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节 本书名称: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本书作者:檐上春 本书简介: 身为将军府独女,皇帝亲封县主,薛溶月金尊玉贵的人生除了有一个针锋相对的死对头,可谓顺风顺水。 然而一次落水,薛溶月发现,她是一本古言甜宠文的恶毒女配。 随着原著展开,将军府会在两年后被抄斩,她由此黑化,在剧情操控下作恶多端,直至被榨干最后利用价值后惨死。 好消息:系统上线,完成攻略即可改写命运。 坏消息:攻略目标是她的死对头,定安侯府世子秦津。 两人从记事就结下梁子,视对方为心腹大患,互不相让斗了十几年,她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玩死他,上一次见面还是她披雪上山,拿刀砍他。 薛溶月眼前一黑:天要亡我! * 身为侯府世子,秦津自出生后便是鸣珂锵玉,冠于一时的存在,性情张狂随性,放眼富贵长安城内,唯有薛溶月可与他争锋。 最近,这位桀骜难驯的世子爷十分苦恼—— 死对头薛溶月,好像爱上他了。 爱上他虽是人之常情,但死对头就是死对头,死对头怎么能…… 友人断言:这定然是她的诡计,上次见面她还要杀你。 秦津颇觉有理,又不禁犹疑:可是她现在不杀了…… * 第一次攻略。 薛溶月眉眼含情,面带羞涩:“我在等世子。” 秦津瞳孔地震:不管你是谁,赶紧从薛溶月身上下来!! 第五次攻略。 友人:此女狡诈,你不要被她骗。 秦津目光灼灼:你放心,我是装作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这只是我计划中的一环,好了别再说了,我有自己的节奏! 第n次攻略 看着咬牙切齿索要名分的秦津,薛溶月托腮。 她好像找到玩死死对头的绝妙办法了。 本文又名《把死对头攻略成恋爱脑后》 #死对头就是死对头,死对头怎么能做妻子......(后面忘了)# #死对头手拉手,谁先心动谁是狗# #当狗也不错嘿嘿# 【女主是穿书】 【不黑原男女主】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女配 系统 甜文 穿书 主角视角:薛溶月 秦津 其它:死对头救赎文学、死对头变情人 一句话简介:死对头被我攻略成恋爱脑后 立意:把握机会,靠自己创造辉煌的未来 第1章 落水身亡 “这只斗鸡是快马加鞭自汴州送来的翘楚,小头大身架,颈粗躯长,体型威武健硕,能胜过秦世子那只斗鸡的唯有它。” “汴州的郎君们为了这只斗鸡大打出手的都有,若非是您开口,养主可不会轻易出手......” 张翁一身靛蓝粗花圆领袍衫,佝偻着腰背,一头热汗。他不敢抬头去看屏风后的贵女,布满沟壑皱纹的黝黑面上挤出一抹虚笑,指着身侧的斗鸡圆笼滔滔不绝。 正是海棠盛开的时节,玄妙道观游人络绎不绝,墙角边探进两缕翠枝,缀满春色。粼粼日光洒进来,阁内被一扇紫竹彩绘座屏隔开,没有烧炭,尚留几分春寒。 珠窗敞开,蠢蠢欲动的春风扬起屏风后少女的鹅黄披帛。 豪仆侍奉在侧,薛溶月慵懒地半卧在软榻上,上衣着青绿金丝云纹宽袖襦衫,下身一袭橘黄富贵印花缠枝高腰襦裙,两支金镶青玉珍珠步摇斜插在发髻间,更显珠玉满堂。 雪白指尖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长鞭,她素来高傲的眉眼微蹙,上下打量着笼中斗鸡,目光挑剔苛刻。 在与秦津那只宝贝斗鸡暗暗比较几番过后,薛溶月收回视线,从堆满鲜果的玉盘中捡起一颗红润饱满的樱桃,抬手随意丢向身侧豪仆。 净奴瞬间意会,含笑上前接住,将一包沉甸甸的银钱递给张翁:“我家娘子记着您的好,这包银子只多不少,辛苦您跑这一趟。” 见张翁额上层层细汗,净奴随口关切道:“这两日尚且凉寒,您怎么流了这么多汗,可是身子不适?” 张翁闻言目光闪烁,忙低下头,接过沉甸甸的银钱,含糊道:“偶感风寒,不打紧儿。” 说罢,便匆匆行礼告辞。 待阁门重新合上,净奴拎起鸡笼走到薛溶月跟前,奇怪道:“张翁今日怎么脚步匆匆,往日都要在娘子跟前讨够赏赐才肯离开。不过这只斗鸡瞧着确实威风凛凛,想来下月初斗鸡场上,定能力压群雄。” 目光从笼中斗鸡上掠过,薛溶月不知想到些什么,双眸微眯,克制不住的火气,不由冷冷讥笑一声:“只要能压过秦津,将他的那柄长弓赢过来,且看他春猎时还能如何得意!” 净奴上前跪坐在榻边,为薛溶月按硗,闻言垂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定安侯府世子,当今太后的外孙,秦津这两个字在长安城内可是声名显赫的存在,尤为被世家纨绔子弟所推崇拥戴。 这位鼎鼎有名的纨绔世子与她家娘子幼时同住宫墙内,养在太后膝下,却没有因此而结下善缘,据府中上了年纪的老嬷嬷说,两人自还用着尿布时便两看生厌,多瞧对方一眼都要吐奶。 年岁再大一些,更是争锋相对,水火不容,召集底下奴仆约架互殴是常有的事情。 闹得皇宫里鸡犬不宁,隔三岔五就要请太后出来主持公道,分隔战局。 时至如今,两人虽然早已离宫别住,但彼此之间的恩怨矛盾却不减反增,一见面,必要生出许多事端。 瞧一眼外面的天色,净奴及时岔开话题:“时候不早了,想来园内的宴席已经开场了,好歹是长公主的席面,柳家女眷也在此处,娘子就要与柳家定亲,不如前去露个面。” 柳家一直有意要与将军府结亲,虽说柳家门第远远逊于将军府,但柳家二郎皮囊俊秀,性情温和,去年更是才名突显,科举中榜,前途自是无量。 由两家长辈相看过后,已点头默认下这桩婚事,只待开春后选个吉时吉日交换生辰八字,便可定下来。 薛溶月闻言眉头微蹙,颇感不耐,但还是起身吩咐:“你带着这只斗鸡先上马车,我前去向长公主问个安便回。” 净奴应声:“今日道观内游人香客多,娘子快去快回。” 海棠园林位于玄妙道观后山上,因长公主设宴于此,皇家侍卫驻守在山脚下,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园林内花团锦簇,引得燕雀驻足,宴席开场, 云鬓华服的夫人贵女结伴而游,或观百戏,或赏花品酒。 粼粼湖水泛着几叶小舟,海棠水榭上,丝竹雅乐不绝于耳。 “薛家二娘子呢?今日可是长公主设宴,她素来爱拔尖儿出风头,怎么今日不见她的身影。” 长乐县主神色倨傲,被贵女们簇拥着移步上座,眉眼扫过席面时,未能寻到薛溶月的身影。 一位贵女神色微动:“她那日出言不逊得罪秦世子,气得秦世子扬言再不登将军府的门。长公主最是疼爱秦世子,想来今日宴席不会给她递帖子。” 长乐县主勾唇一笑:“她张狂惯了,也该受些教训,不然也太得意了。没来也好,在将军府里好好学学规矩。” 话落,长乐县主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接话的贵女,笑道:“柳三娘,听说她要与你家兄长定亲了?摊上这么个嫂嫂,以后可有你好受的。” 柳三娘觑了一眼长乐县主的脸色,想起家中叮嘱,咬着下唇,讪笑回话:“八字尚未一撇,县主何苦打趣我。她的脾性人尽皆知,家中长辈也在反复思量,可叹我是小辈做不了主,不过......将军府知晓兄长性情温厚,多次派人上门,府上不能不留情面。” 不少贵女掩唇笑了起来。 长乐县主挑了挑眉,却未再言,抬手抚摸上鬓边的金镶玉海棠翠蝶步摇,轻叹道:“听说她喜爱这支海棠步摇许久,本想今日送她赏玩一番,实在可惜......” 众人顿时便被这支巧夺天工的海棠步摇吸引了去,连连惊叹,长乐县主顾盼自雄,只是夸赞声尚未落下,水榭外面忽而乱了起来,吵闹嘈杂间隐约听到扑通几道落水声。 移步到水榭外,便听丫鬟惊呼—— “快来人啊,薛家二娘子落水了!” *** 寒冷刺骨的湖水反复冲荡着脖颈,薛溶月口中被腥臭的湖水灌满,想要挣扎,四肢却绵软无力。 在绝望窒息中,伴随刺耳长鸣,一道冰冷的声音忽而在薛溶月脑海中震响。 【世界场景搭建完毕,检测到重要角色[薛溶月]即将苏醒,系统再次激活。】 【宿主您好,我是系统1233。】 在湖水中上下浮沉,薛溶月苦苦挣扎,生死存亡间她已无暇去思考这道声音的来源。 【在这个以男女主角为生的书中世界,人物命运早已注定,两位主角应运而生,是拥有独特气运的天之骄子,注定生而不凡,头顶光环。】 【而你,并非主角。】 什么!? 指尖无力地抓破湖面,耳鸣嗡嗡作响,薛溶月面容因窒息而青紫,脑海中的声音却在此刻越发清晰,令薛溶月无法忽视的同时,怒不可遏。 她出身显赫尊贵,容色艳绝长安,更有才貌出众、矫矫不群的美名,若这世间真有应运而生的主角存在,怎么会不是她? 凭什么不是她?! 【既生主角,便有配角,而你,便是被钦定的恶毒女配。你的命运注定坎坷,你的结局注定悲惨,你面对主角永远棋差一招,时、命、运皆与你对立,你因衬托主角而生,因推进剧情而生,哪怕穷尽一生与命运挣扎,也难逃死局。】 【若想逆天改命,不再做笼中囚鸟,必须完成终极攻略任务!】 意识随着身躯朝湖水中央不断下坠,薛溶月瞳孔逐渐涣散。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2节 可即使是在这濒死之时,她的心中仍旧被磅礴汹涌的愤怒灌满,口中溢出一串串不甘地怒吼。 努目撑眉,她死不瞑目。 ...... 似道观中不断敲响的钟声,那道陌生而冰冷的声音在薛溶月脑海中经久不息地回荡,直至薛溶月猛然惊醒,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细细密密的冷汗从额前不断滑落,薛溶月呼吸急促,捂着胸口惊魂未定,溺水挣扎时的痛苦还停留在她的面容上,但在无意瞥见外面天色时,薛溶月头皮发麻,不由一怔。 天色已晚,珠窗半敞,外头檐下的灯笼被清风熄灭,黯淡无光的深夜只见一轮明月挂在夜幕上。 屋内一灯如豆,虽昏暗,但薛溶月一眼认出这是她的闺阁。 难不成是她溺水后被人救了上来,因昏迷太久,长公主派人将她送回了将军府? 薛溶月却隐隐觉得不安。 她无端落水后府上怎么会如此安静,不见太医大夫,屋内也无丫鬟婆子守夜照料,净奴又去了何处? 正思索间,屋门“吱呀”一声从外推开,净奴举着一盏蜡烛走了进来,见床幔下薛溶月坐起着身子,便笑着走上前:“奴就知道,即便夜深了,娘子也会惦记着不肯入睡。” “方才张翁递进来了话,娘子钦点的那只斗鸡他已经从汴州接来,娘子快快歇下吧,明日玄妙观中便可亲眼见到那只斗鸡了。” 薛溶月浑身打了个冷颤,愣愣地看着靠近的净奴,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净奴不明所以,重复道:“娘子不是惦记着汴州那只斗鸡吗?” 掀起金丝锦串宝石珠子床幔,净奴这才发现薛溶月脸色苍白如纸,带有几分病气,不由一慌:“娘子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奴这就去叫府上大夫来。” 净奴便要匆匆离去,却被薛溶月一把拉住手臂。 薛溶月双手冰冷无温,激得净奴浑身一抖,扭头看去,只见薛溶月那双杏眸如同被冰水洗过一般,黑得发亮。她不禁有些诧异:“娘子,您怎么了......” 薛溶月思绪乱成一团,握着净奴的手越发用力,净奴吃疼却更担心,刚欲再次询问,却见薛溶月忽而抬头,目光直直看着她,声音沙哑紧绷:“长公主海棠园林设宴是在明日?” 净奴不安点头:“正是,请帖五日前就已经送到府上了呀。” 心跳如雷声,震得薛溶月头脑发昏,她缓缓松开净奴的手臂,却难以平复心中翻腾思绪。 一场噩梦吗? 薛溶月身子忽而一僵,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脑海中,那道自称系统的冰冷声音再次响起。 【时间回溯至原著重要剧情前一夜,宿主您好,请在角色[薛溶月]迎来原著死亡结局前,解锁原著剧情,完成攻略任务!】 【现在请宿主激活终极攻略目标!】 薛溶月难以接受,杏眸溢满震惊,芙蓉面更是随着系统声音的落下而一寸寸扭曲。 系统早已习以为常。毕竟每一位觉醒的宿主都会在一开始惊慌失控,或恐惧它的存在或惊慌于自己的结局。 当然,更多还是在忧虑关乎自己未来命运的终极攻略任务。 它正犹豫着是否将今夜留给她慢慢消化时,薛溶月深吸一口气,额上青筋却再次不可控制地突起。 怒火一触即发,她咬牙切齿,拔高音调质问—— “什么恶毒女配,我到底为什么不是女主!?” 系统:【?】 这对吗? 这是眼前该关注的重点吗? 作者有话说: ---------------------- 薛溶月:还有比我不是女主更重要的事情吗?老天无眼啊!!(愤怒仰天长啸) 开文大吉,大家好久不见呀,暂定每日上午七点左右更新[青心][亲亲] ————预收文《你不是死了吗?!》———— 文案: 景明二年春,姜焕春刺杀任务失败。 死遁逃离长安时,她于汀兰坡上回首,洋洋洒洒的纸钱下,为她举行的丧礼依仗正缓缓行出长安,哭嚎声震天。 不远处长亭中,还有四位郎君,锦衣玉冠,可见富贵。 为首之人身长八尺,剑眉星目,面容冷峻,难掩桀骜不驯之态。 身旁人冲他恭维笑道:“小侯爷,天道好轮回,姜女到底不敌您,含恨而亡,今夜可要好好庆贺才是。” 话音刚落,只见小侯爷勾唇笑了起来,慢悠悠看向开口之人,笑容冰冷。 在众人心惊胆战的目光中,他忽然将其狠狠踹翻在地,神色阴郁愤怒。 姜焕春见状只冷笑,心道:希望神佛庇佑,不要让她再踏入长安,更不要再见秦昭这张面目可憎的脸! 谁知,两年后,啪啪打脸。 她不仅再入长安,还阴差阳错成了仰慕秦昭许久, 被秦家长辈安排居住在府上,培养感情的表妹! 而入府第一日,秦昭不知所踪,秦母唤来下人查问秦昭去向,下人战战兢兢回:“又、又去给亡故的姜家二娘子上香了。” 姜母听罢不由长叹:“孽缘啊!” 姜焕春:“???” 这么恶心人是吧! *** 青州来了一位表妹,秦昭急着去上坟,只远远看了一眼。 一身青绿色的袍子,云鬓上斜斜插了一只玉簪,见到他微微欠身,柔柔弱弱地叫了一声:“表哥。” 秦昭皱起眉头,心下顿时泛起不喜。 原因无他,明明隔着屏风,看不清这位表妹的容貌,可秦昭莫名觉得似曾相识—— 很像一位令他念念不忘,且坟头草已经两米高的故人。 * 【我说怎么有故人之姿,原来故人没死!!】 第2章 薛女狐媚 “郎君请慢用。” 天光微亮,晨钟破晓,市井喧嚣在东西两侧坊市的鼓声中正式拉开帷幕,将杏仁粥、安息茴香羊肉包子和酪樱桃馒头盛上,店家拱手一礼,趁势瞄了眼角落抱头鼠窜的胡商,心下哆嗦,不敢久留转身退下。 撕心裂肺地哀嚎被破布堵住,几名护卫对鼻青脸肿的胡商拳打脚踢,严刑逼供。 “秦兄,这次为了你我可是破例了。” 半帘下,隐约可见两位端坐在另一侧的郎君身影。 一位身量不高,圆脸胖身,捧起杏仁粥喝下半碗,又啃了几个包子才歇嘴。 另一位身穿绣金鹤纹锦袍,束红玉金冠,可见富贵。迎窗而立,身形高大挺拔,肤如白玉,垂目窗下,虽看不清相貌,但沈腰潘鬓,英姿勃发之态一览无余。 如新竹般劲挺的指节清瘦修长,他漫不经心地抚摸怀中爱宠,闻言懒洋洋道:“往后琼林阁中你看上什么,记我账上便是。” “多谢秦兄慷慨。”周梦樵喜滋滋道谢,复又看向被拷打的胡商,奇道,“他不过是卖些禁药,你素日也并不管这些琐事,如何与他为难上了?” 那人未答,只垂目撸着怀中羽毛鲜亮的爱宠,露出锋利流畅的下颚。 周梦樵识趣不再追问,直到胡商吐露了个干净,护卫快步将名单报上,他这才放下碗筷,不过接过瞥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玄妙道观?他昨日将禁药卖给了玄妙道观的道童!?” 护卫答:“正是。” “这、今日可是御安长公主设宴于此地,那道童......”周梦樵不敢再想,霍然起身。 御安长公主设宴于玄妙道观的海棠园林中,多少达官贵人王侯将相前去赴约,那道童买的禁药若是害了哪位贵人,而这害人的禁药又出自他家中管辖的坊市,怕是会有灭族之祸。 “拿来。” 窗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拦住了周梦樵匆匆离去的脚步。 周梦樵豁然顿悟,快步呈上名单,叉手正礼,急切道:“事关重大,恳求秦世子与我一同前去禀明长公主,抓捕那名道童。” 周梦樵清楚,若无眼前人,以他的身份,怕是连海棠园林都进不得。 两人拾阶而下,护卫在后门备下两匹快马。 牵着马,周梦樵想了想,还是朝身侧人低声道:“秦世子,今日我瞧见薛家马车也往玄妙道观方向驶去,想来薛娘子也会赴宴。不如你暂且一避,由我借你令牌通传,去禀报长公主便是。” 闻言,端坐在马背上的人缓缓抬起头,露出面冠如玉的俊朗容颜,那双剑眉斜飞,目光锐利的黑眸微眯,薄唇勾起一道冷淡的弧度,他似是不屑地嗤笑一声。 “我避她?荒唐。” * “张翁还未到吗?” 骤然啼叫的鸟雀声打断薛溶月的回想,她烦躁地睁开眼。 自昨夜起,系统话语便如同夏日蝉鸣般聒噪,但眼下,纵使她仍满心愤懑,却也无暇再去咒骂命运的有眼无珠。 正午已过,海棠园林的宴席终于开场,袅袅琴音飘过葳蕤盛放的海棠,与玄妙道观撞响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引得不少香客驻足。 此时此刻,已越发临近她要落水的时辰。 净奴捧着换好的香炉走进来,闻言欲出去打探,熟悉身影便已出现在回廊。 将香炉归位,净奴低声提醒:“娘子,张翁来了。” 张翁依旧一身靛蓝袍衫,提着一笼斗鸡,待家丁将人引进来,张翁用汗巾擦了擦脸上的热汗,未过多寒暄,便急不可耐介绍起笼中斗鸡。 薛溶月不动声色打量着张翁。 这次她的心思不在斗鸡上,自然一眼便瞧出张翁的心慌意乱,指尖不由摩挲着长鞭。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3节 她忽而开口:“张翁,多日未见瞧着您倒是消瘦许多,怎么还出了这么多汗,可是身子哪里不适?” 张翁微愣,滔滔不绝的话语停下。 薛溶月淡声道:“你我相交也有三年,做成过数笔生意,若是身子不适或是有为难之处尽可告诉我,我能帮你。” 张翁一直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声音略有颤抖:“多谢娘子,不过是来时走得太快,汗一直没有下去。” 薛溶月把玩手中长鞭,闻言停顿须臾,又道:“或是家中遇到了难处,也可告知我。” 闻言,张翁心下一沉,豆大的汗珠滚落,他提着鸡笼的指头失了力气,险些摔了笼子。 沉默片刻,他勉强稳住心神,讪笑两声:“劳烦娘子挂心,鄙人家中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 薛溶月似笑非笑,口中慢慢咀嚼着这四个字。 从如同梦一场的落水开始,积累起来的怒火在这一刻喷发,薛溶月闭了闭眼,突然挥鞭,在尖锐的破风声下,摆放在暖阁中央的屏风轰然倒地。 薛溶月起身冷喝:“没有难处,也无难言之隐,那便是存了心要害我!” 猝不及防,张翁被吓得连连退后,抬起头,一双布满红血丝的浑浊双眸错愕地看着薛溶月。 反应过来后,他转身欲逃! 与薛溶月打过这么多年交道,自然清楚她习惯简仆出行,只要跑出暖阁,便有生路。 然而,薛溶月一声令下:“拿下!” 暖阁瞬时响起细微声响,净奴领六名打手闯进,隐匿屋檐的八名护卫和家丁一同现身。 这屋檐上竟然能藏什么多人?! 张翁目瞪口呆,在满头大汉围堵下跌坐在地。 包围他的二十人手持长剑短刃架在他的脖颈处,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有些人甚至因为挤不到近前,只能踮起脚尖或爬上圆桌,见缝插针将剑对准他的脑袋。 被这个阵仗吓得险些晕厥,张翁面容抽搐,因恐惧失声,更不敢再挣扎。 净奴欲上前怒斥他,奈何人太多实在挤不过去,只得蹲下身子,寻到一隙人缝瞪他:“我家娘子待你不薄,哪次见你不是好酒好肉的招待,给你的酬金更是比旁人多出一倍有余,可你却如此不知道感恩,竟要加害于她!” 抽出腰间长鞭,净奴狠狠甩向地面:“快说,到底是谁指使你在香炉中给我家娘子下药!” “再不如实交代,便立马押你去见官!” ……只是见官吗? 张翁瞄一眼身前凶蛮的大汉,相信只要他敢妄动,就会被争先恐后割掉脖子。 见官好,见官好啊!官府起码会留他一条性命。 张翁脑袋嗡嗡作响,心跳得极快,在这紧要关头胡乱想了一通,忽而身子僵住,迟钝察觉出不对。 “什、什么?下药?!” 张翁终于找回声音,惶恐道:“这、此话何意?小人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给娘子下药。小人确实为了敛财还债,昧下娘子交付的高额银钱,用农户养得散鸡滥竽充数......” 终于反应过来,张翁磕头喊冤:“小人教子无方,养出孽障,欠下柳家郎君巨额债款无力偿还,不得已做下这等不忠不义之事。可下药这等恶事小人万万不敢为之,还请娘子明察!” 薛溶月蹙起眉头,忽而望向窗外。 艳阳如碎金,平铺在水面,任由凉风吹散一江春红。 湖中鲤鱼时而跃起,叼住一片艳红潜入湖底,水面荡起波光。 老仆向临水亭行去,朝独坐亭中赏景的华贵夫人一礼后,上前附耳:“夫人,薛家娘子已经离开 暖阁,朝园林这边来了。” 徐氏端起茶栈,氤氲茶气遮住她的眸色:“那药......” 老仆忙道:“药已下在香炉里,我们的人时刻在暖阁外盯着,并无异常,待薛家娘子一行人离去之后便立马潜进去查看,那药已经烧尽,香灰也处理干净,绝无万一,只待药效发作。” 徐氏眉头舒展,叹道:“去找人跟着,莫要让她狼狈在路边。” 老仆应声刚要退去,却又被叫住。徐氏眼眸中闪过一丝暗光,压低声音吩咐:“我儿不胜酒力,你去备碗醒酒汤,扶我儿前来歇息。记得,你亲自去。” 老仆心领神会,躬身离去。 待老仆远去后,徐氏捞起桌上的珠串,指尖轻轻拨动着佛珠,轻声念着佛经。 鸟雀驻足在枝头啼叫,扰得人心神不宁。 徐氏念罢心中仍是不安,只得双手合十,祈求佛珠庇佑。 “薛女狐媚,引我儿卧床数日,身心憔悴,以成病疾,愿佛祖开恩,怜我身为人母的救子之心,让他得偿所愿了却执念,也算赎清薛氏女的罪恶。待她日后过门,我定不计前嫌,不再怪罪于她,好好待她.......” 丝竹雅乐自水榭穿来,无限春光灿烂。 簌簌海棠被风鼓动,碾落在地。 徐氏指尖放在砰砰直跳的心口,始终放心不下,刚起身,便听前面湖水处传来阵阵喧嚣,走近几步,丫鬟惊呼—— “快来人啊,薛家娘子落水了!” 徐氏身形一顿,手中佛珠串陡然落地。 她不可置信抬头看去。 *** 身为薛氏女,在长公主的席面上落水,自然非同小可。 前来赴宴的贵女夫人聚集在碎玉阁,眼见连太医都被长公主召来,不禁面面相觑。 长乐县主踮着脚尖,团扇掩唇,拉住从阁内走出的侍女:“落水的真是薛溶月吗?” “这青天白日,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 见侍女应是,刑部侍郎张夫人感叹一二,抬眸见身侧交好的徐氏心神不宁,不由关切:“徐夫人,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徐氏猛然回神,下意识看向园林深处,却仍未见老仆身影。她越发惴惴不安,勉强勾起唇角:“无事,只是头有些晕,坐下歇歇便好。” 张夫人闻言吩咐侍女倒茶,又将徐氏扶去廊下坐着:“今日真是不太平,前有秦世子带着家丁捉拿售卖禁药的胡商,现下,薛家娘子好端端来赴宴,却落水昏迷。” “禁药!” 徐氏心猛然漏了一拍,脸色煞白几分。 滚烫的热茶泼洒在手背上,她却无知无觉,讷讷道:“秦世子怎么会插手此事......” 张夫人也颇感疑惑:“若不是今日前来赴宴时亲眼瞧见,我也不信。” “啪嚓”一声。 茶盏自徐氏掌心滑落,砸在地上碎成几瓣。 张夫人闻声看去,便见徐氏脸色苍白如纸,不等她询问,徐氏双眼一翻,摇摇欲坠的身子软绵绵瘫倒在地。 啪嗒。 御安长公主雍容华贵的身姿隐在屏风后,将白棋扣在棋盘上:“晕倒的倒还挺及时。” 簪在发髻上的嵌红宝石金雀流苏随她举止晃动,御安长公主抬眼,笑意盈盈看向对座女子:“到你了。” 薛溶月却没有对弈兴致,她心烦意乱,放下手中黑棋,行至徐氏身边。 “沉不住气,说好陪我下完这盘棋再审她。”御安长公主见状无奈摇头。 女官正俯身把脉,见薛溶月与御安长公主走近,起身回禀道:“徐夫人是惊忧过度,一时急火攻心,针灸过后便可苏醒。” 薛溶月端详徐氏两眼:“何须这般麻烦。” 说罢,拎起一盏凉茶,朝徐氏的脸泼上去。 眼睫微颤,徐氏于恍惚间睁开了双目。 覆在脸颊的指尖染上一手茶水,徐氏思绪仍未清明,抬眼打量周遭,正对上薛溶月那双饱含冷怒的杏眸。 仿佛被人用冷水当头浇下,徐氏瞬间清醒,心跳如雷。 御安长公主放下茶盏,询问:“徐氏,你身子可好些?” 徐氏僵着身子跪下请安,不敢深思:“给长公主请安,臣妇身子已无大碍,多谢殿下关怀。” 御安长公主颔首:“你骤然晕厥,本该放你归府修养,只是......” 俯首在地,徐氏一颗心随着御安长公主的话语停顿而更加难安,唇齿发颤。 “你可知罪?” 轻飘飘的四个字在此刻却重如千钧,徐氏身子被无形重力压垮,瘫软几分:“臣妇、臣妇.......” 御安长公主笑起来:“事到如今,你不会觉得自己还有狡辩余地?” “你想要嘴硬,可是你派出去的老仆和那道童却是个软骨头,尚未审便招了。” 心头猛然被攥紧,徐氏看着被五花大绑扔进来的老仆和道童,一口气喘不上来,险些又晕厥过去。 惊慌间察觉身前落下一道阴影,徐氏胆怯抬起头:“殿下......” 却不想,再次对上薛溶月居高临下的目光。 在这道不加掩饰、充满打量和恶意目光中,徐氏心乱如麻,更不免羞愤,她狼狈移开目光,不敢与之对视。 薛溶月冷笑:“徐夫人,我与你并无来往,更无恩怨,不知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我何时要置你于死地了!”徐氏脱口而出,更不知被哪句话刺痛,情绪激动起来,“更无恩怨?薛娘子,我为人母,如何能不怜惜亲子?!” 话既说出口,便再无转圜的余地,徐氏破罐子破摔,红着眼眶怒道:“你可去看过我儿,见他如今消瘦如骨,可有过半分愧疚!” 作者有话说: ---------------------- 推一下作者的完结文《我的白莲人设不能掉》,收藏17万+ 点击专栏可直接阅读~ 文案: 穿书第一天就惨遭炮灰,戚秋哭着问:我还有机会吗? 系统:可!稳住白莲人设,攻略男主谢殊即可。 戚秋:……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4节 回望自己毫无撩汉经验的人生,戚秋深感窒息。 好在戚秋很快就发现她的这个表哥是个实打实的直男男主。 将眼瞎心盲的直男人设发挥的淋漓尽致。 不仅对她拙劣的白莲表演视而不见,还对她蹩脚的撩汉把戏照单全收。 戚秋窃喜,这把稳了。 * 自从撞见戚秋教训人后,谢殊就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表妹了。 被人欺负明明已经抽回去了,一看到他又开始哭唧唧。 ——哭还要靠洋葱水。 为了探知她的真面目,谢殊表面维护,私下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观察着观察着他就慢慢发现,戚秋这么矛盾的行为好似都源于爱慕他。 她试图用笨拙的把戏一点一点的讨他欢心。 得出此结论后,谢殊的手狠狠一抖,在雪天站了一晚上。 后来,于某阳光明媚的一天,谢殊和朋友亲眼瞧见戚秋拿刀捅人。 ————又准又狠。 一直深信戚秋是娇弱女子的朋友一哆嗦,险些瘫倒在地。 而在颤颤巍巍地看向谢殊时,却见一旁的谢殊笑而不语。 友人:……? 谢殊微笑。 别问,问就是心动。 问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1v1+he】 【真直男vs伪白莲】 【后期会换终极任务,由男主反追】 【非正经攻略,小学鸡互啄的爱情故事】 第3章 堂前对质 “?” 薛溶月不明所以,一脸你失心疯了吧:“你儿是胖是瘦与我何关,我抢他饭吃了不成?” 徐氏恼恨:“好一个无情无义之人,我儿为你茶饭不思,你却如此事不关己。” 说罢,她又垂泪,看向御安长公主,磕头悲疼道:“殿下,臣妇实在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薛娘子薄情寡恩,与我儿私定终生却又始乱终弃,害我儿忧思成疾,我为人母,即使今日被斥卑劣不堪,也想问问薛娘子,你便坦坦荡荡不成!” 始料未及的一番指责,令薛溶月和御安长公主都难以置信,惊疑对视过后,御安长公主当机立断道:“去请蒋郎君 。” 徐氏派出去行事的老仆被抓时,蒋郎君便在旁侧,女官自然不会让他独善其身,将人暂且软禁至偏阁,如今传唤,倒也迅速。 须臾,蒋施彦被女官带了进来。 见到薛溶月那一刻,蒋施彦身形猛然一顿,那双狭长眸子瞬时红了起来。他身形太过瘦弱,致使身上的锦服瞧起来空荡荡,瘦脱相的脸颊更显两分憔悴病气。 薛溶月将他上下端详一番,蹙眉:“我不识他。” 被软禁那一刻,蒋施彦便知不好,走进殿中见母亲跪地垂泪,更是愧疚难当,尚未跪下请罪,又听心上人如此锥心之言,只觉万箭攒心,竟当众落下一行清泪:“......你我何至于此。” 他痛苦地闭上双眸,却又宽慰自己道:“我明白,你要定亲了,只是为了护住自己的名声,我理解。” 见儿落泪,徐氏气急,悲痛欲绝道:“儿啊,事到如今,你还如此执迷不悟,你爱护她,可她何曾在意过你的死活,快醒醒吧!” 事情发展到如此境地,薛溶月反倒平静下来,她再次抬眼,细细打量他,试图从记忆中找寻一丝端倪,但她这个人记性本就不好,便命丫鬟去将净奴寻来。 知晓破局关键就在蒋施彦身上,面对蒋施彦与徐氏的一唱一和,薛溶月无暇恼怒,开口冷道:“不论你是做戏还是打什么如意算盘,我确不识你。你若执意要攀诬我,也总不能空口白牙,若无实证,岂不可笑。” 蒋施彦见薛溶月执意不认,眉眼间也染上两分羞怒,在徐氏苦苦哀求下,他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元宵节那日,我被污秽之物砸脸,是你掀开帘子,将这方帕子递给我,温柔地让我擦去脸上的污秽,这方帕子便是你我的定情之物。” 御安长公主好奇地上前两步,薛溶月还没瞧仔细,倒是赶过来的净奴一眼认出那块帕子,仔细端详蒋施彦片刻,心下恍然,在薛溶月耳边低语几句。 薛溶月先是皱眉,后是错愕,再是不解。 半晌后,她看向蒋施彦,半恍然半狐疑:“原来你是那日拦车的人,倒是消瘦不少。” 何止不少,那日拦车的蒋施彦身形可抵眼前的他两个。薛溶月本就记性不好,要是能认出来,那才奇怪。好在有净奴过目不忘,又擅认骨。 蒋施彦苦涩一笑:“你终于认我了。” 徐氏同时斥道:“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薛溶月并未搭理徐氏,仍看向蒋施彦,眉心紧蹙,十分费解:“那日,我在河边等人,你一身污秽,臭气熏天,偏偏我的马车不论怎么往前,你都跟着。我只能探出头问你要干什么,你说要借帕子擦身,我不欲与你纠缠,便派丫鬟去买了帕子给你,怎么到你嘴里,成了这般缠绵悱恻?” 徐氏一怔,蒋施彦涨红了脸:“你、你为何这般诋毁我们的曾经,你明明那时是如此的温柔体贴。” 额角青筋直跳,薛溶月顿觉有理说不清。 赶在骂人前,净奴赶紧上前一步:“虽已过去数月,但一些细枝末节,奴犹记。当时,蒋郎君纠缠不休,行为唐突,好在我家娘子心善,见您狼狈,还是命奴去买了帕子。当时河边不止我家娘子一人,许多小娘子和郎君都在,又是光天化日之下,如何定情?国公府的安郎君还遣人去买了一身便装,予郎君更换,她们皆能为我家娘子作证。” 话落,阁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净奴此话说得掷地有声不见虚色,又涉及多名郎君娘子,徐氏也不禁错愕,嘴唇嗫嚅,不安地伸手去拉蒋施彦的衣袖。 蒋施彦沉默片刻:“可你到底给了我帕子。” 薛溶月忍无可忍,暴躁道:“因为你当时真的很臭,很、臭!又像只苍蝇一样跟着我!” 御安长公主轻咳两声:“除此之外,便无旁的吗?” “自然有。” 蒋施彦盯着薛溶月的眼睛,哀伤回忆:“两个月前,梅园中,你送我谢芳斋的糕点。平日里,我最爱吃的便是谢芳斋的牡丹糕点、桂花糕、白玉霜乳糕、藕粉桂花糖糕.......你送我的便正好是白玉霜乳糕,可见是特意去关心过我的喜好。” 在净奴提醒下,薛溶月忆起此事,瞠目怒极,颇感荒唐:“当时,我与几位娘子在梅园中歇脚,正品尝糕点,你和几个男子闯入,不觉冒失,反而还问我们讨要糕点。隔着屏风,我以为是乞丐行乞,自然不会吝啬一块糕点,不仅是你,与你同行的人皆有份,至于去关心你的喜好.......” 薛溶月愣是被气笑了:“谢芳斋招牌的糕点,都被你一一报出来,你哪个不爱吃?” 御安长公主:“........” 事情完全出乎徐氏预料,她瞠目结舌,慌乱地看向蒋施彦,期待他辩解,又觉脸火辣辣的疼。 蒋施彦脸色一红又一白,急道:“还有上月春社那日,你见到我,对我笑,还瞧出我身子不适,为我请大夫,那位大夫给我开的药,我都吃了,药方也留着......” 这次时间离得近,就算对不上脸,但不用净奴提醒,薛溶月便想起来了,甚至都已经生不起来气了。 她神色麻木:“那日,你挡在园林门前,将路堵死,我让你滚开,你却不动,还一直对我傻笑,我以为你是从哪里冲进来的傻子,这才不与你计较。你既吃了药,留着药方,难道就不曾察觉那药是治脑子的吗?而且,我从未对你笑过,我没有这般好的礼数。” 御安长公主:“.........” 徐氏:“......” 蒋施彦如遭雷劈,不敢置信:“那月初河流宴上,你、你跟我说话.......” 这件事净奴想不起来,薛溶月也无头绪,便不耐烦地问:“我跟你说了什么?” 蒋施彦含情脉脉:“你、你走到我跟前,跟我说走开,再看就挖了我的眼睛,但我知晓,你只是羞涩.......” 御安长公主:“........” 徐氏:“........” 薛溶月:“.......” 薛溶月脸“噌”一下就红了,抽出腰间长鞭,她恼怒道:“我看你是在故意消遣我!” 慌忙拉住薛溶月,御安长公主看向徐氏,几番欲言又止后终是忍不住开口:“如今松风真人在道观中清修,不如请他来为蒋郎君看看,许是中邪了也不一定。” 无措的徐氏顿时大悟,千恩万谢:“殿下仁心。” 如今她再无之前的恼怒羞愤,心中只一阵阵发虚。 往日她只听儿子叙述,再加上真有女子手帕为证,便深信不疑,可今日一听详细....... 怕真是邪魔入体了。 蒋施彦如遭雷劈,呆愣半晌,却始终无法接受。他从徐氏手中抽出衣袖,逼迫般大步上前,低吼道:“上元那日,普明寺中,那棵求姻缘的菩提树下,你难道不是在等我吗!” 薛溶月闻言一愣,脸色随即沉了下来。 蒋施彦胸膛上下起伏,喘着粗气,如何都不愿相信薛溶月对他无情,又渴求一个答案,双目猩红地盯着薛溶月。 见状,御安长公主朝侍奉在阁内的女官使了个眼色,唯恐薛溶月给出答案后,蒋施彦会失态,然而待女官靠近许久,薛溶月都未再开口。 御安长公主诧异,蒋施彦更是从中看出希望,再次上前两步,紧逼道:“那日长安大雪,寺庙里香客寥寥无几,说啊,你不是在等我,又是在等谁?!” 在逼问下,薛溶月脸色铁青,目光沉沉,却始终无言。 一时之间,阁内气息凝固如铅,似一张绷紧的弓弦。 便连女官都忍不住去观薛溶月的神态,净奴立在薛溶月身侧,更是哀怨垂首,有口难言。 见状,蒋施彦悲愤不已,笑声苦涩,泪珠再次滚落:“你还不愿承认吗,你明明就是心悦我,你竟舍得今日如此伤我.......” 御安长公主眉心直跳,徐氏也不由迷茫起来。 思虑再三,御安长公主拉住薛溶月,想将她叫到内室问个清楚,蒋施彦却不依不饶:“你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自己,你明明就是与我两情相悦.......” “那日,她是来赴我之约。” 不等蒋施彦口中话完,只听阁外传来一道清越冷淡的声音,如碎玉落盘,随之,一道清峻修长的身影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薛溶月猛地抬起头,身子不由一僵。 缕缕金丝射入绣窗,隔着几层赤蝶戏珠暮色纱幔,已收敛起耀目光彩,可即便如此,阁门打开那一刹那,薛溶月仍是被日光晃了眼。 随着脚步声临近,那道龙章凤姿的身影自日光中踏出,轮廓越发清晰。 日色洒在秦津绣金鹤纹朱红锦袍,鲜艳服饰并未喧宾夺主,反倒衬他眉眼清绝矜贵,更添几分疏狂的风流意气。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5节 身形劲拔,他的皮囊极为优越,又因出生金玉堆,清贵无双的气度浑然天成,皎如玉树。 御安长公主反应过来。 毕竟这天底下敢无视她的命令,不经通传闯入的人屈指可数。 只是尚未露出喜色,御安长公主便被那句轻描淡写的话震得瞪目哆口:“上元节那日,你与二娘相约姻缘树下?!” 作者有话说: ---------------------- 薛溶月:他饿瘦了怨谁?我吗??请苍天,辩忠奸! 第4章 攻略目标 荒唐。 简直荒唐。 但凡久居长安,何人不知二人恩怨,那可是能追溯至呀呀学语时。长达十几年的明争暗斗,早已水火不容的两人交锋尖锐,难以共存。 这两人相约姻缘树下,无疑比青天白日见鬼还要骇人听闻。 蒋施彦觉可笑至极,却又不敢出声质疑秦津,踌躇时听薛溶月开口,声音含霜:“那日,我确实是去寻他的。” 蒋施彦不信:“你去寻他作甚?” 御安长公主凭借对二人的了解:“互砍吗?” 秦津懒散抬起眼,锐利眸光比寒潭幽深,与薛溶月冷漠目光相对。 两道目光不偏不倚,平冷直抒碰撞。 秦津剑眉微挑,迎着薛溶月的目光,对她勾出一道恰到好处的弧度。 在外人眼中随和笑容,但薛溶月与秦津斗了十几年,早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她很清楚,秦津是在挑衅她。 强忍愤怒,薛溶月语气平静回御安长公主:“是去杀他。” 徐氏与蒋施彦未料薛溶月如此大胆,更惊讶两人恩怨激烈,一时不敢开口言语。 “还真是。”唯有御安长公主一手扶额,“怎么又闹成这样?” 纵使两人这些年斗得不可开交,但早已不是稚童,很少会再将“我要杀他”这种话挂在嘴边,平白给对方落下话柄。 秦津恍若未闻,薛溶月也没有开口。 无奈叹气,御安长公主问秦津:“那你今日来,是特意来为二娘作证?” 这话说出口,御安长公主自己都觉得可笑,果不其然,话音刚落,秦津与薛溶月一同笑出了声。 两人相视一眼,一个冷笑,一个嗤笑,又颇觉相看两厌,一同敛起笑。 御安长公主:“......” 胡商画出了道童长相,在迈进阁内那一刻,秦津发现人已被五花大绑,便不欲多言。 秦津坦诚:“一来谢薛娘子那日不杀之恩,二来自然是瞧热闹,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落井下石。” 心头怒火如油烹,薛溶月面上反倒笑起来:“何须谢我,我们来日方长。” “也是。”唇边笑意加深,秦津慢条斯理,“来日方长。” 不欲继续纠缠这桩闹剧,白白让秦津看她的笑话,薛溶月冷道:“那日我与他相见,寺庙僧人皆为人证,你们母子执意攀诬,也别对薄公堂。净奴去取令牌,我们进宫,在陛下面前分说清楚!” 徐氏一惊,顿时慌乱上前扯住薛溶月衣袖,祈求道:“不能面圣,不能面圣薛娘子,这一切都是误会......不,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罚我,我都认下,绝无怨言。” 今日这一出闹剧,不论真相如何,凭借天子对薛将军的信宠,她们蒋家无论如何也占不了上分,更何况...... 徐氏苦涩叹息。今日之事,本就是他们的过错,一旦天子过问,她儿前途尽毁,蒋家也会遭殃。 薛溶月冷漠地看着徐氏苦苦哀求:“你今日给我下药,是为推我入水,杀我泄愤?” 徐氏吓了一跳,慌忙解释:“不、不、我不敢的。” 女官目光落在蒋施彦身上,心头生起两分怒意:“那你到底作何打算?下药,还将蒋郎君请来,怕不是生了龌龊心思,欲策不轨之事!” 女官当然愤怒。 此次宴会御安长公主交由她操劳,若真在宴会上发生难以挽回的丑事,涉及之人还是薛家独女,她首当其冲,难逃其责。 女官虽未直言,但话中深意如何一清二楚。御安长公主目光渐冷,虽未言语,却足以令人心惊。 徐氏母子一同跪下,徐氏面朝御安长公主,磕头喊冤:“殿下明鉴,便是再给臣妇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行龌龊之事。” 见未被打断,徐氏赶紧解释:“这是您举办的盛宴,臣妇蠢笨,却也不敢在这场宴会上生事。” “臣妇只是想让两人今日聚在一起说话,此举既能暂解我儿相思,二来若薛娘子有何难言之隐也可问明白,若真两情相悦,不论何种阻碍,便是倾尽全力,我也愿意一试。” 徐氏垂首悔恨不已:“不曾想薛娘子却意外落水,险些酿成大错。” 徐氏清楚,纵使下药天衣无缝,可只要她儿与薛女一同成就丑闻,不论薛家信不信蒋家无辜,都不会善罢甘休。而御安长公主为天子胞姐,在她举办宴席上闹出丑闻,不论真相为何,都是在打皇室颜面。 所以纵使徐氏恼恨薛溶月薄情寡义,她也不敢拿蒋家满门,拿儿子性命去赌薛家会为女妥协,御安长公主会格外开恩。 女官却怕是蠢货的灵机一动:“聚一起谈话而已,遣人去请薛娘子便是,何苦费尽心思下药?” “我儿说薛娘子因要与柳家定亲,对他送去的书信一概不回,对他也避而不见。今日宴席柳家也在,我哪里敢笃定薛娘子会愿意。” 唯唯诺诺瞟一眼薛溶月握在手中的长鞭,徐氏后怕:“若薛娘子见我儿痴缠,心生恼意,抽我母子二人一顿,我还有何颜面见人。” 所以她在得知薛溶月行踪后命奴仆收买道童,在熏炉中添了一些软筋骨的药,届时就算薛溶月恼怒,也挥不动鞭子,她母子二人也好逃之夭夭,薛溶月总不能闯进蒋府大闹,谁知...... 委屈擦拭泪珠,徐氏不敢抬头:“刘嬷嬷和道童既已招认,便可证明臣妇绝无此心,否则薛娘子能喊能叫且神智清醒,又如何能够成事。” 御安长公主不语,看向薛溶月,似在等她开口,徐氏也不由战战兢兢跟着看去。 薛溶月蹙眉,问蒋施彦:“书信?何时你还给我寄过书信?” 蒋施彦恍惚许久,似失了魂魄,直到徐氏拉他才反应过来:“你和柳家要结亲的事情传开后,我便一直写信去将军府,渴望能与你相见。” 薛溶月看向净奴,净奴皱眉回想,只觉不寒而栗:“这段时间,府上绝未收到过蒋郎君的书信。” 蒋施彦面色一变,薛溶月当机立决:“你派谁来将军府送信,将他立刻捆来。” 此事出乎意料的棘手。 老仆和道童的供词薛溶月一早便看过了,正因看过,方觉疑点颇多。 老仆所供与徐氏说辞无二,可她犹记那一遭亲身体会的溺水死亡。 净奴拿着斗鸡先行离去,她走到湖旁,忽觉手脚发软,便知不对,刚欲唤人,便有丫鬟冲她径直而来,走近后,便果断伸手将她推入湖水中,并快速逃入园林深处,而她连那人的相貌却都未能看清,只记得她垂首时脖颈处有一颗明显的黑痣。 究竟是徐氏母子有所隐瞒,还是......有人利用徐氏母子的心思暗中生事? 女官前去寻为蒋施彦送信的贴身小厮,薛溶月垂目,仔细梳理这一桩闹剧。 系统声音却在脑海中乍然响起。 【恭喜宿主,已成功完成任务,抓到真凶徐氏,现下为您发放奖励。】 【恭喜宿主,您已触发关键剧情 ,并激活终极攻略目标。】 【结合原著剧情,通过阅读者投票和严谨的数据分析,您的终极攻略目标为——】 系统语气激昂顿挫,并刻意停顿话语,制造悬念。 只可惜,薛溶月并未将心思放在所谓的攻略目标上。 凭她的家世、才情、相貌,足以世间男子对她追捧。只要她愿意主动示好,没有哪个男子会不动如山。 她只愤怒徐氏母子真的有所隐瞒,还险些骗过她,又不禁生疑,如此多的蹊跷,真相真的如此简单吗? 直到她身前忽而发亮。 一道比日光耀目的金光凭空而生,自上而下落在阁中,她错愕抬头,便见秦津坐在那道刺眼光辉下,津津乐道欣赏着这出闹剧。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秦津微微抬眼,迎着她的目光,对她露出毫不掩饰地嘲笑。 系统声音激昂,掀开谜底—— 【您的攻略目标是——定安侯府世子,秦津!】 什么? 系统话落那刻,薛溶月是没有听清的。她眯起双眸,只觉耳畔嗡嗡,心慌意乱,脑中一片空白,直到系统大声宣布三次,她才瞪大眼眸,后知后觉。 已经远远不是愤怒了,呼吸在这一刻被遏制住,如同让人掐住脖颈,令薛溶月喘不上来气,她的脸色迅速涨红,迎着秦津的目光,视线一阵阵模糊。 血脉喷张,气血如同泄坝的洪流在这一霎那直冲大脑,仿佛即将被点燃的炮竹,只等牵引绳烧起,便要疯狂引爆全身血肉—— 鲜血从口鼻中喷涌,薛溶月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已无法听到任何声音,身子不可控制往后倒去,眼前最后一幕便是御安长公主掠过错愕起身的秦津,着急搂住她,嘴巴一张一合。 在彻底被气晕死过去之前,薛溶月内心只余一个崩溃想法—— 早知如此...... 早知攻略目标是他,早知今日会有此劫此辱,她当初不如烂死在湖底! 作者有话说: ---------------------- 薛溶月:想让我死就直说[裂开] 第5章 无耻之徒 “薛二娘子如何了?” 春风撞响窗棂上悬挂的青铜铃铛,殿内紫檀桌案上,一尊九霄青玉熏炉缓缓吞吐着凝露香,袅袅青烟下,御安长公主坐于棋盘一端,与秦津对弈。 女官垂首回禀:“气血攻心肝气上逆,人晕迷两日昨夜方才苏醒。” 见败局已定,御安长公主也失了对弈的兴致。她讪讪地放下黑棋,疑惑道:“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气血攻心晕过去了。” 薛溶月一头厥过去,将她吓得两日辗转难眠。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6节 ......是啊,怎么晕了。 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峰,秦津若有所思。 尤其是晕倒时,薛溶月朝他看过来的那道目光,除去惯有的厌恶愤怒还糅杂许多情绪,复杂至极,令他参悟不透,至今回想起来仍觉莫名惊悚,令他做了一宿噩梦。 御安长公主目露怀疑,看向秦津:“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腕骨微凸,瘦劲干净的指尖把玩白玉棋子,秦津细细回想一番,诚恳回答:“只是对她笑了笑。” 往日也不是没有对她笑过。 嘲讽的、挑衅的、不屑的,为了能够顺利激怒对方,他还会在铜镜前勤加练习,确保能将他想要表露的情绪通过笑容完美呈现出来。 难道是......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方铜镜上,秦津思索,难道是最近他习有所成,笑得格外变态嘲讽,所以将她气晕了? 不至于吧。 秦津一时也无法确定。 御安长公主自然不信,哼了一声,看向他怀中油光锃亮的斗鸡:“可查出何人下得药吗。” 在得知道童一事后,御安长公主自然震怒,将道童送去大理寺审问,更好奇秦津这个有名的纨绔子弟为何会突然去查一个卖禁药的胡商,因此得知,他的爱宠霸王因偷食他的羹汤,已晕迷数日,险些鸡命不保。 秦津视霸王为亲子,誓要彻查,方才牵扯出后续一系列事情。 那双深邃如墨玉的眼眸微微下垂,秦津看向怀中晕迷不醒的爱宠:“名单上的人太多,上至权贵下至三教九流,一时难以水落石出。” 御安长公主瞧见他这副模样,只觉头风又发作了,垂首摩挲膝上的玉如意,眼不见心不烦:“我替你往将军府送了些厚礼和补品。” “?” 拢紧眉宇,秦津不悦:“为何?” “为何,你说为何!”御安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她父亲备受陛下宠爱,部下遍布朝野,你再过两年便要及冠,也是要入仕成亲的人,日后岂能再与她针锋相对,落人口舌?若论起来你二人也无深仇大恨,不如早日罢休,得个平和有什么不好。” 提起入仕成亲,秦津修长英挺的身子再次歪靠在玉枕上,隐去眸中一闪而过的郁色。 剑眉拢紧,他面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不耐,口中懒洋洋地应付道:“明日事明日言,以后事以后虑,及时行乐何苦远忧。” 御安长公主气急,但也深知他自幼顽劣随意惯了,若是再劝,恐会适得其反。饮几口热茶顺气,她破罐破摔:“反正礼与补品已经以你的名义送去了,十分厚重,希望看在这些物什的份上,你俩的恩怨能稍稍松动一些。” 怎么可能。 将手中白玉棋子扣在棋盘上,秦津垂目不语。 某人只怕会觉他在故意挑衅,要更加气恼了。 仿佛已经预想到薛溶月收到这份厚礼气到跳脚怒骂他的模样,秦津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唇边勾起一道极淡地笑,转瞬即逝。 *** [薛溶月提着裙摆高傲地下了马车,肤如凝脂的纤细玉手抚摸上鬓边那支耀眼夺目的金镶玉海棠翠蝶步摇,心下得意,誓要在御安长公主的盛宴中大出风头。 可她却没有想到,这场表面花团锦簇的盛宴中早已暗藏杀机,一件围绕她展开的阴谋在悄无声息中拉开序幕,只等她雀跃奔赴。 之后许多年,那时的她早已失去高贵的出身,在蹉跎中磨灭引以为傲的才情容貌,曾冠绝当代的薛二娘不安地蜷缩在那间安身的破败寺庙,苟延残喘,泪如雨下。 她在日日夜夜中懊悔,如若那日赴宴时,她能少些张狂得意,察觉出那即将扑上来的危机,将罪魁祸首的徐氏母子狠狠揪出,没有落水,不因获救时的男女大防、柳家退婚而名声尽毁被困道观,是不是就能走出另一条路,或许今日便可以少些狼狈。 可惜那时的她太过骄傲自满,也太过天真无知,更无法设想,几桩从未放在心上的小事穿针引线,造就一场荒唐可笑的误会,成为她命运的第一个转折点。 阴云密布的潮湿雨夜,雨水自碎裂的砖瓦中渗进,淅淅沥沥落在薛溶月身上,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冰冷的雨水还是苦涩的泪珠。 紧紧闭上双眸,薛溶月只能拼命祈祷,希望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这只是一场噩梦。] 有惊无险度过原著中第一个难关,原著册子也缓缓展开,浮现出预告着薛溶月命运的一章。 身为恶毒的炮灰女配,她在原著第一次出场便向阅读者宣告了她注定凄惨的结局,系统原以为她会愤怒颓废,会不甘到歇斯底里,但她没有。 涂着桃粉蔻丹的指尖僵硬地摩挲着册子上的每一个字,薛溶月往日娇艳饱满的红唇失了颜色,神色麻木,她似是有些冷,蜷缩身子,面色却始终平静。 系统等了半个时辰,才听到她沙哑的声音响起:“将军府怎么了?” 系统:【在剧情展开的后半段,被满门抄斩,你侥幸活了下来。】 嘴角轻轻扯动,是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但很快,薛溶月的神色恢复平静,她似是坦然接受:“原来......是我苟活下来了。” 系统不语,等着她继续提问。 薛溶月却止住了话音。 她在床上躺了几日,身子却并不舒适,只觉口干舌燥,脖颈酸疼,四肢也生出无力之感。拖着僵硬的步子移到桌案边,拿起凉茶猛灌几口,这才解救肿胀干疼的喉咙。 缓了半刻,薛溶月行到书桌旁,一手抓着桌角,另一只手研 磨起了墨。 系统不明所以,终是忍不住发问:“这本册子便是原著,每次浮现出来的故事都跟你的命运息息相关,除了将军府你便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拎起毛笔,沾上鲜亮的朱红墨汁,薛溶月将原著册子打开。 看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悔恨的故事纸张,薛溶月眸色沉沉,隐约可见讥讽。 她提起笔,毫不犹豫在这页纸上,用力写上两个大字—— 可笑。 系统愣住。 薛溶月随手扔了毛笔。 即便有朝一日她真的落到那般田地,也绝对不会将日日夜夜用于懊悔,不会甘心做一只苟延残喘的过街老鼠,蜷缩在破庙中不安度日。 这绝不会是她。 系统安静许久,声音方才再度响起,语气带着浓浓警告。 【不论宿主是否情愿,应须严明,因有原著剧情以外的变故发生,角色[薛溶月]在此次落水中已意外溺水身亡,我被迫提前出现与宿主绑定,但作为代价,宿主必须完成攻略,不能失败。】 病了一场,薛溶月面色惨白,唯有一双杏眸黑得发亮。她深吸一口气,问:“失败的代价是什么。” 系统:【剥夺生命,回归落水溺亡结局。】 如巨石堵心,心头郁结难消,薛溶月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缓缓闭上双眸。 卷翘的眼睫在她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月牙状的阴影,璀璨日光自明窗侵入,洒在她精致的面容上,却更显她苍白面容脆弱憔悴。 不知静坐多久,阁门打开,净奴走进来,将熬好的汤药端进来,安静地递到薛溶月跟前。 其实当天夜里薛溶月便醒了过来,只是不待净奴松上一口气,就被面色灰白的薛溶月撵了出去,她不发一言,也不许任何人进去伺候,躲在屋中不见人。 这样的情况,净奴只在九年前遇到过一次。 那年,她刚进将军府伺候,在那间阴暗潮湿的祠堂找到了她要效忠的薛家娘子,陪她在不见天日的祠堂里跪了一夜又一夜。 八岁的薛溶月不哭不闹,了无生机,像是一只没有气息、目光空洞的提线木偶。 净奴使出浑身解数,才见八岁的薛溶月瞳孔微动,生得灵动倔强的黑眸除了麻木就是僵硬,盯着她,过了许久方才与她说了第一句话。 心下刺痛,净奴目中含泪,担忧地低下头,脑海中却不由开始回想,后来她是怎么劝八岁的娘子低头,将她劝出领出祠堂的—— 在记忆中不断寻找,净奴眼前忽亮,终于想到了。 谨慎上前两步,她清清嗓子,语气是刻意伪造的愤怒严肃:“娘子,方才秦世子竟派人送来一车厚礼补品!” 果不其然,净奴话音刚落,便见坐在椅子上愣愣出神的薛溶月眼中瞬间冒火。 她蹭一下站起来,双手握拳,咬牙切齿:“什么?!看了一场我的笑话还不够,他还要追上门来挑衅我,追着我杀是吧!” “无耻之徒!” 作者有话说: ---------------------- 一对厌恶对方,又很了解对方的纯恨cp 第6章 此仇不报 “娘子,店家说金镶玉海棠翠蝶步摇已经被贵客买走,是......安信王府的长乐郡主。” 绛红春日流淌在林立的飞檐上,被清风撞响的铜铃声又被坊市初开的喧阗淹没,高高飘扬的商铺酒肆旗帜下,游人如织商贩粼粼。 一辆檀木为身,皂缯为盖的马车行驶在坊市,轩帘被掀开一角,净奴钻上马车,回禀时言辞小心谨慎。 这支金镶玉海棠翠蝶步摇早在三月前只有图纸时,便被薛溶月一眼相中,付给店家一锭金,只待工匠雕刻完成后送去将军府。 薛溶月确实想过戴上这支簪子在赴宴时艳压芳华,只是这段时间忙着和秦津较劲,便将这件琐事抛诸脑后。 谁知,店家竟如此大胆,将她付过定金的步摇转手卖给旁人,还是交恶的长乐郡主。 净奴恐薛溶月动怒大闹琼林阁,低声哄道:“再好的步摇也不如年节时陛下赏赐的红宝石金雀头面华丽。娘子,听说前头那家酒肆调教出了新的胡姬,舞姿倾城,不如我们去瞧瞧?” 话落,却半晌不听薛溶月开口。 净奴不免忐忑,抬头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开口灭火,却见薛溶月端坐在马车上,丝丝日光跃进来,映得她眸光微亮,唇角上扬,俨然心情愉悦。 净奴不由一愣。 竟然不生气? 若是寻常,长乐郡主敢联合店家摆她一道,薛溶月自然动怒,不下去闹个天翻地覆便不是她。 可如今,想起在原著中,她只落水未身亡,而如今步摇也未落到她手里,再次验证她的想法—— 那些所谓的原著剧情并非一定会上演,如今更因出现不得而知的偏差,她的生活早已脱离原著走向。 既然如此,那...... 掀开轩帘,薛溶月目光自长街蜂拥的游客行人中游移。 那可以确定,溺亡一事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出这个导致意外发生的偏差。 四日前赴宴时,净奴仔细排查道观暖阁,将可能会被动手脚的熏炉调换,在张翁喊冤时,她派去守在外围的护卫也抓到形迹可疑的道童,因此引出徐氏。 可后来,为引蛇出洞而扮成她的净奴,却一直未寻到脖颈处有黑痣的丫鬟。 虽然可惜,但好在眼下也并非毫无头绪,幕后之人若真利用徐氏母子生事,那破局的关键仍在二人身上。 ......那些蒋施彦言之凿凿,她却从未收到见过的书信。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7节 目光落在琼林阁上的鎏金牌匾上,薛溶月话音一转,哼道:“琼林阁胆子真不小。去,拿着这锭金子告诉店家,半个月后,我还会派人来取步摇,花样要新,做工用料要比那支海棠步摇还要好上百倍,否则我绝不与他们善罢甘休!” 净奴应声,复返后询问:“那我们还去酒肆吗?” “拿上拜帖,我们去御安长公主府。” 轩帘落下,最后一丝话音消散于翠绿枝头,迎着红日,鸟雀将坊市的喧闹抛之于后,跟随香木马车远行。 “薛娘子,这边请。” 一行人穿过粉桃茜纱游廊,女官双手交叠放于腹前,垂首在前引路:“殿下一直惦念您,多次派人去府上探望,那时您尚在晕迷,一直未能见到。如今得知您登门,心下欢喜,只是被宫人绊住了脚,便请您先去汀兰水榭小坐片刻。” “殿下记挂,臣女感激。那日事情荒唐,不免失态,今日特意来向殿下请罪。” “怎么会。”女官笑道,“殿下与您最是亲近,见您骤然晕厥,心急如焚,更是将徐氏母子扣押起来,只等您醒来再发作二人。” 薛溶月闻言心下稍安:“我骤然晕厥,不知蒋家那位送信的小厮如今可是一同被扣押在府上?” 女官脚步一停,在薛溶月疑惑不安的目光中,她立在原地须臾,缓缓叹了一口气:“人死了。” 薛溶月眉头蹙起:“怎会死了,他不是被软禁起来了吗?” “那日我奉命去抓人,待行至偏阁,却发现门怎么也推不开。”女官解释说,“招来侍卫将门踹开之后,便发现人已经吊死在房梁上。又正值您晕迷,我被殿下匆匆叫了回去,小厮的尸首已送去大理寺。” 眉头皱紧,薛溶月嘲弄一笑:“也不知我挡了哪尊大佛的路,要这般筹谋,置我于死地。” 女官宽慰:“自从宴席前一日夜里,您派净奴来禀有人要生事端,殿下便一直派我留意。此事虽疑点颇多,但也非全然无迹可查,殿下定会助您将生事之人揪出。” “那日若无殿下庇护,府上护卫和打手也不能如愿安插进道观和园林中。” 薛溶月心知,那名小厮死得如此及时,幕后之人定身处盛宴,有心想向女官讨要赴宴名单,只是尚未开口,便见女官身形再次停下,错愕地看向前方—— 游廊尽头便是汀兰水榭。汀兰湖水清澈湛蓝,映着几枝翠柳,数百尾锦鲤与打旋儿的落花嬉闹,随着星点波澜,又前赴后继朝水榭上的那道长身鹤立的身影游去。 一身描金 绣竹暗紫圆领袍,腰间系着墨玉腰带勾勒出男子宽肩窄腰,男子侧着身子,露出一截白皙锋利的下颚,骨节分明的指尖将鱼食洒在湖水中,引得锦鲤争先恐后。 是秦津。 薛溶月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 【宿主注意,攻略目标出现!】 【宿主注意,攻略目标出现!】 【宿主注意,攻略目标出现!】 【请宿主尽快开始攻略目标,实时监测您的攻略进度为:0】 系统不嚷嚷还好,一嚷嚷薛溶月顿觉呼吸不畅,眼前又开始一阵阵发黑。 【十日内若无进展,将会剥夺您的新生!】 系统声音含着浓重警告,在薛溶月铁青的脸色下,女官也是始料未及,讪讪不已:“这些时日,秦世子暂住府上,不成想竟如此不巧......” 瞥了一眼水榭上的身影,女官不敢再言语,刚欲将薛溶月请去旁处等候,便见那道身影转了过来。 那双素来含情脉脉的桃花眸此时不偏不倚落在薛溶月身上,他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峰。 完了。 女官清楚,这场针尖对麦芒是跑不了的。 果然,对上这道直勾勾的目光,薛溶月深吸一口气,在系统警告声中绕过女官,径直朝水榭行去,声音冷淡:“秦世子,还真巧。说起来,你那日派人送来厚礼,我还一直不曾来谢你。” 气定神闲地喂着锦鲤,秦津闻言薄唇轻勾,清越的嗓音透着股慵懒:“客气什么,能治好薛娘子的病就是好事。” 距离秦津三尺的地方停下,薛溶月的目光从湖水中跳跃的锦鲤,缓缓移到秦津身上,从那双干净白皙的双手上移至他脖颈处的喉结。 他肤色白,脖颈处青筋清晰,凸起滚动的喉结嵌在其中,如同圆润玉珠。 薛溶月眼眸微眯,暗道什么时候能将他给毒哑就高兴了。 “毒哑刚给你送去厚礼的人,可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举。”失去耐心,秦津将小罐中的鱼食尽数倒进湖水中,随手将空了的罐子挂在栏上,“薛娘子,你不会这般狠心吧。” 确定自己并未将盘算脱口而出,薛溶月顿觉惊悚,狐疑看着他:“看来秦世子有些自知之明,清楚自己言语刻薄犀利,难以入耳。” 秦津抬眸,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她:“薛娘子,我没有自知之明,只是你的眼神格外锋利,我又恰巧比较了解你罢了。” 薛溶月:“......” 薛溶月面无表情:“可惜了。” 秦津不耻下问:“可惜什么?” 薛溶月回以皮笑肉不笑:“可惜出门太过匆忙,没能为秦世子备下一副哑药,让秦世子见识一下我的狠心。” 眼眸微垂,秦津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薛娘子的狠心我早已领略。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薛娘子自普明寺回来后,却一直恨不得杀了我。”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什么救命恩人,那日在普明寺里若不是你,我何至于会遇险。” “别指望我会谢你。”想起那夜狼狈,恼恨再次涌上心头,薛溶月恨恨道,“秦津,母亲赠予我的那柄长剑你可喜欢?” 不待秦津开口,薛溶月便怒道:“应当是不合秦世子心意,否则也不会被扔进炼炉。” 秦津怔愣片刻,旋即挑眉失笑:“原来如此。怪不得薛娘子那日在寺庙中,要与我拼命。” 八年前,清河崔氏女与薛将军决裂,当初崔薛联姻时有多轰动,和离便惹了多少笑柄,崔氏将女接去汴州,远离口舌是非,两年后,崔氏改嫁他人,再也没有回过长安。 刚过完八岁生辰,薛溶月就再也没有见过生身母亲,府中无人敢提起崔女,当年崔女为女置办的物什也被震怒的薛父毁了个一干二净。 那柄长剑是八岁的薛溶月思念母亲,偷偷藏起来的唯一念想。可在上元节那日,薛溶月在无意间亲眼见到那柄长剑被秦津把玩一番后,扔进炼炉中烧毁。 她如何敢信自己珍藏的剑落入秦津之手,匆忙回府,方知原来那柄长剑被父亲发现,让人将剑扔出府去,不待净奴溜出去拾回,就被正巧路过此处的秦津将剑捡走,最后在炼炉中被销毁。 恨意涌上心头,薛溶月抬眸看着秦津,杏眸中是无法掩饰的愤恨,还夹杂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呼吸急促:“当时母亲将剑递给我时你就在身旁,秦津,你明知那柄剑不止是我对母亲的念想。” “此仇不报,我枉为人也。” 所以上元节那日,得知秦津去了普明寺,纵使大雪如絮,埋了上山的路,马车无法通行,薛溶月便步行,在漫天大雪中,踩着厚厚的积雪爬上了山。 若不是骤生意外...... 深吸一口气,薛溶月将眼尾泛起的水光逼回去,咬牙刚欲开口,便见秦津那张骨相极为优越的面容此时格外严肃,忽而抬头望天,打断她放狠话的前摇。 薛溶月懵了一瞬,下意识跟着看去—— 纵横交错的粉黛桃枝芸芸,嵌满春红,再往上看去,天色湛蓝澄澈,悠悠白云怡然,几行鸟雀点缀在其间,一片春光明媚。 什么也没有啊。 薛溶月恼怒:“我要放狠话了,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话刚落地,就听秦津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纳闷道:“我都比窦娥冤了,这天上怎么还不飘雪?” 作者有话说: ---------------------- 秦津:轮到我请苍天辩忠奸了! 第7章 兄长怀瑾 揉了揉眉心,秦津头疼地低下头。 将杏眸中的水色倔强逼回,薛溶月精致小巧的鼻尖染上桃色,撇了撇嘴,她似是不屑一顾,一如既往高昂起头颅,宛如一只骄傲高贵的孔雀。 这副神态模样,他也算是从小看到大,缓缓叹了一口气,秦津到底没有再拿出以往针锋相对的做派,声音沉郁:“薛溶月,我与你兄长怀瑾曾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兄长怀瑾。 已经很多年无人提起的字眼,薛溶月似愣怔在原地,苦涩自舌尖传来,她神色不由变得怃然。 她之所以会被称为薛二娘,是因为她也曾有兄长庇护。 八岁生辰那日,薛府摆了一场盛大的席面,宾客如云。她穿着用最时兴花样布料制成的石榴裙,头上簪着宫中赏赐下来的精致步摇,矜持地接受来往宾客奉承讨好。 待宴席散后,她挑上收到最好的生辰礼,欢欢喜喜去了兄长院落,可是还未踏进院子便闻到浓稠如墨的药味,听到里头传来的哭声从压抑到崩溃。 心瞬间沉入谷底,拽下鬓边的红花,她恐惧茫然地跑进去,直奔床榻上那道身影。 兄长一直想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身形练得比同岁少年总是健壮许多,可如今,他薄薄地躺在床榻上,瞧着竟比她还瘦弱几分。那一见到她就会蹲下身盈盈笑着揉她额发,鲜衣怒马的少年双眸紧闭,虚弱到连手都抬不起来。 她大脑一片空白,呆傻地跪坐在兄长床前,人尚且未反应过来,泪水却已汹涌。 她不知呆坐多久,耳边是太医无能为力地叹息,是父母激烈争吵,直到打更声响起。 一直昏迷的兄长终于睁开双眸,在激烈争吵声中,他听着外面过子时的打更声,非常用力勾动嘴角,勉强扯出一抹弧度,哀伤地看着他,似遗憾似庆幸,像是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只道:“好在,让你开开心心过完了生辰。” 然后,闭上双眸,再也没有醒来。 太医说,薛小郎君伤及肺腑,喝了十二碗汤药强行续命,能撑到此时,已是极限。她的兄长,为让她高高兴兴过完生辰,强忍疼痛折磨,死在她八岁生辰第二日。 八岁生辰前,她是薛府的二娘,父亲权势滔天,母亲慈爱温柔,有兄长庇护,八岁后,兄长亡故,父母和离,父亲长驻军营将她一人扔在府上。 八岁,她家破人亡。 徐徐春风在湖面上掀起波澜,不安分地吹动薛溶月鬓边碎发,杏眸中争先恐后溢出的泪珠连同她手中的帕子一起被吹落。 待薛溶月恍然回神时,已泪流满面。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在人前落泪,更何况眼前人还是秦津,咬 牙暗骂一声,她粗暴地拭去滴落在脸颊的泪水。 秦津转过身子,目光落在湖水中打旋的春桃,声音低哑:“那柄剑是你兄怀瑾亲画图样,由崔夫人寻能工巧匠锻造。不论以前还是以后,我不会拿这柄剑去出气。” 将双眸擦得红肿,薛溶月堪堪止住泪水,她被这句话惊住,指尖僵硬在脸上,呼吸滞住。 死死盯着秦津,薛溶月的声音紧绷颤抖:“那柄剑......” 折腰将被春风丢弃在水榭上的帕子捡起,挂在朱栏上,秦津退后两步,微微回眸,露出浓眉挺鼻,锋利桀骜的侧颜,他的目光克制,落在她身前三寸。 他似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回府去吧,剑还在。” 剑真的还在。 来不及跟御安长公主告辞,薛溶月带着净奴匆匆回府,最终在府中库房,秦府送来的节礼中寻找到那柄放置在箱底,已被她擦拭出细纹的长剑。 净奴惭愧请罪:“都是奴清点节礼时疏忽大意,未能及时发现。” 薛溶月和秦津虽闹得势如水火,可薛秦两家毕竟是长安城里显赫一时的权贵门阀,在无利益纠葛前,怎么会因为在他们眼中不过两个小辈的小打小闹而去敌对,故而,逢年过节时,两家仍会尽表面礼节,互送节礼。 薛家无主母,这些琐事交由薛溶月打理,又因她与秦津的恩怨,秦家送来的节礼都由净奴前去清点,确认无误后堆去库房落灰,若不是此次,这些物什放烂薛溶月都不会去多瞧一眼。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8节 净奴恍悟:“怪不得上元节礼秦家推迟半日,奴那时还觉奇怪,如今想来应为这柄剑。秦世子倒还真没有在此事上落井下石......” 细细摩挲长剑,薛溶月指尖拂过剑鞘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红宝石,垂眸不语。 虽然论起来,她与秦津的针锋相对是能追溯至襁褓时期,俗称天生八字不合,但即便是如此久远的恩怨,细细回顾过往,其实也曾有过一段两人握手言和的岁月。 她出生那年,藩王谋逆,父亲奉旨出征讨伐逆贼,母亲与兄长跟随,而尚在襁褓中的她便被抱去宫中由太后教养。在宫中长至四岁,父亲方才凯旋,只是孩童都认生,她哭闹不肯回府,便依旧养在皇宫。 父亲公事繁忙,母亲和兄长时常来看她。 尤其是兄长,他那时也不过十岁有余,在宫中行走没有那么多规矩。 她本来对这位忽然冒出的兄长非常抵触,尤其对他被带去父母身边,却将她留下一事非常介怀。 时常仰起头走在前面,不愿搭理他。 直到那次,兄长进宫来探望她,正巧撞见她与秦津干架。她和秦津虽同岁,但她小时好食,吃得又高又胖,身形能抵秦津两个人,一直压着秦津打。 后来秦津便学聪明了,总是偷偷叫人来帮忙,兄长过来时,她正一个人打两个,自认没有落入下风,但在兄长看来却不是那回事。 怒火中烧的兄长急红了眼,一个飞踢过来,将秦津和跑来帮忙的十六皇子踹翻在地。 兄长自幼习武,秦津和十六皇子两个养在富贵堆里的孩童如何会是对手,兄长一手一个,揍得两人鼻青脸肿,晕头转向。 那时,刚比御花园里石凳高一些的薛溶月,挺着吃得圆滚滚的小肚子,看着眼前这一幕,圆溜溜的眼睛发光,头一次体会到有兄长的好处。 后来,兄长被匆匆赶来的父亲押着道歉,但不知兄长与秦津说了什么,从此以后,秦津和十六皇子成了兄长身后的跟屁虫,一口一个阿兄喊着,她不由更加恼怒,怨恨秦津抢她的兄长,更加与他作对。 但秦津在兄长的调教下,对她却是越发包容温和起来,很多时候明明已经被她激怒,但只要兄长轻轻咳一声,他就会乖乖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有时气急了也只会甩下一句“我不与你一般计较”然后颠颠地跑走。 渐渐相处久了,秦津越发不接她的招,她便也觉得无趣,不再刻意挑衅,在兄长调节教导下,他们两个也可以收敛起锋芒脾气,在一个桌子上用膳。 有时,秦津也会学着兄长的样子,朝她笑弯了眉眼,瓮声瓮气地唤她一声二娘。 剑鞘上的镶嵌的这些硕大华丽宝石便是秦津所赠。 她因常常看兄长和秦津习武,年岁大些后,便也嚷嚷着要习武练剑,可父亲不喜,她只能黯然伤神,还是兄长告诉她,会等她满八岁时,亲自教导她练剑。 她等啊等,盼啊盼,在期待中终于要迎来八岁生辰,可那时兄长被父亲派去凉州,不能赶回来跟她过生辰,她闹着不依,拽着兄长的马缰不愿松手,兄长无奈,便下马对她承诺会准时归来。 生辰那日清晨,母亲将这柄早已准备好的长剑交到她手上,指着剑身对她说:“这柄剑是你的兄长依据你的喜好制画的。” 又指着剑鞘对她说:“这些华美的宝石都是秦世子特意为你寻来,还不快谢谢他。” 秦津站在旁侧,因习武的缘故,如今他身量如柏,高大许多,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连她都打不过的孩童。 俊美眉眼带着两分矜贵,他轻哼一声,神色流露出得意:“我知道你喜欢又大又亮的宝石,这些都是外头送来的贡品,远不是珍宝阁里那些普通珠宝可比。” 她被母亲轻轻推了一下,在母亲温柔地注视下,莫名有些不自在,撇过头哼唧了许久才道了一声弱不可闻地:“......谢谢。” 母亲笑道:“秦世子费心了,二娘很喜欢。” 秦津的脸突然也红了起来,扭捏地低下头,避开薛溶月的目光,他清了清嗓子,挠着头故作成熟不在意的样子:“嗐,小事一桩,二娘喜欢就好。” 燕雀驻留枝头,叽叽喳喳叫嚷浓浓春意,薛溶月揉了揉酸涩肿痛的眼角,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在净奴担忧的目光中,从昔日回忆中渐渐抽出思绪。 恰巧,系统提示音在此刻乍然响起—— 【恭喜宿主,检测到攻略目标秦津的好感度上升1。】 【恭喜宿主,检测到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4,目前恨意值78。】 作者有话说: ---------------------- 薛溶月:夺少?妻时拔?! 第8章 图谋不轨 薛溶月微怔。 日影如薄金,将垂在凉亭黛瓦上翠枝映得碧绿清透,簌簌明艳春花缠枝飘荡,不经意间,落在薛溶月盘起的乌发云鬓间。 挥退净奴,薛溶月坐在临近千鲤池旁的朱亭中。 色如芍药的娇唇平直绷紧,稍稍抽动,薛溶月悠悠讥诮道:“下降四还有七十八,都恨成这样了还有攻略的必要吗?” 话虽如此,但细细品味下,薛溶月又觉得理所当然。 多年的争锋相对,剑拔弩张,要是秦津对她毫无恨意,那她才是真的要认真反思自己这么多年有没有努力,为何如此失败无能,反之,秦津对她的恨意值越高,越能说明她这些年的出色表现。 这是对她无上光荣的认可。 【攻略目标是结合原著剧情,为阅读者提供投票,最终抉择出最符合剧情设定,并最得阅读者喜爱的人选。】 系统自绑定后,就明显感觉到宿主对攻略目标的抵触,不由时刻催促。 【好感度满,恨意值归零,即算攻略成功。不仅可以逆天改命,还能摆脱原著剧情对角色的束缚控制,何乐而不为之?】 【十日为一周期,期限结算时攻略进度不能为0,请宿主尽快展开攻略,不要再拖延推迟。】 扯了扯嘴角,薛溶月唇边溢出一弯轻蔑地笑。 她不信这天底下会有攻略一个男人就能逆天改命的好事,可她也清楚这是系统帮她从溺亡结局中重来的代价,任务已经开启,系统不可能妥协,她就是言之不尽,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那么在未寻找到新的生机,无力反抗前,她又何必浪费口舌,无谓挣扎。 身子懒懒倚着身后苏绣软垫的红木背靠上,面对系统的喋喋不休,薛溶月扬起眉头,不悦打断:“我没有开始攻略吗?好感度上升,恨意值下降,难道攻略进度还没有变化?” 系统话 语猛停,短暂安静后。 【宿主目前攻略进度为:1】 攻略条虽有进展,但系统并未检测到任何攻略行为。 【是宿主今日哭得梨花带雨,通过主动示弱,令[角色秦津]心生怜爱,从而消减恨意,心潮波动吗。】 薛溶月笑了起来。 鬓边的金玉步摇在她那张明媚生艳的芙蓉面旁轻颤,她红唇扬起,笑得花枝乱颤,悦耳笑声却毫不遮掩讥讽之意。 修剪干净的指尖拭去眼角水色,她道:“是吗?如果通过示弱落泪就能攻略秦津,那你也太小瞧他了。” 跟秦津斗了十几年,对彼此的秉性也称得上了如指掌,薛溶月笃定:“他在思念兄长。” 系统恍然。 【你今日是故意提起逝去角色[薛怀瑾]的。】 杏眸中闪过幽冷的暗色,薛溶月反问:“不然为何要去他跟前质问?” 她的眼泪打动不了秦津,让秦津动容的是逝去的兄长,而想要不动声色让他回忆往事,这柄长剑是最好的开场白。 有了以怨恨作铺垫的开场白,才不会让秦津对她今日的主动靠近产生警惕,才能在她“失控”的泪水中暂时放下敌对,陷入过往岁月,追忆亡逝好友。 在鬓边跳跃的珠玉下,薛溶月闭上眼眸,卷翘的长睫轻颤,隐忍克制住眸底翻涌的情绪。 很快,她睁开双眸,眸色恢复往日清亮冷傲,自嘲道:“不用担心我会宁死不屈,不愿攻略,毕竟……” “我比任何人都想要活着。” 系统毫不怀疑这句话。 它当初之所以选择绑定角色[薛溶月],就是因为检测到她比任何人都要畏惧死亡,却又无惧绝境。 好好活下去的念头已经融入她的骨髓,渗进她的血肉,早已成为她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她可以为了活下去,付出一切代价,做任何事。 凉风无情,惊扰春意,惹来翠枝纷扬。 拂去垂洒在华丽的烟纱攒珠石榴裙上,瘦白指尖轻轻揉动太阳穴,薛溶月垂眸思索一二,抬起手挥了挥,召来净奴。 在距离薛溶月三尺的地方停下,净奴双手恭敬放于腹前,刚刚站稳身子,便听薛溶月清泠泠的声音吩咐道:“你亲自去谢芳斋买些甜腻时兴的糕点,去御安长公主府,呈给秦世子。” 净奴垂首应声,刚欲离去,便听薛溶月音调不轻不重地警告:“这次不要再疏忽大意。” 秦府送来的节礼清点时都敢疏忽大意,这次塞进来的是剑,以后换成旁的害人物什,是不是也能顺利进入府上库房。 惭愧地低下头,净奴自然清楚这次的疏忽大意不是小事,有意想要好好表现,将功折罪。 但认真思考过后,她有些拿定不了注意,便转过身子,欲言又止地看着薛溶月,决定问个清楚。 面色严肃认真,净奴严谨询问:“娘子这次是想继续在糕点中下泻药,还是换成别的毒?” 薛溶月:“......” 薛溶月恼羞成怒:“这次不下药也不下毒!” *** 因这段时日放肆胡闹,惹得太后不满,命宫教嬷嬷入公主府,捧着懿旨,训诫了御安长公主整整两个半时辰。 从辰时至午时,在宫教嬷嬷冷肃的声音中,御安长公主小憩了三回,听得耳朵都要生茧,才终于将人送走,去往汀兰水榭时,薛溶月早已经离府,水榭中只有秦津一人。 身侧摆放一方食案,一壶冒着热烟的阳羡贡茶,一盒敞开盖子尚未食用的糕点。 秦津躺在贵妃软榻上,身躯英挺高大,贵妃榻俨然无法盛下他,两条劲挺笔直的长腿只能微微屈起。 煦色韶光落在他宽大结实的双肩上,疏朗的剑眉拢紧,他手里握着一支紫檀木制成的鱼竿,正认真钓着鱼。 “你倒是会享受。”御安长公主瞪了他一眼,嗔笑道,“可别再糟践我养的鱼了。” 走近后,御安长公主朝鱼桶里瞥了一眼,见里头空空如也这才放下心来,瞧着桌案上的糕点,挑了挑眉:“谢芳斋的糕点。” 侍女搬上一张圆凳,御安长公主顺势坐下,她喜爱甜食,谢芳斋的糕点在长安城中是赫赫有名的存在,不由捏起一块放入嘴里,软糯的香甜在口齿间四溢。 吃完一块,她用帕子擦拭着指尖,问道:“你素日里不爱吃甜食,怎么会去买谢芳斋的糕点?” 秦津眼皮未抬,剑眉微紧,仍专注在鱼竿上,随口答道:“薛府派人送来的。” 御安长公主怔住:“谁?薛府,哪个薛府?” 秦津淡道:“长安城中还有几个薛府?” 帕子从指尖脱落在地,被春风卷起滚入湖水中,御安长公主猛地站起身子,花容失色:“混账东西,是薛二娘送来的糕点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眼睁睁看着我吃下去!” 她急得跳脚,失声吩咐侍女去请太医,又急忙唤人备下催吐的药,仓皇之间,额上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不禁大骂:“你们两个真是冤家,我算是怕了你们了!也不知道二娘这次在糕点里放了什么......” 急得团团转,御安长公主迭声催促侍女。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9节 上一次她去秦府做客,见桌上摆放了一盒糕点,便随手捏起一块,刚咽下去就被从匆匆而来的秦津制止,她当时还以为是秦津小气,一问才知那是薛府送来的糕点。 她还奇怪,好端端的薛府怎么会给送他糕点,可谁知疑问还未出口,她的肚腹便开始绞疼,恨不能当场一泻千里。 又一次她在薛府,见薛府下人呈送甜汤,天气炎热便也要了一碗,可谁知她刚饮下几口,便见薛溶月捧着白玉瓷碗一口未动,若有所思地打量半晌,又凑近嗅了嗅,霍然起身直道不对。 原来她在凉州孝敬秦府的甜汤中下了药,应是被秦津察觉不对,将这些甜汤经过调换后送来薛府,薛溶月一口未动,倒是她长了一身的红疹,养了好几日才消。 从那以后,她真是怕了,再也不愿卷入两人的斗争中。 他们两个对彼此的招数十分明了,只苦了她,吃一堑吃一堑又吃一堑,白白成了二人斗争中被殃及的池鱼。 今日因是在自己的公主府上,她这才疏忽大意,竟又中了招! 御安长公主气得直跺脚,只觉这会浑身那里都不对劲儿,恼道:“这次我说什么也不会再轻纵你二人,不打你们两个十大板难消我心头怒火!” 鱼竿晃动,秦津赶紧收杆,却不想锦鲤吞掉鱼饵早已逃之夭夭,他不禁垂头丧气。 闻言放下鱼竿,随手捞起一块糕匣中的白玉霜糕吃下,他只觉甜得腻味,吃了半块,便没再碰。对一旁瞠目结舌地御安长公主道:“这次的糕点中没下毒。” “怎么可能!”御安长公主脱口而出,却见他神色笃定,这才缓了几分神色,狐疑道,“你怎么知道没毒?” 顿了顿,她非常直白地攻击道:“没毒她怎么可能给你吃?” 端起茶盏喝下半盏香茶,秦津躺得累了,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目光这才从糕匣上轻飘飘地掠过。 是啊,没下毒的糕点怎么会给他吃。 今日薛溶月不多见的眼泪确实在一时半刻中唬住了他,可待人走后,他细细思索,总觉哪里古怪。 想了半个时辰,方才醒悟。 当时,她确实以为长剑被他销毁,但流泪控诉他这个“罪魁祸首”可不像是她会做出的举止。 薛溶月此人睚眦必报,从不费无用口舌,谁得罪她只会被她想方设法报复。 就像上元节那日,她提剑,披雪上山来砍他。 微眯双眸,秦津转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若有所思地感叹道:“……定是图谋不轨,不安好心。” 作者有话说: ---------------------- 小月在原著中担任的角色是“恶毒女配”,而我个人以为【画重点】为了活着、权势等执念而“不择手段”,在绝境中也要为了执念咬牙攀岩,危局求生是这类角色的魅力所在,我不想去磨灭这些特质,所以这也算是小月(看到有读者宝宝这么叫,豪听[爱心眼])内心的转变过程。 她厌恶秦津为真,但她想要活着的欲望大过于她对秦津的厌恶,但又因为真的讨厌,所以会出现行为上攻略,心底又 非常希望秦津倒霉或者栽倒在她手里这种纠结想法。 阅读愉快~小月要开始啼笑皆非的攻略之路了。[加油] 对啦,从下一章开始更新时间修改为每日早上八点半左右,大家不要跑空呀~ 第9章 水落石出 “你就不想听听蒋家小郎君要对二娘说些什么吗?” 见秦津迈步大刀阔斧朝府门行去,御安长公主开口挽留。 自被扣押在府上,蒋施彦便一病不起,蒋家也时常来人哭闹。御安长公主头疼不已,但在此事尚未尘埃落地之前,她又不好轻易放人。 好在前两日蒋施彦的病情有所好转,休养两日,终于能够起身,今日更是请侍卫传话要见薛溶月,声称有要事告知。 御安长公主正着急怎么将这烫手的山芋扔出去,得知此事后便派女官去薛府传召,请薛溶月过府。 推开拦在眼前春意浓浓的桃枝,秦津闻言身形一顿,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那日道观中他立在檐下时无意听到的,震耳欲聋的话语。 “你明明那时是如此的温柔体贴。” “你明明就是心悦我,你竟舍得今日如此伤我......” “你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自己,你明明就是与我两情相悦……” ...... 秦津浑身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难以置信。 那么令人牙酸的话,蒋施彦到底怎么宣之于口的? 还有,这人的眼神未免也太不好了,书肯定也读得不多,想必大字都不识几个。 温柔体贴这个词是能用在薛溶月身上的吗?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秦津向来不耐烦应付蠢人和自以为是的文盲,蒋施彦两样全占,他实在不愿与他共处一室。回过神后,他摆了摆手脚步加快,头也不回地冲出公主府。 将薛溶月迎进公主府时,秦津乘坐的马车刚刚行驶,眼见两人恰好避开,女官松了一口气,收回目光在前引路。 知晓御安长公主有意缓和两人的关系,女官斟酌着用词,轻声道:“娘子昨日送来谢芳斋的糕点,秦世子吃了一块,赞不绝口。” 这话俨然是在胡说八道。 昨日秦津尝了一块白玉霜糕后觉得太过甜腻,转手都赏给了下人。 但此言确实出乎薛溶月意料,她脚步停顿,睁大眸子:“他真吃了?” 察觉出薛溶月神色有所动容,女官声音含笑:“绝无虚言。” “……” 啧。 薛溶月顿时扼腕懊悔。 早知道他这次敢吃,她就真让净奴在里面下些泻药了,白白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 *** 徐氏母子虽谋划下药犯了朝廷律条,但看在蒋家的面子上,御安长公主并未过多为难二人,一应吃穿用度也都是上佳,为着蒋施彦的病,还召来两名太医暂住府上照料他的身子,生怕人死在她的公主府上,惹来一身晦气。 薛溶月走进院子时,蒋施彦刚喝完了药。 苦涩的药气弥漫在枝头,随汹涌的春风扑面。他立在院落一角的牡丹亭中,咳嗽两声,单薄的身躯隐在一扇琉璃雕镂画屏后。 隔着屏风,薛溶月开门见山:“你非要见我,到底有何线索?” 蒋施彦色如死灰,一脸病气,痴傻地看着屏风后那道娉婷绰约的身姿,闻言再度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薛溶月不耐地紧了紧柳眉,那道粘腻滚烫的视线穿过屏风,令她深感不适。 在她的耐心即将耗尽时,蒋施彦终于止住了咳。 一声惊呼下,只见屏风后的他忽然抬步,不顾侍卫丫鬟的阻拦,快步从屏风后走出。 净奴大步上前,将他拦下。在薛溶月惊怒的目光中,他眸色深深,久久地望了她一眼,随后掀起袍子垂首跪下:“薛娘子,此事都是因我而起,要打要杀我绝无怨言,求你宽恕我的母亲。” 薛溶月冷笑:“你在拿什么跟我谈条件?” 蒋施彦抬眸看着她,面露哀痛,泪水溢出:“娘子,我自幼不得父亲喜欢,被弃养在凉州外祖父家,只有母亲相依为命......” 一股厌烦涌上心头,薛溶月对他这番话无法产生怜悯,短促地嗤了一声,径直打断:“蒋郎君,我一点也不想了解你的凄惨过往,劝你还是说些我感兴趣的话,如果你执意犯蠢,那我们下次相见时,你应该身在牢狱。” 蒋施彦面色僵住。 身形摇晃几瞬,他沉默地拭去眼泪,面容越发惨白无色。 在令人心悸的寂静中,他终于认清处境,闭了闭眼,沉声道:“我舅舅如今任职凉州刺史,我知道你这两年一直在暗中调查薛郎君在凉州遭匪劫杀一事,我可以帮你,前提是放过我的母亲。” 薛溶月面色冷下来:“你派人跟踪我?” “我当初只是想为你排忧解难,并非有意要去触及你的伤疤。” 有御安长公主遮掩,蒋施彦至今仍以为薛溶月当日真的落水,垂首羞愧道:“当时我误以为你对我有情,一时情深难抑做下荒唐事,可我从未想过要害你。卧病在床这段时日,我愧疚难当,一直在反复思索这件事。” “最初,是我先对你目成心许,可之后的错并非只因我自作多情,并未是要为自己开脱……既然你从未收到过我的书信,想来,那些送到我手上的书信,也不是你亲手所写。” 薛溶月眸色一震:“什么书信?” “果然。”蒋施彦苦涩道,“去年中秋宫宴上我对你一见倾心,便派贴身小厮钟韦去打探你的身世,两月后,小厮带来一封你的书信,信上说你对我也......倾心,但因羞涩不敢直言。” “自那之后,便一直与你互通书信,元宵那日,我不是感觉不到你的冷漠,但回府后,你的书信便到了,说当时河边人多,你担心名声受损,不得不与我划清界限,还说那方手帕就是你我二人的定情之物。” “以后你我通过书信互通心意即可,见面时便作陌生,我一直信守承诺,直到得知你要与柳家结亲。” 薛溶月脸色阴沉。 “在误以为你我两心相许时,我意外得知你在调查当年薛郎君身亡一事,便传信去了凉州的舅舅家中,得知你中秋前后突然派人去了凉州一趟。现下想想,我的贴身小厮想必早已被人收买,而那些书信也恰好是那个时候被他以你的名义送来。” “想来,是薛郎君的死另有蹊跷,而薛娘子在调查时露了痕迹被心怀不轨之人探知,故而利用我的心思生出这条毒计。不轨之人在暗处既然能布下此局,想必对薛娘子的行踪了如指掌,薛娘子要查想必不容易,但我不同。我舅舅在凉州,我又身子不好,去往凉州修养不会引起任何人生疑。” 蒋施彦哀求:“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定将薛郎君之死调查清楚,只求薛娘子能够宽恕我的母亲,她、她只是爱子心切,绝无害娘子之心。” 春风缱绻,吹乱薛溶月鬓边碎发。她却只觉寒意料峭,心仿佛坠入无边寥冬,凉意自骨头缝中浸入,她的手心被粘腻的冷汗沁满。 在这一刻她清晰意识到,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正隐藏在她的身后,编织出一张大网,伺机而动,欲将她推入万丈深渊。 呼吸声颤抖,薛溶月声音紧绷:“那些书信在哪?” 蒋施彦尚未开口,身旁的侍卫便恭敬地将手中的匣盒打开,呈到薛溶月跟前:“长公主派属下前去蒋府,在蒋郎君所说的书房暗格中寻到了这些书信。” 将这些书信拆开,薛溶月一目十行扫过,握着信纸的指尖泛白,脸色越发阴沉。 净奴抬眸望去,面色也不由变得凝重。 ……这些书信上的字迹竟然与她家娘子一般无二。 呼吸声加重,薛溶月咬了咬牙,心下已然冷怒极盛,令她眸中深色越发冷沉。 变天了。 黑云如泼墨自天边蔓延,阴郁天色渐渐吞噬远山青黛,凉风四起,搅碎满树海棠,檐下的六角玲珑宫灯在狂风下不安漂泊。 层层黑云下,一道雷电忽而劈下,随之便是“轰隆”一声闷响。 阴晦不明的光落在薛溶月半边身子,她忽而开口,声音似淬了寒冰:“半年。” 蒋施彦一怔,不明所以 薛溶月语气不容置疑,命令道:“我给你半年时间,将当年之事还有那伙山匪的踪迹调查清楚。事成,徐氏五年就可以从清心庵中全须全尾出来,事败,你和她一起去死。” 清心庵是皇家用以惩治犯错的宗亲诰命之地,进入庵中虽性命无忧,但苦头一定不会少吃,毕竟那里不允仆从进入,衣食起居只能靠自己,每日还要做活念经,实在不算一个养尊处优之地。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0节 薛溶月本不欲轻纵徐氏母子,可眼下这是最好的选择。她虽不信蒋施彦,但正如他所说,他的舅舅任凉州刺史,如果真将徐氏母子逼死,徐家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在这件事上给她使绊子。 蒋施彦心中也清楚,一旦薛溶月告到官府或圣人跟前去,就算不打板子,他与母亲也绝少不了墨刑和牢狱之灾。 他更明白,这已经是薛溶月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对薛溶月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他沉声许诺道:“娘子大恩我铭记于心,还请娘子安心,我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作者有话说: ---------------------- 不会放过这个男配的,是权宜之计 下一章小月就要去攻略啦[撒花] 下一章预告: 秦津:薛溶月要杀我吗?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我死后要蹲在你床头!![爆哭] 第10章 特殊任务 乌云翻墨,轰雷掣电,万树梨花在风雨下簌簌战栗。 净奴撑伞跃下,转身搀扶薛溶月下了马车。 长安城一连下几日春雨,酒肆依然食客如云,明灼如霞的火光照亮两层望楼,店小二热情地迎来送往,薛溶月领着净奴和护卫骆震踏进酒肆那一刻,在震耳的鼓点下,胡姬曼妙动人的舞姿映入眼帘。 三人落座时,一舞刚毕,引得食客频频喝彩。 由着净奴兴冲冲地点了生羊脍、樱桃饆饠、驴鬃驼峰炙和金齑玉脍等几道招牌菜,待店小二下去,俯身为薛溶月添茶时,净奴指向楼下为胡姬伴舞的粉衣女子:“她就是钟韦的妹妹,钟愿。” 蒋施彦身边送信的小厮钟韦虽然已死,但薛溶月翻看他的户籍和卖身契时发现,他还有一个妹妹尚存人世,两人落户长安相依为命。 钟韦是幕后之人放在这盘棋局中的关键一步,薛溶月自然不能放过这条蛛丝马迹,乔装打扮冒雨前来,就是为了带走钟愿。 鼓乐再次奏响,足尖轻点,钟愿清丽妩媚的身姿在喝彩声中旋转婀娜。 将精致菜肴呈上,净奴俯身依次为薛溶月和骆震斟上一盏甜香的蒲桃酒酒,薛溶月轻抿一口,意兴阑珊地看着台下歌舞,忽而听到楼下传来她与秦津的名讳。 “这薛家娘子怎么会与柳家郎君定亲,当初长安城中不都在疯传,薛秦两家要结两姓之好吗?” 薛溶月一愣,旋即皱眉低头看去—— 这是何人吃多了酒在胡说八道,怎么话语如此荒唐? “郎兄几年未到过长安,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 王金虎咽下一口烈酒,大着舌头讥笑:“这秦世子性情顽劣不堪,如今十八般武艺样样不通,是名满长安的纨绔子弟,指着父母门楣过养尊处优的生活,若不是仗着自己能讨得太后几分欢心,在这长安城中怎么会轮得到他来作威作福,薛将军又哪里还会看得上他?” 对饮之人不由愕然:“怎会如此。当年秦世子可是与薛家郎君一同在薛将军座下习武,听说两人练得一身好武艺。” 啧了一下舌,王金虎指着他嘲弄:“我就说你孤落寡闻,那薛家郎君的坟头草都快比我高了。” 他话音一转,嗤笑:“都说薛郎君武艺高强,我却不以为然,真厉害又怎会死在一群匪寇手中,可见夸大其词,如这秦世子一般……” 薛溶月本听得津津有味,闻言脸色陡然一冷,凉飕飕的目光落在仍滔滔不绝的王金虎身上,指尖已覆上腰间长鞭。 “如我一般什么?” 一道散漫的男声忽而响起,低哑富有磁性的嗓音含着三分凉凉笑意,止住了薛溶月即将站起的身子。 盈盈穿堂风下,火光跳跃,秦津斜倚在朱红的栏杆处,似吃醉了酒。 身子斜斜垮垮立着,眼尾泛红,眼眸含一汪潋滟水光,他看着下首二人,衣襟微敞,晶莹的清酒顺着他凌厉下颚,蜿蜒过喉结,最终没入紧致劲瘦的前胸。 自秦家跟随而来的豪仆战战兢兢扶着他,唯恐他摇摇晃晃的身子一个不稳从楼上栽下去,他不耐地令人退下,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击着酒盏,哼笑两声,探出头不徐不疾道:“快说啊,我等着听。” 从呆愣中回过神来,王金虎二人早已被吓破胆子,酒也瞬时醒了大半,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子,朝秦津深深一礼:“草民醉酒,胡言乱语还望世子恕罪。” 唇边玩世不恭地笑渐渐敛起,在二人心惊胆战的目光中,秦津蹙眉不悦:“看来是我面子不够大,郎兄不愿开口给我脸面。” 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店家,鼓乐声渐渐停下,舞姬也垂首退至一旁,满堂宾客寂静,瑟瑟地看着这一幕。 一看是这位世子爷在闹事,店家吓得直跺脚。长安城里的世家子弟变脸都比翻书还快,这位尤甚,他愁眉苦脸地上前两步,想劝又不敢开口。 方才还喧喧嚷嚷的酒肆陷入一片令人心惊的死寂中,便是几位趁着酒意闹事的食客也低眉顺眼坐下,不敢再张牙舞爪。 【检测到特定场景事件,即将为宿主颁发特殊任务。】 左手托着桃腮,薛溶月饮下一盏蒲桃酒,正歪着头好整以暇地欣赏难得一见的闹剧,闻言,神色一僵。 在鸦雀无声下,王金虎额上沁满细细密密的冷汗,终是惶恐不安地跪下来:“草民、草民……” 他不由咒骂一声,往日也不是没有人说过这位世子爷的不好被听到,怎么偏偏就他这般倒霉,还被不依不饶地缠上。 可他怎么也不敢当着秦津的面将那句刻薄话说出口,俯首在地,身子瑟缩不已。 “哗啦”一声。 秦津手中的琉璃酒盏倾斜,盏中烈酒从二楼当头浇下,清凉刺骨地酒水顺着王金虎的鬓角滴落在地。 王金虎身子又瘫软几分,冲秦津磕头,唇齿打颤地谄媚道:“多谢世子赏酒。” 秦津轻嗤一声,似是觉得索然无味,转身,在豪仆地搀扶下踉踉跄跄离去。 王金虎连忙爬起身子落荒而逃,店家也不由松了口气,刚欲叫舞姬去秦津所处的厢房斟酒赔罪,回首却发现本该候在一旁的钟愿早已不见了踪迹。 自窗边看到骆震已经趁乱将钟愿塞进马车,薛溶月收回视线,捧着一碗刚煮出来的醒酒汤,铁青着脸站在秦津的厢房门前当木桩。 【请宿主亲自进入厢房,为攻略目标[秦津]送上一碗醒酒汤。】 身处在鼓乐喧天的酒肆,薛溶月却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她额角青筋直蹦,端着白玉瓷碗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只觉得这个系统是彻底疯了。 让她去给醉酒的秦津送醒酒汤?真不怕秦津爬起来就往道观冲,求道士真人来给她驱魔。 系统的态度还很坚决,颁发完任务就下线,连给她骂人的机会都没有。 薛溶月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绝望过。 要脸还是要命? 虽然已经接受必须攻略秦津的命运,但这个问题仍在心中拷打她,在净奴惊悚的目光中,她恨不能现在就砸了汤碗甩下一句我不干了,然后扭头就走永永远远地逃离此地。 但她知道,她不能。 深吸了不知多少口气,薛溶月在心底一遍遍宽慰开解自己,如冻僵般的身子终于又往前小小地蠕动了一步。 她咬牙抬起手,却又忽然止住,怎么也无法下定决心推开那扇门。 在与自己的斗争中,“吱呀”一声,厢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薛溶月惊恐地瞪大眼睛,吓得往后蹦了好几步,警惕地看着从厢房中走出来的人。 未曾想到厢房门前还站着个人,秦府小厮广晟也被吓了一跳,捂住胸口“噔噔蹬”地退后:“你是 谁!” 强忍掉头就跑的念头,薛溶月钉在原地,还未想好说辞,便见广晟打量了她两眼,最终目光落在她手中托盘上的那碗醒酒汤:“是店家来让你送醒酒汤的?” 净奴垂首装死,广晟目光逐渐探究,薛溶月耳边嗡嗡直响,在短暂诡异的沉默后,她僵硬地点了点头。 “……这店家倒还算善解人意。” 广晟小声嘟囔了一句。他刚被派去秦津身边伺候,也摸不清这位世子爷的脾性,思索世子爷并未严明不得舞姬进去伺候,便让开路:“进去吧,世子爷正在饮酒,你进去后小声一些,不要打扰到他。” 在净奴不理解但尊重的目光中,薛溶月木着一张脸,晕头晕脑地走了进去。 艳红的茜纱鸳鸯戏水纱幔垂在地面,厢房内昏暗,只有一盏荧荧烛火散着暖黄的光晕,夹杂着淡淡梨花清香的夜风自半敞的窗户中吹入,扬起的纱幔轻飘飘地盖在秦津身上。 冷白的肤色如同高山新雪,山水屏风后面,他的半边身子落在暗处,目光望着窗外的雨幕,忽明忽暗的暖色落在他眉眼间,衬得他那双黑眸更加锐利。 听到门开的动静,他没有抬头,躺在软榻上,懒洋洋道:“醒酒汤端来了?” 将醒酒汤“啪”的一声放在塌尾的案上,薛溶月脸色阴沉,拔腿想跑。 广晟觉得这舞姬蠢笨,世子问话也不开口,他只好端上醒酒汤近前:“已经好了。” 秦津揉了揉作疼的太阳穴,坐起身将醒酒汤一饮而尽:“怎么送来的这般快。” 广晟退后一步,让他去看厢房门口,转身欲逃的薛溶月:“店家提前备好,让舞姬送来的。” 秦津一愣,皱眉看过去—— “噗——” 最后一口醒酒汤从秦津薄唇喷出,瓷碗从手中掉落,摔成碎片。 他目瞪口呆指着薛溶月,瞳孔放大,错愕的如同见鬼一般,气音从口中溢出,他对小厮吼道:“谁,她?!你疯了!” 小厮被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 秦津此时已经可以切身体会到那日御安长公主的心情,他只觉自己现在浑身哪里都不舒服,手疼肚疼头更疼,胃里还在一阵阵如浪翻涌。 薛溶月终于要对我下死手了吗? 他迟钝地想。 ……我是不是要死了? 薛溶月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我死后要化成厉鬼蹲在你的床头! 秦津双眸悲愤冒火,不等他冲过去跟薛溶月拼命,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他面色骤变,已经来不及开口,一个箭步冲去痰盂处吐了个天昏地暗。 薛溶月:“......” 薛溶月:“…………” 不至于吧。 作者有话说: ---------------------- 小月:给谁送吃的谁害怕,这就是口碑[竖耳兔头] 第11章 潮湿雨夜 广晟再蠢也意识到不对,急得想去照看秦津,又蹦起来拽住逃跑的薛溶月:“你、你你你!等一下,你不准走!”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1节 薛溶月直眉瞪眼:“你凭什么不让我走!” 一想到自己给秦津端了碗醒酒汤,薛溶月只觉无颜再见江东父老,只想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回到府上躲个三日三夜再出来见人。 她想要拽回来衣袖,奈何广晟一身蛮力,如何能赢得过他,小脸憋得通红,也没能从广晟手里拽回来一分一毫。 她气得直瞪眼:“你大胆!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对我无理!” 秦津还在抱着痰盂哇哇直吐,广晟也急红脸:“就是不准走,没有你,我家郎君能吐出这样子吗。” 净奴一直趴在门板上偷听里面的动静,听到薛溶月跺脚,顿时踹门而入:“谁敢对我家娘子无理!” 见广晟拽着薛溶月的衣袖不放,净奴也急红了眼,赶紧伸手去推搡广晟,一边欲帮薛溶月夺回衣袖。 “刺啦”一声,云锦缎制成的衣袖也经不住这般撕扯,裂出一道细缝,眼看就要撕烂开,薛溶月忍无可忍:“够了,松开,我不走!” 广晟将信将疑地退后一步,薛溶月收回衣袖,愤愤坐下。 她气得脸色涨红,前胸随着急促地呼吸上下起伏,闹到这个地步,倒也顾不上不自在了。 烦闷地皱起眉,薛溶月自暴自弃地想,就算是她送来的又怎么样,谁敢在她面前说嘴?至于秦津,又猜不出她的意图,还能杀了她不成? 反倒是现在落荒而逃才真会惹秦津日后耻笑。 这样想着,薛溶月索性四平八稳地坐了下来。 翻江倒海吐了几遭,秦津胃里这才舒坦一些,堪堪止住了吐,广晟连忙跑过去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水递到秦津手边:“郎君可好些,要不要奴去叫大夫?” 用茶水漱干净了嘴,秦津直起身子瘫倒在床榻上喘着粗气,这下是酒也醒了,再也无暇心事重重,闻言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无事,不用大夫。” 两盏凉茶饮下,揉着生疼的额角,秦津在广晟地搀扶下坐起身子,广晟道:“郎君,送醒酒汤的舞姬已经被我扣下了,可是她有不妥?” 提起这事秦津就来气,抬腿踹了他一脚,没好气道:“谁是舞姬?谁是舞姬!你敢让她来给你家郎君我送醒酒汤,真是怕我死得太慢。” 吐了一遭酒意消减,混沌的大脑也清醒不少,秦津反应过来,只要不是薛溶月突然发疯不想活了,她怎么会将有毒的醒酒汤亲自端过来。 但也正因如此,一股深深的诡异自秦津心底升起,比白日见鬼还可怕。 瞥了一眼坐在外间的那抹倩影,他偷偷拧了自己一把,确认不是在做梦,方才站起身子,掀开茜纱幔帘走出来。 薛溶月一如既往冷着脸,不知是气得还是恼得,脸颊还残留几分红晕,听到动静,愤愤地朝这边瞪了一眼,又往一旁侧了侧身子,云鬓上的流苏被她甩动的震天响。 秦津双手抱胸倚着山水屏风,微眯双眸,探究怀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毫不客气道:“薛溶月,你这是又想出了什么幺蛾子来折磨我?” 薛溶月沉默一瞬,昂起头嘴硬道:“秦世子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我不过是来给你送碗醒酒汤罢了,能有什么幺蛾子?” 秦津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薄唇溢出冷笑:“你会有这么好心?” 薛溶月挑眉,刻意地上下打量他:“难得见秦世子这般狼狈,这碗醒酒汤确实是也没有白送。奉劝秦世子一句,若是不善饮酒,那就不要逞强,喝完就吐又有什么趣味?” 这话倒也不算假。 早知道一碗醒酒汤能看到秦津这么狼狈失态的模样,她早就该端个五六碗过来,最好是能将秦津恶心到吐血。 秦津轻嗤两声。 他实在琢磨不透薛溶月这又是闹哪出,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疯了,醒酒汤里其实真下了毒要跟他同归于尽。 可他近日也没去招惹过她…… 罢了,还是待会找个大夫来把把脉才是正理。 刚想叫出去倒痰盂的广晟回来,秦津余光却在不经意间瞥到窗外的马车。 粉红的衣裙自马车帷子下一闪而过,随之一张略施粉黛的小脸探出头来,面色依稀可见不安。 秦津皱眉:“你将钟愿带走了?” 薛溶月不由一愣:“你为什么会认识她?” 转念一想,秦津定是这间酒肆的常客,认识这里的舞姬倒也不足为奇。 秦津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带走她?” 薛溶月不耐:“我凭什么告诉你?” 秦津挑了挑眉,略带嘲讽地回看她。 意思很明显,他又凭什么告知她? 薛溶月语塞,翻了翻眼皮,站起身来不欲再与秦津纠缠。 钟愿已经被带上马车,特殊任务完成,今夜闹了这一出也不适合再去攻略秦津,那又何必留在这里和他浪费口舌。 省得秦津这个小心眼一会说不过她,在心里无能狂怒,好感度再往下掉,那就得不偿失了。 ——虽然,她现在深刻怀疑,秦津对她的好感度已是负的,无可再降。 收敛起与秦津较劲儿的念头,薛溶月懒懒地扫 了他一眼,站起身子刚欲迈步离开,秦津忽而开口:“等等。” 薛溶月挑眉:“怎么,秦世子还有话要说?” 秦津背对着她,桃花眼盯着酒肆下一角,停顿须臾方才淡声道:“看在你兄长的面子上,我也奉劝你一句,这间酒肆以后少来。” 薛溶月一愣:“为何?” “没有为何。”秦津懒洋洋道,“言尽于此,听不听由你。况且这间酒肆里的舞姬是会卖身的,如此风月之地,应当不适合你这种……” 他转过身来,不知是不是今夜又被人提起了陈年往事,不由想起儿时长辈的那几句戏言。他似笑非笑道:“定了亲的小娘子。” 薛溶月一怔,她确实不知。 来时只知道是一家酒肆,堂下也是宾客满座,哪里会想到店家竟然如此大胆,敢在天子脚下经营暗娼馆。 “怪不得秦世子是这里的贵客……” 厌恶地扫了一眼秦津,薛溶月的目光从秦津的前襟移开,轻嗤一声:“毕竟是个顽劣不堪,至今仍未定亲之人。” 下颚绷紧,秦津咬了咬牙,低头看着她,冷嗤道:“刻薄。” 薛溶月皮笑肉不笑,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过奖。” 被碎雨打湿的云鬓尚未干,几缕青丝松垮在耳边,薛溶月的肤如皎梨,柳眉下是一双明亮圆润的杏眸,总是溢出几分永不服输的傲气。 不可否认她这张脸实在美得惊心动魄,在风雨下更添几分坚韧的生气勃勃。 就像是雨后冒出来的竹笋,是生机盎然下恒古不变的青翠春意。 指尖无意识地抓紧酒盏,微凉梨酒在轻晃下间溢出,自青筋微凸的指尖慢慢滑落。 秦津反应过来,迅速移开目光,转身指向被踹开的厢房门,他言简意赅:“请。” 薛溶月冷哼一声,转身头也不回带着净奴出了酒肆,车夫见到薛溶月的身影赶紧迎上前去:“娘子,您终于出来了。骆震不知为何突然走了,钟娘子一直想离开,我快拦不住了。” 薛溶月颔首:“不用管他,我命他去办旁的事了。” 上了马车,听到动静的钟愿缩在马车一角,怯怯地看着薛溶月:“不知娘子是谁,要谈什么话,为何非要将我带出酒肆。” 薛溶月并未直接逼问,扫了一眼净奴,她瞬间会意,上前俯身为钟愿倒了一盏茶水:“此事说来话长,酒肆实在不便,娘子衣衫单薄,先喝盏茶暖暖身子吧。” 钟愿本不敢去碰那盏茶的,却见净奴又为薛溶月添了一盏茶,这才哆哆嗦嗦地捧起茶盏,待薛溶月抿了一口过后,捧起喝了几口。 虽是入春,雨夜倒也寒凉,她献舞时衣裙单薄,早已被冻得唇色发白,饮下两口方听薛溶月问道:“你叫钟愿,有一个哥哥在蒋府当差,叫钟韦?” 钟愿一愣:“是……是我哥哥犯了什么错吗?” 薛溶月勾唇笑了笑,眼底却并无笑意:“没错就好。今夜我若不将你带走,恐怕你很难再存活于世。” 钟愿惊愕,几滴滚烫的茶水落在手背上,她浑然不觉:“这是为何,难不成真是哥哥做错了事?我哥哥现在人在何处!” 净奴道:“此事事关重大,想必官府还未曾找过你。你哥哥死了,被人吊死在房梁上。” 手中杯盏砸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洒在她的绣花鞋上,钟愿猛地站起身来,红着眼睛吼道:“你们在说什么……胡说!” 她激动地想要下马车,身子却忽而一软,天地在眼前模糊颠倒,她扶着马车壁缓缓瘫坐在地,双眼紧闭,彻底不省人事。 将净奴递上来的解药吞下,薛溶月掀开帷裳,对车夫淡声道:“走吧,先不要回府。” 作者有话说: ---------------------- 为避免误会,我受秦世子委托为其发声辟谣,在此公告,秦世子遵守男德,身心干净,绝无斗鸡以外的不良癖好。 现在是对抗路,其实马上就要练手啦,中野联动[狗头][垂耳兔头] 第12章 片面之词 “真是晦气!” 王金虎跌跌撞撞跑出酒肆,一口气跑出两条街才敢停下,扶着墙喘着粗气,骂骂咧咧道:“偏我这般倒霉,丢了这么大的脸!” “这些权贵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定安侯、薛将军又如何?扯着保家卫国的大旗,也没少得到功名利禄,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愤愤的将墙角土堆踢碎,王金虎越想越气,随手将脸上的酒抹掉,他啐了一口,幸灾乐祸道:“活该他们都死了儿子!秦家长子又如何,尸体吊在城门上被藩厥鞭打,最后连头都被剁下来了,死无全尸。” 许是跑得太急,他话音刚落,胃里便一阵翻腾,终是没忍不住趴在墙边吐了起来。 稀里哗啦吐了个干净,他这才晕乎乎地站起来,将沾染污秽的手随意往袍衫上一抹,拍拍屁股想走人。 可刚站起身子,他神色不由一慌。 只见身前八寸不知何时冒出来一个腰别长剑之人,他双手抱胸,穿着蓑衣,身高八尺,用黑布蒙着脸,虽看不清样貌神态,却能一览无余他的来者不善。 王金虎被吓得酒醒了一大半,多年混迹长安鱼龙混杂之地,他早已学会能屈能伸,惨白着脸退后一步,他讪讪地拱手讨好:“这位郎君,是小的挡住您的路了吗,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话未说完,王金虎转身就欲跑,谁知刚迈了一步,胳膊就被人拽住。 他惊骇地扭过头,就见蒙面之人死死扣住他的胳膊,只听“咔嚓”一声,他的手臂被硬生生扭断,蒙面之人冷笑:“刚才不是骂的挺厉害,跑什么?” 不等王金虎求饶,随之便又是一脚! 滂沱大雨如注,细密雨点不断敲击着青砖白瓦,街巷胡同深处,劈里啪啦的落雨掩盖住王金虎的惨叫声。 泼墨夜色笼罩长安城上方,“轰隆”一声闷响自远山之巅炸响,电光遥遥劈下,白昼一闪而过。 钟愿被雷声惊醒时,已是后半夜。 她茫然地坐起身,下意识去摸身上的衣饰,见完好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在瞥见窗边时,眼皮狠狠抽搐,终于反应过来。 她从床上跳下来,大声质问:“你到底是谁……阿兄,我阿兄到底怎么了!”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2节 防止她激动行凶,净奴上前握住她的手腕,禁锢住她。薛溶月从大雨中收回思绪,转身看向她:“他死了。” “不可能!” 钟愿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想要扑过去质问薛溶月,手脚却因心悸而绵软无力。 泪水似断线的珍珠掉落,她跌坐在地,不敢置信地摇头:“不可能,我阿兄说了要等年底买一处宅子,带我过好日子,怎么会,怎么会……我不相信!” 痛哭哀嚎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 钟愿泪如泉流,悲愤不已,一度喘不上来气,哭到几欲昏厥,连净奴都险些按不住她。 哭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发不出声音,神色呆傻地瘫坐在地,面如死灰,若不是眼角还在往下淌着眼泪,与死人无异。 薛溶月行至钟愿身前,蹲下将热茶递到她手边:“这盏茶没有下药。” 钟愿从恍惚中抬起眼,那双楚楚动人的双眼已哭到红肿,她愣愣地看着薛溶月,忽而伸手将眼前的茶盏推翻在地:“少假惺惺的骗我!” 茶盏被掀翻在地,滚烫的茶水浇湿薛溶月的裙摆。 净奴连忙上前查看,钟愿趁势脱离禁锢,强撑着踉跄的步伐,想要朝屋外逃跑。 挥手拦住欲追的净奴,薛溶月平静站起身:“你兄长是被人害死的,你现在跑出去,能去哪里?酒肆,还是罗安巷中的小院?恐怕你刚出现,就会被人吊死在房梁上,落得跟你兄长一样的下场。” 钟愿的脚步顿住。 她咬了咬牙,将脸上泪水抹去,在心里劝慰自己这些都是假的,可脚步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迈动一步。 薛溶月行至钟愿身前:“你兄长死的不明不白,你如果想同他一样,我不拦你。想必明日就会有官差寻到你,让你去认领尸首,当然……” 在钟愿颤抖的目光中,薛溶月淡道:“前提是你还能活到明 日。” 泪水再次从眼角滑落,钟愿蹲下身捂住心口,绝望地闭上眼睛,任由泪水四溢。 屋檐下的雨水从敞开的窗户中潲进,打湿案几上的桃枝,引得明烛火在风雨下不安摇曳,呜咽哭声落在雨夜中,弱不可闻,凄凉却如雨雾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抬起眸,哭红的眼睛凄楚地仰望着薛溶月,声音沙哑:“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我是被你兄长所害之人。”在钟愿震惊的目光中,薛溶月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也是可以帮你兄长报仇的人。” 钟愿瞠目结舌。 “兄长被害,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恨吗?” “我想找出指使你兄长作恶的人,你难道就不想为你兄长报仇吗? 薛溶月立在明亮的烛火下。 她的身后,是狂风骤雨的咆哮。长风骤起撕扯着雨幕,将院外的两株青竹压弯了腰,无力地随着狂风倾倒,竹叶沙沙作响,催动着电闪雷鸣下的不安。 净奴转身将窗户合上,风雨被阻拦在外。 薛溶月微微俯身,那双杏眸映着明亮的烛火,平静地注视着她:“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但如果你想要为兄报仇,抓住真凶,就只能依靠我,我可以保证让你来日能手刃仇人。” 话落,薛溶月伸出手放置在钟愿眼前。 钟愿想,她不应该信她。 毕竟她还没有亲眼见到兄长的尸首,怎么能够相信她的片面之词。 可是鬼使神差的,她仰望着她,犹豫许久,终是缓缓握住了那双手。 笑意稍纵即逝,薛溶月手腕用力,将跌坐在地的钟愿拽起来:“你与兄长相依为命,这段时日有没有察觉出他哪里不对?” 净奴重新倒了一盏茶递给钟愿,钟愿垂首接过,本以为她会思索一会,却不想薛溶月话音刚落,她便沉声道:“有。” 薛溶月挑了挑眉。 强忍泪水,钟愿说:“那日我便心存疑虑,早知如此,当时便该不管不顾地拦住他。” 她哽咽道:“上月初五是阿兄生辰,蒋郎君恩准他一日休沐,他带我去酒肆用膳,点了一桌子菜肴,跟我说,以后就可以带我过上好日子,他也能脱了奴籍,与我买处宅子,做一些生意,不让我再去酒肆卖艺。” “我以为是他得了蒋郎君看重,有了新的差事,可不论我怎么问他,他都不肯说,只在醉酒时嚷了一句,幸好会读书认字,不然哪里有这么好的差事落在他身上。” “我当时便觉不对,可兄长已然昏睡过去。我将他搀扶回院子,便翻看他的屋子,在里面找到好多书信,看样子是在临摹谁的字迹。” 薛溶月不动声色地问:“那些书信可还在?” 钟愿忙点头:“在。我当时心存疑虑,便偷藏了两封,在酒肆梳妆台上的匣盒里,娘子可派人去寻。” 顿了顿,她接着道:“到了深夜,我从梦中惊醒,听到兄长房间传来开门声,起初没在意,不成想,忽而听到院中传来交谈声,兄长的声音压得很低,似是有些害怕,质问那人为何要寻到此处来,那人笑了两声,随即低语了什么,离得远,我听不清,但两人似乎起了争执。” “我行到窗边,那夜天色很黑,兄长拉着那人要离开,好在门前挂着一盏灯笼,两人离去时我瞥见了那人的相貌。他的眉毛很浓,眼睛很大,眼下似是有一块小疤,身形瘦矮,瞧着与我差不多高,哦,对了!” 钟愿忽而想到一处:“他还有一枚黑痣,在脖颈处,当时他正好从灯笼下经过,我瞧得真真切切。” 薛溶月指尖骤握,与净奴对视一眼,两人面色不由变得凝重。净奴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纸张上只有一方脖颈,靠近下颚处,画了一颗黑痣:“黑痣是长在这个地方吗?” 钟愿接过画像仔细看了一眼:“时日过去月余,我不敢笃定,但应当大差不差。” 薛溶月当机立断:“你不是说看清了这个女子的脸,你描述净奴制画。” 净奴快步行至桌边研磨,钟愿也赶紧起身,行了两步却又不禁顿住,扭头疑惑道:“可是娘子,我那日见到的并非女子,而是男子。” 薛溶月一愣:“男子?” 钟愿笃定:“虽然他身形矮小,但不论是相貌还是服饰,皆可辨认此人应当是男子。” 沉默半晌,薛溶月忽而冷笑:“……怪不得那日抓不到人,原来如此。” 那日净奴和护卫在园林中到处寻脖颈处有黑痣的丫鬟,万万没有想到原来此人竟然是个男子,想必是刻意乔装打扮后的。 钟愿不明所以,但见薛溶月未再言语,便行至净奴旁边。她正好略通书画,与净奴合力将那人样貌画了出来。 画像刚呈到薛溶月手边,骆震正好回来禀报。 将蓑衣脱下,与薛溶月一同行至游廊上,骆震道:“娘子,我已奉命将王金虎收拾了一顿,没有十天半个月他下不来床。” 王金虎敢冒犯兄长,薛溶月当然不会放过他,闻言点点头,将画像递出:“你拿着这张画像,带上几个你信得过的府丁,将人找出来。” 骆震接过画像,打量两眼,忽而皱眉:“此人好生眼熟。” 作者有话说: ---------------------- 剧情预告:死对头就不能联手了?[墨镜] 第13章 身陷命案 “属下一定见过此人。” 急风骤雨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才堪堪止住,瓦檐下淅淅沥沥往下淌着积水,净奴去食肆买了些糕饼包子上来,马车再次行驶在熙攘热闹的坊市。 骆震拿起一块糕饼,愁眉不展。昨夜他想了一宿,虽笃定一定见过此人,却始终想不起更多,不禁有些急躁。 薛溶月见他眼下乌青就知他定然一宿未眠,虽也急切想要知道此人到底是谁,但还是淡声道:“回府后你先带上府丁在城内暗中寻找,切记不可声张,以免打草惊蛇。这事急不得,回去再好好想想。” 骆震应了一声,恶狠狠咬了口糕饼,誓要将此人找出。 将钟愿安置在她名下的私宅中,派了几个信任的丫鬟打手看管,忙活至夜半子时,城内已经宵禁,薛溶月只得在私宅留宿一夜,今早方归。 吃下两块糕饼,薛溶月坐在马车上假寐,忽被街上传来的议论声吸引住心神。 “哎呦,人死得可惨了,听说舌头都被人割掉了。” “什么深仇大恨,要下这般狠手。” “要我说就是寻仇,他平时可没少仗着他那舅舅在城中作威作福,这下踢到铁板上了吧。” “也是,活该!” 薛溶月眉心微动,缓缓坐起身子,掀开帷裳朝外望去—— 只见一家早食摊子上,几个壮丁正在大快朵颐的往嘴里塞着包子。 其中一个尤为唾弃地啐了两口,谨慎地往旁边看了两眼,压低声音说:“其实昨夜我看见了,他从胡同里爬出来,鼻青脸肿的,没一会儿就又被人拽了回去,肯定是得罪了什么人。” “真的假的!拽他的人长什么样子?” 那壮汉道:“天太黑了,那人又撑了一把伞,瞧不清楚,但脚上穿的可是一双鹿靴,绝对出身富贵。” 净奴顺着薛溶月的目光往外看去:“要不要奴下去打听一番,看看发生了何事?” 在听到鹿靴时,薛溶月已经失了听下去的念头,骆震脚上穿的是一双布靴。如今她身上的烦心事已经够多,只要涉及不到她身上,她懒得再去浪费心神。 倒是骆震多听了两耳,疑惑地拧起眉头,但见薛溶月已经再度合上双目,几番欲言又止后终是没有再开口。 却不成想,马车缓缓停在薛府侧门,薛溶月刚下马车,府上管家耿翁便急匆匆地小跑近前:“娘子,您可算回来了,出事了!” 薛溶月心下一沉:“怎么了?” 耿翁擦了擦额上的热汗,面上的惊慌之色不加遮掩,他吞了吞唾液,急道:“今日一早,不知为何执卫司忽而叩门,鹰卫曹大人亲自带人进府搜查。” “得知您昨夜一宿未归,便一直在府上等您,如今茶水都喝了三壶。” 薛溶月眉头拢紧,与骆震对视一眼,他瞬间明了,不动声色的从侧门退出,身形消失在长街拐角处。薛溶月沉声 问:“他可说因何事入府搜查吗?” 耿翁苦涩地摇摇头:“老奴有心打听,可是只要一开口他们就训斥老奴窥探案情,实在不敢多问。” 案情? 忆起街上的那两句闲言碎语,薛溶月目光发冷,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想:“他们在府上哪个厅堂喝茶?带路!” 耿翁连忙应了一声,却是去了薛溶月居住的丁香阁。 薛溶月踏进院子时,门口站了两排持刀的执卫司,敞开的闺阁门中可见一位身穿执卫司官服的男子正坐在上位,喝着香茶。 薛溶月眯了眯眸,神色渐冷。 不论发生何事,只要尚未定罪,薛溶月依旧是薛府娘子,是陛下亲封的县主,擅闯闺阁乃是冒昧失礼之举。 这也说明,要么这位鹰卫大人不将薛父放在眼里,要么就是手握证据,笃定能够给她定罪,所以不在乎在此时得罪薛府。 冷哼一声,薛溶月阔步走进去:“曹大人,真是失礼,有贵客登门,却让您屈居我的闺阁之中,可见是府上奴仆没有调教好。” 走近才发现,这位鹰卫大人甚是年轻。 他肤为小麦色,身高八尺,剑眉星目,轮廓清晰,一双鹰目不怒自威,瞧着不过刚及冠,眉宇间却已有几分杀伐决断的狠厉。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3节 抬眸望来,曹明煜自然听懂话语里的讥讽之意,站起身开门见山道:“薛娘子一夜未归,本官在此等候多时,不知薛娘子昨夜去了何处?” 薛溶月懒懒地挑了挑眉:“哦?我一未闯宵禁,二未行凶作恶,执卫司现下连小娘子的行踪都要盘问了吗?” 曹明煜不紧不慢道:“薛娘子未闯宵禁或许是真,但未曾行凶作恶恐怕不可笃定。” 他不再故弄玄虚:“昨夜玉色酒肆附近发生命案,死者名叫王金虎,年二十七,长安人士,据执卫司调查,他死前曾出现在玉色酒肆,醉酒下对秦世子与薛郎君言语不逊,之后没多久人便死了,死时尸体遍布伤痕,且舌头被割示众。” “而偏偏就是这么巧,薛娘子昨夜也在玉色酒肆中饮酒,且一夜未归,很难不让人心生疑虑。” 薛溶月故作惊讶:“原来是他,若不是昨夜吃醉酒,我还真要好好与他计较计较,不成想人竟这样死了。可是曹大人,即便我昨夜未归,难不成就能认定我与他的死有关?执卫司办案,难不成仅靠疑虑,不看证据的吗!” 曹明煜冷笑两声:“有没有证据,查过方才明了。现下需薛娘子去执卫司走一遭,接受盘查审问。” 净奴与耿翁脸色骤变,薛溶月大怒,斥道:“你敢!我是陛下亲封的永安县主,在无证据前,你有何权力扣押审问我!” 曹明煜从怀中掏出一方刻着龙纹的金玉令牌,淡道:“扣押不敢,只是请薛娘子入执卫司配合查案。陛下有旨,凡是与此案相关人员,不论是谁,一律入执卫司接受盘查,不得有误!” 薛溶月顿感错愕。 长安城人命官司不少,这王金虎到底是何人,怎么他的死会闹得如此声势浩大,连陛下都亲自过问,下令严查。 在这方令牌下,论谁也抵抗不得。 到底还是顾及薛将军威名,曹明煜没有再为难薛溶月,让她坐上马车,在他亲自押送下,去到执卫司查案的府邸。 执卫司府门前上方是陛下亲笔御赐的牌匾,下方是两头雕刻栩栩如生的玉麒麟,威武高大,镇压宵小。迈入府邸,行至前厅便能嗅到挥之不去的血腥,再往里走,一处酷似牢房的地下传来撕心裂肺地惨叫声,渗进砖石中血色静静流淌,冲刷着请洗不掉的旧渍。 唇角绷直,薛溶月指尖下意识握紧手心帕子。 纵使清楚曹明煜不敢对她动刑,可听惯执卫司的恶名,如今身在此处,若说不心慌那是假的。薛溶月知道不能自乱阵脚,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慌乱。 倒叫曹明煜刮目相看。 别说是刚及笄的小娘子,便是许多官员武将踏入此处,都不免心生胆怯,脚步匆匆,她倒是还能维持冷静之态。 曹明煜眯了眯眸,暗道此女心智非同寻常,若说杀人倒也并非无稽之谈。 按下心头猜忌,他将人带去了正堂。 王金虎是长安城中的小人物,可就是这样一个小人物之死在长安城中却掀起轩然大波,不查不知道,一查方知他竟与许多权贵子弟有瓜葛纠纷。 即使有天子赐下的令牌,在面对这些权贵子弟背后的门阀士族,曹明煜也不好将人全部得罪,个个关去牢房审问,故而将正堂辟开,用于暂时盘查的场地。 薛溶月迈进正堂时,迎面撞见一张熟悉面孔,他在执卫司的护送下,正在往外走。 薛溶月挑眉:“秦世子洗脱嫌疑了?” 秦津惊讶:“薛娘子也涉及其中?” 曹明煜看向护送秦津的燕卫,那人道:“秦世子要去如厕,我正护送他前去。” 曹明煜颔首,带着薛溶月进入正堂中几扇屏风围成的隔间,淡声道:“薛娘子,麻烦您将就委屈一下。” 既入了这执卫司,还有什么好挑剔的,薛溶月一言不发走进隔间中。 曹明煜并没有急着审问他,将她送入隔间后转身离去。 听到正堂门合上的声音,薛溶月扶住椅子深深喘了一口气,泛白指尖捂住心口,她努力平复不安跳动的心,思绪不停。 虽然不知王金虎被谁所杀,且这桩命案为何闹得如此之大,但薛溶月隐隐觉得,这事或许就是冲着她来的。 昨夜,王金虎出言不逊,她命骆震尾随其后,将他打了一顿。骆震做事一贯沉稳有度,薛溶月不信他会失手将人打死,还对她隐瞒此事,更何况…… 想起在坊市中听到那几名壮汉的言语,薛溶月暗道,鹿靴,撑伞,出身富贵,难不成是秦津事后恼羞成怒,将人杀了? 正暗暗思忖,忽听身侧的屏风被人轻轻叩响。 薛溶月心下猛地漏了一拍,抬眸看去。 只见左侧屏风后出现一道男子身影,那人锦衣华服,头戴玉冠,是秦津。 悄悄松了口气,薛溶月绷着脸,一时没有开口。 秦津上前两步,玩世不恭的声音轻飘飘响起:“是不是你恼羞成怒,将人给杀了?” 薛溶月勃然大怒:“胡扯,定是你杀的人,少冤枉我!”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引火上身 窗外云开雾散,旭日东升,竹叶簌簌作响,积雨自屋檐奔涌,不断冲洗廊下一排郁郁葱葱的翠竹。 瑰丽残霞自远山之巅荡然,两行燕雀如烟,斑驳日光越山而出倾泻而下,将堂内映照明亮。 秦津逆光而立,宽峨挺拔的身姿如柏如松,他似是失望地摇了摇头:“如此激动,那看来确实不是你。” 薛溶月反唇相讥:“这般祸水东引,看来是世子所为。” 秦津双手抱怀,闻言“嘶”了一声,不确定道:“你也觉得是我所为吗?昨夜酒喝的有些多,我倒还真是不敢确定。” ……? 薛溶月被秦津的不按常理出牌惊到,脱口而出:“你疯了?” 这桩命案上达天听,旁人唯恐沾染惹得一身腥,都是矢口否认,他倒还言语犹疑起来。 薛溶月嘲道:“世子这话应该对守在外面的燕卫说,好叫他们有个朝向,也能早些放过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目光落在屏风后那道曼妙身姿上,秦津挑了挑眉,歪头似是不解,“我因酒肆争执被执卫司请过来,薛二娘你是因何被审问?” 薛二娘三字被他咬得很重,腔调拖得很长,有一番意味不明的调笑之意。 薛溶月面色不佳:“与你何干?” “我是想报恩。”秦津声音含笑,“本来昨夜无人能为我证清白,多亏薛娘子那碗醒酒汤。你走后我不仅请了长安名医还请了道观真人,倒是出乎我意料,那碗醒酒汤竟真的无毒无蛊。” “薛二娘,你若是有求于我,不妨直说。” 薛溶月深知他在试探,对此嗤之以鼻,刚欲开口顶回去,话至嘴边,薛溶月忽而灵光一闪,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 前思后想,她觉可行。 虽隔一层薄纱绣雁的屏风,但薛溶月逐渐灼热的目光令秦津不禁打了个冷颤。 见她凝目不语,秦津指节微屈,刚欲轻叩催促,屏风后的那道身影却忽而站起。 迈步从屏风后行出,堂内只有薛溶月与秦津二人,说话倒也方便:“秦世子,你的那只宝贝斗鸡可醒过来了?” 秦津警铃大作:“你为何关心我的霸王?” 他不答,薛溶月也不再提,反问:“秦世子就不觉得奇怪吗?” 踏着日色而出,薛溶月行至秦津身前:“怎么近日长安城中这几桩事,都好似冲你我来的。” “霸王误食你的羹汤,晕迷几日,险些一命呜呼。而我去赴宴时也被奸人所害。如今,你我二人在酒肆饮酒,偏就有人对两家之事胡言乱语,死者与秦世子争执后就一命呜呼,难道秦世子不觉蹊跷吗?” 秦津一语道破:“你想做什么?” 近前两步,薛溶月娇唇微勾,杏眸盛满日光,竟似有几分温和:“秦世子,你就不想将幕后之人揪出吗?” 日光盈盈,挥洒在堂内。 柳枝与薛溶月鬓边碎发一同在晨光下轻扬,金日蔓延至薛溶月杏黄云纹攒珠襦裙上,她长而卷翘的眼睫轻轻颤抖,在日色下根根分明,杏眸更添几分明亮。 秦津幼时养过一只狸奴,素日对他爱答不理,唯有讨食时会常常攀至他的膝头,前爪笔直站立,这般仰头,眸子亮晶晶的注视他。 看似单纯无害,但只要令它得逞,它便会立刻翻脸不认人,跃起身不顾挽留离去,走时尾巴还会故意无情地扫过他。 双眸微眯,秦津抬步欺身上前,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落有碎光微闪。 他俯身折腰,眉眼探究。 清淡的梨花香在这个距离下横冲直撞地入侵,在这个距离下,薛溶月面色划过几丝慌乱,身子不由退后一步,雪白修长的脖颈绷紧。 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秦津见状轻哼一声,下定结论:“薛溶月,你果然不安好心。” 薛溶月做贼心虚:“什么不安好心,我不过是想与你做笔交易!” 她对视回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我虽有恩怨,但来日方长,可若不将幕后之人揪出,难保再生事端。” 顿了顿,她挑衅道:“还是说,秦世子就这般甘愿让旁人在你头上动土?” 秦津直起身子,剑眉微挑:“薛娘子这般说倒也没错。” 薛溶月心中一喜。 若能与秦津联手,一来,凭借他与定安侯府的助力,想要揪住幕后之人便能省些时日,就算不能如愿,也能将秦津拉入这场浑水中,以便她浑水摸鱼。 二来,只要此人未除,便能牵制住秦津,不必忧心秦津会趁机给她使绊子。 三来,两人就能通过此事多些交集,方便她寻找时机攻略秦津——此事危及她的性命,再不愿意,也不能使性谤气。 此事对她有利无害,而只要是能够让她占上风的事,薛溶月向来都是不遗余力地促成。 “相比于你,确实身藏暗处的不轨之人更令我恼怒。” “可是……” 不等薛溶月喜上眉头,秦津却忽而话锋一转,好整以暇地反问:“我能相信你吗?” 听出话语中的讥讽之意,薛溶月面色一僵。 秦津意味不明的嗤了一声:“薛溶月,你幼时就拿这招戏耍过我,如今还是换汤不换药。” “幕后生事之人令我恼恨,而你,也是一个巧言令色的骗子。” 抱胸垂目,秦津面无表情:“薛溶月,我不信你。” “什么戏耍,你少空口白牙地污蔑我!”薛溶月瞪大双眸,耳尖因恼羞成怒而泛红,“秦津,此事你与我都是……” 话尚未说完,便听屋外传来脚步声,薛溶月言语停下,眼睫不可控制颤动一瞬。 正堂屋门被打开,执卫司燕卫踏进来,沉声道:“薛娘子,请。” 该来的总会来的。 面色沉沉,薛溶月轻吐一口浊气,没有再拖延啰嗦,冷脸饶过秦津,跟随燕卫离去。 燕卫并未将她带去地下牢房,而是去往开辟出来的一间柴房用于临时审问——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4节 温和,有所顾及就是好消息。 咬了咬发颤的舌尖,疼痛令她神智清醒,她脚步未停,目不斜视地踏进那间散着细尘霉气的柴房。 血迹斑斑的刑具摆满曹明煜身后,有些尚未清理干净,尚存皮肉,看得人呼吸一滞。 曹明煜坐在主位,抬手淡道:“薛娘子,请坐。” 瞥了一眼残存污秽水渍的椅子,薛溶月眼眸流露出几分毫不掩饰的嫌弃,冷声道:“换把新椅子来。” 沉默片刻,曹明煜眼皮扫过身侧,便有燕卫领命,搬了一把擦拭干净的椅子过来。 曹明煜道:“身处执卫司之人,心中无一不是煎熬。我便不再与薛娘子客套,开门见山了。” 薛溶月神色自若:“请。” “据店家和食客所述,昨夜薛娘子领了一名女奴和一名护卫入酒肆,那名女奴倒是一直跟随薛娘子,可护卫却在之后不知所踪,我今日登门,也未见此人。薛娘子可否告知我,护卫去了哪里?” “你说骆震?”薛溶月似是思索了一瞬,开口道,“他昨夜确实护送我去了酒肆,可既已到酒肆,我也不需他伺候,还拘束他作甚,任他自己潇洒去了。” 挑动着用以严刑逼拷打的火盆,曹明煜漫不经心道:“薛娘子倒是体贴下人,你在酒肆中没有护卫就不怕遇险吗?” “但凡熟悉我之人便知,我一贯如此。至于遇险……”薛溶月似笑非笑地看着曹明煜,“这里可是长安,有执卫司日夜巡查,在宾客满堂的酒肆中能遇到什么危险?更何况我身边还有女奴侍奉。” 昨夜人多眼杂,执卫司既已审问过店家和食客,知晓骆震中途不见,那想必骆震带着钟愿离去的事情也瞒不住,也正因此,她的说辞更加天衣无缝。 骆震教训王金虎这件事本身就说不清楚,如果坦述后被曹明煜一口咬定是骆震失手将王金虎打死,那她与骆震就真成了替罪羊。 而只要她与骆震供词一致,咬死不认,没有证据曹明煜也无可奈何。 手上动作一停,曹明煜闻言抬眸看过来:“那他今日为何不去薛府当差,难道是还没有潇洒够吗?” “曹大人若问这个,我还真的知晓。”无视满屋刑具,薛溶月从容道,“今日是骆震生辰,我允他休沐,他自然不会在府上。昨日辰时我还按照惯例赏给他五两银子用以过生辰,这笔银子是从账上支的,曹大人可以派人去府上查看。” 骆震是她从人伢子手中买下来的,他无父无母,生辰还是她给定下的日子,虽然近日事忙,她这次没有打算准骆震休沐,但银子确实于昨日辰时递到骆震手中。 曹明煜挥了挥手,便有燕卫退下,骑马赶去薛府。 他继续问:“那薛娘子可知此人今日会去何处?我派属下前去此人家中搜查,未能寻到踪迹。” “这我就不知晓了。我虽掌管府上事,却也不是连下人休沐去何处都要过问,还是等曹大人找到他,自个儿去问。” 曹明煜嘲讽道:“那薛娘子彻夜未归去了何处?总不能这也不知道吧。” 薛溶月不慌不忙:“昨夜我醉酒又临近宵禁时辰,便去了附近的私宅小住一晚,难道此举有违律法不成?” 曹明煜见她撇得干净,不禁冷笑:“如此说来,薛娘子还真是清清白白,直到被我堵在府上才知王金虎已死吗?” 本以为薛溶月会秉持方才的天衣无缝,却不想,只见她眉头拢紧,似是有些犹豫,缓缓道了一句:“是也不是。” 曹明煜不禁反问:“此话何意?” 垂下眼眸,薛溶月心中冷笑。 秦津不肯与她联手,不过因这把火还没有彻底烧到他身上,他有恃无恐。 既然如此,她不介意帮他引火上身。 作者有话说: ---------------------- 不信哥横空出世 小月:咱俩联手,不怕与全世界为敌。 秦津:?我为什么要与全世界 为敌。 小月:嘿嘿我帮你呀。[亲亲] 下一章预告:小月未婚夫要出场喽,谁会破防呀?[狗头] 第15章 未婚夫婿 “路过坊间时听见几句闲言碎语,只是那时未曾料想过此事会与我扯上瓜葛。” 雪白指尖覆上太阳穴,薛溶月有些头疼,似是不知该不该细说。 眼眸中闪过晦暗不明的光,曹明煜身子往后靠去:“什么闲言碎语,薛娘子但说无妨。” 叹了一口气,薛溶月缓缓开口:“在马车上,偶然听到在朝食辰肆摊位上用膳的铁匠议论此事,其中一人说他昨夜看到了贼人行凶。” “什么?!” 一名燕卫失声起身,曹明煜也不禁收敛起散漫的姿态。 “我多听了两耳,那名铁匠说,瞧见王金虎从胡同中爬着想要逃出去,当时他已被打的鼻青脸肿,最终还是被凶手拽了回去。” “铁匠说真凶是名郎君,撑着一把伞,虽看不清相貌,却可见锦衣鹿靴,定是出身富贵。若不是引火上身,我本不欲多言,说多事多,毕竟……” 被打的鼻青脸肿说明有仇,又是出身富贵的郎君。 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定安侯世子的身影,燕卫欲言又止地看向曹明煜。 薛溶月面上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苦恼:“毕竟昨夜酒肆里的争执我也亲眼所见,此话若从我口中说出,不论真凶到底是谁,都惹是非。” 曹明煜倒不疑心她此言。 薛家娘子与秦世子的恩怨人尽皆知,此言一出,若凶手真为秦世子,那这梁子可就不再仅存二人之间,要上升至整个薛家与秦家。 若凶手不是秦世子,那薛家娘子此番言论不免让人揣度是在故意诬陷栽赃。 这桩命案闹得人心惶惶,已经不再是可以用来落井下石的小事,一言一行都须谨慎。 只是…… 一双鹰目盯住薛溶月的瞳孔,曹明煜沉声怀疑道:“既然是薛娘子偶然听到的,你又为何知晓那几人是铁匠?” 柴房偏居一角,寂静无声,只能远远听到几声自地下牢房传来的惨叫求饶,顺着刑具流淌的鲜血滴落在火盆中,“刺啦”一声,被火舌吞没。 薛溶月笑了一声。 她毫不畏惧地对视回去:“曹大人,我有眼睛有脑子。那些人肤色黝黑泛红,一看便知经常待在火炉边,而且每个人的右臂都要格外粗壮一些,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被烫伤过的痕迹,腰间系着的襜裳上还装了几把钳子、铲子和小锤,不是铁匠是什么?” 双眸微眯,曹明煜视线极具压迫力,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十下后,他淡声道:“如此说来,倒是我误会薛娘子了。” 薛溶月毫不掩饰地冷哼一声。 垂目沉思片刻,曹明煜吩咐身侧燕卫:“你去将东坊搜查一遍,务必寻到那几名铁匠,将其带回来问话。” 燕卫领命退下,正巧前去薛府查账问话的燕卫回来,曹明煜大刀阔斧至柴房外。 那名燕卫低声回禀:“大人,属下已经看过薛府账目,也询问过薛府管家下人,昨日辰时,薛娘子确实从账上支出五两银子赏给护卫骆震。管家与下人言辞一致,声称凡是在薛娘子身边伺候的奴仆,每逢生辰都会得到薛娘子的赏银,经核实,护卫骆震的生辰也确实是今日。” 曹明煜神色冷然,并未言语,倒是身侧的燕卫白鹤眠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薛家娘子倒是没有虚言。” 白鹤眠上前一步:“大人,这薛家娘子虽骄纵,但若说行凶杀人会不会过于无稽之谈,她毕竟是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 王金虎的尸身过于惊骇,不仅舌头被割掉,还被开膛破肚,如此碎裂的尸身,便是行仵作三十余年的老翁都难免心惊,薛家娘子又怎么会有这般狠辣恶毒的心思。 指头下意识捏紧腰间系着的荷包,白鹤眠坚定自己的想法。 曹明煜回身看去—— 明媚日色穿叶挥洒,落下一道道金线。纸窗敞开,薛溶月坐在一排沾染血肉的刑具前,神色冷然,轻晃的青玉耳坠衬得她肤白胜雪。 端起手边呈上来的热茶,她饮用一口,顿时嫌弃地拧起眉,掩唇吐回盏中。 曹明煜淡道:“她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小娘子。” 进来先拿换椅子的事试探他的态度,见他并不强硬,再顺水推舟祸水东引。 接了这么棘手的一桩案子,朝野侧目,凶手或许还涉及朝中两位大臣的子女,稍有差池便会惹祸上身。 薛秦两家背后都有靠山,是曹明煜得罪不起的,他上门抓人是为了向天子表明查案公正的决心态度,但若为了水落石出而去严刑逼供为难两人,他还真没有这个魄力。 不管薛家娘子想要打什么算盘,但只要王金虎不为她所害,他也懒得去探究,早将她摘出去也能早些搬走压在肩上的薛家重石。 按了按眉心,曹明煜打定主意:“盘问清楚,待寻到铁匠验明她所说属实,就放人回府。” 白鹤眠应了一声,刚欲转身,曹明煜又道:“姓骆的那个护卫务必找到,尽快将其叫来问话。” 话音刚落,便有燕卫脚步匆匆而来:“大人,府外有一名叫骆震的薛府护卫前来。” “哦?”曹明煜愣了一瞬,“倒还真是巧。将薛家娘子先送回堂屋,再将那名护卫提来。” 从柴房中走出来,薛溶月扫过挺立廊下的曹明煜,在白鹤眠的引路下回到正堂,拾阶而上时,因残留雨渍太滑,薛溶月身子一歪,险些跌倒,被一旁的白鹤眠眼疾手快地虚扶一把:“娘子小心。” 薛溶月稳住身形,垂目看了一眼白鹤眠,忽觉他有些眼熟,却又说不上来。 将手臂收回来,薛溶月不动声色地问:“多谢大人,不知大人名讳?” 白鹤眠头低了两分:“娘子客气,我姓白,白鹤眠。” “花暖青牛卧,松高白鹤眠。1”这个名字对薛溶月来说很陌生,她在脑海中思索一番,淡声道:“是个好名字。” 说罢,推开堂门走进去。 白鹤眠抬眸深深望了一眼紧闭的屋门,方才转身离去。 迈入正堂,日色自雕花镂空中映入,秦津身姿疏懒地坐在椅子上,被骄阳耀目,眯了眯眸子,转身看过来。 薛溶月仍记他毫不犹豫地拒绝,对上秦津的目光时,她敛起思绪,故意扬眉挑衅道:“秦世子怎么还没有被放出去,今日不会是要在此处过夜?” 秦津付之一笑:“有薛二娘子相伴,倒也并不孤单。” 谁要与你相伴! 薛溶月不屑地撇了撇嘴,刚欲开口回怼,忽听一处屏风后传来哐当的声响,她一惊,没有想到堂内除了她与秦津还有第三人。 侧身看去,只见窗下春日仕女戏蝶画屏后,一道男子的身影缓缓踏出。 一袭柳青色圆领绣团云袍衫,男子身形修长,脚踩鹿靴,面冠如玉,乌发被檀木冠一丝不苟地束起,身上是铺天盖地读书人的儒雅清隽。 薛溶月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秦津嗓音轻飘飘传来:“忘了告知薛娘子,方才不久,柳家郎君也被执卫司请来,暂关此处。” 他饶有兴致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 柳如玉,薛溶月即将要定下亲事的未婚夫婿。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5节 上一次两人见面还是在柳家夫人登门时的匆匆一瞥,不成想今日会在此处相见。 柳如玉上前两步,拱手道:“薛娘子,别来无恙。我方才在研究那扇画屏,并非有意惊吓娘子。” 执卫司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见面地方,地下牢房不断溢出的惨叫声清晰震耳,虽说她对这门父亲强硬要定下的亲事非常抵触,但对柳如玉不过泛泛之交,没见过几次面自然也称不上讨厌。 只是突然在此处相见,又忆起她故意落水后,柳家明明也赴盛宴,却从未派人上门探望过问,不由升起两分不悦。 回以一礼后,薛溶月先发制人:“柳郎君怎么会在此处?” 柳如玉苦笑两声:“昨夜被友人拉去饮酒,也在那间酒肆,故而今日还未起身便被叫来问话。” 仔细看,柳如玉脸上确实留有几分宿醉后的浮肿,薛溶月不予置否:“还真是巧。” 柳如玉垂首,对薛溶月欠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薛溶月也不客气,抬步率先坐下来,柳如玉紧随其后。 平素并无交集的两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薛溶月更是心事重重,无暇与他熟络关系,闭目不由深思,只当旁边没有坐人。 堂内安静,倒是柳如玉行为举止难免拘束,有些坐立不安。 临近午时,燕卫送进来几碟糕饼,柳如玉想了想,将眼前的栗子糕推向薛溶月:“不知还要多久他们才肯放人,薛娘子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吧。” 薛溶月微微侧目。 这些糕点应当是新鲜出炉的,还冒着热气。那碟栗子糕精致小巧,香甜扑鼻。 只可惜,她对栗子过敏。 她捏起一旁的樱桃。 反正这桩婚事尚未真的定下,薛溶月也心存不满,懒得开口与他解释,只疏离道:“多谢柳郎君好意。” 柳如玉便不再言语,倒是一旁沉默的秦津,忽而冷笑。 他都想给薛溶月鼓个掌了。 幼时,他与怀瑾兄一同习武,府上嬷嬷常常会备下吃食给他,因他喜食栗子,故而常会有栗子糕。 一次,薛溶月与怀瑾兄同食他带来的糕点,误食了一块栗子糕,身上当即起满红疹。薛溶月当时难受得直掉眼泪还不忘大骂他居心不良,要暗害她,若不是怀瑾兄拦着,她恨不得跑去衙门报官抓他。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曾带过有栗子的吃食去薛府。 可如今,她面对柳如玉倒是好说话,到底是未婚夫婿,待遇就是不同。 作者有话说: ---------------------- 是谁破防了我不说[狗头] 小月从下一章开始就要学习攻略技巧,开始攻略喽,距离文案剧情迈进一大大大大步[垂耳兔头] 1“花暖青牛卧,松高白鹤眠。”出自李白的《寻雍尊师隐居》 第16章 攻略秘籍 正午一刻,堂门打开,曹明煜亲自将薛溶月送出执卫司:“薛娘子,此番为了查案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在见到执卫司府前华丽的车辇时,薛溶月方才明白,想必是有御安长公主施压,曹明煜才愿意早早放人。 曹明煜离去后,女官上前,将备好去晦气用的柚子叶水在薛溶月身上洒了洒:“娘子此番令殿下担心不已,得知此事后马不停蹄就去了圣人跟前,求了好一会才得了恩典。” 在女官搀扶下登上车辇,竹青色罗幔在春风下荡漾,御安长公主歪坐在车辇上,指尖轻揉太阳穴。 听到动静,她睁开眼睛,蹙眉道:“怎么连你也被牵扯进这桩命案。” 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薛溶月疑惑:“这王金虎到底是何来历,怎么他的死闹得如此轰动。” 御安长公主摇头:“一个混迹长安的地痞流氓,扯不上什么来历。” “这桩命案之所以闹大,是今早康王妃进宫时正好撞见支离破碎的尸身。康王妃怀着身孕即将临盆,这一受惊当即动了胎气,惹得陛下震怒,好在孩子顺利诞生,母子平安,不然还有得闹。” “原来如此。”薛溶月恍悟,复又皱眉,“这王金虎的尸身是在何处被康王妃撞见的,为何日夜巡查的禁军未曾发现?” “朱雀大道南端。”御安长公主知道薛溶月想问什么,“所以陛下才会如此震怒。满城禁军没发现的尸身,偏被有孕在身的康王妃瞧见,定是有人蓄谋已久,刻意为之。” 薛溶月面色不佳,垂目沉思,御安长公主见状宽慰道:“你也别担心,我问过案情,执卫司之所以将你请来问话还是因祸及康王妃母子,执卫司须得拿出强硬态度,以此安抚康王和朝野上下。” “你也别怨曹大人,上有陛下龙颜震怒,下涉及皇子妃母子,他若不强硬,怕是要被有心之人弹劾死。” “待接上秦津,晚上我在府中给你俩摆一桌席面,将你垂涎许久的秋桂酿拿出来,好好去去晦气。” 接上秦津? 薛溶月暗道,怪不得车辇一直停在执卫司门前。 她问:“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定安侯府出面?” 御安长公主叹了一口气:“你又不是不清楚定安侯府。” 女官解释:“定安侯与侯夫人昨日一早就去城外三十里远的罗音寺闭关修行,谁也不见。” 自十年前秦府长子秦志战死后,定安侯夫人便一病不起,静养这些年身子虽好些,但总想遁入空门,剃发修行,定安侯不放心常伴左右,侯府一年中多半时间都不见二人。 秦津也只有父母归府时才会回府,旁的时候要么不知在哪儿厮混,要么就被御安长公主请去府上小住。 被牵扯进命案中,想必御安长公主不会放他出去厮混。 薛溶月打定主意,皱起眉,缓缓叹了一口气。 御安长公主果然发问:“怎么了,还在忧心此事吗?” “我心中不太安稳,总觉蹊跷。”指尖覆上心口,薛溶月面上故作忧思愤懑状,“怎么最近长安城中发生的几桩事都能扯上我?先是徐氏母子,再到命案,没有安生过两日。” 御安长公主也有疑虑,见薛溶月眼底掩藏几分不易察觉的惊惧,便知她可能是被这接二连三的波折吓到了。 定安侯府无人,将军府又能好到哪里去? 御安长公主默默叹气,伸手握住薛溶月:“还如以前那般,这段时间先去我府上小住吧。我知道你俩不对付,你放心,我将你俩住处安排远一些,保准见不着。” 想拉秦津下水,薛溶月就等御安长公主这句话。 但她面上露出犹疑,纠结着不肯答应,在御安长公主与女官齐上阵的劝说下,拉扯好一阵,方才勉强点头。 不等御安长公主面露喜色,执卫司中小跑出一名燕卫,行礼过后垂首立在车辇前禀报:“殿下,曹大人命我回禀,秦世子一时半刻恐怕不能离开执卫司,还望殿下见谅。” 薛溶月清楚,定是执卫司寻到那几名铁匠,验证了她的说辞,故而眼下执卫司不敢放人。秦津的嫌疑本就重,如今又有铁匠的目击,嫌疑只会重上加重。 御安长公主一惊:“为何?可是案情有了新的进展!” 燕卫道:“案子由曹大人督办,属下不知。” 如果不是查出什么,曹明煜不会驳她面子不放人,御安长公主心中清楚,但见曹明煜此次连面都不露,就知没有转圜的余地。 女官劝道:“殿下,不论查出什么只要未曾定罪就有转机,不如先回府静观其变。” 御安长公主也明白,在这个风口浪尖的节骨眼上,她也不能强闯执卫司将人带走。 “回府。” 薛溶月被请去执卫司后,薛府下人一律要接受审问,净奴自然也不能例外。如今暂排嫌疑,燕卫刚撤走,得知薛溶月要去长公主府小住,净奴收拾了物什追去。 薛溶月幼时在宫中居住时就与御安长公主交好,哪怕后来两人出宫别居也没有断了联系,父母和离时薛溶月还小,薛将军又不在府上,难免出现奴大欺主的事情。 御安长公主便时常会去薛府为薛溶月撑腰,也会接她去公主府小住,院子还是那座院子。 净奴走进来时,薛溶月正在窗下看书,她不由惊奇,她家娘子是最烦读书的一个人,怎么今日忽然有了闲情逸致? 走近一看,嘴边不由狠狠抽搐。 只见身前的桌案上胡乱地摆放几本书籍,有:《说话的艺术》,《让言语不再刻薄》,《教你拥有化干戈为玉帛的能力》,《霸道世子爷轻点宠》,《低头是为了最好的进攻》。 而薛溶月正捧着一本《三百个化敌为友小妙招》看的认真。 净奴险些给跪了,颤颤巍巍地问:“娘子,到底谁又刺激您了?” 薛溶月不语,看书看得眉头紧皱。 净奴哭丧着脸:“或者奴陪您去道观,咱们去驱驱邪,您别这样,我害怕……” “啪”的一声,打断净奴未完的话。 薛溶月面色大变,将手中的书扔出去老远。 对上净奴诧异的目光,她说话都罕见的结巴:“这这这这、这本书卷是谁撰写的,疯了吗!什么叫当讨厌的人喋喋不休时可以上前掐住他的脖颈狠狠亲上去,堵住他的嘴?!” 薛溶月惊魂未定,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去推搡净奴,“你看看,是不是我真 的疯了,不认识字了。” 净奴颠颠跑上去,翻开一看,不明觉厉地点头。 薛溶月只觉荒唐,脑海中不由分说浮现出一幅画面…… 浑身打了个冷颤,她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写这本书的人应该拖出去杖毙,胡言乱语!” 净奴见她激动,将这些摊开的书一并收拾起来,锁在梳妆台上的匣盒中:“娘子别看了,这些书都是胡说八道的。” 仍有些惊魂未定,薛溶月将软枕抱在怀中,闻言深以为意,却又不禁苦恼。 她虽了解秦津,可却实在不知该如何攻略男人。 新的攻略任务【一个月内,攻略进度达到10】已经发放,为了性命,她满腔愤怨随着时间推移已经无力生恨,尊严骄傲屈辱暂且不顾,本想找些“武功秘籍”学习一下,没想到却寻到了歪门邪道。 思索无果,薛溶月决定不耻下问:“净奴,我帮一位闺中好友问问,怎么做,才能让讨厌你的人爱上你。” 净奴不假思索:“找一头驴。” 薛溶月不解:“找驴干什么?” 净奴答:“把他的脑子踢坏。” “……” 薛溶月恼怒:“我跟你说正经的!” 净奴无奈,朝薛溶月投去一个“你不对劲”的眼神,随后认真思索,谨慎作答:“要想让讨厌我的人爱上我,应该先改善他对我的看法,想办法扭转他对我的偏见敌意,并且让他感觉到我的转变和释放出来的善意。” 很有道理。 薛溶月跳下软榻提笔记了起来。 “第二件事,彼此了解,建立信任,只有共同话题,彼此信任,才能共存。”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6节 薛溶月催促:“还有吗?” “第三件事,美色吸引。谁不喜欢美丽美好的人事物?打扮漂亮,多肢体接触多独处,不怕他不小鹿乱撞。第四件事,创造些独属于两人的秘密以及美好回忆……” 薛溶月提笔“唰唰”写了两大页,望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顿时心下大安,小心晾干存放起来,面对净奴犀利目光,还不忘讪讪解释:“我改天就拿给闺中好友。” 手握秘籍,薛溶月对攻略秦津这个终极任务胸有成竹。 并没有让她多等,翌日傍晚,秦津便从执卫司中被接回御安长公主府。 入夜,薛溶月揣着秘籍,敲响了秦津的门。 作者有话说: ---------------------- 谁想看《霸道世子爷轻点宠》,我去偷过来[竖耳兔头] 第17章 糖衣炮弹 “太后命老奴问世子,此事是否世子所为。” 酉时末刻,执卫司府门外。 倦鸟掠过湖面,披染碎金,檐角亮起的花灯略输三分海棠红侵染的云霞,落日过林,春风撩拨,在青砖白瓦烙下流动的金斑浮影。 夕阳为秦津英挺的身姿裁剪出一道修长暗影,玉冠披上一抹金,浮光在他高挺鼻梁上跳跃,他浓密卷翘的眼睫微垂,在眼睑下方落下一片落寞阴影。 秦津神色似有一瞬木然,仅沉默须臾,便恢复如常,他拱手玩世不恭的冲宫教嬷嬷笑道:“嬷嬷明鉴,杀人便也罢,可开膛破肚哪里是我能干出来的?我恐血,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久经沙场,杀伐无数的定安侯生出恐血小儿,这在当年的长安城里是津津乐道的笑闻,但即便如此,宫教嬷嬷也不能放下心来。 谁说开膛破肚就要亲自动手? 她语调加重,含警告斥责:“太后言,世子顽劣乖戾,行为放浪不堪,若再不克己慎行,恐丢家族脸面,命世子每月初一十五必须进宫面思己过,不得有违。这段时日定安侯府也不用回了,暂居长公主府。” 秦津面色如常,他早已对这些责骂习以为常:“谨遵太后懿旨。” 宫教嬷嬷欲离去,临走时意味深长地说:“世子需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勿要让祖上蒙羞……父母蒙羞。” 低垂的眼睫遮挡眸中一闪而过的厉光,秦津隐在衣袖下的手背青筋暴跳,他垂首,依旧维持平缓嗓音:“多谢嬷嬷教诲,我永世不忘。” 宫教嬷嬷满意的乘车离去,独留秦津伫立在执卫司外。 最后一片云霞在驱逐间无力消散,漫漫长夜吞食青山阁楼,渐渐将整座长安城拉进樊笼。 秦津的身影被灰暗吞没,夜寒披肩,他抬头愣愣望着那轮遥远的明月,直到阴云聚堆,方才抬步在夜色下穿行。 薛溶月特意等夜色浓重时,方才揣着她的“武功秘籍”朝秦津院子行去。 与御安长公主对饮时,有下人来禀,秦津已经入府,今夜御安长公主醉酒,定然无暇前去过问。 她趁这个时机,先用一套“我是为了坑秦津才第二次主动去找他”“为了坑人而主动并不丢人”的自洽的逻辑说服自己,才屈尊降贵前去找秦津分析利弊,引诱他上钩。 本想以长公主的名义支开院中侍奉的下人,不曾想,到秦津暂居的院落时,院内昏暗无光,屋内不见明亮,本该侍奉左右的奴仆也不知踪影。 若不是亲耳听到下人禀告,薛溶月都要以为秦津还没有从执卫司中回来。 行至屋门外,薛溶月抬手叩了叩门。 风过林稍,落下簌簌响声。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动静,无人应答。 睡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薛溶月不愿出师不利,当即大力持续拍门。 揉着肿痛的太阳穴,秦津烦躁睁开眼。 他醉酒回府后特意交代下人不许打扰,如今才刚合上眼,叩门声便响起,本不欲理会,却越演越烈。 无奈坐起身,他脑袋还晕乎乎的,行至门前,开门时还在想最好是有天塌下来的大事,门开后,薛溶月那张不施粉黛的脸在他猝不及防下跃入眼帘。 秦津手一抖,下意识抬头望向天—— 不会吧,天真塌下来了? 不然薛溶月怎么会来敲他的门? 薛溶月秉持秘籍第一课,不待秦津开口,便饶过他进入屋内。 她昂首坐下,指着不远处的另一张凳子:“坐。” 秦津不禁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刺激受得大。 薛溶月见秦津立在门边不动,再次强调:“坐下,你站那里我们怎么谈?” 她太过理直气壮,反倒令秦津手足无措起来,下意识听话照做,刚行两步,听薛溶月吩咐关门,又顺从的回去关上门后,才坐过来。 薛溶月见状满意点头:“门不关,让人瞧见我在你房中不好。” “?” 秦津终于反应过来,没好气道:“你也知道不好,你又要干什么?” 秦津觉得自己命挺苦的。 除去下毒、命案这些纠缠他的烦心事还不够,薛溶月三天两头想出新花样来折磨他,命运真是不给他留一刻安宁日子过。 薛溶月当然知道不好,可此事只能密谈。 她扬起下巴,开门见山:“你我联手,必能揪出幕后之人。” 话落,她想起自己漏了秘籍上的一步,体贴。 薛溶月从来不是一个体贴周到的人,也不知如何才能算体贴,她想了想,不情不愿地俯身倒了盏茶推给秦津。 这很体贴吧? 秦津眼风扫过那盏茶,指着门,言简意赅:“请。” 读作请,意为滚。 虽早已料到秦津会是这个反应,薛溶月仍有些恼怒,脖颈泛起一层薄红。 她觉秦津不识好歹,却不得不忍气:“你我涉及这桩命案,绝非偶然,若在此时耿耿于怀过往恩怨,斗得不可开交,岂不是便宜旁人?不如先一致对外找出真凶,破解眼前迷局,也好抓住那可恶之人处置。” 秦津声音极淡:“怎么,以薛娘子之才,抓不到此人?” 他嗓音不带嘲讽,可淡漠平述的话语满是挑衅,薛溶月再添恼怒,只觉颜面尽失,已经忍不住要起身离去。 秦津却忽而抬眸:“薛娘子要寻真凶,就不怕最后寻到我头上?” 薛溶月第一反应是,秦津是不是已经知晓引火上身一事? 转念一想,暗道不可能。 如果秦津知晓,不会是眼下这个 态度反应,而且只要在秦津尚未洗清嫌疑前,曹明煜也不敢向他透露此事,至于事后,他已经上了贼船,知道也无济于事。 秦津见她沉默不语,刚欲摆手逐客,却听薛溶月斩钉截铁道:“不会是你。” 秦津动作一顿,不动声色抬眸看向她,在几个呼吸的停顿后,他问:“你为何如此笃定,当初在执卫司不是还说是我杀的人吗?” 薛溶月从鼻腔中溢出一声冷哼:“当时明明是你先攀咬我的,少倒打一耙,我那时不过是顺口还击罢了。” 她强调:“反正我清楚,不是你杀的人。” 秦津敛下目光,声音似毫不在意的散漫:“为何?” 薛溶月理直气壮:“因为我有脑子。” “王金虎是市井之徒,素日里应当与你并无往来,那便只有酒肆那场争执,如果你杀他,只能是为了泄愤,也正是如此,因此事掀起的轩然大波就排除你行凶的可能。” “这桩命案为何会闹得如此之大,正因尸身吓到有孕的康王妃,我仔细打听过,当时康王妃是辰时末刻进宫,那时天早就亮了,朱雀大道又不是偏僻小巷,为何行走的百姓没有看到,日夜巡逻的禁军没有发现,偏偏就恰好令康王妃看到?可见是有人故意为之。” “若是你行凶泄愤,顶多杀完人不管,又怎会有如此刻意掀起轩然大波的行径?事情闹大对你没有一点好处,定是有人在利用那场争执栽赃陷害,而且……” 薛溶月撇了撇嘴:“我了解你,你不是因几句胡言就要将人开膛破肚的恶人,你身上还是有一些……君子品质。” 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 但她与秦津争斗十几年,哪怕是他们两个斗得最狠那两年,见面就恨不能咬死对方时,秦津也从未有过小人行径,不曾有过不择手段的龌龊之举。 呼吸在某一刻产生瞬息的凝滞,秦津眼睫不可控制地轻颤,隐在袖中的指尖收拢。 他垂眸不语,任由摇曳火光映在他突出的眉骨,忽然一刻,他甚至克制不住想要发笑的冲动。 连薛溶月都能想明白的事,可…… 薄唇轻抿绷成一条直线,秦津缓缓喘了一口气,唇边不由自主溢出一道自嘲讥笑。 薛溶月无知无觉,仍在扬眉得意:“承认吧秦津,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 “……?” 思绪阻断,秦津险些被呛到。 目光飞快掠过薛溶月得意的神色,秦津别过脸,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什么了解不了解,你惯会花言巧语。” 