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同人] 金手指是看广告》 第1章 [bg同人] 《(三国同人)[三国]金手指是看广告》作者:宋公子晏【完结+番外】 本书简介: 谢乔一朝穿进汉末乱世,绑定了主公系统 目标是一统天下十三州、结束乱世 咸鱼谢乔:当我傻?三国这么乱,一不留神脑袋搬家,当然是苟起来! 系统:若我说任务奖励是上海五套房,阁下又该如何应对? 谢乔:? 动力还就那个拉满! 结果刚支棱起来的谢乔就被遇到的第一个马匪一刀砍死 很淦 但在大脑黑屏前,眼前漂浮着一行字幕 [观看广告可原地复活] 当然看! [过度劳累后,精神不振,感觉身体被掏空,怕再也不能给她稳稳的幸福肾宝片,他好,我也好] 谢乔: - 后来,谢乔发现一旦她事业不顺,眼前就会弹出广告 [经过一个月的思想斗争,我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蒙药心脑方,专治脑瘫病] 又臭又长又假一个小时起步的医药广告,且无法跳过,无法换台,无法回避 但看完广告的奖励简直不要太香 看!疯狂看! - 带完谢乔新手期就下线的系统,中途回来检查作业时懵了 城池:三个县【才这么点地盘,你在玩蛇?】 谋士:三名【智力点这么低,怕不是一肚子馊主意?】 武将:两名【算了,乱世果然不适合你】 当它将视角切到城池内部时直接卧了个大槽 高城深池,城中街陌纵横,商贾云集 军营内,粮草辎重万千、战马无数 大军列阵,军容严整,武德充沛 谢乔跨坐高头大马,勒缰高呼:我的西凉大军,前进!入主中原! 【你是怎么做到的?】 谢乔:就看广告啊,你是不知道这些年爷看广告看吐了多少回 【看什么广告?】 谢乔:就经常弹出来的小广告啊 【卧槽???我被病毒入侵了!】 (排雷见一章作话) 内容标签:女强 历史衍生 系统基建 沙雕 主角视角谢乔广告君配角谢均谢适极支辽张机诸葛亮 一句话简介:主公会亿点点武怎么了? 立意:穿越风暴,会有彩虹 第1章 饿。 这是谢乔此时整个脑海里最强烈的念头,她从小就患有严重的胃病,无法根治,如果长时间不吃东西一定会剧烈胃痛,痛得死去回来。她甚至都形成了应激反应,一旦感觉到饿意,就会千方百计找东西吃。 努力使自己更清醒一些,反复尝试,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当看清眼前的场景后,谢乔人傻了。 满眼黄沙,整个天空都染上了一层沙尘黄。旁边立着几排破落的房舍,但更多的是断壁残垣,以及被大火烧过的废墟。稍远一些的地方,一根根枯死的胡杨木屹立不倒,狰狞得像凶残的丧尸。 有真的死尸,遍地都是,基本都是刚死不久的,尸体上插着凶器,在阳光下,尸体上的血还是明晃晃的。 血腥味扑鼻而来。 土墙房舍后矗立着两个大土台子,大概十米高,很显然,这片小聚落就是依靠着土台子背风而建的。 这些被风沙长年累月侵蚀的土台子,在维语中叫做雅丹。 这是典型的西北地区的戈壁地带。 谢乔快速地回忆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 半夜emo,因为第二天是休息日,她爬起来貌似喝了点小酒,考虑到是在自己家,没注意控制量,然后就喝醉了。怎么一夜之间跑戈壁滩来了。 穿越? 肚子咕咕咕地叫起来,这打断了谢乔的思路,她太饿了,疯狂想吃东西。 其实可能没那么饿,但胃痛的应激反应让她无法忍受,她必须要往肚子里塞点东西进去,否则会疼死的。 手撑着自己爬起来,她才惊觉自己穿了一身褐色的古代衣裙,款式不明。粗布衣服穿在身上特别不舒服,粗糙,没有柔韧性,像在身上套了一圈蛇皮口袋一样。后背、手肘、头顶,身体各个部位都在不同程度地发痒,大概很久没洗澡了。 脚上穿的鞋是一双破洞的布鞋,鞋底只是薄薄的一层,踩在碎石上很硌脚。 但饥饿使她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 谢乔抬眼望去,这片小村落似乎刚被强盗洗劫过,幸存的人伏在尸体前哭天抢地,废墟、灰烬、人的残肢四处遍布。 嘴唇上有些不舒服,她用舌头舔了一下,发现竟然是干裂的嘴皮,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除了饿,其实还很渴。 手撑住墙,下意识往前走,每一步都迈得相当吃力。 大概往前只走出了十来步,刚刚才恢复清明的视野突然间白了,一片白光罩住周遭环境。谢乔明白,这是人要厥过去的征兆。双腿开始发软,身体擦着墙边不断往地上滑去。 就在这时,有个声音突然在谢乔脑海里响起来。 【你正前方那具尸体身上有块干馍。】 在那一刻,谢乔没有任何犹豫,手撑住自己的身体,往左前方直接扑了上去。在这个关头,她什么都顾不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本能的求生欲望,让她无惧对尸体的抵触,将手伸进了僵硬尸体的衣襟内,终于从翻出了那小块干馍,疯狂地往嘴里塞。 干馍又干又硬,很难下咽。 因为身体缺水,嘴巴里连口水都不怎么分泌,谢乔使劲把干馍块咽进肚子里,干馍块通过咽喉和消化道都是火辣辣的疼。吃不到任何味道,不过有东西在往肚子里填,她心里总算有了点底。 大脑慢慢开始恢复运转。 【我穿越了吗?】谢乔心里问出来。 【对啰。】之前提醒她翻尸体的声音再度响起。 谢乔问:【你是我的系统?】 谢乔完全不会把现在经历的这一切当做是梦了,听觉、视觉、嗅觉、触觉,以及因为饥饿和焦渴产生的晕厥感,一切的感知都是如此的真实。这是天地,周围的一切,与她熟悉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除了穿越,她找不到第二种解释。 闲着没事时,谢乔也看过不少穿越类型的网文,小说里的穿越往往伴随着什么系统,即主角的外挂。她猜测脑海里的这个语调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的声音大概就是绑定她的系统。 【你很聪明,我是你的主公系统,编号ace。但我只负责带你过新手期,之后我会下线,因为你才是你新人生的主宰。】 系统ace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调终于有了起伏,语速变慢,停顿增多,大概是为了渲染某种神秘感。 谢乔纳闷:【主公系统?】 ace:【是的,主公系统。背景是汉末三国时期,你将作为势力主公,开局获得一座小城池,通过不断地招贤纳士、招兵买马、基础建设、发展生产,带领你的子民不断壮大,击败一个个对手,逐步夺取天下十三州,最后结束乱世回归一统。】 听起来像是在玩策略争霸游戏,还是全息体感的。 背景是三国,关于汉末三国这段历史,谢乔不要太熟悉了。从小到大,玩过太多三国相关题材的游戏,策略的、益智的、动作的,数不胜数。史书、演义小说、正经影视剧、魔改影视剧,她门儿清。 甚至她自己都经常在小破站剪三国人物的鬼畜视频,好人/妻的曹操、魅魔刘备以及孙十万是她视频里的御用主角,播放量贼高,堪比她剪的二仙桥大爷和闪电五连鞭马师傅。 那么问题来了,系统说她开局可以获得一座小城池,以此作为立业的根基。 那么,她的小城池呢? 谢乔大有不妙的预感。 果然,系统ace听到她心声后,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没错,这就是你的初始城池,还没有命名,你可以为它取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我取你个鬼啊! 入目到处断壁残垣,尸体横陈,破败不堪,雅丹土台背后黄沙漫天,显然刚刚遭受过马匪的劫掠。拢共就这么几户民居,你告诉我这是城池? ace:【白手起家你不觉得更有成就感吗?而且你这也不差了。想想老朱,开局一个碗,你至少还有座城啊。】 谢乔觉得系统在把她当傻子骗。 ace:【忘了跟你说了,初始城池的地点是本系统特意为你选的,凉州,敦煌郡,处于大汉王朝的最西北边疆。为什么说这里好呢?因为中原快闹黄巾起义了,到时候群雄并起,攻伐战乱不断,加之瘟疫传播、蝗虫肆掠。你的城池如果在中原将腹背受敌, 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直接就是地狱难度。】 第2章 谢乔望了一眼远处无边无际黄沙漫卷寸草不生的戈壁滩,由衷地说:【我谢谢你。】 认命地叹了口气,谢乔问:【现在是哪一年?】 ace:【公元182年,汉灵帝光和五年。】 谢乔了然,难怪它说中原地区快闹黄巾起义了,因为离天公将军张角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还有两年,大汉天下处在即将崩塌的前夜。这一年,赫赫有名的曹操、袁绍尚且只是没有兵马的朝中小官,刘皇叔这会儿大概还在织席贩屦,琢磨着明日赶集上哪儿卖才卖得好,而孙权才刚刚出生。 创业要趁早,貌似她和他们的起跑线倒是差不大。 干馍虽然难咽,但吃到肚子里让谢乔精神恢复了不少。接下来,她要开始面对自己的下一个困境,水。 这片小聚落的村民之所以选择在这里修筑民居,除了因为雅丹土台能避风沙,肯定还因为水源。没有水,在这样干旱的地区是无论如何也生存不下去的。 谢乔四下瞧了瞧,就在离她大约五六米的房舍中间,有口井的轮廓,但大部分已经被石块和土墙覆盖了。 挖出来不现实,她现在只是暂时缓解了饥饿,还无法从事大量的体力劳动。 【能给我搞点水吗?】谢乔在心里问。 既然绑定了系统,虽然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样子,但能利用还是得利用起来。 ace:【我只是你的新手指引,不能直接给你供给物资,但我可以提供信息。看你十点钟方向的那个女人,她腰上的羊皮水囊里还有53毫升的饮用水,这是目前你这座城池里唯一的水源。】 谢乔只觉得城池这两个字格外刺耳。 目光看向左前方,一个年轻妇女靠坐在断墙边,头发蓬乱,遍体鳞伤,她还在勉力微笑,逗着襁褓里呜呜咽咽的小婴儿。 在她身旁,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壮年男子,胸口微微起伏,同样全身伤痕,大腿上插了一把匕首,但血已经凝固住不再外流,地上淌了不少血,都渗进沙土里了:大概是她的男人。 谢乔再将目光落在女人系在腰间的干瘪的羊皮水囊上,50毫升的水,还不够她喝一口的。而且就算再渴,她还保留着基本的道德底线。 【我如果往下挖,挖多深能挖到水源?】谢乔指着被墙体覆盖的那口井。 【8.28米。】ace给出了一个精确的答案。 八米,三层楼那么高。 很有难度,但事在人为,如果不立刻解决水源的问题,他们这里的人都得脱水而死,对死亡的恐惧能激发出人的无限潜能。 谢乔找到了一位猫在窝棚里的少年,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身上没受什么伤,眼睛有神,应该有体力的。 重新挖开水井,她需要助手,一路往下挖,得有人帮她把土块递上去。 谢乔走近,伸手招呼了一下少年。 你,跟我一起,去挖井。谢乔说话时指着井口的方向。 少年拼命摇头,不情愿,很抵触,身体往窝棚里缩,反而猫得更深。 被拒绝了,谢乔只能再尝试找其他人,村子里伤得轻的、还能动的人还有那么几个,可一听她的想法,纷纷摆手拒绝,相当冷漠。 谢乔纳闷,【你不是说这是我的城池?他们怎么一个人都不听我的。】 ace:【因为你现在的民忠是零啊。】 能不能早点说? 谢乔隐忍地问:【我怎么才能提高民忠?】 ace:【很简单,你要先让他们快乐起来,比如给他们提供舒适的房屋、饱腹的食物和充足的水源,等等。】 谢乔:@¥%#@! 作者有话说: ---------------------- 排雷排雷: 慢热,前期基建种田发育升级为主,尤其前几章会比较枯燥,中期后期有实力了才开始入主中原 金手指开得很大,粗大!自带系统外挂,还带病毒广告型外挂 文案会回收,大概就是系统中期回来检查作业,发现病毒,清理病毒,系统下线,病毒再次卷土重来 事业为主,感情线极少,cp暂不透露,女主最强,女主会提升武力 推推朋友们的文呀 《萌宝硬核闹聊斋》by非略,熊孩子带着白素贞在聊斋乘风破浪 《我在大漠种小草》by布衣墨客 离谱!高知女青年放弃高薪工作回归乡村,竟然只是为了一把野草?! 《小道长他清冷撩人》by糖果耳环 小道士,快长大,长大我就吃掉你。 第2章 谢乔眼神蓦地冷漠。 ace像是感受到了她身上散发的不友好气息,下意识地有些心虚,赶紧找补。 【开个玩笑啦,嘿嘿,其实你还可以通过签到和做任务的方式获取物资。你先尝试打开面板,把眼神放空,面板就会自动弹出来,然后眼神再聚焦,就可以当电脑的光标使用。】 谢乔无力吐槽,只想尽快弄到水。 按它说的做,眼前果然弹出来半透明的面板。 面板上包含【主公】【人物】【城池】【部曲】【商店】【背包】【舆图】【任务】等具体的功能模块。 除此之外,在面板主页的最右上角还有一个正在闪烁的小方框,【签到】。 谢乔想都没想,先点了【签到】。 眼前弹出字幕: 【恭喜你签到成功(已连续签到1天)!你获得了:[水5l]、[小麦种子1袋]、[棉花种子1袋]、[初级神奇土壤x1],已放入[背包]。】 谢乔看到水这个字眼时眼睛一亮,还是5l,她有救了! 她赶紧点击【背包】,在方格子中间找到了新物品[水],当她要把水取出来的时候却犹豫了。 【我是不是得先准备个容器?】谢乔问。 她怀疑[水]可能没有外包装,如果直接取出来,说不定会全洒到沙土上,一滴不剩全渗进去。 而且这坑爹系统还不会主动告诉她。 【猜对咯,取水的时候,你眼睛盯着哪里,水就会出现在哪里。】ace回复。 果然,幸好她留了心眼。 谢乔在废墟半塌的墙边发现了一口石缸,石缸上盖着木板,揭开木板,缸内还算干净。石缸原本就是村民储水的,只是现在里面连一粒水分子都不剩了。 她盯着石缸内部,再点击[水],清澈的水源立即汇流入水缸。5l水其实也不多,刚能淹个底而已,但这对严重缺水的谢乔而言已经算是莫大的幸福,她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从缸底捧起水喂给自己。 凉水入口,滋润干裂的嘴唇和火燎一般的喉咙,谢乔几乎要热泪盈眶了。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觉得沾着灰尘的白水如此好喝,胜过一切奶茶、果汁和碳酸饮料。 肚子里填了干馍,也久违地喝到了水,谢乔才有了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签到】真是个好东西,以后每天醒过来第一件事这个操作必不可少! 她暂时将水缸先盖上,一是为了防止水蒸发掉,二来,这是她的城池目前仅剩的水源。 系统说她的民忠目前是零,村民都不会听她的话,如果这里的水源被发现,大家都围起来哄抢,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浪费。 水就剩这么多,她必要统一规划使用。 因为常年坐在电脑前工作,缺乏锻炼,谢乔的身体素质相当一般,能做到的事情也很有限。所以她很清楚,前期更多的还是要依靠系统这个外挂。 谢乔静下心来,继续研究面板上的系统功能。 首先是第一个,【主公】。 点开,是她的个人面板信息,长长的一页。 【个人信息[谢乔] 年龄:??? 等级:lv1 经验:0/10 生命值:9/25 声望:0 账户:0金0银0钱 城池数量:1 武将:0 谋士:0】 【基础属性 攻击:25/100 防御:15/100 体质:13/100 智慧:46/100 速度 :21/100 体力:17/100 气运:0】 【技能:无】 【增益:无】 和谢乔想的一样,很像一个策略争霸游戏的框架,她刚新手上路,这些属性,她基本都认。在她的原世界,她就是一个弱鸡,不过现在弱点没关系,有更大的进步空间。 唯一疑惑的是,为什么年龄那一栏是三个问号,把她的真实年龄18岁(x)打出来很难吗? 下一个板块是【人物】,分为[谋官]和[武将]两部分,但现在都还是空的,谢乔猜测这里面放的应该是她未来能招募到的部下。 点开【城池】,是一个列表,不过现在列表上只有一行,叫做(未命名城池)。 再点开,就是她这里了。 【凉州敦煌郡(未命名) 第3章 城池等级:lv1 城池人口:25 民忠:0(当民忠低于60可能发生内乱,低于40大概率发生内乱,低于20必定内乱) 赋税收入:0 农业收入:0 贸易收入:0 城池建筑:简易民居x10(损坏程度73%)】 也很符合她的所谓的城池的现状。 不管再怎么拉胯,先给它命个名吧。 谢乔略一思索,将之命名为榆安,这是她老家小镇的名字,算是某种程度的纪念吧。 再往后的【部曲】,即军队,里面目前也是空的,如果要招募、训练部队,字幕提示她需要先在城池里修筑[兵营]建筑,且耗资不菲。 这当然不是她一个穷光蛋该考虑的问题。 【商店】出售各类物资,随等级解锁,1级仅能购买水和面粉,前者售价一文钱一升,后者两文钱一公斤。2级的物资就暂时看不了了。 穷鬼谢乔再次略过这个模块。 【背包】是储存物品的,按格子分,大概相当于一个随身空间,现在她拥有10个空格,格子数量估计也和等级挂钩的。 【舆图】即地图,清晰标注着地名,显示着方圆10公里的区域,还是3d立体的,可以随意拖动,放大缩小。很先进,如果以后有一天她真的带着兵马打仗,或许会起到大作用。 地图上显示,榆安周围几乎都是广袤的戈壁滩,零星分布着十几个雅丹土台,没有湖泊、河流、溪流分布,也没有临近的大城镇。 在榆安的西南方向有一座高大山体的局部,再往里走就超出地图显示的范围了。山脚在地图上倒是显示为绿色的,证明是有植被分布,如果要探索,那会是谢乔第一个要去的地方。 最后是【任务】,里面已经刷新出了任务。 【任务:抵御马匪 任务详情:三天后,你的城池将遭受马匪的洗劫,请带领你的子民和部曲抵御马匪的袭击。 任务奖励:[环首刀x5]、[长弓x5]、[箭矢x100]、[万能材料x10]】 谢乔凝视着任务内容,只觉得头大。 而且,他们这里不是刚被洗劫过吗,三天后还来?有病。 连带老弱病残,她就这么个二十几号人,拿头抵御马匪啊? 【淡定,你还有三天的时间呢,相信自己!】ace冷不丁冒出来安慰一句。 【哦。】谢乔冷冷回复。 她深知系统是靠不住的,得靠自己。 再次打开【舆图】,榆安的西面和北面各背靠一个雅丹台子,但南面和东面则是完全暴露的,连个木栅栏都没有,而且两个雅丹台子之间也是有一条通道的。利用现有的地形被动防御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主动出击呢?把马匪全干掉,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也不现实,马匪之所以被称为马匪,必定体格强悍凶猛,还有武器,杀人不眨眼。 思来想去,都没有太好的办法。 考虑到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谢乔觉得当下最重要的是把城池里的人心都聚拢起来,人多好办事,集中力量干大事。 目前民忠是0,那就按照系统说的,提高他们的幸福指数。 她刚才就注意到了,在【城池】的[建筑]那一栏,显示着建筑的损坏程度,旁边附带一个修复的选项。 修复民居,算是为他们提供舒适的房屋,这应该能提高民忠。 谢乔将视线焦点悬停在修复选项上,立即弹出了字幕。 【修复全部屋舍,你需要采集如下材料: 石料:0/7 木料:0/5 沙土:0/6 水:0/1】 谢乔看着列表直接蔫儿,采集这么多材料,一看就是大工程,她目前剩余的体力不支持她这样做。而且还需要水,谢乔不知道这个1是什么标准,说不定她刚储存的几升水都不够用。 这也只能暂时搁置,等有了一定的民忠后,再调动大家一起办事。 阿泰!阿泰!你醒醒! 这时候,几声连续的惊叫打断了谢乔的思路,她循着声音看过去,是刚刚在哄小婴儿的那个年轻妇女。 此时,她将襁褓里的小孩儿放到了一边,伏在男人面前声声呼叫。 谢乔快步走上了上去,蹲下来观察,叫阿泰的壮年男人已经昏迷了过去,脸色惨白,没有丝毫血色,嘴唇发乌。但还有呼吸和脉搏,只是很微弱。 身体躯干没有受致命伤,但腿上插的匕首让他流了不少血,加之长时间没有进食,身体的机能跟不上,自然就休克了。 他应该是太饿了,你身上有吃的吗?谢乔问她。 女人眼含泪光松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了半块干馍。 谢乔吃过这种干馍有经验,这样硬的馍他这种状况肯定是没法咽下去,得拿水泡发了再喂。 你的水袋谢乔话还没说完,女人就一个劲摇头,护住腰间的羊皮水囊,目光看向襁褓里的婴儿。很显然婴儿还没到断奶的年龄,这是他们仅存的水源了。 谢乔赶忙折返回墙后的水缸,用葫芦瓢舀了一瓢水,再将干馍揉烂了撒在里面。 年轻妇人帮忙把阿泰的嘴掰开一些,谢乔小心翼翼地将饼汤灌进去。 很快,阿泰嘴巴动了动,将饼汤咽了下去。 再继续灌,他继续慢慢地咽,咽进去半瓢之后,他恢复了神智,眼睛睁开。 阿泰!妇人激动不已。 男人伸手握住她的手,随后两个人同时以感激的目光看向谢乔。 【你的民忠提升了。】ace说。 谢乔打开【城池】的面板一看,果然,她初始的民忠已经从0上升到了5。 谢乔不解,【这样也能提升民忠?】 ace:【能啊,毕竟现在你子民的基数少,个体和整体区别不大。】 谢乔想,它大概是一个癞蛤蟆系统,戳一下,它才会跳一下。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谢乔分析,榆安百姓当下最紧迫的困境,就是水和食物,如果能解决他们的饥饿和干渴,估计能一下子提升不少的民忠。最好是能煮个什么汤,每人分着喝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这样饥饿和干渴都能解决下来。 她现在有水了,缺的是能煮的食物。 谢乔再次打开【舆图】,周围几乎寸草不生,全是戈壁滩的土黄色,连野菜都挖不到。 唯一有颜色的就是她之前关注到的西南方向的山脚,山脚下一片浅绿色,有草说不定还会有野马、野羊之类的动物,如果她踩狗屎运能碰巧打到随便什么一头,一个人扛回来不现实,但割条腿什么的总是可以的。 但谢乔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就是那帮袭击榆安的马匪,因为附近都很荒芜,马匪如果栖身,说不定就藏在那片山里。她这一去,无异于送人头。况且这一趟还不近,有七八公里的路程。 谢乔觉得是时候戳戳系统了,否则它完全没发挥到新手指引的作用,【你觉得我去还是不去?】 ace:【不推荐,徒步在戈壁滩走7.3公里,来回就是15公里,你看看你的血条还能撑得住吗?】 谢乔看过,她目前的血条是9/25,已经掉了大半管血了,不只是体能匮乏,身上还受过一些钝器击伤,应该是那 伙马匪在她身上留下的。身体情况本就不太乐观,再徒步十几公里去挖野菜打猎,还可能遭遇附近的马匪,谢乔干不成这么没脑子的事。 【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ace即答:【你可以等第二天签到,说不定能开出一些有用的物资。】 虽然绑定系统的时间很短,但谢乔能清晰感受到,这是一个乐于摆烂的系统,连出的主意都这么摆烂。 也或许是它也真的没辙了,毕竟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开局真的太惨了,她宁愿在中原腹地,至少不至于连树皮都没得啃。 既然打定主意等明天的签到,谢乔便开始着手收拾她的安身之地了,在戈壁滩过夜并不容易。 谢乔抬头看天,通过太阳高度角很容易判断得出,现在的季节大约是秋季。她懂一些基本的野外生存常识,秋冬季节,西北地区的昼夜温差特别大,晚上温度说不定会降到零下。这些房屋破损严重,难以避风,房里的棉絮被褥貌似也被抢得差不多了。 这种情况下,只能想办法生起篝火,用火温抵御夜里的严寒,否则人是很容易失温的。 谢乔的临时庇护所就以这口水缸为中心,两面有低矮的土墙,她从废墟堆里翻出几根木梁,斜搭在矮墙上,再铺上干草,勉强能遮住头上。 在废墟里还能刨到一些烂衣服、草帘子之类的,她全捡起来,铺在矮墙下的地面,这是她睡的地方。 最后就是想办法生篝火堆了。 民居周围有不少枯死的胡杨木,废墟里、地上也能捡到不少可用的木头,谢乔很快就收集了一大堆,全堆在石缸旁边。不需要她大费周章地钻木取火,马匪进村劫掠后,好几处都还燃着火。她用木头先引着了火,再拿到石缸旁边慢慢烧。 第4章 现在时间大约是下午的五六点,因为离太阳落山还有一会儿,大地上尚有阳光的温存,现在还不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慢慢续着火苗,等到夜里她再全烧起来,这簇篝火温暖周围一片是完全没问题的。而且她说不定还能再接济一下她的子民。 想到这里,谢乔起身看向矮墙外面的那对年轻夫妻。阿泰已经坐起来了,但腿上还插着那把匕首,脸色仍然很差。妇人则低着头,悉心地奶孩子。 房屋被毁,他们这样显然也是无法过夜的。 谢乔起身跨过矮墙,走到他们面前,晚上会很冷,你们跟我一起进来吧,我在里面生了火。 好!阿泰激动地点头,女人也欣喜,他们正愁晚上怎么熬得过去,只怕要活活冻死在这里。谢乔的话如同雪中送碳。女人先轻轻放下了孩子,然后和谢乔一人一边,搀扶着阿泰进了矮墙。 谢乔慢慢将他扶在墙边坐下,看着他腿上插的匕首就头皮发麻,但不敢拔出来,因为稍有不慎可能止不住血崩。除非能找到一些类似纱布的东西压住伤口。 这里容纳下阿泰夫妇后,还有些位置,谢乔还想找找人,能帮尽量帮,否则她担心她的这二十几个子民一夜之间全没了。 谢乔环顾四周,望见了现在还藏在窝棚里的少年。虽然之前让他帮忙挖井被拒了有些伤面子,但她作为主公应当具有博爱的品格,况且他还是个孩子。 你要不要跟我过去?这里晚上冷。谢乔走到窝棚前问。 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 他眼神里带着恐惧,显然还没有从这场劫掠的阴影中走出来,可能他的家人都死在了马匪手中。 安慰的话谢乔不擅长,况且他这种情况显然也不是安慰一两句就行得通的,这种阴影大概要花很长的时间去治愈。 谢乔先放下他这边,在村落里继续找活着的人。【城池】的面板上提示她总人口是二十五人,她只需要清点好人数,就不会漏掉。 有两户接近完整的房屋,一户五口人,一户七口人,他们足够幸运,家庭成员没什么损伤,房子里也只有食物和棉絮被抢,被推倒了几面墙,但还能住人。 其余的家庭全都支离破碎,零星剩着一两个家庭成员,在悲痛中掩埋亲人的尸体。也有全家罹难的,连尸体都没人埋。 人数清点完毕,基本夜里都有地方睡,不至于失温,谢乔领了一位失去所有亲人年迈的太公回庇护所。 天色渐渐暗下来,温度也在持续下降。 谢乔将篝火彻底燃起来,旁边还剩了一些备用的干柴,用以补充。她让大家都聚拢一些,这样都能挤在矮墙下面,互相也能传递一些体温取暖。 滚滚燃烧的篝火烤得人手脚暖洋洋的。 天没黑之前,谢乔在废墟堆里一顿扒拉的时候,找到了半只煲汤的陶罐,底部还算完成,作为烧水的器皿完全没问题。 她从石缸里舀了一瓢水,倒进陶罐里,再将陶罐镇在火堆上,烧开水。 晚上没东西吃,每个人喝点热水总归好的。 罐里的水很快烧沸了,谢乔用葫芦瓢舀起来,热气腾腾。一人喝一口,她再端着葫芦瓢去找窝棚里的少年。 他已经冷得在发抖了,缩作一团,身上衣服也不厚,瑟瑟北风径直吹进窝棚里。 谢乔把葫芦瓢递上去,在寒冷的环境下,水蒸气袅袅升腾。 他终于动了,双手接过水瓢,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全然不顾热水的温度。三两下喝光后,水瓢递回来,眼神缓和地看着她,多多谢。 你要是冷得撑不住了,就来我们这边,暖和。谢乔接过水瓢,往回走。 她算是仁至义尽了,如果他一心求冻死,那拦不住的。 坐回到矮墙下,冷风从缝隙间透进来,但过了一趟篝火就成了暖风。 谢乔躺在破烂衣服堆里,双手枕着头,忙碌了一下午,总算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调出面板,她的民忠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20点,这实在是可喜的进步。系统提示过,民忠低于60都可能发生内乱,低于20则是必定发生内乱,之所以她的城池没有内乱,谢乔大致能推测出原因。一来是人口基数低,其次就是所有人都还处在没食物没水源的生死一线,想内乱,也得先有那个力气。 谢乔在清点人数的时候,统计了一下她这二十五位子民的整体构成。青壮年男性,算是窝棚里的那位,也包括腿上插着匕首的阿泰,共有九人,这是她目前最主要的战斗力和劳动力。年轻以及中年妇女五人,还有包括跟他们一起烤火的这位太公在内的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六人。剩下的都是小孩了,最大的六岁,最小的就是襁褓里的小婴儿,才五个月大。 自保尚成问题,还要抵御三天后的马匪,谢乔一想就头大。 但还是得想,她可不想穿过来三天就领盒饭了,她也有责任保护她的子民的安危。没接触过倒还好,一旦接触过,谢乔就很清楚,他们不是游戏npc,而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硬刚只能是自取灭亡,得使诈才行,这也很符合汉末三国的时代背景。 谢乔反复研究着【舆图】的地形,紧皱的眉头渐开,粗略地有了一点思路:既然是马匪,必然猖狂地骑着烈马狂飙,那么两座雅丹土台子中间的那条偏窄的小通道就不适合通行,他们极大概率是选择没有任何遮挡的东面和南面进攻,防守的重点就只有东和南两个方向。 或许他们可以提前在东、南两面挖一条长坑,坑底埋下陷阱,上面再覆上一层枯草堆,伪装成平地。 这样马匪纵马袭来,必然坠入深坑中,到时候她再带着人居高临下反制,引燃提前铺在坑底的干草,大火烧起来,人马俱惊,应该能起到不错的效果。 【这主意不错嘛。】ace冷不丁冒出一句。 用你说。谢乔腹诽。 ace:【关于主公系统,你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快问,我快要下线了,到时候就帮不了你了。】 说得好像你帮了很多一样。谢乔继续腹诽。 但她还真有想问的,【我非得要一统天下十三州吗?可不可以夺个还不错的城池就苟着?】 毕竟汉末三国太乱了,黄巾起义、董卓入京、曹操挟天子令诸侯,一波接一波,各藩镇诸侯轮番登场。尔虞我诈,互相攻伐,屠城灭族,兵败就是死路一条。 虽然她还在新手村,但谢乔已经充分 感受到了,这是最真实的,最残酷的时代,不是她剪的鬼畜视频里的三国,更不是宝岛的终极三国。 【那倒是没有限制,毕竟我下线之后就管不了你了,你想怎么发展都是你的自由。】 谢乔松了一口气。 那就等解决了这伙马匪,在敦煌郡寻一个易守难攻的县城,凭借着系统的这些外挂,休闲种田搞基建,苟活一辈子问题不大。 【但我提醒你,如果你完成终极任务,奖励是上海静安区五套房。】ace补充道。 【包括一套独栋别墅、一套大平层、一套大跃层、一套江景房、一套静安寺公寓,全新装修,水电气网齐全,拎包入住。】 谢乔:???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谢乔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 谁还不是个小财迷了,静安区五套房什么概念?那是泼天的富贵! 穿越过来之前,谢乔是个工作繁重且工资绵薄的社畜,即使是在正常的休息时间都时不时以不定时工作制度为由,被老板叫去加班。正所谓钱难挣屎难吃,为了尽快摆脱现状,谢乔只能利用为数不多的业余时间剪视频,搞点副业收入,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脱离社畜的苦海。 现在暴富的机会就这样摆在了她脸上,这不把握住? 天理不容! 如果说最开始谢乔听到系统让她一统天下十三州,觉得很空泛,很迷茫,就跟老板画大饼一样,听听也就是了。而现在的上海五套房直接具体化了,谢乔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对乱世和强敌的恐惧一扫而空。 她足够自信,事业心拉满。当然她的自信不是盲目自信,她能认清自己的底牌。 首先,她熟悉汉末三国这段历史,熟悉历史人物,这要归功于她为了剪出好视频反复看影视剧,反复读《演义》《三国志》《后汉书》等书籍,放在这个时代,堪称是无所不能的先知。 其次,她作为现代人,拥有古人无法想象的知识储备,即使浅薄,也够用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有系统外挂,她粗略浏览过系统的各个功能,开局虽然艰难一些,但只要发展起来了,未来不可限量。 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有件事谢乔需要问清楚,这对她很重要。 第5章 【如果终极任务失败了,我在这个世界遭遇了不测,我在原世界也会死吗?我还能回去吗?】 ace语气轻松地回答:【不会的,在这个世界死了,你可以重新回到原世界,回到原来的时间节点,毫发无损,甚至时间都不会流逝,就跟做了一场梦一样。】 那她就无所畏惧了! 既然生于乱世,谁还不是个枭雄了?西凉就西凉吧,确实荒凉了一些,物资匮乏,人口稀少,没关系,正好她能猥琐发育,疯狂种田基建,现在黄巾起义都还没爆发,她有大把的时间。等到天下大乱,她就率领西凉铁骑,入主中原! 【但是,】ace的但是让谢乔心脏一紧,它继续说,【作为代价,你银行卡的余额会被全部扣光,而且你还将背负十万元债务。】 什么! 谢乔差点跳起来,这无疑触到了她的逆鳞,她每天起早贪黑,牺牲几乎全部的休息时间,好不容易攒点钱,容易吗她!扣她存款,还不如直接杀了她。还有十万块债务,emmm? 【你不会骗我的吧?】谢乔狐疑。 ace:【你要知道,我们系统绑定宿主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让他顺利完成终极任务,为此自然会用他最想要的东西作为激励,最舍不得的东西作为惩罚,确保宿主不会半途而废。绑定你之前,我做过你的尽调,嘿嘿。】 谢乔: 好吧,被完全读心了。 了解事情真相后,谢乔用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下定了决心:誓死捍卫存款,力夺上海五套房!不能浪,多苟,步步为营,稳健发育,胜不骄败不馁,厚积薄发,凡是三思后行。 【你还有多久下线?】谢乔问。 ace:【你的新手期是24小时,明天我就下线了。】 时间紧迫,只有十几个小时了,她必须要趁着系统下线前,把面板功能都了解透彻,再问出一些小技巧小攻略,这样能少走不少的弯路。如果靠摆烂的系统想起什么给她讲什么,那是最没效率的。 睡前反正没别的事,谢乔打开面板,从第一个【主公】模块开始,一个一个地问,一个一个地记。 和ace通过脑电波沟通,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一夜无梦。 天刚蒙蒙亮,谢乔睁开眼伸了个懒腰,精神大好。身体上还有些跌打损伤,但那都是小问题了,以后慢慢可以自愈。 谢乔一抬眼就看到,之前窝棚的少年睡在了离她不远的篝火边,缩成了一堆。大概是他夜里冷得实在扛不住,就跑过来了。篝火燃了一夜,时不时有人往里面添柴,但这会儿也基本上燃尽了,只剩下火炭还在散发着温度。 她往少年身上搭了件破衣服,跨出矮墙,开始规划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从【签到】开始,点击,眼前弹出了字幕。 【恭喜你签到成功(已连续签到2天)!你获得了:[水5l]、[大米1公斤]、[小米1公斤]、[初级神奇土壤x1],已放入[背包]。】 上面的连续签到是有意义的,谢乔昨天晚上从ace那里了解到,连续签到每到达五天,会获得额外的奖励,且大概率会开出最需要的物资。但是一旦断掉,又只从第一天开始计数。这对谢乔很重要,漏掉一天她都会痛心疾首的,幸好她问到了。 今天的签到奖励,除了水,终于开出了食物,谢乔眼前一亮。 整片聚落恐怕都找不到什么吃的,这一公斤大米和一公斤小米无疑是雪中送炭。谢乔心里很快有了打算,就用大米小米熬点粥,二十五人,每人一碗应该问题不大。 他们现在都处于饥寒交迫的状态,一早醒来,能喝到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填肚子暖身子,这是莫大的幸福。 民忠肯定会再次上升,只要民忠一上来,她作为城池的主公,就能指挥大家集中力量办大事。 当下亟待解决的大事还真不少,首先是暴露的村民的尸体,部分尸体已经被其幸存的亲属掩埋在雅丹附近了,更多的尸体则无人认领,曝尸荒野。这些尸体长时间不解决掉,细菌滋生,疫病将接踵而至。他们目前没有任何医疗条件,人一旦患病,就相当于直接宣告死刑。 然后是挖通井水,初步解决水源的问题。 收集木材、石材等材料,用以修复民居,保证大家能有遮风避雨的地方,夜里不至于夜里冻死。 还有就是谢乔之前的设想,在城池的南边和东边挖坑,布置陷阱,抵御两日后即将袭来的马匪。 一步步来,谢乔在民居的废墟中间搜寻到了个更大、更完整的陶罐,再从【背包】里取出二分之一的大米和小米混合放入陶罐中,往里加水,加满。 也是昨晚从ace那里知道的小技巧,【背包】格子里的物资直接用视线点击会全部取出来,但如果视线一直凝视该物资,则能控制取用的量,剩余的还在【背包】里放着。 这个小tip让谢乔对ace的无语更加重了几分,昨天她把【背包】的水全倒进了石缸里,石缸最底部的水是舀不起来的,这等于直接浪费掉了。浪费可耻! 谢乔抱着陶罐,镇在了篝火堆上。 淘米没有任何的必要,浪费水,系统的给的大米小米自然是干净的。等水开了,她只需要用根小棍子时不时往陶罐搅一下,以免底部的米粘锅。 不停往陶罐下面加柴,火慢慢旺起来。谢乔再半盖上木板,使陶罐里的水尽快升温,同时避免水分过多蒸发。 柴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慢慢有米的香气逸出来,睡在篝火边的几个人陆陆续续醒过来。 姑娘,你在煮什么?老太公纳闷地问。 吃的。谢乔回答。 这两个字一出口,大家眼睛同时泛出激动的光,站起身往陶罐里瞧。当他们看到水里翻沸 的米粒,香气扑鼻,喉咙皆忍不住地咽口水。 但紧接着,他们脸上的激动被怀疑所替代,看看罐的粥,又眼含祈求眼巴巴地看谢乔。显然,他们是在担心谢乔煮的粥会不会分享给自己。 放心吧,大家都有份的。谢乔爽快地说,打消大家的疑虑。 姑娘,你真是好心肠啊。阿泰的妻子锦娘泪眼婆娑。一旁的阿泰也感激地要行大礼。 不必客气,谢乔摆了摆手,坚定地说,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大家都要一起携手度过难关。 谢乔现在倒是无需担心其他人会怀疑从哪里弄出来的食物,因为ace跟她说过,系统自带一种让周围的人感知模糊的buff。 在系统感知模糊的效果下,无论做出任何超自然的操作都不会过多地引起别人的注意。 谢乔对这个功能相当满意,有模糊感知,能为她省去很多麻烦。 从【背包】的格子空间里拿东西、放东西,无需跟旁人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否则那太伤神了。 用小木棍搅着渐渐成形的粥,谢乔看向同样被粥的香气吸引全部注意力的少年,随口吩咐:帮我个忙呗,你到处去找找有没有碗,有的话,全捡过来。 好!少年闻言,立刻站起来翻出矮墙,快步跑了出去。 这次总算把他指挥动了,可喜可贺。 不一会儿,少年抱来了十来个完整的陶碗,这头谢乔的大小米混合粥也出锅了。这一罐粥,让二十五个处于饥饿状态的人全吃饱是不现实的,谢乔力求让每个人都能分到一碗,所谓多少是个心意。 他们五个人先一人喝了一碗,随后谢乔再开始给聚落的每个人送去,少年帮她端碗,她一一面对面分发,积累好感。 一大罐粥分配得很均匀,最后只剩下一碗的量,谢乔把其中小半碗给了阿泰。他伤得最重,流了不少血,需要更多地补一补。她在考虑等阿泰脸上气色再恢复一些,就可以把他大腿上的匕首拔出来了。另外小半碗给锦娘,她目前处在哺乳期,同样很缺营养。 【不错哦,目前你的民忠已经超过60了。】ace提醒。 谢乔打开面板一看,果然民忠来到了62点。但她很清楚,民忠并不是一劳永逸的,后续会因为其他因素再下降的,比如时间推移、人口增长、饥饿、疾病、徭役等等因素,所以要趁着民忠高的时候尽快做事情了。 她站上矮墙,试着高声喊:大家都聚过来! 周围民居的人听见她的声音,立即放下了手中的事情,不约而同地朝这边聚拢过来,连平时不怎么听大人话的小孩都下意识走上来。 谢乔点了点人,悉数到齐。很好,民忠太有用了,省去了很多麻烦。她立刻按照自己的规划,分组,给大家布置下去力所能及的任务。 挖井是第一位的,但人数无需太多,三个足够了。谢乔安排了两个壮年男人下井挖,一名相对健康的妇女在井上递挖起来的土块。 再安排两个壮年男人拖动、掩埋聚落里散布的尸体。 剩余大部分有劳动能力的男女老少再分成三个小队,分别采集石料、木料和沙土,将采集到的材料集中堆放到矮墙附近。 第6章 至于聚落外围挖坑的事情可以先放一下,毕竟马匪还要两天后才袭来。 城池内部的事情就这样安排妥帖了,谢乔有更重要的任务,她带着窝棚少年以及另外一名手脚利索的小伙离开聚落,沿着戈壁滩,徒步去向西南方向的那座山。 二十五个人食物需求量不小,今天签到开出来的大米和小米只够再吃一顿的了,如果明天的签到没开出食物那他们就只能挨饿了。 所以必须得冒险出去挖点野草,打点猎什么的,维持一大家子人的生计。 徒步七公里的戈壁滩比谢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漫天黄沙,呼吸都有颗粒感。 随着越来越靠近山体,这座山的整体轮廓慢慢呈现在了【舆图】上,山的名字被标注为焉皿山。 就在这时,脑海里响起ace略显激动的声音,【啊咧,我到点了!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 这样激动的语气在它身上很难得。 【拜拜。】谢乔冷冷地回应,说得好像之前不是靠她自己一样。 ace:【加油,一统天下,结束乱世,你可以做到的!我定期会回来检查的,不要偷懒。】 下一秒,谢乔眼前飘过字幕。 【系统ace已下线。】 谢乔能想象得到,这是一个一心摆烂,一秒也不想多工作的系统。 她正准备收回心绪继续赶路,脑海里突然叮地一声。很像迅雷下载视频,下完成之后的提示音。 作者有话说: ---------------------- 叮,你的病毒已加载完毕! 第5章 焉皿山完整地呈现在谢乔三人眼前,山体不高,放在拥有天山、昆仑山的大西北,顶多算得上一座小土丘。极远处的天际隐隐浮现出山的轮廓,连绵不绝,那才是真正的高山。 焉皿山南麓一片苍翠景象,与它旁边荒芜的戈壁滩仿佛是两个世界,远远看就知道水草丰饶,连刮过脸庞的风都是清新的。面朝他们这方的山谷内镶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蔚蓝色宝石,那是一片清澈的小湖泊。 明明只隔几公里就有这样水源丰富的宜居环境,为什么聚落的先民却选择定居在戈壁的雅丹旁边,谢乔有一个不好的推测:那就是焉皿山已经是土匪的贼窝了。 但真没辙,回去也是饿死,不如就铤而走险。 况且经过谢乔一番远远的侦察,暂时没有在山坡发现人迹,如果真有马匪,距离也不会近,一时半会应该追不上来。他们只挖点野菜,挖了就跑,绝不过多逗留。 很快,三人顺着戈壁滩上的土台子,悄悄摸到了山脚下。 谢乔一眼就在草地间认出了一株株沙葱,这是她为数不多了解的荒漠植物。沙葱也叫蒙古葱,广泛分布于荒漠地带,耐寒也耐旱,作为一种野菜,微辛辣,口感有点介于韭菜和葱之间,能凉拌能炒菜,也能生吃。 味道可能赶不上她日常食用的其他蔬菜,但在这个食物严重匮乏的大戈壁,无疑是好东西! 远远看过去,这一片野生沙葱长势极好,且都基本长成了,正是收割的时候。 事不宜迟,谢乔立即嘱咐两个小伙,在注意隐藏自己的同时,尽可能多地把这些沙葱都收拢在一堆。因为现在已经是大西北的深秋了,过不了多久夜间气温将直降到零下十几度,严冬下即使是抗寒能力不错的沙葱也很难活下来。 谢乔贴着山体,小心翼翼往更里面走。 远远地,她看到了沙枣的植株。只有两株,好几米高,这个季节正是沙枣果子成熟的时候,但这两株沙枣树却只挂着零星的几颗沙枣。 用膝盖头想也知道,树上的沙枣被人摘过了。 沙枣树再往里走大约50米,木桩围成了一座简易的马厩,十来匹各色马匹正在吃着草料。 谢乔屏住呼吸,谨慎地背贴山体,再次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确保没人后才松了口气。这直接证明了这里就是马匪的贼窝,谢乔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打破了:她还想着如果没人的话,直接把聚落迁徙到这片山脚下来的。 他们必须得尽快离开,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谢乔半蹲下来,减小自己暴露的可能,她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挪到了小湖边上。湖水没有任何杂质,湖底的石子晶莹剔透,像是山体和地底下渗出的地下水,太过清澈自然也不大可能会有天然的鱼类,除非后天有人养殖。 问题不大,她的目标本来就不是湖中的鱼虾,只是水源而已。 谢乔目光凝视着湖水,视线焦点位置的水面凭空出现一个漩涡,水凭空消失,出现在了【背包】的格子里。 这是谢乔从ace那里学的汲水方法,一个格子最多能储存1立方米的水,也就是1000升。目前她的【背包】共有10个格子,出发之前她已经把能清空出来的格子都清空了,就是为了方便多储存一些东西。 一刻钟不到 ,汲水完成。9个空格子,她总共用掉6个格子来储水。虽然村落里快把井水挖出来了,但料想那口井也只够维持日常饮用的,而且井水随时可能枯竭,秋冬季的枯水期更是如此。她还打算搞种植,多储水有备无患。 这片湖水量还算充足,即使谢乔取了6立方的水,水平线也几乎没有变化。 准备折返时,谢乔再次隔着粗布衣服挠了挠胳膊上的痒,心欠欠地望着湖水。 浑身上下都在不同程度的发痒,从昨天刚穿过来就开始了,皮肤都快给挠破皮了,这具身体少说有十天没洗澡了,头发油亮,她甚至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她真想直接跳进这片清澈的湖里,水温偏低也不管,只想好好搓搓身上的泥,然后再换身干净衣服。 但山上有马匪盘踞,她只能打消这个念头,等回村子再烧水洗澡。 回到沙葱地里,两个小伙勤勤恳恳地将沙葱收割得差不多了。 谢乔凝视着沙葱堆,将一株株沙葱收进【背包】格子。格子储存物品跟体积无关,只看重量,一个格子承重的上限是1吨,所以能储存1方水,这些沙葱虽然看起来一大堆,实际上连一百斤都没有,一个格子足以全部收纳。 用格子收纳物资还有一个逆天的效果,即永久保鲜,因为格子内的时间是凝滞的,这也就是说,收进去之前是什么样,拿出来还是什么样,这些沙葱无论过多久永远不会蔫掉腐化,储存的水也永远不会变质。 这实在是个bug级别的功能,但现在身无长物、一贫如洗的谢乔还不能充分利用起来。 考虑到山上的马匪,谢乔不再过多逗留,带上俩小伙原路返回。 这一趟只带了几十斤沙葱和五方水,再没有其他的可以带走的食物,稍显可惜,不过没关系,两天后马匪将袭击榆安。只要他们能抵御住马匪,马匪掉进陷阱落荒而逃,他们或许能捞到几匹死掉的马,就能吃上肉了。 肉啊。 一想到这个词,谢乔忍不住狂咽口水。 在原世界她虽然也穷,但至少能吃得上肉,现在整整一天没沾过肉沫星子了,只能吃点干馍和米粥,浑身哪哪都不自在。这大概就是由奢入俭难。 就在这时,走在谢乔身后的少年突然扒拉了她一下,她转过身。 马匪! 少年神情紧张地指着小土台后的那片荒地。 谢乔惊了一跳,立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此时的土台后,离他们大概两百米的位置,一个身形剽悍的男人跨着一匹烈马,手里提一把长刀,正在急速追猎一匹野骆驼。 野骆驼拼命狂奔,但身上已经中了好几箭,血流不止,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了。 果然,野骆驼仅跑出去二十来米,马匪迎头赶上,抡起大刀,重重地劈在背上,骆驼应声摔了出去,在惯性作用下翻滚几圈,彻底失去了抵抗。 马匪立即勒缰下马,使大刀往骆驼身上连续再砍了几刀,随后拿出一截绳子,往骆驼身上五花大绑,大概是要将它尸体拖回去。 马匪目前的位置在谢乔他们回村子的路上,如果绕路,没有土台子的遮挡更容易暴露,所以谢乔示意两人跟她一起先躲在土台背后,等马匪走了他们再出去。 周围没有其他马匪的踪迹,他大概率是落单的。但即使这样,谢乔也不敢抱任何的心思把他给嘎了,她就不说了,体质孱弱;她旁边的两个小伙,一看也是老实巴交平民百姓,怎么可能斗得过杀人如麻的马匪。只怕他们仨一起上,被人一刀一个给劈了,而且他还有马,冷兵器时代,骑兵永远克制步兵,马一旦冲刺起来,在广袤的戈壁滩上他们连跑都没得跑。 所以谢乔很清楚,不去触霉头,先藏起来是最明智的选择。 不一会儿,土台子后面传来异响,是骆驼尸体拖在沙地上的声音。 谢乔屏住呼吸细听,通过双耳效应判断马匪的实时位置,随即赶忙打手势,招呼两个人挪动,这样能始终保持在马匪的正对面,秦王绕柱。 第7章 一刻钟后,他们利用土台子的遮挡,彻底和马匪调了个位置,拖地声越来越远,应该是往焉皿山去了。 谢乔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站起来,然后下一秒,她的眼神倏地凝固住了,一声冷不丁的马蹄声,就响在背后! 她转过身,与马匪四目相对。 马匪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握着血迹未干的长刀,如看猎物一般打量着他们三个,脸上横肉露出猖狂的笑。 打哪儿去?马匪问。 谢乔看着他凶残的面目,和明晃晃的刀口,只觉得脖子发凉。影视剧里武将对冲,一刀劈掉脑袋的画面在她脑海里反复上演。 这时,少年和小伙纷纷挡在了她前面,这是民忠在发挥作用,当主公遭遇致命威胁时,子民会下意识做出保护主公的举动。 但马匪压根儿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闲庭信步地跳下马,举步朝他们走过来。 马匪之所以先下马,是因为这匹马还拖着野骆驼的尸体,不直接纵马冲砍,这对谢乔是个好消息,但在武器上他们还是吃亏。小伙手里拿着一把断刀,是上次马匪劫掠村子留下的,而少年则拿的是把菜刀,谢乔就更不用说了,一把十来公分的匕首,还是她从阿泰大腿上取下来的,他们三个人的武器还没马匪手里大刀的刀柄重。 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只能有一方活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必须支棱起来。 谢乔下定了决心,眼神坚定,反握住匕首,做好搏杀的准备。 问不出话,马匪显然失去了闲心,随即面露狠厉,他看准其中一人,扬起大刀直接劈砍下来。他砍的是少年,对方身手灵活地往前翻了出去,避开了这一砍。与此同时,小伙则快步绕到了他的另一侧,挥舞着手里的断刀。 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间,谢乔已经扑了上来,她的眼神第一次透着冷光,奋力地将匕首扎向马匪的胸口! 这是谢乔趁马匪下马时就悄悄对他们两人做好的部署,他们一边一个,让马匪分心,而她自己则主攻,一击必杀! 这一切都如谢乔预料的一般,因为民忠的关系,他们不折不扣在执行主公的命令。 然而千算万算,谢乔高估了自己的速度,低估了马匪的反应能力。 匕首离他胸口还有几十公分,马匪利索地收回大刀,瞬间挡掉了谢乔的偷袭。谢乔失去重心地往地上摔去,尚在落地途中,马匪顺势朝她劈来一刀,刀锋沿着她的后颈、脖子,再劈到她的前胸。 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刀身的重击之下,大脑直接宕机了。半晌后,清晰地感受到脖子上湿漉漉的,是鲜血在狂飙。 谢乔: 就很淦。 她还能不能再菜一点?偷袭反被一刀给劈了? 剧痛接踵而来,伤口痛到最后麻木了,血液堵住了气管,意识在急速消失,谢乔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 濒死之际,大脑是完全空白的,但在这片空白中,她竟然挤出了一丝丝的想法。 那就是:她没日没夜、起早贪黑挣的辛苦钱,全没了 操! 视线一黑。 下一秒,漆黑的视野里突然弹出了字幕。 【观看本条广告,可复活至死亡前五分钟,且短暂获得属性加成。】 【是否观看?】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当字幕跳出来的时候,谢乔如果有半秒钟的犹豫,就是对她血汗钱的不尊重,她活了二十几年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做决定做得如此之果决。 只要能复活,只要能再给她一条命,哪怕刀山火海,她眉头都不会蹙一下! 不就是看广告吗?看! 目光点击[确认观看]后,整个视野光斑闪烁,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几秒钟后,光斑生成了图像和画面,电流也随之消失了。 谢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广告开始播放了。 在画面的右上角显示着一行小字,[广告剩余时间:300s],这也就是说,她只需要看五分钟的视频即可,小问题 。 她只是有点纳闷,ace没告诉过她还有这样的隐藏功能啊,死亡之后竟然能通过看广告的方式复活。她猜测,大概是第一次死亡,刚过新手期,系统给了她一次弥补的机会。 很人性化就是说。 谢乔暂放下疑惑,专注地盯着眼前的画面。 画面中出现一个淋浴,赤.裸的男人正在喷头下冲凉,神情沮丧。当然,为了防止被和谐,摄影机的角度只能看到上半身。 下一帧,男人裹着浴袍,扶着腰,吃力地坐到沙发上,苦闷地轻轻叹息。 配着声音低沉的旁白。 [过度劳累后,精神不振,感觉身体被掏空,怕再也不能给她稳稳的幸福] 随即接入高亢的广告语。 [温阳补肾,扶正固本,补得进,才固得牢!] 广告的结尾是一位成熟女性的嫣然一笑。 [肾宝片,他好,我也好] 谢乔觉得她不好,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而更让她无语的是,这才过去了30秒,30秒之后,广告重新播放一次,总计300秒的广告时间,一模一样的内容,谢乔足足观看了十遍。 最绝望的是,她无法挪开自己的目光,她看哪里,广告画面就在哪里,从始至终只能硬着头皮看完。 广告广告,当然是给有需要的人看,才能发挥广告的效益,给她看什么!她用得着? 谢乔骂骂咧咧地看完最后一遍,暗暗对系统比了个中指。 右上角的广告剩余时间归零,下一秒,谢乔眼前再度出现闪烁的光斑,光斑慢慢形成真实的影像,呈现出以黄为主色调的戈壁滩。 随即画面开始快速倒带,记忆回放,终于定格在了某一刻。此时,他们三人正蹲在土台子下面和马匪秦王绕柱走。 重新呼吸到空气,空气中带着砂砾的味道,谢乔惊魂甫定,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有刀口,没有血,完好无损,是真的回到了几分钟之前。 但只是复活而已,最大的危机并没有解除,谢乔强行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记得字幕上说过,回到五分钟前的同时,还将获得短暂的属性加成。于是她赶紧打开面板验证,点开了【主公】的属性栏。 【基础属性 攻击:25(+10)/100 防御:15(+10)/100 体质:13(+10)/100 智慧:46(+10)/100 速度:21(+10)/100 体力:17(+10)/100 气运:0】 果然,除了气运依然为零以外,她的全属性都增加了10点。她渐渐地能感觉到自己的腿、胳膊,甚至是腰上的核心力量都更有劲了,浑身精力充沛,显然是额外属性点发挥了作用。 字幕没有说明复活buff的持续时间,她预感不会太久,她必须要在额外属性期间解决掉危机。 上一次他们配合得很默契了,问题出在她自己身上,她低估了马匪的反应能力,高估了自己的速度。如果他们同样的操作再来一次,配合上她新增加的属性点,应该能得手。为了万无一失,谢乔再斟酌了一些细节,提前和两人打好了商量。 片刻之后,马匪跨着马绕过土台子,再次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至于发现的原因谢乔猜到了,是他们在戈壁滩上的留下的足迹暴露了行踪,这一片恰好是较为松软的沙地。 如果马匪纵马驰骋,烈马一跃就是几米远,自然不会留意到这些微末的细节,但现在马匪背后拖着骆驼尸体,移速缓慢,很容易就能注意到沙地上一长串的脚印。 如同视频回放一样,满脸横肉的马匪猖狂一笑,勒住缰绳,打哪儿去? 没有得到回复,马匪失去耐心,随即跳下马,手握带血的大刀朝他们走来。 谢乔完全熟悉他接下来的举动,提前做好了规划安排。果然,马匪挥刀先劈向少年,少年利索地往前侧面翻滚,躲了过去。与此同时,小伙绕到他另一边,挥舞着断刀但不接近。两个人同时将手里抓的一把泥沙朝他撒过去,沙尘发扬,砂砾瞬间迷住了马匪的眼睛。 沙尘弥漫中,谢乔如猎豹一般冲出来,反握的匕首既快又准更狠地扎进了他的喉咙里! 马匪暴怒地挥刀砍向谢乔,分站两侧的少年和小伙一起上,将他推翻在地。 谢乔顺势用双膝抵住他的胸口,用全身体重去压制,少年和小伙也机敏地压住他两条胳膊,夺走那把大刀。 即使这样,马匪还在挣扎,两条腿搏命地蹬地,眼看就要将谢乔甩出去。因为太过用力,此时谢乔的双眼已经赤红,她拔出马匪脖子上的匕首,再扎进去,再拔出来,再扎进去。大动脉被切断,鲜血喷洒飙射,糊在了她的半张脸上。 马匪嘴里不断冒出血泡,眼睛瞪大,但渐渐没有了光彩。他的四肢不再挣扎,重重地垂下去。 第8章 谢乔撑着自己爬起来,抹了一把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把他身上搜一下,尸体就地埋了,处理干净。 她背过去,努力说出完整的话,额头在冒冷汗,她感觉自己可能有点低血糖了。 马匪皆恶贯满盈,拦路烧杀劫掠的不计其数,死不足惜,虽然但是,谢乔还是无法直接忽略杀死同类生物的这一事实。 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杀大型生物,在她的原世界,别说鸡鸭鹅兔,她连鱼都没拍过。 但在刚刚那一刻,在马匪瞪大眼珠子要从她身下挣脱开的时候,她的信念却无比坚定,不可动摇。她很清楚,如果自己不下死手,那死的人就该是他们了。所以,她必杀,他必死,没有第二种可能性。 脸上还残留着浓郁的血腥味,谢乔从【背包】格子取了些水放在掌心,搓掉血污。 一想到刚才的画面,用匕首刺进肉里的感受,她止不住地生理不适,反胃想吐。好在胃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只是翻了些酸水上来。 谢乔背靠在土台子上,她还需要时间缓缓,才能接受这个事实。 这其实是一个必然的过程,在这个汉末乱世,纷争战乱绵绵不断,想成为一方诸侯乃至最后一统天下十三州,不是儿戏,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优柔寡断当圣母一定会最先被淘汰,心软懦弱是最快的取死之道。 唯有以战止战,果敢坚决,解决掉一个一个对手,才能彻底结束乱世,给天下百姓以太平盛世。 呼吸逐渐平缓下来,谢乔将思绪拉回现实,这算是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最艰难的第一步。 刚才马匪咽气的时候,谢乔视野连续闪烁了好几次,是系统的字幕,她还没来得及看,现在打开面板一一浏览。 【你击杀了[马匪*1],你获得了[20点经验值],你获得了[20文钱]。】 【恭喜你升级了!当前等级:lv2。】 【你获得了[5点属性值]。】 【你提升了[1点声望值]。】 谢乔查看了面板,属性值的复活增益已经消失了,恢复成了原来的数值。因为她升到了2级,血条也从16/25变成了30/30,血条刷新满了,她顿觉神清气爽,身上的跌打损伤好像都没感觉了,除了痒,身体没有任何不适,这就是满血的状态。 她敢肯定,她一定比升级之前更抗揍了,毕竟被马匪一刀砍实在太窝囊了,这辈子没这么菜过。 还获得了5个属性点,可以随意加在各大属性上。 犹豫三秒,谢乔选择全加在[体质]上,体质值从13增加到了18点。据ace说,体质不光跟血条直接挂钩,免疫能力、伤口恢复能力都与体质息息相关,虽然她也想加攻击力让自己变强,但显然还不到时候,当务之急是先苟住。 果然,加上体质值的一瞬间,血条的最大上限再度从30/30增加到了30/35。血条没刷新满,因为这不是升级。 经验条变成了10/50,升到下一级还需要40点经验。 至于获取经验的方法,ace说得很明确,就是击杀敌对单位,不只是人,野狼、鬣狗什么的都算,且必须处于或即将处于敌对状态。当然滥杀无辜是不作数的,甚至可 能受到系统的裁决。 如果两天后抵御住那一波马匪她还能获取不少经验值。 声望只得到了1点,稍显寒碜,不过问题不大,声望值的积累本就不容易。据ace说,声望越高,越容易招募到心仪的武将和谋士,越容易[劝降]敌对武将或谋士。 谢乔还真有点收集癖,能将汉末三国时期的名将名士收入麾下太酷了。她熟读三国历史,开了天眼,识人方便是无敌的,忠臣虎将和野心家她一目了然。 凉州敦煌郡位于大汉的最西北,地理上离谢乔最近的猛将应该是马超。再往河套走,还有天水郡的姜维姜伯约。不过算算时间,这会儿的马超才几岁,姜维则还要等二十年才出生。 目前西凉地区处于当打之年的武将应该是:马腾、韩遂、董卓、张济、李傕、郭汜等。 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这会儿,少年和小伙已经利索地掩埋了马匪的尸体,并清理掉了沙地上血迹和打斗的痕迹。 他们将从马匪身上搜到的东西交给谢乔,战利品包括:54文钱,是汉代的五铢钱,串在一根绳子上,可以和系统的钱画等号自由兑换;一枚质地貌似不错的玉佩;一口长约一米八的大刀,重约30斤,她肯定耍不动;一把长弓;9支箭镞。 当然还有一匹驯良的马和一头野骆驼的尸体。 马匹是古代最重要的交通工具,相当于她在穿过来的第二天就全款提了台车,不用再甩火腿徒步了。 不过前提是她得先学会骑马。 骆驼全身是肉,虽然谢乔没吃过,不知道口感如何,但只要是肉她现在就不挑!烤着吃、腌着吃、煮着吃,总有办法。骆驼体重没超过1吨,谢乔直接将它收进了空格子里,这一趟满载而归!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为了防止其余马匪摸着脚印和马蹄追来报复,谢乔牵着这匹棕马的缰绳故意多绕了些路,放弃距离更近的松软沙地,改走硬土块。 谢乔没有任何骑马的经验,小伙和少年也没有骑过马,自然不能轻易尝试,万一这马太烈,两腿一蹬,直接把她给颠下去摔死,那就真成欧亨利式结尾了。 谢乔不浪,稳扎稳打,走路就走路,就当是锻炼身体了,她的体质确实很有强化的必要。 这一趟焉皿山之行,谢乔发现小伙和少年都很好用,不拖泥带水的,执行力强,堪称得力助手,以后免不了还要多用他们。路上她便打听了一下他们情况,两人知无不言。 小伙叫单全,二十一岁,家里目前只剩他一个人了。 少年刚十四岁,没有完整的名字,太公叫他阿适,唯一的亲人就是太公,但他太公同样死在了昨天马匪的洗劫中。 都是孤苦无依的穷苦人,或者说榆安这片小聚落里每一个人皆是如此。 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本就活得艰辛,却还要遭受马匪的残暴袭击破坏,他们丧失了全部的活路,如果没有她的出现,两天后马匪的第二轮洗劫,两座雅丹土台背后的那片小村落将彻底消失在这片茫茫戈壁滩上。 越想下去,谢乔越觉得肩上责任重大。既然她来了,既然她成为了他们的主公,那她就有义务带领她的子民们远离战祸,摆脱水深火热,乐享太平安居。 回到聚落时,残阳落到了地平线,天色渐渐暗下来。 离开前安排的任务村民们都完成得不错:聚落最中间的那口井已经挖开了,地下水缓慢地渗入井底,满足二十五号人日常饮用是完全没问题的。 散布在聚落周围的尸体都处理好了,悉数埋在了雅丹背后。戈壁滩环境干燥,埋在地下的尸体将被沙土快速吸收掉全部的水分,几乎不会腐烂滋生出细菌。 采集到的石料、木料、沙土都堆在矮墙旁边的空地上,垒成了三座小山,因为谢乔不确定修复民居所需材料的具体数目,所以离开之前她让他们尽可能多的收集。这里是附近的全部石料和木料,外头那几棵枯死的胡杨木都砍在这儿了。 谢乔站在材料前,调出面板,在【城池】的[建筑]一栏选择修复,石料、木料、沙土、水四项材料全部满足最低需求,且还有剩余。 目光点击[确认修复]。 一瞬间,部分材料凭空消失在了原地,与此同时,一道从天而降的蓝光笼罩在这片聚落上。 谢乔四下看去,破损的房屋结构被神奇的力量慢慢修补,沙土附着在断裂的墙体上,废墟上渐次升起一间间房屋,屋脊、房梁、窗户、门板全都恢复如初。 一刻钟之后,修复完成,一户户崭新的民居建筑呈现在谢乔眼前。 聚落不仅仅是恢复了昨天马匪洗劫前的原貌,还在原来的基础上做了优化和加固,比房屋刚建成时还要牢固和美观。 谢乔不得不惊叹于系统的魔法,之前的只能叫贫民窟、难民营,现在这才叫城池! 不对,只有十户民居而已,还远不到城池的规模,而且真正的城池并不止民居这一种建筑。 面对焕然一新的村落,所有人脸上惊喜万分,因为马匪袭击的阴霾减轻了好几分。大家激动地到处走动,到处摸,纷纷回自己的新家看看瞧瞧。 谢乔留意到,因为对民居房屋的修复,目前的民忠已经从60+上升到了81。这个水平的民忠值,她已经荣升为百姓心目中的明主,是完全值得死心塌效忠的主公。 如果再上吃一顿她带回来的骆驼肉,谢乔估计民忠还能上到90+。据系统说,如果民忠达到顶格的100,你在子民眼中将时时刻刻散发着天神般的光辉。 还余下一半的石材和沙土,以及三分之二的木材,堆在这边挺碍事的,谢乔决定把它们都用掉,修一些其他建筑,只剩些木材用来生火。 第9章 目前榆安最需要的是防御,她打定主意先修城墙。 算了算,一级土石城墙可以修大约50米,正好可以修在聚落的东边。北边和西边有雅丹土台子的阻挡,东边有土石城墙,唯一敞开的就只有南边。明天她再召集人在南边挖地坑,设下陷阱,城池的基本防御就解决了。 选择好城墙的修建位置,石料、木料和沙土悉数消失在了原位,聚落东侧的沙地上,城墙从墙脚根开始一点点地出现,速度缓慢。因为是修筑新的建筑,不是修复,所需时间较长,总计需耗时十二个小时。 城墙就留着它自己慢慢建造,谢乔寻了一户没人住的民居作为自己的落脚点。 推开大门,里面是小院子,好几间屋子。 她先去了灶房,土灶修复完整,连锅具都修复好了,谢乔上手摸了摸镇在土灶上的锅,貌似是青铜质地的,在汉朝应该是叫做釜。旁边还有一口大陶罐,烧开水煮粥什么的很方便,也能用来做焖饭。至于炒菜什么的暂时先不要想了,需要打造出铁锅,并提炼出食用油。 到饭点的时间了,中午那顿没吃,谢乔早已饿得饥肠辘辘。村民也一样,都忙活了一天,只早上吃了一顿。晚上自然要做一顿好的犒劳大家。 谢乔拿出早上剩下的一斤大米和一斤小米,再从【背包】格子里取出几斤沙葱,和那头野骆驼。她用刀砍了一半的骆驼肉,不能一次性全吃了,食物紧缺,肉更缺,要有节制和计划。剩下的先放回格子里储存,反正永久保鲜,不用担心会坏掉。 她一个人没能力处理这么大分量的食材,于是派阿适去将聚落里会做饭的都叫来。 不一会儿,来了两位三十十左右的中年妇女,一位二十来岁的姑娘。谢乔提前往灶房的石缸里注满水,让出厨房,给她们发挥的空间。 她空出手来去倒腾自己睡的房间。 没有被褥棉絮,房间里只有几件破衣裳,但好在有土炕。这不稀奇,我国考古发掘春秋时间北方地区就已经有火炕的雏形了。 这间房几乎是密闭的,夜里不会有冷风透进来,只要把火炕烧热,过夜是没问题的,毕竟现在还不到真正的寒冬,还能将就一阵子。但当真正的寒冬来临,没有厚被褥和棉絮,绝不可能挺得到来年。聚落里的棉被都被马匪抢了个 精光,如果他们能将马匪一网打尽,或许可以夺回来。如果解决不掉,还得另想办法。 随着谢乔的等级升到2级,【商店】解锁了新的商品:一公斤大米售价五文钱,一公斤萝卜售价两文钱,一套尺寸自适应的当季衣裳售价10文钱。 击杀马匪谢乔获得了20文钱,从马匪身上搜到了54文钱,她现在总共有74文钱。她没多想,先给自己买了身衣服用来换洗,剩下的钱用来买食物,供养子民。 买衣服稍微有些奢侈,但谢乔顾不了那么多了,全身上下好几处都挠破皮了,再不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她会发疯的。 灶房的锅她们占用了,谢乔选择用土炕的灶烧水,顺便也能把炕烧热。灶里的木柴燃了半晌,满满一罐水总算烧开了,谢乔将开水舀进木桶,再提进木板搭的窝棚澡房里。稍微等水冷一些后,她用葫芦瓢舀了半瓢,热水淋在身上,不停搓着胳膊上、腿上、肚子上的泥灰和脏污,她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洗完澡,谢乔换上了刚买的这套新衣裳,料子依然是粗布的,没有太多延展性和柔韧性,总归是干净的,穿在身上,她有一种脱胎换骨的舒服,甚至想就这样去睡觉了。 但还不行,咕咕叫的肚子蛮横地将她的睡意压制下去了。 这会儿灶房已经传来了香气,饭菜做得差不多了。谢乔嘱咐阿适去把村里人都叫过来,她去灶房帮忙起锅。大米小米依然是熬了一锅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每个人都吃到;沙葱洗好切好放在盘子里;骆驼肉则是分成了两部分,大部分的肉切薄切细拿来烤的,肉香盈鼻,色泽焦黄油亮;另一部分骨头多的,则是熬了一锅骆驼肉汤。 怎么看都是极其丰盛的一餐。 全部村民聚齐,谢乔将食物均匀地分给了每个人,一碗粥,一大块烤肉,一碗肉汤,一份沙葱。 烤肉是精髓,外焦里嫩,肉质肥美,虽然唯一调味料的只有盐,但配合上微微辛瑟的沙葱一起,足够美味。尤其是在劳动辛勤一天长时间没吃到东西后,谢乔狂啃骨头上的肉,觉得人间至味大抵就是如此了。 屋前的院子里,男女老少们席地而坐,各自端着热气腾腾的碗,个个吃得欢欢喜喜,啃肉啃得油光满面。 谢乔远远瞅着,不禁心头一动,她看见了在乱世里少见的人间烟火气。 心里难免油然而生一股小骄傲,身为主公,她带着她饥寒交迫的子民吃上了一顿肉,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满足的。但还不能骄傲自满,她要继续保持! 能吃上这顿肉,纯属运气,可遇不可求,要想获得稳定的食物来源,还是得靠种植,从游牧文明过渡到农耕文明。 谢乔考虑明天城池南面的陷阱挖好之后,就开始种田。前两次开启签到礼包,均获得了[初级神奇土壤]。这是种植的神器,展开后可以铺在任意平地上,形成一个面积为一平米的正方形田地。在[初级神奇土壤]上种植的农作物,耐寒性提升,耐悍性提升,日照需求减少,水源需求减少,产量大幅度提升,生长周期缩短200%。 后续签到应该还会开出这种土壤,她打算先都种上小麦,正常小麦的生长周期大概4-6个月,而生长在神奇土壤上的小麦只需1-2个月就能结出沉甸甸的金黄麦穗! 作者有话说: ---------------------- v前随榜单更,v后猛猛更! 第8章 锅里的骆驼肉汤还剩些肉,谢乔全舀起来,倒进了锦娘碗里,她还处在哺乳期,正是缺营养的时候。她丈夫阿泰的大腿取出匕首后,谢乔只简单清理过伤口,再用碎布帮他缠上了,至于会不会感染只能听天命,她不是中医,更找不到金疮药。 今天来灶房帮忙的这三名厨娘都勤快好用,肉烤得不错,有她们帮忙,能省不少麻烦。谢乔跟她们唠嗑的时候打听过名字,刘婶、徐婶和马氏。她吩咐她们以后每顿都来,因为目前粮食短缺,聚落里必须得过一段时间的集体生活。 晚上这顿吃完后,谢乔留下几个精壮男性,给他们安排了一下夜里的任务。 考虑到马匪的同伙夜里可能报复,守夜是必须的,即使后面城墙修起来,仍然时刻需要有人守夜,夜袭是非常致命的。 阿泰还有腿伤,剩余的壮年男性共有八人,谢乔安排他们轮流守夜,一人半个时辰,就守在雅丹附近的高点,一看到火把或者有其他突发情况立即通报。 这一顿肉吃下去,谢乔的民忠已经上升到了93点,她的话自然能被坚决执行,不必担心偷懒耍滑之类的事情发生。 谢乔往火坑的灶里再添了几根木头,同时将镇在灶上的陶罐注满水,这样第二天一早起来她能喝到温热的开水。灶里的火慢慢烧起来,谢乔进到房间,关好门窗,躺上土炕,顿觉温热舒适。身上穿着干净的衣服,因为洗过澡,浑身的痒消散了,啃了肉,喝了汤,肚子饱饱的,全身上下舒畅无比,这才叫生活! 夜里没有紧急通报,是个平安夜。 谢乔睁开眼睛起床,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百倍。大概是因为没有熬夜,也没有长时间盯着手机和电脑屏幕,视野都更亮了。她有意识地去看了一下自己的血条,33/35,接近满血。 起来的第一件事当然是签到,她调出面板,点击【签到】,字幕弹出来。 【恭喜你签到成功(已连续签到3天)!你获得了:[高粱种子x1]、[初级神奇土壤x1]、[□□]、[10天寿命],已放入[背包]。】 谢乔眼前一亮,今天的签到奖励很不错。 首先她开出了第三块[初级神奇土壤],总的种植面积可以达到三平米了,而且她发现每天几乎都会固定开出神奇土壤,这实在是种田党的福音,一路开下去,良田万顷指日可待。 高粱种子也不错,谷物既能用来酿酒,也能当主食吃。 然后是[弩具图纸],等城池里建造出[工坊]建筑,招募工匠,就能通过[弩具图纸]大量生产出弩具。