噪声淹没,过了好几秒,才又传过来,语速加快:“主都内所有仰颂教会的教堂都敞开了大门,表示愿意无条件接纳曼拉病人,之前几个月,仰颂教会内部一直都处于涣散的状态,有人重新组织了他们……微生千衡,这个消失了很久的人突然出现,要代表教会在所有人面前发言。” 这世界上或许没有人比现在的她更了解微生千衡的想法,听他说完,舒凝妙心脏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同藤蔓般瞬间绞紧。 侈欲之春 第226节 她脱口而出:“别让他说话,他要公开曼拉病的真相!” “晚了,他已经说了。”到了这种地步,维斯顿反而异常冷静:“如果你还没有出发,我建议你不要回庇涅,为了保证阿尔西娅的安全,我打算今晚提交辞呈。” 终端内外的三个人,同时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手从耳边滑下,她挂断通话,面容上最后一丝的自我怀疑,也如同被风吹散的雾霭,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冰冷的平静。 舒凝妙站起身,朝着屈膝坐在沙滩上的舒长延伸出手:“我们现在就返航。” 第182章 无为名尸(7) 但是海面已经被奠石覆盖,他们不可能原路返航。 更何况,如果选择海路,又要耗费将近五天的时间,那时庇涅不知道会发展成怎样的情况。 现在最快最安全的方式也就是飞机。 她回去同霄绛和莲凪商量。 莲凪说道:“平邑有自己的航线,但领空的管理权在庇涅手上。” 舒凝妙突然问他:“你会开飞机吗?” “你开什么玩笑?”莲凪疯狂摆手,突然停住:“不对。” 他好像还真的能开。 只要把维斯顿做的导航仪卸下来安装在飞机上,再用他的异能直接连接中枢,就可以绕过复杂的仪器直接操作。 “但飞机从哪弄?这里可没有买卖的地方,交通都受官方管制。” “当然是抢。”舒凝妙淡定道。 ……果然!他就知道! 她看向舒长延:“有枪吗?” 舒长延似乎还真在考虑可行性:“没有,不过有零件我就可以拼出来。” 莲凪真是服了这对神人兄妹了,双手合十道:“等等,你们先别着急想办法,让我想想看怎么弄。” 他硬着头皮思索,怕想不出来这两人就会伪装劫匪跑去抢飞机,霄绛也摩拳擦掌的——这几个人真是百无禁忌。 “这样吧。”莲凪视线停留在霄绛身上:“你不是行使者吗?庇涅的行使者有特权,可以调遣飞机的权限,他被通缉了,你还没有,就算庇涅已经删除你的身份,平邑的网络设备更新滞后,我可以试着动些手脚。” 舒长延说道:“她的身份还在。” “你怎么知道?”霄绛脸上浮现一点不满:“说不定我前脚刚走,昭就把我挂通缉令了。” “不会的。”舒长延声音不紧不慢的,听得她火大:“他不会放弃你,现任的行使者里,没有一个人比你更适合跟他搭档。” 昭的异能作为概念几乎没有上限,唯一的缺陷就是相对其他异能者较为羸弱的身体,上次被舒凝妙将了一军重创之后,他身边更需要信任的人。 所以舒长延知道,霄绛现在就回联合大厦也不会受到一点处罚,因为她这个人,哪怕会对昭产生怨恨质疑,也绝对不会在背后捅他的刀子。 这是过于明显的缺陷,也是她最大的优点。 “你……还挺了解他的。”霄绛复杂地看他一眼。 “离开庇涅,他的异能对你的影响减轻了吗?”舒凝妙想起这一茬,回忆她这几天的动作:“你最近好像能认识几个字了。” “他的异能我不清楚,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我平时没注意过,会也就会写几个常用的字,学语言好没意思,我也不想看书。” 霄绛眼神有股未经过知识洗礼的清澈,她拿着一根枯枝在沙子上戳啊戳,最后用庇涅的文字,写出来一个扭曲的“风”字。 舒凝妙也捡起一根树枝,半蹲在她旁边工整划下霄绛的名字:“见得多了,自然而然就学会了。” 平邑的飞机坪就建在城区外围,靠近人多的地方,舒长延还需要重新伪装。 平邑条件有限,舒凝妙干脆让他脱了上衣,拿着船里的应急绷带把他全身上下裹了一遍,几乎把他裹成了木乃伊,这下连显眼的眼睛都能遮住。 霄绛就这样大摇大摆带着他们几个人去飞机坪刷脸,她什么证件都没带,但庇涅的行使者就那些,没人敢冒充,平邑方会主动配合她去核验库里资料的。 以防万一,莲凪还是黑进了平邑的系统确保她资料没有问题。 “这么简单?”畅通无阻地登上小型飞机,霄绛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不应该再过几个流程,等着领导和领导的领导签字批准吗?” 莲凪自觉地走到驾驶位前:“等你真把飞机开走,之后的行使者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要不是从舒凝妙嘴里听到庇涅要乱的消息,他也不敢采取这么大胆的法子,等庇涅导致曼拉病爆发的消息在星球蔓延,国安部门应该也没工夫管这些小事了。 他打开导航仪,等待导航仪和飞机中枢适配:“坐好了。” 轰隆隆的马达声下,飞机开始起步滑行,绕了几圈都没问题,确认一切正常之后,莲凪信心大增。 下一秒,飞机头高高翘起,倾斜着往天空俯冲而去。 霄绛感觉自己头皮都快被扯飞了:“你真的会开吗?!这角度都快变成火箭了!” 舷窗外灰色的云层飞速掠过,莲凪满头大汗,根本抽不出空回她。 操作是一回事,技术是另一回事。 舒凝妙坐在里面的座位,随着飞机倾斜的角度慢慢旋转,感觉自己再不动弹的话,可能要嵌进墙壁里。 轰动嚓,哗啦啦。 机体就这样在云层之中颠颠簸簸地发出巨响,直冲向庇涅而去。 霄绛贴在窗户上俯视,岛屿在视野里逐渐拉远,变成小点,机翼下的大海表面,能清晰看到奠石延伸的分明边界。 莲凪长吁出口气来:“还好……以这个速度,进入庇涅大概需要六个小时。” 这几个小时可比待在海上晃荡快多了,除了霄绛精力十足地坐在舷窗前看风景,舒凝妙和舒长延都规矩地系着安全带闭目养神。 不知航行了多久,还是霄绛的声音打破了机舱内的安静:“你们看!” 舒凝妙怔怔地张眼,将遮光帘拉开,机身已经在下降了,可以依稀看到新地的边缘,然而霄绛要他们看的不是这个,是庇涅临海的那一片区域。 海里顾涌着黑色的东西,好像是活物,正在试图往上爬。 霄绛问道:“这是污染体吧?” 庇涅附近原先是没有污染体的,这些污染体要么是因为被奠石压制,往庇涅的方向逃难,要么是被身处庇涅的微生千衡吸引来的。 好在这种污染体普通人也可以对付,爬上岸也不至于造成太大混乱。 莲凪分出神来问她:“快到庇涅了,等一会停在哪里?你家是不是有能停飞机的地方?” 舒凝妙解开安全带,往驾驶位走来,在倾斜的机身里走得如履平地。 她不回答他的问题,将手搭在驾驶位的靠背上:“联合大厦顶楼有停机坪。” “哈哈,你不会要我直接开进联合大厦吧。” “……不是!”空气沉默两秒,莲凪彻底崩溃了:“我们一下飞机就会被打成筛子的。” 这t完全就是在挑衅啊! “不会。”舒凝妙说道:“我们有四个人,没什么好怕的。” “我们四个人包围联合大厦吗……”莲凪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不对,是你们三个。” “别在这个时候小瞧自己。”霄绛拍拍他肩膀。 莲凪真的很想给自己一拳,就这样睡下。 为什么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行事作风却能如此臭味相投啊! 最后他也只是无力地说了一句,别再打扰我了,否则真要坠机了! 霄绛有被被他的话震慑到,坐回原位。舒凝妙还望着驾驶室的窗户,盯着他操作。 “直接开进去。”舒凝妙说道。 听从她的话好像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一种潜意识,莲凪咬住牙,飞机引擎发出刺耳的轰鸣。 联合大厦的轮廓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狂风席卷,飞机低身俯冲,在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以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角度切入进去,在停机坪降落。 起落架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火花。 刹时间,所有的子弹如雨点般噼里啪啦地打在飞机上,在距离机身一米处,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壁,被纷纷弹开,空中激起一圈圈潘多拉的涟漪。 莲凪在机舱里听得头皮发麻,明明没打到他,他还是下意识抱住了头。 在一片混乱的环境中,舒长延已经解开安全带站起身,透过舷窗扫视了一眼外面的情况。 他断断续续听见舒长延对舒凝妙说话的声音:“我拖住昭,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没事,他的异能对我起不了效果。” 停机坪上,黑压压的军队呈半圆形包围了飞机,枪口指向舱门,不断有枪械保险被打开的咔嗒声。 机舱门打开,所有人为身后的舒凝妙让出一条道路。 联合大厦最高层,议会人数骤减,议事厅里座位空了大半。 有人称病不出,有人辞职,有人连夜逃离庇涅主都,即便留下来的人,眼神也有些躲闪。 庇涅所有的政务措施被迫全部暂停,一切都停滞在真相揭露的那个瞬间。 原本……一切都还在可控的范围内,谁能想到那个失踪已久、几乎要被遗忘的微生千衡,会以这样石破天惊的方式突然重新出现,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仰颂教会有名无实的圣子,仿佛洞悉一切的全知者,将他们费尽心思隐瞒粉饰的每一桩隐秘都毫不留情地公之于众。 真是见了鬼了! 他告诉所有人,曼拉病这场席卷庇涅的灾难,罪魁祸首正是他们赖以生存、曾经引以为傲的庇涅,是他们的国家。 昭沉默地坐在位置上,面前摊开的文件纹丝未动。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成了一个活靶子。 曾经被鲜花和荣耀堆砌起来的战争英雄的名声,瞬间反噬。 往日声望多盛,此刻汹涌而来的仇恨就有多刺骨。 荣耀的反噬为他带来了更盛的灾祸。 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 愤怒、恐惧、急迫。 侈欲之春 第227节 一名议员在会议上拍案而起:“你必须对此负责!”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总有人得为这场灾难负责,庇涅必须给愤怒的人类一个交代。 昭独自一人站起身,走到环形议事厅的落地窗前。 夕阳将城市染成血色,街道上抗议的人群举着火把,蜿蜒如一条愤怒的火龙,玻璃上倒映出他挂着笑意不及眼底的面容,以及身后那些神色各异的政客。 外面,远处有人点燃了庇涅的国旗,火光冲天而起,映亮他眼眸。 议事厅内,有人推开沉重的大门。 一道身影逆着门外透入的光线踏入,无视了所有投来的眼神,旁若无人地走到议事厅中央,手臂一扬,将一柄重剑随手插入坚硬的地板中心。 地板碎裂往上挤压,形成一个不规则的浅坑。 来人声音温和,对这些慌乱的议员却没有丝毫的尊重:“你们可以出去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昭缓缓转过头,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人。 目光落在眼前全身缠绕着绷带,披着白色风衣的男人身上,他眼皮抽搐了一下:“大哥……你谁?” 第183章 无为名尸(8) 碎裂的地板中央重剑矗立,一片狼藉。 昭低笑了一声,重新拉开椅子坐下:“你不是什么都不怕吗,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回来?我还以为……你会更直接一些,光明正大地提着剑过来把我砍了呢。” “有区别吗?”舒长延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剑柄上,扯开脸上的绷带,露出眼眸:“如你所愿。” 议事厅里的其他人都吓得跑光,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以及窗外愈发鼎沸的抗议声浪。 议事厅中央的投影里,重复播放着市民的采访,他们质问那个曾经狂热追捧的英雄:“你的权力是虚拟的,我们赋予的,但我们的身体,我们的生命是真实存在的,你凭什么为了自己的权力,践踏我们的生命?” 昭将手随意放在桌子上,十根手指上佩戴的各色宝石在窗外透入的光照下闪闪发光,他哈哈笑了声:“妹妹呢?你拖住我也没用,庇涅现在这个样子已经烂透了,再做什么也没用了。” “看啊。”他抬起一根戴着硕大祖母绿戒指的手指,指着底下的队伍:“他们好像要把我推到绞刑架上,去向某个不存在的神赎罪。” “绞刑架应该不会。” 舒长延无情打断他的幻想:“但你肯定会被其他议员以战争罪的名义送到中央庭审审判,科威娜不会保你的。” 她爱的只有权力和自己的地位,能背叛卢西科莱,自然也能想都不想将他一脚踢开,保全军部比保全他重要得多。 昭懒洋洋地向后靠进椅背,仿佛浑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为什么不把你也一起送上去?” 舒长延对待他的耐心如同对待智力障碍人群:“我已经被庇涅通缉了。” 对啊,昭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戳中了笑点,低声笑出来,断断续续无法停下。 他什么都不要,因此什么都不能绊住他。 他只要妹妹,也得偿所愿了。 而他呢,他也只要名声,只要权力,为什么就不能如愿? “唉——”昭一副已经完全认命的表情,他对着天花板伸出手,手心覆在眼睛上,用一种近乎咏叹的、带着戏剧性夸张的语调喃喃低语:“我的爱恋如此崇高,而我却如此低贱。” “但是,我不打算成为战犯,太丢人了。” 昭举起权杖,手腕一拧,抽出手杖头部的匕首,猛地刺向他自己的脖颈。 他要自杀。 “铛——!” 清脆的声音在议事厅炸响。 剧痛传来,昭的手腕猛地一麻,五指不受控制地松开。 那枚镶嵌着宝石的匕首脱手而出,哐当一声掉落在桌面上,滑出长长一段距离后停下,锋刃依旧闪着寒芒。 昭摁住自己瞬间红肿起来的手腕,愕然抬头,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舒长延。 “我们说好的。”昭说道:“我不通缉舒凝妙,你要在我失败之前作为刽子手。” “是。”舒长延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他摸索着再次抓起那柄匕首,对着自己的脖颈比划,舒长延只是冷眼看着他。 