端起茶盏饮下两口润润嗓子,秦津一会把玩茶盖,一会拎起桌上的桃子抛了抛,待片刻沉默后,他冷哼道:“没有想到啊薛溶月,你竟长脑子了,真是不容易。” “秦、津!” 薛溶月拍案而起,怒目相对:“我是想与你联手,但也不是非你不可,更没有求你,对你我都算互惠互利的好事你就算不愿也少羞辱我,我不会委曲求全,我以前怎么就没脑子了!” 秦津懒得跟她翻旧账:“生气了?” 薛溶月冷笑:“你说我没脑子还不准我生气?” 将手中的桃子高高抛起,秦津敛起笑意:“虽然如今你长脑子,言之也有理,但我需思考几日。” “这有什么好思考的?”薛溶月不满,“磨磨唧唧。” 秦津倒也不恼,慢悠悠道:“你前些时日还提剑上山要砍我,这两日又忽然说要联手,总也要给我消化的时间。” “甜言蜜语、糖衣炮弹虽好,可我不吃这一套。你若这点耐心都没有,我们两个也就没有联手的必要了。” “随你,爱想多久就想多久。” 愤愤甩下这句话,薛溶月拂袖离去。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7节 走在院中,她沉浸在被秦津不知好歹的羞愤。 “敬酒不吃吃罚酒,再说谁甜言蜜语、花言巧语、糖衣炮弹了!我当然……” 薛溶月暗道,我当然清楚简单的甜言蜜语打动不了你,所以我在讲事实摆证据,先诱骗你上贼船。 尚未腹诽完,系统声音骤然响起——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好感度上升2】 “?” 薛溶月差点被绊倒。 不是斩钉截铁说,不吃这一套吗? 作者有话说: ---------------------- 薛溶月:我~不~吃~糖~衣~炮~弹~ 秦津:我也很烦,我明明不想吃这一套的[托腮][化了] 第18章 过去不堪 卯辰末刻,罗安巷。 天光初透,晨风寒凉,淡青色的天还镶嵌伶仃几颗不起眼的星,夯土小院因前几日的雨水冲刷,脱落大半墙皮,漏出灰白的砖石。 赵老妇佝偻着腰背,拎着便桶颤颤巍巍推门出来,还未行两步,忽有一道人影从她身边掠过,她伸长脖子,定睛一看—— 这不是隔壁钟家那位小娘子吗? 钟愿抬起衣袖半遮颜,趁着天色还早,左邻右舍尚未起身时跑回来,似是担心惊动旁人,她一路不敢停歇,鬓角溢出细细密密的热汗,并未急着推门,躲在小巷深处心惊肉跳观察许久,方才敢回。 望着院中兄长为她搭建的秋千,钟愿难掩悲痛,双眸蓄满泪水,却不敢再多瞧一眼,匆匆擦了眼泪,跑回屋内,将家中这些年积累的金银财帛麻利收拾出来。 暮春茶楼三楼厢房,纸窗半掩,薛溶月坐在氤氲的茶水前,遥遥望着窗外隐约可见的小院。 骆震安顿好钟愿后,去执卫司接受审问,被审讯了整整两日五回才被放出,曹明煜虽疑心他,但因他证词与薛溶月一致,又有钟愿开口为他作证,执卫司寻不到一丝可疑的蛛丝马迹,只得无奈放人。 耽搁两日有余,却因祸得福,骆震被关在执卫司时,竟真回想起画像中的那张面孔在那里见到过。 “那夜在酒肆中,有三两个酒客醉酒闹事,其中两位我看他们下盘稳,气息足,一看就是练家子的,唯恐他们真闹起来伤及娘子,故而多瞧两眼,那画像中的人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不过匆匆几眼,若不是曹大人审问我时,问我那夜酒肆中还发生何事没有,我怕不一定能这么快想起。” 薛溶月窥探着那间小院:“哪里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钟韦被他驱使害我,钟韦死,他又出现在钟愿容身的酒肆中,分明就是奔着杀人去的。” 净奴一怔:“您不是已经猜到有人会来灭口钟娘子,才将人接去私宅的吗?” 薛溶月好笑道:“傻净奴,我不这么说钟愿哪里会愿意依靠我,乖乖听我的话?” 净奴撇撇嘴:“原来是骗人的。” 骆震猜测:“但或许阴差阳错,真的救了钟娘子一命。他们出现在酒肆,不可能真是为了饮酒,或许是故作酒后闹事,想要趁乱带走钟娘子,但因王金虎出言不逊被秦世子教训,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我又抢先一步将钟娘子带走,才没能让他们得逞。” 小院里,钟愿已经将金银财帛收拾好,挎在肩膀上,凝视这间充满回忆的小院,她擦干眼泪,戴上帷帽,头也不回地离去。 骆震双眸如鹰,紧紧盯着窗外流动的行人百姓,窥测有无可疑之人尾随钟愿。 薛溶月叹道:“他们既然对钟愿动了杀机,想必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寻到时机还会伺机而动,现在只能赌他们想杀钟愿之心胜过一切。” “希望这招引蛇出洞能有奇效,骆震,这段时日辛苦你们盯紧徘徊在钟愿身边的人,务必将其一网打尽,也保护好她。” 骆震拱手:“属下定不负娘子所望。” *** “她住在这间客栈里几日了?” “今天是第五日。” “可曾出来过?” 东风扬起步辉的衣襟,脖颈处的那枚黑痣若隐若现,他答:“出来过两趟,一次去药铺买治跌倒损伤的膏药,我寻了个乞丐去问,大夫说她腿上伤势严重,像是从高处跳下来所致。一次去当铺,卖了几只银镯银钗和几根鎏金簪子。” 与他对话之人身穿一袭玄衣袍衫,蒙脸戴帽,只露出一双眼睛,闻言淡道:“这是想跑?” 步辉揣测道:“她兄长虽死,但恐难消薛女怒火,抓住她想必没少折磨,她腿上是新伤,或许就是从被薛女关押之地跑出来的,故而收拾金银暂居客栈,不敢露面,如今怕是想逃出长安去。” 玄衣人不置可否。 步辉内心踌躇 一二,终是没有忍住开口:“这已经是第五日了,我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也许这并不是薛女的计谋,当真是天赐良机,不如让我去杀了她,也好永除后患。” 那日不知计划为何泄露,他被困在海棠园林内不得脱身,一连五日道观中都布满伺机而动的可疑之人,他不敢轻举妄动,藏了好几日方才侥幸逃脱,还因此受伤,将养几日,错过了对钟愿下手的最佳时机。 那夜酒肆,又险些得手迷晕钟愿,却被骆震捷足先登,错失良机,如今钟愿再次现身,他必须赶紧将这个把柄除掉,才能高枕无忧。 虽遮面,但玄衣人眉眼弯起,笑意却不达眼底:“你很想杀了她?” 知晓现下对钟愿出手容易陷入危险境地,但步辉别无他法,硬着头皮道:“是,不杀她我难以安心。” 本以为会遭到训责,没成想话刚落地,玄衣人淡漠的声音便紧跟响起:“那就动手。” 步辉一愣。 晦暗不明的光自眼眸中一闪而过,玄衣人语调随意:“杀了,永除后患。” 步辉心中顿喜,刚欲退下,身后派去监视钟愿的人快步走进来,低声道:“钟愿离开客栈了。” 步辉快步行去窗边探查,见钟愿带着帷帽,混入如流的人群中,朝酒肆行去。 熏炉中的几缕青烟顺着如昼火光扭曲成飞天状,迎合着酒肆中的热闹非凡,脚踝金铃在舞动间泠泠作响,舞姬在鼓声中赤足旋跃,引来阵阵喝彩。 清澈的甜酒倾泻而下,落入金盏中,酒香瞬间四溢。薛溶月睨了一眼倒酒的柳如玉,没有言语。 为防止今夜有心之人跟踪探查,她特意乔装打扮,不仅换上一袭胡服,还贴了假胡子,踩着高靴,连净奴都说认不出来,没成想刚踏入酒肆坐下,柳如玉就跟野狗闻见肉包一般跟过来。 她终究没忍住用手敲了敲桌子,问他:“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来我的?” 柳如玉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抬头瞄了薛溶月一眼,答道:“你的这双眼眸是我见过生得最漂亮,最独一无二的,再多遮盖都无法掩去它的光彩。” 说罢,他再次抬眸望向薛溶月,正巧与薛溶月目光对上,不禁红了脸,羞涩地低下头。 “……” 薛溶月一言难尽道:“所以你就凭着一双眼认出了我?” 柳如玉坚定点头:“这双眼眸我见之难忘。” 不知为何,对上柳如玉那双含情脉脉的双眸,薛溶月身子竟莫名战栗一瞬,有些毛骨悚然。 柳如玉小心翼翼问:“可是我坐在此处,打扰薛娘子饮酒了?” 薛溶月心道,这还不明显吗? 今夜与钟愿约好要进行引蛇出洞的最后一步,结果柳如玉跟着坐下来,自然误事。 她没有半分委婉的意思:“你不请自来,确实打扰我。” 柳如玉脸色一暗,垂首道:“是我唐突了。” 话说完,人却不走。 薛溶月有些不耐烦,刚欲催促他离开,净奴便一溜烟儿从酒肆外跑进来,兴冲冲道:“娘子,您看这是什么?” 她也着一身胡服,作男子打扮,怀中抱着厚厚摞起来的药,走近时,药的苦香便往鼻子里头钻。 她高兴道:“方才奴途径您常吃的那家药铺,发现刘大夫回来了!自从刘大夫前年回家省亲后,那家药铺旁的大夫医术又不及刘大夫一半高明,您连着两年没有吃过这药,奴看见后,赶紧排队去抢了好些。” 薛溶月也是一喜:“这两年间也吃过别的大夫开的药,可远不及刘大夫的药有效。” 她赞道:“做的不错,那支你惦记很久的花戏蝶金簪回去就赏给你。” 净奴高兴的几欲蹦起来,不待她谢恩,柳如玉便紧张地站起来:“薛娘子可是身子有何隐疾?” 净奴这才注意到薛溶月对面还坐了一人,愣愣地看着他,闻言下意识回道:“这些药是娘子自幼便吃的,是......” 柳如玉急切道:“自幼便吃,看来真是隐疾。薛娘子为何不曾告知过我,你我是即将定下亲事的人,将来要携手共度余生——” 净奴脸色骤变:“柳郎君慎言,如今婚事未定,现下便说这些为时尚早。” 柳如玉嘴唇蠕动,停顿半晌后继续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若真有隐疾,薛娘子又何苦瞒我?我也好为薛娘子寻药......” 薛溶月面色不佳,开口打断:“我没有隐疾。” “那是……”柳如玉想起薛溶月父母自幼和离,兄长早逝之事,顿时面露心疼之色,“可是因幼年创伤,心中一直郁结难消?薛娘子,我知晓你儿时不顺,你可与我诉说。” “比起你的明媚坚强,我更愿意了解你的过去和不堪。” “?” 薛溶月忍无可忍地敲了敲桌:“我吃点美容养颜的秘方,怎么就不堪了?” 净奴面无表情补充方才她未说完的话:“这些药是娘子自幼便吃,是长安城中时兴的养颜秘方。” 柳如玉:“......” 隔着一扇屏风,秦津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说: ---------------------- 下一章预告: 秦津:惊!你怎么可以当着你未婚夫的面这样子做![可怜] 第19章 引蛇出洞 低沉具有磁性的嗓音落在人声鼎沸的酒肆里,清悦明晰。薛溶月耳尖一麻,她几乎在一刹那间就辨认出这道笑声的主人。 抬眼望去,果然见秦津那道立在屏风后夭矫不群,极具少年蓬勃劲挺的高大身形。 石榴红锦袍将冷白如玉的肤色衬得瞩目,他疏眉朗目,鹤立鸡群,越众而出时唇边噙着笑:“两位,别来无恙。我方才在研究这扇画屏,并非有意惊吓你们。”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8节 “……” 柳如玉嘴角一抽。 薛溶月问得直白:“你怎么会在这里?” 随意一瞥薛溶月那双杏眸,秦津回得漫不经心:“来此处,自然是为饮酒作乐。” 薛溶月不信,目光扫过被他挥退的豪仆,挑眉试探:“既如此,秦世子何不坐下对酌,在哪里饮酒不是饮?” 她与秦津同住长公主府,对彼此行踪了如指掌,偏偏就这么巧,闭门不出几日,今夜她前脚刚到酒肆,秦津后脚就跟来。 只是为了饮酒? 怎么可能。 柳如玉面色浮上一丝古怪,目光不由在二人身上打转,沉默须臾后主动开口邀请:“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此处宽敞,绝对能容纳秦世子。” “再上几壶时兴的春酒。”他招来店家,复又问薛溶月,“薛娘子瞧瞧,可还要加什么菜肴吗。” 许是因一身男子装扮却被称呼娘子,店家不由多看薛溶月两眼,柳如玉自知失言,刚欲致歉,却被薛溶月打断:“既然世子同席,再上一壶梨酒,一碟栗子糕。醋溜春笋,牡丹燕菜,芙蓉肉燥卷各上一份。” 秦津唇边笑意僵住,不可置信地望向薛溶月—— 这些酒菜,无一不是他喜食的。 她怎么会清楚他的喜好?! 她从何时清楚,目的为何,为何从前他不曾有过这般直白的感知? 一连串的惊疑涌上心头,震惊过后,警觉怀疑油然而生。 通透清亮的玉扳指在指尖不安转动,秦津双眸微眯,探究的视线溢满冷硬危险。 这段时日发生的一切都好似偏离了原有道路,尤其是从那碗无毒的醒酒汤开始。 窥探、示好、联手。 这种种迹象令秦津产生无法掌控局面的失控危机感。 薛溶月到底想图谋什么? 柳如玉也从话中品出不对,脸上的浅笑几欲挂不住:“薛娘子好似很了解秦世子的喜好?” 这是自然。 薛溶月觉得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她也察觉到秦津警惕的目光,这在她的意料之内。 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若不了解秦津,又怎么强压他一头? 以前之所以没有表现出来,其一是因为想要出奇制胜,酝酿出一个为秦津量身打 造的杀招,其二,她以前又不用去攻略秦津,知晓他爱吃什么,也不会脑子抽风去给他献殷勤。 不止是吃食,她曾经买通过秦津身边侍奉的小厮,将他的衣食起居记录整理在册,他每日吃什么用什么喝什么去哪里,如厕了多长时间,给霸王梳理了几次鸡毛都记得一清二楚。 可惜后来那名小厮被赶出了侯府,册子只记录一半。 忆起此事,薛溶月思忖,那本《秦津起居册》可以过两日让净奴取来,她好根据这本册子编写出更加详细的秦津攻略计划,方便后续对秦津展开猛烈攻击。 她垂首不语,在旁人眼中,自然就成了默认。 秦津眉头拧紧,厌烦下更添两分心烦意乱。 她知不知道,不论她出于何种不良居心,承认了解他的喜好都是逾规越矩的行为。 尤其是,还当着即将要跟她定下亲事的男子面前。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净奴见身前的两位郎君脸色都不太对劲,好意帮薛溶月找补一二:“我家娘子毕竟自小与秦世子一同居住宫中,来往不少,我家娘子又聪慧,了解一二也是人之常情。” 两天一对骂三天一拳打脚踢,这怎么不算来往? 柳如玉神色险些绷不住,儒雅面容出现明显龟裂:“原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她是这个意思吗? 净奴陷入沉思。 盛满金盏的清酒随着颤动震出波纹,秦津匪夷所思。 他和薛溶月也能算青梅竹马? …… 荒谬! 四人心怀鬼胎的对坐,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言语,直到薛溶月的衣袖被净奴扯了扯,她才从思绪中抽离,顺着净奴示意的方向侧目—— 乔装打扮后的骆震站起身,将一枚樱桃投掷酒中,随即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这是她先前定好的暗号,只要钟愿离开酒肆,且做好出逃长安的迷魂阵后,便以此举为号,进行下一步。 没有功夫再与二人周旋,薛溶月紧跟起身,扣上帷帽,道了一声身子不适,拒绝柳如玉的挽留,拾阶而下出了酒肆。 她步伐很快,身影混入夜色,一溜烟儿便消失在眼前。 “咚咚咚!” 舞姬曼妙绝伦的舞姿在台前引得掌声连连,看客频频叫好,将气氛推到高潮。 然而,二楼东侧是震耳喧闹的鼓声也无法遮掩的尴尬,薛溶月带着净奴匆匆离去,整张席面上只留柳如玉与秦津。 两人并肩而坐,举手投足间还能感受到对方衣衫布料的摩擦。 “……” 秦津深吸一口气。 如竹指节紧紧攥着金盏,他只恨自己今夜不该跟过来。 现在他可以确定,这就是薛溶月新琢磨出来折磨他的方法,虽然他现在尚未参透其中奥秘,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显然已经深受其害。 果然诡计多端! 秦津不禁恼怒,站起身,声音冷淡:“这桌酒菜我是无福享用了,柳郎君,告辞。” 柳如玉背脊僵硬挺直,眸色发沉,只一晃便压下阴冷愠怒的面色,重新披上儒雅君子的形象,浅笑道:“秦世子慢走。” 目送秦津离去,柳如玉咬牙,胸前衣襟随着渐渐粗重的呼吸上下起伏,店家战战兢兢上前,低声说:“东家,秦世子与薛娘子已经离去……” “哗啦”一声,柳如玉砸了酒壶,刺耳的碎裂声惊得店家止声。 柳如玉面色森冷阴寒:“好一个秦津,好一个薛溶月!” 甩袖坐下,柳如玉怨毒的目光落在薛溶月的酒盏上,他拎起那盏未尽的酒一饮而下,凉冽的酒水顺着他泛白的唇边滑落,又被他粗暴抹去。 他从胸膛中挤出一抹冷笑:“为了你这双眼睛,我再忍你一二!” 想起东家不为人知的残忍癖好,店家身子不由颤栗,不自禁将头埋得更低。 夜风微凉,天色刚暗下来,长安尚未宵禁,钟愿挎着从酒肆收拾出来的金银细软,顺利逃出长安。 寥若晨星,唯有一轮明月高悬林稍,月色清冷如白霜,无端令人不安。 钟愿不敢回头看,簌簌风声已经让她噤若寒蝉,豆大的热汗从额角滚落,她来不及去擦,咬紧牙关一头冲进林子深处。 呼呼。 一道诡异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发僵的脖颈缓缓伸直,钟愿呼吸凝滞,恐惧地抬头看去—— 蒙面之人单手挂在层层交叠的绿叶下,另一只手中握着大刀,对上她的目光时,冲她狰狞一笑,随即纵身一跃,持刀砍来! 在这一刻,钟愿呼吸已然停滞,她脸色惨白,手脚无力发软,恐惧控制住她的四肢,让她身不由主的想要瘫软在地。 惊恐尖叫,好在她仅一个呼吸便反应过来,将藏于手心的药粉冲蒙面人洒去,随后连滚带爬地朝前逃离。 “哐当!” 刀剑用力的碰撞在一起,激起四溅火花。 骆震纵身一跃,长剑如寒月,在蒙面人身上重重划了一刀,赤红血肉泼洒在夜色中,他只身挡在钟愿身后,拦住欲要追击的蒙面人。 鲜血不断从受伤的臂膀中涌出,步辉闭了闭眸,知道自己赌错了。 薛溶月的马车停在竹林深处。 净奴焦躁地掀开惟裳朝外望去:“也不知情况如何了,钟娘子有没有脱险。” “与其关心她,不如先忧心一番自己。” 夜色如泼墨,飘着淡淡白雾。几道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马车后方,为首之人,身形清瘦修长,黑巾掩面,只露出一双并不清晰的双眸。 净奴脸色骤变,当机立断跃出车厢,欲驾马车离去。 然而玄衣人却快一步,足尖轻点至车厢,挥刀插入马头,骏马发出震耳嘶鸣,马身不由剧烈翻腾,连带着车厢都“轰隆”一声倒地。 “薛娘子这是吓破了胆子,不敢出来?” 玄衣人似是短促地哼笑一声,挥刀用力砍向车厢! 净奴连忙滚出,几滴鲜血沾染上面容,她双眸忽而狡黠地弯起,在这一刻,藏于袖中的暗器朝玄衣人咽喉射出! 玄衣人敏锐察觉,挥刀将暗器挡下,净奴拔剑出鞘,唇边弯起讥讽的弧度,骂道:“蠢货!” 眸色一沉,玄衣人当即明白过来。 他正欲脱身,两道凌厉的破空声却陡然从身前身后响起,两支长箭刺破夜色,带着锐利杀气! 杀意惊林,竹叶潇潇。 凌冽东风在夜色遮掩下伺机而动,落影婆娑,月白成霜,秦津与薛溶月披月对立,目光随着射出的披寒箭矢碰撞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 下一章预告: 痛苦的薛溶月:这话怎么对秦津说得出口啊喂![愤怒]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9节 第20章 结盟物证 十丈之外,薛溶月立在西侧,衣袍翻飞,在喧嚣寒风下与秦津对立。 秦津身形悍拔,弓弦满如残月,月色倾洒在他锐利的眉眼处,衣袍被寒风吹的猎猎作响。 两支箭矢同时离弦如白虹贯日,撕破如墨夜幕,锐利箭头穿透飘落的竹叶,须臾,已至玄衣人前后。 玄衣人瞳孔猛缩,大惊失色,电光火石间,手下纵身一跃,将他扑到在地! “铮——!” 两道长箭不偏不倚,在浮动的夜色下击撞,火星迸溅的霎那,金铁交鸣的尖锐声响彻竹林,惊起枝头的燕雀。 薛溶月眼尾微挑,不加遮掩的挑衅目光撞上秦津深如寒潭的双眸。 月色将两人影子拉长,与摇曳的竹影下交叠纠缠,终殊路同归。 净奴将最后与她缠斗的一人打退,玄衣人已经在其余手下的掩护下逃之夭夭,身形穿梭,快速消失在竹林。 净奴抬步欲追,却被匆匆赶来的薛溶月制止:“穷寇莫追,不知他还有多少人马埋伏在附近,自身安危要紧。” 净奴看着倒在身旁的尸身:“可惜了,险些就能揭开此人的真面目。” 玄衣人被手下扑救,用人命当盾牌逃离,下一次也不知如何才能将人引出活捉。 薛溶月却不慌不忙,笑眯眯朝净奴招手,待人至身前,她低声耳语几句,净奴顿时眼前一亮,高兴道:“还是娘子诡计多端!” “啧 。”薛溶月瞪她一眼,“都叫你多读点书,这叫足智多谋。” 净奴嘿嘿一笑,看着地上的尸首又不禁苦恼:“这些要如何处理?” 蹲下身,目光从这些尸首身上移到一旁断至两截的箭矢上,薛溶月忽而问:“秦津在何处?” 他既出现在此地并出手,就没有置身事外的余地。 净奴四下张望,在一棵青竹林稍发现秦津的身影。 他枕着左臂,躺在竹梢上,石榴红锦袍在一众翠绿下格外耀眼,英挺的身子随着竹梢一垂一荡,正抬眸赏月。 月色偏爱,独揽他身。 寂寥泠泠的月色为他镀上一层清冷,婆娑的竹影静静流淌在他清隽俊朗的眉眼,几片竹叶轻飘飘落下,被他闲情逸致地弹走。 撇了撇嘴,薛溶月行至青竹下,抬起握在掌心的箭矢:“秦世子你的箭羽,自己处理了吧。” 留在这里,就是杀人的证据。 她这番举动已然算是示好,不然放在平常,她早将秦津的箭矢偷偷藏起来,下一次出现,就不一定会在什么场面了。 秦津依旧望着竹林上方的明月,闻言连眼神都没有飘过来一个,懒洋洋道:“送给你了。” 谁稀罕要一个断成两截的箭矢,薛溶月怀疑秦津在内涵嘲讽她,语气不佳:“我要它干什么?我现在不想与你斗……” 秦津轻飘飘道:“送给你,当作我们两个暂时结盟的物证。” 薛溶月话语猛顿:“你同意了?” 不待秦津开口,薛溶月得意地笑哼:“我就说,互利互惠的事,何乐而不为之。” 她还在记恨秦津说她没脑子的事:“看来秦世子没有以往那般愚笨。” 站起身,秦津颈瘦高大的身形比青竹还要峻拔,如出鞘利刃,投下的阴影牢牢笼罩下端的薛溶月:“但是,我有句话必须要提前告知你。” 把玩着手中的长弓,他睥睨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唇边勾起的弧度危险:“不要再窥探我的隐私,不然……” 旦夕之间,秦津搭箭挽弓,骤然射过来的箭矢尖鸣一声,根本不给人任何反应过来的机会! 一直侧目这边动静的净奴不由发出一道惊恐的嘶鸣:“娘子!” 擂鼓似的心跳震得耳鸣发颤,几乎要跳出咽喉,薛溶月甚至来不及产生害怕的神色,那支箭矢擦着就已经擦着她鬓边碎发,狠狠射在距离她一寸,挂在竹梢,对她嘶嘶吐着蛇信子的毒蛇上。 “啪嗒”一声。箭矢射穿蛇的躯体,与蓄势待发的蛇身一同掉落,飞溅的鲜血洒在薛溶月雪白的耳垂上。 心轰然一声落地,心跳带来急促呼吸,后知后觉的恐惧愤怒涌上眼底,薛溶月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理智却未消散,抬手拦住要与秦津拼命的净奴。 将最后一声喘息咽下,薛溶月闭了闭眼,强压狂涌的愤怒,反问:“我了解你的喜好让你如此不安吗?” 秦津的反应在她的预料之内,可死亡笼罩的危机却令她勃然大怒,险些维持不住心绪,按照原有计划进行。 她这几日闭门不出,昼夜不分的研究攻略秘籍,随即发现攻略秦津最难的一步,便是改善秦津对她的看法,扭转秦津对她的偏见敌意。 两人针锋相对十余年,偏见敌意如何是能被一朝一夕轻松打破,可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薛溶月思来想去,唯有眼前这个法子可行。 先故意勾起秦津的不安警惕,再通过行为言语暗示他的判断是错误的,从而一步步瓦解他的防线。 小不忍则乱大谋。 薛溶月在心底一遍遍告诫自己,直到怒火被暂时压下,她咬了咬牙,抬眸对上秦津的视线:“你觉得我窥探你的隐私是要害你。” 秦津剑眉微挑,讥讽之色不加掩饰:“不然薛娘子是在关心我?” 在房间内涂涂写写两日,薛溶月最终确定下两句台词是必须要当面对秦津说出口。 可不管练习了多少次,薛溶月在对上秦津那双笑意不达眼底的桃花眼时,都觉得自己心理建设还是做少了。 可眼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呼吸在这一刻充满颤抖,薛溶月险些将一口白牙咬碎,嘴唇几番蠕动,方才挤出破碎音调:“你……” “你为何一直、一直这么想……我。” 短短的一句话,薛溶月却像是牙牙学语的稚童,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话说完,她面色都呈现一瞬深以为耻的扭曲。 净奴在一旁听得脸部都跟着用力,险些一口气没有喘上来。 秦津神色一怔。 薛溶月一鼓作气:“为何你从来只把我当仇人,我恨你、恨你全然不顾昔日……” 全然不顾昔日兄长在世时的兄妹之情。 最后几个字薛溶月实在吐不出来。 还有比今夜更屈辱的时刻吗? 耳边传来“咔嚓”一声。 薛溶月恍惚许久,方才反应过来,那是她底线碎裂的声音。 秦津震惊地看着薛溶月。 他当然不会相信薛溶月这么可笑且漏洞百出的鬼话,他只是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谋算能让薛溶月舍弃最在乎的颜面。 牺牲这么大吗? 秦津肃然起敬。 薛溶月也没有指望她开口秦津就相信,潜移默化需要次数累计,一次秦津觉得荒唐,五次秦津觉得可笑,可十次、二十次、百次…… 只要言行一致,将次数累计上去,多打幼时握手言和的兄妹牌,总有一次会让秦津动摇,怀疑自己的判断。 她见好就收,转过身,望着前方的几具尸身:“这些该如何处理?” 这些尸首已经被搜查过,面容不认识,身上也无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什,总觉一把火烧了可惜。 秦津听懂她的弦外之音:“报官,请曹明煜来。” 此话正合薛溶月的心意:“报官之后怎么说?” 月色将秦津身影拉长,与憧憧竹影混为一体,他道:“刺客行凶欲杀我,被我身边的豪仆察觉反杀?” 薛溶月闻言眉头一挑:“世子打算自己面对执卫司的盘查?” 秦津淡声道:“我也不愿,可如果再多一个你,曹明煜必定起疑。别忘了,你我身上本来就有一桩命案尚未洗清,若是再一同卷进另一桩凶杀案,恐怕就不能轻易脱身。” 此言不虚。 两个势同水火,又是同涉王金虎命案的嫌犯,如果在一片竹林中被追杀,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懒懒地勾起唇,秦津问:“还是说主动结盟的薛娘子其实并不信我?” 薛溶月轻嗤一声。 这不是废话? 她看向净奴,净奴已经将现场遗留下来的痕迹全部打扫干净,没有半点纰漏,对上薛溶月的目光微微颔首。 她复又低头检查手中的箭矢,确认是定安侯府特制,这也是秦津亲手交上来的把柄。 以她对秦津的了解,他出口之话没有食言过,既然说暂时结盟,应当不会阳奉阴违,况且在这件事上他想要动手脚也不容易,顾虑也在理。 分析完利弊后,薛溶月点头:“那此处就交给世子处理了。” 骆震安顿好钟愿赶来,与净奴再一次仔仔细细将现场排查清楚,确认连根头发丝都没有遗落。 走时薛溶月仍不放心,眼神暗示骆震一会偷偷返回,悄悄监视这边的动静。 待薛溶月一行人的踪迹消失在竹林,广晟方才小跑溜过来:“世子,奴已经派人去执卫司报案。” 秦津仍立在林稍上,广晟抬头,便见世子爷垂首看着地面上的蛇血,素日淡漠的面色扭曲,唇色泛白,身子似被强烈的不适塞满。 广晟瞬间想起世子爷恐血传闻,忆起方才与薛家娘子的针锋相对,他不由为之动容。 为了震慑心怀不轨的薛家娘子,世子爷克服恐血之症硬撑到此时方才面露不适,当真是忍常人之不能忍! 钦佩之情溢于言表,广晟刚欲鼓掌表达他的赞叹,他家世子爷眉宇终于克制不住的痛苦皱起。 秦津呲牙咧嘴道:“快、快扶我一把,脚麻了……” 为了摆出气势,他维持那个姿势半天都没有动,脚麻的下不来! 作者有话说: ---------------------- 真男人也无法克服脚麻[化了] 第21章 再也不吃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20节 “郎君,你要为娘子报仇,你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你一定要为娘子报仇!” “郎君,永远不要忘记这份仇恨!”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不是暗,不是夜,是深不见底的黑。女子尖锐的嘶吼响彻耳畔,又被虚无空旷的黑吞噬。 秦津愣愣地看着禁锢住他的女子,心跳得极快。 尽管女子的容颜模糊,但残存在心底的记忆依旧让他清楚,女子的恨早已融入骨血。 她面容扭曲,双目赤红,往下不断掉着血泪,尖利的声音下是无法掩盖的绝望。 一道刺目寒光骤落,温热的鲜血喷涌,女子闷哼一声,娇小的身躯如断了线的纸鸢般掉落在地,血腥腐烂的气息不断从女子身上传来,她那双布满狰狞的双眸瞪得老大,依旧死死盯住秦津。 无穷无尽的黑蔓延,开始吞噬女子的尸身,从头到脚,只留下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木讷地跪在地上,望着那双仍不停淌血泪的双眸,秦津不知跪了多久,似有一座大山砸在他单薄的身躯上,压得他动弹不得,几乎无法喘息。 一道闷沉的佛钟响起。 “孽种!” “你不该出生在这世上……”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杀了你!” “耻辱!” “你的存在让家族蒙羞!” 只剩皮骨的胳膊被长辈粗暴地拉扯,恨不能将四肢扯断。他嘴唇泛白,饿了数日身上在无一星半点的血肉,浑身无力,如同一条苟延残喘的狗被摁在祖宗牌位前,长辈憎恶地看着他,凶神恶煞地唾弃他。 簇拥着手里拿着麻绳的人,他们群情鼎沸。 “勒死他,挽回家族名誉!” “你不该活着!” “你跟你娘一起死!” 第二道佛钟落下。 长辈狰狞的面孔如荡起的湖面波纹一般缓缓消散,皇宫大殿之内,太后身穿凤袍居高临下,她厌恶地侧过身。 “我可以让你活着,但你要时刻谨记你有违伦理的肮脏出身。” “你要每日忏悔你娘的浪荡。” “以后你还住在宫里,每日都跪在此处,为你、为你娘赎罪!” 少年瘦弱的脊背紧紧弯缩成一团,他将头埋在胸膛,膝盖严丝合缝地贴着地面,仿佛此生再也无法光明磊落地行走。 “放起来啦,我放起来啦!” 在只有黑白的画面中,一只鲜活灵动的花蝶纸鸢腾空而起,引来少女银铃般悦耳的笑声,白线的另一端被衣饰富贵的少女牵在手中,少女娇俏面容眉眼弯起,笑得明媚骄傲。 “我就说,区区一个纸鸢而已,还能难得到我?” 低沉的念经声如丝线般缠绕着他,烈火在身前炙烤着他的肌肤血肉,他眼前模糊,后背被藤条抽至血肉溃烂,已经记不清这是被关的第几日。 他渴望地凝视着在柳绿花红中跑走的少女,不知是在羡慕少女的恣意,还是她永远无惧,高扬起的头颅。 鞭刑的嬷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冷笑的讥讽声不断回荡在他耳边。 “从前郎君与薛娘子是玩伴,可如今,谁还愿意与郎君相交?平白沾染一身污秽,你二人早已是云泥之别。” 是啊,所以纵使他习得一身武艺,却握不了剑翻不了身,身上被他们永远烙印耻辱二字。 轰隆几道闷雷炸响,秦津睁开眼,那双素日里盛着漫不经心的双眸布满血丝,他缓缓坐起身,在熟悉的屋中布局下慢慢回过来神。 ……早已不是昔日光景,他昨夜子时从执卫司中回来,灌了几盏酒后沉沉入睡,如今还在长公主府邸。 揉着肿胀的额角,秦津坐起身,要下雨了,他脊背处的结疤的旧痕又开始隐隐作疼。 已经多少年没有再梦到过,这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陈年旧事? 秦津记不清楚。 这些往事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上一辈子的苦楚,他也并没有像年少时猜测的那样,会一直沉浸在绝望的痛苦中,无法反抗。 就像那时的匆匆一瞥,年少的他听着宫教嬷嬷的冷言冷语,还以为会从此与薛溶月形同陌路。 可谁知后来,他们两个成了水火不容的仇敌。 混沌的思绪稍顿,秦津沉默须臾,暗暗补充—— 现在是暂时结盟的仇敌。 现下天还未亮,夜色尚未退去,乌蒙蒙的天上飘着几颗寡淡的星,细风卷动着廊下的灯笼,惨淡的光晕在不安中漂泊。 秦津起身下床。 他常常半夜醒来,屋中常备果腹的糕饼吃食,行至桌案边,他拿起一块羊肉胡饼。 羊肉胡饼凉了膻味就更重了,秦津闻了一下便不愿意再碰,余下只剩一碟栗子糕,一碟芙蓉肉燥卷。 秦津顿时头疼。 望着这两碟平日百吃不腻的吃食,可如今却让他提不起食欲,不论是这两碟中的哪一个,都会令他脑海中下意识蹦出来薛溶月的那张脸。 “既然世子同席,再上一壶梨酒,一碟栗子糕。醋溜春笋,牡丹燕菜,芙蓉肉燥卷各上一份。” “你为何一直、一直这么想……我?” “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当初你我为何会敌对吗?为何你从来只把我当、当仇人,我恨你、恨你把我当仇敌,全然不顾昔日……” “……” 全然不顾昔日什么? 在竹林中她说的那两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津“嘶”了一声,撑着脑袋实在琢磨不出来,但不妨碍他再一次肯定自己对薛溶月的评价。 花言巧语。 不安好心。 不论她到底想要图谋什么,又或是打的什么算盘,定然对他没有半分可取之处。 多思无用,不如见招拆招。 打定主意,秦津彻底没了食欲,站起身刚行两步,面色却不禁再次沉郁。 他脚步猛顿。 …… 她到底什么意思?! 调查他的喜好,还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是想算计什么? 拧起眉宇,秦津百思不得其解,忽而恼怒地转过身,将桌上的栗子糕和芙蓉肉臊卷端起,打开窗户,将两碟吃食一并扔出窗外。 “哐当”一声,青玉瓷盘应声碎裂。 呼吸粗重,秦津劲拔的身形堵在窗户,阴郁森森的目光盯着在地上滚落两圈的栗子糕。 ——他从今以后,再也不要吃栗子糕、芙蓉肉燥卷了。 还有醋溜春笋,牡丹燕菜和梨酒! * 【警告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上升5。】 【警告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上升3。】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3。】 【警告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好感度下降6。】 【警告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上升3。】 【警告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好感度下降2。】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3。】 【警告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上升3。】 …… 薛溶月是被系统不间断的提示音惊醒的,刚过寅时,天还黑着,薛溶月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见时辰尚早,便又一头昏睡过去。 直到辰时被净奴叫醒时,她才有功夫查看叮铃咣铛响了好久的系统提示。 最终,秦津恨意值上升13,成功突破九十大关,好感度下降10,总数值依旧未知。 虽说薛溶月早在制定这个攻略计划时,就预料到秦津的恨意值和好感度会上下起伏,却也没有想到会起伏的这么剧烈,还偶尔伴随着好转。 那密密麻麻的系统提示音,她竟然一下划拉不到头。 这大半夜的,他做噩梦,梦到她在吃食里给他下毒了? 薛溶月撇了撇嘴,刚用完早膳,御安长公主便亲自前来:“好久没有进宫去向太后娘娘请安,你一人呆在府上也无事,不如陪我走一遭。” 薛溶月起初是不太想去的。 虽说自幼养在宫中一些时日,但除了每日请安时会拜见太后外,在宫中的漫漫长日都是宫人左右侍奉,与太后并不亲近。 太后娘娘又是一位极其讲究规矩的上位者,每日请安是她最痛苦的时日,稍有不慎便会有宫教嬷嬷来训斥。 尤其是在她经历过宫外自由张扬的生活外, 更觉宫中日子难熬。 直到御安长公主叹了一口气:“皇后娘娘的身子又不好了,听宫人说,这几日都下不了床榻。” 薛溶月心中一紧,便不再推辞,沐浴焚香后,换了一身服饰随着御安长公主进宫去。 佛堂寂静,袅袅升起的青烟遮挡住佛像悲天悯人的双目。 秦津跪在光滑冷硬的地面,双膝早已没有了知觉,耳边是宫教嬷嬷古板的训斥。 今日是十五,天刚亮,太后便派人将他接进宫里。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21节 “太后命世子跪足五个时辰才能出宫。” 丢下这句话,宫教嬷嬷转身出了佛堂,留下两名宫人继续监视秦津罚跪。 秦津很清楚,太后就是奔着废了他这两腿去的。 近日边疆不太平,朝中武将青黄不接,可用之人太少。 她开始害怕了。 细细密密的刺疼自后背袭来,“轰隆”一声,阴沉半日的天终于落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瓦檐,风雨自半敞的窗户潲进来。 秦津颇有闲情逸致地欣赏着外头的斜风细雨,一道气急败坏的女声忽然穿过雨幕。 “真讨厌,怎么又下雨,我的妆面都被淋花了!” 秦津微愣。 ——是薛溶月。 作者有话说: ---------------------- 下一章预告: 薛溶月:不是,我背了这么一口大锅好多年??? 第22章 好心好意 千丝万缕的春雨落下,檐下青铃在风雨中不安颤悠,每一次的泠泠作响都含潮湿的尾音,画栋飞甍被尽数淹没在细雨中,在氤氲雨雾下,渐渐模糊了富丽的轮廓。 滴沥的雨势凶猛,单薄的油纸伞完全无法抵御这场疾风骤雨。 雨珠顺着薛溶月樱唇琼鼻滑落,几缕墨发湿漉漉地贴在莹白脖颈处,红玉耳坠被雨珠包裹,凝成清莹一滴,挂在红玉上将坠未坠。 青雀衔珠碧金襦裙贴在身上,勾勒出她优越曼妙的身躯,绣鞋早已湿透,行走间留下蜿蜒水渍。 薛溶月拎着被雨水沁湿的食盒行至佛堂门前,神情郁闷。 今日她刚进宫,系统的提示音便紧随其后—— 她再一次触发特殊任务,为身处皇宫佛堂的秦津送上一碗白玉素丸子汤。 虽不得而知秦津为何会在皇宫佛堂内,但她好不容易寻到借口从皇后宫中端走一碗素丸子汤溜出来,还未行至佛堂,便被一场大雨淋湿了个透。 进宫上的妆都毁在这场春雨里! 烦躁地拿帕子将嘴上花了的胭脂擦去,薛溶月拎着食盒推开紧闭的佛堂大门。 斜风细雨自敞开的堂门潲进来,凉涩的雨水消退佛堂的阴晦沉闷,风雨下并不明亮的光线疯狂涌入,秦津微眯双眸,静静注视着薛溶月的身影在朦胧青灰的光晕下,从模糊到清晰。 留在此处的两位宫人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拦,秦津低沉的声线却先一步响起:“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宫人脚步停顿,没有迟疑地应是,低声道:“那我们两个先去外面替世子把守,以防刘宫人去而又返。” 身为太后钦点的宫教嬷嬷,刘宫人若是不巧撞见这一幕,定会禀告太后,新的责罚便少不了。 “不必。”秦津淡道,“今日落雨,她不会折返。” 宫人不再言语,垂首欲退下。 薛溶月走近,方才发现佛堂中还有两位宫人。她自然认出这两位是在太后宫中侍奉,不由狐疑:“李宫人,王宫人,你二人为何会在此处?” 李宫人回道:“秦世子犯错,太后命奴二人来监督世子受罚。” 薛溶月险些喜形于色。 还有什么是比宿敌犯错受罚更令人开心的事? 但好在她嘴角上扬之前,理智回归,及时压下雀跃,换上一副惊讶的神色:“秦世子犯了什么错,竟然惊动了太后娘娘。” 回首观秦津,李宫人欲言又止。 眼尾微挑,淡淡目光瞥向薛溶月手中拎起的食盒,秦津漠然反问:“薛娘子是来幸灾乐祸的?” “怎么会。” 薛溶月违心道:“我是来关心秦世子的。”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两人针锋相对太多年,这话出口并没有半分体贴真诚的关怀,反倒惯有的阴阳怪气藏不住。 秦津嗤了一声。 薛溶月也察觉到言语间的不妥之处,不由尴尬地清咳一声,为表示话语真实可靠,她举起手中拎着的食盒,再次强调:“我真的是来关心秦世子的。” 李、王两位宫人识趣儿离开,佛堂门再一次合上,将风雨隔绝在外。 待宫人脚步声远去后,薛溶月走上前,将食盒放至秦津身侧,扬眉道:“这是皇后宫中苏宫人的手艺,尝尝看?” 秦津失神片刻。 灰白的天,墨云翻滚,映得佛堂幽暗寂静。佛前香火明烛不休,不断有燃尽的香灰自猩红小点上脱落,青烟袅袅,弥勒佛高居殿前佛台,慈悲之笑俯瞰芸芸众生。 薛溶月背对佛像而立,歪头看他。 明媚娇俏的容颜一如从前,恍如那日在满园春色中奔走,放飞纸鸢的少女。 昔日,鞭刑嬷嬷声音尖细,言犹在耳,自他身世暴露后,他与薛溶月就成了云泥之别。 灰暗的佛堂中,少年低垂头颅,不敢再去听外面少女张扬清脆的笑声,耳边不断回荡鞭刑嬷嬷字字锥心的话。 如松如柏的脊背被压塌,少年佝偻着清瘦的身躯,将自己藏于阴暗中。 可鞭刑嬷嬷不知晓,她离去后,那道严丝合缝紧闭的堂门在沉寂许久后,被再一次推开。 与他有云泥之别的薛溶月提着食盒,立在佛堂门前。 骄阳似火,煦色韶光簇拥着她挺直的身躯,她的身后是澄澈艳阳的天,是繁花似锦的春,与他截然不同。 少女提着食盒小心翼翼走进来,看到他脊背血淋淋的伤口,面露震惊:“你……” 话语停顿些许,她走进,芬香驱散萦绕在他鼻尖的血腥气,从错愕中回神,他慌乱地避开少女关切的目光,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少女将食盒打开,肉香扑鼻的羹汤被她端出来:“我听九皇子说你犯错被罚,已在佛堂罚跪几日都没有好好用过膳,我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你最爱吃的姜丝鸭花汤饼,你喝一些吧。” 浓郁肉香,软烂的肉丝仿佛还停留在口齿间,秦津脸色骤变,那碗羹汤的滋味仿佛挥之不去,令他此刻胃里都不禁抽搐翻涌。 咬紧牙关,秦津深吸一口气,强压作呕的冲动。 黑眸中暗色涌动,冷冷目光扫过薛溶月,他转动着玉扳指的手指缓缓收紧,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薛溶月无知无觉,将食盒打开,露出那碗白玉素丸子汤:“知晓你现在不爱食肉羹,这是苏宫人炖煮的素汤,味道不错。” 话落,却始终不听秦津言语。 薛溶月抬起眸,对上秦津深郁的目光,她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这不是窥探你隐私而得,那日皇宫夜宴,我见宫人端上来的那道卯羹你尝了一口便吐了,之后只用素汤。” 薛溶月解释:“这是我观察发现的。” 下颚线条凌厉如刀刻,秦津皱起的眉宇轻挑,双臂交叠,冷笑问:“这与窥探有何区别?” 薛溶月不满:“怎么没有区别?窥探是窥探,观察归观察,这是我留心后的成果,怎么能混为一谈。” 凸出的喉结微微一滚,秦津懒得反驳她的诡辩,垂首扫过那碗素丸子汤,锋锐如鹰的目光打量着她。 薛溶月皱眉,不安地退后一步:“你看什么?” “薛溶月。”缓步逼近,唤她的名字,秦津俯身折腰:“你是不是被人威胁了?” “什么?” 薛溶月没有预料会听见这么一句话,神色微愣,对视回去的气势也不禁一松。 “主动结盟便也罢,可不论是醒酒汤还是眼前这碗羹汤,都不会是你愿意去做的事。” 秦津直起身,下结论:“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旁人手中,在指使下,被迫来对我示好?” 薛溶月震惊于他的敏锐。 如果不是触发了系统的特殊任务,她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她竟然会主动去给秦津送羹汤。 浓密的眼睫轻颤,薛溶月迅速调整好神色,垂目道:“没有,哪里会有人敢要挟我,我只是……” 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秦津没有拆穿她。 薛溶月声音轻缓,言语间似存几分哀伤:“只是不愿再与你争斗,兄长在世时最希望你我和睦,可这些年你我斗得势不两立,不知兄长在天有灵,会有多难过。” 话音落地,薛溶月不得不感叹一声,自从底线破裂后,她面对秦津扯谎时真是越来越自然娴熟。 秦津默然。 薛溶月观察着他的神色,再接再厉:“说起来你我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儿时的龃龉,随着斗转星移,也该被消磨殆尽。” 她故意问:“你还记得当初你我为何敌对吗?” 指节叩击着桌案的声响出现一刻滞顿,秦津沉默片刻,垂目道:“时日久远,记不清楚了。” 果然。 “记不清”是薛溶月预料中的回答,她不由有些得意。 回忆着《让言语不再刻薄》中书写的语录,薛溶月有样学样:“你看,致使你我敌对的事情早已消散在岁月中,可见不过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我们又何必为这些小事斤斤计较。” 她夹带私货:“更何况那时我虽娇纵,却不蛮横,又有兄长的淳淳教导,已经决心要与你化干戈为玉帛,定是你先作怪,又气恨了我……” “六年前,初春、季月中旬,你去宫中赴宴被皇后娘娘留在宫中小住的第二日,你在御花园里放完纸鸢后,正午时刻,就在这间佛堂,你拎着食盒进来。” 鼻腔溢出重重的冷哼,秦津忍无可忍,怒而打断薛溶月未完的话语。 剑眉压目,他压抑翻涌的情绪,咬牙切齿:“薛溶月,你当真厚颜无耻!” 薛溶月震惊于他如数家珍的陈述。 不是时日久远,不记得了吗…… 这叫不记得? 他明明记得一清二楚。 随即不由更愤怒,她当然记得这件事!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22节 得知秦津被罚跪几日,那时的她已决心与秦津和睦相处,自然不能听后置之不理,在皇后娘娘的安排下,特意准备好羹汤前去探望。 如此体贴,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薛溶月怒目相对:“我怎么厚颜无耻了?我好心好意送羹汤给你,难不成还做错了不成!” 唇线紧绷,手背上怒张的青筋清晰,秦津暗沉眸光蕴怒,面容淬冰,一字一顿:“好心好意?” 他怒极反笑:“将我饲养的狸奴宰杀炖进羹汤中端予我食,这叫好心好意?当真是受教了!” 薛溶月头皮一麻:“什么?!” 作者有话说: ---------------------- 下一章预告: 秦津:这事不是你干的?! 小月:这事不是你干的?! 死对头对账,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背了好多锅[愤怒] 第23章 掀被而起 “玉盘是自幼饲养在我身边,儿时最亲密的玩伴。” “你也曾抱过它,与它玩乐,它亲你比亲我更甚,可你却为一己私欲,将它宰杀。” 窗边种着两株芭蕉,在滂沱大雨的浇灌下,一扇芭蕉叶终于不堪重负,积水“哗啦”倾泻,混入淅淅飒飒的落雨声。 眸色沉重压抑,秦津胸膛起伏剧烈:“你送来的那碗羹汤,我永世难忘。” 那碗肉香馥郁的姜丝鸭花汤饼仿若这一刻又出现在眼前,秦津额角青筋凸起,强压胃中翻江倒海。 昔日,少女会出现在佛堂里,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少女穿着长安最时兴的织金绣榴花攒珠襦裙,衣饰鲜亮,光彩照人,而他一身狼藉,瘦至皮包骨头,面容疲惫憔悴,无处遁形的狼狈处境令他无地自容。 他连直视少女明亮的双眸都做不到。 避开窗边射入的光线,肢体蜷缩,他将头埋得很深,一时之间,少年人的自尊竟令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少女的关心,只能仓促闭上双眸,用冷漠催促少女离开。 可少女真的走后,他又不禁怅然若失。 望向那扇重新合上的大门,他神色恍惚,深嗅一口,萦绕在鼻尖的淡淡梨花清香卷进肺腑,酸楚难过袭来。 短短几日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铺天盖地的恶意将他淹没,他仿佛坠入深海。可少女的出现,将他打捞上来。 窗外射入的日光,仿佛触手可得。 小心捧起那碗被少女留下的羹汤,他不舍得洒去一滴一毫,汤面不断被砸出波纹,他咬紧牙关,在克制不住的颤抖下,大口喝下那碗混着眼泪的羹汤。 已经凉了的姜丝鸭花汤饼,白花花的油脂飘在汤面,泡软成泥的汤饼已经失去原有的风味,酸涩难以入口,他却贪婪咽下每一口,仿佛在食琼浆玉液。 直到—— 他为玉盘打造的爪印金铃唐突的,出现在碗底。 金铃旁边,是一只剁成几截被煮烂的猫爪。 冷汗沁透沾血衣袍,脊背突起一阵凉意,他不禁打了一个冷颤,目光呆滞。 呕吐的瞬间,双耳灌满尖锐的嗡鸣,腐臭味挥之不去黏在他身上的每一寸血肉,泪水模糊视线,他呕到只剩酸水,恨不能将五脏六腑都顺喉管吐出,直到昏厥。 一连几日的高烧险些要他的命。 多少次在昏迷中苏醒,房间熟悉的布局令他痛苦。 他暗暗祈祷,可以一睡不醒。 却又不甘心。 无数个痛苦日夜,一想到曾经受到的屈辱,想到薛溶月,想到那碗羹汤,他就舍不得死。 他怎么能就这样死去? 他恨到夜不能寐。 最终,他靠着这份无法缓解的恨,撑着瘦骨嶙峋的病体从床上爬起来。 身子僵立在原地,薛溶月指尖克制不住的发颤,面容凝滞,涌出两分恍然:“……怪不得、怪不得你当初要抢走我的知犬。” “你把它怎么了?”薛溶月急切上前,“你也将它宰杀了吗!?” 唇角紧绷成一条锋利的线,秦津紧咬牙关,怒极反笑:“现在可轮不到你来质问我。” “怎么轮不到!” 薛溶月勃然大怒:“我从来没有干过你口中所说的事!什么宰杀狸奴炖汤,我从未行过这般龌龊之事!” 被冤枉的憋闷填满心头,她愤怒逼问:“你凭什么认定此事是我所为?难道就不会是旁人栽赃嫁祸吗!我当时与你已兄妹相称,有何道理如此行事。” 喉结轻滚,秦津意味不明的嗤笑一声。 他当初也多么希望,这是有人在栽赃嫁祸薛溶月。 所以,他病尚未痊愈就派人去调查此事,可不论是物证,还是御厨与宫人,都指向薛溶月。 他仍不愿相信,终于在一日傍晚,鼓足勇气想要当面质问薛溶月。 “秦津?谁喜欢与他一同玩闹!我、我最讨厌的就是他,若不是担心惹怒兄长,我才不要与他多说一句话。” “狸奴?你是说玉盘,我才不喜欢那只狸猫,又蠢又笨,只会喵喵叫!” “再问多少遍,我也讨厌秦津,讨厌那只死狸猫,看着就讨厌!” “秦津身世不干净?什么意思……” 茶楼中,仅隔一道幕帘,少女与友人的谈笑争先恐后涌入耳畔。 他没有勇气再继续听下去,落荒而逃。 双眸幽黑如墨玉,映不出半分情绪,秦津声音冷漠:“府中仆役亲眼看到那日你在侧门喂养玉盘,之后玉盘便消失不见。第二日你进宫,净奴伴你左右,手中提了一只笼子。宫人、御厨也指认是你将玉盘带去,嘱咐要宰杀煲汤。” 薛溶月深吸一口气,反问:“若是故意栽赃嫁祸,这些证人证词自然一抓一大把。当初我进宫,笼子里装的是一只孔雀,拿去给皇后娘娘解闷的孔雀,并非玉盘,这在宫中一定记录在册。” “没有。”秦津斩钉截铁,“我当年查过记档,顶上清清楚楚记录你带去的是一只狸猫。” 薛溶月瞳孔骤缩,一时惊愕失语。 几缕寒风幽幽穿堂,吹动窗边飘落进来的春花,金炉中香柱燃尽,最后一丝青烟袅袅而断,被寒风吹散在佛像前。 沉默许久,薛溶月抬眸直视秦津,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那日,我在街上认出你的狸猫,便好心给你送回府上,你府上的仆役应当就是此时撞见我在喂养它。” “秦津,我做过的事绝不否认,但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我绝对不会放任旁人 在我身上泼脏水。” “三天。” 她抬起头,黑眸盛满倔强:“三天,我一定会调查清楚,还我自己公道!” 飞檐一角吞吐如银蛇滚动的雨链,长公主府浸泡在朦胧濡湿的雨雾中,檐下花灯被风雨无情撕扯,雕花白玉地砖被积水漫过,静静流淌着水花。 这场春雨断断续续下了三日,直到今日,仍在淅淅沥沥。 乌云笼罩在长安城上方不停翻铺,被春雨裹挟,东西坊市不见行人游客,长街上只留几只鸟雀叽叽喳喳。 夜色将浓,雨势反而大了一些。 秦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烦心外头扰人的雨声,却又不禁瞧向纸窗,目光在静谧的夜色下搜寻。 薛溶月说三天,今日是最后一天。 手指徐缓转动玉扳指,秦津闭目仰靠在软枕上,眉宇微拢。 他并不是真的在意,只是随着时间的临近,想看看薛溶月打算怎么狡辩,还她自己一个公道。 夜色慢慢沉郁下来,黑云滚动,不见星月的雨夜,黑沉如墨。 屋内的蜡烛一点点燃尽,最后一丝火光被黑夜吞噬,秦津眼前陷入漆黑,他闭了闭眼。 子时的打更声透出雨幕遥遥传来,他嘲弄地勾起唇角,感叹自己在薛溶月身上真是永远吃一堑吃一堑又吃一堑。 他甚至开始怀疑,薛溶月又在戏弄他,说不定她这时候正在安稳入睡。 躺下来,将锦被盖在身上,他不欲再等。 雨声在窗外断断续续,秦津闭目,翻了个身子。 ……她这么疼惜自己的一个人,即便此事真有蹊跷,她又怎么会冒雨探查? 翻了第二回身子。 她这么言辞凿凿,或许此事真的另有端倪? 翻了第三回身子。 翻了第四回身子。 翻了第五回身子。 …… 秦津掀被而起。 黑眸在夜色下发亮,秦津胸膛上下起伏,恼恨地揉着额角,一口郁气堵在心口。 薛溶月不查他查,他倒要看看到底是栽赃嫁祸,还是薛溶月巧舌如簧! 打定主意,秦津刚欲起身出门,声势浩大的雨幕下,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透过雨幕隐隐传来。 随后,便是“啪啪啪”的大力拍门声。 喉结上下一滚,秦津手指蜷缩几寸,忽而心跳得有几分快。 薛溶月在门外不耐烦:“秦津,开门!三日之约,你要是忘记敢睡,我一定不会放过——” “咯吱”一声,屋门打开,秦津面无表情:“已经过子时,不算三日……”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23节 话还未说完,便猛然一顿,他愣愣看着眼前穿着蓑衣的薛溶月。 他很少见到薛溶月有这般可以称得上“狼狈”的时刻。 雨势大,蓑衣穿在身上也是无用。雨水打湿她的云鬓,发髻已经松垮,雨水将她的衣饰浇透,耳垂上的红玉坠丢了一只,襦裙裙摆沾染上大片的泥污。 薛溶月从外头回来,自然听见子时的打更声,她有些郁闷,但不愿意承认,昂首撞过秦津肩膀,径直闯入:“天还未亮,怎么不算三日内?” 秦津目光从她沾染污泥的裙摆移开,神情有一瞬复杂,停顿片刻,取了一件披风递给她。 夜雨凉寒,湿透的衣襟如同裹了一块冰在身上,薛溶月早已冻得瑟瑟发抖,犹豫片刻,还是不情愿接过,披在身上:“我是不会感谢你的。” 秦津从她的态度上察觉出端倪,抿了抿唇:“你查出……” 薛溶月当即冷哼一声,打断道:“净奴,将那几个人带进来,今夜就好好替愚蠢的秦世子还原真相!” 作者有话说: ---------------------- 小月:聪明的我,愚蠢的秦津 快到文案剧情喽,猜猜是哪一部份~ 下一章一定写到上章预告[托腮] 第24章 互翻旧账 薛溶月抬眸,示意门外待命的净奴:“昔日,我带进宫的分明就是一只孔雀,也依照宫规在宫门前接受禁军检查,为何宫人登记在册时却改为狸猫?” “我费尽周折,终于得知当日负责登记的宫人是谁,只可惜……”薛溶月声音含冰,“不等我去一问究竟,便得知人已经死了,死在当年事出那夜。” “不止是他,做羹汤的御厨也在当夜暴毙而亡。” 缓慢转动玉扳指,秦津眉心微拧,浓密眼睫下眸光泛冷。 如果薛溶月所言为真,那很显然,这二人都是被杀人灭口。 净奴将人证带上来:“此人是死去御厨的儿子,刘大苗。” 战战兢兢跪下,刘大苗高举户籍,小心回话:“那日夜里,宫中突然传出消息,说父亲当值时突发恶疾,暴毙身亡,连尸身都无法归家入土。可父亲正值壮年,身子一直健朗,从未染过恶疾,何来染疾暴毙一说?” “当时家中尚且富裕,母亲取出万贯家财,终于买通宫人,瞧了父亲尸身最后一眼。”刘大苗神色悲戚,声音难掩哽咽,“母亲说,父亲面部青紫狰狞,口鼻溢出黑血,明显是被毒杀!” “母亲也曾向宫人打听,想要查清事情真相,可宫人始终三缄其口。” 一位衣衫整齐的嬷嬷垂首走进来:“民妇当年在御膳房当差,也曾亲眼见到刘御厨的尸身,确实面容青紫,七窍流血,不像染疾暴毙。” 为了查清此事,薛溶月短短三日,散出去无数金银财帛。 这位嬷嬷是今年开春刚被放出的宫人,本不愿再掺和宫中事,直到薛溶月承诺会为她不成器的小孙儿还清赌债,再买下朱雀大道地段一间三进出的宅院,她方才松口。 待两位人证退下,薛溶月将记录当年烧毁御厨、宫人尸身的册子递给秦津,证明二人所言非虚。多亏有御安长公主帮忙,不然想取出这些陈年记档可不容易。 薛溶月扬眉吐气:“秦世子,我可没有那么大能耐,在宫中连杀两人还能将此事无声无息按下。” “况且当初我亲手将那碗羹汤端给你,事后杀人灭口岂不是多此一举,自相矛盾吗?” 能在皇宫兴风作浪的人可不多。 粗略翻看两页册子,秦津扯动嘴角,唇边溢出一道讥讽地笑。 薛溶月忙碌三日,自然不会就此止住,微微扬首,净奴瞬间会意,又一名证人走进来。 此人身穿一袭靛蓝宫服,腰间佩戴一方宫牌,秦津认出,这是皇宫内侍省的宫人。 净奴奉上一盏热茶,被王内侍推辞,他道:“今夜遵长公主令,得以出宫,却不敢久留。” 随即,王内侍将一本宫册呈给秦津:“六年前,季月十四日,薛娘子进宫,皇后娘娘身边宫人传报内侍省,说薛娘子寻来一只孔雀为皇后娘娘解闷,命内侍省备下饲养孔雀的一应物什送去,这些也应宫规记录在册。” 宫册上一字一句记录的清清楚楚,层层上报时盖下的一枚枚宫章做不了假。 这些人证物证,无一不再阐述薛溶月的清白。 宰杀玉盘之人竟真的不是薛溶月。 纵使心中已有预料,在得到这个答案的刹那,秦津心头仍不由一松,指节不受控制地攥紧。 耳畔嗡嗡鸣响,他呼吸滞住,在短暂的空白后,万千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如潮水般疯狂涌上心头,将他淹没。 看向薛溶月的目光涩然,他记忆中的少女仿佛再一次走近。 幽暗佛堂中,少女歪着头,明亮杏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语气是难得不再夹枪带棒的柔和:“我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你最爱吃的姜丝鸭花汤饼,你喝一些吧。” 她的眼中是一览无余的真诚和关切。 少女没有因他的狼狈而疏远,没有在他落魄时落井下石,给予他致命一击。 她那时真的在关心他。 而他…… 错的彻底。 薄唇失去血色,秦津眉眼低垂,疏朗清隽面容略显苍白。 将一包厚厚银钱放进王内侍掌心,净奴亲自将王内侍送出去。 薛溶月背对秦津而立,瞳孔映着淅淅沥沥的雨水:“秦津,幼时住在宫中,你 我拌嘴吵闹,闹得不可开交,你时常骂我言行不一,后来阿兄也常常说我,你在旁也会跟着附和,你还记得吗?” 清晰的喉结滚动,秦津蓦地回想起—— “阿津,你可不要看小月嘴上说了什么,她这个人惯会口是心非了。” 薛溶月取出一枚金锁璎珞:“这是当年我寻工匠为玉盘做的长命锁,是在那日出宫后工匠才做好送到府上,若是我杀了玉盘,又何苦再费这个心思。只可惜那位工匠前年向我请辞归乡,无法为我作证。” 她手中的金锁璎珞小小一枚,显然不是人可以佩戴的尺寸,长命锁上雕刻一只爪印,栩栩如生,璎珞虽小但做工却十分精致。 薛溶月低头,鬓边步摇脆弱地垂落在耳边,细白指尖缓慢抚摸着金锁上的爪印,她眼睫轻颤。 “那时我去定安侯府寻你,想送给玉盘,却吃了个闭门羹,这枚金锁璎珞便一直收着,后来再也寻不到机会。” 目光落在薛溶月低垂的云鬓上,秦津呼吸出现一瞬错乱。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好感度上升5。】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好感度上升2。】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5。】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3。】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2。】 …… 勾起唇角,眉眼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得意,薛溶月强忍笑出声的冲动,麻利将璎珞收起来。 净奴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看着脚尖。 这枚金锁璎珞确实是她家娘子六年前寻工匠特意打造,却不是要赠玉盘,而是她家娘子饲养的小犬。 只要走近就能辨认出,金锁上面的爪印根本不是猫爪而是狗爪。 她方才还纳闷,娘子为何非要今夜冒雨回府将这枚璎珞寻出,原来是为诛心。 薛溶月趁热打铁,脑袋埋得很低:“我的知犬,是不是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没有。” 闻言,秦津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被打捞起来,哑声答:“知犬被我养在私宅,活蹦乱跳。” “真的?”薛溶月一喜。 秦津眼眸中闪烁着薛溶月看不懂的情绪:“真的。” 看着薛溶月因奔波劳碌,满身狼狈之态,他下定决心,低声道:“你若愿意,明日我就带你去看它。” 知犬是兄长赠予她的五岁生辰礼,她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天天抱着知犬入睡,年岁渐长后,也会将它的窝摆在床边,同吃同睡。 知犬乱尿,爱在泥地打滚,她虽恼怒,但从来都是小发雷霆,冷脸清洗,从不假手于人。 只可惜,后来被秦津抢走。 薛溶月想起便生恨:“我还以为秦世子将知犬抢走后,一定会迁怒它。” 秦津低声解释:“我没有要抢走它,当时真的是在街上看到它,本想送它回薛府,但听到薛将军派下人驱赶它,这才将它抱走。” 薛溶月燃起怒火:“父亲为何知晓我在府上饲养知犬,这件事除兄长外便只有你知我知,定是你故意泄露!” 秦津揉着额角:“不是我,我从未向薛将军告密……” 薛溶月见他咬死不认,心头再添两分怒火,开始翻旧账:“这件事秦世子不打算认,那当初故意损坏我心爱的长弓是不是也要抵赖?” 秦津微愣:“我什么时候损坏你的长弓,我怎么不记得?” 果然! 薛溶月讥讽:“秦世子想用不记得来搪塞我?那去年入冬在洛川湖边朝我身上泼血,世子总还记得吧!” 秦津更疑惑:“我何曾……不是你将我引去洛川湖想要推我入水吗?” 薛溶月怒斥:“你倒打一耙!你还驭鸟在我发髻上排粪,故意害我在诗会上出丑!” 秦津也不由愠怒:“我什么时候驭鸟……这话说出口你自己笑没?!而且明明是你给我下春日红——” 秦津话语猛地一顿,自知失言,耳尖泛起恼怒红晕。 “什么乱七八糟,春日红是什么?等等……”薛溶月匪夷所思,“你怎么脸红了?” 秦津脸色更红两分,大怒:“你少装——” 薛溶月愤怒:“我没装!” 话音落地,两人终于后知后觉品出不对,门口看戏的净奴也不禁面色凝重走进来。 沉默须臾,薛溶月率先开口试探:“那冬日卸走我的马车轱辘,试图摔死我的……” “不是我!”秦津斩钉截铁,停顿一瞬,声露狐疑,“偷走我的玉佩,栽赃嫁祸我的可是你?” “不是我。”薛溶月咬牙,“我没有偷成功过!”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24节 秦津眉头紧皱,迟疑问:“……那在我的糕点中下泻药的可是你?” “……” “…………” 愤懑神色顿时滞泄,眼珠僵硬瞟动,薛溶月抬头望天:“……这是我干的。” 双手抱胸,秦津冷笑。 薛溶月轻咳一声:“那将我喜爱的衣裙买走,剪碎送过来示威的可是你?” “我怎么会干这么——” 否认话语忽而停顿,秦津迟疑片刻,讪讪低头看地:“……好像是我。” 薛溶月拉下脸。 秦津转移话题:“偷扒霸王鸡毛的人可是你?” “......是我。”薛溶月别过脸。 春雨停歇,月色凝固。 两人相对无言。 净奴冷笑—— 我就说,你俩是那么冰清玉洁的人吗? 作者有话说: ---------------------- 因误会造就的恩怨肯定是有的,但怎么可能全是误会,还有很多两人斗法搞得事,这章先不掀老底了[狗头] 不过…… 以后秦某人发现金锁上的狗爪,不动声色:咱俩谈谈心,你以前骗过我吗? 小月目光游移:没有啊…… 秦某人微笑:很好,继续骗我,罪加一等,今晚不用睡了[愤怒] 下一章预告:小情侣要一起出去喽[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第25章 少年将军 【恭喜宿主,检测到攻略目标[秦津]好感度上升8】 【恭喜宿主,检测到攻略目标[秦津]恨意值下降13】 【恭喜宿主,检测到攻略进度已达到5,即将为您更新原著剧情——】 【再遇】 [长安巍峨城门敞开,朱雀大道直通天阙,驰道如砥。 红底黑字的虎镶战旗在春风下猎猎作响,锣鼓喧天的长安在高扬的战旗下已至沸腾,百姓夹道簇拥,翘首以盼,只为一睹凯旋而归的少年将军。 “自从青渊关失守,朝廷已经多少年没有打过胜仗,多亏秦世子勇猛,大破羌吴敌军!” “还叫秦世子?该称呼镇西将军了!” “左击郛东,右战兰奴,如今更是大胜羌吴,短短五年,镇西将军的赫赫英名已无人不晓,此次班师回朝,一定可以封侯拜相!” “秦将军回来了——” 震耳如雷的铁蹄声渐近,冰冷盔甲映着粼粼日光,似黑云压城般肃穆前行。为首之人,高坐大马,劲挺英姿轩昂如松柏。 秦津身披玄甲,昔日的意气风发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上被打磨成内敛的沉稳,但少年人的鲜衣怒马却无法被边塞黄沙淹没。 腰间长剑寒光凛凛,他的眼神烁亮,当年慵懒散漫的纨绔世子早已脱胎换骨,年少成名,镇西将军之名威震四海。 街衢巷陌人头攒动,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千树灼灼,春红点点,胭脂色染透长安。 衣饰华丽的稚童、小娘子们在烟阁楼宇上嬉戏欢闹,在震天欢声中,将早已折好的桃枝抛下—— 乱红如雨,纷纷扬扬,杀气腾腾的玄甲褪去几分寒冽。 一截桃枝不偏不倚落入秦津怀中。 秦津抬头,楼阁上的小娘子对他敬拜一礼,他薄唇微勾,微微颔首以示回礼,好似又回到当年,打马过御街的富贵郎君。 “后悔了吗?” 蒋施彦僵硬发冷的声音打断薛溶月的注视。 他冷笑一声:“少年将军,天子倚重,前途自是不可限量,当年你若跟他走,自然享尽荣华富贵。” 薛溶月不动声色看着他。 见她沉默, 蒋施彦话语难掩尖酸:“早知薛娘子想要攀高枝,我又何苦跑去破庙将你接入长安,平白误你大好前程。” 薛溶月皱眉:“你别发疯——” “我发疯?” 蒋施彦霍然起身,连连冷笑:“你若真后悔也不晚,我可以引荐你去秦府,凭借昔年情分和你这张脸,世子妃肯定做不了,当个妾氏与你现在而言也算平步青云,就是不知秦津还认不认得你是谁!” 薛溶月眸色发沉,放置膝上的手用力攥紧,上涌的杀意却在顷刻间被她敛下,她迅速调整好神态,声音平和:“我与他过往哪里有情分?只有仇恨。他好我就不好,你又何苦再揭开我的伤疤。” 面色稍霁,蒋施彦狐疑地看着她:“果真?” 薛溶月语气带着恨:“是他害我家破人亡,我岂能放过他?我与他不共戴天。” 蒋施彦放下心,深情款款地上前致歉:“溶月,方才是我不好,气急之下才会胡言乱语……” 他俯身为薛溶月倒上一盏热茶,拥她入怀,爱怜地抚摸她的鬓发:“我只是太爱你,怕你会为他舍弃我。” 薛溶月扬起唇,笑意却不达眼底:“我知道,若不是你告知我他为罪魁祸首,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闻言,蒋施彦眼神闪烁,别过脸去。 望向朱雀大道上如龙的仪仗和高坐骏马,风光无限的秦津,他眼眸中闪过妒恨:“他不过是道貌岸然的小人,你万不可被他蛊惑,在这世间只有我才是真心待你之人。” 难得温情,蒋施彦迫不及待欲要更近一步,蒋府下人急匆匆跑进来:“郎君,夫人又病了,还请您赶紧回去看看。” 蒋施彦皱眉,强忍不悦对薛溶月温声道:“我回去看望母亲,你别担心,这次我一定可以说服母亲让你进门做我的侧室,不让你再屈身这间客栈。” 目送蒋施彦匆匆离开,薛溶月脸上的嫌恶厌恨之色不加遮掩,翻手将那盏茶倒在花盆中,指尖轻叩桌面,她闭目深思。 蒋施彦偏执,阴晴不定,绝非可靠之人,自将她掳来后对她的心思更是越演越烈,急不可耐,她必须想办法脱离蒋施彦的桎梏掌控,绝不能就此坐以待毙。 远处犬吠声不停歇,薛溶月孤身坐至夜色渐浓,终于下定决心,戴上帷帽走了出去。 秦津如今大败敌军凯旋而归,秦府正在大开宴席,宾客满堂,前来祝贺拜见秦津之人接踵而至。 薛溶月立在偏僻角门,利索地爬上树,将手中的金铃铛摇起来。 今日府上喧嚣热闹,薛溶月也不知铃铛的响声能不能如愿传进去。 好在,没有间隔太久,一条身形硕大的黑犬便上摇着尾巴,吐着舌头,从秦府角门飞奔而出—— “知犬!” 薛溶月自树梢间轻盈跃下。 知犬将她扑倒在地,在她的抚摸下欢快地转圈圈。 这是她偶然一瞥发现的。 秦津那时还未出征,在坊市闲逛时身边跟着一只黑犬,虽说时过境迁,但薛溶月一眼认出这只黑犬就是她幼时饲养的知犬。 被秦津抢走后她以为知犬早已不在人世,没想到秦津将它养的很好,毛发油亮,威风凛凛。 她悄然跟上去,秦津恰好正在逗弄知犬,薛溶月惊奇发现知犬只要听到秦津手中特制金铃铛发出的声音,不管多远都会冲过来,乖乖坐下。 于是,她趁着坊市人多,想办法将那只金铃铛从秦津腰间偷出来。秦津不在府上的时日,她便会在这处偏僻的角门摇响金铃铛。 知犬不知是不是还记得她,半点不认生,欢乐的朝她扑来,她趁机训练知犬,以备不时之需。 练狗千日用狗一时,薛溶月刚欲命令知犬将秦津吸引来,角门处忽而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薛溶月身子一僵,警惕地抬头看去—— 少年已经卸下玄甲,长身玉立,手中提着一盏澄黄的灯,一身石竹紫团云圆领窄袖袍衬得他剑眉星目,面容疏朗,没有兵马进长安时的凌冽,反倒多了一丝随和。 这不是薛溶月事先设想好的计划。 她本欲利用前段时间的训练,令知犬将秦津引出来,她再恰好经过,制造一场天衣无缝的相遇。 却不想,重逢来的猝不及防。 紧抿双唇,薛溶月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脑中开始思索,秦津听到方才的铃铛响声了吗,会不会察觉出是她偷了铃铛,更要紧的是…… 秦津会认出她吗? 她现在带着帷帽,在浓重夜色下,轻薄皂纱遮挡住她的面容,她要如何自然取下帷帽,若他不识,她是否要主动上前与秦津交谈? 思绪尚未停歇,秦津的步伐却已经停下,提灯温黄光晕投掷在薛溶月身前三寸。 “薛溶月。” 秦津声音低沉,深邃目光定格在她身上:“好久不见。”] “娘子,马车备好了,秦世子已经等候在院外。” 净奴立在廊下,叩了叩窗户。 指尖摩挲着原著册子,身子歪坐在软榻上,薛溶月左手支撑脑袋,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从这章原著剧情中可以得出,将军府覆灭后,她侥幸逃脱藏身于破庙中,不知为何被蒋施彦掳走,她为了摆脱蒋施彦,故而想要借助知犬与秦津重逢。 想到此,薛溶月撇了撇嘴,面带不甘憋屈。 在原著中她身陷囹圄,秦津却当上了大将军,凭什么? 当真老天无眼,命运不公! 净奴再叩两下窗催促,将原著册子扣在软榻上,薛溶月不情不愿起身:“知道了,这就来。”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25节 今日,她与秦津约好,要去看养在私宅的知犬。 掀开青色门帘,秦津英挺身姿跃入眼眸。 很巧,他今日就穿一身石竹紫圆领袍衫,腰间系嵌墨玉玄带,肤白如玉,听到脚步声,抬眸转身。 四目相对,两人很快移开目光,面色都有些后知后觉的不自然。 在与秦津针锋相对的十余年里,薛溶月怎么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还会跟秦津并肩和睦同行。 秦津也没想到,御安长公主更没有想到。 两人一路无话,刚行过海棠游廊,迎面便撞上御安长公主。 宿醉一夜,骤然瞧见这幕,御安长公主甚至怀疑自己酒没有醒,在下人请安声中,她惊疑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你俩怎么会一道行走?” 还如此平和,两个人都没有争斗到面红耳赤。 怕不是见鬼了? 想起府门前备下的两辆马车,御安长公主心中不禁生起一个更为荒唐的猜测,瞠目结舌:“你俩不会是要一同出门吧?!” 被一语道破,薛溶月轻咳一声,抢先开口:“不是,我们两个只是碰巧撞见。” 话落,她眼疾手快杵了杵身侧秦津,秦津被迫颔首:“是的,碰巧遇见。” 女官欲言又止。 御安长公主更不由真诚发问:“你们俩的院子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可以告诉我是怎么碰巧遇见的吗?” 作者有话说: ---------------------- 下一章预告:出去玩啦出去玩啦,一起出去玩还碰见未婚夫啦 想更改一下文名:《把死对头攻略成恋爱脑后》大家觉得如何?我还挺喜欢的,或者有无宝子发动巧思,有更好的意见呀~采纳发红包[撒花] 第26章 三人欺犬 “这是知犬?!” 离开御安长公主府后,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至永安巷一座四进出的府邸,跟随秦津入府,后院游廊下种着几株春桃,正值盛开的季节,芸芸桃枝葳蕤娇艳。 廊下三个仆役正在为一只体型硕大的黑犬梳理毛发,它侧躺在春日下,尾巴悠闲甩动,肥实的四肢将油亮毛发撑开,沉甸甸的圆肚平摊在地面。 这只黑犬的体格完全可抵两只同岁犬,且绰绰有余。 薛溶月目瞪口呆:“它怎么如此胖?” 秦津皱眉:“它不是胖,只是长大了,比较丰盈圆实。” 说罢,他吹了声口哨。 原本昏昏欲睡的知犬猛地竖起耳朵,翻身坐起来,左顾右盼寻到秦津的身影后,立刻扭着身子奔来。 只可惜它肥厚体格拖慢了速度,跑动时浑身赘肉一颤一颤,活像一团滚动 的毛球。 这还不胖? 薛溶月嘴角抽搐。 知犬扑到秦津身上,前爪扒着他的衣襟直立而起,秦津抱起它硕大的体格向上颠了颠,纵使整张脸都被狗肚遮挡,还不忘向薛溶月重申:“真的不胖,近日天热,它食欲不佳,清瘦许多。” 薛溶月:“……” 她很想对这话不予置评,但实在没有忍住:“你知道抱起来它后,它的肉在层层下坠吗?” 秦津耷拉下眼皮装作没有听到,并试图捂住知犬的双耳不让它听。 在秦津怀中乱蹭的知犬却抬起脑袋,像是嗅到什么,忽而从秦津怀中挣脱,尾巴摇的更加欢快,撒欢一般朝薛溶月扑过去。 薛溶月哪里经受的住它这么一扑,当即连人带狗跌坐在地,知犬毛茸茸脑袋热情的在她身上乱蹭,薛溶月几番挣扎,却始终推不开这座肉山,只能逆来顺受半躺在地,仰起脖颈瞪秦津。 这就是你说的不胖! 清风浮动桃枝,春红洋洋洒洒落了一地,几点新红缀在薛溶月乌黑的云鬓上,与鬓边通透的青玉芙蓉簪相得益彰。 唇边溢出轻微弧度,她圆润杏眸虽含几分羞怒,却显然没有真的生恼,细白指尖更是不停眷爱地抚摸知犬的毛发。 对上薛溶月嗔怒目光,秦津勾起唇,再吹一声口哨将她解救出来。 知犬不情不愿从薛溶月怀中后退,忽而扭着屁股冲向屋内。 净奴刚欲上前搀扶薛溶月站起身,秦津却已经走到薛溶月跟前,朝她伸出胳膊。 高大身形完全笼罩住薛溶月,他逆着满园春色而立,明媚骄阳落在他疏朗面容,清隽眉眼含着轻笑,一双潋滟的桃花眸目不转视看着她,在日色的融化下,竟存温和。 薛溶月微愣。 她暗暗思忖,是不是机会来了? 肢体接触也是攻略秘籍上的方法,如今机会还是秦津主动送上门来的。 机不可失,薛溶月下定决心,没有将手搭在秦津的臂膀,而是大胆地握住他青筋明晰的手背。 这是秦津始料未及的,他呼吸一滞。 肤如凝脂的指尖微凉,如新雪落在手背,激起一片战栗。 肌肤相触的霎那,他指节发僵,鼻尖萦绕她身上的淡淡花香,他能清晰感受到,她的指尖划过肌肤时留下的轻盈触感。 柔弱无骨的素手不知收敛,握住他的手背轻轻一压,秦津眼皮一颤,下意识想要甩开手臂,却又不禁回想起昨日雨夜,躲闪的举止顿住。 ……她应当是无意的。 秦津抿唇,垂目凝视两人交叠的手。 她的手涂着桃粉蔻丹,似白玉无瑕,在她柔软掌心下,是他青筋凸起的手背…… 喉结轻滚,秦津仓促移开目光。 没有再去看薛溶月,清瘦腕骨用力,将薛溶月从地面扶起来,待薛溶月站稳身子,他立刻将手臂收回。 薛溶月的打量目光却仍肆无忌惮。 ……秦津竟然脸红了。 望着秦津红透的耳尖,这一发现令薛溶月感到惊讶,更不免兴奋。 这是不是说明,肢体接触的攻略方法是有效的? 思索间,知犬叼着一只用锦布缝制的布犬冲出来,将布犬放在薛溶月脚边,知犬兴奋地围着薛溶月转圈圈。 “这是我给你缝制的布犬。” 薛溶月蹲下身,将那只已经破旧的布犬捡起来,看着上面熟悉的针脚绣样,不由感到错愕。 她绣工了得,在知犬刚送来身边时,便兴致勃勃用布料给它缝了一只呆头呆脑的布犬,知犬很喜爱,时常叼着这只布犬到处行走,睡觉时也要将布犬搂在怀里。 别过脸,秦津淡声道:“我捡到它时,它口中叼着这只布犬,我见它喜爱,便一直没有丢,只可惜后面被它不甚咬破,我找过绣娘缝,可它不喜欢,总会故意咬破,现在后面还烂着一块。” 薛溶月翻过来一看,果然见布犬腹部位置烂一块,棉花都露了出来:“缝的时候要在烂掉的地方绣一只蝴蝶,这样它就不会去撕咬那块补上的地方,它喜欢蝴蝶。” “这只已经旧了,我这两日给它缝一件新的布犬好了……” 话说至一半,薛溶月猛地顿住,愣愣看着眼前克制不去扑她的知犬,鼻尖忽而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它将这个布犬叼过来,是不是说明它真的还记得我……” 本以为是原著夸张,毕竟知犬被抢走时才在她身边饲养两年,而如今已经过去六年,她万万没有想到,知犬竟然真的还记得她。 秦津蹲下身,揉着知犬的脑袋:“它一直记得你。被我捡回去后数次想要跑回薛府寻你,但那时薛将军在府,府上下人都在拿棍棒驱赶它,它被打了几次,才不再朝外跑,一直很听话。” “直到四年前一次,我看它的布犬已经脏旧,想拿去找绣娘缝制几个一模一样的供它玩,它可能以为我要将布犬扔掉,便一路追着我咬。” 秦津掀开袖子一截,左臂上赫然出现一个牙印,当时应该咬的比较深,虽已过去几年,却依旧留着淡淡的痕迹。 杏眸中含着一汪水光,薛溶月俯身搂住知犬的脑袋,爱怜地蹭了蹭它,夸了一句:“好犬。” 秦津:“……?”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味儿? 薛溶月伸手去揉知犬的脑袋。 不仅记得她,四年前正是她与秦津斗得如火如荼,它能在那时狠狠咬秦津一口为她出气,不愧是她看中的犬,就是好样的。 阔别重逢,薛溶月陪知犬在庭院中玩了整整一个时辰。 秦津买了许多耍货为知犬解闷,知犬最喜欢其中的陶响球。 净奴将陶响球用力丢出去,薛溶月与知犬一同追去捡球,净奴不仅在一旁鼓劲,还偷偷帮着薛溶月,待靠近陶响球后,若无其事的将球朝薛溶月身边踢。 春风扬起薛溶月的桃红披帛,青绿攒珠绣蝶襦裙在少女欢快步伐下荡起层层涟漪,欢乐娇俏的笑声塞满整座庭院。 秦津从来没有想到过,这座被他当作客栈歇脚的府邸还可以这般热闹。 定安侯府于他而言不过一间充满痛苦血腥的牢笼,他买下这座府邸,让自己有一处可以安身的居所,可每当他踏入这座府邸,望向空旷安静的庭院,又不免迷茫。 他好像永远都是孑然一身,每到年底时,听着外头的欢声笑语,他只能与母亲冰冷的牌位共食年夜饭。 这样日复一日的日子好似看不到头,渐渐的,他连这座府邸都不愿再靠近,多少次踏入府门却又匆匆退出来。 “秦津!” 少女惊呼打断他的思绪,眼见一枚陶响球朝他的脖颈袭来,他眼疾手快将球接住。 薛溶月松了一口气,旋即,朝秦津眨眼示意。 “扔过来。” 薛溶月躲着知犬,朝他挤眉弄眼。 身子斜倚朱栏,秦津漫不经心看着她,歪着头,似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哎呀!” 薛溶月嫌他笨,朝前挪两步,一字一顿,将口型张大:“快扔过来。” 不紧不慢地将球抛起,秦津挑眉,表示不解。 薛溶月着急,直接骂出声:“秦津,快扔过来,你就是故意的!”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26节 话音刚落,他扬手挥出掌心的陶响球,陶响球在庭院划出一道弧线,径直朝薛溶月的方向抛去。 薛溶月一喜,伸手去接—— 陶响球稳稳落在她的手心。 得意扬眉,薛溶月刚想转身朝知犬炫耀,却被直冲冲跑过来的知犬撞了一个踉跄,陶响球也从指尖滚走。 知犬反应极快,撒腿追球跑走,徒留薛溶月在原地气鼓鼓得跺脚,却不想在与陶响球近在咫尺的地方,知犬忽然停下。 它扭头去看薛溶月,尾巴轻轻扫过地面,示意薛溶月去拿球。 薛溶月大乐,跑去将球捡起。 三个人欺负一条犬,最后还被犬让了一步的薛溶月没有丝毫赫然,得意举起手中的陶响球,大声宣布:“这次是我赢了!” 净奴都有些不好意思,朝知犬嘴里塞两块碎骨头。 推开拦在眉眼处的桃枝,秦津对上薛溶月亮晶晶的杏眸,懒洋洋祝贺:“恭喜你,险胜一条犬。” 薛溶月瞪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秦津低头失笑。 作者有话说: ---------------------- 下一章预告: 未婚夫这次真的出来啦,狗狗祟祟的小情侣要一起行动啦~ 第27章 深藏秘密 “庭院深深,少见奴仆杂役往来,秦世子不常在此地盘桓吗?” 檐下金铃琤琤作响,薛溶月穿过朱漆为柱的回廊,目光扫过南侧的嶙峋假山。 潺潺流水自假山奔流至清池,春风荡起水面涟漪,几尾锦鲤在池中畅快嬉戏。 景致虽秀雅,府上却未免冷清。 丫鬟垂首回禀:“世子前两年时常回府,只是近一年鲜少来此起居。世子喜静,府上仆役并不如许。” 推开一间暖阁,阁内孤零零摆放一扇仕女座屏,和一张椅子。 丫鬟上前:“奴来侍奉娘子更衣。” 薛溶月信不过秦津府上的奴仆,挥手将人打发走。 与知犬玩闹半晌,她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沁湿,好在马车上备有换洗的服饰。 拿起柳黄环佩宝相花纹襦衣,还能隐隐听到远处庭院中净奴与知犬的嬉闹声,薛溶月垂目思忖。 若真是秦津故意报复她,设计将知犬抢走,便不应该留下她给知犬缝制的布犬。 难道,当年向父亲告密之人真的不是他? 薛溶月不得不承认,秦津将知犬饲养的很好。 府上备满特意为知犬寻来逗乐的耍货,有专门为知犬梳理毛发的仆役,甚至连知犬用的膳食,都由名厨专门烹饪。 哪怕曾经误会她宰杀玉盘,他也没有因此迁怒知犬,反而精心养护。 ……秦津比她了解的还要正人君子。 知犬被父亲发现,将她锁在祠堂罚跪,知犬也因此流落街巷,能被秦津捡走,确为不幸中的万幸。 或许,她应该对秦津道一声谢。 薛溶月面容微微发烫,迟疑纠结该如何开口。将衣裳快速换好,她推门出来时,丫鬟已不知去向。 她并没有在意,顺着原路返回,正在斟酌用词,却在折回路上被一间屋子吸引住目光。 那间房屋位于偏僻墙角,几棵葱茏翠柳栽种门前,遮挡视线。像是柴房,却用厚实的木板封窗,屋门不仅上锁,还用铁链捆绑,薛溶月定睛一眼,铁链还上好了几把锁。 薛溶月感到古怪。 这房屋中到底藏了什么物什,值得秦津在自己府上,还要这般费尽周章的严防? 她穿过回廊,止步在门前。 几条翠枝垂挡,两扇窗户封的很严实,任凭骄阳似火,却渗透不进去半分光亮,薛溶月望向细小的门缝,踌躇一瞬,便止住继续上前的心思。 既然锁门封窗,说明秦津藏在屋内的物什不愿被人发现,她又何必横生枝节。 她刚欲抬步离开,身后陡然传来一道凌厉地呵斥:“别动!” 薛溶月微愣。 急促脚步已经由远及近而至,秦津眉头紧拧,疾速掠过薛溶月,高大身形不由分说地横在她与房屋中间,隔绝她再进一步的可能。 胸膛随粗重的呼吸上下起伏,汗珠顺着高挺鼻梁滚落,秦津脸上笑意退去,眸色阴郁,僵硬发沉的目光冷冷盯着她:“别碰这间房。” 薛溶月蹙眉:“我只是途径这间房,好奇多瞧了两眼,没有上前窥探的打算。” 一扫先前的平和,颈背绷紧如拉满的弓弦,秦津眼睑半阖,目光填满锐利的戒备,一寸寸审视薛溶月,神色与方才玩闹时的温和判若两人。 他仿佛在刹那间拉起防线,似地盘被入侵的猛兽,尖锐的竖起身上的刺,而薛溶月就是那个翻越雷池的可疑之人。 念及近日颇有成效的攻略进度,薛溶犹豫片刻,主动退一步:“此番是我唐突,但我绝无恶意,更无刺探之意。” “薛溶月。” 双眸眯起,居高临下的目光如冰锥般钉在她身上,秦津的声音冷沉:“最后一次,在竹林时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再试图窥探我的私隐。” 薛溶月也不由动了怒:“我都说了,我没有这个意图!” 若是她真的行窥探之举便也罢,偏偏她已经抬步打算离去,却被秦津武断的扣上罪名,不免感到冤枉憋闷。 下颚紧绷,秦津不欲再听她的狡辩,别过脸,冷硬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话语哽在唇齿间,薛溶月呼吸一滞,旋即大怒,只觉秦津翻脸比翻书还快,简直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一般,半分道理也不讲。 “谁稀罕了解你的私隐!” 丢下这句话后,薛溶月愤怒地转身离去,将斜插在云鬓上的海棠步摇甩得乱颤。 剑眉压目,眸色阴郁不消,秦津深喘一口气,目送薛溶月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后,紧绷的身躯忽而松垮,他无力地往后靠去,身子重重砸在门板上。 锁链蓦地发出刺耳响声,秦津仰头靠在门板上,合上双眸,紧张与恐慌在瞧见薛溶月靠近这间房时疯狂灌入心头,也随着薛溶月的离开而被抽出。 手指仍克制不住地颤动,豆大汗珠不停歇地溢出,秦津从未有过如此恐慌的时刻,躁动不安的心堵住喉头,令他倍感窒息,如同暴晒在烈日下无法挣脱的鱼,只能大口喘息。 广晟小心上前,目露忧色:“世子……” 自被调到世子身边当差,广晟便日日被兄长耳提面命,绝不可以靠近这间屋子,这是世子设下的禁地,他虽好奇,却也不敢违逆。 方才,隐在府上的暗卫匆匆来报时,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世子脸色骤变,步伐如此急躁,他一路小跑都没有跟上。 另有仆役上前禀报:“世子,薛娘子要回府。” 压下心头的颤栗,秦津站直身子,知晓方才那一遭将薛溶月得罪得很了。 他未尝不知薛溶月或许并无窥探之意,但他不敢赌。 这间屋子绝对不可以被薛溶月闯入,深藏的秘密也绝不能被薛溶月挖掘。 似被人从头泼下一盆冷水,浑身气血倒涌,秦津面色苍白,被一双无形的手拽出适才的温馨。 怎么再一次受薛溶月的蛊惑? 在心底反复拷问,他闭了闭眼,沉声命令道:“守好这间房。” 仆役垂首领命,广晟小跑跟上秦津的步伐,捧着怀里沉甸甸的糕点,琢磨半晌,终是小心翼翼询问:“世子,那这两盒糕点……” 秦津不喜甜,府上的糕饼吃食大多为咸口,薛溶月与知犬玩闹累了,口中喊饿,尝了两口府上的糕饼却又放下,显然不合胃口。 广晟领命,跑去附近的食肆卖了两盒长安最时兴的糕点。 可眼下薛娘子与世子不欢而散,这两盒糕饼还要送去给薛娘子吗?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与薛溶月划清界限,更该将不必要的往来相处舍去,但薛溶月为客上门,也断没有让人饿着肚子离开的道理。 秦津淡声道:“你拿去给她……若是她不要,你就留着自己吃。” 广晟连忙应一声,行至府门前时,薛溶月已经气鼓鼓地上了马车,秉持待客之道,秦津翻身上马,打算将她护送回长公主。 马车缓缓行驶出永安巷,净奴不清楚为何一炷香前两人还在和睦相处,转眼间却又分崩离析,想问,但见薛溶月脸色沉郁,决定暂时先不去触她的霉头。 薛溶月百思不得其解。 那间屋子到底有什么,至于她停留在门前都能令秦津如临大敌吗? 恨恨锤了两拳怀中软枕,马车忽而停下,薛溶月险些歪倒在地,稳住身形后愤怒掀开帘子,便听车夫低声解释道:“前面,秦世子突然勒马。” 薛溶月朝前看去,只见秦津高坐骏马,身姿悍拔,手中勒紧缰绳,薛溶月柳眉微紧,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修长身形穿梭在游人中,柳青袍衫被清风扬起,男子抬起手,烦不胜烦地驱赶身侧几只蜜蜂。 虽然男子带着帷帽,但薛溶月还是一眼认出:“柳如玉。” 双眸微眯,薛溶月唇边勾起冰冷弧度:“果然是你,竟然真的是你。” 对上秦津的目光,她瞬间了然,冷冷挑眉:“你在那夜竹林里也动了手脚?” 秦津抬颚,示意她去看柳如玉的手臂。 驱赶之时,柳如玉的衣袖滑落,白如玉藕的臂膀上赫然出现密密麻麻的红点。 薛溶月冷哼:“原来你也早就疑心他了。 ” 秦津驱马上前,保持疏远的距离,低声道:“我命广晟送你。” “你要去探查他?”薛溶月一语道破,“我也要去!” 秦津皱眉:“你去多有不便。” 眼看柳如玉拐进一条小巷,顾及两人目前还是同盟,秦津又多说一句:“待我探查清楚后,今日会去找你告知情况。” 不待薛溶月回答,他驾马离去。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27节 分明就是想要与她保持距离,他现在的疏离冷淡便连净奴都能一目了然。 薛溶月气得摔了帕子。 待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时,焦急徘徊在屋内的薛溶月更是怒不可遏。 “已经戌时末刻,马上便要宵禁,他还没有探查完吗?我看他分明就是想要甩开我!” 薛溶月气得将膝上诗书砸出去:“一天到晚喜怒无常!” 快步行至梳妆台前,薛溶月将先前买的那几本书籍一并找出,不论是《说话的艺术》还是《霸道世子爷轻点宠》全都一股脑塞进净奴手中:“就现在,统统拿去烧掉!” 净奴见她怒极,也不敢多言,捧着这几册书快步出去。 在院中寻了个偏僻的角落,端来火盆,为了避免烧的不够干净,净奴将书一页页撕碎,方才往火盆里放。 秦津进来时,正好只剩最后一本书还没有被烧毁—— 醒目的《霸道世子爷轻点宠》赤裸裸摊开在地,明亮炽热的火光将这八个字照得十分清晰。 秦津冷酷面容再也维持不住,左脚绊右脚,险些一头撞到树上。 作者有话说: ---------------------- 秦津:冷酷面具破碎 不要怕,柿子高冷不了多久的,他就不是高冷的人 下一章就要入v了,也要到文案剧情啦,从明天(20日)开始零点更新~v后爆更三章,感谢大家的一路相伴,希望可以继续与大家一起见证小月和柿子扭转乾坤,创造美好未来~爱大家,鞠躬[爱心眼] ————预收文《你不是死了吗?!》———— 文案: 景明二年春,姜焕春刺杀任务失败。 死遁逃离长安时,她于汀兰坡上回首,洋洋洒洒的纸钱下,为她举行的丧礼依仗正缓缓行出长安,哭嚎声震天。 不远处长亭中,还有四位郎君,锦衣玉冠,可见富贵。 为首之人身长八尺,剑眉星目,面容冷峻,难掩桀骜不驯之态。 身旁人冲他恭维笑道:“小侯爷,天道好轮回,姜女到底不敌您,含恨而亡,今夜可要好好庆贺才是。” 话音刚落,只见小侯爷勾唇笑了起来,慢悠悠看向开口之人,笑容冰冷。 在众人心惊胆战的目光中,他忽然将其狠狠踹翻在地,神色阴郁愤怒。 姜焕春见状只冷笑,心道:希望神佛庇佑,不要让她再踏入长安,更不要再见秦昭这张面目可憎的脸! 谁知,两年后,啪啪打脸。 她不仅再入长安,还阴差阳错成了仰慕秦昭许久,被秦家长辈安排居住在府上,培养感情的表妹! 而入府第一日,秦昭不知所踪,秦母唤来下人查问秦昭去向,下人战战兢兢回:“又、又去给亡故的姜家二娘子上香了。” 姜母听罢不由长叹:“孽缘啊!” 姜焕春:“???” 这么恶心人是吧! *** 青州来了一位表妹,秦昭急着去上坟,只远远看了一眼。 一身青绿色的袍子,云鬓上斜斜插了一只玉簪,见到他微微欠身,柔柔弱弱地叫了一声:“表哥。” 秦昭皱起眉头,心下顿时泛起不喜。 原因无他,明明隔着屏风,看不清这位表妹的容貌,可秦昭莫名觉得似曾相识—— 很像一位令他念念不忘,且坟头草已经两米高的故人。 * 【我说怎么有故人之姿,原来故人没死!!】 第28章 姻缘树下 夜色浓稠似墨,明月被流云吞没,漏出几缕惨淡的白。打更声遥遥传来,震落枝头素洁梨云,春色垂洒庭院,似一捧新雪。 净奴蹲在梨树下,吭哧吭哧烧得正起劲儿,听到动静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 目光艰难从地面上的《霸道世子爷轻点宠》移开,秦津也被吓了一跳,僵硬目光望向青灰石砖上的鎏金火盆。 盆中炭火烧得正旺,一册《三百个化敌为友小妙招》在火舌吞噬下,燃烧殆尽。 秦津瞳孔地震。 ——这都是些什么乌烟瘴气的杂书? 净奴护主心切,更出于仗义本色,顶着秦津震惊茫然的神色,她目光坚毅,脱口而出:“是我爱看,与我家娘子无关。” 秦津不耻下问:“这书上都写得什么?” 净奴:“……” 话语哽在喉间,净奴眼神飘移。她不知道,她一个字都没有看过。 从屋内传出的声音打破院内僵持的寂静,薛溶月声音不耐:“烧完没有,净奴你是不是又跑出去偷懒了?” 话语稍顿,薛溶月语气愤愤地补充:“全都烧干净,这些书我一个字都不会再看,再研究!” 净奴扶额叹气。 眉宇不受控制地扬起,秦津呼吸凝滞,僵在原地。 ……竟真的是薛溶月在看这些书。 《化敌为友》便也罢,《霸道世子爷轻点宠》是什么意思,她研究这些做什么,谁是霸道世子爷?! 眼皮难以置信地抽搐,荒谬感涌入心头,秦津深吸一口气,颇觉匪夷所思。 怪不得给他送醒酒汤,怪不得去了解他的喜好,怪不得主动找他结盟,原来先前的示好都是有迹可循。 震惊之色逐渐变得幽深,望着燃烛窗下的那抹俏影,秦津眼神审视惊奇。 薛溶月屈尊降贵,学这些拙劣伎俩,必定有所图谋。 可是话又说回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图谋,需要看这些乱七八糟的杂书? 秦津一时想不明白,揉了揉眉宇,他暂时敛下思绪,阔步行至檐下明窗。 出于礼节,他没有敲门进屋,而是伸手叩了叩窗。 薛溶月还以为是净奴在使坏,刚欲开口让她滚进来,秦津的声音已自窗外响起:“是我。” 面色一僵,薛溶月下意识朝窗外看去—— 檐下六角宫灯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剑眉斜飞入鬓,卷翘浓密的长睫在眼睑投下深浅不一的暗影,墨玉玄带勾勒出他优越的、宽肩窄腰的身形,挺拔身量更是一览无余。 这都什么时辰了。 薛溶月还记着仇,撇了撇嘴,背过身去没有搭话。 春风不安拂动宫灯下缀落的红穗,一抹艳红映在秦津疏朗的眉眼处,目光扫过净奴仍在努力烧书的身影,他脑海中情不自禁设想薛溶月看这本书时的模样。 后知后觉的玩味涌上心头,他没有忍住,垂目轻笑。 薛溶月听得清楚:“你笑什么!” 她恼怒起身,鬓边步摇泠泠作响,隔着一扇昏黄纱窗,怒瞪秦津:“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我等了你整整四个时辰!” 眉心微动,秦津抬眸。 摇曳烛火为薛溶月镀上朦胧的光晕,身影虽模糊在纱窗后,秦津却完全可以设想出她嗔怒的眉眼,低声道:“回来时,被执卫司绊住了脚。” 他本不欲解释,他不在意薛溶月是否会误解,可话说出口,便没有转圜余地。 薛溶月挑眉:“曹明煜又找上你了,这次因为什么?是王金虎之死,还是那夜竹林杀人?” 倚着廊柱,指节闲适地撩拨灯下红穗,他难得有问必答:“竹林杀人。” 薛溶月放下心来。 此案秦津是被刺杀的“无辜”之人,也没有如王金虎一案引起轩然大波,应当只是照例询问。 沉默须臾,她忽而开口:“你是何时疑心柳如玉的?” 眼底泄露一丝碎光,秦津敛目反问:“你呢?” 他拖着长长的腔调 :“毕竟,他可是你的未婚夫婿。” “还没有定下!”提起这个她就来气,柳如玉竟跟害她之人有所牵扯,薛溶月再不愿承认这门耻辱亲事,反驳道,“我们两个没有交换生辰八字。” 秦津不甚在意地哼道:“是吗?” 薛溶月不想再与秦津这个外人谈论此事,转移话题:“他会出现在那间酒肆就已经很蹊跷了,不是吗?” “柳府在长安城西端,不过一间平平无奇的酒肆,因何能劳驾他跨越半城去饮酒?偏偏还这么巧,王金虎死时他在,我引蛇出洞时他也在,我不信这是巧合,那夜酒肆中他纠缠上来,我偷偷在他身上洒了香粉。” “竹林遇刺,我特意将箭尖洒上另一种香粉,两味香粉混合,染上肌肤持香甚久,不仅会招来蜜蜂,而且香气清淡,不易被人察觉。” 她派了人去盯梢柳府,只要柳如玉出府便会跟上,查看他身侧有没有挥之不去的蜜蜂。可惜他数日未出,今日终于鬼鬼祟祟踏出府邸,下人匆匆回禀时,她不在府上,好在亲眼所见,更为确信。 除了这些,还有张翁。 自那日玄妙道观后,张翁被捆至薛府,骆震亲自审问,终于得知全貌。 张翁有一个不成器的小儿,还未及冠,便敢去暗赌庄子寻乐,在庄上结识柳如玉,一次输到身无分文,连脚上踩得靴子都抵给旁人时,按了手印借走柳如玉几两银子。 借银钱时急红了眼,根本就没有仔细看借贷条子,待利滚利,被柳如玉催要债款时,彻底傻了眼。 还不起银钱,柳家这样的门户又远非他们可以得罪,张翁不是没有想过向她开口,可在得知薛柳两家即将结亲时,不禁又犹豫踌躇。 最终,张翁不敢赌,只得打消念头,才有玄妙道观,用农户养的散鸡滥竽充数。 不过这些,她也不必再说与秦津知道。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28节 薛溶月反问:“你呢?你往箭上抹了什么?” 头往后抵着廊柱,他姿态慵懒地凝着檐上遥遥明月:“你曾经给我下过的药粉,染上会起一身红疹。” “怪不得他几日未出府。” 薛溶月轻嗤一声,问道:“你今日探查到了什么?” “你真要听?”他问。 薛溶月翻了翻眼皮:“废话,不听我问你作甚。” 沉默须臾,秦津垂下眼皮,声音低沉:“柳如玉今日去的是一处暗娼院子,倒也不光是为了狎妓,他是东家,经营不轨勾当,可惜青天白日不好入内探查。” 薛溶月一愣:“那你为何不趁着夜色继续探查,回来作甚?” 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红穗,闻言,秦津被气笑了,似真似假地哼道:“这不是答应要回来告知你,怕你再多等四个时辰。” “少来!” 薛溶月撇嘴,暗道信你才有鬼。 明月西斜,碎星隐匿,早已超过他来时预期要停留的时辰。 秦津站直身子,挥去衣襟沾染的落花,秉持最后一丝真心,懒洋洋劝道:“柳如玉绝非良人,存有害你之心,你素日最好防备着他,也少沾染柳家为妙。” 被活捉的步辉还没有开口,他言尽于此,抬步欲要离开。 “咔哒”一声,身侧的窗户忽而打开。 氤氲柔和的烛火顺势涌出,驱散春夜凉寒,云鬓簪起的牡丹绢花夺目,却远不及少女明媚生艳的眉眼:“秦津。” 秦津步伐稍顿,微微侧目。 薛溶月探出半个身子,杏眸盛着温和光晕,歪头狡黠地看着他:“你不生气了?” 浓密眼睫轻颤,秦津避开她的视线:“此话何意?” “你少装!” 薛溶月短促地哼道:“我承认,看到那间封窗锁门的屋子时,我确实很好奇,但走近发现里里外外透不进一丝亮光,我这个人最为惜命,为了防止被你杀人灭口,我一眼都没有多看。” 她认真阐述事实:“你今日又冤枉我了。” 眉宇微挑,秦津刚欲开口,却被薛溶月抢先一步堵回去:“我不用你致歉,毕竟我也还欠你一句……” 停顿瞬息,她面色稍显不自然,小声哼道:“欠你一句道谢。” 秦津一怔。 薛溶月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力求一气呵成:“感谢你收留知犬好好饲养它没有拿它泄愤将它养的黑黑胖胖好了就这样你可以走了走快点跑起来。” “啪”的一下,根本没有再给秦津反应的机会,薛溶月话音落地那一刻,快速将窗户合上。 扶着案角,薛溶月瘫坐在软榻上,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秦津从怔愣中回过神,耳畔还停留薛溶月急速的道谢声,再听屋内遮掩不住,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呼吸,低头失笑。 待秦津身影逐渐远去,融入浓浓夜色后,净奴小跑溜进屋内,薛溶月已经平复好呼吸,正在摆弄身前的两盏烛火:“你去窗外。” “啊?”净奴不明所以,但听话地折返。 再次打开窗户,薛溶月将那两盏明烛位置复原,重回方才的站姿,挑眉看净奴。 净奴不懂,用疑惑眼神以示询问。 薛溶月直白地问:“好看吗?” 净奴恭维话语如同滔滔不绝的流水,半分停顿都没有:“娘子美艳动人摄人心魄国色天香冰肌玉骨,简直美得惨绝人寰!” 精心摆放的蜡烛位置,露出姣好侧颜,再搭配无可挑剔的服饰,薛溶月满意点头。 愤怒过后,理智回归,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那该攻略就还是要攻略。 净奴试探地问:“你俩这算是和好了?” 拔下鬓边牡丹绢花,薛溶月还记着仇,冷冷哼道:“从来没有好过,哪来的和?” 秦津最好日夜祈祷不要栽在她手里,不然等她翻过身来,一定有他的好果子吃! 净奴觑着她的脸色,有话要说:“适才秦世子到院子时,正好撞见我正在烧书,他看了两眼……” 薛溶月头皮遽然一麻,怒瞪净奴:“他看到了什么?” 净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将头埋得很低:“化敌为友与霸道世子爷……”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净奴尚未小声哼唧完,薛溶月如遭雷击,僵立原地,耳畔嗡嗡作响,脸颊“唰”地红透,是恼的更是怒的。 将手中的绢花砸向净奴,她暴跳如雷:“你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净奴吓得一哆嗦,翻手关上窗。 薛溶月气得又拿起软枕从窗户中砸出,净奴却早已逃之夭夭,她恼羞成怒坐到蜡烛燃尽,方才宽衣入睡。 或许是今日与秦津牵扯的糟心事太多,薛溶月辗转反侧终于入睡,却又梦到秦津。 白雪如絮,纷纷扬扬落下,即便是浓重的冬夜,也无法遮挡覆盖群山的皑皑霜雪。 她梦到上元节,普明寺那夜。 净奴提灯在前,苦口婆心劝她停下脚步,然而她被愤怒冲昏头脑,任谁也无法阻拦她上山的决心。 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她的指尖早已被冻僵,斗篷落满霜雪,艰难行走在上山的路。 雪夜孤暗寂寥,清雪压弯一截截竹枝,簌簌下坠。普明寺前栽种几株红梅,正值盛放的时节,虽被落雪覆盖,却难掩傲骨嶙峋的气节。 薛溶月最终在普明寺远近闻名的姻缘树下,寻到秦津。 披雪上山,她的裙裾早已被泥泞雪水沁透,额上细细密密的热汗未曾消退,云鬓松散,几缕乌发垂落在耳边,步摇花簪早已在行走时不知掉落在哪处雪堆里。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狼狈,秦津却不遑多让。 他高大身影立在姻缘树下,膝上被雪泥晕染出大片污渍,皱皱巴巴的锦袍松垮裹在身上,额角刺目鲜血顺着他深邃眉眼滑落,不止额头一处伤,他左手手腕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染红脚下白雪。 他却像是不知道痛一般,漆黑双眸僵硬转动,执着望向姻缘树,似在搜寻什么。 她提剑冲上去,直到剑刃即将架到脖颈时,他方才恍然醒悟,却依旧没有躲闪,任由利剑划过他的肌肤,在落雪中洒下一串血珠。 幽深目光紧盯她的眉眼,他忽而踢起一截枯枝,与她打斗在一起。 泛红双眸恨怨的与他对视,寒风凌冽,卷起千层雪纷扬,苍茫的群山之巅,只 有两人拂耳垂洒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渐渐的,她体力不支,在一次挥剑时被秦津击中手腕,长剑脱落,她被打退数步,并未站稳的身子朝山下倒去。 在千钧一发之际,她眼疾手快抓住垂落在山边用以祈福的红绸,虽阻止身子下跌,却无法维持摇摇欲坠的身子。 细微脚步声停在头顶,几簇薄雪自秦津脚边无力滚落,砸在她的额发上。 她抬眼,对上秦津居高临下的冰冷目光。 剑眉低压,双眸淬霜,鲜血凝在他桀骜的眉眼上,杀意毫不掩饰。 她确信,那一刻,秦津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但最终他还是让开身子,任由匆匆赶来的净奴将她拉上去。 回去后她一连三日高烧不退,与幼时那般,似乎忘记许多前尘往事,可具体是什么,她却又说不上来。 薛溶月再次从系统无休无止的提示音中惊醒,她心有余悸地翻身坐起,尚未回过神,系统提示音便接踵而至。 【警告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好感度下降5】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好感度上升3】 【警告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好感度下降2】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好感度上升4】 【警告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好感度下降2】 ...... 指尖自尚有余温的安神香余灰收回,薛溶月揉着生疼肿胀的眉心,仰头缓缓叹了一口气—— 又来了! 这大半夜的,秦津就不能好好睡个囫囵觉吗,这是又在琢磨什么? 她粗略计算一下,发现不论好感度怎么上下波动,始终增减抵消,维持原有的数值,便不再费神留意。 可在床榻上翻衾倒枕,薛溶月却失了困意,难以入睡。 无奈之下,薛溶月翻身坐起。 趁夜深人静,她拿出原著册子,手撑着脑袋,再次细细翻看。 虽说还是这几页内容,可许多疑点仍未揭开,令她蹙眉,心神不宁。 先说原著中书写的落水一事。 如今民风开放,虽说仍有男女大防,却早已不是前朝,会将莫须有的女子贞洁看得极为严苛,和离再嫁已是常见不过的事情。 若真如原著所写,她只是落水被人救起,怎么就会沦落到失去清白,名誉扫地,被柳家退婚,闭门不出的地步? 这是其一,其二,在原著中到底是谁救了她?又出现何种偏差,救她的人未如原著所写出现,令她溺水身亡。 其三,将军府因何获罪,她又是怎么在满门抄斩中苟活下来? 指尖一遍遍摩挲着原著册上的字墨,薛溶月思绪不停,却始终未能得出能够解惑的答案。 窗外,漫漫长夜退去,旭日自远山之巅跃出,灿如绢绸的朝霞缓缓铺开。 听到净奴在院中洒扫的声音,薛溶月起身推开窗。 净奴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挪步上前:“娘子,今夜睡得不好吗?” 薛溶月面无表情:“不是睡得不好,是被你办事不利蠢得没有睡着。” 净奴神色讪讪,摸了摸鼻子,说道:“天色还早,索性今日无事,我为娘子再点一柱安神香,娘子小憩片刻如何?” 按了按酸涩的眼角,待净奴走进来,薛溶月忽而开口问道:“派去监视蒋施彦的人,可曾报过信回来?” 净奴点头:“回过一次信。被蒋家接回府上,不知是不是被这场波澜吓到,蒋家郎君又生了一场病,三日前方好,已经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前往凉州。”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29节 “至于徐夫人,已经被送去清心庵。蒋家原本不依,得知下毒一事方才罢休。” 思及不日前原著册子浮现出来的新内容,薛溶月暗道此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再次叮嘱:“你命骆震再派些武艺高强的可靠之人盯好他,以十日为周期,一举一动都要写信来报,信件直接交由我手,我要亲自翻阅。” 净奴不解:“可是蒋家郎君有什么不妥?” 薛溶月眯起双眸,口中缓缓吐出四个字:“绝非善类。” 净奴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便听薛溶月又问:“钟愿如何了?” 净奴答道:“被安置在偏院,与骆震的院落相邻,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步辉招了吗?” 那夜竹林,虽让玄衣人逃走,但也并非全然没有收获,引蛇出洞顺利,将脖颈有黑痣的恶人抓到。 净奴摇头:“他是个硬骨头,骆震用了不少手段,他却始终不肯吐露半个字,一问三不知。” 薛溶月挑眉:“秦津也拿他没有办法吗?” 净奴解释道:“听骆震说,秦世子很少会去柴房审问步辉,似是对他不感兴趣。” 薛溶月沉思片刻:“改日我亲自去看看。” 解决这些琐事,安神香点燃,困意倒是再次席卷,只可惜,这次薛溶月没有睡够一个时辰,便被净奴摇醒。 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眸,薛溶月困到眼皮一直耷拉,身子无力歪靠在软枕上,拧眉:“又怎么了?” 净奴低声道:“柳家大房二房的夫人来了,要寻娘子说话。” “柳家?” 薛溶月思绪清明些许,皱眉道:“她们来做什么?” 明知她赴宴“落水”后柳家一直不闻不问,今日不年不节为何追到长公主府来与她说话? “无事不登三宝殿。”净奴摇头,“奴虽不知她们的来意,但肯定不安好心,只是如今两人已经在正厅坐着喝茶,娘子还是洗漱打扮一番后去见个礼,省的被旁人指摘。” 不悦地翻身下床,薛溶月坐在梳妆台前,待净奴为她梳妆后,行去正厅时,柳家大夫人王氏神色不耐,在厅中来回踱步。 黛紫祥云纹绣菊广袖长衫裹着王氏丰腴的身形,高梳云鬓,鬓边簪着一支牡丹金钗,她步伐焦躁,紧拧的眉眼显露几分不悦。 倒是另一侧的柳家二房夫人赵氏,正温声劝她。 赵氏话音还未落,王氏眼风扫见薛溶月姗姗来迟的身影,顿时冷哼一声,不悦道:“到底是长公主府的茶好,多亏薛娘子,我才能有福气连饮两盏。” “不曾提前收到府上拜帖,不知两位夫人匆匆想邀,可是有什么急事?” 薛溶月上前行晚辈礼,听出王氏口中的责怪,没有打算给王氏留脸面。 勋贵门户,不论登门还是相邀,都要先提前递拜帖去府上,收到主人家的回贴才能上门,若无要紧事,唐突而至未免失了应有的礼数。 自打议亲后,薛溶月就与王氏相看两厌,无法和睦多说两句话。 得知柳如玉的小人行径,薛溶月更加无所顾忌,不阴不阳地刺回去:“两位夫人既然喜欢长公主府上的茶,那就多吃两盏,不妨事。” 王氏脸色一沉。 这已经不是薛溶月头一次下她的颜面。 她好歹也是长辈,不论如何,作为晚辈,薛溶月都应当谦卑恭顺,可薛溶月不知礼数,常常出言顶撞。 她家二郎模样出众,性情温和,去年科举中榜,前途不可限量,若非看中薛家门楣,依照薛溶月的脾性和在长安城中跋扈的名声,要做她的儿媳,她自是百般不愿点头。 她们柳家乃是书香清流门第,如何能容纳一个不知礼数的儿媳? 她拧起眉头,想要说教两句,却被柳二夫人赵氏不假思索拽住衣袖,暗暗朝她使了个眼色。 不能耽搁此番前来的正事。 王氏张了张口,只得不情不愿将话咽下,赵氏上前欲拉薛溶月的手,温声说道:“那日赴宴,薛娘子落水,我与大夫人一直忧心不已,只是知晓薛娘子需要闭门养病,这才没有上门打扰,不知薛娘子如今身子可好些?” 一旁的净奴听不下去,皮笑肉不笑:“距离我家娘子落水怎么也过去数日,便是当时再不好,如今也该养好了。” 虽说她家娘子对外宣称闭门养病,可但凡来往过的门户即便不亲自登门慰问,也会派府上奴仆送来厚礼,以表亲近。 可柳家作为即将与府上结亲的门户,却连最基本的礼数都没有尽到。 不仅一直没有派 人上门过问,连礼都没有派人送过分毫,装聋作哑至今,忽而追至长公主府,这番言论未免让人觉得虚伪可笑。 自两家开始议亲,柳家就摆足架子,柳家女眷更是眼高于顶,明明想要攀拢府上,却又拿腔作调,对她家娘子言行指指点点,恨不能她家娘子伏低做小捧着她们。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门亲事,是府上在高攀,不就是欺负娘子身后没有女眷长辈撑腰,才敢如此作践! 赵氏伸去的手被薛溶月冷淡避开,脸色也不由讪讪,在心底暗骂大房上不得台面的做法。 柳家这些年终于有所起色,太爷余荫未散,小辈也够争气,考取功名在身,眼看日子好过起来,大房却依旧改不了尖酸刻薄的小家子做派,即惦记薛家丰厚的嫁妆,又不肯舍去小利。 即便再不满薛女这个儿媳,也应当做好面子功夫,偏偏大房自视清高,却全无礼数。 王氏自然听出净奴话中讥讽之意,再次生怒。薛女倒也罢,好歹仗着门楣,可连她身边的丫鬟都敢出言教训她不成?简直欺人太甚! 此时若不震慑住薛女,待她来日进门,可不是要仗着家世翻过来拿捏她。 她当即对净奴斥道:“主子说话,哪里有奴才插嘴的道理!听说薛娘子早就开始掌家理事,却到底年轻,连个下人都约束不住。” 薛溶月眸色沉下。 王氏不喜她的倨傲忤逆,沉声嘲道:“薛家无主母管教,倒让薛娘子不分轻重,竟还骇人听闻的卷进命案当中。酒肆是何地,薛娘子怎么能堂而皇之去这种地方饮酒,如此不安分,也不怪会被执卫司疑心。” 薛溶月怒极反笑:“看来今日两位夫人前来,不为关心我的身子,是想要上门说教。” 柳二夫人赵氏去拉王氏的衣袖,却被她反手挣开:“薛娘子的做派与柳家家风大相径庭,你的这些做派我家小辈是万万不敢为之,待薛娘子进门后,我要好好为你立立规矩,好叫你知晓什么叫安分守己。” 瞧着薛溶月阴沉脸色,柳二夫人心生悔恨,只怪自己不该与大房一同上门。 不怕人犯蠢,就怕蠢而不自知还洋洋得意。 王氏显然不觉自己言行有何问题,扬首问道:“既然薛娘子卷入其中,可知案子进行的如何了?执卫司到底寻出真凶是谁了吗,与你与薛府可有牵扯。” 这才是她们今日登门目的。 薛溶月垂目拨弄手中玉镯,不答反问:“说起这桩命案,我倒要问问两位夫人,柳郎君身为读书人怎么也被卷进命案当中?” 柳如玉已经考取功名,只待朝廷任职文书下来,忽而身陷命案,柳家最担心的莫过于,府上儿郎会因此被耽搁前程。 可执卫司隶属天子,曹明煜根本就不买柳家的面子,柳如玉被带走那日,他们四处打听无果,这才想起了薛溶月,故而才有今日上门这一遭。 王氏驳道:“二郎是男儿,读书累了,去酒肆喝盏酒解解困乏再正常不过。” 短促地笑了一声,薛溶月冷冷讥讽:“春闱刚过,正值用人之际,朝廷各部正在考察近两年中榜进士,待过了春就要分去各部任职。柳郎君殿试名次在最末尾,这段时日不夹着尾巴好好安分守己,还有心思去饮酒寻乐,如今还被卷入命案当中,看来是要置前程于不顾。” 这番话直戳王氏心窝,她愤而起身:“你如此冷嘲热讽,二郎若是博不得一个好的前程,与你有什么好处?我若是你,就该好好为二郎谋划,绝非事不关己!” 虽不知柳如玉与那夜竹林的玄衣人有何牵扯,但这一笔帐她尚未好好与他清算,薛溶月不打算放过他,只是今日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但让她咽下这口气,也是万万不能的:“如何没有好处,我出身将军府,即便日后嫁人夫婿婆家不争气,不论和不和离,凭借县主的封号和万贯嫁妆,我照样能好吃好喝的过日子。” 王氏面色一滞。 薛溶月抬眸,杏眸闪烁着不加掩饰的讥讽:“倒是那不争气的夫婿婆家,若没有本事立身,还不懂得察言观色,日子恐怕就要难过了。” “柳夫人不是早对我的名声有所耳闻,说我行事狂妄,这话确实不错,我行事向来不计后果。为柳家、为柳如玉谋划我是做不到,但若是要我使绊子,我倒跃跃欲试。” “你敢!” 王氏勃然大怒:“你敢威胁我!” “我有何不敢?” 薛溶月气定神闲地拨了拨茶沫:“两位夫人想打听的事我无可奉告,但有一言,我可赠予柳夫人。” 冰冷目光似刀,从上至下划着柳大夫人的肌肤,令她莫名颤栗。薛溶月勾唇轻笑:“我不仅行事狂妄,且睚眦必报,惹急了我,即便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也会照干不误。” 瞋目结舌地看着薛溶月,王氏脸色苍白,还未开口言语,便被赵氏急忙拽住。 勉强勾出一抹笑,赵氏拉住她起身告辞。 “就这点本事,也敢来娘子跟前说教,简直不知所谓!” 目视二人身影远去,净奴“呸”了一声,上前问:“娘子,现下还困乏吗?” 饮下一口热茶,薛溶月身子窝在椅中,正思索怎么报复柳家,闻言冷哼一声:“气都气饱了,哪里还会有困意。” 净奴眨了眨眼:“娘子别气,既然没了困意,不如奴去备车,我们去干些给娘子解气的事。” 薛溶月挑眉:“什么解气的事?” 净奴道:“方才骆震派人通禀,柳如玉出府,在一处胡同小院接上两名男子。” 薛溶月疑惑:“然后呢?” 净奴压低声音:“骆震说,那两名男子模样清秀可人,柳如玉对他们两个动手动脚,怕是关系匪浅。” 薛溶月猛地坐直身子:“果真?” 净奴点头:“骆震瞧得真切,柳如玉接上那两人后,将人拉坐膝上,左拥右抱,举止十分不规矩。” 薛溶月冷笑出声:“好、好、好,他倒是潇洒。” 新仇旧恨一起算,薛溶月站起身,咬牙切齿道:“不仅要退婚,我还要他永无宁日!” 胡同深处的宅院连着酒肆,青天白日酒肆虽关着门,宅院中却丝竹雅乐不停。 两名模样清秀的小厮坐在膝上,柳如玉正在与他二人嬉戏玩闹。 “郎君好些日子没来看我了。” 柳如玉叹气:“还不是那桩命案闹得,长辈看管的严,这才无暇与你们寻乐。” 小厮笑道:“我还以为是郎君即将与薛家娘子成亲,要与我们疏远。听说那薛家娘子国色天香,模样身段一顶一的好,郎君真是好福气,成亲后定会忘了我们。” “怎么会。” 柳如玉调笑道:“不论那薛女如何千娇百媚,都不抵你在我心中的分量。” “娶她回来不过是看中她的家世,更能应付家中长辈。她这个人八字硬,克死兄长,克得父母离散,待我娶她进门,就将她关在后院中,再将你接入府上,我们两个日日相伴,一处逍遥。” 小厮一喜,搂上柳如玉的脖颈:“郎君可不能骗我!” 柳如玉不怀好意一笑:“只要伺候好爷,日后有的是荣华富贵可以享。” 一直厮混到夜色降临,柳如玉才不依不舍出来。他身上沾满酒气,衣襟半敞,踉踉跄跄走出来,身上布满红痕。 后门处,却不见本该停在此处等候他的马车。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30节 揉着生疼的额角,柳如玉脑袋昏沉,刚欲不满大骂,眼前却忽然一黑。 宽大的麻袋套在他的头上,不待他反应过来,重重的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他顿时吃疼,酒瞬间被吓醒了大半,想要挣扎:“谁,谁!哪来的贼人敢对我无礼,你可知道我是谁!?” 狠狠踹在他的脸上,脚上用力一踩,柳如玉顿时痛呼出声,秦津 双手抱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冰冷,闻言轻嗤一声:“今日你就是天王老子,我也照揍不误。” 柳如玉心生俱意:“你、你是谁,到底谁派你来的!” 清瘦腕骨缓缓转了一圈,秦津将他拎起,右手抡圆,一拳精准砸在他的嘴上,声音吊儿郎当:“一个路过、看不惯你的正义人士。” ----------------------- 作者有话说:文案剧情就在这两章了 下一章预告: 秦津:给我买两本书 广晟:什么书? 秦津:…… 秦津:……怎么办,好难以启齿的名字[托腮] 第29章 月下折花 杨柳依依,野桃灼灼,几缕薄云怠惰飘荡碧穹,胡同深巷的青黛砖瓦盛着粼粼碎金。 柳如玉踉跄后退,身子“哐当”一声狠狠撞响枝干盘曲的桃树,翠笼桃枝猛地一颤,万千春红纷纷扬扬而下,落满二人衣襟,在地面上铺就薄薄一层胭脂色。 柳如玉清晰听到自己牙齿碎裂的声音,血腥味瞬时溢满口齿,他甚至来不及哀嚎,下一拳再次挥来! 剧痛铺天盖地袭来,血沫混着碎齿自唇边吐出,柳如玉痛到身子克制不住抖动,脾胃翻腾,他疼到呕吐,眼前阵阵晕眩。 拳头裹挟汹涌风声,重重砸向柳如玉的下颚,眼神凉寒,秦津悍拔身形如山,力道冷硬如铁,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 柳如玉完全没有招架的余力,甚至连呼救的力气都被打散。 “噗通”一声,他不受控制地跪到在地。 眼见血齿喷涌而出,秦津眉宇皱紧,退后两步躲避,任由鲜血喷涌在轻摆的柳枝上。 “就凭你,也配?” 低沉冰冷的嗓音稍顿,秦津漫不经心的讥讽话语因尾音的微微上扬,暴露出他毫不掩饰的挑剔嫌恶、还有几分莫名的、柳如玉读不懂的复杂微妙。 也配什么? 剧痛如锈刀剜肉剔骨,蔓延至浑身。 柳如玉喉头痉挛,大脑昏沉,他甚至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不妨碍他被语气的轻蔑激怒。 强撑最后一口气,他拔出藏在鹿靴中的短刃,嘶吼一声,朝秦津的方向猛地刺去! 短促冷冽的轻嗤自喉间溢出,柳如玉持剑杀来时,秦津眼底闪过嘲弄,身形未动半分。 微微侧身,他抬手扣住柳如玉不堪一击的手腕,修长如竹的指节握紧下折,便听“哐当”一声,轻而易举卸掉柳如玉手中的短刃。 骄阳垂洒,勾勒出秦津紧实悍利的轮廓,线条匀称的腿抬起,他毫不留情一脚踹向柳如玉的心窝。 柳如玉仰天喷血,扑倒在地。 四肢绵软,柳如玉爬在青石板上“呼呼”喘息,连指尖都无力再抬起,裹在身上的矜贵锦袍被血污沁透,鲜血汩汩淌下,混着明显的三颗碎牙。 他努力抬起头,左眼勉强撑开条缝,想要透过破了个洞的麻袋瞧清楚贼人面容。 不徐不疾地上前,秦津半蹲下来,似是瞧出他的意图,薄唇勾起一道轻蔑地笑,抬手将麻袋取下。 他的声音疏懒张狂:“记清楚了,今日是我打得你。” “秦、津!” 惊怒令柳如玉气血上涌,咬牙切齿:“我何时得罪了你,你要下如此狠手!” 秦津站起身,挺拔身姿锋锐,他垂目,似笑非笑:“都说了,看不惯你。” 柳如玉愤怒拍地,目光阴森:“我不会放过你的。” “那太好了。” 剑眉轻挑,秦津漫不经心地哼笑:“那你可千万别认错仇人,我等着看你要如何不放过我。” 望着秦津渐渐远去嚣张背影,柳如玉即愤怒他的狂傲,又忧心得罪他的下场,急火攻心,喉间再次喷出鲜血,头重重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薛溶月带人赶到时,柳如玉半张脸青紫肿胀,爬倒在地,像是一条被抽出脊骨的野犬,发冠不知滚落到何处,鲜血糊了满脸。 “咦?” 薛溶月惊奇地围绕昏厥的柳如玉转圈:“这是哪位嫉恶如仇的正义士动的手?” 骆震办事周全,提前找好一处高阁,薛溶月将柳如玉在院中厮混的一幕尽收眼底,只可惜,今日太过仓促,要想敲锣打鼓已为时已晚。 但即便今日无法设局让他声名狼藉,她也不想咽下这口气。 朝廷明令禁止官员狎妓,柳如玉身为中举进士,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敢生出事端,所以哪怕今日她狠狠揍他一顿,只要没有明目张胆被人瞧见,柳如玉淫.乱在先,为了仕途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根本不敢报官。 谁知,不过匆匆赶来的片刻功夫,柳如玉竟已经被不知名的正义人士打了。 净奴也傻了眼,小声问:“娘子,那我们还动手吗?” 柳如玉此人绝非善类,虽然他擅于伪装,但得罪过的人定然不少,或许是被旁人寻仇报复也未可知? 薛溶月没琢磨明白,但不妨碍她跃跃欲试:“当然!我这口气还没消,别人打他也不耽搁我动手,只要别伤筋动骨,打死了就成。” 她还为柳如玉备下一份厚礼,正等恰当时机送给他,他现在可不能出事,更不能死。 扶起柳如玉发沉的脑袋,将布条塞进他的嘴里,骆震将麻袋套上去,随即退后至深巷路口,帮薛溶月把守望风。 活动一下手腕,薛溶月抽出腰间长鞭,冷笑出声。 新仇旧恨一起算,“啪”的一声—— 柳如玉身躯猛然一颤,在抽痛中睁开眼,还没有反应过来,第二鞭便狠狠抽在他的脊背! 柳如玉惊惧地瞪大眼睛,如被水浪卷上岸的鱼,身子无力地扑腾挣扎两下。 这又是谁! 他又得罪谁了?! 难不成是他最后的挑衅话语激怒了秦津,秦津又掉头过来揍他了? 那还套什么麻袋,而且这次怎么还用上鞭子了! 他想要求救,痛苦的呼叫却被厚布堵了个严实,只能泄露出几声破碎的颤音。 挨了第二顿打,他已经无力再挣扎,如同一滩烂肉般绝望地平瘫在青石板上,任由一鞭又一鞭抽在他的脊背,到最后,他甚至在麻木的痛苦中感受到一丝微妙的、诡异的快感,口齿间甚至溢出一声轻飘飘地喘息。 薛溶月把握着力道,在柳如玉再一次昏过去后,净奴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人还活着。 担心再次出现王金虎一案,薛溶月命骆震清理好周遭,确认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后潜伏在四周,确保柳如玉被柳家人活着接回去。 交代好善后的事情,薛溶月刚欲收鞭离开,净奴却眼尖地看见桃树下一簇落红中,隐了一块物什。 小跑上前捡过来,薛溶月定睛一瞧,不禁挑了挑眉。 余霞成绮,掠江燕雀驮着余晖渐远,云絮被落日点燃,金红绛紫泼墨般挥洒晕染,一寸寸覆盖楼阁瓦舍,跃上飞檐铜铃。 御安长公主府,下人点燃一排排灯笼,昏黄的光晕入侵满树海棠。 秦津入府时,在回廊深处,撞见仰头赏花的薛溶月。 常言道,灯下看美人,月下看花。 清朗晚风穿过廊下,两侧绢纱灯笼在夜色下荡起层层涟漪的光晕。石榴裙掀起微波,瑟瑟海棠落在薛溶月的云鬓间,她踮起脚尖,细白指尖去勾摇曳的海棠枝,宽袖滑落至肘,露出一截莹白似珍珠的小臂。 碎发浮动在姣好侧颜,光晕在她的眉眼处描绘出薄绯,娇艳红唇上映着朦胧花影,鬓边的步摇随着她的举止颤动轻晃,晃得秦津喉结也跟着动了动。 指尖微微收拢,他轻咳一声,别开视线。 听到动静,薛溶月侧首看向秦津,挑眉一笑:“世子可愿意帮帮忙吗?” 薛溶月最近很不对劲,秦津在心底强调。 她近日许多举止出乎意料,成为眼下非常不妙的变动,这会让他失去对如今局面的掌控,他必须警惕,不能再次行差踏错,走向另一种他不愿意接受的结局。 故而,他要意志坚定,不能再被打破界线,与薛溶月产生过多的牵扯。 薛溶月似是没有感受到气氛的僵持,无视他面上犹豫之色,身子往后退开一步,与他保 持适当的距离。 随即,歪头看着他,似在等待他上前。 其一,薛溶月身边没有带伺候的下人。 其二,长公主府本应如流水的奴仆在此刻统统不见踪迹,此处只有他与薛溶月两人。 其三,秦津目光移到垂在瓦檐上的海棠枝—— 这株海棠确实很高,薛溶月碰不到实属正常。 秦津迟疑着走上前。 折花而已,这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结合种种外在因素和条件,薛溶月确实没有办法折到这枝海棠。 而且,玉盘一事,是他误解了薛溶月。 而而且,他现下与薛溶月是同盟。 而而而且,酒肆中,薛溶月给他送过醒酒汤。 而而而而且,在祠堂罚跪时,薛溶月给他送了碗素汤。 而而而而而且,昨夜,薛溶月对他道谢了。 而而而而而而且,他与怀瑾兄是挚友,他应当替逝去的好友照料薛溶月。 他只是迫于这些无法控制的原因,所以才去帮她。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31节 他没有放松警惕,没有意志不坚,只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探出身子,任由回廊外的海棠香气肆无忌惮入侵,秦津在薛溶月期待的目光中,低声询问:“哪一枝?” 海棠枝垂在他的肩头,他的瞳仁黑得纯粹清冷似上好徽墨,与干净的眼白搭配,衬得疏朗眉眼极为清亮。 薛溶月正勾唇偷笑,闻言,敛下得意神色上前,圆润似珠的肩头紧紧挨着他的衣襟,伸手指向高处海棠:“这里。” 薛溶月身上的清淡墨香替代了萦绕在鼻尖的花香,柔软指尖擦着他的手背抬起,她精致的眉眼在昏黄光晕下更显明艳。 秦津晃了一下心神,喉结轻轻滚动:“什么?” “你先低一点身子。” 薛溶月不满道:“你离我这么远,当然听不清楚了。” 哪里远了? 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肩头处传来的温热,能嗅到她发髻间的梨花香气。 真是麻烦。 秦津僵硬弯下腰。 眼底笑意加深,薛溶月忽而伸手,握住他放置在海棠枝头的手,牵引着他去勾那枝溢满春色的海棠。 呼吸一滞,秦津眼皮倏然抬起,长睫在纷扬的落红中剧烈颤动。 薛溶月温热的气息洒在他的肌肤,引起一阵颤栗,她鬓边的步摇在他耳边泠泠作响,甚至盖过了如雷的心跳声。 仿佛挂在悬崖边,一颗心被反复抛掷,他大脑出现一瞬空白,连同耳朵也失去了听声音的能力,在阻塞的呼吸中,只有泠泠晃动的步摇持续在耳边作响。 ……第二次了。 秦津咬紧牙关。 不等他抽回手,薛溶月已经先一步松开指尖,退后一步,明明是近在耳畔的声音,秦津却觉得模糊不清。 见他僵立在原地,薛溶月开口催促:“就是这枝,世子快些帮我折下,动作千万要小心,我要拿它插花。” 指节猝然握紧又松开,秦津压下急促的喘息声,绷紧的下颚略显僵硬。 “世子?” 薛溶月故作疑惑。 仓促垂眼,待平息眸中深色,秦津抬手将那枝海棠折下。 薛溶月打量他的神色:“世子今日去了何处?” 沉默须臾,秦津语气冷硬:“应当不必向薛娘子禀告。” 薛溶月撇了撇嘴:“不是我要探查世子行踪,只是我们二人现下仍是同盟,有些事自然要清楚。” 她问:“世子可去继续跟踪探查柳如玉了?” “没有。” 挑了挑眉,薛溶月“哦”了一声,没有再多问:“那世子可不要懈怠,两桩命案在身,怎么也要勤勉些。” 将折下的海棠放置在回廊边的靠椅上,秦津转过身,语气冷淡:“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 薛溶月忽而叫住他,快步行至他的身前,抬眸对上他的目光,眼底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秦津眉心一跳,心底莫名有股不好的预感:“你还有何事?” 狡黠地眨眨眼,薛溶月抬起手,刻祥龙纹的玉佩顺着她的指尖无声垂下:“世子,即便是打人,贴身的玉佩也要收好。” 秦津下意识伸手摸向腰间,果然空空如也。 对上薛溶月戏谑的目光,秦津冷淡面容彻底破碎。 ----------------------- 作者有话说:而且 而而且 而而而且 而而而而且 而而而而而且 而而而而而而且 这是什么?这是世子的台阶[狗头] 秦津:不靠近薛溶月是我的准则,但我一般不按照准则行事[化了] 本来今天打算一口气写到上章预告的地方,结果睡过了[托腮] 明天一定!——说大话大王檐上春留 第30章 太荒谬了 “也不知你们两个整日在忙些什么,明明同住一府,却时常不见你二人身影。” 鹤归水榭,鱼贯而入的侍从垂首将佳肴美馔呈上,清冽甘甜的桃酒在金樽中轻漾,映着摇曳烛火,泛出琥珀色的光。 御安长公主高居上座,宽大云袖轻拂白玉案,娇艳眉眼染上几分醉意。含笑扫过分座左右的两人,她打趣道:“本以为你们已经化干戈为玉帛,谁知今夜席上一观,还是这般疏远。” 秦津修长指节揉捏一枚樱桃,若隐若现的青筋隐在冷白肤色下,闻言垂目不语。 一手撑着桃腮,薛溶月漫不经心收回视线。 不知是不是那夜逗弄得很了,秦津这几日总避着她,行踪飘忽不定,即便相遇,也刻意保持疏远距离,连眉眼都不多抬片刻,仿佛她是洪水猛兽。 薛溶月倒是难得没有因他的防备而恼怒,或许是欣赏他暴揍柳如玉的嘉举,又或许是……从他鲜红欲滴的耳垂中,品尝到一丝微妙的快意。 她忽而觉得,攻略秦津的这个系统任务,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甚至,还有些乐趣。 见二人照旧避而不谈,御安长公主无奈叹息:“我与皇后娘娘都盼着你们两个能够握手言和,究竟有什么化不开的矛盾,值得你们僵持至此?” “尤其是你。”御安长公主目光转向秦津,语气微肃,“边疆不稳,朝廷正值用人之际,陛下还欲将你放去薛将军麾下历练,你可要争气,莫要再顽劣。” 秦津神色淡然,一笑置之:“我哪里有这个本事?陛下高看我了。” ——高看? 薛溶月忆起原著册子上,描写秦津凯旋而归时的盛况,便知这话不过是随口敷衍。 御安长公主心知秦津的顾虑和处境。当年他的身世被揭露,若非先帝留下的遗诏,陛下也无法抵抗太后威压。 这么多年过去,太后从未放弃打压秦津,更不愿他走上仕途、掌握权势,散布传言,试图将纨绔名声钉死在他身上。 眸色微深,御安长公主叹道:“太后那边,自有陛下周旋,你不必忧虑,陛下不会任由你的才干磨灭在长安的腥风血雨中。” 御安长公主这话说的直白,薛溶月不禁心神一震。 先帝有九子,太后膝下养有两子。 一子德才兼备,早早被先帝立为太子,可惜天妒英才,先帝崩逝后先太子因悲痛欲绝,尚未登基便暴毙而亡,膝下只有一名不满四岁的稚子,难以担当大任。 为稳固局面,太后当机立断扶持养子五皇子登基,便是如今的天子。 刚登基时,天子根基不稳,太后以雷霆之势掌控朝局,至今仍不肯放权,随着天子羽翼渐丰,两派矛盾日益尖锐严重,各部官员身陷其中,只能择主而事。 薛溶月早有所怀疑,原著中薛家之所以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或许与站错队有关。 若想规避掉原著中薛家凄惨下 场,她必须要理清楚,薛家获罪到底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还是确实犯下不可抵赖的大错。 只可惜,领兵打仗之事绝非她一朝一夕可以渗透了解,她现下能做的只有打理好薛府,不给居心叵测之人留下把柄,等候父亲归来再从长计议。 御安长公主不胜酒力,由女官搀扶下回庭院小憩。薛溶月叫住欲要孤身离席的秦津:“世子,天色已晚,可否送我一程?” 秦津眉眼冷淡,刚欲唤丫鬟,便被薛溶月眼疾嘴快堵了回去:“我有要事与世子相商。” 并肩行出水榭,薛溶月吸取上次教训,主动与秦津保持恰当距离。 攻略一事需松紧有度,不可操之过急,否则会适得其反。 秦津察觉出她的疏离,紧绷的神经不由松懈些许,目不斜视走在旁侧。 薛溶月不疾不徐地问道:“世子那日,为何要揍柳如玉?” 来了。 他猜到薛溶月会有此一问,只是不待他开口,薛溶月便自顾自道:“柳如玉道貌岸然,想必是世子也看不惯他伪善的举止,才出手教训他的。” 她竟是这么想的吗? 秦津一时默然,薄唇轻启,却又犹豫着抿住。 “不是吗?” 薛溶月侧首看他。 秦津惜字如金:“是。” 薛溶月弯唇一笑,脚步停下:“既然世子也看不惯他,不如助我揭开他伪善面孔。” 秦津跟着停下脚步:“你想怎么做?” “后日,枕金书斋启业,遍邀长安举人进士前去赋词,便连内阁学士王大人也会亲自前往,欲要入仕的进士绝不会放过这个冒尖出头的好机会,柳如玉自不例外。” 薛溶月笑容无忌:“我偏要在他风光时,当众毁了他。” 秦津声音平直:“光是行为不检,难以动摇柳如玉的根基。” “自然不止。” 忙碌这些时日,骆震收集不少柳如玉胆大包天的罪证。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见她胸有成竹,秦津敛目转动玉扳指:“既已谋划周全,那就祝薛娘子得偿所愿。” ——这是拒绝了。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32节 薛溶月并不意外,甚至没有秦津预想的恼怒,她勾唇一笑,不甚在意道:“我便猜到,世子要拒绝我。” 秦津挑眉:“那你为何还要……” 圆润杏眸黑得透亮,薛溶月迈步上前,在秦津戒备的目光中走近三步,双眸盛着盈盈笑意:“世子没有看出来吗?” 秦津错开视线:“什么?” “我相信世子,是在向世子表达我的诚意和忠心。” 话语一字一顿,薛溶月语气轻飘,声音中含着几分促狭笑意,听上去并无半分真挚,更像在捉弄打趣。 ——又来了! 下颌绷紧,秦津陡然生出一丝不耐,冷声讽刺:“诚意忠心?我与薛娘子并无此等交情。” 目光未在薛溶月身上多停留一瞬,秦津拂袖离去。 “看见没?” 净奴正在琢磨秦津翻脸的缘由,忽而听到此言,不由纳罕:“什么?” 薛溶月低笑:“你看他,耳朵又红了。” 口中再凶,也遮挡不住瞬间红透的双耳。 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秦津这般有趣? 净奴谨慎询问:“确定不是气得吗?” “啧。” 薛溶月斜她一眼:“这你都不知道,他生气才不会红耳朵,只会冷笑。” 净奴老实巴交:“奴婢确实不知,又不关心这个。” 顿了顿,她不懂就问:“娘子为何会留心这些?” 薛溶月:“……闭嘴。” *** 三更梆子敲过,落花簌簌,孤寂庭院中只剩一轮明月高悬。 月色透过敞开的窗户跃入,留下一片清冷的白。 “我便猜到,世子要拒绝我。” 秦津翻向右侧。 “世子没有看出来吗?” 秦津又朝左侧翻去。 “我在向世子表诚意和忠心。” 秦津翻身坐起来。 绝望地拧紧眉头,秦津不得不承认,他再一次因薛溶月而难以安睡。 ——她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夜夜折磨着他,他反复复盘薛溶月近日举止:两次示好的羹汤、主动要求结盟、不再与他针锋相对,还有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语…… 以及那本该死的《霸道世子》,究竟写了什么?! 秦津越想越昏沉,酒意未消的头脑肿胀难忍。 不能再被薛溶月牵着鼻子走了!今夜必须弄个明白! 广晟亦未寝,他将人唤进来,沉声道:“我有一位友人……” 广晟打着哈欠,在听完“友人”遭遇后,目光发直:“世子,这些事我怎么听着这般耳熟?” “不必在意这些!” 秦津打断:“你只需要客观、理性、真实的分析一下,这女子如此行径是何意图?” 广晟摸着下巴,语气深沉:“听着像是不安好心,会不会是怀柔策略,先让世子友人放松警惕,再伺机而动,寻到恰当时机,给予世子友人致命一击。” 很有道理,广晟的分析与他设想的一般无二,可不知为何,秦津听在心中却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未必如此绝对。” 他抿了抿唇,搜刮反驳理由:“她清楚友人喜好,这绝非一朝一夕可以,而且一些话,听着有几分可信。” 广晟好奇:“什么话?” 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秦津将薛溶月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叙述一遍。 广晟恍然,猛拍大腿:“哎呀,这不就是因恨生爱了!” “什么?” 秦津心猛地一颤,怀疑自己听错了。 从来只听说过因爱生恨,还是头一次知道有因恨生爱。 而且谁爱谁? 薛溶月因恨爱上他吗?! “怎么没有。”广晟信誓旦旦,“我与我家娘子便是如此!” “幼时,我与娘子是左邻,自小一块长大,娘子长我几岁很爱找我麻烦,还总是欺负我,我一直以为她厌恶我,为此伤心很久,后来才知……” 广晟面红耳赤,嘿嘿一笑:“她是心悦我,但性情使然,又羞于表达,不知如何与我友好相处,便只能用捉弄来引起我的注意。” 秦津语塞,陷入迷茫。 还能这样吗?! “就是这样!”广晟趁胜追击,“那位娘子是否性子高傲?” 秦津愣愣点头。 薛溶月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整个长安恐怕都找不出比她还难伺候的人。 “她是否常常针对挑衅世子友人?” 秦津情不自禁又点两下头。 往日,薛溶月除了用膳睡觉,就是想法设法折磨他。 他不由开始听进去了。 “那她是否总是心口不一?” 这是自然,连她的亲兄长都这般评价她。 广晟胸有成竹:“那她是否说过厌恶世子友人的话?” 秦津眼皮猛地抽搐一下。 何止啊!不仅是讨厌他,咬死他、砍碎他、吊死他、将他剁成八截都说过。 “你看看,这不就对了!” 广晟斩钉截铁,大声宣布。 秦津正在全神贯注思考,被他突然拔高的音调吓了一跳,眼皮狂跳:“看什么?什么就对,怎么就对了!” 广晟恨铁不成钢:“世子对待感情怎么如此愚钝,你读过这么多书,还不明白心口不一、口是心非的意思吗?” “她说讨厌,那就是喜欢,她说滚开,就是过来,她说不吃,那就是要喂到嘴边!”撸起袖子,广晟给秦津授业,“小娘子本就面皮薄,那位小娘子又是生性高傲之人,心悦世子友人,也不会宣之于口。” “你看” 广晟摊手:“是不是都对上了。” 月色泼洒进来,桌案烛火不安跳跃,映在秦津瞳孔中。 秦津不敢置信,心跳如雷,震得他本就醉酒的大脑更加昏沉:“……这怎么可能?” 见秦津质疑,广晟顿时不乐意:“怎么就不可能,我与娘子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世子缘何不信?” 随风摇曳的翠枝在屋内投下乱影,眉宇紧拧,秦津喉结剧烈滚动,急促跳动的心令他呼吸不畅 。 广晟瞪眼:“世子怎么如此武断,你又不是那位小娘子,怎么就敢笃定?我好歹也是娶到娘子的人,感情之事怎么也比世子精通。” “好了,不必再说。” 尾音发颤,秦津强撑冷静:“你先退下。” 广晟不情不愿起身,暗暗腹诽,世子就是对感情太过一窍不通了! 刚行至门口,身后却又忽而传来一声艰涩低唤:“……等等。” 秦津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喉结滚动几番,才艰难开口:“……你明日,去帮我买两本书。” 广晟茫然:“什么书?” “……” 烛火“啪”地一声爆了个灯花,秦津耳根通红,猛地闭眼,指节攥得发白,书名在舌尖滚了三圈,终究还是被咽了回去。 他实在说不出口! ----------------------- 作者有话说:广晟亦未寝,相约去谈心。 疑似广晟被深夜不睡的柿子拉去熬大夜后的报复,快给柿子忽悠成胚胎了。广晟:我有娘子,你有没有娘子?你没有娘子还不听我的?! 明天(7.23)要上夹子,不断更会更新,但要移到7.23晚上十一点四十五,特殊榜单大家见谅一下,爱大家~ 第31章 与柳退婚 辰时初刻,长安西市人声鼎沸。 春风拂过长安城的高阁瓦舍,鎏金大字匾额高悬门楣,枕金书斋门前车马塞道,衣冠云集。儒雅郎君自手捧笔墨纸砚的青衫童子中穿行而入,书斋内格局清雅,暗藏富贵。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33节 不仅是藏书孤本,文房四宝、书匣、印章、书架应有尽有,目不暇接。 “河东柳氏长房二郎献诗一首!” 书生儒人抬首张望,人潮退却。 青衫小童嗓音清亮,一步一唱,众人目光跟随金笺呈于山水屏风后。屏风后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着圆领袍衫,腰系金鱼袋,微微前倾,正是内阁学士王大人。 堂内稍显一静,指尖摩挲宣纸的细微声音清晰可闻。 王氏捏紧手中帕子,丝绸料子在她掌心皱成一团,眼角余光瞥见屏风旁侍立的刘大人,心更是提到嗓子眼处。 “字字珠玑,典雅工致。”屏风后突然传来低沉的赞叹,王大人素来冷峻的声线竟罕见带了温度,“诗词之妙可见学问深厚,此子有大才!” 堂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人群如烈油泼雪,骤然沸腾。几位年迈儒生激动得胡须直颤,年轻举子们则围着柳如玉道贺。 王氏长舒一口气,这才发觉后背中衣已然湿透。 柳如玉在众人簇拥中从容起身,朝屏风方向恭敬行礼:“大人谬赞,学子愧不敢当。” 温润如玉的嗓音,恰到好处的躬身角度,便连腰间玉佩晃动的弧度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拙作幸得一二句,诸君盛赞,倒叫惶恐。”柳如玉转向四周拱手,几位寒门学子受宠若惊,连连还礼,其中一人甚至不慎碰翻了案上砚台,墨汁溅在洗得发白的衣襟上也浑然不觉。 唯有一名书生看着柳如玉作的诗,错愕地僵立在人堆中,略显几分格格不入。 王铭恪微微颔首,对身侧侍从低语:“不骄不躁,诗词出众,更难得品行端方。” 这话虽轻,却如石子入水,在人群中激起层层涟漪。 王氏听得真切,指甲险些掐进掌心。 王家乃清流之首,有这句话,她儿的锦绣前程算是铺就了。 随同王铭恪前来的刘行闻言不禁上前两步:“柳氏本为河东寒门,自柳太公任礼部侍郎方起,他是柳太公亲孙,承袭祖父清流,在长安世家子弟中颇有美誉。” 刘行曾是柳太公提拨出来的学生,受柳氏所托,不遗余力为柳如玉造势:“柳二郎才华横溢,满腹经纶,为人儒雅随和,品行是这批中举进士中的佼佼者。” 王铭恪对刘行的意图一清二楚,心下虽不喜,但见柳如玉确实文采出众,品行端正,便没有开口驳他的面子。 出尽风头,柳如玉将众人艳羡尽收眼底,嘴角弧度又深三分,目光不经意扫过角落时,忽然一滞—— 薛溶月独立人群外,葱白指尖漫不经心把玩一支金簪,对满堂喧闹恍若未闻。更令他心惊的是,她唇边噙着的笑,怎么看都带三分讥诮。 他不由探究近前,对薛溶月一礼:“薛娘子今日也来捧场?” 薛溶月似笑非笑:“还未恭贺柳郎君,想必今日一过,柳郎君便要名扬长安了。” 被暴揍两顿,将养至今伤势仍未好全,可纵使再过恼怒,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敢报官招惹秦津,好在今日嘴边伤痕淡去,不会引人猜想。 那日回府后,王氏便坐在他病榻前朝他诉苦薛溶月的跋扈,此刻见她这般作态,心底不由冷笑,果然是见风使舵的性子,见他得势就换了嘴脸。 这般想着,他语气愈发温和:“我知薛娘子出身高贵,嫁与我是柳家高攀,但我会竭尽所能,护薛娘子周全。” 本以为薛溶月会顺势继续恭维他,不成想薛溶月眼风一扫,颇有几分不耐:“废话!薛柳两家若真的结亲,自然是你与柳家高攀。” 柳如玉面容一僵。 薛溶月不屑冷笑:“你算哪个牌面上的,也敢来怪我?” 这话显然戳中了柳如玉脆弱敏感之地,他温润君子的面容再也维持不住,骤然阴沉下来。 这话同样被一旁的王氏听个正着,顿时勃然大怒,便连二房夫人闻言也怫然不悦。 虽说这话是实情,可怎么能大庭广众之下挂在嘴边,被人听去柳家颜面何存?况且,二郎争气,若能得薛将军扶持,未必不能出人头地,届时,柳家门第自然不输薛家。 王氏疾步而来却被柳如玉一把拉住,行去无人之地,他声音压低:“您何苦这时跟她置气,王大人还在此处。” 王氏猛然惊醒,强压心头怒火,冷冷瞪一眼薛溶月,拂袖而去。 薛溶月虽不知柳如玉具体说了些什么,却也能猜出个大概,不由纳罕。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柳家不会觉得还能与薛家结亲?换成旁人,早就该打消结亲念头,另寻良缘。 正思索间,净奴轻扯她的衣袖,示意她朝坊市外看去。 书斋外,徘徊一位模样清秀的小厮。 薛溶月顿时敛下思绪,眼前一亮。 来了! *** “你怎么来了!” 柳如玉寻到时机,快步出书斋,拉住小厮卢隽朝偏僻的胡同巷子行去,额角青筋暴起:“今日什么场合你不知道?” 卢隽“扑通”一声跪下,缩了缩脖子:“郎君,李娘子跑了,如今不知去向。” “什么?!” 柳如玉陡然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个时辰前。”卢隽低下头,“奴担心她会为郎君惹下麻烦,故而骑马狂奔,想要告知郎君想想办法。” 李禧是前两日柳如玉自村舍掳来的小娘子,一双盈盈含水的杏眸生得极为标志,柳如玉看得心痒难耐,正欲这几日动手,不成想偏偏在今日出了岔子。 若是叫她跑到书斋,在王铭恪和众多举人书生面前闹起来,别说是仕途,牢狱之宅都免不了! 一巴掌劈在卢隽面容,柳如玉怒不可遏:“现下禀告我有什么法子,还不赶紧派人去找!” 话音刚落,便有仆从跑来:“郎君,李娘子找到了,距书斋百步外被我们抓了回去!” 闻言,柳如玉冷汗涔涔。 若那贱人真闯进来…… 他顿时打了个寒颤。 索性今日风头已经出了,王铭恪脾性古怪,即便看中他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与他相交,不如…… “带回西院。”柳如玉眯起双眸,指尖无意识摩挲腰间玉佩,“这次我亲自处置。” 西院柴房,李禧四肢已经被捆绑在柱子上。 屋内潮湿的几欲能滴下水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难闻的霉味与陈年血腥气,李禧背紧贴冰冷石柱,心头克制不 住颤动,她双目紧闭,不敢睁开眼,却仍能感受到如芒刺背的注视—— 屋内左右侧摆放两个书架,上头摆放的却不是书籍,而是一双双装在琉璃瓶中的眼珠。 有些尚且湿润鲜亮,带着浓重的血腥,有些已经随着时日的推移,腐烂干瘪,或化为乌有。 李禧只瞧一眼,胃便开始痉挛,喉头疯狂涌上酸水。 “喜欢吗?” 柳如玉对剜眼珠持有热衷的冲动,故而每次都要在剜眼珠前沐浴更衣焚香食药,以表他的虔诚。 “很快,你的眼珠也会被摆放在其中。”自阴影中踏出,他露出一抹近乎癫狂的微笑,面色潮红,“你放心,我会好好保管它们的。” 李禧口齿开始打颤,下意识闭上眼睛。 行至左侧架子,柳如玉欣赏他的战利品,并激动的向李禧讲述每一双眼珠的由来:“……左侧摆放男子,右侧摆放女子,但说实话,男子的眼珠远远不及女子眼珠漂亮。” 他捧起一只琉璃罐,拽住李禧的乌发,强迫她看:“你看,这双眼珠是我最喜爱的,我刚挖出来,上头还有干涸的血……” 血…… 李禧刚欲惊惧闭眼,却见柳如玉忽而脸色大变。 柳如玉的目光凝视那一小摊血,呼吸凝滞,寒意自背脊窜上,他眼前的烛火忽而模糊,头颅变得极沉,心跳得极快。 李禧目光一颤。 她父亲是大夫,她自小耳濡目染,也会些医术,眼前男子的症状怎么这般像…… 她不敢确定,准确来说是不敢相信。 柳如玉膝盖一软,舌根发苦,脖子支撑不住似的向后仰去,彻底昏死过去。 目睹这一切的李禧又不禁迷茫,可这些症状确实是—— 密室外听到动静的卢隽小跑进来,见怪不怪,用一方沁满冷水的帕子为柳如玉覆面,将他唤醒后退出去。 柳如玉从地上爬起来,面色苍白,他似是迷茫一瞬,很快又恢复方才神色,拿起刀,正好衣襟,狞笑朝李禧行去。 顾不了那么多了! 李禧咬紧牙关,忽而开口:“大人,你看地面上!” 柳如玉脚步一顿,下意识低下头—— 一双眼珠在地面滚动,直勾勾盯着他,上面还夹杂着猩红的烂肉和……血渍。 李禧颤声试探:“有血。” 血…… 李禧的声音忽近忽远,柳如玉眼前一阵阵发黑,恶心涌上心头,他冷汗涔涔,不受控制的又一头栽了下去。 李禧傻眼。 他真的有恐血之症! 可是…… 李禧难以置信,有恐血之症,他是如何剜了这么多人的眼珠? 同一时刻,枕金书斋。 不少学子举人上前赋诗,只是呈上去的诸多始终不如柳如玉那首惊艳。 鲜少学子能再得王铭恪一句夸赞,众人垂首羡叹:“柳郎君大才,绝非你我可相比。” 店家刚欲将柳如玉所赋诗词挂于堂内,忽听一声:“且慢!” 清朗声音打破书斋内的喧闹,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名学子越众而出,手中高举一卷泛黄诗册。 “柳郎君这首诗,是抄袭先兄遗作!” 满堂哗然,静愣片刻,王铭恪自屏风后行出:“此话当真?” “这诗作于三年前,由御安长公主命人抄录,盖有长公主私章,大人请看!” 学子神情悲愤,快步呈上诗册。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34节 王铭恪眉头紧皱,接过定睛一看,果然见诗册上盖有私章,诗册扉页提着日期,正是三年前。 他脸色沉了下来。 王氏终于反应过来,惊怒不已:“你敢污蔑我儿!” 复又转首看向王铭恪,王氏急道:“大人,二郎才名长安人尽皆知,定是此人心怀妒恨,刻意诋毁!” 刘行也迟疑上前:“大人,此事不能武断,王夫人所言不无道理。” 闻言,学子与二人分辩起来,僵持不下时,忽听四面八方传来脚步声。 众人回首,只见执卫司将书斋团团围住,曹明煜身穿官服,腰间佩剑,阔步行进。 王铭恪一惊:“曹大人,你这是?” 一礼毕,曹明煜沉声道:“奉旨捉拿罪犯,柳如玉!” -----------------------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感情戏,来看小情侣谈恋爱~ 下一章预告: 柿子阅读《霸道世子爷轻点宠》 以后更新暂定晚上如何?晚上十一点五十[害羞] 第32章 出大事了 “救我!救我,柳家郎君要杀我!” 捆绑在手脚上的麻绳被卢隽割断,李禧赤足踩在地面上,跌跌撞撞冲出西院。 双腿发软,她死死咬着唇,喉咙处呛出厚厚血沫,却始终不敢放缓脚步,生怕慢下一步,就会被仆役追回去。 “救、救我……” 她一路逃出暗巷,踉跄着拐过街角,在瞥见显眼的官服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抓住为首的曹明煜与王铭恪的衣袖:“大人,救救我,有人要杀我!” 曹明煜皱起眉宇,不怒自威:“天子脚下,何人如此大胆?” 眼泪滚落,李禧声音发抖:“柳家二郎,柳如玉!他囚禁我……他会挖人眼珠,就在……” 胃里翻腾,她几欲要呕出来。 “夫人!” 同行之人不由哗然,面面相觑,可见惊疑之色。匆匆追过来的王氏乍然听见这番话,指尖颤抖如秋叶,一口气没有喘上来,眼皮一翻,人便直愣愣的仰躺过去。 王铭恪眼神一凛,与面色凝重的曹明煜对视一眼,脚步匆匆朝李禧所指方向袭去。 巷尾茶楼,临窗雅间。 指尖执着一枚圆润黑棋,薛溶月慵懒目光自不远处乱成一团的院子中收回,将黑棋轻轻落在棋盘上。 “世子,该你了。”灿阳在她的眉眼间落下细碎光影,她看向对弈的秦津,清亮杏眸中暗含打量狐疑。 今日的秦津好似有些古怪。 ——她到底揣着什么样的心思? 刻意避开薛溶月的视线,这个念头在秦津心头盘旋。 他伸手去取白棋,奈何心绪不宁,不慎撞动棋篓,玉石撞击声在寂静雅阁中显得格外清脆。 猝然回过神,感受到身前射来的灼灼注视,他呼吸有一瞬错乱。不待他落子,忽听身前薛溶月轻笑。 盈盈笑着,她手撑桃腮,似带探究:“看来世子今日,心不静。” “她是心悦我,但性情使然,又羞于表达。” 清淡梨花香拂过鼻尖,突出的喉结上下一滚,秦津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那夜广晟的话语,目光仓促移开,没有在薛溶月身上再多逗留半刻。 将白子扣在棋盘上,秦津维持面上平静:“卢隽是你的人?” 底下喧嚣不停,服用过洛石散的柳如玉被执卫司从柴房中被押送出来时,墨发披散,神色疯癫,忽而对空地又拜又跪,状似疯魔。 执卫司从柴房中将两座书架搬出来,上面琳琅满目的眼珠看的人心惊胆颤,不少书生儒生扶墙呕吐,哪怕隔着几间门户,也能听到王铭恪的怒斥,王氏抱着柳如玉哀嚎不已,昏了又醒醒了又昏。 薛溶月满意地勾起唇,落下棋子:“准确来说,是被我收买的人。”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只要洒下去的银子足够多,何愁买不了效命的人? 骆震这段时日着实辛苦,既要收集柳如玉私设暗娼院子、地下赌庄等有违律法的确凿证据,还收买了柳如玉的心腹小厮,得知他不仅食用朝廷禁药洛石散、喜好人眼的恶事。 只不过她没有料到,短短几日,柳如玉便又胆大包天掳来百姓,要在今日挖眼行恶。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李娘子在卢隽的帮助下逃出生天,柳如玉伪善的面孔也得以在众人面前被揭开。 这些罪名,随便一条都可以令柳如玉万劫不复,乃至整个柳家都要被牵扯,让她能好好出口恶气的同时,顺理成章阻止这桩婚事,摆脱柳家人。 还能趁机探查清楚柳如玉与玄衣人之间的牵扯。 “不过,”薛溶月目光凝在阁下一名义愤填膺的学子身上,不屑道,“倒是没想到,他竟连才名也是作 假。细细一想也是,他在长安城中一直中庸无为,怎么就忽而开窍,才名突显。” 秦津声音冷淡:“纵使柳如玉作恶多端,但你命骆震将证据交给曹明煜,这时定然瞒不住,他必定会疑心你。” 柳眉轻轻往上一挑,薛溶月未语,一双杏眸盈盈看着他。 秦津见她不语,灼灼目光又紧盯着他不曾消退半分,顿感不自在,轻咳一声:“有何不对?” 薛溶月盈盈一笑,话语拖着长长的腔调:“世子这是在关心……提醒我吗?” “我只是担心你行事无忌,会拖累我。” 秦津眉头拧紧,神色似有几分不耐,却始终避开她的视线。 薛溶月轻笑一声。 指节悬在棋盘上,白玉棋子迟迟未落,秦津素日桀骜随性的眉眼处浮现出淡淡迷茫。 她怎么笑了,是在笑什么? 她听到这话不应该生气吗? 这话有什么值得发笑的地方吗? 还是说,他……提醒关心她就这么值得被她高兴? “那位小娘子本就是高傲之人,心悦世子,也不会宣之于口。” 广晟的话忽而再次响在耳畔,震耳欲聋。 秦津被震得心神发颤,白玉棋子自指尖滑落,掉在棋盘上,击散了排兵布阵许久的棋局。 薛溶月顿时心疼:“哎呀,我快要赢了!” 她装不下去了,瞪秦津:“你怎么回事,一直心不在焉的,连个棋子都拿不稳。” 话语稍顿,她试探地问:“有什么心事不成?” 秦津垂目不语,面色冷淡,唯独一双耳朵红的几欲烧起来。 他忽而抬头:“你今日为何要将我约过来?” 今日天刚亮,净奴便送来一张字条,熟悉的簪花小楷只有一句简洁的话语—— [东坊市,枕金书斋西行数百步,茶楼雅间,邀世子观戏。] 他本对这张纸条置之不理,可鬼使神差的,他迟疑三刻钟,终是赴约,行到茶楼下时方觉不该,却已为时已晚。 “世子不是也厌恶柳如玉?” 薛溶月挑了挑眉:“邀世子一观,出了这口恶气。” 他与柳如玉有什么恶气可生? 秦津唇边紧绷成一条直线,并未言语。 “当然,这不过是其一。” 雪白脖颈微微前倾,薛溶月勾起唇:“想必耿翁这会已经登柳府,回拒这门婚事了。” 指节猛地颤抖,秦津愣愣抬头,便见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底闪着狡黠的光。 ——为何要特意告诉他这个? 这个念头如野火般窜上心头,他意乱如麻,思绪尚未理清,本就发烫的耳根已经先他一步作出反应,红得更加滚烫,仿佛被沸水煮过。 薛溶月悠悠的补充道:“我心中高兴,特意来请世子一同见证,与我同乐。” “胡言乱语!” 秦津霍然起身,腰间玉佩凌乱地撞在棋盘上,黑白子哗啦啦滚作一团:“我有什么好同乐的,我又不关心你的婚事,我一点都没有在意过、关注过!” 薛溶月奇怪地挑眉:“我又从未说世子关心在意关注我的婚事,世子这般激动作甚?” 热意从脖颈处不断往上爬,耳畔嗡嗡作响,他仓皇别过脸,闻言薄唇轻启,却一时语塞,不知该反驳些什么。 外头喧嚣声渐渐大了起来,周遭百姓闻讯聚起来围观。 王氏正在苦苦哀求曹明煜,可这么多罪行加起来,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看,曹明煜如何能留下转圜的余地,下令命燕卫将柳如玉扣押起来回执卫司审讯。 雅阁内,鎏金熏炉正在吞吐着香气,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僵持寂静的氛围被突兀的叩门声打破,广晟快步推门进入,垂首道:“郎君,宫里来人了。” 秦津终于找到借口离开,下颌微紧:“我没有激动,是你多心了。” 不容置疑的口吻撂下这句话后,他阔步离去。 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薛溶月捏起瓶中插起来的海棠枝,指尖轻轻用力,薄红花汁自细腻的肌肤下流淌。 春风拂过,白玉瓶中的花枝乱颤。 一枝春色探进纸窗,花色垂洒,几只落蝶缠绕翠枝嬉戏。 