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会心疼哥哥》 第1章 《他只会心疼哥哥》作者:深深寒【完结】 简介: 祝千行把何向辜捡回来的时候,他才十五岁。 十五岁的何向辜身躯单薄,只会歪歪扭扭地写自己的名字,还是个小哑巴。 小哑巴可怜,无助,瞪着玻璃珠一样的漂亮眼睛比划着“谢谢哥哥”的手语,像货架上没人要的脏兮兮玩偶。 * 祝千行花了三年时间,从牙缝里抠出来钱,把脏兮兮的玩偶打扮得整洁漂亮。 十八岁的何向辜个头猛窜,成绩猛窜,但还是不会说话。 小哑巴争气,懂事,最喜欢把哥哥罩在自己的眼神里凝视,像占有欲十足的野狼。 * 青春期的少年大多叛逆难管精力旺盛,何向辜却依然听话乖巧,祝千行忧心他精力难宣泄憋出病来,却在小哑巴十八岁成年的当晚,被人爬了床。 小哑巴的眼神深邃贪婪,带着餍足后的慵懒,在他的耳边无声呵气,熟练地比划手语:“谢谢哥哥。” * 祝千行伸手要打,小哑巴却主动凑到了他的掌心之下,擦拭他指间的水痕,哑笑着比起口型:“抱歉,弄脏哥哥了。” * 过得挺惨还要捡小可怜回家舍不得打孩子的老妈子受x蓄谋已久自己往哥哥巴掌上凑的小哑巴攻。 圣母哥x绿茶弟,伪骨,我流酸涩救赎文。 【阅读指南】: 1.受25,攻18,年下七岁,双洁。 2.攻得了失语症,真哑巴。 3.和《破烂苹果》《死在八年后》一个风格系列,攻和受总得有一个兜里掏不出来五毛钱。 4.受微微万人迷属性,有其他追求者。 5.向辜无言,惟有累千行。(就是那个意思) 内容标签: 年下 都市市井生活 救赎 主角何向辜互动视角祝千行(xing)配角祝千帆 一句话简介:绿茶哑巴弟x圣母哥 立意:百折不挠,困境中也要向阳而生! 【正文完结,双洁,伪骨,1v1,年下,he,酸甜口】 第1章 初遇哑巴 老旧的居民楼白天也是昏暗的,阳光透不进来,只剩一盏昏黄的声控灯,被乍起的声响不断唤醒。 “祝千行!祝千行!”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十五六岁小男孩怀抱篮球,不耐烦地拍着掉漆的防盗门,指名道姓叫着谁人的名字。 祝千行下了车,提着四十多斤重的全站仪直奔小区,爬了三层楼刚到家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坐了十来个小时火车的祝千行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用手里机关枪一样的仪器支架戳掉了小孩儿怀里抱着的篮球,不耐烦地应声:“祝千帆,我说了多少次,不是千hang,是千xing,行不行的行!” 小孩儿一看他弄掉了自己的篮球,“嘶”了一声弯腰去捡,一边捡一边和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叫板:“你爱叫什么叫什么……” 他说到一半,把仪器放下的祝千行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来干什么?” 祝千帆站直了,看着一身风尘似乎是刚出差回来的祝千行,忽然一改态度,殷勤地喊了一声“哥”。 “哥,妈让我问你,明天回家吃饭吗?” 祝千行掏钥匙要开门,想也不想地回答:“不回。” “又不回?” 抱着篮球的小孩儿好像被点着了,拿着手里的篮球就往门上砸:“过年不回,中秋也不回,妈到底怎么你了,你不回家上哪儿过去,还要和你捡来的那条狗一起过节吗?” 篮球被门板弹回去,打到他的肚子上,小孩儿“哎哟哟”弯着腰嚎。 他话音刚落,紧闭的防盗门忽然开了,祝千行才提起来要打人的拳头僵在半空中,从门里走出来一个和祝千帆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脸庞白净,扫了一眼剑拔弩张的两兄弟,一声不吭地要来接祝千行扶在手里的仪器。 少年就是祝千帆口中,他哥祝千行捡来的狗。 祝千行把他的手轻轻拂开,低声说了句“太沉了你拿不动”,就把开门的少年又赶回屋里了。 当面骂人狗的祝千帆到底还是接受过义务教育的,看着那个被自己骂是狗的同龄人不声不响地出来又回去,还有态度两模两样的他哥,没说出口的话全都憋了回去。 绿箭。 祝千帆腹诽起班上同学教给他的新词,这个装柔弱的绿茶男,现在不声不响装可怜,一会儿指不定怎么和他哥告他的状呢。 祝千行感受着横亘在门里门外的少年们较劲的气息,腾出手来点开了手机,没一会儿祝千帆的电话手表就响了。 “我爱跟谁过跟谁过,你管不着。还有,他比你大两个月,你应该管他叫哥。钱转过去了,慢走不送。” 祝千行说完,扛起几十斤重的仪器进了家门,“砰”一声把呆站着的祝千帆关在了门外。 “哎——我不是来要钱的……” 祝千帆有点着急,嘀咕了两句,门里的人已经听不见了。 …… 祝千行卸下背上的行李,把提了一路的仪器放在玄关处,坐在鞋柜上喘口气的功夫,一双拖鞋就送到了他的脚边。 刚刚去开门的少年低着头在旁边站着,似乎是要等祝千行换好鞋子以后立刻收拾起来。 祝千行看了自己进门之后踩脏的地砖,还有不远处一尘不染的客厅,哑笑了一声,这人和自己一样有洁癖,他不是第一天知道。 “祝千帆骂你,你都听见了?” 他疲惫不堪地揉着山根,余光看见少年伸着小手指碰了碰自己的下巴,又举起手在耳后位置晃了晃。 这是弟弟的意思。 相处了一年多,祝千行已经能轻易读懂何向辜比划的那些手语了。 名叫何向辜的少年比划完,又指了指祝千行。 他是你弟弟。 祝千帆是祝千行的弟弟,所以他就算听见了,也只能当没听见。 当然,后面半句话他没说,是祝千行自己猜的。 祝千行伸出手来拍了拍穿着棉质半袖的小孩儿的胳膊,拧着眉头怜惜地对着他笑了笑:“小香菇,你也是我弟弟。” 不知道他的话又触到了小孩儿哪根敏感的神经,何向辜摇摇头,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卧室。 连替人收拾鞋袜的事情都忘了。 祝千行叹了口气,不都说青春期的小孩儿叛逆吗,他捡来的这个,怎么连闹都不会闹? …… 何向辜是祝千行捡来的。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祝千行刚上班不久。 他才毕业进了家勘测设计院工作,像他们这种一年要出差十个月的外业人员,也只有第一年培训期能在工位上安安稳稳坐着。 祝千行刚来第二个月,感情状况就被隔壁专业的一个姐姐摸清楚了,看他长得阳光帅气,死活要给他介绍自己的表妹。 盛情难却,祝千行咽下不能明说的缘由,硬着头皮去相亲了。 见到相亲对象,点好的咖啡都没端上来,祝千行就开门见山。 “我直说了,不好意思同学,我是个同性恋。” 刚出学校几个月,他还没改掉见谁就叫老师、同学的毛病,和他相亲那个年纪大差不差,听祝千行这么直白,倒是吃了一惊,但随即神色就又缓了过来,换了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我说呢,像你长得这么帅,竟然还能来相亲。” 祝千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在抱歉,你还想吃什么喝什么,你点,我来。” “没事没事,我这也是家里逼的,现在我表姐还在家等消息呢,那我再坐一会儿,到时间回去了,就说咱俩不合适。” 祝千行听人这么说,松了口气。 两个同样被赶鸭子上架的人坦诚相见后倒是拘谨全无了,祝千行甚至被追问了一些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取向之类有些冒昧的问题,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含糊回答着,还从相亲对象口中听来了一些所谓同类的趣闻,也都是一笑而过。 “你还挺健谈的。” 姑娘拎着包要走,祝千行起身相送,嘴也没闲着:“害,怪不得别人说我话痨呢。” “那我先走了,有合适你的我一定推给你哈!” 相亲对象神秘地眨了眨眼,接过祝千行让人打包的甜点盒子走出咖啡馆,他走回座位去拿自己的手机也打算离开。 座位在咖啡厅的拐角里面,祝千行从其他座位边上路过,老远听见一阵乱糟糟骂人的声音,走近了才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侍应生正站在他隔壁桌边上挨骂。 “我点的是澳白,你送来的是卡布奇诺,奶泡这么厚,这是澳白吗?呸,这什么味道,当我没去过澳门啊!怎么,刚刚我点餐的时候你完全没记住,偷听隔壁同性恋相亲有瘾啊!” 戴着块明晃晃手表的暴发户拍着桌子唾沫星子横飞, 祝千行本来不清楚事情缘由,没打算插手,这下好了,骂人骂到他头上了,他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了。 第2章 他想看那个小侍应生怎么解释再做打算,结果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孩儿只是一声不吭地低着头挨骂,什么都不说。 暴发户对面坐着的人不言不语,他的骂人重点已经从咖啡不对口味到服务怠慢再到咖啡馆接待同性恋掉价了,祝千行再也忍不下去,快步走过去,把穿着白衬衫的小侍应生拉到自己身后,指着桌子上那杯被人指摘的咖啡和人说道起来。 “第一,你点的的确是澳白,但你对面的这位女士刚刚百般要求的要做天鹅拉花我可是听见了,澳白的奶泡本来就薄,要做复杂的拉花就只能加厚,喝起来不伦不类,也只能怪点的人没水平。” “第二,澳白的澳是澳洲,不是澳门。” 他字句逼人,说话毫不客气,手指敲打在桌上,身躯前倾,眯起了眼睛,一字一顿。 “第三,同性恋不偷不抢,怎么你了?” “我教训服务员,关你什么事!” 那没什么水平还要死装的暴发户眼见被人戳穿,面子挂不住,竟然端起桌上的杯子,朝着被他护在身后一直不声不响的侍应生迎面泼了上去。 温热的液体洒落肩头,挡在前面的祝千行的衬衫也被泼了个透亮。 “行了老公,你快坐下吧,丢死人了。” 这一杯咖啡泼下去,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暴发户对面的女人眼见事情越闹越大,终于开口劝阻,闻讯赶来的咖啡厅的主管也出面调停,祝千行回头一看,后面站着的小孩儿嘴唇发白,像是吓坏了,顾不上纠结自己脏了的衣服,赶紧把人拉到一边去。 “你没事吧?” 小侍应生咬着嘴唇垂眸,摇摇头算作回应,还是不声不响。 “那你刚刚怎么不开口解释呢?”祝千行有点着急,哪儿有话都不说一句干站着让人误会和辱骂的道理? 还有,这小孩儿到底成年没有啊,没成年怎么来咖啡馆打工了? “你几岁了?成年了吗?怎么不说话?” 祝千行片刻不停地追问,没得到上一个问题的答案下一个问题就出口了,熟悉的人知道他话多嘴碎,但对不熟悉的人比如眼前的那个少年来讲,他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有些咄咄逼人了。 小侍应生看起来更窘迫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伸出五根细长的合该去弹钢琴的好看手指来回晃了晃。 嘴巴微张着,像是在努力,但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他是个哑巴。 作者有话说: ---------------------- 开文啦,七夕快乐呀~今天连更三章!这次的故事没有那么苦了~ 目前日更,不更晚更会请假,文笔粗陋万望海涵! 第2章 耿直少年 这一顿比划,祝千行和他嘴里那些连珠炮一样的问题彻底哑火。 小哑巴的头发大约许久没剪过了,发丝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祝千行不自觉伸手,替他拢了拢头发,语气也缓了下来。 “你几岁了?” 问完这句,原本还乖乖站着的小孩儿忽然后退了一步,脸颊和头发远离他的掌心,局促地看了一眼边上处理事情的主管,缄口不言——不,连比划也不比划了。 祝千行干咳了一下,悬着的手缩回来,同时也从小哑巴的这番动静里明白,小孩儿肯定是没成年,而且被人叮嘱了什么,不敢与外人道。 哑巴,未成年。 祝千行刚准备起身去找别人问个明白,忽然心绪一悸,他也在这样的年纪兼职过,刷过盘子洗过碗,冲过咖啡调过酒,在这里当侍应生应该是这小孩儿能找到的顶好的工作了吧。 他还想把人偷偷拉过来多问几句,小哑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祝千行白衬衫上的褐色斑驳,飞也似地跑开了。 一惊一乍的,和祝千帆一样。 祝千行感慨了几句他的年纪,潦草擦了擦脖子里和衣服上的咖啡渍,正忙着收拾自己,跑开了的小孩儿竟然又回来了。 怀里抱着一件衣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把一张写了字的便利贴递给他。 “我的衣服,干净的。” 小孩儿的字写的并不如他的脸那么白净好看,他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小门,提示祝千行可以到那里去换衣服,然后把怀里的衣服推给了祝千行。 “你的衣服我也穿不上啊……”祝千行嘀咕着,他到底比这小孩儿大了许多岁,但把衣服抖开给人比划的一瞬间,他就沉默了。 这是件有些过分宽大的卫衣,若是穿在小哑巴身上,下摆要垂到大腿了。 衣服有些旧,但带着干净的香味。 祝千行抬头,恰对上一双小心谨慎又满怀期待的眼睛。 到底不好拂人意。 他捞着卫衣,大步朝小门走去了。 门里放着一张只有臂长宽窄的小床,有人睡过的痕迹。 祝千行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解开了脏污的衬衫的扣子。 对小孩儿来说大的出奇的卫衣对他来说刚好,祝千行换好衣服,刚一出门,脏了的衬衫就被小哑巴抢去了。 随之递来的是另一张便利贴。 “麻烦留个地址,我洗干净给您送去。” 祝千行本来觉得有些麻烦,他不在乎那件衣服,但想到自己身上还穿着小孩儿的卫衣,到时候怎么还也是个问题,于是就大笔写下了自己的住处,和人讲清楚,到时候衣服换衣服,谁也不占谁便宜。 他的字是正经临帖练过的,和小哑巴歪歪扭扭的字挤在一起,完全不搭调的两种字体竟然隐隐有些和谐。 小哑巴把便利贴折好了放在围裙口袋里,轻扬嘴角,伸出两根大拇指朝他弯了弯,然后又把中指放在嘴唇上,接着举起手在耳后晃了晃。 后来祝千行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大拇指弯弯是谢谢,中指放在嘴唇上、晃动手掌是哥哥。 小哑巴说,谢谢哥哥。 …… 离下个项目开工还有段时间,祝千行这次能在家待一个月,他紧赶慢赶终于还是在中秋的前一天回来了。 他洗完澡,悠闲地坐在沙发边上擦头发。 人累久了突然闲下来脑袋会突然放空,在野外住了那么久的帐篷,好容易回到不用风吹日晒的家里,祝千行整个人都像微醺一样懵懵然。 连小孩儿什么时候从房间里走出来,又是什么时候从他手里夺过毛巾的都不知道。 何向辜的指节锢在他的脑后,一面擦拭一面揉按,祝千行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他累的沾枕头就能睡着了,但还是撑着精神和人说话。 “路过若羌的时候带了特产回来,在背包里,你拿出来尝尝。” 祝千行还是觉得出去一趟得带点什么回来给小孩儿尝个新鲜,所以上火车前顺手拿了包杏干和灰枣,只可惜在乌鲁木齐转车的时间太紧了,没来得及好好逛逛,也不知道小香菇会不会喜欢。 按揉的手停下了,夜幕降临,何向辜伸手按了灯的开关,祝千行在骤亮的光芒里睁开眼,看见小孩儿两手飞快地比划着。 “我收拾过了……吃的拿出来了……你要吃我现在去拿——不用,我不饿,闻了两天的火车味现在还想吐呢,不用管我,你先做作业吧,我去给你做饭。” 说完,祝千行栽愣愣站起来要往厨房去,结果被人压着胳膊又按回了沙发里。 这一年里,小孩儿身条抽长,力气也大得有些惊人了。何向辜站在反应不及被压倒的祝千行边上又比划起来。 “饭做好了……” 祝千行一字一句翻译小孩儿的手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怎么总让你照顾我呢,那先吃饭吧,吃完再写作业,我看着你吃。” 何向辜自然地摆好两副碗筷,走回厨房,掀开铝锅的锅盖,取下篦上热着的炒菜,把闷得有些过了的米汤盛出来。 祝千行看着被人端到面前的热饭菜,心里忽然一抽。 在乌鲁木齐转火车的时候他趁着信号好给小孩儿发了个消息,模糊说今天能到,这么一锅米汤,放假在家的何向辜大约是把饭从早闷到晚,才在傍晚时节等来一个终于回家的他。 “吃饭!” 祝千行把自己刚刚说反胃的话抛之脑后,闷头吃起小孩儿做好的饭菜。 这样的时候,暖黄的灯光照着,何向辜就算端上来一盘石头子,对他来说都是佳肴。 祝千行吃完饭还坐着发饭晕的空当里,何向辜已经把锅碗都收拾好了,祝千行悬着胳膊无处插手,尴尬地靠在笨重的木头椅子上揉了揉头发。 小哑巴把生活过得井井有条,他好像压根没什么回来的必要。 把小哑巴带回来的一年多里,祝千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出差,真正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过三四个月,但人在外面风餐露宿的时候,还是无时无刻不想回来,哪怕是现在这样和小孩儿相对无言,他也感觉舒坦许多,像是心有了着落。 “你要写作业吗,我看着你写吧。” 第3章 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做,那样也太不像个哥哥了。 何向辜点头,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祝千行得以被允准进去他的卧室。 临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崭新的学习桌,祝千行在山窝里数星星的时候突发奇想买的,何向辜收到货以后他才知道这东西需要自行组装。 “挺结实的,你装的不错嘛。” 祝千行搬了把椅子仰坐在边上,脚跟磕在桌腿的升降架上,说出来的话莫名激得桌前正襟危坐的何向辜腰身一直,坐得更板正了。 何向辜从书包里掏出一摞东西放在祝千行面前,低下头来继续写他的物理卷子。 “物理、数学,还有今早布置的作文,这才假期第二天你就把作业都写完了,那现在在写什么呢?” 祝千行又开始不好意思了,他人虽然在家长微信群里,但因为工作忙碌和祖国的幅员辽阔导致的两地时差,总是不能第一时间传达老师布置的作业,也不知道祝千行是怎么自己找人问出来的附加作业又一早就写完了。 卷子被竖起来展开在祝千行的跟前,他这才看清小孩儿在自己做真题训练,这不在老师千叮万嘱要家长监督孩子完成的作业范围内。 “哦哦,那我帮你检查一下吧。” 祝千行随手翻开一本练习册,在小孩儿还是不太好看的字体里揣度他的做题思路。 何向辜拖了半年才上高一,这半年里祝千行买了大把字帖勉强把小孩儿野蛮的字体纠正回来一些,现在看着倒是顺眼许多。 翻着翻着,从练习册里掉出来了一张粉色的轻薄再生纸来。 “高三动员会通知……要开家长会了吗?”祝千行扫了一眼上面的日期,恰好是中秋假期后的第二周,何向辜一直没说,大约是怕他又像之前那样,待两天就走了。 “这次在家待一个月。” 祝千行话音刚落,写作业的何向辜立刻停笔转过身来,看见他手里捧着的粉色通知单,脸上溢着说不出的喜悦。 小孩儿的四指并起来,掌心在半空中弯了一弯。 可以吗? 何向辜眼神小心翼翼,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着高度,看得人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祝千行读懂小孩儿的手语,咧嘴笑了一下:“当然可以。” 小哑巴得到回复,高兴地收起通知单,动作到一半,又伸手开始比划起来,眉梢也因此而紧皱。 表情有时候也是手语表达的一部分,祝千行还是近来才知道的。 “你问我祝千帆怎么办?他有他妈妈呢,用不着我。” 祝千行的脸色在他比划出“弟弟”两个字以后就不太好了,祝千帆和他在一所学校,何向辜看他一脸的沉重,以为惹了人不高兴,又开始惶恐起来。 “我没生气,就是太累了,你写作业吧,我看着你。” 少年听话地坐正继续伏案,只用余光扫着一旁的人,祝千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练习册。 过了一会儿,练习册朝上的那一页许久不动,何向辜抬头,祝千行已经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 祝千行的确是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何向辜方才的惶恐神色,和当初站在他家门口时一模一样。 他没想到公司业务紧俏,连实习期的新人也要出差。他相完亲不久后,就被派去了西北出外业,这一去就是三个多月,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入冬时节了。 当时去的匆忙,他完全忘了卫衣和小哑巴那件事,拎着包跟上科室里的前辈就坐火车往大西北去了。 这次去的是个光伏项目的前勘现场,祝千行的脑子被嘉峪关的风吹得要干透了,每天睁开眼就是背上仪器跑现场,辽阔的西北大地上毫无遮挡,直照的阳光把他晒得不成样子。 回来之后放下仪器的第一件事,祝千行只想回家好好洗个澡。 只是他刚爬完楼梯,就看见一个人在他家门口站着。 老旧的楼道不怎么透光,祝千行跺了跺脚,惊了不太灵敏的声控灯,也吓了那人一跳。 祝千行看清了他的脸。 白净,好看,头发比之前又长了许多,鬓发已经能挂在耳后了,看样子这一百多天里压根没去剪过。 被人用惶恐的像虎鼬一样的眼神望着的时候,祝千行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他当时心里想,这小哑巴时隔三个月还能再来,难不成那件卫衣是金子做的? 第3章 再寻哑巴 “抱歉,出差忙忘了,我这就把衣服拿给你。” 祝千行满怀歉意,顾不上去接他递过来的衬衫,背着差点把小哑巴蹭倒的登山包去开门,结果老旧的防盗门偏偏在那一刻开始抗议,他努力许久,没打开门不说,“咔哒”一声,钥匙还断在了锁孔里面。 “你稍等一会儿,我叫开锁公司来。” 祝千行随即在贴满小广告的防盗门上随手找了个好几个“8”的号码打过去,报了地址。 刚放下手机,胳膊就被人拽了一下。 小哑巴的两只手比划着什么,祝千行看着他一会儿伸指头一会儿摸脸,读不懂手语,只以为是小孩儿在担心要不回衣服,赶忙向人保证:“放心,等会儿门开了,我肯定把卫衣还给你。” 小哑巴一听,比划得更快了,脸色也跟着着急起来,两只手在半空中飞绕,快得要擦出火星子来。 “什么意思,这是手语吗?” 压根不懂手语的祝千行也跟着干着急,抓耳挠腮了一阵还是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干脆把被风吹得有些粗糙的掌心摊在了小孩儿的面前:“我记得你会写字来着,你想说什么,写给我看,好吗?” 小哑巴一瞬错愕,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细长瘦削的手指捏着祝千行的手腕抓得死死的,另一手伸出食指来在祝千行的掌心轻轻划拉。 祝千行刚从外面回来,掌心微凉,小哑巴穿得单薄,指尖也微凉。 “我不是来要衣服的……” 祝千行从小孩儿歪歪扭扭的比划里一字一顿地品读他的话语,手腕短暂被松开之后,叫人一直夹在大臂和身体中间的衬衫塞进了他的怀里,小哑巴又写:“还给你。” 他指了指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衬衫,又指了指祝千行,再次弯了弯大拇指。 小孩儿不是来要那件卫衣的,他只是想把祝千行的衣服还给他。 祝千行很久没回家了,他不相信小哑巴只来这么一回就能恰恰好和他碰上。 更为可能的情况是,三个月里,小哑巴无数次敲响这扇没人开的破旧防盗门,只为了物归原主。 祝千行愣住了,他看向弯动大拇指的小孩儿,少年的身上罩着一件和那天借给他穿的同样宽大的衣裳,胸口还有校徽的图案,但上面的校名根本不是当地的。 倒像是什么人捐来的不要的旧衣裳,被一个身板瘦削的孩子视如珍宝一样洗干净罩在身上。 小孩儿脸上挂着笑,清澈的瞳孔流露真诚,对着祝千行鞠了个躬,起身要走。 不知被何等莫名的情愫推动,祝千行一把拉住了他, 被掣肘的少年顺势转头,他猝不及防对上了那样一双什么杂念都没有的眼睛,心里的棉花堆像是压进了一块铁秤砣,高高低低,没个平坦的地方。 “卫衣还是要还给你的,而且……陪我等会儿吧,这儿的声控灯时好时坏,我怕黑。” 祝千行酝酿出一个谎言,他在夜幕降临后的荒野风餐露宿,却惧怕此刻头顶闪烁的明灭灯光。 小哑巴信了。 他真的停下了离开的脚步,走回祝千行的身边,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发丝随着脑袋的晃动而从耳后散出来,罩在宽大校服里的整个人像是恐怖片里长发飘飘的鬼魂,头顶的灯泡又开始闪烁,一时间,祝千行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更骇人了。 祝千行放下背包,又把掌心伸到了小孩儿的面前:“我们来聊天吧,我用嘴巴说,你用指头写。” 小哑巴点点头。 和风沙作伴一百多天没怎么说话的祝千行又打开了话匣子。 他问一句,小哑巴就写一句,少年尚且柔嫩的指尖在他有些粗粝的掌纹里滑行,触感如长途跋涉的旅人赤裸的双足趟过荒草,在麻木里摩擦过一些别样。 “你每天都来这等我吗?” 【不是,下雨天就不来。】小哑巴一笔一划地写,大约知道自己字写得不好,因而努力想写清楚些让祝千行能辨识。 “为什么?” 【没有伞。】小哑巴眨眨眼睛。 “咖啡厅给的钱不够买伞吗?” 【没去了。】小哑巴犹犹豫豫,三个字拖了很久才写完。 那天咖啡厅的主管把一张储值卡递给祝千行赔罪,他并没有接过来,只是嘱咐人要善待小哑巴,就匆匆离开了。 拍桌子的暴发户恶人先告状打电话报警,警察来了,给已经离开的祝千行打电话了解情况,祝千行在电话里讲的明白,还额外说了不关小孩儿的事。 第4章 结果警察走后,咖啡厅老板顾念起小哑巴的年纪和身体缺陷,不愿再为此而招惹是非,把他辞退了。 祝千行从小孩儿“干不下去了”的简单回答里串联起整个故事,这时才骤然发觉,他虽然替人解了围,但也害人丢了工作。 【不关哥哥的事。】 小孩儿敏锐地察觉到祝千行脸上的懊悔与歉意,连忙写了几个字,写得极为潦草,祝千行努力分辨才能看读懂。 他抓住了小哑巴的指节:“那你现在都做什么?找了新的工作吗?” 祝千行太急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让小孩同时失去了书写和比划两种表达形式。 小哑巴绷着嘴唇,有些窘迫地望着他,轻轻挣扎了一下,手指就从粗粝里挣脱出来了。 他手悬在半空下意识想写什么,可又怯于主动去抓面前人的手,没了祝千行的手掌做载体,他什么也写不了。 这时候祝千行才发现,小哑巴着急的时候下意识会张嘴,只是无论唇瓣如何翕张,如何拼尽全力,都只能发出一些“啊”、“咔”、“哦”之类的简短音节,连不成有具体含义的句子,反而让他的神色更加赧然。 祝千行只能把手掌又一次地摊开来,小哑巴得救,一笔一划写下答案。 【我在隔壁小区做义工。】 小哑巴牵动嘴角,眸间笑意从发丝缝隙里顶出来,而后又接着写:【有饭吃,别担心。】 他撤回双手,一手摊着一手拨弄,做出吃饭的动作来宽慰人心。 祝千行还没从他小心翼翼的回答里咂摸出什么味儿,一阵脚步声传来,开锁的人到了。 小哑巴一通比划,摆了摆手,从上楼来的开锁匠与墙壁间的狭小缝隙里穿过,下楼去了。 怔在原地的人,只看懂了最后那个象征着告别的挥手。 开锁,进门。 一直到洗完澡躺在床上,祝千行还没从刚才的事情里回过神来。 热水洒落,在濛濛水雾里,祝千行的脑子里总有一个穿着宽大衣裳的小孩儿在晃。 一会儿弯动大拇指,一会儿歪着头笑。 阴魂不散。 来无影去无踪的,可不就跟个魂儿一样吗? 不对,他去有踪……他说他在隔壁社区做义工。 祝千行睡着之前想,还是要赶紧把卫衣还给人家。 他也穿过那样的旧衣裳,最知道一件没有破损和脏污只是稍微宽大些的衣服有多么的难得。 第二日一早提着装卫衣的纸袋出了小区门,祝千行才想起来他压根不知道小哑巴口中的隔壁到底是东南西北哪个隔壁。 小哑巴像一条滑溜溜的鱼,跃出水面朝他吐了个泡泡,又跳回了大海里。 纸袋的挂绳偏巧此时断裂,祝千行长手一捞,把小孩儿的衣服抱在怀里,直冲马路对面的小区而去。 不就是东南西北吗,小哑巴能在家门口等他那么久,他当然也可以把附近的小区翻个底朝天。 直到找到人,把衣服还回去。 一无所获地走出第一个小区的时候,下起了零星小雨,祝千行下意识把衣服护在怀里抱得更紧的时候,忽然想到小哑巴写下的“没有伞”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小哑巴把衬衫还给他的时候,甚至没有一个体面的纸袋,他就是这样抱在怀里来回跋涉。 如果下雨天仍过来等他的话,不光自己会淋湿,衬衫也会淋湿。 祝千行加快脚步,在雨下大之前,冲进了另一个小区的便民服务大厅里。 守在服务台后面的女工作人员以为他是来避雨的,忙把毛巾和热水递上,可祝千行只是环顾四周,想在冷清的大厅里找到熟悉的人影。 他问穿着红色马甲的工作人员:“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义工,他是个……他不会说话。” “哑巴”两个字哽在祝千行的喉咙里,到底也没跳出来。 工作人员扫了一眼他怀里抱着的衣服,祝千行立刻把卫衣抖开给人展示:“对,这个衣服就是他的。” 在祝千行殷切的目光里,那人犹豫着说了一个名字:“您说的是何向辜?” “他叫何香菇吗,我不知道……他眼睛大大的,头发长长的,长得很漂亮,个子不是很高比我低一点儿,他说他在这附近做义工……”祝千行手忙脚乱地比划着,越是不达意,越想起小哑巴比划手语时候的样子。 工作人员听他说了一会儿,从服务台后面掏出来一本登记册,翻到某一页,递给他看:“是他吗?” 登记表上贴着一张一寸红底照片,照片里的小孩儿看起来只有上小学的年纪,但眉眼,特别是无意识抿紧的嘴唇,都像极了祝千行见过的样子。 祝千行缓慢地点了点头,盯着登记表上的信息看。 登记表上的字迹和写在便利贴上的那些话一样歪歪扭扭, 不是香菇,是何向辜,原来小孩儿名字里的三个字是这么写的。 登记表很快被工作人员收回,女人警惕地打量着祝千行:“你是他什么人?” “不是什么人,只是他帮过我的忙,想来谢谢他。” 祝千行如释重负一样把衣服捧上服务台:“麻烦您把他的衣服转交给他。” 女人看着他摇摇头,又把衣服推了回来:“恐怕不行,他已经有段日子没来了。” “什么?” 那他怎么说自己最近在做义工呢? “半年前,有个开咖啡厅的老板来办事,看他可怜,就允许他到自己的店里当学徒。那之后,何向辜就没来做过义工了。” 咖啡厅的小学徒在顾客的刁难里百口莫辩,虽然得到了祝千行的仗义执言,但也因此丢掉了工作。 祝千行还陷在小哑巴何向辜再次失联的情绪里,女人的话还在继续:“这孩子真是可怜,一个人无依无靠的,也没个家……” “他是孤儿?”祝千行对这个身份词很敏感,忙追问。 女人摇头,又点了点头。 “唉,算是吧。” 十分钟后,祝千行抱着卫衣走出了服务大厅的大门. 小雨已经停了,但不知何时开始下的雪落了薄薄一层,铺在尚青青的草木上,像是给世界淋了一层糖霜。 雪花落在人行道上,落在祝千行的肩膀上。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里不断回荡着那人的话。 “何向辜的爸爸常年在外面赌博不回家,欠了高利贷,要债的人提着刀追上门,妈妈为了保护他,夺刀杀了人,被判了刑。” “也是从那之后,他就变成哑巴,不会说话了。”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胡思乱想 “那会儿他才十岁,他们家原来就在这附近住,她妈妈是个挺好的女人,也是为了孩子,唉……” “那他家在哪,他现在住哪儿?” “哪儿还有家啊,房子也卖了……” 祝千行没有问到任何关于小哑巴住址的信息,原来的房子被卖掉用来还赔偿金了,因为那个祸害老爹还活着,小哑巴也不能被送到孤儿院去。 他之前借住在某个邻居家闲置的地下室里,在邻里接济下上完了初中,不念书之后为谋生机要到处打工,就没有稳定的住处了。 但他平日都在这附近游荡,不敢走远,原社区的工作人员定期会带他去监区看妈妈。 祝千行走的时候留下一行数字,嘱咐工作人员再见到何向辜让小孩儿给自己打电话。 但祝千行又忐忑着,他不知道何向辜会不会再来,也不知道何向辜会不会打这个电话。 但他知道,寒风里站在门外的那个孩子,是想要个家的。 那天的雪后来下得很大,祝千行冒雪走遍了附近所有的小区,没能找到熟悉的单薄身影,被风吹了一遭又一遭,到后来,连鼻根都是胀痛的。 他回到家大病一场,拖到快过年才好透。 也是那一年,他留下了病根,一到入冬时节总要咳嗽几天。 祝千行被自己的咳嗽声呛醒,一睁眼,看见有个人影站在床边看着他,眼角垂着,摆着少年老成的架子,一副担忧的样子。 “我没事,这才几月没到咳嗽时候呢,就是被自己口水呛着了,替我倒杯水过来。” 胳膊伸出被窝朝客厅方向一指,个头蹿得很高的小孩儿转身出了房门,祝千行才痛快咳了几声。 何向辜端着水杯回来,祝千行还没来得及坐直,一只手就垫在了他的腰后,半拥抱似的撑着他,温热的水也被送到了嘴边。 他浑身别扭,保持着这个古怪的姿势喝完了水,身后的手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祝千行把杯子一松,顺势躺倒,又把身子溜回了被窝里。 贴着他的手掌终于在他的后背和床接触的前一刻离开了。 “今天我做饭吧,你想吃什么?” 祝千行缩着一半脑袋在被窝里,一边摸寻枕头边的手机,一边看着床边站着的小孩儿。 第5章 小哑巴摇摇头,没什么想吃的。 “嘶——”祝千行把被角一翻露出整个脸来,微露厉色,语气也硬了一分,“一定要说。” 何向辜看他没有妥协的样子,终于一手端着杯子比划起来。 他的右手拇指和食指弯曲成一个半圆抵在下巴边上,接着竖起来比了个牛角的姿势,然后又并在一起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少年的身形挺拔,面容轮廓也愈发清晰,只剩那一点点微软的脸颊肉被他自己捏着,有一些不合时宜又古古怪怪的可爱。 祝千行会意:“喜欢、牛、肉……哦,想吃牛肉是吧,小香菇,你应该比划想要,而不是喜欢。” 喜欢是两指弯弯戳在下巴,想要是手指绕在脑袋边上再把掌心伸出来。 何向辜从不表达自己想要什么,就连“喜欢”这个词,也是祝千行强调了许多次,才逐渐开始尝试的。 小哑巴低着头,像是被训了一样,一瞬间,祝千行又感觉自己的话说重了,赶忙找补:“是哥哥手语学的不好,不是你的错……你去学习吧,我再睡会儿,等会儿去买菜。” 熬到小祖宗出了房门,祝千行才起了床。 一边收拾自己的一床狼藉,一边心里盘算着,要不还是在门口挂个“请敲门”的牌子吧。 不锁门让人随便进的话是祝千行自己说的,只不过那时候是担心小哑巴自己睡会害怕,但何向辜跟之前一样神出鬼没,小孩儿逐渐也大了,一睁眼看见他站在自己的床边,祝千行难免会有些尴尬。 好容易有的中秋假期,不用去单位,祝千行悠哉游哉去超市买了菜,提着大包小包往家走的时候,被路边的手机店吸引住了。 玻璃窗内摆着一排小巧精致、样式各异的智能手环。 这种挂在手腕上的小东西越来越流行了,祝千帆手上就有一个,又能看时间又能发消息。 祝千行想也不想地迈进店门。 一小时后,最新款的银灰色手环戴在了何向辜骨形分明的手腕上,祝千行替他调节松紧,嘱咐道:“上学不方便带手机就带这个,我会和老师讲的,有什么事情找我也方便。” 站着任人动作的小哑巴垂着眉眼,眸间那一丁点因无配得感而生出来的惶恐衬得他更加乖巧,像个任人打扮的漂亮娃娃。 他竖起大拇指弯了弯,嘴角也跟着弯了弯。 【谢谢】。 只有谢谢,这次连哥哥的称呼也不比划了。 祝千行一挑眉,惊觉小孩儿身高竟然不觉间已经越过他去,大惊小怪一番之后,心满意足地钻进了厨房,又炖了一锅排骨。 好容易从何向辜那里得到一句喜欢,祝千行把牛肉做出了花儿,又是炒又是炖,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还切了盘蜜瓜,打算和人好好过个中秋。 结果那些炖煮炒蒸的牛肉大多都出现在了他的碗里,小哑巴低着头在手机上打字,把备忘录展示给他看:“牛肉富含维生素b6,增强免疫力,你要多吃一点。” 何向辜自己做饭是舍不得买牛肉的,一天到晚吃白菜萝卜,祝千行给的买菜钱往往一个月过去也只是擦破点皮,如果不是他常常买冷鲜到家,小哑巴都吃不上肉。 祝千行心肝一颤,将两人的碗掉了个个儿,小山一样的牛肉就到了何向辜的嘴边:“你多吃,长高点,超过我。” 浓的有些不像话的眼睫轻抖着,祝千行正全神贯注于观赏小孩儿的眼神变化,嘴里猝不及防被人送进来一筷子牛肉。 亲自操刀炖出来的软烂牛肉在他的唇边留下一丝汁水,更猝不及防的,何向辜起身弯下腰,手指从他的唇瓣上的存在感十足地划碾过。 隐隐有探进去触碰他的齿与舌的架势。 祝千行莫名感觉到有些不安,那双大又明亮的眼睛里,此刻传达出来的是一些不该属于弟弟望向哥哥时应该流露的情绪。 他扬起下颌,将自己从何向辜的掌心中解救出来,错开目光,轻哼了两声,张口想教育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有些不合时宜。 同样是弟弟,祝千帆会这么看着他吗? 祝千行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猛拍了下脑袋,饭都没吃两口,就丢下小哑巴自己躲进房间里。 何向辜还是个小孩儿,一天到晚地埋头在书海,他能懂什么? 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才会胡思乱想。 一定是。 饭桌上,何向辜将仍有余温的指尖按在唇边,噙进了口中。 大约是牛肉汤里炖煮进了胡萝卜的缘故,沁着一丝难得的清甜。 …… 下课铃一响,何向辜两手空空出了教室。 祝千行送的手环严丝合缝地扣在他的腕间,那个人笑称它叫“小天才电话手表”,何向辜扯下校服袖子,有意遮掩手环的存在,但还是被人眼尖地看见了。 眼睁睁看着盯着他的人擦肩下了楼,原本急着出校门的何向辜忽然放慢了脚步。 果不其然,他刚发完消息,楼下就冲下来几个人,扣着他的肩膀把他往某处拉。 狭小的工具间里挤进了四个人,何向辜被推搡着围在中间,有人站在门外,两手撑着门框,飞扬跋扈地指挥人来摘他腕上的手环。 “绿箭,狐狸精,就是你勾引得我哥不回家的是吧,现在还好意思让他给你买东西了,你花的都是我家的钱,还给我!” 何向辜不动声色地躲开左右的围攻,张开双唇比划起手语,祝千行亲手戴上的手环明晃晃露在外面,看得祝千帆眼角发红。 他看不懂手语,但还是从何向辜的口型变化中读懂“哥哥”两个音节。 何向辜也管祝千行叫哥。 撑着门框的人气急,扑进了楼梯间。 “他姓祝,祝千帆的祝,是我爸从孤儿院带回来送给我的,他是我哥!” 祝千帆的手推在何向辜的胸前,那刚刚还能单枪匹马与好几个人周旋抗衡的小哑巴忽然失了力气一样,被他轻轻一推就向后倒去。 哐当。 下落的脑袋磕在了铁皮水桶边上,立刻就有血从倒下那人捂着脑袋的指缝里流出来。 看见血光,原本围着何向辜的同学吓坏了纷纷后退,耀武扬威的小霸王也一下子就慌了,但还是梗着脖子装冷静:“你起来,又搞什么花样,想让我哥可怜你是吧,不可能的,你这种人死在那里他也不会管你的,离开我家,离开我哥,滚远点……” 祝千帆说着,只感觉脑后一阵起了一阵凉风。 “祝,千,帆!” 巴掌和熟悉的训斥声一同传来,祝千帆被掌风带着侧过头,惊讶地看见自己身后站着的那个人。 祝千行。 他口中被他爸爸从孤儿院带回来送给他的哥哥,祝千行。 祝千行一把将挡在门口的祝千帆推开,冲进工具间,将何向辜圈进了自己的怀抱。 “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他自己倒的,我没动他,真的,你信我。”祝千帆的眼中全无方才的理直气壮和嚣张,他惊慌地看着祝千行,可哥哥连眼神的余光都没分给他一丝一毫。 “让开。” 祝千行搂着人往外走,路过祝千帆,只是给弟弟丢下了三个字:“你完了。” 小哑巴双眼微睁,似是因忍痛而轻颤的眼睫投向祝千行,被人牢牢圈着靠在胸口,胳膊行动不便,只能以口型回复。 【不关他的事,我自己摔倒的。】 能不发声用唇语表达完整的句子,已经是诸般治疗训练后难得的进步成果了。 陪着学过唇语的祝千行轻易分辨出他的意思,倒吸一口气:“你怎么还替他说话,我亲耳听到你的同学告诉我的,说他三天两头打你。” 闲在家里的祝千行要来接小哑巴放学,一早就给人发了消息,结果在校门口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人出来,反而有个和小哑巴一向关系还好的同学找到了他,说何向辜被祝千帆带人抓走了。 作者有话说: ---------------------- 没素质小孩儿祝千帆! 第5章 风雪相逢 “他撒谎!我根本没有叫人打他,哥,你信我!” 祝千帆有些尖锐的叫喊声从身后传来,祝千行看着被养弟一声令下叫过来冲到他面前来挡路的半大小孩儿们,语调冰冷,头也不回。 “祝千帆,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我在山沟里起早贪黑挣来的钱是供你上学用的,不是让你来这里拉帮结派混社会的,让开。” “哥——” “我再说一遍,让开。” 挡在楼梯前的少年们看着他身后的方向,许久,像是接收到了某种命令,纷纷撤开脚步,让出一条路来。 一直到哥哥扶着何向辜走下楼梯,祝千帆的拳头依然紧握着。 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明明从前哥哥是最疼他的,就连同学给的一块糖,都要攥在手心里放学了飞奔回家带给他。 第6章 那颗糖都化了,祝千帆嫌弃不肯吃,哥哥为了哄他找人专门从国外带回来一罐,结果他贪嘴吃坏了牙,害得哥哥被爸妈骂。 祝千帆捂着牙疼得在床上打滚,是哥哥守在边上替他托了一夜的冰袋。 是他的哥哥,他的祝千行。 何向辜从他这里抢走了哥哥。 小哑巴的眼神在下楼的时候有意无意投向祝千帆的位置,祝千帆刚要有所动作,便见那人把沾血的脑袋蹭回了祝千行的怀里,弄脏了哥哥的脸颊。 “别怕,哥在呢。” 哥哥随即报以一句怜惜和安慰,隔着十几层台阶,扎得祝千帆心里疼。 他呼吸渐重,脚步最终没有迈下台阶。 …… 何向辜脑后的伤不算是很重,没伤到骨头,但创口还是需要缝合。 看着那些粗粗细细的针头,想象着它们穿梭在弟弟头皮里的样子,哑巴还没说话,祝千行自己先受不了了,加钱选了生物胶缝合,好让弟弟少遭些罪。 消炎药顺着软管流进身体里,祝千行的胳膊不知酸地撑在小哑巴的颈后,眼神切切。 “明天不要去上课了,我和老师请假,你在家休息两天,怪我,应该直接去教室接你……” 祝千行说着,手腕忽然被人抓住。 小哑巴左手扎着输液管,右手伸出一指在他的掌心里划动。 【哥哥,你把我照顾的很好,不怪你。】 何向辜写完,又在哥哥的掌心里画了一个笑脸,自己的嘴角也随之扬起来。 和那些因为听障而不能说话的残障人士不一样,何向辜的哑症是后天的,因而他的语言表述得以像正常人一样,拥有正确的语序和合理的语气表达。 他的嘴角微扬,目光落在哥哥的锁骨处,原本被他扯皱的衬衫依然歪斜着,纽扣也脱离了束缚,祝千行衣衫下的肌肤因此而得以袒露。 常年爬山,祝千行的身材还算是精壮,出外业时候晒成麦色的皮肤,在家里闷上两天,就白得差不多了。 在水波纹的衬衫之下,像是海压住了山。 祝千行并没有察觉到眼前少年目光有异,仍沉浸在自己的内疚情绪里。 “我答应过你妈妈,绝不让你吃苦受罪,可现在……” 当年,在监区的铁门外,祝千行再三保证,绝不会让何向辜再受一点的苦。 可他食言了。 …… 有了何向辜这个名字为引,在不用出差的一个月里,祝千行想方设法的寻找着。 他买了很多旧报纸,从报纸缝里找寻和当年的杀人案有关的报道,甚至托了律师朋友去查案卷,终于在海一样的信息流里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 在那篇占了一半头版的报道里,记者这样描述在何向辜身上发生的一切:“那间被卖掉的老房子里曾经摆着一张照片,五岁的小宝(化名)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吃着蛋糕,而此时,八岁的小宝踮起脚才能看到玻璃后的妈妈,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短短几个月里,他的人生已经天翻地覆了。” 赵某嗜好赌博,常年不在家,只留下妻子何某独身照顾儿子小宝。赵某欠下巨额赌债,非法讨债团伙的王某、李某二人各持一刀上门要账。何某带儿子躲了起来,还是被两人发现。王某一把拉过八岁的小孩儿,把刀抵在了小宝的脖子上,扬言要卖掉小宝去抵债,争执之间,何某夺走李某手中刀具,将王某砍倒在地。 虽然何某事后及时报警自首,但王某仍因失血过多死亡。 此案从情节上可以归为何某防卫过程中的过失杀人,且赵某后续授意检方拍卖自家房子做补偿,本可以从轻判决,但坏就坏在,被何某抢走刀具的李某声称,何某砍人之时,嘴里一直在喊“砍死你”。 三个字,让何某陷入防卫过当和蓄意杀害的争议之中。 何某对此供认不讳,虽然事后作出解释,说当时的言论只是为自己的防卫行为壮胆,但由于李某的紧咬不放,还是对她的刑期判罚产生了影响。 何某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六年。 十六年后,妈妈出狱,看到的就是二十四岁的小宝。 看着上面记述的日期,祝千行依稀有了些记忆,那段时间他刚到祝家,养母叮嘱他本市有杀人案发生上学的时候要走大路,养父更是要求他放学了去接祝千帆一起回来。 而小小的何向辜却已面临人生的巨大变故。 为了保护隐私,在判决书和报道中,何向辜的名字都被小宝两个字取代,但祝千行还是能从案件的细节处判断,小哑巴就是那个被记者陪同一起前往监区踮着脚看妈妈的小孩儿。 他不抱希望地给报社去了电话,七年过去了,当年的小记者已经成了主编,祝千行托遍关系,终于在酒桌上见到了人。 那人随着职位膨胀的还有肚子和酒量,祝千行白酒喝到吐,从主编的口中得知了何向辜家从前的住处。 服务厅大厅的女人告诉他,小哑巴时不时会和原社区的工作人员联系,去监区看望妈妈。 他知道何向辜原来的家在哪里,就能找到社区工作人员,从而联系到已经孤身飘了七年不知道飘到哪儿去的小哑巴。 祝千行走出饭店的时候,晕的看不清路。他抬头看,那天的月亮在雪地里亮得像根冰棍。 祝千行想飞到天上去,一把摘下来吞进火热热的肚子里,冰一冰他那总不能安息的念想。 事情如同他设想的一般顺利,大醉一场之后,祝千行迈上了找人的路途。 祝千行找到社区人员表明来意,从那里了解到了更多关于小哑巴的事情。 社区和妇联多次提出要把小哑巴送往福利院或是找爱心家庭收养,但每当这种时候,何向辜那个神出鬼没的赌鬼老爹就跳出来,以何向辜虽然不姓赵了但还是老赵家的根儿为由,大闹办事处,非得要国家和社会赔他几万块钱才肯放人走。 闹大了被抓进拘留所待上几天,等一出来,赌鬼又会阴魂不散地缠上哑巴。 一来二去,没有人再能插手何向辜的事情。 小哑巴为了能有书念,用刚学会的手语告诉大家,他能照顾好自己,然后孤身搬进了幽暗的地下室,时不时地要从街上捡一个烂醉的赌鬼回家,如此一来,赵某反而不闹了,何向辜得以有了几年可以去上学的安生日子。 祝千行坐在掉皮又嘎吱响的木椅上,喝光了社区大妈端来的一搪瓷缸温水,趁着嘴里和心里的那点热气没散,腾地站起来。 “我养他。” 他目光坚定,眼角微红,搪瓷缸稳稳搁在桌子上,又强调了一遍。 “我要养何向辜。” 可是领养小哑巴这件事哪儿有那么简单,就算社区大妈答应帮他想想办法,就算祝千行做好了和赌鬼纠缠的打算,他甚至都不知道何向辜此时此刻到底在哪里。 还是那个热水要喝烫嘴程度的社区大妈给了他好消息。 马上就是半年一次的探监日子了,不出意外的话,何向辜这两天就会回来问,什么时候去监区看妈妈。 得知此信息的祝千行终于展露了奔波许久以来的第一个真心笑容。 他请了几天假,扣着一天好几百的工资,坐在社区办事处里,从早等到晚。 终于在第三天的午后日光里,等来了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何向辜穿着一件破了口子的棉衣,透过布料的缺口处,能轻易看到里面发黑的填充物。 小哑巴脸蛋冻得红红的,第一眼没瞧见角落里坐着的祝千行,熟门熟路地敲了响大妈面前的桌面。 他的手指头肿得像胡萝卜,动一下关节处就有红白的脓水从冻疮往外流。 大妈闻声抬头,小哑巴刚把老早就写好的纸条递过去——那是一块从旧报纸上撕下来的破纸,用铅笔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笔迹里不可避免地还间杂着从他手指头上流出来的血水——就听见了身后有人在喊他。 “何向辜!” 小哑巴疑惑着转身,在看见坐着的那个人的真容之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祝千行原本翘着二郎腿,在看见小哑巴转身印证了关于来人身份猜想之后慌忙要站起来,一个趔趄险些要摔倒。 他又惊又喜,手忙脚乱地赶紧站好,向小哑巴伸出一只手。 服务大厅的老旧灯泡适时闪烁了一下,祝千行的眼眸里照进一点星子。 何向辜急切地比划起来,看不懂手语的祝千行径直向他走去,像是抓小偷一样死死拽住他的手腕,咧出一个再灿烂不过的笑容:“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终于抓住了那条游进大海里的小鱼。 知道这人来无影去无踪的秉性,祝千行攥着人,反手把服务大厅的绿色掉漆木门关上,自己也挡在了门口。 在他和大妈的百般询问之下,何向辜终于在登记本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他这些日子的去向。 从咖啡厅离开之后,何向辜没有找到什么正经的工作,毕竟他是未成年,还是个哑巴,没有谁愿意雇他打工。 第7章 小哑巴无处可去,为了避风雪,躲进了一个菜市场里。 那些规模稍大的店铺需要把货物囤在摊位上,秋冬季节,菜贩们怕蔬菜冻着,还会盖一层厚厚的棉被。 小哑巴就和那些土豆、南瓜挤在一起,缩在简陋单薄的棉被里度过漫漫长夜。 后来,一个摊位的主人发现了他,可怜他小小年纪还要在市场上捡一些烂掉的黄瓜、西红柿饱腹,就和他约定,让何向辜夜里待在他的摊位上看着蔬菜,作为报酬,摊主会管小哑巴的一日三餐。 于是,白天小哑巴就抱着衬衫去等祝千行,晚上小哑巴挤在土豆、南瓜里睡觉休息。 【不用担心,大叔帮我搭了帐篷,很暖和。】 何向辜微笑着,手指相对,搭起一个小小的帐篷的形状。 他一向如此,不管什么时候,最先说出来的都是请大家不要挂牵他的话。 堵在门口怕人又一次不辞而别跑掉的祝千行看完了小哑巴瑟瑟地递过来的写了密密麻麻的字的纸,忽然将手掌扣在何向辜的肩膀上,一把将小孩儿拉进了怀里抱着。 然后恶狠狠地吐了一口热气。 “何向辜,跟我回家。” 作者有话说: ---------------------- 赌鬼老登,我杀杀杀!!! 第6章 归家 小哑巴颤着眼睫往后缩,却被祝千行抱得更紧了。他言辞急切:“让哥哥来照顾你。” 祝千行不是第一次这么上赶着给人当哥哥了。 十五岁那年的冬天,他站在福利院院长的办公室里,迎接来自祝家三个人的审视,做出的是同样的回答。 “请放心,我一定会当好千帆的哥哥。” 祝千行这么承诺,所以他被带回了祝家,有了自己的新名字。 那一刻,把同样年纪的瘦小孱弱的何向辜抱在怀里,祝千行心里想的只有带他回家。 “跟我回家吧。” 祝千行的声音轻了许多,他捻去小哑巴眉毛上的水痕,小心翼翼地绕开小哑巴耳朵上的冻疮,将藏在何向辜耳后的一块洋葱皮拂落。 良久,小哑巴都没有动作。 何向辜茫然地望向那个会定期带他去看妈妈的和善的社区大姨,女人站了起来,细细抿过言辞,小心翼翼地开口提醒:“小同志,从程序上来说,你不能领养他。” 小哑巴才十五岁,而且有个虽然和死了没什么分别但确实还活着的户主老爹。 完备的防止人口交易的法律之下,年仅22岁的祝千行要领养他,几乎算得上痴人说梦。 祝千行的脑子一僵,身躯也因此而迟滞,被过分瘦弱的小孩儿逮着空当从他怀里钻了出去。 何向辜本可以趁着此时绕过祝千行推开门跑出去,但他没有。 他只是歪着脑袋微笑着,竖起两根大拇指,又一次弯了弯。 【谢谢。】 他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了,但仍然为祝千行所说出的话而满心欢喜。 祝千行活了二十多年,毕生所有的冲动意头全在看见小哑巴浅浅的嘴角弧度的时候,一齐冲向了头颅。 “不重要!” 他试探着挪开脚步,见小哑巴没有要逃跑的意思,这才放心大胆地走到房间里来。 “他现在没吃没穿住在菜市场,就算您帮他申请援助,不也需要一段时间吗?我常年出差,租的房子没人住也是闲着,比地下室和菜市场都好上太多了。我只是想给他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给他一口热饭吃,给他一件新衣服穿。” 小哑巴极力忽视自己袖口处的布料磨损,但微笑却因眼神的刻意逃避而变得更加难堪。 尚未得到答复,祝千行便迫不及待地转向小哑巴,几乎是哀告一样,声音沙哑着问:“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这句话,从来没人问过他。 作为爸爸的祝东风没问过,作为妈妈的纪凌云没问过。 何向辜的眼睛明亮得无需任何比喻,但同样也干净得容不下任何的伪装。 他脖颈微扬,整个人在听到询问之后几乎是探向祝千行,手臂半张着,仍保持竖起大拇指的姿势,在下意识地心意展露之后,后知后觉,又开始表现出未经掩饰的惶恐。 他摆着手,向后蜷缩,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一样,急于逃避自己刚刚一瞬间真情实意的表现。 而祝千行箭步上前,抓住了那双手。 “你愿意,我听到了,”祝千行喜极而泣,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何向辜,你说你愿意,我听到了,我听到了……” 没有手语,没有口型,没有掌心里的笔划,在连连的后退和摆手里,祝千行确信,那一刻,他就是听到了何向辜的回答。 留下详尽的身份信息押了身份证又签了保证书之后,社区的心善大姨最终同意让祝千行先带小哑巴回家。 她向监区申请了一星期后的探视,小哑巴何去何从,他本人和他母亲的态度都很重要。 祝千行已经无心再去考虑七日后的事情了,他把自己身上裹着的冲锋衣脱下来,把小哑巴罩进去,护在怀里,带回了出租屋。 那间老破小是他工作之后租来的房子,离单位的距离不算近,但胜在便宜,以及离祝家的距离也同样的不算近。 他大学一毕业,就钻进老破小过上了独居生活,在带着何向辜踏进房门的一瞬间,恍惚产生了这里是家的错觉。 “阿,秋——” 祝千行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把小哑巴往浴室里推:“你先去洗澡,别冻感冒了……往右拧是热水,对,就是这样……你先洗,脏衣服丢在门口就好,我去给你找身衣服……” 祝千行带上浴室门,埋头又钻进了卧室,在自己不多的衣服里找出来一套没穿过两次的珊瑚绒睡衣,颜色粉嫩像个桃子,但团购打折只要三十八块。 好在内衣裤还有新的,足够撑到他等雪停了出门给小哑巴买衣服。 他把浴巾连同这些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敲了敲门。 水声停了,但浴室门迟迟没有要开的样子。 一只手影浮现在有些泛黄的磨砂玻璃上,看样子有人正贴在门后,同样小心翼翼地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祝千行后知后觉地抿嘴笑了笑,隔着玻璃戳了戳那个小小的手影:“你把门开条缝,我递给你就走,不看你。” 手影撤去,良久,把手转动,几根湿漉漉的指头瑟瑟地从门缝里伸出来,像惊弓之鸟一样做出随时要撤退的姿态。 祝千行笑着,放弃了让人把两只手都伸出来的打算,从旁边的置物架上翻出来一个干净的纸袋,把衣服装进去,挂在那几根伸出来许久的指头上。 手指缩回,衣服送到了人手里,门缝也随之合上。 “我先回房间了,你洗好出来找我。” 听着又逐渐大起来的水声,祝千行回了卧室,翻箱倒柜地找出来一管冻伤膏,归置东西的时候,在杂物堆里看见一双旧手套。 那是刚上大一的时候,纪凌云寄过来的。 祝东风死后的第一年,祝千行考上大学,一边上学,一边继续着自己的打工之路。 因为要上课,大部分时间只能做一些夜晚刷盘子的杂活,祝千行的指头泡成红萝卜,纪凌云的手套恰到时候地寄过来。 只是要往手上戴的时候,祝千行才发现那双颜色艳丽的卡通手套短得要命。 他后来知道了,那是养母织给弟弟的,祝千帆不喜欢,又转送给了他。 十二岁小孩儿的棉线手套,怎么都戴不到十九岁的祝千行手上。 祝千行抓起手套,以投篮的姿势丢进了垃圾桶,面不改色地继续收拾房间。 小哑巴这个澡洗了很久,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他穿着不太合脚的拖鞋走过幽暗的客厅,找到了藏着祝千行的那间卧室。 被水泡久了有些泛白的手指按在把手上推开房门,坐在地板上靠着床睡着了的那个人被“吱呀”声吵醒,抬头看见披着浴巾的小哑巴,哑笑着招了招手。 何向辜顺从地走过去。 桃子颜色的珊瑚绒裹住他的整个身躯,睡衣后的兔耳帽子歪在浴巾下面,鼓鼓囊囊的,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的背甲,呵护着一颗仍有怯意的心。 “坐,我帮你擦头发。” 祝千行伸长手臂打开了台灯,又拍了拍格纹床单,撑着地想站起来,几番努力也没成功。 小哑巴看着他,弯下腰,跪在了祝千行的面前。 祝千行愣了一瞬,才从他乖巧弯着的脊背上抓起浴巾,安静地替人擦拭起来。 小孩儿的头发柔软得像玩偶身上的绒毛,祝千行感受着掌心里那颗有温度的脑袋,气息打在何向辜的耳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今晚你先和我一起睡,明天我把隔壁房间收拾出来给你,等雪停了,就带你去买新衣服,剪头发……” 来来回回擦了几遍,小哑巴都快长到肩膀的头发总算是干燥了一些,祝千行拧开冻伤膏,将何向辜的每根手指都抹得黏黏糊糊,生怕漏掉了哪个裂口。 第8章 替人擦完了手,他从床上扯过一个毯子,靠着暖气片铺开,把小孩儿塞了过去。 “你头发还是有点湿,抱歉我这里没有吹风机,但是暖气挺足的,你靠在这坐会儿。” “休息吧,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祝千行臂弯搭着浴巾摸了摸他的脑袋,刚要起身,跪坐的小孩儿拉起了他的手,安静又虔诚地低下头,指尖在他掌心里划动,黏黏的,滑滑的,更像是一条鱼了。 【我想先去一趟菜市场,和大叔打个招呼。】 小哑巴眨着眼,全然不顾窗外可见的寒风雪色。 对啊,他住在土豆、南瓜堆里,晚上不回去,总要和那个搭帐篷的好心人说一声。 “我还没给你买新衣服,你穿成这样出门会冷的。” 祝千行犯难,谁让他在一日一日的奔波里越长越高,他现在的衣服对小哑巴来说,确实过分宽大了,就连珊瑚绒的睡衣,也是在手腕处翻了一下才勉强合身。 【我穿原来的衣服就好。】 何向辜眼神澄澈,祝千行一只手揉着太阳穴提醒他:“你刚洗完澡,再穿原来的衣服又弄脏了,怎么上床休息?” 小哑巴摇摇头,似乎并没有长久住在这里的打算,随时都要披上他的那身破烂化身灰姑娘逃走。 “我去吧,”祝千行当然不肯放他走,“你把地址写给我,我去替你说。” 摊开的掌心之上良久未有动静,小哑巴抬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跑出了房间。 祝千行担心他又要逃跑,可小哑巴很快就回来了。 他鼻子上的热气和红意未消,一双手捧着什么东西,动作缓慢地朝祝千行展开。 小哑巴的掌心里堆着一团揉皱的纸币,还有几个或是金黄或是银亮的钢镚儿。 祝千行数了数,那是三十块零七毛。 【买水果,谢谢大叔。】 他写完,手心拱起来,做出祈求的姿态,要祝千行用这三十块零七毛帮他买些水果答谢那个肯收留他夜晚睡在南瓜堆里的好心人。 “钱……哪儿来的?” 祝千行没接那些纸币和钢镚,皱眉下意识询问,岂料他的话到了何向辜的耳朵里就成了天大的误解。 小哑巴焦急地比划着,钢镚从他的掌心里漏出来,“当啷”砸在昏沉颜色的地板上。 他举着手掌,做出发誓的动作,喉咙里因为过分急切而发出类似于齿轮转动“咔咔”声的古怪声响,眼角像是急出了晶莹。 在小孩儿的慌乱和窘迫里,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的祝千行再次摊开了自己的手掌供人书写。 像是一个泥菩萨,伸手向他深陷苦难里的信徒。 何向辜再次得救。 【我捡废品攒的。】 【不是偷来的。】 【我答应了妈妈,要做好人,不偷不抢不赌。】 作者有话说: ---------------------- 小香菇有家了! 第7章 天生默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嘶……哥哥只是好奇你平常怎么养活自己,对不起,我说错话了。”祝千行心急口快咬到了舌头,顾不上喊疼,赶忙将小孩儿拢进怀里,小幅度地轻拍他的后背,顺着脊椎往复。也是这种时候,他发现轻揉哑巴的后颈,能让人最大限度的快速冷静下来。 同样是十五岁的年纪,何向辜的身板要比有妈妈照顾的祝千帆瘦弱太多了,他每一次颤动,骨头都硌着祝千行的胸膛。 小哑巴的手背蹭了一下眼角,低着头,呼吸渐渐和缓,终于在祝千行的安抚下逐渐安静下来。 他重新把那一团皱巴巴的钱塞进了祝千行的手里,抬头,用满眼希冀凝望手足无措的祝千行。 “好,我现在就去。” 祝千行会意,在小哑巴写下地址后,抓起三十块零七毛走出去。 临出发前,像是怕人偷跑似的,他将小哑巴那一堆破破烂烂的衣服都泡进了洗衣机,将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又反锁了门,才放心地离开了家。 他最后还是没用上那三十块零七毛,祝千行自掏腰包,买了几百块的水果和礼物送到了菜市场。 那家也有一个同样年纪的小孩儿,但身量比着何向辜高上许多,大约哑巴那些破烂的宽大的衣服都是捡他剩下的。 祝千行客气地表明来意,正是傍晚时分,看他们一家正在摊位上忙碌,潦草几句表明来意丢下礼物就要走。 结果摊主放心不下竟然追了出来,问他是哑孩儿的谁。 这么一喊,边上也围上来几个人,都用警惕的眼神看他。小哑巴无依无靠在这个菜市场里收获到了很多善意,他们叫他哑孩儿,担心他是不是被坏人带走了,他们争先恐后地问。 “你是谁?” “你跟哑孩儿什么关系?” 他是何向辜的谁呢?祝千行回答:“我是他的表哥,他有大名,不叫哑孩儿,叫何向辜。” 围观的人再三追问,祝千行把除了身份之外家里的情况都一五一十说了,众人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自己忙碌的小菜摊。 至于何向辜捡破烂攒下的那些皱巴巴的钱,都被祝千行展平了夹在了他的工作手册里,在每一次出远门的时候带在了身上。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祝千行像往日一样上楼,开门,进门。 在转身上锁的时候,终于感受到了背后那个轻弱喘息着的魂儿。 何向辜安安静静站着,睡衣上的兔耳朵垂着,祝千行走的时候他什么样子,现在就什么样子。 不声不响,也无法声响。 祝千行靠在门上,眯着眼仰着头哑笑。 原来家里有人等,是这种感觉。 小哑巴乖巧地去弯腰要去接他手里提着的水果蔬菜,在短暂的接触里,祝千行敏锐地察觉到这人的手指冷得像个冰柱子。 “手怎么这么冷,不是让你在屋里好好待着吗?” 祝千行半带嗔怪地问,主动摊开手给人做写字板。小哑巴犹犹豫豫,留下了三个字。 【洗衣服。】 他脑子转过来弯,忙冲到阳台去看,发现洗衣机里泡着的那些脏衣服果然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晾衣架上不停下落的水滴。 “怎么不用洗衣机?”老房子租来的时候是没有洗衣机的,祝千行虽然生活从简,但有些洁癖,工作又忙,顾不上手洗那些被汗水浸过的衣服,于是斥巨资买了台全新的小天鹅,一千块,买个心安。 小哑巴把东西放在客厅,探头到阳台上,对着祝千行又是摇头晃脑又是比划。 妈妈被带走的时候,小宝才八岁,没人教他该怎么用,所以就把祝千行泡在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捞出来手洗了。 祝千行把那些滴水的衣服取下来,丢进洗衣机里,揉着小孩儿头顶上的软发将人搂进怀里,耐心地讲述洗衣机的用法。 他把同样凉冰冰的手指按在何向辜的眉头,面含微笑地警告道:“以后除了内裤都不要用手洗了。不是信不过你,是哥哥有洁癖,明白了吗?” 小哑巴似懂非懂,眼神往祝千行没摘下来的那些衣服上瞟。 灰色的,蓝色的,祝千行贴身穿过的,挂在晾衣架上。 “咳咳。” 祝千行有些尴尬,扯过那些,胡乱卷作一团带回了房间。 祝千行原本还在想,养一个小孩儿会不会很难。 毕竟关于他还在祝家住的那段记忆里,充斥着祝千帆的哭声。 矫情的,胡闹的,被人纵容的。 他就是在这些哭声里,做饭,打扫卫生,甘之如饴地过了一段自以为恬静的时光。 但养小哑巴这件事好像比他想象的容易多了。 何向辜不挑食,不论他做出什么样的黑暗料理,小孩儿总会吃个精光。 虽然鲜少有交流发生,但小哑巴的存在,还是给了他这里是个家的感觉。 他不能像过去一样有一顿没一顿地凑合度日,也不能放任自己下班之后无所事事地躺着。 他得出门,带小哑巴买衣服,买吃的,剪头发,看花花世界。 在公司里,祝千行是活泛多言的,即便是被领导的冷笑话搞得像北极冰山一样的气氛,也能被他三言两语救回来。 但一回到家,他就是缄默无言的,似乎白日里的交流和周旋花费了他全身的力气,让他不能再张开嘴巴说些什么。 而何向辜的存在完全没有对祝千行的这一习惯产生影响。 一个不用说,一个不用听。 明明才相识数日,却过得如天生互补般的默契。 那个祝千行素日里用来堆放杂物的房间被收拾了出来,一直竖在角落里的房东留下来的木床放回了原位,祝千行在床上铺满温暖的颜色,甚至给何向辜买了一个嘴巴大大的黄色鸭子,让小孩儿夜里抱着睡。 ——两人同眠的那一夜,习惯了孤身睡在南瓜堆里的小哑巴根本没意识到他一整夜都抓着祝千行的胳膊,像是怕人离开。 第9章 何向辜到底已经十五岁了,就算营养不良长得瘦弱,也是知事的年纪了。 于是祝千行给了他一个单独的房间,一个只属于他的的世界,并许诺,任何时候,何向辜都可以不敲门随意走进他的房间里。 七天,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 祝千行觉得自己只是刚把满头杂草的旧娃娃收拾干净,通知何向辜去看妈妈的电话就来了。 出发那天,他把小孩儿打扮得干净整齐,何向辜套着一件再乖巧不过的毛绒外套,冻疮康复期总是发痒的手也被包裹在了一副幼稚可爱的毛绒手套里。 而因为生怕自己显得不够郑重,祝千行在大衣底下穿了件衬衫,是他在求职季花大价钱买来穿去面试的那一件,他最贵的衣服。 此时此刻的他的心情,和坐在面试席上供人评判、站在福利院办公室里等人选择的时候完全一样。 满怀紧张心情的祝千行到了地方才知道,非亲非故,他连监区的大门都进不去,更不可能见到那个为母则刚的女人。 何向辜被社区工作人员牵着手走进铁门,他站在路边吹冷风,一边局促地捏着大衣里挺直的衬衫领子,一边招手要小哑巴不要担心:“哥哥在这儿呢,快去见妈妈,我等你回家。” 铁门关闭,何向辜的身影消失,祝千行的脑袋被冬日的风吹得懵懵然。 在等待的时光里,他禁不住地浮想。 过去,他幻想着祝家是什么样子,祝千帆会不会喜欢他这个领养来的哥哥,祝叔叔、纪阿姨会不会成为他的爸爸妈妈。 现在,他只想知道,小哑巴可不可以留下来。 他不知道那个拿起刀保护儿子的女人应该长什么样子,报纸上的何妈妈面容憔悴,但看见小宝的时候会勉力抬起嘴角。 从歹徒手中抢刀的时候她害怕吗? 得知自己要坐牢的时候她后悔吗? 看见小宝的冻疮的时候她心疼吗? 她会让小哑巴留下吗? 祝千行来回踱步,思绪长出不安的触角,穿破肌肤,刺进冰凉的空气里,被冻了一个激灵。 为什么他这么期望何向辜留下来。 