冰凉的刀锋紧贴在他颈侧的皮肤上,锋利的刃口立刻压出一道浅浅的白痕。 昭握着匕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手腕微微用力—— 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血线,立刻从他颈侧的皮肤上渗了出来,猩红的血珠缓缓沁出,沿着皮肤滑落。 疼。 不明显的疼,却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击穿了他,他握着匕首的手,力道一点点松懈下来。 “人的脖子…怎么这么硬。”昭手抖得更厉害:“戳不进去。” 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英勇无畏。 “舒长延,我们是朋友,对吧?” 昭的尾音在议事厅里回荡,低头银发垂下,被汗浸湿,狼狈地贴在脸上:“我不要被人审判,也不要他们的评价,这些罪孽,我全都带到地狱里。我要前途光明,光鲜亮丽地作为昭阿拉德死去。我…我砍不下去,你来,杀了我吧——舒长延,你动手啊!” —— 与此同时,维斯顿将阿尔西娅的轮椅推到窗边,卡住轮轴。 窗外,远处联合大厦方向的火光与喧嚣隐约可闻,衬得屋内愈发寂静。 他抬手摘下了鼻梁上的单片眼镜,轻轻放在身旁的桌面上。 他还在思考要不要带阿尔西娅离开这里,避开地面上愈演愈烈的混乱,即便庇涅不愿意通t过他的辞呈,他也不会再去了,没有什么比活下来更重要。 但阿尔西娅却轻声开口,打破了他的思绪:“我想留在庇涅。” 维斯顿沉默着,没有回应。 阿尔西娅安静地靠在轮椅里,双手放在膝上的软毯上,金发柔顺地从肩头铺下。 “妙妙会回来吗?”阿尔西娅轻声说道。 “她没有说。”维斯顿阖眼,仿佛妥协:“但她一定会回来。” 他太了解舒凝妙是什么样的人了,无论前方是地狱还是深渊,她都不会退却。 阿尔西娅闻言,轻轻地歪了歪头,笑起来:“嗯。” 维斯顿叹气,又停住。 他放在轮椅后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瞬间泛白,有如实质般的危机感骤然冲击他的神经。 他的潘多拉下意识形成防御,屋内所有的家具摆设,桌椅、书本,甚至小巧的装饰品,都在一瞬间违反重力地漂浮而起,又因为地上亮起的光芒,噼里啪啦重重摔回地面,滚落一片,狼藉不堪。 阴影深处,一个修长的人影缓缓步出,无声无息,仿佛本就是那片影子。 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微生千衡。 男人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长袍,黑发垂落,缁黑的瞳孔如同黑洞,精准地锁定了轮椅上的阿尔西娅,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毫无温度。 维斯顿不动声色向前半步,用身体将阿尔西娅护在身后,另一只已经悄然按在了风衣后的枪上。 微生千衡怎么会在这里?! 他来找他们干什么? 维斯顿目光在各种各样警惕的想法里逐渐凝固,他的身体保持在拔枪的姿势,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无法动弹。 连思维也静止在了这一刻。 他的身体保持在那个蓄势待发的姿势,如同化作了雕像,连眼珠都无法转动。 不仅仅是他的身体,他周围的时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空间,能活动的只剩下微生千衡和轮椅上金发的女孩。 微生千衡目光掠过维斯顿,像是掠过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声音悦耳:“晚上好,全知者小姐。” 他缓步向前,脚步轻得连一丝声响都未曾发出,如同滑过地面的幽灵。 然后,他伸出手,不容抗拒地放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微微俯身。 “告诉我,你听见了什么,全知者?” 阿尔西娅放在毯子上的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但她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尽管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明。 她带着一丝悲悯开口,声音空灵缥缈:“我听到了弦的声音,星球的回声……它告诉了我你的目的,你的想法。” “你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阿尔西娅深吸一口气,仿佛承载着巨大的痛苦,一字一句道:“她一定会阻止你。” 说完,她闭上双眼,不愿意和他对话。 微生千衡的脸上逐渐失去笑意,更像一具无机质的假面。 “舒凝妙和我是一样的。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微生千衡黑沉的眼睛垂下来看着她,仿佛在宣告什么一定会应验的谶言:“就算现在不是,她以后也一定会变成我。我们身处弦流之中,永远都无法真正死去……活下去是沉重的锁链,还活着才是绝对的痛苦。” “不,她和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阿尔西娅睁开眼,用尽力气大声驳斥,单薄的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 “那我就先杀了你,怎么样?” 微生千衡露出微笑,声音轻柔得仿佛耳语,倏地扼住她脖子,五指收紧,将她整个人从轮椅上提了起来。 “你的存在真的很碍眼,要不是你,我也不用重来一次。” 明明重来之前,他只差一点就要完成那个目标了。 阿尔西娅的双脚悬空,喉咙被死死扼住,脸色因缺氧而迅速由白转红,纤细的双手徒劳地试图掰开那纹丝不动的手指。 微生千衡静静地看着她挣扎的模样:“我很想看看,她看到你尸体的表情——当知道一切无法挽回的时候,当努力却得不到任何好的结果的时候,她也能保持作为‘人’的理性吗?” 他长发无风自动,微微飘散,眼底是毫无生机的荒芜:“我的朋友想要拯救一切,然后呢,变成了失去理智的污染体。天真的全知者啊,人是根本无法被拯救的,没错……只要这星球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会不断地重演悲剧。” 侈欲之春 第228节 他的手指继续收紧,阿尔西娅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 “我要这一切,迎来绝对不会痛苦的结束。” 浩瀚的“弦流”仿佛在屋内静静淌过,将周围的一切景物都衬托得虚虚实实,光影扭曲。 他所有的动作,阿尔西娅痛苦挣扎的姿态,维斯顿目眦欲裂的神色,甚至空气中飞扬的尘埃……都停在了此刻。 浩瀚的弦流仿佛被无声冲刷,将凝滞的一切重新激活。 一道身影如疾风般直冲而入,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撞向微生千衡。 原本被暂停的时间,从她进来的那一刻,再次开始流动。 