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 第1章 《荒草》作者:喝月狮【完结+番外】 唯一的亲人离世。李盛在寻找神父的路上卡进了狭窄的水沟里,呼吸艰难,崩溃绝望。然而,一只白皙的手伸向了他,背着教堂的圣光,他曾以为,那是他的救世主降临。 可后来,救世主也抛弃了他。 有罪的出生,他和李家淙之间有着天与地的差距。 神父,请你告诉我,身上流着最肮脏的血的我,该怎么获得幸福? 【关键词】 he;无年龄差; 前半部分乡村生活,后半部分底层生活; 双线故事,过去时间线比重大。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破镜重圆 正剧 主角视角李家淙互动李盛 一句话简介:being wild 立意:就算生活艰辛,也不会放弃希望 第1章 酷暑天,空气窒息,蝉鸣像是惨叫,响在车流飞驰的路边。 鹏达汽车维修中心,一个年轻的男人从车底躺身钻出,胸口湿出一圈汗渍,手上蹭着黑色机油,门外的同事又喊了他一遍:盛,有人找你。 李盛闻声转头,距离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一双穿着黑色西装裤的长腿,细长的手指握着手机,垂在裤缝边。那人发现了他,黑皮鞋一碾,快速向他走过来。 李盛从车底抽身,边坐起边说:您是? 对方上前一步,距离太近,李盛不得不仰起头来,阳光刚好落在那人头顶,他看不清对方的脸:找我什么事? 对方默不作声,接着,镀着光缘的肩膀跟着抖动,伴着一声嗤笑的鼻音。 这一瞬间,他倏地睁大眼睛,表情凝结虽然没看清那张脸,但刺眼的阳光里,仍然精准地辨别到一双熟悉的薄唇。唇缘清晰,嘴角锋利,划出的笑容明俊、傲慢。 如从前一样,李盛也曾这样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也如从前,那人语气蛊惑,仿佛不怀好意,扬声叫他的名字:李盛! 李盛嗓子骤然发紧,心脏不受管控的跳动。他努力找回了干涩的声音:李......家淙啊。 你该喊我哥。李家淙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说。 *** 2002年夏。 从省城通往大石桥村的唯一公路开始整修,所有班车被迫拐道,在骆驼山下的土道绕行。山路颠簸,李家淙坐在回老家车上,表情凶得像是要吃人。 这趟车的目的地是爷爷家,农村、荒芜、不便利,他很不喜欢。但他爸还是强行没收手机和钱包,踹上了这辆大巴。脚印还在大腿一侧。他爸是咬着牙在车下说:看看你爸我是在什么条件下长大的! 李家淙烦躁地抱着书包,突然被旁边的大娘叫醒了。大娘目光灼灼道:你是二波儿颅家的吧,你叫李家家啥来着?数字二是家里兄弟排行,波儿颅是方言,额头的意思。 李家淙语气没有波澜:李家淙。 啊对对!葱!大娘把上镇上买的菜往脚下塞了塞,毫不客气地顶着他的脚,我一看你,我就能看出来,但跟小时候不一样了,长开了,现在这么俊呢。 李家淙敷衍一笑。 你爸妈还挺好呗?大娘说,咋没跟你一起回来呢?你就自己一个人坐车来啊?你爸妈没送你啊? 他们上班,李家淙说,只有我,到爷爷那过暑假。 哎妈呀,挣那老些钱还不够嘛,你爸都升到厂长了吧?就你自己回来,你爷您奶也得高兴坏了吧! 李家淙一家是最早从村里搬走的,他爸从大农村里考上了名牌大学,毕业之后到了他们当地国企单位,然后娶了他妈,一位知书达理的人民教师。出人头地的光辉照耀了老李家数十年,直到现在仍然人人称道。但李家淙对此极其厌烦,一回到这儿,就有人来到他面前发表酸溜溜的仰慕。 有意思吗? 你还知道你管我叫啥不?大娘的脸离很近,我是村口开小卖部的。 对不起,忘了。李家淙讨厌和陌生人靠近。 大娘哈哈一笑,拍他大腿:你啊!你得管我叫二大娘。 李家淙太阳穴一蹦一蹦的,忍着没说话,僵硬地别过头,长出一口气。他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个破地方坚持多久。 车停在了村口,最前面的是村委会,大队左侧有一条看似主道的胡同,下了车的人陆陆续续往村庄里走。 李家凭童年残存的记忆找到了爷爷家。院门朝西开,进入大门,是红板砖围的矮墙,圈了一个园子,沿着左手边的小路走过去,有两间坐北朝南的小平房。 没等走到门口,就听见一阵欢腾的笑声。从东面那间房里出来个精神的老太太,奔着李家淙跑来,嘴里喊着:大孙儿! 这次,李家淙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奶,慢点。 进屋!快进屋! 李家淙低着头进门。刚好看见他爷坐在炕头,手里抄着苍蝇拍,冲他点了点头,便开始打苍蝇。在李家淙的印象里,他爷几乎没说过几句话,本本实实的老农民,皮肤黝黑,手掌粗糙,眼里最珍视的是地里的苞米。 他奶把他的书包拿下来:吃饭没? 李家淙摇了摇头:没吃,我不饿,奶,我想睡一觉。 好,坐车累,你休息!那屋给你收拾出来了,去那睡,被和褥子都是我给你新打的! 李家淙进到隔壁的小屋子里,屋内幽暗阴凉,门口一个大水缸,上面一个铁锅似的盖子,他一进门,差点给撞下来,他奶伸手扶稳:这个水缸接水的,加点小心,以后你渴了,就舀这里的水。 水龙头淌下来的水灌了一大缸,是生水,舀水的东西是个半个葫芦,看起来很剌嘴李家淙感觉喝完这缸里的水他就可以乘坐120回到他的城里去,堪称完美。 这个区域是厨房,有口生了锈的灶,再往里,左手边有一个小门,是卧室,里面一大铺两米的炕,和一个棕黄掉皮的电视柜,四处的墙皮凹凸不平,微微发黄。新打的被在炕尾堆着,露出来的炕皮是粉红色的大牡丹,炕头那已经烧焦了,黑了一片。 太破了,李家淙闭了闭眼,压下叹息。 他奶铺完炕走了,李家淙一个人在炕沿儿静坐了半天,才蹬掉鞋子,爬上这张大炕,膝盖跪上去的那一刻,他骂出声来,炕硬得硌人,像跪在了地上。他艰难地躺下,从衣服兜里拿出一台随身听从家偷偷带出来的。 扣入磁带,戴上耳机,又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按下播放键,是林忆莲的《夜太黑》 这世界正如你想要的那么黑,霓虹里人影鬼魅,这城市隐约有种堕落的美。如果谁看来颓废,他只是累 李家淙醒来时,将近傍晚,耳机滚落在一边,他看着陌生发霉的天花板,伸手去摸书包,在里面掏着掏着,突然皱眉,手从书包里拿出来的时候攥着两样东西。 一包烟和一封信。 烟是他要拿的,信不是。他撕开信封,国企工厂特有的信纸,上面的笔迹是他爸的,应该是临走的时被偷偷塞进来。 信上的李副厂长一改凶狠面孔,言辞恳切,很真诚地希望他能痛改前非。李家淙边看边向下扯嘴角,摆出嫌恶的表情。 这一切的起因是这学期他因风纪问题,被全校通报批评。换句话说,谈恋爱被学校抓了。青春期恋爱简直近乎本能,但这种事对于大人们来讲像是蒙着羞耻的布,一旦被学校发现,就会打上或早熟或不正经的标签, 女孩家嫌丢人直接办了转学,临走时,塞给他一封分手信,他嫌麻烦,不想重新适应学校,家里拿钱疏通后,没记过留档,就是看着自己的大名赤-裸地在通报栏里挂了五天。 他那出人头地的爹李副厂长丢了一把老脸,回家就用皮带抽了他一顿,又搜他房间,顺利地发现了黄色录像带和性感封面杂志,全部没收后,送他一张大巴票,一个大飞脚,他就出现在了这儿。 迟钝隔绝的农村,没有游戏机,没有录像带,没有漂亮女孩儿。 信的最后写道:爸当年就在那间小屋子里考上了大学,萤窗雪案,世路总是艰辛,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用心! 李家淙读到最后内心仍然毫无波澜,没有被打动他,他爸说的一切在他看来完全没道理。他爸希望他要脸,但李家淙不知脸为何物,大名被挂在通告栏上时,他天天路过,没有耻辱感,谈恋爱怎么了?耽误谁了?就连被分手时也是,那好似痛中之痛的决绝分手书,他看过就搓成团扔了,出去打了一场痛快的篮球,几个礼拜后,女孩长什么样都没印象了。 第2章 然而整件事对李家淙而言,最大的损失和代价就是这个暑假要在这么土不啦叽的地方度过。 理解不了李厂长的用心,他只想寻开心。 李家淙撕开烟盒,用嘴唇噙了根烟出来,摸着兜里的火,走到门外。他站了片刻,以防省得路过的老头儿大妈看他像见稀罕的西洋画似的,于是叼着烟绕去了房后。 后面是一片苞米地,他往地里走了几步,寻了一块平整的地,蹲在垄沟边,搓燃打火机。火光刺眼,李家淙抬起头,夏风拂面,天快黑了 天快黑了。村里放羊的都在赶羊回圈,山上那一片草长得不茂,绕很大一圈,羊才能吃饱。 李盛蹬着二八的自行车,从土坡上俯冲下来,溅起的白色的石子,哗啦啦响,蹦到腿上。他穿着宽松的白背心,手臂肌肉紧实,线条流畅,后心被汗浸透了。身后一大批羊群,跟着他,从山坡上往下溜。 沿着路骑下来,他往旁边自家苞米地里一扫,瞄见地头那有一个猩红的点儿,这时节地里种的苞米还熟,没人来偷。 隐秘的地里,蹲着抽烟,估计是 李盛骑得飞快,大喊一声:哎!别上我家地里来拉屎。 作者有话说: ---------------------- 又见面啦!把你们都抓来种地!(朴实又邪恶的笑容) 第2章 数十只羊挤在狭窄的土路,打着滚向下涌,领头的野小子兜着风往下冲,烟尘四起。 李家淙老远就看见了,山包冒灰,按照李家淙的判断,下一秒,他就应该看见这野小子车把断了,整个人甩出来,磕满嘴血。但很快,对方喊的那一句,狠狠羞辱了他,李家淙一整个火了,他操了一声,站起身来。 极短的时间,狂飙的二八大杠飞驰,已经到他眼前,两人对视上一个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孩。 然而对方在看到他的瞬间,表情闪过了一丝错愕。李家淙脏话刚到嘴边,没等骂,那人竟然没刹闸,反而猛蹬两下,一溜烟地骑跑了! 李家淙磕绊着爬上地垄,撵了几步,结果刚走到路上去,就被失去领头人的羊群包围了。 羊都他妈的不要了吗? 李家淙:擦,你别让我逮着! 他发完狠话,才发现自己被羊群包围了。一股恐惧感涌上心头。羊在印象里是很温顺的动物,但一群肥胖肮脏的羊发出咩咩叫,这声音过于原始、陌生。张开嘴,下颚齐刷刷的一排牙,个别不良少羊还咬住了他的衣角。 李家淙慌了,他用大腿在羊群拨开一条缝,慌忙跑回去。 院门口,李家淙他奶掐着腰正四下张望,看见他狼狈地从房后钻出来,问他:你干什么去啦?怎么啦这是? 去后面转了一圈,他难掩愠色,谁家放的羊? 羊群扑腾腾的从后面上来,朝着挨着大地的小道里拐进去。她哈哈一笑:那是李老五家的,你小时候见过那家人吧,是另一支老李家,跟咱家关系远,但按村里的辈分,你管叫五爷,还记得不? 李家淙不耐烦:不记得!我哪记那么多没用的人,羊也不好好看着。 他奶垫了垫脚看:应该是他家小盛子放羊下山了,人不在么? 李家淙皱眉:小剩子?剩?狗剩?李家淙觉得这名挺适合对方的。 大名叫李盛,正常来说,你们这一辈泛字,他应该叫李家盛,他奶边说边拉着他进屋,但现在谁讲究那么多,族谱都糊窗户了,他家就他和他爷,盛子这孩子命苦呢 李家淙:够了奶。 他奶还是滔滔不绝:你是不知道,他呀,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够了,够了秀英。李家淙打断她。 小犊子!叫谁秀英呢!秀英是你叫的吗! 李家淙搂住他奶的肩膀,摆手不让她继续说。他由衷地觉得秀英是个好奶奶,但受不了拉开话匣子,能指着一个人跟他普及一百件家长里短他现在突然有点理解他爷为什么一天到晚不说一句话了。 回屋,饭菜都做好了,白菜炖猪肉粉条,外加菜花炒肉。看上去卖相很差,灰黄灰黄的,味闻着却香,他接过奶奶递过来的筷子和饭,坐在他不得不蜷腿的小桌子面前,一横心,伸了筷子,开始大口大口吃。 李盛一个漂移刹在了家门口,骑车兜那么大的风,他身上的本来早就散干了,但刚刚看到那人的脸让他窜了一后脖颈的汗。他站了一会儿,看到羊都上了路,没再看见那人,又走回去,把羊都轰进圈里,才推车进家门。 李盛家是个不大的小院子,两边是地,种了葱,中间搭着葡萄架,爬满了藤,挡出一片绿荫。 他走到院子旁边的大水缸前面,舀了一瓢清水冲了冲自己的头发,水流滴滴答答的把那些浮汗冲走。盯着脚下流淌进水沟的细流,回想刚才那一幕,李盛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看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个人不应该会在那儿出吧,可能看错了? 盛啊,你回来了。从西面的一间小房里传出来他爷颤巍的声音。 李盛回过神:回来了! 上地里摘两颗大葱来。 哎。李盛一脚跨过矮墙,迈进了院子里的菜地,蹲下身拔了两颗葱下来。 屋里头有锅碗瓢盆碰撞的响声,李盛从门里进来,径直走到最里头。厨房在屋后头,一长条,没窗户,很黑,点着昏黄的灯,一个干瘦矮小的老头在做饭。 今天有肉?李盛看到菜板上有一块肉,有点兴奋。 帮修房顶给的,他爷笑着看他一眼,馋吧? 爬房顶太危险,以后叫我去,李盛回来把葱扔到了案板旁边,不经意地一提,咱家大地那边,是李骏爷家吧? 李骏?是啊,咋了?他爷笃笃笃地剁菜。 他他家,那个,李盛犹豫,好像回来人了,我刚下山的时候看见了。 现在也没过节啊,他爷把锅香了下,你还记得人家都长什么样? 李盛说:大概记得。 那可能就是回来了吧,他们一家在城里住,羡了多少人哟。 呲啦一声,他爷把肉倒入黢黑的锅里。一旁李盛欲言又止,他想说点什么,愣着站了片刻,咽下去了。 刚卖冰棍儿的来了,我买了两串大白糖。他爷说,在我那屋里桌上呢,去吃吧。 李盛家只有一个屋,却用隔板分出来两处空间,一大一小,南面大,放一张炕,一张桌,和矮矮的木柜,北面只将将放了一张木床,小窗高高的。 他拿起大屋桌上的冰棍,一摸已经化得水涝涝的:爷!俩呢,不吃要化了。 李盛捏着那简陋的包装袋,撕开一角,含过嘴去嘬里面淌出来的甜水,真化了,但还凉,顺着唇角淌,没等他擦,突然碰地一声,厨房里传出来的动静。 咋啦!李盛慌忙地喊了一嗓子。 没人回答。 李盛飞箭似的冲进去厨房,看见他爷躺在地上,爷!他不敢动,他爷一直在抽,像是要倒出一口上不来的气,他掐住他爷的人中,爷! 猪肉炖粉条。李家淙今天对这道菜有了改观。他餍足地躺在屋里,看着棚顶,听见咚咚的声音,应该是有耗子在跑。 还有蛐蛐儿叫,在房前后,吵个没完,还有狗叫,这狗叫声是一层荡一层,像是从远处有人挨家挨户惊动了狗,此起彼伏。李家淙捏了捏眉心,评价道:很好,交响乐。 李家淙从炕上坐起来。饭后馋烟,何况刚刚那根儿还被打断了。这会儿天黢黑,估计没人能看见他,他走出去,坐在家里大门口的石凳子上,又点了根。 他家院门前的道另一边是堵墙,红砖砌的,上面爬了个蜘蛛一头连着墙沿,一头连着树丛,角度曲折的织网。 李家淙视力很好,看得清楚蛛丝,他无聊地盯着,猩红的点在唇间,久了就变白灰掉落在大腿上。 他低头大剌剌地拍裤子,忽然听到一个搓沙子踢踏而来的脚步声,等他一抬头,面前突然多了个人,下一秒,那人跪下了! 我操!!!李家淙眼神惊恐,何必行此大礼?他认了认,发现这是刚才那放羊的小子。 对方抬起头,前院漏出的灯照打在他脸上,左侧眼尾上一道斜长地疤,抿着唇角,克制着情绪。 李家淙怔了怔。 缓缓地,面前的人朝他磕了个头,说:我爷,我爷走了后面的话音憋着哽咽声。 第3章 李家淙又没抽完的半支烟被扔到地上,他站起身大喊:爷!奶!快出来! 报丧讲究进别人家门之前必须磕头,李家淙才知道有这样的习俗,而且对方还要回给一块糕点。他奶立刻盛出来,用盘子端着给李盛。但李盛拿糕饼的手在抖得厉害,甚至几下他都没能捏准。 李家淙看得都着急,直接帮他拿了起来,送到嘴边,李盛先后仰了下,反应片刻,才张嘴,轻轻咬了口。 秀英指挥道:吃完扔了! 李家淙随手扔出去老远。 盛,叫没叫神父? 李家淙纳闷:神父? 没人理他,李盛木然着,脸上挂着透明的泪痕,在灯光下,群虫中,反着哀伤的光。他回答秀英:还没。 不怕啊不怕,秀英安慰着,我跟你李骏爷去你家,帮你顾着,报完丧,去叫神父。 李盛点头,沿着道去找下一家认识的亲戚。 李家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李盛。他没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画面:两侧斑驳歪扭的矮墙,对比之下,是少年笔直的背,他跪在灯火凋零的铁门外,声音不大地重复那些话。李家淙感觉到,那纤瘦的骨骼下,隐藏着的声嘶力竭。 你早点睡,今晚可得折腾了。秀英回去换好了衣服又出来,他爷手里也扯了白布预备着。 李家淙回过神,随意问道:奶,这儿有教堂,在哪啊? 他奶抬手一指东侧,李家淙看过去,半空中,一个瘦削而高耸的十字尖顶,向上,仿佛指示天堂。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中世纪的哥特教堂与乡村土砖房融为一体,腐朽中带着神圣,本该飞落白鸽的尖顶长满荒草。在夜色里,它有种说不出的奇异,甚至可以形容成瑰丽。 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在受着这座教堂的熏陶。不论是孩子出生、结婚,走向死亡,都会有神父来见证:受洗,祝颂,祷告 李盛在向教堂跑去。可他意识混乱,在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竟然失去了方向。 一切对他来说发生得太快了做着饭,爷爷突然倒地,他掐人中急救,可都没反应,疯狂地跑去卫生所去喊人,等大夫来了,告诉他人已经没了。是什么病,不知道,去探究到底是什么病,再没必要,人已经走了。 他的脚步逐渐变慢,背塌了下来,周遭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他用手捂着眼睛,哭出了声,声音仍然很低,像是某种幼兽垂死一般的喘息。他知道今晚失去了他生命中唯一的、很重要的一部分家人。 突然,李盛脚下一空,整个人向下栽去。片刻之间,他失去意识,等睁开眼,他才察觉,自己摔进了地沟里,被草掩盖了,却又深又窄的地沟里。他侧身被夹在里面。他撑着手想起,却使不上力气被捕兽夹夹住了。 胸口被石头挤压着,求救的声音拼命从喉咙里逃跑,却泡沫一样碎在半空。 他往夹着他的矮墙上看,那上面画着圣父圣像,独一、全能的父,全能的父却悲伤地凝视他。他已经走到了教堂门外,却只差一步。 李盛终于崩溃了,如果上帝嘲弄他活着的命运,他任祂嘲弄,如果死亡在挥手召唤,他跟随他去。他的哭声从压抑变宁静。 忽然,李盛听见教堂大门有声响,有人从里面出来了,他没等出声,面前的草丛瞬间被拨开来 一张精致的脸出现在他眼前,那一刻对他而言,像是神明显现,从视线从高处降落在他身上,看他难堪的一幕,却面无表情,向他伸过一只手。 起来。 李家淙冷淡地说。 他把李盛从地沟里拽了出来。他原本是出于好奇,来教堂参观参观,教堂的大门没锁,进去转了一圈,家里那边的教堂他曾路过,比这里大了三倍,装修精致,这里比破烂就差一步,显然没什么好看的,转了几分钟,他就出来了。 他想到过可能会遇到李盛,但没想到是在地沟里遇到。 漆黑的角落,一丛挣扎的起伏的草。李家淙以为会是什么动物,结果一扒开,不是野猫野狗,是那个左眼角一道长疤的李盛,夹在缝隙里,露出半张脸,看向他的眼睛碎着泪,他又哭了。 被拉出来的李盛神色晦暗,站在风里摇晃,说不出来话,嘴上都是灰土。李家淙愁眉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教堂,帮李盛叫出了神父。 谢谢。李盛低着头说,李家淙摆了摆手。 李盛带着神父离开,他则一个人继续慢慢地在村里转悠,直到快到家的地方,路过了一个挂着白布小院,里面缓缓传来肃穆的颂声。 李家淙站住脚聆听。 免堕地狱,获升天堂,享主圣容。 阿门。 阿门。 以后他家里就他一个人,这可咋过呀?这可咋过呀!唉 李盛家办完丧事后,秀英同志成天把这句话挂在嘴上。 农村有丧事的话,有的家人会搭棚子,摆流水筵席,吃完一桌撤一桌,再有请人唱戏表演,村里的脏小孩儿们就来凑热闹,在戏台子地下坐一排,指着台上扮丑扮傻的人哈哈大笑。 但李盛家没有这些,很安静,哭声都没听到,把李盛他爷埋在山上之后,那间院子也慢慢撤下白布,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家淙这几天没出屋,坐在炕头看他妈给他买的外国名著小说实在是闲得没事干。 他奶拿抹布来他的小屋打扫,擦一圈,说了五遍李盛可怜。 李家淙看着书,干巴巴地说: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 他奶瞪他一眼:小犊子心咋那硬。你小时候跟他一起玩得不挺好么?你不记得了? 记不得。李家淙捏了捏眉心,都多少年前了,我来这里才几次。 他奶帮他回忆:当时啊!你爸给你一毛钱,你就带着他去村口卖店,买了糖,还分他呢,回来让爸好顿夸呢。 李家淙竖起大拇指:您老记性真好。他抬起头,突然问,李盛他是孤儿么? 他奶犹豫了一下说:也不是。 不是?不是就等他爸他妈来管呗,李家淙说,他爸他妈呢? 他奶没等回答,有人敲窗户,转过头,看见他爷举起一只鸡晃了晃。他奶在屋里大喊:行!晚上吃!她指挥李家淙,去,你上盛儿家院里,你去找他玩,完了晚上,让他上咱家吃饭,今晚你爷要杀鸡,整点好吃的。 李家淙眉头一蹙:我都这老大了,去找人家玩啥? 玩啥不行?实在没事你帮他干干活也行,他家那地,他得围拢,咱家地都租出去了。 我不去,我还学习呢,叫他吃饭行,我到点叫去。 他奶嗨呀了一声:你说你来这边放松放松,你自己能放松吗? 李家淙没说话。 你这小身板也需要锻炼,瞅你抬不动二十斤大米 李盛啊,真是可怜呐 第六遍了。 你就是命好,不然呐,我瞅你真没那孩子板整带劲,老五那人其实也不错的,李盛是个好孩子,从来不胡闹,特别懂事,就是啊 好好!秀英啊,你可放过我吧,李家淙实在受不了了,下炕穿鞋,我去!我去行了吧! 纵横交错的小土道,墙根下有马蹄莲和几朵粉红色的小野花。没有一分钟,李家淙就到了李盛家门口,农村就是方便。他看着面前那黢黑的大铁门合得严严实实,轻轻敲了三下,那声儿跟风刮门似的。 李盛耳朵似乎挺好,隔着院门问:谁来了? 听着有些哑,李家淙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就嗯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等着里面的人来开门。 李盛拖鞋出去,划开门闩,看见了李家淙,有些意外。 我是那大地里头那李二波儿李家淙停了,在心里骂这该死却洗脑的外号,改口直接说,我,李家淙。 我知道。李盛说。 李家淙也清楚,在苞米地,家门口,教堂前,他们以难堪到没法重提的方式见过了三次面,早不用互通姓名。 我奶叫你去吃饭。李家淙不跟李盛对视,语调并不友善,不像请人吃饭,反而像是追债的。 现、现在?李盛有点懵。 不是现在,晚饭。李家淙后悔答应了他奶过来,没有逗留的借口,和人家怎么说?我奶让我找你玩,和稀泥还是过家家? 第4章 还是算了,李家淙正想转身,李盛突然叫住他,说:进屋待会儿吧。 李盛家院子不大,门前搭了葡萄架,葡萄也结了,一串串又小又干瘪,紫得发黑。房门上挂着绿塑料珠门帘,一撩开,哗哗地响,李家淙跟着李盛迈进了这间房子。 很小,比他那西屋还要窄,甚至拥挤得让他觉得压抑,闻起来有股旧木头和青草味,李家淙意外觉得竟然没有很难闻。李盛身上也是这种味道,昨晚他跪下来那一刻,扑面而来的气息,独特,不难闻。 坐。李盛指着大屋的炕。李家淙走过去,往地上一扫,看见凹凸不平的地上有烟灰。 李盛上厨柜里掏了个盆,一舀子清水,一盆西红柿,他端到了屋里的桌子上:吃。 李家淙点头,手上盆里涝了一把,潮乎乎地攥在手里,问:你抽烟? 是帮忙的人来抽得,掉地上了,我没来得及收拾,李盛看着他,你要抽烟么?我给你找烟灰缸。 不用不用!李家淙摆手。 李盛没再说话,缓缓地走过来,也坐在炕沿边。 气氛尴尬。李家淙咬了口西红柿,酸甜味充满口腔,他有些做作的回过头,透过窗户看院子里。 李盛跟着瞭了眼,啥也没看见:咋了? 你羊呢?李家淙问。 李盛面色一窘,磕巴地说:羊、羊在羊圈,不在这边。 李家淙:哦。 李盛岔开话题:你高中毕业? 李家淙愣了一下说道:我还没,开学高三。 李盛低了下眼:记错了,我以为你毕业了。 你记得?李家淙看着他。 以前见过你,听我爷说过,咱俩应该是一年上的学,李盛坐在炕沿儿,撑在膝盖上的手掌搓了搓,我没念高中,记错了。 这看来小时候真玩过,但李家淙还是没想起来:哦,那你现在是什么工作? 什么也没干,初中毕业,我爷怕我学坏,让我在家里陪着他干活,他教我手艺。 李盛的口音很重,说学,都是发的淆的音,这是农村老一辈人才说的土话,听爷爷奶奶说还正常,听李盛这么年轻的人说,特别扭。 李家淙想纠正,忍下没开口,目前来看,李盛情绪很稳定,没他奶说的那么可怜。李家淙尝试沟通,跟他说游戏,结果开口就失败,但李盛连《魂斗罗》都不知道,转念想提议两个人看点什么,结果发现这也没有电视和vcd,唯一娱乐是窗台上一把晶莹的玻璃球,但他们都过了玩它的年纪。 李家淙就这么跟李盛耗,吃了大半盆西红柿,看得李盛觉得他吃多了该酸胃了,默默给西红柿端下去,换了几根洗好的黄瓜来。 李家淙摸着肚子,心说再吃一会儿鸡就吃不下了。直到听见了一阵吆喝,李家淙如蒙大赦,这是亲切的秀英在呼喊:盛孩儿啊,家淙在你那没?你俩来啊,吃饭啊。李家淙立刻应了一嗓子。 秀英整了一桌子菜,李家淙进来看见菜,还是猪肉炖粉条,几天了,都是一个菜系,今天只是多了一个笨鸡,瞬间食欲锐减。他爷还没回来,他和李盛坐在一排,捡起筷子就开始吃。 在他动筷后,李盛也没动,直到他奶入座上桌动筷子后,他才在自己碗里夹了一口白饭。 你地里是不是有活,他奶闲聊地问李盛,你一个人忙不完吧? 李盛咽下饭,口齿干净地说:能忙完。 叫家淙跟你一起,你教他。他没啥事干。 李盛摇头:真不用。 以前都你爷俩弄,咋不用?明天就让他跟你一块儿去! 李家淙一直吃饭没说话,也不搭茬,反正他不应下来,自然就不会去。 他爸都跟我说了,不让他一天闷屋里你来这儿就是养身体,城里好,但没有我们这的空气清新,是不是?那边全是汽车嘀嘀嗒嗒 他奶一通嘟囔完,又闲不住地要出去找老头子回来吃饭。人一走,李家淙的脸色瞬间难看,他不喜欢被指挥,但是他又必须给他奶点敬重,心里正烦,余光忽然瞄到李盛一直没动筷子,扭头看了他一眼。 李盛好像在等他的目光,等来了,对他笑了下。李家淙愣了,是个很淡的笑容,没有引发李家淙任何不适的笑或者说是一个让人清心的笑容。 不用来。李盛语气很平和,甚至带着歉意与无奈,仿佛一瞬间,他们距离拉近,划成了同一个阵线。李家淙被这个笑化解了刚刚要被激起的焦躁脾气。 他奶找回来他爷时,他们俩已经吃完了。李盛把自己的碗捡去水槽,李家淙也拿碗筷跟在后面,李盛想接过来,却一直等不到李家淙抬头的视线,没法跟他说话。 他奶在里屋看了这俩人一眼,两个人个头儿差不多的高,头顶都高过了门框,挤在小水槽前,忽然问道:哎,我记着你俩同岁,谁大来着? 天啊!李家淙用惊恐的表情看向他奶,希望她别往下说。 可惜,秀英眼神不济。 好像是家淙大吧,他年头生的,我记得是开春了,李盛你生日小吧,冬天? 李盛:嗯。 家淙他奶说:咱近,你以后就拿家淙当哥,他家里就他一个,你也是,多孤单呢,有个伴。要我当年也劝家淙他妈多生一个,俩人在一起,打仗都有人帮。 李家淙无语地闭上眼睛,老太太说什么呢? 然而耳边,李盛忽然叫一声:淙哥。 李家淙倏地睁眼看他,李盛规矩地把手伸过来说:碗给我吧,我洗。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 李盛叫他哥是十多年前的事。李家淙清楚,李盛当然不会叫,听李盛开口,声音一如往常沉静:好久不见。 李家淙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李盛,像是逮到了垂涎已久的猎物,李盛穿得脏,模样变化却不多,浓眉直鼻,浅淡的双眼,嘴巴放松的时候也闭得实,他一遍遍描摹着这张脸,片刻后,他说:出来。 两个人在所有人的目光里走出去。门外,汽笛声喧闹。李家淙靠着墙站,点了根烟,等到李盛:找你很费劲啊。 李盛僵硬地笑了笑。 小艾要结婚了,知道么? 李盛停顿了好久才说:真快,小丫头都结婚了。 李家淙在自己吐出的烟雾里看他,眼神琢磨:她想找你当伴郎,去么? 李盛冷淡回答:去吧。 李家淙递来请柬,他小心翼翼地接过,不让手上的油污蹭上。 你在这儿工作多久了?李家淙问。 没多久。 这些年你都在哪? 很多地方。 李家淙没再说话,他们再次陷入沉寂。砖地的台阶走出去就是马路,车水马龙,仿佛离他们很远。李家淙的眼里只能看见、听见李盛。可却好像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隔绝着,十多年不见,陌生太应该。可叙旧?他不知道如何开端。 李盛率先开口,语气异样冰冷:还有事吗? 那双透亮的眸子盯着他,李家淙恍然有种错觉,仿佛一切还在昨天十多年前的最后一面,李盛狠狠咬了他的嘴唇,咬得两个人满嘴血腥,对他说,我们再做一次。那时候他就这么看着他。 李家淙说:没了。 喧哗的蝉鸣回到他耳朵,这次,他终于在李盛面前,顺利抽完了一支烟,那个人捏着请柬转过身:我回去上班儿了。 李家淙想挽留,吐出来的话仍然近似嘲讽:就这么着急走? 李盛没有反应:老板看不到我人,要扣钱。 李家淙笑了:好,他望着他的背,婚礼前一天,两点,伴郎要到蓝洲酒店试衣服,布置新房,别忘去了。 李盛点了点头。回到汽修厂,李盛找了抹布擦干净手,旁边一起干活儿的工友凑过来:谁啊?有客诉啊? 李盛:不是,是小时候同村朋友。 干什么? 送请柬。 他结婚啊,这么讲究,请柬还亲自送到手? 不是他结婚,他有没有结婚他也不知道。李盛看着请柬,他知道李家淙那样的人是不会帮忙跑腿的他是特地来找他的。 轰一声,门外有车启动,李盛抬头看过去,上升的车窗逐渐掩盖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第5章 工友也看到了:你跟他一个村?他这一个车轮子怎么也得是我们一年工资吧,鸡窝飞出金凤凰? 李盛没说话,他知道李家淙并不来自鸡窝,他从小生活富裕,本就是凤凰,那个村子也不是他的故乡。只不过,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体面地形容他和李家淙关系的说法。 李盛低头,展开手中请柬,看上面的字,婚礼时间在十天后。 新娘名字:李艾。 ***2002 还没亮的清晨,菜田地里的软皮的水管,软塌塌地趴在地上,像是传闻中成精的巨蟒。 李盛早上把羊赶回圈里,就去葱地里浇水,捧着那条蟒到垄前,看干涩的土地淌过水。头顶微微一暗,他回头,看见了李家淙。 你怎么来了 没啥事,就来了。 李家淙不是被按头来的,只是闲来无事,而且他发现他不讨厌李盛,这可能是这个村子里他唯一不反感的人,李盛话少,不啰嗦,而且很会保持距离。这很招他的喜欢。 李盛皱着眉:你咋就穿这些? 啊?怎么了? 晒。李盛说。 李家淙只穿了一件白半袖,他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没事儿吧。 李盛把自己头顶的草帽摘下来,给他:你带。说完,他转头朝地里头走。 李家淙叫他:哎,我干点什么? 上午没什么活儿,李盛在太阳下眯起眼,甩一下水管子,我浇水,浇完就好了。 李家淙听他这么说,就杵在地头没动,站了一会儿,又觉得没什么意思,想说话,扯着嗓子问李盛:这都是你家的地啊? 是句顶顶没用的废话,不成想李盛没听清,还折腾地走过来问:什么? 李家淙只能尴尬地继续问下去:这儿的地,都是你家的吗? 李盛:不是,地是按人头算的,就一亩多,那边是别人家的。 李家淙点点头,李盛又返身回去,扯那条长水管到下一个垄。 他弓着腰,汗细密的排布在后颈,实在挂不住了就往下淌,在喉结的地方向土地坠落。李家淙皱了下眉,捏了捏头顶的草帽,出于某种礼貌,走过去说:剩下的我来吧。 李家淙真诚了一把,他不想跟李盛虚伪地推来推去,直接抢下了他手里的水管,抱着往下一个垄走,这东西比他想象中沉,也不好拿。地不平坦,他磕磕绊绊的前进,忽然,他感觉手里的东西一轻,回头看见李盛抱起后半截管子,不多言地陪他拎着。 李家淙没说什么,抱着那脏水管开始浇地。李家淙自己都很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干农活。 浇完最后一垄,李家淙感觉手酸,到了终点,他随意地扔下水管,接过落地的瞬间溅出了一滩泥。李家淙低头啧了一声,李盛看过去,看见他脚上那双深蓝色运动鞋有几个显眼的泥点,鞋边也踩脏了。 李家淙蹲下身,用手指揩了下,嘴里发出脏话,他最讨厌鞋脏,但现在也只能继续忍耐。看面前清澈的水滚过干涸的地,李家淙问: 要每天浇水吗? 李盛摇头:隔几天浇一回就行。 李家淙扒拉着还嫩的葱叶:这东西什么时候收? 秋天,李盛说,十月份,到时候收了,可以卖。 李家淙又问:你不念书啊? 李盛眉头一蹙,不过很快展开:不念。 哦,李家淙毫无察觉自己问过重复的问题,自顾地说,中午,还去我家吃饭,还是那些菜,那鸡肉太结实,我奶和我爷嚼不动,我也吃不了多少。 李盛说:好。 上午的任务很快结束,赶在最热的太阳光之前,两个人走了回去。乡路两面都是田野地,视线辽阔,有路过的不少村民会都会多看他们几眼,感到分外新奇,其中主要是对李家淙,大家会停下来问一些答案显而易见的废话。 是大领导的儿子吧?咋回来了?特别粗旷的嗓音。 李家淙不认识对方,但他爸打人疼,他不敢也不能败坏他爸的名声,有问必答:过暑假。 你爸你妈呢? 在家。 你俩怎么走到一起去了? 有什么问题? 抛头露面地走下来一趟,李家淙发现这里的人似乎对李盛关注不多,比起他出现的显眼程度,李盛像是透明的。他察觉的一丝异样,应该被嘘寒问暖的,不应该是这个刚刚有家人离世的孩子吗? 为什么? 走到家,他已经被七八个人提问过相同的问题了,脸色也已经十分难看,他去房间换了双鞋,把脏的那双扔在了水缸边。 等出来的时候,李家淙发现李盛还站在院子里,他皱眉说:进啊。 李盛点了点头,还是不动。 李家淙有点纳闷:怎么没人领你,你不进啊? 李盛尴尬地笑了笑,算是承认。 怪人,李家淙心想,但嘴上评价道:你挺客气。 他带着李盛进他奶那间房,一进去,发现地中间的饭桌上坐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脸圆圆的,扎着麻花辫,嘴里吵吵着:我要吃鸡腿!我要吃鸡腿!怎么还不可以吃! 李家淙对她颇有印象,这是他爷亲弟弟家的孙女,他的堂妹,家庭聚会见过几次,住在后面两条街,与八竿子打不着的李盛相比,李艾是他真正的亲戚。 我把艾孩儿也叫来了,他家大人今天不在家,秀英端上最后的笨鸡炖蘑菇,你们吃吧,我跟你爷吃完了。 两个人蜷腿坐在桌边,李艾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指着李盛的鼻子说:你咋也来!鸡肉香!你闻味儿来的哈哈哈哈!狗鼻子狗鼻子! 李盛淡淡地说:老奶叫我来的。 李艾:这是你家的鸡吗?这是我家的!不给你吃! 李盛的手指蜷起,没有说话。 李艾调皮地把大拇指顶在自己鼻子上,做鬼脸,对着李盛吐舌头:略略略略 哎,干嘛那样,撅鼻子以后看丑啦!家淙她奶说,别弄!快吃吧! 这时,李艾目光转移,她把手拿下来,歪头看看李家淙,李家淙毫不遮掩地回看她。 李艾嘬了嘬拇指,指着他:我见过你!叫啥来着!哎呀! 秀英刚想开口告诉她,李家淙突然把她指人的手打开,也没有谦让与大方,瞪着她说: 鸡腿,我吃。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李艾似乎清楚李家淙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她需要换个计策,于是很快,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宠孩子的秀英立马哄道:给你吃!给你吃!哥哥逗你呢!她对李家淙严厉道,你又不爱吃!给她! 李家淙辣手无情:不给。 李艾哭得更凶了。她奶啧了一声,一边安抚李艾,一边去夹鸡腿,李家淙一抬手用筷子夹走了,李艾嚎更大声了。李盛坐在一旁缩着手脚,轻轻叹了口气。 这顿饭大半都是在李艾哭声中渡过的。李家淙八风不动,吃饱就下了桌,看了眼李盛:吃完了吗? 李盛几乎没怎么夹菜,干咽了一碗白饭说:吃完了。 李家淙起身。走前,瞥眼李艾,她终于被一块奶糖安慰好了,正躲在他奶身后吃,在肩膀位置露出一双大眼睛,看他的眼神多了恭敬。 李家淙跟李盛说:去我那屋吧。 李盛点了点头。 屋里的东西都没收拾,被没叠,衣服裤子散了满炕,李家淙捡起来堆在一起,给炕上腾出来一个地,让李盛坐。他脱鞋上炕,躺在他衣服堆叠的鼓包上,看着李盛坐在炕沿边,一把窄背,问:下午有什么活? 给苞米芯打药。 李家淙哦了一声:几点? 一会就得去。得拌药,打完还他还要去放羊,下午时间很紧。 李家淙没说话。刚吃完饭,他估计他肯定会困,不大愿意现在就出去。李盛忽然开口:我一个人能干完。 这人像是通晓自己的心思,他也就顺着台阶就下:那我不去了。 李盛点了点头。说话间,李家淙发现他的视线好像在矮柜上那上面放着随身听。他起身去拿过来,坐到靠窗台的里面位置说:上来啊。 李盛最开始没动,像是犹豫着什么,然后才脱了鞋,挪上了这个牡丹花大炕。 第6章 想听什么歌?李家淙看他磨蹭,拍了拍身边的炕,听不听周杰伦? 李盛摇头:我没听过。 李家淙震惊:周杰伦没听过?! 没。 李家淙立刻去翻书包,打开里面他自己设计的暗层,掏出来一盘磁带《八度空间》周杰伦的新专。这是抢在他被发配来这之前,托同学帮他买的,他自己也还没听。 你错过了一个世界。他把磁带放进去,咔哒,关上仓门,递给李盛一只耳机,按下播放键,旋律响起。李盛眼睛先睁大了一下,把耳机往里又塞了塞。 听完a面的所有歌,李家淙问:怎么样? 好听,就是有点听不清唱的是什么。 李家淙乐了:确实,他的风格。他打开磁带盒:这有歌词。 李盛接过来,打开一叠一叠的歌词折页,李家淙将磁带换到b面继续放。 第一首是钢琴前奏,李家淙修长的手指跟着按动,说:这曲不错,简单又有情景。 你会弹?李盛看着他的手指。 钢琴吗?不算会,李家淙把手垫在脑后,乐器类,我会长笛是不是感觉挺怪?我一男的。 他在小学的时候才艺表演,因为跟一群女孩儿站一起吹长笛,被班里男生笑了好长时间。 李盛却摇头:不奇怪。 李家淙挑起一侧眉毛:嗯? 李盛抬起眼,想象李家淙吹笛子的画面,认真地说:感觉应该挺适合你的。 李盛只有模糊的印象,西洋乐器,应该是有繁复的按键,精致的金属管身,声音明亮尖锐,出现在回音清晰的演厅里。他觉得和李家淙身上的气质相符。 很高、雅。李盛琢磨这个用词。 李家淙勾了勾嘴角,笑得敷衍。耳机里,歌曲继续播放。听第二首时,李盛突然说:这个好。 李家淙:怎么? 他以为李盛有什么心得,但李盛只是指着歌词本上的一句话:这个歌词写的好伤心。 李家淙看过去,歌名叫《半岛铁盒》,那句歌词:印象中的爱情,好像抵不过那时间。 李家淙玩笑起来:对爱情还有感悟呢,谈过女朋友? 李盛慌忙回答:没有。 李家淙转头看他的表情,阳光恰好打在李盛的侧脸,他才发现,这人的眼睫很浓密,又总是低垂着,给人一种看什么都很专注深情的感觉。不知道他又在看哪一句歌词,忽然,李盛开口反问他:那你有谈过么? 李家淙:谈过,分了。 李盛谨慎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呢? 李家淙笑了下:没然后了,总共也没在一起几天,我对她也没那么喜欢。 李盛:不那么喜欢,也会在一起? 怎么了?李家淙略带嫌弃地眼神看他,还得海誓山盟,海枯石烂?就是她愿意跟我待一块儿,我呢,也都行,这没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吧? 李盛没有对他的观点发表态度,说:我只是问问放完了。他指了指耳机,里面的歌停了。 李盛又问他:你喜欢哪首? 李家淙:都还好,我其实更喜欢女声或英文歌,我给你找。 他去翻书包,窗外远远地传来他奶叫他的声音。李家淙现在也学会大喊着回答了:又干什么? 你妈给你来电话啦! 李家淙腾地起身。李盛也跟着起:我先回去了。 李家淙下地穿鞋,随口嗯了一声,头也没回地往隔壁跑。 喂?妈! 李家淙接起电话,声音兴奋又焦急。电话那边,他妈和声细语:儿子,在奶奶家怎么样? 李家淙嚎啕地卖惨:吃不好,睡不好,还有虫子咬,我身上好几个大包。 秀英一听他这么说,嘁了一声:金贵劲儿。 电话那头,他妈说:那让奶奶给你找药膏擦一擦呀。 这哪有什么药膏,李家淙显露出他的真实目的,我想回家,妈,我在这儿不习惯。 你再待几天,好么? 李家淙:几天啊?假期不是还要补课么?这什么都不方便,上厕所特恐怖。 慢慢适应就好了。 我适应不了!李家淙突然忍不住了。他吼完继续说,妈,你帮我求求我爸。 没门。这次是他爸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冷冷的,这个假期你都别想着回来了,补课班作业过几天给你寄过去。随后啪地一声,那边挂断了。 操!!!李家淙气得胸口不停起伏,完蛋,不仅没回去,还加了一单作业。 他奶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咋?你想回去啦? 李家淙深吸了几口气,几秒内收拾好情绪说:不想了! 秀英瘪了下嘴,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这大孙子和儿子很像,发脾气很快,压得也快,但在心里记着仇呢。她不说话,瞄着李家淙。 李家淙抬头往屋里一扫,才发觉李艾也在,她正蹲在炕角,把枕巾裹在脑袋上当头饰,也呆呆地看着他。一个两个的,让他头疼,他转身往外走:我出去转转。 不想像个傻逼一样坐在房间里闷着生气,不断回味,他到外面就点了根烟爱谁看谁看吧! 沿着路往东,到岔路口,有两条路,一条是房后大地,另一边他没去过,零星几家人户,房子一个比一个破。他抱着探个险的想法往没去过的路上走,越走,越发现地面上有许多球形黑色的东西。 他弯腰看了看,继续向前,直到尽头,他看见了一个破烂的羊圈,原来羊在这。李家淙突然回过头往地上看。他妈的,地上那原来是羊粑粑,差点儿捡起来! 李家淙更郁闷了,他掉头往回走,路上想起来那个放羊的李盛,又想起来他说下午要打药那苞米地就是他家后面那个吧。 掐了烟,他拐去了那条路,靠近山底下的路边停着个自行车,李家淙走了很远,才在苞米地里看见李盛。 李盛带着口罩,手里拿着一个水瓶子,里面细沙一样的东西从瓶盖扎漏的眼里撒出来。 李盛很敏锐,抬起头跟他对视上李家淙又来了,而且脸色依旧难看,李盛也没多问怎么了,招了下手。 倒什么位置?李家淙捡起自行车旁边相同的瓶子。 李家淙要帮忙打药,李盛犹豫了一下说:你得带口罩。 李家淙:这不是喷雾的,没事吧? 李盛:但也是农药,可能吸入会...... 没事。李家淙走进去,他暴躁地想,药死他也正好。 李盛担忧地看了一眼,摘下口罩,想给,但感觉那个人不会要。而且就眨眼的功夫,李家淙就学着他,已经开始在另一条垄上倒药。 李家淙倒完一条,又一条,可能是脾气拱出来的体力,他速度甚至比李盛要快,干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有点晕。他蹲下身,缓了一会儿,突然难受发作。 李盛在看见他蹲下来的时候就往他这条垄跨,从苞米中间挤过去:怎么了? 李家淙摆手:没什么事,有点晕。 李盛扶起他,扛到路边。 李家淙缓了一口气,还是有很不舒服的感觉,他坠着李盛,直往地上坐:歇一歇,我他妈的怎么这么恶心? 不能歇,上车!李盛拉着他不放手,我送你去卫生所。 不至于吧。李家淙不打算去,却被李盛强行拽到自行车的后座,载着他走了。 头还是晕,尽管李盛骑得挺稳的,但他还是要坐不住了。他手原本抠在车座下扶着,快要给弹簧扣下来了,一颠簸,手就疼,他干脆撤下手,搂住了李盛的腰,把头抵在他背上。胃开始倒腾,李家淙恶心得不行:停、我 田野的小路上,带着牛粪的温热的风吹过脸颊。 呕 李盛紧紧闭着嘴唇,目视前方,脚下没停,背后却渗进潮湿的感觉。 对、呃不起啊李盛,对不起。 这是李家淙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道歉。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第6章 有呕吐物沾在他身上,李盛非但没停车,反而骑得更快,甚至回过手来,扶稳李家淙: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于是李盛一边骑,李家淙一边吐。 可能是出于他爷突然离世的阴影,李家淙明显感觉到李盛很紧张,到了地方,哆嗦着把他从后车座上抱下来,尽管他还不至于那么难受。 卫生所开在大巴下车的那条主道上,很小的门脸,里面不过十平米的小屋,大夫正在看电视,哈哈乐,见门帘哗哗响,拱进来两个大男孩,一个公主抱着一个。 大夫:哎我天呐,这咋地了? 他、他农药、中毒了!李家淙上气不接下气。 啊?大夫唰地站起来,喝药啦?自杀呀?那我这治不了!赶紧送镇上医院去。 李家淙捂着胃,抬头看了眼那大夫。男的,白大褂上还有橘红油点儿,嘴边挂着食物碎屑,梳四六分的油头。李家淙更恶心了,他拍了拍李盛肩膀:放我下来。 李盛慢慢松开一只手。 撒苞米芯那药,李家淙捂着胃,我没戴口罩。 大夫坐了回去:哦,闻吐啦? 李家淙点点头。 那没事,看你挺清醒的,大夫从兜里抓起一把瓜子,咔吧咔吧地磕起来,吐一吐就好了。 李家淙惊诧:什么? 李盛比他急,追着问:就没什么针、药之类的吗? 也有啊,想打针啊? 李盛紧张地看着李家淙,征求他的意见。 李家淙皱起眉,大夫似乎很不想干活:老有农药熏吐的,吐一吐就好了,吐完吃点养胃的就行了。 那就这样吧。李家淙说,不打。 李家淙往外走,李盛追着他出去:你不想打针? 李家淙点头。 那我送你去镇上医院。 李家淙看他一眼:干什么? 李盛的气还没喘匀:我怕他这看不好,我怕你 算了吧,我感觉我吐完是好点了,李家淙摆摆手,回吧。 李盛迟疑,但并没有李家淙强硬,只能再给他载回去。躺到炕上,李家淙因为头晕,立刻闭上眼睛。迷糊中,他听见李盛说:你得脱衣服。 李家淙没理。 农药可能蹭在身上了,还有你吐得 靠。李家淙只好睁开眼睛,慢腾腾地脱。 李盛一直站在房间中间,迈过来一步,那样子是想帮他,又犹豫不知道怎么上手。 帮我拽一下。直到李家淙发了话,李盛才靠得更近,牵住他翻到腰上的衣服,往上提,帮他把衣服撸掉了。 谢了。 脱完抬头,李家淙发现李盛别着脸,像是不好意思看他。李家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光着的身上,自己也不是大姑娘,不怕他看吧? 但这会儿他已经没劲管李盛脑子在想些什么,又躺回去,闭上眼睛,感觉是睡着了,睡梦里听见有搓衣服的声音,又感觉总有什么东西在鼻间探来探去。 等他清醒的时候,闻到一股南瓜味,睁开眼,看见李盛坐在焦糊的炕头,换了件衣服,黑色的半袖,胸口是劣质胶印卷了边,小了,腋下那里紧绷着。他闭着眼睛,左手边一碗南瓜粥。 