而有了弩具之后,就[兵营]建筑里就能招募并训练出弩兵。 最后的重中之重是[10天寿命],自从ace跟她提过,她已经惦记好久了。 如果按照目前的进度,开局艰难、无任何背景的谢乔按部就班地在大西北的戈壁滩上种田基建猥琐发育,大概会很绝望。她现在已经二十几了,等到真正有实力入主中原的时候,可能已经四五十岁了? 好在有[寿命]这个道具的存在,这个[寿命]不是单单延长自己的寿命,而是在使用的期间,你的生命不会流逝,不会衰老,相当于日子正常过,事情照样干,但年龄被定格住了。 第10章 如果能一直有[寿命]续着,长生不老也不是没可能。 [寿命]还有两点好处,既能用在自己身上,也能用在麾下的武将谋士身上。比如让一些短命的英才更长寿更多施展才华这种事,谢乔就很愿意去做。 另一个好处就是,如果[寿命]用在自己身上,那么这段时间是可以拉快进的,有两倍速、十六倍速和六十四倍速三个选项。这实在是极其人性化的功能,因为长生带来的时间的枯燥能被倍速抹平。 谢乔先将[10天寿命]用在了自己身上,永葆青春从当下做起。 眼前的透明面板上立即出现了倍速选项,这个功能她先不用,因为开局艰难,大敌当前,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掉。 城池南面的深坑陷阱需要立即挖起来,这样安全才有保障,一个马匪他们三个人对付起来都相当吃力,一群马匪纵马扬鞭冲锋上来,对他们这帮老弱病残而言无异于降维打击。 早饭依然交给三位刘婶他们,谢乔从【商店】花七文钱买了一公斤大米和一公斤萝卜,熬的萝卜粥。 早饭后谢乔就开始安排聚落里全部劳动力在南面挖掘深坑。她做了一个简单的分工,有力气的就挖坑,身体不便的就编干草,以便搭在深坑上做陷阱。 坑的深度定为两米五,太浅的话马匪可能 一下就爬上来;宽度定为两米,太窄的话,马匹一跳就跃过去了,完全起不到作用;整个深坑的长度在八十米左右,刚好能连通西侧的雅丹土台子和东侧的城墙;挖出来的沙土还需要运到城内的空地里,以免被马匪发现端倪。 总体而言,这实在是一项不小的工程,不过他们所有人齐心协力,一天时间肯定是可以完工的,明日早起应该还有时间做一些优化。 在高民忠的作用下,谢乔的话一吩咐下去,大家迅速地动了起来。 她转到了东侧的城墙边上,经过一夜的修筑,土石城墙已经完工了。这是最基础款式的城墙,与影视剧里的高大城墙、长城都不同,只是厚度约为一米的墙体,高约一丈,不过每隔十米有一个小平台,下方连接着台阶,方便士兵快速登上平台作战,弓手也能在平台上进行射击。城墙整体不算坚固,但防御骑兵完全足够了。 如果有足够的材料,城墙还能进行升级加固,也可以随意改变布局和走势,后续城池如果要扩建,城墙不必拆除,直接移动就行。 在城墙内侧,谢乔特意留了一亩空地,长方形偏窄,这是她专门用来种植的区域。按理说应该在城外种植,但现在马匪肆掠,没有城墙的保护,必定颗粒无收。只能先等这方安定下来,马匪被扫除之后再在城外大规模开垦种植。 谢乔在【背包】里选中[初级神奇土壤],然后走到最北边靠近雅丹的位置,将视线落在沙地上,并排定格下三块一平米的土壤,最边上的那块土壤力求与城墙平行。毕竟强迫症晚期,再有一个,更规整的摆放也能容纳下更多土壤快。 定格完毕,沙地变为了肥沃的土壤。 她目前有棉花、小麦和高粱种子各一份,用锦囊装着,一份大约有两百多克的种子。 目前食物和过冬的棉被都很缺,但她拿到的棉花种子是多年生的木本植株,播撒种子后,要等它先长出树株,而后才一季一季结棉桃。显然不适合现在种植,一株棉花树株就占满整块土壤了。 三块土壤,他选择两块种小麦,一块种上高粱,后续开出更多的土壤再继续往下加。 三平米的田地,谢乔用锄头一会儿工夫就全挖开了,[初级神奇土壤]自带部分肥力,不用提前施肥,她控制好株距,有条不紊地进行播种、埋种和浇水,大功告成。 谢乔放下锄头,望着三平米的田地,心情舒愉,果然种田是刻在民族骨子里的基因,种田使她快乐,并美美地期待着一两个月后结出沉甸甸的穗子。她现在有点理解秋秋农场当年为什么能爆火了,属实是拿捏住了民族基因。 垦田完毕,接下来全部的工作重心就放在抵御明天的马匪袭击。 谢乔合计过,深坑陷阱能够拒马,将骑兵变成步兵,但他们的战斗力和剽悍的马匪相差还是太大了。除了身体因素,另一个差距是武器。马匪大部分可能来自于军队,在乱世中落草为寇远比入伍从军油水更多,这帮人多少有点军事训练,且经过不断地掠夺,装备优良。 而他们,要么是断刀残剑,要么是农具,唯一好点的,可能是谢乔昨天缴获到的那把大刀和那张长弓。大刀好几十斤重,她拿起来都费劲,更不要说挥动了。至于那张弓,弓作为古代武器,不是一般人能用的,更不是普通人上手就能拉弓射箭的,军队的弓箭手需要经过大量的训练,一名弓箭手没个三五年的训练是不可能在战斗中射中十几米外的敌人的。 弓箭有门槛,且这个门槛还不低,就像骑兵一样,也是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成本才能形成战斗力的。 但有一种远程武器,无需经过太多繁琐的训练,就能形成相当可观的战斗力,那就是弩。弩比弓更好控制方向,操作简单,基本上练习几次,射几次标靶,熟悉熟悉箭道就能使用了。 考虑到未来需要四处征伐,入主中原,这几天谢乔时常在脑海里构想自己将打造一支怎样的军队。西凉产马,这是她的先决优势。但兵种之间还需要搭配,才能1+1方能发挥出大于2的效果。 她玩过不少古代战争的游戏,虽然游戏没办法百分百模拟出古战场的真实场景,但基本原理是相通的。 首先,兵种之间存在着克制关系。 最普遍、训练成本最低的兵种是步兵,使用刀盾,是各支军队的基础部队,主力,也是炮灰。除非是训练精良的精锐步兵或者死士才能执行特殊任务,比如高顺的陷阵营,但少之又少。而普通的步兵、步卒战斗力有限,机动能力差。 骑兵天克步兵,骑兵呈楔形队形一冲,步兵方阵就溃了。步兵一旦溃散,逃也没处逃,追击的骑兵可以肆无忌惮地杀戮。比如曹操麾下的虎豹骑就是数一数二的精锐骑兵,所谓虎豹所至,片甲不存。 而枪兵则克制骑兵,尤其是长枪兵,长枪阵列摆好,骑兵冲入枪阵,来一骑陷一骑。 步兵则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枪兵,因为枪兵的武器笨重,这样步兵面对枪兵甚至还能发挥出机动性。 而弓兵则独立于这三个兵种之外,弓兵相对于其他兵种都有长手打短手的优势,其他兵种的阵列未能近身,就先被弓兵的羽箭射得七零八落了。 但缺点也很明显,就是不能被近身,骑兵冲弓兵比冲步兵更容易。弓兵缺乏肉搏能力,同样没有机动性,需要其他兵种的保护,但如果用好了,可以最大程度减少自身伤亡,将战损比降到最低。 弓兵的进阶版本有弩兵,弩具能很快上手,训练成本低,且弩箭威力大,能破甲。但相比弓箭,普通弩箭的箭道几乎是一条直线,这也导致弩兵的射程不如弓兵。 这样一来弩兵的定位比较局限,野战严重吃亏,多于守城和巷战。 弓兵的另一个进阶版本是弓骑兵,在保证射程的同时,还拥有机动性,不怕被骑兵冲脸,只要保持好距离,可以无限放风筝。而箭镞耗光之后,还能再像骑兵一样进行冲锋。 但相应的,弓骑兵堪称是最难训练的部队,既需要精湛的骑术,也需要精准的射术,在马上骑射难度陡增。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就是这样一支弓骑部队,堪称王牌中的王牌。 其实远程部队的最优解应该是弩骑兵,弩箭威力大的同时兼具骑兵的机动性,且训练的时间成本减半。 然而世界各国的历史上均没有发展出成建制的弩骑兵部队,这其实是有原因的。因为弩上箭相当费力,人在马背上几乎不可能完成上箭的操作,需要用脚蹬,电视剧《大秦赋》里秦国的弩手就还原得很真实。 如果弩具每射出一箭,弩手就下一次马再上箭,那骑兵的机动性就彻底丧失了。 除非有连弩,诸葛亮改良的诸葛连弩,上箭后能射出十发箭镞,不过这种东西已经失传了,且在历史上是否有过连弩还存在争议。 谢乔更倾向于有,如果她有机会,她会先轻装去一趟中原,先于刘备将荆州南阳郡的诸葛亮请来凉州敦煌郡,打造一支西凉连弩骑,那将是绝杀! 不过还得等好些年,算算时间,现在的丞相,刚满周岁了。 谢乔喝了口温水,转头准备去帮忙挖深坑,作为主公,身先士卒也是很有必要的。 她刚迈出门槛,眼神瞬间弹出了字幕。 【观看本条广告,你将获得[连□□]、[连弩x1]、[弩箭x50]】 【是否观看?】 谢乔:卧槽??? 作者有话说: ---------------------- 第9章 反复阅读眼底浮现的半透明字幕,谢乔呆了有好几秒,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11章 看广告就给[连弩.图纸],还给连弩和弩箭,哇趣,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呢? 这是谢乔第二次弹出广告字幕,上次她看完广告后成功复活,有了先例,她现在丝毫不怀疑奖励的真实性。 点击观看! 视野里瞬间模糊起来,呈现出一片五颜六色的光斑,响起电流的噪声。慢慢地,光斑清晰,显现出可以分辨的图像。右上角依然跳动着广告的剩余时间,还是300秒。有了上次看广告的经验,谢乔基本清 楚广告投送的套路了,不管广告的长短,会重复播放,直至时间走完。 广告开始播放了。 画面中,一个穿着纸尿裤的、肉嘟嘟的婴儿在地上爬。 谢乔沉住心神,她已经有了一些不妙的预感。 果然,旁白声出现: [输卵管阻塞,阻挡了宝宝的到来。] 谢乔: 淡定。 心如止水。 [导丝介入再通术、数字减影、血管造影机] [不开刀,无痛苦,全程可视化治疗!] [治疗不孕不育,就来葫芦岛广蕴医院!] [求子热线:023-12481220] 虽然谢乔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设,但仍然被广告内容雷得不轻。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看吧,看完就能拿奖励,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则广告只有32秒钟,所以谢乔强忍着浑身的刺挠,生无可恋地连续足足看了九遍多,她感觉自己的san值大概掉了一些。 从前在原世界的时候,她在电视机上看剧一遇到广告就换台,用手机看视频一出现广告就拉进度条,看别的up剪的视频一出现恰饭的广告片段就空降跳过,平生至此第一如此完整地连续观看广告,谢乔想,这大概就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听说你不爱看广告?我让你看个够! 呵,贼老天! 好!好得很! 既然苍天无道,那她就只能忍辱负重地看完广告然后勉强收下奖励了。 广告计时归零,眼前重新恢复现实的画面,看完广告的奖励赫然摆在了她的脚边:连弩.图纸、一架连弩、50支弩箭。 谢乔抑制住疯狂躁动的心情,捡起地上的图纸和连弩研究起来。 图纸有一张a3纸那么大,羊皮纸,谢乔看到纸上密密麻麻的图形和文字瞬间头大,比她见过的所有工程构图、传动装置都复杂,字小还是繁体的,精巧的零件小得只有一颗豌豆米那么大,看得她眼花缭乱。即使她将图纸搭配上连弩的实物同样看不懂一点,宛如天书一般。谢乔觉得就算是理工科的大佬来了都不一定很快研究得透彻,连弩的弩机结构太过精秒,零部件组合搭配堪称完美,她甚至都怀疑这真的是这个时代应该出现的产物吗。 不过她也无需看懂弄懂,反正只要有了图纸,放在工坊里,将相当于科技树上点上了这个科技,工匠自会将它完美无缺地打造出来。 再看下去只会让人的头徒然变大,谢乔不再研究了,将[连弩.图纸]收进【背包】里。这张图纸太珍贵了,堪称她的致胜法宝,只有放进格子里她才能踏实。 她专注地看手里的这架连弩,还挺沉,大约十来斤左右,体积有点像一把步.枪。连弩上方有一个类似匣子一样的装置,像枪的弹夹,这是箭匣。打开箭匣的小盖板,能放十支弩箭进去,这和史书记载的连弩没有出入。 弩箭短而细,与长弓的箭矢相比,足足短了一倍。弩箭的箭头呈三棱状,这是为了在破甲的同时增大伤害。尾部没有箭羽,方便放入箭匣中和更稳定地上弦。 箭羽是增加箭矢稳定性和平衡性的装置,没有箭羽意味着连弩的有限射程大大折扣。 射程偏近可能是连弩的唯一缺点了,毕竟人无完人,何况是人的造物,世界上就不存在完美的东西。 打开箭匣小盖板,谢乔从地上的箭壶里捡了十根弩箭一一放进去,再盖上。 然后是上弦。 正常的弩上箭需要用脚蹬,两只脚踩住弩弓的两侧,双手拉住弩弦,利用腿、手臂、髋骨的发力,一直将弩弦拉到弩机装置上扣住,然后再上箭。 但谢乔发现她手里这把连弩上有一个类似于撬杆的东西,撬杆可以直接勾住弩弦,拉动撬杆可以将弩弦拖到弩机装置上扣住。最关键的是,因为这利用了杠杆原理,撬杆代替手拉弦,不费手的同时,很快捷,很省力! 这样一来的话弩手在马背上也能轻松迅速地上箭了,妙啊。 谢乔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她幻想的西凉连弩骑兵一下子就从梦里照进了现实。 西凉地区大量产良马,配合上如此精密的连弩,这只西凉连弩骑部队将同时具备高机动性、高伤害、远程射击、极低战损比等属性,连弩骑所过之处所向披靡,会是她手里最得力的利刃。 谢乔眸光微敛,这五十支弩箭够那帮马匪好好喝一壶的了! 她将手里这把珍贵的连弩也收进【背包】,弩箭就不需要收起来了,放家里即可,因为格子已经满了。连弩很好上手,她现在无需专门花时间练习射靶,明天早点起来熟悉熟悉箭道就行。 放好弩箭,谢乔来到城池南面。 十来个精壮劳动力沿着谢乔提前规划好的线同时开挖,这会儿已经挖了几十公分,其他人搬运者沙土,或拿干草编着帘子,各司其职,合理分工。 最累的活其实是搬运沙土,他们没有独轮车这样的工具,只能纯靠人力去挑箩,挑到百米开外的雅丹背后。而且随着坑洞的挖深,将沙土搬上去会更累。 在这样干冷的环境下,谢乔看着挑箩的小伙单全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走了几步脚步踉踉跄跄,显然往返几趟后体力有些不支。 她赶忙上前帮忙,扶住箩筐。 只是半箩筐的沙土而言,却沉得扁担上的麻绳咯吱作响,大有断裂的趋势。把全部挖上来的沙土搬走只怕要累死个人,况且绳子也承受不住。 谢乔沉下心神思考更省力的办法,片刻后,她眼睛一亮,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用【背包】格子啊! 十个格子目前全装满了物资和道具,谢乔选择清空两个储水的格子,她把水取出来倒入几家人的石缸里,两个空格子足够用来搬运了。她示意挑沙土的村民都放下箩筐,去帮忙挖坑或者编干草帘子,转移沙土留给她自己。 站在刚翻起来的沙土堆前,谢乔目光凝视着沙土,土堆看着看着缩小直至全部变没,一粒沙子也不剩,全装进了格子里。这堆土重量不到一吨,还能继续装,谢乔再换下一堆,装够满格后,她再装另一个空格子。 两吨沙土总共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候全收下,随后她步履轻松地步行一百多米,来到了雅丹背后。目视着地面,沙土凭空产生垒了一大堆。 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完成了一次两吨货物的搬转移,太轻松了,她忍不住自嘲:这么牛的随身空间不知道早点用,她脑子里简直是浆糊啊! 谢乔一个人承包搬运工作后,更多的人力投入到挖掘中,效率进一步提高。 当坑洞的深度达到一米以上时,谢乔让他们不必再将沙土翻上来,堆在坑里即可,她自己拿把梯子下去采集沙土,即使爬上爬下也很轻松。将物品放入格子有距离的限制,最大距离大约是五十公分左右,否则谢乔会直接趴在坑边采集,连爬梯子的步骤都省略了。 晌午准时开饭,谢乔嘱咐刘婶她们提前回去做饭,考虑到今天劳动强度大,谢乔特意从【商店】买了几斤面粉,烙饼吃,饼比粥更抗饿。 饭后休息半个时辰,下午继续动土,不到两个时辰,南面这条长长的坑道就完工了。 按理说陷阱里要放些削尖的木桩、竹桩或者尖锐武器,这样敌人一掉进陷阱就能损失大半,战斗力基本丧失掉。但他们的条件实在有限,只能在坑底铺些硬石子和硬石块。 一节节长树枝搭在坑的两侧,再将编好的草帘子铺在树枝上,尽可能铺地平整,最后一步就是轻轻往干草帘子均匀地撒上一层沙土,使其和周围实地的颜色保持一致。 他们一直忙活到天色擦黑,城池南侧的陷阱全部竣工。从稍远处看,陷阱和内外侧的沙地没有任何分别,即使仔细看都看不出什么端倪,更不要说全速纵马驰骋的马匪了。 大功告成,城池四面都有了屏障,两块雅丹之间的那条窄道谢乔也用沙土堆堵死,彻底封了起来。城池万无一失,接下来就是明天布置好具体的人员分工,以逸待劳,静候马匪。 解决掉晚饭后,谢乔让大家都回家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有硬仗要打。夜里守夜的安排照旧,还是每人半个时辰轮换。 烧热炕,洗手洗脸,谢乔捡了些干草喂她栓在院子里的马。暂时只能先喂干草,新鲜的牧草附近焉皿山一带才有,等歼灭掉这帮马匪,谢乔再考虑送它去那一带。 第12章 躺上热炕,不知是不是因为长时间没接触电子屏幕的缘故,闭上眼睛,睡意来得特别快,不到半刻钟就沉入了黑甜乡。 睡到半夜,谢乔猛然惊醒过来,门外传来一长串的急切敲门声,有人在喊。 她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拉开门栓,门外站的是一名守夜的村民,他连脸上惊恐万状:火把!好多火把!马匪来了! 去把大家都叫醒,千万不要亮光。谢乔冷静地说。 她立即从【背包】里取出连弩,带上另外四十支弩箭,快步跑向城池的南侧。 天色远没有亮,夜空中只有淡淡的星光,戈壁滩上乌蒙蒙的一片。 从屋舍间望出去,正南方向,大约两里路的距离外,亮着火把。火把的火光连成了片,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呈整齐的方阵行进,人的脚步声和马蹄声雄壮,连带着这片沙地都在隐隐震颤。 谢乔竭力屏住呼吸,整个人定住了。 这哪是马匪,这是大军!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面对紧急情况,聚落的男女老少在最短的时间内悉数赶过来,个个抄上武器家伙什,准备在主公的率领下与马匪殊死一搏。 噤声,都往后退,不要发出声音。谢乔回头小声说,言语简洁。 大家不明所以,但坚决照做。 谢乔也借着土墙的掩护往后缩,将自己的身形藏在蒙蒙夜色中,只留一双锐利的眼睛观察远处的火炬阵列。 一开始谢乔被火把的数目吓得呆住,能让一公里外的地面发生轻微的震颤,人数上保守估计得有几千人,现在就算给她一座完整的城墙,给她几百精兵她也守不住啊。 大军冲阵,能将她这一亩三分地瞬间夷为平地。 但她紧接着发现,这支军队似乎并不是奔着他们而来,行进方向是自西北向东南,只是行军路过。 城内没有亮光,再加上本来就有雅丹土台子的遮蔽,在夜色中是很好蒙混过关的。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谢乔打定主意,不动如山,不暴露,等他们过去。 远观这支军队的阵仗,骑兵为主,步卒为辅,星夜急行军,不是冲他们来,那就一定是附近的城池(真正意义上的城池)有什么重大变故。 汉末时期,西凉地区长期处于混战状态,除了凉州各郡本部的汉军,还有大量游牧民族聚居,凉州八郡狭长的版图向西域延伸,北侧的荒原是匈奴人广袤的牧场,南侧则是羌族的地盘,剽悍的氐族人也混居其间。 但谢乔要判断出具体是什么事件几乎是不可能的,小军阀小部落的混战很难被史书记载下来。即使记载下来也是只言片语,且不见得可靠。记载过这段历史的《三国志》写于百年后的西晋时期;而《后汉书》就更遥远了,南朝刘宋官员范晔编纂时,离汉末已经过去了足足两百七十多年。董卓入京这种重大事件当然是历代史学家浓墨重彩渲染的片段,但匈奴的某个不知名部落夺个西北小城则一定会被淹没于历史的滚滚洪流中。 根据骑兵多、步兵少的特点,谢乔初步判断这支军队大概率是游牧民族的武装。 就在谢乔以为他们会因为军情紧急而忽略掉夜色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山头时,行军阵列中突然分离出来零星几只火把,马蹄声近,直奔城池方向而来! 谢乔屏住呼吸,将自己的身体完全藏在土墙后,只露出半只眼睛观察,紧握连弩的手心在冒汗。显然,他们已经发现了这里的蹊跷,大军选择派遣出一小支斥候前来侦查。 马蹄声越来越近,谢乔大脑飞速运作,考虑要不要直接弃城而逃,因为反抗没有任何胜算,反而还会招致疯狂报复,除了死得更惨没有别的可能性。她心里忍不住骂骂咧咧,她才穿过来三天,点还能不能再背一点,又是马匪,又撞上大军,撬! 三五骑在距离聚落南侧的陷阱大约十几米的位置突然停住,骑兵勒住缰绳,战马嘶叫,轻尘扬起。 几个人举着手里的火把,借火光,仔细观察着雅丹背后的这堆没有半点动静的屋舍群。 躲在土墙后的谢乔同样能借着光看清骑兵的装扮:个个孔武有力,身披动物皮和绒毛缝制的棉袄和皮甲,头戴毡帽,下身穿马裤。 果然,和她料想的一样,不是大汉王朝的正规军,而是游牧民族的武装。 侦察完毕后,几名骑兵相互说了些什么,迅速调转马头,扬鞭纵马折返了。 见状,谢乔以为斥候是回去报信的,立马起身准备指挥大家大军偷偷从雅丹背后溜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然而夜色中的这几支火把汇入阵列后,大军的行进方向并没有因此有丝毫改变。 直到军阵开远,谢乔背靠着土墙,终于敢长出一口气。 但这并不意味着危机彻底解除了,很可能只是这支军队的指挥官衡量过价值,认为夺取这片小聚落会贻误最重要的战机,所以暂且放下,等达成此行最紧急的战略目的后,掉过头再杀奔回来也不是没可能。 半夜惊魂,现在谢乔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要猛猛发育,不能拖着!她还要再肝一点! 要知道,刚穿过来仅仅四天不到就遇上这么一支庞然大物般的军队,而在整个西凉,类似这样的武装力量有无数支。 凉州貌似人烟稀少,物资匮乏,自然环境恶劣,但也绝对不是像系统ace说的那样安全,可以作为发育的大后方。相比于两年后黄巾起义才开始陷入混战的中原地区,西凉小规模的冲突从未休止过。 所谓天高皇帝远,处于剧变前夜的大汉王朝管辖的手臂已经伸不到这里来了。 没有食物,他们会饿死,但没有坚固的防御设施,没有军队的抵抗能力,他们就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同样是死路一条。 城防、军队、生产每一项都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此前谢只睡了几个小时就被叫醒了,现在困意全无。后半夜干脆就不睡了,她现在忧患意识相当强烈。 天色还远没有亮,但时间肯定过了零点,可以签到了。她已经养成了日常签到的好习惯。 【恭喜你签到成功(已连续签到4天)!你获得了:[初级神奇土壤x1]、[玉米种子x1]、[万能材料x10],已放入[背包]。】 已经第四天了,明天就是第五天,可以再额外领取奖励。 土壤和种子自然不必多说,很有用,这次还开出了十份[万能材料]。这是修建城池建筑所需的原材料,可以替代任何缺的材料,比如木材、石材等等。完成[抵御马匪]的任务奖励中也有[万能材料],等解决掉马匪,一共就有二十份了,她要好好合计一下先修建什么新的城池建筑。 像[县府]这样的行政机关最先被她排除,属下没有任何行政人才,管辖人口寥寥可数,自然没有发布政令的必要。 其次是能够稳定民忠的建筑,比如[庙宇]、[酒家]、[食肆],暂时不需要。 提升城池整体健康的[医馆]和培育人才的[官学]优先级也得往后面排。 增加赋税和贸易收入的[集市],锻造武器和工具的[工坊],织布纺纱的[织坊]也可以先排除掉。 最后谢乔将目光锁定在[兵营]上,职业军人的战斗力远胜于普通平民,强国先强军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在弱肉强食丛林法则的汉末乱世更是如此。 修建兵营后就能够招募不同兵种的士兵,通过训练和战斗可以积累经验升级,从而提升部队单兵的属性点。所以越早招募的部队越容易获得升级的机会,战斗力越强。部队只要不是经历太耻辱的惨败,或者被全歼,等级是不会掉的。而如果单支部队在战斗中减员也能进行整编补员,总之,只要不要全军覆没,都能整编,等级同样维持。 谢乔目光点击查看 灰锁状态的[兵营]栏,立即弹出了字幕。 【修建[兵营1级],你需要采集如下材料: 石料:0/6 木料:0/7 布料:0/3 沙土:0/5 水:0/1】 沙土和水都有现成的,石料、木料和布料则能用万能材料代替,抵御马匪后完成任务,兵营就可以开始动工了。 剩下的时间,谢乔顺带把地给种上,一平米的土壤很快就能开垦完毕,她依然选择先种的小麦。小麦研磨出来的面粉是主食,更有饱腹感,所以要优先种植主食类作物,填饱肚子不饿死是第一位,其后再考虑别的粮食和蔬菜水果,实现食物的多样性和营养性。 现在她总共有四块地皮了,埋在[初级神奇土壤]里的作物种子都在狂野生长着。 由于神奇土壤的特性,即使在自然环境恶劣的大西北,农作物也能轻轻松松一年多季。现在粮食确实捉襟见肘,但放眼未来,至多一年必定富足的,余粮可以拿到其他州郡去卖,以此增加财政收入。 等渡过了艰难的前期,她背包里的神奇土壤再富裕一些,她还打算在戈壁滩大规模植树造林,改善环境。贫瘠的戈壁滩变为神奇土壤,生长在这些土壤上的树木将获得增益效果,快速生长,枝繁叶茂,树连成林,就能抵御沙漠的沙暴,凉州变绿洲。 第13章 天色渐渐亮起来,谢乔在东南方向望见了戈壁滩的日出景象,朝霞绚烂,美得像一幅画。 吃过刘婶她们烙的饼后,除开没有任何攻击能力的老弱病残,其余人都来到了房舍中间的空地上,将昨天夜里临时布置的战术再巩固一遍。 首先他们将全部埋伏在土墙后,拿好武器,做好战斗准备。 等马匪从城池的南侧冲上来,因为冲锋的惯性,不可能及时勒马,大概率都将掉入陷阱中。如果有在坑前停住的马匪,谢乔会用连弩先解决掉,确保大家在攻击马匪时始终保持居高临下的优势。 随后,谢乔安排的投火队将引燃柴火,丢入坑中,马见到火必惊,马蹄将在窄窄的坑下疯狂地碾压践踏,马匪的惨状可想而知。 他们大部分人都是拿农具代替武器,尽可能挑选长手的。而那把几十斤的大刀,谢乔把它拿给村民中间体格最壮的石牛,他的最壮只是相当而言的,没有足够的营养是不可能练出大块头的肌肉的,他挥起大刀当然也吃力,但不是和马匪平地对砍,居高临下挥砍完全没问题。 谢乔还有一个关键任务,就是巡视着整条战线,使用连弩,射击试图从坑道下爬上来的马匪。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系统没有给马匪袭击的确定的时间,今天的任何时段都有可能,所以他们不能丝毫放松警惕。 为了尽早地发现敌情,谢乔艰难地爬上约十米高的雅丹,瞭望远方,密切监视着周围情况。 雅丹顶部没有遮挡,风沙肆掠,衣服被风刮得猎猎作响,谢乔需要眯着眼睛才不会被风沙迷住。 西南侧的焉皿山一带仍然没有动静,她转身望向东北方向,肉眼所见,天空昏黄,整片区域几乎都是广袤的戈壁滩,雅丹星星点点地点缀其间。 更远的地方还能望见骆驼商队,谢乔之前跟刘婶他们打听过,这里离著名的阳关不远了,出了阳关就是西域。 西汉张骞开辟丝绸之路后,大汉王朝与西域诸邦通商不断,只是近年来战祸频繁,丝路衰退。 这片聚落就曾是戈壁滩上的中转站,为往来的商贾提供住宿和水源,还曾一度兴起过热闹的集市,不过那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 谢乔目光的四面八方扫视,眼睛突然一亮。 几公里外,大约有二十来骑,从焉皿山方向正朝着城池杀奔而来。 奔驰在马队最前面的郭松奋力扬鞭,烈马如飞。 他原是的韩约账下的百夫长,征伐于凉州金城郡一带。前两年,奈何战事失利,损失甚重。若他们返回账前,军令如山,必是死罪枭首震慑军威。反正是死,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带着剩余的兄弟一路北上,落草为寇。 逃到焉皿山一带时,他们终于找到了充沛的水源充沛,焉皿山以西还有一片天然的牧场,牛羊成群。于是便在山中伐木搭建山寨,定居了下来。 山上食物不多,牛羊也渐渐被猎捕一空,他们便时常下山,掳一些商队,劫掠附近的聚落,以此度日。 敦煌郡人烟稀少,小山寨无法壮大,仅能勉强自保。而且他们弟兄的数量一直在减少,伤病无医,有时还会遭到抵抗,从最开始来的四十一人,折损半数。前天又折了一个,到处没找到人。 到今天为止,寨子里没吃的了,他们自然又得下山去抢。 旁边的兄弟拿鞭子指着十来里外的土台子说,大哥,你看前面,我记得有个妇人容貌甚是不错,上回粮货太多拿不下,今日弄上山消遣消遣如何? 岂轮得到你?郭松眼中兴奋,皮鞭猛抽马屁股,一骑绝尘。 一刻钟后,他们奔到了聚落的南侧。远远看去,东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立起了一堵土墙,但南面仍然门户大开。郭松不禁有些纳闷,上次他们推倒火烧屋舍的现在竟然都好端端的。恢复原状了? 他们能把屋舍修好,肯定还有油水。落在他后一个身位的兄弟说。 冲锋!驾! 二十三骑拍马扬鞭,争前恐后奔向城南,互不相让,唯恐慢了一步捞不到好处。 飞扬的尘土快速向城南蔓延,当领先的三两骑接近房舍时,马蹄过沙地,瞬间陷了下去。 后续的马匹同样因为巨大的惯性刹不住,紧急转向后依然不断坠入深坑中。 因为□□马匹的脚力不济,落在最后的一名马匪,成功勒停了。马的前肢高抬,他没稳住重心,直接从马鞍上摔了下来。他吃痛地想爬起来,下一秒,一支弩箭从坑洞的对面射过来,射中在了小腿上。 谢乔拉动撬杆,连弩快速上箭,她用望山瞄准要害,扣动扳机,砰地一声,弩箭急速射出。但这一箭却被躲过去。马匪忍住剧痛拼命逃窜。谢乔保持冷静,继续上弦,连弩最大的优势就是连发连射。 砰地一声,下一支箭破风而去射进了后脑,马匪应声倒地,垂死抽搐。 单全带着人将一把又一把的干草引燃,不断往深坑下扔。一时之间,火势旺盛,坠入坑中的马匹惊叫,不停地冲撞,踩踏。 与此同时,土墙后埋伏的村民全冲了出来,人人拿着锄头、长棍攻击坑底的马匪。 石牛奋力地挥砍着大刀,马匪纵使都是行伍出生,但在深坑下,面对火势和马匹的践踏招架之力大打折扣。 郭松经历过比这更残酷的战斗,他强行使自己冷静下来,瞅准机会踩上一匹马的尸体,用力跃起,双手攀住坑沿,准备往外爬。 破风声骤然响起,一支弩箭瞬间穿透他的手掌,将他的手钉在沙土里。他脸上青筋暴突,张嘴咬住弩箭,生生拔了出来,忍痛继续爬,眼神里恨意滔天。 混乱中,一大块土块砸中郭松的后背,他失去重心再度摔进坑里。下一秒,撞过来一匹马,马蹄毫无保留踏在了他胸口上。 榆安守城战持续了半个时辰,以谢乔方的完胜告终。 马匪悉数被全歼,坠入陷阱的马匪至始至终没再爬起来,而村民最多只受了些轻伤。混乱中,有马匪张弓搭箭,射向阿适,谢乔看到阿适中箭吓了一跳,好在箭镞只是从他的肋间擦过,皮外伤。 陷阱里的干草很容易就燃尽了,火势没有蔓延,谢乔让大家搭梯子下去清点战利品。 好几匹马伤势过重直接死在了坑中,有两三匹强壮的甚至跃了出去,而其余的马则因为火势扑灭,安分了下来。死马可以作为食物,而活马更是大有用处。 谢乔瘫坐在地上休息,双手已然脱力了。连弩的重量不轻,这半个时辰以来她一直抱着连弩上箭射击,没停过。 缓过来一些后,她翻开始翻看面板上弹出来的结算信息。 【你击杀了[马匪*23],你获得了[460点经验值],你获得了[460文钱]。】 【恭喜你升级了!当前等级:lv4。】 【你获得了[10点属性值]。】 【你提升了[5点声望值]。】 【你完成了任务[抵御马匪]!】 【你获得了奖励:[环首刀x5]、[长弓x5]、[箭矢x100]、[万能材料x10]】 等级从2级连跳两级达到4级,当前经验条是470/1250,但再升一级难度陡增。 血条则从35/35涨到了55/55,她明显感觉自己身体更肉更结实了。 还获得了10点属性值,经过一番思索,她选择给攻击、防御和体质三大属性各加两点;剩下3点全加在气运上,摆脱0的窘境,因为谢乔怀疑他们频繁遭遇敌人,可能跟她的气运是0脱不了干系。 总声望值来到了6点,离天下名士猛将纷纷来投的梦想更近了一步。 任务奖励到位了,谢乔最看重的当然还是那10点[万能材料]。她站起来四处看看,立即准备着手修建[兵营1级]。 城内已经没有多余空间了,谢乔在城外寻了片平坦的空地,定为兵营,反正城墙是可以随意改动的。 所需材料备齐,目光点击[确认修建],蓝光闪动,土石在一点一点地成型中,总计建造时间为四个时辰。 兵营等着它自动建造就行,谢乔回去忙其他的。 战利品清点完毕,总共从马匪身上缴获马匹十三匹,长弓二十张,箭镞两百零九支,大刀十一把,环首刀七把,长枪三杆,马槊一杆,五铢钱九百零四文。 固然战利品颇丰,但谢乔目光高远,开始惦记上了西南方向不再有马匪盘踞的焉皿山。 那里有清澈的水源,天然的牧场,水草丰茂,是舒适的宜居地带。 她甚至打算榆安往后一路往西南方向发展,修筑城墙直接连到焉皿山,这样她的子民就有更广阔的生存空间,且在高大城墙的保护下将不再受到匪兵的袭扰。等到利用神奇土壤大面积造林后,稳固住水土,抵抗沙化,良田万顷指日可待,到时再恢复同西域诸邦的通商,发展商贸。 这才是她的战略大后方! 谢乔喜滋滋地从自己的远大畅想中抽离,仰望星空的同时,当然不能忘了脚踏实地,千秋伟业是一步一步成就的。 第14章 目前,抵御马匪任务完成了,【任务】栏貌似已经刷出了新任务,她点开查看。 【任务:接纳难民 任务详情:请为200名敦煌城难民提供庇护和食物 任务奖励:[环首刀x20]、[长枪x20]、[大橹x10]、[万能材料x40]、[中级神奇土壤x6]、[高级神奇土壤x2]】 谢乔: 多少人? 两百?! 第11章 接纳难民:请为200名敦煌城难民提供庇护和食物。 谢乔谨慎地审题,她抠字眼时注意到,题干给的仅是敦煌城,而非整个敦煌郡。这也就意味着只有敦煌城的难民才作数,其他任何地方大概都无效。 东汉时期的凉州敦煌郡,下辖好几个县,治所在敦煌县,县城即敦煌城。 好端端的敦煌城里为什么突然涌现出两百难民?两百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谢乔突然生出一出种预感,凌晨从城池旁边行军路过的那支数千人的游牧民族武装会不会就是奔着敦煌城去的,因为只有这样规模的战乱,乱军攻城烧杀抢掠,才可能造成大规模的难民。 谢乔无法确认,因为她没有地图去判断敦煌城的位置,面板里的【舆图】实时显示的区域也只有方圆十公里。 而且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接纳难民的数量,两百人! 以目前榆安城的实力,供养二十几号的吃住尚且捉襟见肘,朝不保夕。再往上添两百人,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而且可以想见,突然增加九倍的人口,城池的整体民忠一定会大幅度下降,民忠跌破冰点,再想像现在一样顺遂地调动全体村民集中力量干大事就很难了。而如果跌到60以下,随时随地可能爆发叛乱,而她现在甚至没有手腕可以平叛。 任务自然不能放弃,城池的发展必然需要人口,而且任务奖励粗略一看还挺香的。 兵器和万能材料自然就不必多说了,都是缺乏的资源。 最让谢乔眼馋的是那六块[中级神奇土壤]和两块[高级神奇土壤],尤其是后者。 通过签到开出来的[初级神奇土壤]已经可以让农作物的生长速度提升200%,进阶了两个版本的神奇土壤,至少得提升600%的生长速度才过得去吧。 提升600%是什么概念呢,原本4-6个月生长周期的小麦,仅需20-30天就可以成熟收割了,而如果换成原本生长周期就只有20多天的小白菜,4天成熟?一周两季?我的发! 什么都不说了,任务必做,任务奖励必拿到! 接纳两百名难民绝非易事,既然是难民,意味着流离失所仓促出逃,解决他们的吃和住的问题是两个大头,问题不解决直接去敦煌城接人也是白搭。 首先是吃的问题,两百多张嘴,消耗的口粮将是现在的十倍,短期内是不可能通过神奇土壤的种田实现自给自足的,四面八方是植被覆盖率极低的大西北戈壁滩,从【商店】里购买粮食才是唯一解。 当然,买粮食需要钱,通过击杀马匪获得了460文钱,从马匪身上也缴获了到了904文钱,但这些都不够。谢乔打算去马匪在焉皿山的老窝再看看,马匪四处劫掠,大概率能从中搜到不少好东西。 其次是住的问题,目前城池内共有十户房舍,六户都住了人,剩四户还能再容纳二十人左右,以每户房舍住下六人计算,还需要建造三十户房舍。 通过系统修建的初级房舍,格局都是一样的,土石墙结构,木质横梁,内部包括三间卧房,一间堂屋,茅厕、灶房、仓房、院落和养殖的窝棚齐全。一户房舍容纳六个人没问题,如果单纯以家庭为单位分配房屋,得考虑到一家只剩一个人或者一家十几口的情况,所以先按人头安排入住是最科学合理和节省空间的,等以后房舍充裕了再考虑家家户户分配。 即使可以用系统,三十户房舍的建造也称得上是一项大工程,需要大量的木材和石材,好在人多力量大,现在民忠高,谢乔能统一指挥,集中力量干大事。她计划安排村民散开去附近砍伐枯死的胡杨木,可以带上饮用水去更远一些,木材不一定要悉数运回来,砍伐后尽可能堆在一起,她可以使用【背包】的格子去收。 至于石材就有点棘手了,放眼望去全是沙土,采伐石料得往下挖,需要挖多深不好说。不过谢乔也有解决办法,就是挖雅丹,雅丹一般是沉积岩,挖掘出来可以作为建筑所需的石料。当然,城池西北侧这两座雅丹暂时不能挖,这是天然的避风塘,城池的掩体,她入主中原的龙兴之地,万万不能动,采石只能采附近的其他雅丹。 吃和住的问题都有了解决的思路,接下来就是按照思路一步步去执行。 刚经历一场殊死战斗,且大获全胜,免不了一顿庆功宴,谢乔吩咐刘婶她们烹制马肉,大吃一顿。死掉的马共有七匹,剩余吃不完的马肉全都放进格子里存储。 带着胜利的喜悦,谢乔啃肉啃到饱。 午间短暂休息过后,她再领着人恢复陷阱,保持住城池的防御,处理马匪尸体避免腐化滋生病疫。 马匪尸体需要埋在雅丹背面,谢乔放弃了就地埋在陷阱里的想法,因为城池整体还要往西,往南发展,在埋着马匪尸体上方的土地上修建建筑终觉得膈应。 善后工作用不到一个时辰就完成了,天色尚早,谢乔再分组派遣出两支小队,一支去砍伐远点的胡杨木,一支则去挖掘雅丹的沉积岩。只是砍伐和挖掘,不存在运输,所以不算太劳累的体力活,当然出发前谢乔还需要给他们配备一些干饼和满满羊皮水囊的饮用水,补充体能。 谢乔当然不会闲着,她在尝试练习骑马,打算骑着马到各个点位上用格子收集木材和石材。 此前没有任何骑马的经验,原世界的谢乔在现实中甚至连没看到过马。她找了匹相对矮小些的马,踩着马镫,抓住马鞍,脚一蹬,跨坐上去,整个人都是虚的。 骑在马背上,谢乔直接犯了恐高症,随时担心自己可能会被失控的马给甩下去。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现在升到了四级,血条 来到了55/55,即使被摔下去,应该也能扛得住,不至于直接领盒饭。 谢乔尽量克制恐惧,一手抓马鞍,一手抓缰绳,脚踩在马镫上。 她之前就发现了马匪骑的马都是配备马镫的。 马镫是悬挂在马鞍两侧的脚踏,左右各一只,供骑马人在上马和骑乘时用来踏脚。 马镫虽然构造简单,作用巨大,但从五千多年前人类驯服第一匹野马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没有马镫的。骑手拥有马镫,能更好控制身体,在战场上如鱼得水,马上的格斗技术突飞猛进。而关于马镫在我国最早出现的年代在史界一直没有定论,部分学者认为秦汉时期已经出现了双马蹬,另一部分学者则认为晚至晋代。持前者观点的依据是史料,史书大量记载千里行军、马战的篇幅,如果没有马镫无法支持这样的战斗。驳斥这种观点的是出土的文物,包括兵马俑在内,秦汉三国几百年间出土的所有文物均无马镫的构造。 有马镫对谢乔而言无疑是好消息,脚掌踏住马镫发力,稍微让她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马骑上去了,接下来就是让它移动了,谢乔虽没吃过猪肉但好歹在电视屏幕里见过猪跑。 据她的观影经验,让马动起来,需要用脚微微抬起马镫,用马镫轻轻地磕一下马肚子;而如果想让马匹疾驰狂奔起来,则需要拿马鞭抽马屁股。 谢乔抬起马镫,轻轻撞在马肚子上,马果然挪动马蹄开始小步移动了。马缰绳能控制前进方向,左侧多拉一些左转,想让马停,则用力往后拉,即所谓的勒马。 这匹马经过马匪的驯化,已经十分驯良,谢乔慢慢上手,可以通过简单的指令进行控制了。 整个下午,谢乔都在戈壁滩上练马,顺带采集村民堆放的木材和石材。 日落前返回城池,谢乔小心翼翼地下马,抬高腿不蹭到马屁股,因为脚蹭到可能会导致马受惊,直接将她撂飞。 系上缰绳后,谢乔快步走到城墙外侧,一级兵营已经修建完工了。 谢乔欣喜地参观:兵营外围有一圈拒马;一座约五米高的木质的瞭望台;兵营内一大片平坦空地,这是士兵的操练场;靶场上边缘配备立靶;十顶军帐,因为一级兵营最多能招募十支部队。 她调入面板,打开【部曲】选项,界面显示已经可以招募了。 招募的部队呈一个长长的列表出现在眼前,包含基础兵种和自定义兵种。 自定义兵种需要势力主公自己为士兵搭配武器装备,谢乔自己构思的西凉连弩骑兵就需要通过自定义来操作完成。 而基础兵种的装备都是固定的。 列表里显示了所以可以招募的兵种,包括:乡勇、西凉弓手、西凉弩手、西凉轻卒、西凉重卒、西凉枪阵、西凉大撸、西凉轻骑、西凉铁骑、西凉弓骑、弩车、投石车、游牧死士。 第15章 其中西凉重卒、西凉枪阵、西凉大橹、西凉铁骑以及弩车、投石车等高级兵种目前都处于灰锁状态,一级兵营无法招募。 谢乔一一查看各兵种的属性后,结合自己的现状,她选择先招募西凉弓骑作为自己的第一支部队。 点击[招募],眼前弹出字幕。 【招募一支[西凉弓骑1级],你需要准备如下材料 招募费用:500文 马匹:13/8 长弓:21/8 布料:0/1 有从戎意愿的精装人口:8/8】 条件全都满足,至于布料,修筑兵营时还剩了万能材料,直接用上就行。 谢乔点击[确认],城池里的八位村民以及八匹马瞬间闪现到了兵营中间的操练场上,士兵个个身穿统一的制式军服,黑色,手牵着马缰,身背长弓和箭壶,站成了整齐的一排。 因为有系统的模糊认知的特殊效果,他们并没有因为巨大的变化而诧异,而是挺胸抬头,以严整的军姿等候主公下达命令。 谢乔在【部曲】里查看这支西凉弓骑的属性。 【士兵:8 远程攻击力:15 肉搏攻击力:7 防御:7 冲锋:12 射程:150(米) 速度:6(米/秒) 士气:10/10 忠诚:10/10 军费:3(贯/月)】 对于攻击、防御、冲锋这些数值,谢乔没什么概念,暂不多管。射程能到150米很不错,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远程总归比近战兵占优势。 据ace说,部队的忠诚和平民的民忠是分开的,部队强调军纪,忠诚很难下降,除非连战连败兵败如山倒,否则部队会坚决地执行上级命令。 除开招募所需的500文,每个月还需要消耗三贯,即三千文钱作为维持部队的军费,军费数目和部队人数及兵种类型直接挂钩,目前每月三贯还没什么太大压力,等到部队人数多起来,这是一笔巨额开支。 所以谢乔有自己的策略,即兵不在多,而在精,多训练出精兵,多训练远程部队,尽量减小战损比。 他们缴获的物资既有长弓,又有马匹,第一支部队发展既能远程攻击同时机动性也不错的弓骑兵很合理。 在【部曲】栏里还有[训练]选项,考虑到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大伙忙碌了一天,她将训练改在明天进行。 一夜好眠,无事发生。 第二天,谢乔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先完成第五天签到。 【恭喜你签到成功(已连续签到5天)!你获得了:[初级神奇土壤x1]、[萝卜种子x1]、[土豆种子x1],已放入[背包]。】 【恭喜你额外获得了[技能:马术lv1]、[空间传送符(往返)]!】 看着签到奖励,谢乔拧起眉头,奖励不错,但没到让人惊喜的地步。 有土豆种子,土豆大约是明朝才传入我国的,也是饱腹感极强的食物,富含淀粉,做法多样,无论是煎、炸、炒、钝均能做出相应的美食,口感上她个人很喜欢,能让汉末时期的古人提前吃上土豆是她穿来这个世界不错的体验。 关于签到的额外奖励,系统往往会结合宿主当前的形势奖励物资,所以给了她马术技能。 谢乔确实想学会骑马,掌握一门交通工具很重要,但其实也没那么急迫的,自己慢慢学也行,毕竟她有大把的[寿命],马术怎么也练得会不如给她点别的。 另一个[空间传送符]倒是不错,通过字面意思判断,是可以从一个地点位移到另一个地点的道具,大概类似于哆啦a梦的任意门,而且还带往返功能,未来肯定有用得上的场景。 吃过早饭后,谢乔继续派遣村民外出伐木和开采石料。 随即她来到军营,在【部队】页面里点击[训练]选项。 弓骑兵的训练开始了,顾名思义,弓骑的训练项目包括两方面,一是骑术,二是射术,两者缺一不可。 谢乔发出[训练]指令后,八名精壮士兵从军帐里快步走出来,他们首先来到了靶场,拿起长弓和羽箭,拉弓引箭,随即射向几十米外的立靶。 由于个人的力量和准头都不同,同样磅数的长弓,有人拉得开,有人只能拉一点点,有人射出去的第一箭就能上靶,有人则直接脱靶。但总归每个人都全身心投入到训练之中,没有偷奸耍滑摸鱼的。 没有人教,靶场也没有专业的教头,但他们每个人都被系统所产生的无形力量牵引着进行训练,不断地规范动作。 拉弓很费手,新手连拉几箭手掌就会弓弦破皮,系统似乎也很讲究循序渐进,第一次射术训练只进行了一刻钟不到。 射术训练完毕后,系统继续牵引士兵们训练马术。 谢乔一开始还想站在一边偷偷学学上马和御马的技巧来着,突然反应过来,她现在已经有了技能[马术lv1]。 虽然只是1级的,但只要她摸到马匹,一些基本的马术技巧立即肌肉记忆一般被她运用出来。 有[马术lv1]的效果,之前的恐惧感一扫而空,谢乔从容地跨在马背上。 她先用马镫磕马肚子启动,随即马鞭抽在马屁股上,马一声长嘶,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 风沙吹起衣襟猎猎作响,头发乱飞,谢乔心情大好, 她微眯着眼睛,在颠簸的节奏中感受到了与她那辆小电驴完不一样的速度与激情。 一下冲出去几里地,谢乔突然眼前一亮,勒住缰绳。马匹转向后停下来,马蹄扬起尘沙。 她眯缝着眼睛往前看,大约一公里外,五个人正朝城池方向走来,马匪的扮相,体形剽悍,手握环首刀和长枪,但胯.下都没有马,正在步行中:大概是见同伙迟迟未归,赶来复仇的马匪。 谢乔嘴角微微上扬,给她的西凉弓骑送经验的这不就来了吗。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谢乔拉缰绳掉头折返,脚蹬磕在马肚子上,使马奔腾起来,一刻钟不到就回到兵营中。 西凉弓骑兵完成了第一次的马术和射术训练,正在休息。 营帐外,谢乔勒马高喊:速速整队,随我来! 嘹亮的声音刚一传播出去,八人麻溜儿起身,背上长弓和箭壶,抓鞍上马。 因为每个人身体状况不同,导致训练效果也有参差,有的伶俐些,有的迟钝些,但都在短时间内完成了上马的动作,显然已经初步具备了骑马的经验。这就是通过兵营进行[训练]的好处,短短一个时辰的训练,普通人正常练骑马估计三天都达不到这样的效果,可惜这样的[训练]每天只能进行一次。 八人的西凉弓骑小队紧跟着谢乔的马,出了兵营,绕过雅丹土台子,一路往西南方向去。 九匹马踏在戈壁滩的沙土上,沙尘飞扬,马蹄声哒哒哒不绝,这让谢乔莫名觉得有气势,忍不住畅想当她拥有千军万马浩浩荡荡沿河西走廊入主中原时,那该是何等的雄壮。 一刻钟后,谢乔勒住马缰,西凉弓骑小队同步停下来。 在他们前方大约两百米的位置,五名马匪发现了他们,手持武器,气势汹汹地冲杀过来。 谢乔的连弩就放在【背包】格子里,弩箭也从马匪尸体上回收了,损失了几支箭,但箭头都留着,还有四十几支完全能用。如果她用连弩上箭,骑马再凑近一些,能轻而易举干掉这五名马匪。 但她先不这样干,而是把他们交给自己的西凉弓骑,给他们杀敌升级。 五名马匪又往前冲了几十米,已经进入西凉弓骑的射程,谢乔当即下令:攻击! 八人弓骑中的单全作为排头,高声喊:列队,引箭! 其余弓骑兵立即驱马列成一排,齐齐从箭壶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往后引,箭头一致对准一百五十米外的五名马匪。 瞄准完毕,单全喊:放! 八人调高箭头指向,松开弓弦,嗙地一声,八支羽箭破风而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轨迹。 但大概因为风沙太大以及训练不足的缘故,八支箭一箭都没有命中,从马匪身体周围掠了过去。 面对远程攻击,马匪加快了冲刺的脚步。 单全冷静地继续下令:引箭! 八支羽箭再度搭在弓上,士兵扣弦引箭,瞄准已经近在一百米外的目标。 放!单全喊。 六支羽箭射空,但两只箭正中一名马匪的胸口和腹部,他往前窜出去几步,重重地摔在沙土上,垂死挣扎。 马匪还剩四人,但只要马匪不被全歼,西凉弓骑的攻击就不会停止。 单全喊:引箭! 弓骑兵上箭,八支羽箭再度射向目标,由于双方距离仅剩五十米,他们不再调高弧线,采用直射的方式。 随着嗙地一声响,五支羽箭落空,掠过马匪射在沙地上。但另三支箭纷纷射中了马匪的身体:射中大腿的一支箭虽没命中马匪的要害,但使他失去了行动能力,跪倒在了地上;一箭射中一名马匪的大臂,皮外伤,他拔.出箭继续冲锋;一箭射穿马匪的锁骨锁骨,他忍住疼痛,怒眼圆睁,喊叫着往前冲杀。 第16章 五十米已经太近了,短短几秒钟就能冲到脸上。弓骑兵虽然经过了第一次训练,但肉搏一定吃亏,甚至可能会减员。 谢乔很清楚,弓骑兵对付步兵,机动性的优势一定要发挥出来。 后撤。谢乔说,同时调转马头,马镫轻磕马肚子。 西凉弓骑听令,紧随她勒马后退。 在撤退过程中,谢乔听见了羽箭的破风声,她抓住马鞍回头看,暴怒的马匪正拿出长弓,朝着他们射击。她当即示意大家散开,呈疏散阵型,加快速度。 锁骨及大臂中箭的两名马匪已经痛得拉不开弓了,仅剩一名身体完好的马匪和一名大腿中箭的马匪在射击,但要射中一百多米外高速移动的目标是不可能的。 退到差不多两百米外,谢乔勒马停下来,下达攻击指令。距离拉开了,当然要继续放风筝,这就是弓骑兵的魅力! 还能移动的三名马匪朝着他们这边追来,但因为刚刚冲刺的无氧运动,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步伐逐渐慢下来。 引箭! 放! 八支羽箭如同催命符,以一个较大曲率的抛物线弧度射中了冲锋的三名马匪,两名马匪应声倒下,另一名肋骨中箭,他惶恐地回望倒下去的同伴,扭头拼命了逃窜。 弓骑兵的优势再度发挥出来,追击无敌,单全领着人纵马追出去百米,引弓放箭,亡命的马匪身中三箭,迎面扑倒在沙地里。 谢乔激动地握拳,五名马匪,零战损比,拿下! 就在这时,一束蓝光在八名西凉弓骑兵身上闪动,谢乔眼前弹出了字幕。 【[西凉弓骑]升到了2级!】 第一次升级比谢乔想象的要快,完成一次训练并歼灭五名马匪就达成了升级要求。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部曲】,查看升级后属性。 除了速度、士气、忠诚和军费保持不变外,各属性都小幅度地提升了。远程攻击、肉搏攻击、防御和冲锋各增加了一点,射程增加了5米,来到了155米。 而最让谢乔满意的是,1级的[西凉弓骑]八人即是满员,而现在已经可以扩编到十八人了。一支部队人数越多,除了意味着战力更强、火力更猛以外,还意味着越不容易被全军覆没,只要有一人活着,就能保留部队番号,可以整编满员,并保持原有的等级和战斗力。 不过她现在当然不能整编了,城池里人不够,马也不够。 五名马匪被全歼,谢乔领着弓骑兵收拾战场,处理马匪尸体。至于面板上的胜利结算,她倒没怎么留意,因为获取的经验值还不足以让她升到下一级。 战场很快打扫完毕,缴获的战利品悉数收进【背包】。 谢乔抬头看天色,时间尚早,索性一不做二休,领着骑兵直往西南侧的焉皿山而去。 剩下这五名赶来复仇的马匪连马都没有了,料想焉皿山上的马匪基本都被肃清了,正好把马匪的贼窝直接端了。 几公里的路程在戈壁滩上步行累得要死,但骑在马背子只需颠簸一刻钟就到了。 沿着山麓纵马缓行,这次谢乔敢更往里走。来到湖边,她勒马下来,远远望去,上次来看到的那间马厩果然空了,马匹都已经在他们手上了。 谢乔留下两个人,让他们在山脚放马饮水吃草,她则带领另外六人沿山路往上爬。 谢乔手里抱着连弩,弩箭上膛,一路上提高十二分的警惕。因为敌人情况不明,她不敢托大再给弓骑兵刷经验。 焉皿山看着不高,但山路不大好走,半个时辰后他们才在半山腰的一片沙枣林间发现了马匪的山寨:只是用树枝藤条和枯草搭建的简易庇护所,几个残破的营帐,篱笆作为外墙,可能连野猪都能拱塌。 谢乔持弩走在第一个,轻轻推开柴扉,山寨内没有半点动静。害怕会有埋伏,她不敢丝毫放松警惕,带着大家一起抱团,一一检查各间营帐和木屋。 来回搜查了两遍,确保无人后,她才开始仔细翻看堆在各个营帐里的箱子。 两只箱子里装满了上好的丝绸料子,大概是马匪从商队手中截获的。谢乔将绸缎从箱子里取出来,再收进【背包】格子,丝绸做成衣服比粗布穿在 身上舒服多了。 这两箱丝绸应该算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因为剩下的四个箱子一揭开盖子,光彩瞬间从里面迸射出来:各式的玉石、翡翠、珍珠、珊瑚、金饰、银饰杂乱地混在一起,让穿成一串的那一贯贯五铢钱都黯然失色。 谢乔深呼吸,勉强撑住自己不至于直接晕厥过去,脑里只有一个念头: 卧槽? 谢乔猜到马匪老巢里肯定藏了财货,但数量和价值远超她的想象。 有那么一瞬间,谢乔觉得ace给她挑选的出生地真挺不错的,依山傍匪,虽然也凶险,但凶险与机遇并存,只要解决掉马匪就能爽吃一大波经济。 通过山寨及营帐的磨损程度能判断出这伙马匪在这里可能盘踞了好几年,这期间没少抢商队和周围村落,而且还只挑贵的抢。 如果是其他地方的盗匪,抢了财货可能就直接挥霍一空了,分赃后各自散去,但偏偏是荒凉的大西北,金银珠宝抢到手里却用不出去,无奈只能堆起来。 可能他们也尝试过想拿到附近城里去挥霍,一来凉州地广人稀,城池遥远,买到东西和运回去是两回事;二来,附近县城也不见得就有什么好货,而且不要忘记逃兵的身份,进了城不敢招摇,最多能潇潇洒洒吃一顿饱。 所以,他们还不如把财宝都攒着收着,等有朝一日,天下安定下来,逃兵的事情没人追究后,他们再金盆洗手,偷偷回中原置田安家过日子,安享下半生。 于是,他们就继续抢,继续掠夺,然后不知不觉间就囤了满满四箱的财宝。 结果还没等到回中原享受,人就先噶了。 这倒真像是专给谢乔留的。 谢乔就不一样了,虽然这些金银珠宝她不能直接用,但她可以拿去城里换五铢钱,再用五铢钱换系统的钱,【商店】里的无限货物将任她采买! 完全不愁用不出去。 谢乔兴奋地搓手,虽然表面仍然表现得宠辱不惊,因为她是势力主公,沉稳持重是必修课,但内心的小人早已上蹿下跳躁动不已。 平复情绪后,面对自己发的第一笔横财,谢乔在兴奋之余没有得意忘形,而是蹲下来悉心地整理这几只箱子。 珍珠、玛瑙、珊瑚这些饰品不好放进【背包】,因为一个格子只能放同类物品,饰品个个都不同。而金饰银饰由于不是纯质的,也无法直接兑换成系统的金银。只有五铢钱的铜板可以直接兑换,她足足兑换到了三百二十贯钱,即三十二万文钱。要知道,这仅仅是箱子里的铜板,等饰品卖出去只会值更多。 一个个小小的马匪窝竟然有这么多油水,这让谢乔瞬间萌生了继续去四处剿匪荡寇的念头,说不定这是什么发家致富的小窍门。 不过谢乔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次的偶发性太大,各种机缘巧合撞在一起,很难重演。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ace,选出生地的神!承认以前对你说话太大声了! 抽走五铢钱后,剩下的财宝用两个箱子就能装下,但得两个人才搬得动,于是谢乔安排四个人先搬下山。她再和另外两人收拾其他山寨里能拿走的东西。 御冬的棉衣棉被不能少,全收进格子里;柴房的干柴也都收进格子,充当建筑的木料。谢乔犹豫要不要把营帐全拆了,想想还是算了,以后等城池扩张到这边,还可以安置人住到山寨里。 武器、家伙什、锅碗瓢盆、杂物,有用的全部搬空,这里已经没人了,留下来只会落灰腐朽。 回到山下,谢乔瞅瞅这两个满当当的珠宝箱子,不太好放上马背,索性决定用绳子拴上,一路拖行回去。木箱内侧已经垫了干草,所以不用担心磕磕碰碰损坏。 夕阳西下,天地辽远。 谢乔手握缰绳,跨马缓行,在马背颠簸中,她的心情彻底归于宁静。 如果是在她的原世界,作为资深社畜和穷逼,她面对这样一场暴富,肯定早就疯得不要不要的了,贫穷使她面目全非。但在这里,处境不同,谢乔能看清,钱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私有财产,不能想怎么花怎么花。 钱是她立业的资本,必须用在刀刃上,用在势力的发展建设上。在乱世之中,群狼环饲,不思进取、安于享乐是取死之道。 用句中二的话来说,万千钱财终有散尽的一天,唯大业不朽! 回到聚落后,谢乔将两箱丝绸将给手巧的妇女,让她们缝制衣服。这些丝绸如果拿到西域去卖,或许能卖好价钱,但那样的话时间跨度就拉太长了。 棉衣棉被也都分发下去,确保在冰天雪地中人人都能保暖,剩余的谢乔先收着,留给未来即将入住榆安的两百难民。 第17章 谢乔将两箱首饰珠宝都搬进了自己家,虽然不能收进格子,但由于目前民忠高,所以不可能会有盗贼摸进她家行窃。她本人也对这些珠光宝气兴趣不大,只想尽快出手,兑换成能花出去的五铢钱。 翌日,谢乔骑着马,到附近用【背包】格子搬运村民们一处处堆放的胡杨木和雅丹石块。 目前所采集的材料仍然不足以修建三十户房舍,及一圈一级城墙,几乎还差半数以上。不过可以先建造起来了,毕竟系统建造花的时间也不短。 先修城墙。 根据她定好的往西往南发展的方阵,她划定了城墙的范围轮廓。新的房舍要建在西南侧,那南面的陷阱自然就作废了,最简陋的坑洞防御时代宣告结束。 新的城墙轮廓不是规则的矩形,像矩形被咬去了一角,那一角正是西侧的雅丹,北侧和西侧部分仍然以雅丹为掩体,城墙就地连结雅丹,以节省材料。这两座雅丹暂时都不能抛弃,雅丹高达十米,防御效果比一级城墙好得多。 规划完毕的城墙总周长为一千一百米,全线竣工需要耗费两天时间。 城墙开始修建后,谢乔再来造圈在城墙内部范围的房舍,目前的材料仅能造十户房舍,刚到计划的三十户的三分之一。不过木料和石料都能采集得到,只是时间问题了。 谢乔先将十户房舍修起来,强迫症使她严格对齐每一户的布局位置,各户之间留足巷道便于同行。 房舍不能同时动工,只有挂上建筑任务,一户一户地修建,建好一户房舍需要两个时辰。 吩咐居民继续采集胡杨木和石料,再安排单全带领西凉弓骑日常保持训练,并负责城池的警戒和防御,谢乔琢磨着差不多可以动身去敦煌城了。 此行主要有两个任务,一是带回城里的两百难民,二是先拿些财宝首饰,去城里问问行情,可以的话换成五铢钱,顺便采买些【商店】里没有解锁的物资。 谢乔选择带上机灵的阿适一起,有个照应,他是唯一没有被编入西凉弓骑的精壮人口。 不清楚敦煌城的确切方位,就算骑马,往返一趟也得花不少时日,她选择使用之前开出来的道具[空间传送符(往返)]。目光悬浮在格子的道具图标上,有文字介绍弹出来。 【将符纸贴在任意位置,选定另一地点,可在两者间建立空间通道。当你从另一地点返回时,通道自动关闭。】 这不难理解。 谢乔旋即取出格子里的道具符纸,贴在了房舍的土墙上,眼前立即弹出了半透明的光幕。光幕上显示着密密麻麻的地名,按州郡分类,以县为单位。她找到了敦煌城的名字,选定,举步走到符纸钱,伸出手在触碰到墙体的一瞬间,手掌凭空消失,没有痛感。 两地的通道已经建立,谢乔回头说,阿适,跟我来。 随即大步往前迈,整个人消失在了墙体之中。 南匈奴勺夏部族对敦煌城的围城已经持续两日。 敦煌郡太守张栗下令紧闭城门,令守军上城墙,坚守不出,并趁夜偷偷派人往酒泉郡搬请救兵。 但酒泉郡距此数百里,张栗心里明白,救兵大约是请不来了。匈奴势大,围城后正在加紧准备攻城器具,大举攻城就在这一两日。 而敦煌城内总计还不到五百军马,如此悬殊的兵力,攻城即城破。 太守张栗已经做好了弃城而逃的准备,届时匈奴人攻城时,集中兵力往一路突围,再往广至县去。至于城中百姓,他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听天由命吧。 匈奴人皆是一帮蛮子,杀烧抢掠等闲事耳,若是抵御得太烈,屠城都说不准! 张栗查看着案上的城防舆图,及匈奴人营帐的分布,忍不住叹息,怎么偏偏是他被派到这穷山恶水的敦煌郡!哪怕让他回三辅做个县令也好啊。 这时,侍者匆匆跑到门前禀报,张府君,梁将军求见。 张栗脸色微愠,一抬手,示意放行。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起,一位身材高大的青年走进来,对着案前的太守张栗抱拳,参见府君。 何事?张栗抬头瞥他。 启禀府君,末将请战!梁汾声音高昂,末将愿引兵搦战,两军对垒,末将如若阵斩匈奴头目,定可震慑敌众,贼寇自溃矣。 战战战!张栗脸色瞬间沉下来,手一拍桌案,站了起来,城中仅数百人,不据城而守,汝竟还想出城迎战,何其无谋!汝若兵败身死,敦煌城一夕间覆为焦土,汝可知? 梁汾再度抱拳,目光坚决,若府君不肯分兵,末将请单骑出城。 张栗沉默片刻,心念电转,突然双眼审视着对方,冷冷地说:梁东兴,汝可是想叛出城去? 大敌当前,叛这个字是绝对的禁忌,梁汾一听,惶恐地跪了下来,惊呼:府君明察,末将绝无此意! 张栗背过身,甩袖走到一边,左右何在? 侍卫执利,当即冲入前堂。 梁汾意欲出降,拿下。 府君,末将冤枉!府君!冤枉! 随着梁汾喊冤声渐渐远去,张栗理了理官袍,重新坐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冤枉,梁汾为敦煌城的部都尉,其人一身正气,忠于朝廷。但却冥顽不灵,不知变通,他早就想寻个机会把梁汾拿掉了。 梁东兴啊梁东兴,过刚易折的道理家中难道就无长辈教你? 而今,更不能让他坏了自己的筹划。梁汾颇有些武力,倘若使他与匈奴头目单挑,真要是把人斩了,只会招致匈奴人的疯狂报复。匈奴人攻城前最好少惹事端,不起仇怨,到时候弃城只管奔逃,匈奴人拿城后必不会死追,他方能安稳出逃。 张栗看向立侍的仆人,勾了勾手,仆人附耳过来,听见他低声说:汝去寻些药,夜里下到水碗中,将其鸩杀。 仆人领命去了。 张栗从容地翻看着舆图,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空间传送符]的另一端是敦煌城内的一片深巷中,谢乔领着阿适钻出来,小心翼翼地查探了一番城内情况。 南匈奴的一个部落将敦煌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攻城在即。大战将近,城中百姓俱紧闭门户,人人惊恐自危,不敢上街。 谢乔走在敦煌城空荡荡的街道上,肃杀气息扑面而来,这大抵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 最迫切想把包袱里的珠宝饰品典当出去,背在身上怪沉的,可谢乔一通巡视,没瞧见当铺。虽然据史料记载,当铺最早就是东汉时期出现的,敦煌城没有纯粹是因为这里太偏了。 其余商户大都关门,敲门里面也没人应,直接谢乔走到了一家医馆前。药材是城池里最急缺的资源,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把医馆的大夫都全拉到榆安去,毕竟光有药不会医也是白搭。但谢乔即使不开口也知道,人现在在城里医馆行医行得好好的,凭什么跟你上那鸟不拉屎的戈壁滩去? 虽然目前敦煌城被围住,但城破还没有发生,若是官军抵御住了匈奴人的攻城,他们的日子还会照常过。相比于她这无名之辈,包括医馆大夫在内的城中百姓显然更愿意相信官军。 不过谢乔可以预想得到,敦煌城守军必然抵御不住攻势,因为系统既然给了她这个任务,指向性很明确。 她现在势单力孤,两个人什么事都干不了,等吧,等到城破,她再将走投无路的平民带去榆安定居。 谢乔让医馆伙计尽可能多地帮她称些治风寒、跌打损伤的药,她坐下来等着,视野突然闪动了一下。这是面板弹出新信息的征兆。 打开一看,【人物】一栏冒出了一个[+1]的红色图标。 她当即点开一看,页面显示出了可招募人物,列表里有且仅有一个名字。 【谢均(治才)】 谢乔心头一动,竟然还是个本家。 本不本家倒是无所谓,她更注目的是谢均两个字后面的标签,治才。 这个标签是其能力、潜力和上限的分级,ace曾跟她科普过,所有可招募的[人物]都可分为文官、武将两部分。 武将的能力标签由低到高分为:武才、佐才、将才、帅才。 文官则是:谋才、辩才、治才、相才。 还有唯一一个文武兼备的标签:均才。 带武才标签的人物能成为率领某支战术部队的将领,佐才则能得心应手地负责好军需督粮等后勤保障任务,将才往往是执行重大战略任务的猛将,而武将的天花板帅才则是总揽一方军事的都督。 文官方面,谋才是出谋划策的谋士,辩才适合成为使臣出使游说,如出使东吴舌战群儒的诸葛亮,治才的上限能治理一方,有成为封疆大吏的潜能,而文官的顶格相才则可总揽政务。 第18章 均才虽是文武全才,不过侧重点在于均衡,单拎出来的能力并不见得高过谋才或者武才,适合前期人员不足的时候招募。 谢乔的本家谢均,竟然是个治才,仅次于相才的文官,好比是一张sr卡。 一定是她的气运值发挥作用了,这就让她赶上了?什么都不说了,找到他,招募他! 就在谢乔打算关掉面板去找人时,页面再次闪动了一下,一个新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可招募的列表里。 【梁汾(将才)】 作者有话说: ---------------------- v后一定猛猛更哈!v前只能随榜哦么么么 第13章 梁汾这个名字,谢乔有点印象,貌似是个地名,大概跟山西的汾水有关? 但她保证汉末及三国时期的史书上没有记载过叫这个名字的人物。清代词人纳兰容若有一首《赠梁汾》,然诺重,君须记,赠的是词人的好友顾梁汾。 由此可知,敦煌城中的这位梁汾和她的那位本家谢均一样,是历史上的籍籍无名之辈。 但他们一个将才,一个治才,潜力无限,上限颇高,都是第二梯队的[人物],可见乱世出英雄这句话不见得全对,英雄也会在乱世中被埋没。 若说是普通的武才、谋才错过也就错过了,但这是两张稀有程度不低的sr卡,还是在敦煌这座偏远小城,就更难得了。 为图大业,人才不可或缺,谢乔思贤若渴,势在必行。 况且她从马匪老巢里,颇有家资,钱足够进行招募,她有这个底气! 谢乔当即起身询问医馆伙计:你可认识谢均? 谁?伙计讶然。 谢均。谢乔尽量使自己吐字清晰。 伙计听清这两个字后摇摇头,没听说过。 再问医馆的大夫,问患者,皆是摇头,都表示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个名字。 谢乔拧眉,继续问:那梁汾呢? 梁汾?店里伙计犹豫了,显然是对这个名字有印象的,挠头思考。 而柜台后的大夫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梁都尉吧? 谢乔眼睛一亮,转过身去麻溜儿点头,听他继续补充。 那我知道,敦煌郡中部都尉梁汾,字东兴,并州人,与我算是半个同乡。梁都尉颇讲信义,勇猛过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呐。大夫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 既是并州人,那谢乔很确定他口中的梁汾和自己【人物】里的梁汾是同两个字,因为汾水正是并州地界的河流,长辈为初生儿起名以临近的江河为名,很合理。 万夫不当之勇,谢乔斟酌着字句,符合将才的标签,是这人没跑了。 但她紧接着脸色凝重了起来,大夫提到,这个梁汾任敦煌郡中部都尉。 汉代于边境的郡往往设立数名部都尉,协助太守负责各自辖区的军事防务,职级俸禄虽略低于太守,但那也是郡一级的大员啊! 显而易见, 梁汾在敦煌郡有不低的实职,事实是,有实职的[人物]谢乔目前都极难招募。 因为她自己本身也是个籍籍无名之辈,连出身籍贯都说不圆乎,总声望值才7点,要人家堂堂一个都尉死心塌地跟你干那好比是白日做梦。 除了升级声望值会随机缓慢上升外,ace其实还教过谢乔两种快速提升声望的方法:一是买官,身上挂个一官半职;二就是想办法跟什么名门望族扯上关系。 后者直接被谢乔略过了,谢氏貌似在汉末三国真没什么建树,他们老谢家,得发展到两百年多后的东晋,陈郡谢氏,名噪天下,什么丞相谢安、才女谢道韫、大谢谢灵运、小谢谢朓,数不胜数,那才是人才辈出,家门鼎盛。 可惜现在是汉末,老谢家离发家还远着呢。 只能买官了。 买官在汉灵帝朝是合法的,灵帝曾开鸿都门榜卖官爵,是中国古代几千年历史上为数不多可以合法买官的时代,有两个比较著名的例子。 一是崔烈用五百万钱买下三公之一的司徒的官职,后世还有崔烈铜臭的典故。 其二,曹操的父亲曹嵩,通过买官的手段拿下了三公之首的太尉一职。 朝廷国库空虚,为了维持国家机器的运转,于是张贴榜文,公开合法地卖官鬻爵;你颇有家资,但没人替你举孝廉,于是为图名利买官,利益互换,各取所需。 虽然崔烈和曹嵩后续的名声都不太好,但有用啊,哪怕只是虚衔,能让谢乔的声望大跨步地上台阶,更便于她招贤纳士,否则光靠升级声望值提得太慢了。 三公九卿的不要想,天下有钱人都惦记着呢。州牧刺史太守之类的封疆大吏也难,但混个县令之类的应该还是可以的,当年刘皇叔就是从平原令过来的。 不过真要买官,也得等她有机会进大汉的都城雒阳啊。 再把心思放在治才谢均身上来。 谢均没人认识,大概率是个白身,没有官职在身,且不是名门望族,招募的可能大大增加。 但是不要忘了,正是因为他的无名,打听到这个人的难度与招募的可能性成负相关,而且还是在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大门不出的情况下。 谢乔无法估算敦煌城中的人口,但据可靠的史料记载,整个凉州的汉人总数约七十余万,这还是天下十三州人口最少的州。而位居凉州最西北边境的敦煌郡,人再少也有八万吧。那么作为敦煌郡治所的敦煌城三四万人一点都不过分。 一个高不可攀,一个茫茫人海。 哎! 谢乔重重地叹了口气,感觉到了命运的捉弄。 就在她接过医馆伙计递上来的药材时,心念电转,眼睛突地一亮。 【人物】界面显示的是可招募人物,而招募难度过高的人物是绝对不会在界面上显示出来。梁汾的名字却能在上面清晰显示。 谢乔据此推测,在梁汾身上,应该是出现了什么可乘之机。 比如梁汾近期犯了事被问罪,官职要拿掉之类的? 沿街看不到路人,没法打听上郡府的路,但谢乔有【舆图】。舆图最大范围是十公里,但可以自由缩放比例尺,将舆图放大,清晰地显示着敦煌城内每一户民居、商铺和大街小巷,且还是3d立体成像的。 很快,谢乔在城中偏东的位置锁定了一座像郡府的建筑,随即规划好了路线。 不多时,谢乔站在了敦煌郡府的大门口,门前有差役在执勤守卫。 她走上前,对其中一名差役说:这位官爷,小人求见梁都尉。 身形精瘦皮肤黝黑的差役打量着谢乔,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屑:你是何人?寻梁都尉作甚? 她一介白衣,还是女子,要从牛气哄哄的官差口中问到话是不可能的,所以必须得使些手段。 谢乔凑近了一些,侧过身,用背影挡过其他人的视线,然后拉起黑脸差役的手,摊开,再将准备好的二十枚铜板放了上去。 果然,见着铜板,他原本一脸的不耐烦瞬间烟消云散,眉眼漾开。 差役握紧手掌,不着痕迹地将铜板收起来,谨慎地抬头瞥了几眼,确保没人看见,他才将谢乔拉到一边僻静处,小声说: 姑娘,我跟你说实话,梁都尉已被张府君下了狱。 下狱?果然如她所料。 府君是汉代对太守的尊称,想来梁汾是得罪了敦煌郡太守,然后被关进了大牢里。 说梁都尉欲叛入匈奴,这不胡扯吗,当年长安商旅被胡人掳去,梁都尉孤身千里追贼,挑回胡人首级,说他叛,荒唐得让人笑掉大牙!差役愤愤不平地抱怨着。 梁汾貌似人缘不错,先是医馆大夫,又是郡府门前普通差役,都说的好话,也侧面烘托这人确实有两把刷子。谢乔暗暗寻思。 官爷,能否领我去见梁都尉? 他现在被太守针对,身陷囹圄,正是劝他加入自己势力的最好机会,所以系统把他纳入了可招募人物的范畴。 差役闻言,断然摆手拒绝,不可不可,张府君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谢乔已经打定了主意,她看向身后的阿适,对方立刻会意,从衣襟里摸出来一支镶着珠子的银钗。 差役接过银钗,眼睛瞬间直了,拿在手里,整条胳膊都在止不住地打颤。 真应了那句老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差役细致地将银钗收进衣襟,小声说:等入夜,我偷偷带你去,今夜班房值守的狱卒与我是总角之交,姑娘切记,定不可声张走漏了风声。 有劳了。谢乔颔首揖礼。 这是她第一次学着古人行礼,影视剧里见过太多,自己做起来倒丝毫也不觉得突兀。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谢乔先摸了摸从郡府附近到传送符最近最优的路线,方便劫狱后成功逃遁。 第19章 从周围人的口碑来看,梁汾极大可能是被太守陷害冤枉,在乱世里,整人必定把人往死里整,轻易他肯定是出不来的,只有劫狱这一条路。谢乔爱才,不能眼睁睁看这么一个将才毁在大牢里。 虽然如今匈奴围城,大敌当前,太守的专注力大概在城外不在城内,但要从大牢里劫走活人只怕还是不容易,如果她能再有张[空间传送符]就好了,连通大牢内外。但这玩意儿可没那么好弄到,【商店】没得卖,只能通过签到才开得出来。 实在不行,就得靠她的钞能力了。 临近傍晚时,谢乔开始往郡府方向走,在空荡荡的街上她竟然发现了一家开门的小食馆。饿了半天,正好,她索性带上阿适先进去吃点汤饼。 