舒凝妙眼神凌厉如刀,一手狠狠撞开微生千衡扼住阿尔西娅的手臂,另一只手接住阿尔西娅下坠的身体。 微生千衡像鬼一样轻飘飘地往后滑了几步,站停在原地,目光转到刚能挣脱动弹的维斯顿身上。 没想到这个人在时间暂停前的短暂几秒也能反应过来,做出手脚,给舒凝妙发出信号。 不过,无所谓了。 第184章 无为名尸(9) 他的视线重新回到破门而入的舒凝妙身上,那双黑沉无光的眼眸深处,如同死水中投入了一粒能激起涟漪的石子。 舒凝妙将阿尔西娅放回轮椅,转身直面他。 “微生千衡。”她手按在阿尔西娅的椅背上,轻轻一按,将女孩推向维斯顿的方向:“这一切不会结束的。” “不会结束。” 微生千衡看着她,轻轻重复这个词,仿佛在品味荒谬:“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觉得能够和我抗衡?” 舒凝妙和他遥遥相对:“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杀了你。” “我只不过是想提前结束所有人的痛苦,这样活着有意义吗,这些曼拉病人活着幸福吗?” 微生千衡低声地笑,声音依然轻柔:“我给他们不会再降临的未来,没有痛苦、没有失去,一个永恒的宁静,就是最大的『宽恕』!” “这全是你的自以为是!” 舒凝妙话音未落,身影骤然模糊。 修长身影在空气中留下几道断续的残影,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出现了断层。 下一刻,她已经出现在微生千衡的侧后方,不知何时从波动的弦流中抽出一柄郗金长剑。 微生千衡能把处刑人之剑从过去拿来现在用,她也能学会。 “小把戏。” 微生千衡甚至没有回头。 即将触及他的瞬间,舒凝妙的动作猛地僵住。 没有被外力阻挡,她自身的时间流速骤然降至零点。 舒凝妙保持着突刺的姿态,悬浮在半空,连发丝扬起的弧度都被凝固住。 脚下是微生千衡已经展开的异能无效化领域『宽恕』。 此刻他们摈弃了一切异能,仅靠着同样的弦之力为根源,凭借着控制时间进行最本质的对决。 舒凝妙显而易见,会是输的那个人。 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但他已经超越生死,没有躯体,活在弦流里,就是潘多拉本身。 微生千衡缓缓转过身,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你对时间的理解还太浅薄,感受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妄想用弦的力量胜过他,是舒凝妙最大的失误,庇涅破坏奠石后,他的力量再无束缚。 然而话音落下的刹那,他听到细微的碎裂声。 周围的一切都在他的能力下静止,那是时间的嗡鸣声。 他能感觉到舒凝妙正在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对抗他的能力。 她并非强行挣脱,而是在利用自身对弦流的亲和,以高频连续进行极其短暂的时间跳跃。 每一次跳跃,都只能让她在时停的夹缝中获得一刹那的行动能力。 虽然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积少成多,量变正在引发质变。 好似有玻璃碎裂的轻响。 舒凝妙周身的凝固出现裂痕。 她猛地喘了一口气,停滞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凝固的思维瞬间加速,身体骤然摆脱束缚,翻手毫不犹豫地刺向他。 “……还不够。” 微生千衡身影一晃,并非移动,而是直接出现在了t另一头,仿佛删除了中间的过程,直接抵达了结果。 她剧烈喘息着,再次发动攻击,身影闪烁,从各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发起突袭,不再追求一击必杀,而是不断地干扰,试探,寻找他状态的不稳定点。 然而微生千衡只是后退避开她的攻击,冷淡地笑了一声,黑发无风自动,古井无波地注视着她。 到了最后一步,他已经彻底解脱桎梏,谁都无法阻拦他。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苍白的手掌仿佛托举着整个星球的命运。 “轰隆——” 地动天摇,大地皲裂。 整个庇涅的地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舒凝妙不可置信地望向远方—— 岩石与土壤如同被熔解般呈现出暗红色色,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随后在大地表面溶出无数个裂隙。 那些裂缝深处,透露出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蓝色光芒,全部是潘多拉泉眼! 泉眼中的潘多拉能量疯狂涌出,如同拥有生命般向上延伸,从裂缝中生长出来,攀附着虚无的空气,疯狂地摆动。 这些暴乱的力量所过之处,无论是坚固的高楼,还是厚重的平层建筑,都在被卷入的一瞬间被摧毁,他们周围的墙壁也像脆弱的纸板般被无形的巨力扯碎。 一道……十道……百道…… 无数道直径超过数千米、连接天地的幽蓝光柱,从裂开的大地深处悍然冲破地表,直贯云霄。 庇涅主都,这座曾经象征着人类文明巅峰的城市,在短短数十秒内,就被无数通天彻地的荧蓝柱体贯穿、切割,飞速瓦解,变成一片废墟炼狱。 这些奔流的潘多拉,最后汇聚在数千米的高空之上。 无数缕幽蓝将舒凝妙和微生千衡卷入,在天空上方交织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维斯顿在第一时间护在阿尔西娅的轮椅前,用自己的脊背挡住外面涌来的狂暴能量冲击波和飞溅的碎石,目眦尽裂地看着这宛如神罚的景象。 处于这毁灭源头最中心的舒凝妙和微生千衡,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层面。 这已经不是任何其他人能够参与进去的战斗了。 微生千衡悬浮在这片由他亲手创造的漩涡中心,汇聚的潘多拉疯狂涌入他身体。 他的皮肤,连着发梢末端,都开始变得透明,能清晰地看到其下蓝色的脉络在流动。 那双原本就缺乏生气的黑眸,此刻彻底被深不见底的蓝色取代。 他不再像一个人。 她看着眼前这毁天灭地的景象,感觉到体内的弦流和潘多拉正在被抽离,一直以来和微生千衡勉强维持的争夺平衡被打破,变成了一边倒的局势,她的动作开始失控。 “放弃吧,你不可能胜过我。” 微生千衡凝视着她,好像洞穿了她的一切:“你的心,在动摇。” 微生千衡早就知道她胜不过她,他比她自己更了解她。 她不相信。 她不相信这个世界的真相,不愿意接受生命本就是谎言的事实。 她终究……和曾经的兰息一样。 只有他,只有他完全接受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完全接纳了潘多拉,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是他赢了。 看着微生千衡抽出武器的那一刻,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不甘。 是的,她在动摇。面对这绝对的力量,面对这注定的毁灭,坚持的意义是什么?守护的价值又在哪里?……她是不是,也在走向同样的终点?