李家淙坐起身,李盛立马警觉地睁开眼,端起碗,递过来:好点没? 李家淙长舒一口气:好多了。 李盛:喝粥么,养胃。 李家淙:不爱吃南瓜。 李盛垂下眼,看着粥碗:还是挺甜的。 李家淙看着他愣了愣。李盛低下头的角度,眼角那道疤像是一抹泪痕,那种惋惜的表情让李家淙有一种动容的感觉,他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做的? 嗯。 那我尝一口吧。 李家淙端起碗喝了一口。确实甜,不过他真心不喜欢南瓜味,就一口放下了,他看向外面,天快黑了,今天过得是真他妈真快。 他问:我奶呢? 李盛:打麻将去了。 李家淙: 村口小卖店,三不五时会聚一群农闲的人。李家淙眼皮一垂,很无语的表情。 那个我告诉老奶了,她刚刚回来看过你,说没事我帮你再去叫她? 不用了,李家淙摆手,随后指着衣柜,帮我拿两件衣服。 李盛利索地起身去拿给他。 两件半袖,一黑一灰,李家淙挑灰的给自己穿上,另一件扔给了李盛:赔你的。 李盛愣了愣说:不用。 李家淙:穿吧,我也没有新的赔给你,将就一下还听歌吗? 李盛捏着那件衣服,推不回去,李家淙没有给他拒绝或同意的当口,就把耳机戴在了他耳朵上。 是女声 人说恋爱就像放风筝,如果太计较就有悔恨,只是你们都忘了告诉我,放纵的爱也会让天空划满伤痕。 有种说不出来温柔,悲情的,讲恋爱分手的歌曲,还不太能懂歌词里的意义,但那女声太动听,像一只暖暖的手,可以抚平不具名的伤口。 李家淙:好听吧。 李盛攥着衣服点了点头。 就这样,李盛坐靠在窗台,保持着和李家淙一定的距离,继续中午没完的歌曲,听完一盘,时间不早了,隔壁人家已经传来饭菜香味,李盛挪着身子向炕沿,像是要走,李家淙就说:再听听这个。 李盛就又挪了回来。直到李家淙他奶回来,做好了饭推门吆喝,李家淙才拔下两个人的耳机,说:走,去吃饭吧。 李盛终于发觉到了李家淙的刻意他是想留他吃饭。李家淙回头看他:怎么不走?不用我领你了? 李盛笑了下,跟了上去。 饭桌上,他奶取笑他农药中毒,讲了这边好多人酒喝之后去打药结果长眠土地,又讲她打麻将赢了两个茄子回来,还有前街老张家老二今年十九,刚刚娶了媳妇,吧啦吧啦,秀英茶话会永不停歇。 李家淙终于听到了自己想插嘴的:十九,娶媳妇? 他奶:咋啦?像你还是小孩啊?跟爹妈还吵架,村里孩子早早立世!成家了! 农村结婚早,李家淙也大概清楚,但和自己几乎同龄就结了婚,实在没有真实感:那也太早了,没到年纪,也不能登记。 晚些补上嘛,十八岁生娃的都有,隔壁四十岁,当姥姥了。这边都这样,你城里讲究多,再不就念书,老大岁数不结婚,咱们不念书的早结啦。 李家淙皱着眉,看到坐着的李盛,问他:那你怎么没结婚? 李盛顿了下,没想到突然问到自己,表情有些复杂,但没等说些什么,李家淙他奶立刻接话道:慢慢也就都有了。 李家淙讲道理:那您这就不是都这样,又不是什么优良传统,别宣扬了,结了婚、生了孩子也不代表就立世,生个孩子,也带不好,添累呢。 李家淙他奶啧了一声,刚要反驳。他爷推了推白酒杯:你们有人喝没? 李盛和李家淙纷纷摇头。 秀英嫌弃道:老头子自己喝吧! 话题就这样终止了,一顿饭吃完,各回各家,李家淙到院子里目送李盛,看他背影消失后,李家淙忽然注意到晾衣绳上,他那件半袖在夜风里荡来荡去。 李家淙喊:奶,你洗的么? 不是啊,不是你自己洗的啊?我以为你洗的呢李盛给你洗的啊?他奶隔着窗户说。 李家淙轻咳了一声,问:李盛一般几点出去忙? 六点吧。 啊? 他惊讶得太大声,他奶吓了一跳: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李家淙:起那么早?他都干什么? 他奶:放羊啊,早晚各一遍。 早晚一遍? 废话! 夜空晴朗,犬吠村更幽,隐隐地混杂着一些细微的噪音。李盛气喘吁吁地抱着两大袋子的干草料,碰地一声,撞开羊圈的门:对、对不起,来晚了。 羊圈里,有几只正在疯狂啃地。 早上六点,李家淙坐起来的时候,两眼乌青。他昨天罪该万死地跟他奶发了宏愿:明天早上六点叫我起床。可真到了早上,他一度反悔,但他奶却像个闹钟,三不五时来叫他,反复提醒:你是不是跟人家约好了? 第8章 你别让李盛等你啊!城里话讲,饮食规律,羊的饮食也要规律啊!你不起来吃不着早饭了! 给李盛带个豆包呀?我新蒸的! 六点零三,李家淙看着外面没亮的天,怀疑了一分钟人生,六点零四,下炕倒了一盆凉水,洗把脸,拿着两个热热乎乎的豆包向房后走去。 又是那条长路,两面苞米,向北通往山里。天都还没亮。李家淙迷迷蒙蒙地往里走,直到翻过小山包,视线豁然开朗 原野宽阔,白色的、软绵绵的羊在莽撞地奔跑,不远处有河泡,小镜面似的倒影着深蓝天空,少年站在一片荒草之中,面容沉静,像是流落人间的晚星。 李家淙在那一瞬间屏住了呼吸,觉得眼前的一切像是一个孤独的梦境,他可能真的还没睡醒。 梦中的人抬起头看见了他,忽然笑了,眼睛弯弯的:起这么早啊。 啊,有些好看。李家淙找回呼吸,愣了好一阵说:吃早饭吗? 嗯? 我有豆包。 李盛把羊赶到了一块草肥的地方,李家淙就近找了块大石头坐,背靠着树。李盛穿着自己昨天给的衣服,肩袖都正好,轰完羊,慢慢走过来,瘦高的身形,却坐到他旁边矮一点的石头上,咬起豆包。 李盛察觉他视线的跟踪,眼睛微微圆起来,问:怎么了吗? 李家淙直接地问:你爸妈还没来? 他忽然想到的,从李盛他爷走后,他家里好像一直没有人,可他奶说他不是孤儿。这句话似乎给李盛问懵了,他半晌转过头看他,反问:小时候的事,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李家淙:什么事? 我说,我们见过。 李家淙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李盛眼底有些什么情绪,没有显露:好吧,他也把目光投远,淡淡地说,我爸不在了,我妈可能活着,但我没有消息。 李家淙顿住了,原来是这样的不是孤儿,其实这和孤儿也没什么两样。他沉吟一下说:如果你想找到她,应该可以,你有没有住址? 李盛立刻道:不了! 李家淙愣了愣。 李盛语气缓和了一下:我我不太想找她。 李家淙猜想,可能是被抛弃让李盛憎恨吧,他没再提,向树后一靠:好吧,不过现在发展得真的很快。 他仰头看天:bb机快慢慢没人用了,手机也出了彩屏的,还有和弦铃声,那东西拿在手里的质感太棒了以后找人肯定会越来越方便。 会吧,李盛也跟着抬起头,云漫长过天边,他说,如果那个人不藏起来的话。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 蓝洲酒店在城中心,李盛准时到了,在一楼大厅的座位上等着,四处看,两点过十分钟。 他到前台询问是否有姓李的客人,前台小姐姐笑着说:不能透露客人的隐私呢。 李盛点头抱歉,有些着急地抬眼看酒店大厅的时钟。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或许那么荒唐地答应李家淙来当伴郎其实是个错误。 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正想着要不要走,忽然背后有个声音叫住他:你来得这么准时。 李盛转过头,看见了李家淙。他穿一件咖色薄夹克,很休闲,可脸上戴着银边眼镜,架在细挺的鼻梁上,模样斯文,怀里抱着几套黑西装。 李家淙:跟我上楼吧。 两个人进入狭窄的电梯,刚一进,身后跟着一起挤进来很多人,李盛一步一步向后退,最后靠在了李家淙的身上。 隔着那几套西装的距离,很清晰的呼吸扫在他的脖颈,让李盛汗毛战栗,同时他闻到一股古龙水也遮不住的烟味,从李家淙身上飘来。 电梯终于行驶到他们要去的楼层,李盛快速拨开人群,挤了下去,一条长廊,向右侧看了一眼,正要过去。 这边。李家淙却说,他慢悠悠地走过来,指着反方向。 李盛皱着眉折返回去。推开门,是一间大落地窗的开间,壁纸是雅黄色,精致的壁灯,一铺蓝绒床被和沙发,无处不显示着昂贵,但房间里没有人,也没有任何新婚布置。 李盛在沙发前站住脚:李艾呢? 李家淙走进去,把西装扔在床上,翻动腕子,看了眼手表:没来呢。新娘很忙的。 李盛转身向门口走:那我等她来,再进来。 老毛病还没改好么?李家淙悠闲地拧开房间的一瓶水,咕咚喝下一口,清了嗓音,玩笑着说,没有主人的邀请,不能进入房间。你不觉得自己很像影片里的吸血鬼吗?有魔咒。 李盛脚步一顿是,他被那个魔咒困得时间太久,已经成为了习惯。 李家淙继续说:门是我开的,我带你进来的,这样不行么?我们不算闯空门。 李家淙的语气让人不舒服,仿佛他走了,就是懦夫。李盛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回来。 挑一套伴郎服吧,看看合不合身。 李盛随手拿了一件,走去卫生间更换。 看着他背影,李家淙又笑又惊:不是吧! 李盛压着眉。换好出来,李家淙已经点了一根烟,大剌剌地坐在沙发上,目光毫不避讳地在他身上逡巡。 李盛的身材真好,衣架子的形体,姿态挺拔,脖颈纤长,那套西装穿在他身上,被挑得像是橱窗里定制,他手指卷着黑色领带,并没有系他不太会。 李家淙叼着烟,走到他面前,拿下他手上的领带:我帮你。 李盛像是赌气一样的没躲他,站在李家淙面前,他两个人身高一样,甚至没有任何毫厘的差距。李盛可以平视着李家淙的眼睛,往上看一点点,是他的浅眼窝,往下是刚刚好的颧骨,如果李家淙抬起眸,也可以正好望进他眼里。 领带被打好了,李盛像是换了个人,一丝不苟的西装太端正,反而衬出李盛身上,似乎有一种衣冠勒不住的野性。 李家淙掐灭了烟,却又迫不及待地点上另一根,仿佛想要在人造迷雾中欣赏眼前的人。李盛看到他点第二根,忍不住说:你抽得太勤了。 嗯,我往死抽。 李盛皱起眉头。 李家淙玩味地说:你关心我? 李盛错开身,扫了眼李家淙,上次来,他没戴眼镜,这次戴得不伦不类,李盛开口问:你在做什么工作? 我啊,老师!大学的,是不是很不适合? 李盛看了看他说:挺好的。符合李家淙被安排好的、完美一生。 好?李家淙笑了,好在哪? 李盛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冷声说:好在不用为活着乞讨。 似乎是李家淙的讽意让李盛变了脸色,可他的话一出,李家淙的神色一动,霎那刺穿了他的外壳。调笑、戏谑,不和谐的剑拔弩张都没了,他拽着那领带的边缘,很突然也很轻地说:是吗?为了活着,我也曾乞讨过。 李盛微微一愣。 李家淙像是在回忆什么,嘴唇动了动:我在找你,真的很久向每个人乞讨着你的踪迹。 李盛不知道,分开后的那一年,李家淙没有完成高中学业,他的人生也没有真正的走向一条通途,李家淙沉浸在了一场迷失之中,将近四年的时间,他一直在试着走出分别那天的迷雾。 清醒的时候,他就拿着看爷爷奶奶的借口回老家,每一次都到李盛家院子去张望,探问邻居。他去讨好每个能帮到他的人,甚至去求村里的人安装门口的监控,他接近疯狂。 直到村头小卖部的二大娘说,在山上见到了李盛。那是李家淙得到他消息最准确,最及时的一次。于是他当日就跑遍了村里荒山,想寻得一丝李盛曾真的来过的痕迹,证明这一切不是一场幻觉。 终于,他在山上找到了一个新坟,坟上的名字,是李盛的妈妈,旁边一束鲜花。他终于找到了他的线索,这个人仍然存在,不是他的一场幻觉。 李家淙问眼前的人:你明明知道,你知道我在找你,你为什么要藏起来?为什么让我找不到你? 没有藏。李盛正视李家淙薄镜片后的眼睛,回叫他的名字,李家淙,你找到我,又能怎么样? 李家淙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不觉中,他的手在颤抖。能怎么样?现在他终于找到他了。 第9章 他被烟咂过的口腔干涩,喉头一滚,艰涩地说:我们重新开始。 没有任何铺垫,他就这么说出口,字句凝结半空,荒唐又难堪。很可笑,是吧。你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的现在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生活和人生,一段是十几年前的恋爱现在要重新开始。可他们早不再是十几岁的年纪。 可李家淙控制不了,他想爱李盛,只要这个人,想好好爱他,弥补曾经,那个很少考虑李盛的感受的蠢货,对李盛是那样的绝情过。 静静半晌,李盛偏过头去,声音冷硬:不觉得过去太久了么? 李家淙想说不久,却被李盛打断道:我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的你的愧疚。 李家淙紧张得手脚冰凉。听到这一句,他心如刀绞,他不是在同情,可愧疚真实存在,它确实像是同情的一种,在李盛面前,更是一种自我安慰,自我表演。现在李盛告诉他,他不需要。 李家淙几乎混乱了,他一直以来,想对李家淙说的话对不起重新开始,在心里排演了多少遍,李盛却轻飘飘地证明了这一切是那么的虚伪他不需要的,你又给什么? 他呆呆地愣住。李盛捡起李家淙扔在沙发上的房卡,一搓开,是两张,开口说:小艾在旁边吧? 李家淙木然点头。李盛看了房卡上的门号,便开门出去,李家淙控制着自己,去行走,别跟丢了他。他拿着那些衣服,缓缓跟着。 李盛敲响了隔壁房门,很快有人来开门,满屋子的人,但新娘在人群中,很显眼。 李艾一头长发站在床上布置墙壁,穿着很合身的旗袍,李盛在她脸上辨别到了小时候的模样。 李艾很惊喜,她跳下床来,一把抱住了李盛:盛哥! 李盛悬空着手,没有碰到她:变这么漂亮啊!新娘。 李艾抱着他,突然涌出眼泪:我好想你!盛哥!怎么这么久都见不到你! 李盛笑着没说话。 李家淙站在门外,看到李盛和李艾拥抱的一幕,又是曾经的画面。 李艾小心翼翼地用指背擦眼泪:上一次见都是几年前了,特匆忙地看你一眼,联系方式都没来得及留,总找不到你。 李盛:新婚快乐。 李艾破涕而笑,指着一个不起眼的男人:这是我老公!李盛,我跟你说过的,我小时候对我最好的哥哥! 对啦!还有那个,她指着门口的李家淙,那是对我第二好的哥。 李艾老公见过李家淙,打招呼:淙哥! 李家淙的笑从来不那么友善,现在他也笑不出来。 李艾闺蜜笑着说:能看出来,你们有点像呢。两个哥哥也好像哦。 李艾倒是愣了愣:像吗? 都姓李嘛!李艾开朗地说。 简单地热络后,大家继续布置。李艾负责指挥,把李盛交给了她准老公,帮忙一起打气球。李艾老公一直跟他聊闲,很客气:我朋友不够,人凑不上啦,麻烦哥。 李盛摇了摇头。 这边装差不多之后,李艾老公交代着结婚的事宜:今晚就在我那边住,接亲时间特早,我们一会儿还要去酒店彩排一下。人齐了吧?淙哥这儿! 李盛愣了愣,回过头去,看见李家淙换好了和自己一样的衣服说:走吧。 ***2002 李盛今天不忙,给苞米追完化肥之后就没事了。 施肥的时候,李家淙尝试帮忙,被李盛婉拒了,说怕他中暑,估计在李盛眼里,他与废人没太大差距。 李家淙知道走不掉之后,彻底老实下来,他不是为难自己的人,开口问李盛:这边有什么可以玩的地方? 李盛挺直腰,看向山后,问他:有河泡子,想抓鱼么? 就在大地的小山后,那一片荒芜的草野,半腰高,汪着一池水,水边聚集着蝌蚪,水蜻蜓。异样清澈,能看见水底的青苔。 李家淙站在河边,一脚蹬掉鞋和袜子,往水里踩,没卷裤子,水直接没过了大腿根儿。渔网是自制的,一大块纱窗布,他和李盛一人牵着两个角,在河里追鱼。 李家淙:那边! 李盛:在哪? 李家淙扑了过去,李盛却走了反方向,网从他手里脱开,攥在李家淙手里变成一面旗,鱼被吓跑,无踪无影。 李家淙:你什么眼神? 李盛:要不我赶,你捞。 李家淙摇头:这网我一个人攥不住你别撒手。 李盛点头。 他们先等水静下来,两个人电线杆似的站着,然后用抓的蚯蚓拴在草上漂着,当诱饵。水泡子里的鱼像成了精,它们不会儿就给蚯蚓叨没了,李家淙还没反应过来,鱼就游走了。 没鱼食,俩人就得上岸挖蚯蚓虫子,几个来回,李家淙叹气:我们喂鱼来了是吧? 李盛没忍住笑出了声。 李家淙说:再试最后一次。 李盛点头。 最后一次,一头贼精的鱼从李家淙的裆下游过,李家淙伸手一指,李盛犹豫不决,李家淙小声说:扣它! 李盛带着网向李家淙的方向扑去。这一扑,浪花太大,鱼掉头回游,李家淙往并腿下蹲,断它后路,结果没站住,人往前倾,和李盛撞了顶头。 他下意识地扒住了李盛的肩膀,顺带着给他按倒在水里。一栽入水里,他就什么都抓不住了。 李家淙是旱鸭子,倒在水里挣扎,呛了一口,随即他感觉到一双手给他捞起来,他碰到了地,很快站起来,开始咳嗽。 李盛拖着他回岸上,他坐在岸边,李盛站在水里。 喝了好大一口。李家淙呸了几口,鱼的洗澡水。 李盛想笑,但又很认真地说:你可不可以别出意外? 李家淙:嫌我笨? 李盛看他。 李盛!我们彼此彼此吧!李家淙质疑他。 李盛乐了,那一笑,散出了他眉宇间的英气,他知道李家淙在说教堂门口那次,那样难堪地摔进地缝里,他也很笨。 李盛笑完,回忆似的淡淡说起:当时,突然间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爷离世后,好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要干什么。 李家淙清楚这感觉叫失去安全感。天大地大,没人与自己有关联,听起来就很孤单落寞。他捏了捏李盛的肩膀,出了个馊主意:要不,你也娶媳妇吧? 李盛脸上的笑影消失了,他慢慢爬上岸说:算了。 为什么?李家淙觉得自己想法很不错,没有家人了,那就重新组一个家,陪他过日子,安全感就来了。 他边脱上衣,边正想详细地推荐自己的想法,却发现李盛正背着身,在用石子打水漂。几乎是他脱下的同时,李盛转过身去。 李家淙:你不脱下来拧拧水啊? 李盛:不了。 李家淙挑了挑眉毛:那走? 李盛嗯了一声,也不看他,径自往回走,视线不移得太刻意。 李家淙觉得很奇怪,再次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胸膛,他好像真的没什么不能看的。那种很微妙的古怪掠过,他察觉李盛身上像是有着什么秘密,李家淙走到他身边:李盛。 李盛看着前面:嗯? 李家淙刚要开口问,对面跑过来一群小孩,其中就有李艾,她和一群野孩子风一样跑过。 他们手里拿着弹弓,跑向草野边角的位置,叫喊着:来!打马蜂窝! 作者有话说: ---------------------- 这可不兴打呀! 第8章 马蜂窝在一处没人住的偏僻小房里,里面扔了不少垃圾,马蜂安了家,但经常被这一群讨狗嫌的小孩骚扰。 李家淙看他们跑过去,问道:打马蜂窝不会被蜇么? 很少,打完就跑。 一群倒霉孩子。 李盛笑着说:这没什么玩的,只能玩这些,很刺激的。 说完,那边就迸发出惊叫,一群人狂跑回来。李家淙看了一眼:你小时候也打过。 李盛点头,李家淙:无聊!打马蜂窝叫哪门子刺激好玩。 李盛反问他:那你小时候都玩什么? 李家淙顿了顿,一时间真没想到他都玩过什么,他妈很注重培养他,于是报了数不胜数的兴趣班国际象棋、轮滑,甚至还吊嗓子唱过一段时间的京剧。 这些算不上玩。在父母面前,他装得很乖,除了摆摆脸色,很少发表不同的意见,但这不影响他暗中成为自己。 第10章 小时候没什么可快乐的,长大多好啊,能玩得多,刺激多。 李盛:有什么? 李家淙嘶了一声:那太多了,你啊,没赶上好时候,赶上我手里有好东西的时候 他坏笑,眼神得意,但李盛的表情纯真得过分,眨着漆黑的眼睛看他,还在等他下一句说明。 李家淙错愕:不会吧?你没看过? 李盛愣了一秒后,很快明白了他地意思,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句什么,含混过去。 草野回荡着忽近忽远的童声,这群孩子再次追上他们跑回去,但李艾好像才发现这两个人是谁,突然不跑了,裹着手指头,站在他们俩面前。 干什么?李家淙用很硬的语气说。 我想吃乌米! 李家淙皱成了三眼皮:什么是乌米? 李艾嘟起嘴:乌米就是乌米啊! 李盛解释说:高粱上长得。 李家淙:然后呢? 李盛:她想让你帮他摘一个,她够不到。 难得李盛明白李艾的想法,但李家淙听完想拒绝,拐着弯说:你家没大人么? 李艾摇头:爸爸妈妈上班不回来,奶奶累!奶奶也矮! 这关他屁事,李家淙:那我也累 我帮你,行吗?李盛开口说。 李艾支支吾吾地,搓着手指头在考虑。 李家淙无奈地看了李盛一眼,有点责怪的意思,又看李艾不知道犹豫什么,催促道:不用他就赶紧走。 李艾立马妥协:用! 高粱地,密密实实的一片,风一吹尖顶跟着摆呀摆。李盛钻进去,扒着高粱杆仰头看。 李家淙才明白,李艾这么大的孩子够不着是一方面,找那么个破东西也很麻烦,钻进去肯定要挂一身东西出来。 这事你求我?李家淙蹲在小道上,不可置信地说,你觉得我会给你找? 李艾撅嘴,横道:爱找不找! 李家淙问:你为什么不让李盛帮你? 李艾:我奶不让我跟他玩。 李家淙脱口问道:为什么? 就是不玩,危险! 李家淙不明白,李盛这人和危险根本不沾边,李盛到底怎么了?村子里的人对他不算关怀,他本人更是小心翼翼,怕越雷池。 危险的人物从高粱地里钻出来,拿着一截乌米,绿皮包着,李艾跑上前拿过来,兴奋的剥开,咬了一口。蹦蹦跳跳地走了,连句谢谢都没有。 李家淙:这好吃么? 李盛:我给你找一个? 李家淙挥手:算了。 李盛:小孩当零嘴的,城里没这些,尝一尝? 李家淙迟疑了一下,李盛勾着嘴角,就又钻了进去,很快又拿回来一根,李家淙咬了一口,像是嚼了一口碎煤灰,吃起来非常噎人。也就村里孩子会把这东西当零嘴吧! 李家淙腮帮子动着,表情狰狞:这玩意叫是零嘴?太难吃了! 李盛大笑,露出虎牙,李家淙才反应过来,李盛在逗他,他知道这东西不怎么样。李盛看他一眼,突然捏住脖子,一副噎到了的样子,李盛紧张地凑过来,拍他的背:吐了,吐了! 轮到李家淙哈哈大笑,张嘴满口的黑,李盛松了一口气,看着李家淙一口一口地咽下乌米。 李家淙:干什么一直看我? 李盛闪了闪眼神光,说:你吃东西的样子很像 啥? 我的羊。 去你的。 李家淙笑着把李盛推倒在高粱地里。 走到家,李家淙跟李盛分了头。已经中午了,在家门口,李家淙遇见了又要去搓麻将的奶奶,李家淙伸手:饭呢? 李家淙他奶:小瘪犊子,你还挺绑人!自己做! 李家淙把手揣在裤兜,长吁短叹地说:来秀英家的第十三天,开始被虐待。 李家淙他奶气笑了:锅里有凉的,热一下。 李家淙:我不会。 李家淙他奶不管,留给他一个后脑勺:让李盛帮你! 李家淙嘶了一声,转过身,朝着李盛家方向望去。 分开没有五分钟,他换好干衣服,又出现在他家门口,这次没敲门,直接不打招呼的走了进去,隔着窗户,看见李盛正在啃一块干巴巴的饼。 李家淙敲窗户,李盛抬头看他的时候,他端着手上的两盘菜说:光啃饼太干,加点配菜吧没人给我热。 李盛笑了下,带点无奈。 这顿饭吃完,两个人躺在李盛的小屋里。李盛原本可以搬去大屋,或者拆了中间的隔板,但他一直没去动,似乎是想保持原样。 他那间小屋的床是单人床,很窄,上面铺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被褥,上面起着磨损的毛球,有点发霉的墙上贴着福娃的招贴画。 李家淙很不见外的倒在李盛的床上,李盛把个塑料的烟灰缸递到小窗台。 你也太细心了,娶个老婆,得你照顾呢。李家淙把烟从兜里掏出来。 少抽吧,对身体不好。李盛说。 我不多抽,上学基本不抽,就是在这太闲了,李家淙点燃,在嘴里裹了下,烟头着了,他夹在手上晃了晃,你抽么? 李盛摇头。 李家淙眼里来了兴趣:没抽过吧? 李盛抬眼,那一眼很亮:我还不至于。 李家淙嘿嘿乐起来,他确实把李盛想得太纯太规矩了,其实不是嘛。他掏出随身听,分了他一个耳机,继续聆听,上次是女声,这次给李盛分享点英文歌。 李家淙:我很喜欢的一首歌,挺老了,你爱看歌词,但这个没有中文版的。 李盛说:大概能懂。 李家淙:你懂什么意思? 李盛:这个很简单 如果再不能相见,我们如何说永远。 不论你去哪, 不论你做什么, 我都会在这等你。 李盛:我翻译的很直白,不过大概是这个意思。 李家淙这回是真惊讶了,他学了十多年还是哑巴聋子的英语,李盛这个初中毕业的居然能听得这么清楚。 他拨了下一首,又考李盛。 李盛压了压耳机,问他:bressanone这个名字怎么译的? 布列瑟农。 李盛点了点头,一句一句的跟着翻译,甚至加了点美化:我在布列瑟农,天空繁星闪烁我要走另一个方向,列车会带我离开,但我的心留在这里。 两首歌,一个唱等待,一个唱离开。 我靠!李家淙竖起大拇指,有天分。你在初中学习好吗? 李盛:考上高中了。 李家淙震惊,这就不是还行了,这边农村的初中只有第一才能考上高中,他坐起来:都考上了为什么不念?! 很贵的。李盛说。 啊,对哦,李家淙重重地躺回床上,叹了口气,太遗憾,你要是去了,说不定我们俩就是同学了。 李盛再没说话。 夏天人容易困倦,两个闲聊几句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李家淙感觉脖子疼,刚睡着的姿势不对,他半靠在床头,李盛也腰疼,他拧着个身子睡的,两条腿搭在地上。 李家淙睁开眼看见李盛,推了推他:哎,起来了,到点放羊了。 跟李盛这些天,他太清楚李盛的日常了。李盛坐起来,晃了晃脑袋,清醒了:你回啊? 李家淙揉了揉眼睛:我跟你一起去吧。 羊并不可爱。 在李家淙眼里是这样的,这群拉着黑球的羊,毁了他对珍珠奶茶的喜爱。刚刚李盛刚从羊圈里把它们放出来,一只公羊就冲着他顶过来。 李家淙觉得跑很没面子,想要有个帅气的闪身,结果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羊的羊背上,差点四脚朝天。李盛倒是很帅地一把攥住羊角,两条修长的手臂上绷紧肌肉,把羊扽了回去。 又是那片小树林,两个人坐在大石头上,李家淙说:你家羊有疯羊病。 李盛:没有。 嘁,肯定有! 没有。 李家淙打了个哈欠:我想去看看马蜂窝。 第11章 李盛噗嗤乐出声:你不是觉得无聊吗? 李家淙:是啊,我一定是无聊到一定程度了,才会干这么无聊的事。 他看向那个小房,刚刚他好像余光就感觉那方向有人影,现在看过去倒没人,那群小孩应该没在,不然早乱哄哄的了。 李家淙:走啊,捡点石头子。 李盛拍拍身上的灰,跟他起来。 走到小房附近,就听见了令人后背发麻的嗡嗡声。到了门口,那马蜂窝就在房檐下,两个排球那么大。 嚯!这蜇一下得什么样?就没人清理吗?李家淙惊叹着,但李盛并没有出声,他转过头,就见李盛嘘了一下,他正目光严肃的盯着那小屋的破窗。 以李家淙的目力来看,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 李家淙小声说:干嘛,里面有马蜂睡觉怕吵醒啊?走吧,这有股臭味。 李盛摇了摇头,不等李家淙开口,突然,李盛冲了进去。 李家淙不明所以跟着跑进去,房间里很大的霉味,脏兮兮的地,露着天光的房顶,房间阴暗的角落,一个中年男人强硬地搂着一个女孩 小女孩 是李艾! 李家淙霎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李盛冲在前面一脚踹过去。这一下,正中那男人的肚子,他向后一仰,撒开手,李家淙一把把李艾抢过来,整理好她的衣服。 污脏狭小的破屋,李盛和那个男人扭打起来,白衣服瞬间污秽。李盛的拳头异常沉重,异常精准,房间里回荡着惨叫。男人奋力反抗,蒙头蒙脸的薅住李盛衣领,还回一下。李盛又是一脚,把人踹倒在地上,地上男人发出嚎叫,口鼻处喷出血来,李盛还要动手。李家淙制止说:李盛,差不多了,我们报警! 那男人愣了愣,抹了一把脸,才看清打他的人,震惊道:操!李盛?是你打我? 李盛冰冷地看着地上的人渣。那男人捂着鼻血,突然笑起来:你打我干什么?你还能不理解我吗? 李家淙眉头一紧,什么一样? 李盛的表情在此刻冷峻无比,他不吭声,这是李家淙从来没见过的模样。男人继续说:装什么!你怎么来的不知道啊? 李家淙骂道:别他妈废话,等着坐牢吧!你 强_奸犯的种! 李家淙的话被男人打断,一瞬间,一些记忆涌回他的脑海,他忽然想起来了,小时候大人们的闲谈,一些模糊的传闻。 男人贴着墙往跑了出去,李家淙和李盛谁都没动。 李家淙看向站在阴影里的少年,手上全是血,顺着指缝蜿蜒,在指尖滴滴答答坠落,扬起腐朽的灰尘,视线凝视在脚下。 半晌,李盛开口说:你带她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 第9章 李家淙拉着李艾的手走在乡间路上,他从刚才的事上回过神,眼下正犹豫要不要开口对李艾说些什么,刚才他和李盛进去的及时,李艾没有受更大的伤害。可伤害事件的后坐力会持续很长时间。只是现在不发作。 李艾晃了晃他的手:我是不是做错事了?别告诉奶奶。我害怕。 恐惧是孩子的第一反应,她觉得这是她犯下了个让大人担心的错。李家淙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别怕。你没有做错,以后我们要保护自己,不去没有人的地方,不认识的人不要理。 李艾:这些话,妈妈说过,但那个叔叔我认识。他说他带我去看马蜂窝,他可以打掉,我才过去看的! 李家淙:有时候,坏人会假装好人和你交朋友。 李艾:那怎么知道他是坏人? 李家淙被问住了。他担心将李艾推向更深的阴影,以后活在胆战心惊中,想了想,说:很多人都会隐藏自己的目的来说谎骗人,或者做一些事,从行为看目的,有的人目的是好的,有的是不好的,是用来伤害别人的。长大之后你就可以自己分辨,而长大的过程中,你会有很多机会锻炼这种分辨能力。 李艾点点头,看起来似懂非懂。 顿了顿,李家淙又说:还有,这件事我们要让爸爸妈妈知道,让警察知道,让坏人得到惩罚! 李家淙用家里的座机打给了李艾在外工作的父母,第二天下午,李艾妈妈就回来了,带着李艾去了派出所。李家淙作为证人也跟着去了。派出所人员很少,前面排着一个互殴纠纷,两方吵着对方把自己打得更严重。 李家淙坐在李艾身边,皱眉看着闹哄哄的人群,低声说:还记得我昨天说了什么吗? 李艾:记得。 李家淙:你还记得在我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李艾:是李盛!李盛哥,跟坏人打起来了。坏人被打跑了。 李家淙笑着说:如果问起来,我们说,是我把坏人打跑了,好么? 李艾眨了眨大眼睛。很快,那个锻炼分辨能力的考题就来了,她看着李家淙,他似乎正等她的正确答案。李艾缓缓地点了点头:好。 从一个人做得一些事来看一个人的目的。她知道,家淙哥要说谎骗人了但目的是好的。 录完口供,嫌疑人是谁、住哪,一清二楚,警察很快出警了。回村里的时候,天色已晚,他们三个人从客车上下来。李艾他妈牵着李艾,叫住了他:家淙,谢谢你啊,但这件事 李家淙:我不会说。 谢谢,李艾他妈看起来很朴实的女人,脸上没有任何色彩,只有刻入肌肤的焦虑表情,你是城里孩子,村里的事一个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亲戚,但李艾太小了,这事太难听。也怪我没时间管她,是真的没时间 话音颤抖,颤着颤着,这个女人就流泪了。 李家淙不会安慰,站在原地,表情无可奈何。 村里很静,没有路灯,仰头星空仿佛咫尺。在拐角,李家淙目送了这对母女,一转头,就看到了那个开在村中心的小卖部。那里面露出的灯光,照亮玻璃橱柜,里面码放着各式各样的小食品。 李家淙的目光逐渐变得深邃,在昨天,听到那句强-奸犯的种时,他的记忆时钟被拨回,起点就是这里。 他想起来了,小时候他和李盛确实见过,那是有印象的第一次回老家,他爸给了他零钱,让他带着一个和自己一样大的男孩去买东西。 小卖部里有很多人,有人在打扑克,抽烟,男的女的,烟熏火燎。李家淙把钱伸到橱柜上,要了他想买的糖,正等着,听到身后啪地一声。 回过头,看见他领来的男孩被打了,打得是手是李盛摸了一个女人的胳膊,他被当场抓获。 谁家孩子啊? 那院的。 瞎抓瞎摸什么?小流氓啊!这大孩子咋就这样? 随根。 跟他爸一样。 好像有人在劝什么,让她别骂,说这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后面李家淙记不清了,他知道拿了糖,李盛跟他走了,买来的糖分给了李盛,因为他看见他在掉眼泪,不是孩子那样的大哭,而是默默的泪。 李家淙应该什么都没说,因为他不懂发生了什么,回家以后,他坐在炕沿裹着糖,听到大人讲闲话,语调怪异新奇。现在李家淙想起来,连上串,知道那是在说那个男孩,也就是李盛的身世。 李盛的父亲因犯强/奸罪被枪毙。 而李盛是因那一场罪孽而出生的孩子。 据说是入室抢劫,没有搜刮到任何财物,但有一个吓破胆的女人,歹徒施行了强/奸。在那个年代,这种罪行很重,嫌疑人被抓入狱,没有多久便被执行死刑,尸身由家人领回,裹着草席,埋进了荒山里。 同年冬天,李盛出生。 受害人并非本村人,孩子出生后,原家人要把孩子丢弃,但被李盛爷爷得知,找到家里,经过一番撕扯,最终将李盛抱回了家。 隆冬大雪,一个丧妻丧子的男人带着一个刚出不久的孩子,勉强活过了这个冬天。 于是李盛的存在在村里成了最为经久不衰的话题。几乎每一年,李盛长大长高,都会更具话题性。 他的模样像谁又不像谁了。他的性格奇怪又不奇怪了,他们尤为好奇,李盛的母亲到底是谁。 建在这里的教堂每周日进行礼拜,却不能救赎这样杀人的口舌。人们相信的到底是什么? 李家淙不知不觉地走到李盛家门口,那里灯已经灭了。他也明白了李盛那些奇怪的举动:不敢贸然进入任何人家的房间,怕被当作不轨,上演曾经的罪行,他不在外面赤膊也是。 第12章 这个世界给他上的枷锁。他没有在都结婚的年纪结婚,村里的女孩不会嫁给这样的人。 他身上流着罪恶的血液。 从他带着李艾离开那天,他们没再碰面,现在李家淙却很想全开那扇门,走到他面前,分他一根烟,替他感慨这狗c的人生。然而他站了片刻后,还是回了家。 几天后。 你抽烟啊?家淙?他奶闻到了他屋里的烟味。 李家淙躺在炕上,把书从眼前拿下。天热得不行,电风扇咿咿呀呀地转,半死不活。太热,热到抽烟被发现了。李家淙都懒得解释:嗯。 秀英:你不学好! 李家淙:是啊奶,我不仅抽烟,我还喝酒。我爷呢?晚上我陪他喝点。 秀英瞪着眼睛:你疯啦!给你告诉你爸! 李家淙坐起来:又拿我爸吓唬我,您也不知道心疼我,他打我都下死手! 他奶:还不是因为你不听话! 李家淙长叹一口气:您来我这儿什么事? 我能有什么事?看看你干啥呢!走了,不招你烦。 奶,等一下。 他奶反而表情很嫌弃:干嘛! 李家淙:给我两块钱。 秀英捂着兜警惕起来:要钱干什么?你爸可不让我给你钱。 两块钱!就两块钱!李家淙说,我拿两块钱都回不去家!用两块钱也要汇报么? 他奶不耐烦地嗯嗯了几句,掏出来两块钢镚扔给了他:阎王爷不欠小鬼钱。 李家淙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卑微的从炕沿上捡起要来的两块钱说:谢谢我亲奶,美丽大方的秀英同志。他拿了钱就越过他奶走了出去。 十分钟后,他出现在李盛家门口,犹豫两秒钟,把手伸进去门上的小洞,反手拉开大门,走了进去。 一般情况下,李盛很快就会出来看,但这次没有。李家淙不请自进,走进那间小屋,看到李盛躺在那张小床上,光着上身,颈间全是汗。 他闭着眼,眉间不安的蹙动,似乎在做一场噩梦。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李家淙怕吓到李盛,错回一步要走,但还是惊动了李盛。李盛睁开眼睛,眉头皱得很深,李家淙尴尬地站着:吵醒你了啊。 李盛清了清嗓子,坐起来:感觉有人,就醒了。 睡得太浅了。李家淙顺势坐在了他的床边。他的靠近,让李盛又后缩半寸,开始翻找上衣。 李家淙:来告诉你个事,那个犯人抓到了,昨天警察回信,说已经送进拘留所了。 你又去了一趟? 嗯,昨天去的。 李家淙去警局报道,那个流氓当天没堵到,跑回了上班的地方,警察去找,把给人抓了回来。一到派出所,他开始为自己辩解,避重就轻,果不其然地吵吵着说自己被打了,让警察治理打人的人。 警察看这样的无赖太多了,没搭理。男人不依不饶,张嘴口齿焦黄,嗓门儿巨大:那底子比我还不干净!他爸就是强/奸犯,他打我不一定是要干啥呢!他有什么资格打我? 一个警察问:那谁有资格? 谁都有,就他没有! 李家淙鄙夷地看着这个无赖,心里骂了一百句:垃圾。这样的人还在瞧不起李盛,因为所谓的出身。 那警察带着笑,拍了拍李家淙的肩膀:这可是厂长家的公子,说什么罪犯呢? 什么?!不是他!不是这个!是李盛!李盛那小子打得我! 警察看了一眼李家淙:当时还有这个人么? 李家淙单调地摇头:那是我弟,我俩长得像。他可能弄混了。对不起警察叔叔,我确实打他了。 警察摆摆手,指着那人说:你赶紧交代吧!把自己的事抖明白再说! 他们审问完,口供吻合,这边李艾妈妈表示不想谅解,人当天就送去了拘留所里了。放在从前,李家淙绝不会沾染这种麻烦,但这一次,或许出于对李盛的同情?还是别的什么,他竟然不忍李盛进入派出所里再听到什么污糟话。 多么意外啊,这个李盛让他铁石做得心疼了下,对他而言,这比任何事都严重得多他一直以为自己没长心来着。 他不需要到李盛面前表功劳,但他想告诉李盛自己对他的态度。 李家淙神态自然地说:我想起来了,我们小时候的事。 李盛突然笑了,很瘦的脸颊上,凹陷出一个竖线,露出一侧的虎牙,但却是一个狼狈的笑:因为那人骂我的话,你想起来了。 李家淙皱了皱眉:对。他承认,但,我觉得,你是你。这改变不了什么。 是啊,我是我。李盛念念道,语调有些怪异,这句话可能有人跟他说过很多次。但现状无法改变,知晓这样的区分又能如何? 家庭是一个人抛不开的东西,有的成为光环,有的成为负累。人们都会走失在物质背景、血缘权利的迷雾中,向上看那些富裕的家庭,人们会带着仰慕与垂涎,向下看则是一条鄙视锁链,即使霸道地区别开个人与家庭,在言语上行得通,实际上却不能。 李家淙听出了李盛语调里的疲惫感,心里瞬间有点不高兴这话说完,他显得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不谙世事。这话说得不对! 李盛:李艾还好吧? 不知道,李家淙说,应该没事吧,她这么小,长大应该记不住这些事了。 可能吧,李盛说,第一次被人叫奸犯种的时候,是五岁。 李家淙看着眼前人,这一刻,窝在床角的人好像变回了五岁的模样。那双眼睛里的沉静,似一汪深水,他又说:希望李艾能忘记。 李家淙咬了咬嘴唇,继续盯着李盛的脸。 那个李盛岔开话题说,你起来一下,我穿下衣服。李盛找了半天的半袖,被李家淙坐在屁股下面。 李家淙低头看了眼,下一秒,他突然拉起李盛的手。李盛反应不及,指尖就触碰到了极为陌生的肌肤触感,柔软的,鼓动着血液。 李家淙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李盛下意识地要缩手,李家淙却紧紧攥住。李盛:干什么? 你没有罪。掷地有声的一句,李家淙按着他的手下移,掠过锁骨,抚过胸膛,压到了心口的位置,年轻的心脏在跳动。 李家淙又道:没什么不能进的,没什么不能看的,也没什么不能碰的。 李盛瞳孔震颤。救世主再次降临,没有宣称世人皆有罪,这次,是对他破格的赦免。 他还是要把手收回来,李家淙偏不让,他越缩,家淙越欺,整个身体都靠过去。 李盛:你松开吧。 李家淙:为什么? 李盛: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李家淙:那为什么要躲。 李盛:我不习惯。 李家淙:那就慢慢习惯。 他像个强人所难的变态,偏把别人手放在自己身上。李盛的反应很别扭,甚至有点太别扭,他一直要躲开,身体转向墙面。 李家淙觉得他像个扭动的虫子,松手笑了起来:李盛,你这手放我身上一会儿都让你变形了么? 李盛没吱声。 李家淙从屁股底下拽出半袖,他给的那件,随手要扔在旁边的桌上,李盛立刻回身,伸长胳膊,抓过来:给我! 李家淙举着不让他够到,质问他:你没听懂我说话吗? 李盛定住看他,两个人距离太近,气息都能吹到对方的脸上:我懂了。 李家淙自顾地说:在学校里,我也没什么特好的朋友,我拿你当朋友。就冲着那天你揍那人。是你救了李艾,你不该被困着,也别活得像个罪人一样,我看着都憋屈。 李盛点着头,抢回衣服,慌忙地把胳膊从里面伸进去,套在头上。 操,这么热的天,非得穿上吗? 李家淙急于求成地想要卸下那些枷锁。上手拽李盛衣角:我来的时候,你都没穿,这是在你家里,你干什么非得 不经意间,他发现李盛并着腿,弓腰。一看之下,李家淙脑袋轰地一下,像是被雷震了,他想起来李盛躲避自己的眼神,和现在的一样。那像是男女之间的谨慎尊重。 第13章 是自己又他妈的犯蠢了!李盛不脱衣服,不碰他人,保持距离,一部分是那个罪名带来的囚笼,但不看他的赤身,不碰他,不仅仅因为这些李盛会有生理反应?! 靠他怎么喜欢男的么? 李家淙愣神的片刻里,李盛知道他看到了。他想解释一句刚睡醒,但这个刚刚过去太久了。 李家淙愣愣地坐回去,眼睛发直。 李盛声音依旧沉稳:如果你介意,感觉恶心,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如果老奶要你来,我帮你圆谎。还有刚才那些话,谢谢。顿了顿,他又说:真的很谢谢你,淙哥。 李家淙眨了眨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回神,想李盛的话。 说恶心么?谈不上。李盛喜欢男女对他而言不是很有所谓。就是有点意外,他在电影里看过这个群体,他以为会有一些女性特色,但李盛身上没有这种气息。 李家淙只是好奇:是因为你不敢碰女的,所以喜欢男的? 李盛眉间一蹙:不是。 哦,行吧。李家淙的语气是很不在意的调子。 他从兜里掏出什么,冲他一伸手,摊开的掌心上,放着一小块糖和小时候一样的麦芽糖,脆的,不怎么甜,但这个换了包装,有点小贵,一块钱只能买俩。 李家淙:没想到小卖部还有买的。 李盛接过来:谢谢。 李家淙剥开一个,在嘴里转,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眯着眼睛,像是在想什么事。 李盛以为李家淙留在这里不走,是找不到借口,下不来台,开口说:我一会儿还有事,你先回吧。 李家淙挑眉:你有什么事? 李盛支吾。 李家淙又说: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我们去找李艾吧,带她玩会儿。 晴空万里无云,白菜地里蜻蜓悬飞。 李艾蹦蹦跳跳地接过了李家淙的糖,跟他们出来了。出了事,她被关在家里好几天,已经呆不住了。被批准出来的第一时间,就嚷嚷着要抓蜻蜓。 李盛用铁圈绕着电线杆围出来一个圆形,一头绑在竹竿子上,用铁钳掰了几下,牢固地绑在上面。这是捕蜻蜓地框架。 李家淙愁眉:上哪整网啊?上次捞鱼那破纱窗我扔了。 李艾:笨! 李家淙:小丫头怎么说话呢? 李盛笑了笑说:用蜘蛛网。 李艾拿着小网杆,开始在犄角旮旯的地方搜罗蜘蛛网,去人家里猪圈的顶棚上,鸡笼子的角落中,小仓房的屋檐下。撵跑辛勤的蜘蛛,糊了左一层右一层,铁圈上缠着干净的蛛网。 李艾扬着脖,跑在路上,开始挥动手中的杆子,兴奋得尖叫。一路跑,一路往菜地去。 李家淙和李盛就慢慢跟在李艾后面。 李家淙不解地皱眉:网蜻蜓有这么高兴吗? 李盛:要不你试试? 李家淙喊李艾一嗓子:哎!借我玩一下! 李艾看了他一眼,表情茫然,像是装听不懂,然后又继续跑。 这小李艾,李家淙无语,卸磨杀驴。还是我出的杆子和铁圈呢。 李盛笑了:我再弄一个? 不用了!李家淙瘪了瘪嘴。李盛从路过的草丛里揪了一把,递给李家淙。上面黑色浆果,他问:这又是什么? 叫天天。没吃过?李盛说,你尝尝,甜的。 李家淙用怀疑地眼神看他,李盛很真诚:没骗你,比乌米好吃。 李家淙想洗一洗再吃,但这玩意小的不值得浪费水,用手搓干净,扔进嘴里。是甜的。后面几粒,干脆没搓,直接扔嘴里。感觉特别好吃,还想要,李盛说:就那一点。没了。 李家淙回过神,感觉自己已经开始适应这里了家里水果不吃,这么个破浆果他居然觉得美味。疯了! 一条菜地道走到头折返回来,李艾还是一无所获。她跑回他们俩身边,垂头丧气地说:抓不到!非得太高了!都跑了! 她凑到李盛身边,很亲近地说:李盛哥,帮我抓一个呗。 李家淙点评她:变脸够快的。 李艾冲他伸舌头,现在李盛在她眼里可是英雄。李盛却没接,对着家淙指了指网杆,那意思机会来了。 李家淙帅气地一撸头发说:来吧!你淙哥给你露一手。 李艾扯着嘴角,很勉强地递给他说:别弄坏了。 拿到了蜻蜓网的李家淙像是拿到了体育场的球拍,挥着杆,就是一个扣杀,结果还是狗屁没抓着。 李艾说,嗯还是让李盛哥来吧 李家淙不服,眯着眼看天:不是,我发现我好像近视眼了,看不清啊。 还是让李盛哥来吧 李家淙瞪她一眼,这道上的蜻蜓都让你轰了一遍,警惕性高了。他下到白菜地里,李盛,你过来帮我看看,哪有。 李盛走到他身边,指着地垄边缘,一人高的草丛尖:那有个停着的,你别挥杆太猛,网容易 他话没说完,草丛尖顶的蜻蜓起飞,李家淙看见了,一个猛打掣过去,一下没刹住,竹竿子不管不顾地正朝李盛面门一抽。李盛捂住嘴巴,李家淙一惊:没事吧?! 李盛很快松开捂着的手说:没事。 李家淙凑过来,板着李盛的下巴,看到唇峰右侧,一道鲜明的竹竿印记,慢慢要有红肿的趋势。 对不住,我他妈笨得他惭愧地抬头,和李盛的眼光撞了个正着。 那是一个让李家淙心头一跳的眼神。他才发觉,他看着李盛的嘴唇时,很像是要亲他的样子,而李盛那时那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从长睫穿出来的、专注到近乎深情的目光,李家淙反应了一下,察觉了什么,后退半步。 李艾从道上跑下来:我的蜻蜓呢? 抓到了!李家淙扔给她网杆,那上面粘着一只羽翼透明带绿的蜻蜓。 李艾稀罕了一阵,抬头看见两个哥一左一右站得老远,一个嘴红,一个 家淙哥,你脸咋红啦?晒伤啦? 闭嘴,李艾。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 婚宴典礼的舞台两侧布满鲜花气球,吊顶也是垂落的玫瑰。李盛身边坐着李家淙,两个人一齐看着舞台中央穿着白婚纱的美丽新娘。 台上人宣誓、互换戒指、接吻。李家淙眼眶有点红,转过头来,给自己倒满酒,碰了碰李盛的杯。 李盛端起杯子,配合地一口饮下,他侧过脸,看到了李家淙眼窝通红的样子。破天荒,这是他第一次见李家淙掉眼泪的样子。 这么多年,李盛本以为李家淙这个人已经被他扔进记忆深处,再无法掀起波澜,可事实并不如此 今天早上的接亲在五点开始,李盛前一夜睡在了新郎家的客房,早上起来的时候,李家淙就黑着灯坐在他身边,说:还有五分钟,你可以再睡一会。 那身影有说不出来的孤独。李盛问他要干什么,昨晚李家淙应该住在另一个房间。李家淙表情无辜,回答他为了给你系领带啊。 李盛无言以对,爬起身穿衣服。 他们拍完婚宴用的视频之后,去到李艾住的酒店里。接亲和送亲的人,站满了整个房间。大红喜字,棚顶紧密挨着的粉红气球。李艾换好了秀禾服坐在喜床中央,裙摆铺开,满头珠翠,李盛忍不住夸她好看。 来!伴郎,玩游戏啦!他们准备了一些道具,用脸顶塑料膜,不能让新郎有损形象,都让伴郎来替。 传纸片用嘴! 喔人群开始起哄,嬉闹嬉笑。 李盛往边上躲,立刻被伴娘逮住:别跑!都得玩! 李盛尴尬笑笑,他看了一眼李家淙,眼神正撞上,李家淙好像突然有了精神,从昨天被他拒绝打击后,这个接吻游戏瞬间让他容光焕发,他凑过来:我站你旁边行吧? 李盛要走,却被李家淙一把攥住,他说:纸片要是掉了,你亲到谁都不合适。我没事,我不介意啊。 屋里太吵闹,他的声音确保了别人听不到,但李盛每个字都能听清楚。李盛咬着牙笑说:好啊。 第14章 李家淙说:不像小时候了。 