挺拔身姿立在书匣前半晌,秦津紧了紧牙关,犹豫再三,还是伸出手,将那本买回来有几日的《霸道世子爷轻点宠》拿出打开。 [秦大牛与薛秋华本是水火不容的宿敌,秦大牛也以为他会与薛秋华纠缠争斗一生,却不想有一日薛秋华忽而对他说——]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35节 秦津“啪”的一声将书又给合上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是不是过于诡异了,这本书写的内容怎么能够......能够如此的令人遐想? 僵立片刻,秦津迟疑着,缓缓将书再次翻开。 [“秦大牛,我累了。”薛秋花神色漠然疲倦,眼底是化不开的悲伤与痛苦,往日高昂起来的头颅此时沮丧低垂,声音哽咽颤动,“你当真不了解我的心意吗,还是在刻意装傻?” 薛秋华神色忽而激动,满含泪珠的杏眸幽怨盯着他:“你真不知我的心意吗,你当真察觉不出吗,我已经如此暗示,你全然不知吗?!” 她步步紧逼,他步步后退,不断滚动的喉结泄露出他心底的不安,他无法解释心头的悸动,夹杂着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喉结干涩,秦大牛始终无言。 薛秋花终于失望,精致小巧的鼻尖轻轻耸动,声音压得很低:“不论你怎么想,都无所谓了。” 倔强地看着他,薛秋花泪水确如珍珠般一串串掉落:“我不要再爱你,不要为引起你的注意费尽心思,我要嫁人了!” 她道:“我已与柳家公子柳如砖定下婚事,从此你我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 额角一阵阵抽疼,秦津手足无措地捧着书,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不知应先错愕哪个。 这熟悉的故事,熟悉的名字,还该死的与广晟所说都对上了! 出大事了! ----------------------- 作者有话说:秦津:好像被写书的人做局了 一打开电脑就困,怀疑我也被做局了,我明天再努[化了] 下一章文案预告: 死对头薛溶月,爱上我了! 第33章 这叫什么 “私设地下赌庄、暗娼院子,私放印子钱,这些证据罗列的十分清晰明了,绝非一两日的功夫可以完成,说起来,我还要多谢薛娘子,若没有你,积累月余的挖眼命案也不会就此了结。” 曹明煜似笑非笑地看着薛溶月,沉声问道:“只是不知,薛娘子为何会有这些罪证?” 薛溶月言谈自若地问:“薛柳两家即将结亲一事,想必曹大人也略有耳闻?” 曹明煜颔首:“只是不知这与我所问有何牵扯?” 薛溶月淡然道:“我与柳如玉即将定亲,这可不是儿戏,我自然要了解柳如玉的脾性,派人暗中调查他乃是人之常情,有何不妥?” 曹明煜微愣,揉了揉眉心,竟颇觉有理。 他尚未娶亲,没有子女,但想来日后妹妹到了婚嫁的年龄,他身为兄长也理所应当会派人去考察结亲男子的脾性,非要了解清楚方才可以放下心。 薛府如今并无主母,薛将军远驻边疆,薛子早逝,能为薛溶月张罗的只有她自己了。 如此一想,倒是合情合理。 薛溶月道:“柳家自诩书香世家,清流门第,却不想府上教养出来的儿郎竟这般不堪。柳如玉胆大妄为,无恶不作,所行所举有违律条,如此罪恶滔天之人不光是要了断亲事那么简单,理应让他绳之以法。” “碍于两家关系,我命骆震将证据偷呈给大人,还望大人能够秉公办案,还可怜之人一个公道。” 曹明煜肃然起敬:“这是自然,薛娘子放心,待将柳如玉所行之恶调查清楚,定会对他严惩不贷!” 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薛溶月 站起身:“那么曹大人,我便先告辞了。” 曹明煜起身相送:“请。” 头一次踏入执卫司时薛溶月还有些生怯,如今倒已是泰然自若。她肆无忌惮地打量这座令人闻风丧胆的府邸,目光忽而在一人身上凝住:“广晟?” 广晟上前见礼:“薛娘子安。” 薛溶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广晟瞥了一眼她身侧的曹明煜,低声答道:“柳郎君状告我家世子曾对他大打出手,要求执卫司将世子抓拿归案。” 薛溶月挑了挑眉,看向曹明煜:“如今世子正在接受审问?” 曹明煜颔首:“柳如玉虽为罪犯,但他既然出言状告,执卫司也不能置之不理,请秦世子来接受询问。” 请、询问。 想起那日御安长公主所言,薛溶月心中有了数。 柳如玉简直快要疯了。 一睁开眼,所行恶事在众多学子儒生跟前被揭发,执卫司掌握了他种种罪行,他繁花似锦的前程没有了,如今满长安飘着的诗词都是对他的批判。 才名、美誉皆化为乌有,他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柳家已经保不住他,一辈子都逃脱不了的刑罚正在等着他。 一切全都完了。 执卫司对他并无半分客气可言,短短五日,能用的刑都用了,尤其是其中一名燕卫,对他好似深恶痛绝,下手极其的重不说,一盆盆冷水浇过来,让他想晕都晕不了。 遭受酷刑便也罢,一想到五日前他在枕金书斋时还是人人敬仰的大才子,现下便已沦为阶下囚,他简直生不如死。 从初入执卫司的惊慌、恐惧、到如今,柳如玉满腔怨恨不甘,人已经彻底疯癫了。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他开始疯狂拖人下水,能招的都招了,不能招的也招了,能指认的一个都不拉下,不能指认的胡编乱造、想法设法也要将人拖进这场漩涡中。 别说是秦津,便是王柳两家素日与他关系并不亲密的堂兄表弟都被他胡乱指认了一通,执卫司一马车一马车的往柳家拉人,现下全都在执卫司接受审查,牢房都险些关不下。 柳家这两日可谓人仰马翻,二房三房日日堵在大房门口,指着鼻子痛骂柳大老爷和王氏,甚至还嚷嚷着要开祠堂,将大房一脉踢出柳家,柳大老爷闭门不出,惊惧难眠,很快就病了。 倒是王氏跑来长公主府几趟,哭着求见薛溶月,声称要为先前的言行无礼赔罪道歉,可她的心思到底为何路人皆知,薛溶月懒得见她,御安长公主府的下人便将她拦在府外。 她赖在府外却不肯走,哭闹了好几个时辰,正巧今日柳家三房的幼子也因柳如玉的攀扯被抓进执卫司,三房夫人急火攻心,气得跳脚,跑来寻王氏,两人就在长公主门前数落彼此的不是,活活气晕了过去。 匆匆赶来的柳大老爷和柳三老爷更是一言不合,在长公主府前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 还是柳三老爷技高一筹,打得柳大老爷抱头鼠窜,最后柳大老爷是被躺着拉走的。 如今长安城中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何人不知柳家丑闻,便连酒肆茶馆也都请来了说书先生,侃侃而谈,大发柳难财,赚的盆满钵满。 自从柳如玉事发后,薛溶月连攻略秦津都顾不上了,每日最爱干的一件事就是买好茶点干果,跑去柳府听墙根,再去执卫司门前看热闹,忙碌的不亦乐乎。 最后干脆请来了戏班子,柳家在这边哀嚎痛骂,戏班子就在一旁使劲儿的敲锣打鼓,为这场闹剧助兴。 薛溶月心情大好,只觉得这日子实在舒心,每顿膳食都多用半碗,人也丰腴了些许。 踏进正堂时,秦津正心不在焉的喝着茶。 短短五日不见,秦津倒是瞧着清瘦一二,下颚锋利,深邃的眉骨更加突出。 奉命看守的燕卫欲要起身行礼,被曹明煜挥手拦下,行至秦津身前,他拱手道:“秦世子,您可以离开了。” 从思绪中剥离出来,秦津剑眉轻挑:“大人还未审,便放我走了吗?” 样子都不装了? 秦津丝毫没有将柳如玉的指控放在眼里,他那日既然敢将柳如玉头上的麻袋取下,就不怕会有此一告。 打就打了,执卫司难不成还会因为区区一个柳如玉来刁难他? 曹明煜也是这般想的。 从柳如玉口中乍一听到秦津的名字时,曹明煜还以为是与这些骇人听闻的罪行有关,谁知听到柳如玉控告的是秦津痛打他两顿,心下顿时无语。 他真想笑话柳如玉的天真,又不禁怀疑如此蠢笨的人到底是怎么通过殿选,考取了功名? 执卫司确实是一把除恶扬善,恪守法度的剑,可这把剑也是有主人的。 执卫司是天子持在手中的利剑,所行所举皆按照天子的意志行事,天子如今信重秦津,难不成他们会因为秦津打了他这个如今已沦为罪犯、自身难保的恶人两顿,就将秦津抓起来拷打? 将人请来,已经是为了对得起执卫司的牌匾,走个场面罢了。 闻言,曹明煜微微侧身,露出他身后的薛溶月:“薛娘子为世子作保,声称那几个时辰与世子一起在长公主府品茶,既如此,想必是柳郎君记错了。” 目光撞上薛溶月的那一刻,秦津心猛地一颤。 无数道声音疯狂涌入,有薛溶月模棱两可的调笑打趣,有薛溶月竹林那夜的声声质问,有在酒肆坦诚对他喜好的了解,有广晟斩钉截铁的判断,还有那本他研读好几夜的书籍。 而如今,薛溶月立在执卫司牌匾下。 清风扬起少女洁净明艳的裙摆,荡起层层涟漪。她身后是阴潮血腥的牢房,柳如玉正在里面嘶吼惨叫,身边是尚未来得及搬走的刑具,上面皮肉可见。 在执卫司里作伪证,一旦被发现,可是不小的罪名。可她没有惶恐,没有胆怯,完全不惧,更没有半分勉强,一双杏眸清亮澄澈,含着盈盈秋水望向他,只紧紧看着他。 仿佛那些与她而言不过是小事,她……只记挂着他的安危。 喉结一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梗在喉咙间翻涌,上不去下不来。 她就这般担心他、记挂他吗?上次她被请来执卫司时明明已经害怕到不断咬唇,如今却肯为了他连自己的安危都弃之不顾,勇敢的跑来执卫司作伪证。 这是何其沉甸甸的用心。 揉着抽痛的额间,秦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完蛋了,真被广晟说中了。 这种种迹象,种种事件摆放在眼前,无论如何已经抵赖不得,更做不了假—— 死对头薛溶月,真的爱上他了! 爱上他虽是人之常情,但死对头就是死对头,死对头怎么能…… 秦津很苦恼,不由扶额再叹一口气,摇头不语。 他身前的曹明煜一脸莫名其妙。 这是怎么了? 为何在瞧见薛家娘子后,秦世子的神色可以如此的……复杂?一瞬之间,眼底仿佛糅杂了许多情绪在其中,接连两声的叹息更加令他参悟不透,摸不着头脑。 这、秦世子难不成不愿意走了? 薛溶月也颇感莫名其妙。 曹明煜公事繁忙,不再相送。与秦津一同行出正堂,便见他一直魂不守舍,欲言又止。 忍无可忍,薛溶月开口询问:“世子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36节 秦津不知为何,明明是薛溶月心悦于他,他却莫名赫然。不敢直视薛溶月的双眸,他垂首望向脚下铺就的鹅暖石小径,薄唇轻启,话还未吐,脖颈先红了大半:“为我作伪证,你、你为何不惧?” “......?” 薛溶月满头雾水:“为何不惧?因为不怕啊。” 这有什么好惧怕的,不是早已经达成了共识吗? 曹明 煜肯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去得罪秦津,她跑去作伪证,算是为曹明煜解了围,他只会乐见于此,难不成还会将她抓起来? 板上钉钉的事,有什么好怕的? …… 为了我,她竟然如此无惧。 秦津闭了闭眼:“你可知即便你不涉险跑来作伪证,我也会无事的。” 薛溶月点头。 她当然知晓,若是有风险她才不会跑来作伪证。 明知我不会出事,在听到我被请来执卫司后,她还是义无反顾的跑来了。 这叫什么? 秦津想起那本《霸道世子爷轻点宠》上的话语—— 这叫为爱方寸大乱。 ----------------------- 作者有话说:秦津:完蛋,她真的好爱我 这两天都在调整作息,我继续给大家画饼,明天一定争取日六[化了] 友人:秦津,请你直视我的眼睛!! 柿子:可她现在真的不杀我了[托腮] 第34章 安心住下 窗外不知何时落起雨,雨声淅沥,连绵不绝的雨丝混着系统提示音叮铃咣铛响了一夜。 秦津恨意值升升降降,最终骤减12。 薛溶月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头重脚轻从床榻上撑起身,坐在梳妆台前。 尚未理清楚恨意值因何起起降降,那本原著册子已不知何时涌现出新篇章,墨迹缓缓在纸张上显现,字迹清晰到刺眼—— 【安居】 [前头盛宴未散,丝竹雅乐隔着几重院落传来,欢声笑语隐约可闻。薛溶月站在新安置的庭院中,仰头望着枝头上的那一轮新月。 月色清冷似雪,垂洒在屋檐下。 “娘子,夜深露重,要小心身子,还是进屋歇息吧。”身后,传来丫鬟小心翼翼的劝声。 虽已是初春,屋内四角仍摆放着炭盆,炭火噼啪作响,驱散了料峭春寒。 “这是将军特意吩咐的,说娘子体弱受不得寒气,入夜必要点上炭火。” 年长些的丫鬟上前一步:“娘子,将军吩咐了,不论是什么,只要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婢便是。这院子里的一应物品都是上乘,若有不合您心意的,奴婢立刻去换。” 薛溶月环顾四周—— 沉香紫檀的家具泛着细润光泽,绣了精致花纹的锦缎柔软,梳妆台上摆放琳琅满目的首饰,长柜中的衣衫襦裙多到令人目不暇接。 这般奢华的吃穿用度,曾几何时远离了她的生活。 “他……还说了什么吗?”她轻声地问。 “将军说,娘子是贵客,要奴婢们用心侍奉。这屋内的摆设都是皇宫御赐之物,衣衫布料是皇后娘娘赏赐下的贡品。”丫鬟恭敬地答道:“将军还说,府上并无主母长辈,娘子不必拘束,安心住下便是。” 安心住下? 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的弧度,薛溶月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分不清,命运对她到底是薄待还是厚待。 穿书前,她因先天性心脏病被父母遗弃在医院长椅上。 模糊的记忆中,父亲只留给她一只半新不旧的小熊布偶。孤儿院的铁床冰冷坚硬,她在深夜蜷缩成一团,数着自己的心跳等待天明。可惜十一岁那年生日,她在手术台上再也没有醒来。 穿书后,她有位高权重的将军父亲,温柔娴淑的诰命母亲,还有疼惜爱护她的兄长。她身子健朗,甚少会有小病小痛,父亲虽然更看重兄长,但至少也给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 她以为命运终于开始眷顾她了。 然而八岁的骤变令她又变成那个形单影只的稚童,每夜在陌生的朝代中徘徊惶恐,只能抱着皱巴巴的玩偶度日。 她想不明白,为何又会变成这样? 难道真是她的八字太硬,克父克母克兄? 她更想不明白的是,她只是想要活着,为何竟这般艰难? 将军府被满门抄斩那日,她因“德行有亏、名誉尽毁”被早早逐出薛家,驱赶至道观静养而侥幸逃过一劫。 当禁军包围道观的消息传来时,她只来得及抓起包袱,冒雨逃向深山。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里,咸涩得令人作呕。 而在那个漏雨的破庙里,系统出现了。 “您是一本古言甜宠文中的炮灰女配。”系统的声音机械冰冷,“三年前被薛将军带回来的义女才是女主。” 薛溶月至今记得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冰冷荒谬。原来她所有痛苦,不过是书中几行轻描淡写的文字。故事由女主被父亲赡养作为开端,而她不过是这个故事中作为开端,一个可有可无的点缀。 她因不满父亲过度宠爱义女,处处找女主麻烦,明知女主确实为父亲骨血也从中阻挠,阻止女主名入族谱,最终她自食恶果,被父亲打发去道观了却残生。 而这,反而救了女主。 女主本该是这场抄家灭族中唯一存活下来的人,从此隐姓埋名,查清事情真相,为将军府沉冤昭雪并报仇,在这个过程中结识当朝太子,成为太子妃,母仪天下。 而她,按照原著,本该死在禁军刀下,从此在这世间再也留不下分毫的痕迹。 或许是她的到来改变了许多事情,最终剧情并没有按照原著走向进行,她侥幸苟活下来,彻底改写女配薛溶月的命运。 前程未知,大雨倾盆,她在破庙中发起了高热,性命垂危之际,可她并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而系统的出现,令她看到了希望。 系统告诉她,每本书的配角占比是与自身的命运息息相关。 执笔人是不会轻易写死被读者喜爱的角色,所以,她如果想要逆天改命,就只能尽量出现在主线剧情中,或者靠近主线人物,从而吸引阅读者的目光,只要喜爱值节节攀升,她就可以实现逆天改命。 只可惜,因为前期针对女主,目前阅读者对她的喜爱值是负数,并且对于她的存活表达了深深的愤怒和惋惜—— “她为什么还没有死,留着她继续作妖吗?” “好讨厌她,求求赶紧下线。” “不会吧,这都能让她跑了?” “这女配该说不说还真是顽强,这她都能不死。” 躺在破旧的草席上,雨水顺着破旧的瓦檐滴落,在她道袍下聚积成一滩冰冷的污水,正在慢慢浸泡她的身躯。 薛溶月看着系统为她截取的一部分阅读者弹幕,由衷的笑了起来。 天无绝人之路,终于,让她再一次找到了生机。 她会牢牢抓住这些生机,哪怕被乱石砸得头破血流额,也要向上攀爬。 蒋施彦出现在了破庙中,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寻到她的安身之处,但她知道,破庙外开始有风吹草动了。 她那时并不知庙外来者是谁,更清楚蒋施彦眼底的占有与疯狂,她毫不怀疑拒绝他的下场,她没得选,只能跟随蒋施彦离开。 可若早知道外面是秦津,她无论如何也要冒一把险。 相较于与她同为炮灰、戏份寥寥无几的配角蒋施彦,她当然更希望自己出现在从故事开始到结尾都占比极重的秦津身边。 假意奉承讨好,蒋施彦终于相信了她的孤苦无依和服从,撤去了看守她的仆役,而她也顺理成章的接近了秦津。 只是她没有想到,事情会进展的如此顺利。 秦津见到她,没有震惊、没有防备、没有试探,他很平静的选择了接纳她,她来时准备好的满腹说辞根本就没有派上任何用场。 她顺利的进入了秦津的府邸,顺利到对于前段时日觅食都成困难的她,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步。 难道是命运又一次垂怜了她? 不,薛溶月更愿意相信这是一场阴谋。 如今的她像是一只惊弓之鸟,无法相 信任何人对她的好意,尤其那个人还是秦津,少时与她针锋相对的秦津。 或许这本就是一场各取所需的较量,她需要通过秦津获得阅读者的目光,从而提高喜爱值,那秦津呢,他想要在她身上得到什么? 薛溶月实在想不出来,毕竟如今的她如此狼狈落魄,又有什么值得秦津去索取? 可不管怎么样,她都摆脱了蒋施彦,在秦府居住下来。 虽说这座庭院距离主院很近,可她并不常见到秦津,他公事太过繁忙,时常半个多月都不在府上,这有悖她的初衷。 于是,她开始主动向秦津示好。 在他忙碌时送上一碗羹汤、在天冷时派人为他添置两件厚衣,可这样的举止并未为她提高阅读者的喜爱值,反而一路下跌,通过系统截取的弹幕反应她明白了问题的根源。 在阅读者心中,她仍是刁难过女主的炮灰女配身份,她的所行所举都会被恶意解读、放大。 阅读者根本不相信她与秦津的重逢是事发偶然,一直怀疑她别有用心,事实也确实如此。 她想要提高读者的喜爱值,就必须先要扭转阅读者对她的初始印象。 那日晚宴是精心设计的局,酒过三巡,她借着醉意望向屏风后的秦津,泪水恰到好处地流下来。 她遥遥看着秦津,泪眼婆娑,细数自己过往的不是,从不该飞扬跋扈与他针锋相对到不该故意刁难女主,泪水在声声忏悔中滴落在身前的酒樽中,荡起一片片涟漪。 也模糊了薛溶月的视线。 她看不清秦津的神色,只在落花乱雨的某一刻瞥见他眸底深深的复杂。 他有着一双异常锐利、仿佛可以洞察人心的双眸,令她不敢直视,匆匆别开视线时,却仍是被烫的心神一晃。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37节 ……她竟从秦津的眼底,窥探到了心疼。 怎么会? 看到曾经的仇敌落魄,听到她的忏悔,他应该得意才对。 她情愿秦津目露讥讽,狠狠嘲笑她:“薛溶月,你也有今日。”也不愿意从他的目光中窥探到心疼,这让她无地自容。 她垂首,忽而觉得这场戏无法继续再唱下去,伸手使劲儿撷去眼角泪水,尚未起身,便被秦津叫住。 隔着一扇绢纱屏风,棱角分明的轮廓稍显柔和,他的声音因酒意而添了几分沙哑:“无需不安,我会竭尽所能护你周全。” “???” “什么玩意儿?” “不是秦津疯了吗,这都看不出来女配在忽悠他??” “秦津崩人设了吧,按照常理说不应该会再轻易相信她了啊。” “感觉秦津忽然降智了。” “无语,最好告诉我,秦津是在反过来利用女配,不然无法接受。” 面对这句始料未及的承诺,薛溶月无措的僵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满屏扣问号的弹幕中,她仓皇转身,落荒而逃。] 指尖的步摇猝不及防落地,血色从面容上消退,薛溶月瞳孔骤然紧缩,神色愕然,额角沁出层层细密的冷汗。 唇瓣无意识地哆嗦着,她齿关紧咬,却仍止不住下颌细微的颤栗。 净奴吓了一跳,停下梳妆的手:“娘子、娘子,您怎么了?!” 薛溶月恍若未觉,手指死死攥住梳妆台一角,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净奴见她面色越发苍白,顿时着了急,刚欲派丫鬟去请大夫,薛溶月却忽而站起了身。 净奴一愕,连忙跟了上去。 胸口剧烈起伏,不断涌入的记忆令薛溶月无法喘息,几欲无法呼吸。她快步行入内室,“哗啦”一声将上锁的木箱打开,跪地埋头扒拉着里面的物什。 净奴不由担心询问:“娘子是要找些什么,不如让奴婢来?” 话音刚落,就见薛溶月忽而娇躯一震。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只用绸缎缝起来的破旧小熊映入眼帘。 ----------------------- 作者有话说:【】是系统的话[]是原著剧情的内容 想了想,这章剧情还是适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可怜] 第35章 原著规则 净奴识的这只布偶。 当初薛将军下令,要将崔夫人遗留下来的物什统统扔出去烧毁,她为了安抚伤心欲绝的娘子,冒死偷回一些,全当为娘子留个念想。 这只布偶小熊样貌奇特,很是不同寻常,便连长安城最大的耍货铺子也未曾见过,故而她记忆深刻。 问当时伺候在娘子身边的老嬷嬷方知,这只布偶小熊是年仅五岁的娘子亲自画出的图样,后由崔夫人一针一线缝制出来,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将这只布偶小熊偷回呈给娘子的时候,娘子抱着这只布偶小熊哭得很是伤心,是她在娘子身边伺候这么多年,瞧见娘子哭得最伤心的一回。 那段时日,娘子日夜都要抱着这只布偶,直到崔夫人离开长安时,娘子在雨日追赶马车,因此起了高热,大病初愈后忘却许多前尘往事,这只布偶小熊才被她收起压在箱底,娘子已许久不曾拿出来把玩。 “娘子可是忽而想起了这只布偶?您放心,奴一直放在木箱中,您看,收的好好的。”净奴以为是薛溶月许久不见这只布偶小熊,便道,“娘子若是想要把玩,奴将它洗净晾干后,交于娘子。” 薛溶月忽而伸手,桎梏住净奴伸出的手腕,用力的指尖发白无色。 耳边是血液倒流的轰鸣,薛溶月面色惨白如纸,疯狂跳动的心几欲要撞破胸脯,记忆冲入脑海,她嘴唇不受控制的颤抖。 她当然记得这只布偶小熊。 在她模糊的八岁记忆中,这只布偶小熊承载她与母亲许多回忆,母亲得知她想要一只布偶小熊时特意带她去了长安耍货铺挑选,可看着琳琅满目的货品,她始终不满意。 后来,母亲看到她画出的图样,虽惊奇但仍是熬了几夜,终于缝制出来模样与图纸一般无二的布偶小熊。 不止这一只,母亲缝制出的是一家四口的布偶。 “这另外三只布偶我要送给母亲、父亲与兄长,你们要永远陪着我,就像这四只小熊一样,永不分离。” “好。”母亲温柔地为她挽起发髻,“我们是一家人,当然会永远陪着小月。” 后来,送给兄长的那只布偶跟随兄长尸身埋葬进棺材,父亲的那只布偶小熊被火焰毫不留情的吞噬。 母亲的那只,她原想在母亲离开长安时,请求母亲带走,可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那辆疾驰而去的马车。 最终那只布偶被遗失在郊外的野草丛中,她事后没有再派人去寻找,或许那只布偶早已随着雨水的冲刷,腐烂在污泥中。 现如今,只有眼前这只布偶还完好无损的躺在木箱底。 可是...... 为何她清楚地记得这些细节,却唯独想不起来,这些图样便连母亲也从未曾见过,她当年尚且不过五岁,究竟为何能够绘制出这独一无二的布偶小熊图样? 一个大胆的猜想狠狠插进薛溶月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脊背处骤然窜起如蛇在背的冷意,豆大冷汗顺着挺翘的鼻尖滑下,浸透单薄的衣襟。 眼前的一切在须臾间变得模糊,扭曲,薛溶月如坠冰窟,喉咙处像被塞了一团棉花,她想要说话,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在净奴的惊呼声中,薛溶月歪倒在木箱前,彻底不省人事。 *** “薛娘子如何了?” 御安长公主唤来太医与净奴问话:“好端端的,怎会晕倒?” 太医低声回禀:“薛娘子是一时惊忧过度,气血攻心,才会晕厥。” 御安长公主皱眉,看向净奴:“最近可有谁胆敢冒犯你家娘子?” 顿了顿,御安长公主有了头一个怀疑对象,问身边女官:“秦津这几日身在何处,可有去招惹薛娘子?” 不待女官回话,净奴已将来龙去脉叙述清楚,女官也道:“许是下毒一事有了眉目,秦世子近两日一直在外忙碌,不曾回府。” 御安长公主暗道:最近确实临近薛将军与崔夫人和离的时日,难不成是触时伤情了? 叹了口气,御安长公主吩咐净奴:“你家娘子这几日不愿见人,那就闭门谢客,不论是柳家还是旁人,一律以我的名义打发走。你好生伺候你家娘子,不得有误。” 转头便又吩咐女官前去准备药膳,为薛溶月补身子。 听到窗外离去的脚步,薛溶月缓缓睁开双眸,几碗 汤药灌下去,再苍白的脸色也有了红晕。 她问系统:“我到底是不是她?” 虽未直接言明“她”是谁,但薛溶月与系统心知肚明。 系统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你当然是她。】 心猛地提起,薛溶月紧抿干皱的唇,呼吸声再次急促一瞬。 【从落水时,我便告知你角色[薛溶月]即将觉醒。觉醒而非替换。】 【你就是原著中,那个穿书而来的炮灰女配。】 薛溶月想不明白:“那所谓的原著是什么,如今又是什么?” 【你可以把原著理解为前世,如今理解为今生,上一世的你逆天改命失败,最终还是走向了死亡结局。】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前胸剧烈起伏,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薛溶月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 “如果上一世我逆天改命失败,被迫迎接死亡结局,为何还会有今生的重来?” 系统陷入短暂的沉默。 它不得不佩服薛溶月的敏锐,它猜到她会疑虑,却未曾料到她会如此快的反应过来。 【在为触发关键剧情节点时,我无法奉告宿主。】 【宿主若想得知其中关窍,请继续努力攻略目标人物[秦津]。】 这本身就算是一个回答。 薛溶月皱起眉头,看来这其中的关窍与秦津有关。 浮光掠进窗台,插在白玉瓷瓶中的桃枝染上骄阳,色如胭脂,招惹徘徊在外的蝴蝶扑窗。 不知安静了多久,薛溶月神色渐渐恢复平静,忽而发问:“柳如玉为何晕血,却喜好挖眼?” 她从柳如玉身边小厮卢隽口中得知,柳如玉自幼酷好人眼,但因恐血之症,从未能亲自动过手,也不能观刑,便连眼珠也只有洗干净才敢放进手中把玩。 这样的喜好显然与自身矛盾。 【喜好挖眼是原著为角色[柳如玉]塑造的人设,但刨除原著,[柳如玉]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自然有原著没有书写且顾及不到的另一面。】 薛溶月了悟:“所以哪怕他患有恐血之症,不论是否真的喜好挖眼,也必须遵循人设去执行。” 【是的,因为他没有觉醒。只有觉醒的角色,才会拥有自主意识,才有可能改变原著早已定好的命运。】 而她是穿书而来的意外,天然跳脱出原著的限定与规则,所以才能在前世扭转死在禁军刀下的命运。今生不知发生了何种变故,她因高烧丢失了穿书前的记忆,直到落水绑定系统,才觉醒了自我意识。 不然,她很有可能会按照原著剧情的角色命运,走向既定的结局。 “那你的存在呢?” 薛溶月再问:“前世你忽而出现绑定我,你的存在是用来修正原著剧情,还是修改原著剧情?” 系统又沉默了片刻,方才回答: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38节 【我的存在是用于维持原著世界不被崩坏。】 薛溶月正在思索这句话背后带来的信息,忽听内室的窗户被人叩响。 她抬眸看去—— 宽肩窄腰的线条似被墨笔勾勒出来的完美轮廓,秦津劲瘦修长的身影立在窗后,隔着明亮的窗纸,可见他锋利的眉骨。 眉心微动,薛溶月没有开口。 “听说你病了,谁也不见谁也不理?” 秦津的声音随之响起,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意味在。 薛溶月翻了个身。 “谁又招惹了你,让你气血攻心?” 秦津见她不语,复又抬手扣了扣窗户:“我问过净奴,知晓你已经醒了。” 胆大包天!现在竟敢将她的情况透露给秦津了。 薛溶月撇了撇嘴,暗暗记下这笔账,待来日再与净奴清算。 她今日没有攻略的心思,连样子也懒得装,淡声问:“这与秦世子有何关系?” 听到薛溶月回答的声音,秦津唇角不自觉勾起一瞬。 “你昏厥,长公主定会怀疑我,我自要询问清楚,还自己一个清白。” 虽然御安长公主这两日并没有询问他,但不代表以后不会,他不是在关心薛溶月,只是在未雨绸缪。 薛溶月耷拉下眉眼:“不必世子费心,过两日我自会去向长公主解释,不会冤枉世子。” 秦津却话题一转:“虽不知是谁惹了你不痛快,但或许有一件事,可以让你痛快。” 薛溶月挑眉:“什么事?” 秦津道:“审问柳如玉,如何?” “果真?”薛溶月眼前顿时一亮,又不禁迟疑,“柳如玉被关在执卫司,你好歹有世子的爵位在,可我县主的封号显然不够,如何能够进去?” “你不必忧心,我自会解决。” 秦津挺拔身姿渐远,声音懒懒传来:“我等你三柱香。” 第36章 为了案子 新浮现出来的原著剧情蕴含许多信息,不仅是前世今生,至少也已经令薛溶月明了,在如今日益激化的太后与天子的争斗中,最终获胜的是天子一派。 这无疑为薛溶月指出一条明路,若是想要保下薛家满门,便必不可少要有天子一派的庇护。 原著剧情中女主最后为薛家沉冤昭雪,并嫁给太子母仪天下,而通过系统截取上一世阅读者发出的弹幕可知,秦津与女主分属同一个阵营,而她身为原著中的恶毒女配,与二人是板上钉钉的敌对阵营。 不仅如此,御安长公主那夜在酒宴上也已言明,太后一党一直在试图打压秦津,并阻止他挂帅封将,两派的争斗时至如今也已经毫不遮掩的摆在明面上了。 那父亲呢? 葱白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步摇珠钗,薛溶月垂下眉眼,在心中暗暗思索。 薛家的覆灭到底是父亲站队太后,所以事后被天子清算,还是因站队天子,被太后一党设计诬陷,才会沦落到凄惨的结局? 薛溶月希望是后者,但她很清楚,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娘子,好了。”净奴放下木梳,低声提醒,“......早已过了三柱香。” 薛溶月陡然清醒,从思绪中脱离。 急急忙忙站起身,踏出门槛往外一瞧,秦津竟还等候在庭院中,正百无聊赖的糟践她养的两盆兰花。 薛溶月不禁松了口气,慢下脚步,念及秦津愿意主动带她去执卫司审问柳如玉,她翻了翻眼皮,大发慈悲没有跟他计较:“世子,我已收拾妥当,走吧。” 秦津转过身去看她。 净奴的手很巧,梳起的云鬓精巧别致,几支清雅的珍珠碧玉簪点缀其中,不过略施粉黛,一张芙蓉面便已光彩夺目,一袭翠绿云烟百珠裙穿在身,既秀雅又不失清贵,很衬薛溶月的肤色。 ......许是上了妆的缘故,她面色尚可,并不像忧怀过去,无法自拔的模样。 微不可查地收回目光,秦津接过下人递来的手帕,擦拭指尖不知何时沾染的花汁。 薛溶月走在前方,状似随意地问:“世子在忙什么?听说这几日都没有回府。” “......” 她自己尚且不适昏厥,却还不忘留意关心他的行踪吗? 薄唇轻抿,秦津多瞟了两眼薛溶月:“不过是寻乐时忘了时辰。” 轻哼一声,薛溶月撇了撇嘴,如何听不出来秦津话中的敷衍。不想说那就算了,她又不是非要问! 没有再开口,薛溶月脑中却不禁再次思索起来。 她很快意识到一点,系统要她攻略秦津,或许不光 是考量到阅读者的喜爱值—— 如果父亲真的站队太后一党,她一个待字闺中,无法在朝堂上决定家族命运的女儿又能做些什么? 通过秦津,让家族慢慢朝皇帝一派靠拢吗?可单单只是攻略秦津,便能达成这一目的吗? 薛溶月百思不得其解。 仅仅是她与秦津握手言和,怎么可能会打消天子的猜疑,从而让薛家脱离危险的境地。 除非有更为紧密的事情,让薛秦两家不得不绑在一张船上。 可到底什么紧密的事情可以做到? 薛溶月绞尽脑汁,在无意中瞥见墙角时一抹红时想到了什么,眼皮狠狠抽搐。 秦津忽而发觉薛溶月的步子越走越快,他心生疑惑:“三柱香不过是吓唬你罢了,执卫司已然打点妥当,不必着急。” 不成想,他话音刚刚吐出,薛溶月听到他的声音身子一颤,步子顿时迈得更快了,她一溜烟跑至府门前备好的马车旁,连净奴都险些没有跟不上。 这是怎么了? 秦津不明所以,回头望了望身后。 难不成是她担心被长公主再次瞧见两人并肩,会解释不清楚? 联想起广晟那句“女儿家面皮薄”,秦津步伐不由也加快些许,只是刚行几步却又猛地顿住。 秦津紧皱眉宇,在心底拷问自己—— 他为何要去操心薛溶月? 薛溶月是否面皮薄,是否担心撞见长公主与他有何干系?他早已打定主意,不论薛溶月对他是何想法,待查出王金虎一案的真凶后,他就与薛溶月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与薛溶月形同陌路,于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这般想着,秦津刻意放缓脚步,面容摆出淡然之色。 马车停在执卫司府门前。 薛溶月原以为秦津会让她乔装打扮一番后,扮作他的小厮随他混进执卫司中,梳妆时还特意吩咐丫鬟去寻一套合身的服饰,不成想根本没有用上。 待下了马车,秦津便领着她径直进入执卫司中。 前来引二人入内的燕卫,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白鹤眠:“曹大人吩咐过属下,秦世子薛娘子请,犯人柳如玉已经被押去正堂。” 薛溶月清楚,自己没有这么大的脸面,这定然是秦津从中周旋。 原以为秦津不过是个随心所欲的纨绔子弟,然而自从落水绑定系统后,才知道他有多会扮猪吃老虎。 与秦津不睦许久,争锋的心思不会因攻略而消失,此刻,薛溶月便莫名有一种被秦津比下去的感觉。 她心中顿感不是滋味,虽没有说话,思绪却千回百转,盘算在哪里才能够扳回一局。 白鹤眠将二人引入正堂,遍体鳞伤的柳如玉身上带着镣锁,被一串铁链绑在椅子上,神色恍惚的抬起头。 大片的日色洒下来,明亮耀目。 柳如玉不禁眯了眯眼,待白鹤眠离去后,他才看清来人,顿时嘶吼一声:“秦津!你为何没有被执卫司抓起来,你还敢来见我?!” 秦津双手抱怀,闻言,剑眉轻轻一挑:“我为何不敢来见你?我说了,我等你不放过我,只可惜,你太没用了。” 这轻描淡写的话语瞬间激怒柳如玉,他仿佛又回到那日被秦津胖揍两顿,却无能为力还手的时候。 他咬牙切齿道:“秦津,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薛溶月闻言,不由“啧”了一声:“我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你没有看见吗?同样都打了你,你别光不放过他,倒是也不放过我一下啊!” 薛溶月不满。 怎么连寻仇都只顾着秦津,而忽略她? 她的鞭子难道抽的不疼吗? 柳如玉确实被秦津吸引住了全部目光,直到现在才发现一同走进来的还有薛溶月。 阴测测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如今死到临头,柳如玉也无甚好怕的,当即怒斥:“一对奸夫淫.妇!” 薛溶月:“?” 秦津:“......” 到底读没读过书,有没有文化? 薛溶月愣是被气笑了:“怪不得你出身官宦世家,却连诗词还要抄寒门子弟,奸夫淫.妇这四个字是这样用的吗?” 柳如玉再次被戳到肺管子,脸涨得通红,“你你你我我我”了半天,最终咬牙怒道:“难道不是吗?你明明就要与我定亲,却整日与秦津出双入对,还敢说你俩没有奸情!” 柳如玉还欲痛骂,一盏滚烫的茶水便泼到了他脸上。 秦津眉眼冷酷,轻飘飘的话语令柳如玉心中发颤:“舌头若是不想要,那就别要了。” 滚烫的茶水烫着脸上的伤痕,柳如玉浑身一激灵,瞬间惊醒过来。 看管他的燕卫白鹤眠本就是个心肠狠辣之人,更是恨他入骨,隔三差五便会对他用刑,虽说他此次确实在劫难逃,但若继续激怒秦津,恐怕死前更少不了折磨。 见柳如玉老实下来,薛溶月笑眯眯上前:“你可知为何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想必今日一过,柳郎君便要名满长安了。”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39节 在瞥见薛溶月唇边的笑时,柳如玉不自禁想起那日在枕金书斋中,薛溶月不阴不阳的话语。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刚平静下来的心绪再次被愤怒填满,挣扎着想要扑向薛溶月:“贱人,是你害的我,你这个毒妇!!” 薛溶月被柳如玉的气急败坏取悦。 若是收拾了人,却不被知晓,那还有什么乐趣? 郁闷几日的心情好转,她抬手狠狠甩了柳如玉一巴掌,由衷地笑了起来:“我只是将你的罪行公之于众,怎么能叫害你?那些恶事可又不是我命你去做的。” 吹了吹掌心,她笑的狡猾,弯起的眉眼像一只得逞的狐狸,莫名有几分灵巧可爱。 抬手灌了一口凉茶,秦津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 可憎! 简直面目可憎!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蛇蝎心肠的女子?! 瞧见薛溶月得意的笑,柳如玉呕的喷出一口血,双目赤红:“你我即将结成良缘,你却如此害我!” 掌心沾染上血污,薛溶月一脸嫌恶的寻找手帕,想要将血污擦去,已无心理会他。 柳如玉更加怒恨,一双细眸森然阴鸷地转动,忽而话锋指向秦津,他狞笑起来:“秦世子,如此蛇蝎心肠的女子你也敢亲近?!我就等着你来日跟我落到同一个下场!” 说罢,他抬眸看向秦津。 他不信秦津听到这话,还能坐得住! 结果不看还好,一看鲜血再次从鼻腔中喷出,柳如玉眼前发黑,险些气晕过去—— 秦津压根没有听他在说什么,行至窗边,吩咐守在外面的燕卫端来净手的水,放在薛溶月跟前。 这还不算是奸夫淫.妇吗?这时候要紧的是薛溶月手上干不干净吗? 薛溶月甩了他一巴掌,他尚且还没有喊疼,这二人倒是先嫌弃起他的血脏,还有没有天理了?! 秦津叹了一口气。 他也很无奈,这一切都只是为尽快办案。 ----------------------- 作者有话说:真的奉劝大家不要中午步行出去,还是不舒服啊啊啊啊,河南怎么现在变成火焰山了[化了] 第37章 不为人知 “你们两个到底来干什么?” 怒瞪着秦津,柳如玉强压心头恼恨,沉声问道。 他虽蠢却也清楚,秦津与薛溶月踏进执卫司中见他,不可能只是为了落井下石看他笑话。他没有那么大的脸面。 柳如玉对秦津,除却愤怒,其实一直都持有无法言语的妒恨。 他也无法不对秦津产生妒恨。 同为长安城的世家子弟,秦津却显然与众不同。 不止是高贵的出身,在这“满城遍金玉,豪奢十万里”的长安,他哪怕出生官宦世家,祖父已然名列长安,他却仍要不情不愿披着层儒雅的外衣来维系表面风光,而一出生便显耀风流的秦津却活得随心所欲,他的恣意张扬无时无刻不在刺疼柳如玉的 双眸。 他永远忘不掉,在因找人代写功课被祖父发现,大骂他朽木不可雕也赶去府门前罚跪时,漫天大雪盖住他瘦小的肩膀,摇摇欲坠时,身后是秦津悍拔挺直的身躯披着墨金大氅,与友人肆意策马在长街时,那无意中撇过来的一眼—— 冷漠、狂恣,还有融进骨血中的矜贵。这是柳如玉穷尽一生也无法展现出来的一面。 就如同此时此刻。 秦津双手抱怀,一如既往的立在骄阳下,纵使姿态松弛懒散,可身上每一寸蓬勃的、恰到好处的线条都有一种身处高位的矜贵,这是光明坦荡的底气。 而不论是当年被驱逐府门外,在雪地中罚跪的他,还是如今身陷牢狱的他,在秦津面前永远自惭形愧,矮上一头。 狼狈的垂下视线,柳如玉胸膛在喘息声中剧烈起伏。 薛溶月洗净了手,转过身,目光也落在秦津身上。 系统明确说明,她们这些存在于书中的角色,也有原著不曾书写,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那秦津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又是什么? 薛溶月忽而想起几年前在茶楼中,手帕闺友曾兴冲冲向她提起的一桩戏闻。 “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父母私语,说秦津并非定安侯夫妇所生,她的母亲虽是名门闺秀,却行为不检,与人苟且行出有违伦理之事后,生下了秦津。” “也不知是真是假。你瞧,现下秦津都不怎么进宫了,据说太后得知此事后,极为不喜,连带着对秦津也多有苛责,我瞧他好日子是要到头了,说起来倒也有几分可怜。” 那时,薛溶月乍一听扯了扯嘴角,只觉无稽之谈,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却不由深思。 原著对秦津的描写一直是出身侯府,鸣珂锵玉、冠玉一时的天之骄子,横走长安肆意妄为。 可天之骄子不会遍体鳞伤的被罚跪在皇宫的佛堂中,不会有人敢趁机宰杀他精心饲养的爱宠,不会因犯错被饿到捧着一碗冷掉的肉汤狼吞虎咽。 他这些年,真如她过往所想的那般,活得遥荡恣睢吗? 许是薛溶月眼底的探究太过肆无忌惮,斜倚着鹅黄绢纱山水屏风的秦津忽而抬首,那双素来清亮冷淡如初冬新雪的双眸撞上她的目光。 他歪了歪头,眉骨眼梢轻轻往柳如玉所在的方向一挑,几分漫不经心的张狂便显露出来。 从前,薛溶月与秦津针锋相对的时候,最讨厌的便是秦津的这双眼眸,总觉有溢不完的挑衅轻蔑在,多看一眼都要冒出无名火。可不知为何,明明如今这份感觉仍然存在,可她心底的厌恶却忽而消退许多。 眼神抛过去,见薛溶月仍旧无动于衷,秦津叹了一口气:“不问了?” 薛溶月这才想起旁边还捆着一个柳如玉,眼下的场合也不合时宜琢磨这个。轻咳一声,她行至柳如玉跟前:“你方才问什么……哦哦,我们此行的目的啊。” 细碎的日光落在薛溶月的杏眸中,她唇角上扬:“你也说了,我们两个好歹有些渊源,我自然是前来帮你报仇的啊。” 柳如玉从中嗅到了不怀好意,如临大敌地瞪着她嘲讽:“来为我报仇?薛娘子是打算今日自刎在我眼前吗?” 薛溶月弯起的弧度没有收起半分,随手便又甩过去一巴掌,打得柳如玉神情都恍惚了,从口中吐出一颗含着血沫的碎牙。 再次转身净手,薛溶月冷哼:“好好听我说话。都说了,我不过是揭发了你的恶行,你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与我有何关系?” 柳如玉敢怒不敢言:“那你今日是来笑我咎由自取的?” 薛溶月道:“我虽讨厌你母亲王氏,却不得不承认她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你祖父为官清正廉明,柳家家风虽不说刚正,却也很难教养出你这么凶恶之人。想必这一遭,定是有人在背后刻意引诱你。” 柳如玉心头一颤:“......你、你是认为我本性不坏?” 怎么会呢。 只是觉得你太过蠢笨无能,心思狭隘,又生性懦弱,不像是能在天子脚下经营起这些赌场暗娼院子的人。 眼皮都未眨一瞬,薛溶月昧着良心点点头:“是的,人之初性本善。” 柳如玉局促地闭上眼。 懒懒地瞥了薛溶月一眼,秦津被柳如玉那副备受感动的神色恶心得够呛,白细清瘦的指节压在眉骨处,冷淡地偏过头,不欲再看两人你来我往的交锋。 柳如玉有什么好委屈动容的? 薛溶月想不明白,但不影响她趁热打铁:“所以,你背后之人是谁?” 柳如玉哽咽的抽气片刻,闷声道:“......我不知道。” 曹明煜也曾根据这个问题审问过他,还吩咐人用了刑,可他实在是不知晓:“他见我从来是一身玄衣,蒙着面,我并不清楚他是谁。” 柳如玉与玄衣人的相遇,也不过是一场意外。 他那日年纪尚小,因又被祖父责罚,被母亲怒骂,正满心愤懑难平时逮到了一只对他呲牙咧嘴的野犬,他不满野犬的桀骜难驯,顺理成章的将它当作泄愤的工具,抽出了腰间的刀子。 那时他还未曾唤上恐血之症,温热的鲜血泼洒在他的手背面容上,血腥味道挥之不去,当锋利的刀尖划过皮毛肌肤,潺潺流动的血水令他浑身都激动的发抖颤栗,这种感觉令他毕生怀念并且寻找。 那是他亲手挖出来的第一双眼珠,也是唯一一双。 玄衣人就是这时候出现的,玄衣人目睹了他虐杀野犬,自青竹上一跃而下,将他吓得跌坐在地上,险些昏过去。 柳如玉至近仍然记得,玄衣人紧盯他时那难以言喻的目光,有对启蒙恩师的激动,有轻蔑,更有无法遮掩的跃跃欲试。 玄衣人接过他手中的刀,处理了他未曾察觉的细节,还帮他清理干净血腥的竹林。 从那以后,他们二人便有了联系。 只是更多时候,他只能被动的等候玄衣人来寻他,可能是在被祖父责罚后,可能是在他与堂兄争执后,可能是在父母失望的目光中……玄衣人每次出现都恰到好处,三言两语便能激发他心底最大的恶。 从此,他乐此不疲的跟随玄衣人举起屠刀。 从飞禽走兽,再到人。 一发不可收拾。 柳如玉本就不是什么硬骨头,经受过严刑拷打后更加学会了老实,将该问的都问完,想要知道的都打听清楚,薛溶月手里握着玄衣人交予柳如玉的信物玉佩的图样——实物玉佩自然早已落到曹明煜手中。 她仍然想不明白,柳如玉哪里有的脸面觉得委屈,哪一桩恶事不是他亲手做下或者吩咐的? 薛溶月迈出正堂,将画在纸张上的图样举在日色下,细细打量。 这枚玉佩的样式确实较为奇特,便连她也未曾见到过,薛溶月暗暗思索,或许这不是长安的样式,更或者是边疆等地? 待回府后,可以唤来张翁等一众在外行走游历过的商人打手来瞧瞧,或许能够有眉目。 “薛娘子可要回府?” 秦津立在屋檐下,高大的身影半笼罩着她:“可需要我派人护送你?” 薛溶月刚想说“不必”,忽而想起了什么,昂首道:“秦世子不回府吗?你是不是也察觉出柳如玉在患恐血症上的说辞大有不实,想要背着我审讯他?” 秦津散漫地挑了挑眉,迈下台阶:“这有什么好背着你的?” 薛溶月一脸你少蒙我的表情:“我今日审问的这些你肯定早已知晓,今日不过是拉着我来过个场面,敷衍我一番罢了。” “不管你日后是动刑还是威逼,记得告诉我审讯出的结果。” 无关痛痒地哼了一声,秦津没有再言语,也不知是应了还是没应。 薛溶月上前:“所以,秦世子今日不回府去哪里?” 秦津薄唇轻扯:“这便无需告知薛娘子了吧。” 弦外之音便是提醒薛溶月,你越矩了。 薛溶月哼道:“我担心秦世子隐瞒不报,同盟之间询问一下行踪也不是什么离谱的事情吧。”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40节 秦津懒得继续跟薛溶月掰扯,随口答道:“湖东茶楼。” “那就是顺路,还是劳烦秦世子送我一程吧。” 说罢,薛溶月率先抬步离开。 指尖揉 着眉心,秦津立在原地沉默片刻,方才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马车停在湖东茶楼,秦津翻身下马,转身吩咐广晟随行护送薛溶月回府后,便被店家殷勤的迎进茶楼。 薛溶月对上二楼临窗的那双目光,冷哼一声,放下马车的惟裳。 原来是他回来了。 目送马车远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姬甸头也不回道:“我若是眼睛没有瞎在匪窝里的话,那辆马车里坐的是薛溶月吧。我不过离开长安月余,你竟然与薛溶月同行?” -----------------------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当然是继续攻略啦~[加油] 第38章 要事相商 湖东茶楼的玉露团、七返膏名满长安,最为精致可口,王公贵族无有不喜。 姬甸嗜甜,每次回长安必要来湖东茶楼吃个痛快,茶水反倒成了其次。 秦津落座,自明窗跃进的日色将他本就白皙的肤色衬得更加无暇,桀骜难驯的眉眼因几分随心所欲变得松懒随意,却不显半分吊儿郎当的放荡。 见姬甸身前摆放的竟是一盏石冻春,秦津挑了挑眉,不答反问:“不过离开月余,你竟学会饮酒了?” 姬甸的祖父因喝酒误事被先帝砍了脑袋,姬家小辈从此引以为戒,个个滴酒不沾,唯恐步了祖辈的后尘。 “混进山匪老巢中,若是不会饮酒,还怎么融入其中与那些山匪称兄道弟?”咬了一口玉露团,姬甸老神在在地叹气,“本是别无他法的权宜之计,谁知喝了几壶后倒也品出趣味,渐渐便欲罢不能了。” 年前,岑州临县涌入一伙山匪打家劫舍,扰民不安,姬甸奉旨前去剿匪,除了上月其母寿辰回来了几日,人便一直呆在临县。 秦津慢条斯理的警告:“小心被伯母知晓,你连府门都进不去。” 姬甸无奈道:“本来就进不去府门。我此次回长安是有要事需要面禀陛下,此事虽了可山匪未完,亲兵还在城外待命,我只能再坐一炷香的功夫就要出城。” 店家呈上阳羡茶,氤氲的茶气盖住姬甸风尘仆仆的血腥气。 指节不紧不慢地瞧着桌面,秦津抿了一口热茶,闻言并不接腔。 “你还是这么谨慎。”姬甸笑了笑,“虽说是要事,但想来不过两日你便会知晓。我观陛下的意思,这件事应当是要派你去调查。” 秦津抬手打断:“不论陛下是何意,这件事也不该从你的嘴中告知我。” 姬甸遗憾地耸了耸肩:“你真的不想知晓吗?此事可与薛家有关。” 放下茶盏的手停顿,秦津抬眸看向姬甸,素来玩世不恭的眼眸泄露出一丝晦暗不明的浮光,但很快,他便恢复如常,慵懒地靠着椅背,示意姬甸不必再说下去。 “事关薛家,我还以为你总要提起些兴趣。”姬甸终于死心,却又忽而坐直身子,“差点被你糊弄过去。快说!那马车上明明坐的就是薛女,你为何会与她同行?” 作为秦津幼时一同长大、为数不多的友人,秦津与薛溶月的恩怨他可是再清楚不过。 势同水火的两人同行上街,若非亲眼所见,他是万万不敢相信。 秦津与姬甸乃是生死与共的密友,王金虎一案如今闹得沸沸扬扬,姬甸若是有心探查,也不可能瞒住。 秦津也没有想要瞒他,散漫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三言两语从王金虎一案讲到柳如玉入狱,并一笔带过他与薛溶月的结盟。 “所以你与薛女如今是盟友?谁提出的要结盟?”姬甸听得瞠目结舌,不待秦津开口回答,他觑了秦津一眼,十分了解二人的脾性,“定是薛女先开的口,是否?” 他痛心疾首,扼腕道:“你怎么会又中了薛女的诡计?!从小到大,只要是薛女主动示弱,你总会上当,次次如此。她说你就信,你吃的亏还不够多吗?!” 秦津漫不经心的神色险些维持不住,抬手讪讪地摸了摸鼻尖。 姬甸瞧他这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说结盟你就相信?你难道看不出来她只是想要拖你下水吗,这就是她的诡计!” 秦津自知理亏,没有回嘴,垂下眼皮专心致志的撇着盏中茶沫。 姬甸一眼洞穿秦津的心虚,不由冷笑两声,瞪着他:“你看出来了,但你还是上当了是吗?秦津,别忘了上次在普明寺中见面,她可还想要杀你!” 最后一句话,姬甸声调猛然拔高,震得外头来往送茶的店小二都吓了一跳,险些打翻托盘中的茶水。 暗暗“嘶”了一声,秦津揉了揉发疼的双耳,面对姬甸恨铁不成钢的怒目,他清咳一声。 虽承认姬甸所言确实有理有据,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向友人清楚的阐明一点:“我与她现下同居长公主府,也因查案接触了数次。她、她......现在确实已经不杀我了。” 姬甸:“......” 姬甸冷笑:“所以呢,很值得骄傲吗,是想要我恭喜你吗?” 秦津:“......” 他倒也没有这个意思。 揉着眉心,秦津笃定:“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一炷香很快燃尽,姬甸显然不信,拿起马鞭霍然起身,走前还不忘愤愤朝秦津甩下一句:“迟早有一日,你要在薛女身上狠狠栽个跟头!” *** 好不容易出府一趟,薛溶月本想待审问过柳如玉后,与秦津一同前去看望养在私宅的知犬,为此她还将为知犬绣好的新布偶带上。 哪知她话还没有说出口,秦津便要遣派人送她回府,一看便知早有邀约。 以往,薛溶月看不惯秦津,自然也看不惯与他交好之人,她对姬甸属实没有什么好的印象,自然而然的打消了等秦津回来的念头。 净奴不愿回府,兴致勃勃地问:“娘子,时日尚早,我们可要去东西坊市转一转?” 薛溶月无甚兴趣,只想赶紧回府给佛祖上两柱香,赎清自己今日昧着良心说话的罪。 闻言她刚欲打发净奴自己去,衣袖却忽而被净奴拽紧。净奴惊道:“娘子,你看.......那是不是执卫司的曹大人?” 薛溶月眉心蹙起,掀开一角惟裳朝外看去。 鱼龙混杂的长街,游人百姓如粼粼江水,曹明煜没有穿官袍,一身月牙白圆领窄袖锦袍,正陪同身侧一名带着幕笠的女子在街上行走,两人有说有笑,举止虽不算十分亲密,但也可见关系甚好。 净奴好奇地探出头张望:“听说曹大人至近未曾定亲,不知他身旁的女子是谁,曹大人的妹妹吗?” 话虽这么说,可看着两人的举止,却并没有兄妹之间该有的分寸。曹明煜那张素日冷峻严肃的面容随着女子的逗弄,渐渐浮现出无奈的笑。 他自然的接过女子递过来未吃完的糕饼,将其吃干净。 净奴看的目瞪口呆:“这女子难道是曹大人的心上人吗?” 杨柳低垂,翠绿枝头浮动着涟漪的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不安分的春风陆续涌动,在一瞬间扬起女子幕笠上的皂纱。 净奴瞪大眼睛刚欲看清楚,却被薛溶月忽而拉进马车中,帷裳骤然落下,隔绝了探究的视线。 “娘子?” 净奴不解。 薛溶月老神在在地闭上眼:“不该知晓的少看,小心引火上身。” 净奴悻悻地应了一声。 一口气卡在喉咙处,心砰砰直跳,薛溶月指尖微不可察地握起来,她强压心头的震惊。 那一瞬,她瞧清楚了女子的面容—— 是御安长公主。 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御安长公主与曹明煜是这般关系,之前的端倪渐渐浮现出水面,薛溶月缓缓吐出一口气,揉着眉心。 看来在查清王金虎一案前,不能再暂居长公主府了。 回了一趟薛府,待马车停在 御安长公主府侧门时,御安长公主仍未归府,薛溶月心事重重走过回廊,还未行至院落,伴随着激动的犬吠,一道墨影忽而冲了出来。 “知犬!” 薛溶月定睛一瞧,惊喜地抱住甩着尾巴朝她身上扑的知犬:“你怎么会在这里?” 知犬热情地舔着薛溶月,一个劲儿往薛溶月身上攀爬,薛溶月笑弯了眉眼,伸手揉着它毛茸茸的脑袋。 与知犬一并迈入庭院时,薛溶月一眼便瞧见秦津。 高大挺拔的身姿如松如柏,他倚着廊下的朱红栏杆,单薄冷淡的眼皮微垂。 “世子将知犬带来的?”薛溶月明知故问。 秦津睁开眼,神色有几分困倦,淡声道:“长公主怕狗,你与知犬玩闹过后派人去唤广晟便可,他会将知犬送回。以后你想与知犬见面,也可派人去唤广晟,他自会安排。” 薛溶月这下是真不解了:“世子怎么知晓我今日想要见知犬?” 秦津目光扫过知犬正在撕咬的那只栩栩如生的布偶:“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她今日有将这只布偶拿出来给秦津看吗? 薛溶月皱起眉头思索一二,但很快就将注意放在秦津身上,她忽而开口说道:“听人说东坊市的蜜冻食肆不仅上了新酿的桃子果酒,还有水盆羊肉,世子可愿与我一同品尝?” 根本没有给秦津开口拒绝的机会,薛溶月上前两步,杏眸映着院中清冷的春梨:“我有要事要与世子相商。” 双手抱怀,秦津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那双潋滟含情的桃花眸一眨不眨地落在薛溶月身上。 薛溶月心中发毛,退后一步:“世子在看什么?” 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秦津闻言嗤笑一声,轻飘飘道:“看看薛娘子怎么总有要事相商。” 薛溶月恼羞成怒:“那你到底去不去?” 第39章 一同用膳 “贵客两位,里边请——” 正值晌午,蜜冻食肆人满为患,店家拖着长腔的吆喝声刚起,转眼便被喧闹的人声吞没。 店家弓腰殷勤在前,将薛溶月与秦津引到二楼雅阁。 为了行走坊市方便,薛溶月特意换了一身柳色金线的胡服,乌发用墨玉金冠束起,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昂首走在前端,活脱脱一位唇红齿白、风流倜傥的俊俏小郎君。 寻了一处靠窗的雅阁,正对繁华热闹的市集。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41节 薛溶月报了几道水盆羊肉、驼蹄羹、古楼子、浑羊殁忽等食肆招牌菜肴后,看向对座的秦津:“世……秦郎君再加些什么?” 店家捧来新酿的果桃酒,正欲弯腰为二人斟酒,被秦津抬手制止。 锦袍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劲瘦凌厉身形,秦津落座,剑眉入鬓,半张脸隐在阴影里,锋利眉骨下压,冷淡面容藏不住的倦怠。闻言,他懒懒抬眸瞥了一眼薛溶月。 薛溶月点的这几道菜肴无一不是依照他的喜好,再瞧她唇边勾起的那抹比店家还要殷勤的笑容,就差将不安好心这四个字刻在脸上了。 兴致缺缺地摇头,姬甸临走时的句句警告言犹在耳,修长指节抵着眉宇,秦津忽而有些头疼。 短短两个时辰过去,他好像一不小心又上了薛溶月的贼船。 待店家识趣退下,薛溶月身子前倾,一脸关切地看着秦津:“瞧着世子脸色不怎么好,可是这几日未曾睡好?” 从前夜到如今,秦津不曾休憩过半刻,他早已困倦到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更没有心力去与薛溶月故弄玄虚。 揉着眉宇的力道加大,秦津叹了一口气:“薛娘子到底有何要事相商,直言不讳便是。” 薛溶月闻言便不再兜圈子:“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我有一事颇为困惑,不知世子可否为我解惑?” 耷拉着眉眼,秦津语气散漫:“何事?” 薛溶月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秦津,歪头故作不解地问道:“不知秦世子在朝任的什么官职?” “区区一个纨绔世子可指挥不动执卫司协助。” 话音落地,雅阁陡然陷入安静,食肆闹闹哄哄的动静清晰传来,与兽炉吞吐的熏香缠绕在一起,又被清风吹散。 日色在秦津高挺的鼻梁上落下明暗交接,对上薛溶月意味深长的目光,秦津剑眉轻挑,浑然不在意的一笑:“薛娘子这是来打探还是来质问的?” 眼睫轻扑,薛溶月手托桃腮,叹道:“不是打探也不是质问,我只是想要多了解世子一些。” 高大挺拔的身子舒展,秦津指节不徐不疾扣着桌面,好整以暇地看着薛溶月:“想要了解我?” 薛溶月语气诚恳,却敷衍的还是那套说辞:“我们是同盟,我想多了解盟友一些想来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同盟二字如今倒是成了你的挡箭牌。”秦津失笑,话语却陡然飘着一股冷意,“让你敢肆无忌惮的打探我的私隐。” 薛溶月垂下眼睑,指尖勾起酒壶为自己斟了一盏酒,似真似假地说道:“世子身上藏了太多秘密,我身为同盟实在不安。明明你我二人曾同不学无术,怎么你忽而摇身一变成了被圣上倚重的臣子?好似脱胎换骨一般。” 若说前半句话还是似真似假的试探,那后半句便因语气中无法掩饰的不服气和愤怨有了实质。 薛溶月真的很不服气! 还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曾经的死敌声名鹊起、手握权势更为令人绝望和痛不欲生? 一想到今日秦津在执卫司的威风,薛溶月就恨得牙痒痒,一种被比较下去的挫败感如鲠在喉,她估计这几日都要夜不能寐了! 她不甘心! 凭什么! 秦津忽而勾起唇,漫不经心道:“查清了王金虎一案,薛娘子就无需不安了。” 薛溶月斟酒的动作一顿:“世子已经查出了凶手?” 眉峰微扬,秦津不语。 薛溶月这下倒是真的有些急了,身子再往前倾,一双杏眸水盈盈瞪着秦津:“世子为何不说话了,快说,凶手是谁?!” 店家将精美的菜肴一道道呈上,饭菜香气扑鼻,勾的人饥肠辘辘。 薛溶月却顾不上这些,待雅阁的门再一次合上,她迫不及待追问:“你少卖关子!我就说你这几日不见人影怎么可能是无所事事。” 眉宇微动,秦津一双桃花眸玩味地回视她。 秦津虽未言语,单单一个挑眉,薛溶月却莫名读懂了他的意思。 虽不甘心,更不愿被秦津压制一头,奈何情势所迫,薛溶月不得不低头:“我今日找你是事关玉盘,我已查出些眉目,但因涉及宫内,我不好再插手。” 眼眸中闪过晦暗不明的光,秦津淡声问:“什么眉目?” 薛溶月道:“我寻到一位采买的宫人,得知当日在出宫采买时,负责采买的宫令鬼鬼祟祟将一只狸猫放进采买的菜车中。还因清理的不够仔细,菜叶上沾了几丝猫毛,做成菜肴呈给嫔妃后,御膳房因此挨了责罚。” “我仔细问过瞧见过将这只狸猫放进菜车的宫人,确认无疑,正是世子饲养的玉盘。那名宫令恐怕是知情之人,顺着他也许能问出幕后主使,只是……” 薛溶月沉声道:“如今那名宫令已经出宫,被遣去刘贵妃名下的皇庄颐养天年。我不好越过刘贵妃将人请来,又担心会打草惊蛇,故而想问问世子可有什么办法。” 她不情不愿地哼道:“毕竟世子如今非比寻常,若有官职在身,要想盘问此人,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薛溶月倒也并非真的奈何不了那名宫令, 但要费不少功夫和银钱,索性有秦津在,玉盘是他的爱宠不如交给他,她倒也省的费心思去谋划了。 秦津神色稍许复杂:“你这几日一直在忙着调查此事?” 原以为澄清泼在身上的脏污后,她就会将这桩事抛诸脑后,毕竟于她而言柳家一事已迫在眉睫,显然更为紧要,不成想…… 自然要调查! 不查清楚是谁祸水东引将这盆脏水泼在她身上,害得她背了这么久的黑锅而不自知,她岂能安心? 非要将这幕后之人揪出来狠狠抽一顿,才能平息她心中的怒火。 薛溶月在心中冷哼,嘴上却道:“事关世子与我之间的嫌隙,我必是要不惜一切代价调查个清楚明白,方能消了误解,与世子重修旧好。” 说罢,垂目半晌,薛溶月仍不听秦津开口,不由悄咪咪掀了掀眼皮,去瞄秦津的神色。 正巧,撞上秦津似笑非笑的目光。 “......” 完蛋,秦津不上当了。 薛溶月若无其事地抬起头,装作方才什么也没有说:“世子以为,幕后之人是谁?” 秦津短促的冷笑一声:“你心中不是早有决断?” 薛溶月叹气:“当年你我尚且年幼,应当无甚可图谋之地,我思来想去,难不成幕后之人是为了挑拨你我二人的关系?” “此人这么做,一定跟世子有仇怨,故意报复,既然又选了我做挡箭牌,应当也与我无甚交情。能在皇宫内只手遮天,搅弄风云而不惧的人并不多。” 当今天子与皇后伉俪情深,后宫嫔妃寥寥无几,主位娘娘更是少之又少。 除却病重的皇后,只有刘贵妃、舒嫔,还有天子的嫡母,太后娘娘。 “舒嫔娘娘常年礼佛,不问世事,暂且不提。而皇后娘娘病重,素日缠绵病榻不说,我如今能够沉冤的雪,是皇后娘娘与长公主殿下助我良多。况且挑拨了你我二人的关系,对二人显然百害而无一利。” 皇后娘娘是天子发妻,御安长公主是天子胞妹,两人于身份而言归属天子一派,而她父为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先帝的肱骨之臣,二人怎么可能会设计让她与天子看重的秦津敌对? 反而一直盼着,她能够与秦津握手言和。 那便只剩下太后娘娘与刘贵妃。 而这二人本就可以看作为一体。 太后与贵妃同出身刘家,本就是一宗血脉,贵妃乃是太后的亲侄女,关系自然不言而喻。 “可我觉得有些古怪。” 薛溶月皱起眉头:“太后娘娘乃是何许人也?即便要挑拨薛秦两家关系,也不会在那时从你我身上下手,即便要下手,也该缜密为之,怎么会做下如此漏洞百出的可笑伎俩?乃至于过去这么几年,也仍有迹可循。” “不仅如此,还有暴毙的御厨。若是太后娘娘所为,何须用下毒这般明显会留下端倪的做法,事后随便寻个借口将人杖毙便可了事。” 氤氲茶气遮住秦津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幽暗冷光,他慢条斯理饮下一口茶水,没有言语。 薛溶月猜测道:“或许是与太后有关的人为之,太后事后知晓,替其遮掩?”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幕后之人能够依仗权势令宫人三缄其口,设局的手段却如此生疏简陋。 而这天底下能够令太后为其遮掩善后的人可并不多。 薛溶月心中顿时浮现出一人,但事关重大,她不能也不可以随意开口揣测。 一双眸子瞧向秦津,薛溶月暗暗打量他的神色。 秦津面色一如既往的淡薄冷漠,瞧不出丝毫波澜,薛溶月便不再言语。 这件事情查到这个地步,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再多的也轮不到她去操心。 该坦白的都已经坦白完了,薛溶月伸脚踹向秦津,不客气道:“世子现下可以直言不讳了吗?” “啧”了一声,秦津不紧不慢躲过薛溶月踹来的一脚,不悦道:“这便是薛娘子求人的态度?” “什么求人,你少拿腔作调!”薛溶月比他更不悦,“我们两个因王金虎一案被迫结盟,如今既知真凶是谁,自然要告知我。” 剑眉微压,秦津忽而抬眸。 目光落在薛溶月身上,似在打量探究。 薛溶月扬首,不甘示弱的对视回去:“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秦津却话锋一转,不动声色问道:“你很想尽快查清楚王金虎一案?” 薛溶月颇感莫名其妙:“难道世子不想吗?你我可是深涉其中,真凶若不浮出水面,你我要如何才能洗清嫌疑?” 叩着桌面的指节微微一顿,秦津身子往后靠去,不咸不淡道:“那恐怕要让薛娘子失望了。” 薛溶月一愣。 秦津嗓音冷淡:“杀害王金虎的凶手是玄衣人。” 怔忪片刻,薛溶月紧了紧眉,恍然大悟的同时,明白了秦津所言的含义。 虽知晓杀人者是玄衣人,可他们并不知晓玄衣人是谁! 薛溶月不禁困惑:“世子因何判断凶手是玄衣人,难道是柳如玉招供了吗?” 秦津垂目不语,漫不经心地盯着自己身前空空如也的酒盏。 “......” 咽下欲要脱口而出的怒骂,薛溶月忍气吞声拎起酒壶,为秦津斟酒。 待酒水即将溢出酒盏,薛溶月才堪堪止住,将酒壶“啪”的一声重重放在桌上,咬牙切齿道:“可以讲了吗世子?” 这便是屈人之下的耻辱! 薛溶月瞪着秦津,不由在心底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她定要将秦津压在脚下,一雪前耻! 秦津端起倒满的酒盏,四平八稳,竟是一滴未洒:“王金虎的尸身也是被开膛破肚。” 短短一句话,薛溶月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手法一致?” 秦津答道:“是。” 柳如玉也并非是一开始就这般肆无忌惮,根据他的供述,他与玄衣人先是杀了几名形单影只的难民,又开膛破肚了几名老奴,方才敢将人伸向有名有姓的平民百姓。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42节 将那些随意掩埋的尸身挖出来,经过柳如玉的指认,开膛破肚的手法一般无二。 薛溶月咂舌:“还真的能辨认出手法?” 她原本不过是随口猜测。 秦津淡道:“他们享受开膛破肚的过程,将这些破碎尸身当成战利品,会刻意在尸身的肩膀上用刀刻出痕迹。柳如玉的是一片柳叶,玄衣人是一朵梅花。” 王金虎尸身的右肩膀处,便有一朵雕刻栩栩如生的梅花。 薛溶月无法理解,叹了一口气:“实在可惜,那夜在竹林中未将他拿下,不然何至于如此被动。” 将盏中清酒饮尽,秦津闻言轻哼一声:“薛娘子还有何要事吗?” “要事”两字被秦津咬的极重。 翻了翻眼皮,薛溶月自然听出他欲要告辞之意,赶紧将人喊住:“等等,世子,我今日是请你用膳,饭菜你还一口未动。” 秦津目光扫过摆放在桌面上琳琅满目的菜肴,刚欲拒绝,薛溶月便抢先一步开口:“世子,菜肴已经上了,你不会留我一人孤零零的享用吧。” “还是说......”薛溶月故意激将道,“世子是担心我在这些菜肴上动手脚?” 秦津薄唇轻扯,垂下的凉薄目光表露出非常直接了当的想法——你也知道啊? 薛溶月:“......” 虽然她确实有过前科,也很想这么干,但这次的饭菜真的无毒! “看好!”薛溶月愤愤捏起筷子,将桌上几道菜肴依次夹至自己的碗碟中一些,然后一边看着秦津,一边往嘴里塞。 “现下世子可以安心了吧!”薛溶月咽下最后一口,不悦地说。 秦津懒洋洋地站起身:“时日不早了,我要回府休憩,怕是无福享用了。” “正值晌午,外面这么大的日头,哪里就时日不早了?” 薛溶月没有理会秦津的婉言拒绝,见秦津欲要迈开步子,她忽而压低了声音,垂首不安搅动指尖上的帕子,“秦津,我、我有些想阿兄了......” 秦津脚步顿住。 他回头,顺着薛溶月束起的乌发金冠往下。 卷翘浓密的眼睫如一把小扇,正在欲言又止的忽扇,薛溶月紧抿红唇,虽看不清神色,但更加令人浮想联翩。 瞧着,确有几分蔫了吧唧的可怜。 缓缓叹了一口气,秦津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转身坐下。 拿起筷子,他夹起一块羊肉,牙疼似的道:“吃,吃 ,赶紧吃。” 薛溶月这才抬起头,拿起筷子还不忘装模作样为秦津夹了几筷子菜,放在他的碗碟中。 秦津看了一眼,没动,但也没有刻意挑去一旁。 原以为薛溶月能用兄长做借口,硬要挽留他坐下用膳,定是还有话或事要讲,不曾想,接下来,薛溶月一直安安静静用膳,不曾再多说一句话。 难道,真的只是想念兄长,留下他这位曾经的“故友”一同用膳,暂排思念? 秦津神色复杂,放慢了用膳的速度。 从五日前到如今,这是秦津用的第一顿热乎饭菜。不断的赶路,不敢耽搁片刻时辰,他每日来得及吃的只有随身携带的干粮。 秦津咽下羊肉,暗暗思忖,这家食肆的饭菜味道确实不错,以后倒是可以常来光顾。 薛溶月捏起一块芙蓉糕,不动声色觑着秦津的神色。 她根本就不饿,今日非要留下秦津用膳,也不过是原著册子给她留下的启发。 若想要攻略秦津,不能光利用一件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增加二人羁绊,还要潜移默化,从一些细节和小事下手——先让秦津能放下戒心的与她一同用膳。 总不能真等原著剧情展开后,秦津还在提防着她,连跟她同坐在一张桌子上用膳都不行。 安安静静的用完这顿膳食,薛溶月没有再挽留秦津,维持着思念兄长的姿态,垂首端端正正的向秦津行了一礼:“今日多谢世子赏光。” 秦津沉默须臾,拱手垂袖,对薛溶月还以一礼。 犹豫一瞬,秦津说道:“这段时日你好好歇息,不必忧心其他,玄衣人我会尽心抓捕。” 薛溶月微罕,她并没有忧心玄衣人一事。 虽说此人隐藏在阴暗处兴风作浪确实令她恼火,可一旦抓到此人,她与秦津的结盟自然要一拍两散,她还上哪里寻到这么好的能接近秦津、探究他私隐的借口托词? 不过秦津既然这般说,她也不能否认,便点头附和道:“那便有劳世子多费心了。” 下颌绷紧一瞬,秦津淡漠的直起身。 薛溶月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相信世子。” 身形微微一僵,秦津沉默一瞬,轻咳道:“我派广晟送你回府?” 薛溶月摇头:“不必了,今日出府时,我带的有护卫。” 秦津颔首离去,待雅阁门关上,系统的提示音随之响起: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好感度上升5】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3,目前恨意值63,整体攻略进度突破15,目前进度18】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未曾料到秦津的恨意值会下降,净奴推门进来时,便见薛溶月正垂目深思,不禁问道:“娘子,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薛溶月摇了摇头,心中惊疑不定。 她总觉得,她好像抓到了提高秦津好感度,降低秦津恨意值的规律。 或许可以寻到时机再试探一番。 马车停在薛府,薛溶月既不打算在长公主府邸久居,自然要吩咐府上仆役将她的庭院打扫干净。 正要回院落,耿翁忽而脚步匆匆跑了进来,低声说道:“娘子,方才将军麾下的亲兵快马加鞭回来禀报,说、说将军不日便要回长安,命娘子去......” 耿翁一时语塞,擦着额上热汗,说不出来话。 薛溶月心头一沉,一个不好的猜想涌上心头,她冷声道:“莫要吞吞吐吐,快说!” 耿翁将头埋得很低:“将军命娘子以府上娘子的规格,为他收养的义女收拾出一间院落,不得敷衍潦草。”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净奴错愕地瞪大眼睛。 【请宿主注意,因目前的剧情走向有变动,原著剧情提前开始】 【距离女主出场,原著剧情正式开始还有23天】 前胸剧烈起伏,薛溶月压下急促的呼吸,缓缓闭上双眼。 该来的,总是要来。 ----------------------- 作者有话说:郑重声明,不会有雌竞剧情,即便有女性角色的反派,也都是立场不同 再郑重声明,不黑原男女主。 今天我雄起了,双更二合一,六千字达成,明天我再试试!! 第40章 千刀万剐 【距离女主出场,原著剧情正式开始还有21天】 原著剧情提前开始这件事打了薛溶月一个措手不及,每日醒来,一道来自系统的猩红提醒便挂在眼前,毫不留情将她朝看不清底的深渊又推近一步。前世悲惨结局如鸣起的丧钟,迫使她必须开始直面命运的恶意。 僵立在原地沉默许久,薛溶月终还是决定暂且不搬回薛府。逃避也好、暂歇也罢,她目前不想再踏足薛府,而等女主随父踏入长安的那一刻起,她就不能再随心所欲的行事。 净奴上前为神郁气悴的薛溶月梳妆,见熏炉中的安神香仍在吞吐,便知昨夜娘子又是翻来覆去的彻夜难眠。 她强忍想要叹气的冲动。 娘子与薛将军父女不睦已久,但凡薛将军回长安,父女之间便少不了争执吵闹,娘子三天两头便会被薛将军勒令去祠堂罚跪,一跪便是好几个时辰。 如今,又多了一位不知姓名的养女夹在其中,瞧样子,这名养女颇得薛将军看重,至少过往薛将军从未认过养女带回府上安置。 并非净奴想要恶意揣测,只是身为娘子的奴仆,她与娘子荣辱与共,她不得不为此担心。 若是那名养女心存恶念,娘子以后的日子便会很难过。 “娘子,我们今日要去哪里?” 直到坐上马车,净奴方才回过神来。 骆震充当车夫,驾车一路向西行,停在一处深巷的破败院落中。薛溶月道:“来审问步辉。” 在正堂底下砸了一间密室出来,步辉手脚具被铁链锁在铁架上,骆震对他用过刑,他身上布满血痕,头颅无力地垂着。 骆震沉声道:“他是一个硬骨头,不论是刑罚还是威逼利诱,始终撬不开他的嘴。” 净奴也不免担忧道:“娘子,他是心怀不轨之徒,您还是少沾染未为妙。审讯的事还是交给骆震吧。” 薛溶月平静道:“那就更应该来了。” 见薛溶月执意如此,骆震上前将门锁打开,伴随着“哗啦”刺耳的锁链声,步辉缓缓抬起头。 耀目日色一闪而过,步辉下意识眯了眯眼,在灰尘荡起的模糊视线中,便见一道富贵凌傲的身影踏进来。 他心有所感,虽还未瞧清女子的面容,沙哑低沉的嗓音便已然响起:“薛娘子,我终于等到你。” 净奴搬来一张干净的椅子,薛溶月坐下:“你知道我会来?” 步辉无力的笑了笑:“你一定会来。” 薛溶月上下打量着他:“那你应当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若是没有系统,她早已命丧他手。 他也确实如钟愿描述的那般,身量瘦小,相貌平平,混在人堆里半分不出挑。 沉默须臾,薛溶月忽而道:“我见过你。” 步辉一愣,便连净奴与骆震也疑惑的面面相觑。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43节 “你曾是薛府的下人。” 刚拿到画像时,薛溶月还未察觉出有 什么不对,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忽而有一瞬拿着这张画像越瞧越眼熟,而待那只承载两世记忆的布偶从箱底被翻出来时,薛溶月夜里开始反反复复的做梦。 梦境光怪陆离,有些梦醒来后便不记得详细,有些却让她难安的从梦境中挣扎坐起身来,望着窗外幽深的夜色,惊出一身的冷汗。 薛溶月淡声道:“你是李嬷嬷的小儿子。” 下颌绷紧,步辉脸色剧变,冰冷仇恨的目光直直钉在薛溶月脸上。 骆震不明所以地望向净奴,净奴乍一听李嬷嬷三个字并没有反应过来,狐疑的打量步辉,直到某一刻他与记忆中一道模糊憎恶的面容重叠。 惊怒的上前一步,净奴咬牙切齿:“原来是你!” 她大怒:“当初就应该杀了你!” 净奴不会忘记自己当初为何被指派去娘子身边当差。 那是一个春日,院落中的桃花葳蕤盛放,清风一吹,阵阵芳香被荡进堂屋。 她跪伏在地,不敢去瞧屏风后面那道身形伟岸的老者,耳边是女子低沉压抑的哭声。 老者重重叹了一口气:“莫要哭了,落子不悔,既然下定决心要和离,那便咬牙走到底。” 年轻的郎君也劝道:“妹妹莫怕,纵使他功名赫赫又如何,我崔家也绝非任人宰割的鱼肉,哪怕是闹到天子跟前,也要与他辩上一辩!” 女子难以自抑的抽泣片刻,哽咽道:“我并非忧心自身,而是小月她、她还如此年幼......那人本就厌恶她是女儿身,对她多有不喜,我这一走,他更会迁怒于她,偌大的府上还有谁能护住她?”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便连方才信誓旦旦、底气十足的郎君也不由止了声,痛心不已的摇头叹气。 燕雀驻留枝头,叽叽喳喳的叫声扰人烦心不已。她跪到膝盖发麻,却连呼吸都不敢重上一分,唯恐惊扰到屏风后的几位主家。 令人心悸的死寂不知过去了多久,老者方才再一次开口,短短几刻,他挺直的腰背佝偻些许,方显老态:“罢了罢了,若想要成事,总要有所舍弃。净奴,你近前来。” 她恭敬起身,行入屏风后面。女子扑过来握住她的手,她正惶恐之际,争先恐后的泪水落在她的手背,烫的她心头一颤。 女子哭求道:“拜托你,去保护好她。” 那时的净奴并不懂得这句话的深意,她那年也不过刚满十岁,即便拳脚功夫了得,在这深宅大院中又能做些什么? 她更有些不解,养尊处优的女娘,也需要她的保护吗? 直到她进入薛府,在僻静幽暗的祠堂见到了她的新主子。 她很狼狈,狼狈到令她不敢置信,她见到的主子都是高高在上,锦衣华服——眼前摇摇欲坠跪在地面,身上可见青紫痕迹的稚童怎么会是主子? 后来她才知晓,薛将军自和离后,嗜酒如命,本就易怒专横的脾性更加不可收敛。 下人们是会见风使舵的,连娘子的生父都厌恶她,他们还有何顾及? 娘子在府上的日子很难熬。 李嬷嬷曾是薛老夫人的陪房,薛将军对她很是信任,这更加剧了她在府上的威望,她说的话比主子更有用。 她想要磋磨一位不得父亲喜爱的稚童,简直再轻松不过了。 动辄打骂,纵容他的儿孙欺辱娘子,肆无忌惮搜刮娘子的首饰衣裙,若娘子稍有不从,那便断了娘子的饭食。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见年幼的娘子沉默的承受着不该经历的屈辱,她满心愤恨,决心带娘子反抗。 可是太多的豪言壮志,终不敌势单力薄四个字。 她不是没有想过去薛将军跟前告状,她盼啊盼等啊等,终于在等到薛将军回府的时日,她瞒着娘子,等候在府门前,待见到薛将军那一刻大喊一声跪了下去。 她详细阐述李嬷嬷的罪行,说到激动处不禁流下泪水,可当她偷偷望向薛将军时,心下顿时一片冰冷。 薛将军拧紧眉头,威严面容上没有疼惜愤怒,只有毫不遮掩的不耐。 这在他看来,不是值得他停留的大事,于是他叫来了李管家来处理这件事。 李管家,李嬷嬷的亲侄子。 后果可想而知,若非娘子冲过来扑在她的身上,以命相保,她现下早已成了乱葬岗中一具毫不起眼的女尸。 她自昏迷中醒来,娘子站在床榻边,面对她满腔的愧疚愤怒,开口问:“你还不明白吗?” 娘子的声音冷漠平静:“想要我死的从来都不是李嬷嬷,他们只是被豢养、善于体察上意的狗。” “没有主人将绳子撒开,他们怎么可能扑上来咬人?” 她被这一句话震得头脑发昏,面色惨白。 经由此事后,李嬷嬷等一众奴仆更加变本加厉,只是她未曾料到,在有一日她被支开后,李嬷嬷竟然真的胆敢纵容她的小儿子...... ...... “杀了我?你们确实应该杀了我,不然哪怕我在这世上一日,也不会让你好过!当初我全家命丧你手,若不是你,我怎会于沦落至此,薛女,我等着看,看你命丧黄泉的那一日!” 步辉声嘶力竭的吼出来,额上青筋暴起,身子带动锁链在密室中久久回荡。 净奴愤怒不已,提刀上前,只是刚行两步便被薛溶月抬手制止。 气定神闲地看着步辉,薛溶月对上步辉仇恨的目光,勾起唇:“你知道李嬷嬷是怎么死的吗?” 在步辉骤然急促的呼吸声中,薛溶月轻声道:“不是杖毙,没有被大火烧死,她被我千刀万剐了。” 步辉痛不欲生:“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瞧见李嬷嬷小儿子在一众嬉闹声中朝娘子身上扔泥巴,甚至要将娘子从锦鲤池旁推下去时,净奴彻底没了理智,先前的隐忍被抛诸脑后,她疯了一般冲上前,恨不能将羞辱娘子的人都撕碎。 然而,有人快她一步。 是御安长公主。 “放肆!” 御安长公主怒吼一声,女官侍卫急速上前,将李嬷嬷一行人按到在地。 紧随其后的薛将军脸色铁青,仿佛头一次知晓奴大欺主的事情,一脚狠狠踹在李嬷嬷的心口处。 见娘子还趴倒在地,她赶紧上前,将娘子搀扶起来,见到娘子脸上的淤青,心疼的直掉眼泪,正欲开口宽慰,却见娘子忽而勾唇笑了。 愣神之际,便听娘子轻描淡写道:“光打狗有什么用,需要让狗主子害怕,才能有一息尚存之地。” 她顺着娘子的视线看过去,便见怒火滔天的御安长公主正在训斥薛将军,薛将军跪地叩首,连连请罪。 此事没过多久,娘子便被传召宫中,得见天子,有了永安县主的封号。 净奴方才知晓,娘子命她偷偷带出府的书信,和那一张张地契送去了何处。 御安长公主本欲仗杀李嬷嬷,但被娘子拦下。 趁着夜深人静,她接过娘子递给她的一把刀,与娘子一同行去了关押李嬷嬷的柴房。 再然后,便是一场大火,将柴房烧得寸土不剩。 ----------------------- 作者有话说:又通宵了,早上没有起来,泪目了[化了] 第41章 绝人之路 李嬷嬷一家本是必死无疑,奈何御安长公主离去后,李嬷嬷的三弟深夜入府,叩头请罪。 “她胆敢以下犯上,实属罪该万死,只是......我、兄长战死,无嗣而终,属下早年伤了根基,难以后继有人,只有长姐一脉尚存。家中早已商量,将长姐家中幼子更名改姓,延续家中香火。” “将军曾在兄长死后承诺,日后若有灾祸,可免李家后代一死。长姐死不足惜,但还请将军看在过世兄长的颜面能够网开一面,留下一名幼子。属下愿以命相抵!” 李老三重重磕了两个头,八尺壮汉泪流满面。 李嬷嬷在府上之所以能如此得脸,自然少不了依仗两位武功 盖世的兄弟缘故。李老二李老三自幼得赏识,跟随薛将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李老二五年前因救薛将军而惨死敌军手下,对薛将军情深义重。 他可以蔑视亲女,但不能不顾及他在军中的威望。若是真不顾昔年承诺,对李家赶尽杀绝,以后还会有将士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吗?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他打心底厌恶亲女,更加不将亲女所遭受的凌辱放在心上,更甚至李嬷嬷等人的行迹就是在他的默许和放纵中进行。 所以,看着嚎哭不已的李老三,他心软了。 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薛将军亲自将人扶起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李老三将李嬷嬷幼子带离府上。 纵使时隔久远,但净奴仍旧清晰记得她那时满腔的愤懑。纵使早有预料,可看着感恩戴德的李老三和面露仁慈的薛将军,她还是克制不住的握紧拳头,只想冲上去问问薛将军,你怜惜属下,却全然视亲女如草芥吗?! 但想起娘子的那句话——“没有主人将绳子撒开,他们怎么可能扑上来咬人?”,她麻木的沉默下来。 暗中打听清楚李老三家在何地,她欲要追去斩草除根,却被娘子拦下。面容稚嫩的娘子神色淡漠,隐隐带着嘲讽:“不必,哪里需要我们动手?” ...... “薛将军已然网开一面,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却仍不依不饶,不肯放过我们!” 步辉的咆哮在密室中回荡,声嘶力竭数着薛溶月的罪行:“不仅是我,你连舅父一家都能举起屠刀,他们又何时得罪于你,你要如此赶尽杀绝!?” 眼皮狠狠抽搐,净奴先是一愣,随即大怒:“事到如今,你还敢血口喷人,污蔑——” 话音未落,一道难以自抑的笑声忽而响起,打断了净奴未完的话。 “你笑什么?!” 步辉脸色涨红,怒瞪着笑的花枝乱颤的薛溶月。 “我笑你愚蠢。” 薛溶月揩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珠,毫不留情道:“你竟然真的以为李老三一家的死与我有关?” “我当年尚且年幼,若真有举手投足覆灭一户人家的本事,还至于被你们这些宵小之辈欺压?” “事发之后,我便被接入皇宫之中暂居,哪里有功夫对你们动手?” 步辉面露嘲意,沉声道:“敢做不敢当,你觉得我会听信你的鬼话?当年之事我已调查清楚,分明就是薛家的护卫......” “你也说了是薛家的护卫。”薛溶月径直打断他,“那时的薛家护卫听谁的?听我的吗?!” 步辉猛然愣住,心思百转,嘴唇不禁颤抖起来。 “你以为只有我想要你死,想要李家死吗?” 眼底淬了一层厚厚的寒冰,薛溶月唇边却噙着笑,一阵见血道:“你活着,于他而言,就多一人知晓他曾蓄意杀女的恶行,他又怎么会愿意将这么大一个把柄送到你一个无知小儿手上?至于你舅父......”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44节 对上步辉血色尽失的面容,薛溶月冷笑两声:“从他下定决心救你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他会有这么个结局。” 几番安静的喘息后,薛溶月站起身来,平静看着他:“我既然已经认出来了你,自然也将你这些年的经历调查了个一清二楚。你已经娶妻生子,若想要你妻子儿女活命,那就吐露干净。只要你肯说,我会禀明御安长公主,将她们带去长公主府,保她们平安无事。” “若是你对我的恨全然大过妻子儿女的性命,那你可以什么都不说,我会送你们一家去地府团聚。” 薛溶月目光移到一旁徐徐点燃的香:“你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去考虑。” 踏出密室,骆震清扫出一间屋子供薛溶月暂歇。 净奴奉上一盏热茶,见她心绪不佳,便没有再打扰,默默的退了出来。 骆震候在外面,见净奴出来,面色踌躇,欲言又止几番后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问道:“当年娘子真的将李嬷嬷......千刀万剐了?” 当年娘子才几岁啊! 净奴苦笑着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我跟娘子哪里有将人千刀万剐的本事,一人捅了她一刀,待她归西后,就放了一把火烧掉了事。” 净奴隐下部分没说。 娘子当时手颤抖极了,面色苍白的将刀浅浅捅进去了一寸,便在慌乱间,手中的刀落了地。 骆震了然的点点头。 确实。 千刀万剐也是需要技巧的,除行刑多年的刽子手不可为之,要是娘子与净奴两个孩童能够做下此事,那还真是天赋异禀。 想清楚了此事,骆震刚欲再问娘子真的会将步辉的妻子儿女杀死吗,只是话到嘴边,便又止住了。 怎么会呢。 娘子虽嘴上不饶人,却也绝非心狠手辣之人。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步辉听到身前渐进脚步声,缓缓抬起头。 他面如死灰,淡声道:“动手吧,杀了我。” 净奴气急,冷冷讽刺道:“也是,像你们这些人又怎么可能会去在意妻儿的性命!” 头颅无力垂下,步辉眼神黯淡,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从喉咙处呛出厚厚一层血沫:“你们护不住我的妻儿,况且我知晓的并不多,告知你们也是无济于事,反而会让妻儿饱受折磨,更加生不如死。” 薛溶月对于这个回答早有预料:“这些年,你并非不曾猜到当年派去李家杀人灭口的护卫不是听我指挥,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死到临头,步辉倒也坦荡点头,自嘲道:“先开始太蠢,倒是信了。可人总不能蠢上一辈子,等到惊醒时已经踏上了这条不归路,在他人的操控下,哪里会有回头的余地?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薛溶月转身走了出去,骆震紧跟在后,低声询问:“娘子,这么杀了他岂不可惜,要不再给属下一些时间,属下想办法去撬开他的嘴。” 薛溶月摇了摇头:“他是看中妻儿的。” 骆震明白她话外之意。 妻儿的性命都无法撬开他的嘴,更不用再提其他。 只是明白归明白,却仍觉得可惜,刚欲再说些什么,便听薛溶月道:“你去找钟愿,让她以那夜竹林一事,绑了步辉前去报官。” 骆震一愣,薛溶月道:“若能引蛇出洞,便也不是绝人之路。” 骆震皱眉,低声问道:“若是玄衣人不为所动呢?” “那便说明他确实只是一个小喽啰,不足以玄衣人为他费心思。”薛溶月叹气道,“既然如此,便真如他所说那般,就算是费尽心思问出来也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步辉是个引子,既可能引出玄衣人,也可能会成为让她引火上身的危险,她不能去赌。 薛溶月吩咐道:“待步辉被送去衙门后,你务必将此处打扫干干净净,密室也要尽快掩埋,不要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风平浪静后,将这处宅子尽快转手卖出去。” 骆震心神一凛:“娘子是怕玄衣人拿步辉做鱼饵,引我们上钩。” 这一趟也并非全然没有收获。 步辉宁愿舍去一家性命也不敢吐露半字,再有那最后一句的感叹,便已露出端倪。 玄衣人一定位高权重,才会让步辉如此畏惧。哪怕有背靠御安长公主的将军之女的担保,他仍然觉得,保不住他的妻儿。 当年李老三被杀人灭口时,步辉才多大,一个形单影只的孤儿去哪里调查清楚前去灭门的是薛府护卫? 只能是玄衣人。 玄衣人带走了与薛家有深仇大恨的孤儿,悉心栽培,在不日前将人安排进宴会,想要将她溺毙在湖水中。 她是薛家独女,赴的是御安长公主举办的盛宴,一旦她真的死在宴会上,即便她不得喜爱,薛父并不在意她的生死,可天子呢?天子还会继续信任这位战功赫赫、封无可封的大将军会继续效忠他吗? 薛溶月站立在原地,任由 温和的春风拂动她的鬓发,金黄日色挥洒下来,她却感不到丝毫的温暖。 早已是危机四伏。 “想什么呢?” 直到一道高大身影笼罩在她的身前,薛溶月才堪堪回过神来。 秦津双手抱怀,下颌线条紧绷,面容可见冷峻:“薛娘子,你还记得今日,约我共进午膳这件事吗?” 他将“共进午膳”四个字咬得很重。 第42章 为何这样 这些时日,薛溶月秉持着原著册子给予她的启发,奈何能顺理成章将秦津约出来的借口并不多,薛溶月尝试几次都惨遭拒绝,险些要咬牙坚持不下去时,昨夜,秦津忽而同意了。 只是未成想,她昨夜辗转反侧一宿,今早起身的便晚了些,加之审讯步辉耽搁了不少时辰,硬生生将午时错过。 更重要的是,她早已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乍一看到秦津,她险些反应不过来。 烈日骄阳下,温暖光晕浮动在柳枝上,秦津眼眸微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峻面容好似万年不化的冰山。 薛溶月莫名打了个冷颤,早先被步辉勾起的过往伤痛被震得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法遮掩的心虚。 她小声问净奴:“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觑了一眼秦津的神色,净奴嘴唇嗫嚅,声音压得更低:“已经是未时末刻了。” 两人相约的时辰是午时。 薛溶月眼皮一颤,错愕地看向秦津:“世子等了我一个时辰,怎么不派人寻我?” 双手抱怀,秦津冷淡目光落在薛溶月心虚的眉眼处,几瞬后,他忽而冷笑出声:“薛娘子行踪不定,我应当派人去何处寻你?” 薛溶月这才想起,今早出府时,她刻意向长公主府的人隐瞒了行踪,不由有些气虚,小声嘟囔道:“可你不是知道来此处寻我吗?” 秦津扯了扯嘴角,溢出一道短促的轻嗤,笑意却不达眼底,那双狭长眼眸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哎、哎!” 薛溶月提着裙摆追了上去:“你别走啊!那家食肆过了午时也不会歇业,我们可以现下去吃!” 秦津步伐迈的更大了一些。 薛溶月裙摆长,行走间本就不便,小跑也追不上龙骧虎步的秦津,累的气喘吁吁。最终只得停下,她愤愤的跺了跺脚:“秦津,你站住!” 秦津身形微顿,却仍旧没有停下脚步。 “啊!蛇!” 薛溶月眼珠子一转,指着一旁的随风摇曳的翠绿柳树枝条,装模做样的惊呼一声。 秦津根本不为所动。 眼见他即将行出院落,薛溶月一咬牙,只得拔高声音,使出了杀手锏:“秦津,你别忘了,你冤枉过我,两次!” 这话一出,秦津额角不由自主地抽动,阔步果然渐渐停下。 薛溶月见状,提着裙摆追上来,趾高气扬道:“是,今日午时是我没有如约而至,可你还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我呢!” 净奴摇着脑袋,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她家娘子完全没有要遵循“好钢使在刀刃上”的原则,只要秦世子举止不合心意,娘子便会将这句话挂在嘴边,试图勾起秦世子的愧疚之心。 偏偏这招还确实好使,秦世子次次上钩,娘子可谓屡试不爽。 见秦津冷着一张脸不说话,薛溶月自知理亏,倒也没有继续胡搅蛮缠,笑眯眯地近前去:“世子,你生气了?” 她仍觉不可置信,歪着头,好奇地问:“你真的在食肆中,坐等了我一个时辰?” 秦津垂眸,看着凑上前来的薛溶月。 她绑在云鬓间,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绸带被春风扬起,顺着他的下颌慢悠悠飘过。薛溶月那双明亮如星的杏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面如芙蕖,优越的眉眼可见姿色妍丽无双。 薛溶月离得近,秦津能清晰闻到她身上似有若无的血腥气,混杂着淡淡梨花香气,乃至于将她细腻平滑的肌肤尽收于眼底。 喉结上下轻轻一滚,秦津薄唇轻抿,漫不经心的沉思道:薛溶月怎么生得这样白?肤色白的像是落在枝头上的一簇新雪。 薛溶月见他不语,还以为他是默认了,不禁大吃一惊:“这可不像是世子的做事风格。” 能让秦津坐等她一个时辰,薛溶月暗暗地“嘶”了一声,也不禁陷入沉思:看来能那家食肆的饭菜是真的很合秦津的胃口,以后她可以多邀请秦津去那家食肆用膳,想来他不会再拒绝。 秦津闻言蓦地回过神来,身子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懒懒的嗤了一声:“想得美。” 薛溶月问:“那是?” 秦津垂眸看着脚下的落叶,语气随意慵懒:“昨夜宿醉,起身到食肆时已然未时三刻了。” 薛溶月:“......好吧。” “那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又没有等多长时间。”薛溶月“嘁”了一声,打消了向秦津道歉的念头。 但到底理亏,这话她只在嘴边小声嘟囔,沉吟片刻,又将脸凑了过去:“那想来世子还没有用过午膳,此处离那间食肆并不远,正好可以顺路前去品尝。” 秦津毫不犹豫地拒绝:“我还有事......” “你才没有事!”薛溶月直截了当的打断了秦津未完的拒绝话语,上前拽着他的手臂,“你若是有事,头一天夜里才不会饮酒宿醉。” 猝不及防被薛溶月握着手臂,春衫单薄,根本无法隔绝掌心的温热,秦津眼皮猝然一跳,被拽住行出两步方才回过神来,将手抽了出来,皱眉道:“我是真的有事......” 薛溶月不依不饶的再次抓住他的手臂:“你有什么事?” 秦津张了张口,一时语塞,平日张口就来的谎话如今竟是一个字音都编不出来。 薛溶月勾了勾唇,拽着他的胳膊继续往前走,哼道:“就知道你在骗我!” 秦津不欲承认:“......事情不方便透露给你罢了。” 薛溶月点点头,一副“好了好了我相信了”的神情,手上却不松:“这家食肆在我名下经营,里面的厨子都是经过我的长久栽培,每人的拿手菜都是秦世子爱吃的花样,世子真的不愿赏脸去品尝一二吗?只是一顿饭而已,不会耽搁世子太久的。”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45节 秦津脚步猛地顿住。 他愣愣地看着薛溶月:“你、你特意栽培厨子,去学做我爱吃的饭菜?” 付出了就要大声说出来。 薛溶月装模做样低下头:“我为此花费了不少的银钱和心思,还聘请了世子常去那几家的食肆厨子。世子若是不去,我的心思就全白费了。” 若不是担心太过夸张离奇,秦津会产生质疑,薛溶月恨不得说自己也跟那厨子学了两手。 呼吸出现一瞬的停滞,秦津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神色复杂,他忽而抬手反禁锢住薛溶月的手腕,指节用力,手背青筋突起:“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他的目光直直钉在薛溶月的眉眼处,哑着声音,沉声问道:“别忘了,前不久你我还是势同水火的两人,你还曾提剑披雪上山要杀我,为何会突然转了性子?” 纵使广晟的言论在先,也确实言之有理,可秦津心底还是存着不少的惊疑。 他不敢去相信。 为何会这么做? 觑了一眼秦津的神色,薛溶月感受到手腕处被握紧的力道,倒是没有尝试挣脱,反而立马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 她不能马虎或者随意糊弄过去,否则随时会面临秦津的好感度猛烈下跌,好不 容易因结盟而缓和的关系也有可能会再次碎裂。 可是该怎么回答呢? 系统、攻略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难不成还要打兄长的感情牌? 可是兄长逝去不是一两日,她俩的针锋相对也不是一两日,这张牌显然不是回答这个问题的最优解。 那还有什么牌可以用? 难不成说觉得你现在很像我的兄长,所以忍不住想要亲近你? 恐怕这句话说完,秦津的疑心是打消了,但攻略这辈子也别想完成了。 薛溶月绞尽脑汁,最终决定刨除系统的部分,实话实说:“因为我觉得你现在也不是那么令我讨厌,我现在不......讨厌你了。” 她低下头,扣着衣裙上的绣花:“其实我也清楚,过往你看在兄长的面子上,与我针锋相对时也会处处留手。” 这个回答在秦津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不、讨、厌、你、了。 这是什么意思?! 秦津不知为何忽而只觉天气热了起来,脸像是被火烧了一般,有些无处躲藏的滚烫,烫到他甚至无法立刻理解这五个字的意思,只能在脑海中不断的回味这五个字,再反复的咀嚼。 从嗓子眼里哼唧出这几句话后,薛溶月埋着头,也不知这个回答秦津满不满意,只能闷声问道:“世子,还要一同去用午膳吗?” 移开视线,秦津迟疑片刻开口说道:“......去吧。” 薛溶月下意识又去拉他:“那走吧。” 秦津掩唇轻咳一声,躲过薛溶月伸过来的手,率先转身:“你、你去上马车吧,我骑马来的。” 说罢,火急火燎的往前走,逃也似的快步离开。 薛溶月“哦”了一声,埋着头上了马车。 广晟牵着骏马远远看见秦津的身影快步走来,还以为是他家世子又与薛娘子拌嘴起了争执,刚收了散漫的姿态站好,便见他家世子脸红的仿佛烧起来一般,顿时错愕不已,小跑上前:“世子,您这是怎么了?” 他担心道:“可是发烧了?” 秦津同手同脚的翻身上马,只是一味的不语。 ----------------------- 作者有话说:广晟激动拍桌:不讨厌?那不就是喜欢!! 这两天咳嗽+上火,刚想说怎么感觉夏天老是生病,后来一想春秋冬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哈[化了] 第43章 保护你的 净奴坐在马车一侧,不动声色地觑了一眼靠着马车壁沿的薛溶月,见她面色尚佳,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不怕娘子生气,不怕娘子跳脚,唯独担心娘子平静着面容,说话的语气像一滩无波的死水。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是将万般情绪压在心底,往往没过几日,就要大病一场。 审问步辉时,她明显察觉出娘子情绪不对,便知她又深深陷入过往痛苦的沼泽中,正在思索怎么将娘子拽出来时,秦世子出现的恰当好处,将娘子的注意力全都拉走了。 指节撑着下巴,净奴若有所思。 若论起来,她在娘子身边伺候的最久,对娘子的脾性倒也了解一二。娘子并不是一个能轻易为旁人分去心神的人,而秦世子却无疑是个例外。 柔和春风荡起层层轻薄的帷裳,在艳阳下扬起曼妙的弧度,新鲜出炉的栗子糕随着流转漂泊的桃花,被春风一同送入马车内。 初次见到秦世子的记忆,不由浮现在净奴眼前—— 娘子获封永安县主出宫后,便被守在宫门口的御安长公主接到了长公主府邸暂居。 正值驸马亡故,御安长公主面容憔悴,短短数日未见,便已消瘦许多,连带着眉眼处都染上了几分哀愁。 面对娘子的拘谨,御安长公主强打起精神宽慰两句,便吩咐丫鬟将娘子领去安排好的庭院处。 行过海棠游廊时,一只肥硕的狸猫忽而从旁侧栽种的海棠树上窜了出来,惹得春红作雨,洋洋洒洒铺满了脚边的青灰石砖。 丫鬟怕猫,惊呼一声,猝然停下脚步。 她与娘子齐齐回过神来,清风扬起少女走动时的裙摆,娘子绣鞋踩在娇艳的海棠花瓣上,似有所感,忽而抬头,映着一圈圈明亮的光晕,朝翠红相间的树梢看去。 她顺着娘子的目光看去,口齿微张,初见秦世子时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真是一位好生俊朗的小郎君。 她在崔家当差,也曾有幸得见过几位崔家的小郎君,已是龙章凤姿,颇为出众,可与眼前的小郎君相比,仍觉失之一筹。 一身银珠红攒珠绣金吉祥团云纹圆领锦袍,墨发用镶红玉金冠束起,已显峥嵘的高峻身形可见少年蓬勃的意气风发,他吊儿郎当的翘着二郎腿,头枕着手,另一只手懒洋洋的握着一卷书,眉清目朗,下颌清晰流畅,面容虽还略带稚气,可骨相却极为优越出众。 虽然举手投足间并没有世家大族出身的郎君那般规矩儒雅,但刻入骨子里的矜贵难以被磨灭。 她几乎是在第一眼就下了判断,这位小郎君一定出身高贵。果然,下一刻,丫鬟便规规矩矩的敛目请安:“秦世子安好。” 世子。 她在心底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暗道这可真是含着金汤勺出生。 然而尚未感概完,便被娘子忽而开口的话语打断。娘子语气不善道:“秦津,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被吓了一跳。 一是未曾料到,娘子与眼前这位世子爷竟还认识,二来忧心娘子直呼世子的名讳,会遭到训斥,三来惊讶于娘子此时的神情神态。 入府侍奉多日,亲眼见到的都是娘子的步步为营,沉稳冷静,还是头一次见娘子这般...... 这般算不上活泼,但绝对符合年纪的骄纵。 被直呼名讳,秦世子并没有她预想的那般动怒,翻身坐起,抖了抖手中的书卷,不可一世道:“没有看到吗,我在看书。” 娘子冷哼道:“看书为何要跑到树枝上?” 她离得近,还听到娘子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又装起来了,装什么装?” 听着这娴熟的语气,她终于反应过来,看来娘子与秦世子是相识已久,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秦世子双手抱怀,轻薄的眼皮微垂,冷淡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娘子,别说是娘子,她都有些不自在了。 沉默须臾后,秦世子忽而发问:“你这几日府中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奴大欺主毕竟不光彩,这件事也只闹到了御安长公主跟前,秦世子不知晓也是理所当然。 娘子垂下眼眸,平静地答道:“无事。” 头顶传来一道短促的轻嗤,秦世子道:“少来,你这副模样还叫无事,糊弄谁呢?” 娘子道:“说了没事就没事!” 秦世子道:“又骗人,薛溶月你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娘子被逼问的不耐烦了,蹙起眉头:“有没有事与你何干?多管闲事,有这功夫还是先将你手中的诗经拿正了再说吧!” 说罢,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甩袖离开。 她连忙跟上娘子,许是见娘子走了,身后的秦世子顿时急了,与仆人乱成一团。 “哎呀世子,可不能往下跳,这棵树下都是石子,您会摔的!” “那还不赶紧将树后的梯子搬出来,她都走远了!还有,到底是谁说的在树枝上看书会有风流倜傥的英姿,这破树枝躺的我背疼!” “奴都劝过您多少次了,让您少看点杂书,您非不听......” “好了好了你先别啰嗦我了,我拿着这本诗经凹了一炷香的功夫,你眼睁睁看着我将书拿反了怎么一声不吭?” “奴这不是也没有注意......” 丫鬟抿嘴笑了一下,低声对忽而怒气冲冲的娘子说道:“前不久是秦世子生辰,奴陪殿下前去赴宴,发现世子搬了一张凳子在府门口,眼巴巴在宾客中寻您的身影,说是之前约好了,您今日一定会来,却一直没有等到娘子您的身影。” “世子在府门前孤零零等到宵禁,若非着了风寒,恐怕早就跑到娘子跟前兴师问罪了。” “或许,也能早些处置了那群恶奴,不叫娘子蒙受苦楚。”丫鬟缓缓叹了一口气,试探地问道,“要不奴去告 知一声世子事情的原委,好叫世子知晓娘子并非是有意爽约的,澄清了这场误会?” 娘子闻言脚步微顿,面上闪过几丝迟疑,最终还是低下头道:“......算了,随便他怎么想,生辰礼过几日我会补给他的。” 可秦世子还是知晓了。 娘子将自己关在房屋中几日,连她也不许入内,她担心娘子郁结堵心,每日偷偷趴在窗边,将纸窗捅出一个小洞,往里头看。 秦世子过来时,以为她是哪个胆大包天敢偷窥主子行迹的恶奴,还抬腿踹了她一脚。 好在娘子听到动静,快步打开窗户,这才解救她一命。 一句“你来干什么?”还未说完,娘子愣愣地看着秦世子的脸:“你的脸怎么了?” 秦世子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混不在意道:“不小心磕到了。” “少来。”娘子神色复杂,“你是不是跟谁打架了?” 秦世子摇头不承认:“没有。” “还说我满嘴谎话,你不也一样?”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46节 娘子从屋内拿出一瓶药膏,递给秦世子。 接过药膏,秦世子也不反驳。见他笨手笨脚,涂个药膏涂得呲牙咧嘴的,娘子白了他一眼,将药膏夺过来,抹在秦世子脸上的伤口处。 然而娘子手上也没有个分寸,照样疼得秦世子呲牙咧嘴,刚喊了两句“轻点”“能不能轻一点啊”又被娘子朝背上拍了两巴掌,只能蔫头耷脑的忍着。 “薛溶月。”秦世子低着脑袋,忽而开口,“你受委屈了也可以跟我说,我可以保护你的。” 娘子手上动作顿住,叹气道:“你果然是去打架了。” 秦世子怒气冲冲道:“殿下说那些恶奴毕竟是薛府的下人,她身为长公主惩治了罪魁便也罢,不好僭越再去审问薛府下人,将那些欺负过你的奴仆都搜罗起来。” “殿下身不由己,我却无所顾忌!” 他不无得意道:“我将那李辉锤得连尿过几次床都招了,顺着他交代出来的名字,跑去大闹你府上,三两下便将那几个刁奴打得满地找牙。” 娘子手上一用力,秦世子顿时又“哎呦”一声,捂住红肿的嘴角直抽气:“你怎么恩将仇报!” 娘子冷哼道:“若是你真这般厉害,你这嘴角的伤又是从哪里来的?” “......那是打李辉的时候,李老三冲了出来,趁乱才受的伤。”秦世子不服气的说道。 娘子笑他:“不嘴硬说是不小心磕到了?” 秦世子气呼呼从娘子手上夺过药膏,站起身来:“我走了,这十日内我们两个都不要再说话了!” 娘子跟着站起身:“你等等。” 说罢,快步进屋从中拿出一只绣的歪七扭八的布偶小狼,递给秦世子:“答应你的生辰礼。” 秦世子惊喜接过,本冷着的脸瞬间回春,又别扭的哼唧道:“长得真丑,你的绣工跟伯母真是差得远——” 话说到一半,秦世子自知失言,猛地闭上嘴,慌乱道:“我、不是......” 娘子倒是没有因此陷入伤感,看着那只布偶小狼,点头笑道:“是有点丑,等我绣工练好后,再给你绣一只。” 马车缓缓停在食肆门前,净奴从回忆中脱身,忽而叹气一声—— 后来娘子的绣工是练好了,可与秦世子的关系却再不复从前。 净奴按下心头的怅然若失。 在净奴的搀扶中下了马车,薛溶月刚刚站稳身子,秦津后脚便到了,翻身下马,两人面上还有些不自然,一前一后沉默着被店家迎进食肆。 在雅阁坐下,薛溶月抬手倒了盏茶,随口问道:“世子在这里等了我多久,可想好饮什么酒吗?” 不待秦津开口,一旁的店家闻言连忙回话:“世子不到午时便来了,在这里等了娘子快一个半时辰,未曾言明要饮什么酒。” 薛溶月:“......啊?” 不是说未时三刻才到酒肆吗? 秦津:“......” 秦津:“............” 对上薛溶月疑惑的眼神,秦津额上青筋凸起,险些拔腿就走。 ----------------------- 作者有话说:世子打小就爱凹造型,爱装[狗头] 第44章 尽兴而归 月牙白缠枝牡丹幔帘轻轻拂过旁侧绘梅映雪的屏风,合起的窗户隔绝外头经久不止的喧闹,静谧的雅阁内,一缕袅袅升起的熏烟飘荡在对座用膳的二人中间,又在日色下慢慢消散。 薛溶月率先打破沉默,故意问道:“世子,饭菜可合口味吗?” 秦津额上青筋跳了又跳,明知她是不怀好意,强撑着面上的冷淡神色,只当作没有听见。 薛溶月哪里肯就这般放过他,坏心眼的皱眉道:“世子不语,难道是哪些菜真的不合口味吗?” 深吸一口气,秦津僵着脸,硬生生挤出来一句:“没有。” 薛溶月没忍住翘起了嘴角:“没有便好。没有世子可要多用一些,毕竟......可是等了一个多时辰,想必早就饿坏了。” 果然! 秦津闭了闭眼,忽而语气平静道:“薛溶月。” 薛溶月正在偷笑,乍一听秦津直呼她的姓名,不免有些心虚:“怎、怎么了?” 秦津抬眸看向她:“我早早赴约,是为了等你。” 薛溶月对上秦津的视线,歪头一愣:“等我?” 秦津颔首:“我有要事与你相商。” 手托着下巴,薛溶月好整以暇道:“世子也终于有要事要与我相商了?” 秦津淡声道:“薛将军不日便要回长安了。” 一瞬间,万千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薛溶月唇边的笑意微敛:“我知道。” 她狐疑地反问:“世子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秦津继续说道:“我不日便要出长安,玄衣人一事只能交付与你调查,可你身在薛府,难免被薛将军掣肘。” 薛溶月了然:“世子是不想我搬回薛府。” 秦津没有否认:“不论你如何谨慎,有薛将军在府上,难免会被察觉行踪,容易横生枝节。” 薛溶月心下微沉。 秦津这话说的直白坦荡。他是在警告她,不要将调查王金虎一案的行踪透露给父亲,否则难保会发生意外。 秦津在提防父亲,如今薛府的处境可想而知。 不知该不该庆幸,早年闹了那么一遭,叫秦津与天子知晓,她与薛将军父女离心多年,如今对她倒还没有升起那么多的戒备。 只是长此以往下去,在天子与太后一党的矛盾激化下,不知这样的情形还能持续多久。 若再不想出法子解决眼前的困境,她早晚会走上前世的结局。 薛溶月心中顿生无力之感。 作为一名不允许去建功立业的女子,在父权的压迫下,她无法越过战功赫赫的将军父亲替薛府作出选择,坐在龙椅上的天子也不会轻易相信她。 她能用以改变命运的筹码并不多,这是她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坊市中,骤然响起的吹拉弹唱勾去薛溶月的目光。她站起身,行到窗边,朝下看去。 今日是宜婚嫁的黄道吉日,这已经是第二支经过坊市的送亲队伍。 身着红色喜袍的侍从喜气洋洋,朝不断簇拥过来的百姓撒着喜糖铜板,在欢喜的奏乐声中,围观的百姓齐齐道贺,新郎高坐大马,拱手间笑得春风得意。 薛溶月忽而升起一个念头,上一世她为何会在落水被人救起后,落得了个名声尽毁的下场—— 有人不愿促成薛柳两家联姻,故而在落水救人时动了手脚。 可即便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脚,却也不容易。 毕竟是长公主的宴席,下手之人不敢明目张胆,她身份贵重,落水后跳下来救人的丫鬟侍卫绝对不止一人,哪怕其中一位举止不当,也会立刻被旁的救人者打断,绝不会任其为所欲为。 更不用说, 这种行为本就充斥不少的变数,只要她反抗不配合,可成性微乎其微。 那么变动,只能出现在她身上。 上一世的她保留着穿书前的完整记忆,不愿妥协,只会更加抵触与柳家的定亲。 呼吸出现一瞬的凝滞,薛溶月近乎悲哀的意识到,或许上一世的名誉尽毁,本就是她的将计就计,或者是一手策划。 更甚至,她早就与父亲离心,相看两厌,又如何会因父亲过度宠爱养女而心生嫉妒,处处针对? 联想到后续她因名誉尽毁而被柳家退婚,又因刁难女主得了个德行有亏的评价被父亲逐出家门,从而逃过抄家灭族的惨案,薛溶月不由心口一窒。 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或好或不好,最终导致她能够改变惨死在禁军刀下的命运。可这到底是意外,还是上一世的她早早发现端倪,有心为之,故意促成的结果? “是淮阳侯府二房的庶子成亲。” 秦津顺着薛溶月的目光看去,忽而开口说道:“娶得是平洲刘氏的千金。” 薛溶月回过神来。 她倒是知晓此事,吩咐府上的管家耿翁送去一份贺礼。淮阳侯府一向深入浅出,与将军府并无往来,又是二房的庶子成亲,故而礼至人未到。 压下千头万绪的思路,薛溶月奇道:“刘氏与淮阳侯府素有恩怨,为何会突然结亲?” 当年,刘家郎君与淮阳侯府大房的郎君闹了龃龉,甚至出手打断了淮阳侯府郎君的一条腿,这桩官司当时还闹到了陛下跟前,最终各打了五十大板揭过,两家从此再不往来。 不成想,仅仅过去了五年,两家忽而结亲了。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秦津声音平静,“结了亲便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只要有利可图,便没有什么化不开的恩怨。” 薛溶月心弦微动,回头看向秦津,与他平直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忽而开口问道:“世子呢?” 仰起头,秦津素来锐利的目光在日色下略显平和。 漆黑的眼珠微动,他似真的不解,反问:“什么?” 薛溶月失笑,身子转过来正对着他,靠着窗沿,指尖漫不经心的玩弄着插在瓷瓶中的花枝,目光并未移动分毫:“世子可有心仪的娘子?” 她这话问的直白,竟无半分委婉之意。 秦津下颚出现一瞬绷紧,圆润突出的喉结在斑驳日色下十分清晰明显,神色露出两分愕然,不过须臾便在眼睫轻颤中收敛。 他还未答,薛溶月下一句已经幽幽问出口:“世子就要及冠,难道还不曾考虑过婚事?” 秦津的眉眼生得极为优越,剑眉干净锋利,眉骨突出,眼皮轻薄,没有一丝多余的粘腻厚重之感,在不刻意展露锋芒时,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深邃如幽谭,将情绪都淹没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下,哪怕目光定定的落在身上,也无法从中窥探出一二。 明媚日色被窗户分割,斜斜照在身前。他的目光迎着重重日色不避不让:“薛娘子呢?” 他不答反问:“你与柳家的姻缘算是彻底的断了,可有想过以后吗?” 薛溶月缓步走过来,叹息道:“所以,应该谁先回答呢?” 四目相对,好似是在较量,谁也不想在这一刻落了下风。任由外头熙攘喧闹,雅阁内静的落尘可闻,唯有挤进来的春风正在孜孜不倦浮动着幔帘。 直到广晟敲响了雅阁的门,在门外低声回禀道:“郎君,夫人回长安了,召您回府叙话。” 两人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秦津嗓音低沉的应了一声。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47节 薛溶月退后一步:“......看来今日,谁也得不到答案了。” 秦津脚步一顿,偏过头去看她:“薛娘子若是想好了答案,可以随时告知我。” 薛溶月心神微动,沉默须臾后,柳眉一挑,反问道:“告知世子做什么,世子是想帮我考察一下未婚夫婿的品行不成?” 幔帘轻飘飘扬起,拂过秦津挺直的鼻梁。秦津薄唇微勾,似是而非的散漫一笑:“是啊,我帮薛娘子把把关。省的薛将军识人不清,再遇到如同柳如玉那般品行不端、心思不正之人,耽误了薛娘子的终生。” “如此,”薛溶月装模做样的福身一礼,“就多谢世子替我费心了。” “想来有世子替我细心考察,我不日定能觅得一位品行出众、相貌堂堂的如意郎君。” 秦津神色不咸不淡,微微颔首,算是承了她的谢意。 待秦津拾阶而下,走出食肆后,净奴推门进来,见薛溶月正站在窗边往下望,不由走过去问道:“娘子在看什么?” 食肆门前,秦津行云流水得翻身上马,勒起缰绳,高大宽阔的身形在如流水般熙攘的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 他勒马掉头,似有所感,微微抬眼,与薛溶月的目光相对。 薛溶月没有任何要闪躲的意思,对他勾唇一笑,算是回应。 握着缰绳的指节用力发白,秦津耷拉下眉眼,马鞭轻轻一挥,身影渐渐远去。 打开窗户,隐隐还能听到远处的送亲队伍在吹拉弹唱,直到净奴又问了一遍,薛溶月方才收回目光,语气轻飘飘的也算不上遗憾:“可惜了。” 净奴不解:“可惜什么?” 可惜什么? 薛溶月坐下,抬手倒了一盏酒:“可惜了我这坛上好的梨花白。” 净奴闻言,还以为是秦世子未能陪娘子对酌便匆匆离开的缘故,当即喜滋滋坐下:“世子没有这个口福,我来陪娘子对饮,保准娘子今日能尽兴而归。” ----------------------- 作者有话说:一句“世子可有心仪的娘子?”,柿子回去又要琢磨个半宿。一对非常会明知故问,懂装不懂得小情侣。外加一个大馋丫头净奴 这是第一更,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晚上十点半左右还有第二更,有意外的话大家就当我没有说哈[狗头] 第45章 秦津身世 “你舅舅膝下有一庶女名唤郗芙,与你年纪相仿,你可称她为表妹。” 青烟自鎏金麒麟香炉中蜿蜒升起,缓缓掠过烛台,蔓延至宝相庄严的佛像前,被穿堂风惊扰,小佛堂里的长灯明灭摇晃。 供案前的蒲团上,跪着定安侯府赵夫人如不胜衣的身形,她跪的笔直,岁月在她的眉眼间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面容是经久不退的苍白,尚存几分憔悴病气。 她古井无波的拨弄着一串佛珠,声音低沉平静:“郗芙生得貌美,性情乖巧懂事,略通诗书,是位通情达理的小娘子,又是你舅舅家的亲生女儿,算是知根知底,你若是愿意......” “我不愿意。” 不待赵夫人将话说完,秦津便毫不犹豫开口拒绝。 拨弄佛珠的细微响声停止,赵夫人缓缓睁开双眼,一双细扁寡淡的长眉不悦皱起:“为何?” 秦津立在窗边,满堂的香火气熏得他几欲喘不过来气,他抬手将窗户的缝隙推大一些,任由寂白的月色挥洒在他的眉眼处:“没有为何,我的婚事就不劳烦赵夫人操心了。” 佛珠在掌心重重滚动,赵夫人呼吸一沉:“郗芙虽是庶女,但品行相貌样样出挑,你有何处不满?要知你虽有世子之名,可长安城的高门大户有哪个不清楚你的顽劣,如何肯嫁女?若非你舅舅顾及昔日兄妹情谊,不愿看你孤苦伶仃至死,也不会心软主动低下头。” 她加重语气:“依我看,郗芙堪与你相配。我与你舅舅这般筹谋,全然是为了你好,你不要为了赌一时之气,最终害了自个儿!” 秦津面色平静冷漠,似未听到这番锥心之言,只道:“无关嫡庶、也无关品行样貌,至于顽劣的名声,还要多谢赵夫人的费心经营。” 秦津平直的声调不曾有半分起伏,赵夫人却忽而恼怒站起身:“你还是在怪我!你也不 想想,太后娘娘这些年对你步步紧逼,若非这个纨绔的名声,她岂能容你活到现在?!” “如今你舅舅有意将郗芙许配给你,你与她成了亲,也能与赵家重修旧好,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好事?” 秦津水波不兴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浮动,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冰冷:“与赵家沾边的岂会是好事?” “秦津!” 赵夫人勃然大怒:“你......你!即便你厌恶赵家、厌恶我,可别忘了,你母亲也曾是赵家女!赵德兴我的兄长,难道就不是你母亲的兄长吗!?” “赵夫人也说了是曾。”秦津冷声道,“当年那桩事发,赵家迫不及待将母亲除名,如今我又哪里来的舅舅?” 赵夫人脸色一会青一会白,最终双肩无力的耷拉下来:“......那桩事如此不光彩,又有太后虎视眈眈,赵家也是、也是为了自保而已。” “不光彩?”秦津口齿间忽而溢出一道轻嗤,在赵夫人惊恐哀求的目光中冷笑,“原来赵夫人也知晓不光彩。” “我母亲原是先帝膝下九皇子的正妃,却在九皇子去世后,被自己的亲妹妹设计,被强迫委身于先帝,成了先帝养在宫外一位见不得人的嫔妃,又生下了我,最终郁郁寡欢而亡。” “然而事发后,她的亲妹妹却将一切都推到她的身上,害得她死后仍旧背负骂名,魂魄不安。而多年受她恩惠,依仗着她在先帝面前出人头地的母家也全然不顾昔日旧情,拿她的尸骨去向太后投诚,令她死后险些没有一个埋骨之地!” 寒声震落瓦檐上的积水,佛堂内点燃的烛火忽地熄灭两支,两缕无力青烟被寂寥的夜风吹散,转眼便消弭在天地间。 赵夫人面容惨白无色,被这重如雷霆的千言万语压得几欲喘不过来气,身子不可控制的跌坐在地,泪如雨下:“他是天子、是天子啊!我那时已有孩儿,如何敢违抗他的命令,放任全家去死吗!?” 痛苦地趴在地上,她再无余力去支撑端庄肃穆的仪态:“我只是、只是不敢违抗天子之令啊!” “事发之后,长姐已逝,我终究还是要顾念着活着的人,难不成坦白一切,落得个自尽而亡的下场吗?”赵夫人握住心口,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哭得声嘶力竭,又不禁开口质问,“是、我是有愧你的母亲,可你呢!” “这么多年来,我难道不曾保全了你,你如今所顶的世子之名从何而来?你的锦衣玉食又从何而来?” “我对不起你的母亲,可我总归对得起你!” 秦津冷眼看着赵夫人呼天抢地,忽而开口:“当年揭发此事的人是我母亲身边的贴身丫鬟,她将我掳走,关了好几日。” 赵夫人的哭喊声明显一滞,神色飞快闪过一抹虚色,不清楚他为何会突然说起此事。 “她那时已然神智不清,又被禁军追赶,不用费吹灰之力,我从她身上得了许多东西。” 眼皮狠狠一跳,赵夫人心猛然揪起,愣愣地看向秦津,手指不自觉用力攥紧佛珠。 秦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和一枚玉佩:“这封信通篇都是赵夫人的字迹,一字一句详细地交代那名丫鬟应当如何躲过禁军搜查,如何通过你名下的私宅暗道,将我带出长安城,并......” 在赵夫人颤抖的目光中,秦津语气一直维持平静:“并杀了我,毁尸灭迹。” 赵夫人的抽泣声彻底止住,她拭去眼角的泪痕,神色几乎在瞬间变得冷漠,几番喘息后,淡声道:“你都知道了。” “我自幼被送进宫中,得太后看重,可以养在她膝下。你应当也未曾料到过,太后当年会如此喜爱我,甚至想要越过定安侯府的嫡长子,让我承袭定安侯府的世子之位。” “是啊。”赵夫人恼恨的咬牙道,“你母亲去世后,先帝就仿佛忘记了你这么个儿子,不久之后也驾崩了。彼时,太后扶持天子登基,我将你送入宫中,本是好意,想让你博得一个好的前程,却万万没有想到,你还真是有出息。” 轻嗤一声,赵夫人语气加重,神色不由露出愤懑:“你竟然真的得了太后娘娘的看重,还想转过头来抢我儿子的前程!这定安侯府的世子与你有何干系?我儿尚存,凭什么由你来继承世子之位!” “那丫鬟对你母亲还真是忠心,与我周旋良久,我还真以为她痛恨先帝,痛恨你,能替我冒灭九族之祸杀了你,不成想,她竟然只是想要将你的身世告知你。” “可她怎么也不想想,有些事若能深埋地底便也罢,一旦揭露出来,便是不可挽回的动荡变数。” 赵夫人说着,嘴角不由微勾起来,可转瞬间又不禁想到自己战死沙场的儿子,顿时心如绞疼,捂住心口险些晕厥过去。 万般皆是命啊! 她心痛难言,垂泪半晌不语,缓了许久,方才淡声道:“你想恨我便恨吧,如今在这世间我已没有什么可在乎的,你得天子信赖,即便想要天子杀了我也未尝不可,我死后,自当会亲自去向你母亲请罪。” “或者,等你建功立业以后,身世能再度被揭晓,想要由我开口重提当年一事,助你获亲王之尊后再将我千刀万剐,我也悉听尊便。” 秦津垂目看向她,语气冷淡:“我会去建功立业,但不需要你提及当年一事。” 赵夫人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由愕然:“你如今还不想身世能够得到公开,获封亲王吗?你可是先帝的儿子!” “我母亲落得郁郁寡欢而亡的结局,你罪不可恕,然而如你所言,先帝才是真的始作俑者。我不会在世人面前揭开母亲的伤痕,换得所谓的亲王尊荣。当年不会,以后更不会。” 赵夫人怔愣在原地,一为秦津的大胆言辞,二为秦津的决心。 当今天子是位心怀宽广,海纳百川的圣明君王,在事发之后,得知了秦津身世,头一次出言忤逆嫡母太后,不愿处死秦津,反而力保他性命,欲要下旨宣告臣民秦津的身份。 僵持许久后,依靠先帝留下一道遗诏得以保全秦津的性命,就在天子与太后为是否要公开秦津身世一事争执时,秦津强撑一口气,跪下磕头,婉拒天子。 赵夫人那时以为只是因形式所迫,秦津不得以而为之,不成想时至如今,秦津经历了太后一党这么多年的刁难与磋磨,竟仍不改此志。 外面起风了。 涌动的寒风将枝头上的梨花吹落,洋洋洒洒间,飘落在幽暗的佛堂中,像是一场经久不化的霜雪。 “只要你不再生事,我不会杀你。” 秦津将窗户合上,没有再多看她一眼,转身离去:“母亲临终前也曾留给那名丫鬟一封信,信上嘱咐你只是迫于天子威压,身不由己,不要因此迁怒于你。” “她、她竟知道......” 赵夫人错愕地望向秦津。 秦津没有再言语,阔步行出祠堂,高大的身形渐渐远去,与夜色融为一体。 -----------------------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又要小月来找柿子啦[狗头] 第46章 屋脊望月 “世子,夫人晕倒在小佛堂中,侯爷与大夫已急匆匆赶去。”广晟小心翼翼上前,低声回禀。 今夜月明星稀,东风微凉,庭院游廊一侧栽种一排榆树,正是枝繁叶茂的季节,郁郁葱葱的枝叶盛着 一弯清亮的月色,在夜风的撩拨下,不紧不慢的舞动。 秦津坐在屋顶的正脊上,锦袍被夜风吹的猎猎作响,高大挺拔的身姿一轮硕大的圆月笼罩。月色将他的身影拉长,与婆娑的树影一静一动,一疏一密,遥遥相望。 身侧摆放着几只酒坛,秦津眸中映着一簇火光,静静注视着手中的信纸被火折燃烧殆尽,闻言神色平静,只低低应了一声。 广晟识趣退下,待灰烬被夜风吹散,秦津随手捞起一只酒坛,吞了两口酒,不禁皱起眉头。 他并不爱饮酒,尤其是烈酒,纵使这些年必须要沉溺于花天酒地中,依旧没有熟悉烈酒入喉的滋味。 将酒搁置在身旁,他一手托着腮,转过身遥遥望着那一轮挂在长安城上空的圆月。 愣生生看了一刻钟。 肿胀的额角一阵阵抽痛,他垂首,双眸湿漉漉的,修长的脖颈弯的很深,头抵在清瘦的手腕处,手腕重重压着眼皮,克制着喘息声。 月色如同一件春衫,薄薄的披在他的身上,那道被拉长的身影孤零零的十分清晰,莫名有些可怜,有股说不出来的颓丧。 薛溶月被下人迎进来时,抬眸间,一眼便瞧见屋脊上那道犹如丧家之犬的身影。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48节 引她进来的下人刚刚站定,广晟便听到动静快步从屋内行出,不由愣住:“薛娘子?” 侯府下人回道:“薛娘子说有要事寻世子,侯爷吩咐奴为薛娘子引路。” 说罢,便福身行礼退下。 广晟一脸无措,望了一眼屋脊上的世子,刚欲硬着头皮请薛溶月改日再来,回头却发现找不到薛溶月的人影。 他连忙东张西望,最终竟在攀爬屋脊的梯子上寻到了薛溶月,不由错愕,脱口而出一声惊呼:“薛娘子,不可,那梯子——!” 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一截木梯应声断裂,薛溶月身子猛地往后仰去,下滑数寸,幸好她眼疾手快抓住了身后的一截榆树枝,这才没有跌下去。 薛溶月惊魂未定地握紧树枝,忽而高喊一声:“秦津!” 紧实宽厚的脊背线条僵住,秦津将头从手臂上抬起,素来盛着玩世不恭的眼眸泛红,眉宇拧起,可见迟疑。 ——他怎么好像听到了薛溶月的声音,做梦了不成? 直到薛溶月气急败坏又喊了一声:“秦津,别装死,快过来救我!” 听到身后檐下传来的动静,秦津指节微微收拢,待几道急促的喘息声落下,他方才僵硬的迈动步伐。在咯吱作响的瓦檐声中,居高临下的看着一手抓着木梯边缘,一手攥着榆树枝的薛溶月。 月色偏爱,独揽他身。 他逆着明月,眉眼低垂,清冷的月色融化在眼底,成了晦暗不明的情绪。 薛溶月抬头望去,明明完全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却莫名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眼熟。 她本来是想偷偷摸摸爬上去,吓秦津一大跳的,不成想被这该死的木梯吓了自己一跳不说,她还卡在木梯上,进退两难。 勉强稳住身形,朝秦津伸出手,薛溶月的脸色有些难看:“愣着干什么,赶紧拉我上去。” 这话说完,薛溶月顿时想起这股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上元节那夜,她披雪上山,在与秦津的打斗中不幸跌下山崖,在千钧一发之际,幸好她手中紧紧拽着一截红绸才得以保全性命。 那时,秦津站在山崖边,也是这般居高临下看着她,对她在性命攸关时的挣扎置若罔闻。 眼看手中紧攥的树枝已经摇摇欲坠,担心秦津会再次无动于衷,或者说些试探、讥讽的话语,薛溶月刚欲使出她的我有要事相商、你冤枉过我以及兄长的三套屡试不爽小妙招。 秦津却已经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 没有想到会这般容易,薛溶月赶紧握上他的手。 柔软细腻的触感挤在掌心处,秦津喉结猝然一滚,目光慌乱移开,他险些又将手松开。 这一下可把薛溶月人都吓清醒了,为了稳住身子,手中的翠枝都要被她拽秃了,她急道:“秦津,你干什么!” 秦津回过神来,指节用力,将薛溶月拉了上来。 底下急得团团转广晟见状不由松了一口气,见世子没有驱赶薛娘子,虽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事,再次悄无声息的退下。 薛溶月手腕都红了,她瞪着秦津,气鼓鼓道:“你故意的是吧,心肠真是歹毒,我今夜要是真的摔死在这里,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好啊,做鬼也别放过我。”静谧的夜风拂过枝叶,沉默片刻,低垂眼睫遮挡住眸底的深色复杂,秦津复又坐在屋脊上,捞起一旁的烈酒漫不经心地饮下一口。 薛溶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心情不好?” “没有。” 秦津不承认。 “少来。”薛溶月轻嗤道,“你从小到大心情不好时,都是这副德行。别忘记了,这法子还是我教给你的。” 小时候,她喜欢看外面卖的杂书,尤其是一些才子杜撰的故事。可母亲兄长虽宠爱,却也不愿她看这些乱七八糟的杂书,她只能拜托秦津在外行走时,帮她捎带几本。 投桃报李,她将在杂书中学到的技巧无偿传授给秦津—— “就是这样,那些书上都是这么写的,要在寂寥的深夜坐在屋脊,感受着微凉的夜风,看着天边那一轮明月,然后陷入沉思。枯坐一夜后,再痛苦、难以抉择的问题都能想明白的,真的!” 于是,隆冬时节,六七岁的她与秦津爬上垒满厚厚积雪的屋脊,一屁股坐在积雪中,还险些随着落雪滑下去。只可惜天公不作美,那夜阴云连绵数百里,根本望不到星月。 深夜,呼啸的东风一吹,冷得秦津裹紧大氅,浑身直打哆嗦,哭丧着脸道:“真、真的吗?可我、我我我我我屁股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完全没有精力去思考了......” 其实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手中的袖炉都冻成铁疙瘩了,但是自己说的话,硬着头皮也要坚持到底:“没没没没错!书上就是这么写的,这是磨练,你你你你你你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退缩!” 秦津眼睫上够挂着冰霜,闻言咬了咬牙,严肃着一张脸,低垂着眉眼作思考状,愣是没有再吭一声。到最后,她自己都受不了冷,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离开,但见秦津仍旧闭目凝思,出于仗义,她还是咬牙坚持着。 一直到后半夜,秦津猛然站起来,一脸严肃的说困扰自己的问题想开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同下了屋檐,双双喜提三日的高烧不退,十日的卧病在床。 薛溶月忆起往昔,还不禁有些得意:“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书上都是这么写的。自从那年你雪中悟道后,一有伤心事就躲在屋脊上,那次你与侯爷吵架,挨了打,还是我头一个找到的你。” “明明就是躲在这上面哭,还非不承认,说是在这上面看书,那书你都拿反了。” 双手叉腰,薛溶月上下打量着秦津,故意拿从前的事嘲笑羞辱他:“这次哭了没?” 眼睫微颤,秦津垂首望着手中的酒坛。 清澈的酒水被皎洁的月色照亮,在荡起的细微涟漪下,是薛溶月那张生动鲜活的脸。 见他半晌沉默不语,薛溶月又不禁有些怯怯,担心嘲笑的太过,秦津翻脸。 眉心微蹙,她刚想说些什么找补一二,忽听秦津冷嗤一声:“你还好意思提那年冬夜。” “为何不好意思提?”薛溶月不满。 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大刺刺张开伸直,秦津放下酒坛,抬眸看她:“那年可是长安城百年间遇到的最冷的一场冬,险些没有将我冻死。” 薛溶月嘴硬道:“冷是冷了些,但你那夜思考的多认真了。” 闻言,秦津是真的被气笑了:“那是思考的认真吗?我那明明是被冻晕过去了!” 那夜冷得出奇,他又极其畏寒,若非薛溶月敲门说要带他去个好地方,他是万万不会出门的。 结果,薛溶月将他领到屋脊上,头顶是凛冽的寒风,屁股下面是刺骨的寒雪。 他硬着头皮往那一坐,魂魄都险些出窍了! 偏偏薛溶月还不让走,他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 辰被冻晕了过去,若不是打更声将他忽然惊醒,他那夜估计就要被活生生给冻死了! 他躺在病床上,正在感慨自己的福大命大,刚想派下人前去寻那夜的打更人万金酬谢时,薛溶月还屁颠颠跑来:“我的法子好吧,你能想通多亏了我,不是我,估计十天半个月你都要因压在心底的事烦恼!” 望着薛溶月那张得意邀功的脸,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苦恼倒也确实是想通了,毕竟那时他已经死到临头了,还有什么事能想不明白? ----------------------- 作者有话说:柿子:险些被冻成冰雕 小月观察,小月满意:思考的真是很认真呢[害羞][让我康康] 第47章 月下醉酒 月色如银,万缕银辉毫不吝啬,垂洒在翠绿如洗的榆树叶上,在轻轻摇曳间,树叶发出沙沙响声。 柔和的夜风下,一轮硕大的圆月笼罩着并肩而坐的二人,默默无闻的裁出两道纠缠交融的剪影。 薛溶月将鬓边作乱的碎发别在耳后,终是没忍住再次确定:“你那时真的是被冻晕了?” 秦津手中捧着酒坛,斜斜觑她一眼,冷笑:“不然呢?事后病都没有养好,你还好意思跑来找我邀功,开口就要西域进贡来的红宝石头面。” “我这不是不知道吗......”薛溶月小声嘟囔,“那你不还是帮我讨要到了头面。” 一片翠叶飘落在秦津眼前,秦津伸手抓住它。闻言眼皮轻颤,漫不经心把玩着那片叶子,只当作没有听见。 那年秦津还养在太后膝下,天子对他也很是关怀,在一次春猎中,见他小小年纪便能拉弓射箭,百步穿杨,顿时龙颜大悦,应允秦津可开口讨要一物,不论是何。 天子许诺不易,秦津回去思索许久,决定讨要那杆由西域玄铁铸造的长枪。天子也早有预料,早将那柄长枪备好,不成想,御安长公主与皇后相视一笑,都持了反对意见。 三人各持己见,还因此打了赌。 待约定日期到时,在天子期许的目光中,秦津嘴唇嗫嚅片刻,哼唧道:“......听说西域进贡了一件巧夺天工、华美异常的红宝石头面,臣想......要。” 在御安长公主放肆大声的嘲笑下,天子傻眼了:“你又不是女儿家,要什么红宝石头面?!” 秦津脖颈都红了,却愣是嘴硬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陛下只管赐给臣便是了。” 御安长公主上前附耳几句,天子听得半惊讶半茫然,摇头失笑道:“......他们两人才多大啊,罢了罢了。” 斜觑秦津,他还是没忍住骂道:“你个不争气的,白白叫朕赌输了一坛好酒。” 而薛溶月则如一只得胜的孔雀,戴着那套红宝石头面频频在长乐县主跟前炫耀,气得长乐县主眼眶都红了,一路哭着跑回去骂兄长无用。 见秦津沉默不语,薛溶月撇了撇嘴,随手捞起一坛酒打开:“今日一笑泯恩仇。我自罚三口,向你赔罪。” 说完,便抬手撞向秦津手中的酒坛,随即毫不犹豫豪饮下三口。 剑眉微挑,秦津好心提醒:“这可是烈酒。” “区区梨花白而已,不在话下。我酒量可是很好的!”薛溶月浑不在意。 无所谓的耸耸肩,秦津不再劝。两人一时无话,一个专心致志的把玩着手中的树叶子,一个百无聊赖的小口抿着酒,倒是难得的和谐。 半晌后,薛溶月忽而低声问道:“你今夜为什么不开心啊?” 秦津的目光仍落在那片树叶上,闻言短促哼一声:“又来。” 薛溶月不解:“什么又来?” 秦津:“都说了不准再探听我的私隐,把我的警告当耳旁风。” “嘶”了一声,薛溶月恨铁不成钢道:“秦津、秦世子!你对我的防备心怎么这么重,真的不能暂时放下对我的偏见吗?我这是探听你的私隐吗,我这明明是在关心你!” 薄唇微翘,秦津好整以暇地问:“那薛娘子为何要关心我?” 薛溶月抿一口酒,侧目看向秦津,坏心眼地反问:“你想知道?” 沉默须臾,秦津转头看向她,四目相对中,他出乎意料的点点头,坦诚道:“我想知道。” 这下薛溶月是真的愣住了:“这是干嘛,怎么这会突然不嘴硬了?” 秦津失笑:“所以你到底说不说。” 薛溶月才不愿意这么听话,扬首示意秦津:“那你喝一大口酒。” 闻言,秦津收敛起唇边的笑,不紧不慢转过头:“好吧,突然又不想知道了。” 薛溶月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担心喝不过我,一会耍酒疯吧。”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49节 对上薛溶月赤裸裸的挑衅目光,秦津挑眉问:“激将法?” 薛溶月跟着挑眉:“有用吗?” 拿起酒坛碰向薛溶月手中的酒坛,秦津面无表情饮下一大口酒:“有用。” 薛溶月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 正堂内,广晟一手拿着扫把,整个上半身都趴在窗边,聚精会神的偷听着屋脊上两人的对话,唯恐二人一言不合打起来,却被这猝不及防的笑声吓了一跳。 他刚被派到世子身边伺候不久,他的兄长三令五申说将军府的薛家娘子与世子是死敌,叫他务必小心提防,可是如今瞧薛娘子与世子的相处做派,哪里像是死敌? 他现在深刻怀疑,兄长是在驴他。 “卖够关子了就赶紧说。”秦津别过脸去,一脸冷漠。 垂首看着手中的酒坛,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坛壁,薛溶月沉默片刻,终将那句话说出了口:“......秦津,我们和好吧。” 秦津一愣,清澈的酒水随着颤抖的手臂挥洒出来,沁湿他单薄的春衫。潮湿与温热的肌肤相触,催生出一股越演越烈的炽热,从手臂,到心头,再到眉心。 薛溶月一鼓作气:“这段时日我想了很多,既然当初的决裂源自一场误会,如今误会解除,我们又何苦再斗得不可开交?” 她看向秦津,杏眸盛着清浅的月色:“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好不好?” 指节缓缓收拢,秦津仓促地移开目光,眸底泄露出一两分无法掩饰的情绪,抓住酒坛的手十分用力,以至于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却难以克制颤抖。 在静谧的沉默中,某一刻,他忽而咬紧牙关,仰头灌了一口酒。 在这一刻,薛溶月显得十分有耐心,不紧不慢喝着酒。秦津喝完一坛,她跟一坛,两人脚边渐渐多了好几个空酒坛,终于,薛溶月的耐心彻底耗尽了—— “秦津!男子汉大丈夫,我都主动低头了,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薛溶月“噌”的一声站起来,双手叉腰,怒瞪着秦津。 秦津不语,依旧沉默着低下头。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薛溶月跺了跺脚,索性蹲下身子,眯着眼探究:“你这么犹豫,难不成我们之间还有什么隔阂矛盾没有解决?” 她将脸直接伸到秦津跟前,两人的鼻尖只隔了一只手指的距离,温热的呼吸瞬间交融:“若是有你就只管说,说不定还是误会呢!” 猝不及防之下,秦津被吓了一跳,还不待他拉开距离,便被薛溶月醉眼迷离的斗鸡眼和海棠红的双颊惊住,错愕地转头看向她方才坐下的空地,发现好几个酒坛:“你、你怎么喝了这么多?” 薛溶月蹙起眉头,一脸“你怎么这样”表情:“看你小气的,喝了多少你记帐,我明日还你还不成?” 说罢,便撑着摇摇欲 坠的身子,去数酒坛子。 这是在屋脊上,瓦片层层叠叠,本就难行。薛溶月一步一踉跄,脚下一滑,人险些栽倒过去。 秦津眼疾手快拉住她,揉了揉太阳穴,讥讽道:“就这也好意思说酒量好?” 薛溶月一只胳膊被秦津禁锢住,但这并不妨碍她跳脚:“我酒量就是很好,若不是来之前在食肆中与净奴对饮了几坛,我现在还能继续!” 秦津颇觉好笑,瞥了她一眼:“怎么,与净奴没有喝够,又跑到我这里还讨酒喝?” 他声调扬高:“广晟。” 广晟连忙跑出来:“世子,怎么了?” 秦津吩咐道:“叫净奴过来搀扶她家娘子,你亲自将她们送上马车,护送回府。” 广晟为难道:“世子,净奴今夜没有跟随薛娘子前来,府门前也没有薛府的马车,薛娘子是自己走来的。” 秦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不待开口,薛溶月已经再次神秘兮兮凑过来,跟秦津炫耀道:“净奴酒量不行,被我灌醉了,这会正躺在府上睡大觉呢。” 秦津一手握腰,被气笑了:“你还得意上了?” 薛溶月挑眉:“当然了,我都说了我酒量好。为了来找你,净奴醉了之后,我又灌了自己许多酒。” 秦津微愣:“来找我为何要灌自己酒?” “因为有些话,只有喝醉了我才能对你说出口啊。”薛溶月理直气壮道。 卷翘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秦津迅速移开目光,直到薛溶月开始挣扎:“轻点,你捏疼我了。”他才恍然回过神来,狼狈地松开手。 广晟也看出薛溶月喝醉了酒,低声提醒道:“世子,再有一刻钟便宵禁了。” 无奈地叹口气,秦津道:“把旁边的客院打扫干净,再拨两个小丫鬟过去伺候她。” 也只能这样了。 广深应了一句好,快步出去安排。 一阵鸡飞狗跳后,好不容易才将薛溶月从屋脊挪去客院,秦津本来也有些醉意,愣是在这一通折腾下清醒了。 见薛溶月在小丫鬟的搀扶下进到屋内,秦津松了一口气,抬步刚欲离开,广晟眼疾手快捡起地上遗落的小狼布偶,递给秦津:“好像是从薛娘子身上带下来的。” 秦津接过布偶垂眸一扫,顿时瞳孔猛缩。 这时,派去伺候薛溶月的小丫鬟脚步匆匆跑出来,迟疑着在秦津身前站定:“薛娘子一直不肯喝醒酒汤,非要跑出来问您,说是您还没有给她答案。” 广晟诧异:“什么答案?” 指尖紧紧攥着那只狼形布偶,耳畔陡然响起刺耳的嗡鸣声,秦津咬紧牙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呼吸在这一刻陷入凝滞。 ...... 小丫鬟脚步匆匆出去又脚步匆匆回来,对趴在床上也不安生的薛溶月低声回禀道:“世子说,好。” 薛溶月得意地勾起唇,眼神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醉酒的模样。趁着两名小丫鬟去端醒酒汤的功夫,她顺着半敞的窗户朝外看去,却不由一愣—— 秦津立在梨花树下,半边身子落入昏暗,手里拿着方才拉扯间她故意丢下的布偶,神色却不止是她预料中的动容,反而如同一座僵硬的木偶,在朗朗月色下,他眼底是清晰的、难以压抑的痛苦和妥协。 ----------------------- 作者有话说:小月:略施小计[害羞] 柿子:每日一当,当当不一样[化了] 呜呜呜呜呜,宝子们看看我的预收呀,有没有喜欢的,或者有什么喜欢的题材人设,欢迎砸向我,能写我就开~ 第48章 酒后清醒 破晓时分,东方远山之巅泄露出一丝曙光,弥漫的雾色随之渐渐稀薄,点点露珠在耸动的花叶间倾斜滚动,闪烁着晶莹的光晕,静谧的晨风卷动着廊下挂起的红穗,正在无声摇曳。 广晟在院落前来回踱步。 赵夫人昨夜忽然昏厥,府上一时半刻竟连个出面照料贵客的女眷都没有,只得他硬着头皮来。 昨夜被拨去侍奉薛溶月的丫鬟轻步行来,对广晟摇头道:“娘子还未醒。” 广晟不禁感到为难。 薛娘子近些年鲜少到过府上做客,府上的厨子并不清楚薛娘子的忌口,他本想前来询问,奈何薛娘子仍未起身,他总不能将人吵醒。 踌躇之际,便见世子自远处行来。 墨发用银冠束起,秦津今日穿了一身玄色攒珠绣金银云鹤的窄袖劲袍,腰系白玉带,裁剪得体的衣袍将他宽肩窄腰的优越身形暴露的一览无余,高大的身量紧实匀称,阔步昂首行走间,溢满少年意气风发的蓬勃气息。 广晟赶紧迎上前去:“世子,您这么早便起身了?” 他记得,今日两更天时,正堂内的烛火还亮着,世子在内来回不停地踱步,三更天时,世子依旧尚未入睡,还推开窗户吹了一会冷风,神色据说异常的苍白僵冷,守夜的下人乍一看还以为撞鬼了,被吓得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广晟趁势试探地询问:“薛娘子还未起身,厨子们正在为难,也不知薛娘子在膳食上可有什么忌口。” 秦津淡声道:“她不食葱姜、不喜蜜枣粥、不喜桂花米糕和糯米团子,切记,她不能食枇杷桑葚和栗子,一碰身上便会起红疹。旁的倒也没有什么需要避讳,膳食不要太过甜腻便是。” 世子竟然真的知晓,还如此如数家珍。谁家死敌会这般?兄长果然是在骗他!可恶! 广晟低下头,强忍心头的愤愤:“那奴这便去吩咐厨子备膳。” 广晟脚步匆匆离去,秦津却并未离开,立在院落门前的那棵石榴树下,悍拔身躯靠着粗壮的树干,背脊线条勃发流畅,他垂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铺在树下的鹅暖石。 随着时辰的推移,旭日东升,朝霞取代忽浓忽淡的白雾,自远山之巅开始往外蔓延晕染桃红色,将重重叠叠的青山都涂抹上胭脂色。 院落的瓦檐上洒落一片金黄,燕雀在飞檐旁跃跃欲试,在翅膀扑动间,猛然啄向青铜铃。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院落开始嘈杂起来,秦津自回忆中脱身,后知后觉道:薛溶月醒了。 在意识到这一刻时,他唇角绷紧,忽而站直身子,在剧烈起伏的心跳声中埋头挪动两步,复又骤然停下。 神色变幻莫测,秦津垂首片刻,最终还是迟疑着站回树下。 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薛溶月一夜好眠,起身时得知秦津正在院外等候,便马不停蹄的梳洗妆扮,跑了出去:“秦津!” “在这。” 秦津声音沙哑,打断了薛溶月的东张西望。 薛溶月循声辩位,转身走过来:“听说你早早就过来了,怎么醒这般早,昨夜没有睡好吗?” 秦津抬眸看了她一眼:“看来薛娘子昨夜睡得很好。” “还不错。” 薛溶月道:“我喝了酒,总是很快便能安睡。” 秦津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薛溶月歪头试探地问:“你这么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指节无意识地收拢又松开,秦津移开视线,若无其事说:“广晟不清楚你的口味喜好,将我叫来的。” 薛溶月不疑有他,好奇地问:“那世子便知晓我的口味喜好?” 秦津面色一僵,稍纵即逝,低头,又开始踢地上的鹅暖石。 薛溶月见状冷笑一声,双手抱怀,故意学着他从前的语气:“薛溶月,不~准~你~以~后~再~去~窥~探~我~的~私~隐~!” 她阴阳怪气的语调实在是太惟妙惟肖,秦津冷淡的面色顿时没有绷住,偏头失笑:“我可没有窥探你的私隐。” 薛溶月不信:“那世子为何会知晓,还是说世子是在胡编乱造?” 秦津看着她:“我们好歹也在皇宫中同吃同住几年,清楚这些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薛溶月撇了撇嘴:“你敷衍也不要这么明显好不好。那时你我才几岁,如何能记得这些?” 秦津漫不经心道:“那是你记性不好。” “装、装、又装起来了。” 薛溶月冷笑,反唇相讥道:“世子你我从小一起长大,都是在上书房里隔三岔五被太傅罚抄打手心的人,谁还不清楚谁的德行?这话骗骗外人也就罢了。”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50节 秦津郑重澄清:“我被罚 抄打手心是因为顽劣、逃学、不听教诲,可不是因为记性不好,背不出来文章。” 薛溶月顿时有些恼怒:“我那是、那是没有用心思去背,太傅都说了,我很是聪慧,只是没有将心思用在读书上!” 秦津无情拆穿:“太傅对谁都是这么说,哪怕是溪南王府的嫡次子。” 溪南王妃因生产时遭受到了惊吓,一度难产,生了两天两夜,诞下的嫡次子谢途安因此生来痴傻,生活难以自理。 薛溶月听得脸都绿了:“你胡说八道!” 秦津怜悯地看着她:“薛娘子,现在能将三字经完整背出来了吗?” “我当然可以——” 话说到一半,薛溶月终于反应过来秦津这话是在嘲讽她,而非真的询问,勃然大怒:“秦津,你个王八蛋!” 归来的广晟见状都蒙了。 怎么好端端的,世子与薛娘子忽而又吵起来了?难不成兄长其实并没有骗他? 可为什么世子明明被骂了,却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没有了前段时日心事重重,苦大仇深的压抑。 薄唇微翘,秦津侧身躲过薛溶月砸过来的石子,广晟也连忙上前,分隔战局:“世子、薛娘子,早膳备好了,可要移步正厅?” 愤愤瞪了秦津一眼,薛溶月将脚步踩得很重,气冲冲地走在前头。 秦津没忍住又笑了一下,慢悠悠跟在她后面。 毕竟是贵客,府上的厨子得了信儿,准备的膳食应有尽有,尽善尽美,还特意煮了两碗醒酒的粥,里面竟然还放了薛溶月最爱的酸脯。广晟道:“这粥是世子昨夜便吩咐厨房熬上的。” 薛溶月喝了两口,配着酸甜的果脯果然浓稠开胃:“你竟然真的这般清楚......” 她目光生疑,似真似假地感叹:“世子这样清楚,令我很是不安啊。” 秦津闻言剑眉微挑:“为何不安?怕我在你的膳食里面放巴豆还是毒?” 这些手段,都是薛溶月曾经用在秦津身上的。 她闻言不免有些讪讪:“好汉不提当年勇,我们不都说好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世子你昨夜可是答应我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会反悔的对吧。” 秦津搅动着碗里的粥。 见他不语,薛溶月急了,刚欲开口质问他是不是要说话不算数,便听秦津低低应了一声,复又问道:“昨夜为何来找我?” 薛溶月神色自若。 来找秦津,本是源于系统的特殊任务,不过来之前她也意识到了此行的唐突,早早便想好了说辞。 她抬眸看了眼左右,秦津挑了挑眉,随即令在正厅伺候侍奉的下人退下。 薛溶月这才开口:“世子应当知晓长安城的书斋中正在售卖一本名为《霸道世子轻点宠》的书?” 汤勺砸进碗中,秦津眉心狠狠一跳,反应过来后说话都结巴了:“我我我我我为何会应当知晓?!你别血口喷人,我不清楚、我没有买过、更没有看过!” 薛溶月一愣。 之前烧书时,净奴不是说秦津看到了这本书,难不成是他已经忘记了?那为何又会如此激动,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压下心头的狐疑,薛溶月将锅甩在净奴身上:“这本书是我听净奴说,不论是里面的内容还是人名都与你我二人大为相似,这才买回来一观,果真有许多地方极为相似。” “是、是吗?” 秦津佯装不知,又没有忍住开口确认道:“你买这本书只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薛溶月果断点头,转移话题:“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与世子通个气,看是否是身边的下人编造而出,毕竟里面的一些行径一看便是有迹可循。” 秦津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薛溶月见他兴致缺缺的样子,也不知这到底算不算是糊弄了过去,正在踌躇之际,忽而又听秦津不死心地确认:“果真吗?” “什么?”薛溶月微愣,还以为他是在说身边下人编造一事,刚想点头,便见秦津目光直直望过来,抿唇说道:“你买这本书只是因为净奴提及与你我相似......而已?” “对、对啊。”薛溶月见他执着这个问题,不禁有些心虚,“那那那那不然呢!” 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秦津攥着汤勺的手用力搅动着碗中的粥,愣是将好好的一碗米粥搅拌成了浆糊。 薛溶月咽了咽口水: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或是猜出了她买书的真实用途? 秦津纠结:真的只是因为相似,买回来作对比吗,之前都是他想多了吗? 秦津不死心,迟疑片刻后问道:“为何那夜你命净奴烧书时说,自己再也不会研究这些书了?” 薛溶月:“......” 薛溶月:“......你都听见了?” 秦津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心如死灰地闭上眼,薛溶月沉默须臾,终是没能平复住心绪,突然“蹭”的一声站起来,撒腿就走:“净奴今日好像要出生了,我去帮她挑个产婆,先行一步。” 待薛溶月快要行出正厅时,秦津才从这番话带来的震惊中脱身:“薛溶月。” 薛溶月脚步不停,闻言跑得更快了,直到—— 秦津抿了抿唇,低声说:“我后日便要离开长安了,至少两个月不能回长安。” ----------------------- 作者有话说:不必担心,小情侣不会真的分离的,作者自有妙招[让我康康][狗头] 第49章 长亭送别 “娘子,钟愿已经带着步辉前去报官,那座宅子骆震已经带人里里外外清扫干净,绝无遗漏。” 净奴上前奉上一盏热茶,言辞间不免有些但心:“步辉毕竟与我们有旧怨,真的不会将我们供出来吗?” 薛溶月接过热茶:“他是个聪明人,一旦将我们供出来,玄衣人也会暴露在曹明煜眼前,我们或许拿他没有办法,可曹明煜却不会善罢甘休,届时,玄衣人也不会放过他,他身上的麻烦只会更大。” “倒不如识相一些,按照事先串好的说辞,能够省去彼此不少麻烦。放心,他即便不怕我,总也见识过曹明煜与玄衣人的手段,比我们更清楚其中的利害。” 净奴闻言反倒有些不甘心了:“早知如此,不如真的捅到执卫司,由曹大人雷霆办案,不信玄衣人还能隐藏住踪迹。” “哎。” 薛溶月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惜人不能未卜先知。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若是真捅到执卫司,怕是你家娘子我也要自身难保了。” 动用私刑、竹夜杀人,不论缘由为何,执卫司都能名正言顺定她的罪。