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虚无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命运,好像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这既定的轨迹。 结束了吗? 舒凝妙疲惫地想。 她被弦流缚住,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那柄熟悉的处刑者的重剑,以一种缓慢而无可阻挡的姿态,朝着自己的心脏位置,直刺而来。 却在刺入的前一瞬,偏了半寸。 舒凝妙抬起眼,不明白为什么到了最后的时候,微生千衡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望着微生千衡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他的面容,他的轮廓,在背后狂暴的能量下显得如此模糊。 或许,只是她的视线模糊了。 舒凝妙轻声:“……时毓?” 微生千衡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声音轻得仿佛叹息。 “……你不是说,你分得清吗?” 噗嗤—— 利器穿透血肉的声音,在绝对寂静的背景下,显得异常清晰刺耳。 那柄重剑,最后还是精准地刺入了她的胸膛。 侈欲之春 第229节 剧烈的、无法形容的痛苦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浑身发冷,生命力正从伤口处飞速流逝的感觉,那么熟悉……那么让人绝望。 她在更强大的命运中,无可奈何地走向了同样的道路。 时间轮回倒错,她依旧输给了微生千衡。 原本近乎平静的、带着放弃意味的心绪,在熟悉的冰冷刺激下,徒然迸发出强烈的不甘。 凭什么?!她凭什么要接受这样的结局?!接受这样的未来?! 她低头,看着贯穿自己胸膛的剑,冰冷的锋刃与自己温热的鲜血交织在一起,发出滋滋的,仿佛灼烧般的声音。 鲜血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衣襟 她的身体失去了所有力气,从剑身中脱出,向后无力倒去。 下方,是那道最大的,喷涌着最狂暴潘多拉能量的裂谷,如同张开了巨口的深渊。 舒长延在遥远的联合大厦顶层,仿佛心有所感,心口猛地一悸,转头望向这个方向,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震动和……恐慌。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刺穿身体,从数千米的高空坠落。 她的身影,迅速变小、模糊,被那浓郁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幽蓝光芒所吞没,消失不见。 “——舒凝妙!” 第185章 无为名尸(10) 高空之上,漩涡中心,微生千衡缓缓闭上了那双已非人类的眼眸,张开双臂。 失去了舒凝妙的抗拒和争夺,他重新变成了弦流的主人,潘多拉的汇聚变得前所未有的顺畅。 潘多拉形成的柱流更加疯狂地涌向中心的他,他的形态正在发生进一步变化,皮肤甚至都化为结晶的质感。 “呃啊——!” 下方,一个侥幸在建筑残骸中存活下来的市民,突然发出了痛苦的哀号,哇啦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但他惊恐地抬起自己的双手,那血竟然是恐怖的黑色。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曼拉病!是曼拉病!他明明没有得病,为什么突然会吐出黑色的血。 被黑色黏稠液体覆盖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干瘪褶皱,进而溃烂。 就好像……生命力正在被强行抽走。 联合大厦顶层。 潘多拉的裂缝正好避开了这栋建筑,身处其中的他们同时抬头,清晰地看见那道从高空坠落的身影。 昭紧握着匕首的手垂下来,看着窗外那毁天灭地的景象,看着自己精心经营、视若权柄象征的庇涅化为乌有,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崩溃的茫然。 他目光逐渐移开,不敢去看面前那人的眼睛:“舒凝妙……死了。” 舒长延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她不会死。” 他也绝不接受她会死。 舒长延拔出剑,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多看昭一眼,径直离开。 他要去找舒凝妙。 昭随便在桌上扯出几张纸,按住还在流血的脖颈,踉跄起身,抵抗一瞬间的头晕。 “我跟你一起去。”昭断断续续地咳嗽,一只手抓起手杖,眼睛全是血丝,眼看有些通红:“万一……她情况不好。” 楼外的军队看到他们一前一后冲出来,一瞬间也是神色复杂,打不过这缠绷带的怪人,他们本想镇压抗议的民众,没想到又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挡在民众面前。 可气的是,这个人,他们也不是对手。 这个女人手持长刀,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壁垒,立在惶惶不安的人群前方。她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显然离开后又折返了回来。 昭也看到了挡在这些队伍面前的霄绛,他嘴唇瓮动:“你不是已经走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 霄绛立在这些人面前,手里握着常用的雪亮长刀,闻言将武器举起,对准了他的脸:“可能是因为我和你这种废物不一样,我举起武器,是为了保护我身后的所有人。” “舒凝妙说她可能知道微生千衡去哪里了。” 说完,她偏头对舒长延开口。 她在楼底维护这群没有异能的普通人,只感觉到刚刚剧烈的地震,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外面动静和她有关吗?” “刚才……”昭用余光警惕舒长延沉默的神色,停顿了很久才艰涩开口:“我看到她从天上坠下来t。” 霄绛像没听明白似的,愣了一瞬,眉头紧紧蹙起:“什么?” 此刻联合大厦外,天空被染成诡谲的蓝色,荧蓝的光流在云层里波动翻滚着,仿佛一片倒悬的海洋。 向上空流动的潘多拉如同无数根触手,扭曲摆动,衬得整个世界都如此光怪陆离。 悬浮在半空漩涡中的那个“怪物”,安静地闭上双眼,像是由蓝色晶体雕琢的神像。 无数的潘多拉汇入他的身体,像是无形的脐带挂住了婴儿,贪婪地吸食着“母体”,这个星球的能量。 街道上废弃的车辆,被飘落的蓝色能量尘埃覆盖,车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锈蚀、瓦解,最后化为一滩红褐色的铁锈泥浆。 曾经熙熙攘攘的广场,周围一片狼藉的,仿佛被无形撕裂开的罅隙,以及罅隙中如有生命般搏动的蓝色。 这就是微生千衡的目的吗。 