什么? 李家淙还没回答他,游戏就开始了。一张食指长短的纸片,用嘴吸着传递过来,另一位伴郎递给李家淙,他毫不客气地吸过来,然后转过头,李家淙微微仰,一双不怀好意的眼里跳跃着光。 李盛靠近,垫起脚,从上面低头去接,就在快要贴近的时候,纸片在李家淙的计划里掉了。柔软的嘴唇碰到一起,李盛向后仰,却被一只手按回,力道不小,李家淙的手按在他了的脑后。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但周遭的人群惊叫欢笑,注视着他们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人前接吻! 只不过是个欢闹别人婚礼的游戏,大家很快就会遗忘,然而李盛记忆里的潮涌袭来,像是被一只手拉他回到了那个夏天,那么热,那么燥,他吻了不该吻的人。 典礼漫长的致辞结束,陆陆续续上菜,新娘来席间敬酒。最后到了他们这一桌,敬谢伴郎伴娘们的辛苦。李艾换了一套礼服,像是乐园里的公主,端着酒,走到李盛身边说:谢谢盛哥。 李盛摆手。 不仅谢谢你今天能来以前,我太小了,长大了才发现,自己欠了你一句话没说,但却找不到你了,今天我一定要说!李盛哥,谢谢你保护了我。 保护了一个女孩美好的未来,单纯不被玷污。让她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不被可怕肮脏回忆触感捕获,她永远记得是:有个人,一个勇敢的人冲进来,像骑士一般,帮她打跑了坏人。 李盛喝下那杯酒,脸上是一贯的、很淡的笑容。这时,李家淙戳了戳李艾的胳膊:没我的份? 李艾笑了:有你什么份,小时候最烦你。抢我鸡腿,麻烦你一件事推三阻四,还跟我妈告状,大我那么多,一点不让着我。不过,在我记忆里,你干了一件人事,跟警察说是你打的人。 话一出,李家淙和李盛同时都愣了。李家淙没想到李艾会突然提到这件事,李盛则是一直不知道这件事的发生。李家淙尴尬回答李艾,说:行啊,你能记住我一点好就行。 酒喝完,李艾挎着他的新郎走向其他人。李盛盯着转桌上的杯子,手指蜷起。 李家淙趁机说:想什么呢?是不是觉得欠我人情了? 是你觉得,我欠你人情了吧。 这么说也可以,你还么? 李盛苦笑:李家淙,别再玩了。成熟一点吧。 李家淙不管他说什么,说自己的:以你的性格,肯定是要还的。 李盛发现他油盐不进,捏住杯子:你想我怎么还? 多留一会儿吧,李家淙眼睛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珠,具有欺骗性的脸,晚上我请你吃个饭。 婚宴结束之后,他们帮着收拾东西,送化妆师回家,忙完也已经下午三点了。李盛上了李家淙的车,答应了那顿饭,等着车停下,他抬头看,是一个小区。李家淙知道他要说什么:吃饭嘛,我给你做。 李家淙自己买的房子,一个人独居,房间很乱,沙发上全是衣服。李家淙腾开个地,让李盛坐,自己倒腾着冰箱,开始备菜。 困了就睡。李家淙在厨房说。 李盛没动,一直坐在沙发上等着他。一顿饭,做了将近两个小时,等真正吃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外面亮起了路灯,对面大商场的led灯包裹了大半个楼身,光投进来,房间里一会儿红,一会儿蓝。 李家淙给他倒酒,目的再清楚不过,他要给李盛灌醉,然而李盛并不拒绝,一杯一杯的跟着他喝,可脸始终不红不白的,李家淙暗里闹心,小时候也没这么能喝。 吃完,喝完,李盛陪他坐了一会,聊天答应,但从不提问,像是完成任务一样,等着结束。只静下来三分钟,李盛就摸着自己的外套说:差不多了,我走了。 这一场醉翁之意不在酒,李家淙只给喝多了自己,可一听走,立马不管不顾地起身抓住李盛,一起才发现头重脚轻,整个人扑在了李盛身上。 李盛扶稳他后,立刻退开,保持着距离。 别走。李家淙没有留人的资格,语气近似哀求。 可李盛仍然一步一步迈向门口。 到底该怎么留住他?李家淙想,如果他能爬起来,站在窗台,威胁李盛自己要跳下去好不好? ***2002 暑假作业邮到了,邮递员骑着自行车来的,捎带着的还有一封信,收件人是李盛。李家淙抱着好几摞的作业回去,把那封信拿出来,正寻思着。李盛就来了,拿着家里树上结的李子,问他:吃不吃?新结的。 放一边吧有你一封信,那送信的让我帮忙给你。 李盛拿过来,看着上面的地址,愣了老半天。 李家淙看着他的神色:是你别的亲戚? 李盛撕开了信,很快看完,很快又装了回去。整个人的表情变得很不自在。 李家淙大概猜到了。他说:是不是你其他家人找你吧。 李盛愣了,没想到他猜得这么准,干脆坦白了:她居然一直有我的地址。但从来没看过他。 李盛难过了片刻,很快就恢复到替对方着想的立场,不看他没什么错,看他,就相当于看着过去的创伤,太为难人。 李家淙哦了一声,掏出他的作业。一抖书页,他还有一张纸条留言,他爸的字迹,让他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再邮回来。李家淙面露绝望:这作业写死我,也写不完吧。 李盛回过神,拿了一本过来,打开里面,是数学,他入神地看着。 李家淙:你会? 李盛:不太会。这些公式我没学过。 李家淙突然想到了什么,把他手里的数学抽出来,扔给他英语和语文:这些你肯定会,帮我写写吧。 李盛:不会被发现吗? 李家淙:老师肯定不会,我妈会。她肯定检查。他嚎叫,但这些我他妈的实在写不完啊。 李盛笑了笑:我模仿你的字吧。 你真帮我? 嗯。 李家淙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嗷,我现在身无分文,等我开学了,你要是去市里找我,我带你潇洒潇洒。 他正说着,李盛已经拿起笔说:你写一些常用字,我看看。 一张炕桌放在桌子上,两个人一声不吭,静静地写。李家淙有点坐不住,抬眼看李盛,端端正正,一丝不苟的样子。李盛那么痛快地帮他写作业,他觉得得回赠一下关心,多了句嘴问:信上怎么说的? 李盛想了想,直接把信推给他看。信上没写什么,说是得知了他爷去世的消息,留下了一个电话,让他联系。 李家淙:让你联系他呢,应该是想把你认回去。你怎么想?有家人靠着挺好的。 算了。李盛说,走在路上认不出,这样的家人,只是插肩而过的陌生人。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李家淙发现李盛很聪明。不仅是智商意义上的聪明,心性上也一样,很透彻,性格里还带着倔强和正义勇猛,很像武侠小说里厚积薄发的主角,就像张无忌,在白猿腹中捡到秘籍,苦修几年,然后就能在光明顶大放异彩,身边美女如云。 但小说是小说,现实的李盛辍学两年,眼下无亲无故,唯一依靠的活物是十几头羊,还有地里廉价的农作物。人生一眼看到头,甚至还会比别人缺斤少两。 李盛,我觉得你吧,应该出去看看。李家淙趴在桌子上,歪头看他,他们像是一对熟络要好的同桌。 李盛蓦地停笔抬头问:去哪? 去哪都行啊,李家淙懒懒地说,出去走走,看一看。 可我不知道去哪。 李家淙努着嘴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离开故土,到哪都人生地不熟,目的地很不可想象,李盛至少得有个方向才能出发。李家淙打了个响指,想到了什么,突然跳下地,从柜子里翻腾半天,扯出来一张焦黄的地图,那是他爸上学时候用的,贴在墙上当壁画来着。他拍了拍灰,拿过来:来,看看上面的城市地名,喜欢哪个,就去哪个。 李盛眼角有些笑意:太随意了吧。 谨慎也没什么用,反正没去过的地方,都不知道什么样。 李盛认真地问他:你觉得哪里好? 第15章 要我选啊,我选南方吧他在地图上扫了眼,指着最下面的地方,这!深圳!我爸说,这几年发展特快,有很多机会的,去那边的都是年轻人。 李盛扫了一眼,深圳在地图下面,而他的位置在靠近北侧的国界:好远几乎跨了一整个中国。 是有点远唉,随你吧!反正也都行,你要是不想出去也行。 他只是提个意见而已,不想左右谁的人生。李盛点点头,缓缓将地图拿到一边,捡起笔来,继续低头认真地做他手里的练习册。 两个人开工写了一下午,累得李家淙胳膊疼,他揉着肩,叫李盛也别写了,跟他出去活动。 农村的傍晚云霞格外灿烂,视线没有遮挡,炊烟升起。李家淙的心比刚来时平静了很多,这些平凡破旧的景色,他也慢慢看出了一丝岁月静好。走到村头,闹哄哄一群人围着什么,渐渐地,一张白色幕布被拉起来 在放电影。 农村的露天电影,架在大队旁边,小孩搬好板凳坐了一圈,也有大人在旁边站着看。李家淙刚开始有些兴奋,不知道农村还会有这种活动,怪热闹的,拉着李盛挤进人堆里,等着放映一亮灯,一束光打出,幕布上出现了影片:《林海雪原》。 李家淙兴趣大减:太老了,打仗的片子啊。 李盛看到他的脸色:一般会放两个电影,我们转转再过来看? 那我问问下一个放什么。 他走到放映员身边询问,放映员翘着二郎腿坐在放映机旁边,得得瑟瑟地抖脚说:下一场是戏曲。 李家淙绝望。越整越老。他转身要走,那放映员忽然叫住他,神秘兮兮地冲他招手,想看好看的? 李家淙心说废话,但笑模样地问:您放? 我放不了,放映员给他身边一个人招呼过来,你跟小赵走吧,让他带你去。 李家淙一抬头,看见了那人,小赵,村里的,年纪看着比他们大,油滑的痞气质,一下过来搂着他肩膀说:呦,这是家淙吧,走啊,上我那我那有vcd,有好片儿。 李家淙把他的手从身上拿下去,但眨眼的功夫已经被他拽走了,李盛跟过来,到他身边:去哪?你跟赵成去哪? 李家淙贴在他耳边:上他家你带钱没? 带了。 多少? 李盛从裤兜抓出一把纸币,紫的、绿的,李家淙粗略看了眼说:应该够。 赵成家里坐了一群人,炕上地上,全是。年纪和他们仿佛。李盛先走进去,目光全聚焦在他身上。 我去?李盛啊? 一个皮肤黢黑的矮个小子坐在炕沿儿,揉了揉眼睛,你怎么也来这了? 旁边有人搭腔:怎么了?班长就不能放松放松吗? 赵成拍了小个子脑袋,帮腔说:来我这咋了,别说的我这像什么不正经的地方。 小个子摸着自己的头说:我以为好学生跟咱不一样呢。 什么好学生有人小声说,不也没上高中吗。 李盛神色很平静,他是经过修炼的,七情六欲不上脸。跟在后面的李家淙听见了,他迈过门坎,不知道故意还是不故意的,踢倒了一旁的凳子,屋里人的目光再次都聚焦在他身上。 李家淙下巴微扬,视线扫过刚刚说话的那几个人,那是太明目张胆的蔑视,瞧不起人。他有这样的能力,他的气质,他的模样,穿着跟整个屋子里的青年可以很鲜明的割裂出两个世界来。被他用这样的一眼看过,心里的滋味有嫉妒、愤怒。屋里顿时片刻鸦雀无声,谁也不说话了。 有钱人用钱票子堆出来的矜贵少爷,和他们这群在地里刨食儿,大字不识几个的穷小子不一样。他就是李家淙,一点不难猜。这里的人小时候都见过,可李家淙对他们没有任何印象。 李家淙找个地坐下,摆出一副难看的脸色。 李盛挨着他坐,他不是第一次看李家淙这样常常的不耐烦,嫌恶着面前的一切。他原来有点怕他这样,但今天不一样,李家淙或许是他有点高兴地想,这次或许是因为替他不平。 赵成看了眼外面的天,还有点亮,从一个大箱子里掏出来一个光盘,小心翼翼地拿着,吹了吹灰,保证纤尘不染,平平稳稳地放进了vcd里。 电视上开始出现画面,很暗的场景,一个男人的背影先出现。简短对话后,一片雨林。 这啥电影啊?有人刚问完,屏幕上显示出四个大字,繁体的:阿飞正传。 港片老早就流行了,刮到他们北方的农村已经晚了七八年。这是王家卫的片子,但这屋里没几个人知道,第一次看都觉得平淡古怪,粤语难懂,有人开始不满:赵成!你放的这是啥啊?我是来看这个的吗? 着什么急啊,你就当这是调调情,赵成叼着烟,你没看见外面天还亮呢么。 这群人只能被迫看这个难懂的片子,骂骂咧咧,纷纷说起闲话。赵成很会做生意,捧来几箱冰过的啤酒,让大家拿着喝,谁要就递谁。 李盛没喝过酒,本来没打算喝的,但看李家淙居然接了一瓶,自己也就跟着要了。 他正找瓶起子,就见李家淙勾了勾手说:我拿牙给你起啊,介意吗? 李盛把啤酒递了他。 叱地一声,瓶盖起开,瓶里的白色小泡往瓶口涌,像是甜汽水。李盛用嘴堵住瓶口,啤酒刺激的味道砸入味蕾,跟想象中一点不一样,好苦好麻。 李家淙仰头,一口喝下去,下去了快半瓶。李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李家淙看着电视,目不斜视地说: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那你总看我干什么哎,张曼玉出来了。 李盛转过头,遮掩着什么似的,喝下一口苦涩的啤酒。 屋里渐渐没声了,所有人的目光慢慢都聚焦在电影上满屋子的小伙子都被张曼玉和刘嘉玲两张漂亮面孔吸引住了。 张曼玉穿着半身裙,瞳仁漆黑明亮,文静清丽,刘嘉玲扮演一个张扬主动的舞女,气质凌厉。两个人都身材曼妙,一朵白玫瑰,一朵红玫瑰。 李盛也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不过不是因为两位女主角,而是因为剧情男主张国荣扮演的旭仔是被养母带大的,他在追问养母自己生母的下落。李盛很想知道,他最后有没有找到她。 影片气氛潮湿,沾染着紫色的、汗淋淋的情/欲。讲述的就是一个浪子,他英俊薄情,两个女人爱着他,又被他抛弃。因为他是一辈子不会落地的无脚鸟,最后旭仔死在火车上,死之前,他去看了他的母亲,母亲却拒绝见他。旭仔在离开的路上没有回头,他只是想看看她的样子,他说:既然她不给我机会,我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影片快要结尾处,旭仔的旁白最后总结: 以前我以为有一种鸟一开始就会飞,飞到死亡的那一天才落地。其实它什么地方也没去过,那鸟一开始就已经死了。 电影结束。李盛从电影中回过神,呼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他喝酒了,一瓶都喝没了,喝得脸红身上红,有些醺醺然,他不知道什么东西感染他的心,是啤酒,还是电影里的雨林。 他感到压抑,而房间里的其他人在此刻都兴奋起来天黑了,最为期待的第二场电影要来了。 李盛转头看李家淙,转过头,人先愣了下,李家淙手边摆了五瓶啤酒空瓶。 你看吧,李盛磕巴地说,我去外面等你。 李家淙看他一眼,先说句:你过敏了?没等他回答说,我也不看了,跟这一屋子人看片儿能有什么情绪,走。 李盛茫然地点了点头,起身去付了电影和啤酒钱。 俩人从那间小屋子里钻出来,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赵成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纳闷地看着他俩:咋出来了? 李家淙:眼睛累了,回去歇着了。 赵成笑了:老弟,接下来才有按摩你眼睛的东西。 李家淙哼哼两声,是拒绝的意思,看他这样,赵成伸长脖子看他身后的李盛,眉飞色舞地说:盛子,你确定你不看看? 李盛没说话,看都没看赵成一眼,就走了出去。李家淙瞧着李盛的背影,乐了下,李盛走得不是直线。李家淙说:不看了,谢谢。随后跟上了李盛。 第16章 回了李家淙那,进了屋,李家淙就屋里屋外的翻东西,李盛坐在炕上看他:你干什么呢? 找钱啊,李家淙说,刚电影钱和酒。 不用了。当我请你。 亲兄弟明算帐呢。他说完就跑去他奶那,他奶打麻将去了,他爷估计去看老电影了,屋里没人,他翻来翻去,在针线盒里找到了二十块钱,拿回去塞进了李盛裤兜里。 俩人慢悠悠地上炕靠着窗台,李盛拿起英语那本练习册,翻到最后面看,像是在找什么,但感觉看不清楚。李家淙伸了个腰,问他:刚那电影你看懂了吗? 还行。 李家淙掏出烟来,点了一根:你看懂啥了? 李盛抬起头:张国荣演的那个角色,就是挺迷茫的吧。 迷嗯?李家淙不少喝,舌头大了。他平常喜欢在家喝精酿,啤酒瓶他都喜欢收着,藏了一衣柜。今天这老干啤他尝不出滋味,一下没少喝,也是馋了,喝着酒看点这电影,让他有种去香港旅游到错觉。 刚才见了风,他现在才上劲:你还看出来迷茫了。我就看他不识货,那俩那么漂亮李家淙意识到这话说起来显得他这人很浅薄,他没说完,转而说,我是感觉色调好看,还有,这片子里谁叫阿飞?我怎么不记得谁叫阿飞啊。 我也在想,或许是什么地方的方言吧。李盛把英文练习册拿给他看,他找到了,指着一个单词,片名下面有英文,days of being wild。 练习册上面写着的是wild animal:野生动物。 阿飞,大概指的就是这样一群没有受教过的人。 李家淙接过练习册,手捏在了李盛的手上:你厉害,这都能记得,我都不知道那还写英语了。 wild的意思很多,野生的,天然的,放荡的荒芜的。 李家淙很慢很慢地点头:懂了。我懂了。不过 李家淙松手,往下躺了躺,看着棚顶上面的花纹,他说了自己清醒的时候不会说的话,因为听起来像是犯傻,矫情,他说:我很难共情这电影。我不是野生的,被我妈、被我爸驯化了。 李盛垂着眼帘,卷着练习册,怼住自己的胸口,那股压抑的感觉逐渐有了形状。他在李家淙的话里,对照到了自己,那个野蛮生长的是他,可他一直以来做的事,却是自己驯化自己,他努力并且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一个沉默的好人,但他自己知道,他跟旭仔一样,塞满他胸膛的是一腔迷茫,所以他看懂了。 他看着那个单词,多么贴切,他生活在一片荒芜之中,成为荒芜中的荒草,野蛮,低贱。 如果他的出身再好一点点,就一点,他也会比旭仔更宽和地回过头,给母亲一个见他的机会。可惜,他没有这个如果,所以,他没资格见她。 胸口的压抑开始酸胀,或许酒精让他的情绪被催动,让他的平静失效,他现在想要找到出口,亟需一个出口发泄!怔忡间,李家淙突然攥住他的手,说:你怎么这么热。 李盛看着李家淙的手背,皮肤比自己白很多,细很多,手指也很长。李盛翻过手掌,手心对着手心,攥住了李家淙的手。像小时候,他也这样和这个人牵过,不过那是一双很小的手,不说二话拉过他,跟他说,买好吃的去。他心里第一次感觉到了陌生人的暖,那温度就是从这双手上传来的。 李家淙被他这么拉着,竟然没动,顺着手往上看去,细长紧实的胳膊,深水似的眼睛把他淹没进去。 他突然问:你你看过赵成家那种片儿吗? 滥俗的问题,但李家淙好奇,李盛沉默一阵,回答:没看过。 我靠意料之内的惊讶,李家淙猜中了,继续问,那种的也没看过吗? 哪种? 男的,和男的这不是该跟李盛聊的话题,李家淙明明知道李盛喜欢男的,问这种话,跨了敏感的边界。 李盛没说话,拉着他的手更紧了,李家淙却闹玩似的晃了晃,带着他的手在酒气与呼吸间摆动,没甩开。李家淙突然笑了一声,直白地问:李盛啊,你是不是喜欢我? 话音落,李盛压身,亲在李家淙的嘴唇上,单纯的唇贴着嘴唇,大概有十五秒,让他们的呼吸交融在一起,李盛张开嘴唇,没有侵探李家淙的唇缝,而是说了句话: 你明知故问。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李家淙感觉嘴唇湿漉漉的,李盛身上热,但亲他的嘴唇又抖又凉。为着眼前这个人的紧张,李家淙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萌芽,一瞬间没了顾忌。太年轻,他用冲动执行一切,抱着某种不作为的态度,发生了,他并不拒绝,这对他来说是新鲜的体验,既然不讨厌,那就试试,于是他张开嘴,探出舌尖。 在幽暗中,李盛感觉到了匪夷所思的触感,睁大了眼睛。李家淙把手摸上了李盛的后颈,把人拖下来,挨在一张荞麦芯的硬枕头上,跟他面对面的接吻,那个不触碰别人的少年,用手臂给他箍得很紧。 李盛喜欢他,他早有感觉,确实是明知故问。李盛面对自己时的局促、体贴,还有抓蜻蜓时对视的那一眼,李家淙就已经看透了李盛的心思。比之反应李盛喜欢男人时候的迟钝,他在发现这件事很快,很精准。 李家淙揣着明明知道的心,偏偏问让人窘迫的话题他想看看李盛到底会有什么反应,出于某种隐秘的、邪恶的好奇心理。 李家淙没有思考李盛为什么喜欢他,还有他喜欢不喜欢李盛,他只想在酒精熏脑的状态下,享受当下的刺激 李盛的吻技很烂,可以说有点笨,但很大胆,用舌尖触碰到了他的牙齿。少年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像是廉价清淡的皂角混着青草,相对着的掌心潮了,两个摩擦的掌缘打滑,快要脱开,李盛却不放手,用十指相扣的方式,再次攥住他的手。 不过李家淙很快皱起眉头,不耐烦的表情又出现了,他感觉太被动,很不舒服,抬起另一只手,用虎口卡在李盛下巴,把他的头按到枕头上。 眷恋的嘴唇分开,李家淙喘了口气,余光有所感应,他瞟了眼窗外,看到院子门口有人影秀英回来了! 李家淙一瞬间酒醒,松开了李盛:我奶! 李盛一骨碌地爬起身,坐到炕沿,拍平身上滚出来的褶,又缩回那个端正沉默的少年。 李家淙他奶走到窗根下,果不其然的往里看了一眼,李家淙和她对视,显得有点心虚。 你俩晚上吃啥啦? 李家淙:没吃呢。 想吃啥盛儿,你也留下来吃饭吧。 李盛神色没整理好,只能微微转头,露半张脸说:不了老奶,我回去了。 他现在没法当着老奶老爷的面和李家淙一起吃饭。 李家淙倒意外:你不吃啊? 嗯。李盛穿上了鞋。 李家淙没强留,转头跟他奶说:看着做吧。他不吃。 李盛几乎是逃回去的,在院子里用大冷水洗了把脸。心脏一直在狂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一眨眼,就浮现李家淙的脸,他仰起头,盯着架棚上的青涩的葡萄粒,他有预感,今晚睡不着了。 李盛咋走那么急呢。李家淙他奶把菜端进了他的房间。 李家淙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李盛带来的李子,要了一口,酸得他脸一紧,立马扔在阳台上:不知道。 李家淙他奶啧了一声:我听卖店人说,你去二老肥家啦? 啊?李家淙说,什么二老肥。 他家那孩子叫赵成。 哦,去了,怎么了? 他奶说:哎呦,可少接触。他没捣鼓什么好东西。每天一群一伙的招人去他家里。不安生的主。你去他家干啥啦? 啥也没干。 少扯淡,肯定没干好事。你还带着李盛去的?可别给盛儿带坏你再,又抽烟又喝酒的。李盛从来不跟那孩子接触的。特乖一孩子。到时候你拍拍屁股走了,给李盛搅进那里头,他们再欺负他,让他不学好了,可坏了。 李家淙举手投降:好,好,我的锅。我再也不去了,但奶啊,就李盛想跟谁玩,不想跟谁玩,都不是按脑袋能逼他的。再说抽根烟,喝个酒,交个朋友就学坏了的人,得多没定力。 李家淙!不是谁都像你主意这么正! 第17章 那李盛也不是傻子吧? 李家淙他奶没说过他宝贝大孙子,连说几句去去去,就不搭理他了。 可能是出于跟他奶赌气,他在屋里写了两天作业,也没去找李盛,省着扣他一个带人不学好的大帽子,早上,他在水池那里刷牙,感觉门口一暗,是李盛来了。李盛手里拿的是杏,橙黄橙黄的,套在塑料里。李家淙看了眼:你家杏啊?酸不酸,上回那李子特酸。 李盛惭愧:这个还行。 下次别拿了。李家淙漱完口,问他:来帮我写作业啊? 嗯李盛有点接不上李家淙的话,他觉得他有过那样的接触,说话会亲密点,或者会换个态度,但李家淙没有任何变化,没有像他一样的尴尬,我一会儿还得去放羊,你去吗? 李家淙想了想,看外面,天气不热,还有点阴,痛快说:去呗。 赶羊到后山,他们去到更深的山里,四面抱着树林,草很高很茂。李家淙和李盛找了个地方,把草踩倒,席地而坐之前,李家淙端详了好一阵,用手拍了拍,才坐下。 李盛:你有洁癖。 李家淙:还行吧。 每天跑后山,你都穿这么干净。他见李家淙换过好多套,几乎每次见面,他都穿得不一样,衣服上一个油点污点都没有。 干净点儿也没什么不好,我对衣服还行,主要我忍不了鞋脏。李家淙抬头看天,我祈祷别下雨,下雨了,就这破地儿,踩一脚全是泥,鞋都得废。 李盛勾了勾唇角说:你是真的很不适合农村。 废话,李家淙说,但适合和适应不一样。我现在比之前适应多了! 为着自己能在这坚持下来,他很想表扬自己。 把手伸出来。李盛突然说。 你要干什么?李家淙没伸手,转头看李盛。 李盛在他身上轻轻划了下,李家淙纳闷地低头,一只半个手掌大小的黑色昆虫挂在了他身上。他嗷地一声,往后一弹,还不敢碰,叫喊着:拿走拿走! 喊得羊差点惊了,李盛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上前拿下来:没事吧? 我操,吓死我了,李家淙瞪他,什么东西? 天牛。两支长角,白斑点,模型似的趴在李盛掌心。 操我以为是推粪球的那虫子,李家淙舒了一口气,给它扔了吧。 李盛来了小男孩的调皮,捧着那虫子一耸,又去吓唬李家淙。李家淙被吓第二次就不让份儿了,掐住李盛的手腕往外抖,天牛发着咔咔声飞走了。 俩人扭在一块,草籽粘了一身,李盛乐得不行:你知道这草丛里会有各种虫子吗?还会有蛇。蟒蛇,小腿粗细。 李家淙皱眉:吓我呢? 没,别怕,李盛突然搂住了李家淙的背,我保护你。 李家淙看了眼他的手,想说什么,但那只手很快就缩了回去。 李盛拿出来一片叶子:我给你吹个曲。 还有才艺展示,李家淙突然觉得李盛也没那么成熟,现在就像个小孩,可能是真的熟了,亲都亲过了。 找好音节,李盛捏着叶子,吹起来,是他们一起听过的布列瑟农。李家淙惊讶了:很像笛声。他妈的,你是真厉害,叶子都能吹出来这种声音。 我感觉像唢呐,你试试么? 他摘了一片叶子给李家淙,李家淙在手里捏了捏,嫌脏,没往嘴上放:这玩意儿我来不了,有机会我吹长笛给你听。 李盛认真又期待的点头,把叶子扔下,手又搂回李家淙的肩。这里没人,只有羊和虫鸣,风软软地吹在脸上,几个安静的呼吸间,李家淙也把手搂到李盛的腰上。像是一个暗号,李盛就转过头,顺其自然地再次和李家淙接吻,继续前几天被打断的事儿,但这次没有喝了酒的借口。 羊吃草,晨曦微,天地俱静。吻着吻着,都不安分起来,李家淙板着李盛的肩膀,没有用什么力气,轻易地把人推到在草垫。而压在对方身上时,李家淙犹豫了,有种很鲜明的感觉紧实瘦窄的身体,碰起来都是坚硬的骨骼和肌肉。 他和自己一样高,也和自己一样都是男的。这和想象中的柔软白嫩肌肤接触完全不一样,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还是任凭一双手在自身上探索,同样予以了回应,触感惊心。 两侧荒草笼罩了他们的天空,仿佛为他们搭建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没人打扰,没人评判的世界。 李家淙想到wild那个单词,不被驯化、盲目的、狂暴的......无法无天。 喧嚣城市是他的现实,而现在,他背离城市,远离现实他打开了禁忌之门。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头发里埋进了草籽和树叶,李家淙和李盛从那片无人之地走出来,羊已经走得很远,李盛去找它们,李家淙留在原地,有一瞬间觉得荒唐,用树叶擦干净手,从胸腔中长舒出一口气,看着李盛奔跑兴奋的背影,又觉得好像都不重要。 他和李盛这样,没有谁吃亏,谁不吃亏。挺方便的。 他先回了家,院子里有一个木头搭的小屋,上面有水袋,太阳晒热了,里面的水就可以用来洗澡,李家淙把衣服脱了,进去洗头,顺便把沾了某种味道的衣服用手搓出来。 李盛过了一阵才来,他似乎也洗过,进了屋坐在他身边,开始帮他写作业。 洁净的手指按着书页,落下笔,模仿着他的字迹。李家淙无意间瞥见一眼,突然有些心猿意马一个小时前,这双手生涩地给了他很大的快感。 再低头看手上的文字,那些题目像是变成天文,一个字也装不进他的脑袋。 他才知道,这种事儿,是会上瘾的 天气越来越热,蝴蝶开始产卵,闷着雨不下的天很潮湿,安静的房间里,开始有两具身体黏热的滚在一起。 他和李盛,有过一次,就有了两次,三次一发不可收拾。 在学校谈的女朋友手没来得及拉,就被搅和分了手,原本按耐的那点懵懂被逐一发掘出来。好奇心驱使他往前走,驱使他探索。 李盛话少,事不多,这种性格正对他的脾气。而且相比异性之间小心翼翼地试探,他和李盛可以更开放。没有游戏娱乐的空虚世界,都将由这种生理快感逐一填补。 ...... 太亮了。 李家淙看着窗外,似乎这里的下午会漫长、明亮些。 平房的私密性差,他家的院子面南,正扇窗户透亮,里面干什么,一清二楚,他爷他奶随时随地都可能会出现,他也没办法总在大半天就拉窗帘,让人怀疑。 去李盛那,只会更热。没电扇。 李盛挤在磊高的被褥后面,他伸手从阳台上拿下来一条毛巾,给李家淙身上擦汗。 不弄了。晚上的吧。李家淙说。 晚上?李盛说,来你这? 嗯,李家淙坐起来,在这住。 他俩刚汗淋淋地从被褥里爬出来,李家淙喝下一大杯水,突然,听见有人敲大门,吆喝着:家淙! 是赵成,叫得怪亲热的。 李家淙穿好衣服去开门,开了一道缝,门外,赵成一脸鬼祟的笑容问:玩,去吗,家淙? 李家淙:哪啊? 赵成:去镇上。好玩的地方。有车! 李家淙看他贼眉鼠眼,乐了:具体点。 没那么具体,赵成说,咱就一趟车,给你拉镇上,你想干什么去都行。晚上还给你拉回来,就收你两块钱路费。 又是挣钱来的,李家淙有点佩服他,他也有阵子没出去了,背来的烟快抽光了,村口小卖店还没有卖他喜欢抽的那个:行,我跟李盛一起。 啊?赵成好像很意外,李盛也去?诶呦,你跟李盛还能玩一起去呢? 李家淙往门里挡了档,现在李盛就站门后:有什么不能的。 李盛啊,他可从来不掺合我们赵成突然笑了下,也对,你跟咱不一样,他爱搭理你车在村口等着,你看你有没有要带的东西。我去叫别人。 赵成从他门前走开,李家淙回过头问李盛:你去吗? 李盛:你去,我就去。 李家淙:你有点自己的想法行吗?想不想去? 第18章 我感觉赵成不会给我们拉到什么好地方。 哦?李家淙眨了眨眼,我倒想看看了。 李盛苦涩一笑,说:那去吧我、也想去。 李家淙死乞白赖地从他奶手里抠出来20块钱,打着带李盛出去的旗号,又多要了5块,然后又到他爷面前,恬不知耻地又要了点钱,凑齐了之后叫李盛走,李盛背着个斜挎包,像是要去上学的模样。 他以为村口会停辆大巴车,去了才发现,是一辆三轮车,敞篷的。 李家淙震惊:这他妈不是拉猪的吧。 李盛:拉猪的比这个大。 李家淙白他一眼,赵成跑过来说:来了啊,上去吧。 赵成,你这不能给我颠出去吧?李家淙说,有没有安全带? 放心吧,大少爷,赵成说,把紧点,颠不出去! 一个小三轮,挤了快十个人。一路颠颠簸簸地往镇上开。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李家淙颠得胃倒转,扶着电线杆头晕好一阵。 李盛扶着他的胳膊陪他缓着,赵成带着这群人走在前面,招呼道:哎!来! 李家淙拍了拍心口,向那方向走去,走到跟前,看见赵成指着的地方魅夜舞厅。 李家淙心情不好:我他妈的不会跳舞。 赵成大笑,拍着他的背:进来你就知道了! 舞厅的门脸很窄,半地下室,五彩的灯光投射在肮脏的地板,没有亮光的地方一片漆黑。曲声整耳欲裂。 有人在跳舞,但大多成双结对,男男女女,说是跳舞,不如说一个人在另一个人身上漫游,用身体相互慰藉。场地周围一圈有座椅,那里坐着看不清面容但穿着性感的女人。 十元黑三曲,晦暗的交易地,李家淙站了没有两分钟,一个女人找上来,很不手软地掐了一把他的腰,调笑他:跳不跳舞,姐姐教你。 李家淙盯着那女的脸看,灯太黑,他看不清对方真实的模样,一副浓妆艳抹的皮囊。他摇了摇头,转身看见李盛身边也有一个在跟他说话,李盛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李家淙走过去,李盛立刻拽住他的胳膊,附在他耳边:走么? 李家淙乐了:十块钱门票呢,你不多待一会儿? 李盛看他一眼,拽着他的手,走了出去。 李家淙出来一直在乐,李盛问他笑什么,李家淙说:我笑你刚才,像唐僧,恨不得念咒。能别那么僵硬吗? 不喜欢。 嗯。确实是一般。李家淙回头看着牌匾,大红大绿的,感觉里面的人都不怎么年轻。赵成什么口味啊。 李盛皱了皱眉,说不出来话。李家淙突然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指着说:这才是好地方! 李盛去看李家淙的最爱,游戏厅。 乌烟瘴气的游戏厅,像是泡在了烟灰缸里。李家淙买了币子就开始沉浸其中,目光前所未有的专注。 李盛呆呆的坐在一旁看着他。 李家淙操控着摇杆,好半天,他才注意到李盛闲着:你倒是玩啊。 嗯。 哥请你。李家淙盯回屏幕。 自从他们接过吻之后,李盛再没叫过他哥,那样怪异又生分,听李家淙这么说,让李盛表情难看了许多,好像他们只是片刻的情人。 或许,不是好像,他们就是彼此片刻的不可言说的工具。 李盛表情平静地看着面前的游戏机,拳皇99,两人互打的游戏,那么多人喜欢,但李盛在这上面找不到任何乐趣。 他向李家淙要了一支烟,蹲到外面抽。 李家淙一直玩到币子花光,他伸了个腰,起身去找李盛,转了一圈,游戏厅里没人,他走出去,看见李盛靠着电线,手里拿作业在写。 那斜跨包里背的居然是他的作业,李家淙佩服:你学习劲头够足的。你不上高中真是可惜。 李盛收起来:玩完了? 啊,李家淙说,赵成的车几点回去? 五点半,李盛说,还有一个小时。 李家淙看了看周遭,问他:咱俩上哪啊? 李盛指了指旁边的小商场:进去逛逛吧。 这个小商场里卖什么的都有,衣服、窗帘还有日杂,李盛在一个大头贴机器前站住了。没等他开口,李家淙先说:这个太女孩儿了吧。 李盛:留个念。 李家淙不大情愿:我们俩男的 李盛拽了拽他,李家淙啧了一声,很无奈地走了进去。他用手挡着下半张脸,李盛搂着他的肩,像好哥们儿那样。 手拿下去。李盛说。 李家淙叹了口气,扯着一边的嘴角,转头看李盛:你比我上相,要不你自己 他话没说完,李盛突然亲过来,李家淙一把捂住他的嘴,表情惊恐。 咔嚓,大头贴拍好了。 李家淙压低声音:你他妈疯了! 李盛看他,很无辜。 李家淙:拍这种照片,被别人看见我俩接吻,我还 我不会让任何人看到。 李家淙看李盛很认真地说,就不想继续责怪,破坏出来玩的好心情,反正现在照上的也不是他俩接吻的,就算了,他摆了摆手,撩开帘子出去了。 等李盛取完大头贴,时间已经到了,出了小商场,他们坐上三轮回去了。 车上那一群人身上的味道都变得难闻,沾了古怪刺鼻汗臭,李家淙内心一片麻木,闭上眼晚上,他得好好洗个澡...... 嗯,让李盛也得好好洗洗。 回来,到家,吃饭,洗漱。直到晚上9点,才都进了屋,咔哒。灯绳被一拉,整个房间都暗下来。窗帘被拉严,门也上了锁。 李家淙头发半干,刚洗完,懒得擦了,和李盛躺在炕上聊天的功夫,他们滚到一起,互帮互助。 李盛的额头、脸颊,都有李家淙头发上滴下来的水,一道又一道。 李家淙突然说:上次,你还没回答我。你看过那种片子吗? 你看过? 我还真看过 你 是我同学给我发的,看过两眼,李家淙支起胳膊,你知道怎么弄么? 大概知道吧。李盛犹豫地说。 李家淙没接话,像是等着他说。他在李家淙这总是陷入这样主动的局面,需要他去揣摩李家淙的意图,把他要说的话,先说出来,就会变成他自己的主动邀请。 你想试?李盛到底还是开口了。 闲着也是闲着嘛。 李盛重复他说的话:闲着、也是闲着? 嗯,不然干什么,怪不得农村结婚早,都没事儿干。找个媳妇结婚生孩子,确实不错。有人陪,有人闹腾。李家淙可能也是白天受了赵成那群人的影响,让他不满足于此。 李盛跑题地说了一句:咱俩谁也不会生孩子。 你还想要孩子啊? 没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家淙又问:你喜欢小孩? 如果有了,我会很喜欢吧。 哦。干巴巴的一个哦,没什么情感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李家淙说,所以,试试吗? 黑暗中,李盛能看见李家淙明亮的眼睛,俯视着他,带着诱/色。 李盛了解他,他也知道,他和李家淙介定能不能干这件事的条件不一样。他不是出于闲着也是闲着,李家淙的手在他的小腹上搓了搓,李盛就点头了。 得到了同意,李家淙快速地下地,摸着黑,拿出来一瓶酒,自己喝了一大口,又递到李盛的嘴边说:喝点,减少疼痛。 酒味刺鼻。 没啤酒,那是李家淙他爷62度的二锅头。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酒顺畅入喉,胸腔一线霎时灼热滚烫。李家淙揽住他的腰,仿佛触了一把苍白的月色。 猫儿似的眼睛幽幽眨动,空气逐渐滞涩,李家淙粗劣的模仿着,他曾经看过的影片内容,然而看起来和实际比起来,相差甚远。 第一次,没成功,二次,三次,都不行。 李家淙心急了:怎么回事? 李盛一只眼紧紧闭着,一只眼看着他,低声说:我也不知道。 第19章 我靠,李家淙说,我知道了。 嗯? 那些东西忘了买了!李家淙觉得自己脑子短根弦,操,我真傻逼! 李盛明白了:都得用么? 是吧,不然就算我没事,你也得有事。 李家淙放弃,从他身上翻下来:算了。弄不来这个。 李盛意外:不整了? 你想整啊,李家淙说,你不嫌疼? 疼但也没有一半就结束的吧。李盛不大好意思说这些话。 李家淙啧了一声,想了想,又下地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肥皂。他用水打湿了,在手里搓,起了沫之后抹了李盛一把。 进一点。失败。 俩人眼前发黑。 李家淙:不行,我要疼萎了。 李盛更不好受,于是只能作罢。 到底没能进行下去那一步,一身的火被疼痛泄了个干净,两个人平躺在炕上,等着身上的汗风干。 李家淙败兴而归,又喝了口白酒,就贴着墙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他总喜欢结束之后自己一个人靠边躺,离李盛有些距离。 李盛睡不着,将手伸过去,食指轻轻搭在李家淙手背上,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一点温存。 - 初次尝试的体验极差之后,李家淙也没再提过这茬,村里卫生所有卖润滑油和套的,但整个人村的人都认识,他和李盛谁都没脸胆敢去买,慢慢地,他和李盛也不那么频繁的接触。 八月中旬,下了一场大雨,连绵几天暑假逐渐接近尾声。 都写完了,要邮过去得去镇上的邮局。李盛将李家淙的暑假作业打包,雨停了去? 李家淙看着外面的天气:啥时候停?这东西最快明天到,我得赶上今天的发货,晚了,我爸得说我不守时现在就去吧。 漫天细雨,路面泥泞。 李家淙忍痛弄脏了自己的鞋,终于从心里走出来,他和李盛就撑了一把伞,一人一个双肩包,装着两书包的作业,蹲在站点等车。 去镇上的车要比去市内的大巴多,但也要将近一小时才来一趟,他们不知道下一辆什么时候来,只能傻等。 等待的时间很快超乎了李家淙的耐心:不他妈邮了! 李盛劝说:再等一会儿,你去卖店躲雨,车到了,我叫你。 李家淙紧了紧眉头,没走,表情冷木地看着马路上的涟漪。 李盛侧过脸看他,忽然伸出手戳了戳他的眉心:你怎么总是不高兴。 或许是因为和李盛肢体亲密过,他对这样破坏安全感的动作没有本能的躲闪反应,任由眉心被压平:没有啊,没不高兴。 脸很臭。 我就长这样。 李盛乐了:农村交通不方便,你不喜欢吧? 是,李家淙刚来时就是这个想法,你看啊,就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被世界远远甩在后面,慢慢会被人们遗忘的。 李盛回过头,看这个几乎一眼望到头的村子:我不会忘记。 那是你有乡情你还挺恋家的,李家淙说,但我没有,我对这儿没有,我对我家那边也没有。这些地方,都没什么好待的。 你想去哪里待? 一线城市?我喜欢那些有高楼大厦的城市,干什么都方便,人多机会多,热闹的地方,怎么说来着,繁华,那种霓虹闪烁 那你下个假期还会回来么? 李盛问得很突然,眉目隐隐低垂。 当然不会啊!李家淙没看到李盛变化的表情,诉说着自己真实想法,他是再也不想回到这个破地方来,我爸让我来体验生活,我是体验过了,一眼看到头的日子,我回去肯定好好学习,一丝不苟! 李盛很想问,有没有一点别的什么让他眷恋的,让他以后会怀念的,然而这话卡在喉咙,他似乎问不出口,问了,像是在为难家淙,而且他刚刚已经说过了,他不会回来。 李盛逼自己露出一个笑容。 哎?我发现你怎么比我高了。 百无聊赖的李家淙展现了自己没用但细致的发现力。 他直了直背,比了一下,李盛大概比他高出来两厘米。 我靠!我俩原来一边高吧?你这个假期就蹿了两厘米啊? 李盛笑笑:我长大了。 李家淙不服气:我回去得使劲儿喝牛奶! 李盛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李家淙:啧,给我头发弄好。 李盛又把他头发扒拉回去。 这一会儿的功夫,公交车终于来了,晃晃悠悠,脏兮兮的,车上坐满了人,一张一张皆是衰老的脸,干枯的身体。 李盛上车时看到这一幕愣了愣,他大概明白了刚刚李家淙说的被遗忘,偏安一隅的小村庄正在被年轻人抛弃。 到邮局的时候雨停了,李家淙在窗口签单,等着邮件。一个邮递员从里面走出来,把信件放到他身边的小桌面上分类。李家淙瞟了一眼,就看见了李盛收的字样。 他走过去:这是从石桥村的吧? 快递员抬头看他,有点眼熟:是,有你的啊? 李家淙把那封信抽了出来:这个是。 拿走吧! 倒是也够随便的。 李盛正在看着邮局外面的邮筒,忽然背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过身。 李家淙:邮完了。 嗯,回去么?李盛说,我们要不要在外面吃点什么? 又来信了。 这意思李盛明白,是他妈那边又来信了,李盛愣愣地结果李家淙递来的信,拆开看里面的内容,几乎与上次没有区别,或许是第一封没有收到回信,就又邮寄了一封。 也奇怪啊,李家淙在旁边跟着看,他给你邮两封信,怕送不到你手上,为什么不来找你呢? 李盛:人多口杂。 李家淙:对,我忘了。 那个村子里稍有风吹草动,可就有人尽皆知的能力。 短短几行字而已,李盛看了半天,才又揣进裤兜里,李家淙这一次看到了李盛的表情,很深重的情绪掩盖在那张平静的面容下,李家淙在这一点上,很快和李盛心有灵犀:要不你打个电话吧。 不。 不打,还会有下一封的。 打了,说什么? 听对方说。 想见我的,不会是我妈。 李家淙直截了当:但你还是想见她。 李盛被戳中了:我想不想没用。 怎么用。你想见,你就去见,李家淙不理解地皱起眉,为什么要考虑她想不想见你?她不想见你,就应该阻止这封信邮过来,每次打扰你,每次让你想起这些,犹豫不决的。而且你不好奇吗?她长什么样子? 李盛看着李家淙,这个人跟自己截然不同,在某些意义上,这样的人竟然让自己感到轻松,因为对方身上背着的东西很少。他可以那么肆无忌惮。 她可能也想阻止,但她李盛只是猜测,帮她猜测借口,还是算了。 为什么最无辜的人,李家淙为他叹息,活得这么累。 这是李家淙最不理解的地方,每次看到李盛越是平静的外表,他越觉得有什么东西让他心脏揪起来。阔少爷见识的苦难不多,光这一样,让他深切怜悯。不过他的同情与爱分得很清。 李家淙:你只需要回答,你想不想见他这一个问题就可以了。 李盛点头了。 李家淙拉起他的手:那去看一眼。 什么? 去他那个村里,去看一眼。 被那边的人看见,会怀疑 怀疑就怀疑,看就看,你就当你是这世界的主角,他们的目光越聚集,你越耀眼。我们就在门外看一眼,这是你自己给你自己机会。 来信地址很详尽,是一个与他们方向相反的村子。问路人,坐公交,很快就到了。 这农村是不是都长一个样?李家淙站在村口表示怀疑,我怎么感觉这跟石桥没区别呢? 一样的破房顶,小矮墙,背靠矮山林。 第20章 李盛自从上了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他像是进入到一个梦境,梦中,他大概无数次想象过,她生活的地方会是什么样,他也曾无数次想象,她会长什么样,现在答案即将揭晓,他几乎忘记呼吸。 这多少号是怎么排的啊? 我我也不清楚。 那我去问问。 别! 别怕,我知道怎么问,你在外面等着我吧。他看了看李盛,发现他进来之后,一直在用手捂着脸。 李家淙拽他的手:你挡着干什么,这真没人认识你。 李盛:我怕。 李盛:我怕我长得像我爸。 李家淙懂了。 李盛摆脱不了的,还是那个加害者的罪犯身份,它凭空而降,李盛无可逃避,已经成了习惯。 他甚至担心相同类似的脸会给别人带来阴霾。 李家淙把手放下了,不强求李盛,自己点了根烟。他抽烟的样子很成熟,没有任何的学生气,随后转身走进卖店。很快,他便出来了,说:搞定了左拐,堵头那家就是。我说我是新来的邮递员,不会有人多想的。 李盛说:谢谢。 堵头那家是黑大门,门上有着缝隙,能够看见院子里,很工整的小院子。 李家淙探头张望了一下:屋里好像有人吧。 李家淙看了看周围:要不我再想个借口,说是推销产品的?推销农药咋样? 身边没人回答,他一转头,发现李盛躲老远,蹲在墙根下面,神情慌乱。 李家淙:你干嘛呢?! 李盛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声儿抖得吓人:她、她,在、在 完了,李家淙冲过去,一把搂住他,拍着他的背。 李盛面色惨白,他走到这里,已经把自己所有的勇气都耗尽了,他开始反悔了:我们,走,吧。 好! 扶我一把,我没劲了 李家淙拽住他的胳膊,挎在自己的脖颈上,拽着他的手,在李盛耳边念道:对不起啊。 他还是低估了这件事在李盛心里的分量,他以为看一眼对李盛而言是好的,但他不知道即便是不照面的偷见,对李盛而言,也是如临大敌。 一个素未谋面的血缘至亲。母亲这样一个身份,对孩子来说,有多么的不可替代,多么的珍贵。 李盛是身心期盼到身心恐惧。 是我没种。李盛满头的汗,浑身的力气不知道使在了哪里。 李家淙用干净的手背给他擦了擦额头:你是我见过最勇的人。 他想转移李盛的注意,半开玩笑地说:杨千嬅知道么?听过那首新歌没就叫勇 他把歌词里的你我调换,用蹩脚的粤语:沿途红灯再红,无人可挡你路,望着是万马千军都直冲,你没有温柔,唯独有这点英勇,你也希望被怜爱,但自愿扮作英雄去保护我 李盛挤出来一个苍白的笑容。 他们搂着往外走,突然,背后一个声音,叫住了他们。 是一个女声:你们找谁? 李家淙和李盛同时回过头。 一个大概四十左右的女人,蓝色的长袖长裤,皮肤很白,头发异常的长,几乎在腰以下,眼睫浓密,近乎哀伤的、垂落的目光。 时间在这一刻被静止了。 这一幕也被李盛刻进脑海,心中有什么东西忽然具象了,变得不那么恐怖了。 李家淙也清楚,百分之九十,她会是李盛的妈妈,他和她有着复刻一般的眉眼。 很快,从那小院里又走出来一个男人,年老,佝偻,眼睛发白,他问:谁啊? 不知道啊,门口的女人回答,俩小孩儿。 李盛喉头滚动,前所未有的干涩,他对李家淙低声说:走。 李家淙看了他一眼,立刻会意,和对面的人说:走错了,不好意思啊。 女人和善地说:找谁,我给你们指道。 谢谢阿姨,李家淙说,我们知道怎么走了。谢谢! 他们走到巷子口,直到背后似乎再没承受着目光。 李盛站住脚,仰起头,空气中有泥土的味道。 刚刚放晴的八月天,世界像是褪了色,天淡了,墙淡了,这一面,他心里的疤,也淡了。 这样或许最好。 对她而言,自己只是一个走错路的小孩儿,她会友善地指路。 这样最好。 他不会让她联想到悲伤。 这样好。 心里纠葛,耳边李家淙忽然说:我背你吧。 他走到自己身前,蹲了蹲身。 这个比自己矮了点的、他从小就喜欢的人,给他背了起来,没想到,家淙看着虚,但力气并不小,背得很轻松。 他说他在学校可踢过毽球,下盘稳得很;他说他脸皮厚,不怕别人看,因为这又没人认识他俩;他说,要是自己脸皮薄就把头埋起来。 李盛笑了。 第16章 *** 李艾婚礼怎么样? 李家淙他爸李明达,坐在客厅的红米椅上,面前是一张巨大的茶台。