吃的过程中谢乔没忘了跟店里伙计打听治才谢均的消息,然而伙计坚定地摇头表示,从来没听过这名字。 谢乔忍不住叹息,本家兄弟,你能不能给点力啊。 夜色如黑纱轻轻笼盖下来,家家户户依旧闭门不出,寒风呼啸,敦煌城中冷冷清清。 谢乔刚一走到郡府门前,远远看见黑暗中有人在朝她招手。 是白天那位皮肤黝黑的差役,他毫不磨叽,径直将谢乔往郡府西面的县城大牢里领。但为了不太过招摇,人不能带多,阿适留在外面等。 进去后,一路都很顺利,本来会有更多看守的狱卒,但当前城防形势严峻,好些都被派上了城楼值夜。谢乔跟着一直走到了大牢深处,差役同一位狱卒轻声嘀咕了几句,很熟络的样子,脸上都挂着笑,应该就是他所谓的总角之交,她推测他们大概是商量怎么分那支带珠子的银钗。谢乔并不心疼,钗子只是两箱财宝里最常见的饰品罢了,这是招募一名将才必要的投资。 狱卒冲谢乔招手,示意她过去,随即转身拿钥匙打开里面的门。 举步迈入大牢深处,牢房里烛火明灭不定,隔着一根根木柱,谢乔终于见到了梁汾。身上官袍被扒掉,因为冷,瑟缩地坐在牢房的角落里,身上还带着鞭杖过后的伤。 这几间牢房就他一个人,谢乔没什么顾忌,走了上去,梁将军。 梁汾听见声音,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她,讶异地问:你是何人? 在下谢乔。谢乔拱手。 因为考虑到越狱,她穿的是一身干练的劲装,头发高高绑起,颇有些飒爽英气。 梁 汾起身回礼,不知足下深夜到此所为何事? 站起来谢乔才发现他身形高大雄壮,身高怕是超过一米九了,身材保持良好。面部线条硬朗,短胡须,目光炯炯有神。 谢乔早就打好了腹稿,语言也润过色,开口就来,听闻将军武艺卓绝,有飞将之速,不下卫、霍之勇,乔仰慕已久。而今将军何故羁押于此? 眼前浮现着半透明的页面,实时显示着[人物]的意愿度,意愿指数不断浮动,当达到60%时则可以进行招募。 所以谢乔免不了要先吹吹他的彩虹屁,留个好印象。 梁汾顿了片刻,轻叹了口气,张府君一时不察,故沦落至此,他日真相大白,定会还我公道。 谢乔很轻易就能在他的声音里读到无奈,所谓公道,连他自己都拿不准。正是她发挥的时候。 事已至此,将军又何必为张府君开脱。将军是何为人,敦煌城中人尽皆知,张府君摆明是污你叛变,颠倒黑白,怎么可能放过你?叛敌若按大汉律法该当何罪,将军想必比在下更清楚。 谢乔冷静地说,直视他的眼睛,尝试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梁汾眼神避开,良久后,声音惆怅吐出一句,我别无他法。 他在敦煌郡任职三年有余,张栗是何面目,他再清楚不过。不愿阿谀巴结,张栗便处处给他穿小鞋,使绊子,他都不甚在意,一味的忍让退步,力求不落口舌。怪他不知曲意逢迎,不知变通,最后竟落得今日的下场。 这大概就是命吧。 乔实知将军忠心耿耿,一心为民,却为世道所害。今宦官当道,朝纲不振,无德无能之辈身居高位,尸位素餐者何止百千,天下早晚必将大乱,谢乔压低声音,乔有救苍生于水火、锄奸扫佞之志,欲求同道于四海。 缓了片刻,谢乔声音诚挚地说下去,目光坚定,拱手一拜。 乔,仰慕将军久矣,恐将军狱中蹉跎,特此相邀以图大业,将军岂有意乎? 梁汾听到最后时,瞳孔震动,神色明显激动,快步走到木柱前,双手抓着木桩仔细打量谢乔。 足下已有谋划?现居何官职? 谋划确实有,至于官职。 白身。谢乔如实说。 说这话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心虚。一介白身,居然在劝一位都尉归附自己。 她现在的心境好比是曾经网上一句俗到不能再俗的话,在最没物质能力的年纪,遇到了最想照顾一生的姑娘。 梁汾: 谢乔看到了他眼神里闪过的失落,努力给自己找补,英雄不问出处嘛,太祖当年起事时也不过一介亭长,朱 她还想拿开局一个碗的老朱举例来着,奈何发现时代不适用。 梁汾接过话,梁某已知足下之志,但绝非易事。方才的话还请慎言,佞臣当道,如若传出去乃是杀头之罪。深牢非久处之地,请回吧。 是婉拒的意思。 从梁汾刚刚的反应来看,他绝对是有这个意愿的,且谢乔留意到意愿指数一度从0攀升到了45,此前一直维持在很低的水平。身为热血男儿,面对官场昏暗,同僚鱼肉百姓,不可能不产生想法的。但奈何她实力不济,意愿指数再度归零。 其实以他的身份,听她一介白身说那些,大概可能有点像看小孩子过家家,但他没有,眼神里没有半点轻视,从始至终尊重且诚恳。 没有成功劝服,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当下的局势,大汉这座腐朽的老屋虽然岌岌可危,但天下还没有大乱,世人还未对他们的朝廷彻底绝望。 再劝好像没有了话口,只能往后再寻机会了。 谢乔倒心态良好,刘备还有三顾茅庐的美谈,人才当然不会让她轻易就这么得到。 她朝木桩内的梁汾行礼,动身准备往外走。突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望风的狱卒打手势,示意她先躲一躲。她左右看看,躲进拐角的黑暗中。 另一名狱卒提着食盒走进来,是来送水和饭的。 谢乔屏住呼吸,隐藏身体,等了好一晌,终于等到狱卒撤走了。从拐角走出来,走过牢前时,她转向梁汾微笑颔首,而后往外走。 背过身刚走出去两步,身后扑通一声响,谢乔转过头去,看到前一刻还好端端的梁汾此刻躺在了地上,用力捂住胸肺,一口血吐了出来。 谢乔瞬间反应过来,刚才送来的水和饭菜里有毒! 望风的狱卒见状,大惊失色,赶紧拿钥匙开门,谢乔冲进去,蹲到梁汾面前查看。 他已是满脸赤红,眼珠子瞪出来,嘴里止不住地冒血。 片刻,来不及做任何的救治,梁汾十根手指死命抠着地面,抠出深深的印迹,脖颈忽的软掉偏向一旁,咽气了。 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生命在眼前飞速逝去,谢乔久久没回过神。难怪他虽是将才却无法留名,这样的年纪尚未建功立业便被人害得惨死狱中。 凶手不会再有别人,只能是敦煌太守。穿到汉末乱世以来,几乎都在专心发展城池,第一次亲身经历这样的黑暗,谢乔浑身在颤抖,后背冷汗直冒。 拳头攥紧,目睹着梁汾狰狞惨烈的面目,无力感蔓延全身。 眼前突然弹出了熟悉的字幕。 【观看本条广告,时间可回溯到半个时辰前。】 【是否观看?】 两行字幕出现时,谢乔瞬间松了一口气。 又是广告,但能回溯时间到梁汾死亡之前,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救命要紧。虽然内容无聊,忍忍就过去了,将才不能让他就这么陨落了。 选择[确认],整个视野立即被光斑覆盖。 渐渐地,光斑显现出画面来,右上角闪动着倒计时600秒,这一次的广告时间竟然长达10分钟。旁白开始说话了。 [好朋友来家里了,不想出去吃,怎么办?] [简单,备上一款锅边敲无烟烧烤锅,满满一桌食材,开整!] 画面里,三五朋友围坐在餐桌前,各种肉类食材琳琅满目,男主人忙着往烧烤锅上涮油。一块一块腌制过的肉被夹到锅面上,很快肉片开始滋滋冒油。 谢乔止不住地吞口水,广告的后续内容她可以想象得到了,为什么这个时候要给她放这种广告! [烤牛排没有油烟,烤鸡翅没有油烟,烤肉串没有油烟,随便怎么烤,空气依然清清爽爽,放开吃,敞开吃。] 第20章 随着旁白的放送,镜头切到烤孰的牛排,切到外皮焦脆的鸡翅,且到肉亮晶莹的肉串,隔着屏幕谢乔都能闻闻不同类型的肉香。 然后是吃法:一个年轻女孩往一大盘肉洒上烧烤料,蘸上酱料,混合着香菜,最后裹生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满脸享受,嘴角挂着幸福的笑容。 口水早已泛滥成灾,咽下去,又分泌,谢乔捏紧拳头。 是个人? 为什么要放这种广告!不如给她看肾宝片!给她看不孕不育!你知道一日三餐调味料只有盐是什么感受吗?啊!你为什么要吃得这么享受!你知道汤饼是什么味道吗! 一遍广告播完,循环播放,反复折磨。 谢乔满脑子是五花肉片,雪花牛肉片,裹着奥尔良调料的鸡翅,啊啊啊啊发疯。她腹中藏了无数句蜀地方言想问候系统及其亲人。 十分钟,终于熬到倒计时走完了,谢乔已是生无可恋,无欲无求。等回了原世界,她发誓一天三顿,连吃一个月的烤肉,就在她静安区的大house里一个人狂炫! 随着视野里的光斑散去,时间回溯,眼前画面开始倒带。 时间回溯到了谢乔对梁汾发起了邀约但被婉拒的那刻,她花了不到一秒整理好心情,严肃地说:梁将军,张府君欲毒杀你。 梁汾愣神的片刻,深牢外已经响起了脚步声,望风的狱卒示意她先躲一下。 他们在水和饭菜里下了毒,千万不要吃!谢乔边说着,边轻车熟路地躲进拐角的黑暗里。 送饭的狱卒脸色阴鸷地走进来,打开食盒,放好盖子,再将饭碗和水穿过木桩里送。 梁汾站在木桩前久久地凝视着饭菜和那碗水 ,眼神凝重,何人指使你送饭送水? 浑厚的声音让狱卒微微一滞,想了想,赶紧答话:将军,无人指使,只是牢中惯例。 下过药? 闻言,狱卒下意识地惊一了跳,身体就要往后缩。 然而梁汾的手更快,穿过木桩,一只手捏住狱卒的脖颈,将他拖了过来。近看才发觉这张脸甚是熟悉,什么时候见过,他忽然想起,此人正是张栗府中的仆从! 一脚踢翻水碗,碗中液体倒在地上,呲呲呲地翻沸。 梁汾顿时怒火攻心,手上力道加到最大,咆哮道:尔等安敢害我! 随着咔嚓一声,脖子被拧断,狱卒双腿拼命蹬地,僵硬,彻底失去挣扎。 谢乔从拐角跑出来,看看倒在地上的狱卒尸体,一转头,外面负责替她望风的狱卒目睹了全过程,他惊惧得说不出话来,扭头一溜烟逃了。 不知是被吓跑的还是去报信了,深牢里显然待不下去了。谢乔看向牢房内的梁汾,长话短说,将军,张府君欲置你于死地,你留下必死无疑,若被害死于深牢岂不憋屈?跟我逃吧! 梁汾渐渐恢复理智,看向谢乔,郑重点头,好。 早先他以为自己尚有一线生机,哪怕鞭杖加身,受些牢狱之苦。他与张栗虽然不睦,但不至于害他性命。若论罪,交付有司,尚有辩驳伸冤的机会。但张栗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妄图在大牢里下药害命。 退无可退,无路可走,他被逼上了绝路。 狱卒带着牢门钥匙跑了,牢房的木桩粗且结实,人力是不可能破开的,但谢乔早就为越狱准备好了铜锯。 铜锯刚锯开一半,梁汾用肩臂奋力一撞,牢门便被轰然撞开。 谢乔从【背包】里摸出上满弩箭的连弩,领着梁汾往外冲。 刚一踏出县城大牢的门,耳畔战马狂嘶,郡府方向燃着一簇簇火把,城中已然大乱。 匈奴攻城了! 张栗被仆从叫醒时,翻身就立了起来。他和衣而眠,鞋袜都没脱,早就做足了准备。匈奴攻城,即是他遁逃之机。 亲众迅速在郡府前集结完毕,是五百守军中最精锐的一支,足以护他逃往离酒泉郡最近的广至县,其余守军则帮他殿后。 府君,匈奴正齐攻南门和北门,东门兵力薄弱,我们可往东门去。属下禀报。 好,东去。 张栗踩住马镫,在仆从搀扶下跨上了马匹,勒缰调转马头。这里离东门最近,出了东门他就鱼入大海了。 张府君! 就在这时,前方道路上忽然响起一声洪亮的喊声。 一道高大的身影正朝他走来,反握着一柄长枪,火把的光芒映亮来人的脸庞:竟然是被他下狱的梁汾。 张府君,胡人攻城,你何忍弃城中百姓先逃?梁汾质问。 休得胡言!匈奴势大,此乃弃卒保帅之策,汝鼠目寸光,岂可识之?张栗面不改色,言正词严。 驾!旋即,他扬鞭抽在马屁股上,纵马而去。部众紧随其后,驰往东门方向。 黑暗街巷中出现一架连弩,扳机被扣动,一支弩箭破风而去,嗙地一声,敦煌太守张栗应声摔下马去,弩箭径直洞穿了他的肩胛。张栗在地上垂死挣扎着爬行。 梁汾突地从人群中冲杀出来,手起刀落,一刀劈下张栗的首级,长枪将之挑起。 张栗首级在此! 部众见状皆惊惧,纷纷跪伏在敦煌郡中部都尉梁汾面前。 你们皆是大汉的儿郎,城中是大汉子民,焉有未战弃城而逃之理?兵者,民之屏蔽也,若伤吾民,兵死尽耳! 梁汾慷慨陈词,额头、脖颈间血脉喷张,他抓住马鞍,飞身上马,长枪指敌。 寇已入城,我等已无路可退。随我接战,战至最后一刻,自刎归天! 愿效死命! 作者有话说: ---------------------- 随我接战,战至最后一刻,自刎归天,来自于新三国的原创台词,这句是小破战鬼畜区的常客,不过这是渣作者为数不说欣赏的台词,听感上就很壮烈 第14章 南匈奴勺夏部对敦煌城的攻城开始了,这是首领极支辽做出的决策。 部落勇士星夜奔袭数百里,为求神速,所带粮食补给不多,故而攻城宜快不宜慢。 领地的草场衰颓,牛羊不肥,这个冬天会又冷又漫长。 为了部落的延续,刚被推上首领位置的极支辽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南下攻城,抢夺过冬的食物给养。 在先辈们所处的年代,汉人强盛,炎汉天威加于漠北,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那是部落的百年屈辱。 在很小的时候极支辽就立志洗刷部族耻辱。 先辈们为图生存,不得不选择归附,在汉人划定的牧场窝囊地徙居。 但现在,汉人的朝廷开始走下坡了,卧薪尝胆,是时候再现部族的荣光! 前日围住敦煌城后,极支辽便下令加紧建造云梯。攻城是下策,部族的优势是骑兵冲锋,勺夏的儿郎人人惯骑马,惯射猎,善于马战,这是相对于汉人最得天独厚的优势。 骑兵的优势在攻城战中无法发挥,于是从云梯登上城墙的勺夏勇士在上墙后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直奔城门。 开城门,而后迎骑兵冲入城中,马踏敦煌! 作为攻城先锋的伊稚踩着云梯跳上城南的高墙,他以为上了城楼必有一番恶战,做好了死战的准备,结果城墙上就零星几个轻卒。他冲杀上去,提刀几下全部砍翻,城墙上立刻畅通无阻,门户洞开。 伊稚擦擦脸上刚沾的血迹,眼神闪烁着兴奋的红光。 面对他们勺夏勇士的围城,汉人怂得跟兔子似的,连抵抗都不敢,吓得屁股尿流了。 他回头振臂,对着陆续登墙的兄弟喊:都跟上,直取城门! 登城先锋营由两百勺夏勇士组成,在伊稚的带领飞速杀奔城门方向。一路上防卫的汉军轻卒一个接一个被杀下城墙,扑通坠地。不到一刻钟,顺利抵达城门楼,转动绞盘,放下吊桥。 伊稚杀得兴起,形势大好,胜利在望了! 等他们部族的骑兵进城,城里的给养粮食全给搬空,搬不走的就烧掉,女人都抢走,敢有反抗的全杀死,部族的百年耻辱是时候还给这帮狡诈的汉人了! 然而,当先锋营杀下门楼准备打开城门时,却发现门前立着数十名汉人的兵卒,正严阵以待。 伊稚没当回事,汉人早已望风披靡,就这么点人,没什么威胁。旋即手一挥,下令全体掩杀过去。 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勺夏勇士挥舞着马刀砍去,电光石火间,一柄长枪瞬间刺入他的胸膛,枪尖刺透,整个人被硬生生挑起来。其余人皆惊恐,脚步顿住,往后退却不前。 伊稚走上前看去,挑起勺夏勇士的人身形高大魁梧,怒目圆睁,气势逼人。 正是原敦煌郡中部都尉梁汾。 先前梁汾和谢乔从监牢中逃出来,直接杀了欲弃城先逃的太守张栗,张栗剩余部众在梁汾的威吓下不敢再逃。在了解南匈奴的攻城形势后,梁汾将绝大部分城内守军派去守卫北侧城门,他自己则领着小股部队飞驰到南门下。 第21章 南匈奴仓促进军,云梯无法多造,趁夜急于攻城,目的很明确,就是开城门引骑兵进城。只要坚守住南北二门,匈奴人的骑兵部队就威胁不到敦煌城。 谢乔也跟着赶到了南门下。 梁汾誓死要守护敦煌城百姓,以寡敌众,凶险异常,这么一个将才要是在守城中战死了就太遗憾了,她冒着凶险,好不容易才把人从牢里捞出来的,所以谢乔想着拿连弩在暗中保护着。 一开始谢乔其实没想蹚这趟浑水的,敦煌攻防战,无论是匈奴人胜还是汉军胜,本质上没有太大区别,都是一丘之貉罢了。城中官吏盘剥百姓,匈奴人抢掠百姓,一回事,受苦遭罪的永远只有百姓。 官吏可能稍好一些,因为匈奴是明目张胆抢东西杀人的。 谢乔抱着连弩立在梁汾身后,阿适跟在她旁边,她身上总共 还有四十支弩箭,防身基本没问题。如果抵御不足匈奴人的猛攻,谢乔也给自己留足了退路,从这里到[空间传送符]的位置的最佳路线,她牢记于心,打不过就跑,自己的命最重要。 砰的一声,梁汾挑飞枪尖上的匈奴人,砸过去,放到了好几个。 又冲上去两名匈奴勇士,长枪连刺带挑,瞬间被攮死在地上。 他长枪向敌,冷喝一声:谁来受死! 声若惊雷。勺夏勇士互相观望,裹足不前,显然被这气势给震慑住了。 见状,伊稚瞬间暴怒,挥起一刀,直接砍死一名脚步犹豫的士兵,训道:比汉人还怂!怕什么,都给我冲杀过去,谁敢退,我劈了他! 所有勺夏勇士全部从门楼跳下来,整队列阵,群起前冲。 伊稚撕吼声震天:杀光这帮汉人!血我百年耻辱! 梁汾高喊:大汉的儿郎,为国而死战的时刻到了!杀! 一时间,城门楼下,喊杀声连成一片,双方肉搏交锋,刀光剑影,哐当作响。 梁汾奋杀在最前头,枪出如龙,寒芒闪射,莫有能近身者。 汉军、匈奴人,在殊死肉搏中一个接一个倒下,尸体堆如山,流血漂橹。 站在尸堆中间,梁汾浑身伤痕累累,血染透衣袍,却目光坚毅,屹立不倒。 他就守在城门口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谢乔和阿适呆立在城门边上,现在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这么猛啊! 本想着如果梁汾顶不住了,或者受重伤,她和阿适就带着人溜。然而情势却远超谢乔想象,他就拿着那杆长枪,刺、挑、扫、挡、抹,杀得匈奴人溃不成军,仿佛游戏里开了无双一样,猛得不像话。 这更坚定了谢乔心中的信念,如此将才,不把他招募回去,天理不容! 为了分担梁汾的压力,谢乔抱着连弩在暗处射击,保护将才的同时,也能蹭到一些经验。可惜现在梁汾还不是她账下猛将,否则死在他手中的匈奴人都能算在她身上。 打开箭匣,从【背包】格子取出十支弩箭放进去,谢乔熟练地拉动撬杆上箭,瞄准时突然停住了动作。 余光被火光映亮,谢乔转过身一看,靠近城墙的几户屋舍倏地燃起了熊熊大火。 抬头往天上看,一支支火箭掠过夜空,越过城墙,万箭齐发,射中城内一间间屋舍。 秋冬季天气干燥,火势瞬间欲燃愈烈,在风的吹送下不断蔓延开。原本躲在家中躲避兵祸的百姓纷纷逃了出来,惊恐,绝望,哭喊声、叫嚷声此起彼伏。 很显然,这是城外的匈奴人见迟迟拿不下城门,采用火攻,试图借火势瓦解城内守军的斗志。 这招果然奏效了,梁汾惊愕地看向着火的民居和浑身被火烧着的百姓,就在他分神的刹那,一名勺夏勇士死死抱住了他手中的长枪,另一名勇士一刀直接砍在了他的胸腹处。 反应慢了半拍,刀口深度虽不足以致命,却让梁汾身体一个趔趄,险些被砍翻。 他抬腿踹飞狠狠抱枪的匈奴人,另一名勇士则挥夺命的第二刀,看看就要躲不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谢乔迅捷地拉动撬杆上弦,嗙地一声,弩箭破风而去,贯穿了匈奴勇士的脖颈,整个人应声倒下。 谢乔快步跑到梁汾身后说话,梁将军,你专注守城门,我去救火。 好,你千万当心!梁汾和她对视点头,提醒到。 回过神,一枪攮死了一名意图偷袭的匈奴兵,继续奋杀。 谢乔遂领着阿适奔赴火场,进城的匈奴兵不多了,城门口梁汾一个人对付得过来。但城中着火会让他分心,所以谢乔主动决定救火。 火势蔓延得如此之快,火舌烧到足足三丈高,再晚一些,只怕整座敦煌城都会沦为焦土和废墟。 好在城外匈奴人的火箭似乎准备得并不多,两轮集中射击后,火箭已经停歇下来。或者匈奴人的目的也不是把全城都烧光,只是起一个震慑性的作用,毕竟全城焚尽,他们即使攻入敦煌城也什么都捞不到。 但这些火箭对于附近的百姓而言已经足够致命。 临近南门城墙这一侧的数十户屋舍全部燃了起来,火势合并,不断壮大,火烧得房屋的木质结构噼里啪啦作响,房屋不断坍塌、倾倒,火光映得整个南城几如白昼。 谢乔吩咐阿适去帮忙转移行动不便的老人孩童,全部撤到安全地带去。 大街小巷,全是惊惧的人群,混乱不堪,谢乔尝试组织人一起灭火,然而她的声音却在一声声嘶声力竭的哭喊中被彻底盖过去。没有人认识她,没人理会她,没人听她的,从她身边匆匆绕过去,因为他们不是她的子民,她无法用[民忠]去调动。 拥挤、推搡,甚至踩踏,情势越来越严重,倒地的人再也站不起来,大火像一头身形巨大、残忍无情的恶魔巨兽吞噬着这座戈壁上的边城。 谢乔眼睁睁地看着一位拄拐的老人跛着脚,拼命往前跑,下一秒,着火的廊柱塌下来,房梁将他整个人覆盖。 她被人群往后不断推搡着,终于站定下来,抓住面前一个男人的衣领问:哪里有水井? 陷入对大火恐惧中的男人丝毫不理会,一个劲往前拱去。谢乔死死抓住他的衣领,几乎是咆哮着问:我问你哪里有水井! 升级时谢乔用属性点给自己增加了攻击力,力量大了不少,男人一时无法从她手中挣脱开,他四处看了看,随后指向旁边一条巷子,那里面! 谢乔当即松开他,快步朝巷子里跑去,火势很快将蔓延到这里,必须要快。很快,她站到了水井前,火光照亮了满满的井水。 调出面板,凝视着井中水面,井水不断凭空消失,逐渐形成一道大漩涡。井水不断地被谢乔收入【背包】的空格子里。本来打算这趟在敦煌城多买些物资回去,所以十几个格子几乎都清空了,现在她都要利用起来。 井水的水位肉眼可见地在下降,片刻工夫,谢乔已经蓄满了十二个格子,共计十二立方米的井水。她扭头往后跑去,站在巷口,目光锁定蔓延的火舌,与此同时,开始取出格子里储存的井水。 下一瞬间,水柱凭空出现,源源不断地浇上房舍着火的屋顶上,火势遇水终于开始收敛。 有多次取水和放水的经验,谢乔已经可以比较自如地控制放水的流量和水体的形状。她在大火上端制造出成片的喷洒,精准地调控着喷洒的移动,井水如同瓢泼暴雨一般成片的洒落下来。经过谢乔持续不断的人工降雨,她前方十米这条巷子的火势被成功压制住,但【背包】格子里的十二方水也全部耗尽了。 这个法子很有用,谢乔稍微松了口气,但还不敢多喘。她再度马不停蹄地返回水井继续蓄水。这口井的水取光就又换下口井,格子蓄水,再放水,洒完这处,再换下一处地点,来来回回,人形灭火车一刻不停地南城来回奔忙着。 半个时辰过去,谢乔终于成功借着【背包】的储水放水功能,在着火的屋舍与幸免的房屋之间淋出了一条湿润带,火势蔓延不过去了,随着可燃物的烧尽,火势将渐渐熄灭。 谢乔整个人累瘫在地上,汗如雨下,感觉衣服湿透了,肺部都有些因为呼吸到冷空气抽痛。这半个时辰如此高强度的跑动,大概比她上半辈子加起来的运动量都要多。 稍微喘平了一些,谢乔翻身爬了起来。回头一看,身后空阔的集市上挤满了敦煌百姓,所有人还惊魂未定,但总归都脱险了。 谢乔长出一口气,努力算是没有枉费。 脑海里突然想到城门口的梁汾,谢乔停不下来,沿着巷子快步向南门方向跑去。临近南方的火舌仍然剧烈,不过【背包】里还有剩余的井水,谢乔用水柱为自己在火焰中开辟出了一条路。 穿越这簇火团就是南门,匈奴人和守军的战斗已经停止。高大的城门仍然紧闭着,证明敦煌守军誓死捍卫住了这场残酷战斗的胜利。 第22章 城门楼下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渗进土壤,但留下了一大片漆黑的印迹,匈奴人和汉军的尸 体堆叠,残肢断刀遍布,血腥味弥漫,这片小小的区域如同绞肉机一般。 谢乔一时找不到梁汾,但【人物】的可招募列表里他的名字还在,那就证明人还活着。 跨过一具具尸体,借着火光,谢乔终于在城门下的甬道发现了梁汾。他仍然保持站立的姿势,背靠在墙上,手握长枪为拄,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梁将军,火势我已带人扑灭,百姓都安全无恙。谢乔走上前说。她故意这样说,若说她一个人干的,听起来就太玄乎了。 梁汾闻听,脸色微变,立即抱拳行礼,姑娘仁义,救百姓于危难,梁某替全城百姓叩谢。 梁汾说话的同时,谢乔猛然发现他的意愿程度竟然在往上攀升。大概是他觉得自己真的言出必行?所以好感因此上升了? 她略思索两秒,回礼:将军不必多礼,我说过救百姓出水火,不过践行罢了。 好感度还在上升,越过了40,奔50去了,她看到了希望,有戏! 靠在墙上恢复了体力,梁汾握着长枪往外走去。 谢乔担心他身上的伤势,出声问:匈奴人仍在城外,将军是何打算? 以虚为实,梁汾目光坚定地说,他来到一具尸体面前,一刀割下其头颅,此人悍勇异常,应该是这支先锋营的头目。城外匈奴人并不知城内发生了什么,下一轮攻城即将发动,这或许是守住敦煌城唯一的办法,成败在此一举。 梁将军的意思是谢乔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思考着可行性,不禁为他捏了把汗。 果然,梁汾抓住头颅的辫子,跨上栓在门楼下的一匹战马,看向谢乔,姑娘,烦请你帮我开城门,待我出城,再掩门。 好。谢乔和他对视一眼,郑重点头。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走到了这一步,拉不住的,不如就放他去,成全他的大义。况且说不定真能行。 高大城门中间的一扇小门被拉开,一人一骑跳过门槛,徐徐走出敦煌城。 掩上小门后,谢乔立刻沿着长长的台阶跑上城门楼,从【背包】里取出连弩,架在城墙的垛口上。连弩还剩最后的十支弩箭,作用已经近乎于无。谢乔在城门楼上四处张望,捡起脚边的火把,突然眼睛一亮。 城外火光连成一片,气势恢宏,那是雄壮的南匈奴骑兵。 一小股部队正在接近搭在城墙边的云梯,第二轮攻城果然正在展开。 因为一人一骑的出现,他们停住了行进脚步,城外南匈奴骑兵的全部目光聚焦于此。 马蹄踏在吊桥上,马背上,梁汾从容自若,神态威严。 他将手中头颅奋力掷出去,越过攻城小队,滚到了匈奴大军的军阵前。 匈奴人起初只觉得讶异,直到辨认出了这颗头的主人的身份:先锋营的头领,勺夏部最勇猛的年轻勇士,极支辽首领极看重的悍将,伊稚! 空气凝结,整个军阵瞬间安静下来,连战马都齐齐停止了嘶叫。 吊桥上,梁汾振枪怒喝:梁汾在此,谁敢上来决死? 声亮如雷,气势如虹,城门楼上的谢乔听得清清楚楚。分贝其实没那么大,但刚刚扔过去的那颗头颅,配上一人一马一枪据桥而立的杀气,震撼力拉满。 谢乔觉得自己浑身血液在翻沸,很难不联想到当阳桥头喝退曹操百万雄兵的猛张飞,一骑对千军,据水断桥,场面大概就是如此。 南匈奴军阵内,一个膘肥体壮的魁梧男人勒着缰绳到了极支辽跟前,战马的背脊仿佛都要被他庞大的体型压塌了,他满脸不忿:首领,滑都必将这汉人生擒过来,为我兄弟报仇! 杀了他!滑都!极支辽恶狠狠道。 滑都是勺夏部第一勇士,壮如蛮牛,部落里无人能敌,汉人如此瘦弱,禁不住他手里那把百二十斤开山斧。让他们汉人见识见识什么叫彪悍! 南匈奴骑兵纷纷让开一条路,滑都纵马而出,单手抓开山斧,马蹄过去,烟尘飞扬。 马镫重重地磕在马肚子,战马狂奔,滑都面部青筋暴突,大喝着抬起开山斧,转眼杀到了梁汾面前。 梁汾策马前冲,飞过吊桥,速度同样提上来。长枪指敌,怒目圆睁。 这就是阵前武将的单挑,一场高风险高收益的对赌。 阵杀敌方武将,能震慑敌军,士气高涨。若败了,声名毁于一旦,很可能导致士气一落千丈,己方溃不成军。 哐当一声,两马冲近,兵器交锋,一攻一防,是为一回合。 斧刃威猛,力劈华山。 枪尖电闪,枪出如龙。 一回合交锋后,梁汾错过滑都庞大的体型,在战马惯性的带动下冲出去十几米。他握枪的半边身体都在颤抖,对方全力劈来的那一斧他虽挡住了,却险些被震得跌下马去,之前身上的伤口几乎全部迸裂了,伤口处鲜血不断涌出来。 他努力稳定住身体,强作镇定,勒住缰绳回头,面不改色。 对面的滑都同样勒住缰绳回马,兴奋地舔了舔嘴唇。能顶住他全力一劈的人,这辈子第一次遇见,痛快! 然而下一刻,手里一百二十斤开山斧毫无征兆的掉在了地上。 滑都眼神惊恐万状地往下看,左胸口破开皮甲的血窟窿汩汩地往外冒血,鲜血飙射。他整个人瞬间脱力,砰地一声从马背上栽倒下去。 攻城的小队,南匈奴雄壮的骑兵军阵,以及城楼上的谢乔,全都看傻了,迟迟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一回合!仅仅一回合,就把匈奴悍将给刺死了? 谢乔倒吸一口凉气,并州果然是产猛将的地方。 并州籍的张辽、关羽、吕布无一不是响当当的人物,这一战,梁汾丝毫不会逊色他的那些同乡。不愧是被系统打上了将才标签的猛将,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字,牛! 她暂时先收起情绪,还有事情没忙完,继续做。 城下梁汾乘势勒马,面向匈奴军阵的火光,振枪怒喝:梁汾在此,谁来决死! 声音大过刚才,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洪亮的声浪裹挟着倍增的杀气向四面扩散开去。 与此同时,谢乔手里拿着火把,快步小跑,将城墙上她提前立好的一根根火把全部点亮,在极短的时间内营造出千军万马登上城墙的景象。 离梁汾最近的攻城小队看着地面上垂死抽搐的滑都,听见震怒欲聋的喝声,城头四起火光,瞬间被吓得作鸟兽散。 整齐的军阵同时开始骚乱,马匹不安,阵列越来越乱,人心惶惶。 驾! 梁汾猛然发力,双腿猛磕马肚子,战马提速疾驰,银枪寒光乍射,直奔中军而去。 受死! 极支辽大惊,勒马掉头大喊,撤!快撤! 南匈奴军阵瞬间大乱,马匹相撞,嘶鸣扬蹄,匈奴兵仓皇失措,只顾四散奔逃。 在夜色中,梁汾渐渐拿不动手中的长枪,战马越来越慢,直至他身体无力支撑栽倒在了沙地上。极远处天光开始破晓。 昨天夜里几乎通宵,能量消耗巨大,通过[空间传送符]返回城池后,谢乔整个困到不行,交代完事情后她赶紧先爬上床先补觉。 梁汾以及城南被大火烧得无家可归的敦煌百姓都被她一道带回来了,百姓中有大夫,重伤昏迷中的梁汾交给他们救治。 南匈奴撤军后,敦煌城解围,但杀太守必是死罪。梁汾虽退敌有功,但据梁汾在郡府的亲信属下说,太守张栗与凉州刺史魏元丕有旧,且朝中大有他的亲故人脉。梁汾若留在敦煌城必被朝廷治死罪。 所以谢乔必须得把他带上,而且就快可以招募了,当时在南门时,他意愿度一度来到了56,结果堕马后重伤昏迷,不过等他醒过来基本就能完成招募了。 昨天在敦煌城,当难捱的长夜终于过去,天光亮起时,聚集在空阔集市上百姓望着被烧成废墟坍塌的房屋,很快从劫后余生的喜悦跌落到了谷底。 建造房屋非一朝一夕可以完工,眼看寒冷的冬天就来了。在他们绝望时,谢乔走到了人群中间:无家可归者可跟我走,我为你们提供新房屋居住,粮食充足,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受冻挨饿。 一开始百姓还有些不敢相信,但他们显然没有其他出路,与其冻死街头风餐露宿,不如跟她去看看。渐渐地人开始多起来,最后谢乔一清点,竟然多达三百人,远超过 她计划的两百人。 问题不大,只是需要多花些时间采集材料建造房屋,而且人多采集得更快,目前暂时得靠她从【商店】买粮,但等到地都种起来,粮食就不缺了。 在谢乔和阿适的带领下,三百人浩浩荡荡地穿过巷子,他们通过符纸制造的空间隧洞,一瞬间转移到了戈壁滩上的榆安城。敦煌城则由郡府的其余官吏安顿,后续朝廷会派新的官吏接管,这就不是她该管的事了。 第23章 只睡了一个时辰,谢乔从床上爬起来,未完成的工作使她心里始终惦记着,不得安睡。 调出面板后,眼前弹出了字幕。 【城池(榆安)新增人口307(人),是否全部接纳为子民?】 接纳他们就可以完成任务领取奖励了,谢乔选择了[是]。打开【城池】模块,她关注着榆安的民忠变化,果然当总人口数加到334后,民忠大跳水,从91点直接降到了43,低于和平的60,已经处于可能发生叛乱的水平了。 问题不大,三百多人口也不算多,尽快给他们提供食物和住宿,民忠能回补上来的。 眼前弹出了新的字幕。 【你完成了任务[接纳难民]!】 【你获得了任务奖励:[环首刀x20]、[长枪x20]、[大橹x10]、[万能材料x40]、[中级神奇土壤x6]、[高级神奇土壤x2]】 心心念念的高级神奇土壤终于到手,谢乔心情舒愉,之前的疲惫感一扫而空,刻在骨子里的民族基因蠢蠢欲动。 目光点击[高级神奇土壤],道具介绍上显示的还真是提升农作物600%的生长速度,[中级神奇土壤]则是400%,也不错。 昨天签到开出了小白菜种子,正好,她要体验一下一周两季的快乐! 退出【背包】页面,谢乔正打算关掉面板出去先把小白菜给种上,突然瞥到【人物】栏上还挂着醒目的红色[+2]图标。 点开一看,可招募人物列表里显示的还是梁汾(将才)和谢均(治才)两个人。 这不对吧?可招募人物只有近距离时才会显示,敦煌城距榆安少说两百里,有梁汾不奇怪,可是谢均 谢乔猛地一拍大腿,这只能证明一件事,她的本家兄弟谢均就在这被她带入城的三百人中间! 作者有话说: ---------------------- 还有一章短的,差不多就到入v的字数 啦 第15章 目前城池的建造任务中,一级城墙完成了一半。屋舍只修好了七户,剩余房屋全部建好要还花些时间。从敦煌回来后,谢乔先将这三百人中间的老、弱、病、残、孕、伤都安顿在屋舍中,剩下的大部分人则找空地搭建军帐,睡大通铺,先这样对付几天。 关掉眼前的面板,谢乔迫不及待地跑去军帐寻人。 好巧不巧,谢均竟然刚好被她带回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四顶大帐篷,全部问过,皆一无所获。 那就只能是在被她安置到屋舍中居住的人中间了,谢乔面色凝重起来。 走进一处院落,谢乔看向一位坐在院中借着日头缝针的老妇,问到:太婆,你可认识谢均? 老妇听见声音转过来,一看到谢乔,肃然起身,连忙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 谢乔知道,这是城池的民忠在发挥作用,当她确认接纳他们为子民后,谢乔是主公,自己是子民就在城中他们的脑海里形成了潜意识。 老妇激动地指着自己的嘴巴,摆摆手,意思是她不会说话,接着又指向身后的一间房,连续地点头。 谢乔懂了她的意思,微笑颔首,示意她继续忙,随后走向那间房。 房门没关,她轻轻敲了敲门走进去,只看见土炕上躺着一个男人,棉被盖好。 对方听见脚步声睁开眼,同样认出谢乔后神色肃然起来。 先生可是谢均? 床上的人立刻惶恐地半坐起来,肯定道:在下谢均。 话说完,他掩着面连续咳嗽了几声。 大概十八九岁的模样,极瘦,瘦骨嶙峋。 全身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白,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眼窝深陷,目光涣散,怎么看都是病入膏肓的痨病鬼形容。 谢乔瞬间就猜到了,为什么系统能给他打上治才的标签,他却无法青史留名。 因为短命。 说句不吉利的话,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判断,任谁也不会相信他能活到年关。 但短命并非是无法逾越的天堑,谢乔很清楚,全天下恐怕只有自己才能救他:用[寿命]。 在对角色使用[寿命]期间,他的身体细胞将维持不变,人不会衰老,不会自然死亡,不会因病死亡,只可能人为被杀。[寿命]虽然也是珍贵的道具,但谢乔不会吝惜对一个治才的这样人物使用。 在下谢乔,听闻先生博古通今、才识过人,欲请先生出山相助,不知先生意下如何?谢乔拱手揖礼。 其实压根没听闻,吹彩虹屁罢了,为了招募的意愿度,礼贤下士的日常操作。 床头的谢均闻言,愣了片刻。而后掀开棉被,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惊恐地看着谢乔,旋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行大礼,言辞激动。 愧蒙主公青睐,均,幸何如之! 这次换谢乔愣住了。 不是,直接就叫上主公了? 而且谢乔留意到,谢均的意愿度在持续不断的飞升,甚至跳动增长,狂飙到了90。[招募]的选项从灰锁状态变亮了,只要她目光一点击,就可以完成招募的操作。 这太容易了!不管是因为他只是白身的缘故,还是他是自己的子民,又或者他其实没太高的追求,谢乔暂时都不去管,先点击了确定。眼前弹出字幕。 【你成功招募了谢均(治才)!】 手底下终于有人才了! 谢乔心情激动,赶忙上前把谢均搀扶起来,先生不必多礼,论起来你我算是本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后乔还要多仰仗先生。 但凭驱使。谢均被扶来坐到炕上。 我有一事不明,先生为何答应得如此爽快?谢乔随口问出自己的疑惑。 昨夜在敦煌城中,在下亲见主公引水救火,主公与我等无亲无故,却全心全力;后又将我等流民接入榆安城安住,慷慨供养食饮,足见主公仁爱百姓。主公乃是世不多见之明主。谢均如实说。 他们能看到谢乔使用格子放水灭火的动作,但因为系统模糊意识的效果,不会太过惊奇这样的超自然能力。 能事主公,均三生有幸。谢均继续说,声音恳切。 谢乔拧眉头,怎么还有点肉麻的感脚。但别人反吹彩虹屁还是让她略有点飘飘然。 话音刚落,大概因为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谢均再次忍不住掩面咳嗽。 不间断地咳,好似要把肺都咳出来,谢乔把桌边的水递给他润喉之后才稍稍好转。 那张原本有了一些神色的脸再愁云密布,他低低叹了口气,黯然神伤,声音轻缓却哀沉。 只是均已身染重疾,恐不久于人世,有负主公重托。 谢乔出声安慰:大可放心,我自会极力医你,定可保先生长寿。 这不是一句空口白话,用[寿命]能稳固住他的身体,然后再慢慢地寻医问药,慢慢地查出病根、对症下药,早晚能把他调理回来。 【人物】栏列表里已经有他的名字了,谢乔先点击查看面板。 【人物[谢均字长定](治才) 年龄:19 等级:lv1 经验:0/10 生命值:5/23 忠诚值:92/100】 年龄十九,不到弱冠的年纪,但真的已是生命垂危,血条只剩下5点。忠诚颇高。 再继续查看他的基础属性。 【基础属性 攻击:11/100 防御:7/100 体质:4/100 智慧:72/100 速度:1 3/100 体力:9/100 气运:3】 因为身体状况坏到了极致,各项属性均已经见底,唯独智慧值还高达72点。 谢乔本人的智慧值才40多点,当然,这个智慧属性与智商和掌握的知识不能直接划等号,但72这样优越的数值足以证明他是高智商人才。 面板的最后两项是[技能]和[增益],谢乔的目光落到这里时停顿了。 【技能: [安民lv1](他作为政务主官的地区,民忠值永久提升5) [机巧lv1](他作为政务主官的地区,建造速度永久提升5%) [勤耕lv1](他作为政务主官的地区,农作物生长速度永久提升5%) [淸政lv1](他作为政务主官的地区,发生贪污腐败的几率永久减少5%)】 【增益:无】 这就是治才的魅力吗?自带这么多技能,而且每项技能对于城池的发展都很重要,虽然现在数值都不太高,但这些技能都是可以升级的,升级后对应数值也会水涨船高。 不愧是sr卡的治才,可算让她捡到宝了,调理他的身体要提上日程! 获取[寿命]的途径有两个,【签到】和【任务】,【商店】没得卖。之前谢乔开出的[寿命]就是通过签到得到的,但已经全部用在了自己身上,她已经好些天没开到[寿命]了,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到【任务】上。 第24章 辞了谢均后,谢乔领着阿适跟她一起去种地,放置下[高级神奇土壤]后,垦地,先把生长周期最短的小白菜种子都种上。 其间她不停地刷新着眼前的系统页面,直到种完小白菜准备在[中级神奇土壤]上种土豆时,新任务终于刷出来了。 【任务:城池建设 任务详情:请建造列表中全部一级建筑 任务奖励:[寿命100天]、[牧场x1]、[空间传送符(往返)x1]、[初级神奇土壤x120]、[中级神奇土壤x12]、[高级神奇土壤x4]】 有[寿命],多达100天,谢均有救了,只要拿下奖励,未来至少三个月他都是平安的。 而其余的任务奖励谢乔更是馋得口水直流,[牧场]不太清楚是什么,但[空间传送符]的玄妙谢乔是亲身体验过的,最眼馋的当然是海量的神奇土壤。数目之多,让人瞠目结舌,光开【签到】,一天才开出一块[初级神奇土壤],这一下能整120块!跟不要钱似的。更不要忘了后面还有中级和高级的土壤! 把这些神奇土壤全利用起来,以榆安目前的人口数量,离自给自足那一天不远了。 当然,完成任务的难度也不小,谢乔看着城池的建筑名目就头大。 除开已经建好的一级城墙、兵营和屋舍外,剩下的一级建筑包括:县府、门楼、箭楼、官驿、官学、庙宇、集市、粮仓、工坊、织坊、窑坊、医馆、食肆、酒舍、戏楼。 工程量堪称巨大,但也是城池发展所必须的。 等到这些建筑全部完工后,榆安城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城池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同阿适忙活不到一个时辰,几平米的地就都种完了。 目前,七块[初级神奇土壤]都种上了小麦;六块[中级神奇土壤]种的是萝卜和土豆,各三块;剩下的两块[高级神奇土壤]全种的是小白菜,两平米的地共计种下了五十株,以小白菜的生长周期来看,差不多三四天他们就能吃到第一茬新鲜蔬菜了。 后面发展起来,积累的神奇土壤够多,谢乔会将[初级神奇土壤]派发下去,分给每家每户,然后收取一定数额的土壤租金,她的势力需要财政收入以运转,当然这个数额是在百姓吃饱穿暖的前提下。 三百多名百姓入住榆安城的第一天夜里,谢乔慷慨地把囤的全部骆驼肉和马肉拿出来分享,供大家吃顿好的。第二天一早,民忠回升到了60,城内基本不会叛乱。谢乔组织起睡在军帐大通铺的精壮人口,派给他们砍伐胡杨木和挖掘雅丹采集石料的任务。 城池内的建筑在一刻不停地修建中,但最多双线程进行,因为谢乔目前的等级不够,等级达到5级后才可以解锁三线程,三个建筑同时建造。 就在谢乔打算去探望梁汾时,突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哨声从雅丹土台子上传来。 她在雅丹顶上安排了岗哨,城池面积大起来,再加上修建了初级城墙,人在城内很难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而雅丹高约十米,岗哨设在上面,足以查看附近的情况。 有哨声,证明有突发情况,她赶忙往城墙边去,踩着台阶快步爬上平台,随即倒吸一口气。 广袤的戈壁滩上,离他们这里几里外的东南方向,赫然出现一支以骑兵为主的军阵。 南匈奴来了! 从敦煌城撤军后,南匈奴骑兵连退几十里,极支辽才重新聚拢了部众。 只能认栽,他们这次啃到了硬骨头,城内守军无声无息就全灭了登上云梯的攻城先锋营。极支辽甚至怀疑是汉人故意示弱,引诱他们攻城,汉人总是这样狡诈奸险。 勺夏勇士马背上野战无敌,但攻城战是巨大的软肋,拿不下城只能撤军。尤其是敦煌城中还有一员如此战将! 极支辽一回想到当日在城下,他阵斩滑都后,仗枪向他飞冲而来,浑身直冒冷汗。 此人拍马叫阵,斩杀伊稚,又一□□死滑都,而后直冲帅驾,何其狂悖! 极支辽恨得牙痒痒,但却丝毫奈何不得。 啃到硬骨头,牙被崩断,碎牙只能肚子里咽。幸好敦煌守军没有乘势追来,否则必定溃不成军,只能空手狼狈逃回漠北。 聚拢部众后,吃了败仗的极支辽渐渐冷静下来,恢复了理智。 那汉人诚然勇猛无敌,部族里没有勇士能与之匹敌,但这样的战将万中无一,他们拿不下敦煌城,还有其他城池,照样能为部族抢回给养。 他将目光投向了几百里外的龙勒城之前嫌城小,嫌给养不肥,他们直接绕过的城池。 极支辽当即下令,向龙勒城全速进发。 行军途中,斥候骑兵纵马穿进中军,汇报到:首领,前方似有座小城。 闻言,极支辽驾马冲到军阵最前方,极目远眺,果然看见几里外的雅丹台下一座弹丸小城,但城的四周围了一圈土墙,城中炊烟袅袅。 先锋骑何在?极支辽问。 军阵中最精锐的骑兵立即出列,纷纷响应。 踏平前方小城!极支辽以鞭指前。 先锋骑领命,骑兵个个拍马提出,喉咙里发出怪异兴奋的叫声,飞驰而上。 冲到约摸一丈高的城墙下,骑兵握着手中长矛往墙上一凿,土墙表面被戳出窟窿眼,土块纷纷往下掉落,不堪一击。 杀!给我斩尽杀绝! 极支辽虎视鹰瞵,策马率亲卫骑冲锋。身后军阵万马奔腾,大军之雄壮,整个大地为之震颤。 高城深池的敦煌城他们拿不下来,一座小小的土城势必抢光杀光,必将诡诈多端的汉人的脑袋全串葫芦一样吊在胡杨树上,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马嘶,城墙一侧战马突地闪进视野里。 来人勒马扬尘,仗枪高喝:梁汾在此! 作者有话说: ---------------------- 极支辽:勺夏骑兵,锐不可当! 谢乔:哦?奖励你一张sr卡[凉粉] 梁汾:能不能把我名字打对!! ~ 下一章的时间会稍微久一点哟,万字章,作者狂屯稿,v后日万更新哈 第16章 謝乔强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确认城外的这支軍隊是围攻敦煌城的南匈奴騎兵无疑。 这不奇怪,榆安本就在丝路附近,处于交通要道。之前匈奴人星夜长途奔袭敦煌城时也是打这边过的,撤軍自然很大概率会再次经过。 只是让謝乔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敦煌城下吃下一场败仗、溃不成軍的匈奴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聚拢,重整旗鼓。因为攻城,匈奴軍人數虽有不少折损,军容稍 显颓势,但仍是一支强大的部隊,粗略一看仍有两千之众。 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榆安城还能像上次一样直接被忽略掉吗?答案是否定的。 现在时间是大白天,天空虽然阴沉,光线也比夜里充足得多。榆安的城池规模与之前相比扩大了數倍,一圈的土石城墙在广袤的戈壁滩上更是扎眼。再抬头看,城中几间屋舍炊烟袅袅,直上青天,是刘婶他们在为全城的人做大锅饭。 躲不掉的,只能防御了。 守城跟两个因素有关,一是防御设施,比如城墙、箭楼等,二是城内守军。 目前,榆安城外围一圈的一級土石城墙已经竣工,三米高,一米厚,但毕竟是最初始状态的城墙,材质硬度实在不敢恭维,拿坚硬的武器凿半个时辰都能凿出一个大洞来。防几十个马匪问题不大,防上千人规模的军隊这土石墙就跟纸糊似的。 至于守军,謝乔的正规部隊只有一个八人的西凉弓騎,二級,共计完成了三次训练,经历过一次实战,算是有一定的作战能力。但在守城战中,这支部队是绝对不可能拉得出去的:不说士兵的數量,作为漠北的游牧民族,匈奴军中善騎者、善射者无數,西凉弓騎兵放风筝的机动性优势发挥不出来,只要一出城就是被射爆的活靶子。 守城必备的两个因素现在她都不具备,可以说,只要等到匈奴人全力攻城,榆安必破。 唯一破解当前局势的办法就是再唱一出空城计,在匈奴人大举进攻之前,迫使其主动放弃攻城。 匈奴虽然人多势众,但毕竟刚吃了一场大败仗,仓皇逃窜,士气低迷是一定的。士气低迷的部队战斗力下降,容易溃散,疑神疑鬼,即所谓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謝乔脑海里立刻有了主意,事不宜迟,她快步跳下台阶,召集全城百姓。 面临存灭危机,事态严峻,只有六十几点的民忠依然很好使。谢乔快速地将大家召集在城墙下,让城中精壮百姓都拿上武器,登上城墙的平台,尤其要站在面向匈奴人军陣的那一方,充门面。而城里的老弱病残也登墙,但靠边站,在城墙上留下身影,显得人多。 当然,最重要的因素还是谢乔的撒手锏,梁汾。 昨天夜里梁汾已经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了,身上没有致命伤,当时大概只是失血过多导致的休克。大夫帮他包扎好了伤口,为防伤口裂开还不能剧烈运动,但出城叫陣装装样子是没问题的。 第25章 谢乔将当前的形势以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梁汾当仁不让站起来,眼神坚定地抱拳,梁某定不辱使命。 穿上外衫,整理好衣着,梁汾披挂上马,手握长枪,驱马出城。 谢乔派上八人的西凉弓骑兵跟随,并嘱咐单全一定保护他的安危。 快步登上城墙平台往外看,南匈奴的先锋部队已经冲到城下,大军紧随其后,黑压压地围上来。几名骑马用手中长矛凿着土石墙,土块石块不断被剥落。 这一片城墙的损坏程度从100%一路往下跳动,眼看着跳到了56%,当降到0后,这片城墙将被凿开一个大窟窿。 就在这时,马嘶叫声锐利刺耳。 梁汾一马当先,从城墙侧方纵马闪出,枪指敵众,高声喝道:梁汾在此! 城墙下的先锋骑兵起初不以为意,准备分几个人对付他,毕竟汉人的骑兵不堪一击,其他人再继续凿墙。当他们看清脸后,瞳孔地震。 正在驾马冲来的极支辽看清来人的脸后,紧急勒缰,马蹄高扬,险些将他摔下马背。远远看去,土石城墙上人头攒动,严陣以待。 极支辽回马狂奔,大声疾呼:撤!快撤!我们中计了! 这張脸,这副身形,这柄长枪,他再熟悉不过了,前天夜里火光映亮的那張脸,他记一辈子。此人明明还在敦煌城,如今竟然赶在了他们前头,出现在这里。 这必是汉人的诡计,先于这座土城设下伏兵,妄图将他们全歼! 不需要极支辽的撤退命令,先锋骑兵已然仓皇回马,作鸟兽散。 谢乔登上雅丹顶部远眺,望着南匈奴部众一直溃退到了七八里外,终于舒了一口气。梁汾因为刚才的叫阵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单全将赶忙将人送回城里。 但谢乔还来得及从雅丹上爬下来,突然瞥见匈奴人的军陣停住片刻,又以后军作前军,调转马头,再次往榆安方向开进。谢乔眉头紧锁,她推测大概是匈奴人经过短暂的惊慌失措,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开始意识到自己攻城是软肋,但骑战、野战无敵,就算遇上伏兵,一旦在野外开战,即使数倍的汉人都会被剽悍的匈奴铁骑冲溃。 刚才因为动作幅度稍大,梁汾的伤口又迸裂了,大夫正在对他进行紧急处理,短时间内只怕再难上马叫阵。 谢乔大脑飞速运作,全神贯注地盯着匈奴人的军阵,但她紧接着发现,军阵在行进至距离榆安城大约三里地的位置,分出了三支骑兵队,每一支仅十人左右,驰往不同的方向,应该是匈奴的斥候骑兵。 而其余的军阵主力部队没有直接攻城,径直往西侧开去,那一带是焉皿山方向。 直到三支斥候骑兵分别就位后,谢乔才终于完全明白了匈奴人的意图。 三支斥候骑兵分别位于榆安城的西北角、东北角和东南角,而匈奴人的主力部队则停驻在焉皿山一带,也就是榆安的西南角。这样一来,相邻的两角可以互相望见,并传递信息,实施对榆安城的全方位监视和封锁。 显而易见,面对城内的疑兵以及一员天神下凡般的猛将,匈奴人不敢攻城,不敢贸然出击,采用了围城及侦查的手段。 匈奴人可能是观察到榆安城只是一座周长仅一公里多一点的小聚落,在发现城中藏有不少伏兵后,推测城内糧食补给可能难以为继,所以先围住城,封锁,再徐徐图之。只要城内人胆敢尝试突围撤退,守在各个角的斥候骑兵将在第一时间传递消息,而驻扎在焉皿山一带的匈奴主力骑兵将截杀他们于野外戈壁滩。 远远望去,匈奴主力军阵抵达焉皿山及附近的雅丹土台后,果然如预料的一般开始安营扎寨了。 谢乔沉下心来思考,不可否认的是,这支匈奴武装绝不是一帮乌合之众,而是一支极其顽强的军队。普通军队在他们的处境上可能早就一溃千里了,而这群匈奴人却能在接连的受挫和冲击下还能维持住行伍,足见其强大的凝聚力。 而现在,不清楚双方虚实的情况下,匈奴人的指挥官审时度势,利用起自身优势,展开了最行之有效的反制措施。如果谢乔没有系统,现在的局面一定是死局,等到匈奴人摸清城内情况,或者弹尽糧绝,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性。 不过只是封锁和围城倒对谢乔构不成太大的威胁,反而为她争取到了一些发育时间。 古代战争围而不攻,封锁道路,目的是给城内守军食物补给的压力,迫使其出城投降,因为糧田都在城外,城内的余糧坚持不了多久的。但谢乔就完全没有这个压力,粮食可以通过【商店】购买,她现在账户上的钱币支撑三百人一年都没问题,更何况神奇土壤上还会长出粮食。 唯二需要提防的,一是防匈奴斥候偷偷摸清楚城内的情况,要是他们发现榆安的正规军仅仅是个位数,必定会不顾一切直接攻城。二是防备匈奴人放火箭烧城,不过火箭并不是那么容易制造的,需要用到的火油是紧俏的物资,夜里营地照明可能都不够。退一万步讲,就算匈奴人决定鱼死网破,不为掠夺物资,一心只想将城内所有人烧个干净,谢乔还能通过【背包】的格子放水救火。 在加强雅丹上的哨卫后,谢乔回到地面上,她现在要趁匈奴人没有找到破绽之际疯狂发育! 目前一級土石城墙的建造完工了,屋舍正在建造中。考虑片刻,谢乔决定先将建造列表中的屋舍任务全部删除掉。 城内的材料数量有限,匈奴人在城外,无法派人再出城收集材料,所以 剩下的必须先用在刀刃上。屋舍建造出来之前还能睡在帐篷的大通铺作为替代。 估算材料的总数后,谢乔决定先升級二级城墙,并建一座[箭楼]。 二级城墙高达一丈五,厚达一丈,城墙上还有女墙和凹凸的垛口,士兵可以上墙防御,利用垛口的保护居高临下地攻击敵人。城墙材质自然比初级的土石墙牢固,初级城墙的石土比例为1/1,二级城墙的石土比例则为2/1,硬度及厚度全面升级,匈奴人的长矛就算凿钝了都凿不出半个窟窿眼。 一旦不能从正面凿穿墙体,匈奴人想攻城,就只能造云梯。这一带能利用得上的木材只有枯死的胡杨木,用收集胡杨木造云梯又得花去不少时间。 一级的箭楼,内置两架强弩。作为对比,谢乔招募的西凉弓骑的远程攻击力为15点,而强弩攻击力高达43点,强弩有效射程为500米,远超弓骑兵的150米。 没有亲眼见过,谢乔对箭楼里强弩的威力和强度没什么概念,但在她玩过的一些三国题材的战争游戏里,箭楼上的强弩能对军队阵型造成极大的破坏力。一支巨大的弩箭射出去,军阵中前后相邻的几名士兵甚至都可能被一箭射穿。而由于箭楼居高临下,强弩射程超远,能有效地遏制投石车对城墙的狂轰滥炸,投石车将不得不部署在强弩射程以外的位置,大大降低精度及命中率。 总而言之,箭楼及强弩是守城一方的利器,必须要造出来。 选定城墙升级和建造一级[箭楼]的任务后,这些天采集到城里的建造材料全被消耗一空,但这是非常值得的。 城墙升到二级需要十个时辰,箭楼完工需要六个时辰,可以双线进行。 最快十个时辰后,二级城墙和一级箭楼都将完工,防御设施的问题基本就解决了。谢乔接着再来考虑城内守军,是时候继续招募部队了。 打开【部曲】,谢乔充分结合现状后决定招募两支[西凉弓手]和一支[西凉轻卒]。 弓箭手是守城的主力,所以必须要尽可能多的招募。 谢乔从马匪那里共缴获了二十四張长弓,完成抵御马匪的任务又获得了五張长弓,除去配给弓骑兵的八张,还剩二十一张。而一支一级的[西凉弓手]满编人数为十人,勉强够招募两支部队。 招募[西凉轻卒]必需的武器是环首刀,之前任务奖励及战利品共得十二把,刚好能招募一支编制为十二人的[西凉轻卒]。 谢乔半点不含糊,整理好材料物资后立刻点击[招募]。 一道蓝光闪烁,有从戎意愿的精壮百姓瞬间穿上整齐的军装,手握武器,呈严整的队列出现在兵营里。加上原本的西凉弓骑,谢乔的正规军已有四支部队。 虽然城内还有好些具有从戎意愿的精壮百姓,但没有对应的武器,无法招募。武器需要由工坊打造,或者掠夺战利品。 其他百姓只能将他们组织成民兵,战斗力会弱很多,但也能提供行之有效的哨卫预警和支援。如果正规军出现减员,可以再将他们直接整编进去。 谢乔在兵营里再一一操作各支部队[训练],在系统的驱引下,弓兵、步兵、弓骑兵分别开始了训练任务。 两支[西凉弓手1级]练习开弓、射靶,一支[西凉轻卒1级]练习挥砍、角力,一支[西凉弓骑2级]则继续训练射术和骑术。 城防建设和士兵训练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谢乔稍稍安心,接着将重点转移到武将上来。事不宜迟,得赶紧把将才梁汾招入麾下。 第26章 走进房门,梁汾半躺在土炕上,大夫刚给他上过药,气色也比刚才好很多。 姑娘,匈奴人退了吗?梁汾望向谢乔,脸色忧虑地问。 谢乔摇摇头,如实告知:匈奴人去而复返,驻扎在城外不远处,并派斥候骑兵封锁住全部退路。好在梁将军神威震敵,匈奴人暂时不敢轻易攻城。 闻言,梁汾眉头紧皱,想了想说,待梁某伤稍好一些,我出城杀开一条血路,姑娘可带着城中百姓撤离。 谢乔摆手否决,不妥,梁将军虽有万夫不当之勇,但终归双拳难敌四手,一旦将军力竭战败,匈奴人多势众,骑兵神速,野外我们无险可依,只能沦为蹄下亡魂。 诚然,匈奴人擅野战骑战,出城是自寻死路。梁汾认可地点头,忍不住叹息。 不过梁将军放心,据城而守我们未必守不住,明天我们就会筑起更高大的城墙,立起配备两架强弩的箭楼。部队已经招募了四支,经过短暂的训练后就能具备一定的战斗力。匈奴人骑兵为主,兵卒人数有限,我们在城墙上应敌,居高临下握有优势。谢乔直接跟他摊牌了。 有系统感知模糊的效果,梁汾能理解谢乔说的话,乃至是一些超自然的现象,但丝毫不会觉得诧异。 梁汾眼神迟滞片刻,大脑运转,渐渐地明白了谢乔的意思。 片刻后,眉头忽然皱起,他想到了别的问题,若是匈奴人围而不攻,城中粮草耗尽,又该当如何? 不瞒将军,城中食物储备充足,且我在城中已经种下作物,种在特殊土壤之上,作物会迅速成熟,我保证城中百姓绝不会饿肚子。谢乔解释。 闻言,梁汾心中彻底有数了,眉头终于放松地漾开。 身体伤势没有恢复,不便下床,梁汾就半坐在床头,双手抱拳说:姑娘先救敦煌百姓于火患,先又于荒漠中筑起一座城,收容流民,无偿供给粮食。姑娘仁德,梁某佩服。 系统【人物】栏里的可招募列表里,梁汾的意愿度正在上涨。 这正是好机会。 谢乔与他对视,随后礼数周全地回礼,梁将军,城虽已铸成,然西凉多兵祸,马匪猖獗,匈奴虎视,城中并无带兵之将領,若遇强敌来犯,危在旦夕。 榆安城百姓非将军不能自保,乔不自量,恳请将军从此留在榆安,助我一臂之力。谢乔目光恳切。 梁汾闻言,神情微震,而后用力抱拳,声音诚挚:梁某杀太守,已是朝廷钦犯,承蒙姑娘不弃,愿效犬马之劳。 搞定! 他的意愿度超过了60,谢乔当即点击确认招募,生怕下一秒他反悔了。当【梁汾(将才)】的名字出现在【人物】列表中时,谢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梁将军大伤未愈,这几日就在房中静养吧,一切宽心。谢乔说,我会谨慎与匈奴人周旋,若有紧急军情,再请将军出马。 遵命,主公。梁汾应道。 留下梁汾休息,谢乔带上房门往外走,她留意到他对自己的称谓也跟谢均一样,从姑娘变成了主公。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有含金量的称呼,证明她手底下真正意义上的有人才了。如今文有谢均,武有梁汾,双sr卡开局,酷! 虽然一个大病、一个大伤就是说。 谢乔打开面板,迫不及待地先查看梁汾的属性。 【人物[梁汾/字东兴](将才) 年龄:26 等级:lv1 经验:0/10 生命值:5/31 忠诚值:67/100】 二十六岁,正直壮年。目前的血条比谢均还低,得好好养一段时间的伤。 至于忠诚值,当人物的忠诚值低于六十就有变节的可能,忠诚值降至零后则必定变节背叛。他只有六十七,不高,不过小问题,忠诚值后面还可以继续培养,加官进爵、赏赐金银都能大幅度提升忠诚度。 接着再看他的属性值。 【基础属性 攻击:67/100 防御:43/100 体质:41/100 智慧:39/100 速度:39/100 体力:48/100 气运:4】 武将的标准属性分布,攻击力偏高,属于进攻型。智慧值也不低,不属于有勇无谋的类型。 再看技能,跟谢均一样,一大段 。 【技能: [骑将lv1](他率領骑兵部队时,该部队全属性提升1点) [突阵lv1](他擅长阵前单挑,刺杀敌将的几率提升5%) [死战lv1](他将战至最后一刻,绝不投降,绝境下全属性提升5点) [万人敌lv1](他斩杀一名敌军时,20%的几率震慑敌军)】 【增益:无】 同样多达四个技能,谢乔仔细阅读技能介绍,发现[突阵]和[万人敌]是可以联动的。所以当时在敦煌城下,梁汾就是先触发了[突阵],继而再触发[万人敌],于是喝退了匈奴大军。 仔细一想,这实在是非常强力的技能联动,或者说,连招。 因为汉末三国时期,军阀割据,诸侯混战,小规模战斗居多,不像战国先秦时期的大兵团作、国战,动辄几万甚至几十万人。小规模冲突中,战前叫阵是非常普遍的现象,而武将单挑的胜负往往能起到关键作用,梁汾的连招简直是为这样的场景量身打造的。 可以想见,一旦梁汾通过斩将的手段威吓住敌军,敌军即使不溃散,也必然会士气低迷,不敢再向前冲锋,最后只能沦为她西凉弓骑兵的活靶子。 秒啊,如此丝滑小连招,不枉她苦口婆心地招募! 天色渐渐暗下来,傍晚刮起来凛冽的北风。 寒风呼啸而来,离冬天已经很近了。 夜里吃过晚饭后,谢乔登上了雅丹顶部哨点,寒风吹得面如刀割。 今天晚上的哨卫是最关键的,等过了今夜,城墙和箭楼立起来,城防就可以得到一个质的飞跃。 谢乔极目远眺,观察着分布在榆安城四角的匈奴人,稍微观望久一点就会发现:差不多每隔半个时辰,东南角的斥候骑兵就会驾马奔去东北角,而东北角原本的斥候则奔去西北角,西北角的再奔回西南角的匈奴大军营帐,轮岗轮换,各个点位的斥候骑兵一直在流动。这样一来,城内守军几乎不可能趁夜偷偷去把人摸了。 匈奴人比谢乔想象的要更聪明、更谨慎,战术运用灵活,管中窥豹,这支匈奴武装的南侵必定蓄谋已久,做足了准备。 这一时期游牧民族南侵的目的很纯粹,就是掠夺粮草,即使之前他们拿下了敦煌城也不会久居的。要等到再过一百多年的西晋,各游牧民族的汉化程度稍高一些,才会开始攻城略地,长期占領,尝试建立政权。 南下抢粮,证明匈奴人缺粮,而这一趟长途奔袭敦煌城却无功而返,粮草辎重定然更紧缺了。 现在他们驻扎的焉皿山一带倒是有充足的水源,山中也生长着野草野菜,偶尔还有些野兔、野骆驼、野马等猎物,但对两千人规模的部队而言,食物补给问题不会得到根本上的解决。 谢乔在寒风中遥望着匈奴人的营火,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回到自己的院中,一眼就看到阿適在炕灶前烧火。为了给百姓腾出房屋,谢乔已经让谢均和阿適都搬进来一起住了,他们两个人睡一间,阿適可以帮忙照料谢均的起居。 阿適是个机灵孩子,他唯一的家人太公死在了马匪手里,世上再无亲无故,谢乔便将他叫到身边做事,拿他当弟弟一样看待。虽然最开始阿适夺在窝棚里,看起来不大好相处,但一熟络起来,谢乔发现他既机灵又心细,虽沉默寡言,但事事有回应,交代他的事情他都处理得妥帖。 谢先生睡了吗?谢乔小声问阿适。 谢先生刚睡下。阿适点点头。 谢乔轻推门,远远地望了一眼火炕上,谢均闭眼平躺着,呼吸均匀缓慢,但脸色依旧惨白,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谢乔昨天也叫城中大夫帮他看过,依然瞧不出个所以然。 还是得先靠[寿命]先给他续命,但谢乔坚信他的病早晚能根治,毕竟这个时代,是张仲景和华佗同时存在的时代。 回到房间,阿适帮忙烧热了土炕,还打了一大碗开水放在炕前的桌子上。 躺上温暖舒适的火坑被窝,谢乔很快进入了睡梦中。 一夜无事发生。 第二天醒来,谢乔照惯例先【签到】。 【恭喜你签到成功(已连续签到8天)!你获得了:[初级神奇土壤x1]、[圣女果种子x1]、[万能材料x10],已放入[背包]。】 终于开出水果种子了。圣女果俗称小番茄,吃起来酸酸甜甜,口感清爽,而且还有生津止渴、补血养血的功效。当然,最重要的是,作为草本植物,圣女果生长周期短,从下种到果子成熟需要两到三个月的时间,种在神奇土壤上就更快了。 第27章 谢乔先把种子收起来,当前地里还是以种植主食为主,先要吃饱,再考虑吃好,主次矛盾她拎得清楚。 再在自己的小农场种下了一平米的小麦,谢乔放下锄头,拍拍手上灰尘。 抬头望去,榆安城的西南角已经成功竖起了一座高大的箭楼。 箭楼的高度约十米,与背后的两座雅丹差不多,外观上是土石结构。 走到箭楼边,谢乔眼前有字幕弹出来,提示她[箭楼1级]需要招募四名士兵。这四名士兵是专门在箭楼内守城的,无需配备武器,只要有人即可招募。 谢乔根据系统指引快速地给箭楼配备了四名士兵,没有训练的选项,因为他们的武器只有箭楼顶部的强弩,弩基本上没有操作难度,上手即会。 谢乔領着人从箭楼底部的入口进去,沿着狭窄的通道,一路走台阶,终于走进箭楼顶部的房间。房间四面几乎都是密闭的,墙体厚超过一米,毕竟这是要抗投石车扔来的飞石的,如果箭楼被飞石一砸就塌,那箭楼也就失去了战略价值。 房间内一左一右安置着两张强.弩,都是大家伙,有一张单人床那么大。 整张弩与地面连接在一起,连接处是可以活动的结构,方便士兵进行瞄准射击。强弩尾部配有绞盘和绞杆,这是便于上弦上箭的,毕竟这么大一张弩弓,即使两名士兵合力拉弦都不一定能拉开。有绞盘就省力多了,否则拉一次弓就得歇半天,强弩就没有任何威胁可言。 最让谢乔震撼的是强弩的箭支,她从背后的箭箱里抽出一支来看,直径足有十公分,整个长度达到一米七左右,几乎可以跟她身高持平。 若是被这样一支箭贯穿身体,画面完全不敢想象,这就是强弩的威慑力,让攻城的人在看到同伴被弩箭射中时,心里不得不掂量掂量。 从箭楼出来,谢乔再去查看刚刚完工的二级城墙。五米多的高大城墙将榆安围了一圈,不过没有城门,门楼是另外的建筑,所以目前出城只能从雅丹的那条小口子出去。 沿着台阶登上敦实的城墙,谢乔手扶在女墙的垛口上,满满的安全感。 当然,这还不是城墙的最终极形态,古代那些固若金汤的城墙往往还会包括外面一圈半圆形的瓮城。 瓮城的作用是缓冲区,可以起到分割兵力的作用,如果敌人突破最外层的城门进入瓮城,那么埋伏在内墙的弓箭手就能瓮中捉鳖一般地齐射瓮城中的敌人。而且由于瓮城和内城墙保持一段距离,也能有效地防御火箭和投石车对城内建筑的威胁。 不过即使是现在的二级城墙对于匈奴人而言,已经是极难逾越的天堑。 如此高大的城墙,只要闭城不出,城墙上、雅丹上设哨严防,城外匈奴斥候不可能再探知到城内的情况了。 城墙和箭楼已经建成,谢乔算是有了资本。 现在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等。 签到第九天,谢乔开出了两块[初级神奇土壤],这东西每天签到必定开出一块,雷打不动,但这是她第一次开出双黄蛋。 谢乔有种预感,签到奖励的价值可能会随着签到天数的增加而波动上升。 签到第十天,开出了[种鸡蛋x10]。种蛋区别于普通鸡蛋,是受过精的鸡蛋 ,可以用来孵化出小鸡。 谢乔心情大好,总算可以在种植之外,发展养殖事业了。她悉心地在房间里做了个小木箱,铺上干草,将十枚鸡蛋均匀地放上去,再盖上破衣服以保暖,等它们慢慢孵化。 签到整十天给的额外奖励是[30天寿命],这的确是谢乔当前想要的道具,如果跟匈奴人继续耗下去,时间长了,最等不了、拖不得的是病入膏肓的谢均。这三十天谢乔全用在了谢均身上,确保他未来一个月不死。 签到第十一天,奖励很平常。 但是谢乔在两块[高级神奇土壤]上种的小白菜一夜间成熟了,整整五十株。谢乔全给摘了,拿给刘婶她们做菜煮汤,总算能补充一些维生素。 腾出来的[高级神奇土壤]继续种上土豆,有三块[中级神奇土壤]其实已经种了土豆了,不过碳水含量高的土豆也相当于是主食了,而且吃起来很方便,无需像小麦一样研磨成面粉,烤熟了就能直接吃。谢乔倒是有些好奇她的子民们吃到土豆这种新鲜的食物会是怎样的感受。 因为城内人口暴增,原本榆安的那口井已经无法满足用水需求了。谢乔组织精壮劳动力挖井,一直往下挖了十二米才挖出水源,工程量颇大。不过他们人多,大家轮流着下井,倒不怎么费力。总共挖出四口井,基本够用了。 签到第十二天,奖励依然很普通。 但谢乔接到了雅丹岗哨的汇报,他们观察到,今天晌午,东北角的一名匈奴斥候骑兵突然栽倒在沙地里。 匈奴斥候换岗很频繁,排除掉疲惫的原因,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饥饿。 谢乔眼睛一亮,差不多是时候了。 焉皿山下的中军帐里,极支辽正在狼吞虎咽地啃野骆驼烤的肉。 勒节立侍左右,嘴巴里控制不住分泌的口水咽了一遍又一遍。 他们的粮草消耗已经难以为继,不得不选择节食,每个人分到的口粮相当有限。派出去捕猎和挖野菜能拿回来的少得可怜,就目前的余粮而言,他们再撑五天都难。 现在的处境已是积重难返了。 极支辽原以为汉人在这座小土城仓促伏兵,不会准备多少粮草,只要他们再拖几天,城里的人必定粮尽援绝而出城,要么逃窜,要么投降,到那时就是匈奴铁骑冲翻汉人的时刻了。 所以不管如何,要拖下去。于是他下令封锁城池,严密监视城内动向,并在营帐中安排了一支精锐铁骑,随时可以冲锋追敌。 可结果,几天下来,城内那么多的汉人丝毫没有反应,反而筑起了高大的城墙和箭楼。 就当前形势而言,撤军或许是最明智的选择。 如果拖不到城内守军粮草耗尽主动弃城,他们又攻不下来,剩余的粮草甚至不足以支撑他们返回部落,两千多部族勇士就只能活活饿死在荒原上。 损失最精壮的两千勇士对部族是致命的打击,意味着妇女孩子将得不到保护,部族延续中断,从此草原上将再也没有勺夏这个名字了。 可即使是现在就去攻几百里外的龙勒城,万一要是还拿不下,同样是死局。 一开始极支辽是咽不下这口气,恨那名汉将恨到骨子里,他斩伊稚,杀滑都,给了雄壮的部族军阵一记当头棒喝。 他就像一颗钉子一样把部族往南迈的脚掌狠狠钉死了,使他们不得前进半步。 极支辽发下毒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除掉他!如果不除掉此人,这次就算退回了部落,往后他们永远不要再动南下的念头。 所以极支辽收拢部队后又火速下令返回,封锁城池,一心想把他困死在这座小土城里,乃至于拖到现在骑虎难下的境地。 节食从自己开始做起,极支辽这两天都将自己的食物分给了部族士兵,但自己却饿得眼冒金星。 外出狩猎的骑兵拖回来了一头野骆驼,生火架起来烤。极支辽闻见肉香,再也忍不住,拿匕首割了一块肉下来,抱着骨头狂啃起来。 骨头啃光,极支辽餍足地擦着嘴角的油,久久回味。 勒节适时地说:首领,我们万万不可再拖下去,当下只有分兵这一条路可走。首领在此与土城中的汉人相持,属下趁夜领一队人马奔袭龙勒城,只要有一方得手即可。 勒节曾去汉人地区生活过十余年,精通汉人的语言文化。回到部族后,极支辽便把他召到身边,帮他拿主意。几年前叔父叛乱,正勒节助他反败为胜的。用汉人的说法,勒节就是他的军师。 勒节,汉人狡诈多端,倘使分兵,兵力更是薄弱,汉人恐会趁虚偷袭。极支辽忧虑道。 其实他也需要勒节在一旁拿主意,但除了勒节,他不放心单独将一支人马给旁人统领。麾下这些人,四肢发达,头脑单纯,没一个靠谱的。 望着悬挂的舆图,左思右想,极支辽咬牙,下定了决心,勒节,先杀一批战马。 闻言,勒节立刻情绪激动:首领,万万不可!部族以骑兵为威慑,马战勇猛无敌,杀战马是自废双腿啊! 极支辽懊丧地以拳捶掌,他怎么会不知道马匹对于部族的重要性,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就在这时,中军帐外脚步声,一名士兵快步跑到账前禀报,首领,城中有人请见! 极支辽与勒节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了惊喜,而后惊喜变成了狂喜。 好! 太好了!汉人果然撑不住了!他们终于熬到这一天了。 一定是城中粮草不够所以主动投降,那他们就先受降,然后入城,斩杀那汉将。他带给他们的屈辱,要一并奉还! 第28章 会面的地点选在榆安城西南侧一里地外的沙地。 谢乔跨上马背,驱马缓行。梁汾随同,西凉弓骑也跟随助威。 背后箭楼上的强弩上弦,城墙上埋伏了两队西凉弓手。一旦事情有变,谢乔回撤时他们能提供足够的火力掩护。 一刻钟之后,极支辽领着十来人的斥候骑兵赶来赴约,勒节陪同。 看到谢乔旁边的梁汾后,极支辽浑身不自觉震了一下,但他快速强作镇定。两军对阵,最忌未战先怯,,勺夏男人岂能畏汉人! 在距离约两丈远的位置,双方都勒马停住,对视。 足下可是代全城人出降?勒节出声问。 非也。谢乔摇摇头,淡定地看向勒节旁边精神略有些恍惚的极支辽。因为他穿着服饰不同,更华贵,一看就是这支匈奴武装的话事人。 我们做个交易。谢乔开门见山。 一听不是奔着出降来的,极支辽脸色微变,要降便降,我与你们汉人不共戴天,没有什么交易可做! 谢乔回头示意,看到城墙和箭楼了吗?城墙坚不可摧,箭楼上配有两架强弩,还有信心拿下城池吗?如果能拿下,考虑过你们会损失多少兄弟吗? 极支辽鞭指向梁汾,嗓音激动:那又如此,此人欺我太甚,不杀此人,难消我心头之恨! 所以,为了消你的心头之恨,你就拉着你部族的儿郎陪你白白送命?谢乔声音沉下来,眼神犀利,逼视着极支辽。 你是部族的首领,他们追随你,拥护你,听命于你,你却视其为草芥,他们的命当真就如此不值钱? 话音入耳,极支辽神色一震,显然被戳到了痛处。 他虽是部族首领,地位高高在上,但实际上,他是被父亲弃养的孩子,从小跟着牧民放牧,吃百家饭,体会过人情冷暖。勺夏只是荒原上的小部落,每一家基本都沾亲带故,上至部落长老、将领,下至普通的士兵,他都视为出生入死的兄弟。南下入侵汉境是万不得已的,看着昔日曾经一起骑马一起角力的兄弟死在面前,他也痛心。 但战争意味着必然会有牺牲,抢夺粮食,保证种族延续永远是第一重要的事情。 极支辽望了一眼旁边面黄肌瘦的骑兵,一时竟哑然无言。 谢乔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们粮草所剩无几,而我城中却颇有余粮,不信的话,大可以试着再拖拖时间。但倘若你们攻城,城破之时,我必会一把火全部烧个一干二净,除了满城灰烬,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在极支辽和勒节惊恐的目光中,谢乔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我可以直接给你粮食,你们南下入侵汉境,为的也是抢回过冬的粮食,我也可以给你们,而且管够。 此话一出,极支辽整个人愣住了,他严重怀疑因为饿太久,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下意识看向勒节,勒节此时脸上也同样震惊,证明他没有听错。 主动给他们粮食,汉人还能如此好心? 思虑片刻,极支辽得出了结论,言之凿凿:我不信你们汉人的鬼话,定是你使诈! 他少年放牧时与汉人打交道,拿肉和奶同汉人换粮,没少被坑骗宰称。 人无信不立,我说到做到,绝不食言。说着,谢乔示意弓骑兵从马背上放下了两大袋东西,这是先给你们的定钱。 何为定钱?极支辽诧异道。 勒节回:汉人购买或租赁时预先给的成交凭证。 