他要连本带利收取人类使用潘多拉的代价,然后将一切平等地毁灭。 昭捂住口鼻,咳了一声,指缝渗出黑色的液体。 不只是他,除了舒长延,周围不断有人开始咳嗽,忍不住抓挠自己的皮肤,直到从指甲缝里看见黑色的黏液。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昭压下喉咙口的腥甜,以手杖点在空气中奔逃的昆虫上,连续赋予它们新的『性质』:“追寻。” 庇涅的土地上裂开了如此多的深渊巨缝,他们也无法确定舒凝妙究竟掉进了哪里,也有可能没有掉进裂缝——但这个可能谁也不敢说出口,尤其是在舒长延面前。 即便是强大的异能者,从数千米高空直接坠落在地上,下场也只有粉身碎骨,不存在任何侥幸活下来的可能,甚至幸运落进裂缝里的存活几率也可以忽略不计。 但舒长延这个疯子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他只会一个裂缝一个裂缝地找,一直找到见到舒凝妙为止。 舒长延面无表情,眼底猩红。 眼前现实和周而复始的梦魇重合,每一次从失去她的梦境中惊醒,那无法控制的恐惧都会将他从头到脚淹没。 然而此刻,梦魇成为现实。 心脏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留下冰冷刺骨的空洞。 痛苦却燃烧成了某种执着的希望,变成那双蓝眼里唯一亮着的光。 他下意识向前迈出一步,碎石和能量碎片擦过他的脸颊,留下血痕,却感觉不到疼痛,渐渐地,所有人都跟不上他的脚步。 霄绛声音沙哑,在他身后喊:“她不会死的!” “她……” 在维斯顿撑起的屏障内,阿尔西娅的声音颤抖着,纤细的手指死死抓住轮椅的扶手,她没有哭喊,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死死盯着舒凝妙消失的地方,里面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坚信,“她不会死的。” 某处裂缝深处。 温凉的液体包裹着她下沉的身体,胸膛的血液顺着下坠的轨迹扩散开,剧痛和冰冷几乎将她意识撕碎。 那贯穿胸膛的伤口在浓郁到极致的潘多拉能量中,并没有愈合,反而像是在被同化,边缘发出更剧烈的滋滋声。 只是疼痛已经激不起她太大反应。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 仿佛一瞬间,又仿佛永恒。 结束了吗? 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诱惑着她放弃思考,沉入永恒的黑暗。 就这样睡去,似乎也不错……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缘,那股在最后时刻迸发出的强烈的不甘,尖锐地刺穿了她的意识。 舒凝妙倏地睁开眼。 她的眼珠浸在幽蓝的液体里,不断有虚像的幻觉穿过,飘来飘去,像是徘徊的死灵,白色污染体扑到她面前,悲哀地嗥叫,让她杀了微生千衡。 这个世界,或许只有她能做到。 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潘多拉能量,越过了奔涌不息的弦流,直接、清晰地传入她近乎停滞的脑海深处:“你必须和他战斗……妙妙,战胜他,就是战胜你自己。” 那个声音不断告诉她,她是特殊的。 她拥有着绛宫石强大的潘多拉,也拥有着奠石为血肉的身体,除了她,还有谁能拥有和他抗衡的能力? 舒凝妙怅然伸手,指尖无意识地摸索着,想要抓住什么,下一秒,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微小的,坚硬的物体。 银白的生命之符静静悬浮在她面前的蓝色液体中,不知道何时从她的衣服里飘了出来,散发着微弱的光泽。 指尖传来冰凉而熟悉的触感。 一个念头如同划破混沌的闪电,骤然劈开她思绪。 她永远无法用时间对抗时间。 这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路。 想要战胜微生千衡,她必须拥有超越时间、超越弦的力量。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 是因果。 尤桉是因,阿契尼是果。 世间所有的现象都有一个原因,一个结果。 每一个选择,每一个行动,无形编织成了命运看似不可抗拒的网,也构成了时间的轨迹。 侈欲之春 第230节 命运是无数个选择叠加之后的必然,时间本身就是无数因果延续叠加所呈现出的表象。 生命之符光芒大盛,在共鸣中微微发热。 光芒没入了她的指尖。 它是尤桉制作的异能道具,但里面什么异能也没有封存,只有尤桉用生命给她的一个提示。 舒凝妙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异能在这一刻发生了本质的跃迁。 她眼中映照的世界彻底改变,迸发出无数条因果之线,与她指尖无形相连,仿佛她轻轻一拨就能引动命运的弦音。 她超越了时间,触碰到了因果。 在这片喷薄汹涌的能量乱流之中,有一条最清晰的线,从她指尖蔓延而出,另一端牢牢系在另一个人的指尖上,此刻,和她的距离……趋近于无。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着熟悉温度的手,猛然穿透了黏稠的潘多拉,牢牢抓住了她垂落在半空的手腕。 一股强大的拉力传来,瞬间阻止了她继续下沉的趋势! 她抬头循着那只手望去,看到了手的主人。 舒长延的黑发在潘多拉的能量狂流中凌乱不堪,脸上手臂布满细碎血痕,那双与周围的液体颜色相近的眼眸,燃烧着近乎决绝的偏执。 她没有任何犹豫,反手紧紧回握住他的手。 那一点熟悉的温度,成了此刻她在液体中唯一能感受到的锚点。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舒长延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将她硬生生拉出裂缝。 第186章 正文完结 舒长延一个人将他们所有人甩开了。 昭抬眼望去,周围曾经鲜活的生命被地表无数的潘多拉抽离,迅速枯萎。 微生千衡悬立于漩涡中心,冷漠地注视着正在死去的世界,仿佛正在欣赏自己最后的作品。 他已经和潘多拉完全融为一体,像悬挂在庇涅头顶上的巨大神像。 昭背靠一面扭曲的墙壁,剧烈地咳嗽着,指缝间不断渗出黑色的污血。 霄绛挪到昭的附近,看着他这副凄惨模样,眉头拧紧:“你是不是要死了。” 昭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你也快了。” 照这个速度,很快不止庇涅,整个星球的人都会陆续成为曼拉病的受害者,他们的生命全都变成了潘多拉,成了微生千衡的燃料。 霄绛低骂:“晦气。” 他不反驳,抬起尚有余力的那只手,完全找不到舒凝妙的踪迹,舒长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们倒是遇见了用潘多拉撑着防御屏障的维斯顿,他半跪在地上,自己给自己治疗,挡在阿尔西娅轮椅前,脊背挺得笔直。 他身后的阿尔西娅脸色苍白如纸,眼睛没有睁开,睫毛颤抖着,轻声呢喃,不知道是在向谁祈祷。 维斯顿的手从受伤的部位放下,逐渐扫视过人群,目光连着心一点点冷下来:“你们找到她了吗?” 