他气宇轩昂地倒着茶,一个眼神就让李家淙坐到他对面来。 回到这个家,李家淙必须要陪他爸喝茶聊天。他爸妈前一段时间出去旅行,错过了李艾的婚礼。 李家淙:挺好的。场地漂亮,也都顺利。 李明达:我现在一想啊,都是她小时候的样子,她都结婚了,你打算什么时候? 李家淙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他预感到下面会发生的事。 果然,他妈陈雯从卧室走了出来。这是一个年近六十的女人,打扮及其时髦,穿着半袖旗袍,烫着一头卷发,没有一根白发:家淙,你张姨家的女儿回国了,你不去看一看?了解了解也好嘛。 李家淙:不想看。 李明达:你想怎么地?打一辈子光棍?看,必须看! 李家淙受不了他爸的口吻,从小到大,这个人是外面的老大,是这个家的老大,所有人都是不可违逆他心意的员工:我不想看。 李明达要发火,这几年,他很少对李家淙动手,可气一上来,他还是想揍人。 陈雯立马缓和气氛:没关系的,不看就不看。年轻人可能都不喜欢相亲。 李明达看她一眼:你惯吧,惯到三十多了,你还惯他。 怒火转移到陈雯这里来,她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她不怕李明达,很讲道理:我这不叫惯,这是不强迫孩子。你总喜欢强迫别人。 李家淙给他妈竖了个大拇指。 李明达一摔茶碗:你当我他妈喜欢强迫你们这群人。 李家淙立马起身:打住!爸、妈,我就回来取东西,马上就走。别为了我吵架,影响你俩晚年感情。 他进到自己那间卧室,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很旧的礼盒,正要打开。 这时,陈雯进来了,坐到他那张小床上,温柔地看着他:家淙,怎么来翻这些以前的东西了。不是说都尘封,不看了吗? 您也太敏锐了,李家淙把东西直接踹进衣兜里,给我留点空间行么? 陈雯:我看到李艾结婚的视频了。 李家淙插在衣兜里的手一紧,攥住那个盒子。 陈雯继续说:你爸没看。 李家淙:无所谓了。 李家淙忽然又说:您都看了视频,还用张姨的女儿试探我。 陈雯:我只是希望你能把眼界放宽一点。多看看外面,很多很好,很漂亮的女孩子 李家淙没说话,神色冰冷地关上门,离开。 车再次开到鹏达汽修厂,站在门口,有人招呼:哥们,什么问题? 李家淙说:我找李盛。 行,你等一下啊。那人进去帮他找,李家淙没等,直接跟进去了他怕李盛躲他不出来。 李盛正在吃饭,捧着盒饭蹲在地上,往嘴里扒拉,见他来,人愣了愣。 李家淙:上次你走得太急了。我没有你联系方式。 李盛:不。 什么不? 不给。 李家淙把想骂人的话咽下去:加个微信吧。他调出二维码,递到李盛面前。 第21章 李盛一动不动,轻声说:没必要。 李家淙这张热脸真的快甭不住了,皮笑肉不笑地说:李盛,我俩没那么大仇吧? 没仇。他和李家淙确实没有深仇大恨,只是他不想再进入李家淙的世界,是真的觉得,没必要。 没必要再联系。 李家淙脸色更加难堪,他却不走。 李盛犹豫一瞬,忽然勾起嘴角,让他看起来很真诚,他客气地说:淙哥,你要是车子有什么问题,来找我,我给你打折。联系方式真的不用加我了。我和以前的村儿里的人都没有联系。其实对我来说,挺轻松的。你也知道为什么。 李家淙点了点头,停顿几秒,又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李盛继续低头吃饭,但嚼在嘴里,这口饭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算了。 他起身要干活,突然,外面传来碰地一声。巨大的撞击声。 厂里的人全部跑出去看。 我操!这他妈也能撞上,什么水平都能上道啊? 都他妈什么人,还开这么好的车。白瞎了! 靠!盛子!那好像是你那老乡!撞栏杆上了! 李盛脑子嗡地一声,他冲过去。 马路上鸣笛刺耳,全部是催促与不满。李盛穿过马路,打开了车门。 驾驶位被弹出了安全气囊,李家淙满头是血,但还有意识。看到李盛来,没人察觉地抿了抿嘴角。 - 医院里的急诊很可怕,流血不止的,断手断脚的。 李家淙额头缝了针,手臂有轻微挫伤,右腿有水肿。没什么大碍,他看李盛忙前忙后,最后坐到他身边:你家里人电话是多少?打个电话,叫他们过来。 李家淙:算了。 李盛:你还需要观察几天。最好有人照顾你。 李家淙:伤得不重,告诉我妈,她得先在我面前哭两场。累。不想告诉他们。他闭上眼,你走吧。不用管我。 李盛看着病床上脸色煞白的李家淙,于心不忍,他说:那你有没有朋友? 没有李家淙偏过头,你要走就走。别废话。 静默半晌,李盛点亮自己的手机,出去打了个电话。 在里面的李家淙隐约听见李盛说:今晚可能会很晚。 嗯。 别着急,一个朋友一点事,不是大事,放心吧。 我没打架。车祸。 你不认识。 李家淙精神振奋地皱起眉头,直直地盯着李盛手机,想要看那上面的备注,可惜就是没看清。 通完电话,李盛走过来,李家淙立马合眼,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李盛问:渴不渴? 不渴。李家淙突然伸出好用的手去摸自己的手机。 李盛看见,递给他:要干什么? 李家淙可怜地把手机伸到他面前:我现在可以有你的微信了吗? ***2002 这本小说你看了一个假期。李盛从李家淙手里,把拿本书拿过来看。 我妈推荐给我的,回去之前我得看完,给她个面子,李家淙按着太阳穴说,到家肯定要问我有什么心得。你看过没? 李盛翻到小说的封面列夫托尔斯泰《复活》,他说:在学校的小书架上看见过。语文老师跟我说过这大概是什么故事。 男主引诱姑妈家女仆,致使其怀孕,被赶出家门,最后沦为妓/女。多年后,一场庭审,两人重逢,男主开启了赎罪之路。 李盛随手翻看了两页,目光一扫,看到了精辟的文字 他回想起最后一次与她相会的情形,当时攫住他全身心的兽性的激情,以及兽性的情/欲得到满足后所体会到的失望。故事里的剖白让他短暂莫名地联想到了他和李家淙,像是一个隐喻。 李盛怔然片刻,他突然问道:你还有几天要走? 不知道,李家淙说,九月一号开学。怎么也在那之前吧。 李盛看他:我们会再联系么? 李家淙很自然地说:联系啊!我说了,你来,我带你玩。 只是玩李盛继续问:那我们怎么联系? 李家淙想了想,李盛没有手机,那只能用原始的法子:写信呗。 李盛:你会回信么? 李家淙:什么话?我肯定回啊,但我估计我文采不好你也知道,我估计我编不出来多少臭词儿,但你来信我肯定看。 李盛没说话。 我有手机,李家淙说,就是这不方便,你要是在市内,弄张ic卡也能联系到我。 李盛:电话号码写给我。 李家淙大笔一挥给他写好,后面署了自己的名。 邮到你的学校还是你家? 到学校吧。李家淙说,到我家有被我爸妈拆开看的风险。顺手,他把学校地址也写上了。 李盛看着那纸条。心里好受一点,至少他得到的不是100卢币。 李家淙头疼地看着小说里的文字,最后一章看完了。翻回封面,是一双合十祈祷的手。他忽然想到什么,说:教堂里面啥样,破不破?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没进去礼堂。现在还让去吧? 李盛点了点头。 走到教堂用不到十分钟,大门可以随意打开,门口有一间小房卖着圣物,再往里走,就是教堂,旁边还有几间房子,提供住宿。他们推开教堂的大门,最入眼的是最前方的位置悬挂着巨大的十字架。两侧是整齐的座椅。深色的地板,踩上去有嘎吱的声响。却意外地能让人的心很静。 窗上有画,彩绘玻璃,似乎讲述了一个故事。李家淙看着,没多久,一个穿着牧师袍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对李盛格外热情:你来啦!今天早上的礼拜来了么? 秦神父好,李盛微微颔首:我,在忙些别的事。 没关系,随时随地,这里欢迎你。秦神父才把目光转移到李家淙身上,在他们进门时,他就看见了这两个人,他笑容和蔼,说:有什么问题,想了解什么,都可以来找我聊。 参观参观。李家淙说,上次见面,夜里头,他没细看神父的模样,现在看,这位神父十分朴素,面部有深刻的皱纹,手指格外粗糙,不说是神父的话,他以为也是个农民而已。 那前面的地方就不要过去了。神父说完。他和李盛又聊了几句,问了问他平时的生活,之后似乎还有别的事情,就离开了。 小教堂也逛不了很久,他们也很快走了,回去的路上,李家淙问:你和神父很熟? 还好。李盛说,神父希望我有时间能和他多聊聊。 和神父聊天,告解么?李家淙说。 类似吧。李盛说。 李家淙转头看他:那有电影里隔着墙的那种告解室? 有一个小屋子,不过一般都是面对面的。 李家淙兴趣索然:面对面很难说出口吧。不过神父应该装了很多秘密,一定很精彩。 秦神父会保守秘密的。 李家淙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他们边说,边走进了家门,听到了房间里突然传来的电话铃音。 屋里有人接了电话,应了几声后,他奶从屋里出来,正遇见了回来的李家淙和李盛。 秀英为他带来一个惊天动地的好消息:家淙,你爸刚来电话,说你后天就可以回家啦!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两张脸,神色立换。李家淙兴奋开心,就差蹦起来。 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他奶:小犊子,你在我这,我可没亏待你! 李家淙过去抱住他奶:知道知道!我想家了!以后回来看你和我爷! 李家淙把身后的人都忘了,冲进房间里收拾的行李,好像下一刻他就要回去了。 他拿来的东西不多,有一部分是他妈邮过来的,不用他带,衣服裤子,他选了几件喜欢的准备背回去。 李盛慢慢地跟在他身后,看他往书包里塞衣服。 李家淙一回头,看见李盛,把几件衣服投出来:这几件你看你能不能穿。我背不回去,估计我奶也不能给我邮。你穿。 李盛没说话。他要了,他现在想多留下这个人的东西。 第22章 李家淙想了想,又把随身听拿出来:这也送你! 李盛:这个不用。 你留着呗。以后有什么好听的歌,我给你寄磁带。 他说得很真诚,李盛收下了。 李家淙哼着曲,心应该已经飞回家了。 - 晚上,李盛拿着李家淙给他的东西回家。他把衣服放好,躺到床上,研究那个随身听,刚进去磁带,翻着里面的歌曲,九十年代的情歌,每一首都让人心碎,梅艳芳、侯湘婷、孟庭苇 歌有种魔力,能把人带入某种情境。李盛躺在那小隔间里,没光亮,他伸出手,在半空看,只能看到模糊的指缘。 黑色背景应该更好想象才对。他相信着李家淙的脸。他的眼睛,鼻子,嘴巴,他都曾触碰过。 而纵然这样亲密过,他却没有感觉李家淙有片刻属于他,触感会在指尖消逝,他永远无法抓住。 李盛垂下手,倏地起身,穿鞋出了门。 晚上十点,家家户户的灯也灭了。李盛没拿手电,沿着村里的小路走。 出于某种坏心情,得而复失,失而复得,他为期一个月的梦醒了。 一个月,这个月他经历了太多 夏天快过去了。 他好像还是什么都没有,他现在想去看看那些属于他的东西。 于是他去看了他的羊。 一个个脏兮兮地在圈里,懵懵懂懂。 他只想安静的看它们一会儿,但这群羊见了他就以为有吃的,开始咩咩叫。 太吵了。 李盛平和地说:能不能别叫了。 羊还是叫。 李盛叹口气,又朝着大地走。路很黑,什么都看不到,他像是个夜里窃贼,飘荡的幽灵,在苞米地头走来走去。 突然,有个声音叫住他:李盛? 李盛有点恍惚,对方又叫了一声:李盛! 是李家淙。 李盛看到一个黑夜里一个猩红的点。他在抽烟,像第一天他们再见时。 你这个点出来干什么?李家淙刚才还以为自己出现什么幻觉了。 李盛看不清他,也没走过来,反问他:你这个点出来干什么? 抽烟啊,李家淙说过,你上大地来干什么? 李盛:看我的苞米你怎么不在家门口抽。 我看看你种得苞米,这答案怎么样? 李盛半乐不乐,他是看不见李家淙,但李家淙应该能看他:想偷我苞米? 破苞米有人偷么,李家淙说,站那干嘛,过来啊。 李盛:我看不着路。 路都看不着还上这溜达。李家淙走了过去,我睡不着,有点儿兴奋吧,也有点 说不好,他想抽烟确实可以在门口抽,但他走到这片地里来,看着静穆的庄稼,获得了片刻的舒适感。 算是和这段日子和平地道别吧。 你到底怎么了啊?李家淙问,闹心?出来透风啊? 李盛:我闹什么心? 李家淙:不知道啊。 李盛忽然抬头,掐住李家淙的肩膀:又装不知道? 这回真没有,李家淙说,你要是想我,应该去家里找我。 找你,又能干什么? 李家淙表情有点惊喜,他觉得自己被李盛反制住了,他乐了,很浪地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李盛一瞬间有点厌他的不正经,厌他的贪玩,厌他缺少真情实意,只有兽性未泯。 操李盛第一次说了脏话,他板着李家淙的肩膀扯到自己面前,微一探头,就咬到了他的嘴唇。 李家淙疼得嘶了一声,把李盛推开:这种的,我不干,不太喜欢。 李盛看着他,重新吻过去。 这一次,他动作轻柔,轻轻地吻了吻。 李家淙:这地方。你 话没说完,李盛把他拽进一旁的苞米地里。 李家淙以为只是像以前一样,然而当李盛把他转过身的时候,他感觉好像没那么简单:不、不是,这个我们 他想说弄不了。 嘘。 李家淙闭嘴,某处忽地感觉风凉,紧接着又一热,窜上脊背。 周遭很静,苞米叶子嘎啦啦地响动。 腿微弯,空隙间,在穿梭。 李家淙忽然明白,忽然后悔。 那时候他怎么就没想到呢!李盛没看过那些东西还知道这些! 今晚上没风。 苞米杆顶端的穗儿一抖又一抖,像是被风吹,被雨打,抖动剧烈,最后喀吧一声,折了一片。 身上全是汗,李盛从后面抱着他,吻了吻的他肩膀,李家淙躲了下:热!别整了! 李盛松开他。 李家淙穿好,问:这回不闹心了? 李盛沉默了一会,不得不承认,这片刻,他什么情绪都没了,身上的欢愉会让人精神麻痹,他的兽性也可以取代理智。 本质上,他和李家淙一样。 他嗯了一声。 李家淙把头发往后撸了一把,露出光洁的额头,汗湿了,泛着水光。从李盛的角度看过去,是很好看的剪影。 不闹心就赶紧回家吧!李家淙当时跟李盛第一次,顺理成章的他在上面,当时不知道下面那人什么心情。 这回自己做了那个角色,他还真有点回不过味来,有点不舒服,心理和生理上的。但转念一想,他又挺佩服李盛的,真敢让他来。 李家淙说:你啊,晚上又看不见路,看不见人的,多吃点胡萝卜吧。 李盛乐了一声,没说话。 李家淙感觉自己身上又被咬了,甩着胳膊腿,拉着李盛回去,村里有点亮光,他就没送李盛,自己先拐回了家。 进屋坐到炕上,要洗漱,刚才那一身都脏了,全是灰点子,草颗子,兜里还不知道怎么掉进去俩苞米粒。 他脱下来,结果一低头,看见大腿内侧通红。 内/裤外面蹭上了李盛的 他居然还是穿着回来了。 放以前,蹭上一点不干净的东西,他大概得嫌弃要死,他意外地接受了,擦干净之后给洗了洁癖,竟然以这种方式治好了。 第二天,已经是倒数的最好一天了。他彻底没什么事干,上午他帮他奶干了点活,午饭陪他爷喝了点酒,也聊了会天。 下午李艾来玩,她爸妈又都去上班了,没人管她,他说他明天要走,李艾居然一点舍不得,缠着他玩了一下午的飞扑克牌。 这一天过得异样的快,李家淙以为李盛会来找他,但一直没出现,等他晚上去找李盛,发现家里没人,回来他奶说,李盛帮谁家到集上帮忙卖东西去了。 因为卖东西那是个老太太,比较糊涂,老有人给她假/钱,让李盛帮忙看着。 李家淙有点惋惜,没见着,要不他就可以试试昨晚上的事了。但也都没关系,什么遗憾都抵不住明天他就回家了的兴奋。 于是第二天一早,7点的车,他提前背好包,到站点等着,他奶一直说他来早了,结果到的时候,也有几个人在等了。 他奶一边等一边嘟囔他:回去要认真学习啦,高三啦,怎么也考个好一点的大学,让你爸长脸。 李家淙心不在焉地回答:我爸够风光了。 他奶:那不一样,你优秀,他更开心。不要乱交朋友,听话,也不要乱花钱 他奶说着说着,看李家淙注意力压根没在这,脖子抻长了等车。 你盼能给它盼来呀? 能。 他奶一气,捶了他一下。 李家淙不停地颠着脚,转头看他奶的时候,目光扫到了马路对面的村里,有个人影正往这边跑。 他奶也看见了:是盛儿吧,来送你来啦! 李家淙冲他挥了挥手。 李盛气喘吁吁跑到他面前,一脑门的汗:刚去你家里找你,说你已经出来了。不知道能这么早。 他奶:他多着急,就要坐最早的车。 李家淙拍了拍胸脯:奶,我归心似箭,您理解理解。 李盛喘匀了气,把他拎着一兜枣子,塞给李家淙:拿点路上吃。 像是那种树上刚打下来的枣,李家淙看了眼。李盛立马说:洗过,不酸,甜的! 李家淙笑了:好。 他奶看李家淙不懂人情世故的样,不知道说谢谢,她帮着说:盛,等他下回来,让他给你带好吃的。 第23章 李盛笑着摇了摇头。 旁边的人等车的人开始走动,说着:来了来了。 大老远,一辆白色的大巴车开过来。 可算给它盼来了!李家淙也跟着人流往前挪:我走了啊! 他奶跟他挥手。李盛往前走了几步,像是要说什么,可说不出口。 回吧。李家淙回了下头说,一步蹿上了车,往后走,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窗开着,刚好又看见李盛了。 李家淙对他笑了下。 李盛抬头看着车上的他:淙哥。 他叫回那个最开始,客气的、有距离的、认真的称呼。对他们而言,是禁/忌的提示。 李家淙的目光投下来。 李盛:我会想你。 李家淙眯了眯眼,笑了下,没说话。 车轰地一声启动。李家淙的视线转过来,车内黑压压的头顶在座位上冒个尖。 很快,窗外的景色被甩在后面。 李家淙面带笑意地闭上眼睛,享受归程。 第18章 省城,二中。 教室内响了下课铃。老师还没走,教室已经无比喧闹。李家淙在座位上揉着眼睛,回来这几天,他一刻没停,把游戏刷了个遍,这期间,他爸给他上了好几堂思想课,他妈又带他去练长笛,忙里偷玩,疲惫不堪。直到开学,还是那几张熟悉的脸。 前座儿钱赫转过身问:哎,你暑假上哪了?你都没来上暑假班啊? 李家淙:被发配边疆了,我爷那,农村。 哟,反抗啦?勇气可嘉啊。 反抗?我要是跟我爸服软就可以让他不对我下手,我给他磕一百个。 钱赫乐了:这他妈一假期看不见你人影,我以为你搬家转学了呢。 行啊哥们,还是你记着我。 讲讲,村里有没有什么姑娘?那歌怎么唱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 滚!李家淙也乐了,你脑子里是不是离不开姑娘。 肯定离不开啊,你没有?没留点情治疗你被甩的心? 李家淙否认:没有!我在那就认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 他突然想起了李盛,第一个进入脑海的画面是紧瘦赤果的身体,那双睫毛浓密、看不清瞳仁的眼眸。 李家淙: 钱赫语气不怀好意:哎呦!还是有啊! 男的!李家淙吼回去。 现在的他回到了自己的现实,回头去想,他和李盛竟然做了那些他原本想和女生做的事儿,那些懵懂的想法在这个人身上得以实验。 这将是个永远的秘密。他心虚地不敢接话,一转话题:治疗个屁,我都把这事忘了。我够惨了,那么多搞对象的,抓我一个,咱们这年纪,在我爷那边都是结婚生娃的年纪了,没有大姑娘,全是小媳妇。 钱赫:行吧,我主要是想和你交流交流。 此交流按照以往他们的说法,肯定是非正经交流,李家淙一下会意了:别提了,全瞎了,我爸给我一顿抽,你以为我还能有什么存货。我现在心里只有学习。 我靠!都没啦,行吧,钱赫说,你现在清心寡欲了? 差不多。要高考了啊,大哥! 不耽误,我这假期在补课班认识几个女孩儿,回头给你介绍介绍。 李家淙一眯眼:你有那么好心? 钱赫啧了一声:太有了。 嗡打铃了。 李家淙瞟了眼走进来的语文老师,快速坐好,钱赫蹬着俩眼珠子说:咋样啊?需不需要? 李家淙一摆手:回头再说吧。 在李家淙离开的第一天晚上,李盛就打开了书包,想要写下寄给他的信。然而落到笔尖,却恍然失神。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和李家淙之间没有那么多的话题,家淙说的那些东西,他都很少接触。笔尖在纸面悬停半晌,最终还是放下了。 万年历被时间一页一页撕掉。直到李盛再次坐到小桌前提笔,已经是半个月以后,家淙肯定开学了,估计也快把他忘了吧。 信对面忽然就像是一个与他缠绵过的陌生人而已。他和李家淙发生在这个夏天的事情都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无法再提。 他只能不熟练地客套起来: 家淙: 最近怎么样?高三的学习应该变得紧张起来了吧,希望你可以考个好成绩。 虽然距离不远,但都说那边会冷得更早一点,下过秋雨,不知道你那里天气怎么样,这边晌午还是很热。 你爱玩游戏,回去一定玩了很久,记得节约用眼。 李艾最近会来找我玩,让我陪她一起玩飞扑克牌的游戏,她说你能用扑克牌打中放在远处柜子上的东西。我练了很久,还是不行。 后来李艾让我陪她抓蝴蝶,我跟他说吃了蝴蝶身上的粉会变哑巴,她就不抓了。她有时候还让我帮她扎辫子,也总是想骑我的羊。 另外,你给我的磁带里的歌都很好听,我都听了,我很喜欢王靖雯的《爱与痛的边缘》。 最后,提前祝你中秋快乐。 落款,李盛。 实在写不出更多了。李盛对自己写的东西很失望,撕了重写,却还是这些话,只不过字迹工整了些。 他叹了口气,把信封好,在信皮上写好了地址,贴上了邮票。等着明天寄出去。他打开随身听,开始听歌。 从小窗子溜进来一抹晚霞,照在手边的信封上,暖洋洋的。李盛转头看出去,眼里映出了斑驳如鳞的火云。一个小小十字架在他瞳仁的正中央。 教堂的尖顶流淌夕阳。 耳机里恰好播放到了那首《爱与痛的边缘》。 情像雨点似断难断 愈是去想更是凌乱 无奈我心要辨难辨 道别再等也未如愿李盛默默跟唱,顿了顿,他缓缓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那些腐朽、青草、皂角的味道充入鼻腔。 这些气味已经可入了他的肌肤,融入他的骨髓,这里他脆薄的根,他伶仃的家。而这间小屋对他来说已经太矮,窄窄的门,就快要装不下他褪掉了年少单薄的脊背。 永远在爱与痛的边缘 应该怎么决定挑选 哪怕与你相见 仍是我心愿 李盛攥紧拳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走出了大门。 李盛走到了教堂。 他并不常来教堂,因为秦神父总是对他过于热情。秦神父是好心,他觉得宽容、爱与赎罪,是唯一能够拯救、引导李盛的东西。不过李盛一贯沉默,几次让他过来礼拜,李盛都只是口头答应,所以,当他主动出现在神父面前,秦神父非常惊讶和惊喜。 在教堂旁边的小房里秦神父住的地方,房间里都是圣像。李盛贸贸然地来了,拘谨地坐在炕头,说想和他聊天,秦神父摆上一贯和蔼的笑容。 秦神父,我李盛犹豫地开口,话到嘴边,竟然比想象中更难启齿。 李盛想,自己大概是太没有人可以说话,太没人可以交流,才会到这个地方来,来和秦神父诉说。 秦神父给他倒了水:别急,慢慢说。 李盛平稳心绪说:我想离开这。 想去哪里? 去省城。 秦神父有些惋惜,很多农村青年们都在往城市里迁移,而他传播的圣言逐渐缺少了新鲜血液。没等他说话,李盛又开就说:可我爷活着的时候,跟我说,他担心我到外面接触了一些人之后,会变,他希望我留在石桥。 会变?神父没太明白。 爷爷说,李盛艰难地提到那个人,我爸,就是到外面,认识了一些人,然后或许我也不应该。 秦神父明白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心底里是有善良的。你和他不类似,和不坚定的人都不类似。 或许因为职业习惯,秦神父说话,很有翻译味,也像是在弥撒。 你心中存着善念,就不会走向歧途。首先,你就要接纳自己。 李盛:善念、接纳 秦神父:是。你有痛悔和谦卑的心,是一个好孩子。 李盛:我或许不是 秦神父继续宽慰:当然没有人一辈子不生半点的晦暗心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在我眼里是这样的,你把爷爷照顾得很好,对人都很好,你有在赎你父亲的罪。走出去吧,如果你想走,我支持你。毕竟农村总是不变的。 第24章 支持。得到了一个支持。一瞬间,他觉得和秦神父的距离拉近了,心口按捺不住的秘密,想要倾吐。 秦神父的目光慈爱,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李盛深呼吸,鼓起勇气说:神父,我喜欢一个人 秦神父愣了愣。 或许是喜欢他之后,我才想离开这里。 秦神父:你是要去找那个人? 李盛点头:可我知道喜欢他是错的,我不应该喜欢他。 秦神父忽然觉得这只是一个青春爱恋时期的男孩儿的小问题,不过也要给一些正确的引导,他变成轻松的口吻:如果她愿意的话,去也可以,喜欢一个人没什么错,去爱一个人更没有错。不过要真的去对她好,给她,她想要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么? 知道,他没说过什么,那个很多人介意的,但家淙从来没有因此疏远他,尽管如此,他们也只是片刻曾靠得很紧,家淙只要离开这里,他们便判若云泥、天堂地狱。 李盛把手插进头发:他和我,是完全的两种人。两种身份,两种地位。我们、应该很不合适,去找他,他或许会觉得很麻烦,我怕他厌倦我。 秦神父笑了笑:听起来她很优秀吗?让你感到了卑微?别担心 李盛却打断他,犹豫地说:不是我也不知道。 秦神父更不明白,只能用弥撒的经文概括地说:你的心在哪里,你的财富就在哪里。 李盛似懂非懂地点头。 从教堂出来已经夜了,秦神父的话让他感到开解。只不过,有些话,他始终没有说,这让他心里愧疚,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骗了秦神父 比如,他喜欢那个人是个男的,是个曾和女孩交往的男生。比如,他和那个人的关系是不纯洁的,他们亵渎过彼此。比如,他明知这是错,他却还会一错再错。 除了来自血脉的枷锁,这才是他的原罪。 作者有话说: ---------------------- 第19章 李家淙在传达室取到了李盛寄来的信,拆开信封,拿出信纸的那种感觉,像是打开一个礼物。 一展信,他看到了李盛漂亮的字,比自己的烂狗爬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很快读完信,回到座位,他随手抽出来一张纸,开始写回信。 感谢你的祝福,感谢你对李艾的照顾 李家淙皱起眉头,觉得这样太像感谢信,而且太正式,太装假,没必要弄成这样。然而他实在无话可说,自己的生活其实也挺没意思的,于是他便在纸上大大地写了一个中秋快乐。 钱赫进了教室,李家淙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李家淙从书桌里掏出来钱包,拿出一张二十对钱赫说:帮我买一张王菲的专辑。 钱赫没少帮他跑腿,之前专辑就是他代购的,习惯了大少爷钱多时间紧,他收下钱问:要哪个啊? 随便吧,你觉得哪个好听买哪个。 《只爱陌生人》。李盛看着手里李家淙寄来的磁带,皱起眉头。专辑是他在信里和家淙提到的女歌手,但 他这是想表达什么意思?李盛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暗示,还是单纯地想兑现给他寄磁带的承诺。李盛把整个信封倒干净,里面只有一句:中秋快乐。 收到这封信的时间刚刚好,窗外月明,今日正是中秋。李盛一边听新磁带里的歌,一边想再回一封信,但瞟瞟那洋洋洒洒的四个大字,他也不知道该回什么了。 回什么都没意义。 坐着片刻,门外面有人喊声,他听见老奶在叫他,李盛起身走到大门。 盛儿,走啊,去我那吃饭! 这是李盛第一个没有团圆的团圆节,往后应该还会有无数个。 李盛犹豫:老奶我自从和李家淙有过那样的接触,面对老爷老奶他都会很感到惭愧。 李家淙他奶拉住他:走吧!没吃呢吧?家里就我和你老爷。家淙一走啊,还给我晃一下,老感觉屋里冷清清的。 边说,她边拉李盛走,扛不住的热情,李盛只好服从。 小桌上是满满一盆的饺子。李盛进去之后和李家淙他爷打了个招呼,帮忙捡了碗筷和酱油醋,才坐下来。李家淙他奶给他夹饺子:我听人说,你要把地租出去啦? 村里藏不住事,李盛一点不意外:是,十一收完,明年租给别人。 羊也要卖啦? 嗯,我要出去打工,没时间管它们了。 要走啦,外头有认识的人吗? 找赵成问了,他说,可以给我介绍。 家淙他奶睁大眼睛:哎呦,可信嘛?我看那小子流里流气的。 他认识人,村里的几个同学都在跟他混,都是在城里打工,我让他帮我介绍一个工作,成不成,去看看就知道了。 在外头,可得加点小心! 李盛点头。快吃完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家淙他奶接起来,立马笑了:喂!嗯嗯!兔崽子! 李盛愣了,能让老奶这么叫的,应该是 哎!行!你爷喝酒呢!没事儿应该是过节,李家淙打来电话问候。 聊了一会儿,家淙他奶突然说:李盛在我这呢!你俩说两句不? 话筒扯着老长的电话线被递了过来,李盛反应不及,已经把话筒茫然地贴在耳边,里面传来李家淙的嗓音:李盛? 嗯。 那边似乎笑了笑,微失真的声音,那么恰好地在他心头刮过:磁带收到了么? 李盛僵硬回答:收到了。 还挺快,你还想听谁的?告诉我,我给你寄。 不用了 行吧,你的字很漂亮李艾还找你玩么?李家淙很自然,话很多。 可李盛不懂他,他记得他写的东西,但却不肯多回他几个字,淡淡回答说:还好,李艾偶尔来。 你可别太惯她。 李盛笑了笑:没。 似乎也没什么太多可说的,李家淙又闲问几句后,电话便挂断了。好一阵,李盛坐在那红色座机呆望着,幻想还能再听听李家淙的声音,直到听见厨房的冲水声,他才惊醒过来,帮忙刷碗筷。 工作的消息在十一之后有了信,赵成把他叫到他家里,那里每天都聚着很多人,打牌,抽烟,看碟片。那群人是整个村子最强劳动力,凑在一起,仿佛总要干一番什么大事业。 门没锁,但李盛也是在敲了门,听到回应之后才进来,一推门,所有人都看向他。 李盛?有人道,你怎么又来了? 伺候完少爷了? 哈哈哈哈哈。 李盛脸色丝毫未动,看着人堆里坐着的赵成。赵成笑着破冰:别他妈瞎说。李家淙和李盛那是兄弟。 李盛有些紧绷,他想说自己和李家淙不是兄弟,他更想摆脱这种兄弟称呼。不等说话,赵成让他坐下来,分他瓜子和啤酒,说:我帮你问了,在丘花区那片的饭店,有一家招服务员。提供住宿的,你去那就能上班。时间早九点,晚九点。午休两个小时。一个月800。行不? 时长太长,但800不少了。李盛痛快答应:行。谢谢成哥。 他之前给赵成买过烟,这次他干了眼前的啤酒作为酬谢。 赵成拍着他的背,满意点头。 - 高考倒计时:227天。 为了解决高温影响,拟定2003年的高考从7月7号提前到6月7号。但高三生们对这个数字仍然不够敏感紧张。李家淙刚醒,睡了一节数学课,到了快放学,这一天的困算是犯完了。 钱赫眉飞色舞地走到李家淙面前,挡住了黑板上的倒计时:今天周五,放学去不去滑旱冰?我约了妹子。 李家淙每个周五是他妈给他争取来自由活动的时间,但他有点犹豫:我更想去网吧。 我去,服了,你怎么玩不腻啊?电脑在那又不会跑,人见了一面,下一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机不可失,这几个妹子相当漂亮。 李家淙不大吃他这套:你是不是想我给你买单呢? 钱赫嘿嘿笑。跟李家淙出门,基本上都是李家淙掏钱,这点都成了习惯了。 我看起来人傻钱多是吧? 第25章 钱赫搂过他:别这么说啊,我这也是惦记着你。再说那边仨女生,我展示不了这个绅士风度,实在是没有那个实力,给你机会展示一下还不行么?高考压力这么大,有个女孩陪你聊聊天,不也很解压么?这就是我上回跟你说的,补课班认识的。 李家淙冷笑一下,钱赫又死乞白赖求他,李家淙最后答应了,大周五的,运动运动也行。 放了学,开始陆陆续续往外走。钱赫在他耳边说个没完,说这三个女生的类型气质,还说哪个看起来适合他,明里暗里告诉他,其中一个是钱赫自己喜欢的。 校门口停满了车,交通拥堵。钱赫拽着他向道边走:咱打车去吧!车钱我付! 谢你呗? 钱赫一笑,刚要说话,忽然旁边有人叫了一声:李家淙。 李家淙和钱赫一起转头看去。 就见花坛旁边站着一个清瘦的男生,很利落的短发,穿着一件灰白的长袖,水洗蓝牛仔裤,眉眼清楚干净,比例好得像模特,身上有股很纯然的气质。 李盛?李家淙一怔,你怎么来了?李盛好像瘦了,他把头剪短了,穿的是他给的衣服,但比穿得比自己好看。 钱赫插嘴:这谁? 李盛走过来:来这边打工了。 李家淙眼睛睁圆了,片刻后,笑着说:挺好! 钱赫还问:这哪位? 李家淙想起来介绍:这是,我亲戚家的小弟。这是我同学,钱赫。 钱赫一听是弟弟,立马直起腰握了握李盛的手:哎!你好哥们。 李盛笑了下,很俊朗,钱赫自来熟地勾着李盛的肩膀:那咱一起去呗。 李盛疑惑地看向李家淙:要去哪? 滑旱冰,李盛来得突然,不过也不耽误什么,李家淙说,一起呗? 钱赫:对!那边还有三个妹子!正好!太正好了! 李盛挑了下眉,看向李家淙,他来得似乎不是时候,李家淙要找别的女孩,然而对方的目光波澜不惊,只是在询问他去不去。 李盛说:我不会。 钱赫:没事儿!让你哥教你,他啥都会。 黑马旱冰场,旋转大灯球在中央,把整个场照得五彩斑斓,像舞厅一样。人也不少,一圈又一圈地转。 放着舞曲,音响超大声。他们到了没多久,那三个女孩也到了。钱赫立马和其中一个说说笑笑。另外两个女孩微笑地和他们点头过后,去换了轮滑鞋。 四个轮子,俩俩并排,方便站稳。但李盛换好鞋之后,一双长腿跟灌了铅一样,一步也不动,李家淙却行动自如,滑过来扶他。 你在这边住哪?李家淙问。 有宿舍,李盛说,我在云记酒店上班。 李家淙:哦!那儿啊,我去过一次。我家离那不远。 李家淙拉着李盛的胳膊在冰场里转,他看李盛僵硬的步子笑了:你放松点儿,我扶着你呢。 他教李盛怎么前进,怎么刹车,怎么拐弯。口头教学之后,才让他尝试,李盛才开始慢慢动地方。 李家淙绕在他身边,伸着胳膊供他扶稳,闲来,他又问道:ic卡你有没有? 李盛刹了下,看着他说:买了。 前天进城之后,他先去上班的地方报道,面试得很成功,要过几天才上岗,很快置办了生活用品,买了ic卡,本来要给李家淙打电话告诉一声,可找不到给他打电话的时机。今天只是抱着故意的心态想和李家淙偶遇,结果真遇见了。 李家淙:行,公共电话亭挺多的,下次带你去网吧,弄个oicq的号。 什么? 跟我联系啊啊对,那就是个聊天社交的软件,你学着玩玩电脑,以后你能在电脑面前看到另一边电脑面前的我。反正跟谁联系都挺方便的。 李盛愣愣地点头,脚下的轮子逐渐适应,他跟得上李家淙的脚步,他问:你高兴我来么? 高兴啊!李家淙大咧咧地说,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是挺好的么。 李盛没等说话,钱赫和那个他中意的女孩手拉手溜到了他俩身边,钱赫叫李家淙大名,挤了下眼睛,又瞟向别地,然后又火速地滑走,瞟的方向是另外两个女生,也正相互搀扶着,试探前进。 我是不是耽误你了?李盛看了一眼,你去教她们吧。 什么耽误,我跟她们又不认识。李家淙眯眼看过去,好像有一个会吧,那不也正教呢么? 李盛不咸不淡地说:接触一下就认识了。 李家淙皱眉,不知道李盛为啥撵他,想了想说:你想让那个女生教你啊? 换李盛愣了:没有。 也行啊,我给你叫? 李盛感觉自己这颗心就掐在李家淙手上,他一两句,就可以把他那颗心揉得不像样,他们有过那样的关系,李盛却没有资格向李家淙索求额外的关心,没有吃醋的资格,他苦笑:没你教我就够了。 李家淙闲滋滋的笑,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的说这些话,他滑到他前面,把他的手扶在他腰上:我带你溜一圈? 李盛攥紧他的衣服,脚下开始随着李家淙前进滑动起来,不断提速。 高速、刺激,这才是轮滑的体验。随着曲声,他们越来越快,快到看不清周围的人与物。手攥着的是一把不宽的腰,李盛顺着腰,看到李家淙的窄背,肩胛骨若隐若现,一个溜号,就要站不稳了。失去平衡的瞬间他把手松开来,整个人随着速度摔了出去,撞到外圈下面软墙停下。 李家淙发现身后面人没了,掉过头一看,就看见了李盛掐在墙里一条腿别着一条腿站不起来。 李家淙想到了李盛卡在地缝里,长得长手长脚的,怎么有点不协调。他乐着滑过去:这是什么造型? 李盛伸出手抓他,李家淙便给他拉起来:你干嘛松手啊? 要摔了,我怕我给你绊倒了。 在这场里没绊倒过百八十次,都学不会平衡,再说,你绊不倒我。来,再滑!看你能不能给我铲倒。 李盛摆手拒绝:你去吧,我缓会儿。 他靠着围墙,看李家淙耸了下肩膀说:行吧。 走进池里,李家淙两三步提上速度,很快,他在一众人群里穿梭。不时地投过来目光,对着他笑,一个错步转身,倒过身来滑。 李盛一笑,他轻轻鼓掌,视线随着李家淙的身影走,其他地方都模糊,只有他最清楚,看着李家淙转动身体,脚步轻快,感觉像是在看一场狂热又自由的舞。 李盛滑动了几步,笨拙地跟上去。 作者有话说: ---------------------- 盛子进城咯! 第20章 *** 医院,夜晚安静。 李家淙发生车祸,车是李盛的工友帮忙处理的。李盛在医院陪李家淙到晚上,李家淙原本想着怎么也要把李盛留下来,让了大半张床给他。结果李盛也没躺,一直坐着。李家淙在迷糊中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李盛已经走了。 李家淙看着陌生的天花板,病房里空无一人,心里空落落的。打开手机,凌晨1点,他点进李盛的微信,看他的朋友圈。 什么也没有,李家淙怀疑李盛给他拉黑了,不假思索地发过去消息。 -你在哪? 没拉黑,发过去了。但等了几分钟,没有回信。李家淙闭上眼睛,身上受伤的部位在隐隐作痛没有就没有吧。 第二天早上,李家淙醒来,李盛已经出现在身边,他好像睡得不好,黑眼圈重,手里拎着刚买来的早饭,一碗粥,和几个包子。 李家淙心情好了起来:你今天不上班么? 李盛把饭递给他,摇了摇头。 李家淙:请假了? 嗯。 真麻烦你了,我给误工费。 李盛没说话,木纳地坐在他身边,端着饭盒跟着吃饭。 李家淙:你住在哪里? 李盛抬头:羚北。 羚北是城郊,换句话叫贫民窟。从羚北到市中心,路程至少一个半小时。 给你报路费钱啊。李家淙去摸他的手机。 李盛按住他:你歇着吧。 李家淙:太远了,你来照顾我不方便,这样,这段时间,你去我家住。 李盛:我问过医生,你再观察几天就没事了。 第26章 李家淙啧了啧嘴,闭上眼睛,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说:我想上厕所。 李盛放下手里的东西,扶他起来,去到卫生间。 李家淙一手搂着李盛的肩接力,站在马桶面前侧脸看他:愣着干什么,帮帮忙。 李盛:你 李家淙挥了挥他另一只缠着绷带的手:我这手不好使。 李盛眼角一跳:那我是不是还得帮你扶着? 李家淙:你愿意也行。 李盛瞪着他,好像下一秒就要给他推倒。李家淙轻咳一声,拉回来说:帮我脱下裤子,我自己扶着。 李盛只能一点一点地扒下他的裤子,不可避免,他触碰到李家淙的皮肤。这是个很尴尬的场面,原本李家淙觉得自己脸皮够厚,没什么感觉,但脱下来之后,他尿意全无,耳朵通红。 半晌,晾着风,他都没动静,李盛催促:你快点。 李家淙叹了口气:完了,让你吓没了。 李盛又瞪他一眼,扶着他的手不自觉的使劲儿,到底还是没狠下心推开他,又帮他把裤子提上,提上的瞬间,他说:你能不能自重一点。 自重?李家淙眯眼。 自重。李家淙复读。 李盛看他一眼,没说话,李家淙笑了:行,可以,好。 回到了床上,不到片刻,他突然笑眯眯地看着李盛说:我想换衣服。帮我脱。 这次李盛没动。可没多一会儿,李家淙就开始吵吵说一身的汗很难受,自己用一只手脱,脱得费劲难看,李盛看不过眼,到底上手帮了忙。 换完衣服,李家淙又说:我头疼。 没有一分钟,又又说:我想喝水。 歇下来一会儿,李家淙有八百件事等着他,李盛长出一口气,拧开矿泉水瓶盖,喂到李家淙嘴边,李家淙说够了,李盛却一直没有停手,水顺着唇角淌进他衣服,李家淙噗噗地居然笑出声,水洒了一身。 李盛把瓶收回来,瞪着他。 李家淙:终于生气了? 李盛:好玩么? 李家淙:好玩。 李盛看着他说:撞车你是故意的吧,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李家淙:什么样? 疯子。 李家淙哈哈笑,好像听了什么特别可乐的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是,我他妈是疯了 李盛神色一动,一直甭着的面无表情终于被李家淙嵌开一个缝。他到底不是心硬的人,被他捏着的瓶子发出嘎吱的响声,冷静几秒,他道:家淙,我们不是小孩子了。 李家淙抬眼看他,李盛用毛巾给他擦水,动作那样的轻柔,像是从前他对待他的方式。李盛本就是一个温柔的人。 他突然搂住李盛的脖子,将人拉向他,预感了李盛会推开他,抢先在他耳边低声说:别挣我身上会疼。 李盛果然没动,李家淙侧过脸嘴唇在李盛脸侧磨蹭。李盛浑身一僵,压着嗓子,艰难地说:李家淙,或许你放不下的,是那段时间,或许是我走得太突然,总之,你放不下的不是我,放过我吧。 李家淙说:我放不下的是你,我知道我要什么。 你想要我,我就要回到你身边吗? 糟了,又中了李盛的圈套,这个问题,他不该答,怎么回答都是错的,李家淙决定放弃证明他的真心,他承认自己骨子里的自私,拔除不掉,李盛拒绝自己,厌恶自己,都可以,只求可以留住他。 李家淙: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有感情,还有感情 那你觉得我现在对你还有感情? 李家淙在他面前无处遁形:你没有么? 没有。 李家淙盯着他的眼睛,比小时候,这双眼睛更单薄了,眸光可见,他却再不能读出李盛的心思。 嗡李盛的电话响。 他接起来,语气似乎更加温柔:嗯,没事,晚上不吃饭了。 电话挂断,李家淙问:谁? 李盛说:我女朋友。 ***2002 喂?李家淙躲在被窝里,压低了声音,你回去了? 李盛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嗯。电话亭离我那不远,你在偷偷接电话? 是,李家淙说,我怕我爸妈问我。事儿多。 李盛:那你一般什么时间接电话方便? 李家淙:都不太方便嗐,晚上吧。学校白天肯定是不能玩电话的。那工作几点下班啊? 李盛:九点。 李家淙:靠!要死啊,太累了吧。 还可以。 李家淙:九点以后我应该没啥事儿,你明天就上班了? 嗯。 腿还疼么?李家淙说。滑旱冰,李盛没少摔,又不服,非要学会。 好多了。你这个周天休息么? 李家淙:不一定,或许到学校上自习?你想找我啊? 嗯,有时间么? 不确定,到时候再说吧。 李盛贴着话筒又轻轻嗯了一声。 风往电话亭里钻,他打了个哆嗦,李家淙那边没什么说的了,要挂电话,他说了再见,听到那边一声嘟,才把话筒挂回去。 夜里见凉了,李盛搓了搓手,跑进破旧的老楼群 筒子楼,矮矮的三层,每层外面都有一趟的走廊。他住在二楼,一寝室有八个人,上下铺。李盛是后来的,被分在门后的上铺,不通风,正夏天估计会被热死。 李盛回去拿盆,准备洗脸,一进屋先闻到一股臭味,寝室里大部分是云记后厨的人,王大鹏是厨师长,三十多岁,在这堆里是老大。他此刻正光着脚,架吃饭的桌子上晃悠。 李盛眉一皱,不过很快恢复平常,拿了东西,正要走出去,王大鹏开口说:唉!你叫啥来着? 旁边有人搭腔:李盛!赵成介绍来那个! 哦!想起来了,王大鹏说,哪个经理带你? 李盛:明天第一天,还不知道。 哦王大鹏拿起桌上的烟盒,想抽烟,发现空了:去帮哥买盒烟。 李盛停顿了一秒,看着王大鹏。王大鹏也看他,李盛最后选择了妥协,把手里盆放下,走了出去。买烟回去,王大鹏没说谢谢,也没提给钱的事,李盛洗漱完,回到床上,就听下面他们几个认识的人在聊天,一直到很晚。 李盛轻轻叹了一口气,翻过身,面着墙缓缓闭上眼。 第二天,李盛在云记酒店的工作就这样开始了。办理完入职之后有一个小领导带着李盛,教他熟悉工作流程,端盘子,伺候客人,比之前李盛只需要面对那些不会说话的东西,现在的每一天,他都要带上一张笑脸面对人群,点头哈腰。 中午的时候很累,后厨会做大锅饭,他在家拿了一罐咸菜,吃了两天就被同事们分没了。差不多一个礼拜,人基本认全了,能干的活也都干了个遍,直到周六晚上,他才倒下空来,跑到电话亭,插上卡,给李家淙打去电话。 李盛:周天自习? 李家淙还是压着嗓子:这周天我同学约我打篮球了。你打么? 李盛:我不太会 李家淙嘶了一声,可能觉得不见李盛不好,毕竟李盛刚来,他说:你一会儿有事么? 李盛:嗯?没有。 李家淙:你宿舍在哪?我去找你吧。 现在? 嗯,今晚我爸不回来,我跟我妈说我下楼运动一会儿,没事。 李盛慌乱答应:好! 他告诉了李家淙他的地址,立马跑上楼,给自己换了一套衣服,刷牙洗脸。 同事刘全走过来,打趣儿道:这大晚上约会嗷?和哪个服务员?还是门口礼仪小姐? 李盛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刘全乐了下说: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们班上那几个关系乱着呢。 李盛:不是,是我其他朋友。 他洗完就跑到楼下等着,没多一会儿,李家淙打车就到,李盛脸上是抑制不住地笑容:这么快。 没多远。李家淙走下车来,看了眼这宿舍楼,心说够破的,但忍着不开口。 第27章 他们顺着街往前走,在石桥的时候,他们晚上也这样出来遛弯过,两侧是旷野,现在完全换了景色,霓虹闪烁,打在李家淙脸上的光时柔时刚,像是变幻了不同的神色。李盛格外喜欢看,一直盯着他。 李家淙把手插在兜里,闲散地问了他工作怎么样,李盛一概回答还行。李家淙发现好像从他嘴里也听不到别的答案就不再问了。 走着走着,他眼尖地看到了网吧,就拽着李盛进去,开了一台机器。李盛坐到电脑前面才说话:你想玩?座位给你。 我不玩,今天太晚了,李家淙说,给你注册一个q号,以后你要是来网吧玩,线上也能找我。 李盛点了点头,他对电脑也好奇,看着李家淙对着电脑屏幕,开始点击,一顿繁复的操作,让他记住密码,填写资料,终于申请下来一个号码, 李家淙让他自己熟悉熟悉,李盛一脸茫然地探索着这个新世界,脸几乎要贴近屏幕里。 李家淙坐在旁边椅子上,噗地一声乐了:保持点距离,眼睛不要了? 李盛靠回来:没留神。 李家淙把手放在李盛握着鼠标的手上,帮他挪动点击着,一点点教他怎么用。他学得很快,一小时下机前,差不多摸透了各种功能。从网吧出来,李家淙看了眼手机,正好他妈电话过来,李家淙直接挂断:我妈催我回去了。 李盛看他向路边走,忽然拽住他说:再走一段行吗? 李家淙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掉过身又跟李盛往回走。 比来时灯暗了,在暗暗的树影下,李盛忽然拉住李家淙的手。没有预兆的牵手,李盛端了好大的勇气出来,不知道李家淙会是什么反应。他心里清楚,他们之间隔着一段没见过面的时间,李家淙对这种事的态度随时会转变。 李家淙先是愣了下,随后看了看左右说:有人。 李盛便松开来,把手揣进自己裤兜里。 慢慢走到了他宿舍楼下的电话亭,李盛指着说:我一般就在这里给你打电话。 李家淙凑过去看了眼,他还没怎么用过这种公共电话,按了按上面的铁按键,还挺沉的,好奇完毕,等他再转身的时候,李盛正面着自己,不到五厘米的距离。 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李盛就亲了他一下,蜻蜓点水的轻吻,李家淙都来不及躲开。 