抱着万分怀疑的态度,勒节跳下马,打开袋子往里一看,全部是雪□□细的上佳面粉。他捻起一小点放进嘴里尝,确认无误,但由此更纳闷了,交易自然是相互的,所以阁下究竟意欲何为? 很简单,我只需要你们帮我做一件事。谢乔微笑说。 帮我采集一些石料、黏土和木材。 ----------------------- 作者有话说:极支辽: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匈奴铁骑南下,结果跑来给汉人打工的说是 勒节:打工人打工魂,首领动起来啊,你别出工不出力!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即使謝乔看出匈奴人的粮草已经难以为继了,但双方兵力悬殊,毕竟不是一个数量級的。要真到了最后把匈奴人逼到绝境,兔子急了还咬人,真搏起命来,两千人不顾一切攻城,最后只能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结局。 所以謝乔主动提出了这场交易。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案和退敌之策。就当是破财免灾了,况且匈奴人数众多,且都是精壮的劳动力,如果能把这两千多人全部调动起来,是一股巨大的合力,将能极大地加快城池的建设速度。建造城池的全部一級建筑不会再缺材料,缺的只是建造时间。謝乔可没有定量她口中的一些到底是多少。 或许正面击败这股匈奴武装,通过杀敌能升級获得诸多好处,但现在她真没那个本事和资本。 既然身处凉州,基业在此,往后必然还会与匈奴人或者其他游牧民族打交代,比如拿粮食去换牧民的牛羊马,调和关系远胜过世代结仇。 况且游牧民族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历史上董卓、韩遂等西凉军阀与羌族关系匪浅,西凉铁骑中不乏羌族士兵;而曹操征服南匈奴、乌桓等游牧民族后,也将其精锐骑兵编入了作战序列,战斗力强悍。 謝乔考虑着能不能与之打好关系。 基于以上种种,谢乔做出了决定,这几天以来一直等谈判的时机。 她計算过了,【商店】出售的面粉一公斤仅十文錢,目前,她光是账户上就有三百贯,即三十万錢,可以买下三万吨的面粉,即使分出去一万吨给匈奴人,自己手里的余錢也足够宽裕。 帮我采集一些石料、黏土和木材。谢乔看向极支遼,嘴角还挂着轻轻的笑。 面对谢乔的提议,极支遼暂时拿不定主意,招了招手,将勒節叫去了一边商量。 勒節,此事你怎么看?这可是漢人的阴谋?极支遼眉头紧锁,揣测道。 首領,不妨就先试试看,若是真的,我军粮草问题或可解决;若是假的,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只要是在荒原上,料他们也生不出什么事端。勒節冷静地说。 只是采集石料、木材而已,轻而易举的事情。虽然他看不透对方的用意,但对他们应该是无害的,需要石块和木料大概是城内要修筑什么屋舍。 听他这么说,极支遼认同地点点头,他也这样想的。 当下粮草问题急迫,对方方才的话实在说到了痛处。此城城墙高大又附有箭楼,城中兵员不少,还有一员万人敌的猛将,举全军之力或许可以拿下,但过程定然极难,损失必定惨重。即使成功攻入城内,抢到过冬的粮草并返回部族,他如何向失去那么多失去丈夫、儿子的族人们交代。 见极支辽和勒節商议后回来,谢乔出声问:怎么样?这笔交易我们谈得拢吗? 勒节说:姑且信你,说吧,需要我们采集多少材料,什么时候交付,你拿得出来多少粮草置换。 明天晌午之前,你们将那座石台子的石料全部移到这里,石台子周围一里的胡杨木全部伐掉,也运到这里。谢乔指着北侧的一座雅丹说,到时候,我再送你们两袋面粉。 一袋面粉谢乔装的是二十公斤,所兑换的石料和木料并不多,因为交易要循序渐进,双方的信任得慢慢建立。 应下谢乔提条件的后,极支辽一行带着作为定钱的两袋面粉返回焉皿山下的营帐。 极支辽摊开麻袋袋口,嗅了嗅面粉的气味,他看着这雪白的粉末突然心生疑窦,望向一旁的勒节,勒节,漢人会不会在面粉内下毒? 应该不会。 勒节摇摇头,无奈地想:首領少年时候在边境放牧,是被漢人骗出心理阴影了。 如果首領不信,我先试试。 说着,勒节从两袋面粉里各抓出来一把,然后放入盆中混合搅拌。随后往盆中加入温水,一边倒水,一边用筷子搅动,直到搅成絮状,最后再撸起袖子动手揉面团。 他揉地得心应手,相当熟练,这是他当年在漢境生活学到的技能,食物的口味也因此改变,后来回部族时一下子不适应,在部族里吃不到汉人的食物,他还常常想念。 面团表面很快揉搓光滑了,勒节将面团一分为二,盖上盖子等它们自然发酵。随后着手生火,将水烧开后,再把发酵得差不多的面团放进蒸锅里。 当勒节揭开盖子时,热腾腾的蒸汽扑在臉上,伴随着一阵馒头的清香。 他太饿了,顾不得馒头的烫,直接伸手从蒸锅里抓了一个出来。 第29章 从馒头上揪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咀嚼。口感松软,唇齿留香,隐隐透一股甘甜的气息。大概因为这两天都没怎么吃的缘故,馒头咽进肚子里,回味无穷,一时间他觉得人间至味不过如此,一片馒头好过天底下一切的山珍海味。 天气凉,馒头很快就不怎么烫了,勒节直接手拿着馒头开啃,嚼着嚼着,脸上不自禁地浮现出莫大的幸福。 勒节,怎么样?你肚子可疼?见勒节很快吃下了一整个馒头,极支辽担忧地问。 闻到馒头的味道他其实也馋,口水忍不住地往外流,尤其是看到勒节吃得满臉享受,嘴巴还嚼个没完。但他更在意馒头里是否有毒,他是部落首領,肩上责任重大,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勒节摸了摸肚子,臉色古怪,有点疼,但还不能确定是否有毒,我再尝尝吧。 直到他把另一个馒头也半点不剩地全塞进肚子里,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勒节得出来结论,没毒。 没毒你不给我留!极支辽气急败坏。 哪怕是留一小块给他尝尝鲜啊! 放心,首领,还有两袋面粉,我再做便是了。勒节满脸餍足地宽慰道。 极支辽白了他一眼,再做还得等,和面揉面蒸馒头不需要时间吗? 勒节吃下馒头后很长一段时间身体都安然无恙,证明汉人给的两大袋面粉是无毒的,极支辽大手一挥,决定把这些面粉全吃光,是时候让弟兄们填填肚子了。 勒节叫来五十个手脚机灵的帮忙,他自己照常负责倒水和面,调和面粉与水的比例,再搅拌成絮状,揉面团的活儿交给其他人来干。把面团表面搓光滑再放在一旁等到自然发酵,随后将发酵蓬软的面团放入蒸锅里。 两袋面粉共四十公斤全蒸了馒头,共計蒸出来九百多个馒头,但分每个人手里的只有半个。 但即使只有半个,匈奴士兵在饥肠辘辘的状态下,吃起馒头来依然非常香,区别于他们惯吃的熏肉和烤饼,松软清香的馒头嚼起来有别样的感受。 极支辽巡视营帐,看着吃弟兄们吃得欢快,一个个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他心里不自觉地莫名动容。 焉顿,你小子没吃过馒头吗?极支辽停下脚步,问一名坐在帐篷边的士兵。半个馒头就那么点,他愣是舍不得吃,一点一点掐下来往嘴里放,回味再回味。 当然吃过,我就是纳闷了,焉顿说着不解地挠挠头,顶着手里的馒头,之前我娘蒸出来的又干又硬,还塞牙,扔了都不想吃,可这馒头吃起来完全不一样啊。 再饿你几顿你吃什么都香,极支辽笑了一声,当然,也是勒节和面和得好。 他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神采,毕竟勒节当年是他力排众议召到身边辅佐的,半点没看走眼,头脑不光聪明,还有手艺呢。 看着焉顿还在细嚼慢咽,极支辽上前一步,伸手作势要拿,你是不是不爱吃,不爱吃给我啊。 我吃!谁说我不吃了!焉顿防贼似的躲到一边去了,生怕自己的宝贝被抢走。 逗逗小鬼,极支辽心情愉悦,当年在边境放牧时焉顿这小鬼还没小羊羔高。 这时候,勒节快步走上来,首领,我们该安排弟兄去采集材料了。 对对对!勒节你速速安排下去,事不宜迟。极支辽猛然想起,当即下令。差点把这茬给忘了,他们拿了定钱的两袋面粉,自然该履行承诺,他勺夏部族可不是言而无信之辈。 勒节得令后开始调遣。 斥候骑兵依然保持对土城的封锁和警戒,谨防这是汉人的诡計先用粮食讨好麻痹他们,等他们大意,然后趁机开溜。 考虑到采集的工程量,勒节共召集了六百人,给他们分派各自的任务。伐木、掘石和搬送三项工作各安排两百人,砍伐胡杨木使用马刀即可,原本挖掘战斗工事的铁锄和铁锹用来凿石,至于搬送则用马匹。 匈奴士兵来到指定的雅丹石台子前,拿着手中工具,各司其职,紧锣密鼓地忙碌起来。 谢乔站在雅丹顶上的哨点,远远望见西北方向忙碌的匈奴士兵的身影。 他们爬上石台子,从高处开始卖力地凿动着石块,掉到沙地上的石块再一一收捡起来,一趟一趟地往预定地点搬送。 一棵棵枯死的胡杨木被砍伐掉,可以预见这整片区域都将会被清理得既干净又空旷。 这里虽然不是谢乔预想的城池扩张的范围,但她打算在这里种上大片的树林。再往北走,肉眼可见全是荒凉的沙地,沙漠也离这里不远了,种上树林可以起到防风固沙的作用,防止荒漠化往这里延伸。 当然,这座雅丹及其周围的胡杨木只是谢乔改造环境的第一步,这一带还有十来座雅丹需要铲平,不計其数的枯木需要清理,纵横交错的沟壑需要填平。 不着急,这段时间让匈奴人慢慢地干,讲究一个循序渐进。 谢乔特意计算过每次交易给出的粮食的量,不能一次性多给太多,要刚好卡住,使他们不会留有余粮,始终保持忙碌。 只要匈奴人忙起来,那万事大吉,基本就不用担心他们攻城了。 第二天晌午,到了约定时间,谢乔领着她的西凉弓骑以及负责威慑的梁汾赴约。 另一边,极支辽和勒节带着相应的兵马早就在堆积如山的材料旁边等着了。 谢乔抬手示意,弓骑兵立即从马背上放下了四袋面粉,和半袋别的東西。 勒节照旧下马清点,先摊开了四袋面粉,疑惑地问:为何给我们四袋? 昨天和她做交易的时候,勒节记得很清楚,她让他们拿材料换四袋面粉,但她已经给过两袋的定钱了。 还有两袋是今天这场交易的定钱。谢乔说。 闻言,极支辽面色沉下来,他什么时候答应要再做一场交易了?自以为是的汉人,他最讨厌被人牵着鼻子走。以为这样就能牵制住他们了,他偏不上这个套! 交易就到此为此了,勒节,我们走。极支辽在马背上冷冷地说,抓着缰绳调转马头。 勒节犹豫地看着另外两袋面粉,他们给都给了,不要的话未免也太可惜了。 就在这时,对面传来谢乔的声音:还有小半袋,你不打开看看吗? 勒节顺手解开了麻袋,往里面一看,不由怔了片刻,随即将手伸进去抓了一把,一粒一粒饱满晶莹:这是半袋品相极好的大米。 准备回马的极支辽余光瞥到了这一幕,问:那是什么東西? 你们世代居于北方应该不知道,这是南方地区水田里生长的粮食,叫做大米。倒进锅里用水煮,煮软就能吃。水放多一些能煮成稀粥,少一些则能煮成米饭。谢乔耐心解答。 首领。勒节望向极支辽。 虽然没明说,但极支辽已经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信息。诚然,他们太缺粮食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好,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交易,开你的条件。极支辽冷冷地对谢乔说。 那边那座石台子,以及周围一里地的所有胡杨木,跟上次一样,明天都搬到这里来。另外再挖一些黏土来,垒到这么高。谢乔坐在马背上,用手掌比了个到与自己眉毛齐平的高度。 到时候我再补给你们两袋面粉和半袋大米。 回到中军营帐,极支辽第一时间先打开袋子查看,里面一粒粒的细小颗粒,他闻所未闻。勒节,你吃过这東西吗? 勒节摇摇头,如实回:不曾吃过,但首领,我听说过,这种谷物生长在南方的水田里,北方只有汉人的贵族才吃得起。 当年他在汉人地区生活时地位低贱,只能远远闻见東家碗里的清香味。 该不会下毒?极支辽摩挲着大米颗粒,狐疑地问。 不能因为上次的面粉无毒就掉以轻心,勒节经常跟他说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还是先煮煮看吧。勒节不置可否,他舀了一瓢米进锅里,加上水,盖上盖子镇在火炉上。 俄顷,翻沸上涌的水蒸气不停推动着锅盖作响,勒节一揭开,水蒸气和大米的香气扑面而来。 因为没有搅动过,锅底的米粒有些粘黏,但问题不大,勒节拿勺子搅匀之后给自己舀了一碗。放在嘴边吹了一阵,倾斜碗沿喝了小口,陌生的味道,咀嚼米粒,隐隐透着一丝甘甜。说不上有多好吃,甚至因为是第一次吃还有些不适应,但就是还想吃,继续吃下去。 勒节继续倾斜碗沿,继续喝,上层的米汤喝光,他开始拿筷子去扒沉积的米粒,越吃越想吃,越吃越上瘾,根本停不下来。 早上起来没吃东西,这会儿早就饿了,一碗稀粥完全不顶事,于是勒节又给自己从锅里舀了一碗。这次他有了经验,先把锅里的米粒搅匀,舀的时候尽可能把水滤去,这样就能舀到更多的米粒。 第30章 谨慎地盯着勒节开始吃第二碗,极支辽终于沉不住气了,问:勒节,米里面到底有没有毒? 勒节已经将碗里的粥吹冷了一些,一口一口地喝觉着不过瘾,他索性仰着头,大幅度地倾斜碗沿,再用筷子不停地往嘴里扒拉,长鲸吸百川。 碗很快见底,勒节擦擦嘴,回:不确定,我再看看。 说着又去要舀第三碗。 极支辽终于看出了门道,一把抓住了勒节蠢蠢欲动的手,叱道:你小子还想吃独食! 四袋面粉和半袋大米半点没留,全部做成了馒头和粥,每个人基本能分到一个馒头,以及小半碗漂浮着屈指可数米粒的稀粥,米香味久久回荡在匈奴人的营帐中间。 极支辽扒拉完米粒,再一口一口地喝米汤,温热的米汤喝进肚子里,暖洋洋的。 放下碗,极支辽控制不住地打了个饱嗝,想了想说:勒节,下次土城里的人若还想交易,可继续。 为何?首领不是说最后一次吗? 我观土城,大小不过两三顷,料定城中粮草必然不多,且此城中人丁也不少。只要我们帮他们采掘材料,换到粮草,城内必然难以为继。极支辽合计道。 首领所言极是。勒节点点头。 极支辽不禁嘴角上扬,勒节也认可他的想法,英雄所见略同。很好,那就开工采掘,继续干,拼命干,把他们城中粮草全搬空! 大手一挥,极支辽下令部族勇士分批凿挖石台子、伐木、挖黏土、搬送。看着热火朝天的忙碌场景,部族儿郎个个精神有活力,极支辽深感欣慰。 另一边,等到极支辽一行扛着面粉和半袋大米离开后,谢乔悉心地将石料和木料收进格子里。 为了搬运这些材料,她已经提前把【背包】里全部的十四个格子腾空了,但材料多到仍然需要她来回三趟才全部搬光。主要还是石头沉,看着没装多少就满一吨重了。 爬到雅丹哨点上,谢乔远远望见焉皿山下匈奴人的营帐中升起来袅袅炊烟,不久后,匈奴人成批出动,纷纷开始进行她交代的任务。 谢乔十分满意地从石台子上溜下来,可以安心地着手自己的事情了。 刚搬进来的材料当然要用来建造城池的建筑,谢乔的脑海里早就有了盘算。 点开【城池】,打开列表里的【凉州敦煌郡榆安】,建立新的建造任务。谢乔选定了[箭楼1級]和[工坊1级],建造任务中立即开启了双线同步建造。 匈奴铁骑就在城外虎视鹰瞵,所以当前的建筑重心仍然要落在城防上。 一座箭楼显然是不够的,城池有四个面,目前北面和西面的大部分仍然可以凭借十米高的雅丹土台进行掩护,而之前的那座箭楼立在了西南角,是为了应对驻扎在西南方向的匈奴主力。所以东北角自然也需要一座箭楼,谨防敌人绕道,改从正东面进攻。 至于工坊,可以打造武器,有了武器便能招募部队。 当然,工坊并不局限于制造武器,像农具、厨具、工具、家具等一切需要用到的器具都能从这里被制造出来,工坊类似于一个生产车间,只要有图纸和足够的材料。 四个时辰后,[工坊1级]建造完毕,工坊拔地而起出现在城池东面的空地上。 谢乔早前有意地对城池进行了功能区划分,功能性的建筑,比如工坊、织坊、集市这些,往东建造,这样更靠近丝路,便于商业的发展。而居民区则往西发展,往西靠近焉皿山,水土更优越,而且焉皿山再往西是连绵不绝的山脉,环境更静谧也更安全。 谢乔走进工坊查看,环顾四周,走走停停,里面设施齐备且崭新。她发现工坊其实大致包括两部分,铁器和木具的制造。 工坊里面,一边是铁匠的工作平台,一座大碳炉、打铁台,旁边摆放着工具,诸如:打铁锤、火夹、火撬、火勾、刀刃起子等等;另一边木工的操作平台则摆放的工具,诸如:斧子、锯子、锤子、锉刀、凿刀、刨刀、墨斗等等。 工坊里不包括瓦匠、石匠这些,谢乔推测大概是因为屋舍可以通过系统直接建造。 点击[工坊],弹出了详细面板。 【工坊(榆安)1级 工匠:0(可招募工匠:3人) 伙计:0(可招募伙计:23人) 收入:0 利润率:0%(可调整)】 工坊目前无法打造任务工具,还需要图纸和工匠。谢乔把之前签到抽到的[弩具图纸]和看广告得到的[连□□]添加上去。 接着她再招募工匠。至于伙计,暂时先不考虑,浪费钱,如果需要人力她暂时可以直接从百姓中间找人,反正除了入伍训练的,榆安城里大部分人都处于空闲状态。 谢乔全选中可招募工匠列表里的人物,再点击[招募],三个中年男人瞬间闪现在了工坊里,系统提示招募完成,面板上的工匠数量也从0变成了3。 有系统的感知模糊,他们不会觉得突然,而是当成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眼前这个人作为这座城池的主公,作为工坊的东家把他们招入了工坊做工。 谢乔略微打听了一下,三人中间的其中两人是亲兄弟,原在敦煌城就是铁匠铺打铁的師傅。而另外一人,赵膺则是一名木匠。 工匠列表里可以查看属性,谢乔点开。 【李固 年龄:34 技艺:铁锄、犁铧、镰刀、铰刀、菜刀、匕首、马镫、环首刀、箭镞、驽具(学习中)、连弩(学习中) 薪酬:500文/月 满意度:100/100】 技艺即该名工匠目前掌握的技艺。虽然在工坊里添加了[驽具图纸]和[连□□],但工匠并不是瞬间就能掌握制造方法的,对于陌生的事物需要付出一定的学习时间。图纸更像是一种方法理论,掌握了理论还需要实践,需要大量的练习。就像兵营士兵的日常训练一样,当工坊里的工匠在制作驽具时,会有系统无形地牵引他们的身体,促使他们慢慢地掌握并熟练技艺。 满意度则是该工匠对这份工作好恶程度,刚招募后的初始值都是100/100。满意度越高,工匠做工时越卖力越尽心,反之则可能消极怠工,甚至可能会主动辞工。 李钜師傅的属性除了年龄小两岁外,跟李固完全相似,因为哥俩在铁匠铺干了十几年。 最后看木匠赵膺師傅。 【赵膺 年龄:37 技艺:木凳、木桌、木柜、木箱、木桶、车轮、长弓、箭支、驽具(学习中)、连弩(学习中) 薪酬:500文/月 满意度:100/100】 三名工匠師傅,每人每月五百文的薪酬,加起来就是一千五百文,这算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不过问题不大,工坊是能制造收入的。除了谢乔需要工坊帮她打造武器作为军事用途以外,平时工坊也能帮城中普通百姓打造各类工具,进行盈利创收。 当然,谢乔可以自行调节工坊的利润率,当利润率调整为零时,工坊将无偿为百姓打造工具。 总而言之,谢乔现在就是这家工坊的东家,等于说她自己开了一家制造厂,这是她旗下的产业之一。 现在她的产业少,不算太忙,还能进行手动操作和控制,等后面多起来,她会考虑把工坊转给商人经营,自己只用收取租金和商税。 甚至造了多的工坊后可以直接全盘转让给商人,只收商税,只专门保留一些军事用途的工坊。商业就是这样一步步发展起来的。 工坊的三位工匠都能打造武器,但即使要打造也得有原材料,像环首刀就先不要考虑了,需要大量的铁,她暂时没办法搞到铁矿。 谢乔综合考量之后,决定打造长弓和箭支。长弓加箭支能够招募西凉弓手,弓箭手是守城的主力军。 长弓和箭支赵膺师傅都能制作,两位李师傅也能打造箭镞,组合起来就 是弓箭。 至于锻造箭镞需要用到的铁,谢乔一下想到了从马匪身上缴获的大刀,共计十二把,这些大刀都笨重,普通人压根挥不动,更适合马战。全城上下唯一能耍开大刀的,或许只有梁汾一人,而他手里已经有一柄趁手的银枪了。所以谢乔决定,把这些大刀全部熔成铁水,用以锻造箭镞。 给工匠下达制造任务后,谢乔将十二柄大刀交给了两位李师傅。制造箭镞不是太复杂的事情,所以谢乔专注帮赵师傅做长弓和箭支。 长弓和箭支的原材料都需要从木材里挑,但实际上胡杨木绝对不是制造弓臂的优秀材料,柘木、桑木、榆木等木材的品质和韧性最佳,但现在搞不到这些木头,只能将就。 箭支需要选取笔直的树干,锯成一根一根,再打磨成长支的圆柱形。 而弓弦则要用牛皮、牛筋来制造,兼具韧性和弹性,才能射得更远,耐久度更高。谢乔也没办法弄到,好在赵师傅说马鬃可以作为替代品。 第31章 趁赵师傅挑选木材的工夫,谢乔拿着匕首就去祸祸城里马匹的马鬃了。 回到工坊的时候,谢乔除了带来大量的长马鬃,还叫来了十个包括阿适在内的帮手。虽然他们不是工匠,不具有技艺,但听从三位工匠的安排,能做很多基础性的活计。 割下来的马鬃还需要不断地手搓,直到搓成弦,赵师傅领头教了一遍后,交给了其他人代劳。 随后他再将树干锯下来,锯成一根根箭支的雏形,也交给其他人代劳,将粗糙的锯面磨成平缓面。 重中之重则是长弓的制造,采用古法炮制,工序复杂,既需要水泡,还得架在火上慢慢地烤定型,每一步都得他自己来,这就没人能代劳了。 工坊的另一端,一柄大刀在碳炉里被烧成铁水后,再浇进模具里。待稍稍冷却成型后,李固师傅用火夹将模具里的小铁块一个个夹出来,一人负责夹稳,一人拿铁锤击打,灰屑飞舞,打击声铿锵有力。 敲打出形状,打出平整的表面,最后再用起子开刃,这样一枚箭镞就完成了。 一枚箭镞用不了多长时间,关键是量大,谢乔估算了一下,一把大刀大约能熔出八十枚左右的箭镞,十二把就是一千枚左右,得花上几天的时间。 谢乔计算好箭支和弓臂需要的木料的量,剩下的木材再拿去建造其他的建筑。 根据当前需求,她先创建了[医館1级]和[食肆1级]的任务。 [医館1级]能降低全城百姓5%的患病概率,特性具有唯一性的。5%也不错了,榆安城内本就没什么大夫,更没治病的药材,若是患病只有束手无策,等待身体的自愈。 [食肆1级]没有特效,不过现在现在城里三百多号人过集体生活,吃大锅饭,在民居的灶房里做饭空间太逼仄了,食肆就能充当一个食堂的作用。 选定建筑的地点后,谢乔再返回工坊帮忙,晚饭啃了两张烤饼垫肚子,然后继续熬夜搓弓弦,一直熬到亥时收工。 签到第十三天,奖励开出了[桃树苗x3]和[10天寿命]。 先不急着植树,神奇土壤都留着种植主食,自给自足解决城池全体百姓的温饱问题是头等大事。至于寿命,依然留先给谢均续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寿命]的作用,谢均身体疾病的病程被冻结,他这几天的气色看起来明显比之前好,他甚至尝试下床走出屋子,到院子里晒太阳。 早起,谢乔继续上工坊帮忙搓弓弦,直到晌午,到了和匈奴人约定的交易时间。 匈奴人如约掘平了指定的雅丹土台子,清空了周围一里地的胡杨木,石料、木材悉数垒在面前,还有一大堆黏土。 谢乔遵守约定,给出四袋面粉、一袋大米,一半是尾款,另一半则作为下一场交易的定钱。 今天是那边那座石台子和周围木材,黏土同样垒到这么高,还是跟上次一样的报酬。谢乔指着北侧的雅丹直接开门见山,不说废话。 这一次,极支辽脸上竟然没有丝毫不满,没有说些什么打脸的话,待勒节检查过后,爽快地就应下来了。 返程路上,极支辽按捺不住躁动的心情,勒节你看看,他们果然还有很多粮草,我们就这样拖下去,多卖点力,把他们的粮草全耗光! 勒节点点头。 但突然又若有所思,表情古怪地说:可是首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勒节,你就是疑心太重。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中!极支辽眼神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那是与生俱来的、身为部族首领的自信。 谢乔将她员工采集的新材料通过【背包】格子转运到了城内,继续马不停蹄搞基建。 昨天的[医館1极]和[食肆1级]都相继完工了,她接着再创建[门楼1级]和[县府1级]的任务。 总是从雅丹处的小缺口钻进钻出,多少有点不体面,是时候建造气派的城门楼了,且门楼也能起到一定的防御作用。 县府是城池政务的中枢,谢乔还不了解它的具体功能,但很眼馋县府附带的特效:永久提升城池5点民忠;势力主公永久提升5点声望;城池内全部建筑耐久度永久增加5%;城池内百姓犯罪几率永久降低5%。 等把谢均设置为县令,即榆安的政务主官,他身上的四个技能又能发挥出效果来,真可谓是buff叠满! 今早竣工的医館已经在城池的中部区域立起来,谢乔走进医馆,最先映入眼帘的一面满墙的药材柜,粗略一数,可能多达几百上千个小抽屉,抽屉一面刻着药材的名字,高处的抽屉需要爬上梯子才取得到。 当然,抽屉里现在都是空的,药材都需要自己置办准备。 医馆除了前面的药堂还附带一个后院,配备有研磨药材的石臼石杵、晾晒盛放药材的竹筛子等等,好几个房间都有干净整洁的床,供患者住院观察。 谢乔点出了医馆的详细面板。 【医馆(榆安)1级 大夫:0(可招募大夫:1人) 伙计:0(可招募伙计:7人) 收入:0 利润率:0%(可调整)】 没有大夫,没有药材,医馆不具备医疗能力。谢乔听ace说过,不同于工坊的需要图纸造东西,医馆自带三经医书好比是大夫的三个属性,所有被招募进医馆的大夫都会能去学习并领悟三经。 三经即《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难经》,是东汉之前的中医药经典。这也符合逻辑,这个时代的大夫要是去领悟明朝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就太变态了。 《黄帝内经》相传起源于黄帝与岐伯的问答,岐黄之术就是这么来的,侧重点在于生理和病理;《神农本草经》则是神农尝百草的产物,侧重于医药,是中药的精髓;《难经》则是战国扁鹊所著,核心是疑难杂症的阐释和解答,中医里望、闻、问、切的诊断方法就来源于此。 医馆目前可招募大夫只有一个人,应该就是从敦煌城跟来的那个大夫了,一直帮梁汾疗伤,也替谢均看过病。 点击招募,大夫瞬间出现在了医馆内。 谢乔点击查看他的属性。 【具邕 年龄:51 医术: -《黄帝内经》(略知) -《神农本草经》(略知) -《难经》(初窥门径) 薪酬:700文/月 满意度:100/100】 薪酬虽然七百文一个月,但医馆和工坊一样,都是能盈利创收的,只要调整利润率即可。现在的利润率需要保持为零,为城内百姓提供义诊,谢乔一个人买单,等家家户户都有了收入,医馆再开始盈利。 具大夫初始的三经属性都不太高,不过后续随着他的学习和领悟,以及看病治病的经验,医术会越来越高明。 谢乔就是忧虑一件事:这个时代的大夫即使通透地全部领悟了三经的内容,医术也未必够用,毕竟这是三本经典成书太早,还有很多病症、很多诊疗方法、很多药材没有收录进去。 比如同为中药方面的医书,《神农本草经》 记载药物只有365种,而明朝的《本草纲目》则多达1892种,记载药方上万,还修改了许多古医书中的谬误。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不过能掌握三经已经很好了,至少能解决大部分的病症,还是不能苛求的。 谢乔正打算和具大夫商量医馆的详细事项,眼前突然一闪,跳出了字幕。 【观看本条广告,可获取医书《青囊书》《伤寒杂病论》《千金方》《本草纲目》!】 【是否观看?】 ----------------------- 作者有话说:晚点还有一章,也是万字章 ps:我搜了一下,大夫郎中大概是宋代才出现的概念,汉朝的医生没有专门的名称,为了方便,取用大夫哈。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好比是来了瞌睡就有人给你递枕头,广告的出现简直恰到好处! 謝乔看着字幕显示的这四本医书眼睛直发光。 《青囊书》相传是外科鼻祖华佗的毕生心血和行医经验,但因为门下弟子保存不当,已经亡佚了。《伤寒杂病论》是张仲景论述传染病和内科杂病的著作,堪称中国临床医学的滥觞。《千金方》是藥王孙思邈的心血,进一步将中国的临床医学发扬光大。《本草纲目》就更不用说了,古代中医学的集大成者,连老外都承认这是百科全书一般的巨著。 四部旷古烁今的典籍皆不属于这个时代,虽然前两部的作者华佗和张仲景也是东汉人,但现在的光和年间他们基本还是青年时期,典籍尚在孕育当中。 东汉末年瘟疫横行,兵祸不断,毫无疑问地,这四部先进的医学典籍提前出世能救天下千千万万人的性命! 第32章 妙!妙不可言! 继而謝乔发现了一个事实,迄今为止,通过观看广告给到的奖励,无一不是逆天的:时间回溯、连□□,包括现在的四部中医典籍。 她就是纳闷为什么ace一开始不跟她说明,这家伙太不夠意思了,好东西藏着掖着,生怕她过得太好了是吧? 现在謝乔大致摸到了广告的触发機制,往往是在她事业不顺、遭遇重大挫折、迫切渴求一样的物品的时候,这种时刻出现的奖励恰到好处,好到她无法拒絕。 这一次当然也不会拒絕,謝乔直接点击观看。 已经看过几则广告,她现在经验丰富,看系統的破广告就是主打一手忍耐。 事实上在原世界谢乔的忍耐性其实很好,那是她当社畜千锤百炼训练出来的。进入职场,自身没有那个经济实力,不具备整顿职场的资本,那就只能忍耐老板各种的无端要求咯。 渐渐地,眼前的光斑显现出清晰的图像。 右上角显示的倒计时是900秒。依稀记得上次的广告时间还是600秒来着,广告时长似乎在提升。不过15分钟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看就完事了。 画面出现,是一家藥店的柜台前,买藥的顾客络绎不絕,排起了长长的队列。买到藥的顾客脸上喜气洋洋,手里拿着红色外包装的药盒,其他人纷纷对他投来羡慕的目光。 激昂、亢奋、字正腔圆的播音腔随之响起。 [它,疗效过硬,药到病除,一传十十传百,全国热卖!] 貌似是卖药的广告,倒也应景,该夸系統选广告选的好吗? 谢乔眉头微皱,预感到有点不对劲。 画面一转,一名女记者开始在药店门口进行采访,顾客们无不称赞,一顿猛夸,见效快实惠没有副作用多年痼疾药到病除,一个比一个起劲,词都不带重样的。 画面再一转,回到了演播厅。 西装革履的主持人开口了:[今天为大家介绍的药,不管心腦血管多严重,冠心病、腦血栓多严重,只要一副药,立马就见效,这就是我们的蒙药心腦方!] [今天我们節目很荣幸请到了蒙药传人,从医六十多年刘老师,刘老师您好。] 当专家的脸在镜头里出现时,谢乔无比确定了,这是一条十足的虚假广告,甚至是诈骗广告。 [我的心腦方传承上百年了,您上内蒙打听打听,问问那些患者我这药怎么样曾经有一所美国医学院拿我的心脑方做临床试验,结果数据出来以后,全世界的心脑血管专家都震惊了。我这个人,一生别无所求,不为名不为利,只希望全国的老百姓都能用上我的蒙药心脑方。] 谢乔记得这位老专家的脸,她口中的一生别无所求显得何其讽刺。 这条广告里所谓的专家,其实就是兼职演员,职业诈骗犯。她时而穿蒙服是治疗冠心病的蒙古老中医,时而穿白大褂又是擅自糖尿病的北大医学院教授。身份、服饰、擅长领域千变万化,目光坚定,一身正气凛然,用这种无耻的手段坑骗过无数老年人。这其中就包括谢乔邻居家的爷奶,老两口本就没什么积蓄,被骗钱,还要吃遭罪的药。邻居奶奶买到药时满心欢喜,结果爷还是脑溢血走了。 为什么她要看这种广告!真就是怎么恶心怎么来是吧?搞人心态也不能这么搞啊。 15分钟时间度日如年,无法换台,不能回避,无时无刻都得看演员的表演。脸上全是伪善,说着义正言辞的话,干的全是不要脸的事,谢乔贫血都气成了高血压。 终于广告播送完毕,谢乔早已在心里咒骂了无数遍,差点破防。 她深呼吸,花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平复下心情。 关于广告,谢乔貌似又总结出了一条规律:系統在专注搞她难受,肾宝片,不孕不育,馋嘴时播烤肉,以及刚刚的诈骗广告,不把她搞崩誓不罢休。她肯定,广告的内容不会是随機播放的,虽然广告的本质是推销产品,但也不乏很多有趣的、养眼的、脑洞大开的、脍炙人口的广告,为什么非得给她挑这些? 意义何在?整她系統能得到什么快乐吗? 想不明白。 谢乔暂时先不管,她专注看眼前弹出来的字幕。 【《青囊书》《伤寒杂病论》《千金方》《本草纲目》已装配[医馆1级]。】 这让谢乔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系统给的奖励并不是简单的四本书,而是和三经一样,是一种光环,只要是被她招募进医馆的大夫都会加持这种光环。 她再点击具邕大夫的属性查看,面板信息果然发生了变化。 【 医术: -《黄帝内经》(略知) -《神农本草经》(略知) -《难经》(初窥门径) -《伤寒杂病论》(未知) -《青囊书》(未知) -《千金方》(未知) -《本草纲目》(未知) 】 具大夫原本的三维属性变成了七维,括号里的未知表示他还没有学习过该医书,对一部医书的掌握程度依次是:未知、 略知、初窥门径、渐入佳境、游刃有余、炉火纯青、妙手回春、登峰造极等八个水平。 七本医典夠用了,全是传统中医的精髓,只要掌握,这个时代絕大多数的疑难杂症都能得到根治。 谢均也有救了。 谢乔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如果把汉末两大神医张仲景和华佗都招入医馆,《伤寒杂病论》和《青囊书》提前问世,他们站在自己的肩膀上,继续悬壶济世,会不会创造出更伟大的中医理论和疗法,造福后世。 想到这里,谢乔内心的收集癖在蠢蠢欲动,收集谋士、武将自然不在话下,她还要收集名医! 回到现实中来,一级医馆虽然落成了,但条件极其简陋。 满墙的药柜全是空的,谢乔即使把之前在敦煌城抓的药材放进去,也显得空。很多药材都却,这时候如果遇到百姓生一些疑难杂症,具大夫只能看病,给出诊断,却开不了药。 看来在种植农作物之余,她还需要发展一片专门的药圃,用以种植各类草药。有神奇土壤的加持,草药也会迅速生长。至于其他种不出来的药材就只能买了,谢乔下决心尽快把这面大药柜的上千个抽屉全都给填上、填满,这样他们的医疗条件会改善很多。 和具大夫简单交流过后,谢乔在大夫【具邕】的面板上点击[学习]。 系统的驱使下,具邕径直坐下来,闭上眼睛,陷入了绝对的冥想状态。大概是七维的医学知识都在他脑海里过,如此浩如烟海的医学知识,大脑需要时间慢慢领悟。 这里就留具大夫一个人参悟医学经典,谢乔不再打扰,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再去新落成的另一个建筑,食肆。古代的食肆就是饭店,但谢乔更倾向于把她现在的食肆看作是大食堂。 走进大堂里,内部陈设崭新;门前就是账房先生收账记账的一副桌椅,类似于饭店的前台;两列隔断柜子靠在墙边,摆满一个个敦实的酒坛,当然酒坛都是空的,酒得她自己酿造。桌椅板凳摆放整齐,共有二十张大方桌以四乘五的格局摆放着,一张方桌配四条长木凳子,一桌坐得下八个人。 走进后廚,最显眼的自然是多达四座的土灶,每座土灶两口鍋,最多可以同时保证八口鍋开煮。与这个时代相符的廚具在案板上摆了一溜,全新的。 谢乔特别留意到,灶上镇的鍋居然都是铁鍋。她自己家里灶房的都还是青铜锅和陶罐。 铁锅起热更快,受热均匀,烹调方式远远多于青铜锅。 她现在就特怀念炒菜的味道来着。 这段时间以来,她不是吃烤饼,就是喝粥,偶尔能吃上烤肉,上次去敦煌城破格吃了一碗汤饼,其实汤饼就是早期的面条,或者说面片汤,仍然没有脱离面食的范畴。 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方人,长时间吃不到大米饭和炒菜,谢乔心欠欠的,哪哪儿都不对劲。 之前第一批种植出来的小白菜,刘婶用来煮汤了,剩下的一部也是先白灼后用盐干拌,这大概就是他们的全部吃法了,没有炒着吃。 确实是,炒菜还不属于这个时代,这时候的人们还无法从植物的果核里提炼出植物油,最多就是动物油。吃到炒菜还得再等等。 谢乔打开食肆的面板。 【食肆(榆安)1级 庖廚:0(可招募庖廚:19人) 账房:0(可招募账房:3人) 伙计:0(可招募伙计:23人) 收入:0 利润率:0%(可调整)】 庖厨即厨师,庖厨列表里可招募的厨师太多了,可见庖厨的标准并不高。毕竟汉末时期就那么几种烹饪方式,就那么几种食材,翻过来覆过去地做,厨艺怎么都不会差的。 第33章 谢乔没必要招太满,先招一个就夠了,其他用得上的直接叫来帮忙,反正大部分人都闲着,正好有事做,她总不能白养着吧。 在列表里浏览了一遍,谢乔选定了【刘蕙】作为食肆的第一位厨师,她就是一直在帮忙做大锅饭的刘婶,为人热情,也挺会处事招呼人的。 招募完成,刘婶瞬间出现在谢乔面前,她点击查看属性。 【刘蕙 年龄:37 厨艺:[烤饼]、[汤饼]、[粥]、[馒头] 薪酬:400/月 满意度:100/100】 食肆跟工坊一样,厨师掌握某种美食的厨艺需要类似于[图纸]的[菜谱],当然谢乔也能人工去教,不过她的厨艺仅限于把自己饿不死,[菜谱]更靠谱。 目前食肆里厨具齐备,锅、灶皆是崭新的,后厨面积宽敞,人多也不会因为拥挤周转不开,多口锅能同时烹调食物:代替家里灶房的大食堂能正式启用了。 当然现阶段还只是不对外盈利的食堂,等等城里百姓家家户户都有收入了,她再调整利润率,把免费食堂变为商业性的食肆,变成自己的其中一项产业。 产业多到忙不过来后就盘给商人,收取一定的租金和商税。 签到第十四天,谢乔再次开出了[初级神奇土壤]的双黄蛋,照例先种上小麦。 还开出了[王不留行x1],足有一公斤。 这是一味中草药,有活血通经、下乳消肿、利尿通淋的功效。一言以蔽之:能治痛经。 谢乔把这一公斤的王不留行全放进了医馆的药材柜抽屉里。 榆安城中,一级的城门樓和县府也相继落成了。 城门樓高于城墙,女墙和垛口在原本城墙的基础上得到了加固。门樓上视野更好,有堆放石头、滚木的平台,还装配了一架与箭樓类似的强弩。如果敌军推着攻城锤来撞击城门,巨石、滚木下落,弩箭齐发,将敌军的攻势直接扼死在城门楼下。 城门楼上的砖瓦第一次用到了黏土作为材料,显得威严庄重,透出几分厚重的美感,毕竟这是一座城的象征。 门楼下的城门包括大门和小门,小门常开,作为百姓平时进出城的通道。大门是重门,不轻易开启,只有军事通行或紧急事件才开启,平时用一根几人合力才能抱动的横木作为门栓。 从小门出城,回头一看,城门上的牌匾上凿刻着遒劲大气的两个字,榆安。顿时,一股自豪感从谢乔心底油然而生这城,我的! 县府位于城池的最中间位置,同样用到了黏土作为建筑材料,砖瓦结构,不过现在的县府对谢乔而言仅仅是看起来具有古风特色的建筑群。 打开[县府1级]的面板,眼前弹出县府整个機构的大框架。 首先是作为一县之长的县令位于金字塔的最顶端,县令(县长)是县这个行政单位的绝对权威,拥有除任免官员以外的几乎所有权力。 权力金字塔的再下一层,是县令的两个助手,县丞和县尉。 县丞为文职,主管文书、刑狱;县尉为武职,主管治安、军事。 再往下,县丞还有乡、里等下属机构,主民事赋税;县尉则有亭、邮等下属机构,主治安邮驿。 当然,这是县府最精简最核心的框架,在主线以外还有大量的佐官,比如功曹史,类似于县府的秘书长;主簿、廷掾、少府、游徼等等官吏。 没有人才可供使用,所以现在的县府肯定运行不起来的,也没有运转起来的必要。谢乔修筑县府的目的主要是要让谢均先挂上名,成为县府的主官,让他的各项技能发挥作用。 后续县府的官吏要么招募,要么就自己培养。她下一步的计划就是修建官学,发展教育,为自己的势力源源不断地发展新生力量,培育优秀的政治军事人才。 系统有东汉现成的官制,谢乔可以直接抄,对于不合理的地方她也可以修改。比如轻徭薄赋、休养生息是最基本的,得民心者得天下;还要重视商业发展,重视科技和生产力。 总而言之,古代封建王朝的弊端和局限性,谢乔作为一个现代人都 能进行人为调控,或者说打上一些她自己的补丁。使未来自己的势力,这一台庞大机器能持续良性运行。 点击[县府]权力金字塔的顶端,谢乔选择将人物[谢均]擢升为县令,只挂名,不处理任何具体政务,他的身体状况也不支持。 再点进谢均的面板,在他名字旁边出现了一个新标签,[榆安县令]。与此同时,他技能列表里的安民、机巧、勤耕、清政四个技能同时显示正在发挥效果。 谢乔再将人物[梁汾]擢升为县尉,说擢升不大准确,毕竟人曾经是部都尉,那是郡一级的官吏。 不过当设置成功后,谢乔发现他的忠诚度还是上升到了72点,加官进爵对麾下人物忠诚度的提升肉眼可见。 签到第十五天,谢乔开出了[芝麻种子x1],成熟后的芝麻粒能榨出芝麻油,如果她能和工匠师傅商量着弄出一台简易的榨油装置,离吃到炒菜的梦想就不远了。 整五天的额外奖励开出了[30天寿命]。谢乔后知后覺地发现,开出了的[寿命]道具不一定要全部使用,而是可以储存的,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以天为单位进行自由分配。 谢乔分给了自己十天[寿命],剩下的先存着,谢均身上还有三十多天的寿命暂不用去管。 她想用[寿命]推快一下时间的进度。 因为暂时没有要紧事了。 最近这些天,城外的匈奴人都在兢兢业业地按照她的指示采掘材料,她也实斤实两地给与粮草进行交换。 双方甚至都渐渐养成了习惯,一手交粮,一手交材料,不过多交流,不節外生枝,俨然成了雇主和长工的关系。双方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这再好不过了,匈奴人原本的粮草差不多彻底耗尽了,她每天给予的量恰好能维持他们一天不饿肚子,属于是现干活现给钱,全然不必担心对方拿了粮背叛之类的,因为离了她一天,他们就得饿肚子。 搬回来的材料,谢乔按照计划继续持续修筑城池内的一级建筑,从最迫切需要的,到不怎么需要的,最后是暂时完全用不上的,总之都得建造,为了拿到丰厚的任务奖励。 备齐材料,创建建筑的任务后,她就不需要再管了,留着系统自己完工。 还有必须要使用[寿命]推进时间的理由,那就是瘾。 现代人和古人的物欲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之前刚穿过来时,谢乔生存压力大,忙,抽不出身,感覺还不那么明显。一旦没有迫切的生存压力,急需处理的事情没那么多,对这个新世界慢慢适应不再有新奇的感受时,稍微闲下来,物欲就凸显出来了。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大概就是如此。 当食物能吃饱时,自然而然开始追求吃得好、吃得香、吃得享受。 尤其是这几天,谢乔想念炸鸡、奶茶、烧烤、火锅的欲念与日俱增,哪怕是穿越前一天她点的、因为嫌弃味道太怪、菜没煮熟、她挑着吃了些就放一边的外卖麻辣烫,她都想吃。 她也疯狂地想念信息时代,想念互联网,想念电子产品,想玩手机,想刷短视频,想看电影,想看土狗文学小说,想打电脑游戏,甚至想剪鬼畜视频,想和她视频评论里的网友互动,想和喷她的人激情对线。 除了不想上班以外,原世界的一切她都想念,魂牵梦萦。 戒网瘾真的太难了! 谢乔痛苦落泪。 如果用[寿命]推进时间,这些感受和念头都会短暂地消泯。这是ace教的,不过之前一直没怎么在意。 谢乔找了张凳子坐在家的院子里,开始调節时间流逝的倍速。 调節至两倍速时,身体没有任何不适感。谢乔再调到八倍速,仍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她还以为大脑会有些眩晕感的,实际上她都感覺不到时间流速变快了,身体四肢还能行动自如,只有当她抬头看天时,流云快速地变化,她才感覺到了时间真的在飞逝。 谢乔再调节至最高快的六十四倍速,一切感官照旧,但仅仅过了一分钟,她就感受到了肚子传来的饥饿感,口渴唇干,想上茅房。 毕竟以她为参照物的这一分钟里,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再抬头看天上的云朵,如同暴风雨的海面,汹涌剧烈地变化着,每一瞬每一秒都是截然不同的形态。 低下来观察院子里,谢均,一个罹患重疾、身体虚弱的病人,正以光速在疯狂且鬼畜地移动中。 健康的阿适的移速更快,快到直接出现残影。 阿适大概走到谢乔身边说了什么话,但她完全听不清接收不到,想回话时,人又已经秒闪到了十几米外。 谢乔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时间的飞逝,白驹过隙这个词被具体化了。如果是在原世界,时间这样流逝过去,她会非常焦躁。因为这意味着青春的逝去,意味着变老,时光一去不复返,人无再少年。 第34章 但是有[寿命]在,能为她锁住青春,永远停留在18岁(误)。 签到第十九天,无特殊奖励。 好消息是:工坊那头制造的弓箭完成了,在李固等三位工匠师傅,以及阿适等十名助手的努力下,成功制作出了四十把长弓,十二把大刀总共熔成了1002枚箭镞,对应1002束木质箭支。 箭镞和箭支能合成完整的箭,但是无法配备箭羽。箭羽需要大型飞禽的翎羽,如鹰、雕等,大鹅也能替代,但这些谢乔都弄不到,她选择将就。箭羽的作用本就是为了维持射出去的箭支的稳定性,有箭羽的□□,射远处的目标也不会飘。而守城不需要射太远,只要弓手能在城墙上能射到城下的敌人,射死云梯上准备登城墙的敌人就足够了。 现在武器有了,有从戎意愿的精装人口也充足,谢乔毫不犹豫地选择再招募四支十人队的[西凉弓手]。 新部队的四十名士兵瞬间全副戎装出现在了兵营里,谢乔再一一点击[训练],使他们在系统的牵引下来到靶场前进行射术练习。 这样一来,谢乔总共就拥有了六支[西凉弓手]部队,一支[西凉轻卒],一支[西凉弓骑],部曲总人数来到了八十人。 一支十人的[西凉弓手]每月的军饷为两贯八百钱,即两千八百文钱。谢乔粗略地算了一下,全部八支部队每月军饷超过了二十贯,再加上工匠、大夫和厨师的薪酬,月支出奔三十贯去了,压力瞬间就上来了。 不过,有压力才有动力,还得再加快点进度,产业需要尽快开始盈利,否则只出不进,很容易就会破产的。给部曲发不出粮饷,给旗下产业的员工发不出薪酬,她势力的财政就只能崩溃了。 虽然军费维持颇高,但招募这些部曲是非常有必要的,目前而言至少在人数上是可观,当然他们的大部分还都只是新兵,还需要投入训练才能形成战斗力。 城墙、门楼和箭楼已经立起来了,匈奴以骑兵为主,攻城得造云梯爬城墙,等匈奴下马进攻时,谢乔只需要命令强弩和弓箭手全部瞄准云梯,万箭齐发,基本上就可以高枕无忧,不怵攻城了。 谢乔现在心里越来越有底了。 她登上雅丹哨点极目远眺,西北侧绝大部分几乎悉数成了平整的土地,她反而开始觉得这些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匈奴人蛮有意思的。 目前榆安城的一级建筑差不多都快建完了,城池能发展得如此迅速,离不开他们的勤劳。 再等几天,她新招募的[西凉弓手]训练得差不多,具有初步的战斗力后,她就准备信守承诺,给他们回去过 冬的粮食,把人请回北方的草原了。 谢乔留意到之前在城池三个角封锁的匈奴斥候骑兵,已经撤掉了大部分,只留下零星的几名斥候进行轮岗监视,足以证明匈奴人对榆安的敌意越来越低了,这是一个好兆头。 签到第二十天,依然没开出特别的奖励。 但是满五的额外奖励让谢乔两眼放光:[铁矿勘探符x1]。 目光悬停在道具上,弹出详细介绍,使用后[铁矿勘探符],可以勘测方圆五十公里的铁矿分布信息。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钢铁产量被视为国力的象征,古代尤其如此。 古人寻找铁矿矿脉,还得依靠吸铁石砂翻山越岭地去找,即使找到,绝大多数还都是贫矿,采掘出来费力又不讨好,而太深的矿藏根本无法采掘。所以古代的冶炼业发展缓慢,从先秦时期铁器开始出现,到全面推广普及使用,整整走了几个世纪。好家伙,这是直接给她整了个精确定位的雷达探测仪。 谢乔:酷! 时节已经进入了冬天,凛冽的寒风混合着砂砾不断刮向部落的营帐,夜里的营火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被扑灭。这样的天气,再过一段时间可能会下雪。 极支辽疲惫地躺在中军营帐里,他干了一天的体力活,爬上石台子凿石块。这是最累的活计,坚持不了几个时辰手掌就会磨破皮,所以凿石块他们都换着来。 虽然他是部族的首领,但并不特殊,弟兄们能吃的苦,他同样也能。 这一天下来直接累瘫,在这样大风的天气里都能汗流浃背,足见工作强度,但他却过得充实。因为他知道,明日就可以用这些采掘的材料换取填饱肚子的粮草。 这就是勒节说的,日子有了盼头。 事实上,极支辽已经沉下来心,参与集体劳作好几天了。除了采掘石料,伐木、挖掘黏土、运送各种材料,他都轮换过。当然,搬送材料是最轻松的,因为可以用马匹代劳,牵根绳子在后面拖着,但人得在地上走路,不能偷懒骑马背上,否则马会尥蹶子的。 昨天勒节想抓着马鬃借力,差点没被马给踹飞。 勒节在汉人地界生活过,汉人的习性沾染了不少,身体虚得很,就昨天身上出了点汗,寒风一吹就得风寒了。但应该并不严重,至少今天喝粥的时候,还有跟他抢的力气。 极支辽看向一旁紧紧裹着羊绒还在瑟瑟发抖的勒节,嘲讽道:你看看部族的男儿,除了你还有谁病了,跟只刚下下来的小羊羔似的。 首领有空闲讥我,不如多想想我们的活路。勒节幽幽地冒出来一句。 什么活路,勒节你怕是烧糊涂了吧?极支辽不解。 看似我们每天都有粮草,基本都能吃饱,可实际上已经无路可退了。勒节沉声道。 病倒的这一天,他躺下来,长时间地凝望着军帐的顶棚,反而想透彻了。 时至今日,营帐内已没有任何余粮,每天得靠新发配的粮草度日,行军打仗最重要的粮草却全系于对方身上。一旦土城不再供给,迎接他们这两千多人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知不觉间,他们双方之间的关系,已经从最开始的所谓的交易合作关系,演变成了现在的依赖。 当他们还沉浸在一次又一次获得粮草的喜悦中时,那个女人早已机关算尽,她比他们高明太多了。 因为当时食物太诱人,他同样被蒙蔽住了。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场交易从一开始根本就是不对等的:离了粮草他们活不了,但对方离了他们采掘的材料,照样活得好好的。 被这样一说,极支辽瞬间有些后怕地领悟到了。 他苦恼地问:对啊勒节,你说他们粮草到底还有多少,他们每日给我们的不少,城里人也得吃喝,怎么就是耗不尽啊? 勒节迷茫地摇摇头,他同样费解。土城四面一直都有斥候骑兵监视,确保没人从城中溜出去过,他们也没地补充粮草,可粮草就是用不完。 极支辽心思一动,勒节,不如明日我们问她多要些,此前一直都是她定,我们应当主动硬气一回。 若是不给,我们就不交易了!他硬气地补充。 他想的是,多要的粮草就偷偷攒着,攒到足够多,就不必再受人掣肘了。 勒节直接一盆凉水浇下来:若真闹掰了,首领你觉得我们现在还能攻下土城?白天你应该见识过了,就这几日,他们又造出了一座箭楼,还修起了城门楼,城墙高大坚固,若是攻城,我们连三层的把握都不到。 极支辽一时哑口无言,拳头攥紧,浑身发抖。汉人!又是可恶的汉人,把他们逼上了绝路! 不过首领,勒节画风一转,声音柔和了一些,这么久以来,土城里的汉人信守承诺,也没在粮草里下过毒,倒还算道义。 极支辽突然觉察到有些不对劲,立即严肃地瞪着他。 勒节,你不会是想降吧?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难道部族的百年屈辱还不够?我勺夏男儿,可以曝尸荒野,宁死不降! 没皮没脸你就去降,反正你长年跟汉人混迹在一起,恐怕早就失去了血性。极支辽嘲讽地补充。 勒节颇觉无语地白了他一眼,倒也不计较,转而说:首领,你可还记得最初那名汉人女子请我们谈话时,她说过什么吗。她说我们回部族过冬的粮草她也会给够,我在想,如果此前她都信守承诺,那么这番话会不会也是真的。 面对当下的困境,勒节没有破解的思路,他只能这样想,这大概算是他的美好期冀。 首领因为少年时被边境的汉人坑骗太多,所以偏见根深蒂固,他于汉境生活多年看得更透彻,汉人与他们勺夏人没什么分别,有狡诈奸滑的,有普通人,也有品德高尚宽厚仁义的。 绝无可能!极支辽斩钉截铁地说,之前定是汉人耍的伎俩,为笼络住我们。运回部族过冬的粮草给养,所需数目之多,他们岂能拿得出? 可话说到这里,极支辽心情一下子沉重了。现在不光得解决粮草问题,还得带给养回部族过冬,虽然勺夏只是小部族,人口也不少,部族还有少量余粮,但肯定不够过冬。南下这许多日一无所获,本打算夺城后速回,结果越拖越久,这些日子他明显能感觉到好些弟兄都开始想念部族的亲人了。 第35章 关键的是,他们还能回去吗? 极支辽心情沉闷地倒下去。 第二日,双方准时出现在交易地点。勒节身体还未痊愈,依然带病骑马来了。 之前都是按部就班地进行交易,他们给材料,对方给尾款和下场交易的定钱,很少对话交流。这一次极支辽主动出声,开门见山,你给我们的粮草不够,还有不少弟兄饿肚子,再多点粮草,我们 顿了顿说出来,我们可以再卖点力。 没问题。谢乔爽快地说。 闻言,极支辽瞪大了双眼,这比想象中的容易太多了。 而一旁的勒节更是迟迟不敢相信,一度以为自己烧糊涂了,产生了幻觉。 你们是不是该回漠北了?谢乔觉得差不多到时候了。 你是何意?极支辽讶然。 谢乔没急着答,回头示意了一下,她身后的几名弓骑兵立即从马背上般下来整整十袋面粉和三袋大米,这差不多是平常给他们的五天的量。 谢乔看向对面的极支辽,再扫了一眼面色苍白、病态尽显的勒节,我们再做最后一场大交易,我同你们说过,你们返回漠北的粮草我会准备,我说到做到。事成之后,我再予你们二十倍于此的粮草。 声音传进耳朵里,极支辽一时目光呆滞,半晌后他讷讷地侧过脸,与勒节对视,两人面面相觑。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后,勒节瞬间觉得自己大病初愈,煞白的脸一下子充满了血色。他好了,好极了! 勒节激动地说:你要我们做什么,尽管提! 谢乔转头看向西方向,伸手指,从这 里往西大约二十里地,再往正北十里地,有一座马鞍山,劳烦你们从山脚挖开,往下掘三丈,掘出全部铁矿,再搬送到这里,时日不计。 -----------------------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在18号中午发哈,以后我尽量每天中午更新,有时候可能会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昨天签到开出[铁矿勘探符]后,謝喬直接就使用了。 铁是坚固、锐利的象征,铁器在古代社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以铁打造的农具能大大提高生产力水平,武器能强化军隊的战斗力。时至今日,钢铁产量都是衡量国力的重要标准。 [勘探符]启用后,謝喬发现面板上的【舆图】开始闪烁,她点进去一看,原本只显示周围10公里范围的立体地图,此时将范围囊括到了方圆五十公里。 以榆安城为中心,五十公里为半径,此圆形区域以3d立体图像的形式呈现了出来,包括地面以下大约一公里。 地平面以下是半透明的,可以隨意转动、放大、缩小,从任何一个视角切入地底,地底下的每一处铁矿的分布都被标注出来,一眼就能看到它的位置、大小。 榆安周围五十公里的铁矿还真不少,不过据謝喬的观察,绝大多数都是贫矿,铁矿石含量不多,且杂质偏高,不利于采掘和锻造。 其实馬鞍山下的这片矿也不是富矿,只是相对而言量多一些,且距离地面近。 焉皿山以南十公里处倒是有一片总量可观的铁矿分布,馬鞍山矿如果是一颗豌豆的话,那这片矿大概是一个篮球的规模,然而最顶部的矿石距地平面超过了两百米,以现有的技术条件根本无法采掘。 謝喬有点后悔把[铁矿勘测符]就这样直接使用了,她应该先寻一个矿脉区再用,这样才能发挥它的最大功能,找到最优质的矿。不过这道具用了也就用了吧,后面应该也能再开出来,以榆安现在的水平,其实就算探明了一座富矿,也得花不短的时间才能全部采掘并利用上,没差。 把铁矿位置直接告诉还未解除敌对状态的匈奴人有一定的风险,不过问题不大:一来这片矿的铁矿石总量不多,短期内就可以全部采掘一空;其次,谢乔目前掌握了匈奴人的命脉食物来源,他们当下最迫切需要的是生存物资,在即将饿死的状态下,铁矿虽然重要,却又不那么重要。 退一万步讲,就算匈奴人开出铁矿后打算据为己有,但他们没有熔炉,将铁矿石提炼成粗铁需要持续不断的高温,要知道铁的熔点高达一千五百多度,在野外是没有条件搭炉子的。 基于以上种种,谢乔打定主意,让匈奴人替她开采铁矿石。 城池的一级建筑还在建造中,但需要用到的材料已经足够,再采集下去意义不大,是时候改变他们的工种了。 你说话算话?极支辽难掩神色激动,连带着声音都高亢起来。 其实作为部族首领,万事处变不惊是他训练的必修课,领袖需要冷静的头脑,做出最理性的判断和决策。上上上一次他的情绪失控可能要追溯到他凄惨的孩提时代了,至于上次和上上次是在面对梁汾的时候。 这些日子的粮草,我可短过你们斤两?谢乔反问道。 极支辽再看了一眼勒节,从眼神里接收到了坚定的答案,他没有犹豫,爽快应下来:好!一言为定! 返程路上,极支辽一低头,发现发现自己抓缰绳的手在控制不住地隐隐颤动着,浑身血液像是灼烧了起来。只有拿到这批粮草,他们就能返回部族了,没有什么比这更振奋人心。 他现在干劲滿滿,不过是采些铁矿石,他们两千勺夏男儿,那不是唾手可得! 就跟铁骑冲散汉军阵型一样简单。 谢乔特意让木工赵膺师傅制造出来两架木板车,用以搬运矿石,毕竟馬鞍山脚距此十几公里。 谢乔爬到雅丹顶上,远远看见焉皿山下的匈奴开始撤下营帐,集体往西北而去。看样子,这是直接打算在馬鞍山附近驻扎。 好比是把家搬到了公司,眼里只有工作,这敬业精神,身为社畜的谢乔唯有瑞思拜。 果如[铁矿勘探符]显示的一样,匈奴人在掘地三丈后,果然挖到了玄青色的铁矿石,成片的。 土城里的人要的是全部的铁矿石,为了尽快采完,勒节将两千人做了详尽的分工。采掘铁矿和凿石台子一样,都是费力的体力活,需要轮班。他分了六个班次,各三百余人轮流下矿,彻夜不停工。 第二天晌午,谢乔接收到了第一批新采取出来的铁矿石。 约摸两吨多,因为用了三个【背包】格子才装下来,她迫不及待地运回到工坊里。 这样的铁矿石还不能直接放入炉子里熔炼,需要先凿碎成细小的颗粒状的铁砂。 铁在大自然中不以单质的形式存在,主要有两种形式:赤铁矿和磁铁矿。而炼铁的根本原理,就是把铁从铁的氧化物和其它杂质中提取出来。 此外,在炼铁时还需要添加一种辅料作为助熔计,灰石,即碳酸钙。在高温下,灰石会分解为石灰和二氧化碳两种物质,能与铁矿石中的碳、硅、磷等杂质发生化学反应形成炉渣剥落出来。此时,熔炉内产生的最主要的化学反应是,氧化铁在高温下分别被一氧化碳和碳还原为铁。 工坊里有现成的灰石,工坊建成时附带的,省去了再去收集的麻烦。 谢乔将铁矿石从【背包】格子里取出来,倒在工坊的熔炉旁邊,提炼铁的工作交给两位李师傅。作为十几年的铁匠,他们拥有丰富的打铁经验。 谢乔静静地站在旁邊观摩,对古法工艺感到好奇。 炼铁之前,李固师傅先将木头锯成小段,放入封闭的碳炉中焚烧,烧尽挥发物,提纯出木炭。要保持熔炼内持续不断的高温,木炭是必不可少的材料。 而另一邊的李钜师傅则拿着大铁锤不断地敲打着铁矿石,将之凿成细小的颗粒。 待木炭和铁砂准備得差不多了之后,李固先往熔炉里倾倒铁砂,倒入合适的量后,再往里面填充木炭,直至全部填滿,并封住,以免太多冷空气进入,使炉内温度上不去。 封好后,李钜师傅拉到熔炉的鼓风器手杆,空气流动下,炉中的木炭开始持续不断释放出热量。等炉内温度达到一定程度后,炉内的铁矿石就开始发生化学反应了,而这个过程往往长达几个小时,而鼓风一刻也不能停。 工坊熔炉配備的鼓风器,是以皮囊制成,古代铁匠的熔炉基本都大同小异。一座炉子都配好几个鼓风器,排成一排,叫做排囊。 人力推动拍囊,叫人排,而如果用水力推动,就叫水排。 早在东汉之初的杜诗就发明了水排,利用水力驱动鼓风,持续不断,无需人力。但谢乔一级工坊里的这座熔炉,显然还没有这么机械化。 考虑到时间长,两个师傅的人力显然不够,谢乔再叫来了几个人轮流拉动人排的木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封闭的熔炉内发生的情况看不到,谢乔稍感得无聊,于是利用[寿命]推快了时间进度。 第36章 在她的时间尺度上,她看到李固师傅鬼畜地拉动人排,然后再不断地换人。三分钟后,谢乔关掉了六十 四倍速。 此时,铁矿石中熔点较低的金属和杂质已经以熔融状态流到了炉底的出口。熔炉内的情况虽然看不到,但谢乔可以想象,熔点较高的铁被高温软化,形成塊状,不会流出来,这样就形成了杂质和铁的分离。 李固师傅估算好了时间之后,打开熔炉,用火夹子从熔炉里取出了一整塊形状不规则的粗铁。粗铁外层还覆盖着一层不能熔化的矿渣和碳灰,透过碳灰,隐隐可见内部白热的海绵状热铁塊,俗称海绵铁。 海绵铁是软的,可以根据需求切分成不同的塊。 为了让匈奴人更快更好地采掘铁矿石,谢乔让两个李师傅先打造一些铁镐,从运过来的铁矿石轮廓大小判断,他们现在大概还是拿的兵器凿的。 铁镐是采矿的必備工具,等马鞍山下的铁矿石采掘完成后,铁镐能回收回来,以后挖矿也可以反复用。 这一大块海绵铁,李固师傅根据经验,将它较为均匀地切成了五块,铁的总量大概能打造五把铁镐。 切分完成后,他先将剩余四块放回熔炉中,使其保持温度,不至于冷却凝固下来。俗话说趁热打铁,打铁需要在其软化时锻打。 此时的锻台上只剩一块海绵铁了,李钜师傅用火夹子夹稳,李固抡起铁锤,猛力地砸下来。 现在的海绵铁还只是粗铁,内部还有杂质,所以他先一下一下,将铁块锤成片,隨后对折,再打,再对折,反复地做,这个过程中就像揉面团一样,使铁块的里里外外都暴露在空气中,而内部的杂质会在一次次的捶打中剥落,最后就能得到较为纯净的铁了。 看完锻铁的全过程,谢乔不得不感叹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现代社会的科技爆炸,离不开漫长时间的经验和积累。 隨后的几天时间,谢乔陆续为匈奴人配上了铁镐,总量多达一百把。装配铁镐,以及采掘的深入和熟练,每日挖掘出来的铁矿石大大增多,从最开始的每日两吨,提升至每日二十吨。 工坊锻铁的速度有限的,铁矿石一日一日地堆积起来,谢乔望着自己的铁矿石小山,心里很踏实。 铁镐打造完成后,谢乔再让两位师傅继续打造农具和箭镞。多的农具可以拿到附近城镇去出售,箭镞当然也是越多越好,不止长弓的箭,箭楼上的强弩需要大箭镞,她自己的连弩需要小箭镞,都得尽可能多造,有備无患。 匈奴人对他们的戒心似乎也在不断减轻,原本封锁在四个邊角的斥候骑兵人数一减再减,现在仅剩两骑,只能起到一个传递信息的作用了。 事情都分派下去,建筑任務挂上,没有别的紧急事務,谢乔继续用[寿命]推动时间进度。 签到第二十五天,开出[初级神奇土壤]的双黄蛋,谢乔内心已经波澜不惊。 城池内的一级建筑几乎快造完了,她的目光早放在那一次性给一百多块神奇土壤的任務獎勵上了。 滿五的额外獎勵是[30天寿命],谢乔现在已经有了一定的[寿命]余额,除了用在谢均和自己身上,她也开始对闲赋的梁汾使用。不能让她的将才老得太快。 [寿命]能让英雄迟暮这种事情晚一些发生。 签到第二十七天,谢乔有史以来第一次开出了[中级神奇土壤]。 到下午时,[官学1级]完工了。 所谓官学就是汉朝为了培养人才,设立的传道受业解惑的学堂。在地方的称官学,京师的为太学。 谢乔启用打开官学的详情,可招募先生的列表里,有且仅有[谢均]一个人。可见榆安城的文盲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发展教育迫在眉睫。 住在同一屋檐下,谢乔之前好奇过谢均的身世,略微打听了一下。毕竟系统给他打上了治才的标签,在遇见谢乔之前,他拥有学识,却只能在偏远的敦煌城重病垂死,身边无亲无故。 从谈话中,谢乔震惊地了解到,谢均曾是郑玄身边的童子。郑玄当年游学关西,拜在马融门下时,将只有几岁的谢均收在了身边。 说到郑玄,谢乔自然清楚,是汉末的经学大儒。扶风马融门下,郑玄有一位同门师兄弟,即汉末三杰之一的卢植,也就是刘备和公孙瓒的先生。 既然谢均曾长时间跟在郑玄身边,耳濡目染,所以被打上治才的标签这就不奇怪了。 谢均为敦煌人士,隨郑玄回青州,后来听闻父母病逝,于是辞别郑玄,回乡丁忧,一直到现在,成为了谢乔麾下的一名谋士。 考虑到谢均大病在身,只是挂上了县令的职位,在官学里担任先生自然也不现实。所以官学只能成为闲置的建筑,得等谢均身体好一些,或者等她从别的地方诓一些有文化的人回来才行。 签到第二十九天,无特殊獎勵。 但在这一天的傍晚时,榆安的城门楼下迎来了一支商隊。 谢乔跑上门楼观望,城下约十五六人,长列的骆驼,骆驼身上跨着货物,确认是一支商隊无疑。 姑娘,城中可有驿馆?商隊为首的一个皮肤黝黑、身形偏瘦的中年男人扯着嗓子,朝门楼上扶在女墙边上的谢乔喊。 周仲早年间便随着叔父的商队往来长安与西域间,西域三十六国他几乎去遍了。只是这些年河西、西域兵祸不断,丝路几乎断绝。 如果日子好过,没有人愿意铤而走险。然而他流年不利,日子一天比一天困苦。回想起年少时周流天下、财源滚滚的时光,周仲常常泪流满面。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打听西域的消息,前些日子听闻履新的西域长史颇有威望,丝路上盘踞的匪寇望风披靡,西域已有安定下来的趋势。 终于,周仲把心一横,掏出全部的家底用以囤货,决定豁出去一次。凭借着早年间积累的经验,周仲详细记得每一国最紧俏的商品,针对性地囤货。 在他囤的这些货品中,由以瓷器为最。二十年前他随叔父入大宛一带时,当时的大宛国主尤爱瓷器,他们的瓷盏竟然换到了大宛人最珍视的大宛马。而后回长安转手一卖,卖出了两百贯的高价。 虽然过去了二十年,可能大宛国主如今更换了多少都说不清,但瓷器依然是西域的紧俏货。还能卖给安息人,据说他们会将瓷器再转卖到更遥远的极西之地。 周仲费了相当多的口舌,才召回了昔日一同入西域的商队成员,并挑选了几个武力不俗的武人携带兵器作为防卫。 半个多月前,商队自长安出发,日行百余里,一路出三辅,经河西四郡,一直走到了这里。 周仲凭借二十年前的记忆,记得这里曾有一处聚落,计划在天黑前赶来歇息一夜。然后明日再行一天就能赶到阳关,出阳关就是西域的地界了。 可临近原先的聚落时才发现,周仲猛然发现,曾经只有十来户屋舍的小聚落,摇身一变,居然变成了一座城池! 用以防御的箭楼,气派的城门楼,门匾上凿刻着两个大字,榆安。 周仲极震惊,迅速领着商队赶到了城楼下。 确认对方身份后,谢乔当即示意开城门,将这支商队迎进来。正好了,榆安的[官驿1级]昨天刚刚竣工,立刻就迎来了第一批客人。 官驿原本和官学这类建筑一样,没有启动,没有聘请杂役人员。因为这里实在荒凉,人烟稀少,再加上寒冬即将来临,谢乔还以为官驿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用不起来,所以留着最后几个建造。 一级的官驿虽然简陋,但基本设施还是齐全的,房间充足。谢乔带着阿适热情地将商队迎进来,帮忙卸下骆驼身上的货物,再将人安置到各个房间,食物和水同步地开始准备。 周仲站在官驿门口,好奇地打量着城内的建筑,忍不住问谢乔,姑娘,此土城何时筑成?城中可以大汉官吏管辖? 谢乔摇摇头,如实答:土城是我自建的。 系统的感知模糊淡化了周仲脸上的惊异,他的惊讶程度从一开始惊恐地瞪大双眼,演变为最后的原来你在这里建了座屋舍啊的稀松平常。 你们此行可是要去往西域?谢乔随后问。 正是,周仲点点头,叹了口气,没别的法子,河西兵祸匪患连绵,但就算是在长安城中,我们也渐无谋生出路。 他就赌这一次,不管路上会不会遭遇乱军和匪寇,不管最后赚多赚少,只这一次。 谢乔了然地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又问:这么说,那先生对西域各地想必十分熟稔? 这倒不假,当年我随叔父跑遍西域,周流三十六国,不可谓不潇洒。提到这段经历时,中年男人略有些沧桑的脸上露出奕奕神采。 第37章 谢乔眉梢一挑,内心窃喜。她早就有沟通西域的想法,互通商贸,以中原的丝绸换取西域的珠宝,再用珠宝换钱,一来一回的差价能赚到手软。而且西域还有对军事实力提升巨大的大宛马。 谢乔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但大宛马的名头从古至今流传。 相传大宛国产的马匹,体型高大,抗疲劳、蹄坚硬,而其中最翘楚的良驹可日行五六百里。这些马流出来的汗的颜色像血一样,汗血宝马因此得名。 汗血宝马可谓是汉武帝刘彻的心头好,他甚至将其赐名天马。这段历史不是谢乔擅长的领域,但她模糊地记得,汉武帝曾派使者远赴大宛求良马,用以对抗与匈奴之间的战争。但大宛国王,仗着两国相去遥远,鞭长莫及,便对汉使无礼,且派人追杀。汉武帝闻之大怒,命李广利率军远征大宛。第一次战败而归,士兵仅剩原来的十分之一。汉武帝不使归,继续加派增援,终于如愿拿下了大宛,将大量的大宛马带回来。此一战后,大宛开始归西域都护府管辖,其余西域诸国威慑于汉朝天威,纷纷朝贡,派质子入汉。 直到王莽篡汉后,西域诸国反叛,大宛与中原再次断绝了关系。此后,汉王朝与北匈奴轮番控制西域地区,战祸兵戈不断,持续至今,原来的西域都护府也被控制力偏低的西域长史府所替代。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夜里,谢乔为商队提供了足量的食物和水,闲来无事,她在官驿里多留个把时辰,在与周仲的谈话中打听打听西域的情况。 谢乔对西域的了解停留在《汉书》《史记》上的只言片语,而且她还只能记得了大概,如果能听亲身经历过的人绘声绘色地讲述那自然再好不过。 周仲为人热情,大概是身为商人的习性,话匣子一旦打开,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他讲述着西域诸国的逸闻趣事,时隔多年还能精准地回忆出当日的细节,脸上红光满面,顾不得唾沫飞溅。可见是真的怀念那段峥嵘岁月。 谢乔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附和,在被描述的故事吸引的同时,脑海里渐渐有了自己的规划。 到第二日清晨,谢乔起床送别周仲一行。周仲留下两百文钱作为住宿和食饮的费用。她摆手拒绝,就是当交朋友,况且昨天夜里她的听闻大有用处,远远超过了这个价。 但周仲执意要给,因为过了阳关就是西域境内,他随身当盘缠的五铢钱也用不出去了。 谢乔没辙,只好收下了。不过倒也玄妙,这应该算是她旗下产业的第一次盈利了。 骆驼商队动身前,谢乔和周仲约定,等他们卖出货物从西域返回时,再来一趟榆安,说说他这一路的见闻。 商队离开后的第二天,天空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 身为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谢乔甚少见到这样飘落的雪花。倒不用担心商队行路会被大雪阻隔,因为周仲跟她说了,他们出阳关后走南线,气候相对暖和。 马鞍山下的铁矿开采地,极支辽坐下来歇口气,雪花落到头顶,融化后凉丝丝的。 他不停地哈气搓手,拿铁镐敲矿石时浑身发热,但一停下来,风吹在脸上,冷飕飕的。 可即便冷他也不想动,连续凿了两个时辰,两条胳膊仿佛不属于自己了,累得想直接瘫倒在地上。 十多天以来,他们一直在这片区域里往下挖掘着,轮流换班,夜以继日。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天气眼看着越来越冷,他渐渐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又被汉人给坑了。 虽然土城的汉人一直在供给他们足量的食物,此前也一直言而有信,但这也不能证明最后是不是在盘算什么大阴谋。 首领,见底了!这时候,旁边的阿闽突然大喊了一声。 极支辽听到这话,蹭地一声站起来,赶紧跑过来看。果然,阿闽刚刚用铁镐往下凿,带出来的矿石下方已经不再是玄青色,而是石头的颜色。 见底,那就意味着铁矿快挖空了! 极支辽瞬间像打了鸡血一般,双臂的麻木感一扫而空,他抡起铁镐继续开凿。 签到第三十四天,无特殊奖励。 谢乔继续往新的神奇土壤里种小麦,无意中抬眼一看,她发现之前那两块高级神奇土壤上的长出土豆藤蔓长势郁郁葱葱。算算时间,生长周期为两个月的土豆在六倍生长速度的神奇土壤里应该已经成熟了。 挖出来一看,一株一株,土豆个个饱满硕大,没有遭受丝毫的虫害。看来系统给的土豆种的品质无疑是上乘的。 终于可以吃到不一样的主食了,谢乔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连皮一起丢进火灶里,用木炭的温度将之烤熟。现有的条件没有别的做法。 待烤得差不多了,谢乔将土豆从炭堆里扒出来,稍稍冷却一心后,她拿在手里,一点一点地剥掉皮。 谢乔往火灶里共扔了三颗大土豆,有谢均和阿适的份,他们在一旁看着,学着她的动作慢慢剥皮。 剥出来的土豆散发着热气,谢乔怕太烫,先咬了一小口下去。土豆孰透了,软软糯糯,微甜,入口即化,是记忆中的味道! 美中不足是没有调味料,对于爱好重口味的谢乔而言,跟白味似的,但她已经很满足了。 谢均和阿适剥光皮后,也先尝试性地咬了一小口,牙齿咀嚼,慢慢地品尝味道。谢乔注意观察他们的眼神,从最开始严肃谨慎,嚼着嚼着眉头漾开。 味道如何?谢乔问。 好吃!阿适点头如捣蒜,与他吃过所有食物都不一样,是截然不同的口味。 而一边的谢均吃了第一口就停不下来,咽下去又咬,一口不小心咬多了,嘶嘶两声就忍过去了。 听到谢乔问,他停下来回,甚是美味!主公,此为何物?产自何地?均曾入三辅,去过京师,也到过青州,皆不曾见过。 这叫土豆,至于产地嘛,从青州出海,乘船东南而去几万里,方可觅土豆的踪迹。谢乔回忆着中国与南美洲的相对位置说。 两块[高级神奇土壤]上,谢乔共计种下了三十株土豆,挖出来每株藤上都长出了三到四个大土豆,累计收获一百斤左右。收割完后,谢乔又马不停蹄地继续下种,预计过年前还能再收获两茬。 翌日,匈奴人送来了最后一批铁矿石,马鞍山脚下的铁矿已经被彻底挖空了。 谢乔自然信守承诺,准备好了百余袋面粉和三十袋大米作为报酬。铁矿石太多,工坊里堆不下,她甚至都堆到了粮仓里。这些铁矿石够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李师傅目前锻造出来的铁器总量的百分之一都没用到。 