他没有特指某个人的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谁。 “没有。” 昭惨笑一声,彻底放弃了抵抗,只觉得一直以来追求可笑。 天空中,不断有无人机接近上空那团潘多拉组成的漩涡,但还没有真正靠近就陆续坠落,昭离开联合大厦前重新签署了手诏,批准了重新使用奠石武器,但是已经没有人敢用了。 这里已经是充满绝望的人间炼狱,连纪律严明的军队也全然溃散,他们也是人,面对居高临下的抽取也会恐惧、会崩溃。 但这一刻,地上的所有人都发现微生千衡动了。 他缓缓抬起手臂,原本连接着他身体的无数道潘多拉光柱开始偏移,分裂成无数段。 这些分裂的潘多拉像小型的龙卷风一样将周围的尘土废墟席卷到天空之上,包裹在内,形成一个个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恐怖漩涡,往地面凶猛袭来。 他开始不耐烦了。t 底下注视着变动的人不约而同地心想。 昭轻啧了一声,犹豫地站住脚,强撑着站直身子,用还有力气的那只手举起手杖,大声道:“禁阻!” 手杖点在空气上,以此为中心漾开大片涟漪,一片圆弧形的无形屏障骤然展开,在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群前,阻挡住了那些形成漩涡的潘多拉往地面俯冲。 能量在半空中溃散炸开,像是绽放在上空的蓝色火花,其中夹杂的却是能将人完全压在身下的大片废墟。 与此同时,霄绛提刀,一股风分成无数道,劈开那些从天上掉下来的大型金属废墟。 被分割的碎块虽然不会致命,但是落下来的阵势还依旧骇人,其中一块就朝着坐在轮椅上的阿尔西娅飞去,被维斯顿及时挡住。 霄绛转头:“喂,你没事吧。” 她看这人也不像擅长战斗的类型,平时看上去也阴惨惨的,不会撞出什么事吧。 “没事。”维斯顿捂住血迹:“那家伙回来之前,我还不会死。” 虽然这么说,但亲眼目睹她坠落,每个人心中都笼罩着不祥的预感。 昭说道:“你这话说得真好听,还好有人不在。” 昭的话音未落,高空中的微生千衡似乎被这微不足道的抵抗激怒了。 他缓缓张开双臂,整个天空的潘多拉随之剧烈震荡。 被这些蓝色光芒覆盖过的人群,像是被加速了老化,皮肤迅速变皱,花白。 "退后!"昭的瞳孔剧烈收缩,嘶声喝道。 “没用……”阿尔西娅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声音微弱但是清晰:“这是弦的力量。” 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鲜血从口鼻中涌出,霄绛还想挥刀上前,被昭死死拉住。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微生千衡与下方绝望的众人之间。 她出现得如此突兀,仿佛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 舒凝妙浑身湿透,脸色有着过度消耗后的惨白,胸口的衣服被血浸透。 舒长延站在她身边,他什么也没说,从背后抽出处刑人之剑,将这柄重剑扔到她手里,她默契接住剑柄,剑尖垂在地上。 高空之上,微生千衡也仿佛早有所感,手指没入胸口,从蓝色的晶体中抽出一柄完全相同的重剑。 该来的终究会来。 微生千衡望着她。 只是现在的她,不再迷茫。 舒凝妙踩着满空飞舞的潘多拉冲向空中,微生千衡俯身冲下,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蓝色残影。 两柄一模一样的处刑人之剑金戈相交,在空中悍然相撞。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彻整个天际。 巨大的冲击波以双剑交击点为中心,呈环形骤然扩散,将周围围绕的潘多拉环流都瞬间清空了一片! 舒凝妙和微生千衡隔着激烈碰撞的双剑对视。 她虎口的皮肤被震裂,鲜血顺着剑柄流下,但握剑的手依旧稳如磐石。 微生千衡语气带着根本不曾理解的愤怒:“你还在坚持什么!舒凝妙,回归潘多拉吧,这个星球已经没有救了!” 舒凝妙闭上眼睛,声音还带着受伤后的虚弱和沙哑:“我想看到这个星球的未来,也想看到我的未来。” “这个未来,根本就不存在。” “谁管你,我早就说了,我一定会杀了你。”她嘴唇勾起,勉强露出一个算是笑的表情:“死了的人,就应该老老实实地滚回地里!你就永远活在过去,成为死人的墓碑吧。”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她双眼睁开! 那双眸子里所有的疲惫和痛苦都被一种极致的清醒所取代,瞳孔深处,仿佛映照出了无数条常人无法看见的贯穿时间、连接万物的无形之线。 她的目标,从来不只是微生千衡。 微生千衡已经非人的面容一怔:“你想做什么?” “我要用因果。”舒凝妙声音平静得可怕:“斩断时间。” 她要用这因果的一剑,也清除一切因果,将连接过去、现在、未来的这个死循环完全切断,给予星球新的命运。 她微微施力,倾身将同样的剑压向他脖颈。 微生千衡似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断然松手往后撤身,身影开始在高空之中急速闪烁,每一次出现都只在瞬息之间,留下淡蓝的残影。 他连续不断的时间暂停与跳跃,试图规避那即将到来,但又无法预料的攻击。 依靠弦流,他可以一直闪避下去,立于不败之地。 但她只要捕捉到他出现的那一刻。 舒凝妙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迟缓。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光芒万丈的异象。 她双手重新握紧了剑柄,只是平静地挥出了一剑。 超越了速度的概念,无视了时间的阻隔。 “见我既死。” 没有光,没有声。 划过之处,摧枯拉朽,全然清零。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微生千衡这样怔怔地看着她,如同被橡皮擦擦去的铅笔痕迹。 天空上的漩涡骤然混乱,他在弦流中留下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凝固、破碎、消散。 那双被无机质的蓝占据的瞳孔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低头看向自己几乎透明的胸口,那里没有任何伤口和血迹。 侈欲之春 第231节 但是他能感觉到…… 某种更根本的东西,甚至他存在的本身,正在一点点地,无声地瓦解。 舒凝妙的身影逐渐从乱流中渐渐变得清晰,她放下手,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 此时的微生千衡身上人类的特征已经趋近于无,她读不懂他此刻的情绪是愤怒还是解脱。 他实在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既想要毁灭世界,又要一次次给她机会,看看她能做些什么。 他的力量正在飞速衰退,与弦的联系变得极其微弱,那曾经浩瀚无边的能量,此刻如同指间流沙,难以把握。 微生千衡不再挣扎,也没有想要尝试用尽全力,发动最后一次时间回溯,将一切重置到某个遥远的起点。 或许,他真的……已经很累了。 