是被坚持要还衣服的执着打动,还是单纯觉得这个小孩儿可怜? 祝千行扪心自我审视,一时之间找不到答案。 想来想去,雪不知何时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一朵雪花落在他的手臂上,祝千行低头去看,忽然想起,十五岁从火车站出来被人带着走去祝家的那天,也下着雪。 他穿过一道又一道完全陌生的街巷,走向一个根本无从构想的陌生未来。 生冷的铁门有了晃动的痕迹,他像是忽然找到了答案,向着前方小跑了几步。 祝千行想,他只是想给十五岁的自己一个交代。 没人要的小孩儿,也值得拥有家和爱。 何向辜被人带着从监区出来,眼神里看不出悲喜,只是下意识要往祝千行身边靠,伸手要在哥哥的掌心里写些什么,摘手套的手被人按住了。 “外面凉。”祝千行替他裹好手套,心里暗下决断,他是时候要学学手语了,弟弟有他独特的语言法则,他得学过了,才能走进何向辜的世界。 那个帮助他找到小哑巴的社区大姨也走了出来,她给祝千行带来了一个消息,准确的来说,是一个问题。 “何云花让我问你,能不能让何向辜接着上学?” 祝千行那些不安的触角被人一朝斩断,他点头如鸡啄米。 “我会的,我想方设法,不,拼尽全力,一定送他回去上学!” 显然,社区工大姨得到了何妈妈的某种授权,在听到祝千行这么说以后,眼神在何向辜的身上扫了一扫,最终落回祝千行按在何向辜手套之上的双手。 “她请你照顾好小宝,不要让小宝被他爸爸抢走,出狱后,她也会想方设法回报你的。” 这是何妈妈的答案,祝千行期盼已久的答案。 祝千行喜极而泣,他把何向辜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小哑巴的脑袋上。 “我不要回报!请您转告她,我保证,从今天起,决不让何向辜吃一丁点的苦。”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渎神 医生说没什么住院观察的必要,让他们输完液就可以走了。 回到家的小哑巴被人塞进被窝里,何向辜看着起身要走的哥哥,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的眼神带着些怯意,祝千行一下子就读懂了。 “小宝,想妈妈了吗?” 人生病的时候,总会想起妈妈,祝千行头几年高烧迷糊的时候,也曾经梦见过纪凌云。 更何况是何向辜。 “没事,下个月就到看妈妈的时间了,到时候我请假陪你去,小宝。”祝千行当着日显高壮的小孩儿的面,突然在他的乳名里得趣,叫不厌似的又唤了一次。 大约许久没被人叫过“小宝”了,何向辜一时怔住,看着哥哥搭在自己额头上的手,嘴唇若有若无地蹭过祝千行的手腕。 他摇摇头,把哥哥的手拉过来,在上面写。 【还是有些不舒服,害怕,想让哥哥留下来。】 掀开被角,何向辜自觉地和那只大嘴巴鸭子往边上缩去,让出了足够一个人躺下的位置。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这些年,祝千行与何向辜的同眠的夜晚屈指可数,除了刚来的那一夜,就是后来小孩儿偶尔生病他放心不下,坐在床边守上一整晚。 医生说虽然目前没症状,但还是有脑震荡的可能性,这几天要多留意一下头晕的情况,他原本是打算半夜多来几回看看的,小哑巴少见地主动提出要他留下来,祝千行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好,”祝千行听之任之,“你先躺着,我去洗洗澡换身衣服。” 在医院坐了大半天,祝千行生怕沾染病气再传染给小孩儿,把全身上下都仔仔细细洗了一遍,又在浴霸底下将自己烘得暖透了才出门。 从前,何向辜身形单薄,手脚伸展躺在床上也显得微不足道,不过两年过去,这张祝千行亲手加固过的床,已经有些装不下现在的小哑巴了。 祝千行看着被窝里拱起来一动不动的那一团,猜想小孩儿等久了睡着了,毕竟他这人洗澡极为讲究,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收拾完。 他这个性取向,还是有避嫌的需要的。这时候,他大可蹑手蹑脚地转身离去,明天小哑巴问了,就说是起得早先离开,谁也不知道他没来过。 祝千行哄小孩儿是有一套的,毕竟在孤儿院里,他也是这么被院长和生活老师骗大的。 可小哑巴是小哑巴,不是躺在孤儿院床上的他,祝千行于心不忍。 他轻手轻脚地进了门,在小孩儿身边找了个能塞下自己的缝隙,准备将就着眠一会儿。 刚一躺下,一只触感熟悉的手掌就锢上了他的腰身,占有欲十足地贴在他小腹的位置,把他往自己的怀里带。力气之大,一时间祝千行都让带着在翻了个身后动弹不得了。 “小香菇?”这动静,难不成还没睡? 他以为小孩儿没睡,轻唤了一声,没得到任何回应,困住他的手臂反而越来越紧了。老老实实吃肉蛋奶补起来的少年,竟然如此的有力,照这么看,祝千帆那个投篮都要喘两下的虚架子还真不一定能撂倒哑巴。 祝千行小幅度地调整姿势并琢磨着,小香菇应该是睡熟了把他当那只大嘴巴鸭子抱了。 抱就抱吧,生病了把他炖了补身体都不为过,祝千行心怀捐躯的慨然,闭上眼睛准备休息,结果那只手的存在感越来越足,死死地按在他睡裤上的抽绳,左右磋磨。 大有登堂入室之感,惹得祝千行体内生出一种不可忽视的昂扬势头。 他取向不正常,但生理上可是正常的。 这种情况下,再不做点什么,他就真是王八蛋了。 “何,向,辜。” 祝千行提高声调,一字一顿地叫人,揉按的大手终于停下。 他伸手摸开台灯,绷着脸坐起来要兴师问罪,结果低头只对上一双水汪汪雾蒙蒙的眼睛。 小哑巴看起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用无辜的眼神盯着他看,一副被人吵醒后茫然的样子,还若有若无地轻碰了一下自己脑袋上的绷带,眉梢微颤,像是在忍痛。 这一眼,倒让祝千行生出许多愧疚来。 小孩儿当真是睡得沉了,又被疼痛搅扰,无意识间抱他紧了一些,那一摸也算不上什么放肆,顶多就是位置不太对,力道也有些怪。 是他近来上班上得昏天黑地,清心寡欲的日子过惯了,下意识把人想龌龊了。 小香菇才不是那样的人。 祝千行逻辑自洽,全然忽略自己已经能被弟弟轻而易举抱个满怀这件事,气声道:“没事,我做梦来着,快睡吧。” 第10章 待身边匀称的呼吸声传来,祝千行的某处也终于平心静气地停歇了。 小孩儿睡得板正,双眼紧闭乖巧无比,祝千行再无心提防什么,眼皮一沉,也昏昏睡去。 过完中秋,月亮圆过头了,像泄气的气球一样一天一天地瘪下去。 次卧的窗帘没拉紧,凉光洒落,睡在房间里侧的何向辜骤然睁开眼。 他偏过头,看着一旁安睡的那人,祝千行的双手叠放在小腹位置,紧紧压着夏凉被,安宁慈祥,毫不设防。 何向辜投下朝圣般的眼神,以指腹擦过哥哥的耳垂、眉心、鼻峰,最后停在了祝千行的唇珠上,慢条斯理地揉弄着。 软软的,像哥哥的心肠一样,他一皱眉,祝千行就不会追究了。 他心里并不认为祝千帆对他的称呼是诋毁,绿茶男算什么,能躺在哥哥身边,能被哥哥哄着睡觉,他已经赢了。 何向辜靠着床头轻轻坐了起来,悉悉索索地动作着,眼神始终未曾离开哥哥的眉眼。 就是这样一双慈眉善目,连生气了都不舍得瞪他。 祝千行救他、养他、疼他,何向辜在心里把哥哥捧得越来越高,为他修神祠,焚香火,一日一日地惦念祝祷。 可越是这样,他越想跃过长阶去,把他亲手捧上神坛的人拉进欲海里,肆意妄为。 哥哥情难自抑的时候会皱眉吗,被过火对待的时候会发怒吗?他的双唇尝起来又该是何种滋味,他的手按在自己身后的时候,会留下抓痕吗? 他甚至发疯一样渴望哥哥的掌风,打在祝千帆脑袋上训斥意味的巴掌如果落在他身上……何向辜猛然一颤,那对他来说,算是奖赏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何向辜没找到答案。 祝千行不在家的时间里,他常常会躺在哥哥的床上,反复咀嚼哥哥说过的每一个字,用发不出声音的喉咙与唇齿吞咽啃咬那些文字,从咖啡馆初遇开始,何向辜倒背如流。 他的生活早就和哥哥揉在了一起,这人活着,他就做不到不去想。 上天生祝千行,就是为了铸他的心魂。 小哑巴的胸膛起伏越来越快,动作间手臂几次要越过枕头将那人拢进怀里,但看着祝千行安稳叠放的双手,最终喉头滚了一滚,压了下来。 无人的深夜里,何向辜停停走走,浮浮沉沉,如自虐一般不肯迈过门槛。 下颌扬起,靠在床头上,小哑巴双目迷离,嘴唇开合,说不出一丝话语,口型却无数次地比着同样的两个字。 哥哥。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所处的兴奋状态究竟是浮沉所带来的,还是因为身边躺着的那个安睡的神所恩赐的。 何向辜近乎疯魔一样地想,如果哥哥现在醒来就好了。 慈眉善目的好心肠菩萨,看见一个白日里乖顺的信徒深夜在亵渎他,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他肯不肯为他的信徒降下甘霖? 良久,小哑巴嗅着空气里馥郁的柔暖的气息,终于给了自己一个痛快。 与此同时,祝千行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又像是不得好梦,眉眼微蹙翻了个身,正朝向小孩儿的一侧,手臂自然地搭过去,正垂在何向辜袒露的大腿内侧。 做完坏事的那人一动也不敢动,感受着哥哥的指尖在自己腿部皮肤上的无意抓挠,心里像是被人同样如此侍弄了一般得趣。 何向辜眯着眼,嘴角微扬,看向窗外。 月光无声息地在黑夜里爬升,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脑后,小哑巴的手指穿过发丝,压着自己被生物胶缝补好的创口,想在那里扯出一个无底的黑洞来。 最好这伤痕永远都封不上,永远叫菩萨看一眼心疼一眼,永远能得今夜的痛快。 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长叹之后扯了些纸擦干净一切,又钻回了被窝里。 望着他的神灵,一夜无眠。 第9章 暖春 开动员会那天,何向辜在家养伤没去学校,祝千行给小哑巴做好了病号饭才孤身出的门。 他本来呆在家里的时间就少,这样难得能关心弟弟的事情,自然没有不参加的道理。 他熟门熟路地摸到学校,瞥了一眼门口的五个鎏金大字,抬腿往高三楼信步走去。 寻州这地方小,总共就三四所高中,祝千行是自己在祝家附近的区里的高中上的学,祝千帆是砸他的钱上的名校寻州市高中。 祝千帆考高中,纪凌云把他得分刚到总分一半的中考成绩发到祝千行的手机上,告诉他如果不花钱交,祝千帆就要去区里的二流高中上学了,到了那里说不定就要和些不三不四的人学坏,为了祝少爷的前途,她开口要了五万择校费。 可祝千行就是在她口中的二流高中上的学,甚至是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养活一个不出门的妈和没多久就咽气的爸,还有少爷弟弟。 但还好,只是问他要钱,祝千行二话不说,把大学里勤工俭学攒来还贷款的四万八千块钱和第一个月的工资全都打到了养母的卡上。 择校费一交,祝千帆顺顺利利进了名校。小哑巴能和祝少爷读一个学校,祝千行费了许多力气。 何向辜的成绩倒是够得上市高中的分数线,但新高一开学都半年了,这时候重返校园,难度不小。 首先要解决的是他的那个赌鬼老爹。哑巴读初中时候,他就常常到学校里闹,要是知道何向辜又去上学了,保不齐还要三天两头地出现搞黄哑巴的学业,再者何向辜重启学籍也需要他这个户主的同意。 在社区大姨的安排下,祝千行见到了那个害老婆坐牢、孩子流浪的罪魁祸首。 此人浑身穷困潦倒,不知道昨天又在何处宿醉,被带着进入调解室的时候,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酒气。 赵有德开出的条件很简单,一个字,钱。 要他配合送何向辜进学校也可以,只需要每个月给他一千块钱生活费,以及当场给他一笔够还手上赌债的钱,这之后,祝千行就是把小哑巴带走当童养媳都行。 祝千行忍得很努力,才没把拳头砸到赵某人的脸上,毕竟给小孩儿办学籍找学校都需要户口证明,他既然不能在程序上把弟弟收养在自己名下,那就得想方设法让赵有德配合。 提取公积金,向同事开口……祝千行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得来不易的两万块钱砸到了赵有德的面前,那人乐呵呵地收下写了保证书。 每月要钱也可以,祝千行也提了个期限,三年。 他只答应在哑巴上学的三年里按时给赵有德打钱,三年以后何向辜成年了,就有摆脱人渣的能力了,那个时候,祝千行要托举弟弟展翅高飞。 祝千行前脚给钱,后脚出了门就打电话举报了赵有德聚众赌博,远远看着警察把人带走拘留,祝千行捂住了弟弟的眼睛。 何向辜总算能过上一段安宁的生活了。 接着,就是要找一个能说服学校给何向辜特事特办的关系。 新高一到这时候已经上了半年课了,即便何向辜从前考上了高中,但他没来报道,学校没有半道收人的道理。 小城市就是这样,做什么都需要错综复杂的人情往来,祝千行走投无路,求到了他师傅的面前。 风雨里摇摆了几十年的老牌设计院大多都有个师带徒的传统,祝千行来得巧,老主任退二线的第一年,突然起意要为单位发光发热再带个关门徒弟,好巧不巧的是老主任同为祝姓,叫祝尤争,看名字就先对祝千行有了印象,他就成了一批入职的七个人里唯一那个被选中的幸运儿。 拜师那天,老主任接过他手里的一杯酒,慨然地说起自己这几十年的风雨和辉煌,他说他带过的徒弟们,有的已经独当一面成了领导,有的做了骨干精英,人生倥偬已无遗憾,不盼祝千行出人头地,只盼他对自己负责,对专业上心。 师傅说,祝千行以后工作和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尽管找他,祝千行没开过口,但是逢年过节的礼节都没落下,赶着教师节更是咬了一个月笔杆子给师傅写了一篇专访登报让祝由争出尽了风头,而且祝千行因为在棋牌室做过兼职会下棋,偶尔也陪老爷子杀两盘,老主任倒是真的把他当关门弟子来疼的。 老爷子惯是个热心肠,祝千行把家里“远房表弟”凄惨的家境一说,他当时就拍了板:“你有个师姐叫李亦雯,从前在我手下做业务,后来出去走党政路线了,现在在市教育口,我马上就给她打电话!” 祝千行一向无感那些求来求去的人情往来,可何向辜上学的事情不能再耽误了,他再清高也不能当饭吃,之前找小哑巴行踪的时候已经求过人了也不差这一回,以后要赚钱养弟弟,在寻州这种小地方,左右逢源不得已也得为之。 有了师傅牵线搭桥,祝千行在茶室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师姐,说是师姐,仕途走到这个地步了,也没比纪凌云小两岁,可李亦雯的脸上除了岁月痕迹就是无尽的英姿,不过是进门到落座的几步,走得也是气宇轩昂。 第11章 有这样一个人为哑巴引路,祝千行腰杆都挺直了,觉得弟弟回去上学的事情必定十拿九稳。 她把老爷子示意祝千行准备的礼物推了回去,扶了扶眼镜,道:“何向辜的情况学校那边之前和教育局说过,但是他家的情况实在复杂,非义务教育阶段要复学,还是需要家庭的支持。”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学校和教育局也担心哑巴的混蛋老爹会生事,祝千行忙把赵有德亲笔写的答应何向辜去上学的保证信掏出来:“他那里我谈妥了,我不求别的,何姨千叮咛万嘱咐要我这个弟弟去上学,小孩儿还是个哑巴有苦难说的可怜孩子,师姐,你帮帮他吧!” “别急,我还没说完,”看祝千行一脸急色,师姐瞥了眼保证信,手指敲了敲木台面,笑对老爷子补充,“怪不得您这么疼小师弟,原来和您年轻时候一样是急性子。” “你师弟办事就这样,干脆利索,他要是个老磨儿我还看不上呢!” 一老一少相视打趣祝千行,倒把他看得更急了,干瞪眼说不出话来,只能等着。 女人笑够了,抬手要了纸笔,写下一串数字,推回祝千行的面前。 “最近教育局正在开展助学行动,何向辜的事情我已经上报过了,这是我的电话,你周一到局里去找我,我带你去见局长,我们特事特办,争取年后就让他有学上!” 当年的事情也算是有些波澜,一提到护子杀人案,许多人都为之唏嘘,李亦雯也不例外。 在师傅的电话打来之前,李主任早就注意到了这个考上了高中但没去上学的孩子。她和妇联、社区多番联系,不断地在何向辜的事情上破冰,如今唯一剩下的阻碍就是赵有德这个所谓的父亲,祝千行拿出来保证书,那剩下的事情就好做多了。 她给祝千行指了两条路。 一条,就是把何向辜送去特殊学校,社会组织会承担他的部分求学支出。 第二条路一字还未讲,祝千行就站了起来,朗声表态:“师姐,他是正常孩子,他只是不会说话,他听得见,也不傻,字写的虽然丑但是还能练。他得去和正常人一起上学!” 不等李亦雯回答,祝老爷子先出声斥他:“你看,又急,你师姐没说完呢。坐下,倒茶,赔礼!” 祝由争发号施令,祝千行自知在小哑巴的事情上他有些太焦虑急进了,忙坐回去一样一样照做。 祝千行心热茶更热,李亦雯一杯茶下去,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他的学籍还没丢,你放心,市高那边,我来攻坚克难。” 多了教育局的李主任从中斡旋,事情算是有了门路。 祝千行带着弟弟来往于校长办公室和局长办公室,把他的中考成绩打印出来给所有人看,证明他是个正常孩子,应该到正常学校来上学。 也因此,寻州市高中门上的那几个大字有几道褶他早都摸得一清二楚了。 腊月二十三,高中学生放寒假的日子,祝千行收到了师姐亲自打来的电话,要他年后带着何向辜到市高中报道,落下的课程,老师会帮小哑巴补上的。 祝千行还记得那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地早,刚过完元宵节,寻州已经热到了能脱棉衣的程度。 何向辜穿着新校服,在暖春里回到了学校。 祝千行在另一个秋天又踏上了曾经送弟弟上学的路。 动员会无非是讲一些高三年级该收心好好学习的话,祝千行却听得格外认真,甚至把成绩册里夹着的学习机广告都折好收了起来。 何向辜刚入学落了半年的课程,在班里是倒数第三,祝千行要给他请家教,小哑巴死活不同意,说自己能行。 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从倒数第三到正数第三十、再到如今年级里的名列前茅。祝千行看着印在成绩单第一排的“何向辜”三个字,陡然生出无尽的自豪来。 被班主任和各科老师轮番夸奖了一上午,祝千行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广告上那个五千块的学习机,欣慰过头的祝千行已经顾不上考虑性价比了,他得给何向辜买一个,有没有用再说,先表明自己对弟弟成绩的肯定,何向辜就是以后拿来打俄罗斯方块都成! 动员会结束了,他走出教室,心里盘算着该怎么给小孩儿奖励,步子都是轻快的。 “哥!” 还没下楼,先被个抱着篮球的冤家叫住了。 祝千行本来不想搭理的,但心里清楚祝千帆是因为自己不回祝家才总找何向辜的麻烦,于是不情不愿地转过头来,想教训这个从关系上来说可能更近的养弟两句,从根源上帮哑巴解决问题。 这一转身,倒是看见了不想看见的人。 ——他那个只会在电话里要钱、大学毕业后一面没见过的养母,纪凌云。 作者有话说: ---------------------- 走一章剧情~ 第10章 天平 遇上了正好,祝千行站着不动,沉默着等养弟和养母走到自己面前。 纪凌云套了件袖口有些起球的大衣,里面是件颜色土艳的纯色衬衫,穿着普通,脸上也带着长年操持家务的疲惫。 在祝千行的眼里,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的养母爱打扮,总是穿些时兴的衣衫,每逢周六的上午,要去参加单位里的合唱队排练,纪凌云就会扎高高的发髻,雀跃般甩着阔阔的裤腿,走出家门去。 回来的时候,她会顺路带些水果,洗干净了端进祝千帆的房间里,辅导养弟功课的祝千行因而也时常能吃到。 这样的日子不算长,没两个月,祝大海病倒,时髦的女人就奔波在医院和家之间,渐渐没了色彩。 纪凌云面带局促地看着他,祝千帆抢着去拉两个人的手,要他们站在一起:“哥,妈专门来看你的,要不我才不会上来呢。” 他的教室在三楼,而小哑巴的班级在祝千帆的楼上。要不是和妈妈提了哥哥今天好像也来学校,纪凌云说想看看祝千行,祝千帆绝对不会屈尊到四楼来寻晦气。 纪凌云轻咳了一声,在臂弯里挎着的那个掉皮的托特包里翻翻找找,像是要拿什么东西出来。 祝千行心有预感,不想再陷入到亲情的悖论之后,抢了个先:“你儿子上周在学校里打人了,把人脑袋打出血了。” 他说着,把祝千帆往边上一推,自己则撤开一步,和母子二人保持了一段距离。 “当初约好了,我只管他吃喝上学,教孩子这种事情,您还是自己多费心吧。” 说完,祝千行掐了掐食指的第二指节,面无表情地扭头就走。 纪凌云的脸色很沉,迟缓地扭头看向祝千帆,目光继而被祝千行迅速远去的身影吸引。 “妈,不是哥说的那样,是误会,我没打人。” 祝千帆看一眼妈妈,又看一眼已经走到楼梯处的祝千行,左右犹豫,想去追哥哥,又担心妈妈会不高兴。 十七岁的少年急得抓耳挠腮,纪凌云掂在手里的茶饼没送出去,目不转睛地看着祝千行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解放了祝千帆:“……回去再说吧。” 眼见母亲松口没计较,祝千帆拔腿起步,边跑边答:“好,妈你先回家,我去找哥说清楚!” “哥!哎,你等等我!” 祝千帆小跑着来追,冲进下楼的人流之中,到底年轻精力好,几步就追到了哥哥,但好说歹说也没拦住一心要离开的祝千行。 祝千行就像庙里供的石头菩萨一样,不喜不怒,任由养弟抓着自己的胳膊摇晃。 “起开。” “不起!” “嘶——祝千帆,别耍无赖!” “什么叫耍无赖,我只是喊你回家吃饭,你跟我回家,是打是骂都随便你。” 合着还是因为这个事情,祝千行听着,给自己气笑了:“我现在就是要回家,回我自己的家。” “你那个出租屋算什么家,又小又破,哥,你就跟我回家吧,就吃一顿饭,成吗?”祝千帆小时候是个胖子,现在高挑了,分量也还是有的,他抱着祝千行的胳膊像模像样地撒娇,全然没注意到祝千行的胳膊被自己扯红了。 祝千行抽出手臂来,扫了一眼小臂上的红痕,言语仍然冷淡:“不成,少烦我。” 他这一瞥,祝千帆也看到了,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用劲过大抓疼了哥哥,即便祝千行又把双臂甩回身侧,也再不敢上去贸然撒泼。 祝千帆只是哥哥一步他一步地跟在后面,咬牙切齿的,像是做了什么大决定。 “行,你不跟我走,那我跟你走,去你家吃饭,总行了吧?” 祝千行听了,心里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只是恍惚想起,祝千帆小时候有段时日也是这么地喜欢跟着他,吃饭跟着,睡觉跟着,上厕所也跟着,连跟纪凌云都没有跟他那么亲。 他吞吞吐吐,最终施舍下三个字:“随便你。” 祝千帆说到做到,还真一路跟着他回了出租屋。 第12章 小哑巴骑车要十分钟的路途,两人一前一后足足走了快半个小时,祝千帆的手环滴滴嘟嘟地震动着,一会儿又拿起来对着说些什么,像是在给人报备行程。 祝千行听着滴滴嘟嘟的动静,琢磨的却是自己送到何向辜手上的那个手环,小孩儿到底会不会用。 上学,吃喝,买衣服玩具……给两个人花一样的钱,祝千行心里的天平似乎早就偏向一端了。 天平另一端的祝千帆全然未知,他仍深陷于自己竟然被允许前往哥哥的住所的天大惊喜之中,脑子里不停地构想着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迈进哥哥的家门。 绿箭开门的时候,他要昂首挺胸地跟在祝千行的后面,漫不经心地开口问:“哥哥,咱们到家了吗?” 不光如此,祝千帆决计要跟在祝千行的身后不停地呼喊“哥哥”,喊到祝千行烦为止,喊到哑巴妒嫉为止。 谁让那个人是哑巴,不会说话。 他可是长嘴了,就得这么一直叫“哥哥”,气死哑巴! 他莫名地想起那些铺天盖地地曾荼毒过妈妈的嫡嫡道道的古装剧,觉得自己像一个到勾栏抓莺莺燕燕的主母,不自觉地走出正宫的姿态,势必要和人争出谁才是祝千行的最爱的弟弟。 祝千行只用一句话就打断了他的幻想。 “在这等着,我去帮小香菇买点葡萄。” “哎——哥!我也爱吃葡萄!” 祝千帆口是心非,这种需要吐皮的很麻烦的邪恶水果,他根本不爱吃,他喜欢的是苹果、枣子那种放进嘴里就能吃的善良水果。 几分钟后,祝千行从水果店出来,一手提着几袋子的青葡萄、紫葡萄,一手把一盒剥好的波罗蜜塞进了祝千帆的怀里。 鼓着腮帮子的主母喜笑颜开,剥好的波罗蜜也善良^-^ “哥,你不怪我了?”祝千帆一高兴起来就忘形,忘了哥哥是怎么凶自己的,又提起旧事来,但祝千行压根不搭话,只是自顾自地走着,抽空还接了个电话,对着里头的人说着什么“就快到了”的话。 祝千帆得不到回应更着急了,追上去解释:“哥,我真没用劲,是他自己倒的,他们班同学说他平常没事还去器材室举铁来着,我那点劲儿肯定伤不到他,你信我!” “他不光举铁,他还跑步,他要跑我哪儿追得上的,肯定是圈套!” 他翻来覆去地解释,一会儿说哑巴跑得快,一会儿又说哑巴力气大,就差贬低自己是个弱鸡了,祝千行被他吵得实在受不了,嘴皮一动打断:“行了行了,别念了,我知道。” 祝千帆这才心满意足地闭嘴,踏进幽暗楼梯间的一瞬间,光影与黑暗交替,他突然灵光大发地从哥哥的回答里读出来点什么。 今天的哥哥,和前几天那个把哑巴带走的哥哥,完全不一样。 那时候的祝千行眼带愤怒,脸上写满让祝千帆惊惧的厌恶,所以他担惊受怕了许多日,怕哥哥上门兴师问罪,又怕他不来。 可今天的祝千行有些太好说话了,甚至还百年不遇地允准了他跟回来吃饭的请求。 “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陷害我?” “……嗯。”祝千行身影藏进昏沉里,看不清楚脸色,声音也含糊。 本来不知道的,被人睡梦里死命抱了一下,就知道了。 更重要的是,祝千行觉得自己有病,有一颗病态的圣母心,事到如今,即便和祝家闹成这样,他还是愿意相信,被自己带着背过“人之初、性本善”的养弟,还算的上是个良善之辈。 所以呛给纪凌云听的那些话,他自己都不当回事。 何向辜是个乖孩子,不吵不闹的,闹出这么一出来肯定是图些什么。 他想来想去,只怪自己工作太忙,疏忽了对于弟弟的关心,以至于小哑巴怕他敬他,要靠着伤病来与他博个亲近。 “但你骂人的话我还是听见了,该道的歉还是要道。”祝千行板着脸教训人,祝千帆这小孩儿那天说的话委实有些难听了,什么你家我家的,那不是戳曾经无家可归的小香菇的心窝子吗,他非得把人捉来,让混世魔王结结实实地给弟弟道个歉。 “道!得道!哥,你愿意让我进门了?”祝千帆一听更有戏了,赶紧谄媚表态,“你放心我进门就道歉,我给他磕头都行,我态度一定诚恳!” “行了,别吵,声音小点儿,再烦人就回去!” “好好……我小小声,小小声……” 进门之前,祝千行把人堵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敲了一下祝千帆的脑门:“进我家可以,不许耍少爷性子,不许欺负小香菇。” “主母”看了一眼紧闭着的他从来没有进去过的大门,忍辱负重地应了。 “还有,”祝千行顿了一下,像小时候那样捏了一下祝千帆的耳朵,挑眉笑道,“你跟他年龄相仿,怎么不能做朋友呢?” 处于下位的祝千帆被这一笑搞得七荤八素,像是同时被几百个绚烂的烟花炸懵了脑子,祝千行说了些什么他都没听清楚,只是看着声控灯下那副松弛又迷人的慈悲相,茫然地点头,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哥又对他笑了。 作者有话说: ---------------------- “主母”颇有搞笑男的潜质啊 第11章 贴身照顾 祝千行训人的话有点分量,楼道又不是很隔音,没多大会儿,防盗门被人吱呀推开了。 小哑巴顶着脑门上固定纱布的绷带,手里还握着把钢尺,大约是作业做到一半听声音跑出来。他嘴角用力抿着,祝千帆一眼就看到了。 他赶忙扬声:“哥!咱们到家了吗?” “……你要钱的时候不是来过吗,装什么呢?” 祝千帆想,装亲热呢。 不对,不用装,亲兄弟俩就是亲热。 哥哥原本是叫祝千航的,结果登记的时候打错了字,哥哥这两年又非说“行”是个多音字要换个念法,但原本“航”和“帆”就是一起的,他和哥哥是一起的,天生亲热。 说着,他又做作出了一个过分乖巧的微笑,手也抓到了祝千行的胳膊上,故意做给小哑巴看。 “起开,傻乐什么呢!” 祝千行自然不吃这一套,也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神经,这边训斥完,转身把手里装着葡萄的袋子挑高了,拦住要出门迎过来的何向辜:“没换鞋就别出来了,我这就进去,今天家里来个烦人精吃饭,你去写作业吧,等会儿我送进去。” 送什么送什么!不换鞋就能让哥一直举着吗!他都没去上课他哪儿来的作业可写! 还拿把钢尺,抄作业谁用钢尺,切,装货。 祝千帆腹诽着哑巴,生怕自己又被关在外面,飞速跟在哥哥后面挤进了门。 与祝家的四室三厅相比,祝千行租的这个小两室确实有些小了,采光还不是很好,白日里不开灯,阴森得像鬼片里的恶魔花园。 祝千行把人带回来就开始头疼,他刚给少爷拿了新拖鞋祝千帆却死活不穿,嚷着非要穿哥穿过的那双旧的,气得他差点把人赶回去。 但叫祝千帆来吃饭是他亲口答应的,快饭点儿了这时候赶人回去总不是很好,祝千行忍了,又舍不得浪费双新鞋子,于是凑合趿拉着小哑巴前两年穿过的小拖鞋进了厨房。 等哥哥把米蒸上,饭香传来,微微拘谨地坐在客厅里享受招待的祝家小少爷才知道哥哥所说的“送进去”是什么。 ——趁着蒸米饭的功夫,祝千行把那些青葡萄、紫葡萄珠子全都剥了皮盛在盘子里,摆上水果叉,从祝千帆身边路过,送到了小哑巴所在的房间里。 祝千帆一想到那哑巴是怎么心安理得地吃着哥哥亲手剥的葡萄,心就一抽一抽的,差点当场咽气。 那可是哥哥的手碰过的,凭什么被他吃进嘴里? 这么一想,嘴里嚼了一半的波罗蜜一下子就不香了。 他迅速起身,砸吧着果肉托腮观望,就看见房间里的何向辜学习到忘情,连哥哥进去都没发现。 祝千行瞄了一眼何向辜正在做的数学卷子,字迹整洁,连圈在题目上的标记都简单干净。 看他聚精会神,祝千行顺手捏了个葡萄塞进了小孩儿嘴里。 像是太专注,根本没注意到身边多了个人,以至于葡萄都吃进嘴里了,何向辜紧张过度忘了松嘴,噙住了他的手指,舌尖还反应不及地在祝千行的指腹上滚了一滚。 喉咙里发出“咚咚”的吞咽声,整个果肉进了肚子,呛得他咳了两下。 这么一咳,小哑巴终于松嘴,解放了哥哥的手指,祝千行把手指上的水痕在围裙上胡乱蹭了一下,忙去拍他后背替人顺气。 “这么专心,做不出来就不做了,不差这两分。我的错,走路没声。”祝千行把葡萄盘子一放,盯着他的喉咙看,怕小哑巴真呛坏了还没办法诉苦,那可就太遭罪委屈了。 何向辜顺了口气,搁下笔就比划起手语:【我没事。】 第13章 门“哐当”被推开,祝千帆大咧咧走进来,绕到坐着的何向辜的另一边,一手按在了小哑巴的肩膀上:“和哥比划什么呢,是不是偷偷骂我呢!” 话音刚落,一个巴掌就落在他脑门上,生生把半大小伙子弯着的腰拍得直立起来。 这回不等祝千行教训,祝千帆压着声音主动服软:“哥,我开玩笑呢,你不是让我和他做朋友吗,我来关心关心他,我还给他波罗蜜吃呢!” 他不由分说地把一块完整的波罗蜜塞进小哑巴正比划着的手里,眼珠子一转,捞起盘子里光溜溜没穿衣服的葡萄珠子就往嘴里丢,嚼都不嚼学人往下咽,却怎么都没把自己噎着。 他的喉咙眼怎么就这么大呢! “我们分甘同味呢!好朋友都这样!”祝千帆略带遗憾地拍了拍哑巴的肩膀。 祝千行将信将疑,祝千帆已经把胳膊搂到了何向辜的身后,举着“小天才电话手表”,叨叨了起来:“哥哥希望我和你做朋友,哑巴——呸,何向辜,一笑泯恩仇,加个好友吧。” 这几句话说的倒是坦诚,祝千行把要扇他巴掌的手收回来,一同好整以暇地望向何向辜,小孩儿颤着眼睫,在哥哥希冀的眼神里,缓缓点了头。 何向辜很少和他分享上学时候的事情,祝千行非常希望他能在学校里交到朋友,就算不能说话,上课传一下小纸条没事翘课去个网吧也挺好的。 祝千帆虽然浑,但还算是个有良心的浑蛋,祝千行自认拿得住他,万一小哑巴在学校里出点事情,他出差在外赶不回来,说句话养弟也能帮上忙。 但他也没忘记正事,捏着祝千帆的耳朵厉声提醒:“进门前怎么保证的?” “哦哦!” 祝千帆一歪头把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中指贴裤缝站得笔直,板正地朝着何向辜鞠了个躬。 “哑巴……不对,何向辜,对不起,我、祝千帆不应该骂人,不应该带人抢你的东西,不应该害你受伤,我不是好人,请你让哥哥原谅我吧。” 何向辜被他这一番一字一板的发言搞得有些莫名其妙,茫然地望向祝千行,祝千行眯着眼解释:“他做错了事,给你道歉来的。” 说完,又在养弟的后脑勺上敲了个栗子:“什么让我原谅你,是你该让何向辜哥哥原谅你,重新说。” 一物降一物,祝千行冷了他几天,小霸王就觉得浑身难受,如今有了缓和的空当,自然是祝千行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抿过了不想说的称呼,又重说了一遍。 “何向辜,你原谅我吧。” 何向辜脸颊紧绷未有动作,祝千行眼神落在他身上,对着养弟努了努嘴,意思再明显不过。 哥哥希望他们做好朋友。 祝千帆弯腰弯久了待不住,抬起半个头来观察哑巴的情况,在哥哥希冀的眼神里,何向辜终于点了头。 “这才对嘛,我们得像哥说的那样当朋友,何向辜,不打不相识,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你想打球就告诉我,我亲自翻窗户出去给你占球场……” 祝千帆热络地贴过来,何向辜挪了挪课本,把半张桌子让给他,两人靠在一起,好似真的有点乖学生互相补习的感觉了。 在两人“哥俩好”的架势之下,祝千行眯着眼将信将疑地松了口:“行吧,你俩玩,我去炒菜,水果放这了,记得吃。” 从房间里出来,祝千行忽然得了一种莫名的畅快,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福利院,身边是打闹不停的小孩儿,他作为福利院里唯一的一个健全人要负起帮老师照顾所有孩子的责任。 那些年里他忙忙碌碌,看书、劝架,劝架、看书,什么都不用思考,也什么都不用期待。 因为不会有人愿意带走一个已经在福利院待了十来年的孩子,即便他看起来正常,确实也是正常人。一个正常人在那样的环境里,反倒成了异类。 所以祝千行从不妄想,他只计划着自己成年之后从这里走出去,到某个容得下他的城市里,租一个只放得下一张床的小房子,穿笔挺的人模人样的衣衫,做和电视里的蚂蚁青年一样的北漂梦。 但祝家的到来打乱了一切,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祝大海和纪凌云跋涉千里到来后,会看上一个沉默寡言的十五岁大孩子。 被选择以后,他的心里就开始长杂草,开始妄想,构筑起和他身边那些打打闹闹的小孩儿一样的幸福家庭的美梦,特别是看见祝千帆的那一刻,他已经打起了如何做一个好哥哥的草稿。 祝大海去世以后,他的美梦又破了,阴差阳错地,反而过上了年少无知时候想象中的奔波劳累、在城市夹缝里生存的生活。 祝千行的写字台摆着两本书,一本关于做蚂蚁,从年少时候就开始撰写,一本关于做哥哥,十五岁时候短暂构想。 做哥哥的这本书,在他做了六年的蚂蚁之后,因为一个小哑巴而又一次打开续写了。 房间里的两个人,一个是他这本书的写作动机,一个是无限的素材提供者。 他关于世界的构想,就在他的身后打闹着。 祝千行有种著作等身的畅快,好像他这一辈子的书都不必再写了,他的名字烫金刻在书脊上,被封进博物馆的玻璃罩里,和马尔克斯、托尔斯泰摆在一起,淋过马孔多的雨水,听过爱与死亡的议题,人生已经圆满了。 写作动机和素材提供者一站一坐,搭着膀子僵持到祝千行走出房门,祝千帆立刻后撤,和哑巴拉开了距离。 何向辜也把波罗蜜随手一丢,捏起细长的叉子,一心挑弄着盘子里光滑的葡萄果实,指腹擦着唇上残留的触感,没有和祝千帆计较的意思。 被忽视的少爷也没有主动熟络的打算,毕竟他一清二楚,两人都不过是在哥哥面前演个好弟弟,祝千行已经出去了,当然不用再费心力勉强自己了。 他在房间里踱步,观察着何向辜只有一半窗户能照进太阳的卧房。 和他放得下滑板、自行车的房间相比,哑巴的卧室有些太小了,一张书桌、一个柜子,剩下的就是一张大床,和他那张爸爸亲手打的床一样的大的床。 但又是不一样的,他的大床没有一半钢架一半木头的钢架。 祝千帆的目光从床上扫过,发现了异常。 床单上有两处明显的褶皱,夏凉被左右两边都有翻起来的痕迹,两个枕头并排摆着。 种种迹象都表明,有两个人睡在这里。 一个是哑巴,另一个是谁,不言而喻。 祝千帆咬了下嘴巴上的死皮,啃葡萄干那样嚼吧嚼吧,不动声色地问:“哥怎么睡你这屋里,是不是他房间太热了?” 挑弄葡萄珠子的何向辜身形一滞,叉了个果子吞进嘴里,咬着叉子,并没有用手语回答的想法。 小哑巴纤长的眼睫微微一斜,落在哥哥躺过的那半边床上,嘴角若有若无地勾了一下。 片刻后,祝千帆的手环又开始滴滴嘟嘟。 【香菇】通过了您的好友请求。 【香菇】:不是,为了照顾我。 【香菇】:贴身照顾。 作者有话说: ---------------------- 哥,屋里有两位正在为你争风吃醋 哥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个忙忙碌碌的打工族,除此以外没什么追求,也没有为自己考虑过。我们哥真是一款足够圣母(褒义)的哥,我们哑巴也是一款合格的绿茶。 谢谢大家的评论收藏营养液,感动的俺老寒流下眼泪。 第12章 他也是男人 线条分明的手指按在额上的纱布,哑巴单手打着字,余光掠过祝千帆,那人在收到他信息的短暂时间里,神情三度转换。 从蔑视到震惊,从震惊到愤怒。 何向辜放下手机,慢条斯理捏了捏鼻骨,在祝千帆几乎要杀人的眼神里散漫地抬起头来,无需任何表情,便轻易加重了祝千帆皮囊之下难以掩抑的怒火。 拎拳,上步,祝千帆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要快,何向辜浑不在乎地将额头袒露在捡他回来的那个人的养弟的拳下。 他将身体调整为最容易倾倒的姿态,双眼微闭。正发愁要如何将哥哥继续留下来,偏巧不长脑子的祝千帆自己撞上门来。 想象之中的力量未曾降落,何向辜的耳边传来嗤笑:“何向辜,你好算计,我看见了。” 祝千帆以脚尖敲了敲何向辜坐着的那张椅子,哑巴正用一种微妙的姿势让椅子保持着只有一条腿着地的状态,他稍稍用些力气,这人就能立刻摔得四仰八叉。 客厅里,祝千行炒好了菜正往餐桌上摆,嘴里不住地哼着歌儿,心情像是很好。 祝千帆扬声大叫:“哥!” “怎么了?” 穿着围裙的祝千行五秒后出现在两人的跟前,面带急色,看一眼养弟,看一眼哑巴。 祝千帆将胳膊搭在何向辜的肩上,用了些力气,把那张翘着腿的椅子按了下去,咬着脸颊的肉,忍笑开口:“没事,老师明天要划重点,何同学刚刚说他的伤已经好了,想去上学。” 第14章 “好事啊,”祝千行把手上的水渍一擦,拨开何向辜脑后的头发,自言自语,“是好些了,感觉不太影响去学校。” 何向辜的脸色阴得很难看,祝千帆添油加醋:“他还说你晚上睡觉老翻身,还梦游打他,不想和你一起睡了。” “滚。” 祝千行一巴掌拍在养弟的后背上,说小哑巴想去上学他信,说自己梦游纯属胡扯。 受了哥哥这若有若无的一巴掌,祝千帆后脊酥酥麻麻,像得了嘉奖一样得意,蹬鼻子上脸地往祝千行的后背上趴。 祝千行少见地没把人甩开,垂着眼眸不说话,像在想事情。 梦游是假,但好像真的不能再睡一起了。 且不说他小腹腾起的异样,祝千行这几夜梦里总能听见些古怪的声音,悉悉索索,间杂着呼吸,像有人在忙活,被吵醒了一看,小哑巴又好好睡着。 总不能是遇见鬼了吧? “晚上再说。”祝千行瞟了一眼两个半大小子,把背上趴着的祝千帆掀下来,没打算当着他的面说自己和哑巴的事情。 祝千帆还在缠着祝千行闹个不停,何向辜却轻易从出自哥哥口中的四个字里读出了他的意思。 哥哥今夜不会再与他睡在一起了。 失落一瞬间笼罩了哑巴的周身,他没做辩解,也辩解不了什么。 哥哥是这样的,向来说一不二。 事到如今,何向辜只庆幸,祝千行心里的那道界限,祝千帆在外边,他还在里边。 祝千行使出十八般武艺做的这顿饭,祝千帆当成迟到许久的半个团圆饭吃得有滋有味,哑巴低着头,只扒拉了两口祝千行夹到他碗里的菜,就回房说要学习去了。 养弟走之前,抓着他的胳膊问:“哥,下次还让我来吃饭,成不?” 祝千行抱臂单手点他太阳穴:“成啊,但是有条件。” “什么条件?” “两个条件,第一,好好学习,第二,照顾好小香菇,不能欺负他,也不能让他被别人欺负。” “哥,这是五个条件!” 祝千帆扒着门框讨价还价,被祝千行一脚踹了出去:“什么五个,我还八个呢,少赖赖唧唧的,滚。” “我答应,我答应……哎,哥我说我答应,别关门啊……” 赶走了烦人的家伙,祝千行摸手机又给养弟转了几百块的零花钱,算是他的招安费。 祝千帆一走,出租屋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宁静,祝千行从门缝里看见小哑巴又坐在窗户边看书,推门进去,打算和人聊聊。 “不高兴吗?”祝千行拉过椅子,坐在小孩儿边上,看着低头一脸认真的小哑巴,再明白不过他的心思,于是手掌揉在他的颈后,轻轻安抚着。 何向辜向来不言悲喜,但他哪根头发丝长了短了都逃不出祝千行的眼睛。 “我让他来,是想给你找个伴,我总是出差,你在学校里自己一个人,被欺负了也不能说。” 小哑巴抬眼看着他,捞起祝千行买给他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打,常年使用手语让他对指节的把控有些超乎常人的精准,一行字不过一眨眼就打完了。 【我会和祝千帆好好相处的。】 祝千行扶额,字打的这么快还一气呵成,那肯定不是因为这个。 “是怕我晚上不和你一起睡了吗?” 哑巴低着头,半晌才在备忘录里敲出来两个字。 【不是。】 祝千行挑眉,他说不是,那答案就是相反的。 不假思索是谎言,犹犹豫豫是真心。 他沉着声音解释:“哥哥不想丢下你,只是你也大了,晚上咱们不方便住在一起,我……我就在隔壁。” 【为什么长大了就不方便?我没有感觉到不方便。】 小哑巴倏尔抬起头,下巴微扬,眸光落在祝千行的锁骨间,似乎那里停了一只蝴蝶,正引诱他向哥哥呼吸间的翕动看去。 他的神态真诚迷茫,祝千行一时被这真诚堵住,如鲠在喉,不知道该怎么讲。 “是我不方便,我……” 说什么呢,说他睡着觉莫名其妙有反应,说他是同性恋,和一个男的睡在一起不自在? 祝千行憋尽气力想造一个理由来糊弄,可何向辜真挚到热切的目光烧在他的脖颈之间,逼得他不得不实话实说。 “哥哥是大人,大人和小孩不太一样。” 【什么不一样?】 “生理上不一样……” 祝千行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两个字几乎没出嗓子眼就被咽回去了。 听罢,小哑巴错愕抬头,在祝千行烧得窘迫的脸上打量着,眼神里竟然有些难以言喻的满足。 得逞的小哑巴捏着哥哥的手腕,在他的掌心里慢条斯理地书写。 【我知道了。】 【那哥哥结束了……能不能再回来陪我一起睡觉?】他把六个点按得格外有力,每一次都按得祝千行头皮发麻。 小哑巴上过生理卫生课,实操经验未知,但理论知识足够让他明白祝千行在说什么,甚至还给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但祝千行再纵容弟弟,也绝没有开明到要和弟弟讨论这个的程度。 “不可以。”祝千行斩钉截铁。 小哑巴的下颌又沉了下去,良久,在祝千行受不了要将手掌收回的时候,他又伸出了手指。 【哥哥有喜欢的人吗,他是男人吗?】 小哑巴和哥哥第一次见面,哥哥似乎是在相亲,还和那个女孩子说自己是同性恋。 同性恋是什么意思,何向辜后来查过。 哥哥出差不在家的时候,他因无眠而躺在属于哥哥的床上的时候。 有很多时候,何向辜都会做梦。 关于小时候的梦,关于妈妈的梦。 游戏,鲜血……何向辜死活回忆不起那时都发生了什么,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在妈妈说完“小宝藏好了,妈妈等下来找你”之后,记忆就断裂了。 这些断断续续的梦在每个夜里拷问他,南瓜堆里,卧房里,让他无法安然入睡。 不得好梦的何向辜游荡着走进哥哥的房间,那些纠缠他的东西好似都散却了,他不再梦到那场游戏了,取而代之的,是哥哥的脸。 凝望着他,安抚着他。 哥哥说,害怕的时候可以随时推开他的房门,何向辜推开了,原来哥哥的床上真的有保护神。 何向辜睡了一个好觉,像哥哥怀抱着他的时候。 后来,曾经帮助他赶走恐惧的梦变得悠远漫长,变了色彩,他开始困惑。 他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在深夜里躺在哥哥睡过的枕头上才能安眠,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在听见某些特定的旖旎的词汇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是哥哥的样子。 何向辜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哥哥的身影又出现了。 穿着白净衬衫的祝千行坐在咖啡厅里,目光不曾施舍给他分毫,只是看着面前的女孩子,语气直白,眼含歉意:“我是个同性恋。” 对,就是这个词。 何向辜打开手机,迫不及待地在搜索框里打出这三个字。 得到那个答案的瞬间,他甚至有些欢欣雀跃,似乎是终于给自己的疯魔找到了病灶所在。 而哥哥和他得了同一种病。 他们是同类。 若不是这些年在手掌感受笔触养出来的默契,祝千行几乎以为自己理解错了,可小哑巴的眼神明晃晃的,满带好奇与求知,言之凿凿地告诉他,就是那个意思。 祝千行愕然翻掌,攥着拳头落荒而逃。 “……不该问的别问,学你的吧。” 哥哥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何向辜保持着握人手腕的姿势许久,高抬着下巴仰望天花板,在白茫茫一片里品味着答案。 何向辜扯下额上勒着的纱布,咧嘴无声地笑了。 他也是男人。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落荒而逃 走出房门的一瞬间,祝千行有些后悔。 倒不如斩钉截铁咬死了不承认,他的避而不谈,其实已经给了弟弟答案。 那何向辜会感到惶恐吗,会因此而怀疑自己捡他回来的动机吗? 天地良心,在冲动地说出带人回家的话的时候,他满脑子都只有对哑巴的心疼,不曾掺杂一丝一毫自私龌龊的东西,一直到现在,也未曾有分毫变质。 祝千行真的有些百口莫辩了,他恨自己还是个正常的成年人,更恨自己和弟弟躺在一起也能有异样。 倒不如徒增几十个春秋,一夜之间变成清心寡欲的白胡子老人,天天到公园里撞树去。 肯定是出差在外的时间太久了,狂风吹着野草割着的时候不想,一回到让自己舒服的温柔乡里,心神怠惰,就又生出为人的欲态。 祝千行此夜睡得很早,少见地没去何向辜房里陪他学习,吃完饭就钻回了自己的卧房里,想了想,还是把房门锁上了。 第15章 堵不如疏,祝千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自暴自弃地疏导了一番,终于沉沉睡去。 小哑巴不在边上,没了许多约束,他这一觉睡得过于美好,甚至做出一个荒唐的梦来。 梦里哑巴会说话,只是说的话有些过于恼人。 前一秒还是小脸圆嫩的小孩儿,下一秒就闪电般地蹿高了许多,拥他在怀里磋磨时光。 抱着他,亲着他,喊着“哥哥”。 祝千行被梦里的陶醉激醒了,一睁眼,察觉到被窝里的血气方刚,又羞又恼地给了自己两个巴掌。 这个家不能待了。 再待下去,不用别人以为,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变态了。 他爬起来,趁夜给安排工作的同事发去了讯息。 “姐,这回出差加我一个吧,车票我自己买。” 最近有个临海省份的风电项目的详勘,南方地区少有寻州这样的大平原,风车不是建在海里,就是长在山沟沟里。祝千行看过项目信息,这次也是个爬高下低翻山越岭的活儿。原本就是要让他带队过去的,但他想着自己很久不在家了小哑巴会孤单,硬是回绝了,要在家里留一个月。 结果这才十来天就待不下去了。 他闭上眼就是哑巴喊“哥哥”,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收拾行李,预备明天一早就溜出去,最好是趁小孩儿还没醒的时候,省去了许多被人直白追问的窘迫。 小哑巴什么都好,就是涉世未深,看人看的太准,做事又坦诚明亮。他那点龌龊,不能都让人给瞧明白挖干净了。 祝千行把衣服叠的齐齐整整,内衣外衣分开,塞进出长差用的黑色行李箱。 他爱干净,工地上有时候没洗衣服的条件,他还要骑车到镇上去洗,同班组的同事打趣他是个精致人,他也只是笑笑。 他习惯性地把外衣垫在箱子底部,要把贴身衣服往夹层的干净袋子里塞的时候,发现分量有些不对。 祝千行这才想起来,这两天他急着去陪小孩儿睡觉,洗完澡换下来的贴身衣服来不及手洗还在房间里堆着,赶忙去翻脏衣篓,想着放了一天没洗不行就丢了。 他还有个一着急起来就顾不上穿鞋的毛病,幸好家里打扫的干净,又不是寒天腊月,脏不着也冷不着。 踮着脚跑到浴室门口,结果用铁皮大桶改制的脏衣篓里空空如也,连他早上晨练后被汗水沾湿的老汉背心也不见了。 祝千行不死心地点开手机的手电筒往阳台上照,终于看见了他那稀薄的老汉背心就挂在高处,一边贴着的,正是他贴身穿过的棉质布料。 自他开完动员会从学校带着祝千帆回来以后就没听见洗衣机的声音,这衣服是谁洗的,什么时候洗的,不言而喻。 “k……” 脏话刚出口一个音节,就被人硬生生咽回去,祝千行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回头,洗衣机的盖子翻开晾晒着,小哑巴对于他交待的洗衣服步骤一丝不苟地执行着。 比如洗完衣服要把盖子打开晾着,比如内衣需要手洗。 清晨,祝千行迈出家门,小孩儿也结束了自己晨练,冲完澡走出浴室,要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他偷懒留在脏衣篓里的衣物。 何向辜是怎么样将其他衣物挑拣起来扔进洗衣机,又是怎么抓起那条浅灰色,迎着晨光搓弄,祝千行很难不想象到当时的情形。 他甚至可以猜到,小哑巴站在洗衣盆前面,手掌在雪白的泡沫里翻转,眉梢又会因为晃进来的阳光颤动几分。 他又想起那个梦来,梦和方才的幻想一样,底色轻薄透亮,像是隔着棉布偷窥世界,古怪得像个变态。 认命扯下高处晃荡的衣服,祝千行犹豫再三,节俭打过了洁癖,最终还是没舍得把它丢掉。 那块浅灰色就躺在他的箱子里,和小哑巴的三十块零七毛一起,陪着他翻山越岭。 祝千行一夜无眠,天没亮就溜出了家门。 心虚使然,他匆忙离家甚至忘了给小哑巴留下张字条,一直到回单位取了仪器,扛着大包小包上了火车,才想起给何向辜发条信息。 早上七点半,小孩儿还没醒。昨天说了那样的话,何向辜应该会回去上课。 缝合的时候上了高科技,医生说了不用拆线,但还是要去医院复查,翻翻日历恰恰好就是今天,祝千行躺在卧铺狭小的床上,有些懊恼自己决定做的太武断了。 何向辜会自己去医院吗?他的伤口恢复得怎么样?清洗的时候会疼吗? 下个月又到见何妈妈的时候了,他还答应过陪着人去。哑巴修不好指甲,回回他都要帮着把那些剪得七扭八歪的指尖磨得圆滑些。还有何向辜的头发也该剪了…… 祝千行这么一逃,先前许多计划好要陪着小孩儿做的事情一瞬间都涌了上来,长了腿一样站在他面前,指责他是一个如何不负责任的哥哥。 他决心要改掉这个遇到事情就回避的毛病,但点开和小香菇的聊天框,打字的动作还是犹豫了。 “有个急差,要去两个月,抱歉。” 他多番措辞之后,最终还是撒了个谎,即便心里准备了几百句弥补和哄人的话,但祝千行清楚,一句也派不上用场。 小哑巴只会什么都不说地在家等他,等的他心里愧疚,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人。 交代完哑巴,他又给祝千帆发了个消息,配上一个红包,交待养弟在学校要照顾何向辜,不然就永远不和他说话了。 走得太早,祝少爷也没起床,祝千行发完半天也没等着回音,干脆躺下闭目养神。 哐当哐当的声响里,人的神智也会像耳膜一样饱受摧残,控制不住地舞动起来。 那些古怪的梦和幻想是不是他的荷尔蒙积蓄太多了?那谈个恋爱会不会好一点,有个人帮着压制他心里的妄念,不在家的时候,还能多个人照顾弟弟。 到底只是胡思乱想,祝千行只是草草一琢磨,困劲儿上来,很快又陷入到火车的颠簸里。 南下这一路,坐飞机和动车都要快一些,但祝千行还背着仪器,大家伙们运输不便,他就只能窝在卧铺里躺上整整二十四个小时,到地方了再转车去勘测现场。 这样也好,差旅补贴上又省出来一笔,添点能给小香菇买新衣服了。 祝千行半梦半醒里盘算着他的积蓄。 上大学的时候勤工俭学摇奶茶、做电脑销售、当家教攒出来几万块钱,存在银行卡里吃那点可怜的利息,准备等毕业了拿来还助学贷款,结果刚毕业就被纪凌云一个电话要走了给养弟当择校费。 刚工作时候每个月到手的一万块钱,祝千行几乎是一块钱掰成两半花,好容易手里又有了些钱,遇到了一无所有的何向辜,全都用来给小哑巴铺路了。 小哑巴的赌鬼父亲一下子拿走了两万块,每个月还要从祝千行这掏走一千,何向辜进家的第一年,他没有任何存款,有一点就拿去还钱了,还借同事的钱,还自己上学欠的钱。 把所有债都还清的那天,祝千行很高兴,他给自己和小香菇买了个蛋糕,庆贺新生,蛋糕上摆满小孩儿喜欢吃的葡萄果肉,廉价奶油腻得祝千行想吐,愣是一口没剩地都吞了。 从那以后,他的钱开始有盈余了。 这两年设计院业务还算可以,他不要命一样地出差画图,工资也水涨船高,刨去水电费、房租,还有小孩儿的学费、生活费和每个月的买身钱,再刨去祝家的花销,满打满算他每个月能攒下来两千块钱了。 这两千块,不用拿去还债,不用考虑吃喝,和年底带着“意外之喜”性质的绩效奖金不一样,是他真真切切每个月能剩下来的不用派上任何用场的两千块。 祝千行把这两千块钱都存进卡里,一半存定期,一半灵活放着以备不时之需。 何向辜上大学要用钱,结婚生子也要用钱。 这么一想,祝千行就不想谈恋爱了,他没有多余的钱分出来为自己为恋人打算了,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来照顾他决定照顾一辈子的人,本质上就是不公平的。 设计院那个圈子里,很少有人知道何向辜跟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祝千行告诉所有人的都是,小哑巴是他的表弟,如此一来,他全部的付出和为小哑巴做出的思量都变得合理了。 是受人所托,是因为血缘,所以甘为孺子牛。 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是会有人问他,为什么要为何向辜做到这种程度。 问这个问题的,偏偏是纪凌云。 夕阳西下,纪凌云的怀里团着织到一半的毛毯,面对前来借课本的祝千行如此发问。那时候哑巴已经定了年后要去上学,祝千行想让他提前看看书,所以跑到了祝家借书。 那也是他近些年唯一一次不是因为送钱的事情去祝家,被纪凌云问了个措手不及。 对祝千帆好,是为了报答祝家的养恩,那何向辜呢? 祝千行没回答她,只是丢下钱夺门而出。 第16章 但他不回答的原因不是因为那是纪凌云,只是因为他也不知道。 是在十五岁的小哑巴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吗? 祝千行认为不是,他感觉自己的人生比何向辜好上几百倍,他没有一个赌鬼爸,也没有一个坐牢的妈,他就只是天地之间无依无靠而已,也没人拿着刀要砍他,算不了什么。 他就是想对哑巴好,就像离开祝家了也会对祝千帆好一样,不图回报。 他这么个人,就是想做点事情,对别人好。 作者有话说: ---------------------- 哥的圣母就体现在这里,他长在春风里,被福利院教导要回报社会,善良是他的天性。 祝千行是一个纯粹的好人。所以好人在感受到自己的欲念之后,会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里。 第14章 失恋失联 祝千行没敢睡太沉,隔一会儿就要起来看看手机,等小孩儿的回信。 可何向辜一直没回消息,刚准备多发几条让他醒了回信,又想起来祝千帆那个滴滴嘟嘟的手环吵得人心慌,万一再把睡懒觉的小哑巴震醒了怎么办? 祝千行把手机贴心窝抱着侧睡,颠簸到快中午了,十一点十七,终于收到了哑巴的回信。 “【香菇】:好。” 单薄的一个字,心思猜得轻而易举。 小孩儿的失落在他的意料之中,可祝千行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在家时候的那些异常和丑陋的梦,他不是个变态,为什么和何向辜躺在一起就变得奇奇怪怪呢? 会不会何向辜那屋里真的有鬼,就是他半夜总听见声响的那个枕头鬼? 这种荒诞的说辞,祝千行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他巴不得是有人给他下药了,能论出来个因果,但眼下的情形,他除了离开家躲出来,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祝千行给小区门口的菜店转了钱买了一周顿顿不重样的套餐,又给何向辜发消息让他每天下课以后过去拿肉和菜,给负责联络看守所的社区大姐发了消息,交待了一圈,甚至给祝千帆发了消息,让他留意一下。 车开了十个小时,祝千行总算睡了过去。 车厢里杂乱的味道熏得他总算没做梦,一觉醒来,就到了广州。 祝千行和同行的同事一起,出站随便吃了点东西,扛着大包小包,又坐上了去往河源的大巴。 一直到午后时分,一行五个人才赶到村里的旅馆。 说是旅馆,其实就是村民的自建房。 交完钱,趿拉着拖鞋的老板交给他一把铁锁。 “七楼东边尽头的五间。” 这种乡间旅馆是没有电梯的,一楼是老板自己家,要上楼得绕到房子外面走一年四季都雾淋淋、湿漉漉的铁板楼梯。 好说歹说,老板才允许他们把仪器堆在一楼大堂后面的仓储小屋里。 比没有电梯让祝千行更难忍受的是,这里也没有独立的卫浴。 去厕所需要跑到每层楼的公共蹲坑,上完还要自己用水瓢冲水。 洗澡要去随便扯了个帘子的简易浴室,提防时刻都可能冒出来打招呼的双马尾。 这里的村间旅馆是没有正规的布草的,祝千行领到手的只有一块洗破洞的勉强可称为“被单”的遮身之物。 也多亏了他的洁癖,行李箱里随身带着自己的床单和薄毯子,收拾一下还能入睡。 出差住在这种地方,一是因为离现场近,骑着电车就能到,二来因为够便宜,一天才七十块,从定额的补助里还能抠出来几十块钱省着。 所以条件简陋些也没什么可挑剔的,祝千行都能克服,甚至是越住越能想到当年小哑巴窝在菜棚里过冬的场景,就不觉得苦了。 说来也奇怪,从那天一个“好”字之后,何向辜再也没给他发过消息。 往日里小闷葫芦还像晨昏定省一样地给他发些起床了、上课了、放学了、到家了之类的消息,这次祝千行一个字都没收到。 起先他还以为小孩儿闹脾气,甚至抹开面子给人好好道了歉,但那个香菇头像还是不声不响。 他找了内鬼祝千帆去打探,好说歹说小魔王答应去探探信,没多久就回来信。 养弟说何向辜每天都去上课,好好的,什么事情也没有。 何向辜虽然年纪小,但绝不是个气性大的,祝千行对他的秉性一清二楚,越发觉得有些古怪,工作之余找着机会就给小孩儿发消息,四处打探他的情况。 但所有人都告诉他,小哑巴在按部就班的生活,上课、放学、去医院、回家。 只是不回他的消息。 祝千行急疯了,终于决定给家里打个电话。 ——哑巴不能说话,他出门在外两人就只发消息,打电话小孩儿听见了也说不了话,还会加重心理负担,所以祝千行从来不打电话只靠文字交流。 可这次情况特殊,祝千行得打。 意料之中,没接,甚至被挂断了。 奇了怪了,难不成拒绝一次小孩儿就能一夜之间转了性子开始记仇了? 祝千行不死心,又换了视频打过去,势必要弄清楚何向辜这几天为什么不回消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提示音响了三声以后,终于接通了。 电话那头有些淅淅沥沥的水声,映目是一片雪白像是泡沫一样的东西,过了一小会儿,人影晃动,祝千行才看清楚那端的情形。 小哑巴不方便打字,就举着两胳膊的泡沫给他比划手语。 【在洗澡】。 祝千行:“……” 不用比划他也能从那两块晃眼的白花花的胸脯子看出来弟弟在干嘛。 刚想挂了等他洗完澡再打,但祝千行左思右想,怕一会儿打小孩儿又不接了,硬着头皮低着头问下去:“怎么这几天不理人?” 他实在不想看弟弟洗澡,可哑巴不会说话,他还就只能盯着屏幕分辨手语,于是祝千行被迫和何向辜掩映在泡沫底下的两个粉点四目相对。 小哑巴沉默了,手悬在半空没动静,泡沫一点点从他身上滑落,镜头里的他变得越来越慷慨。 “怎么不说话,是生我气,打算一辈子不理我了吗?” 小哑巴摇摇头,两个点也晃动着。 晃得祝前行睁不开眼睛,只得错开目光:“你先洗澡,洗完最好给哥一个解释——别挂电话!我看着你洗!” 他制止了那只已经伸到屏幕上的手,怕小孩儿挂了电话又不理人,硬生生叫何向辜洗澡的时候把手机放在边上。 何向辜很听话,哥哥不让他挂,他就老老实实地把视频开着。 然后在摄像头下举手投足,冲干净身上的泡沫。 短短两年,少年的身躯已经从单薄到厚实再蜕变到精壮,青春的荷尔蒙冲破一千多公里的限制,强硬地塞进祝千行的眼睛里,烫的他心魂湿热。 他抓着手机,关掉摄像头,跑到走廊的水管底下,冲了把脸。 熬了许久,那边的水声终于停了,祝千行也冷静了,戴着耳机爬上房顶,等待小孩儿给他一个解释。 从现场回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这会儿天终于黑透了。 整个村庄坐落于一重一重的山里,人家四处零落,借着八层楼的高度,恰能隔过远山看见些隐约的灯影。 何向辜没吹头发,潦草擦了擦,就把代表着哥哥的手机屏幕摆在了学习桌上。 “现在可以说了吗?”祝千行的声音很轻,被聒噪又顽固的几声蝉鸣冲淡了不少。 电话那头,小孩儿抹了抹额头上的水珠开始比划。 【哥,我失恋了。】 ? ?? ?!! 祝千行惺忪的一双眼瞪大了,不是,这都是什么事情,什么时候恋上的,又是什么时候掰的? 还有,小孩儿不理他,竟然不是生他的气,只是因为早恋受了情伤? 他是该生气小香菇竟然早恋,还是该庆幸小香菇没记他的仇? 祝千行哭笑不得,虎口撑在脸上,酝酿了许久,才憋出来一句“那你难过吗”。 他自己都没有恋过,只是从那些因为好奇而观摩过的影片里知道了自己的性取向,祝千行过去的几年里都在不停地为生机而奔波,甚至身边都没有一个谈恋爱了会和他分享一两句的朋友,一同出差的住隔壁屋的岩土室的男生倒是有对象,每天晚上打视频说说笑笑到半夜,可他也不能现在从房顶上蹦下去去问人家失恋了该怎么安慰人啊! “失恋”两个字极大程度地轰击着祝千行的理智,一直以来,他都只顾着小孩儿的吃喝,全然忘了何向辜再有半年就成年了,也会有青春期的烦恼。 然后小哑巴在他还没察觉到的时候,捅出来个青春伤痛,大咧咧摊在他跟前。 学习灯柔暖的光芒下,小哑巴低着头,将自己的失落情绪袒露无遗,眉眼低垂,似乎是在等待来自哥哥的安慰。 第17章 祝千行追问的心思荡然无存,他只想扑到家里去,摸着小孩儿头发,揉按小孩儿的指节,好叫何向辜能在他怀里痛哭一场。 “哥哥也不知道……” 祝千行搜肠刮肚也没刮出来什么安慰的词,只能无限地重复着:“别怕,别怕……” 他在重复些什么,怕什么呢,失恋应该害怕吗,作为哥哥,他现在要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来才算合格? 祝千行木然出神,“叮咚”一声响叫回了他的魂儿,何向辜不知何时打出了一大段文字,主动交代。 “【香菇】:哥哥,我遇到了一个很喜欢的人,但我每次要靠近他的时候,他就会躲开,我很难过,哥哥,我该怎么办?” 果然很难过,连女字旁的她都打错了。 “你们现在还联系吗?”祝千行拿不准小孩儿说的“恋”进行到了哪种程度,也不知道自己该端出哪种家长的姿态来。 “【香菇】:联系。” “那她知道你喜欢她吗?” “【香菇】:我没告诉他我喜欢他,我应该告诉他吗?” 感情只是暗恋未果。 祝千行如释重负。 “我觉得,现在不是说的时候。小香菇,你看啊,你现在不说,她还躲着你,说明那个姑娘可能心思就没在这件事上,你要是说了,可能更躲着,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哥没谈过恋爱,胡乱分析的,你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香菇】:哥哥没谈过恋爱吗?” “……这是重点吗?” “【香菇】:那我以后还能告诉他吗?” “可以啊,等你高考完,成年了,你想说就说,但是也得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香菇】:为什么?” “暗恋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但是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如果人家对你没心思,咱们也不能强求啊。” …… 祝千行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导着小孩儿,小哑巴怕词不达意,手语也不打了,就用文字来回他,阔别许久的兄弟两人终于有了交心的时候。 夜晚的村庄不算宁静,蝉鸣,狗吠,许多在寻州感受不到的自然气息都越过屏幕传进千里之外的何向辜的耳朵里。 “【香菇】:哥,你在外面吗。” “嗯,我在房顶蹲着喂蚊子呢,怎么了?” “【香菇】:没事,我看见星星了。” 经过一番疏导,小孩儿的面色已经好了很多,安安宁静坐在灯下,时而打字,时而盯着哥哥的眼睛,乖巧得像个只会眨眼的精致玩偶。 是祝千行亲手把这个玩偶捡回家,收拾干净,缝补齐整,一日一日养成现在的模样。 他看着那双刚遭过泪水侵袭的水汪汪的眼睛,心头一动,鬼使神差般地开口:“小香菇,你想到哥哥这里来看星星吗?” 作者有话说: ---------------------- 小香菇你的心思荡然无存啊,只有哥这么单纯的人会信你[可怜] 报告,俺老寒这周在出差,现在已经抵达祖国的最北,这周更新应该是隔日,抽出时间写就加更!谢谢大家~评论补个贴贴~ 第15章 安慰 【可以吗?】 何向辜没用文字回答,比划着手语,眉宇间写满小心翼翼,看得祝千行心头一颤,当场拍板:“当然可以,我给你买票,国庆就来!” 国庆总共也就五天假期,何向辜的时间不能浪费,自然不能像他一样坐一天一夜的火车转大巴过来,祝千行给人定了机票,先从寻州飞广州,再转高铁,他到时候会在车站接人。 这是小孩儿第一次出远门,祝千行花了两个小时来交代坐飞机的注意事项,若不是何向辜已经十七岁了,他真想给小孩儿办个um,全程有人跟着才放心。 但这对何向辜来说未尝不是一次锻炼,所以祝千行只把该说的都说了,就放小孩儿一个人踏上了来寻自己的路。 何向辜很乖,听祝千行的话,出门之后一路上都在给哥哥发消息。 出门了,上车了,到机场了,安检了,登机了…… 收到飞机落地的消息后,祝千行心里的石头才算沉下去。 跨过一个长满杂草的石坑,祝千行凑到岩土室的那个谈恋爱的同事边上,摊开手指:“电瓶车钥匙。” 勘测现场都在村子附近的山头上,旅馆老板提供一些接送服务,从旅馆到现场,一个人一趟十块钱,几个人一合计,一天几十这么花下去也不是个事情,干脆合伙在村里租来车,一辆电三轮,一辆小的电瓶车,两辆车加起来坐下七个人正合适,租车费一个月五百,摊下来一个人才几十块钱,划算多了。 祝千行管那人要的就是那辆小电瓶车的钥匙。 毕竟电三轮的车斗里全是泥巴和石子,他当然不能开这个去接人。 “哟,怎么了少爷,又去镇上洗衣服?” 这人叫李青,早他几年来单位,但总凑在一起出差,慢慢就混熟了。李青和他女朋友的七年爱情长跑祝千行翻来覆去听了十来遍。 每个傍晚,李青就骑着小电瓶车去快递点拿女朋友寄来的快递,等他哼着歌儿凯旋,几个人的饭桌上也能多出来不少东西,改善一下伙食。 祝千行耸着嘴角握拳给了他胳膊一下:“别闹,我去车站接个人。” 李青一听,眼睛都亮了:“什么人,你谈恋爱了,弟妹要来探班?” “你当咱们是明星呢?还探班……什么跟什么啊,我弟这两天休息,我接他过来散散心。” 一大串丁零当啷的钥匙被拍在了祝千行的掌心里,李青嗓门很高,嚷得祝千行耳朵都是痛的:“给,黑色那个。嘁,没劲,我还以为你谈恋爱了呢。不过弟弟来也好,这儿空气不错。对了,咱弟是不是快高考了?” “嗯,高三了,还有大半年……行,忙着吧,我先撤了,等会儿收工你招呼着点儿。” 