果然还是人多力量大,这么一座铁矿,两千匈奴人用二十天不到的时间就掘空了。既掘空了铁矿,又在短时间内采集到了足量的材料,如此大的劳动量,如果是让谢乔带着她的人马去干,那得忙到猴年马月去。 匈奴人准备回漠北了,谢乔甚至都有点舍不得。 她觉得自己多少沾上了一点万恶资本家的贪婪嘴脸,这不能怪她,毕竟如此廉价的劳动力可遇不可求。 谢乔看向此时下马正兴高采烈查看各袋粮草的极支辽和勒节,说,来年如果你们还是没粮草过冬,不要攻城抢粮了,可来此找我,我们依然公平交易,如何? 一言为定! 极支辽心情 激动,毫不犹豫地应下来。 他现在的心情像在天上飞,舒愉到了极致,这种付出努力并且得到回报的感受,胜过所有的一切。 算他看走眼了,这汉人跟其他汉人不一样,同他们勺夏人一样淳朴善良讲道义。 勒节在清点粮草,往马背上搬的时候,突然发现额外多出来小半袋东西,从外面摸是一块块的硬疙瘩。 他纳闷地揭开一看,是从未见过的东西。 这是什么?勒节举起一大个问。 谢乔微笑,忘了跟你们说了,这是土豆,我刚种出来的,特意给你们尝尝,煮熟了剥皮就能吃。 她没那么好心,只是在尝试笼络匈奴人,如果能从胃开始笼络,那自然再好不过。匈奴各部族常年游牧在漠北的草原上,时不时南下抢夺粮草,短期内,谢乔如果想让丝路通畅,商通西域,笼络远比野蛮征服更行之有效。 但笼络并不意味着一味的讨好,武力也要同步发展,恩威并重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目送匈奴人大军装载上粮草,开拔远去,谢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匈奴的围城危机就这样以和平的方式解决了,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城内百姓没有遭受战乱之祸,且城池建设稳步上了一个台阶,同时还收获大量的铁矿,为农业和部曲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反观匈奴人那边貌似也不亏,他们付出劳动力,然后成功拿到了过冬的粮草,同样没有损失一兵一卒,甚至可能还在这二十多天劳动中锻炼了强健的体魄。 第38章 至少谢乔看勒节就发现他从最开始的瘦弱样蜕变成了现在的精气神十足。 这是双赢。 只是她削微赢得多一点罢了。 利用【背包】格子,谢乔将最后一批铁矿石装回粮仓存放起来。 她整正准备往家走时,雅丹上突然响起了尖锐且急促的哨声。 这是紧急军情的信号。 谢乔顿觉不妙,赶忙爬上去看,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猜测是不是匈奴人去而复返改主意了。粮草足备后,开始想着报复他们了。真要如此她也不怕,榆安如今城墙高大,箭楼内弩箭充沛,弓手已经训练出来有了一定战斗力,真要攻城那就拼个鱼死网破! 而且大概是她赢。 站上雅丹顶部,谢乔抬眼看去:只见正北方向,一支大约四十人规模的骑兵从匈奴大军的阵列中分出来,而后疾速冲到榆安城下。 勒节骑在马背上,抬手示意,十名匈奴士兵立即下马。 他望着谢乔大声喊:姑娘,大恩不言谢,然我等身无长物,首领命我聊赠马匹二十,请笑纳。 随后,勒节抱拳致礼,再勒马飞驰而去,身后无马的匈奴士兵骑上同伴的马鞍追随而去,马留在了城下。 谢乔沿着雅丹爬下来,走近一看,这二十匹马儿,可能比不上西域的大宛马,但无论从体型还是品质,绝对好过她从马匪那里夺来的! 谢乔忍不住冲勒节远去的方向挥了挥手。 害,走就走呗,还留下点礼物什么的,真是太客气了。 随着最后一个一级建筑[戏楼1级]的完工,榆安完成了初步的建设,囊括了一座城池所应拥有的全部建筑。 谢乔眼前弹出了字幕。 【你完成了任務[城池建设]!】 【你获得了任务奖励:[寿命100天]、[牧场x1]、[空间传送符(往返)x1]、[初级神奇土壤x120]、[中级神奇土壤x12]、[高级神奇土壤x4]】 海量的神奇土壤到手了! 一百多块神奇土壤谢乔先种上了三十七块地的小麦,一份[小麦种子]全部用光了,其余地里再分别种上土豆、高粱、萝卜、圣女果、小白菜等作物。 两百平米的农场乍一看郁郁葱葱,但实际上已经全乱了,里面的作物都是不同时期种的,而种下来后生长速度又快,谢乔没有做记录,早前也没有做细致的规划,已经彻底理不清了。 没办法,只能先摆烂,等收割后,再重新安排哪些地种什么。 地种完后,谢乔开始好奇奖励里的[牧场]怎么用,她将目光的光标悬停在[牧场]上,发现是和神奇土壤一样的块状,放置在平地上,但面积远大于神奇土壤的一平米。 城里没有足够的空地放置下[牧场],谢乔只能出城,找一片空地放置下来。一瞬间,在谢乔选定的区域内,原本荒芜地戈壁滩上,瞬间长出新鲜茂密的牧草,粗略估算,面积大约有一亩地。 嚯,原来[牧场]是这么用的,不错不错。等再多来点[牧场],她就能把周围暗黄色的戈壁滩全换成绿油油的草地,畜牧业在家门口也能发展起来了。 视野突然跳动了一下,谢乔调出面板一看,是【任务】刷新了。点击查看。 【任务:声名鹊起 任务详情:将声明值提升至50点,并获得大汉朝廷承认的[郡太守]官职。 任务奖励:[铁矿勘探符x1]、[煤炭勘探符x1]、[空间传送符(往返)x2]、[招贤令x1]、[哨点x1]、[三年寿命]、[牧场x4]、[初级神奇土壤x2400]、[中级神奇土壤x240]、[高级神奇土壤x80]】 谢乔长长地凝视着满满当当的任务奖励的项目,有点傻眼。这是什么奖励啊,不看别的,单单是神奇土壤的数量较上一个任务足足提升了二十倍!提升作物600%生长速度的高级神奇土壤多达八十块,太夸张了。 铁矿、煤矿、整整三年的[寿命] 不过要达成这个任务的难度几乎也是翻了十倍不止。声望值提升50点不说了,还得获得郡太守的官职。 不是,太守是什么烂大街的官职,想当就能当的? 就算汉灵帝开鸿都门张榜公开卖官鬻爵,可这种水平的官职,还是天高皇帝远的封疆大吏,人人都惦记着,竞价得高了去了,她这点钞能力怕是连零头都比不上。 难度很大,但也不是完全没机会,毕竟没有限制时间,谢乔思路渐渐清晰起来。 如今年关将近,再过了明年就是光和七年,黄巾之乱,《三国演义》从此开端。 未来割据一方的各路诸侯以黄巾军为新手村的野怪,纷纷刷怪练级。 如此绝佳的崭露头角的机会,她当然也不能错过。未来一年,她先猥琐发育,等黄巾之乱起,她就带着她西凉骑兵穿过[空间传送符]先入一趟中原,剿黄巾立功。 等朝廷军功结算的时候,她再使点钱,太守基本就有戏了。 到那时,谁见了她不得拱手揖礼,尊称一声,谢府君。 ----------------------- 作者有话说:谢乔:他还得谢谢咱呢 抱歉抱歉,这章真是太卡了,头也晕乎乎的 给磕头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雪花簌簌地从天上落下来,草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毋格身披雪白的狐裘,冒着雪站在南山顶上,遥遥远望。 極支辽率三千余勺夏勇士南征,出征已经近两个月时间,算算路程他们早就该回来了。 極支辽出征前,毋格就告诉过他:能胜则速胜,不胜宜早还,不可使勺夏无儿男。 他们带去的粮草仅够维持一个月,可现在南方没有半个人影归来,她不得不往最坏的可能去想。 这时,一连串尖锐的马嘶声突然传进了毋格的耳朵里,她心跳漏跳了半拍,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东面的草原上,一支约摸两百人的骑兵穿过雪幕,呼啸而来。 毋格瞬间面色凝重,快步往山坡下跑。 当离近了,毋格终于看清了这群人的脸,雖然同族,但面孔都極为陌生。 为首的人毋格认得他,昆速,司夏部族新上位的君长,如今在草原上算是名人。 前年,昆速将妹妹嫁给了羌渠单于为阏氏。在王庭里有了人,又受到羌渠单于的重用,昆速愈发嚣張跋扈,目中无人。 毋格心知肚明,昆速領着部族骑兵远道而来,来者不善。 果不其然,来到南山下,昆速抬手一挥,两百司夏骑兵直接冲进了敕岩坡。这里是勺夏人过冬的聚居地。 一时间,敕岩坡下乱作一团,司夏骑兵在营地里横冲直撞,他们分散开来,到处抢掠,殺死几个月大的小羊羔。族人在骑兵的冲击下,狼狈地躲避着骑兵的皮鞭。 昆速!毋格从坡上跳下来,手持马刀,挡在了骑兵的前面,瞪着为首的男人。 如果勺夏儿男还在,他们一定不敢,很多年前,司夏就是从勺夏分出去的小部落而已。可两个月前極支辽率勺夏勇士南征,部族如今只剩下年迈的长者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 迟迟回不来,多半是路上遭遇了什么不测,这帮司夏人一定就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所以肆无忌惮地抢。 昆速偏过头,打量着面前的女人。突然眼神一亮,记了起来。 我见过你,你还是如此美丽,几年前我来你们勺夏时,你被人欺负,我可还护过你呢。昆速语气带着几分輕浮。 毋格目光依旧冰冷,恨意不改半分。 他口中所谓的护,不过把她从欺负她的手里换到他自己手里罢了。 昆速饶有兴致地从马背上跳下来,边走近毋格,边撸起了袖子,小臂上露出一截清晰可见的疤痕,看看,当年你咬的牙齿印,现在都还在。 退出去!毋格拿刀指着昆速,恶狠狠地说,又瞪向他身后的其他人,你们全都退出去!否则待我勺夏勇士归来,誓踏平司夏! 闻言,昆速怔了一瞬,随后放肆地笑了起来,笑得前合后偃,其他人也都纷纷跟着笑起来。 我没听错吧?踏平我司夏?你好大的口气啊,你们的男人还回得来吗?昆速神情嚣張地问。 实际上,这一切都在昆速的计划当中。今年草场衰颓,牛羊不肥,但每个部族仍然需要按往年的量向单于进贡牛羊。 在王帐的时候,昆速就找上极支辽,在他耳边放了些假消息。 我派斥候扮作汉人模样,悄悄南下打探过了。南边的敦煌城空虚,城内可有大量的给养。只要你们拿下来,别说过冬,你们吃到明年都吃不完。 你们怎么不去?极支辽反问。 当然要去,我看中了汉人的酒泉郡,必拿下。昆速说。 两天后,昆速派遣的斥候远远地望见极支辽召集三千勺夏勇士,直奔南方。雖然昆速现在深受单于重视,但司夏的实力仍然要逊于勺夏,不好现在就撕破脸皮,是以,这段时间以来,昆速的斥候一直附近在密切监视着勺夏人的动向。 第39章 和勺夏的女人一样,昆速也在等着这支三千人的軍队回归。除非大胜而归,当然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千里奔袭、攻城战,种种不利因素,不可能大胜。所以还剩两种可能,惨胜和全軍覆没。就算比惨胜好一些,也必然会损兵折将,到时候狼狈归来的勺夏下也就成了随便捏的软柿子。 而现在,比昆速预想的情况还要好。 两个月过去,依然没有半点动静很明显,那就是回不来了。这样一来,勺夏的给养、女人就都是他们的了。就算被单于知道,妹妹会帮她的母族说话,单于追究不下来的。 极支辽真是个脑子简单的蠢货,一挑唆就中计,从勺夏人这里抢可比远征汉人的城池容易多了。 昆速目空一切地继续往前迈步,闯进没有男人的勺夏部族,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他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毋格,你难道没听说吗,我妹妹嫁给了单于羌渠做阏氏,单于赏了我金银无数。怎么样,去我的帐前服侍我,我给你穿金戴银。 毋格眼神坚定,压根不搭理,你若再敢往前一步,我必殺你! 昆速甚至伸长脖子凑过去,来来来,殺我,我乃羌渠单于的妹夫,殺了我,单于 下一秒,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寒光一闪,毋格直接挥过手里的马刀,往他抹脖子上一抹。 昆速瞪大了双眼,迟迟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但他很快清晰地感受到脖子上湿漉漉的。他轰然倒在地上,双手拼命地捂住脖子,捂住伤口。 血却止不住地狂飙,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来。 司夏骑兵都看呆了,好一晌才反应过来,朝地上的昆速冲上来。 昆速的佐官试图将他扶起,然而他剧烈地挣扎片刻后,瞪着鼓鼓的眼珠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首領死了!佐官咆哮道,杀光他们!为首領报仇! 事发的下一秒,毋格异常冷静,她没有半点犹豫,开始将族人往后方的山洞转移。 她領着不足十人的亲卫挡在最前面,眼神里透着阵阵杀气。 首领被刺,司夏骑兵下意识地惶恐,一时间你推我挤,不敢上前。 就在这时,厚重的马蹄声越来越响,马嘶声越来越近。 往南望去,草原上赫然出现一支雄壮的軍阵,正朝着敕岩坡方向行军。 勺夏人回来了,撤!撤! 佐官大叫了一声,扔下昆速的尸体,狼狈地跳上马,驾马逃窜。 远在十几里外,极支辽就隐隐望见了敕岩坡附近的变动,他意识到不对,率领先锋輕骑杀奔而来。 先锋骑兵冲到近前,敕岩坡下的族人聚落,果然一片狼藉,营帐倾覆,牲畜尸横遍野。 极支辽一眼看到了站在狼藉中的女人,脸上、雪白的狐裘上密密的血迹,他踏着马镫,径直从马背跳下来,大姊! 有没有受伤?毋格面色冷静,待他走近,检查他是否缺胳膊少腿。 没有,放心吧大姊,我身强力壮,岂会輕易受伤。发现大姊脸上和狐裘上的血迹都是沾上去的,极支辽松了一口气,就是勒節大病刚好,他这人可太虚了,大姊你以后千万不要嫁勒節这样的男人。 一旁的勒節偷偷做了个白眼。 极支辽回过神,看着受伤的族人和残破的营地,一时怒火冲天,大姊,刚才可是昆速带人毁的?我现在就去司夏问罪! 他转身就要走,却被毋格拉住。 阿辽,你现在听我说,派人追上刚刚逃走是司夏人,全杀。毋格冷静地说,眼神里隐隐透过一丝凛冽的寒光。 毋格沉声说:我杀了昆速。 此话一出,极支辽,勒節,包括身后的骑兵无一不瞳孔地震。 极支辽在极短的时间内强行使自己冷静下来,领会了她的意思。不杀光,消息走漏,一旦被单于知道,必定不会放过勺夏。 仓皇逃窜的司夏人溃不成军,极支辽轻率三百轻骑兵,一路追上杀尽,再悉心地将尸体埋起来,抹去打斗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极支辽返回敕岩坡,心神仍然惶惶不安。 瞒得过去吗?极支辽眉头紧锁,忧虑地问。 勒节宽慰道:首领不必担心,我们已埋掉尸体,清理了痕迹。到时候族人统一口径,一口咬定没见过,他们找不到证据。首领切莫心神不宁,漏出破绽。 极支辽会意地点头,深呼吸,稍稍安定了一些下来。 他转头看向大姊,她正在坦然自若地焚烧着沾上血迹的衣物,面色平和,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大姊比他冷静太多,实际上相对于他,大姊更適合做勺夏的君长。 如果是勒节是他的智囊,那么大姊一定是他的精神支柱。 与现在拥有的地位不相匹配的,他们其实从小就是一对苦命的姐弟。 母亲是父亲的妾室,身份地位卑贱。后来母亲被父亲的正妻记恨,下毒将母亲害死。两岁不到的极支辽被扔到很远的边境,毋格在正妻的控制下受尽折磨。 而这一切,父亲皆置若罔闻。 纵容亲信欺负她,稍微不对就骂就打,脸上、身上长年青一块紫一块。冬天有洗不完的衣服,双手通红麻木,冻疮让她的两只手膨大了两倍。毋格逆来顺受,隐忍隐忍再隐忍,任凭打骂,从不顶嘴还手,但藏在心底深处的另一个她,没有一刻不想报仇雪恨。 再后来,毋格打听到了极支辽的下落,姊弟相见,但不敢将他接回家。 直到又过了几年后,她当场抓到了父亲的正妻与叔父通奸。那是她第一次杀人,但为此她早已在梦中演练过无数遍。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她剁下首级,提着两颗头,扔到了病危卧床的父亲面前。父亲在激愤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至此,压在他们姊弟头上的两座大山终于被推翻了。往后一年,极支辽在毋格和勒节的助力下,除掉大权在握的叔父,登上了勺夏部族的君长之位。 南下这一趟顺利吗?毋格在火盆里烧光了衣物,抬头问。 南征一个月后,族中便常有新妇登上南山,日思夜盼等不回丈夫,夜夜啼哭到天明。就连毋格自己都以为他们去了这么久,定然凶多吉少。如果他真回不来,勺夏全族就只能指望她一人。她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带领全族向西徙居。失去武装的勺夏,就是一块人人眼馋的肥肉。这很难,但别无他法。 謝天謝地,他们回来了。 不顺利。极支辽如实回到,接着,他将奔袭敦煌城、在敦煌城下损兵折将败北的过程详尽说了一遍。 但是大姊,我遇到了一位汉人女子。极支辽话锋一转,起身将放在营帐里的一个麻袋提过来,她与我们做交易,我们替她卖力,她给我们粮草,运回来的所有粮草都是她给的。还有这个,说是叫土豆。 极支辽摊开麻袋口子,顺手从里面抓出了一个。其实他想一次抓出两个,奈何单个土豆的块头太大,手指又不够长。 勒节,她说怎么吃来着? 火烤,烤好后剥皮再吃。勒节没有感情地答话,脸上写满了不爽。 从汉境返回草原这一路上,勒节不止一次地提出想先尝尝土豆是什么味道。但每一次都被极支辽无情打回来,这小子简直是尊卑不分,有好东西,当然要先孝敬大姊。 极支辽白了他一眼,转头将三个土豆放进炭堆,用炭埋好。好一会儿,他扒开木炭,用匕首插在土豆上,拿出来一点点剥掉外皮,将剥皮后冒着热气的土豆递到毋格面前,大姊,尝尝。 毋格接过来,尝试性地咬了一小口,土豆入口的瞬间软烂化开,咀嚼出一股清香和甘甜。尤其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节食,尤为觉着美味。 大姊,味道如何?可烤熟了? 毋格点头,好吃,很不错,不是还有吗,你们也吃啊。 听到这话,勒节蓄了一口气,附在极支辽耳边,加大嗓门,连问两声:我可以吃了吗?我可以吃了吧?啊? 匈奴人留下了二十匹好马,謝府君没有犹豫,直接用来招募出两支八人满编的[西凉弓骑1级]。 謝乔打定了主意,一年后入中原剿黄巾,那这一年多时间就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她认为准备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钱,她得多攒点,少用点,留够钱买官的时候使出去;二是部曲,一支精良的部队,能助她立大功,也更容易点。 弓骑兵部队对于乱军而言无疑是降维打击一般的存在,乱军多是轻步兵,身上没什么护甲。只要在城外野战,弓骑兵面对轻步兵能边射边退,持续地放风筝,极大降低己方的战损比。 所以到时候,她拉去中原剿黄巾的部队主力会是弓骑兵,而弓箭手则留在榆安城守家。 第40章 雖然再次招募两支部队,又增加一比不小的军饷开支,但他们能获得更长训练时间。 利用兵营的[训练]功能,一天的训练效果胜过普通训练的三天。 完成全部一级建筑后,谢乔继续创建屋舍的任务,温度下降地厉害,得尽快把百姓从军帐搬到舒適的屋舍里去了。 夜里回家,谢乔推开房门,脚刚一迈进去,耳朵突然听见一些奇怪的动静。 她循着声音走过去,是从房间角落的木箱子里发出来的,低头往里面一看,干草堆里她之前铺的种鸡蛋里,小鸡仔一个接一个已经破壳而出,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谢乔忍不住俯在箱边观看,这些绒毛都没长全的小鸡仔光看着就很治愈,让人浮躁的心境平和下来。 刚刚孕育出来的小生命,很活泼,真可爱,可爱得让人控制不住地口水直流。 这真不能怪谢乔,鸡不止能下蛋,全身上下都是宝,身上每一块都都能利用起来,能做炸鸡、鸡排、鸡腿、卤鸡翅即使是她这样的厨房小白都会做鸡胸肉煮熟、撕成丝的凉拌鸡丝。 想到这里,谢乔刚咽下去的口水又分泌出来。 利用[寿命]推快时间进度,虽然能让她短暂地忘却一些物欲,可是一旦停下来下来,被遏制住的念头疯狂涌回来,反而更加强烈。晚上睡觉,谢乔流的口水能把枕头浸透。 可她到底还是不忍把魔爪伸向刚睁眼看世界的小生命,就算吃,一口一只,实在没什么意思。 养大吧,忍一手,饲养家禽走起,到时候鸡生蛋,蛋生鸡,无穷溃矣。 小鸡仔不时張着短短的喙,大概是想吃东西。于是,心地纯良的老母亲谢乔,即刻动身,用房间外面的陶锅煮,镇在火炕上煮些米粥来喂。 谢乔记得她小时候喂小鸡,奶经常让她到土里挖些蚯蚓,貌似是蚯蚓富含蛋白质,也容易消化,能促进生长。不过榆安都是荒凉的戈壁滩,干燥的沙地里应该很难寻到蚯蚓的踪迹。那就只能喂点煮烂煮融的米粒了。 在房间外熬粥,谢乔都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叽叽喳喳声,她不得不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要是整夜放在房里会不会吵得她暴躁失眠。 可外面天气冷,小鸡抵抗力,绒毛没长全,很容易就会冻死的。罢了,再忍一手,谁让她是心地善良呢。 签到第三十九天,谢乔开出了[桑树苗x3]。桑树结出来的桑叶能养蚕,蚕丝能在织坊被纺成丝绸,丝绸是西域畅销的货物。 非常有用,先存起来。 几天时间,屋舍全部建造完成,榆安城内,百姓搬离帐篷,家家戶戶都住上了新房。 谢乔打开面板一看,百姓的民忠值超过了80。 这不奇怪,这段时间以来谢乔无偿给以足量的食物,现在又分给了挡风遮雨的房屋,城里还有好些能提升民忠的建筑。 谢乔并不满足于榆安的现状,还得继续发展。 她开始改变城墙布局,增加城墙周长,往西将更多的土地圈入城池的范围。因为匈奴人的不懈努力,整个西侧的大片区域都被清空了,所以她可以自由地拓展地盘,不受地形阻碍。 空出来的新土地,她按照自己的规划继续建造屋舍,因为居住区是往这片发展的。 因为人口少,目前城池内运转起来的建筑其实屈指可数:工坊的三位师傅每日都在按照谢乔的订单打造器具;医馆有具大夫坐镇,藥柜里添加了此前谢乔在敦煌城采购的藥材,能解决很多小灾小病;食肆以刘婶为首,带着一帮能干人,作为全城的大食堂存在。而官驿除了上次接待周仲的商队再没有迎来客人了。 整个西凉地区 人都少,没别的办法,谢乔只能先多造屋舍,往后总能再遇到躲避战乱的流民,以榆安如此优渥的条件,让流民安心定居下来不是什么难事。 这段时间以来,谢均身体一点点地好转,他已经能自若地行走说话,只是偶尔还会咳喘。 具大夫仍然看不出来他身体的症结所在。虽然谢乔时常造访医馆,点击[学习],可毕竟对医书的领悟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日积月累的过程。可能还需要一点天分。 倒也不着急,有[寿命]能给他续命。 鉴于谢均现在基本上跟常人没什么区别了,于是谢乔打算让阿適将城里的孩子们都召集起来,由阿適做好组织,跟在谢均身边。不是官学里的学堂,只是先接触,耳濡目染一下,为他们以后入学堂提前做好准备。 谢乔和谢均商量了一下,他完全同意,疾病的折磨减轻后,他瞬间好像没什么事做了。阿适又常常不在家,一个人独处总算无趣的,教教孩童,他乐意之至。 阿适共找来了十个孩子,男孩女孩都有,年龄从五岁到十二岁不等,由阿适好负责纪律,使他们不至于太闹腾。 刚开始的接触还很陌生,谢乔远远地观察了一下,这群孩子中间没有太顽皮的。这也不奇怪,压抑困苦的大时代背景导致的,吃不饱穿不暖,天性是会被抹杀很多的。 谢均看着这帮围着他的孩子,声音温和地说:你们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我全知道。 孩子们互相看了一眼,还很局促。 这时候,一个面黄肌瘦、身高最高的女孩问出声:为什么,我能看天上的月亮,却不能看太阳? 她的问题貌似引起了广泛的共鸣,其他孩子纷纷讨论起来,讨论不出来,再齐齐将目光投向谢均。 提高孩子的学习乐趣,从激发求知欲开始。谢乔只能说他有当幼师的潜质。 进度比谢乔想象的要快得多,第二天谢均的小学堂就开始教孩子们识字了。 谢均的计划是先教诵读《仓颉篇》。 《仓颉篇》是启蒙读物,相传由秦朝李斯所著,历代均有所增订。全篇是完整的故事,但无重复的字。 郑玄先生当年就是这样教他的,先跟他学会读音,通篇诵读,再从书简里找到对应的字,这样就能认识绝大多数的汉字了。 仓颉作书,以教后嗣,幼子承诏,谨慎敬戒。谢均字正腔圆地念。 异常生僻的字音组合,孩子们跟着念,年纪小的咿咿呀呀,年纪大一些的也只能囫囵吞枣地跟读。 但谢均极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反复地教。偶尔停下来,一对一地纠正发音和咬字。 谢乔听见旁边又声音发出来,偏过头一看,发现是阿适在跟着念。她好奇地问:阿适你也想读书? 阿适认真地点头。 那就过去一起学吧,你做班长。谢乔了然,不得不说,真是个好孩子,有进取之心。放在她的原世界,高低得是个学霸。 勉力讽诵,昼夜勿置。苟务成史,计会辩治。 郎朗的读书声从谢乔的小院里传出去,孩子们的声音从一片混沌,到渐渐能听清楚他们念的到底是什么。 孩子们欣欣向荣,朝气蓬勃,谢乔甚觉欣慰。这是她谢府君的花朵,以后就是她的官吏。 按计划完成日常的工作后,谢乔用[寿命]继续往后推时间。 弹指一挥间,到了年关了。春节作为炎黄子孙最重要的节日,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年也不想就这样荒废地度过去。 她决定包饺子,全城人一起吃饺子才有年味儿。主要她想吃别的也吃不了,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说到饺子,谢乔很自然就又联想到了張仲景。 目前史学界公认饺子就是他发明的。最开始的饺子只是藥,为了治疗冻伤的病人,张仲景将羊肉、辣椒和一些祛寒藥材先煮熟切碎,然后用面皮包成耳朵状的娇耳,下锅煮熟后分给病人。吃到娇耳、喝到汤,病人浑身开始发热,两耳变暖,从冬至吃到除夕,冻伤便就治好了。后世为了纪念张仲景,吃饺子便成了春节期间的习俗。 张仲景是谢乔发自内心钦佩的人物,她曾读过张仲景的生平。张仲景父辈曾是朝廷的高官,家境优渥。但他却从小学习医术,医病救人,后来举孝廉进入官场,一度担任长沙郡的太守。 但即使身为太守,身居高位,他依然想着为百姓治病。为了让更多的患者得到救治,他直接把诊所搬到了郡府的大堂,公开坐堂应诊,名医坐大堂就滥觞于此。 为在医术上精益求精,张仲景不辞辛劳,长途跋涉大量寻访采集民间药方,总结实验,深受一方百姓爱戴。后来呕心沥血留下《伤寒杂病论》,造福后世,不负医圣之名。 在汉末这场大乱世中,他依然能坚守本心,对医者仁心这四个字做了最好的诠释。 如此医之圣人,不说招入麾下为自己所用,即使拿[寿命]一直供着,谢乔都愿意。 张仲景发明饺子之前,饺子还不属于这个时代,除了谢乔,没有人会。 其实谢乔也不会,她没自己下手包过,只是看到过猪跑。但基本原理是懂的,只需要传授给刘婶他们。 第41章 包饺子也简单,总共三件事儿:擀面皮、调馅儿和攒面皮。 谢乔弄不到韭菜、猪肉,但她前几天领着她的西凉弓骑出城射猎,弄回来了两头野骆驼。骆驼肉小白菜馅儿虽然她没听过,也不知道味道到底如何,但就这么地吧,过年有肉吃就不错了,没那么挑。 食肆的后厨里,谢乔负责总指挥,将大家分成了两拨人,一拨人揉面团擀面皮,一拨人处理骆驼肉剁碎调馅儿,沙葱当辅料。 包饺子,谢乔先做了一个示范,手掌里摊开面皮,放上馅儿,再折叠,两面捏合在一起,再用双手食指拇指夹住面皮边缘,捏紧,捏出褶皱。 大家纷纷学着照做,饺子一个一个成型,放在大盘中。随着大家越捏越熟练,饺子包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快。 谢乔看着自己手里慢慢悠悠捏出来的饺子还露馅儿,这她情何以堪?好吧她果然是个厨房废材。 四口大铁锅,开水煮沸后,饺子陆陆续续往里下。城中百姓已经坐到了食肆的大堂里。因为桌椅板凳有限,大堂里一次只能坐一百六十人,需要分两次才能容纳下所有人。 很快,一盘盘热气腾腾的刚出锅的饺子端上桌子,大家初觉新奇,试探性地拿筷子夹,放进嘴里咀嚼混合着面皮、骆驼肉、沙葱和小白菜的馅儿,越嚼越有味,越吃越上头。 饺子趁热吃进肚子里,胃里一阵暖和,凛冬的寒气一扫而空。 包的饺子足量,管够,食肆的前堂里,大家吃得热火朝天,氛围热热闹闹。 谢乔乍一看,有点她原世界农村坝坝宴的感觉了。 她自己也端了碗饺子,靠在墙边同吃,与民同乐。与她往年的除夕夜相比,少了很多元素,但足够热闹。而且一想到这场团年饭是她一手策划的,就更有成就感了。 谢乔嚼着饺子,发现还真别说,味道怪好吃的,怪和好吃是分开的。 天色全暗了下来,夜空中星星点点,没有月亮。过了除夕就是新年了,往年的这个时候,她应该跟家人一起吃年夜饭看春晚了。虽然现在春晚越来越难看,但它被赋予了新的作用,充当团年的背景板。 这一轮一百六十来人吃饱后,再换另一半人。 谢乔四下看了看,好像没看到阿适的人影,刚刚也不见人。 她在城里到处找了找,走到北面的雅丹附近时,隐隐听见了阿适的声音。 稍微走近一些,谢乔看到他在地上摆着馒头,是在祭奠他的太公,他太公的尸骨就埋在那里。 谢乔不便打扰,转身想回食肆,给他留些饺子,听见身后的阿适在说话。 太公,给你带了馒头,我现在每顿都能吃饱了。马匪不会再 来骚扰我们,村子变得越来越好,我每天都有事情能做,我很开心。太公,我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姐姐,他像你一样关心我,照顾我 谢乔脚步不停,继续往回走,嘴角不经意地微微勾起。 小鬼。 阿适是最后来到食肆的,谢乔特意给他留了一碗饺子。 看他坐下来吃,谢乔坐到对面,随口一问:阿适,谢先生教的《仓颉篇》你学得怎么样? 我会背了。阿适说。 那背来听听。 阿适放下筷子,张口就来,仓颉作书,以教后嗣,幼子承诏,谨慎敬戒 好,我知道你会背了。谢乔打断他。 背诵得这么流畅,一看就会,那她就没必要再抽考了。不光是背出文字,他连谢均的腔调都学得丝毫不差,可见是下了工夫的。 谢乔望着吃饺子,沉默酝酿了片刻,忽然开口,阿适,我们都没亲人在这世上了,我与你相识甚是有缘,这段日子相处也算融洽,不如你当我弟弟,从此以后我们姐弟相称,可好? 阿适嚼饺子的动作蓦然停住,他呆了片刻,而后一个劲儿地点头,是愿意的意思。 阿适,如果你不嫌弃的话,随我姓吧。谢乔补充。 阿适没有姓,现在他年纪十四五还能阿适阿适地叫,等成年后没有姓氏,是会被取笑的。 好。阿适咽下饺子,郑重地答复。 谢乔微笑,那从今以后你就叫谢适了。 挖地里第三季土豆的时候,谢乔发现种在初级土壤里的小麦都挂着沉甸甸的麦穗,算算时间,成熟了。 她叫人拿镰刀采割下来,麦秆留着喂马,麦粒用来研磨成面粉。 原来的聚落里就有石磨,保存完好。谢乔挑选出品相好的麦种后,麦子全磨成面粉。 虽然通过石磨磨出来的面粉没有【商店】出售的面粉精细,即使磨三四遍都赶不上,但好歹是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能吃上自己种的,就不用掏家底去【商店】买了。 小麦采收完毕,谢乔的农场里留下来大片的初级神奇土壤。她多少有点强迫症,不想就这样将就着继续种小麦,于是做了一个统筹规划 谢乔决定把控制地神奇土壤全拿出来,以戶为单位,分给百姓种植。神奇土壤是能随她的意志回收和放置的,但如果土壤上有作物,回收会损坏作物。所以此前她一直就将着,没法整理农场。现在生长周期最长的小麦地空出来了,正好可以理一理了。 目前榆安城共有五十五户,每户大约四到六人,像一些人数少的家庭,谢乔之前也帮他们组建了临时大家庭。毕竟三间卧房,不能浪费。 五十五户,每户可以分到两块初级神奇土壤,至于种植的地方,就种在百姓家的院子里。两平米,完全不占地方,而且也方便各自管理。 谢乔再给他们小麦种子,种在地里后,就交给他们每家人自行料理。往后,初级神奇土壤上种植出来的粮食都是他们的私有财产,谢乔只收取少量神奇土壤的租金。 等后面谢乔获得的神奇土壤积累得再多一些,比如完全下一个任务,还能再多分几块地。 作物种在神奇土壤上,无视气候,不止存活难度大大降低,且生长速度翻倍,完全可以做到一年多季。一来一回,两块神奇土壤一年的产粮量,差不多快赶上大西北的半亩地了。 谢乔说干就干,从自己的农场里回收全部的[初级神奇土壤],她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把土壤分出去,放置在百姓家院子的角落里,再赠送初始的麦种。种植、料理和收割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差不多两个月左右收成,一年能种六季,离自给自足不远了。 派发完毕,谢乔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她可算是从日益繁重的农活中解放出来了。 至于[高级神奇土壤]就留给自己,平时种点爱吃的水果蔬菜什么的。后面[中级神奇土壤]也多起来的话,一部分分出去,另一部分给医馆留着,当药圃。 开年早春,谢乔轻装上一趟敦煌城。 工坊里打造了不少的铁质农具和工具,她想看看有没有行情,卖掉给她各大产业下的员工发薪酬。还带上了一百斤左右的土豆,想着能不能把握顾客猎奇的心态卖个好价钱。还有一个任务,尽可能多的再囤些药材,放进医馆的药柜抽屉里。药材被分门别类地放进整面墙的大柜子里,谢乔很有种收集的快乐。药材齐备,具大夫开药方时也有可能的选择。 此行谢乔带上了谢适、梁汾和那支[西凉弓骑2级]随同,用以护卫自己的安全。她实在不想浪费[空间传送符(往返)],要留着明年入中原剿黄巾叛贼,所以选择骑马去。 梁汾认得路,抄近路也花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赶到敦煌城外。 朝廷新派遣的敦煌太守已经到任,谢乔刚走到城门口,就看到了城墙上贴的通缉的文书,文书上的肖像不是别人,正是她谢府君麾下第一虎将梁汾是也。 城门口设有关卡在拦,梁汾就不能进城了,若是被查出来难以脱身。 谢乔便留他在城外等候,自己入城快去快回,反正她有连弩作为武器,真到了万不得已还能利用[空间传送符]跑路。 刚踏进城门,谢乔感知到视野突然闪动了一下,她很熟悉了,这是面板弹出新信息的征兆。 打开一看,【人物】一栏果然冒出了一个[+1]的红色图标。 敦煌城里又有可以招募的人才了! 她迫不及待地点开一看,页面显示出了可招募的人物名字。 【陈珩(均才)】 -----------------------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又迟到了!我仿佛形成了恶性循环!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这是一位被打上均才標签的人物。所谓均才,即文武全才,什么都会一点,像万金油一样,可以安排到任何一个岗位上,适合前期人手不足的时候招募。 謝乔现在倒还真需要一个万金油。 第42章 一年后黄巾起义,她远征中原地区,自然会带上将才梁汾,治才謝均则守家。这时候如果有一个均才,具备一定的武力,文又能辅佐謝均管理城池,简直完美。 謝乔的收集癖在蠢蠢欲动,敦煌郡难得出一个人才,什么都不说了,拿下! 附近出现可招募人才最先要克服的困难就是找到他,而如果这个人是在上万人口的城池中,且没什么名气,那么难度将陡然上升。 这还是在敦煌城这样的偏远小城,若是有朝一日去了长安洛阳这样的首都级别巨城市,那得望山跑死馬啊。 陳珩这个名字显然也不是出名的人物,至少在谢乔的认知里没听说过。如果像谢均一样是籍籍无名之辈,找起来会很棘手,之前从茫茫人海中找到谢均已经实属踩了狗屎运。 她很难在短时间內连踩两坨狗屎,个位数的气运值不支持。 谢乔领着谢适往集市方向走,大脑陷入了思考。 上次她 来敦煌城,可招募人物列表里没有陳珩这个名字,有两种可能,完全不具备招募条件,以及这人当时根本不在敦煌。直接让她更倾向于后者。 假定是后者,那么此人就是这两个多月来敦煌的。 这两个多月是大西北的冬天,野外温度极低,时常大雪纷飞,不适宜长途赶路,更不适宜拖家带口、大包小包地迁居。所以这期间基本上不会有从外地来的。 谢乔眼睛突然一亮,有人必须要来敦煌,而且已经来了。 那就是被朝廷委命的新任敦煌太守,及其亲眷。 思来想去的时间已经到了集市,谢乔先将自己出售的商品摆上,占住位置,随后四下望了望,问一位巡视市集的差役,这位官爷,在下初来乍到,请问府君姓什么? 差役打量了一眼谢乔,倒也热心解答:你问的是陳府君吧?上个月赴任的,姓陳名达,字显象。 果然也姓陈。 虽然陈不是什么稀有姓氏,汉末魏晋的颍川陈氏还是兴旺的家族,但综合前两点来看,谢乔的猜测基本算是得到了印证。 谢乔倒是开始好奇起来,陈珩如果真是新太守陈达的亲眷,那为什么会出现在可招募人物的列表里?经验之谈,出现在系统列表里的,一定是满足了招募条件。可是能随之远行边境赴任的亲眷,必是骨肉至亲那一类的,这样的关系,肯背了太守轉投她的帐下下? 难道说,叛逆期? 推测到了这里就算想到头了,再想下去就属于是胡思乱想了。谢乔收回心神,先专注做自己的事情。 她的小摊位铺了一层麻袋,上面摆放着她今日出售的商品:土豆和铁器。 土豆一百斤,標价十文一个。 谢乔原本打算仗着这是新奇玩意儿,物以稀为贵,卖个好价錢。但来往的百姓路过时最多只是匆匆瞥一眼,压根儿不感兴趣,买其他的去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那就是人家根本就没见过没品尝过,再好吃再稀奇没用,百姓的生活本就过得艰难拮据,没那个闲錢去试错。 于是谢乔主动改变销售策略。 那就是降价便宜卖,先卖出去给大家尝尝鲜,知道有这么个東西、能吃、好吃、吃得饱,为以后土豆产量大起来的大规模销售做个铺垫。 土豆另一边摆的是铁质工具,包括:锄头、犁铧、镰刀、锯子、铁锹、铁镐等。在来之前,谢乔先跟工坊的李师傅打听过铁匠铺的价位,为了卖得出去,她的定价都要比铁匠铺稍低一筹。 汉武帝时期实行盐铁官卖,盐和铁的制造和销售严格由政府管理,经过昭帝朝的盐铁会议,权力渐渐下放到民间。到東汉时期盐铁官卖正式废止,虽然后世又兴起,但至少在汉末这个区间是十分宽松的。所以谢乔敢堂而皇之把铁质器具摆出来。 降价后的土豆果然开始吸引行人驻足了。 这是什么啊?一个年轻小伙问,他对陌生的食物感到新奇,一看价錢也便宜,才两文錢一个,远远在他可以承担的范围內。 这个叫土豆,产自西域。谢乔胡诌道。 跟他说南美洲,他可能会把谢乔当傻子一样看待。但如果说西域,那就有很高的可信度了。西域多产奇珍异宝,这是自两百多年前张骞出使西域以来形成的普遍的社会共识。敦煌郡离西域近,在敦煌城的集市上出现陌生的商品再正常不过了。 果然,他一下来了兴趣,拿起一个放在手里掂量端详,问:怎么吃? 可以直接放炭火里烤,剥皮就可以吃了,可以当主食,跟馒头一样,能填饱肚子。谢乔介绍道。 什么味道,好吃吗?他的兴趣愈发浓烈了。 这做法也太简单了,馒头、汤饼什么的还得自己和面,而这土豆能直接放进火里烤,太省事了。他家里没人帮他做饭,自己又忙着干活,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这東西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我要两个。他爽利地从衣襟里摸出铜板四枚,递给谢乔。 谢乔接过五铢钱,递给他另一个大土豆。 如果吃起来味道还不错的,一定要跟亲友多推荐推荐啊,记住,这个土豆,土地的土,大豆的豆。 那是肯定的,我记下了,土豆,好名字,哈哈哈。男人一手握着一个土豆,笑吟吟地走了。 两文一个大土豆,相当便宜了,不过谢乔也不心疼,主打一手宣传,先要打开销售市场,让她的大土豆在敦煌城里有一定的知名度。 男人走后,百姓陆陆续续地来到摊前,谢乔在介绍土豆时,集中突出它的优点:做法简单和饱腹感强。 百姓们半信半疑,但架不住售价贼便宜,两文钱一个,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试试呗,万一是真的呢,给这小姑娘一个机会吧。 这次谢乔带来的土豆总量不多,她实行定量出售,每人最多卖两个,这样她才能卖给更多的人,尽可能多地把土豆的消息辐散出去。 因为价位比铁匠铺略低,铁器也卖得不错。工坊的两位李师傅拥有十年以上的从业经验,打造的铁器品质、品相皆是上乘。 一个时辰过去,谢乔的商品悉数售空。土豆一百来个,赚得两百零八文,铁器赚得四贯三百文,共赚到了四贯五百零八钱。 谢乔拿着钱再去药铺置办药材。 出发之前,具大夫给谢乔拟了一份中药材的名单,全是治疗常见病的药材。把这些药材拿回去都装进医馆的大药柜里,榆安城的医疗条件将得到进一步提升。 趁着药铺伙计称药的工夫,谢乔再留意了一眼【人物】里的可招募列表,愣了一秒。 之前还有的名字【陈珩(均才)】消失了,列表再度空空如也。 不在可招募列表里,就表明以谢乔现在的能力无论如何都招募不到。那她就没必要再去浪费时间了。 果真叛逆期。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也有可能是他爹得知他的想法,直接把陈珩给打回去了。 谢乔倒是不急,离明年她出征还远得很,未来一段时间她会常来敦煌城摆地摊的,总有机会。 傍晚顺利回到了榆安城外,谢乔没急着进城,先去了她之前放置在城外的那片一亩地的牧场。 谢乔之前考虑到,馬不能直接喂生草,因为生草含有大量水分,消化排泄快,为软化馬匹的战鬥。所以早起她让人将这一亩地的牧草都收割下来储存成干草喂馬。 现在来看,这才一个月不到,牧草竟然又长得郁郁葱葱,由此谢乔得出结论:[牧场]大概和[神奇土壤]是类似的功效,能让牧草快速生长,且受天气影响极小。 开春后,天气轉暖,她是时候把牧场发展起来了,农业算是初具规模,畜牧业自然也要跟上。 签到第八十六天,[初级神奇土壤x3],这是谢乔第一次开出三黄蛋。 今天日头不错,光线绝好。 谢乔按照既定的规划,将自己的弓骑兵部隊拉到野外去。轻卒和弓兵守城,弓骑兵是她明天剿黄巾的主力部隊,所以除了在兵营中训练以外,还需要应付野外的突发情况,需要实战。 她现在共有三支[西凉弓骑],一支两级,两支一级,共计二十四骑。 兵营里的[训练]更多的是训练战鬥技巧身法,对升级的帮助微乎其微,升级需要实战。 所以谢乔要领着她的三支[西凉弓骑],以榆安城为圆心,以一百里为半径,四处剿匪,清理一下河西走廊上的新手村野怪,荡寇。 如果遇到太难缠、人数太多的匪寇,边退边打,打不过就跑,反正手长,永远不亏。力求零战损比。 天气暖和起来后,是匪寇出动的时节,她带兵扫清丝路上的匪寇对未来的发展大有裨益。 榆安距离刚好阳关是一日的行程,如果丝路重新繁荣起来,来往的客商必定会住进她的官驿歇脚,商业贸易就这样展开了。更别说她自己也有派遣商人去往西域的计划了。 第43章 除了带上三支[西凉弓骑],谢乔 还带上了梁汾一起,将他设为三支弓骑兵的统帅,如果战鬥胜利,他能获得升级的经验。 榆安城內有六隊弓手,城墙高大配备箭楼,不用担心偷家。 马蹄声起,二十六骑奔驰在苍茫的戈壁滩上,往西而去。 上次骑马去敦煌城卖土豆,谢乔偶然发现了【舆圖】的另一个功能:它除了能展示以自己为圆心的方圆十公里范围的3d立体地形圖外,还有一个[全圖]功能。 这个[全圖]不是3d立体的,而是一张墨卡托投影式的世界地图,也可以自由缩放。但这张大全地图上全是战争迷雾,没有任何標注,没有区域的划分,没有地形显示,没有河流走向,呈一大片黑板。唯有大陆边缘的海岸线和大陆深处的大湖轮廓让这一大片黑板显得像是墨卡托世界地图,亚洲、欧洲、非洲、美洲、澳洲、南极洲都在大地图上。 谢乔能在这张大全图上找到自己的当前坐標,如果把自己坐标区域放大,能看到一个圆点被标注为榆安城,榆安城往東南方向延伸出一条细长的线,连接另一个标注为敦煌城的圆点。 而这条细长的线就是上次他们上敦煌城时抄的那条近路。 除了这两个圆点及附近的区域外,地图上一片漆黑。 由此,谢乔终于明白了这张大全图的功能,她的所有足迹,她到过的地方,都会被记录在这张地图上。 发现这个功能后,谢乔心情相当激动,这激发了她跑图的念头。 在原世界,身为社畜、囊中异常羞涩的谢乔没有外出旅行的权力,这辈子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去隔壁省念大学。 谢乔其实一直有一个终极梦想,那就是挣到足够的钱退休后,用肉眼去看世界。从国內开始,然后是全世界,七大洲四大洋都去一遍,死之前要去北极圈的冰原上看极光,不然人活一世,却不知这个世界长什么样,拘泥于尘世内,那这一生就太过潦草了。 如果做完这一切,她还没死,那就买一套天文望远镜,观测宇宙,看一看光年之外的景象。如果到时候她还没老年痴呆,就学一学天体物理学,总要知道一些宇宙的奥秘。 回到现实中来,这个大全图太有意思了,能记录下足迹,如果她去的地方多了,往后再回头看的时候会相当有成就感。 在原世界她的终极梦想很难实现,如果能在这里实现貌似也不错,谢乔暗暗打定主意,等打下天下十三州之后,她再去探索其他的区域,争取回原世界之前,跑完全图。不必担心这个时代的交通阻塞,后期积累到足够的[寿命],哪怕是徒步,她也能丈量世界的距离。 跑图先从西边开始,谢乔很想知道焉皿山再往西的地形。如果有高大山体的掩护的话,她打算把自己的大牧场定在那里。 牧场需要保护,否则养殖的牛羊容易被抢,而牧场的面积又太大,无法放在城池内。城墙的周长不宜过长,敌军若从多个方向攻城,首尾不能兼顾。从军事角度来说,城池的体量还是不能太大,除非城内有重兵驻守,又或者该城池位于战略大后方,没有敌军袭击的风险。话又说回来了,位于战略后方的城池,城墙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了。 战马一路西行,越过焉皿山,谢乔远远望见,山下那片小湖泊周边被刨得千疮百孔,那是之前匈奴人采集过黏土的痕迹。 但那些土坑里开始冒出了一片嫩绿的草芽,在水土优渥的地区,草果然是神奇的生物,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 再往西行,谢乔稍微往北偏移方向,去了马鞍山下,一眼就看到了那一大片裸露的矿坑。 矿坑底部只有岩石的颜色,再看不到玄青色的矿石。 虽然矿坑内的铁矿石都已被悉数堆进了榆安城,但这里倒真还是她第一次来,她觉得自然貌似真有点隔空取物的本领。 [铁矿勘探符]虽然已经失效了,但谢乔在它失灵前记过另一座容易采集的矿藏,位于此地西南方向二十里的二十米地面,采掘难度比这里更大。如果年底匈奴人还来,那一片区域就是他们的工作单位。 【舆图】的[全图]里,谢乔刚刚走过的路线被记录了下来。 她勒住缰绳,驱马继续西行。 西行约七十里后,远处雪山的景象越来越清晰,雪山圣洁,天空蔚蓝,山势绵延巍峨,如同梦中仙境,美到不可方物。 谢乔的马术可以保证她一边欣赏美景,一边行路。远望雪山,心灵不知不觉得到了治愈,对电子产品、信息时代的疯狂想念好像都暂时忘却了。 只是晌午停下来歇息时,谢乔啃着当做干粮的烤饼时又泛滥起了对美食渴望。 短暂休息后继续西行,谢乔的目标是一百里地。再越过身侧的一座山体,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片辽阔的山间平地,谢乔粗略估算,面积大概有十五平方公里。目力所及,平地东西长约三公里左右,南北长约五公里左右,十五平方公里就是这么来的。 这片地其实也不算平,内部依然有一些小起伏,可能不适宜发展城池,但作为牧场却是绝佳的区位。 这片地的北侧、西侧、南侧大部都是高大的山体,与背后的青藏高原连为一体,东侧是一座与焉皿山差不多的小山,但山势较为陡峭。 是以这片地几乎呈一个全包围结构,只在东南侧,也就是谢乔现在所站的位置有一个宽度约为一里地的小山口。 如果在这座小山口筑起一道城墙,在里面发展畜牧业简直不要太爽! 山体形成了天然的、不可摧毁的栅栏,牛羊等牲畜养在里面,不用驱赶放牧,更不怕会跑丢。等谢乔再把里面的土地全换成[牧场],也不用担心牲畜养多了草被啃光,[牧场]上的牧草生长速度极快。 最让谢乔感到惊喜的是,这片平地里有天然的草场,她用肉眼就能看到好些缓坡上好些野马、牦牛、山羊、羚羊和野骆驼等动物。平地靠近南侧山体这边,还有一片大约两百个平方的天然小湖,连水源的问题都解决了。 这让谢乔蓦然想起了《三国志隆中对》里的一句话,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 她当然有意! 她甚至兴奋地搓手,计划今晚回去装载一些沙土、石料和木材,明天一早就来,建一片五百米的一级土城墙,把山口直接封起来。从此以后,这里就是她的牧场了,安全又隐蔽,方便又洒脱。 以后鸡和猪也可以养在里面,毕竟跑山猪和跑山鸡的肉质远远好过豢养在猪圈和鸡笼中的同类。 当然,这里得派一隊人马驻守,人倒不用怎么防,主要防一些肉食性动物,比如狼、豹子和鬣狗。 再往西没有路了,第一天的跑图到此为止,谢乔领着人马原路返回。 第二日,谢乔先安排三支[西凉弓骑]在兵营里完成日常的训练任务后。每天出发前都要先进行[训练],训练一天都不能落下。完成后,她将足量的建筑材料放在【背包】格子,再带去那片山间平定,创立五百米一级土城墙的修建任务。 随后的五天时间内,谢乔都在榆安以西跑图,[全图]上的榆安西面的战争迷雾一点点散开。这个地图虽然不是3d立体的,但也清楚地标注了地形的走向,和一些从山间流下来的毛细血管般的小河沟的流向。通过整体的地形判断,榆安城西南面的高山地形就是祁连山的一部分。 在西面跑图的这些天,谢乔没有发现人烟,没有聚落的痕迹。从高山的山涧间流下来几条河沟, 但无一例外,都顺着山势的走向往南流去,与榆安无缘。这就是这片区域如此干旱,形成大片戈壁滩的原因。 在跑图的这期间,谢乔偶尔能在路上发现野骆驼和山羊之类的生物,她通通不杀,驱赶进她的那片山间小牧场。她已经将那片一亩地的[牧场]放置在里面了,牧场里客人的日益增多。 结束西边的跑图,谢乔再将目光投向南面。 西南面也是山体,河沟开始在这里汇成了一条小河,继续沿着山势走向往东南方向流去。 谢乔在河流附近发现了好几处小聚落,十几间屋舍。 东南面几乎全是荒芜的戈壁滩,当谢乔一行继续深入跑图时,终于遇到了第一帮匪寇,约二十来人左右。跟盘踞在焉皿山的马匪不一样,焉皿山马匪有行伍经验,训练有素,战鬥力不俗,而眼前这帮人是杂牌的乌合之众,有人骑骆驼,有人骑马,还有人步行,手里拿的武器五花八门。 离他们不远处的大道上有两辆被劫的马车,马已被夺走,车身被掀翻,地上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具尸体。 谢乔领着二十六骑纵马飞驰,轉瞬间就追上了匪寇,停在离他们一百米外。 匪寇听见声音,立马调轉回头,被身后的阵仗惊了一跳。 谢乔等二十六骑,齊齊勒马,铁蹄扬起烟尘,马长嘶。 第44章 他们穿统一的制式兵服,一字排开。剽悍的梁汾立在排头,长枪一挥,凌厉的破风声,威慑力拉满。 匪寇中的头领大吼了一声,振奋士气,随后全体挥舞着锋利的刀刃,朝谢乔这边冲杀上来。 谢乔眯缝着眼睛看了一下,貌似没有看到远程武器。 与此同时,三支[西凉弓手]的将领梁汾抬起长枪,大喝:引箭! 二十四人得令,齊刷刷地拿下背上长弓,从箭壶中取出箭支。经过几个月的不屑训练,骑兵的动作几乎整齊划一,跟复制粘贴似的,没有瑕疵。 梁汾没有急着下令放箭,因为新制的箭支上没有安装箭羽,射太远的目标不容易射中。 眼看着骑马的五名匪寇冲到了五十米内,梁汾长枪挥下,冷静地喊:放! 嗙地一声,二十四支箭支同时射出,箭支箭道笔直地飞向目标。 下一秒,冲在最前面的五骑仅剩一骑,四人全被射下了马匹。 谢乔默默看着,惊喜于她的弓骑兵射术的进步,80%的命中率,较之前高出太多了。当然也有人数增加的原因。 眼看着一起冲锋的兄弟一下子倒了四个,马背上仅剩的那名匪寇瞬间慌神,感觉勒马调转方向,往侧面逃窜。 后面跟的步兵的骆驼兵也冲锋到了五十米内,梁汾暂不去管逃窜的人,再度抬起长枪,引箭! 弓骑兵动作整齐地从箭壶取箭,搭在弓上,用力拉开弓弦。 放! 二十四支箭射出,破风声嗖嗖嗖。 下一秒,箭镞不断冲进肉身,冲锋的步兵被射到大半,仅剩五六个人还站着。匪寇瞬间四处溃散开,再没有了进攻的欲望,一心只有逃命。 但两条腿又怎么跑得过弓骑兵,梁汾下令队列散开,各自追亡。 片刻工夫,逃窜的匪寇相继被射杀,就连之前拍马快逃的匪寇都被一支超远距离的箭射下马摔死了。 谢乔留意到一些弓骑兵竟然会一些骑射了,一边骑行一边射击这种高难度的动作都有了一些苗头。 匪寇悉数被消灭,谢乔命人清点战利品,并将匪寇的尸体掩埋掉。结束战斗,她眼前弹出了字幕。 【你击杀了[匪寇*21],你获得了[315点经验值],你获得了[315文钱]。】 获得了经验不够谢乔升下一级的条件。 她依稀记得,之前击杀一名马匪能获得20点经验,一名匪寇则只有15点经验值。大概是因为匪寇的战斗力比马匪弱,所以给到的奖励也相对低一些,这可以理解。 紧接着弹出字幕。 【[西凉弓骑]升到了2级!】 【[西凉弓骑]升到了2级!】 【[西凉弓骑]升到了3级!】 这一场战斗让三支西凉弓骑都升级了,一级的升到了二级,二级的则直接升到了三级。谢乔打开[西凉弓骑3级]查看属性变化。 【士兵:8/28 远程攻击力:18 肉搏攻击力:8 防御:8 冲锋:12 射程:160(米) 速度:6(米/秒) 士气:10/10 忠诚:10/10 军饷:三贯/月】 除了速度、士气、忠诚和军饷没变以外,各大属性均有所提升。士兵总数从二级的8/18到了8/28,这意味着只要她进行整编,这部队的人数就会从八人扩编至二十八人,等级属性都继承。 二十八人比八人的队伍更不容易全军覆灭,只要有一人活着,部队番号就还在,只有精装人口和武器够,随时可以整编成满编部队。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日谢乔坚持先在兵营里[训练]完弓骑兵,再把部队拉出去跑图荡寇,并赶在天黑前回榆安城。 在【舆图】的[全图]上,以榆安为圆心,以一百里为半径的圆形区域的战争迷雾一片一片地退散开。 因为长时间骑马,谢乔自己的技能[马术lv1]竟然也升到二级了。 她切身地感受到自己马术的进步,在马背上她能做一些有难度的动作了,比如在纵马飞驰的过程中抱着连弩进行射击。她肌肉记忆一般地掌握了双手不抓缰绳也能骑稳的要领,双腿下意识地往两侧踩住马鞍,双腿发力,这样屁股就能与马鞍融为一体,稳如泰山。她有一种预感,保持这个动作,即使在马背上下个腰都能做到。当然,难度系数太大,惜命的谢乔放弃去浪。 谢乔无法确定下一次出意外会不会再有广告弹出来,给她时光回溯的机会。 如果没有广告,直接gameover,让她痛失上海五套房,并负债十万,她会原地爆炸。 榆安城的东方跑图探索完成,敦煌城就位于榆安东南九十里外。 在探索东面的这片扇形区域时,谢乔的二十六骑先后遭遇了两拨匪寇,都是小股的,一支六人,一支九人,轻而易举就扫荡干净了。 最后是北面的扇形区域,阳关位于榆安城西北约一百一十里外。 出了阳关就是神秘的西域。 谢乔停马,举目遥望阳关的方向,猎猎风沙刮在脸上,她真有点想去西域跑跑图。 毕竟之前在榆安官驿里住宿的周仲将西域描述得太美好了。在谢乔的原世界里,经过两千年的岁月变迁,西域三十六国悉数沦为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中的一颗颗砂砾,只剩下残破的、风化的遗迹证明他们真的存在过。 有机会西域的神秘面纱,谢乔不愿意错过。等周仲大叔的商队回来吧,打听清楚当前的情况,她考虑亲自去一趟。 在探索东北方向时,二十六骑遇到了一伙马匪,三十几人的规模。 好些人身上还穿着陈旧的汉军兵服,很显然,这又是一支由军队叛乱为马匪的部队。 马匪清一色的骑兵,想零战损比地消灭这帮马匪难度有点大。 不过没关系,打不过还能跑。 实在不行,还有梁汾这个万人敌兜底,他伤势早已痊愈,杀些马匪实在是张飞吃豆芽。 如果迫不得已爆发近战,谢乔也能拿自己的连弩去射,她对自己骑射的准度有信心。 对面的马匪靠近雅丹旁边,骑兵围在一堆,似乎在密谋什么。至于雅丹后面有什么,谢乔这个角度看不清。 马蹄声惊动了马匪,三十余骑迅速整理阵型,一边观察着一边抵近,试图先从气势上吓退对方。 对面的二十六骑同样在慢慢抵近,梁汾冷静地估算着双方的距离。 五百米,三百 米,两百米,越来越近,对方丝毫没有退的打算。 找死!马匪中为首的头目暴怒,一声大喝,弟兄们,冲杀过去! 马匪的骑兵在飞驰中呈现出楔形阵列,像一柄尖刀冲锋刺来。 有行伍背景的马匪显然比之前乌合之众的匪寇更有纪律性和战斗力,这样的楔形阵型无疑能缩小队列的正面,正面变窄,远程的弓手即使能射中,也只能射倒最前面的骑兵,后面的骑兵照样冲锋。而且由于是楔形队列,呈流线型,能减少空气阻力,冲锋速度将更快。 面对马匪骑兵的冲击,梁汾淡定如常,指挥西凉弓骑一字排开,下令:引箭! 等马匪冲进一百六十米内,他再喊: 放! 嗙地一声,第一波齐射,楔形阵列最前面五六骑中箭堕马。后续两骑被绊倒堕马。 其余骑兵驾马相继飞跳过去,看看就冲到了一百米内,仍然保持着薄一些的楔形阵型。 梁汾再喊:引箭! 放! 嗙地一声,第二波齐射,队列再度损失七八骑。 剩余的十六七骑兵组成更薄一些的楔形队列,转眼间就冲到了五十米内。 如果不想被马匪骑兵突脸的话,这个距离已经不适合射击了。 梁汾下令:撤! 三支[西凉弓骑]令行禁止,执行力极强,立即调转马头往后撤。谢乔也用双腿磕着马肚子驾马回退,暂避骑兵的锋芒。 谢乔他们的马匹大都是匈奴人赠予的,性能显然更好,跑得更快,提起速来,身后的马匪就追不上了。 马匪的头目大喊了一声:都给我上箭! 奔袭中的马匪纷纷拿出长弓,抽箭,将箭搭在弓臂上引箭,瞄准前面的弓骑兵。 疏散阵型!梁汾观察到了马匪的动作,临场指挥。 声音穿进耳朵里,三支弓骑兵当即散开出去,几乎呈一个圆弧形,骑兵与骑兵之间的距离拉大。 骑射状态无法保持最快的速度,马匪和弓骑兵的距离逐渐拉开。再加上弓骑兵疏散开来,马匪引弓却无法齐射,只能各自寻目标,第一轮射出去的十七支羽箭几乎全歪了。 意识到双方马匹之间的差距,马匪头目决定不再做无谓的纠缠,下令停止追击,撤退。 他们虽然大都是行伍出身,但这几年来疏于训练,战斗力远不如前。这帮人马显然比他们更训练有素,再追下去只能全军覆没。 第45章 然而,就在马匪停止追击的下一秒,梁汾声如洪雷喊:停! 弓骑兵齐齐勒马,等候他的下一个命令。 引箭! 号令一处,二十四人齐齐调转马头,张弓搭箭,瞄准被半弧形队列包围住的马匪。 攻守易型了。 马匪瞬间慌了神,下意识往后退。 进!梁汾再喊。 弓骑兵保持着引箭的状态,双腿轻磕马肚子前进,追上了射击范围,梁汾再喊:放! 二十四箭齐发,因为是行进中射击,[西凉弓骑]显然还没完全掌握技术要领,命中率有所下滑。 一拨齐射后,三名马匪堕马。 马匹性能上的差距让这群马匪意识到逃是不可能逃掉了,对方骑射的精度虽然下降了,但对方只要一直追下去,他们全都会被射杀致死。 马匪头目心一横,歇斯底里地喊:上箭,跟他们拼了! 双方弓骑兵开始了对射,[西凉弓骑]呈一条弧线,阵型较为疏散。 而马匪则扎堆在弓骑兵的包围中,线对点,这场对射的结果已经注定了。 西凉弓骑射完四轮后,包围圈内,最后一名马匪身中三箭,堕马倒下。而外围疏散的弓骑兵,只有三人被射中,且只受了点轻伤。 战斗结束,又是一场几乎零战损比的碾压性大胜。 谢乔在一旁远远目睹了全过程,这场战斗她基本没有参与,都是梁汾在临场指挥。作为指挥官,他下达的每一个命令的时机都恰到好处,士兵令行禁止,将与兵意念合一,这样的部队绝对称得上精锐了。 对此她相当满意,不愧是她费尽心思招募的将才,不愧是她精心训练的部队。牛的! 谢乔盯着眼前弹出来的结算画面。 【你击杀了[匪寇*33],你获得了[660点经验值],你获得了[660文钱]。】 【恭喜你升级了!当前等级:lv5。】 【你获得了[5点属性值]。】 【你提升了[3点声望值]。】 升级固然可喜,但谢乔此时更好奇马匪之前扎堆的雅丹后面有什么,总不能这伙马匪把这些年劫掠的财宝藏在后面吧。当然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谢乔拍马上前查看,缓缓转过雅丹土台子,她抱着连弩,手扣在扳机上。 转过去,映入眼帘的是几个人被五花大绑,身上伤痕累累,浑身扭动着,在做无谓的挣扎:只是被马匪劫走的人。 大概只是刚被绑来,身上的伤还很新,尚有挣扎的力气。 马匪已悉数伏诛,你们没事了。谢乔收回连弩,下马拿刀帮他们割开绳索。 绳子解开,一位摸样颇为俊俏的小哥朝谢乔拱手感激,嗓音清越,多谢大恩!不知恩主尊姓大名,他日定登门叩谢。 在下谢乔。凑巧路过而已,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谢乔说。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她揖礼告辞转过身,踩上马镫,赶着继续跑图,身后零星传来几个人的对话声。 公子,公子腿脚不便,还是让小人背你吧。 不必了,我身体并无大碍,天快黑了,你可认得回去的路? 谢乔猛然停住脚步。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她转过头望向刚刚那位俊俏小哥:敢问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对方明显顿了片刻,答道:恩主,在下陈进。 陈珩是你什么人?王行珩的珩。谢乔追问。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恩主为何会认得陳珩?俊俏脸公子吃了一惊,神色明显慌乱。 在敦煌郡,在如此荒凉的地界,配称一声公子的,一只手的指头都數得过来。 从对方一系列的举动来看,謝乔已经能猜个七七八八了。这位自称是陳进的公子的模样太过俊俏,俊俏地不像是这个时代的男性可以达到的水平。声音也在刻意压低,扮作浑厚,但仍然掩盖不住清灵的本质。 是个姑娘家。 身旁几个男人,应该是护卫她的仆役。 当謝乔刚刚提到陳珩时,对方眼神里的震动出卖了她。那答案很明显了,女扮男装扮作男儿相,并且改名了。 系统面板的可招募人物名单里没有弹出名字,表明现在是无法招募的,謝乔自然没必要去白费工夫。不过留下个好印象还是可以的,为往后的招募做个铺垫。 就是随口一问,看你与她有些肖似。謝乔淡定地扯了个谎。 陳进凝视着谢乔的脸,眉头紧皱,似乎在回忆自己跟她到底什么时候见过。但显然没有想起来。 我也是孩提与她见过,十多年了都。谢乔怕露馅,再随口补了一句,而后馬上转移话题,你们是不是要回敦煌城?天色不早了,不如我送你吧。 多谢恩主!恩主与进有再造之恩!陈进万分感激地抱拳,瞳孔是清亮的。 谢乔判断她年纪不大,十七八,或者更小。秉性纯粹,没什么城府,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 上了。 她朝谢乔走来,但身上受了伤,走路一撅一拐的,像随时都会摔一跤,这样的状态是走不了路的。刚刚仆役提议说要背她回去,但她拒绝了,大概担心会露馅。 连身边仆役都不知道她的性别,可见是在极力掩饰,谢乔自然也就不去拆穿她了。 弓骑兵很快打扫完战场,收捡齐战利品,并处理掉馬匪的尸体。馬匪的战馬共三十三匹,大部分在马匪堕马后惊跑了;三匹被箭射死的,谢乔将马肉收进【背包】格子;他们捕获了八匹马。 陈进和仆役共五人,谢乔一人分他们一匹。 但她显然高估了他们的马术,四名仆役,仅一人会骑马。谢乔只能吩咐弓骑兵帶他们双骑。 讓谢乔没想到的是,陈进抓住马鬃,脚踩住马镫,翻身就跨上了高头大马,一气呵成。这是很需要熟练度和技巧的马术动作,她会骑马。 谢乔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好像也说得通,毕竟是被系统定义为均才的人物,文武都会,骑马实属正常。 经常跑图的谢乔知道,这里离敦煌城还有好些距离,考虑到行程,谢乔便安排两支[西凉弓骑2级]帶着捕获的六匹战马返回榆安城,她和梁汾则帶着另一支[西凉弓骑3级]送陈进等人回敦煌城。 双方分头动身。 陈进驾马并在谢乔旁边,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问:恩主,他们可都是你的部曲? 不错。谢乔答。 如此雄壮!陈进由衷地感叹到,恩主率部曲剿灭马匪,于敦煌百姓是大功一件,佩服佩服。 谢乔貌似从她眼神里读到了艳羡,她骨子里可能也想像谢乔一样纵马驰骋,剿贼平逆,但奈何身处的环境不允许。 说到马匪,谢乔倒是有些好奇,为何你们会被马匪绑到此地? 这似乎问到了要门,陈进面露为难,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马匪绑下我,只为向家父勒索钱财。可马匪不知,我家已然赤贫。家父没钱赎人,马匪为了泄愤,故对我等拳脚相加,若不是恩主凑巧赶到,恐怖我等唉。 闻言,谢乔眉头紧蹙,更加疑惑了。 堂堂一方太守,封疆大吏,在以牧代史还没有推行的年代,太守就是权力最大的地方官吏,比一州刺史的官阶还要高。因为刺史只有监察权,俸禄仅六百石;而一郡之太守则掌该郡的全部军政大权,奉秩二千石,位比九卿。 如此大员,却拿不出救命钱,只有两种可能:廉洁得要命的清官,俸禄都拿去供养百姓了;她爹压根不在意她的生死。 发现谢乔脸上的疑惑,陈进左右看了看,小声对谢乔说:恩主,我们借一步说话。 随后驾马往一侧骑去,有意要避开旁人,以免被听见。 谢乔紧随过去,与大部队拉开了一定距离。 恩主,说来实在惭愧,陈进说话时脸皮尴尬到泛红温,我朝天子开鸿都门榜卖官爵,家父薄禄相,举孝廉后为京中一小吏,才薄智浅,年年不进,故与多方亲友辗转筹金千八百万钱,去年方才买下敦煌郡太守之位。 谢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嚯,原来是前辈啊。 当小官得不到升迁,于是花了一千八百万钱进位太守,是个狠人。 谢乔也有买官的想法,正好讨教一下前辈的经验,少走一些弯路。 她通过史书上只言片语掌握的信息显然不够,只知道个模糊的大概,没有亲历者有发言权。 还没开口,却听见陈进先抱怨起来了。 天子卖官之策,实乃太不妥。自古高官显位,有能力者居之,我爹就是个草包,他也配? 第46章 嗯,她对她爹意见蛮大。叛逆期。 谢乔暂时把含在嘴里的话收回去,斟酌了一下字句,问:那陈公子此前是随令尊住在京师? 陈进点头,是啊。 不瞒陈公子,我有一旧友,酒泉郡人士。其人颖悟绝人,出类拔萃,颇有治世之才。奈何早年间放浪形骸,开罪当地太守,不得举孝廉入仕。他也听闻朝中开榜卖官,欲行此路,陈公子能否与我细说卖官一事?我也好转告他,助他圆梦官场。谢乔微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我有一个朋友。 我爹为买官,可是大有研究。既然是恩主问到,我知无不言,陈进相当单纯,很信任救她命的谢乔,半点不帶怀疑的,她说下去,天子卖官,是天子私事,由天子直卖,滿朝百官都不得干预。故而卖官场所设在宫城之西邸,由天子身边亲近的常侍办理。 西邸。谢乔记下这个名字。 榜文上的官职都是明码标价的,所费钱资也官职的俸禄与相关,如两千石之官职需两千万,六百石之官职需六百万。 但是针对不同的人,所费钱资也是有差异的,陈进继续说,有才能、有贤德的人,或者当前官职已经接近的,只用花一半的钱资,或者三分之一。 这个谢乔清楚。 比如崔烈,原本他就位居九卿,又是来自名门望族清河崔氏,再加上他找上汉灵帝的奶妈托关系,最后拿下标价一亿钱的三公之一的司徒,他只花了五百万钱。 汉灵帝后来得知此事后还有所不滿,说至少应该卖他个千万钱。 白身能买官吗?我那旧友只是白身,没有门户,更非钟鸣鼎食之家,只是偶得一些资产。谢乔问出自己最关切的问题。 这个时代,阶级固化,普通底层百姓和士族大家有明显的界限。 上位的达官显贵会本能地排斥穷乡僻壤的边远小民。 在上层阶级的眼中,她谢乔无疑就是这样一个穷不自知,还妄图加官进爵的刁民。 陈进回忆了一下,榜文上倒是无此规定。 没有这样的规定并不代表没有这样的想法,拟定榜文的人可能都没想到,会有平头百姓拿得出钱卖官。因为榜文的受众本就是面向那些大豪族的。 就好比陈进的父亲,能成为一方太守,虽然像是个草包,但此前好歹是京城中的小官,举过孝廉,能从亲友手中筹到近两千万钱,显然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社会地位不低的。 既是白身的话,陈进思索着说,那我建议他可以先购得一小吏之职,算是进了仕途,等几年安定下来,有了一些口碑政绩,再往上进也不迟。年俸六百石往上的官吏,审核极严苛,卖官的常侍常常以身份、才干、品行之由,坐地起价,倍之,甚至數倍之。六百石以下则没有太多限制。 这话貌似说到了谢乔的心坎里。 如此看来,她自己琢磨着定的计划,步子迈得确实有点大。就算明年能立下赫赫军功,可一朝从一介白身,摇身一变变成封疆大吏,恐怕没那么容易被上位的阶级所接受。 她都能够想象得到卖官的太监会怎么刁难,讓她出几千万钱。 谢乔之前的想法是,先剿黄巾立功,再入京师买官。可是仔细一想,她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天下大乱的时候,她领着人马讨贼,自己却没点名头,说不定还会被当成叛贼打。 越沉下心来就越能发现自己的漏洞,一开始她的想法很好,但没有考虑太多细节和可行性。 陈进的话讓她恍然大悟,诚然,她还需要一个过渡。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一口吃不成大胖子。 赶在日落之前,谢乔将陈进一行送回了敦煌城。陈进热情地想邀请谢乔进城招待,但梁汾的身份不太方便,谢乔婉拒她,告辞。 返回榆安城的途中,谢乔渐渐有了新的谋算。 近期就上一趟洛陽城,先购一縣令或縣长,明年黄巾起义天下大乱时,就能打着某某縣令引兵助王师剿贼的旗号。 縣令是一个很好的过渡跳板,也是一方军政长官。 谢乔记得万户以上大县的县令俸禄为千石,万户以下县的县令俸禄就只有六百石。而一些极偏远的、人口极稀少的小县,其主官只能称为县长,俸禄只有四百石或三百石,滿足陈进六百石以下的说法。 谢乔想着能不能买个毗邻榆安城附近的小县,这样她的版图就能连在一起,某种意义上讲算是开疆拓土了。在榆安之外拥有了自己的第二座城池。 而且西凉地区,尤其是 敦煌郡的县城,除了治所所在的敦煌县外,必定都属于极其小的小县,县长俸禄大概是三百石。那么她最多只需要三百万钱就能买到。 此前从焉皿山马匪的贼窝里收缴了三十万钱,这几个月来供养榆安城百姓以及给匈奴人发粮草已经用去了十万钱,到目前为止,榆安基本自给自足,不怎么需要支出了,不过离财政盈余还有一段距离。 但不要忘了,她还有两箱财寶。金银珠玉首饰,应该是来自西域的珍寶,在敦煌城卖不出价,但如果拿到雒陽去就大不一样了。 谢乔还有能在雒陽高价出售的东西,那就是马匹。中原地区几乎不产马,即使有马,也孱弱单薄。她隐约记得,汉朝中原地区的一匹普通的成年马就价值上万钱。 不过马匹对谢乔自身也是非常重要的战略资源,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选择留下。 把两箱财寶拿到雒陽去问问行情再说吧。 这一晚回榆安后,谢乔便开始计划先上一趟京师,直接开[空间传送符(往返)]去。 扛着两箱财寶一路从河西走廊入三辅再入雒阳,數千里之遥,风险堪称巨大。敦煌郡可能都算西凉地区较为安定的地方,越往东南的张掖郡、武威郡、金城郡那才真是鱼龙混杂,天下大乱。 [空间传送符]目前只有一张,谢乔迟迟没有开出第二张,她其实是想留着,确保黄巾大乱的时候能直接将人马传送到中原地区,那会省去很多的工夫。 不过还有近一年时间,那么多个逢五的签到天數,她就不信自己能一黑到底。 这一去可能得花上十天半个月,因为得先卖珠宝,为了卖好价钱,还需要价比三家。筹够钱再去宫城的西邸买官,如果可以的话,顺便再从雒阳拐几个名流之类的。 谢均留下守家,这段时间,他身体几乎如常人了,已经从谢乔家的小院子搬到了官学里正式给孩子们上课了。 梁汾谢乔也不打算带上,留他继续操练西凉弓骑,扫荡附近的流寇。有他统一指挥,谢乔足够放心。 天下将乱,但至少现在还处在剧变的前夜,京城这样的天子脚下,只要她不惹是生非,基本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此行谢乔只带谢适一人,带他去见见世面。 躺在舒适的热炕上,临睡前,谢乔才想起自己今天貌似升了一级:血条从55/55涨到了65/65;经验值为1685/6250,距离下一等级想当遥远;总声望来到了9点。 她还获得了5点属性值,考虑片刻,给自己加了三点[攻击]和两点[气运]。主公不能光靠嘴皮子,同样需要一定的武力为支撑。 加[气运]是希望让自己运气好一些,这一趟京师之行有个好结果。 第二日一早,谢乔搬出了两箱财宝,财宝种类不同,不能统一放进【背包】格子,只能随身携带。她打开箱子,仔仔细细将金银珠玉首饰拿出来,装进一个个包囊里,易碎的用布多包裹几层,体积较大、质量较重的单个放进【背包】格子里,省时省力。 四箱财宝,总共装了八个大包囊,谢乔拿四个给谢适,自己拿四个。两个包囊背在背上,两个拎在手里。 这样一来,本就衣着普通的他们以这副扮相出场时,怎么看怎么像背井离乡、穷苦潦倒的落魄姐弟。 正所谓财不外露。 谢乔将[空间传送符(往返)]贴在墙边,眼前立即弹出光幕,显示着密密麻麻的地名,她选定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地: 司隶河南尹雒阳。 穿越空间隧洞,谢乔从一片墙体中迈出来。完成穿梭的一瞬间,恶臭扑鼻,她看着离自己脚边不远的厕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虽然[空间传送符]传送的另一端位置随机,但能给她随到茅厕也是够离谱的。 好在这里恶臭熏天,又位于茅厕的犄角旮旯,除了她和谢适,应该没有谁会想不开来这边闲逛,继而发现隐秘的通道。[空间传送符]具有往返功能,通道一道建立,只有等谢乔从这里穿回去时,空间隧洞才会消失。 所以这里虽然位置尴尬,倒还算隐蔽。谢乔这样安慰自己。 