寂静在两人中蔓延,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再带着那种掌控一切的冷漠,反而透出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我还是赢了。” 要不是没力气了,舒凝妙真想给他一脚把他踹下去:“你又赢了什么?” “你就这样活着吧。”微生千衡闭上那双眼睛:“……永远痛苦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没错,“活下去”是沉重的锁链,还活着才是绝对的痛苦。 他的时间,终于走到了尽头。 那个曾经处于他体内的人类的灵魂,回光返照般地看了一眼这个他曾经深爱过的,又决意毁灭的世界。 下一刻,他那完全晶体化的身躯从指尖开始寸寸碎裂,化作最细微的蓝色光点,在空中飞散,回归到周围弥漫的潘多拉之中,再无痕迹。 这些潘多拉在天空轻盈地飞舞,蓝色的光点像细雨一样落下。 地上的人们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主动让它们落入掌心。 蓝色的光点触碰到他们的皮肤,瞬间融入体内,曼拉病患者黑色的血液渐渐净化,被抽走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回归,然后,那些蓝色,全部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她体内的潘多拉也如同退潮般逸散。 所有的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他们会有全新的未来。 她胸前的伤口依旧作痛,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但却从心底深处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但这轻松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紧接着,眼前一阵发黑,虚弱席卷而来。 失重的感觉包裹着她,往下坠落,预想之中的撞击并未到来。 不算沉重的撞击声响起,她落入一个异常稳固的怀抱。 冲击力让舒长延踉跄一下,但腰腹和腿部发力,硬生生抵消了大部分下坠的力量。 他抱着她稳稳落在地面,单膝微屈以作缓冲,小心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一点。 舒长延低下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她一只手捧住他沾着血污的脸,他轻咳一声,眼角眉梢都是温融的。 她抬起头,眼神越过舒长延的肩膀,望向周围不知不觉围拢过来的人群——维斯顿、阿尔西娅、霄绛、昭,还有许多劫后余生的陌生面孔。 一双双眼睛,都聚焦在她身上,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关切、疲惫、茫然,以及一丝不敢确信的希冀。 她借着舒长延的力道站起身,体力逐渐回到自己的身体。 舒长延低声问她:“还能走吗?” 她点头,目光依旧望着远处。 她t微微仰起脸时,阳光恰好落在她的睫毛上,洒下一片细碎的金色光晕。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释然,却在废墟中绽放出令人屏息的光彩。 她完全不在意,此刻有多少双眼睛复杂地追随着她,屏住呼吸。 微生千衡似乎真的已经消失了,但无形的恐惧仍然笼罩在人群上方,让他们大气都不敢喘,窃窃私语都凝固在喉咙里。 残破的街道上,幸存下来的人们开始自发沉默地汇聚,一个挨着一个,形成了一条长长的、缓慢向前移动的人流,像是一条沉默的河流。 她站在人群中转过身,是其中一个。 没有人说话,他们只是不约而同地仰起头,眯起被强光刺痛的眼睛,凝视着云层散开后那片久违的、广阔而澄澈的天空。 舒凝妙抬起手,金色的阳光穿过她指缝,她指间有一方小小的旭日蓝天。 -end- ----------------------- 作者有话说:正文到此结束啦! 以下是一些杂谈。 从去年一月开始拟大纲人设,我没有想到连载期会这么漫长,这篇文会有这么多的字数,这是我写过最长的一篇文(虽然也不算多长) 由舒凝妙开始的也在她身上结束,妙作为主角好像无须赘述,本意是想些她通过自己的眼睛去认识这个世界,看到更多的人、见到更多的事,意识生命之脆弱,见识世间残酷,在意识到现实没有出路的情况下,以自己的意志走出一条路。 舒长延的篇章是玉汝于成,字面意义上的珍爱她如玉。 他性格的特点也是无论经历什么,都永不动摇,永不改变,一块顽石。 时毓大概是日式刻板完美王子未婚夫人设,看了下他最初的人设是性冷淡乐子人,虽然我也不知道在jj设置这个人设有何意义哈哈哈。 非中式人名起的很简单,艾瑞吉是average,维斯顿是wisdom。 其实艾瑞吉不是普通人的意思,我也不觉得艾瑞吉能代表所有人,给她取这个名字,象征的是所有人都会犯的错误,犯错其实也没什么。 维斯顿这个人设是和阿尔西娅一起写的,本来他们是双生子,一体两面,后来放弃这个设定了。 维斯顿的黑色头发是染发剂染的,因为金发显得脸太嫩,但这个设定有没有写进正文我忘了( 尤桉和阿契尼也是写得很艰难的part,总之阿契尼不是尤桉,只是能倒映出尤桉的一面镜子。 昭和微生千衡的话都可以用最后一部分概括,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 霄绛可能是篇幅删的最多的一位,当初写出她的人设的时候给每一位朋友都兴致勃勃地讲她的故事,但这些背景故事最后没有放到正文里。我还是很喜欢她,自由如风,皮肤蜜色,背上留着常年背刀的刀痕,梅子的眼睛,身上有股麦香。 三块绛宫石,代表三位行使者,也代表他们最后的结局,01绛宫石意外碎裂,象征01的昭(昭原定的结局是死在哥的剑下,但是作了一些修改),02绛宫石被妙吸收,象征朋友的02行使者霄绛,03绛宫石重塑了妙的身体,象征奉献一切的哥。 古庇涅语参考的是拉丁文,有所改动,平邑语是仿照罗马音拟的。 曼拉的灵感来源于美拉尼西亚的超自然概念曼纳(mana),弦的设定则源于超弦理论,因妥里、阿契尼等设定参考了部分印度神话设定,实际上全都是我的胡诌。 人类活下去的欲望本身就是对生命的透支,潘多拉的故事就是这样。 没办法以平常心面对评价是我一直以来的问题,在社交媒体上偶尔刷到大家的推荐我都感到很羞愧,只要意识到有人在喜欢我写下的故事,我就控制不住紧张。 很想写出不辜负大家期待的文字,但越是在意我就越害怕下笔,甚至状态比之前更差。到了后期,完成每一章都需要七八个小时或是更久,经常通宵写到早上也写不完,修修改改,缝缝补补,终于拖拉到现在才结束。接下来会尽我可能修改前面的bug,补完作话设定,也会静下心来学习一段时间,争取在下一本能有所进步。 真的和一直追更的大家说一声对不起。 之后还会写十三章番外,都是免费福利番外,不用再格外订阅,所以直接标完结了。看了一下大纲基本和正文无关,还有一些if线,会比正文轻松很多,有其他想看的也可以评论。 最后感谢大家能够看到这里,俺特意给晋江充值了,给大家发红包,评论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