祝千行摆摆手,一个小跳翻过土丘去骑电瓶车,身后传来李青的呼喊声:“当心点儿,祝!下山拐弯那边有个大坑,掉下去我可不捞你。” 确实有个大坑,应该是哪家挖鱼塘挖出来的,比下山的路矮一截,不留心还真发现不了。 祝千行骑着电车从坑边上绕过去,先绕回旅馆换上唯一一件颜色鲜亮的衬衫外套,披着一身的淡绿色碎花往高铁站赶。 估摸着何向辜所乘的高铁会在一个小时后抵达,骑电车过去也要半个小时,他还得预留点时间,不能卡点让弟弟等着。 过完中秋,广东的天依然不算凉,傍晚起了山风,吹得漫天遍野的树影都滚动起来,祝千行感觉自己正乘着风向某种能让他心安的感觉而奔去。 看见出站口走出来的高挑少年,他心里才落了听。 几天不见,何向辜就跟花盆里的杂草似的,一眼不注意,就蹿得老高。看起来很久没修过的头发随意在脑后拢了揪揪。荷尔蒙的作用下,小孩儿身上一根毛都长得飞快。 在看见祝千行身影的那一刻,何向辜的脸上绽开笑容,快步走出来。 祝千行向着迈着长腿奔来的弟弟张开了手臂,他边上是一对情侣,来接人的女孩子被男友抱了个满怀,他这才后知后觉,小哑巴已经不是能无拘无束随意赖在他怀里的年纪了。 悬着的手臂还没来得及撤开,祝千行被来人抱了个满怀。 奔波的风尘与芳草气息融合,何向辜穿着件嫩黄色的衬衫短袖,把一丛的青绿拥进怀里,迟迟不肯撒手,像是张扬的向日葵肆意吞没着田地里不能露头的野草。 祝千行被这一抱搞得有些懵了,迷蒙地感受着从千里之外奔袭而来的心跳声,它像某种进行曲的鼓点一样,狂野地冲撞着祝千行的耳膜。 这是一个刚刚经受过情伤的少年,他脆弱、孤独,又青涩、茁壮,正在向祝千行寻求家的庇护。 想到这里,祝千行才有了动的力气。 感受到哥哥的掌心在小腹处逐渐强劲起来的推力,何向辜终于识趣松开了手。 “累了吧,走,哥带你吃东西去!” 祝千行热络地想要和弟弟勾肩搭背,结果胳膊放哪里都不合适,左右无措之际,指节被人捞进了掌心里握着。 不自在的酥麻爬上了他的脊椎,在胸腔里震荡,何向辜偏偏袒露一副兄弟之间应当如此的自然,羞得祝千行有些愧疚。 他又龌龊了。 “弟弟,上车,抓好我。”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旁人的目光,只得佯装无事地一口一个“弟弟”,带着何向辜找到电瓶车的位置。 祝千行刚坐好,何向辜就搂上了他的腰。 熟悉的感觉让他一瞬回到了过去,几年前,他也是这么载着小孩儿在教育局和学校之间往返。 何向辜那时候年纪还小,人也瘦,不好意思抱他的腰,只得死命抓着他的衬衫一角,每次都是祝千行中途停车,硬把他的瘦猴儿一样的胳膊硌在自己的腰窝里才作罢。 第18章 电瓶车一晃荡,小孩儿就狠抓一下,祝千行晚上洗澡,腰上都是抓挠的红意。 现在不一样了,如今的何向辜轻易就能环住他的腰身,整个人贴在他的后背上,鼻尖和着心跳的鼓点戳在他的后脊上。 祝千行整个人已经被心安的感觉笼罩着,鼓点也变成了他幸福的韵脚,摇摇晃晃地载着弟弟穿过山路。 小哑巴对吃的不算挑剔,被祝千行领着在市区吃了顿快餐,两个人九点多才回到旅馆,挨了守楼梯的老板好一顿数落。 好在老头看小孩儿是个哑巴实在可怜,没忝着脸“按照惯例”要多出来那个人的房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祝千行带人上了楼。 屋里祝千行每天都收拾,还算干净,也摆了新的洗漱用具,只是小孩儿大约第一次见这么简陋的“酒店”,着实站在门口愣了好一阵子。 祝千行一直和他说的都是在酒店里住着,要哄小孩儿住在市里的时候,被何向辜犟着硬要跟他住一起,这才迫不得已带人回村,幸好接人之前做了两手准备让李青顺道买了东西,不然还真有点措手不及。 “住这儿方便,骑车就能到现场。”祝千行摸着耳朵抢先解释,怕弟弟心疼自己又不舍得吃饭了。 旅馆的门不隔音,说话声惊动了左右,李青开门探头打招呼:“祝,这就是你那个表弟吗,长得很帅啊。” 祝千行自豪地拉着弟弟给人介绍:“这是李青哥哥,你知道的,叫人。” 小哑巴招招手,伸完食指又缩回来伸大拇指,比划了个“你好”的手语,腼腆地低着头。 即便不能开口,祝千行还是会拉着他和大家打招呼,卖菜的大妈,对门送水的姐姐,小区的保安大姨,祝千行推着他同大家问好,做一个开朗积极的小孩儿。 李青被这一通手语比划得不好意思,比葫芦画瓢地还了个“你好”,结果手指不协调比划出来个开枪的手势,把大家都逗笑了。 “都好都好,青哥,我先带他洗漱去,你们睡吧。” 打发完李青,祝千行拉着弟弟进了屋,嘱咐他:“蓝色的牙具是你的,毛巾浴巾你先用哥哥的就成,洗漱的地方在走廊里,大家都睡了,等着,我打水回来给你洗。” 祝千行拎着门口的塑料桶到外面接了一大桶水进来让弟弟在屋里洗漱,自己钻进了简陋的洗澡房胡乱冲了一下。 他回来的时候,何向辜还没把门打开,门上玻璃破了洞的旧报纸透出来光,比星星还亮,祝千行倚着门,困得差点睡着了。 还是小孩儿开门把他扶了进去,又伺候他躺在了一米五的箱板床上。 “哥哥今天累坏了,抱歉。”祝千行勉力牵着嘴角,他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好像是人突然有了着落一样,一下子松懈了,困得倒头就能睡去。 他眼睛都快闭上了,垫在他脑后的大手忽然抽开来,何向辜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瓶口服液一样的东西,递到了哥哥的嘴边,比划着:【哥哥喝点吧,安神的,同学给的。】 他都困成这样了,还用得着安神吗,难不成怕他半夜变成男鬼突然起来蹦迪? 祝千行没细究什么,心里只想着,这么一瓶宝贝东西,何向辜是怎么攥在手心里过安检、坐飞机、转火车,千里迢迢给他带来,心意难得不可辜负,毫不设防地就喝下去了。 这安神的口服液补得他头昏脑胀,睡意更浓,祝千行呼吸渐缓,很快安眠。 哥哥太累了,要好好地、沉沉地睡一觉。 小哑巴绕到床的那侧,舍弃了崭新的夏凉被,长手长脚钻进了哥哥那床单一样薄的被窝。 把人抱在了怀里。 作者有话说: ---------------------- 此男又要趁哥睡觉干坏事了[抱拳] 不好意思我还在出差,今天来晚啦! 第16章 肿 祝千行看着很瘦,但都是薄肌,不显山不露水的,扛着仪器能一口气走几里的山路。 有点老派的对襟棉质睡衣被人解了扣子,劲瘦的腰腹在稀薄的月光下映出了起伏。 一只手贴着他的肌肤,从椎骨开始向前流转,揉过他的腰窝、肚脐,停在了下腹的位置。 何向辜脑袋抵着哥哥的耳根,喘得很厉害。 他给祝千行喝下的确实是安神的药,他试过了,那种东西可以帮助他度过每一个难眠的夜晚,可以让他梦里免受风吹草动的惊扰,一觉昏睡到清晨。 哥哥只是睡得沉了一些,不会有什么的。 祝千行好像又做梦了,梦着梦着侧过身来对着他,睡衣底下能看见隐约轮廓的肋骨,紧实的肌肉,还有彰示他男人身份的软肋处,全都袒露无遗。 何向辜把两人的对在一起,低头看着,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 他只看过一次那种片子,里面的两个人素不相识,第一次见面就抱在一起翻滚、起伏,充满野蛮、狰狞,屏幕都是男人的气息。 但哥哥不一样,祝千行的很白嫩,和他这个人一样,对谁都无限度的好,一张脸白白净净,气急了才会染上点血色,既不粗鲁,也不秀气。 完美得像是个封在橱窗里的艺术品,现在这件艺术品就捧在何向辜的掌心里。 何向辜看着,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四个字—— 神人无性。 对,他也不是喜欢女人或男人,他就只是喜欢哥哥。 喜欢得想每时每刻都抱着不撒手,喜欢得想吞进肚子里藏着。 可哥哥对他,一直都是呵护小孩儿的姿态。 对,要想占有哥哥,得先让哥哥把他当男人看。 何向辜的手又一次翻山越岭,探进睡衣底下,坠进了山谷里。 …… 祝千行最近总是做梦,特别是和小哑巴一起睡的时候。 他这次梦见自己带着小孩儿骑车漫行山间,路很崎岖,颠得他上上下下。小香菇坐在电瓶车的后座上,握着个棒子样的痒痒挠玩具,一会儿挠他的肚子,一会儿挠他的腚沟子,四处作乱不得安生。 毕生没被人这么逗弄过,祝千行梦里是想制止的,可一想到小哑巴拘谨许久,也是头一回这么放肆快活,忍下了全部感受,纵容到底。 他也不知道自己醒来是怎么滚到了床的另一边,半个身子还压在了何向辜的身上,手的位置更是难以启齿,直接摊在了小小香菇上。 他的睡相……有这么差吗? 祝千行尴尬地调整位置,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梦做得挺长,但时间还早,才早上六点,不到上工的时候。 这么一动,小哑巴也醒了,微睁着眼睛看向他。 他赶紧帮人把夏凉被盖好:“才六点,你再睡会儿。” 【哥哥要出门了吗?】 小哑巴睡眼惺忪地比划手语,半梦半醒没什么力气,比划完手臂脱力重重一砸,又垂回了拉扯被子的祝千行身上。 “不出门,我也睡会儿,七点再起。” 祝千行又躺了回去,把单薄的被单卷在身上,仍旧双臂合抱闭上眼。 手可不能再随便放了。 还没见上周公,祝千行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戳了戳。 小哑巴半坐着,用指尖点着他的小臂,一张脸却羞红了,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言的事情。 “要去厕所吗,出门以后右转到头。”祝千行关怀地问。 小哑巴摇头,抓着被子的指节都有些泛白。 祝千行见他这般模样如临大敌,赶忙坐了起来,小哑巴看看被子,又看看哥哥,犹豫着抓过他的一只手开始写字。 【哥,我难受】 “什么?你受伤了吗?” 【肿了……】 “哎别点你那个省略号了,伤在哪儿了我看看,是不是虫子咬到了,这里的虫子就是很多……” 在祝千行急切的眼神和无休止的絮叨里,何向辜掀开被子,向他指了指自己睡裤处刚刚被祝千行握过的地方的异样。 肿了。 真肿了。 很可观地肿了。 何向辜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弟弟都学会暗恋了,甚至还懂得问他是不是喜欢男人了,却连这点基本常识都没掌握。 十七岁是有点晚,但小哑巴很长一段时间没人管,他作为哥哥常年出差不在家,加上寻州那种小地方,上学了就算有生理卫生课,老师也不可能摆在明面上教。 惶恐是正常的。 祝千行用了几秒钟就平复了情绪,拍打起弟弟的后背。 “没事,这是很正常的,证明你已经是个男人了,不用管它,一会儿就好了。实在不行……你弄一下。”祝千行说的磕磕绊绊,几次都要咬到舌头。 【怎么弄?】 何向辜眨眨眼,指头滑动的力道很轻,像小猫爪子在挠一样,祝千行心里痒痒的。 “你没……弄过吗?你平常都是怎么处理的?”还是他做哥哥的失职了。 【打。】 第19章 何向辜接着眨眼,写下的话让祝千行吓了一跳,哑巴却以为哥哥不信,甚至腾出一只手来做了个掌掴的姿势。 【痛了就好了。】 感情都是硬生生疼软的。 “可不能打,会打坏的!”祝千行下意识提高了音调。 何向辜吓坏了,仍抓着他的另一只手,又开始写。 【怎么办,我会死吗?】 “不会,呸呸呸,你长命百岁!” 祝千行先捡重要的回了,咂摸了好一阵子,才硬着头皮搂上了弟弟的胳膊:“你先躺下……我教教你。” 哑巴一如既往的听话,哥哥一声令下,何向辜立刻躺平了,脸上写满求知的神色,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向祝千行。 赶鸭子上架,不教也得教了。 祝千行有点早熟,十一二岁就懵懵懂懂地知道自己是大人了。 他在孤儿院的枕头底下放着一本书,是某个来这里做志愿的姐姐给他的,福利院里每个十岁以上的小孩儿都有。 他从那本书里知道了关于自己的一切,开始坦然地像面对人生一样面对自己的身体。 现在,祝千行把书里写的,又讲给了何向辜。 潮湿的旅馆,两人挤在一张只容得下平躺的床上,蒙在被子里,呼吸连着呼吸。 小孩儿身上的青春气息灼烧着祝千行的每个感官,何向辜什么都不懂,偏偏又是个哑巴,一到关键时候,就只会拉过祝千行的人在掌心里写就自己的茫然。 【痒……】 【撑……】 【难受……】 祝千行手腕内侧有一道小小的伤疤,是小时候在福利院帮忙搬东西的时候被钉子划出来的,这么多年早就愈合了。 现在,那条浅得像雪色一样的伤痕就握在弟弟的掌心里。 而他的掌心,正对着下方的灼热。 小哑巴的呼吸烫得惊人,在十月的广东烧出又一个夏天。 祝千行抿着下唇,一言不发。 这里的隔音很差,左右住得全是男人,要是听见了不用猜就知道他们在做什么,那时候就说不清了。 最开始他在教,后来,几乎是哑巴抓着他的手本能地在动。 祝千行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哥哥帮弟弟……是正常的吗? 哑巴那不能说出话语的喉咙发出舒服的“呃啊”声,耐不住的时候,额头狠狠抵在他的肩胛骨上,左右蹭动,深陷不能。 兴许小孩儿只是没什么人可依赖,才和他这么近。 只是年纪还小,再大些就懂了。 祝千行说服了自己。 传道授业了一个小时,何向辜终于消停睡着了。 祝千行痛舒一口气,果然是钻石一样的年纪啊。 看时间也不早了,祝千行洗漱起床去给弟弟买了份早饭,留了字条嘱咐他醒了吃饭,准备上工。 出门的时候碰见李青打了个招呼,一瞬间有种电视剧里住在筒子楼、早上起床碰见邻居道个早的感觉。 屋里是家人,身边是邻友。 今天是十三号风机地块的收尾日,干完了明天就该去升压站了。 难得是个艳阳天,在布满刺笼的山头,祝千行依然做的格外仔细,一丝不苟地配合跑棱镜的同事放样。 这些基础的活计没有什么特别的技术含量,只需要花点心思就能做好,他翻来覆去每个步骤都做过几千上万次,只要不是火星撞地球突然搞出来一个大窟窿的情况下,对着规范操作跑图采点不会出什么错。 这次跟着来的还有一个刚入职的年轻人,站在花椒木隔开的田埂边上,探头东看西看,想凑近了看仪器又不敢,显得有些碍手碍脚,挨了些数落。 祝千行想起,两年前自己也是他这样,带着一脑袋学校里学的东西,站在西北的荒野里,手足无措。 “欢喜,你过来。” 新人叫冯欢喜,名字一听就让人高兴,祝千行对他印象也不错,头几天在单位偶然经过新生培训会,枯燥的安全培训课程,这人听得最仔细,坐最后一排也腰杆笔直。 他们从窗外路过,李青指着不合群的背影告诉他:“这小孩儿是冯总的儿子,估计会分到咱们部门来。” 冯总是设计院下属电网公司的总工程师,也是院里的副总经理,听说还是新任总经理、下任董事长的人选之一,仕途一片火热,但他的儿子却在同入职的人员里坐着冷板凳——人人都怕站错队说错话,对于这样的佛只有供着的道理,万万没有亲近的念头。 是以冯欢喜只能孤零零一个人缩在最后面。 祝千行估摸了一下,工作量不算很大,午饭前就能完成大半,于是打算把人叫过来,指着仪器教他。 祝由争是坐在办公室里的师傅,祝千行真正的本事都是跟着外业的老员工们和靠自己摸索得来的。 “千行(hang)哥,你叫我。”冯欢喜怯怯走过来,还把祝千行的名字喊错了。 这不怪他,李青那些浑人一向都只喊他“祝”、“小祝”、“祝祝”,在他身上找到点被老祝主任痛批的时候碎掉的尊严,祝千行也任着他们喊,这就导致了冯欢喜虽然和他同行了这么多天,仍然不知道他的名字该怎么读。 “千行,行万里路的行。”祝千行调试着仪器,头也不抬地纠正他。 “对不起……” 冯欢喜的声音更小了,本来就不是个落落大方的人,不然也不能因为不敢主动凑上去和别人坐一起而沦落到最后一排。 “没事,你过来看,我教你。” “点这里,可以套用之前的项目数据,注意坐标变化……和你在学校里用的差不多,别发怯,有问题大胆问。” 祝千行教了一会儿,冯欢喜紧绷的身躯终于有了点松弛的迹象。 他讲的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学校里学过的,上大学的时候,每个测绘人都扛着“相机”在学校里“拍”过教学楼。冯欢喜只是有点不自信,怕出错不敢试,祝千行给出一个引路人的态度,他很快就进入了求知的状态里。 看着冯欢喜认真的样子,祝千行脑子里有根弦忽然紧了一下。 这好像才是教学该有的样子,那他早上,算什么呢? 祝千行归咎于自己不会做老师,嘴巴讲不通就做示范好了,不该上手帮人写作业的。 作者有话说: ---------------------- 哥,做示范好像也不对吧( 咱哥根本想不到要怪弟头上,非常贤良的一款哥。 第17章 败火 上山一趟不容易,中午休息的时间短来不及回旅馆,大家就找了个有凉荫儿的地方席地而坐,啃起随身携带的干粮。 祝千行的保温杯里是凉茶,茶叶是从旅馆老板放在前台的茶叶盒里顺手捏的,他最近总想东想西的,心火太旺了,是得好好败败火。 有女朋友关爱的李青变魔术一样从背包里掏出来一堆好货,油香味一瞬间把所有人都吸引了过去。他手里举着个盐焗蛋,冲出人群窜到祝千行跟前献宝,笑眯眯地挨着人坐下。 “你中午也不回去吗,你弟吃饭怎么办?” 出外业的冲锋衣上有很多口袋,李青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摸出来两个鸡腿,分给祝千行一个,自己也陶醉地啃起来。 “在老板那儿给他定了饭,还留了钱。” 旅馆老板兼做盒饭生意,一个电话就能送饭上山,但是他们都吃不惯本地的饭菜,老板基本从这儿挣不到他们的钱,所以祝千行给弟弟订饭的时候,老板的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里的口味到底和寻州不一样,也不是不好吃,就是太淡了,吃久了容易狂躁。祝千行还记得,他们这么些天唯一一次吃爽了,就是去镇上的兰州拉面馆,把店里的辣椒都倒碗里消灭干净了。 所以怕何向辜也吃不惯旅馆的饭,祝千行给他留了现金,可以到村里的小卖部买点喜欢吃的,还答应说自己回去了就带他去吃好吃的。 何向辜来了河源之后,心情好了不少,祝千行给他发消息终于能收到回音了。 半小时前,小孩儿说自己睡醒了,还没回他到底怎么吃饭,祝千行一边啃李青给的盐焗蛋,一边时刻关注着手机。 “叮咚”一声解救了他的思绪。 何向辜发来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份盒饭,简单的几个家常菜,但小孩儿在边上摆了两本红色的练习册当布景,饭菜在光的映射之下,拍出来竟然意外地还算诱人。 “【香菇】:老板说哥让他关照我,所以多给了我一个鸡腿。” 祝千行眯着眼,把照片放大给李青看:“他今天中午就吃这个。” 李青一看惊讶得不得了:“他这份怎么和给我们完全不一样,老板难道看脸帅不帅给菜?” “可能看他是小孩儿,多照顾着点儿。”祝千行含糊着,对于别人夸哑巴帅这件事,还是感到心满意足。 第20章 祝千行点了下照片退回到聊天界面,李青一眼瞥见聊天背景里的照片,照的是小哑巴伏案学习的样子,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照得脸庞轮廓清晰分明,眉眼深邃,像电影明星似的。 “你们两兄弟长得都挺好看的,可惜……” 这人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忽然叹了口气。 祝千行知道他惋惜什么,无非是弟弟长着一张帅脸,却是个哑巴, 李青也不是个木楞的人,察觉到自己下意识流露出的情绪有些伤人,赶忙换了个话题:“祝,你教教我,手语里怎么表白啊,我学一下,回去给我宝宝一个惊喜。” 难为他从哑巴想到手语,又从手语引申出来表白,祝千行无意为难人,接过话题笑答:“我只会看不会打,我回去问问小香菇,学会了教你。” “成,一言为定,到时候请你和你弟吃好吃的!”李青心眼直,但人不坏,打了几个哈哈这事就算过去了,没说两句又拉着祝千行显摆女朋友给他准备的各种小东西,什么防蚊手环、小夜灯,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有个贴心的女朋友。 祝千行啃着面包笑,李青是真的喜欢他女朋友,也是真的想给那个女孩子更好的生活,不然也不会和自己一样在山沟里拼命。 “等我俩结婚,你和你弟两个大帅哥往门口一站,我宝宝得老有面子了。” “站门口干什么,当门童啊!” “什么呀,当伴郎,衬托我的英武帅气。” “那我弟肯定把你比下去。” “嘁,我也不赖……” 李青一边说吃完了午饭,把自己吃了一片的残渣都收拾起来,丢进祝千行面前的塑料袋里,拍拍手又要奔前程。 “我先去干活了,对了,下午这个地块忙完我们组得去升压站看看,这儿交给你了。” “知道了,你女朋友也不嫌你啰嗦。” “她紧着宝贝我呢,别酸了哈哈哈!” 岩土组和测量组大多数时候都是一起干活的,不过进度也不是完全保持一致,有时候快了慢了也有分开的情况,祝千行没当回事,啃完了干面包擦擦手也跟着忙活起来了。 新人冯欢喜学东西挺快的,就是不太自信,时不时地要看祝千行一眼。祝千行被他盯着看得有些不自在,琢磨着应该是自己业务也不算精炼,还没到师傅那种坐在那就能给人底气的地步。 但他还是在冯欢喜看向自己的时候,回以一个客套又温暖的笑容,鼓励年轻人别怕犯错多尝试。 傍晚,顺利收工。 李青那边结束得更早,开着电动三轮车来山上接人。 晒出蜜色肌肤的汉子单脚踩在车前踏板上,叼着根草叶,招呼大家搬东西上车,祝千行摆摆手:“你们先走,把小电车给我留下就行,大车上装不下这么多东西吧,全站仪和棱镜留下一套我带回去。” “噫~~~~~祝祝又嫌弃我们一身臭汗了。”李青拧动把手,嘴不饶人,坐在三轮车上的男人们也都跟着他笑。 祝千行捡了个小土块丢他:“快走吧,帮我和我弟说一声。” “知道啦——” 拉着长音的李青带着一群人骑车“哐当哐当”下了山,看人都走远了,祝千行才去翻仪器上的数据。 太阳落到了低处,光芒几乎是横扫过来的,祝千行眯着眼仔细检查了一下,抄起了家伙。 冯欢喜愿意学是一回事,但不懂是另一回事。下午随便扫一眼,祝千行就知道他搞出来的数据有问题用不了,但不想打击新人的积极性,于是选择自己留下,把冯欢喜测过的点再跑了一遍。 好在错的不是很离谱,天黑之前借着这点太阳余晖他肯定能搞完。 祝千行熟练地来回跑,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进展顺利。 夕阳稀薄到花椒木透不过光来的时候,祝千行顺利收工。 刚把仪器绑到车架上固定好,电话就响了。祝千行以为是弟弟担心自己,看都没看就接了,结果传来的是李青的声音。 “喂,祝,你回来了吗?冯欢喜丢了。” 作者有话说: ---------------------- 心火太旺喝点丝瓜汤吧哥,要不怀疑一下你弟呢( 走一下剧情。 第18章 救人 “什么?不是跟你们一起回去的吗,我看着上的车啊。” “这事儿整的……我们回来路上有个老乡地里有晚熟的鹰嘴桃,他们吵着要吃,就停车都下去买桃了,上车的时候没注意,好像把冯欢喜给拉下了,他手机还在车上呢,怪我,大马虎一个……祝,你等会儿路上留意着点儿,我现在也出门,咱们两头找。” “好,知道了,我现在就下山。” 事到如今,祝千行也顾不上深究对错,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骑车赶紧往山下走。 行船又被打头风,刚走一段路,山里的风雨又开始不饶人。 狂风紧着枯枝的柔弱处吹,呼啦啦剐蹭着人的脸庞,紧跟着就叫出来雨云来,不多时聚成了,淅淅沥沥滴得路上到处都是泥,祝千行眼见骑车要摔,干脆跳下车推着走。 又是风又是雨,冯欢喜要是真在山里迷路了还真是个麻烦。 刚刚走的急,也忘了让李青回忆一下他们在哪下车买的桃子,这会儿下着雨,祝千行用衣服外套撑出来个空隙想摸手机给李青发个消息,结果摸到一手空。 他的手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颠簸在山路上了。 人比物件重要,现在也不是找手机的时候,祝千行短暂地惋惜了半秒自己的千元板砖,就继续寻人了。 他不抱希望地扯着肉嗓子喊“欢喜”,喊一声,山就回应一声,祝千行巴不得这声音一直回荡,荡到冯欢喜所在的地方,叫他知道有人在找他。 “欢、喜——欢、喜——” 不知道喊了多少声,在回音里,祝千行察觉到有人好像在回应他。 哑巴不会说话,为了察觉小孩儿的一举一动,祝千行练得耳力惊人,这声音虽然细小,但他听见了,真的是有人在回应。 “千行哥……” 这回叫对名字了,祝千行心中愉悦,丢下车就往声音的来处跑。 沿着田埂跑了一段,祝千行越跑心里越突突,离那声音近了,才发现是从田尽头的大坑里发出来的。 这是早年附近的农户为了养鱼挖出来的一块塘,有个三四米深,近些年荒废了,李青还专门提醒过他下山得小心点,大坑就在山路拐弯的地方,一不留神就掉下去了。 冯欢喜缩在坑底,仰着头喝雨水,嘴巴一张一合地喊“千行哥”,有气无力的,看样子已经坚持到了极点。 “欢喜!你怎么样?”祝千行蹲在坑边上,一手拽着棵老树的枝干,探头往下面看。 这坑边缘几乎垂直,又下着雨,掉下去容易,爬上来难。不过要是有人在上面拉着,兴许还能试一试。 坑底的人摇着头,顶着满头的雨水面露苦色:“不太好,哥,我是从那边滚下来的。” 祝千行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那是比他在的大坑边上还高的田埂的位置,从那里摔摔下去,胳膊腿儿少说也得摔断一根。 他想也不想地溜着坑边跳了下去。 ——李青就算再马虎,过会儿总能找过来的,祝千行怕冯欢喜受了伤乱动更严重了,当今之计他得先确认冯欢喜的伤势。 这么一下来,祝千行才发现事情比他想象的严重。 忽闪的雷光照亮了坑底,冯欢喜的左小腿被沿路的花椒木划伤了,从膝盖窝到脚踝都咧着口子淌着血。 他赶紧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冯欢喜的腿上,以免那些泥汤水进到伤口里。 应急物资都在李青开走的三轮车上,眼下什么东西都没有,祝千行两只手攥着他的腿按压止血,一边忙活一边安慰人:“别怕啊欢喜,大家都在找你,一会儿就来了,疼就和我说话,分散注意力,你不是和他们买桃去了吗,怎么摔在这没人烟的地方了。” 冯欢喜咬着嘴唇,脸色发白,说话也断断续续:“看千行哥一直没跟上来,想来想去……怕千行哥是因为我工作完成的不好留下来补救的,嘶……” 小年轻心思敏感,还真猜对了。 祝千行不动声色地撒谎:“想什么呢,我手机忘山上耽搁了。别多心,你做的好着呢,就算错了也没人怪你。” “果然是这样……”冯欢喜的表情更苦了。 这人惯会察言观色,祝千行擦擦脸颊上的雨水,狠狠按了一下他的腿:“想什么呢,又琢磨这些没用的,小心我回去告诉你爸!” 冯欢喜的爸爸在院里位高权重的,谁都知道他是子弟,迎来送往的对他都是好脸色,但总经理之争尚未有定论,也不敢接近他,因而他没有像李青那样的朋友。 祝千行算是这段时间里离他最近的人了。 被打趣一番,年轻人终于没了些负担,歪在坑边上龇牙咧嘴地笑。 第21章 “怪哉,真是个奇人,骂你还笑!” 祝千行也笑,他搞不懂正常人都是怎么想的,因为他自己就不是个正常人,但他挺愿意看别人都好好的。 总咧着伤口不是个办法,祝千行几下把衬衣底下贴身穿的老汉背心扯了出来,草草裹在冯欢喜的腿上,聊胜于无。 他低头忙活着,冯欢喜就盯着他看。 山里的雨来得快去的快,半个多小时后,雨渐渐停了,祝千行的头发上满是水珠,分不清是汗还是雨,贴在他的耳后,衬出他恰到好处的后颈线条。 像电影明星拍的艺术杂志封面似的。 “千行哥,你真好看。”冯欢喜的话脱口而出。 “什么?” 祝千行刚好没听清这一句,抬头盯着他问,小年轻被他这么一盯又不太好意思了,腼腆地笑:“没事。千行哥,我是说,我感觉你和我是一类人,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什么跟什么啊……”祝千行无奈地笑,又去系他小腿上的那两根背心肩带扯出来的带子。 “那你能和我……当朋友吗?”冯欢喜不依不饶地追问。 祝千行拿出训祝千帆的架势来训他:“当,当,当!你们年轻人都这样吗,跟幼儿园小孩儿一样,拉着别人就要找啊找啊找朋友……” 他絮絮叨叨说得正起劲,忽然听见两声清脆的拍手声。 “啪啪——” 那富有节奏的声音又一次从头顶传来,祝千行仰头看,透过雨后的水雾,看见大坑顶上站着个人。 夜色昏暗,看不清他的脸,只有双手在身前晃动的光影。 那人的身影也被后面的车灯无限地拉长,渐渐模糊成树的模样。茁壮,高大。 祝千行惊呼:“小香菇?!” 作者有话说: ---------------------- 又一个被哥迷住的男人( 报告原来那个图床失效了我找不到原图了只有一个压缩版,干脆换了一个封面,大家先看着我去翻翻旧手机,看不顺眼我再换回来。 第19章 发疯 那人又拍了拍手,算作回应。 不能说话,离得远手语也看不清,他只能通过拍手的声音来和哥哥交流。 “你怎么来了?”祝千行心里一阵酸,给冯欢喜绑好了布条,赶忙站起来给小孩儿挥手。 刚刚下着雨,小香菇连个伞都没带,身上肯定淋透了。 祝千行心疼坏了,问完才发现隔着这么老远小哑巴给不了他回应,赶忙改口:“我这儿没事儿,不用担心我,你离远点,坑边上危险,当心摔下来。” 呆站了很久的何向辜这才回过神一样晃了晃身子,但回神之后没听哥哥的话往后面退,而是直接蹲了下来张望下方,像是要往坑里跳。 怎么越说越不听了! 祝千行拦人心切:“不许跳!” 他这一声呵斥,把自己都吓着了,脚边上的冯欢喜也一哆嗦,何向辜终于扬起了头,祝千行脑子转得飞快:“车座下面有急救箱,扔下来给我!” 单位给所有外业小组配了急救物资,每次出工都带着,谁知道就是前后脚走的功夫还能有人受伤,幸好祝千行认出来那个一闪一闪的车头灯属于他们从村民手里租的电动三轮车,小孩儿不知道怎么千辛万苦地冒雨把它骑来了,恰恰派上了用场。 这一吼,像是给何向辜定了魂儿一样,他站了起来,跑回去翻出来了绿色的铁皮盒,溜着坑边给祝千行送了下去。 “待着别动!”祝千行预防性地喊了一声,小香菇今天有些不对劲,跟丢了魂儿一样,不拦着又要往底下跳。 这么一喊,何向辜还真的听话,一动都没动,站在坑边上不声不响地看着祝千行捡起急救箱给冯欢喜包扎。 祝千行算是明白了,小孩儿这会儿吓傻了,和他好好说话是不听的,就得这种命令的语气才能收得住他那吓野了的心神。 他们常年跋山涉水,受伤是常有的事情,急救箱里绷带和固定的板材应有尽有,祝千行解开自己刚包上的衣服,熟练地给人清创、固定、包扎。 “千行哥,你弟弟好像吓到了。”冯欢喜也注意到了事态的严峻,自何向辜到来之后,气氛好像一下子变得不对劲了。他在雨后的空气里闻见了危险的味道,似乎身后有什么野兽正在死命地盯着他。 祝千行握着他的腿肚试探板材的稳固性,眼眉抬也不抬:“知道。先解决你的事情,等会儿我托着你,让他拉你上去。” “他年纪那么小,有力气吗,要不还是等青哥他们来吧?” “他力气大着呢,抱我一下勒得肋骨疼……我和你说这个干嘛,这儿有积水,你不好久待,来,扶着我的肩膀站起来……” 祝千行语气坚定,冯欢喜不再提出异议,任由他摆布。 受伤的地方在右腿,冯欢喜试了试,还能活动,就是不太能用得上力气,肌肉一用力伤口就撕裂开来。祝千行托着他的腋下让他右腿跪在自己的膝盖上借力,手脚并用,把人往上举,何向辜也垂在坑边上向下探,终于抓到了冯欢喜伸直的胳膊。 上方有了助力,祝千行在坑边上找支点,腾挪着推冯欢喜的大腿、屁股,好说歹说终于把人弄了上去。 他出了一头的汗,随便扣上的衬衫也都崩开了,紧绷着的腰腹上全是泥水。祝千行叉着腰喘气,指挥弟弟把人先扶到三轮车上去坐好。 小哑巴照做完,又回到了坑边上。 祝千行喘了一会儿,也歇得差不多了,缓过劲儿来,往后退了两步,准备助跑。 “拉我一把。” 祝千行喊着,可蹲着待命的那个人像是听不见一样,无视他举起来的手臂,只是低头望向他。 坏了,这是真吓傻了,话都听不懂了。 祝千行正懊恼着自己刚刚是不是话说太重了,何向辜忽然拍了拍手,提醒他闪开一点距离,然后直愣愣地跳了下来。 ? “发的什么疯?我这不是……”祝千行胳膊疼,脑袋也疼。 话说到一半,就被一个结实的拥抱堵回了胸膛里。 小哑巴的力气真大,他快喘不过来气儿了,祝千行想,这下肋骨真的要断了。 他的后颈上有柔软的触感,小哑巴的双唇随着用力的幅度在那里摩擦着,像是根火柴,要把他胸腔里憋着的气体都给点炸了。 “放开……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着魔了一样的何向辜的双臂终于松了力度,只是仍然不肯放哥哥离开自己的怀抱,手臂强硬地环在祝千行的腰上,不用力,但也不松懈,像是一头吃饱了的猛兽玩味地看管着自己的猎物。 祝千行咳痛快了喘了两口气,不合时宜地想,何向辜要是和个姑娘谈恋爱,谁受得了他这么大力气? “发什么疯呢,我这不是正要上去,你跳下来干嘛。”祝千行终于把刚刚被拥抱堵回去的话说完了,天色太暗,暗得祝千行看不清小哑巴的神情。 小哑巴打不了手语,双臂用力,把哥哥在怀里倒腾了个个儿,抓着他的手,小指抵在他的袒露的腰腹上,贴着上面的薄肌在他的掌心里写字。 【哥。】 祝千行又气又想笑,发神经跳下来,结果只是没头没尾地叫声“哥”,他越来越觉得,小哑巴似乎和他记忆里的样子有些出入了。 不是那个乖巧懵懂跟着他的小孩儿,是个真正的有小心思、有情绪波动的青春期少年了。 他想问问,谁把他又乖又懂事的弟弟掉了个包,换成了现在这个莽撞青涩的模样? “怎么了,抓着我陪你发疯?”祝千行斥他,翻过手心来惩罚性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何向辜的身躯骤然绷直,整个人猛得一颤,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呼吸都紧了。 缓了好半晌,哑巴才接着写,贴着他腰腹的小指也越来越得寸进尺,几乎要伸进裤腰摸到他下面去。 【我害怕,担心哥。】 “担心”两个字极大程度地消散了祝千行面对变故时心里隐秘的烦躁。 他在发什么脾气呢,何向辜力气再大,不过是个还差几个月才满十八岁的少年,因为担心他,急得跳下坑来找他,又做错了什么? 祝千行如鲠在喉。 “我没事……真没事,欢喜受伤了,我来救他的,你刚刚不是抱过了吗,哥哥囫囵个儿好着呢……”祝千行的声音很轻,语气很柔,他察觉到了何向辜对冯欢喜的隐隐约约的反感,怕弟弟因为自己的原因迁怒旁人,也怕欢喜听见了多想。 结果这不带姓的一声称呼,不知道又触到了哑巴的哪根神经,何向辜又开始用大力气圈他,巴不得把他揉碎了嵌到胸骨的缝隙里。 “哥错了,忘了提前和你说一声,”祝千行求告,哑巴终于肯收起些力气,给他一个摇头晃脑活动筋骨的余地,“你是怎么过来的,李青呢?” 哑巴一字一字地写,在掌心的触感里,在两人经年累月的默契里,祝千行明白了前因后果。 第22章 李青刚出来找人,天就开始落雨。山里总是一个山头一个天气,旅馆那边的雨下得比这里大,人都站不住,他们就回到了旅馆,想等雨小了再找人。 何向辜一听哥哥独自在外寻人还没回来,问李青要了个方位地址,抢了三轮车就冲出来了。 山路崎岖泥泞,哑巴骑着电动三轮车,冒雨在微弱的车头灯的光亮里寻找着。 他不能喊,不能叫,只得隔三岔五地拍手发出声响,以期从不确定的某处收到来自哥哥的回应。 想到这里,祝千行心里又是一阵酸涩,不是滋味儿。 “哥哥刚刚不是凶你,是情况紧急,赶着救人。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你来的路上还顺利吗,有没有摔倒?” 哑巴高挺的鼻尖顶着哥哥的颅后轻蹭,他知道,他不怪哥哥。 【我只是担心哥,我害怕。】 何向辜毫不掩饰自己的脆弱,李青说祝千行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他是真的怕了。 一切妄念在可能会失去的惊恐瞬间都化为了云烟。 他没办法回答哥哥关心的话,因为人在极端害怕的时候,是会失忆的。 何向辜记不得自己摔了多少跤、走了多少弯路,到底是怎么一路跋涉到哥哥身边来的。 同样记不起来的,还有妈妈的话。 八岁的小宝缩在米缸里,妈妈隔着缸和他说了些什么,何向辜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我怕。】 哑巴重复写着这两个字,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哥哥的手掌心划烂,祝千行咬着下唇,任由他在自己的身上宣泄气力。 “别怕,别怕……” 哥哥的声音很轻柔,何向辜的脑袋靠在他身上,眼睫颤得要抖落一整座秋山的雨。 哥哥怎么不问呢,问他怕什么,问他为什么发疯?那他就可以告诉哥哥,他怕失去哥哥,怕祝千行知道他心里的龌龊不要他了。 哥哥没问,哑巴也没回答。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祝千行终于感觉到身后那人僵着的身躯卸了力气。 哑巴的双唇贴在他的耳后,发出一种介乎“啊”与“唉”之间的叹气声,像是要说什么。 只可惜他不会说话,那些拼了命发出来的声响,听起来只像是奇怪的叹息。 “小香菇想告诉我什么,写下来好不好?” 他主动把被划拉得火热的掌心递到弟弟的手里,何向辜牢牢攥着他的手腕,写下一个“爫”之后,什么都不肯接着写了,把那半个字和祝千行心疼的叹息团在一起,握在了掌心里。 “不写了,不写了,我们回去,回去了再说。” 这一天的小哑巴实在是经受了太多事情,祝千行现在只想带他回家去,收拾干净了抱在怀里好好安慰,把白天寻思出来的那丁点要保持距离的觉悟都抛了个一干二净。 这么个疼着长大的人,就是要吃他的心头肉,祝千行也会把自己洗干净片好了装盘端过去的。 作者有话说: ---------------------- 哥你有点太好了[可怜][可怜][可怜] 第20章 生物钟 李青终于靠谱了一次,在祝千行抱臂琢磨该怎么和弟弟一起上去的时候,带着人赶到了坑边上。 他们扔下作业绳梯,又是拉又是拽的,把两人救了上去。 祝千行刚一上来,李青絮叨的本性就发作了。 “祝,你不知道,刚刚那雨下的多大,电闪雷鸣的,你弟直接冲出去了,拦都拦不住,我赶紧找老板借了车往这赶,结果那破摩托半路上抛锚了……” 他一边说,祝千行就一边将何向辜抱在怀里轻揉后颈安抚,一言不发地看着大家忙活。 那辆小电车被雨淋了开始罢工,三轮车被开走送冯欢喜去镇上医院了,只留下个李青在这守着他们俩,等其他人过来接。 祝千行的手机还是没找到,匆匆来又去的雨把他困在深山里,可祝千行心里一点也不急。 家人和朋友都在身边,还有什么可着急的呢? “不过这回没上回凶险,上次在东北,你差点掉冰窟窿里,还记得吗……” 李青一开始说话就没个停的时候,左右无人,他看兄弟俩抱在一起也觉出了孤单意味,就怀抱着应急灯开始自顾自地忆往昔。 祝千行含笑默默听着不搭话,手掌突然被人拽过去。 小哑巴在他手心里写:【哥的工作一直这么危险吗?】 “也不都是,”祝千行知道他担心自己,小声地凑过去解释,鼻尖快要与何向辜的耳垂相碰了,“大部分情况下都挺安全的,大家出工收工都一起,互相照应,今天是特殊情况。” 小哑巴又写:【那工作时候都干些什么呢?】 这是被李青说的起了兴致,开始好奇他的工作内容了,祝千行能明白怀里这个少年对于探索世界的憧憬,于是在李青“想当年”和“还有上次”的背景音里,给弟弟介绍自己的工作。 他从测量仪器讲起,告诉哑巴什么是工程测量,自己又是怎么通过那些看起来不起眼的棱镜、仪表知悉山峦的起伏、河流的蜿蜒。 【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哑巴眨着眼,心思单纯懵懂,写出来的字不带语气,祝千行却能轻易读懂他的想法。 他不是在否定谁的工作,而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祝千行思索一番,给了他答案。 “你看,那边那座山的顶上,未来会树起高大的风力发电机,大山呼出来的每一道风,都会随着叶片的转动转化成电能,传进千家万户,变成你床头的灯、头顶的光。而我们就像是在丈量大地的脉搏,告诉世界,大山想让我们把风车建在哪里。” 李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讲述,爽朗地笑了两声,也加入到了祝千行有些矫情的比喻里:“你哥说的是工程测量,青哥我干的是岩土工程,是给地球扎针抽血的,可没他那么浪漫,哈哈。” 何向辜见有人加入他和祝千行的说小话行列,不好意思低着头笑,往哥哥的身后躲了一躲,先前在大坑底下脚踩着泥时候那股发疯的劲头荡然无存,又变成了无害的乖巧少年。 “听话,累死累活别干勘测,你今年高三了吧,高考完选个高尚、赚钱的专业,让你哥也跟着你享享福。” 成年男人说教起来总冒出来一种微妙地让人不适的感觉,何向辜抿抿嘴,没作回答,糊弄了过去。 来接他们的人到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三个人坐在旅馆老板的平板车上,李青抓着扶手,祝千行拉扯着弟弟,颠簸了一路终于回到了旅馆。 这一夜,几个人都没能好好休息,那三个抬着冯欢喜去看腿一时间不能回来还在诊所守着,李青嘱咐完祝千行善后,马不停蹄地到医院接班去了。 到底是出差在外,不光要顾着人,还要顾着工作,业主单位可不管你是几个人摔着了,耽误工期流走的就是白花花的钱。 祝千行回去以后先给院里打了个报告说明了一下情况,又调试仪器把数据都整合出来,还帮冯欢喜看了工伤认定的流程,等他忙完冲完澡回到房间,天都透亮了。 哑巴支着胳膊靠在床头等他,眼睛已经合上了,听见祝千行开门的声音,又坐了起来。 “怎么不睡……哎,干嘛呢?” 祝千行刚在床边坐下,整个人就被罩住了——哑巴用崭新的才盖了一夜的夏凉把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哥淋了雨,盖这个。】何向辜困得迷糊,手语打得乱七八糟,解释完了就把蛋糕卷一样的哥哥放倒了,长腿压着祝千行的下半身,像抱娃娃一样紧紧把人抱在了怀里。 “好,哥盖这个。小香菇快休息,睡吧,睡吧……” 祝千行的脑子早被小哑巴在坑底下的那一哭搞得七荤八素,哪里还顾得上计较他这会儿的没大没小,蛄蛹着松了下肩颈,就合上眼听之任之了。 到底还是年轻血气旺盛,何向辜虽然只盖着一层薄被单,身上还是暖融融的,像暖炉一样烘干了祝千行入粤以来身上积久的潮气。 舒服到他几乎以为自己睡在寻州了。 最开始到寻州的时候,祝千行也睡不好。 他不是从本地的福利院长大的,他来的那个地方气候很干燥,天黑得也很晚。 福利院的老师和政府的工作人员陪着他坐了很久的火车才到寻州,穿过大大小小的街巷,绕过一个废旧的塔楼,祝千行顶着夕阳到了祝家。 刚到寻州的时候,祝千行每晚都睡不着觉,他适应不了这里的日夜节奏,常常是保持了十几年的原本的生物钟刚开始起作用,天就亮了。 虽然现在不睦,但那会儿,纪凌云也是实打实地纵容过他一段时间,睡前送晚安牛奶,早上也不催他起床,想让他多睡一会儿。 只可惜祝千行生在草原却长了个喝不了牛奶的肠胃,一杯下肚,在卫生间坐到下半夜,不舍得浪费好容易等来的母爱,他即便是遭罪也每天乖乖地喝牛奶。 第23章 又因为纪凌云的纵容,早上没人喊他起床,上学也老迟到,祝千行就没在高中时代交上什么朋友。 后来祝千行觉得不能这样了,像熬鹰一样熬了自己两天,终于在第三天的夜里以寻州人的正常作息进入了梦乡。 只是那身风吹得干透了的骨头仍旧跟着他,是以祝千行到若羌出差时候自在得像草原上的麋鹿,到了广东又潮得浑身不舒服。 何向辜的到来又给了他自在,虽然只睡了四五个小时,祝千行这一觉还是睡得浑身舒坦。 他从自己蚕蛹一样的被窝里伸出手脚来,一侧身,对上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 哑巴眨了眨眼,面露无辜,祝千行起先还没咂摸出味儿来,等要掀被子的时候往底下一摸,这才感觉出来。 【哥,又肿了。】 作者有话说: ---------------------- 哥我怀疑他故意的[可怜] 第21章 朋友 祝千行抱着胳膊不伸手给他,哑巴干脆在他的胳膊上写,姿势古怪写的太乱,内容什么祝千行分辨不太出来,但臀后的异样,不用说他也明白。哑巴的舌头在脸颊里撑出弧度,看看哥哥,又看看自己,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这一觉睡得他有些太舒坦了,祝千行忘恩负义,把昨天夜里那点儿可怜心都扔了,在冯欢喜那捞到的为师长的自持又长了回来,长腿一伸,到底没舍得踹下去,自己滚到了床的另一边。 “哥教过,自己弄。” 纵容是一回事,分寸是另一回事。 祝千行敏锐地察觉到了小哑巴身上有一种蹬鼻子上脸的潜质,越来越不拘着了。 但他还挺高兴的,这说明小香菇在他这儿被养的很好,就跟祝千帆一样,大概被他带过的小孩儿都这样吧。 昨夜去的匆忙,只处理了外伤,白天拍了片子才查出来冯欢喜的脚踝骨折了,没严重到需要做手术的地方,但仍需要静养,还得住院打破伤风输液消炎,少说得半个月才能挪动回寻州去。 除去冯欢喜以外的六个人,每日轮换到医院去照顾他,剩下的天不亮就出门赶工期。 如此一来,祝千行就不怎么顾得上弟弟了,除了第二天下午进城补手机卡买新手机的时候带他转了转,大多数时候,小哑巴就待在旅馆里等他。 何向辜闲了不学习,有时候也跟着一起到现场去,顶冯欢喜的缺,帮着做些抬搬仪器的活儿。 还是南方的风水养人,何向辜来了几天之后,脸色也红润了,先前感情上的挫败感也都一扫而空了,他没有再提暗恋的事情,只是经过此事以后更加依赖哥哥了,总是在祝千行允许的范围里最大程度的靠近哥哥。 祝千行纵着他过完了整个假期,假期的最后一天,祝千行骑着那辆修好了以后嘎吱嘎吱响的小电车把弟弟送到车站。 要进站的时候,祝千行才想起来李青的叮嘱:“对了,手语里怎么表白啊?” 哑巴的脸马上就红了,转而烧成一种近乎愤怒的颜色,不可思议地打着手语。 【为什么这么问,哥是有喜欢的人吗?】 祝千行这才反应过来说话说一半叫人误会了:“不是,李青问的,他要给女朋友一个惊喜。” 小哑巴脸上的红终于淡了不少,他迈步从人流里穿过,走到了祝千行的面前,比划了起来。 他比划得很快,祝千行看他一会儿摸下巴、一会儿对手指的,什么都没记住,刚打算再细问,催检票的广播就响了。 “行了,你先回家吧,我琢磨琢磨。” 何向辜的脸上浮现失落,在祝千行推搡自己进站的动作里找到空当抱了抱哥哥,转身跑走了。 祝千行目送他远去,弟弟走了一阵,他才开始琢磨起那叽里咕噜的一长串手语,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自己肯定是记错了什么。 中指贴下颌,手掌在头侧晃动,这好像是哥哥的意思…… 表白的话里,怎么能有“哥哥”两个字? 祝千行到底也没学会哑巴比划的那两句,后来干脆让何向辜录了个视频,千叮咛万嘱咐是要转发给李青来学习的,让他打慢点儿。 速度一慢下来,是好学了不少,祝千行跟着比划了几下,确保是能学会的程度,才放心转给了李青。 表白的话他是没机会用得上了,左思右想当务之急只有把弟弟养大,看着何向辜成家立业幸福一生,这辈子的夙愿也算了了。 人手不足,祝千行几乎是队里最忙的一个,白天爬山晚上画图,紧赶慢赶,原定两个月完成的工程量拖了将近三个月终于做完了。 这期间,冯欢喜一直都没回寻州去,从医院出来以后就打着石膏躺回了旅馆养伤,医生说差不多得躺两三个月才能下地。出差期间的意外毕竟算是工伤,李青建议说让单位派车来接他回去休养,被冯欢喜一口回绝了。 祝千行知道,他是怕自己特殊待遇给他爸招来闲言碎语,不然也不会受伤第二天就和单位请病假,不肯吃那点对他来说算是可怜的出差补助了。 只是祝千行不太明白,他都自费住旅馆了,为什么不干脆多花点儿钱到镇上、市里更好的地方去休养? 后来他找机会也问了,冯欢喜解释说想跟着多学点东西,还求他每天下班以后到房间里去给自己讲课,就结合当天的工作量讲白天的操作规程和注意事项就行。 看他这么好学,祝千行没理由拒绝,他无法设身处地的理解一个小少爷活在父亲的光环底下怎么争口气向上,但同事之间互帮互助是理所应当的。 收工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底了,冯欢喜的腿也恢复到了能拄拐走路的程度。顾虑着他的身体,回程的时候几人兵分两路,李青带着其他人仍旧坐火车背着东西回去,由祝千行陪着冯欢喜坐飞机。 到了寻州机场,老冯总会派车来接。 祝千行也想推脱的,但冯欢喜因为他爸的缘故在单位没什么朋友,也就和祝千行熟点儿,其他人都怕离得近说错话了不愿意同行,推来推去只得他去。 提前申请了轮椅服务,到了机场就推着冯欢喜去办特殊旅客的登机,忙前忙后,没抱怨一句,把冯欢喜看得又不好意思起来。 “千行哥,真是太麻烦你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冯欢喜翘着那只受伤的腿坐在轮椅上,三番四次地转头看,被祝千行斥了句“好好坐着”才罢休。 “麻烦什么,我还沾你的光出差坐上飞机了,”祝千行有意打趣,想缓解他的紧张,“再者说了,那天在坑底下你不是说把我当朋友,朋友就是这个当法,互帮互助,你信不信如果我摔断了腿,李青能把我一道背到寻州去。” 不缓解还好,一缓解冯欢喜彻底不说话了,祝千行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可能不该在冯欢喜面前提自己和李青的情谊,让没什么人缘的年轻人又想多了。 机场的工作人员推着冯欢喜,祝千行在边上跟着,识趣地没怎么说话,两人一路无言。 冯欢喜被机组人员扶着在头等舱坐下——老冯总提出要给他一起升舱,祝千行不想占这个便宜,什么屁股坐什么椅,借口他级别够不上坐头等舱报销会很麻烦拒绝了。 听空姐交待完注意事项,祝千行就准备往后面溜了,结果人还没站起来,手臂被人扯住了。 “怎么了?” 特殊乘客的登机时间在最前面,商务舱里没人,祝千行嗅到一丝赧然的气息,冯欢喜好像有话要说。 他以为是哪里坐的不舒服,蹲下来想帮人调整座位,沉默了一路的冯欢喜见左右无人,终于开了口。 “千行哥,我说的当朋友,不是你和李青哥这种朋友……” “那是哪种?” 座椅看起来挺合适的啊,祝千行一边纳闷一边起身,不知道冯欢喜在说什么。 “是……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 香菇:危! 哥还是人太好了,很难有人不爱哥。 第22章 后患无穷 “!” 一时五雷轰顶,骨头发锈动弹不得,身躯保持着半蹲的姿态,祝千行被卡着不上不下,终于明白过来,冯欢喜面对他时的友善里还掺杂着别样的情感。 我感觉你和我是一类人……所谓的一类人,原来是这个意思。 同性恋身上是有股别人闻不到的味儿吗?他没和别人说过自己的性取向,就连混这么熟的李青都不知道,冯欢喜是怎么知道的? 特殊乘客的优待服务也只比商务舱的正常旅客提前五分钟,舱门处已经传来了工作人员欢迎登机的声音,得益于此,祝千行找到了脱身的时机。 “……我在这待着有点儿碍事,我先去后面了。” 祝千行疏远地拂落他贴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拎起背包逃了出去。 这也不是二三月份啊,怎么一个一个都和发春了一样非往他身上贴呢? 第24章 祝千行有些郁闷地把自己塞进了靠窗的位置,冯欢喜坐着轮椅得最后一个下飞机,他作为陪同人员也得等到那时候,一时间顾不上什么方便不方便了,他打算逃避现实,好好睡一觉再说。 结果有人穷追不舍,没来得及开飞行模式,消息提示音就通过买手环送的耳机充斥在他的耳朵里,备注名叫“工程测量冯欢喜(阳历4.17)”的人发来了信息。 “千行哥,对不起。我的话可能有些突然了,但是我确实是出自真心地想和你相处、发展,非常抱歉,我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表白可能不是特别体面,所以你拒绝我也没关系。” 祝千行看着他把道歉当逗号用的一段文字,有些哭笑不得,万万没想到自己出校园这么久了,还能碰上被人追着表白的戏码。 他靠在窗边,咬着下唇打出一些客套的文字:“抱歉,我现在只想把我弟带大,没考虑过这些。” 祝千行不擅长那些黏黏糊糊的拉扯,他拒绝冯欢喜的出发点也的确如他所说,目前的他根本没琢磨过自己的事情,就算是在落荒逃出家门之后短暂地打算过,但也很快被自己抹杀了。 发完消息,祝千行赶紧把手机关机了,新买的手机和那个可能会冒出来小红点的绿色软件都像是烫手山芋一样。这个时候,他无比庆幸何向辜没有那么多言,就算打字给他也是简短的一行,他是真的有些应付不来在工作之外的社交来往了。 回去的这一路倒是顺利,飞机没遇到什么颠簸,天朗气清,翻滚的云层给了中途睡醒远望的祝千行以极大的慰藉。 他想变成条鱼钻进那些云浪里肆无忌惮地游啊游,最好再带上小哑巴,何向辜就当只青蛙吧,真的能开口了,一天到晚咕呱咕呱他也不会嫌烦的,最好把他这些年少说的话都补上。 这么一想,他又着相了,执念于何向辜的哑症。 祝千行带他去看过医生,但是医生也拿他的哑症没有办法。 做了全套的检查排查病症,医生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何向辜的失声是心因性的。心理原因引起了失语,喉咙能发出一些“啊啊呀呀”的简单音节,但是串联不成话语,即便何向辜表现出了他有开口说话的意识倾向,但仍旧没有办法如愿表达。 祝千行猜测可能是和他小时候的事情有关,后来又带着体验了许多催眠、心理辅导之类的治疗,想刨根究底找到弟弟心里导致他不能说话的那个结,可是怎么找都找不到,何向辜像是失忆了一样,对于年少时的那段经历只能潦草地回忆到妈妈把他放进米缸里捉迷藏,这之后的事情,包括诸多细节,都一概不知了。 像是一团雾,封住了他的过往,也封住了他的声音。 尝试无果之后,他接受了这个现实,加上小哑巴对医院存在排斥心理,就没有再带他去看过。 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一个歪门,既然喉咙发声的时候唇齿不能有意识地控制,那就反过来不发声。他开始教哑巴不执着于发出声音,只控制嘴唇口腔。 如此一来,少了那些着急时候让人窘迫的奇怪音节,何向辜开始能像说悄悄话一样,用唇齿模拟出说话时的动作。 祝千行一同努力学了唇语,感觉自己又多懂了一点哑巴,离何向辜的世界又近了一步。 只是不会说话,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何向辜不想说,那就不说,大不了他养弟弟一辈子。 祝千行这么一琢磨,心就突突突地跳,他每每想到关于何向辜的哑症的事情,心里总会冒出来那个奇怪的梦,小哑巴把他圈在怀里叫哥哥,叫得身躯颤栗不能自已。 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难道真的是何向辜早恋散发的荷尔蒙影响了他这棵憋着不开花的老树,紧跟着又影响了冯欢喜? 祝千行这么想着想着,飞机就落地了,进入滑行阶段,他在幽暗的机舱里摸出来手机,赶着开灯之前给家里报平安,毕竟等会儿下了飞机还要照顾冯欢喜,可能就顾不上了。 这一开机,冯欢喜的消息又开始往外冒,头等舱是有网还是怎么的,滴滴嘟嘟一大串,和祝千帆的手环一样烦人。 “我明白,在你心里弟弟很重要,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会把他当成亲弟弟的。我想和你一起照顾他,我会好好呵护他的。” “千行哥,我只是想在追求你之前得到你的许可,请给我一个机会吧。” “[小猫捧花.gif]” 祝千行一遇到事情就回避的毛病又犯了,赶紧从和冯欢喜的聊天界面切出去给哑巴发消息,结果香菇头像上也跟着大红点。 何向辜的消息很简短。 【香菇】:到机场了。 【香菇】:[位置]国内到达层 祝千行这才缓过神来,今天是周六,小孩儿是收到消息跑到机场来接他了。 来回跑跑也好,锻炼身体。祝千行简短回了个消息告诉他自己得送人要晚会儿下飞机他可以先去停车场等着,就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以便等人都走了第一时间跟上冯欢喜的脚步。 下了飞机,一路都有机场的工作人员帮忙推轮椅,祝千行只是在旁拖着冯欢喜的行李箱,快到停车场了才接过轮椅推行两步。 等人一撤,冯欢喜又冷不丁地开了口:“千行哥,你没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给我个机会吧,如果我做的不好,到时候你再拒绝,可以吗?” “欢喜你听我说……” 祝千行满头黑线,脑袋又开始疼了,他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就有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开到了跟前。 老冯总不放心,派了车来接人不说,还亲自跟来了。 自动门打开,祝千行在一年一度的职工大会上才能看见的人物走了出来。老冯总趁着司机搬轮椅的功夫热络地同他说起客套的话,说他年轻有为心地善良,冯欢喜有他这样的朋友和前辈是荣幸。 一接触到工作相关的人物,祝千行就进入到了工作状态,硬着头皮社交,回了一套冯欢喜踏实肯干、老冯总教导有方的话,赶紧把人送上了车。 “小祝,你家住哪里,上车,我让司机绕路送你回去。” 祝千行赶忙背起自己的背包摆手:“不了,我弟来接我,我们坐地铁回就行!” 他说着,指了指停车场边上的一个小小身影,何向辜很听话地呆在他交待的地方,老老实实地等着和哥哥一起回家。 “好,那我们就先走了,小祝你路上小心,有什么困难尽管到办公室来找我。” 老冯总的商务车启动,从祝千行跟前缓缓经过,冯欢喜在缓缓下落的车窗里探出头来叫了一声:“千行哥!” 他的眼神热切盼望,这种时候当着人家老爹的面拒绝总归是不太好,祝千行把话在嘴里嚼了一遍。 “你好好养伤,等你好了再说。” 作者有话说: ---------------------- 何向辜is watching you! 第23章 拒绝炮灰 冯家的车消失在停车场的尽头,祝千行快步迎上弟弟的身影。 “等久了吧,咱们回家去,哥给你做好吃的。” 祝千行招呼弟弟一起走,祝千行接过他肩上的包,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冯欢喜离开的方向,狐疑地比划起来。 【哥刚刚和他说了什么?】 一时语塞,祝千行当然不能告诉一个上高中的小孩儿自己被男人追的事情,只能随便搪塞:“没说什么,工作上的事情。” 何向辜眼神忽然古怪起来,变得有些防备,像是对他的话起了疑心,祝千行骗了小孩儿心里发怯不敢看他,于是不管不顾地拉起他的手腕拖着人往地铁口去:“咱们回家吧,别管其他人了,我饿了。” 他合时宜地揉了揉肚子,一向体谅哥哥的哑巴眼神终于松懈下来,任由祝千行攥着他的手腕和人一道回了家。 进腊月之后,就不大有什么需要出差的工作了。往年也是快到过年了,祝千行才能在家待一段时间,好好陪陪弟弟。 解开了失恋少年的心结,哑巴的身上不再散发出青春的荷尔蒙气息,不光何向辜学习与生活更稳重了,祝千行也能不受影响再被那些春意盎然的梦左右了。 他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的安然里,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回到单位上班的第一天,祝千行想找冯欢喜说个明白,结果李青说冯总给他办了休假在家里养伤,要到年后才过来上班。 看着干瘪的聊天界面,没头没尾地突然说些拒绝人的人总是有些尴尬,祝千行犹豫了好几回也没把斟酌过的文字发过来,反倒是冯欢喜在几天之后又找了他。 “千行哥,工会的人说申请工伤保险需要证人证言,你能帮我写一下吗?” 祝千行暂时顾不上思索冯欢喜缺不缺工伤保险这几个钱,一心只想着帮人把事情办了捎带手把话说明白了,想也不想地应了。 冯欢喜掉进坑里是他第一个发现的,他把当时的情况、天气,还有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一五一十地写清楚了,又帮着找到李青写了另外的一份证人证言。 第25章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祝千行提前二十分钟下班带着一肚子酝酿好的措辞下楼去送证人证言,一上来就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冯欢喜早等在楼下了,拄着拐站在车边上,招呼他:“千行哥,太麻烦你了,这儿说话不方便,我请你吃个饭吧。” 祝千行想把东西给了当面把话说清楚,一扭头看见驾驶位上坐着冯总的专职司机,他到底不好当着别人的面挑破冯欢喜的性取向,犹豫几番,最终还是上了车。 司机是冯总家里的专职司机,有些专业素养,知道冯欢喜有事要谈,很是识趣地把他们放到了一家开在别墅区里的私房菜馆门口就离开了。 “千行哥你能吃辣吗,这儿的老板是个四川人,川菜还是很地道的。” 冯欢喜捧着一本菜谱探着身子询问祝千行,祝千行赶忙摆手喝止:“不用点我的了,我说两句话就回去,小香菇还在家,我得回家吃饭。” “那先喝杯茶吧,吃的等会儿再看。” 祝千行推辞不过,冯欢喜大手一挥,还是点了一壶古树老茶。 茶还没端上来,冯公子就喋喋不休地介绍起它的起源:“这是母树产的茶,全世界可能就这么一两棵了,之前我爸带我去看过……” “欢喜,”祝千行出言打断了他的话,轻咳了两声,耐着性子直言,“我不是个喜欢耗着别人的人,有些话应当讲清楚,我没有和你发展下去的想法。”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冯欢喜指节扣在桌子上,衣袖处别着一只精巧又有些不起眼的袖口,像是刻意打扮过。 他敛眉垂目,做出一副伏低央告的姿态,似乎是在祝千行面前博一个可怜。 但他越是这样,祝千行越能在他身上看出傲慢来。 冯欢喜对他有着势在必得的把握,所以再而三地只向他求一个追求的机会,冯公子觉得只要祝千行松口让自己追,他就能十拿九稳地俘获祝千行的心。 这种把人当成手到擒来的猎物的感觉,让祝千行很不爽。 “不是。” 祝千行哑笑着,恰逢侍应生端茶过来,静默不语,打算等捱过了人再开口。 在看见外人的一瞬间,冯欢喜果然直起了身子,又端出了一副公子哥的儒雅模样,更加验证了所谓的低姿态都是为了拿下祝千行而做出来的。 又是一番繁杂的茶道礼仪,听得祝千行这个糙人心里麻得慌,好容易等人走了,赶紧说回正题:“和你这个人没关系,是我自己压根没有谈恋爱的心思,这不是你做到哪种程度就可以感动我的事情,我这人就是个石头做的雕像,清心寡欲惯了,除了把我弟带大,我什么都不想。” “所以我不想给你希望。” 祝千行头回和人说这些,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话说得重了,冯欢喜一声不吭地低着头,这一回的姿态倒不是做出来的了。 “咳咳——欢喜,你听我说。对我而言,感情上的事,不想就是不想,和你是什么样子的人、对我有多么的好都没关系,我不吃紧咬不放追人那一套,所以我就想今天把话都说开了,别耽误你,也别给我自己添麻烦。” “我是真的不想谈恋爱。” “那千行哥什么时候会想谈恋爱呢?” 冯欢喜冷不丁一开口,祝千行面前的茶水纹丝未动,还是被噎了一下:“你这话问的,这能有什么时候……” “我明白了。”冯公子双手合抱置于桌面上,忽而开怀地笑起来,笑容里却有些不用怎么深究就能读出来的苦涩。 “千行哥,我不会再庸人自扰了,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好,我爸常说,缘分如流水,那就让它流吧,我不会再给千行哥添麻烦了。等有那个时候了,千行哥第一个通知我,可以吗?我想知道那时候的我够不够努力,够不够配得上让千行哥看我一眼。” “……” 祝千行咂摸了半天,终于品出来了点暂时放弃的意思。没关系,他就算有那个时候也不会和冯欢喜的说的,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总是好的,于是便以沉默应对一切。 “那哥,我还能和你当朋友吗,就是当李青哥那样的朋友。” 冯公子都退步了,祝千行自然没有咄咄逼人的道理:“当然,无论当朋友还是当同事,我都是很愿意的,工作上有什么事情,欢迎你来找我,咱们正常交流,别耽误工作。” 何向辜读高三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他没必要和冯欢喜闹掰,闹大了被冯老总知道说不定影响工作,他一时半会儿可找不到其他多劳多得的活计了。 “谢谢千行哥,你想吃什么,我来点,就当这是一顿普通的答谢宴,我和我爸说了你救我的事情,他还说回头专门请你吃饭呢……” “不了不了。” 事情都办完了,肯定没有拖延下去的道理,这里的天价私房菜他也吃不起,赶紧拿上东西就撤。 “饭我就不吃了,我弟还在家等着呢,有什么需要的材料你尽管找我,茶水费我等下a给你啊!” 祝千行逃出菜馆,临出门前问了一眼工作人员那壶茶的价格,被能比得上何向辜一年学费的数字震住了,咬咬牙还是转了一半的钱过去。 欺负瘸子腿脚不便,他出门小跑了几步,彻底把拄拐的冯欢喜甩在了身后,出了别墅区在路边扫了辆共享单车慢慢悠悠地往家里赶。 路上手机“叮咚”一声响,看见冯欢喜把钱收了,祝千行彻底放下心来。 他是真不喜欢欠人家的,唯一那次相亲之前也做足了功课,了解到有些男人喜欢把接触期间的饭钱也算进觅偶成本里,避之不及地要做到极致,怕被挑到什么错处更对不起人家。 回家的时候哑巴已经做好了饭菜,刚一开门祝千行就闻到了饭香气,一边夸人一边洗漱,结果这一天好像万事都缺他这个闲散人等来处理,饭还没吃到嘴里,电话又响了。 一看来电显示是“混世魔王祝千帆”,祝千行就不大想接了,这个点祝千帆给他打电话肯定是在家里,少不得还得扯上纪凌云两句,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刚把手机扣在那,何向辜便神色紧张地打起了手语。 【哥接电话吧,我没关系的。】 “不是因为你……算了,我接一下。” 小哑巴下意识把哥哥的烦扰理解成了照顾自己的感受,在此番情景下,祝千行解释不清楚,唯一能做的就是当着面把电话接了。 “喂,什么事,开着免提呢,说话注意点。” 祝千行没好气地扔给坏他好心情的养弟两句话,谁知道祝千帆一听,更兴奋了。 “开免提那是不是我亲、爱、的、好、朋、友、何、向、辜、也能听到,好,那我要说了!哥哥,好哥哥,世界上最好的哥哥,谢谢你给我买的这么帅气的瑞克多公路车!” 作者有话说: ---------------------- 祝千帆:亲、爱、的、好、朋、友、何、向、辜、你听到了,哥给我买东西了,只给我一个人买的哦~ 何向辜成年倒计时—— 再走几章剧情,将有绝世香香饭迎来!原谅这个炮灰男一下吧,哥的爱情需要他的推动(不是 第24章 又破财 何向辜的脸一下子阴了,但仍保持着吃饭的动作没抬头,祝千帆从余光里瞥见他的异常,长腿一跨坐到了弟弟边上的位子,虎口捏在人的后颈处按揉让哑巴宽心。 祝千帆的话听得他云里雾里的。 “什么山地车,我什么时候给你买车了?” “哎呀哥,不是车是自行车,你就别为了照顾何向辜的心情撒谎了——” “少贫,把话说清楚,哪儿来的自行车,为什么说是我送的?” 祝千行的语气越来越急,祝千帆终于听出来了事态的严肃,嘀咕着解释:“妈说的啊,妈说上午有个人把东西送到了家门口,说给祝千行弟弟的答谢礼物,都送到咱家来了,那不就是给我的吗……” 给祝千行弟弟的答谢礼物……他反应了过来,三两句挂断祝千帆的电话:“行了,先不说了,你把车照片发我一个。” 挂断了电话,祝千行赶紧去找唯一一个知道祝家地址的人。 “李青,是我,祝千行。冯欢喜最近有没有找你要过我家地址?” 他现在这个出租屋的位置对全公司都是保密的,就连李青也只是知道祝家的位置,旁的人更不清楚他的住处了。 “冯欢喜是吧,他是问过我来着,我没说啊,谁我都没告诉。怎么了祝,你俩最近这么熟了?”李青那边隐隐约约有女人说话,这两天他的异地恋女友刚好休假,俩人一道出去玩了。 “没什么,出差行李放杂了,他直接给寄到我家了,我还想呢,谁能知道我家地址。”祝千行扯了个谎,自己那点私生活还是别告诉李青这个沉溺在爱河里的闲人了。 电话里又冒出来女声,语调很轻,祝千行还是听见了。那声音试探着支招:“是不是在你们公司查到的啊?” 第26章 李青一听赶紧接话:“对啊,有没有可能他去人力调你的资料了,他爸的关系看个档案还是能行的吧?” 这就说得通了,祝千行在公司登记的住址是户籍地址,冯欢喜如果是去翻人事档案查到的他家地址,那把东西寄到祝家就情有可原了。 “也是,没什么大事,我多心了,谢谢青哥,你们玩得开心。” 含糊了几句,祝千行就把电话挂了开始琢磨这回事,冯欢喜应该是想感谢当时把他救出来的那个弟弟,也就是何向辜。结果不清楚情况,寄到了祝家,让祝千帆这个便宜弟弟给收到了。 恰逢此时,祝千帆把照片也发来了,照片里不单单是车,还有扶着车摆姿势的祝千帆,一看就是纪凌云给拍的,一米八的个子拍出来有一米五都是腿。 拣了张车多人少的照片往购物软件里一放,随便一艘,祝千行就被自行车的价格吓着了。 浑黑的车架在一众骑行器械中很是起眼,价格更是比得上四五壶的古树老茶! 五位数,开头还不是一,够买他的命了。 