你要不要这么饥渴啊李家淙说,在外面胆够肥的。 这不挡着了么。 李家淙不大舒服地样子:最好还是别。 城里的外面和农村不一样,农村地里人烟稀少,他能跟李盛干野的。但在这儿,他回到他生活的地方,他突然有了真实感、现实感,他不能那么放肆,他也开始担心事情变复杂。 李盛看出李家淙的抗拒,很知趣地后退,给他让出地方来,推到电话亭外面,幽暗地视线却一直落在他的唇上:那下周,我们再见。 啊?李家淙没太明白李盛突然说的话,稀里糊涂跟着回答:嗯、嗯你给我打电话。 李盛不粘人,说:打车吧。 李家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伸手招了车。 作者有话说: ---------------------- 第21章 李家淙回了家,陈雯坐在沙发上等着他,问道:去哪了? 李家淙:附近转转。 陈雯:我看你打车回来的。附近? 李家淙皱起眉,无时不刻,他身边都有一双眼,他很讨厌这种感觉:见一个朋友 陈雯:什么李家淙看了她一眼,陈雯马上禁声,对他笑了笑。 李家淙回到房间换了衣服,躺到床上,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忘不掉脑海里的画面,李盛贴近时,那种特有的青草味道挥散不去,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叹了口气。 二中管制很严格,午休时间也不能出去,唯一能出去的方式是倒垃圾。今天他和钱赫一组,拿好了烟准备出去抽,刚出门,就被捡垃圾的大妈拦住了。 起因是东西两个垃圾桶,分别由两个捡垃圾的大妈占领,其中一个垃圾少,另一个垃圾多。拦下他们的大妈求着他们去她那边倒垃圾。 钱赫嫌远,拉着李家淙要走,大妈为了这点垃圾差点要给他们跪下,李家淙实在受不了:你去超市等我吧。我去倒。 钱赫:啧,那边老远了。 李家淙没说话,拎着垃圾桶跟那位大妈走了。 等他回来,钱赫在超市门口已经抽上烟了,他冲李家淙扬了扬下巴:李大少爷,你同情心泛滥啊? 李家淙:别说废话。 他进到超市,买了一瓶汽水,打开喝了几口,站到钱赫身边,看着路上人来人往。只要不在校园里,好像路人也很有看头。 钱赫吐着烟,看李家淙说:你知道你倒了一次,下次被她看见还会被逮过去么?这事儿没头。 李家淙皱了皱眉:挺不容易的。 钱赫睁大眼睛: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真不敢信淙啊,我怎么觉得你这一假期回来之后,好像变了呢? 李家淙:变什么了? 钱赫:说不好。以前是一脸干我屌事的表情,现在啊,眉宇间多了点沧桑?现在满心柔情似水了? 李家淙皱起眉。 钱赫: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李家淙深吸了一口气,问他经历了什么?可能是那个苦难的出身,发现世上艰难活着的人辛苦胜却他百倍。最重要的是,他和那样的少年有过不能言明的牵连,让他对这个世界都多了那么一点同情。 他看了得得嗖嗖、不着四六的钱赫一眼,感觉跟他聊不到什么精神层次,说:关你屁事? 哎!我还发现你不近女色。放在以前,那些片子杂志你都主动交流,没事儿还得管我要,现在这么久,你一点动静没有。怎么的?萎了? 滚。李家淙立刻否认,骂了回去,我他妈还真不知道你这么关注我。用不用我日常撸几发都告诉你?有病吧? 钱赫嘻嘻笑:那可不用,我可不是同性恋。 李家淙顿了一下:我他妈的也不是。他推开钱赫,往学校里走。 钱赫乐此不疲地追上来,继续和他聊天:对了,你那个小弟是干嘛的? 李家淙戳着手机:打工。服务员吧。 钱赫:长得挺帅,我女朋友的朋友,想跟他认识认识,就上次一起滑旱冰的。 李家淙:已经成女朋友了? 钱赫得瑟地笑:那可不。别嫉妒我,也别嫉妒你小弟,他有没有什么联系方式,给我一个。再不,你给说说去? 李家淙:我不当月老。 钱赫:嘿!你这可就是嫉妒了! 李家淙懒得跟他解释,可回过神一细想,他才发觉他和李盛会是这样怪异的关系。好多他本一开始就该想的东西,直到现在才提醒他,才有人,开始提醒他 这段关系比之前谈女朋友还要见不得光。它有着完美的伪装,可无法欺骗的是自己的内心他介绍李盛是兄弟,而他们再无人处有过肌肤相亲! 在钱赫说让自己给李盛介绍女朋友的时候,他有种前所未有的恶心感。他用滚滚滚三个字,轰走了钱赫这个大苍蝇,回到座位上,让自己静一静。 他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开始胡思乱想,没有头绪,脑子里盘旋的全是钱赫说的话我可不是同性恋。 他想他也不是、也不应该是同性恋。他去想他的前女友前女朋友的细手臂,很白,长发飘着桂香,想起来,还是很美好的。 他睁开眼,拽了拽钱赫的衣服:唉,你那有什么新货?贡献一下吧。 恢复正常啦?钱赫邪魅地笑起来,放学给你。 李家淙回到家,率先写完了作业,然后又和他爸妈友善交流今天的学习状态,以及聆听他妈对他未来规划。回到房间,已经快十点。他打开电脑,发现有消息,一点开,居然是李盛发给他的,时间是中午,对话框里和他打了个招呼。 [李盛]嗨! [李盛]你中午吃了什么? 他回复: [李家淙]懒得吃 缺乏时效性的聊天很没意思。他关闭对话框,锁上门,拿出了钱赫给他的带子。 几个月前,他爸因为这东西好顿抽他。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家淙清楚自己是什么人:恬不知耻就是我! 第28章 影片开始,一男一女,赤身纠缠,他看着等着,老半天,居然不怎么兴奋?!李家淙错愕地看着自己,嘟囔着:完了。完了。 真萎了? 一直到播放结束,李家淙仍然没有尽兴,而且他发现好像怎么都没办法尽兴。为什么!他躺回床上,闭上眼睛,闪过的是是李盛的眼睛。电脑屏幕亮了亮,又有消息来,李家淙顶着散不去的热汗去看,李盛居然回复了。 [李盛]不吃不饿么? 李家淙心里又乱成一团,回复: [李家淙]不饿 [李盛]好吧,我听同事说,有一家麻辣烫很好吃,周天我们去吃么? 李家淙顶着电脑屏幕半晌。 [李家淙]麻辣烫不营养 [李家淙]这周天我也不想出去 消息发过去,过了很久,收到了李盛的一个好字。 李家淙关了电脑,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再躺回床上,他试图再次唤醒自己的兴趣。结果脑子不受控,想的都是乱码七糟的东西,好不容易想到让他带情绪的,还是李盛,和他滚在热被里,荒草里,最真实柔韧的皮肤触感 废了,李家淙看着天花板,手臂挡住眼睛,他妈的,被你下蛊了。 李盛坐在网吧的电脑面前,屏幕上什么都没有。只能照见他的脸,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松眉,一会儿咬了咬嘴唇,最终起身去下了机。 回到宿舍门口,在楼下李盛都能听见楼上的叫喊,他来城里,除了体会繁华,也体会了喧哗。农村这个时间,早就四下安静了。 云记包了一层,男女共用一个洗漱间。其余也是别的饭店、小工厂包下来的,男男女女都和他差不多大。人来人往,烟熏火燎。 今天晚上有聚会,厨师长起头,带着传菜员、销售部的几个人一起喝酒。李盛不想掺合他们,坐在楼下抽烟。 忽然有人从楼上下来,蹬蹬蹬地跑,铁楼梯直响。 李盛!你干嘛呢! 李盛抬头,喊他的是他们云记的女服务员,吕小姗,性格大大咧咧的,画着很浓很浓的妆,挑染着红发。 你咋不上来? 李盛笑着说:你们玩吧。 吕小姗刚想下去,他身后王大鹏搂住他:干嘛去? 他手脚不干净,在她身上摸摸搜搜,吕小姗娇嗔地说:哎呀讨厌!别他妈的摸我屁股! 王大鹏嘿嘿笑:给你摸翘一点多。他低头,也看到了楼下的李盛,哎!酒没了,你去买点回来! 李盛皱了下眉,没动。 王大鹏:听见没! 吕小姗看情况不对,忙说:不是让我去买嘛!我去我去! 王大鹏给她搂得更紧,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你就别去了,你陪陪我。 吕小姗轻轻推他:讨厌! 李盛没说话,手插在裤兜,转身走出了楼根下。看他离开的背影,王大鹏说:这傻逼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你喜欢这样的? 吕小姗眯起眼睛:帅啊,又高,腿又长。 王大鹏:有个几把用,怂蛋一个。在我面前,一个屁不敢放。 吕小姗看了他一眼:行啦!你最厉害! 李盛出了楼群没去超市,而是走到电话亭,此刻里面正站着一个高挑漂亮的女孩。 女孩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大大的眼睛红红的,指尖也红,皮肤白皙,捧着电话筒,轻声细语地说话:奶奶,我下班了。你不要在小卖部守着了我知道的。 女孩似乎看见了他,以为他也要打电话,对他笑了下,和电话又说了两句后,随即挂断了电话。 谢谢。李盛看她让出了地方。 女孩:不客气。你也要打给家里人吗? 李盛:其实我不想打。 女孩愣了愣,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要打电话呢,我看你总来。 李盛:你 女孩指了指宿舍楼:我就在你隔壁住,云记的礼仪,我叫黄茵。 李盛没认出来这位同事,但他总跑后厨,前台的人不怎么认识。李盛介绍自己:李盛。 我知道你。黄茵说。 嗯?李盛有些疑惑。黄茵却抿起嘴,摇了摇头。 李盛礼貌地笑了下,蹲坐在路边,他没有什么目的地,只能傻蹲着。黄茵也没走,就在电话亭旁边站着。 李盛问:你怎么不回去? 黄茵:他们在喝酒。 她蹲过来,说话声音软软的:你也不爱喝酒? 嗯。李盛本想拿烟出来,但又怕熏到她,就收了回去,他们以前也这么聚?玩到多晚? 我也才来一个月,凌晨肯定结束了。 李盛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好吧。 黄茵忽然问:你每天都打电话吗? 她看李盛一副很乖的样子,产生了好奇心。 李盛摇头:偶尔。 黄茵:我奶奶每天都让我打电话,话费很贵的。我还想问你办的卡便宜不呢。 李盛:我随便买的。 黄茵紧了紧鼻子,那样子很可爱,让李盛联想到了什么毛茸的小动物。 经理你知道吧?她今天又骂人了黄茵找了个话题,开始和他聊天,聊工作上的,聊领导,聊客人。李盛默默听着,不时给些回应。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了解了彼此的情况黄茵比她大一岁,也是农村的,家里只有她奶。经历的相似让他和黄茵很聊得来。吹着马路上的风,不知不觉聊到了凌晨才回去。 宿舍门口,黄茵跟他摆了摆手,鱼一样钻进了寝室里。李盛这边推开门,屋里一片漆黑,但酒气熏天,地上都是酒瓶子,床位上有的人躺着,有的人坐着。 李盛摸到自己的床下,突然背后的门响,亮出一道光,很快,光又被一个臃肿的身影遮住。 你还敢回来睡觉。 李盛回头,就见王大鹏抄手里拿着酒瓶子,砸向自己:我他妈的让你买酒,你买哪去了! 啪嚓,酒瓶碎裂在他格挡的手臂上,李盛抡拳还手,铺上却跳下来两个人,一把按住他的胳膊。 李盛挣动,撞得身后的床铺嘎吱响。 王大鹏一脸横肉地笑着走过来,掐着他的脖子说: 学乖点,李盛。 作者有话说: ---------------------- 第22章 李家淙把校服拉到领口锁死,车外的灯光正不断扫过他的脸。 今天是李明达的生日,一放学,李家淙他爸他妈就来接他,说要去下馆子,路上还买了蛋糕。李明达很开心,哼着歌,只要他开心,家庭氛围就会很好。李家淙这会儿心情也不错,刚想享受一下,结果陈雯开始唠叨起高考政策的变化。 听说明年有些高校自主招生。艺术特长有好处的。长笛好好练练,我们去参加一些含金量高的比赛。陈雯消息灵通。 李家淙不疼不痒地嗯了一声,李明达开着车:儿子,你大学有目标没有? 李家淙清了清嗓子:还不知道。 李明达:那你什么时候能知道? 陈雯:不着急,寒假还没过呢。这个寒假,我们去各个大学看一看。 李明达:未雨绸缪,很多事早点想更好。以后选什么职业都要想。 陈雯:让家淙多念些书。工作往后放一放吧。 气氛消失了,李家淙脑袋开始疼了,父母给他安排着完美、但根本不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因为这里头,压根儿没人问过他的意见,更让他感觉无能的是他也没学会怎么对这种人生说不。 车没开多久就停了。李家淙一下车,眉头瞬间皱起来云记酒店。 他爸提前定了包厢,进去由礼仪小姐带领着往里走,路过大厅的锦鲤池子,往里走是中式的装修,李家淙一路看着来往的服务人员,倒没看见李盛。 自从上周他拒绝了李盛,李盛一个礼拜没有打电话来。 李家淙不知不觉中在计算着这些日子,不打不见也行,有好处,至少他觉得自己对李盛淡了点,要是太突然的见面,尤其他跟着他爸妈见李盛,很可能引起尴尬。可等他坐下,点菜的功夫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先生,咱们先喝什么? 李家淙一抬头,就看见了穿着服务员工装的李盛,白色的衬衫,劣质西裤,腰上系着一个特别大的皮带,把那劲瘦的腰扎得很紧。 第29章 而在这一瞬间,李盛也才看见了李家淙,表情骤然一凝。 陈雯拿着菜单,抬起头看见这一幕、很敏锐地察觉出来,问道:家淙,你认识呀? 李家淙回过神:哦,嗯这是李盛,五爷家的。 李明达看了看:李盛?是那个住前街的? 李盛点头:叔叔阿姨好。 陈雯笑起来:哎呀,你怎么在这儿呀!快来!快坐! 李盛不能坐,没动:出来上班了。 李明达立马张罗着要换个人点菜,让李盛坐下来跟他们一起吃。李盛拒绝了:叔叔阿姨,我给您点吧。我负责这个包厢。 陈雯:对对,别耽误孩子工作。你负责我们这屋,还能清闲一点儿。 李盛笑着点头,李家淙坐在那,木头一样,杵着脑袋,看着菜单,一个字也没进脑子里,直到他爸点完,李盛要回菜单,他好像才从另一个世界回来,看着李盛走出包厢去下单的背影。 李明达:长这么大了。,你不说,我根本认不出来。我听你奶说,你假期跟他一起玩来着。 陈雯看向李家淙,表情有些意外。 李家淙蚊子似的嗯了一声。 李盛回来时带了饮料,毕恭毕敬、被训练教导过的姿势,将水杯挨个倒满。李家淙坐在他右手边,表情一直淡淡的,绷着一个僵硬的嘴角,看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坐得笔直。 李明达:你自己一个人在这边? 李盛:也不算,有同村的。 李明达对李家淙说:看看人家,已经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你再看看你。 李家淙带着假笑,耸了耸肩膀。 气氛有些怪。 李盛发现李家淙几乎没有跟他正面说过一句话,只是在回答他爸和他妈的问题。看起来像是很心虚。他觉得自己该走,得知是家淙他爸的生日后便说要加一盘长寿面,借机退出了包厢。 长寿面做出来很快,但他拜托刘全带过去,自己则钻到空闲的包厢里,不开灯地呆着他们服务员偷闲都会躲这种地方。 包厢里有腌入墙纸的酒菜味道,李盛闻了闻,自己身上也有,散发出来的食物混杂的气味。他在黑暗里闭上眼睛。 没过多久,包厢的门被推开,他看见李家淙拿着一块切好的蛋糕,站在门外,李家淙带着他熟悉的嫌弃表情,问:怎么不开灯? 李盛回手打开灯,李家淙把蛋糕放在他面前:分你的。 李盛看了一眼蛋糕:谢谢。 刚你同事说你一直待在这儿,李家淙说,怎么不进去吃点? 李盛:我进去?你欢迎我进去吗? 李家淙愣了愣:我欢迎啊。 李盛看着他。 你生气了?李家淙迟钝也就罢了,李盛又一贯藏的深,他在李盛脸上看不出表情,只能在话里找线索。 李盛还是很淡的样子:没,我不想打扰你们。 不打扰。李家淙只是在自己那对精明的父母面前怯懦,李盛靠太近,让他敏感又危机他完全没有在自己把对爸妈面前做戏的天赋,而且他也看不透自己的心。 你这周很忙啊,没给我打电话呢。 李盛眼底是克制的情绪,不吭声,李家淙很尴尬地搓手,有生以来,他竟然感觉手脚无处安放:蛋糕记得吃了。 家淙,我有让你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啊。其实别扭的是李家淙他自己,他解释说:你别多想 李盛看他,那神情总是很深,深色的眼珠像是要给人吸进去。李家淙忘不掉的就是这双眼睛:我只是不知道 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处理我们的关系。 李盛大概知道了,是自己大庭广众下的牵手和电话亭的吻吓到了李家淙。让这么一个不多思考的人有了顾忌。 他听着李家淙犹豫地说:有时间再联系我吧,你在这边有事就找我,我能帮的肯定 可怜我吗? 李家淙表情彻底凝固;反而李盛笑起来,是那种淡淡的笑容,却第一次让李家淙感到李盛身上的冰冷。他知道李盛的脆弱,但他忘了李盛是在那样艰难处境下努力活着的人,他不会摇尾乞怜。 同情? 李盛:不用的。 李家淙想说点什么,想为自己解释,又发现无从入口。这时,外面他妈叫他的名字。 李盛推开门:阿姨!在这儿! 陈雯走过来:家淙,走啦!她对李盛笑道,有时间来家里玩儿! 李盛微笑着说:好。 天气逐渐寒冷,学校里的梧桐开始凋零。李家淙周天在学校的自习魂不守舍,很快就跑去了网吧。游戏世界里的灯红酒绿让他快乐无比。 从早上钻进去,一直玩到了下午,他看到了q上,李盛上了线。 李家淙发过去消息: [淙]你在? [李盛]嗯。 [李盛]你的名字变了。 [淙]网名是可以改的不一定非得用真名 [李盛]哦 [淙]你没有固定电话 我总找不到你 [李盛]你找我了? 李家淙想找,或者他在等李盛找他。可这一个礼拜,他也没等到李盛的任何一通电话。 [淙]没什么事 之前答应过你要带你在这边玩的一直没机会一起吃饭吧 [淙]我请你 他等着李盛回信,可是过了老半天都没有。 [淙]人呢? 又过了一阵,李盛才回: [李盛]青东巷第二个楼门,五楼。 直接把地址发来了。青东巷李家淙知道,就是他和李盛第一次在这边碰面的地方。 他回复之后下机,打车就去了。很破很破的老楼,楼梯都歪歪斜斜的,墙壁上全是小广告。路过一楼的时候,有人坐在窗户旁边敲玻璃。 上到五楼,不大的楼道里全是小房间。他往里一看,一个小房间门口,看到了李盛在等他。 李家淙走过去:这你宿舍啊? 不是。 嗯?李家淙还纳闷,走进那个房间,里面只有不到十平米,一张很小的床。 李家淙回过头,看着李盛走过来,动作很缓慢,他一寸一寸地靠近,展开双臂抱住了他,就好像这是李盛在告诉他,他可以随时反悔,随时抵挡住他的拥抱。 但李家淙只是看着,看着那怀抱贴近,然后身上被熟悉的味道包围。他好像再次回到盛夏天,摸到了被太阳晒得温热的草皮。 李家淙的手搂上李盛的背:怎、怎么了。 他总觉得李盛的神色有些哀伤,不过回答大概率是没事。 没事。 李家淙看着这间被小房间,肮脏又隐秘。隔壁传来了喘叫声。那声音听得人心尖发慌。而且很快,上下左右,不知道什么地方又传来那样的声音。他妈的都成二声部了。 李家淙忍不住了:我靠!什么鬼地方! 李盛亲了亲他的脸,突然把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手里。他低头看,是套子。 李家淙压低声音,好像怕人听见一样:干嘛你你 李盛:用这个。 李家淙突然有点反应不过来,愣了几秒,李盛已经给他推到床上按倒了。 李盛询问:可以这样处理我们的关系吗? 什么? 上次你说的 啊!李家淙还是很懵。这样的处理,是李盛给他的答案。 是在告诉他,他们可以只做这样的情侣,不用手牵手的恋爱,就这么躲在没人认识的旅馆,继续之前的关系,可以吗?李家淙内心浅浅问了自己一句,答案就淹没在李盛尚未回暖的体温里。 他翻过身,压在一丛草地,压在一池秋水。 四面传来叫声。 作者有话说: ---------------------- 第23章 跟着对方吸气有了施展的地方。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比游戏世界还要刺激,还要霓虹闪烁。李家淙心底涌起前所没有的浪潮,对身下人予以很深的一吻。 李盛没有声音,李家淙不知道是因为是男的干这事时候声音都不会太欢,还是因为李盛忍着了,反正李盛到底是疼是爽,都没反馈给他,不过很大概率是疼的。 李家淙捋着李盛的肋,想让他放松,李盛却抓住他的手说:可以快点结束么? 第30章 - 那张脏的单人床上,李家淙搂着李盛紧紧挨在一起,他从裤兜里摸出烟抽,放到嘴边点燃,他瞟了一眼李盛,又拿另一只插在李盛的嘴上。 点上烟,李盛呛了一口,指尖的烟灰掉在家淙的胳膊上,李盛急忙起身为他擦去。 李家淙一把按下他:别起了你躺会儿。 李盛:没什么事。 真的? 嗯。 李家淙笑了下,现在脑子里的一切都被清空了,之前的犹豫纠结突然变得可笑,被兴奋一冲,都显得不大重要。 及时行乐,行乐及时。 而且干这事儿,确实解压。 耳边还有从隔壁传来的尴尬的声音,李家淙这会儿没了那些黄色废料,一听就乐了,那动静此起彼伏、络绎不绝,他问:这地方你怎么找的? 我同事告诉我的。 你同事可真够咳,下次我找,李家淙掐了烟,起来穿衣服,饿不饿? 李盛:饿了。 李家淙:你没事儿,咱们走?我带你吃点好的。 李盛点头,起身穿好衣服。 他们退了房往外走,穿过杂乱肮脏的走廊,地面上全是小卡片。下到二楼时,李盛看见了黄茵。 这段时间,他和黄茵已经算是熟人了。下班偶尔遇见,还会聊着天一起回宿舍。 然而黄茵此刻的表情有些僵硬尴尬,她身边跟这个男的,李盛看着面熟,好像是云记的保安,叫曹腾。 两个人拉着手,可怎么看都不舒服。 黄茵个子高挑,将近一米七的身高,皮肤也白,一双很有灵性的大眼睛;曹腾几乎和她一边高,贼眉鼠眼,说话时眼睛乱瞟,心术不正。 李盛没想到他们会是一对儿,而且也来这种地方 两个人撞了一眼,都愣了愣没说话,尴尬地擦肩走过去。错过身,李盛才回头看去。 李家淙:认识啊? 嗯,同事。 哦,那女的?李家淙随心点评道:挺漂亮想吃火锅还是烤肉? 李盛注意力回过来说:听你的。 李家淙带着李盛去吃了烤肉,有体力消耗,这一顿俩人吃得很香。吃完李家淙给李盛顺路送了回去,只到楼下。 李家淙往上看了一眼,这地儿看起来挺一言难尽的,城中村似的,外面包裹着的楼群整齐干净,扒开里面一看,已经烂透了。 整个楼就是一个巨大的垃圾箱,周围哄闹地飞着苍蝇。 李家淙很难想象都什么人住在这里面:你们寝室几个人? 能住八个,李盛说,但总有不干的,住的人没有八个。 李家淙:行吧,你那还缺什么吗? 李盛:什么也不缺。 这个时候,刘全从楼上下来,李盛看过去。 我正要找你呢。刘全看了眼李家淙,又看李盛说,楼上 李盛:知道了。 李家淙:怎么了? 李盛摇了摇头:没事,你回吧。 李家淙哦了一声,挥手跟他告别。 李盛站在原地,目送他背影离开,才转过头问刘全:楼上干什么? 回去看看就知道了!刘全一拍他肩膀,叹了口气,哥们儿,加油啊。 李盛皱了皱眉,他上到楼上,推开门,寝室里吕小珊坐在他床上,两条腿悬着踢动。 吕小珊声音很尖锐,难听地娇嗔着:你干嘛去啦? 李盛:跟我朋友见面。 吕小珊:什么朋友? 李盛看她一眼,那意思是他没义务跟她汇报这事儿。 吕小珊有些气:你在这儿不是没什么认识的人嘛?你跟咱店里人出去啦? 李盛:没。你找我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吕小珊从铺上下来,站到他身边,我俩出去转转呀。 李盛:不了,我刚回来。 吕小珊嘁了一声:上次我帮了你,你还说要谢谢我呢,你就这么谢呀? 上一次,王大鹏跟他动手,寝室里几个人基本都听王大鹏的话,几个人给他按住之后,王大鹏就要冲他的脸招呼,关键时刻,吕小珊听见了动静走进来,拦住了他。 吕小珊跟王大鹏贴耳边聊了几句,说什么没听清,就看王大鹏乐了,说:你珊姐给你求情了,放过你一次。别有下回,我揍你爸你妈都不认识你! 李盛没等说话,吕小珊拉着他的手,往外走:我帮你清理一下伤口吧。 到共用的洗手池,她明目张胆地摸着李盛的脸:这么好看的脸,打坏了我多心疼,叫我一声姐,以后王大鹏肯定不欺负你,他就愿意欺负新人,过一段时间就好啦,不过你真的得听话。 李盛抿了抿嘴唇,只说:谢谢你。 吕小珊说:谢谢有什么意思,你得记得你欠我个人情。得还我呢! 这回她便来要人情,李盛只能说:你想让我干什么? 吕小珊:跟我出去约会! 李盛紧了紧眉头:你和王大鹏 吕小珊哈哈笑:什么呀?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呢! 李盛知道他们的关系很乱,吕小珊和他们寝室里好几个人似乎都很暧昧。 吕小珊:你怕王大鹏吃你的醋?放心吧!他现在注意力可不在我身上! 李盛:我对你没有 嗯?你是在还人情唉!挑三拣四,吕小珊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想说对我没感觉?那你跟谁有? 李盛没说话。 吕小珊噗哧一乐:你肯定有喜欢的人了!谁?黄茵呀? 李盛看她一眼:不是。 吕小珊反翘着脚,一下一下点着地面:反正你是来不及啦,已经被曹腾弄上手啦! 李盛想起来今天在旅馆看到他们:他们在谈恋爱? 吕小珊嗤笑:恋爱?算是吧,不过曹腾那人可油滑着呢,这俩人没事儿就在门口腻歪来腻歪去。光是我知道的,咱们酒店里头的小丫头,曹腾可睡过好几个了。 李盛听完感觉很不舒服:你没告诉她? 吕小珊:干嘛告诉她?这事儿要是让我搅合黄了,曹腾找我麻烦怎么办?何况我看黄茵挺乐意的。怎么?你舍不得啊? 李盛捏了捏眉心,黄茵单纯,这些事儿他想跟她说,至少提个醒,他看吕小珊一脸不屑还带着幸灾乐祸的样子,问她:你被人骗过吗? 吕小珊愣了愣:什么? 有没有被骗的时候,当时以为自己乐意,后来才明白过来,很后悔的时候? 吕小珊瞪着他,他明白李盛这话的意思,掐着腰道:有过又怎么样?谁叫她傻,看人不清!赖着我么? 她又拍了拍李盛的肩膀:既然你这么关心她,你去说!你看看别人领不领你这个情! 李盛:好。 听他这么说,吕小珊火冒三丈:你现在的时间得归我! 李盛:你要干什么? 吕小珊想了想,竟然说:去陪我逛夜市! 不是特别过分的要求,他和吕小珊也不会发生什么,只是他今天挺累的,看吕小珊大概也不会体谅他,就答应了。 夜市离这里还有一段车程,他们一起坐了公交,到夜晚大排档的地方闲逛,琳琅满目的小吃,吕小珊走到一处就要让李盛花钱给他买一个。 还她人情,这个钱李盛也花下去了。两个人一直转,吕小珊和他之间的距离总是很近,脸蛋总是挨着他的胳膊。李盛一直在躲。 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吕小珊拿着一个巨大的棉花糖,蹦蹦跳跳地跟他聊天,她大概二十多岁了,但却像李艾那么大的小姑娘一样。 李盛这一晚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影,不过很快就消失了他在宿舍楼下看到了黄茵和曹腾。 这两个人几乎快缠成一个人,亲热地走到楼下,黄茵的神色有些躲闪,一直在说:别这样啦。 曹腾:你是我的女人,我不怕看,你怕什么? 李盛快步走过去,吕小珊在后面叫他,他也没回头。 曹腾亲着黄茵脸颊啵啵响,那种亲并不深情也不纯情,而是一种轻薄的炫耀:晚上上我那住啊? 第31章 黄茵:你租的房子里不也有室友么? 曹腾:没事儿,你躲我被窝里,我不给他们看。 黄茵摇头:不要 曹腾:来呗! 黄茵一直拒绝摇头,曹腾却偏要拉着不放,李盛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按住曹腾的手:她不愿意。 曹腾一抬眼:你他妈谁啊? 黄茵:他他是我朋友,都是我们云记的。 曹腾对李盛露出一种张狂的表情:这我女朋友! 李盛看着黄茵,想听她怎么说。 黄茵犹豫道:我今天就不去你那里了。我回去还要洗衣服明天见。 说完她就跑上了楼。 哎!曹腾没叫住,转而瞪了李盛一眼,抄着手离开了。 吕小珊这个时候跟上来,手里的棉花糖已经被她折断扔在地上,她阴阳怪气地说:怎么样?英雄救美爽么? 李盛看了眼楼上,转头对吕小珊说:结束了吧? 吕小珊疑惑。 李盛:欠你的人情还完了吧? 完啦!完啦!吕小珊哼了一声,气愤地跑上楼,咚咚地脚步很响。 李盛眯眼,看着楼梯渗下来一层灰。颓败污浊,整栋楼似乎摇摇欲坠。 李盛咳嗽一声,低头慢慢走了进去。 - 洁白的音乐教室里,《牧神午后》在不大的空间环绕。李家淙站在一张小小的凳台上,拿着一管微旧的银色长笛,却仿佛吹出一场歌舞剧 林间散落着光影,苏醒了的丑陋牧神潘追逐着动人的仙女,追逐着迷恋倾心的爱/欲 吹奏完,李家淙从台上跳了下来。台下只有一个听众陈雯给他鼓掌:越来越稳了。 这是周四的长笛课后,他妈强烈要求他演奏一段给她听。李家淙只能依她,结束了,他说:回家吧。妈。 好。陈雯拿起包。坐上车,两个人往家里开,李家淙看向车窗外面,直到眼前闪过云记酒店。他突然说:妈,我想透透气,压压马路,给我放下吧。 陈雯:你要和谁压马路? 李家淙挑眉:放心老妈,我跟那女生分了,她家也不在这边。肯定不给你闯祸。 陈雯笑了下:你是要找李盛? 李家淙愣了愣,耳朵有点红:不是,这点他上班吧?我就是单纯的运动,我想跑回去。 陈雯看了他一眼,把车停到路边:那早点回来啊! 知道了。李家淙跟她摆手。 看车开远了,他才钻进旁边的大商店里,在手机柜台站住脚,问了一圈,发现最新款的手机价格不便宜,手机这玩意儿越出越新,已经带出到带内置摄像头了。 看来看去,他还是觉得翻盖机好看,选中了三星t208,他买东西很快,定好了就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沓钱,数了交给柜员。 拿着新机他去到了云记后门,等半晌不出来人,干脆自己走了进去,旁若无人。一进来,后厨那些人都看他,但他表现的太镇定,像是视察工作的小领导,也就没人吱声问他。 直到他一眼照到了李盛,跟他摆了下手,把人叫了出来。 李盛意外且茫然:你怎么来了? 李家淙把手机递给他:给你用。 李盛看了眼,往回推说:我不用。 不能退,收着吧。说了我找你费劲,总不能让我一刻刻地等你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吧。 李盛乐了:你平时不是还要学习么? 不耽误。他把手机塞进李盛怀里,看了看手表又说:我得回了,手机你拿住操,电话卡我给忘了,一起给你买了好了,你自己想着买吧。 李盛嗯了一声,看他着急,摆摆手跟他再见。 李家淙也一挥手,小跑着离开。 有些惊喜,李盛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低头看向那手机,不大一点在掌心,却前所未有的贵重。 这是他人生第一部手机。 从那以后,不论后来的智能手机的功能多么强大能够照相,能够听歌,能够用屏幕代替按键,而他最印象深刻的还是这部手机,那时候,它只用来联络他唯一记挂的人,带给他,最需要的便捷。 作者有话说: ---------------------- 第24章 *** 大爷,这是羚北区春花小区12号楼么?李家淙把头探出车窗外,询问路人,路人大爷颤颤巍巍点头。 谢了。李家淙把车停好,站到楼下,盯住高处楼层的一扇窗户,勾起嘴角自言自语道:看你怎么藏。 李盛在医院照顾他几天后就消失了,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这种失联感觉让李家淙头皮发麻,忍不住哆嗦。 趁着李盛没上班的时间,他去汽修厂套出了李盛现在的家庭住址。李家淙只有一个目的:想靠近他的生活,闯入他的生活,想在他生活里留下痕迹,留下证据。以便如果他再次消失,他可以有更多的线索找到他,李家淙管这个叫,未雨绸缪。 李家淙一步一步的迈上楼,楼挺破的。李盛的房门没关,漆绿的铁门开了一道缝,但李家淙还是敲了敲门。 进来吧。不用换鞋。李盛的声音从卧室传来,意外地友善自然,李家淙看了眼门口,没有女鞋,他勾起嘴角,慢慢走了进去。 一个小双室,一进门右手边的卧室是堆满了杂物箱,再往里走,左手边一间大卧室,李盛就站在卧室窗台前,正拉开窗帘。 来得很快李盛回过头,人一愣,震惊道,李家淙!你来干什么?你怎么来了!? 李盛反应很激烈,李家淙生怕他给他推去去,现在自己身上有伤,肯定搡不过李盛,他立马跑进去钻到桌子和床头柜子的夹缝,很不好看地挤在那:干嘛,不让人来啊。你自己说进的。 李盛:我以为你是 谁啊? 没等李盛回答,门响了,两个人走进来,其中一个中介模样的人说:哪位是李先生? 我。李盛说。 刚才电话联系过了,那人说,您要租出去是吧?我先跟你 李家淙抢白:你要租出去?你去哪住? 李盛不愉快地说:换个地方。 李家淙:哪? 李盛没说话。 李家淙那根敏感神经立刻被刺痛了,明明仲夏,他感觉到一阵寒意,风雪刺骨的感觉,像是回到了记忆中的一场大雪。 他立刻对中介的人说:他不租了,麻烦你了。 中介:啊?怎么回事? 李盛:不好意思,别管他我租 李家淙立刻道:那我租! 李盛喝了一声:李家淙! 中介:喂!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我没工夫让你们折腾! 李家淙从缝里出来:来,兄弟,辛苦你走一趟了。 他往中介兜里塞了钱,中介见钱眼开,忙说没事没事,立刻乐乐呵呵东地走了,临走帮他带上了门。 李家淙自然而然坐到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别瞪我了,又瞪不死我。 李盛把他从椅子薅起来:你走! 李家淙嘶了一声,感觉肋骨什么地方有些隐痛:我不走!你还想跑?为了躲我,你要搬家? 李盛:不关你事。 李家淙抱着桌子,他觉着就应该在缝里呆着,大意了! 扯动间,抽屉被拽了出来,哗啦啦地开开合合,突然李家淙目光一定,将手伸进抽屉里,拿出来一个老式的随身听,它被保存的很好,除了氧化发黄,几乎没有明显的磨损与划痕。 李家淙一瞬间就想起来,这是他送给李盛的,他像是发现了遗世的珍宝,像是鼹鼠掏土,不顾形象,不顾脸面,翻开了那抽屉里的所有东西,而李盛再无力阻拦。 一个翻盖破碎了的老手机。 随身听、几张旧磁带。 一个字迹丑兮兮、纸页都脆了的中秋快乐。 李家淙看向李盛,这一刻,这些年的痛苦折磨都不重要,这十四年,同样有一个人珍守着这些记忆,即使它们早已枯萎成残骸。李家淙触着手机上的碎痕,对着李盛,狼狈又得意的笑。 李盛,你也不肯忘记我。 第32章 不是吗? ***2002 李盛收到李家淙发来的第一条短信是: [周天下午三点莫泊宾馆502] 他正在换下工作服,抽出手来回复一个好字。换完衣服,他从后门走了出来,在一排散开的人群里,他看见了黄茵。 李盛走过去,轻轻拍了下她的肩,黄茵回过头,看是他,脸上泛红,有些不好意思。 李盛开口问:你晚上还去打电话吗? 今天不打啦,我跟奶奶约好了,周一到周三,下了班给她打电话。 我有手机了,可以给你打,天冷了,电话亭里也冷。 你买手机啦!黄茵讶异,转而又笑着看李盛,谢谢你。 李盛张了张嘴,突然发现他想说的话很难以启齿,犹豫说:你和曹腾怎么样? 黄茵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眼睛微微睁大,黑眼仁在路灯下有了一点暖光:挺好的。 李盛:他对你好吗? 黄茵说:也还行。 他李盛停顿了一下,发现在黄茵面前点评曹腾为人很不合适,于是憋出来一句,你要保护好自己。 黄茵的脸刷一下就红了,李盛看出来她的窘迫,知道她联想到了在旅馆,被他们撞见了那事,门后面会发生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可李盛不是这个意思,忙说:你要多了解一下他的情况,比如、比如他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我看村里有的人很爱玩牌,日子很不好过的。 黄茵扑哧一下笑了:你怎么像家长一样。她低下头,有些羞涩的模样,我还没有想那么多,他跟我以前见过的男生不太一样。他很外向,我有点抓不住他。 李盛:你很喜欢他? 黄茵把脸藏进袖口,闷声闷气地说:我也不清楚。她咬了下嘴唇说,就是他已经是我的男朋友了。有些小毛病,有时候我不太适应,但没有完全特别合适的两个人,对吧? 黄茵心里有纠结,有些似乎不能说出口的委屈,但对于这个合适问题,李盛只能回答:是吧。但,前提是你喜欢 黄茵叹气:我不知道。像是习惯了逆来顺受,太年轻而没办法辨析自己感情,更当局者迷地看不清对方。 李盛缄默。 黄茵忽然抬起头看李盛,认真地说:谢谢你啊,李盛,从来还没有人跟我说这些。 李盛抿着笑,摇了摇头。 不聊他啦,对了,那天那个人,是你家里人来看你? 嗯? 就是那天啊 对了,他当时身边也跟着一个人,两个男的同时出现在那个地方,大多不会怀疑他们是那种关系,他们可以是找个地方落脚,或者是一起去哪里玩。 李盛回答:是我一个哥。 黄茵面露羡慕:真好,我都没有兄弟姐妹的。如果爸妈不在了,兄弟姐妹都是依靠呢! 他们聊着一直走到寝室,两人分了头,黄茵进到寝室里拿出洗脸盆,装好东西刚要走出去,突然被吕小珊堵住了。 吕小珊把她推进屋,高傲地问:你跟李盛一路聊什么呢? 没什么啊。黄茵说。 吕小珊看着她:黄茵,从李盛来,我就说过我喜欢他,你是知道的吧? 珊珊,你别误会,我跟李盛真的是朋友。 吕小珊哼了一声说:最好是,你都有曹腾了!就别招惹他了! 黄茵抿了抿嘴唇:我没 吕小珊撞开她的肩膀,走到自己的床铺上点了根烟,寝室里其他的女生说:吕小珊!不是说了不在寝室抽烟么! 吕小珊突然摔了下床角不知道谁的暖瓶,瓶胆炸裂的声音和她说声音同时响起:少他妈的管我! 寝室霎时没人说话了。 黄茵低下头,头发遮住白皙的脸颊,捡起破碎的暖瓶 - 二中在6:00准时响铃,立马有人打开教室门冲出去。 李家淙被同学的速度震惊了,心说这他妈就是归心似箭吧?他收拾着书包,钱赫转过来嚎啕;淙啊!周六补课,咱周天去冷饮店啊?我请你吃一个雪糕,你请我吃一个。 那咱俩自己买自己的不行吗? 那能一样么?这样显得我们交情深厚。 没交情,李家淙冷漠地说,再说你不冷么?没几天就要立冬了。 就冬天才吃雪糕呢,四季调和。 歪理,我周天有事。 啊?啥事? 李家淙拎起书包,扔给他一个多管闲事的眼神就走了出去,钱赫哎哎哎地喊也没叫住他。 周天是他跟李盛的时间,李家淙提前到了宾馆,几乎整个上午他都有点兴奋地坐立难安,背着包跑出去了好几趟,倒腾各种东西,终于熬到快三点,提前去莫泊把预定的房间开好。这是他能选的不错的地方,洁白柔软的被褥,坐上去也没有难听是嘎吱声,隔音效果也不错。 不错,很满意。他看了眼手机,时间过了一点,刚想给李盛打个电话,房门就响了。 李家淙打开门,门口的李盛是跑着来的,喘着粗气说:我来晚了。 李家淙给他让进门:你着什么急啊? 李盛:怕你等。 李家淙把卫生间的毛巾拿下来扔给李盛:擦一擦,一脑袋汗。 他把电视打着,坐在沙发上调着台,随便选了个台放着,转头看见李盛擦好,坐到他身边。 李家淙从背来的包里掏出来在冷饮店买的雪糕被钱赫提了个醒,本来他是不想吃的,但想起来李盛应该没吃过,就买了一个给他。 李盛接过来,看他没有,先放到他嘴边,李家淙推回去:我不爱吃,你尝尝,要是不爱吃就扔了。 李盛咬了一口,醇香的牛奶味,夹着葡萄干,他从来没吃过,含在嘴里冰凉融化。 李家淙仰在沙发上问他:你上午忙什么呢? 今天上午?在工作。 嗯?你不是周天休息? 不是酒店嘛,周末人多。 李家淙才回过味,周天休息的是他,几次周天见面是李盛迁就他的时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请出来的:那你一般什么时候休息? 李盛:周一到周四可以选一天。 李家淙嘴角抽了抽:行吧,周一到周四我没空。 他想了想:这样吧。下礼拜我申请晚自习,也九点放学,路过云记,我们能见上。 真的? 骗你干什么,李家淙说,你要是哪天休息,告诉我,晚自习我就请假出来,我请假肯定比你请假方便。 李盛愣了,他太意外了,李家淙态度转变居然这么大、这么快,似乎不是为了别的,因为李家淙喜欢且适应和他这样的关系。 李盛几口咬下雪糕,咽下去后,搂住李家淙,冰凉地嘴唇亲了亲他的脸侧,表达他的开心。李家淙哆嗦了一下,他算是发现了,李盛在这方面贼主动,还很有手段,这两下给他浑身上下都亲麻了。 他装模作样轻咳一声,一指旁边的床说:来吧,让我们珍惜时间。 他要压李盛,拿了东西出来,李盛瞟一眼,忽然抓在他手上,那意思是他想用。李家淙一愣,李盛对他投来无比无辜的眼神。 他眼珠一转,把东西牢牢攥在手里,李盛轻轻掰他的手指缝。 你要弄啊?李家淙明知故问。 嗯。 也不是不行,但就是有点突然。他有点忐忑:你会么额,你会。 他自问自答,把李盛逗笑了,李家淙:话说,我不是专业的,我想问,别人像我们这样么? 别人? 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李盛沉默了一下说:我不太了解,我也没有接触过。 李盛是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欢男的,但从来没有跟和他一样的人群有过任何的交往,李家淙就更不用说了。 李盛:我们也不用跟谁一样。你不能接受? 李家淙寻思了一下,看了看李盛那样子,心忽然又软了下,两眼一闭说:来吧来吧。 第33章 李盛笑着摸了摸李家淙的下巴。 作者有话说: ---------------------- 第25章 李家淙闭着眼的脸就在咫尺间,心跳声、呼吸声,与他正在交换的体温,有惊心的触感,让他像溺水者一般抓住李家淙。 片刻的身体交汇让他尝到了与他人羁绊的滋味。他在这个世上,亲缘血缘皆不成牵连,他荒蛮生长,像摇摆薄根的草,风一吹,就会奔去另一个地方,羁绊是他前所未有又无比渴望的感觉。 现在,他有了。 - 李家淙回到家就睡着了,衣服脱了一半,钱包扔在一旁。兴奋过后的疲倦让他睡得很沉,到了晚上,他感觉脸上微凉,耳侧是哗哗的水声,睁开眼,头顶的窗外正下着瓢泼大雨。 李家淙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多了,他起身走出房间,意外地看到老妈坐在客厅,焦虑地看着手机。 李家淙倒了杯水:妈,我爸还没下班啊? 陈雯声音轻柔:今晚事多。 怎么了? 陈雯摇了摇头,忽然严肃地说:你最近要小心一点。 李家淙差点儿呛水,不可置信地说:拍警匪片啊妈,我小心什么? 陈雯瞪他一眼:你爸厂子最近又下岗了一批人,在办公室跟你爸闹呢,他现在都没出来。 这事怎么还没完,前两年不就有过这事么? 唉,用不上那么多人了,这是最后一批,最难弄,陈雯叹气,你爸负责解决这件事,很麻烦。不会安生的。 李家淙:他们会对我们怎么样么? 陈雯:总之让你小心是对的,这个年代,人要是走了极端,你哪知道他会干出来什么事。 咱不是法治社会吗,有什么极端可走的,找个地方上班不就行了。 什么地方,你给安排?在老厂子干了一辈子的,出去能干什么,你啊,温室花朵,不知道外面刮多大的风。 李家淙碰地关上窗户:妈,风小了吧。 陈雯白了他一眼:你就皮吧,看你睡一下午,作业写完了? 李家淙一愣,举着投降的手走回房间写作业。 凌晨两点。李明达回来了。 李明达头发塌了,西装也皱了,像是和人撕扯过。李家淙没睡,他走到客厅,看了一眼问:爸,没事吧? 李明达换下衣服:今天是没事了,明天后天就不知道了。 您要不要配俩保镖啊? 李明达看他一眼:厂区有十个,能顶个屁用!少跟我废话,你怎么没睡觉。 担心您来着呗。 油嘴滑舌,李明达打发他,去睡吧。 李家淙:好嘞,爸你也早点休息。 李明达揉了揉眉心,嗯了一声。 第二天一早,还是蒙蒙细雨,李家淙一步迈上车,一路挺顺畅的,也没发生什么刹车失灵、烂路劫匪,这些事儿离他其实挺远的,他还是干干净净地进到教室,开始一天吭哧瘪肚的学习。 毕竟高三生,努力学习乃重中之重。李家淙也鲜明地感受到了高考的压力,下了课,篮球场的人都少了。 狗日的钱赫每天和他唠闲话,学习倒是蹭蹭上,给他制造不少焦虑。 晚自习申请下来之后,他把漂亮话跟他妈一说,自告奋勇地说不用他们开车接,他想艰苦奋斗,就用家里的多年前的自行车上下晚自习。 他那老父亲一听还很感动,觉着他长进不少,立刻批准了。 - 所有同事都走光了,九点二十分,李盛视线里终于出现了李家淙的身影。 李家淙穿着黑白的校服,骑着自行车,刹到了李盛面前:我靠太累了! 李盛帮他扶住车:不用急的。 李家淙:不是我急,是这破车太他妈难蹬了。 他踹了一脚车轱辘,车嘎吱响,李盛低下头,转了转车蹬:涩了,找个地方润一下就好了。 李家淙给他拽起来:先这样吧,不行我就打车。 李盛笑了笑。 灯影暗暗,夜色微浓。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走在长街上,李盛抚着车把的另一边,影子里的他们像是在牵手。 这段路只有十分钟,两个人简单地说了几句话,更多时候是沉默。但这十分钟很纯洁只是用来陪对方走走的。用来把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时间,安排给固定的一个人,一个人若不强求本无交集的人。 走到路尽头,他们就该分开了,李盛看着李家淙骑上车,那车确实很硬,李家淙蹬得很费劲,李盛不禁笑起来,一直到李家淙完全消失在视线里,他才转身回去。 回去的一路上他都带着笑,回到寝室,在洗漱间里,他又碰见了黄茵。 黄茵正在洗头,他走过去发现她用的是冷水。李盛问:你没烧水? 黄茵抬头看见是李盛:暖瓶坏了。 先别洗,等我。 李盛回去取来了暖壶,里面有他早上烧的热水,倒进了黄茵的盆里:剩得不多了,也不太热,但比你那个强一点。 谢谢!黄茵眼睛弯弯地笑起来,看了看李盛,忽然说,你今天很高兴啊,有什么开心事? 李盛愣了愣,揉了下脸,才发现自己嘴角都快笑僵了:嗯,算是有一点开心的事吧。 黄茵等着他说,李盛却笑而不语。 黄茵也不勉强,转了个话题:要开工资了,你打算怎么花第一个月的工资? 李盛:大吃一顿。你呢? 我想给自己买个围巾,再给奶奶买一个帽子。黄茵解开长发,你不要给家里人买点什么吗?冬天农村多冷。 李盛没说话。 黄茵:嗯? 李盛淡淡说:家里没什么人,不需要了。 黄茵顿了一下说:对不起啊,不小心问到了敏感的地方,其实她也一样,爸妈离了婚都不要她,她找都找不到,她小心地说,不是有个哥? 嗯,就是和他大吃一顿。 黄茵笑起来:行吧,咱宿舍后面的三栋楼有一家小饭馆,很便宜,味道也很好。 李盛点了点头,他洗漱完要走,看黄茵还没洗完,说:要不我暖壶给你用吧,等你买新暖壶了,再还给我。 没等黄茵说话,洗漱室响起另一个声音:哎呦,黄茵,你倒是管我借暖壶啊,怎么还管李盛借上了。 吕小珊的声音辨识度很高,开口就是刻薄味,黄茵的头发还潮着,解释说:我没借,我 李盛:是我要给她的。 吕小珊冷哼一声:你也贱,人家有男朋友,你还上赶子。 李盛:你说什么? 吕小珊立刻吐了吐舌头,当刚才的话是玩笑:我也没热水啦,你再借我点呗。 李盛冷声说:没了。 黄茵草草地把头发冲完包起来,冲李盛快速地点了下头就先走了,似乎很避吕小珊的样子。 李盛看黄茵离开的背影,转过头对吕小珊说:我和黄茵只是朋友。 呵呵,吕小珊皮笑肉不笑,低头洗袜子,你犯不着跟我说这个。 李盛搞不懂她,拿着盆,转身出了洗漱间。 寝室里全是烟。 王大鹏和刘全对坐着在聊天,旁边几个人跟着唠,一晚上除了吹牛逼还是吹牛逼,再不就意/淫其他女同事。 