更不必提还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玄衣人,对她虎视眈眈。 她不能去赌,也不敢去赌。 除去玄衣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因素,若是能够早些知晓,步辉设计害她是源自幼时的恩怨,在那时或许还有机会可以让执卫司插手调查此事。 可还是那句话,人不能未卜先知,她当时满心满脑都是系统阐述将军府会被满门抄斩的结局,唯恐落水背后酝酿着更大的阴谋。万一真的查出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岂不是白白害了自己,故而完全没有考虑过要借用官府的力量。 净奴也跟着叹了口气,沮丧道:“如今算是陷入两难之地,进退不得。” 氤氲的茶气缓缓上升,遮挡住薛溶月的眉眼,静默一瞬,薛溶月垂下眼,语调还算平静:“总会有路的。” 正说话间,薛府管家耿翁派人通传过后走进来:“娘子,碧玉庭院已经打扫收拾好,一应器具物什都依照您的要求,用最好的,您可要去瞧瞧?” 净奴面上神色一僵。 碧玉庭院是府上最大、布局最好的一间院落,院中种了数百株娇兰,原是崔夫人所居,与薛将军和离后,这间庭院便空了下来。 薛将军早早派人回长安传话,要准备最好的一应住食与养女,府上下人便马不停蹄将这座庭院收拾出来,虽 是人之常情,净奴心中却莫名发闷堵塞。 她尚且如此,自然更加担心薛溶月,于是主动开口说道:“娘子,左右奴闲着无事,不如由奴前去吧。” 薛溶月心中却是没有太多的波澜。 或许是孩童时的记忆缺失,令她对这段白得的亲缘看淡许多,又或许是出现了系统,得知了上一世的遭遇和命运的安排,如今再面对这些恩怨,她不再执着于此,不会因此满腔愤恨幽怨,倒是自如许多。 不过她确实也懒得因为这件事去走动费心,闻言颔首道:“你去吧,若是有不妥之处,吩咐他们整改便是,记得早些回来。” 知道今夜还有重要的事情,净奴连忙应了一声,随着耿翁离去。 薛溶月慢悠悠饮下一盏热茶,方才站起身来,朝内室的衣橱行去。 她此番住在御安长公主府,虽说也拿了一些换洗的衣物和佩戴的钗环,但到底不够齐全,若非如此,今日也不会特意回府。 纵使薛父对她不闻不问,但生母离府之后,将十里红妆的嫁妆都留给了她,连同一些水田庄子店铺宅院,这些年经过她的经营,赚了不少的银钱,她自然不会吝啬自己。 但凡是长安城里时兴的衣裙首饰,便没有她得不到的。光是春衫,便摆满了三个衣橱,可如今看着这些琳琅满目的衣裙,她左选右挑,总觉得不尽人意。 直到净奴回来时,她仍没有选出心仪的。 回首瞥了一眼,见净奴气冲冲走进来,面容上难掩郁结,便知方才定然不顺,薛溶月随口问道:“怎么了?” 净奴张了张嘴,本怕惹薛溶月生气不想说,但转念一想,此事定然也瞒不住,便还是说了:“那几个老奴,仗着曾经伺候过老夫人,越发会装腔作势,竟还管到娘子院子里了,我看她们是忘了几年前李嬷嬷一家的教训!” “她们说府上库房中一时半刻没有好的衣橱,若重新打又要耗费不少时日不说,木材还都没有娘子用的好,便拐弯抹角想要讨娘子小库房里还未用上的那几个,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一群老货,这是向那养女示好,打量着以后府上会有新的靠山呢!” 薛溶月笑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净奴闻言大吃一惊:“娘子,您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心性了?” “啧。”薛溶月白了她一眼,“她们是觉得父亲要回来了,又可以凭借脸面张扬起来,可如今府上到底还是我在当家作主,你去知会耿翁,将这几人掌嘴二十,撵到乡下的庄子里便是了。” 净奴顿时雀跃起来:“奴这就去!” 她一溜烟小跑出去,耿翁到底是聪明人,闻言没有半分迟疑,领命后便立刻吩咐人将那几个婆子捆起来,打完之后塞进马车,送到最为偏远的庄子里。 这一通忙活,连半个时辰都没有用到。 净奴看得畅快,喜滋滋回来时,见薛溶月还立在衣橱前纠结,说道:“娘子近日太忙,确实有一阵子没有裁剪新衣了,今日是来不及了,奴明日便叫绣娘来。” 最终两人选了一件粉红绣蝶上衣,下身为青绿色织锦攒珠花柳裙,再系一条粉红披帛。换好衣裙后,净奴重新为薛溶月梳妆:“娘子,今夜真的要去送世子吗?” 今夜,秦津便要出城,离开长安了。 薛溶月肯定道:“当然了,不然我重新梳妆是为了什么?” 净奴拿着木梳的手一顿,心道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好不好!你俩是离别时,精心梳妆打扮后相送的关系吗?你俩明明应该是一个想尽办法遮掩行踪,一个想尽办法让对方死在外面才对啊,现在当着她的面演都不演了是吗!? 净奴从牙缝里憋出来一句话:“若是被郑娘子知晓您依依不舍去送别秦世子,恐怕会气得晕过去。” 这位郑娘子是她家娘子为数不多的密友,自然与她家娘子同仇敌忾,常常以对付秦世子与姬郎君为己任,回外祖家小住前与娘子告别时很是担心,拉着娘子再三叮嘱,唯恐娘子二对一会吃亏,好在没过多久姬郎君有了差事,离开长安,这才勉强维持住战局的平衡。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51节 结果这才过去了多久,她家娘子竟然与秦世子握手言和了,两人前夜把酒言欢,今夜竟然还要相送。 净奴一时不禁有些好奇,待郑娘子与姬郎君二人回到长安后,得知此事后不知会作出何种反应。 “首先我并没有依依不舍的相送,我只是为了......算了,跟你说不清楚。” 听见净奴提起郑舒曼,薛溶月这下是真的有些心虚了,沉思片刻后道:“要不,我给她写封信,先通通气,等她回来之后,就算是再大的气也应该消了。” 净奴表示怀疑:“确定郑娘子不会越想越气,回来的时候拎着把刀来见您?” “怎么会呢,舒曼为人最是温柔内向,她不敢拿刀的。”薛溶月笑着说完,想起郑舒曼曾经为了帮她出谋划策对付秦津,鞠躬尽瘁,几宿都未能安睡,又不免气虚了,“......应该不会吧?” 净奴白了她一眼:“您问奴,奴哪里会知晓?” 薛溶月开始坐立不安:“这些时日烦心事太多,都忘了上次寄给舒曼的信她至近还没有回信,不会是已经知晓了,不想再理我了吧?可那时候我还没有与秦津握手言和啊。” “罢了罢了,待梳妆完毕后,我再写封信去探探口风。” 入夜,薛府挂起了灯,檐下的烛火将一团团光晕投落在纸窗上,薛溶月绞尽脑汁几个时辰,废纸写了一箩筐,也未能想好如何向为自己掏心掏肺的密友解释。 眼看秦津出城的时辰临近,薛溶月只得暂时作罢,先顾好眼前的事情。 马车已经备好,夜里凉寒,薛溶月披了一件斗篷,带着净奴一道出府。 虽不知秦津此行要去何处,但只要出城,便必不可少会经过芳草亭附近,由骆震驾车,到亭子时,距离秦津早先所说的出城时辰还有一刻钟。 薛溶月吩咐骆震:“你去城门处守着,待见到秦津,便说我正在此处等他。” 骆震应了一声刚欲退下,不远处便响起了马匹奔腾的声音,骆震眼尖,一眼便认出了马背上那道高大的身影:“娘子,秦世子来了!” 薛溶月连忙抓住净奴问:“我的脸够红吗?” 她上妆时特意吩咐净奴为她上了许多胭脂。 净奴点点头,又不解:“您这是为何?” 薛溶月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让秦津对她稍稍放下戒心,前日夜里也与他达成共识握手言和,本应当乘胜追击,奈何他突然要离开长安,至少两个月方归,这其中说不准会出现多少的变数。 没有办法,她只能趁着送别时,给秦津来一计猛攻。 ----------------------- 作者有话说:来个什么猛攻呢[让我康康][狗头] 第50章 会想你的 夜凉如水,笼罩着苍劲竹林,风过处,林波阵阵宛如浪涛。一轮明月挂在竹林上方,岑寂的银辉落在重重叠叠的翠绿枝头,似冬日凝结起的一层冷清寒霜。 飞驰的骏马上,秦津一身玄衣墨冠,身躯劲拔如柏如松,宽阔双肩披着一弯清浅的月色,在渐近时,深邃如渊的眉眼越发清晰,不待薛溶月快步出长亭挥手,他已及时勒马。 骏马躁动,在长亭边不安踱步,秦津握紧缰绳,在沙沙作响的连绵林稍下垂首,静静注视着马下带着幕笠,亭亭玉立的少女。 夜幕低垂,幕笠皂纱下的眉眼时隐时现,隔着几星飘落的竹叶,两人凝着彼此,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骆震与净奴识趣离开,几道马蹄声落下,秦津率先开口:“薛娘子为何会在此处?” “世子为何非要明知故问?” 朦胧皂纱下,薛溶月的目光落在秦津的眉眼处,不曾挪动分毫,她歪了歪头:“我在此处,自然是为了等人。” 秦津翻身下马,与她一同踏入长亭中 :“那薛娘子是在等谁?” 来了。 薛溶月不动声色地走在后方,握紧手帕,垂首深吸一口气,用力酝酿出情绪:“世子分明还是在明知故问。” 两人在长亭中齐齐止步,风过林稍,三两枝翠绿探进亭中,挂着一段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红绸。石桌上的提灯晕出温黄的光线,映着在夜风中缓缓浮动的皂纱。 指尖掐进掌心,愣是挤出一双水盈盈的含情眉眼,薛溶月趁势取下幕笠,露出那张涂着桃粉胭脂,状似羞红脸的精致面容。 薛溶月眉眼含情,面带羞涩:“我在等世子。” 闻言,秦津眉心微动,转过身,深邃目光扫向薛溶月,喉结轻轻一滚,刚想说些什么,却顿时被她红的发紫的面色惊住。 芙蓉面容上不仅红得发紫,且晕染的整个脸颊上都是,连至于下巴处都流淌着红晕。 秦津被骇得退后两步,瞳孔地震:“薛溶月,你被鬼附身了?!” 虽然她确实很少会露出这样含情脉脉的神色,但秦津也不用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吧? 什么鬼附身,说的话一点情调都没有。 薛溶月低着头,看不见秦津的神色,闻言微不可察地翻了个白眼,表面仍维持着含羞带笑的做派:“世子何出此言,我在这里自然是为了等世子。” 似是终于鼓足勇气袒露心声,她说着,声音却越来越轻,羞答答的红着一张脸:“这一别,与世子就要数月不能相见,我心中甚是不舍......” 自从知晓秦津要离开长安至少两个月后,她便开始苦思冥想。 攻略任务如今进行的如火如荼,不能因为这次的分离而被迫中止冷却,若想令秦津这两个月都记挂着她,离别前必须发生一桩令秦津难以忘怀的震撼事情,让他这几个月都牵肠挂肚。 之前已经铺垫了这么多,这时她想适当的表露出她的“心意”,引导秦津将二人的关系从简单的同盟往更深处的男女之情方面联想。 此举确实有些唐突,但是眼下这个局势的最优解。 可她话尚未说完,秦津忽而迈动脚步行来。 他步子迈的大,吓了薛溶月一跳。薛溶月在错愕中抬起头,不禁有些戒备。 难道是她说的太恶心了,秦津要过来揍她? 应当不至于吧? 下一瞬,一个绣满佛经的香囊丢进薛溶月的怀中,秦津震惊到声音都在颤抖:“不管你是谁,赶紧从薛溶月身上下来!” 薛溶月:“?” 真的不至于如此吧! 薛溶月先是被秦津脸上的慌乱惊到,随后瞪着秦津:“你这样也太过分了!” 走近了再看,薛溶月脸上大片的红晕更加清晰,刺的秦津眼睛一阵阵发疼。 在这漆黑的长夜中,昏黄的光晕照在薛溶月大红大紫的脸上,风过林稍响起的沙沙声在此刻也染上一丝惊惧的意味,月色不知何时变得凄冷无比,配着呼啸而过的长风,莫名有种鬼戏开场的感觉。 秦津眼皮一跳,没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 不光是秦津,守在长亭外的骆震在无意中的回首一瞥,向来不敬鬼神的他,吓得几欲魂飞魄散。双腿一软,他险些原地跪下:“净净净净净奴、净奴!你快回头看看,就在那那那那里!你能看到那个女人吗!不会只有我能看到吧!” “这是哪里来的女鬼,怎么跟娘子穿的一模一样!” 净奴心不在焉顺着骆震手指的方向看去,瞳孔瞪大,口中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娘子!” 随即迈开步子,她快步朝长亭中跑去。 骆震踉跄着步子,跟着跑过去。 净奴这一声实在是太过尖利了,别说是秦津了,薛溶月都被惊得缩了缩脖,还不待她开口询问,净奴已经冲到了跟前,着急忙慌的将幕笠罩在薛溶月头上:“娘子,您的妆花了!!” 说罢,便不由分说拉着薛溶月朝马车行去。 薛溶月本来还未当回事,直到上了马车,净奴将铜镜取出来往薛溶月眼前一放。 看着铜镜中不亚于惨死女鬼的脸,薛溶月静默一瞬,静默两瞬,静默三瞬...... 终于,她捂住脸,发出一道比净奴更加凄厉,更加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啊——!” 外头,骆震骤然停下脚步,秦津修长挺拔的身子依靠着朱红栏杆,薄唇勾起,随着薛溶月的尖叫声,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无法克制,爆发出放肆的大笑。 净奴小心为薛溶月擦拭脸上的妆:“方才妆还好好的,可是有露水滴到了脸上?” 薛溶月气到浑身都在发抖:“这是哪家店铺的胭脂?!” 妆面已经不成样子,只能将妆都卸掉,净奴哄道:“奴回去看一看,下次再也不买这家铺子的。” 怪不得秦津会是这个反应! 听着外面的大笑声,薛溶月难以平复心中的颤动,手中还死死捏着秦津扔过来的香囊,气得脸一会青一会白。 净奴察言观色,将妆清洗干净后,低声问道:“......娘子,我们还要下去吗?” 一想到自己顶着这张脸在秦津面前装含情羞涩,薛溶月就恨不得立刻驾着马车逃离此地,可思起系统和攻略任务,却只能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下去。 秦津已经行到骏马旁边准备上马,见她又从马车中下来,诧异道:“薛娘子还有事?” “当然有事,我话还未说完。” 薛溶月青着一张脸走过来,也懒得再装情意绵绵,将那只香囊递过来:“还给你。” 秦津没有接,摸着骏马随意说道:“送你了。” 薛溶月额上青筋凸起,想起他方才的笑声,臭着脸回道:“我不需要驱邪。” 秦津没忍住再次勾起唇:“我知道,这个香囊本来也不是用以驱邪的。” 薛溶月一愣,一时之间竟有些理不清这番话的意思,她刚想发问,秦津却已经翻身上马:“临近宵禁的时辰,你早些回城。” “秦津!”薛溶月急忙叫住他,嘴唇蠕动两下,想说什么却又止住。 秦津抬头看了一眼夜色,时辰已经不早了,不远处的山坡上,红绸正在不停的朝这边催促示意,广晟估计都要将胳膊摇断了。 他掉转马头向前踏了两步,却还是回头看过来。 薛溶月直直地看着他,素净的小脸上不见平日的嘲弄,反倒带着平静的认真:“......一路顺风,我等你平安回来。” 握着缰绳的手猝然收紧,秦津漆黑深邃的眉眼落入一片浅浅的月色,夜风不断掠过他桀骜的眉眼,吹乱了他的衣襟。 他停顿片刻,缓声答道:“好。” 马鞭扬起,骏马嘶鸣一声,骏马如同雷电般急速狂奔起来。 薛溶月下意识跟着往前追了两步,眼见马背上的身影越行越远,薛溶月手中紧紧攥着那枚香囊,闭上眼,终于咬牙喊出那句:“秦津,我会想你的——!” 骤起的长风将这句话吹散,空旷的山野间不见人际,只有一轮明月久久伫立在枝头。 薛溶月停下脚步,看着那道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躯,不由叹了一口气。 ——这句话才是点睛之笔,也不知秦津到底有没有听到她喊出来的这句话。早知道他走的匆忙,她那会便不再耽搁。 净奴震惊地看着薛溶月,口齿半晌都无法闭合,缓了许久方才上前,小声说道:“娘子,世子已经走远了,我们也回去吧,再晚片刻就真的进不了城。”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52节 说罢,却见薛溶月正在低头看着手中的香囊。 她守在长亭外,自然不清楚这枚香囊的来历,见状凑上前去,细细打量了一番后说道:“这是普明寺中用以祈福的香囊,娘子何时爬了普明寺后山,求得了香囊?” 只有爬上普明寺后山,见到了素来行踪不定的惠驮大师,才能有幸讨得这据说十分灵验的祈福香囊,只是娘子一直嫌后山太高, 常常行至半道便归。 是啊,这是用以祈福的香囊。 指尖摩挲着香囊上绣的佛经,薛溶月眼底涌现出复杂。 所以,秦津为何会如此? ----------------------- 作者有话说:我对不起大家,定错时了!![害怕]定成今天晚上十点更新啦[心碎] 都直接想到亲了,怎么回事[拍桌][狗头] 不要担心,想看的都会有的,也不用担心分别,作者有时间大法的![让我康康] 第51章 深夜明月 【距离女主出场,原著剧情开始还有1天】 夜凉如洗,星月映衬,昏暗的内室只点了一盏幽微的烛火。薛溶月安静躺在贵妃椅上,殷红的字体在眼前飘荡,她定定看着这行字,忽而伸手去抓,细白指尖径直穿过字体,毫不意外扑了个空。 起风了。 骤起的长风吹乱窗外的梨树,在枝头摇曳间,满树白梨作雪,纷纷扬扬飘落。 夜已经深了,静谧的长安只能听到几道远远飘来的打更声。 薛溶月起身推开窗,涌动的夜风荡起她耳边松散的鬓发,一手托腮,她仰头望着屋檐上那一轮圆月,伪装数日平静的面容,终于在这无人可察觉的深夜,神色泄露出一丝彷徨。 宿命的帷幕已经拉开,她即将踏上既定的征途,却不知在尽头等候她的到底是什么。 对未来的不安笼罩着她。 一点落花打着旋,静静漂泊在眼前,薛溶月伸手去接,却不想长风阵阵,檐下亮起的灯笼不安晃动,等她再睁开眼时,那点落花早已不知飘荡去了何处。 薛溶月怅然若失地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竟突然想起了数日不见的秦津,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腰间的香囊上。 也不知离别那夜,秦津到底有没有听到她喊出来的最后一句话。 ......应当是没有吧,看他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淡定的反应丝毫不像是听到的样子。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同一时刻,岑洲临县的玉鸣山上,浩荡的山风扬起秦津衣摆,他枕着手,躺在一棵盘根错节的柏树枝头,抬眼透过重重叠叠的翠绿枝头,便是一轮硕大皎洁的明月。 静静端详着举起的小狼布偶,他忽而薄唇微翘,伸手弹了一下小狼的脑袋,轻嗤道:“呆头呆脑的。” “你在说谁?” 找他找的气喘吁吁的姬甸扶着树干,闻言不由冷笑一声:“再说你自己吗?每天晚上不睡觉,跑到这山头上,一会儿当诗人邀明月共饮,一会儿又对着这只破布偶自言自语。我们是武将,你在这里装文人给谁看啊,你有这个天赋吗!?” 姬甸累得半死,一屁股坐在地上,破口大骂:“你知不知道那帮土匪说我什么,说我本来就脑子不好,结果又捡了个脑子不好的回来!来时还特意写信嘱咐你记得给我捎带一些湖东茶楼的玉露团,结果你就带了只破布偶来......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们是来剿匪查案的?!” “首先,这不是破布偶,这是缝制的非常活灵活现的小狼布偶。” 秦津将布偶揣回怀中,翘着二郎腿,懒洋洋说道:“其次,我伪造的身份可从未到过长安,怀里揣上一盒长安才有的湖东茶楼里面的糕点,难道不奇怪吗?” “最后,你再嚷嚷的大声一些,最好能将整个山头的土匪都引过来,你我也不必在这里辛苦周旋停留了,趁早找一处风景好的山头给自己埋了省事。” 姬甸说不过他,闻言只能老实闭嘴。 秦津问:“大半夜的,找我有什么事?” 姬甸学着他的语气:“其一,那帮土匪前两日下山绑回来一名小娘子,正在商讨如何处置。其二,他们要派人去长安,从长安运送回来一批货物。” 秦津皱起眉头:“绑回来的小娘子是谁?要从长安运送回来的货物又是什么?” “我也不知他们要运送的货物是什么,只有大当家和二当家的晓得。所以我们其中一人要跟着偷偷回长安,查清楚其中的勾当买卖。至于那位小娘子......” 姬甸话语微顿,唇边勾起一道意味深长地笑:“你也认识,是郑国公家中幼女,郑舒曼。回外祖家探亲时,一行人途径岑洲时,被这群土匪掳上了山。” 秦津剑眉压低:“巧合?” “若是巧合,他们就不会将人关起来,好生伺候了。”姬甸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冷哼道,“况且就算抓人时不知,郑舒曼又不是没有长嘴,被抓来这么久,他们如今也该知晓了。” 秦津一跃而下:“走吧,去看看。” 夜静更长,一只野犬自林中窜过,荡起片片杂草野花,山野间复又恢复宁静。 莹莹天上月洒下柔和的银辉,萤虫飞舞,昏黄的烛火下,梨花散落满园。 御安长公主在此刻走进院落:“就知道你还没有歇下。” 薛溶月惊讶行礼:“殿下,您怎么......” 应是刚喝完酒的缘故,御安长公主的脚步些许踉跄,身形略有不稳,在丫鬟搀扶下走进来,进屋便靠坐在软榻上,丫鬟低声道:“有劳薛娘子照料,奴先去煮一碗醒酒汤。” 知晓是御安长公主有话要对她说,薛溶月微微颔首,也没有唤下人来侍奉,而是转身倒了一盏热茶放在御安长公主手边:“殿下怎么又喝了这么多的酒?” 一同响起的,还有御安长公主的发问:“你都看到了,对吗?” 薛溶月眉心一动,没有开口。 御安长公主端起热茶轻啜一口:“你知道我在问什么。那日在街上,我与曹明煜亲热......你都看到了对吗?” 眼看躲不过去了,薛溶月无奈一笑:“殿下今夜前来是为了杀人灭口吗?” 御安长公主顺势看向窗外,不禁点点头:“夜黑风高,确实适合杀人灭口。” 薛溶月不由弯唇失笑,抬手给自己倒了一盏热茶,抬头时,却见御安长公主神色冷静严肃地看着她,脸上再无一星半点的醉意和笑容。 内室顿时安静下来,薛溶月的手一抖:“......不、不会吧?” 御安长公主这才没忍住笑了起来:“看你紧张的,真怕我杀了你?” 薛溶月脸上露出一抹虚假的笑:“怎么会呢?” “那你这段时日还躲着我?”御安长公主冷哼一声,忽而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还是说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担心曹明煜会查出来?” 心头一颤,薛溶月脸上的笑更加虚假了,再三否认:“怎么可能,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行了。”御安长公主摆摆手,“我无意探知你的辛秘,你也不能说这些违心的话来敷衍我。” “我今夜来只是想要告诉你,虽说薛将军乃是你的生父,可你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孤立无援的稚童,若是不想应付他便继续住在长公主府,无人敢对你说三道四。明日若是相见时起了冲突也别怕,派下人知会一声,我亲自去薛府接你。” 长睫震颤,薛溶月愣愣地看着御安长公主。 将热茶饮尽,御安长公主站起身,目光落在薛溶月身上,却好似在透过她回忆过往:“当年,我帮你确实心思不纯,所以陛下命我带你回府好好休养时,我心中并不情愿。” “可在驸马亡故的那段艰难时期,陪在我身边的只有你。” “你都不知道你小时候有多爱哭,白日装的平静冷漠,一到夜里睡着了眼泪还在流。本来半夜哀哭的人是我,你来了之后倒好,入夜后我是一刻不停的换枕头,不然根本无法安睡,白日醒来还要为你背锅。” 薛溶月见她提及往事,顿时赫然地低下头,小声嘟囔:“那殿下为何入夜还要与我同睡?” 御安长公主细 眉一挑,忽而抬手弹了一下薛溶月的脑门:“好你个没良心的。” 她没好气道:“走了,你赶紧歇下,养精蓄著,就算带回来一个养女还能翻了天不成?别再叫我再瞧见你方才那副胆怯、没出息的样子。” 薛溶月吃痛,捂住脑门“嘶”了一声,闻言赶紧道:“等等!” 御安长公主脚步停顿:“怎么了?” 薛溶月犹豫一瞬,还是没有忍住问道:“殿下,您为何会与曹大人......” 话真的问出口了,薛溶月又不禁后悔,说到一半开始吞吞吐吐,御安长公主倒是没有任何忌讳,思索一二后,低头答道:“他与驸马长得很像。” 薛溶月:“......” 薛溶月面无表情道:“我还记得驸马长什么样子。” 驸马长得清秀儒雅,与曹明煜完全不是一类人,相貌更是截然不同,哪里来的相似? 见没有敷衍过去,御安长公主讪讪一笑:“你这记性真是时好时坏哈,驸马都过世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记得他的长相。” 薛溶月眼巴巴地看着她。 无奈地叹口气,御安长公主走过来,葱白指尖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给出了一个非常认真的答案:“年轻、好玩。人活一世,自当要及时行乐。” “啊?” 薛溶月怎么也没有想到,御安长公主会顶着这么正经的表情说出了这么不正经的话。 御安长公主又笑着拍了拍她凝固的脸蛋,薛溶月也不禁笑了。 笑着笑着,两人相对沉默须臾后,御安长公主那双被醉意包围的双眸含着坦诚温和:“我方才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所以,你别把我想那么坏,我会伤心的。” 说罢,她摆摆手,转身离去。 目送御安长公主的身影渐渐离开视线,薛溶月转身走回屋内,一直未曾入睡的净奴从屋内出来,快步走过来:“天色真的不早了,我给娘子点一根安神香,娘子也好入睡。” 薛溶月点点头,看着净奴忙前忙后的身影,待烛火被轻轻熄灭那一刻,屋内陷入乌沉沉的黑,听着屋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薛溶月安心地闭上眼睛。 她忽而觉得,这漫漫长夜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 ----------------------- 作者有话说:昨天的那一章定错时间了,今天早上发现赶紧发啦,宝子们别忘了观看,不然剧情就衔接不上了~ 第52章 拉开序幕 【女主[薛逢春]已经踏入长安,请宿主注意,您目前的身份是女主敌对阵营的恶毒女配[薛溶月]。在此刻,原著剧情正式拉开序幕——】 【一章:初入薛府】 稀薄的晨雾悄然散尽,远山可见峥嵘,两行大雁掠过波光粼粼的江面,荡起湿润的春风惊醒飞檐下悬挂的金铃,绚烂日色静静流淌在楼阁水榭上,蜂蝶孜孜不倦萦绕着葳蕤盛放的春花,一切尽显春光明媚。 辰时一刻,薛府。 薛溶月坐在廊下,正在心不在焉地把玩腰间系着的香囊,系统的提示音刚刚落下,耿翁行色匆匆跑进来,禀报道:“娘子,将军已经进城了。”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53节 薛溶月计算着自城门到薛府的距离,待时辰临近时方才起身,行去薛府正门相迎。 杨柳依依,马蹄声渐近。 一道威风凛凛的魁梧男人身穿盔甲,大马金刀地坐在马背上,两队亲兵紧随其后,护送着行驶在中间的马车。 黝黑粗犷的面容上是风沙刻画出来的细微痕迹,薛将军脸上有一道经过岁月打磨的疤痕,从嘴唇边至耳后,虽已过狰狞的时刻,依旧清晰的令人心惊。 高坐在马背上,男人身上是带有杀伐之气的不怒自威。 净奴显然是有些怕他的,见一行人近了,低头拉了拉薛溶月的衣袖:“娘子,我们今日早些回长公主府吧。” “好。” 薛溶月答应下来,拍了拍净奴手背,以示安抚。 说话间,薛将军已经勒紧缰绳,停在薛府门前。亲兵上前牵马,薛溶月平静走上前去请安行礼:“父亲。” 薛修德神色淡淡瞥了薛溶月一眼,眉头顿时骤起,刚想说什么,扫过府门前林立的下人又给咽了回去。正巧马车停下,一道身着素白衣裙的少女从马车上走下来。 少女杏面桃腮,盛颜仙姿,云鬓峨峨,模样极为出众,看得人眼前一亮,一身素白的襦裙,虽未戴满头珠翠,却并未消减她的容色,反而一颦一笑间我见犹怜。 原来这就是女主薛逢春。 薛溶月收起打量的目光,神色淡淡。 无视周遭投来的各异目光,薛逢春移步走上前来。 她身子骨有些孱弱,立在府门前,迎风咳了两声,福身行礼道:“薛娘子安。” 薛修德眉头皱得更深了,不待她行完礼便立刻伸手将她扶起:“都是一家人,行这些虚礼作甚?快起来,我们进府去。” 薛逢春见状,微微蹙了蹙眉,转瞬间面色又恢复如常,只是在起身时微不可察地扫了一眼薛溶月,似在端详她的神色。 薛修德阔步行在前头,薛溶月与薛逢春一前一后跟着,这一路上,薛修德亲自为薛逢春介绍府中的景致,言辞间是前所未有的温和,薛逢春每咳一声,他都面露忧色,担心不已。 这一刻,他竟真的像一位关心爱护子女的父亲,只可惜,薛溶月只是这份父爱的见证者。 薛修德将她忽略了个彻底,仿佛她这位许久未见的女儿,并非是他的亲生女儿一般。 紧随其后的下人不禁面面相觑,其中两人走在最后方,悄悄对视一眼,心思千回百转。 直到行至游廊深处,薛修德方才停下脚步,侧首看向薛溶月,说了父女相见的第一句话:“你将春儿安排在哪处院子?” 他声音暗含警告:“莫要告诉为父,是客院。” 薛溶月扫了一眼耿翁,耿翁连忙上前回禀:“自接到将军的传信,奴才便立刻带人将碧玉庭院收拾打扫出来,并派能工巧匠将里外翻新,一应器皿物什都是从库房中取出来的新物。” “碧玉庭院?!” 薛修德眉头拧起,瞪向薛溶月:“你究竟安的什么心,给你妹妹安排在碧玉庭院,你不知道里面曾经住过谁吗?” 耿翁闻言一惊,跪下请罪:“请将军赎罪,奴才听将军说要准备出一间最好的庭院,放眼望去,府上再没有比碧玉庭院最为规整的院落,便擅作主张,请将军宽恕。” 薛溶月冷笑一声:“父亲只说要收拾出府上最好的院落,却未言明还要顾及之前住过谁,不知者无罪,父亲刚携养女回来,便要处置我与府上下人吗?” 净奴埋着头,深吸一口气。 她明白,耿翁明白,娘子更明白,这不过是薛将军训斥娘子的理由罢了。若是当初娘子真的拦下来,不许养女住进这间庭院,薛将军又要以娘子阳奉阴违,不敬父命的理由斥责娘子嫉妒不仁了。 左右都要挨一顿训斥。 “忤逆不孝的东西,我说一句你有上百句在等着我!” 薛修德顿时勃然大怒,刚要上前责骂,却被一旁的人轻轻拉了拉衣袖。 余光瞥见一旁不安的薛逢春,薛修德心头怒火不由一泄。 他不能久留长安,若是刚回府便因春儿责罚了一众下人和这不孝女,难免会为她树敌,往后在府上的日子难以太平。 他到底是咽下了这口气,铁青着脸对薛溶月说,也是对这满府的下人说:“逢春虽是我收养的义女,但是要过几日就开祠堂名入族谱 的,以后便是堂堂正正的薛家女,你对她要如同亲姊妹一般,不要再耍你刁蛮任性的做派。” 这话一落,满园寂静。 别说是净奴,便连耿翁都没有忍住,抬头望了一眼薛溶月。 开祠堂入族谱那就不再是养女,而是正儿八经的薛家娘子,以后不止是府上下人,便连长安城中的各大门户见到都要恭恭敬敬称呼一句薛三娘子。 有原著剧情在先,薛溶月倒是早有预料,闻言心中虽仍是不可控制地发闷,面上好在还能维持冷静。 她这个反应显然是出乎薛修德的预料,也不免令他更加警惕,刚想再敲打两句,便有机灵的下人对薛逢春跪下一拜:“见过三娘子。” 薛修德满意领头这两人的识趣,颔首道:“赏!” 这两人不由更为雀跃,其中一人大胆开口道:“将军放心,确如耿管家所言,薛三娘子房中的一应物什皆为上成,除了除了......” 薛修德见说话那小厮吞吞吐吐,又止不住往薛溶月身上瞟,心中顿时明白过来,沉声问:“除了什么?” 那小厮磕头回道:“府上库房中的衣橱不是做工不精便是木材不够上成,寻木匠现打也来不及了。二娘子的私库中都是有几件现成可用的,只是......刘婆子与张婆子倒是向二娘子身边的净奴提了一句,却直接被打了一顿,送到乡下庄子里去了。” 净奴与耿翁的脸色一同阴沉下来。 果然,薛修德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被再次点燃:“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自私自利的东西!眼皮子浅,生性狠毒,自己在府上穿金带银,却连两个衣橱都不愿意分给你妹妹!那两个婆子说的哪句话有错,你要这样惩治她们?!” 对身旁的训斥充耳不闻,薛溶月定定看着那名小厮,忽而勾唇一笑:“我记得刘婆子是你的姑妈,对吗?” 小厮闻言心头一紧:“是、是。” “罚了她,还有你这个不长记性的狗奴才!” 薛溶月轻笑一声,命令道:“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话落,立刻便有仆从上前来拖人,小厮没有想到薛溶月敢当着薛修德的面处置他,顿时惊慌:“将军、将军......” 他求饶的话还未说完,净奴已拽下他腰间的粗布,麻利堵上他的嘴。 薛修德怒目圆瞪:“有我在一日,府上还轮不到你当家作主,都给我住手!” 拖人的仆从闻得这一声怒吼,不由齐齐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看向薛溶月。 杏眸凝起毫不掩饰的冷意,薛溶月寸步不让,毫不畏惧对上薛修德惊怒的目光:“父亲觉得此人不该打?我是天子亲封的永安县主,他敢对我出言不敬,就是在冒犯天家威严!” 薛修德如何不清楚薛溶月是在拿过去的事警告他,心头恼恨:“你少拿陛下来压我!” 话落,静静观察父女争斗许久的薛逢春忽而开口:“义父,我还是住在府外比较好,春儿就不在府上多叨扰了。” “别!” 薛修德立马开口,怒斥薛溶月:“你就非要让为父不痛快吗?为何连春儿一个女儿家都如此容不下,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义父。” 薛逢春开口,止住薛修德未说完的话。 她看向跪地瑟瑟的小厮,柔和婉转的声音似是春日里的风,却暗藏波澜:“薛娘子是您的亲生女儿,陛下亲封的县主,名正言顺的薛家女,府上的下人都敢对她如此不恭不敬,更何况是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人了。” “倒不如让我住在府外,挑几个勤勉恭顺的下人侍奉,好过日后与他们起争执,让义父为难。” 薛逢春眉头微蹙:“我身子一贯不好,也受不得他们的气。” 谁也没有想到薛逢春会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番话,矛头直指那名小厮。薛修德先是错愕,复又恍然大悟,挥了挥手,仆从立刻堵上那名小厮的嘴,将人拖了下去。 薛修德道:“你说的有理,府上这些下人确实该好好整治一番,不能放任他们奴大欺主。” “莫要再提别府另居的话,你是我的女儿,自然要住在薛府。一路舟车劳顿辛苦,我让他们先带你去庭院中暂歇。” 薛逢春见好就收,跟着拨去伺候她的嬷嬷离开。 目视薛逢春的身影渐渐远去,薛修德冷冷看向薛溶月:“你跟我来,我有事问你。” 一路行到正堂,薛溶月刚踏进门槛,堂门便被应声合上,亲兵把守在门前,阻拦净奴跟随。 如剑目光刺向薛溶月,薛修德沉声斥道:“跪下!” ----------------------- 作者有话说:剧透预警:原女主是黑莲花人设!![让我康康] 第53章 胸大无脑 厚实的正堂门重重合上,将明媚春光隔绝在外。古朴肃穆的正堂陷入昏暗,薛修德立在一尊金佛前,手扶大刀,身长貌伟,不怒自威。 闻言,薛溶月心头不由升起一股愠怒,立在原地的身子微丝不动。 薛修德厌恶地看着这个自幼忤逆不孝、不服管教的女儿,她挺立的背脊,桀骜的模样令他不禁想到了崔氏,也是这般清高,仿佛骨子里都刻满不知顺从。 他声音一沉,讽刺道:“再如何我也是你的父亲,天子亲封的县主难道就可以不尊父命,不守孝道吗?” 不尊父命不守孝道这八个字如同一座大山压来,只要薛溶月还是一日薛家女,就不得不跪。 薛修德冷哼一声,劈头盖脸训斥:“你与柳家的婚事牵连甚大,就算柳如玉品行不堪,婚姻大事也轮不到你来做主!” “即便你不满这桩婚事,如何能越过我直接去找柳家回绝?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怒火正在源源不断的燃烧,指尖狠狠刺入掌心,薛溶月维持着理智:“品行不堪?柳如玉又岂止是品行不堪,他如今还身处牢中,若不及时回绝,一旦被柳家不依不饶缠上,薛将军可有想过后果吗?” “薛将军?”薛修德面色泛青,声如闷雷,“你叫我薛将军,看来是不把我当父亲,你还记得你是薛家女吗!?” “我时刻谨记自己是薛家女,一刻都不敢忘,才会有此一举。”薛溶月反唇相讥,连连冷笑,“父亲为何倒打一耙?父亲从始至终可有一刻视我为骨肉血亲吗?” 薛修德见她竟敢出言顶撞,气的络腮胡都在抖,突然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震的茶盏都在叮铃咣啷的响:“逆女,你还教训起为父来了!满口指责,你又何曾尽到身为人子的周到?一路舟车劳顿,春儿伴我左右,时常贴心照料,可你在何处!冷着一张脸,既不恭顺也不周体贴。你真是、真是不及春儿半分!” “春儿在边塞,纵使身子不好,也会亲力亲为的为将士缝衣,为百姓施粥。你在长安养尊处优,竟然丝毫不知感恩,当真令人齿寒。” 纵使薛溶月早已不再执着这虚无缥缈的父爱,对于这个厌恶自己的父亲也早已死心疏离,却仍是不可避免的被这段话刺痛。 先前无法压抑的怒火在此刻渐渐化作无力的麻木,眼角泛起令薛溶月痛恨的酸涩,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可笑:“我若是跟去边塞,做了一样的事情,父亲就会觉得满意吗?” 薛修德眉头皱起来,刚想开口,薛溶月冷淡含讽的声音便已再度响起:“小时候我不爱读书,希望能与兄长一起习武练剑,兄长得知后便为我雕刻了一把小木剑,让我能够跟着他比划。” “旁人见到这一幕都不由赞我不愧为将门虎女,自小便有你的风范,可待我满心欢喜去找你表演时,你却大怒,将木剑折断砸在我的额头上,至今这里还有一块消不掉的细小疤痕。” 汹涌的泪意随着这么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倾泻而出,薛溶月咬了咬唇,待心绪平稳一些后,继续说道:“你痛斥我离经叛道,不守规矩,嫌弃我不通诗词翰墨,举手投足间没有半分世家贵女的端庄知礼。” 薛修德一愣。 薛溶月道:“于是,我开始刻苦练字,勤读诗书,不止四书五经,凡是府上的藏书,我能看便看,常常诗书不离手,在长安城中如愿博得一个才名,可你、你说......” 薛溶月的声音中 不可避免的出现一瞬颤抖,她哽咽着继续说道:“你却质问我为何不擅女红,年岁渐长却没有一点长进,连一只像模像样的蝴蝶都绣不出来,自己的帕子都需要绣娘,更指望不了我旁的。”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54节 她狠狠擦掉眼泪:“于是,我又开始日夜钻研女红,每日除了用膳休憩,手中一刻不停的抓着针线。” “好不容易习有所成,我日夜不休给你缝制了一件衣袍,一双靴子,两只香囊,高高兴兴等你回来,可等来的依旧是训斥。” 纵使一次次唾骂自己不争气,怨恨自己不长记性,恨不得时时刻刻警告自己不要再为这些注定得不到的东西而劳神,薛溶月在这一刻仍难以抑制的掉下眼泪,心头被这满腔可笑的难过贯穿。 她觉得悲哀。 “你看都没有看那些衣袍香囊,冷着一张脸暴跳如雷,仿佛我犯下了多么十恶不赦的重罪一般,狠狠斥责我小家子气,只会做这些不值钱的针线活,不如张老将军的孙女那般会弯弓射箭,英姿飒爽。”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 她的声音再也无法克制哽咽,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自嘲:“......我曾经竟然真的相信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做的不够好,有太多不足,所以一刻不停的逼着自己。” “可那天,我听着你称赞张老将军的孙女,终于明白过来,你根本就不是不喜欢女子习武、武文弄墨、做针线,你只是不喜欢我!” 薛修德黝黑面容瞬间涨红,盔甲下的胸膛随着粗重的呼吸剧烈起伏,他勃然大怒:“逆女,你在胡说什么,你现在是在指责你的父亲吗!这些年来都是我的错,你就冰清玉洁,一点错处都没有吗?!” 薛溶月擦干眼泪,抬起头毫不畏惧地注视着暴怒下的薛修德。 她忽然觉得好没有意思。 薛修德瞪着她:“你看什么!” 薛溶月站起身:“我小时候一直很怕你,你一发怒我便忍不住瑟瑟发抖,可是如今我再看你,却觉得你也不过如此。” 未曾想到薛溶月会蹦出这么一句话来,薛修德错愕之余,恼怒更甚,抓起手边滚烫的茶水朝薛溶月砸过去:“你说什么?!” 薛溶月侧身躲过,茶盏砸在地面上噼里啪啦的四分五裂,外头的净奴不由尖叫一声:“娘子!” “我没事。” 薛溶月提高声音安抚外面的净奴,转头看着摁住桌子一角,额角青筋暴起,俨然已经暴跳如雷的薛修德。 薛修德对上薛溶月冷漠疏离的目光,不知为何心头突然坠痛一瞬。 他恍然发觉,那个曾经总是抬头仰望着他,目光中充满期许敬崇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长得亭亭玉立,不仅彻彻底底脱离了他的掌控,看向他的目光也早不复从前。 在四目相对间,他竟莫名感到心慌,仓促的率先移开视线,甚至来不及追究她违抗父命,擅自起身。 掉落的眼泪干涸在脸上,薛溶月那双澄亮的杏眸如一颗被冰冷霜雪浸泡过的黑色琉璃。 她的语气回归平静:“我当然有错,可错不在我有何处不足,而在娘胎。” 她平静地说:“在娘胎里,我就有错。” 话落,她不再去看薛修德的脸色,冷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站住!” 在薛溶月即将走到正堂门口时,薛修德回过来神,开口斥道:“我让你走了吗?” “薛将军还有何事?” 薛溶月讽刺道:“是要责罚我的忤逆不孝吗,这次是打算罚我跪祠堂还是打板子?只可惜恕我今后难以从命。” 薛溶月脚步不停,推开堂门。 明亮日色从敞开的门中涌入,牢牢笼罩住薛溶月,大片日色从枝繁叶茂的翠绿榕树下射进来,被枝叶缝隙切割成一把把小剑,瞬间消灭正堂内的阴暗,毫不留情刺向薛修德。 他不由侧了侧身子,别开脑袋,却仍不愿就此罢休,强撑着长辈的威严:“你今日若敢踏出这道门槛,以后就不要再回薛府了,我从今往后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他的余光只能看到薛溶月昂然挺立的背影,耳边响起十分清晰的不屑冷笑,薛溶月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迈过门槛,走了出去。 被亲兵拦截在外的净奴立刻冲上前来,眼泪汪汪的搀扶住薛溶月,小声说道:“娘子,您再不出来,我就要骆震去找御安长公主了。” “没事,我们走吧,马车备好了吗?”薛溶月问。 净奴答道:“备好了,娘子庭院中的一应物什也都搬去了长公主府。” 薛溶月点点头。俩人一道出了府门,上到马车。 净奴见薛溶月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也不敢去问方才正堂内发生了什么,生硬的笑道:“娘子,您瞧那养女如何,可是心思不纯之人?” 同一时刻,薛府内。 正堂闹了这么大的动静,薛逢春略有所闻,贴身伺候的丫鬟云奴收拾着衣物,也不由低声问道:“娘子,您看那薛二娘子如何,可是个难以相处之人?” 薛溶月眯了眯眼,想起方才的短暂相处,冷哼道:“目前来看,算不上心思不纯,只是看着柔柔弱弱,倒是挺会装模作样的。” 薛逢春眯了眯眼,想起方才的短暂相处,轻笑道:“目前来看,算不上难以相处,只是看着清高冷傲,却是个胸大无脑之人。” ----------------------- 作者有话说:说起来,这个剧情好像是我要写这本文时,涌入脑中的第一个念头,算是灵感的来源[化了] 下一章世子就要回来啦~ 第54章 可有异样 残春的风袭向枝头,开至萎靡的春红无力攀附,簌簌而下,在蝈蝈的鸣叫声中零落成尘。绯红不知何时褪尽芬芳,枝头空缀几处枯萎,再不复盛开时的灼灼之态。 两匹骏马一前一后,沿着杨柳夹道的小路而行。 为首那匹骏马上的少年一袭玄色窄袖劲袍,外罩草木蓑衣,剑眉斜飞入鬓,眸如寒星,侧颜锋利流畅,容貌冷硬,挺拔矫健的身影稍显懒散。 广晟感叹道:“离开长安时,这片桃林还是娇艳葳蕤之态,如今再看,已是一片颓唐,也不知长安城中是否一切都好。” “离家前,我家娘子还说要在西坊市中盘下一家铺子,卖些果脯糕点,我家娘子做的糕点最好吃了,也不知如今生意是否兴隆。” 秦津轻轻挥动马鞭,胯下骏马疾驰两步,闻言,目光扫过那片桃林,他若有所思道:“......确实离开的有段时日了。” 广晟驱马笑嘻嘻上前:“世子有此感慨,心中也有惦念的人了?” “当然了。” 剑眉轻轻一挑,秦津对上广晟好奇激动的目光,勾了勾唇:“想知道吗?” 广晟猛点头:“想,想!奴洗耳恭听!” “打听清楚了,好回去告知你家娘子?”秦津立马变脸,唇边笑意不达眼底,他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在我这里探听各家门户的丑闻,好回去讲与你家娘子解闷。” 豆大的冷汗从额上滑落,广晟心虚低下头,又着急辩解道:“奴有分寸,讲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更不会泄露半分世子的辛秘。” “况且、况且世子有了惦念的人,又如何会算的上丑闻?奴才肯定不会说与娘子听的,奴才发誓!”广晟伸出三根手指,一脸严肃。 “信你才有鬼。”秦津嗤骂一声,挥动马鞭,抽向广晟□□的马匹。 骏马嘶鸣一声,扬蹄猛地朝前方奔去,广晟险些仰倒过去,连忙抓紧缰绳,惊慌失措的声音逐渐飘远:“世子,世子......哎哎哎,不能往林子里面钻,哎呦呦呦呦,我的新衣衫!” 秦津勾了勾唇,待广晟行远后,从怀中掏出小狼布偶,揉着眉心,幽幽叹了一口气。 在山上打斗时,狼腹不小心被刀剑戳破一个洞, 也不知薛溶月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功夫帮他修补一下? 见面时,他该如何开口提出这个请求? 秦津一时有些踌躇,更不知道薛溶月愿不愿意。 一路行到长安城下,秦津也没有想好说辞。广晟捂着被树枝划破的左侧衣袖,正等在芳草亭下欲哭无泪:“世子,这是我回城见娘子特意买的新衣衫,今日可是头一次穿上!” “回去见娘子,你穿的光鲜亮丽做什么?”秦津瞥了他一眼,“准你两日休沐,带上你家夫人去琼林阁中挑一挑,若有看上的,只管记我账上便是。” “果真?!” 广晟眼前一亮,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也不幽怨伤心了。 秦津问:“一路上的盘缠还剩多少?” 广晟取下腰间的荷包查看:“约摸还剩下五十两左右的碎银。” “都赏你了,这段时间好好陪陪你家娘子。还有,”秦津警告道,“不该说的话记得闭嘴。” 广晟欣喜若狂的捧着这枚荷包,点头如捣蒜,嘴恨不得咧到耳后根去:“世子放心,奴才一定对您在长安有惦念的人一事守口如瓶。” “......我说的是这事吗?” 不等秦津一脚踹过去,广晟早牵着马,逃之夭夭。 广晟逃跑途中忽而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奔走的声音,回头一看,不由错愕:“世子,您不回长安吗?” 秦津调转马头:“我去一趟青衡山,你先回城吧,记得我吩咐你的话和任务。” “啊?” 广晟急忙追出去:“世子去青衡山作甚?要去几日,可要奴跟随,后日宫中盛宴您可千万别忘——” 话尚未说完,秦津已经甩动马鞭,骏马如离弓的箭羽飞驰而去,只留下一片荡起的尘土和逐渐远去的马蹄声。 ...... 青衡山,东西道观中。 “咳咳咳,这是哪里砸下来的土块啊?” 净奴被当头落下的黄土呛得咳嗽不止,快步走出屋檐朝上看去,只见一只野猫灵活的从瓦檐处蹿下去。 她自认倒霉,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从窗户敞开的缝隙朝里看去。 今日是薛郎君的忌日,祭拜完兄长,娘子照例躲在这座道观中。 青衡山因一场山火鲜少有人踏足,这座道观更是因年久失修早已荒废,因薛郎君临终前留有遗言,想要娘子在他去世后,在这座道观中为他供奉牌位,点上一盏长明灯,方才能够得到修缮。 娘子年年忌日都会先去墓地祭扫,供奉香火酒食,再前往道观,一待便至黄昏。 殿内,薛溶月坐在兄长牌位下,幽幽亮起的烛火映着她漆黑瞳孔。 她双腿屈起,下巴抵在膝盖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烛火:“兄长,你怪我吧,我这段时间一直拿你当托词去接近秦津,你肯定要生气了对不对。” “你都不知道,现在秦津可讨人厌了,一点都没有小时候有意思,前几年还处处跟我作对,你记得帮我吓唬他......不过,我又没有听你的话,还是与他吵起来了。” “自从你离开后,这个家就已经彻底四分五裂了,他一直不喜欢我,如今更甚。” 指尖恶狠狠戳了戳摇曳的烛火,薛溶月继续说道:“你说他是父亲,是长辈,让我尽可能不要顶撞他,可我实在是受不了他了。” “你离开以后,我就又成了没有人要的累赘,他一直都恨不得我赶紧死了,如今还带回来一个养女,但我感觉应该是他遗留在外的亲生女儿......原来他这个人也不是重男轻女,他只是不喜欢我。” 轻轻哼了一声,薛溶月言语之间又露出得意:“我才不在乎他喜不喜欢,我前两天跟他大吵了一架,他压根说不过我,我三言两语就将他气的暴跳如雷,等我走之后,他一定还会跳脚!我才不管他,我说完扭头就走了。”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你看,我都这么不听你的话,你怎么还不入梦来教训我,还是说,你早已经投胎转世,将我这个妹妹忘记了......你可不能这样。” 晶莹的泪水在眼眸中聚集,薛溶月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忽闪的眼睫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我要是想你了该怎么办?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知道主动来看看我?”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55节 一串串泪珠争先恐后的滚落下来,薛溶月声音难掩哽咽,她刚欲抬手擦擦眼泪,忽而听到头顶的瓦檐上传来一道唐突的咔嚓声。 薛溶月霍然起身,迅速擦了眼泪,高喝一声:“谁?!” 守在外面的净奴听到动静一惊,快步走进来:“娘子,怎么了?” “屋檐上有人。” 薛溶月脚步匆匆走出去,骆震显然也听到了那道细微的动静,已经跃上屋檐查看,身子半跪在正脊上,正低头查看着一处。 净奴搬来一架梯子,薛溶月爬上去:“可有异样?” 骆震指着身前一处被踩掉半块的灰瓦说道:“人已经离开了,倒是这个鞋印有些眼熟。” 薛溶月又问:“可看清了那人的脸?” 骆震摇头:“属下寻上来时,那人已经跃下屋檐,逃至前面的林子。属下只看到一个背影,从装束和身形来看,应当是一位男子。” 薛溶月沉着脸,垂首看着那半块灰瓦,眉心忽而一凝,蹲下身子捡起其中一块破碎的灰瓦,细细端详着上面残留的泥土。 骆震在此时突然开口:“娘子,您看,那不是......” 这座道观修建的高,立在屋檐上,可将青衡山大半景致尽收眼底。 薛溶月顺着骆震手指向的方向看去,一道熟悉的人影迈进道观,她眼睫狠狠一颤,情不自禁站起身来,目光定定地看着那道人影正在缓步靠近。 骆震低声说:“真是秦世子,当初不是说至少两个月吗,怎么人已经回来了?” 樱唇抿成一道不自然的弧度,薛溶月收回目光,将手中灰瓦用帕子包好,放进腰间系着的荷包中:“谁知道呢,他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骆震有话就说:“世子今日前来,应当是为了来寻娘子吧?” 薛溶月低着头系着荷包,没有说话。 骆震感叹道:“我看秦世子手中还拎着一包娘子爱吃的淑芳斋糕点,应当就是来找娘子的,娘子如今与秦世子的关系还真是要好。” “你现在怎么跟净奴一样啰嗦?” 薛溶月瞪了他一眼,目光却没有忍住,再次朝不远处的秦津瞟去。 ......好像确实是淑芳斋的糕点。 秦津知晓薛溶月的习惯,知道今日她不想见人,本想将糕点交给净奴,谁知刚踏入侧殿的院落,猝不及防之下,便与坐在屋檐正脊上的薛溶月四目相对。 绚烂的晚霞静落在她身后,她一手托着腮,定定看着他:“何时回来的?” 浩荡山风灌在耳边,荡起檐下风铃泠泠作响,这一刻,在黄昏的见证下,秦津呼吸一滞,他能清晰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 作者有话说:回来啦回来啦,见面啦见面啦【放鞭炮】【舞龙舞狮】【扭秧歌】【奏乐】 第55章 当然作数 落日熔金,霞光簇锦,西沉的红日将铅灰色的暮云点燃,连同墙角下,那一小簇迎风孤寂的不知名野花也被渗透进橘红色的光斑。 山脚下的长安灯笼如星,次第亮起,远远望去,游人如织穿梭其中,正是长安城一日当中最为热闹的时辰。 鬓边的白玉钗静静流淌着残阳的余晖,薛溶月低下头,解开绑在糕点上的红绳:“世子今日是特意赶回来祭拜兄长的吗?” 如同未分别那夜醉酒望月时,两人并肩坐在屋脊上,秦津答道:“是该回来了。” 葱白指尖捏起一块白玉霜糕,薛溶月没有什么胃口,小咬了一口,待咽下后,方才不紧不慢地问:“世子此行可还顺利?” 秦津沉默须臾:“顺利。” 薛溶月撇了撇嘴,斜了他一眼:“一听就不是实话,世子又在敷衍我,刚回来就敷衍我。” “没有敷衍你,差事确实一切顺利。” 秦津失笑,犹豫一瞬后,将揣在怀中的小狼布偶拿出来:“只是不小心将它损坏了,还能......缝补好吗?” “这是被刀剑割破的?” 薛溶月接过布偶细细查看,眉心蹙起:“看来此行很是凶险,世子可有受伤吗?” 虽然两人的关系较之前好上许多,但这般明确温和的关心还是令秦津一愣,直到薛溶月狐疑地看过来,他才回过神来,点头答道:“不过一帮乌合之众,奈何不了我。” “但却能奈何这只布偶。”薛溶月嘴唇一弯,指尖覆上那道破损,“难道世子办差的地方没有绣娘吗?” 山下村舍中倒是有几位绣工像模像样的大娘,可秦津总想着,这是薛溶月送给他的布偶,不该交给别人缝补。 秦津低声说道:“你若是不方便的话,我再想想旁的办法。” 薛溶月侧目:“还能想什么办法,世子要在长安城中寻旁的绣娘缝补?” 不缝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秦津没有开口,想要接回布偶,薛溶月垂目扫了一眼他伸出来的掌心,忽而冷哼一声,伸手毫不犹豫重重打上去:“你还真想找别的绣娘缝补?” “啪”的一声后,薛溶月涂抹在手腕处的白梨香膏顺着扑来的力道四散,香气沁人心脾。刺疼只在掌心停留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酥麻柔软的触感。 秦津下意识收拢掌心,只觉得掌心似被羽毛划过,一直痒到心坎处。 薛溶月警告他:“这是我缝制的布偶,不准你拿给别的绣娘看。” 闻言,眼睫不由自主地一颤,秦津不敢看她,听话点头,又哑着声音问:“为何?” “为何,还能为何?” 薛溶月奇怪地瞥了他一眼,理直气壮道:“这种样式的布偶只在我名下经营的耍货铺中售卖,知道样式的绣娘寥寥无几,你知道外面多少铺子的店家千方百计想要探取样式吗,若是给旁的绣娘查看后被学去了怎么办?” 秦津:“......” 他脸上的红晕瞬间退去:“............哦。” 薛溶月再三警告:“别光哦,你记得没有啊,不准拿给旁的绣娘看,要是样式流传出去,我一定会找你麻烦的。” “一定会!” 秦津面无表情地往旁边挪了挪:“记得了。” 薛溶月察觉到了:“你怎么了?” 秦津语气冷淡地吐出两个字:“没事。” 薛溶月撇嘴看着他:“生气了?我又没有说不帮你缝补。” 她抬高音调,往下喊了一声:“净奴,把针线扔上来。” 躲在檐下吃糕点的净奴连忙应了一声,取下随身携带的一只荷包,胳膊抡圆后使劲往上一抛。 薛溶月接住:“你今夜可有事忙?” 秦津摇头:“没有。” 薛溶月打开荷包:“既然如此,趁着还有余晖你稍等片刻,我帮你缝补几针。” 于是,两人都不再说话。 薛溶月熟练地穿针引线,晚霞此时绚烂到了尽头,半边红日藏于远山下,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秦津起身取了一盏明亮的提灯,为薛溶月掌着灯。 一两颗孤星已经浮出云层,静谧的山野间,夜风徐徐吹过,荡起不远处的竹林沙沙作响。檐下已经挂起了灯笼,道观中亮起的烛火击退逐渐昏沉的夜色。 柔和的烛光洒在薛溶月的眉眼间,将她细腻的肤色照的十分清晰。 秦津定定看着,忽而开口:“这段时日,你还好吗?” 薛溶月专心缝补着布偶,一时没有听清楚:“什么?” 秦津低声说:“你瘦了许多。” 手上动作凝滞一瞬复又恢复如常,薛溶月随口答道:“柳如玉出事后我胖了好几圈,如今得意劲儿过去,在膳食上自然要多加克制,哪里还能再继续胡吃海喝下去?” 她不想说,秦津便没有继续问,配合着勾了勾唇:“那看来确实颇有成效。” 薛溶月也勾了勾唇,沉默须臾后,低声问道:“我帮了世子,世子能不能也帮帮我?” 秦津问:“何事?说来听听。” 薛溶月叹了一口气,停下缝补的举止:“想必你也略有耳闻,薛将军前不久回长安了,我现下住在长公主府里,对薛府发生的事无法探听太多,可否劳烦世子为我打听一件事。” 秦津敏锐地察觉到她对薛修德的称呼,眉心微动:“什么事?” 薛溶月将声调放轻:“还请世子帮我打探一番薛将军此次回长安的目的,在柳家出事这个节骨眼上,我心中总觉得不安。” 秦津听懂她的话外之音,薄唇紧绷成一条直线,最终还是扯了个谎说道:“你的猜测没有错,我来此之前先去了趟皇宫,得知薛将军仍有意让你嫁去柳家。” 虽说早有预料,薛溶月一时之间仍不可避免乱了心神。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道:“......那柳如玉、那柳如玉已经被处以极刑,人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数,如何可以婚配!?” 秦津摇头道:“柳家郎君可不止柳如玉一人。” “即便如此,我与柳家已经结下仇怨,又如何能够嫁过去!” 薛溶月眉眼间难掩怒火:“长安城中的门户那么多,他为何偏要认准柳家不可?!” “柳家门户并不算高,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了他,让他竟然这般执着!” 秦津沉默片刻,抬眸看向她,主动揭开过往两人避而不谈的那层布:“柳家与太后一派关系密切,柳家二房夫人是太后姑母的表侄女。薛将军执意如此......怕是有此缘故。” 该来的还是来了。 薛溶月疲惫地闭了闭眼,后脊一阵阵的发冷,她嘴唇轻启,想要问些什么最终还是给咽下了。 秦津既然是从皇宫中得知的这件事,想必天子早已知晓,她不论再说什么都是无用功,只看天子还能容忍薛家到什么时候了。 秦津问她:“你日后打算怎么办?” 薛溶月笑了两声,笑意不达眼底,平添苦涩:“我还能怎么办。不论我与薛将军私下如何,他名义上都是我的生父,婚嫁大事除父母做主,哪里会轮到我开口?” 看着冰冷的针尖从秦津指缝中穿行,薛溶月的绣工在长安城中如云的绣娘堆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不过三言两语间,便缝补好了大半。 秦津目光落在她无力垂下的眉眼间。 薛溶月甚少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她向来都是骄傲的,底气十足的模样像一只永远不会低头的孔雀。 指节微不可察的一抖,秦津薄唇轻抿,移开视线望向沉下来的苍穹,一轮新月悬在远山之巅,皎洁月色如同冷白的霜。 他说:“也不是没有办法。” 薛溶月似是真的不解,呆愣道:“什么?”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56节 秦津说:“婚嫁大事不止父母可以做主,天子也可以?” 蹙眉思索一二,薛溶月恍然:“世子是说,天子赐婚?” “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可是......”薛溶月苦涩一笑,“我的父亲执意要上太后的船,陛下又是怎么看待我这个薛家女?如何会愿意为我赐婚。” “这可未必。” 秦津说:“只要你能拿出你不愿意嫁去柳家的诚心,我、我想......陛下会 让你得偿所愿的。” 薛溶月心下一松:“我自是不愿意嫁去柳家,经由柳如玉一事,我在柳家如何会有容身之地?” 说罢,她面上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迟疑道:“若是、若是他执意如此,陛下会杀了他吗?” 秦津毫不犹豫吐出一个字:“会。” 闻言,似是不忍,薛溶月面容上露出哀戚之色,垂下眉眼叹息道:“......他到底是我的父亲啊。” 剑眉轻轻往上一挑,秦津锐利目光定定看着她,忽而勾唇一笑,逐渐汹涌的夜风也未能将他的话语吹散:“这句话就露出破绽,装的不够像了,薛娘子。” 他将薛娘子三个字咬得很重,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哀戚的面色一扫而空,薛溶月不再装模做样的伪装,一双杏眸流露出狡黠的笑意,直白地问:“世子会帮我吗?” 虽是疑问,但她的语气十分笃定。 秦津短促地冷哼一声,低头看向她手中的布偶,不答反问:“缝补好了?” 薛溶月笑语盈盈递过去:“世子看看,可还满意?” 薛溶月不仅将破损处缝补得天衣无缝,还在小狼口中绣了一片叼着的竹叶,左前爪中还绣了一把栩栩如生的小木剑。 薛溶月说:“幼时,入宫赴宴时有皇子欺负我,世子受兄长所托,手中拿了一把小木剑就冲上来保护我。” “我还记得,世子鼻青脸肿地叼着一片竹叶,故作潇洒对我说从今往后都会保护我的,永远都会。这句话我从未忘却,世子呢?” “世子可还记得,这句话又是否作数?” 接过布偶,秦津的目光落在小狼爪中的木剑上,长而卷翘的眼睫在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挡住眸中闪烁的情绪。 在呼啸而过的夜风下,他沙哑的回答依旧清晰:“......当然作数。” ----------------------- 作者有话说:姬甸冷笑: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他永远不长记性,永远会上薛溶月的当!真的讨厌恋爱脑!!! 第56章 净奴死了 夜雾随着黄昏的落幕而蔓延,灰云几片懒懒低垂着,凄凄凉风吹动夹道两侧低矮的树丛,虫鸣声下时有禽类跳跃的身影,一轮皓洁明月高悬在深邃夜幕上,碎白银辉如粼粼波光,洒满山间小路。 翠绿枝条在夜色中荡起层层涟漪,马车轱辘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一行人在月色作陪下,缓缓下山。 一手握着缰绳,秦津身骑大马,回首扫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压低声音问骆震:“这座道观是何年修好的?” 骆震答道:“薛郎君去世那一年末。” 秦津接着问道:“是怀瑾兄的遗愿?” 骆震点头,又将声音压低几寸,担心被马车里的薛溶月听到后会再度陷入感伤中:“是薛郎君弥留之际亲口对娘子说的,待棺材掩埋入土后,娘子便拿出银钱,着手安排工匠来此修了。” 闻言,秦津眉眼低垂,指节漫不经心地敲击着缰绳,神色若有所思。 骆震低声询问:“世子,可是有何不妥吗?” 秦津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不妥......或许只是我想多了。” 他低沉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一句话近乎消散在浩荡夜风下,了然无闻。 薛溶月掀开帷裳,目光落在驱马前行的两人背影,眉心不由微动,开口问充当车夫的净奴:“他们两个在说什么?” 净奴侧耳听了半晌,奈何夜间山风呼啸不停,实在不适合偷听,她只能遗憾摇头:“骆震与秦世子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奴听不清。” 又不禁说道:“时日已经不早了,娘子今日不曾好好用过膳,可饿了?食盒中还有糕饼,娘子可先垫垫肚子。” 薛溶月摇头:“倒是有些困倦了,我小憩片刻,若无什么要紧事,莫要打扰我。” 净奴应了一声,尽力在这崎岖山路中将马车驾得更稳当一些。 指尖收拢,帷裳落下隔绝眼前视线,薛溶月坐回去,却并未真的小憩,而是将那本原著册子打开。 原著新章在秦津身影出现在道观那一刻,已经浮出水面—— 【变故】 [如今秦津已经另立门户,偌大的府邸只有秦津一个主子,而薛溶月是秦津亲自带回来的女眷,府上下人虽不知她的身份,却也断然不敢怠慢于她。 除了始终未能如愿扭转阅读者的厌恶,提高喜爱值,薛溶月倒也算是过了一段安宁日子,只可惜好景不长,蒋施彦在她离去后便一直派人四处寻找,最终还是寻得了她的踪迹。 得知她竟然出现在秦府,或许是恼羞成怒,在秦津领命出兵去岑州临县剿匪时,蒋施彦公然在朝堂上状告秦津收容她这个侥幸逃脱抓捕的罪臣之女。 禁军如潮水般涌入,将秦府团团围住,薛家被抄家灭门时的惨状她并未得见,可如今,看着乌泱泱的禁军如黑云压阵般袭来,使她喘不上来气。 冰冷的刀剑横在眼前,蒋施彦立在禁军后,偏执阴鸷的目光穿过层层缝隙望来,如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净奴死了。 死在她的身前。 禁军前来包围秦府捉拿薛溶月,秦府下人不明所以,哪里敢上前违抗圣命阻拦,只有藏在暗处的净奴不顾一切现身,飞蛾扑火般挡在她的身前,被蒋施彦一箭穿心。 抱着净奴,薛溶月身子无力地瘫倒在地,指尖根本无法控制颤抖。 如同被万箭穿心一般,她心痛到无法呼吸,眼泪模糊双眸,泪珠争先恐后掉落,她却因喘不上来气而发不出一声哭嚎。 温热的鲜血自净奴心口处汩汩淌下,净奴因疼痛而痛苦皱起眉眼,眼角不知不觉间流淌下泪水,那双素来机灵的眼眸逐渐变得僵硬,她抬了抬手指,似是想要握住薛溶月冰冷颤抖的手指。 最终却只能叹息道:“娘子......我多想再陪你走一段路,我如何、如何能够放下心来......” “娘子,我好疼,怎么办,我、我......我不想死,你答应要买给我的宅子还没有兑现诺言呢......” 连最后一句话都未能完整说完,净奴就已没了呼吸,死在她的怀中。 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一刻,薛溶月无比痛恨眼前的一切。 眼前一阵阵发黑,鲜血自唇边喷涌而出,面对蜂拥而至的禁军她甚至生不出来任何抵抗逃跑之心,这也是她头一次放下对生的渴望。 ......或许就这样与净奴一同死掉也好。 她在晕厥前,这般昏昏沉沉想着。 等她自牢狱中醒来时,关押她的狱卒犹豫着上前,告知她净奴的尸身已经掩埋,御安长公主求得天子,赐了一副上好的棺材给净奴,让她能够体面下葬。 薛溶月知道自己应该跪下来叩谢皇恩的,可她无法克制心头的怨恨。 可直到如今,她坐在牢房的草垛上,指尖上还残留着净奴身上流出来的血,茫然冷漠地抬头望着那一扇遥不可及的小窗,她竟一时都不知该去怨恨谁。 怨来怨去,她还是最恨自己。 恨自己无能,恨自己被裹挟在命运的洪流中,一直无法脱身。 而就在这时,她心心念念,千方百计而不可得的阅读者喜爱值竟然随着净奴的逝去,开始缓慢上升了。 系统欢欣鼓舞地前来报喜,再一次为她截取了众多阅读者发出的弹幕—— “这个女配也挺可怜的......” “薛家覆灭,净奴完全可以离开的但她没有。完蛋,有点磕她俩了。”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薛溶月的人设其实很带感吗?本来很烦她,可看到这一章节还是忍不住怜爱了。” “......为什么还要继续写她,我真的不想再看她的戏份了,只想看男女主恋爱谢谢,麻烦作者下次标注一下。 ” “楼上加一。” “拒绝恶毒女配洗白,拒绝恶毒女配洗白,一切都是报应。” “而且,站在女配的角度想一想。如果相同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会不会害人要另说,但我真的很难保证自己可以保持品行端正,不扭曲嫉妒(仅代表我自己,我承认自己卑劣)。” “终于可以说了,你们没有发觉吗,其实女主和女配闹成这样,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薛将军吗?别说女配和女主了,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妹,如果家中父母偏心到这么极端的地步,也有很大的几率会家宅不宁,子女不和的。” “薛修德算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将军,但他绝对不是一个好父亲。如果作为被他保护的平民百姓我肯定说不出他的不好,但我不愿意有他这样一个父亲。” “行了行了楼上,别洗了,那女配仗着薛家的势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时,怎么没有站出来与薛家决裂?又当又立” “?她怎么决裂,这是古代啊,而且这么些年,薛修德可从来没有给她过任何铺子田地,府上她能支配的银钱和一切开销不都是她生母和离时留下来的嫁妆?反倒是薛府的开销也一直都是她拿嫁妆填补。” “......其实我也一直不喜欢薛修德,他是对女主很好,可女配不是他的女儿吗?拼命剥削女配宠女主,实在太厚此薄彼,太虚浮了这个人设。” “现在不应该关注一下,我觉得女配这下是真的要彻底黑化了。” 系统:【虽然还有很多厌恶[薛溶月]的声音,但是对比之前已经好上太多了,阅读者喜爱值已经节节攀登至62。】 【请宿主继续努力,阅读者喜爱值达到90时,或许就可以扭转宿主的命运了。】 继续努力? 薛溶月扯了扯嘴角,苍白无色的唇勾出一道紧绷的冷笑。 她神色漠然地望向小窗上方那一轮明月,心如一滩干涸的枯水,再也翻不起丝毫的波澜。 净奴死了,她唯一牵挂的人死了,她即便费尽千辛万苦更改了命运又能如何? 她好累,她不想再挣扎了。 如果活着的代价如此之大,如果好好活着对她来说注定是一种奢望,那她认命了。 只是这时的她也没有想到,突如其来的变故会来的这样快。 不知命运是否终于肯怜惜她,为她吹开眼前重重叠叠的迷雾同时,不仅给她指向了一条生路,还有...... 规则。 原著世界真实的运行规则。] 马车行驶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山路石子多,不可避免颠簸。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57节 在一道马匹嘶鸣声中,马车颠簸两下后忽而停下,眉心蹙紧,薛溶月心事重重地合上原著册子,心口难掩波澜,狠狠跳了两下。 外头,净奴的声音传来:“娘子,前方有人拦路。” 等了半晌,始终没能听到薛溶月的回话,净奴不禁又喊了几声:“娘子、娘子——” 最后一声,她猛地拔高音调,薛溶月骤然回神,神色恍惚地揉了揉眉心:“是何人在拦路?” 不待骆震将女子提上前来,女子听到薛溶月的声音,浑身一抖,忽而激动地喊道:“薛娘子,薛娘子,求你救救我家娘子吧!” ----------------------- 作者有话说:在系统截取的原著弹幕中,如果你也可以参与其中讨论这部分剧情,发表你的感想,你会发——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明天晚上还是10点22分更新 第57章 诡异之处 长夜无边,阴云密布,皆千钧重负般压在青衡山上,悠长不绝的夜风奔腾而下,疯狂摇晃着密密丛丛的枝桠,在尖锐的喧嚣间,颇有一股风雨欲来的危压。 女子的声音陡然响起,凄厉而痛苦,混在汹涌长风下,将薛溶月彻底从恍惚中惊回神来。 纵使女子的声音因颤抖沙哑而变了腔调,薛溶月却依旧在第一时间敏锐察觉出这道声音的熟悉,她眉心瞬间蹙起,一把掀开帷裳,快步而下。 “观鹤,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此狼狈,你家娘子呢!?” 起风了。 净奴担心夜风寒凉,连忙自马车上取了一件披风罩在薛溶月身上,闻言也不由为之一惊:“是郑娘子身边的丫鬟观鹤?” 夜色浓重,女子身上披着斗篷低着头,净奴并没有瞧仔细被骆震拦下的人影,如今走近一瞧,那张苍白狼狈的小脸,可不正是观鹤。 观鹤双眼噙泪,往日白皙光滑的小脸如今风尘仆仆,眉眼下平白多了几道血痕,左腿似是被人砍伤了,难以支撑躯体,若非扶着身旁的柏树,人早已歪倒在地。 薛溶月一颗心不由往下沉了又沉。 与净奴一同将观鹤搀扶上马车,马车内燃起的明亮烛火消退几分寒意。 观鹤看向薛溶月,浑身的惊忧警惕终于卸下,她泪如雨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薛娘子,求求您快救救我家娘子吧!她、她被山匪给掳走了!” 净奴心中一惊,赶紧将人搀扶起来,薛溶月面色凝重,眉眼含冷,催促道:“山匪?哪里的山匪,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快细细说来。” 观鹤止不住的哽咽:“我与娘子不日前打道回长安,经过岑洲临县时,一伙山匪忽而拦住了去路,不仅谋财,他们杀光了家丁,还对我与娘子穷追不舍。” “我与娘子二人根本跑不过他们的马匹,途中我不甚跌落悬崖,醒来时人在农户家中,而娘子、娘子......我醒来后就四处打听,终于买通了一位山匪,能与娘子互通消息。” 捧着净奴递来的热茶,观鹤身子颤抖,痛苦难言:“娘子就是被他们掳走关押了起来,我本想回到娘子外祖家中求助,可是临行前,娘子、娘子与外祖家中决裂,他们此次召娘子回去探亲,竟是为了逼着娘子去嫁给年过四十的上州刺史为继室!” “娘子不愿,带我跑了出来,万万没有想到又遇到了这等事......” “娘子传信说,若是求助外祖家,他们一定会用此事作为胁迫,娘子纵死不愿。可长安家中,薛娘子也知府上继室夫人当家作主,如何肯怜惜娘子的死活。” 观鹤哀求地看着薛溶月:“娘子命我寻薛娘子,还请薛娘子想想办法,出手相助,救我家娘子一命!” 净奴听得瞋目结舌:“这、这岂不是荒唐......如此生命攸关的大事,怎可只托付给我家娘子,我家娘子又如何能从土匪窝中救出郑娘子?” 观鹤再次跪下,泪眼婆娑:“我知这般是强人所难,但若是报官,娘子可是被山匪给掳走的,名节如同一座大山压来,娘子便只有自缢这一条死路可走。” 若说薛家是虎狼窝,那郑家便是蛇穴。 郑舒曼生母早逝,继室夫人是与郑母斗了许多年的侧室,她被扶正后,郑舒曼在府上的处境可想而知,若非外祖家还有些分量在,恐怕便要被磋磨死了。 而郑舒曼的父亲郑侍郎更是难以言喻。他极其看重名声,早年甚至因此打杀过府上名节有失的丫鬟,偏偏自己又是个宠妾灭妻的主,偏爱继室夫人的一双儿女,向来对府上其他儿女的处境视而不见。 纵使现下民风开发,可是到底人言可畏,一位女子被山匪掳走,仍会被贴上名节有失的标签。郑侍郎也不是个疼惜女儿的人,不会为“名节有失”的郑舒曼遮风挡雨,他只会站在对立面狠狠斥责她。 观鹤所说的自缢,完全不是在危言耸听。 可纵使理解郑舒曼的处境,净奴仍感到荒唐,她眉心蹙起,思索着哪里透露出的古怪。 要知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派出去两三个护卫家丁就能顺利将其解决,稍有不慎,都可能会酿造出难以挽回的后果。 即便娘子与郑娘子情比亲姐妹,是这世上为数不多可以彼此信任托付的人,但娘子到底生长在长安,对于岑洲的山匪势单力薄,鞭长莫及啊。 薛溶月显然也察觉出观鹤言谈间的诡异之处,定定地看着她:“观鹤,你老实告诉我,你家娘子是不是在那群山匪 中发现了什么?” 观鹤面色一滞,眼睫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这个反应本身就说明了答案,薛溶月眉心紧缩,急道:“你若不说清楚,我不明白情况,万一哪里出了岔子,岂不是会害了你家娘子?你到底还想不想救你家娘子了!” 观鹤浑身一抖,咬着下唇犹豫了一瞬,终是下定决心叩首道:“那群、那群山匪好似与娘子外祖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薛溶月眼皮一颤,错愕地看着她。 净奴也被惊住,缓了许久方才讷讷道:“......怪不得你家娘子不让你去外祖家中求援,你去了定然是羊入虎口。” 话落,她却更加难以置信:“余家可是官宦世家,怎么会与山匪扯上联系?” 观鹤垂泪摇头:“长安与岑洲尚有距离,娘子回去探亲一趟并不容易,往往三四年才能有一趟,余家到底发生了什么,这背后的关窍娘子也未可知。” “薛娘子,虽说现下山匪得余家授意,并未伤害娘子,可那毕竟是龙潭虎穴,若是娘子执意不肯松口嫁给上州刺史,难保他们会做出什么,还请薛娘子救救我家娘子。” “娘子......” 净奴担心地看向薛溶月。 虽说因薛溶月与郑娘子交好的缘故,她与观鹤也因此交情不错,看她这般苦苦哀求实在于心不忍,但到底亲疏有别,在她心中,再没有任何人和事比薛溶月的安危更重要。 虽说那群山匪远在岑洲,可既然他们能与余家搭上联系,谁也不知背后酝酿了何种阴谋诡计,派人前去,必然会泄露出踪迹,一旦牵连上她家娘子,又有谁会为她家娘子善后? 最重要的是,她实在是太了解薛溶月了。 看着薛溶月难掩焦急的面色,净奴幽幽叹了口气。 娘子看似冷漠,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毫不上心的样子,实则只要是她认定的人,她向来都是赤诚相待,患难与共。 如今郑娘子遇险,娘子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不仅如此,恐怕还会...... 净奴说不出阻拦的话,只能先劝道:“如今天色不早了,观鹤身上还有伤,不如先进长安城,即便要商量对策,这里也不是个能好好说话的地方。” 薛溶月应了一声。 马车内多了观鹤,净奴不放心,挥手召来骆震,命他将身下骏马捆在马车前,暂时充当车夫驾车。 薛溶月这时才反应过来,四下找寻了几眼,开口问净奴:“秦世子呢,他在何处?” 净奴答道:“秦世子一炷香前已经骑马率先离开了,离开前,他叫了娘子两声,见娘子没有应声应当是睡着了,便没有再唤。” 那时,她应当是正在翻看原著册子,太过沉浸其中,故而没有听到马车外的动静。 一想到原著册子,薛溶月看着净奴,又回想起来原著册子中她的死亡结局,心口处好不容易按下的锥痛再次泛起波涛,压得她几欲喘不过来气。 净奴察觉到薛溶月注视过来的目光,还以为她有事要吩咐,谁知抬头看过来时,见她唇色发白,面无血色,不由一慌:“娘子,您怎么了,面色为何如此难看,可是冲风着凉了?” 薛溶月摇了摇头,刚欲将帷裳放下来,无意中的一瞥又不禁让她动作猛地停顿,眉头微皱,她探出头往外看去。 净奴见她神色有异,也不由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娘子,怎么了?” 夜已经深了,拢起的阴云将星月遮挡,只有马车前悬挂的两盏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晕,落在这密林山野,如同鱼儿钻入深海,渺小如尘埃,掀不起丝毫的波澜。 净奴瞧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哪里不对,浑身打了个冷颤:“娘子,您在看什么?这深山老林的,您可别一惊一乍,多吓人啊。” 薛溶月目光疑惑,执着地看着身前的一棵树,握着帷裳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她方才明明看见这棵树上的鸟儿腾飞后,身子忽地定格在枝叶上方五六寸的地方,一动不动,好似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 可是现下再看过去时,枝叶上方却空空如也,别说是一只鸟儿了,便连一只虫子都没有,好似那只鸟儿凭空消失了一般。 难道是她眼花看错了? 薛溶月这般想着,指尖缓缓松开帷裳,眉心却越皱越紧。 -----------------------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的标题好像吓到大家了(挠头)[狗头] 第58章 为何在意 “世子。” 葱白指尖洒下三三两两的鱼食,引得池塘里数条锦鲤蜂拥而上,一阵哄抢。薛溶月余光在不经意间瞧见石桥上的那道身影,连忙侧首,出声唤道。 “世子这是去了哪里,昨日的衣袍都未曾换下,风尘仆仆的样子。”薛溶月走上前来,一股清清淡淡的花香扑面,她勾了勾唇。 秦津不答反问:“薛娘子是在等我吗?” “自然。” 薛溶月并不否认,让开一条路,两人并肩行至一旁的凉亭中。 黄昏日落下,凉亭中已经挂起了灯笼,温黄的光晕洒下来,与天边层层叠叠铺就的晚霞相得益彰。 薛溶月今日是特意打扮过的,乌黑光亮的墨发盘起,云鬓上斜插一只金丝牡丹绢花,金玉海棠珠钗下点缀一排珍珠小钗,垂下的步摇虽简单却不失富贵。 她上了妆,桃腮微红,白净细腻的额间描绘牡丹花钿,衬得那双精致眉眼越发明艳。 “这是?” 秦津目光不动声色移开,看向桌面摆放琳琅满目的膳食上。 “一来为世子接风洗尘,二来......”薛溶月起身亲自为秦津斟酒,眉眼含笑,“二来感谢世子送来的礼,那些首饰布料我很喜欢。” 今日晌午,秦津便派下人送来一箱的绸缎布料以及满满三匣盒的珠宝首饰,净奴直到现下还在院中忙活着清点登记。 “世子为何要备下盛礼予我?” “本就是为了答谢先前薛娘子宴请的几顿膳食,今日膳食一过,怕是又要欠薛娘子的了。” 两人的话语在这一刻同时响起,一为发问,一为解释。 “原来如此。” 薛溶月歪着头,眉眼间流转着似真似假的失落。 剑眉微挑,秦津毫不掩饰地出言试探:“那薛娘子以为是何?”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58节 夜风微凉,漫不经心地拂动着薛溶月鬓边的碎发,盈盈月色跃进她的瞳孔,如碎光涟漪。 抬手为自己斟了一盏酒,薛溶月举起酒盏敬秦津,闻言莞尔一笑:“我以为的如何都不算如何,这个问题......当然是要听世子的回答。” 说罢,便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秦津见状,情不自禁想起那夜屋檐上的醉酒,头疼道:“不胜酒力就少喝一些。” 薛溶月刚想出言辩解,只是话尚未出嘴边却已计上心头,她忽而止住话音,转而一笑:“少饮一些,并无大碍。” 她又抬眸看向秦津,不满地蹙了蹙眉:“世子可是不愿赏脸吗?我都饮尽了。” 秦津无奈地端起酒盏,将盏中酒饮尽薛溶月才肯善罢甘休。 薛溶月得意地挑了挑眉,抬手复又为二人斟满酒,随口问道:“世子送来的绸缎首饰可都是从办差的地方选来,运回长安的?” 秦津颔首:“长安城里时兴的绸缎首饰想来你并不缺。” 薛溶月弯了弯唇,又饮下一盏酒:“我就说瞧 着绸缎上的花样不像是长安时兴的款式,世子费心了。说来,也是我占了便宜,几顿膳食便能换得这么多布料首饰。” 不待秦津开口,她话锋一转,直接发问:“这些物什是只单单送了我,还是旁人也有?” 杏眸如同一湾清浅的溪水,薛溶月澄澈的目光直直看向秦津,口中有一下没一下地啜着盏中酒水,桃腮泛起红晕,歪头等待秦津的回答。 喉结微微上下滚动,秦津那双黑眸中暗流涌动:“旁人是谁?” “这怎么能来问我呢?”薛溶月蹙了蹙眉心,“这个问题应当是世子来回答。” 她身子向前倾半寸,眼眸微弯,用眼神继续逼问:“所以说,到底有没有旁人?” 阴沉一日的阴云在傍晚悄然散去,明月挂在长安城上空,柔和的月色映在晃荡的酒水中,连带着一弯明月也染上欲言又止的醉意。 秦津对上薛溶月的目光,薄唇微勾,并未节节败退,反而吹起了反攻的号角,他低沉沙哑的声音轻缓,不答反问道:“薛娘子为何要问这个,为何要在意......有没有旁人?” 薛溶月不满:“是我先问的,先来后到的道理世子懂不懂?应当是世子先回答我。” 她眉心蹙紧,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还是说,答非所问便是回答?” 秦津深邃的目光似是侵染上了浓墨,相望时,只觉隐晦不明,似是看不到底的深渊。闻言,他斩钉截铁地开口:“没有。” 薛溶月神色微凝,似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的妥协,柳眉不由往上轻挑:“没有?” “没有。” 秦津定定看着薛溶月,声音清晰:“没有旁人。” “那么现在,薛娘子可否告知我你的回答?” “薛娘子,为何会在意有没有旁人?” 秦津的这个回答和反应远远出乎薛溶月的意料,面对秦津的逼问,她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为好。 难不成实话实说,我方才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她轻咳一声,眉眼间又不禁含了几分探究之色:“......世子为何要在意这个问题?” “薛娘子不在意吗?” 秦津薄唇勾起的弧度加深,带着明晃晃的嘲讽,他忽而轻嗤一声,毫不留情拆穿她:“看来薛娘子是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薛溶月闻言可以确信自己被秦津挑衅了,可她确实是回答不上来,只能继续搪塞道:“答非所问便是回答,我不是已经告诉世子我的答案了吗?” 秦津冷笑,搁下手中的酒盏:“那实在是可惜了,薛娘子的回答太过隐晦难懂,恕我参悟不透。” 薛溶月咂舌。 离开长安一趟,秦津怎么突然变得如此难缠了?往日面对她似是而非的话,他只有招架不住的份儿,今日倒是着实出乎她的意料。竟然令她有些招架不住了。 出去跟谁学了一手吧。 薛溶月目光含疑,上下打量着他。 秦津眉眼间的深色却冷冽下来,他淡淡瞥了她一眼,神色寡淡冷漠,站起身来:“多谢薛娘子今日的款待。” 说罢,便迈步离去。 “哎!” 薛溶月一愣,赶忙追上前去:“你怎么说走就走了,这些菜肴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都还没有动筷呢!” 秦津冷淡的声音飘来:“不饿。” 这是饿不饿的事情吗?! 薛溶月跺了跺脚,一路小跑,终于追上他的脚步。 觑着秦津的神色,她忽而伸手拽住他的衣袖,不可思议道:“......你生气了?” 秦津神色疏离,拂开她的手:“没有。” “这还叫没有?” 薛溶月皱眉:“就因为我没有回答你?” 就? 秦津冷笑一声,脚步迈的更快了些。 “你站住!” 薛溶月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气鼓鼓地跑上前去,拦住他的去路,神色中已然有几分不耐,但为了攻略任务还是强忍着:“你这么心急作甚,总要给我回答你的时机。” 秦津唇角不动声色往上一翘,垂下眼,他眸光锐利,斜睨着她:“什么意思?” 薛溶月不禁有些后悔方才乱说话,但见躲不过去,思索着犹豫片刻后,将一枚绣好的荷包递给秦津:“这个,是你离开长安的这段时日我特意绣的,送给你的。” ——荷包! 秦津愣在原地。 她知不知道女子送给男子亲手绣好的荷包,意味着什么? 屋檐上盛着清浅的月色,飞檐下的金铃泠泠作响。 屋檐下叶叶相击,花枝轻晃,郁郁葱葱的枝条荡起波浪,落叶沙沙的声音不绝于耳。 ——可这些动静都无法遮掩他的心跳声。 秦津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捏紧,却止不住颤抖。呼吸在此时也不由凝固住,他剧烈颤动的眼睫下眼尾微微泛红,眸光闪烁,难掩震惊。 薛溶月见他不语,不由皱眉:“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闻言,秦津下意识看向那枚荷包。 青绿的底色,这次薛溶月并未在荷包上绣狼,而是绣了水渡口两棵翠竹,翠叶浮动下,水面荡起涟漪,盛着一弯模糊不清的明月。 津、月。 呼吸忽地急促起来,秦津明显感觉到脸颊温热起来,心在短暂的停顿后更加猛烈的在胸膛处狂跳。 他没有说话,克制着急促的呼吸,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 这可是如今长安城中最时兴的绣面花样了。 薛溶月见他仍然不语,以为他是真的不喜,难免有些义愤填膺,撇了撇嘴:“不喜欢就算了。” 真难伺候! 不要拉倒! 不要她明日就卖出去! 薛溶月握着荷包的手刚欲收回,却被秦津猛地攥住。 他手上的力道如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禁锢住她的手腕,令她无法再挪动分毫。薛溶月吃疼,终于察觉出不对,抬眸看向他,错愕道:“秦津,又发什么疯!” 秦津深吸一口气,却难以克制呼吸的紊乱,以及越发粗重的呼吸,连带着眼尾的红晕越发明显。 在粗重的呼吸声中,眼睫投下的阴影在不停晃动,秦津哑着声音,一字一顿:“这、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吗?” 什么? 薛溶月愣了一瞬,下意识看向手中的荷包,眨了眨眼。 它也可以当作回答吗? 为什么? 不过......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省得她再费尽心思去想回答敷衍他。 薛溶月试探着点了点头:“算是......吧?” 纵使秦津自认做足了准备,可是在听到回答的那一刻,耳边顿时响起经久不停的嗡鸣声,胸膛随着呼吸上下剧烈起伏。 他手心泛起细汗,无法克制心头的燥热,喉咙处似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哽在喉咙间不上不下。 甚至,连带着他的思绪都不由开始恍惚。 见秦津再次沉默下来,薛溶月也不清楚他这般反应到底是满不满意这个回答,只能又抽动了一下手腕:“世子,可以松开了吗?” 秦津眸光微颤,紧握的指节一寸寸松开,他目光落在女子白皙细腻肌肤上的那一圈红印,薄唇轻启,半晌清了清嗓子,方才吐出两个克制的音:“抱歉。” 薛溶月撇嘴:“这声道歉听着可心不诚。” 喉结上下滑动一瞬,秦津闻言低声问:“那怎么样才算是心诚?” 那必须要宰你一个大的! 薛溶月思索须臾,暂时没有好的注意:“一时半刻我也想不出来,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秦津哑着声音应道:“好。” 干嘛,怎么突然这么听话? 薛溶月狐疑地看着秦津,颇有些不适应,刚欲开口询问,便见秦津忽而抬步绕过她,朝凉亭的方向走去。 薛溶月愣了又愣,连忙追上去:“怎么了,你又干什么去?” 她着实是有些猜不透秦津的心思,今夜真是怕了他了。 坐在石凳上,秦津一板一眼地拿起筷子,闻言清咳一声,抿唇回答道:“用膳......我又饿了。” 薛溶月:“......”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59节 薛溶月瞬间被气笑了,她双手抱怀白了秦津一眼,腹诽骂了他两句,方才坐过来,故意问他:“秦世子,这菜可合你口味?” 秦津自然听清楚了她话语中的阴阳怪气,弯了弯唇:“我不会白吃你这一顿饭菜的。” “干什么?”薛溶月斜了他一眼,“你打算给我付银钱?” 秦津抬眸看向她,眼底几不可察 地闪过一丝暗芒,他勾唇轻笑一声:“明日宫中盛宴,薛将军恐怕就要在宴会上想方设法继续促成你与柳家的婚事。” 他说:“我帮你解决。” 薛溶月从不怀疑秦津的能力和承诺,闻言,顿时也不由笑了:“果真?” 秦津剑眉轻挑:“绝无虚言。” 薛溶月顿时喜上眉梢,哪里还会计较他今夜的莫名其妙。连忙拿起筷子,殷勤的给秦津夹了两块菜过去:“世子,快快,您辛苦了,多吃一点多吃一点。” 秦津失笑,夹起那两块菜放入口中一咬,唇边的笑顿时僵住。 他面无表情地瞪薛溶月:“......这是姜块。” 薛溶月没有忍住大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楼阁上,丫鬟搀扶着御安长公主,虽听不清凉亭中少年少女的谈话,但端详着两人的面色也可以发现,两人定是心情不错。 丫鬟若有所思道:“殿下的苦心没有白费,秦世子与薛娘子同住在府上,关系果然较从前好上许多,起码不再针锋相对了。” “岂止是不再针锋相对了。” 御安长公主素来眼尖,自然瞧见薛溶月递给秦津的物什是枚荷包,心下诧异的同时,不由开始思索。 薛修德入长安后的举止自然瞒不过天子的耳目,对于他的盘算她也略有耳闻,这几日都惴惴难安,倒不是在意旁的,而是担心薛溶月。 一旦真的与柳家再度结下亲缘,不论日后如何,薛溶月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这几日她愁的连酒都喝不下去。毕竟不论私下如何,薛修德都是薛溶月的生父,若要决定她的婚姻大事,谁也说不出一句不对,若是想插手,必要天子赐婚。 可薛家身份特殊,又牵扯到天子与太后的斗法,赐婚的门户必须要好好筛选,若是稍有不慎出现疏漏,便会弄巧成拙,更加会害了薛溶月。 踌躇这么些时日,今夜趁着夜风徐徐,月色甚好,本想出来散散步缓解一下心急如焚,不成想却撞见了这么一幕,倒是令她之前搁置的心思又动了动。 若说令天子放心,令她安心的人选倒还真是有一个。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就是不知那人愿不愿意。 见秦津将那枚荷包郑重其事的收下,且小心地挂在腰间的玉带上,御安长公主眯了眯眸,唇角不知不觉间勾了起来。 她如释重负地一笑,讷讷自语道:“......应当是愿意的吧。” 丫鬟不懂她此话的意思,不由问道:“殿下在说什么?” 御安长公主敛起笑,摇了摇头:“没什么,走吧。” 只是脚步到底是比来之前,明显的轻快了许多。 ----------------------- 作者有话说:是的,虽然是攻略文,但小月开窍要比柿子晚。 柿子:她送我荷包,她果然对我有心![害羞] 小月:惹他生气了,随手送个东西哄一哄吧[哦哦哦] 第59章 离开长安 “是秦世子送娘子回来的?” 明月悄然爬上中天,玲珑剔透的银辉毫不保留的洒落下来。月色爬上干净的窗纸,与屋内亮起的烛火相得益彰。 净奴正站在床边弯腰收拾着衣物,听到门开的动静,转身透过敞开的门缝看到一道男子的身影从院门口离去,开口问道。 “上次装的太像了,他如今真的以为我还如幼时那般不善饮酒,不过喝了几盏酒就以为我醉了。” 薛溶月笑着回道,见净奴还在收拾东西,不由问道:“秦世子送来的物什还没有清点完吗?” “三刻钟前已经清点完了。”净奴说,“这是在收拾娘子去岑洲临县的衣物。” 薛溶月一愣,旋即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自小伴娘子左右,一同长大形影不离,娘子从小到大是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住我的?” 净奴得意地哼了一声,暂且放下手中的忙活,出去吩咐丫鬟煮一碗醒酒汤送来,又去倒了一盏热茶递给薛溶月:“纵使不醉娘子也用一些,省得明日起来头疼。” 薛溶月接过热茶,眼疾手快拉住欲要转身继续收拾衣物的净奴:“左右今夜也不会动身,你先别忙活了,我们两个坐下来说说话。”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净奴一头雾水地坐下来,敏锐地察觉出薛溶月情绪上的不对,小心翼翼问道:“可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吗?” 心口处沉寂下去的锥痛再次尖锐起来,只要一回想到原著剧情中净奴死在她怀中的结局,薛溶月的心就如同被凌迟一般,千刀万剐的疼痛恨不能将她淹没在深渊中。 净奴之于她从来都不只是一位贴身伺候的奴仆,是幼时支撑彼此走下去的拐杖,是她此生从不相疑最信任的人,是她最得力的手下更是可以倾听她所有心事的密友。 她无法想象,前世原著剧情中的她,在经历过一系列的变故和家破人亡后,又亲眼看到无法割舍的净奴死在她的面前时,是何等难以言喻的悲疼欲绝。 是如今一切都尚未发生面临的她,想起来都疼的喘不上来气,无法面对的事情。 净奴见薛溶月沉默不语,望向她的目光幽幽灭灭,似是在透过她看向旁人,猜测一番后出言安慰道:“娘子不用担心,若观鹤所言为真,既然那群山匪与郑娘子的外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尚未达到目的之前,不会真的伤害郑娘子的。” “骆震已经去清点此番能用的打手护卫,好在这些年娘子开了几间武馆,培养了一些心腹,此番带着他们去岑洲也不算是孤立无援。” 薛溶月摇了摇头:“我担心舒曼,也担心你。” “我?” 净奴失笑:“我身手可是不错,娘子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虽然有我贴身保护,可去到临县毕竟是深入虎穴,若是万一遭遇何种不测,奴才是万死难逃其罪。” 薛溶月捧着茶盏,氤氲的茶气消散在她的眉眼间,她问:“那你不劝我?” “您视郑娘子如亲姐妹,如今郑娘子落难,您哪里会坐得住,我又如何能劝得?即便劝得住您,您也会日夜难眠,焦躁不安的。” 净奴一副“我还不了解你”的模样:“您想去那就去,我不会让您为难的,况且若真有万一,我拼死也会保您无虞的。” 薛溶月杏眸泛起酸涩,泪水险些再次滚落下来,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的对净奴说:“不论是此番还是以后,我若是遭遇了不测或是身陷囹圄,你就拿着我给你的金银铺子离开那里,离开长安,找个平静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娘子,您试探我呢对不对?” 净奴狐疑地盯着薛溶月看,忽而笑哼一声:“我可已经看透您的伎俩了,才不会上当呢。我就不要离开,跟在您身边吃香的喝辣的,上哪里找这么好的生活......” 说着说着,净奴疑心大发:“您是不是在外面相中新的丫鬟了,拐弯抹角撵我走呢!” 她“噌”的一下站起来,大声指责道:“我打小就跟着你,你不能这么无情无义,我就不走!就是你撵我走,我也要偷偷跟着你!” 薛溶月满腔伤心随着她的疑心大发愣是被消磨成了泡沫,气恼之下刚想抬脚踹她,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却又不禁一熄,泪水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蠢货,我就是相中了新丫鬟为何要赶你走?又不是养不起你!” “也是,到时候我就是一等丫鬟,她们也要听我的。” 净奴脱口而出,美滋滋道,说完才发觉薛溶月语气不对,垂眸一看,见她竟然落了泪,顿时急了:“娘子,我说错话了吗?您是因为我说的那句话吗,我不是真的说您无情无义的......” “谁因为你落泪了?”薛溶月话都没有听完,就立马嘴硬反驳。 她不反驳还好,一 反驳净奴再次起了疑心:“娘子这两日真的是因为我才心事重重,心绪不佳的?” 她胡乱猜测,把自己吓了一跳:“不会是我得了什么绝症吧?!” 薛溶月擦着眼泪,本不欲搭理她,见她真的因此慌乱起来,只得有气无力道:“不是......” 净奴更慌了,要知道她家娘子可不是会轻易落泪的主:“那是娘子得了什么绝症吗?!” 薛溶月:“......” 眼泪是彻底落不下来了,一口气堵在心头处不上不下,薛溶月实在是没有忍住,那一脚终究还是踹在了净奴身上:“你都不能盼你家娘子点好!” 净奴委屈地揉着被踹的腿:“那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两日你都看着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什么!” 薛溶月没好气道,说完想起原著剧情,又叹了一口气,暗道自己和她生什么气:“我、秦津送来的那些首饰布料你去瞧瞧,有喜欢的直接拿去吧。” 净奴眼前一亮:“那奴就不客气了,奴可是看上了好多!” 美滋滋地走了两步却又顿住,净奴转头打量着薛溶月,迟疑地问道:“娘子,真的不是你我二人之中谁得了绝症吗,我总觉得不对劲儿,您这两天对我格外的宽容......” 薛溶月随手拿起一旁的果子朝她砸了过去。 净奴接住,乐呵呵地啃了一口:“对嘛,这才像您。” 说完,怕薛溶月按住她捶,净奴脚底抹油,一溜烟的跑走了。 翌日一早,天光明媚。 御安长公主的院中种了几缸水莲,如今正值花期,密密层层的荷叶铺开盖在水面上,在一片青翠碧绿中,亭亭玉立的荷花绽蕾出头,葳蕤盛放,在朝霞的晕染中,更显鲜艳娇红。 丫鬟将窗户打开,晨起的风还带着些许凉意,沁人心脾,将御安长公主满头青丝吹的乱扬起来。 今日宫中盛宴,为薛修德接风洗尘,御安长公主自然要列席其中。 “殿下。”丫鬟捧着一碗山药红枣莲子羹和几碟小菜进来,“今日顾不上用早膳了,您先喝完粥垫垫吧。” 待走近后,丫鬟低声说道:“早先薛娘子身边的丫鬟就过来禀告说,薛娘子昨夜吹风着了凉身子格外不适,不能进宫赴宴,还请殿下进宫后能帮薛娘子解释两句。” 御安长公主心知肚明,薛溶月哪里是身子不适,分明是不愿意赴宴。 一旁的女官开口说道:“奴听说薛府那位养女已于三日前开祠堂入族谱,成了正儿八经的薛家女,今日宫中盛宴,想来她必定会作为薛家女前往。” 女官叹气道:“估摸着薛娘子心里正是难受的时候,不愿此时赴宴接受众人各异的目光也是情有可原。” 御安长公主将白瓷碗重重搁在梳妆台上,一是气恼薛修德无半点为人父的样子,二是气恼薛溶月不争气:“有我在,我看谁敢当面说她一句不是!便是薛修德也不敢不认她这个女儿,未战先怯,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劲儿都去了哪里?” 女官奉茶劝道:“外人倒也罢了,薛娘子不是那般胆怯懦弱的人。怕还是薛将军此番彻底伤到了她的心,认养女也就罢,偏偏一切礼遇还都越过了亲生女儿,与柳家仇怨都已经结下了,还想逼着薛娘子嫁去柳家,换谁能够不心寒呢......” “你真当那是养女?” 御安长公主冷笑一声:“薛修德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怎么可能会娇养别人家的女儿?那就是他的亲生女儿,外室子的名声到底不好听,怕影响了婚姻大事,这才寻了个养女的名头认回来。” 女官蹙眉:“怪不得他回长安后就急匆匆的开祠堂入族谱。” 御安长公主越想越气,甩袖吩咐道:“去,将薛溶月叫来,有什么大不了的,薛修德有眼无珠,放着亲生女儿不疼,我疼!今日就与我一同入宫赴宴,一直伴我左右,我还不信我堂堂长公主还能压不住一个薛修德!”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60节 “如今皇权还没有旁落,轮不到他薛修德扬武扬威!” 女官与丫鬟对视一眼,纷纷抿嘴偷笑。 御安长公主瞪她:“还不快去!” 女官应声笑道:“奴这就去。” 丫鬟手脚麻利地梳着发髻,往日御安长公主都要说上两句,今日倒也没有了心思,心事重重将一碗莲子羹用完,女官终于脚步匆匆回来了,却并未将薛溶月带来。 见她神色凝重,御安长公主便知事有不妙,不等她站稳便已急冲冲问道:“怎么了,薛溶月呢?” 女官面露迟疑无奈,将手中的信呈给御安长公主:“奴去请薛娘子时,却发现屋内屋外根本不见薛娘子和净奴的身影,进屋一瞧,发现桌子上隔着这封信,应当是薛娘子留下来的。” 御安长公主眼皮狠狠一跳,连忙将信拆开一看,顿时骂出了声:“这个胆大包天的死丫头,平日看来是我太骄纵她了!” 只见信纸上写了一行极其简约敷衍的话:大师说这段时日长安城克我,久待必有灾祸,我出去避一避,殿下勿念,我会带好玩好吃的回来献给您。 字迹和落款正是薛溶月无异。 女官低声回禀道:“奴问过了府上的侍卫,说是今日一早薛娘子便带着净奴离开府上了,如今怕是已经出城了。” “胆大妄为,岂不知现下正是朝局不稳之时,她也不怕被心怀不轨之人抓去,将她这个薛家女卖了换好处!”御安长公主重重的拍了拍桌子。 女官宽慰道:“有您替薛娘子撑腰,谁敢这般不知死活?薛娘子也是在长安城里待得久了太闷了,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出去转转也好,省的一些不知好歹的人来说三道四,平白惹薛娘子不痛快,到时候殿下不是也要跟着不痛快?” “谁替她撑腰?”御安长公主气恼道,“待她回来我必要好好打她两板子出气,抛下一堆烂摊子让我给她收拾,自己倒是跑出去潇洒。” 女官故意说道:“薛娘子如今不依仗您还能依仗谁?要奴说,此番殿下的主意不错,待天子赐下婚事,就有旁人来为薛娘子收拾烂摊子了,到时候殿下只管做撒手掌柜便是了。” “你倒是惯会替她开脱说话。” 御安长公主哼了一声,又不禁开始发愁:“本来今日还要好好与她商讨一番赐婚的事宜,如今她跑得不见人影,我与谁商量去?日后她可不是要埋怨我。” 女官道:“薛娘子又不是不知感恩的蠢人,自然清楚殿下此番费心谋划是为了她好,待回来后知晓也只有感激的份儿,哪里会埋怨殿下?” 御安长公主叹气道:“但愿如此吧。” 话落,御安长公主忽而想了到什么,问道:“秦津呢?他人在何处。” 女官答道:“秦世子一早便出府入宫去了。” 御安长公主一愣:“这才刚辰时初刻,他那么早入宫作甚?” 女官摇头:“这奴就不知了。” 御安长公主无奈地揉着太阳穴:“这两个不着调的人,罢了,快些梳妆好,我们也早些进宫去。” 女官应声,上前为御安长公主描眉。 巳时二刻,御安长公主梳妆完毕,乘坐马车一路行至皇宫。 殿宇楼阁连绵起伏,九重宫阙辉煌壮丽,朱红与明黄交织,尽显皇家的奢华与威严。 天子正在南苑阁中歇脚,待总管太监通报过后,御安长公主入内,先是左右望去,却未在阁中见到秦津的身影。 天子面庞朗如清月,剑眉星目,坐于金銮御座之上,一袭明黄龙袍穿在 身上,目光如炬,神色温和,眉宇间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一身气派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岳,举手投足间难掩精金良玉的天家威严。 见御安长公主四下张望,他挑眉问道:“阿姐在找什么?” “秦津那小子不是一早便进宫了,竟不在陛下这里吗?”御安长公主坐在下首,端起总管太监奉上来的热茶,问道。 “阿姐再早来一刻钟便能撞见他了。”天子说道,“如今应是前往太后宫中了。” “他去太后宫中作甚?” 御安长公主猛地坐直身子,蹙起眉心:“可是太后又派人召他前去,想要折腾他了?陛下怎么也不知拦着。” 天子摇头失笑:“错了,是朕派他前去传旨。” 御安长公主不明所以:“什么旨意?” “柳家二房夫人赵氏如今正在太后宫中请安,他前去传赐婚的旨意。”天子觑着御安长公主的脸色,故意说道。 御安长公主心头一震:“赐婚?赐谁跟谁的婚事?陛下,您就不要再卖关子了!” 天子见御安长公主着了急,不再逗弄她,笑道:“阿姐怎么还是这般急性子。赐柳家二房嫡次子与吴家长房次女的婚事,门当户对,也算是两相权宜。” 柳家二房嫡次子便是与薛溶月年龄相仿,欲要结亲的人选,吴家,则是太后的母家。 如今柳家已经牢牢绑在了太后的船上,赐不赐婚都不影响两家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既如此,干脆让他们亲上加亲,待清算的时候,也不必再心慈手软。 御安长公主明白几分,试探道:“是秦津来向陛下求得赐婚?” “正是,那小子拿多年前的承诺说事,扬言我还欠他一诺未实现,要我为柳如柏赐下婚事。”天子意味深长道,“还说,只要不是薛家女便可。” “王家此女与柳如柏是青梅竹马,早就定了婚事,若非柳如玉品行不堪,闹出如此大的丑闻,被永安县主当机立断撇干净了婚事,两家这才不得已将主意打到永安县主与柳如柏身上。” 御安长公主说道:“听说柳如柏对这桩婚事十分排斥,王家次女这段时日也是整日以泪洗面,如今倒也算是成全了他二人的姻缘。” 天子但笑不语:“阿姐今日这般早进宫所为何事?” 御安长公主站起身来,盈盈一拜:“自然是为陛下分忧来的。” 天子没有忍住笑了起来:“哦?阿姐准备如何为朕分忧?” “太后与薛将军想通过儿女的亲事捆绑在一起,即便今日陛下为柳家赐下婚约,来日还有吴家、孙家、王家......难不成各个都要抢先一步赐下婚事吗?” 御安长公主垂首说道:“若想从源头上解决此事,还要从薛家女身上下手,即便算上如今薛将军认回来的养女,薛家也只有两女,若是陛下早些将其婚配出去,薛将军即便心有不甘也无能为力。” “若是能将薛家女许配给效忠于陛下的臣子,依照太后多疑的性情,即便薛将军仍不改初衷,执意效忠于她,怕是太后从今往后也不会再对他深信不疑,一旦有了裂痕,再想修补可就难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薛将军不再受太后看重,无利可图,还会忠心效忠于她吗?” “届时,一头是已经被堵死的路,而另一头还透露着一丝生机,薛修德虽然蠢,但生死攸关之际,也应当知道该如何选才是正道。” 天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一枚黑棋,闻言,不紧不慢地落子,明知故问道:“阿姐如此言之凿凿,看来是心中早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 天子直白地问:“阿姐打算将永安县主许配给谁?” 御安长公主觑着天子的神色:“那就要看陛下舍不舍得了。” 天子莞尔一笑:“阿姐不妨说来听听。” ----------------------- 作者有话说:离开长安,在土匪窝相遇啦[星星眼] 第60章 赐婚圣旨 “郎君,快到岑洲了,我们歇歇脚吧。” 平静湖面倒映着重重叠叠的翠绿枝条,郁郁葱葱间点缀着清淡素雅的花骨朵,洁白细小惹人怜爱。临近岑洲,茉莉的花香越发浓郁起来,长风迎面,只觉馨香裹身,不知不觉间已被花香侵染。 正值晌午,骄阳似火,净奴寻到一处凉亭及时勒马,抬手呼唤薛溶月。 出门在外,又急着赶路,自然是骑马更快一些,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两人皆身穿胡服,作男子妆扮。 凭借净奴的一手巧手,任谁都看不出两人的女儿身,二人腰间又配着长剑,一路上倒也没有宵小敢来冒犯。 密密层层的枝叶压在凉亭上,隔绝烈日,倒是清凉不少。薛溶月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坐在石凳上,抿了一口水囊中的凉茶:“还有多久才能到岑洲?” 净奴拿出几块瓷实的糕饼,答道:“约莫还要半个时辰就能进入岑洲,还有两个半时辰就能到达临县。一路急行,应当能在入夜前顺利与骆震他们会合。” 为了不打草惊蛇,引人注目,骆震和另一位护卫赵明带着十数名打手及观鹤分头前行,先走一步疾驰数日,如今怕是已经抵达临县,正在悄然打探消息。 薛溶月脸上已有倦容,这般昼夜不分的赶路别说是她,便是游人侠客也吃不消。 她食不知味地咀嚼着糕饼,腿肚已经开始打颤:“也不知舒曼如何了。” 净奴宽慰道:“若是情况不好,骆震自然会派人前来传信,既然无信,便说明还有周旋的余地。” 说罢,净奴眉心忽而皱起,看向长安方向,目露担忧:“我们匆匆离开长安,也不知柳家的事是否妥善解决了。” 毕竟是婚姻大事,虽有秦世子的千金一诺,可万一出了变故,她们远在岑洲,实属鞭长莫及。 若是回到长安,发现娘子与柳家郎君的婚事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那还真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可有的发愁了。 薛溶月对此事倒是宽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忧心也是无用。” 净奴觑着她,一语道破:“娘子是相信秦世子吧,装什么淡然处之的样子,您现在倒还真是相信秦世子。” 薛溶月抬腿狠狠踹了她一脚。 净奴眼疾手快躲过去,知晓娘子对她的宽容已经快要消磨干净了,不禁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开始啃食糕饼。 休整了两刻钟的功夫,薛溶月与净奴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马蹄扬起一片细小的灰尘,骤然吹起的长风拂过两人的眉眼,径直朝那湖面上的荷花袭去,水波荡起涟漪的纹路,盘旋在此的鸟雀啼叫一声,扑扇着翅膀,向远山掠去。 广晟看着头顶掠过的飞鸟:“终于快到岑洲了,日夜兼程的赶路,真让人吃不消。” 鼻尖萦绕着茉莉花香,秦津抬手,接住一片从眼前飘落的细白花瓣:“尾巴都处理干净了吗?” 广晟回道:“世子放心,断不会让他们跟去岑洲的。” 他撇了撇嘴:“世子连宫宴都未参加,临时离开长安,也不知太后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还能派人一路跟随,幸好这些人手不行,还未出长安便被发觉。” 若不是为了让他们将错误的消息传递给太后,哪里还会留着他们出长安城。 “许久不在长安露面,太后已经起了疑心。” 骨节分明的指节摩挲着细小花瓣,指尖不知不觉间也染上沁人心脾的茉莉花香,秦津垂首嗅了嗅,声音含着几分漫不经心:“此番必要速战速决,以免节外生枝。” 广晟瞄着秦津的神色:“世子瞧着心情不错。” 他鬼鬼祟祟地打马上前,问道:“是不是因为顺利解决了心腹大患?” 秦津剑眉微挑,觑了他一眼:“什么心 腹大患?” 广晟“啧”了一声:“世子怎么还想瞒我。陛下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柳家郎君与王家娘子不日完婚,薛家娘子摆脱了柳家,世子可不是解决一桩心事。”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不待广晟得意,秦津拎起马鞭敲了敲他的脑袋,神色冷漠,沉声说道:“若是再乱说话,不知如何管好嘴巴,你的舌头就别要了。” 广晟听出秦津话语中郑重的警告之意,立刻意识到他不是在说笑,吓得连忙绷紧嘴巴,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再也不会乱说话了。 广晟什么都好,就是管不住嘴巴。不论他与薛溶月日后如何,只是如今,不能因为广晟乱说话而污了薛溶月的名声。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61节 想起怀中的荷包,秦津唇角再次微翘。 他克制住想要将荷包掏出来细细翻看的冲动:“走了,进城吧。” 两人扬起马鞭,策马进城。 盘旋在荷花上方嬉闹的蜻蜓被马蹄奔腾之声吓了一跳,“哄”的一声四散开来,远离亭亭玉立的荷花,争先恐后朝着远方而行。 “啪”的一声,茶盏重重砸在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山雨欲来的长安吸引了不少蜻蜓在低空盘旋,薛修德压抑的声音与闷雷声交织在一起,难掩他语气的惊怒。 “陛下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柳家再无年龄相仿的儿郎,我还能怎么办,是我不愿意表忠心吗?!” 一道低沉含笑的声音随之响起:“柳家有三房,子孙众多,如何没有可以婚配的郎君?” 薛修德听出此人的话外之音,冷笑两声:“柳家三房?柳家三房只有两子,皆已婚配,薛家能与何人婚嫁?” 他眉心忽地拢起,声音拔高:“莫要告诉我,你打算让我女儿嫁去柳家三老爷做继室填房!我薛修德万万丢不起这个人!” 似是被薛修德说的话惊到,陌生的男声停滞须臾方才继续说道:“......怎么可能,即便将军同意,怕是柳三老爷也不肯。我指的是,柳家三房曾经抱错的幼子。” 薛修德愣住:“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对座的那人说道:“认祖归宗的柳三郎确实已经死了,可是曾经那位冒牌货还活着,就养在柳家。” 薛修德不明所以:“此话何意?” 那人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地笑:“若论起来,那位冒牌货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柳家,得名师教导,进退有度,待人温和有礼,文韬武艺更是样样精通,是个极为聪明之人,可比柳家那位早逝的亲子柳三郎出色不少。” “若非如此,柳家也不会让亲子认祖归宗之后,还养着这位冒牌货在府上,只是一直不准他出来见人罢了。柳三郎早逝之后,柳家不知有多懊悔,早知亲儿子是个短命之人,当初还不如将错就错,折腾这一遭作甚,白白惹人看笑话。” 当年柳家三房这一通闹剧传得沸沸扬扬,薛修德彼时也在长安城中,对此略有耳闻。 不过是当年柳家三房夫人在山上生产时,因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与一家同时生产的农户在混乱之中抱错了孩子,错将农户子当成亲生儿子培养长大,直到三年前,方才在机缘巧合之下拨乱反正。 这其中的恩怨阴谋已经不为人知,薛修德也对柳家几房的争斗并不感兴趣,当初不过略听了几句闲言碎语,随口笑话了一番柳家长辈的眼瞎心盲,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认不出来,白白给别人养大了儿子。 他从眼前人的口中听出些许眉头:“你的意思是,让我将女儿嫁给这个冒牌货?” “别看他是个冒牌货,在身份尚未被揭发之前,他可是柳家复兴的希望,太后早些年前看过他写的文章,曾经对他也是极为看重的。” 那人缓缓说道:“柳如玉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那些能够令柳如玉在长安中扬名的文章皆是出自他之手。” 薛修德皱紧的眉头未曾松开:“那也不过是个毫无根基的农户子,长安城中世家子弟如云,我将女儿嫁给他,实在是过于低嫁了,传出去还不知别人会怎么议论我。” “更何况,她是名正言顺的薛家女,尚且如此低嫁,春儿还怎么说上一门好亲事。我还指望让春儿嫁去......” “薛将军还真是疼爱这个养女,处处为她打算。”那人抬了抬手,径直打断薛修德未说完的话,“我知晓薛将军的顾虑,你放心,柳家已经打定主意认这个冒牌货为养子,日后也会开祠堂,名入族谱,便不再是农户子。” “柳家三房子孙皆不成器,日后只能大力栽培这位养子,且他性情温和,端庄受礼,薛娘子嫁过去之后,夫妻相敬如宾,以后未必不能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这些我倒是全然不在意,只要别阻碍了我家春儿的婚事便可。”薛修德心中却莫名涌起一股不安,指节敲击着桌面,他心不在焉地说道,“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可想不得了薛将军,若是再让陛下抢先一步,这步棋便又错失了良机。” 那人语气平静,话语却暗藏锋芒:“不过是联姻一桩小事,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生出波折,我倒是无所谓,就怕太后心中泛起了波涛,怀疑起将军的忠心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薛修德自然听出他话里话外的威逼之意,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额上青筋在喘息中凸起,可碍于来人的身份,又不敢真的出言呵斥,更何况他所言也并非是夸大其词。 与柳家联姻一事早已商定,却闹成如今这般场面,若是再生波折,谁知太后心中会怎么想。 他只能暂且压下心中的不安,不情不愿点头:“既然如此,那便照你说的做吧,待我这段时日寻个吉时与柳家交换了生辰八字,就将这段姻缘定下。” 那人不禁皱起眉头,嫌弃薛修德的愚笨:“将军还不明白吗,如今陛下虎视眈眈,多耽误一刻就不知会出现什么变故,哪里还来得及走这些虚礼?我已将婚书带来,还请薛将军快快去拿印章来,盖下便是了。” 他沉声警告道:“迟则生变啊!” 薛修德虽觉这般太过草率,却也不禁被他的话语唬住,踌躇片刻后,朗声朝门外喊去:“怀宇,去取我的章来!” 守在门外的亲兵应了一声,刚欲迈步,府上的管家耿翁忽而脚步匆匆而来,被亲兵拦在门外,他只能隔着一扇门回禀:“将军,启禀将军,陛下赐下圣旨,宣旨的太监已经在府门前落轿,还请将军快快移步听旨!” 薛修德一惊,急急忙忙站起身来,心中的不安化为实质:“陛下、陛下怎么会这个时候传旨,又是所为何事......” 那人的神色彻底淡漠下来,眼底闪过一丝尖锐冰冷的杀意,被氤氲的茶气遮掩,他轻笑一声,不咸不淡道:“何需猜测,将军不如出去听旨,便可明了。” “说的有理,我这就出去、这就出去......”薛修德擦了擦额上的热汗,整理好衣冠后,快步踏了出去。 前来宣旨的是天子身边的太监总管,他人刚迈过薛府的门槛,看到匆匆赶来的薛修德顿时大笑了起来,上前连声贺喜道:“薛将军,家中有喜了,恭喜恭喜,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薛修德心中的不安越演越烈,咽了咽口水,他脸上挂起僵硬的笑容迎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金子塞过去:“许公公,不知喜从何来啊?” 许公公也并未有丝毫的推脱之意,十分坦然地收下那包金子。 他脸上的笑意不改,仿佛并没有看到薛修德发白难看的脸色,笑呵呵说道:“陛下为永安县主寻得一门上好的亲事,这不,赐婚的圣旨都来了,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薛修德心跳顿时凝固,随着咯噔一声后跳的越发急促起来,他额上泛起的热汗已经来不及擦拭了,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处,克制着声音的颤抖:“永安县主......陛下、陛 下将永安县主许配给了谁?!” “将军何需忧心?陛下疼爱永安县主,为她挑选的夫婿自然是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青年才俊——” 许公公卖足了关子,眼见薛修德越发急切起来后,方才不紧不慢地吐出那个人名:“此人正是秦津,秦世子。” “永安县主与秦世子自小一同长大,两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对彼此的脾性再了解不过,且还有小时候的情谊在,如今能够结成良缘,可谓天作之合,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见陛下有多心疼永安县主,比之薛将军也不为过啊!” 许公公起伏有度的声音落下,薛修德只觉一口郁结之气牢牢堵在心头处,不上不下,随之上涌的气血顶入肺腑,令他险些喘不上来气的同时,喉咙处涌上大股的血腥气。 他大脑一片空白,耳畔嗡嗡作响,周遭的声音再也无法进入耳朵,只觉得双腿发软,连带着面色彻底苍白下去。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道旨意带来的后果! 完了,这么多年的筹谋都毁于一旦了! 陛下、陛下怎么会为这两人赐下婚事?!这两人可是水火不容的生死冤家,这么多年在他蓄意的挑拨引诱下,两人的争斗满长安何人不知谁人不晓?! 陛下他竟然也舍得! 许公公意味深长的话语落下,见薛修德神色大变,不由冷笑一声,拖着长长的腔调道:“薛将军,赶快听旨吧。” 薛修德呆愣在原地,充耳不闻。 许公公给足他面子,等了须臾后,终是不耐起来,脸上的笑意收敛几分,他的声音骤冷:“薛将军,难不成您对陛下的赐婚心怀不满,想要抗旨不成!” 被耿翁眼疾手快拽了一下,薛修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膝接触地面的那一刹那,他终于回过神来,慌慌张张朝圣旨叩首道:“臣、臣不敢......” 正堂内,一缕袅袅升起的青烟顺着半掩的窗户钻出,驻足在枝头的鸟雀被天边炸响的闷雷声惊跑,淅淅沥沥的雨丝敲打在白墙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墨痕。 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那人将身前的热茶一饮而尽,垂下眼眸,缓缓站起身来:“可惜了,不中用了。” 天子为薛秦两家赐婚一事并未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灭,不过半日的功夫便已经传遍大街小巷,这对昔日的冤家如今竟然要成就一番姻缘,着实是令许多人都大跌眼眶,不少门户都被这道圣旨惊住,连连感叹—— “陛下倒也真是不怕冤家变怨偶啊......” 东坊市西侧街的一家武馆中,店家看着飘落的雨丝,刚想闭门谢客,忽听路过门前的一对匠人议论,顿时僵立在原地,神色大变,连忙喊住二人:“等等,二位刚才说什么,陛下为永安县主与秦世子赐下婚事?!” 其中一位匠人笑道:“正是,宣旨的太监刚从薛府离开,如今满长安还有谁不知晓这桩婚事。” “听说永安县主与秦世子的关系一直不好,两人势同水火,多次动刀动剑,如今倒成了未婚夫妻,也不知会作何反应,怕是要一个寻死觅活一个抵死不从了。” 另一位匠人接腔道:“可不是,瞧着薛家与秦家倒是风平浪静的样子,还不知会在府上如何闹腾。” 店家只觉头皮发麻,呼吸不畅,直到落雨浇透全身,他方才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向二人道谢了,他连滚带爬钻回武馆当中,顾不上擦拭顺着额头滑落的雨水,拿出信纸,奋笔疾书起来。 他家娘子现下应该不会寻死觅活,因为娘子根本就不在长安,压根就不知道这桩赐婚! 他必须赶紧传信去岑洲,告知娘子此事,否则—— 光是想一想,店家就觉得天瞬间塌了一半。 岑洲,临县。 这里比不上长安的热闹,长安一入夜,街上亮起的一排排烛火似是天上繁星,街上的游人行客塞满街巷,东西坊市中的叫卖声络绎不绝,大大小小的酒肆都是宾客满堂,胡姬在鼓声下翩翩起舞,婀娜的舞姿看得人眼花缭乱。 临县虽是依山傍水之地,可到底偏远,更因那连绵不绝的群山,极其容易滋生山匪打家劫舍,故而一入夜,这里的商铺便早早关门,路上人烟稀少,在寂寥的几盏灯笼下,只有一两只野猫出没。 秦津依靠着脱漆的栏杆,正将手中未吃完的干粮扔给蹭他腿的一只瘦弱野猫:“你倒是机灵,知道来此处寻我。” 小猫喵喵叫了两声,算是回应。 秦津勾了勾唇,一块石子忽而径直朝他砸了过来,在临近时,他抬手不紧不慢接住,方才抬眸看向石子砸过来的方向。 一双熟悉的杏眸映入眼帘。 -----------------------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啦,晚了两分钟,今天时间有些赶,欢迎大家来抓虫 第61章 拿人手短 几盏灯笼悬挂在萧条幽暗的长街,昏黄黯淡的光晕洒在潮湿的青石板小路上,却显然无力对抗浓郁的黑夜,斑驳的光晕在长风的催动下,晦暗不明的光渐渐被吞噬。 五六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壮汉打破了入夜后的寂静,他们齐刷刷涌进街巷口,低着头神色紧绷,警惕地张望着四周,个个身形魁梧健硕,腰间别着血迹尚未擦净的大刀,寒光在刀身不断闪烁。 虽已经小心掩藏,可举手投足间,无法改变他们身为亡命狂徒的警觉杀意,惊得几只野猫到处流窜。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地面,沉稳有力的步伐不断踩在水洼中,溅起点点泥泞。在确定周遭安全后,这几人从深巷一户破旧的宅院中推出两辆板车,一前一后护送着板车离开。 薛溶月小心上前,自窗户敞开的细小缝隙朝外望去,却见板车上盖了厚厚的布料,将车上运送的物什包裹十分严实,完全看不出是何。 待这群壮汉走远后,骆震开口道:“他们应当就是危害临县百姓的山匪,一入夜,百姓商铺纷纷紧闭门窗,只有他们还敢在街上大摇大摆的行走。” 净奴面色凝重:“郑娘子肯定就落在他们手中,山匪已经猖狂到如此境地,府衙为何都不管一管?” 薛溶月合上窗户:“他们既然敢如此肆无忌惮,定然是与周遭府衙都有牵扯。” 净奴叹气:“苦了这里的百姓了。” 薛溶月问:“观鹤呢,她与舒曼可互通了书信?” 骆震带着观鹤率先抵达临县,依照薛溶月的吩咐,尽快想办法与郑舒曼互通书信,好得知她的安危。 骆震答道:“信已经托人送上去了,还未有回信。日夜不分的疾驰赶路,观鹤精疲力竭昏睡了过去,今夜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就没有叫她。” 薛溶月颔首,见骆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道:“有话直说,莫要吞吞吐吐。” 骆震将心中的疑惑道出来:“之前观鹤说,她与郑娘子之所以能够互通书信,是因为收买了一位山匪。” 净奴不解:“有何不妥,难不成是观鹤说谎了?” 骆震摇头:“倒不是说谎,只是属下觉得有些蹊跷。来之前我们并不知晓这群山匪有何能耐,来之后属下特意打听了一番,他们盘踞这里数年已成气候,与府衙勾结,鱼肉百姓,三天两头打家劫舍,地主豪绅也敢动手,是不缺银钱的主。” “郑娘子身份贵重,涉及颇多,看管她的人定是山匪当家的心腹手下,这样的角色怎么会轻而易举的被观鹤一只玉镯两支玉钗给收买了。”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62节 净奴心头一沉:“你担心他们是在引蛇出洞?” 骆震眉头紧皱:“不然无法解释这其中的疑点。” “如今外面可有异动?”薛溶月忽而开口问。 骆震愣了愣,随即回答:“并无。娘子放心,属下派人把守此地,一旦出现可疑之人,他们会第一时间传报。” “那就是了。” 薛溶月说:“引蛇出洞的前提是要抓蛇,若真是故意为之,他们将我引来总要有利可图。” “他们在我身上能得到什么?银钱?权势?还是薛家女?你也说了,他们并不缺银钱,没有必要费尽周折冒这么大的风险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权势,绑来我也成全不了他们,至于薛家女的名头,他们是一群亡命之徒,并非世家子弟需要联姻,薛家女的名头对他们来说还不如几两银子。” “一群山匪,与舒曼外祖家有所牵扯才敢胆大包天将她绑走,若是再绑走我,那就是在找死,朝廷不会任由他们这般肆无忌惮挑衅。况且我们已经到达临县两个多时辰了,信也已经送上去,他们要抓人早就来抓了,还在等什么?” 骆震与净奴听完顿觉有理。 费尽心思将她们引来又能得到什么? 而且,这群山匪恐怕是最不想他们绑走郑娘子的事情被旁人知 晓,一旦闹大,惊动朝廷,别说是府衙了,郑娘子的外祖家也保不住他们。 “要么,这背后酝酿了不可告人的惊天秘密,必须涉及我。” 薛溶月说:“但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的计划实在太过简陋也太多变动,他们怎么笃定我一定会来,或者我会顾及舒曼的名声,得知此事后不先报官?” “要么,就是山匪内部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不过骆震的担忧也并非杞人忧天,出门在外小心为上,骆震你吩咐下去,这几日我们暂且分散而居,但也不要离得太远,一旦发生意外,能逃走的尽快逃走,去搬救兵,不要白白送了性命。” 骆震连忙应了一声,净奴宽慰道:“幸好在此地遇到了秦世子,真是没有想到。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娘子,你是怎么知晓秦世子会出现在临县?” 薛溶月端起身前的热粥,慢条斯理道:“岑洲临县最适宜栽种茉莉,这里的茉莉最是出名,我也略有耳闻。那日青衡山上,秦津身上还残留着茉莉花香。” 净奴不信:“只是因为此吗?也太牵强了。” “当然不是。” 薛溶月道:“因家家户户栽种茉莉的缘故,临县的衣食住行上都喜茉莉,而秦津送来的那些首饰、布料、绸缎不论是雕刻的花样还是绣工绣样都一一印证了我的猜测。” 净奴了悟:“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拿起一支簪子上面就雕刻着茉莉,拿起一只金镯上面也雕刻着茉莉。” 净奴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秦世子可说今夜何时会到访吗?” 方才两人虽然打了一个照面,秦津却并未入内,反倒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后,示意她立刻合上窗户。 喂完猫后,秦津便晃晃悠悠地离开了,也不知去了何处。 前脚秦津刚走,后脚那群山匪便来了。净奴不由猜测:“莫非秦世子与那群山匪也有联系?” 用完了一碗热粥,隐隐锥痛的小腹好受许多,薛溶月“嘶”了一声,忽而开口:“你还记得姬甸有多久未在长安城露面了吗?” 净奴皱眉思索半晌后答道:“除了在茶楼那日匆匆一瞥后,好像许久都未见过姬郎君了,比郑娘子回岑洲省亲还早些。” “娘子怎么好端端问起了姬郎君?” 薛溶月沉吟片刻,摇头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蹊跷,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茶楼瞧见姬甸之后没有多久秦津就来了岑洲临县,明确是为了办差,她隐隐觉得秦津会来此处,或许与姬甸有关。 只是再多的猜想还是要等秦津来了之后方才能解惑。 这一等,便到了深夜。 长街空无一人,徒留野犬在不知名的小巷中狂吠。阴云悄然消散,门前悬挂的那一盏散发着幽冷光晕的灯笼也在不知不觉间熄灭,只有一弯清冷的明月盈盈驻足,不曾离开。 窗户敞开一条缝隙,淡淡的雨水涩腥气息混着茉莉花香钻入屋内,风吹幔帘,一盏昏暗的烛火已经快要燃烧至尽头。 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忽而攀上薛溶月的脚踝,薛溶月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噌”的一声站起身来,惊慌失措的左右张望,却见屋内空空荡荡,最后还是小猫喵喵叫了起来,薛溶月方才低下头,在桌子底下寻到它的身影。 薛溶月认出来,这是秦津之前喂养的那只瘦弱的野猫。 她弯腰将一只扒着她的脚踝,半点都不认生的小猫抱起来,抚摸着它的毛发问道:“你家主人呢?”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两声短促的叩门声。 薛溶月拿起烛火上前,透过昏黄光晕打量门外那道轮廓,确认是秦津无异后,才将门打开:“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竟然派一只小猫来打头阵。” 秦津身着一袭绣竹绘鹤的描金窄袖玄袍,墨发用木冠束起,虽不比在长安城中那般风流倜傥,意气风发,但丝毫不减面冠如玉的俊朗。 门猝不及防的打开,秦津那双疏朗清隽的眉眼不偏不倚望向她。 四目相对,他似是愣了须臾后移开目光,闻言,无奈说道:“我见屋内烛火幽微,以为你已经歇下了,本想离开,一个不留神它却钻了进去。” “我在等你,还未歇下。” 薛溶月退后一步,让他进来。 秦津犹豫了一下,没有动:“如今已经夜深了......” “你还好意思说呢,让我等到现在。”薛溶月瞪了他一眼,见他一直站在门外不进来,不禁催促道,“赶紧进来啊,一会让旁人看见了。” 秦津先是开口解释:“今夜事忙,一时脱不开身。” 听得她的催促,他手掩唇轻咳了一声,只得再次重复:“已经夜深了,不便入内......” 薛溶月这才反应过来他在扭捏什么,直接伸手将人拽了进来:“这个节骨眼上哪还有功夫在意这个?” 她关上门后,又寻了两支蜡烛点燃,屋内顿时亮堂了许多。 转过身,薛溶月见秦津垂着眉眼,拘束地站在屋内,不由感到一阵好笑。她举着一盏烛火走上前,故意凑近觑着秦津的神色:“世子,坐呀,站着干什么?你不会是不好意思了吧。” 女子身上清雅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一双明亮澄澈,似含着春日雨水的杏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随着她的脚步靠近,在摇曳的烛火下,他甚至能清晰看到薛溶月细腻白皙面容上的细小绒毛,而她呼出的每股气息都分毫不差地洒在他的脖颈处。 喉结上下一滚,秦津无法控制在薛溶月呼出的每股气息洒过来时,脖颈处肌肤的微微抽动,就像是他无法克制在薛溶月靠上前时,他忽而急促起来的心跳。 他眼睫微颤,刻在骨子里的规矩迫使他立刻垂下眉眼,目光没有落在不该看的地方。 退后一步,他寻了一张木凳坐下来。 薛溶月笑嘻嘻跟着坐下来,怀中的小猫踩着薛溶月的胳膊,急切的欲往桌子上的糕饼汤粥上扑过去。薛溶月拿起一块糕饼:“看来你这个小家伙是又饿了。” 秦津倒了一盏凉茶饮尽,闻言看向桌子上的膳食,诧异道:“都这个时辰了,你还未用晚膳吗?” 薛溶月摇了摇头:“这是给世子留的饭食。” 对上秦津愣住的目光,她解释道:“我见你将干粮都喂给了野猫,想着万一你晚上没有用膳,可以先垫垫肚子。” 她抬手碰了碰汤碗:“可惜,已经凉了。” 指节随着薛溶月每一个话音的落下而轻轻颤抖,秦津握着茶盏的指尖发白,薄唇轻抿,他不动声色道:“我晚上确实没有用膳。” “那,我让人去热一热?” 不等薛溶月站起身来,秦津已经抬手为自己盛了一碗粥,他低声道:“无事,不用麻烦了。” 薛溶月刚想说冷粥伤脾胃,见他已经动筷,便也不再说什么。 待秦津将桌子上的饭菜吃了个七七八八,搁下筷子时,小猫也被填饱了肚子,在薛溶月怀中“咕噜噜”睡得十分安稳。 薛溶月的目光落在秦津腰间的一块其貌不扬的令牌上,突然发问:“世子也成了土匪。” 秦津顺着薛溶月的目光看向腰间,便听薛溶月缓缓说道:“我在那群山匪身上也看到了这块令牌 。” 秦津没有否认。 薛溶月心中明白几分,意味深长地看着秦津:“世子是故意令我看到这块令牌的吧,不然以你的警惕性,若是不想让我知晓,不会出现这般明显的纰漏。” 沉默须臾,秦津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心中明白就好,怎么还说出来了。” 薛溶月弯唇笑了起来,她身子前倾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问道:“世子可是在那群山匪窝中当卧底?” 薛溶月浓密卷翘的眼睫如同一把小扇子,随着她唇边的笑意一颤一颤。秦津看着她故弄玄虚的神色,也不禁勾起了唇,配合着她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想?” 薛溶月白了他一眼,嗤道:“难不成你放着好好的世子不当,真的跑来这里当山匪。” 秦津那双桃花眼生得十分标志,望过来时,眼眸中总是含着几分潋滟春光,似是含情脉脉,情深几许。有钩子一般,让人无法顺利的从他的目光中脱身。 薄唇勾起的弧度加深,秦津剑眉微挑,低声的嗓音响在耳畔:“薛娘子还真是聪慧过人。” 薛溶月不知为何,耳根莫名有些发烫。她清咳一声,开始恼怒遮掩,斥道:“你少在这里嬉皮笑脸的,我跟你说正事呢!” 秦津话倒是应得爽快:“我洗耳恭听。” “舒曼是不是在那群山匪手中?” 薛溶月没有兜圈子,直白地发问。 秦津也没有与她遮掩:“是被他们绑去了山上。” 薛溶月抿了抿唇,不禁问道:“他们为何要将舒曼绑走,换而言之,他们为何非要强逼舒曼嫁给年过四十的上州刺史为继室?” “其中的关窍涉及颇多,我不能告诉你。知道这些,对你而言也绝非好事。” 谈及正事,秦津敛起唇边的笑,微微正色道:“我只能告诉你,郑娘子目前并无性命之忧,那群山匪到底顾及她的身份,虽关着她,一切待遇都为上乘。” “只是,若是郑娘子迟迟不肯点头,待他们的耐心消耗尽了,便难说了。” 薛溶月应了一声:“山上的匪寇可多?” 秦津明白她的意思,摇头道:“比你想象的多很多,若是你想派人偷偷上山搭救,还未进去被关押的地方就会被发现。” 薛溶月虽早有预料,闻言也不由蹙眉,在心中思索了半晌对策,她的目光落在对面的秦津身上:“世子,里应外合可行?” 秦津薄唇微不可察地翘了翘,抬头看向薛溶月:“那要看薛娘子打算和谁里应外合了。” 薛溶月迎上秦津的目光,一手托腮,盈盈笑道:“姬郎君如何?” 翘起的弧度压平凝滞一瞬,秦津毫不犹豫拒绝道:“他不行。” 薛溶月脸上笑意加深,故作为难地皱起眉头:“......那应该找谁帮忙好呢?” 秦津脸上的笑意彻底敛起,他站起身来,不咸不淡道:“是啊,找谁帮忙好,难选,实在是太难选了,薛娘子就慢慢想吧。” 薛溶月没有忍住笑了起来,她见好就收,一把拽住秦津,称赞的话语似是滔滔江水:“我知道了,自然是要请英明神武、英俊潇洒、英姿勃发、英俊豪杰、英姿迈往的秦世子帮忙了!” 秦津脚步顿住,脸上露出诧异神色:“秦世子?秦世子也不行。” 薛溶月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为什么?” 秦津垂眸瞥了她一眼,口齿间溢出一声冷笑:“因为他不帮没有眼光的人。” “别呀。”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63节 薛溶月又笑了起来:“你少诋毁秦世子了,他才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他肯定会帮我的。” 秦津挑了挑眉,身子懒散自得地靠着一旁的屏风,闻言故作不解地问道:“如此笃定吗,为何秦世子一定会帮你?” 薛溶月将小猫放在桌子上,一步步走近。 秦津懒散的身形随着她步伐的越发靠近也不由站直两分,下颚紧绷,眼睫再次扑扇起来,他冷淡桀骜的面容显露出两分不自然出来。 清了清嗓子,他刚想开口,薛溶月却已经停下脚步,眼疾手快的将他放在怀中,不慎露出一角的荷包抽出来。 得意地晃了晃荷包,薛溶月笑语盈盈地看着秦津:“就凭世子怀中还揣着我绣的荷包。” 薛溶月心道:拿人手短,总不好意思拒绝她吧。 方才的游刃有余随着薛溶月指尖晃动的荷包而瞬间消失殆尽,秦津耳垂一下子就红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拿人手短的缘故。 -----------------------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给世子来个天崩地裂[狗头][狗头] 第62章 安安静静 “娘子,郑娘子的信传回来了。” 净奴快步走进来,将观鹤呈上来的密信递到薛溶月手边,薛溶月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拆开信后簪花小楷映入眼帘。 确认无疑,这正是郑舒曼的字迹,她不由松了一口气。 信上字迹匆匆,或许是条件有限,郑舒曼并未书写太多内容,除了简单报了平安后,嘱咐薛溶月山匪人多势众,不可轻举妄动,一定要顾及自身安危,并告知她,帮忙送信的山匪是可以信任之人,不必担忧。 以防万一,薛溶月阅后,将信纸焚烧殆尽。 净奴见薛溶月面色苍白,将刚煮好的红枣茶端过来:“我听观鹤说郑娘子一切安好,娘子这下也可以放宽心了,趁还未想出对策之前,赶紧将自己的身子养好。” 不知是不是因昼夜赶路太过劳累的缘故,此番月事来势汹汹,极其不配合,薛溶月腹部整整绞疼两日,疼得根本下不来床,即便喝了大夫开的药也是无济于事。 虽然已经确定了里应外合的对策,但具体要如何实施还要与秦津详细规划,可这两日不知山上出了什么事情,不分昼夜,经常能在街上看到脚步匆匆的山匪穿行,秦津也已有两日未曾露过面。 在这个节骨眼上,尚且不明山上发生了什么变动,薛溶月一行人也不好轻动干戈。 薛溶月接过红枣茶:“今日已经好上许多,骆震出去打探消息可曾回来?” 一盏红枣水下肚,薛溶月紧蹙的眉心松开些许,她无奈道:“早不疼,晚不疼,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不争气。” “还没有。街上到处都是山匪,骆震他们也不敢随便拉人去问。” 净奴回禀完后,坐在床边为她揉着小腹:“又没有耽误事,娘子何必自责?就算现在小腹不疼,不还是要坐在这里苦等。” 刚喝完了药,困意不知不觉上涌,薛溶月在和净奴闲聊中沉沉睡去。 待薛溶月睡熟后,净奴轻手轻脚为她盖上被子,这才起身离开。 刚合上门,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净奴转身看去,见骆震神色凝重行来。 她不由一愣:“你这是怎么了?” 骆震未答,反问道:“娘子呢,可曾歇下?” “刚刚睡下。” 净奴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我们被山匪盯上了?可要我现在去将娘子唤醒?” 骆震摇头:“倒不是我们。” 他低声说道:“我派人打听到,山匪之所以在街上横行,是因为山上突发暴乱,山匪中混进去的卧底偷走了宝物,惹来山匪到处搜查抓人。” 骆震上前一步,小声说:“秦世子已经有两日未曾露过面了,我担心......” 秦津在这个节骨眼上隐姓埋名出现在临县,自然不会是为了游山玩水,薛溶月虽未对他们言明,但作为知晓秦津真实身份的骆震与净奴来说,也能够从中窥探出一二。 净奴眼皮狠狠一跳:“你是担心山匪正在搜查的人是秦世子?” 骆震点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朝屋里望了一眼:“可要将此事告知娘子?” 净奴神色也染上两分凝重,在门前来回踱步,思索片刻后,终是缓缓摇了摇头。 她说:“这些尚且只是你的猜测而已,还需打探清楚才能去想下一步,你再派人去街上打听打听,得个准信再来回禀。” “况且,即便现下告知娘子也是于事无补,我们连秦世子身在何处都不清楚,如何能够帮忙?只会自乱阵脚。” 净奴是薛溶月的贴身侍婢,两人情同姐妹,净奴说的话不亚于薛溶月的吩咐,骆震闻言不再犹豫,应了一声后快步离开,前往街巷继续打探消息。 薛溶月是被门外响起的谈话声吵醒的。 手撑着坐起身 来,绞疼的小腹已经好上许多,让她终于能够安稳的睡上一觉。 起身时,薛溶月头脑尚且有些昏昏沉沉,她缓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趁着昏黄的晚霞朝外面望去,如今天色已暗,两盏灯笼一左一右挂在檐下,一男一女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在火光下静静站立。 薛溶月醒来后还没有感觉到异常,只是忽而不再听到交谈的声音,抬眸也只看到一男一女的身影立在门前,在明亮的火光下,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女子云鬓上的流苏安静地垂下来,直到她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唤净奴—— 薛溶月确信,在这一刻,她绝对张开了嘴巴,唤出了净奴的名字,可是屋内安安静静,她并未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起先,薛溶月还以为是自己喉咙干涩,只张开了嘴,却未能发出声音,直到她清了清嗓子,一连呼唤了几声,才终于发现不对,毛骨悚然的惊恐席卷全身。 ——为何会如此安静? 不仅她的呼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黄昏日落的这个时辰,本该是临县一日当中最为热闹的时候。 商贩云集沿街叫卖吆喝,行人或脚步匆匆或驻足与商贩讨价还价,在鸟雀啼叫声中,嘈杂的马匹人声混着升起的袅袅炊烟,将临县的烟火气慢慢铺就。 可眼下却一丝声音都没有,甚至于比入夜后还要安静。 入夜后起码还会隐隐传来两声犬吠,或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猫正在屋檐上攀爬行走,时不时发出一两道叫声。 可此时,仿佛这天底下所有的活物都已经消失不见,不然为何连一丝声音都没有泄漏出来,耳边是无法言喻的静默,静到薛溶月甚至无法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薛溶月愣愣地望着门外的两道身影,指节缓缓收拢,指尖用力地握着盖在身上的锦被,眼睫不住地颤动。 她不由在心底问自己,门外这两道身影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多久了? 为何从她睁眼到现在,两人就像是一尊被雕刻出来的石像,一动不动。 没有风,没有声音,没有垂落的叶子,没有掠过的飞鸟。 湖面不再泛起涟漪波纹,大雁无法翱翔天际,炊烟凝固在某个位置,再也没有产生任何的变化。 眼前仿佛是忽而陷入停顿的皮影戏,签手不再拨弄手中的线杆操纵影人,所以影人定格在某一刻,再也无法活灵活现顺着剧情往下表演。 万物都被定格了。 额头泛起密密麻麻的冷汗,顺着鼻尖鬓角涔涔落下,薛溶月抓着锦被的指尖越发用力,唇色不知不觉间苍白下来。 无法控制的惊恐涌上心头,她面容紧绷,眉心在惊慌失措中一阵阵抽搐。 终于,她再也无法忍受这如同被吞噬一般的死寂,尖叫声顺着喉咙刚欲喷涌—— 无形笼罩的屏障像是忽而碎了,大股的声音在这一刻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疯狂涌入! 黄昏时柔和的风戏弄着飘落的翠叶,连同升起的炊烟也被吹散,飞鸟掠过湖面荡起层层涟漪,远行的大雁挥动着翅膀穿梭在云霞中,行走在屋檐瓦舍的野猫忽地跃起,扑向蜻蜓,口中发出不甘的叫声,远处的野犬不知撞见了什么,狂吠不止。 脚步声重重叠叠,街巷中到处充斥着商贩与买家讨价还价的声音,窗下一如既往摆起的素面摊子,老翁正在热情的招呼着食客,一边娴熟的从沸腾冒烟的汤锅中捞起一捆捆煮熟的细面,盛进碗中,淋上罐子中的秘制浇头,香气不由分说的顺着墙根钻入窗内,不用薛溶月深吸,便能嗅到浇头令人垂涎欲滴的酱香。 近处,立在门前的一男一女也在这一刻忽然“活”了过来,女子抬手将险些从云鬓上滑落的流苏步摇扶正,回着对面男子的话:“娘子身子不适,一个时辰前才歇下,还未睡醒。” 对面的男子顿时收起了懒散,低沉的声音发紧:“身子不适?她怎么了?” 女子轻咳一声,支支吾吾了几句,仍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出来,男子不由着了急,一连串的发问: “是染了风寒,还是患上了什么疾病?” “可曾叫过大夫来瞧?” “吃过药了吗?” “找的哪个药堂的大夫,医术如何?” “药可有用?药方让我看看。” “我知道附近有位医术高超的大夫,我去请他再来把把脉。” 女子赶紧叫住转身欲要离开的男子,扶额叹气后,不得已地全盘托出:“娘子是、是因月事来了,并不是染疾患病。” 这是净奴与秦津的声音。 深深喘了一口气,薛溶月听着净奴与秦津的交谈声,耳畔嗡嗡作响,发白的指尖在此刻终于可以缓缓松开锦被。 她甚至陷入一瞬的茫然。 方才,难道是她睡醒时头脑不清的错觉? 温热的液体在指缝间流淌,薛溶月缓缓抬起手,松开的掌心中露出因用力还被指尖戳破的血痕。 血迹沾染在指甲上,提醒着她方才触目惊心的一切。 ......不是错觉。 茫然褪去,薛溶月清楚的明白,方才她所感受到的一切荒谬,都是真实,绝对不是她的错觉! 薛溶月刚想唤来系统,可门外的交谈声再次响起。 “世子,外面的山匪到底是在寻找何人?” 净奴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声:“闹得如此声势浩大,着实令人担心。” 薛溶月从惊恐中脱身,理智回笼,她瞬间意识到有比刚才更紧要的事情要处理,于是,她话音一转,声音滚过干涩的喉咙,发出一道清晰的:“净奴!” 门外的交谈声一顿,净奴转身推门走了进来:“娘子,你醒了,秦世子正好在门外。” 净奴走近,见薛溶月唇色发白,面容上还残留着细汗,也顾不上旁的了:“娘子,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小腹又疼了起来?” 喉咙疼得像是被沙砾磨过一般,薛溶月指尖指向不远处的茶壶,净奴顿时明白过来,快步倒了一盏茶端过去,薛溶月接过,将其一饮而尽方才好受些许。 她摇头道:“无事,我只是......” 尽力将心头残留的惊慌压下,薛溶月深吸一口气,待声音平稳些许后,方才继续说道:“我只是做了一场噩梦,还有些惊魂未定。” 净奴松了一口气,又问了一遍:“娘子还难受吗?” 见薛溶月摇了摇头,她指向门外站立的身影说道:“娘子,秦世子来了,您可要见?”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64节 薛溶月颔首:“让他稍等片刻。” 换了衣裙,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髻,薛溶月收拾妥当后,净奴将秦津请进来,奉上热茶后便离开守在门外。 秦津在瞧见薛溶月的第一眼便蹙起了眉宇:“你身子果真好些了?” 薛溶月目光落在他手中提着的油纸包上:“是糕饼吗?快拿过来让我吃两口,我饿了。” 这几日因身子不适,她根本吃不下去膳食,如今好些了,也后知后觉感到了饿。 秦津将捆绑的油纸拆开,浓郁的香气瞬间扑鼻。不是糕饼,还是一只剁好的烤鸭,外皮烤至红润油亮,口感酥脆,馥郁醇厚的肉汁顺着鲜嫩的内里缓缓流出来。 秦津道:“这是临县出名的一家烤鸭铺子,慕名而来的人很多,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薛溶月接过秦津递来的筷子,咬了一口,顿时眉开眼笑:“好吃。” 她刚想唤净奴一同品尝,秦津看出她的心思,先一步开口:“我带来了好几只,已经分给净奴她们了。” 薛溶月这才安生吃了起来,她确实是饿了,一整只鸭子吃了大半个才住手。想起方才秦津与净奴的交谈,她问道:“山匪在找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些山匪怎么天天在街上行走。” 秦津并没有隐瞒她:“山匪中混进了衙役,前两天偷走了山匪记录的,与周遭官宦人家利益牵扯的账簿,如今他们正在满城搜查。” “衙役?” 薛溶月惊讶:“这里 不是官匪相护?” “有狼狈为奸的恶人,自然也有一心为民的好官。” 秦津解释道:“上一任县令曾发愿誓要铲除盘踞在此的山匪,曾率领衙役与他们缠斗数次,可惜后来被山匪毒杀身亡,但早年间奉上任县令之名,混进山匪中里应外合的衙役尚存,这才能掀起如今的变故。” 薛溶月叹息:“原来如此,可惜了,如今的县令怕是早已被山匪收买。” 这些山匪横走在临县的大街小巷,但凡县令能够派衙役上街巡查,他们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动辄欺压打骂百姓。 她看向秦津:“世子此番隐姓埋名混进山匪当中是为了那些账簿,还是为了铲除这些山匪?” 秦津答道:“都有。” 薛溶月笑了笑,倒了一盏清酒敬秦津:“那就祝世子旗开得胜,早些铲除这些为虎作伥的官宦和山匪。” 秦津按住她:“身子不适还敢饮酒。” 薛溶月撇嘴:“小酌一杯不碍事的。” 秦津懒懒瞥了她一眼,夺过她手中的酒盏:“薛娘子,对自己的酒量也该有一些自知之明了。” 薛溶月头一次悔恨自己不该在秦津跟前装醉,惹得秦津根本不信她其实酒量甚好。 叹了口气,她一手撑着下巴:“可是我想与世子对酌。” 清冽的酒香从口中灌入,秦津放下酒盏,随口问道:“为何?” 薛溶月弯起眉眼,似真似假地说道:“我心里乱,喝醉了就不乱了。” 秦津看向她,没有问她心里为何会乱,而是道:“那等你身子好了再说。” 薛溶月反驳:“已经好了。” 秦津好整以暇地指向一旁:“看见那块铜镜了吗?” 薛溶月顺着看过去:“我眼睛又不瞎,怎么会看不见?” 短促地哼了一声,秦津慢条斯理说道:“那就请眼睛不瞎的薛娘子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色有多苍白。” 薛溶月撇了撇嘴,开始找秦津的茬儿,她目光上下打量着秦津,挑刺道:“世子就是这么卧底在山匪窝的吗?” 秦津剑眉轻挑:“薛娘子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薛溶月嘴上说着不敢当,却指着秦津的衣袍滔滔不绝,“你看看你穿的什么?绫罗绸缎制成的锦袍,腰间系着玉佩,打扮的如此好,哪个山匪会这样?” 随着薛溶月话音落下,秦津神色出现明显的凝滞。 薛溶月觑着他的神色,得意一笑:“被我说中了吧,那群山匪是不是眼瞎啊,你天天穿的这么花里胡哨,他们也不起疑心吗?” 话音落地,薛溶月愣是给自己说害怕了,猛地前倾身子,拉近她与秦津的距离:“秦津,你不会已经暴露了吧?!那群山匪会不会派人跟着你,你可别连累了我——” 女子卷翘的眼睫近在眼前,鼻子上的那颗小痣清晰可见,这是个极其暧昧的距离,只是女子气若幽兰的口中吐出来的话语实在太不动听,无法建立起旖旎的气氛。 伸出一根手指,秦津面无表情,戳着薛溶月的肩膀将人给摁回去:“不会,你少说点话。” 薛溶月也觉得秦津应当不会蠢成这样,但还是忍不住确定:“真的不会连累我?” 秦津微笑着咬牙切齿:“是的,不会。” “那就好,别到时候人没有救出来,咱俩倒是双双成了山匪的刀下亡魂。” 薛溶月忍不住嘟囔起来:“悄无声息死在了这里,到时候长安一直寻不到你我的身影,说不定他们还以为咱俩是私奔去了......” 秦津:“......” 他轻咳一声,别过脸去:“读过书吗,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抱歉宝子们,时间太赶了,没有写到世子的天崩地裂,我发誓,下一章一定有! (来自十点二十二就要更新,但十点二十九才写完一半剧情的作者哭着说道) (甚至来不及修改错别字了[化了]) 第63章 有点天赋 “你有学问,就你读过的书多行了吧。” 薛溶月白了他一眼,刚想反驳,忽地回想起上次两人也针对这个问题展开过激烈探讨,她因不争的事实而落于下风。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她只能偃旗息鼓,愤愤甩下这句苍白的话语。 但到底还指望秦津帮忙,薛溶月没有跟他过多计较:“正好今日你来了,我们商讨一下如何里应外合,救出舒曼。