祝千行一激动,放在何向辜背后的手虎口一紧,无意识地捏住了他的脖子,激得哑巴也一个哆嗦。 “是误会,我没给他买车,等会儿和你解释,我处理一下事情。” 【好,哥哥忙,我没有不开心。】 祝千行顾不上挪屁股了,坐在哑巴边上搭着长腿给冯欢喜打起了电话,两万块可不是个小数目,这么大的礼,就算是给何向辜的,他也受不起。 电话接通,刚被拒绝求爱的冯欢喜显然有些意外:“千行哥,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怎么了,是不是我有机会——” 顾念着有弟弟在边上,祝千行怕他说出些没边的事情,赶紧打断了他的话:“欢喜,你是不是往我家寄东西了?” “没有啊,我都没有千行哥家里的地址,想寄都不知道该寄到哪里去,”冯欢喜停了一会儿,忽然又像想起来了什么,“我爸前两天好像说要谢谢你和弟弟来着,你稍等下,我问问啊!” 不是冯欢喜,是他爹? 那也很有可能,冯老总去人力查他的档案更是轻松,冯欢喜要是把小香菇救他的事情跟家里一说,这个送给祝千行的弟弟的礼物还真算得上是师出有名了。 挂掉电话,祝千行简要地把事情和哑巴说了,怕他误会自己对养弟更好,不在乎他这个弟弟了。 “上次在广东你不是救了个人吗,那人叫冯欢喜,想感谢你来着,不知道咱家的情况,把东西寄到了千帆那里。” 何向辜听见这个名字,眼神忽然冷冽起来,排骨夹到半空举着,就开始在桌面上写字给哥哥看。 【不用感谢,我是为了救哥,不是为了救他。】 祝千行在广东出差那几个月,何向辜回到寻州之后有好几次趁着哥下班发消息祝千行都说在给姓冯的讲课。 他能察觉到那个摔断腿的男人对哥哥有些过分亲近了,这种亲近让他不舒服,顿生危机,特别是那天哥下了飞机又去送人,临走还和那人说了什么,更是让何向辜不安。 这种恩情他不要,巴不得哥哥离那人越来越远才好。 “嗯,我知道,等会儿问清楚了,哥就把东西退回去。” 【好。】 祝千行摸着何向辜后脑处的伤疤发愣片刻,微信一阵叮叮咚咚,冯欢喜和祝千帆都发来了消息。 祝千帆那里又发来了一堆图片,祝千行暂时没空点开看,先拣重要的听了冯欢喜的语音消息。 “千行哥,还真是我爸送的,他说在公司当众感谢你怕对你影响不好,就寄到你家里去了,不值什么钱,也是老头子一番心意,你让弟弟收下吧。” 还真是冯老总送的。 不过这样的大礼他们家可受不起,没等回呢,祝千帆的语音又弹出来了。 祝千帆的声音臭屁十足,活像一个得了骨头昂首挺胸的小柴狗:“哥,我骑车出来帮妈买菜了,这车骑着好帅,风驰电掣的,太喜欢了!我明天就骑着上学去,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学习,保证这回能考前十!” ——不是,这车骑过了,还能退吗? 祝千行太阳穴突突突地跳,脑仁像被人榨汁了一样疼。 且不说能不能退,这种时候,把车从养弟手里硬抢走,会不会打击他的学习积极性?祝大海死后,祝千帆就不大用心在学习上了,原本成绩优异的小子现在只能在班上混个二三流。还有半年就高考了,好容易祝千帆主动表态要好好学习,祝千行怎么都做不到狠心夺车。 他拍了拍何向辜的手背把哑巴的指节攥在手心里摩挲,音调沉了下去:“小香菇,哥想跟你打个商量,要不咱们出钱把那车买下来送给祝千帆那个笨蛋吧。如果到时候他和你显摆,你就说这车的钱你也出了一半,是咱们两个哥哥送他的新年礼物,堵他的嘴。让这混小子好好学习是个挺不容易的事情,祝大海死前我答应他来着……” 没等他把遗嘱念一遍,何向辜抢先握住了哥哥的手腕,眼神成熟得不像和祝千帆是同龄人。 【哥,你的钱,你来做决定就好了。我没关系的,我知道哥心里有我就足够了。】 这话看着有点奇怪,和冯欢喜那套求得一个追他的许可的酸溜溜的话一个味道,听得祝千行眉头紧皱。 但转念一想,何向辜和冯欢喜怎么能一样呢,这可是亲亲热热住在一个屋里的弟弟! “行,那就这么定了,就当是他的新年礼物了,过几个月等你生日的时候,哥给你买更好的。” 作者有话说: ---------------------- 哥,他生日就十八岁了,可不是要礼物这么简单( 祝千行在狗塑弟弟这一块。 祝千帆:叼着骨头摇尾巴的土狗! 何向辜:狼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好意思贴的时候少贴了开头一段,磕头谢罪[爆哭]咚咚咚 肋间神经炎犯了,好痛,大家千万不要熬夜! 第25章 最值得庆贺 决定做得容易,但直到还钱的时候祝千行才发现有多难。 他转过去的钱冯欢喜死活不收,说不是自己买的不能收,可祝千行又没有冯老总的微信,他上哪儿去还人的钱呢。 琢磨来琢磨去,李青听说了他的难处——原本是不打算告诉李青的,但架不住他一直关心,祝千行心想着不是冯欢喜送的就不用说那些情爱弯弯绕,就把冯老总送礼物感谢弟弟的事情说了,至于送给哪个弟弟他倒是含糊了过去——给他出了个主意—— “你取现金直接交给冯老总不就行了。” 也是,在一个公司里,总有见面的时候,找个没人的情况把钱还了一干二净的多好。 祝千行做了决定,就把这两万块钱取了出来,每天塞在包里背着,找机会想把钱还了。 只可惜临近年末,冯老总和那几个公司高层都去各个工地上检查巡视了,他总也找不到人,好几次都扑了个空,又怕无缘无故地放办公室影响不好,钱取出来是什么样,一个星期过去在他手里还是什么样子。 工会发年货的那天,他终于找到了人影,只可惜那会儿他正推着两大箱的助农产品,老祝师傅让他把年货领回来挨个处室去发,祝千行腾不开手。 眼见着人上楼去了,祝千行赶紧给李青打了个电话,叫他帮忙把包里那些东西无论如何交到冯老总的手里。 十分钟后,他正忙着装白菜呢,李青雀跃地赶来,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神神秘秘地凑近了说:“都办妥了,他还推脱呢,我把东西一放说是你给的就走了。” 如此一来,还了钱,事情就了了。 祝千行心里秤砣落地一样轻快,节前部门没什么事情,当天下午发完了红枣,他的师傅老祝就发话说没事的人可以先回家了,过年不用轮值。 山呼海啸的庆贺声中,祝千行是第一个提上东西冲出公司大门的。 这天不光是他放假,还是哑巴放寒假的日子。 高三学习生活紧张,何向辜又因为总想着让他回家能吃上热乎饭,晚自习前还要骑车回来一趟,好容易今天放假了,虽然整个寒假年前年后加起来也才两个星期,祝千行不上班了自然不能让弟弟照顾自己了。 何向辜捧回了总分年级第三的好成绩,祝千行高兴得合不拢嘴,照这样下去,何向辜冲清北大有可能。 这样的好消息,也不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腊月二十六,家家户户炖肉的日子,祝千行带着何向辜去见了妈妈。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被锁在大门之外,但祝千行等的甘之如饴,目送哑巴踏上看望母亲的路,他心里热得像装了火炉。 等哑巴看完妈妈,两个人就能欢欢喜喜地回家过年了。 往年一到年关,祝千帆总要来闹,让他回家过年,回回都是被他用钱打发了,这一年,大约是那辆自行车起了作用,小霸王少见地没到家里烦他,只说家里的年货都置办好了,祝千行如果有需要他就送来。 第27章 祝千行当然不用他送。纪凌云一个人照顾祝千帆也不容易,他的生活费按月往家打,就连过年单位发的米油面也分了一半让祝千帆带回去了,这娘俩能安安生生过个好年已经不容易了。 哑巴放假第二天,社区大姨打电话来说何向辜那个赌鬼老爹又去闹了。 赵有德在拘留所里关了半年,放出来安分了许多,祝千行见他没去赌,就塞钱把人打发走了,反倒是何向辜后来不知道怎么着又跑到社区去问了一趟。 这儿花一点儿,那儿花一点,年终奖数来数去也就剩下五万块钱了,得留着给何向辜上学用。 他这么盘算着,探视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铁门一开,何向辜从里面走出来,脸上竟然挂着少有的明显喜色。 少年沉稳安静,祝千行这是第一次见他开心得不成样子,脚步轻快地弹着,像遇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好事。 何向辜仍像小时候那样飞扑向他,身上的雪都在祝千行的怀抱里蹭化了,再一抬头,眼角里的喜悦也融化成了泪光。 “什么事儿,都高兴哭了,头一回见你这么激动。” 深呼吸了好几口,何向辜终于向哥哥比划清楚了。 哑巴说,妈妈告诉他,里面的管教帮着联系了律师。 律师说这两年对于防卫是否过当的界限有了更明确地划分,何云花的行为到底是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仍有争议,再争取一下,改判或是减刑都很有可能。加上她这些年在狱中的积极改造,情况乐观的话这两年就能出来。 过完年,阳春三月,小哑巴就十八岁了。 原本二十六岁才能接妈妈出来的小宝,有希望提前和妈妈团聚。 这实在是一个值得落泪的好消息,祝千行一摸脸颊,他眼角的雪也融化了。 这是年关头最值得庆贺的事情,甚至比过年本身还要让人高兴。 尽管何向辜说律师转述只是有可能,而且需要他配合做一些工作,祝千行还是高兴得找不着北。 他没爹没妈六亲缘浅的,何向辜可是有个实打实把他生下来养大的妈妈。 能让哑巴的人生再完满一丁点,对祝千行来说都是天大的喜讯。 于是这个年从里到外都过得格外喜悦,大年三十,祝千帆骑着那辆自行车来出租屋招摇伸手管祝千行要压岁钱的时候,他也是二话不说就给了。 说来也奇,有了那辆自行车的鼓励,祝千帆的成绩也有了很大的提升。 期末联考,他虽然没能像何向辜一样在年级里名列前茅,但竟然也突破最好成绩拿了班级前十。 祝千帆带来了很多纪凌云亲手做的好吃的,各种彩色的鱼儿、花儿一样的面食,他怕祝千行不要,干脆说是妈妈给何向辜做的,反倒顺利地让哥哥把东西留了下来。 “哥,新年快乐,来年见!” 祝千帆说,过完年他就是个十八岁的大人了。 祝千行纠正他那是虚岁,养弟依然坚称自己是顶天立地的大人。 十八岁的少年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带走这一年的旧日时光。 除夕夜,祝千行包了一个能买半辆自行车的大红包,厚厚的,厚到塞到枕头下面睡觉都得硌得慌。 哑巴说什么都不要,比划着拒绝:【哥对我已经很好了,我用不着这些钱,我以后会报答哥哥的。】 “你当我图你报答呢,”祝千行点了点状元苗子的鼻头,强行把红包塞进枕头底下,“我只图个高兴,给你花钱,看着你好,我就高兴。” 何向辜比划手语的两只手忽然迟滞,然后将祝千行的手腕重重地攥在掌心里握了一握,脸凑得极近,鼻息洒在了哥哥的脸上,不声不响地比划着口型:“那我给哥哥看,一辈子都给哥哥看。” 说是给人看,哑巴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祝千行一时有些赧然,感觉脸颊在烧一样,赶紧别过头去:“行了,大帅哥,看你也不急着这一时。” 家里没有电视,两个人就挤在何向辜的床上,用他那台学习机看晚会。 零点爆竹声响,祝千行蜷在被窝里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哥,新年快乐。】 何向辜在他掌心里写了几个字,指尖小心翼翼点了点哥哥的唇角,拉好被子,和人一同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说: ---------------------- 哥:一个狗(划掉)弟一个拴法。 第26章 成人礼 说好的要给何向辜准备一份比祝千帆那个意外得来的自行车还要厚重的成人礼,真到那个时候,祝千行犯了难。 刚出正月出了趟急差,一走就是一个月,祝千行躺在回程的颠簸火车上的时候,掐指头一算,马上就是三月三了。 三月三,王母娘娘蟠桃宴,何向辜生在这个时候,日子有些毒,街边算命的老头说他是天上被孙悟空啃了一口扔下凡的蟠桃,所以才命运坎坷不会说话,气得祝千行甩脸子当场要走,那人又改口说哪吒也是三月三的生日,这是个好日子,生在这天,此子命格非凡,少时多舛,长大了必定大富大贵。 听了几句奉承话,祝千行才心满意足地留下一百块钱拉着弟弟走了。 十八岁成人还是个大日子,必定不能草率了。 只可惜哑巴已经上高三了,时间紧任务重,要庆祝也只能在家里庆祝,他又不爱热闹,祝千行就打算在家里做上一桌好菜,买个蛋糕,再送个足够显出他的偏爱的礼物,那就齐活了。 只是这礼物不是很好选,小哑巴在吃穿上没什么讲究,也不是爱玩玩具的年纪了,祝千行把同行的家里有妹妹、弟弟的同事都问了一遍,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李青看他这么愁,又给出主意:“你直接问你弟不就行了吗?” “……你情人节送礼物,是直接问的你女朋友想要什么吗?”祝千行躺在火车上铺,垂着一只手往下看他,对此直男的脑回路深感可怜。 “当然不是啊,女朋友和弟弟又不一样,你干嘛这时候拿来相提并论?这是陷害!” 祝千行接过他突然抛上来的橘子,剥了一瓣送进嘴里:“不一样吗,我怕我问了他也不说,哑巴像个闷葫芦一样,一问就是好好学习长大了报答我。” “行了,知道你弟弟孝敬你这个好哥哥了,你还是先问问吧,万一小孩儿有想要的东西藏心里好几年了,就等着你成人礼送呢,这么重要的时间点,你要是送错了他可就伤心了。” 李青发出一个鄙夷的长叹,又扭头去给女朋友写小作文了。 也是,问问也不亏。祝千行想着,就给哑巴发了个消息。 赶巧是晚自习前吃饭的时候,何向辜很快回了过来,让他意外的是,哑巴还真的有想要的。 【哥陪我看场电影吧,在家看就行。】 何向辜要的不多,但这个回答给了祝千行极大的灵感,在家看电影,那送个投影仪刚好,就放在小孩儿的卧室里,投屏学习也方便,比学习机的屏幕大,不伤眼睛。 有投影仪了,那再配个笔记本电脑,上大学迟早也能用上。 越想越觉得可行,祝千行下火车之前就选好了几个牌子,晚上到家蒙着被子秘密做了个表格对比,赶在生日前两天下了单。 快递业务迅速,电脑和投影仪在哑巴生日那天的一早就送到了单位里,祝千行验完机还去花店买了包装纸好好收拾了一下,老板捎带手送了他一支花枝折了的洋桔梗,害他又被科室里的同事打趣说是不是谈恋爱了。 谈恋爱哪儿有弟弟重要,祝千行笑而不语。 一下班,祝千行就往家赶,几个箱子堆在电动车的踏板上没地方放脚,他愣是用膝盖夹着箱子悬着两只脚骑了一路。 哑巴还要上晚自习,祝千行还有充足的时间准备蛋糕和饭菜。 时间赶得很巧,他刚炒完菜把蛋糕从冰箱里拿出来,钥匙开门的声响就响了。 灭了灯,祝千行躲在黑暗里,咬唇憋笑,等着给弟弟一个惊喜。 门一开,何向辜走进来摸开廊灯,一眼就看见了哥哥堆在门口的礼物盒。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没见祝千行的身影,正疑惑着,哥哥从窗帘后面跳出来,手捧蛋糕,大喊:“生日快乐!” 哑巴拇指弯弯,笑得比过去的每一刻都要灿烂。 祝千行是用了心思的,这个蛋糕和照片里当年妈妈给小宝准备的一模一样,他跑了好几家蛋糕店才订到。 蛋糕上面用动物奶油塑着一大一小两只小兔子,何向辜进门前,他灵机一动,还用胡萝卜刻了个丑兔子插了上去。 【这个兔子是哥哥吗?】 房间里只开了玄关处的廊灯,不算太亮,蒙着一层轻纱般的柔软氛围里,何向辜指着加上去的那只不大不小的兔子比划。 “当然,哥得陪着你。小香菇,以后妈妈回来了,也不能抛弃哥哥,你得隔三岔五来看我,等七老八十了,背着我出去晒太阳。” 第28章 说实在的,他就算老了也会顾好自己不麻烦哑巴,也不用哑巴来照看他。 他就是想到那时候也时不时地看到小香菇,看他过得好,自己也开心。 祝千行说着玩笑话,小哑巴却一脸认真地点头承诺:【一辈子都不抛下哥哥。】 祝千行还想再说些“你和你老婆一辈子就行”的打趣的话,电话突然不合时宜地响了。 一看联系人是冯欢喜,祝千行感觉有点扫兴。这种时候冒出来一个丧门星,属实坏心情。 他不打算接,结果挂了电话拉着弟弟到餐桌上刚坐好,电话又打来了。 颇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祝千行被逼无奈,向弟弟摊开手:“同事找我,我接个电话。” 他怕又是那些纠葛,不想让何向辜听见,躲进房间里接通了电话。 “喂,您好。” 祝千行打完招呼,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半天也没个回话的。 真是奇了怪了打电话又不说话,他刚要挂断,冯欢喜突然嚎了起来。 “……千行哥……呜……妈……” 嚎了什么他没听清,但看样子是在哭,不光哭了,还喝醉了。 这是发酒疯发到他这里了吗? 很快有人夺走了电话,祝千行终于听见了人声。 “喂,是千行哥吗,我们是欢喜的朋友,他喝多了非要闹着见你,你能不能过来把他接走啊。” 电话那头是有人说话了,但背景音里间杂着嬉笑声,听着就像是什么纸醉金迷的场所,听得祝千行眉头一皱。 “……不太方便,您打冯总电话让他老人家去接吧,没事我先挂了。”祝千行暗骂一声,和弟弟在一起的好心情都被这一通电话毁了。 “哎哥别别别,我哪儿敢给冯叔叔打电话啊,他去隔壁市出差了,你知道的,欢喜从小就没有妈妈,哥,求求你来带他回去吧,他可是说了,见不到你,他就把自己喝死在这!” 上个月,隔壁单位总包项目部有个人还真是喝死在酒桌上的,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人的领导同事都受了牵连。 冯欢喜要是出事了,会不会因为这一通电话再界定和自己有关? 祝千行可不想惹上麻烦,听说那什么调查会把人关起来几天几夜的不让和外面联系,他还得照顾弟弟呢。 正赶上严打严查的时候,冯欢喜跑去喝酒了,还要把自己喝死,真是说他浑都说轻了。 他印象里冯欢喜也不是这个样子啊,怎么男人沾了酒和爱就和退化了一样原形毕露了。 祝千行脑仁又疼了,也不知道是连带责任和冯欢喜从小没妈哪个戳中了他,他嘴皮微动:“那你给我个地址吧。” 很快,那边报了个地址过来,距离他们家倒是不算远,骑电车十来分钟就到了。 这种时候,他还是更想在家里陪着弟弟。 祝千行优先给李青发了个消息,结果李青赶着不出差的时候又去见女朋友了。 他咬咬牙,换了衣服。 “哥出去半个小时,你先找找等会儿要看什么电影,记得把礼物拆了。” 祝千行为表歉意,把弟弟拉进怀里抱了一抱,在他的后颈上好一顿揉,像哄小狗似的,哄好了才出门。 作者有话说: ---------------------- 助推力量上线。 第27章 二世祖 他骑着车一路赶,到了个和上次冯欢喜带他吃饭的私房菜馆差不多格调的小院儿,这种藏在闹市里还能有门前青竹流水造景的私人会所,怕是一晚上就得喝掉祝千行一年的工资。 接待的侍应生应该也没泊过电动车这么低档的车,看见他过来,只是呆站着一动不动,礼貌询问找谁。 “谁也不找,我等人呢。”祝千行坐在电动车上不下来,打算等他们把冯欢喜送出来,看着他上车回家就离开。 他给冯欢喜发了个消息,醉鬼的手机现在在朋友手里,他们看见了自然就知道自己来了。 结果等了半天也没人从竹影里走出来,反倒是穿着雅致长衫的接待小哥接到了什么消息,小跑着来扶他手里的电动车:“小冯总他们在里面等您呢。” 这是要让自己亲自上楼接人啊。 祝千行轻哼一声,出了单位还想使唤他,冯欢喜是真把自己当公子哥了。 “我不进去,你叫他们出来吧,我只等五分钟,五分钟人不来我就走了。” 这是在演哪门子的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uijian/gaoganwen/ target=_blank >高干文,祝千行胳膊肘搁在车头上,当着接待的面把手机倒计时打开了,那人终于放弃了来夺他的自行车,跑到里面报信去了。 没多大会儿,就见一堆人乱糟糟地穿过小桥流水,出了会馆的门。 冯欢喜穿着一身滑得像杜宾背毛的黑衬衫,被两三个人架着,脑袋低着,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 “这是喝了多少啊?”祝千行皱着眉嘀咕,在前面领路的那个公子哥手里还端着酒,笑眯眯地接话解释:“您就是千行哥吧,欢喜没喝多少,这可是他第一次跟我们兄弟几个出来喝酒,您放心,他平常可是个好孩子。” 看冯欢喜在单位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子,也不像是个花天酒地的,祝千行对他的话不辨真假,也没有下车扶人的打算,扬了扬下巴:“你们给他打辆车吧,我看着他上车。” 结果那几个人左顾右看,压根没有照办的意思。 过不多会儿有了动静,还是那个领头的笑面虎,端着酒凑了过来:“千行哥,我是小于,欢喜可是我最铁的哥们儿,你知道他今天为什么喝醉吗?” 这人穿着不菲,但说话长相都是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眼角都快起褶子了,还好意思管祝千行叫哥! 祝千行拧了拧车钥匙,轻哼一声,不为所动:“打不打,不打我就回家了,人我可是看见了,现在好好的,回头出了事记得转告冯老总别追责到我头上。” 于公子还是一副没听见的样子,凑得更近了,整个人吊儿郎当趴在了电动车前面,酒杯也压到了祝千行的跟前。 “欢喜他是为情所困,他心里苦啊。千行哥你不知道他刚刚哭得有多难受,他说他喜欢你,你却看都不看他。给您撩个实话,我们今天约他出来就是给他解愁的,既然千行哥来了,也表个态吧,不然人我们也不知道该送哪儿去。” 这耍的是什么无赖?要他表什么态? 祝千行算是看出来了,这些公子哥把他叫过来,就是为了戏弄的。 他扭头看了看冯欢喜,这人还是不省人事,寄希望于他站出来主持局面和让猪上树差别不大,倒不如自己想办法。 “爱送哪儿送哪儿。我不喝酒,既然你们不让我接人,那这人留给你们。话我已经和他说的很清楚了,这几个月风平浪静的不好吗,怎么今天突然又出来作妖?” 酒杯?到了他的脸上,小于的笑更虚伪了:“千行哥,我们管不上你们之前说了什么,你拒绝了我朋友,就等于拂了他的面子,那我就得替他找回场子,你把酒喝了,后面的事情我们哥几个自己处理。” 什么里子、面子、场子的,祝千行听明白了,这是觉得自己把冯公子拒绝了他失了颜面,特地想办法来找场子的。 杯中酒气泡消了大半,散发着一股洋酒的苦味,祝千行盯着看了一会儿,甩着手腕漫不经心地问:“是不是我喝了酒,你们就会放我走?” “没错,我们也不多为难你,就一杯。” “那好。” 祝千行眸光一闪,抬着食指,马上要碰到杯底,身边忽然闪过一个人影,抢走了姓于那个公子哥手里的酒杯,仰头牛饮了。 !!! “小香菇?你怎么来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祝千行惊诧许久,终于在电光石火里看清了护着他的那人的脸。 冒出来的人正是何向辜,哑巴人高马大地站在那群人中间、挡在祝千行的前面,一张脸被酒味苦得皱缩起来,一本正经地和人比划着:【酒喝了,别挡路。】 几个二世祖哪里学过手语,何向辜说话像作法一样把人看得一愣一愣的,姓于的因为离得最近、身躯被何向辜强行撞开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哪儿冒出来的精神病,他喝不喝酒关你什么事?” 哑巴应当是想辩解的,但当着一群不懂手语的人的面比划,跟和聋子说话也没什么区别,气势上就弱了一头,祝千行无奈,一手护着弟弟的腰把人往身前带,给那些人翻译:“他说,酒已经喝了,面子给你们了,让我们走。” 何向辜的贸然现身一下子把他搞得有些不冷静了,原先想的那一套酒泼人脸、拧电门就往警局跑的脱身办法没用了,祝千行咬着牙逼自己冷静,不能再跟这些人耗下去了。 “他的酒你喝了算什么回事,小弟弟,几岁了,成年了吗?你就是欢喜说的那个哑巴弟弟吧,你哥谈恋爱关你什么事?” 姓于的被这么一搞急了,气势汹汹,一步上前逼近了何向辜。 第29章 祝千行当即要下车去拦,结果何向辜健腰一扭,身躯前顶,硬生生把于公子贴在他胸膛要推搡的手连同于公子整个人都给撞了出去。 正是少年血气,偏偏又喝了酒,就算哑巴这样向来沉稳的性子也忍不下那些人对哥哥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 “哟呵,想打架是吧?” 作者有话说: ---------------------- 支持哑巴打爆二世祖! 请欣赏我们香菇星星的新人设卡,后天v,明天中午有个短更,但是晚上十二点有万字更!是我们期待已久的[求你了] 第28章 别出事 姓于的被这么一搞急了,气势汹汹,一步上前逼近了何向辜。 祝千行当即要下车去拦,结果何向辜健腰一扭,身躯前顶,硬生生把于公子贴在他胸膛要推搡的手连同于公子整个人都给撞了出去。 正是少年血气,偏偏又喝了酒,就算哑巴这样向来沉稳的性子也忍不下那些人对哥哥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 “哟呵,想打架是吧?” 姓于的把衬衫袖扣一解,朝着何向辜就冲了过来,何向辜也分毫不让,手中酒杯一摔,赤手空拳地接上去。 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子哥哪里拼得过何向辜这般的大力气,不出意料的,于公子很快便笑不出来,哑巴的拳脚雨点一样地落在他身上。 祝千行是第一次看哑巴和人打架,他不知道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一个人是怎么迸发出这么大的狠劲。此时的何向辜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只将祝千行一个人罩在自己的视线里,更是两三下就让于公子挂了彩,整个人摔坐在地。 这种蛮横惯了的二世祖失了面子哪里肯罢休,冲着一旁大喊:“看个鸟的看,来帮忙,没长眼睛吗?” 一摆手,那几个拖着冯欢喜的人也跟着要上。 都是差不多的年纪,除了老出褶子的笑面虎,这些人里也就只有祝千行虚长两岁,一个被脾气点着了另一个也差不到哪里去。 哑巴把哥哥藏在身后,一个人与三个人周旋,祝千行看他游刃有余的样子,不打算上前添乱,分出心神来喊一边站着的那个已经看傻了的接待:“不想出事就叫人来!” 接待小哥长衫一撩忙往竹影里冲去,二世祖们都来打架了没人顾得上搀扶醉鬼,冯欢喜跌坐地上,吵吵嚷嚷的再加上冷风一吹,正当时地也醒了。 “千行哥?你怎么在这?”他头疼得厉害,一睁眼就看见祝千行天神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霎时间以为自己喝美了,懵懵然刚打了个招呼,就被天神吼了回去。 “你惹的好事,还不来劝架!” 说完,祝千行回到了杂乱堆里,揽着弟弟的腰,回身给了那个挑事的于公子窝心一拳。 哑巴能打是一回事,但欺负哑巴的,他也一个个记在心里。 他的弟弟,可不是来个鸡鸭鱼的公子哥就能推来搡去的。 冯欢喜被这么一吼酒醒了大半,也不知道先前是在装糊涂还是怎么着,这会儿清醒得不像话,挥着双手跌跌撞撞地就来拉人了。 于公子被祝千行打得全身挂彩,眼见落了下风,把劝架的冯欢喜推倒在地,掏手机就要喊人,祝千行一看时机不对,拉着弟弟上车一拧电门冲了出去。 “几位老板,有什么气消消,别打了……”会馆里涌出来一堆人,领头的是个油头粉面的纤瘦男人,带着人乌泱泱围上去照顾挂彩的公子哥们,正好挡住了突围出去的两人的身影。 有冯欢喜和会馆的人拉着,终于没有人再缠上来,祝千行吹着冷风把车骑得飞快。 何向辜坐在后座上,环着他的腰,贴得极紧。 呼啸的风声里,祝千行想,不能去报警了。 刚刚再怎么说何向辜也打了人,而且还毫发无损地占了上风,挂彩的那几个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他得想个别的解决办法,怎么也不能让马上高考的弟弟生日夜在派出所里过。 “你怎么样?受伤了没有?怎么不在家等我跟出来了……” 祝千行连珠炮一样地追问,后座的哑巴什么回应都没给,说不了话比划不了手语,连在背上写写画画的动作都没有。 但锢在他腰上的那双手越来越紧了,贴在他背后的脸颊也愈发地烫。 二人冲过一个路口,在身旁货车的嗡鸣声里,哑巴的手一路向下,竟然贴着祝千行的卫裤绳子,直直地伸进去摸到了那个位置。 !!! 怎么回事,何向辜喝醉了吗? 喝醉了又怎么一个人把三个人揍得满身是彩呢? 祝千行怕那些人跟上来,捱着底下的异样酥麻不敢停车,脑子里锈掉的齿轮强行运转。 哑巴现在这种情况……该不会那些人就像强取豪夺小说里写的那样,是在酒里给他下了药吧? 下那种让人神志不清浑身发烫的药,到时候再安排冯欢喜那个窝囊行龌龊事。 他大爷的! 祝千行越想越怕出事,顾不上考虑会不会被人追上了,过了路口赶忙找了个有光亮的地方停下了。 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招牌灯箱的远光里,祝千行扯开弟弟胡作非为的手,把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感受温度。 没发烧,但何向辜的睫毛蹙在他的掌心里,扑闪地祝千行心里发毛。 “小香菇,醒醒,还认得哥哥吗?” 哑巴面色潮红,眼神迷离,只看人不说话。 祝千行看着大约因为口干不住地朝他咽口水的弟弟,一时也琢磨不出来,哑巴到底是醉了还是中招了? “坐好,哥带你去医院。” 祝千行迅速辨别了一下东南西北,正要骑车重新出发,哑巴拉着他的胳膊比划起来。 【不去医院,难受,想回家。】 算了一下距离,最近的医院骑车也得四十分钟了。 祝千行想,先回家也好,外面这么冷冻坏了再想办法,他先把弟弟带回家再问医生或者出去买药都行。 “好,回家,咱们回去。” 回去的路上,祝千行把电瓶车骑出了从未有过的速度,短短五六分钟就到了他们的老破小里。 何向辜整个人迷迷糊糊地,被他扶着进了家门。 “你休息一下,我去帮你买药。” 哑巴的块头越来越大了,祝千行吃力地把人送进房里,为了安抚人,小黄鸭也塞到了弟弟的怀里供他抱着。 他正要起身,胳膊忽然被人一扯,猝不及防地一个趔趄,摔到了床上那人的怀里。 湿热的气息近在咫尺。 何向辜噙着他的耳垂像是小儿进食般吮吸着,祝千行从心里发毛到全身发毛,尚来不及做出反应推开弟弟,就被更大的惊愕震得动弹不得。 哑巴在他的脸侧轻轻吻了一吻。 第29章 暴露无遗 祝千行没被下过药, 但他喝过酒。 男人喝醉酒是什么都干不了的,何向辜这种状态,情迷意乱的, 基本是中招没跑了。 豪门争抢, 做局下药。 即便他生就一副穷苦主角的标配家世,祝千行从未觉得自己的生活如小说般荒诞,可当何向辜的嘴唇蹭在他鼻尖和脸颊上的时候,天雷、情劫、火葬场、强取豪夺在他身上轮番渡了一遍。 雷人程度不亚于躺在病床上的祝大海支开旁人以后告诉他:“千行,爸爸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结婚成家,把千帆当成自己的孩子照顾, 永永远远只爱他一个人。” 当养子,当哥哥,又要长兄如父当人的半个爹。 他所渴求的一切, 爱,家庭, 原来都只是祝家为了祝千帆的健康成长而织就的摇篮。 家是港湾, 但祝千行没被允许上岸。 还有什么能比当时更差呢, 祝千行按着何向辜的胸膛把人推开,弟弟只是被下药了,又不是要睡他,干什么想那么多不相关的冲击三观的事情呢? “别怕,哥去帮你拿药,吃了药就好了。” 哑巴的力气大得惊人, 祝千行刚挣开束缚腾出一只手要查该去哪里看病,手就被人扯住了。 哑巴的喉结在台灯下滚动,指尖在他的掌心里不讲理地划动。 【我想要你。】 ! 中招了想下半身的事情是正常的,可想和他做下半身的事情, 那是不正常的! “小香菇……你知道我是谁吗?”祝千行问的很艰难,他是个男的,是个同性恋,但哑巴除了不会说话,在取向上应该是个正常人,肯定是认错了。 肯定是! 可何向辜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字——【哥哥】。 哑巴抬着头望他,是和那个带来一切麻烦的冯欢喜的一样的关于情爱的眼神,更深远,更坚定。 何向辜比着手语:【你是哥哥,我想要你。】 哑巴比划完,又要拉他过来亲吻。 这种情况下,祝千行若是再被他得逞,就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早生异心了。 第30章 他反手擒住人的肩胛,借力把哑巴按回枕头里,扯下卫裤上的抽绳,三五下把弟弟的双手绑在了一起。 “听话,好好休息会儿,哥哥去想办法救你,没事?的,没事?的……” 祝千行呢喃着闭上眼头也不回地抓紧裤腰起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冰凉的指节按在门把上的瞬间,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呃啊——” 那是一种?近乎于呐喊的震天声响,祝千行惊愕回首,看见双手被绑在床头的哑巴仍然保持着嘴巴大?张的状态,那样古怪又洪亮的声音,正是出自被折磨得满面挣扎之色的哑巴口中。 何?向辜的嘴巴仍在开?合,这然后就没有再发出过?任何?声响,只是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口型。 【哥,别?走。】 “小香菇,你刚刚是不是说话了?”祝千行几乎是扑回到床边上去的,过?去的几年里,祝千行能发出来的声响仅限于着急时候的“啊啊呀呀”声,但?那种?声音小到几不可闻,几乎要贴到耳边去才能听见分?毫。 可刚刚的声音不一样,它干脆直白,响动更是惊人,和正常人在呼喊时发出的响度完全一致。 哑巴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侧过?头将脸颊凑到了亲手绑住他的哥哥的掌心里,如幼犬一般上下蹭着,感受祝千行的温度。 祝千行那些关于荒诞小说的想法都被冲散了,他完全沉溺在弟弟发出的呼喊声里,盼着能从何?向辜的口中再听见什么,哪怕就只有一个字。 可何?向辜只能无限次地重复“哥哥”两个字的口型,并在翕动中用唇瓣摩擦祝千行的掌纹,嗅着那点微弱的来自哥哥的气息。 “乖,小香菇,你说哥、哥,我就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他将何?向辜挂在床头铁架上的双手取下,拎着绳子拘到嘴边上,下巴贴在弟弟被缚的手上,反复地问。 “叫哥、哥,好不好?” 何?向辜重复着“别?走”的口型,眉头紧皱,眼角急出了泪花,束缚着的手指努力地去摸祝千行的唇珠。 这样一坐一躺的情形委实有些让人禁不住联想的荒诞,可祝千行一心沉溺在那个声响里,为了得到一个回应昏了头,不惜以?自己做引子。 “你出声,哥就依你,成?吗,算哥求你了……” 说话间,何?向辜的指头几次伸进他的口中想要搅动他的唇舌,话出口的一瞬间,祝千行陡然清醒。 他在说什么,他在做什么,他在想什么! 这可是他捡回来当弟弟养的小孩儿! 满头是汗的哑巴却忽然安静了下来,挣扎的动作也停了,只是用汪汪泪眼瞧着他,像拜神?一样拱起了手心。 半张的口腔中,舌头抬起贴紧上颚,何?向辜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胸膛鼓动,似乎是想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来。 气息冲过?唇齿,祝千行在静谧之中听见了一声极为细小的呼唤。 “科……科……” 不是哥哥……祝千行万分?希冀光头脑中闪过?一丝失落,可片刻之后,他忽然回过?神?来,这两个字不就是“哥哥”吗? 祝千行欣喜若狂,捧着他的手,鼻尖蹭了蹭,眼泪往下流。 “你再叫一声……” 哑巴紧咬牙关,说什么都不再开?口,痛苦地摇头晃脑,汗水浸湿了衣衫。 一心想得到回应的祝千行像疯魔了一样怔了片刻,松开?了手。 “乖。” 祝千行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发出如此细弱的声音,他的气息像是捻成?了细丝, “叫哥哥,哥哥就还……。” 深山里,两个凑在被窝里的魂儿,在清晨漫山的鸟叫声里拥抱。 他的声音传到何?向辜的耳朵里,那人又心甘情愿地松开?唇齿,舌头顶起上颚。(审核员你好这里真?的只是描写哑巴学说话) “科、科、科、哥……” 祝千行如愿以?偿,他终于从何?向辜的口中听到了第一个有着实际意义的准确的音节。 泪水滚落,祝千行伏爬着泣不成?声。 快三年了,他第一次觉得一个声音有这么的悦耳动听,比得过?山间悠远的鸟鸣,比得过?拂过?禾苗的簌簌春风。 他哭得动情动容,全然忘记了现在身?处什么情形。 这一天,这一刻,他等的太久了。 直到不知道何?时挣脱束缚的那人忽然奋起,境地倒转。 在泪光里,祝千行看见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一张被风雨搅得昏头昏脑的脸。 哑巴眼神?清亮,指尖按动,祝千行猝不及防,弟弟的手指就伸进了他的嘴里。 “!” 何?向辜的眼睫近在咫尺了。 泪珠下落,处境如天地倒转,何?向辜的吻势如破竹,迟迟不肯退去,在他的口中咂寻着味道,像在吃一颗美味糖果?。 祝千行夺回主动权,咬了下去。 这一下,他用了三成?力气去咬人,寄希望于哑巴能在吃痛的情况下,再像刚刚那样迸发力量说出些什么话。 “!” 事?与愿违,一向沉默的哑巴疼极了也没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察觉出这个过?程中的哥哥似乎不情愿,不舍地退了回去。(审核员你好,这里是结束了亲吻) 祝千行得了呼吸的自由,立时张大?嘴巴,结果?一时情急,呛住咳嗽起来。 但?方才咬那一下他也用了极大?的力气,血珠从何?向辜的口中滚落,滴在他的脸上,皎洁无垢的面孔像是被烫开?了窟窿。 寻常兄弟间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何?向辜方才的所作所为,祝千行只能把它归为是理智失控。 祝千行浑身?只剩下一件卫衣,皮肤被仲春寒意敲打着,警惕地感觉到上方的虎视眈眈。 “小香菇,我们去医院,好不好?”祝千行不抱希望地求告。 可“柔弱”得能被祝千帆推倒的哑巴此时像一座大?山,不鸣不动,结结实实地望着他。 不清醒的那人用额头上的软发磨蹭着祝千行的下巴,再没有给哥哥挣扎余地。 祝千行心想,完了。 哑巴又开?始不知疲倦地吻他了。 …… 许久,何?向辜像是累了一样,终于伏在哥哥不动了,肩头祝千行缓了大?半天,找回一半的理智运作起来,药效应该是过?去了。 没事?的,都过?去了,睡一觉就好了。 祝千行顺了两口气,就在要起身?的一瞬间,温顺了片刻的那人又有了动作。 祝千行心中警铃大?作。 “何?、向、辜!” 声音严厉急切,祝千行一共这样一字一顿地叫过?弟弟的大?名三次。 一次是登记学生档案的时候,生怕说快了让人登记错了影响哑巴上学。 一次是和人同床共枕,祝千行以?为半夜有鬼。 还有一回,就是现在。 被叫了大?名的何?向辜一颤,脸上的表情忽然难以?言喻起来,像是遭着了极大?的振奋,抱着祝千行许久没撒手。 祝千行又气又笑?。 什么爱好,挨训有隐吗? 祝千行以?为他经此一事?该偃旗息鼓了,结果?哑巴的呼吸不见有缓,抱他抱的更紧了。 祝千行痛得合不上嘴。 窒息之中,苦楚变得有些迟钝了。 一个能一年时间里睥睨千人的学霸,做什么都是出类拔萃的。 一吻结束,撕心裂肺的苦逐渐散了,哑巴也终于还了他呼吸的自由。 “呼——”祝千行试探着想跑,但?牢牢卡着他的那人根本不给机会。 他竭力去够,终于摸到了何?向辜的后颈,像小时候那样一下一下地拍着,“乖,小香菇,放我起来好不好,我是哥哥。” 安抚起了效用,祝千行拧着眉头撤退,终于挤出了空当。 身?躯有了活动的空当,脱身?就不是难事?,可祝千行只是偏了个头,便舍不得再动了。 大?朵大?朵的泪花砸落,滴在他的锁骨、胸膛。 哑巴哭了。 何?向辜顶着朦胧的一双眼望向哥哥,口型比着四个字。 【言而无信】。 像是为了提醒他言而无信在哪里,何?向辜的嗓子里又迸发出一个不标准但?有力的音节:“哥……” 是哥哥说他开?口了就留下来,是哥哥说喊哥哥就依他,他已经拼尽全部去做了,为什么哥哥还要跑呢? 被药效摧残着的何?向辜每一滴泪都落在祝千行的心窝里,提醒他,他是一个多么不合格的哥哥。 祝千行的嗓子眼里堵了一团火,他的理智告诉他,哑巴的控诉是如此的荒唐,可指节只能僵硬地抓着,说不出一句理论的话来。 他不忍心。 好容易才看到了哑巴康复的希望,若是拒绝了,何?向辜会因此而一蹶不振再不开?口吗? 第31章 他是在耽误弟弟吗? 祝千行脖颈僵着,许久都没垂下去。 那点泪花冻得他心里发凉,这才刚到春天,透心的寒意又来了。 祝千行打了个哆嗦,被何?向辜看在了眼里,哑巴怔了片刻,捞起哥哥,用自己厚实的胸膛贴紧温暖。 人冷了会打哆嗦,这只不过?是本能。 弟弟也只是本能。 祝千行叹了口气,指节终于放了被单一马。 …… 哑巴学过?了这个字,便总是蹭在他耳边不熟练地重复喊“哥”。 十多年前?的小宝学说话,喊的是“妈妈”。 十多年后的弟弟失声后再开?口,喊了“哥”。 充斥着鸟鸣的清晨,祝千行睡过?去之前?想,没事?了,弟弟醒了就没事?了。 这药实在强劲,祝千行一个快散架的人睁眼的时候,何?向辜还没有要清醒的样子,抱着他睡得更香,大?手像锁扣一样箍着他。 卫裤上的抽绳可怜地垂在枕边,祝千行老脸一热,想起昨夜何?向辜闹得厉害的时候,他是怎么用这根绳子困住人的手腕,又是怎么被dian着把绳子牵在手里摇晃。 哪里是捡了个弟弟,分?明是养了头不知疲惫的狼。 祝千行摸开?手机,屏幕上是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大?部分?是冯欢喜打来的,不过?都是后半夜,那时候哑巴困着他不让走,甚至在看到来电显示是谁的时候动得更起劲了。 还有一个是李青,祝千行决意荒唐前?给他发了消息让帮忙请假,那会儿是凌晨三点,李青睡着了没回,于是八点钟来了个电话问缘由。 他醒来就是下午一点了,自然也没接到。 “我弟生病了,陪他去医院,”祝千行点开?聊天框撒了个谎,又补充,“冯欢喜问你什么都别?说。” 保持着被抱的姿势处理完所有的社?畜事?宜,祝千行打算起身?的时候,腿微微一弹动,酸疼的感觉一瞬间叫他张牙舞爪。 他一动才发觉,都还在里面呢。 咬牙切齿地往外撤,动作间胳膊肘碰到了哑巴的胸膛,睡得昏沉之人察觉到哥哥的有意远离,不悦地皱起眉头。 一个深抱,前?功尽弃。 不行,不能再拖了。 昨夜疯狂是昨夜,两个人都不清醒。 可现在的他没做好准备要怎么面对弟弟,决意要在何?向辜醒来之前?逃离,祝千行眯着眼修养心神?,琢磨着幸好哑巴和他都只是一张白纸,没有开?拓床铺之外的战场,只是床单遭了罪,他收拾起来应该不难,在弟弟醒来之前?把一切打扫干净就好了。 良心和认知上的折磨,叫他一个人受就好了,哑巴只是中招了,等醒了把什么都忘了就好了。 他既然已经决定要隐瞒,那就得手脚快些。 祝千行顾不上自己了,忍痛一动。 脚趾登时蜷缩,那些掺杂着痛苦的愉悦感觉又都涌了出来。 他片刻没停,快速撤离,用毯子把床上躺着的那个少年裹回去,赶紧蹑手蹑脚地收拾自己的衣服踮着脚离开?。 祝千行蹲在卫生间里艰难地清洗,何?向辜是春风得意了,他现在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散架了。 明明时常翻山越岭养了一副好筋骨,结果?一晚上就被“文弱懂事?”的何?向辜拆了。 怎么他当钻石的时候就只想着怎么一边学习一边赚钱呢? 早知道不把何?向辜养这么壮了,改日叛逆了连训人都要垫脚。 祝千行懊悔着。 水花冲刷他的面孔,也冲刷他的理智。 动作要再快点,如果?哑巴问,就说昨夜没有越界,只是像出差那次一样帮忙了,若再追问,便将荒唐归咎于哑巴被下药了出现幻觉。 绝对不能承认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何?向辜要高考,中国人的观念里高考大?过?一切,就算要面对,也得等弟弟的人生大?事?解决了再说。 祝千行收拾完自己,龇牙咧嘴地换好衣服善后。 哑巴脱下来的衣服全丢洗衣机,被子趁人睡熟换了新的,床单湿漉漉的,就说他昨天喝水不小心洒了,祝千行忍着异样摸摸弟弟的额头,不烫了。 何?向辜呼吸匀称,像没事?人一样躺着,完美的面容加上微微汗湿的额发,越发像个精致俊美的洋娃娃了。 回想起这个看起来文静乖巧的洋娃娃昨夜是怎么发狂的,祝千行连舌根都是痛的。 冯欢喜见打不通电话就发消息,祝千行收拾完腾出手瞥了一眼,全是大?段的道歉和解释。 他只觉得讽刺,何?以?一个前?半夜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后半夜就能清醒地骚扰他了呢。 二世祖们做的那些事?情,他又是当真?一点也不知情吗? 不管祝千行怎么想,冯欢喜解释说,自己只是和朋友倾诉过?暗恋不成?的事?情,谁料那些公子哥浑习惯了,竟然没和他商量就做这样的事?情。 祝千行清楚,如果?何?向辜没去救他,他喝了那杯酒,到时候和冯欢喜躺在一起,就不得不考虑后面的事?情了。 但?冯欢喜不知道,他没有蠢到去喝看起来就有鬼的酒,就算和冯欢喜睡了,也只会拔腿就跑,绝不会和这人有后来的。 见祝千行一直不回消息,冯欢喜又开?始解释,酒里的药效很轻,散得也快,让弟弟吃点镇定的药,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是没事?了,也好好睡了一觉,只不过?睡的人是他。 祝千行有苦难言,他不曾想过?因为自己的一个善举能惹出这后面的许多事?情来,天知道他只是看人可怜指点了两句,谁料麻烦就缠上身?了。 不管怎么说,冯欢喜的事?情不能善终,他得给弟弟求一个公道。 只是现在不是时候,何?向辜还在昏睡,谁也不知道弟弟醒来会不会身?体不适,他没办法抛下弟弟离开?家。 祝千行眯着眼睛歪在沙发上,努力和自己的身?体和解。 这么一和解,他又昏过?去睡了一觉。 再醒来是黄昏了,祝千行半梦半醒,看见面前?恍惚有个人影跪着。 何?向辜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像是已经等了许久,看见祝千行睁眼的一瞬间,将捧在手心里的哥哥的指节送到了嘴边,微张着嘴蹭了一蹭。 【谢谢哥哥。】 哑巴口型比划着,唇舌在祝千行的指节上游走,把甫从梦中醒来的祝千行吻了个措手不及。 何?向辜都记得。 祝千行别?过?视线,将手指一根一根从人掌心里抽回来,整个人也缩回了老旧的沙发上。 “你醒了……还难受吗?”他嘴皮子一动就火-辣辣地痛,也不知道小崽子睡他就睡他的吧,老啃他的嘴干嘛。 【不难受,谢谢哥哥。】何?向辜熟练地比划着手语,祝千行原本不敢与人直视,为了弄明白他在讲什么,又不得不侧过?头来看他。 祝千行脑袋侧着,整个人虚弱地歪在角落里,跪在跟前?的何?向辜身?躯前?探,远远看着,像是把他拢在了怀里。 祝千行干笑?两声,嗓音也有些沙哑,说话的时候,舌根依然很痛:“什么谢不谢的,这有什么好谢的,就是用手帮帮你,你不难受了就好……” 他豁出去老脸强调了用手两个字,企图将事?情蒙混过?去,却被哑巴直白的手语无情打断:【哥,你那里还痛吗?】 ! 什么那里,什么痛,这是一点没忘全记着吗? 哑巴眼睫轻蹙,眉目里满是心疼,蜷曲的发丝下,额边还有被人抓挠过?的痕迹,看着那张听话乖顺的脸,祝千行很是惊讶,一个人疯了和清醒时的状态怎么能如此的天差地别?。 即便如此,他依然没中美人计,决意逃避现实,继续装糊涂:“只是用手,有什么的……” 哑巴没有一丁点要放过?他的意思,身?躯探得更近了,手肘几乎贴在祝千行的腰侧,为人兄长的祝千行惨避之不及地看见哑巴比划:【我听人说,那里会很痛,哥,我帮你上药吧。】 他说着,从茶几上拿起来一管药膏来,大?约是趁祝千行睡着的时候叫了外卖,说明书都还摊在桌面上,彰示着自身?不久前?刚被人好好研读过?。 一点没忘,全记着。 还无师自通地学了事?后处理。 祝千行脑袋被一万头驴踹了一样疼,胸口也闷闷的,分?不清是气的还是修的。 他的身?躯已经退无可退了,只能分?出一只手来撑在胸前?,好在两人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 既然何?向辜没忘,他就得把事?情都说明白,不能糊里糊涂地和弟弟这么过?下去。 何?向辜有妈有家,以?后迟早也会离开?他,祝千行只求偶尔能看一眼看他过?得好就行,根本不想把人拴在自己身?边。 第32章 换句话讲,有需求可以?,喜欢谁都可以?,但?不能喜欢他。 他们之前?还有一层伦理纲常隔着,这么糊涂着,日后又该怎么说得清楚呢? “小香菇,你听我说。” 祝千行坐直了一点,仍像是被人拘禁着一样窝在沙发一角,努力挺起胸膛来增长气势,宛如一只在恶狼跟前?耀武扬威的小狐狸。 即使气势上被人压了一头,祝千行还是勉力端出了为人兄长的架势,丝毫没有顾及眼前?几乎要沦为人盘中餐的姿态处境。 “本来是想瞒着你的,但?既然你还记得,有些话哥得和你说清楚。” “这是个意外,是哥哥交友不慎连累了你,哥做一切都是想弥补你。” “我很高兴你这么早就明白了自己的归属,但?昨天的事?情只是情势所迫,我不希望你把它当回事?,也不用因此对我产生什么愧疚的情绪和保护的欲望,哥哥是个男人,不需要这些。” “你和祝千帆在我眼里一样都是弟弟,只要你过?得好就行。如果?你觉得不自在,我可以?明天就出差,把家里留给你,等你高考完,要走要留都随你。或者我出钱帮你在学校附近租一个新房子,千万不要让这件事?压在你心上束缚你的思想,好吗?” 祝千行说得很艰难,比他上次和人讨论生理需求的时候还要艰难,他不知道正常的家庭里,家长是怎么在这方面教育孩子,祝大?海没教过?他,祝千帆也没来找他问过?,所以?他一直也没意料到何?向辜会在这方面钻研颇深,小小年纪一不留神?就想歪了,于是拖到这时候,酿成?了大?错。 “哥。” 祝千行骤然听见一声呼唤,他在这个家里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自己以?外的人声了,何?向辜的这声“哥”巩固得如此熟练,以?至于甫一听到他甚至没意识到面前?跪着的这个人是个哑巴。 【你会和祝千帆口口吗?】何?向辜又比划起来,提醒了祝千行他还是个哑巴。 祝千帆用“绿箭”两个字指代何?向辜,何?向辜用两手撑起来的帆船形状来指代哥哥的养弟。 “当然不会了。”祝千行回答得不假思索,回答完了脑子才回过?神?自己听了些什么又说了些什么。 两个少年在暗地里较劲,剑拔弩张,祝千行是知道的,可他万万没想到,何?向辜会在这种?事?情上扯上祝千帆。 何?向辜凑上来,又在他撑在两人之间的手背上吻了一吻,眼神?落在着祝千行耳骨、鼻梁,一切他昨夜磋磨过?的地方:【可是哥跟我口口了。】 他和祝千帆不一样,祝千帆只是个争宠的二愣子,他懂什么?他知道哥的手要怎么牵吗,他知道哥的嘴巴要怎么吻吗? 祝千帆不知道的,他何?向辜都知道。 “那是意外。” 祝千行纠正他,脸颊被盯得有些发烫。 何?向辜又像昨晚那样几乎把他整个人都罩在怀里,贴着胸膛比划着手语,动作幅度是前?所未有的大?,像是一夜之间忽然转性了,从内敛变得剑拔弩张,无数次戳在祝千行的身?上。 他点过?的地方有伤,那里甚至还疼着,以?至于祝千行不得不在衬衫里面套一件柔软的背心。 哑巴的身?形高大?健硕,祝千行一时躲无可躲。 【不是意外。】 何?向辜继而辩驳:【是我想和哥口口,想很久了。】 !? 祝千行以?为自己说的够直白了,可是哑巴总有更直白的话来堵他的嘴。 他接连不断地向祝千行比划着一些复杂的语句,片刻之后,祝千行隐约辨别?出那就是何?向辜在河源的时候教自己的那些。 那段表白的句子里,原来真?的有“哥哥”两个字。 “你……你知道我是你哥吗?”祝千行的手和声音一同颤抖,在小孩儿狼视一般地眼神?下惊起了一身?的冷汗。 他的家里,竟然有这么个处心积虑的家伙! 【知道,又不是亲的,是亲的又如何??】 何?向辜仰着脸,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地死倔模样,脸上是祝千行从未目睹过?的凛然神?色。 惊世骇俗的话震得祝千行说不出话来,他不敢再放任哑巴比划下去,手语本就比说出来的话直接,何?向辜比划出来的那些,直白到几乎像是一个发了情的野狼在毫无顾忌地求爱。 祝千行惊慌无措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只要他看不见,何?向辜就不能用那些原始的言语来冒犯他。 这是祝千行第一次利用弟弟的弱点,闭上眼睛之后,他胸腔里立刻就冒出了对自己不耻行为的深深责备。 这是某种?程度上的恃强凌弱,和那些端着少爷架子要他喝酒的二世祖们没有分?别?。 祝千行没有办法,他只能如此逃避,再不想从弟弟的手语中读出任何?一句直白的麻烦。 可他忘了,眼睛闭上了手还在。 在他们旷日持久的默契里,哑巴要说句什么,太简单了。 何?向辜拉扯他的手,在失去反抗力气的祝千行的掌心里写下了更为冒犯的词句。 【哥,我爱你。】 爱这个字,要写很多划,可祝千行偏偏能默契地感知到何?向辜写下的每一笔的意图。 怎么变成?这样了,这还是他乖巧听话的小香菇吗,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才暗恋未果?吗,何?以?喜欢的念头就打到他身?上了,这算什么,兄弟乱来,处心积虑,狼心狗肺,亲情变质? 越想越不对,祝千行怒从心中起,就着被人抓手的姿势,将教育祝千帆时候伸习惯了的巴掌举了起来,刚要落下,哑巴却自己将脸凑了上来,用颧骨的棱角摩擦他的掌心,用鼻尖描绘他的掌纹,硬生生把祝千行的怒气憋到了脑袋上,一张脸红得像烧热的炭火。(这里只是打巴掌) “不好好学习,心思就放在这些事?情上吗,何?向辜,我当你刚才是在没睡醒说胡话,这些话不要再让我听到了,滚回去反省,别?让我看见你!” 哑巴仍然保持着下跪的姿势,修长笔挺的小腿支在身?后,半点没有动弹的意思,仍旧像看守猎物一样,将祝千行整个拘在身?下。 昔日风雪里落魄单薄的小哑巴早就长成?了挺拔利落的模样,祝千行如同待宰的猎物,被逼着睁开?眼与面前?之人对视。 这人身?上的每一块肉,都是他用金钱、精力将养出来的,就连在他身?上造次的那只手,也是祝千行每到冬日里就用心呵护过?的。 何?向辜实在生了一副美人相,蜂腰挺立,猿臂轻垂,从上到下散发着未经雕琢的野性,眉宇之间也不知何?时生出了一番让人无法忽视的卓然英气,绕过?旁人夸赞的话语,直白地冲击着祝千行的眼眸。 和冯欢喜那样约吃饭告白的俗套路子不同,何?向辜做事?似乎没有章程法则,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巴掌到底没舍得落在那张完美的脸上,祝千行咬紧牙忍着酸痛蜷起右腿给了何?向辜窝心一脚,把人踹开?一段距离,逃也似地从沙发上起身?,越过?跪着的那人越发笔直的身?影,躲回自己的房间里。 客厅里,何?向辜一动不动跪着,像个虔诚的信徒在求神?拜佛。 只可惜他的神?逃走了,甚至不肯听他的祷告,直接将他拒之门外。 昨夜温存的触感仍在皮肤上蔓延跳跃,何?向辜对于那段被药力控制着能在哥哥面前?荒唐一场的记忆贪恋着魔。 他的确是中招了,但?更多的是借着由头做些白日不敢做、梦中放肆过?的事?情。 梦醒了,现实里没有余韵。 回到房间里的祝千行心里一样地难熬,何?向辜的话像拳头一样砸向他的神?经。 他感觉自己的头是一颗被捶打过?的大?白菜,稍微一动弹,叶子就一片一片地往下落。 脑袋越来越昏涨,祝千行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和衣窝在床上,晕了过?去。 何?向辜昨夜实在太疯狂,任是个铁人也遭不住,况且他也没什么经验,大?约还残留着东西?,愤懑之中,终于是病倒了。 钢铁一样的人物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熔炉里,烫得灵魂都要熔化了,他开?始频繁地做起梦来。 他梦见小时候,小小的自己恐惧不安地目睹老师将那些癫痫发作的小朋友的双手绑起来镇定,免得他们伤到自己,看多了以?后,祝千行后来已经能独自用一根绳子控制发病的同伴了。 他还梦见自己长大?了一些,坐在哐当哐当响的火车上长途跋涉奔向寻州,送他来的老师告诉他,他马上就有家了。 他梦见祝千帆一开?始不接纳他,把他的被子枕头任性地丢出家门,纪凌云说着“咱们不要哥哥来”之类的话去哄刁蛮的养弟,祝大?海站在一边看着,一句话都不说。 第33章 他还梦见祝大海病入膏肓,竟然要求临死前再见他一面,祝千行走出病房后,成为了世界上最后一个见到活着的祝大海的人。 他做了很多和现在无关的梦,那些梦里他不安、惶恐、无依无靠,像浮萍一样,找不到停靠的孤岛。 祝千行委屈地哭了,除了昨夜,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 为什么连何向辜也要欺负他,弄疼他就算了,为什么要爱他呢? 爱是多么短暂的一个词,祝千行避之如蛇蝎,它远不如一句“哥哥”来的真实踏实。 他在他的梦里打滚撒泼,质问这个世界,为什么要用一种短暂虚无的东西,换走他的安全和知足。 命运总是这样打断他的计划,他要一个家,最终没有了,他要当哥哥,也不能好好地当。 他还想要什么呢,他什么都要不了,什么也得不到。 ----------------------- 作者有话说:这段想写很久了,在和哑巴吵架的时候闭上眼睛不看他的手语(很坏) 文案回收啦,谢谢哥哥! 哥你轻点打,别把他打high了。[合十][合十][合十] 没招了,这章被卡已经改的面目全非了。对不起大家。 第30章 争夺 祝千行痛骂着, 痛哭着,那些坏掉的心绪如同细丝一样飘离他的身体,像网一样, 像蚕茧一样, 包裹着他。 他的灵魂空了,却好像从这种飘渺之中得到了一种莫名的快慰。 就好像一个穷困潦倒的人一朝暴富昼夜难眠,在破产的那晚,终于找回来久违的熟悉感。 他本就应该是这样一个人,一无所有,也不能拥有。 祝千行晕倒在他的破产之夜, 这个夜晚冰天雪地,像找回小哑巴那天一样地冷,他冷得蜷曲颤抖, 快要冻死的边缘,感觉到了一个小心又熟悉的拥抱。 他的那团疼成具象迷雾的苦楚被一双浑厚的大手撕裂, 有人自远方走来, 穿云破雾, 坚定地奔向了他。 一个短促的声音不熟练地叫喊着。 “哥!” 夕阳散去,空当的客厅里只剩昏暗,何向辜合眼跪着,许久未动。 哥哥从身旁路过的时候,他阻拦过。 手掌握到昨夜被托着到过更匪夷所思的地方的脚踝,何向辜只得了漠然的一眼。 哥哥看他的眼神里是惊恐, 是厌恶,没有半点温存和情谊。 这个结果,他早该知道的。 脑后的伤痕早已痊愈,他现下没有一场值得哥哥心疼的病痛, 又该拿什么来换哥哥的垂怜? 更何况他要的不仅仅是垂怜。 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打乱了他的思绪。 砰砰!砰砰! “哥!哑巴!你们在家吗!” 门外传来的是祝千帆的声响,这种时候宿敌还找上门来,何向辜皱了皱眉头,撑着麻木的双膝起身,开门。 “怎么是你,哥呢?”祝千帆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声控灯明明灭灭,照亮他身边的自行车的黑色框架。 这是四楼,也不知道这小子花了多大的力气把挺大个车硬扛上楼,何向辜轻易读懂他想在自己面前显摆的意图,却忽视自行车的存在,直白地望着他,用手语问他有什么事。 “比划什么呢,我又看不懂,哥呢?” 祝千帆嚷嚷着,一手挎起车梁,要和他的宝贝车一同挤进哥的家门里。何向辜叹了口气,侧过身来让了道,待他进门后,捞起自己的手机用文字和他交流。 【香菇】:你怎么来了? 祝千帆环顾了一圈,没找到祝千行的身影,大摇大摆地坐进了沙发,歪打正着地躺在祝千行刚刚窝过的地方。 “当然是有事啊。有个姓冯的小子到家里来了。” 姓冯的小子,是冯欢喜无疑了,他爸找得到祝家的地址,对他来说当然也不算难事。 何向辜面露不悦,继续打字:【他去祝家干什么?】 祝千帆摸了摸沙发,角落里有一块陷下去的地方,大约有什么人在这里久待过。 “不知道,他问我妈哥昨天怎么样,还问我怎么样。真是奇怪,我能怎么样,我上了一整天课,倒是你今天怎么不去学校,又想装病博得哥的同情吗?” 冯欢喜只知道祝千行有弟弟,不知道他有两个弟弟。 何向辜白了一眼沙发上的人,发消息提醒他:【离那个姓冯的远点,他不是好人。】 祝千帆不耐烦地低头看手环上哑巴的信息:“知道,说不定和你一样也是个缠着哥的癞皮狗,我让我妈以后不放他进家。哥呢,还没下班吗,奇怪,我刚刚看见他卧室亮灯来着啊……” 说着,他就要越过何向辜的身影往祝千行的卧室方向走,哑巴见他起身,伸手拦了一拦,被喜欢打球的祝千帆过人一般迅捷地闪了过去。 “怎么回事,你们有事瞒着我,是不是你欺负哥了!” 这个样子,八成是有鬼,祝千帆直觉不对。 哑巴越拦,他越是起劲,逼得何向辜不得不快步抢先跑到祝千行卧室门口挡着。 【香菇】:哥累了,休息了。 祝千帆警觉地打量哑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言的气味,像是某种花香,又沁着汗味,直觉告诉他,这间两室一厅的老破小里肯定有什么事发生。 “哥睡多久了?” 何向辜看了一眼时间:【一个小时。】 哥哥进去已经一个小时了,他也整整跪了一个小时。 祝千帆也看一眼时间,稍作思考后,大咧咧地往哑巴身上撞:“少唬我了,你不知道吧,哥以前是在新疆的福利院长大的,这个时间点儿他根本睡不着。说实话!” 看着龇牙咧嘴、小孩儿一样幼稚的祝千帆,何向辜无奈地继续打字:【随便你,他就在里面。】 祝千行进去这么久了,何向辜也担心。 但他知道哥现在在气头上,自己贸然去找说不定又会触怒他,到时候更收不了场,倒不如给这傻小子一个机会。 幸好祝千帆的心眼不多,见何向辜松口让路,以为是自己有理气盛赢了哑巴,迫不及待地上去敲门:“哥,你睡了吗,我是千帆!” 何向辜已经想好了祝千行会如何出现在门后给祝千帆当头一顿骂,在他这里积攒的怒气也能分走一半,可卧室里迟迟未传来动静,久到连他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犹豫了许久,他跟上了祝千帆敲门的动作,同时给祝千行的手机打电话。 系统铃声从门缝里传来,响了又停,停了又响,可还是不见祝千行有回应。 手机在屋里,人在屋里,但没人接。 任是心里有愧的何向辜也觉察出了不对劲,祝千行就算再生他的气,也没有这样过,他刚刚亲眼看着哥进了卧室,这么久没出来,不会是出事了吧…… 何向辜一把推开个头和他不遑多让的祝千帆,挺起肩肘向老旧的卧室门撞去。 祝千帆看他这个样子,不假思索地加入了撞门的行动。 年久失修的木门哪里禁得住两个身强力壮的少年的撞击,不多时,“当啷”一声响,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门锁被撞落,两人几乎是顺着门开的趋势扑进了卧室里。 来不及顾自己,刚站稳何向辜就抢先一步冲向床边。 于是慢了一步的祝千帆眼睁睁地看着何向辜跪倒在地,一把将双眼紧闭的哥哥抱进了怀里。 更是亲耳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声音,那说不出话来的哑巴嘴里竟然冒出来一个虽然不熟练但算得上字正腔圆的音节:“哥!” 他顾不上想哑巴怎么会说话,床榻上躺着的祝千行情况着实有些骇人。 哥哥的整张脸都泛白了,额头上满是虚汗,指节无力地抓蹭着床单,仿佛是遭了什么极大的痛苦。 更为要紧的是,哥哥根本没有回应他或是何向辜的意识,陷入沉沉昏迷之中。 “哥!你醒醒!” 祝千帆快步跟上,呼唤无果,冲上去抓住哑巴的领口质问:“你把哥怎么了!” 这屋里平常住的除了哥哥就是哑巴,哥哥脖子上胳膊上都是红痕,肯定和哑巴有关。 他就知道,这个会装柔弱的绿茶不是什么好货! 何向辜却理都没理他,一心扑在祝千行的身上,半跪着将哥哥往怀里抱。 太烫了,祝千行整个人热得像个火炉,嘴巴无力地半张着,喃喃着一些谁也听不清的话语。 何向辜这才猛然惊醒,早上自己仍在昏睡中,没有人替哥哥做清理,是哥哥自己起来收拾的一切,甚至还替他换了衣服和被褥。 他心里更清楚祝千行对自己的纵容是无限度的,自然能从哥哥脖颈上的惨态对昨夜的疯狂窥见一斑。 祝千行病了,得去医院。 第34章 他一把推开边上添乱的祝千帆,抱起祝千行在?怀,就往门外冲去。 结果祝千帆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的轴劲儿,竟然?跟上来,给了他当头一拳,硬生生把他的出门的动?作逼停了,哥哥的身躯也顺势滚落,病重的祝千行在?落地之前被祝千帆托住了一半腰臀。 何向辜一心救人躲闪不及,祝千帆的这?一拳又用了十足的力气,霎时间,他的耳骨整个翻将过去,侧脸和耳朵的皮肤更是被祝千帆的手环剐蹭出了伤痕。 昏迷不醒的祝千行横在?中间,两人隔着哥哥的病体对峙,一个宛如争食的猛虎,另一个则是捍卫领地的野狼。 何向辜被他这?一撞激得怒不可遏,巴不得要立时将拳头还回去,祝千帆还不服输地昂着脖子和他争:“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让你带哥走的!谁知道是不是你害的!” 听罢这?话,哑巴低着头看了一眼怀里紧抱着的哥哥,祝千行已经烧到神志不清,面露苦色,他再顾不上再和浑人祝千帆争斗,一心只想着要赶紧送哥哥到医院去。 祝千帆见他气势稍弱,赶忙将他怀里的哥哥整个抢了过来抱紧了,像托着一抔珍宝那样呵护哥哥的病躯。 哥哥的身体好软,好轻,他本以为能一巴掌把自己扇红了的哥哥少说也得有些块头,可在?他怀里双眼紧闭的那个人虚弱得仿佛没有骨头,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何向辜知道不和傻子说清楚就出不了这?个门,于是潦草捏了一把耳垂上滴落的血珠,摸出手机打了几个字。 【香菇】:冯害的,别拦我?,去医院。 他实在?没心思去打冯欢喜的全名了,好在?傻子祝千帆还没傻到无可救药。 “你是说,哥哥这?样是姓冯那小子害的?”祝千帆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看了一眼耳朵被自己砸出血的何向辜,胸膛里燃起一股更盛的怒气。 “我?就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哑巴,你去收拾东西,我?抱着哥!”祝千帆暂且搁下和何向辜的恩怨,一把抱起祝千行,指挥哑巴忙活起来。 何向辜解释完了下意识要从他怀里抢人,但转念一想,祝千帆根本不知道哥的证件都放在?那里,于是不再计较,一边手机叫车一边把祝千行的证件都收拾出来,跟着小跑下楼出门。 病痛使然?,祝千行身上软得可怕,完全没有力气维持被抱的姿态,祝千帆托抱他刚下了两阶台阶,哥哥的身躯就止不住地往下滑,他怕伤着哥也不敢用力抓,最终只能改变战术,将哥哥整个驮在?了背上,让何向辜在?一旁扶着,这?才一步三颤地艰难下了楼。 于是出租车司机按照手机上的位置赶到这?个老旧小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护着另一个男人的奇怪情形。 前面的年轻男人看起来脾气更冲,车刚停稳,就大喊着催促司机下来帮忙开门。 门一开,祝千帆小心地转过身去将背上的祝千帆放倒在?后座,立时就要挤进去和哥哥在?一处,结果拎着东西的哑巴显然?更快一步。 他这?里还在?纠结何处下脚,何向辜已经绕到了车的另一边,将哥哥的头枕在?了自己的膝上,正切切地望着烧得可怕的祝千行。 祝千帆打量了一下,如果他也强行挤上后座,哥就没有躺着的余地,于是咬牙忍了,转身去了副驾驶。 这?一让就失了先机,何向辜近水楼台,将病弱的祝千行半抱着,额头贴着哥哥的脸颊不住地磨蹭,祝千帆只能在?后视镜里将两人的亲近尽收眼底,紧咬着牙,却半点责备不得。 祝千行烧得更厉害了,车一开一受颠簸,嘴里无意义的喃喃也逐渐具象了起来。 祝千帆听见他哥在?喊“老师”,喊“千帆”,喊“妈妈”。 妈妈……哥哥是在?喊他们的妈妈吗,他生病的时候,是不是也想要妈妈的照顾? 哥哥都梦见了什么,祝千帆无从得知,纠结再三,祝千帆点开了手机里妈妈的头像,给纪凌云发去了消息。 ----------------------- 作者有话说:写祝千帆挎自行车上楼的时候忍不住笑出来,傻子最本色出演的一集。 第31章 正常小孩 “哥, 哥,哥!” 祝千行终于从那些混乱中脱身,半梦半醒之际, 听见有人在?急促地唤自己, 撑着精神抬起?了眼皮,从浓密睫毛的缝隙里隐约看见了唤他?的那人。 一个毛糙的刺猬头配上一张欠揍的脸,是?养弟。 祝千帆坐在?边上,握着他?的手不?住地喊着,祝千行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来。 这小子怎么来了, 何向辜竟然肯放他?进家门? 不?对,他?家好像也不?长这样。 疑惑完了,祝千行才从头顶的吊灯颜色里分辨出异常, 他?好像没?在?家里,在?一个举目皆白的地方, 没?被人抓着的那只手稍微一动还有异物感?。 “哥别动, 还得?