从一座坊间的茅厕出来,谢乔领着谢均,各自身背四个破旧的包囊,在热闹的雒阳城街道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第47章 谢乔不多迟疑,先投店,两个人安顿下来再说,毕竟八个包囊在身,太扎眼了。 没走几步路就望见了一家客店,谢乔举步走进去,走到柜台前。客店老板娘打量了他们一眼,眉头蹙起,嫌弃地用手掌扇了扇风。 大概是刚刚从茅厕里带出来的气味。 要两间房。谢乔说。她无谓去计较,自己有大事要办。 老板娘忍不住发笑,笑这俩穷鬼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还两间呢,我这房可贵,一间十五文钱。 被瞧不起了。 谢乔面色古怪地顿了片刻,忍住往她脸上拍几百个铜板的冲动,嘴角忽然咧开,露出一个谄媚的假笑。 随后假笑又无缝衔接地转为楚楚可怜。 行行好,便宜点呗。我和我弟落难到此,手头实在拿不出多的钱。谢乔搓着手,卖惨道。 就是要装穷卖惨,知道他们没钱,不怀好意的人才不会打他们的主意,夜里才不会被贼惦记上。虽然这里是京师,黑店的概率很小,但不得不防一手,尤其是出门在外。 我可少不了!住不起你们就去别家,别来我这儿碍眼。老板娘一挥手,斩钉截铁地要送客。 害呀,姐姐,你说你已经长这么好看了,衣服也这么会穿,发髻也盘得标致,不如就发发善心吧,帮帮我们俩,求你了,哈? 在原世界,谢乔其实是有点社恐的,但来到这个世界,她貌似戴上了一层面具,或者说穿上了皮套,即使对一个陌生人这样肆无忌惮也丝毫不觉得脚趾抠地。 反而她爱上这种尬演的感觉,想把因为这些年因为社恐而错过的社交趣味都补回来。 刚跨进客店门槛的时候,谢乔就留意到老板娘在整理发髻,是个爱美之人,她这样说,准是没错的。 果不其然,老板娘一听,神色立即和缓下来,你这话倒是没说错。行吧行吧,我今儿高兴,给你算十文钱。但只给你们一间房,住到明日晌午就走。 别啊,谢乔示意了一下身后的谢适,这我家中亲兄弟,男女大防,住一间不好的。 你们都这样摸样了,还讲究这个?老板娘颇觉无语,嫌弃到,得,我多你们拿床被子,你们一个打地铺。 多谢姐姐。谢乔面露感激地说。 她扭过头,看向谢适,阿适,快谢谢这位好看又善良的姐姐。 多谢。谢适手里拎着包囊不方便,但仍然礼貌地颔首。 这大概是谢均在学堂上教的礼数,孺子可教也。 望着这对落难姐弟进了客房,客店老板娘孙少英啧啧两声。 其实这段时日以来,生意越来越不好,流年不利,她一直怪苦闷的,可今天看到他们,心理仿佛一下子就平衡了。 日子好像也没那么苦了,是啊,别老想着跟对家那泼妇比,多跟下面的人比比。 关上房门,带上门栓。 谢乔不是看不出老板娘眼里的嫌弃,嫌贫爱富,人之常情,不过她的嫌弃就是对他们最有效的保护。 附近可能有更便宜的客店,谢乔没有换,坚定选 择这里,因为离茅厕近。如果遭遇什么紧急情况,他们随时可以冲进厕所开溜。 打好地铺,藏好包囊里的财宝,谢乔只带了少量的珠玉放在她和谢适的身上。伪装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再刻意去掩饰,那样反而显得不对劲。 到了饭点,她先带谢适出去吃点东西,然后把身上的东西找当铺先当掉。 后面随着财宝越卖越少,钱不断存进系统账户里,她会越来越安心。 一下楼,客店老板娘留意到了他们,上哪儿去? 谢乔乖巧答:出去找点苦力活干,挣点饭钱。 贫穷落魄的人设要立住。 等一下,你们俩过来。老板娘孙少英朝两人招招手。 谢乔狐疑地走上前去,孙少英将他们领到来了后厨,指着从客人桌上收捡的剩菜剩饭,吃吧,剩饭,不要钱,我也是看你们可怜,本来是要喂狗的。 谢乔: 其实她也没有那么可怜的。 多谢,姐姐你真是大善人!我们都给饿坏了。谢乔维持人设地赞美到。 孙少英得意地撇过去,心里已然飘飘然。 所谓日行一善,倒也不错。 谢乔戴上痛苦面具,和谢适坐下来吃。倒是一些他们在凉州没吃过的饭菜,但被动过实在磕碜。谢适倒不甚在意,畅快地吃起来。 看着孙少英出去忙活,谢乔总算松了一口气。 停下来的片刻,谢乔突然感知到眼前视野闪动了一些。她熟练地打开面板一看,赫然发现,【人物】栏出现了一个[+23]红色图标。 点进去一看,列表里可招募人物多达二十三人! 蛙趣,不愧是大汉京都,人才济济。她兴奋地点开列表,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眼底,她的眼皮都为之跳动。 【曹操(均才)】 【袁绍(均才)】 【何颙(治才)】 【许攸(治才)】 【张邈(谋才)】 【淳于琼(武才)】 曹老板和袁老板都被系统定义为了均才。 如果相才和将才分别属于文、武两个维度的ssr卡的话,均才其实很难去衡量,谢乔姑且把它看做是x卡,不确定因素很多,下限可能是地板,而上限又可能是天花板,均才之间的差距比武才和帅才还大。 曹老板和袁老板无疑是均才的天花板,全能的象征。 除了两位boss级别的人物外,还有好些耳熟能详的风流人物。 这一时期竟然都齐聚京师,最最关键的是,他们出现在了可招募列表里! 谢乔阅读着名单,感受到了体内的血液在沸腾。 这不是名单,这是捷径! 若是她能直接在雒阳把这群人一网打尽,枭雄也好,英雄也好,齐齐收入囊中,统统为己所用,如此一来,从英雄史观的角度出发,天下必定早好些年结束混乱割据,甚至可能她在公元200年前就一统十三州。 可是很奇怪诶,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可招募名单里,这不符合人设。 就说曹操,史料记载,他少年时期是忠心耿耿的大汉忠臣,这会儿就生出异心了? 果不其然,就在谢乔观察列表时候,一个个名字开始消失,缓一会儿又出现。 在更长的时间跨度里,名单上的名字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仿佛闪烁一般。 但频率不一,有些闪得快,有些间隔好几分钟才闪一次。 只有曹操的名字保持不动,一直恒定地出现着。 大约一刻钟之后,【淳于琼(武才)】彻底消失在了名单上。又过了片刻,【何颙(治才)】也消失了。 不行!她现在必须要做点什么,否则名单可能全消失掉,到时候一个都捞不着。 他们的名字出现名单上,证明现在是意志力薄弱的时候,一直闪烁,证明举棋不定在摇摆,这正是最佳的招募时机,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谢乔激动地从凳子上跳起来,三两步就跑到了大街上,然而四顾茫然。行人来来往往,人声鼎沸,车水马龙,雒阳城这么大,她上哪儿去找人! 【张邈(谋才)】消失在了名单里。 【许攸(治才)】消失在了名单里。 正当谢乔万分绝望之际,眼前跳出了熟悉的字幕。 【观看此廣告,可获得[人物追踪符x2]。】 【是否观看?】 牛,真是会挑时候。这还有什么犹豫的吗,她除了看没有别的选择。 确定观看。 模糊的光斑成型,右上角显示廣告倒计时,1200秒。 足足二十分钟,廣告时间再次被延长。谢乔无所谓,等闲视之,无论廣告再让人暴躁,终会过去的。 画面出现了,一对卡通的老头和老太太,伴随着旁白唱调。 [今年过节不收礼] [收礼还收脑白金] 这熟悉的广告词,倒没有之前让人血压飙升。 就是一遍很短,她得反复观看重复的内容二十分钟,广告歌词腔调又洗脑无比。 就这样,谢乔生无可恋地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二十分钟。 回到现实中,广告词仍在脑海里萦绕不断,从她面前路过的行人,她看谁都像里面那对老头老太太。 脑白金,我恨!谢乔恶狠狠地想。 她用力地甩甩脑袋,再敲敲脑门,深呼吸,症状才稍微缓解了一些。 广告奖励已经被放入了【背包】格子,谢乔暂时被转移开了注意力,没有犹豫,马不停蹄地点击使用。 投影在眼前的光幕上出现了十来个可供选择的名字,但让谢乔疑惑的是,这上面的名字有些已经从可招募名单里消失了,而有些是从未出现过的。 第48章 谢乔觉得有些不对劲,广告奖励的道具和她的系统貌似不同步,像是两套班子,并不关联性。 谢乔暂不去理会系统的bug,在十人名单里选中了排在第一位的曹操。 一个时辰后。 当【舆图】里谢乔的位置标识和曹操重合时,她看到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在正扶着墙狂吐。 过路的行人纷纷投来的嫌恶的目光,指责声不断。 继而,谢乔发现【曹操(均才)】也开始在可招募名单里闪烁了。 而原本二十三人的大名单,只剩下了寥寥数人。 谢乔忽然就领悟到发生了什么。饮酒喝醉之后,貌似能改变一个人的政治.立场,名单里闪烁的人名,代表他们半醉半醒,酒精使其藏在最深处的念头浮出水面。而一旦清醒过来,名字也就消失了。谢乔猜测之前曹操的名字一直定住大概是因为他醉得最彻底,醉死过去了。而这会儿随着他吐酒,大脑也慢慢清醒过来。 谢乔合理怀疑,大概就是今日晌午,他们这帮人,共二十三人,偷偷在什么地方聚了个会,在酒精的麻痹下,高谈阔论,抨击时政,于是纷纷生出了一些想法。宴会散去,名单也可是逐渐地清空。 快步往前走,谢乔还想做尝试,大boss就在眼前,如果能把大boss直接收为己用,做再多的尝试都是值得的。 然而有人先她一步走到曹操面前,一个衣着华丽衣袍、扮相贵气的年轻男子,身旁还跟着随从仆役。 吔,这不是大司农曹嵩之子,曹孟德吗?男子纳闷。 曹操听见声音,看向他,毫不顾忌地用衣袖擦了擦沾在胡须上的呕吐物残迹,问:你谁啊你,我认得你? 曹孟德,你食君禄,不思报效朝廷,反日日街头买醉,简直枉为人臣!男子骂道,一滩烂泥扶不上墙。 干你屁事,你走,我不想看见你。曹操瞪着他。 男子不气,反而轻蔑一笑,出言嘲讽:某些人啊,曾祖、祖父都是宦官,到他这一辈啊,不奉祖继祖,反而跟黨人穿一条开裆裤咯。欺宗灭祖者谁?沛国曹操也! 突然,曹操肚子里一口气翻上来,朝着男人狂吐了出去。呕吐物溅了对方的华服一身。 见状,他放声大笑,笑得前合后仰。 好你个曹孟德!男子咬牙切齿,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扬长而去。 曹操望着他远去的方向连声大喊:黄口小儿,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站在原地目睹远程的谢乔回想了一 下年份,再对应曹操的生平事迹,确实,这一时期是他整个青年时代最苦闷、最不得志的一段。 当前朝局的背景,就不得不提到历史上著名的黨锢之祸。 汉末桓、灵二帝时期,宦官当权,祸乱朝纲。贵族、士大夫阶级对宦官乱政强烈不满,大力抨击宦官集团,他们被称为黨人。皇帝昏聩,被太监蛊惑,听信一面之词,于是下令大肆逮捕并审理黨人。党人被残酷镇压,问罪、贬黜、终身禁锢。 曹操便因为多次为党人上书求情而受到牵连和贬黜,这一时期,他在朝中任议郎。所谓议郎,就是朝廷的参谋、顾问,无实权。 劝谏无果,目睹朝堂日益腐败,宦官专权日益严重,深深的无力感,于是曹操便闭口不再进言,摆烂了。 大概私下还偷偷和党人有所往来,因为谢乔的名单里好些党人的名字。显然就在方才的午间聚会,他们曾大醉一场。 这倒确实是谢乔的可乘之机。且在醉酒状态下,可能会忽略她的身份和声望这一事实。 趁着曹操还在名单上,谢乔举步小心避开地上的呕吐物,走到他面前,拱手揖礼,孟德兄。 公元155年出生的曹老板到今年也就二十七八岁,这样的称呼没问题。 曹操听声回过头,看着她眉头紧蹙。 足下何人? 在下谢乔,凉州敦煌人,她压低声音,我知孟德兄鸿鹄之志。 哦?曹操一下来了兴致。 我欲邀孟德兄把酒畅谈,不知孟德兄可否赏光一会?谢乔诚挚地发出邀请。 就是要请他喝酒,让他继续醉一会儿。 趁人酒醉之时行招募之事,多多少少有点不光彩。但这其实是曹老板内心的想法,只是平时因为根深蒂固的观念和枷锁,隐藏得很深罢了。这跟谢乔原世界的以酒后乱性为说辞的渣男完全不同。 好酒配英雄,谢乔颇下了些血本,四下打听后,邀请曹操进了附近最好的酒家。 坐在二楼的雅间里,谢乔为他斟满热酒。 曹操酒未醒,兴致盎然地又饮一杯,满脸笑意,今日本初兄方才邀我过府饮酒,足下又请,操真是好酒运啊,哈哈哈。 原来是袁老板请的,这不奇怪,袁绍祖上四世三公,他也少年时为官,但因为宦官专权,他辞官后于雒阳城隐居不仕。史书上记载,这一时期袁老板没有官职,但爱好广泛交友会友,且秘密与党人交往甚密,时常还协助、隐匿被搜捕的党人。 曹老板和袁老板皆是官n代,没有成为碌碌无为的纨绔子弟,反而是有理想有抱负的进步.青年,这实在难得。 曹操连闷下去几杯酒后,脸上浮现出酡色,他趁兴问:适才足下言知我鸿鹄之志,不妨说来听听。 谢乔放低声音说:孟德兄欲事明君,封侯拜相。奈何宦官专权,朝廷昏暗,故而孟德兄欲除贼,诛杀阉竖,匡扶国家。 她将声音压得更低,若国朝不得匡,汉祚将尽,孟德兄有心创千秋伟业,名垂千古。乔所言,可对? 话音未落,对座的曹操瞪大了眼珠子,呆滞片刻。 仿佛被看穿了一般,他脸上的酒意仿佛瞬间消弭,氛围紧张起来,眼神严厉地审视着谢乔。 休得胡言。 曹操心情平复过来,放下爵杯,淡定地说,脸上情绪悉数被收敛起来。 谢乔丝毫不乱,因为意愿点数开始上升了,证明自己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不瞒孟德兄,我亦对痛恨宦官久矣。谢乔小抿了一口酒,自宦官乱政以来,天下百姓多受其害,人人自危,士人惶惶不可终日。 足下所言不假,我身为朝臣,往日无数次上谏天子,奈何天子不察。我无能为力矣。曹操摇头叹气,自顾自地喝酒。 天子为宦官所裹挟,清流士人蒙难,满朝昏聩。今天下百姓民不聊生,民饥则怒,民怒则必反,此国之将倾覆之征兆也。谢乔说。 如之奈何?曹操心头一震,眉头紧锁。 与此同时,意愿度涨到了五十点,差临门一脚。 谢乔从座上站起身,拱手,目光诚挚。 乔不才,欲上下而求索,伸大义于天下,还太平盛世于黎民百姓,立千秋之不朽大业。此路蜿蜒崎岖,孟德兄可愿与我同行? 谢乔眼睛都不带眨的,凝视着意愿值的数字跳动,只要超过六十,她会以光速点击[招募]的选项。 终于,望眼欲穿地看到数字跳过了六十,她狂点狂戳。 眼前弹出字幕。 【报告一个错误程序!】 【当前年份不允许招募该人物。】 闹呢?! 貌似是系统不允许她走捷径,无论谢乔继续点击多少次,都这样错误报告的字幕跳出来。 谢乔气急败坏,面目狰狞。 是个人啊?不能招募你一开始就别把他放进可招募人物里啊!就好比你把一个饿了几天的人叫到一桌满汉全席前,当他口水狂流,正准备胡吃海塞时,你告诉他,逗你玩呢,这桌菜其实都是塑料做的道具。 亏她辛辛苦苦酝酿情绪、斟酌字句。 谢乔诅咒系统运行必死机! 还浪费她一张[人物定位符]。 气到极点,谢乔反而气笑了,可能是之前看糟心的广告磨砺了她的心智。 重新坐下来,谢乔长出一口气。既然招募曹操已经不可能了,那就放松下来,就当是会会友了,和曹操这样的历史人物吃顿饭喝顿酒,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的。 谢乔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辣嗓子,她忽然心思一动,决定当一个搞子人。 孟德兄身为朝官,必知当世英雄,请试为乔言之。 -----------------------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章,十二点之前。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演义里有青梅煮酒论英雄的佳话,曹操以升龙的姿态试探潜龙刘备。现在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主人公本人也在,不复刻一下,未免太遗憾了。 袁本初,祖上四世三公,今虽隐介藏形,然胸怀大志,文韬武略,真英雄也。曹操不假思索,張口就来,可见素日关系匪浅。 第49章 謝乔承认袁老板优秀,否則未来也不可能雄踞整个河北四州,一度成为最有实力的boss。但黑化的謝乔在搞事情。 袁绍色厉胆薄,好谋无断,终非英雄。 謝乔缓缓说,这是他自己的词儿,说给本人听,还别有一番趣味。 曹操微微一怔,酒醒了三分。忽然心念一动,脑海里浮现一个人。 卢子干,名著海内,学为儒宗,士之楷模,国之桢干,此诚英雄。 著书立说,卢公自有高见;然经略谋算,卢植稍逊一筹。謝乔口气极大地说。 不屑地再抿了一口小酒,嚣張两个字写在了臉上。 有一人,好诗书,习弓马,智勇兼备,北地太守皇甫嵩,以为如何? 不过尔尔。 有一人起于微末之间,好义轻财,于交州刺史任上,以五千部曲大破梁龙,逼降数万人:谏议大夫朱儁朱公伟,可谓英雄? 不足道哉。 一口气把袁老板和汉末三杰全贬了一遍,黑化的谢乔感覺良好,可能是酒精讓她飘飘然了。不知道是什么酒,喝起来不怎么烈,还怪好喝的,但喝下去之后极上头。 此四人皆操平素敬重之人,若非英雄,还请先生赐教。天下英雄,谁能当之?曹操满臉疑惑,目光真诚且严肃地询问。 此人连这几位都不放在眼里,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她必 是个高人。 夜色渐深,窗外雒阳城,万家灯火明。 窗内两人对座,凉风阵斩,谢适小心翼翼地帮忙打酒,杯中白烟袅袅。 谢乔忍不住打了个酒嗝,看人都有了重影。她先指向曹操,而后自指,今天下英雄,唯孟德,与乔耳。 第二天从床上客店的床上爬起来时,谢乔扶着额头,只覺脑仁抽痛,这就是宿醉的感觉。 昨天在酒家与曹老板喝了个大醉,她隐隐记得是谢适把她背回来的,貌似叫门时还被客店老板娘臭骂了一顿。不愧是雒阳城著名的酒家,酿造的酒有点东西的,味道真不赖。 打开面板,【人物】里的可招募人物已经清空了。好气啊,真就是一个都没捞着呗。 ace你个二货出来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当前年份不允許招募该人物?该人物到人生低谷的时候就是最佳的招募时机,结果年份不允許说是。 等年份允许了怕已是一方诸侯了,基本上就只能武力征服了。 唉。 谢乔长长地叹了口气,也行吧,毕竟曹操最大boss,开局直接把boss弄自己家里確实有点太逆天了。 她不再纠结这个,【背包】里的[人物追踪符]用掉了一張还有一张。这个道具与【人物】功能并不互通,即使是可不招募的人物也显示在上面,只要选定,就能帮忙定位。 虽然没办成事儿,但无疑太有用了,看广告奖励比坑人的ace强太多了。 谢粗略地扫了一眼[人物追踪符]的名单,打算收起来等到合适的时候再用。突然眼睛一亮,她无意间扫到了一个名字时,突然想起了什么。 蔡琰。 蔡琰此时也在雒阳吗? 蔡琰即蔡文姬,东汉名臣蔡邕之女,与她父亲一样,也是文学家,更精通音律。但无疑地,她是一个悲剧式的人物。 据史书记载,蔡琰成亲后,夫婿早亡。逢南匈奴叛乱南下,蔡琰被匈奴左贤王掳至胡地,于异国他乡苦寒地,被迫生下两个孩子。 直到后来曹操感念与蔡邕往日的交情,才将她从匈奴人手里赎回来,这已经是十二年后的事情了。 蔡邕曾在京师雒阳为官多年,其女蔡琰就是在这期间出生的。但后来受党锢之祸的牵连,蔡邕逃亡吳地,直到十二年后,董卓当权他才被重新起用。 关于蔡邕逃亡的这段经历,史书上没有详细记载,谢乔以为他带着女儿一同逃往了吳地。结果不成想,蔡文姬原来留在了京师。 谢乔心念一动。 无法招募曹操一蹴而就,才女蔡琰总没问题吧。对于蔡琰,谢乔既心疼她的命运,又仰慕她的才华,榆安城就缺这样一位精通文学、音律方面的人才。 谢乔一秒钟下定了决心:把她带回榆安,避开那些悲惨的命运。 选中[蔡琰]两个字,点击確定。 从客房出来,谢乔摸出十枚铜板放在了老板娘孫少英的柜台面前,笑吟吟。 姐姐,我再续住一天。 身上没多的錢,只能当天打零工当天挣钱交房费,谢乔继续立这样的穷鬼人设。 孫少英瞥了一眼台面上的铜板,一臉嫌弃地收下来,而后鄙夷地把臉别开了。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一边往外走,谢乔一边拎起自己的衣领闻,昨天回来太晚确实没洗澡,身上是有点酒气,但也不至于吧。 刚要跨过门槛,身后的孫少英突然出声叫住她,你等一下。 谢乔疑惑转身,怎么了? 算了,不然这样吧,孙少英像下了极大决心,劝到,就在客店替我扫扫地洗洗盘子,什么都好,别去干那勾当了。 ? 什么勾当? 孙少英面色严肃走上来,长得挺不错个小姑娘,怎么都有出路的,你就在我这边先干着,如果碰着合适的,我替你寻个好人家。 谢乔看看老板娘,又看向谢适,略一思索才有了眉目。昨天夜里她酩酊大醉回来,难道对她产生了某种的偏见? 好像确实也是,一个温饱问题都没解决的落魄女人,还有錢去喝大酒,这很诡异。 她赶忙解释: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昨日我碰着个旧友,他非请我喝了两杯。我酒力太不行,一下就醉了。 真的?老板娘将信将疑地审视着谢乔。 不信你问我弟,阿适,你说说。 是的,大姐切莫不要误会。 谢适诚恳点头,还是个眉间稚气未脱的少年,这样单纯的少年又怎么会撒谎呢。 孙少英终于放下心来,坐了回去,行吧行吧,不是就好。 领着谢适往外走,谢乔不由得想,装穷还真是麻烦。不过有一说一,老板娘这人心眼倒还挺不错的。大概可能有点势利眼,市侩,但整体而言无伤大雅,这才是鲜活的人呐。 前脚刚上街,身后传来了老板娘的声音。 你们两个,今天晚上早点回来,不准喝酒,否則再怎么叫门我都不开。孙少英严肃嘱咐。 谢乔头皮发麻,陡然生出了一种中学时代被家长严格监管的错觉。 知道了,老姐。她敷衍地回。 老姐?老?老! 孙少英登时从座位上跳起,气势洶洶地冲出来。 先找人,因为[人物定位符]有时间限制,谢乔已经使用了,就必须要在两个时辰内找到目标。 一个时辰,谢乔根据【舆图】上的信息来到了城墙根下,当两个坐标重合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乞丐。 小女孩,八九岁的模样,衣服单薄破旧,头发蓬乱,小花脸,鼻头和手冻得通红,一双破布鞋,脚踝露在外面也冻红了。 现在已经是早春时节了,谢乔全然无法想象这个漫长的冬天她是怎么过来的。 史书上蔡文姬的生卒年不详,据可靠的推测,她的出生年份大概是公元173年-177年之间。年龄上是符合的。 谢乔走上去。 好心的姐姐哥哥,施舍些吧。 小女孩看到谢乔的身影,连忙说话,声音哑哑的,一双水汪汪的葡萄眼。清楚透亮的眼睛被花脸和破烂衣服衬得格外好看。 可是蔡琰?谢乔问。 小女孩愣了一下,眼睛瞪大,姐姐,你为何会认得我? 我与你父亲蔡邕相识,小时候还抱过你呢。谢乔面含微笑,谎话是张口就来。 小女孩眼睛一亮,仿佛一下子从黑夜里看到了光,脸上欢喜。 想了想,她哀求道:姐姐,能否借我些钱做川资?待我寻到父亲一定还你。 还在寻找父亲。 可这一时期,她父亲蔡邕应当远在吴会之地避难。 大概在不远的未来她就能与父亲重逢,但在这过程中她会历经怎样的磨难,谢乔全然无法想象。 你先跟我走吧,我会讓你与父亲团聚的。谢乔半蹲下来,面前如此无辜的一双眼睛,让她不自觉生出一种拐骗小孩的罪恶感。 谢乔没撒谎,她想的先把人带回榆安安顿照顾,随后再去招募蔡邕,避难的蔡邕应该不是那么难招募的。如此大儒和贤才,谢乔不会放过收为己用的机会。 闻言,蔡琰脸上一开始欢欣喜悦,但思考了片刻,她明显有些怕。 第50章 谢乔轻易可以想见得到,这段时间来,如此小的孩子,在这城墙根下乞讨,一定没少受欺负。 放心,姐姐不是坏人,说到做到。谢乔诚挚地朝她伸出手。 蔡琰低头犹豫,又抬头看她的眼睛,终于伸出自己的手牵住,大手握住小手。 就在这时,从城墙另一头奔出来两道身影。也都是孩子,乞丐的扮相,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一个十三四的小女孩。 小男孩气势汹汹地对谢乔喊:你撒开! 小女孩则从背后保护住蔡琰,同样对谢乔投来仇视的目光。 姐姐,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蔡琰说。 谢乔了然,之前蔡邕出逃吴地没带走她,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孩子独自一人是不可能活下来的。有伙伴护着她,保护她,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都是些苦命的孩子,在苦难中还懂得抱团取暖,挺好。 反正榆安城有多的屋舍,多两个不嫌多,一起吧。 你们都跟我走,我先带你们吃点东西。谢 乔说。 半个时辰后,坐在食肆小店的蔡琰吃光了自己的第二碗汤饼,她再端着碗喝汤,袖子掉下来露出干瘦如柴的小臂,端起来的碗比她的脑袋还大。 随后放下碗,餍足地打了个饱嗝,乖萌乖萌的,谢乔没文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能感慨一句,王者农药诚不我欺。 一旁的小男孩喝了两碗,稍大一些的女孩则是连干三大碗。一份的量其实就够谢乔一个人吃的人,看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她生怕他们噎过去。 随着吃饱喝足,三小孩对谢乔的戒心算是慢慢放下了。 谢乔打听了一下情况,年龄最大的女孩叫卓兰,在那片乞讨两年了,小男孩徐慎和蔡琰都是去年才入伙的。 至于蔡琰流落街头的经历,渐渐清晰了:五年前蔡邕被流放朔方时,偷偷将年幼染病的蔡琰托付给了门生,也就是徐慎的父亲徐垣照料。然而就在去年,徐垣开罪宫中常侍,全家被下狱,十岁的徐慎带着八岁的蔡琰逃了出来。 他们三个在城墙根边上有个破旧的窝棚,这期间就住里面。白天分开站,如果讨到吃的就一起吃。也曾被一些年纪大的乞丐欺负过,每一次他们都像刺猬一样去争去咬,久而久之,别人就不愿意再招惹他们了。 我牙齿可尖了!他们一看到我张嘴就害怕。徐慎张嘴炫耀了一下他的牙。 我留了指甲。卓兰抬起双手,展示自己的武器。 我们在那片可厉害。蔡琰小脸透着神气。 话虽然这样说,但谢乔仍然能从他们的脸、额头、脖子、衣袖遮不住的手臂看到好些伤痕伤疤。 这帮小鬼,超乎谢乔想象的坚韧,像石缝里头长出来的顽强的小草一样。 笑着笑着心灵深处被莫名地触动,谢乔默默看着他们,心里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要给他们,要给全天下所有像他们的人一个温暖的庇护。 吃过饭后,正事不能忘了,谢乔打听附近的当铺后开始典当自己身上的财宝。 进当铺之前,为了减少麻烦,她先买了一身得体的、贵气的衣裳。如果她还穿那身皱皱巴巴的粗布衣服,可能会被当铺伙计当成贼报官的。 让谢适在当铺门口看着三个小鬼,谢乔举步走进去,站到柜台前摸出一块玉佩,递给里面的师傅。一次性也不能拿出来太多。 此玉佩你从哪何处得来的?里面的老师傅看完玉佩,伸长脖子审视着谢乔。 我爹从西域带回来的。谢乔留意过那块玉质地像是和田玉,这么说应该没问题。 老师傅点点头,不由感叹一句,啧啧啧这年头还敢上西域。 几十年前去的了。谢乔很自然地想到了之前住过店周仲大叔,她现在扯谎都开始追求细节了。 老师傅手摩挲着玉,片刻后,面带些许失望,微微摇头,这玉吧,成色一般,不够通透。 这是当铺、以及所有的商人的惯用伎俩,她在原世界简直不要见过太多。跟她玩这套! 我吃点亏,给你五十文吧。老师傅说。 那我不当了。谢乔冷酷地从他手里拿回玉佩就往外走。 他急忙喊住,姑娘等等,你莫要心急啊,若是不满意,价钱还能再商量嘛,我给你一百文! 谢乔没有打算回头的想法,脚步不停。她实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不懂行情,再去别的当铺问问,毕竟价比三家,这才是她的第一家而已。 两百文,不能再多了!老师傅声音已经有些急切了。 谢乔依然不停,她是真想价比三家啊。 你回来,四百文!老师傅声音嘶哑地喊。 八百文!!! 谢乔: 一下午的时间,谢乔就用这样的笨办法,辗转于雒阳城南十几家当铺,把身上带出来的首饰珠宝全部当光,最后貌似不是太亏地赚到了六万钱。 将铜板全部存入系统的账户,谢乔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明天再继续。 傍晚前,谢乔如约回到客店,这次她没喝酒,也早归了。 回来了?老板娘孙少英主动打招呼,突然留意到她身后跟着的几个邋遢小乞丐,他们谁啊?你带回来的? 我看她可怜,捡回来的。谢乔讪讪一笑。 不是,你心里没点数吗?自己都混成啥样了,饥一顿饱一顿的,你还发上善心了!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被这样训一通,謝乔头皮发麻,直接梦回小时候将流浪小狗偷偷藏进家里纸箱被大人发现。不是,好端端的,她怎么就被人管住了? 没法子,他们穿这样单薄,我不管的话,就該冻死街头了。謝乔说。 当孙姐说话时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家长感,謝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其实是可以顶嘴的。 天底下冻死的人多了去了,你救得过来吗你?孙少英严厉地批评。 就救这一次,下次不救了,我保证。 那是你的事,我可管不着你。孙少英白她一眼,坐了回去。 謝乔凑在柜台前,谄媚地卖笑,将铜板一一铺上来:好姐姐,不然你帮人帮到底,再安排一间房呗,还是十文錢,喏。 孙少英冷漠地盯着账目,头也不抬,房滿了。 客店的情况又不是看不到,客滿没滿谢乔门儿清,这两天观察下来,生意不太景气,打尖的、住店的都没啥人。客房肯定有的,老板娘这样说就是摆明了不给他们住。 谢乔略一思索,计上心头,她看向小蔡琰,问道:阿琰,我问你个问题,你一定要说真心话。 就在此间,你觉得谁长得最好看?问话的时候,谢乔疯狂地朝她使眼色,都快把自己的眼珠子挤出来了。 是老板娘。蔡琰自然且真诚地说。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一下看懂了她的意思。 谢乔颇为认同地点点头,牵住她的小手,对对对,我也这样觉得,可惜啊,如此好看的女子竟然容不下我们呐。说着便牵她往外走。 孙少英本来理着账目,听见这话,臉突然别开去,终于还是忍不住破了功。她頓感无奈,只能挥手,行行行,回来吧!臭丫头! 麻溜儿地停住脚步,谢乔顺势赶紧招呼几个人,还不快谢谢好姐姐大恩。 三小孩异口同声:多谢好姐姐大恩。 把人领到房间去,孙少英慢慢回过味儿来,自己还像被这小丫头片子拿捏住了。她往谢乔肩膀上推一把,你说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遇到你! 只能说是缘分,我俩真是很有缘哈,谢乔很自然地拦过她的肩膀,称兄道弟一般,而后继续厚颜无耻地说,好姐姐,如果你现在没什么事的话,麻烦再燒些热水吧。你瞅瞅他们身上这么脏,到时候把你的房间被褥弄脏了就不好了。 孙少英: 一座大木桶摆在房间里,蔡琰等三小孩轮流泡热水澡。 谢乔给他们准备了换洗的衣服,但为了不引人注目,只有里面的衣服换干净的,外面还是套原来的粗布破洞衣服。每人一双袜子,包住脚踝防冻。 夜里睡觉的时候,谢乔安排谢适领着徐慎睡隔壁房间,卓兰和蔡琰 则睡她的床上,反而她自己去打地铺了。说来也怪,她忍心让阿适睡地铺,却实在不忍让两个小女孩去,她想大概就是穷样小子富养女的观念在隐隐作祟吧。 第51章 第二天一觉醒来,谢乔准备好今天需要拿去售卖的首饰珠玉。 她不打算让蔡琰他们跟着,跟太多人不方便,她总感觉自己像孩子王似的。于是临行前交给老板娘,老板娘,今天我得出去上工,他们仨就在你店里帮忙哈。 而后从容领着谢适出门。她已经基本摸清了老板娘的脾气,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跟她妈似的,市侩、利己的外表下其实是一副热心肠,把人交给她,谢乔能放心。 抬头看向刚比桌子腿高一点的小孩,孙少英整个人已经有些麻木了。帮什么忙帮忙,太假了,这么小的孩子,那还不是托她照料。 哎! 好姐姐,需要我们做什么?卓兰上来问。 谢乔教了她,喊人的时候,一定要张口好姐姐,闭口好姐姐,老板娘是最吃这套的。 歇着吧,别给我找麻烦就成。孙少英没好气地说。 昨天是在城西的几家典当铺来回晃,但雒阳城面积极大,为了不引人注目,谢乔今天再换到城南去。 进典当铺前,谢乔也给谢适置办了一身显得贵气的衣裳,还真别说,他穿上去真有种世家公子的感觉。阿适其实生得很好,眉清目秀在一点点长开。 他穿上这身衣服拿昂贵的珠玉进当铺典当丝毫不会觉着违和。 就这样,一整天,谢乔和谢适轮番登场,走进一家接一家的当铺,价比三家,尽可能减少被宰太多的可能性。随着身上珠玉一件件减少,铜板陆续到手上,再存入系统账户,仿佛身上的包袱也在一件件地卸下来。 谢乔有种实体货币转成电子余额的感受,錢存进系统里是最安心的,随时取用,不占手,不占空间,而且防盗。 当然,如果能有利息功能就更完美了。 在原世界,谢乔本身就没几个存款,也没胆子去买风险稍高一些的基金,但就存在余额宝零錢通,每天几块錢的收益她都很开心。毕竟这是自己不劳而获赚到的。 作为被工作榨干精力喘不过气的社畜,谁还不想不劳而获啊。 下一秒,谢乔脚步突然頓住,眼前弹出了字幕。 【观看本条广告,即可为你开通[存钱罐]功能,收益率10%!】 【是否观看?】 不是,你真来啊?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吗?收益率高达10%? 系统,永远的垃圾! 广告,永远的神! 当然看! 谢乔兴奋地搓小手,坚定不移地点击观看,即使广告内容再闹心都无法阻止她的行动。 进入广告,右上角显示的广告总时长再一次被延长,多达30分钟。是的,这一次连时间单位都从秒换成了分钟,谢乔不禁开始怀疑,长此以往下去,以后要她看的广告該不是以天为单位计算的吧? 不过她的担忧很快被对广告奖励的渴求冲淡掉。 画面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大美女。 [你没事儿吧?] [你没事儿吧?] [你没事儿吧?] 谢乔: 她可能有点事儿。 魔音入耳贯穿了这半个小时,余音绕梁,久久散不去,好消息是折磨了她很久的今年过节不收礼成功被你没事吧取代了。 但是在这个缺衣少粮的世界,她好像真的有被安利到,溜溜梅到底是什么味道,回原世界她一定要尝试一下。 打开面板,果然凭空多出来了一个【存钱罐】的图标。 点击进入,是非常精简的页面,显示余额为0,收益率为10%。但附带两个功能,存入和取出。 收益率10%是什么概念呢,如果存入一万块钱本金,乘以收益率10%,一年将净赚1000块利息! 谢乔早已跃跃欲试,她账户原来有二十一万钱,昨天卖出去六万钱,今天到现在为止已经十八万钱,共四十六万钱。她毫不犹豫将自己的全部余额存入【存钱罐】。 这样一来,明天就有一百二六文的利息收入! 一百二十六文不算多,但这是白赚的呀,没有付出任何的劳动,没有担任何风险。她还要继续往【存钱罐】里存钱,这样的收益率存得越多,赚得越多。试想一下,如果她有一亿钱的本金,每年将获得一千万钱利益,每天都有两万七千钱白拿! 谢乔觉得自己身体的基因动了,她疯狂地想搞钱,然后存进去,吃利息。 所谓一劳永逸,存钱够多她就可以养老了。养老诶,多少社畜的梦寐以求。 本来因为这一天下来到处走,两条腿早已疲惫不堪,但这会儿她忽然又打上了鸡血一般,双目如炬,搜寻下一家典当铺。她告诉自己,年轻时候就是要多拼拼,老了有你享受的,谢乔。 玛瑙手镯、红珊瑚串、猫眼石最后的几样珠宝换到了四万钱,她和谢适身上带出来的全部清空。 谢乔把钱存入【存钱罐】,这样一来,她的总额达到了五十万钱。完美,收工! 回客店的路上,谢乔琢磨着她带过来的宝贝的总量,全部换出去差不多能换三百万左右。但随即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買官少说就得花个三百万钱:一夜回到解放前。 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弄到的钱,一夜之间将全部流入皇帝的私人金库,谢乔心就痛如刀割,痛心疾首,捶胸頓足。这么多的钱,如果用到百姓身上,能建造多少屋舍,能换到多少粮食,能让多少百姓过一段不用挨饿受冻的日子。结果这些钱到了的汉灵帝身上全是用来挥霍享受的。 朝堂及统治者荒诞腐败至此,但谢乔也没辙,至少现在没辙,时代背景如此。她当下的能力和实力还没到改变天下大势的程度,现在是她最原始的资本积累时期。用个大逆不道的词,叫做潜龙。 潜龙能做的,就是先顺势而为,而后图变。 夜幕低垂,吴立正在灶台前燒火,锅里煮着飯。 他和妻子孙少英开的是夫妻店,客店的业务包括住店和打尖两部分。他嘴笨,说不好话,就负责在后厨燒菜、洗碗、洗床单被褥。孙少英比他能说会道,就在前堂招待客人、管账。 当年夫妻刚成亲,为了盘下这家店跟亲友借了不少钱,之前生意不错的,欠的都基本还清了。只是近段时间以来,生意越来越差劲,他们夫妻都开始考虑另谋生路的打算了。但就算是换,也不见得旁的就是出路,朝堂局势不明朗,民间人心惶惶的,雒阳城远不如当年的繁华了。 前年开始,客店几乎不盈利了,去年底到这个月为止,每个月都在亏钱。他们一直在吃老底,眼看着租钱都快给不上了。 老吴,你赶紧的!前堂传来孙少英的催促。 但吴立燒的飯菜并不是给打尖的客人的,给自己烧的。快两个时辰了,愣是一个客人都没来。 飯烧好,吴立一碗一碗端上桌,孙少英领着仨小孩围坐在桌前。桌上摆着盐菜、腌菜,一人一碗青菜粥,以及一小盘切得极细碎的熏腊肉。 孙少英夹一筷子腌菜,就着粥扒了一大口,随后示意正在小怯怯弱弱只敢喝自己碗里的粥的小蔡琰,夹肉来吃啊,我和你们叔往日常吃,都吃腻了,这是专门给你们的。 放在往些年份,她的话不假。但最近这一两年,他们俩的饭桌上肉的影子并不常见,能多省就多省,有时候还吃客人的剩菜剩饭。 过年前就買了一大块猪肉,熏起来晾着在灶房里,实在馋了就割下来一块解解馋,到现在,那块熏腊肉就剩这最后的一截了。 见小蔡琰还是局促不去夹肉,孙少英主动用筷子往她碗里夹了几块肉,馋了就吃,没那么多讲究,吃进肚子里才是真。 谢谢好姐姐。蔡琰礼貌颔首。 孙少英眉头紧蹙,只觉得怪怪的。 那臭丫头这样叫她,她其实挺受用的,接受良好。可一八.九岁的小女娃也这样叫,她有些受之有愧 的感觉。从年龄上来看,她早就是婶婶姨娘那一辈了,若不是她和老吴婚后无所出,孩子也該这么大了。 不过吧,小女娃非得这样叫也没什么问题,照铜镜时她就发现了,自己确实显年轻。 坐在另一头的徐慎倒是真不客气,摆上桌的,那就是给吃的,要吃当然是吃最好吃的。他不夹多了,给姐姐妹妹留足,就夹自己那份,肥肉瘦肉一个劲往嘴里塞。 两腮嚼得鼓鼓的,滿嘴油光,徐慎吃得那叫一个享受。 他真太久没吃过肉了,上次能一口气吃到这么多,还得是去年在府里。在城墙根讨饭的这几个月,他们收到最多的是过路人施舍的酸馒头、半个饼。极偶尔能收到一两个铜板,但那得存着攒着,因为他答应过妹妹,要带他去寻父亲。 大口嚼瘦肉的代价就是瘦肉丝塞满了牙缝,徐慎相当难受,不停地抠牙齿缝。 吔,吃着呢?这时候,一个体型略胖的女人踏过门槛走了进来。 第52章 孙少英背着身,但一听见这声音就辨认出来了,对面的泼妇楊姜。 她也在对面开客店,去年开的。孙少英坚定地认为自家生意下滑与她脱不了干系。为了抢生意,楊泼妇无所不用其极,可着劲跟旁人贬低、说坏话。经常就站在街口吆喝,眼看客人要迈进别家店,她甚至会跑到门口把客人撬走。 孙少英气不过,曾上门找她理论过,结果可倒好,泼妇的嘴噼里啪啦的,反把她骂得还不了嘴。 楊姜家里男人在河南尹府当差,也就芝麻大个小吏,更加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 生意比不过,嘴皮子比不过,男人也比不过,过去这一年多时间,孙少英心里一直郁卒气结。 杨姜步入堂里,走近瞅着饭桌上的菜,嘴里啧啧啧个不停。 怎么连点肉星子都没有?孙姐,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抠门。 桌上唯一的那一小盘熏腊肉已经被夹光了。 孙少英懒得搭理这颠婆,头不回,扒自己的饭吃。 你别胡说,我们刚吃了!徐慎争辩道,他虽然年纪小,但切实感受到了这个胖女人带来的不友好氛围。手伸进嘴里,工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从牙缝里拔出了一根腊肉丝,你看,这是不是肉! 杨姜见状,笑得前合后偃。她捂着笑痛的肚子,拍了拍孙少英的背,臉上挂满了嘲讽,孙姐,家里难得来客,你还真大方哈,煮这么多肉,够他们大吃一口了吧? 孙少英动了动身体,把她的手甩下去,你能干,你最能干成了吧,比不过你。 不不不,孙姐,你这说得不对了,我比不上你。你看看你男人,又是煮饭烧菜又是洗锅刷碗,贤惠。我那男人,忙得成天不着家的,每个月就拿点月俸回来,就几百文钱,这年头干得了什么?杨姜哐哐地说下去,还有我家那小子,说其他我就来气,成天吵吵嚷嚷的,跳过来跳过去,烦都能烦死你;还是孙姐你好,不生孩子,落得个清净。 声音刺耳,孙少英竭力地克制,恨不得将就把碗泼她臉上。但不能,他们家惹不起。 杨姜的目光往周围扫过,一下就发现旁边的蔡琰,越看越觉着喜欢,诶这丫头看着水灵,来来来,跟婶婶走,上我那儿去好好吃顿肉。 说着就抓住了蔡琰的小手。 什么肉? 门外忽然传来声音,谢乔不解地问,同和谢适走了进来。 她谁啊?谢乔问。 对门客店的头家。孙少英看见谢乔回来,把长条凳腾出一些,给她坐。 对门的,那就是熟人了。谢乔说着往里走,瞥到了陌生女人在拉蔡琰的手,她卡在了中间,婶子,你坐下来一起吃呗。 我顿顿得吃肉,一顿不吃心里就闷得慌。杨姜鄙夷地别过臉去。言外之意,你们这没肉瞧不上。 有肉啊,你别急嘛,阿适,快打开。谢乔招呼道。 谢适连忙把手里拎的几袋东西放在桌上,铺开,每摊开一样,浓郁的香味就涌出来,烧鸡、烧鸭、熏牛肉、猪肘子、猪肉馅饼,量大管够,铺了一整张桌子。 徐慎、卓兰、蔡琰、孙少英、吴立,满屋的人瞪大了眼珠子,迟迟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来来来,坐下来一起吃,我请客。谢乔满脸热情。 杨姜的脸早已绿得发光,一跺脚,气急败坏地跨出门去。 谢乔纳闷地望着她离去的背景,这人好奇怪,是她招待不周,还是表达不清楚,怎么话都不说就直接走掉了。不是很有礼貌。 刚一坐下,孙少英严肃地问:你哪来的钱買这么多肉? 这不是一个小数目,一整只烧鸡就是三十文钱往上,更别说其他的牛肉鸭肉,没百文钱買不到的。 回来的路上正好看见有卖的,于是谢乔就买了些,主要目的还是买给老板娘尝尝,感恩他们帮忙带孩子。顺便她自己也打打牙祭,这段时间以来,她这张嘴实在给憋坏了。 在掏钱买的时候,谢乔就已经编好了说辞。 不瞒你说,我和我弟曾经也是大户人家,别看现在落魄,但其实我还是有人脉的,上次有人请酒,这次这些肉也是请的。 就在孙少英半信半疑之际,谢适已经很自然地接过了话茬:姐姐,你日后还是少与他来往吧,他就是对你有意思,此人心术不正。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谢乔不屑地白他一眼。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看他极准,姐姐切莫被蒙蔽了。谢适劝道。 你话怎么那么多,啃你的肉! 反正我明天绝不会让你去见他!谢适认真且严肃。 谢乔皱眉无奈。 但心里其实颇感欣慰。还别说,这小鬼演得还真是有模有样,不枉他们在路上一通排练。 再看看旁边的孙少英,脸上果然已然忧心忡忡了,丫头,我觉得你弟弟说得未必没有道理,你可别为了吃顿肉喝口酒就猪油蒙了心。 闻言,谢乔以手支颐,沉思片刻,点点头,义正言辞地说:我听孙姐姐的,明天我就跟他恩断义绝! 后续几天,谢乔依次再去东城、北城的各家典当行和小当铺。随着她对珠玉首饰的慢慢熟悉,慢慢摸透当铺师傅掌握的透露,不用再价比三家,她就能轻松套出最合适的价位了。 雒阳城的所有当铺基本上都轮了一遍,她接着再去最开始的西城。 你又来了。 柜台后面的老师傅看到这张脸立马就认出来了,就是这个女人,上次来当货,差点害他马失前蹄,血本无归。 谢乔倒是不意外对方能认出自己,毕竟她上次决定价比三家,在面对他的不断加价,依然一意孤行要走,应该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老师傅接过谢乔手里的水玉一通端详,不知不觉间,呼吸停止了。 这是实打实的水玉!晶莹通透,还精致地雕刻成了蝉的样式,雕工栩栩如生,毫无瑕疵,蝉有一鸣惊人的寓意。如此水玉蝉,价值连城! 老师傅强行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恢复正常的呼吸。他在柜台后这么年,克制情绪是必修课,不管见到什么多么宝贝的宝贝,都要裝做平淡的模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半晌后,他声音沉沉地给出自己的估价,不太看好,雕得老气横秋,没有章法。这样吧,给你六十文。不管你拿去哪家,都是这个价,可能碰到黑心的店,只给你二三十文。 行,那我去黑心的店瞧瞧。谢乔当即把水玉蝉拿过去,步伐决绝地往外走。 老师傅脸上保持云淡风轻,眼睛里透着看破尘世的宁静。 他已经琢磨透了,这小姑娘又来这套欲擒故纵,这一次他 可不会再上当了。 走呗,反正是你要当货,看看是谁急。上次他就是先绷不住,着了道,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一副不懂行的模样,谁知道鬼精鬼精的。 吃一堑长一智,同样的错误再犯第二次那他就不配坐在柜台里当老师傅了。 现在裝模作样地往外走,保管她一会儿回来。 谢乔大步走到了门边。 老师傅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纹丝不动。还裝呢,小姑娘家的,就是不学好,没听说过姜还是老的辣了?跟他比,嫩点。 谢乔跨过了门槛,下台阶。 老师傅沉稳地拿起茶杯,抿了口茶,呸出沾在嘴唇上的茶叶。哟,头不带回的,还装还装,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直到谢乔彻底消失在了视野里,老师傅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半刻钟过去,依然没半个人影,他一拍柜台跳起来。 老胳膊老腿跑动起来,急急忙忙地追出去,站到门口四下望去,人呢! 他瞬间气到跺脚,万分痛惜地拍打大腿,早知道就叫住她了,悔啊,哪怕他就是一咬牙出五贯钱,转手出去都能赚对半的。哎! 他转过身,一脸痛苦面具,无能狂怒地锤打着墙,悔恨到无以复加。 就在这时,他忽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偏过头,一眼就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谢乔正背靠着墙,脸上挂着淡淡一抹坏笑,眼神仿佛洞悉一切地盯着他,直入灵魂深处。 心跳骤停。 一口价,十贯钱。谢乔说。 这不是她随口瞎说的,这是从他的这一系列行为表现和情绪宣泄,推算出来的最合理的价位。 老师傅生无可恋:你赢了。 我纯帮你打工我不挣钱了可以了吧。 未来几天时间,谢乔依然以一个顺时针的路线推进,从城西一路转到城南,再到城动、城北,而后再回到城西。 第53章 连转两圈后,几个月前从焉皿山马匪窝找到的全部两箱珠玉首饰都以一个说得过去的价位卖给了典当行,一个不剩。谢乔目前【存钱罐】里的总额为三百二十八万钱。 【存钱罐】的利息是按日发放的,她还是吃了几千文钱的利息的。 不过正事要紧,还是不磨蹭了,买官。 有3d成像的【舆图】,谢乔没费太大周章就到了传说中的宫城的西邸。 附近正在大兴土木,似乎在建造什么。被征发徭役的百姓一趟一趟搬送着土石,苛酷的差役手持长棍,严厉地监督着。一有停下来偷懒的,就上棍教训。 谢乔远远看见一个瘦骨嶙峋、身形单薄的男子在搬送石块时手脱力,整个人摔在地上,石块也散了满地。差役暴跳如雷上前去,不由分说地抡起棍子打下去,瘦弱的男子被打得半死,晕厥过去。而后几个人将他拖走了。 都给我动起来,谁再偷懒,今日完不了工,仔细你们的皮肉!差役高喝一声。 痛心地看着这一幕,谢乔爱莫能助。 这就是古代的征发徭役,或者说徭役剥削,是统治者强迫平民百姓从事的无偿体力劳动。 这里要修筑什么,谢乔不得而知。但史书上有记载,汉灵帝刘宏即位后耽于享乐,在西园大兴土木。最荒诞的是他下令修建的裸游馆,在上千间房屋中挖渠引水,引进南方的荷花,并下令宫女在池中赤身裸游,以供享乐。 史书记载,刘宏好钱资,卖官鬻爵所得钱财皆置于西园贮存,是为其私有财产。 他就在这西园之中,醉生梦死,极情纵欲。朝廷被宦官把控,昏庸无道,清流之士蒙难禁锢颠沛,天下百姓民不聊生。 帝国腐朽至此,焉能不亡? 谢乔暂时抽离情绪,平复下心情。她继续往前走,走到了邸门前。 门边果然贴着榜文,满朝官吏职务明码标价,上至三公九卿,下及府衙差役,皆清楚分明地列于其上。 望邸门里瞧,几个小黄门正吊儿郎当坐着,一颗一颗地吃着葡萄。 这会儿没什么人,谢乔的上一个大概是询过价后,觉着颇高,耷拉着脑袋走掉了。 榜文中后段有标縣令、縣长的价位,与她记忆中没有差错,她带的钱应该是够的。 谢乔走上前,拱手作揖,诸位中贵人。 中贵人是对太监的尊称,谢乔也算做过功课。 几个小黄门听见声音,纷纷抬头打量着她。其中一个看起来精明的细声细气地问:买官的? 正是。谢乔答,劳驾了。 小黄毛眼神挑剔地从谢乔身上扫过,你是女子? 不错。 天子虽下诏卖官,无谈男女,出价者由我等审理后皆可为官,然而我朝.鲜有女子为官,你可知道? 知道。谢乔回。 这确实是她的一个弱项,或者说把柄。古代女子极少入仕为官,汉代虽有有吕后、窦太后、邓太后权倾一时,也有班昭这样的才女参与政事,但观念根深蒂固,她忧心这几个小黄门怕是会因此刁难她。 她也做好了打算,如果刁难太甚,要价太高,她就先作罢,而后女扮男装再来。 既身为女子,却要为官,你是何想法?小黄门问。 还没轮到谢乔以申论的角度去回答时,旁边另一个小黄门咽下嘴里葡萄,白了他一眼,你问那么多干甚,那是你该管的吗? 精明小黄门品级显然要比他低一筹,连忙点头听从。 他展开空白的竹简,提笔书写,问:报上名来。 是要登记。 凉州谢乔,敦煌郡敦煌縣人士。谢乔如实答。 小黄门在竹简上提完字后,便从邸门内满墙的籍册中间翻找,找到了敦煌縣的那张,而后逐个在上面寻找谢乔的名字。 肯定是找不到的,毕竟她是穿越者。谢乔也做过功课了,虽然汉朝已经有了较为完备的户籍制度,但东汉末年,瘟疫、旱灾、水患、战祸不断,人流流动严重,豪强地主与国家争夺人口,户籍早已散乱不堪。他应该只是形式上的走个过程。 果然,他只看了一页便合上了,继续问:你打算买何官职?这上面的价码可都清楚?他抬手轻轻一指。 都清楚。我想买一县长。谢乔字正腔圆。 此话一出,后面几个懒洋洋吃葡萄的小黄门立即精神了。 他们一开始没把谢乔当回事,以为她不过就是买个什么基层差役,最多也就是府衙里的属官,那更适合她。那些卖不出什么钱,一抓一大,他们也落不着什么好,还是优哉游哉吃葡萄自在。 可她居然说要买县长! 大县称县令,小县称县长,可那也是一县之长! 你莫诓骗我等,当心问你的罪!一个年纪稍长一些、嘴角一个大黑痣的黄门走上前,严厉地审视着谢乔。 中贵人,小人不敢。谢乔恭敬地拱手。 黑痣黄门手指向墙上的榜文,你可看清楚了,县长一职,多则六百万钱,少也需三百万。你拿得出来? 拿得出来。谢乔确信。只要不刁难她,三百万钱已经备齐了。 闻言,黑痣黄门突然肃然了起来,声音和缓了许多,问:足下何许人也? 显然,能拿出来这么多钱的,极大可能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子弟。若真是如此,那就打听打听,趁机拉拢,适当地减轻所费钱资。 谢乔问过陈珩,自己也考虑过很多,买官卖官并不是口头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还会审核考察,若是为了自己的出生光鲜亮丽,谎报虚假信息,一经查明,是会被揪出来问责的。 所以她如实答:只是白身,颇承袭了些遗产。 黑痣黄门一听,卸了些气,招呼旁边的小黄门,拿给她看看。 说罢,小黄门另拿出一个册子,呈放在谢乔面前。 这是当前天下次县的所有空缺,你可写上名字,三日后来此竞价,价高者得。若无人同你竞 争,那便直接归你所有。 不出所料,是拍卖性质的。 谢乔翻动着册子,前几页的县大都是中原地区,竞价者颇多。她眼看着一个夏丘县后面附着足足二十多个竞价者的名字。有点公考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意思了,只不过公考比的是能力,这是拼的财力。 中原、江东地区且远离帝都的县竞价者是最多的,原因很简单,远离京师,意味着自己手里的权力更集中,拥有更多的自主权,便于剥削压榨。而因为是中原地区,民脂民膏更丰腴,不似边境的苦寒之地:所以这些县当然是最肥的肥肉。 名册里,其次是京师及三辅地区的县,虽然在皇权的辐射范围内,但好处是容易与达官显贵结交,更能获得升迁的机会。 最次的才是谢乔此次的目标:边陲小县。 她在凉州敦煌郡一眼锁定了一个名字,龙勒县。经过谢乔的跑图,她很清楚龙勒县正与榆安城相邻。 虽然是空缺的,但后面没有附任何名字。实际上,这一页的边陲小县后都没人选择。 谢乔捏着毛笔在上面写自己的名字,她不会毛笔,只能硬着头皮涂写出两个奇丑无比的字。千算万算把这步给算漏了。 好在字虽然丑,但清晰分明,小黄门也不甚至在意。 倒是后面的黑痣黄门瞪大了眼珠子。 她竟然选在了这里?! 这些边境小县自几年前开榜以来就没怎么卖出去过,今次的名册上也是如此,几乎就是陪跑的,专门作废的。 再卖不出去,他也会把名册勾掉,上呈常侍。届时常侍打发一些管不住嘴巴的庸才过去,此为贬黜。卖不出去也得有人去填上,毕竟一方主官,不能空置太久。 而现在,竟然有人主动选择西凉地界,还舍得花钱 谢乔写完名字放下笔,问:此龙勒县长应在三百万钱吧? 不错,理应如此。其他次县或许你需要同人竞价,不止三百万,但此县不会,我来西邸一年多,还没见人买过,只要你钱够,必定是你的了。小黄门答。 谢乔听见这话时敏锐觉察到了一些商业要素。这些地区的县官没人买过,等于说是没有价值的商品。而一县之长,位置不能空缺,也会消化掉。 大脑飞速运转,谢乔坚决不做冤大头。 三百万钱太多,可否少些?谢乔出声问。 小黄门拧眉:你若钱资不够,可付半数定钱,先行赴任就职,再倍输之。 这话是让她按揭的意思,先交首付,然后慢慢还利息,多倍的利息。 我的意思是,总价能否少些。她当然不干。 第54章 这小黄门拿不定主意,回头看身后的黑痣黄门。 你拿得出来多少?黑痣黄门试探地看着谢乔。 果然大有转圜的空间。 但这实在是一个非常有讲究的问题,这是不是市集,说出去的话没有撤回来的机会。既不能说多了,她会亏,也不能一下说少了。 谢乔盯着他的脸,商业嗅觉发散出去,她调动着这段时间卖首饰珠玉培养的察言观色的能力,大脑在分析计算。 五十万钱。谢乔说。 这个数字有点大胆,直接砍了六分之五,说一百万钱其实也可以。可一想到这些钱到他们手里之后的用途,她真一文钱也不想多给。 闻言,黑痣黄门满脸严肃,突然转过身,快步往里走,消失在了邸门里。 正当谢乔怀疑是不是自己说太少了,惹了什么麻烦时,他又快步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文书,印痕是刚盖上去的。 这是你的聘书,速速拿去赴任。五十万钱,一言为定。 谢乔: ----------------------- 作者有话说:回来啦! 推一推友友的文《萌宝硬核闹聊斋》by非略,衍生女主无cp 熊孩子带白素贞在聊斋里乘风破浪,脚踢黑山,凿下画壁,劝诫失足女鬼(?)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接过文书,謝乔低头看着上面刚戳的印,心情复杂。 没有常规的考核审查流程,连竞价的过程都省略掉,直接就把白纸黑字加印的文书甩给她,生怕卖不出去。 结合眼前这位嘴角带黑痣的黃门的一系列表现来看,将龍勒县长一职卖给她就是出手一件滞销到准备扔掉的商品。她感觉自己出四十万錢对方可能也会應下来,甚至出三十万錢,再说说请,说不定也能成。 再低應该就没戏了,毕竟好歹是一县之长,秩三百石。 这里的秩三百石并不是精确地指年俸三百石粮食,而是一个等级品阶,秩三百石的官员每月可得四十斛谷,即四十石,年可入四百六十石。 粮食和錢的兑换比例一直在变动,但大致上一石粮食能换一百錢。也就是说,作为县长,一年的俸禄收入就有四万六千钱。 而这些偏远小县之所以被忽略冷落,除了本身处于边塞苦寒地,难以升迁,面对外族的生存压力和风险大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人少地穷,难以收刮油水。毕竟大部分買官的人都是打着回本的想法来的。 謝乔低估了这帮買官者的贪生怕死程度,更低估了他们对民脂民膏的贪婪,为此他们哪怕挤破脑袋,哪怕竞价不上,也不愿意远赴边境。謝乔有了一种新的体悟,汉末的官场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腐败一百倍。 话已出口,事已至此,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謝乔只能认栽。 这位长颗大黑痣的黃门,不愧是在宫里面曲意逢迎、左右逢源的资深太监,心里博弈显然比谢乔要高明。她这段时间辗转雒阳城各个典当铺学的察言观色的本领不过才是皮毛,人早都成人精了。 心里有一万句脏话,但此时谢乔却只能强忍,拱手作揖,多谢中贵人成全。 随即,她从【存钱罐】取出了五十万钱,交付对方。 谢县长,既为一方父母官,可要勤政爱民,不负天子重托。黃门拱手,称谓已经变了。 他瞥了一眼这大堆一串串的铜钱,滿面春风。 谢某定竭尽所能。 谢乔话音刚落,眼前立即跳出了字幕。 【你获得了新的称号:[漢凉州敦煌郡龍勒县长]】 【你增加了10点声望值。】 打开面板,点进【主公】页面,在她的名字后面果然添加了新的标签称号。 钱给付了,文书也到手了,交易达成,所以她现在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龍勒县长。虽然看着这帮小黃门数铜板的模样还是很不爽。 往好的方面想,她不至于太冤大头,把三百万钱全都搭进去,亏点就当是破财免灾了。其次,她总算是拥有了自己的新身份,日后如果再有人问她,终于不用再尴尬地自称白身,而可以称龍勒县长谢乔。 当然,她还需要起一个表字。在人与人的交往中,名往往是自称,对方称自己的字,以示敬重。 谢乔计划回去让谢均帮忙起一个,他文化水平比较高,起出来的字更有涵养一些。 当然这些都只是虚名。最重要的是,龙勒县对于贪生怕死、一心收刮民脂民膏的買官者唯恐避之不及,但对谢乔而言,无疑极具军事价值和地理意义。 大汉王朝西北边境最著名的玉门关和阳关都在龙勒县境内,一北一南,是为西北之门户。 当然,两座城关虽都在龙勒县境内,但并不在县府的控制下,而是由郡一级的都尉派兵驻守,都尉在等级上较县长略高一些。不过一旦她在龙勒县站稳脚跟,榆安城也发展起来,待天下大乱,拿下两关不成问题。 两关一据,西域我有! 估计其他边境小县的县长也能以三四十万钱的价位拿下,谢乔在考虑要不要再買一两个县,身上钱够。一人不能购二官,但可以用谢均或者其他人的身份去买,毕竟西邸的这帮小黄门查得 不严,钱给到位了,几乎不管不顾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啊?。 她仔细考虑过后还是选择放弃,龙勒县位于西北最边陲之地,相邻的次县没有空缺,整体版图无法连在一起,即使买下来,也只是一块飞地,难以长臂管辖。 更何况,她实在不想再给腐败的汉廷花冤枉钱了,她给出去的每一钱都是助长其腐烂的养分。 收起文书,从西邸出来,谢乔遥望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加紧赶工的筑地,被徭役的百姓奔命不休,苛酷的差役将他们压迫地喘不过起来。谢乔反而看它越发像是为帝国挖掘的坟墓,她头一次生出强烈的将帝国摧毁并送入坟墓的念头。此前,这个念头在她身上还是一个很笼统的概念,很模糊的想法。而现在,在她脑海里越发地具象化了,她越来越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和使命。不知是绑定的主公系统在潜移默化下影响她,还是骨子里的真情实感,她发现自己爱百姓,仁爱百姓。这个世界的百姓,不是没有感情没有思想的npc,不是一种资源,不是附庸,而是鲜活的人,和她一样的有血有肉有思想感情有渴望幸福生活的人。在原世界,她穷,连自己都管不过来,连身边零星的人都辐散不到;但到了这里,她是一方势力的主公,虽然尚是潜龙之时,然她大有可为,前途一片光明,摧毁压在百姓头上的大山,筑城建屋千万间,大庇天下百姓俱欢颜,不再是中二病发的梦,而是切实可以做到的事情。她强烈地想去做,且必须去做。正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早春的风仍然凛冽,一路步行回到客店,还不到正午。 谢乔走进去,发现今天店里的生意貌似有了些起色,至少前堂坐了两三桌打尖的客人。 这么早就回来了,你莫不是偷懒怠工了?柜台后的孙少英以审视的目光盯着谢乔。 谢乔轻轻一笑,也不再去撒谎解释什么了。她带过来的财宝首饰全都卖光,钱存进了【存钱罐】,县长一职也买到手了,不必担心藏在房间的珠玉被贼惦记偷走,也就无需再小心着装穷了。 瞥了一眼后厨,小蔡琰他们几个孩子都在吴立大叔的灶台前,不知是帮忙,还是帮倒忙,大一点的卓兰和谢适倒是在上菜。挺其乐融融的。可惜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谢乔转过来,看向老板娘:好姐姐,我们打算要走了。 走了?孫少英闻言,愣了片刻,反應过来后,眼里充滿了不舍。 这么快就走?为何?如果觉着房钱贵,你可以先赊着,不急着给,以后挣着钱了再给也行的。 见谢乔沉默,她又补充:你别想太多,我就是看阿兰用着挺顺心的,这孩子懂事心地也善良,昨天我账没算对,还是阿兰提醒我的。还有小阿琰乖乖巧巧的,贴心得像小棉袄。阿慎有点顽皮,但正正好。对了,有件事特解气我忘了跟你说:前天对面泼妇家那混小子又跑到我门口来撒尿,阿慎拿起笤帚就衝出去替我教训他。往日里我,泼妇老拿别跟小孩子计较来堵我的嘴,这回泼妇护犊子的时候,终于轮到我说了。 老板娘脸上真情地流露出笑容,看得出来他们相处地真的蛮不错。 出来太久,总得回家嘛不是。谢乔说。略有些感伤。 她其实有想过直接把人一起拉到榆安去,官驿就交给他们夫妻俩经营。毕竟客店的生意不景气。但现在生意又有了一些起色,她就不再好开这个口了。榆安比不得雒阳城,人都在这里扎根了,凭什么跟你上西凉的苦寒地。虽然她有信心未来会将榆安城建设成为沟通西域,串联外邦的国际化大都会,但决计不是现在。 第55章 非走不可?孫少英叹了口气,哎,也太突然了,还说给你找户好人家的。 好姐姐你就放心吧,就我这姿色,找好人家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谢乔抬高音调。这倒不是谢乔吹牛,她照过铜镜,铜镜不会撒谎。 看她说得眉飞色舞,孫少英有种不妙的感觉,再度严肃地审视她:你莫不是又误入歧途了吧?和之前那家伙还有往来? 早断干净了,放心吧,我眼睛看人可准了。谢乔嘴角微微一勾。 转身上樓梯,此间事了,她打算回房间收拾行囊下午就走,走着走着她突然转身往后一瞥,发现老板娘埋着头,竟然在偷偷抹眼泪。 谢乔快步跑下去,衝到柜台前。孫少英瞥见人影,狼狈地收拾好脸上的泪痕,听见对方开口说话了:好姐姐,你和吴叔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啊?孙少英愣住。 谢乔四下看看,绕进柜台后面,压低声音以免被人听见,天下行将大乱,兵祸四起,雒阳城亦不能幸免,我带你们去一个太平的地方避难。 未来董卓把持朝政,为避关东联军,迁都长安,火烧雒阳。雒阳城宫阙、府库、民房全都将付之一炬,史书上记载,这场大火持续了好几个月。作为雒阳城中的普通人,他们很难有生还的可能,即使勉强存活,面对一片废墟,未来生计又当如何。 去什么地方? 还不等谢乔回答,急匆匆的脚步声剁剁剁地沿着樓梯传下来,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三十四岁裹着头巾的妇女从樓上跑下来,大声着跑到了外面街道上。 都来看看!各位走过路过的,都来替我做主啊!天杀的黑心店! 巨大的嗓门,响遏行云,引得街道上的路人纷纷停下脚步,朝这方聚集过来,客店堂前打尖吃饭的客人也都起立去凑热闹。一时间,周圍的人越圍越多。 谢乔和老板娘也纳闷地走上去,她垫着脚尖往人群中间看。 只见,刚刚从樓上客房衝出来的女人突然揭开了脸上的头帕,映入眼帘的场面触目惊心,从她的面颊,延伸到耳根,再到脖子,长滿了密密麻麻的红肿,有些甚至都开始溃烂发胧。 头皮瞬间发麻,谢乔赶忙捂住口鼻,再捂住孙少英的。她生怕是什么传染性疾病,毕竟汉末瘟疫盛行。 圍观的人群也都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女人情绪上来,开始哭叫,随后手指着客店:昨天我还好好的,今天一醒就成这副摸样了!我脸上长疮,身上也长疮,就是睡过这家店的枕头被子!哎呀,疼死我了! 这时候,对门客店的老板娘楊姜挤进人群里,一看到女人溃烂的脸,演技浮夸地大吃一惊:天哪!你怎么成这样了?昨天夜里你来我店里要住店,结果客房人滿了,我当时见你,你不是还好好的吗? 女人恶狠狠地指着客店招牌,手指气到发抖,就是这家黑心店不干净!我这张脸算是全毁了!哎哟哟 她大声地抽起来,直接跪倒在地上,哭天抢地。 圍观的百姓议论纷纷,衝着客店里指指点点,鄙夷、气愤的目光不断地投射过来,投到客店老板娘的脸上。 不是的!她脸上长疮,与我们客店有什么关系?你们别听她瞎胡说!孙少英争辩道。 然而,闲言碎语,指摘声铺天盖地而来。 没有你这么做生意的,既然是开客店,干净自然應该放在第一位。 就是啊,冬天是冷点,但你也不能因为冷,洗被子这些就免了吧。 一看就是个懒婆娘,我呸! 开什么客店,我看,趁早关门吧,这种店,我一辈子不住。你们也都别住,谁住我跟谁翻脸。 我老早就注意到这家店了,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比不上对门的,嚯哟,原来是有原因的啊。 楊姜凭借着自己的体型优势,挤到了前面来,满脸的惋惜和痛心,语重心长,孙姐,不是我说你,你何必省这个工夫呢?咱开客店的都知道,客人出门在外不方便,投宿住下来,就得拿他们当家人看待。你看看我们店,被子枕头天天换,房间日日打扫,生怕沾染了一粒灰尘。孙姐,你们店可还得好好改进。 你别胡说,我家店也是一次一换的,不信你们上后院看看,被单枕头衣现在都还晾着。孙少英辩解。 只是她的辩解在愈发嘈杂的人群中显得苍白无力。 这时候,原本跪在地上的烂脸女人突然冲上来,面目狰狞地冲向孙少英,你还要狡辩!你看看我这张脸,你还有良心吗你? 我上雒阳就是为了见我远嫁的女儿,你让我这副模样如何去见她?啊! 谢乔将孙少英护到一边,烂脸女人冲上来时,没留意到脚下的门槛,直接被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女人的惨状,愈发引得路人义愤填膺。楊姜一刻不停地在旁边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我跟你们说啊,前段时间,这家老板娘还收留了几个浑身脏兮兮的乞子,对,就是那边那几个小孩,现在好多了,刚来那两天啊,脸上脏黑得跟块抹布似的,眼睛都找不到。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脏店收养脏乞子,倒也般配,我看这家店干脆以后全让乞子住得了。楊姜声音洪亮且连贯,噼里啪啦地说个没完。 谢乔赶忙将探出头不明所以的蔡琰他们叫回了后厨。 从杨姜和烂脸女人的一唱一和中,谢乔基本猜到了两个人串通一气,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这摆明了就是故意来找茬碰瓷的。但客店没有监控录像这样最直接的证据,处理起来还真是有点难办。 事已至此,你想如何解决?谢乔保持着冷静,问烂脸的女人。 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局面,必须要以退为进。她脸上红肿长满疮疤,处于弱势,且又有握有先发优势,引得了周围人的同情,公众是天然同情弱势群体的。如果她继续硬抗,反而会给公众留下更恶劣的印象。 那就真正着了对方的道了,她们就是奔着让客店名声败坏,开不下去来的。 你们得赔我钱!烂脸女人喊叫。图穷匕首见。 要多少? 你看看我这张脸,烂成这样,我难受得要死,糟心遭罪,不是找大夫开副药花几十钱就治得下来的,烂脸女人心一狠,五贯,至少陪我五贯钱,少一钱都不成!少一钱我就去报官! 五贯!你疯了吧你?孙少英声音激动。 五贯不是一个小数目,整家客店每个月的租金也才一贯钱而已。 什么人!把人脸毁了,陪点钱都不乐意。 不赔就押去见官,这种奸诈小人,就应该关起来,祸害啊。 人群又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谢乔先安抚住孙少英的情绪,将她拉到了一边。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只有一面之词,没有直接证据,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真去见官,就算府衙的官吏公正,能查出来的事情真相会十分有限,最多能查到女人脸上长疮与客店无关,还他们清白。但那样是不够的。 你回忆一下,昨天住店的场景。谢乔问。 当时天已经黑了,她走进来,脸上蒙着头巾,我还以为是外面天太冷,没在意。谁成想,今天一摘头巾,满脸脓疮。孙少英懊恼地说。 什么时辰? 大概是戌时。 你之前见过她吗?她和对面老板娘有关系吗? 孙少英肯定地摇头,没见过,头回见,对门泼妇家几口人我都清楚,都长得不像。 闻言,谢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就有点不对劲了,烂脸女人说她是来雒阳看女儿的,人已经进了雒阳城,不住进女儿家,却在住上了客店。当时又是蒙着脸,摆明了早就,刚长出来的和还是有区别的,普通人或许看不出来,大夫。 谢乔招手将谢适唤到了面前,附耳嘱咐了几句,让他去请大夫。不请普通的大夫,而是上大医馆请德高望重的大夫,这样才有威望和说服力。 五贯钱是吧,我赔给你。谢乔看向被搀扶起来的女人。 拿得出来吗你?杨姜不屑地白了她一眼。 话音未落,就看到对方捏出来一串串铜钱,一共五串。 烂脸的女人眼睛亮了,不着痕迹地回头一瞥,与杨姜眼神交汇的一瞬间,窃喜满溢。虽然极短暂,一瞬间的事,但被谢乔敏锐地捕捉到了。 谢乔并不急着把钱给出去,而是冲她招手,你过来,我还有话跟你说。说着往楼梯上走。 她谨慎地瞧瞧周围,跟着走上去。 第56章 谢乔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直视她:上京师瞧病的吧。 你胡说什么!女人心头一颤,脸上不忿。 生气不忿不过是为了掩饰心虚罢了,谢乔看得分明。 脸上长疮,家乡大夫皆无法医治,于是筹钱来了雒阳城,结果钱不够。昨夜先到对面客店投宿,老板娘见你脸上脓疮,于是心生一计,与你合谋让你掩住面容来此投店,第二日讹些钱财。届时她帮你说话,甚至不要一分一钱,承诺你讹到的都归你所有。我说得对吗? 你! 女人激愤到气结,因为她叙述的内容竟然和她的经历完全一致。 谢乔声音不疾不徐:这不怨你,你为了治病,人之常情而已。除了这五贯钱,我再给你五贯,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即可:你下楼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跟大伙说清楚,放心,你不是本地人,最多挨顿骂,事成之后,你拿了钱走就是,她找不到你麻烦的。 沉甸甸的十贯钱,五千枚铜板摆在了她面前,她低头看着钱,犹豫不决。 谢乔走近了一些,你帮她说话,她会多给你钱吗?不会。听我的,这十贯都是你的,拿着钱你就走,别跟钱过不去。不光能治你的病,还能剩下不少。 她被说动了,手慢慢地伸向铜板。但这样的情绪还不够。 谢乔加重语气鼓动,做人,要狠一点,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吗?能想出这种损招的,心眼都坏透了,这辈子都在干见不得人的坏事。你把她揭露出来,是伸张正义,以后下了地府可是要积阴德的。 楼下,孙少英早已五味杂陈,这些年开客店,钱没挣着,生意也不景气,现在又闹出这么大一桩事。没别的法子了,只能把客店低价盘出去。回老家种地去吧。 孙少英脸上越是难看,杨姜心里就越畅快,她凑近些,脸上挂满了胜利者的嘲弄,孙姐,别看你客店比我开得久,很多东西你还得跟我学。这次就算是花钱买教训了,往后可千万记住了。 再看她不爽,气也只能往肚子里憋。 就在这时,楼梯上再次响起剁剁剁的脚步声,烂脸女人从楼上快步跑下来,跳到了人群中间,大嗓门地喊起来。 本来已经开始撤走的路人又回头重新聚过来,看热闹。 各位!各位!我说了谎话,刚刚我说的所有话,都是她唆使我的!她手指精确地指向体型偏大的杨姜。 人群哗然。 我脸上身上的疮生了好些日子了,昨日我上对面客店投宿,就是她挑唆我过来讹人的,千真万确! 舆论开始惊天大反转,矛头的焦点指向了杨姜,指摘和责骂如刚刚一样铺天盖地涌上来。 陪!下三滥的玩意儿,下这种损招,断子绝孙都该! 我认识这肥婆,她男人还在尹府当值,我这就告上去,看看她男人怎么着。 嘿!杨姜一声大喊,叫停了人群的嘈杂。 她言辞激烈地争辩:一派胡言!她简直一派胡言!你们切莫听她胡说!