虽说她暂时没有性命之危,可据我打听,那群山匪都是畏威而不怀德的亡命之徒,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翻脸了,她处在那样一个狼穴中,我实在放心不下。” 秦津颔首:“姬甸就在不远处的茶楼候着,你派手下人走一趟,将他寻来吧。” “姬甸?他怎么也来了?” 薛溶月诧异之下还有些不情愿,要知道她虽然与秦津化干戈为玉帛了,但对于姬甸,还是不信任。 秦津幽幽说道:“不是某人说,要与他里应外合救人吗?” 薛溶月不承认:“某人是谁,谁想与姬甸里应外合救人?世子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我又半点不清楚。” 秦津抬眸觑了她一眼。 薛溶月嬉皮笑脸凑上前:“我只说过要与英明神武的秦世子里应外合。” 薄唇情不自禁地往上翘了翘,秦津意识到后立刻收敛,语气冷淡:“都说了,你惯会花言巧语。” “少装模做样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薛溶月马上变脸,伸脚踹他。 结结实实挨了一脚,秦津见好就收:“姬甸混入山匪中间已有段时日,颇得山匪当家的看重,关押看守郑娘子的人正是他的心腹。” 薛溶月恍然大悟:“怪不得观鹤能够轻而易举将人收买,舒曼也说那人可以信任不必担忧,原来是他的人。” 救人当先,她与姬甸过往的恩怨在这个节骨眼上自然不值一提。薛溶月叫来骆震,让他亲自前去茶楼,将姬甸请来。 骆震蹲在门外面啃烤鸭啃得满嘴流油,闻言急急忙忙擦嘴,应声离去。 “世子,今日真不打算与我小酌一杯吗,我们好歹也算是他乡遇故交吧。” 趁着这个空当,薛溶月热情相邀。 秦津察觉出不对:“为何一直邀我对饮?” 当然是因为要攻略了。 向来只有男人对她示好的份儿,她何曾费尽心思去攻略讨好过一个男人,自认为能用的手段都用过了,可秦津的好感度和恨意值就像是凝固了一般,都多久没有动过了。 她实在是没有招了,出门在外也没有那么多可以施展的机会,便想生搬硬套,试试看《攻略手册》上的肢体接触还有没有效果,可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来,她实在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事后也难以寻找自圆其说的借口和台阶。 思来想去,还是装醉这一招巧妙,她用起来也得心应手。 谁知,秦津竟丝毫不配合。 面对他怀疑的目光,薛溶月理直气壮道:“都说了,庆祝一番我们能够他乡遇故交啊,那夜世子在临县看到我,就没有半分诧异吗?” “......等等。” 薛溶月忽而意识到了什么,坐直身子:“你当时......真的一点都不惊讶!” 见薛溶月反应过来了,秦津清咳一声,垂眸遮掩:“我这个人向来如此,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不是你五岁那年尿床被我发现的时候了。” 薛溶月听不下去了,毫不犹豫揭他的短。 若说之前秦津的脸红还是温和含蓄的,随着薛溶月这句猝不及防的话语落地,秦津在短暂的空白后,从头到脚“轰”的一下红了起来,比贴在门上的关公相还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不可置信地拔高声音:“薛溶月!” “你看,一试便知。” 薛溶月一脸无辜地摊开手:“也不是面不改色啊。” 秦津瞳孔都处在震动当中,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来:“夸张,夸张用词你懂不懂,这就不用验证了吧!” “没有办法,我求知心向来比较重。” 薛溶月扳回一局,漫不经心端起手边茶盏,一双杏眸却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秦津身上:“就像我想知道,既然那人是姬甸的心腹,舒曼与观鹤互通的密信内容姬甸会不知晓?” 她冷哼一声,语气越来越重:“......既然姬甸知晓,那么秦世子自然也会知晓。” “秦津,你就这么瞒着不说!我就说那夜观鹤拦路,你怎么溜得那么快,你早就知晓我会来临县了是不是!?” 秦津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姬甸知晓,为何我就一定会知晓?况且,姬甸也是出身大族的世家子弟,平日里虽然是缺大德,但是守小节,未必就会翻看互通的密信。” “你少蒙我,姬甸能跑来这山匪当中埋伏卧底许久,定然是其中有牵连甚广的大事,出了舒曼这个变故,他怎么可能对传递出去的密信充耳不闻,一字不看!” 薛溶月冷冷觑着他:“说谎话的人以后一闭眼就醒不过来!” 秦津倒吸一口凉气:“薛溶月,你刚才还说他乡遇故交,你这也太狠了,把故交当死人诅咒啊。”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65节 薛溶月冷笑:“方才果然是在狡辩,没有说谎世子慌什么?” 薄唇轻启,秦津刚想开口,身后传来“咚咚”两道短促的敲门声,姬甸懒洋洋的声音随之响起:“两位,方便我此刻进来吗?天色暗了,蚊虫也多了,再被咬下去我就成一具干尸了。” 姬甸已经到门前了,薛溶月也不能真的让人在门外久等。 愤愤地瞪了一眼秦津,薛溶月表明事后再战的态度,开口回道:“门没有上锁。” 姬甸推门走进来:“屋里这么暗,你俩也不知道点个蜡烛,吵得还真是投入。” 掏出火折子将桌上的几盏蜡烛点燃,亮起的火光顿时驱散屋内的昏暗,姬甸转身坐下,看着薛溶月懒懒说道:“薛娘子,还真是好久不见了。” “我并非有意偷听你俩谈话,只是站在门前,你俩的声音一直往我耳朵里钻,想不听都难。”不待薛溶月开口,他继续说道,“我有一事不明,不知两位可否为我解惑?” 薛溶月向来知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毫不犹豫拒绝道:“有事不明就回去多思多想,变聪明一些,憋着吧。” 姬甸从善如流:“既然两位愿意,那我就斗胆问了——” “你们两个不是势同水火的仇敌吗,平日里赴宴主人家都提防着,不敢让你俩碰面。既然如此,你们两个是通过什么样的契机演变成如今这样?” “我寻思着往常你俩不对彼此出手,都已经能够称得上和睦二字,只是未曾言明知晓你会来临县,怎么就算有事隐瞒了?还不依不饶逼问,你俩是这个关系吗就故交上了?!” 薛溶月上下打量一眼姬甸:“姬郎君确实更胜一筹,不论远观还是近看,已与那群山匪无异,看来是天赋异禀,天生像是当山匪的人。” 姬甸嘴角一抽,面无表情感谢:“薛娘子谬赞了。” 薛溶月气定神闲,四两拨千斤道:“我虽不知姬郎君为何如此义愤填膺,但还是那句话,想不明白就更应该比旁人更加多思多想,笨鸟先飞,若一直愚笨下去,日后想不明白的事可还多着呢。” 姬甸向来口齿比不上薛溶月伶俐,闻言磨了磨牙,话锋一转:“薛娘子,您之前不还披雪上山,要杀秦世子吗?还放出了狠话,如今多好的时机,不会要出尔反尔,不杀了吧?” 薛溶月面色一滞。 那时,她被净奴从悬崖边拉上来,人刚从鬼门关上走过一遭,尚且还在气头上,当着闻讯赶来的僧人香客面子上着实挂不住,就撂下了两句“不死不休”的狠话。 如今被姬甸拿来取笑,到底有些难堪。 秦津这一刻体会到,他与薛溶月针锋相对时御安长公主有多头疼了,他无奈道:“不是来商量如何从山匪窝中救出郑娘子的吗?天色已经不早了,赶紧说正事吧。” 闻言,姬甸抬眸瞪他。 女人如手足,兄弟如衣裳是吧! 方才他落入下风的时候,怎么不见秦津出来打圆场,薛溶月一沉默,他倒是学会开口说话了! 秦津当没看到,刚欲切入正题,一旁的薛溶月忽而开口:“是,我已经与秦世子握手言和了,我反悔了,不想杀他了。” 姬甸冷笑一声,刚欲反唇相讥,余光却在这时候瞥见秦津疯狂上扬的嘴角。 姬甸:“......” 他在高兴什么? 姬甸匪夷所思地望过去—— 秦津感受到他的目光,掩唇咳了一声,却还不忘趁机对他挑了挑眉,一副“你看,我没有骗你吧,她现在真的不杀我了”的模样。 可以看出,秦津已经在克制上扬的唇角,但显然是在做无用功。 姬甸:“............” 不是,他在得意什么? 他到底又在得意什么?! 薛溶月反悔不杀他了,这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得意的事情吗? 姬甸觉得现在剿匪都不是第一重任了。 他必须要带秦津去道观里找真人驱驱邪了,不然谁也不知道这中邪的王八犊子会干出多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抬手灌了两盏凉茶,姬甸都无法将自己从荒谬中拽出来。 他败下阵来,薛溶月也言归正传:“山上匪寇众多,又有府衙庇护,想从山上将人救出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秦津道:“若是想让郑娘子下山,还是要先点头同意那桩婚事。” 谈及正事,姬甸也没有含糊:“可是郑舒曼不愿意配合,我已经告知过她,只是假装同意蒙骗山匪,待下山后自然会将她救出,但或许是碍于名节名声,她就是不肯。” “也可能是她不相信我,要不薛娘子你去劝劝?你俩向来情同姐妹,你既然为她千里迢迢奔赴此地,也不希望她因受困于名节名声而罔顾了性命。” 薛溶月沉默下来。 姬甸一愣,大吃一惊:“不是吧薛溶月,你不会也觉得那些虚无缥缈的名节名声能大过于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名节名声就是因人而异的枷锁,你们两个可别犯傻......” “不是。” 薛溶月打断他未说完的话:“让她不敢点头的原因从来都不是名节名声,而是那桩婚事。” 姬甸皱起眉头,刚欲说话,便见薛溶月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廊下那盏随着夜风漂泊的灯笼,浓重的夜色下,微弱的火光就像是一叶在河面上静静飘荡,孤苦无依的落叶,打着旋,不知哪股风浪就会将它推进深渊。 她说:“我们都清楚,那不过是哄骗山匪,先将人放下山的借口,可是姬郎君有没有想过,一旦她点头,山匪一定会拿来婚契让她签字画押,并且一刻不停送她出嫁。” 秦津垂下眼睫,看着茶盏中颤起的层层波纹,已经明白过来。 姬甸依旧不解其意:“是啊,送嫁时人多事乱,正是我们出手救人的最佳时机。” 薛溶月问:“救出来之后呢?” 姬甸被问得愣住。 薛溶月说:“浩浩荡荡的送嫁队伍穿行在临县,闹得满城皆知,即便我们将人救出来,这桩婚事就会烟消云散吗?” 姬甸不可置信道:“是,郑舒曼的外祖家居心不良,与山匪勾结想要逼婚,可我们将她救出来之后可以立即将她送回长安,有郑家伯父在,难不成她外祖家还敢追过去不成?她是郑家女,她的婚姻大事本就应由父母做主,余家怎么敢......” 话说到一半,姬甸猛然止住,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是啊,郑舒曼生母虽早逝,可生父与继室夫人尚在,婚姻大事,余家怎么敢越过他们、越过郑家去逼郑舒曼嫁人? 难道就不怕事后郑家人知晓与他们闹起来,从而一发不可收拾,牵扯出他们背后的阴谋勾当吗? 姬甸心下一颤,喉咙处不禁有些干涩。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郑家对这桩婚事心知肚明,早已默许应允,所以余家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要么,即便郑家如今并不知情,但待木已成舟后,余家有办法安抚住郑家夫妇。 或许是郑家有把柄落在余家手上,或许是利益置换,也或许是银钱官位,又或许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勾当,总之,余家能够确保郑家夫妇事后会认下这桩婚事,不会因此大动干戈。 而不论是其中哪一个可能,对于郑舒曼而言,只要她在婚书上签字画押,只要她坐上了送嫁的花轿,哪怕她能从山匪手中脱身,事后在郑余两家还有刺史的胁迫下,还是有极大的可能要嫁过去。 或者说,她一定会被嫁过去。 姬甸直到这一刻,才读懂郑舒曼的欲言又止,读懂她执拗不愿配合下的无奈痛苦。 难怪,甚至在落入匪寇之手后,她都不敢向郑家求救,因为她明白不会有人来救她。 他不知郑舒曼是何感受,可他作为一个局外人,在洞悉郑余两家的算盘下,心中都不禁涌起彻骨的寒意。 这可是骨肉血亲! 他来临县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绝对比不上余家在岑洲的根深蒂固,可即便如此,他都清楚那位与山匪狼狈为奸的刺史是何等的糟烂。 他出身于江南大族,前后三任夫人都死于非命,若非家族势强能够替他遮掩,恐怕早就因此入狱。郑舒曼根本不是被逼婚嫁人,而是愣生生被推到悬崖边,再往前一步,就会粉身碎骨。 而他尚且明了的事情,余家作为与刺史相交多年,牵扯颇深的门户会不清楚?可他们还是毅然决然将郑舒曼推了过去,眼睁睁看着她即将掉下悬崖。 姬甸收拢起指节:“那怎么办?山匪对于此事的耐心已经不多了,他们一定会硬来。剿匪也还不到时机,即便现在调派人手,我只怕山匪的耐心支撑不到那个时候。” “还是要让她先点头,假意答应这桩婚事,安抚住那群山匪。”薛溶月思索片刻说道,“但不能在送嫁时动手劫人,最好能在下山时......不行,还是要想办法,在舒曼假意答应后,出现变故,让他们来不及筹备婚事。” “而且这个变故不能出现在舒曼身上,我怕会因此激怒山匪,最好是山匪那边,或者是刺史......” 薛溶月眼前忽而一亮,连忙抬头看向秦津。 姬甸诧异:“杀了刺史?不行不行,他是至关重要的人证,必须活捉。” 薛溶月:“肯定不能杀,会打草惊蛇的,但若是刺史家中出现了变动不能举行婚事,比如白事,或者是刺史摔断了腿都可以。” 秦津沉吟片刻道:“刘牧震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只要不是身死,都不会阻碍他娶亲,白事倒是可取。” 秦津与姬甸同时想到一人:“刘牧行。” 薛溶月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他是谁?” 秦津解释道:“刘牧震的亲弟弟,前不久受了重伤,性命垂危,刘牧震为了他将岑洲的名医都请了去看诊,估计还有一口气。” 姬甸若有所思道:“那你写封信劝劝郑娘子,让她松口答应,正好我给送去。至于刘牧行,就交给你了。” 他拍了拍秦津的肩膀:“能者多劳,你去做掉他。” 秦津觑了他一眼,没有应声,而是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信的事不着急。” 薛溶月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你还有别的想法?” 秦津只道:“如今还是未知数,给我两日时间。” 姬甸明白过来,短促地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再说什么,跟着站起身来:“那我们两个先告辞了。” 薛溶月犹豫了一下,还是喊住了秦津,问他:“我若是有事找你,该怎么办?” 喉结上下轻轻一滚,秦津垂下眼,解下腰间一只不起眼的香囊递给薛溶月:“派人拿着这个香囊去方才他喝茶的那间茶楼,交给掌柜的即可。” 姬甸若有所思地来回巡视着眼前这两人,忽而出声:“送信也行哦,掌柜的不缺大德也守小节,绝对不会偷看的。” 听姬甸这么一说,薛溶月反而有些不相信,她朝姬甸勾了勾唇,对他再次进行肯定:“粗布麻衣穿在身上,姬郎君还真是一脸山匪样。” 姬甸瞪她:“不识好人心!” 直到离开薛溶月一行人落脚的小院,走进茶楼中,秦津在屏风后脱下一身描金绣鹤的锦袍,重新换上山匪穿的粗布麻衣,姬甸还在愤愤不平:“我哪里一脸山匪样子了?有眼无珠!” 他记仇,连带着秦津也攻击上了:“而且为什么光说我不说你?明明以前都是咱俩一起被她嘲讽。” 目光落在秦津换下的锦袍上,他冷笑:“也是,谁跟你一样,回回见她前还要先跑来沐浴更衣一番,广晟天天到处跑腿给你买锦袍玉冠,你也不嫌累。” 一旁的广晟暗自腹诽,这就是姬郎君的不懂之处了,要知道,人为悦己者容。 那山匪的粗布麻衣穿在身上,世子每回从山上下来还都血淋淋的,怎么能见薛娘子? 广晟朝秦津投去一抹支持的目光,世子,我懂你! 秦津慢条斯理道:“她就是嘴上不饶人,你别回回跟她呛声。” “?” 姬甸“噌”的一声站起身来:“我跟她呛声?你现在真是阴的没边了你!” 他咬牙切齿道:“还就是嘴上不饶人,你忘了她给你膳食里面下泻药的时候了?我就纳闷了,薛溶月到底有什么能耐,从小到大都能轻而易举蛊惑住你。”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66节 “我算是想明白了,就是幼时她给你看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书,把你的脑子给看坏了!” 姬甸幼时并不待见秦津—— 动不动会突然邪魅一笑,大冬天他躺在冻成冰雕的树上看书,书不知道有没有看明白,人粘在冰树上动不了了,好几个太监去拽他,最终将衣袍撕烂了才得救。 读个书会装自己是神童过目不忘,一炷香看了十三本书,看一本扔一本,口中还跟醉酒一般大声嚷着“简单简答”,把夫子气得半死,一考发现字都没有认全,手心喜提二十大板,筷子都拿不住了。 邀请他打马球,他老神在在抬眸瞥了他一眼,冷酷吐出一句你不是我的对手,其实那时候他连马都骑不好,左手还因从马背掉下来断着,打着石膏。 过年在宫外放炮竹,御安长公主担心不安全,将他手中的火折子夺过去,他站在一棵冻成冰雕的树下,声音非常低沉地说女人,你在玩火,不要妄图吸引我的注意。 直到被御安长公主按住打了一顿,他人才正常一些,姬甸幼时一直以为秦津是个傻子,后来才知晓傻子横空出世的原因,以及傻子背后的女人。 “也不对啊。” 姬甸觑着他:“我妹妹也买过这些杂书,我也慕名看过几本,也没有成你这样啊。” 他将薛溶月的话砸在秦津身上:“你指定还是有点天赋,当傻子的天赋。” 秦津理解他战败薛溶月,正是气不顺的时候,懒得跟他一般计较,刚欲行去桌边喝盏茶,脚下却忽而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一看,翠绿绸缎打底,上 面绣着水渡口两棵翠竹,和盛着一弯明月的河面。 正是薛溶月绣给他的那只荷包。 刚欲弯腰捡起来,一旁的广晟忽而惊呼一声:“原来在这,娘子送给我的荷包,我还以为掉在外面去了。” 广晟抢先一步将荷包捡了起来,拍去上面沾染的灰尘。 其实有一瞬秦津觉得是自己幻听了—— “你、娘、子、送、给、你、的、荷、包?!” ----------------------- 作者有话说:世子先是红温后又要裂开了 其实小月说的没错,姬甸是要菜就多练了,不然之后知道两人被赐婚了可咋整[化了] 第64章 薛家辛秘 临县依山傍水,汹涌的浪花时常拍击着岸边礁石,即便已经迈入炎炎夏日,此地依旧挣脱不开潮湿二字,炽热日色透过明亮的窗纸洒进屋内,肌肤总是泛起粘腻的湿意。 不光是人,连带着平日盖的被褥,净奴每日都要晒了又晒,不然到了夜里难以安眠。 趁着晌午的烈日,净奴抱着被褥走出来,起先,她是没有察觉出院落中产生的异样。 她照旧将被褥搭在晾晒的绳子上,将前后角拉至平整,转身刚欲去将自己的被褥也抱出来一起晾晒,却因目光中的无意一瞥,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墙角处的大水缸上几朵荷花飘在水面,随着微风荡起细微的涟漪,瞧着风平浪静,一如往常,可前提是,忽略水缸前那一点滴落下来的猩红血迹。 净奴目光凝住。 院落中混进了宵小之徒,会是谁,山匪吗? 心下微沉,净奴目光在水缸上多停留了一瞬。 随即,她面色如常的回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现,将自己的被褥抱了出来准备晾晒,只是在走下台阶时,忽而“哎呦”一声,摔倒在地:“骆震,你快出来帮帮我。” 听到动静的骆震从对面屋子里跑出来,见净奴跌坐在地也没有多想,打趣两声,笑着快步近前。 他伸手想要把净奴从地上扶起来,谁知,手腕用力,却愣是没有将人拉动。 他疑惑地低下头,看向净奴。 在骆震高大健硕的身形遮掩下,净奴藏在被褥下的手心微动,露出一寸短剑的锋芒,下巴不动声色往身前不远处的水缸扬了扬。 骆震眼皮一跳,瞬间意识到了隐藏的危险。 院内东西两端摆放了两只大水缸,净奴与骆震打着配合,分别朝两只水缸靠近:“净奴,你小心一些,怎么晾个被褥也能摔倒。” “是台阶上的石头晃动了,我这才没有站稳。你可要赶紧修一修,摔了我不要紧,要是摔了娘子,我看你有几层皮。” 净奴一边说着,抱着被褥走向晾晒绳的东端,再往前走两步,便到墙角摆放的那只水缸了。 东侧墙角原是用木栅栏围起来的一小片菜园,将这处小院租赁下来后,薛溶月一行人自然没有种菜的打算,故而鲜少往这端踏足,不然—— 净奴轻轻嗅了嗅,血腥气混着潮湿的雨腥钻入鼻腔,血腥气虽然稀薄,但对于舞刀弄剑之人,还是能够敏锐察觉出一二。 “你说的有理,我回屋拿一下物什,这就去修。” 骆震朝西端,他的房屋行去。 在即将迈入门槛那一霎那,骆震忽而身形一转! 足尖点地,腰间的长剑在一道急促的刺啦声中被抽出,骆震如同一只灵活的燕子朝身后不远处的水缸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净奴藏在袖中的短剑悄无声息滑落至掌心,转过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身侧的水缸袭去! 在骆震拔剑出鞘那一瞬,分别藏于水缸内的两人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只听“哗啦”一声,他们从水缸中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将手心中的药粉朝净奴与骆震脸上洒去。 骆震眼疾手快,侧身一挡,眼前人趁机跃上墙壁,欲要逃之夭夭。 另一端,却没有这么幸运了。 净奴一手掩住口鼻,同时,毫不犹豫将手中的短剑掷出—— 在一道凌厉的破风声下,短剑在明亮日色下不断闪烁着寒光,直直刺入眼前人的左腿,锋利刀刃隔开他的肌肤,鲜血四溢。 此人本就受了伤,这一剑下去不禁痛苦哀嚎一声,跪倒在地,被冲上前来的净奴利索捆绑起来。 跃至墙头的人犹豫一瞬,最终没有再挣扎反抗,被追上前来的骆震按倒在地:“别杀我们,我手上有价值千金之物!” 净奴冷哼一声:“哪怕是价值万金,胆敢惊扰我家娘子,也绝不轻纵你们。” 方才打斗的动静并不算小,住在两侧的打手闻声而来,见到被捆绑起来的两人面面相觑,小声询问:“他们是?” “还好意思问!” 净奴瞪了一眼身前林立的众人:“让你们日夜盯梢,严防死守这间院落,竟然还能让人潜入进来,待审问清楚他们是哪日哪个时辰混进来的,负责巡逻的人都要受罚。” 众人一时不免心虚,低头齐齐应了一句是。 两个大活人混了进来,他们竟然对此一无所知,万一真的冲撞伤害到了娘子,他们就是万死也难逃其责。 “净奴,解决了吗?” 屋内传出薛溶月的询问。 薛溶月正在屋内翻看姬甸托人送来,画着山上地形的简易图纸,骤然听到外面打斗的动静,本欲出门查看,又怕出去后反倒让歹人有了可乘之机,故而一直没有作声。 净奴回禀道:“娘子放心,这两名歹人都已被我们生擒。” 薛溶月吩咐道:“将人带进来吧。” 净奴应了一声,拽着两人踏进了屋内,骆震则带着众人重新部署院内的防卫盯梢,并打扫一片狼藉的院落。 受伤的那人年岁不大,约莫十七八岁,浑身湿漉漉的,胳膊以及左腿处的新旧伤口涌出大片血迹,进来后,半昏半醒的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 另一人年岁稍长,约莫二十六七,身上的粗布麻衣虽留有剑痕,但看他生龙活虎的样子,应当是没有受伤。 看向躺在地面上奄奄一息的少年,他目光担忧,忽地对薛溶月说道:“他们称呼你为娘子,这里应当是你由你来主事,烦请你去请一位大夫为我弟弟治病,我乃江家之子江淮顺,只要你们能救人,我愿万金酬谢!” 薛溶月柳叶眉轻挑:“江家?” 净奴上前低声说道:“江家是盘踞在临县,赫赫有名的豪绅。” 薛溶月上下打量着他:“可我怎么看着你这身打扮,如此像山匪。” 前日,姬甸前来时,便是如此的装扮。 犹豫一瞬,但在触及身边人奄奄一息的面容时,江淮顺还是对净奴说道:“衣衫左侧,我将玉佩缝制在里面。” 净奴将信将疑走上前去,将他一侧衣衫隔开,果然在里面发现一枚玉佩,她快步呈给薛溶月。 这确实是一块能够象征身份的玉佩,玉佩正面刻着行云流水的江字,再瞧这枚玉佩的成色,绝非普通百姓可得之物。 薛溶月收下玉佩:“将他挪至无人居住的侧屋,叫梅辛来给他瞧一瞧。” 梅辛是薛溶月自长安带来的打手,不仅会拳脚功夫,最重要的是医术了得。 出门在外若是不带个大夫,平日的饭菜、茶水还有医馆开的药她根本不敢入口,唯恐有宵小之徒会在入口之物上动手脚,那少年身上又是剑伤,若是请大夫前来诊治,保不齐会惊动山匪。 “娘子是长安人,不知是长安哪个薛。” 江淮顺的语气肯定,目光定在薛溶月佩戴的耳坠上。 薛溶月把玩着手中的玉佩:“你怎么知道我是长安人?” “娘子衣着富贵,身侧豪仆跟随,却不识江家,肯定不是临县之人。我曾经去过长安,娘子的口音与我们这穷乡僻壤之处的人还是略有不同的。” 江淮顺道:“我藏于水缸之中时,曾听到豪仆称您为薛娘子,娘子一身绫罗绸缎,耳边的坠子乃是罕见的红玉,想必一定出身高贵。” “长安有三薛,一为怀德侯薛公之后,二为江陵薛氏旁支薛侍郎,三为......” 江淮顺目光如炬:“三为薛老将军之子,军功赫赫的威武大将薛将军,不知娘子是出自哪一个薛?” 薛溶月迎上他的目光:“你如此执着我出身哪个薛氏,看来薛这个字对你来说很重要。” “是。” 江淮顺点头承认:“想来娘子已经猜出我的身份,我奉上任县令之命,卧底混入山匪中,也曾颇受信任,得知些许涉及薛家往事的辛秘。” 薛溶月不明为何心下一颤,目光直直地看向他,沉声问:“哪个薛?” 江淮顺却不肯再说下去了:“先来后到的道理,想来即便是三岁稚童也知。是我先问娘子的,娘子既然想知辛秘,不如先告诉我,您是哪个薛?” 薛溶月勾起唇,眼底却无丝毫笑意:“那江郎君可知另一个道理 ?” 江淮顺道:“愿闻其详。” 薛溶月冷冷说道:“受制于人便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别忘了,你弟弟现在还在侧屋躺着,接下来喂进去的是救命的良药还是丧命的毒药,就看你听不听话了。” 江淮顺错愕地看向她:“你是出身大族的女子,自然饱读诗书,怎么能有违圣人之言,以命相挟乃小人做派,实非君子可为!” 出身世家大族的娘子郎君,为了维护家族的名声,都不会这般明目张胆的行小人之径,毕竟世家大族最看重的就是名声二字。 江家虽比不上长安三薛,可到底有些名望,家族中也有不少人在朝为官,一贯都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薛溶月身处临县,得知他的身份自该礼遇,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直接发问。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67节 谁知,薛溶月压根不守规矩,不按套路出牌。 “让江郎君失望了,我从来不信奉圣人之言,自然当不了君子。” 薛溶月揭开他身上的遮羞布:“你也别想拿江家来压我,你若是真能回得去江家,也不会在山匪到处搜寻时,带着你弟弟慌不择路躲在水缸中了。” 江淮顺的神色出现一瞬阴郁,他咬紧牙关,沉默下来。 薛溶月道:“你是聪明人,就不要再干蠢事了。” 闻言,江淮顺忽地笑了起来,笑容苦涩僵硬:“我这半生都在被人骂蠢,还是头一次听人说我是聪明人,真是一时受宠若惊。” “并非是我不知好歹,可是这个辛秘若是说对了薛字,自然无事,若是说错了,我江家满门都可能因此招来祸事。即便今日薛娘子要杀要剐,也不能因我二人,白白害了江家满门。” 他叹息一声,看向窗外明媚日色:“感谢薛娘子为我弟弟治病,我虽不能冒然告知辛秘,却有一言想要奉告薛娘子。” 薛溶月问:“什么?” 江淮顺说:“你们可能已经被山匪盯上了。” 薛溶月目光一凛,坐直了身子。 江淮顺目光落在院中洒扫的一名壮汉身上:“我在躲避山匪时看见过他,他正在面馆里用膳,山匪行过时,不小心将他的筷子碰掉了,若是不会武功之人,怕是筷子掉地上听见响才反应过来去捡,他却立刻接住了还未落地的筷子。” “身形魁梧,手中有老茧,怀中藏着长鞭,长安的口音,陌生的面容......薛娘子可不要小瞧了这些山匪的警惕心,和对临县的掌控。当时,山匪看他的眼神已经不对了,肯定会派人偷偷跟随他。” “方才的打斗将他引来这间院落,山匪自然也会盯上此处,我劝你们趁着山匪自顾不暇时,赶紧离开临县,以免惹来祸事。” 薛溶月的脸色有些难看,与净奴对视一眼后,先将江淮顺带下去关押起来,净奴则亲自去询问那名打手。 片刻后,净奴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他的说辞与江郎君所说无异,他当时并没有认出碰掉筷子的人是山匪,也就没有在意。” “娘子,我们该怎么办?若是真的被山匪盯上了,敌众我寡,必须赶紧离开临县。” 在短暂的慌乱过后,薛溶月很快冷静了下来:“还没有到最糟的那一步,我写一封信,你拿着香囊去茶楼找掌柜的,让他交给秦津。” 净奴闻言只好先压下心中的惶恐不安,待薛溶月写完信,她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粗布麻衣,顺着这几日昼夜不分挖好的密道离开小院,快步行去茶楼。 薛溶月则低头看向了手中的玉佩。 薛家辛秘。 薛家辛秘...... 她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 怀德侯薛家祖孙三代单传,家中并无小娘子诞生,江淮顺既对三薛如数家珍,自然不会不清楚这一点,既然还是问了,那边说明这个薛家辛秘与怀德侯薛家无关。 那便只剩下她这个薛字与薛侍郎家中了。 二选一,不知这个薛家辛秘到底落在哪个薛字身上。 薛溶月难以压下心中不断翻涌的悸动,山匪这两个字令她不禁回想起了那桩陈年往事,迫使她无法对江淮顺口中的辛秘置之不理。 要不要赌一把。 薛溶月沉思良久,还是迈动步伐去了侧屋。 梅辛刚刚为已经昏迷的江淮顺弟弟包扎完,见到她进来,便识趣儿退下,江淮顺似有所感,看向薛溶月:“薛娘子是来告知我答案的吗?” 薛溶月不语,只是指节松开,一枚刻着薛字的令牌从手中垂了下来。 在看清这个令牌上镌刻的字后,江淮顺眼皮狠狠一跳,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他缓缓抬眼看向薛溶月,脸上露出一抹如释重负地笑,五味杂陈道:“薛娘子,我终于见到您了。” “您的兄长,曾有话托我带给您。” 令牌自掌心无力滑落,重重砸在地面上。 “哐当”一声,激起点点灰尘,耳鸣声响彻耳畔,薛溶月的思绪陷入一片空白,甚至无法听清江淮顺近在咫尺的声音。 长风顺着半敞的窗户涌进,开至萎靡的娇花被风吹散,飘落枝头,随着风的轮廓,打着旋,垂洒在地面上。 额前泛起细细密密的汗,被风一吹,成了粘腻的凉意,紧紧贴在肌肤上,令薛溶月不禁打了个冷颤。 *** “......世子,就是这样。” 净奴在前引路,一边将事情经过三言两语讲述出来。 她此番去得正是时候,秦津就在茶楼中,掌柜的看到那枚香囊后一听净奴的来意,便将净奴请进了后院,让她亲手将信交给了秦津。 从暗道中走出来,净奴停下脚步:“娘子在正屋当中,请世子容我先通禀。” 话落,却不见秦津开口。 她疑惑地转身看过去,只见秦津目光沉郁,朝不远处的侧屋看去,他眼底似有墨色翻涌,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潭,蕴含些许难以言喻的复杂叹息。 净奴一愣,顺着秦津的目光看过去—— 侧屋当中,薛溶月手中捏着一张信纸,神情恍惚地跌坐在椅子上,她好似被人抽走了三魂四魄,眼神空洞,不断涌出泪珠,她已是满脸的泪痕。 净奴从未见过如此失魂落魄的薛溶月。 她不由一惊,快步行去:“娘子,您怎么了?!” 薛溶月不言不语,只是捏着信纸的手发白,克制不住抖动。 屋内除了薛溶月,便只有江淮顺神智清楚地坐着。 净奴抬眼瞪向他,刚想怒骂他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她家娘子如此,却见江淮顺深深低着头,脸上依稀也有泪水在闪烁。 她顿时愕然,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发问了。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净奴转身看去,秦津已经踏进了屋内,眼神示意她将其余两人带出去。 犹豫了一瞬,净奴还是听从了他的吩咐,招手唤来骆震,将江淮顺二人带了出去,另寻地方关押。 侧屋的门关上,只留下秦津与薛溶月两人。 他行至薛溶月身边,缓缓蹲下身来:“山匪并没有找到他的尸身,为了交差,随便寻了一具身形相似的男尸,划烂脸,砍去四肢送去交差。” “你知晓、知晓此事......”薛溶月抬眸看向秦津,声音难掩颤抖,“对吗?” “我此次前来,就是奉命调查怀瑾兄之死。” 秦津目光定在她的脸上,看她目光悲戚,泪水一串串掉落下来,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他的眉心也跟着皱了起来,手不由自主抬起,想要为她擦拭眼泪,却在中途克制地落了下来。 闭了闭眼,他声音低哑,继续说道:“姬甸在山匪中发现了与怀瑾兄之死的相关线索,回禀了陛下,陛下派我前来调查清楚。” 薛溶月已经无法顺畅的说完一句话,几息后,方才哽咽着挤出几个破碎的字音:“那你,调查清楚了吗?” ----------------------- 作者有话说:我知道大家看到这里可能会觉得与前文有所出入,不是漏洞,下一章会解释,还有荷包,世子会“秋后算账”的 第65章 记忆错乱 “当年,怀瑾兄自凉州办完事后,在赶回长安的路途上遇到了这群埋伏已久的山匪,中了他们的圈套。怀瑾兄不敌,只能趁乱逃走,在与山匪周旋时还顺带救走了被山匪绑架的江家嫡子,江淮顺。” “山匪人多势众,对怀瑾兄穷追不舍,哪怕逃至深山当中仍步步紧逼,不肯放过他。那时,怀瑾兄身中三刀,血流不止,身边并无任何可用药物,随身携带的干粮也已经所剩无几。” “眼看山匪已经顺着踪迹,即将寻到这处用于藏身的山洞,看着身边瑟瑟发抖的江淮顺,最终,怀瑾兄孤身一人闯出山洞,引开山匪,在逃亡时不慎失足,掉下了悬崖,尸骨无存。” 尽管已经听江淮顺详细叙述过,再听一遍,锥心之痛不曾消减,薛溶月无法止住汹涌溢出的泪水,只觉五脏六腑都在被烈火焚烧。 绣剪得当的指甲狠狠戳进肉里,鲜血染红指尖,哪怕已经清楚了后续,她还是问了下去:“然后呢?” 眉心皱痕加深,薛溶月掉落下来的泪珠砸在秦津手背上,如一块热碳,烫得他呼吸不畅,用力抿起薄唇,不忍再继续说下去。 薛溶月不肯罢休,她咬紧牙关,等待着秦津的回答:“然后呢,告诉我!” 秦津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似是想要将聚拢在五脏六腑的厚重浊气吐出,奈何也只是徒劳:“悬崖万丈高,山匪为了交差,便只能寻了一具身形相近的尸身交差,这也是后来官府从山匪手中抢回的那具尸身,运回长安,埋葬在了......五牛山的梅林当中。” “所以这么多年来,我甚至、甚至祭拜的都不是兄长,对吗?” 鲜血从手缝中滴落下来,砸在杏黄襦裙上,薛溶月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中断断续续挤出这句话:“兄长临死前托江淮顺将这封信交给我,还在自责不能平安回来,为我庆贺生辰,而我、而我......” 苍白无色的唇颤动着,薛溶月喉咙处涌上血腥气,她声音沙哑,几欲崩溃:“而我竟然连他的尸身都辨认不出,这么多年来,让他做了这么久的孤魂野鬼,无人祭拜!” “我算什么骨肉血亲?!怪不得这么多年来他从不愿入梦来看我,他一定是在怪我......” 在这一刻,对山匪的仇恨和对自己的怨恨再也无法压抑,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顺着骨血融入进了薛溶月的每一寸肌肤,她的理智即将被烈火焚烧殆尽。 她忽地将手边的茶盏砸了出去,清脆的一声后,茶盏四分五裂,紧接着是烛台、床幔、桌案、铜镜......但凡是可以砸的,都被她发疯一般摔了个粉碎。 似一只被激怒的小兽,疯狂撞击着困住它的牢笼。 秦津没有拦她。 他制止住听到动静想要冲进来的净奴与骆震等人,吩咐他们守在小院外面,并眼疾手快将一些会伤害到薛溶月自己的利器扔出去,关上窗户,隔绝外面的目光。 屋内已经砸无可砸,在恨意的催生下,薛溶月朝外冲去。 守在她身边的秦津见状连忙握住她的手腕,身子挡在前面,将她拦了下来。 少年已经长成的身形,如遮天蔽日的松柏,宽阔高大的身形笼罩着薛溶月,纵使因害怕伤到薛溶月没有用力,但依旧令薛溶月无法越过他,冲出去。 寻找多年的真凶近在咫尺,薛溶月无法保持理智。 她拼命挣扎,撕扯推搡着秦津:“别拦我,我要去杀了他们,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秦津目光落在她苍白的面容上,凝在她早已哭得红肿的杏眸上,指节颤抖着收紧,用力握成了拳,在这一刻,沉积在心头的情绪化为冰锥,狠狠刺入他。 喉咙沉沉一滚,他心头涌上与薛溶月一般无二的情绪。 脖颈处青筋暴起,根根清晰明显,他咬紧牙关,在喘息间克制上涌的冲动。 忽地,他伸手,颤抖着将薛溶月拉入怀中。 “我答应你,一定会将他们碎尸万段,但不是现在。如果现在动手,会功亏一篑。” 或许是看到了在撕扯间,秦津脖颈脸颊处被她抓挠出的一道道血痕,或许是秦津身上熟悉的气息,亦或许是摸到他结实有力臂膀上,流淌的血淋淋。 薛溶月似是被人抽走了力气,双腿发软,在急促的呼吸声下,泪眼模糊:“还要等多久?还要等多久!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如愿一次......” 她双手紧紧拽住秦津的衣袖,似是要将这些年积累起来的痛苦一并哭出来。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掉落在秦津的脖颈处,微凉的泪滴顺着凸起的青筋一路烫到他的心底。 曾经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将薛溶月搂紧,声音沙哑到极致:“很快,很快,再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一定会让你手刃了当年的罪魁祸首。” 肿胀的杏眸一阵阵抽痛,薛溶月眼泪已经要流干了,她将额头抵在秦津宽阔的肩膀处,紧紧攥着他衣襟的指尖慢慢松开。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68节 在宣泄过后,她甚至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夏日的夜来的很慢,不知过去了多久,随着最后一丝晚霞消散在远山之巅,明亮褪去,浓重的夜终于登场,月色已悄然跃上枝头,窗外,隐约可见几息烛火在闪烁摇曳。打更人敲着铜锣走街串巷,拖着长长的腔调——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待打更声越来越近,眼神空洞麻木的薛溶月忽而僵硬地移动眼珠,她抬起头,看向窗外,在渐渐急促的呼吸声中,她讷讷自语道:“打更、打更声......” 她挣开秦津的怀抱:“你听到了吗,打更声,秦津,打更声!” 一段被厚重迷雾遮盖的记忆从脑海最深处缓缓浮现出一角,这道打更声仿佛是拨开迷雾的一只手,将那些被刻意抹去销毁的记忆重新拽回薛溶月的脑海,为她拂去那重重叠叠的掩盖。 不断传来压抑哭声的庭院,不断飘出药气的屋内,来来往往谨慎的丫鬟,躺在床榻上身形削瘦薄弱的兄长,疾步赶来的太医,和父母不断争吵面红耳赤的模样。 在这一刻,无数被隐藏的记忆疯狂涌入薛溶月的脑海当中,一段段画面不停闪回,浮现,又消失。 一阵天旋地转袭来,薛溶月身子不禁踉跄着朝后倒去,急促的心跳令她无法喘息:“.......不对、不对、这是假的,不是这样的,不是尸骨无存掉下悬崖,这不对,方才所说的都不对!” 秦津愣愣看着她,见她神色忽而又激动起来:“什么不对?” 一段段记忆袭来,薛溶月猛地抓住秦津的胳膊,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红肿的双眸闪烁着令人心惊的期许:“兄长不是掉下悬崖,他明明赶回来了,他赶回来为我过生辰了,那晚过子时打更声响起,他从昏迷中醒来,还跟我说话了!” 秦津眉心蹙起,眼底的忧心无法遮掩,流露出来。他温声安抚薛溶月的情绪:“我知晓,这么多年你一直对怀瑾的死耿耿于怀,你......” 薛溶月在秦津的目光中读懂了他的欲言又止,顿时着急吼道:“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夜你跟我拌了两句嘴,提前离开生辰宴,因此、你明明一直都很懊悔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为什么、为什么会......你不记得了吗!” 对上秦 津的目光,薛溶月着急得直跺脚:“你相信我,我生辰那日兄长真的赶回来了,弥留之际,他还喘着气十分艰难开口,说希望我日后都能平安顺遂,还说、还说......” 眼泪再一次涌出,薛溶月哽咽着说:“他还说好在让我开开心心过完了生辰,还摸了摸我的头,这才撒手人寰,根本就不是掉下悬崖!” 话音刚落,薛溶月突然想到了什么,激动地说道:“对、对,他还留下了遗言,说在他去世后,希望我能在青衡山上的道观中为他供奉牌位,点上一盏长明灯,我因此还修缮了那座道观。” “就在前不久,你回到长安,还去那座道观中寻我,给我带了糕点,你都忘了吗!?” 薛溶月说的言之凿凿,可是秦津却听得茫然无措:“我、我从未听说过你在青衡山上为怀瑾兄供奉过牌位和长生灯,又何曾去此处寻过你......” 对上秦津疑惑的目光,薛溶月不敢置信地退后一步,跌坐在椅子上,眼前一阵阵发黑,思绪乱如千丝万缕的缠绳:“你怎么会不记得、你怎么可能不记得,明明就是几日前的事情。” 瞥见窗外的身影时,薛溶月猛地站起身,急切朝外喊道:“净奴,骆震!” 听着屋内的动静,净奴忧心忡忡地来回踱步,如今听到薛溶月的呼喊,立刻与骆震朝屋内冲了进去。 推开门,在道道银白月辉下,薛溶月浑身的狼狈清晰可见,净奴脚步一顿,险些哭出声来。 娘子在意颜面,不论是再心烦的事,也是昂首挺胸,撑出一副高傲姿态,何曾有多这般形色尽失,歇斯底里的时候。 “娘子......” 不待净奴眼泪掉落下来,薛溶月冲上前来,一把抓住她:“净奴,这些年你伴我左右,每逢兄长忌日,我祭拜完兄长都是你陪同我去青衡山的,你快说对不对!” 净奴闻言却是一愣,不明所以地看向薛溶月,迟疑着开口说道:“娘子,青衡山林密树高,人迹鲜少,我们为何会去那里?每年您祭拜过薛郎君后,不都是立刻回到府中,躲在屋子里吗?” 浑身血液在这一刻倒流,薛溶月脸色苍白如遭雷劈,抓着净奴的双手无力垂下,摇着头,身子连连往后退去,仿佛不认识净奴了一般:“怎么会,连你、连你......” 薛溶月不愿意相信。 净奴担忧上前,想要扶住薛溶月摇摇欲坠的身子,却被薛溶月躲过,一把推开。她深吸一口气,将脸上的泪痕擦净,看向骆震:“修缮青衡山上的道观,大多事宜都交给你负责,你可记得?”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薛溶月几乎是从牙缝中将字音挤出来,脸上的神色在一次次否认中麻木到冷漠。 骆震低着头,犹豫再三,还是实话实说:“娘子,您说的修缮道观,我确实一无所知。” 他想了想:“而且据属下所知,青衡山上从未有过道观,只有一座破败的寺庙,不知娘子您......是不是记错了?” 如同被巨浪拍倒在地,薛溶月跌坐在椅子上,喉咙处涌上一股股欲要喷涌而出的血气,她咬紧牙关,用力地握紧指尖。 难道,真的是她记错了吗? 可是在脑海中翻涌的回忆又是如此的清晰,清晰到薛溶月至今还记得那夜的情形,记得每个人说出来的话,脸上的神色,那挥之不去的药味仿佛还停留在鼻尖。 兄长抚摸她头顶乌发时,脸上闪过不想被人发觉的温柔不舍,是缠绕在她心头,始终无法忘却的伤痕。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这些都是她臆想出来的。 明明前不久,净奴与骆震还陪同她一起去青衡山,遇到了秦津还有赶回长安求救的观鹤,这些画面历历在目,怎么可能是假的? 怎么会是假的?! 可若不是她的记忆出现了错乱,为何他们会众口一词? 脑中思绪仍是乱如麻,面对身边亲近之人的万口一词,薛溶月无法再坚定下去,内心掀起阵阵波涛。 两股思绪在不停拉锯,薛溶月颤抖着坐下,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了下来,她从痛苦中醒过神来,兄长离世时的画面不断在她脑海中回想,她开始抽丝剥茧,渴望能从某个片刻挖掘出她想要的真相。 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她必须要想清楚。 薛溶月指节仍克制不住的轻微颤抖,闭了闭眼,垂下的杏眸黑的发亮。 “你们先走,离开这里,不要来打扰我。” 独留薛溶月一人在这间屋子里,净奴如何能够放下心来,不由上前一步,刚想要开口劝说,却被秦津抬手制止。 剑眉拧起,秦津目光落在闭目凝思的薛溶月身上,纵使薛溶月方才的所说所问与他的记忆出现很大的偏差,可看着她坚定的模样,秦津在这一刻,不禁动摇了。 片刻的沉默后,秦津走上前去,蹲在薛溶月身前,抬头望着她的眉眼,喉咙轻轻一滚,开口说道:“我相信你。” 薛溶月浑身一震,睁开眼:“你不用为了安抚我而说这些话,你放心,我不会胡来......” 撞上秦津那双冷静的黑眸,薛溶月未说完的话语不禁顿住,她对秦津何其了解,自然能够看出他说出这句话并非是为了安抚。她眼睫轻颤:“你、你想起来了吗?” “没有。” 秦津实话实说:“虽然不知为何,你叙述的事情与我的记忆大相径庭,可我总觉得我应该相信你。” “你不会在此事上胡言乱语。” 秦津又何尝不了解薛溶月,她方才的神情,言之凿凿的话语都不像是编造或是神志不清下,臆想出来的。 咬着下唇,薛溶月低头看着秦津,鼻尖处一阵酸涩。 她今日流过太多的泪水了,已经不想再落泪了,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她忍不住产生动摇,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秦津竟然选择相信她。 最终,泪水还是在眼眶中打转。 薛溶月别过脸,粗鲁的将眼泪拭去。 今天算是把她半辈子的眼泪都哭了出来。 秦津指节缓缓收拢,今日的拥抱已经是出格,他不能允许自己再越过雷池半步。 “那天的烤鸭好吃吗?” 秦津问她。 薛溶月擦掉眼泪,轻轻点点头,吐出两个字:“好吃。” 秦津微微勾唇:“那我再去给你买一只,等我回来,我们一起找出其中的端倪,好不好。” 他长着一双标志优越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平素冷冷淡淡地垂着,眼神深邃,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深情,待眉眼一弯笑起来时,更是蛊惑人心,引得人沉溺在其中,无法脱身。 薛溶月没有什么胃口,可对上他的目光,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答道:“好。” 顿了顿,她低声补充道:“那你,早些回来。” “好。” 秦津站起身:“等我。” 1 带着净奴与骆震一起离开屋内,骆震前去牵马,秦津对净奴嘱咐道:“你们轻易不要打扰她。” 净奴低低应了一声:“世子,您的相信娘子方才所说的话吗,还是找位大夫来为娘子把把脉吧。” 薛郎君逝去,她每年陪在娘子左右祭拜,从未听说过什么青衡山,当年薛郎君被山匪杀害一事闹得满城风雨,朝廷因此震怒,大力剿匪。 那时她虽还未去娘子身边伺候,却也略有耳闻,尸身从凉州运回来时,她也去街上瞧了一眼。 可方才娘子的说辞与她的记忆完全不符。 秦津沉声道:“不可,此时请大夫会刺激到她。” 骆震牵来马匹,秦津利落地翻身上马,勒紧缰绳掉转马头:“在我回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而且,”秦津甩下马鞭,“我真的相信她所说是真的。” 话音未落,骏马如离弓的箭羽飞驰而去,秦津策马狂奔,悍拔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 作者有 话说:生死时速 第66章 揭露真相 夜色渐浓,万籁俱寂,屋外墨影铺地,黑沉沉的夜星光稀疏,只留下一轮惨白明月挂在遥不可及的山巅,屋内,一盏盏微弱火光猝然亮起,悄然驱散几分沉郁。 孤身呆坐片刻,薛溶月站起身时双腿尚且发软,放下手中燃起的蜡烛,扶着身侧的屏风缓步挪到了窗边,将被推倒的桌案扶正。 坐在桌前,渐渐恢复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些许血色,她抬手擦去脸上半干的泪痕,一手研磨。 重新梳理思绪过后,她拿起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秦津等人口中,兄长在归长安的路途中了山匪的埋伏,逃亡时不甚坠下悬崖,尸骨无存。 此事传入长安后,朝野震动,天子大怒,故而下令剿匪,因此将山匪伪造的尸身当成兄长的尸身夺回,并将尸身运回长安,以薛家子的身份下葬。 而她的记忆中,兄长也是在归长安的路途中遭遇了山匪劫杀,但兄长虽身受重伤,但侥幸逃出,在她八岁生辰那夜赶回长安,过子时后撒手人寰。 兄长逝去后,她遵循兄长留下的遗言,将青衡山上的道观修缮过后,在此为兄长供奉牌位和长生灯,甚至在前不久前,兄长的忌日时,在青衡山上的道观中见到了归来长安的秦津。 一一书写下来后,薛溶月看着秦津等人口中叙述的往事,在“下令剿匪”四个字上画了一个圈。 既然当年已经下令剿匪,官府还从山匪手中将伪造成兄长的尸身夺回,为何这群山匪此时还能够盘踞在岑洲临县作威作福? 这是第一个,薛溶月想不通的疑点。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69节 薛溶月又圈起“尸身”二字。 据秦津与江淮顺的讲述,山匪是蓄意埋伏在兄长回长安的路途上,胆敢刺杀将军之子,不管山匪是受了何人指使,如此大罪,自然要掩人耳目,应当立刻毁尸灭迹,为何反倒伪造出了一具尸身? 即便是需要兄长的尸身去向谁交差,可长达三个月的剿匪,这么长的时日,还不够将尸身运出去交差吗? 待官兵杀上山时,尸身不禁没有被毁尸灭迹,没有被运出去交差,山匪还特意挖了冰窖用于存放尸身。 虽说第二个疑问,或许日后能够从山匪口中得到解释,但薛溶月总觉得蹊跷。 最后,薛溶月在纸上写下了江淮顺三个字,陷入了沉思。 兄长在只身一人引开山匪时留下了书信,请求他日后能够送去长安薛府,为何这么多年过去,江淮顺迟迟没有动作?当年负责剿除山匪的统领可是薛修德的手下,他大可以将这封书信交给他。 即便他可能不信任此人,但江淮顺自称去过长安,为何不直接将信送去薛府?直到她们一行人来到临县,在听到下人称呼她为薛娘子时,他又主动提及。 这是第三个,薛溶月想不通的谜团。 秦津匆匆赶回,见屋内亮起了烛火,透过窗户,看到薛溶月伏案写写画画的朦胧身影,便知她心绪已经平复,悄然松了一口气,阔步走上前去,叩了叩门:“是我。” 直到第二声响起,薛溶月才从思绪中脱离,她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应道:“进来吧。” 烤鸭应当是刚从炉子中取出来的,几层油纸也未曾阻止它不断往外冒的热气。 薛溶月本是不饿的,可在闻到四溢的香气后,还是不由惊喜:“都已经这个时辰了,这家烤鸭铺子竟然还未打烊。” 临县本就山匪猖獗,城内大大小小的店铺都打烊的早,尤其是这段时日,百姓敏锐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征兆,店铺打烊的就更早了,这家烤鸭铺子的掌柜倒是大胆。 “可能是山匪也爱吃吧。”秦津随口说道,“我去的凑巧,这是铺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只烤鸭。” 拆开油纸的指尖一顿,薛溶月垂下眼,没有拆穿他。 光看这色泽和热气,哪里像是剩下的,明明是刚出炉的,甚至匆忙之下,店家都未将鸭子切开。 听薛溶月声音还有些沙哑,秦津道:“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 薛溶月叫住他,抬起眼皮:“世子,你真的相信我吗?” 不等秦津回答,薛溶月将桌上密密麻麻写满的纸张递给他:“世子若是真的相信我,可愿意为我解惑吗?” 秦津进来时便看到了桌上摆放的纸张,接过来后,他的目光在“青衡山道观遇秦津”这几个字上打转须臾,缓缓说道:“当年陛下下令剿匪,但仍有漏网之鱼逃出,并一路逃向岑洲,躲在临县山上休养生息,几年过去,他们壮大了势力,又开始出来作乱,危害一方。” “至于保存尸身,据当年被抓到的山匪招供说,是有人搬来几箱金子,雇他们行刺怀瑾兄,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时,他们并不知晓怀瑾兄的身份。” 薛溶月静静地看着他。 昏黄的火光映在他深邃的眉眼处,衬得他眉眼越发温和,不似平日那般冷淡,他认真地看着那张纸,上面是她写写画画的疑问。 如今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所说天方夜谭,可他脸上没有半分轻视怀疑,常常露出的漫不经心的神色也收了起来,一字一句解答着她的疑问。 收回目光,薛溶月缓缓吐出一口气,起身去净手。 待烤鸭冷却些许后,她伸手拽了一只鸭腿:“世子可相信山匪的招供?” 秦津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不信,只道:“这些是当年官府审问后呈上来的供词,具体如何,难以肯定。” “看来世子也不相信这些只言片语。” 薛溶月听懂他的言外之意,目光落在第三个疑问上,秦津见状问道:“可要将江淮顺叫进来询问吗?” 出乎意料的,薛溶月勾唇笑了笑,笑容稍纵即逝,含着几分说不上来的意味,她缓缓摇了摇头:“不必了,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问是问不出来什么的。” 她咀嚼着手中的鸭腿,低头不再言语。 秦津捏着手中的纸张,却忽而开口:“若这是一个故事,那么是从这里出现了分支,最终走向了不同的结局。” 薛溶月顺着他指向的字看去,微微颔首,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是啊,从兄长中了山匪埋伏开始出现不同走向。” 秦津定定看着“过子时病逝”那行字:“一个是死在眼前,一个是......” 薛溶月接过他的话,眼眸中闪过一丝幽色:“一个是掉下悬崖。” 虽然这两个死法最终都宣告了兄长的死亡,可一个死亡被亲眼所见,一个死亡只是口口相传,连尸身都是假的。 薛溶月面色平静撕下一块鸭肉,塞进口中,一刻不停地咀嚼。 直到烤鸭被吃了个七七八八,食物仿佛已经被塞满肚腹,下一刻就要从喉咙中溢出,她才停止动作,看向秦津:“世子,我有些困了。” 秦津听出她的画外音,站起身来:“你先好好休息,至于山匪一事不用担心,这段时日他们自顾不暇,更不便对你们出手,我会将应对的法子交给净奴,待你休息好了再做决定。” “多谢世子。” 薛溶月膝盖微屈,抬手对秦津行了一个礼:“今日你若是不在,我怕就要冲出去,惹下祸事了。” 秦津微愣,随即抬手还礼:“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我们毕竟是......” 停顿一瞬,秦津垂下眉眼:“我们毕竟是同盟。” 薛溶月莞尔一笑:“那我就不送世子了。” “等等。” 秦津叫住她:“那夜我去青衡山道观寻你,我们两个做了什么,可说过什么话?” “都是一些闲话,不打紧儿的。” 薛溶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送给世子的小狼布偶破了一个洞,我便给世子修补了一下。” 垂在身侧的指节不动声色收拢一瞬,秦津眸光 微闪,几息后,他开口道:“那我先告辞了。” 说罢,他抬步离去,踏出小院,身形渐渐远去,很快便与夜色融为一体。 刚迈进茶楼,秦津立刻喊来广晟:“我那只布偶在何处?” 广晟愣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世子可是在问那只小狼布偶?世子不是说随身携带容易损坏,便先放置在暗格中了。” 秦津吩咐道:“立刻取来。” 广晟见他神色凝重,不敢耽搁,应了一声后急急忙忙上楼去寻找。 “策马狂奔去买烤鸭,烤鸭呢?”一旁的姬甸懒洋洋倚着门框,看着他空空如也的双手,故意问他。 秦津坐下来:“想吃自己买。” “我可不比你财大气粗。” 姬甸冷哼一声:“策马狂奔敲响打烊的烤鸭店铺,一包银子只为了买上一只烤鸭,待明日当家的知道后,我且看你如何交代,总不能说是大半夜嘴馋吧。” 秦津剑眉微挑:“他现在还有心力顾及我?看来你给他找的麻烦还是不够麻烦。” “他刚被信任的手下捅了一刀子,连账簿都被偷走了,正是伤心欲绝敏感的时候,你如此反常,他能不起疑?”姬甸走过来,“到时候可别我鸭子没吃着,还要被你连累。” 秦津慢悠悠说道:“不想被我连累,就帮我准备一张假的路引和户籍身契。” 闻言,姬甸气得拍桌:“你不要太过分了,买烤鸭的时候不知道想着我,有点脏活累活全都甩给我了!” “帮我不也是在帮你自己。”秦津漫不经心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万一真的被我连累了可如何是好?” “滚蛋!” 姬甸呸了一声:“我就不信你没有应对之策,少在这里吓唬人,我才不上当,你就是想要忽悠我帮你干活。” 顿了顿,他觑着秦津:“你要这些东西作甚?” 秦津言简意赅道:“她被山匪盯上了,需要用这些蒙骗过山匪。” 虽然未明说这个她是谁,但姬甸一下便猜到,刚坐下来的身子猛然弹起:“疯了吧你,蒙骗山匪做什么,既然被盯上了还不赶紧趁着山匪焦头烂额之际,将她送出城!” “山上都已经关了一个了,你还想再来一个啊?!” 秦津身子往后靠去,拉开与姬甸的距离,揉了揉耳朵:“小声点,大半夜的不怕隔墙有耳?” 姬甸眉头皱紧:“我没有跟你开玩笑,那群山匪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胆大妄为,无恶不作,是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亡命之徒,尤其是她还是薛家女,当年......” “就因为她是薛家女,所以她不会走的。” 秦津垂下眼:“江淮顺找上她了。” 短短一句话,姬甸恍然大悟,双肩无力地耷拉下来,叹气无奈道:“......怪不得,这个江淮顺,早不说晚不说非要这个节骨眼上开口,这不是添乱吗。” 秦津道:“事已至此,与其让她自己想办法上山,不如趁此机会让她名正言顺留下来。” 好歹也与薛溶月针锋相对过,姬甸自然了解她的脾性,知晓秦津所言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抬了抬眼皮,问道:“怎么个名正言顺法?” 秦津看向他:“我编造的假身世中不是还有亲人,做一个假路引户籍,就说是来投奔我的。” ......亲人? 姬甸思索片刻,终于想起来了,不由翻了翻眼皮,一脸谴责地看向秦津,开口骂道:“你可真不要脸。” 他话音刚落,广晟捧着一只小狼布偶走了下来,语气却有些迟疑:“世子,您看看是不是这个。” 秦津闻声看去,目光落在布偶的肚腹处,双眸顿时眯了起来。 耳边,响起广晟疑惑的声音:“奇怪了,这只布偶不是被刀剑割破了吗,是何时又被缝补好了?小狼口中还多了一片竹叶,左前爪中怎么也多了一把木剑,我仿佛记得之前并没有啊,绣的倒是活灵活现,难怪世子喜爱.......” 从广晟手中接过布偶,秦津的指节轻轻抚摸上记忆中,布偶被割破的地方,虽说因绣工了得,缝补的痕迹并不明显,可手指划过时还是能清晰摸到那一针一线。 可他的记忆与广晟一般无二,并不记得曾找人修补过。 秦津低下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握着布偶的指尖发白。 果然...... 薛溶月说的才是真的。 *** “兄长并没有死,对吗?” 薛溶月平静地问出这句话。 在一阵落针可闻的沉默后,沉寂许久的系统终于响起声音。 【抱歉宿主,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薛溶月并不指望它可以回答,虽然它的这句话已经算是回答:“我的记忆并没有出错,之所以净奴他们能够众口一词,是因为你将他们的记忆篡改了,对吗?” 【宿主,我必须告诉你,我虽是系统,却没有这个能力。】 听到系统的否认,薛溶月反而笑了,笑意不达眼底,眼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冷光:“既然你没有这个能力,那就是原著。原著替换并修改了关于兄长的死,所以我的记忆才会与他们的说辞有所出入。” 这一次,薛溶月语气平直,没有半点询问的样子,可见她早已确定。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70节 在须臾的沉默后,系统声音再度响起。 【原著剧情为何会出现替换和修改?】 “因为这一世兄长没有死。” 薛溶月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翻起的浪潮压下去:“八岁生辰那日,兄长中了山匪埋伏后身负重伤回到长安,这应当就是原著未曾修改前书写定下的剧情,前世今生,也确实按照原著剧情上演了。” “直到原著发现,今生兄长根本就没有死,剧情出现了漏洞!” 【宿主为何如此笃定?】 脑海中的回忆是如此的真实,薛溶月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是她凭空出现的臆想,更何况...... 薛溶月取下腰间的荷包,将其打开,露出里面一块沾染上泥土,已经破碎的灰瓦:“更何况,这个还未消失。” 这是在青衡山道观中,她听到屋檐上有异响,追上去时捡起来的,虽然偷听之人已经逃之夭夭,可却留下了痕迹,被她一直装在荷包里。 “若是我的记忆是假的是错的,那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薛溶月取出掉落在泥土上,一颗细小的金珠:“这是曾经我送给兄长的玉佩上,悬挂的物什,当初,在屋脊上的人就是兄长,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原著发现了兄长没有死。” “一个在我眼前,在那么多人眼前咽气的人怎么会没有死?!原著无法解释这个问题,为了修补兄长没有死的这个漏洞,它只能修改兄长的死法!” 掉下悬崖,看似尸骨无存,实则仍然留有生机,也只有这样子,才能将兄长没有死的这个漏洞圆回来。 她的记忆没有出错,脑海中的事情都真真实实发生过,但在那日青衡山上,她捡到了兄长遗留下来的金珠,虽然她并没有意识到,但原著不能放任这个漏洞在某一天爆发,所以将兄长的死法进行替换。 替换后的兄长死法是坠落悬崖,所以无法在弥留之际留下遗言,她自然不能根据兄长留下的遗言去修缮青衡山上的道观,所以在净奴等人的回忆中,青衡山上没有道观。 所以,秦津也不会记得他在回到长安后,曾经来过青衡山道观,在屋檐上曾与她交谈。 在更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系统似是叹了一口气。 【宿主,你真的很敏锐,也很聪明。】 纵使薛溶月坚信自己的推断,可在听到系统这句肯定后,还是没有忍住呼吸的急促,捏着那枚金珠的指尖控制不住颤抖,在抖动下,金珠从指尖上掉落。 薛溶月弯腰去捡,比手更先落地的是眼泪:“兄长......这么多年过的还好吗,他为何、为何从来不曾来与我相认。” 【宿主怎知,他没有与你来相认过?】 【角色[薛怀瑾]在原著剧情中毕竟已经身亡,在原著剧情发生修改前,他不能顶着[薛怀瑾]的身份,堂而皇之来与你相认。】 【但是,他来见过你。】 薛溶月瞳孔一阵,刚弯腰捡起来的金珠再次从指尖上滑落,她眉心骤然蹙起,难以置信道:“兄长,来见过我?” 【是的,角色[薛怀瑾]不仅来 见过你,还曾与你有过交谈。】 跌坐在床榻上,薛溶月神色震惊,指尖发抖,脑海中瞬间涌入无数个或熟悉或陌生的身影,她迫切的想要从中寻找到兄长的身影。 -----------------------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来晚了,给大家道歉[爆哭] 有奖竞猜,兄长假死后的身份是谁~ 第67章 山上做客 “娘子,山匪果然围过来,为首那人已经行到街巷口了。” 净奴脚步匆匆上前来,附在薛溶月耳边低声说道:“娘子放心,痕迹已经抹去,暗道也已暂时掩埋,他们果然没有发现其余人。” 薛溶月手中端着茶盏,微微颔首,状似不经意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他在吗?” 净奴应道:“世子在。” 话音刚落,外面嘈杂的脚步声不加掩饰,混着几道浑厚的叱喝来势汹汹,已然临近。 薛溶月与净奴定了定神,对视一眼,随即,薛溶月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砸了出去,拔高声音怒道:“谁抓了胡东,不知道他是我的人吗?打狗尚要看主人!” 净奴在一旁着急劝道:“娘子,您先别恼,已经派人去找了,不论是谁,定然叫他们登门赔罪,将胡东全须全尾放出来。” 薛溶月霍然起身:“敢抓我的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若让我知晓是谁的,定然不会轻饶了他们!” 话音刚落,小院薄薄一扇木门被“彭”的一声从外踹开,露出几名魁梧壮汉,他们大摇大摆走进来。 薛溶月被吓得花容失色,顿时尖叫一声,净奴也被吓得面色煞白,反应过来之后颤颤巍巍挡在薛溶月前面。 在院中打水的骆震似是也慌了神,两股战战,哆哆嗦嗦上前,还不待他开口,一名壮汉大马金刀走到他跟前,拎起他的衣襟,不由分说朝他脑袋上狠狠打了一拳。 骆震身子瞬间软了,趁着他头昏脑胀之际,壮汉将他按倒在地,利索的用麻绳捆了起来。 净奴连连后退,惊慌失措:“你们、你们是谁,怎么敢.....怎么敢擅闯民宅!” 薛溶月跌坐在椅子上,闻言,似是找回些许底气,看向挤在院中的壮汉,色厉内荏斥道:“你、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我爹是谁,敢对我无礼,还不赶紧退出去!” 捆绑完骆震的壮汉走上前,目光十分肆无忌惮,上下打量着薛溶月与净奴,似是在评估一个货物:“这两人模样生得确实极为出挑。” 另一名壮汉笑嘻嘻走上前,接话道:“可不是嘛,绝对能够卖一个好价钱。” “你、你们!” 薛溶月被他们轻挑放肆的目光冒犯,抽出腰间的长鞭,朝二人甩了过去。 力道轻飘的鞭子还未近前,便被两个魁梧壮汉毫不费力的握住,其中一人手上稍微用力,薛溶月便跟着这股力道向前踉跄两步。 “一个小娘子不拿针线,拿什么鞭子,来给大爷我挠痒痒吗?”几名魁梧壮汉顿时哄笑了起来。 薛溶月气得涨红了脸,跺脚吼道:“我要让我爹杀了你们!” 不成想,几个魁梧壮汉在听到此言,在短暂的凝滞过后,嘲笑声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的开怀。 “你们几个,不要对薛娘子无礼。” 院落门口,忽然响起一道轻飘飘斥责。 闻言,几个堵在门前的魁梧壮汉立刻停止住大笑,几人恭恭敬敬朝两边退去,让开一条路。 说话之人,缓步走过来。 不同于这些五大三粗的魁梧壮汉,此人相貌堂堂,五官标志,脸型轮廓流畅,身穿锦袍,墨发用玉冠束起,风度翩翩的气质瞧着不像是魁梧壮汉,更像是出身富裕的读书人,只可惜他脸上有一道硕大的疤痕,从眉心横过鼻梁至耳后,破坏了这张面冠如玉的脸,瞧着略有些狰狞。 薛溶月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认识我?” 罗弘方迈步走进来,嘴唇微扬:“薛娘子的父亲是凉州有名的布料商人,临县中也有你家的铺子,我自然有所耳闻。不仅如此,薛娘子的表姐因容色出众,被怀安王纳去为妾,颇为受宠,还生下一子。” 见他如数家珍,薛溶月扬起下巴,恢复了方才不可一世的气焰:“你既然知晓,还不赶紧让他们磕头赔罪,小心我告诉表姐,让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罗弘方似是被她这番话逗笑了,摇了摇头坐下来:“薛娘子还真是......天真无邪,不谙世事。” 薛溶月瞪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把人带上来吧。” 罗弘方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热茶。 下一瞬,一个被五花大绑起来的男子被推了进来,定睛一眼,可不就是出去打探消息,被人抓走的胡东。 薛溶月反应过来:“原来是你们抓走了他。” “薛娘子不是派他到处去找临县的匪首吗,我这不是亲自来见你了。”罗弘方抬起眸子看向她,不紧不慢道,“不知薛娘子找罗某有何贵干?” 净奴瞪大眼睛,脱口而出:“你们就是山匪?!” 罗弘方嘴角噙着一抹笑:“看来薛娘子手下的这个人实在不中用,竟然连我都没有打探出来。” 身子不由往后退了两步,薛溶月脸色煞白,与净奴惊慌失措地对视一眼,止不住发颤。 “娘子快跑!” 净奴忽而将薛溶月推向后侧的窗户,随即大喊一声,抽出袖中的匕首,朝罗弘方冲了过去:“快跑,不要管我!” “哐当”一声,净奴被大步赶来的山匪一脚重重踹翻在地,身子砸向不远处的桌椅,痛苦的惨叫一声,口中溢出鲜血。 反应过来的薛溶月手忙脚乱推开后侧的窗户,左脚还未踩上窗架,一把散发浓重血腥气,上面凝固着一层厚厚血污的大刀便已经横在薛溶月脆弱的脖颈上。 放下茶盏,罗弘方似笑非笑地看着薛溶月,问道:“薛娘子不是要见我,怎么我来你又要跑?” 薛溶月浑身抖如筛糠,牙齿不停打颤,此时似乎已经害怕到了极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罗弘方吩咐道:“将薛娘子请回来吧。” 持刀的山匪用力拽着薛溶月的胳膊,推搡着她,将她推到椅子上。 “对待小娘子,怎可这般粗鲁,也不知温柔一些。”罗弘方轻轻斥了那山匪一句,随即看向薛溶月,“你别害怕,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伤害你的。” 眼见山匪拿着一捆麻绳走上前来,薛溶月杏眸中溢出水光,眼泪顺着流淌而下,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你们要干什么......” 不等薛溶月挣扎,大刀已经再次架在她的脖颈处,锋利的刀身划破薛溶月肌肤,血珠瞬间争先恐后溢出,在雪白肌肤衬托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罗弘方悠悠说道:“薛娘子,我说了只要你听话,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可若是你再冥顽不灵,他们会做出什么,我就不敢保证了。” 面对左右两侧凶神恶煞的山匪,薛溶月一听此言,双眼噙着热泪,哪怕脖颈处传来一阵阵刺疼,却吓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努力克制身子因疼痛而产生的抖动。 罗弘方满意一笑:“去为薛娘子收拾几件衣物,我们请她去山上做客。” *** “此女来历可疑,老大为何非要将她留在山上?我看她就是某些居心不良之人故意使用的美人计,想要引诱老大上钩!” 山上,山寨隐在层层绿荫之后。 在临县后山上盘踞多年,山寨建得并不简陋,反倒比山下大多院落府邸还要气派。 偌大的正堂内,一名身长八尺,相貌精悍之人站了出来,如奔雷之声惊起一行飞鸟。他虽未指名道姓,但如今堂内除了他与罗弘方,便只剩姬甸一人。 “你此话何意?谁是居心不良之人,你把话说清楚!” 姬甸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厉声斥道。 “我又未曾言明是谁,你为何急着对号入座?”那人冷哼一声,“莫不是做贼心虚吧!” 姬甸勃然大怒:“这正堂内还有谁在?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要攀咬我!你就是妒恨我得老大恩宠,今日我们就将话掰扯清楚!” “掰扯清楚就掰扯清楚!” 那人也毫不让步:“自从你将那姓秦的小子捡回来之后,寨子里就一直不安宁,你敢说与他没有干系?”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71节 “如今货物刚运回来,他的未婚妻又找上门来了,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谁信啊!肯定就是你们做的手脚,也不知是在为谁卖命!” “先不说姓秦的是老大指名道姓让我带回来了的,他这个未婚妻也是老大将人请上山来的,与我有何干系?” 姬甸连连冷笑:“你休想把最近出的这些幺蛾子推到我的身上,江淮顺是谁带上山来的,是谁的手下?你竟然有眼无珠到把他当小弟,还引荐到老大跟前,结果呢?” “他不仅刺了老大一刀,还偷走了账簿,将寨子里搞得乱七八糟,如今你竟然妄想将这些事情都怪到我头上,想将这盆脏水泼向我,你做梦!” “我识人不清,老大已经处罚过我,若是以后老大怀疑我的忠诚,要打要杀我绝无二言,可你呢,你敢吗?” 那人目光如炬,步步紧逼:“况且,我一直说的是姓秦那小子,你为何口口声声说我将脏水泼向你,上赶着解释,你对手下还真是好,上赶着替他......开脱。” 他将“开脱”两个字咬得很重。 姬甸脸上丝毫不见慌乱,闻言冷冷回道:“你可别把旁人当傻子,谁不知道你那些花花肠子,你咬他不就是想要通过他将我扯下来?” 那人走上前:“你敢说他不可疑吗?当年秦家被灭门,只有他活了下来,还正巧晕倒在了临县?这么可疑之人,你敢把他往山上带,就不怕是府衙暗查进来的卧底吗!” 姬甸闻言却不再与他争辩,而是看向高居正座,正在漫不经心看书的罗弘方,口中溢出一道带了几分埋怨的低吼:“老大!” 罗弘方无奈放下手中的书:“刘葛,当时,确实是我吩咐张鸣将秦盎带回来的。” 刘葛不可置信道:“为何!” “因为他,身世可怜。”罗弘方沉沉目光落在刘葛身上,嘴角虽弯起一抹笑,眼底却泛着冷光,“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刘葛心神一凛,知晓自己的质问犯了罗弘方的忌讳。 他一直都是一个独断专行之人,最不喜有人质疑他的抉择,脸上不禁露出惶恐:“小的不敢。” 姬甸垂下眼。 当初为了上山,当时罗弘方率领山匪前去灭口时,秦津伪装成躲在地窖逃过一劫的秦家子,在罗弘方眼皮子底下逃走。 至于为何罗弘方会放过他,只因两人有着相似的身世。 当年罗弘方也是地主豪绅培养出来的郎君,虽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但若是没有那场变故,他自当享有锦衣玉食。 只可惜父辈犯下大错,全家被满门抄斩,只有他临时起意,出远门游玩,这才侥幸活了下来,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查,他只能跑去山上,成了流窜的匪寇。 所以,当看到与他有着相同经历的秦盎时,他还是心软放过了秦盎。只是他不知晓,秦盎在秦家被灭门的前一刻钟已经病死,他所见到的秦盎一直都是后来赶去,顺势冒充身份的秦津。 也正因为此,他对秦津倒是有几分惺惺相惜的信任。 罗弘方淡声道:“她的户籍路引我已经查验,身份无疑。” 刘葛心有不甘,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忍住说道:“我知晓老大行事缜密,可是......” “可是她早不来玩不来,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找过来,实在令人觉得可疑。” 罗弘方道:“当年秦家被灭门后,薛家四处打听秦盎下落无果,一直以为秦盎也死了,已经开始为她重新物色夫婿,直到几日前,江淮顺逃下山,秦盎在抓人时正好被薛家派来巡查铺子的管家看到,认出了他,她这才急忙忙寻了过来。” 一听江淮顺三个字,自觉理亏,刘葛低下头去。 “我知晓你是好心,可不过是一个女人,能掀起什么风浪?”罗弘方翻动手中的书页,“有这个功夫,还是赶紧将江淮顺抓回来,一想到他还拿着账簿东躲西藏,我就坐立难安。” 刘葛沉沉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即手下进来通禀:“老大,秦盎回来了。” “让他进来吧。” 罗弘方抬眸看去,见秦津手中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不禁莞尔一笑:“得手了?” 秦津阔步走进来,放下手中的人头,拱手道:“幸不辱使。” “干得不错,给你记上一功。”罗弘方笑道,“想要什么,只管说就是。” 秦津抿了抿唇,在几番踌躇犹豫之后,还是抬头看向罗弘方,低声说道:“老大,听说你将......” 见秦津欲言又止,罗弘方倒是直白,含笑说道:“我将你未婚妻室请上山来了。你也是,未过门的妻子也是亲人,人家小娘子千里迢迢来寻你,你怎么还将人拒之门外,也不请人来做客。” “还有,也不知你跟她说了什么,前几日薛娘子还在临县到处打听我的行踪,想要与我谈判将你带走,结果今日见到我,却是被吓得瑟瑟发抖,你怎么能这般吓唬未过门的妻子。” “我早已不是那个秦盎了,我与她已是云泥之别,不应再有牵扯。”秦盎低下头,脸上露出一份恰到好处的苦笑,“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这个节骨眼上,我担心......” 与罗弘方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对于他的脾性早已摸透。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聪明人,但他性情多疑,所以若是想要不引起他的怀疑,必须要让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胡东在外出打探消息时被山匪盯上,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计就计,凉州富商薛家已经打点妥当,薛溶月借用这个身份正好,让胡东佯装不知,继续打听山匪的踪迹,只是打听的人中再多一个秦盎。 待罗弘方派人打探薛溶月一行人身份时,薛溶月佯装不知有人跟踪,拦住多日不见的未婚夫倾诉相思,想要将他带走,却被狠狠拒绝。 这一切都是罗弘方自己派人费尽周折调查出来的,他不相信别人,但对自己深信不疑,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刻意安排。 罗弘方显然有话要对秦津说:“你们都先退下吧。” 刘葛自秦津进来后便脸色铁青,闻言,甩袖离去,姬甸也应声退了出去。 正堂门缓缓合上,罗弘方走下来,拍了拍秦津的肩膀:“幸好你没有听他的话,跟着她离开,不然我可就要伤心了。” 他唇边勾起笑:“什么云泥之别,只要你愿意帮我完成这件事,我保证一定会让薛家松口,成全你二人。” 秦津脸上露出诧异:“什么事?” 屋外种了几株鲜花,正值季节,开得如火如荼。长风吹动着垂在窗边的翠叶,花香涌入,娇艳的花枝在风下格外惹人怜爱,只可惜,此时无人有心情欣赏它的美丽。 骆震将窗户合上:“前后左右都有山匪把守。” 净奴正在为薛溶月上药,脖颈处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依旧看着触目惊心:“万一留下疤痕可如何是好?” 薛溶月倒是并不在意,问 她:“你们两个有没有事?” 净奴摇头回道:“衣裙里的棉花垫得厚实,并不怎么疼,吐出来的血是事先备好的血包。”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三人顿时停下话音,戒备的看向门口,只听“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推开,一道悍拔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是秦津。 净奴松下一口气,对骆震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退了下去。 把守在门外,骆震压低声音问净奴:“你现在好似不怎么讨厌秦世......郎君了。” 净奴道:“娘子讨厌谁我就讨厌谁,我一贯为娘子马首是瞻。” 骆震也不由说道:“那日娘子震怒,可真是吓到我了,没有想到竟被秦郎君安抚住了,也不知秦郎君说了什么,我看这几日娘子已经与往常并无两样。” 涉及薛郎君,他本以为娘子还要折腾闹上几日,方能平息,没有想到只是短短一夜过去,娘子竟然已经彻底的平静了下来,不再执着于此,似是已经寻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 作者有话说:现在还不能揭晓答案,会剧透的,等正文揭晓的时候,会发放奖励的~(红包) 剧情线终于写完了,下一章开始就是感情戏为主,小情侣要甜甜蜜蜜了,世子也要算荷包的帐了[让我康康] 第68章 兴师问罪 “......你受伤了?!” 薛溶月坐在窗下不远处,没有抬头,天光透过几层模糊的窗纸,落下千丝万缕的线条,日色静静在她的眉眼间打转,将她细腻的肌肤照得透亮无暇,浓密卷翘的眼睫轻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不深不浅的阴霾。 虽然伤口不再往外渗出血珠,脖颈上的血迹也已经被擦拭干净,但这么一道长长的伤痕落在薛溶月雪白的脖颈处,一眼看过去十分扎眼,根本无法忽略。 秦津快步走过来,剑眉皱紧。 “被山匪威胁时,不甚割伤了。”薛溶月抬手摸向脖颈,“无事,净奴已经给我上过药了。” “别摸,小心伤口溃疡。” 秦津握住薛溶月抬起的手腕,俯身端详着伤口,紧皱的眉宇一直没有松开:“净奴给你上的药不行,我去给你送来一瓶,记得,千万要小心,不仅饮食忌口,也绝不能沾到水了。” 说罢,便欲离开去拿药。 “不急。” 薛溶月反手拉住他的衣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先坐下来。 “那个山匪两只手臂上都纹有刺青,左胳膊这里有三道狰狞交错的疤痕,右手虎口上也有疤痕,相貌普通,肤色黝黑,哦对,嘴巴这里还有道陈年刀伤。” 待秦津坐下来后,薛溶月一手指着脖颈处的伤痕,觑着秦津,幽幽说道:“秦郎君,他不仅拿刀割伤我,还出言冒犯,你可要为我报仇。” 秦津在她十分详细的描述中,立刻从脑海中锁定了此人的相貌和名字:“怎么会受伤,出现什么变故了吗?” “你不是说姓罗那个山匪生性多疑吗,我怕事情发展的太顺利,他会后知后觉的怀疑,就带着净奴适当反抗一下。” 目光紧盯她的伤口,秦津道:“下次小心一些,别再冒然动手了,他们都是穷凶极恶之人” “就是穷凶极恶之人,才要尽力打消他们的怀疑,不然在这山上的日子可就举步维艰了。” 薛溶月说的头头是道,随即问道:“怎么样,他对我的身份可起疑心了吗?” “没有。” 秦津看出她的担忧,开口宽慰道:“你将无脑跋扈、色厉内荏、欺软怕硬、胸无城府的薛娘子扮演的极为出彩,惟妙惟肖,罗弘方对此深信不疑。” “......” 薛溶月慢慢转头看向他,面无表情问道:“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趁机骂我?” 秦津迎着她的目光,神色诚恳:“夸你,绝对是在夸你。临危不惧,还能演得入木三分,实在是难得。” “是吗?”薛溶月维持着脸上的面无表情,桌下的脚却已经狠狠踹了过去,咬牙切齿道,“那我可真是要多谢你的赞美了!” 秦津硬生生挨了两脚才平息薛溶月的怒火。 瞪着他,薛溶月没好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打趣我。他肯定不会就这么相信,不过是觉得我翻不出什么风浪罢了,不过......” “他肯定会趁机要挟你,说说看,他都拿我威胁你要干什么?” 秦津忽而抬眸看向她,剑眉微压,眸色深深:“怕吗?” “什么?” 薛溶月一愣。 秦津问:“面对他们,怕吗?” 薛溶月撇了撇嘴:“有什么好怕的。” 秦津弯唇一笑,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眸光定定落在薛溶月的眉眼上,深邃的眼眸似是能够洞察一切,嗓音低沉沙哑:“怎么会不怕,看你额上全都是汗,上的妆面都花了。” “......”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72节 薛溶月拉开距离,身子往后一靠,懒懒地看着他,唇边勾起冷笑:“我没上妆。” “......”秦津猝不及防,“啊?” 薛溶月持续冷笑:“自打长亭送别那夜过后,见你我就没有上过妆。” 秦津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啊。” “世子,就算你想要转移话题,也不要这么生硬,这么有迹可循,好吗?”薛溶月觑着他,“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 秦津无奈道:“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薛溶月了悟几分:“原来涉及朝堂之事。” 她识趣道:“那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怎么会是多管闲事。” 秦津倒是忽然朝她倾了倾身子,眉眼处流露出几分好奇:“薛娘子,送别那夜你为何要将脸涂成那个样子?” 薛溶月沉默须臾,也将身子前倾,指着自己的脸,认真问道:“世子,你好好看看,看看我现在脸色如何?” 秦津闻言十分听话,认真端详着她。深邃目光从她额上几缕细小的碎发开始往下滑,长而卷翘的眼睫,水灵灵圆润的杏眸,精致小巧的翘鼻,再到红润饱满的唇瓣上。 她刚喝完茶,娇艳唇瓣上残留着淡淡水光,吸气时身上涂抹的香膏不断钻入他的鼻腔,他艰难移开眼,口中扭扭捏捏吐出两个字:“好、好看。” 薛溶月:“?” 秦津没有忍住又偷瞄了几眼,轻咳一声,语气笃定:“十分好看。” 薛溶月:“......” 她的容色艳绝长安,本就被争先赞誉,曾见过她容貌的诗人不少将她写进诗中,她早已习以为常,可不知为何,突然面对秦津这么认真的赞扬,她竟莫名感到赧然,脸皮也明显发烫起来。 她将这归结于秦津用词太过粗暴简单上面,定了定心,没好气道:“这还用得着你说?我让你看我的脸色,谁让你欣赏起我的美貌来了?!” “不好意思。” 秦津闻言垂下眼,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复又抬起眼,打量着她的脸色,老实回答道:“有些红......” 不等薛溶月恼羞成怒,他后知后觉道:“好像还有点......难看。” “你也知道难看啊!”薛溶月冷哼一声,妙语连珠,一连串的话压根不给他任何反应和插嘴的机会。 “自从你回到长安以后,我就尽量避免与你讨论起长亭送别那夜,就是不想让你提这件事,你还说!躲过了在长安,你跑到这里说!有没有一点眼色,没有看到我不想提吗?你还问还问还问!那夜的账我还没有跟你算,你竟然敢笑我,我去送你你竟然敢笑我,还笑得那么大声!笑得那么大声就算了......” 光说着还不解气,薛溶月嘴巴不停,桌子下的脚也不停。 秦津刚开始还端正态度,听进去了两句,后来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心思早就不在她说什么上面了。 薛溶月看出来了,用了些力道踹他:“发什么愣,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 秦津拍了拍袍子,可怜他一身衣袍,与人打斗,杀人割头的时候刀剑不沾身,连血都没有滴上去,眼下却是明显保不住了。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已经硬生生挨了薛溶月好几脚。 薛溶月狐疑地看着他:“那你叙述一遍。” 秦津:“......” 在薛溶月愤怒的下一脚踹来之前,他懒懒总结道:“不准再提那夜的事情。” 薛溶月勉勉强强算他过关 :“记好了。” 秦津迟疑片刻,在对上薛溶月威胁的目光后悻悻点头,张口敷衍道:“铭记于心铭记于心。” 薛溶月这才罢休,问他:“我什么时候可以见舒曼。” 秦津思索一瞬后,答道:“再过两日吧,那时山匪会跟着罗弘方下山,届时安排你们二人见面。” “当时我们商量的那个法子,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薛溶月问。 “可行是可行,但如果后日一切顺利,便不用这般大费周折了。”秦津说,“甚至连婚约都不用再假意答应了。” 薛溶月眼前一亮:“如此甚好,可以省去不少的麻烦。” 看着秦津,薛溶月的语气一下子就柔和了起来,勾唇笑道:“那此事就多劳世子费心了。” 鼻腔中溢出一道轻嗤,秦津斜眼看着她:“薛娘子的语气好似变了,方才可不是这样子说话的。” 薛溶月眯了眯眼,歪头故作不解:“方才是那样?” “......”秦津从她眼眸中敏锐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深知此时不宜蹬鼻子上脸,脸上露出一抹虚假的笑容,“方才温柔,此时更温柔。” “算你识相。” 薛溶月手托着腮:“你来找我,不会引起怀疑吧。” 闻言,秦津笑了笑:“不来找你,才会引起怀疑吧。” “也是,谁让你我现在是定下亲事的未婚夫妻呢。” 话音落地,薛溶月眉心蹙了起来,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无法解释的不满出来:“你跑来山匪窝中当卧底,还给自己的假身份编造出来一个未婚妻?” 上下打量着秦津,她语气怀疑:“你是正经来当卧底的吗?” 秦津百口莫辩:“你讲讲道理,不是我想要给自己凭空编造出一个未婚妻,还是秦盎本身就有一位未婚妻。” “真的吗?” “这还能有假?若非如此,凉州富商薛家怎么会愿意主动配合?”话语微顿,秦津定定看着薛溶月,唇角微勾,发问道,“薛娘子,你为何会在意这个?” 他迎着日色而坐,明亮天光落在他的眉眼,融入进他的眼眸,他眸色乌黑,似是漫长无垠的夜色,眼底流转着意味不明的碎光,随着薄唇勾起,眼眸中也盛着几分笑意。 不知为何,薛溶月心中突然慌了一下:“这、这有什么在意不在意的,我不过就是随口一问罢了。” 这下,轮到秦津问出这句话了:“真的吗?” “这有什么好真的假的?”薛溶月梗着脖子,瞪他,“不然你说,还能为了什么?” 她语气铿锵有力:“我说的都是真的,从不骗人!” “......是吗?” 秦津懒懒垂下眉眼,抬手捏起一块摆放在桌子上的糕点,语调慢慢悠悠,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这可不见得吧。” 薛溶月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心虚,毕竟她从小到大确确实实蒙骗过秦津不少次,至少两只手是数不过来的。乍一听这话立刻就垂下眼,在心底开始盘算到底是说得哪一个谎话被他发现了。 嘴上却不肯服软:“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津掀了掀眼皮:“我离开长安后,看来薛娘子也没有闲暇的时候,绣工如此好,竟然还去外面买荷包。” 这话是薛溶月始料未及的:“这话我是真的听不懂了,世子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津脸上收敛几分,挑眉淡声道:“薛娘子当真不明白?” 薛溶月眨了眨眼,摇头道:“当真不明白。” 秦津脸上的笑意彻底敛去,下颌线条紧绷,从怀中拿出一枚荷包,放在薛溶月眼前,目光定定落在薛溶月身上,不曾移动分毫,神色显露出几分“看你还要如何狡辩”的冷淡。 薛溶月拿起来,定睛一看:“这不是我送给世子的荷包吗?” 秦津兴师问罪道:“薛娘子还记得当初送给我这枚荷包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吗?” 薛溶月有种被他质问控诉的感觉,颇觉莫名其妙,思忖片刻后答道:“我绣的荷包,送给世子啊。应当就是这些话了。” 秦津见她这么理直气壮,愣是被气笑了:“这是薛娘子绣的吗?” “当然是我绣的了。” “那为何,”秦津双手抱坏,冷笑一声,语气加重,已经明显染上咬牙切齿的意味,“那为何广晟的娘子也给广晟买了一枚一模一样的荷包?” “......”薛溶月终于搞清了状况,反问道,“为何不能有?” 不等秦津出声,薛溶月说道:“世子手中的这枚荷包就是我亲手、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只是......” 她将荷包举起来,挑眉问秦津:“世子看这枚荷包的样式可好?” 水渡口边株株翠竹,簌簌翠叶掉落,荡起波浪的水面上,一轮模糊的明月泛在其中,与翠叶交互相应。 这个样式怎么会不好? 喉结上下一滚,秦津低低应了一声。 “那不就得了。” 薛溶月理直气壮道:“这么好的样式自然要拿出去卖钱啊。世子手中的荷包是我亲手绣的,至于长安绣铺中售卖的荷包,那都是我养的绣娘绣出来的。” 她语气中不无得意:“我所设计出来的绣样就是好,是如今长安城中最时兴的花样,不少绣铺想要模仿,只可惜他们名下的绣娘手艺不精,模仿不出精髓来。” “广晟的娘子买来送给广晟也是人之常情,世子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秦津:“......” 秦津:“............” 秦津在兴师问罪之前,想过薛溶月可能会恼羞成怒、会狡辩不认,或是点头承认,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不到,他会得到个这样的答案。 他难以置信,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找回声音,深吸一口气,对上薛溶月那双写满无辜的杏眸,从牙缝中挤出破碎的音:“你......!” “我怎么了?”薛溶月语气中有些不满,“世子竟然拿这件事来质问我,送世子荷包难道还送错了不成?” 送荷包是多么越矩的行为,若非这枚荷包如今长安到处都是,她也不能这般明晃晃的送给秦津,岂不是白白落下一个把柄。 面容上的震惊之色难以平复,秦津神色恍惚,只觉耳畔嗡嗡作响。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几息后,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道:“你竟然将这个样式的荷包拿出去卖。” 薛溶月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所以,”秦津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看向她,又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无奈艰涩,“我当时问你这是你的回答吗,你点头,其实不过是在敷衍我,对吗?” 薛溶月脸色顿时涌现出不自然,讪笑两声,用明显心虚的沉默代替回答。 手肘撑在桌面上,秦津看她露出这样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下,是彻底死心了。 他又又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却始终无法将压在心口的那股浊气吐出,两只宽大修长的手捂住脸,半晌都未再吐出一句话。 薛溶月在这阵诡异的沉默中逐渐察觉出不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探头看着他:“世子,你、你还好吗?” 与此同时,秦津自言自语的呐呐声再次响起:“我以为,我还以为最差也是你见这枚荷包样式好,可表心意,所以买来后谎称是自己绣的,转送给我......” “啊?”薛溶月听得一头雾水, “这有什么区别吗?”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73节 有什么区别? 秦津无法面对这一刻的残忍:“没有区别吗?区别可太大了......” 一个是互通心意的水到渠成,一个是什么?是十分可笑的自作多情! 秦津甚至开始后悔,就应该当作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出来,为什么非要一个解释?! 若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获得一个始料未及的答案,也不用将自己陷入如此尴尬失落的境地,直面这么残酷冰冷的事实。 他方才为什么要多嘴,为什么要开口问! 秦津霍然起身。 薛溶月被吓了一跳,抬头,愣愣看着他:“怎么了?” 她发现自己是越来越读不懂秦津了,怎么感觉他现在疯疯癫癫,神神叨叨,一惊一乍的,别是中邪了吧。 秦津面色平静,一言不发,朝外走去。 薛溶月眼疾手快拉住他:“你去哪里?” 秦津语气平稳:“找个山洞。” 薛溶月不明所以,蹙眉问道:“山洞?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找山洞?” “定居。” ----------------------- 作者有话说:某一天,薛溶月找到了秦津隐居的山洞,本以为会见到一个野人,谁知走近山洞一看,一根麻绳从上面垂落,秦津脑袋挂在麻绳上,身子随着涌进来的风一阵阵荡。 薛溶月皱眉:“秦津,山洞里不准荡秋千!” * 是的,如果是《白莲》是伪白莲vs真直男,那《死对头》就是傲娇哥vs真直女,必须要让世子明白他追妻之路漫漫[害羞] 第69章 铁血cp 锈迹斑斑的铁门被山匪大力推开,伴随着刺耳的“吱呀”一声,腐烂的稻草,发霉的墙壁,以及落雨后经久不散的潮湿腥味扑面而来,几欲将人淹没。 木阶湿滑狭窄,坑坑洼洼的地面上,顺着墙壁滴落的积水冲刷着厚厚的血污,微弱的光晕未能将昏暗击散,摇曳的火光反而将投落在地的影子变得扭曲狰狞。 “这是今日的晚膳,郑娘子为了自己的身子,也多少用一些吧。”山匪抬手敲了敲石壁。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饭菜,一个馒头,两碟小菜,其中一道菜略有些热气,像是炒出来没多久的,夹杂着荤腥。 清晰的敲击声在空荡牢房中回荡,郑舒曼充耳不闻。 她身形削瘦单薄,高梳的云鬓略显凌乱,只余几根细小的珍珠钗环固定,挺立的背脊仿佛正在承受着寒风洗礼的翠竹,下巴尖细。 双手抱膝,她抬着头,呆呆望着天窗外的一轮明月。 见她无动于衷,为首的山匪耸了耸肩,将手中托盘放下来,又劝了一声:“身子是自己的,若是熬坏了即便日后逃出去,日子也会过的不畅快,您这是何苦?” 逃出去? 郑舒曼抿唇苦笑一声。 此时,她根本不敢想逃出去后的日子。 为首的山匪便不再劝,而是转身看向身后,语气无奈说道:“您可亲眼瞧见了,自从郑娘子被关在这里就一直不吃不喝,我是劝了又劝,口舌都要磨没了,也是无济于事。” 随即,厚重的铁链声忽然响起,门锁被打开,细微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郑舒曼身后两寸,一道身影头下来笼罩着她。 这绝对反常的举止令郑舒曼从麻木中惊醒过来,她眉心蹙起,心尖没来由的抽动一瞬。 不等她迟钝反应,一道熟悉清悦的女声自背后响起,已近在咫尺:“抬头望月,是思故乡了还是在想我?” 郑舒曼清瘦背脊随着这道女声的响起而猛然僵住,呼吸在这一刻凝滞下来,比急促心跳更先反应过来的是,汹涌淌下眼眶的泪水。 她僵硬着转过身子,望向那张熟悉的面容,她甚至能看到那双杏眸中自己的倒影。 薛溶月将饭菜端过来,放在她身前:“饭菜是简陋了一些,但这个节骨眼上,就不要挑食了。” 郑舒曼颤抖着接过筷子,泪水将眼前模糊,她却依旧能清晰感受到薛溶月的存在,惴惴不安数日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着落,她哽咽着问:“你怎么来了,万一被山匪发现怎么办?” “哎。” 薛溶月叹了口气,语气很是无奈:“我也被抓上山来了,正好来见见同病相怜的你,没有想到你对我如此不信任,竟然开始绝食,走上宁死不从的道路了。” “我才没有,我只是、只是......”郑舒曼低下头,“我只是吃不下去饭,我无法说服自己,也没有勇气去面对接下来的日子,我简直不敢相信,竟然连外祖家都......” 接二连三的泪珠砸下来,悲愤如浪潮一遍遍袭来,筷子不知不觉间从郑舒曼手中再次掉落,她双手无助地捂住脸,泪水却不断从指缝中溢出来。 薛溶月静静看着她,在短暂的沉默后,她开口问道:“你还记得我们两个是怎么相识的吗?” 郑舒曼一愣,随即擦了擦眼泪,答道:“那年中秋盛宴,御安长公主在府邸举办宴席,我在宴席上被几位郎君捉弄,躲在假山后面啼哭时,正巧被你撞见。” 带头捉弄她的人便是继室夫人的儿子,她名义上的弟弟,那时的她尚且年幼,无力反抗,又被他们嬉闹着要将她推入水中的举止吓到,抱着假山石头瑟瑟发抖,不敢松手。 薛溶月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那时薛溶月在御安长公主府居住,身边侍奉的下人不少出自长公主府,瞧见这一幕,自然要出声询问制止。到底都是孩童,恶行被旁人发现时难免会胆怯,几位郎君将躲在后面的幼弟推了出来,向她不情不愿道了歉。 那时的她有多狼狈?光从凌乱的发髻和不整的衣衫上便可分辨,她不甘愿就这样接受这份毫无歉意的道歉,可在幼弟不情不愿的声音中,所有人都想着赶紧息事宁人,只有薛溶月。 在一旁沉默旁观许久的她,就在这时,忽而走上前去,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中将幼弟一脚踹下了水,池水虽浅,想要淹没一个孩童却还是轻而易举,池边顿时乱了起来。 救人、呼喊、脚步声却一下子在耳边淡去,她错愕之余,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两岁的女童,她的目光异常冷漠,不仅是看向在水中挣扎的幼弟,包括她。 此事闹大后,御安长公主和一众夫人脚步匆匆而来,面对众人的询问,和继室夫人的嘶吼,她只是低头看向自己的裙摆,口中冷淡吐出了一句:“他把我新制的衣裙弄脏了。” 她们两个素不相识,薛溶月确实没有理由为她出头,她这样想着。 那时,薛溶月已经受封永安县主,又有御安长公主明显的偏袒在,即便继室夫人不依不饶,不愿就此罢休,却也奈何不了她,最终只能妥协,以道歉为终。 听着她与幼弟如出一辙,毫无歉意的道歉声,继室夫人脸色铁青,敢怒而不敢言,在御安长公主的注视中,父亲不得不站出来,虚与委蛇,配合着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有此事作为前提,她很难不去亲近薛溶月,一开始,薛溶月对她并不算友好,更多的是冷漠疏离。 一想到这里,郑舒曼还是觉得委屈:“不管你怎么否认,你当时那一脚就是为了帮我,既然选择帮我,为何后来还对我爱答不理?” “怎么又翻起旧账了?” 薛溶月揉着生疼的眉心,缓缓叹了口气:“我提起陈年往事是想要告诉你,你此时觉得难以翻越的高山,在五年后十年后再去看,或许已经可以用不过如此来概括了。” 郑舒曼擦去脸上掉落的泪痕。 幼弟生性顽劣,不服管教,在长辈的宠爱下行事无法无天,刚与薛溶月结识的那段时日,在他恶劣的针对磋磨下,她几次想要轻生。 可谁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幼弟在与友人外出狩猎时,在友人怂恿下,他不顾下人百般阻拦,非要逞强去偷幼虎,最终被觅食回来的母虎发现,被下人解救回来时 ,一双腿已经被生生咬断,撑了不到半日,就咽气了。 曾以为要笼罩她多年的阴影,竟然就这般猝不及防的散了。 将掉落的筷子捡起来,用帕子擦拭干净之后递给郑舒曼,薛溶月道:“你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多吃饭,若是出什么意外需要逃跑时,就你这身子骨跑两步就要散架了,到时候可别指望我来搀扶你,能来救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郑舒曼接过筷子,闻言哼了一声:“哪有你这样的,不先说怎么救我出去,反倒说起出意外怎么各自飞了。” 话虽如此,但她岂会不了解薛溶月的脾性,她是这天底下最口硬心软之人。 吃不下去油腻腻的菜,郑舒曼掰开馒头往嘴里塞,一边听薛溶月说:“昨日山匪倾巢出动,他们两个也下山了,我看某人的意思这次山匪下山事关密事,若是能寻到答案,便可将山匪一网打尽,甚至不需要你假意答应婚事。” 郑舒曼一愣,她疑惑地问:“他们两个指的是谁我清楚,可某人指的是他们两个其中的哪一个?” 薛溶月别开眼,轻咳一声:“我曾经最讨厌那个。” “......”郑舒曼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个字:“曾经?” 薛溶月:“......你关注一下重点,重点是等他们回来之后,就能确认如何救你了。” “这不就是眼前的重点吗?”郑舒曼目不转睛盯着她,“你也说了要等他们回来之后才能确认,那是之后的重点。” “我眼下就想知道,为什么会是曾经?” 这事终究是隐瞒不过去的,待日后回到长安依旧要解释,面对郑舒曼审问的目光,薛溶月摸了摸鼻子,隐去系统的强制攻略任务,将与秦津卷入同一桩案子,被迫联手结为同盟一事全盘托出。 “你被人威胁了?”听完之后,郑舒曼脱口而出,“还是有什么把柄落在旁人手中了。” 在薛溶月再三确认,咬死是迫于形势所逼,出于无奈之后,她眯起双眸,脸上写满了不信:“绝对有鬼,你肯定还有事情瞒着我。” 薛溶月在她的目光中几乎无处遁形,正好在外把守的眼线敲响了铁门,薛溶月不由松了一口气,果断站起身来:“时候已经不早了,再待下去说不准会引发意外,我先走了,寻得时机再来看你。” “你少来,分明是你不敢回答我——” 郑舒曼跟着站起身来,只是经过这段时日的心力交瘁,她的身子骨不如薛溶月硬朗,站起身后顿感一阵眼花缭乱,眼疾手快扶住墙才没有栽倒, 等她再睁开眼时,铁门已经关上,空空荡荡的地牢里哪里还有薛溶月的影子。 眼前仍是一阵阵发晕,郑舒曼悻悻地坐下来,小声嘟囔了一句后,待晕眩过去后,她一只手撑着下巴,想起前两日姬甸过来时,口口声声埋怨秦津与薛溶月的话,心头不由浮现出一丝喜悦—— 本以为小月与柳家柳如玉定亲后,她在无数个深夜不沾枕塌,点烛到天亮著成的心血,在尚未完成时,就要被迫迎接一个悲惨结局。 实在没有想到,竟还会有峰回路转的时候。 当真可喜可贺。 她的《霸道世子轻点宠》有救啦! ----------------------- 作者有话说:这两天感冒了,精神不济,我缓缓,明天争取多更[化了] 还记得那本令世子欲罢不能的大作吗,没错,作者揭晓,小郑在夹缝生存还不忘磕cp[狗头] 第70章 是否听到 “这是他让我拿给你的金疮药,用法他之前应该已经告诉你了,脖子上的伤口,记得按时上药。” 姬甸将白玉瓷瓶放在手边的桌案上,随手捏起一块盘中热气腾腾的糕饼,塞进嘴里:“你倒还真是有闲情逸致,身在这山匪窝中,还有功夫让下人去给你做糕饼来吃。” “这是舒曼爱吃的糕饼,你正好回来,帮我将这两包拿去给她。”薛溶月递过来两包用油纸装起来,沉甸甸的糕饼,答道,“我若是不如此,恐怕罗弘方此时就要日夜难眠了。” 姬甸略一思忖,不禁点点头。 也是。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74节 依照罗弘方多疑的性子,若是薛家娘子忽然“性情大变”,不再无脑跋扈,他就要慌了。 “为什么又要我去送,你们两个使唤我使唤上瘾了是吗?”吃人嘴短,姬甸倒是没有多么不情愿,只是嘴上发了两句牢骚。 “我到底身份不便,若是不甚撞上了人,可就难以解释了。” 净奴过世的养父母就是做糕饼沿街贩卖的,自小耳濡目染,净奴做糕饼的手艺堪称一绝,后来到了薛溶月身边伺候,有了薛溶月的庇护,这些粗活便不再沾手了。 这几日薛溶月的饮食,都是交由她亲手去做,吃起来更放心一些,也能继续维持薛家娘子出身富贵的娇生惯养,避免罗弘方起疑心。 糕饼外酥里软,热气下是不断四溢的清香。 姬甸吃的意犹未尽,干脆毫不见外坐下来,抬手倒了杯浓茶,又拿起一块,刚放进口中,忽听薛溶月开口:“你回来了,他应该也回来了,为什么他不自己来送?” 姬甸笑哼一声:“这话不应该问你们两个吗,好端端的,送药的差事落到我头上,你们......吵架了?” 薛溶月将冒着热气的糕饼倒在油纸上,并未抬头,慢腾腾将糕饼包好之后,眯起双眸,冷哼道:“谁知道他怎么想的,躲了我好几日还不够。” 饶有兴味觑着薛溶月,姬甸问:“你刚到临县时,哪怕人在山上,他也要想法设法去见你,我为此可没少帮他隐藏行踪。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他会突然躲着你?” 薛溶月脑海中不禁回想起,那日,两人关于荷包的谈话。 秦津的反常令她至今都没有想通是怎么一回事,明明荷包就是她亲手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是她为数不多没有欺骗秦津的时候,秦津有什么好兴师问罪的,事后还一直躲着她。 姬甸目光探究且带玩味,静静等待薛溶月的回答,薛溶月却没有要为他解疑答惑的打算,在他伸手要去拿下一块糕饼前,抢先将玉盘拉回身前:“时候不早了,劳烦你赶紧走一趟,把这些糕饼送去给舒曼。” 姬甸瞪大眸子,不满的话还未脱口而出,薛溶月已经将另外一包糕饼放在他手中:“这个是给你的,回去慢慢吃。” 姬甸这才心满意足站起身。 颠起手中沉甸甸的糕饼,姬甸从地牢里出来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去休息,还是爬去后山的密林,一棵树一棵树的找,终于在一棵柏树上寻到了秦津的身影。 “这枚荷包看着怎么这般眼熟?”虽然秦津收起来的快,但姬甸眼神更胜一筹,将那枚翠绿打底的荷包样式看的清清楚楚,心下当即明白过来三分。 秦津闭上双眸,枕着双臂,仰面朝着一轮硕大的明月。 银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缝隙,千丝万缕的洒下来,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将他鼻梁上那颗小痣照得一清二楚。 他并不是温润如玉的长相,虽然生了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但大多时候,眼眸中都是冷淡的意味,在不苟言笑时,眸中溢满锐利的光,望过来时,似是能够洞察人心,不禁令人心中发怯。 白瞎长了这么一双眼睛,平时目光如炬,却回回栽倒在一个人身上。 姬甸叹了一口气,将包着糕饼的油纸拆开:“你饿不饿,要不要下来吃点?” 秦津漫不经心“嗯”了一声,接过他抛上来的糕饼,咬了一口:“......你从薛溶月那里拿来的?” 姬甸错愕地抬起头:“你竟然跟踪我?” “......” 秦津无奈地睁开眼:“薛溶月喜欢吃杏脯,她院中下人做的糕点中常常会放切碎的杏脯进去,一吃便知。” 姬甸这下是真的服气了,没忍住笑了起来:“你俩还真不亏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吗? 秦津掀起眼皮,静静看着夜幕上那一轮明月,闻言唇角微勾,发出一道轻嗤:“你之前还说是我们两个是生下来就注定的仇敌。” 姬甸席地而坐:“那你怎么不说,那时候她还要拿刀砍你?” 秦津最不愿意听见这句话,顿时“啧”了一声,指责道:“你别老是翻旧账,都说了她现在洗心革面 ,不杀我了。” “......” 姬甸面色真诚,开口说道:“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说这句话时,我心头都会升起一股无名火,很想拿刀砍你。” 秦津轻描淡写道:“实话实说而已。” 姬甸:“............” 愣是被他气笑了,姬甸连糕饼都不吃了,问他:“既然人家洗心革面了,你为什么忽然躲着人家?今天我去送药时她还问了。” 秦津眉心微动,不动声色地问:“问什么?” 姬甸拖着长腔:“问为什么你不亲自送药。” 秦津薄唇轻抿,低声继续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哪里知道啊?你这两日冷着一张脸,浑身冒着寒气,活像刚从冰窟里面爬出来一样。你没看到连罗弘方都不怎么敢找你闲聊了?” 姬甸摊开手:“想找她打听你们两个是不是吵架了,结果人也不说,拿糕饼把我打发出来了。” 紧绷的身子松懈一二,沉默须臾,秦津抬手拽下一片绿叶,放在手心把玩,忽而再次开口:“......她就没有再问别的?” “你想让她问什么?”姬甸一阵见血,“想让人家关心你有没有受伤,想看人家是不是在乎你?” 秦津闭上双眼,复又睁开,将手中的叶子砸向姬甸。 静谧的夜色下,绿叶轻飘飘地垂落,被夜风一吹,打着旋不知飘去了何处。 姬甸勾起唇:“你们两个真的吵架了?” 秦津伸手又拽下一片翠绿的叶子,垂下眼,否认道:“没有。” 姬甸眉峰轻挑:“那为何你们两个会突然......” 这么别扭? 姬甸不知该不该这么发问。 秦津显然听懂了他未问完的话,骨节分明的修长指节蹂.躏着翠叶,直到汁水沾染指尖,方听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我只是、只是一时不知怎么面对她,心中也有疑问。” 姬甸问:“什么疑问?” 又是一阵沉默,秦津一只腿膝盖微屈,剑眉微拧,心烦意乱的不停从树上拽下翠绿的叶子,就在姬甸忍不住要提醒他不要将一棵树都给拽秃时,他忽地笑了一声:“你说,人怎么能在一个人身上栽倒两次?” 他的声音渐渐落了下去,剑眉拢紧,深吸一口气,沙哑的声音,呐呐自语道:“我只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过去心里这个坎儿......” 姬甸只听到了前半句,顿时一愣,随即感动到双眼含泪:“原来你知道啊,我一直以为你不清楚。还有,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在她身上栽倒的何止两次,要我给你细细数来吗?” “......” 秦津面无表情道:“这时候就不要给我添堵了,好吗?” 叹了口气,姬甸收敛起唇边的笑,神色正经几分:“人生在世,短短不过数个春秋罢了,何必给自己设限?怎么开心怎么来吧,我只晓得,眼前开心了就是真的开心了,但心中预想的烦忧却未必会成真。” 秦津“嘶”了一声。 姬甸语气不无得意:“怎么样,我说的话很有道理吧,是不是内心有所震动。” 秦津摇了摇头,十分感慨道:“真是没有想到,这么文邹邹的话竟然会从你的嘴巴里说出来。” 姬甸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愤愤站起身来:“今晚真是多余来宽慰你,就该让你在这树上冻死——” 他边说边转身,在瞧见身后的人影时,话语猛地顿住。 秦津也在这一刻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剑眉微皱,一手撑着,半坐起身子,朝这边望过来,薄唇一下子抿了起来。 薛溶月一手抱着大氅,另一只手提着油纸包起来的糕饼,站在不远处,正在歪头看着他。 姬甸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会在这?” 话音刚落,他不禁又换了一种问法:“你在这里多久了?” 薛溶月走上前来:“从你开始讲大道理的时候。” 姬甸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薛溶月上下打量着两人:“是你们两个谁大半夜想不开了,竟然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谈心,也不怕遇见猛兽。” “猛兽不足为惧,还是某人心事重重要紧。” 姬甸拿起未吃完的糕饼:“既然你来了,我就先走了,想必你比我更适合打开某人的心结。” 他慢悠悠地迈着步子,走到薛溶月身侧时,忽而转头对她勾唇一笑,直笑到薛溶月心头发毛,皱起眉刚想问他想什么,却被他劈手抢走了一包糕饼后,大笑着跑远了。 薛溶月:“......” 眼看某人逃之夭夭,薛溶月没有办法收拾罪魁祸首,只好指着姬甸得逞离去的身影,转身瞪向秦津,质问道:“你看到没有?” 秦津从树上一跃而下,不偏不倚,落在了薛溶月身前两寸,长风吹动薛溶月的云鬓,几缕墨发被长风撩拨,拂向秦津深邃的眉眼处。 两人离得近,不禁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在明亮的月色下,对方瞳孔中独属于自己的倒影,也根本无处遁形。 山风不断喧嚣,可是彼此的呼吸声却不曾被遮掩,反倒越发清晰起来。 两人紧紧地盯着彼此,不知是谁先开口,亦或者是两人一同开了口。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秦津,你那夜是不是听到了?” 秦津一愣,不明所以道:“什么?” 薛溶月却并没有直接开口解释,而是先回答了秦津的疑问:“我问了姬甸,他没有告诉你吗?” 秦津抿起唇:“没有。” “那看来是他有心想要捉弄你。”薛溶月目光直勾勾看着秦津,“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那夜,长亭送别,你有没有听到我喊出来的最后那句话?” ----------------------- 作者有话说:换季了,大家一定要多多关注天气预报,不要感冒了[化了] 第71章 一人一问 低垂的夜幕像是画工手中灵活挥动的毛笔,下落时,墨汁沁透纸张,晕染的笔锋勾勒出重重叠叠的山峦轮廓。白日的吵闹炎热褪去,只余下黑蒙蒙的,一望无际的寂静。 新月圆如玉盘,悬于山川河流之上,静谧地矗立,洒下朦胧如纱的银辉,不足以照亮山川间起伏不定的沟壑,但恰到好处勾勒着彼此近在咫尺的眉眼。 “那夜,长亭送别,你有没有听到我喊出来的最后那句话?” 浩荡夜风穿林过隙,灌在耳畔,随着薛溶月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被风吹散,秦津圆润凸出的喉结上下狠狠一滚,在沉默数息之后,给出了答案:“没有。” “撒谎。” 薛溶月定定看着他。 秦津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薛溶月一句话给堵了回去。她的声音虽轻,语气却无 容置疑:“你若是真的没有听到,此时就该问我,那夜到底说了什么话。”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75节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秦津叹了口气,席地而坐,笔直紧实的长腿盘起,他无奈道:“......你其实也可以不用这么了解我的。” 薛溶月将大氅铺在茫茫草地上,跟着坐下来:“这话你不应该现在对我说,再早十几年开口,刚出生的时候对我说,或许还有用。” 秦津拔下身侧一根青草,闻言失笑,侧身看她。 月色如水,温柔流淌过薛溶月的侧颜,将她精致优越的轮廓描绘的十分清晰,挺翘的鼻尖下,红唇鲜艳欲滴。 虽已入夏,白日渐渐燥热起来,但一入夜,山顶还是冷的,薛溶月外面罩了一件薄薄的披风,里面衣裙单薄,宽袖鼓起,一看就灌了不少风进去。 秦津问道:“不冷吗?” 薛溶月转过头,柳眉微蹙,不满道:“你怎么这般不解风情,这时候你不应该问我冷不冷,应该直接把自己身上的披风或斗篷盖在我身上——” 薛溶月的目光在触及秦津所穿的衣衫时,话语猛然顿住。 她这才注意到,秦津身上既没有披风也没有斗篷,粗布麻衣制成的衣衫瞧着比她身上的衣裙还单薄。 薛溶月下意识将手放在了脖颈下方系着的披风长带上。 秦津顺着薛溶月的目光,视线也落在了自己身上的衣衫,在短暂的错愕后,也抬起手,护住了自己的衣襟。 下一瞬,两人异口同声道—— “我身子骨弱,吹不了风,披风不能借给你。” “我就穿了这身衣衫,脱了给你我就无颜见人,要跳崖了。” 秦津:“......” 薛溶月:“............” 警惕的神色登时一变,薛溶月脸颊微微泛红,狠狠白了他一眼,转过头去,步摇打在云鬓上,劈里啪啦直响。 她恶声恶气道:“谁稀罕!” 秦津轻哼道:“你小气。” 薛溶月一噎。 思及今夜前来的目的之后,她在受冻还是把衣裙坐脏的选项中来回犹豫,最终不情不愿去拉披风长带:“行行行,给你给你。” “逗你呢。”不等薛溶月真把披风让出来,秦津开口制止,“穿好吧,在这个节骨眼上吹风发热,可不是一件好事。” 薛溶月假惺惺的继续谦让:“都解开了。” 秦津微微侧目。 两条细长的桃粉带子垂下来,露出薛溶月雪白修长的脖颈,几缕散落下来的碎发迎着汹涌的夜风,不安跳动。 他转过身,干净指节忽地挽起那两条长带,桃粉衣带将他的指尖也映上一抹粉。 薛溶月瞳孔微缩,秦津的这个举止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脖颈紧绷,呼吸不禁凝滞一瞬,薛溶月迟疑着垂下眼,目光从秦津骨节分明的指节上滑至他的眼眸,在短暂的犹豫后,她下巴微微扬起,任由秦津将披风的长带系上。 月色牢牢笼罩着这方天地,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 温热的呼吸洒在彼此裸露的肌肤上呼啸的山风在这一刻似是已经远去,只留下不断被撩拨的发丝垂在颈侧,耳边除了细微的呼吸声,只有如擂鼓般越发清晰的心跳声。 在这山野间缠绵的响起,根本无法分清来自谁,亦或者......两人都与之逃脱不了干系。 秦津目光规规矩矩落下,没有丝毫的偏移越矩,待系了一个漂亮的结后松开手:“小时候不会,如今还不会?” 薛溶月别扭地移开眼:“我系的结歪歪扭扭,不如净奴系的好看。” 结扣繁琐,薛溶月并不是蠢笨的人,之所以不会,是因为身边一直有人帮她系。 快八岁生辰时,她发觉那阵子兄长总是偷偷溜出府,不仅瞒着父母,还不肯带她一起,无论她如何哭闹都不行,这还是头一次兄长对她这般狠心,她自然不愿就此善罢甘休,便趁着一夜天黑,跟踪兄长溜出了府,欲要一探究竟。 只可惜,兄长那时已经学会了骑马,待步行出了几条街后,牵过早已备好的骏马,利落上马,她正在洋洋得意兄长没有发现她的行踪时,马蹄声已经响起,她反应过来后,骏马已经载着少年的身影远去。 她慌了神,连追一条街,可她的两条腿如何能追得上飞驰的骏马,只能在荡起的灰尘中,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人一马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正巧此时,身边不远处拴着一匹小马,无人看管。 出于对自己的自信,也出于对明显矮一大截小马的轻视,她拔下发髻上两根价值不菲的金玉簪子,用石头压在马匹一侧的石头下面,随后偷偷解开了拴着小马的绳子。 不等她有样学样地翻身上马,小马突然嘶鸣一声,随即宅院大门忽地敞开,随着一声掷地有声地“小贼哪里逃,竟然敢在本大爷头上动土!”,跟她差不多高的“大爷”冲到跟前,抬脚就踹了过来。 她虽快速侧身躲了一下,但脚还是踹到了她的左腿,她随着力道跌坐在地,唯恐那人再踹一脚过来,便欲大声自报家门,谁知嘴还没有张开,只听一道诧异的声音响起:“二娘?” 她后知后觉地看过去,发现秦津一脸震惊,站在身前,身后是蜂拥而至的豪仆。 其实那一脚不疼,可不知为何,薛溶月眼泪直掉,打掉秦津欲搀扶她的手,自己站了起来,狠狠踹了他好几脚:“让你踹我,让你踹我!” 秦津也不躲,乖乖站在原地让她踹,等她气消了一些后才解释道:“我还以为是偷马贼......” 幼时,她在秦津面前是蛮横不讲理的,虽心知此事怨不得秦津,嘴上却不饶人:“谁是偷马贼,谁是偷马贼?!眼睛不好使就赶紧挖出来,还能用来出气!” 这时候,秦津的忍让与纵容一直都是她胡搅蛮缠的最大底气。 果然,即便又挨了好几脚,秦津也没有生气,反而拉着她坐在一旁石阶上,拉过她的腿查看。两人一同长大,在此时,心中压根没有男女大防,秦津看了一眼后顿时松了口气:“还好没事。” 见她身上的斗篷被踹脏了,连忙将自己身上的斗篷取下来,披在她身上,随即自然而然低下头,为她将长带系好。 “怎么没事,我腿上还疼着呢!” 那时的她也对这个举止习以为常,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一边配合着他自然地仰起头,仍在耿耿于怀刚才那一脚,硬邦邦丢下一句,又打起了他小马的注意。 听完来龙去脉后,秦津拉着她站起身,豪迈道:“那你找对人了,我可是马术一绝,上马,我带你去找薛兄!” 薛溶月将信将疑跟着他,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府上奴仆说他习练驭马术时上马三次,摔下来三次的传闻,再看一旁他的贴身小厮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胆怯:“......你行吗?” “我怎么不行,师父都说我大有长进,你可不要小瞧我。”秦津瞪大眼睛,拍了拍胸膛,粗声粗气地保证道,“你放心好了,到时候我骑得太快,你可别害怕。” 说着,踩着马鞍翻身上马,薛溶月见他动作还算流畅,也放心些许,被他拉着坐上小马,秦津还不忘嘱咐道:“你搂紧我,小心掉下去。” 薛溶月十分听话,搂上他的腰身,秦津宛如一位打了胜仗的将军,雄赳赳气昂昂甩下马鞭:“出发!” 小马嘶鸣一声,两只前蹄猛然扬起—— 秦津脸上的意气风发还没有消散,便与薛溶月一同被甩了出去。 “噗通”一声,两人跌坐在地上,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懵逼茫然,眼前一阵阵冒金光,感觉屁股都要从两瓣被摔成四瓣了。 下人赶紧上前来搀扶二人,薛溶月这次是真的被摔疼了,双眼泪汪汪地瞪着秦津,坐在地上也不起来。 秦津这回也是真的心虚了,呲牙咧嘴揉着屁股,也不敢抬头去看薛溶月的神色,在下人搀扶中站起来,强撑着道:“嗐,这次是意外, 再给我一次机会,绝对没有问题。” 说着,他走到小马旁边,趴在马耳朵旁边压低声音,求了好一会儿。 随后,在薛溶月愤怒目光中再次靠近马鞍,这次人都还没有上去,小马后马蹄一伸,冷酷无情的将他踹飞出去。 下人急得直冒汗,朝着秦津飞出去的方向追,口中还不忘劝道:“世子,我的好世子,您刚让这马踹了三脚晕过去,怎么刚醒又折腾起来了。” 薛溶月:“......” 这次显然是被踢狠了,秦津仰躺地面死了一会。 半晌他才睁开眼,被下人手忙脚乱抬起,挪到薛溶月身边时,满脸虚弱还不忘辩解:“......真的,只是意外.......” 薛溶月:“滚。” 秦津委屈地耷拉下眉眼,捂住脸被下人抬进府去医治。 ...... 不知是不是一同陷入了回忆当中,两人都突然沉默了下来,只听不远处的蝉在一声声鸣叫。 薛溶月想到了什么,眼眸一转,后知后觉道:“......你又在转移话题。” “是,那句话我听到了。” 秦津这次没有再否认,点头承认。 薛溶月看向他:“为何撒谎?” 秦津也看向她:“你真的......想我了吗?” 抿了抿唇,薛溶月说:“先来后到,是我先问的。” 秦津哼笑一声:“我从来不讲先来后到。” “那你讲什么?” 直勾勾地看着薛溶月,秦津喉结上下一滑,缓缓说道:“谁最想知道答案,谁就先来回答。” 薛溶月柳眉一挑,拉近距离,反问:“所以,谁最想知晓答案?” 月色下,一双黑亮杏眸定定地看着他,眼眸微弯,这是一抹略带挑衅的笑意,女子身上淡淡的馨香随着拉近的距离再次席卷而来,清浅的呼吸声比彻夜不停的山风还要清晰。 不知不觉间,秦津与薛溶月的呼吸达成一致,他缓缓叹一口气,薄唇微勾无奈一笑,低声呐呐道:“怎么办,好像自己挖坑自己跳了。” 薛溶月得意一笑:“请吧。” 秦津抬起眼皮:“因为我知道,某人说这句话时不是真心的。” 薛溶月扬了扬眉:“何出此言?” 秦津却不再回答:“一人一问,该你回答了。” 撇了撇嘴,薛溶月故意嘟囔一句小气,随即将身后的大氅整理好,躺下来。 迎面,是一轮悬挂在苍穹的明月。 月色穿过疏疏密密的枝桠,投下斑驳破碎的影子,将薛溶月的眉眼勾勒得温和清晰。 她侧过头,拍了拍身旁特意空下来的位置,想要邀请秦津一同躺下来。 “干嘛?” 秦津一愣,不明所以道:“不想回答问题就装晕?” ----------------------- 作者有话说:其实柿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也挺不讲风情的。。。。。[化了] 第72章 你看月亮 明月当空,万籁俱寂。长风呼啸着席过大大小小的山川,卷着星星点点的小花飘向不知名的远方,朦胧柔和的月色不偏不倚,在垂洒间,细细描绘着薛溶月艳如桃李的容貌,将她的一颦一笑都镀上一层堪称温柔的光晕。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76节 ——堪称温柔。 在听到秦津那句直愣愣地发问之后,薛溶月脸上笑容一僵,嘴角随即向下拉去,当即原形毕露,白了他一眼,与温柔两字背道而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伸手拽住秦津,将他拉躺下来。 秦津还来不及挣扎,人已经躺在薛溶月旁边了。两人离得近,躺下来之后无需侧首,余光便可将薛溶月的一颦一笑尽收眼底。两人肩膀紧紧靠在一起,炎日的夏日衣衫何其单薄,根本不需刻意,就能够清晰感受到彼此肌肤传来的温热。 酥酥麻麻的触感被放大到难以忍受,从紧挨得肩头上蔓延至喉咙,下蔓延至心头,令秦津无法忽视,他躺得笔直,耳尖再次红了起来,桃花眼直勾勾盯着头顶颤动的枝叶,眼珠子都不敢轻易转动。 “秦津。” 薛溶月的声音近在咫尺。 顿时,秦津躺得更加笔直,手臂板板正正垂放在双腿两侧,如临大敌的样子,身旁躺的好似不是薛溶月,而是穷凶极恶的山匪。 薛溶月没有得到回应,以为是秦津没有听到,抬手戳了戳他的手臂,又喊了一声:“秦津!” 深吸一口气,秦津清了清嗓子,才从齿缝中勉强挤出来一声:“嗯。” 怎么忽然这般冷漠? 薛溶月不满地皱起眉头,小声嘟囔了两句,方才继续说道:“你看,月亮。” 并肩躺下后,随着薛溶月的一举一动,她白皙圆润的肩头不可避免的不断摩擦着秦津的肌肤。相抵的肩头令心头涌起一股股热浪,秦津脑子嗡嗡作响,薛溶月的话语虽钻进耳朵,他却无法立刻明白话意。 直到薛溶月举起的手开始感到酸疼,脸上刻意露出的深沉伤感神色出现明显的龟裂,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顺着薛溶月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僵硬点头:“嗯,月亮......”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木讷! 薛溶月眉心微拧,撇了撇嘴,只好继续说道:“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1你还记得吗?” 为了防止秦津又半天不回话,她还特意伸手掐了一把秦津的手臂。这一招果然奏效,在她的指尖触碰到秦津手臂那一瞬,他很快便答道:“记得,你的名字。” 她刚出生时,名字是薛修德起的,得知诞下的是一名女婴,薛修德欲要前往后院的脚步顿住,失望地叹了口气,望着满城飘荡,令人厌烦的柳絮,他随口道:“就取一个絮字吧。” 于是,薛家二娘子得名薛絮。 后来,在兄长死后,她改了名字,“溶月”二字是她亲自为自己选的。她执意要更改姓名,薛修德得知后勃然大怒,命亲兵按住她,亲自打了她五军棍。 若不是崔夫人与前来为兄长上香的秦津得知后,急匆匆赶过来,还不知要落在她身上多少军棍,那时,崔夫人已经决意要与薛修德和离,两人见面后便争吵不断,吵得不可开交,秦津搀扶她去了侧屋。 他脸上全是细细密密的冷汗,握着她的手冰凉,掺杂着不易察觉的抖动,她趴在床榻上默默流泪,秦津沉默着看了她好久,方才沙哑着声音问她:“......为什么执意要换名字?” 她死死咬着下唇,浑身因为疼痛而战栗不止,闻言一字一顿,恶狠狠地说:“我、讨、厌、柳、絮!” “其实不是的。” 薛溶月从回忆中脱身,缓缓说道:“我并不是讨厌柳絮,我只是迁怒于它而已。” 她讨厌这个名字,是因为年幼的她得知“絮”这个字不过是薛修德随口而出,并没有任何深意,也没有任何父母倾注其中的祝愿和爱,它代表着敷衍、冷漠,所以,她对这个名字的厌恶达到顶峰。 可这些话,对于尚且年幼的她来说实在无法宣之于口,更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害怕和逃避,她不愿意接受、承认,甚至想要帮着掩埋。 秦津一怔,侧首定定地看向她。 他没有想到,薛溶月会突然主动跟他说起来这个。 月色洒在她优越出众的侧颜,垂下的眼睫似扑扇的鸦羽,杏眸中水光一闪而过。 半晌后,他开口道:“薛溶月这个名字确实比薛絮好听许多。” 薛溶月弯唇笑了起来:“我曾经骗过自己,以为会永永远远痛恨不知进退的柳絮,可直到如今我才发现,我已经习惯长安的春日被它们点缀。” 话落,她侧过首,迎上秦津投来的目光,话语没有停顿与迟疑:“就像我曾经以为,我们两个会做一辈子的仇敌,可这段时日我不断回想起从前,回想起过往,发现我早已习惯你的存在。” 她说:“或许是因为,从始至终你一直都在我的身旁,不论我们两个的关系如何,但你从未离开过。” “身边亲近之人一个个离我而去,回首时,只有你还停留在我身侧,或近或远,始终与我同行。” 喉咙发紧得说不出来话,秦津垂落在身侧的手指猝然收紧,骨节与青筋因用力而凸出明显,他望向薛溶月的目光深处,是晦暗难辨的情绪与浪潮。 “秦津。”她轻轻唤了一声,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我那夜的那句话是真心的,我已经习惯了你时常出现在我的视线中,你离开长安的那段时日,父亲带着养女回到长安,我在伤心时,被责骂时,脑海中总是情不自禁浮现出你的身影。” “有时,是小时候的你,蹲下身来笨口拙舌地安慰我。有时,是长大后的你,双手抱怀,倚在一旁,满眼讥讽地嘲笑我。” 眼睫轻颤,薛溶月的话语终于出现一丝明显的 停顿,她拉起唇角,笑容中却夹杂着苦涩与不易察觉的酸楚:“可不管怎么样,我都确确实实想到了你。” 静谧的山野,到了此时连风都停止了喧嚣,只剩下彼此之间清晰的呼吸与心跳声,鼻尖萦绕着湿润潮气,令气息都变得粘稠起来。 两人紧挨在一起,目光紧紧相对,在这一刻,瞳孔中除了彼此的身影,再也容纳不下一草一木。 秦津也跟着弯起唇角,深邃幽沉的目光似是暗不见底的谭,视线定定地落在她的眉眼处,秦津像是在看她,又不像是在看她:“这才是你今夜想要说的话,对吗?” 薛溶月唇角弯起的弧度加深,将那句话还给了他:“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的了解我。” 两人一同笑了起来。 停顿片刻,薛溶月复又开口,语气是刻意维持出来的平静:“在针锋相对时,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恨你的,可即便是那个时候,我也希望你能够长命百岁,能够......多陪我一段时日。” “好吗?” 出乎意料的是,薛溶月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秦津脸上的神色顿时就变了,笑容僵住随后被敛去,眼眸中动容很快被堪称犀利的目光取而代之。 喉结重重向下一滑,秦津就像是获得珍酒之人忽然从醉酒中清醒了过来。 他突然从薛溶月刻意营造出来的氛围中脱离。 修长的脖颈线条上青筋凸起,他仿佛刚从深不见底的潭水中被打捞上来,急促的呼吸声似是在极力克制心头涌上的复杂,眼底却终究还是泄露出那丝明显的情绪,他的神色近乎于冰冷,忽地坐起身,眼睫落下,宽阔挺拔的脊背凌厉而起伏清晰。 望着他线条紧绷的脊背,薛溶月不禁愣住。 不知为何,她再次在秦津的眼底窥探到了一丝明显的痛苦痕迹。 为什么? 她说错什么话了吗? 薛溶月一时有些忐忑,不禁在脑海中反复斟酌方才的话语,想要从中寻找到端倪。可在反复斟酌后,薛溶月仍是一头雾水,她只好跟着坐起身,询问道:“怎么了?” 秦津没有转过身看她,睁开的双眸复又闭上,似一张被拉满的弓,他的指节握成拳死死抵住额头,下颚紧绷,似乎是在极力克制某种情绪的蔓延。 在粗重的呼吸声中,薛溶月逐渐感觉到不安和......危险。 身子不着痕迹的往后移去,薛溶月紧抿樱唇,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令人心悸的沉默当中,不由让人心烦意乱,薛溶月犹豫再三,还是伸出手指,轻轻拉了拉秦津的衣袖:“你、你还好吗......” 随着薛溶月的轻轻拽动,秦津急促的呼吸声忽而停下,僵硬转过头看向她,手指微微颤抖,就像是所有情绪都被这轻轻一拽而抽出了秦津的身躯, 尖锐痛楚细细密密扎进五脏六腑,每一次持续的凌迟都带来血肉喷溅,尽管尊严正在秦津的内心嘶吼,一声声催促着他拆穿薛溶月的又一次骗局,可另一种更为汹涌渴望,甚至是卑微的情感却正牢牢压抑着这一切。 周遭一切都仿佛陷入了无尽的凝滞当中,沉重得令人无法喘息,最终,汹涌的情感战胜一切,就像是被山川遏制住的风,停止喧嚣。 他终于做出了选择和妥协。 他说:“好。” 秦津眼底布满血丝,每一次从鼻腔中溢出的呼吸都极为滚烫:“这次,别再失约......骗我了。” 不等薛溶月揣度这句话的深意,下一瞬,系统的提示音猛然响起——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好感度上升10】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好感度上升8】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好感度上升10】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好感度上升12】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13】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12】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12】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6】 ...... 【恭喜宿主,检测到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猛烈下跌,宿主攻略进度达到56,请再接再厉!】 ----------------------- 作者有话说: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1出自宋代晏殊的《寓意/无题油壁香车不再逢》 柿子身上也是有很多秘密的[让我康康] 第73章 山上宴席 “薛溶月,你嘴里还有一句实话吗?” “你就是一个捂不热的人。” “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 黏稠炽热的鲜血缓缓流淌至手边,她愣愣地看着前方那具死不瞑目的尸身,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冷硬的铁,令她无法泄露出任何一个字音。 ...... 薛溶月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目光掠过盖在身上的薄被,径直看向颤抖的手指—— 掌心溢出一层细细密密的热汗,除此以外,干干净净,再无其他。 “......” 急促跳跃的心慢慢落回,薛溶月闭了闭眼,近乎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终于得以从噩梦中脱身。 窗户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带着夏日炎热气息的风吹进来,薛溶月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她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热汗,长风一吹,便成了贴近肌肤黏黏腻腻的凉意。 头往后仰去,薛溶月靠着枕头,心绪良久难以平复。 那夜,久违的系统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凝固数日不动的攻略数值终于有了新的进展,而且是一泻千里的进展。 她本应该感到高兴,可不知为何,却一连几日都做起了噩梦,梦中是肆意流淌的鲜血,和秦津猩红的双目。 噩梦中的场景与秦津那夜挣扎的神色牢牢烙印在心头,令她感到惊疑愕然之际,心下又莫名的不安。她隐隐察觉,或许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在掌握之中,只是她暂时无法得知其中的原委。 轻轻叹了一口气,薛溶月压下心头千丝万缕的疑惑,抬高声音朝外面唤道:“净奴。”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77节 净奴应声推门走了进来,上前服侍她穿衣:“娘子,方才罗弘方派人告知,说是今日晌午要设宴,请娘子赏脸赴宴。” 薛溶月眼底划过一丝诧异:“看来山匪前几日下山,一切顺利。” 转身将窗户合上,净奴凑近后压低声音道:“赵东昨夜传信给骆震,那几日,他们一路跟随山匪至渡口,发现过往的船只中有几艘会在停靠时遗落下来几箱货物,山匪将其搬走后再 趁着夜色,将这些货物搬上山。” 赵东是薛溶月从长安带来的打手之一,为了上山,她将已经暴露的胡东作为诱饵,待罗弘方咬钩之后,身边只留下了净奴与骆震陪同,其余人未被发现,散于临县各处,一部分守在山下打探消息,负责接应,一部分在临近山头之地寻了个落脚的地方待命。 薛溶月不由问道:“秦津呢?” “赵东说,他们一直没有见到秦世子。”净奴道,“倒是见到过几次姬郎君。” “看来秦津的任务不在这里。”薛溶月呐呐自语道。 待梳妆打扮过后,薛溶月照旧用了净奴亲手做的粥和几碟小菜,待放下筷子时,已经临近午时。 罗弘方虽用词客气,但薛溶月心知肚明,她身处此地,面对他的邀约,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踏出门槛那一刻,秦津正好步入院落。 猝不及防之下,两人四目相对。 那夜过后,秦津似乎很忙,在山寨中常常见不到他的身影,这是那夜过后,两人头一次见面。 浓密的眼睫有一瞬轻微的颤抖,薛溶月立在原地须臾后,抬步走上前去:“不躲着我了?” 秦津否认:“没有躲着你。” “啊。”薛溶月配合着点头,语气却显然不信,“那是真的忙喽。” 秦津唇角微勾,没有再言语。 两人的相处一如平常,仿佛那夜的谈话已经被两人默契的掩埋并深深遗忘,但秦津心里清楚,当他回答出那个“好”字以后,促使他回答出这个字的情感已经无法回避修正。 就像是一颗精心栽培出来的种子放进泥土,在它钻出土壤长出嫩芽那一刻没有进行摧毁,待千丝万缕的根须牢牢扎根在泥土中,等嫩芽慢慢长成参天大树,欲要开花结果时,再想将其拔除,明显已经为时已晚了。 山匪都是刀尖上舔血之人,按理说没有那么多附庸风雅的心思,只是罗弘方到底当了许多年的贵公子,即便这么多年过去,性情也难以更改,一路走来,发现他为了这场宴会花了不少心思。 “这是......缸莲?” 薛溶月眼睁睁看着两个山匪抬着一口水缸快速行过,水缸中的几只莲花亭亭玉立,清香袭人。 秦津解释道:“罗弘方是爱花之人,宴会时,总要搜罗一些鲜花点缀。” 薛溶月双眸微眯,目光扫过葳蕤盛放的鲜花:“这些摆放的鲜花好似不全是山中的野花。” 她的目光落在一盆花瓣柔软细腻的兰花上:“这样的品种,可不适合长在山里风吹日晒,端看枝叶,便知一定是经过匠人精心培育出来的。他这山匪还真是威风。” 秦津道:“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投靠他了。” 薛溶月收回视线:“他这么张扬,竟是一点都不怕,难道只因背靠上洲刺史吗?” 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暗光,秦津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他并不是一个聪明人。” 薛溶月一愣,跟着慢下脚步:“怎么了?” “今夜,将你的人手埋伏在山外。”秦津压低声音道,“记得,待宴席散后不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轻易出门,回到屋内,直到听见三道叩门声后,救出郑娘子,赶紧下山,动作务必要快。” 薛溶月脚步猛地一顿:“你们今晚就要动手?” 秦津颔首。 “这......” 薛溶月眉心微蹙:“怎么这般突然?” 话音刚落,眼前横出罗弘方的身影,虽隔得远,但他一眼看到了两人的身影,笑着挥退身侧人,冲两人招了招手。 薛溶月只好暂时咽下疑问,不动声色地看了身侧的净奴一眼,净奴神色严肃,微微点头以示明白。 看着两人并肩走过来,罗弘方脸上露出暧昧的神色,意味深长地一笑:“我将薛娘子请上山果然没错,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此番也算是成全了你二人。” 薛溶月脸上的笑容有一瞬不明显的僵硬,强忍冷笑的冲动,低下头,躲在秦津身后,脸上露出一抹羞涩又胆怯的笑。 秦津挡在薛溶月身前,也低下头,求饶道:“女儿家面皮薄,您莫要再打趣了。” 罗弘方见状大笑起来:“薛娘子面皮薄,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罢了罢了,薛娘子跟前,我就给你这个面子。” 一边说着,三人走进正堂。 不同于山匪的不拘一格,堂内东西两侧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鲜花,一尊青铜兽炉吞吐着袅袅升起的熏烟,堂内共分左右两席,器具精良,桌面上摆放着珍酒菜肴。 若是不说,薛溶月还以为自己在赴世家举办的盛宴,哪里会想到这是山匪窝中。 薛溶月刚欲入席,却被罗弘方抬手制止:“薛娘子,你与秦兄共坐一席。” 薛溶月脚步一顿,心下微沉。 既然宴席处处考究,一摆一放都按照世家大族的规矩,那罗弘方不会不清楚,男女共坐一席视为失礼。 罗弘方笑道:“我们都是在刀尖上混饭吃的人,不讲究那么多繁文缛节,薛娘子与秦兄是未婚夫妻,何苦再分你我,坐一席便是。” 若是真的不讲究繁文缛节,宴席便不会布置成这个样子,薛溶月心知罗弘方此言不过是在敷衍,但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异常,反而勾起欣喜地笑,快步走到秦津身边。 罗弘方见状不由再次打趣道:“薛娘子对秦兄可真是情深,愿意抛弃世俗名节与你呆在这山上,秦兄,你日后可要好好待她,万不能辜负了薛娘子对你的一片情深。” 秦津垂下眼,眼眸中闪过一丝没有被人察觉的冷意,他抬手倒了一盏酒,笑着站起身敬向罗弘方,罗弘方也不推脱,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临近晌午,众人纷纷落座。 罗弘方不知去哪里找了数位胡姬和乐师,在震耳的鼓声中,胡姬足尖一点,摇曳生姿的裙摆划过锣鼓,曼妙的舞姿看的罗弘方如痴如醉,他摇头晃脑地饮着酒,时不时拍手叫好。 越是如此,薛溶月心下越是不安,她不敢动桌子上的饭菜,直到秦津抬手为她倒了一盏酒,她才稍稍放下心,端起那盏酒,有一下没一下地抿着。 一舞毕,胡姬跪在地面上气喘吁吁,罗弘方醉醺醺取下系在腰间的钱袋子,抓了一把铜板碎银撒了下去,连连喝道:“好,好,赏!” 胡姬与乐师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去捡地面上滚落的银钱,惹得罗弘方与在座的山匪指着他们,齐齐放声大笑。 片刻后,罗弘方意犹未尽挥了挥手,乐师胡姬识趣退下,薛溶月心有所感,放下手中的酒盏,果然,只见罗弘方的目光遥遥看过来:“薛娘子,怎么一直不见你动筷子,可是饭菜不合口味?听说这段时日你的饭食都是由身边的婢女负责,可见是我待客不周。” 秦津放下筷子刚要开口,却被罗弘方抬手止住:“我在与薛娘子说话,秦兄你好好吃菜。” 第74章 紧紧相握 舞乐撤去,堂内只余推杯换盏的谈笑声,但随着罗弘方含笑的话语落下,话语声渐渐停住,堂内顿时安静下来,林立在席间的山匪数道目光齐刷刷看过来,意义不明。 澄澈明亮的杏眸睁得极大,薛溶月肩膀绷紧,身子不可控制向后缩了一下,小脸煞白溢满惊惧,不安地看向秦津,好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微不可闻地:“......没、没有......” 罗弘方端着酒盏,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薛溶月面容上浮现出的惊恐,弯起的笑眼如一把出鞘的利刃,恨不能立刻拨开薛溶月的皮,看看她是否表里如一。 薛溶月似是被这道目光吓到了,缩了缩脖子,不由自主往秦津身后藏了藏,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拉住秦津的胳膊,低下头,不敢直视罗弘方的目光。 罗弘方将盏中酒一饮而尽,手指摩挲着酒盏,在短暂的寂静后,手指向秦津,忽地哈哈大笑起来:“秦兄啊秦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可是一直视你为亲兄弟,你却如此不厚道,也不知跟你家小娘子说了我什么坏话,竟然让她这般怕我。” 话音刚落,一众山匪哄笑起来,只是在开口打趣秦津时,目光开始有意无意瞟向薛溶月。 然而这些目光还未如愿多看上两眼,秦津宽阔高大的身形犹如一座峥嵘的青山,不由分说地挡在薛溶月身前,完完全全隔绝他们窥探的视线,不留一丝余地,他 们才不甘不愿地收回目光。 秦津眉目舒展,顺着这话也从容地笑了起来:“她自幼被家中娇惯,言行举止难免大胆,我也是怕她冒犯,不免多叮嘱她两句。” 说着,他将薛溶月抓住他臂膀的双手牵下来,慢慢握在掌心。 虽知薛溶月这害怕的模样十有八九是在做戏,可在感受到薛溶月手指细微的颤抖时,他还是没有忍住用力握了握,以示安抚。 薛溶月心下微愣,面上继续维持着害怕的神色,像是一只吓破胆子的鹌鹑,老老实实躲在秦津身后。 “你看,你这不就还是与我生分了?”罗弘方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不满,哼道,“你我虽不是亲兄弟,但胜似亲兄弟,你的未婚妻室可就是我的弟妹,一家子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你就是太小心了。” 话落,他又看向只露出云鬓的薛溶月,和颜悦色道:“薛娘子你别怕,我们这些山匪虽说常年在刀尖上舔血,可为人最是仗义,那日请你上山的方式是粗暴了些,但也是为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长篇大论安抚了片刻,话音忽地一转:“若是衣食住行上哪里不满意,尽管与我说,都是一家人若是在这上面委屈你那我还算什么大哥?” 他竟然还此事上耿耿于怀,薛溶月心下微沉。 罗弘方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躲不过去了,也没有必要再躲了,薛溶月不动声色拉住欲要起身替她回话的秦津,小小地往外挪了一下步子,露出一双胆怯的杏眸:“......真、真的吗?” 罗弘方看出薛溶月的迟疑,眉峰微挑,当即点头,将那几句安抚的话反反复复地说:“薛娘子这般问便是不信任罗某了,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等到你与秦兄好事将近时,我还要去讨一杯喜酒来喝,若是以后有了子嗣,我可是要当干爹的人,怎么会骗你?” 薛溶月脸色涨红,羞答答地低着头,看着脚上的绣花鞋:“罗大哥既然这般说,我就直言不讳了。” 秦津被她羞答答的神色吓得浑身都打了个颤栗,清咳一声,若无其事又迅速地移开视线。 罗弘方颔首,好整以暇笑道:“请讲。” “不是我不愿入乡随俗,可确实是......太不讲究了。”薛溶月道,“那做膳食的厨子,我身边伺候的丫鬟亲眼所见,擦完泗之后连手都没有净,直接就去切菜了,这、这如何能吃得下去?再看做出来的膳食,宛如猪食,这是给人吃的吗?” 薛溶月仿佛受了许多委屈,咬着下唇,起初还十分胆怯,声若蚊蝇,越说便越投入起来,满腔委屈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娇蛮的性子也无所顾忌起来了。 秦津:“......” 姬甸:“......” 罗弘方:“?” 众山匪:“???” 秦津收握成拳抵在唇边,遮挡那一闪而过的笑意,随即出声斥道:“玉儿,不可胡言乱语!” 薛玉,是那位富商女儿的姓名,也是薛溶月暂时借用的身份。 薛溶月似是有些不服气,面对在坐山匪数道不善的目光又后知后觉感到害怕,缩了缩脖子,虚张声势道:“是、是罗大哥让我说的,我才开口......” 薛溶月求救一般的目光看向罗弘方:“对吧,罗大哥......” 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说出去的话哪里能够抵赖,罗弘方脸上的笑容早已僵住,额上青筋蹦了又蹦,最终也只能硬生生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无、无妨,直言不讳。” 薛溶月像是瞬间找到了底气,抬起头:“那我便继续说了。” 秦津:“......” 姬甸:“......” 众山匪:“......” “你......还有?”罗弘方脸上的笑容彻底龟裂,咬牙点头:“......说!” 薛溶月心下冷笑,面上维持着不会看人眼色的娇纵,还不忘看向秦津得意道:“罗大哥心胸宽阔,都说了不必见外,你果然是太过小心了,不怪罗大哥说你。” 先给罗弘方戴了顶高帽,随即薛溶月滔滔不绝开始数落:“炖汤和煮菜的锅怎么能用一口?上面还有那么多刷不干净的污渍,丫鬟前去看厨房时还发现了一窝藏在锅具下面的老鼠,有一只还跑到了酒坛子里,结果打开一看,好几只死老鼠在上面飘着。这样不干不净,我都恶心坏了,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78节 “再说床单被褥,那都发霉了怎么用?茶盏中还有一层厚厚的油脂,都没有清洗干净,还有你看,这明明是摆宴,这炖猪蹄上的猪毛都没有拔干净,桌子上也油油腻腻的......” 在坐的山匪停止了说笑,齐刷刷阴沉着一张脸,定定盯着桌上摆放的酒坛,罗弘方也放下了手中的酒盏,目光不断在吃了一大半的炖猪蹄上面巡逻,果真让他发现了数根密密麻麻长在一块的猪毛。 这些年来他们勾结府衙,鱼肉百姓,虽在这山上,可自认比山下的地主豪绅过得舒坦,尤其是能出现在这宴会上的山匪,都是备受罗弘方信任,手中富裕,房中也有伺候的丫鬟小厮,早已不是为了填饱肚子的艰苦之人。 更不用说罗弘方了,自出生便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即便后来罗家覆灭,可凭借着他与官宦的联系,即便上山为匪也颇受信赖,后来跑到临县更是当上了老大。 一听薛溶月蹦出来的话,旁人便也罢,罗弘方脸色铁青,脾胃一阵翻腾,险些吐了出来,阴森森的目光看向掌管后厨的管事,他一脚踹了上去:“这就是你干的差事?!” 管事被一脚踹翻在地,五脏六腑都在阵痛,从地上爬起来之后,赶紧跪在地上求饶。 “这管事确实该死。”薛溶月被罗弘方突然踹去的一脚吓得后退一步,随即又趾高气昂道,“秦郎君不能吃花生,可这桌子上五道菜中四道都有花生,我不喜辣,结果五道菜中四道都是辣的,这不是明摆着针对我与秦郎君。” 罗弘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试探会在出现了这么大个插曲后有了个结果,虽然结果令他满意,可再看到那盆炖猪蹄上的猪毛时,他依旧有些笑不出来。 强压着怒火,他挥了挥手,便有山匪站起身,拽住衣襟,将一个劲儿磕头求饶的管事拖了下去。 可虽处置了管事,看着桌子上的酒菜,别说旁人了,他自己都难以再动筷子,一群人干坐了片刻,最终这场鸿门宴刚起了个头便难以继续下去,罗弘方脸色难看,起身拂袖而去。 刘葛跟在罗弘方身后,硬着头皮劝道:“......既然这般了解饮食上的避讳,起码再一次确认了薛玉的身份,她也确实是一个蠢笨的人,让她说她还真的滔滔不绝起来了,不吃我们送去的饭菜也不是在提防我们,只是嫌弃饭菜不干净......” 