一会儿才能输完液。” 祝千帆将他?抬起?的手压回床上, 望着摇晃的输液管,祝千行这才觉出来,自己原来是?在?医院躺着。 “我怎么了……” 每说?一个字,祝千行都感?觉自己的嗓子像小刀划拉一样的疼,刚打算张口要水,一个银灰色的保温杯就递到了他?嘴边。 祝千行记得?这个杯子, 是?纪凌云合唱比赛的冠军奖品,杯盖上一圈银色的光,杯身暗刻着养母喜欢的水仙花,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连祝千帆要也没?给?,就高高地摆在?玄关的架子上,每天爱不?释手地擦一遍。 愣住的片刻里,熟悉的女声响起?:“小行(hang),喝点?水再说?话吧,千帆,扶你哥坐起?来。” “妈,我哥说?了是?行不?行的行,你别再叫错了!”祝千帆看了妈妈一眼,纪凌云立刻变得?局促起?来,像是?做错了什么天大的事情,托着保温杯一动不?动。 “谢谢……”祝千行的关节被打散重接,动一下就咯吱咯吱的疼,坐起?来接过水杯的简单动作半晌才完成。 干裂的唇舌终于得?到了滋润,祝千行小口地吞咽着温水。 祝千帆还在?喋喋不?休:“哥,你发烧了,这都昏迷了一天一夜,还好你醒了,医生说?你输完液就没?事了,烧已经退了……” 他?一边说?,纪凌云就在?床边看着,祝千行被人注视着,恍惚有种刚到祝家的时候每天被盯着喝牛奶的不?自在?。 祝千帆看着不?住侧目的哥哥,怕二人再起?嫌隙,抢先?解释:“哥,是?我叫妈来的,我怕自己照顾不?好你。哥,妈在?这守了你一整天了。” 纪凌云是?会照顾人的,只不?过总是?把他?当成祝千帆照顾,给?的关怀也都是?从弟弟指头缝里漏出来的。 “嗯……谢谢。”祝千行含糊着,没?有计较的意思。 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期望着能得?到什么的小孩子了,爱这种东西,他?没?得?到过,也不?想要。 “小香菇呢?你见他?了吗?”他?从祝千帆的话里回过神,醒来到现在?都没?见何向辜的身影,就算闹成这个样子,他?也没?有把人赶出家门的意思。何向辜迟迟不?出现,祝千行顾不?上想那些爱来爱去的恩怨,以为小孩儿被自己赶跑了,下意识有些着急了。 祝千帆一听他?问哑巴,面露不?悦,就把他?们昨晚是?怎么背着哥哥下楼去医院的事情都讲了。 “……到医院了,医生说?你是?感?染发炎了,但是?哥你身上也没?伤口啊,伤在?哪里了啊,哑巴也不?和我说?,还把我赶去交住院费,嘁!”祝千帆又嘀嘀咕咕地诋毁哑巴,回到了和人争宠的状态。 祝千帆不?耐烦地打断他?:“说?重点?,何向辜去哪儿了?” 被这么一喊,祝千帆下意识发怵一哆嗦,嘴巴情不?自禁地往外吐露实话:“哑巴去找姓冯那小子算账了,中午你烧退了以后他?就走了。” 坏了,老冯总能在?设计院混到高层靠的可不?单单是?业务能力?超群。那一晚打架还说?得?上是?酒后起?了冲突互殴,这大白天地冲过去打人,委实有些找上门来的自不?量力?了。 祝千帆瞧了一眼还有一半的输液瓶,指挥祝千帆:“叫护士来拔针,我去找他?。” “不?许去!” 忽然一声呵斥传来,祝千行愕然抬头,竟然在?这声音的来源处——纪凌云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掺杂着慌乱的怒意。 眼见喝住了人,纪凌云接着发号施令:“小行你躺着输完液,千帆去把人带回来,听话。” 最后两个字是?对着祝千帆说?的,祝千行还是?感?觉到了一股从未感?觉过的别样情感?,好像他?只是?一个惹了妈妈不?开心的平常小孩儿,正在?被气急了的妈妈责骂。 第35章 这种关心则乱的嗔怪,恰到好处地戳中了祝千行的某种心弦。 在?纪凌云的眼里,现在?的他?和祝千帆都是?不?听话的孩子。 祝千行愣了半晌没?动作,纪凌云趁机接过他?手中水杯,将枕头垫高了扶人靠过去。 祝千帆也看呆了,在?诡异的氛围里迅速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我去找哑巴!” 养弟夺门而出,病房里陷入良久的寂静,纪凌云知?道祝千行不?待见自己,调了下输液装置就自顾自地站到窗边去削苹果?了。 祝千行整个人像是?被钢钉穿过骨缝钉住了一样,半点?不?敢动弹,木然地低头看冰凉的液体经过手边的一个暖枕,流进自己的身体里。 “吱呀”一声门响,有人推门进来,躺倒在?祝千行隔壁的病床上,笑?着和纪凌云打招呼:“阿姨,你儿子醒了呀!” 那是?个独自来看病的姑娘,刚去做完检查,纪凌云削好了苹果切了一块塞进木着的祝千行的手里,走过去替她塞了塞被角。 “嗯……”纪凌云闷声应和,声音很小,祝千行还是?听到了。 姑娘大约很和她聊的来,也打开了话匣子,对着祝千行挥了挥手:“小哥哥,你妈妈对你真好,一天一夜了我都没?见她合过眼。” 祝千行生平第一次被人打趣有母亲疼爱,变得?比刚刚叫错名字的纪凌云还要紧张,空着的那只手无力?地抓握着,嘴里发出干笑?,一时间无神起?来。 “他?还没?好透,让他?睡会儿吧。姑娘,你也休息会儿,阿姨陪着你。”纪凌云背着身,不?知?有没?有从祝千行的沉默里读出什么来,把话头接了回去,还了不?会应付此?情形的养子一个自在?。 祝千行半躺着,合眼养神,在?杂乱的思绪里听养母与临床寒暄。 “好,谢谢阿姨了!对了,您不?是?还有个小儿子吗?” “嗯,千帆也出去了。” “这都晚上七八点?了还出去啊?” “是?,帮他?哥办点?事。” “呀,他?们兄弟三个感?情真好。” …… 祝千帆出了医院,心里是?别样的舒坦。 这似乎是?他?挨骂最开心的一次,妈妈虽然训了他?,但哥少?见地没?和妈妈呛起?来,他?们的关系似乎真的因为这场病出现了转机,病房里有些意外的和谐。 为了这个和谐,祝千帆甚至可以勉强接受妈妈在?外人面前将何向辜称为家里的二儿子,就像为了能去哥家里吃饭,他?可以接受和哑巴做朋友。 小少?爷的尾巴翘到了天上,仍然没?忘记哥哥交待的正事,给?哑巴发了消息问他?在?哪——祝千帆不?是?不?想打电话,手指尖都按到拨号键边上了,一想到何向辜说?不?了话,又憋了回去。 还有,他?得?找机会问问,哑巴是?怎么喊出来那一声“哥”的。 哑巴不?多久就回了个消息,没?理会祝千帆叫他?回医院的信息,只是?说?了句“哥没?事就行”,后面跟着发来了一个地址。 “姓祝的?” “嗯。” 这是?要让他?过去。 潦草几句交流,祝千帆立刻会意,当场就要蹬上他?的赛车去寻人,结果?出了门一拍脑袋,想起?来自行车被他?显摆似的抬进哥家里还没?搬出来了,赶紧趁着街上还热闹打了个出租车。 在?路上,他?从哑巴那里知?道了下午发生的事情。 何向辜离开医院之后先?去了哥哥的单位,在?那里碰到了休假回来的李青,一听祝千行受了伤,李青气不?打一处来,当场就要找冯欢喜算账。 只可惜这人休着伤假,快半年了也没?来上班,神出鬼没?的,李青也找不?到他?在?哪。 何向辜不?死心,又问他?要冯欢喜家的地址。 李青在?单位里人缘好,各个部门都有几个朋友,脑筋一转找到了司机班的一个熟人,从接送过老冯总去机场的一个司机口中问到了他?家小区的位置。 于是?何向辜单枪匹马地冲到了别墅区的门口,想堵一堵冯欢喜。 两个少?年隔空“滴滴嘟嘟”地交谈,祝千帆全然忘了出病房前哥哥让他?把人带回去的嘱托,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和何向辜一起?给?姓冯的那个小子一点?教训。 带着同仇敌忾的气势,祝千帆下了出租车就直奔在?别墅区门口那条河边上的亭子里,和在?那里蹲守许久的何向辜会合。 据何向辜所言,他?专门和李青说?了不?许把来找冯欢喜的事情告诉祝千行,李青也通过工作关系确切地问到了老冯总今晚会回家吃饭的消息,就算冯欢喜不?来,他?们也得?堵着他?爸说?个明白,不?能让这个缠人的家伙一直找哥的麻烦。 祝千帆听得?忿忿:“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一直缠着哥不?放。” 见他?这么问,何向辜就把在?河源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但何向辜记得?哥哥的请求,并没?有把送祝千帆自行车的事情和这些联系在?一起?,毕竟哥付过钱了,那车就是?哥买的。 “你这不?是?还救他?一命呢,这个家伙怎么还恩将仇报!不?过,我还是?没?听明白,他?到底为什么非要对哥下手啊?”祝千帆听得?直拍大腿,特别是?听到祝千行后来又被冯欢喜叫到会所刁难的时候,巴不?得?自己亲自冲上去给?人两脚,也加入到救哥的行列中来。 哥哥身上的伤肯定是?那时候在?会所门口被冯欢喜的人打的,要是?他?在?,绝对不?会让哥哥受一点?伤! 何向辜闭着眼思索了一会儿,回了他?一个看傻子一样的眼神,而后缓缓地打出一行字。 【香菇】:他?想当你嫂子。 ----------------------- 作者有话说:报告!明天要上夹子了会晚上十一点更,以及要改个防盗文名和封面,新的叫《他只会心疼哥哥》哈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啦大家。 看到有宝宝问虐不虐,我只能说,相信哥的心软,相信弟的绿茶,咱们698+n个人(截止目前的692个收藏的宝宝,加上未来收藏的宝宝,加上哥和弟,加上我,加上两个妈妈,加上傻子)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好开心终于结束了单机写文状态,评论区太多可爱宝宝啦,我挨个贴贴亲亲[红心]小寒你也是好起来了~ 第32章 一致对外 “什么?意思……他不是男的吗, 什么?嫂子啊?”祝千帆满心疑惑,完全搞不懂何向辜突如其来的这句话是在说什么?。 何向辜无声地叹了口气?,一时无从说起, 更不知道该怎么?和傻子解释自己打的是和冯欢喜一样的主意。 说来可怜, 他甚至没办法?像那个姓冯的家?伙一样,光明正?大地问哥哥一声。 正?纠结着,手机响了,有?人给哑巴发来短信:“冯家?的另一辆车到了。” 何向辜赶忙起身,带着何向辜向冯欢喜家?的方?向去?——祝千帆来之前,他和保卫打好了交道, 成功问到了姓冯那小子家?里的地址,更是成功让人帮着留意冯家?的行踪。 保卫只以为又是来送礼找不到门路的人家?,毕竟这里面住的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顾不上考虑哑巴这么?小的年纪怎么?这么?懂人情世故,收下何向辜送的烟酒就应了。 趁着人不多, 两?人踱进了别墅区里, 绕着老早踩好的小道赶了冯家?门口。 祝千帆来之前, 据保卫所言,老冯总回?来之后?,另一辆车没多久就出门了,估摸着就是奉命去?接冯欢喜,这会儿回?来了,应该就是冯公子到了。 果然, 冯欢喜真回?来了。他们到的时候,商务车还没走,冯欢喜应该是刚下车,就在路边站着做心理建设没急着进门。 看他一时半会儿没有?进去?的意思, 何向辜使了个眼神?,祝千帆立刻就冲了上去?,一把抓住冯欢喜。 他是想当场动粗的,但在人家?房子门口打人总归不好,而且还有?个块头?挺大的司机在边上看着,祝千帆只能低声在冯欢喜耳边说了声“我是祝千行的弟弟”然后?把人拉走了。 别墅区沿湖而建,冯家?更是独占了湖景最佳的观景台位置。 何向辜很快跟上接应,两?人一左一右地架着冯欢喜,把人丢在了观景台的廊亭上。 被?两?个少年虎视眈眈,冯欢喜满脑袋问号:“你们都是千行哥的弟弟?千行哥有?两?个弟弟吗?” “我哥的名字那是你能叫的吗?”祝千帆看着他就来气?,一想到何向辜那句莫名其妙的“他想当你嫂子”,脑袋嗡嗡的。 男的当什么?嫂子,祝千帆不解,但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话。 “两?位弟弟找我有?什么?事?”冯欢喜一看来者不善,顾念着祝千行的关?系,陪出一个笑脸来。他到底还是个面瓜,在家?被?父亲压着,出门了也只能给那些贵公子当陪衬,不然那几个二世祖也不能擅自闹到给祝千行下药的地步。 第36章 他打量着贸然前来的两?个人,一个来势汹汹看起来就像个不良少年,还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在广东的时候救过他。 哑巴抱臂站在边上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但眼神?冷得冯欢喜这样虚长了人两?岁的人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替他挨了打的于公子说过,道上混的就怕这种天聋地哑的狠人。 不良少年推了冯公子的肩胛骨,一下子就把人推到亭边美人靠上,祝千帆眯着眼摆出社会架子:“没什么?,你害的我哥进医院,这笔帐咱得好好算算。” 祝千帆惯不是个好好学习的主,学校里就能拉帮结派,遇着这个富家?公子也不是很怵,再怎么?样他还有?几个月才成年,大不了鱼死网破。 再者说,看冯欢喜这个柔弱的样子,祝千帆甚至觉得,就算自己动手了,这人也没有?反抗的胆子。 冯欢喜手扶着廊亭里的栏杆,狐疑抬头?,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哑巴问道:“可是那杯酒不是你……” 一道凛冽的目光扫来,冯欢喜心中一骇,话硬生生被?打断了,何向辜的眼神?落在他胳膊上,似乎他只要再多说出来一个字,这人就能轻易把自己的胳膊给废了。 他是见识过这个少年的力气?的,哑巴实力非凡,不然也不能一个人就把他从坑底下拉扯上来。 而且,说句实话,这个恩情就算不是看在千行哥的面子上,他也是该还的。 “哑巴,你想说什么??”祝千帆误解了何向辜的意思,以为他是有?话要说,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屏幕,准备接收来自这人的文字信息。 这样的架势下,一动一静,一武一文,祝千帆像个冲锋陷阵的战士,何向辜是坐镇中军帐的指挥官。 何向辜一手撑在廊柱上,斜眼瞧着冯欢喜,单手摆弄手机。 他打字速度极快,手指翻飞,没多大会儿,祝千帆的手机就开始滴滴嘟嘟。 “哑巴说,”祝千帆一字一句地念,“你别再打祝千行的主意了,就算他喜欢男人,也不喜欢你这种窝囊废,你除了给他添堵什么都干不成,老老实实回?家?听你爸的话,当你的公子哥吧。” 祝千帆说完装模做样地冷笑,笑了一阵才咂摸出不对味儿来:“什么叫就算哥喜欢男人?哥就是个男人,他喜欢自己吗?” 祝千帆听不懂,只觉得冯欢喜心里肯定有鬼,便一脚踩上美人靠,抓着冯欢喜的衣领把人半提起来:“他说的什么?意思,解释清楚!” 祝千帆隐隐觉得有?一个关?于祝千行的秘密流转在这两?人之间,何向辜不会说话,加上这种为哥出气?的关?头?他们总要一致对外,祝千帆只能选择对冯欢喜不客气?,以期从这人的口中得到这个秘密。 不知何向辜刚刚说的哪句话戳中了冯欢喜脆弱的心灵,原本只是闷头?挨说、不和小孩儿计较的男人眼角竟然红了,憋着一股劲儿把为难他的祝千帆推出去?老远,怒不可遏地喊起来:“祝千行是个同性恋,和我一样喜欢男人,够了吗!” 在狂轰乱炸般的信息冲击里,祝千帆隐约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冯欢喜喜欢男的,喜欢他哥,就像班里那谁喜欢校花那样喜欢。 是这么?个想当他嫂子啊…… 不是!男的怎么?可以喜欢男的?! 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祝千帆的拳头?比他的脑子还快,一边震惊着,一边冲出去?将人推倒,骑坐在冯欢喜的身上,拳头?砸到了冯公子的脸上。 这一拳比他打何向辜的时候还要狠,鲜血顺着冯欢喜的嘴角溢出来,古色古香的观景长廊里,仿古宫灯照得地上一滩血红。 冯欢喜歪头?啐了一口,挣扎着要从凉透了的木地板上爬起来,结果又被?怒极的少年挥出来的拳头?砸了回?去?。 “是你把他打成那样的,你喜欢他,得不到他,你就要伤害他!卑鄙贱人!” 祝千帆已经顾不上考虑哥怎么?会和男人产生爱怨纠缠,冯欢喜那副样子极大程度地激怒了他,他满脑子只有?眼前这个二世祖要糟践他哥,而祝千行已经被?他害的住院了。 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祝千帆开始还居高临下抢占先机,过不多时冯欢喜缓过劲儿来,开始挣扎着反击,单方?面的殴打变成了互殴。 两?个人都流了血,殷红顺着木板的缝隙滴落到湖水里,溅起涟漪。 何向辜有?意无意地向冯宅所在的方?位看了看,似乎在观察什么?。 打闹的声音也在别墅区里闹出了动静,不多时,那个接冯欢喜回?来的司机听到了此处的响动,三?两?步奔了过来。 边上望风的何向辜一见有?人过来,横在廊亭入口处,目光炯炯。司机单从块头?看起来就是练家?子,估摸是老冯总放在冯公子身边保护他的。 这是个大麻烦。 何向辜蓄势出手之际,听得身后?一声喊,被?祝千帆捶得挂了彩的冯公子不知哪里迸发出的力气?,歪头?狰狞地冲着来人叫嚷:“别过来!” “别过来,这是我们的事,你滚远点!叫我爸也滚远点!” 这司机应该是要来帮他的,但那也是他爹派来的。 冯欢喜这辈子听从父亲摆布,读书留学,读不喜欢的书,做不喜欢的事。 唯一喜欢的人好容易鼓起勇气?追了,那人还看都不看他一眼。 名字叫欢喜,却没有?一天过的欢喜。 冯欢喜挥舞手脚和祝千帆在冰凉的长廊地面上翻滚着打了好几个来回?,嘴里发出间杂着哭声的撕心裂肺的呐喊;“我是窝囊废,我没用,我什么?都做不成!” 仲春时节,湖面起了一阵幽幽的冷风,标榜着世家?庭院的别墅区的观景台上,两?个人对峙着,另两?人互殴着。 只有?冯欢喜哭号的声音回?荡。 不知打了多久,冯欢喜没了力气?,瘫倒在地。祝千帆也顺势起身,抹了一下脸上的血水,累得躺在了美人靠上喘粗气?。 打斗停止了,冯欢喜的哭声没停止,他休整了一阵,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对着众人又哭又笑。 他越过两?个来找事的少年,走到大块头?的司机跟前,顾不上什么?少爷风度,猛啐了一口血水,骂了起来。 “哈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我一个工资几千块的小实习生,竟然配得上一个月薪十万的人贴身保护。你到底是保护我还是监视我,老冯是不是还让你打我的小报告?你去?和他说啊,说我喜欢男的,说我这辈子就想被?男的压着,说我一辈子是滩烂泥,爬不起来了!” 被?人当提线木偶一样摆弄了半辈子,追求祝千行是他走出的为自己争取的第?一步。 结果首战败北,冯欢喜一蹶不振,顿觉此生无望。 二十多年的憋闷一瞬爆发,冯欢喜只觉得自己疯了比清醒着还好,他应该谢谢祝千帆把他打醒了,何向辜把他骂醒了。 他这种烂泥,怎么?配得上千行哥那么?好的人的青眼? 他指桑骂槐地骂够了,又转向把他打得惨不忍睹的祝千帆,拍手叫起好来:“好力气?,好拳脚,怪不得千行哥看不上我。连他的两?个弟弟我都比不过,我是窝囊废,我活该!” 祝千帆猛地捏出鼻腔里的血水,拎着拳头?又要和他打,结果冯欢喜看都不看他一眼,摇摇晃晃地顾自离开了。 他走到一直冷面旁观的何向辜面前,又哭又笑地露出一个敌意十足的眼神?。 满是血的手臂抬了起来,指尖正?对着那从头?到尾没动过手却轻易说得他破防的人的眉心。 “是,我是心有?所图,但你看你哥的眼神?难道就清白?” ----------------------- 作者有话说:千帆:男的也能喜欢男的? 第33章 训狗 冯欢喜疯疯癫癫, 以为何?向辜会像祝千帆那样?反应激烈,最好兄弟两个一起上?,把他?打?死了才痛快。 可?哑巴只是微微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便满面?厌恶地对着手机敲打?起来。 片刻之后, 四个写在备忘录里?的加粗的大字被举着贴到冯欢喜的眼前。 【那又如何??】 何?向辜脸上?的厌恶散去,像看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喽啰一样?,对着他?漫不经心地笑起来,这?笑容看的冯欢喜脊骨发?毛。 那又如何?? 他?不在乎,冯欢喜拥有不了的,他?能?拥有。 只要?有他?在, 所有觊觎哥哥的人都不会得逞。 祝千行就算选择孤独终老,手里?也得牵着一条叫何?向辜的狗。 …… 邻床姑娘有个检查指标出了问题,大晚上?的不敢自己一个人去复查, 想叫纪凌云跟着一起去。 纪凌云看了看正在卧床的“大儿子?”,祝千行已经输完液了, 两只手塞在被窝里?拘谨着, 不等纪凌云开口, 就先替养母同意了。 第37章 等养母出门,愣了许久的祝千行才回过神来。 纪凌云带给他?的冲击也很大,以至于他?一时间?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来住的院。 一想起哑巴跪在地上?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祝千行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他?从头捋,咖啡馆到监区大门再到后来落荒而逃。何?向辜这?一闹,那些在他?身上?发?生的古怪好像都说得通了。 房间?里?指不定真的有个一门心思想吃他?的鬼。 祝千行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这?算是引狼入室吗,可?是哑巴除了想睡他?也没干别的伤害他?的事情啊? 还有,何?向辜到底是怎么长歪的? 等出院了,他?得好好查查自己那些藏起来的东西, 总不会是被小?孩儿摸出来偷看了吧…… 何?向辜的歪,祝千行觉得自己有很大的责任。 假如他?不用出差就好了,那样?小?苗刚有弯的势头他?就给绑个棍子?,肯定长得直溜溜的,不可?能?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不对不对…… 他?越急着给何?向辜盖棺定论,心里?就有一种隐隐的冲动抵触起来。 就像一个沙漠里?揣着一瓶水行走的人,不能?接受自己一直抱在怀里?的瓶子?是空的,他?不能?也不想接受何?向辜真歪了这?个事实?。 一定有哪里?是漏掉了。 何?向辜是什么时候开始打?他?的主意的,在此之前打?过别人的主意吗? 祝千行想起那场青春暗恋…… 对啊,他?找到根了! 哑巴受情伤的时候,他?把人接去广东安慰,安慰着安慰着上?手了,这?才导致的何?向辜对当时抚慰他?的人产生了异样?冲动。 所谓的“爱”,可?能?也不存在,只是少年到底年轻,不知道这?个字的轻重,说来唬他?的。 祝千行想到这?里?,觉得输完液水肿的手臂都轻巧了起来。 他?像一只啄木鸟,为找到了树干里?的虫子?而欢欣。只要?把这?个虫子?解决了,树还是好树。 他?得问问小?香菇,当初喜欢的那个人是谁,实?在不行就支持何?向辜早恋。 何?向辜还有救。 祝千行浑身轻快。 想通这?套逻辑,祝千行激动得忘乎所以,全然忘了病痛,巴不得祝千帆赶紧把人喊回来,从根里?把何?向辜掰直了。 指节禁不住地蜷曲用力,祝千行像等待一场胸有成竹的辩论一样?等待何?向辜的归来,然而在病房推开的一瞬间?,两颗血淋淋的脑袋挤进来,猝不及防地吓了他?一大跳。 何?向辜的侧脸都是血,右耳朵被纱布紧紧裹着,走路的时候头不自觉地往一侧歪。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是祝千帆,小?少爷整个脸都挂了彩,一道指痕从额头一直延伸到眼角,同样?是脸上?贴着纱布包,眼睑也肿出了乌青。 惨态百出的祝千帆缩在何?向辜的后面?小?步地往病房里?挪,一边挪一边观察纪凌云的动向,哆哆嗦嗦地像做贼。 “过来!” 祝千行的头疼就没个尽头,一声呵斥,两个少年一前一后疾步来到了病床边。 何?向辜一个人挂彩还可?能?是意外,但祝千帆也受伤了,那这?事肯定和打?架斗殴脱不了干系。 “怎么回事?” 祝千行询问着抬起手,何?向辜犹豫了半秒,立时乖顺地上?前,伏到了祝千行的手边,任凭哥哥翻看耳朵上?的伤痕。 哑巴捏了捏他还有些水肿的左手,在他?手心里?写字:【没事。】 这?是个不会说话还惯会憋着的。 祝千行忍下身体里一看见何向辜就泛起来的那些异样?,偏过头去看养弟:“他?怎么回事,你说。” “被人打?的。”祝千帆一看哑巴抢了哥哥一只手抱着,屁颠屁颠跑到病床另一边去拉过祝千行输完液的手也捧着,得了一个白眼也不撒手。 “谁打?的?” 祝千帆手背拍着养弟的脸,气不打?一处来,谁这?么有本事,能?把一个单枪匹马撂倒三个成年人的少年打?成这?样?? 还有,他?就知道何?向辜是出去打?架了,年轻人精力旺盛没地方发?泄,不是想上?床就是想打?架是吧! “我。”祝千帆直言不讳。 他?没撒谎,刚刚揍冯欢喜的时候他?是主力军,哑巴就跟在边上?最后开了个嘲讽,贱人冯和他?的保镖更是一根指头都没碰到何?向辜,他?才是为保护哥哥这?件事出力最多?的人。 至于何?向辜身上?的伤,那只不过是他?去找哥的时候情急之下揍出来的,一早就被妈妈领着去急救中心检查包扎过了,才不碍事! “嘶——” 祝千行翻手就打?,拍在祝千帆还算没伤的后颈上?,怒斥起来:“你打?他?耳朵干嘛,已经是个哑巴了,你非要?打?聋他?才甘心吗!祝千帆,我看你是皮痒了又想挨巴掌了!” “哥!” 祝千帆双手捧着接住祝千行的手,在自己下颌处摩擦,眼含委屈:“你怎么不问问谁打?的我呢?” “顶什么嘴,你打?他?、他?打?你,你们两个当不良少年要?气死我呢!”还能?是谁打?的,看祝千帆这?个挂彩程度,虽然面?上?挺惨,但能?跑能?跳没伤到筋骨,估摸着也没吃什么亏。 “哎呀,不是哑巴,是冯欢喜!我揍他?来着!” 祝千帆眼见哥哥迟迟问不到关键处,自己迫不及待地都抖落了出来:“我和哑巴去找他?,揍了他?一顿,把他?打?的又哭又嚎没话说,最后被他?爹带回去了。” 差点忘了这?茬,哑巴出门是去找冯欢喜算账的,祝千帆是奉命去抓哑巴回来的,结果这?两个省不了油的灯竟然合伙把冯欢喜揍了。 怪不得刚刚他?担心副作用想找冯欢喜问那药的具体名字都没收到回复。 可?冯欢喜哪儿是几个毛头小?子?想打?就打?的,更何?况他?爹还出现了,老冯总这?样?的人物,在寻州这?种小?地方,让一切都变得棘手起来。 先前是又急又气,现在是脊背发?凉后怕,祝千行一时情绪顶到喉咙处,将被左右架起来的两只胳膊抽回来,看着祝千帆讨赏的脸和另一边哑巴浑不在乎的样?子?,怒从心起:“一个两个嬉皮笑脸什么,跪下!” 扑通—— 两双膝盖齐齐整整地着地,祝千行靠在床头,像个被左右将军架起来的傀儡皇帝。 偏生这?皇帝最有一段威仪在两个少年心里?,于是一个跪得果断,一个跪得虔诚。 祝千帆打?小?跟着哥哥,祝千行不是没吵过他?骂过他?,除了年少无知那一阵,后来爸爸去世了,哥在他?这?的地位就是长兄如父、皇权威严,要?他?跪还不容易,祝少爷跪得不假思索。 而当那两个音节砸过来的时候,何?向辜挺直的背脊不自觉地绷得更紧了,眉头微紧,双手叠在一起,竟然对着哥露出一副陶醉中的神态,似乎圣怒到了他?身上?就变成了雨露,何?向辜跪得心悦诚服。 话出口,祝千行自己都傻眼了,他?在装什么封建大家长呢,训弟弟是该这?么训吗? 但这?种需要?威严的时候,说出去的话就没有收回来的余地了,祝千行撑着病躯坐起来,何?向辜下意识要?来扶他?,被祝千行一个余光扫过,又跪了回去。 “长本事了,不光在学校里?不让人省心,还学会到社会上?打?架了,你们两个怎么不闹到天上?去?” 祝千帆跪得爽快,但对于哥哥教?训自己的话还是颇有微词:“哥!是他?先欺负你的,哑巴要?去给他?点颜色,我只是去帮忙,不过哥你放心,哑巴可?没出什么力,还得靠我,让冯欢喜受伤的那几拳都是我打?……” “闭嘴,祝千帆你等着……妈回来看怎么说你!”祝千行咽回去一个“你”字,好让这?话听起来不像是骂人的,结果这?么一叫,似乎把自己和纪凌云置于亲近地了。 一听哥把妈搬出来了,祝千帆本来想再顶几句的,但祝千行耐琢磨的称呼让他?感觉到,哥哥和妈妈之间?的关系好像有缓儿,为了长远发?展可?不能?掐断这?个苗头,于是张开的嘴又闭上?了,看着哑巴的方向作壁上?观。 祝千行先前还在犯难今后该怎么和何?向辜这?个小?崽子?相处,这?病一回的功夫,何?向辜就学会打?架了,他?更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样?的身份来教?育人。 他?的话,哑巴还会听吗?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冯家那边我会去解决,你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上?你的学考你的试不行吗,你也要?和祝千帆一样?,憋着劲儿把我气死吗?” 一辈子?没和哑巴说过重话,祝千行的语气对比训祝千帆时候来说已经柔了许多?,最多?是一副怒其不争的哀怨。 第38章 结果何?向辜不知生了哪门子?的邪气,半跪着直起身来,眼神肆无忌惮地舔舐着祝千行的眉眼,仗着祝千帆听不懂,打?起了复杂的手语。 【哥,我不可?能?放过一个想跟你上?//床的人。】 ----------------------- 作者有话说:这章写的太爽了,哥哥训狗![求你了][求你了]小香菇在狗塑自己这个赛道上也是一骑绝尘啊。 第34章 选吧 祝千行头都要炸了, 哑巴偏偏还不?知休止地继续比划着?。 【他能对你?下药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斩草除根, 哥, 我接受不?了其他人对你?图谋不?轨。】 哑巴的手语炉火纯青,连成语都比划得信手拈来,绕是和他有默契的祝千行也反应了一会儿才从他那些?通用手语的拼字语序里品出了意思。 “所?以呢,你?就去揍他,仗着?你?的大力气把人打?死,何向辜, 你?想像你?妈妈一样去坐牢吗?”祝千行是真的被以下犯上的小崽子逼急了,他的手掌拍在床板上梆梆响,掌心都拍麻了, 后知后觉自己吐出来一堆怎样的刀子话。 何向辜沉默着?,祝千行以为是自己口不?择言伤到了他, 下意识地想忍痛起身做出弥补, 却见少年倔强地昂起头颅来, 像只带着?伤的恶狼,眈视着?病床上躺卧的祝千行。 【如果真有人这么对你?,我会的。】 眼前是一个近乎完全陌生?的人,祝千行从没在何向辜的脸上看到过如此?凶恶的神态,他所?以为的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孩儿,已经荡然无存了。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看了半天戏的祝千帆察觉到了针锋相对的古怪气氛, 生?怕他哥被哑巴那些?乱七八糟的比划气死,也顾不?上问?哑巴都说了些?什么,赶紧接话解释:“哥,他没打?人, 他不?敢。” “是我打?的冯欢喜,哑巴没怎么动手,要是我没去,说不?定他连打?人都不?敢呢,他这种胆小鬼怎么可能想杀人坐牢的事情……” 冯祝千帆本意是借替人解释来贬低哑巴抬高自己为了哥哥出手的光荣,却无意识地从另一种角度帮助何向辜在哥哥那里“洗白”了。 祝千行苦笑着?,庆幸何向辜只是嘴硬,还没疯到那种地步。 “你?们怎么回来的……”祝千行已经被气到没力气兴师问?罪了,这俩人能从冯家回来没被人扭送进派出所?都是个奇迹。 祝千帆听罢,拍着?床架义?愤填膺:“说到这儿我就来气,可惜了,我刚准备再打?那个贱人一顿,他老爹竟然来了,正好——听见他在说大逆不?道?的什么‘喜欢’男人的话,把他带回去了,还说什么早知道?这样就不?会放他回国?,让他滚回美洲去……” 养弟口中以为的“正好”,祝千行觉得没那么巧。 他看了一眼手机的使用记录,果然,在他昏迷期间?有三次解锁纪录,解锁时间?段里,企业通讯软件被频繁打?开了。 “你?去找老冯总了?”祝千行看了一眼何向辜,心中猜了个大概。 哑巴直着?腰板,供认不?讳。 哪有什么正好,正好打?完人就来了,正好听见冯欢喜乱讲话。 老冯总那种叱咤惯了的主?儿,一生?古板,怎么可能接受自己唯一的儿子长歪了呢? “你?……好的很。”祝千行长叹一声,无话可说。 找冯总谈判原本就在他的计划里,如果冯家要告何向辜打?人,他就搬出冯公子给人下药的事情来,若是冯家只手遮天到根本不?把这点儿违法犯罪当回事,他就把冯公子喜欢男人的事情告到老冯总那里转移注意力,拼上自己鱼死网破,他也不?能让何向辜受到影响。 这实在是一个不?太体面的办法,但为了保全何向辜,人微言轻的祝千行不?得不?这么做。 只可惜哑巴先行一步,把他想的都做了。 甚至做的更绝,把傻子祝千帆都算上了。 祝千行尚且还给冯欢喜留了全身而退的余地,何向辜直接让他流血流泪,将人逼出国?,彻彻底底地从祝千行的眼前消失。 几年前风雪里捡回来的小可怜,最终还是长成了心狠的大人。 “……哥,哑巴说那个姓冯的喜欢你?想当我嫂子来着?,我不?太懂,他们说的男人喜欢男人是什么意思,男人也能喜欢男人吗?” 养弟还在喋喋不?休,祝千行瘫倒在枕头上,摆了摆手让他收声:“不?该问?的别问?,我累了,想休息,你?们滚吧。” 皇帝一声令下,跪着?的两?人一动不?动。 哥哥肯骂他们打?他们就是觉得他们还有救,要是懒得理他们了,那就坏了。 几人僵持着?,祝千行合眼逃避现实,病房门突然打?开了。 纪凌云搀扶着?刚做完检查的临床姑娘走进来,看见满头血的儿子吓了一跳:“发生?了什么事,千帆你?怎么跪着?啊,怎么还受伤了,快起来让我看看,我就说刚刚在急诊室看见的那个有点像你?。” 亲妈发话,祝千帆也没起来,只是回头看了看,但依然没有起来的意思。 纪凌云一打?眼,看见了床另一边临窗跪着?的少年,左右打?量,从祝千行铁青的面色里看出了端倪:“这是怎么了,你?们哥仨演的哪一出?” 祝千行闻声抬头,苦笑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该怎么说,说一个傻子、一个疯子为了他联手找上门去把人打?了? “妈,没事,我犯错了,我哥训我来着?。”小少爷昂首挺胸的,仿佛把哥哥的训斥责罚当成了一种荣耀。 另一头的何向辜一样的身板端正,半点不?见被教训以后的颓靡。 纪凌云安顿好了临床的姑娘,抱着?祝千帆绷着?纱布的血红脑袋翻看,确认真的只是皮外伤才放心下来。 “那……要跪多久啊?”她这个儿子只听养子的话,纪凌云是知道?的,从祝大海死后,祝千行离家出走,祝千帆就不?大听她的话了,她自己也舍不?得责备这个没了爹的儿子,只能靠着?祝千行三不?五时地管教他。 “哥没说。哥让我滚来着?,我不?想滚。”小少爷声音脆爽,不?以为耻。 祝千帆和妈妈什么都说,硬生?生?把病床上的祝千行气笑了,指着?混世魔王无可奈何地开口:“算我求你?的,跟你?……妈回家好吗?” 因为不?想骂人,指代称呼两?个字中间?隔了挺长一个停顿,结果听起来又像是管纪凌云叫妈了,母子两?人一同?错愕抬首,望着?态度飞转的祝千行,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只能尴尬地对着?纪凌云干咳:“我有点不?舒服,让小香菇陪着?我就行,您带千帆回家吧。” 这大约是当年自离家出走以后祝千行下过的最温柔的逐客令了,万幸吃软不?吃硬的祝千帆很是受用,没有再蹬鼻子上脸下去,“腾”的起身,拉着?妈妈就要走:“妈,咱们先回家,明天再来看哥吧,你?累了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 “那我和千帆……明天再回来,小行(xing),你?需要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纪凌云犹犹豫豫地,看祝千行态度坚决,没再坚持,抱起暖壶来给他和临床的姑娘一人倒了杯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又是何向辜,又是混世魔王,现在又加上个突献殷勤的纪凌云,祝千行这一天的脑子乱得快要炸了。 好容易等人都走了,病房里只剩下祝千行、他病床边上跪着?执意不?肯起来的何向辜,还有隔壁床的姑娘。 那姑娘年龄和祝千行相仿,旁观了一会儿这一大家子的风风雨雨,斟酌了半晌后,指着?何向辜的方向对祝千行开口请求:“同?志!” 一声革命称呼,叫得祝千行如沐时代春风。 “同?志,让你?弟弟起来吧,犯多大的错啊还搞封建家长罚跪那一套。” 她只听见祝千行叫挨着?她病床的这个弟弟回家,看见纪阿姨带着?小儿子走了,那边还跪着?个二儿子,估摸着?这家里的老大在家里有威信,他不?开口,老二就不?敢起来。 听说老二还是个哑巴,也比不?得老三活泼,肯定是一家里最受冷落的那一个,姑娘看了一会儿挂彩的哑巴,开始为不?受宠的这个弟弟打?抱不?平。 祝千行心想:是我不?让他起来的吗? “没什么事,他耍赖呢,您不?用管他,痛了自己就知道?放弃了。”祝千行勉强撑出些?精神和病友社交,瞥了一眼何向辜,不?知道?这个犟骨头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 “耍什么赖,他就是个小孩子,要什么给他就好了,我还盼着?能有个妹妹呢,有个妹妹天天宠着?多好……” 祝千行又抓狂地心想:你?知道?他要什么吗,他要我,他要上我,我给得起吗? 但他憋了半天,也不?敢把家丑说给外人听,玩笑着?回了一句:“他是个妹妹就好了,大小伙子犯轴呢,我心里有数,您休息吧,不?用替他说话。” 第39章 眼见劝说无效,那姑娘也逐渐理解了大约这是这一家人的什么规矩,看哑巴跪得一身自在没有半天委屈的意思,于是客套了几句之后就不?再提了。 从他们吵架到现在也跪了一个小时了,是个铜铸的膝盖也该锈了,祝千行坐起身半弯着?腰侧对疯子没受伤的那半边耳朵,半带妥协地小声耳语。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起来,回家睡觉,等我出院这事还有的聊;第二,你?把自己跪死在这,临了我给你?收尸,埋到十万八千里去,叫你?再也不?能烦我。” “选吧。” ----------------------- 作者有话说:千帆:哥让我滚来着,我不想滚[求你了] 第35章 暗恋对象 病房里人来人往的?, 加上傻子和?疯子晚上又?把他气着了,一时间祝千行把自己那?套用?来说服哑巴的?说辞忘了个精光,他只能拖着, 大不?了回家和?何向辜好?好?说。 祝千行僵着身躯不?动?, 等到?按着病床的?手掌都麻了,跪了许久的?人终于有了动?作?,一手撑膝盖站了起来,扶着他往病床上躺。 看?何向辜做出了选择,祝千行七上八下了一整夜的?心总算舒服了些,小声催着何向辜赶紧回家。 “……我不?躺了, 屁股疼,你回家吧。” 刚刚纪凌云在,他又?不?能当众表现出伤在哪里, 又?是坐又?是躺的?可把他难受坏了。 好?在始作?俑者还算有些良心,祝千行说完, 何向辜绷着脸扶着他翻身趴在了病床上, 还在哥哥的?腰腹下垫了软枕。 【哥睡着我就走。】 哑巴比划着讲条件, 祝千行没心情计较这一星半点,这一天的?乱七八糟实在是让他像骨头被拆了一样累,撇下了手机赶紧关?灯闭眼了。 折腾完已经是夜里十来点了,何向辜替哥哥掖好?被角,轻轻走出病房。 夜晚的?医院依然人声不?断,房间里是休息的?病人, 走廊是来往奔忙的?家属。 何向辜一路走出医院,找了个没什么人的?马路牙子坐着,回起了邮件。 年前从看?守所回来之后,何向辜一直在和?律师联系。这两日律所又?发?来了一堆材料邮件, 需要?他协助核实或是取证。 何向辜沉着眸色,手指飞速地敲打着,写一会儿,就要?抬头看?一看?远方。 他坐的?地方刚好?能望到?住院楼里祝千行所待的?病房,还不?至于打扰到?尚对他有些厌烦的?哥哥,祝千行有什么事、病房灯一亮,他就能最快时间地赶回去。 他的?心很?乱,原本妈妈和?哥哥的?事情都在向好?发?展,结果就因为意外导致的?一场过分亲近,让他心生妄想,以为能借此坦白,但现在看?来,有些操之过急了。 比那?些兵荒马乱更让哥哥极速失落的?似乎是他利用?祝千帆做的?那?些事,挣脱了以往的?小绵羊形象,让祝千行心里的?何向辜面目全非了。 在哥的?心里开始把他当成男人了,但好?像也开始把他越推越远了。 何向辜皱着眉头远望,他得尽快把一切都解决了,干干净净地重新靠近哥哥。 通讯录的?最底端是一串他再也不?想扯上关?系的?数字,何向辜单手揉按着松了一下肩肘,敲下一段文字发?了过去。 “我是何向辜,我们搬家了和?朋友一起住,后面是我的?新地址,以后要?钱来这里找我的?朋友冯欢喜:寻州市春秋里9幢。” 何向辜发?完,紧绷了一整天的?眉眼终于有了松弛的?迹象,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浑身都松快了。 …… 祝千行到?底没舍得在医院多休息几日,训完两个小子之后又?躺了一天,就决定出院了。 他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情爱伤身,一桩桩一件件,差点儿把命都搭进去了。 好?在何向辜还算有救,那?天说完之后就真的?没来触他的?霉头,甚至还安安生生地把作?业拿到?病房来写,更是能毫无隔阂地捧着卷子问他问题了。 虽然祝千行回答不?出来那?些问题,但仍然隐隐约约觉得像回到?了过去的?和?谐时光。 弟弟还有救,他欣慰地想。 出院那?天,祝千行没让纪凌云过来帮忙,尽管这几日两人已经能正常地交谈两句了,但祝千行一想到?要?在外人面前表演母子情深,还是觉得不?自在。 推脱不?过,祝千帆兴致勃勃地非要?过来接人跟着去出租屋,理由是他的?宝贝公路车还在他哥那?里放着呢。 祝千行乐得看?两个弟弟终于能和?睦相处,半推半就地应了。 三个人一同挤在出租车的?后排座上,把他这个病号夹在中间,谁都不?肯到?副驾驶去坐,古怪的?行径引来司机止不?住的?回首。 回到?家,祝千帆进门就奔他的?宝贝车去了,反倒是何向辜逼着他回房间休息,深沉得像冷面人。 活泼的?那?个弟弟挎着自行车挤进卧室里不?肯走,听祝千行说了两遍“快滚吧”才乐颠乐颠地骑车走了。 祝千帆一走,吵闹的?出租屋立刻就安静了,祝千行一个人趴在屋里,门外不?断传来何向辜忙碌的?声音,像是又?在煮粥。 为什么煮粥,因为医生吩咐吃流食。 为什么吃流食,因为肠胃不?好?。 为什么肠胃不?好?…… 一瞬间,被暂时封存了两天的记忆又涌了上来。 空荡的屋子里只剩下他和?哑巴,连病友和?傻子都没了,这下真的?是避无可避。 何向辜捧着一碗煮熟的?米糊糊象征性地敲了敲大开的?门,祝千行赶忙用?手掌碾平紧皱的?眉头,朗朗开口答:“进。” 原先是想进就进的?,这么一弄反倒客气疏远起来了,祝千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和?何向辜之间像是隔着一层油布,能透进光看?清彼此,又?接近不?了。 何向辜熟门熟路地在床边坐下,扶他起来吃饭,祝千行坐好?了,尴尬地推开他喂饭的?手肘:“我自己来。” 他态度强硬,哑巴也没有再坚持,把碗递到?了哥哥的?手里。 【哥哥吃完了喊我就好?。】 何向辜比划完手语,起身要?走,祝千行看?着那?个即将走出房门的?落寞背影,越发?觉得这一切对一个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孩子来说,有些残忍了。 他不?过是个学生,背负着沉重的?身世,还要?背负沉重的?心事,这公平吗? 祝千行不?想逃避了。 “小香菇,你想聊聊吗?” 哑巴走出门去的?前一瞬,祝千行叫住了他。 何向辜转身,又?走回了床前,抬起了手。 【哥哥如果不?舒服可以先休息。】 手语里的?“先”是用?一手的?食指敲打另一首的?拇指,何向辜修长的?手指交错,优雅地挥动?,像是在指挥什么曼妙的?乐章。 “我没事,你坐。” 祝千行把粥搁在床头柜上,挪动?身躯让出半个床的?位置,轻拍着被单,示意何向辜过来坐。 站着的?那?人愣了会儿,显然没意料到?祝千行会这么直接地邀请他过去,艰难地小步挪动?着,坐到?了祝千行的?边上。 祝千行怀里抱着个出差时候加油站给的?黑色抱枕,靠在床头上,鼓起勇气开口:“你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接下来的?谈话,无论你有什么不?同的?想法,都先听哥哥说完,可以吗?” 他实在是不?想说到?一半跟人吵得身心俱疲了,看?何向辜满脸疑惑地点头答应了,才继续说下去。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承认,哥哥确实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在处理事情的?过程中对你发?了脾气,这件事哥哥不?对,我向你道歉。” 祝千行停了一下,哑巴会意点头,看?起来明白了这个要?说完一句话收到?信号才能轮到?自己表态的?规则,他便接着说。 “接着我们来说回那?些事情本身,事情太多,我们一件一件地谈,我先谈我的?观点。” “首先是打架这件事。”祝千行避重就轻,先拣最容易的?事情说起。 “你肯为哥哥出头,作?为哥哥我很?高兴,但是我们一向不?提倡用?暴力解决问题,当初祝千帆欺负你我也让他道歉了,惩罚晾着他半个月没说话。再怎么样,你还是个学生,放着那?么聪明的?脑子不?用?,干嘛先想到?用?拳脚呢?” 哑巴沉默着,良久,在祝千行留给他说话的?空当里比划起了手语。 【打架是我不?对,我只是不?想让哥哥受到?伤害,我做错了,哥哥也可以惩罚我。】 犟了好?几天的?人终于端出来一个认错的?姿态,祝千行顿感难能可贵,赶紧顺坡下驴:“你知错就好?,让你和?祝千帆做朋友不?是让你学他那?些流里流气的?作?风。念你是初犯,这次就不?罚你了,不?但是能再犯了。” 第40章 哑巴点头,算是应了。 祝千行趁热打铁,接着说起来。 “第二就是你去找老冯总这件事,哥哥还是觉得你做的不太妥。但是这件事本应该由哥哥去解决的,因为我病倒了没办法出面,你才主动站出来想办法,于情于理,我不应该冲你发脾气。这件事是我的错,我认,对不起。” 不管谁做,结果都一样,祝千行自认自己去处理的话会和弟弟做的一样,那他也就没有立场去指责何向辜了。 何向辜很是讶然,本以为是他的批斗大会,没想到说着说着祝千行自己先道歉了,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半晌才回答。 【我也有错,我没和哥哥商量,对不起。】 第二件事也算是过去了,只剩下一件事,祝千行拧着眉头,逼自己不能再逃避了,终于鼓足了勇气说下去。 “第三件事也就是最后一件事,关于那场意外还有你说的那些话,哥哥有不同的观点。” 祝千行强迫自己直面哑巴,两人四目相对,他说得越来越艰艰涩。 “我是这么想的,其实是哥哥耽误了你。” 他犹豫了一会儿,哑巴觉得是轮到自己,便开始发问。 【为什么这么说?】 何向辜歪着头,不知道哥哥要讲些什么。 面对坦诚的目光,祝千行内里羞愧,羞赧从脚底板烧到了脸上。 “你看,你一开始是有喜欢的姑娘的,是因为失恋了去找的哥哥。在广东的那几天,哥哥用了错误的方法教会你大人的事情,导致你对男人产生了冲动。但这些其实都是意外,只是因为哥哥做的欠妥当,误导和影响了你,如果我当时没有帮你,你也不会……” 祝千行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他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暗中期待着何向辜能打断他这么羞耻的发言,好让他过得不必这么煎熬。 可何向辜的双手没有翻动的迹象,只是用直白到炽热的眼眸盯着他,认真地践行着他所定下的不说完不能打断的规矩。 祝千行无路可退,咽了下口水,重新组织语言。 “我必须承认,我确实是一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这件事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想明白了。但在此之前,我没喜欢过别的女同学,也没对别人产生过冲动。你不一样,你还年轻。所以我觉得,小香菇,你可以再认真考虑一下这件事,千万不要被我影响。” 停顿三秒之后,何向辜收到了他表达完毕可以展开讨论的信号,终于抬了手。 哑巴的手背上横着几条抓痕,像是什么人逼急了用指甲抠挖出来的,对于这些痕迹的来历,祝千行心知肚明。 【哥,我确实有一段失败的暗恋,但那段暗恋的对象不是什么女同学。】 何向辜比划到一半,身躯前倾,逼近了认真辨别他手语含义的祝千行,手指在哥哥仍旧脆弱的胸口点了点。 【是你。】 ----------------------- 作者有话说:菇妃在腹黑和打直球这一块子[点赞][点赞]段评里看到“毛线球”宝宝管小香菇叫菇妃哈哈哈哈哈哈好可爱,引用一下[比心] 第36章 飞升 猝不及防的, 祝千行的手被人捞起。 他的掌纹很浅,六亲缘浅,自三年前开始, 何向辜开始在他的掌心里书写。 写过珍重感谢, 写过懵懂茫然。 何向辜指尖划动,拼凑出了那个在雨夜深坑里没写完的字。 ——【爱】 翻山越岭的手被人凑到唇边郑重吻了一吻,柔软的触感印在残留的“爱”痕上,像浪花一样地消散了。 他那时候就想说了,只是他好容易在哥哥落荒而逃后找到一个不让祝千行惶恐的相处界限,何向辜没有勇气承担后果。 两人默契地践行着不能打断彼此的规则, 哥哥一言不发,何向辜将手托回祝千行的身前放好,继而比划起未完的话。 【当时难过失联也只是因为哥的不辞而别, 没有别人。】 哑巴说完,双手悬在身前许久, 没受伤的那半边耳朵微微侧向祝千行。 这是留给他的空当, 到他说话了。 “我……我当时是因为陪你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龌龊的梦……”他已经分不清那时候的昏黄梦境和现在被人抓着手表白到底哪个更难堪了。祝千行像是不知不觉间加入了一段计划好的旅行, 开口之后才恍然觉察,他回答的这些,好像都是何向辜在引导他说出来的。 【哥哥不好奇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梦吗?】 哑巴又停下拱起手撑着下巴,祝千行知道,又到自己了。 “当然好奇。” 在这场“得到允许才能开口”的规训游戏里,他甚至有些如释重负,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的时候,哑巴像救星一样引导着他。 即便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单方面辩白,没有争执的余地。 何向辜看着他,眼神亮得像星星, 干净,坦诚。 【是因为我对哥哥做了那样的事,在哥哥睡着的时候。】 房间里没有鬼,如果有的话,何向辜就是那个鬼。 像是怕人不信,何向辜又向哥哥的方向靠近了一些,将已经呆怔的人半拢进怀里,双手握着哥哥的双手,叠放在自己的小腹位置。 哑巴的侧脸隔着纱布在他的头发上摩擦,祝千行落入熟悉的怀抱里,意外发现,眼前的情形,似乎就是他在梦里所经历过的。 拥他在怀里磋磨时光。 抱着他,亲着他,喊着“哥哥”。 何向辜的下巴压在他的脑袋顶上,两人姿势限制,无法用手语交流,于是继续用回最原始也是他们最心照不宣的交流方式。 他在祝千行的掌心里写:【就是在这里……在哥哥的床上……在哥哥睡着的时候……哥哥离家的前一夜……】 每一句简短的描述语句后,何向辜都会在间隔里写下省略号,一点一点地抓挠着大脑宕机的祝千行的掌纹。 “你……知道我是你哥吗?”祝千行双手被攥着,腿弯被人盘压着,只剩下喉咙是自由的,再而三地问出了他曾问过的话。 【知道。】 他每问一次,何向辜就捉住他的手写一次。 痒意让他万分不自在,可偏偏在这人旷日持久的图谋里又一点点失了挣脱的力气。 硬碰硬是没有结果的,何向辜用两次行动证明,要争执,他能报以的就是更顽强倔强的反抗。 就像反过来用他的规则来引导他一样,何向辜在处理事情的方式上,也帮祝千行做好选择。 面对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他别无选择。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祝千行迫切地想找到根源,最好这事是因自己的某个错误而起,他还有些弥补回转的余地。 何向辜展开他无意识抓握起来的手掌,一笔一划地写下三个字:【咖啡馆】。 咖啡馆那一次,明明是他们见到的第一面,那时候的小香菇还那么瘦那么小,怎么会这么早? 祝千行斜靠在沙发边缘下意识回头望,哑巴便解放了他的双手,面对哥哥疑惑的眼神,用挥动的双手讲述藏在心里的秘密。 【从在咖啡馆遇到哥哥开始,我终于摆脱了那些噩梦。】 “噩梦?” 他又被人引导着发问了,即便知道这是个何向辜有意布下的陷阱,祝千行还是义无反顾地往里跳。他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噩梦,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妈妈出事以后,有警察带我去配合调查,可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帮不上妈妈,甚至无法回忆起当时发生的一切。】 何向辜每写一笔,祝千行的心就疼一下。 这段过往,是他无论听过多少次都会为之动容的。 【后来我就常常做梦,梦到过去的事情,我想在梦里看清楚当初的细节,可是噩梦每每都停在被妈妈抱进米缸的那一刻,然后就是无尽的血海,走不到尽头。】 【遇到哥哥之后,我终于不再只梦到这些了,我开始梦见我对哥哥做过的那些事情,这种梦让我兴奋,愉悦,神助一般赶走了我的恐惧和无助。】 【噩梦被哥哥挡在了门外。】 手语里有一些象形的词语,何向辜的手拱起一道门放在胸前,似乎祝千行真的化身神佛驻守在那里,阻挡这世上的一切血雨腥风冲击门后那个孤独可怜的小孩。 祝千行双手撑在身侧,眼角酸疼。 他以为自己给了弟弟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以为自己给了弟弟吃穿不愁的生活,但他从来不知道,一墙之隔的何向辜在睡梦中遭逢过如此非人的折磨。 第41章 八岁的小宝张不开嘴,何向辜一生都愧于那?个时刻。 【所以我不可避免地爱上哥哥,好像有了哥哥,我的心才完整了一点,才像一个正?常人。】 哥哥于他,是救世主,是神佛,是重塑他心魂的灵光。 “你,怎么没有早点告诉我?”祝千行喃喃,可他也?不知道,如果何向辜早告诉他,自己能做些什?么。 【害怕。】 “怕什?么?” 何向辜实?在?太狡猾了,说出?口?的每句话?都给?他留下反问的余地。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由一个人主持的游戏。 【怕哥哥觉得我病了,送我去监管所。】 电视里那?些被绑住手脚关?进牢笼里、只能靠喝消毒水自杀寻找求生机会的凄惨少年,他见过。 罕见的,何向辜没有给?他留下呼吸的空当,只是停了半瞬,就?继续写了下去。 【哑症兴许还有希望,但有些病是治不好的。】 哑巴不会说话?,但心脏跳动的声音隔着皮肉传进祝千行的胸腔里,这声音强劲有力,他听得一清二楚。 “哥。” 哑巴用唇瓣摩擦他的鬓角,在?蔓延到头颅深处的酥麻里,祝千行又听见了他辛劳一夜的教学成果。 这是哑巴能张口?说出?来的唯一的一个字。 “你错了,”祝千行双目失神,继续喃喃,第一次反驳何向辜说出?口?的话?,“哥也?有病,哥不会把?你送到那?种地方去的。” 喜欢男人是病的话?,他病的又比何向辜轻吗? 他的病甚至不如弟弟的清晰,就?是朦朦胧胧的一团,长在?他的脑子里,让人怯于触碰。 而后在?祝大海临终前叫他发誓永不结婚的时候,争先恐后地破茧涌出?来,告诉养父:“您放心,我是个同性恋,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的。” 这病像一个栓剂解药,压在?他心里好多?年。那?一瞬冲破了,就?没有什?么用途了。 “对不起。” 祝千行终于觉得自己错了,他怎么能像那?种高傲、蒙昧地害了孩子的家长一样去怀疑弟弟呢? 这种长在?根里的病是治不了的,他们全都无药可救。他竟然还寄希望于何向辜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只是一种偶然。 怀疑这种病的存在?,难道不是在?质疑何向辜弟弟本身吗? 现在?的他,和打出?那?一巴掌的祝大海又有什?么区别? “我收回我关?于第三件事的一切陈述。” 他收回对何向辜的高高在?上的指点,收回自己对别人生活的掌控,收回一切因兄长身份而徒生的痴心妄想。 他与弟弟之间不能是恩情?和束缚。 他不能用自以为的付出?要?求小香菇过上自以为的幸福生活。 他不能活成祝大海。 他不能。 “哥。” 何向辜又一次开口?,他对这个音节的掌握已经很熟练了,可这次说出?口?的称呼偏偏那?么沙哑,像是喉咙里滚过了刀子。 哥是要?松口?了吗,何向辜紧抱着他,又叫了一声,抑制不住地颤抖。 祝千行无视那?双环在?他腰上存在?感越来越强烈的大手,转过身来,像小时候那?样捏了捏他的脸颊,什?么都没有说。 那?一瞬间,何向辜读懂了祝千行的无言。 他必须做些什?么,不能让哥哥一个人困在?道德的囚笼里。 哑巴凑上去,用额头蹭了蹭祝千行的鼻尖。 【别丢下我,别拒绝我。】 【哥,我快要?死了,救救我吧。】 何向辜的双手抱着怀中人不能书写舞动,他再一次用起哥哥亲身教授的唇语,以嘴唇的翕动表达他的妄想。 手腕被人牢牢抓住,祝千行轻易辨识出?脱自弟弟之口?的求告字句的含义,那?些生猛的关?于生死的夸张比喻像一把?弯刀,割断他们之间的朦胧薄雾与荒乱杂草,逼得他不得不正?视眼前之人。 何向辜将他的手举到了唇边,以湿热的唇温一次又一次地描摹探触着祝千行的手背,像是虔诚的信徒长跪不起,祈求长阶上端坐的神灵的庇佑。 早在?那?些修罗炼狱般的噩梦里,除魔卫道的祝千行已经修成了正?果,得道飞升。 他落下无数个吻,送出?无数次祈祷。 【哥,求你了,让我爱你。】 【让我爱你,就?够了。】 ----------------------- 作者有话说:哥真的是一个道德感很高的好人。 第37章 妥协的开始 被抓在掌心里的指节许久未动, 何向辜贴在哥哥胸前的手?感?觉到?一阵颤动。 哥哥终于开口了。 他?声音哀婉地?问:“如果我?拒绝你,你会怎么样,会离家出走吗?” 祝千行的声音已经完全哑了, 整个人像被雨淋湿的小雀, 小心翼翼地?抬头望。 这种时候,他?第?一个考虑的依然不?是自己。 【不?会,离开哥哥,我?没有家。】何向辜一笔一划地?写。 即便知道自己说出那个相反的答案哥哥可能?会因此而妥协,何向辜依然选择了实话实话。 毕竟在他?的人生里,没有离开祝千行这个选项。 “那……” 祝千行抽回胳膊, 抬手?蹭了蹭眼角,用更加温暖的嗓音说:“你能?不?能?再努力一下,试试开口说话?” 这实在是一个过分明显的示弱讯号, “能?不?能?”三个字几乎是祝千行清醒时刻最体?面的哀求。 何向辜报以一个最有说服力的回答,他?张开嘴, 又一次展示了哥哥的教学?成果:“哥。” 【我?会的, 我?会想方设法地?亲口告诉你我?想告诉你的一切, 包括我?爱你,不?止我?爱你。】 祝千行叹了口气,软下身子伏在了弟弟的肩头,沉闷的呼吸透过肩骨敲击着祝千行的心脏。 祝千行的手?指像小时候那样扣击着因过分紧张而紧绷着的何向辜的后颈,以几乎是自暴自弃一样的声音开口:“爱很短暂的,你想爱就爱吧。” 何向辜骤然直起腰身, 他?从哥哥的妥协里中听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悲观意味。 在他?的记忆里,哥似乎永远积极向上,即便是对他?这个无可救药爱上自己哥哥的哑巴依然抱有希望。 但祝千行却一点也不?在乎自己。 现在,乃至于过去。 何向辜想伸出手?来辩白些什么, 祝千行却像没事人一样手?腕用力压着他?的肩膀坐起来,脸颊又挂上了昔日的散漫笑容。 “努力吧,小伙子。等你学?会叫我?的名?字的那天,我?会考虑的。” 坍塌成废墟的神阶被高高在上的神灵一抬手?重建,跪坐其下的人终于看?见?了一点希望。 何向辜张着嘴巴,想现在就从喉咙里挤出来那三个字,但越激动越是无果。 “不?说这些了,都怪这些破事,哥都没能?陪你好好过个生日。没事,没吹蜡烛吃蛋糕,生日就不?算完,咱们接着过。” 祝千行说着,就要下床接着去忙碌。 可这一病一闹实在耗费了他?的大量精气,才?刚抬起一条腿,祝千行就直直地?向后倒去,稳稳地?摔进了何向辜的怀抱里。 祝千行尴尬地?努着嘴角解释:“太久没爬山,没力气了。” 何向辜扣着他?的腿弯,将?摔倒的人重新拖抱回被窝里,比划着手?语:【哥想做什么,我?去做。】 祝千行歪着头笑:“做你想做的事。” 何向辜呼吸一紧,却听见?那人像完成了一个幼稚的恶作剧一样,又仰头浑不?吝地?笑起来,像是知道弟弟拿他?没办法:“想些什么呢!我?是说,你的生日愿望不?是想看?电影吗,我?陪你看?。只可惜我?这会儿没力气挪地?方了,去把电脑和投影仪拿过来吧。” 那个拖着病体?风一吹就碎的脆弱之人,似乎眨眼之间又变成了原先开朗坚韧的模样。 何向辜怔了一刻:【什么电脑?】 “你的礼物啊,没拆吗?” 祝千行扶额。 那会儿哑巴来的那么快,大约是当时只顾着跟踪他?了,压根就没听自己的话去拆礼物。 【前几天收起来了,还没打开。】 何向辜一五一十地?比划着。 果然如此,祝千行抬抬手?指:“那去拆了吧,抱歉,哥哥的错,把你的惊喜破坏了。” 他?的面色太过从容正常,像是前几日的一系列的疯狂戏剧的事情压根没有发生过一样,阳光得不?像话。 哑巴不?敢动作,生怕自己一个转身祝千行就撑不?下去了,可那坐在床上的人十分自如地?支起枕头躺倒,对着他?又端出了为人兄长的架子,嗔责着:“怎么不?去,这么快就嫌弃哥哥人老珠黄,不?愿意伺候我?了?” 第42章 【不?是。】 哑巴摆摆手?,望着那个灿烂笑容,犹豫再三后,终于在祝千行柔暖的目光里走出了房门。 何向辜一走,祝千行就闭上了眼睛。 情绪波动过后,鼻根都是酸疼的,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替自己揉着。 何向辜说出的那些话,是直直地?戳在他?的软肋上。这么个身世坎坷的小子,就算是要他?的命,祝千行都会同意的。 祝千行想,自己不能成为阻挡他快乐的绊脚石。 爱就爱吧,大人的爱说变就变,小孩儿的爱又能?有多长久。 祝千行上次听到别人说爱,还是从纪凌云的口中。 那天下雨了,养母下班回来,他?和弟弟一同撑伞等在小区门口。 被雨淋湿了的纪凌云钻进孩子们的伞下,蹲下来,额头蹭蹭祝千帆的脸:“真是妈妈的好孩子,妈妈爱你。” 说完,又在祝千行的肩上也拍了一拍:“我?们小行(hang)也是好孩子,妈妈爱你。” 妈妈爱你,这是祝千行短暂构建起的那个关于幸福家庭的美梦里,最让人动容的一句。 祝千行如梦方醒,愣了很久,没跟上养母和弟弟的脚步,淋了一肩春雨。 在孤儿院的那十五年,他?对于外?界正常世界的了解来自活动室的那台大屁股电视的画面。 电视里的大人会穿上笔挺的衣服像蚂蚁一样去打工,电视里的妈妈会抱着孩子说“爱你”。 祝千行踯躅十五年,走出了他?探索世界的一步,发现原来自己能?拥有正常的生活。 然而半个小时后,八岁的祝千帆因为要独占妈妈带回家的两只手?表而苦恼起来,嚎啕着抱着祝千行的枕头被子要往门外?丢。 纪凌云抱着鼻涕眼泪一大把的小魔王柔声细语地?哄:“好好好,哥哥不?好,我?们不?要他?了。” 那时候,祝千行就在门外?站着。 大人的爱真短暂。 何向辜很快抱来了看?电影需要的东西,把投影仪支好,电脑放在床边,又将?祝千行吃完饭的碗拿出去刷了,收拾好一切,拘谨地?站在床边上。 “傻站着干嘛,过来躺着。” 祝千行拍拍身边的位置,毫无嫌隙地?用眼神示意何向辜靠过来。 他?越是这样,何向辜越是不?安。 可哥哥的眼睛亮闪闪,招手?唤他?,蛊惑着他?那颗想靠近的心,他?实在难以抗拒,轻轻地?挨着祝千行坐下,身躯仍然紧绷着不?放松。 “要看?什么电影你找一下吧,你们年轻人的这些东西,我?用不?来。” 熟练使用gps、rtk测绘的祝工做出懊恼无奈的表情,何向辜立刻行动起来,翻找片刻之后,调试好了投影仪。 “嚯,是个动画片啊,小香菇想让哥陪着看?动画片呀!” 白墙上显现旧漫画风格的街景,一帧一帧的微光闪烁着。 窗帘拉上了,灯也关了,祝千行的声音在幽暗的环境里像是柔暖的小灯,照得人心暖暖的,何向辜在他?手?上写:【不?是本来打算的那个电影,今天先看?这个吧。】 祝千行隐约感?觉出何向辜原本想让自己陪着看?的电影一定?是有些什么想表达的东西在的,不?过既然哑巴现在改主意了,他?也就不?深究了。 “好,坐过来点儿,让哥靠着。” 说完,祝千行自然地?抱起身边人的胳膊往后躺,身体?半靠在弟弟的肩头,像是被人抱在了怀里。 何向辜更是僵着身躯不?敢动,肌肉骨头硌得他?后脑疼,祝千行嘀咕着“硬邦邦的不?舒服”,要挪动身子起来。 刚要行动,就让人察觉到?了出逃意图,被长手?捞进了怀里。何向辜把胸膛让给他?枕着,手?揽着他?的腰固定?,尽职尽责地?服侍哥哥。 祝千行摇头晃脑地?动了一阵,终于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了哑巴的胸肌上投入到?了电影中。 花花绿绿的电影画面讲的是一个机器人的故事。 一个机器人被落在了沙滩上,他?的主人急着回家,答应第?二天就来接他?,结果沙滩乐园季节性关门了,要等第?二年回暖才?开放。 冬天里,机器人等啊等,生锈的手?脚被人捡走,身体?七零八落。 冬天里,主人落寞无助,思念他?,后来,又有了新的机器人。 “这是什么电影?”祝千行声音闷闷的,盯着那个跑着寻找主人的破烂机器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鼻子。 【机器人之梦。】 哑巴在他?的手?心里写。 “嗯,原来是梦啊,是梦就好了,后来这些事说不?定?都是它活美了的时候无聊做的梦呢,它肯定?第?二天就被人接回家了。” 祝千行当然知道这个电影名?字的含义,梦是在讲机器人躺在沙滩上的时候关于欢乐过往的那些回忆,不?是在说后来的追逐寻求。 但他?就愿意这么理解。 毕竟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人有闲着没事儿就抛弃小孩儿的癖好。 身边人呼吸一紧,揽在他?腰上的手?也一紧,趁着哥哥动容之际,在他?额上落了一吻。 祝千行没躲。 他?说了让人爱,就不?会再主动去说那些扫兴的话了。 察觉到?他?的默许和纵容之后,何向辜明显更兴奋了,牢牢抓住哥哥的手?不?撒开,惹得祝千行用小指甲盖掐他?的侧腰:“又出什么牛劲儿呢,不?累等会儿把家里收拾了。” 何向辜听不?见?一般咬他?的耳朵,睫毛和呼吸颤得人心痒。得到?熟悉的教训之后,终于松懈了心神,整个人慵懒下来,在哥哥的手?心里留下了一个“好”字。 看?起来热闹的电影,内核却有些悲凉,祝千行看?了一会儿,又出声想和人讨论剧情,却发现身边的人发出匀称的呼吸声。 小香菇就着抱他?的姿势睡着了。 少年的眉眼和煦安然,终得一枕好梦。 这几天,何向辜应该是累坏了,又要在医院里忙,还要去学?校里上课,好容易有个休息日,还得去医院接他?出院。 祝千行没舍得推开他?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小声喃喃:“好好睡吧,哥哥在呢。” ----------------------- 作者有话说:哥的底色是孤独不信爱,弟的手段是蹬鼻子上脸( 这只是一个妥协的开始,菇妃一定会变本加厉的! 第38章 认罚 体育馆的侧门台阶边上有一丛自早春时节就冒尖的野草, 轰轰烈烈过了孟春,已然?是?膝盖高低。 一只满是?运动痕迹的手正一根一根地揪着叶子,少年皱眉叼着草茎。 “帆哥, 来一根。” 细长的烟卷递到了手边, 祝千帆一把夺过来几下揉碎了。 “说多少次了,跟着我的时候别抽烟,我哥不喜欢烟味,你别给我熏入味了。” 祝千帆嫌恶地斥责前来讨好他的锅盖头男生,那人立刻识趣掐了嘴里的烟火,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对不起帆哥, 我嘴贱了,以后不会了。” 小插曲之后,跟着锅盖头一同的三个?少年都挨着祝千帆身?后的台阶蹲下了。 “帆哥, 犯什么愁呢?我看你刚刚打球都没兴致,是?不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小绿茶又惹你生气了, 我现在就带兄弟们去?收拾他。” 说完, 几个?人乌泱泱就要往高三楼的方向去?, 被祝千帆一脚踹了个?屁股墩儿坐地下了:“老老实实蹲着!你们还没被他收拾够吗,锅儿你胳膊不疼了?” 这么一问,锅盖头的胳膊立刻感觉到一阵寒意。 有一回跟着祝千帆借打球去?找事,何向辜那家伙一个?过肩摔把他胳膊都摔脱臼了,养了好几个?礼拜才缓回来。 “不关他事,你们凑过来。” 