老娘行的端做得正,一定是他们使钱把她买通了,昨天我看她脸都是好好的,一夜之间全烂了,不是她家枕头被子不干净,还能是什么! 恰在此时,谢适穿过人群,将一位苍颜鹤发的老者领了上来。 他看向谢乔:姐姐, 大夫来了。 这不是祥平医馆的路大夫吗? 对对对,是他,前天他还帮我抓过药,可灵了。 人群中有不少认识老者的路人,谢适不辱使命,果然请来了位德高望重的大夫。 谢乔赶忙招呼:大夫,劳烦您替这位瞧瞧,到底什么症状,几时染上的病,可是昨夜所致。 老者走到烂脸女人面前,细细观望一通,随即将她叫到一旁桌上号脉,不多会儿给出了确凿的诊断。 此为疬疡之症也,发展到如今面貌,病程少则三月有余,绝非一昔可致。 此话一出,杨姜的鬼话瞬间不攻自破,人群震怒,纷纷去找刚刚信誓旦旦的胖女人对峙。而她见势不妙,早已偷偷溜走,躲回去,关上了客店大门。 杨姜抱着儿子如过街老鼠一般躲去后厨里,藏起来,门外震响声不绝。 好些人追上去,围在门口叫喊敲门,打砸着门窗,甚至拆下幌子踩在地上,都不足以平息心头的怒火,往后在这条街上做不下去生意的只能是她了。 谢乔看向烂脸女人,冷冷道:我就不领你见官来了,钱你自然是一文钱都拿不走。但念在你迷途知返,就替你抓副药。从今往后,不要再动什么歪主意,否则绝不轻饶。 客店外,聚集的人群逐渐退开,街道上也恢复了正常的人流。 此前孙少英久久没有回过神,终于反应过来后,眼睛里早已婆娑,阿乔,多亏你替我们店洗刷了冤屈,要不是你替我说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刚才面对那么多的人的诘难,她险些硬撑不住。 一旁的吴立同样满眼感激,他一时急得说不出话来,扑通一下往地上跪。谢乔连忙把人扶起来。 没什么好谢的,应该做的,该是我们这段时间以来给你们添麻烦了。谢乔真诚地说。 孙姐,我们继续之前没说完的。我想带你们一起去西凉。 西凉? 孙少英和吴立两人面面相觑。对雒阳城而言,这是一个极其遥远的地里概念,跟天涯海角没什么差别。在零星的传闻中也听说过,西凉,苦寒荒凉之地,草木难生,胡人凶悍。虽是沟通西域的通衢,却路途遥远,沿途多兵祸匪患。 阿乔,为何要去西凉?孙少英疑惑。 不瞒你们,在西凉敦煌郡,我已经垦田种地,牧羊养牛,修筑起了高大的城郭,屋舍足够居住,粮食、衣被足够用度:我能确保你们安居乐业,避开将来中原连绵不断的战祸。说着,谢乔将【背包】格子里的文书和官印取出来给他们瞧,这是我的凭证,我即将往敦煌郡龙勒县赴任,千真万确。 两人看着货真价实的官印文书震动不已,孙少英用古怪的眼神看向她,阿乔原来你 不是有意相瞒的,谢乔略显歉意地解释,出门在外,没法子,防人之心不可无。 孙少英点点头,她全然能理解。 要与我们同去西凉吗?谢乔再一次诚挚地发出邀约。 看看她真诚的目光,又看看几个孩子,孙少英坚定的点头,阿乔,我愿意跟你走。 谢乔再问吴立,吴大叔呢? 不等他回答,孙少英直接接过去,你不用管他,他如果不乐意走我就另找人改嫁。 谁、我、要老实人吴立听见这话,一时间急了,结巴都给急出来。 孙少英背过身,偷偷笑,她想起正事,阿乔,你再给我们几日,等把店里东西都盘出去。 不用,店里的东西不用转手,都收捡起,全部都带走,到了那边还用得上的。谢乔说。 客店的租期还有半个月,直接走人也没关系。 一天时间,客店二十四间客房的被褥枕头一一收拾起来,这些都可以拿到榆安的官驿里继续用,床、桌子、柜子这些就不必搬了,有现成的。锅碗瓢盆等等厨具也通通拿上,官驿附带灶房,到时候能直接给住宿的客人打尖。 等他们忙着收拾的工夫,谢乔再领着谢适满城跑,趁此机会,她要尽可能多的去采买些西凉买不到的物资,比如药材等。药材种类太多,同样不能直接放在【背包】格子,大多数的种类需要手提,一些需求量大的药材则直接堆在格子。 忙碌中,视野跳动了一下,谢乔调出面板,【人物】出现了[+1]的图标。点进去一看,出现了新的可招募人物。 【徐垣(辩才)】 所谓辩才,口才了得,口若悬河而滔滔不绝,定位为说客使者。 眼下貌似她还真缺这样的角色,因为将龙勒与榆安连为一体后,占据阳关与玉门关,下一步就是派遣使者西去沟通诸国通商了。未来合纵连横,远交近攻,也需要一位优秀的使者。 谢乔瞥着这个名字,怎么越瞥越熟悉,貌似在哪里听说过。 她沉下神,绞尽脑汁地回忆,突然眼前一亮,想起来了。刚找到蔡琰他们那会儿就提过,这位徐垣正是蔡邕的门生,也就是徐慎的父亲。蔡邕当年被流放时,小蔡琰被托付给徐垣照料。而后又在去年因为得罪宦官被收押入狱,至今未出。 在雒阳的这十多天来,徐垣的名字一直没出现过,为什么偏偏现在出现在了这里? 第57章 谢乔大有不妙的念头,四下打听,听到了一个消息: 徐垣于狱中讽朝堂,天子下诏,徐氏全家今日弃市。 所为弃市之刑,就是在人群聚集的闹市,执行死刑,以示为大众所弃。 被判死刑,终于对朝廷彻底心灰意冷,不再效忠天子,所以他的名字出现在了可招募名单上。 主观上,确实可以招募,但客观上不具备这样的条件。难道去劫囚车吗?谢乔可不嫌弃自己命长。 回到客店,谢乔心思不宁,因为她打听到囚车的行径路线最近只与那间茅房隔一条街。被弃市者缚于囚车之上,囚车缓缓行驶,绕往各处,以供京师百姓唾弃:这倒确实是劫囚车的好时机。 转身看去,徐慎正楼下楼上的跑动着,一趟一趟地搬东西。他活泼好动,无忧无虑,孙少英抓住他,斥他别太闹腾,当心把包裹里的陶瓷碎了,俨然拿他当自己儿子看待。因为只有关系到了这样的地步才会拉下脸训斥。 十岁大的小孩子,对此时外面发生的一切还一无所知,不知道他的父亲、母亲、祖母皆缚于囚车上,押往闹市执行弃市之刑。 谢乔下定了决心。 于情于理,她都要去劫这趟囚车! 大脑凝思片刻,大脑快速做出了规划。她先安排孙少英他们搬东西,大包小包一趟一趟全拎进茅房里,东西一件一件往隐形的通道里扔。但人不进去,因为每样物品只有往返一次的机会。东西先全都进去,最后才是人进去。 谢乔另外派谢适从通道返回榆安,将城中的六支[西凉弓手]和一支[西凉轻卒]全召过来。 劫囚车,其实把万人敌的梁汾和三支[西凉弓骑]搬请过来是最佳的选择,但这会儿谢乔料想他们应该外出拉练清剿匪寇了。榆安城里还有六支弓箭手,一支轻步兵,共有七十二人,人数上应该也足够。 嘱咐完这些,谢乔打开【舆图】,一路去寻囚车,先行打探情况。不多时就到了人群聚集处。 街道上挤满了行人,三辆囚车徐行,头辆囚车里披发的男子应该就是徐垣了,后面两车依次是他的老母亲、妻子。 两列的解差手持武器,在道路的两侧隔开成群的行人,人数大约有三十六人;几个黄门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头缓行,应该是没什么战斗力的;后面还跟着十二名戎装甲胄的羽林军,手握长戈,他们是训练有素最强有力的威胁。 囚车围在中间,徐垣凛然地站在囚车上,慷慨赴死。后面两架囚车上的老妪和妇人受尽折磨后,几乎昏死过去。 了解清楚兵力后,谢乔连忙再往回赶,她要先行赶去部署,在距离空间通道最近的位置将人劫走。 虽然在兵力上优于解差,但大街上不能把阵势全铺开,会伤及无辜。最理想的状态是劫了人直接走,只要她最后一个跑进通道内,通道将立即闭合,雒阳与榆安相去数千里,就再也追不到了。 就在谢乔扭头往回走时,身后传来了声音,有人拦在了骑马的黄门前面,喊道:中贵人,徐公灵乃忠诚耿介之辈,万不 可杀!k 你算什么东西?滚开!为首的太监怒斥道。 求中贵人上陈天子求情,不可误杀忠良!男人的动容,围观的百姓一呼百应,人流开始往中间涌动,眼看场面就要控住不住。 为首的黄门眼神示意一旁的解差,几个人立马冲上前,挥动着手中的长棍,重重击打在男人身上,直至将他打翻在地,血溅当场。 敢拦路者,杖杀! 黄门的话音刚落下,突然,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百姓中间隐藏的死士眼神狠厉,抽出刀,往解差身上砍去。 一时间乱做一团,围观百姓纷纷退散开,劫囚车的死士与解差搏杀一处。 这时候,另一队人马从斜刺里杀出,冲到囚车前准备砍来樊笼劫人。然而,他们还来不及断开铁链,十二名训练有素的精锐羽林军已经冲杀到进前,将其团团围住。 长戈刺下,密不透风,不断有死士被刺中要害倒地。 有人先一步劫囚,看来等不到囚车再开去预定位置了,谢乔毫不含糊,立马取出【背包】里的连弩。拉动撬杆,上弦。她让工坊的师傅帮她打造了三百支弩箭,连弩的弩箭小支,箭镞小巧,无需箭羽,容易打造。三百弩箭全在格子里,足够使用。 谢乔瞄准后射向一名羽林军,在七八米的位置上,弩箭正中其背心。虽然身披皮甲,但在近战状态下,弩箭足以洞穿甲胄。 中箭的羽林军痛苦倒地,她紧忙再上弦射出第二箭。羽林军枪阵组成了包围圈瞬间破开了一条口子。 铁链太过坚固,斩不开,一名死士心生一计,他跳上拖囚车的马匹,用力拍在马臀上。马匹受惊长嘶,疯了一般,疾速地冲了出去。前方骑马的黄门纷纷退避开。其余死士立即效法,再去催动其余的两架囚车。 一时间,三架囚车在雒阳南城的大道上狂奔而出,掀起烟尘。 谢乔收回连弩追上去,一路狂奔。当她终于气喘吁吁追到时,眼见道路前面几排锋利的拒马,数以百计的羽林军成枪阵守在拒马后面,长戈直指。 囚车面前的马匹被穿死在了拒马上,木质樊笼遍地破碎,死士尸体倒一地,徐垣的老母也在其中。仅存的小队杀手搏命护着徐垣及其妻子往巷道里蹿去。 见状,谢乔心念一动,那里离空间通道不远了。她来不及多喘几口气,追了上去。 六名死士护着徐垣和温娴两人,在狱中饱受折磨,他们已经无法行走,只能被人架着。这就导致移动速度被严重拖慢。四名死士搀扶,两名断后,抵抗追兵。 眼看着背后的追兵越来越近,而前面的人却已然迷失了方向,这里并不是他们预定的逃亡路线。 两刀砍下去,断后的死士被砍死在了窄窄的巷道中。追兵越过尸体,长驱直入地前追,看看就要追上。突然,一支弩箭从巷道的拐角射出来,射中追在最前面差役的面部。 谢乔抱着连弩堵在了巷口,提醒架人的死士,我断后,你们继续往前跑。 拉动撬杆,连弩迅速上箭又射出,巷道极窄,仅仅够两人通行。谢乔边退边射,不断倒下去的尸体大大延缓了追兵的步伐。 她往后一看,死士已经抗着人出了巷口,出口外就是客店那条街,茅房就在旁边。 谢乔收起连弩追上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了巷口,她喘着粗气,对死士喊:你们快进那边茅房! 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早已超负荷运转,甚至有些刺痛。 她一抬头,不偏不倚,正巧与对门客店的老板娘杨姜四目相对。 前天被围追堵截,杨姜闭门躲了整整一天才敢重新开门营业,她原想着狠狠报复对家,却发现对面已经在收拾行礼了,灰溜溜地准备逃了说是。 一瞬间,心底的阴霾散去,她心情大妙! 谢乔喘着粗气,凝视着她那张欠揍的脸。突然恶向胆边生,她抬起手,不由分说,一巴掌扇了上去,他妈没少给我孙姐气受! 啪地一声脆响,扇得实在爽,她直接把人推了个人仰马翻再骑上去,嘴巴子哐哐哐地一通招呼上去。 耳边听见巷子里追兵脚步近了,谢乔才从她身上跳下来,丢下一句拜拜了您嘞,然后往茅房奔去。 当追兵冲出巷口时,左右依靠,却发现街道上空无一人。杨姜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满脸鲜红的巴掌印,她指着茅房对差役大喊大叫:在里面!茅房里面,我亲眼看到人都躲里面去了!去里面抓! 闻言,差役火速将茅房团团围住,一队人手持武器盾牌谨慎地进入茅房搜捕。 半晌之后,一名差役捏着鼻子从茅房冲出来,揪住杨姜的衣领,暴跳如雷地吼:人呢!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从牆体穿出来,刺鼻的臭味随即消失,謝乔发现气味原来是不能一起穿梭的。 她之前还想过如果气味也能像人一样被[空间传送符]转移,无法想象茅厕连通的另一端的她家院子得被熏成什么样,謝均每次回家必定都是一种折磨。 随着道具使用者的謝乔最后一个茅房穿出来,连接两地的空间通道自动关闭。 她起身抬眼一看,院子里,映入眼帘的却是剑拔弩张的对峙场面。 一方是营救徐垣的四名死士,手持长剑,没有蒙面,但脸上糊了一层灰。 之前这帮死士扮作百姓混入围观人群中,而后突然动手,动手前就在脸上糊了一层灰。倒确实遮住了面容。 另一方则是謝乔的六支[西涼弓手]和一支[西涼轻卒],七十二人都在,箭支上弦对准,环首刀架着,将陌生的威胁者团团围住。 谢适领着他们自兵营赶到,还没来得及穿进牆体帮忙,就碰上上有人从里面出来。死士手里拿着剑,眼神里透着殺气,是敌是友難以分辨。部队令行禁止,没有命令,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第58章 都自己人,放下武器。谢乔喊。 闻声,弓箭手和轻步兵完全执行主公的命令,松掉箭支,放下刀。 另一头的四名死士长出一口气,也放下了刀剑。对方人遠比他们多,真要动手,他们早就被射成猬鼠了。 一开始他们警觉,是因为对方都穿着整齐统一的戎装,训练有素,现在能从戎装的颜色和款式判断,他们并非正规的汉军,大概也不是郡国兵,而是私兵。 听见谢乔的声音,后面房间的门被轻轻打开了一些,吴立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观察。 就在刚刚,他和孫少英带着三个孩子刚把大堆行李搬到院子里,突然察觉到氛围不对,赶忙藏进房间里躲着。 没事了,可以出来了,谢乔示意吴立,她又对死士说,放心,这里很安全,朝廷的追兵都过不来。 一名死士反握着剑,微微躬身,向谢乔拱手,多谢姑娘。 不必多礼,我等也正欲搭救徐先生,只是凑巧殊途同归。谢乔回了个礼,她又朝趴在门边探看的三小孩招手,徐慎,快来。 见状,徐慎不再彷徨,利索地从台阶上跳下来。当他看到谢乔跟他眼神示意的方向时,浑身一震,随即大喊着跑上来。 爹!娘! 死士搀扶着徐垣和他的夫人妻子温娴,两个人身上都带着不轻的伤。 经过刚刚的折腾,温娴已经晕厥过去了,徐垣则半昏半醒,望着奔向他的男童,慎儿,是你吗? 爹,是我!你徐慎瞧爹娘身上的伤口,揪心得几乎要哭 出来。 不疼,爹没事,徐垣忍痛宽慰他,又忽然想到什么,神情严肃地问,让你保护阿琰,阿琰人呢? 去年阉党派人收押他们全家,徐垣趁乱将徐慎和小蔡琰从小门推出去,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徐慎一定照顾好她。 徐叔,我在这里。小蔡琰跑上来,留意到他的伤势,同样万分揪心。在徐邸的两三年,徐垣一家都待她极好,某种程度上讲,已经可以算作她的亲人了。 好,好,你们没事就好。徐垣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暫时放下了。 伤势需要救治,耽搁不得,谢乔赶忙招呼兵卒过来搭把手,将两名伤者先送去医馆,交给具大夫救治。 随着这几个月对七维医书的参悟,以及在对榆安城百姓诊治时使用医书上的知识活学活用,具大夫的医术有了不少的进步。 徐垣与温娴多是皮外伤,因为受刑,腑脏也有些轻微的损伤,性命无虞,但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和调理。具大夫遂将两人都暫时安顿在了医馆后院的房间中,这是专门的病房。 谢乔安排徐慎、蔡琰以及卓兰三个孩子都留在医馆中,协助具大夫照料病人。 医馆外面,亲眼目睹徐垣夫妇与家人团聚,四名死士的使命算是完成了。 适才这一系列的高强度运动,他们早已累得不成样子。但刚刚情况不明,只能强作镇定,半点不敢歇,现在确认威胁解除,终于能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谢乔将包囊里和【背包】格子里盛放的药材都留在医馆,交给具大夫慢慢去分门别类,放进这满牆的大药柜里。 她再从医馆后院打了一壶温开水,拿上四只碗,送到四名死士面前。 正巧他们渴得不行,一看到有水,急忙往碗里倒,仰头一口闷。 解了口渴,四名死士中间一位蓄着胡须、体型较为高大的死士再度朝谢乔抱拳致谢,他似乎是四人中的话事人,刚刚也是他最先对谢乔行礼。 徐先生既已脱困,我等便告辞了。四人起身准备动身。 诸位壮士,冒昧问一句,谁派你们营救徐先生的?谢乔好奇的问。 恕不奉告,告辞了。男子颔首。 谢乔不再多问,她完全能理解,这本就是机密的事情,一旦传出去,雇主的身份被公之于众,那是要掉脑袋的重罪。她能猜个七七八八,徐垣虽不是高官显位,也并非出自什么高门大族,但他是蔡邕的门下,料想应当是与蔡邕有交集的人出手的。那不重要了,人已经逃到了这里,朝廷就不可能再查出来了。 望着四人转身离开的背影,谢乔突然反应过来,出声叫住:你们现在是打算回雒阳吗? 不错。胡须男子再回头。 那路途可能有点远。谢乔尴尬一笑。 另一名死士满脸无所谓地一挥手,姑娘,瞧你这话说的,再遠能有多遠啊?我等自小便是习武之人,脚程相当了得。 当他们走出城门外时,往遠处一看,映入眼底的是苍茫茫的戈壁滩,无边无垠,黄沙漫天。 这是什么地方?!胡须男子情绪激动地回头问。 涼州,敦煌郡。谢乔即答。 回短期内自然是回不去的了,谢乔将他们安排到官驿暫住。 兵卒已经将院子里大堆的行李搬来了官驿,孫少英夫妇四下走动,惊奇地打量着驿馆里的大院和房间。 好姐姐,今后这里就交给你们打理,跟客店一样的,谢乔放心地将大门钥匙交给她,就是目前还暂时没什么客人,不过很快了。等你们挣着钱之前,都没有租金。 好!孫少英激动地点头,阿乔,你就是这座城的縣长吗? 这里是榆安,是我在戈壁滩上筑的城,城里的百姓都是難民,我即将要去赴任的龙勒縣城也离这里不远。谢乔耐心地为她介绍,放心,城里都是自己人,没有坏人,都很好相与的。 民忠度高,相应的百姓犯罪率也会降低,目前榆安的民忠值还维持在八十以上,谢乔这样说完全没问题。 暂时没有必要再给他们安排屋舍,官驿房间多,足够宽敞,可以作为他们的屋舍,夫妻俩可以继续以官驿客店为营生,他们早先十几年来就是干这个的,谢乔也能放心把榆安的官驿交出去。 官驿本来跟工坊和医馆一样,初始状态是需要聘请杂役和招募驿卒的,谢乔直接跳过了这一步,相当于和夫妻俩合伙了,她提供场地,他们负责经营。前期创业艰難,不需要分割那么细。 谢乔再在官驿大院的牆边角落里放下六块[初级神奇土壤],并将麦种递给孫少英,好姐姐,这六块土壤跟别的土壤都不一样,无论什么東西,种在上面都会快速生长,而且很好养活。你们可以在上面种种粮食、瓜果之类的。 自从上次给城内百姓各分了两块神奇土壤后,经过后续这两个多月的积累,谢乔又给每家每户增补了两块,共计四块。四块土壤种植出来的粮食基本够一户三四人口家庭的食物消耗,因为在神奇土壤上长出来的小麦产量更高,一年至少六季。往后,等榆安縣城主官谢均的技能[勤耕]再升级,一年七季也不是没这可能。 考虑到官驿往后还要给客人提供打尖的服务,所以谢乔特意额外增加了两块。等后续客流量上来,她还会再适量增加。 孙少英接过麦种,自然是深信不疑。 谢乔接着说:对了,好姐姐,小麦种出来之前,你们只要饿了,都可以去那边的食肆吃饭,无需花钱,管够,吃饱为止。她手指着北侧说。 而后又指西侧,生病,或者身体哪里不舒服,去那边的医馆找具大夫看病捡药,暂时都不花钱的。 如此安稳的环境,如此周到的服务,孙少英和吴立夫妇自然满意。 但让他们更满意的,是眼前这座宽敞的官驿,两层楼,足足四十二间房间。前堂、灶房、茅房、杂物房、柴房、马厩、大院子,一应俱全。比雒阳城的客店大多了,而且暂时不用焦头烂额地考虑怎么交下个月的租金。 走到灶房里,看谢乔没跟过来,吴立才说:少英,以前我总听人说,西涼穷山恶水的,風沙大到能埋人,十个来九个死,阿乔跟我们说让我们搬来的时候,我还揪心来着,舍不得来。 那是阿乔这孩子能干,你看看这座土城,她料理得井井有条的。孙少英赞许地说。 阿乔待我们不薄,这座官驿都交给我们打理,我们可不能辜负她。老吴,你得卖力一点,别再像之前一样吊儿郎当的,以后碗刷干净些。孙少英认真道。 我、我何时吊吊吊吴立激动到又结巴了。 孙少英颇觉好笑地拍了拍他,好好好,你最勤快了,勤快人快去把行李東西都理好。 给孙少英他们这边交代好后,谢乔再去官驿的前堂寻那四名死士。 还没走近,就听到他们的对话声。 第59章 何先生,这下该如何是好? 何先生此地距雒阳酒精有多远? 他们口中的何先生就是那名蓄胡须、礼仪周道的死士,虽然脸上也抹着白灰,但他整体散发出来的气质与另外三人明显不同,谢乔觉得他的身份可能不一般。 你们饿了吗?谢乔走近说话。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之前在雒阳城大街上劫囚之时还不到午时,期间他们除了喝水,都没有吃过東西。 饿! 一名的死士当即表示,另外两人也附和,唯有何先生较为淡定。 那我带你们去吃東西,谢乔说,她手指大院里的水槽,可以把脸上白灰洗了,不必担心,这里是西凉,远去雒阳数千里,没有人认得你们的。 俄顷,谢乔领着洗完脸的四个人往食肆方向去。 她用余光瞥了瞥何先生,年龄大约三十几。体型较高,这样 的身高在汉末这样普遍营养不足的时代是很難得的,基本可能证明他不是平民家庭出生。 他蓄着胡须,但面容俊美,略带一些成熟男人的魅力,骨相里透着几分儒雅,这与今天早些时候他作为死士搏命救人有些不搭竿。 一路走过去,城中路人见到谢乔,皆投来敬重的目光,因为这是他们的主公。 何先生察觉到了这样的目光,忍不住发问:此土城为姑娘所筑? 正是。 闻言,何先生肃然起敬,更纳闷了,不知姑娘何许人也? 在下谢乔,敦煌郡龙勒縣长。谢乔如实答。这一次她终于能从容地自报家门了,而不必担心会被轻视了。虽然次县的县长也只是基层的官吏,但总归她踏过了那个圈子的门槛。 是一县长,难怪有财力物力人力能于戈壁之上筑城。 何先生了然点头,想起之前的话,又继续问:适才听姑娘言道,殊途同归。姑娘既为本地县长,为何远去京师搭救徐先生? 不瞒你说,当今天下,宦官乱政,乔素来憎恶之。徐先生乃清流义士,全力救之理所应当,更何况徐先生之子徐慎与我有交情。谢乔说,尽量往高大上方面去靠。 她基本观察出来了,这位何先生非同一般,从言谈举止就能看出端倪。建立良好的第一印象准是没错的,如果能趁机拉拢就更好了,她急缺人才。 听她这样一听,他就彻底没有疑惑了,抱拳道,谢县长仁义,在下钦佩。在下南阳何颙,字伯求。 不足挂齿。谢乔从容地回礼,使自己更有大家的風范。 随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眼睛瞪大。 何颙? 南阳,何颙,字伯求。三个信息加在一起,谢乔完全能锁定是哪两个字。 差不多十来天前,谢乔通过[空间传送符]初入雒阳城时,恰逢一日晌午,她打开面板看到【人物】里出现了一大串可招募的人物名单,共二十三人,其中就包括:【何颙(治才)】 没错,他是东汉名士,但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建树,系统仍然将他定义为了sr级别的治才,足见其能力是被埋没了的。 谢乔完全没有想过,他竟然会亲自参与到营救徐垣的行动中,最意外的是,他人还稀里糊涂地就被谢乔给救来了西凉。她严重怀疑,是自己出发雒阳前给自己升级时加点加在了气运上,气运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 何颙虽比不上曹老板这样响当当的大人物,但对这段历史了然于胸的谢乔仍然知道他的一些事迹。 何颙早年离家乡游学雒阳,闻名于太学,深受一些当时名臣的礼遇。 后来因为党锢之祸,何颙被牵连,不得不改名换姓,逃亡外地。当时于雒阳隐居的袁绍十分仰慕他,并和他结为了奔走之友,这就是奔走之友这个词的典故来源。 党锢之祸这些年来,何颙常常偷入雒阳城,与袁绍一同合力商议救助、隐匿被牵连的清流士人。 这一次,何颙亲自充当死士,殺在第一线,营救正要被宦官谋害的徐垣,倒也说得过去了。 毕竟坊间还流传着何颙替友复仇的典故:何颙的友人父仇未报而死,何颙义字当先,亲自为其报仇,并将仇人的头颅放在友人墓前祭奠。 关于何颙,他最为引人稱道,应当是他的识人能力。 据史料记载,他曾对处于迷茫中的张仲景说:君用思精而韵不高,将为良医。 惊叹于颍川荀彧才能,最先稱其为王佐之器的正是何颙。 当看到逆境中的曹操时,何颙叹曰: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 显而易见,何颙善于识人,而识人善用往往是连在一起的。将权力交付于他,能识人,又用人,让他治理一方,自然不是难事。所以被定义为治才,合理。 以上是何颙精彩的前半生,至于其后半生,更稱得上慷慨悲歌。 关于他后续的事情,《后汉书》《三国志》《资治通鉴》《后汉纪》等各大史书的版本都有出入。较为可信的是,初平元年,何颙与王允等人谋刺董卓,不成,被囚禁,最终狱中忧愤而死。还有一说,何颙与荀攸等人谋刺董卓,事败后下狱自殺。 不管哪一说,他都的的确确稱得上是为国而死、尽职尽忠的义士。 能力有,且道德高尚,忠心耿耿,忠肝义胆,这样的完美型人才不招募留他给董卓霍霍死简直暴殄天物! 只是目前由于何颙对大汉太过忠心,没有出现在谢乔的可招募名单里,要招募他并不简单。 不过问题也不大,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只能暂时滞留在西凉。他们刚干了桩大事,留在这里避避風头也好。 更何况,谢乔骗过来的人,还有让他跑了的道理?不存在的。 傍晚时分,梁汾领着三支[西凉弓骑]荡寇归来。 今天没碰着马匪和别的贼寇,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近半个月,谢乔大体上能估计,以榆安城为圆心,以一百里为半径的这片区域内匪寇都被悉数扫清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三支[西凉弓骑],都到达了三级,最先招募那支,可以已经摸到四级的尾巴了。后面升级会越来越困难,需要一些硬仗和大仗。 荡寇的这两个多月,收获不可谓不丰富,从马匪手中缴获到了三十余匹战马,十二头可以用于运货的驯良的骆驼。更不必说沿途碰上的猎物,全都往榆安西侧的那片牧场里赶。 后续把牧场里的草地全部铺成系统的[神奇草地],里面多养些牲畜,也丝毫不用担心草场承载量的问题。近期谢乔就会安排人,在牧场四面较为地平的区域立上一圈栅栏,防备可能从山林中下来的大型肉食性猫科、犬科动物。 还需要派兵驻守,防备羌人。羌人就生活在河西四郡南侧这一大片高原山地上。东汉的羌乱绵延不绝,羌人与汉人积怨已久,在没有搞好关系之前,双方都是敌对的状态。 翌日,谢乔早起先去医馆看望了一眼后院病房的徐垣夫妇,徐垣的精神状态好了一些,而温娴也恢复了意识,小口小口地被蔡琰喂稀粥。 能有这样的成效,做为具大夫小助手的三小孩功不可没,煎药、端药、喂药、喂粥、端尿盆、帮忙垫枕头,都是他们在做,且做得妥帖。 徐垣看到谢乔,想起问心头大事,目光急切,谢姑娘,你可是我那老母如何了? 一同被阉贼押解弃市的三人,他和夫人温娴皆在,唯独不见年逾六旬的老母亲。 谢乔回忆起在大街上被长戈刺死的老妇人的尸体,心一沉,遗憾地说:老夫人已经遇害了,徐先生节哀。 闻声,徐垣顿时悲戚万分,捶床嚎啕痛哭起来,声泪俱下,不能自已。连声哭着,孩儿不孝!痛到深处,人险些从病床上翻下来。 谢乔赶忙上前一步,将他扶稳,出声宽慰道:徐先生,斯人已矣,千万节哀。 顿了顿,她又说:徐先生,害老夫人者,朝廷也,宦官也,非先生之罪,一定保重身体,他日以图复仇。 自古忠孝难两全,谢乔心情哀惜地想。 徐垣像是听进去了一些,嚎啕声减轻了些,谢乔又将徐慎叫过去。至亲逝去,这时候需要家人的陪伴,相互给彼此支撑,才能更快地从中走出来。 离开医馆,谢乔再去官驿看孙少英他们。 夫妻俩已经将带过来的行李分门别类地添置在了官驿的客房里,摆放得整整齐齐。大院里、前堂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由于没有投店的客人需要接待,他们正拿着锄头在墙边的那六块神奇土壤上松土播种。 和夫妻俩打过招呼后,谢乔四下看了看,貌似没有在客房找到何颙的人影,于是问:好姐姐,你有看到那个留胡须的人了吗? 第60章 见了,说是要到处走走,好像往那边去了。孙 少英指着西边说。 沿着她所指的方向,再跟路人打听,谢乔半刻钟时间不到,就在官学外面发现了何颙的身影。 官学的某间课堂里,传来青年清越的嗓音,接着是孩子们朝气蓬勃地朗朗读书声。他远远看着,竟然还看入了迷。 何颙早年便于中央的太学中显名,显然是学霸,这会儿大概是看到此情此景,勾起了自己早些时候的回忆。 何先生。谢乔走上前。 何颙闻声,转过来拱手,谢县长。 此间孩童好学,何先生可以兴趣点拨一二?请。谢乔一边推开官学大门的门扉,一边将人往里请。 何颙紧随其后,道:里头这位先生教授极好,何某不才。 不瞒先生,西凉人丁不旺,土城更缺贤能,里头这位先生还得替我打理土城事务,时常分身乏术,很是吃紧。谢乔说。 不能直接把他招募,那就想办法将他留下来,来日方长。现在看起来,让他在官学教书貌似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展露出了这方面的兴趣,成与不成,谢乔都要试试。 不知是触情生情的缘故,还是刚刚被孩子们的读书声触动,他答应得比谢乔想象的更快。 既然如此,何某乐意效劳。何颙道。 只是不能长久,待京师风头过去,何某还欲返京与本初另有图谋。何颙补充。 先生大事要紧,届时乔自会备上良马川资,与先生送行。谢乔假个马嘎地说。 去城西边创立新的屋舍的建造任务后,榆安城内暂时没有需要她处理的事情了。 谢乔带上梁汾和她的三支[西凉弓骑],是时候上龙勒县赴任了。 榆安去龙勒上百里之遥,近两个时辰后,一行人抵达了龙勒城外。 对县城内的情况一无所知,孤身赴任难免凶险,所以她带上梁汾和弓骑兵壮胆。不是人人都有刘表刘景升的胆气和运气的。 苟着点好,上次救徐垣已经足够惊险了,基于运气守恒定律来说应当如此。 远远看去,龙勒县城一派衰颓之象。 城墙几乎可以用破烂来形容,高不足丈,好些都已经破损出现了缺口,可能比榆安城最初的一级城墙都比不过。健壮的马匹甚至能从城墙的缺口处一跃而过。 远观城内的屋舍群,同样被风沙风化得凋零破落,商家的挂出来的烂得不能再烂的幌子成巾条状迎风瑟瑟发抖。 谢乔突然就理解了,为何当初匈奴人从这里路过,直接选择略过,而长途奔袭更远的敦煌城:这就是原因了。 城门也破,墙上倒还贴着梁汾的缉捕文书,但仅剩的两名差役一人一边,靠在墙上打盹,完全不管进出的人。 梁汾已经做过一番伪装,况且以龙勒城的现状而言,缉捕文书投在这里也就是走走过程罢了,全然不必去管。真有什么变故,以城墙的残破程度,拦不住他们的。 是以,谢乔等二十六骑堂而皇之地骑马从城门进入。 城内跟城外看到的没什么区别,商铺没有几家开门,道路上行人寥寥无几,见着他们都纷纷避开。市集貌似已经荒废了很久。还有屋舍直接塌下来,塌成废墟,但无人打理。 边境县城的现状大抵都是如此,故而无人愿意来此为官。 有【舆图】的指引,谢乔骑着马,很快就到了县府前。 县府前的差役听见长串的马蹄声,看到这么大阵仗,立马慌了神,边退边拿出武器,浑身都在打颤。 谢乔勒住马,身姿矫健地从马背上跳下来,对差役道:不用怕,我是前来赴任的县长,这些是我族中私兵。你们速速去将县丞县尉叫来。 县丞和县尉,都是协助县令或县长管理一县事务的高级副官,前者侧重政务,后协助治安军事。 当前这座城池还不完全属于谢乔,她只是获得了龙勒县长的称号和职务。刚塌入这座城时,谢乔面板的正上方就弹出了一个进度条,目前进度为10/100。 ace跟她说过,要将主城以外的其他城池纳入系统,有两种途径,一是攻城后,将城内的官吏将士斩殺或者收降,全部替换成自己信赖的人,尤其要将城内的主官替换会麾下的【人物】。对于难以驯化的刁民、暴民则采取驱逐或武力镇压的手段。 谢乔现在的情况属于是第二种,通过买卖、租借、受降、割让、继承等非暴力的和平手段夺取的城池,就需要收拢权力,赢得民心,以怀柔的手段慢慢地同质化这座城池。 所以她面板上出现了同质化的进度条。 只有将新的城池同质化,纳入系统,才能在这座城内修筑建筑。 龙勒县长之位已经空置了几个月,原本集中在县长手里的权力自然而然分散在了县丞和县尉手中,所以谢乔的第一步就是将这两个人掌控住。 这实在是费劲的事情,有这么个设定,谢乔感觉自己被掣肘了很多。照她原来的想法,管他三七二十一,能用的人就继续用,心眼太坏、鱼肉百姓、不听命令的烂人就杀或者驱逐,再换上自己的新班子。 但目前为止,这是被系统禁止的,因为谢乔现在没有完全脱离大汉朝廷,名义上还是大汉的官员,只是从大汉百姓升级为了县长。虽为一县之长,但远远没有开府建牙、征辟官员的权力。县府内的各级官员都需要郡一级的推荐,特别是中央朝廷的委命书。 如果她自行任命官员,是可能背负的叛贼的罪名的,声望值会因此掉下来。而榆安由于不归于朝廷的管辖,所以谢乔能自行任命谢均和梁汾为县令和县尉。 也不能杀,杀了同样会掉声望值,如果被冠上滥杀无辜的罪名,声望值可能会掉到见底,即使杀的人并非是无辜。 以上的这些条条框框和禁锢,需要谢乔自立为诸侯,不再受大汉王朝约束,才会彻底被突破。 总之,现在阶段,她需要完成同质化的进度条。而底线就是城内的其他官员不能杀,也不能驱逐自己任命。 谢乔走进县府衙门,空荡荡的,桌案已然落灰了,抬头看,顶上墙角还结出了密密的蜘蛛网。看样子县府基本上已经瘫痪了。 大约一刻钟之后,谢乔等来了一位约摸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形矮瘦,急匆匆地跑来,一边跑还一边整理着腰带、鞋袜,头发凌乱,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他生了一双凸出上唇的兔牙,略有些油腻,甚至说,猥琐。谢乔从来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但他给的第一印象实在糟糕。 县长,你可终于来了!兔牙男人踉踉跄跄跑上来,站稳住身形,下官尹季,字有德,龙勒县忝居县丞。 在下谢乔,字昭奕。谢乔从容道。 昨夜谢均回来,谢乔便请他帮忙起了个表字。古人的表字往往与名相关,或是名的补充说明,但她的乔字更像是个单字,谢乔便让他自由发挥。一早醒来,谢均就给了她这两个字。 昭奕端庄且大气,谢乔一听就觉着十分合适,于是便采纳了。 谢县长可带有文书?尹季讪讪地说,倒不是下官信不过谢县长的为人,只是这 他话还未说完,便看到谢乔拿出了文书和官印。检查完毕,准确无误,尹季更是敬重,连呼:下官恭迎谢令君履新! 令君这个称呼,在当前的时代甚少用于对县令的敬称,况且她还只是县长,还不够县令的体量。令君更多用以称呼位居权力中枢的尚书令,比如荀彧荀文若,便常被世人称为荀令君。 尹季称她令君, 其迎阿讨好之心可见一斑。 谢乔算是有点摸清楚他的秉性了,官场上曲意逢迎、欺下媚上的马屁精。 如果只有这些,倒还无伤大雅,只要他不碍事,控制着便是。如果无法约束,就向凉州刺史部参一本,免掉他的官职。 尹县丞,将龙勒的政务和县志拿给我瞧瞧。谢乔说。 她不再磨叽,正事要紧,尽快完成任务,将龙勒县同质化,她好在城内发展建设。 闻言,尹季谄媚地笑着,谢令君将将履新,风尘未洗,不如下官做东,请谢令君下宴。 城郭如此残破,他想的还是如何讨好上司,谢乔彻底把他看穿,尸位素餐之辈,龙勒县的蛀虫。 本官没那心思,你速速去办,切勿耽搁。谢乔没有给好脸色。 梁汾立侍一旁,她有那个底气,即使对方是地头蛇。 但谢乔还是高估了尹季的底线。 尹季闻声惊呼感叹:谢令君年少有为,竟然还如此勤政爱民,实乃我辈楷模,龙勒百姓有福了! 第61章 谢乔: 她一点没有被拍到马屁,反而因为这浮夸且虚伪的演技,真心想抽他一个大比斗。 谢乔坐在案前,悉心地查阅着龙勒的情况。尹季则屁颠屁颠立在一旁,又是端茶递水,又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点心。若不是某些情况需要了解,她是真不想见着他。 简书上记录,龙勒县共计户籍八百户,城内便有五百户。但就谢乔进城的观感来看,城内百姓可能连两百户,甚至一百户都不到。显然,这份统计因为官吏的懈怠,早已失去了其时效性。 谢乔把这一部分略过去,继续往后看。 城内有南北二集,商流不绝,西域之奇珍不可胜数也。 谢乔望着残破倒塌的集市陷入了沉思。 简书上还记录着,龙勒县的东北部,位于绵延的北塞山下,山间有河沟流过,龙勒县大部分的农田、农户都集中分布于此。 谢乔趁着天还没黑,纵马到原上远远观望,大片的田地已然荒芜,好些退化成了戈壁,显然很长时间没人打理过了。 龙勒县的东北部筑有一座长城,应是前朝所筑,自北塞山往南一路延伸到了玉门关。但这只是汉长城,不是明清时期那种成建制成规模的长城。 这一条低矮的土墙,主要目的是延缓北方游牧民族骑兵推进的速度,以防其长驱直入,直逼京师。 谢乔骑在马背上,肉眼就能看见城墙被凿开的一大截缺口,之前匈奴人的骑兵南下大概就是从这条缺口通过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龙勒还保留着县的名头,但实际已经只能算得上一片人口较多的聚落,完全不具备县的功能和作用。连县府都停摆了,那下面的亭、邮、乡、里自然更是形同虚设。 龙勒百废待兴,建设迫在眉睫。 谢乔没有被眼前的困难吓住,反而充满了信心,还有点小兴奋。她将榆安建设成现在的模样,已经很有成就感了,再把龙勒县恢复往日的繁盛,成就感加倍。 她为自己是基建狂魔的一份子深感自豪。 经过跑图,谢乔在[全图]上已经大体了解了榆安及龙勒这一带的整体地形。龙勒的南偏东南方向一百里左右是榆安城,东南偏东方向约两百里是敦煌城,三城呈一个犄角之势。 龙勒的西北和西南分别玉门关和阳关,南面是高大的祁连山,北面北塞山。到时候,只要谢乔扼守住三城加两关,那么中间的大片区域就是她的实际控制区域,她的战略后方。西北可扼断与西域的沟通,拒匈奴于长城之外,往东南则能沿着河西走廊,一路平推下去,入寇三辅! 谢乔的脑海里有了成熟的规划,接下来就是按照规划一步步执行。 返回县府,天差不多快黑,谢乔下马,眼见着尹季谄媚地迎来上,谢令君,外出巡查辛苦了,不如下官做东,请令君小酌一杯。 谢乔抬手拒绝了他的邀请,纳闷起另外一件事,尹县丞,我问你,为何本县县尉迟迟不见行踪? 她早就派遣差役去寻人了,到这会儿人都不见。 闻言,尹季无奈摇头一叹,这其实已是常态。陆县尉向来目无尊长,在县内更是嚣张跋扈,目无王法。他这是藐视您呢。 典型的煽风点火,谢乔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只听关键信息。 谢乔问:那他人在何处? 下官猜测,这会儿他大概人在玉门关,同玉门都尉吃酒呢。尹季凑近一些,声音降低,谢令君有所不知,陆县尉其人,阿谀谄媚,欺上媚下,跟条哈巴狗似的,舔冯都尉舔得那叫一个欢。 谢乔: 你搁这自我介绍呢。 ----------------------- 作者有话说:把[牧场]改成[神奇草地],感觉这个名字更贴合一点。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縣丞与縣尉的关系貌似不太友好,这其实对谢喬反而更有利。最怕的就是铁板一块,同气连枝,她应对起来会更麻烦。 你细说说。谢喬道。 直接从尹季的嘴巴里套出来,比她再去一点点查省事多了,虽然他的话一定会有加工的成分。 谢令君,这话可千万莫说是下官说的,下官实惧陆縣尉,尹季声音虽然壓到更低,但却义正辞严,陆縣尉于龙勒县早已目无王法,为所欲为:鱼肉百姓,草菅人命,欺男霸女! 莫说别的,单说上个月,城南有一户成亲的人家,陆县尉闻听新妇貌美,趁夜闯入洞房,将新妇掠走□□。其家新郎激愤,欲赴郡府上告,却被陆县尉派人截杀于途!陆县尉玩弄新妇数日,因其贞烈不从,将新妇生投于枯井中掩埋。而后城中敢有议论此事者,皆被陆县尉罚以杖责鞭笞。 还有尹季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声音都忘记了壓低,恨不得将他的光辉事迹一口气把全说一遍。 谢喬默默地听着,即使她已经试着过滤尹季部分添油加醋的话,依然感受到自己气血翻涌,但凡有一条坐实,她都恨不得冲上去将那人渣千刀万剐。 努力恢复理智,她冷静地做总結。 陆县尉的罪狀,包括但不限于:□□妇女;滥杀无辜;霸占私宅;包庇罪犯;强抢财货;欺壓百姓;玩忽职守;行贿受贿 谢令君,下官暂时能想起来的就有这些,还有许多一时想不起的,待尹季说得口干舌燥,舌头都打結了。 不急,谢喬抬手,腦海里有了盘算,尹县丞,这样如何,你回去将陆县尉这些年在龙勒的所作所为写个狀子,事无巨细,最好全写上,我自会将之禀送郡府及凉州刺史部,定他的罪。 遵命!尹季拱手应下来,显然极其乐意去做这样的事,扭头就去办。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東西,正好,那就让他们狗咬狗。 尹县丞或许勉强还能忍耐,但这个陆县尉她忍不了一点,越早拿下他越好。 当然,既然要写狀子,还需要时间收集证据。但此事要偷偷地去做,想来这个陆县尉在龙勒城颇有些实力,才能如此肆无忌惮,要谨防证据被破坏掉。陆县尉在龙勒县称霸已久,全城百姓大都畏惧他,要从百姓中间拿到强有力的供词也绝非易事。作为新上任的县长,她需要获得一定的公信力和威望,用以证明自己与陆县尉没有关系,不会官官相护,且实力要大过他,百姓才会放心地诉说冤屈。 夜里,谢乔带人宿在了县府的后院。房间落灰严重,打扫起来颇费了些时间。 晚饭简单对付,谢乔在案前点上烛火,挑灯夜战,继续研究龙勒县的县志与近期概况。榆安城是谢乔一点一点从破落的小聚落建造起来的,她对城內情况门儿清。龙勒则不同,完全接手一个陌生的地盘需要时间,况且这个地盘还很大, 历史沿革还足够悠久。 简书上好些文言语段读来生涩难懂,但她足够钻研,再加上她腦子不笨,善于融会贯通,难的地方也能大差不差理解其意思。她的兴趣也愈发强烈。 曾几何时,谢乔也有过吃公家饭、为遠大事业添砖加瓦的念头,奈何公考上岸太难,她又没有独自一人去遠地的勇敢和觉悟,遂放弃,进了一家小公司为生计当社畜。而现在显然又获得了这样的机会。 虽然谢乔的志向是立大业,终极任务也是一统天下,治理一方一县一郡之地自有麾下的治才,但她仍然把这当做是锻炼自己能力的机会。正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不知不觉间,大约熬到了子时,谢乔疲态尽显地伸了个懒腰。 随着对简书上记载文献的了解和熟悉,龙勒县的整体已经生成在了她的腦海中。比如她能精确地知道冥水在龙勒县境內拐了几个弯,河湾上又有多少村庄聚落。 这条冥水就是龙勒县境內最大的河流,位于县境北部的北塞山下及马鬃山下一带。《龙勒县志》上记载,冥水在前朝被称为端水,发源于祁连山,注入蒲昌海。 根据这些,谢乔慢慢地回忆起了高中地理和历史知识,这条冥水应该就是疏勒河,我国唯一一条自西向東的流淌的內陆河,源头自祁连山脉的高山雪原而下,灌溉敦煌城,而后自東向西,沿着低地,穿越沙丘,直至注入罗布泊。蒲昌海就是古时的罗布泊。但随着历史的衍化,荒漠化加剧,疏勒河改道断流,罗布泊也终于成为了沙漠上的盐壳地。 调出面板,谢乔发现自己对龙勒县的同质化进度条已经过了三分之一。 想想其实也能理解,龙勒城如此残破,龙勒县府已经成了一个烂摊子,停摆许久。而县丞尹季又是酒囊饭袋之徒,一心谄媚巴結,有他无他没什么差别,是以,县府的行政权力已经在谢乔手中了。 第62章 要想完全同质化龙勒城,谢乔还需要掌握两个东西:民心和兵权。 县尉主管治安和军事,龙勒县长空缺已久,兵权自然牢牢掌握在了陆县尉手中,县城的差役、兵卒有一两百人,在陆县尉的影响下,这支武装力量腐化成了什么样子不得而知。收回兵权并不容易,毕竟她不能直接杀了头目以儆效尤。只有向郡府和凉州刺史部上狀子,等待上头的定夺。等到陆县尉被定罪下狱,朝廷派来或者不派来新县尉,兵权都自然回到了她手里。当然,这需要一个不短的过程。 至于民心,要容易得多。 百姓不是洪水猛兽,眼睛更是雪亮清明,只要满足其诉求,不苛待,不欺压,给他们创建足够生存条件,让他们能在治下安居乐业,民心自然所向。 谢乔计划明日一早就在城中四下走访,清楚百姓的诉求,针对诉求解决问题,以便她尽快建立公信力,收拢民心,将城中百姓转化为她的子民。 躺下来休息,临睡前谢乔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或者说疑惑,既然尹县丞如此不遗余力地揭陆县尉的短,如此憎恶对方,那他为何不早早地向上面递状子?可能性太多,她一时想不透彻,暂时放下,但心里多留了个心眼。 第二日一早,谢乔起床后便出县府,深入城中的坊间深巷。 一个很明显的现象,百姓看到她,以及她身后跟随的差役,唯恐避之不及,家家户户,关窗关门。这是县府官吏对百姓长期的欺压造成的结果,百姓畏官。 谢乔只得将她带来的人马和差役都遣回县府,她只带梁汾一人跟随。 这样果然容易了很多,他们皆穿着朴素的衣裳,与百姓别无二致。 从大街小巷走过,谢乔能最真实地看到城中的现状。目光掠过低矮的土墙,一户户人家,百姓臉上愁容满面,没有笑容。老人孩子居多,几乎看不到太多的年轻人,即使有,也在一刻不停地埋头干活。好些屋舍内就剩下孤零零的老人,年轻人可能已经迁离这里了,只剩下走不动的腿脚不便的老弱妇孺等死。而更多的屋舍已经全空,院中落满沙尘,有年份没人住过。铁匠铺、织坊、食肆、医馆等大部分的商铺的幌子被风吹成碎碎烂烂,早已关门歇业。就连街边不懂事的孩子,最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年纪,都自闭地埋着头不知所措。城西,大片的屋舍坍塌,谢乔一踏入这里就闻到了浓烈的恶臭,眼见着废墟间一具具尸体腐化成森森白骨,无人收埋。到了晌午,肉眼可见,城内升起的炊烟寥寥可数。 全城一派死气沉沉,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要知道,据《龙勒县志》载,龙勒城当年可是丝路上的一颗明珠,商贾云集,商贸繁华,无论是走北线过玉门关的,还是走南线经阳关的商旅大都会选择入城歇息。 时过境迁至此。 县城面积并不大,谢乔只用了半日就全走了一遍,城中百姓给她的观感是:生计无望,等死,过一日算一日。 连生的欲望都所剩无几,可见这些年县府的所作所为对百姓的伤害可见有多大。 而她若想要将百姓同质化,需要替往日的县府擦屁股,一一还债,慢慢弥合百姓心中的伤口,重燃他们对生和未来的希望。 午后,谢乔命人于龙勒城南门下搭了座台子。 龙勒城仅有两座城门,一南一北,北门已经废弃,南门是唯一的出入通道,也是人流最多的地方。 谢乔想到了商鞅南门立木的典故,收民心、立威信,她需要这么做。 龙勒城南的一户屋舍内。 鄭柘将一碗面疙瘩汤端到床前,刚盛起来的,往外冒着热气。他呼呼吹了吹,然后没忍住自己尝了小口。疙瘩汤不烫了。 快起来吃点。鄭柘拿手肘碰了碰床上躺的女人。 我难受。楊荷更往里面缩了一些,但肚子却在咕噜咕噜地叫。 难受也得吃啊,赶紧的,不吃的话更难受,我等会儿还要去上工。鄭柘催促道。 楊荷将被子蒙过头顶,在床上痛苦地翻滚了几圈,憋出句话来,你把我埋了逃难去吧。 放下碗,鄭柘额间青筋暴突,牙关紧咬,终于忍不住,你以为我不想啊!这几年你那头风病什么时候好利索过,花了多少钱,给你抓了多少药,有成效吗?十日有八日躺床上,外面我得累死累活上工,回来还得伺候你,我上辈子造多大孽这辈子娶你,你还在这给我找气受。 所以我让你把我埋了你耳朵聋是不是!楊荷拉下被子喊,但腦袋生出的钝痛几乎要使她晕厥过去。 她看到了桌上的那把铰刀,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自己撑起来,夺下了铰刀看看就往自己脖子上扎。千钧一发之际,郑柘捏住了她的手腕,磕掉铰刀。 又要发疯是不是?郑柘用力地说。 身体被完全地控制住,脑袋的剧痛一浪接一浪袭来,楊荷臉上只剩绝望,连眼泪都流不下来。她声音沙哑地说:我求你了,把我埋了,你出去逃难吧,你下不去手我就自己来,绝不让你背负抛妻杀妻的骂名。 我一个大老粗,又不是读书人,要什么名声?既然娶了你,我就守你到死,我都没说放弃,轮不到你说。郑柘的声音也沉了下来,这家日结工钱,勉强也够我们吃,等天气暖和,你身体好些,我带你上酒泉郡投奔叔父。叔父欠我爹许多情分,他会还的。 话说尽,事已至此,杨荷绝望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这一两年来,头风病愈发严重,有时候痛起来别说是站稳,就是躺着都恨不得把脑袋往土炕里钻。她一直卧病在床,对外面发生什么一无所知。上个月城北的遠房亲戚才看她才知道,世道早就变了。城里人死的死,逃的逃,活不下去了。她将信将疑的,因为郑柘从来不跟她说这些,只是不再买药了,每日吃的東西也越来越少。后来她强忍着痛走去灶房,打开小瓮,麦粉早就吃尽了。难怪眼见着他日渐清瘦,难怪她日日还 能吃到东西。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他们还是没什么感情基础的夫妻,这些年他照顾自己够久了,她也不是没良心。虽然还有很多不舍,但她下定了决心。 见她不再挣扎了,郑柘将她放开,再次端起碗,喂她疙瘩汤。喂一勺,她也张嘴喝一勺,努力咽下去。继续喂,她继续吃。 郑柘心情稍微平和了一些,还能吃就证明她缓过来了,再坚持坚持,这道坎说不定就过去了。 碗底还剩了一些,杨荷摇摇头,实在吃不下。郑柘遂端着碗起身往外走,一口将碗底的残汤喝光。 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什么,折返回来,将地上的铰刀捡起来带走,对床上说:我出去上工了,晚点回来。 房间门被关上,杨荷睁开眼睛,凝视着屋顶,眼神冷静决绝。 门外的郑柘撂下碗,收拾妥当就准备出门了。他松一些裤腰带,刚刚勒得太紧了。 他的上一个东家月钱还没发,全家人全烧死了家中,当天夜里发生过什么,没有人知道,没人敢议论,但都能猜到七七八八。去年开始,县府强征防税,为抵御匈奴人,逐月递增,他很快一贫如洗,好说歹说跟差役说欠着,才没罚他。县城的营生几乎就没有了,为了混口饭吃,他只能上城外佃客讨生活,下大苦力,朝不保夕。 不是没想过逃离龙勒县,他怕她经不起折腾,死半道上了。 郑柘暗暗打定了主意,过一日是一日,只要人还在,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他快步走到了街上,今天要干得活不少,马上就是春耕了,大片的田地等着犁开。可惜给得少,甚至不如他早先的十分之一。没办法的事,这年头都不容易,佃客日子也困难。 远远看见城门口搭上了个台子,台子上面站着几个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他们背后的墙上贴了份文书,他并不识字,也没心思去探究,加快脚步继续赶路。 这位大哥,且慢!谢乔抬手将他叫住。 郑柘停下脚步,不解地问:姑娘有何事? 谢乔指着靠近城墙的这条街,这位大哥,我们做笔买卖,你若将此街清扫干净,我给你一石粮。 这条街算干净的,街道宽约一丈,长约一里地,地上并无太多脏污,清扫起来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完成。 闻言,郑柘一惊,随后摆摆手,并不相信。 姑娘,我这忙着呢,你就莫要诓我了。他转身就要走。抬手揉了揉右眼皮,从刚刚开始一直在跳,老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怀疑再晚点去会被佃客解雇,于是更加快脚步。 等等,莫急莫急,这是一石麦粉,我先给你,你拿到手里,再去清扫大街。谢乔将一麻袋约三十公斤的面粉递给他。 郑柘讶异地接沉甸甸的麻袋,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白花花且细腻的粉末,他伸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里一尝,果然是麦粉无疑。 第63章 真给我?他仍然面露不可思议的神色。这么大袋麦粉,他在佃客家下一个月苦力也拿不到啊,她竟然说扫扫大街就行。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他不敢轻信。 谢乔肯定地点头,没错,都是给你的,不信你可以先将粮食拿回家,不管是藏起来也好,直接全吃了也好,都成,只要你今日之内,替我将这街道扫干净。 郑柘看看她真诚的目光,又看看麻袋里的面粉,两只手不停地颤抖起来。 说话算数?郑柘不确定地又问。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谢乔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示意他现在就可以把这袋粮食拿回家。 突然像是下定的某种决心,郑柘旋上麻袋,抬起来扛在背上,两条腿甩起来,飞快往家里奔去。臉上挂着他自出生以来最兴奋的笑容。 片刻就奔到了家门外,他一面喊着阿荷,一面推开房门往屋里进。 房间床上没人,郑柘怔了片刻,右眼皮还在跳动,他大有不妙的预感,背上的面粉麻袋一撂,快步冲去灶房。 杨荷正拿着菜刀准备往脖子上抹,刀刃都几乎已经下到了肉里,郑柘如离弦之箭一般夺走了菜刀,将人死死地钳制住,因为愤怒,将她的手腕都捏红了。 她没有挣扎,眼神沉沉:何必呢,你留不住我的,我去意已决,你这会儿看住我了,明天你能吗?后天呢?我不想再拖累你了,你受不了,我也受不了,给你自己一条活路,也让我解脱吧。 没到那一步。郑柘压着火气。 杨荷叹了口气,怎么就没到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多久没吃过饱饭了,往回好的时候,你每日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进茅房大解,你骗得了我你在东家那里吃过了,骗得了自己的肚子吗?我不是生你的气,你固然是很好的,但我担不起了,我卧病在床,度日如年。我不想到阴曹地府都欠你的。 郑柘突然想到什么,快步跑出去,片刻后将麻袋拎到她面前,你看,都是麦粉,我们能吃饱的。 杨荷满臉错愕,看着袋子里的粉末,你上哪儿弄来的?今天早上她才看到小瓮里空空如也,连瓮底都被刮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我找了新东家,这些麦粉是她预给的,我还得出去上工,郑柘眼神里带着祈求,阿荷,你相信我,我们真的能撑到天气暖和些的时候。 杨荷先前绝望的眸光有了些缓和,她望着麻袋里的麦粉似乎在思考什么。 郑柘大概猜到了,他一面将袋子里的麦粉倒入墙边的两只小瓮,一面跟她说话,不用算,这家给的多,后面我干活利索,她还会给的。柴房那边墙上我还藏了一对玉镯子,我娘留的,在龙勒卖不上价,酒泉郡肯定能出手,等我们去了酒泉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闻言,杨荷抬眼古怪地盯着他,镯子?为什么早不跟我说? 刚想起来。郑柘讪讪。 你少来。 郑柘赶忙岔开话题,你头还疼吗? 好些了。杨荷回他。头风是一阵一阵的,疼起来的时候生不如死,疼过了会好很多。 阿荷,我好饿,帮我煮完汤饼吧。郑柘摸着瘪瘪的肚子说,这两天他拢共就没吃几口,马上我得去上工,约摸半个时辰,回来能吃上一口热的吗? 好,给你做。杨荷站起身,撩袖口。 看见她起身舀麦粉了,有事情做了,郑柘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其实都理解,成天一个人躺床上,是容易胡思乱想的,他也想陪她多说说话,但为了生计不得不出去上工。至于柴房的玉镯子自然是没有的,编的,也是为了给她一个念想,怕她再轻生。 趁她忙起来,郑柘不再耽搁,快步就往外跑去,履行他的义务。 他动作利索地挥动着笤帚,从街口开始清扫,力求干净整洁。想到家里阿荷,他仿佛格外有干劲,肚子的饥饿、身体的疲惫一下子一扫而空。 邻人看见郑柘,纳闷地走上来问:你这是干啥? 郑柘停下来歇口气,指着城门那边的台子,那位姑娘让我扫的,她给粮食,一石粮。 闻言,邻人不屑地说:我说,你别太实诚了,这你也信啊,肯定是蒙人的。 真有的,我都拿回家了,你看我家冒的烟没,是阿荷在给我煮汤饼哩。郑柘指着他不远处的屋舍说,眼神中闪烁着欢喜。 南门的台子搭起来后,谢乔就站在上面招呼过往的路人,一开始听说她给的条件,没人相信。但她都承诺可以先拿粮食再干活,信的人慢慢就多了起来。 一时间,城南各条大街小巷都陆续出现了清扫的人影,往日里城中百姓连自家都顾不上,扫大街这样的事情已经很久没人做过了。大家纷纷推开房门,极其纳闷,等扫地换粮食的事情传开后,百姓纷纷聚到了台子周围。 台子旁边架起了一口大锅,锅底的火熊熊燃烧,锅里的米粒不断翻沸。 谢乔对着人群 说话:你们现在可回家拿碗,人人都有份。 要钱吗?人群中有人问。 不要钱,我承诺,人人都能不花钱吃到一碗。 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姑娘,你是谁啊?一位老妪问。 在下谢乔,刚来赴任的龙勒县长。谢乔拱手,如实回答。 一听见县长两个字,略微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百姓脸色突变。迫于之前县府的高压和苛待,他们可能对产生某种应激反应了,本能地开始排斥这帮残酷的压迫者。 本来南门这座台子,上面站一位姑娘,旁边没多的人,也没穿差役的官服,他们还当是哪里来的财主大发善心,没成想竟然是官家的。 人群议论纷纷,不少人开始打退堂鼓,往后退。 不吃了,谁爱吃谁吃,谁知道这是不是新县长的把戏,要害他们。 这时候,一个男人逆着人群,挤到了台前,他朝谢乔举起手里的两只碗,是刚扫完大街的郑柘。 谢县长,我家两口人,我妻子不便行走,能帮我打两碗吗? 谢乔拿起长勺,在大锅里搅动,沥干水,给他盛了满满两碗糜。稀的叫粥,稠的叫糜,他这两碗算得上是糜。 看到满满当当的粥,郑柘激动地连连点头鞠躬,多谢县长多谢县长。 他回过身走进人群,见着人群中的邻人友人,话不停口,谢县长真说到做到,再不信,你们连汤都喝不上了。 一名扫完街道的中年男人挤到谢乔面前:谢县长,你方才安排的地我已经清扫干净,粮食 谢乔记得他,垫起脚尖远远望向那片街,果然与之前相比变得洁净许多。她毫不含糊,从身上拖出一麻袋粮食拿给他。 中年男人接过麻袋,打开查看,准确无误,他激动地喊:谢县长真一诺千金! 男人扛起麻袋撒丫子就跑,挤进了人群里,旁人不解地问:你跑什么跑啊? 我回家拿碗去!男人终于挤出去,奔如脱兔。 聚集的人群瞬间一哄而散,各自归家拿碗来盛粥。等人群又重新聚起来的时候,谢乔扯着嗓子让他们在后面排起来长队,她说的话开始好使了。一大锅粥看看就分光了,谢乔让没分到的百姓先等着,她再煮第二锅。大米、水都有现成的,费不了多少时间。 谢乔的大锅粥从下午一直持续到入夜,不止城南,城西、城东、城北的百姓闻声纷纷前来领粥。她一一分派,不让任何一位百姓空手而回。对于面黄肌瘦,一看就长期挨饿的百姓,她还会多舀一两碗,力求他们能吃饱。 在散粥的同时,谢乔还给百姓做了一个承诺,明日午时来此,一人能领一个大馒头。 她与百姓之间的信任就需要这样一点点地建立。 夜里回到县府,谢乔带领自己的兵卒以及县府留守的几名差役,和面团揉面团,先发酵一夜,明日方便蒸馒头。 事情处理完毕后,谢乔疲惫地躺下来,只觉得自己度过了极其充实的一天。 面板上,对龙勒城的同质化进度已经超过了50/100,像今天这样继续坚持下去,要不了多久民心以及她的公信力就会在龙勒百姓中间建立起来。 现在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龙勒的兵权。今天这一整天,龙勒陆县尉依然没有出现。 第二日,天边和煦的阳光照亮了沉睡中的边陲小城龙勒。 一睁开眼,郑柘浑身一挺,连忙起身奔去茅房。半梦半醒间的杨荷嘴角轻轻勾起。 早春的阳光同样照到了玉门关,陆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爬起来。头昏脑涨的,昨天夜里又喝大了。 第64章 今年已经是陆勘任龙勒县尉的第三个年头,他犯了些小事便被打发出京兆。一开始以为来边关凶多吉少,能活着回去就不错了。结果没想到,这日子是越过越滋润。他甚至都要怀疑,当年犯事是犯对了,在长安城跟那帮大官做低伏小,远不如来这里逍遥自在。 来龙勒的头年其实一般,龙勒县长自视清高的,老给他使绊子,他初来乍到,一忍再忍,忍下了。 转机发生在去年。 机缘巧合,他结识了玉门都尉冯悉,两个人喝了几顿酒,情投意合,一打听还是右扶风的同乡,关系日渐密切。 去岁中秋,冯悉叫上了阳关都尉李益,于烽燧边设宴。遥望大漠孤月,三人睹月思归,有感而发,意气相投,遂磕头敬拜天地社稷,结拜为异姓兄弟。 大哥玉门都尉冯悉,二哥阳关都尉李益,皆是郡一级的官吏,陆勘半夜都要给笑醒。 因为时常往来玉门关、阳关,不常在龙勒城内,县长对他更多苛责。 他这辈子可没受过这种气,被逼急了,于是设计将县长诱出城杀死,并伪造了马匪袭击的假象。 西凉这种苦寒之地,匪患兵患肆掠,发生这样的意外太正常不过了。别说是一小小的县长,就是敦煌太守死了,也惊动不到京师。 自县长罹难后,龙勒县长之位便一直空缺着,长达数月之久。这也正常,谁会这么自找苦吃来这里任县长,就算下级官员晋升往这里调,一听说是西凉之地,前任县长还死于马匪之手,自然也尽可能使钱打点关系,将自己调回中原。 中原人大都厌恶西凉蛮荒,前朝匈奴势大时,朝中还曾有大批官吏上书天子,请旨弃守河西四郡。 县长之位空缺的这数月,陆勘愈发肆无忌惮,整日整夜地宿在玉门关,饮酒作乐。 酒后兄弟三人愈发大胆,脑海里甚至开始构想些大逆不道之事。 朝廷如此现状,不出数年,天下必然大乱,我们兄弟三人何不早做打算?玉门都尉冯悉眼里闪射着精光。 不瞒大哥,我亦有此念头!陆勘借着酒劲,情绪高翻,为图大事,我们兄弟三人可先据两关一城,招兵买马,将来天下大乱,无论进取河套,还是退守河西,不失为一方豪强。 三人一拍即合,着手开始准备。 这些年丝路虽然几近断绝,但仍有少量的商队经过,南北两关皆会盘剥一通。商队肥得流油,这些年积攒了不少,这是他们的立业之根基。 作为龙勒县尉,陆勘自然也拿出自己的诚意。县内暂无县长,他手握兵权,为所欲为,加征防税,带人趁夜抢掠城中大户并放火毁尸灭迹,城内的精壮人口强征为自己的部曲,胆敢有不从的就处死杀鸡儆猴。 几个月的经营,两关一城,他们已经拉起来上千人的武装。 要知道,敦煌城的守军也不过才几百而已。只待天下大变,拿下敦煌城,及其东部几县易如反掌。届时敦煌郡就都在他们兄弟三人的掌握中了。 这时候,一名差役站在房门外叩门,陆县尉,新县长已经催了两次,今日您高低得回城里露个面啊。 行行行,回去回去。陆勘不甚其烦,捡起地上乱扔一气的官服往身上套。 陆勘一面走,身后的差役一面替他整理官服。站在房门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女人的娇笑。他朝里面说话:大哥,小弟回去一趟,过两天再来找你吃酒。 回去作甚?你我在此逍遥快活岂不美哉。冯悉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哎!来了个县长,总得回去瞧瞧。陆勘叹了口气。 还真有县长来,我估摸着,要么是朝中贬黜来的,要么就是冯悉想了想,推翻了自己的结论,诶!不可能,买官买到这种地方,除非没长脑子。贬来的县长你无需在意,哪怕把他杀人, 大哥我都能帮你摆平。 陆勘朝着门内拱手,有大哥这话,小弟这辈子都知足了。大哥,你歇息着吧,小弟告辞。 五十余人的马队自玉门关出,马蹄踏起烟尘,一路东南而去,浩浩荡荡开入龙勒城。 听见密集的马蹄声响起,原本还在因为要到馒头而热情喜悦的人群瞬间慌了神,尤其是在看到为首一人时,惊恐万状,纷纷退散开去。 谢乔转过身,与勒马的陆勘四目相对。 他饶有兴致地扫了扫四周百姓,各个手里拿着大馒头,显然是眼前台子上这人的功劳。差役在他耳畔小声说:陆县尉,此人便是新县长,谢县长。 闻声,陆勘就在马背上拱手作揖,下官陆勘,龙勒县尉,见过谢县长。 我已到任三日,陆县尉为何现在才来?谢乔放下手里的馒头,冷静地问。 实乃陆某之过。因巡视县境,路上耽搁了,望谢县长见谅。陆勘脸上轻描淡写,不止毫无歉意,眼神中反而还带着些讥讽之意。 他拿着马鞭指了指对面惊恐的人群,谢县长真是仁爱百姓,犹如圣人在世。但谢县长初来乍到,或许不知,这只是一群欠打的刁民耳。 声音落下,百姓中间一片沉寂,放眼望去,早些时候谢乔暗中走访时在他们脸上看到过的绝望、无望的表情又开始浮现在他们脸上。此前因为她在城门前的布粥施饭,百姓脸上其实已经渐渐浮现出了生机,此刻却又因为他的出现荡然无存。 她甚至看到面板上的同质化进度都在往回跌落。 县丞尹季昨日前日列举的那些罪状,谢乔大概无需找到确凿的证据,真相就已然明了。 陆勘的目光扫过人群,突然定格在了一位年轻男人身上,男人浑身一激灵,往里缩。 这反而更加引起了陆勘的注意,他声音带着愠色,躲什么躲,就是你,滚出来。 年轻男人只好挤出来,一步一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陆县尉饶命! 陆勘边下马边对谢乔说话,谢县长,这就是典型的刁民,租子不交,防税不纳,公然跟县府叫板,一听发馒头,屁颠屁颠就来了。 说着扬起马鞭,啪嗒一声甩下去,打在瘸腿男人脸上皮开肉绽。 男人翻在地上,痛苦万状地祈怜,陆勘手上动作不停,往他脸上狂抽,男人揣在怀里的馒头滚出来,在地上糊了厚厚的一层泥灰。 陆县尉!谢乔奔上来,抬手挡住了他的手臂。 地上男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往谢乔脚边躲,哭声沙哑,谢县长救命!救命!求求你,救救我! 怎么,你当自己找到靠山是吧?陆勘眼神中透着狠厉,绕过谢乔,抬腿抡圆了往他屁股上猛踹一脚。 陆县尉!够了! 谢乔再次去拉陆勘,因为之前升级时给自己加了攻击,她的力量比之前大了不少,但仍然抵不过一名壮年男性。 陆勘半点不将谢乔放在眼里,仿佛没这个人一般,继续绕着她,抬腿往男人身上猛踹。他如同发了狂,眼神狠毒,不停地一脚一脚踹下去。 他就是要当着面踹,给这女人一个下马威,最好知道他的厉害,以后就老实点聪明点,跟尹县丞学样,别自找麻烦。否则他毫不介意像上个县长一样,替她制造一场死于马匪的意外。 谢乔只听见背后哀嚎连连,后方百姓麻木且绝望,陆勘的一张脸狰狞可憎。 她攥紧拳头,忍耐终于到达了极点。 索性,谢乔不再拦着,往旁边走,情绪整体上有较大的起伏,但她深呼吸,努力克制着。 果然还是被镇住了,陆勘见状,愈发兴奋。他踹累了,抬脚用鞋底碾在男人皮开肉绽的脸上,他就是喜欢别人跪在面前痛苦的求饶。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的视野突然凝滞住了。他猛地发现鲜红的血液正不断地往下滴、飙射,很快渐染了他的鞋子。 一阵剧烈的绞痛,陆勘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心窝不知道什么时候深深地扎进了一把匕首,直刺要害。 可能是在刚刚争执的时候,这是他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而后整个人无力地往后倒去。 谢乔眼前弹出了字幕,伴随着整个面板的边框变红闪烁。 【你获得了[草菅人命]骂名。】 【你获得了[谋朝篡逆]罪名。】 【你的声望值下降了20点。】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通过【主公】升级的手段,謝乔获得了9点声望值,而后上雒阳城一趟,通过买官又得到10点,加在一起共计19点。 现在可倒好,一掉就掉到了-1,还倒欠系统1点声望值。 系统面板的邊框呈现血红色,且还在不停地闪烁着,关掉面板也在闪,无形中给謝乔上了某种压力:好像她真的滥殺了无辜的人,且打算谋朝篡位似的。 第65章 虽然她真是这样打算的,但她并不希望她的野心太早暴露出来。 打开【主公】页面,此刻,在她的名字后面,赫然增加了两个被标红的标签。 [謝乔]【漢凉州敦煌郡龙勒縣长】【草菅人命】【谋朝篡逆】 其实ace跟謝乔打过预防针,通过买官手段获得官职是一柄双刃剑。它能快速地帮助你提升声望值,并享受到相应的权利,但与之伴随的,你也与大汉朝廷从此就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自己是独立的时候,殺恶贯满盈的匪寇对自身不会有任何影响,即使是殺府衙的差役、低级的官吏,对自身的影响同样很轻微。而一旦与大汉朝廷建立了联系,人就被束缚到了条条框框之中,这时候再做出超越本分的事情,都概率性地会被打上罵名、罪名。对方的官职越高,被上标签的概率也越大。 她运气貌似格外不错,一次性被上了两个标签。 罵名、罪名,就像是一种debuff,会持续不断地影响到自己,当别人看向你时,他们的目光会先穿过一层罵名、罪名的有色眼镜。 而一旦被打上这样的标签,想要消除掉会相当麻烦,ace曾教过谢乔一个最快消除的方法。 【也不難,躲进深山老林里,千万不要上人扎堆的地方,就躲着,躲个一年时间基本就掉了。如果你觉得一个人无聊,可以用[寿命]推快时间的。】 一年啊 显而易见的,谢乔一刀刺丝縣尉导致的后果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动手前她还抱过一丝侥幸的心理,如果官吏等级与背负罵名的概率成正相关的话,縣尉毕竟也只是基层官吏而已。结果现实狠狠地打了谢乔的脸。 但谢乔并不后悔做出这样的选择。 陆勘该死。在原世界,作为职场卑微的小菜鸟,她能忍上司、客户的无限刁難,现在人都穿到这里来了,还忍?可去你的吧。 回头看躺地上被自己出刀刺死的畜生,血泊扩散开,这刺激到了谢乔的肾上腺,她克制住了情绪,眼神蓦然凶狠。 趁着陆勘带回来的这五十名兵卒、差役纷纷下马,围到尸体前查看时,她动作迅速堵到城门口,取出【背包】里的连弩,上弦。为了取信于民,不给百姓制造太大压力,谢乔将她的三支[西凉弓骑]都留在了縣府,这里只有她和梁汾以及两名帮忙的县府的差役。在人數上处于绝对的劣势,但现在他们群龙无首,谢乔并不认为他们还会具有太强的战斗力。 上前查探的兵卒意识到他们的头目确凿地被人刺殺了,所有人震惊的同时,暴怒不已,纷纷回头,逼视着城门下的罪魁祸首。 谢乔抱着连弩,拉大音量,言辞激烈道:陆勘身为县尉,为祸本县,草菅人命,罪不容诛!本县长代行天子之法,惩奸除恶!现陆勘已死,尔等身为陆勘亲信,不认罪伏法,是要公然反抗朝廷 ? 她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反问道。 为陆县尉报仇!杀!一名兵长怒喝一声,手持环首刀直冲谢乔而来。 一呼百应,其余的兵卒纷纷被带动,抽出手中武器看看围攻上来。 另一头,谢乔冷漠决绝地扣下连弩的扳机。 弩箭破风而去,嗖的一声从冲在最前面的兵长的脖子中间射入,扑地而死。 谢乔眼前再次弹出字幕。 【你下降了1点声望值。】 兵长中箭扑地而死,围攻的兵卒惊了一跳,已经产生了退意。然而又一名兵长冲在最前头,叫嚣道:退什么?她没有箭了!上! 人群再次被鼓动,往城门下喊杀而来。 谢乔临危不乱,拉动连弩撬杆,快速上箭,瞄准,再果决地扣动扳机,将一发弩箭精准地射入兵长的胸口,全程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冲到半途的兵长步了前辈的后尘,重重地扑在地上。 【你下降了1点声望值。】 与此同时,梁汾自台子上一跃而下,护在谢乔左前方,长枪一□□去,一穿二,刺死了近前的两名兵卒。 【你下降了2点声望值。】 因为梁汾是她麾下的武将,他杀的人,自然也算在谢乔的头上。 连弩速射的威力以及眼前这个如同神兵天降的高大勇猛男人,如同惊雷一般震慑开去,致使再往前冲杀的兵卒纷纷停住脚步,一时僵在原地,惶恐不知所措。 谢乔抱着连弩,拿弩箭的箭镞扫过弧形的人墙,谁来找死! 视野邊缘闪烁的红色邊框对情绪的影响,再加上刚才的连续射杀,谢乔已然杀红眼。 如果这帮人继续前冲,她会全部杀光一个不留,绝不会丝毫心慈手软。 但他们还是怂掉了。连弩箭镞上的寒芒,武艺卓绝的高大男人,以及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无一不使他们胆寒。尤其是她,当他们在看她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她是草菅人命之人 兵卒中一人扔下手里环首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谢县长饶命! 其余人纷纷跪下请降,匍匐在地认罪。 罪魁祸首陆勘已死,尔等从犯既然归降,暂饶性命不杀,待我之后定夺。谢乔冷冷道。 危机解除,她收回连弩,迈步跨上台子,看向已经散得很开的人群,高声道:百姓们,我已查明,县尉陆勘任上作恶多端,罪该万死。今,本县长替天子执法,诛杀罪恶,此人业已伏法,从此以后,龙勒再无恶首。 围观的百姓,先是震撼,迟迟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等缓过神来,他们才慢慢地开始意识到,就在刚刚,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此刻,躺在地上的确凿地是陆勘死透的尸体,压在龙勒百姓头上近两年的大山终于坍塌下去了。 百姓原本绝望、无望的目光开始有些许的缓和,紧接着激动、興奋、叫好,情绪一层层递进。 然而,当他们再将目光投向台子上时,投向这位惩奸除恶、惩恶扬善的谢县长时,投向他们的救命恩人,无偿接济、布粥施饭的恩主时,目光又瞬间暗淡了下去,喜悦和興奋被硬生生地压抑了回去。 谢乔从他们的眼神中读到了畏惧,他们像畏惧陆勘一样地畏惧自己,虽然程度要轻许多,但确实是畏惧无疑。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自然是打在她头上的骂名与罪名。 百姓戴上了一副草菅人命和谋朝篡逆的有色眼镜来看她。 但鉴于她此前发粮救济百姓,又将罪首斩杀,故而这样的有色眼镜的透光度还不至于太坏。 百姓在畏惧她的同时,也完全感激她,一正一反,使双方始终保持在了一定的距离,不近不遠。 