他话音未落,怒气冲冲走在前面的罗弘方脸色忽而一变,手扶着一旁的青树,“哇”的一声,吐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呕吐中,罗弘方还不忘艰难地从嘴中蹦出两个字,警告道:“......闭、闭嘴!” 刘葛:“......” 讪讪地挠了挠脑袋,刘葛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另一边,薛溶月与秦津一道走出正堂。 待走到四下无人时,薛溶月不禁感慨道:“罗弘方确实不是一个聪明的人。” 秦津侧目看向她。 薛溶月叹息道:“我身处他的地盘,即便怀疑也不用这般大张旗鼓地摆起鸿门宴,只需要将我关押起来就是,或是杀了,何苦这么试探来试探去?” 秦津道:“他是想要暂时安抚住你我,他想要离开临县了。” 薛溶月听罢摇头:“只是想要安抚住你罢了。看来他十分依仗你,不然大可以把你我杀了了事,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得力的手下都不如自身安危重要,宁可错杀不能放过才是正理。” “不过也幸好他不聪明,才能省下不少麻烦,今夜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薛溶月长舒一口气,掀了掀眼皮,抬起两人紧紧相握的手,看向秦津:“还不打算松开吗?” 都走出正堂这么远了,她暂居的院落就在眼前,秦津就这样一路牵着她的手,直到现在都没有松开。 ----------------------- 作者有话说:山匪的事情下一章解决,长安的某封信也要送过来了[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75章 冲天火光 夜色如同砚台中化不开的浓墨,沉沉地流动,将山寨牢牢笼罩在厚重的阴霾之下。 天色刚沉,山风便不安地躁动起来,将那面高高悬挂的旗帜吹的猎猎作响,荡起的弧度下远处是绵延不断的群山,近处是耸立的山寨,一束束亮起的火光插在垛口上,几个山匪腰间别着砍刀,身形穿梭在山寨中不断巡逻。 “......时辰快到了。” 姬甸斜倚着门框,眺望着远处巍峨山川,眉心微紧,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屋内点了一盏烛火,微弱的火光不及入夜后的幽暗,豆大的光晕在风中摇摇欲坠,几次险些熄灭。 秦津站在窗边,手肘抵在窗台上,正漫不经心看着自己的右手。 橘红色的火光在他的一侧眉眼染上朦胧的金边,柔和了他原本硬朗锋利的轮廓,光芒与阴影在他俊朗的面容落下一道明显的界限,跳动的火苗映在他深邃的眼眸当中,将许多隐秘翻涌的情绪遮盖,只留下心不在焉的失神。 “还不打算松开吗?” 薛溶月歪着头,唇角微翘,目光从两人紧握的双手慢慢移到他的脸上,饱含戏谑地话语哪怕过去了三四个时辰,仍旧历历在目。 骨节分明的指节按在眉心,秦津深吸一口气,压下反反复复跃上心头的涟漪以及......被看穿的窘迫。 薛溶月一定知道了。 秦津呼吸稍显粗重混乱,一定知道他是故意没有松开。 戏谑的目光烙印在脑海中,热意完全不受控制迅速冲上脖颈和耳根,秦津已经忘了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但想必寻到的借口一定十分拙劣,薛溶月那双似笑非笑的双眸已经毫不客气地揭露了他。 柔软无骨的双手仿佛还停留在掌心,秦津就像是被羽毛划过心头最敏感搔痒的那块软肉,即便指节收握成拳,依旧无法克制那股酥酥麻麻自掌心开始上下蔓延。 发干发紧的喉咙让他忍不住咳了一声,秦津的目光落到举在眼前的右手上,躁动的内心促使他的右手一寸寸僵硬地移向鼻尖。 喉结上下滚动,他迟疑着低下头,去嗅方才紧握在一起的指节上,可能会沾染并残留下来的幽香。 姬甸:“......” 半晌等不来回话,转身亲眼目睹这一切,十分目瞪口呆的姬甸,手掩唇重重咳了两声。 秦津如梦方醒,顿时僵硬在原地。 紧实悍拔的脊背线条瞬间出现清晰的绷紧,感受到身侧如芒刺背的视线,他闭了闭眼,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都是兄弟,当没有看见,行吗?” 在姬甸出言谈条件之前,他抢先一步说:“私库里的兵器任你选。” 闻言,姬甸还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双手抱怀:“这可是你说的。” 秦津道:“我说的。” “那行吧。”姬甸装模做样地转过身,还不忘嘱咐一句,“我特意去道观中给你求得驱邪符纸你记得时刻带在身上,你现在这个样子,确实......不太好说。” 见他转过身去,秦津紧绷的身躯微微懈弛,双手握住窗台,迎着夜间微凉的晚风,深深吐出一口气。 “其实......”姬甸犹豫着,再次开口,“我方才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 “......” 秦津再次僵住。 姬甸无辜地摊开手:“你太心虚了兄弟,心虚到我明白过来了,你刚才那鬼鬼祟祟的举止肯定与薛溶月有关,对不对?” 秦津:“............” 姬甸趁机狮子大开口:“我要挑选三件,不然我不告诉别人,就告诉薛溶月。” 虽然不知道告诉什么,但姬甸自信这次趁火打劫一定可以成功,秦津私库里的兵器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寻常人难能一见。 “......”手背上有力的青筋凸起,秦津咬牙切齿,最终妥协,闭了闭眼,“......挑!” 读作挑,实为滚。 “你也有今天。”姬甸没有忍住放肆大笑起来。 *** “阿嚏!” 薛溶月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蹙起眉心,小声嘟囔道:“肯定是有人在说我坏话。” “夜里风大,娘子还是不要站在风口了。”净奴拿了一件披风过来,罩在薛溶月身上,随即递来一杯热茶。 薛溶月接过茶盏,目光不动声色扫过不远处站立的山匪:“安排的怎么样了?” “一切妥当。” 净奴压低声音道:“暗中看守娘子的山匪共九人,其中四个人是秦世子与姬郎君派来的,也是此时正在看守娘子的人,不必忧心。还有五人,骆震这段时日经常跟他们一起赌钱玩乐,他们已经对骆震不那么设防,约好了今夜继续赌钱,此时牌局已经搭起来了。” “等到外面乱起来后,骆震就会将这五个山匪迷倒捆起来。” 薛溶月问:“消息传递出去了吗?” 净奴点头:“传递出去了,守在山下的人手已经连夜上山,守在山寨外围的人也依照秦世子的吩咐,开始往山寨东侧靠去。娘子放心,一切有备无患,我们一定会将郑娘子安然无恙救走。” 喧嚣不止的晚风从薛溶月身边掠过随即远去,被长风扬起的裙摆在夜色中落下一层层涟漪,耳边碎发漫不经心落在她的脸颊上。 薛溶月颔首,抬起眼皮,看向不远处山寨最高的屋子:“盯住了吗?” 净奴心神一凛,随即点头,犹豫片刻后终是没有忍住问道:“娘子,山上危险,何苦在这个时候去冒险,您的安危最要紧,不如等尘埃落定后再去探探秦世子的口风,如今您与秦世子关系这般要好,想必秦世子不会隐瞒的。” “不行。” 薛溶月摇了摇头,淡淡道:“山寨里这么多山匪,要想一网打尽,绝非那么容易,秦津与姬甸想必借的有援军,等到援军一到,便不知会是什么形势了。事关兄长的下落,我既然在这山匪窝中呆了这么久,没道理在最紧要的关头退缩。” “兄长的下落”这五个字一出,净奴便知劝不动了,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反复思索着偷偷带上山的毒粉毒烟还有多少。 不论情况多么险峻,她都要确保娘子能够平安无事,其余的她并不关心。 只希望秦世子与姬郎君能够一切顺利,娘子也能少些危险。 经久不停的风声中隐约传来沉闷的轰鸣声,似是闷雷在厚厚的阴云中炸响,湿冷的潮意凝聚在层层叠叠的枝头,由近到远依次亮起的火光在不安地跳跃,巡逻的山匪行过门前,脚踩在泥土与沙石铺就的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们口中打趣着,时不时发出毫无忌惮的笑声,随即又被呼啸的长风死死压下。 亥时初刻,几道自山寨四面八方亮起的火光冲天。 山寨彻底乱了起来。 夹杂着火光的黑烟滚滚而起,直冲苍穹,将飘在远山上厚重的阴云都遮挡起来。 火势凶猛,几欲吞天,止不住般往外蔓延,呼喊声、喧闹声、求救声、脚步声在这一刻疯狂响起,即便离起火的地方稍远,薛溶月仿佛也感受到了那一股股袭来的热浪。 “娘子。” 骆震神色凝重地跑了进来,已经来不及去擦脸上的热汗:“那几名山匪都被迷晕了过 去,五花大绑在树梢上,下了十足的药量,嘴也被堵住了。” “去吧。”薛溶月面色如常,吩咐道,“将舒曼救出来之后立刻下山,躲在我们事先商量好的地方。” 骆震闻言却不愿意迈步:“娘子,您将人手都派去救郑娘子,只带着净奴与两名护卫行走,属下实在心有不安,不如......不如让我跟着一起去,营救郑娘子的人手众多,也不差我一个。” 薛溶月道:“你将舒曼安然无恙救出,便能安了我的心,我没有了后顾之忧,自然会平安无事。” 她的语气带着毋庸置疑,挥了挥手:“去吧。” 骆震见她态度坚决,满脸无奈,踌躇了一瞬只好应命离去:“那娘子多加保重。” 骆震脚步匆匆离去,约莫一刻钟后,净奴快步推门走了进来。她已经换了一身更为轻便的胡服,进门后,冲着薛溶月点头:“郑娘子已经被救出地牢,骆震正准备带着她下山。” 净奴一头的热汗,喘着粗气道:“火势已经蔓延了起来,有不少官兵冲上山来,那几人果然逃向了后山。” 放下手中的茶盏,薛溶月站起身,指尖摩挲着腰间挂起的长鞭,轻轻颔首:“走吧。” 话音刚落,两名护卫从房檐上纵身一跃,四人系好斗篷,趁着混乱之际踏出屋子。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79节 火光是先从粮仓烧起来的,罗弘方瞧见这一幕后已经为时已晚,心惊肉跳地看着远处熊熊燃烧的火焰,随即便见姬甸领着数十名山匪神色鬼祟,朝他居住的屋子袭去,他顿时狠狠地拍了拍窗台。 他虽蠢笨,但这么大的变故发生在眼前,即便官兵还没有冲进山寨,一切没有尘埃落地,他也心知大事不妙,一双阴狠的上斜眼眯起,阴恻恻盯着姬甸远去的身影,眼皮狠狠抽搐,映着火光的双眸迸发出浓烈的恨意:“果然......果然!” 他咬牙切齿,但此时再说什么已经来不及了,贴身保护的山匪急匆匆踹门而入,见他好端端站着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为首的刘葛大步上前,着急道:“老大,不能再耽搁下去了,火势已经蔓延,姓姬的正在带人到处找您的身影,万一山寨塌了,可能会将地道堵死,到时候可就真的走不掉了!” 罗弘方也不再耽搁,抓起早就准备好,用布匹包起来的金银财帛,拍了拍刘葛的肩膀,沉声允诺道:“多亏有你,不然我就真着了他们的道!待我日后东山再起,一定与你平分荣华富贵!” 刘葛叹息道:“若非老大,我早就死在与野狗争食中了,是老大收留了我,给了我一条活路,让我能够吃香的喝辣的,我早就视您为亲兄弟,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护您周全。” “老大,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必须要走了。”刘葛说,“在屋子里寻不到您的身影,姬甸肯定会派人四处寻找,趁着火势还没有蔓延到此处,趁着他们还搜查不到这里,我们赶紧走吧!” 罗弘方抱着金银财宝,掠过一座座放书的架子,大步行到房间深处。 这是他特意命人修建起来的藏书阁,虽屋子里不大,但塞满了书。若是放在别的山匪窝中或许会显得格外突兀奇怪,但得益于他曾经的身份和平日的做派,他命人修建藏书阁时手底下的人虽无奈,但并没有因此掀起波澜。 平日里这个地方虽然没有被特意看守起来,但山匪多半目不识丁,自然不会往这边来,就更不会发现藏在其中的密道。 走到最后一座书架,罗弘方蹲下身,将其中一本书抽出来,放在了最上面那层,随即只听“咔嚓”一声,屏风后面地面上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黑洞。 罗弘方大步走过去,将怀中的金银珠宝先扔了进去,随即顺着梯子往下爬:“走!离开这里,自然会有人来接应我们!” 说罢,矫健地爬下梯子,身影迅速消失在了黑洞当中。 刘葛静静看着罗弘方爬下梯子的身影,扶在腰胯间大刀上的手缓缓握紧刀柄,他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冷光,勾了勾唇,随即率先跟着爬下了梯子。 第76章 不行我来 随着时辰的推移,夜色越发浓重深郁,似是一眼望不到头,辽阔沉寂的沧海,汹涌翻滚的巨浪随时可以将渺小单薄的影子吞灭。被阴云遮挡的明月无法泄出明亮的光线,只能在陡峭隐蔽的山路飘下些许模糊不清的惨白。 高山密林,千岩万壑,这条下山的小路被层层叠叠的粗壮老树簇拥遮挡,脚下是用不知存留多少岁月的枯枝腐叶铺就,将冲天火光抛在身后,几个形色匆忙慌乱的山匪在深林中快速穿梭,不敢有丝毫停歇,紧绷粗重的呼吸声就像是溺水之人留下的一道延绵不断的水渍。 咚! 闷重的跌落声清脆的响起,划破夜色,惊起三两只栖居的鸦雀。 林老三一脚踏空,猝不及防之下,重重跌入深深的陷阱之中,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断有鲜血自他左小腿中涌出,他疼得呲牙咧嘴。 “小声些!” 其余几个山匪迅速靠过来,趴在陷阱上方,掏出火折子往陷阱中一照,顿时神色凝重:“被竹签子扎穿了。” 这些竹签子是猎户拿来捕兽用的,将竹子一头削的又尖又利,插在挖好的陷阱中,只要掉进去,再凶猛的兽类也难以招架,林老三被扎穿的还正好是小腿,就算救上来,也不能再奔跑逃命。 山上熊熊燃烧的火光经久不灭,嘈杂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毫不掩饰,即便离得远了一些,也能听到山顶不断传来的厮杀声。 在这个危机关头,趴在土坑上方的山匪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说丢下林老三继续逃命,只能看向为首的山匪询问:“这可怎么办?” 林老二当然不能丢下弟弟不管,咬了咬牙,从腰间掏出麻绳:“我下去将竹子割断,你们在上面接应,上来后我背着他跑。” 众人闻言也没有意义,帮林老二系好麻绳之后,举着火折子,趴在土坑上,将他脚下的路一寸寸照亮。 林老三疼出满身的热汗,鲜血将身下的腐叶染透,背靠着土坑嘶嘶喘息:“哥,不行,我太疼了,你们快跑吧!” 小心避开土坑里的竹签子,林老二拧着眉,粗声粗气道:“别说废话,大哥死了,爹娘死了,全家就剩你我两个人,以后家里还指望你传宗接代,我怎么能丢下你不顾?” 随即接过上面扔下来的刀,他蹲下身来,将刺入林老三血肉的竹签一根根割断。 林老三疼得指尖都在发抖,额角青筋突突跳动,险些将一口黄牙咬碎。 林老二专心割着竹签,直到最后一根竹签被割断。 长风呼啸而过,从土坑上方往下照的火光突然弱了许多,他并没有在意,将怀中的药粉逃出来洒在林老三的伤口上,随即将他背起来,顺着垂下来的绳子往上爬,先将弟弟送了上去。 林老三在上去时的那一刻,敏锐地察觉出不对—— 太静了! 甚至没有人伸出手拽一下扶一下。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尚且来不及反应,狠狠一棍打在他的背脊上! 林老三吃疼,顿时被打趴 下来,随即便被人钳制住绑上麻绳,而身边是其余跟着逃命的山匪,他们被按倒在地,五花大绑起来,口中塞着汗巾又被布条缠上,身子剧烈扭动却无法挣扎。 林老三心知大事不妙,眼皮狠狠抽搐,刚欲出声,便被人稳准狠地卸掉下巴,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人举着火把,蹲在土坑前。 林老二手中咬着刀,手臂用力地抓着麻绳欲要往上爬,忽地,眼前亮起火光,一道道身影落在眼前,他错愕地抬头看去,瞳孔扩张,难以置信道—— “薛娘子!?” 两位护卫举着明亮的火把,将林老二眼眸深处的震惊照得一清二楚,净奴蹲在土坑前,一手拿着江淮顺交付给她的画像,火把往林老二脸上晃了晃,再次确认道:“是他!” 不安摇曳的火光落在薛溶月半边脸上,温黄的光晕却并未带来丝毫的暖意,像是一尊精心刻画出来的冰冷玉雕,她的神色异常平静,平静到堪称冷漠。 垂下眼,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僵硬在土坑里的林老二,唇边淡漠的弧度微微加深,却莫名让人不寒而栗:“林老二,我有笔旧账要与你聊一聊。” 远处山峰上的厮杀渐渐停了下来,大火收敛,成了滚滚黑烟,淅淅沥沥的雨丝砸下来,击穿枝繁叶茂的林海,雨声急促,却无法盖住林老二粗重的呼吸声。 冰凉的雨丝砸落在林老二的额头,他浑身一激灵,喉咙发紧,大难临头的气息牢牢笼罩住他,令他手脚发颤,说不出来一句话。 ***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林老二跪在地上,埋着头,不断从牙缝中挤出来这句话。 “盘踞在凉州的山匪虽然已经被官兵剿灭,为首的山匪松成天也成了一捧黄土,可只要有心,就没有天衣无缝可言。” 逼仄的山洞中,几道明亮的火光令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山匪无处遁形,薛溶月坐在石岩上,平静的目光落在面如死灰的林老二身上,没有再给他狡辩的机会。 “你曾经在凉州当山匪时,颇得松成天看重,不然也不会笼络这么一群手下,后来侥幸从那场围剿中掏出,受了伤,回到家乡拉上弟弟,跑来投奔罗弘方,只是不得他器重。” 薛溶月将他这么些年的经历一一道出,一些细枝末节想必比林老二本人都记得清楚,听得林老二汗流浃背,两股战战,埋着头始终不敢抬起来。 这也多亏江淮顺,这么些年隐姓埋名在这山匪窝中,将他们的底细打听的十分清晰,尤其是涉及当年之事。 薛溶月声音发冷:“当时就是你跟随松成天一同在兄长回长安的路途中埋伏,兄长逃脱后,也是一马当先在山林中追捕,若不是你步步紧逼,兄长也不会掉下悬崖,尸骨无存。” “兄长”二字一出,林老二眼前一黑,额上豆大的冷汗滴落下来,他直愣愣地看着薛溶月:“你、你、你不是......你是......你是——!” 他不敢将那个名字说出口,身躯抖如筛糠,额上凸起的青筋时不时抽动,他吓得歪坐在地上。 薛溶月根本就没有要隐藏身份的打算,冷冷地看着他:“现在摆在你面前两条路,一条我问你好好回答,一条......” 薛溶月的目光移到林老三身上,没有一丝温度,林老三吓得身子止不住往后缩,想要开口求饶嘴却被堵住。 净奴大步走到林老三身边,取出堵住他嘴的布团,不等她开口,朝着他受伤的左小腿,脚狠狠踩在还未拔出来的竹签上。 “啊啊啊——!” 竹签狠狠没入血肉,大股的鲜血溢出来,山洞中顿时充满血腥气,林老三疼得面容狰狞,痛嚎不止,挣扎着满地打滚。 不止林老二,在场的山匪皆看得心惊肉跳,面容失色,身子拼命往后缩去。 “不要、不要!”林老二想要扑过去,却被护卫紧紧摁倒在地,挣扎不得,只能哀求地看着薛溶月,“薛娘子,您大人有大量,放过他、放过他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还没问,你就不知道了?” 薛溶月冷笑一声:“看来你弟弟的安慰在你眼中也不过于此。” “不、不是!”林老二流下两行浊泪,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几次三番吞了下去,不敢去看痛哭哀号的弟弟,被捆绑在身后的手掌不断颤抖。 薛溶月脸上没有丝毫动容,目光再次落到净奴身上,净奴领悟,抽出腰间的匕首,弯腰正欲朝地上打滚的林老三刺去,林老二面容惊惧,在急促的喘息中终于开口:“我说,我说!” 他很清楚薛溶月想要问什么,闭了闭眼,将隐藏在心底不敢回想的往事全盘托出:“是、是高家人找上了我们,拿了薛郎君的画像,要我们杀了他......” 高家人? 寻了这么久的答案终于摆放在眼前,薛溶月呼吸难以克制的加重,面色沉沉,一旁的净奴也蹙起了眉头:“高家?哪个高家?” “凉州的司兵参军,高洪锡大人。” 既然已经说出口,林老二也没有什么好隐藏的,至近想起当时的场景,仍觉心惊胆战:“当初,松大当家的根本就不是在官兵围剿中身亡,就是被他给杀死了!” “在官兵围剿前一日夜里,他乔装打扮后上山,当时松大当家的还以为是来帮他逃跑的,不成想,却被他剁下头颅,若不是当时我跑得快,又熟悉地形,找了一个地窖藏了起来,此时也成了一捧黄土。” 夜色浓重如泼墨,高洪锡拉着一把大砍刀,锋利的刀身满是鲜血,残忍冷漠的脸上被鲜血喷溅,他目光如鹰,一寸寸搜寻着他的身影。 不远处,松成天死不瞑目的头颅被挂在树上,正在死死地瞪着他,他躲在地窖下面,透过惨白的月色,看着高洪锡不断在此处打转,一步步逼近这处并非十分隐蔽的地窖。 冷汗如雨落,将他衣襟打湿,他拼命抑制住颤抖的呼吸,却无法克制住发软的双腿。 若不是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将高洪锡引走,他得以从地窖中跑出,连夜下山,恐怕头颅也会被挂在树上。 那夜的阴影深深笼罩着他数年,每到夜里,他一闭眼,松成天被剁成碎肉的尸身仿佛又铺开在眼前。 “他给了松老大很多银钱,我们当时根本就不知道画像上的人是薛将军的儿子,不然即便再多的银钱,也不敢去杀他啊!” 林老二颠三倒四的说着,忽然,只听外面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随即是交谈声:“老大,前面山洞里有光!” 是山匪! 净奴迅速反应过来,神色一凛,刚欲冲出去,一掌朝她狠狠劈了过来,她眼疾手快躲过去,那人趁机挣开麻绳,朝外跑去:“罗老大,救命!” 净奴面色顿时沉下来,拔出匕首,比她更快一步的是薛溶月藏在袖中的飞刀,只听一道尖锐的破风声划破夜色,飞刀闪过寒光,径直刺入逃跑的山匪脖颈。 大股鲜血涌出来,身子无力地扑倒在地,逃跑的山匪抽搐两下,彻底没了气息,鲜血沾了林老二满手,他惊骇地看着薛溶月,已经说不出来一句话。 当初,跟随罗弘方将薛家娘子“请”上山时,他也在,万万没有想到,那看似柔弱,甩出去的鞭子力道软绵绵的薛家娘子原来还有这样的身手。 被惊住的何止他一人,罗弘方带人靠近山洞,眼睁睁目睹了这一幕,也不由退后一步,随即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道:“原来你也在骗我!” 说罢,他目光从薛溶月四人身上划过,狠狠一挥手,打消了暂避锋芒逃跑的心思:“只有四个人,就算是功夫再好又如何?上,给我将 她擒住!” 净奴与两名护卫大步挡在薛溶月身前,净奴手摸上腰间的荷包,刚想将毒粉洒出来,忽听身后薛溶月不屑地轻嗤一声,声音带着不满: “秦世子,看了这么久的戏,你还真打算袖手旁观不成?” 净奴一愣,闻言开始四处张望,罗弘方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不知为何,心下发沉。 随即,山洞前栽种的老树上,一道悍拔如松的身影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应声跃了下来。 薛溶月扬起下巴,指着罗弘方,毫不客气地命令道:“把他给我绑了!” 身子稳稳矗立在山洞前,如断崖绝壁上长成的青松,猿臂蜂腰,挺拔利落的身形已有日后少年将军不可冒犯的威严与锋芒毕露。 长风将他身上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火光映在他半侧英俊疏朗的面容上,他微微侧首,勾起薄唇,听命应道: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80节 “是。” 然而,话音刚落,下一瞬,一把锋利的刀径直朝他袭来,秦津瞬间反应过来,闪身躲过,只可惜,刀尖仍然划过他的胳膊,在夜色下溅起一串血珠。 薛溶月:“......” 匆匆赶来的姬甸:“......” “......”薛溶月抽出腰间长鞭,冷漠地问:“你行不行?不行让我来。” 秦津:“......” 转过头看向罗弘方,秦津恼怒交加,气得手中的刀都快握不住了。 他简直不可置信,连带着声音都带有明显的颤抖:“......大哥,你非要在这个时候偷袭我吗?!” 罗弘方比他更为恼怒,哭着大叫一声,冲过来:“竟然连你也背叛我!!” 姬甸:“......” 他伸手拦下欲要冲上去帮忙的亲卫,揉了揉眉心,善解人意道:“让他自己解决吧。” “耍帅时丢了这么大的脸,尤其还是在薛溶月面前,今夜不找回这个颜面,你们家主子接下来一年都会睡不着觉。” -----------------------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来晚了[害羞][害羞] 第77章 郑重其事 黑沉无垠的夜色中,重重叠叠的枝桠铺天盖地压下来,似是逃不出的囚笼,几星火光在长风中摇曳不定,将无力垂下来的枝桠描绘成张牙舞爪的影子。 山洞外,拳拳到肉的破风声伴随着清晰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姬甸背靠着一棵歪脖子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山洞内,薛溶月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看向柳老二,冷冷道:“继续。” “高洪锡是怎么找上你们的,又为什么会找上你们,可有透露为何要杀兄长,给松成天的银钱去了何处?你当时带人去追赶兄长,又是在哪片山头致使他落下悬崖的?如实招来!” 林老二听着外面的动静,使劲儿咽了咽口水,不敢置信薛溶月为何能在山匪已经围上来后继续审问他,就算外面有援手,那也只有一人! 他眼珠子一转,低埋着头,嘴像蚌壳一样紧紧闭着,然而算盘珠子还没有开打,净奴接住递过来的鞭子,手腕一转,狠狠抽了两鞭,一鞭给他一鞭给林老三,皮开肉绽后人瞬间就老实了,倒豆子一般把话给交代了: “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都是松老大与高大人接触,我们都是一些小喽啰,哪里会清楚这些,但是、但是......” 怕再挨鞭子,林老二飞快说道:“在这件事发生前,松老大与高大人就已经相识,两人交情不错,我们下山抢夺时不甚被官兵抓走,也是高大人从中周旋。” “高大人不能去做的事情,就......例如令兄之死,高大人就会找上松老大,然后松老大就会带着我们......不过一般都是不给银钱的,相反,松老大每年都会孝敬高大人,毕竟是当官的......” “所以那次高大人拿着画像,手底下人抬着两箱银钱上山时,我是觉得不安的,也劝过松老大,你说要真是杀一个人这么简单,高大人怎么会带着这么多银钱找来,他这么抠门的一个人,可是、可是松老大他见钱眼看,或许也听了姓高的忽悠,打听过行踪后,就带着我们埋伏了过去,我也是......身不由己,那两箱银钱都被松老大藏起来了,后来姓高的上山来杀人灭口也没有寻到,我就更没有见过了!” 熊熊燃烧的火把驱散几分寒意,将逼仄的山洞照得明亮,林老二眼底的不甘懊悔无处遁形,他愤愤不平道:“早知姓高的没安好心,我就跑了,何苦掺乎进这样的事,落得今夜这个下场!” 薛溶月唇角勾起冷漠的弧度,净奴闻言也不由冷笑一声:“你行下的恶事岂止这一桩?在山上为匪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合该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林老二悻悻地缩了缩脖子:“世道艰难,我也是迫不得已才......” 江淮顺早已将林老二林老三的身世背景调查清楚。 他们虽是农户,但有几亩良田,日子过的也算和顺,只可惜,林老二年轻时不安分,趁着夜黑风高奸/淫同村的女子,因此气死了父母,也不敢回村里,主动上山为匪寇的,或许是有山匪迫于艰难上山,但林老二林老三绝对不是。 净奴刚欲开口与他争辩,薛溶月摆了摆手,令她将未说出口的话复又咽了回去,她扬起下巴,一双杏眸似外面幽黑的苍穹,不见光亮,面无表情地看着林老二,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林老二却从净奴的口中察觉出了端倪,猛地抬起头,身子瑟缩起来,警惕地看着薛溶月:“我如实交代之后,你会放我们两兄弟走吗?” 薛溶月垂下眼,无有不可地颔首:“当然,我还会送你二人一大笔银钱,让你们能够衣食无忧的过完后半辈子。” 林老二目光狐疑,咽了咽口水,刚欲再问些什么,却被薛溶月不耐地打断,她声音添了两分寒意:“林老二,我之所以问你,是因为你与松成天更亲近一些,知道的更清楚一些,但不代表当年之事我只能问你。” “你身后那么多跟随你一起的山匪,总有知晓当年之事的。我只要清楚当年事关兄长枝叶末节,其余的并不在乎,你若是不愿老实交代,自然有愿意老实交代的人!” 薛溶月话音刚落,林老二身后几个被捆绑起来的山匪便躁动起来,尤其是听到还有银钱可拿,哪怕嘴被塞住,身子被捆绑,也拼命地发出声音,企图吸引薛溶月的注意,能够代替林老二回答。 林老二心中一慌,当即也顾不上心中的忧虑,扭过头不干不净骂了两声后,转过身冲薛溶月讨好一笑:“我说、我说,我知道的最清楚,他们都不如我。” 净奴冷脸斥道:“还不快说!” “山上都传,松老大在山上建的有密道和密室,只是不肯告诉我们,我也不清楚真假,若真有,或许银钱早就运出去了给他相好了......对对,或许罗老大清楚,自从他上山后,松老大更加器重他,好在他功夫不行,那时也胆小,不敢杀人,所以下山埋伏时,还是将我带在身旁。” “薛郎君是个身手了得之人,即便是我们早早设下埋伏,一时也难以将他擒住,若不是他怀中抱着的物什掉落在地,他分神回头去捡时,被松老大寻到了时机,拿淬了毒的剑捅了一刀,恐怕还有得要纠缠。” 提起这件事,林老二至今仍是心有余悸,悻悻说道:“若不是我躲的快,早就被薛郎君一剑砍掉手臂了。” 所以那时在山林中追捕时,他跑得最快,一是为了赏银,二是为了出这口恶气,只是他虽蠢,却也知道这话不能说。 “我们将薛郎君抓住后,与当时江家的小儿子关在一起,松老大亲自去请高大人时,不成想,他竟然带着江家小儿子跑了。” “松老大不在,我只能先带人去追,一路向西,凉山群山交叠,跑了最少有两座山,整整一天一夜,应该已经抵达凉州与岑洲交界处,薛郎君孤身一人突然冲了出来,从、从山崖中掉了下去。” “我也不清楚那是哪座山,只记得那座山上有一大片桃林,过了桃林有一片金黄色的花丛,我听当时手底下人说叫什么,迎、迎......” “哦对,迎春花!那花长得好看,远远望去一片金灿灿的,名字也怪好听的,迎春迎春,当时也确实是春日。” 薛溶月看向净奴,净奴微不可察点了点头,示 意自己记下了。 薛溶月问:“山崖下面是什么?” 林老二一愣,随即回答道:“就是石头,水什么的。应该是一处山谷,在两座山的缝隙,下面有溪水,石头,应该十分潮湿,或许会有水蛇。” 薛溶月再问:“有树吗?” “有!”林老二回答道,“薛郎君掉下去之后,我往下看了看,不仅有树还有草,石壁都长了好几颗树木,要不是被它们阻拦了视线,我好歹能看到人摔到哪里去了,回去之后起码能对松老大有个交代,也不至于挨了一顿责罚。” 薛溶月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光,她稳住呼吸,沉声问道:“所以你并没有亲眼见到兄长的尸身?” 林老二点点头:“那地方邪门的很,长在石壁上的树木特别多,视线都被枝叶阻挡了,一眼根本望不到底。” 尽管极力忍耐,薛溶月的呼吸仍不可压抑的急促起来,她闭了闭眼,下颌线紧绷,心中泛起了波涛汹涌。 有树有水,没有亲眼见到的尸身,这些促成在一起,足以铺就出兄长坠崖后的生路。 林老二不明所以地看着薛溶月,张了张嘴,又给咽回去了。 其实,当时薛郎君像是知晓山路一般,刻意领着他们往山崖边跑一样,可按理说若是知晓路,他应该往下山的路跑去,为何要将自己逼进绝路? 林老二想了想,还是觉得是自己多心了,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没有说出口。 “薛、薛娘子......”林老二看向气息奄奄的弟弟,开口说道,“我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能不能放了我和弟弟离开,不需要千金万两,只要给我们两个一些上路的盘缠就好......” “别急。” 薛溶月睁开眼,嘴角噙着一抹微妙的笑,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缓缓说道:“我还没有问完。” 林老二皱起眉头:“该说的我都说了,还有什么......” 话还未说完,只见薛溶月轻抬下巴,净奴瞬间会意,拿起布团重新塞回林老二和林老三口中,在他错愕惊惧的目光中,净奴将先前几个试图取代林老二答话的山匪拎了出来。 薛溶月拿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里面金灿灿的金圆饼多的几乎快要溢出来,看得几个山匪呼吸急促,眸光大亮,止不住地吞咽口水。 薛溶月捏起一块金圆饼在手心中抛了抛,目光从惊慌的林老二身上掠过,唇边的冷笑不加掩藏:“林老二刚才说的话你们听到了吗?” 几个山匪点头如捣蒜。 将手中的金圆饼抛到他们身前三寸的地方,薛溶月开口道:“很好,只要你们能说出林老二没有提到的事情,以及他说谎的地方,谁说出来的最多,钱袋子里的金圆饼就给谁。” 话音落地,那几个山匪明显激动起来,净奴上前将他们口中的布团取出来,几人瞬间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地说起来,气得身后的林老二唔唔大骂,挣扎着想要起身踹他们,可惜自己倒是挨了好几脚。 薛溶月被吵得蹙起眉心,站起身,示意净奴留下来负责审问他们几个,自己则走出了山洞。 凉爽的夜风拂面远去,混着烈火焚烧的气息,出了山洞,雨声便大了起来,不断敲击着老树枝叶,发出交错的滴答声。 秦津靠在山洞前的石壁上,挺拔的背影被山洞内的火光照亮,如一把展露锋芒的利剑。 不远处的罗弘方几人已经被打趴下来,姬甸正带着人手将他们捆绑起来,罗弘方脸上不知是泪痕还是落雨,他脸憋得通红,一双阴冷的眸子死死盯着秦津,眸中还含着水渍,像是在看负心汉。 薛溶月觉得十分有趣,用手肘撞了撞假寐的秦津:“他怎么这个眼神看你?” 秦津睁开眼,目光并未落在罗弘方身上:“问完了?” 薛溶月摇头:“正如火如荼呢。” 秦津并没有多问,也没有催促,反倒是薛溶月开口问道:“山上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秦津目光凝在薛溶月发髻上,心神微动,“除了这几个漏网之鱼。” 薛溶月察觉到他的目光,伸手摸上发髻,将那支簪子取下来:“世子的眼光真不错。” 这支簪子正是秦津回长安时,带给她的,薛溶月见样式别致,收拾行囊时便带上了。 秦津抬起手,温热的掌心在发髻上一触而落,薛溶月还来及感觉到诧异,便见秦津垂下来的手掌中多了一片枯叶,不知是何时沾染在发髻上的。 今夜奔劳,薛溶月也没有心思注意这些,将簪子重新插回发髻上。 “乱了。” 秦津忽地开口说道。 薛溶月不明所以,抬起头:“什么?” 目光从薛溶月眉眼处移开,秦津扬起下巴:“簪子插乱了。” 今夜出门,薛溶月随身并没有携带铜镜,闻言将簪子取下来,比划了半天秦津都说不对,干脆将簪子塞进他的手中:“那你帮我插进去。” 秦津接过簪子,神色平静,淡淡道:“行吧。” “行~吧~”薛溶月在心里腹诽,还真是勉为其难。但正是用人之际,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装没有听到。 往日虽穿着山匪的粗布麻衣,可秦津骨子里的矜贵根本无法磨灭,挺直的脊背仿佛藏有利剑支撑他,眉眼处的桀骜不驯无所遁形,更不必说已经换了一身较为轻便的锦袍,本就是鹤立鸡群的存在,无疑更加出众。 薛溶月总算知晓为什么要给他秦盎的身世,不然若是普通的流寇根本就说不过去,罗弘方再蠢也不会相信。 秦津身上有股淡淡的檀木香,其中夹杂着一星半点的血腥气,宽阔的脊背笼罩着她。 薛溶月抬起眼皮,正好可以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薄唇。 他的唇线很薄,色泽恰到好处,多一分颜色便浓少一分则显寡淡,像是由技艺最为精湛的画师精心勾勒出来的弧度,冷峻而内敛,而在往上,便是他挺拔的鼻梁和极为优越的剑眉星目。 确实生了一副好皮囊。 薛溶月不情不愿承认。 将簪子插进发髻中,秦津喉结轻轻一滚,垂下眼:“在看什么?” 两人靠的近,温热的气息相互纠缠在一起,薛溶月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总不能将心里话说出来:“看你动作怎么这么慢。”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81节 秦津轻轻地“啧”了一声,退后两步,身子斜倚着石壁,目光如炬:“是这样吗?” 薛溶月哼了一声:“不然呢?” “行吧。”秦津举了举受伤的手臂,强行为自己开脱,“还不是因为受伤了。” 闻言,薛溶月嗤笑一声:“你还好意思说。” 话音刚落,秦津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站直了身子,神色也严肃起来,示意薛溶月朝山洞前看去。 薛溶月被他一本正经的神色唬住,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 罗弘方等人已经被五花大绑,被人手押着往山上行去,山洞前面的空地只余姬甸和广晟逐渐远去的背影。 薛溶月看不出个所以然,不禁问道:“怎么了?” 秦津轻抬下巴,伸出一根手指头,言简意赅道:“一刻钟。” 一刻钟? 什么一刻钟? 薛溶月蹙起眉心:“有话直说。” 秦津下巴抬得更高了,转身看着她,神色肃穆,掷地有声解释道:“我只用一刻钟就将 他们几个擒住。” 薛溶月:“......” 秦津没有等到想要的反馈,又怕薛溶月没有听懂的意思,当即矜持地咳了一声,直白道:“若不是山匪偷袭,他们根本就无法撼动我一根毫毛,方才纯属是意外。” “你没有看到我以一抵十三的英姿,虽然对我来说这是一件非常不值一提、寻常的小事,但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因为你对我产生了极其错误的、有失公允的、暗含偏见的询问,所以......” 薛溶月木着一张脸,复述问道:“所以呢......?” 秦津郑重其事:“我很行。” 薛溶月:“…………” 薛溶月目光移开:“行吧。” ----------------------- 作者有话说:山匪的事情已经完了。下两章内,长安密信~ 昨天调整作息失败,再次今天早上五点睡,我泪目了[化了] 第78章 你撞鬼了 “小月!” 天边泛起鱼肚白,雨后淡淡薄雾笼罩着静谧的街巷,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湿漉漉,坑坑洼洼处的积水还未干涸,映照着上方灰扑扑的瓦片,水珠骤然落下,荡起层层涟漪。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泛着雨腥泥土气息的风长驱直入,惊醒檐下枯坐的郑舒曼,她猛然朝门口望去,薛溶月已经迈过门槛走了进来,悬了一整夜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郑舒曼喜极而泣,冲了过来:“你回来!” 一把抓住薛溶月的胳膊,她紧张地上下打量:“怎么现在才回来,没出什么事吧,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没有遇到危险,也没有受伤。” 薛溶月拉过她的手走到廊下,看见她眼下的乌青,皱眉问道:“你一宿都没有合眼吗?” 郑舒曼松了一口气,擦去眼角滑落的泪水:“你一夜未归,我明知你势单力薄在山上,如何能够放下心来。” 薛溶月拉着她走进屋中:“正好,路过前街时买了些早膳,你吃了便去休息会吧。” 郑舒曼点点头,净奴将装在食盒中的早膳一一取出,放在桌上,郑舒曼盯着眼前的一笼花蜜糖糕忽地沉默下来。 临县的花蜜糖糕最为出名,外面的皮是用糯米混了猪油打出来的细糕,一口咬下去,软软糯糯,透着一股清香,里面是用蜜糖、山楂和鲜花制成的馅料,酸酸甜甜,很是开胃,捏成一朵朵鲜花的模样,模样也好看。 一行清泪流了下来,郑舒曼嘴唇颤抖,压抑许多的愤懑痛苦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外祖母知晓我最爱吃花蜜糖糕,每次我去探亲时,总会欢天喜地为我准备良多,我在郑家人人可欺,我以为至少、至少还有外祖家......一心一意对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热泪滚滚而下,顺着郑舒曼尖瘦的下巴蜿蜒滑落,令人窒息的憋闷梗在心头不上不下,她浑身颤抖,用力闭上双眼,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含着血泪的话:“我们、我们可是至亲骨肉!” 薛溶月静静地看着她,裹挟着潮湿的眉眼轻轻垂下,唇角微动,却始终没能露出一抹宽慰地笑,半晌后,她轻轻搂过郑舒曼:“想哭,就哭吧,哭过之后就好了。” 郑舒曼趴在薛溶月肩头,瘦骨嶙峋的身子,温热的泪水将薛溶月的衣袍打湿,哭声从压抑到嚎啕再到沙哑,似是要将心中所有的悲愤不安都顺着汹涌的眼泪流走。 直到她身子脱力,眼中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后,心绪方才缓缓平复下来,捂住通红的双眼,埋着头。 “好了,咱俩谁跟谁,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薛溶月从鼻腔中轻嗤一声,将她捂住双眼的手拉下来,看了一眼被泪水沁湿的肩头,叹了口气:“都省得洗了。” 郑舒曼闻言不好意思地哼道:“脱下来,一会我给你洗。” 薛溶月果断拒绝:“少来了,你一准会给我洗坏,我这身料子可不错,别被你给糟蹋了。” 用完了早膳,薛溶月把郑舒曼劝去休息,待净奴烧好了热水,去到内室沐浴。 “骆震他们可曾有受伤?” 用早膳时,薛溶月特意分出两只食盒,净奴拎着去找骆震他们一起用膳,知晓薛溶月会担心,对于昨夜也问了清楚。 闻言她答道:“火一烧起来,山匪哪里还顾得上旁的,都赶紧跑去救火了,骆震几人混迹其中,一路还算顺利将郑娘子救下了山,路上只遇到两个逃亡的匪寇,很快便被骆震他们解决,捆到了树上。” 薛溶月挽起一捧水花,目光定定看着掌心中的水花流失,沉默许久问道:“那几个山匪都被秦津带走了?” 净奴清楚她再问柳老二等人,点头道:“待问完了话,便被秦世子绑上山去了。” 柳老二虽然不老实,隐去了一些细节,但大致的供词与其余几个山匪大差不差,还算可信。 薛溶月从水中站起身,净奴赶紧拿沐巾裹着她的身子,待擦干后,换上寝衣:“这两日娘子劳心费神,如今一切总算尘埃落定,别光催促郑娘子休息,娘子也去小憩片刻养养神吧。” 薛溶月颔首:“你这两日也没少操劳,不必服侍我了,下去休息片刻,记得吩咐下去,让底下的人管好嘴,不该透露的一个字都不准说出去,否则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话音顿了顿,薛溶月继续说道:“此次差事过后,回到长安,每人额外多赏赐两枚金圆饼。” “娘子放心,他们都是懂得分寸之人,不会乱说的,我也会去叮嘱好他们。”听到后半句,净奴顿时笑弯了眉眼,走上前凑到薛溶月面前,喜滋滋捧着沐巾问道:“娘子,那我呢?” 薛溶月抬眸觑了净奴一眼,伸出手指推了一下她的眉心,没好气道:“你跟骆震一人五枚。” 净奴欢天喜地地应了,人也精神起来了,跑去熏炉旁点上一根安神香后刚欲退下,忽又被薛溶月叫住:“等等。” 净奴转过身子:“娘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薛溶月问:“你可将林老二说的那片山崖记下来了。” 净奴回道:“都记下来了,娘子放心,我回头便写到纸上去。” “写完之后,拿去给骆震吧,他此番就不必跟着我们回长安了。” “娘子是想......”净奴明白过来,点点头,“我这就去跟骆震讲。” “也不必着急,让他好好修养两日在动身。”薛溶月坐在床边,浓密的眼睫垂下,声音有些轻,“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这话也不知她是在对净奴说,还是在对自己讲。 身处山匪窝中,本就睡不踏实,那段时日薛溶月总会在梦中惊醒,看着装在荷包中的那枚金珠一坐就到天亮,实在心力交瘁,刚躺下来时,她还没有困意,谁知刚翻了个身,眼皮便睁不开了。 安神香被一点火光渐渐吞灭,蜿蜒而上的白烟消散在风中,从无垠海面跃起的红日攀升至当空,又随着时辰的推移,露出了颓势,最终消隐在远山之后,不见了踪迹。 薛溶月起身时,夜幕低垂,明月皎皎,在石阶上落下一层层轻盈的银辉。 院内不时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 薛溶月朝外轻唤了一声,净奴随即推门而入,笑着上前服饰薛溶月穿衣。薛溶月问:“怎么了,这么高兴?” 净奴笑着回道:“郑娘子买了许多酒菜,正在院内安排席面,胡东与骆震正在抢次桌首座呢,都说自己功劳最大,为此打得不可开交。” 薛溶月勾起唇笑了笑:“走,出去看看。” 薛溶月出来时,两人显然已经分出了胜负,骆震双手抱怀,老神在在坐在首座上,胡东在旁边气得直咬椅子。 “呦,打完了,错过一出好戏。” 薛溶月见状顿时大失所望,净奴便在一旁撺掇:“娘子想看,再打一出,再打一出。” 骆震笑着起身:“娘子想看,也要等用完了晚膳,娘子定然已经饿坏了。” 净奴撇嘴:“我看是你饿坏了!” 一行人坐下来,郑舒曼举起酒盏,还特意敬了骆震几人:“多谢诸位,我才能平安下山。” 骆震几人连忙起身,忙道不敢,将盏中酒一饮而尽,烈酒穿肠而过,即便是时常饮酒之人也忍不住眯起了眼,再看郑舒曼却是一脸风平浪静。 骆震不禁感叹:不愧是能与娘子一同对饮到天亮之人,酒量果然好。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几坛烈酒下去,不论是胡东这几个酒量一般的还是骆震这个酒量稍微好一些的,都显然有些顶不住了,被不曾饮酒的护卫一一送回去,躺在屋内呼呼大睡。 等到秦津与姬甸推门而入时,院内只剩下薛溶月与郑舒曼还在亭下闲聊。 “都吃完了?” 姬甸看着桌子上的残羹剩菜,又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坛,哭丧着一张脸:“我还寻思着下山问你们讨要几口热乎的饭菜,怎么连一口酒都没有剩下。” 薛溶月抬起眼皮,静静看着很行的秦津,她本以为因着善后收尾的事情,她或许要过几日才能再见到秦津。 走到秦津跟前,薛溶月问:“你怎么来了,山上的事情忙完了?” 郑舒曼也走了过来,对姬甸 哼了一声道:“想吃自己买去。” 姬甸顿时不满跳脚:“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你可别忘了,你刚被山匪抓上山时,看见我之后可是哇的一声就哭......唔唔!” 郑舒曼一听耳朵顿时红了起来,飞快冲上前去捂住了姬甸的嘴,不让他再发出只字片语,同时斜眼看向薛溶月,见她并没有听到这句话,还在与秦津说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即没好气地白了姬甸一眼,郑舒曼拉着他的衣袖不耐烦道:“走走走,我带你去找找有没有狗没吃完的,分给你一点。” “唔唔、唔唔唔唔!......”姬甸的反应非常激烈,看他的神情应该骂的挺脏,但可惜没有挣脱郑舒曼的掣肘,愣是被捂住嘴带去了厨房。 秦津垂下眸子,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酒气:“你喝酒了?” 薛溶月摸了摸鼻子,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心虚:“抿了一口。” “酒量不好还敢喝这么烈的酒?”秦津目光从酒坛上移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抱怀,一双浓密的剑眉轻轻挑起,素日冷淡的眼眸溢出似笑非笑,“还有,你不是说要与我一同饮酒吗?” 秦津并不是温和的长相,相反,他眉骨高,眼窝深遂,即便是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也在他身上感受不到片刻的温情,虽称不上凶悍,但绝对会有冷峻疏离之感。 尤其是剑眉往下压时,即便薄唇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却也不是愉悦,更像是漫不经心地轻嘲。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82节 以往薛溶月最讨厌他这副神情,总有一种被挑衅的感觉,恨不能扑上去踹他几脚,可是如今,面对他似笑非笑地目光,薛溶月竟找不回那时气得牙痒痒的感觉。 她用手冰了冰脸颊,心道还是这段时日没有饮过酒的缘故,这才喝了几盏,酒意竟然开始往脸上蔓延了。 秦津嘴角笑意加深,不动声色迈动步伐压上前来,待薛溶月注意到时,两人已经靠得很近。 薛溶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却撞上了身后的桌子,上面的酒坛转了个圈,往地下砸去—— 秦津身子往前一倾,温热的呼吸从薛溶月的额前至耳边,他一手牢牢接住往下掉的酒坛,倾斜的半边身子几乎贴近薛溶月的肩膀。 薛溶月甚至能清晰感觉到,秦津微凉的右耳紧贴着她的右耳擦了过去。 相触那一刻,本就滚烫的耳朵,如同在一块烧红的铁碳上洒下簌簌白雪,不仅没有止住温度,反而更加沸腾起来。 薛溶月鼻尖是秦津身上的檀木香,只需微微侧首,红唇就能贴上他白皙肌肤下青筋微凸的脖颈。 不知为何,薛溶月呼吸稍稍有些急促,神色也出现一瞬慌乱,时辰过去了很久又或许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待反应过来后她刚欲退后两步,秦津却已经将酒坛放在桌子上,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但秦津显然并没有放过薛溶月的打算,喉结轻轻一滚,他目光谴责,哼笑一声:“薛娘子,你怎么能骗人呢?” 薛溶月目光从秦津滚动的喉结慢慢上移,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顿感不自在,想要移开视线,又莫名觉得这样子就是输给了秦津,只能强迫自己迎上秦津的目光。 殊不知,她的脖颈再到脸颊早已经红透了。 清了清嗓子,薛溶月刚欲做足理直气壮的架势回怼过去,门却再次被“哐当”一声从外推开—— 薛溶月吓了一跳,抬眼望去,就看见净奴手中捏着一封被猫抓破的信纸,面色惨白,飘了进来。 薛溶月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解:“你不是出去拿信去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还这副表情,撞鬼了?” 净奴养了几只信鸽,专门用于送信,还在吃饭时,信鸽停在屋檐上,不等净奴咕咕两声去取信,一只野猫突然窜了出来,将反应慢半拍的信鸽叼走。 既然能让远在长安的人写信千里迢迢送来,那定然不会是小事,净奴也顾不上吃饭,扔下手中的鸡骨头去追野猫,按理说以她的身手早不应该磨蹭到现在才回来,还这副神情。 净奴提了口气,想要说什么,又给咽了回去,尤其是在看到薛溶月身边的秦津时,一口气梗在喉咙处上不去下不来,脸憋得又青又紫又红又蓝,活像是一口大染缸。 “不会吧,”薛溶月诧异地问,“真撞鬼了?” 像是被人在悬崖边反复抛掷,净奴绷着一张脸,神情却难掩惊恐,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哭丧着脸道:“这还......还不如是撞鬼了......” 她颤抖着将信塞到薛溶月手中:“娘子,您您您您您您您自自自自自己看看看看看吧......” 薛溶月面带狐疑,将信纸展开—— ----------------------- 作者有话说:报,我昨晚入睡情况好一点,在今天早上三点半左右有了困意,进步了嘿嘿 第79章 长安密信 郑舒曼:“......” 姬甸:“......” 秦津:“............” 薛溶月:“............” 不远处的街巷传来两声模糊的犬吠,将寂静的深夜打破。信纸摊开在眼前后,一道清脆响亮的“哐当”声骤然响起—— 四人石化在原地。 姬甸因震惊而张开的嘴能塞进去一个完整的蛋,手心中捧着的那一盘好不容易从狗嘴里抢过来的糕饼骤然滑落,白玉盘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糕饼随之滚落一地,他却已经无暇去顾及。 不止是他。 郑舒曼提着一盏灯笼,幽幽火光映在相对而立的四人眼眸,透出一股诡异。 四人神色出奇一致的空白,目光僵硬,面容呈现出一种比白日见鬼还要扭曲的神色,直勾勾的八只眼睛盯着信纸上那一行异常、非常、极其醒目的—— “陛下为娘子与秦世子赐婚,圣旨已经传去薛府与定安侯府,请娘子早做决断!” 犹如天上“轰隆隆”降下数道惊雷,不偏不倚,全劈在四人脑瓜顶上,四人面色白中发青,俨然被劈得外酥里嫩,外表虽还能勉强维持人形,但三魂七魄早已经开始冒烟了。 ——这时候直接把他们四个推出去埋了,路过的人都不会怀疑他们还活着。 在比深夜坟场还要死寂的院落当中,只余呼啸而过的长风一遍遍,不知疲倦的向一动不动的四人袭去。 凝固的气氛不知过了多久,净奴扶着一旁的柱子,弯腰捡起一块滚落在脚边的糕饼,蹲在石阶上啃起来,双眼空洞,糕饼渣子掉了一地。 她的声音透着极度惊愕过后的淡淡空虚,有气无力道:“......我就说吧,这、这、这......这完全比见鬼还吓人......” 随着这句话落下, 被劈焦的四人终于“复活”了。 姬甸手动将自己张开的下巴合上。 他踉跄着双手抱住头蹲下,陷入了深深怀疑:“......陛下疯了吗?”“会不会是奸人假传圣旨?”“还是说陛下也中邪了?”“陛下乃真龙天子,看来这邪魔的道行不浅。”“我现在去修仙学捉妖还来得及吗?”“......我要是成功帮陛下驱邪,这算不算从龙之功?!” 一旁的秦津眼皮狂跳,呼吸停滞,手背青筋凸起,一时之间甚至无法控制自己往后退了一步,结果险些一脚将蹲在地神叨叨的姬甸踹翻。 薛溶月脸色由白中发青变成青中发紫,在险些将自己憋死过去的前一刹那,她猛地一个大喘气,握着信纸的指尖开始剧烈抖动。 眼眸又黑又沉,像是死完又被人给挖了出来,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郑舒曼,唇角一寸寸勾起的弧度简直比会挖心的女鬼还要瘆人,直接将出来如厕的骆震吓得一边尖叫一边连滚带爬冲回了屋子。 “......是我看错了,对吗?”薛溶月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平静到让人心中发毛,“怎么回事,我这噩梦做的也太真实了。” 郑舒曼闻言,也僵硬着转过头看向她,在沉默中伸长脖子,“咕咚”一声艰难咽了一下口水,手掌哆哆嗦嗦似是要给薛溶月扇风一般拍在她的肩膀,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节节节节节节哀顺变!” “......”薛溶月将头回正,闭了闭眼,脑海中蓦然回荡起某人掷地有声的—— “明日宫中盛宴,薛将军恐怕就要在宴会上想方设法继续促成你与柳家的婚事。” “我帮你解决。” 手中的信纸被“刺啦”一声用力拧皱成一团,薛溶月深吸一口气,看向身侧僵硬如石雕,从始至终一声没吭的秦津,平静询问:“这就是世子帮我解决的办法吗?” 话音落地,下一瞬,姬甸不再揪着自己的头发思考去哪座道观拜师学艺,郑舒曼不再艰难吞咽口水,净奴也不坐在石阶上抖腿了。 数道目光齐刷刷看向秦津。 净奴瞪大双眼:“......原来是世子蓄谋已久,狼子野心,图谋不轨!” 郑舒曼震惊不已:惊喜来得这么突然吗?我就说他们两个是天定的良缘! 姬甸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就说陛下是真龙天子怎么可能被邪祟入体,原来问题的关键还是你!” 秦津:“............” 秦津陷入极致的茫然、震惊、不安、惶恐等种种复杂情绪,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耳中嗡明不止。 浓密如鸦羽的眼睫不停颤动,他脸上神色堪称精彩丰富,最终定格在难以形容的恍惚,不像是痛苦但也不像是纯粹的喜悦,仿佛只身坠落在又轻又软的美梦中,有些谨慎的小心翼翼。 他简直难以置信—— 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吗? 陛下也有这么善解人意的一面吗?! 薛溶月握着信纸走上前,目光将秦津从恍惚中活生生烫醒,他先是下意识移开目光,旋即反应过来:“等等!这跟我没有关系,我是让陛下为柳家与王家赐婚!” 面对薛溶月虎视眈眈的目光,秦津生平第一次被危险笼罩头顶的阴影击败,噔噔蹬退后三步:“真的,不信你可以问——” 秦津目光扫视院落中,话语猛地一顿。 一个是深入匪窝数月,一个是被抓进匪窝数月,这两人对长安的近况一无所知,而薛溶月主仆二人更不必提,离开长安时,为王柳两家赐婚的圣旨还没宣读。 素日散漫冷淡的神色烟消云散,秦津眼底浮现出一丝明显的无助:“我好像百口莫辩......” 就像将控制火焰的盖子被移开,熊熊燃烧的火焰冲天而起,薛溶月脸色涨红,呼吸逐渐急促,俨然已经怒火攻心,即将喷涌而出。 郑舒曼姬甸净奴三人见势不妙,相互簇拥挤成一团,噌噌噌往后退,避开战火中心。 薛溶月将手心中攥成团的信纸朝秦津狠狠一丢,声音拔高带着恼怒:“秦津你无耻!你百口莫辩?我还百思不得其解!你、你、婚姻大事你怎么能擅作主张——” “我不无耻——”秦津退后一步,“这事真的跟我没有关系!” 薛溶月勃然大怒:“你还狡辩!不是你还有谁?!怪不得这次上山还要我假扮你未婚妻......” 薛溶月的脸更红了:“原来是早有预谋!” 郑舒曼等人退到亭子后,闻言姬甸大吃一惊,探出头来,为敌对阵营慷慨发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果真早有预谋,秦津,你无耻!” “滚蛋!”秦津头也不回地吼道,“当时假户籍路引都是你找人去做的,我明明是让你将她伪装成前来投靠的远房表妹,谁知道你安排成了未婚妻室!” “......是这样吗?”姬甸思索一瞬,心虚的将头缩了回去。 薛溶月指尖收拢握拳,又气又恼,心中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虽然她之前确实想过,若想要逃离薛府,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而秦津也无疑是最好的人选,可、可,他怎么能如此武断,连她的意愿都不曾问过一句,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如今圣旨都已经下了,若是她真的不愿意,也再无退路,这岂不是牛不喝水硬按头,拿圣旨硬逼着她屈服! 这么一想,薛溶月火气更旺了,再次怒骂:“秦津,你卑鄙你无耻!除了你还会有谁!?” 薛溶月心知肚明,薛家已经站错队了,她这个薛家女在陛下眼中自然不算良善,若无人担保,求得陛下恩典,陛下怎么会降下这道赐婚圣旨。 她冷冰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小就觊觎我!小时候还问兄长长大后能不能娶我,被兄长摁住打了一顿!” “......”秦津猛地看向薛溶月,错愕不已,“这你都知道?!” 薛溶月低吼:“我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你从小就不安好心,小时候就敢撺掇着定安侯夫人来府上定娃娃亲,非要闹着跟兄长一起习武,每日偷偷往我窗户下面放珠宝首饰,还伪装成鸟叼过来的!还有,六年前我丢的那块手帕是不是被你捡走了——” 姬甸听得叹为观止:“......精彩。” 郑舒曼听得目瞪口呆:“......太精彩了。” 净奴严肃颔首,为她家娘子证明:“是的,这些不为人知的往事都是真的。” 秦津:“............” 眼前一黑,秦津感觉天塌了一半:“这也你知道?!......我明明叮嘱你院中的下人不准说出去的!” 薛溶月斥道:“你是傻子吗?在我的院子里,你就是再叮嘱下人不许声张,他们也会告诉我的!” 秦津大步上前,也急了起来:“你既然知晓,为何从不听你提起过!?” 薛溶月瞪他:“你想让我怎么提?怎么说?” 秦津顿时语塞,脸色也开始涨红,在急促的呼吸声中说不出来话。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83节 薛溶月看着秦津,被他眼底的情绪镇住,不知为何,也突然沉默。院中一时安静下来,能够清晰听到屋内骆震夹杂着不安的,翻来覆去的动静。 清冷月色落在二人近在咫尺的眉眼间,把本就优越的眉眼勾勒的更加生动,急促的呼吸随着二人交缠在一起的目光渐渐平复下来,将恼怒抽丝剥茧过后,只剩下后知后觉的羞躁。 秦津咳了一声,浓密的眼睫垂下,他低声道:“你离开长安那日,我进宫去向陛下促成了柳家与王家的婚事,紧接着就离开长安了,这道赐婚的圣旨我确实不知情。” 薛溶月沉默片刻后,移开视线,硬邦邦丢下一句:“那现在怎么办?” 闻言,秦津也陷入了沉默,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几次欲言又止后,他抬眸看向薛溶月,一字一句,认真地说:“薛家身处在漩涡当中,我知晓你早就存了逃脱之心,你若 愿意嫁给我,我绝不会让薛家的事情牵扯到你身上。” 眼睫蓦然垂下,薛溶月轻抿着红唇,莫名觉得耳根成了烧红的烙铁,却不愿意就这么顺着秦津的话往下说,故意反问:“我若是不愿意呢?” 话音落地,秦津猝然垂首,呼吸在这一刻再次不稳起来。 在凝固的沉默中,只能听到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半晌后,秦津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脖颈处隐在白皙肌肤下的青筋凸起,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我会回长安,竭尽所能求陛下收回圣旨,也绝不会让薛家的事牵连到你身上。” 薛溶月心神一动,下唇微微颤抖,垂在身侧的指尖再次收拢,她压下心尖翻涌的浪潮起伏,抬眸看向秦津:“真的,不是你吗?” 秦津迎上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我不会擅作主张,违逆你的想法。” “最后一个问题。” 薛溶月轻舒一口气,抬起下巴,目光灼灼,紧盯着秦津:“六年前,你我在赏花宴上不欢而散,你为何将我丢失的帕子捡走?” 神色还那般......奇怪。 薛溶月想了想,还是将最后一句话给咽下了。 然而话音落地那一刹那,薛溶月便见刚才还神色坦诚,目光坚定的秦津眼神忽然飘忽起来了,甚至身子还往后退了一步。 薛溶月顿时眯起了双眸,上前一步,逼问道:“说,不准骗我!你要是敢骗我,我保证接下来的日子都闹得你不得安生!” 喉结重重往下一滚,秦津艰难从口齿中挤出一句:“一定要说吗?” 薛溶月斩钉截铁:“一定要!” “我,”秦津移开目光,“我拿来......” 见他吞吞吐吐,薛溶月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拿来干什么了?!” 秦津又往后退了一步,底气不足,声音微细:“......当时太生气了,就拿来擦脚了。” “??!” 在短暂的错愕后,薛溶月瞪大双眼,怒火上涌那一刻,手也已经高高抬起,一巴掌扇在秦津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院落中,令躲在亭子后面的三人虎躯一震,拼命往后缩,随即听到薛溶月怒不可遏地低吼—— “我明日就回长安,哪怕吊死在皇宫前也绝不会嫁给你!” 说罢,怒而离开,步子又快又急。 “娘子,你等等我!” 净奴反应过来后赶紧跟上,郑舒曼自然紧随其后,小跑跟在后面,经过秦津时甚至不敢抬头,唯恐被秦津杀人灭口。 待屋门关上后,姬甸从亭子后面磨磨蹭蹭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思索过去后应该对秦津说什么话——到底是该同情他被扇了一巴掌,还是该安抚他骤然被赐婚的慌乱,亦或者是......恭喜他? 看着秦津僵立在原地,一手捂脸的悍拔背影,姬甸缓缓叹了一口气。 他揉着眉心暗道,即便他与薛溶月现下不再针锋相对,但骤然被赐婚后想必也该是慌乱,又猝不及防被未婚妻甩了一巴掌,心中定然不会好受,还是多安抚两句吧。 这般想着,姬甸走到秦津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的话甚至还未脱口而出,便措不及防见秦津薄唇勾着,笑意直达那双亮晶晶的黑眸,嘴里还不忘嘟囔:“......也不知用了什么香膏,还挺香的。” 姬甸:“..................” 几息后,姬甸木着一张脸:“恭喜你。” 姬甸忍了又忍,半晌后,还是将心中越演越烈的不解问出了口:“若薛溶月不愿意嫁给你,你真的会回长安,去求陛下收回旨意?” 闻言,秦津掀了掀眼皮看向姬甸,剑眉漫不经心往上一挑,唇边笑意加深,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微光。 即便他一字未吐,但是姬甸已经完完全全读懂了他未说出口的深意,抬手鼓了鼓掌,面无表情道:“佩服,精彩。” ----------------------- 作者有话说:昨天晚上终于早睡了,十一点就睡了,好好好,结果落枕了,现在脖子疼的转不动,真是任何风吹雨打都可以将我击败,突然想起来之前请假说发红包,结果忘了,一会补上~ 第80章 倒带重来 夏日的雨,总是在措不及防时落下。聚拢的阴云在夜色中铺开翻涌,星月只得暂避锋芒,蝉鸣停歇,庭院中栽种的两棵老树枝叶寂然不动。 半晌后,宁静终于被滚滚而来的闷雷声打破,紧接着,只听东风呼啸,雨点劈里啪啦掉下来宛如断了线的珍珠,砸在亭台楼阁,花草树木上,水花四溅,很快,临县便被声势浩大的烟雨笼罩其中。 薛溶月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 柳眉皱起,她双眼紧闭,呼吸稍显慌乱,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好似陷入了醒不过来的噩梦当中。 长风汹涌喧嚣,不由分说自窗户缝隙中挤进来,只听“哗啦”一声,窗边桌案上一本亮着淡淡微光的册子被掀开,墨迹争先恐后涌现出来—— 【改变】 [一入夜,逼仄的牢房昏暗阴沉,只有走廊尽头亮着火光,血腥混着惨叫成了牢房中唯一作伴的动静,薛溶月抱膝而坐,神色漠然,瘦骨嶙峋的身形一动不动,静静望着小窗上的明月。 蒋施彦站在她的身后,阴鹫的目光牢牢粘在她的背脊,许久后,他走上前,沉声问道:“后悔吗?” 没有人回答他。 他又逼近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薛溶月:“后悔吗?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我一心一意对你,你却如此不知好歹!你还不明白吗,即便是威震四海的大将军又如何,秦津根本就护不住你!” 回答他的始终只有沉默。 蒋施彦阴沉的脸上不由再添恼怒,他蹲下身,指节狠狠禁锢住薛溶月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看向他:“你就这么厌恶我吗,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对我说?!秦津到底有什么好,让你头也不回的背叛我!” 薛溶月那双犹如死灰般的黑眸定定看着他,眼眸中的死寂令蒋施彦感到错愕,心神不由一颤,禁锢住她的力道也轻了些许:“你......不过是死了一个丫鬟而已......” 薛溶月忽地笑了。 她唇色发白,缓缓勾起,脸上露出毫不掩饰地讥笑,似是在打量着蒋施彦脸上装模做样的神色。 蒋施彦在这一刻敏锐察觉出不对,眼皮狠狠抽搐。 然而不等他起身拉开距离,薛溶月藏于袖中的木簪已经滑落在手心中,被打磨尖细的一端朝着蒋施彦的脖颈狠狠刺了过去! 蒋施彦躲闪不及,脖颈处顿时传来尖锐的,难以忍受的刺疼,温热的鲜血顺着木簪往下滴落在蒋施彦手中。 木簪又快又很,一寸寸没入至他的脖颈深处! 蒋施彦神色剧变,眼前阵阵发黑,即便大口喘着气,依旧感到痛苦的窒息,他想要伸手推开压在身上,神色狠厉的薛溶月,浑身却已经使不上力气。 ——就要这么死了吗? 蒋施彦绝望地想。 忽然只听一道细微的脆响,随即,蒋施彦后知后觉发现木簪没入脖颈的窒息停下了。 牢房外,听到动静察觉不对的狱卒终于跑了过来,在厉喝声中,将薛溶月死死按在地上。 薛溶月没有挣扎,神色冷漠,任由狱卒手中的鞭子狠狠甩在她的脊背上。 鲜血不断从按压在脖颈处的指缝中流出,蒋施彦劫后余生,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看向那根断裂的木簪。 在这一刻,他清晰意识到薛溶月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刺向他的若不是一根受了潮的木簪,而是金簪银簪,此时他已经命丧黄泉了。 “住手!” 他在狱卒的小心搀扶下起身,拦住狱卒即将甩向薛溶月的第二鞭,沉声怒道:“谁让你们打她的,松开!” 狱卒吓了一跳,连忙收起鞭子,在蒋施彦地呵斥下,转身退了出去。 蒋施彦复又蹲下身,抚摸着薛溶月血淋淋的背脊,神色复杂难言,缓了片刻后开口道:“......疼吗?净奴的死并非是我有意为之,乃是意外,我知道你气恼,这一簪子下去,也该消气了吧?” 薛溶月又恢复了方才的不言不语,那一簪子好似消耗了她全部的心力,她双眸空洞,甚至像是感觉不到后背处皮开肉绽的伤痕。 “待会我让人送来祛疤止血的药膏,你记得上药。”蒋施彦叹了口气,将薛溶月额前的碎发拨弄至耳后,语气温柔,“你究竟要何时才能明白,你与秦津根本就不相匹配,你与我才是一路人。” 薛溶月终于有了反应,将他的手狠 狠拂去,目光厌恶冰冷:“你到底又想干什么?” 蒋施彦毫不在意地收回手,笑道:“你不是想要与秦津呆在一起,可以,我放你出牢狱,只要你愿意帮我一个忙。” 薛溶月冷声道:“我不愿意!” “我还没有说是什么忙,并不会为难你。” 薛溶月讥讽地看着他,一字一顿:“不管是什么忙,我都不愿意帮你。” 蒋施彦脸色变了又变,霍然站起身:“薛溶月,没有我,你以为你能出去这间牢狱吗?你指望秦津来救你?做梦!将你打入大牢是陛下的意思,秦津他还敢抗旨不成!?” 蒋施彦愤怒离去后,起初,薛溶月是没有察觉出异样的,直到她发现小窗外的那只鸟雀一动不动伫立在枝头,已经许久了。 大牢里很静,风声停止,墙角处的两只老鼠也似石雕般僵硬,走廊上的火光不再摇曳,薛溶月终于从这似乎能够吞噬万物的寂静中察觉出不对。 她站起身,脚步轻慢地走向前,似有所感,隔着牢门看向走廊尽头—— 两名手持长鞭的狱卒正在声色俱厉地审问犯人,然而手中挥出的鞭子却定格在半空,犯人狰狞的表情清晰可见,只是不知维持了多久。 眼前的万物,都仿佛被突然按下了暂停,只有她还能自如行走。 那一瞬,薛溶月的心砰砰直跳。 紧接着,系统给出迟疑不定地解释: 【或许是因您的出现,打乱了原著设定,将许多剧情和人物都拉向了与原著截然不同的道路,原著世界因此产生越来越多的漏洞,导致了眼前这一现象。】 系统的声音出现了明显的紧张:【如果在这样下去,原著世界可能会出现坍塌,或是倒带重来,从而导致不可磨灭的后果。宿主,您必须谨慎行事,要小心避免干涉到原著剧情的主线发展,否则可能会被强制抹杀。】 在短暂的、令人心悸的沉默后,薛溶月牙关咬紧,脸色苍白,指节紧紧握起,尖锐的指甲戳在掌心,血珠迸溅出来,她却无知无觉。 终于,她实在没有忍住笑了起来,笑声自齿逢中钻出来,从放肆到癫狂。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薛溶月笑得喘不上来气,笑声在空荡荡的牢房中经久不停。 她就像是踽踽独行在荒野悬崖下奄奄一息的囚徒,在经过艰难险阻后,终于又在绝望中寻到了一根往上攀爬的藤曼。 不知过了多久,笑声终于停止,薛溶月弯腰捡起那根断裂的木簪,双眸似暗夜中亮起的幽幽火焰。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84节 她想,等到下次蒋施彦来时,她就可以答应他的要求了。 哼着听不出调子的小曲,薛溶月拿着这只木簪,在牢房的石壁上用力写下来两个大字—— 重来。] “轰隆”一道惊雷再次自阴云中炸响,薛溶月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指尖覆上额头,是细细密密的热汗。 *** “娘子还没有起身吗?” 见净奴百无聊赖地守在屋门外,骆震凑了上来。他眼下乌青,面色憔悴,略有浮肿,一看便知昨夜宿醉没有睡好。 净奴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虽说昨夜娘子对秦世子放出了狠话,但是圣旨已下,难以转圜,也不知娘子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缓缓叹了口气,净奴心事重重,转过身却发现骆震还没有离开,站在一旁瞅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净奴鲜少见到骆震这副神情,当即问道:“怎么了?有话直说。” 骆震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上前,压低声音对净奴道:“我说完后你先别害怕,也别告知娘子,省得娘子不安。” 吞咽了一下口水,他声音压得更轻了,心惊胆战道:“我跟你说,咱们租赁的这间院落不干净,半夜我被女鬼的尖叫声惊醒,像是在骂谁无耻,声、声、泣、血!” 骆震将最后四个字咬的很重,说完鬼鬼祟祟左右瞅了一眼,显然还没有从昨夜的惊魂中缓过神来。 净奴:“......” “真的,我若骗人天打雷劈!”见净奴神色古怪,骆震还以为是她不相信,当即急了:“我当时醉醺醺的,为了娘子的安危还是撞着胆子出来看了一眼——那女鬼神色狰狞扭曲,我都没敢仔细看脸,笑得呀,你都不知道有多吓人,要不是我跑得快,这会你看见的就是我被掏出五脏六腑的尸身了!” 为了顾全颜面,骆震将自己险些被吓尿的情节掩去没提。 净奴:“............” 看在共同伺候娘子的情谊上,净奴衷心劝告:“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可千万别去娘子跟前说嘴,否则......” 净奴拍了拍骆震的肩膀:“你难以活命。” “是吧,”骆震心有戚戚,“我也觉得不能出去乱说,万一半夜女鬼站在我床头索命怎么办。” 他同净奴商量:“还是找个借口,在不惊扰娘子的前提下,我们尽快搬出去吧。” 净奴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不等她再出言解释,院门突然被叩响,净奴止住话音,抬眼看去,只见护卫将门打开,秦津神色冷静,阔步走了进来,淡淡道:“你家娘子呢?” 净奴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回答,半天也没有哼唧出一个字来,骆震见状不明所以,回话道:“娘子还没有起身。” 话音刚落,屋门忽地打开,薛溶月已经梳妆妥当。 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握着门框的指尖隐隐发白,目光状似不经意地避开秦津,她扬起下巴,声音说不上冷淡还是紧绷:“跟我来。” 说罢,她便径直朝一侧的书房行去。 秦津没有丝毫迟疑和犹豫,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的情绪,平静应了一声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书房,随即听见薛溶月在书房里不耐地吩咐:“关门。” 净奴赶紧小跑上前,只是还未行进,秦津已经折返至书房门口,乖乖将门关上。 “怎么感觉娘子与秦世子之间突然怪怪的?”骆震摸着下巴沉思,“.....两人好似都有些羞涩。” “......”净奴怜悯地看着他,“你今日可真是在死路上埋头狂奔,没救了,赶紧拉出去埋了吧。” 正说着,姬甸也走进院落。对比秦津的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姬甸明显面色不佳,脚步也有些虚浮,看起来十分虚弱。 骆震不明所以,上前关心道:“姬郎君您怎么了,可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姬甸一屁股坐在石阶上,闻言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何止啊,你都不知道昨夜有多吓人......” 半夜忽然变了天,姬甸睡得不沉,被电闪雷鸣猛然惊醒,翻来覆去难以安睡,刚打开窗户想要透透气,身子猛然僵住——窗下正前方,一道黑色的鬼影静悄悄出现在眼前。 经历了许多糟心事,姬甸本就怀疑这世上真有妖魔鬼怪,乍看到这一幕,吓得心跳骤停,嘴唇打颤,偏偏鬼影还在此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笑声,在摇曳的风雨中,只听一道诡异地:“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冷汗噌一下冒出来,姬甸面容惨白,惊恐瞪大眼睛,一个呼吸没上来,人差点厥过去。 那一刻,他甚至感觉到一股暖流径直往下身袭去。 正当他鼓起勇气,颤颤巍巍去摸怀中的符纸时,一道银蛇骤然当空劈下,将黑沉的夜色照亮 ,他也终于看清了鬼影的庐山真面目—— 是大半夜不睡觉坐在檐下喝酒,还抽风嘿嘿傻笑的秦津这孙子! 一想到这里,姬甸拳头就握得梆硬。 要不是打不过,他非要跟秦津拼了不可! 骆震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激动上前,看那模样像是找到了知己:“姬郎君昨夜也撞见了吗?我就说我不可能看错!还真别说,这鬼跑的挺远,真是太不专一了,怎么能到处游荡去吓人......” ----------------------- 作者有话说:大家可以把原著世界想成一款正在游戏,在游戏运行过程中出现了漏洞(小月穿越过来),并且随着漏洞的扩大(小月影响了很多人和改变了部分剧情),导致游戏可能无法继续进行下去,程序员(原著世界的神)就要出来修补(强制抹杀) 剩下的因为设定还没有出来,就先不解释啦~ 在做大纲时设定的是穿游戏,后来修改成穿书了,现在有点后悔了。。[化了] 第81章 当真不知 书房外种了两棵石榴树,正是枝繁叶茂的季节,并没有被昨夜的狂风骤雨击落,枝叶反而更加翠绿。骄阳穿隙过梢,明媚日色洒在层层叠叠的枝叶间,将鲜艳如火的石榴花映照得更加夺目。 薛溶月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 书房内很静,静到可以清晰听到外面骆震与姬甸的谈话声、脚步声,以及屋内秦津平稳的呼吸声。 她掀了掀眼皮,正对上秦津径直看过来的目光,莫名有些不满,语气硬邦邦地质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秦津剑眉轻轻一挑,一夜过去,他倒是显得尤为平静:“我以为是你有话要说。” 薛溶月对这份平静很不满意,好似只有她对这桩婚事如鲠在喉,打量着秦津的神色,继续质问道:“世子昨夜睡得可好?几更天歇下的?” 秦津垂下眼,淡淡道:“回去便歇下了,一觉睡到天亮。” 薛溶月脸色沉了下来,从鼻腔中溢出一声重重地冷哼,还不等她开口抒发内心的不悦,窗外却有人比她更先一步暴跳如雷。 “放屁!” “恰巧经过”的姬甸闻言一蹦三尺高,透过窗户敞开的缝隙,满眼愤怒瞪着秦津:“你说这话对得起昨夜被你吓得死去活来的我吗!对得起你彻夜喝的那几坛酒吗......唔唔唔!” 秦津脸色登时就变了,三步并作两步冲上窗前。 他顺手抓起一旁摆放的糕饼塞进姬甸嘴中,确保姬甸这大半晌都说不出来话后,轻咳一声,目光扫向不远处的净奴与骆震。 两人此时极有眼色,连忙上前,架起被噎得直翻白眼的姬甸飞快地跑了。 “啪”的一声将窗户合上关严,秦津平稳的呼吸彻底伪装不下去了,悍拔的背脊线条绷直,即便没有转过身,依旧能够清晰感受到后方投来如芒在背的目光。 他僵立在原地。 薛溶月慢悠悠地问:“世子关个窗户打算关多久?” 躲是躲不过去了。 秦津转过身来,迎上薛溶月戏谑的目光,无奈地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轮廓紧绷,神色冷峻,若是没有因被揭穿而染上几分赫然,看上去倒是颇有不可冒犯的冷冽。 思及方才姬甸的话,薛溶月拖着长腔,似笑非笑:“世子,你为何要骗人?” 轻哼一声后,她故意一字一顿道:“嘴、真、硬。” 闻言,秦津剑眉轻轻一挑,忽而迈步走了过来。 行到薛溶月身前,他单薄的眼皮垂下,眼尾线条利落,因时常敛着总是瞧不出多少情绪,不苟言笑时总有些锐利的冷感。 薛溶月抬眸看向他,气定神闲道:“怎么,世子恼羞成怒想要教训我不成?” 薄唇微微向上勾起,秦津双手撑在椅子扶手处,弯下腰,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将薛溶月彻彻底底圈在这方寸之地,无法挣脱。 这个距离无疑是越矩且暧昧的,近到彼此眼眸中只有对方,温热错乱的呼吸也随之纠缠在一起,只要再进一步,两人唇畔便可相触。 面对秦津突如其来的举止,薛溶月脸上出现一瞬明显的空白,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下意识向后仰去,想要拉开距离,却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对上秦津的目光,她又不甘示弱,恼怒问道:“你干什么!” 秦津的瞳孔是极深的墨色,像是不显山漏水的深潭,常常将心中的情绪掩饰的极佳,只有在心潮格外澎湃时,才能窥探到风平浪静下汹涌的波澜。 他的目光一寸寸描绘着薛溶月的容颜,自光滑细腻的额头一路往下蜿蜒,最终停在薛溶月的眉眼处。 日色斜斜穿过纸窗,在秦津的眼眸中留下一丝极为明亮的光。这道视线不是打量,更像是端详......抚摸。 每往下滑一寸,薛溶月都感觉自己在被秦津的目光温柔抚摸。 喉结上下一滚,秦津眼皮忽然垂下,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想看清某人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有没有......口是心非过。” 秦津的话看似漫不经心,却让薛溶月心尖猛然一颤,洒在下巴处的呼吸更是灼热轻飘,似被羽毛划过。 薛溶月感到不适,别过头去,呼吸在此刻也越发不稳起来。 而更让她不安的是,她心底十分清楚,这股不适绝不是源于对秦津、对他这堪称侵略的距离的抵触和排斥,更多的是...... 她出现的,难以解释的心慌意乱。 秦津目光锐利灼灼,似是能够窥探人心,让薛溶月无处遁形,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心中发虚,只是下意识想要闪躲。 她没有办法去回答秦津的疑问,也不想要去回答秦津的疑问,更不想在秦津的“攻势”下连连退缩。 绣剪平整的指甲刺入掌心,在一瞬的疼痛后,薛溶月深吸一口气,修长的脖颈线条绷紧,她强迫自己对上秦津的目光,以此掩饰不愿被人知晓看破的慌乱内心:“当然没有,我从不说谎话。” 秦津眸色深深,定定地看着她,将她强装镇定下的“色厉内荏”尽收眼底,喉结微动,刚想要说什么,乍一听她嘴硬的话,没有忍住低头失笑:“就属这句话最假。” 薛溶月:“......” 薛溶月先是被他笑得一懵,反应过来后顿时恼羞成怒,伸手推了一下他:“本来就是,你少污蔑我,不准笑了!” 柔弱无骨的手用力推向胸膛,秦津坚毅挺拔的身形一动不动,没有感到丝毫疼痛,反而一股难以言喻的轻痒顺着这股力道钻进了血肉,顺着呼吸直达五脏六腑,在心底不安分的撩拨。 秦津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蓦然抓住薛溶月的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指节紧紧攥住,不给薛溶月丝毫挣脱的机会。 他的手掌宽大干燥,掌心烫的薛溶月眼皮一跳,挣扎了两下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她甚至隐隐开始感到后悔,或许她方才不应该揭穿秦津维持在表面的平静,等平静被撕下,某些事情就没有了窗户纸,令她骑虎难下,难以掌控现在的局面。 轻咬下唇,薛溶月别过脸去,狠狠骂道:“登徒子!”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85节 见薛溶月不再挣扎,秦津不动声色将她的手拉紧,唇角上翘:“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 薛溶月从他上扬的语气中听出了明显的不对,怀疑心顿时又升起来了,瞪向他:“你为什么这副神色,这个语气?!这道圣旨真的跟你没有关系吗?秦津!” “没有、没有,你再问也是没有。” 秦津轻哼一声,学着她的话不耻下问道:“我什么神色,什么语气?” 薛溶月十分看不惯他这个样子,当即抬脚踹他,咬牙切齿说:“奸计得逞的神色,得意的语气!” 秦津眉眼弯起,黑眸亮晶晶的,嘴上否认道:“少给我下套,我才没有奸计得逞。” 薛溶月觑着他,没好气道:“那就是有得意了?!” 秦津剑眉微挑,并不否认:“我以为已经暴露得很明显了。” 这个回答令薛溶月心忽然漏了一拍。她娇唇轻抿,眼睫如羽扇一般轻颤,沉默了一瞬后抬眸看向秦津,低声问:“......为何得意?” 秦津静静看着她,没有开口。 薛溶月却不愿就此罢休了,她迎着秦津的目光,向后靠去的身子一寸寸回正,随即朝秦津的方向倾斜而去,一字一顿,再次问:“世子,为何得意?” 薛溶月圆润的杏眸澄澈,如一面清晰的镜子。 因薛 溶月的靠近,两人的距离越发紧密,秦津没有躲闪,在沉默须臾后,他的目光迎上去,唇角往上勾了勾,往日清冽的声音沙哑:“想知道?” 薛溶月立刻点头:“想知道。” 秦津故作诧异:“我还以为你会瞪我,骂我故作玄虚,让我爱说不说,怎么突然变了招式?” “然后你就可以趁机不说,糊弄过去?”薛溶月轻哼一声,“你想得美,我就是想知道。” 她故意挑衅道:“还是说,世子不敢说?” “又是激将法?”秦津也哼道,“这是你在问我。” 薛溶月眉心微蹙,特意拉开一些距离,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秦津,继续挑衅:“顾左右而言他,看来世子就是不敢说。” 秦津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薛溶月问:“世子这是打算认输了?” 秦津摇了摇头。 薛溶月柳眉一挑:“那这是?” 秦津道:“你当真不知吗?” 薛溶月一愣,脸上的挑衅笑容不禁渐渐凝固收敛起来,在对视中,缓缓问道:“.......什么?” 秦津目光平直,似是拥有无坚不摧的坦诚:“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何得意吗?” 薛溶月呼吸微微凝滞,垂下眼,竟然下意识想要逃避:“不知。” “......那我等你。” 秦津放开薛溶月的手,察觉出她的紧张,并没有再逼迫她,冷峻疏朗的面容浮现出一丝淡淡地笑,没有挑衅,没有着急,没有无奈,而是极具耐心的包容。 包容薛溶月在咄咄逼人之后,又对近在咫尺的答案逃避。 秦津低声说:“我等你想明白。” ----------------------- 作者有话说:小月是会逃避感情的,当然,逃避是没有用的! 推一下预收文,嘿嘿,点专栏就可以看到啦,有没有感兴趣的宝子,也是死对头文~[亲亲][亲亲] ——《你不是死了吗?!》———— 文案: 景明二年春,姜焕春刺杀任务失败。 死遁逃离长安时,她于汀兰坡上回首,洋洋洒洒的纸钱下,为她举行的丧礼依仗正缓缓行出长安,哭嚎声震天。 不远处长亭中,还有四位郎君,锦衣玉冠,可见富贵。 为首之人身长八尺,剑眉星目,面容冷峻,难掩桀骜不驯之态。 身旁人冲他恭维笑道:“小侯爷,天道好轮回,姜女到底不敌您,含恨而亡,今夜可要好好庆贺才是。” 话音刚落,只见小侯爷勾唇笑了起来,慢悠悠看向开口之人,笑容冰冷。 在众人心惊胆战的目光中,他忽然将其狠狠踹翻在地,神色阴郁愤怒。 姜焕春见状只冷笑,心道:希望神佛庇佑,不要让她再踏入长安,更不要再见秦昭这张面目可憎的脸! 谁知,两年后,啪啪打脸。 她不仅再入长安,还阴差阳错成了仰慕秦昭许久,被秦家长辈安排居住在府上,培养感情的表妹! 而入府第一日,秦昭不知所踪,秦母唤来下人查问秦昭去向,下人战战兢兢回:“又、又去给亡故的姜家二娘子上香了。” 姜母听罢不由长叹:“孽缘啊!” 姜焕春:“???” 这么恶心人是吧! *** 青州来了一位表妹,秦昭急着去上坟,只远远看了一眼。 一身青绿色的袍子,云鬓上斜斜插了一只玉簪,见到他微微欠身,柔柔弱弱地叫了一声:“表哥。” 秦昭皱起眉头,心下顿时泛起不喜。 原因无他,明明隔着屏风,看不清这位表妹的容貌,可秦昭莫名觉得似曾相识—— 很像一位令他念念不忘,且坟头草已经两米高的故人。 * 【我说怎么有故人之姿,原来故人没死!!】 第82章 好感总值 “昨夜,我做了一场噩梦,这场梦太真实了,真实到我无法只将它当做一场虚无空幻的梦境。” 细白如葱枝的指尖摩挲着原著册子犹未干的字迹,薛溶月的目光落向窗边插在白玉花瓶中的茉莉花上。 清雅的花香虽尚存屋内,但青绿的花枝已经失去昂然,微微卷起的花瓣也不似刚折下时那般洁白鲜艳,已然显露出疲态。 骄阳似火,斜映明窗。日色尽数洒落进来,将女子高高挽起的云鬓照得更加乌黑光泽,青玉珠钗下,薛溶月眉眼微垂,神色平静,却有一丝难以言喻和察觉的哀伤。 “我梦见自己被奴仆大力架起,不由分说扔出薛府,满身狼狈,只能强撑着不在意,在或讥讽或嘲笑的目光中拿起仅剩的包裹,走出议论纷纷的人群。” “这一路上,我看到了许多人。” 梦中,她怀中抱着单薄到可怜的包裹,从未觉得离开长安的路竟然这么崎岖漫长,走在白石铺就的宽敞路面,穿过华丽秀美的亭台楼阁,明明还身处长安,她却觉得面目全非。 掠过的长风吹散她的鬓发,随着一声刺耳的勒马声,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眼前。 一双纤纤玉手掀开帷裳,露出阴沉的眉眼,郑家那位继室夫人对她漫不经心一笑,说:“方才岑洲来报,说是舒曼那丫头的母家为她寻了一门好亲事,可她却不知感恩,人嫁过去之后竟然想不开,吊死在房梁上了。我知晓薛娘子与她素来姐妹情深,特意赶来请你节哀。” 华美的帷裳落下,马车内传来一声愉悦地笑,缓缓朝远方行驶,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穿过热闹喧嚷的街巷,只觉肝肠寸断,每一个脚步都透着无力的虚浮。 然后,她看到了薛逢春。 薛逢春锦衣华服,被奴仆簇拥而立,居高临下,看过来的目光却带着怜悯,她叹气说:“我从来没有想过与你争什么,你却总揪着我不放,更令我费解的是,你为何如此冥顽不灵,执意费力去争抢那些看似珍贵,实则最为廉价,不堪一击之物。” 她麻木着再往前走去,是一直以来针锋相对的长乐县主。 原以为长乐县主的出现也是为了奚落,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长乐县主的目光很复杂,甚至有一丝明显物伤其类的悲哀。 嘴唇微微嚅动,长乐县主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走上前来,往她手里塞了一大包银钱。 道路的尽头是御安长公主。 静静看着她走上前,御安长公主的目光夹杂着浓浓的失望,神色疏离,与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在触及她眼底的情绪后,御安长公主还是不忍地别过脸去,叹了一口气:“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如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心狠手辣,毫无人性,半点不通达理。” 在这场处处充斥着伤心的梦境中,她本来已经麻木,可在御安长公主这句话落下后,薛溶月发觉梦中的她好似再次愤怒起来了。 这股愤怒不像是在冲着御安长公主去的,也不是歇斯底里,更像是无奈到极致的痛苦。 她仿佛听到梦中的自己在心底大喊——但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可直到最后,梦中的她什么也没有说,将满腔的憋闷委屈咽了下去,默默低下头,屈膝对御安长公主行了一个大礼。 随后起身,她似是想要冲御安长公主笑一下,嘴角扯出来的笑容却太过难看,最终只好作罢,转身径直朝长安城外走去,熙攘的人群渐渐将她淹没其中。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近乎横冲直撞,单薄的身形如同一只被放出牢笼的小雀,跑过拥挤的人群,繁荣的街巷,鳞次栉比的高阁阔宅。 她将这些统统抛诸脑后,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长风,扭曲的声音,她无知无觉,只想要奔赴那条为自己闯出来的生路。 然后,梦醒了。 闷雷“轰隆”一声自窗外炸响,她在床榻上坐起身,手脚冰冷,寒意侵体,惊魂未定地看向窗外的狂风骤雨,一时竟分不清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她只能静静地等待着天亮。 指尖捻起泛黄的 花瓣,薛溶月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问:“这些,真的只是梦吗?” 系统很快给出了答案:【宿主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是啊。 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薛溶月茫然道:“梦中的我好似很愤怒。那些‘明明什么都没有的错事’是什么意思?” 在短暂的沉默后,系统再次给出了答案:【按照原著剧情,角色[薛溶月]会在女主[薛逢春]回到长安后,出于嫉妒扭曲的心理,对女主[薛溶月]展开一系列的报复伤害诬陷,最终自食恶果。】 【虽然因为宿主的到来,您摆脱了原著剧情束缚,并未做下这一系列的恶事,但出于对原著剧情的维护,其余角色依旧按照原著剧情所设定剧情的上演——】 【角色会默认您对女主[薛逢春]行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从而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为您接下来的惨死铺垫。】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86节 指尖苍白收紧,岌岌可危的花瓣顿时从枝头掉落。 薛溶月前胸剧烈起伏一瞬,缓缓地笑了,笑容中有种说不出来的讽刺:“所以,哪怕我并未按照原著书写的剧情行恶,却还是得到了这个恶果,因为命运......早已注定。” 【所有人物都由原著创造,若没有意外,就是被操控的提线木偶,只会盲目跟随原著剧情所书写好的轨迹继续下去。】 机械音顿了顿,系统出乎意料的安慰:【宿主不必过于悲观忧虑,您此时能够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证明了原著并非全然不可逆,只要您成功攻略角色[秦津],起码您自身的命运会被彻彻底底改写。】 “前世的我到底做了什么,能够或者倒带重来的机会?”薛溶月不置可否,垂下眼,目光落在那道深黑的字迹—— [或许是因您的出现,打乱了原著设定,将许多剧情和人物都拉向了与原著截然不同的道路,原著世界因此产生越来越多的漏洞,导致了眼前这一现象。] [如果在这样下去,说不准原著世界会出现坍塌,甚至是倒带重来,从而导致不可磨灭的后果。宿主,您必须谨慎行事,不能再干涉原著剧情主线。] 虽是疑问,薛溶月语气却笃定:“前世的我干涉了原著剧情主线,对吗?” 这一次,系统沉默的声音显然长了一些,随即,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是的,前世您干涉了主线剧情,导致原著剧情出现大范围的更改,您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所以,请宿主不要再鲁莽行事。】 薛溶月问:“什么惨重的代价?” 系统的声音冰冷而沉重:【抹杀。为了修复崩坏的主线剧情,您的存在被强行抹杀。】 薛溶月轻嗤一声,垂下眼:“还真是霸道。” 她又问:“既然被抹杀,那我为何又能得以重来一世?” 这一次,系统沉默的时间更长了,长到窗外的骄阳渐渐收敛起了耀目的光辉,朝西边沉去,它才缓缓吐出了四个字: 【无可奉告。】 “......这何尝不是一种回答?” 薛溶月挑了挑眉,望向窗边西斜的残阳,呐呐道:“天又要黑了......” 窗外,净奴一干人等正在收拾物什,以便后日可以尽快离开临县,大大小小的箱子堆积在院落一角,亭子里是摆好的酒席。 薛溶月忽然开口问:“目前秦津的恨意值是多少,好感度又是多少?这总可以奉告吧。” 系统很快答道:【根据检测,目前秦津的恨意值为19,好感度昨夜有大幅度提升,增加了四十,攻略进度已高达81。】 【恭喜宿主,您距离成功攻略角色[秦津]越来越近,攻略进度满,便可彻底脱离原著束缚,改写命运!】 薛溶月眉心微蹙:“秦津目前的好感总值为多少?” 她终于后知后觉品出不对:“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秦津的好感度总值?” 系统并非实时播报秦津的好感度和恨意值,只有在出现大范围波动时才会立刻响起,但每一次播报时不仅会列出恨意值和好感度的上升下降数值,还会详细给出秦津目前的恨意总值。 可好感度从来没有出现过明确的总值,只有上升下降的数值。 仔细品味系统的话,薛溶月的眉心蹙得更深一些,猜测和狐疑涌上心头:“而且,攻略进度好像也只与下降的恨意总值有关,好感度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陪衬?” 在一阵越来越刺耳的电流声中,系统再次给出了答案,令薛溶月心中狐疑更甚的答案——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宿主,只能告知您,攻略进度确实与攻略对象[秦津]的恨意值和好感度都息息相关,并非只依赖于恨意值。】 随着系统话音落下,薛溶月心忽然砰砰跳了两下,指尖微微收拢,她心中隐隐觉得,自己好似发现了什么非同一般的端倪。 可不等她彻底想清楚,抓住那一瞬闪过的微妙,骤然响起的叩门声打乱了她的思绪。 净奴的声音随之响起:“娘子,秦世子已经来了。” 辰时,她将秦津叫去书房并非只是为了试探。 只是秦津猝不及防的举止害得她心神大乱,忘了本来的目的,甚至与秦津的交锋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胜负,他就被匆匆而来的亲兵叫走,去处理公事了。 薛溶月别无他法,晌午时派骆震去衙门处请人,只可惜那时秦津公务繁忙,便被推移到了晚上。 薛溶月望向窗外。 秦津依旧着辰时那件玄色攒珠祥云锦袍,腰系墨玉带,将他宽肩窄腰的身形勾勒的一览无余,下颌微抬,残阳描绘着他优越精致的眉眼,他抬起眼皮,也静静地望了过来。 -----------------------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预告,小月装醉~[爱心眼][害羞] 第83章 约法三章 “山匪的事可已了却?我看今日在街上巡逻的府兵少了许多。” 清冽的果酒自壶中倾斜而下,倒满酒盏,所有人都已经被打发支走。 院内静悄悄的,只剩下一缕残阳流淌在青砖黛瓦上,鲜艳似火的石榴花飘落至一洼积水中,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照着临县的黄昏。 见秦津颔首,薛溶月举起酒盏,微微一笑,敬他:“多谢世子,幸得世子相助,我才能顺利将舒曼救出来,还能寻得当年真相。” 秦津将酒喝了,酒盏落下,斜飞入鬓的英挺剑眉轻轻往上一挑,看向薛溶月的那双冷冽黑眸盛着似笑非笑。 “怎么了?” 薛溶月被看他的有些不自在。 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在桌面,秦津挺拔宽阔的身形舒展却不见松散,漫不经心地感慨道:“你每次不安好心前,都会表现得特别温顺。” “......”薛溶月诚恳说道:“你可不可以跟之前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心里清楚就好不要拆穿我。” 秦津直截了当道:“不要。” 薛溶月不满:“为什么?” “之前拆穿你,你会恼羞成怒躲着我,但是现在......”轻哼一声,秦津将上弯的薄唇刻意拉的平直,淡淡道,“现在我们两个的关系不一样了,你躲不了我。” 若不是辰时两人已经针对“得意”这两个字展开过激烈讨论,并且以薛溶月没有掌控住局面失败告终,这会她非要再好好质问一下秦津的这副得意嘴脸。 如果姬甸在这里也一定会劝她:穷人乍富、小人得志、苦求多年终得所愿都是这副装模做样的嘴脸,忍忍吧。 天知道自从秦津看到那封信后,他就经受了怎样的非人折磨。 某秦姓男子,吃着饭会突然傻笑,喝口水会突然傻笑,办着差事会突然傻笑,连睡觉都会突然傻笑,还经常“姬甸亦未寝、姬甸亦未食、姬甸亦有闲......相约去谈心”——谈什么心呢? “你看山上飘着那朵白云真蓝啊,对了,你说成亲都需要准备些什么?” “你看这草可真草 啊,哎呀,陛下怎么能乱点鸳鸯谱,我都没有成亲的打算。” “哦这是被抓的山匪,远看我还以为一头驴——啧,你说薛溶月回到长安后真的会去求陛下收回旨意吗,要不我先去写封信跟陛下提前通个气?” ......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这两日姬甸被折磨得脸色发白,脚步发虚,活像纵欲过度一样,连带着从隔壁州县借来的府兵官兵看他的神色都变了,隐隐带着谴责。 叹了口气,薛溶月脸上的情绪忽地收敛起来,看向秦津,正色道:“成亲不是儿戏,世子可想好了吗?” 秦津刚想开口,又被薛溶月抬手打断:“我的意思是,与我成亲不是儿戏,世子可想好了?” 目光移向薛溶月袖口露出的一截纸张上,秦津好整以暇道:“愿闻其详。” 见已经被发现,薛溶月也不再铺垫,将事先写好的约法三章拿出来。 “你我骤然被赐婚,若是不出意外,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虽说我们两个相识多年,对彼此的秉性也略有了解,但为保万一,有些话还是要提前说清楚才好。” 将纸张递给秦津,薛溶月道:“还请世子一观。” 这份约法三章的内容倒也简单,只是通过上面涂涂改改的字迹,可见书写时薛溶月的思绪也并不安稳。 薛溶月原是抄写了一份新的,走到屋门口时还是停下脚步,转身将原先这份拿了出来,她隐隐约约觉得,秦津看见这上面凌乱的字迹,或许更容易答应她。 “成亲两年内,不允许纳妾,不允许收通房,不允许养外室,若有心仪女子务必提前告知......”秦津双眸微眯,将其中一条念了出来。 薛溶月将酒盏放下,清酒入喉,莫名感到一丝凉意:“世子若是觉得苛刻,可以直说,我绝不勉......” 秦津抬起眼皮:“为什么是两年内?” 薛溶月一蒙:“啊?” 冷白如玉的指节叩了叩桌面,秦津脸上的笑意微敛,叹气道:“你这个两年的期限,着实令我有些......不安。” 清酒穿肠下肚,酒劲后知后觉涌了上来,薛溶月眼睫垂下,避开秦津直直看过来的目光:“你我针锋相对多年,若是成亲后脾性不和,多有争吵,也不必再勉强度日,和离......” 秦津目光锐利,一侧如刀锋般英气的剑眉挑起,直白拆穿:“你只想与我成亲两年?” 薛溶月:“......” 薛溶月一手扶额,近乎无声地呐呐道:“......都说了,太了解彼此的只能当仇敌,这日后......日后同处在一个屋檐下,哪里还有什么秘密可言,真是想想让人忧愁......” 面对秦津不依不饶的目光,薛溶月见躲不过去了,帕子掩唇轻咳一声,强装镇定:“倒也、也不是这个意思,若是我们两个成亲后能够相敬如宾、琴瑟和鸣、鱼水之乐......那也能够长长久久的过日子。” 秦津将薛溶月的心虚尽收眼底。 悬挂在亭下的花灯火光摇曳,随夜风荡起,斜斜扫过秦津的眉眼,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衬得更加分明。 他眼皮微垂,看向纸张上刺目的“两年”二字,薄唇紧绷成一条直线,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平整的纸张骤然出现明显皱痕。 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将薛溶月早已准备好的毛笔和印泥拿过来,签下名字,按下指印:“可以了吗?” 薛溶月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准确来说,没有想到让秦津产生质疑的竟然是两年这个期限。 她迟疑着接过:“......你、你就没有什么想要修改的吗?” 毕竟在约法三章上,不止有这一条,还有许多关于财货家产、中馈......以及日后的相处之道,按理说,其中的哪一条都比两年期限更要值得关注。 为了防止秦津讨价还价,她特意将一些条约设置的苛刻,就是为了在商讨时能留有余地。 闻言,秦津不动声色地抬眸,反问:“你愿意将两年期限划掉了?” 薛溶月:“......没有。” 秦津轻哼一声,淡道:“那就没有。” 将纸张吹干后折叠收好,薛溶月觑着对面的秦津,倒是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不想陷入后宅的争斗当中,若是成亲后,你有了心仪中意的女子,不用遮掩,只管与我说就好,两年的期限可以提前结束......” 若是她能活到两年后,那时应当已经度过了命运安排给她的死局,即便和离,也不会陷入两难之地,她可以带着净奴离开长安,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过日子。 秦津微笑着给她夹过来一筷子菜,将她未说完的话打断:“尝尝,这个菜好吃。” 薛溶月警惕地看着他:“......怎么突然这么体贴?” 但出于这份约法三章签得实在顺畅,薛溶月没有拂他的面子,夹起来放进嘴里一咬,辛辣顿时涌上鼻腔—— “——这是姜块!秦津,你故意的!”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87节 秦津头也不抬,熟练地躲过薛溶月从石桌下踹来的一脚,又利索地给薛溶月挑了几块姜夹过去。 薛溶月大骂:“混蛋!” 拔高的声音将停留在石榴树上的鸟雀惊走,花枝映着明亮的烛火跟着颤了颤,秦津却埋着头,犹如老僧入定,纹丝不动,执着于用姜块堵住薛溶月的嘴。 就在这时,守在院门外的净奴叩响了门:“娘子,有客人登门拜访。” 这句话成功阻止了薛溶月站起身,把碗中的姜块一股脑倒进秦津嘴里的举止,她脸上的怒气微敛,眉心皱起。 她在临县人生地不熟的,怎么会有客人在这个时辰登门前来拜访她? “是谁?” 净奴答道:“是江家郎君。” 江家郎君,江淮顺。若是没有他,或许她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无法拂去掩盖在兄长之死上的迷雾。 薛溶月皱起的眉头松开,虽不知他所为何事,但也没有不见的道理。 站起身刚行了两步,身后蓦地投来灼灼目光,薛溶月脚步一顿,想起了什么,回头警告道:“我去去就回,不准再往我碗里夹姜块!” 相较于江淮顺,显然是与秦津的交锋更为重要,薛溶月没有邀请江淮顺进来小坐的打算,行出院门后,话也问的直白:“天色不早了,江郎君登门可有要事?” 她上山后,江淮顺便带着弟弟躲去了别处,直到山匪剿灭后,回到了江家养伤。两人并没有过多的交集,如今他贸然登门,薛溶月想不出有何事。 “冒昧前来,多有打扰。”江淮顺拱手一礼后,让开身子,身后是装满两车的厚礼,“知晓薛娘子即将离开临县,为表心意,特意备下薄礼,还望薛娘子不要推辞。” 薛溶月拒绝道:“不必了......” 江淮顺知晓薛溶月会拒绝,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眸中满是哀伤:“若是没有令兄,我早就死在荒郊野岭中,救命之恩难以言表,只望这些身外之物可弥补一二,还请薛娘子不要再辞。” “若不是为了救我,薛郎君或许也不会被山匪追上,我这条命是欠薛郎君的......” 若是以往,听到江淮顺如此说,薛溶月必定动容,甚至可能会迁怒于他,但是自从知晓兄长还活着,甚至在她毫无察觉时还曾与她有过交谈,面对这桩往事,薛溶月便已平和许多。 她道:“兄长慈悲,自幼有侠义之心,江郎君如今好好活着,便没有辜负兄长善举。山路崎岖,带着这些物什不好赶路,若是江郎君有心想要弥补一二,不如每逢年节,多在神佛前为兄长祈福。” 她说的是祈福。 江淮顺先是一愣,随即神色更加黯淡,还以为是薛溶月沉浸在兄长逝去的痛苦中无法淄博,更不愿接受兄长逝去的事实。 见薛溶月执意不肯收下这份厚礼,江淮顺不再言说,而是将腰间那块令牌取下:“我们江家世代都有子弟经商,不止临县、岑洲,长安中也有许多店面,娘子日后若有需要,只管拿着这块令牌吩咐便是。” 他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哀求:“不止是为了感谢薛郎君的救命之恩,那日,我与弟弟遭山匪截杀,弟弟受了重伤,生死存亡之际,若非娘子仁心让下人医治,恐怕早已丢了性命。” “两条人命如此厚重,若是不能回报一二,江某日后定会寝食难安,还望娘子能够收下,江某拜谢!......” 说着,江淮顺退后一步,神色肃穆,躬身对薛溶月行了一个大礼。 这块令牌确实有些用处,也不会引人注目,招惹出什么不相干的是非,薛溶月便没有再推辞,将 那块令牌接了过来:“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闻言,江淮顺顿时松了一口气。 两人并不相熟,简单的寒暄两句后,江淮顺识趣告辞:“时候不早了,江某就不叨扰娘子歇息,先行告退。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愿娘子日后事事顺遂,无灾无难,江某会日夜在神佛前为娘子真心祝祷祈福。” 薛溶月微微垂首,还礼后,目送江淮顺儒雅清隽的身形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将令牌交给净奴收好,薛溶月舒了一口气,转过身,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眸。 薛溶月脱口而出:“你怎么出来?” 英挺如松的高大身形斜倚着门框,闻言,秦津顿时被气笑了,一字一顿道:“我、怎、么、出、来、了?” 他虽然在笑,语气里却带着凉意:“薛娘子这话的意思是,我见不得人?” 在秦津锐利的目光下,薛溶月竟然莫名有几分心虚:“那里是这个意思,你看你,太多心了......” 见秦津嘴角噙着的笑意彻底散了个干净,薛溶月又赶紧补充了一句:“我这不也是怕你饿着,想让你多用些膳食。” 说着,上前拽着秦津往亭中行去。 秦津冷哼一声,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去,嘴上不咸不淡道:“我倒是也想多用些膳食,只是某人说好了快去快回,我这坐等右等却迟迟不见人,还以为是迷路了,自然要出来看看。” 薛溶月:“......我顶多出去了一炷香,哪里是迟迟不见人?夸大其词。” 秦津的脚步停顿,不走了。 薛溶月拽了一下,愣是没拽动,回头一看,正对上那道凉飕飕的黑眸。叹了口气,薛溶月刚想跟他掰扯清楚,余光却瞥见了石桌上那壶酒水,顿时计上心来。 她故意又拽了一下秦津,力道软绵绵的,不仅没有撼动秦津分毫,自己反倒一个踉跄 松开秦津的衣袖,她靠着一旁的石榴树,装模做样地“嘶”了一声:“头好晕......” 秦津双手抱怀,目光狐疑,上下打量着她:“晕得这么及时?” 话音刚落,却见薛溶月手抵上太阳穴,杏眸微眯,晃了晃脑袋,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酒劲上来了。” 秦津打量了半天,见状还是半信半疑上前一步,问道:“喝了几盏酒?” “不记得了......一盏两盏三四盏?”薛溶月摇头道。 秦津叹了口气:“都说了酒量不好就少喝些。” 薛溶月抬起眼,眉心微蹙,故作娇弱地站直身子,刚迈动脚步,身形又摇晃了两下:“......好晕,快扶一下我。” 不等她开口,秦津已经眼明手快搀扶住她的胳膊。 下一刻,薛溶月柔软的身子便如蛇缠了上来,头靠在秦津肩窝处,还不忘将戏演的再逼真一些,口中呐呐自语道:“哎呀,这个酒的后劲儿怎么会这么大呀......” 馨香温热的呼吸洒在秦津的脖颈上,他线条流畅有力的脖颈瞬间绷紧,隐在白皙肌肤下的青筋突显。 清晰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看得出来,秦津是有想要挣脱这过于亲密的举止,只是薛溶月不依不饶,有心无力罢了。 趴在墙头,目睹这一切的郑舒曼:......好好好,跟我喝两坛烈酒毫无醉意,如今两盏果酒就能晕了,我信了好吧。 趴在狗洞,目睹这一切的姬甸:......行行行,三脚能踹死一个彪形大汉,却怎么也推不开一个醉酒的小娘子,我信了行吧。 ----------------------- 作者有话说:明天开启最终卷,嘿嘿,十月份真的能完结~[害羞] 第84章 闲言碎语 骄阳高悬,孜孜不倦地烘烤着大地,天地如同一座被点燃的炼金炉,滚滚热浪裹挟着令人窒息的暑气,崎岖山路顺着蜿蜒的山势地形向前伸去。 几道骤响的蝉鸣自竹林深处传来,正值晌午,人迹罕至,一路上除了薛溶月一行人,只有几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下有几道纳凉歇脚的身影。 天气炎热,赶路不快,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山路上,薛溶月拿帕子擦拭着额上细细密密的热汗,有些心不在焉。 “山匪在临县扎根多年,牵扯到的豪绅门户还真是不少,今日出城时,我看秦世子又率领官差衙役去抓人了。” 话音停顿了一瞬,净奴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继续道:“我听百姓们议论,说是府衙今日一早就张贴了告示,午时还要当众枭首一众匪寇和与之勾结的官员。” 半晌后,薛溶月答道:“他们鱼肉百姓,作恶多端,想必枭首示众时会有不少百姓前去围观。” “可不是嘛,我见有位阿婆搜罗了一整筐的烂菜叶子,就等着午时。”从话音中听出薛溶月的心绪不宁,净奴问道,“从骆震离开后,娘子便一直心事重重,是在忧虑何事?可是骆震此行会有危险吗?” 薛溶月叹了口气,指尖覆上眉心轻揉:“......倒也不是危险,只是近乡情怯,我也不知骆震是否能带来我所期许的消息。” 净奴驾着马车,闻言似懂非懂,又见薛溶月愁眉不展,刻意岔开话道:“娘子,我们可要派人去查查林老二口中提到的那位高大人?依照林老二的意思,他才是害死郎君的罪魁祸首。” 高洪锡,凉州的司法参军。 在林老二的供述中,是他找到了当时的匪首松成天,以两箱银钱诱之,命其在兄长的归途上设下埋伏,杀害兄长。 事成之后,他曾披夜上山,在官兵剿匪前,率先将松成天杀死灭口。 若想查出当年真相,高洪锡无疑是一个突破口。 按压着眉心的指尖缓缓停了下来,薛溶月娇唇轻抿。半晌后,她终是摇了摇头:“不能轻举妄动。” 凉州与岑洲相隔不远,想必剿匪一事早就传到了高洪锡的耳朵里,高家盘踞凉州多年,高洪锡更是任职多年司法参军,无疑是地头蛇的存在,她贸然出手,恐会横生枝节,更何况她在凉州也并无能撼动高洪锡的人手。 那夜审问完,她特意将林老二等人的口供交给秦津翻看,依照他与兄长的交情,不可能会对此事置之不理,不论是禀报给天子还是暗中查案,都比她贸然出手要强。而且,若是此事已被天子知晓,她一旦出手,必定会引火上身——天子本就对如今的薛家多有不满。 故而思虑再三后,薛溶月只能将满腔愤懑暂且压下,以待来日。 净奴也没有想到,这一问,反而令薛溶月的眉心皱得更深了,后悔的同时赶紧再次岔开话:“我听姬郎君说,不止是临县的官员,此次凡 是与山匪勾结过的门户都要被彻查,想来那位上洲刺史也逃不过......” 净奴话说到一半,想到郑娘子的外祖家也牵涉其中,险些咬到舌头,话音一转道:“想必回长安之后,陛下一定会论功行赏,秦世子此番有这么大的功劳在,定会被陛下任命官职,前途已是不可限量。” 赐婚圣旨已下,薛秦两家的婚事想必满长安都已经传遍了,眼见娘子对这桩婚事也并没有那么抵触,两人成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秦世子日后的前程越好,娘子嫁过去,日子也能过得更加舒坦。 “是啊,从此以后,他便不再是恶名远扬的纨绔了。”薛溶月垂下眼,目光落在敞开的原著册子,指尖下,墨字铿锵有力—— [“左击郛东,右战兰奴,如今更是大胜羌吴,短短五年,镇西将军的赫赫英名已无人不晓,此次班师回朝,一定可以封侯拜相!” “秦将军回来了——” 震耳如雷的铁蹄声渐近,冰冷盔甲映着粼粼日光,似黑云压城般肃穆前行。为首之人,高坐大马,劲挺英姿轩昂如松柏。 秦津身披玄甲,昔日的意气风发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上被打磨成内敛的沉稳,但少年人的鲜衣怒马却无法被边塞黄沙淹没。 腰间长剑寒光凛凛,他的眼神烁亮,当年慵懒散漫的纨绔世子早已脱胎换骨,年少成名,镇西将军之名威震四海。] 在原著中,两年后的秦津威名远扬,凯旋时百姓夹道欢喝,可见风光,只可惜那时的她身陷囹圄,虽也一观,却无暇去欣赏他的意气风发,心中的百般滋味恐怕只有那时的她才能切身体会。 一想到这里,薛溶月心绪不免更加沉重,只是叹息还未从口齿间溢出,忽听身后传来响动,策马奔腾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在净奴的惊呼声中,马蹄声越来越近,连带着山路都在颤动,直到临近马车帷裳时,骤听勒马声响起—— 薛溶月心有所感,将帷裳掀开一角,果然便见秦津那张风神俊朗的面容。 薛溶月倒没有很意外。 自前夜约法三章醉酒后,两人一直维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薛溶月问道:“世子是来送我的吗?” 离开临县时,秦津正忙着办差,无暇前来相送。却不想,秦津摇了摇头,道:“我是来护送你回长安。” 薛溶月微愣:“差事已经办完了?” 秦津骑着骏马跟在马车旁,答道:“只剩下一些琐碎小事,交给陛下指派过来的新岑洲刺史处理便好,姬甸今夜也会离开临县,将已经被关起来的上州刺史押送长安。” 在剿匪前两日,秦津就已经率领借来的府兵将上州刺史关押起来,由一部分人手看管,待姬甸到了上洲,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将人带走。 薛溶月坐直身子,看向秦津,眉心蹙起:“那世子为何不一同前去?”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88节 若说剿灭山匪算一件功劳,查清与山匪勾结的官员算第二件功劳,顺利将上州刺史押送至长安无疑是第三件功劳,秦津既然亲自前去抓捕上州刺史,自该跟姬甸一同前去押送,否则岂不是白白将这件功劳拱手让人? 秦津明白薛溶月的话外之音。 只是姬甸在山匪中卧底数月,深得罗弘方信赖,因此才能顺利安插人手,将匪寇一举歼灭,本就当属头功,虽说是因牵连甚广,他被陛下遣派来一同主事,但也无疑分了姬甸些许功劳,如此,也算是还了他。 更何况...... 高大挺拔的身形极具少年人的朝气蓬勃,秦津薄唇翘起,勾起一抹明亮的弧度,尾音微微拖长,平添几分慵懒: “功劳易得,与薛娘子同行难求。” 风从竹林中掠过,将薛溶月耳边碎发扬起,暑气的热浪好似顺着骨血钻入了她的五脏六腑,心跳突然快了些许。 耳尖也渐渐涌上热意,薛溶月别过脸去,嘴唇嚅动,不等她刻意拔高音调开口,身旁昏睡的郑舒曼忽然慢吞吞坐直了身子。 “那个,不好意思......”郑舒曼露出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世子,我也在。” 秦津:“......” 秦津目视前方:“............前面草太深了,我去探探路。” 说罢,他挥动马鞭,逃也似地离开。 *** 三日后,长安城内,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长公主府侧门。 “殿下,薛娘子回来了!” 丫鬟快步走进阁内通禀。 衣着鲜亮的下人手中握着一把蒲扇,为身前一手支着脑袋,正卧在床榻上假寐的御安长公主扇风。 御安长公主眼下泛着乌青,眉心微微皱紧,即便殿内摆放了几缸冰,鼻尖还是泛起了密汗,瞧上去有几分心绪不宁。 闻言,她先是一喜,连忙坐起身子,随即想到了什么又是一气,拍案怒道:“她还敢回来,数日在外,人不知去了何处,连一封信都不曾寄回来,简直可恨!” 不等丫鬟上前劝慰,御安长公主又徐徐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呐呐自语道:“怎么、怎么突然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 丫鬟上前搀扶住御安长公主,闻言面色也露出迟疑,压低声音道:“会不会就是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薛娘子这才赶了回来。” 御安长公主脚步顿时加快些许:“她性子冲动,若是知晓这些闲言碎语,怕是会坐不住。” 下人正在搬薛溶月此行带回来的岑洲特产,其中不乏一些名贵器皿,净奴盯着他们轻拿轻放,一一搬进府内。 薛溶月下了马车,从侧门走进来,刚欲前去给御安长公主请安,谁知踏上回廊,便迎面撞上了。 御安长公主停下脚步,面色故意冷淡下来,目光直直地看着薛溶月,也不开口。 薛溶月知晓定是自己一声不吭离开长安惹怒了御安长公主,一边偷瞄着御安长公主的神色,一边蹭上前去:“殿下?” 御安长公主轻哼一声,没有答话,依旧斜眼不咸不淡瞧着她。 薛溶月蹭到御安长公主身边,握住她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殿下......” 见御安长公主还是不开口,薛溶月垂着头,眼珠子轻轻一转,当即决定可怜兮兮的卖惨,声音压得很低:“殿下,您都不知道,我这次回长安都听到了什么......” 薛溶月本是想拿突然被赐婚说事,谁知,话刚起了个开头,就听御安长公主忽然叹了口气:“那些闲言碎语到底还是传进了你的耳朵里。” 敏锐的从御安长公主语气中听出一丝微妙,不由一愣,薛溶月旋即就听御安长公主说:“也不知是谁泼的脏水,故意生事罢了,你若真的气恼便如了他们的意,何苦来哉?” “我已派人去查,若是找出了罪魁祸首,任你处置。” ----------------------- 作者有话说:感觉宝子们误会啦,不是说十月份立马完结,可能是中旬或是中下旬啦[撒花] 第85章 兄长下落 数日前,薛逢春前往普明寺烧香祈福的路途中,竟遭一伙蒙面歹徒截杀。 歹徒凶恶,穷追不舍,险象环生之际,幸得太子经过此处,随行的侍卫一拥而上与歹徒搏斗,这才将薛逢春安然无恙救下。天子脚下,竟有歹徒敢这般行凶作恶,此事立刻掀起轩然大波,薛修德红着眼眶跪在大殿上,请陛下彻查幕后真凶。 按理说,这本与薛溶月没有丝毫牵扯,可不知为何,八日前长安城中忽然传出了闲言碎语—— 心怀不轨之人拿薛逢春回到长安后薛溶月就搬出薛府说事,言辞间暗指两人之间不睦,甚至将幕后真凶的脏水扣在薛溶月的脑袋上。 三人成虎,流言蜚语如同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烧得越发不可收拾。彼时薛溶月已经离开长安,眼见几日过去,她都未曾露面,更没有解释喊冤过一字半句,不禁让这子虚乌有的传言更多了些分量。 待御安长公主知晓此事后,长安城已经传遍了,即便她下令府中不得乱嚼口舌,却也难堵住府外的悠悠众口。 薛溶月听罢,却没有御安长公主想象中的愤怒,而是抬眼看向她,似是在端详,半晌后问道:“殿下不信吗?” 御安长公主一愣。 薛溶月低声说道:“这些传言也并非全是子虚乌有,听起来也有几分真切。我确实生性跋扈,以往的做派也称得上一句恶毒,会因嫉妒买凶杀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御安长公主听罢却笑了起来:“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要是能干出来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在薛修德一行人回长安前的那一日心绪不宁,彻夜未眠了。” 话音落地,稍顿一瞬,御安长公主嗔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性情到底如何,我还能不清楚吗?我怎么会不相信你,而去信一些流言蜚语。”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心口蓦然一疼,这句话就像是投入湖中心的一块巨石,在薛溶月心底泛起重重涟漪。 她不禁再次想到了那个梦—— 御安长公主站在她的对面,面容上充斥着无奈和费解,她沉声说:“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如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心狠手辣,毫无 人性,半点不通达理。” 梦中的这句话犹如利剑刺穿她的心口,直往下淌着鲜血。 静静看着御安长公主,薛溶月难掩神色上的复杂情绪,她甚至不知道这份相信会持续多久,会不会再次因原著剧情的展开而消失,但并不妨碍那些千疮百孔的伤口被堵住。 “怎么眼眶还红了?”御安长公主诧异地看向薛溶月,将人搂入怀中,轻声哄道,“我知晓你此番受了委屈,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定不会让你白白受了这盆脏水。” 薛溶月摇了摇头,低声说:“我不是委屈,是高兴。” 将眼尾溢出泪珠擦拭,薛溶月目光执拗认真地看着御安长公主:“只要殿下相信我,我就不委屈。” “你这丫头,出去一趟,嘴越发甜了,都会说这些话来哄我开心了。” 御安长公主先是一愣,随即伸手点了点薛溶月泛红的鼻尖:“你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不跟你计较。离开长安,事先竟连我都不曾知会一声。” 话虽如此,御安长公主红唇却已经翘起,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深了,可见也不过是嘴上计较罢了。 入夜,府上张罗了一桌席面,为薛溶月接风洗尘。 御安长公主并未问薛溶月此行的去处,只是拉着她说了一些闲话,又劝慰她不要因为那些闲言碎语而动怒,两人共喝了一坛酒,直到夜深,薛溶月才离去。 御安长公主不胜酒力,醉意阑珊的被丫鬟扶着行去软榻歇息,看着薛溶月离去的背影,御安长公主总觉得好似少了些什么,奈何她头晕的太过厉害,托着脑袋迷迷糊糊想了许久,愣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沐浴过后,御安长公主躺在床榻上昏昏睡去,像是梦到了什么,突然掀被而起,脸上还有一丝难言的惊恐—— “这死丫头难道还不知晓赐婚一事吗,为何会如此平静?都不曾来闹腾我!” 虽说察觉出她与秦津的关系已非往日那般针锋相对,两人成亲对于局势而言也是有利无害,但到底太过突然,只怕薛溶月知晓后会无法接受,跑来大闹天宫。她闹人的功夫可非比寻常。 一想到这里,御安长公主头疼的更加厉害了,呐呐自语道:“......要不我也寻个道观出去躲一躲?” ...... 不过一连几日,薛溶月都秉持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原则,御安长公主想象中的大闹天宫并没有出现,她前去看望过几次,见薛溶月神色一如往常,也不像是故意躲着不见人。 或许是出去游玩一遭累着了,御安长公主便没有再多想,只是又派了些人手去查流言蜚语的源头。 七月流火,日头正盛,铅灰色的云絮早已被烤晒得没了踪迹,宽敞的庭院被烈日笼罩,即便是四季常青的老树也败下阵来,卷起的叶子低低垂着。 薛溶月推开窗户,炙热的气息扑面,骤响的蝉鸣声裹挟着热浪透着一股莫名的焦燥,她静立在窗边,目光落在墙角一只慢慢往上攀爬的虫子上,也不知是在思索什么还是在等待什么。 “娘子,喝完荷花莲子粥吧。奴特意用冰润过的,喝下后也好消消暑气。” 净奴走上前来,将凉津津的汤碗递了过去。 薛溶月接过,饮了两口却实在没有什么胃口,随手放置在一旁。净奴见状劝道:“只要凉州那边有了消息,骆震一定会立刻传信过来的,娘子且放宽心。” “您这两日茶饭不思,人都消瘦了许多,若是到时候信传过来了,您人也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薛溶月听罢将汤碗复又端了起来,只是指尖刚握上汤勺,却见两只信鸽一前一后飞了过来,落在了窗边的枝头上。 心猛然提了起来,薛溶月呼吸变得急促,不等她开口吩咐,净奴已经加快脚步跑了出去,将两只蹲在墙头的信鸽一并抓起来,麻利取下捆绑在信鸽身上的密信。 回身时,薛溶月已经大步迎了出来,净奴赶紧将密信递上去,疑惑道:“怎么会有两封?” 伸出的手竟然控制不住地颤抖,在指尖碰到信纸的刹那,薛溶月心口泛起浪潮,几欲窒息,她只得深吸了一口气。 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薛溶月不再犹豫,将两封密信快速摊开,轻飘飘的信纸似是展翅欲飞的蝴蝶,叫薛溶月不敢松了力道。 她率先看向骆震寄来的那封密信,一目十行扫过信上的内容,瞳孔骤然睁大,耳畔嗡嗡作响,薛溶月死死地盯着信纸上清晰的字迹,甚至在这一刻已然忘了呼吸。 “......是他,原来是他......” 不知过去了多久,薛溶月喃喃着重复道,声音带着明显的恍惚和哽咽:“原来真的是他......” “娘子,娘子?”净奴见薛溶月神色不对,不安地唤道,“娘子,这两封信上都写了什么,可有骆震的信?” 薛溶月双手捧着信纸捂上心口,即便她早有预料,可在此时此刻,豆大的泪水还是瞬间从眼眸中滑落下来,闻言,她哽咽着说:“有、有骆震的信。” 净奴见状也不敢问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只好将另一张掉落在地的密信捡起来,递给薛溶月:“娘子要不要看看这封密信,我看那只信鸽并非是我饲养的。” 鼻尖一阵阵发酸,积累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泄闸的洪水宣泄而出,薛溶月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捂住信纸哭了一场心绪才稍稍平复。 一刻钟后,将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薛溶月接住净奴递过来的另一封密信,在看到信纸上的落款时,她眉心顿时蹙了起来,宛如一盆冷水浇下,方才起伏的情绪也再次被压了下来。 而在看清密信上的每一个字后,她心下发沉,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净奴小心翼翼地问:“娘子,这封是谁寄来的?” 双眼微眯,半晌后,薛溶月缓缓吐出三个字:“蒋施彦。” 净奴吃惊道:“怎么会是他?” “......不仅如此,这两封信上的内容竟然是一样的。” 薛溶月眉心皱紧,眼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冷光:“蒋施彦与骆震前后脚寄过来的信都在说一件事......他们已经寻到了兄长的下落。” 净奴猛地瞪大双眸,愣愣看向薛溶月:“在哪里?!” *** 日头渐渐沉向西山,最后一丝绚烂的晚霞消散在高阁楼宇上,灼人的暑气终于敛了锋芒,入夜凉爽的微风拨弄着枝头的青绿叶子,掀起细碎的沙沙声。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89节 “白大人,好久不见,今晚终于又来割肉吃了?” 屠夫熟稔地与白鹤眠打着招呼,一边寒暄着一边给他切了一块上好的里脊肉,不等推辞,白鹤眠已经笑着将银钱放下,转身离开。 又买了一坛果酒,两包糕点,还去买了一小盒果脯,白鹤眠这才离开东坊市,穿街过巷,最终脚步停在了胡同深处一间狭小的院落门前。 他没有回头,微低着头沉默了些许后,方才温声道:“到家了,不打算进来坐一坐吗?” 薛溶月扶着墙从后侧拐角处走出来,苍白唇瓣紧抿,一双红肿的杏眸静静看着他。 一路上,她始终与白鹤眠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此时也并没有直接走上前来,像是怕惊碎了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白鹤眠眼角微微发红,转过头看向她,晃了晃手中提着的物什:“我买了你最爱吃的糕点和果脯。 ” 话落,薛溶月再次泪如雨下。 ----------------------- 作者有话说:让我看看那一章都有哪位宝子猜对啦~[撒花][撒花][撒花] 第86章 终得重逢 三间屋子,一处院落,这座宅院实在不算宽敞,但胜在整洁,屋内不见灰尘,连器皿的摆放都规整有序,毫无杂乱,可见居住在此的主人时常清理打扫。 院内紧挨着厨房的东墙角还开辟出了一个两三尺宽的菜地,里面种着十几棵绿油油的小葱还有两株红薯苗,白鹤眠掐了两棵小葱走进厨房烧菜。 薛溶月仔仔细细看过每一间屋子,连堆积柴火的柴房都要走进去看上一遍,又顺着狭小的院落转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到了那块菜地上。 “之前还种了些青菜、玉米、土豆,只可惜都没有存活下来,只有这几棵小葱和红薯还算给些面子。” 厨房灭了烛火,白鹤眠将刚炒好的几盘菜端出来:“去年年底还养了几只鸡鸭,谁知过年时雪太大将棚子给压塌了,等第二天起来一看,要么被冻死要么被压死了。” 将热气腾腾的饭菜摆放在院中的一张小桌子上,他温声说道:“不然,今晚还能再给你炒个鸡蛋吃。” 薛溶月坐下来,闻言撅了撅嘴,挑剔道:“只是炒个鸡蛋吃?我还以为最少要给我炖只鸡。” 白鹤眠笑了起来:“养鸡鸭可是为了下蛋,都炖了吃掉还养它们作甚?” 薛溶月哪里肯听这话,嘴撅的老长,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见状,白鹤眠立刻话音一转道:“但是妹妹发话就必须要做,明日一早我就去买一只鸡回来杀,给你炖了来吃。” 薛溶月这才不撅嘴了:“这还差不多。” “快尝尝我的厨艺如何,这几年在外,我没少在这顶上下功夫。”白鹤眠招呼着,夹了一筷子酒酿樱桃肉放进薛溶月的碗中。 薛溶月闻言却有些食不知味。 她垂下眼,尽量不将眼眸中的情绪泄露出来,咬了一口汤汁浓稠、色泽鲜亮,答道:“好吃,兄长的厨艺比玉春楼的厨子还好。” 薛溶月虽然极力隐藏,白鹤眠又岂会看不透在她平静神色下流淌的悲伤,他张了张口,想要宽慰,可心中一时也涌上五味杂陈的滋味,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片刻的沉默后,他强压下心口翻涌的浪潮,开口说道:“这几年我虽失了薛家子的身份,没了从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风光日子,可日子也并不凄苦,反倒自在不少,这几年还去游览了不少山川河流。” 薛溶月点点头,声音沙哑:“我派去打探消息的护卫说,你被一位常在山中行走的猎户所救,在猎户家中养了大半年的伤后离开.......” 话音稍稍停顿,薛溶月随即不解地问道:“兄长为何没有回到长安,为何不直接与我相认,这几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你又为何会进入执卫司?” “我知你满腹疑虑,可有些事说出来太过荒唐,我也是身不由己,百思不得其解。”白鹤眠缓缓叹了一口气,“当我从悬崖下边醒来时,因撞到了脑袋,甚至失去了前尘往事的记忆,好在后来在大夫诊治下慢慢想了起来,腰间的令牌也在,能够辨明身份。” “我便写了封信请猎户帮我寻人送去长安府上,可不知为何,始终没有后续。那半年来我写了数十封信件都石沉大海,直到其中一位被委派的送信人回来了,我问他,他却一脸疑惑,说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更从未答应帮我送信。” 薛溶月眉心一动,心缓缓沉了下来。 “随后,不止是送信的人,连救我的猎户都变得奇怪起来。他也开始时常忘却帮我找人送信一事,非要我具体提起,他才会一脸恍然大悟,之后......” 白鹤眠深吸一口气:“之后这样的情况越来越频繁,持续的时日也越来越长,直到有一日,他甚至......忘记了我的存在。” “王大哥,你回来了?” 听到院外响起的脚步声,薛怀瑾抬头看过去,正是猎户王大哥拎着两只猎到的狐狸走进来。 看着那两只血淋淋的狐狸,他有些诧异,王大哥不是说要去镇上买些东西,怎么又跑去打猎了?走时也没有见他拿了猎具。 但当时的他并没有多想,还以为是王大哥去镇上买完了东西又上了一趟山。那时他身上的伤虽未好全,但已经能下床扶着墙踉踉跄跄走路了,便出来相迎,可谁知—— “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家里?!” 王大哥看到他的身影,脸色剧变,双眸瞪得老大,随即冲上前来直接将他摁到墙上逼问。 不论他怎么解释,王大哥始终不信,更对他的说辞嗤之以鼻:“哪里来的疯子,你打量我是一个傻子吗?若真的是我救的你,我为何会不记得!” 他回答不上来,想起这段时日的异常,一颗心都在颤颤巍巍。 随后,他被王大哥丢了出来。 这是山脚下的一个偏僻小村,零零星星住了十几户人家,民风淳朴,彼此往来密切,他奄奄一息被王大哥背回来时,不少村民都看到了,也时常来看望他,他闲暇时也会教村上的小孩读书识字,与之并不陌生。 可当他被王大哥丢出来之后,走在村落中,往来的村民看他的目光既警惕又陌生,像是在看一个闯入村庄的陌生人。 难以言喻的恐慌笼罩着他,他记不清自己跌倒了几次,又爬起来了几次,逃也似地离开那座山村,他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身上没有盘缠没有干粮,身上能典当的物什都被典当了。 终于,在不知经过了多少个昼夜后,他终于即将抵达长安,可眼看着城楼近在咫尺,他却迷了路。 “迷路?!”薛溶月难以置信。 “是的,迷路。”白鹤眠叹了口气,“我一直在距离城门十里地的密林中打转,这段不知曾经走过多少遍的路,我却不论走多远跑多久,始终无法穿过。” 这番话确实匪夷所思,可薛溶月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忽然明白了几分—— 那时候,原著剧情还没有发生改变,如果兄长骤然出现在了长安城中,原著剧情势必会出现一个难以挽回的漏洞,所以,为了剧情能够顺利往下展开,原著只能强行将兄长困住。 薛溶月紧接着问:“然后呢?后来兄长是如何进入长安的?” 事情一定出现了转机,否则兄长此时还被困在那座密林中无法脱身。 白鹤眠道:“我在林中遇到了秦津。” 薛溶月呼吸一滞,猛地愣住了。 “我在林中打转的这些日子,发现了一具枯尸,尸身早已经腐烂,身旁遗落了一只令牌,上写执卫司白鹤眠三个字。当时我并没有存旁的心思,只是看着那具尸身有些伤怀,便将其掩埋了。” 白鹤眠道:“谁知,刚将尸身埋好,秦津便突然出现了,他是来打猎的,遇到了我,见到我手中的令牌,竟说终于找到了。” 薛溶月目光发颤,眉心蹙起,一字一顿地复述道:“终于找到了?” “我以为他是认出我来了,后来发现错了,他是把我认成了执卫司的白鹤眠。” 说到此处,白鹤眠的呼吸也不禁颤抖:“虽不知距离我掉下悬崖过去了多久,但即便再久,我的容貌又能发生多大的改变,何以会令秦津竟然认不出我来?可就是这么奇怪,我在秦津的陪同下终于行出密林回到了长安,所有人——” “不论是曾经与白鹤眠相识的故人,还是与薛怀瑾相识的故人,都众口一词称我为白鹤眠。” “于是,我就真的成了 白鹤眠。” 白鹤眠深吸一口气,压下神色中的颤栗:“我想过去找你,回薛府,可我不论用何种方式,走那条路都无法踏入薛府所在的那条长街。好似......” 将手边的果酒一饮而尽,白鹤眠双手用力抱着脑袋,额角青筋暴起:“就好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迫使我不能靠近你们,只能当白鹤眠,就像当时我一直在密林当中打转般。” “我知道这样的说辞很荒谬,我甚至怀疑是自己掉下悬崖时摔伤了脑子,可......可事实就是如此。”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我,但——” 不等白鹤眠把话说完,薛溶月已经点头:“我相信你。” 白鹤眠猛然一愣,抬起头来:“你、你相信我?” 薛溶月再次重重点头:“我相信你。” 她方才的猜测是真的。 因为担心兄长这个与原著剧情出现严重偏差的漏洞会导致剧情崩塌,所以兄长不能以薛怀瑾的身份示人,直到她在青衡山上的道观中捡到了那枚遗落的金珠。 也正因为此,原著不得不修改数年前兄长之死的剧情,从而强行改变了其余人的记忆,将兄长从“回到长安伤势过重而亡”的结局变成了“掉下悬崖”。 看兄长神情痛苦,薛溶月鼻尖发酸,张了张口,脑海中系统骤响的警告声中又令她无法向兄长解释原著、系统等存在。 最终,她别开脸去,只好岔开话题道:“......这肉其实有点咸。” “啊?”白鹤眠一呆。 他没有想到薛溶月会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懵了好一会才神色狐疑地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哪里咸了?” 薛溶月红着眼眶,嘴硬道:“就是咸了。” “你胡说八道!” “你厨艺不精!” 两人各执己见,说着说着,在看到彼此红着的眼眶时又不禁沉默下来,白鹤眠抱起那坛果酒给两只酒盏倒满:“既然已经重逢,便不再提前尘往事。” 薛溶月端起酒盏,哽咽着应道:“好。” 这一顿饭一直吃到打更声起,外面已经宵禁,此时回府已然不便,白鹤眠将里屋的床铺褥子换成新的,让薛溶月歇下,自己则在檐下窗外铺了一张凉席。 躺在床榻上,薛溶月侧头看向窗外,问:“兄长,冷吗?” 白鹤眠笑道:“这是夏日,怎么会冷?反倒是屋里热不热,你怕热,没有冰也不知你能不能睡好。” 薛溶月说:“能,酒意上来了,我都有些困了。” 白鹤眠道:“那就好,赶紧睡吧,明日醒来我给你炖鸡汤喝。” 薛溶月乖乖点头,闭上眼。 片刻后,她又睁开,嘟囔着说:“我不敢睡。” 窗外的白鹤眠显然也没有睡着,闻言打趣道:“多大人了,还不敢自己一个人睡?” 薛溶月哼道:“我是怕一睁开眼,你又不在了。” 窗外忽然安静,白鹤眠坐起身,片刻后将一根绳子扔了进去:“绑上吧。” 薛溶月愣愣看着那根绳子。 幼时,她跟随兄长出去打猎,被一只老虎吓住了,那几夜都需要下人在屋中陪着,被父亲知晓后斥责她娇气,不准下人再进来陪她,那时母亲生了病也无法来陪她,便偷偷喊来兄长。 碍于男女大防,兄长只能守在窗外,两人手上绑着一根绳子,只要她害怕拽一下绳子,兄长就会站起来,她看见后便能安心,沉沉睡去。 白鹤眠问:“绑上了吗?”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90节 薛溶月抬手擦了一下脸,低声回道:“马上。” 下床将那根绳子捡起来,绑在手腕上,薛溶月轻轻拽了一下,随即便听兄长温声道:“好了,睡吧。” “你以前都会站起来的。” 薛溶月不满地嘀咕,随即闭上双眼。 本以为是一个注定的不眠之夜,谁知,在外面一道道忽近忽远的蝉鸣声下,薛溶月闭上眼后,心中却十分安宁,很快便睡着了。 打更声渐渐远去,檐下挂起的那一盏灯笼不知何时熄灭,月色如银,从青砖黛瓦上淌下来,将院中那棵老树浸得发亮,偶有夜风徐徐吹过,青绿叶子簌簌轻响,倒比白日里更显清寂。 细碎的声音忽在墙角响起,一道身影悄然无息落入院中。 白鹤眠立刻睁开眼,目光清明,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窗内,随即跟随那道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一前一后走进了柴房当中。 “刺啦”一声,烛火被点亮,明亮的火光映照着那道悍拔的身形。 秦津转过身来:“怀瑾兄,好久不见。” ----------------------- 作者有话说:其实真的穿到游戏里更适合这个设定,宝子们可以当成游戏出现bug这样理解,游戏运行中出现了bug(兄长在该死的节点没有死),游戏为了继续运行下去,先是控制这个bug(不能回到长安,不能恢复薛怀瑾的身份),最后没有办法,只能将这个bug修复(修改关于兄长的死亡剧情,修改其他npc的记忆) 这个设定有些复杂,都因为涉及后面的重要剧情,所以不得不写[化了] 下次不设定这么复杂了[爆哭] 第87章 金屋藏娇 骄阳高照,微风和煦,碧蓝纯净的苍穹万里无云,一只燕子落在老树枝头,歪头叫着早。街巷中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隐隐约约听见几声寒暄。 薛溶月迷迷糊糊睁开眼。 屋内屋外安安静静,不闻人声,她发了会愣,直到绑在手腕上的绳子被微风轻轻荡起,才惊觉白鹤眠已经不知去向,心猛然一颤,她慌忙从床上坐起身。 甚至来不及穿上鞋袜,薛溶月脸色巨变,快步走出内室,扬起的袖摆将桌案上的烛台撞翻在地,她却顾不上回头拾起来。 行出内室,看到桌上摆放的那一盆还冒着热气的鸡汤,她匆忙的脚步才直直刹住。 盯着那盆鸡汤半晌,薛溶月绷紧僵硬的身子慢慢松懈下来,她揉着眉心走上前去,将白鹤眠留下的纸条拿起来—— “我去上值了,桌上是炖好的鸡汤,这次肯定不咸。晌午不回,不用留饭。” 缓缓舒了一口气,薛溶月去厨房端来一只小碗,白鹤眠说不用留饭,她就坐下来将那盆鸡汤喝了个一干二净,连带着那半只炖的软烂鲜香的鸡都吃干净了。 净奴前来敲门时,薛溶月正在打扫吃剩下的鸡骨头,净奴见状赶紧上前帮忙清理,目光瞟向薛溶月那双还微微红肿的杏眸,她犹豫了片刻,低声问:“......娘子,白大人真、真的是已故的郎君吗?” 或许是原著自以为修复好了事关兄长之死的漏洞,那张初次见面并不相识的面容陡然变得熟悉起来。 虽然兄长“逝去”多年,音容相貌渐渐模糊,可那双与她相似的眉眼无论如何也做不了假。 薛溶月斩钉截铁道:“是他。” 即便早有预料,净奴还是忍不住瞋目结舌:“没有想到郎君竟然真的还活着,还成了执卫司的一名燕卫。” 虽不明白为何薛郎君近在咫尺却不归家,但这并不妨碍净奴因此雀跃起来:“日后在长安城中,娘子终于也有了血脉相连的靠山。” 薛溶月失笑:“哥哥目前只是燕卫。” 净奴提议道:“我们可以去求求御安长公主,将郎君的官职往上升一升。” 薛溶月手上动作一顿,问:“若是殿下问起我为何要帮白大人求官职,我该如何说?” “自然是实话实说了......” 在觑到薛溶月的面色时,净奴话音猛地一停,明白了两分:“娘子不打算将郎君尚存人世一事公之于众?” 薛溶月垂下眼,微微颔首。 薛家即将自身难保,她既然被陛下赐婚给了秦津,那想来东窗事发后,就不会牵连到她的身上,可兄长一旦认回薛家子 的身份,日后难保不受牵连之祸。 没道理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兄长跳回即将熊熊燃烧的火坑里,就让薛怀瑾这三个字随着曾经下葬的棺材彻底掩埋。 净奴虽不解其意,但薛溶月决定好的事情,她从来不会质疑,闻言应了一声好后再不说其他。 将宅院里里外外洒扫一遍,净奴看了一眼天色,低声道:“娘子,我们该走了,今日不是与秦世子约好了要去看知犬吗?” 薛溶月这才想起了这件事,给兄长留下纸条后,不情不愿坐上马车。 被下人引进去时,秦津正躺在廊下,一身绣金描虎的玄袍将他冷白的肤色衬托得更加干净,他脑袋枕着一只手往后仰去,棱角分明的轮廓俊朗清晰,手中懒洋洋的往上抛着小球。 知犬无精打采地趴在一旁,吐着舌头喘气。许是夏日炎热吃不进去饭的缘故,它肥硕的身形瘦了一些,没有上次见到的那般唬人了。 “知犬!”薛溶月踮起脚尖,招了招手。 原本懒散的黑犬“噌”的一下抬起脑袋,眼眸亮晶晶的,在寻到薛溶月的身影后,立刻四肢蹬直冲了上来。 薛溶月又险些被撞倒在地,幸好净奴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知犬一个劲儿往她身上爬,激动得爪子乱抓,被秦津喊了一声后,又围着薛溶月打转。 “世子还真是悠闲,今日天色如此好,竟躺在这里躲懒。”薛溶月一边揉着知犬的脑袋,一边冲不远处的人哼道。 “正是因为天色好,才要躺在这里躲懒晒太阳。”秦津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回道,顿了顿,他学着薛溶月的语气哼道,“你今日又迟了三刻钟。” 薛溶月才不接他这个话茬儿:“世子是何时回长安的?” 毕竟两人已经被赐婚,吸引了不少目光,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秦津将她送到长安城下后并没有跟她一起进城,而是在城门外又多等了一两日。 知犬跑到秦津旁边,将那只小球从秦津手中夺走,欢快地摇着尾巴叼着球跑向薛溶月,将球放在薛溶月脚边滚了滚,示意她一起玩。 秦津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已经被薛溶月不由分说拽了起来:“你跟知犬一伙,我和净奴一伙,看一炷香的功夫我们谁抢到的球最多。” 不等秦津拒绝,薛溶月已经使出了激将法:“知犬灵活跑得快,如此安排也不算欺负世子,世子不会是不敢吧。” 秦津斜眼觑着她,冷哼一声,指着乖巧等待的知犬道:“谁不知道它向着你,是一个实打实的卧底?” “只有它向着我吗?”薛溶月也不否认,反而眉眼一弯,笑盈盈走上前,迎着秦津的目光故意问道,“世子呢,世子难道就不向着我了吗?” “所以说啊......”秦津头疼地揉着眉心,“这还有迎战的必要吗?” 薛溶月笑了起来。 口上说一炷香,其实陪着知犬玩了大半个时辰,最后果不其然,一人一狗溃不成军,由薛溶月净奴两人赢了。 府上奴仆将膳食备好,薛溶月虽说起身时喝了一小盆鸡汤,但闹腾了这么半天也饿了,在净奴的陪同下前去空阁换衣裳。 出来时,秦津已经换好了衣袍等在廊下。 净奴识趣地往后退去,保持着稍远的距离,方便两人说话。两人行过回廊,走到一处时薛溶月特意停下脚步。 转头看向那间依旧被密封的严严实实的房间,她觑着秦津,故意说道:“世子特意来阁外等候,是担心我又靠近这间密室?” 秦津脚步一顿,随即无奈叹气道:“还记着仇呢?” 薛溶月回以一声冷哼:“世子藏得这么严,难不成是在金屋藏娇?” 眉峰清晰的剑眉轻轻往上一挑,秦津转头看向薛溶月,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这都被你知道了?” 薛溶月眉心一跳,顿时瞪大双眼。 秦津冲薛溶月眨了眨眼,双手抱怀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声音懒洋洋道:“美人难求,我也是没有办法了,你记得帮我保密。” “——你疯了?!”瞧着秦津那副不像是作假的神色,薛溶月目瞪口呆,不知过去了多久,硬生生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话,心口突然莫名有些发闷。 她下颌绷紧,转过身,朝那间密室大步走过去。 秦津头也不回,径直伸手拽住她的衣袖,挑眉问道:“干什么去?” 薛溶月脸上神色很淡:“去看看,是否真如世子所说。” 秦津斜倚着栏杆:“若真是你打算如何?” “如何?能如何?”薛溶月冷嗤了一声,甩开秦津的手,随即指尖用力戳了戳秦津硬邦邦的胸膛,“囚人在室,若是真的,我自然要大义灭亲,报官抓你。”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里面只有我钦慕许久的美人画像,没有活生生的美人。”秦津似是被“大义灭亲”这四个字取悦,闻言薄唇轻轻翘起,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这应该不犯法吧,不用薛娘子大义灭亲了。” 薛溶月脱口而出:“秦津你无耻,你竟然敢偷偷摸摸画我的画像!” 秦津先是一呆,愣是反应琢磨了一瞬,随即笑得直不起腰来,乐不可支道:“这也被你知晓了?薛娘子看来不仅容色倾国倾城,且聪明绝顶,实乃神人也。” 薛溶月斜眼觑着他不说话。 秦津止不住笑:“只是下一次能不能这句话由我来说,也省得我反应不过来。” “这就是世子不懂了吧。”薛溶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哦?”秦津挑眉道,“愿闻其详。” 薛溶月哼道:“这话要是由你来说会恶心的我今日吃不下去饭,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世子的一番心意,我这也是为了世子着想,所以才抢先一步说。” “是吗?”秦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朝薛溶月拱手行礼道,“那就多谢薛娘子的体贴周到了。” “好说,好说。” 薛溶月扬起下巴,受了秦津行的这个礼后迈动脚步向前走去:“世子既然钦慕美人许久,画像还是找画师来画吧,你的画技实在不堪入目,省得糟蹋了美人的皮囊。” 秦津高大挺拔的身形跟在她的后面,亦步亦趋:“放心吧,画薛娘子时我用了十足的耐心,画出来的画像惟妙惟肖,堪称一绝。” 薛溶月撇嘴,不屑的声音传来:“少吹牛了。” “你不信?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我才不看,省得到时候发现了世子的谎言,世子恼羞成怒,把我杀了灭口。” “薛娘子何出此言?我可舍不得杀你,顶多将那间密室腾出来,把你关进去。” “滚!” “怎么又要我滚?” “......” 忽大忽小的声音隐隐传来,净奴愣愣看着并肩远去的二人—— 明媚日色穿过层层翠绿的树叶缝隙,丝丝缕缕的光线映照在两人十分和谐的身影上,宽阔悍拔的身形与少女柔软曼妙的身躯相得益彰,两人并肩穿过深深浅浅的日色,迎着灿烂的日色远去。 净奴突然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小跑跟上去—— “娘子,等等我!” -----------------------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91节 作者有话说:昨天晚上偷吃两块冻榴莲,今天就被例假之神惩罚了,上火+例假,不止是全身被掏空了,我感觉我有点死了。。。。。[化了] 第88章 训狗日记 “再过两日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宫中会举办千秋节宴,你我也要前去谢恩。” 用完午膳,薛溶月并未直接离去,两人并肩立在郁郁葱葱的花廊下。 仲夏时节,正是石榴花明媚盛开的时候,泼天盖地的朱砂红铺下来,团团簇簇,相拥而艳,缀弯了翠绿发亮的枝头。 薛溶月颇有闲情逸致,葱白指尖攀上枝头,折下一朵明艳的石榴花想要别在云鬓上。 奈何眼前没有铜镜,指尖捏着石榴花挪动了好几下都觉着不怎么满意。 她自然而然看向秦津,手伸直将花递了过去,毫不客气地吩咐道:“世子帮我。” 秦津双手抱怀立在一旁,目光早已看过来。 他俊挺修长的身形远远看去如一棵迎着日色生长的杨柳,近看,则消减几分儒雅,更多几分疏朗硬实的浑厚,与眉眼间的桀骜相得益彰。 他早做好了出手相助的准备,闻言连一丝多余的反应都没有,立刻抬手接过那朵石榴花,干净指尖转动着花枝,走上前来。 薛溶月抱怨道:“你可别把花转蔫儿了,戴上就讨不到彩头了。” 秦津的脚步停在薛溶月身 前一寸,微微起伏滑动的喉结有一股与身上强势气息恰恰相反的脆弱,引人不由遐想无限。 薛溶月下意识屏住呼吸,在短暂的呆愣后猛然回过神,堪称心虚地移开目光。 “这还有彩头?” 