等跟班们都闭了嘴、老老实实围过来蹲着, 祝千帆把嘴里干巴的草叶一吐,少见地扭捏起来,含含糊糊地开口:“是?我有个?事情搞不太明白。” “什么事,学习上的事哥几个?使不上劲儿, 但是?如果帆哥真需要的话?,帮你绑个?学霸过来也行。需要吗?” “滚,你帆哥我现在的成绩,用得着谁辅导?”祝千帆鄙夷一瞥,年后月考,他可是?考到了能和何向辜一个?考场的好成绩。 “是?是?是?,我们脑子确实不太灵,帆哥要不你直说吧,到底因为什么事啊?哥几个?帮不上忙也帮你想想法子。” 祝千帆手臂一展,把几个?跟班的脑袋拢到了一起。 “你们说……男人喜欢男人,是?怎么个?喜欢法儿?” 他这么一问,几颗脑袋都呆住了。 “什么喜欢,帆哥你说错了吧,咱们哥几个?对你那叫崇拜!”锅盖头拍着胸脯表态。 “就是?就是?,不叫喜欢,叫热爱,哥,我爱你!” 第43章 “滚!” 越说越没边没际,愁得祝千帆直挠头。 好在有个?不大说话?的卷毛小子,耳听八方有所见闻,眼睛一转,挤到了祝千帆跟前去?献殷勤:“帆哥,这事儿我好像听晴姐说过,是?不是?她们老看的小说里的那种?” 晴姐大名叫周晴,是?卷毛他们班的大姐,这人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三两句就拐到周晴身?上,用心昭然?若揭。 “有点意思,说来听听!”祝千帆起了兴致,叫哥几个?给小卷毛让个?地方出?来,端出?了一副敏而好学的架势。 “晴姐说她看的小说里没有女主角,都是?男人什么的。” “都是?男人,那不是?水浒传吗?” “水浒传里还有扈三娘呢!” “行了,别打岔,卷毛毛,你知道她看的书名字叫什么吗?” 祝千帆这么一问,小卷毛也答不上来。 “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打边儿上路过的时候听过一耳朵。”小卷毛只是?听班上女生讨论过,真让他说,他也说不出?来。 “那你去?问她们借两本那什么小说去?,拿来我看看。” “得嘞!” 小卷毛一看能出?上力,撒腿就跑出?去?了。 有眉目了就好,这个?事情祝千帆琢磨好长时间?了。 假设男人要是?能喜欢男人,到底是?个?什么喜欢法儿,是?跟小卷毛暗恋周晴那种喜欢一样吗? 小卷毛走了,祝千帆还蹲着不动,锅盖头以为事情没完,又凑上来赶着给老大排忧解难:“哥,你这是?从?哪儿看来听来的,要不我手机给你查查?” 祝千帆正出?神?呢,问什么答什么:“哑巴说的。” 他头上的伤口还在愈合,痒痒的,每时每刻提醒着他哑巴在骂冯欢喜的时候提过的“当你嫂子”那件事。 冯欢喜又不能生孩子,怎么当他嫂子? “那我们直接去?问哑巴吧!” “哑巴不说怎么办?” “揍他啊,我们几个?加上帆哥,少说也能和他对半开。” ……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祝千帆眉头一皱,全都闭嘴了。 “别闹,找他又闹到我哥那儿去?了。我哥大病初愈的,这段时间?谁给他添乱我找谁的麻烦。” 哥哥在他心里是?一顶一的重要,这个?一顶一上赶着要给哑巴当保护伞,为了维持自己好容易在祝千行那里博来的好面子,祝千帆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忍。 再?者说了,这事是?哑巴捅出?来的,那天冯欢喜对哑巴说的话?也神?神?叨叨的,看起来何向辜也脱不了干系,他得先研究明白再说。 “散了吧,等卷毛把书借来我研究研究。” 祝千帆发话?,几个?毛头小子又勾肩搭背地站起来,到别处撒欢儿去?了。 …… 祝千行大病初愈,没赶上那次出?差,老祝师傅听说他病了,短时间?内死活不肯再放他出外业。 “你那个?弟弟不是?快高考了吗,听师傅的话?,这几个?月就先?呆在单位里养着,别出?去?了。” 祝千行一琢磨,确实有道理,何向辜和祝千帆高考那是顶天的大事,他得当好后勤,于是?就没再?去?请愿出?差。 这些日子,祝千行实在过得有些舒坦了。 祝千帆也不找事了,成绩又往上蹿了不少。 何向辜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只要不去?触霉头提那些事情,哑巴几乎就又还是?先?前的模样。 除了睡觉的时候。 何向辜第二日就抱着被子来了他的房间?,打着手语向他求一枕好梦。 听过那个?噩梦之后,祝千行就不可能不答应了。 幸好何向辜良心尚存,没有再?动手动脚,只是?每夜都把他当自己的大嘴巴鸭子玩偶一样抱在怀里,两条长腿压着,像个?包裹性极强的睡袋。 慢慢的,祝千行也习惯了靠在他的胸怀里安眠。 除了被人蹭蹭抱抱亲亲,也没什么损失。菩萨当到底,祝千行打定主意,就算半夜有什么动静,他也只当睡熟了。 唯一一件不顺心的,就是?祝千行回单位上班的第一天,见了个?瘟神?。 那会儿他赶着去?董事会楼层签字,刚下电梯,迎面撞上一个?衣着笔挺的男人。 冯欢喜瘦了不少,身?上还有些深深浅浅的伤痕,面容憔悴颓废,精气神?散了不少。估摸着这段时间?里过得也不好,看见祝千行过来,两眼汪汪的。 祝千行吃一堑长一智,避之不及地转身?,被人叫住了。 “千行哥,我要出?国了,今天是?来办离职的。” 设计院的离职程序繁琐,要从?上到下的每个?领导都签字谈心过才能完,祝千行如果今天来签字,赶早赶晚都会碰见他。 祝千行没心思听他絮叨,按下电梯,尴尬地沉默着背对人等候。 这给了冯公?子说话?的机会。 “对不起,我知道我说这些没用,但我还是?想给你道个?歉。” “我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两个?弟弟的事情我已经和家里打过招呼了,不会有人找他们的麻烦,剩下的事情我爸会善后,那件事他们也会解决的。” 听见他说弟弟,祝千行眉眼稍缓,但依然?没理会,后面这个?“那件事”听得祝千行满脑袋泡泡,但他实在不想和冯欢喜再?扯上什么关系,忍下好奇没问。 “弟弟骂的对,是?我太懦弱了。如果我能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也不会连累你吃苦了。” “对不起,千行哥。” 电梯终于到了,祝千行大步迈进去?,借着转身?的机会潇洒抬手:“走了,不见。” 自那以后,冯欢喜再?也没出?现过,公?司里众说纷纭,有人说冯老总把他送回美洲去?接着上学了,有人说他到国外结婚去?了。 祝千行都只是?一笑而过。 麻烦都解决了,生活美得不像话?。 这样安然?的日子过久了,祝千行竟然?有些不自在,像一个?漂泊惯了的老船长甫一上岸,隐隐觉得生活里好像缺少了点什么,一帆风顺得有点过头了。 可惜安稳时光不经念叨,祝千行只是?粗略这么想了一次,名为生活的湖泊就又生波澜。 他正上着班呢,电话?响了,来电人是?社区大妈。 赵有德出?事了。 大妈说,赵有德不知道怎么的惹上了别人,前几日到人家的私宅里去?闹事,死赖着不走要钱。那户人家的儿子受了不小的惊扰,就报警把他抓了,还和派出?所打了招呼说不会轻饶,他估计这次要在里面待好几年。 大妈叫祝千行不用再?给他打钱了。 这么一来,祝千行终于回过劲儿来,他的生活里缺少了点什么。 小香菇的赌鬼爸爸是?好久没出?现了。 他还以为是?自己年前和人说何向辜要高考了,那人良心发作了呢,结果竟然?是?被抓到牢里了。 祝千行把“那户人家的儿子”和惹麻烦的故人联系起来,才知道冯欢喜说的那件事是?什么。 赵有德怎么可能突然?找上冯欢喜,冯家为什么愿意插手这件事? 挂了电话?,祝千行手都是?凉的。 何向辜下手比他狠多了,借刀杀人这一招,换做是?祝千行,十?辈子也用不出?来。 那一整天,祝千行都浑浑噩噩,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感受。明明他知道何向辜不是?过去?的何向辜了,可听到弟弟对自己的亲爹都这么狠,祝千行还是?感觉到一股透心的寒意。 大妈说这事发生有一阵子了,何向辜那会儿还作为家属去?派出?所签字了,而身?为哥哥的祝千行竟然?一丁点都不知道。 他就这么想着,下班回家,甚至忘了买菜,坐在客厅里发呆,一直愣神?到何向辜放学回来。 “哥。” 哑巴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喊这个?他唯一能说出?口的称呼,关上门,就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丢了魂儿的人。 放下书包,换好拖鞋,何向辜大步迎上去?,熟练地又跪在了老地方,把哥哥的双手掬在掌心里搓弄,用口型发问:【哥哥不舒服吗?】 这都要入夏了,祝千行的咳症应该不会再?犯了吧。何向辜忧心忡忡。 祝千行看见来人,思绪收束两三。 “小香菇,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他抽手回来,拢起何向辜的耳发,弟弟的头发又长了,几乎能扎辫子了。 何向辜眉梢微抬,很快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迟疑片刻后,比划起来。 【哥是?说那个?畜生吗,他不值得哥分心。】 这是?供认不讳了。 “那你也应该和哥哥说一声?。” 祝千行眉目紧蹙,他不喜欢这种失控失权的感觉,像是?有人替他做了决定,尽管这个?人、这件事追根到底可能都和他没关系,只是?何向辜自己的家事。 第44章 就好像祝大海,他没讲那些话?,祝千行依然?不会抛下和他只相处了一年的养母和养弟,但当祝大海自作主张地说出?要他一生不婚之后,祝千行就只想逃离祝家。 他可以是?个?无?私的菩萨,但那个?蒲团他只想自己主动坐上去?。 见他的情绪有了波澜,何向辜的眸色也低沉下来,乖顺地低头。 【我的错,我是?想在妈妈出?来之前解决麻烦。】 手语比划完,何向辜捞起哥哥手腕带着挥动起来,又将自己的侧脸迎向了哥哥的掌心。 【哥打我吧,我认罚。】 何向辜嘴唇翕张,在掌风剐蹭到脸颊的瞬间?,露出?了陶然?的神?态。 ----------------------- 作者有话说:又要奖励自己了 报告,下一章是情景复现学说话,不知道能不能过,明天中午听天由命吧。 第39章 开口教学 “你……” 祝千行?眼神惊愕, 何?向?辜这一招负荆请罪,认错认得熟练过头。 跪了,打了, 何?向?辜把话都说完了, 他还能说些什么? 祝千行?的情绪憋闷在心里,他到底还是把小香菇当成?一个小辈,无法对着那张尚青春的脸诉说自?己的愁苦。 “没事了,你……以后要做什么,先?告诉我?好吗?” 祝千行?把手指一根一根收回来,揉了揉山根, 姿态低得不像话和人打商量。 他必须得适应这种新的相?处模式了,就像他适应睡梦中有个人抱着一样。 反正一家里总要有个做主的,弟弟愿意劳心劳力, 他高兴就是了。 跪直的身姿挺立着,哑巴在祝千行?柔和的眸光里臣服点头, 姿态乖顺, 而?眼神却流连于祝千行?的掌心和眼底, 迟迟不见收敛。 “哥。” 【想口口了。】 何?向?辜把一半心思用称呼表明,另一半写在哥哥的掌心里,一时间,祝千行?的神情从惊愕转为震撼。 又?……了? 因?为什么,因?为他被动?扇出去的巴掌吗? 祝千行?下意识抬腿要踹,“自?己解决”的话都到了嘴边, 被一双稳稳托住他脚底的手堵了回去。 【我?今天去看医生了。】 何?向?辜嘴皮一动?,祝千行?的思绪被完全吸引,只想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把自?己要拒绝人这件事抛在脑后。 【医生说, 如果能复现上次开口说话时候的情景,说不定能对我?的哑症恢复有帮助。】 何?向?辜眼神清澈,似乎在说一件再正经不过的事情。 这实在是个近乎完美的理由,完美到祝千行?听完只顾着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以及他要从哪个时间点开始复现才能发挥最好的作?用,全然忽略了此事的荒谬所在。 【哥,我?想试试。】 哑巴“说”完,就将脸贴在了哥哥的腿边,半枕着他的膝盖,态度诚恳乖巧,像是小孩子在渴求大人的安抚。 “那,怎么试?”祝千行?的理智宕机,他败给何?向?辜的泪花,也败给何?向?辜的哀告。 不待言语解释,何?向?辜的身躯已然伏上沙发,小腿压在他身侧,搂着他的脖颈,吞下了他未完的叹息。 祝千行?笨嘴拙舌,三两下缴械投降,眯着眼任人亲吻。 不知何?时,少年宽厚的臂-膀彻底压了下来,祝千行?的脑袋也被人托抱扬起来着,整个人缩在沙发的小角落,神-魂出走?。 “成?功了吗?” 祝千行?的嗓音捻成?细丝,连在何?向?辜的唇-齿间,被人一抬手挑断了。 “哥。” 何?向?辜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一面搓弄着哥哥的耳垂,一面张口蛊-惑人心。 【去房间里,好不好?】 看起来像打商量,可何?向?辜要抱人的手已经托到了他的颈后,仿佛只待他一个点头,就能将人打横抱起。 祝千行?脑子不清醒,被吻得眼神飘忽:“要做到最后一步才行?吗?”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哑巴口型比着“祝千行?”三个字,却连一点声音都吐不出来。 亲吻疗法没用,祝千行?蹙了蹙眼睫,默许了。 眨眼之间,天旋地转,他整个人挂在弟弟身上被抱着往卧室走?。 又?要挂彩了,祝千行?心想,这次不能再发烧了,已经五月了,何?向?辜不能再分心来照顾他了。 他的视野忽上忽下,何?向?辜走?得稳健,路过弟弟的房间的时候,祝千行?以为要停下了,做好了跳下来的准备,可何?向?辜却不顾他抬起的手,把人往主卧抱去。 “情境复现,不该在这个房间里吗?”祝千行?很是严谨,指尖摩擦白墙。 何?向?辜哑笑着吻了吻哥哥的眉心:【不方便,东西都在哥哥这里。】 “什么东西?” 祝千行?疑惑着,被人抱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灯光亮起,紧闭的窗帘让祝千行?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又?一场蓄谋已久,短暂迟疑间,何?向?辜却已经将他压回枕头上亲吻。 将军卸甲,祝千行?骨头被吻得酥成?点心了,哑巴终于给了他呼吸的自?由,半直起身躯在床头摸索什么,变魔法拿出来一堆东西。 祝千行?后颈被人撑着,在迷离里看清散落在他和何?向?辜之间的那堆物事。 瓶装的,盒装的,四四方方的,扁扁的。 饶是没有实战经验的祝千行?也该知道这些是什么。 “哪儿来的?”祝千行蹙眉看着,一阵冷汗哆嗦。 这么多…… 【用哥哥给的零花钱买的。】何?向?辜口型解释。 祝千行?印象里,这是小香菇第二次花自?己的钱买生活用品之外的东西。 上一次是他觉得家里单调,何?向?辜周末骑车到花市上买了两盆绿植,没舍得多摆,一盆能开花的放在阳台上养眼,一盆不会开花的摆在他卧室的窗台上充当绿意。 这会儿终于舍得花钱了。 祝千行?哭笑不得,不知道是不是该欣慰,哑巴又来含吻他的手指,在掌心里写字:【怕哥哥受伤,多做些准备,我也会轻点的。】 有过一次不太美好的经历,学霸拿出了对待难题的态度,找教程,多思考,终于到了实战的时刻。 “来吧。” 祝千行?咬牙闭眼捐躯,他就不信了,人都是肉做的,还能次次负伤吗? 事实证明,何?向?辜做了足够多的功课,对指节的把控能力也是超乎寻常的。起先?他还能抿着嘴抗衡,努力着努力着,他的灵魂就被人拿捏在手中了。 “什么声音。” 动?作?停了,松弛的弦被突然的一声塑料声惊扰,祝千行?的心音一动?,像只冬眠被叫醒的小兽,警铃大作?,脑子一瞬间清醒了。 他睁开眼,看见何?向?辜如同撒娇一般不好意思地掏出一个线团织就的玩偶,贴在他的胸口处,线头几乎要杵到他的下巴上,大咧咧地展示着。 这种时候拿这个出来作?甚? 那是祝千行?窝在工位上没事做的时候和隔壁的同事学的,浅褐色的毛线织成?一朵上有十字的香菇,手艺粗拙,线脚歪斜,细看还翻着底层的暗青色衬线,实在是不堪入目。 何?向?辜竟然还留着。 【它冷了,哥帮它穿衣服好不好?】 何?向?辜在他脸上呵气,伏身贴吻他,眉眼流淌出再虔诚不过的祈祷。 这又?是什么爱好…… 那小东西被不出声的人塞进了他的掌心里,祝千行?浑身都是麻的。 他有什么错,他只是想给玩偶穿衣服。 祝千行?喟然长叹,屈服了。 …… 何?向?辜的吻像绵绵细雨一样落着,上一次冲劲十足,这一次又?实在和缓。祝千行?宿在湖边小屋的沉绵身躯被送进口中的灵丹妙药一点一点复苏,如获新生。 幸好,他还没忘记正事。 祝千行?抓了一下弟弟的大臂,咬着牙提出要求:“再试试!” 少年像听不懂似的,贴紧他装糊涂,往别处努力,一边努力一边喊“哥”。 “我?是说再试试开口,小香菇,你再试试!” 祝千行?想到了看电影那天他和弟弟开的玩笑,如今被何?向?辜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造化弄人。 【说什么呢?】 何?向?辜用口型比着,头向?一边倾斜,对着祝千行?的眼角啄吻,像是真的颇为苦恼。 “随便。” 他才顾不上弟弟要说些什么,随便发出点什么声音,对他来说都是天籁。 哑巴垂下来的发丝漾在哥哥的眼角,荡了几下。 他看祝千行?殷切地望着自?己,眉梢轻扬,终于肯张嘴了。 第45章 “哥。” 他发出了唯一一个熟练掌握的音节。 “别的呢?”祝千行?有些着急,一直只做会的题目是取得不了进步的。 何?向?辜停着,不动?作?也不出声,像是迟钝的偶人一样看着哥哥。 被卡着的祝千行?有些急眼了,口不择言:“再说些别的,说你想说的,说爱我?!” 最后两个字极大程度地振奋了何?向?辜的精神,他心满意足地张开嘴,舌尖垂搭在牙齿上,像叹气一样尝试了起来。 “h,h,h……” 几番尝试,何?向?辜都没有成?功,越来越重?的心跳声彰示着他的紧张,祝千行?想着康复课上的医生的教导,指节抵在他的喉结上面,凝眸认真教导:“这里,肌肉紧绷,收缩用力!” 腹直肌紧绷,股直肌收缩。 祝千行?事与愿违。 他小幅度腾身将那不会融会贯通的少年环着臂膀拉扯下来,着急地拨开了何?向?辜的嘴唇。 系带扯动?,祝千行?拼了全力将舌头送到弟弟口腔的最深处,然后急不可耐地开口:“哥刚刚探到的地方,上颚后方,紧绷,用力!” 教学到了白热化阶段,失语症少年再次发起尝试。 “ha,hai,e——爱!” 那实在算不上一个标准的音节,但足够让祝千行?热泪盈眶:“还有呢?” 何?向?辜拭去哥哥脸上的泪痕,大张的口腔合拢起来,舌头中部顶着上颚。 “h,yi,hyi,hee,你……” “连起来,小香菇,连起来!” 祝千行?感动?得忘乎所以,不顾自?己的处境,挣扎着呼唤,结果却让自?己更难受,那个全身心学说话的少年经他提醒也找回了身体的另一部分。 何?向?辜唇舌紧抿,全然不顾哥哥的指导,自?顾自?地开始较劲。 “爱!” 他重?复着这个一个字,只重?复这一个简单的可以描绘他所有心绪的字,向?他所爱之人。 终于,祝千行?合眼之际,听见耳畔传来了他期盼已久的声响。 “爱,你……” ----------------------- 作者有话说:菇终于开口了,哥的努力没有白费,有点热泪盈眶了。 第40章 试试睡睡 下课铃一响, 祝千帆就倒在课桌上?打盹儿,他这两天琢磨事?情琢磨得心力交瘁,老觉得自己睡不够。 在家里的时候, 妈妈以为?他是努力学习累着了, 给他准备了水果和?牛奶催他早睡。 看着那杯温温的牛奶,祝千帆脑子里全是哥哥躺在病床上?训斥他时候的可?怜样子,终于鼓足勇气告诉了妈妈:“妈,其实我哥乳糖不耐,一喝牛奶就拉肚子。” 他早知道的,但他偏偏还曾经把哥哥当年喝完牛奶以后上?吐下泻当成过祝千行的不知好歹, 以为?是在抢夺他家人的爱。 后来某次上?门去喊哥哥回家吃饭,拌嘴的时候他旧事?重提,祝千行的姿态一瞬间颓靡下去, 无力分辩,最终关门不见。 他是在自己一个人站在楼道里觉得委屈的时候, 从何?向辜扔出来的纸条上?才了解到的。 当年的哥哥是不是也很委屈?祝千行那么小?心翼翼地讨好所有?人, 为?什么他会认为?祝家给的就一定是好的, 哥哥就没有?拒绝的权力吗? 祝千帆后来才想明白这件事?,只可?惜哥哥早在一日又一日的争吵里和?祝家势如?水火了。 “他怎么不说呢……” 十年过去了,终于从小?儿子口中得知真相的纪凌云像是知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反复喃喃着这句话,她的付出原来是这么的自以为?是。 千行和?千帆是不一样的两个孩子,她从来没问过千行要什么。 怪不得祝千行会选择离家出走。 那天妈妈和?祝千帆聊了很多, 聊到他们一家是怎样长途跋涉到孤儿院里见哥哥第一面,聊到祝千行刚到祝家的时候是怎样的拘谨小?心,还有?曾经的混世魔王祝千帆是怎样一点点在祝千行春风化雨般的忍耐和?付出里接纳了哥哥的存在。 最后,纪凌云泪眼?盈盈地离开房间的时候, 嘱咐祝千帆找机会替她向哥哥道个歉。 哥哥的态度有?缓儿,妈妈也知道错了,他只要在中间多努力,他们兴许还能成为?家人。 只是祝千帆还没找到机会顺利地进入他哥的家,愁得掉头发。 他刚趴在桌子上?眯着一小?会儿,就被人拍了拍肩膀叫醒了。 从后门挤进来的卷毛怀里抱着几本书,眼?神兴奋:“帆哥,我求了晴姐一星期,她终于愿意把书借我了!你抓紧看,看完我还回去。” 祝千帆朦胧着睡眼?翻书,卷毛送来的这几本都没有?封皮,只有?滑溜溜的纯白内页封面,估计是摆在桌子上?瞒天过海用的。 卷毛站在边上?兴致勃勃地给人介绍:“晴姐说,这本是她最喜欢的,讲的是一个□□老大捡回来一个弟弟的故事?,还有?这本,是一个男老师捡回来一个弟弟的故事?……” “不要捡弟弟的。”祝千帆眉头紧凑,捡什么弟弟,世界上?怎么那么多人喜欢捡弟弟,不像他,想要一个哥哥就能在八岁那年拥有?一个哥哥。 “那你看这本,”卷毛的声?音忽然压了下来,附在祝千帆的耳边小?声?介绍,“晴姐说,这本贴着红色标签的是限制级的,十几年前?的老货了。” “讲什么的。” 祝千帆看着书上?贴着的红色绿色的标签似乎有?着某种规律,把他眼?前?的几本书分成了两种。 不过,马上?十八了,他想看点限制级的也很正常。 “好像是关于一对亲兄弟的,记不清了,哥你自己看吧,我上?课去了!” 亲兄弟好,他和?哥哥就是写的一个户口本上?的亲兄弟。 卷毛刚走,上?课铃就响了,祝千帆把书塞到抽屉里,还是决定听会儿课。 他得赶上?何?向辜那个绿茶,不能让哑巴独占哥的宠爱。 哥不是喜欢听话成绩好的小?孩吗?他祝千帆也可?以! 班主?任带来了前?两天模拟考的成绩单,这是高考前?最后一次大规模的联考了,祝千帆下了不少功夫,憋着劲儿要和?哑巴比高低。 不出所料的,哑巴的排名又在年级的第一位。 出乎意料的,班主?任亲自走到祝千帆的桌前?,发下了他的成绩单。 排在何?向辜的后面不远处,第十名! 祝千帆高兴得找不着北,手舞足蹈地差点儿把桌斗里的书都震出来。 这实在是一个好成绩,足够让他踏进哥哥家门的好成绩! 看小?说的事?情被抛在脑后,祝千帆想着妈妈交待的事?情,一放学就背上?书包找上?了何?向辜! …… 祝千行还是觉得,“爱你”两个字不够。 不够深远,不够刻骨,轻飘飘的。 不足以表达何?向辜对妈妈的一切感?情。 何?云花的案件进入了提请重新审理的手续,那就证明小?宝见到妈妈也是迟早的事?情。 他任重道远。 何?向辜开始将这两个字和对哥哥的称呼挂在嘴边,吃饭的时候说,睡觉的时候也说,一天巴不得要说出千万遍把人的耳朵磨出茧子,但偏偏祝千行甘之如?饴。 后来哑巴对这三个字的熟练程度让祝千行甚至有?些?怀疑,何?向辜是不是会说话,只是憋着坏要玩他。 但他也的的确确陪着弟弟去过医院,看医生的检查结果,何?向辜又不像是装的。 他的语言能力被封存了,受到一定的刺激,就冲破迷雾跑出来一点。 祝千行问医生,那个刺激是不是特定的。 如?果是特定的,字典里那么多字,他要献身多少次,才有?可?能换回来一个会说话的弟弟? 医生说他们也不清楚,加上?何?向辜不好意思?将这个特定环境讲给医生听,离开医院的时候,祝千行就只得到了一个“可?以多试试”的答案。 什么多试试,那不就是多睡睡? 尽管这回准备工作做足了,他没受什么伤,但是换成一个铁人也不能天天试试睡睡啊! 何?向辜还要上?学呢。 祝千行决定多管齐下。 此刻的他躲在门后,手里拿着一个丑到爆的虫虫玩偶,准备在何?向辜放学进门的瞬间给弟弟一点惊险刺激。 这种刺激应该能比肩释放关头的刺激吧……祝千行也拿不准。 吱呀—— 门开了,祝千行揣着的大虫子跳出来,激动地挥舞着,嘴里发出“咔咔”的声?响。 要是何?向辜受到惊吓喊出来了,那是不是证明其他的激动情绪也是有?用的? 祝千行万分期待,终于听见了回响。 “啊——我去,这是什么东西!” 第46章 有?声?了! ——不对,声?不对。 祝千行定睛一看,站在面前?的不是何?向辜,是一头刺猬毛的祝千帆。 何?向辜本人正站在门外还没进来。 丢人丢大了。 “哈哈,哥没事?活动活动筋骨,祝千帆,你怎么来了?” 祝千行尴尬地笑,巴不得变成那条七扭八歪的丑虫子蛄蛹着钻进地底下。 “哥你吓死我了,你俩在家玩这么大吗——对了,我模拟考试进前?十了!” 那张打印出来的成绩单被摆在面前?,祝千行惊得虫子都丢了。 何?向辜稳坐第一名,再往下数几行,第十名的地方是“祝千帆”三个字。 虽然两人之间还存在着四十分的分差,但这可?是年级前?十! 这是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了,这个成绩也就意味着祝千行如?果不是考场上?打老师,足够上?一个十分不错的大学了。 祝千帆洋洋得意地抖着成绩单跟身后的哑巴显摆:“我就说哥看见我的成绩肯定高兴,你次次考第一,一点惊喜都没有?,哥肯定喜欢我这个!” “喜欢!喜欢!”祝千行高兴地拍拍傻子的肩膀,接过那张成绩单看了又看,全然没注意到还没进门的那个人脸色又沉了一分。 祝千帆的手表又开始滴滴嘟嘟。 【哥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说完,祝千帆被人拉住胳膊拽出了门外,再回神,何?向辜已经动作极快地关上?门了。 “怎么不让他进来?”祝千行手里着成绩单的残角,全然忘记了不久前?自己才是那个不让祝千帆进门的人。 何?向辜一言不发,向祝千行逼近几步,将人牢牢锁在自己和?玄关柜之间的缝隙里。 【有?事?和?你说,不要他听。】 祝千行无力分辨到底是哑巴太久没说话丧失了正常语序表达力,还是弟弟真的在向他撒娇,睫毛颤颤地抬起头,何?向辜的手指压在他腰窝里,像有?小?虫子在爬。 “什么事??先说好,不能说你那些?混蛋话。” 何?向辜混蛋起来总仗着会手语比划一些?不堪入目的话,粗俗直白,让祝千行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受到过优秀教?育的好学生。 唇温顺着脸颊爬升至眉心,何?向辜在他的掌心里写:【边做边说。】 祝千行又气又笑,膝盖抵着把人推出去半步。 “不做,只说。” 【先做,后说。】 “先说,后做!” 哑巴耍赖讨价还价,祝千行吵着吵着才发现自己落入了弟弟的圈套。 他压根就没想做啊! 何?向辜的脸上?浮现得逞的浅笑,猝不及防地开始压过来吻他,手背沿着脊骨按揉,或停或走,四处点火。 刚开始确实是不想的,但这么吻过一番,他的心里也开始泛起异样冲动。 何?向辜的学习能力实在惊人,在两人仅有?的两次亲近生活里,祝千行已经被他一手调理到能轻易在他的触碰下渐入佳境。 他开始得趣了。 祝千行气息被吞吃,神智皆无,窒息关头里,掐住野狼的脖子揉了一揉,何?向辜终于听话地偃旗息鼓了。 “先说。” 他手撑在弟弟的胸肌上?,一面喘气调整,一面提醒何?向辜说正事?。 何?向辜再混蛋,还没有?这样不由分说地发情过,总得有?个什么理由吧,他又不是那书里的魅_魔,让弟弟见到他就要发疯病。 即便是一次又一次的刷新对哑巴的认知,祝千行的潜意识里仍把眼?前?的少年当做是自己一手养大的杰作,何?向辜是哭是笑,就像他心里的一根弦,哑巴一拨,他就知道该弹什么曲子了。 果然,何?向辜的神情郑重起来。 大约是要说很长的一段话,怕写太多字让哥哥辨别起来有?些?累,何?向辜选择了用手语表达。 【妈妈的案子要重审了。】 何?向辜兴奋地挥动双手,像他在等了很久以后终于把衣服交还到了哥哥的手中的时候。 当时持刀上?门要债的两个人——王某和?李某,王某砍伤当场死亡,李某因非法入侵住宅罪短暂被关了三年后放出来了。 出狱后的李某一直无所事?事?到处游窜,就在上?个月,李某因盗窃罪再次被抓,为?了减刑,主?动提及当年案件的细节。 【他说,他的同伙当年是要先杀掉我再去杀妈妈,妈妈是正当防卫。】 ----------------------- 作者有话说:哥你又被套进去了。[点赞] 小寒老师布置作业:所有人翻到上一章的65段前后,再次品一下内容描写含义好吗好的。[粉心] 第41章 苦尽甘来 何?云花打开了家里?买给?小宝听英语用的录音机的写?录键, 将李某等人上?门要债的动静覆录在了小宝的英语磁带里?,威胁他们再生事就报警。 王某怕事情败露,提出要杀死?何?某毁灭证据, 在抢夺磁带的过程中, 发现了藏起来的何?某的儿子?小宝,决定将两?人一并杀死?。 最后被?何?某反杀。 何?云花当年的证词里?有关于这些内容的表述,但那盘关键性的磁带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李某承认,是他在王某倒下之后趁乱拿走了磁带并藏了起来。 为争取立功表现,在警察的陪同下,李某找到了他藏起来的当年的那盘磁带, 里?面详细记录了当时发生的一切。 生命受到威胁的紧要关头,何?云花为救儿子?和自己做出的正当防卫,情况属实。 这件事已经进行到最终的重新审理阶段, 被?关了十年的何?云花即将沉冤得雪。 何?向辜把律师发来的邮件给?哥哥看?,眼?角红得像破晓的云霞。 妈妈等了十年的清白和公平, 终于有了转机。 祝千行紧咬着下唇, 半晌不知道动作, 只是呆呆地盯着邮件的内容,任由弟弟再次把自己抱在了怀里?。 小宝就快要等到妈妈了。 何?向辜的脑袋埋在哥哥的肩膀上?,祝千行隐隐感觉到一阵湿热,身前的那个胸膛起伏着。 这是小香菇在清醒时候的第一次哭泣,过去?他曾看?到过的弟弟的眼?泪,都是在情难自抑的疯狂时刻流下的。 “做你想做的事情, ”祝千行一生拜服于弟弟的眼?泪,他低着声音,蛊惑伏在他肩头默默流泪的少年,“做吧, 哥什么都依你。” 声音刚落,噙着泪光的少年将他打横抱起。 ——砰砰砰。 “哥!” 被?赶出家门的混世魔王又折返回来,祝千行一心只想抚慰此时脆弱的小向辜,将养弟取得的成绩全?都抛之脑后,去?咬何?向辜的耳朵:“不理他。” 何?向辜却突然?起了邪心,把怀里?的祝千行放下去?,靠门压紧了。 【在这里?。】何?向辜脸上?泪痕未散,坏心思也显得干净了许多。 “不成。”祝千行气声反驳,他不像何?向辜,他那时候的声音根本压不住,隔墙有耳,他不想让祝千帆知道自己的难堪。 【做一次。】何?向辜含吻他的耳垂,又讨价还价。 “不是几次的问题。”祝千行双手被?扣着抬在脸侧,像个被?关押的犯人。就在他的身后,和他的名字写?在一个户口?本上?的养弟还在敲门,而身前这个没有血缘关系亲缘关系的弟弟已经开始无法无天。 【那,在这里?亲一下。】何?向辜的口?型还在请求状态,唇舌却已经逼了上?来。 身为兄长的祝千行本就一直为比哑巴弟弟矮几厘米而遗憾着,被?亲软了身子?以后,腿不自觉地也软了,像是没力气一样虚站着,更是低了一头,被?人高马大的何?向辜整个托着屁股贴抱在了门后。 祝千帆还在不停地敲门,每一下都像擂鼓一样敲在祝千行心里?。 门响一下,他抖一次,何?向辜的眼?角就红一分。 终于,许久之后,敲门声结束了,不知疲倦的小野狼也吃饱了一样松开了他的双唇。 祝千行彻底没了力气,几乎要靠着何?向辜在他腰身上?的掌心用力才能勉强站稳。 【他走了。】何?向辜得逞之后春风满面,膝盖顶在门上?,有一下没一下的顶蹭着。 “混蛋小子?。” 祝千行低骂着,唇角都是热的,严厉的话说出来也软绵绵的。 【没忍住,哥太?让我?兴奋了。】何?向辜对自己的失控供认不讳,任由祝千行惩罚似地掐他的腰窝。 许久没顾及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祝千行看?了一眼?玄关处的位置,踢着何?向辜的小腿肚,支使?弟弟跑腿。 一个字都不用说,何?向辜心领神会,半侧着身子?,长手捞过来哥哥的手机,还十分贴心地帮手软脚软的哥哥把锁屏解开了。 第47章 祝千行靠在门后划拉开何?向辜举在掌心里?的自己的手机的通知栏,祝千帆发来了消息。 【扬帆远行】:哥,都怪哑巴,我?差点把正事忘了。 【扬帆远行】:我?来是想告诉你,妈托我?和你道歉。 【扬帆远行】:妈说,在你之前,她没有照顾过十几岁的大孩子?,跨越你和我?的七岁年龄段,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只能像照顾我?那样的照顾你。 【扬帆远行】:她很抱歉,没有察觉到你的真实感受,也没问过你真正需要什么,让你受了委屈。 【扬帆远行】:妈妈挺内疚的,好些关于你的事情她都没来得及搞明白,就已经伤害了你。都怪家里?的事情太?多,这些年连累你也过得不好。但她在去新疆的火车上?的时候,真的是心怀着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去?见她尚未谋面的儿子?。 【扬帆远行】:那天她和我?说的时候哭了很久。妈说,她不求你原谅她,也不求能和你和好,她只让我?想告诉你:小行,妈妈是真的爱你。 一连串的烫手信息烘得祝千行脸上?红透,他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能收到来自祝家人的道歉。 比起那个一门心思只想利用他的祝大海,其实让祝千行心底里?更难平的是养母。 祝大海没给?过他爱和关怀,单纯利用他来支撑照顾这个家,祝千行把他当成将自己带出孤儿院的甲方,除此以外,再无想法。 但纪凌云曾经也无微不至地照顾过他,他也情不自禁地在那些温柔里?沉溺过。 后面的波折让祝千行将这个在丈夫死?后一肩挑起整个家的风雨的女人也和祝大海归为一类人——利用他的人。 现在纪凌云却说,是爱他的。 祝千行一时不知道做何?反应,他明明已经在生活的摸爬滚打里?练就了一副钢筋铁骨,为什么还会因为一句简单的道歉而动容呢? 爱这么“珍贵”的稍有不慎就要收回的东西,怎么人人又都上?赶着要给?他了? 曾几何?时,祝千行也想过要不要把自己的委屈告诉养母,可他独立坚强了许多年,到底不能像从小在爱里?长大的祝千帆一样,自然?地死?皮赖脸贴着妈妈撒娇。 会不会当年他讲了,事情就不一样了? 祝千行不想思考这些事情了,他的情绪短时间?内起伏过大,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不规律。 他必须做点什么事情,让自己免于思考。 祝千行吻向眼?前的少年。 “做你想做的一切,不用顾及我?的感受。” “求你,别让我?思考。” “*晕我?。” …… 一篙撑江海,白雨乱湖心。 这是一场他自己求来的狂风暴雨,祝千行舍去?全?部理智,任由自己做一只漂泊海上?的孤舟,风吹浪打,他的思绪无处停歇,好似这样就不用再去?想生活里?一切让他不知所措的事情。 何?向辜身体力行着他的命令,一整夜都让祝千行处于无暇思考的兴奋状态。 天快亮的时候,祝千行终于睡过去?了。 替人换好衣衫,何?向辜闻着满屋的馥郁,挨着祝千行躺下,凝望着那张终于松弛的眉眼?,发现哥哥的眼?角仍然?带着泪花。 指节轻轻蹭去?泪痕,何?向辜尚未有动作,睡梦中的那人不悦地皱了一下眉,像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钻进了身边人的怀抱。 他们的这个风雨飘摇的小家,好像要看?到黎明了。 …… 祝千帆被?赶出哥哥家门,气得想把哑巴撕成八块,但到底还记得自己是个文明人没闹起来,回去?的路上?把妈妈交待的事情都说了,心里?了了一件事。 他顾不上?去?想是不是哑巴缠着哥不让他们兄弟俩见面了,满脑子?都是自己背包里?的学习资料。 刚一到家,祝千帆就和妈妈打了招呼:“妈,我?有点累了关门睡会儿,提前说明,我?心情很好身体健康一点事情也没有,别担心,等会儿饭点儿我?就出来!” 说完,就钻进自己的房间?里?,反锁房门,盘腿坐在床上?打开了卷毛给?的那些书?。 祝千帆直奔那本红色标签的亲兄弟而去?,刚翻了两?页,就被?满目的“嗯嗯啊啊”给?吓住了。 书?里?的哥哥被?黑化的弟弟锁起来折辱摧残,想逃也逃不掉。 祝千帆看?着那些银乱词句,喉咙里?隐隐翻涌着。 好怪。 他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学鸡,可是男的怎么能和男的干那些事? 怎么干,用哪里?? 祝千帆又翻了两?页,这书?里?的哥哥好像既有男人的东西,还有女人的东西。 什么意思,喜欢男的,身体就能多长出来点东西? 祝千帆眉头紧皱,一会儿为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而尴尬,一会儿又为书?里?哥哥的境遇而感到生气。 原来那个姓冯的贱人是想这样侮辱折磨他哥,祝千帆拳头紧握,那天他打人还是打轻了,就应该一拳头把人砸死?丢进湖里?。 粗略翻了一下,祝千帆气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这书?里?的弟弟太?不是人了,家伙事都用上?了,竟然?&……竟然?把他哥都搞怀孕了。 他顾不上?思考男的能不能生这个问题了,全?身心地带入了书?里?的哥哥有可能就是被?祸害了的祝千行,把书?往床上?一摔,不看?了。 结果这么一摔,恰好把书?里?的结局页摔得翻了上?来。 祝千帆猝不及防地被?迫看?到了这个哥哥被?折磨的故事的结尾。 大着肚子?的哥哥终于逃出了魔爪,却心甘情愿地又回到了自己被?关的那个小别墅里?,原谅了禽兽弟弟。 还亲口?告诉弟弟,他爱他。 第42章 重获新生 祝千帆的理智被炸了个?天崩地裂, 这天雷滚滚的剧情?,书里的哥哥是不长眼吗,怎么能爱上呢? 还有那些书里的事情?, 他还是无法?接受两个?男人在纠缠, 但是,一旦将祝千行的脸带入到书里哥哥的角色,在觉得荒唐和心疼之余,竟然隐隐有些想看下去的冲动。 他看别的书的时候,求知欲望也这么大吗? 这太奇怪了。 太奇怪了。 “吃饭了,小帆!” 妈妈的声音传来, 祝千帆赶紧把书塞回书包里。 马上要高?考了,这会儿不是想这些的事情?。 混了三年的祝千帆想,他得再努力几天, 一鸣惊人。 考得好成绩以后争取住到哥哥家里去,看着祝千行, 告诉哥哥一定要提高?警惕, 不能被别的男人那样欺负, 更不能爱上欺负他的人! …… 情?爱成了祝千行逃避突如其来的母爱的手段,祝千行沉溺于自己什么都不用思考被人推着走的状态。 清醒之后,他下意识去摸手机,又?看见那些让他不知所措的话语,贴着身边人就要重新吻上去。 何向?辜只要一停下,他就得面对那些乱糟糟的现实, 头痛欲裂,只能拖着弟弟一遍又?一遍地不停歇。 可何向?辜眉眼一蹙,将他整个?人翻过来从背后抱着,没有再动作。 哥哥的心里背着一座大山, 祝千行越是主动,就代表他越是痛苦,何向?辜也越是心疼。 即便得益的人是他,何向?辜仍然不能容忍哥哥永远处在痛苦当中。 【现在不行,高?考之后,做三天三夜都可以。】 何向?辜拒绝了哥哥的邀请,在祝千行的手心里写字转移他的注意力。 “高?考”这两个?沉重的字永远能压过一切,祝千行找到了生活的重心,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事情?赶得巧,何云花案子结束的那天,恰好是六月八号,高?考的最后一天。小宝不能亲自去接妈妈,作为哥哥的祝千行便肩负起这个?重任。 他中午将何向?辜送到考场以后,在学校门口等了一会儿,看着纪凌云把祝千帆送到,拉过养弟说?了两句鼓励的话,盯着混世?魔王走进考场之后,赶紧去找社区的工作人员汇合。 临走的时候,纪凌云迎了上来,祝千行心里乱糟糟的,暂时不知道和养母说?些什么,但看着那张满是他期盼过的温柔母爱的脸,祝千行还是回报了一个?会心的颔首。 监区里面的手续繁琐,祝千行不是直系亲属不能陪同处理,社区大妈进去了,他便自己一个?人站在门口等人出来。 他怀里抱着一件衣服,是高?考前和弟弟亲自挑的,挑好了甚至还拜托祝千帆拿给审美一直很好的纪凌云看了看,又?亲手洗净晾干,等着穿在何云花的身上。 何妈妈会长什么样子呢,祝千行想过很多次,渴望从那个?匆匆一瞥的报纸上的背影推断出这个?伟大的女?人现在的长相,却发现自己浅薄的想象力根本想象不出一个?母亲的形象。 第48章 那时候的何云花才三十出头,十年过去了,四十多岁的她头发会白吗? 祝千行紧张地捏着衣角,有些后悔刚刚没和纪凌云说上话。 早知道他该把养母叫来的,母亲们之间的谈话会不会更能让何妈妈感到放松? 他没正经给人做过儿子,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迎接小香菇的妈妈。 六月的阳光很毒,祝千行站在太阳底下不敢动,看着监区大门的方向等待着,生怕自己错过。 “你好,你是在等我吗?” 忽然一声呼唤,祝千行被拍了拍肩膀,回身一看,面前站着一个精神矍铄的中年母亲,像是从另一边走来的。 赖于何向辜的眉眼有三分像妈妈,祝千行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人,喉咙哽住,像囫囵吞了一颗大枣,喘不得气,出不了声。 何云花眼角已有细纹,但过耳的短发仍旧浑黑无雪色,声音坚定有力,无半点虚弱模样。 “我是何向辜的妈妈,何云花。” 何云花气质干练,袖口挽在小臂上,长得也很高挑,一七米的个子看祝千行只需要微微仰着头。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在生命危机持刀反杀歹徒救下了自己的孩子,在十年里不向命运屈服坚持自学自救。 “我、我……,”祝千行流汗了,脸上潮热,说话磕巴,“我叫祝千行,是……何向辜的哥哥——不是不是,我不是哥哥……” 他有一个合理的身份在纪凌云的面前自称祝千帆的哥哥,却没有任何立场在眼前这个女人的面前自称是何向辜的哥哥。 何云花坚定温柔地看着他。 “我知道,是你一直在照顾小宝。” 女人接过话,后退半步,鞠了一个大大的躬,良久没有起身, “这些年辛苦你了,谢谢。” 祝千行不知所措。 “我应该的……没事的,我愿意照顾他,不辛苦。” 他语无伦次着,要扶人起来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还抱着衣服,赶忙将那件女士上衣捧着递过去:“小宝给您买的衣服,您试试。” 何云花虽然精神颇佳,但细看能发现她其实穿着一件明显老气的条纹衬衫,这件衣服祝千行隐约好像见社区里的大妈穿过。 他把何向辜亲自选的那件暗灰色竹纹立领盘扣外套递过来,何云花的脸上明显有了喜色:“小宝选的真好。” 祝千行帮着她把袖子整理好,原本就高挑的女人更显气质了。 “还有件长裤在家里,他说等您回去再换上。” 裤子和上衣是一套的,祝千行执意要把上衣带来,因为听别人说出狱的人要当场改换衣装去除晦气。 在这件事上,他十分迷信,甚至在家里准备了柚子叶。 何云花也猜得到他的用意,一边喜不自胜地翻看自己的衣领袖口,一边感谢祝千行:“太辛苦你了。不用这么麻烦,我其实穿一下小宝的校服外套就够了。” “他安排的,我听他的,”祝千行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来,比当时站在院长办公室被人挑选的时候还紧张,“对了,您怎么从那边过来了?” 何云花摸着耳垂的手规规矩矩地放了下来,身躯不自觉地绷直了:“报告,上午就当庭释放了,张律师他们带我来办手续申请补偿,刚结束,所以从那边办事处走过来了。” 在里面一切都要守规矩,管教问什么就要答什么,有人问话,何云花又开始下意识紧张了。 祝千行看着她突然的别扭姿态,心里不是滋味,瞬间内疚起来,是不是他说话的语气太重了? “您不用……” 十年的痕迹到底一朝难改,何妈妈紧张,祝千行自己也拘谨了起来。 早知道真的该把养母喊过来的,和何阿姨牵牵手说说话,总比他什么都做不了强。 纪凌云现在估计正在校门口等着祝千帆考试结束呢。 对,他可以带何阿姨去学校接人啊! “阿姨,何向辜现在在考最后一场,马上就考完了,您想去学校门口接他吗?” 何小宝考完试出来看见妈妈肯定会高兴的! “好啊,好啊……我这……我穿成这样去,会不会给他丢脸?”何云花紧张地捏着袖口,身躯依然紧绷,但眼角有些溢出来的期待和笑意。 祝千行看了一眼时间,何向辜考试结束还有一个小时,先回家再去学校也来得及。 “那不然……我带您回家换身衣服吧,把小宝给您准备好的一套衣服都换上,他肯定一眼就认出您了。” 何云花高兴地应了,办好手续的社区主任和一直以来忙前忙后为她争取权益的张律师抱着东西出来,听说这件事也很为她高兴。 分开的时候,社区大妈拉着祝千行到一边叮嘱,这段时间一定要多陪陪何妈妈,帮着她重新融入到社会生活中去。 “放心吧,有小宝呢,就算我做的不够,小宝也能照顾好妈妈,谢谢您!” 祝千行带着何阿姨爬楼梯到了出租屋门口,一打开门,何云花看见玄关上放着的校服外套就红了眼角。 她把那件蓝白色的校服撑在自己身上比划,惊讶地发现何向辜比她想象的长得还要高。 何向辜遗传了妈妈的优秀基因,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模样。 “不哭了不哭了,我真是的,大好的日子哭什么。小祝,我到哪里换衣服方便?”何云花抹着眼泪说正事,祝千行赶紧把她带到次卧门口。 “这里之前没住过人,现在是何向辜在住,我们把房间收拾出来了,您暂时住在这里,让他和我挤一挤。” 祝千行本意是想把空间更大的主卧腾出来给何妈妈的,但是一来是自己住过的房间怕人嫌弃,二来他没少在主卧里放任何向辜胡闹过,怎么说都不太方便给人住。 “好!” 一听是儿子住过的,何云花爽快地应了声,关上门换衣服去了。 随身的衣服她抱进了房间里,剩下的那些生活用品祝千行不敢乱动全都小心翼翼地放在客厅桌子上。 等人的空当里,祝千行倒了杯温水给何妈妈,又将他和弟弟刻意买来装饰的何妈妈最喜欢的栀子花摆正了些。 门开了,焕然一新的何云华走出来,脑后的碎发也被她用黑色发夹简单地固定了一下,重获新生的女人穿着儿子亲自挑选的衣服,像一朵积蓄力量后蓬勃绽放的栀子花。 祝千行看呆了,好半晌才想起来正事:“对了,还有几双鞋子,是您的尺码,试试看!” 他把六双鞋子一字摆开在沙发前,何云花最终选中了一双黑色带绣花的小布鞋,这也是何向辜还能依偎在妈妈膝下的时候她最惯常穿的。 考场附近交通管制,祝千行带着何妈妈打车到了附近,下车往学校的方向走。 何妈妈走路的时候,手脚不自觉地摆出规整的姿态,但幸好有何向辜精心挑选的衣衫衬托着,不见半分古怪,看起来只显得气质卓然。 他们走到校门口,高考结束铃声刚好响起。 不多久后,等待十年的小宝会迎来他期盼已久的团圆。 妈妈,哥哥。 何向辜一生最重要的人,一齐等候着他。 ----------------------- 作者有话说:报告,早上浴室的水管突然坏了,师傅修到十二点多才有,来晚了! 把关于案件重审的过程省略掉了,有一些沉重加上我的专业知识不是特别地充足,担心写不好,十分抱歉! 何妈妈是一个坚韧伟大的女人! 第43章 十年重逢 响铃到考生出来还要一段时间, 家长们一股脑地都涌到了警戒线附近,看何阿姨有往前靠的想法,祝千行赶忙张开手开路, 护送她站在了人群的最前面。 两只手紧紧地抓着红白相间的警戒线, 何云花拼命在脑子里描摹儿子的模样,生怕何向辜走出来的时候,她一个眼拙就错过了,像错过小宝的十年成长一样错过他的身影。 “别怕,我留意着呢。”祝千行和何阿姨隔着一拳的距离站着,知晓为人家长的所有忐忑感受。 他高考的时候, 也痴心妄想地盼着有人能来接他,偏巧那两天祝少爷生病发烧,纪凌云忙着照顾弟弟, 没人在乎他这个刚经历了人生重要时刻的考生。 祝千行像平常一样踏出考场,像平常一样回到家, 像平常一样做起了晚饭。 一只纤瘦的手穿过他和何云花之间的缝隙, 抓在了警戒线上。 纪凌云的脸忽然出现在两人中间, 怯笑着叫了一声祝千行的名字。 看见陌生人靠近,何云花下意识有些戒备,抓在警戒线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小声询问祝千行:“小祝,她是……?” 第49章 祝千行刚想解释让何妈妈别紧张,一向在陌生人面前内秀的纪凌云忽然握上了何云花的手, 两个相近年龄的女人的指节连在一起,纪凌云抢先回答:“我是祝千行的妈妈,我叫纪凌云,何大姐, 我比您小一岁,今年四十三,我该叫您一声姐姐。” 纪凌云的声音爽朗,此时过分亲近的态度更是祝千行从未见识过的。 他印象里,养母优雅内敛,就连买菜都不屑于付出讨价还价的口水成本,此时风格大变,健谈活泼,是祝千行想都没想过的。 但纪凌云的亲近显然比祝千行这个男人能做的有用许多,同性别间的友好显然更让人放松,何云花紧张了许久的表情终于有了缓和的态势。 “你好你好,凌云妹子,我是何向辜的妈妈。”何云花已经近十年没有和男性打过交道了,即便心里清楚祝千行是个好人,在刚刚一路的相处中依然放不下自然戒备,看见同为女人的纪凌云来说话,才稍稍放松,终于能自然地和她交流了。 “知道知道,你身上这件衣服小哥俩买回来还拿来让我掌过眼呢。真好,你穿上像仙女一样,向辜这么好看原来是照着妈妈长的……对了,我还有个小儿子叫祝千帆,和向辜一样年纪,也在里面考试呢,我陪着你,咱们一块等。” “他们一样大啊……” “对啊,向辜没说过吗,这哥俩之前还闹过别扭,不过不打不相识,现在已经好了。你放轻松些,咱们做家长的也不盼着他们成龙,不管他们考成什么样子咱们高兴就行了。” “嗯嗯,谢谢你……” 两个母亲你一句我一句地交流着,祝千行长舒一口气,不得不承认纪凌云帮了他很大一个忙。 在知晓何云花那些过去之后,以平常心和她相处,毫无世俗偏见,也不带半点让人不适的怜悯情态,更是将她那些初初融入社会的紧张不动声色地转化为家长对孩子成绩的担忧,纪凌云比祝千行所想象的做的还要好。 校门大开,有学生奔跑着冲出校园,等候的人群也涌动起来,祝千行贴在纪凌云的身边,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能帮上你的忙,我高兴!”纪凌云听见他的道谢,好像是哭了,声音酸酸的。 千帆说她给的都不是哥哥想要的,此时此刻,她终于能真正地为她的这个孩子做些什么事情了。 祝千帆在第一批跑出来的学生里,像个显眼包一样,老远就冲着哥哥和妈妈的方向大喊着:“我解放了!” 祝少爷振臂奔跑准备迎接来自妈妈和哥哥的祝贺与关怀,跑出校门了才看见他们俩边上还站着个女人,纪凌云正热络地和人家说话,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妈!你没看到你好儿子我出来了吗!” 祝千帆冲到妈妈面前讨赏,纪凌云还是不理他,但兴奋地拉起他的手和身边人介绍:“何大姐,这是我小儿子祝千帆,不像向辜那么稳重,是个毛小子。千帆,叫何阿姨!” “阿姨好!” 祝千帆照做,妈妈又扭头问他:“向辜呢,你怎么没和他一块出来?” 祝千帆当场就有些不痛快,现在不光他哥看哑巴比看他重要,妈妈怎么也这样了? 换成小时候的他少说也得哭十个来回、在地上打滚才作罢,但妈妈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用意,小少爷把书包塞妈妈怀里,就要再往学校里走。 “不用了,”许久不出声的祝千行开口,举手向着远处挥舞,“他来了。” 祝千帆一回头,果然大高个何向辜鹤立鸡群在涌出的人流里。 两个考生出考场的姿态完全不同。祝千帆知道有人来接他,所以出门的那一刻就开始在人群里寻找妈妈了。但何向辜不一样,在原本的计划里,哥哥会把妈妈接回家,他得赶紧回家和家人团圆。 看见少年头也不回地往人群外走,祝千行终于没忍住,隔着人流喊了一声:“何向辜!” 少有的连名带姓的称呼很快吸引了何向辜的注意,高挑的少年一侧目便发现了人群里同样耀眼的祝千行,大步向哥哥走去。 但很快,他的步伐又缓了下来。 涌动着的人流里,站着四个人,一个是他的对头祝千帆,一个是哥哥的养母,一个是哥哥,还有一个站在最前面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十年了,那个人他只是隔着玻璃远远地见过几面。而现在,她就站在那里,穿着他亲手挑选的衣服,一言不发地等候着。 距离越来越小,脚步越来越重,在两步之遥的距离,何向辜停下了。 纪凌云等人都默契地保持着静默,仿佛世界上只剩下这么一小片地方,站在两个终于相逢的人。 何云花的眼泪顺着脸颊淌落,两只瘦削的手臂轻抬着,张手向不远处站着的那人,似乎是想将人拥入怀抱。 举刀自卫的时候她没哭,重获自由的时刻她没落泪,而当那个在她错过的时光里长大成人的孩子站在面前的时候,何云花的眼泪静静地流淌。 何向辜怯怯地看了一眼祝千行,全无在家时候两人相处之中自由疯狂的模样,如大梦初醒,整个世界对他来说都有些不真实。 祝千行忍着鼻腔内的酸苦鼓励般点了点头。 “小宝。”何妈妈的声音哽咽,向前迎了半步。 终于,呆站了许久的少年大步向着妈妈的方向冲了过去。 小宝离开妈妈的时候,刚到妈妈的腰那么高,如今已经轻易将妈妈整个抱在怀抱里,何向辜却胆怯地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他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久到他已无法哼唱起妈妈念过的歌谣。 有一个称呼在他胸膛里乱窜,迫切地想冲破桎梏脱口说出。 哥哥没教过这个字,可它却像“哥哥”和“爱”一样在他的喉咙里打转,似乎早就生长在那里。 “m……妈!” 这是大多婴孩咿呀学语时脱口而出的第一个字,何向辜也是,曾经的小宝说话早,几个月就会喊妈妈了。 他从几个月大喊到了八岁,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失去了自己的全部声音。 终于在十八岁又找回了这个称呼和它代表的那个人。 何云花显然有些震惊,难以置信的松开儿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刚刚说话了?” 一旁的祝千帆和纪凌云也很惊讶,祝千帆终于能确认,那天在病房里他听到的那声“哥”不是假的,哑巴好像真的说话了。 “小宝,你再叫一声。”何云花的眼泪肆意滚落,两手抓着儿子的胳膊,迫切地想证明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 过去的十年里,她只能隔着玻璃在工作人员的辅助下和打着手语的儿子交流,她有太久没听到过小宝的声音了。 何向辜嘴巴微张,在众人的注视里,紧张地微皱着眉头,极力想在母亲的面前表现,可越是紧张,越是徒劳。 何妈妈一把抓过祝千行的胳膊,央告似地询问:“小祝,你告诉阿姨,你刚刚是不是也听到小宝喊妈妈了?” “您没听错。” 祝千行最能证明弟弟在说话这件事上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又取得了如何卓越的成果。 “他现在已经能说一些简单的字了,但是越紧张就越说不出来,这是他第一次说‘哥哥’和……以外的字,给他点时间,他会亲自向您证明的。” “好,好……” 何云花喃喃着,但眼眸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她有了自由和公平,小宝有了声音,她又重新披上了铠甲。 她要站在风雨面前,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妈妈。 “谢谢你,谢谢你……”何云花对着祝千行重复着感谢的话,她心里无比清楚让一个失声的人克服重重阻碍再度开口是多么存困难的一件事,在这个过程里,祝千行一定给了小宝无人可比的关怀和安稳,也一定付出了无数的精力。 对这个年轻人,她无以为报了。 “没事——小香菇,抓好妈妈的手!” 发传单的培训机构不断涌过来,几乎撞到了何妈妈的身上,这实在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祝千行张罗着大家:“先回家吧,回家再说。” “对,何姐,先回家吧。”纪凌云怅然地自觉松手。 “妹子,你不回家吗?”何云花不解,她是祝千行的妈妈,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回去? 纪凌云笑着解释:“我和千帆住学校旁边,上学方便。” “哦哦哦……那下次见!” “下次见!” 两人作别,何云花走在祝千行和何向辜的中间,几人这就要往出租屋赶去,祝千帆忽然追上来,询问他哥:“哥,我能去吗,我也想去。” 第50章 祝千行看?看?他,又看?看?不远处仍旧站在原地?的纪凌云,阖家团圆的氛围实在触动人心,以至于他突然很想?感谢和靠近帮了他大忙的那个女人。 “可以,”祝千行点头,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已经背过身去?的那人,犹豫之后终于开口,“叫上妈一起吧。” 他从出生后不久就在孤儿院了,被人扔在大雪夜里。 他没有?被人抱在怀里不厌其烦地?教过喊“妈妈”,也没有?被人起过“小宝”这样的亲昵称呼,祝千行快忘了小时候的事?情,好像他生出来就是这么大,披星戴月地?讨生活。 刚到祝家的时候,他也不会喊“妈”,暗地?里反复地?观察琢磨祝千帆是怎么对着纪凌云喊出那样粘腻的称呼,祝千行躲在被窝里偷偷练习,即便已经准备了许久,仍然下意识地?在生活里规避一切用到这个称呼的语境。 “老师要求家长签字,千帆他们?在玩……您能不能帮我签字……” “这个排骨很好吃,谢谢……您。” 祝千行“您”来“您”去?了几个月。 一直到那天夜里,祝千行睡不着觉在客厅里踱步,碰见出来喝水的纪凌云。 养母知晓了他的难眠,从冰箱里拿出牛奶来到厨房开火热到合适温度,监督着祝千行喝完躺回床上。 祝千帆喝完就会好好睡觉,纪凌云同?样精心地?照顾自己的另一个孩子?。 温热的液体柔软丝滑地?顺着喉咙流淌,望着那个半夜毫无怨言地?为自己操劳的女人,祝千行鬼使神差地?喊出了那个称呼。 “谢谢妈。” ----------------------- 作者有话说:哥以为自己牛奶过敏,母爱也过敏[爆哭]他们过去互相小心翼翼,最终越来越远。但是会好的,生活会好的。 第44章 新生活 原本只容下两?个人生活的小出租屋一下子挤满了人, 祝千帆没有再幼稚地把?自行车抬到房间里,所有人都默契地围着何云花行动,将人小心?翼翼地拥到沙发上坐着。 “……妈。”祝千行硬着头皮, 终于找回?了过去喊这个称呼时候的那种赧然。 驱使他终于喊出这个字的力?量, 一半是在何妈妈面前表现何向?辜生活在多么正常的一个氛围里的用意,一半是对纪凌云刚刚所做一切的感激。 就那么一眼?,养母看见了他的无助,对祝千行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终于从养母那里得来了一点独属于他的不用比照任何人也不用和别人分享的东西。 爱这种短暂的东西,何向?辜要塞进他身体里, 他可以接受,那纪凌云要给他母爱,他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都是会散的, 祝千行想,他的生活如?流水, 飘来几片树叶子再飘走, 也没什么大不了。 海纳百川, 小溪流也该容下点哗啦啦的雨水。 “哎!”纪凌云很兴奋,但到底已经有了些阅历,没当?面流下眼?泪,热络地应了下来。 祝千行别扭地偏过头:“何阿姨这边拜托您多照顾了,我去做饭。” 他把?自己?剥离出温情催泪的战场,又躲回?了厨房里。 关上推拉门之前, 祝千行看见何向?辜仍坐在沙发的一旁被妈妈拉着手不放,祝千帆喋喋不休地在给第一次来到这个出租屋的纪凌云介绍哥哥家里的一切。 这就是大家说?的母慈子孝吧,祝千行关上门,眼?角的一点湿意浸没在烟火里。 他从没有准备过这么多人的饭菜, 祝千行只能把?自己?拿手的菜都炒了。 众口难调,他又从冰箱里翻出来些预制的炸货做了个小食拼盘,印象里祝千帆最爱吃这些垃圾食品,何向?辜喜欢的他都做了,纪凌云喜欢喝的汤也炖了,轮到何妈妈的时候,祝千行有些束手无策了。 他不知道何妈妈爱吃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让重新回?到家人身边的何妈妈感觉到温暖,更不好直接冲出去问,怕说?错什么又激起人不好的回?忆。 他把?冰箱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合适的。 在祝千行原本的计划里,高考结束之后的庆祝夜他要带着何向?辜去外面吃些好的,后来被小崽子以下犯上了,他又觉得想犒劳何向?辜可能都不用出门,也不用做饭,何向?辜想吃的就不在厨房里。 现在突然双喜临门,任是翻山越岭显神通的祝工也为难了。 厨房的推拉门突然传来响动,从餐厅里挤进来一个人,反手锁了门就向?着祝千行走来。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看清楚是谁,就被人略带蛮横地扯进了怀里。 “手脏,发什么疯呢?” 可少年不讲道理,何向?辜的吻和他身上的笔墨味道一同袭来,祝千行悬着手臂、身体保持着别扭姿态被人压在操作台上亲吻,要陷入熟悉的沉沦状态时,忽然想起重要的事情,轻咬唇齿,逼停了何向?辜的动作。 “外面有人,别胡闹。”祝千行不自觉地扭捏成某种影片里斥责胡闹丈夫的角色,控诉何向?辜的恶劣言行。 何向?辜抱着他,许久没有动作,紧绷的身躯却在贴近他的瞬间如?释重负地松弛下来。 这一刻最该手足无措的,还有一个被圆满冲晕了头脑的何向?辜。 “你?这么跑过来何妈妈那边没有问题吗?”祝千行还是很担心?,担心?自己?不能完成社区主任交待的任务。 何向?辜听见和妈妈有关的话语,终于松开?了哥哥,站直了在眉眼?朦胧的祝千行跟前比划。 【有阿姨在,没事的。】 何云花在和纪凌云交流的时候甚至比和他这个十年没相处过的亲生孩子还要自然,何向?辜毫无怨言,妈妈能回?来他已经知足了。 他心?里清楚,即便冤屈被洗刷,但这十年的生活带给妈妈的创伤绝非是一朝一夕可以弥补的,母亲还没有适应该如?何和他相处,需要时间来适应,这些都在何向?辜的预料之中。 高考结束了,之后的日子里他有的是时间去陪伴母亲,但此时此刻,他还有一个无比重要的人想抱一抱。 祝千行望着他,轻声询问:“小宝,你?开?心?吗?” 何向?辜却皱皱眉头纠正他:【哥怎么不叫我小香菇了?】 “没怎么,想叫什么叫什么,不可以吗?” 妈妈回?家了,何向?辜该做回?何小宝了,这是一件天大的高兴事。祝千行笑了笑,插科打诨,玩笑似的用仍有水痕的指节拍了拍他的手背。 何向?辜毫不嫌弃地轻轻抓着他的手吻了一下,讨好似地用下巴蹭了蹭祝千行的掌心?,口型直抒胸臆:【想了。】 祝千行:“……” 越来越粗俗,这下连动词都省略了。 知道何向辜是存了心思要逗自己?放松,祝千行还是脸颊热热的。 “少说?胡话,问你?个正事,”祝千行赶紧把?话题拉回?来,以免弟弟越说?越混蛋,“你?知道何妈妈喜欢吃什么吗?” 纪凌云的汤差不多炖到时候了,计时器一响,祝千行要去端,何向?辜已经戴上了防烫手套,指节被限制,只能用口型回?他:【妈妈喜欢吃苦瓜,你?已经做过了。】 祝千行手边的保温菜罩里放着一盘炒好的苦瓜酿肉,这是何向?辜喜欢吃的,苦瓜和肉都是一大早去菜市场买的的,他第一个就做好了。 “这不是你?爱吃的吗?” 【妈妈喜欢,我也喜欢。】 何向?辜一边帮着哥哥盛汤,一边用口型解释着。 母亲一直很喜欢吃苦瓜,说?这种苦涩的菜肴别有一种回?甘,像他们的生活一样?,看起来过得很苦,但是有妈妈、有小宝这个家就是甜的。 何向?辜原先不爱吃的,后来妈妈离开?自己?,他长大些了,为了回?忆那个味道,也开?始吃了。 祝千行无从揣测后来将妈妈喜爱的菜肴当?做自己?的喜好的少年当?时作何感想,只是擦干净手后,揉了揉正望着苦瓜出神的少年的后颈。 何向?辜还没从激动的情绪里缓过来,整个人像是被卡住的发条玩具,不和他挨在一起的时候依然紧绷着。 “开?心?吗?”祝千行任由弟弟端下汤锅后摘了手套拉着自己?的小臂不松开?,盯着他的唇角,做好了辨别唇语的准备。 【开?心?。】 何向?辜不假思索的回?答,然后就是良久的沉默。 祝千行不声不响地看着他,视线在他的脸颊上行走,翻山越岭,落在了两?汪湖水的中央。 漫长的对视后,强撑了许久的何向?辜忽然败北,抵着哥哥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哥,我有些不安。】他颤着指节在哥哥的手心?里书写。 “是因为妈妈吗?” 祝千行轻声哄他,知晓弟弟的真实感受后连带着自己?的心?也安然了几分,何向?辜终于肯卸下心?理防线,又做回?他跟前那个有什么说?什么的坦诚少年。 第51章 【嗯,觉得世界好到不真实,担心?这是一场梦,梦醒了就没了。】 冒雪而来的小孩推开?旧木门的时候,祝千行心?中是同样?的想法。 他忽然扬起脖颈,贴在弟弟的耳边,呵气成声:“那你?梦里的哥哥会让你?*吗?” 像是听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何向?辜的身躯一下子直了,鼻尖染上了红痕,看着难得在他跟前这么野的哥哥,如?观神迹。 梦里的祝千行怪诞朦胧,还有些挣扎拉扯的本事,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屈服的。 “他不一定,”祝千行恶劣地笑,“但我会。” “所以,这不是梦,这是真实的,我们小香菇迎来苦尽甘来以后的新生活,一切都不会再失去了。” 话语内容是诱人的,而说?出这些话的人似乎才是那个真正迷人的所在。 祝千行掐着他的下巴抬送到自己?嘴边轻啄了一下,拉起终于再度温暖的少年的手:“现在,什么都别想,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我们要吃新生活里的第一顿饭了。” “哥!好没好!妈饿了,妈不让告诉你?。咱们什么时候吃饭啊!” 门外传来混世魔的得意喊声,祝千帆听见哥哥喊的一声“妈”之后,几乎是把?这个称呼当?成标点符号来使用,告诉全世界,他和祝千行拥有同一个妈妈的亲兄弟。 祝千行扯着嗓子回?他:“饭好了,菜比较多我端不完,你?赶紧滚进来帮忙!” “收到,皇上!小帆子这就来了!” 何向?辜刚把?反锁的门打开?,一个时刻都在闹腾的人闯进来,厨房里彻底热闹了,三个人6只手争先恐后地忙碌着,祝千行一边要和祝千帆拌嘴,一边还要看哑巴是不是“说?”了什么比划了什么。 做饭只花了一个小时,从盛饭到上桌就用了二十分钟,祝千行想,还是不能让祝千帆经常来。 他下定决心?要把?小香菇养得活泼肆意,家里可容不下两?个围着他争风吃醋的魔王。 高考结束,一切有形的、无形的压力?全都烟消云散了。 何云花住在家里的第一晚,祝千行把?自己?跟何向?辜锁在了主卧里。 客厅的卫生间要留给妈妈用,他已经和何阿姨说?好早上她不来敲门他们两?个绝对不会走出这个房间。 当?时把?次卧挪出来也有这方面的考虑,祝千行想尽可能地给何阿姨活动的自由。 考虑到生活还是不方便,纪凌云临走前提议把?祝千帆留下,让何云花跟她回?祝家去住。 尽管这个方案被混世魔王双手双脚赞成,但还是被祝千行一票否决。 何妈妈需要安全感,何向?辜得保持着只要妈妈需要随时就能出现的状态。 何向?辜也需要安全感,祝千行怕他夜半醒来又觉得不真实。 妈妈需要小宝,哑巴需要哥哥,祝千帆遗憾离场。 也因为这个,祝千行放弃了他们的“三天三夜”计划。当?然,他已经找到了一个平衡自己?和母爱的方法,暂时不需要这种疯狂。 夜晚,卸下一切重担的少年在和妈妈一墙之隔的地方安稳睡去。 睡前,他给了哥哥一个很长的吻,长到祝千行夜半口渴醒来,唇角仍然是红的。 祝千行翻了个身,气不打一处来地给了身边人一脚。 结果因为太?久没教育小孩儿,一个不熟练踹歪了,差点把?何向?辜作案工具没收了不说?,何向?辜也醒了,他于是好一顿揉哄才把?那醒转的大家伙、二家伙安抚回?去。 何向?辜噙着他的耳垂,问什么时候才可以口口。 累极了的祝千行听漏了一个字,被他揉着手腕,鼻尖蹭在他的胸膛上,喃喃回?答:“什么时候都可以爱。” ----------------------- 作者有话说:这两天的剧情比较平,不太擅长写这种淡淡的生活,但是还是写的很开心~ 放饭预告:后天![撒花] 第45章 一家灯火 第二?天是个周日, 闹铃一响祝千行就按掉了?,朦胧着双眼要起床喊小?香菇的时候才?想起来,人在自?己身?边躺着呢, 已经高考完了?不?需要再早起了?。 他躺回何向辜的胸膛里打算再眯一会儿, 躺着躺着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是忘了?什么。 等到饭香味飘进来,祝千行猛然惊醒,这家?里还有个人呢! “小?香菇!” 