李盛对烟已经适应了,但实在要忍不了他们几个人说的话聊着新来的女同事的身材好不好,屁股大不大,攀比着谁最可能先给对方盘到手。 李盛快听吐了。 王大鹏:我现在感觉咱酒店那黄茵漂亮,那天她穿那小高跟鞋,那大个儿,曹腾在旁边跟你妈一土豆子似的。 屋里哄笑。 李盛深吸了一口气,翻下床,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深夜的街面灯光明亮,也终于归于寂静。他坐在颤颤悠悠的楼梯上,从兜里拿出来随身听,带上耳机开始听。 像是箱子里的猫,他坐在那儿,仰望月亮,一半张脸在夜色中,一半张脸在霜色里,描绘漂亮的棱角阴影。 月亮圆满,似曾相识。李盛忽然想起了家里望不尽的苞米地和他养过的羊。 还有爷爷。 还有她。 身后传来响声,他回过头,走来的人是黄茵。她看到李盛愣了愣,半晌才走下来:你也没睡。 第34章 李盛嗯了一声。 第一次,他们两个人就是为了躲避他们到外面来,这一次也是。不过这一次,黄茵坐到他上面的一个台阶,又担忧地看了看楼上。 李盛:吕小珊是不是因为我,为难你了? 黄茵忙说:没有。 李盛转过身看她。 黄茵惭愧一笑:她喜欢你嘛,你知道的,而且很爱吃醋。 李盛:她的喜欢太霸道了。 黄茵:她也是真心的,你刚来的时候,她就在寝室念叨你了,而且她平时不这样,她有时候对其他人都算是照顾的。 李盛:我不喜欢她。 黄茵唉了一声,抱着膝盖,跟着抬头看天,忽然说:李盛,你会感觉孤独么?一个人生活在陌生的人堆里。 李盛没有说话,看着黄茵眼睛微红,咬着嘴唇,继续自言自语的剖白道:我有时候就会感觉很孤独,非常孤独,我以为在这个城市里有了对象,就会好些,但还是感觉一样。我有时间特别想变回小时候,陪在奶奶身边。 你想家了。 黄茵眼眶里泪水打转。 李盛递给她一个耳机:听吗? 你怎么什么都有。 都是别人给的。 黄茵戴上耳机,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女声,唱着沉郁却有力量的歌: 我就这样告别山下的家 我实在不愿轻易让眼泪流下 我以为我并不差不会害怕 我就这样自己照顾自己长大 我不想因为现实把头低下 黄茵的眼泪滴滴掉落,划过柔软洁白的脸颊,她问:这首歌叫什么? 李盛回答:流浪记。 作者有话说: ---------------------- 第26章 李家淙骑了一个礼拜的车回家,直到下了一场冰雹,地面变滑,顶着风骑车也很冻手,这个自行车没办法骑了。 李盛就主动来找他,下了班之后打车来,站在在校门口等他,他来的时间正好是放学尾声的时候,人走得都差不多了,李盛站在那里会特别显眼,有时候几个同学走得慢,看见了,问李家淙这是谁。 解释了,也很怪异。谁会天天放学用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来接? 尤其在钱赫看见之后,那张破嘴就没停过,马上就来损李家淙,调侃他们的关系。 一到晚上放学,李家淙就躲着钱赫,但钱赫阴魂不散,看李家淙在座位上磨蹭,凑过来跟他一起聊天,非要一起走。 钱赫搂着他:今儿你弟还来啊? 这是个开头,李家淙就已经不爱听了,没好气道:你有事? 哈哈哈哈,你俩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啊? 问到这,李家淙必须得编个像样的借口了,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他搡开钱赫:有屁事,他就闲的。 谁他妈闲的来接你放学啊?我都看见好几次了,就你们俩一起走,慢慢悠悠,好家伙,那画面。 李家淙深吸一口气,不解释了,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口,门口李盛倒是没在。李家淙对钱赫说:滚吧。 看着今儿是没来。 有病。 咱俩不一定谁有病,家淙啊,别他妈啥都搞!瞎搞! 这话在钱赫嘴里说出来,认真程度只有两三分,大部分就是想让李家淙难堪无语的玩笑话,平常他们也会开,荤素不禁,没影儿的事说了无妨,可李家淙心虚,不知道什么反应才对了,在校门口甩开钱赫就往胡同里钻,躲到没灯的居民楼里,给李盛打了个电话。 李家淙:你在哪了? 之前他嘱咐李盛别离学校门口太近,现在他又怕他跟钱赫走了个顶头。 李盛:在你后面。 李家淙一回头,居民楼的狭窄小胡同,只有稀薄的灯光做亮儿,照在李盛的侧脸上,他手端着个什么东西,正向他走过来。 李家淙松了口气。 吃吗?李盛把手里的东西端向他。 李家淙一看,皱了下眉:什么东西? 李盛:烤冷面。 路边摊子卖的,李家淙没吃过,不知道谁发明的,才听说冷面还能烤。没等他去捏签子,李盛就递过来要喂他。李家淙张嘴咬了一口,品鉴完毕,说:齁甜呢。 李盛:你不喜欢? 还可以。 李盛就要继续喂他,李家淙让他打住:我自己来。 他们蹲在漆黑的墙角,不凑近根本看不见,李盛都要看不见他了:这肯定没人看见我们。 李家淙看了看左右:不一定。小心为上。 这感觉太像做贼,李盛苦笑一下说:下次我们俩都带个帽子口罩,挡严实就好了。 李家淙听出来他这音不对了:下次就应该找个房间见,天儿越来越冷了。蹲这儿不是办法。 你 我想办法,李家淙看他说,这样吧,以后你哪天休息就告诉我,我把晚自习跷了。 不行,李盛摇了摇头,你还是得学习。快高考了。 我差那几小时?这对李家淙而言, 还是别 李家淙啧了一声,拍了拍他肩膀说:你就不用操心我了。你怎么样? 我都正常,今天开工资了。 李家淙干瘪夸赞:挺好。 李盛想了想,忽然说:等我再攒几个月,我就出去租一个房子。 李家淙嚼着烤冷面,看他一眼说:也行啊,那样咱俩倒是方便了。 李盛捏了捏他的脖颈:你就对这事特积极。 李家淙笑了笑,他腆着脸点头承认了:反正等我电话吧,以后放学不用来了。 李盛嗯了一声,李家淙突然体贴了下,递过来一口烤冷面,那意思是喂他。 李盛接了。李家淙问:香不? 李盛点头。 我喂的吃着更香吧? 李盛扑哧一笑。 李家淙浑身抖了下,被自己肉麻到了,这样很不适合他俩,但偶尔闹两句,感觉也挺有意思的。 吃完这顿新鲜的烤冷面,一天见面的时间就差不多了,李家淙打车,顺道给李盛捎了回去。 - 定在周二休息,李盛给李家淙发过去短信没多久,李家淙就告诉了他一个酒店的房间号。 时间在李家淙放学之后,他这一天还有很长的时间,中午去洗了澡,然而回来的时候,寝室里来了人。 是赵成。他正和王大鹏聊天,一看见李盛,立马热情拥抱:盛子,在这儿待得还行吧! 李盛有点意外,嗯了一声。 我特地过来看看你! 李盛牵扯出一个笑。他能有这份工作确实要谢赵成,人来了,请顿饭在所难免,寒暄两句,就张罗起这事来。 王大鹏也跟着他们一起都是这段时间照顾他的人。 这顿饭吃完,王大鹏对他态度好了很多,在饭桌上和他称兄道弟,告诉他怎么做人才叫懂事儿出来混,不能一身倔。 赵成换了个新工作,就到云记附近的一个俱乐部来打工,说是给人看场子,其实就是打手。他这种人,兄弟越多越好。 盛子,下回我领你见见我大哥,赵成说,要是在云记干累了,上我们这边来,我这儿招人呢。 李盛:现在都挺好。 王大鹏哈哈笑:就他这么胎,你叫他去站场子?冯哥能看上他? 这位冯哥在吃饭的空档赵成和王大鹏已经提过不止四五遍了,听着是俱乐部那边的一个小头头。赵成找李盛,就像小弟收小弟,一层发展一层,总有一天,他会熬成大哥。 但李盛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他现在凭双手挣得钱,心安理得,婉言拒绝了赵成。 赵成不罢休:人得有志气啊!那边薪水比这边高,还有面子,不用伺候人啦。有时候冯哥给点私活,还能整外快。 王大鹏笑了下,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味。 赵成到底是没劝来李盛,但也没把这事儿说死,让李盛没事儿就过来玩,反正离得近。 吃完已经快四点了,赵成点了酒,李盛躲不掉,强逼着被灌了几瓶。 李盛本身就不沾酒,喝极了整个人很不舒服,在饭店就吐了一场,脑子迷糊,晃晃悠悠的,和赵成分了头,他自己一个人往寝室走,王大鹏没回寝室,不知道去了哪。 第35章 李盛惦记着和李家淙的约,先回寝室歇了一会儿,走到楼上,他又吐了第二场。 他跑到水池边,打开冲水,胃部痉挛,这是总不喝酒的人,喝猛了,身体很不适的表现。 他打了个抖,感觉身体里的热量在不断蒸发,突然身边一个温柔的声音问:要不要喝点热水? 是黄茵,她在寝室里看见了走廊上的李盛步伐很飘,就跟了过来。 她手上端着个水杯递过来,李盛看见水样的东西很难以下咽,摇了摇头说:不了,谢谢。 黄茵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眼神担忧地看着他。 她并不多问地体贴。 李盛没说话,擦干嘴,脑子还是晕,不自觉地想蹲下来,黄茵却扶住他,一点点把他往寝室带。 寝室里没人。 黄茵把一张下铺的空床快速收拾出来,让李盛躺了上去。她看李盛的样子实在难过,坐在床边没走。 李盛闭目不过十分钟,突然间睁开眼睛,摸出手机看时间,快到五点了,李家淙快放学了。他坐起身来。 黄茵看向他问: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李盛捂着头说:我得出去了。 黄茵:你现在?你要去哪? 李盛:和和李家淙见面。 他现在脑子跑直线,懒得去给李家淙掩盖上什么身份,黄茵听完愣了下,反应过来,应该就是李盛提过的那个哥。 可是都这样了 黄茵说:要不我帮你给他打个电话吧,让他来找你。 李盛摇了摇头。 黄茵看他眼睛发直,好像还头疼的样子,实在不放心:那你们在哪见?我送你过去吧。 李盛张了张嘴,在心里读了宾馆的名字,但却还有一线神志告诉他,他和李家淙见面的地方是不能说的,第一次还好解释,第二次如果又让黄茵发现他们一起约好去的地方是宾馆,他和李家淙的关系就会暴露了。 他抿着摇了摇头:我自己可以。 说着,他就扶着墙往外走。黄茵跟上来,拦着他,可能以为他在耍酒疯。 李盛挺住眩晕感,很清晰地和她说:我没事的,你别担心,时间快到了,我不想迟到。 这句话说得很清楚,黄茵把手松开来,表情有些错愕。 李盛当时没反应过来,后来他才知道,当时的黄茵或许就发现了他对李家淙的感情。因为黄茵实在想不通单纯的兄弟情义会对待这样一个见面,都如此珍视小心吗? 李盛就这么跌跌撞撞地到了宾馆。 时间刚刚好,他还蹲在门口等了李家淙一会儿。 李家淙背着书包,倒不像做贼了,他换下了校服,穿着冲锋衣,溜溜哒哒地走进来,很闲适地样子。 走到门口,低头看了眼李盛,表情有点难以置信地说:你喝酒了?干什么,助兴啊? 李盛乐了下,站起来抱着李家淙跟他一起撞进了门里。 和李家淙躺在床上的没几分钟,李盛感觉自己酒就开始见醒了,好像不需要开场白,也不需要调调情,就可以轻车熟路地探索彼此。 李家淙在脱衣服的时候,抽空问了下:你跟谁喝的酒? 李盛说完,李家淙哦了下,没再继续问,他不感兴趣,接着是细密地吻落下来,开始进入了他们接下来的主题。 第27章 李盛在退房时不小心看到了宾馆的价格,那数字让他震惊,他才反应过来,这个宾馆独享着一栋楼,服务人员客气礼貌,这些东西都是很昂贵的。 外面刮起了北风,日落时间越来越早。他们俩一出宾馆的门,就被冷风透了怀。李家淙看他穿的少,以为他又没什么衣服穿,把冲锋衣脱给了他。 李家淙说:我还有一件。 李盛推回去:冷,你穿吧。 李家淙给他披上:我这就打车走了,冻不着,你也回吧。说完就招了停在面前的车,跟李盛摆手再见。 李盛只能拿着他衣服,目送他离开后,裹上了那件外衣。 省城十一月末,干枯的枝桠庞大地伸展在这座城市,像是消瘦的病人,褪却皮肉,只剩下扎楞楞的肋骨。 云记的中午很忙,他们错峰吃饭,两点多,终于轮到李盛休息,刚坐下了打完饭,手机突然响了。 号码很陌生,接起来是让他意外又震惊的消息黄茵的奶奶过世了。 在这之前,黄茵曾用他手机和家里联系过几次,那边记了下来。对方让李盛帮忙转达消息,李盛饭也没吃,去前厅找黄茵。 玻璃窗透过来的阳光打在黄茵身上,漂亮得像是画儿里的人,她正和同事说笑,看见他过来,招了招手。 李盛走过去,把黄茵叫到一边,用柔和方式把消息告诉了她。不过还是预料中的场面,黄茵立刻泪如雨下,明媚消失,身上的阳光也都散了。 李盛失去过至亲,他知道这种滋味,心里跟着难受起来。黄茵去请了假,经理对这种事倒是通了把人情。黄茵脱下漂亮的工作服,跑到酒店门口,四处张望着,突然看了什么,向那个方向跑过去。 曹腾正在给客人停车,黄茵哭天抹泪地过来把他吓了一跳:我操,怎么回事儿?中午不还好好的么? 黄茵抱着他哭了一阵,把事说了,希望曹腾能陪她一起回去。 曹腾一脸为难:我上个礼拜刚多休了一天,这礼拜不好请假了。 就请这一次,陪陪我。她一个人太没有着落,没有依靠,心慌得厉害,实在不行,我去求求经理! 曹腾啧了一声,给她擦眼泪说:宝贝儿,你就自己回去吧,你回去这一趟不一定几天呢,我啊,就留在这儿给咱俩挣钱。 真的不能陪我么? 太麻烦啦 黄茵怔然,极致的失望贯穿她的心底,大脑一片空白。她不是张扬厉害的女孩,不会打人,也不会骂人,只是垂着头走开。她啜泣着走回云记,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我陪你回去吧。你家离我家那不远,我正好回一趟家,把家里窗户糊上。 这一刻,她眼中泪水停了,转头看向李盛:谢谢。真的谢谢你。 李盛陪黄茵回到了她的老家。破败的路,破旧的房,人躺在屋里炕上,盖着白布,满头白发的老太太,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黄茵一进去就抱着她奶痛哭,哭到嗓子嘶哑。李盛去和村里人打听,帮忙联系了葬礼的事宜,很快搭了棚子,运来了棺材。 黄茵换上孝衫跪在灵前,她家人少,亲戚不多,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跪着,没有多久,院子里就再没什么人来道节哀,空落落的荒凉。 这样的场景,李盛很熟悉,那时候他自己守夜,有时候觉得没人来地吊唁也好,他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和他爷待一阵儿,说会儿话。 李盛陪着黄茵,一语不发地陪她守了一整夜。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黄茵的父亲才闻询赶回来,他爸意思意思地哭了几声,然后张罗着要办席,把钱往回收一收。 黄茵熬了两天一夜,又不住地哭,眼睛肿得像核桃,整个人很憔悴,强撑着对李盛露出一个温暖地笑来:你不是还要回家? 李盛:不急。 黄茵摇头:我爸回来了,不用我顶着了。你也不用陪我了,走吧。 李盛看了眼他爸,那样子像是个酒鬼,刚进来就带着一身酒气,他不太放心:没关系,我可以再 不用啦,黄茵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他,辛苦了李盛,谢谢,虽然和你说过很多次谢谢了。 李盛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黄茵擦干眼泪:明天结束之后,我也就回了。我们回去见。 李盛没再强留,坐着小三轮从黄茵家那边出来,到石桥半小时的车程。这一次一走将近两个月,回来竟然有些陌生。 推开门,空气微带腐朽,尘氧在单薄的阳光里飘动。李盛投了抹布,把家里擦了一遍。用塑料把窗户封好。 他进屋没多一会儿,邻居就发现他这儿回来人,站在墙头往他这边看。李盛走出去打了个招呼,邻居连忙说:前两天,有人来找你呢! 李盛愣住。邻居继续说:一个老头。我也不知道你去哪了,他把电话给你留下了,你打一个吧! 邻居取来记着号码的纸,那上面的号码他认识,是那边又来人了。李盛回到屋里坐了半天,拿出手机,拨打了这个电话。那边接起来,是一个衰老的男声:喂,哪位? 李盛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说:李盛。 第36章 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下,然后自己介绍了自己是谁,尽管对方相信李盛应该已经清楚了。 男人约了见面,见面的地方就是那个李盛曾偷偷去过的、对方的家里。 李盛答应他后,就收拾完屋子,坐上了公交车。快下车的时候,李盛才开始问自己为什么要来,这明明是自己怕的事,最没办法面对的事,他内心有多渴望再见那个人,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 走进村子,拐到巷子口,他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那个男人,年纪和他爷差不多,一样的骨瘦如柴,面颊凹陷。李盛快走了两步,站到了他的面前。 对方用一种很深的目光打量他,他眼底浑浊,漂浮着岁月的哀伤。把李盛让进门,两人一直默然。 这个小院要比他和他爷住的院子好些,外墙上贴着瓷砖,还有一些漂亮的花纹,进了屋,地面平整,举架也高,像是进到了间寺庙一样,屋里有着浓重的焚香味,房间里还意外地挂着一张纸,上面是书法字。然而整个房间空得不能再空,小桌、冷灶、光秃秃的薄炕。 他坐到桌前,余光看到了旁边里屋探出来一个脑袋,在偷偷地看他。他并不转头,目光盯在桌面上。 男人他应该叫姥爷吧,给他倒了一杯水,他腿脚不好,走路很慢,张开嘴说话,牙已经没有几颗了:我知道你爷爷那边过世了,还以为你没人照顾。都忘了,你都这么大了,上班了? 李盛嗯了一声,毫无意义。 念过书吗? 念过。 男人给他拿了一个苹果,干瘪干瘪的苹果,像是留存着过冬吃的,眼下拿出来待客,男人不再关心他,自顾地说:我是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这辈子就没舒坦过,我闺女 他看了眼卧室,里面的人嗖地缩了回去。 李盛感觉难以呼吸,他预感到自己终于要揭开了他心里的痛苦根源。 这些事,不知道你爷跟你说过没有,你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我都得说我闺女那时候就你这么大吧,胆子小,出了事不敢说,怀了孕也不知道,更不敢告诉别人,等知道了,想打胎也晚了。那时候医疗也不好,只能生下来。那人身上案子背了不止这一两件,反正枪毙没跑。警察逮住他,逮得特别快。 李盛把头埋得更深,这些事,他是知道的。 你生下来之后,她精神状态就不怎么好了,我照顾不了你,有你,她也只会疯得更厉害,发生这事儿搁了谁,都难。那个人,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但他造的孽不小。我时间不多了,我管不了她一辈子,就剩她一个人,我也不放心。我会给她送去养老院,我没什么能留给你的,也不指望你能照顾她,但你心里得记着她,到时候她没了,给她收个尸,咱们这辈子,也算是做过一家人了,行吗? 他的语气极其冰冷,可李盛突然眼眶一酸,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一家人三个字,有点崩不住眼泪,用手指擦了下鼻尖:好,我答应你。 这时候,房间里躲藏着的女人走出来,歪着头看他,看他欲哭强忍的难堪样,李盛越是转头,她越是弯着腰,凑过来看。 她问:你怎么了? 男人说:婷。你知道他是谁不? 不知道。 你看跟你像不? 有点像,有点不像。她上手去扳李盛的脸,李盛眼里蕴着泪,错愕地看她。 老男人对李盛说:她不打人,就是分时候,会糊涂。现在已经好多了。 一双手在自己脸上慢慢抚过,她似乎在描摹着自己的样子,忽然认真地说:我看他眼熟,在哪见过。别哭别哭,你是不是那个找不到家的孩子。你告诉我你找谁,我帮你。 这一瞬间,李盛的眼泪狂涌,湿润了那双柔软的手。他站起身来,从裤兜里拿出来他所有的钱,纸票的,硬币的,噼里啪啦放在桌子上。 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究无声无言。 作者有话说: ---------------------- 第28章 喂,李盛,怎么样?今天过来玩玩吧。李盛在后厨接到了赵成的电话,从他上次请假回来之后,已经是第二次了。 赵成:正好有个活,你过来看一眼呗。 目的还是一样,希望他到俱乐部来。李盛看了眼时间。今天周六,李家淙说上午有课,有点累了,中午回家吃,不来找他了。 李盛问:给多少钱? 赵成一听乐了,这是有门,本来也是,谁会拒绝送上门的钱,他说:这是个小活,一个人二十块钱,就去一个地方站一脚。充充人头,要不了多长时间。 李盛不太明白这是要干什么,想了想,还得同意了。 俱乐部就在街对面,里面经营很多项目,台球、ktv还有酒吧。硕大的招牌缠绕着不同颜色的小灯泡,晚上看会很亮丽。白天这里似乎没什么人。李盛站到门口,很快看到赵成从里面出来:别在这站着,上那边去。 他一指停车场的方向:去集合。 停车场。一辆桑塔纳旁边已经站了十个人,全是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后备箱开着,几个人从里面拎出来几桶东西,有些刺鼻的味道,好像是油漆。 赵成拉着他,走到了一个男人面前,这人三十多岁,剃了个光头,露出来的手和脖子上都能看见青色的纹身,一脸横肉。 赵成介绍他:冯哥,这是我家那边的小弟,李盛。就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 他挑了挑眉,似乎从前说过李盛什么,冯哥立马笑了笑:啊!我知道了!就那个是吧。行啊,赵成,真给找来了。 李盛愣着,赵成用胳膊怼了他一下说:叫冯哥。 李盛:冯哥。 冯哥打量着他:行,你以后就跟我混呗。肯定不能亏待你。说着就把五十块钱塞进他手上,大方的打赏。 李盛眉头皱了皱,没等说话,赵成打了个岔,从后备箱拎出来一桶递给他:来,这就你拿着吧。 李盛拧开盖子,朝里面看了一眼,果然是油漆,还是红的。 他们被指挥着上了一辆面包车。超载地坐满了人。没有开出去多远,他们拐进了一个小区,门口生锈的铁字写着南矿生活区。李盛在车里不住地回头那几个字。 车停到了一栋居民楼楼下。冯哥坐在驾驶位,拨通了电话。李盛只能听见他的回答。 到了,几楼? 好嘞,开门么? 呵,放心吧,肯定给您办明白。 电话打完,冯哥回过头,冲着车里的人一招手:下车! 一群人跟着冯哥往楼里进,他们太扎眼,呼啦啦下来一群人,旁边路过的大爷大妈放慢脚步,纷纷看向他们,对着楼里指指点点。 他们上了三楼,不宽敞的楼梯里站满了人,赵成谄媚的给冯哥点燃嘴上的烟,问道:就这家? 冯哥发话:对,来吧,整吧! 有人接过李盛手里的红油漆,开始朝着门上泼去,李盛终于知道他们来干什么的了,骚扰、威胁,他们是下三滥的打手。 李盛后悔了,咬牙拿出那五十块钱,看了看,他心想一会儿离开这,就把钱还给冯哥。赵成兴奋地问:冯哥,需不需要写字?这人叫啥,欠多少钱? 这人啊,他可欠得多了。冯哥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把刷子,叼烟眯眼地走过去,蘸了一把漆,亲自在楼道里写,鲜红得像血,又大又淋漓又创目: 李明达,欠我血汗死 李明达李盛脑袋嗡地一下,他快速走到赵成身边,赵成显然也有点懵。 冯哥:诶?你认识吧,副厂长,好像说这大领导也是石桥的,你们村不少人投奔过吧。 赵成看了眼李盛,他也没成想是这里,所以笑得很难看:认识 怎么了?冯哥看见了,你们以后回到村里,你们就好好宣扬宣扬吧。是不是村里让他是什么榜样,你他妈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他逼得没饭吃。 石桥没人不知道李明达的名字,他们一家人有多少人羡慕,就有多少人嫉妒。这群人里也有石桥的,听了立马起劲:我靠!他们家人模狗样的!这回我看他们还得瑟不? 赵成看着李盛,有点犹豫了,冲他尴尬一笑,他知道李盛和李家淙关系好,但觉得应该不会好到哪去。 冯哥继续指挥:家里还有人,一起给个惊喜吧。 门被敲响,里面有了声音,几桶油漆已经就位。里面的人毫无防备,连询问都没有,门咔哒被打开了。 第37章 就在门打开的一瞬间,油漆浪一样荡出 然而,一个身影冲在他们面前,遮住了门内的人。油漆泼在了他的背上。 所有人都愣了。 赵成叫了一声:李盛! 李盛站在那里不动,身前,李家淙只有有一只胳膊被红油漆溅上。 李家淙迟钝地眨了眨眼,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迟缓地抬起手,看着手上的红油漆,抬头看见李盛紧张的神色,他背后,站着一群打扮很土鳖的人,好像有几个面孔是见过的,不过好像并不应该出现在这。 做梦呢么?直到他是目光扫到楼道里,看见了猩红的咒骂,他好像明白了,拧起眉,推开李盛:操!你们他妈的谁啊! 在他说话的同时,楼道里一部分的人开始往外跑,一部分人不动,有人在冯哥耳边说了什么,他看着那两个人,目光像一把弯刀。随后他嗤笑一声:行,我记住你了李盛! 他冲着李家淙挑了挑眉:小子,算你走运,回来让你老子好好看看我们的画。 滚你大爷的!李家淙迈出门,没就却被李盛一把推了回去,他把门关上,把一切关在外面,留下自己面对李家淙。 两个人身上的红漆不停地滴在地板上。他低着头说:别去了。 李家淙的家里宽敞明亮,三间卧室,客厅和厨房直通着,两边都有很大大的窗户。还有和农村一张花布不一样的,那种厚重华贵的窗帘。 李盛脱下了衣服,装进了李家淙找来的垃圾袋里,李家淙也直接把衣服扔进去。他给李盛找了一套自己的衣服,扔给他之后,给他爸打过去电话。 外面之所以来那一帮地痞流氓是因为南矿下岗的事。李家淙被打过预防针,但这种方式,他还真没想到。他爸那边知道之后没说什么,只告诉他关好房门,挂断电话,李家淙看了眼李盛,说:别他妈的跟赵成在一起,不,是别跟石桥那群臭傻逼们混在一起。 李盛点头。 李家淙喘出一口气,看起来还是很生气的样子,一转头,看到李盛脖子上还有没洗掉红漆:你去洗个澡吧。 李盛:没事,我回去洗。 李家淙:别折腾了,我这方便,去吧,用我毛巾! 听他语气不好,李盛没再推辞了,进到卫生间里去清洗。热水冲在身上。李盛心情混杂不清。他不该来,不该参与这件事,心里明明有预感,这份钱不会干净,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快报应在他身上。但又庆幸自己来了,挡下了会泼在李家淙身上那半桶油漆,油漆难洗,渗入肌肤纹路。脖颈那一块,好像怎么擦,都擦不下那印记。 李家淙坐在沙发上,理性已经回归,突然房门又响,是钥匙插锁孔的声音,李家淙看过去,门被打开来,他妈回来了。 陈雯显然是听到消息急匆匆赶回来的,李家淙也没料到她会回来,瞟了眼卫生间。 陈雯走过来查看他:你没事吧? 没事,我倒是希望有事,李家淙面无表情地说,谁都别想好。 陈雯安慰道:别和他们那种人一般见识。你跟他们可扯不上半点儿关系,碰他们脏你自己的手。 我现在干净么?他把手举给他妈看。 陈雯笑了笑:你爸会解决的。这回他欠你一次,以后你就可以跟他开条件了。 李家淙这么一听,心情好多了。陈雯看到了卫生间晃过了人影,很纳闷地问:谁来了? 李家淙:李盛。他他被泼了,比我多。帮我挡的。 陈雯:哎呀!那他没事吧?耳朵、眼睛,都有没有事?我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李家淙没等说话,卫生间的门被慢慢拉开,李盛走出来,穿着他的衣服,头发半干,说:阿姨好。我没事。 陈雯很过意不去的样子,拉着他过来坐,开口的问题却很让李盛奇怪:你们中午在一起呀? 李家淙的交际圈很小,或者说,陈雯认为她很了解李家淙的日常,学校的朋友她会问,女朋友她也曾旁敲侧击过,但李家淙的评价一律寡淡,以她对自己儿子的了解,常住居所绝对是他严格的私人空间,他从没有过带任何朋友来到家里做客,李家淙压根儿不好客,因此看到李盛出现在这,她很意外。 李盛没有立刻回答,表情甚至有些尴尬,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了李家淙,果然李家淙代答:中午一起吃了个饭,然后他陪我回来取钱包。 他编谎快,陈雯转头抱歉地说:李盛呀,真是对不住,你李叔叔厂子那边的一点小麻烦,把你牵连了,晚上让你李叔叔回来请你们吃饭,好好补偿你们。 李盛:不用了阿姨,我下午还有工作。 说着他起身就要走,陈雯:那下次,有时间告诉家淙啊。 李盛点着头向门口走,李家淙在沙发上坐到最后一秒,在关门前说了句:我送你。 李盛听见了,站着没动,李家淙走出来,看见满楼道的字,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妈!赶紧叫人把这些东西弄掉! 陈雯连说:知道了。 走到楼下,李家淙一句不发。李盛有点担心,走在小区不平坦的路上,忽然,天空飘飘摇摇地坠下雪来。大片、薄的雪,一把一把地落在头顶、肩膀,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这么下了。 李家淙抬起头看了看忽然站住脚,像是有话对他说的样子。李盛转过头,看着李家淙的侧脸,轮廓分明。 李家淙突然问: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 作者有话说: ---------------------- 第29章 *** 藏了多年的心意暴露在阳光下。它们带着岁月风霜,似乎一碰就会灰飞烟灭。本身,那些岁月也在已经灰飞烟灭了。 人可以活得年岁很久,可青春的感受很短,那种全情的投入,那种单纯的思念,义无反顾爱一个人的心却只有一颗,浪费了,消耗了,再难以复原。 18岁,太稚嫩的年纪,小到回首时,认为这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孩子年纪,可这些东西,来自那个年代的旧物,都在证明着,那是他们最珍贵的年华。 李家淙笑得难看,他终于找到了李盛仍然爱着他的把柄,却又像抠开了他们之间的旧伤。他现在可以逼李盛承认他没有放下他。他可以覥着脸留在他身边,说他的拒绝都是口是心非,但李盛转过身看他。那种眼神蕴着决绝,李盛就是不肯回头,为什么? 李家淙扳住李盛的肩,拉向自己,紧紧地抱住了他。 李盛还是拒绝,推搡着他,李家淙急促地说:为什么拒绝我,这些的东西为什么还在? 李盛找不到借口:忘了扔。 你信你自己说的话吗? 我们没有结局。 你在劝我还是劝你自己? 李盛正视他的眼睛:劝我们。 李家淙说:可我从来就没想要过结局。 李盛说:你说过,我们在一起是不对的。 错的,就要被纠正。 李家淙现在想回去抽回去那个混蛋的自己,他说:没有什么不对的。他陷入了某种回忆,念念道,为什么要接受这个世界对我们的评判?我不想接受,我不想。 李盛抬起眼,他笑他:因为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 活着就要被纠正,那我就去地狱。 李盛察觉到了李家淙的异常:你怎么了? 李家淙:我被纠正过,李盛,我试过了,十几万,我治不好,我妈,她看我快死了,才放弃了。 再一次次折磨下,纠正他的取向,纠正自己不要再去想李盛。 不要再去想着李盛。 电击,手术,身上扎满针眼,祛邪,去向神像忏悔。 李家淙说:你知道吗?我真的去过了地狱。 李家淙解开衣裳,心口腹部,打满了十字的叉的疤痕。 李盛被惊住了:你怎么弄的? 李家淙说:李盛,那些都是骗人的,我们没办法被纠正。 李盛感觉难以呼吸,手指在抖,他不受控制地碰了碰那些伤疤,疤痕已淡成白色,深深浅浅。 李家淙一把抓住他的手:我们就像从前那样,可以吗? 李盛问:什么? 李家淙突然亲吻他,吻带着浓郁的悲伤,泪在他眼里,说:我们保持这样的关系,可以吗? 就保持这样的关系,可以吗? 第38章 李盛清楚这句话的由来,曾经对他发出过的邀请,他为了留住李家淙,放弃从他身上索取爱,为了契合李家淙的脾气,他只索取身体,付出身体,把他们的关系,埋在不可见人的脏地。 互相保守的禁忌秘密,让他和李家淙成为最亲密的人。现在回想,那种关系除了意乱情迷以外应该还有一个名字叫唯一,是彼此的唯一,唯一的秘密。 现在换了角色,他听见李家淙郑重地说:如果我们见了光就会死去,我愿意和你一直躲在地下里。 此刻,李盛终于见到了李家淙那颗心,此刻他炙热的心,从胸腔掏出,放在了他手上,李家淙也抛弃了自尊,来希求他的点头;终于,他拿到了李家淙的那颗心脏,轻轻一捏,就可以让他心碎。 可他却没有无比畅快。 他不想让眼前这个人心碎,分开的日子,他甚至想象过,李家淙过着完美的一生的样子,他会衷心的祝福他,毕竟,他真的爱他,可李家淙敞开的胸怀,全是疤痕。 我们现在怎么回到了起点? 错了,全错了。 太阳偏移,房间的光极速暗下来,李盛擦掉李家淙的泪,落下极其缓慢的一吻。 就这样吧,内里继续保持不可见人的关系。 就这样吧,外面的我们称兄道弟,无耻的我们。 将错就错吧,我们,错误地活下去。 薄薄的窗帘被微风吹起一角,宁静餍足的气氛缓缓流淌在房间里。 人影缭乱,衣衫褪却。 李家淙看到自己和李盛有了很大的差距,身体上的,李盛身上有被阳光灼过的痕迹,手臂上有分明的黑白线,他从事的工作劳累,肩背上有着并不算漂亮的肌肉。 李盛:你想好了? 李家淙:嗯?嗯! 话音落,李盛将他扑倒,后背撞在硬邦邦地床板上。李家淙才明白了刚才李盛说的想好是什么。 晚霞泼入房间,李盛坐起来靠着床头,垂眼看见一旁李家淙睡着了的侧脸,竟然意外的安分。 李盛把手伸了过去,用食指悬停在他脸颊的上方,却始终没有靠近。 毫厘之间,是他犹豫的距离。 ***2002 雪连下几天,全世界都白了。李盛在寝室里换衣服,借了刘全的摩丝,把头发抓起来。刘全调侃他一看就是要去约会。李盛笑而不语。 听说你给对面冯哥得罪了?刘全凑趣,怎么回事? 李盛:没事。 他挡下那桶油漆之后,赵成没再找过他,赵成也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估计再也不会找他了。李家淙这几天也照常上学,没什么异常。 你小心点,冯哥在这趟街有名的,给他顶罪的小弟都进去不少。他要是盯上你了,可废了。这两天王大鹏都不招你了,就是因为这个,他等着看戏呢。 李盛嗯了一声,转头看了眼窗外:雪化了。 是化了,刘全看过去一眼,嘿,你听没听我说话? 李盛笑了笑,背起包对刘全说:我先走了。 坐上公交车,他一路到了李家淙学习门口。今天是他生日。 从前的生日就是普通的一天,牵连着某种禁忌的存在,他和爷爷都不曾提过。没人会记得这种事,或者,在他们那边农村,除了老人会操办,很少会特意庆祝一个人的生日,但李家淙说要给他过。 学校大门没多久就打开了,学生陆陆续续往外走。没多久,李盛等到了李家淙。 李家淙看到他就乐了:你还打扮了,挺帅啊。 李盛穿着黑色长款棉服,白色围巾挡住了一点下巴,显得嘴唇很漂亮,头发丝亮亮的,人群中很显眼,是帅得显眼。 咱们先吃饭。李家淙安排道。 他们两个人去小饭店随便点了两个菜,很快吃完,就奔下一个地方去之前李家淙问他过生日想要什么,李盛没什么想要的,不是客气,是真的感觉什么也不缺,就说能和李家淙一起出来玩就行。出来,玩。纯粹的玩。 李家淙高三时间紧,每周腾出来的时间,他们都用在了旅店,按照李家淙放学的时间,他们想玩也玩不了什么都关门了。 李盛跟着他走:我们要去看电影吗? 李家淙摇头:没好片子。去北区,那边有个乐园。 李盛:这个时间赶不上了吧。 李家淙挑眉,拍了拍胸脯:门卫我熟。 乐园开在矿厂附近,每年冬天开放一段时间,地方太偏,来玩的基本都是职工家属,算是员工福利。 天已经黑了,乐园里亮的是红火的灯笼,李家淙和门卫大爷打过照顾就大大方方走了进去,到门口拿了个冰圈,领着李盛,向乐园里走去。 一个冰滑梯,他们爬上坡,坐着冰圈一起滑下来。夜里兜着冷风像刀子一样,几圈下来,李家淙冻手冻脚,眼泪汪汪:我靠,眼泪给我吹出来了。我不是什么迎风流泪眼吧? 冻的。李盛上手揩了一把他的脸,然后把自己的围脖打开,重新缠到李家淙脖子上。 李家淙:嘿,这样滑冰可危险,一不小心容易勒死一个。 那不滑冰了,李盛一指不远处的铁架旋转车,我们骑那个去。 这是个简陋的游乐场,很对设施都老得生锈,旋转车也一样,在冰上骑,嘎吱嘎吱地响,他们在冰面上打转。 李家淙骑在前面,李盛抱着他坐后面,速度越来越快。李家淙不踩都转,他大叫:我操,真他妈晕! 话音刚落,身后一空,再回头,围脖挂在自己脖子上,李盛已经被甩出去两米远,倒在雪堆里了。 靠!没事吧!李家淙猛地刹住车。 李盛坐在学地里咯咯笑:你再使点劲儿,都能给我抡上天。 李家淙下了车,脚下部分很晃,跑过去拽李盛:你平衡感太差了吧。 你也不是走直线过来的。李盛伸长胳膊拉住李家淙递过来的手,一使劲,没起来,然而把李家淙带倒了。 李家淙一下趴在他身上,李盛更笑得不行,李家淙骂骂咧咧:呸呸!我他妈吃雪了! 雪是干净的。李盛拍着他的背。 干净个屁,有没有小猫小狗尿过你都不知道。李家淙从他身上翻下来,正要起来,忽然顿了下,随后缓缓躺回去。 天空很美。泛着紫,不深沉,不浓稠,带着绚丽光彩的夜色像是诱人的幻境入口,垂下眼,不远处有着庞大静穆、凹凸不平的矿山。 矮了。李家淙说。 你说山? 嗯,我很久不来了,比记忆中,矮了很多,凹下去一大块。李家淙伸出一根手指比划着,忽然,他轻叹一声,说,看来这里真的要完蛋了。 整座矿山在凋零。一个个灰色不知名的建筑横亘在山中,吸食着矿山的养分,从人声鼎沸到寥落空旷,尽管这片山石尚未枯竭,已经无人再需要它们。 李家淙:上我家泼油漆的那群人你知道吧。 嗯。 一部分是周边村里的人,像赵成,另一部分,就是和我一样的煤矿子女。领头那小子,叫冯辉,他爸其实是第一批下岗工人。最近最后一批下岗名单来了,煤矿厂能不能留住都难说,是市场在萎缩,冯辉是搞催收的,他们来针对我爸,以为就会有结果,团了一群烂人来,下三滥的手段。 你家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李家淙不以为意,对了,我现在不在生活区住了,搬家了。 李盛看向他。 盛隆豪庭。 李盛点头。他知道盛隆豪庭,那是那片有名的高档小区,李家淙家完全有能力远离那群地痞,去到一个那群人完全没有能力、不够等级出入的地方。 早就想搬了,要是没有冯辉,我爸指定拖着不搬,李家淙挑眉说,我爸还给我发了点零花钱。 李盛又嗯了一声。 李家淙扭头看他:还批准我今天可以晚点回家。 李盛愣了下,很快笑起来,明白李家淙的意思:那走? 随你。李家淙坐起身,把围脖还给李盛。 走吧。李盛说,不走你还不得急死。 李家淙瞪他一眼。 房间还是李家淙一早准备好的,定在了他新家附近,李家淙还准备了蛋糕,但他给忘了,两个人进了屋第一项先是脱衣服,脱到一半才想起来,李家淙说:等一下!还有点正经事没办! 第39章 嗯?李盛亲李家淙亲到一半,人从自己手上溜走了,他有点懵,在原地考虑要不要把衣服穿上的功夫,李家淙端着蛋糕从厨房走了出来。 那上面点着蜡烛,荧荧的光打在李家淙脸上,就听他说:来啊,李盛,许个愿。 李盛走过去,帮他端稳:许什么? 许什么你还问我,你想许什么就许什么。 我没许过生日愿望。 李家淙沉吟:那 你有没有愿望?借我一个。 李家淙乐了:愿望还有借的啊? 李盛亮着小鹿一样的眼睛,巴巴地看着他。 李家淙想了想说:那就,新的一岁,越长越高,越长越帅。 李盛沉默了一下,有点嫌弃地说:没什么含量,听起来,没什么文化 李家淙:那你自己想 李家淙双手合十:我希望你,新的一岁,高考顺利,前途灿烂。 别啊,李家淙愣了下,不是给我许,是给你自己 他话没说完,李盛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李家淙无奈笑笑,用手指沾了一块蛋糕,抹在了李盛的脸上。 李盛拦下他:别这么浪费 谁说会浪费。 作者有话说: ---------------------- 第30章 给李盛过完生日,李家淙提前走了,因为那地方离他家不远,他回去的路上鬼鬼祟祟,生怕谁看到他。回到家,看见他爸他妈在客厅坐着刚松了一口气,换上拖鞋,正准备往房间走,陈雯开口问他:你去哪了? 李家淙:不是说了么,跟同学多玩会儿。 说完,他瞟了眼他爸,突然感觉气氛不对,李明达瞪了他一眼,突然走过来,开始要搜他的身。 李家淙向后退了一步:干什么?!你不是说我今天可以晚点回来么! 李明达从他的衣兜里拿到了手机:我是让你今天晚点回来!我不让的时候,你他妈跑哪去了! 李家淙一愣。 李家淙,你挺好啊,我以为你学乖了,你他妈的跟李盛鬼混什么? 败露了,李明达的声音很震,李家淙的表情一瞬间塌了。他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踪迹暴露,绝对是被跟踪了,他们看到哪里他却不知道,今晚的答应像是一个诱饵,像一个试探,像一个虚假的偿还。 李明达走过来毫不客气地翻着他的手机,拨通了最近通话记录上的号码。那个号码没有备注,然而在响铃一声后,就被接了起来。 李盛的声音响起:家淙?怎么了? 李明达:李盛啊?我是李家淙父亲!家淙高三了,学习课业很重。以后不能跟你出去! 李盛那边似乎停顿了片刻,答应了,电话随即挂断。李家淙看向自己的妈妈,陈雯却回避他的眼神。 李明达继续吼道:李盛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不想念了?想像那群每天不务正业的人一样,上社会当盲流子?! 李家淙沉默,心里却放心了一点。至少没有知道他跟李盛真实关系。 陈雯:李盛的家庭状况你是知道的,家淙,你跟他做朋友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用你的能力在未来帮他一把才好。你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别耽误了。李盛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也不会怪你什么的。你们以后还是朋友。 李家淙没有反抗,顺从地挨骂,顺从地上交了手机至少,没看到他跟李盛去开房。 万幸。 李盛接到那通由李家淙爸妈打来的电话就大概发生了什么。他没敢再给李家淙打电话,他跑到李家淙学校附近去等,看到了李家淙放学就上了他爸的车。去了一周,天天如此,李盛想问问他怎么样,但没等到这个机会。 夜晚,他站在人流涌动的角落里,看着穿着校服的学生从大门涌出,人群面孔变得模糊。他却可以清晰的看到李家淙,可那么远,就好像看一个不清晰的电影。 这部电影从出校门到上车左右一分钟就立刻结束,然后他一个人,兜着风,再走回宿舍。宿舍里永远有很多人,昏黄的灯,斑驳墙壁,案发现场一样的肮脏长走廊。 王大鹏坐在寝室的凳子上抽烟,一脸神秘的笑。刘全凑过来问:你这一天天去哪报道去了? 李盛摇头,收拾着自己的洗脸盆,忽然发现东西像是被动过,再细看床上,被子、枕头上,全是脚印。 刘全:刚才,对面来人了。 李盛:谁? 刘全:还谁?你是不是傻啊! 李盛想起来了,对面,俱乐部,是冯辉那群人。 刘全:他们来,趁你不在,给你弄的。 李盛蹙了蹙眉,拎起被子拍灰。 王大鹏突然开口:刘全儿,你他妈是李盛的秘书啊?狗似的给人家汇报。没看你盛哥忙得很,懒得搭理你么? 李盛看了眼王大鹏,拍了拍刘全肩膀,说了句:谢谢。 王大鹏嘲讽:李盛,我看你真不怎么精。 李盛不吭声,归置着被踩烂的东西,牙缸碎了,牙刷也不能用了。他心疼这些东西,洗漱用品都需要重新买了,又是钱。 外面,路灯在疯狂闪动。 李盛走出来,在街角点了根烟,低着头往小超市走,到拐角的地方,他抬头看到了黄茵。 黄茵旁边站着曹腾。两个人似乎在争吵什么,黄茵指着曹腾的手机问她是谁,你说清。曹腾在哄她,一溜神,就看见了李盛。那表情像是看见了敌人,狠狠瞪了李盛一眼。 曹腾调转口风: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该解释的,我都解释了。 黄茵掉下眼泪,把手机塞回给他:你走吧。 曹腾很要面子掉头就走,头也不回。 黄茵蹲在地上哭。 李盛走过去,开口问:他干什么了? 黄茵擦眼泪:他跟别的女孩聊天,发短信,内容特别,特别不好。他跟我说这是闹着玩的。我每一次都劝自己,我真的快劝不动了。 李盛:他不可靠,你可以有更好的。 一双红肿漂亮的眼睛看向他,那么无助,黄茵说:哪有什么更好的。我没有别的选择,我都跟他那个我以为我会跟他结婚,会一直跟他在一起,大家都知道了。谁会爱我接受我 李盛心里一阵痛,他心疼她,那种痛很绵,却在很深很深的心窝里,他突然想起神父颂读过的一段:我们都像不洁净的人,所有的义都像污秽的衣服。 我们都是不洁的,所以要神的救赎与怜悯。 可黄茵明明纯洁得像一张白纸,她那么无辜,那么值得被怜悯,她本没有罪。李盛说:别这么想,你很好,你 黄茵长发在风里飘起,打算他:不会了,我做错了,我不该信他的诺言。 半死不活的路灯在这时彻底崩坏,熄灭了。 黄茵站在暗影里:我是不是很蠢?李盛。 不了,李盛摇头。 黄茵惨笑:以为他是认真的。那么信他。 李盛上前一步,他想安慰她,黄茵却已听不见。她自顾自地说:我真傻,笨死了。笨死了 她一边抹泪,一边仰头,往黑暗处走。李盛叫她,她不回应,像一尾金鲤鱼游入漆黑水底。 - 李家淙这几天等同于被看押的犯人,不仅平常上学放学接他,他爸还给他报了补课班,把周六周天塞满,出去打个球也没时间,更别说和李盛见面。 另外还断了他的经济来源把压岁钱全给没收。土匪都没他爸搜刮的干净。这是身心上的双重打击,李家淙觉得自己快上不来气了。 你借手机干什么?你手机呢?钱赫问他。电话被没收之后,他一直想联系李盛,但班里同学配手机的人不多,钱赫也没有。 不等李家淙说话,班主任走了进来,招呼李家淙出去。站在门口,班主任笑着说:你之前的事,老师也不想再说你了。要高考了,你心里应该知道轻重的。你母亲很看重你的艺术特长,希望你能锻炼一下。咱们学校这个月底到对面的科技馆开晚会。你长笛学的好,可以准备一下。 兜了一圈,是要他出节目表演,李家淙不情愿去,一来觉得这玩意儿,座下面的没多少人真懂,它不是流行的,他吹稀松平常的《我心永恒》可能掌声雷动,吹个难度高的《大波兰舞曲》,台下或许一脸无聊。二来他也没有在人前展示的欲望,那个乖巧吹着长笛的自己根本就是假的,是被他爸妈一刀一刀剪出来皮影人。 第40章 可皮影人听命于操控它们的幕后演员。他也只能这样,他点头说:好,谢谢老师。 回去之后,李家淙继续和钱赫的话题:没手机就借我点钱。 钱赫更加意外:你钱怎么也没有了?家里落魄了? 对啊,快接济我。 李家淙借着下午第一节课下课的十分钟,从学校小门翻墙出去,跑到超市的座机打电话,响了三声,电话通了。 喂,是我。 李盛的声音很激动:家淙,没事吧? 李家淙:没什么事,就是不方便联系你了。见不到了。 李盛:我能看到你。 李家淙:啊?在哪? 李盛停顿一下:就你放学的时候 李家淙语速很快:你来过啊?别来了,怪麻烦的。 李盛:好吧。 李家淙着急,那边马上就会打铃上课,他回去还得要几分钟:你想见我可以在月底的时候去找我。 他说完,电话那头半天没声。 李家淙:喂?听没听? 李盛:嗯?啊听呢。 怎么了?李家淙问。 李盛那边沉默了一下,才说:那个我刚才打开储物柜,发现工资不见了。我再找找。 李家淙:我靠!你那闹贼 话没说完,打铃了。李家淙骂了一句,再见也没来得及说,挂断电话疯狂往回跑。 作者有话说: ---------------------- 第31章 钱被偷了。 