秦津沙哑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健硕紧实的胸膛随着声音而轻轻起伏。 宽阔的双肩牢牢笼罩着薛溶月,这是一个暂时无法再前进的距离,秦津身上淡淡的青檀香气极为霸道地覆盖住花香,强势侵略着两人之间那道岌岌可危的界限。 “当然啦。”薛溶月随口胡诌道,“民间有传言,若是女子能在石榴花盛开时寻得一朵最好的簪在云鬓上,便能得月老庇护,觅到一位好郎君,成全一桩美满婚事。” 秦津如何能看不出来薛溶月在胡说八道,但还是停下手中的动作,皱起眉头,看向指尖上的那朵石榴花:“这朵可算不上最好。” “世子觉得这朵石榴花不够好吗?” 薛溶月退后一步,歪头看着秦津,故作疑惑道:“既然如此,是不是月老在暗示我,世子并非是我的良缘......” 话还没有说完,一张骨节分明且修长有力的大手已经覆上薛溶月的樱唇,将薛溶月剩余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顺着秦津隐在白皙肌肤下蜿蜒的青筋而上,跃过清隽的掌指关节,温热干燥的掌心紧紧贴着微凉柔软的红唇。 这一刻,截然不同的触感使得两人的身躯都明显僵住了。 紧贴着掌心的柔软似是钻进了骨血中,令人心神不宁,秦津下意识弓起掌心,神色僵硬,半晌后,喉结往下轻轻一滚,在停滞的呼吸中强装镇定威胁道:“不准再往下说了,听见没有?” 薛溶月瞪着他,脸色微红。 秦津烧红的耳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已经堪比指尖上的石榴花,脸上故作的凶狠在薛溶月眼中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威慑力。 薛溶月继续瞪他:“还不松开!” 秦津仓促地移开目光:“你先答应我不准再说了。” 薛溶月哪里肯服软,尤其是在眼前这么别扭的时刻:“我就说,世子既然觉得我选的这朵石榴花不是最好的,那世子就不是我的良......唔唔唔!” 秦津干燥的掌心再一次压了上去,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直到眼前人再也吐不出来一个字。 掌心被薛溶月说话间温热、潮湿、轻柔的气息所占领,拂过他掌心每一道深深浅浅的纹路,触及他身上最敏感的角落。 薛溶月挣脱不得,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颊泛着桃粉色的红晕,只能一个劲儿地瞪着秦津。 秦津的目光在探到身前的石榴花枝上搜寻片刻,另一只手将其中一朵开得最为饱满娇艳的石榴花摘下来,和薛溶月选中的那两朵一起不由分说插在薛溶月的云鬓间:“花开并蒂,我看这两朵最好,就这两朵了。” 薛溶月:“......” 将花簪好后,秦津这才松开手,与此同时身子警惕地退后一步,方便薛溶月打上来时逃跑。 薛溶月:“............” 薛溶月深吸一口气,双手抱怀,唤道:“秦津。” 秦津戒备了但没有完全戒备,注意力还全扑在掌心残存的温热绵软上。 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手掌像是克制又像是没有克制住地攥紧。 薛溶月不耻下问:“簪一朵石榴花是为寻觅到一位好郎君,你为我簪了两朵,是打算日后让我多寻觅一位好郎君吗?” 秦津:“..................” 他后知后觉“啊”了一声,反应了过来,素来波澜不惊的深邃双眸瞪大,上前一步—— 薛溶月早有预料,退后一步,身子一扭,躲过他伸过来的手,笑嘻嘻道:“没有想到世子竟然如此大度,当真是出乎我所料,我忽然对你我成亲后的日子充满了期待......” 眼见秦津虎视眈眈追上来,薛溶月识趣儿的住了嘴。 只是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她却没有停止挑衅,指尖抚上云鬓间的两朵石榴花,她故意瞧着秦津勾了勾唇。 秦津的脚步顿时迈得更大了一些,这一会儿也不笑了也不回味了,誓要抓住薛溶月为止。 薛溶月连连退后,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皇后娘娘身子可好了一些?” 秦津跟上去,步步紧逼:“自入夏后便好多了。” “那可真是太好啦......”薛溶月身子一扭,再次灵活躲过秦津伸过来的手,“哎对,如今已是盛夏,待皇后娘娘千秋节宴后再过一个月是不是就要秋猎了?” “差不多吧。” 退至花廊尽头,薛溶月已经退无可退,看着近在咫尺的秦津,不禁咽了咽口水。 “怎么不跑了?”斜飞向上的英挺剑眉轻轻向上一挑,秦津欺身上前,好整以暇地勾了勾唇,“已经无路可退了该怎么办?” 敌军大将层层压进,紧追不舍,已被逼入穷巷,再无退路,应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薛溶月心思千回百转,最终选择了最为识时务的一种办法—— “世子,我簪这两朵花好看吗?”薛溶月下巴轻抬,迎着敌军大将走过去,盈盈一笑。 敌军大将表现的十分正直,挑起的剑眉未曾落下,闻言配合着上上下下打量一眼薛溶月,口中矜持地吐出两个字:“还行。” “还行?” 薛溶月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她轻哼一声:“世子该去找大夫看看眼睛了。” 秦津也回以轻哼:“我这是在向你表明,我不吃这一招。” “这一招?”薛溶月故作不解道,“世子认为这是哪一招?” 秦津双眸微眯,肯定地下结论:“显然是美人计。” 薛溶月没有忍住笑了起来:“既然世子发现了是美人计,我才不信你不吃这一招。” 秦津闻言叹了口气,脚步停下来,自暴自弃道:“本来是不吃的。” 薛溶月扬起柳眉:“本来?那现在是......?” 秦津说:“现在是规则之外。” “......” 薛溶月垂下眼:“世子。” “怎么了?” 薛溶月老老实实说:“有点想吐。” 秦津为人霸道:“不准吐。” 说完,他自己先一步转过身去,锋利清晰的下颌抬起,企图遮掩自己发红的脸。 搓了搓发烫的耳尖,薛溶月跟在后面问:“世子是大度的人吗?” 秦津一句话阻断她的幻想:“你想都不要想,绝无可能。” “可世子说我簪两朵好看。” 秦津纠正:“我说的明明是还行。” 薛溶月反驳说:“嘴巴会骗人,眼睛却不会。世子的眼睛告诉我是好看,更何况......” 薛溶月不服气道:“可我都簪上两朵石榴花了,天意不可违。” 秦津轻哼:“那是我簪上去的,我的心意可违。” “话怎么能这么说,”薛溶月故作惊讶,“世子的心意怎么就可违背了?” 秦津斜眼觑她:“你不是一直在违?” “我才没有!”薛溶月并不想承认。 秦津顺着杆子往上爬:“那你把约法三章上的两年之期划掉。” 薛溶月想都不想:“那不行。” 秦津顿时冷笑一声,一字一句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那你就在我面前少说些锥心的话。” 薛溶月思索须臾,勉勉强强点点头,应道:“我尽量吧。” 话落,她掂起裙摆跑到了秦津身前,边退边说:“那我就说一些好听的话。” 秦津脸上写满了不信:“什么好话?” 薛溶月的目光慢慢下移,落在秦津垂落下来,修长匀称的双手上:“世子的手生的真好看,绝对称得上赏心悦目四个字。” 秦津脚步猛然停下。 薛溶月说完也不回头,掂着裙摆噔噔噔地跑走了,耳边是系统骤响的恨意值下降,好感度上升的提示音。 她 不由偷笑窃喜:秦津还真好哄。 *** 入夜,一道风尘仆仆的人影悄然落在秦津门前,随后大摇大摆推开门,却被坐在窗前发呆的秦津吓了一大跳。 姬甸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膛:“你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92节 顿了顿,他猜测道:“在等我?哎,这一路舟车劳顿,总算将人押上长安来了,连口水都来不及喝。” 说完,却见秦津低着头,身旁摆着两三盏亮起的烛火,他一直反复打量着自己的双手,也不说话。 姬甸纳闷走上前去,推了他一下:“怎么了?跟你说话呢。” 秦津似是回过神来,掀了掀眼皮,目光自上到下最后落在姬甸的一双手上。 他的目光极为苛刻挑剔,端详半晌后摇头叹气,在姬甸费解的眼神中,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一般。” 姬甸:“?” 秦津又看向烛火下自己的那双手,心满意足道:“果然是我的更好看些。” 姬甸:“???” ----------------------- 作者有话说:姬甸:你说我回来之后找他干嘛???[化了][化了] 今天好多了嘿嘿,大家晚安,我们明天见~ 第89章 打出头鸟 “听说昨夜宵禁后,姬大人便押着犯人入长安城了,如今上洲刺史应该已经被关进执卫司中严加看守审问,相信有执卫司的雷霆手段在,一切很快就能尘埃落定。” 寅时刚过,夜与昼的较量在此刻胜负分明,战局渐渐尘埃落地,阴郁的深蓝彻底褪去,苍穹泛起鱼肚白,一轮红日隐在青山后呼之欲出,巍峨壮丽的城楼已经染上橘红的霞光。 飞檐下的金铃被长风撞动,万丈霞光顺着青砖白瓦流淌下来,从窗户探进头来的翠枝上是一颗颗晶莹的露水,它们压弯了青绿色的叶子,将坠未坠。 晨风自敞开的窗户涌进来,透着一股惬意舒适的清凉。净奴蹲下身子为薛溶月系好最后一枚盘扣,扶着薛溶月走向梳妆台:“皇后娘娘果然福泽深厚,长安一连落了两场大雨,直到今日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宴,雨正好停了。” 顿了顿,净奴压低声音说道:“听说被押送入京的犯人中有一位姓高的大人,正是从凉州押来的。” 薛溶月眉心微动,困倦的神色立刻敛了下去:“确认了吗?” 紫檀梳篦缓缓穿过薛溶月乌黑柔亮的发丝,净奴低声应道:“奴托人打听了,正是林老二供词中指认的凉州司法参军高洪锡。” 她不由庆幸:“幸好我们没有贸然插手,否则弄巧成拙不说,怕是还会引火上身,如今此人也被关进了执卫司地牢中,定让他不死也脱层皮。” 薛溶月舒出一口气:“有兄长在,定能审问出幕后主使,我也可以稍稍安心了。” “正是。”净奴手巧,将薛溶月柔顺的乌发挽成灵巧又不失端庄的惊鹄髻,“娘子眼下最应该操心的是如何打扮的明艳动人,也好在千秋节宴上叫那起子落井下石,编造是非的小人看看。” 薛溶月冷笑一声,葱白指尖划过一排排精致昂贵的簪子步摇,最终拿起其中最为华丽的一支递给净奴:“我离开长安这段时日,让这帮乌合之众寻到奚落我的机会,尝到了甜头,今日想要看我笑话的人定然不少,我偏不让她们如意。” 净奴伺候薛溶月这么些年,自然对于她的脾性了如指掌,越是这个时候娘子越不会展露出一星半点的颓势,她会像一只羽毛鲜亮的孔雀,在众多神色各异的目光中昂首挺胸穿行,骄傲高贵,丝毫不惧。 薛溶月这副皮囊本就生得极为出色优越,宛如技艺精湛的画师昼夜不分,痴迷执着,一笔一划极为精心勾勒出来的美人,每一寸肌肤都生得恰到好处,上过妆后,再由华美的珠宝点缀,美得不可方物。 梳妆过后,行到长公主府门前时,走过来的御安长公主一见她这副打扮便放下心来,来时想了一路的劝慰也不必再开口,她轻轻颔首笑道:“上马车吧。” 今日到底是宫中盛宴,御安长公主与薛溶月分坐了两辆马车前去皇宫,马车停在宫门口,御安长公主乘坐轿辇前去太后宫中请安,薛溶月没得太后召见,则是被宫人引去了御花园中。 如今虽是夏日,可经由宫中匠人精心培育出来的鲜花依旧品种众多,不比春日的少。花团锦簇、争奇斗艳,令人目不暇接,不少贵女郎君在此驻足赏玩。 薛溶月料想的没有错,她在宫人的引领下刚刚踏入御花园,本欢声笑语的御花园忽地一静,从四面八方投来打量的目光,或嘲讽或不屑或惊艳或好奇或钦佩或惋惜......径直落在薛溶月身上。 薛溶月连脚步都未曾停顿过一瞬,她下巴轻扬,目不斜视地穿过众人,故意往人堆里的一处凉亭中坐下,修长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白玉石桌面,一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等着出头鸟。 果然,很快便有人按捺不住了。 凉亭下方不远处,一位衣着简朴的贵女捧着一株粉紫色的绣球花欣赏,不高不低地轻嗤声恰好能够传进薛溶月的耳朵里:“......竟然还有脸出来招摇,倒真是没脸没皮。” 薛溶月柳眉轻轻一挑,目光看过去,竟还是有过交集之人。 这样也好,早些出声跳出来,也省得她百无聊赖地等着。 薛溶月站起身,迈动脚步不疾不徐走了过去。 不少目光跟随她的身影看过去,知晓要有好戏看了。 也是在这时,柳三娘察觉出了不对,尤其是在听到身后那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不屑的神色随之一僵,后悔立刻涌上心头,但在数道望来的目光中,她不能露出怯意。 “柳三娘子?”薛溶月含笑的声音停在身侧。 柳三娘转过身来,面容绷紧,低眉而不低首,行完礼后冷冷道了一声:“县主安好。” 薛溶月微微一笑:“原来真的是你,若不是认出你发髻上的那支簪子是我所赠之物,我还真有些认不出来你。你瞧着当真是憔悴许多。” 柳三娘的脸色当即爆红起来。 她与柳如玉是亲兄妹,当初两家即将要定下亲事时,她没少凑在薛溶月身边讨要珠宝首饰,薛溶月在身外之物上也从不吝啬,但凡恭维她两句,将她给哄高兴了,想讨什么便能得什么。 自从柳如玉下狱之后,柳家自此一落千丈,也因此分了家,作为罪魁祸首,大房得的最少,受的奚落也最多。 为了从中周旋,家里早已入不敷出,今日前来赴宴,她连一些时兴能拿得出手的首饰都没有,只能拿曾经从薛溶月那里讨来的撑场面。 目光下意识扫向薛溶月云鬓间巧夺天工的红宝石头面,柳三娘委屈地咬着下唇,羞恼的同时又不禁艳羡,为何薛溶月的命就这么好? 她不由恨恨说道:“我家如今这般落魄都是拜你所赐,薛娘子你可得意了?” 薛溶月笑了起来:“拜我所赐?是我逼着柳如玉去挖人眼珠为非作歹?还是我逼着柳如玉舞弊,无才剽窃的?” “我本以为柳娘子也读过书,能够分明是非黑白,柳如玉品行不端是他自己生性残忍无德,不成想 今日倒是令我不禁佩服起柳家的家风了,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柳家,还真是人才辈出。” 薛溶月将“人才辈出”四个字咬得很重,毫不掩饰话语中的讥讽之意。 听薛溶月毫不客气的揭短,柳三娘涨红的脸顿时一白一红又一青,感受着身旁扫过来的一道道目光,她的眼眶也不禁红了起来。 “薛娘子还真是咄咄逼人,我兄长即便再有百般的不是,也曾与你议过亲,你如此落井下石,当真令人齿寒!” “柳娘子这话说的还真是义正言辞。”薛溶月的指尖漫不经心抚向斜插在云鬓上的簪子,“这般可怜,都让我险些忘了,是你先来挑衅我在先的。” “你!” 柳三娘气恼地瞪起眼睛,刚想要辩驳,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忽而连连冷笑两声:“薛娘子这话倒是叫我不明所以,我何曾挑衅过你,不是实话实说吗?” “那我还真是愿闻其详,柳娘子何以认为我无颜出门见人?” 见薛溶月不为所动,有恃无恐的样子,柳三娘心生恼恨,索性鼓起勇气,将话挑明了说:“你买通歹人,欲要对薛家养女行凶一事满长安城都已经传遍了,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如此狠毒心肠,简直令人不屑与之为伍!幸好我们柳家与你的婚事未成!” 闻言,薛溶月顿时掩唇笑了起来,连身后的净奴也没有忍住弯起了唇,一脸嘲弄地看着柳三娘。 柳三娘被笑得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自在,斥道:“你笑什么?” 薛溶月脸上笑意不改,掀了掀眼皮,讥诮道:“笑你蠢。” 柳三娘双眸瞪得更大了,脸皮火辣辣的疼,不等她开口,薛溶月却又压上前一步,挺拔的身姿极具压迫。在薛溶月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柳三娘心下发虚,又往后退后一步。 “笑你蠢而不自知,听风就是雨,当了出头鸟还不自知。”薛溶月冷笑道,“你也说了此事闹得满长安人尽皆知,不喜我之人比春日里的花还多,为何只有你这个不入流之人闹到我跟前来耀武扬威?” 薛溶月一字一顿:“因为他们都清楚,此事根本子虚乌有,趁机往我身上泼几下脏水,私底下奚落两句也就罢了,真要闹到我跟前来,便成了被愚弄的蠢人。” “只有你迫不及待跑来展现你的愚蠢。”薛溶月居高临下地看着柳三娘,目光中带着两分明晃晃的可怜,是对于蠢人的可怜,“瞧瞧,你现下身后还有人吗?” 双手紧紧握成拳,柳三娘整个人都抖了起来,闻言又下意识僵着脖子往后一扭—— 方才还与她一起咒骂唾弃薛溶月的几位娘子郎君早已混进了人群当中,此时埋首极力躲避着她投来的目光,恨不能立刻与她撇清关系。 指尖戳进掌心,柳三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发抖的身子更加摇摇欲坠。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陛下已经下令彻查,若当真与我有一丝一毫的牵扯,大理寺、刑部、执卫司早就派人将我抓起来审问了,哪里还轮得到我逍遥自在至今?” 薛溶月扬了扬眉:“还是说柳娘子觉得陛下在袒护我?亦或者是大理寺、刑部、执卫司违抗圣命,在袒护我?” 这话薛溶月敢说,柳三娘却不敢听,不止是她,柳家其他几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夫人娘子郎君脸色也统统为之一变。 柳三娘被吓得往后倒去,踉跄着扶住一旁的石柱才勉强站稳身子,不论她心中如何想,但这话今日若是敢应,恐怕就没有命活了。 柳三娘反应过来之后赶紧摇头,急道:“你少血口喷人,我绝无此意!” “倒是你,如此得理不饶人,半点亏都不肯吃的一个人,若真是被冤枉的,为何这段时日也从不出声辩解过一句?所、所以......我才会如此揣测。” “为何要辩解?” 薛溶月柳眉轻挑,目光含笑看着她,不紧不慢道:“若是早些辩解了,如何还能发现长安城中还有如此多的蠢人?岂不是平白少了许多乐子?更见识不到你柳家的家风如此卓越。” 众目睽睽之下被如此羞辱,柳三娘本就不算是一个脸皮厚的,此时早已面红耳赤,心慌到待不住了。 她方才之所以她会有那么一句也不过是记恨薛溶月对兄长的所作所为,和因她使得家中翻天覆地的旧仇,再加上她先前笃定薛溶月理亏,即便听到也不敢与她争论,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谁知薛溶月竟然如此的不体面,全然不顾这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宴,竟然在御花园中与她计较起来。 单薄的身形越发抖得厉害,柳三娘自觉被羞辱了个彻底,偏偏她还无言反驳,更被薛溶月口中的那句“愚蠢”戳中,孤立无援的处境让她害怕和难堪。 她再也忍受不了周遭这种如被蚂蚁一点点啃食的目光,泪水夺眶而出,她双手捂着脸哭着跑走了。 薛溶月没有再伸手拦下她,任由她擦肩而过,但也没有打算就这么算了,目光抬起,直直落向柳家其余几名在场的家眷上。 在这令人无处遁形的目光当中,柳家几房更加如坐针毡,脸上是明显的慌乱,全然不复方才说嘴看热闹的样子。他们心中清楚,若是再不站出来当面致歉,薛溶月今日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们都是要脸面的人,可不想也被薛溶月指着鼻子骂一通,那日后还如何自处,又如何在这长安城中行走。 最终,柳家二房长子率先站了出来。 他快步行到薛溶月跟前,朝薛溶月深深行了一礼,自认恭敬有礼道:“永安县主,堂妹口无遮拦,出言无状,是我柳家没有管教约束好她,待今日宴席结束后,我定禀明家中长辈,一定亲自登门谢罪,还请永安县主看在今日盛宴,不易生事的份上,暂且先不与她计较。” “你们柳家人只会这套说辞吗?”薛溶月却是冷笑一声。 柳如柏儒雅温润的面容一僵。 薛溶月上下打量着他:“明知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宴,事先不好好教导家中的娘子郎君,即便不明事理懂是非,也该清楚牢记宫中的规矩,省得令人耻笑。” “你们倒好,柳三娘出言不逊时你们看热闹,柳三娘与我争辩时你们装聋作哑,如今面子里子都没了,又装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站出来,嘴也会开口说话了,早些干什么去了?” 柳如柏脸上的神色彻底维持不住了,脸皮也开始火辣辣的烧起来。他闭了闭眼,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谁说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此刻就能够切身体会到方才他那位堂妹的绝望和后悔。 他算是看明白了,今日不论是谁跳出来,不论身份高低,不论年长年少,更不论是男是女,只要敢出来在薛家娘子跟前显眼,一定会被数落个颜面尽失的地步。 他简直后悔不已,早知如此,他何苦站出来?大房那位被抱错的、如今也算是柳家儿郎的,柳三娘名义上的兄长还没有站出来开口,他跑出来逞什么能? 没落着个好不说,反倒颜面跟着丢尽了。 薛溶月知晓,若是再咄咄逼人下去,她在外本就跋扈的名声又要加上一层,可她本来也就不在意这些虚名,对于那些,她更喜欢得理不饶人,痛打落水狗。 柳家人何其虚伪? 宫人尚未通传时,她可亲耳听见柳家不论是男是女都在嚼她的舌根,这会想站出来装正人君子了?简直可笑! 她目光挑剔,围着柳如柏转了一遍,将他从头到尾的打量一遍:“柳郎君,你可读过四书五经,可听过夫子授课,可识得字吗?”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93节 柳家自诩书香世家,柳如柏三岁启蒙,五岁诵诗,虽说越大越平庸,名声还不如早先的柳如玉,但也是正儿八经参加过科考的人,被薛溶月语气如此真诚的一问,脸也一下子涨红了。 他咬紧牙关,简直倍 感耻辱,咬牙切齿道:“这是自然,柳某自幼读书识字,四书五经也熟记于心。” “既然如此,那柳郎君可知何为小人?” 如此毫不客气的话,柳如柏呼吸不上来了,身子也开始摇摇欲坠了。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薛溶月还有更不客气的话在等着他。 见柳如柏不答,薛溶月也不计较,樱唇缓缓勾起来,明明她在笑,却令柳如柏不禁打了个冷颤,心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薛溶月也半分没让他失望:“我看柳郎君定是读不好书,不然为何明知小人是何行径,却还亦步亦趋?” 薛溶月的声音充满了嘲弄:“堂堂八尺男儿,只敢背后嚼舌根,当着我的面方才的一字半句都不敢再吐出来了。依我看,你还不如你堂妹,起码她敢说敢做,我也能赞她一句爱恨分明,倒是你,真是半点可取之处都没有。” 瞧见太后身边的宫人朝她走过来,薛溶月抬步迎了过去。 只是人虽然离开,她口中的话却依旧没有止住的打算,一边说一边走,声音始终能让柳如柏听个清楚:“说起来,柳郎君还是柳家二房长子,德行却也这般有亏,可见果然是你们柳家家风不正,不然怎么会一个个的都如此不堪?” 柳如柏脸色一红一白又一紫最后又是一红,气血不断上涌,只觉喉咙处血腥气不散,他眼前阵阵发黑,在身后小厮的惊呼声中,险些栽倒在地。 此时此刻,他满心都是那句话: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太后身边的宫人福身朝薛溶月浅浅行了个礼,仿佛没有听见薛溶月口中说的话,更没有注意到薛溶月身后死寂的御花园:“太后娘娘请永安县主前往慈宁宫说说话。” 赐婚的圣旨降下,不论薛家如何,薛溶月都无疑成了太后一党的眼中钉,今日进宫,太后娘娘的召见是必然之势,薛溶月没有惊讶,微微一笑,客套两句后,跟着宫人前往慈宁宫去。 在薛溶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之后,犹如凝固一般的御花园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柳如柏脸色苍白,被小厮扶向凉亭中坐下,不少贵女郎君面面相觑,又不禁暗中感叹,幸好薛家娘子这般犀利之词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不然换做他们也是无力招架的。 一时看向柳家人的目光十分复杂,鄙夷不屑中夹杂着两丝怜悯,当真是又庆幸又心惊胆战。 直到薛溶月离去好久,都没有人再敢提及“薛溶月”这三个字,连薛字都不敢提了。 跟随宫人前往慈宁宫,谁知走在路上,正好瞧见哭着跑出去的柳三娘,她背对着薛溶月而立,身子颤栗,双肩微耸,正在哭着朝坐在她身前的长乐县主说些什么。 虽说隔着一段距离,薛溶月听不到声音,但不用想也知晓定然不是什么好话,柳三娘十有八九是在煽动长乐县主来与她争锋。 净奴显然也想到了此,拉着薛溶月的衣袖走慢了一些,刻意避开在前引路的宫人,压低声音附在薛溶月耳边轻轻说道:“娘子,长乐县主恐怕会生出事端,我们不得不先小心提防着。” 对上长乐县主跃过柳三娘径直看过来的复杂目光,薛溶月脑海中忽然想起在临县时那个梦,在众叛亲离时,在她落入狼狈境地时,唯一对她施以援手的人只有这个曾经相看两厌的长乐县主...... 若说起来,她与她之间本也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这么多年的针锋相对若论起来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今日我抢了你想要的胭脂水粉,明日我夺了你要的衣衫首饰报复回来。 薛溶月笑着勾了勾唇,收回目光摇头道:“不会的,不用担心。” 净奴一愣,诧异地看着薛溶月,但细细想了一下,好似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依据。 略显燥热的微风拂过插在少女云鬓上的步摇,长乐县主收回目光,复又看向身前哭哭啼啼的柳三娘,淡声问道:“你想我怎么帮你教训薛溶月?” 若是柳三娘抬头瞧一眼,便会发觉出长乐县主神色毫无动容,或许就不会再继续说下去了,只可惜此时的她抹着眼泪,一心想要长乐县主替她找回颜面,哪里顾得上这些。 轻咬着下唇,柳三娘哽咽着试探道:“若是能让薛溶月也丢丢人就好了,今日可是宫中盛宴,若是出了丑,看她还如何张狂......” 长乐县主笑了起来,可笑意却不达眼底:“不如我派人将她的衣裙扯坏,让她在大殿上衣衫不整?” 柳三娘心中一喜,又听长乐县主继续说道:“或是在她酒水中下药,找个男子羞辱她,让她名节尽失?” “还是县主聪慧!十个我也不及县主您......”闻言,柳三娘想想就觉得痛快,眼泪珠子立马不掉了,难掩雀跃地抬起头,却撞上长乐县主面无表情的神色。 她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出不对,眼底的雀跃僵住,在长乐县主冷淡的目光中,嘴唇嗫嚅半晌,也只胆怯地挤出来了两个字:“县主......” 长乐县主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着她,随即轻嗤一声:“从前是我小看你了。你也过于自谦了,哪里是你不及我,明明是十个我也不及你狠毒,我原以为......” “你兄长恶事做尽,我虽厌恶,可到底想着你是无辜的,从来不曾因此疏远过你,却不想你也......你也实在好不到哪里去。明明是你柳家咎由自取,可你不恨作恶多端的兄长,也不恨溺爱偏袒他的父母,却偏偏恨上了薛溶月。” “若论起来,自薛柳两家开始商议定亲后,她即便不待见柳家长辈,可又何曾有哪点对不起你?倒是你,先是在她面前卖乖恭维,又在我面前贬低唾弃,首鼠两端。” “我以为你是胆小,担心与薛溶月亲近之后,会被我不喜才会如此行事,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你本性使然,柳三娘,你可曾想过,你除了是柳家人,也是活在这世上的女子。” 说完后,长乐县主难掩失望,不再看柳三娘僵硬住的神色,擦着她的肩膀远去:“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你与我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 作者有话说:晚安大家,明天见~[撒花] 第90章 如释重负 天子一派与太后一党剑拔弩张,争斗也越发激烈残酷起来,虽不知太后为何将秦津视为眼中钉,但赐婚的圣旨降下后,太后看她自然也不会顺眼到哪里去。 一路上,薛溶月想过各种会被太后刁难的方式,但想着有御安长公主和皇后娘娘在,场面应当不会过于难堪。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经由宫人通传过后,她会在宫殿上看到这样一张脸。 一张已经在脑海中渐渐模糊,几乎快要忘却的脸,但在目光扫过时,记忆就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哗啦”一声涌来,无情的将薛溶月淹没。 “这孩子,只顾着向我们请安,却忘了这位夫人是谁了吗?” 门窗敞开,明亮的日色跃过重檐金瓦洒落进来,金碧辉煌的慈宁宫内,几缕淡淡的青烟从青铜兽尊的熏炉中升起,夜明珠、官窑瓷器、碧玉如意、雕刻着龙凤呈祥的朱红殿柱,无一不再彰显着太后的尊容,诉说着天家的富贵。 太后一身锦衣华服高居大殿之上,雪白的华发梳起,以金玉的珠宝点缀,脸上虽有皱纹,却不见颓态,更显精神奕奕。她手指向下首一位陌生又熟悉的夫人,含笑的声音响彻整个宫殿。 目光紧紧盯着那位夫人,震惊过后更为汹涌的情绪涌上心口,薛溶月喉咙干涩发紧,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情不自禁又上前了一步。 “小月,瞧瞧这是什么?你想要的布偶母亲一针一线给你缝制了出来。” “我们家小月模样生得如此出挑,这匹最好看的布料自然也应该给我们家小月来剪裁衣裙。” “怎么哭了?我看看是谁惹我们家小月不高兴了,我让你阿兄帮你出气。” “你父亲是嘴硬心软之人,怎么会不疼爱小月?走,不哭了,母亲带你去放纸鸢。” “......” 记忆中温柔如水的女人拂去遮挡的薄雾,模样越发清晰起来,与殿内那位面容上已出现细细皱纹的夫人渐渐融为一体。 薛溶月红着眼眶,张了张口,那两个生疏又熟悉的字音却哽在喉咙间艰涩的发不出来—— “母亲。” 或许是察觉出异样,跟随在崔氏身边的少女不安地拽了拽崔氏的衣袖。 猛地绷紧双唇,薛溶月如同在冰天雪地 里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人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她停下上前的脚步,此时才后知后觉发现近在咫尺的夫人一直深深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帕子,浑身上下充斥着局促。 那一刻,薛溶月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只觉心中翻涌的巨浪更深更大了一些,几欲将她淹没,她已经喘不上来气,快要窒息了。 但同时,她又彻底冷静了下来,在太后的注视下,在宫殿上数道各异的目光注视下,她走上前去,与崔氏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弯腰行了一礼:“崔......” 薛溶月深吸一口气:“崔夫人安好。” 闻言,崔氏再也按捺不住,愕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自踏入殿中就让她心绪难平的少女身影。 记忆中总是喜欢缠着她,跟在她身后软着嗓音叫母亲的稚童此时身量已经比她还高了一些,那个总是抱住她的腿,仰着肉嘟嘟脸蛋一眨不眨看着她的女儿,此时一脸的疏离。 想象中难堪无奈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少女很聪慧,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局促不安,恭恭敬敬地称呼她为“崔夫人”,保全了两人的颜面。 可为何,她的心反而更痛了起来。 崔氏的眼眶霎时红了起来,一瞬间仿佛被万箭穿心,她险些要维持不住摇摇欲坠的身形,往后退一步。 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她想要说什么,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该说些什么,尤其是在触及身后女儿不安的目光时,她仓促地闭了闭眼。 最终,她重重地低下头,道了一声:“......薛娘子安好。” 太后娘娘目光含笑,慈眉善目道:“你这孩子,难不成真是忘了事?怎么能叫她崔夫人,可是要伤透人心了,你可知眼前人是谁?” “母后。” 坐在一旁,面色苍白的皇后娘娘忽然出声,在宫人的搀扶下缓缓行礼道:“儿臣离宫时匆忙,将准备赏给永安县主的玉如意落下了,正巧永安县主在此,不如叫她去儿臣宫中去取吧。” “什么大不了的赏赐还非要永安县主亲自去取,吩咐宫人跑一趟不就是了。”太后如何能够看不穿皇后的注意,不咸不淡道。 长风涌进来皇后掩唇咳了两声,不疾不徐说:“秦世子与薛娘子被赐婚,可是一件大喜事,儿臣想着要添彩,自然不能只准备一些寻常俗物,有些物什还需薛娘子亲自去看亲自去挑,才不失美意。” “如此说来,还是皇后娘娘贴心,我就远远不及。”不等太后开口,御安长公主抢先一步说道,“永安县主,还不快谢恩,看皇后娘娘多疼你。” 薛溶月垂首跪下谢恩:“臣女叩谢皇后娘娘赏赐。” 皇后微微一笑,温和地看着她:“去吧。” 话已至此,即便太后有心想要留下薛溶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脸色冷下三分,将手中冒着热气的茶盏重重放在身前的桌案上。 薛溶月垂首敛目退出慈宁宫,跟随皇后指派过来的宫人前去凤梧宫取得赏赐。 出了凤梧宫,她忽而不知该去哪里了,漫无目的走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宫道,心中似是被塞了一块烧红的炭,烤的她一颗心都难安。她觉得憋闷,可却又无能为力。 净奴捧着赏赐,紧紧跟在薛溶月身后,看着她黯然伤神的模样,心中也难受不已,几次想要张口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安慰,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间,两人又走到了御花园中,听着园林深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欢笑声,薛溶月呼吸一滞,脚步慢慢停了下来,忽而又不想进去了。 她脚步一转,朝一旁无人的凉亭中走去。 指尖压在微红的眼眶上,还不等薛溶月深深吸一口气,身后突然跟上一位郎君,一袭靛蓝描竹攒珠锦袍,这位郎君的年岁不大,身量却挺拔,肤色白皙,模样清秀,眉眼间充斥着意气风发。 他小心翼翼跟上薛溶月的步伐,红润的嘴唇轻轻嗫嚅,觑着薛溶月的神色似在反复思量着什么,最终在薛溶月看来的不耐目光中,他猛地站直身子,小声询问道:“薛娘子,你心情不好吗?” 薛溶月目光冷冷扫过,认出此人是谁—— 礼部尚书家的次子,于繁。 之前听净奴提起过,说是此人好像颇为仰慕她。 薛溶月此时心绪不佳,没有功夫搭理他,蹙起眉头斥道:“别跟着我。” 于繁听着薛溶月冷淡的声音停了停脚步,复又跟了上来:“薛娘子,我知晓你为何心情不好,我可以帮你。” 薛溶月骤然看向他,一字一顿问道:“你知晓?” 这凉嗖嗖的语气令于繁不禁缩了缩脖子,但他仍旧不退缩,亦步亦趋道:“你与秦世子不睦已久,想来你是决意不愿嫁给他的,你若是愿意,我就恳求父亲去御前.......” 话还未说完,就见薛溶月的脚步猛地停下,本就难看的脸色蓦地冷了下来,目光直直看向身前不远处的老树后——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94节 一男一女出现在树后,女子低头抹着眼泪,虽看不清模样,但单看服饰便能知晓定是长安城中的贵女。男子背身而立,身形悍拔,难掩桀骜不驯的气势,令人一眼就能猜出他的身份——秦津。 于繁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怎么他撬着墙角撬着墙角还正好撞上了墙头的主人,不过看这幅场景,秦世子怕是也不清白,想来不愿成就这桩婚事的不止薛娘子一人,还有秦世子。 如此说来的话,秦世子应当不会怪他的吧,瞧对面小娘子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想来也有一段情意在。 这般想着,于繁刚欲上前再接再厉,薛溶月却忽而迈动了脚步,继续朝前走去。 她轻扬下巴,目不斜视,似是没有注意到老树后那两道身影,毫无避让的意思。大步行过去,脚步声很快就惊动了树下的一男一女。 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娘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白,还欲继续表明心意的话再也吞吐不出一个字来,她身子颤了颤,赶紧用手帕捂住脸跑走了。 秦津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想要迎过去时,薛溶月已经冷着脸大步离开,身后还有一个鬼鬼祟祟、贼眉鼠眼的小跟班。 小跟班头也不敢抬起,像是一只小狗般埋头跟在薛溶月身后,薛溶月也不曾驱赶他,再看小跟班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秦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剑眉往上一挑,秦津双手抱怀,目送薛溶月和小跟班的身影远去,薄唇轻轻勾起,眼中却没有什么情绪。 “哎呦,你们两个倒还真是和谐。”姬甸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与秦津并肩而立,“薛溶月才回长安多久,撬墙角的就冒出来了,在皇宫中就这么迫不及待了,一点都不避讳。” 他幸灾乐祸地看向秦津:“你还真别说,长安城中可是有不少郎君都惦记着薛溶月,我听说圣旨降下时,酒肆中顿时多了不少彻夜买醉的人。我方才还听见柳家那几个聚在一起说嘴,说她招蜂引蝶。” 其实是更难听的话,但他不敢学给秦津听。 秦津侧过身,掀了掀眼皮,看过来的目光冷淡中又夹杂着一丝姬甸看不懂的情绪:“永安县主出身高贵,样貌出众,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心地善良,心怀坦白,言行正派. .....” 秦津面无表情,一连说出十几个赞扬的词汇,中间连个磕巴都没有,一口气也没有喘,看得姬甸叹为观止。最终,他总结道:“这样出类拔萃的人,谁见了谁能不倾心?仰慕者众多,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姬甸:“......” 姬甸:“............” 姬甸此刻读懂了那一丝情绪是什么。 令人熟悉的窒息和无语涌上心头,姬甸只感到一阵头大,他忍不住开口道:“......等等等等,旁的我就不说了,心地善良和言行正派这两个词语是怎么能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的,尤其是言行正派,你知道她方才在御花园以一抵二,骂哭了两个柳家人吗。” 秦津:“不是他们两个先出言不逊的吗?” “是,但是......” “哪有什么但是,他们出言不逊想要找骂,永安县主只是心地善良成全了他们而已。”秦津怜悯地低头看了一眼姬甸的手,“算了,我和你这种手长得不好看的人说不到一起去。” 姬甸:“???” 姬甸深感耻辱,并大怒。 秦津才不管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吧,去帮我指指。” 姬甸愤怒未消又不明所以:“指什么?” “指指还有谁在背后乱嚼舌根,我也善心大发成全他们找死的心。” 秦津迈开步子,不疾不徐朝柳家人扎堆的地方走去。 “你还有心思管这个,薛溶月刚才可是什么都看见了,现在又有郎君向她示好,小心被人连花盆一起端走。”姬甸撇了撇嘴,嘟囔着跟了上去。 *** 皇后娘娘的身子果然好上许多,天子龙心大悦,太医得了如流水般的赏赐,太后也难得没有出言斥责。入夜后,这场千秋节宴载歌载舞,十分热闹。 只是盛宴散去后,马车停在长公主府门前,瞧着薛溶月再也强撑不住的黯然神色,御安长公主无奈地叹了口气。 崔氏再嫁后生了一儿一女,小女许配给了长安王家,眼见婚期临近,因与长安相隔甚远,崔氏这才陪着小女回到长安旧宅当中,婚嫁也能方便些,只是这样便免不了让人想起那桩陈年往事。 言语的劝慰在此时显然是无力的,再看薛溶月眉眼间遮挡不住的疲惫,御安长公主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温声让她先回房歇息去了。 本想翌日再唤她好好宽慰一二,谁知第二日天刚亮,薛溶月却已经不知了去向。 甚至连净奴都没有带上。 将她常去的几家茶楼食肆铺子寻了个遍,却始终不见人影,御安长公主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向一旁急红了眼眶的净奴:“你再好生想想,她还能去哪里?” 这还是头一次,薛溶月连她都没有带上。净奴抹着眼泪,心中又急又慌又委屈,一时却也想不出来旁的地方。 同一时刻,青衡山上。 天光尚未大亮,一颗颗露水凝重,压得草叶低垂。连绵不断的山峰还被一线郁沉的黛色笼罩,氤氲的白雾从树梢草缝中钻过,丝丝缕缕,将远处峥嵘的青山遮盖的若隐若现。 山风浩荡,带着几分晨时的凉意,薛溶月坐在一座破旧的凉亭中,双腿曲起,下巴抵在双膝上,目光盯着前方郁郁葱葱的野草地,不止在想些什么。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头也没回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秦津步伐停下,眉眼低垂,看着她单薄倔强的背影:“你在临县时说过。” 原著为了修改事关兄长的剧情,不仅修改了其余人的记忆,也将青衡山上那座道观的痕迹给彻底抹去,薛溶月心烦意乱时总喜欢跑到青衡山上的道观闲坐,可今日直到爬上山后她才恍惚地回想起这件事。 本想下山,只是看着绵延曲折的下山路,她忽然没有了力气,索性就坐在凉亭中等待日出升起。 只可惜,她实在是不算一个幸运之人,今日的晨雾太过浓重,将天地万物都拢入白茫茫中,别说是红日东升了,她连远一点的花花草草都看不清楚。 只是她没有想到,不过是在临县提过一句,秦津这个被原著修改记忆的人竟然还能记得青衡山,跑到这里来寻她,连净奴恐怕都一时半刻想不起来这里。 “饿不饿?” 秦津将一方食盒放在薛溶月身侧。 薛溶月确实饿了,从昨日到如今她都没有吃过几口膳食,又爬了一座山,刚坐下来时,就已经饥肠辘辘,肚子一连叫了好几声。 食盒中不仅有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糕饼,还有一碗热腾腾的甜粥,几碟开胃的小菜,都是薛溶月爱吃的,也不知山路崎岖难行,他是怎么将这些膳食一滴不撒的带上来。 薛溶月捧着那碗甜粥,心下微愣,指尖不易察觉的在颤抖。 秦津见她不动,微微诧异:“不合口味吗?” 薛溶月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终于转过身子,抬头看向秦津,声音难掩沙哑:“听说昨夜盛宴散去后,你将柳家几位郎君打了?” 薛溶月那双往日总是神采奕奕的杏眸此时红肿,眼尾泛红,浓密的眼睫尚且湿润,一看便知是哭过的。秦津呼吸微窒,垂下眼,只能当没有看到,答道:“我从不动手打人。” “少来。”薛溶月撇了撇嘴,“虽说那几人没有看清是谁打了他们,但我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你。” 话音停顿一瞬后,薛溶月低声道:“本来太后就视你为眼中钉,你又何苦动手,若是因此被太后怪罪了如何是好。” “太后现在没有功夫管我,大牢里关着那几个才是她该头疼的。” 闻言,薛溶月一愣:“押送回来的人与太后有关?” 秦津坐下来,淡声道:“不然他们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薛溶月心下发沉,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问道:“太后......到底想要干什么?” 晨风从凉亭中呼啸而来,将压在草叶上的水珠贪心的一一卷走,掠过时,长风裹挟着湿润的气息。 沉默半晌后,秦津冷冽的声音随着席卷而来的长风一同响起:“懿仁太子的嫡长子已经长成了。” 懿仁太子,太后的亲生儿子,因德才兼备,早早被先帝立为太子,只可惜先帝崩逝后,懿仁太子尚未登基便忽而暴毙身亡,膝下只留有一名嫡长子,前不久刚被陛下封为献王。 薛溶月心下了然,忽而想起曾经栽赃到她身上的狸猫一事,答案在此刻已经呼之欲出。 能在皇宫中一手遮天的只有那几位,而能够令太后出手为其遮掩的恐怕也只有这些献王了。 山雨欲来的危压笼罩着薛溶月,令她本就沉重的心越发难受起来,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先不要去想这些,低头喝着碗里的甜粥。 秦津也不再开口,只是静静陪着她,坐在她身旁,随手拽下了根野草放在手里把玩。 秦津没有问她为何要到这里来,为何双眼红肿,令薛溶月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有了倾诉的欲望,她环顾四周,能够听她说这些话的人已经不多。 “其实,我......我也没有想要怎么样,我理解她的,真的。只是不知为何,心中还是有些难受。” 薛溶月低着头,搅动着碗里的熬煮烂糊的甜粥:“我从来没有怪过她,我知道,我每次这么说时,很多人都不信,可我是真的这么想的。” “薛修德算是一位汹涌善战的将军,可他绝不是一位好父亲,好丈夫......”忽然想到了什么,薛溶月自嘲一笑,“或许也是一位好父亲,只是与我没有什么干系罢了。” 秦津眉心微动,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想要开口说什么,薛溶月却已经掠过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了:“他不喜母亲,却碍于母亲的出身,不得不娶她,可娶了她之后又不好好待她。” “母亲是那么的温柔贤良,善解人意,可我却眼睁睁看着她被薛修德逼得尖锐、憔悴,薛修德竟然还......还动手打她。” “住口,你 这毒妇!”两只铜铃般的眼睛瞪大,薛修德就像是一只被激怒的老虎,黝黑的面容狰狞,忽地一巴掌打了过去。 当时她脑袋“嗡”的一声,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只是弱小的她根本保护不了母亲。 兄长不在府上,下人早已躲得远远的,她死死抱住薛修德的腿,却被暴怒的他一脚甩飞了出去,身子重重砸在桌椅上,不省人事。 薛溶月闭了闭眼,当初的绝望仿佛还笼罩在心头:“母亲能够和离,能够逃离出魔窟,这是好事,我怎么会不高兴?我情愿再也见不到她,也不愿意她痛苦的活在薛府,无法挣脱。” “她离开,我真的很高兴,可我又......我或许是、或许是又有一点点的难过,我知道不应该,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知道......我怎么能够难过,可我......” 碗中的甜粥荡起层层波纹,薛溶月别过脸去,脆弱的脖颈深深弯了下去,她的双肩抑制不住地颤抖,痛苦、自责、迷茫压得她几欲喘不过来气。 “我、我怎么能够难过......” 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攥紧,疼得秦津眉宇拧在一起,他看着薛溶月,那双素来冷漠淡然的双眼顿时红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薛溶月,脆弱的像是一个泥人让人根本不敢触碰。 秦津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心头涌上的一股股疼痛,他用力揽过薛溶月颤抖不止的双肩,指节却也跟着在抖,他沙哑着声音沉声道:“你当然可以难过。” 被沁湿的眼睫一颤,薛溶月缓缓抬起头,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神色茫然恍惚又急切,她一字一顿地重复:“......我当然可以难过?” “你当然可以难过。”秦津的声音甚至无法保持平稳,带着古怪的起伏。但语气却十分坚定,他抱着薛溶月,不厌其烦的一次次道,“你当然可以因此难过,也可以因此痛恨薛修德,这都不是你的错......” “......” 嘴唇止不住地嗫嚅,在眼前彻底模糊后,薛溶月也没能再说出一个字来。 像是被囚困在牢笼许久发现那扇无法撼动的牢门被人突然打开,又像是压在肩膀上的巨石被挪走,汹涌的泪水流淌下来,薛溶月再也支撑不住,将头趴在秦津肩膀上,泛白的指尖抓住他的衣襟。 她痛苦了这么多年,压抑了这么多年,从来不敢将这些话说出口。 她怕看到倾听之人眼底的失望、鄙夷和唾弃。 母亲终于脱离了魔窟,你难道不应该为她高兴吗?你为什么要难过,你怎么可以难过?! 薛修德是你的父亲,是守卫边疆的大将军,战功赫赫,多少百姓因他存活下来,你怎么可以因为他仅仅对你的不好,就怨怼于他! 她被压在这两句话下,在麻木、敏感且尖锐中不敢泄露出心中一丝一毫的情绪。 然而就在今日,这两座时刻缠绕着她,压在她双肩的巨石终于在此刻被人挪走了,有人揽过她伤痕累累早已不堪一击的躯体,肯定了她的痛苦挣扎,告诉她:“你可以难过,也可以怨恨。” 这都不是你的错。 她的哭声终于不再小心、克制、压抑。 ***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95节 长长地呼出了口气,白鹤眠收回已经踏出的脚步,看着凉亭中紧紧抱在一起的两道身影,揪起的心缓缓松了下来。 紧握成拳的手松开,他退后两步,转过身来,抬头看向那一轮蓄势待发的红日。 不知何时,氤氲不退的白雾终于被风吹散,矗立的远山早已经无法阻挡如利剑般的万千金光。 红日东升。 霞光万丈。 从鼻腔中溢出一声冷哼,白鹤眠眼风再次扫过紧紧相拥的两人,满腔欣慰中又带着一丝微妙的不满。 曾经那个挠着头鬼鬼祟祟凑到他身侧,拿着一匣金银珠宝贿赂他的孩童仿佛再次出现在眼前:“怀瑾兄,俗话说的好,肥水不流外人田,长大后将小月许配给我可好?我一定会对她好的!......” 然后? 然后当然是被他狠狠揍了一顿。 然而光阴如梭,岁月奔流,兜兜转转数年,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风雨雨后,两人竟真的定下了婚事,让人不知是该感叹命运戏人还是......姻缘天定。 ----------------------- 作者有话说:晚安大家 第91章 甜言蜜语 天光还未大亮的长安城,街角悬挂的灯笼尚未熄灭,亭台楼阁仍沉浸在茫茫灰白的雾蒙蒙当中,崔府却已经热闹起来。 府中上上下下被一片喜庆的绯红笼罩,下人难掩喜气洋洋之色,行走间带起的风吹动着檐下悬挂的大红绸花。 辰时刚过,相熟相亲的宾客便一一登门贺喜,与崔氏寒暄几句后,前往闺阁为新娘添妆添彩。辰时三刻,随着越来越多的宾客登门,敲锣打鼓声响彻长安,渐渐临近。 新郎身着大红喜袍,面带笑意,气宇轩昂,骑着高头大马在先,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 “这薛家女果然未至。” “她来做什么?平白让人笑话说嘴罢了。” “可再怎么说,崔夫人也是她的生身母亲,这么大的喜事,怎么能连个面都不露?” “这算什么,听说崔夫人回到长安后,她甚至都没有登门拜访过一次,活像是不认识崔夫人般,当真是冷心冷肺。” “怕是永安县主不想认这位生身母亲了。” 崔氏脚步猛然顿住,上过妆面的面容难掩这一瞬的无力苍白。 从小到大伺候在她身侧的嬷嬷见状快步走上前来,搀扶住她单薄的身躯,压低声音,忧心忡忡唤了一句:“夫人。” 崔氏闭了闭眼,将在心头翻涌的伤心强硬下去,站直身子长出了口气,脸上重新挂上一抹笑,笑着走出回廊,从容不迫地招呼宾客。 崔王两家到底是名门望族,前来贺喜的宾客如云,崔氏小心留意着府门前,那道即期盼又忐忑的身影却直到入夜盛宴散去,宾客离府时都从始至终没有出现过。 崔氏一时不知该不该庆幸,只是心底涌起阵阵的沉闷,五味杂陈,让她脸上的笑都多了两分强颜欢笑的意味。 送完宾客回到庭院中时,却发现还有一人并未离去。 崔氏一愣,随即走上前去,颔首笑道:“今日世子能够赏脸赴宴,是小女之福。” 崔家尚且有人在朝为官,对朝堂上的动向自然清楚,秦津封官已是指日可待,不必来日就已成了炙手可热之人,在这个节骨眼上,秦津肯来赴宴,便是给足了颜面。 “夫人客气了。”秦津躬身行了一个晚辈礼。 看着已经长大成人,身量挺拔的秦津,崔氏不免想到逝去的儿子,脸上浮现出一丝伤感之色:“若是怀瑾还在,想必与你一般高了。” 秦津无意勾起崔氏的伤感,闻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由沉默下来,倒是崔氏擦去眼角的湿润笑道:“罢了,都过去了。” 见秦津仍停留在原地,崔氏微微诧异道:“可是世子有话要说?” 秦津诚恳道:“确有一事想与夫人细说,不知夫人是否得空。” 崔氏心下猜到两分,引秦津前往院中凉亭,待落座上了茶水后,将下人遣走。 想起那道赐婚的圣旨,崔氏叹了口气:“天子赐婚,本是天大的喜事,只是我虽不在长安,却也听到一些传闻。虽不知这些年来世子与月儿......世子与薛娘子因何不睦,但毕竟有自小的情谊在,还希望世子不要怨怼于她,能够好好待她,她本性不坏只是有些骄纵......” “崔夫人。”秦津垂首微微一笑,打断了崔氏未说完的话,“传言并不可信,这么多年来,我对薛娘子的心意从未改变。陛下为我与薛娘子赐婚,我感恩戴德,日后定然会好好待她,绝无虚言。” 崔氏微微一愣,抬眼看向对座英姿勃发的少年,探究的目光落在他眉眼间提及薛溶月时不自觉露 出的笑意上,心下蓦地一松,缓缓笑了起来:“......是啊,传言不可信,如此我便放心了。” 张了张口,崔氏脸上难掩局促,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这话本不该我来说,可我想若是我不说,便没有旁人会说了。” 秦津道:“夫人有话请讲。” 端起热气腾腾的茶盏,氤氲的茶气在眼下蔓延,崔氏指尖摩挲着微微发烫的盏壁,想弯唇笑一下却更显僵硬:“夫妻之间过日子,总是少不了摩擦争执,但夫妇本为一体,不求多么恩爱,但也要相互信任,方能长久。” “有今日世子的这番话,我已放心很多,只是......到底难免还是会有些忧虑,若真有朝一日,到了山穷水尽再难继续的时候,我只希望世子不要因此苛待伤害她。” 崔氏抬起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握紧茶盏,双眼死死盯着秦津,渴望一个答案:“世子只管写信给我,我来带她走,绝不再攀扰世子一分一毫。” 闻言,秦津眉心微动,面对崔氏双眼含泪的无奈,他站起身,再次朝崔氏躬身行礼,郑重道:“晚辈愿对神佛起誓,绝无那一日,更不会苛待伤害薛娘子,否则天打雷劈,人神共诛。” 顿了顿,他继续道:“若真到了再难继续的时候,我会与薛娘子好生和离,写信给夫人。” 秦津第一句话是承诺,第二句话是为了安一位母亲犹如惊弓之鸟般彷徨不安的心。 泪珠瞬间流淌了下来,崔氏连忙低下头用帕子擦拭,秦津垂下眼,微微侧过身子,待到崔氏止住了泪,见他竟还躬身行着礼,当即便笑了起来:“你这孩子,快坐下吧,说起来你我也是很久没有见了。” 秦津这才坐下来,正巧有下人前来禀报,说是又有几家离得较远的门户将礼送到了,崔氏拿起礼单,一一看过去,不免有些怅然若失——仍是不见薛溶月。 秦津看穿她心中所想,并未再绕圈子:“薛娘子今日未到,夫人以为是何缘故?” 崔氏苦笑两声,将礼单交给下人后挥了挥手,待人走远后,她叹道:“怕是在怪我当年丢下她......” 秦津闻言却摇了摇头:“晚辈斗胆直言,夫人若是这般想,便是错怪薛娘子了。” 崔氏一怔。 秦津说道:“若薛娘子真的对当年一事心存芥蒂,今日她一定会来,不仅会来,还会风风光光,趾高气昂的来。” 崔氏显然听进去了,不由将手中的帕子握的更紧了。 秦津继续说道:“正是因为她从未因当年一事怨过夫人,所以今日才没有来贺喜。虽说已经过去良久,但只要薛娘子今日前来,恐怕喜宴上必定要议论起当年一事,薛娘子是不想因为她而搅乱了这场喜宴。” “我想贺礼薛娘子一定也送到了,夫人不妨看看御安长公主送来的贺礼中可有不在礼单上的物什。” 刚刚止住的泪水再一次汹涌落下,崔氏泣不成声:“我以为她是怨我的,当年那么小的她追着马车一直跑,我心如刀绞,却一直不敢让车夫停下,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我是......我是怕,怕一旦停下来了,我就再也舍不得走了,是我错了......” 秦津垂下眼,将一只微微有些发旧的布偶拿了出来。 可以看出这只布偶一直被人精心保存,连一根针线都未曾断裂,只是布偶背后有些泥渍的痕迹,可以看出被人费心清理过,只是有些痕迹并非清洗便可轻易抹去的。 秦津将布偶递到崔夫人面前:“当年之事,彼此各有难处,并无对错之分。我今日冒昧留下与夫人叙话,一是不想夫人误会薛娘子,二来便是为了这只布偶。” 崔氏显然已经认出了这只布偶,她指尖发颤,喉咙发紧:“这是......这是当年我为小月缝制的布偶。” 而且眼前这一只,正好代表当年一家四口中的她。 “正是。”秦津道,“当年薛娘子追马车并非是为了挽留您,而是想将这只布偶给您作个念想。” 颤抖的指尖抚摸上布偶上绣着的簪花,崔氏捂着嘴,强忍着哭声,双肩却止不住耸动。 她痛苦地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一幕—— 大雨瓢泼,羸弱的孩童手中紧紧攥着一物,执着地追在马车后面,大雨几乎将她的身形淹没,她一边跑一边喊着母亲,似是不知疲倦一般,跌倒了就爬起来,一直追在马车后面。 她只看了一眼,就心痛的恨不能晕过去,想要让车夫停下,可她害怕、胆怯。害怕停下马车后女儿会出声哀求她留下来,胆怯面对女儿那双懵懂可怜的双眸。 所以,她只能叫车夫再快一些,好能将紧追不舍的孩子甩开。 可能是看出了她的意图,这一次,那个弱小的身影摔倒在泥泞中,再也没有爬起来。 “晚辈并非有意惹夫人伤心,只是有一事想请夫人帮忙。” 崔氏陷入回忆当中,她泛白的指尖紧紧拿起那只布偶,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一声声急切稚嫩的“母亲”,一时竟无法听到秦津开口说的话,直到秦津开口又重复了一遍。 “......帮忙?”崔氏恍惚地抬起眼,心如刀绞的滋味将她淹没,她迟钝地反应了一会,方才问道:“不知世子要我帮什么忙?” 秦津说:“我想请夫人以您的名义,将这只布偶送还给薛娘子。” *** 翌日一早,飞檐下高悬的铜铃被长风轻轻撞响,晨雾渐渐褪去,晶莹的露水停留在枝头,又被驻足的鸟雀震落。 随即落在广晟急匆匆的脚步旁,他气喘吁吁的进来通传:“郎君,薛娘子来了。” 话音刚落,回廊处便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秦津抬起眼,果然便见薛溶月出现在了回廊的尽头,她上衣着青绿色绣蝶攒珠襦衣,下身一袭桃粉烟笼云裙,虽未施粉黛,但精致的眉眼却比开在回廊两侧的夏花还要明媚动人。 提着裙摆跑过来,长风吹散夏花落在她高梳的云鬓上,薛溶月白嫩细腻的额头覆上一层细细密密的热汗,但她脸上难掩笑意。 秦津斜靠着门框,静静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近,看着她唇边扬起的笑意,不自觉也跟着弯了唇。 比薛溶月更先一步到来的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薛溶月跑得太急,额前的碎发有些乱了,她来不及整理,一双圆润的杏眸弯起,先是笑意盈盈地看着秦津,又怕表现的太过明显,转而看向屋内摆好的早膳,清咳一声:“世子还没有用早膳吗?” 秦津退后一步,让她走进来,将她的装模做样尽收眼底,深邃眼眸涌出些许笑意,他故作懒散道:“我想薛娘子一定也没有用早膳。” “谁说的?” 薛溶月不想承认,目光却落在桌上那几碟她爱吃的糕饼上。 秦津没再揭穿她,而是顺着毛撸:“那不知薛娘子愿不愿意辛苦一些,陪我再吃一顿早膳?” 薛溶月嘴唇翘的更往上了,大发慈悲坐下来:“既然世子这般说了,那好吧。” 秦津低头笑了起来。 广晟十分有眼色的呈上碗筷,随即将屋内下人遣了出去,自己则亲自守在廊下。 薛溶月显然是没有用过早膳的,她用了几块糕饼,吃了一碗甜粥,随即放下筷子,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看向秦津,故作神秘道:“世子没有发现我今日格外不一样吗?” “有何不一样?” 秦津故作不解,剑眉轻轻往上一挑,胡乱猜测道:“更漂亮了?” “才不是!”薛溶月皱起眉头,顿了顿,又纠正道,“也、也算是,我每一日都更漂亮。” 随即她命令道:“再猜。” 秦津目光扫过她乌黑的云鬓,随口道:“得了一对新步摇?”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96节 “是新得的步摇不假,但是......不是这个!”薛溶月瞪着他,重重哼了一声,“算了算了,不让你猜了。” 她轻扬起下巴,嘴唇刻意地勾起,挑眉道:“世子就没有发现我今日格外的高兴?” 秦津老老实实道:“发现了。” “那你不问问我为什么高兴 ?” 秦津老神在在道:“薛娘子若是想说,自然会告诉我,若是不想说,我问了也是无用。” 薛溶月撇了撇嘴,可一想到自己要说什么又忍不住的开心,她强压下嘴角道:“今日......我收到了崔府送来的物什,你猜猜是什么?” 不等秦津开口,她已经迫不及待揭晓谜底,将那只布偶拿出来,双手捧到秦津眼前左右晃了晃:“你看,这是什么?!” 秦津双眸微眯,上上下下看着这只在眼前摇晃的布偶,似是在回忆,薛溶月可没有这么多的耐心等他慢慢想,先是白了他一眼,嫌弃他笨,随后激动地说:“这是母亲......这是崔夫人曾经给我缝制的布偶,原来没有丢!” “当时我以为丢在了荒郊野外,早已经腐烂在了泥土里,没有想到原来那时崔夫人命令车夫掉头了,只是我当时已经被薛府的下人接走了,崔夫人没有见到我,但将这只布偶捡走了。” 多日来的郁结被一扫而空,薛溶月眉眼间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开心满足,朝秦津炫耀道:“你看它被照顾的多好,连一丝一毫的毛边都没有起。” 薛溶月的声音中藏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期许:“......这样说来,是不是母亲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没有忘记过我,也一直时刻惦记着我?” 秦津想要将她垂在眼前的碎发拨到耳后,只是刚抬起手,又克制地收回,声音中是难得的温柔:“这是自然,崔夫人一定时时刻刻记挂着你。” 薛溶月垂眼慢慢地笑了:“这便足够了。” 指尖轻轻抚摸着布偶上的一针一线,她又呐呐重复了一遍:“这便足够了。” 薛溶月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将压在心底那股不为人知的情绪一并吐了出来,随后她抬起头,拍了拍布偶的脑袋,将布偶递给秦津。 秦津一愣。 薛溶月解释道:“时过境迁,当初这只布偶所代表的深意已经消磨在了岁月当中,我不想再执着于此,只是它到底是我所珍爱之物,我不想将它压在箱底,在转赠旁人之前,我想将它先交给世子替我保管。” “如今在这世上我能相信的人不多,世子是一个。我相信世子一定会替我妥善保管好的,对吗?” 低头看向这只兜兜转转最终又落到了他手中的布偶,秦津不由勾唇轻轻一笑,将布偶接了过来,哼了一声道:“我就说薛娘子每次求人之前总会先说甜言蜜语,果真不假吧。” 耳尖微微有些发红,薛溶月白了他一眼:“什么甜言蜜语,这叫恭维,恭维懂吗?” 秦津垂首笑了起来。 ----------------------- 作者有话说:罪恶源泉——薛修德。 在我还没有将男主人设定下来时,就已经想好了这一段剧情,原因也很简单,我一直在想,如果一个对许多人都有恩,例如保家卫国的将军,但他私德有亏,那么他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曾经被他伤害过的人可以怨恨他吗?这也是上一章小月无法言说的痛苦之一。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庇护了不知多少百姓,可他实在不算是一个好父亲,但她不敢怨恨,因为他有“大爱” 趁着现在人多,推一下新预收—— 《和追杀我的锦衣卫成亲了》 靠着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花人设,江微遥杀完人后总能脱身,直到她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 恶名昭著的锦衣卫指挥使裴云蘅。 此人桀骜冷酷,手段强硬,心狠手辣且不畏强权,但凡是被他盯上的人,无一例外没有好下场。 好在上天眷顾,裴云蘅跌下山崖失忆了! 看着眼神都摔清澈的裴云蘅,江微遥计上心来—— “我是高门千金,你是落魄书生,我对你一往情深,奈何长辈不允,只能为爱私奔,谁知你不甚撞到了头,竟连我也一同忘记了......” 在裴云蘅龟裂震惊的神色中,江微遥哭的不能自抑。 * 裴云蘅实在不知失去记忆前的自己为何会看上这样一个女人。 柔弱、娇气、贪婪且爱慕虚荣。 家中艰辛,但她衣裙首饰、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昨夜还点名要一支银簪。 裴云蘅正冷着脸,江微遥端着一碗粥进来,温柔道:“夫君用些吧。” 看着碗中稠实的米粥,一句不用还未脱口而出,裴云蘅愣住了——家中粮食所剩不多,恐怕都拿来给他煮粥了。 对上那双含情脉脉的杏眸,裴云蘅心蓦地一软。 “夫君,那支簪子?” “……我想办法。” * 衙门来了个小吏,当差第五日,用酷刑撬开了死犯的嘴。 当差一个月,将武艺高强的江洋大盗抓捕归案。 当差六个月,城中连偷鸡摸狗的人都没有了。 同僚眼看人步步高升,跪求别卷。 裴云蘅叹气—— 他也不想,只是家中娘子花销太大,只能多抓坏人换些赏钱了。 后来,恢复记忆的裴云蘅,挖地三尺将死遁的某人找到,青筋凸起的手握着她的脖颈,双眼猩红:“说好一往情深,夫人怎么先离开了?” * 裴云蘅曾以为自己是没有七情六欲的恶鬼,直到遇见一人,让他心甘情愿重塑血肉。 第92章 挑拨离间 红日东出,晨雾散尽,长街已经陆陆续续飘起了炊烟,檐角的脊兽衔着丝丝缕缕的朝霞,墙角几株未开败的缸莲也染上鲜红的色彩,三两只蜻蜓跃过波光涟漪的水面,驻足在莲花上。 巍峨的宫门大敞,在禁卫军的护送下,一道圣旨直奔定安侯府。 随着宣旨内侍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片刻的功夫,秦津获封右神策军护军中尉一职传遍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右神策军护军中尉可以说是关乎到皇权核心的要职重旨,乃是皇权下的一把利剑,不仅是出身能力,更代表着天子的信任,非心腹难以胜任,虽无明确的品阶,但实际地位不言而喻,绝对远超正二品。 秦津被太后一党打压多年,今日陛下明晃晃的圣旨降下来,将太后一党惦记多年的官职落在秦津身上,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慈宁宫内,太后霍然起身,脸色铁青,挥手怒不可遏地摔了桌案上的茶盏,冒着热气的茶水泼洒一地,侍奉在侧的宫人齐齐跪倒在地,垂首低眉,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薛府,薛修德在听闻这一消息后脸色也瞬间凝重了下来,黝黑的面容绷紧,望着眼前这一桌膳食已然没了食欲,沉默须臾后,他唤来亲卫,眉心紧皱,附耳吩咐了两句。 薛府内院,薛逢春站起身行到廊下,洒扫的下人连忙行礼请安,被她挥手打发。望着身侧开到萎靡的茉莉花,她唇角微微勾起:“看来我这位长姐也要因祸得福了。” 她声音很轻,落在空荡的院落内:“派去彻查流言蜚语的人可有消息了?” “还没有眉目。”贴身丫鬟垂首回道,“薛二娘子在长安树敌颇多,一时难以分辨。” 犹豫一瞬,贴身丫鬟还是不解地问了出来:“这流言蜚语传来传去,与我们又不相干,娘子何苦要来操心这个?我看那薛二娘子都不烦心。” “她不烦心是有人在帮她查,还不止一人,我却不能袖手旁观。” 葱白指尖攀上枝头,薛逢春折下一朵茉莉花在鼻尖下轻轻晃动:“你就不怕到时候他们查来查去,查到我们身上?” 贴身丫鬟一惊:“娘子的意思是......” 薛逢春轻哼一声,狭长的凤眸中一丝冷光划过:“他们不喜薛溶月,想要对付她,这我管不着,可若是想要坐观虎斗,拿我当筏子用,做梦。” 贴身丫鬟正色道:“奴婢明白了,定会命他们继续严查,只是......现下执卫司正在没日没夜追查那日的匪寇,万一追查到我们......” “有太子在,怕什么?” 闻言,薛逢春倒是并不在意,她起身折下一枝茉莉,曼妙的身姿行过游廊,轻飘的声音渐渐被微风吹散:“若是连这些都解 决不了,我也没有必要与他结盟了。” 长风卷着细小的茉莉花飞过枝头,撞响檐下的青铜铃,掠过熙攘热闹的街巷,行过亭台楼阁,最终又落在了枝头上。 薛溶月站在檐下,抬手接住在风中飘摇的花,不阴不阳道:“陛下还真是宠信他,从今往后见他都要称呼秦大人了。” 净奴笑道:“秦世子官职越高,娘子嫁过去的日子就越好,娘子怎么还不满意?” 薛溶月撇了撇嘴,开口时却是说起另一桩事:“蒋施彦可说为什么要见我?” 数日前薛溶月收到蒋施彦递进来的信,上说他已经准备启程返回长安,昨夜便得知人已抵达长安,今日一早,蒋施彦便寻到净奴,想要请薛溶月前去茶楼一叙。 净奴道:“蒋郎君虽未直说,但想来应与郎君有关。” 指尖摩挲着细白的花瓣,薛溶月不紧不慢道:“兄长?我以为那封密信后便已了却,蒋施彦还有事藏着没说?” 净奴询问:“娘子可要赴约?” 薛溶月勾唇笑了笑:“当然,不去怎么知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想起原著册子上的内容,薛溶月唇边的笑意加深,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反而泛着不易察觉的冷意。 辰时末刻,湖东茶楼。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停在门前,蒋施彦收回视线转过身来,果然只听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薛溶月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前。 透过一扇朦胧细纱的屏风,可以窥探到那道数日来魂牵梦绕的俏影,蒋施彦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头涌起的浪潮,他垂下眼躬身一礼:“薛娘子,一别数月,好久不见。” 薛溶月的目光从幽然安静的房屋中一点点扫过,最终落在蒋施彦身上:“蒋郎君请我来此处怕是不妥吧。” 蒋施彦下颌明显绷紧,垂下的眼睫遮挡一闪而过的恨意:“我知薛娘子已与秦世子定下婚事,只是......” 看似平稳毫无起伏的声音到底是泄露出了丝毫的不甘,他沉声道:“薛娘子真以为秦世子可堪为良配吗?” 柳眉轻轻往上一挑,薛溶月好整以暇道:“不知蒋郎君此话是何意?” 蒋施彦望向窗边:“还请薛娘子移步,一看究竟。” 见蒋施彦胸有成竹,薛溶月眉心微动,倒是没有进去,而是行向房间外长廊处一扇敞开的窗户,目光一扫,便看到街上不远处的那两道身影—— 秦津走在前,身后跟着一位面容俏丽,身姿婀娜的小女娘,她手中紧紧捏着帕子,还捧着一只匣盒,脸颊微微发红,一双杏眸欲说还休地看着秦津的背影。 两人之间的距离虽不算近和亲密,但也绝对并非陌生,那位小娘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秦津也没有驱赶她的打算。 脚步声停在身后,随之蒋施彦的声音响起,带着森森的郁气:“秦世子出身高贵,相貌堂堂,长安城中不知多少小娘子倾心于他,前赴后继往他身边钻,偏偏秦世子又是个往返秦楼楚馆,四处留情的浪子,往后这样的事情只会多不会少。薛娘子是眼底容不得沙子的人,成亲后又能容忍多久?” 沉默地看着那一双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熙攘的人群当中,薛溶月忽而缓缓地笑了,她转过头看向蒋施彦:“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还请蒋郎君慎言。” 蒋施彦神色一僵。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97节 薛溶月悠悠说道:“我瞧两人守着礼,连一句话都未曾说过,并无丝毫越矩的行为,你这番话秦世子便也罢了,可实实在在羞辱了那位小娘子。” 手握紧成拳,蒋施彦探究的目光直直落在薛溶月的脸上,沉声道:“即便今日守着礼,来日呢?往后呢?薛娘子可敢担保日后两人依旧守礼不越矩?况且就算不是她,也会有旁人。” 薛溶月不敢担保日后,可她也不想如了蒋施彦的愿,她挑了挑眉,故意反问道:“所以呢?” 蒋施彦被问的一愣。 “赐婚的圣旨已下,蒋郎君如此言说是愿意为了我去请求陛下收回旨意吗?还是说蒋郎君有法子让陛下收回旨意?”薛溶月似笑非笑地问道。 蒋施彦脸色难看:“天子心意不可扭转,我......” “这便是了,蒋郎君又无法子让陛下收回旨意。”薛溶月哼了一声,毫不留情道,“蒋郎君此番千里迢迢赶回长安,难道就是为了费尽心思挑拨离间吗?” “若是为了此,我便与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自然不是。”蒋施彦深吸一口气,迈了一步挡在薛溶月欲要离开的脚步,“我有事关薛郎君的下落,想要与薛娘子禀报。” 薛溶月脚步停下,浓密的眼睫垂下,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是吗?说来听听。” “薛郎君被山匪赶至悬崖边掉下去后并没有死,而是被盘踞在附近的村民发现,带了回去,悉心照顾并养伤,据那名猎户所说,薛郎君离开时身子骨已经养的差不多了......” 蒋施彦的话与兄长以及骆震所查到的差不多,或许是因事关兄长的剧情被彻底修复了,曾经忘记兄长存在的村民又纷纷“想”了起来。 骆震沿途追查时,很快就找到了当初出手相救兄长的那名猎户,询问清楚了那时的状况。 在这一点上,蒋施彦并未有丝毫的隐瞒,但薛溶月始终无法相信他,闻言面上装出着急的神色,试探道:“然后呢?你可追查到兄长离开后去了哪里?” 蒋施彦抬起眼皮,叹了口气:“薛郎君离开村落后,便再也追查不到踪迹了,按理说,他应该回到长安才对。” “是啊,他应该回长安才对......”薛溶月怅然若失道,“兄长到底去了何处,为何迟迟不来见我,为何离开村落后便再无踪迹了,我的人打探了那么久,都查不出丝毫的方向......” 薛溶月毫不避讳将自己还派了人出去追查一事全盘托出,蒋施彦既然能够与骆震前后脚将密信寄回来,想必对于骆震前去探查一事了如指掌,那便没有什么好再遮掩的了。 蒋施彦不着痕迹打量着薛溶月一脸神不守舍的样子,并未从中发现丝毫的端倪,便出声安慰道:“薛娘子莫急,天大地阔,总有容身之地,既然知晓薛郎君尚存人世,这便是一桩好事。” “听说与山匪勾结的高洪锡已经被抓了,想来幕后真凶很快便能水落石出。” 见蒋施彦再说不出其他,薛溶月心下稍安,兄长如今的身份和行踪绝不能被他知晓,此人心机叵测,实属伪善之人。懒得再与他虚与委蛇,薛溶月随口应了他的宽慰,站起身来,便欲离开。 这一次,蒋施彦没有阻拦,也寻不到借口再阻拦,一双细眸紧紧地盯着薛溶月的背影,如影随形的目光就像是一条嘶嘶吐舌的毒蛇。 直到上了马车,帷裳落下,净奴才松了一口气,嘟囔道:“不知为什么,这位蒋郎君若论起来也算是儒雅端方,可每次一瞧见他,奴这心里总是不舒服,有些惴惴不安。” 薛溶月眉心一动,看向拍着胸脯顺气的净奴愣了一下神,随即低声说道:“往后再见他,你便留在府上歇息吧。” 净奴嘟起嘴:“我才不要,娘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唯恐薛溶月在此事上再言,她赶紧转了话问:“娘子,你觉得蒋郎君此人可信吗?” 薛溶月轻笑一声,笑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一个连生身母亲都可以抛之不顾的人,如何让人信服?” 净奴愣了愣,反应过来后顿悟道:“是啊,不说旁的,蒋郎君抵达长安后都未曾去看过生母徐夫人一眼,若说起来,徐夫人也是因他才被关去清心庵中的,身为人子,归来后应当第一时间前去看望才是。” “连一心为他的生身母亲都不能孝敬善待,更不用说旁人了。” 薛溶月一边听着净奴的感慨,指尖掀起帷裳一角,看向熙熙攘攘的长街,眉心不知何时皱了起来。 蒋施彦带着蛊惑的话在脑海中再次响起—— “偏偏秦世子又是个往返秦楼楚馆,四处留情的浪子,往后这样的事情只会多不会少。” “即便今日守着礼,来日呢?往后呢?薛娘子可敢担保日后两人依旧守礼不越矩?况且就算不是她,也会有旁人。” “......” 堵在心头的郁结越发沉重,薛溶月握着帷裳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面色冷淡,眉心紧皱,凝聚在周身的不悦便连一旁的净奴都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小心翼翼问道:“娘子,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深吸一口气,薛溶月不愿被旁人察觉出这股子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不悦不 满,指尖松开帷裳,她淡淡道:“无事,只是坐的有些闷了。” 净奴听这淡然的语气,不知为何总觉得凉嗖嗖的,她缩了缩脖子,瞧着神色越发难看的薛溶月,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敢再说什么。 马车缓缓朝前行驶,经过长安最热闹的坊市,熙攘的叫卖声络绎不绝,杂耍卖艺的叫好声更是充斥在耳边,薛溶月却好似听不到一般。 哪怕她极力掩饰,可冷如冰霜脸色早已暴露一切,指尖紧紧攥着帕子,薛溶月眯了眯眼,忽而想起那位小娘子手中捧着的匣盒——瞧着像是装珠宝首饰用的。 两人既然一前一后行走,那位小娘子的眼神又是如此含情脉脉,难不成是秦津赠予她的? 秦津竟然敢赠送旁人首饰?! 他怎么能赠旁人首饰! 送的什么? 簪子、步摇还是玉镯,或是都有?! 薛溶月心头顿时燃起无名火,且无法克制,就像是有人不停往火堆里添木柴,她忍了又忍压了又压,怒气不仅没有熄灭反而越演越烈,隐隐有一飞冲天不可收拾的趋向。 薛溶月忽然“噌”一下站起身,然而这是马车,只听“哐当”一声,她的脑袋狠狠撞向了马车棚壁,顿时眼前一黑,头晕目眩,吓得净奴惊呼一声,连忙搀扶,车夫也赶紧勒马,紧张询问:“娘子,您怎么了?” 狠狠撞了一下非但没有将薛溶月的满腔怒火撞灭,反而让她大半的理智都给撞没了,薛溶月脸色冰冷,指尖胡乱摸向云鬓,将秦津之前送来的那支步摇拽下来,扔到地上。 薛溶月沉声命令道:“现在立刻改道去秦津私宅,我要见他!” 听着这话,再看薛溶月阴沉的脸色,净奴挠了挠头,总觉似懂非懂,想要出言询问一二,偷瞄一眼薛溶月的脸色又觉得小命要紧,把嘴巴闭得严严的。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日头西斜,隐在远山后,连带着缠绕在枝头的最后一缕夕阳一并离去,沉沉的夜色铺开,笼罩着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今日圣旨下来后没有多久秦津便被传旨叫到宫里,被陛下留在宫中大半日,直到用了晚膳才肯放人。 翻身下马,秦津揉着劳累一日生疼的眉心跨进府门,刚欲吩咐广晟去备水沐浴,谁知话音还未说出口,一道比冬日寒风还要冷的声音从秦津身后幽幽飘了过来,仿佛带着冰碴儿,吓得秦津脚步一个踉跄,眼皮狠狠一跳—— “世子回来了?我还以为今夜世子另有去处。” 薛溶月不疾不徐从大门后走出来,唇角轻轻勾起,往日娇俏的小脸比夜色还要冷沉。 这么冷冰冰的语气已经与女鬼索命没有什么区别了,秦津心猛地跳了两下,若不是认出这是薛溶月的声音,一句惊恐的“闹鬼了”就要脱口而出了。 他惊魂未定地转身看过去:“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无疑是点燃了炮竹。 ----------------------- 作者有话说:没有雌竞剧情,只有雄竞,小月不满也只会朝世子发[撒花] 晚安,明天见~ 第93章 戳窗户纸 檐下灯笼在微风下轻轻摇曳,朦胧夜色铺开,昏黄的光晕自薛溶月的脸颊上一闪而过。 秦津喉结微滚,下意识往前进了两步——他从薛溶月唇角骤然勾起的冰冷弧度中敏锐嗅到了不妙的气息, “我、怎、么、来、了?”薛溶月一字一顿,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每一个轻飘飘的话音都带着怒火。 她怒极反笑道:“看来是我不该来。” 说罢,她甚至懒得再多说一句话,浑身上下都裹挟着怒意,牙关咬紧,转身便欲离开。 秦津赶紧上前一步,想要阻拦薛溶月离开的步伐,但薛溶月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情急之下,他眼疾手快握住薛溶月的手腕,宽大干燥的手掌紧紧禁锢住薛溶月。 “你怎么了?”觑着薛溶月的脸色,秦津小心翼翼地问,“谁惹你不开心了吗?我去帮你教训他。” 薛溶月气恼地挣扎了两下无果,闻言索性停下了脚步,斜眼冷冷地看着秦津,咬牙切齿道:“果真?” “自然。”秦津没有丝毫迟疑道。 话问出口,薛溶月却不欲在府门前与秦津纠缠,张了张口,更是突然语塞——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向秦津阐述心中这份无法缓解的愤怒。 冰冷的神色在此刻出现明显的茫然,薛溶月在心中反复询问自己,这份塞满心口的愤怒到底应当如何叙述? 说因为看见他与旁的小娘子同游? 说想起了他流连烟花之地的过往? 更甚至她怀疑自己都不清楚这份愤怒的起源和由来,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发怒。 就像是一盆冷水忽而浇下,薛溶月仿佛冷静了许多,心中的愤怒酸楚还在,可更多的是迷茫心慌和突然升起的逃避。 抿了抿唇,薛溶月冰冷愤怒的神色暂缓,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敷在表面的平静,她想要将被秦津禁锢着的手腕抽出来,语气也不复方才冷漠:“算了,没什么,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了。” 秦津一眼看穿她伪装出来的平静,虽不知她到底怎么了,但自然不会放她这么离去,握着薛溶月手腕的力道不减反增。 薛溶月使劲儿挣脱了两下,又来了气,眉心蹙起来,沉声道:“松手,我要回去了!” 薄唇紧绷着一条直线,秦津目光定定落在薛溶月脸上,希望从中探寻出她生气的缘由:“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了?” 薛溶月自己都还没有答案,心烦意乱下根本无法回答秦津,她甚至莫名有些恐慌,想要逃避这个问题的答案,恨不能赶紧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直到将这个问题彻底掠过去。 “放手!”薛溶月恼怒道,“我现在不想说!” “跟我有关是吗?”秦津道,“你找我是想要兴师问罪,对吗?” 秦津低声哄道:“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你不高兴了吗?” 薛溶月的耳尖一下子红了起来,是被人看穿的恼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她怒道:“我都说了没有,你放手!” 秦津不愿意放手。 他莫名有种预感,此时若是放手放任薛溶月离开,今后他与薛溶月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远。 “放手!” “不放!” “秦津你放手!” “不放!” 净奴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在这一声声“放手”“不放”的僵持中,她醍醐灌顶,突然悟出来了什么:“娘子,您是不是瞧见秦世子与旁的小娘子同行这才生气了?” 薛溶月脸色顿时一僵。 脸皮如被火烧一般,薛溶月狠狠瞪了净奴一眼,猛地将手抽出来,转身落荒而逃。 “不准走!” 秦津也被净奴这一句话砸懵了,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却已经再次拽住了薛溶月的手腕。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98节 紧紧拽住薛溶月的手腕,这一次秦津用了十足的力道,没有再给她丝毫的挣脱机会,拽着她朝正堂行去。 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秦津声音变得沙哑:“跟我走。” “我不去,你要带我去哪里?!”薛溶月费力挣扎。 秦津说:“我们好好聊一聊,把误会解释清楚。” “有什么误会?没有误会,你不要听净奴瞎说!”薛溶月矢口否认。 秦津微微侧首,往日锐利冷淡的双眸烧着幽幽明火,似是被冻结万年的深潭终于有了松动的痕迹,他的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没有误会,就更应该好好聊聊了。” “怎么,薛娘子不敢与我聊聊?”秦津语气中刻意带着明晃晃的挑衅。 果然,闻言薛溶月顿时冷笑一声,咬牙道:“有什么不敢的!” 到了正堂,广晟极有眼色的驱散屋内侍奉的下人,关上门,与净奴一起守在正堂门前。 薛溶月冷着脸问:“世子要与我聊什么?” “我与那位娘子并不相熟,她是姬甸的妹妹,往 常去府上寻姬甸时撞见过几次,今日在街上巧遇,因她的马车坏了,前来求助我,想要我将她送回去......” 薛溶月听得更加心烦,不耐打断道:“所以你就将她送回去了?” 秦津低头定定地看着薛溶月:“我没有。先不说我今日骑马,哪里来的马车送她,即便是有马车在,也不能借她,一旦传扬出去,难免会有闲言碎语流出来。” 薛溶月沉默须臾,方才继续道:“我今日亲眼见到你二人同行。” 秦津呼吸越发粗重,解释道:“我与姬甸交好,到底是他的亲妹妹,若是没有请我帮忙便也罢,找到了自然不好置之不理,所以我派广晟去执卫司寻姬甸。我只与她同行过几步路,她去茶楼等姬甸派人来接她,我前去首饰阁,中途再无任何交集言谈。” 这么一番话听下来,确实是无可指摘,可薛溶月心里头的怒火虽然消减了几分,却仍觉一股郁气堵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 她刚想问宫里撞见的那桩事,秦津却像是猜到了她要问什么,喉结轻轻滚了滚,眼神又沉又亮,多了些按捺不住的急切:“太后娘娘一直想在我身边安插她的人,那位小娘子便是其中之一,她是太后的表侄女,一举一动都听太后授意,我与她之间更不可能有往来。” 薛溶月沉默片刻,还是没有忍住问道:“世子以往很爱流连烟花之地。” 闻言,秦津瞪大了双眸:“你这般说便是在冤枉我了。” 薛溶月冷笑:“我怎么冤枉你了?” “我去没有去过这些地方,你还不清楚吗?”秦津欺身上前,悍拔紧实的身躯逼近薛溶月,低下头,迫使薛溶月直视他的目光。 薛溶月抬起眼:“我怎么会知晓......” 话说到一半,薛溶月忽而想到了什么,话音猛地一收。 秦津勾起唇:“想起来了?你我青梅竹马时,先不说我才多大,那时你我天天形影不离,我去哪里你不知晓?” “后来虽然恩断义绝,可为了与我较劲,你想方设法收买我身边的下人,打听我的行踪,就为了给我使绊子,我去哪里你会不知晓?” 薛溶月讪讪地低下头。 事实也确实如此。 要说这天底下最了解秦津行踪的非她莫属。 那几年为了能够打探掌握秦津的行踪,薛溶月将如水的银钱洒下去,别说是秦津每日去了哪里,每日用了几顿饭,吃了几块糕点薛溶月都一清二楚。 确实从未真的见过秦津前往烟花之地,与旁的小娘子你侬我侬。 明明之前还了然这些传闻不过是旁人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罢了,如今细细想来,怕是和纨绔之名一样,与太后一党脱不了干系。今日怒火上头,她竟将这些全然忘记了。 “我瞧薛娘子脸色还是不好。”秦津按捺不住地再次开口,打断了薛溶月隐隐的懊恼。 他急促的呼吸并未平复,薄唇勾起的弧度加深,他将薛溶月逼至无路可退,薛溶月身子撞上背后的椅子,跌坐下来。 双手分开,按在两侧的椅子把手上,将薛溶月圈入无处可去的牢笼中,秦津双眸微眯,说话间连带着胸膛都在轻微起伏:“薛娘子为何如此生气?” 男子温热的气息极具侵略,淡淡沉水香的气息萦绕在薛溶月鼻尖,抬眼望着秦津那双素日来不动如山,此时却将情绪宣之于表的桀骜深邃眉眼,在他滚烫的注视中,薛溶月心不知为何急促地跳动起来,被人看穿的窘迫后知后觉涌了上来。 薛溶月强装镇定道:“世子忘了吗?约法三章,世子若是有心上人了,自然应当提前说清楚。” 脖颈处的青筋凸起,秦津低沉的嗓音在薛溶月耳边响起:“只是如此?” 薛溶月梗着脖子道:“当然,只是如此!” “那为何你还是不开心?”这一次,秦津罕见的并没有轻易妥协,像往常那般顺着薛溶月的话往下说,“如果只是如此,你为何还是不开心?” 薛溶月双唇不自觉抿起来,别过脸去。 “如果只是因为那张约法三章,为何我已经解释清楚了,你还是不开心?” 秦津根本没有善罢甘休的打算,急促的呼吸声在薛溶月耳畔响起,在秦津一字一顿的逼问下,她的心也越跳越快,恨不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为什么? 薛溶月双唇发颤,她回答不上来,只是蒋施彦的那番话如鲠在喉,令她开始觉得不安,开始担忧起以往从未设想过的以后。 秦津此时已经收起了往日所有的淡然和漫不经心,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身子绷紧,目光如炬,一步一步逼近猎物,不再给猎物留下逃生的机会。 一个步步紧逼,一个步步后退,薛溶月手握成拳,恼怒地瞪向他:“世子不知什么叫做君子应当进退有度吗?!” 两人离得近,不止是秦津急促的呼吸声,薛溶月仿佛能够听到在他宽阔紧实的胸膛下,那颗也在急促跳动的心。 因呼吸急促紧绷,秦津眼尾泛起了红,他深邃的目光中翻涌着浪潮,目光如同定在薛溶月脸上一般,下颌绷紧,完全不给薛溶月任何转移话题和逃避的可能:“薛娘子为何避而不答?是不知如何回答,还是不敢回答?” “薛娘子现在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在生气?”无需回答,秦津已经证明他早已将君子进退有度抛诸脑后,此时,他已经无法维持往日的淡然冷静,难掩躁动急切,执着渴求一个梦寐以求的答案,“如果是约法三章,定下两年期限的未婚妻身份,此时,我已经解释清楚,你不会再生气。” 头一次,薛溶月在秦津身上感受到十足的压迫感,秦津的目光中无处遁形,也是头一次,她不敢回视秦津咄咄逼人的目光,只能嘴硬道:“你又不是我,怎知我不会再生气?” 一道道粗重的呼吸声下,秦津缓缓地笑了:“薛溶月,我远比你想象的还要了解你。” 薛溶月呼吸一滞,心更加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在宫中,我看着那位亦步亦趋,不知羞耻跟着你的小跟班,明知你绝对看不上他,也不会搭理他,可心中就是不舒服,以至于后来每次见到他都深觉碍眼。” 薛溶月一愣,思绪尚未转过弯来,她不明所以地看向秦津,听着秦津这些可谓是剖开肺腑的言语,指尖在发颤。 秦津将隔在两人中间的那层窗户纸彻彻底底地撕开:“因为我从来不止将你当作陛下赐婚的未婚妻,也从未想过成亲后与你只度过两年。” “薛溶月,我从始至终,都只想要与你长长久久。” 薛溶月瞳孔瞪大,目瞪口呆地看着秦津,完全被这句直白的话给砸的晕头转向,可秦津并没有因此放过她,将那颗往日遮遮掩掩的心取出,每一个字都是炽热的:“所以,我厌恶每一个对你居心叵测的人,警惕每一个靠近你的人,会担心你喜欢旁人,会耿耿于怀你口中的两年期限。” “那你呢?” “薛溶月,那你呢?” “你为什么不敢回答我,你今日前来,真的只是因为担心我违背签下的约法三章吗?” “为什么我解释后,你还是会不开心?” “你今夜在以什么身份质问我?” 薛溶月指尖 用力地攥紧手中的帕子,秦津迫切的、执着的、压抑的、近在咫尺的质问声令她耳畔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来气。 她思绪很乱,下意识想要逃避,逃避秦津今夜反常的逼问,逃避这一声声令她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作答的问题。 更逃避心中那道呼之欲出的答案。 她想要起身,可秦津将她极为霸道的圈了起来,秦津宽阔的身躯似是一块烧红的炭火,令她不敢触碰:“让我......让我想想,让我想一想......” 喉结上下狠狠滑动,秦津绷紧的脖颈上青筋更加凸起明显,他深吸一口气,纵使满腔迫不及待,到底还是不忍心反反复复的逼问她。 缓缓直起身子,他退后一步,不再阻拦,看着薛溶月慌忙站起身离去,低沉的声音颤抖,带着浓重请求的意味,最后一次发问:“真的,不能给我一个答案吗?” “告诉我,你今夜到底在以什么身份质问我。” 薛溶月脚步猛地停顿下来。 不远处桌案上摆放着一枚铜镜,将她狼狈离去的身影照的一清二楚,还有身后那道滚烫的视线。 要这样落荒而逃吗? 薛溶月咬着下唇,身后那道直白的目光令她背脊紧绷。她双唇轻轻嗫嚅,想要开口说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身前的门被大力拍响,随即净奴着急恐慌的声音响起:“娘子,不好了,薛府出事了!” “有人击鼓鸣冤,状告薛家通敌叛国,草菅人命,禁卫军已经前去将薛府围住了!” ----------------------- 作者有话说:世子超在意那个两年期限的,别担心,小月确认明白好自己的心意后,就会继续开启训狗日记了~[撒花] 第94章 开始修正 夜色低垂,阴云密布,极具危压地盖在长安城上方。长风呼啸宣泄不止,庭院中的老树左歪右斜,被摧残至失了往日的青翠,枝叶垂洒一地。 寝殿内很静,虽门窗紧闭,却难掩外面喧嚣的风声,一盏盏烛火被点亮后下人垂首退下,举止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即便退出寝殿后他们也不敢交谈,彼此对视一眼,又连忙恭瑟瑟地低下头。 沉沉死寂笼罩在寝殿内,如同一根绷紧的弓弦,处处揣着惴惴不安的紧绷。御安长公主拧着眉心,热茶放在嘴边却始终未能入口,呐呐道:“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薛溶月也想要问。 指尖紧紧刺入掌心,尖锐的疼痛却并没有让薛溶月缓过神来,她大脑混沌,思绪乱如麻,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然而事实就摆在面前。 御安长公主派去打探消息的下人脚步匆匆进来回禀,将这场猝不及防的状告事无巨细讲来—— 状告之人名叫刘元虎,乃是薛修德的旧部,曾深受薛修德信任,后因贪功冒进被薛修德责罚,一条腿就此落下残疾,再也无法领兵打仗,本在老家桦南县修养,如今千里迢迢入长安,只为揭发薛修德数条罪状。 他跪在京兆府门前大声控诉薛修德数条罪状,不少百姓亲耳所闻,顿时掀起轩然大波,之后便被带入京兆府内。 这数条罪状涵盖许多—— 勾结山匪生事、通敌卖国、草菅人命、克扣军饷等,桩桩件件骇人听闻,其中还有一条——利用山匪杀害亲子薛怀瑾,与此同时,被关进执卫司中严加审讯却迟迟不曾开口的高洪锡也终于按捺不住松口招了,供词同样直指薛修德。 勾结山匪,利用山匪杀害亲子。 御安长公主心中五味杂陈,放下手中茶盏,忍不住看向薛溶月。 薛溶月脸色苍白如纸,连往日娇嫩的唇瓣在此时也彻底失去了颜色,她神色恍惚,额上密密麻麻的细汗滚落下来,整个人仿佛是刚从冷水中被打捞起来一般。 嘴唇嗫嚅,御安长公主思来想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更重要的是,眼下还有最紧要的问题压在心头—— 刘元虎的状告到底是否为真?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99节 若为真,薛修德死不足惜,可薛溶月该怎么办? 她可是薛家女。 她是薛家女,薛修德所犯下的种种罪行她一个不受待见的女儿如何能够左右,又怎么会参与其中,可她......是薛家女。 若为真,薛家必然要因薛修德而遭受灭门或株连之刑罚,到时候薛溶月该如何是好? 即便她与秦津被陛下赐婚,可婚期定在明年开春,如今婚事未成,一旦薛修德获罪,陛下还会放任她独善其身吗? 这个问题,御安长公主暂时得不到答案,薛溶月也得不到答案。 外面阴云密集,长风不止且越发激烈了起来,夜风不断撞击着门窗,丝丝缕缕的钻入,潮湿冷意贴着肌肤,令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薛溶月心中很乱,指尖在发抖,一股股沉闷的窒息涌上喉咙,让她完全说不出来话。 思绪一会纠缠在薛修德勾结山匪杀害亲子的状告中,一会又飘向如今自己的处境当中,薛溶月仿佛身处悬崖边,前是万丈深渊,后是恶狼虎视眈眈。 而这些最终都化成了一个念头——为什么会这般快?! 落水时,系统亲口所说,这些事情发生在两年后,所以她才能有逆天改命的机会,才会有接下来一系列的系统任务,可为何落水一事仅仅过去数月,这些触目惊心的罪名便已经铺天盖地压过来了。 而且,薛溶月敢确保,原著剧情也就是上一世中,对于薛修德的指认绝对没有谋害亲子这一桩罪名。 原因其一:兄长的死因是经过了修改。 原因其二:若是有这一桩罪名,在原著剧情中不可能不会被提及。 不仅是谋害亲子的罪名,还有勾结山匪,草菅人命、克扣军饷等其余罪状在原著中都没有提到。 这一世,为何会多了这么多新的指控? 薛溶月心下疑窦骤生,总觉在这千丝万缕下埋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可眼下她根本无法在这猝不及防中立刻整理好这千头万绪,挖掘出被掩埋起来的端倪。 因为有更迫在眉睫的处境摆在眼前。 事至如今,她已经一脚踏出了悬崖边,另一只脚面对着即将扑上来的恶狼,无法进退。 “殿下不好了!禁卫军不仅将薛府围住,将薛将军捉拿下狱,如今更是派了一队人马,往府上来了!” 进来通禀的下人头抵着地面,声音颤抖。 女官闻言脸色大变,看向身前的御安长公主,也不禁慌了神:“殿下......” 净奴身子一软,险些跪倒在地,眼前一阵阵发黑,忽而有一双手用力搀扶住她的双臂,阻止了她摇摇欲坠往下滑的身躯。 她猛地抬头看去,一张身契率先出现在她眼前。 薛溶月紧抿双唇,灰白的面色此时透着一股近乎决然的平静:“你走吧。” “娘子!”净奴反应过来,眼泪顿时流了下来,低吼出声,“您让奴去哪里?!” “天南海北,总有容身之地。你不是薛府的下人,趁着禁卫军还未至,赶紧离开吧。”薛溶月别过脸去,不再看她,粗暴的将这张身契塞进她的手中。 “我不走!” 净奴想也没想,将塞进手中的身契仍在地上,仿佛那不是一条活路,还是烫手的山芋。 这也是头一次,净奴不愿听薛溶月的吩咐安排,她红着眼眶,一脸倔强地瞪着薛溶月:“我自幼跟着您,早已视您为血亲,可您现在却想要赶我走?我绝不会离开!” 心如刀绞的酸涩涌上眼眶,原著中关于净奴惨死的描写每一个字都清晰的印刻在脑海中,薛溶月此时只恨,若是早知系统两年的倒计时如此不靠谱,她应当早些为净奴安排好去路,而不是如今如此匆忙的分别,连再多一些财帛都无法为她准备。 面对净奴执拗的不愿离去,薛溶月着急到怒不可遏:“留下来?你可知留下来会白白搭上一条性命,为何有活路不走,偏要去送死!” “我要陪着娘子,哪怕是送死我也心甘情愿!” “你!”听着长公主府前院已经响起的躁动,薛溶月霍然起身,想要将净奴打晕后送出去。 净奴显然察觉出了薛溶月的意图,她连连后退两步,拔出发髻上的簪子,尖细的一头狠狠压上脖颈,顿时划破肌肤,鲜血流了出来。 泪水滴落,与指尖上的鲜血融合,净奴红着眼,一字一顿:“若是娘子执意要赶我走,我宁愿今夜死在这里!” 薛溶月脚步停下,不知何时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也不由掉落下来,更为汹涌的情绪再次将她 淹没,她连嘴唇都在发抖。 “好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给我安生些,不要再胡闹了!”御安长公主忽而起身,目光扫过相对垂泪的二人,定格在薛溶月脸上几瞬后,迈步朝外走去。 “殿下......” 薛溶月转过身去,瞧着御安长公主的背影,眼泪如同夏雨般一旦落下便不可收拾。 “秦津已经进宫去面见陛下,在陛下没有明确旨意要你入狱前,不论是谁来,我都不会让他们带走你。” 推开门,一声闷雷骤而自阴云中炸响,大股的凉风涌了进来,卷起桌案上的纸张四下飞散,御安长公主脚步暂缓,微微侧首看向薛溶月,她的声音发沉:“可我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不管私下与薛溶月多么亲厚,可她到底都是皇室公主,不可能违背天子的诏令圣旨,即便贵为长公主,她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薛溶月身子轻颤,愣愣地看着御安长公主,随即擦去眼角滑落的泪水,垂首,郑重的向御安长公主行了一个大礼:“如此,便足够了。” 前院已经彻底乱了起来,显然是禁卫军已至,前来通禀的下人急匆匆跑过来,还未开口,便被御安长公主挥手止住,随着脚步声远去,御安长公主的身影彻底与夜色融为一体,直至消失在长廊尽头。 女官上前将薛溶月搀扶起来,目带疼惜怜悯,可左思右想,确实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劝慰。 缓缓叹了口气,她端上来一盏热茶放在薛溶月手边,道:“秦世子不知拿了物什进宫,走时还特意请求殿下好生照料娘子,不要放娘子孤身一人,想来定是胸有成竹,还请娘子暂且宽心。” 随即,她站起身来也去往前院。 事到如今,薛溶月反而彻底平静了下来,纵使心头仍泛着冷意,却没有先前那般慌乱了。她抬眼看向窗外,只见前院阵阵火光冲天,依稀可听脚步声、争辩声传来,似是有人想要闯入此处被阻拦。 净奴听的心慌,不由提议道:“娘子,不然我们一起跑吧。” 薛溶月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净奴也知此言无异于天方夜谭,又担心薛溶月会旧事重提,咬唇朝外走去:“我去打听一下消息。” 说完,根本不给薛溶月开口的机会,便脚步匆匆离开。 寝殿门再一次合上,却掩盖不住前院的对峙。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不知御安长公主到底说了什么,片刻后,一队禁卫军忽然声势浩大地闯进了院落内,透过窗户可见人人佩戴利剑,威严森森。 他们将院中侍奉的下人一并赶了出去,随即推门目光冷冷扫过,确认薛溶月还在寝殿内,但却没有立刻动手抓人,而是又退了出去,严守在院外。 薛溶月很清楚,他们在等圣上的旨意。 望着身前热气氤氲的茶盏,薛溶月目光幽幽,她伸出手,触碰盏壁,僵硬的指尖终于有了丝丝缕缕的温度。 当然不能跑。 先不说能不能跑的出去,即便能不知不觉跑出长公主府,跑出如今戒备森严的长安城,然后呢? 一旦真的跑了,无疑是自寻死路,待衙门的通缉令下来,她又能躲到哪里去? 掌心紧紧贴在盏壁上,薛溶月垂下眼,不禁再次陷入了沉思—— 为何会发生的这般突然? 指使刘元虎前来状告的幕后之人又是谁? 原著剧情明确写着两年后薛家会被人状告因此灭门,而对比眼下,足足提前了一两年,若非如此,也不会让她如此被动。 而虽不知薛修德到底有没有犯下通敌卖国一事,但两年后薛家被灭门极有可能是太后一党落败,被陛下清算导致。 可现在呢? 如今太后一党与天子一派斗得如火如荼,薛修德作为太后手中最有力的一张底牌,竟在此时被扣上这么多罪名,到底是谁授意? 陛下吗? 刘元虎腿上有旧疾,且家境清寒,若是无人相帮,恐难以千里迢迢入长安。 而他跪在京兆府前大声口述薛修德的罪状,期间不知吸引了多少百姓,却无衙役立刻将其带进去,直到整整过去一刻钟后,衙役方才姗姗来迟,很难不让人揣测。 可若真是陛下所为,为何还要与她和秦津赐婚?为何还要放任她暂居长公主府,难道只是为了暂且稳住薛家吗? 而且,若真是如此,到底又是什么催化了陛下提前对薛家动手?对薛修德动手? 灼烫之感令薛溶月从思绪中抽离,她皱起眉,将那本随身携带,发烫的原著册子从袖中取出。 翻开一看,果然,新的篇章已经浮出水面,五个黑字争先恐后钻入薛溶月的眼眸中—— 【薛溶月之死】 与此同时,系统尖锐刺耳的警报声也在此刻拉响—— 【经检测,原著主要剧情发生错乱!】 【原著主要剧情发生错乱!】 【原著主要剧情发生错乱!】 【已开始修正!】 ----------------------- 作者有话说:真的进入完结倒计时了,如果能够每天按照我的章纲来写,大概本月15号就能正文完结了[化了] 晚安,明天见[害羞] 第95章 薛女之死 【薛溶月之死】 深夜如浓墨泼洒,不透一丝光亮。骤雨落了两个时辰,起初只不过是稀稀疏疏的冷雨,此时却渐起滂沱之势,将一束束亮起的火把浇灭。 檐下最后一丝烛火也在漂泊的风雨中熄灭,黑云层层叠叠压在长安城上方,恨不能倾斜而下,争先恐后的雨珠砸在盔甲上,伴随着一道当空劈下的雷电,将绵延在长街黑压压的禁卫军照亮。 “将军!” 忽听策马狂奔声自身后响起,一人踏破雨幕而来,声音渐近,打破了眼前死寂般的僵持。 野猫受到惊吓,凄厉的惨叫一声,跃下墙头,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少年高坐大马,手握缰绳,挺拔的身姿如一把出鞘的霜寒利剑,不动如山,直直矗立在风雨当中。 “讲。” 来人翻身下马,行礼恭敬禀报道:“陛下有令,抄查将军府,捉拿薛修德及其子侄和亲兵,女眷奴仆一律关押在府,听候处置。” 豆大的雨水顺着鼻尖往下滑去,沉重的盔甲承受着雨珠一次次的敲打,秦津睁开双目,双眸比无边的夜色还要黑沉。 他抬起头,望向昔日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00节 风光显赫的门楣,眼底没有丝毫的情绪温度,像是一座冰冷的雕塑。 “将军?” 来人低低唤了一声。 寒雨细细密密地落在少年桀骜野性的眉眼,他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眼底锐利的冷光已经不加掩饰。 秦津沉声下令:“进!” 整齐划一的应声顿时响彻雨夜,如同尖锐的鼓声,瞬间盖过黑云层中炸响的闷雷声,听的人心惊肉跳。 守在薛府大门前的禁卫军如黑云压境,长驱直入,早已被控制住的门房见状赶紧跪了下来,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看似平静的偌大薛府蓦地乱了起来。 犹如巨石投入水面,掀起轩然大波,惊呼声、求饶声、呵斥声就此打破雨夜的寂静。 下人惊呼不止,瑟缩不已,不禁抱成一团,在禁卫军的呵斥声中齐齐跪了下来,不敢抬头。 薛修德收在身边的养子、亲兵闻讯赶来,不等厉声怒骂,便被禁卫军拿下。 其余几位亲兵见状顿感心虚不妙,惊慌失措下欲转身逃跑,甚至想拿刀伤人,却被先一步而来的刀剑割断脖颈,双眼瞪大,身躯无力地倒了下来。 “哐当”一声。 一方厚重的托盘重重砸在地上,摆在上面精美可口的名酒与瓜果洒落一地,滚滚而下。 醇厚芬芳的酒香却掩盖不住这风雨已至的紧绷与血腥,密缀如珠的葡萄摔在地上很快便被纷杂慌乱的脚步踩碎成泥,在一道道惊恐不安的尖叫声中,雨水冲刷着血水,蔓延流去。 疾风骤雨浇灌在庭院中,青树不堪其扰,枝叶纷纷垂落下来,落了满地,不知从哪里掉落一颗浑圆硕大的珍珠,顺着血水滚落至院中那具醒目的尸身旁。 往日的珍贵物件,在此时早已无人在意。 华美的摆件、名贵的器皿、秀美的庭院、精育的鲜花、巍峨的假山、郁郁葱葱的老树......这些往日用来彰显身份的物件在此刻碎的碎、摔的摔、乱的乱、倒的倒、无一不在见证着薛家已经到来的衰败。 目光所及也不再是精致、鲜亮、气派,而是满目疮痍,那一声声惊恐到极致的惨叫声成了雨夜最令人骇然的响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双玄靴踏着昔日高高在上的门楣,踩着血水走来,缓缓停在纷乱的庭院中。 大雨倾盆,雨水飞溅,一遍遍冲刷着这座昔日门庭若市的府邸,曾经雕梁画栋、飞檐翘角的薛府再不复从前的煌煌荣光。 也无人敢直视庭院中这道锐不可挡的高大身影。 声色俱厉的呵斥声伴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秦津掀了掀眼皮,目光扫过被禁卫军捆绑起来,满脸愤怒的薛修德。 此时的他再不复从前那般盛气凌人,狼狈二字牢牢笼罩着他。 “秦津!” 薛修德怒不可遏,浑厚的声音却不似平日倨傲:“你忘恩负义,竟忘记了昔日我对你的恩情,忘记曾与我儿一同在我膝下学武的日子了吗?你怎能如此无情无义!” 这一声声的怒吼震耳欲聋。 纵使心中早有预料,可等屠刀架起时,薛修德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这个结局。 望着眼前已经展露锋芒的少年,薛修德怒目圆睁,眼中不止有惊恐愤怒,还有他自己不愿承认的妒恨和忌惮。 他很清楚,眼前的少年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任他们揉搓摆布,泼脏水而无能为力的稚童。 一年前,边杉来犯,秦津率兵三千,歼敌万人,俘虏上千余人,牛羊数万。 这是他的成名之战。 数月后他更是神兵天降,率兵大破敌军王帐,歼敌数万,俘虏边杉大王子阿鲁达和大将克兰其、鲁尔思等,俘获牛羊数十万只,将边杉就此逐出漠岚一带。 刀斩敌首、血溅硝烟。 那一天,秦津之名威震边塞,就连塞外的漫天黄沙都牢记住了这个名字。 为了阻止他的长成,他们费尽心思,用尽手段,可最终还是徒劳,他们已经无能为力。 捷报传回长安时,天子大悦,百姓欢呼,待凯旋时,天子亲迎,禁军垂首,何等风光。 秦津威名震慑的又何止是塞外宵小,老将垂暮,血性不再,那天他看着高坐大马上的桀骜少年,不由退后一步,深深的无力席卷全身。 他怎能不妒?又怎能不恨?! ...... 秦津神色淡漠,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庭院,那段被深深埋藏在脑海中的记忆不知不觉浮现出来—— 曾几何时,庭院中这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也出现过他攀爬的身影。 回廊的尽头有过他来来往往的脚步。 屋内那张桌案上摆过他爱吃的糕点和饭食。 屋檐上落下过他抬头望月的影子。 还有...... 某一间院落的梳妆台上,有他送来的,琳琅满目的首饰珠宝。 ...... 追忆不过一瞬,秦津没有任何波澜,至少表面没有。最终,他看向面容扭曲的薛修德,目光始终冷淡疏离。 他问:“那你可还记得你做下的恶?” 在长安城中,在行军打仗途中,在班师回朝途中,又多少次薛修德安插进来的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快要数不清了。 又有多少情意能经得起如此消磨? 薛家早已不是记忆中的薛家,曾几何时,提起薛修德他不再敬佩,提起薛家他不再怀念。 他们之间已被隔阂仇恨填满。 薛修德显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脸色剧变,瞳孔猛缩,一串串冷汗自额角滑落,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汗水。 最终,他无力地闭上双眼,面露颓废。 在这一刻,如水的弹幕冒了出来—— “笑死,薛修德还有脸问,他可没少害秦津,远离薛家,秦津发现外面根本没下雨。” “薛修德到底真的叛国了吗?他可是女主父亲,要是真叛国了,女主接下来还复什么仇?” “薛家除了女主和早死的薛怀瑾,剩下没一个好,尤其是薛溶月,砍头别忘了薛溶月。” “还好她作妖,女主没有名入薛家族谱,不然也难逃一死。话说薛溶月是不是也在族谱上被除名了,不会不用死了吧?” “别啊,求她赶紧死。秦津赶紧去道观把她抓走,她之前也可没少祸害秦津,险些害死秦津。” “想想还挺爽的,之前薛修德和薛溶月作恶秦津,如今都要落到秦津手里了。” “秦津肯定恨死她了,现在复仇归来,绝对不会放过她。” “......” “带走。” 平静的声音宣告薛修德的结局,秦津冷冷命令道。 随即他不再看眼前狰狞的面孔,只是在目光垂下时,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地面,发现那颗滚落在脚边的珍珠。 秦津一愣,剑眉微微拢紧。 他觉得眼熟,忽地弯腰,修长的指节捏起珍珠,放在眼前若有所思的打量,不合时宜的话语就这样钻入了脑海中—— “我真不是故意把这玉簪折断的。” “你说不是故意就不是故意的了?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支玉簪!” “我赔给你好不好?” “不要!” “不止是玉簪,我再赔给你一匣珍珠好不好,你不是说缺珍珠制成的手串?”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要生我的气,不理我了好不好。” “你要是真能赔我一匣珍珠,我就原谅你。” “一言为定!” 血水敷在这颗圆润饱满的珍珠表面,不动声色地浸透秦津的指尖。 深邃幽暗的双眸定定地看着这颗珍珠,秦津眉心忽而狠狠抽动一下,一股莫名的情绪突然涌来,在心底翻出一道浪花。 握着珍珠的指尖骤然收紧,秦津尚未理清这股莫名的情绪是什么,心底已然泛起浓烈的抵触,好似冥冥之中有所规定,这股情绪不允许、不能、也绝不应该出现在他心里。 “将军,薛修德养子及其亲兵已尽数被拿下,女眷也被圈禁府上,只、只剩一人......” “......是谁?” “永安县主。” 永安县主。 这四个字落下,仿佛将禁锢在心头的一层浓雾拂开,在更为浓烈的情绪涌上来之前,浮现在脑海中的是那一张许久未曾出现的面孔。 那张纵使被刻意遗忘许久的面容在骤然想起时,依旧明媚动人,她似是弯了弯眉眼,笑着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秦津呐呐自语。 麻木许久的心霎时剧烈跳动起来,连带着呼吸都不再平稳无波,秦津剑眉皱紧,眼底闪烁着迷茫。 他一手覆上胸膛,似是想要将这突然疯狂跳动的心按住。 而无数如同雪花般的回忆,在此刻不由分说落了下来。 时常出现在梦中,或清晰或朦胧的娇俏声音在此刻也终于寻找到了主人。 在恍惚中,秦津陡然不安的发现,在他被条条框框,以及那些能够看见不能看见的规矩束缚时,那些或愤怒或伤心或狼狈或喜悦的种种情绪,都是由同一个人带给他的。 为什么? 没有人给秦津这个答案,耳畔边只有猝不及防下,带着慌乱急促的心跳声。 “将军?”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01节 听不到回答,下属缓缓抬起头来,却不由愣住。 是什么让一位在战场上面对千万敌军毫无惧色的将军面容苍白? 【经检测,角色[秦津]再次出现失控风险,现必须进行修正。】 一道虚无冰冷的机械音骤然响起,席卷天底下每一个角落,在这之下,组成这个世界的,万千如同提线木偶的角色皆被按下了暂停键。 ——长风止。 ——雨珠停。 ——鸟雀悬。 ——万物寂。 这道响彻大地,却又无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落下后,很快,那股在设定之外,不该存在,又疯狂在心间翻滚的汹涌情绪立刻被剥离出躯体。 秦津面色再次恢复如常。 他看了一眼手中这颗不起眼的珍珠,随手将其抛到下属怀中:“陛下旨意为何?” “陛下命令为薛家满门,且已削去薛家娘子‘永安县主’封号,夺其岁禄。” 秦津迈步朝府外行去,闻言漫不经心道:“那就擒来。” “是!” 长安城外的夜比城内更加深重,青衡山上,长风不休,骤雨纷纷,一道银蛇般的闪电划破暗夜,照亮肃穆的禁卫军,大雨下,森森玄甲上浸出冷硬的寒光。 道观矗立在山顶中,烛火在风雨中隐约可见,青瓦被夜色侵染的发黑,几块破碎的瓦砖松松垮垮悬着,檐上萧条的枝叶随着狂风不安地漂泊。 副官翻身下马,手扶腰间刀鞘,上前敲门。 “哐!哐!哐!” 沉重的敲门声震响。 脚步裹在雨声里,由远及近而来。待门刚打开一条缝隙,不等道童小心开口询问,便被同样守在一旁的执卫司用力将门踹开,紧接着,执卫司、禁卫军一拥而上,在惊呼声中,冲进道观中拿人。 “秦将军。” 曹明煜驱马上前,冲道观前的秦津微微一笑道:“您也是来捉拿薛家二娘子?” 雨珠前赴后继的从秦津冷峻的面容上滑落,他薄唇微微勾起,不置可否道:“看来曹大人也是了。” “薛女与两桩命案有关,我奉陛下之名将其捉拿下狱。”曹明煜说。 “是吗?”秦津神色冷漠,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只淡道,“那真是巧了,我也是奉陛下之命。” 曹明煜笑道:“那便看今夜是谁先抓到了人。” 雨越下越大,却盖不住此刻不安的躁动。很快,入内捉拿薛溶月的禁卫军和执卫司前后脚又冲了出来,神色凝重,他们手中抓着一人,却并不是薛溶月。 “大人,薛女并不在道观中!” “将军,薛女跑了!” 被提出来的道长惊骇不已,颤抖着跪下来:“禀告两位大人,在一刻钟前,薛家娘子还在道观中,谁知,一个不留神,人竟不见了。” 不止有道长被提了出来,还有屋中,薛溶月留下的物什都被一并搜罗出来,扔在空地上。 秦津目光划过,听下属回禀道:“屋内的茶水还是热的,想必是薛女听到动静后匆忙逃离,道观前门被我们团团围住,无路可走,只剩下后门,通往后山,还请将军下令,命我们前去追捕。” 秦津收回视线,甩了甩手中的马鞭,微微颔首。 那厢,曹明煜亲自入内查看后,果然发现了薛溶月离去的行踪和方向,他快步行出,与秦津告辞后翻身上马,朝后山追去。 或许是行色太过匆忙,一张画像自曹明煜袖中滑落,他却无知无觉,策马远去。 那张画像就这么被长风卷着,如同枯黄落叶一般飘到了秦津马下。 ——画像上的人是薛溶月。 那是一张用来捉拿薛溶月,而绘制出来的通缉画像。 执卫司的画师技艺平平,只能将五官轮廓大致描绘出来,却无法将她的神韵清晰展露出来。 纸张轻飘飘的落在泥泞中,豆大的雨珠争先恐后砸下来,眨眼的功夫,便将画像中本就不甚清晰的面容打湿,渐渐变得模糊。 可看着这张越发朦胧的画像,秦津握着缰绳的指尖发白,却始终无法移开目光。 他再次失了神。 那股刚刚被剥离,不知名的情绪再次席卷而来,蔓延至全身。 【经检测,角色[秦津]再次出现失控风险,需再次进行修正。】 很快,秦津紧握着的缰绳的手指缓缓松了力道,神色也再次恢复如常。 他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缰绳。 不该出现的波澜再次被及时扼杀,一切好似又恢复了先前的风平浪静。 听着后山处传来的喧嚣,身下骏马不安躁动起来,扬起了马蹄。 而垂眼之际,那张已经模糊到面目全非的画像再次将秦津所有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他身子猛地一僵。 他开始皱眉。 开始垂首。 开始认真打量那幅画像,直到心神一紧,直到某一个人的面容在脑海中再次清晰浮现。 【经检测,角色[秦津]再次出现失控风险,需再次进行修正。】 ...... 不知过去了多久,秦津急促的呼吸终于逐渐平稳了下来。 那张画像彻底被雨水和泥泞销毁,再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秦津的目光恢复以往的冷淡,扫过那滩泥泞时,也不在为此停留。 道观外种了一棵梨树,经过漫长冬日的摧残,枝头落败,摇摇欲坠,本以为已经成了一棵枯树,然而随着春风吹又生,竟又焕发出了生机。 此时正值季节,梨花葳蕤盛放,虽夜风喧嚣,大雨无情,梨花纷纷扬扬落下,可芬芳由在。 掀了掀眼皮,秦津似是嗅到了芬芳,看向那棵孤零零的梨树,在风雨中连同枝叶都被打落。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看着看着,没有缘由的,心忽而一疼。 【经检测,角色[秦津]再次出现失控风险,再次进行修正。】 轰隆一声,闷雷在远山炸响,连带着地面都晃动了一瞬。 冷风咄咄逼人,雨势也越发惊人起来,密密麻麻的雨珠恨不能将天地淹没。 是跪在地上的道长率先发现了不对。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高坐大马,银甲束身,挺拔如青松的少年,被他怪异的举止骇到失色。 一屁股跌坐在地,惊悚油然而生,他甚至不知该如何描绘眼前的古怪。 秦津眼珠下移,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关,脖颈一寸一寸地弯了下来,他僵硬着低下头,想要去看马蹄下那堆从薛溶月屋中搜出来的,那只脏旧的布偶,可目光刚刚触及,无形中好似有一股力量,迫使他猛地收回目光,抬起头来。 然而下一瞬,他又一次一寸一寸,机械般僵硬缓慢低下头,执着的想要去看那只布偶,然后又猛地直起脖颈抬起头,将低头的动作再次修正。 可是,下一瞬,他又开始不受控制,重复着低下头...... 一次,二次,三次,四次,五次...... 如同檐角松了的铜铃,晃到半空突然僵住,然后一次次重复着方才的荡起和垂落。 又似是机巧木偶断了机括,在卡顿中,木偶一遍遍的抽搐。 夜风呼啸而过,烛火幽微明灭。 后山处亮起火把,隐隐约约的人声随着风吹了过来,却听不真切。 道长眼睁睁看着秦津就这样一次次僵硬机械地低头,又猛地回正,然后不断重复。 他手脚冰冷,心跳快到甚至无法喘息。 【嘀——!】 【警告!警告!警告!】 【经检测,角色[秦津]出现严重失控!】 【经检测,角色[秦津]出现严重失控!】 【经检测,角色[秦津]出现严重失控!】 【角色[秦津]已冲破人物设定,觉醒自我意识,且无法再次修正!】 木偶身上的提线在这一刻被彻底斩断。 下一瞬,只见马背上的少年脸色剧变,面露惊慌,他猛地勒紧缰绳,马鞭划破雨夜,骏马如断弦的利箭朝后山狂奔而去。 【剧情错乱!】 【经检测,原著主要剧情发生错乱!薛溶月之死剧情更改!】 ----------------------- 作者有话说:在章纲中这章内容其实还没有完,且还有很多,但今天实在写不完了,泪目 第96章 换一人生 “轰隆——!” 一声闷雷自层层黑云中骤然炸响,震得枝叶簌簌下落。 夜色浓重,八方风雨,风雨飘摇的深夜,青衡山上脚步声匆匆,处处彰显着震荡与不安。雨珠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将连绵不断的远山轮廓都模糊掉。 然蜿蜒崎岖的山道上,竟有一人身骑大马,冲破雨幕。 马背上的少年轮廓锋利,朱红披风扬了起来,像一簇燃烧的火焰,在疾风下猎猎作响。 “这处脚印清晰,薛女定然进了林子没多久,我们快追!” “这里发现一段布条,许是薛女匆忙逃跑时不慎被树枝挂烂留下来的。”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02节 “此处有血迹。” “快去禀报大人,前面不远处有座破庙!” “破庙檐下有泥泞和鲜血,薛女定然藏身于此!” 轰隆隆—— 闪电遥遥劈下,将拔地而起的密林照亮,嶙峋盘虬的枝桠包围着那间破庙,密密麻麻的树影婆娑。 修长的指节勾住那条尚存余温的灰白布条,曹明煜眼皮微抬,幽深的目光看向那座破烂不堪的庙宇,薄唇轻轻勾起,眼神中露出势在必得的冷光。 他问:“禁卫军与秦津在何处?” 下属垂首,单膝跪地答道:“禁卫军方才还在搜查林子,寻找薛女下落......” 话音稍顿,下属狐疑地看向身后:“却不知为何,此时竟然没有跟上来,秦将军则是一直守在道观,并未前来。” “罢了,即便没有秦津与禁卫军的见证,也更改不了眼前的这个结局了。” 曹明煜叹息一声,蹲下身子,从怀中掏出一物放进下属手中,浑厚的嗓音随即在下属耳畔响起:“抓捕薛女时,记得亲自将此物放进薛女身上。” 下属一愣,看向手中的一半玉佩。 ——执卫司近日有一桩久未破获的大案,这是凶犯遗留下来的那枚玉佩的另一半。 曹明煜掀起眼皮,看向那座破庙:“既然都要死了,不如让她死得再有价值一些,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会让她死前少受些折磨,以作报答。” 他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下属听着这落在风雨中轻飘飘的声音,不禁吞咽了下口水,莫名有些不寒而栗,低头应是。 惨白雷电从云层深处猛地砍下,如利剑出鞘般划破阴沉深重的夜色,刹那间,眼前密林亮如白昼。 薛溶月迟钝地抬起头,看向窗外。 从幽不见尽头的静谧林中,她看到了临近的结局。 左膝被尖石划破,不断往下淌着血水,薛溶月脸色苍白如纸,眼底渐渐涌上一股愤怨悲哀。 她不明白。 不明白为何自己千方百计,费尽心机,却依旧无法更改命运,无法逃脱将死的结局。 她不甘心。 可她已经跑不动了,也无路可逃了。 前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身后是穷追不舍的禁卫军,而她在被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石子绊倒之后,竟血流不止,全身都失了力气,两条腿不受控制,再难迈开步子逃命。 就好像是命运已经注定了今夜她的死局,所以她无法再反抗,而再多的挣扎也是徒劳的。 眼前已有数道黑影层层逼近。 眼皮颤抖着闭上,一行清泪滚滚而下,薛溶月满腔的愤恨最终都化作了无可奈何的绝望。 一道道黑影矫捷地行出密林,拔剑声接二连三响起,连雨声都无法再将其掩盖,雨珠滴落在剑刃上,寒光毫不留情自薛溶月眉眼间闪过。 破庙虚掩的门形同虚设,只需轻轻一推,便可将结局书写。 屠刀已经悬颈。 那就这样吧。 薛溶月想,如果无论如何都无法更改命定的结局,那就这样吧,她认命了。 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痕,薛溶月睁开眼,平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细微的脚步声越发临近。 “铛!”的一声,一支利剑忽而刺破雨幕! 箭镞撞上剑刃,迸出的火光在雨下转瞬即逝。 在这摧枯拉朽的力道下,下属禁不住往后踉跄一步,虎口被震得发麻,长剑也从手中脱落,砸在檐下的水洼中,水花四溅。 “——秦世子?” 曹明煜错愕地看着眼前人:“你要干什么!” 秦津放下弓箭,转过身看向曹明煜。 他匆忙赶来,没有穿蓑衣,一身寒气,衣袍在疾风下猎猎作响。浑身浸泡着雨水的凉意,他面容冷峻,每个字都带着狠厉:“曹大人,抓人,为何要拔剑?” 曹明煜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在这寒声逼问下,眉心跳了跳:“自然是担心犯人逃跑反抗。” 犯、人。 握着弓箭的指节猝然收紧,秦津仿佛被触怒了一般,掀起眼皮,神色阴鸷,森冷的目光钉在曹明煜脸上。 “让你的人退下。” 闻言,曹明煜拧起眉头:“是执卫司先找到了薛女,人自然应该由我们带走。” 薄唇紧绷如弦,秦津声音寒若冰川:“是由你们带走,还是由你们抬走掩埋?” 被这般毫不客气的戳破,曹明煜脸色也难看了起来:“还请秦世子慎言!世子当真要与执卫司为难吗!” 直视他愤怒的双眸,秦津不为所动,面容冷酷:“薛溶月我要带走。” “不行!”曹明煜快步上前阻拦,沉声道,“薛女必须由执卫司带走!” 薄唇一寸寸冷冰冰地勾起,秦津下颌紧绷,目光瘆人:“看来,是曹大人执意要与我为难了。” 话音落地,匆匆赶来的禁卫军闻言神色凛然,“唰”的一声齐齐拔剑,剑尖直指曹明煜! 候在一旁的执卫司燕卫见状变了脸色,自然不甘示弱,也立刻拔剑,围了上去,戒备地看着周遭的禁军。 剑拔弩张,各不相让。 犹如一张越收越紧的网,不由分说,将所有人裹进了无法喘息的紧张中。 曹明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大雨滂沱,如鼓声般磅礴的雨点哗啦下坠,不断冲刷着密林枝叶,电闪雷鸣间,震得地面都在颤抖,劈下的雷电也将这一刻的僵持暴露无遗。 不知僵持了多久,曹明煜败下阵来。 如今秦津威名远扬,风头最盛,曹明煜很清楚,他没有与秦津对峙的底气,在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他只得收敛了火气,选择妥协,不再继续与秦津争锋。 上前一步,曹明煜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秦将军,我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曹明煜沉默下来,他缓缓叹了口气,方才反问道:“将军难道不知吗?” 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收拢,秦津心沉了下来。 “执卫司隶属天子,向来都是天子手中剑,天子的圣意,便是长剑所指的方向。” 曹明煜说:“若无陛下旨意,我怎敢擅专,打扰将军执行公务?” 秦津脸色铁青,咬紧牙关,额上青筋直蹦,垂在身侧紧紧握成拳的指节都在咯吱作响。 “今夜多有得罪了。” 曹明煜抱拳一礼,随即朝不远处的下属挥了挥手:“捉拿薛女,带回执卫司审问!” “住手!” 闭了闭眼,秦津冷声呵道,手中的利箭狠狠插入曹明煜身前两寸的老树上,将他拦了下来。 曹明煜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脸色大变:“秦将军,我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一个时辰。” 秦津面无表情,翻身上马,雨水顺着他桀骜的眉眼滑落:“一个时辰后,我会带着陛下的旨意前来。” 马蹄声奔腾,将驻足在密林中的燕雀惊起三两行,盘旋在夜色中,在狂风骤雨中不断前行,最终寻得一处富贵檐下。 雨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自飞檐哗啦啦往下落,形成一片片雨帘,烛火通明的大殿上,一抹明黄的身影正在来回走动。 天子眉宇紧锁,看着跪在下端的秦津:“你在说什么?你忘了她是谁吗,你忘了薛修德犯下的恶事了吗,你竟然要为薛家女求情?!” 未干的雨水顺着秦津锋利的下颌往下落,更显眉眼间的冷冽:“薛修德是薛修德,薛溶月是薛溶月,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天子更添几分怒意:“即便不可混为一谈,那你便忘了这些年来,薛溶月对你行下的恶事了 吗!你当真不知朕为何要杀了她吗!” 脚步声又响又重,天子走下来,恨铁不成钢道:“你对她总是太过心软,以至于纵得她对你越发无法无天,这些年来,她祸害了你多少?你竟然还——秦津啊秦津!你让朕说你什么好!” 这两年来,两人越发针锋相对,水火不容,明明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见招拆招,在你来我往的对决中早已看不到两人身上还有丝毫的情意。 可每当薛溶月真的命悬一线时,秦津又次次执拗的放过了她。 简直是...... 简直是不知让他该说些什么好。 天子冷脸斥道:“若非你如此不争气,我也不至于派了执卫司前去抓人!” 秦津低下头,沉默片刻。 不等天子挥手命他退下,秦津再次开口,语气坚定,声音沙哑:“薛溶月这般做,一定有她的无奈,有她迫不得已的苦衷,有她不能宣之于口的缘由,我相信这不是出自她的本心。” “......” 天子被他这句话惊呆了。 目瞪口呆地看着秦津,一句“你疯了”即将脱口而出又被咽了回去,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一般,天子将秦津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 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好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话:“......你是说,这两年薛女给你下毒、派人刺杀你等等恶毒行径都是有人在强迫她?” “谁能强迫得了她?你为了给她开脱这些鬼话你也说得出口?!” 薄唇紧抿,秦津说:“我相信她。” 天子怒而反笑,连连惊叹:“好、好好好,你相信她,你既然相信她,还跑来找朕求情作甚?便让执卫司好好审审,看她到底有没有做下恶事!” “况且,她是薛家女,薛修德犯下滔天大罪,即便她没有行下这些恶事,也难逃死罪!” “执卫司是何等地方,一旦用刑,谁能招架?难保不会被屈打成招。”秦津猛地抬起头,唇色发白,“永安县主,陛下赐下这份荣宠时不就已然知晓了薛溶月在薛家的处境。” “薛修德不喜她,自与崔夫人和离后,更是变本加厉,从小到大,她没少在薛府受到苛责,磋磨,冷待,半年前,她被薛修德逐出家门,断了父女之情,连名字都从族谱中划掉,早已不再是薛家女了。” 永安县主这个封号不可避免的勾起了天子的回忆,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道孱弱的、脆弱的小小身躯。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03节 御安长公主将人引入殿内叩拜请安,看着跪在地面上的女童,他疑惑地看向御安长公主,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直到女童的衣袖被翻了上去,露出伤痕交错的肌肤。 他惊讶起身,听着御安长公主将来龙去脉讲述一遍,不由叹息。 最终,他在御安长公主的劝说下,赐下了这份殊荣,“永安”二字,也承载着他对眼前沉默倔强的女童,心中所怀的怜惜。 再往前数几年,那时他与太后还没有闹到如此境地,也算母慈子孝,薛溶月与秦津一同养在宫中,他前去给太后请安时,也时常会逗弄二人。 只可惜,到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眼前这个局面。 忆起从前,天子的语气到底是缓和了些许:“话虽如此,只是圣旨已下,且不可开这条先例,否则......” “陛下。”听出天子口中的缓和之意,秦津深吸一口气,将一枚令牌取出,“这是先帝赏赐给臣的免死金牌,言若臣日后行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可将此物取出,饶臣一命。” 天子脸色登时变了。 他已然猜到秦津想要说什么,做什么。 这枚免死金牌确实是先帝弥留之际赏赐给尚为襁褓婴儿的秦津,在秦津真实身份被揭晓时,还曾将此物呈上,但身为人子,自当要为君父守诺,故而他并未将这块免死金牌收回,而是仍交给秦津保管。 那时,他还笑着打趣道:“这块免死金牌为真,朕是认的,若是以后你真的犯下了弥天大错,再带着这块令牌来找朕吧。”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不论是太后当年决意要杀了他,还是围绕着他展开的数不清的风波,九死一生之际都没有让他妥协,也没有让他再拿出这枚令牌,这块免死金牌就好似被他遗忘了。 “这是臣大破敌军,受封时陛下特赐的玉佩、紫袍金带、金刀和金鱼符。” 秦津将一件件象征着地位身份荣耀的物件呈上,每一件都是他出生入死换来的。 身子不可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天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秦津,惊愕道:“......秦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秦津当然知道。 他很清楚,一个听话、懂得进退的臣子才是天子想要的,尤其是他的真实身份还如此敏感,一步踏错,就有可能引起猜疑,可事到如今,他已别无他法。 咬紧牙关,秦津闭上眼,在天子的怒视下,俯首道:“臣愿用免死金牌,以及所有军功、荣誉、身份,换一人......换一人生。” 他低沉的声音响彻大殿,带着恳求,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决:“臣哀求陛下能够宽恕薛溶月,哪怕今后无名、无荣、无立足,臣也心甘情愿。” 他深深地拜了下去,朝高高在上的天子叩首。 天子何尝不了解秦津,他看似纨绔风流,实则是最为桀骜难驯的一个人,骨子里是不容人冒犯羞辱的高傲,这么多年来,何曾见过他如此低声下气地哀求。 “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胸膛都在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天子低吼道:“薛溶月到底是你什么人,你竟然愿意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 *** “你说什么?!” 哗啦啦 狂风不止,阴云密布,闷沉一夜的雨水终于落了下来,先是零星几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后,地面上的雨点便密集了起来,不过须臾,便将地面打湿。 刘元虎状告薛修德,言之凿凿,手握实证,若为真,薛修德自然难逃一死,薛家也要因他覆灭,天子本就在头疼,暗叹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将薛溶月赐给秦津。 谁知刚下令禁卫军围薛家,捉拿薛修德没多久,秦津便入宫了,原以为他是为了那桩婚事而来,谁知—— 夜风长驱直入,将殿内几盏蜡烛熄灭,秦津半边身子落入黑暗,晦暗不明的幽幽微光将他骨相凌厉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深邃。 目光掠过那块免死金牌,天子拍案而起,无可奈何地瞪着他:“你竟然求朕宽恕薛溶月?” “薛溶月到底是你什么人,你竟然愿意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 秦津缓缓抬起头,幽暗的双眸坚定,一字一顿:“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一道雷电自阴云中劈了下来,檐下悬挂的灯笼不安摇晃起来,随后震耳欲聋的闷雷便响彻长安城,听得人心惊肉跳。 “娘子!” 屋内的蜡烛已经熄灭了三两支,净奴推门而入时,风雨一并吹了进来,她却顾不上这些了,神色难掩激动地走上前:“娘子,外面,禁卫军走了!” 薛溶月抬起眼眸,看向门外的风雨交加:“听到了。” “禁卫军离开了,是不是陛下愿 意放过娘子了?” 净奴声音哽咽,上前拉住薛溶月的手,一串串泪水滑了下来:“也不知秦世子到底拿了什么物什去求陛下,陛下竟然真的愿意松口。” 两只冰冷的双手紧紧相握,薛溶月闭了闭眼,口齿干涩,半晌后方才张了张嘴,回道:“......或许是吧.......” 两人紧紧相依,紧握的双手也渐渐有了温度。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在响起,随后越来越近。 薛溶月似是心有所感,睁开眼,站起身刚走出屋子,一道身影便出现在雷雨交加的庭院中。 雨珠顺着秦津高挺的鼻梁往下滑落,被雨水浸湿的锦袍边边角角都在往下淌着雨水,他手中握着来不及放下的马鞭,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目光牢牢落在薛溶月身上。 雷声在庭院上方再次炸响,震得倾盆雨幕都好似跟着晃了晃。 他们的视线穿过雨幕,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长风卷着雨珠扑在两人之间,雾气弥漫,明明只隔了几步远,明明只分离了片刻,薛溶月此时看着秦津,却不禁有些恍惚。 尤其是在看完原著剧情浮现出的新内容后。 她情不自禁地上前了一步,又生生止住,指尖紧紧地抓着门扉,杏眸中是翻涌的情绪。 秦津迈步走了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薛溶月,好似在确认她的存在,她的安危,直到目光从头到脚一寸寸地看下来后,他紧绷的双肩才终于松了下来。 “别怕。”秦津喉结上下滚动,连带着脖颈处的雨点也跟着颤,“我绝不会再让人你担惊受怕,孤独前行。” “我相信你。” 鼻尖涌上酸意,泪水险些因为这句话落了下来,薛溶月深吸一口气,眼尾泛红,定定地看着秦津:“我一直相信世子。” 就在此刻,久违的系统提示音也再次响起——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好感度上升8】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好感度上升10】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好感度上升15】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好感度上升20】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3】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2】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5】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6】 ......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3,目前恨意值为1】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攻略进展为99,胜利就在眼前,请宿主再接再厉!】 ----------------------- 作者有话说:晚安宝子们~ 第97章 呼之欲出 “听说了吗?就在昨夜,薛大将军被抓走了。” “昨夜动静闹得那般大,怎么会不知晓?如今禁卫军还围着薛府,我远远看了一眼,还真是吓人。” “薛将军铁骨铮铮,驰骋沙场,我不信他会行下如此恶事。” “据说状告他的可是他的副官,我看是八九不离十。” “定是此人居心叵测,想要陷害薛将军!” ...... 薛修德这些年保境安民,曾立下战功赫赫,如今虽身老刃断,不复昔日横刀跃马的荣光,但不少百姓对他还是信服的。 故而刘元虎的状告即便再言之凿凿,事情传来后,不少百姓还是心存疑虑,为薛修德叫屈喊冤之人也不再少数。 湖东茶楼,二楼左厢房。 落了一夜雨,潮湿的气息尚未散去,屋檐灰瓦淅淅沥沥往下淌着残留的雨珠,厢房内窗户半敞,凉风涌入,将氤氲的茶气吹散。 薛家一事震惊朝野,长安城大大小小的街巷和东西坊市都在议论此事,玄衣人站在窗边,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着窗台,缓缓地笑了。 他呐呐自语道:“闹吧,闹得动静再大一些。” “这是殿下最爱喝的雨前龙井。” 蒋施彦端着一盏冒着热气的清茶走过来,恭敬地放在玄衣人手边,闻言笑道:“是啊,闹得越大,才会有人跌得越狠。” 玄衣人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他一眼:“昨夜,秦津拿着先帝赏赐下来的免死金牌保下了薛女,你的算盘恐怕就要落空了。” 蒋施彦的脸色有一瞬扭曲,但很快恢复如常:“一时失算罢了,薛二娘子与秦世子不睦已久,只需稍稍挑拨,便会隔阂再生。” “是吗?”玄衣人端起茶盏,轻嗤一声,“可我怎么听说薛女十分不待见你,你几次递了拜帖都没有见到人。” 蒋施彦神色彻底难看起来,唇瓣紧抿,一言不发。 玄衣人大笑,拍了拍蒋施彦的肩膀:“蒋郎啊蒋郎,依我说,你还不如趁着薛家如今落魄,将薛女绑来,也可了却你这桩执念,省得你一直念念不忘,再坏了大事就得不偿失了。” 蒋施彦听出玄衣人言外之意的警告,垂下眼眸,正色道:“殿下放心,我绝不会让薛女坏了我们所谋划之事。” 玄衣人嘴角噙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了她一次又一次,可她若是仍要执迷不悟,那就是自寻死路,便怪不得我不懂怜香惜玉了。” 蒋施彦低下头,应道:“殿下放心,我会劝她迷途知返的。” 玄衣人唇边笑意不改,再度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随即转过身去,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热茶,阴沉的目光扫向窗外。 在他身后,蒋施彦垂下的双目中闪过一丝冷光,静静地看着玄衣人将那盏茶水饮尽。 随着昨夜的那场大雨,属于夏日的炎热被一扫而空,湿漉漉的凉风席卷大街小巷,秋日的画卷渐渐展开。 女官拎着食盒,从茶楼中行出。 听着不绝于耳的议论声,她缓缓地叹了口气,待上了马车回到长公主府时,难免对着御安长公主提了两嘴:“今日外头都在谈论此事,闲话不断,想来这段时日都不会罢休,还是少叫薛娘子出去才是。” 御安长公主揉着眉心:“出去?我只担心她一直闭门不出,那才是真的坏事了。”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04节 想起薛溶月的性情,女官不由再叹了口气:“也是,若是薛娘子肯出门,那反倒不让人担心了。” 御安长公主目光扫过食盒:“你捡两样她爱吃的糕点送过去,代我劝慰一二。” 女官道:“殿下何不亲自前去?薛娘子是听您的话的。” 御安长公主眉心微紧,缓缓叹了口气,终是摇头道:“我只怕她现在不想见我。” 女官说:“怎么会,薛娘子不是那般不明是非的人。” 御安长公主思索片刻,还是摇头道:“罢了,我本也就不善言辞,若是哪句话说的不对,反倒适得其反了,还是你去吧,她待你也亲厚,你说的话她也听。” 女官便垂首应了。 包了几样薛溶月素来爱吃的糕饼,前去薛溶月居住的院落时,便见院中伺候的下人都被遣了出去,正屋内门窗也紧闭,女官心下不由一沉—— 她也算是看着薛溶月长 大的,如何能不清楚,一般如此情景,都是薛娘子心绪极为不佳时,不见人、不出门、也不用膳,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两三日人便要消瘦一圈,再来两日必要生一场大病。 却不成想,待她满怀忧虑上前叩门时,很快,屋门便打开了,净奴见到她福身行礼道:“您怎么来了?” 女官微愣,随即晃了晃手中的食盒,笑着问道:“娘子可是歇息了?” “娘子正在书房练字。” 净奴接过女官手中拎着的食盒,在前引路。 踏入书房,果然便见薛溶月站在书桌前,地面上桌案上已经散落了不少纸张。 女官细细打量了两眼,见薛溶月面容平静,气色还算尚佳,神色也并无颓势慌乱,心中不由暗暗一惊。 她弯腰捡起一张飘到地上的纸张,见上面的字迹也没有失了章法,便笑着问道:“娘子怎么突然练起了字?” “静心。” 薛溶月写完最后一个字,缓缓吐了一口气。 女官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来时想好的劝慰之词在此刻好像都派不上用处了。 薛溶月道:“是殿下派你来看我的吗?” 女官回过神来:“殿下惦记着娘子爱吃湖东茶楼的糕点,便特命奴送来。” 净奴将食盒打开,薛溶月净了手,捏起一块白玉芙蓉糕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待咽下后方才道:“我没事,你且回吧,去回禀殿下,不必为我操心。” 女官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垂首应了,只是转身之际,忽地想到了什么,还是没忍住多说了一句:“近日外头风言风语不断,娘子还是少出门为妙,若是想要什么,只管遣下人去买就是了。” 薛溶月动作微滞,脸上露出一抹自嘲地笑,随即点头应道:“多谢。” 净奴将女官送出院子,再回来时,薛溶月已经踏出了书房,坐在窗下的贵妃榻上。 她说:“我有些饿了。” 净奴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开心起来:“奴这就去厨房为娘子传膳。” 今日一早起身,娘子就去到书房练字,不仅是早膳,便连午膳都没有吃一口,全分给了下人,她正是忧虑不安,唯恐又如之前那般,没有想到娘子此时竟主动开口要用膳,倒叫她松了一口气。 薛溶月摇了摇头:“我想吃你做的糕点,就是在岑洲山上你做的,还有你煮的油爆鳝丝葱油面。” 净奴自然无有不应:“奴这就去小厨房中给娘子做。” 说罢,将女官提来的食盒拿过来:“娘子先吃些垫垫肚子,奴很快就将娘子想吃的做出来。” 待房门再一次合上,薛溶月逆着自窗户中洒下来的日色,单薄的背脊染上一抹金色,更显清瘦。 她从袖中掏出那本原著册子,一页页翻开,指尖摩挲着上面深重的字迹,最终翻到最新浮现出来的篇章—— 【阴差阳错】 [秦府,主院。 “她被关押起来的这段时日,蒋施彦频频去大牢中看望她,头两次还怒气冲冲,后面倒是日渐平和,据我们收买的狱卒所说,两人时常传信,难保不是在密谋什么!” 姬甸看着秦津:“我知道,净奴的死你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亏欠了她,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没有你,她早就死在青衡山上了,你根本就不欠她什么!” 秦津抬头,看向身前的屋子,也不知有没有将这话听进去。 姬甸也跟着看过去,想起将薛溶月从大牢里接出来时,她身上的伤痕,不由叹了口气,到底是软了语气说道:“陛下此举是不妥,可你也看到了,她显然是与蒋施彦这个狼子野心的人站在了一起,你不该再沦陷,将她接回来。” 沉默半晌的秦津终于开口道:“她绝不可能跟蒋施彦站在一起。” 姬甸皱眉:“你因何如此说?” 秦津笃定道:“他是害死净奴的罪魁祸首,薛溶月绝不会跟他站在一起。” 姬甸无奈一笑:“薛溶月如今已经自身难保了,哪里还能顾及一个下人的死活?她被关押在大牢时,你不在长安,无人能帮她脱离险境,这时蒋施彦朝她抛出了橄榄枝,她自然会依附他。” 秦津摇头道:“你不了解她。” 姬甸只觉得秦津执迷不悟,闻言愤愤道:“是你被她蛊惑,失了分寸!早晚有一天你要栽在她身上!” 说罢,拂袖离去。 秦津站在庭院中,挺拔如松的身子一动不动,不知站了多久,他忽而颤栗着抬起手,将脸埋在掌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当然明白姬甸的意思,可是...... 想起得知薛溶月被关进大牢后,他日夜兼程匆忙赶回长安,看着双手抱膝,呆坐在阴暗潮湿的大牢中,一身狼狈伤痕的薛溶月,他心头便升起无法磨灭的怒火与心慌。 只有将薛溶月留在身边,护在身边,他才能觉得安心。 不知在门前又站了多久,秦津推开门,踏入屋内。 女医已经为薛溶月包扎好了伤口,喂了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可她躺在床榻上,即便是在睡梦中,神色也不太安宁,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忽地一行热泪流了下来。 秦津心蓦地一疼。 他弯下腰,轻轻为她拭去眼角流下的眼泪。 可薛溶月仿佛在梦中受到了极大的委屈,泪水一串串地落下,秦津索性搬来一张凳子,坐在床边,守着她,为她擦着眼泪,直到她不再委屈,泪水不再落下来。 可秦津却舍不得走了。 指尖从薛溶月苍白的脸颊上慢慢滑落,秦津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双眸失了往日的锐利,他的眼底不是没有猜疑,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再让薛溶月孤身一人,蹒跚前行。 最终,他宽大的手掌覆上薛溶月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屋内点燃的安神香一寸寸熄灭,窗外的夕阳一并没入远山之后。 薛溶月醒来时,夜色已经笼罩,屋内落入一片昏暗当中,只有窗外悬挂的一盏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她想要坐起身,此时才发现床榻边竟还有一人,愣愣地看过去—— 许是昼夜赶路的缘故,秦津眼下一片乌青,趴在床榻边,睡得虽沉但并不安稳。 薛溶月看了许久,忽而想起蒋施彦曾信誓旦旦的话:“让你下狱是陛下的旨意,即便秦津回到长安又如何?他还能抗旨不成?!能够救你出牢狱的只有我!” 可是秦津回来后,还是第一时间将她从大牢中救了出来。 目光映着秦津安静的睡颜,薛溶月不禁在心中发问:所以,这次你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她深吸一口气,想要将被秦津握着的手抽出来,然而秦津握的太紧了,她用了用力,又担心将秦津吵醒,只得作罢,用另一只手抚摸上秦津的眉毛。 冰冷的指尖缓缓抚平秦津皱紧的眉心,顺着剑眉往下,一寸寸划过秦津深邃的眉骨,高挺的鼻梁,薛溶月心中升起悲哀,连带着指尖都在轻轻颤抖,她呐呐道:“怎么办呢......” 我已经预料到我们两个接下来的结局。 而我,也注定要与你站在对立面了。 一滴泪从杏眸中滑落,薛溶月感受着指尖下的温度,小声说:“对不起。” 静悄悄的屋内,无人可以回答。 薛溶月闭了闭眼,指尖轻轻滑过秦津的鼻梁,最终按在他干燥的薄唇上。 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年,她在恍惚中发觉,在她短短十数载的人生中,不论是失意还是得意,狼狈还是风光,他始终陪在她身边。 可这份情意已经发现的太晚了。 汹涌的情绪将薛溶月淹没,更多的泪水滑落下来,薛溶月很清楚,在她摆好的棋局中,她和秦津再也没有以后了。 后知后觉的疼痛席卷全身,而她没有退路了。 那就恨我吧。 秦津,当走到那一步时,那就恨我吧。 指尖颤抖的更加厉害,心中翻涌的浪潮令薛溶月喘不过来气,她看着秦津,最终感情占领了上方。 她俯下身,泪水滴落,在满腔酸涩悲哀中,亲吻了秦津。] ——亲吻了秦津。 大脑“轰”的一声炸响,随即彻底空白下来,薛溶月错愕地看着这五个字,指节猛地收紧。 她霍然起身,原著册子应声落地。 在如雷的心跳声中,她樱唇抿紧,蔓延至心底的情感再也无法遮掩。 呼之欲出。 ----------------------- 作者有话说:小月通过前一世的自己读懂了对秦津的心意。 我发现一个问题,虽然我的章纲只剩下七章半,可是一个章纲的内容我可能一章写不完qaq 不过十月份肯定可以正文完结的[撒花] 晚安大家~ 第98章 此情此景 旭日 东升夕阳西落,永不停歇。 曾葳蕤绽放的满池芙蕖已经落败,翠绿肥大的荷叶也不再盎然,似是被渐起的秋意收去了芳华,蝉鸣声不知何时也开始低垂稀疏,不再叫嚣着扰人清梦,只偶尔会响起几声轻飘飘地低吟。 而随着时日流逝,一日两日三日四日......渐渐的,一月过去,薛家的事虽仍有部分人在意关注,却不再掀起轩然大波,不少高门大户开始将目光放在不日后的秋猎上。 而趁着天穹晚霞尚未散尽,薛溶月在净奴的搀扶下坐上了马车。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05节 这是薛家出事后,她头一次出府门。 车夫驾着马车,熟练地拐过长街,朝秦津私宅行去。 薛溶月掀开帷裳,一丝血红的夕阳正好落在她的眉眼处,勾勒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她看着熙来攘往的街道,竟忽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不等她感慨良多,马车很快停在私宅侧门处,进府时,广晟正要出去,见到她一愣,随即笑着回禀道:“世子正在芙蓉阁中。” 