祝千行压着声音把弟弟喊醒,揪着他的嘴唇边扯动边询问:“你妈妈好像醒了?,我?们要出去吗?” 这么一说, 何向辜也清醒了?,原本?都伸进哥哥睡裤里的手也收了?回来。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起床, 洗漱。 换好衣服站在门?后纠结着要不?要走出去的时候,敲门?声传来。 “小?宝, 小?祝, 我?煮了?一点粥, 你们要不?要起来吃点?” 何向辜带着祝千行的手按在把手上,在哥哥的额头上贴吻了?一下,祝千行一边推开他,一边扬声回答:“来了?!” 推开门?的瞬间,更为浓郁的饭香扑面而来。 祝千行就算起来做饭,也只会给弟弟煮个鸡蛋和豆浆, 而现在他们的饭桌上摆了?三副碗筷、一盆点缀青菜碎的清粥、两盘小?炒还有些一看?就是手工包出来的精致面点。 何向辜说过,妈妈之前?在菜市场附近卖早点,所以他后来无家?可归的时候才?会选择到那边去躲着。 这么一对比,祝千行瞬间感觉自?己对弟弟实在是糙养了?, 他有时候起不?来还得?小?香菇来做饭照顾他,良心有愧啊。 两人埋头安静地吃饭,坐在对面的何妈妈凝望着自?己的孩子还有照顾他长大的那个年轻人,碗筷一动没动。 “您也吃点吧。” 祝千行起身?要给她盛饭,何云花谢绝了?他的帮忙,笔直地站起来:“报告,我?已经吃过了?。” 伸手要帮忙的祝千行怔住了?。 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何云花不?知所措地摆手:“对不?起……我?……我?怎么又这样……” “没关系的,”祝千行起身?走到她那边,扶着她的胳膊让人坐回来,“一家?有一家?的规矩,您不?知道吧,小?宝刚来家?里坚持要手洗衣服,说妈妈就是那样做的,后来学了?好久才?学会用洗衣机。我?也是啊,上班头一天搞不?懂仪器差点弄坏了?要赔钱,咱们都一样……您看?,小?宝吃饭可香了?,您快坐下给他再来一碗!” 他使了?个眼色,何向辜赶忙把饭碗递了?出去。 祝千行用起纪凌云那些偷梁换柱的法子,终于和何向辜一起把人安慰住了?。 趁着这边母慈子孝,祝千行赶忙跑到阳台上给养母打了?个电话:“……妈,我?是小?行,何妈妈这里可能还得?您来帮忙……” 听到这通电话的时候,纪凌云久久没有答复,一直到祝千帆在边上提醒:“妈,哥叫你帮忙呢”,她才?终于回过神,她的孩子终于肯向她要些什么了?! 纪凌云很快答应了?下来,祝千行挂了?电话赶紧回到饭桌上,被何妈妈抓着问:“小?祝,向辜真?的会说话吗?” 她离开的时候,小?宝被吓傻了?,后来警察说小?宝失声失忆了?,忘了?当时的情形,也忘了?该怎么说话。 这十年里,她都没再听过自?己孩子的声音了?。 祝千行点头,像小?区里养狗的大爷大妈们一样,扬起眉梢对着何向辜勾勾手指。 “叫哥。” “哥,”何向辜想也不?想地照做,还在喊完之后用口型比划了?剩下的两个字,【爱你】。 幸而何妈妈已经完全被何向辜会出声这件事震住了?,没有功夫细究他的孩子又对着祝千行比划了?什么,祝千行微瞪着弟弟,何向辜的脸上满是捉弄成?功的小?得?意。 “他高考完也不?用上课了?,您今天有一整天的时间能听他说话,还能亲自?教他开口喊妈妈,阿姨,您肯定?比我?教的好。” 何向辜小?时候学说话就是妈妈教的,现在再教一遍也没什么问题,何云花当然高兴。 养母到的比祝千行想的还要快,祝千行还在收拾餐桌,敲门?声就响了?。 纪凌云提着大包小?包进来,把祝千帆挡在门?外,招呼祝千行:“门?外的声控灯坏了?多久了?也不?知道修,小?行,拿椅子过来,让千帆把灯泡换一下。” 指挥完小?的,纪凌云就去和何云花套近乎:“何姐,快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她把那些还带着标签的新衣服都从包里拿出来,不?动声色地撒谎:“这些是我?之前?穿过的衣服,你别嫌弃,他们小?年轻买的衣服只有个漂亮,动起来不?舒服,你快试试这些,合适了?以后咱们逛街走动的时候就能穿了。” 第52章 爽朗的笑声不?断传来,祝千帆目瞪口呆地问给他扶椅子的祝千行:“哥,妈什么时候换风格了??” 祝千帆当然知道一向喜好恬静的纪凌云这些转变都是为自?己做的,淡淡一笑:“不?知道,妈高兴就好。” “对,妈高兴就好!” 祝千帆从椅子上跳下来,没忘记他心里的那件正事,神神秘秘地贴近祝千行,提醒他:“哥,小?心男人。” 什么小?心男人,这小?子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祝千行满头雾水,没来得?及琢磨,就被妈妈们叫回房间里帮忙掌眼了?。 这些日子里,所有的事情都是围着何云花转的,高考完的祝千帆带着妈妈成?了?出租屋的常客,何向辜在妈妈一日又一日的坚持里,终于熟练掌握了?一个新的称呼,刚学会喊“妈妈”,何云花又催他叫纪凌云阿姨,哑巴学说话的事业没个尽头。 在小?辈们的帮助下,何云花拥有了?自?己的新手机,还注册了?微信,加上社区主任和张律师的时候,他们都很为何云花高兴,恭喜她开始了?新生活的尝试。 起诉离婚的手续终于在何云花回家?的第一个周末结束,捧着离婚证,她的一生都不?会再和那个烂人有任何关联了?。 何向辜也得?以和他的生物学父亲彻底分割,只是妈妈的户口暂时还在社区里,他也需要先迁到集体户口上,等以后有了?房子再做决定?。 因为案情转变,国家?赔偿了?何云花很大一笔钱,张律师在忙前?忙后地帮着她跑流程,她说要拿这笔钱好好地感谢祝千行,祝千行当然不?肯要,坚持推脱:“您已经给了?我?最好的东西,我?已经知足了?。” 有何向辜这么一个好弟弟,祝千行的人生早就完满了?。 “那我?给你们买一栋大大的房子好不?好,你们住进去,还有车,妈妈有的是钱。”何云花不?知道该怎么对自?己的孩子和恩人更好一点。 十年的时光,小?宝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时时刻刻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她还没有找到和孩子相处的正确方式,一心只想着掏心掏肺又掏钱地补偿何向辜和报答祝千行。 “不?用的,我?能照顾好自?己,阿姨您真?的不?用想着我?。还有何向辜,他已经十八岁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该他为妈妈做些什么事情了?。阿姨,您真?的只需要考虑自?己就可以了?,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您随时开口。” 他劝何妈妈用这些钱为自?己打算,何向辜已经大了?,这些钱是对她失去的那些年岁的补偿,她有理由把这些钱全部用来让自?己过上好生活。 何云花似乎是听进去了?这些话,接下来的日子,祝千行上班的时候听弟弟汇报他们的行踪,惊讶地发现何妈妈愿意在孩子们和纪凌云的陪同下走出家?门?了?。 他们沿着大马路看?繁华天地,去校门?口看?学生奔跑追逐,坐在公园里说笑活动。 在路过那家?曾经谋生过的菜市场的时候,何云花停下了?脚步,尽管在有人问她是不?是十年前?那个卖早点的阿花的时候何妈妈躲在了?纪凌云的身?后,但临走之前?她还是牵住了?纪凌云的手。 “妹子,我?想开家?水果店。” 何云花说,小?时候小?宝最羡慕的就是隔壁水果摊上的小?孩儿,一天到晚有吃不?完的酸甜水果,他就只能一日三餐啃包子,吃妈妈没卖掉的那些饭菜。 那时候的小?宝才?四五岁,刚刚能掰着手指头数硬币,现在何向辜已经不?记得?那些事情了?,但他听见妈妈说那些的时候,还是很高兴。 在又得?到纪凌云的支持之后,何云花斗志昂扬地做了?决定?:“好,那我?们就开个水果店,就叫……阿云水果,何云花的云,纪凌云的云!” 她才?四十四岁,小?祝恩人说的对,她还有大把时间为自?己考虑。 何云花重振精神,决定?为自?己活一活。 这个提议实在太振奋人心,许久不?工作的纪凌云也跃跃欲试,两人兴奋地聊了?一路,到该回家?的时候也不?舍得?分开,纪凌云提议叫何妈妈住到她家?里去,好彻夜长谈她们的商业版图。 祝千帆以为何阿姨去了?他家?,自?己就能到哥哥家?住了?,积极地鼓动撮合着,终于说服了?有些犹豫的何阿姨。 结果就在他兴奋地要跟着哑巴进家?门?的时候,又一次被人锁在了?门?外。 何向辜隔着门?给他发消息:【家?里房子小?,住不?下你这尊大佛,祝家?有四个房间,你回吧。】 祝千帆气得?站在门?口跺脚,到底也没进去哥的家?门?,只能悻悻离去。 …… 这些日子不?出差,祝千行就在单位里忙一些善后的工作,前?线的同志们爬山,他就在后方画图处理数据,有时候也要加班,回来的很晚。 七月的夜晚热热闹闹,回家?的一路上都是蝉鸣和蛐蛐儿叫,祝千行期盼着回家?的那一口饭香。 过去他渴望的东西,现在换了?一种方式翻倍得?到了?。 祝千行无比满足。 一直到敲门?的时候,祝千行的心都是轻快的。 他从孤身?一人变成?了?拥有一大家?子等候的幸福小?孩儿,虽然不?知道这种幸福又能持续多久,毕竟他是这家?里唯一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但祝千行还是得?过且过地享受着。 这一次的开门?人来得?格外之快,祝千行嘴里的小?曲儿还没唱完,从门?缝里就伸出来一只指节修长的大手,将他整个人捞进了?家?门?。 屋子里没开灯,黑漆漆的环境里,一个黑影猝不?及防地环着他的腰把人压在门?口,哑声道:“哥哥。” -----------------------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星星眼] 第46章 小贼 尚来不及回应, 温热的双唇随着那人沙哑的声?音一同?降临耳畔。 祝千行起了逗弄人的心思?,抬手翻身,三下五除二把?造次的人压着肩膀困到了门上, 低声?问他:“你?是谁, 是来抢劫的吗,说,把?我弟弟绑到哪里?去了?” 不用人回答,祝千行也知道何向辜敢这么玩想必是养母把?何阿姨叫回祝家去了,这一整夜就只剩他们两个人,想怎么胡闹就怎么胡闹。 没有一点准备的何向辜双手被缚, 又用不得唇语,辩驳无门,被这么一搞, 好像更兴奋了。 黑暗里?,喘气的声?音一声?重过一声?了, 像一只野兽躲在夜色里?, 伺机埋伏。 祝千行也不容他辩驳, 膝盖一顶,压着喉舌自问自答:“原来是个不会说话?的小贼,那你?不如我弟弟,他会说话?,会说很多混蛋话?,嘴巴说不了就用手说, 有的是法子。” 他已经摸清了何向辜的路数,知道这人想要的是什么。 “快说!你?来干什么,是来偷东西还?是偷人,不说的话?, 我可有十八般武艺招待你?,用两指宽的小木板这么细细地笞打你?的后背,穿着靴子重重地踩在你?的屁股上,把?你?的舌头扯出来夹在指头缝里?玩儿?……” 祝千行一手按着人,一手在少年挺直的脊背上游走轻拍,言语描述他自以为的那些“酷刑”。 抓在掌心里?的手腕动了动,祝千行反应不及,叫何向辜挣脱出来。 那被他的话?语激得有些疯魔了的男人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说什么,一抬手摸开了玄关处的小灯。 因为太着急,手肘撞到柜子上,疼得皱起眉头。 看着毛躁的少年,祝千行心情愉悦:“这么着急做什么?” 何向辜居高临下地顺着他的领口往下看他的锁骨,一字一字地开口:【来跟你?合剑。】 他在回答哥哥的上一个问题,他不是小贼,他是来跟人共谋大事的。 你?情我愿的,算什么贼人。 “你?……”祝千行被他更加直白的混蛋话?搞的不知道说什么,猝不及防被人托着扛到了肩膀上。 上半身吊在哑巴的身后,腰腹折过肩头,双腿被人扛麻袋一样压着,祝千行脑袋充血,颠簸中终于明白弟弟是把?他往哪里?带,一时间警铃大作。 又玩大了。 两道开门声?过后,祝千行被放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墙壁上雪白的瓷砖,祝千行听见了哗哗的水声?,摇摇晃晃睁开眼,何向辜正蹲在浴缸边上试着水温。 这套老房子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了,租给他的时候房主把?原来的老浴池拆了改换新?浴缸,但祝千行素日里?也只是用花洒随便冲冲,没躺下正经泡过澡。 何向辜要干什么,不言而喻。 【哥还?没洗澡,我帮你?。】何向辜的白衬衫袖口挽了起来,看着祝千行神情郑重地比划手语,像看着一个毫无挂碍的人偶。 第53章 “我自己来……”祝千行下意识哆嗦了一下,手指按在了门把?手上。 那几?日病着的时候,何向辜是帮着他洗过来着,但仅限于擦擦手脚后背,这会儿?突然对?着哥哥献殷勤,必定没有什么好事。 他脑中浮现起自己洗澡时候磨砂玻璃外等候着的那个身影,幽暗,深远,如同?又被人窥视了一般,莫名地有些不寒而栗。 【哥累坏了,我来吧。】 何向辜没给他逃跑的机会,长手掐着哥哥的腰把?人捞到自己胸怀里?,三下五除二剥干净了丢进浴缸。 炎炎夏夜本就燥热,水蒸气更是蒸得他毛孔大张,撩着水花的大手擦着他的肩颈无数次垂下再?腾起。 祝千行不冷了,他开始口干舌燥。 等到他心火难耐的时候,抚摸他的那双手又停下了。 祝千行单手扫开眼前雾气,浴室门被不知何时被打开了,门外那人修长的双腿前后站着,窄腰弯着,脊背伏着,正在一旁的洗手台上尽心地搓弄着什么。 “做什么呢?”祝千行有些羞恼,他这边都等着了,不上不下的,始作俑者跑了。 听见他问,何向辜缓缓转过身来,指头上挑着一块浸湿了的柔软灰白向哥哥展示,从?脸上掠过的时候,还?若有若无地闻了一闻。 “……” “爱来不来,你?就玩我吧。” 祝千行被惹急了,要把?浴室的门关上。 层层叠叠的水雾里?,劲瘦的小腿浮出水面?,向着不远处半开的玻璃门踹去。 ——祝千行骨头都被泡软了,懒得起身。 他不知道他这一躲懒的行径在站着的那人眼里?看起来有多犯规,何向辜喉结一滚,将手心里那点还挂着白沫的布料一丢,大步赶着浴室门关上之前挤了进来。 …… “何向辜,你?玩死我吧……” 他的双脚悬踩在人的脚背上,手撑着满是水雾的墙壁,被摇晃得失去了方向。 …… “留条命行吗,四次了……” 祝千行后脊贴着玻璃,被人抱坐在洗手台上,高高仰着头,视线里?只剩雾蒙蒙的水汽和规则的天花板纹样。 声?音哑得不像话?,那人贴心地递上一杯早就备好的温水,对?他的请求置之不理。 “别装听不见,你?是哑巴不是聋子——” …… 将?近九个小时,三个地方,六次。 凌晨六点,在第一声?鸟叫里?,辗转了一整晚的祝千行终于得了自在。 他想,还?是不能?这么纵着,要细水长流,把?一日的分量分到好几?天里?,不然把?哑巴憋久了,遭罪的还?是他。 …… 祝千行感谢这场筋疲力尽,让他能?什么都不想地昏睡过去。 又是个周末,祝千帆昨天晚上打小报告的时候说,何阿姨今天要拉着妈妈去看铺子。祝千行能?有一整天的时光想睡就睡。 他彻底把?弟弟当成了人形靠枕,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心无挂碍地又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太舒服,祝千行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何向辜的二家伙醒得挺早,他自己本人倒是还?闭着眼。 祝千行缓了一阵起来,拖着腰酸背痛的身体到客厅里?倒水喝,出房门的时候愣了一下,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小香菇,昨天……的时候,你?锁门了吗?”他把?弟弟摇醒,指着大开的卧室门问何向辜。 哑巴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祝千行脸皮薄,在床上的时候都得蒙上被子,他不可能?罔顾哥哥的意愿。 何向辜打着手语问哥哥怎么了,祝千行也不太能?说出来,只是打着哈哈:“没事,老觉得哪里?不对?,怕家里?遭了贼,你?睡吧。” 被这么一闹,何向辜也不睡了,起来收拾东西。 祝千行身上披着他的短袖衬衫,堪堪遮到腿根,闹了一夜口渴坏了,光着脚去了客厅喝水。 何向辜对?着离去的背影揉了揉眉心,把?他们昨夜胡闹乱丢的衣衫都收拾了起来,扔进洗衣机里?。 走出卧室的时候,他也发现不对?劲了。 昨天扛着哥哥回去的时候,情急心切,他把?祝千行的包随意丢在了卧室门口的地毯上。 现在,那个单位发的黑色的旧包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餐椅上。 有人回来过了。 何向辜拍了拍手,只需要一眼,跟着过来的祝千行就明白了问题所在,他放背包的时候一向是包带朝外,方便第二天早上拎起来就能?走。 但眼前的背包稳稳地靠在椅背上,两条背带整齐地垂在缝隙里?。 真的有人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来过这个家。 祝千行想也不想地摸开手机给祝千帆打了个电话?。 “你?们在哪呢?”电话?那边有交谈的人声?,男男女女的,不止是他认识的人。 祝千帆气喘吁吁:“在隔壁市爬山呢,昨天二位太后畅聊到深夜,咱妈一拍大腿说要带何阿姨看云巅落日,这会儿?还?在山上呢。” 昏黄日光里?,祝千行和何向辜对?视一眼,又问:“那今天有人回来过吗?” “回哪里?啊?” “我这。” “有。” “谁?”祝千行隐隐有些不安,危机感充斥着他的大脑,一种不好的预感强烈袭来。 “何阿姨啊,我们赶早上没出太阳的时候出发的,凌晨五点多,何阿姨说要回去拿点东西,问我要了钥匙,我们没上楼,她自己上去拿了点东西很快就下来,哥,你?问这个干嘛?” 为了方便养母来家里?照顾何阿姨,祝千行把?家里?的钥匙给出去一把?,交到了祝千帆的手上。 祝千帆在别的事情上不靠谱,在他的事情上最靠谱,没有祝千行的亲自许可,绝对?不会开门闯进来。 凌晨五点多……一些回忆瞬间涌来。 那时候的祝千行被人整个从?床上抱了起来,双腿紧紧夹着何向辜的腰,生怕自己从?他的身上掉下去。 那一次,是在门后。 何向辜坏心眼地把?他的脚踝放在了把?手上,比着口型告诉哥哥,只要哥哥轻轻一动,卧室门就会被打开。 当然,如果哥哥肯叫他点别的什么往日里?没叫出口的,他就还?乖乖地把?人抱回去。 祝千行当然不肯,于是被欺负到哭叫,两人最终在门后结束了一切。 而现在,祝千帆告诉他们,凌晨五点,何妈妈回来过。 ----------------------- 作者有话说:弟起得比哥都晚,那闹得很厉害了( 第47章 蜕变 “喂, 哥,是出什?么事了吗?” 这边许久没说话,祝千帆也开始耐不住着急。 “没什?么, 你现在和她们在一起吗?” 祝千行的心里慌得很, 这一整天了,他和何向辜竟然才发?现,误了大事了。 “这会?儿?没有?,二位太后去那边买东西了,怎么了?” 祝千行赶紧抓住机会?问:“那刚刚爬山的时候,何阿姨有?什?么异常吗?” “我想想啊……好像没有?, 说说笑笑的,刚刚她俩还让我拍照呢,怎么了, 是何阿姨的事情?又出什?么茬子了?” 这两天律师那边张罗着,总有?人?要联系何云花, 祝千行联系不上养母和何阿姨就?给两个弟弟打电话, 一来二去何向辜也熟门熟路了。 “没事, 何向辜担心妈妈呢,让我问问。你们玩得开心点?,要回来了告诉我。” 祝千行当然不可能?实话告诉他,打了个哈哈把电话挂了。 毫无异常……那何妈妈到底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没发?作? 祝千行的心开始乱跳了。 …… 何云花从没想过自己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她最初的设想里,十八年过后从监狱里出来, 仍然要回到原先的水深火热里,但?只要能?看?一眼小宝,她就?觉得人?生足够了。 在监狱里,她拼命改造, 学?习,上工,她都是最努力的一个。大家伙听说她还有?个八岁的儿?子在外面,都帮着她争取积极表现,希望她能?减刑早日出去和小宝团圆。 那几年,外面的小宝依然水深火热。 他们的老房子被卖了,因为出了命案附近的住户能?搬走就?搬走了,小宝住在邻居家空着的地下室里,坚持上完了小学?和初中。 社区负责联络的主任说,小宝上完初中就?不上学?了。因为那个混蛋总是到学?校里闹,说他是杀人?犯的小孩,小宝说什?么也不肯去学?校了。 何云花忧心忡忡,深深自责,可小宝来见她总是笑着的,告诉妈妈他会?照顾好自己,以后等?自己长大了,能?打得过那个王八蛋了,就?还上学?去。 第54章 她求着监区的工作人?员能?不能?给想想办法,让小宝摆脱那个混蛋再去上学?,可赵有?德仗着自己是小宝的父亲三番五次的胡闹,他不允许,谁也没有?办法。 直到几个月以后,主任陪着小宝来看?她,告诉她有?个年轻人?想照顾小宝,什?么都不要,只是想把他当弟弟一样照顾。 那一刻,何云花想了很多。 小宝十五岁了,长开了,即便身躯瘦小依然能?看?出些美人?的样子。 她万分担心那人?是不是惦记着龌龊的事情?,想欺负小宝。 可是小宝提到那个哥哥的时候,笑得很开心。 他说哥哥给他买了新衣服,给他做了好吃的肉,还让他在自己的手?心里写字。 小宝的学?习没人?管,字写得歪歪扭扭。 连一向警惕的社区主任都说那人?看?着是个正经?人?,甚至还拿来了他的姓名、身份、工作单位信息。 何云花不懂设计院是干什?么的,但?主任说那是中央企业,看?着证明上盖得满满的红章,她也犹豫了。 何云花问小宝,愿意和那个哥哥一起生活吗? 何向辜犹豫了很久,点?头又摇头,他用?手?语比划着告诉妈妈:【会?连累哥哥。】 何云花最清楚小宝,她的这个孩子,在面对很想吃的零食的时候也只会?自言自语地说:“是苦的,小宝不喜欢。” 何云花抹了抹眼泪,让社区主任单独留下。 “大姐,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他能?让小宝重新回到学?校里读书,我就?愿意。” 又一次探视,社区主任带来了穿着校服的小宝。 那个年轻人?真的摆平了赵有?德,把小宝重新送回了学?校。 重回学?校的小宝很开心,虽然成绩一开始跟不上,但?每次都能?取得进步。他总把自己的成绩单拿给何云花看?,何云花也开心。 后来,监区来了个读了很多书的管教,何云花有?事没事就?拿着何向辜的成绩去问她:小宝这样的成绩,能?不能?考一个好大学?。 问多了,管教也知道了她家里的事情?,在反复盘问过何云花当年旧事之后,把自己的一个朋友介绍给何云花认识。 张律师是她的朋友,一个同样干练有?能?的女人?。 张律师说,她把这几年相似的案例都看?过了,有?些案子在证据充足的条件下,法庭判决结果是非常阳光的,甚至有?无罪释放的情?况存在。 她问何云花,有?没有人能证明当年的凶徒二人?有?要杀他们母子的倾向,只要证明这个,就?能?以正当防卫的名义向法庭申辩。 有?,何云花清楚,有?两个人?能?证明当时有?人?要杀他们。 一个就?是那个紧咬着她是蓄意泄愤杀人?的李某。 还有?一个是小宝。 小宝遭受重大打击,失声失忆,警察早就?问过了。问询的过程让小宝痛苦万分,也是这个原因,何云花入狱之后没有?再提过申冤的事情?。 何云花本想拒绝张律师再去找小宝,可案情?有?转机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她的孩子的耳朵里。何向辜告诉妈妈,这些年,他一直没放下,他答应哥哥和妈妈去上学?,为的就?是考个好大学学法律,长大了为妈妈伸冤。 【妈,我不能?什?么都不做,那样我就?只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废物。】 何向辜比划了很重的话,何云花终于妥协了。 她把管教和张医生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孩子,何向辜虽然想不起来那些过往,但?他愿意配合案情?调查过程中一切需要他的地方。 一直到不久之后,再次犯罪的小贼李某落网,供出了当年的事情?。 十年,何云花终于在管教、张律师、主任这些女人?们还有?自己的孩子何向辜的帮助下,等?到了自己的公平。 她出来的第一天,是小宝高考的日子。也因为如此,她所见到的第一个异性,是抚养了小宝三年的那个年轻人?。 他叫祝千行,没有?小宝高,生的干净利落,手?指上有?薄茧,是个努力的人?。 这些日子里,祝千行和他的妈妈纪凌云所做的一切,让何云花终于有?了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小宝原来生活在这样温暖的家庭里,有?兄弟,有?长辈。 她后来才知道,祝千行不是祝家的亲生孩子。 何云花刚出来的时候,有?些害怕自己的孩子,害怕和何向辜说话交往,害怕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孩子不高兴。 她憎恨自己在监狱里养成的一切警惕习性,让她不能?自如地像过去一样、像凌云妹子一样,亲切贴近、呵护自己的孩子。 可是凌云妹子告诉她,祝千行也是十五岁才来祝家的,那时候的她,一样地小心翼翼,一样地不知所措。 “算一算,我比小行也就?大十来岁岁。他刚来我们家,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照顾一个已经?长得这么大的孩子,我以为他所需要的和千帆是一样的,所以只会?给他和千帆一样的关心与照顾。何姐,后来我才知道,自己那时候的做法无形之中伤害了他。人?和人?都不一样,我怎么能?不考虑他的想法呢?幸好,小行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能?过来照顾你,也算是能?为他做点?什?么,现在这样,我已经?知足了。” 何云花感慨万千。 老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也得像凌云妹子一样,为自己的孩子做点?什?么。 还有?那个照顾了小宝三年的年轻人?,何云花想象不到,到底要怎么样的关怀和爱,才能?让经?受重大打击的小宝再次开口,再次相信身边人?。 她也无比感激祝千行。 张律师说,由于她的案情?的缘故,国家会?赔偿很大一笔钱。何云花算了算,那些钱是她卖两辈子的早点?都赚不了的数量。 她要给孩子们买房子,买车子,买一切她觉得可以弥补母爱和报答恩情?的东西。 可是何向辜不要。 祝千行也不要。 祝千行告诉她,那是她自己的钱,她应该花在自己的身上,为自己考虑,生活或是享受,让自己高兴就?够了。 对,祝千行说得对,她要为自己考虑了。 何云花考虑了很久,决定开一个水果店。 那是她很早以前就?有?的梦想了,为了小宝,也为了自己能?不被城管撵着跑来跑去,正正经?经?地做点?小生意。 只可惜过去她一无所有?,家里的一切都被赵有?德输光了,只剩一个很破的老房子。后来,赵有?德把这个破房子也卖了当赔偿,换何向辜还留在他家的户口本上,当他老赵家的种。 何云花为了早一年出来照顾小宝,不得不妥协。尽管她早就?用?积蓄做要挟换来了小宝跟着自己姓,但?何向辜仍然在血缘上和那个混蛋有?联系。 而现在,她起诉离婚的手?续终于办完了,小宝和她都跟那个男人?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终于可以坦坦荡荡地为自己而活。 何云花计划着自己的新生,要把水果店好好经?营下去,要开到何小宝上学?的地方去,要做孩子们最坚实的靠山。 她和凌云妹子聊到深夜,两个同样苦命的女人?一拍即合,都决定要为自己做点?事情?。 聊到高兴的地方,凌云妹子说起附近有?一座很灵的山,传说爬上去看?到云巅日落的人?,全家人?都能?平安顺遂。 她要为小宝,为恩人?,为自己,求一个平安。 何云花要出门前,才发?现自己手?边没有?能?代表小宝和恩人?的信物,凌云妹子说,只要是他们用?过的东西就?行,祝千行的东西祝家还好好地存着,就?差小宝的了。 她想起厨房里有?小宝用?过的碗筷,于是问凌云妹子那个活泼的小儿?子要来了家门钥匙,怕何向辜笑话他迷信,准备趁着孩子们没醒偷偷拿双筷子下来就?成。 她打开了门,玄关处的灯都没关,家里也没怎么收拾,背包随意丢在卧室门口。 何云花心里想着他们肯定累坏了,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卧室门口,把恩人?的背包捡了起来。 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听见了人?声。 凌晨五六点?了,怎么还没睡,还是他们已经?醒了? 何云花刚想开口问,那人?声越来越清楚了。 是祝千行在哭,断断续续地哭。 “混蛋……” “别弄那里,求你了……” “哥错了……小香菇……” “饶了哥哥成吗,下次还给你*……” 说话声很轻,但?何云花听得清清楚楚,难以忽视。 监狱里什?么人?都有?,何云花什?么事情?都听过。 一门之隔的地方,她的孩子在和那个她终于相信了的男人?做那种事情?。 第55章 何向辜是自愿的吗? 他们这样多久了? 何云花想冲进去问一问,可按到把手?上的指节又收了回来。 门缝里传来新的动?静,小宝的声音干净清脆。 “哥……我爱你……” 那之后,便没有?了声音,他们离门远去。 何云花愣了很久,把背包小心地放在了餐椅上。 到厨房里拿了双筷子,关上灯,离开了。 ----------------------- 作者有话说:报告,接下来的几章是对哥的救赎,会有点酸酸的,但一定会he的!请组织放心~[撒花] 第48章 悬而未决 祝千行是?在两天后发现何阿姨从家里搬走的。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上?班, 老?祝师傅说云南那边的项目需要人过去,祝千行像个好久没?爬山的猴子,一听见又能去翻山越岭了, 高兴得想立刻就出发。 但家里还有一堆事?情?, 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是?否能放心?离开家,还是?得先回家和家里人打商量。 一个赤脚奔跑了二十多年?的人脚踝上?突然多了些拴着?他的镣铐,祝千行却有点莫名的心?安,他跑得慢了,但不?会跑丢了。 何阿姨看完日落回来之后,仍然像往常一样, 吃饭,交流,休息, 态度让祝千行和何向辜琢磨不?定。 可?两人到底是?男人,不?好当着?长辈们的面直接问, 祝千行没?同意?何向辜去试探妈妈的想法。 说不?定没?听见呢? 侥幸的祝千行这么得过且过, 一直到周一晚上?回到家, 敲了很久的门也没?人来开。 祝千行以?为何向辜又想胡闹了,掏出钥匙要教育弟弟一番,这悬而未决的关头少惹事?最要紧。但打开门之后,只看见一片无?人的昏暗。 原本被纪凌云和祝千帆母子堆得满满当当的客厅空了一大半,祝千行赶紧摸开灯,发现因为何阿姨而多出来的那些东西都不?见了。 她喝水的杯子、逛街时候买的遮阳帽、逛超市的帆布购物袋, 全部消失了。 厨房里的碗筷也少了一副,她把这个家里关于自己的生活痕迹都带走了。 祝千行不?死心?,又走向次卧。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拖鞋放在床前, 纪凌云送给她的衣服都从柜子里拿走了,小小的房间?里,又恢复成了祝千行和弟弟亲手收拾出来的简单样子。 她回来了,又离开了。 祝千行站在门口,一阵腿软,把空荡荡的卧室拍给何向辜看,很快,收到了哑巴的回复。 【等我回来。】 家里只有电车和自行车,一家人出门就只能打车,所以?祝千行给两个弟弟都报了驾校,计划着?买辆车方便出行。 何向辜这会儿还在驾校,赶回来也要一段时间?。 祝千行一边忐忑着?,又一边担忧着?,于是?给纪凌云去了个电话。 “妈,何阿姨在你那边吗?”祝千行抱有一丝希望。 “没?有啊,我今天去医院体检,她之前本来说要和我一起的,今早又说自己爬山累着?了想休息,我就没?喊她。怎么了,她不?在家吗?” 养母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祝千行的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只剩下空荡荡一个自我,那些不?安的情?绪一时间?全部涌出,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电话那端的纪凌云听出了不?对劲:“小行你别着?急啊,妈妈现在给何阿姨打个电话。” 挂了电话,祝千行有些站不?稳,扶着?墙壁缓缓坐在地上?。 何向辜说过,他的妈妈向来不?喜欢言语争执,只会用行动反抗。 和赵有德离婚无?果,干脆带着?孩子去改姓。 拿起那把要刺向小宝的刀,勇敢地反击回去。 她不?擅长和人争吵,但习惯了行动。 她用行动给了祝千行最后一击。 何妈妈还是?听到了。 不?安的思?绪像雨后的杂草一样在房间?里疯长,从空无?一人的客厅蔓延出来,爬过餐椅,爬过阳台,缠绕在紧缩在角落里的祝千行的手脚上?。 他快要窒息了。 门是?什么时候开的无?人注意?,一双微凉的手穿破黑暗将荒草丛中的祝千行抱进?了怀里,何向辜下巴贴在哥哥的额头上?喘息着?。 “怎么样,有你妈妈的消息了吗?” 察觉到来人的气息,祝千行终于活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抓着?他的胳膊追问:“找到她了吗,她有没?有事?,我们要不?要报警?” 何向辜拉过他的手,在越来越昏暗的房间?里写字。 【别担心?,她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祝千行喃喃着?,像被抽走了一半的魂魄,他那些焦急的情?绪散去,小宝的妈妈没?事?,没?事?就好。 被抱着?缓了很久,祝千行才有了站起来的精神,打开客厅的灯,躺进?他习惯了窝着?的那个沙发角落里。 “她是?不?是?听到,听到……我们那天……的事?情?了。” 祝千行的话断断续续,甚至没?有训斥弟弟以?上?犯上?那时候有底气,满是?试探,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似乎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躲回自己的巢穴里。 何向辜没?有回答,但无?言却已经给了祝千行答案。 “她怎么说的?没关系,你告诉我,我什么都见过。” 何向辜想靠近他去安抚讲述,却被哥哥一只手推开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对着哥哥比划。 【妈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住。】 他把和妈妈的聊天界面展示给哥哥看,可?爱的小熊头像还是祝千行帮何阿姨换上?的。 【云花花】:小宝,妈妈想了一下,还是?搬出来住了,你要和妈妈一起吗? 聊天界面里除了何向辜推过去的祝千行的联系方式,只有这么一句话,时间?就在他下班前后,但联系到之前发生的事?情?,祝千行很难猜不?出来何阿姨是?什么意?思?。 她在问何向辜,选哥哥,还是?选妈妈。 就在祝千行看手机的空当里,手机那头的人久等不?到孩子的回复又发来了新的消息。 【云花花】:小宝,关于你们的事?,妈想和你聊聊。 祝千行抽了一下鼻子,真奇怪,夏天这么热的天气,人也会感冒。 “你快去找妈妈吧,她一个人,刚刚学会怎么生活,别出事?了。” 祝千行缩着?肩膀推开弟弟,想站起来,心?里一阵突如其来的抽疼,一个趔趄又摔回了沙发里。 何向辜的掌心?扶上?来的瞬间?,祝千行就将人的指节拍落,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求你了,快走好吗,上?了一天的班,别给我找不?痛快。” 他迫切地想把所有人都赶走,重新躲回自己那个空无?一人的巢穴里。 “哥。” “——你还认我这个哥,就先去找妈妈,她一个人在外,你要看着?她出事?给自己留遗憾吗?” 祝千行没?办法思?考了,一方面是?那些乱糟糟的纠缠,一方面是?对何妈妈安危的担忧。 这种情?况下,只有何向辜先去找到妈妈,确认何云花的安全,他才有力气去想别的事?情?。 在看到房间?空了的那一瞬间?,他不?是?没?想过自己去找人,可?他害怕那个结果,害怕何妈妈真的是?因为他和弟弟的事?情?才选择离开,那样他找上?去只会是?火上?浇油。 何妈妈发出邀请之后,何向辜一直没?回复,第一时间?回到家找了他,祝千行不?敢赌,他只想先把人推出去,找到一个答案再说。 “求你了,别管我,放弃我吧,去找妈妈,好吗?” 祝千行慌不?择口,他脑中的预想已经疯长到十分可?怖的地步,坏掉的未来在一步一步地侵袭他的神智,说出口的话一次比一次冷冽。 何向辜怔着?,没?有动作,手臂上?迸出青筋,透骨的寒意?从他卷起的衬衫袖口一直蔓延到指尖被祝千行打过的地方。 “放弃”两个字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心?上?,让他一时间?有些昏聩了。 哥哥那时候告诉他,爱很短暂的,想爱就爱吧。 这些时日里,哥哥的顺从、予取予求美的如梦如幻。 是?他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忘了哥哥把自己关在一个冰霜铸成的牢笼里关了几十年?,他竟然痴心?妄想着?什么都不?做就能让哥哥走出来。 良久,他重新抬起了手,比划着?一个问题。 【哥,如果妈妈不?愿意?,你要放弃我吗?】 祝千行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愣愣地看着?弟弟。即便他心?里有答案,也没?有办法当着?何向辜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他自以?为永远不?会成为别人二选一的危机困境,因为就算是?纪凌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祝千帆而抛弃他这个养子,那样的答案,他又不?是?没?听到过。 第56章 明明是?何向辜自己的难题,为什么要拿来问他呢? 祝千行无?法做出回答,何向辜又接着?问。 【如果哥是?我的话,妈妈不?让我们在一起,哥会放弃我吗?】 “对。” 祝千行双眼紧闭,回答地斩钉截铁。 “我要是?有一个为了保护我可?以?去杀人的妈妈,我永远不?会抛弃她。” 生怕他再纠缠,祝千行忍着?剜心?一样的疼痛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卧室里,把人关在了门外。 日光散尽,外面的人等了一阵子,终于离开了。 祝千行长舒一口气,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还来得及和胸口那股莫名的疼痛和解,一波未平,纪凌云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千行,何阿姨的电话打不?通,她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祝千行捂着?胸口坐在门后,没?有缘由的神经痛让他呼吸都困难了。 “没?事?的,妈,何向辜已经联系上?她了。” 纪凌云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痛苦,焦急地追问:“发生什么事?情?了,你生病了吗?” 祝千行选择性地忽略她的后半句:“没?什么大事?,何阿姨搬出去住了。” 这个答案让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下,良久,纪凌云像是?预料到这个结果一样,小心?翼翼地开口:“她之前和我说过这个事?情?。” 纪凌云的声音轻柔,在察觉到祝千行呼吸缓和、有倾听的意?愿后,才缓缓说下去。 “前天爬山的时候,她说她打算搬出去住。我还告诉她,搬出去也挺好的,到时候在咱们家附近找个房子,和她来回走动方便。” “嗯。”祝千行按着?眉心?不?动声色的糊弄,不?想把何母出走的真正原因告诉养母。 “但是?……”纪凌云犹犹豫豫,像是?想到了难以?开口的事?情?。 “怎么了?” “她后面又问了我一个问题,我觉得很奇怪。” “她说什么?” “何阿姨问我,如果我的孩子选择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我会怎么办?” 一切的悬而未决在这一刻有了定断,祝千行无?比确定,凌晨归家的何阿姨听见了他和何向辜弄出的那些声响,现在的这些事?也都和那一夜有关。 “那您……是?怎么说的……”祝千行感觉他的嘴唇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把和养母的对话维持下去。 整个世界成了一个没?有答案的难题,祝千行心?里一清二楚,纪凌云的回答也解决不?了他的困境。 但是?他还是?痴心?妄想地想问一问,为那个不?可?能到来的明天。 “我和她说,”纪凌云给自己打了气一样,声音重了些,“我和她说,我有两个孩子,如果是?千帆的话,只要他快乐就够了。如果是?千行的话……” 祝千行心?脏停跳,他开始莫名地期待从纪凌云口中说出的答案。 “我们千行一向是?什么都可?以?,从不?为自己考虑,如果真的有这样一天,对我来说是?天大的好事?,这代表着?我们千行终于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开始为自己想了。” 祝千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从养母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 他的大逆不?道在祝大海那里换来了一个巴掌。 在纪凌云这里,换来了一个奇迹般的答案。 “谢谢妈……” 祝千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很想谢谢养母,在这样一个该为别人的事?情?而担忧的时刻。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笑容来,岔开话题:“对了,妈,我明天又要去出差了。” 工作以?来,他第一次把出差的事?情?主动告诉养母,就像李青每次出门都会和女朋友报备一样,他也有了会记挂他的家人。 “去哪里啊,去多久啊。” 纪凌云和那些等在火车站的送别的人一样,关心?着?即将远行的家人。 “去云南,应该要半年?,到时候千帆上?学就拜托您了,还有何阿姨那边,也得您来留心?了。” 在回家之前,祝千行还在为要不?要出差而犹豫着?,家里的一切让他眷恋难安,他有些舍不?得离开寻州,竟然生出了宁愿少赚一点钱多留在家里一会儿的妄想。 但现实又让他作出了不?同的选择,这样一大堆的事?情?,太乱了。祝千行想逃到天边去,让自己好受一点。 他怕自己就这样死了。 ----------------------- 作者有话说:哥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悲观者,他不认为自己会被坚定选择,所以只会下意识逃避。相信菇! 第49章 醉 他的胸口太疼了, 搜索网站告诉他,那是由于情?绪波动引起的神经痛,没有大碍。 可祝千行必须做点什么, 让自己熬过这一晚, 熬到明天上火车。 已经习惯了将自己全?部?交给何向辜后筋疲力尽睡去,此时此刻,他不得不选择另一种法子让自己解脱。 他打开手机点了一堆的酒。 得益于发展迅速的网络经济,外卖员很快送来了他要的那些瓶瓶罐罐。 祝千行已经很久没喝酒了,从?上次为了打听何向辜的下落去求人不得不喝酒作陪之后,他一杯酒都?没喝过。 他喝多了酒只想睡觉。 祝千行现在就只想睡觉。 束之高阁的酒具无人触碰, 祝千行坐在客厅里,徒手打开那些深色浅色彩虹一样的玻璃瓶,一口一口地灌着自己。 祝千行酒量一般, 半斤的白酒就足够撂倒他了,更何况还有那些红的黄的掺杂在一起。 他放纵自己的情?绪流淌, 盼着酒精早点麻痹神经, 叫他能像被何向辜折腾一整夜之后那样昏睡过去。 可这一夜的酒精, 却迟迟不肯如愿。 他感觉自己的神智越来越清楚,有些缠在心里的东西叫嚣着往外冒,他想痛哭,想大喊,想把刀子插进心口里叫自己永远安眠。 灵魂飘忽到另一个层面,与?□□分离, 本能占据了他的神经,那个被现实禁锢许久的另一重人格像是活了过来。 被酒精与?情?绪双重折磨的祝千行又哭又笑,把手里空了的酒瓶子丢出去,对着何向辜离去的方?向大喊。 “什么叫我?要是你会不会放弃, 混蛋!我?要是有妈妈,巴不得你和我?是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亲兄弟。这样有一层铁板伦理隔着,我?就不会做那些拥抱被爱的黄粱大梦了!” “何向辜!你爱我?做什么!” 祝千行醉得更彻底了。 他感觉天地在晃动,灾难降临一样,轰隆隆的雷声震颤大地,从?西方?骤开的传送门里走进来一个人,一步步逼近了他。 那人蹲了下来,喊他:“哥。” 喊“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祝千行别过头?去,不想看他。 “何向辜,你滚开!” 祝千行要把手里的酒瓶继续往外砸,被人握住了手腕,那人问他:“为什么要让何向辜滚开,他伤害你了吗?” 他摇着头?,挣扎着想把自己的手腕收回来:“没有,没有,何向辜没有伤害我?,他爱我?了。” “怎么能爱我?呢,求你了,别爱我?……” 祝千行喃喃着,委屈地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那个闯进来的人挨着他坐下,把周围的玻璃渣全?都?拂开,擦了擦手上的血,静静地陪着他。 祝千行哭了很久很久,久到那些游离在酒精之外的水分全?都?随着眼泪蒸发,地板上凝结了一片干涸的红,他终于缩成一团,像个婴孩似地睡着了。 世?界宁静了。 祝千帆站起身来,将哥哥小心翼翼地托在怀里,抱进了房间里。 哥哥的身躯又轻了,比上一次生病的时候还要轻巧,似乎他怀抱里的这个只是个空壳,灵魂早就随着泪水流干了。 十年?了,他从?来没见过哥哥哭泣。 哥哥好?像生来就是哥哥,坚韧顽强,顶天立地。 而这样的哥哥,竟然被何向辜欺负了。 过去的祝千帆可能会理解不了那些话的含义,但现在的他,无比清楚何向辜都?对哥哥做了些什么。 来之前妈妈告诉他,哥哥的情?绪不太好?,让他过来陪陪哥哥。祝千帆万万没想到自己打开门之后面对的是这样一个遍体鳞伤的祝千行。 何向辜这个混蛋。 他在门缝里隐约听见了哥的哭喊,从?那些断续的哭骂里,明白了一切。 冯欢喜所说的“不清白”,病房里的手语交流…… 何向辜在强迫哥哥像小说里那样爱他之后,为了他刚出狱的妈妈,又抛弃了哥哥。 没关系,爱这种东西,哥只要需要,他也能给。 祝千帆乖乖地坐在哥哥的床前,不眠不休地守候了一整晚。 第57章 …… 祝千行的闹铃在早上七点准时响起,他头?痛欲裂地从?睡梦中醒来,望见床边上坐着个人,吓了一大跳。 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昨天喝多了对着什么人痛骂何向辜来着,后来断片了睡着了。 这人不会是何向辜吧。 祝千行逃避现实没敢看,又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等头疼稍微散去一些了,才终于睁开了眼。 “怎么是你?” 床边上坐着的傻小子是他弟弟祝千帆,养弟顶着两?个黢黑的眼圈,疲惫不堪。 祝千行万万没想到会是养弟出现在这里。 “哥不希望是我吗?”祝千帆一边反问,打起精神把手里的温水递上去。 祝千行这两?年?咳得嗓子坏了,稍微说多点话就口干得要命。他到底在祝千帆跟前还有些自如,不推不让,接过那杯水一饮而尽。 “妈说你心情?不太好?,让我?过来陪陪你,看看什么情?况。”祝千帆老老实实地践行妈妈的叮嘱,这一整夜都?没离开哥哥一步,尽职尽责地守着。 “我?没事?,你替我?谢谢妈。你没睡觉吗,躺上来睡会儿吧,我?去洗漱。”祝千行皱着眉头?起身,马上到上班的时间了,今天还得出差,他火车票还没买呢。 祝千行庆幸他身上穿着的还是昨天的旧衣服,要是祝千帆帮他换衣服的时候自己胡乱说点什么那就不好?了。 看着还留着哥哥体温的床铺,祝千帆抿了抿嘴。 一觉醒来,祝千行似乎又变成了那个祝千行,正常得有些过头?了。 “怎么不动,傻了吗,那动动腿脚,帮我?把拖鞋拿过来。” 祝千行指挥着养弟替他做事?情?,祝千帆终于回过神照做,却在回来之后蹲了下去,亲自替他穿起了鞋子。 “你怎么突然这么乖了……”祝千行不太适应被人这么着照顾,以往何向辜这么做后头?肯定有花招。祝千帆虽然还没开窍,不会也憋着什么坏吧,关于养弟的坏,祝千行就只能想到拉帮结派、打架犯事?了。 祝千帆不是改好?了吗? 不清楚自己正被人揣测用心的祝千帆低着头?,卷起哥哥的裤腿,把拖鞋套到了他的右脚上。 “哥,我?听见你昨天喝多了骂何向辜了,他是不是伤害你来着?” 养弟的问题让祝千行出了一身冷汗,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不清醒时候都?骂了些什么混蛋话。 “喝多了乱讲的……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操心,你好?好?过你的就行。”祝千行照旧含糊着打发祝千帆,像他过去几年?里面对养弟为什么不回家的追问的时候一样。 何向辜却单膝跪在他面前,托着他的左小腿,一板一眼地开口反驳:“哥,我?不是小孩儿了,我?和何向辜一样十八岁了。” 祝千行差点忘了,祝千帆是农历五月十九的生日,上月月底刚满十八。 “嗯,十八了,是个大人了。”祝千行眉眼里透出来些笑意,那时候一家人还凑在一起吃了个饭呢。 祝少爷的神情?彻底正经了起来:“所以哥不应该瞒着我?的,我?什么都?知道。之前以为是冯欢喜要伤害你,我?把他打了,没想到何向辜也要伤害你,哥,他们怎么都?要害你……” 祝千行这时候才知道养弟那句神神秘秘的“小心男人”代表了什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祝千帆长?大了很多,知晓了他的秘密,但一言不发地埋在了心底,甚至还幻想着为他冲锋陷阵。 可他哪里知道,何向辜不是要害自己,是要爱自己。 爱比伤害更让他惶恐,伤害能用拳头?反击,爱不行,爱就只能等到不爱才算解脱。 为了这个解脱,祝千行不得不把何向辜推出去,他不是早就预料到这天了吗,爱是短暂的,早晚都?会断,等到弟弟倦怠那一天转身离去,他在答应何向辜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 主动的了断和被动的了断也没什么分别,他不可能放任何向辜抛下妈妈来选择他。 但这些话他都?没办法和祝千帆说,只能尴尬地笑了笑,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但祝千帆却说起了劲儿,托着他的脚不放,仰望着从?小为他遮风挡雨的哥哥的眼眸,说着祝千行不太想听的话。 “哥,你如果需要,让我?来爱你吧。” 又是这个字,它老是在祝千行顺风顺水的时候跳出来作弄他。 祝千行伸出了手掌,跪着的那人下意识想闪躲,但还是挺直了腰身。 “你……” 巴掌到底没有落下,祝千行的指节抚过养弟的脸颊,他在祝千帆的眼神中读出了怜悯。 这个懵懂的少年?,他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他这个哥哥可怜,想向他施舍一些东西。 “你不懂,哥不需要爱,哥只希望你好?好?的。” 祝千行从?他的手中夺过鞋子,自己穿好?向洗漱台走去。 两?步之后,一个温热的身躯贴了过来,祝千帆双臂环着他的腰身,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懂,我?看过那些书,我?也是男人,我?的名字和你的名字只差一个字,我?和你写在一个户口本上,我?永远不会背弃你。” 书里所描绘的一切,如果哥哥愿意,他都?愿意奉献给哥哥,包括爱。 祝千帆的手臂越抱越紧,祝千行的冷汗从?头?流到了脚,他必须得做点什么,终止这荒唐的一切。 他不能又养出一个何向辜来。 祝千行放弃洗漱,挣脱了他的怀抱,坐在了床边上,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养弟坐过来。 祝千帆顺从?地照做。 “我?承认,我?喜欢男人。但是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你还没想清楚,这种爱上一个同性的事?情?不是你要努力就能做到的,它是天生的刻在人骨头?里的。千帆,哥不觉得自己可怜,你也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个程度。” 祝千行把那些曾经用来教导另一个人的话又拿出来说了一遍。祝千帆看他的眼神里没有那样明显的情?欲,他一清二?楚养弟还是一棵可以掰回去的苗苗。 “为什么我?不能成为哥这样的人,万一我?的骨头?就长?这个样子呢?”祝千帆不肯放弃,又一次反驳他。 “万一……” 祝千行喃喃:“就算是万一,你也不能喜欢我?,我?也不会和你那样。” “为什么?”祝千帆不解。同样的事?情?,为什么何向辜能做,他就不能做? 祝千行沉默了很久,意识到只靠言语无法说服养弟之后,叹了口气。 “好?,你要知道为什么,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站起身来,绕过床头?,从?衣柜深处的夹层里翻出来一个信封,当着祝千帆的面打开了。 信封里装着一张有些年?头?的纸,应该是从?什么本子里扯下来的。上面写着几行字,最?底下落款处并排有两?个签名。 一个是哥哥尚且稚嫩的字迹。 还有一个,写着他那去世?很久的父亲的名字,祝大海。 ----------------------- 作者有话说:帆妃的回合( 我服了,定时定到11月22号了。不好意思来晚了[爆哭] 第50章 保证书 九年前, 祝大海生命垂危,祝千行拉着九岁的养弟和养母一起站在病房之外。 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单,祝大海的情况时好时坏, 医生建议他们趁着病人清醒把能说?的话都说?了。 刚到祝家一年的祝千行是最后一个走进病房的。 病床上的祝大海面容惨白, 嘴唇毫无血色,虚靠在床头,无力地招手让他走过?去。 祝千行有些害怕养父,在祝家,祝大海的笑容向来只?给弟弟和妈妈,从来不会留给他。 那天祝大海却对他笑了, 笑着说?起了把祝千行领回来的时候的事情。 “千行(hang),我早就知道自己得了绝症活不了多久了,在你进家之前我就知道了。你别怪爸爸自私, 坦白说?,我把你领回家, 就是为了等我死?后, 有人能照顾妈妈和弟弟。” 那些难眠之夜的揣测骤然?成真, 祝千行愕然?地看?着他,从没有想过?祝大海能把事实这么直白地告诉自己。 原来他对于祝家而?言,真的只?是一个养家糊口的工具人,不是什么得到幸福眷顾的小孩儿。 “您不怕我丢下他们不管吗?”祝千行梗着脖子问,不敢相信养父说?出口的那些话,也?不敢相信自己原来从没有被期待着成为这个家的一部分?。 祝大海咳嗽着:“你不会的。” “你那么的真诚善良, 你不会抛下他们不管的,我把这些事实告诉你,就是希望你能一辈子只?恨我一个,照顾好千帆和妈妈。你马上十八岁了, 这个家靠你了。” 十六岁的祝千行不敢置信地追问:“那妈妈知道吗?”他寄希望于妈妈不知道这个事情,好欺骗自己这家里还是有人在乎他的。 第58章 可祝大海沉默了,他的沉默给了祝千行最不想要的答案。 哪有什么合眼?缘,不过?是看?他已经?十五岁了很快就能成年了照顾家了,才千里迢迢地把他从新疆领回来,盼着他在男主人去世?之后成为家里的顶梁柱,照顾好才几岁大的弟弟和不知所措的养母。 “你妈妈原本不同意?我的做法,但是她跟我一起去新疆见?了你一面,就同意?了。” 为什么见?他一面就同意?了呢,是看?他身体强壮能干活吗? 祝千行的世?界在这一刻开?始崩塌。 十六年前,他被人扔在冰天雪地里。 十六年后,他又被人抛弃在病床前。 命运何其弄人。 “那您为什么要告诉我呢?像之前一样骗我不好吗?”祝千行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为什么他要经?历这些? 祝大海望着他,眼?底已经?无光了。 “因为不忍心。” “我告诉你,是因为妈妈想问问你的意?见?,如果你不同意?,我死?之后,妈妈会把你送回到孤儿院里,就当这一年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千行,你来决定吧。” 他怎么可以当这一年什么都没发生呢,他刚学会喊妈妈,刚学会在一个太阳不会半夜才下山的地方早点睡觉,现在又叫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回到那个被人可怜的地方去。 祝千行心如刀割,却口是心非:“我会尽早离开?祝家的,谁也?别想拖住我。” 自私的祝大海看?着那个满脸倔强的孩子,一清二楚祝千行不会离开?的。 他瞒着纪凌云把妻子摆到唱红脸的位置,就是为了祝千行还能念着旧情别走。 如果他什么都不说?,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养子自己发现了真相,祝千行兴许真的会失望离开?。可他的妻子和他不一样,纪凌云深深地爱着这个并非亲生的孩子,像爱祝千帆那么爱,虽然?笨拙,但是炽热。 祝千行这样的小孩儿,只?要给一点点温柔,就甘之如饴。 他得说?出来,说?出来想方设法地让祝千行动容。 很显然?,他成功了。 自私的祝大海笑着变本加厉:“千行,爸爸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结婚成家,把千帆当成自己的孩子照顾,永永远远只?爱他一个人。” 祝千行完全没料到养父为祝千帆的算计到了这样深沉的地步,也?完全没料到他对自己这样一个工具人还有更高的要求。 一生不成家,一辈子做祝家的工具人。 “您放心,我是个同性恋,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的。” 祝千行故作冷静走到床头,贴着祝大海的耳边轻语:“不光如此,我还会带坏祝千帆,让他和我一样喜欢男人,永远不能给祝家传宗接代!” 祝大海用尽全身力气拍出了一个巴掌,祝千行头都没有歪一下,照单全收。 他的嘴角溢出血来,倔强地用指节将血迹抹去,从床头记录本上扯下一张纸,写下了几行字。 “祝千行保证,这一辈子都不会结婚,照顾祝千帆和纪凌云,直到自己死?去。” 他写完,在保证书的下面留下了自己的青涩的签名,然?后又把纸和笔递到了祝大海的面前。 “签个字吧,您可以瞑目了。” …… 祝千行把沾血的保证书拿给祝千帆看?,平淡地说?起那天在病房里发生的事情,包括祝大海怎么要求他,包括他是怎么气的祝大海。 祝千行供认不讳。 “我已经?把他气死?了,你就算和我在一起也不能把他气活了。所以你还是好好地照顾自己,照顾妈妈,就足够了。” “祝千帆,我好不容易找到一点家的温暖,求你,别毁了它。” 祝千行垂着脑袋,把从和纪凌云通话时候感悟到的温情反复品悟。 尽管万般不想承认,但他真的开?始把这当作家了。 祝千帆捧着爸爸的字迹,沉默无言。 他多么希望那行写在哥哥名字下面的大字不是来自他的父亲,可曾经?在作业上伪造过?家长签名的祝千帆一清二楚,这三?个字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写下的,无可作假。 在他还不懂事的年纪,哥哥竟然?独自承受了这么多。 他从前敬爱缅怀的父亲,为了他这个甚至不知道能长成什么样的孩子,甚至舍得将另一个无关的人算计得那么深。 “对不起,对不起,哥……” 祝千帆想拉住哥哥道歉,可手在触碰到哥哥手臂的瞬间,就收了回来。 他没脸去和哥哥纠缠。 “没事的。” 祝千帆反过?来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像小时候那样柔声?细语地哄他:“哥已经?不在乎了,哥现在只?想要这个家,你和妈好好的,我就开?心了。” “所以,你不需要再?来掺和我和何向辜的事情,我能解决好。祝大海做了那么多只?是为了让你快乐地活着,你不要让他的努力白费。” 祝千行本意?是说?服他不要再?来说?这些情爱,但祝千帆听来,父亲的名字此时却成了天大的讽刺。 “哥,我长大了,妈那边我能照顾好的。这些年花你的钱我都记着呢,你等我工作以后,我会还给你的。”祝千帆站了起来,忽然?开?始不齿自己竟然?和父亲流着一样的血,他巴不得自己是妈妈一个人生出来的,和那个早死?的父亲一刀两断。 祝千行的眼?眸温柔,声?音也?温柔,似乎暂且忘记了自己的伤痛,沉浸到安慰祝千帆的事情里来。 “我不要你的钱,我要这个家。” 别别扭扭了许多年,在听到妈妈昨天那番话的时候,祝千行终于肯承认,他和祝千帆、纪凌云是心连在一起的家人。 何向辜如果走了,他需要一些寄托让自己活下去,就像三?年前把小哑巴领进门,人总是需要一些活着的理由。 “对,咱们是一家人。” 祝千帆立刻会意?,抓住了哥哥的手:“所以我依然?爱你,像家人那样爱。哥,这样你会开?心一点吗?” “会,开?心很多,有你有妈,哥很开?心。” 祝千帆迎着朝阳和哥哥笑在一起。 他对情爱懵懵懂懂,书里记述的不过?沧海一粟,他以为那就是全部了,既然?哥哥需要这种爱,那他就给哥哥这种爱。 而?当祝千行把埋藏心底的一切过?去都告诉他,祝千帆才猛然?惊觉,自己对哥哥了解的太少。 哥哥需要家人,那他就永远站在哥哥的身后。 家人的爱,只?有他和妈妈能带给哥哥,祝千帆自私地想,何向辜在这方面一辈子都不会超过?他了。 …… 祝千行谢绝了祝千帆来送自己的请求,背上包独自出发去往车站。 他迫切地需要远离这个地方,最好让何向辜再?也?找不到他,好加速成全另一家的母慈子孝。 如此一来,他也?能借工作压一压自己心头的那些杂绪。 他不太明白自己在面对一个明明早就有准备的事情的时候,为什么情绪会波动得如此强烈。 祝千行想了又想,最后归咎于自己还没成仙,还在被马斯洛三?角层层限制着,所以一时之间面对可能的离别会感到惶恐。 这很正常。 祝千行收拾好自己就给老祝师傅打去了电话,老祝师傅听出他情绪不对,寒暄两句之后,放了人出去,让祝千行不必到单位去报道,收拾行李直接去云南。 祝千帆主动请缨要帮他收拾房间,祝千行同意?了,叮嘱他卧室里的东西不用管,等他回来再?弄,把家门钥匙留给了祝千帆,就离开?了家门。 排队等车的时候,祝千行无数次点开?那个香菇头像。 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想收到点什么,又不知道能收到点什么。 何向辜还没告诉他何阿姨那边的事情,祝千行准备给这段不该产生的关系画了个句号。 他当时答应不也?只?是为了让哑巴高兴吗,哑巴现在见?到妈妈高兴了,爱与不爱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他不需要爱了,就算需要,他还有千帆和妈妈,他也?有自己的家了。 火车即将抵达,祝千行靠前站了站。 忽然?,嘈杂的人声?里传来一声?“哥”的呼唤,祝千行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祝千帆在家老老实实呆着呢,何向辜又不可能一下子赶到车站来,他在瞎想什么呢。 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是哥哥,兴许是别的正常的哥哥和正常的弟弟呢,祝千行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再?理会,结果手臂又被人一把抓住。 顺势转过?身来,看?见?几张完全陌生的面孔,祝千行的眼?角有些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落。 “我们是巡视组的成员,你涉嫌行贿,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59章 ----------------------- 作者有话说:两家里凑不出一个好爹[愤怒] 第51章 点将 把祝千行从?车站带走的是中央集团的纪委工作?人员。 出差中止, 祝千行被带上车,带到了?市迎宾馆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进去之前,带他来的人告诉他:“请你好好想一想有什?么需要交待的, 如?果不据实告知?配合工作?, 后续等待你的可能还有留置处理。” 祝千行跟过巡察,他知?道留置是纪委调查公职人员的手段。 留置,就?是把人关进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黑屋里数日,整天?面?对着监控和测谎仪,再嘴硬的人的心理防线也会崩溃。 祝千行直到坐到那个毫无棱角的软包沙发上的时候,还是不明白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值得中央集团用留置手段来对待他这么一个设计院的小喽啰。 所有的随身物品都被收走了?,祝千行躺倒在沙发上,他行得正坐得端, 对自?己被调查这件事?毫不在意,朗朗乾坤下, 法律又不会屈打成招。 但宿醉的痛苦很快席卷而来, 他的脑袋胀痛, 胸闷气短的,伴随的还有那些被他暂时搁置的乱糟糟的事?情。 他的情绪好像有些失控了?,在面?对他所不齿的“爱”的时候,内心竟然产生?了?一点动摇与惶恐,甚至有些暗暗地期待,做着被人选择的妄想梦, 不然他怎么会醉态百出的骂人呢,又不是什?么离开了?就?活不下去的好东西,他在发些什?么疯? 祝千行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龇牙咧嘴。 幸好, 他又把理智找回来了?。 还有,昨天?把何向辜赶出家门后,再也没收到弟弟的消息。祝千行知?道自?己话说得重了?,因为他不会允许何向辜为了?所谓的爱情和妈妈闹翻这种事?情发生?,他退出了?小香菇可能面?临的二选一的难题,选择直接出局。 可当酒意散去、情绪缓和、神智清醒后,他现在有点担心哑巴了?。 何向辜那么倔一个人,会和他的妈妈发生?争吵吗? 何妈妈会像祝大?海那样不由分说地打孩子吗? 小香菇这个犟脾气,如?果把他妈妈气着怎么办? 祝千行捂着心口乱想,何妈妈教育孩子应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毕竟他可是曾经被人气到半死过。 这是个打一巴掌还要舔你手的人,说硬话是没用的,得哄着顺着,何向辜才会听?话。祝千行心里默默地为何妈妈出谋划策,如?果她去卖可怜,何向辜不可能不动容。 可察觉到自?己无形之中站到了?弟弟的对立面?的祝千行又开始不忍心,好容易快活自?在了?的哑巴如?果又被亲情裹挟,他该有多难受啊。 自?己把话说的那么无情,不就?是为了?让何向辜走得无挂无碍、必要时毫不犹豫地抛弃他这个“负心人”吗? 他怎么能下意识把人推开以后,还帮着另一个人来对付他的弟弟呢? 祝千行这么乱琢磨着,在那个毫无棱角的沙发上睁着眼思考——他不能闭上眼,外头监视的人是不允许他闭上眼睡觉的,他们会时刻让祝千行保持清醒,以期击溃他的神智,得到他们想得到的真相。 但他们不知?道,祝千行早在昨夜就?崩溃过头了?,这种什?么外物都没有、什?么琐事?都不用想的场合,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祝千行这么躺着不动,任由思绪乱飞。 他躺得时间久了?外面?的人也不放心。很快就?有人走进来,怀疑他是不是睁着眼睛睡着了?,提醒他坐直了?保持思想端正,尽早交待。 “同志,我什?么时候能出去?”祝千行坐得很端正,他不认为自?己有错,被放出去是早晚的事?情,就?是遗憾自?己没赶上去云南的火车,再过去又得折腾两天?。 来提醒他的人穿着笔挺的工作?服饰,冷言告知?:“一小时后,工作?人员将和你进行第一次问话,如?实交待,组织会视情况放你出去的。” 一小时还成……祝千行态度诚恳地把人送走,又坐回了?黑棕色的沙发上。 这些人也不是故意要为难他,都是走流程办事?,问话之前先隔离,防止通风报信,不然也不会在火车站就?把他的手机收了?。 但为了?早一点出去,他得把脑子里随时都会跑出来撒泼打滚的何向辜赶跑了?,好好想一想自?己进来的缘由。 在火车站人多嘴杂的,他只听?见了?“行贿”两个字,祝千行还是云里雾里,他能给谁行贿呢,真行贿了?怎么还能处在赚钱只能靠卖命、不出差工资就?