上午刚开的工资,李盛放在柜子里上锁,接电话的时候走到自己储物柜旁边,才发现锁被撬开了。 电话挂掉之后,李盛把事情告诉了经理,经理表现很冷淡,指着柜上贴的字:贵重物品,自行保管,如有丢失,概不负责。 经理摊着手说:告诉你要小心了吧。 经理还告诉他,店里没监控,警察来了也没用。这个人多半找不到。别影响酒店生意,只是在开会的时候,经理把这件事说了,告诫大家要小心,点了几句拿钱的人迟早会被发现,结局如何如何。像是震慑,不过有胆偷钱,这几句话等同于没有效果。 座下,刘全捅了捅李盛说:会不会是王大鹏? 李盛摇头:不知道。 刘全:我看像,你看着他点。他在后厨,离储物间最近。八成是他。 李盛沉默,算了算自己手头的钱,撑到下次开工资没问题,琢磨着去办个银行卡,以后把工资存里面。 黄茵在会上听完,跑过来关心他:你这个月还有钱吗? 李盛回了一声够,转头看黄茵的时候,小小一惊。他差点没认出来黄茵画了和吕小珊类似的浓妆,厚重的眼线铺在眼皮上,亮片闪粉喷了一脸,头发有些爆炸,像是换了一个人。 才几天,就几天,黄茵就像变了个人。 李盛直言:还是以前的你好看。 黄茵笑了笑:我还是挺喜欢的啊,大家都这么画,这是吕小珊教我画的,她说时髦。比我原来那乡下妞样强,这样像城里人。 李盛看了眼门口的曹腾,他正和别的女服务员打趣,样子猥琐,他淡淡地说:你为他,不值得。 即使画上成熟的妆,黄茵的表情仍然青涩,在这一片刻,显示出了十分出戏的尴尬。黄茵沉默一下说:不是因为他,我跟他分了。 别管我了,她眨着一闪一闪的眼睛,低声问,其实好多人都把工资放在柜子里,之前没出过这种事,那个人只偷你的。你是不是惹到谁了?曹腾没有那个胆子,你想想你身边的人。一定小心点。 黄茵走了之后,李盛回到储物柜面前出神。他尽管不合群,但也不到招人烦的地步,偷他钱的人很大概率是冯辉授意,他要整他,这只是个开始。 这时,王大鹏路过,看戏的表情瞅他一眼,钻进了后厨。 李盛裤兜一震,收到了一条短信,大概是李家淙想办法管别人借的手机,写了月底见面的地方与时间,他看着短信,不自觉地露出笑来有机会听李家淙吹长笛了。 钱赫放学往家里走,在路边看到了李家淙的妈妈。他见过几次,主动打了招呼:阿姨!家淙在后面呢! 陈雯走过来:我知道。上次李盛过生日,你怎么没去? 钱赫:啊?没叫我啊。 陈雯诈出来了,钱赫认识李盛。陈雯笑道:家淙这孩子,李盛在这边没什么朋友,我叫家淙平时跟李盛出去的时候,把他的同学都叫上,热热闹闹的,多好。他怎么也不叫上你。 钱赫:哈哈我跟李盛不熟,没见过几次。家淙怕尴尬吧。 陈雯:是吗? 钱赫感觉到了家淙妈一步一步像是试探,这些话听着很奇怪。钱赫挪脚步,匆匆忙忙了告别,立刻跑开。 陈雯穿着风衣,在夜里抱起胳膊,扫眼学校周围,游戏厅、网吧、饭店、宾馆 李家淙回家,从长笛包里拿出一支长笛,玫瑰金色,极其精美。他将两端组在一起,没放在嘴边,只是按了按键。这管长笛他只在表演和比赛的时候用,平时练习舍不得吹。 节目定了一个合奏,钢琴、吉他和长笛。每个人有一段独奏,学校倾向高雅一点,李家淙选择了那首他给李盛听过的《布列瑟农》,这首曲子的意境太好,用长笛清且深的音色,吹出来离群的萧索,简直摄人心魄。现场演奏的效果会更好,符合大众的品味。 想到台下有李盛听,李盛对这件事微微有些上心,夜深人静时分,摸出来长笛,一遍一遍地练这首对他而言很简单的曲子。 这段时间他表现乖巧,然而李明达没有退还手机的意思,大概是要扣到高考结束。 活动在月底的一个周五,地点是学校对面的科技馆。他的节目比较靠前,第三个就是。周三彩排之后,李家淙得了空,借了一张ic卡,给李盛打过去电话。 从上次生日,他们几乎快半个月没见面了。李家淙问:最近怎么样? 李盛声音如旧沉稳:还好。 李家淙说:下午一点,你从正门进来,胆子要大!一定要装出你就是我们学校学生的样子! 李盛那边乐了:不穿校服吗? 李家淙:不穿,你进来去两边站着,反正人也多,不会有人关注你的,遇见学校老师盘问的了,你就说你是科技馆的工作人员。 好。李盛突然有些期待:我一点早点去。 洗漱的水房里传来打闹声,吕小珊和刘全在用水互相泼对方。看见李盛来,两人收了收脸上的笑,刘全低着头先走了出去,吕小珊凑过来,捏着脖颈上一条金坠项链:好看不?你不喜欢我,有的是人喜欢我。 金项链,这一条不便宜。李盛看了眼走出去的刘全:他送的? 是啊,刘全啊可比曹腾实在,吕小珊嬉笑着说,看刘全不吱声不知气的,出手可大方,你那个黄茵啊,小傻子一个,那天我问她,从曹腾身上划到什么东西没,结果房钱有时候都是她拿的!哈哈哈!处到最后,狗屁没有,让人白玩。现在他们俩黄了,你倒是快追她啊!要不然可被别人抢先啦,我听传菜部那帮男的,都对黄茵有意思,一个个跃跃欲试! 李盛说:好。 吕小珊诧异:你说什么? 李盛似乎明白了一点这里的生存法则,友善会被羞辱,两面三刀吃得开,玩得乐,同化周围所有人。李盛故意道:我说好,就听你的,我追她。 吕小珊破口大骂:你他妈不是说你不喜欢她吗!别人玩剩下的,你他妈捡来当个宝! 李盛没搭理她,转身走了出去。他敲了敲黄茵寝室的门,一声进,李盛推开门,正看见黄茵在学抽烟,看他来,呛了一口。 李盛把黄茵带到楼道里,轻轻地从她手上把烟拿下来,给了她一张纸巾,黄茵知道这张纸巾的用途是为了让她擦掉脸上夸张可笑的妆容。她看着黑暗里高高的李盛,眼神澄澈,听他轻声说:不要变成她们,好不好? 他单纯的不希望看到黄茵这么走下去。 李盛没有强硬的态度,甚至只是个小心的询问,黄茵愣了,他没想到李盛还愿意管他,心底涌起一种忏悔感。她和她们不一样,李盛跟他们也不一样。从始至终,这栋楼里,一直都是他们俩被排除在外,他们才属于同一个国度,安静的、宁静的、纯净的。 第41章 像是李盛在挽留,挽救。李盛那种保持在身上不变的温和感,让黄茵感到熟悉和依恋。她接过纸巾,擦掉劣质的红唇,卸下扣在耳朵上的大耳环,她指了指眼皮:这个要水洗,擦不掉。 李盛抓了抓她的头发:你这个头发很像玉米须子。 黄茵笑了起来,一张纯净的脸:这是一次性的,洗一洗就直了。 他们坐在楼梯上来,开始聊起来。 李盛问她:你种过苞米吗? 黄茵回忆着什么似的说:种过,我还记得我很小,我奶就带我去地里,镰刀收完的玉米杆特别尖,奶告诉我,不能踩,踩了长大就不好看了。 李盛:怕摔倒扎了脸吧。 黄茵:嗯!但我特别信,以为玉米有什么讲究,很怕长大了不好看,不仅不踩,连吃都不吃。 李盛笑起来,轮到他,第一次他跟别人分享了他哥李家淙闻农药中毒,他一边骑车李家淙一边吐他身上的事。 黄茵听完,笑得不行,说:真羡慕你们。你哥在做什么? 念书。 黄茵意外:是亲哥? 李盛:不是,是他和李家淙遥远的亲戚关系几乎可以不计,在外人面前可以用来遮掩,但他这回想和黄茵说实话。 他其实是我 咚楼梯间的破门被踹开,吕小珊在门外,阴着脸:干嘛呐!李盛,快别谈恋爱了,回寝室看看吧!今晚别他妈睡了。我看你在这是混不久了! 作者有话说: ---------------------- 第32章 李盛走进寝室那一刻,愤怒、震惊闪过他的脸他睡的那个铺上,所有人的床板都不见了,被褥散了一地。 寝室没有其他人,过了一会儿,王大鹏他们才回来了,看见屋里的样子,骂了一句道:这他妈的作什么妖呢! 王大鹏肉脸一抽:李盛,你给个交代,今晚我们哥几个去哪睡! 李盛回头看了一眼,从兜里拿出来二百块钱,递给了王大鹏。王大鹏见钱眼开,一把攥住了,笑了起来:算你懂事。 王大鹏拿着钱带着兄弟们去洗浴了。李盛坐在狼藉的寝室里,从书包里掏出来一盒烟,那烟放在书包里很久了,已经揉皱了,他捋了捋,找了半天,发现打火机在地上,已经被踩爆了。 吕小珊笑嘻嘻地过来,给他点把烟点着:我帮你说?冯辉我也认识的。 我去找赵成。 他?吕小珊不屑,冯辉特别色,我去说情的面子可比他大,赵成就是他身边的狗。 这时,刘全不知道从哪回来了,满脸错愕地看着屋子:这一会儿,发生了什么? 吕小珊见李盛不搭理她,瘪瘪嘴转身走了。 不好意思啊。李盛摸了摸兜要给刘全拿钱。 刘全摆手:你自己留着吧李盛你要不要去道个歉?服个软。 李盛不说话。 刘全:你啊,看着没脾气,实际倔得很! 李盛苦笑了一下。黄茵带着扫帚走进来,清理地上的残渣。李盛起身从黄茵手里接了过来,让她回去休息。他把屋里打扫干净。刘全蹲在凳子看他:你今晚去哪住啊? 把钱给了王大鹏,他自己舍不得去贵的地方。李盛想了想说:火车站吧。 我陪你。刘全说:我曾经睡过一个月的火车站,没人比我更熟了。 经理说床板还有三天才能到,目前就有一个六人寝可以住。王大鹏带着人去住了,李盛和刘全当天晚上又住在火车站。李盛请刘全吃的盒饭,随后给赵成打去电话,说了这件事。 赵成态度还算客气,骂了他几句,但意思说,冯辉出气出到差不多,就不会再为难他了,自己会尽量说和。 火车站里人来人往,都是匆匆疲倦旅客的模样,裹着厚厚的棉袄,颓废地窝在凳子上。刘全带着他选择了一个清净的角落,两条稍长的、带靠背的冷椅子,一人一个,躺着躺着,刘全突然笑起来:硌不硌? 李盛稍稍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长条冷灯管:比家里炕硬。 我最开始来这的时候,兜里就几十块钱,还人被骗走了。说带我租房子,拿了钱,人就没影了。我最开始在这睡,那感觉,感觉自己像个死人。刘全停顿片刻,有时候真的挺想回家的。李盛,你想回家吗? 李盛闭上眼:家里什么都没有了。 刘全说,那明天你休息,打算去哪呆着? 李盛:去见我哥。 刘全坐起身:哦你那个哥,他还在念书,感觉帮不到你啊。 李盛脸上不自觉地带微笑,或许是因为知道即将见面的那种心情让他幸福感,他揣着这个心情,就连睡在火车站都不觉得困顿:明天是看他演出。 刘全扯了扯一侧的嘴角,想说什么,又咽下去了,躺回凳子上。 - 李家淙偷偷骑着车跑出来。今晚他爸要加班,说是工厂那边又有人闹事,在工厂门口割腕,差点弄出人命来。 李明达焦头烂额,没空管他。李家淙跟他妈借口下楼透透气,一般情况下,他妈都会批准,李家淙知道他妈有时候对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要出去,也没很详细地问。他骑车就跑了。一路到了李盛宿舍楼下。地面上流躺着不知道什么物质的混合液体,浓绿色,散发恶臭。楼梯间角落结着蜘蛛网,还有垃圾一只旧鞋、一个破筐还有满地烟头。 这地方简直可怕。李家淙停下车准备上楼的时候回头看了眼,他有点怕这种地方,一转身车说不定就会让人抬走。 他上到楼上,在云记宿舍那层徘徊,看了半天,也没看见李盛的影子。就在转身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漂亮女孩站在走廊尽头。 黄茵披着一个淡黄色毛衣,皮肤白皙,楚楚动人。她轻声问:你是来找李盛的吗? 李家淙对她已经全无印象,只是点点头。 黄茵皱着眉头:他这几天不在。 李家淙有点纳闷:他去哪了啊? 黄茵抿起嘴唇。 科技馆贴上了中学文艺汇演的横幅。李家淙穿了一身正式的西装,婉言拒绝了要给他抓头发化妆的老师。穿成这样,他已经够难为情了。头发是顺毛的乖乖学生样,往那一站,青涩和成熟竟然在他身上和谐地融为一体。 他在后台等着,离开场已经没多久了,他拿出长笛组装好,等待着上场,反复看着手表。 此刻,李盛正快步向科技馆走着,天很冷,他却跑出了一身的汗。就快到了,突然面前冲出来一群人将他围住。李盛反应不及,脸上直接挨了一拳,随后听到有人说:拽巷子里! 巷子离科技馆只有一墙之隔,李盛被拖进去,冯辉带着邪恶的笑出现在他面前:挺久不见了呗。 李盛扫了一眼,看见了旁边的赵成。赵成立马走上来,说道:李盛,你别紧张,冯哥也不是冲你! 冯辉点了点头:刚才那一拳,咱俩之间的事就拉倒了,但是我跟那小子的事还没完! 李盛说:如果你还有气,打我。 冯辉先是愣了愣,随后表情十分夸张地笑起来:这么讲义气啊? 李盛看着他的眼睛说:打到你解气,不还手。 冯辉笑得前仰后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兄弟,两码事,一码论一码,看你这么够意思的份上,我也不找你麻烦了。你那位朋友,我们看不顺眼,他爸在厂里作威作福,他呢,要什么有什么,当上了阔少爷,顺风顺水。都是一个厂的,有的人大鱼大肉,有的人却要饭。搁你,你平衡么? 李盛: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啊!这小子每一天车接车送,住在那高档小区,妈的,我们想怎么样都很麻烦!你呢,把他叫出来,剩下的我们跟他聊。 李盛僵持不动,一直在想对策,或许他可以拖着他们,等到演出结束,李家淙没看到他就会走。不会经过这条阴暗的胡同,不看见他,李家淙就不会出现。 冯辉见他这样,失去耐心,喊了一声:打! 一群人围上来,无数拳头落在他身上,李盛一声不吭,身体很快被欺到角落。 冯辉暴怒:妈的,跟我玩义薄云天呢?古惑仔看多了吧!给他开开花,拎出来! 第42章 从额头流下来的血横七竖八划过脸颊,李盛不觉得很疼,但知道自己看起来一定很吓人,他低着头,背后有很多双手推着往巷子口走。巷子口有光,很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李盛死死低着头,不敢抬头看 汇演开始了,热闹响亮的掌声在礼堂回荡。 李家淙偷偷从后台往场内看,灯光昏暗,他看了一圈,没发现李盛。正要转身,有人拍了他一下,李家淙一抬头,是钱赫。 钱赫气喘吁吁指着外面说:李、李盛! 科技馆门口有人打架。 门卫保安问了路人几遍,挨打的人是不是本校学生,得到了打人者否定的回答。就没插手制止,只是喝了几声要报警,那群人也不怕,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街头的暴行引来无数看客,可众人都只是神色紧张的观看着。 李家淙从后台跑出来,一出大门就看到了百米外混乱的人群,中间还有满脸是血的少年被众人架着挨打。 看身形,他就知道,那是李盛! 李盛的耳朵在耳鸣,肋骨很疼,被拖出来片刻,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冯辉决定再给他拖进去。 看着李盛像破布一样倒在墙角,冯辉啧了一声:真服你了。他扳过李盛的下巴,把他的脸摆正:听说你爸是强/奸犯,你他妈的也真不是一般人啊。行,今天就这样,我认倒霉,那小子早晚得让我抓 傻逼!有人打断了冯辉的话,声音很近。 冯辉转过头,看见巷子口有一道身影,这个时间刚好背光,影子铺得老长。 冯辉眯了眯眼,嗤笑一声:大少爷,您可算来了!不然你这条狗就快被我们打死了! 当时冯辉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李家淙就已经动手了。他没看清他拿的是什么,肯定是个棍棒武器,一半西装抱在手上,很沉,不是铁就是钢。冯辉刚一起身,那东西就砸下来了,金属光在眼前一闪,血当场就冒出来。 冯辉捂着头大骂:去你妈的!我整死你! 他刚要迈腿,脚下又被一双手抱住李盛的血手按在他裤腿上,绊住了他。 给我上!冯辉喊了一句。但只喊动了一部分的人。有的人认识李家淙,打李盛很便宜,打李家淙就不一定了。 零星的几个上了,都抵不过对方手里有家伙,抡得劲儿还大,砸脑袋上,一砸一个圆坑带个棍的形状。 操!冯辉踹了李盛一脚,脱开身来,跑出巷子口,他打开车后备箱,从里面取出几把刀来,老长的开锋刀,巷子的人陆续跑出来,拿上冯辉发的刀。 人都跑了出去,李家淙走进给李盛搀了起来。李盛捂着左肋,看了眼李家淙的神色。 他很生气,嘴唇都白了。 他低头,看到李家淙手上的西服掉了,露出里面包裹着的精美的一角。 李盛才看出来,李家淙用来打人的是长笛。 玫瑰金色的笛管里,血正滴滴答答流出来。 作者有话说: ---------------------- 第33章 刀亮出来的时候, 有人担心演变成人命案,帮忙报了警。李盛抹了一把脸,拽了拽李家淙, 让他往后一点:小心。 李家淙没动,他被那种怒火烧得丧失理智,对冯辉说:渣滓,你就会玩点埋汰的是吗?一群人打一个,拿大片刀,想剁菜?你爸是不是矿厂食堂的? 操n妈!冯辉用刀尖指着他,我叫你装逼,给你长长记性! 一刀挥下去, 金属碰撞声骤然响起。刀锋逼近肩膀, 李家淙用长笛横拦。他一脚蹬出去, 冯辉拿着刀摔了。 李家淙很娴熟,按下冯辉手上的刀, 长笛照着着冯辉的脖颈一打,冯辉当时一梗, 猛猛咳嗽。冯辉再次爬起来, 怒吼一声, 撞向李家淙,李盛从后立刻拉住冯辉, 这一下,所有人都动了。 李家淙和李盛被包围,李盛抱住李家淙, 他感觉到了刀尖刺入肌肤,尖锐的疼痛,就在这时, 警察到了。人群立刻作鸟兽散。从警车上冲下来的警察下来摁住了几个,一并带回了派出所。 李盛和李家淙被关在一起,警察叔叔让李家淙先上交武器,那根长笛拿出来,上面全是划痕。 警察愣了下,笑道:嚯,挺高雅啊?有钱!拿一万块钱当武器! 李家淙没吭声,狼狈地坐在凳子上。李盛用手指碰了碰他。李家淙不吭声。李盛又用腿碰了碰。李家淙叹口气说:打你你怎么不还手? 李盛没吭声,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创可贴,放在他手心。李家淙推开:你用吧,你看看自己那脑袋! 他转头说:我有外伤吗? 李盛指了指他的虎口,李家淙才发现裂开了,他瞟了一眼说:小伤。你得去医院了。 李盛摇头:我想在这陪你。 李家淙的父母很快到了,李盛和李家淙简单录了口供,由陈雯带着李盛去了医院包扎伤口,剩下的李明达负责处理,冯辉这种涉黑人员早就在派出所榜上有名,但这回,李家淙和冯辉两边都有伤,是互殴。李明达坐下来和对方谈和解。 李家淙跟他爸交代几句后,赶去了医院。 所幸李盛的肋骨没断,但左肋方向淤青了一大片,其余是皮外伤,被刀划的口子也并不算太严重,不过看着很吓人。 陈雯提出来开车送李盛回家。李家淙插嘴说:去咱家吧,妈。 李盛说:不用,我回寝室。 陈雯没吭声,李家淙说:哪有什么寝室,被冯辉弄得床板都没了! 李盛错愕了一秒。 陈雯:太对不起了李盛,阿姨给你开个宾馆吧。 李家淙看了他妈一眼,表情诧异,冷冷地说:那我去照顾他。 陈雯思索一下,笑着说了几句你能照顾谁,最终把车开回了家。 李盛坐在偌大的客厅沙发上,感觉手足无措。面前是李家淙端来的水果盘,厨房里,李家淙妈妈在做饭,李家淙打开电视机,让他看。 电视机里精彩纷呈,但他的注意完全不在那里面。他一直在看身边的李家淙,李家淙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 文艺汇演也砸了,还去了派出所,回学校又是一段新闻。李家淙知道他妈在这事后肯定要教育他,但是碍着李盛在,一直没空开口。 李家淙看着前方,低声说:不想看电视?想看我? 李盛倏地转回来。 李家淙:累了,你就回去躺着,多在我这呆几天,家里有客房。 李盛能从细微处感觉到他妈并不是很欢迎他,想了想说:明天,寝室床板就到了,你怎么知道的。 李家淙:一个女孩告诉我的,她挺关心你的,说了挺多。 李盛点点头。厨房里陈雯喊了一声饭好了,李家淙拽着他起身,去到餐桌上。 李盛吃饭,一张嘴,嘴角的皮肉一阵痛,腰是,腿也是,李家淙拿着筷子的手一直抖来抖去这是他们彼此第一次真正动刀的打架。看似镇定,其实谁都没回过味来。 这顿饭草草结束,陈雯中间几次开口想聊点什么,都被李家淙打回去了。吃完,李家淙就拉着李盛回了自己的房间。 坐在床边,李盛觉得这样很不好,频频看向门口:我们还是出去吧。你写作业,我不吵你。 李家淙想起之前他妈给李盛打过那通电话,摇了摇头说:没事,趁着我爸妈对你有愧疚感,他们也不能说什么,我这个学不是你一个人能耽误的。也没什么好耽误的。我这手抖成这样,写出来还不得是波浪啊。 李盛捏了捏他的手,轻声问:你的长笛 李家淙:啊? 长笛坏了吧? 坏就坏吧。李家淙虽然不爱这个,但一想起来稍微还是有点心疼,揍冯辉那群人一顿,也值了。一个个脑袋上全让我装了长笛键,打个doremi出来。 越说,他越觉得憋气,被这群人耽误了大好时光,就像光鲜亮丽的出门,一脚踩到了狗屎。他轻轻碰了碰李盛脸侧的伤口,收回手说:挨揍不吭声,假装铁人是吧? 李盛笑叹一声,目光沉沉柔柔地看着他。 这时房门被推开,陈雯停顿一下,说:我下楼去给李盛买洗漱用的东西,李盛,还需要什么,跟阿姨说。 李盛摇头。 陈雯走后,李家淙和李盛还是坐在那里不动,手指轻轻勾在一起,就没了多余的动作。这明明是个好机会,但似乎都没有那种心情了。情绪与血液的宣泄,身上的阵痛,让这一时刻变得异样宁静与情绪。 第43章 李盛忽然说:我想听你吹长笛。 李家淙啧了一声,懒懒地去翻书桌,找到了平时联系的那管旧的银色长笛,微微侧头,放到嘴边。 布列瑟农的曲调响起,苍凉婉转,像风吹动干枯的荒草,远处搁浅的溪水,蜿蜒到天尽头。 他没在那个大舞台上表演,但表演给了唯一他想向他炫耀的人。 李盛忽然站起来,李家淙有点小得意地问:怎么样? 没鼓掌,李盛抱住了他,在他肩上,沉出一口气,心仿佛刚从万丈悬崖上平稳落地,李家淙有点懵,拍了拍他的背。 - 陈雯坐在车里,凝视着前方。手机忽然亮起,她接起来。电话那边说: 陈姐,这个我们所说的同性恋,在去年的时候已经从精神病里剔除了。不是病。所以我想心理辅导或许没有什么用处,这可能是天生的。 不可能,陈雯声音颤抖,他从小没有过这个迹象。这不可能是天生的!是不是受人影响?他现在青春期,对这些东西很好奇。他之前还在谈女朋友! 具体情况我不好分析,但有案例显示,部分男孩女孩是到了某一阶段,高中甚至大学时候,才逐渐发现自己的性取向。影响的话,除非强迫 陈雯:不,他这个年纪,引导、诱导,都会让他变,好了,我知道了! 陈姐?陈姐? 陈雯挂断电话,看向楼顶的灯光,流下泪来敏锐的她发现了儿子的异常。 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陈雯可以断定李家淙和李盛之间肯定有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李家淙逃出晚自习是跟李盛在一起,固定的时间,不论他们去了哪,都像是在约会!不同于任何普通的朋友与同学的关系。 以她对李家淙的了解,原本的李家淙除了给自己玩乐,不愿意多分给别人任何时间。然而李家淙一直在创造和李盛见面的机会,一次两次就连这次汇演,也是李家淙叫来了李盛。 在明令禁止他们再见面后,李家淙又一次再犯,手段隐蔽。这很不像平日的李家淙,在之前谈的女朋友,李家淙对对方的关心,都不及对李盛的,他那么害怕他爸的威胁,却仍然要见这个人。 陈雯有很不好的预感,她开始啜泣,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同性恋,这个陌生的词,出现在了自己儿子身上。陈雯努力平复情绪,拨通了李明达的电话。 - 李盛收到了陈雯买来的洗漱用品,嘱咐他们早点睡,给李盛安排在客房。似乎有意让他们早早分开。 李盛进了卧室,躺在床上,心里很不安。但身下是这几天来躺过的最柔软的地方,没多久,他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听到门响,应该的李家淙爸爸回来了。他想要起身,但沉淀半宿的伤口开始泛滥疼痛,疼得没起来,只好躺下,迷迷糊糊中又睡着了。 半夜,李家淙似乎来过,来看了看他,在他脱下的衣服上摸索着,然后就走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李盛身上的淤青扩大,嘴角处更为明显发紫。李盛艰难地穿好衣服,避免扯动伤口,突然房门被敲响。 李盛开了门,陈雯站在门外,他礼貌问好:阿姨 陈雯却说:你该走了。 第34章 李家淙醒来的时候看到房间门开着。他坐起身, 走出卧室门看到他爸坐在沙发上,他妈站在窗边。向李盛的房间看过去一眼,里面没人。 李家淙问:他人呢? 没人回答。这种安静很快让李家淙察觉到不对。他想退回房间, 但好像没有退路可走,他爸他妈在等着他。 等着他醒来,从美梦里跌入噩梦。 李明达:你跟李盛是什么关系? 李家淙心脏像是漏了一拍,顺嘴就说,似乎是他在内心里彩排过无数次的谎言:朋友啊。 李明达:朋友,什么朋友?你跟他到哪一步了? 李家淙:什么 李明达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你再装!李家淙,行啊你, 说, 你俩怎么开始的! 李家淙:没有 李明达杵打在李家淙身上:在你奶家, 你俩扯上的是吧,我让你回去静心, 你就这么静的!跟男的搞! 被抓了?什么时候?有什么证据,李家淙人彻底懵了, 身上还不觉得疼, 但话却很刺耳。他看向窗边, 他妈并不回头看他,是一种回避, 一种默许,也或许是一种惭愧。能够发现这些事的只有他妈,李家淙无需怀疑任何人。而陈雯给他的那些支持, 永远会在这种时刻站在他的对立面,派出李明达好好教育他。 你再问你一遍,你们俩怎么开始的!他先招的你, 还是你招他! 李家淙咬紧牙关,还是沉默。而沉默,是默认。 李明达看他倔,大手打下来,重重扇了他一个耳光。 面对冯辉的围攻,李家淙都没有觉得恐怖,可面对他爸,他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毫无招架能力,一嘴巴将他扇倒,撞在身后的门上。 李明达又问了一遍:最后一次,说,你跟他,是谁主动的!你想我去问李盛是吗! 我。李家淙开口了,说是李盛,或许可以推卸掉责任,可李家淙还是这么回答了。 变态!李明达又打下一个嘴巴。李家淙感觉天旋地转。 真他妈恶心! 你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不想那事儿你是不是不能活?下/身思考,你他妈不要脸,我还要脸!我打不死你! 供你念书,学了什么回来?你对得起我和你妈吗?你才多大? 你是不是脑子也有病?嗯?李盛什么人,你不嫌脏啊!你他妈想像他一样是吗!你知不知道你俩都姓李!畜生!畜生! 这件事见不得光,他以为可以掩盖好,其实都是自作聪明。当他和李盛这件事曝露在父母面前时,他才感受到他竟然如此不堪。 他们都姓李,他们都是男的。 变态,恶心。更难听的话,他爸没说出来,脸上却写的一清二楚。 除了跟他,你还跟谁搞过? 没了。李家淙僵硬回答。 李明达坐回沙发,深吸了一口气,用极其冰冷的口吻:你不用再去上学了。你这种人不配读书,以后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管得了你,从今天起,你不是我儿子,滚吧,别愣着! 李家淙慌了神。 陈雯终于有所动作,说:家淙,跪下,给你爸道歉。 李明达:不用!他想烂就让他烂,给他班主任打电话,明天给他安排退学,高考?考个屁,就你这样的,你能考上狗屁大学! 陈雯过去压李家淙的肩膀,李家淙被轻而易举的压倒,跪了下来。这样的姿势很屈辱,是命运捏在别人手里的滋味,他的命运和他的尊严就捏在父母的手里。前所未有的,他看到了自己站在人生岔路口,那么清晰。 他厌恶学校,厌恶学习,厌恶自己被父母捆绑紧实的每一天。可现在,因为这件事,他的人生或许将彻底脱轨,撞向荒野之中,走入一片茫然与未知。 退学。这两个字真的降临了,真实的恐怖。李家淙感觉嗓子艰涩无比,说不出话来。 陈雯:说,说你以后再也不了。 李明达作势要给他班主任打电话,陈雯按着李明达,催促着:给你爸认错! 李家淙那一瞬间有种荒唐感,不知道父母拉扯的一面到底是不是演戏,可不论如何,自己都要配合下去,他出口声音是颤抖的,证明他真的怕了:爸,我以后再也不了。 李家淙低下头: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爸,你别生气了。 他必须磕头,才能从他爸手里要回他本来的人生读书,念大学,体面工作,结婚生子。 爸,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李明达去上班了。陈雯把李家淙从地上拉起来,坐在沙发上,问他:你跟李盛,是不是,她沉了口气,发生过关系了? 李家淙表情木然:是。 李家淙听到她妈倒抽一口气。 陈雯说:儿子,咱们去一趟医院吧。 李家淙茫然地抬头:干什么? 陈雯:检查一下身体。你知道现在同性之间在传播一种疾病,很可怕的 我没,我没接触过那么多人。 但你不能确定李盛 第44章 他更不能。 陈雯硬拉着他:那也去看一看,求个安心。 李家淙用近乎绝望地眼神看着陈雯,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眼睛落下他轻易不流的泪来。 妈。 - 李盛有不好的预感。他可能很难很难再见到家淙了。 你回来了啊?寝室里,人很全,王大鹏买了许多酒,他倒下一杯说,喝点啊,给你庆功,真他妈牛逼,给冯辉整派出所里去了哈哈哈哈! 众人也跟着笑。李盛面无表情走过来,站在了刘全面前。 刘全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了? 李盛没说话,下一秒,一拳打在他脸上。离开村子,挨过几次打,他已经学会了打架,知道打在哪里最痛,攥紧的拳头上扎出来的骨骼,砸在柔软的皮肉上,没有声响。 王大鹏:哎哎哎!别打别打! 他叫人给李盛拉开:干什么?疯了? 李盛看着刘全:这是我还你的。 王大鹏哈哈笑了起来,拿了一杯酒递到他嘴边:消消气,消消气,你跟刘全生什么气? 李盛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刘全是冯辉的人。偷钱、扔床板,告诉冯辉他要去找李家淙的地方和时间,只有刘全能做到。李盛笑自己竟然那么信任他,这个地方,这群烂人,哪里有诚信可言,不,他们根本不是人,是蛀虫。 刘全低着头,颤抖地说:盛、盛哥,对不起,别打我 李盛笑了一声,他从家淙那里学会了那个词:傻逼。 王大鹏搂过他的肩膀说:给盛子气得都骂人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呢,别管刘全啦,来来来,喝酒!他啊,就那逼样,咱都知道 王大鹏是嬉笑怒骂的阴阳脸,一会一变,李盛心情低落,真的和王大鹏喝了起来。酒精是让人遗忘难过的东西。李盛喝了几瓶后脸很红,站起来,到走廊透透风。 每一个寝室传来不同的噪音。李盛去洗了一把脸,站在原地很久,听着耳畔吹风机声、滴水声、被风吹鼓的塑料声 他拿出手机,边角在打架中已经磕破了。有几个未接来电,他没管,翻到他和李家淙的短信,及其简单的问候,他看了很久。 回到寝室,有人告诉他黄茵刚才过来找他。王大鹏说:你跟黄茵搞对象呢? 李盛:不是。 王大鹏撇嘴点了点头:不是你对象我放放心了。 李盛:怎么了? 王大鹏说:那么漂亮的姑娘你不喜欢,有的是人喜欢。朋友妻,不可欺,既然不是你对象,咱就可以放心大胆的追她了! 李盛目光一冷,走到了隔壁。他敲开门,房内传来很浓烈的劣质香水味。黄茵看到他,关切地问:你还好吗?你受伤了! 黄茵碰了碰他眼眶的伤,李盛轻轻拿下她的手说:皮外伤,没事。 黄茵很心疼他:我听吕小珊说你出事了,她说那个人很厉害的。今天饭店来人找你,好像就是那边的人。他们闹得很重,经理给你打电话,没打通。 李盛似乎预料到了:他把我开了? 黄茵:他只是让我告诉你一声,说明天是最后一天。让你收拾好 李盛闭了闭眼睛,他累了。这件事没完没了。围着他转,围着李家淙转。让他和李家淙本就不牢靠的联系又多摔出了几道裂痕,让自己本就漂浮的生活冲到水底,像是踩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沾在身上,怎么都拿不下来。 怒火挤压在心底,暴力却不是他的出口,他咬着嘴角,隐忍着。黄茵看他这样,心里很不舒服,突然,她拉起他的手,说:李盛,你跟我去个地方! 李盛跟着她走出旧楼,天好冷,寒风灌入领口。黄茵带着他去到一个尚未完工的楼里,巨大的骨架矗立在北方的冷空中。他们向上爬,爬到天台,向下看去,是整个灯火辉煌的城市。那么大,那么拥挤,那么遥远。 漂亮吧?黄茵指着远处的居民楼:你看,一个亮亮的小格子,就是一个家。一个由两个人支持起来的,温馨的家。 她流露羡慕的神色:你喜欢吗? 李盛嗯了一声。他向小格子看去,有人在厨房做饭,窗台有一个小盆栽,暖色的窗帘八字分开,他很羡慕。他以为这些离他不会太远,现实却如此相反。 黄茵突然拉起他的手,李盛想抽回,却担心伤害了黄茵。黄茵笑靥如花,对着他的手吹了口气,再展开时,李盛的掌心多几百块钱,她说:离开云记也挺好的,我只有这么多,你去租一个房子,就有家了。 李盛推给她:我不用。 不行!黄茵皱起眉,像是要发脾气的可爱,把钱团成团,揣进李盛的衣兜里,然后就掉头跑开。 李盛回衣兜里抓了一把,拿出来,却发现不止是黄茵给他的钱,还有一叠整齐的百元钞票,崭新崭新的。 是李家淙偷偷拿给他的。 第35章 李家淙被迫切断所有与外界的联系, 这个家就是他的监狱。 学校那边还在上课,临近期末,他爸也没有让他回去继续上学, 要让他彻彻底底痛改前非,还请了专业的心理疏导老师对他进行心理治疗,矫正他的三观。 每一天,心理老师都会到他家来,陪他聊天,给他看一些案例,听他的倾诉,提问他的内心。 也并不是毫无疗效。李家淙每次被要求闭上眼睛, 询问他想要的未来是什么样, 他心里最美好的画面又是什么。 似乎在帮他这个一切都无所谓的人填补一些意义, 或许人生是需要一些意义的。不然就会像自己一样,活得像精致的烂泥。 你已经上了很多天课了。心理老师是一个知性的女性, 她微笑着说,其实不用强度这么大的。我觉得你有所改变, 其他需要你到生活里去体悟了。 李家淙苦笑了下:这话应该和我爸妈说。 不过我这只是在为你做人生规划, 聊了这么久, 一直有一个问题,我在回避, 是你的父母要求的。但我知道这是你们家庭关系的根源。 李家淙知道她的意思:是我和另一个男生的事? 心理老师点点头:我每天和你聊也只是帮你寻找方向,根源性的东西不解决,它永远存在。不会因为闭口不谈而消失。你想聊聊么? 李家淙靠在椅背上:所以接下来, 你要治疗我这部分了吗? 心理老师摇了摇头: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你想回答就回答,想不回答就不回答。 李家淙点头。 你什么时候意识到你喜欢男性的? 心理老师的提问方式让他无处遮掩。他也不能再去否认自己是个同性恋, 那样会显得很滑稽。他说:和李盛相处之后。 你觉得有确切的节点吗? 可能是我们第一次真正发生关系。李家淙飞快道。 心理老师皱了下眉头:你对这对段关系有什么样的评价? 李家淙有些心浮气躁:我以前从没想过这些。 他不想评价他和李盛的关系,不想自寻烦恼,更不想给自己贴上同性恋?想清楚这些不会让他更加快乐。可现实逼他想,他再逃避也没用。梦会醒,谎言会戳破。 心理老师给他倒了杯水:有句话叫难得糊涂。但只对真的糊涂的人有效。家淙,有些事想清楚会让你更加透彻,以至最后消除苦恼。你现在不就是有苦恼么? 李家淙冷笑了一声,说:老师,那不如你问问我,怎么形容评价我自己吧?一个提着线的木偶一个不独立的人,我能干什么?我只能坐在这,听你谈关于未来的正确畅想。 老师面不改色地说道:事情一件一件解决。今天我们先来聊聊李盛。 李家淙眉目一蹙:我爸我妈都跟你说了什么? 心理老师:没什么。你先缓和一下,喝点水。 上一次被父母当面的指责让他开始应激。自尊被碾碎,李盛突然成为了他感到歉疚,又洗不掉的过去。是他犯浑,他知道得比李盛多,懂得比李盛多,用的心却比李盛少,李盛是认真的,他一早知道,可他却明知故问,引诱李盛走向肮脏的关系。他背德,背伦,他自己就是他曾义正严辞地骂过别人的那个词渣滓! 李家淙沉默半晌说:我和他是危险的关系。是走钢丝,却让我想象成了如履平地。 第45章 - 李盛没了工作,云记宿舍那边让他尽快腾退。他需要重新找工作,但在这之前,他想联系到李家淙。可之前的电话已经从关机到了停机,彻底打不通了。就连去学校想找李家淙,放学都没有看到人。 李家淙住的小区门卫看得严,不让他这种闲散人员进去。李盛心里很没底,那种感觉就像站在一块很小的石头上,马上就要摔了。 他最后离市中心较远的棚户区租了一间房子,那地方背后是一片山,在回老家客车的线上,半夜总是跑各种大货,压得房子都微微颤抖。 房间里只有一张板床,李盛把自己全部行李抬来,仍然显得很空。但李盛觉得比云记宿舍踏实了些。至少这个地方不会再有人来踩他的被子,扔他的床板,把他赶出去。 李盛有了一点服务员的经验,他打算再找一个类似的,但冬天的招工消息很少,李盛只能一家一家走,一家一家问。 第一天下来,没有什么结果,走到出租房楼下时,李盛才发现自己一天没吃饭。而住所附近也没有什么吃的。站在楼下发呆的片刻,他竟然看到了黄茵。 黄茵带着打包好的快餐。李盛跑了几步跟过去:你怎么来了? 黄茵:你刚搬好家,肯定很累了。我怕你没吃饭。 李盛:还真没吃,找了一天工作。上楼,外面冷。 房间里甚至没有桌子。两个人就这阳台探出来的一点台面,把盒饭放了上去。黄茵看了看周围,说:慢慢填补,屋里就满了。你哥来过么? 李盛说:没有。他很忙。 黄茵发现李盛似乎不想谈论对方,岔开话题:我们那边有个叫喜迎的小饭店在招人,我从那记下了电话,你条件很符合,要不要去看看? 李盛点头,瞬间有了精神:好,谢谢! 吃完饭,李盛送黄茵回去,路程很远,黄茵坚持自己回去,但李盛觉得他这地方太背,要把她送到云记附近。两个人坐上公交车,车内几乎没有其他乘客,他和黄茵并排而坐,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昏黄的灯光不停掠过他们的脸颊。黄茵忽然偏过头,轻轻压在他的肩膀上。 第二天上午,李盛去了黄茵说的喜迎,老板跟他聊得不错,开始为他介绍饭店内各个地方,马上顺利入职时,老板从里屋出来一趟,就跟他说他不合适,拒绝了他。 李盛用膝盖想也知道是冯辉弄的,他给赵成打电话了解情况,赵成念着最后一点的老乡情分,告诉他,让他离开这。冯辉这人本事不算大,但他头上还有他老板,人脉很广,让李盛在这片混不下去很简单,估计现在没有一家饭店愿意收他。 赵成:天大地大的,你上哪都能活,就别在这混了,他是不会再堵你了,但告诉我们说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你啊,唉这事儿差不多了你现在住棚户区我们都知道,你就别往枪口上撞了。 挂断电话,李盛的心再次冰冷,李家淙给他的钱有一千块,但扣掉租房子钱,还有吃饭,钱在一点一点的变少,可他却找不到出路。 回到在出租屋,他冷得浑身发抖。这没有暖气,在老家他可以烧炕,在楼房里根本没办法。他整个人团在床上,忽然手机震动起来。他一下坐起来,号码陌生,但李盛的心跳突然加速,很可能会是李家淙打来的。 他接起来,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眼泪差点儿下来了。好久了,好久没听到李家淙的声音了。 李盛,是我。李家淙。 像一个隆重的介绍,李盛不安:你你怎么样? 李家淙的声音出奇得冰冷:我没事。你呢? 李盛:我也没什么事。都挺好的。我想去找你。 李家淙沉默了,这种沉默让李盛瞬间指尖冰冷发麻,他再次问道:可以吗,我想去找你,你什么时间有空? 李盛,对不起。 什么? 我们就先这样,好吗? 李盛不再吭声。听李家淙那带着微电流、轻飘飘的嗓音说:我他妈的可能真的挺不道德的,我挺对不起你的,李盛。我们俩的关系,这样下去,对我们都不好。 我知道!李盛打断他,可我们 可之前还好好的。李盛明白:是因为被叔叔阿姨发现了吗?他们说你了? 李家淙没说话,默认。 李盛:你没对不起我,如果你觉得你不道德,那我也一样,只会比你更恶劣。 李家淙:你什么都不懂。 我懂!我也知道我叫什么,你姓什么。但我就是喜欢你!李盛情绪有些激动,你不要负罪。 李家淙沉默了好一阵,说: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但现在越走,我越心慌,我怕了,我今天想很久,我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现在终于想明白了,我根本没我想象中那么自由,我自由的条件是顺从父母,走在他们那条轨道上,我才能任性,我以为我一直想逃开,但我现在发现,是我自己不想背离那条轨道太远。 所以我,耽搁你了么?我可以不出现在你爸妈面前。我可以、可以说是我主动的,我可以不见你,这次我不见了。 他们的真心不一样,对比之下,李家淙看到了自己的虚伪,巨大负罪感来自最开始,最开始,他就是玩闹的形式,从未想过和李盛走到最后,可越往后走,这种玩闹变得认真,谁也没办法从爱欲中脱身;而李盛,至始至终,都在委屈自己,是为了爱他,卑微的、纯粹的爱他。 李家淙说:可我们在一起是不对的。对不起。 李盛却说:我等你。 第36章 *** 盛诺汽修。 路边飞驰着车流, 一排矮矮的汽车维修店门口堆着轮胎,地面一片污渍。里面的房间像笼屉,李盛快热熟了。 他用工作这些年攒下来的钱, 盘下了位于车站旁边的门店,以后可以自己给自己干活,可以挣更多钱。这是他的计划,然而在计划外,多出来李家淙这个变数。 他陪他挤在这个小屋里。 李盛刚擦完零件,瞟了眼戴着眼镜看书的李家淙,又去捡他刚刚吃东西扔下的外包装:你嫌我不累是吧? 李家淙从那小床上坐起来:要我说你换个大地方,我给你掏钱, 这啥地方, 进门都得哈腰。 李盛没什么反应, 看了看周围,是很小很旧, 但他却说:我喜欢这。 李家淙嘴角动了动,玩笑说:不想吃软饭啊? 李盛瞪他一眼。 今晚想吃什么?李家淙翘起二郎腿, 点菜, 我给你做。 李盛在小床上挨了个边坐:不吃了。 李家淙抻长脖子望他一眼, 看李盛的表情应该是没生气,看完缩回脖子一想自己就感觉很傻叉。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这么怕李盛。 他伸长去碰李盛的手臂, 夏天那么热,薄薄的一层汗挂在皮肤上,他一碰, 手就不下来,玩笑道:哎,给我粘住了。 李盛不冷不淡地说:这么热, 别闹。 李家淙噗一声笑了:你怎么这么懂我?我就碰你一下。 李盛侧过头看他:你除了那事也没别的事。 李家淙摇头:说得我很下流。 他起身去抱李盛,一点不透风的小房间,让李家淙想起来李盛的那间农村小房,一样的夏天,一样的炎热,他亲了亲李盛的颈侧,听见李盛轻轻叹了口气,是对他的无奈,一抬脚,踢上了房门。 李盛脱下上衣,看着李家淙色字当头的表情,在心底不止一遍的问,自己为什么迷恋这么个玩意儿? 从那天起,他再也甩不开李家淙了,就好像十四年的事情再一次上演,然而他才是李家淙那个角色,他只要勾勾手指,李家淙就会跑过来,他不打电话,李家淙竟然也没有骚扰他,没有过多的干涉他的生活。 李家淙边亲他边说:今天晚上包芹菜馅饺子。 李盛略想了一下说:随便。 李家淙看出来了:你有事? 李盛还是含糊了一下才说:没什么。 行吧,李家淙说,那我们抓紧时间办正事。 晚上,李家淙坐在李盛的电动车后面,兜着风回李盛家,李家淙被颠得在后面发笑,笑声都断断续续的,李盛感觉莫名其妙,不知道他笑什么。 说包饺子,李家淙还真挺认真的。发面攉陷,很快蒸好了。两个人挤在李盛的出租屋里吃,李家淙贡献了一台静音电风扇,尽管吹着,还是吃了一头的汗。吃完李家淙就在沙发上一瘫,李盛收拾着碗筷,放到厨房去刷。 第46章 李家淙侧过头,看李盛低着头,双手很麻利地洗涮,窗外夕阳云霞做背景,很美,他突然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失而复得的怀念感,新鲜感,李家淙心满意足:你这样特别 他话没说完,门锁突然有钥匙转动的响声。李家淙愣了愣,目光看向正对着自己的门口,李盛关了水龙头,也听见了,立刻放下手里的碗,跑过去想要开门。 门却被率先打开 起先李家淙没看到人,先听到了脚步声和一个童稚的男孩声,对着李盛喊了一声:爸! 李家淙浑身一僵,才看见一个半大的孩子扎进了李盛怀里。 男孩:我们提前回来啦,我都想你了!在男孩身后,一个打扮朴素,但长相十分漂亮的女人走进来,她背着大书包:李诺!进屋要换鞋 她走进来,原本还带着温暖的笑容,目光一转,看到了李家淙,表情瞬间凝固了。 李盛有点支吾,感觉很像做错了事被抓住,强力假装淡定:你回来了啊,不、不是说后天才回来吗? 男孩抢答:学校提前放假了,半天学!妈妈就买了最近的车票。 女人把目光从李家淙身上移回来,看着李盛,语气有种古怪的客气:有客人啊? 男孩歪过头,和李家淙四目相对。李盛的脸微微侧了下,似乎想要介绍,却没办法开口。 从李家淙的角度看过去,那三个人站成了一个和谐的三角,李家淙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多余。 忘了。他忘了,李盛没说谎,李盛不擅长说谎。他说过,他有女朋友的。 李家淙脸上已经崩不住那难看僵硬的笑容。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过去。 他强装朋友,强装开朗。不见光的关系就是这样,他说:我不打扰了,先走了。 气氛安静诡异,李盛也只是站在原地,一语不发,听着李家淙错乱的脚步声走远。 不叫住他吗?黄茵放下儿子的书包,开口问道。 李盛摇摇头。 沉默好长一阵,男孩又叫了一声爸,李盛才整理好表情心绪,低头对李诺笑了笑,说:儿子,考试考得怎么样? 门外,李家淙感觉到了一阵巨大的恶心,他恶心他自己。 活该啊,李家淙骂自己。 体会体会吧,没有对方爱,这种关系有多恶心。 ***2002 和李家淙仍然是半失联的状态,继上次之后,没有再通过电话。在出租房里萎缩的日子让他越来越沉默寡言,就好像自己走到了一个死胡同里,但他仍然不愿意放弃。 因为这城市里有李家淙,他不愿意走。 唯一的安慰是黄茵偶尔来探望,李盛给了她一把钥匙,偶尔来,黄茵会买点菜,做一顿饭。但黄茵厨艺不佳,端上来的饭菜看起来颜色特别深,油黄黄的。 这回又失败了,都让我浪费了。黄茵惭愧,我以后一定好好练练。 李盛盛好饭递给她:还行,只是卖相差点,下次我做。 黄茵撅起嘴巴,转头看向窗外,外面飘起了雪花。天冷了,外面冷,屋里也冷,一哈气,就跟着冒白雾。黄茵缩着手发呆。 李盛吃了两口饭,看了眼黄茵问:怎么不吃? 黄茵:要过年了,李盛。 李盛嗯了一声,时间飞快,他来这已经快半年了。 黄茵手拄着下巴:我们一起过年好不好? 李盛停顿一下说:好。 家里没人了,他和黄茵都是,两个人凑在一起过也算正好。黄茵笑起来说:那我们到外面吃吧!吃好的饺子!我知道有一家饺子馆特别好吃,就是有点贵,在云记附近。 她起身,娴熟地从床边的抽屉里拿出纸笔,准备记录:过年奢侈一下也不过分。我们再点几个菜,你想吃什么,都说年夜饭需要提前和人家订的。 李盛笑了笑:我都行,你定。我请你。 你总说都行,先说好,我不用你请,我俩一半一半,可以吧?黄茵边说边写,我点一个鱼香肉丝 黄茵拿着笔的手有点僵,写字一顿一顿的,写了三个菜给李盛看,几乎每一个名字里都有错别字,李盛笑了下,拿过笔,在上面修改。 黄茵:约好了,年三十,你来接我下班。 她知道李盛在云记那边有很多不愉快,立刻补充说:你在后门旁边的巷子里等我,我稍微提前一点出来。 李盛点了点头,黄茵又从包里拿出来一叠对联:店里发的,你想着贴啊,我们也喜庆喜庆嘛。 李盛笑了下,接过来,那种笑一纵即逝,黄茵在近一个月里,看到李盛的笑容变得越来越淡,头发也长了,整个人没什么精神。黄茵:我给你剪头吧,正月里可就不让剪头了。 李盛眼睛微微睁大:你会剪? 黄茵:我看别人怎么剪,自己学的。下回带剪子来给你剪。