谁知,薛溶月到了芙蓉阁时却并未曾寻到秦津的人影,唤来下人一问才知,他又移步到了金桂院中。 薛溶月叹息一声,只得再次迈步。 秦府游廊两侧竟还种了几株秋海棠,春夏时并不显然,直到了秋日便展露出芬芳,此时粉红的花苞已经绽放,虽不密集,但在烛火的映照下,倒是不失美意。 薛溶月折下一朵捏在手上把玩,回眸之际扫过那间密室,本没有在意,又行出两步,才猛然反应过来—— 昔日那间连窗户都被严丝合缝钉上木板的密室在此时,竟然敞开了一条门缝。 薛溶月情不自禁地走上前两步,目光探究地看向密室。 密室内没有掌灯,又因窗户被木板封严实的缘故,半分光亮都透不进去,只有靠近密室的游廊下悬挂着一盏灯笼,在夜风摇曳下,将光亮透过敞开的门缝落进去一丝—— 也因此,令薛溶月看清了那幅正对着门挂起的,敞开的画卷。 她不由一愣。 她没有想到秦津竟真的在里私藏了画卷,但并不是如他所说那般,是美人的画卷,而是...... 薛溶月眯着双眸,又上前两步,确认了,这幅画是冬日赏梅图。 画技还算精湛,应是秦津绘制而成,漫天大雪下,华丽富贵的庭院中,白梅与雪融为一体,尽显冬日寒冷气息。 薛溶月撇了撇嘴。 原来就是这样一幅画? 亏她之前还想着,秦津真的偷画了她的画像私藏在里面。 不过是一幅雪梅图,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还特意藏在密室里面。 薛溶月这般想着,又多瞧了两眼,竟还真被她瞧出了些许端倪。 只见数株白梅树下的地面上,竟有一处不染丝毫风雪,并非是干净,而是空空荡荡,就像是少了一块没有画上。 而瞧那缺失的轮廓...... 薛溶月眉心蹙紧,怎么这么像是...... 烛火摇晃,一时看不真切,不等薛溶月再上前两步,身后忽闻急促靠近的脚步声。 薛溶月扭头一看,便见广晟神色紧绷慌乱地跑过来。 咽了咽口水,广晟快步走到薛溶月面前,福身行礼道:“娘子可是没有找到世子?” 他的身影不偏不倚,正好挡在敞开的门缝处,将薛溶月的视线遮得严实。 薛溶月见状,自然清楚他为何去而复返,好笑地勾了勾唇,索性她对这幅画也不是那么感兴趣,尤其是画卷上并无她的身影,见他出了一头的热汗,也不为难他,点了点头。 广晟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招呼一同赶来的下人为薛溶月引路。 目送薛溶月的身影远去后,广晟跟火烧屁股一样冲向密室,又慌又急,险些掉两滴泪:“怎么就偏偏忘了关这扇门!世子这次一定会杀了我的!” *** 薛溶月迈入金桂院中,却见院内屋内都未曾掌灯,院落被幽暗昏黑笼罩,只有月色洒下的些许银辉撑着。 她狐疑地看向引路下人,却见下人搬来一张梯子,放在临近屋檐的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上。 薛溶月了然,吩咐净奴守在院前后爬上梯子,果然在一节粗壮的树枝上发现了秦津的身影。 他躺在树枝上,枕着手臂,修长紧实的双腿微微弯曲,身上盖着一层披风,睡得很沉,但并不安稳,剑眉拧成一团。 或许是近日当差太过劳累的缘故,眼下泛着乌青。 薛溶月愣愣地看着他。 这一幕很难不让她联想到前几日看到的,新浮现出来的原著剧情。 薛家出事的雨夜,他求得恩典,策马赶回长公主府,却始终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说他是如何进宫求得陛下开恩,没有讲他为此又付出了多少的代价,完全没有挟恩求报的意思,哪怕是她主动问起。 而那夜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秦津了,御安长公主怕她多心,还特意前来解释说,秦津刚任职没有多久,公务太过繁忙。 其实她清楚,还有另一层原因在。 薛家出事后,秦津进宫为她求情,她虽没有被牵连,但又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若是秦津不避嫌,不知多少污言秽语要泼在她身上了,所以,他连长公主府都不能再去了。 也正是因为清楚,所以她才只能等到风声渐过后,乔装打扮来见他。 薛溶月抬起眼,层层叠叠的枝叶将两人的身影埋没,院内外除了净奴一人守着,再无旁人。 再确认好后,她抬起手,指尖因心慌而微微颤抖,可她并没有收回了,抿着唇,她学着原著册子上的剧情描写,雪白指尖在迟疑片刻后,终是落在了秦津浓密的剑眉上。 薛溶月的心还是不可避免的猛缩了一瞬。 她很清楚,在指尖落下的这一刻,横在两人中间的那层岌岌可危的窗户纸将会被彻底打破,某些情愫一旦呼之欲出也再难被遮掩。 指尖顺着他浓密的剑眉往下,先是生得极高眉骨,然后是高挺的鼻梁,最后...... 薛溶月的指尖落在了那弧度利落清晰,透着几分冷冽的薄唇上。 薛溶月也不知自己此时到底在想什么。 她心跳的又快又急,思绪也是乱糟糟的,脑海中一会闪过那日的瓢泼大雨,秦津浑身湿透的出现在她面前时,那双望过来的眼眸,一会闪过原著册子上一段又一段的剧情。 但只有一点,她很清楚—— 她知道自己此时在做什么,也很清楚这样做完后会迎来什么。 但她还是想要这样做,这段时日不断在心中翻涌,难以平复的情愫也催促着她这样做。 她想,那夜秦津的问题,她能给出明确的答案了。 所以,她收回了落在秦津唇上的手,然后一寸寸弯下腰,在急促的心跳声中,亲了上去。 唇瓣相触时,薛溶月双耳似是突然失聪了一般,再也听不到旁的声音,只有心跳声震耳欲聋。 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薛溶月觉得她要喘不上来气了。 并非看上去那般冷硬,秦津的唇很软,软到薛溶月不知该怎么办,整个人都僵住了。 然后呢? 薛溶月心中忽然涌出一个念头。 然后她应该做些什么? 薛溶月迟钝地想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没有答案。 就连原著册子上面的剧情也是戛然而止,没有给出后续。 亲完之后呢?! 薛溶月想往后缩了。 她下意识想要抿唇,却忘了此时这个举止有多么的不妥,唇瓣相触,轻轻摩挲,那柔软的触感登时令薛溶月再度僵硬下来。 温热不断蔓延至她全身,薛溶月感觉整个人被推进了炼炉中,恨不能烧起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慌乱之下,她闭了闭眼,刚想直起身子,一双宽大的手突然扣出了她的后脖颈。 温热的掌心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脖颈,力道不重,却禁锢着她不能后退,随即,本任她蹂躏玩弄的唇瓣主人睁开了眼。 薛 溶月错愕地瞪大双眼,看向秦津,正对上他的目光。往日那双黑重锐利的双眸,此时竟有些湿漉漉的,却并不消减他此刻极具侵略性的视线。 交缠在一起的温热气息另两个人都有些恍惚,秦津目光直直地看着她,而与他的目光不同的是,秦津的薄唇只是轻轻蹭了蹭她的唇角,温柔又轻柔,带着安抚,又似是怕惊扰了这场美妙的梦境。 直到薛溶月不甘示弱,也轻轻地蹭了蹭他的唇角,以示回敬,这个吻便陡然换了一种意味。 秦津眸色渐深,按住薛溶月脖颈的手用力,将薛溶月上半身完全拥入怀中后,他忽地含住薛溶月的下唇,不同于先前的轻柔带着抚摸意味,而是更为侵略的、滚烫的贴合。 蛮横霸道地卷住她的呼吸,薄唇紧紧贴着她的唇瓣摩挲,时不时含起,舌尖也在此时温柔地撬开她的口齿。 秦津的手臂收得更紧,另一只手抵在她盈盈一握的细腰上,将她圈进怀中,薛溶月在他的攻势下节节败退,指尖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唇齿间的纠缠越发激烈,连呼吸都变得灼热。 “......秦......秦津,我要站不稳了......” 在慌乱中,薛溶月闭着眼,胡乱地推了推秦津,硬是在唇齿摩挲中挤出了这断断续续,夹杂着低吟的话。 秦津这才停止。 在粗重的呼吸声中,他青筋凸起,泛出细汗的冷白脖颈往后仰去,只稍稍退开一寸距离,并没有彻底放开薛溶月,只是将按在薛溶月脖颈处的手收了回来,而圈在腰上的手不仅没有收回,反而圈的更牢了。 一手撑着薛溶月的身子,不让她倒下去,他脖颈后仰,气息不稳,喉结滚了滚,急促的呼吸令他宽阔结实的胸膛都在上下剧烈起伏。 凉风从耳边掠过,薛溶月又下意识的抿起了唇,也是在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双耳有多滚烫。 不止是双耳。 薛溶月忽而变得敏感起来,连秦津放在腰间的手都让她觉得炙热。 她又想跑路了。 秦津显然是了解她的,放在她腰间的手始终牢牢禁锢着她,丝毫没有松了力道的打算,而且她刚一动,手上的力道顿时加重了。 秦津坐直身子,不由分说将她从木梯上拉上来,连给她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眼尾泛起红晕,秦津那双幽黑深邃的眼眸此时翻着涌浪,眼底早没了平日的冷冽,看向薛溶月的目光像是淬了火的钩子,炽热恨不能涌出来。 他定定地看着薛溶月泛红的唇瓣上,像是紧盯着猎物,锐利下藏着汹涌的情欲,他的目光就这样一寸寸上移,对上薛溶月的双眸。 喉结上下一滚,秦津呼吸烫得似是能够灼伤人,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刚磨过砂石:“薛溶月,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吗?” 薛溶月头一次在秦津身上感受到危险二字,蓬勃浑厚的气息深深笼罩着她,她就像是被叼回洞穴的猎物,身前虎视眈眈的目光甚至一度令她浑身发紧,连指尖都泛起红。 她下意识侧过头,想要躲开那道注视,硬着头皮吐出两个字:“知道。” 秦津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克制住自己内心越发汹涌的情愫与欲望,他的声音发沉:“你想好了吗?” 猛地将薛溶月往怀里带了带,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咬牙切齿:“这个问题之后,你就再没有任何可以反悔的机会。” 薛溶月半跪在秦津怀中,秦津灼热的气息尽数洒在脖颈,她紧抿着唇,抬起头,迎上秦津的目光:“我没有想要反悔。”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06节 她说:“你那天的问题,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了。” 像是心中一直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又像是被圈禁多年的囚徒终于见到那扇紧闭的门被打开,随着薛溶月的话语落下,五味杂陈的情绪瞬间将秦津淹没。 在大脑尚未读懂这句话反应过来时,他的心已经越跳越快,恨不能从嗓子眼里钻出来。 他险些被溺毙在这铺天盖地压来的情绪当中。 眼尾的红晕越发清晰,秦津的目光紧紧缠上来,放在薛溶月腰间的手青筋一根根暴起,他力道惊人,目光骇人,似是恨不能立刻将薛溶月摁进骨血当中。 与此同时,系统的提示音也在此刻响起—— 【请宿主注意,攻略目标[秦津]恨意值上升2】 【请宿主注意,攻略目标[秦津]恨意值上升5】 【请宿主注意,攻略目标[秦津]恨意值上升7】 【请宿主注意,攻略目标[秦津]恨意值上升9】 【请宿主注意,攻略目标[秦津]恨意值上升10】 ...... 薛溶月目瞪口呆地看着秦津,有一瞬间她都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秦津这是什么意思?! 她那两句话怎么还把他说得恨意值直线飙升!? 一句“你是不是疯了”险些脱口而出,薛溶月震惊到愣是说不出来话,好在并没有持续多久,系统的提示音再一次响起——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恨意值下降5】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恨意值下降3】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恨意值下降7】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恨意值下降2】 ......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恨意值下降5,目前恨意值为1,请宿主再接再厉。】 薛溶月:“............”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津真的疯了不成? 不等薛溶月想出个所以然出来,她便被秦津搂在怀中,紧紧抱住。 见恨意值不再产生波动,薛溶月轻轻地松了口气,犹豫了一瞬后,也身后环住了秦津的腰身,抱住了他。 没有再多的言语,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一切都好似静了下来,耳边不断簌簌响起的风吹叶声也好似远去了一般,此时,他们目光只有彼此,也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长风徐徐,月色穿缝过隙,温柔地洒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似是在为二人见证。 不知抱了多久,直到薛溶月双腿都发麻了,秦津才放开她。 在拥抱中,两人已经将满腔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至少表面再看不出任何波澜。 四目相对,薛溶月刚后知后觉升起羞涩,便见秦津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平稳下来的心跳忽地又猛跳两下。 她微微垂眼,脸颊的温度又上升几分,指尖不由自主地揪着手上的帕子:“......你,你想要说什么?” 此情此景,应是倾诉衷肠的情话。 那她应该回些什么? 薛溶月头一次有这般羞怯的姿态,脸颊上的那抹桃粉色丝毫没有消退的意思。 秦津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但思来想去,此刻都是最佳的开口机会,故而还是没有忍住说了:“你我如今已经这般,那......” “那约法三章上的两年期限是不是可以划掉了。” 薛溶月:“?” 薛溶月:“............” 两人大眼对小眼,秦津无辜地眨了眨眼,一脸期许。 薛溶月也不揪帕子了,也不脸红了,也不害羞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就想说这个?” 秦津:“啊。” 沉默一瞬,薛溶月“呵呵”两声,无情地吐出那两个字:“做梦。” 说完,她朝秦津圈在腰间的手重重拍了两下,试图将他的手打落。 秦津不明所以地看着突然变脸的薛溶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想出声询问为什么,忽然又想起了另一桩事:“你说那夜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答案是什么?我想听你亲口说。” 你还想听我亲口说?你想听我就要说? 薛溶月又是呵呵冷笑两声:“我有说吗?我不记得了。” 秦津瞪大双眼:“你怎么抵赖啊?” 薛溶月懒得理他,执着的想要将他的手拽下来。 秦津又连质问两声,见薛溶月依旧不接腔,十分 不甘心,又换一个问题来说:“那你今夜为什么要亲我,又是以什么人来亲我?” 薛溶月忽而抬起头看向他,柳眉轻挑,重复道:“以什么人来亲你?” 见她终于不再执着掰他的手,秦津松了一口气,还不忘继续逼问:“对啊,你今夜到底在以什么人来亲我?” 薛溶月故作思考,随后装出一副害羞的模样,低下头,好似十分难为情,在秦津期待的目光中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令秦津更加期待这个问题的回答,却始终不开口。 “什么人?” 就在秦津都要按捺不住问第三次时,她终于捉弄够了,抬起头微笑着拍了拍秦津的肩,在他呆愣的目光中残忍地吐出三个字:“长安人。” 秦津:“..................” ----------------------- 作者有话说:柿子真的很在意那个两年期限[垂耳兔头] 恨意值波动也是有原因的 晚安大家~ 第99章 红绳高悬 “刘元虎已经被移交至执卫司,由执卫司负责审讯。” 闻言,薛溶月沉思片刻开口:“我并非是要为薛修德开脱,只是旁的我不敢笃定,但是勾结山匪杀害兄长一事,我却无论如何也不敢信。” 秦津挑眉:“哦?” “兄长乃家中独子,薛修德还指望兄长日后能够撑起薛家门楣,对兄长一直十分看重,不可能会勾结山匪,要兄长性命。” “若薛修德为了自保呢?”秦津说,“据刘元虎供述,当时怀瑾兄无意得知薛修德与山匪勾结,他担心罪行会暴露,这才迫不得已,痛下了杀手。” 薛溶月拨弄着手腕上的珠串,这是兄长特意为她求得,前两日刚托人送了过来,她沉默片刻后忽而呐呐道:“若是如此,那便......” 那便只能前去询问兄长了。 薛溶月话说到一半猛然停下,垂下眼,雪白纤细的指尖抚摸着珠串上雕刻的经文。 见她如此,秦津也不再询问,指节挑开身侧的帷裳,看向马车外火树银花,繁华热闹的长安城街景,好似在欣赏一般。 今夜薛溶月出门,为了不引人注目,特意寻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乘坐。 狭小的马车中,三人坐下并不算宽敞,净奴眉心微紧,狐疑地目光扫视着秦津与薛溶月,虽然两人面色如常,言行自然,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一手托着下巴,净奴暗暗“嘶”了一声,目光不断地偷瞄二人,可直到马车稳稳停在了长公主府侧门前,她仍是没有找出这隐隐的不对劲在哪里。 摸了摸脑袋,净奴只能先将怀疑搁置,率先跳下马车,身后的帷裳轻飘飘落下,隔绝了她探知真相的机会—— 薛溶月清咳一声,站起身子刚准备下马车,却敏锐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从平静骤然变得幽深,似是冬日里燃起的一团火,始终盯着她。 紧接着,她垂下的手被紧紧的握了一下。 秦津的手干燥灼热,紧紧贴上来那一刻,滚烫的气息洒在她的脖颈处。 与之相反的是,秦津并不出格的话语:“改日见。” 薛溶月半边身子僵硬,酥麻的触感随之传来,担心再耽搁下去净奴会起疑心,她轻轻点了点头。 秦津将手松开。 薛溶月弯腰,刚迈出一步,身子又停了下来,在秦津疑惑的目光中,她忽而转过身,定定地看了秦津一眼后,犹如蜻蜓点水般飞快在秦津的脸上亲了一下。 秦津耳尖“轰”的一下红了个彻底,目光惊讶欣喜,人且尚未反应过来,嘴已经疯狂裂开,向耳根看齐了。 “世子?世子?世子!”车夫唤了好几声,却始终不见车厢内有人回应,不由加大了声音,甚至怀疑马车里已经没有人了。 “啊、啊?”秦津一手捂着刚被亲过的脸,终于回过神来。 车夫询问道:“可回府吗?” 又是片刻的沉默,就在车夫忍不住犯嘀咕时,车厢内终于再次传出秦津的声音:“回、回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车夫:“......?” 车夫忍不住腹诽道:回就回呗,至于这么高兴吗? 有这样疑问的,不止车夫一人。 “你为什么突然脸红了,为什么还在笑?” 踏入长公主府,净奴双眸微眯,上下打量着薛溶月,目光犀利,犹如高坐明堂审问犯人的县太爷。 薛溶月下意识抬手摸向唇边:“我笑了吗?” “你笑了。”净奴语气肯定。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07节 薛溶月不承认:“我没笑,是你看错了。” 净奴说:“不可能,你刚才就是笑了。” “没有!” “笑了!” “真没有!” “真笑了!” “......” “......” 两人大眼瞪小眼。 “行吧,就当我笑了。”薛溶月败下阵来,“我不能笑吗?” 净奴想了想:“可以,那你为什么脸红?” 薛溶月语气平静:“太热了。” 净奴看了看脚边泛黄的落叶:“这是秋天。” “马车里太闷了。”薛溶月说。 净奴问:“那我怎么不脸红?” 薛溶月理直气壮地反问:“我怎么知道。” 净奴:“......” 净奴:“你很不对劲,你们两个很不对劲,知道吗?” “不知道。”薛溶月问,“哪里不对劲了?” 净奴陷入了循环:“我也不知道,但就是很不对劲。” 她问:“秦世子为何今夜不骑马,要与我们一同坐马车?” “我哪里知道?”薛溶月胡诌道,“可能是不想引人注目吧。” “有道理。”净奴被说服了。 “别瞎想了。”薛溶月神情自若,指责道,“你就是想太多了。” “是吗?”觑着薛溶月平静的神色,净奴脚步渐停,不由真的开始怀疑自己。 她暗自琢磨了一会,还是觉得有蹊跷,又追了上去:“那会,你在树上都跟秦世子聊了什么?” 薛溶月一边走一边说:“就是薛家的一些事情啊。” 净奴十分敏锐:“你刚才是不是紧张了?” 薛溶月矢口否认:“我没有,聊薛家的事情有什么可紧张的?” 净奴思索了一下,觉得有理:“也是。那你们就只聊了薛家的事情。” “不然呢?除了这些,我们两个还有什么别的可以聊吗?”薛溶月故作不解道。 趁着净奴思考的时候,薛溶月大步迈进院子,脚步加快往屋里走,清咳一声,还不忘语气平静的吩咐道,“我有点饿了,你去小厨房里拿些糕饼进来。” 净奴低低应了一声,转身朝小厨房走去,嘴里嘟囔道:“那聊的还挺卖力的,嘴都红了.......” 薛溶月:“............” 脚下一个踉跄,薛溶月险些左脚绊右脚将自己摔死,脸更是如同被塞进蒸炉一般,瞬间爆红。 好在净奴已经转身走进了小厨房,没有发现她狼狈的一面,否则肯定能够察觉出端倪。 月明千里,风清树静。 静谧的深夜,清冷的月色穿过老树枝桠,似是被揉碎的银霜,轻飘飘落进庭院的石阶上。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私宅。 幽幽池水盛着一弯明月,时不时有锦鲤跃出,丈量着开败的满池芙蕖。 秦津站在池边,手里抓着一把鱼食,目光深沉,犹如在思考什么家国大事一般。 ——如果不时不时的傻笑乐呵,可能还真把人骗过去了。 这已经是第三盒鱼食了。 池水中的锦鲤已经被撑死了三条,但秦津无知无觉,仍漫不经心往池中抛着。 待手心中的抛完了,盒中的鱼食也见底了,他还不肯罢休 ,招呼广晟再去取新得来。 广晟正在一边安葬着刚打捞上来,鱼肚撑得老大的锦鲤,闻言欲言又止。 他想要劝秦津放过可怜无辜的锦鲤,不要以爱之名行伤害之事,但又心虚着密室一事,担心秦津真听了他的劝,不祸害锦鲤改祸害他了。 最终,他只能同情地看一眼池中的锦鲤,跑去取鱼食了。 作孽啊! 广晟一边跑一边感叹,还不忘思索着,这么多锦鲤别浪费了,也不知道锦鲤煮起来吃是什么味道。 或者红烧?清蒸?煲汤? 御安长公主府。 “净奴,净奴净奴净奴,净奴净奴......” 两人睡在一个被窝里,薛溶月趴在净奴眼前,一个劲儿地喊。 终于,净奴睁开朦胧的睡眼:“怎么了,娘子?” 薛溶月睁着眼问:“你睡着了吗?” “......”净奴无奈道,“娘子不喊我之前是睡着的。” 薛溶月:“哦哦。” 然后又躺了回去。 净奴问:“娘子有什么事吗?” 薛溶月双眼冒着光,兴冲冲道:“没事啊。” “...........”净奴匪夷所思抬起头,目光又开始上下打量,“娘子,您真的很不对劲,您知道吗?” 薛溶月神色一僵:“有、有有有吗?” 净奴眯起双眸:“非常有?” “......可能是晚上吃太多了吧。” 净奴不信:“真的?” “真的。”薛溶月装模做样地打了个哈欠,“哎呀,困意说来就来,怎么突然就困得睁不开眼了......” 说完,她赶紧闭上眼,背过身子,回避净奴探究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薛溶月忍不住偷偷睁开一只眼时,净奴恶魔般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娘子,你睡着了吗?” 薛溶月吓得赶紧将眼睛闭好,装出一副熟睡的模样。 “......你真的睡着了吗?” 净奴的声音更加靠近,隐隐带着幽怨。 薛溶月刻意地打起了鼾。 净奴抓狂:“可我睡不着了!” 薛溶月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月明风清的初秋,盈盈月色洒落进来,将眼前这一幕勾勒得祥和静美。 窗边那朵插在白玉瓷瓶中的桂花枝散发着淡淡香气,长风一吹,金黄灿烂的小花滚落下来,落在已经被风吹开的原著册子上。 清浅的月色下,那一行新浮现出来的章节醒目清晰—— 【红绳高悬】 [“这本书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薛溶月冷着脸,将被包裹严实的书本递过去。 蒋施彦眉眼含笑,将书打开,果然,一张折叠起来的书信映入眼帘:“多谢薛娘子,多亏有你,我才能不费吹灰之力从秦津那里将此物拿到。” 薛溶月问:“你要这封信做什么?” 蒋施彦道:“我自有我的用处。” 见薛溶月脸色不好,他缓缓叹了口气,解释道:“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你好,知道的越多,玄衣人对你的杀心越重。” 薛溶月又问:“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带我去见玄衣人?” “再等等。”蒋施彦不疾不徐道,“此时带你去见他,无疑是带着你去走死路。” 眉心紧紧蹙起,薛溶月冷冷地看着蒋施彦,嗤笑一声:“我看你根本就没有想要带我去见玄衣人,不过是稳住我的说辞罢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两个的将来好。” 蒋施彦叹了声气,上前想要搂住薛溶月的肩,却被她冷着脸避开。 他只能道:“罢了,你既然想见,我便为你去说,只是有一样,如今你所做的事还不能取得他的信任,不论是为了你自身着想,还是为了我的安危,你都必须再行一件事。” 薛溶月不动声色地问:“什么事?” “秦津如今任职禁卫军统领,一定会有城防图。”蒋施彦抬起眸,目光定定地落在薛溶月脸上,“你帮我去将城防图偷来。” 薛溶月眉心狠狠一跳,脱口而出道:“城防图?你要城防图做什么!” 蒋施彦笑着走上前,将薛溶月眼前的碎发别在她的耳后,温柔道:“我说了,知道这些对你没有好处。” 他冰冷的指尖就像是一条正在爬行的毒蛇一般,被他触碰过的肌肤都升起彻骨的寒意,愣愣地看着他,薛溶月心底浮现出一个不妙的猜想。 “时候不早了,你该出去了,否则你的婢女就要起疑心了。”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08节 蒋施彦牵起她的手,将她送出了佛堂的密室外。 薛溶月失魂落魄的走出去,还不甚撞到了一人,男子搀扶起她,低声询问道:“这位娘子,你怎么了?” 薛溶月回头,目光扫过身前那尊金佛,不知在想什么,心忽而一颤,直到男子又低声询问了一遍,她才回过神来:“多谢郎君,我无事。” 她将胳膊从男子手中抽出来,垂首道谢时,在不经意间余光看向男子,身子顿时一僵。 她认出了此人。 先太子的嫡长子,献王。 显然,献王也认出了她,微微诧异过后,笑着问道:“我见薛娘子脸色不佳,但真无事吗?若是不适我便遣派下人送你回府。” 薛溶月垂下眼睫:“多谢殿下关怀,民女无事。” 献王这才退后一步:“那便好。” “民女先告退了。” 说罢,薛溶月脚步匆匆从佛殿中行出。 目送着薛溶月的身影远去,蒋施彦神色凝重走过来,还不待开口,便见献王摩挲着刚才搀扶过薛溶月的手指,放在鼻下嗅了嗅,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痴迷之色。 他感叹道:“怨不得蒋兄对这薛女如此念念不忘,果真是如同玉做成的美人。” 在他身后,蒋施彦脸色大变。 薛溶月脚步匆匆行出佛堂,心中惴惴不安,双手攥握得紧紧的,刚想唤净奴离开,忽而想到净奴已经不在人世了,整个人再次僵住了。 但只有一瞬,她神色便恢复如常,而在门口张望的婢女也终于寻到了她的身影,赶紧走上前来搀扶:“娘子,主持为您解过签了?签意可好?” 那不过是为了与蒋施彦见面的说辞,至于抽出的那只签,早已被她抛诸脑后,根本想不起来签句了。薛溶月只能敷衍道:“好与不好都已有定数。” 丫鬟闻言倒是没有多想,指着身前那棵葳蕤粗重的老树道:“娘子,这是普明寺中最有名的姻缘树,娘子不如也拜一拜?” 说罢,她将红绳取出,邀功道:“奴连红绳都为娘子买好了。” 薛溶月心中压着千斤巨石,本对这不感兴趣,但见丫鬟如此兴致勃勃,也不好拂了她的意,勉强地笑了笑,接过红绳:“你有心了。” 凉风拂动着耳边的碎发,将发髻上的步摇吹得叮铃作响,氤氲的香火气不断蔓延,最终萦绕在鼻尖处。 薛溶月双手合十,闭眼虔诚地许下一愿,随即睁开眼,将红绳用尽全力抛起—— “挂上了!一次便挂上去了!”丫鬟高兴地拍手道。 薛溶月愣愣地看着那条悬挂在树枝上,随着凉风摇曳的红绳,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丫鬟大着胆子凑上前来:“娘子,您许了什么愿,可是与心仪的郎君长长久久?” 长长久久? 今生恐怕是不能了。 所以,她求了来生。 若有来生,求神明庇佑,让她与秦津能够换一个结局。 可这些话却是无法说出口,薛溶月只能顺着丫鬟的话点了点头。 下一瞬,只听丫鬟嘿嘿一笑:“将军!” 薛溶月一愣,随即只听身后脚步声响起,她转过身,秦津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他一身石榴红金线描鹤攒珠锦袍,乌发被墨玉冠束起,挺拔高大的身形立在眼前,疏朗清隽的面容噙着一丝笑意,身后是那鼎硕大的,承载着无数凡人期许的香炉,香烟袅袅升起又飘散。 这一刹那,无数滋味涌上心头,薛溶月想说什么,嘴唇嗫嚅半晌,最后却只吐出来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山下办差,听说你在此处上香,便想要接你一同回府。” 秦津说。 薛溶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也担心自己说出不该说的,或是......心软:“那就走吧。” 刚迈开步子,却忽听身后丫鬟惊呼一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见那条方才还悬挂在枝条上的红绳被风扬起,吹向了...... 悬崖。 薛溶月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丫鬟也不由心慌道:“这、这...... .” 长风渐起,凉意顺着肌肤一寸寸蔓延,薛溶月只觉浑身坠入冰窟当中,一颗心沉了又沉,坠了又坠。 丫鬟担忧地看着她,走上前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娘子......” “没事。”薛溶月回过神来,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我本来也就不信这些,姻缘天定,又岂是一根红绳能够左右的?” 丫鬟也不知该怎么劝慰她,小心觑着她的脸色。 “走吧。”薛溶月拍了拍她的手,说罢,自顾自的往前走。 丫鬟只好垂首赶紧跟上。 “你们先下山吧,我命广晟护送你们。” 秦津手摸在腰间,忽而开口道:“我的玉佩忘在佛堂中了,我回去找一下。” 薛溶月停下脚步,看向秦津腰间,果然,他常日佩戴的那枚玉佩不知了去向:“我帮世子一起找吧。” “不用了。变天了,你衣衫单薄,还是先下山吧,在马车里等我就好。”秦津说,“我去去就来。” 确实变天了,薛溶月已经冷的打起了哆嗦,闻言也不再逞强,跟着广晟下了山。 只是刚行出没多远,下了两段石阶,恍惚间忽听山上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惊呼声。 薛溶月似有所感,脚步猛地停下,回头看去—— 山上老树枝干虬劲,参天耸立,青翠欲滴的叶子在风下沙沙作响,只可惜眼前视线被巍峨的佛殿遮挡,看不清山顶的全貌。 “娘子,怎么了?”丫鬟跟着停下脚步,顺着薛溶月的目光看过去,不明所以道。 薛溶月迟疑地问道:“你方才没有听到什么吗?” 丫鬟摇了摇头:“除了风声,再没有听到其他。” 薛溶月又看向广晟,只见广晟也是一脸疑惑。 ......难道是听错了吗? 薛溶月又回头望了一眼,眼前却依旧无法窥探到什么,只得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她慢慢走下了山。] ----------------------- 作者有话说:晚安,明天见~ 第100章 居心不轨 “我就说你们两个很不对劲儿吧。” 初秋的夜往往比夏日来得早,晚霞刚消散于远山之巅,暮色便已铺开,笼罩着巍峨秀丽的皇城。道路两侧的垂柳已染上几分秋意的黄,夜风拂过,柳叶打着旋儿飘落在平静的湖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 燕雀自穿行而过,掠过拥挤的人群,紧接着,大街小巷的酒肆便热闹起来,悬挂在店前的灯笼次第亮起,一道道明亮的烛火妆点着夜幕低垂下的长安城。 马车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走走停停,马车内,净奴狐疑地目光再次扫视薛溶月:“好端端的,秦世子为何要约你去食肆用膳?” 薛溶月面不红耳不赤:“我怎么会知晓。” “你变了。”今夜的净奴不再好糊弄,她语气沉重,“你现在已经开始有秘密瞒着我了。” 薛溶月矢口否认:“我没有。” 净奴说:“那你解释!” 薛溶月故作不解:“解释什么?” “为何秦世子要约你去食肆用膳?之前你不是还说外面盯着你二人的眼珠子太多了,要尽量减少接触,今夜为何还要出去吃?是长公主府的地方不够大,还是御厨烧的菜不好吃了?” 薛溶月被净奴这一连串的质问砸的头疼,果断将一切推给秦津:“我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我又不是秦津肚子里的蛔虫,哪里会清楚他是怎么想的?”对上净奴不依不饶的目光,薛溶月眨了眨眼,给出了诚恳建议,“等到了食肆,你可以去问问秦津,让他为你解答。” “好吧。”净奴接受了这个建议,郑重道,“到了食肆我一定会去问秦世子的。” 薛溶月拍了拍她的肩,以示肯定。 一入夜,长安城反而更加热闹起来,在行到西街时,马车被人潮裹挟,寸步难行。 净奴掀开帷裳往外瞧去:“马上就是秋猎了,也不知此次长公主是否会带上您,若是要去,也要收拾行囊了。” 薛溶月回道:“人多口杂,此次薛家骤蒙变故,带上我难免会......” 话尚未说完,净奴忽而转过身来,拉住薛溶月的衣袖,示意她朝外看去:“娘子,您快看,那位可是......江郎君吗?” 江郎君? 哪位江郎君? 薛溶月顺着净奴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由蹙起了眉头:“江淮顺?” 暖黄的光晕透过朱红的绢面洒下来,摇曳的烛火下,映照着人头攒动,热热闹闹的长街,顺着净奴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位面冠如玉、身形修长的熟悉身影映入眼帘,正是曾在岑洲临县有过几面之缘的江淮顺。 他怎么会在长安? 薛溶月心下疑惑。 江淮顺身边只跟了一名小厮,两人在涌动的人潮下险些没有站稳,勉强行到一处立足之地,神色着急慌乱的在长街上寻找什么。 目光来来回回在长街上扫过,正巧有一刻,江淮顺的目光落在马车上,透过净奴掀开的帷裳缝隙,窥探到了薛溶月。 先是一愣,随即江淮顺眼前便亮了起来,神色激动地看了过来,唯恐薛溶月没有看到他,向马车靠近的同时,还不忘用力摇晃起来手来。 “刘伯,待一会儿街上行人少些后,你直接驾着马车去食肆等我便是。”与净奴一同下了马车,薛溶月吩咐道。 *** 湖东茶楼,三楼。 “薛娘子!”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09节 一身狼狈的从人群中挤出来,江淮顺气喘吁吁地走上前,双眸亮晶晶地看着薛溶月:“真没有想到,竟然能在街上遇见你。” “我也没有想到。”薛溶月点了两盏热气腾腾的阳羡茶,一盘芙蓉糖霜桃粉糕,两碟白玉霜方糕,“江郎君,请坐吧。也不知你素日爱喝什么茶,用什么茶点,便随便点了些。” 江淮顺擦了擦额上的热汗:“薛娘子费心了,我不挑的。” 用茶盖撇了撇浮沫,氤氲的茶气缓缓消散在眼前,薛溶月开门见山道:“不知江郎君怎么会出现在长安?” 江淮顺闻言解释道:“薛娘子离开临县没有多久,我便听说与山匪暗中勾结,杀害薛兄的幕后真凶被抓到了,听说此人已经被押送去了长安,我便想着来长安,能亲眼见他被枭首行刑的那一刻, 也算是告慰薛兄的在天之灵。” “于是我便收拾了行囊前往长安,只是这一路上风雨不断,到底耽搁了数日,在三日前夜里方才抵达长安。我本想安顿好后递帖前往薛府拜见,谁知却听闻......” 江淮顺抬起头,看向薛溶月,神色中流露出担忧:“谁知薛家不慎出事,好在薛娘子无事,今夜还能在街上巧遇,当真是有幸。” 薛溶月不欲与他一个外人谈论这些,闻言只是垂首啜了一口茶,没有开口。 倒是江淮顺,眼中的担忧已经快要溢出来了,他嘴唇嗫嚅一二,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薛娘子可想过以后?” 薛溶月挑了挑眉,不解其意地看向他:“以后?” 江淮顺鼓足勇气道:“若是......我并非是不相信薛将军人品德行,只是若有万一,日后薛将军真的获罪了,薛娘子可有想过自己日后的处境吗?” 薛溶月淡淡道:“江郎君到底想说什么,不必弯弯绕绕。” 唇瓣紧抿,江淮顺深吸一口气,紧张地看着薛溶月,终于将那句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薛娘子,你可有想过嫁人吗?” “哦?” 薛溶月被他的话惊到。 “薛兄对我有恩,只是逝者已逝,我无以再报,如今薛家有难,我不能不管不顾,朝廷律法,出嫁女不受娘家株连,若是薛将军日后真的获罪了,薛娘子眼下唯一的生路,便是嫁人。” 江淮顺说:“我知晓,娘子嫁给我,是我,是江家高攀了,可我绝无旁意,只是想救娘子于水火当中,日后娘子若是有心意郎君,我便写和离书,被备下丰厚的嫁妆,送娘子风光出嫁。” 薛溶月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目光惊异地看着江淮顺。 “噗——!” 姬甸实在是没有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看向身旁脸色难看的秦津:“原来是挖你墙角来的。” 今夜难得差事不忙,秦津等待赴约的时辰来茶楼闲坐,他便也跟来了,眼见时辰临近,他与秦津本想离开,谁知回首之际竟然在三楼的楼梯上发现了净奴的身影。 净奴在的地方,薛溶月一定在。 还以为是街上行人太多,薛溶月来茶楼避避风头,谁知刚下来,便听到这么一番话。 姬甸没忍住笑了起来,觑着一言不发的秦津,他还不忘打趣道:“我记得某人曾经说过——” 清了清嗓子,姬甸故意学着当时秦津的语气道:“永安县主出身高贵,样貌出众,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心地善良,心怀坦白,言行正派......这样出类拔萃的人,谁见了谁能不倾心?仰慕者众多,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秦津:“.............” “是不是你说的,是不是你说的?”姬甸一脸坏笑地凑到秦津跟前。 秦津面无表情将他推开。 姬甸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攻击秦津的由头,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的善罢甘休:“是你说的,你现在黑着一张脸是为什么?毕竟,人之常情而已。” 姬甸将人之常情四个字念的格外重,阴阳怪气的腔调。 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秦津黑沉的目光透过那一扇朦胧的屏风看过去,耳边不断响起江淮顺略显紧绷的话,在江淮顺将那枚家中祖传的玉佩掏出来时,终是按捺不住了。 他咬牙切齿:“人之常情人之常情,但作为人,就应该学会克制自己的欲望和不恰当的情感,不该产生不必要的妄想!” 当他看不出来江淮顺望向薛溶月的目光含着什么样的情愫? 什么日后寻到如意郎君,附赠千金万两风光出嫁,根本就是为了哄骗薛溶月,而一时找的托词借口罢了! 薛溶月为什么不开口斥责他居心不轨? 这么狼子野心,这么虚假的借口难道薛溶月看不出来吗?! ——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 小时候他谎话刚说出口,下一瞬,薛溶月犀利的目光就看过来了,甚至,巴掌也随后就到了! 现在看不出来了,骗鬼! 薛溶月,你倒是说句话啊! 目光恨不能化成实质的剑,刺向屏风后面,秦津转动着玉扳指的手指也改成了捏,将玉扳指捏的咯吱作响,指尖都泛起了白。 姬甸好笑地看着他:“那你自己怎么不克制克制?” 今夜好不容易忙完了差事,本想趁着这难得空暇时刻,约他小酌两杯,谁知这厮屁颠屁颠,非要跑去见薛溶月,半点兄弟情都不顾,还言语得意炫耀。 然而,这话刚说出口,姬甸便后悔了。 果然只见下一刻,本还脸色难看,目光如剑的秦津瞬间被这句话抚平了一大半的怒火。 秦津微笑着看向姬甸:“我不用。” 他面色故作平静,但语气中还是不可避免地透露出一丝微妙的得意:“我们两个已经定亲了,你知道吗?你应该知道,天子赐婚,赐婚的圣旨如今就在府上摆着......” 姬甸一脸牙疼的打断他未说完的话:“我知道,我知道,不仅在家中摆着,你每日睡醒还会在圣旨前虔诚的上三柱香,够了,不要再说了,再说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而与此同时,薛溶月也很纳闷—— 江淮顺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秦津还打算袖手旁观多久? 这般想着,薛溶月将目光落在江淮顺推过来的玉佩上,下一瞬,脚步声便传来了。 ----------------------- 作者有话说:一百章了,芜湖~[撒花] 今天不太舒服,少写一点,明天争取再多写一点[爆哭] 晚安大家~ 第101章 绝无此意 “江郎君。” 淡漠的声音自身后骤然响起,江淮顺浑身上下不由一僵,不等他转身看去,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身旁。 神色有一瞬明显的不悦,但很快又被敛了下去,江淮顺故作平静的站起身,朝着秦津躬身一拜道:“秦世子。” 秦津目光不动声色的,自一脸看好戏的薛溶月脸上移开,落在江淮顺身上:“江郎君怎么会出现在长安?” “江某早对长安的繁荣盛景心生仰慕,匪寇事了,也有了闲暇,便想来一睹长安风光,也算是了却了心愿。”江淮顺从容回道。 “原来如此。” 捏起一块桌子上摆放的糕点,秦津不紧不慢道:“长安美景数不胜数,想必不会令江郎君失望,只是有一言,我需奉告江郎君。” 宽袖下的手缓缓收紧,江淮顺垂下眉眼:“秦世子请讲。” “长安乃是天子脚下,一言一行都要谨慎......”秦津将手中的糕饼放回桌上,抬眸看着江淮顺,轻嗤一声,“切记,祸从口出。” 闻言,江淮顺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忽地抬头,目光泛冷,也看向秦津,反问道:“祸从口出?” “世子为了一己私欲,不愿出言相助,害得我二人险些命丧黄泉,难不成那时,世子就是因为明白祸从口出这四个字吗?” 剑眉轻挑,秦津刚欲开口,守在屏风后面的姬甸听不下去了,冷笑着走上前来:“江郎君,这话亏你说得出口!” 见到姬甸,江淮顺冰冷的神色忽然一变,下意识避开姬甸的目光。 姬甸毫不客气道:“昔日在山匪窝中,察觉到你的意图后,我千叮咛万嘱咐你不要冲动行事,你偏不听,贸然出手,险些害死了我,更坏了大事。最终你的事情败露,你却还反手想要将偷盗之物塞给秦世子,以此来保全自己。” “若非你的手段太过拙劣,被山匪一眼看破,你可知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果吗?!即便如此,也是秦世子掩护你逃下了山,否则,你怎么可能还有命活!如今,你非但不心存感激,还想要倒打一耙不成!” “我倒打一耙?”江淮顺脸色铁青,额上青筋凸起,恼怒道,“若非是他不愿帮我作证,我又怎会出此下策?又怎么会被山匪看破,追杀我二人至此?!” “帮你作证?” 姬甸怒道:“那时,罗弘方早已察觉出山匪中有卧底藏身,故意留下账簿,就是为了引蛇出洞,瓮中捉鳖,你虽未被抓个人赃并获,但也是证据确凿,无从抵赖,你要秦世子如何帮你?” 江淮顺脸色铁青泛白,指节用力握住桌角,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强自辩驳道:“那又如何?他分明就是惧怕罗弘方的威势,不敢出言想帮罢了,胆小如鼠......” “你!” 姬甸怒目圆睁,还想上前与江淮顺分说,被秦津拦了下来。 目光从江淮顺身上扫过,见他这般,秦津也懒得再与他计较争辩,将手伸向薛溶月,冷淡的嗓音温和下来:“席面已经备好,再不去菜就凉了。” 薛溶月看足了好戏,闻言手搭在秦津伸过来的手腕处,笑眯眯站起身。 恶狠狠瞪了江淮顺一眼,姬甸拂袖而去,秦津与薛溶月紧随其后,然而刚行下两阶,失魂落魄的江淮顺似是终于回过了神来,急着追出去两步,唤道:“薛娘子!” 秦津脚步顿住,脸色彻底冷淡下来,眉心也不耐地蹙了起来。 薛溶月回身看去。 “薛娘子,我方才说的话都是出于真心,请你务必深思熟虑。”江淮顺深吸一口气,目光掠过秦津,直直看向薛溶月,“我此番话都是为了你考虑,我绝无私心......” “为了我考虑?” 薛溶月缓缓叹了口气:“江郎君,我本不想将话说 的这么明白的。” 江淮顺一愣。 “我与秦津的婚事乃是陛下赐婚,已明发圣旨,你是想要让我抗旨不尊,与你私奔,还是你觉得可以凭借一己之力令陛下收回旨意?” 薛溶月看着江淮顺,一字一句地问:“你真的是为我考虑吗?” 不止是居心叵测的蒋施彦,礼部尚书家次子也曾有过此言论,但此人头脑简单,是个不谙世事的愚蠢之人,觉得父亲深受陛下恩宠,由父亲出面相求,或许能够求得陛下开恩。 ——后来此事也不知怎么传进了礼部尚书耳中,据说他被礼部尚书吊起来狠狠打了一顿,至今都还下不来床。 而如今,又冒出来一个江淮顺。 薛溶月简直纳闷了,天子心意怎可轻易扭转,更何况圣旨已下,个个都将那道赐婚圣旨为儿戏不成? 薛溶月话音落下,江淮顺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唇颤抖,再说不出来一句话。 “江郎君,不论你与秦世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恩怨,都不该牵扯到我身上。”薛溶月不再转身看他,迈动脚步,“想要拿我当棋子,也要看你配不配。” “......不是的......不是的,对你我是......我绝无此意!”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10节 江淮顺急切的想要解释,薛溶月却已经懒得再听,行下木阶,他想要追上前去,却又被广晟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广晟皮笑肉不笑道:“江郎君,这里是长安茶楼,不是临县江府,还请您自重。” 江淮顺身形猛地一顿。 *** 过了小半个时辰,长街上的行人果然少了许多,食肆也不过三两步远,秦津与薛溶月便步行前往,姬甸也非常识趣的离开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他还不禁感叹,方才秦津险些将自己的玉扳指捏碎,恐怕此次要十分难哄了。 姬甸摸着下巴猜测,最少最少,秦津也应该能支撑一顿晚膳的功夫。 可惜了,他还真想看看。 戴着帷帽,眼前是朦胧的皂纱,虽看不清秦津脸上的细微神色,但端看他目不斜视的样子,薛溶月便知他不悦。 薛溶月冷哼一声:“你生什么气?我都还没有生气呢!” 秦津脚步顿住,看向薛溶月,闷声问道:“你为何生气?” “若不是你,他会千方百计攀扯我?”薛溶月撇了他一眼,“你倒好,明明人就在旁,却不出面。” 秦津闻言不由一愣:“你知道我在屏风后面?” “净奴的眼睛又不瞎,你看到了她,她自然也看到了你,自然会对我说。”薛溶月道。 秦津薄唇轻抿,小心翼翼地问:“那......江淮顺口出妄言时你之所以没有制止,是在等着我出面?” “不然呢?你们两个的恩怨少牵扯到我身上。”薛溶月轻飘飘地横了他一眼。 秦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雀跃起来,他故意忽略薛溶月言谈中对江淮顺那番话的误解和揣测,认错道:“都是我的错,方才没有立刻开口。” “你再高兴什么?”薛溶月敏锐地扫了他一眼,嘴里嘟囔着,“本来就是你的错。” 秦津保证道:“没有下一次了。” 薛溶月其实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轻而易举的低头认错,原先想好的话甚至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又悻悻咽下:“你都准备了什么菜,有我爱吃的糖醋桂鱼吗?” 秦津点头:“有。” 薛溶月又问:“那......水晶龙凤糕呢?” “有。” “水盆羊肉?” “有。” “奶酪樱桃?” “也有。” “那......栗子糕呢?” “栗子糕?”秦津奇怪道,“你栗子过敏,怎么能食栗子糕?” “对哦,是我忘记了。” 薛溶月拉了拉嘴角,故作平静地说:“多亏世子记得。” 说起栗子糕,秦津倒是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慢悠悠地看了薛溶月一眼:“我怎么敢忘呢,忘记了薛娘子又要报官抓我。” 薛溶月:“............” 从秦津语气中品出不对,薛溶月愣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这一桩往事—— 幼时,秦津与兄长一同在府上习武,定远侯府的嬷嬷担心秦津习武时会饿肚子,常常会备下秦津喜欢的吃食,又因秦津喜食栗子,故而常备下的糕点中会有栗子糕。 但她那时并不知晓,只记得有一次,她看兄长练武饿了,便吃了几块秦津带来的糕点,误食了一块栗子糕,身上当即起满红疹。 那时,虽然在兄长的调节下,她与秦津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但是彼此之间还心存芥蒂,所以她下意识以为是秦津故意在糕点中下了毒,想要毒死她。 当时她难受得直掉眼泪,感觉命不久矣,于是对着秦津破口大骂,若不是兄长拦着,叫了大夫,她就要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跑去衙门报官将秦津抓起来。 而细细想来,从那以后,虽误会澄清,但秦津再也没有带过有栗子的吃食去薛府,与她用膳时,也会避开栗子。 薛溶月小声嘟囔道:“都是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了,怎么还记得,还拿来翻旧账说嘴。” “我也不想要翻旧账,谁让薛娘子太偏心了。” 见薛溶月不明所以地看过来,秦津好心提醒道:“某位姓柳的犯人,薛娘子还记得吗?” 薛溶月:“..................” 秦津幽幽说道:“到底那时他是未婚夫婿,待遇就是不同。” 薛溶月:“......你饿不饿?我好饿,我快饿死了,我们走快点去用膳吧,现在为了节省力气,我们谁都不许开口说话。” 说罢,她健步如飞。 秦津哼笑了两声,迈步跟在她的身后。 明月高悬,温柔的月色笼罩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身影,落在地面上的影子一前一后,紧紧相依。 ----------------------- 作者有话说:一换季,不是发烧就是感冒上火,稍不注意,就按部就班的找上我[化了][爆哭] 第102章 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这位蒋大人不是丞相身边的红人吗?怎么也被抓了进来。” “时局如此,一时风光一时落魄罢了。” “那他 可还能再风光起来吗?” “抓他的是秦大人,保他的是丞相大人,这谁能说得准?就看谁厉害了呗,我们这些小喽啰,还是小心伺候着吧。” “都少说两句。” 狱头皱着眉走了过来,将聚在一起,小心偷瞄着关在最里间牢房的狱卒一一轰走,警告道:“如今是多事之秋,都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该说的话给我烂进肚子里,小心祸从口出,到时候谁也保不了你们!” 狱卒顿时一哄而散,躲避着狱头甩过来的巴掌,悻悻地离开,抱头逃窜时,还险些将靠着墙边步履蹒跚走来送饭的瘸子撞翻。 眼疾手快扶住即将歪倒的食盒,狱头看着逃走的身影,口中不干不净骂了几声小兔崽子,随即目光扫过一直深埋着头,看起来唯唯诺诺的瘸子,没有再多说什么,挥挥手让人走了。 幽暗潮湿的大牢中,火光幽微,瘸子拎着食盒一瘸一拐,慢慢往大牢深处走着。 直到狱头的身影消失在大牢中,牢门被“哐当”一声关上了。 瘸子的脚步缓缓停住,深埋的头微微回首,露出一双眼睛向后看去—— 外面起风了,夜风见缝插针地钻了进来,将插在墙壁上的数支火把吹灭,只余三两支还闪烁着火光,在深重的黑夜下,摇曳着的微弱火光有心无力,只能照亮一隅之地。 刚刚才被狱头拍醒的守夜狱卒又头一歪,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大牢里及其安静,只能听到外面呼啸而去的夜风。 瘸子快步行到最里间的牢房,压低声音唤道:“蒋施彦!” 本侧卧而躺装睡的蒋施彦在听到这道声音时,身子忽然一僵,他不可置信地睁开眼,趴在牢房门口的那张脸立刻跃入视线—— “你怎么来了!”蒋施彦起身快步行了过来,目光扫过另一端,见守夜的狱卒已经彻底睡沉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目光扫过昏暗的牢房,最终落在蒋施彦脸上,薛溶月道:“我不放心你,来看看你。” 蒋施彦脸上闪过一瞬的复杂,随即安慰道:“我没有事,不过是一时阴沟里翻船,他们管不了我几天。” 薛溶月将食盒一碗香气四溢的阳春面端出来,还有几碟小菜,一只冒着热气的烤鸡腿,询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突然将你抓了起来。” 蒋施彦目光扫过那碗热腾腾的阳春面,闻言嗤笑一声:“图穷匕见罢了,他们害怕了,想拿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困住我,只可惜要不了多久我就会被放出去。” “那便好。”薛溶月似是松了一口气,将那碗阳春面端起来递给蒋施彦,“吃些东西吧。我还给你带了一身换洗的贴身衣物,一把匕首,你防身用。” 说罢,薛溶月将藏在袖中的那把匕首拿出来,放在蒋施彦脚边。 目光从匕首上移开,蒋施彦接过那碗阳春面,由衷地笑了:“你还记得我爱吃这家的阳春面。” 薛溶月道:“你同我说过很多次,我自然记得。” “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蒋施彦深深地看着薛溶月,“你能将我放在心上,我真的很高兴,若是早些知晓被关进牢中能得你如此对待,我早便进来了。” “别瞎说,快趁热吃吧,一会面就凉了。” 薛溶月话音落地,蒋施彦捧着这碗面大口吃了起来。 薛溶月目光幽深,静静看着他狼吞虎咽吃了起来,直到面被吃了一半下去,她才拿起另一双筷子,夹了几筷子开胃小菜放进面碗中:“这些小菜也都是你爱吃的酸甜口。” 见她如此自然的为自己夹菜,蒋施彦脸上的笑意不由更加深了,笑着应了一声:“看你眼下乌青,这几日难道都没有睡好?” 薛溶月低低应了一声。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蒋施彦伸出一只手,指尖亲昵地摩挲了一下薛溶月的耳垂,“你是不是在担心如果我出了事,会将你供出来?你放心,哪怕我此次真的在劫难逃,也绝不会让你出事。” “好。” 见薛溶月对于他的亲密举止已经不再闪躲,蒋施彦只觉整颗心都在这一刻被瞬间填满了,从上到下贯穿全身的鲜血都在沸腾,他轻轻舒了口气,夹起小菜与面一同吃了个干干净净。 薛溶月轻轻笑了一声,将碗筷收了回来:“那我就先走了。” 她说着缓缓站起身,那双杏眸垂下,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蒋施彦虽有不舍,但也知此地乃是牢房,不论薛溶月是怎么偷偷混进来的,此地都不安全,只得点头。 将头上的毡帽戴好,破烂的衣襟遮挡住大半的面容,薛溶月拎着食盒一瘸一拐地走了。 蒋施彦眼巴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就见薛溶月刚走出去没两步,身形忽而顿住,她缓缓地侧过身,目光直直地看向他。 那双杏眸就如同一江不知深浅的湖面。 蒋施彦不知为何心忽而“咯噔”一跳,强装平静问道:“怎么了?” 薛溶月勾起唇,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容虽稍纵即逝,眼神却有些古怪,就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迈着脚步缓慢的离开。 夜已经深了,连同星月都不知了去向,只余深暗厚重的夜幕静静的笼罩着长安,不断涌入的夜风将最后一支火把吹灭,长而狭窄的甬道很黑,黑到仿佛看不到尽头。 薛溶月的身影一寸寸消失在光亮下,渐渐被黑色吞没,她在昏暗中摸索前行,步伐沉重,一直走的很慢。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11节 薛溶月埋头安静行过昏暗的甬道,眼前忽而亮起一束火光,紧接着,一道沙哑到近乎失声的声音响起:“薛溶月。” 薛溶月身子浑然一僵。 她缓缓抬起头来,秦津就立在他身前不远处,双肩披着寒霜,垂下的双手紧紧握着,眼眸中闪烁着无法掩饰和克制的心痛、无奈和......绝望。 像是被宣判了罪行的囚徒,即将迎来一直逃避的行刑时刻。 除了最开始的那一瞬僵硬,薛溶月脸上的神色一直很平静,平静到近乎诡异,她仿佛早就知晓会有这一刻的到来。 她甚至如释重负的对着秦津笑了笑,想要说些什么又给咽了回去,最终只道:“今夜起风了,你怎么也不知加衣?” 牢房深处忽而传来“噗嗤”一道吐血声,随即便是痛苦的挣扎声,站在秦津身后怒瞪着薛溶月的姬甸脸色一变,大步冲了过去。 “为什么?”手背上的青筋狠狠凸起,秦津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紧绷,声音止不住的发抖。 薛溶月无奈一笑:“没有为什么,我只能说,我不后悔。” “不后悔?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你可知这么做的下场又会是什么吗?!”怒火在这一刻冲出闸门,秦津吼道。 薛溶月平静地看着秦津,目光留恋不舍的细细描绘着他的每一寸面孔,答道:“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这是她深思熟虑为自己准备好的死局。 也是她费尽千辛万苦为自己打造的生路。 “......你知道,你知道?”秦津咬牙切齿,汹涌卑微的怨念甚至将满腔怒火暂时压制。 他素来挺拔的身形忽而有一瞬的蜷缩,似是被千钧压垮,一只手用力按压在剧烈抽痛的心口,仿佛这样就可以将所有的痛苦和情绪都压下。 秦津看向薛溶月的双眸渐渐发红:“薛溶月,你是不是真的......从来都不曾在意过我?” 下进去的毒已经开始发作,黑血自蒋施彦口鼻中溢出,冲过去的姬甸大惊,连忙将蒋施彦扶正,叫来大夫。 大牢内乱成一团。 大仇得报,可铺天盖地的悲伤涌来,薛溶月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她狼狈地垂下眼,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最终,她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犯下的恶绝不会牵连你......”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秦津暴吼道,双眼猩红,一字一顿地问,“你自寻死路,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 眼睫止不住地颤抖,薛溶月咬紧牙关,闭了闭眼,将汹涌的泪意压了回去:“将军年少有为,前途无量,自然应当岁岁平安,万古流芳。” “......岁岁平安?好一个岁岁平安......”喉间涌上浓郁的血腥气,秦津身子不可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姬甸搀扶着不断吐出黑血的蒋施彦快步走过来,大夫紧随其后,从姬甸手中将人接过,姬甸怒瞪着薛溶月:“你给他下了什么毒,解 药在哪里?!” 目光落在奄奄一息的蒋施彦身上,薛溶月看着他濒临死亡时的痛苦挣扎:“没有解药。” “你......竟然、竟然......要杀我!这是......牵记毒,你不可能会、会有,是谁......谁派你来......来的!是谁!......” 蒋施彦面色惨白,黑血不断溢出,他双目绝望愤恨地看着薛溶月,被背叛的恨怨在心底不断翻滚,比断肠的毒药还要疼痛,他指尖狠狠抓着地面,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牵记毒。 宫廷密毒。 此言一出,姬甸脸色大变,惊疑不定地看着薛溶月。 薛溶月也没有想到,蒋施彦竟然能够猜出毒药的名字,双眸微微眯起。 “......我......知道了,你、你竟然背着我,与他......与他联手了......该死,该死,我那么信任你......”又一口鲜血涌出,蒋施彦脸色越发苍白,双眸也已逐渐涣散。 牵记毒剧毒无比,发作时十分霸道,几息之间就可以取人性命,而解药又极难调配。 姬甸心知肚明蒋施彦已经救不活了,抓起蒋施彦的衣襟急声问道:“他是谁?薛溶月与谁练手了?快说!” 黑血再次顺着口齿涌出,五脏六腑仿佛被人搅烂了,蒋施彦朝薛溶月笑了笑,那抹笑夹杂着怨恨愤怒痛苦以及悲哀,在姬甸的一声声逼问下,他缓缓张开嘴—— 薛溶月瞳孔猛缩,身子急促颤栗着。 绝对不能令蒋施彦吐出那个名字,否则她所有的谋划都要白费了! 她忽地抽出藏在腰间的匕首,不顾一切朝蒋施彦冲了过去! “你敢!” 姬甸一直防备着薛溶月,见状立刻劈手将她刺过来的匕首打掉,翻身将她摁倒在地。 薛溶月瞪大眼睛,近乎慌乱地看着蒋施彦嘴巴一张一合,两个字音已经先后吐了出来—— “我不......” 同一时刻,一道破风声骤然响起。 伴随着刀剑没入血肉的细微响声,蒋施彦身子抽搐了两下,双眼圆睁,没有了呼吸。 死寂一般的安静持续了片刻。 “秦津!你是不是疯了!” 姬甸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向秦津。 急促跳跃的心好似终于落了回去,又好似彻底失去了跳动,薛溶月也呆呆地看向他。 短短须臾又像是过去了许久。 微弱的火光映照在秦津冷冽的眉眼处,却并未因此染上丝毫的暖意,反而更显出几分冰冷,所有的情绪都好似被一股更为喧嚣可怕的情绪压了回去,秦津面无表情将刺入蒋施彦心口的长剑拔出,收剑入鞘。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姬甸冲上前去,紧紧抓住秦津的衣襟,火气不断上涌。 “我知道。” 秦津对他说:“所有后果我会自行承担。” “你!” 姬甸握紧拳头,恨不得砸上去,他气得团团转,又不得不赶紧将蒋施彦的尸身抬出去,想好怎么善后处理。 大牢中只剩下薛溶月与秦津二人,大股的风涌入,方才泛起的热汗在此时尽数成了蚀骨的凉意。 秦津目光落在薛溶月身上,像是在看着她,又不像是在看她。 过往的种种在此刻涌了上来,就像是远山上飘荡的云霞,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不可及。 秦津甚至有一瞬怀疑那些曾经到底是否真实存在,还是他的臆想。 “你......你不用这样的......”薛溶月呆坐在地,无声地呐呐道。 秦津将所有神色敛下,悍拔的身影笼罩着她,深邃的眉眼在明灭的火光下更加冷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薛溶月:“最后一次。”] 滑动的指尖骤然僵硬,一道熟悉的系统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薛溶月未曾看完的原著剧情—— 【检测到特定场景事件,即将为宿主颁发特殊任务】 -----------------------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大家晚安~ 第103章 九月秋猎 檐下是化不开的浓墨夜色,星月尽被阴云遮挡,透不出半分光亮,连同庭院里残败的枝叶都被墨色侵染,在无边秋夜中越发显出萧瑟寂寥的意味。 寂静的夜,唯有一间屋内烛火通明,火光摇曳,自窗边晕出明亮的暖色。 屋内洒扫的十分干净,宽敞且空荡,只供奉了一尊牌位,哪怕是有烛火的映照,上面镌刻的字依旧不甚清楚,似是被人时常摩挲后,染上了岁月的痕迹,模糊了那一笔一划。 秦津立在牌位前,手持三柱香,恭敬的朝牌位跪拜。 今日,是生母忌日,奈何他自幼被养在定安侯府,甚至无法正大光明的为亡母祭拜上香。 将香插在香炉中,盯着那一点点猩红的火光,秦津半边身子落入暗处,久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他张了张口,似是想要笑一下故作轻松地开口,奈何却始终无法勾动唇角,脸上未能露出笑意。 最终,他还是未能如愿笑出来,一如往常的耷拉着眉眼,低声开始絮絮叨叨,犹如孩童向父母倾诉一般,讲述着自己这段时日发生的事。 指节抚摸上牌位,秦津说到口干舌燥:“......母亲,明年来祭拜你的就不止我一人了。” “孩儿有了未婚妻,明年就要完婚成亲了。” 说到这里,萦绕在心头的沉重哀伤终于不再压得秦津喘不过来气,他说:“母亲对她应该也不会陌生,她是薛溶月,这么多年来,孩儿没少在您面前提及她。” “孩儿很开心,不止是因为成了亲以后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还因为......” 他说着,缓缓弯了弯唇,似是觉得不好意思,便没有顺着这个因为继续说下去:“母亲,您也会为孩儿高兴的对吗?” 空荡荡的屋内,秦津的话音落下,除了阵阵呼啸而去的夜风外,再也听不到旁的声音了。 秦津垂下眉眼,面色如常:“母亲,您不用担心,成亲的事宜不止有陛下和长公主操持,我还寻了几位颇有经验的嬷嬷和老管家请教,到时候绝对出不了岔子......” 窗外枝桠在夜风的作祟下沙沙作响,一片片枯黄的叶子飘落下来,落在窗台上,数年如一日的陪伴着屋内那道单薄的身影,见证着数年前只能抱着牌位痛哭流涕,诉说委屈的孩童轮廓慢慢高大挺拔起来。 一炷香过去,两柱香过去...... 直到长风止,笼罩在长安城上方的阴云也渐渐消退,星月终于露出痕迹,银白的月色描绘着枝头一簇簇金黄灿烂的桂花。 秦津推开门,从屋内踏出来。 刚行两步,他的脚步忽而顿住,愣愣地看着身前投落下来的一片熟悉的影子。 秦津缓缓抬起头,果然便见薛溶月坐在庭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上,晃着双腿,素色裙摆在夜色下荡起涟漪,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方才挂在嘴边的人就这样出现在眼前,秦津甚至有一瞬的恍惚。 “怎么,才几日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薛溶月歪着头问。 秦津在恍惚中失笑,薛溶月朝他勾了勾手:“上来。” 说罢,她还不忘小声抱怨道:“你这院子里什么都好,就是少了秋千。” 秦津听话地上来,闻言道:“你想要,我去扎一个秋千便是。” 薛溶月来了兴致,目光环视院内,最终指着不远处的那两棵老树说道:“就在那里吧。夏日的时候蚊虫少,秋日的时候旁边就是桂花树,香气沁人。” 秦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点头应道:“好。” 薛溶月吩咐道:“到时候你推着我,还要给我准备好茶点。”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12节 “好。” “还要给我作画。” “好。” “还要知犬陪着我。” “好。” “你怎么什么都说好,是不是在敷衍我?”薛溶月斜觑着他。 秦津笑了一下,抬头看着她:“因为你说的,我都觉得好。” 薛溶月定定地看着他,却话音一转,忽而问:“你是不是不开心?” 秦津一愣。 薛溶月说:“别骗我,我能看出来的。” 在秦津靠近时,薛溶月便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火气。 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想起从前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以及这么多年来秦津在太后一派的打压下,度过的那些难以言喻的岁月,她又隐约的猜到两分。 “......我......”秦津垂下眉眼,在短暂的沉默后张了张口,却也只发出一个简短的字音。 万千情绪涌上心头,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 向薛溶月提起那段过往。 薛溶月抬起手,将指尖抵在秦津自己都没有留意,一直皱紧的眉心上,冰凉的指尖透着安抚的意味,轻轻将他的眉心展开:“过往的事,很委屈吗?” 秦津心神一抖,下意识握紧手心,垂下的长长眼睫颤了颤。 这么多年,他千辛万苦堆砌的高墙险些在这一刻崩塌。 还不等他想好措辞,薛溶月却先一步捂上了他的嘴,杏眸映着温柔的月色:“在你还没有想好的时候,不必急着告诉我。” 她的声音很轻,却仿佛能在一瞬间击落所有精心刻意建立起来的伪装:“反正......我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时日,对吗?” 这句话,她像是在对秦津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秦津深吸一口气,忽而抬手抱住了她,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处。 与此同时,系统的提示音响起—— 【恭喜宿主,特殊任务已完成。】 【警告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上升4】 【警告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上升3】 【警告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上升5】 【警告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上升3】 【警告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上升5】 ...... 耳畔树叶沙沙作响,在短暂的寂静后,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6】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4】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5】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2】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3】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目前为1,攻略进展为99,成功就在眼前,请宿主再接再厉!】 ...... 恨意值一如既往的上下剧烈波动,一如既往地停在了1上面。 薛溶月拧了拧眉,她不明白。 为何每次恨意值会突然莫名其妙的往上升,又为何这恨意值最后的1不论她做什么都无法消减。 她还以为这许久未曾发布的特殊任务,会是破局的关键,可谁知,还是回到了原点。 是她与秦津之间还有什么误会没有解开? 亦或者是......还有什么事情是她所不知晓的? 不知为何,薛溶月忽而想到那幅被秦津珍藏在密室中的画像。 指尖覆上秦津的背脊,薛溶月微微侧了侧头,柔软的唇瓣触及秦津的耳垂,她轻声说:“秦津,密室里的那幅画像,我看到了。” 秦津的背脊有一瞬的紧绷,但很快便放松了下来,沉默片刻后,他回答道:“我知道。” 薛溶月并不觉得意外,毕竟广晟匆匆赶来,一定会告知他的。 只是...... “那幅画有些古怪,你什么时候愿意将这幅画背后的秘密告诉我?” ——簌簌雪梅飘落,那空缺下来,未曾绘制的部分。 秦津沉默的更久了一些,方才答道:“我会的。会在一个合适的时候,告诉你。” 薛溶月追问:“是现在吗?” 这一次,秦津回答的很快,也很笃定:“不是。” 他又重复了一遍:“不是现在。” 意料之中的回答,薛溶月还是没有忍住撇了撇嘴:“你不要对不起我。” 秦津将薛溶月搂得更紧了一些,头埋在她雪白的肩窝处,深深吸了一口气,呐呐自语道:“......我有时候,真想将整颗心刨开来,捧在你面前给你看。” 薛溶月也回搂住他的腰身,娇嫩的唇瓣紧紧贴上秦津的耳垂,忽而叹息了一声。 温热的呼吸洒在秦津的左耳上,像是被羽毛轻轻划过,激得他浑身一颤,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滑动。 薛溶月说:“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怎么能说这么血淋淋的话?” 秦津微微松开双手,抬起头看着薛溶月:“那应该说什么?” “当然是什么都不说了。” 话音落下,薛溶月双手环上秦津的脖颈,雪白的指尖划过秦津脖颈上凸起的青筋,她亲了上去。 先是轻轻地触碰秦津的唇角,然后一寸寸摩挲着他清润的薄唇,秦津一只手复又环上薛溶月的腰身,宽大的掌心有力温热,另一只手紧紧护住薛溶月的后脑,防止她被垂下的枝条划伤。 两个人都没有急切,唇瓣轻轻的贴合在一起,像是在亲吻,又像是在彼此安抚,就像春日里,凝结在枝头的露水垂在娇艳的桃花上,顺着花瓣轻轻荡漾,温柔得令人沉溺其中。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片刻薛溶月便按捺不住坐直了身子,她不明白,为何秦津没有激烈的碾转,攻略城池,可她依旧会喘不上来气。 身后靠着树干,秦津将薛溶月拉入怀中,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指尖摩挲着薛溶月的耳垂,一眼看穿她的疑惑,轻轻地笑了一声。 薛溶月不满,怀疑他在嘲笑自己:“你笑什么?” 秦津不敢说,岔开话道:“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薛溶月瞪了他一眼。 拉住薛溶月的手,秦津薄唇微微上扬,抬眸静静地看着她,往年每到这一日入夜的沉重痛苦孤寂忽而不见了踪迹。 秦津想,他的生母一定会为此感到开心的。 薛溶月被看的有些羞涩不自然,粗声粗气道:“你看什么?” 秦津忽然道:“马上就是秋猎了。” 薛溶月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秦津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接下来对你说的话,你要记清楚,记好。” *** 【最后一次】 [薛溶月本以为自己会死在今夜,可秦津说,最后一次。 所以,她被秦津送走了。 送到了一间私宅当中,这座宅院并不大,她被关在其中一间屋内,窗户封严,门口有哑巴侍卫看守,她不得离开,就连每日的膳食都是经由几位身手高超的嬷嬷送进来。 薛溶月不清楚自己会被关多久,随着时日的流逝,她甚至不清楚自己被囚禁了多久,不清楚自己是否还身在长安。 可她清楚,太后一党与天子一派的斗争已经逐渐进行到了最激烈的时刻,这也是她为数不多的机会了。 故而,当一声声炮竹在左邻右舍响起时,透过那一丝门缝 看向远处张灯结彩的街道时,薛溶月在恍惚中意识到,已经是新年了。 指尖抚摸上她这段时日,不分昼夜,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衣袍、靴子和香囊,薛溶月的眼中流露出不舍、难过和破釜沉舟的狠决。 她清楚,一旦将这些东西真的送去给了秦津,她与秦津将会彻彻底底的决裂,她也会落入那万劫不复的结局。 可是在嬷嬷前来送膳食时,薛溶月还是叫住了她:“这是我这段时日绣出来的,新年了,能不能拜托嬷嬷将这些送去给秦大人,也算是我愧疚的弥补。” 虽然被囚禁,无法踏出这间房门,但薛溶月并未受到丝毫的苛待,会有丫鬟恭敬的来伺候她起居,每日的膳食都符合她的口味,她想要什么,上一刻开口,下一刻便送来了,想要绣东西,就有人送来最好的布料。 故而,她被关进来后,头一次主动开口央求,嬷嬷根本不敢直接拒绝,思来想去后,她喊来一名侍卫附耳吩咐了几句后,侍卫便脚步匆匆离开了。 两柱香后,侍卫回来了。 在大夫仔细的检查过后,侍卫将她绣的东西一一拿走了。 嬷嬷也毕恭毕敬的退下,当门再一次被关上,薛溶月贪恋地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当屋内重新落入昏暗寂静,她静静站立了许久。]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路上,薛溶月轻轻吐了口气,指尖随着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字上。 这是前几日,被系统骤然响起的特殊任务打断后,未曾看完的原著内容。 虽然不知上一世的她到底要做什么,可看到最后时,薛溶月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薛溶月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要将心中的郁结全部吐出,奈何一颗心还是惴惴不安。 薛溶月索性不再继续想下去,掀开帘子,日色洒进来,金黄的叶子在凉风下瑟瑟发抖。 薛溶月问道:“还有多久到猎宫?”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13节 随着时日的推移,九月底,已然到了秋猎。 因那日夜里秦津和两日后御安长公主的安排和吩咐,这次薛溶月依旧出现在跟随狩猎的名单当中。 净奴跟在马车边,闻言顺着如龙的车队依仗往前看去:“快了,已经看到篁言山了,想必再有一个一个时辰便能到猎宫了。” 薛溶月叹了口气。 净奴问道:“娘子可是坐累了,想要下来走动一下?长公主先前吩咐了,若是娘子坐不住了,可以下来骑马。” “罢了。”薛溶月此时心绪不宁,山路陡峭,若是一不小心出了事便不好了。 净奴又问:“那我上来陪娘子下棋可好?” 这次,薛溶月点了点头。 华丽的马车塞满山道,朝着不远处巍峨的猎宫行去,而此行当中,心神不宁的又何止薛溶月一人—— “都安排好了吗?”一辆华丽宽敞的马车中,男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属下恭敬答道:“殿下放心,已然万无一失。” 男子微微一笑,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如此甚好。”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04章 突逢骤变 明媚的秋阳斜斜穿过层层叠叠,青黄交错的枝叶,将每一片叶子都侵染的发亮,马蹄奔腾之声震彻林中,惊起两三行鸟雀。 落叶簌簌下坠间,两支分别从左右两端射来的长箭带着尖锐的破风声,射向一只在林中快速穿梭奔跑的白狐。 “铮——!” 一声沉重尖锐的闷响响起,两支利箭在飘落的黄叶下,互不相让的碰撞在了一起。 白狐趁势逃跑,然而还未跑出几米远,另一支长箭再次如雷霆万钧般射了过来。 “噗嗤”一声。 利箭顺着白狐的皮毛擦过,插入白狐身前的草地,白狐受了惊吓,身子无力地歪倒在地,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承让了。” 薛溶月懒洋洋的驱马靠近,对着一脸不情不愿的长乐县主笑道。 与薛溶月一同翻身下马,长乐县主气得跺了跺脚:“若不是你将我的箭打掉了,我第一箭也可以射中的!” 弯腰抱起那只瑟瑟发抖的白狐,薛溶月闻言才不惯着她,轻嗤一声:“我还说是你将我的第一箭打掉的。” 这只白狐真的很漂亮,浑身毛发雪白发亮,小小的一只缩在薛溶月怀中,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咽声。 长乐县主早就想要养一只狐狸在身边,这次前来秋猎她信誓旦旦要亲手猎来一只狐狸,今日一看到这只白狐便双眼发亮,奈何遇到了同样前来狩猎的薛溶月,略失一筹。 如今眼睁睁看着薛溶月将那只乖顺漂亮的白狐抱在怀中,嫉妒的她双眼泛红。 薛溶月抱起白狐翻身上马。 利箭擦过白狐的皮毛,留下一道短促的血痕,薛溶月正准备将白狐抱回去包扎,无意中的一瞥顿时大吃一惊:“......喂!不会吧,你不会是要哭了吧?” “我才没有!” 长乐县主恶狠狠地跺脚,随即抹去眼泪跟着上马准备离开,还不忘扬起下巴道:“一只狐狸而已,跟谁没有见过似的,我才不稀罕!” “那就行。”薛溶月驱马朝林外行去,“我还以为你又要撒泼了。” 长乐县主一听,不堪回首的往事顿时涌上心头—— 同为长在长安的贵女,两人又是如出一辙的桀骜不驯,针锋相对的时候也同样不在少数,几乎次次以长乐县主一败涂地为结果,只有一次。 或许是因那时年纪小,又或许是被气急了,长乐县主在彻底崩溃后,忽然疯了一样,抱着薛溶月的腿又啃又咬不说,并一个劲儿的在地上嚎哭大笑并打滚,企图以此把薛溶月吓死。 薛溶月也确实受了一些惊吓,不仅如此,长乐县主这一出还将匆匆赶来分割战局的皇后娘娘与御安长公主也吓了一跳,还以为人魇住了,差点被拎去驱魔。 “你知道那次过后,我回去被双亲灌了多少用符纸泡的水吗!” 提起这件事长乐县主就莫名悲愤,她当时也是被薛溶月气到彻底失去理智了,想要假扮鬼上身吓死薛溶月,谁知到头来却苦了自己。 家中长辈从各处寺庙道观求来了符纸,导致她现在看到黄纸都下意识想要呕吐,十分发怵。 薛溶月毫不客气的发出一声声不加掩饰的嘲笑。 长乐县主更加恼怒,驱马跟上来:“我幼时真的很讨厌你!” “哦。” “我现在也讨厌你!” “哦。” “我说我讨厌你,你就这个反应吗!”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薛溶月不解,对上长乐县主泛红的双眼又好似恍然大悟,遗憾道:“很抱歉,我最讨厌的人不是你。” “......”长乐县主抓狂:“薛溶月,你混蛋!” 薛溶月欣然道:“谢谢你的赞美,我会继续努力。” 长乐县主:“............” 长乐县主气急攻心,指着薛溶月的背影,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跟随在身侧的仆人也十分熟练的上前进行安抚。 将受伤的白狐交给兽医诊治,薛溶月转身离去。 这位兽医是新上任的,长安达官贵人如云,他不识薛溶月,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询问:“敢问医治好后,送去哪位贵人的营帐当中?” 薛溶月指着气冲冲凑上来的长乐县主:“交给长乐县主便是。” 兽医低头应声。 长乐县主一愣,原先想要说的话堵在喉咙处上不来下不去,半天从挤出一句:“......你不要了?” 薛溶月随意道:“给你了。” 长乐县主不敢置信:“为什么,不会这么好心?” “因为我猎一只狐不费力,你嘛,那就不一定了。”薛溶月怜悯地看了一眼长乐县主,“我也怕你再次撒泼。” “......”反应过来后,长乐县主怒道:“你少侮辱我!那都是小时候发生的事了,你还拿来说嘴!” 薛溶月不耐道:“那你到底要不要。” “............” 在长乐县主自以为经历了很久,实则只有一瞬的挣扎犹豫后,她清咳一声低下头:“......我要。” 她揪着身上的衣裙,脸色不自然地低下头看着脚尖,口中发出一道声若蚊蝇的声音:“谢谢......” “一百两银子。”薛溶月毫不客气地伸出手。 “什么?!你竟然还要钱!”长乐县主一时竟不知是该震惊还是该气愤,“一百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到哪里都一样,不会吧,难不成长乐县主想要白拿白取不成?”薛溶月道,“还是说长乐县主连一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你少胡说!”长乐县主一听立马招手命贴身丫鬟取一百两银子递过来,“堂堂永安县主,竟然要靠这些手段获取银两吗?” 她本是要讽刺薛溶月,却不成想薛溶月闻言竟点了点头:“没有办法,谁让家中突遭变故。” “你......”没有想到薛溶月会这么说,长乐县主呆呆地看着薛溶月,愣是从薛溶月平静的面容上读出了强颜欢笑四个字。 不知为何,她心中莫名有些烦闷,索性将丫鬟手中的钱袋拿了过来,也不清看,一股脑全塞给了薛溶月:“身外之物罢了,用得着你这样吗?” 话落,长乐县主才后知后觉发现今日竟连一名丫鬟都未曾跟着薛溶月,顿时气恼:“真是树倒猢狲散,你平日里对那个丫鬟那么好,如今看你落魄竟跑了不成?改明......” 话音顿了顿,长乐县主还是一脸别扭的说了下去:“改明我送给你送去两个听话的。 ” 柳眉微挑,薛溶月闻言只是一笑,也没有反驳,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后,驱马离开。 长乐县主神色复杂地看着薛溶月逐渐远去,被秋阳吞没的身影。 “......真是令人担心。” 贴身丫鬟没忍住笑了一声,长乐县主顿时恼怒:“笑什么笑!” 丫鬟才不怕她,哼道:“奴婢在笑这只狐狸,又没有笑娘子,娘子又何苦赶着来认?” 长乐县主气得拍了拍她的脑袋:“伶牙俐齿。” 说着气冲冲往前走去。 只是刚行两步,长乐县主又没有忍住回过头,看向马背上,那道已经模糊的身影,缓缓地叹了口气。 *** 薛溶月刚回到营帐便觉得不对劲儿,摆在地面上的一些较为轻便的物什都有被挪动过的痕迹。 她心神一凛,不等她快步出去询问巡逻的禁卫军,一只毛色赤红的狐狸忽然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薛溶月微惊:“怎么......” 狐狸推着摆放在地面上的物什,丝毫没有察觉出危险的降临,直到薛溶月悄然靠近,将它抓了起来。 这只狐狸体态不小,十分有劲,在她的怀里不断挣扎,薛溶月将它摁住,好奇地端详:“你是偷偷跑进来的,还是被别人猎到带进营帐中的?” 话音刚落地,狐狸忽然从薛溶月手中挣扎下来,一溜烟的往外跑去。 怕它被巡逻的禁卫军抓走,薛溶月也赶紧跟了出去,就见狐狸朝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跑了过去。 那人听到动静,转身将这只狐狸抱了起来:“不是让你乖乖等着薛娘子回来,你怎么又跑了出来。” 薛溶月轻笑一声:“原来这只狐狸是世子猎到的。” 秋阳如碎金般倾洒下来,穿过每一片飘落的秋叶,翠绿不再,霜黄染上枝头,萧瑟的秋风渐起,吹动着地面上一层层枯叶。 远处的马蹄声、犬吠声渐渐淡了下去,这一刻,好似只有两人之间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秦津抚摸着狐狸的毛发:“今日陪陛下狩猎,在林中发现了这只狐狸,想着你会喜欢。” 薛溶月故意说道:“世子所赠,我都喜欢。”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14节 秦津低头笑了起来。 薛溶月轻哼道:“这次世子不再说我花言巧语了?” “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薛娘子还计较着呢?” 薛溶月作出不依不饶的姿态:“为何不能计较?世子尚且没有给我赔罪。” 秦津捏起狐狸的两只前爪,装模做样地作揖道:“我这就给薛娘子赔罪,还望薛娘子宽宏大量,不要与我一般计较。” 薛溶月弯唇道:“这还差不多。” 说罢,她刚想走上前来,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渐近的脚步声,诧异地转身看去,便见女官急匆匆走上前道:“薛娘子,殿下召见。” 薛溶月脸上的笑意不由敛了下来,心忽而急促地跳了两下。 薛溶月转头又看向秦津。 秦津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起来,深邃的双目定定地看着她。 “薛娘子。”女官似是十分着急,又不禁催促了两声。 “我去了。” 薛溶月移开视线,低低地说了一声后,匆匆的低下头不敢再多看秦津一眼。 这是一段很平常的对话,女官没有察觉出丝毫的异样,在前为薛溶月引路。 薛溶月能感受到身后秦津看过来的目光,如影随形,直到她踏入林中这才消失不见。 林中外围还有巡逻的禁卫军,再往里面走便很少能再见到人,女官解释道:“殿下林中猎到了一只豹子,想请娘子前去看看。” 不知走了多久,起初女官还会安抚两句,奈何越近林中深处,女官的脚步越快,最终,薛溶月不得不停下脚步,出声询问:“殿下到底在何处,为何迟迟不见殿下的身影?” 女官的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到了此时,她的脸上也显露出两分情绪,目光复杂地看着薛溶月,语气中是无奈和不舍:“薛娘子,是我对不起你......” 下一瞬,趴在地上,被层层树叶遮挡的人暴起,一棍敲响了薛溶月的后颈! ----------------------- 作者有话说:晚安[撒花] 第105章 悬崖凶险 密林深处早已失了葱郁翠绿,越发显出秋日寂寥,放眼望去皆是枯黄萧条的枝叶。过了正午,风更紧了,日头虽仍旧高悬于顶,却让人觉得凉飕飕的,不见暖意。 踩在枯叶上的声响惊起几只在林中盘旋驻足的飞鸟,灰扑扑的翅膀穿过囚笼一般的枝叶,在苍穹上留下几道仓促的影子。 薛溶月清醒时,她的手脚均被捆在一匹躁动的大马上,口中被塞满了糠果又被麻绳缠了一圈,令她连个微弱的字音都发不出来。 女官叹了口气,不敢直视她:“你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我家人的性命被他们攥在手里。” 女官已经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袍,身上挎着早就备好的行囊,做好了逃命的准备。她也清楚,此番事了,不论结局如何,她都必须要趁早离开,一旦被抓住,就是有一万张嘴也难以糊弄过去。 说罢,她不再犹豫,也不敢再耽搁时间,别过脸去,将手中尖锐的粗针扎入大马,随即快速割断了绑着马的绳子。 “嘶——!” 大马愤怒地嘶吼一声,两只粗壮的前蹄扬起,恨不能将眼前的人踢碎。 女官赶紧退闪至一旁,本就躁动不已的大马彻底没了束缚,如同利箭般飞射出去! 它近乎横冲直撞的在林中狂奔,似是感受到了背脊上的存在,拼命扭动躯体,想要将薛溶月甩下去。 奈何薛溶月被捆绑的紧实,数次尝试无果后,大马变得更加暴躁。 随着大马的飞驰,不断有垂下来的枝条抽打在薛溶月的身上,不过须臾,她身上便出现了条横相交的血痕。 薛溶月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被一棍敲晕,眩晕不适尚未消减,又在马匹的颠簸中越演越烈,她挣扎着将指尖狠狠没入掌心,鲜血顺着手掌滴落,留下了指引的痕迹,并让她短暂的清醒过来。 喘着粗气,薛溶月睁开眼,但已无法辨识自己身在何处,她的手被捆绑在一起,又用麻绳捆绑在马脖子上,这让她根本无法动弹,而藏在袖中的尖锐物什也一并被收走了。 但也正因双手被捆绑在马脖子处,她虽然控制不了马匹奔跑的方向,却可以尽量去影响一些细微——让马匹尽量贴近树木。 在大马急速奔跑下,薛溶月的左脚踝一次次擦着树木而去,不仅能留下痕迹,还能磨擦捆绑着双脚的麻绳。 一次次撞击致使脚踝血肉模糊,薛溶月额上泛起细细密密的冷汗,从最开始的痛不欲生到后来的麻木,大马不知疲倦的往前跑着,痛疼甚至令她看不清眼前的路。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薛溶月脚上的束缚忽然一轻,紧接着“啪嗒”一声,是捆绑住双脚的麻绳掉落在地。 来不及松一口气,薛溶月忍着剧痛,将左脚拼命往前伸,好在多年习武又习舞,她的指尖终于勾到了绣花鞋,将左脚上的绣花鞋脱了下来。 里面藏着一根细针,是她此次秋猎特意藏在里面,是唯一没有被女官搜身拿走的尖锐物什。 指尖颤抖着捏起那根细针,薛溶月出了浑身的汗,身上已是数不清的血痕,好在能刺激的她更加清醒,没有昏死过去。 薛溶月用这根针一点点磨着捆绑在手腕上的麻绳。 阴云拢起,秋阳不再明亮,被枝繁叶茂笼罩的林中更是透不进一丝光亮,宛如无边黑夜。 不断的在马背上颠簸,薛溶月五脏六腑都好似移了位,眩晕和疼痛也更加清晰起来,令她时不时处在半昏半醒当中,只有手上还在不知疲倦的捏着细针, 上下划着麻绳。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骤起的凉风在林中呼啸着,将薛溶月的每一寸肌肤都裹在寒冷中。 随着时辰的推移,大马的奔跑的速度虽稍稍慢了下来,但仍在往前跑着,而耳边呼啸着的长风却越来越大。 麻绳虽然有了松动,但薛溶月心中却隐隐有了更为不好的预感。 她小心的抬起头往前看去,顿时瞳孔猛缩—— 前面,穿过密林,是一处悬崖! 呼吸陡然凝滞下来,一颗心宛如坠入无边深渊,薛溶月想要控制大马飞奔的方向,奈何躁动的大马早已失控,即便是最为出色的驯兽师也奈何不了它。 眼睁睁看着大马朝悬崖飞驰,薛溶月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躁。 她的指尖已经被针尖戳出了数个血洞,鲜血沁湿了麻绳,但此时,她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个了。 可最终,大马义无反顾朝悬崖冲了过去! 两只前蹄骤然踏空,大马悲愤地嘶鸣一声,不受控制的朝悬崖下跌去! 一切发生的好似很快又很慢,快到薛溶月无法反映,无法思考,大脑一片空白,慢到薛溶月的手指还在不断的刺破划动着麻绳。 忽地,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那是薛溶月捏在手指上的细针被折断的声音。 断裂的细针无力地从指尖上滑落,可下一瞬,薛溶月本绝望沉重的心又骤然跳动起来。 ——从手上掉落的不止是细针,还有那节粗实的麻绳! 薛溶月眼皮子狠狠一跳,心在剧烈跳动,她整个身子已经随着飞驰的大马朝悬崖下坠,但与此同时,她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出于本能的抓住了悬崖边一块凸起的石头! “哗啦”一声。 脚边是簌簌下落的石子,薛溶月紧紧抓住那块凸起的石头,整个人腾空在悬崖边上! 那匹坠落的马到现在都听不到落地的轰然声,豆大的汗珠顺着鼻尖滑落,薛溶月根本不敢往下看,她用力地握着那块石头,想要往上攀爬。 可她已经精疲力尽,这短短半个时辰的折磨已经令她遍体鳞伤,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那一闷棍的余疼还在,薛溶月眼前一阵阵发黑。 手脚流出的鲜血将岩壁染红,而她用尽全力,也无法将自己送上悬崖,更重要的是,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怎么办? 她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拼尽全力也无法换取生的机会,不甘心自己的一生如此潦草,更不甘心最终落得如此结局...... 甚至直到现在,薛溶月才在这股强烈迸发出的不甘中,恍惚的回顾起自己这短促的一生。 她想到了母亲,想到了净奴,想到了郑舒曼,想到了御安长公主,想到了......秦津。 想到通过那本原著册子窥探到的上一世,想到了刚刚承诺,原以为可以的来日方长...... 一滴泪从眼眶中滑落。 随后,更为汹涌的泪水滴落到薛溶月的脸颊上,紧接着—— “抓住我!” 薛溶月错愕地抬起头,那张方才只浮现在脑海中的人如今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是梦吗? 下一瞬,她的手就被另一双宽大有力的手掌用力抓住! 额上青筋暴起,秦津双眼通红,半边身子已经暴露在悬崖外,他顺着薛溶月留下的痕迹急匆匆一路追驰而来,面目狰狞,形色狼狈,大声嘶吼道:“把手给我!” 热泪涌出眼眶,薛溶月如梦方醒,骤然回过神来,奋力的朝秦津伸出了手! 秦津的指节立刻用力握住她的手腕。 然而就在这时,一支呼啸而过的利箭从密林中射来! 多年来面对危险的直觉令秦津下意识想要闪躲,但随即他就立刻反应了过来,他手中紧紧握着薛溶月,如果闪躲必然会令薛溶月坠下去。 利箭狠狠没入腿上,秦津眉心紧皱,吃痛一声,但握着薛溶月手的力道没有丝毫松懈。 好在发现薛溶月留下的痕迹后,秦津虽然一马当先,但禁卫军也紧随其后而来,朝着射箭的方向奔去,故而第二箭迟迟没有射来。 趁着这个空当,秦津紧实有力的臂膀用力,将她从悬崖边上一寸寸拉回来。 在身子接触到地面的那一霎那,两颗高悬的心终于轰然落地,劫后余生的薛溶月浑身都没了力气,瘫软在地,只有指节颤抖地握着秦津,不敢松手。 秦津紧紧地架起薛溶月,后怕令他浑身都在发抖,他多想立刻将薛溶月拥入怀中,可此时此刻,两人甚至无法多说一句话。 他们两个必须要赶紧离开这里。 然而,秦津刚刚架起薛溶月,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从另一端射来的弩箭裹挟着风声呼啸而至! 手持强弩的人离得非常近,薛溶月甚至在抬眼的一瞬间,看到在林中那一闪而过的影子。 强弩快而猛,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眨眼间便已至眼前!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秦津只来得及推开薛溶月,下一瞬,他的左肩便被强弩狠狠穿透,喷射的鲜血洒在薛溶月来不及落下的手背上,而射来的力道更是直接将他狠狠击飞出去!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15节 身后一寸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就像是从无尽的噩梦中惊醒,劫后余生的喜悦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在薛溶月心底浮起,下一瞬,另一个噩梦便已笼罩。 眼前的一切都慢了下来,惊呼声、脚步声、追逐声、喧嚣的风声都在这一刻远去,只有无边的静。 薛溶月僵硬地转过头去,目眦尽裂,她亲眼看着秦津从悬崖边跌落下去!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在这一刹那,甚至无法看不清秦津脸上最后的神色。 一口鲜血忽然从口中喷出,薛溶月眼前陷入一片模糊当中,在摇摇欲吹中,身子最终无力的栽倒在地。 “哐当”一声闷响。 薛溶月重重摔倒在地,嘴唇不断嗫嚅,她似是想要呼喊秦津的名字,可口中却发不出丝毫声音,只能奋力地想要朝悬崖边看去。 可不断从口鼻中涌出的鲜血令她越发虚弱,最终她眼皮无力地合上,彻底晕死了过去。 “不好了,秦世子坠崖了!” “快来,薛娘子在这里。” “快去叫太医!” “先去禀报陛下,秦世子坠落悬崖,薛娘子昏迷不醒。” “不是说身上的伤已无碍,为何薛娘子至今迟迟不醒?” “怎么又发起高热了,你们到底是怎么照料永安县主的!” “贼人可已抓到?陛下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贼人既然已经混入猎场,猎宫想来也不安全,还请陛下为江山社稷着想,先回长安。” “请陛下回长安。” “人为何还没有好转,再召徐太医来!” “殿下不好了,薛娘子方才又吐血了!” “不论如何把药先灌进去!再煮一碗羹汤来!” “殿下,出事了!刘元虎招认,说是秦世子指使 他污蔑薛将军!” “殿下,柳如玉贴身小厮开口指认,说秦世子就是与柳如玉勾结的玄衣人。” “派去搜查的人传回了信,悬崖下发现一具男尸,经服饰确认,是秦世子无疑。” ....... 接下来的每一日,薛溶月都好似置身在光怪陆离的梦中。 她不知自己在梦中打转了多少天,耳边时常传来嘈杂的声音,她能分辨出每一道声音,却在大多时候无法睁开眼去看,更无法发出声音去回应。 直到,她梦到了秦津。 依旧是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秦津双手抱胸,唇边噙着笑,静静地看着她,而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有眼泪不断的往下流淌。 或许是发现她哭了,秦津上前温柔地牵起她的手:“跟我来。” 她贪恋的望着秦津,亦步亦趋,两人顺着远处那道刺眼的白光走了又走,一刻都不曾停歇,像是要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 如果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也好。 薛溶月这般想着。 终于,两人一起踏入了那道白光。 *** “殿下,微臣已经尽力,若是......若是薛娘子今日还醒不过来,可能永远都无法醒来了......” 御安长公主神色骤然苍白,猛地跌坐在椅子上,不等太医跪地告饶,下一刻,从外面冲进来一名丫鬟—— 丫鬟喜极而泣道:“殿下殿下!薛娘子醒了!” ----------------------- 作者有话说:晚安大家[垂耳兔头] hehehe,大家放心~ 第106章 不死不休 【情断义绝】 [“我跟你说,献王新纳的那名宠妾,就是昔日薛将军的女儿。” “怎能胡说,薛家可是已经被满门抄斩,薛家娘子早已命丧黄泉,又怎么会成为献王的侍妾?” “我才没有胡说!我是认得薛娘子的,那日献王携宠妾赏灯时,我遥遥看了一眼,准是她没错!” “......真的?” “我若胡言,天打雷劈!” 马车缓缓行驶过熙攘的长街,将议论不绝的声音抛诸脑后,姬甸脸色铁青,握着帷裳的指节发白。 他看向坐在一侧的男子,男子始终闭目,不知到底有没有听到这些闲言碎语。 见状,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别过脸狠狠叹了口气。 马车一路驶向城南道观中,今日,云游多年的慧远道长终于回到长安,他医术高明,善解奇毒,姬甸闻讯便赶紧拉着秦津前来拜见求药。 两人被道童请进密室当中,慧远道长已知晓二人来意,落座之后为秦津把脉。 在姬甸忐忑期盼的目光中沉吟须臾,随即,慧远道长将准备好的解药方子拿了出来:“大人按照上面的药材,每日煎服两次,不出一月便可将体内的余毒解开。” “果真?!”姬甸激动的站了起来。 慧远道长笑道:“贫道已上了年岁,再无力远行,要在这道观中养老,若是一月未能药到毒消,姬大人只管派人捉拿我问罪便是。” 姬甸紧绷高悬的心轰然落地,他看向秦津,喜不自胜。 要知道,从除夕夜至此,秦津身受奇毒已五月有余了。 那时,太医匆匆赶到,虽保住了秦津的性命,可他却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了。 他被毒哑了。 这不论是对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还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来说,都是极为致命的打击。 尤其是,那毒竟然还是由...... 姬甸克制住一想到这个名字便油然而生的愤怒。 这五个月来,天下不知有多少名医入秦府又摇头叹息出来,他们都对秦津体内的余毒束手无措,如此折磨之下身心俱疲,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姬甸长长地舒了口气,掏出备好的诊金交给慧远道长,却没想到,被慧远道长笑拒:“秦大人只要每日按时服药,不出七日定然就会有起色,至于这诊金就不必了。” 姬甸略觉诧异:“这是为何?” 慧远道长每次出诊的诊金都是明码标价的,还从无例外过。 慧远道长说:“秦大人保境安民,乃是干城之将。” 此话像是回答。 这段时日,衙门张贴皇榜,不少名医齐聚在长安,有些为名有些为利,可也有不少是因感念秦津过往的庇佑,为心中仁义二字而来。 姬甸对这个回答并没有感到特别的诧异,在几次推辞过后,姬甸朝慧远道长深深一拜:“道长大恩,没齿难忘。” 慧远道长却是侧过身避开了这个礼,他似是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又咽了回去。 姬甸仔细收好药方,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随后与秦津一起离开了密室。 着急回去为秦津抓药,姬甸一刻也不想耽搁,却不成想,出了道观,竟会在不远处的亭子中看到那道令他咬牙切齿的身影:“薛溶月!” 怒火一下将理智烧的全无,姬甸不管不顾冲了过去:“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二人面前!” 当得知薛溶月竟对秦津下毒时,他怒火中烧,策马朝薛溶月被关押起来的私院而去,可薛溶月却早已被人接走,不知去向,再听到她的消息时,她已经入了献王府。 薛溶月立在亭边正在折花,闻言转过身来,被她压弯的枝条蓦地回正,将晨间的冰凉的露水洒在薛溶月的脖颈上。 她的目光从秦津脸上扫过,落在愤怒到面容扭曲的姬甸身上,淡淡一笑:“姬大人这话我便不明白了,我们三人好歹也是故交,我为何不敢出现在你二人跟前?况且,我来道观是为了真人庇佑,姬大人可不要多心了。” “故交?你也有脸说这两个字!”姬甸讽刺道,“薛娘子心中有鬼,也自知罪孽深重,跑来求真人庇佑,只是真人又怎么会庇佑你这等恶毒之人!” “姬大人,慎言。” 薛溶月脸上不见丝毫波澜:“上至皇亲贵族,下至黎民百姓,不知多少人来求真人庇佑,难不成各个都是心中有鬼,罪孽深重不成?” 姬甸脸色阴沉,步步逼近:“那他们都如你一样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吗?!” 闻言,薛溶月沉静的面容却是忽而露出一抹笑意:“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姬大人,我何曾如此过?” 见薛溶月竟然狡辩不认,姬甸怒极反笑:“当初若非秦津豁出一切保下你,你早已命丧黄泉之下了!可你非但不知感恩,竟然还对秦津下毒,你敢说那毒不是你下的吗。” 本以为薛溶月会继续狡辩,却没想到,面对的姬甸的厉声质问,薛溶月竟点了点头,承认了:“毒当然是我下的,可如何就担的上那八个字,毕竟我从未忘却过献王对我的恩情,也从未背弃过他。” 姬甸的呼吸顿时凝滞,不可置信地看向薛溶月。 薛溶月唇角弯起的弧度加深,她的目光看过去,像是在挑衅:“至于秦津,一个被利用的蠢货罢了。” 说起来,两人已经许久未见了,四目相对,秦津的双眸似是深不见底的黑渊,沉寂平静,不见一丝温度。 他并未踏入凉亭当中,始终与薛溶月保持着疏离的距离,目光也不在她身上过多的停留,迎上她的视线时,宛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薛溶月笑了起来:“原来威震四海的秦将军也不过如此。我就从未见过如此好骗之人,我说什么他都相信,竟还真觉得我对他情深难抑,相信什么来日方长的鬼话。” “姬大人也不要为他叫屈了,当年我将他的狸猫宰杀,炖汤端给他喝,他一副要 与我恩断义绝的模样,可还不是我落两滴眼泪,装一下委屈,他就又掉进了这编织好的陷阱中。” “这么说来,也多亏了有秦大人,多亏他对我从不设防,所以我才能帮得献王,令献王对我器重有加,恩宠不断,荣华富贵受用不尽......” 秦津自始至终神色淡漠,并未被薛溶月的话所激怒,姬甸却是彻底听不下去了,他怒吼一声,猛地扑上来将薛溶月摁在柱子上,大手用力地掐住她的脖颈:“住口,贱人!” 姬甸双目猩红地掐着薛溶月的脖颈,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秦津被如此羞辱。 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姬甸乃是习武之人,手上用了十足的力气,眨眼的功夫,薛溶月便喘息不上来了,眼前一阵阵模糊,濒临死亡的危险笼罩着她。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16节 而她假意的挣扎了两下,手便垂了下来,静静的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就在她脸色灰白发青,眼眶充血,彻底喘息不上来气,大脑已经无法思考时,一双手忽地将姬甸拉退了两步。 遏制住脖颈的手松开,下一瞬,薛溶月整个人便无力地跌坐下去,她趴在地上,艰难急促的喘息着。 震惊地看向秦津,姬甸简直要被气疯了,他怒不可遏地吼道:“事到如今,你竟还想要护着她吗!” 秦津从始至终并未看薛溶月一眼,在姬甸手上写下一行字:如今她是献王的宠妾,杀了她,献王会以此发难于你。 见状,姬甸的理智稍稍回笼,他恶狠狠地瞪着薛溶月,又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她:“那又如何,她可是亲口承认对你下了毒!” 当初,薛溶月逃走时一把火将私院给烧了,连同守卫和送饭的嬷嬷都不见了踪迹,故而,即便他们心知肚明是薛溶月下的毒,却又没有证据,无法问罪于她。 秦津写道:这里只有你我她三人,没有证据只有口供,杀了她,很容易被做文章。 姬甸还是不甘心,却见秦津继续写道:她今日来意蹊跷,像是故意在等你我,并激怒你我,你先冷静一些,不要上了她的当。 姬甸顿时心神一震,恍然大悟。 细细想来,薛溶月今日出现在这里,确实十分蹊跷,要知道自从她入了献王府后,便一直躲着他们,今日却突然前来,言语难掩恶意,她这样惜命之人,如此行为确实极为反常。 想来,这又是给他们设下的圈套陷阱,若是他真冲动杀了他,反倒是白白便宜了献王。 姬甸厌恶地看向薛溶月:“你还是这么的诡计多端,令人恶心!我今日便暂且先饶了你,且看献王还能护你多久,你日后还能再荣华富贵得意多久,自己选的路,永远别后悔!” 说罢,他不欲再与薛溶月在此处继续纠缠下去,目光冷冷地扫过听到动静赶来又不敢上前的道童,随即拉上秦津大步离开。 刚行几步,忽听薛溶月喊道:“秦津!” 两人脚步稍顿,姬甸闻言又升起了几分怒火,刚想拉着秦津赶紧离开免得再受她的蛊惑,却听薛溶月低低地笑了一声。 她的声音十分沙哑虚弱,像是费尽全力才从口中挤出来的话,声音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秦津,恨我吧。” 秦津微微侧首,目光扫过她。 薛溶月扶着柱子勉强站起身,脸色仍旧苍白,唇无血色,更衬那双眼眸黑似水晶曜石,看向他时,眼底沉着秦津此时无法读懂的情绪。 秦津收回目光,没有再停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秦津离去的背影,薛溶月忽然想起薛家尚未出事之前,净奴曾笑着说过:“娘子与秦世子算什么仇敌?不过就是你来我往的小打小闹罢了,一对欢喜冤家。” 那时,她闻言还十分不服气,可与此同时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 而如今...... 见秦津与姬甸走远,道童鼓起勇气跑上前来,他想要搀扶薛溶月进入道观中休息,却被薛溶月婉拒了。 被再三推辞后,道童无奈之下只好先离开,他想要去道观中拿些水给薛溶月喝,刚行两步,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极低的,近乎于呐呐的话语:“......如今,真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了......” 道童不明所以地看过去,便见女子苍白的面容上,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了女子手腕上的玉镯。 道童忽觉那只玉镯非常的眼熟,细细想来,好似前几日,在夜色中带着帷帽看不清面容,来道观中寻慧远道长献解药药方的女子手腕上,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玉镯。] “郎君,派去打探的人回来了,薛娘子应当是已经醒了。”小厮上前禀报道。 手上不稳,热茶泼洒在手背上,蒋施彦萎靡的神色一震,目光直直看过去:“果真!?” 小厮应道:“徐太医亲口所言,应当无误。” 蒋施彦猛地站起身来:“备马车,我要去长公主府!” 小厮赶紧上前阻拦道:“郎君,前几日薛将军要接薛娘子回府,害得长公主下令闭门谢客,此时郎君前去,恐怕见不到薛娘子......” 蒋施彦哪里还管这些,充耳不闻朝外行去。 计谋进行的十分顺利,他们不仅除掉了秦津,还将威迫刘元虎去诬陷薛修德的罪名,和玄衣人这个身份都一并推给了秦津。 如今,薛修德已经官复原职,而秦津坠下悬崖尸身无存且人人喊打,这一局是他们赢了,他本应当感到高兴,却不想献王竟会对薛溶月出手,而自被救下来后,薛溶月一直昏迷不醒,这令他寝食难安,一度颓废下来。 如今骤闻薛溶月醒来,他怎么可能坐得住,不亲眼看到薛溶月,根本难以安抚多日来担惊受怕的心。 小厮见状,只好抱住蒋施彦的腿跪了下去:“郎君,请您以大局为重,献王如今本就对您多有不满,再有三四日便可成事,您在这个节骨眼上去长公主府不仅容易打草惊蛇,还会引起献王的不满,到时候,献王恐怕还会对薛娘子出手!” 蒋施彦的脚步这才猛然顿住。 他眼眸中闪过阴狠的厉光,深吸一口气,半晌后道:“拿纸笔来。” 小厮见他不再执意前去御安长公主府,稍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去书房取纸和笔,刚跑了没两两步,忽听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小厮下意识转身看去,便见蒋施彦将身前的花瓶一脚踢翻,神色阴沉。 小厮埋着头,继续朝书房跑去,只当没有听到看见,心中却不由担忧,自从得知献王对薛娘子出手,郎君对于献王也是越发难以忍受了,怨恨之意根本不加掩饰,待事成之后可如何是好? 驻足在院中的鸟雀被吓得惊起,三三两两在长安中盘旋。 桂花在风中落下,荡起一阵清香,薛溶月呆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盘旋的鸟雀,神色恍惚苍白。 净奴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她,手中还端着一 碗热了又热的羹汤,可不论她怎么劝,薛溶月始终喝不下去,急得她也消瘦下来。 刚想再度上前劝说,墙边忽而听到细微的声响,净奴眉心骤起,抬头看去,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跃了进来—— “骆震!” 匆匆赶回长安的骆震风尘仆仆,手中还捏着一封信,他还不及与净奴过多寒暄,径直朝坐在窗边的薛溶月行去:“娘子,请看密信。” 眼珠子缓慢僵硬的转动,朝骆震手中的信看去,薛溶月心忽而猛跳了两下,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她闭了闭眼,颤抖着伸出手,将这封信接了过来。 ----------------------- 作者有话说:晚安大家~[撒花] 第107章 最后时刻 【最后时刻】 [“秦津,事情好像有些不对。” 姬甸大步走过来,神色沉重,还夹杂着一丝无法言说的微妙:“方才邦安军中传来消息,他们将献王安插进去的人找出来了。” 邦安军乃是驻守长安数里之外,离皇城最近的一支军队,献王图谋不轨,欲以谋反,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不必细想,他定然要在邦安军中做手脚。 而事实也果真如此,派去详查的人很快便传来了消息,发现了其中的端倪,并成功将几人给揪了出来。 这本该是一个好消息,可姬甸却有些笑不出来,一股令人细思极恐的古怪压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这也太顺利了,顺利到我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五日前,献王近乎于自投罗网般的将埋伏在城郊刺杀的人马暴露,十九日前,他在长安开设的,用以疯狂敛财的私下钱庄、赌场,也因想要灭口掌柜而不得反被状告,因此被我们查封。” “一个月前,他私自铸造的兵器竟然阴差阳错运到了我们手中,虽因证据不足不能直接问罪于他,又有人为他顶罪,可若不是抓到他这么大的把柄,也不能将他囚禁在府中......” 姬甸每逢说起这些事,都觉得匪夷所思:“短短两个月下来,献王的一举一动都格外的漏洞百出,格外的蠢,就说那掌柜的,效忠了他多年,献王好端端的到底杀他作甚?若非如此,那掌柜的也不会走投无路来衙门状告他。” “而且不止是他,就连他手下的人也都突然行为无状起来,蠢得不是一星半点......” 献王当然不是蠢人,至少这么多年来,他行为举止从未踏错过,也没有像这段时日一样接连干了这么多令人啼笑皆非的蠢事。 姬甸越想越心惊,大步走到秦津面前:“你说,他是不是在设局给我们下圈套?” 秦津正在看手中的公务文书,闻言掀了掀眼皮:“没有人设局是将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两个月前,前去求药时在道观外遇到了薛溶月,姬甸还怀疑过慧远道长会不会与薛溶月勾结,心怀不轨。 然而服药不到一周,秦津就能发出一些短促的字音,半个月后便能开口说简短的话语,如今已是能正常开口说话了,只是偶尔会嗓子疼。 而这两个月来,献王接连不断自取灭亡的举动也令太后一党元气大伤,大势将去,如今连太后都被气病晕厥过去,至今还卧病在床,其余人更是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 姬甸摩挲着下巴:“那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真是献王的脑子被驴踢了?” 秦津手上的动作顿住,眼皮微垂,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开口问道:“从邦安军中揪出来的人可审了吗......” 秦津话尚且还未说完,广晟忽而脚步匆匆跑了进来,脸上难掩震惊:“郎君,外、外面,王嬷嬷和那几名侍卫求见!” 手中的毛笔掉落在地,秦津霍然起身。 姬甸也傻眼了:“......王嬷嬷,哪个王嬷嬷?” 广晟急道:“就是曾经被指派去私宅,照顾薛娘子的那位王嬷嬷,还有派去保护薛娘子的那些侍卫们,也都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姬甸难以置信道:“他们......他们不是已经死了吗?薛溶月为了逃出去,不止给他们下了药,还一把火将宅子烧了,那几具焦尸......” 不等广晟回答,秦津像是忽而明白了什么,神色一变,大步朝外行去。 姬甸不明所以,赶紧跟了上去:“秦津,秦津!你去哪里?!” 姬甸追出府外时,秦津已经翻身上马,策马远去了,只留下荡起的尘土。 担心会出事,姬甸刚欲命人备马,忽而被人抓住了衣袖,抬头看过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她神色着急,拼命用手比划着什么,姬甸反应过来,她应该就是王嬷嬷。 见比划了半天姬甸都不为所动,王嬷嬷急得眼泪掉了下来,一旁的侍卫见状赶紧开口:“大人,求您快去救救薛娘子吧!” 姬甸不由一愣。] 马车忽地停了下来,原著册子刚翻动至下一页,薛溶月尚且还未看上一眼,身子却险些从马车上跌下去。 “怎么了?”薛溶月眉心微皱,掀开帷裳,问向净奴。 净奴脸色难看地看着前面:“娘子,前面是柳家的马车。” “薛娘子。”柳三娘笑吟吟地下了马车,走过来,“真是好久不见了,听说秋猎过后你大病了一场,如今身子可还好?” 薛溶月不耐地看着她:“滚开。” 柳三娘脸上的笑意凝住,她没有想到薛溶月如今说话竟还这般不客气,当即也变了脸色:“薛溶月,你还敢猖狂!你以为还是从前不成?秦津死了,薛家不认你这个女儿,我看从今往后还有谁能护的住你!” 如今局势如风云一般变化不测,秦津坠崖身亡,又被刘元虎和柳如玉反咬一口,哪怕死后也要背负骂名,遭人唾弃。 又因天子忽然病重,无法起身,朝局被太后一党把持,这数月来,在皇权出现严重失衡的情况下,局势最开始的微妙渐渐演变成了心照不宣。 不仅如此,随着天子身子越发不好,这段时日文武百官纷纷选主则路,御安长公主也被太后宣入宫中,名为伺候,实则则是软禁。 而随着这风雨欲来之势越发浓厚,不少百姓豪商选择逃离长安,昔日热闹非凡的长安如今已是空荡下来,街上鲜少能再看到车马骈阗,门庭若市的场景了。 更甚至,长安城中渐渐传出闲言碎语——当年先太子去世,与天子有关,话里话外直指天子杀害了先太子,这才登上了皇位,得位不正,必遭天谴。 若是以往,这些闲言碎语胆敢指向天子,必然会被执卫司清查,而如今,曹明煜因错被贬,新上任执掌执卫司的刘大人乃是太后的表侄,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柳三娘急着找回颜面,还欲再言,却忽见薛溶月将腰间的鞭子抽了出来,她吓得退后了一步:“你、你想干什么!” 她色厉内荏道:“今非昔比,我柳家如今深受太后依仗,你若对我无理,我必然要......” 话还未说完,柳三娘见薛溶月手中的鞭子有甩过来的迹象,登时吓得闭上了嘴。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17节 薛溶月冷冷一笑:“柳娘子,你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吗,光脚不怕穿鞋的。” “你说得对,如今你柳家风光无限,你说要是在这街上我将你打的皮开肉绽,传扬出去,是谁丢脸?反正我如今无依无靠,也不怕再丢丢脸。” 柳三娘听完脸色铁青,不由又往后退了两步,想走又觉得丢了脸面,一时之间骑虎难下,更是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她又何苦上来与薛溶月争锋,可一想到昔日在御花园中丢的脸面,她就恨得牙痒痒,以至于一看到薛溶月的马车就理智全无。 “......娘子,我们还要去宫中赴宴,不要跟她浪费时间了。”柳三娘身边的丫鬟也有些害怕,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 柳三娘顿时找到了借口,下巴抬起:“说得对,我还要去赴宴,才没有功夫与你计较。” 上下扫视着薛溶月的服饰,柳三娘心中的憋闷一扫而空,她抚上发髻上的簪子:“想来,此次宫宴并没有邀请薛娘子吧,也是,难怪薛娘子火气如此之大。” 说完,柳三娘狠狠地出了口恶气,又怕薛溶月的鞭子甩过来,忙不迭地回到马车上离开了。 待柳三娘的马车远去后,净奴担忧地看向薛溶月:“娘子......” 薛溶月对她安抚一笑:“没事,走吧。” 长安空了大半座城,往日水泄不通的街巷如今空空荡荡,还开着的茶楼也已经是寥寥无几。 马车停在湖东茶楼门前,薛溶月在小厮的指引下径直上了三楼厢房内。 虽不见人影,但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的茶水和 糕点,小厮垂首恭敬道:“请娘子先稍坐片刻,我家郎君此时脱不开身。” 说罢,便转身出去将门关上,守在门前。 而薛溶月这一等,就是足足两个时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长风不止,肆意地吹落枝头上的枯叶,闷雷隐隐炸响,阴云堆积在窗外,似是要铺天盖地的压下来。 而与之相对的是,皇宫中传出来的丝竹雅乐之声被长风送来,此时,宫宴想必已经开席了。 薛溶月看着屋内那支即将燃烧殆尽的蜡烛,神色晦暗不明。 蒋施彦推开门时,皇宫里的盛宴还在继续,而那支蜡烛已经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缕细烟。 蒋施彦刚欲吩咐小厮再拿来两盏烛火,却被薛溶月阻止,她抬眸看向蒋施彦,开门见山道:“献王才是玄衣人,对吗?女官、山匪、在林中射杀我与秦津的幕后主使也是献王对吗?” 蒋施彦脚步顿住,随即缓缓地叹了口气。挥手命令小厮退下后,他走上前来:“当初,他与我说只杀秦津,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言而无信对你出手,否则,我一定会想办法保你平安无事。” 薛溶月忽而朝外看去—— 外面,乱了起来。 震天的脚步声响起,一束束火光将黑重的夜照亮,不知何时,皇宫中的雅乐停了下来,却而代之的是禁卫军和穿街走巷的抓人声和惊慌失措的呼喊声。 湖东茶楼不仅离皇宫较近,且建的高,能看清远处几条街道,身披玄甲的禁卫军闯入一座又一座府邸,抓了一位又一位天子倚重的老臣。 火光摇曳下,鲜血顺着长街的石砖缓缓流淌,一具无头尸身横在长街,看的人心惊胆战。 如今禁卫军被太后一党所把控,今夜这一遭是谁指使要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薛溶月问:“你今夜找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蒋施彦又走近些许,笑着说:“我是为了保护你。若是今夜不将你叫来此处,怕禁卫军闯入长公主府时吓到你。” 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夹杂着怒骂、呵斥和求饶声,在呼啸而过的长风下,如同触目惊心的哀乐。 “如今,再也没有人能够阻碍你我了。” 说着,他走上前,想要伸手抱住薛溶月,却被薛溶月用一根簪子抵住了脖颈:“别动。” 蒋施彦丝毫没有慌乱,宠溺地看着薛溶月:“何苦这样呢?这天底下,我最了解你,你是一个识时务的人,过了今夜天子大势已去,秦津已死,只有我才能让你好好活下去。” “我对你的情意是真的,所有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即便你恨我,也该知晓应要依靠谁了。” 薛溶月听罢若有所思,片刻后,她缓缓将手中的簪子重新插到发髻上。 蒋施彦见状脸上的笑意加深,随即抬手帮她将插歪了的簪子扶正:“被命运反复捉弄又如何?相信我,在这早已被注定的故事中,你我才是一路人。” 薛溶月心神一震,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蒋施彦,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像是头一次见到他一般。 蒋施彦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令人震惊的话,他笑着回看薛溶月。 不知过了多久,薛溶月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那你知道,我今夜赴约想让你看到什么吗?” 蒋施彦唇边笑意微敛:“愿闻其详。” 薛溶月说:“你不觉得远处的喧嚣声更大了起来吗?” 蒋施彦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他快步走到窗边,朝城门口看去,只见原本应该紧闭,被重兵把守的城门大开,乌泱泱黑压压的人马长驱直入,如潮水般涌进长安城中。 为首之人,身形高大,眉眼桀骜,如此的熟悉。 蒋施彦顿时脸色大变,反应过来后,他猛地朝外冲去,然而刚推开门,脚步却停了下来。 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 作者有话说:晚安大家~ 第108章 正文完结(上) “别动!” “老实一点!” 埋伏在外的白鹤眠与净奴一起将蒋施彦五花大绑起来后,连同守在门外的小厮一起押了下去。 厢房门再次合上,薛溶月看向远处火光闪烁,陷入打杀混乱,厮杀声不断的长街,她的目光跟随那道熟悉的身影,这段时日一直堵在心口的郁结渐渐消散,不由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她的指节摩挲着捏在手心中的信纸,纸上有一句简短的话——等我回来。 这是前段时日,由风尘仆仆而归的骆震带回来的,当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后薛溶月如释重负。 眼睁睁看着秦津从悬崖边坠落,自醒来后,薛溶月一直魂不守舍,哪怕明知这是一个局,哪怕有御安长公主的再三劝说,她都无法安心,直到看见了这封信。 御安长公主得知后不由骂道:“这臭小子,多么要紧的事还偷偷递信过来,既然递了,也不知多说两句。” 其实,这四个字便已经足够了。 秦津一马当先,身后的旗帜在长风下猎猎作响,他率众杀向皇宫。 而被薛溶月藏在袖中的原著册子在此时也已经热到发烫了。 薛溶月将它拿出来,走到一侧翻看起来—— 【最后时刻】 [献王府,偏院。 “贱人,竟然是你!原来是你!” 献王双眼赤红,面容狰狞,大吼一声提着剑冲了过来。 随着“噗嗤”一声刀剑没入血肉的声音,献王手中的利剑掉落在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薛溶月,剧痛使得他脸色逐渐苍白下来,鲜血也不断从他的腹间流下来。 薛溶月面无表情将刀拔了出来。 飞溅的鲜血洒在她的眉眼处,像极了冬日里,在枝头上傲然绽放的红梅。 献王摇摇欲坠的身子倒了下去,他脸色灰白扭曲,张开的手指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指节无力的向前伸着,却也只是徒劳。 死时他双眼睁得很大,直直地看向薛溶月,死不瞑目,像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竟然会死在她的手里。 故事中的大反派没有倒在最后时刻,没有死在象征着正义的男女主手里,而是死在了一个本该与他狼狈为奸,被人人唾骂的恶毒女配手中。 就像是一幅绘制到一半的画卷忽而被泼上了污水,一个精心铺垫许久的故事戛然而止,猝不及防到令人难以置信。 薛溶月步伐缓慢地走出那间屋子。 寒冷的冬日,长安已经落了两场大雪了,今日,是第三场。 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而下,将屋檐庭院上都落下了一层白,长风一吹,如同抓不住的白雾。 偌大的庭院中种了数株白梅,薛溶月脸色苍白,艰难地往前走着,她想要走出这座庭院,可淅淅沥沥滴落的鲜血将她掏空,那砍在胸口上的一剑注定了她的死局。 她扶着一株梅树跌坐在地,可这样子,反而令伤口更疼了。 眉心微微蹙起,薛溶月用力喘息着,可仍旧呼吸不上来,她知道 ,自己即将要挺不下去了。 最终,她缓缓躺了下去。 白雪落在她身上,令人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白梅还是雪花。 她的身形单薄,如秋日里萧瑟的枝条,裹在身上华丽的罗裙在此刻也越发像是一座囚笼。 薛溶月看到了一只鹦鹉。 那是她养的。 此时,这只羽毛华丽的鹦鹉不知如何钻出了囚困它的牢笼,在屋中来回的飞着,企图飞向外面广阔的天地。 薛溶月轻轻地吹起了口哨。 她太虚弱了,虚弱到此时已经感觉不到冷了,虚弱到往日随口就来的口哨此时费尽全力也只能发出细微的气音。 薛溶月涣散的眼眸中渐渐染上哀伤。 她看着这只鹦鹉如同无头苍蝇般,从蛮横的在屋中打转再到疲累,拼尽全力却也只是徒劳。 她不想要再看这残忍的一幕,缓缓地收回视线,白雪一片片落在她的身上,她想要伸手去接,可眼前已经开始模糊。 苍白无色的嘴唇微微张开,薛溶月呐呐道:“......好美啊。” 薛溶月从前并不喜欢白梅的。 到了冬日,红梅鲜艳,腊梅瞩目,而白梅混在冰天雪地里,仿佛与彻骨的寒冬埋在一起。 她讨厌冬日,讨厌白梅,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死在冬日里,死在白梅树下。 她蹙起眉,不满地轻声抱怨道:“......都、都怪秦津......” 她本来是想要死在道观外的凉亭中,连花都为自己折好了,是一朵鲜艳亮丽的木芙蓉,只可惜,秦津将姬甸拦了下来。 不过也好,能令她今日等来机会,亲手杀了献王。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18节 毒药虽然也在渐渐掏空献王的身子,足以让他在不久的将来暴毙身亡,可那时她就看不到了,也没有亲手宰了他来得痛快。 东风扫过庭院,纷纷扬扬的梅花与白雪一起洒落下来,浇了薛溶月满头,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好美啊,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这般说着,她不可避免的回想起了自己这短暂的一生。 从孤儿院,再到病房,从皇宫,到薛府,再到秦宅,她想到了兄长,想到了净奴,想到了许久未曾见面的母亲,想到了......秦津。 道观外,他看过来的目光是如此的冰冷疏离,连一句话都再懒得跟她说。 想来,应该是恨透她了。 眼泪结成了冰,这些回忆就像眼前的漫天大雪,将她彻底的淹没在其中,令她一时半刻竟分不清这是不是一场怪诞的梦境。 会不会她一睁开眼,自己就又回到了冰冷的病床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真是让人难过..... 薛溶月突然来了力气,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抬手去接住一片飘落的雪梅,在落入掌心的那一刻,她的唇角艰难地弯起。 她小声说:“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 凉意顺着眼角滑落至脸颊,薛溶月轻轻叹了口气,眼皮越来越沉重。 她已经无法再去思考什么,回想什么,依依不舍地看着眼前的景色,其实模糊的视线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可她还是想贪恋的再看一眼,最后一眼。 说来难过,这么多年来她生在长安,却好似从来没能悠闲自在的好好欣赏过长安的美景,一刻都没有。汲汲营营,忙忙碌碌,机关算尽,填满了她短暂的岁月。 只可惜,再多遗憾,人是无法抵挡生命的流逝。 长风呼啸而过,白梅簌簌飘洒。 手臂无力地砸在雪堆中,在这场漫长的大雪中,薛溶月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东风撞响檐下的铜铃,发出泠泠响声,大雪堆积在枝头,压弯了竹枝,树下,冰冷华美的钗环渐渐被雪梅覆盖。 ...... 谁来赔这一生好光景。 骏马嘶鸣声骤然在府外响起,打破了寂静。 秦津翻身下马,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 他刚刚踏入庭院,便看到了那扇敞开的门,不知为何,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他快步行到屋中,献王那具死不瞑目的尸身令他顿时方寸大乱,尤其是在看到掉落在地上,染血的刀剑。 呼吸急促,他双手紧紧握成拳,额上青筋暴起,近乎是疯狂的在屋中搜寻着。 ......没有薛溶月的身影。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稍稍松了口气,手掌撑着桌角大口的喘着气。 然而,余光不经意的一瞥,却又令他浑身僵住了。 他猛地抬头看过去,不敢置信地看向树下那道几乎被白雪掩埋起来的身影。 呼吸越发的急促,秦津小心翼翼地走出屋檐下,鹦鹉跟随他离开,在他头顶盘旋。他整颗心正在猛烈的跳动,不安已经化为实质的心颤。 强烈的窒息涌上心头,秦津呆傻地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如同一座雕塑,双肩已经落满了霜雪,他却迟迟不敢上前。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恨薛溶月的。 恨她的巧舌如簧,花言巧语,口蜜腹剑,毫无真心可言。 恨她利用了他一次又一次,作茧自缚,不知悔改。 恨她让他一次又一次的相护沦落成了笑柄。 然而,恨来恨去,恨到最后,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 只是...... 他应该恨她的,不是吗? 可为何...... 指节连同双腿都在无法克制的颤抖,秦津缓慢艰难地走上前,每迈动一步都好似用了全部的力气,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喘息。 短短几步路,秦津走了整整一刻钟,在目光触及到那张熟悉的面容上时,他抱着头痛苦地嚎吼了一声,像是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腿软到无法支撑全身,秦津近乎连滚带爬地冲到薛溶月身边,他用力地喘着气,却依旧无法呼吸。 秦津大脑一片空白,而比痛苦更先来的是眼泪。 在被毒哑之后,秦津想过要恨她一辈子,想过要报复她,想过要与她互相折磨一辈子,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薛溶月会死。 她会无声无息地死去。 终于,她身上的白雪被尽数拂去,看着她身上被鲜血沁透的罗裙,就像是有人在耳边敲响了铜锣,震得秦津心神俱裂。 她的身体是这般的冰凉。 秦津颤抖地抱起她,轻轻摇晃了一下:“......薛溶月,你别骗我好不好......” “你跟我说一句话好不好。” “别装了,我知道,你肯定是装的。” “我已经看破你的计谋了,你快起来吧,薛溶月,你快起来吧......” 秦津紧紧抱着她,声音再也无法维持那不堪一击的平静,他已经泣不成声:“薛溶月,求、求求你......别这样对我好吗......” 回应他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从侍卫口中得知一切,匆匆赶来的姬甸看到这一幕,看到秦津怀中抱着的那具毫无声息的尸身时,心猛地一跳,他不敢上前了。 薛溶月死了。 她真的死了。 这个认知令秦津无法接受,他双眼猩红,愣愣地看着姬甸,哀求道:“你、你帮我来喊喊她吧,她一定是生我的气了,气我在道观外看到她时不理她,你帮我......” 秦津未说完的话猛然顿住。 他忽而想起在他离开时,薛溶月叫住他,说话时看过来的目光。 那时的他读不懂那道目光的含义,只莫名觉得不舒服,而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那是被极力压制的眷恋和不舍。 这一刻,悲伤就像是一块巨石当头压来,毫不留情将秦津身上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血肉都碾碎。 鲜血从喉咙中喷出,秦津不省人事。 可哪怕在昏迷中,他依旧紧紧抱着薛溶月的尸身,不愿松手。 而在不愿醒来的梦中,秦津见到了薛溶月。 那是他饲养的狸猫被宰杀后,他去找薛溶月对峙,却听到她与友人正在谈论他的身世,他落荒而逃后,却听窗边有人唤他的名字:“秦津!” 薛 溶月坐在窗台边沿上,微风吹起她的裙摆,她眼眸弯起,笑盈盈的冲他招手,歪头问道:“秦津,你是来找我的吗?” 在清醒时,很多时候,秦津每每想到薛溶月,都是痛苦的,痛苦的原因有很多,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可同时,又有比痛苦更为激烈的情感在心中回荡起伏。 秦津一直认为那股激烈的情感来自仇恨。 可如今,他仇恨的人已经死了。 在恨应该被剥离时,那股激烈的情感却更加汹涌的将他淹没。 它没有消失。 这时,秦津才终于恍悟,那不是恨。 恨不会令他担惊受怕,朝思暮想,瞻前顾后,不会令他的喜怒哀乐皆挂一人身。 所以,若仇恨无法解释,那么凌驾在仇恨之上,更根深蒂固又刻骨铭心的是什么? ----------------------- 作者有话说:过零点还有一章~ 第109章 正文完结(下) 薛溶月死了。 在当下,她的死如同投入深海的一粒沙子,并未在长安城中掀起什么波澜,除了几人唏嘘不已,一人因此一夜白头,肝肠寸断,无法释怀罢了。 日月交替,寒来暑往,花开又谢,岁月的流逝从未更改,更无停歇。 可随着时日的推移,这粒不起眼的沙子所掀起的海浪却是一次比一次滔天。 献王死了,猝不及防的死了。 他没有在释怀和无奈中倒在男女主的脚下,而是满腔愤怨不甘的死在了一个恶毒女配的手里,死在了不该死的节点上,不仅如此,这么多年来的谋划也不费吹灰之力的被瓦解了。 薛逢春翻动着手里的书,可时常看着看着却越发心神不宁,时时陷入到恍惚之中。 冥冥之中,有使命在催促着她应该去做些什么,可如今尘埃落定,坏人伏诛,大仇得报,她不需要再去做什么了。 太子站在高耸的楼阁上,俯瞰着长安城大街小巷,目光不断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找寻什么,可隐隐之间他总有一种感觉,在他的生命中还有一人没有出现,他应该去找到她。 本该在动荡朝局中艰难求生的官员不用再被迫战队,本该在今后的岁月中被献王荼毒的人会好好活着,本该因献王谋反而引起的战乱不会再发生...... 故事已经悄然被更改了。 越来越多的“本该”被修改,滋生了越来越多的无法解释,在不知不觉间,看似平静的长安,却暗藏着惊心动魄的波涛汹涌。 起初,只是一个人忽然疯了。 那是一个再次落榜的书生,看着张贴的皇榜,他忽而神色疯魔扭曲起来,在长街上边跑边喊:“假的,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早有定数!” 不少人见状唏嘘不已,纷纷以为他是接受不了打击疯了,可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人群中零星几人的神色若有所思。 慢慢的,疯的人更多了。 他们或是难民流浪汉、或是平民百姓、或是绣娘、或是世家子弟、或是读书人、或是闺阁娘子、或是府上丫鬟,或是......曾经威风凛凛的将军。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19节 一人不起眼,两人不起眼,五人不起眼,十人不起眼,百人不起眼,可千人万人呢? 渐渐的,就连天地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一位在深夜里,坐在烛火下为孙女缝制嫁衣的婆婆,她的眼神已经不大好了,燃了一盏又一盏的烛火,却发现始终等不到天亮。 趴在窗边的稚童好奇地看向院外,数着打更人在门前走过一遍两遍三遍四遍五遍...... 他好奇地问母亲:“他是不是迷路了?” 而与此同时,姬甸震惊的发现曾经可以百步穿杨,于战场上可以一箭取人首级的秦津神色憔悴,身形消瘦如骨。 而且,他竟然拉不动弓了。 随后,他在秦津的房间里搜出了五石散。 而在东宫,一向身子健朗的太子也没有任何征兆的病了。 他躺在床榻上,即便是昏迷不醒,也一直在口中呐呐着要去找一个人。 天子为此焦头烂额,可不论是道长主持还是名医大夫都对此手足无措,最后只能得出一句—— “这是心病。” 【嘀——】 【嘀——】 【嘀——】 【检测到原著剧情发生严重的偏移,多位角色人设崩塌,导致原著世界无法再继续进行,现必须进行修正。】 【修正加载中......】 【修正加载中......】 【修正加载中......】 【为保证原著剧情能够重新回到正轨,并挽救多位角色,经由原著判定,抹杀角色[薛溶月]。】 【原著剧情修正成功!】 随着这道震彻云霄的判定声音落下,按下暂停键的世界被刷新,长安城重新焕发生机,而与薛溶月有关的一切也被尽数抹除。 旭日东升,西沉西落,长街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四处流浪的难民沿街乞讨,平民百姓为生计四处奔走,绣娘穿针引线缝制着手中的绣帕。 世家子弟花天酒地不亦乐乎,闺阁娘子望着窗外的春枝期许着花开的那一日,府上的丫鬟服侍着老夫人起身,威风凛凛的将军征战沙场,扬名立万。 一切都好似回到了正轨。 然而,一个人所能留下的痕迹远去系统想的要更加深厚许多。 这些痕迹融入至岁月当中,可能是一盏热茶,一支喜爱的簪子,一枝缀满春花的枝条,一块爱吃的糕点,一根......曾经被遗忘的红绳。 乃至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秦津最近越发的古怪。 不止是姬甸发现了,但凡与秦津相识相交的人都发现了这一点。 他经常喝着喝着茶陷入了沉思,吃着栗子糕时忽而念叨起什么,一个尚未娶妻的男子,看见华美的簪子竟掏银子买了下来,看到葳蕤盛放的海棠花也总是下意识抬手攀折...... 这一系列怪异的举止,就连秦津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这些举止就好像是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融入到他的血肉当中,他总是下意识去这样做。 好在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那是一个日光明媚的春日,秦津被姬甸约去了普明寺,姬甸惦记着秦津最近的怪异,本是想约他来拜一拜,可再走出佛殿,经过那颗枝繁叶茂的姻缘树时,秦津却忽然僵住了。 “怎么了?”姬甸不解地问。 秦津没有回答,他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头顶上飘落下来的红绳。 双手紧握,心越跳越快,被刻意遮掩的记忆铺天盖地的涌来,将他淹没—— “不知世子落下了什么物什,我派人去找。” 主持走了过来。 看着女子的身影渐渐远去,秦津收回目光,勾唇微微一笑道:“烦请再取一根红绳。” 主持闻言明白过来,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后,亲自去拿了一根红绳。 在等待的间隙,秦津走到悬崖边上,本是想看着女子下山,不成想,一抹红映入眼帘。 经由女子挂起,又被长风吹走的红绳此时缠绕在悬崖下几尺的枯枝上,正随风飘荡。 主持取来新的红绳,刚欲行到悬崖边,递给驻足的秦津,就见秦津忽而将腰间的长鞭取了下来,绑在身侧的老树上,随后,他纵身一跃! 周遭顿时响起了络绎不绝的惊呼声。 主持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反应过来后快步走过去,只是他尚未行到悬崖边,秦津已经借着长鞭,矫健地跃了上来。 他的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根红绳。 在主持惊讶的目光中,他将那根红绳重新牢牢地挂起,随后走过来,接过主持新取来的那根红绳,道了一声谢。 他双手合十,虔诚地站在树下,许了一个愿。 什么愿望呢? 秦津深吸一口气,终于回想起来了。 “我希望薛溶月所求都能如愿。” 薛溶月。 薛溶月。 这个名字从心底钻了出来,再次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在这一刻,他所有怪异的举止都有了答案。 “薛溶月薛溶月薛、溶、月......” 秦津反反复复的念着这个名字。 他终于回想起了一切。 可也只有他回想起了这一切。 薛溶月的存在已经被彻底抹杀,这个名字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那么的陌生,他们不记得,薛家还曾有一位薛二娘子。 所有人都不记得她了,只有秦津记得。 于是,所有人都说是他疯了。 他也真 的疯了。 【嘀——】 【嘀——】 【嘀——】 【检测到原著剧情发生严重的偏移,多位角色人设崩塌,导致原著世界无法再继续进行,现必须进行修正。】 【修正加载中......】 【修正加载中......】 【修正加载中......】 【为保证原著剧情能够重新回到正轨,并挽救多位角色,经由原著判定,抹杀角色[薛溶月]。】 【原著剧情修正成功!】 然而,这次也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角色[秦津]无法忘记薛溶月,所以的抹杀都只是徒劳,他会反反复复念着那个名字,唤醒那段记忆。 就像是一场周而复始的梦。] 【不论抹杀多少次关于你的记忆、痕迹,他总能想起你,从而引发原著剧情偏移,角色人设崩塌。】 【最终,别无他法,只能选择重启原著,倒带重来。】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系统的话语,耳边是喧嚣不止的长风,薛溶月紧抿双唇,甩动马鞭,骏马如利箭一般飞驰而去。 骏马驮着薛溶月掠过亭台楼阁,跨过摇曳的火光,穿过嘈杂的长街,一刻钟后,停在秦津私宅。 小厮没有想到此时会有人敲门,透过门缝一看,竟是薛溶月。 小厮赶紧将门打开:“薛娘子,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薛溶月充耳不闻,脸色苍白,步伐急促,大步朝密室的方向冲了过去。 密室已经重新上了锁,薛溶月焦急地拽了几下无果后,目光四处搜寻,最终从树下拿了一块石砖过来,用力朝门上的锁砸了起来。 “哐当!” “哐当!” “哐当!” 一声接一声,响彻整间庭院,哪怕双手已经血肉模糊薛溶月也没有停下来。 广晟闻讯着急地跑了过来,他小心走上前:“薛娘子......” 薛溶月双眼泛红,闻言戒备地看着他。 广晟见状赶紧说:“奴有钥匙,让奴来打开吧。” 目光下移到广晟手中握着的钥匙,薛溶月这才缓缓退后一步。 广晟也不敢耽搁,上前麻利的将锁打开,还取来了一盏烛火递给薛溶月。 微弱的火光将屋内的昏暗驱散,月色洒落进来,将那幅画照的一清二楚。 冬日落雪,白梅树下。 画上的每一寸场景都对应上了。 薛溶月死死盯着树下,那块未被笔墨勾勒描绘的空白处。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20节 在月色和烛火的照映下,是如此的清晰。 那是一道空白的人影。 手中的烛台猝然掉地,蜡烛熄灭,只留下一缕青烟。 抚摸上这幅画,真实的触感令薛溶月的指尖在剧烈颤抖,她的呼吸凝滞,眼泪一串串滴落。 站在这幅画前,她不知站了多久,站到连眼泪都掉不下来了。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回头看去,秦津身穿未曾脱下的盔甲,站在密室门口,他逆着月色,看不清脸上的神色,眼底闪烁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你......你一直有前世的记忆,对吗?” 薛溶月声音哽咽,艰难地问出这句话。 若无前世的记忆,秦津又怎么可能画出这幅画? 秦津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见秦津承认,哪怕在来时已经笃定的薛溶月在此刻也不禁浑身发抖,她跌坐在地,闭了闭眼,却依旧无法压下心头的悸动。 秦津走过来,想将她拉起来,却被她一把将手推开。 沉默须臾,秦津蹲了下来。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薛溶月,陪在她身侧。 檐下悬挂的灯笼,里面的蜡烛已经燃烧殆尽,亮光熄灭,只有月色还在孜孜不倦洒落着银辉。 好似过去了数不清的时辰,又好似只是眨眼的功夫,薛溶月声音沙哑,终于将那句话问了出来:“秦津。” 她红着眼眶看向秦津:“你、你还恨我吗?” 秦津再次摇头,声音沙哑低沉:“早就不恨了,只是......” 薛溶月轻声问:“只是什么?” “只是有时想起往事,依旧无法释怀。” 秦津看着薛溶月,眼眶也红了起来:“比如,上一世,某人趁我睡着时亲了我之后,说了什么?” 眼泪再一次顺着眼角滑落下来,秦津抬手想要替她擦去眼泪,却被薛溶月忽地抱住。 “我爱你。” 秦津身子浑然一僵,他猛地抬起眼,呼吸声在颤抖。 薛溶月紧紧抱着他,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的脖颈上,烫的秦津心神发颤。 薛溶月声音发抖,一字一顿地说:“我爱你。上一世,我说的是,我爱你。” 天地忽然安静下来,静到能够清晰的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他压在心头无法释怀的问题等到了回答。 秦津呼吸越发粗重,不知僵硬了多久,就像是沉溺在美梦中不愿醒来的人。 终于,他伸出手,回抱住了薛溶月。 喉结上下滑动,在这一刻,他情不自禁地落下了泪:“......这就足够了。” 【经检测,攻略目标[秦津]恨意值下降1,恨意值已归零。】 【经检测,攻略目标[秦津]初始爱意好感值为一百值满,目前爱意好感值为一百值满(突破上限值数据忽略不计)】 【经检测,攻略目标[秦津]进度加1,攻略进度已达100。】 【恭喜宿主,终极任务——攻略角色[秦津]已完成!】 万籁俱寂的天地忽而再次喧嚣起来,骤然响起的长风像极了雀跃欣喜的欢呼声,孜孜不倦地卷动着金灿灿的桂花涌入,在二人身后飘洒了满地。 静谧的月色下,鸟雀盘旋,鲜花簇拥。 屋内,两人紧紧相拥着彼此,就连落下的影子也都密不可分地纠缠在一起。 似是在无声的宣告着—— 从今往后,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了,这本书可以说是因为小月的人设,因为最后这两章的内容而去创作的,为了一碟醋包了一盘饺子。 说来很惭愧,这是继《我的白莲人设不能掉》之后,我的第二本完结文,再写这本文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来说,我是吃力的,是怀疑自己的,是内耗的,可是这一次,我没有再临阵脱逃,而是咬着牙硬着头皮将它完结了,起码给小月和柿子一个完完整整的人生。 同时,也给了我很多自信。 听起来可能有些矛盾,可确实如此,在《白莲》完结后,我仿佛陷入了一个怪圈,就是无法完结一本小说,永远都是写了个开头就被困难击倒压垮,从而选择逃避,这让我一度怀疑自己,怀疑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写文,会不会写文。 虽然只是正文完结,可这本的完结起码告诉我,我还是能写完一本书的。 虽然,这本文章存在着不少的问题,数据也显而易见的并不好,在更新这几个月来,我每日的日收益基本维持在五六块钱左右,好的时候能有十几块钱,但我一直很庆幸,幸好我坚持写下去了。 但我必须要说的是,这其中,我坚持下来的动力很多都源自你们,看着从一开始就熟悉的id,和一开始陌生但越来越熟悉的id,真的,谢谢你们,有时候在写文这件事上我感到很无力,可绝大时候我都会震惊,震惊自己竟然这么幸运。在很多时候,这本文的营养液都是比收藏还要高的,几乎每章都会有大家的评论,有小宝真诚的的鼓励,甚至看到有宝子说最近没有时间看,但会开自动订阅忙完了看,我都特别的想要流泪。[爆哭][爆哭]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我何德何能。 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 我会永远爱大家。 再次诚挚感谢,鞠躬。 希望我们可以下一本继续相遇~晚安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