少得可怜的境地呢? 他从头开始抽丝剥茧。 行贿,那需要钱或者资源。 他一个孤儿,没有任何可以利他的资源,手里的钱也只够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好容易攒下来那些是打算给弟弟付学费的,断不可能拿出来送人。 但纪委不会随随便便带走人的,既然被查了?,那就?证明某个涉及到金钱交易的环节真的和他有关。 祝千行有个好脑子,他对自?己花出去的每一笔钱都有个大?概印象。 给赵有德的,还上学贷款的,交小孩学费的……没有哪笔钱是明确花给他自?己的,祝千行也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钱是花的不明不白的。 此路不通,那再换一条思路。 如?果不是纪委检查发现的,那就?是有人举报的。 谁会举报他呢,他那么尽心竭力?地做一个边缘人,不和人交恶,毕生?的心愿凑合活着,就?是给人当哥哥,给单位当牛马。 祝千行把自?己脑子里的人都过了?一遍,家人,朋友。 他像是个带兵打仗的大?将军,妈妈、祝千帆、老祝师傅……一应人站在他的心田里,等着他点名?上前。 但他每点一个人,后面?总要冒出来一个不想点的身影。 妈妈的身后跟着何向辜,祝千帆的身后跟着何向辜,就?连师傅的身后也跟着何向辜。 何向辜阴魂不散。 绝望的将军手持长剑,对着他大?喊:“小贼,休来扰乱军心!” 一个被他踢出军营的人,怎么还能出现在这里呢? 祝千行烦得要死,他不是个无欲无求的人吗,不相干的人早该忘得一干二净才好。 可城下的何向辜却越过人群走向他,凝望着他。 祝千行恨自?己,他越强迫自?己不去想,何向辜的身影就?越清晰,越膨大?,超过他的千军万马,在他的心里安营扎寨。 那个人气定神闲地指着一间凭空而起的茅草房问他:“哥,回家吗?” 家,他和何向辜也有个家吗?他不是注定飘零,无处可去吗? 那间茅草房里闪着七彩大?炫光,藏了?很多祝千行不齿的“爱”。祝千行嗤之以鼻,他不觉得自?己会拥有,也不稀得拥有。 可当何向辜举着火把靠近茅草房,祝将军还是举兵投降。 他把长剑一丢,蹲在营寨门口问那个捣乱的贼军:“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那个人看了?他一眼,又走回到祝千行的大?军里,揪出来一个人。 此人是唯一被祝千行放在朋友行列里的人,李青。 何向辜像神助一般,把李青这个名?字带到了?祝千行的面?前。 “为什?么拉他出来?”祝千行不解。 何小贼却无视他的话,捡起祝千行丢掉的长剑,斩掉了?这人的头颅。 祝千行猛地回神,吓了?一跳。 他竟然睁着眼做了?一个如?此惊骇的梦。 可梦里何向辜的所作?所为已经影响到了?现在的他,祝千行不由自?主?地念起李青的名?字。 李青,李青。 交易,举报。 钱,人。 两万块,李青…… 他想起来了?一笔被自?己忽略的开销,经李青的手送到了?冯老总的手里的,那是他用来买下给祝千帆的那辆自?行车的两万块。 祝千行搜肠刮肚,终于想到这么一笔可能会产生?争议的金钱来往。 留置室的门开了?,两个工作?人员走进来,提醒他,问话时间到了?。 …… 何云花搬去的地方是个新小区,就?在离祝家一条街的位置。何向辜顺着妈妈给的地址找到了?地方。没等敲门,等待已久的妈妈听?见了?他从?电梯出来的声响,已经打开了?门迎接。 【您怎么自?己搬过来了??】 何向辜看她身体无碍,心情也还算好,跟着人进家以后,径直打着手语发问。 何云花学过手语,但不像祝千行那么熟练。她在监狱也没人练习,辨别自?己孩子的话语还有些艰难,大?部分时间依然是和小宝用文字交流。 她愣了?一会儿,半猜半读地搞懂了?小宝的意思。 第60章 “我……我这不是想着总住在小祝家里不方便,妈已经看好了?这个小区里的房子了?,先租一间住着,如?果合适了?就?买一套。我们住在这里,和你纪阿姨他们走动也方便,对不对……” 她紧张地扣着手指,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不着四六地越说越远:“你们一个要考驾照,一个要上班,妈东西少,自?己打个车就?搬过来了?,不想麻烦你们……” 凌云妹子教了?她很多东西,何云花已经会自?己打车了?,还会自?己在网站上寻找拎包入住的出租屋,自?己和人签合同,住下来。 她想证明自?己不被孩子们照顾依然能过得很好。 何向辜安安静静地听?着,良久,叫住了?那个要转身给他倒水的女人:“妈。” “哎!”何云花每次听?小宝喊妈妈都特别地高兴,只是她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今天?的小宝看起来如?此的落寞。 看着欲言又止的何向辜一次又一次地抬手再放下,何云花赶忙把人让到沙发上,掏出自?己的手机对着小宝晃晃屏幕:“小宝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如?果怕妈听?不懂,小宝写下来吧。” 何云花的内心里涌动着无限的内疚,对于自?己这个失声的孩子,她了?解的还是太少。她竟然还没有学会小宝的世?界里的交流方式。 何向辜坐了?下来,看了?看眼前小心翼翼又希冀着能和自?己有沟通交流的母亲,犹豫着打开了?手机备忘录。 【妈是不是知?道我和哥的事?情了?。】 他开门见山。 妈妈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不然不可能在他没有回复的时候甩出那样一个问题想找人聊聊。 他甚至可以想象,谨小慎微的母亲在等不到自?己的答案的时候如?何地自?我消耗,如?何硬着头皮再来说那些话引他相见。 “是,妈妈不是故意的。” 何云花艰难地打了?一行字,才想起来小宝的耳朵没问题,她可以直接开口说话。 “我听?到了?一点点,不是故意的。” “小宝,我本来是想等你亲自?告诉我的,可你们总也不说。” 何云花又开始拘谨起来,眉头微皱,两只脚不自?觉地凑到一起摩擦着,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你们都躲着我,我怕给你们添麻烦,就?搬出来了?……” 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小,何向辜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和哥哥的避而不谈某种程度上给了?惊魂未定的母亲多大?的困扰。 他试探着伸出手臂,何云花下意识躲了?一躲。即便是在自?己的孩子身边,她依然缺乏像正常人那样的自?在和安全感。 何向辜又一步上前,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鼓足全部的勇气,当着母亲的面?开口说话,说那些他熟稔的词句。 “妈,我……爱哥哥。” 听?到何向辜口中传来的一句近乎完整的话,何云花反应了?好一阵子才敢相信那是小宝说出来的话。 她揉搓着掌心里那双手,激动得要流泪了?。 “妈叫你来,就?是想问问这个事?情的。小宝别怕,妈不是要拆散你们。” “我就?是想问问。” 她重复着。 “我就?是想问问,小宝,你真的想好了?吗?” ----------------------- 作者有话说:哥没招了,精神状态越来越美丽了。 那些脑内场景写的时候感觉很疯,想象中就是类似话剧舞台的那种呈现方式,一片漆黑,光只打在哥哥和菇身上。 第52章 奢侈品 何?向?辜后颈无意识挺直, 他?没想到能从母亲的口?中?听到这些?。 他?准备了豪言壮语,准备了情理人心,在妈妈这里一点也没派上用场。 他?的迟滞让何?云花产生了误会, 何?云花着急地?找补:“妈妈没别的意思, 就是、就是那天听到那些?之后也没人能问,用手机查了很多。手机上说,你们这样两?个人在一起,以后不能结婚,也不会有小孩,法律不会承认, 如果做手术要签字都不行……我没见过这样的,我就是有点害怕。我见识短,小宝别怪妈妈。” “不过, 你要是想好了也没关系,”何?云花抽噎了一下, 抹了抹自己眼?角上不自觉溢出来的泪痕, 仰头看着何?向?辜, “法律不认,妈认。” “妈会努力活久一点的,妈给你签字。” “小宝,妈只想问你,你想好了吗?” 她?捧着孩子?的一只手,像小时候帮小宝上冻疮药的时候一样轻轻揉着。 她?在等小宝一个回答, 仿佛只要小宝开口?,她?就又会变成披荆斩棘的战士,为她?的孩子?冲锋陷阵,抵挡世上一切风雨。 何?向?辜眼?底微酸, 回握了一下妈妈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 【从决定爱他?那一天开始,我就想好了。】他?没在手机里写下那些?可?怕的梦和梦中?那个斩妖除魔的神,妈妈也不会知道他?这条路走得有多早。 但?有妈妈看着,就足够了。 “好,好……” 同样提心吊胆了好几天的何?云花了却心中?大事,如释重负地?松了肩膀,反复呢喃着同一个字。 她?看着本应该为此而开心的何?向?辜,小宝的脸上依然愁容未散,何?云花模糊地?猜测,小宝的情绪会和那个他?称呼为“哥哥”的年轻人有关。 “那,你哥哥他?……想好了吗?” 果然,她?问完之后,何?向?辜抬起了头,用茫然失落的神色望着她?,目光又缓缓垂下了。 【他?不相信我,他?觉得我会因为妈妈而选择抛弃他?,他?希望我这么选。】 何?云花看完小宝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的那些?话,腾地?站起来,招呼着要往外走。 “我去和他?说!我没有反对你们的意思。哎,我真笨,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让小孩子?猜来猜去,净给你们添麻烦。” 【不是那样的,是哥哥不相信爱。】 何?向?辜赶紧拉着妈妈的手坐回去,向?她?道出原委。 祝千行不相信世界上有爱这样一种东西,可?以恒久不散,可?以克服万难,他?天然地?觉得世间的一切都会变,所有人都会在变故的岔路口?和他?分道扬镳。 没上过多少学的何?云花也不知道什么叫爱,她?和赵有德的婚姻不是因为爱,小宝的出生不是因为爱。 过去她?以为,爱是有钱人的奢侈品,穷人家只讲活着。 但?那天隔着门缝听到小宝和哥哥说的话以后,她?开始思考,爱是什么。 她?想,如果爱是她?为小宝举起的刀,那哥哥在小宝的眼?里,一定很重要。 跨过生死?和血缘那么重要。 “那他?是不是因为家里的事情才……我和你纪阿姨都商量过了,以后我们会多疼哥哥的,有好吃的先?给哥哥,再给你和千帆。小宝,有什么妈妈能做的事情吗?” 何?云花不知所措,像她?这样曾经坠入深渊十年的人尚且能明白爱是什么,祝千行要多么的绝望和孤独,才会不相信爱呢? 何?向?辜摇摇头。 “你去陪陪哥哥吧,妈妈这里挺好的。” 何?云花把儿子?往外推,何?向?辜却贴着她?坐了下来,靠在妈妈的肩头,在妈妈的手心里写字。 小宝的字迹已经很工整了,但?何?云花还是辨别不出来,而祝千行却能靠着旷日持久的默契,迅速明白小宝写在手心里的心绪。 何?向?辜重新比划给妈妈看:【是我逼得太紧了,哥哥需要思考的空间。】 祝千行骨子?里头是有些?叛逆的,一件事他?可?能本来也会做,但?有人催了,就会生出不爽来。他?不喜欢被安排,何?向?辜此时逼上去也要不到什么结果,只会让人更痛苦、更排斥。 卖可?怜只能求来一个靠近的机会,求不来恒久的爱。 【妈妈有房间留给我吗?】 趁着妈妈理解手语的空当,何?向?辜把话题又说了回来。 察觉到他?要留下来住的意图,期待了好久的何?云花一下子?高兴起来:“有,妈妈有钱了,租了大房子?,小宝可?以有自己的房间了。不过……” 她?又想起祝千行来,那个阳光开朗的年轻人的身影在她心里描摹得日渐消瘦孤独。 “小宝不回去,哥哥没问题吗?” 何?向?看了一眼?手机,微笑着点点头让妈妈不必担心。 何?云花虽然不太懂两?个人的事情,但?小宝要留下,她?很快就雀跃地?去拆封自己白日里买来的日用品,招呼孩子?住进那个大大的房间里。 夜色浓透,忙碌的何?云花终于躺下休息,何?向?辜收拾好一切,也回到了妈妈留给自己的房间里。 第61章 他?支着一条腿,躺坐在足够打两?个滚儿的大床上,看着手里的小小屏幕。 变化的画面中?,哥哥盘腿坐在客厅,借酒浇愁。 醉鬼把酒瓶丢向?门口?,咒骂的声音响起。 “我要是有妈妈……就不会做那些?拥抱被爱的黄粱大梦了!” “何?向?辜!你爱我做什么!” 躺坐的人呼吸一紧,指节重重抓握了一下,隐入夜色。 …… 祝千行要出差的事情何?向?辜是从祝千帆口?中?得知的。 哥哥宿醉之前窝在沙发上打了一会儿电话,他?当时在去找妈妈的路上,没仔细听监控里的声音。 第二天看祝千行背着包要走,才发现哥哥要出门。 等他?赶回出租屋,祝千行已经出门了。 祝千帆躺在哥哥躺过的床上,斜眼?看他?:“哥出差了,你去找你妈妈吧,别再来了。” “去哪里……” 话出口?的瞬间,何?向?辜突然意识到,刚刚他?是在说话! 没比划,没写字,没打字,十分自然地?在紧急情况下问出了三个字,哥哥没教过的三个字! 像他?天然就会这么说话一样。 祝千帆也吓了一跳,掐了掐自己的脸颊。 “你怎么说话了?” 那一声询问太自然了,何?向?辜用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和他?交流,祝千帆几乎要怀疑站在跟前的是个正常人了。 “我……” 何?向?辜张嘴努力了一下,可?再也说不出来什么了,他?急得蹙眉,祝千帆看着不对劲,赶紧把哥交待的话诚实相告。 “哥去云南了,你有事可?以给他?发消息。” ——如果何?向?辜来问,就说我去云南出差了。他?如果有事……可?以给我发消息。 祝千帆本来不想告诉哑巴哥哥的去向?,但?是看哑巴急得都会说话了,哥哥刚好又交待过他?不需要隐瞒去向?,祝千帆只得都告诉他?。 何?向?辜看了一眼?车票,按照哥哥出发的时间算,去昆明的火车有十一点和十二点两?班,十二点的要便宜一百块,哥肯定会选那个便宜的。 现在是上午十点,来得及。 何?向?辜打着手语给祝千帆比划了个“谢谢”,转身出了家门。 哥哥要出差的事情他?隐约知道一点,只是昨天祝千行上班时候说得匆忙,何?向?辜没想过他?会走得这么急。 思考的自由?是一回事,但?是出差去天涯海角两?地?相隔后果不堪设想。如果这么误会着,再冒出个冯欢喜来…… 他?买了同一班车进站,到候车大厅的时候没找到人,打听了一下这趟车寻州是始发站提前检票了,赶忙跟着人流一起下了站台。 何?向?辜一眼?就看到了电梯下方不远处等着的那个人。 祝千行站在队伍的末尾,周围有抽烟的人,烟气散着,他?捂着嘴巴躲了一下,刚好背对着何?向?辜。 火车要到站了,祝千行往前走了一步给路过的人让出空隙。 何?向?辜焦急地?看着那个方向?,喊了一声“哥”。 声音被人潮吞没,祝千行一动没动。 下楼等车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包小包地?挤着,何?向?辜寸步难行,只能夹在人群一同往下走。 寻州的老车站大得要命,台阶总也走不完,何?向?辜拼命盯着人群里的那个高挑的身形不放,已经做好了跟着人上火车的准备。 侧身让人的功夫,祝千行不见了。 等待上车的队伍还在,但?哥哥的身影消失了。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管不顾地?从楼梯的最边缘穿过人群冲下去,怎么也找不到祝千行了。 “哥!” 他?拼尽全力去喊,可?声音被站台上穿过的风吹散了,何?向?辜听不到任何?回应。 天旋地?转,世界以他?为原点围绕着翻滚,他?听见朋友在告别,看见爱人在拥抱,小孩在哭泣,大人在喧闹。 繁华依旧,但?祝千行像蒸发一样从他?眼?前消失了。 何?向?辜开始慌了。 他?所有的胸有成竹,所有对哥哥情绪的了如指掌,在这一刻都成为了他?怀疑自己的利刃。 一想到祝千行有可?能是因为自己而想方设法地?从他?眼?前消失,何?向?辜像没了半条命。 他?不能再失去祝千行了,他?不该说那些?让人思考的话。 他?的心里生出魔障来,发狂一样地?想,就算哥不爱他?,他?也要把人锁在身边。 把他?的伤痛向?哥哥铺陈开来,让那个人疼他?到死?,一步都不舍得离开。 就算是不爱,也不能撒手。 何?向?辜定在原地?,心里默念着哥哥的名字。 目光掠过人海,在疯魔的边际,有一道光从火车的车窗反照而来,像是指引他?一样,落在了直梯的边上。 何?向?辜抬眼?,玻璃轿厢内,哥哥被四个穿着笔挺制服的人围在中?央,孤零零地?站着。 ----------------------- 作者有话说:菇想把哥藏起来了。 报告,今天要考证,大家的评论我晚点回,谢谢[比心][彩虹屁] 第53章 李青 祝由争前脚接完小徒弟祝千行请示出差的?电话, 勘测工程部的?主任办公?室里就?乌泱泱走进来一群人。 老主任心里敲着鼓点儿不?敢妄动?,看打扮这些人应该就?是周例会上说的?中央集□□下来做老董事长离任审计的?调查组人员。 调查组此行一来是处理老董事长离任的?事情,二?来就?是探探民心。 老董事长退了?, 新任总经理不?出意?料会顺利高升, 空出来的?总经理名额目前来看也就?是勘测工程部升上去的?冯总和电网工程部出来的?刘总在竞争。 公?司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在或观望或站队,一时间人心纷乱,谁也不?敢和谁深交。 祝由争没两年就?要退休了?,当然顾不?上这些党派之?争,这几天也就?听个热闹。所以一时间检查组找上门来,倒是把?他弄了?个措手不?及。 他以为检查组要找他谈话沟通候选人的?情况, 结果那些见惯大市面?的?人绷着一张脸开门见山,说出来的?话差点让他吓掉下巴。 有人举报勘测工程部的?祝千行违法对总经理候选人冯秋生行贿谋取私人利益,检查组依照规定要带祝千行过去问话。 护徒心切的?祝由争当场就?要反驳争论, 被检查组人员严辞教育要端正态度。 再然后,检查组问到了?祝千行的?出差行程, 派人去了?火车站。 祝由争被控制在办公?室里, 在祝千行接受调查之?前他不?能和外界联络, 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的?徒弟他最知道,吃苦耐劳出远差长差从来是毫不?推辞没有过怨言,家里那点钱都?留着养活选房哑巴弟弟了?,怎么可能有闲钱去贿赂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冯秋生。 早知道今日生出这么多事,当初在冯秋生把?儿子塞进来的?时候他就?不?该看着往日共事过的?情谊点头! 祝由争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想不?到徒弟能和冯总有什么纠缠。 但他隐隐觉得,这事应该不?是冲祝千行来的?。 敲定人选的?关键时刻, 冯总被举报受贿,那得利的?人显而易见。 这一招祸水东引要害的?其实是冯秋生,他的?徒弟祝千行只?是个可怜见被连累的?。 祝由争相信祝千行,但也不?会任自己的?宝贝徒弟被人随随便便诬陷吃苦。 他暗中攥着拳头, 发誓要把?事情搞清楚。 终于,点灯熬油似的?熬了?一个小时,祝千行被从车站带走隔离调查的?信息传来,调查组的?人离开了?勘测工程部,祝由争终于可以自由行动?。 他火速给自己已经调到中央集团工作的?徒弟打电话,探了?半天没探到什么口风。 徒弟安慰他,小祝师弟行得正坐得端,调查清楚了?会回来的?。再不?济,这件事为的?是牵连冯秋生,冯秋生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主儿。 冯总家世代从商,从他进设计院拿那点可怜的?工资开始,打得是从商转政的?主意?,眼下这些对他来说也不?过是跳板,冯总对此势在必得。 所以就?算他们努力不?上,冯总也会想办法的?。 祝由争稍稍宽了?些心,刚想去找人打听祝千行多久能放回来,保卫科来了?电话,说单位楼下有个不?会说话的?年轻人找他。 这时候,祝由争能想到的?不?会说话的?人只?有一个。 他赶紧让保卫科把?人放上来,那人一进门,祝由争打眼一看,果然是徒弟家里那个选房哑巴弟弟。 第62章 叫何向辜的?少年不?知不?觉已经长得比他哥还高了?,眼睛大大的?,鼻梁挺挺的?,完全长开了?。 他上次见小哑巴,小孩儿才十五岁,瘦瘦小小的?,进了?家门缩在祝千行身后不?敢乱动?,但祝千行让他打招呼,小哑巴就?规规矩矩地比划手语。 “他说,师傅过年好。”祝千行摇摇他的?手,又?把?人护在了?身后。 那时候是祝千行带他来拜年,祝由争和妻子见人可怜封了?大红包,俩人死活不?肯收,最后只?拿走了?半个没吃完的?酸橘子。 祝由争一看见他,眼睛就?发酸。 “你?怎么找过来的?,你?也是为你?哥哥的?事情吗?”祝由争把?小孩儿让进来,小哑巴高了?壮了?,也好看了?。小孩儿被养得这么好他完全可以想到徒弟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又?吃了?多少苦。 像是做好了?祝由争看不?懂手语的?准备,何向辜一来就?把?手机屏幕亮给了?哥哥的?师傅看,上面?几行字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 【师傅,哥在车站被人带走了,车开到了?迎宾馆,我进不?去。】 【哥是出什么事情了吗,师傅,我想帮他。】 祝由争看着眼前的?少年,恍惚了?一下,何向辜和祝千行求人的时候一个样。 那会儿为了?哑巴上学的?事情祝千行求到了?他这里,说的?也是“师傅,我想帮他”。 “是单位里的?一些事情,你?哥被带走配合调查了……” 祝由争下意?识想帮着徒弟瞒一下家里人,但何向辜的?眼睛亮得发光,他实在无法忽视一颗赤诚的?心,心里琢磨着兴许小哑巴能知道一些缘由,赶紧就?把?检查组来过的?事情和他说了?。 “有人举报你?哥哥在单位里行贿,检查组带他回去调查,这件事我暂时还摸不?着头脑,向辜,你?知道些什么吗?” 何向辜皱了?一下眉,果然是和工作的?事情有关。 他打出四?个字给师傅看——【向谁行贿】。 “冯总,你?应该不?认识。” 祝由争估计小孩儿也不?知道内情背着人有什么就?说什么了?,结果他的?答案一出,何向辜的?眼神立刻凌厉了?起来,像是一瞬间有了?找到了?抓点。 “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快告诉我,我替你?哥想想办法!” 老祝师傅一追问,何向辜字打得飞快,简短一段话就?把?他们在广东救人、冯家报恩送错地方、自行车没法退货、哥哥选择还钱等一系列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你?是说……就?是那两万块钱让别人误会了??”祝由争终于找到了?一点线索,赶紧追问。 何向辜点头。 “这个冯秋生也真是的?,怎么送东西还能送错。”祝由争喃喃地问着不?打算收到答案的?问题,手已经摸到了?电话按键上,开始想门路,思考能做点什么。 何向辜犹豫了?一瞬,最终打下了?两行字。 【哥家里还有个弟弟叫祝千帆,东西是送到了?他那里。】 【我不?是哥哥的?远房亲戚,是哥哥捡来的?。】 他选择在这个一直庇佑在工作中庇佑哥哥的?长辈面?前实话实说。 祝由争被哑巴接二?连三的?真相震撼得头皮发麻,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徒弟的?良善,他本来以为徒弟是看远房阿姨可怜才收留弟弟,结果祝千行那种彻头彻尾的?傻子,竟然能为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孩儿做到这种程度。 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年轻人跑过来说这些,他应该怀疑的?,但哑巴所描述的?那是祝千行,单位里有名的?老好人,他亲自带出来的?徒弟,祝由争不?能不?信。 “好孩子,苦了?你?了?。” 祝由争的?眼角已经聚出了?沟壑,给了?眼前这个年轻人来自长辈的?怜悯目光。 何向辜一心沉浸在帮助哥哥的?事情里,习惯了?外人投射的?这种怜悯,没有半点波动?地又?说回了?正题。 【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件事情,我能替哥哥作证钱的?用途,祝千帆也能。】 检查组调查也要讲证据,何向辜直接把?祝千帆骑车的?照片还有那辆车的?价格给祝由争看,是真真切切的?两万块钱,祝千行没给多也没给少,根本不?存在什么利益输送。 何向辜搁在桌面?上的?那只?手一直在抖,十年前,他受到惊吓把?一切都?忘了?没办法给妈妈作证,十年后,他绝对不?会再让旧事重演了?。 “我知道了?,好孩子,你?等等我去跑一跑门路,肯定不?会让你?哥蒙受不?白之?冤的?。”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好办多了?,祝由争脑子里飞快过着自己的?人情单子,盘算着找到谁那里能让徒弟少遭罪一些。 为了?两万块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人是冲着拿只?蚂蚁来整死大象的?阵势来的?,就?算压不?倒冯秋生,也得恶心他,让他和这事扯上关系。 这种圈子里哪儿有什么清白不?清白,两万块事情小,但让上面?想提拔的?人知道了?,多多少少有些影响,这好像是面?前两盘卤肉,其中一盘上趴了?只?苍蝇,虽然很快就?飞走了?,但看见的?人不?可能不?在意?。 只?要上头在考虑人选的?时候稍微那么一动?摇,背后做局的?人的?目的?就?达到了?。 就?凭这个,刘总那边不?会少花力气。 祝由争一清二?楚,他若是不?走动?,祝千行的?事情来来回回少说也得掰扯上几个月拖时间。 祝由争越想越反感这些党派之?争,正盘算着,忽然想起来一个重要的?事情来。 “你?哥这事,还有谁知道吗?” 冯秋生是私底下送的?自行车,单位里知道的?人不?会多,如果能清楚谁是知情人,他说不?定能把?那个背后里向祝千行捅刀子的?人揪出来。 何向辜不?假思索地写?下两个名字。 【冯欢喜】 【李青】 冯欢喜腿摔断以后不?知道怎么惹了?他爹不?痛快已经被送到国?外去了?,况且冯家从商多年,好容易有个冯秋生走上了?往党政机制里靠的?路子,他不?可能放着好生活不?过去触他老爹的?霉头。 还有个李青,哥说过那天还钱跑不?开,是他帮忙送的?东西。 因为牵扯到冯欢喜,祝千行没往外说过,旁的?就?再没人知道了?。 告密者显而易见。 祝由争盯着那两个字不?敢相信。 祝千行没少在他跟前提李青的?名字,那可是小祝在单位里数一数二?的?朋友了?!祝千行甚至还私底下找过来,让他在岩土工程的?差事上多考虑李青。 李青这两年盘算着要结婚了?,正是需要钱的?时候。院里有什么评优评先的?,祝千行还会在科室里张罗给李青投票。 祝千行这么一嘱咐,祝由争也记在心里了?,李青要评职称的?关头,他也没少出力。 结果现在推来推去,这个背叛了?祝千行的?人,居然有可能是李青? ----------------------- 作者有话说:哥很可怜了[爆哭] 第54章 奇迹 祝由争表情?微动?, 何向辜立刻揣摩出了意思。 他眉心里一团火在燎着,眼神逐渐暗沉。 这个关头?上?,哥哥得知自己被最好的?朋友背叛…… 他不敢想。 祝由争一个电话打到了岩土室:“李青呢?” 知道何向辜担心, 老主任直接按了免提, 那边的?人不明就里地答:“请假了,这几天回老家了。” 祝由争怒从心中起:“管好你徒弟,请假了就在家好好呆着,别出来?乱讲话!” 他撒完了气,到底给小辈留着颜面,事情?尚未有定论之前, 没把里头?的?事情?挑明了。 挂了电话,祝由争捂着心口又安慰起不过十八岁的?少年来?:“向辜你别担心,你哥那里我会尽心尽力的?。你先回家休息等?消息吧, 哥哥配合完调查就回家了,很快的?。” 祝由争上?了年纪, 被这么?一气, 胸口里闷闷的?不舒服。他强撑着, 没把那些弯弯绕和小孩儿说太明白?,等?会儿要打电话找人把那些事说来?说去,大人的?事情?怕何向辜听了不好受,叫他先回家等?着。 可向来?在哥哥口中听话乖巧的?小哑巴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师傅,我猜,不会有那么?简单。】 “乱猜什么?——” 祝由争刚想含糊过去, 一上?午没停的?电话又响了,是他那个在中央集团工作的?徒弟。 祝由争听了两句,脸色越来?越僵。 第63章 【怎么?了?】 这次老主任并没有把免提打开,何向辜看得云里雾里。 祝由争挂了电话, 手心里都是汗。 “他们说……你哥的?事情?,还牵扯到了你们的?师姐。” 祝千行的?第?一次谈话已经结束了,但调查还没结束,现?在来?的?已经不光光是中央集团内部的?调查组了。 因为有人举报,祝千行还曾经向教育局的?人行贿。 …… 祝千行谈完了话,以为自己把事情?说的?够清楚了,甚至连去哪里找证据都说明白?了,想着调查该结束了。他着急回家看看,这么?一会儿功夫,风起云涌,露一点风声出去,家里的?人就要吓个半死了。 也不知道何向辜那个疯子怎么?样了。 结果他又被带回了那个没有窗户的?屋子。 检查组的?人员提示他,侥幸是没有用?的?,要把事情?交代?完全。 祝千行人都懵了,他和脑子里的?何向辜大战三?百回合,好容易才想出来?这么?件值得论一论的?事情?,什么?叫交代?不完全? 不过那些检查组的?人好歹透了个信儿,说是等?会儿会有政府的?检查组来?问讯。 有了一点方?向,祝千行像个弥勒一样盘坐沙发上?又开始搜肠刮肚。 政府来?问,那就是牵扯到他们那边了。祝千行人微言轻的?,这辈子都没和什么?高官挨边儿,想来?想去,体制内他就想到一个在教育口子工作的?师姐。 他那时候给哑巴找学上?昏了头?,差点把商场上?求人的?脏东西学了,但师姐不是严辞拒绝了吗? 而且,这件事的?知情?人除了他求到过的?老祝师傅、李师姐,还是只?有李青了。 他终于琢磨出点儿不对劲儿,那个追着他咬的?举报人,似乎是对他过于了解了。 祝千行闭上?眼,何向辜跳出来?又把李青砍头?一遍。 脑子里那团血淋淋越来?越大,几乎要糊到他脸上?,祝千行惊坐而起。 原本以为突然脑子里关于李青的?灵光一现?只?是为了因为自行车那件事,但现?在好像冥冥中他的?潜意识已经把答案告诉他了。 追着他咬的?是他唯一信任的?朋友。 “你大爷的?……” 祝千行一着急,骂人的?时候咬到了舌头?,犬齿把舌尖蹭破了,一股腥甜的?味道瞬间在他的?口腔中蔓延开来?,也终于叫他昏沉的?大脑清醒了十分。 可是,李青举报他有什么?好处吗?他说破天了也就沾两万块钱的?事儿,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的?吗,又不能整死他。 祝千行还是想不明白?李青这么?做是干嘛,就算是一早憋着坏要背信弃义的?,总得像祝大海那样图点什么?吧? 他越琢磨越不清楚了,心里一阵后怕。 牵扯上?冯总,他一点也不着急,这家里也该为那个拎不清的?混蛋儿子付出代?价了,可扯上?李亦雯,祝千行是一万个不愿意。 师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香菇,公?事公?办,没什么?说不清的?。但这种事情?,要是真扯上?了,或多或少也会受到影响。 那些人一向是宁可信其有,他有个考上选调派驻乡下的同学,因为村里有人举报他偷农家肥,还被领导压着,迟迟没有调回来?。 祝千行怕自己影响了师姐。 这么?着胆战心惊地想,祝千行脑子清明了许多,渐渐的?,那团乱麻一样的事情里浮现出思路来?。 既然举报他会连累师姐,那也会连累冯总。 单位现?在正是大换水的?时候,冯总憋着劲儿要往上?爬,要是被人扯上什么偷农家肥的?可笑罪名,也就有了拖着的理由。 祝千行有点想吐,为农家肥,也为他脑子里的?那团血淋淋。 他以为自己身边有朋友有家人,就像那个在广东的?山村里推开门的?清晨,守望着自己小小的?幸福,就觉得人生足够了。 但他刚把妈妈重新拉入家人的?行列,立刻就有一位朋友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何向辜走了。 李青也走了。 他所守望的?那些东西真的?存在吗? 在狂风暴雨里仍然能猛蹬着三?轮车上?山的?祝千行,披荆斩棘无所不能的?祝千行,这一刻,终于觉得自己无助了。 怎么?就没有人认死理?儿似地非要认定他呢,打不走赶不走地非要选择他这个人呢? 何向辜为什么?一赶就走呢? 祝千行终于听清了心里那个声音。 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即便不愿意承认,他的?潜意识里仍然是在渴望哑巴能像从前那样发疯、反驳、冒犯他。 他是个穷困潦倒的?乞丐,风雪夜里绝望地坐在万家灯火的?边缘,哪怕口口声声地说自己什么?都不要,什么?也别留下,依然寄希望于有人路过他的?时候能丢下一枚硬币。 虚无的?硬币在破碗里摇晃翻转,缓缓落下,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他想让何向辜留下。 …… “去他大爷的?!” 祝由争拍桌而起,手边的?茶杯不小心震落,碎了一地,心疼得肝儿颤。 那还是祝千行出差的?时候在乡间集市买给他的?,五块钱,买了一个粗陶的?茶杯和大海碗,祝由争每天都用?它来?喝茶。 年过六旬的?他已经彻底被怒火点燃了。 他的?两个行得正坐的?端的?徒弟,就这么?着,为了别人的?一点政治斗争都被拉下水,半死不活地拖着? 祝由争攥着拳头?,呼吸急促,面色青紫。 他一辈子不争不抢的?,连劳动?模范都能让出去,也就这么?点儿为单位发光发热、师徒传承的?愿望,最后还是因为别人的?腌臜事情?要被扯上?。 一团浊气闷在胸口里,祝由争像嘴里被塞了棉花呼吸不过来?,四肢也沉得要命,眼前一黑,在哑巴担忧的?眼神里直直地向后倒去。 何向辜大步上?前把人接在怀里冲出门外,对着门拍拍打打,终于引来?了注意,涌过来?的?人七手八脚地把老主任抬到了救护车上?。 人群散去,他站在设计院的?门口,眼前是繁华的?车流。 他点开了手机,翻到六月二十五日的?一条信息。 “何同学好,我们是寻州日报的?记者,恭喜你取得了高考第?一名的?好成绩,请问你方?便接受专访吗?” 高考成绩在6月底的?时候已经出来?了,不出所料的?,他拿到了一个足够惊艳所有人的?分数。而这对何向辜来?说,只?不过是夏天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好事情?。 所有人都在为祝千帆能上?好大学而高兴,何向辜捏着这个成绩单把门路堵死,不许学校里的?任何人打扰他的?家人。 关于成绩的?喜悦只?洋溢在他们几个人的?小家里,没人找上?门。招生组、学校、记者……一切的?事情?何向辜自己处理?得很好。 他不想让这个世?界来?打扰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妈妈,也不想在人前将自己和哥哥的?情?谊归咎于兄弟亲情?,所以谢绝了所有人的?采访。 但他现?在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告诉世?界祝千行有多好的?机会。 …… 寻州日报的?动?作很快,何向辜前脚回完消息,后脚采访车就到了。 不光如此,一起到来?的?还有寻州电视台的?工作人员。 这个在绝境里逆风翻盘取得傲人成绩的?少年,接受了他们的?联合采访。 当天晚上?,在寻州一台民生节目的?演播室里,何向辜穿着干净的?衬衫穿着坐在聚光灯下——那是被十五岁的?他泼上?咖啡的?那一件——看着无数以他为中心的?灯光和摄像头?,捏紧了手里的?稿子。 “别紧张。” 直播节目的?主持人姐姐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节目开始之前最后的?时间里他加油打气。 主持人引着他往对面看,不远处侧对着何向辜的?位置,站着一个戴着麦正全身心在关注他的?工作人员,她的?声音坚定温柔:“手语老师也准备好了,你放心,你所说的?所有内容,她都会准确地翻译给大家听的?。” 耳麦里传来?倒计时的?声响。 “倒计时三?个数,三?,二,一!”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寻州电视台《听你》的?节目现?场,今天呢,我们的?演播室来?了一位特别的?朋友,这位朋友非常年轻,仅仅十八岁。就在刚刚过去的?高考中,取得了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撼的?成绩。”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除了成绩,他在生活中更是一个值得让人称赞和佩服的?孩子。节目组在采访的?过程中了解到,他的?背后还有一段尘封已久的?过往。今天,《听见?》就和大家一起,走进这位少年的?生活。” 第64章 主持人开场白说完,摄像组焦点转向何向辜。台本上已经写好了,他需要在此时向大家打个招呼。 “大家好,我叫何向辜……” 声音一出,一片哗然。 就连何向辜己也愣住了,他的手仍然捏在台本上,压根没有抬起来比划任何词句。 又一次的,他下意识用唇齿来表达自我。 主持人、手语老师、导演……所有人一齐望着他,明明不久前还只能靠手语来交流的命运多舛的少年,在这个演播室里,在万众瞩目的灯光下,上演了一出奇迹。 “所有人别停,继续,镜头锁定小何!” 工作人员反应迅速,立刻明白节目之神降临了,这也许是大爆点! 万众瞩目里,何向辜深吸一口气。 他忘却了眼前的忙碌,忘却了一路的奔波,他的眼前只剩下一个人。 “我叫何向辜,在八岁那年,我失去了我的声音。但就在刚刚,我好像又意外的又找回了它。” “今天,我要和大家讲述一个在我人生里非常重要的人。” “我的哥哥,祝千行。” ----------------------- 作者有话说:菇会说话了[爆哭] 这种被人摆布的情况下,小香菇只能选择用舆论对抗了。 不好意思大家我有点不太清楚现在高考的形势了,只能粗略写个第一名[爆哭] 第55章 浪潮 何向辜放下了手中的台本, 将他这一路的故事娓娓道来。 演播室里静谧无声,除了机器运转的声响,只剩下何向辜的声音。 最开始, 他的嗓音尚且青涩, 似乎是对自己偶然找回的力量还不太熟练,但渐渐的,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有力。 他把这和哥哥一起经历的一切全都讲述出来。 他们如何在咖啡馆相遇,如何因为一件衣服相熟,他如何被哥哥领进家门, 如何在冬日里拥有了容身之地,哥哥又是如何地为他呕心沥血,如何地与他相依为命, 在何向辜的描述里,过往的故事像一本用时间刻画的书本, 一页一页写满了字迹, 著作人那行写着祝千行。 祝千行带给他温暖和家。 他说起祝千帆, 说祝千帆才是哥哥真正户口本上的弟弟,两个人闹着也成为了朋友,后来因为弟弟的身份还闹出过乌龙来。 他不着痕迹地提起,有一次他救了人结果被记成了祝千帆,那人还把谢礼送错了,害的哥哥为了拒绝不该收的礼物花了一大笔钱。 何向辜还说, 这一路上除了哥哥,还有许多愿意帮助他的好心人。教育局的工作人员和学校的老师们都不图回报地为他的复学之路努力着,哥哥所在单位的同事也都给了他温暖和照顾。 他刻意强调了无私,强调了教育局的那位热心的李亦雯主任, 强调了设计院的同事,强调了和祝千帆的乌龙。 他感谢了所有人,没有感谢哥哥。 “我遇到他才会活下去,”何向辜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摄像机器,“哥是我的生命。” 直播节目的在线观看人数越来越多,不断地有人打电话进来,网络平台上的留言也多了起来。 幕后的工作人员收集了一大摞的留言,主持人听到耳麦里的指示,侧对着何向辜微笑。 “向辜,你知道吗,你的声音很好听,像一阵风,不急不缓,听得人耳朵和心都是温暖的。我相信,现在电视机前的观众都和我拥有同样的疑惑,所以我想代表大家关心一下你,请问你是怎么丢掉自己的声音,又是怎么找回来的呢?” 何向辜眸色一沉,心知肚明主持人所转述的已经是再委婉不过的说法了,一定会有人质疑他的哑症。 但在他找回声音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自己的哑症真假成为了节目的噱头,和杀人护子的母亲出狱、无家可归的小孩逆袭一样,被量化成爆点,吸引着大家的眼球。 但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就有更多的人清楚祝千行的好。他要把这些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去,传到哥哥的耳朵里,传到那些人的耳朵里。 他要用舆论掀起浪潮来。 祝千行不能是任人摆布的牺牲品。 “我是从妈妈出事那天开始变成了哑巴,”何向辜目光轻抬,又一次沉浸到讲述中去,“医生说,我得的是心因性的病症,也就是说心理原因导致的哑症,一直到进演播室之前,我都不能完整地表达自我。” 主持人适时接回话题:“是的,节目组在走访过程中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为了今天的录制,还专程安排了手语老师,没想到向辜能在今天带给我们一个这么大的奇迹。” 导播把镜头切给手语老师,老早就准备好的何向辜的病例也出现在了电视画面中,一张张病历单展示着,何向辜的声音平缓有力,静静流淌。 “我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能说话了。但是哥哥从来没有放弃我,一直在不停地帮我复健,看医生、做心理辅导、放松心态……就在今年生日的那一天,我终于说出了我失声之后的第一个字,我喊了一声‘哥’。” 也是这样一声“哥”,把祝千行彻底拐进他的迷途。 “后来又慢慢学会了一两个字,原本是要趁热打铁的,但是那时候要准备高考,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一直没什么进步,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儿,什么都不会讲,只会追着他喊‘哥’。 “再然后高考结束,妈妈回到了我的身边。她和哥哥一样用心教导我,陪着我做了很多的康复训练。我学会了喊妈妈。 “一直到刚刚,可能是因为太想和大家讲述哥哥的故事了,第一次面对着这么多人,一时紧张,忘了自己是个哑巴这回事,竟然说出话来了。 “我没想过我说话是这样的感觉,很神奇,这和我小时候的声音完全不同。我想谢谢大家,谢谢哥哥,你们在我身上创造了一个奇迹。” 何向辜在耳机里导演的指示下起身,向屏幕前关注的人们鞠了一个躬,然后直起身用他十年来最熟悉的方式道谢。 大拇指弯弯,像他初见哥哥时候那样。 直播节目整整持续了两个小时,就连后续的家庭剧场都停播了,整个寻州乃至网络上的许多人,都在观看何向辜的采访。 为了节目效果,导演组甚至加上了连线环节,连夜派人去往何向辜的老师同学们家里采访他们。 “他确实是哑巴,从来不和我们一起早读。” “何向辜刚上学的时候成绩不太好,但是进步很快,又聪明又努力,还有他哥哥一直教导。” “我见过他哥哥,是个很帅的人,说话也温柔。” “何向辜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他还教过我数学题,还教过大家用手语唱歌。” 大家争先恐后地说着,证明他口中讲述内容的真实性,越来越多的人了解了何向辜,越来越多的人清楚了祝千行。 节目的最后,主持人姐姐让他向大家说些什么。 何向辜看着被主持人按在掌心下的那些有些冒犯的来访问题,淡淡地微笑着。 “谢谢大家的关心,我知道,大家对我和我妈妈的事情很好奇。但是妈妈现在不方便和大家见面,她还在努力地适应新生活,我和哥哥还有家里人都会陪着她的。未来的某一天里,说不定大家看到的在街头漫步的那一个就会我的妈妈。” “所以今天,我只讲了哥哥的故事。” “他是一个纯粹的好人,在我最艰难的时刻,他没有放任我流浪。我也一生都不会放弃他。” 他看着摄影机的方向,像看着一双似乎不存在又似乎永远存在的眼睛。 “哥,我说完了,等你回家。” …… 催泪的音乐响起,演播厅里亮起大灯,何向辜挽起衬衫袖口,缓缓走下演播台。 工作人员在欢呼:“成了!同时段收视第一,我们创造了一个奇迹!” 主持人姐姐换下外套,托着一杯温水走到何向辜面前恭喜他:“向辜,你本身也是一个奇迹。” “谢谢。” 何向辜勉力牵动嘴角,他到底还是把难说的情愫都藏在了看似平平无奇的讲述里。 “别担心,刚才还有不少人打电话进来,导演组说,那个自行车的品牌方也来了,刚好能作证去年年底有人订车,我们不方便往外播,但是会帮你把这些都收集好。别灰心,大家都会帮你。” “谢谢,您去忙吧,我家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第65章 告别欢呼的人群,奇迹本身走出了电视台,骑上?那台哥哥买的自行车向家的方向赶去。 …… “祝千行,你可?以出去了。” 调查组人员打开门,呆坐着的祝千行茫然地抬眼:“什么意思,不是说我?交代的还不够吗?” 调查组要往教育局的方向问?,祝千行没办法只能?实话实说,还和他们强调,何向辜的事?情教育局和妇联、社区一直都在留心,只是刚好他加入的时候天时地利人和。哑巴的复学?是大家的努力,不是某一个?人徇私的结果?。 更何况这一切干干净净,根本没有?人徇私。 但他说完了,还是又被带回留置房间里。从那一刻,祝千行就明白,此事?不会轻易善终。 他的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把?他拖在这里,让那两根绳子一直拴着,这样想运作的人就有?了运作的时间。 检查组人员把?他的背包和手机递给他,态度和缓了许多:“组织已经调查清楚你的事?情了,不需要再交代什么了。” 祝千行满脑袋的问?号,他都已经做好了被困在这里直到那些?人斗出个?你死我?活来再出去的觉悟了,这些?看起?来能?拖他几?个?月的事?情,一两句话说调查就调查清楚了? 那白天关?了他那么久,又为什么呢? 尽管满心疑问?,祝千行还是不敢拖太久,就当是某位背后的大佬发力了吧,赶紧接过自己的东西,小跑下了楼,离开这个?破地方。 他刚走出屏蔽范围,手机屏幕就亮了。 一大堆的信息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滴滴嘟嘟响个?不停,祝千行下意识就要点进微信看那个?香菇头像说了什么,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弹出来一条新闻吸引。 【何向辜 奇迹】 没有?博人眼球的噱头,没有?冗余的讲述,短短两个?词,让祝千行的双腿灌了铅。 指尖颤动?点开消息,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穿着白净衬衫的少年正在接受采访的照片,后头跟着的,是一系列的热搜新闻。 叫何向辜的哑巴少年在访谈节目上?向大家讲述了他的过往,他是怎么从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成长为高考状元。 尽管大段的描述还是集中在十年前的旧新闻上?,还有?少数声音是对他是否真的是哑巴的质疑,但祝千行敏锐地捕捉到“奇迹”的气息。 他翻到一段视频。视频里,一个?不打招呼偷穿他衣服的少年端正地坐着,向所有?人讲述他的故事?。 “……所以今天,我?只讲了哥哥的故事?。” “他是一个?纯粹的好人,在我?最艰难的时刻,他没有?放任我?流浪。我?也一生都不会放弃他。” 排在“奇迹”下面的,是【何向辜 哥哥一生不放弃】的词条,陆陆续续还有?人提起?他的名字。 一日之?间,风云变幻。 祝千行的脑子里再没有?别的声音,他奔跑着向家的方向冲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何向辜开口了,何向辜会说话了。 何向辜是奇迹! 手机里的视频声音仍在继续,何向辜的声音迷人得像海上?灯塔。 “哥,我?说完了,等?你回家。” ----------------------- 作者有话说:弟真的很聪明,当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还被拿来做文章,那些人的居心就昭然若揭,没人能顶着压力运作下去了。 进入尾声了~ 第56章 不敢听 已近零点, 寻州的街头依然灯火通明。 烧烤摊不知疲倦地冒着香味,三五成群的人们坐着谈天说地,属于?夏日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祝千行穿过千家万户的烟火, 飞向他心里的那一盏。 走到出租屋的楼下, 祝千行不由自主地往楼上望了一望。 东边的窗户黑漆漆的,出租屋里没有人在。 他将掩盖不住的失落眼神揉碎,进了单元门。 声?控灯被祝千帆踩着板凳换过了,祝千行上楼的时间里给家里人发了个消息,说自己有事不去云南出差了,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去找他们细说。 其他的一些他挑简要的回了, 被调查这件事到底还算保密,没什么知情?人,他应付得也容易些。 几?步路走完, 祝千行回完了消息,抬手把备注名为“李青阳历10.15”的联系人删了。 看着紧闭的家门, 祝千行深吸一口?气。 又一次的, 在拉开门把手的瞬间, 门后伸出一只大手,将他拉入黑暗里。 欣喜与?惊讶双重裹挟下的心脏疯狂跳动着,潮热的气息贴紧他的耳畔:“哥。” 祝千行垂眸,酸楚梗在他的喉头,任由那人抱着他:“说句别的,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哥想听什么, 我爱你。” 祝千行刚想反驳“我爱你”不是别的,恍然缓过神来,这三个字前面的那一句话,就是从没听过的。 一瞬间, 眼角湿润。 “混蛋……” 祝千行拳头抵在他的腰腹处往外推,却被人抱得越来越紧。 “就算我是混蛋,哥怎么舍得把我赶走?” 他的额头抵在祝千行的肩窝里,声?音沉闷,控诉着眼前曾打?定心思要抛弃他之人。 “不舍得了,”祝千行揉着他的后颈,声?若游丝地喃喃,“现在不舍得了,以?后也不舍得了。” “把我捡回来又赶出去,哥这是弃养。”何向辜贴在他的耳垂,轻轻咬了一下,像被抛弃的小狗处心积虑的跑回来给负心主人一口?。 祝千行任由他咬,自己昂着脖颈把皮肉往他的犬齿下送:“说我弃养,你是小狗吗?” 何向辜供认不讳:“是,想让哥在我脖子上栓条绳子,哥去哪里,我去哪里。” “嘶——真把自己当狗了。” 弟弟还是这么野,和不会?说话的时候一样不着调。祝千行又哭又笑地弹了一下他的脑袋,紧绷许久的身躯终于?卸力,任由自己夹在弟弟和家门之间,魂儿?却像是终于?活过来了。 相逢的两人哭笑一番后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隐匿在黑暗里,看不见一切,能感?受到的只有彼此的心跳。 沉默良久,久到祝千行在为何向辜竟然肯轻易放过他而侥幸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抱着自己的少年心绪有些太过沉闷了,甚至重过了他与?自己的欢喜相逢。 祝千行探身主动啄吻了一下他的脸颊,甘心羊入虎口?。 “想疯就疯吧,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何向辜却压下了哥哥替自己解衬衫的手,将他的指节握进手心里有力地攥着。 重拾的声?音过于?生涩沙哑:“哥,那段记忆,我想起来了。” 祝千行恍惚了一瞬想起来,和弟弟的声?音一起被尘封的还有他心里那段妈妈出事时候的回忆。 那时的过往,和奇迹一起降临,随着声?音一同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不必他问,压在他身上的那人已经自顾自地开口?讲述。 “那时候妈妈发现又有人在敲门闹事,把我藏在了米缸里。” …… “小宝乖乖的,不要出声?,就当是捉迷藏,妈妈等下就来找你。” 妈妈说完就离开了。 何云花经营早餐摊,家里有一个很大的储米的缸,她总是提前把豆子、米粒还有其他杂粮混好,一缸混好的杂米能煮一星期的粥。 小宝躲在米缸里乖乖地不发出一点声?音。 过了很久很久,妈妈还没过来找他,小宝有些坐不住了。 可他记得妈妈的叮嘱,不敢乱动,还是好好坐着。 但外面乱糟糟的,有人摔东西?吵架。 小宝以?为又是赌鬼爸爸回来了,掀开米缸上的篦子偷偷往外看,这一看,吓了他一跳。 和妈妈吵架的不是爸爸,是两个看起来就凶神恶煞的男人,一个人的手里还拿着刀。 小宝吓坏了,手指死死地抓着米缸的边缘忘了躲回去,他们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探出头来的小宝听得越来越清楚。 他听见那个拿刀的男人口?口?声?声?说要杀死他们一家。 锋利的刀刃闪过冷光,离妈妈的身体越来越近了。 小宝大喊着“不许动我妈”从米缸里跳出来,挡在了妈妈的身前。 他恶狠狠地盯着坏人,警告他们滚出这个家。 可坏人怎么会害怕一个八岁的小孩儿?。 坏人又举起了刀,这一次,是对着小宝。 …… 何向辜的声?音越来越颤,语调变得沉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哥哥:“律师说,那段录音妈妈嘱咐了不让我听,我要是想不起来,就永远不知道是我害了妈妈。那个时候如果我不跳出来,妈妈是不是就不会?经历那么多了。哥,我是不是一个不听话的小孩?” 第66章 他在自责,自责如果自己听妈妈的话好好躲在米缸里,妈妈也不会?为了自己杀人,更?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何向辜的心里有一座大山,于?是八岁之后,包含着自责的过往和他的声?音一起被压在了山下。 妈妈说的,不可以?出声?,小宝这次记住了。 而那团重新找回的记忆在他和哥哥重逢的关头上依然不停地拷问着他:何小宝,你为什么不听话? “是,你很不听话。” 祝千行的回答让向哥哥寻求答案的何向辜愣了一瞬,他抬起头,哥哥却和没事人一样继续说:“你要是听话,就不用成天想着要睡我,憋着坏玩我,你要是听话,我骂你一顿,你早就滚了。” “你是不听话的坏狗。” 他食指点着何向辜的眉心,嗔怪弟弟的霸道野蛮,却又突然话锋一转。 “但这件事,不是你听话就能避免的,你没听律师说吗,他们要杀人,根本?不在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既然你讲如果,那哥哥这里也有一个如果。 “如果你不跳出来,如果我是妈妈,我会?为了你不暴露而认命,那样的结果,也是你想看到的吗?” 妈妈一开始没想反抗的,只想着像过去一样求他们离开,拖一天再拖一天。 就算刀子伸到脸上,为了小宝,她也会?忍下去的,像她容忍爸爸那样容忍。 但是小宝出现了,像男子汉一样挡在了她的身前。 小宝给了妈妈斗争的勇气,和坏人、和命运斗争的勇气。 “何向辜,我们不讲如果。” 祝千行轻轻接住了弟弟的所?有情?绪,任由少年的眼睫在他的脸侧轻颤。 “哥,”何向辜终于?停止了颤抖,声?音低沉,“我们明天去看妈妈吧。” “好……我也去吗?” 祝千行说完,才?想起一件大事来,他这样,能去见何阿姨吗? 就算找回了何向辜,今天这一切的起点还是何妈妈发现了他们的秘密,祝千行害怕了,但揽在弟弟腰上的手没退缩。 他得试一下,试一下才?知道可不可以?。 他不想放弃何向辜了。 何向辜吻了他一下,摸索着把一个东西?戴到了他的手腕上。 “这是什么?” 祝千行没有夜视的能力,何向辜摸开玄关的灯,光芒照亮了两个人,还有祝千行的手腕。 那是一根红绳,上面编着一个金灿灿的平安扣。 何向辜晃动左手,他的腕上有根一模一样的。 “狗绳,妈让我给你的,妈说让你不能再弃养小狗了。” …… 激动的时刻总要滚到床上去,祝千行一整天没吃没喝,先被弟弟喂了个半饱。 被丢掉又找回来的小狗总也不饶人,祝千行予取予求毫无怨言,直到最后自己的肚子“咕噜”响了一下,两人终于?停下了。 何向辜帮哥哥收拾干净,自己去了浴室,然后下厨做了点清粥小菜,送到哥哥的房间里去。 摆好床上小桌,两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祝千行忽然想起,上次和何向辜一起这样窝着还是他们看电影的时候,于?是指使人又把投影仪翻了出来。 “看电影吧,就看你原本?想让我陪你看的那部。” 何向辜一口?答应。 很快,电影画面在白墙上浮现,一九八五年的夏日,海浪翻涌不止,帆船倾倒在大海里少年被另一个大他两岁的少年救起,一段际遇就此开始。 年长的少年说:“如果我们两个中?的一个先死了,另一个就承诺,到他的坟墓上去跳舞。” 祝千行看电影一向很认真,吃完了饭又躺回到何向辜的胸怀里看完了整部影片。 年长的少年热烈迷人,但因意外死在一九八五年的夏日,落海的少年黑夜里来到他的坟墓前,跳跃,舞蹈。 他揉着自己的眼角,为自己总是突然流落的泪水而赧然。 “这就是你原本?想让我看的故事吗?”祝千行明知故问着,但已经从电影里读懂了何向辜那时的孤独。 不论?情?节上年长少年的处处留情?,他和何向辜的关系实在与?电影有些过于?相似了。 一样的挺身而出,一样的机缘巧合。 或许,何向辜那时候是想借着电影告诉他些什么。 被猜透心思的何向辜却哑笑着抱紧了哥哥。 “不是,是《一条狗的使命》,想告诉哥哥,被丢掉的小狗有多可怜。” “滚……” 祝千行笑骂了一句,继而骑上了何向辜的腰身,低头吻了一吻,喃喃道:“再也不会?了” …… 出差的事情?因为调查风波而耽搁,祝千行又多了许多能待在寻州的时刻,他和两个弟弟一同被两个妈妈差使,帮着收拾她们的新店面。 何云花和纪凌云在小区里开了一家水果店,叫“阿云水果”,计划在祝千帆和何向辜去上学前开业,这些日子里,家里只有这么一件大事。 两个小的拿了驾照,祝千行如约购置了一辆车作为开业礼物送给了两位妈妈。 纪凌云待他时严厉时温柔,何云花待他总是春风化雨,都像妈妈一样。 何向辜后来解释了那件事,是他们把妈妈想的浅薄了,纪凌云玩笑说:“你们何妈妈那样顶天立地的大女人,都让你们想矮了。” 祝千行没想过自己的人生能这么顺利。 关于?弟弟和蚂蚁的那两本?书还在书写?,祝千行的人生书柜里不停添置新的著作。 祝千帆是全家最后一个接受何向辜的人,他觉得哥哥被弄哭过,何向辜不是好人。可是祝千行告诉他,恋爱是这样的,又哭又笑。 “难道你想要的是一个只会?像泥菩萨那样笑的哥哥吗?” 祝千帆摇头。 最后,他和何向辜痛痛快快打?了一架,在何向辜距离他鼻尖咫尺停下的拳头前面,终于?点了头。 祝千帆高考成绩是高中?三年最好的一次,考到了某个大城市。 何向辜意料之中?地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要去北京的前一天,祝千行带着他去了医院看师傅。 因为祝千行的事情?,祝由争急火攻心病倒了,没什么大碍,但家里人怕他年纪大了,硬是要他多调养些日子,于?是一直在病房里被关着,见到祝千行来终于?喜笑颜开。 “说好的一星期来看我一次,你不来,也不让你弟弟来。” 祝由争笑骂他,被祝千行全盘接下。 何向辜被遣去陪着老祝师傅下象棋,祝千行就在边上削苹果,时不时地还被两人打?趣“观棋不语,汝非君子”,好一阵嫌弃。 “李青离职了。” 祝由争一边下棋,冷不丁地提起这人来。 “嗯。”祝千行好一阵子没关注这人,出来之后就把人删了,老死不相往来。 “他师傅说他去了邻市的一家设计院。” 祝千行一时讶然。 单位的竞选结果也出来了,出乎意料的是,继任总经理的不是冯总和刘总中?的任何一个,集团空降了一位新的领导,听说这位领导的出身就在邻市的设计院。 他一直以?为李青是被刘总收买了才?来构陷他,结果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时感?慨万千。 “嗯,他女朋友就是邻市的人,可能想离家近一点吧。”祝千行削好了苹果,淡淡笑着递给了师傅,祝由争看着他,恍然会?意,一切都在不言中?。 “你呢,什么打?算?” 祝千行正好整以?暇地当看客呢,师傅冷不丁地发问,他倒是真的被问住了。 不等人反应,老祝师傅又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算算年龄,我年后也要退休了,我原本?想着我退休以?后你就还在这里继续做下去,咱们画图跑山的人都纯粹,不会?有什么弯弯绕绕。但是突如其来这么一回事,倒真是吓着我了。” 他笑眯眯吃了何向辜喂到手边的一颗棋子,没挑破少年尊老爱幼的心思,继续对着他哥说:“前两天董事会?的人来看我,说董事长是系统里升上去的,对咱们的主要业务还有些不太清楚,经过这么一回事,也有了危机意识,想找个熟悉勘测的人过去当助理,问我有没有什么人选推荐。这虽然算不上高升,但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还能多些时间和家里人相处。祝千行,你觉得怎么样?” 在设计院也就只有两条路走,要么做业务评职称,要么走政治。 原本?他是锚定心思要在底层乐呵呵地爬山爬到退休的,可自己不惹事却无奈事情?总找他,祝千行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什么都无所?谓,现在身边有家人了,还有何向辜,他总得为他们考虑。 去了董事长身边,以?后要走的路彻底不一样,他那套埋头苦干的路子就行不通了,祝千行还得学着收敛好意,学着往上爬。 第67章 师傅说不算是高升,祝千行心知肚明,这是个顶顶好的差事了。 “我……”祝千行犹犹豫豫,一时间没个主意。 “小向辜,你觉得呢?”祝由争又笑眯眯地看着和他对弈的少年,他隐隐觉得,祝千行听他这个师傅的话还不如听弟弟的话的时候多。 何向辜举棋未定,抬眼看了一眼哥哥:“可以试试。” “好,那就试试!” 祝由争不由分说地替人做了决定:“将军!小向辜,我又要赢了!我看你这天才少年不如我这六旬老翁啊!” “是师傅棋技高超,我阅历太浅,自愧不如。” …… 从医院出来,祝千行脑子还是乱的,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调去不用去爬山了?他这样……算关系户吗? 何向辜替他把安全带系好,看穿了哥哥的心思:“哥是担心自己做不好吗?” “有点,”祝千行抬着头,任由他伏在自己胸前摆弄,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弟弟耳边的碎发,“不知所措,还有点不确定——你为什么会那样回答?” 何向辜绕回驾驶位,转头一本正经道:“哥对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一向表现得很明显。如果不想去,就不会在师傅面前这么犹豫,我只是太懂哥哥了。” 就好像那时候哥没拒绝他,在何向辜眼里,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车辆启动,他们踏上了回家的路。 祝千行缓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你说的对,我不想再轻易被别人摆布了。” 有野心没什么不好,他也会往上爬,爬到所有人都不能再伤害他的位置。 “哥以前教过我,想吃牛肉就比划想要,现在哥哥也是一样的。” “何向辜先生,我想要什么就能拥有吗?” 祝千行一辈子没要过什么,只有那一刻,他想何向辜留下来。 “当然,为了哥哥,我会无所不能。” 何向辜留下来了。 那些祝千行不敢听的声音,他都听到了。 “何向辜。” 祝千行没来由地叫了一声身边人,刚好在等红灯,何向辜侧过来看他,眸光里映照进街边夜景。 “我想要你。” 祝千行学以致用。 “很想很想。”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又到了这样一个时刻,这次我在喝的是红茶拿铁,因为新搬来的地方很荒芜,点不到杨枝甘露冰冰茶。当你们读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应该正在出差的飞机上。(哈哈哈已经提前落地了 这一本整体写下来还不太算太吃力,可能是因为写作前期心理状态比较痛苦,但竟然促进了我的文字输出能力,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这个故事写到最后,也和最初的大纲有了很大的出入,原本的故事构建于三年前,更加的狗血戏剧,写到后来我把一些觉得自己拿捏不好可能有争议的情节都删掉了,所以看起来冲突有些欠缺。因为之前的一本耗费了太多时间在字斟句酌上,所以这本开始回归故事本身,用词上可谓是简单直白毫无水平,非常抱歉,没给大家带来完美的阅读体验。 但哥哥算是我所有写过的角色里塑造的最为顺畅的,也是我最喜欢的角色之一。他是一个充满神性的纯粹的好人,他值得全世界的偏爱,善良的人值得拥有好报。祝千行从前是一个不相信别人会爱自己的人,他在孤儿院是听话的小孩,会帮老师一直照顾癫痫病发作的孩子,在祝家是听话的小孩,会照顾弟弟何向辜,但现在他在自己的家里,只要做祝千行就好。哥哥其实一直没什么远大理想,因为他所知道的这个世界,就是从孤儿院里那台小小的电视机里看到的,所以比葫芦画瓢的想像那些所谓的大人一样循规蹈矩的上班,他不觉得工作有多苦,纯粹的认为努力就会有回报,只是想照顾好自己这一生,像电视里一样活着。十五岁之前他的娱乐活动就只有书和电视,哥哥还喜欢看小说,所以有一些狗血的情节,他比其他人都清楚,和小香菇也会玩点别的什么花样,只要他开心就好。祝千行会永远幸福快乐。 何向辜是个以哥哥为中心的人,在他性格塑造和成长的关键阶段,祝千行走了进来,构筑起他的全世界,所以他的一切都围绕哥哥展开。就像那句话,上天生祝千行,就是为了铸他心魂。小香菇在狗塑自己和神塑哥哥方面一骑绝尘!他再成熟到底只有十八岁,所以在他身上看不到什么特别超标的情节,他在面对无可撼动的力量的时候只能用自己的方法。何向辜有力量,但不屑于打人,十八岁之前他除了哥哥妈妈之外的心愿就是把自己的老爹送进监狱,他成功了。回避型的哥就需要一个菇这样强盗似的恋人。 祝千帆是个跳脱了狗血的温情角色,很多事情他自己都没想明白,只是觉得哥哥需要他就去做,以为那样就能让哥哥开心。他小时候浑也只是因为祝大海溺爱,后来纪妈妈教导他,混世魔王已经变得好很多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在竞争上岗给祝千行当弟弟,对何向辜有敌意,但他是祝千行亲手带大的,性格里有哥哥善良的底色。谢谢“主母”给了哥哥纯粹的家人的爱。 纪妈妈喜欢祝千行,在看到这个小孩儿的第一眼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了,如果没有祝大海,她和哥哥之前的误会可能只是青春期的一些孩子和家人之间的摩擦,沟通就能解决,却因此错过了很多年。祝大海杀杀杀! 何妈妈勇敢伟大,我不想把女人永远放在无力被侵害的地位,所以她拿起了刀,咱们女人有力量! 文中没有写到,哥哥的生日是腊月初八,佛祖成道日,香菇的生日是三月三,西王母诞辰,千帆的生日是六月十九,观音成道日。这三个生日都是因为在构思过程中由哥哥身上的神性延展开的。 说完了人物说回故事本身,这本在背景上是花时间最少的一次,可能是比较贴近我的工作。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出差归来哥哥背着一个书包站在那里,祝千行就活在我们的世界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叫何向辜的少年。 故事的原名《不敢听》三个字有两重含义,一个是在这场爱恋里,哥哥在逃避,还有一个就是哥哥回避自我需求,不敢听从自己的心意。我还挺喜欢这三个字的,等把番外写完应该会换回这个名字。 这是一个教会我要勇敢表达想要和热爱的故事,希望也带给了你们力量。他们最后看的那个电影是《八五年盛夏》。 关于番外的部分目前想的有三个,一个是现在故事的延伸线,两个人顶峰相见(大家可以猜猜看他们以后的职业是什么);一个是哥哥变成小孩了,何向辜弥补哥哥缺失的爱;还有一个是abo设定,哥哥b装a,被捡回家的狼崽a何向辜标了,因为不确定大家会不会想看,所以在这里征集一下意见,如果有喜欢的别的口味的番外也欢迎点菜! 让我们一起说:一意辜行99! 就写到这里了,我们下一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