那个,你哥,你哥和你一起过年么? 李盛摇了摇头:不。 黄茵试探着说:你跟他是怎么了?好久没听你提过他了。 李盛没有力气去解释这一切,好像提不动那个名字,压在心底,变得很沉:他在上学,很忙吧。 快过年了,学生已经放假了。可李盛已经忘了时间。黄茵没再问下去。 - 最后一天的心理治疗。李家淙从最开始的反感已经到了平静。他表现得很顺从,像是被洗了脑,李家淙试着用心理老师带给他的视角去看所有事,跳脱开来看,痛苦的确减少了很多,不用把自我夹在父母中间,不用做利弊权衡,不用质疑自己、贬低自己。 回到那种没心没肺的态度上,但这种时间只能持续几小时,一觉醒来,那种痛苦感丝毫没有减少,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他矛盾,也累了。 持续到最后一天,心理老师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东西再聊,看着李家淙一直看向窗外,问道:你很想出去找那个人吗? 李家淙回过头来说:很久没联系了,不知道他怎么样。顿了顿又说,出于普通的关心。 老师笑了:今天最后一堂课了,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李盛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没有谈论他们的关系,只单单问李盛这个人,问他对李盛的心。 我说过了。我和他 李家淙向心理老师坦白过自己的无耻,坦白过自己因为冲动无聊好奇等等因素,和李盛纠缠在一起,但这些东西不是持续的。老师:你之前的答案不奏效,那是你出于被指责过后的歉疚心理,我问的是你真正的心思所想,他这个人,你和他的相处。 李家淙闭上眼睛:我不知道。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抛去其他顾虑,抛去别人的目光,你只看向对方。心理老师说,好好问问自己吧。 第37章 年三十, 满城烟火。老鼠死在下水道旁边,身下都是一片红屑。 今天云记下班也早,值班的也没什么心情顾客人, 大家都归心似箭。家在外地的,等着下了班,好好大吃一顿。 后厨的几个人聚在一块儿已经开始打扑克了。黄茵提前一个多小时背好包,目光盯在大堂的钟上面,看着秒针一点一点地走。6点半,她就可以准时下班。 又走神儿呢?吕小珊撞了下黄茵的胳膊,你是不是又处对象了? 黄茵谨慎地抿住嘴唇,没有说话。 吕小姗:瞧你那样, 谁能抢你是咋地?就你那眼光吧。哎, 你啊, 白长一张好脸蛋,不会选男人。你在这儿选个有钱的, 你就不用出来打工陪笑了。 黄茵嘟囔:那你咋不找? 吕小珊没想到她这么问,没好气道:我啊, 我有机会肯定上, 像你? 你不喜欢李盛了么?黄茵直白地问她。 吕小珊瞪了她一眼:呸, 提他?他就长得还行,玩玩而已。她眯起眼睛看黄茵, 你不是在嘲讽我吧?怎么的,你休息的时候天天往外跑,不会是找李盛去了吧?你跟他还有联系呢? 黄茵不怎么会撒谎, 支支吾吾地说:没、有。 吕小珊哼了一声,里面包间最后一桌客人还没走,招呼着她过去, 吕小珊眼珠一转,说:走吧黄茵,陪陪大哥去。 黄茵:我不去了,我在这儿值班。 值什么班,这里面坐的是老板的朋友,姜哥,特有钱,门口那跑车就他开的,来,我带你见见世面! 第47章 吕小珊强行拉着她,走进了包厢。屋内男男女女,烟雾缭绕,主位上坐着个中年男人,穿着西装,白衬衫的扣子在肚子的位置被顶起来,他客气地说:快快,给小美女让座。 立刻有椅子搬来。黄茵被吕小姗拉着坐下。吕小姗给自己寻了个酒杯,倒满啤酒:过年好,姜哥,我敬您,祝您新的一年,生意兴隆。 姜哥喜笑颜开,目光打量在黄茵身上:小姗嘴真甜,这位是你的小朋友啊?还没不认识呢。 吕小姗怼了怼黄茵。黄茵开口,声音很小:姜哥好,我叫黄茵。 姜哥提起酒杯:你好你好,第一次认识,我敬你一杯。 黄茵手里不知道被谁塞了一瓶啤酒,和姜哥碰杯,皱着眉喝了下去。姜哥干了,桌上人开始起哄助威。 黄茵强咽了咽说:姜哥,我那边还有点工作 工什么作,坐,跟你们老板说,不上了,大过年哪有啥班的,姜哥说,歇歇腿,吃点菜。 黄茵被强按到座位上,吕小姗也坐下,冲她打了个不屑的眼神,黄茵抿着嘴唇,局促地坐着。 一杯又一杯不明由头的酒提起,庆祝,黄茵随着大流,抿了一口又一口。 姜哥关切道:小美女别喝太多,慢点喝。 吕小姗:姜哥,还是你面子大,黄茵平时都不喝酒的。 姜哥哈哈笑,脸上肥厚的肉挤在一起。 没多一会儿,王大鹏一帮人也过来敬酒,拜新年,捧了几句话后,姜哥出掏出来几百块钱,当作新年红包发了出去。 饭局终于在烟熏酒味中到了尽头。时间也到了快下班,姜哥坐了散场话,冲着王大鹏打了个眼色,酒桌上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吕小姗抬屁股走跑了出去,黄茵刚起身,姜哥叫住了她。 姜哥:你怎么走啊? 黄茵没等开口,姜哥抓住她的手,又让她坐下:别着急走啊,哥喝成这样,你都不管呀? 黄茵尴尬地笑:我帮您叫人。 姜哥把手搭上她的膝盖:叫什么人,你不就在这儿么? 黄茵一下站起来,抱歉地说:姜哥我朋友还等我呢。我先走了。 屋里人都走空了,门关着,她去开门,门竟然打不开了。她拍着门:外面帮忙开一下门! 姜哥站起身,肚子顶动了桌台,酒瓶倒下:别喊,黄茵啊,我又不吃人,陪哥再唠会儿。 黄茵双手紧紧抓着包,转过身靠在门上:你叫他们把门打开! 门外,王大鹏和后厨的一帮人点了根烟。有人压低嗓子问:这他妈的,黄茵落他手里了,我还挺喜欢黄茵呢,她是咱饭店长得最好看的。 王大鹏:呸,就你知道。曹腾那小子抢了先手,之后咋追她都不行。但谁让姜哥有钱呢。 有钱能怎么的啊?他那岁数多大了,还没黄茵高呢。黄茵不乐意,你听,直喊呢。 王大鹏:别管了,轮得着我们么?你看大堂里坐得那群人,姜哥的小弟。你想管,问问他们同意不吧。 李盛站在暗巷里,准备接黄茵下班,一起过年。 几片雪在巷口昏黄的灯下坠落,没多久就漫了天。时间已经过了七点,云记的员工陆陆续续往外走,有说有笑。 李盛向巷子口走了几步,探头出去,没有看到黄茵的身影。李盛皱起眉。 五分钟过去,雪地上有他徘徊的脚印。约好黄茵会提前出来,已经比原定时间还晚,李盛听到走过的人在议论:她没出来?挣钱去啦! 云记开始熄灯,李盛跑到后门,正好遇见吕小姗往外走。吕小姗吓了一跳:李盛?!你怎么在这儿? 李盛:来找黄茵,她人呢? 吕小姗愣了愣,脸上有一纵而逝的犹豫:我不知道啊。 李盛定定看着她,眼瞳漆黑,看得吕小姗一阵阵心虚。李盛:她没跟你们一起下班?提前走了? 吕小姗:啊,好像是吧。 李盛一把推开她,吕小姗差点儿一个趔趄,骂骂咧咧道:操!李盛,你推我! 李盛冲进去,先听到了咚的一声,是什么撞门板的声音,目光向声音来源的方向一扫,看到了站在包厢不远处的王大鹏,他一边看门,一边问:黄茵呢? 王大鹏啊?了一声,没意料到李盛会突然出现,一时不知所措。李盛扫了一眼,手里立马搭上门把手,往下压,然而,门被锁上了。 他敲了敲,最后贴近门板,听到了里面呜咽的声音是黄茵。 就在一瞬间,李盛失去所有的沉稳与理智,像是换了个人,他冲着王大鹏大喊:开门! 王大鹏被他的样子吓住,回答说:我、我也没有钥匙。 在大堂坐着的人被这一声惊醒,黑着灯,一个个站起来,像是夜间巡视的鬣狗,走向包厢的方向。 砰砰!一下,两下,李盛在踹门。 卧槽!李盛,你王大鹏被吓得往后退。 第三下,门咣地一声被踹开,整个门板几乎掉了下来,同时,包厢内响起一声尖锐的女声。 沉闷的痛叫,急促的喘息,金属碰撞的响动。在第一时间赶过来的人,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神色冰冷的李盛拿着一把蘸满血的剪刀,身前是捂着肚子、瘫坐椅子上的姜哥,身后是上衣被扯烂,用手紧紧揪着的黄茵。 地面狼藉,人们涌进狭窄的包厢。然而下一秒,李盛眼前一黑,突然其来的包围,有人动了第一个拳头,正砸在了他的头上,然后是肋骨、大腿 黑压压的人群像潮水一样向他涌过来。李盛被踩倒,难以呼吸,剪刀已经从手上脱开。 操,这小子手这么快!给他身上也弄几个洞,回去好交代。一起上。 李盛被捞起来,手臂打开,架出一个狼狈的姿势,像是杀羊宰牛,正在挑选位置,尖刀向着身体逼近。一个重重的点嘴巴,李盛耳鸣。 皮肉传来的痛感,突然眼前的人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看去。 黄茵站在人群后,视线漏出来的一角,让李盛看到黄茵的表情近乎撕心裂肺,在哭喊着什么,看到了她拼命往前挤,终于到自己身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说了什么,李盛还是没听清。有人来推黄茵,黄茵那么瘦的身体却拦在自己身前,忽然又一矮,他低头看,黄茵跪了下来。 她双手合十,磕头,唇形和刚才一样,是一样的话。 李盛头脑昏沉,心里却渐渐明白了,他见过这样的姿势,在教堂里,人们对着圣像潜心祈祷,跪成一排,是拜神的手势,黄茵却为了自己正乞求着恶魔。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伤他。 我求求你们 倒计时的鞭炮提前在这个城市炸响,迎接即将到来的除夕。李家淙家窗外挂着红灯笼,爷爷奶奶从老家来到城里过年。 气氛温馨。只是她奶不合时宜地问:李盛跟你联系不了? 李家淙沉默。 陈雯听见,端来水果,把这件事儿岔过去了。 晚饭准备好后,一家人坐在了一起。电视开着,唱完了京剧,播放起社会新闻,新闻上播放一则特大案件,下岗工人迫于生计,抢劫杀人。李明达把目光投过去:闹事的越来越多了。 秀英说:哎呀,没有钱惹得祸。 李明达对桌上的人嘱咐:少出门,尤其晚上,爸、妈,多住几天,农村更不安全,晚上也少出门遛弯儿,那些罪犯最爱往山里躲。 陈雯碰李家淙:你也注意点,那群混混没再找过你了吧。 李家淙似笑非笑:没有。 他几乎一直在他爸妈的监控下,这句话分明是明知故问,李家淙还要配合调查。 陈雯看李家淙提不起情绪的样子,有点心疼,吃完饭,允许李家淙去玩会儿电脑。旦李家淙坐在床上没动,呆呆地看着窗户。 陈雯犹豫了一下,把手机拿过来,还给了他:用吧家淙,下学期是你最紧张的学期,好好学。以后你要什么,妈给你买什么。 李家淙眉头一动:谢谢妈。 陈雯转身出去,站在门口回过头看他说:我相信你已经明白了,跟李盛好好说清楚。 李家淙远远地看着,良久,才起身,把手机拿过来充上,电。开机的一瞬间,数十条提示音不停地响。都是李盛的号码。 第48章 李家淙皱了皱眉,查看记录,最近的一通,就在一个小时前。 第38章 出租屋。 黄茵在给李盛上碘伏。手上的棉签一抖, 蹭到了李盛的伤口。李盛向后弹了一下,身上很疼很疼,黄茵的眼泪唰一下就掉下来了。 李盛安慰她:别哭, 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因为听不到太对多外界的声音,他没办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音量,怕声音太大吓到黄茵,结果越说越小,后面几个字,近乎耳语。 黄茵的下跪求饶,王大鹏几人有人心软,看不下去, 找到了云记的老板, 老板未免自己酒店的生意, 止住了这群人,把姜哥送去了医院, 在警察来之前,所有人都走光了。 黄茵的手颤抖着, 喃喃道:为什么, 为什么 李盛握住她的手, 想要安慰,看见黄茵模糊的唇语, 说:他会不会死? 黄茵的眼神很绝望:我该怎么办?他要是死了,我们是不是就变成杀人犯了? 都是我做的,和你没关系。李盛说。 黄茵看向李盛:不是是我, 是我做的,剪刀 那剪刀是黄茵留给李盛剪头发用的,被黄茵放在了包里。在和姜哥撕扯的过程中, 她掏了出来,刺中了对方腹部。而李盛冲进来,夺下了她手上的剪刀,把她护在了身后。对峙的三秒钟,他再次用剪刀刺向对方的身体,一下,两下。 血染红了他的手。 黄茵苦着说:你何必要替我做这些。 李盛无法解释身为强/奸犯的儿子为什么这样痛恨这种罪行,第一刀为黄茵,第二刀是他真的想杀了他。他说:他该死。 静静片刻,黄茵一把抱住李盛,她抱得很紧,两个人颈侧压着颈侧,手臂扣着手臂,她说:李盛,我有个秘密。 很近,李盛听清了,他道:我也有。 下一秒,两个人同时开口。 黄茵:我怀孕了。 李盛:我是同性恋。 ....... 房间里有浅淡的呼吸声,一息,两息。 相拥的两个人分开来,李盛错愕,黄茵却很平静,她回答:我知道。 李盛有些发懵:你怀孕了? 黄茵:是.....不小心,曹.... 她不想提那个人的名字:分手后,我才知道自己怀孕了,我告诉了他,他跑了。 李盛有种说不出的心疼。除了李家淙,黄茵是他在这个城市唯一的朋友。她很美好,像是他见过的山野里的白色雏菊,淡雅温柔,单纯总是遭受摧残。 李盛还没来得及开口回话,黄茵简单擦干眼泪,郑拉着他的手说:我们走吧。 她认真地说:这里不属于我们。我们一起去一个新的小城市,好好生活。 李盛仍然不说话,他知道这里不属于他们。繁华,灯红酒绿。人挤着人,人压着人,透不过气。 黄茵把头低下,说道:我知道,你在等他,可他还会来找你吗? 他看到你生活得这样潦倒了吗?你手里的钱还够你支撑下一次和他的见面吗?见面时,他对你又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今晚或许经历了太多心痛时刻,生理上的、心理上的,直到现在,李盛已经有些麻木了,有些事情他很清楚。 他不愿意放开李家淙,这是他单方面的,他知道。想要把李家淙从心里拿出去,将会是大动干戈,他也知道,他在无尽无期的等待,等待李家淙打给他的下一通电话,会是一次更比一次的绝情,我们是不对的。 他也等不了他了。 自己是多么愚蠢,像一只夹在地沟里的纯良又绝望的羊,明明都快活不下去了。 如果警车来到他面前,等着他的,就是和李家淙划线清晰的人生了。不,他们早已经截然不同了。他永远也追赶不上李家淙。 李盛缓缓抬眸,看了眼手机时间,除夕将近了,他出神地想李家淙,可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我们可以去没有人排挤我们的地方,没有人瞧不起我们的地方,挣少点也没关系,日子总会满满撑起来的。 外面开始有稀稀落落的鞭炮声。过了一会儿,李盛说:好。 话音刚落,李盛的电话突然响了。李家淙打来的。黄茵刚想高兴,瞥过一眼,霎时有些紧张。李盛接起来,放在耳边贴紧。 李家淙:你打电话了? 李盛:嗯? 李盛想起来了,是手机放在衣兜里,不小心按出去的。 李家淙: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不对啊。 李盛:家淙,明天见一面好吗? 听到自己的请求,那边似乎仍然很为难,静了片刻才说:怎么了?出事了? 李家淙听李盛回答得很慢,一猜就知道肯定又遇见什么事了,但他不知道的是,李盛被打得耳朵不灵,手机也被踩坏了,听不清楚。 李盛仍旧在说:明天见一面好吗? 李家淙无奈: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出去见你。等我信吧。 电话挂断,很突然,李盛向后靠在床头,深吸了一口气。他看了眼黄茵,她表情担忧,李盛却笑了笑说:要走了,我想跟他道个别。 外面烟花燃起。光打在黄茵脸上,灿然美丽。 - 街面冷寂,满地红屑。 李盛一直等到天黑,等来了李家淙的短信,约好两人在李家淙家附近见面。地点是一个小餐厅,李盛到门口时,发现这家餐厅已经关门了。 他站在风里还是瑟瑟发抖。身体总是迟钝的,昨天被打的地方今天鼓起了很大的包,手腕肿了,小腿前段被什么压过,里面肉断了,开始发炎,整个小腿粗了两圈。 走来这一路,他一瘸一拐,看到警车,会停下来,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逃犯。远远的,他看到了李家淙从一片纯白里走来。 已经有段时间不见了,李家淙看起来很消沉,走近,李家淙才看到关门的小餐厅,骂了一句:操,我以为能坐会儿呢。 李盛忍不住想笑,勾起了嘴角,伸手想去揽一下李家淙,结果抬起的胳膊本来就没有多高,被李家淙后退一小步,就错掉了,没抱到。 李家淙说:有人。 李盛眼眶一热,受不住了,那哭喊的冲动顶在他的喉咙,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跪着前行了九十九步,好不容易,他靠近了李家淙片刻,对方却躲闪开来。 是啊,他们本就见不得人。 李盛在心里憋闷了太多难以消解的东西,在这一秒超出了李盛的负荷,他强硬地上前一步,承着身上的痛,不管不顾地抱住李家淙。 李家淙愣了,他知道李盛看着听话,其实有比谁都倔的脾气,没再挣脱,只是叹了口气。他想跟李盛好好聊聊,没等开口,嘴巴也被堵住了,李盛一个偏头,吻住了他。 在新年伊始,他们曾经那么热闹的在街上接吻。李家淙怔忡片刻,用力一挣,挣开李盛。 李盛怀里一痛,却还是不肯停下,再次吻上去,唇齿间很快传来血腥味,李家淙大力推开他,像是碰到了李盛什么伤口,听到李盛很疼似的嘶气,最终放开了手。 李家淙擦干嘴角:你他妈发什么疯? 李盛红着眼,冷静又疯狂,拽住他说:走,我们再做一次。 李家淙震惊:什么? 再做一次。 你没事吧李盛! 李盛拽不动他,回过头,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他说:李家淙,我要走了,如果我离开这里,你还会联系我吗? 李家淙皱起眉:你要去哪? 去别的城市。 尽管李家淙想终止这段关系,可听到李盛要离开,他却忍不住地问:这儿有什么不一样? 李盛犹豫的瞬间,李家淙恍然懂了:操,因为那姓冯的是吧?他为难你?他妈的没有王法了么!报警,你去报警啊! 李家淙还是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李盛神色黯淡,他知道李家淙不懂这些东西,他不懂这些繁杂、没头没尾的烂事为什么会不请自来;不会懂就算安静不反抗,仍然会被步步紧逼;他不懂他生活的地方是逼着人坠落的泥潭。 反抗是无用的,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另一个女孩,李盛只是说:没那么简单。 冷风呼啸耳侧,刀割似的掠过。李盛的脸在路灯下显得尤为惨白,他仍然不想就这样离开李家淙,他小心地说:等、等到了一个新城市,我们,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如果你愿意 第49章 李家淙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从来没有过开始,这段感情不正常,是错的,它不该有开始,是我的错! 李盛整个胸膛已经冷透了,听完李家淙的话,他沉默片刻,神色忽然平淡如雪,寂寂纯白,像是早有预料,他真想过李家淙会这么说。 他在寒风里注视着他。李家淙不敢去看那眼神里的意味。 李家淙从来没有爱过他,李盛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单侧的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热泪过脸颊,他才发现自己真的冻僵了,喉头血腥味很浓重。听着李家淙重复我的错我不对我有罪,他从兜里拿出来一个小礼盒,冻僵的手指让他犹如机械,缓慢地塞进了李家淙的手中。 这是他离开村子的时买给自己的,现在他送给李家淙。 李家淙问:这是什么? 李盛没有说话,眼神都没停留,转过身,就这样默然离开。 李家淙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项链,吊坠是银制十字架。他明白,李盛最后的话是: 希望你得到救赎。 既然我们犯了错。 第39章 *** 李家淙开车回家的时候, 整个人浑浑噩噩,他进到自己的房间,从抽屉里拿出那个十字架的项链, 上次从爸妈家里拿出来,想带在身边,但发生了车祸,盒子被挤烂了,十字架上一道划痕。 他把十字架攥在手心,掌心硌出明显的痕迹。没有眼泪,只有心跳不安地加速,和李盛分别的那天晚上类似, 还在盛夏天里, 浑身却都冷透了。 背着的十字架, 这却不是他想象中的救赎。李盛过着正常的人生,不正常的是他。走不出来的也是他。李盛一开始的拒绝是对的。 手机响了几次, 他没看,打开冰箱, 拿出啤酒, 黄白沫子往嘴里灌。没多久, 李家淙趴在沙发上,已经烂醉。 李家淙再有意识的时候, 是听见房门有人打开了,从黑影里和声音里,他辨别出那是他爸妈。 李明达大剌剌地打开了灯, 看见他的样子和地上的酒瓶,就开始破口大骂。嘴里成串的流利脏话,陈雯关心地问:儿子, 怎么了,怎么喝这么多! 李明达轻蔑地看着李家淙:堕落,我他妈的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废物!还出去相亲?别给我丢人了! 李家淙在沙发上,突然嘿嘿地笑。这一下让李明达起火了,给李家淙拎起来:你他妈有脸笑? 尽管李明达年近六十,仍然比李家淙要高大雄壮,他大手一挥,毫不犹豫地扇了李家淙一个嘴巴。李家淙感觉喉咙腥甜,他说:爸,你是不是逼死过不少人? 李明达指着他:你他妈说什么? 李家淙说:你亲儿子都快被你逼死了,何况别人是吧?那些离了矿厂就会一无所有的人,你逼死了不少吧? 李明达:跟我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我他妈拿来的钱,也都是是用来养你的!给你治病! 李家淙大笑,陈雯感觉不太对,隔开这对父子,让李家淙去洗脸。李家淙坐在那不动,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对父母,笑着说:爸妈,你们是怎么做到装得这么好的? 你说什么? 接着酒劲,他口齿不清,听起来像是胡言乱语。 我是同性恋,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了吧,我跟李盛,不是都知道么?忘了?你们带着我做各种治疗,让我变得正常,可我现在还是喜欢李盛! 陈雯震惊地看着他:你又和他联系了?他又来蛊惑你了! 李明达还要打,李家淙没躲,继续说:妈,跟他有什么关系!是你儿子我,我天生的,就是这个样子,你们还装作我被治好了! 李明达:你享受着别人享受不到的生活,你喜欢男的,是想让所有人把我的脊梁骨戳断么!你那叫自私! 李家淙的心脏像是被豁开来。细想想,他竟然还觉出几分道理,李家淙啼笑皆非:不说我都忘了,我这么自私,对,我这么自私应该不在你们面前装一个被治好的正常人,爸妈,我喜欢李盛,我这么自私应该去缠着李盛,让他跟着我一起做不正常的人,我应该去找他! 李家淙的眼泪猝不及防流了下来。 可我找不了他了,我爱他!!! 因为爱比一切虔诚,爱不自私。 - 李诺坐在客厅的小桌上写作业。卧室里,黄茵整理着床铺,李盛帮忙,从衣柜里拿出来一个枕头。 黄茵在床头发现了一个打火机,金属外壳的高端打火机,不是李盛平时用的那种。 黄茵把打火机拿起来,递给了李盛:他的? 她把额前的碎发向后别了别说:你们怎么联系上的? 李盛:他找到我。 黄茵:你和他也很多年没见了吧,你 她犹豫着,关上了卧室门,轻声说:你去找他吧。他刚刚那样走掉,和他解释一下吧。 解释什么? 解释我和你,解释李诺不是你的 李盛抬眼看黄茵说:李诺就是我儿子。 黄茵抿了抿嘴唇,浅浅一笑。 那年,她和李盛离开省城,坐火车到了异乡。姜哥的事情在半个月后找上了他们,警察协调后,要求李盛赔偿医药费。 他们在那边租了一间屋子,找了工作,为了偿还这笔钱,他和黄茵都努力工作,黄茵的肚子在一天一天变大,她决定留下孩子。 黄茵对这个世界感到惊恐,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给她留下了很坏的印象,男人并不可靠,而李盛是她唯一的稻草,他们那么相似,她想,他们就是天造地设,就这么过下去,和李盛,组成一个家。 她对李盛说想把孩子生下来,李盛没有发表去留的意见,只是淡淡点头,向承诺她:如果你想要,我会照顾你们。 那一瞬间,黄茵从李盛身上获得了莫大的幸福。她总看不清李盛表情上的喜怒,所有的光都收进他漆黑的眼底,没有表达,却可靠,可以依赖。 只是黄茵知道,他留下来,并不是出于对自己的爱,而是他的温柔与善良。 这么多年过去,黄茵从未担心李盛会离开他们,直到李家淙再次出现。 黄茵的手就势按在李盛的肩膀,揉了揉说:你很幸苦了,李诺长大了,不用操心了。都没事了。 李盛拍了拍黄茵的手背:你也辛苦。 黄茵尴尬笑笑,李盛没懂她的意思:我说,去找他吧。 李盛愣了愣,颓然一笑,还是摇了摇头。 这些年,他过了一段看起来很完整的人生,他有工作家庭,尽管这个家是拼凑的,却也遮风挡雨,有李诺,这个家庭是那么完整逼真。 李家淙是一颗他埋在心底、充满棱角的沙粒,抠不出去,本该磨成珍珠,可惜未能如愿。有时剖开心窝看,不但珍珠未成,沙粒腐烂,渐渐养成了不见人的溃烂。 再见面,李家淙的主动让他错乱沉沦,他分不清到底是庆幸他们相遇,还是庆幸他们分开。 他心疼李家淙受过的伤,却没办法再为自己辩解,解释他和黄茵是假的,可李诺不是,那是他养大的孩子,是他的孩子,他和黄茵是所有人眼中相敬如宾的夫妻,是李诺亲爱的爸妈,他不能抛下他们,去追逐他和李家淙的幸福。他说:我们在一起十四年了吧,这十四年的人生不是误会。 黄茵:可你怎么都放不下他,对吧? 李盛眼睛一眨,闪过心虚。 黄茵说:他其实 她话没说完,卧室门被推开了,李诺道:爸、妈,我饿了! 李盛接道:那我给你煮点东西。随后走了出去。 黄茵看向李盛落在床铺上的手机,翻开查看,记下了李家淙的电话。 ***2002 烟花一簇接着一簇。 绚丽夺目后,转瞬即逝。李家淙踩着雪走回去,路上几次停步,知道进了家门,被暖气包围,他好像才反应过来。 他呆坐在沙发上。 李盛要走了。去哪里,没问。一个小城市,想着这些,李家淙的心难以言喻。 突然一个问题闯进他的脑海李盛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像一个警钟,在他失去李盛的一瞬间,敲醒了他。他开始感觉到某处空落落的。 一旦意识到分别,回忆就找上门,带着他复习,逼着他删除。一幕又一幕,他迟钝地迎来了强烈的不舍。 李盛是他用心喜欢的人。 他终于明白怎么摒弃,只看到李盛,看到他对自己沉静却不倦的喜欢,他同样为之心动,不然,何来这段时间的折磨。 第50章 他背上的汗毛悚然乍起,如果李盛真的走了,那就再也见不到李盛了,李盛不会在出现他的生活里,不会再等他了。 家里在包饺子,热热闹闹地看着春晚重播,小品搞笑,奶奶在笑,爸妈在闲聊,李盛与他分别,走进的却是一片冰冷。 李家淙瞬间有些坐立难安,就这么分别了?应该不是吧。他慌乱了,这样的感觉就像是一场重要的考试,刚交了卷纸,回忆起自己做错的一道题。 李家淙慌张,拿起手机给李盛打电话,却关机了。 那就像是一种预感,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李家淙突然起身,向门外走。陈雯问:你干什么去?不是刚上来么? 李家淙没说话,关上门就往外跑。 他跑回和李盛见面的地方,四处看,忽然,他打了自己头一下,傻了,李盛不会在这。 他要走,那他会去哪里? 回家?思来想去,李家淙想到了云记,李盛可能在云记宿舍。这是他唯一的线索,路上出租车稀少,他跑了一段,才遇上一辆,打到了云记宿舍。 这座喧闹的旧楼荫着红光,楼里人不多,他跑到李盛的宿舍,推开门,两个在房间里抽烟的男人,围着一盘寒酸的饺子和小菜。 李家淙问:李盛在这儿么?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异口同声:谁? 他们不认识李盛,李家淙关上门,回到走廊,徘徊一圈,突然,他在楼梯拐角处看到了黄茵,黄茵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表情近乎惊恐,李家淙察觉,却不知道为什么。他跑过去,问:你我们见过吧,你知道李盛在哪么? 黄茵手中提着行李,像是要远行,手指拎得通红。李家淙想帮她提,却被黄茵一个转身,避过:不用,谢谢。那个李盛 李家淙焦急地看着她。 黄茵红唇轻启,说:我不知道。 第40章 2003年, 正月初一,晚八点下起了大雪,是近五年内, 最大的一场雪。几乎没用上一个小时,泥泞旧雪被蓬松的新雪覆盖,万家灯火灰暗。 这座城市家家户户的电视里循环播放着春晚小品。万家聚集屋内,欢声笑语。 黄茵穿过摇摇欲坠的走廊,抬着笨重的行李走下楼,快速而紧张地背对着李家淙离开。 她心脏狂跳,突然李家淙叫住了她,他说:如果你看到他, 帮我跟他说, 我在找他。 黄茵没有转身, 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雪越下越大。 黄茵来到和李盛约好的火车站。站外列车轰隆驶过,李盛在远处看到她, 招了招手。 黄茵看到了李盛的瞬间,才敢放肆的呼吸。她同样没有告诉李盛, 李家淙来云记宿舍找过他。 她很怕, 她怕李盛反悔, 怕李盛决心留在这里,为了那个人继续过那种生活。她也怕李家淙有能力, 为李盛解决所有问题。他们重归于好,只剩自己一个局外人。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再失去李盛了。 这个不友好的城市, 她和李盛不适合这里,李盛迟早会离开,自己只是提前带他走罢了。他们的失联, 一部分是李盛丢掉旧的联系方式,一部分是李家淙迟来的追悔。迟了片刻,也是迟了,错过就是失去,这与自己无关。 这是命运的安排,这不怨她,对吧? 是李家淙问对了,也问错了人。 李盛帮她提起行李:你怎么了? 黄茵回过神,说:没什么。只是很开心,我们终于要离开这里了。 ***2016 短信: 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我把他还给你 黄茵 黄茵坐在午睡着的李诺身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发送键。她欠李家淙,更欠了李盛,她不愿意再隐瞒下去。 卧室门响,李盛推门走进来,她回头,看见李盛摆了摆手,笑着对她说:有个好消息。 石桥村大队群发来通知:土地征收,无异议村民,请本村村民于本月底到大队签字。 据说是石桥村后面的矿山被开发,石桥村开始清村。李盛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李盛:儿子转学的事已经办妥了,公立的,以后我们也就不用两地跑了。 即使离开这座城市,他们仍然与原来的地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孩子的户口、教育,很多问题让他们两地奔波,最后还是决定回到这边。 李盛说:就这一两个月,我们就租大一点的房子。到时候儿子就有自己的卧室了,他一直想要来着。 黄茵的心忽然很疼,李盛为她们付出了自己的人生,他守着当初那个照顾她和孩子的诺言,一守就是十几年,从那次撞见李家淙,过去几天,李盛没有任何改变,他没有追李家淙而去,还是像以前一样的把目光放在她和李诺身上。 可她比谁都清楚,李盛从来没有在外面接触其他男人,是为了李诺。可一提到、碰到李家淙,李盛就像活过来了,死水有了波澜,是个永远的例外。在她没有出现的时刻,那两个人,那样的关系,仍旧可以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 这些年,李盛给她的这么多,全部都是自己从李家淙那里偷来的。 李盛继续说:动迁会下来一笔钱,这笔钱一部分留着给李诺上大学,剩下的和我们俩这几年存的钱,可以买一套好一点的小房子。一会儿我回村里签字。 黄茵忽然流泪。她说:对不起。 李盛迟钝地发现黄茵的反应,愣了下:怎么哭了? 突然,黄茵上前抱住他。尽管是名义上的夫妻,但他们很少有这样肢体亲密的时刻。黄茵说:钱,你留给自己,不要给李诺了你看看你自己啊 李盛自顾自道:我没什么花钱地,还是给他要紧。他马上要升学了,学习累,还得给他买点营养品呢。 黄茵颤抖,坦白时刻是如此窒息,让她无法呼吸:我们离开离开那天晚上我他来找过你。 李盛先是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身体微微僵硬。 黄茵:对不起,是我霸占着你你那么喜欢他,我明明知道如果当初,我告诉了你,告诉了他,你就能和他在一起了。 李盛没有说话,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去擦黄茵的眼泪,温柔地说:好久没见你哭了,别哭,不怪你。 如果当初也只是一种可能而已。他和李家淙在那时候都没有左右自己人生的能力。所以,李盛很认真地说:我和他的人生不同,是注定的。真的不怪你,黄茵。 黄茵放声大哭。 李盛走到客运站,在窗口等待着。候车室的风扇嘎吱嘎吱地转。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返乡,石桥村很快就会夷为平地,消失在钢筋水泥里。 候车,李盛不由自主地想到黄茵说李家淙曾经为他回头,心头猛然一热。他很想知道那时的李家淙回了头,会对他说什么,想对他说什么,虽然意义已经不重要。 除非,除非 ***2003、2016 李家淙从云记宿舍下来,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雪。漫天飘飞。李盛不在宿舍会去哪?过年了,他很可能会回家,对,还有这种可能。李家淙抱着这种猜测,跑到不远的客运站。他把脸贴近玻璃,客运站里熄了灯,乌漆嘛黑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 售票员开始吆喝:去石桥的上车吧,检票过安检。李盛起身上车,坐在最后一排,车子缓缓启动,从车站驶出。看向窗外后撤的景象,似乎有个少年在问路。 * 李家淙拦住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问:去石桥的车还有没有了? 售票员说:刚刚最后一辆,已经开走了。李家淙追到主路上,看着客车晃晃悠悠地开走,他转过身,开始向路过的车拼命招手。 * 客车颠簸地向着石桥行驶。李盛看向窗外的路,公路整齐宽阔,两旁树荫遮挡了远处连绵的山。 * 李家淙向着石桥的方向跑,路上的车太少了,他必须边跑边招手,不论什么车,只要肯停下来,带他去石桥就可以。雪越来越大,李家淙身上的汗散了又聚。他沿路问,沿路搭乘开往石桥方向的车,只要能向那个距离靠近一点,他都选择上车,他给司机很多钱,但很少有人愿意接这个看起来有些神经质的少年。 * 大巴车在石桥村停靠。 这里留存着曾经的样貌,李盛沿着村里的主路走进去,卫生所没了,小卖部也没了,两侧墙体出现不规则的裂痕。很多家已经空了,破败不堪。李盛回到家,那个小圆子,房前屋后,有虫鸣,墙缝里荒草飞长如盖。 第51章 他和爷爷所有的记忆全都扎根在这,将随尘土一起消失。李盛用备好的抹布擦了擦炕沿,灰尘太大,已经不能住人了。他只能静静坐下,注视着房间里的所有陈设。 * 最后一趟的顺路私家车,给李家淙停在了一个不知名的村口。李家淙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到哪里,出了市区多远他不知道,距离石桥还有多远他也不知道。他在冷热交替中大腿发痒,睫毛、头发结冰,视线不清,只是胸口顶着一口不肯散的劲儿。 他徒步往前走。 * 天完全黑了下来,不再那么炎热,李盛签完字在村里游逛。屋檐下结蛛丝,街面土地十几年如一日,一旦下了雨注满水,就会泥泞不堪,青蛙蹦进院子,年幼的李盛也曾尖叫着喊爷爷。卑微不堪的出身,冷眼嘲笑与歧视,但小时候仍有爷爷让他感到温暖。 李盛又走到了教堂,许多年前他卡进的水沟十分狭小,曾经他觉得教堂很高,如今再看不过矮矮一截,荒草无处不生,长满了墙体间。庭院内的黑板报停留在两年前的圣诞节。圣像矗立在那里,前面却没了跪拜的蒲团。走进教堂,坐在椅子上,李盛抬头仰望教堂最中央的受难相。远处传来爆炸的声音,李盛抬起头,应该是后山在开采。 * 像是爆炸声,李家淙停住脚步,仔细听了听,在了无人烟的荒路,紧接着,他听到了第二声砰。 不,这不是爆炸声,这是枪响! 砰第三声枪响。 李家淙不敢回头,仿佛枪口就在身后,他拼命往前跑他想起他爸跟他说过,现在下岗的工人一批有一批,都待不下去了。他天真地问会有什么结果,这枪声给了他答案。 会为钱,杀人犯法! 危险、死亡近在咫尺。这一瞬间,他明白了李盛。明白了他的不还手、他甩不掉的烂人、他的没那么简单。李盛的世界是大人的世界,是复杂的社会,是负重万千的社会,他活在枪口下,从农村走出来,没有依靠,李家淙现在走得每一步的艰难,李盛都曾一步一步踩过,为了找他,为了等他。而自己被保护太好,傲慢无知。 他拿出手机拨打着报警电话,却没有信号。 恍惚间,李家淙好像看见眼前有石桥村的路标,就在前方,教堂的尖顶就在不远处。 或许是一场幻觉,就算是一场幻觉,他也要一直往前走 * 十字架上的神像俯视着他,座位上遗落一本圣经,李盛随手翻到一页,他读着上面的话:寻找,就寻见,叩门就开门。 忽然,他听到身后门响,他回过头,黑暗中,看到一个单薄的人影。那人进来落拓,身后的大门沉重一关。李盛开口问道:神父?没有回应。 李盛起身,解释说:我是路过,进来看一看。 那个人慢慢过来,窗格透进的微弱月光,照亮了那人的脸,只有一小块,眼下到唇角,李盛就认出了他。 是李家淙。 他看起来很累,像是走了很远很远很远的路,满身风与尘,对视的一瞬间,他竟然笑了。 李家淙啊李盛刚开口,却被他一把抱住。 那一半冰冷,一半炙热的怀抱,他说: 我终于,找到你了。 于是,温热的手拉着他,在圣父、众神垂怜的目光下,他们向外走。十字架的吊坠垂在握紧的双手间。 像是一场梦。 他带着他,穿过村间一条条街巷,穿过羊群,穿过那漫长通往山上的土路。 走到后山的草野中,站在那一池明镜的水前,李家淙松开手,十字架掉落,激起涟漪;李盛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李家淙拉起他,亲吻他的脸,一如十四年前,柔软却热烈;热泪划过他们的唇间,李盛闭上眼。 不用上帝的原谅。 就让我们野蛮的生长, 就让我们忘掉姓名, 就让我们这样相爱吧。 2016夏。 月光皎皎,染亮整个荒草的平原。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李诺迎来初中最后一个寒假。这个假期, 黄茵逼着他各种补课学习,李盛负责接送,每天上学, 李诺都对他爸说:我要疯了。 李盛把安全帽扣在他脑袋上说:考完再疯。 李诺:爸,你还有没有人性? 李盛说:你好好珍惜吧,以后工作了更不轻松。 李诺嘁了一声。 李盛骑上摩托,带着李诺去补课班。临下车,李盛说:今天晚上你妈接你。 李诺诧异:啊?你干嘛去? 李盛说:出去一趟。 李诺:吃喝玩乐? 李盛拍了下他的头: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看着李诺走进补课班,李盛给黄茵去了电话。黄茵在电话那边笑着说:李家淙是不是要等得着火了? 李盛勾起嘴角:也没。 我看他是要着火,每天在店里转, 他就这么闲? 好像是很闲。 两人大笑。黄茵说:你去陪他吧, 李诺我来照顾。 李诺单双号的课分别是早上 黄茵打断他:哎呀, 不用你操心了,我问他就好了, 孩子都那么大了,你就放心吧!再长几岁, 就到了我们认识的年纪了。她顿了顿, 又说, 等他再大一点,我再告诉他, 我们的关系。 李盛有些慌乱:我怕他怕他不好接受。 难接受的人生很多,他有你这样爱他的父亲,他应该高兴。 李盛犹豫:我怕失去他。 黄茵微微一愣, 发现自己把这件事想简单了,转移话题:好,我知道了, 不说这个,祝你玩得开心! 电话挂断后,李盛骑上摩托到了李家淙家楼下。李家淙从小区门口走出来,穿了件黑色风衣,带了个墨镜;李盛心说,怎么打扮得像盲人算卦的,但人走到他面前问他:我帅不? 李盛把心里的话咽下去了,说:还行。 李家淙:能不能说点真话,你眼里写的明明是难看。 李盛:抱歉,是很难看。 李家淙:真话也不是那么想听。 他上下打量李盛问:你怎么什么也不带? 李盛说:看演唱会要带什么? 李家淙想了想:确实什么也不用带,带耳朵就行了。走吧,哥带你坐飞机。 就这样,李家淙开车,带着李盛前往机场。这是李盛三十多年来第一次作飞机,检票,登记,让他新奇兴奋,却必须维持着大人不露声色的模样。 直到飞机升空的瞬间,有失重感,李盛抓紧了李家淙的手。 李家淙瞟了他一眼:激动不? 啊。李盛硬硬地回答。 飞机进入云层,白茫茫一片,几个小时后,他就会出现在另个地方。他看着窗外,忽然问:家淙,你这些年都去过哪里? 李家淙也杵着下巴看外面:很多。 比如? 李家淙说:国外比较多吧,巴黎,梵蒂冈,米兰,塞尔维亚欧洲的教堂,我几乎去了个遍。 李盛意外:你去教堂? 李家淙点头:是,我只想去那里。 李盛:为什么? 你知道那种奇怪的感觉吗?就是你感觉到自己离家千万里,前往了另一个国度,那里没人认识自己,没人关注你的模样与身份,会有种极度自由的感觉,李家淙说,然后走进那些奢华璀璨的教堂里,我就会幻想,在某个转角,某个圣像下,我会突然遇见你。 那自由是虚假的,他带着这种幻想走了欧洲十六座教堂。他只是希望上帝再一次垂怜他,让他再一次的偶遇李盛,就像第一次他从水沟里拉起了他的手,他想再握紧他的手,带他出来。 可我知道,在国外遇到你的概率等于奇迹,于是我又回到了石桥。 李盛撇过脸,眉毛忍不住住地往一起揪,鼻子忍不住地酸,他过了很久才整理好表情,抬起李家淙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摆直。 李家淙:干什么? 李盛在兜里掏了掏,拿出来一枚戒指,素白的银圈套,他戴在了李家淙的无名指上,李盛说:本来想回来的时候给你,现在想让你早一点戴上。 第52章 他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无名指上是一枚一模一样戒指。这是李盛传统又执拗的小小仪式,他希望用什么东西把他和李家淙连接起来,哪怕只能捆绑住无名指的小小银环。通过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让他们能够有某种微妙的心电感应。 李家淙挑起眉毛,不怀好意地说:这算是求婚? 李盛愣了愣,李家淙立刻说:开玩笑的。 他摩挲着这枚戒指,这是李盛第二次,送给他礼物,比起自己随手给的那些东西,李盛总是那么正式隆重。 李盛听他刚才的话,像是在认真思考,他说:会有这么一天。 人生难以预料,不是吗? 十四年,五千一百多天,这么久的时间,他从未想过,李家淙会再次坐在他身边。可现在,他们乘坐同一架飞机,去看曾经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 夜幕四合,地面渐渐亮起,无数灯光织成网,飞机落地上海,这里大且繁华:弄堂、苏州河,东方明珠。 这一切让李盛眼花缭乱。 12月末的上海,李家淙大胆和他牵着手在街上走,没人留意观看。 晚八点,进入到演唱会场馆。他们的位置舞台的距离很遥远,只能看见小小的人影。李家淙掏了掏他那百宝袋似的风衣兜,拿出个望远镜,显摆说:五块钱一次,我借你。 李盛嫌弃道:不用客气,我眼睛好。 说完,场馆暗下,人声寂静,李盛感觉自己的心怦怦跳,随后,无数星光出现,它们在舞台上汇聚,旋转,那清丽的嗓音一出,李盛汗毛竖起。 一粒尘埃随风飘飘荡荡 风停花上和她一起芬芳 星光汇聚成王菲的脸,那旋律带着厚重的故事感,一瞬间就带他回到了从前,回到农村平房里,他看到了独自坐在炕沿前孤独的自己;阳光照过旧玻璃,蓝绿色的窗框斑驳起皮,没有钟表,没有手机,他都是怎么度过的那些时间的,竟然都已经记不起。 有段时间只在黑暗中张望 李盛感觉眼眶一酸。 一粒尘埃在尘世中的日子就这样 尘埃的日子就这样,他犹如尘埃的少年时光,卑微,游离,在正常之外,他努力让自己飘向正轨,努力让自己能够被喜欢,让自己能够飘落在李家淙的肩上。 而李家淙此刻正搂着他的肩膀,手指上晃着亮眼的银色的光。年少的愿望竟然实现了,多么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的人转头看见他,又笑着说:才刚刚开始,哭这么早,歌迷朋友? 李盛忍着想哭的情绪,听着李家淙却贴在他耳边继续说:早知道给你脸上画个粉丝专属的图案好了,我说刚才怎么盯着别人的脸看那么久,是不是羡慕了 李盛捂住他的嘴,带着鼻音说:嘘别逼我在王菲面前揍你。 李家淙在他怀里咯咯笑,李盛也跟着笑,又哭又笑。 记忆跟着歌曲回溯,李盛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问道:2003年,你去找我那一晚,你最后去了哪? 2003年,前所未有的新年大雪在夜半时分已经没过膝盖,李盛知道李家淙向着石桥的方向找过自己,可去往乡村的路早就没了车。那他走到了哪里,又怎么回去? 李家淙愣了愣,他都快忘了,想了想,说:去了医院。 李盛微微抬眉:怎么? 李家淙笑叹一声。 2003年,他冻倒在杀人抢劫案案发现场的三公里处,被杀的是出租车司机。 当时,他在去往石桥村的路上匍匐前行,警察是接到了报警电话,在案发现场附近搜索,捡到他时:李家淙头脑发昏,他说自己有急事,马上就走到了石桥的教堂,叫警察叔叔去处理案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但现实是眼前白白茫茫一片的大雪已经封了山路,根本没有所谓的教堂。警察问他要干什么,他反复重复那句找人。警察互相看看,确定李家淙应该是冻傻了,于是把人拖上了车。 事后,他曾配合调查,可自己除了三声枪响后再不知道其他,到后来,他关注到嫌犯落网,一个南矿的下岗工人。 那晚由于身体冻僵。他发烧严重,被拉出去了医院,醒来时,身边是流着泪的陈雯。也就是因为那一晚,陈雯认定了她的儿子被恶魔附身,花了重金去治疗不然哪一个正常人会在那样不可能的情况下,还执着着往前走呢? 李盛握紧他的手,他忽然觉得心疼又抱歉,他没有真的恨过李家淙,可李家淙却得到了加倍的惩罚。李家淙笑着的眼睛,倒映着他的模样,李盛说:我不会再离开你。 我不会藏起来。 我会永远、随时出现在你身边。 李家淙笑了笑,促狭地眼眸里像是说着真的吗? 李盛说:真的! 李家淙说:用下一个十四年验证吧。 李盛没等开口,舞台上响起最后一首歌,到了离别落幕的时间,这首歌的名字叫《梦》,李盛从来没有听过。 风吻别芒草 剩尘埃路遥遥 万众呼喊的掌声中,李盛深吸一口气,看向李家淙,李家淙也转过头,他们对视,片刻后,是自然而然的热情热烈的接吻,耳边是彼此的声音。 李家淙问他:你回过石桥吗? 回过。 李盛:你听过那里的声音吗? 听过。 犬吠,虫鸣。 鸟叫。 祷声。 哭喊。 有我们活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