不过这倒是对龙勒城的同质化进度没有太大影响,恩威并重而已。 没领到馒头的,都可以继续过来领,排隊,人人有份。谢乔对周围百姓喊,转头嘱咐两名差役代劳派发。 她无意中留意到,当自己对两名差役说话时,两个人的身体控制不住地一颤,显然是在怵她。 谢乔颇无语,被打上草菅人命的标签后,她貌似成了洪水猛兽一般的存在。 标签还将她的行为被放大,先前每击杀一名兵卒都扣除了她一点声望值。她现在倒欠着系统5点声望值,就很淦。将声望给她全部归零也就罢了,还興倒欠的。 这个骂名标签太可怕了,她必须得尽快消除掉,否则她怕自己声望破产,为天下人所唾弃。欠太多的话,莫说士人纷纷排斥她,恐怕天上飞过一只鸟都得往她脑袋上拉泡屎,晚上睡觉都得提防着床上爬上来一条蛇。 被陆勘踹在地上的那名瘸腿男子没有受到致命伤,但也伤得不轻,谢乔从百姓中问到了大夫,让他带去医馆救治。至于陆勘与几名兵卒的尸体,也吩咐人拖去城外掩埋处理。 随后,谢乔将被缴械的四十八名兵卒统一带去县府审问。 头顶着【草菅人命】的标签,谢乔发现被审问的这些兵卒连跟她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当她怒而拍案时,皆被震得瑟瑟发抖,随后事无巨细,不敢隐瞒,把事情全部交代得干干净净。 她貌似发现了骂名标签的妙用。 谢乔采取单独审问的方式,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们一定来不及串供。一一单独审问,再从中比对,她很容易就梳理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两年多来,在龙勒发生的这一切的主谋元凶都是陆勘一人,陆勘的亲信,他麾下作用最大两个的帮凶,其中一个兵长死在了谢乔的弩箭下。 另一个人名高易,就在这四十八人中间,谢乔将人纠了出来。去年前任县长遇害,下刀子的就是他,城內几次杀人纵火,陆勘不便出面,都是他去做的。 杀他会掉声望,但更放不得,谢乔遂命人将他收押进县府大狱,稍候处理。 第66章 至于其余的兵卒,大多是被胁迫的,还有好些是被陆勘从百姓中间强征入伍的。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谢乔罚他们即刻动身去清理城內废弃屋舍、收尸,并从废墟中采集石料、木料、布料等建筑材料,为后续城內的基建做准备。 因为谢乔得到了一个紧迫的情报:陆勘联合玉门都尉冯悉、阳关都尉李益,三人已经拉起了上千人的部曲。 三人关系匪浅,如果陆勘失踪太久,两位都尉必然起疑,届时她要应对的就是上千人的武装。 所以趁现在,她必须要尽快地做好准备,同质化龙勒城,紧急修筑城防设施,尽可能多的招募部曲、训练部曲。 随着县尉陆勘的死,龙勒城內的兵权自然而然全數归谢乔所有,同质化进度条大跨步地飞升到了81/100。龙勒县的行政权、軍事权皆已尽數在手,最后只剩下民心需要进一步笼络。当然这已经不是什么難事了,预计两天内就能成功爬到100/100。 将差役都屏退后,房间里只剩下谢乔和梁汾两个人。 谢乔把县府的舆图铺在桌案上,舆图上标示着龙勒全境地形地势,玉门关与阳关皆包涵在里面。 梁将軍,不知你对玉门都尉、阳关都尉这二人可熟悉?谢乔问到。 敦煌郡共置三都尉,除了两关都尉以外,另一个就是梁汾之前担任的职务,敦煌中部都尉。中部都尉总管郡治及敦煌城以东各县的軍事治安,地位上略高于二关都尉。论起来梁汾同他们算同僚,所以谢乔先从他这里打探打探情况。 这几日一直处于易容的状态,梁汾跟在谢乔身旁充保镖,话不多。在被问之前,他就想找机会透底了,现在正好和盘托出。 主公,我在任上时便觉察到这二人渐生反心,屡次提醒张栗,他皆不听。而今果然已经成了气候。梁汾手指落到舆图上的玉门关,玉门都尉冯悉,自小习武,曾任临羌县尉,与一些羌人首领结识。冯悉其人颇有些武力,万不可轻视。 手指再落到阳关上,阳关都尉李益,其人阴损狡诈,武力不高,但善于蛊惑人心,乃贪财好色之徒。 谢乔默默地记下来,心里有數。想起之前产生疑惑,继续问:梁将軍,你认为他们这上千人的部曲会驻扎在何地? 之前审问的五十兵卒是陆勘的私人武装,只跟随护卫陆勘,并不与部曲合算,所以谢乔没能从他们嘴里问出更多有价值的军事情报,他们并不知情。 毕竟千人的数量太大,一旦有官吏走访,他们谋反就是铁证如山,所以这支部曲需要隐匿,不可能堂而皇之地放在玉门都尉府与阳关都尉府。 谢乔在两关之间的广袤沙地上跑过图,都不曾在野外见到过部隊驻扎的痕迹。且养着上千人的部曲需要大量的粮草,就算陆勘能在龙勒县内剥削百姓,也决计不够的。 那就只有一种情况。 梁汾的手指与谢乔的目光同时落在了舆图之外。龙勒县境的舆图只囊括了龙勒县的范围,到两关附近就截止了。 梁汾说:玉门关以西二十里,有一大片沙中水草堆,前朝曾在此修筑驿馆,供往来商旅歇息,后因战事废弃。期间水草丰茂,树木丛生,他们极有可能屯兵在此,耕地种粮。 沙中水草堆即绿洲,此地又离玉门关近,位置绝佳。梁汾的情报坚定了谢乔的想法,那就是部曲不在关内,而藏在关外。 谢乔心里有数了,但仅仅是有数。敌方势大,她处于绝对被动局面,一步都不能出错,还需要从长计议。 至于偷袭、先下手为强、趁敌方没反应过来之前先动手这种事情不要想,更没法去想。除非真正开始谋逆割据,否则在此之前,冯悉和李益皆是大汉的官吏,杀一个县尉陆勘就已经让谢乔名誉扫地,都尉的官职还在县尉之上,什么后果自然就不言而喻了。更不用说处冯悉李益之外的兵卒,每杀一人,都会扣掉她的声望值。 自打被打上骂名、罪名的标签,视野邊框开始红闪,谢乔感觉头上仿佛被戴上了大圣的紧箍咒,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行为严重受限。 夜里,谢乔躺在床上,突然惊觉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榆安的民忠、梁汾和谢均的忠诚、部曲的忠诚,全面地在下降。原因自然是她掉到负数的声望值。 她带过来的这三支[西凉弓骑]忠诚值从10/10降到了8/10,而梁汾本就不太高的忠诚度从72/100降到了68/100。人物的忠诚掉到60以下就有可能指挥不动,一旦掉到20以下,可能会直接脱离主公的掌控。再往下掉,人物背刺主公都可能发生。 谢乔一瞬间头皮发麻,忠诚的掉落速度遠超她的想象,可不能再随便杀人了。 第二日,四十七名戴罪立功的兵卒继续在谢乔的安排下清理废墟、采集材料。 谢乔则继续带人在南门为百姓布粥施饭,这次她换成了火烤土豆。百姓在苦难中太久,被高压压迫太久,本对生活无望,但因为这几顿吃饱,脸上渐渐焕发了生机。 与此同时,谢乔决定征募一支民工,外出砍伐枯死的树木、挖掘石料,为接下来大规模的城防建设做准备。城内的材料显然是遠遠不够的。她的西凉弓骑也得派出去。 狂掉的忠诚度进一步给谢乔敲了警钟,那就是主动出击万不可取,在骂名消掉之前,只能被动防御,尽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和平化解矛盾。 试想一下,冯悉、李益二人为兄弟报仇,率千人之众大兵压境龙勒城下。可抬头一看到高大且坚不可摧的城墙,林立的箭楼,女墙内密集的弓箭手,自然不敢冒进攻城。 他们如果更多地为自身利益考量,为保存实力选择退步自然最后。若是执意报仇,就派遣梁汾城下叫阵,斩其头目,应当就能喝退了。 所以谢乔当下一切行动的方针就是全力搞基建,避战。 为了她的大目标,至少在明年黄巾作乱之前就要消除掉骂名与罪名,否则到时候会很难办。 完全能够想见,即使她斩杀黄巾贼立下赫赫战功,可当她拿着军功入雒阳城请官,当今天子、黄门侍郎、满朝文武看到她头顶的【谋朝篡逆】【草菅人命】时,脸上会是何种精彩的表情。 先当个缩头乌龟吧,潜龙之时,需得隐介藏形。 大概是因为挂着【草菅人命】的标签,谢乔将征募的公告发散下去,响应者几乎没有。 谢乔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这种事情她本人得少露面,尽可能交给下面去做。或者等同质化完成,百姓有了民忠之后,情况会改善很多。 就在谢乔吩咐下去,自己打算抽身离开时,一名男子站到了面前,谢县长,算我一个,草民郑柘。 你不怕我?谢乔纳闷地问。 怕,被这样一问,郑柘畏惧地移开目光,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言辞恳切,草民叩谢谢县长救命之恩,草民愿效死命,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谢乔忙把人搀扶起来,但由此更纳闷了,她发粮接济不假,但应该远到不了效死命这样的程度,更何况她还顶着骂名与罪名的标签,常人唯恐避之不及。 你何出此言?谢乔问。 前日晌午,草民正准备出南门上工,正是谢县长叫住草民赠粮。草民拿着粮食回家,正见家中妻子寻短见。若非谢县长,我与阿荷早已阴阳两隔郑柘说不下去,眼中已然氤氲着泪光。 回想起来就后怕,如果当时他没有早回家,夜里下工,打开门见到的就只能是阿荷的尸首了。他是个粗人,不会说太多好听说话,阿荷就是他的命,如果阿荷不在了,他也没有苟活下去的念想了。 虽是粗人,但郑柘懂得知恩图报。 听他这样一说,谢乔记了起来,没想到当时的无心之举真救了人的命。 好,那你替我干活吧,每日都能领到粮食,如果不够,可以跟我说明,家中有什么需要帮衬的,也尽可能告诉我。谢乔拍拍他的肩膀,回头示意差役记下他的名字。 谢县长大恩大德,草民永世不忘!郑柘双眼飙泪,险些又要跪下去。 谢乔扶着他说:好好做事便是报答了。 从南门抽身回县府,刚踏入府门,尹季就热情興奋地迎上来,边跑边喊:谢令君,陆县尉的状子下官准备妥当了,请谢令君过目! 跑近了,气喘吁吁,怀里抱着十几捆竹简,上书密密麻麻的字。他这几天都在家里忙这事。这可是扳倒陆勘的大好时机,他一定得全心全力去做。早看那小子不顺眼了,若不是打不过,他也不至于昧着良心讨好巴结。 尹季喘着粗气,将竹简恭恭敬敬递上来,请谢令君过目,全在上面了。 不必了。谢乔直接抬手挡开,脚步不停地往里面走。 第67章 谢令君这是何意?难道要放过陆县尉?尹力左右瞧瞧,压低声音,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下官怀疑前任县长就是死于陆县尉之手,若是轻易放过此人,下官担心谢令君也可能遭此毒手。谢令君可一定要 谢乔实在嫌吵。 停住脚步,脸色不悦地往侧面一瞥,陆勘被我杀了。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尹季瞳孔地震,再仔细看去,谢令君眸光透着深深的杀意,杀人不眨眼。他脸色煞白,整个人瞬间瘫软在地,裆下一片潮湿。 谢乔: 谢乔倒是没从陆勘旧部口中问出尹季的前科,估摸着就是个欺下媚上的小官吏,有贼心没贼胆。懒得发落他。 这一日过去,同质化进度稳步提升到了94/100,大概明天一早,龙勒县就该彻底被纳入系统之中了。 从废墟中采集到的材料悉数堆在了县城中部的那片大空地上。谢乔偷偷视察过,这些兵卒在动工时相当用劲,毕竟戴罪立功,不敢不卖力。不卖力的话,他们担心自己被草菅人命的县长砍了脑袋。 太阳落山后,谢乔将兵卒召集在一起,继续分派明日的任务。 然而,就在她对兵卒进行分组划定各自负责的区域时,眼前突然弹出字幕。 【你获得了[滥发徭役]骂名。】 【你的声望值下降了10点。】 谢乔:??? 沃德发,要死了要死了,之前的标签还没摘下来,又给她扣上 了新的帽子。惩罚这些兵卒下劳力戴罪立功,怎么就跟滥发徭役扯上关系了,撬。 谢乔面目狰狞,对系统一番亲切友好问候。 在杀陆勘之前,明明一切都好好的。 她感觉自己好像打开了某种阀门。阀门一开,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放在了显微镜下观察,各种不幸的debuff接踵而至。 声望连掉十点,之前下降的忠诚度本来已经有所延缓的,又开始快速下降了,就在她瞟的这会儿工夫,眼看着梁汾的忠诚度从66/100降到65/100,再降到64/100。 【草菅人命】【谋朝篡逆】【滥发徭役】,头上三大标签,如同三座大山压在谢乔的头顶。 视野边框的红闪频率越来越快,覆盖面积越来越大。 谢乔只觉得头痛欲裂。 就在她无比绝望之时,几乎要喘不过来气时,眼前跳出了与系统不同ui的新的字幕。 【观看本条广告,可获得[名声净化符x1],消除一切负面标签。】 【是否观看?】 谢乔原地跳起三丈高。 广告之神降临! 她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雪中送炭、久旱逢甘霖又何足挂齿。 点击观看。 画面右上角显示,广告的总时长长达1小时。谢乔忍不住笑,区区一小时而已,只要能帮她净化名声,摘掉头上标签,哪怕两个小时、四个小时,她照看不误! [我是渣渣辉,给大家推荐一款超好玩的游戏,贪玩蓝月] [说话战斗,装备会馊,造一只鼬] 就这样,伴随着蹩脚的粤式普通话,谢乔度过了漫长的一个小时,可能因为奖励太香了,倒不是太难捱。但有一说一,战斗场景还挺炫酷,差点闪瞎她的眼睛。等回原世界了,在她的大别墅里躺无聊了,就玩一玩吧。 【你获得了[名声净化符x1]!】 谢乔迫不及待地打开【背包】,目光悬停在道具上,正准备确认使用时,突然顿住了。 一个强烈的念头从她脑海里闪过。 [名声净化符]有且只有一张,反正她已经这样了,那不如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趁现在忠诚度没掉太多,还能指挥得动人,直接出兵,拿下二关! 真正脱离大汉朝廷,至少未来一两年都做不到。杀二关都尉肯定还会被打上一些负面标签,即使谢乔现在洗干净了,双方爆发冲突是必然的。而且在地理位置上,两关对龙勒与榆安是咽喉要地,早日拿下对她意义重大。 那不如就趁现在,图谋之,先下手为强!夜袭两关,反正部曲大部分应该都驻扎在关外,这正是天赐良机。 等两关拿下,她可能已经怨声载道、罪孽深重了,到时候再用[名声净化符],能将全部的负面标签洗刷干净,把净化效果发挥到极致。 视野边框的红闪仿佛一直在给谢乔注入兴奋剂,高压催生了动力,让她始终处于兴奋,甚至有些癫狂的状态。 如果放在平时,她可能会以求稳为主,苟着发育。 但现在,她眼神坚定,下定决心要搏一搏。拿下二关,一劳永逸! 这一夜谢乔都没怎么睡着,她只觉得上头,大脑神经越来越兴奋,越想越兴奋,迫不及待地要去做事。但兴奋归兴奋,她没有失去判断力和理智。 为了快速过夜,她用[寿命]拉快了时间进度。 第二天一早,视野持续红闪的谢乔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人进县府大狱,直接将羁押大牢里的陆勘的帮凶高易给噶掉。 【你下降了1点声望值。】 字幕弹出来,她无所畏惧。 声望值再低,骂名、罪名背得再多,反正都能净化回来的。继续搞事! 当龙勒城的同质化进度达到100/100时,谢乔点开【城池】,在列表里,除榆安以外,看到了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二座城池。 【凉州敦煌郡龙勒城 城池等级:lv1 城池人口:751 民忠:31 赋税收入:20贯840钱/月(可调整) 农业收入:0 贸易收入:0 城池建筑:(暂无)】 龙勒城已经破落成如今的面貌了,却还收取着每月二十贯的赋税,足见原来县府腐败剥削的程度。谢乔大手一挥,直接将赋税暂时全部关停。 民忠度肉眼可见地上升在原有的基础上上升了33点,越过了可能爆发内乱的阈值。 龙勒城内的建筑与系统不挂钩,所以显示暂无建筑。 材料齐全,谢乔马不停蹄地在龙勒城内创建第一个建造任务,[兵营1级]。 因为之前升级到五级了,具备了三线程同时建造的能力,谢乔紧接着建造初级的城墙和箭楼。一级城墙可以直接在原城墙上衍化生成,谢乔只需要补充欠缺的材料即可。 建造任务创建完毕后,谢乔快马加鞭,回了一趟大本营榆安城,调出四支[西凉弓手]和一支[西凉轻卒],另外两支[西凉弓手]则留守榆安。虽然附近的匪寇几乎都被清剿光了,但还是得防备着,有备无患。 调走的这五支部隊经过在兵营的大量训练,已经升到了2级,谢乔先对他们进行整编补员。 一级[西凉弓手]满编是10人,升到二级则能扩编至24人,只要武器和精壮人口充足就能进行扩编,但榆安的人口有限,谢乔还得留人从事其他的行业。 于是,她整编了一支24人的[西凉弓手],并将[西凉轻卒]扩编至18人,还没有满编,全编共计30人。 带上武器和马匹,领着共计72人的部曲,谢乔再返回了龙勒县。龙勒城内的兵营都建筑完毕,谢乔再对她的三支[西凉弓骑]进行整编。 之前为了省军饷,三支已经升到3级的[西凉弓骑]还从未整编过,3级[西凉弓骑]的满编人数是28人。县城内原本有马,谢乔也从榆安带了些过来,至于精壮人口,被谢乔惩罚的陆勘旧部几乎就够了。 材料充足,确认整编操作,一瞬间一道蓝光照过,三支整编完成的[西凉弓骑]出现在了谢乔面前,共计八十四骑。 新编入的骑兵也会悉数继承原部隊的等级、经验、属性和战斗力。这就是谢乔之前为什么不急着将升级的部队整编补员的原因,只要能维持部队番号满满升级即可,满编人多固然不容易全军覆灭,但军饷却是成倍的增加。 就比如现在,她原本一支部队[西凉弓骑]的军饷为每月三贯钱,现在业已飙升至每月八贯钱。 但问题不大,只要她拿下两关之地,付出的这些成本就是值得的。 通过整编的手段,谢乔迅速地在龙勒城拉起了一支一百五十六人规模的部队。 趁着二关都尉尚未察觉,战机稍纵即逝,宜早不宜迟。 与梁汾商议后,他们决定当夜就出兵,星夜奔袭,趁夜色进攻距离龙勒县城不足四十里地的阳关,以及阳关都尉府。 一切准备妥当,等到二更天,部曲整队出南门,进发阳关。 今年已是李益任上的第十个年头了,虽身为阳关都尉,然边境苦寒,在此为官,就是流放。 他的故土,远在徐州的膏腴之地,东海之滨。一朝跟错人,被牵连贬黜,有生之年大概很难再回归中原了。但朝中连年的举措,以及他探听到的各地的消息,让他在看到希望同时,野心也被激发了出来。 刘家几百年的天下该终止了,汉祚将尽,天下必将大乱,趁势而为,先下手为强,割据一地称霸者,方为英雄。 第68章 李益抱负高远,但他也深知自己能力不足,武力几乎为零,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玉门都尉冯悉。他并不主动去劝什么,不泄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不着痕迹地暗暗传递一些信号。果不其然,在他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冯悉与龙勒县尉陆勘一拍即合,并主动拉他入伙。 顺理成章地,三人敬拜社稷,结为生死兄弟,誓永不相负。 实际上,他这把这两人当棋子罢了,一个蛮横无礼,一个嚣张跋扈,也配跟他称兄道弟?天大的笑话。 阳关的油水远比玉门多得多,这些年来,匈奴人在北,北边的线路基本废弃,鲜有人迹,但南线尚有商队往来通行。 他身为阳关都尉,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自然要把握住。是以,他暗地里盘剥商队的同时,还派人从河西几郡诓骗了些织娘。 在城关南侧的山脚,他筑起了隐蔽的屋舍,当做织坊。再移植桑木养蚕,勒令织娘昼夜不停地纺织各式丝绸。织造出来的丝绸他派自己的商队直接送去南线诸国,换取珠玉宝石,完全避开了北边的匈奴人。中途没有盘剥,因为他自己镇守着城关,利润尽数归他一人所有。近些年来,河西走廊上多兵祸匪患,羌乱时常发生,但他直接省掉了最难走的一段路,因为是就地织造,自产自销,大大地缩短了商队的行程和时间。 丝绸永远是西域各国的紧俏货,短短几年,商队往返西域南线各国数十趟,他赚得盆满钵满。为此他还在都尉府内掘了地窖,所得全藏在里面。每当他下到地窖的时候,举起油灯一照,满屋子亮闪闪。 至于与冯悉、陆勘二人结拜起事,他拿出去募兵的钱资不过百之一二罢了。 地窖的他自然私藏着,蠢货才全拿出去。至于他的大哥和三弟,他们能成事成事,成不了事,他丝毫不会犹豫反戈一击,行背刺之事。这年头,优柔寡断讲道义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益从地窖里踩着梯子小心翼翼爬上来,下去感受感受玉石的质感,这是他日常的乐趣。他常常觉着自己有成为富商大贾的潜力,若他专心经商,富可敌国,等闲事耳。但他永远不会只做商人,在这个时代,拳头和麾下的部曲才是硬道理。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差役轻敲房门,出声:李都尉,织坊死了织娘,应是积劳而死。 大惊小怪,李益斥了一声,随意地说,扔沙地里埋了。 早年李益从河西各郡各县,募集了三十多位织娘,全放在织坊里。如承诺的一样,给她们食物,只让她们纺纱织布,但不使归。开始还有人尝试逃走,他杀鸡儆猴,从此就没人再敢了。他对她们够好的了,顿顿给饱饭,比他们在家里饿死可强多了。 这时候,又有一名差役进了大院,他的脚步比上一个明显急促了许多,连敲门声都更重了,李都尉,关内似有古怪。 能有什么古怪?李益不耐烦。 属下远远听见了马嘶声,只一声,不敢确定。但此事关系重大,只得来此请示李都尉。 闻言,李益瞬间神经紧绷,连忙推门出去。他站在关上往下看去,野地里远远近近,黑茫茫的一片,并无异常。即使如此,他不敢放松警惕,伏在女墙上持续地观察着。 就在这时,远处望见一簇火把,孤零零的一骑由远及近。不多时,骑兵奔到了城关下,冲着城上守军喊:我家县尉给李都尉送了信。 下桥放行。李益命令道。 只一骑而已,城内有上百守卒,没什么好提防的。他倒是好奇那蠢货这么大半夜给他带什么消息来了。 ----------------------- 作者有话说: 李益:我富可敌国! 谢乔:真的吗?【星星眼.jpg】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阳关的情报謝乔悉数掌握:阳关共有两道城关,分为外关和内关。外关为主,内关为辅,外关拒绝关外之强敌,所以筑得高大坚固,左右还各矗立着一座箭楼。而内关相对而言就要水很多了,仅仅起一个以防万一的作用。事实上,内关自从筑起来之后几乎就没有发挥过御敌的作用。 关内大约有一百来号人,都是阳关的差役和兵卒,隶屬于阳关都尉李益。 因为阳关近年来没有战事发生,甚至没有出现过紧急情况,一派太平祥和。是以,关兵几乎都不再操练,战斗力水平、警惕性已然严重下滑。所以选在夜里进攻,关兵的警惕心将进一步降低。 不过饶是如此,内关也不似龍勒城原来的城墙一样,纵馬一跃就能跳过去。 城关高约一丈余,关前还挖了沟堑,约三米深,五米宽,唯有城上放下吊桥部队才能通行,否则只能翻越关前这条深深的沟渠。 一时半会儿造不出来云梯,强攻不现实,所以謝乔想到了诱敌开门的计谋。 趁夜色派遣步卒部队沿着山体悄悄接近城墙,随后再命单骑关前叫门。一人一骑,战斗力有限,不足为惧,关上守军必然放松戒备。至于派出去的单骑人选,自然不能随便,他同时还肩负着进门后速殺门内守军,再开城门为埋伏的部队放行的重任。 只能是梁汾了,只有他才具备这样的武力。 早些时候,梁汾与李益有过接触,但不多,上次碰面时隔近一年,如果收着点声音应该是不会被察覺的。 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计划成功了大半。 城关上的关兵转动绞盘,吊桥缓缓下落,搭在了沟堑两端,城门开启。夜色中,单骑擎着火把从容地过桥进关。 李益在城楼上遠遠望着,他始终覺着这传信兵的嗓音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琢磨片刻也没琢磨出什么,没太当回事。毕竟他同陆勘都常去小方盘城吃酒,终日厮混一处,陆勘的部下随从他基本都见过,听过声音覺得熟悉也屬实正常,没什么可起疑的。 回去睡覺。 电光火石间,李益猛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骤变,他急忙喊到:关城门! 但来不及了,单骑已然入城。 李益神经高度紧绷,迅速反应,召集城上值夜的部众,他分出两人,一个去唤醒睡下的兵卒,一人去点烽燧,其余人同他一起拿武器,衝入关城下。 送的什么信!李益高喊一声。 门洞下果然没有回音,紧接着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李益举起火把,终于借着光亮看清楚对方的脸。 梁汾!果然是梁汾! 李益浑身一颤,双腿止不住地打哆嗦,将左右的部众往前推,喝道:上,殺了他!殺! 门洞下的梁汾三两下就解决了负责开门的两名兵卒,他用力推开重门,提前翻越沟堑、偷偷埋伏在城墙根下的[西凉輕卒]和[西凉弓手]鱼贯而入,汇入梁汾,与关内守军短兵相接。 与此同时,声声惊啼从漆黑的野地中传来,密集的馬蹄声由遠及近,踏过吊桥,衝殺进来。 关上值夜的兵卒不足三分之一,且半数以上都集中在外关,内关上只有十来人。 李益见势不妙,边喊边退,他看准时间,扔掉手中的火把,摸着黑,輕车熟路地往都尉府跑去。 敌军势大,先逃再说,最蠢的做法就是去硬拼,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而且还有那尊太岁神!叛贼梁汾,武力深不可测,往日里连蛮子馮悉跟他角力都得落下风,他上去就更是找死了。 一路疾行,李益五步并三步,三步并两步,很快就来到了都尉府前。 他仔细听动静,内关那边已经没什么声响了,乱贼拿下了内关,下一步就该是清剿关内和都尉府。大脑飞速转动,他灵机一动,叫住一名正赶往内关增援的兵卒。 你速速去馬厩牵馬,骑马从外关出去,有多遠逃多远! 内关值夜的守军在人数上远远落后,短时间内就被杀得七零八落;而睡梦中仓促被唤醒 的兵卒,面对如此严整的进攻,同样节节败退,很快就丧失了抵抗,纷纷弃械投降。 从夜袭发起到结束,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梁汾便率领攻城部队以低战损比拿下了阳关。这一切要归功于进攻前精密的部署以及关内守军脆弱的战斗力和多年来养成的麻痹大意。 外关内关皆有一座烽燧台,夜袭发起后,守军曾经尝试点燃烽燧报信。但謝乔早已提前锁定了烽燧台的位置,狼烟刚一点上,她立马调出【背包】格子里储存的水,控制起下落的方向和流量,如之前在敦煌城救火一般,輕而易举地就将烽燧全部淋灭。 唯一值得注意的,从外关跑出去了一名骑兵。 謝乔闻讯后,立即派遣弓骑兵去追了,一定不能放跑,否则可能会暴露她的整体计划。攻下阳关只是第一步,夺取玉门关才是重中之重。 拿下阳关各据点,迅速清点战场,展开地毯式搜寻,诡异的是,搜遍了都尉府的各个房间,皆不见阳关都尉李益的下落。 第69章 谢乔怀疑从外关逃出去那一名骑兵可能正是李益,不过不必担心,一定能追上的,弓骑兵中间有来自匈奴人的良马,脚力上优于关内的汉马,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关内上百的守军,除了战死的,其余七十四人尽数投降。 谢乔这头,十一名西凉步卒和西凉弓手不同程度负伤,伤势最重的身上中了三刀,在大量出血,谢乔及时勒令关内军医进行救治,基本救了回来。十一人中有五人暂时失去了战斗力,短时间无法参与到下一场战斗中来,谢乔选择将他们从原部众裁撤掉,先进行退伍处理,让他们先就在阳关养伤,这样不会占用部队的名额。等伤势恢复之后还能将他们重新整編进未满編的部队中。 至于这七十四名投降的守军,谢乔不可能直接用,不确定因素太多,他们随时可能在战斗中就叛变倒戈了。所以需要利用系统将他们編入【部曲】中。可以招募为新的部队,也可以直接整編进原有的部队,忠诚度是透明可视化的,能够实时监测到是否有叛变的可能,即使做出调整。当然,以上操作都需要在[兵营]中进行,现在做不了。 阳关、玉门关、龍勒城三者构成一个钝角三角形,阳关与龍勒城是最短的那条边,谢乔计划在进攻玉门关之前回一趟龍勒城,挖点东西,顺道完成整编的操作。 阳关被全面掌控后,谢乔安排麾下部分兵卒轮流歇息,以养足精神。 而她自己则连夜对投降的守军进行必要的审问,头顶着【草菅人命】的标签,以一副带恶人的姿态单独拷问,得到想要的答案简直不要太简单。 半个时辰后,谢乔除了知道李益阳气不足这样没用的信息外,还通过深入挖掘供词,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 任阳关都尉这十年来,阳关无战事发生,李益在盘剥过往商队的同时,还组織了一支自己的商队。并通过纺織丝绸卖去西域发家,从西域换回来的珠玉财宝都被他藏起来了。至于出资募兵,只用了极少一部分。 但藏宝的位置隐秘,除了他本人以外,没有任何人知情。 而这条商业链的源头,丝绸的来源,織坊里的織娘悉数都是被他诓骗拐卖而来,通过暴力压迫的手段,已经在他的黑作坊里没日没夜地做工了整整七八年时间。 谢乔跨上马,连夜赶去城关边缘的山脚下。这一带如焉皿山南麓一般水草丰茂,沿路能看见成林的桑树,冬天落尽的桑叶这随着温度的回升枝条上慢慢开始发芽了。 隐秘的山谷间藏着一片屋舍,这已经就是李益私建的织坊了。 谢乔推开屋舍的房门,里面灯火通明,纺车和提花车一张又一张,一列又一列。 织娘们完全专注地在织机前工作,周而复始,动作重复。远远望去,一个个骨肉如柴,面容憔悴,她们专注到连谢乔推门的声音都忽略掉了。 谢乔大喊了一声:大家都停下来!不用再织了! 织娘们听见声音,这才注意到了她,但当她们看到她这张脸时,同时面露恐惧的神色,不自觉地瑟缩起来。因为谢乔头上还顶着【草菅人命】的标签。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点,忙退出去,嘱咐跟来的屬下来办。 谢乔躲在屋外远远观望:即使她的手下人反复提醒织娘们不用再织了,但没有一个人敢停下来,兀自动着机杼和蚕丝,一刻不停地纺着纱。显而易见地,在多年高强度的反复做工中,在逼迫的命令下,她们的灵魂已然麻木了,身体,乃至大脑意识都成为了织机的一部分。 如果不是谢乔突然的闯入,她们这辈子可能都会在织机前夜以继日地做工,直至累死。很可能在谢乔来之前,这里已经有织娘因劳累猝死,或者尝试逃离被折磨至死了。 看到这里,谢乔愤而攥紧拳头,只恨李益暂没被抓到,否则她不敢说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在心疼织娘悲惨命运的同时,谢乔发散地想到,这样的情况,在这个时代不会只是个例。原世界,最无助的事是明知此间事,却无力去做些什么。幸而,现在她有能力有潜力去改变这一切,救全天下百姓出苦海。不敢说自己有多伟大高尚的品格,既然来这个世界一趟,良心上首先要过得去。 如果在末世的背景下,道德法律崩坏,谢乔会毫不犹豫以自身的存活为首要目的,自身利益绝对优先,不做圣母,当断则断,自私到极致。而在这里,客观上,她少了很多权术手腕,也没有高明的驭下之术,但这些还能通过后天慢慢培养。主观上,她不冷血,爱百姓,疼惜百姓。刘备携民渡江曾言:古今成大事者,莫不以民为贵,以民为本,以民为重,君輕而民贵。孟子也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当谢乔身处这样的位置和处境上,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与古人暗合。 关停所有的织机,将织娘们都放回房间休息,送上食物,并锁住织坊的门,防止她们再偷偷回去继续织布。虽然谢乔从□□上将这些织娘解救出来了,但心理上彻底恢复成正常人还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需要一些心理疗法。 等恢复好了,谢乔再考虑将她们送回各自的家中。 骑马回到关内,谢乔立刻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她的西凉弓骑已经将出逃外关的那名骑兵给生擒了回来。 经过梁汾的辨认,此人并非阳关都尉李益。 但外关的守军明确交代,出逃的只有一骑一人。谢乔审问是单独进行的,不存在串供的可能,而且他们也没有隐瞒这条讯息的必要。 谢乔踱步沉思,来回三下,有了眉目。 不在关外,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经过一夜的修整,谢乔在阳关内留下伤员和一队十人的[西凉弓手]驻防。 她领着部众以及七十四名投降的守军撤出阳关,先回一趟龙勒城。 阳关与玉门关互有沟通,一关失陷,另一关迟早会发现,并提高万分警惕。所以下一步行动仍需速行,宜快不宜慢。 玉门关的布防较阳关严密得多,由于时刻都得提防西边北边的匈奴人,守军日日操练,不敢有丝毫懈怠。内关外关都矗立着好几座箭楼,关墙筑得更高更坚固。 除此之外,玉门关以东二十里外的那片沙中水草地还藏着他们私募的千余人马,只要关内烽燧燃起,眨眼间就能支援过来。 还有一点,玉门都尉馮悉是个十足的武人,武力值可能比不过梁汾,但绝对不容小觑。 除了馮悉本人以外,他麾下还有一支全部由羌人组成的卫队。 梁汾早些时候就是通过这支卫队判断馮悉生出了反心。这支卫队其成员全部是从羌人中挑选的最凶悍、体格最壮硕的,个个有身怀绝技,蛮而不知疼痛,以一当十没问题。 将这样一群人养在身边,其野心昭然若揭。 基于以上种种,注定了攻玉门关不能再像夜袭阳关一样了。玉门关守军会更警惕,即使放梁汾单骑入城,若冯悉的羌卫攻上来,梁汾没有把握胜得过。 后续强攻,即使拿下来了,部曲的损失也会相当惨重,有战败的风险,最多只能惨胜。而一旦久攻不下,再将二十里地外那支武装招过来,谢乔麾下部曲可能都要悉数折在这里。 玉门关从外部看来坚不可摧,唯有从内部来,抓住弱点切入。 玉门关的弱点便是冯悉。 冯悉其人,好斗,暴躁易怒,还讲义气。这跟他早年间的经历分不开。早年他任临羌县尉期间,多与羌人混迹,自身还有羌人血统,性格也是从那时候发生了变化。 这正是谢乔可以利用的点。 返回龙勒后,谢乔先在兵营中将七十四名投降守军中的十八人整编入自己原本的[西凉轻卒2级]中,满编后的总人数为三十人。剩余的五十六人,其中四十八人招募为新的四支[西凉轻卒1级]。 谢乔现在缺步兵,攻城时肉搏、巷战都需要步兵,倒不是说步兵的肉搏能力比弓兵强,而是步兵成型更快,短时间内就能形成战斗力。而弓兵的训练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肉搏起来,损失会更心疼,毕竟培养不易。 新编入伍的降兵大多数原本就是步卒,只是换一身军服而已,无需太多的训练,就可以直接拉上战场了。 最后剩下的八人是具备射术的,谢乔顺理成章地将他们扩编进西凉弓手的行列。 这样一来,阳关俘虏的七十四名守军全部被谢乔吸收掉了,但因为他们原先不是谢乔的子民,编入部队后,整体的忠诚度在往下掉,掉得最快的那支二级[西凉轻卒]已经掉到了6/10。 再往下掉就不容易指挥得动了。战场上,需要严格的令行禁止,部队如果因为忠诚度不够,稍微迟疑片刻,就可能会贻误战机,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这是战场的大忌。 所以,今日袭取玉门关势在必行! 部队整编完毕,谢乔再来到城外,命人从沙地里挖出了陆勘的尸体,割下头颅,装进麻袋里。 第70章 申时刚到,谢乔率领两支西凉弓骑,共五十七骑出现在了玉门关内关城下。 这个数量的人数是严格控制过的,既不会太多,让对面觉得对手太强,又不会太少,让对方觉察到计谋的成分。 也是特意挑选的骑兵,机动性更好,如果有追兵,能及时撤离战场。 两支西凉弓骑一左一右散开,谢乔在最中间,右手持一柄环首刀,左手则淡定地拎着一个麻袋。 麻袋里装的自然就是陆勘的首级。她神态的淡定是装出来的,第一次接触残缺的人体部位,是个人都会发怵和生理不适。她强忍不适,就当是对自己心智的锻炼。 其实身为主公,凡是不必身先士卒事必躬亲,派旁人来做这件事也可以。 但她需要成长,需要面对。未来成为一方诸侯,乃至最后称霸天下,空有一腔热血仁政爱民远远不够,优柔寡断、过分仁慈、贪生怕死终不可取。 称霸天下不是儿戏,冷血、果敢、坚韧缺一不可,现在无疑是一个锻炼自己心性的良机。 在关下等了不到一刻,关上守军密密麻麻地出现在女墙后,其中一个身材挺拔高大的男人排开两侧的兵卒,挤到了垛口中间。大概就是冯悉了。 是以,谢乔高声喊:关上的人听着!我乃龙勒县长谢乔,玉门都尉冯悉何在? 谢县长,你这是何意?冯悉纳闷地问。 他是真纳闷,刚睡了个午觉就被手下人吵醒,说是一支骑兵在内关下,他还以为是哪来的马匪找死,一听竟然是龙勒县长,新赴任的。 还是个女子。 区区女子竟然敢来如此偏远之地为官,还领着兵马围在了他的关前说是,有意思。 冯都尉可是结了两个好兄弟。谢乔望着关上,似笑非笑。 闻言,冯悉眉头皱起,突然生出些不妙的预感。 你兄弟三人好大的胆子,竟敢私募兵马,意欲谋反!谢乔斥道。 冯悉咽了咽口水,强作淡定,勉强一笑,谢县长定然误会了,玉门以北,常有匈奴人滋扰,边防形势严峻,故而募了些乡勇固防,此事魏使君是知情的。 他口中的魏使君自然便是现任的凉州刺史魏元丕。或许真知情,但这个所谓的知情,就是乡勇与上千军马的差别。 还敢狡辩!你三弟龙勒县尉陆勘已尽数招供,现已被我斩杀,你二弟阳关都尉李益业已被我所擒。冯悉,你还不下关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谢乔示意弓骑兵不动,她自己驾马往前一段距离,而后将左手的麻袋换到右手,抡圆了,奋力扔上了城关,你兄弟的脑袋在此。 路上谢乔提前试过以这个重量和她手臂力道最大能扔出去的距离,有屬性点的加持,她的力量比原来大了不少。她肯定这个距离和高度是没问题的,否则扔不上去就太尴尬了。 麻袋越过女墙,重重地砸在城关的地面,冯悉上前揭开麻袋一看,是颗头,再将面部转过来,果然是三弟陆勘。 冯悉愣了片刻,一股极大的悲怆突然袭上心头。前几日还在一起通夜畅饮的兄弟,立志要一道割据一方建功立业的兄弟,死了,一张脸残缺不全,双目睁大,死不瞑目,死状极惨。 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冯悉立时暴跳如雷,气血上涌,指着城下的谢乔叫骂:我杀了你! 转头就要率领部众衝下去诛杀仇人,这时属官急忙拉住他,冯都尉,此时万不可意气用事,小心有诈。 冯悉脚步顿住,强行克制下怒火,他伏在女墙上继续观察。 不过五十余骑,何足挂齿,我堂堂七尺男人,焉能惧她? 属官道:依下官之见,此必为诱冯都尉出关之计,暗中定有盘算。 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陆勘的首级,冯悉拳头硬生生砸在垛口,心中绞痛万分。 三弟,不是为兄不替你复仇,这女人来历不明,为兄怕是有诈。你且等着,待为兄探清虚实,必将她千刀万剐,将她头颅割来祭奠你。 就在这时,仿佛出现了一个声音,离他如此近,又如此远。 当初我等结义之时,承诺同生共死,今大哥何忍弃我而去?大哥大哥,我找不到我的身躯了。 冯悉猛然心惊一跳,往后退了两步,一下扑向地上的头颅,三弟,是你在说话?刚刚是你在说话? 死去的头颅自然不会回答,但这时候,鲜红的血液不断从七窍中流了出来,死状凄惨的脸,此刻更加狰狞可怖。人已经死去多时,血早就该凝固了果真显灵了! 关上守军见状,皆被吓得往后缩。 唯有属官觉察到了不对劲,凑上前来,手摸上血迹,打算一探究竟。 冯悉愤怒地一脚将他踹开,谁让你动我兄弟的头! 他张开双臂护住,神色激动,絮絮不止:当日誓言,为兄岂能忘怀。当日在关外对月叩头,结义之言,言犹在耳,为兄永世不忘。三弟,你且告诉为兄,要为兄怎么做? 属官从地上爬起来,看向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冯悉,极力劝道:冯都尉,此事必有蹊跷! 还敢妄言,信不信我把你砍了!冯悉神情激愤,脸上青筋暴突,作势要向他捶来。 属官浑身一震,他太知道冯悉的秉性了,遂退到一边,不再多言。 城关下,谢乔开始叫阵。 你这三弟,极不中用,三两下便被我放倒;还有你二弟李益更不多说,一刀砍去,尿了一裤子。至于你,一丘之貉罢了,还不速速下关受死? 声声传来,关上冯悉咬得牙齿咯咯作响,他咬字发狠:三弟,你就在这里看着,看为兄这就下关去为你报仇雪恨! 狗屁的玉门都尉,不过是一缩头乌龟。谢乔讽刺道。 冯悉站起身来,气到极点,目光反而坚定了,他认定了一件事,无可动摇。 区区一个女子,敢在他关下叫板,这对他而言是莫大的侮辱。 取我兵器来。 冯悉一边走,一边束上甲胄,两名部从给他抬来了兵器:一杆马槊,足有一丈长。 他跨上座驾,手仗 马槊,马镫磕在马肚子上。 身后部众纷纷上马,紧随其后。他的十八名贴身羌卫也护卫在他左右。 前朝有将凶悍的羌人编入骑兵的先例,羌骑也曾是抵御匈奴的一把尖刀,但时过境迁,连年不断的羌乱,羌人与汉人结仇结怨,大汉朝廷不再信任羌人,不再任用羌人戍边。 这十八名羌卫是冯悉当年任临羌县尉时,重金从部族首领处买来的,力大无穷,个个不要命的。但不善骑马。 冯悉本也无心将他们训练为羌骑,主要目的是护卫他的安全,必要的时候放在关上。有羌卫镇守在关上,敌人若踩云梯攻城,来一个,死一个。 内关放下吊桥,城门开启。 冯悉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血海深仇地凝视着谢乔。 他身后紧随约四十人的轻骑兵,以及接近二十个左右的步兵。这些步兵,身材高大挺拔,个个虎背熊腰,皮肤黝黑,脸上都长着结实的肌肉:显然,这就是梁汾提到了羌兵。 勇猛剽悍、训练有素、战斗意志昂扬的精锐步兵。 若是让这群羌兵面对自己的步兵,跟砍瓜切菜一样,她的西凉轻卒就算人数再多,分分钟被砍翻。 幸好谢乔非常听劝,她完全采纳梁汾的建议,那就是将西凉轻卒都埋伏起来,不与羌兵近身肉搏。 她关下叫阵只带了西凉弓骑,打不过能跑。 引箭! 谢乔冷静地命令道。 敌军刚出城门,在城门口聚集,当他们集体越过狭窄的吊桥时速度会受到限制,不会很快通过。而且当敌军扎堆,更是最适宜的射击时机,弓手往人堆里放箭,百发百中,总能射中些什么,不容易空掉。 两支[西凉弓骑]的忠诚度都在7/10,谢乔完全能指挥得动,且令行禁止。 命令一下达,排成一横排的弓骑兵从箭壶里抽出箭支,引弓搭箭,瞄准目标。 放! 谢乔下令。 无需瞄准太多,时间宝贵,就是要趁敌军通过之前,多射几波是几波。 五十六支箭齐齐射出,呈一条抛物线,飞越一百五十米的距离射向城门口吊桥前的敌军。 这个距离也是谢乔特意卡过的,不在城关上弓箭手的射程范围内。 城关上筑有两座箭楼,虽然他们在箭楼的射程范围内,但谢乔让所有弓骑兵以一条弧线按距离散开,即使箭楼开始攻击,一次也仅能击中一人,其余骑兵都能及时撤走。 谢乔密切关注着箭楼的动向,似乎是由于冯悉正率军掩杀过来,箭楼暂时没有攻击的趋势,强弩上箭需要时间,他们显然不希望误伤友军。 第71章 所以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多射几轮。 第一波射击过去,外围的一圈敌军身上密密麻麻地中箭,摔进了沟堑中,约摸只损失了五六人。 这在谢乔的预期当中,不是由于射术不精所致,相反这几个月的训练,弓骑兵无论射术还是骑术都有了飞跃性的提升,而新入编的弓骑兵也完美继承了技术。只射掉七八人的原因是箭支,榆安工坊打造的这批箭支仍然没有箭羽,稳定性不足,尤其是超远距离射击更是如此。 最先排骑兵通过了吊桥。 引箭!谢乔继续指挥,眼睛估算着距离。 弓骑兵刚拉弓上箭,她就争分夺秒地下令。 放! 如果攻击力有限,那就通过提升攻速来达到伤害最大化,谢乔深谙此道。 又一轮射击,这次因为距离更近,将七八名骑兵射下马,面对飞来的箭矢,骑兵挥动手中武器格挡。 谢乔马不停蹄地继续指挥下一波,要是能直接将对面的主将冯悉射下马来,会省很多事,当然这几乎不可能,他身披甲胄,借着部从的掩护,自己还挑动着马槊格挡。但箭矢的基数多达五十六支,只要射击的轮数够,总会有不长眼的那支。 可惜,这一次运气没有站在谢乔这边。 杀! 冯悉高声一喝,通过吊桥的骑兵鱼贯而出,朝着谢乔杀奔而来。 羌兵紧随其后,个个面目狰狞,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冲锋。 眼看双方的距离进了百米以内,谢乔不恋战贪伤害,命令弓骑兵射完这一轮后急速后撤。 谢乔撤在最后,她骑的是匈奴人留的好马,脚力最快,足以脱困。 恶贼!拿命来!冯悉举槊向谢乔刺来,声嘶力竭。 进到三十米内,谢乔沉住心神,拉动马缰掉头,驾马冲了出去。草原上的烈马,四肢修长,雄壮有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将速度提升上来。 冯悉举槊直追,双方最近的距离不足十米,但谢乔这头提起速来之后,距离始终保持在十五米左右。 任凭拼命狂追,十五米的距离始终无法逾越,他怒到极致,双眼赤红,不追到天涯海角把她追死,誓不罢休! 马蹄在戈壁滩上扬起长串的烟尘,从城关,一路往远处延伸。翻过一片土丘,正当接近一座雅丹土台子时,冯悉突然觉察到对方的速度慢了下来。 当转过土台子时,单骑猛然从后面飞越而出,来人手仗一柄银闪闪长枪。 冲到近前,冯悉终于辨认出来了,几个月前刺杀敦煌太守张栗叛出城的叛贼梁汾! 他恍然大悟,就说此女人焉敢来他关前叫阵,原来是有此倚仗。 她的靠山原来是梁汾这厮。 好得很,正好一锅端了,当然角力输了,这些年他可没少锤炼自己,现在就是报仇的时机。 梁汾的快马风驰电掣而来,冯悉毫不示弱,身仗马槊朝对方冲刺而去。 他麾下的部众还没有跟上来,对手的弓骑兵也狼狈遁逃,方圆一里之内,就他和梁汾,决一死战,就在此刻! 哐当一声,两匹马错身而过,长枪与马槊对刺,不分高下。 冯悉勒住马掉头,意犹未尽,当年空手相搏输了,但马上就不一样了,他的马槊可比枪长了一大截,一寸长一寸强,优势在他。 梁汾小儿,你的死期到了!冯悉冷喝一声,跃马前冲。 然而下一秒,一支弩箭破风穿刺而来,精准地射入他肋下的皮甲。 他转过头看去,看到十米开外的谢乔正拉动着连弩的撬杆快速上箭,随后射出了第二箭。弩箭从他的后背穿进,他整个人应声落马,重重地摔在地方,连翻滚了几圈。 梁汾的枪尖抵在了冯悉的喉部,只需稍微一用力,就能将他当场刺死。 你!我杀了你!冯悉急火攻心,双眼血红地狠瞪卑鄙恶毒的女人。 然后枪尖在喉,他半点动弹不得。 谢乔将连弩收回【背包】,骑马接近,谁跟你说这是单挑的? 跟恶人讲道义公平,没有这种说法。 虽然谢乔丝毫不怀疑梁汾有绝对的实力能将冯悉斩于马下,没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万一出点什么闪失,她都得心疼死,他毕竟是现在自己这边唯一的武将。 半个时辰后,谢乔将浑身被缚的冯悉扔在玉门关下,环首刀架在脖子上。 她头顶着【草菅人命】的标签依然好用,拿玉门都尉的命作为威胁,关内守军只有乖乖开关投降的份。况且适才追击时,关内守军几乎倾巢出动,剩下的连半数都不到。 羌卫只效忠于冯悉一人,谢乔拿刀相逼,冯悉虽然万分不甘,也只能下令让他们放下武器投降。 冯悉出关追击时,显然没将关外的谢乔放在眼里,所以没有点烽燧知会二十里外的军马。 玉门关门户大开,谢乔率领兵马入关,兵不血刃夺下了这座通往西域的咽喉要塞,以及关内的小方盘城。 部队入关缴械投降的战俘,清点战利品,搜寻排查。 冯悉派出的骑兵追上了几名马匹脚力不足的弓骑兵, 三名弓骑兵战死,五名受伤。有战争便会有牺牲,战斗减员是无法避免的事情。谢乔能做的,就是下令收捡其尸体,送回家乡安葬,并抚恤其家属。 关内降卒共计九十四人,谢乔会在审讯后,选择性的将降卒编入自己的部曲。罪责轻的,就遣其采掘石料和木材,以繁重的体力劳动作为惩罚。罪孽深重无法赎清的则立即处死。 至于九十四人中间的羌人,三人战死,剩下的十五人选择将其暂时收押。这群羌人骨头极硬,不被武力所征服,即使谢乔顶着【草菅人命】的标签,对方依然不为所动。而且语言不通无法交流,料想也是无法通过兵营编入部队的。是以,谢乔先把他们留着,后面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收入己用。她需要这样一支战斗力凶悍的特种部队。 兵卒将冯悉麾下的属官押解上来,他挣了挣,鄙夷地看了一眼冯悉,又看谢乔,谢县长妙计,反贼冯悉合该如此! 你叫什么名字?谢乔问。 这人是唯一看出那颗脑袋里有玄机的人,有些聪明。她在将陆勘的头扔上来之前,往里面加入了浓稠的赭石水,经过她扔上去那么一摔,赭石水才慢慢地从孔洞中流出来,这正是为了进一步的激怒冯悉。 下官黄意。属官答道。 给他松绑。谢乔手一挥。 这个名字不在可招募人物中,两种可能,能力不足,或者意志坚定,没有招募的可能。那便先留他用一用。 事情基本处理妥当,谢乔登上城关,手扶在女墙上,遥望塞内的风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两关以内,包括龙勒城、榆安城在内广阔的区域都是她的领土了。领土内匪寇悉数荡清,有险可守,百姓可以在此间安居乐业。当然,还有很多后续的工作要做,比如加固玉门关一直延伸到北塞山这一带的长城,比如还需要将领土内这大片的戈壁滩改造成山林和田地,不过这都只是时间问题了。 李益用力地压平腹部,他好饿。 他此刻后悔到了极致,真应该在地窖里多放些干粮和水的,哪怕放几张干馍,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如此被动。 地窖里有极小的通风孔,这让他不会憋死在里面,但得忍受越来越严重的饥饿和口渴。不行,他还得再忍忍,一旦出去被发现,地窖里明灿灿的这一切,他近十年的苦心经营将功亏一篑,悉数付诸东流。 而且还是落到梁汾那厮手里!那比杀了他还难受。死也不给! 又熬了半个时辰,李益轻手轻脚地踩在梯子上,耳朵贴在地板上细细听外面的动静。 没动静。 昨天白天他就通过通风孔往外面看过,大部分敌军已经撤出了阳关,只剩小股人马了。但为了保险起见,他决定再忍忍。 又半个时辰后,忍不了了,再忍他会晕厥在此。都尉府外面有人,但上面房间里至少是安全的,半天没听见动静了。他记得他在床边柜子里放了一盒酥饼来着,现在正是好机会,拿上酥饼他就再回来。 李益咽了咽口水,豁出去了。 他转动机关,悄悄再悄悄地从地面下探出头来。 房间的另一边,撑着桌子打盹的谢乔正好看向他这边,四目相对,双方皆是一怔。 半晌后,谢乔缓缓抬手,轻轻冲他招了招,嗨。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視野边框的红闪每分每秒都在持续,謝喬从最开始的烦躁,慢慢地开始有些适應,如果不是麾下将士以及百姓的忠诚度都在下降,她可能会不急着洗刷身上的污名。 第72章 顶着【草菅人命】的头衔去审问真好用啊。 受审的罪犯原本可能会心存侥幸心理,以为你不敢杀他,杀了他就拿不到想要的情报,所以在交代问题时会有所保留,甚至有恃无恐。【草菅人命】则能让他彻底改观。 謝喬还要感謝这个机製,催促着自己前进,如此迅速地夺下两关。否则以自己求稳的性子,指不定什么时候才拿得下来。 占据玉门关后,这座城关与阳关一样,直接被纳入系统,出现在了【城池】的列表中。因为关内的守军守将被全部清洗换牌,关内没有百姓,不必收服民心,所以没有繁琐的同质化进度。 所有的关隘都是如此。 点开列表,关隘的界面要精简得多。 【凉州敦煌郡玉门关 关隘建築:(无) 驻防军隊:(未定) 驻防都尉:(未定)】 关隘区别于城池,只具有军事属性,所以无法利用系统修建许多功能性的设施和建築,能修建的只有城墙、门楼、箭楼、屋舍、烽燧台、校场和都尉府等。 驻防的军隊和将领都需要謝喬手动去设定。而城墙、箭楼以及都尉府都有现成了,无需再去修建和升级,尤其是外关的城墙和门楼,比榆安城的二级城墙还要坚固高大,无限接近三级城墙。基本上敵军从正面是很难攻破的,除非时间长了风化严重,需要进行维修。 需要提防的,就是敵军不从玉门关正面突破,而是改从北面破损的长城绕道而过,直接绕开关隘,长驱直入攻进谢喬的大本营。 这样一来,即使玉门关的外关修築得再坚不可摧,也只是摆设罢了。 所以,谢乔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巩固边防,将从玉门关以北,一直绵延到北塞山的近七十里长城的断壁残垣进行整合、升级,从而形成一个坚固的屏障,并在沿途增设据点和烽燧。 这无疑是一项极其浩大的工程。 玉门关与北侧的长城被系统視为一个整体,当玉门关被纳入系统之后,谢乔能直接通过系统对原有的长城进行替换。 当前的汉长城只是两米或者不足来高的黄土夯築的简易土石墙,谢乔预计先将它替换为一级城墙,随后再升级为二级城墙。二级城墙高一丈五,厚一丈,城墙上还有女墙和凹凸的垛口便于士兵战斗,材质的土石比例达到1比2,不容易被利器凿穿:现阶段基本够用了。 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巩固边防就得需要外物的加持。 谢乔选中长城,再点击[替换],系统显示长城的全长为三十八公里,她还需要补足总计约六百二十个单位的石料和三百零九个单位的沙土以及一百一十七个单位的木料。 更不要说升到二级所需耗费的材料了。 虽说工程量浩大,但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势在必为,且需速为,一旦兴建完工,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这条南北走向的长城好比是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分界线,可以彻底隔绝西北方向上游牧民族的侵扰。汉朝的统治者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早早地在这一带起筑长城,但无奈财力物力人力有限,只能夯筑低矮的土墙,且无法长期有效维护,立而损,损而修,劳民伤财,效果不佳。 而谢乔则不同,她只需要拿到足够的建筑材料,就能通过系统的外挂自动进行修筑,无需大规模地从百姓中间征发徭役,维护长城中的破损处也能一键解决。 在这条长城上,有两个重要的节点,一是位于玉门关北侧约二十里的大方盘城,原是前朝用以屯兵屯糧的昌安仓,业已废弃。 另一个节点,就是在这一时代被称为冥水的疏勒河,河道与长城的交界点刚好距离玉门关约五十里地。 这样一来,绵长的七十里长城就被两个节点分成了较为均匀的三段,谢乔会将这两个节点都作为防御的重要据点,增设烽燧和箭楼,使长城的防守更为稳固和首 尾接應。 后续的几天时间,谢乔馬不停蹄、气不敢多喘地进行一系列操作: 先修建[校场1级],[校场]是关隘特有的建筑,与[兵营]相似,但功能性要弱化许多。部曲可以在校场中进行训练,也可以利用校场整编[西凉輕卒][西凉弓手]等基础部隊,但无法招募和整编高级部隊。 再通过校场将投降的玉门关守军整编为自己的部曲。并留够城关上警戒的兵卒,将其他兵卒以及被惩罚服役的罪犯全派遣出去采集木料、石料和沙土。 尝试与羁押在玉门关大牢里的羌兵沟通,通过供吃供喝释放善意进行拉拢。只是收效甚微。 派黄意继续寻找阳关都尉李益的下落。谢乔想以此考验他的能力。 尤其是最后这个,几乎成了一个迷。 当夜阳关守军皆能证实,攻城前李益尚在关内,而出关的仅有那一骑,抓回来的还不是李益本人。 所以谢乔推测,他就在关内的某个地方藏着,很大概率和他从西域赚回来的大量的珍宝珠玉藏在一起。毕竟谢乔在都尉府中搜出来的东西还没有焉皿山馬匪的三分之一。 可能什么都尉府中的什么地方有密道机关,但问遍原阳关的守军,没有一人知情。 没找到李益之前,谢乔是不敢用[名声净化符]的,她得把李益与馮悉凑到一块儿杀掉。谢乔不想耽搁太久,因为忠诚度一直在掉,掉到最后的结果就是自己势力内部分崩离析,众叛亲离。 从与黄意短暂的接触中,谢乔便发现,这人不止聪明,与粗暴蛮横的馮悉不同,为人算得上正直,在玉门关守军中也有一些的口碑。经过对守军的审问了解到,黄意虽为馮悉属官,为其出谋划策,但此前并无罪错。他在此地数年,熟悉玉门关周边的情况,谢乔便先将他用起来,并考虑如果后续无人可用的情况下是否让他继续驻守玉门关。 但是无法将他招募为【人物】,不知道确切的忠诚度,谢乔暂时不敢完全信他。 至于黄意对她,敬重,且言听计从。 究其原因,谢乔推测應当是自己头上顶的谋朝篡逆的标签与他的志向不谋而合。 谢乔一问,他便和盘托出。 黄意的前半生可谓坎坷曲折,他原为金城郡人士,早年间举孝廉为官,一度入京师。先是在司空府为令史,却屡屡不受重用。后司空被宦官倒台,他连坐被收押入狱,在狱中受尽折磨。而后被判流刑,于是对朝廷心灰意冷,渐渐生出了反心。流放西凉后,见到了张掖郡太守,通过极力自荐,太守许他做幕僚,他暂时得以摆脱流徙的命运。然而好景不长,仅过去了半年,太守死于羌乱,羌人冲进郡府,一把大火烧光了他的全部希望。 最后就是两年前辗转到了馮悉麾下,冯悉莽撞而不听劝告,意气用事,他难有发挥的空间,结果就是如今的下场了。 听完黄意的前半生经历,谢乔只觉得后背一凉,脖子一凉。 他事过好几任主公皆不受重用先放一边不谈。有克夫克妻的命格,这家还有克主公的。 谢乔虽说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这些东西就是很玄乎,越不信吧它还就越灵。不过仔细想想,她现在并没有将他从人物中招募,她就不算他的主公,而他仅仅只是自己的无数子民中的一个,卡这样一个bug應该是可以的。 好吧,她实在是缺人,更缺脑子灵光有一定文化水平的人才,克不克的先放一边去吧。 如果真有那样不好的苗头再把他送走也不迟,最好是送到对面那里去。 总而言之,先用着。 黄意果然没有辜负谢乔的信任,将他派去阳关不到一日,便有了回信。 谢乔快馬赶到阳关都尉府,黄意迎来,拱手一拜,谢县长,在下推测李益的藏身之所就在此地。 他举止恭敬,但与龙勒县丞的谄媚不同,至少从外在是看不出来有半点谄媚的。 你何以判断得出的?谢乔纳闷。 关内封闭,南北两侧皆是险峻的山体,东西则为闭合的城关,排除逃出去的可能,那就是有密室藏身。今日在下观察各处,发现关内有一池水潭,周遭较为潮湿,掘地丈余即可见水,若在此间建造密室,必会潮气滋生,不利于贮存藏身,关内大部分皆是如此,黄意顿了顿,指向谢乔早先反复搜寻排查过的房间,唯有此处,地面下的黄土似被替换成了硬石与干草,周遭还涂上了椒泥。谢县长可以凑近些闻闻。 根据他的指引,谢乔微微俯身,在干泥的墙体间果然嗅到除泥土味道以外的花椒的清香。 所谓椒泥,便是将椒粉掺入泥土中筑墙,南地潮湿,南人好用此法筑屋建舍,以绝湿气。黄意解释道。 谢乔起身,赞许地看着他。 这人实在聪颖,也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是个能用的人才。 不枉她冒着风险将他留在身边。 既然基本能确定密室就在下方,接下来就是把人找出来了。这间房谢乔派人搜查过几遍,都没有发现机关线索,足见其隐秘。当然她可以直接派人粗暴地将地板凿烂,但这样未免太可惜了,李益当初建造时必定下过一番工夫,连除湿这种事情都考虑到了。如果能找到密室的机关,今后自己用,拿来贮存东西、藏宝物什么的都很好。 第73章 谢乔倒是萌发了一些兴致,在原世界,她和朋友去密室,永远都是划水的那个,在这里找线索锻炼锻炼能力也不错。她还蛮好奇古人的密室是不是真如古装剧里的那样神奇。 走近房间,坐下来静静思考。谢乔采用同理心,将自己当做是李益。如果她是李益,会怎么布设密室呢,开关放在什么地方才不会引人注目。想着想着竟然眼皮竟然有些重,迷迷糊糊间,她突然听见了一阵輕微的动静。 一睁开眼睛,床架整体在缓缓挪动。 俄顷,一颗大脑袋从里面鬼鬼祟祟地钻了出来。 谢乔看向他,他同步看向自己,四目相对。 谢乔愣了愣,招手,嗨。 李益回以讪讪一笑,脚踩着梯子试图往下缩回去。但已经来不及了,守候的房间外的军士听见声音,齐刷刷地冲进来,刀口逼近他的脖子,将之擒拿。 密室机关的密钥原来就是这架看起来的敦实厚重难以推动的床,床架下面是空的,从侧面推动床,有一个锁扣,用力推过锁扣密室的地窖便呈现在了眼底。 谢乔点着油灯,小心翼翼地踩楼梯往下爬。 当脚底踏实,踩在地面上时,回头看去:在油灯的映照下,满屋子珠玉珍宝明光闪闪,璀璨夺目。 恍惚间,她仿佛置身于没有大气层遮挡的外太空,眼前闪烁的是恒河沙数般的星辰,每一粒星辰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伴随着心跳扑通扑通,心脏充血到仿佛要爆开一般。 不论品质,单说数量,与这满室的璀璨炫目比起来,焉皿山上的两箱珠玉不过九牛二毛罢了。好比是清秀湖见到了巢湖。 清秀湖就是谢乔老家门前的那片小水塘。 不过谢乔并没有被财富蒙蔽心智,她很快从一时的喜悦中抽离出来,整理好情绪,平静地从密室里爬上来。这依然只是创业的基业,而不是她个人的私产,她只把这当做是有人给她注入了原始股。 将床架推回原位,谢乔严谨地关上密室,财宝都继续藏在里面。 知道密室的只有护卫谢乔安全的两名军士,以及李益本人,李益自然是灭口。而两名军士是谢乔从榆安带过来的,信得过。 谢乔驾馬去了一趟阳关南面的山脚,去看望被她从织坊里解救出来的这二十多位织娘。密室里累积的这些财富,都是她们好几年的血泪化成的,谢乔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点。 远远看过去,从繁重的工作中脱离出来,她们的情况有了好转,搬着木凳坐在院中晒太阳 、唠嗑,看起来稍微还有一点心神不宁,但脸上偶尔还会有笑容掠过。谢乔当前的状态不便去叨扰,是以,她吩咐属下择日先将她们送去榆安,善待,并为她们打听家人的情况。 至于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李益,谢乔只觉得他多活在世上一日都浪费氧气,干脆地派人将他处决埋掉。 【你下降了3点声望值。】 干掉一个阳关都尉,竟然连掉了3点声望值,【草菅人命】和【谋朝篡逆】的标签愈发红亮,視野边框红闪的频率。不过无所谓的,[名声净化符]都能一次洗掉。 下一个就该轮到玉门都尉冯悉了。 但在此之前,谢乔还有最后一个不得不去面对的隐患。 对冯悉等人的审问中,谢乔确凿地了解到玉门关外二十里地的沙中水草地屯着千余兵马,他们日日操练,具有不俗的战斗力。 虽然暂时还威胁不到自己,但这无疑是一颗定时炸.弹,或者说悬在玉门关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如果处置不当,稍有不慎,迎来的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掌管这千余军马的校尉,名叫冯燕,是冯悉族中的从弟,为冯悉马首是瞻。 这支部曲由冯燕亲自操练,他在其中具有绝对的话语权。一旦他得知冯悉被擒的消息,必然会率全军来救。 大战一触即发。 基于这份情报,谢乔一直静静思考万全之策,看能不能利用冯悉做做文章。最好是能让她少损失一些兵力和人口。 西凉本就人丁不旺,谢乔最不希望看到两败俱伤,尸横遍野的场面。 能和平地易帜最好。 实在不行,也要伤亡最小化。留着更多的人口,还要大力建设她的新版图。 返回玉门的途中,谢乔渐渐有了思路。 那就是让冯悉写一封家书,将冯燕单独诓来玉门关,趁机将其拿下。总而言之,抓住主要问题,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冯燕脱离部曲,群龙无首,就能被瓦解掉,兵不血刃地编为己用。瓦解不难的,部队中有半数以上的兵卒原本是龙勒县的百姓,被陆勘强征入伍,将士之间并不齐心。 但据说冯燕是个狠人,武力不在他从兄之下,当年抵御匈奴入玉门还曾立过军功,脑子要灵光许多。 诓不诓得到要另说。 试试吧。这似乎也是当前唯一可行的办法,否则,待定时炸弹的时间走完,爆.炸的威力她承受不了。 标签还在头上顶着,忠诚度仍在往下掉,不能拖太久。谢乔虽然勉强适应了視野边框的红闪,但她不想在被污名化的路上越走越远。 回到玉门关,谢乔径直奔去监牢,准备好帛书和笔墨,堆到冯悉面前,冷冷道:给冯燕写封家书,让他单独来玉门关见你。 汝想赚杀我弟? 冯悉一声冷笑,死死地瞪着谢乔,休想!你不过才三两百人,待我弟反应过来,大军压境,你必死无疑! 不写?谢乔问。 冯悉不答话,脖子硬气地将头扭向一边,一副正气凛然的形容。他从弟冯燕,一向视为亲兄弟,兄弟如手足,他平生最重义气,出卖兄弟这种事,他断然做不出来! 然而谢乔早已将他摸透了,重义气倒是不假,他其实是怕死的,否则当时在玉门前,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声嘶力竭地让关上的守军开门投降了。 谢乔无所谓地站起身,手輕輕一抬,将旁边的军士招了上来,随意地一说,他没用了,把他杀了。 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在说吃饭去了今日天气不错一般。 而后径直转过身往外走去,头也不回,淡定又悠闲。 冯悉透过【草菅人命】的有色眼镜,惊恐朝牢门外大喊:我写!! 一刻钟之后,谢乔审视着手上的帛书,反复念诵。 愚兄偶得两坛好酒,乃弟素日衷爱之杜康,愚兄念弟日久,何不入玉门痛饮之?兄悉。 这便是冯悉的家书,冯燕确实喜饮杜康酒,也曾多次在小方盘城吃酒,情况属实,信上的字是看着他一字一字写的,不会有任何问题。 接下来就是妥善将这封家书送到冯燕手中了,她其实十分纠结送信的人选。这还是个技术活,据说冯燕生性多疑,派普通的军卒,她担心被多问几句就会露馅,而后在严刑拷打之下变节,将关内情况泄露出去。毕竟现在还没有洗刷污名,她麾下兵卒的忠诚度是不高的。 这时候,一旁的黄意像是看出了谢乔的为难,主动请缨站了出来,谢县长若愿意相信在下,在下愿往。 他有表现自己的倾向,大概是在前几任主公手中不受重用憋坏了,急于想证明什么。 此事凶险,与出使敵国类同。虽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说法,但自古使者都是高危职业,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主动请缨,足见其胆量。 但谢乔却有些犹豫,问:你如何保证不会出关后就叛我? 把人放在身边,谢乔能放心得下,一旦出关,就是把一条鱼放入了大海中,想再掌握就难了,而且这条还有可能会引来鲨鱼。 黄意沉默片刻,眼神忽然坚定地道:在下愿断一指,请谢县长代为保管。 说着,他伸出拇指,塞入张开的嘴里,而后决绝地咬下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幸好谢乔阻止及时,但他的指头周围仍然留下了一圈血印子,晚一步指头就保不住了。 古人最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怕死亡都极力追求身体的完整性,连头发都不轻易剃掉。既然他都敢这样做了,谢乔便没什么好怀疑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那我便在关内静候黄先生佳音。谢乔拱手道。 黄意作揖回礼:在下定不辱使命。 外关缓缓下吊桥,单骑出关,纵马奔驰,马蹄西去茫茫戈壁滩。 不出半个时辰,黄意穿越一片荒漠,抵达了沙中水草地。此地屯兵之事,冯悉向来谨慎,关内只有少数人知情,而来到过此处的,仅有冯悉结义的兄弟三人,他作为冯悉原来的属官,是第一次造访此地。 远看一大片湖泊,一条细流从北侧高地注入。最外围生长着大片的胡杨树,其中有营房、军帐、木墙等,还有成片开垦出来的田地。 第74章 穿过胡杨林,驱马步入营帐大门,黄意皆表现得从容镇定。警戒的军士盘问过后,并未太多怀疑,放行通过。 家书传到了冯燕手中,他读完信上内容,脸上爽朗一笑,兄长甚好,还没有忘了我,我这就去吃酒。 来人,备马。冯燕放下信,招手吩咐部下。 辛苦黄先生跑这趟了。他又转头对黄意客气地说。 黄意拱手,在下分内之事。 说话间,冯燕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黄意右手的拇指之上。尽管他已经刻意收着手指,在极力掩饰,但这崭新的伤痕依然吸引了对方的注意。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冯燕沉默着,目光凝视。 过了会儿,他突然开口问:黄先生手上这伤怎么来的? 拇指上的咬痕太过诡异,不好随口编个理由就圆过去,但黄意在来的路上提前准备了说辞,为的就是应对现在的突然情况。 说来惭愧,昨日在下随冯都尉出猎,为羊所咬。黄意随口地说,表情轻松,掩盖编造的痕迹。 羊齿是平整的,咬痕与他的伤痕几乎没什么区别。 原来如此,疑惑解除,冯燕脸色恢复如常,嘴角挂笑,一副迫不及待的形容,看来兄长为了请我吃酒,还特意去打了肉。走走走。 他上前来友好地揽住黄意的肩膀,脸色骤变,眼神如刀犀利刺来,但黄先生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从黄意出关后,谢乔便一直等在关上,等待他的好消息。然而事与愿违,等待只是苦等,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太阳 西沉,夜幕降临,地平线上始终没有音讯传来。 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她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三种可能:黄意已经叛向了冯燕部;另一种可能,黄意一出玉门,直接远走高飞了;还有最后一种可能,黄意被识破,但是宁死不屈,没有泄露机密,故而敵方不敢轻举妄动。 为防止敌军夜袭,谢乔连夜增派哨卫。 第二日依然杳无音信,第一种的可能性在慢慢降低。因为如果他归降冯燕部,他一定会泄露关内的消息和防御部署,冯燕部必会大军压境。然而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既没有关前叫阵,也没有从北侧的长城缺口突破。 不管是那种情况,玉门关的危机都没有解除。 未来十日时间,谢乔在密切地关注玉门关及长城以西的冯燕部动向的同时,也在大力地发展建造。七十里城墙被尽数替换成了崭新的一级城墙,材料的采集工作仍在进行中,只有等升到二级谢乔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收押在大牢的冯悉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拿他来诓骗冯燕的计谋宣告失败。而这会儿全方位的忠诚度都几乎已经跌破了临界值,派遣出去采集材料的兵卒也开始出现消极怠工的现象了。不能再拖下去了,谢乔下令处决掉玉门都尉冯悉,当视野的红闪频率快到几乎鬼畜的时候,她麻溜地点开【背包】,点击使用[名声净化符]。 【你洗刷掉了[草菅人命]骂名。】 【你洗刷掉了[滥发徭役]骂名。】 【你洗刷掉了[谋朝篡逆]罪名。】 视野里的红闪彻底归于宁静,点开个人面板,发现自己的声望值也恢复到了原本的19点。与此同时,各个人物、部曲、城池的忠诚度都开始缓慢地回升中。 谢乔如释重负,又是一条好汉了。 如此又过去了半月时间,依然没有消息传来,北面的二级长城甚至都全线完工了。 没有打过来当然更好,这给了谢乔大量的发育时间,她最缺的就是这个。 按照预定的计划,她继续在大方盘城以及疏勒河城河的交汇点上修筑据点和烽燧台。 尤其是长城与疏勒河的交界点,这里是一片河谷地形,长城在这里留下了一个缺口。河道不宽也不深,最窄的只有几米,平均深度可能只有两米不到三米。发源于祁连山脉的疏勒河,在经过敦煌城东部一带的灌区后,西流入戈壁滩,流到这里时水量已经大大削减了。 如果敌军到了这里,铺木搭桥,是很容易通过河道从外面攻进来的。 谢乔先于北岸创建了一座箭楼和一座烽燧台的建造任务,而后再在南岸慢慢建造一些屋舍,作为兵卒的据点。 不过长城线实在太长,在太平年代还好,一旦战事吃紧,即使长城升到了二级,外族总有机会找到漏洞趁虚而入。谢乔未来的主攻方向肯定是东南,入主中原。是以,她不可能在边境陈兵,主力都要抽调去前线作战。 若是于边境陈兵,并不能确定敌军什么时候会来,虽说当游牧民族或者其他敌军攻来时可以应敌,但更多的时间应当是相对太平的,那大军留在这里就是极大的浪费。 谢乔在思考一种既能省军饷,又能在边境建立起强大屏障的戍边製度。拥有稳定的后方,前线才能安心作战。 很快,一个词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军户製度。 不过与历朝历代的军户製度不同,她构想的是改良版本的。 自晋代起,官府要求一些家庭必须出成年男子进军队服役,户籍归入军府,即为军户。一旦入军户,世代为兵,父死子替,兄亡弟代,社会地位低下,甚至低于平民。军户永世不得脱籍,不得擅离户籍地,祖祖辈辈都将被记录在册。 更多的时候,朝廷会减免军户一部分赋税,只发给军户的军人口糧和军服,但武器、马匹都需要军户自家供给采买。战事吃紧时,军户常常会因负担不起而被迫出卖家产,甚至逃亡。 而到了明代,朝廷对军户的剥削更为严重,战时连军服、口糧都不再供给。军户在承担正役和部分杂役的同时,还被严格限制与民户通婚,并规定军户只有在提供五名以上的兵员后,家里的第六个男丁才允许为官。 古代中国的军户制度就是一部基层士兵及士兵家庭的血泪史。 而谢乔构想的制度则完全不同。 戍边是极其艰苦的事业,对军户自然应当优待,而不是一味贬低其地位苛待。 之所以选择军户制度,谢乔的初衷是考虑到士兵离家戍边,必定思归,常年无法与家人团聚。那不如把整个家庭都迁到边境一带,一同生产建设,屯垦戍边。自古以来就有这样的做法,就说最近的例子,新疆地区的生产建设兵.团,军人及家属共同在这片大地上肩负起了屯垦戍边的重任。 谢乔盘算了一整天,拟出了自己的初稿。她毕竟不是研究这块的,已经尽力在做了,可能暂时还有很多不完善不合理的地方,不过后面还能通过实践经验随时进行修改。 经过斟酌后,谢乔派人将自己的初稿正式地抄誊下来,盖上官印,分别送入龙勒县和榆安城。 这是她作为势力的主公,颁布第一条法令: 凡家中有十八至岁四十岁精壮男子的家户,可自愿申请成为军户,举家迁入阳关、玉门关、大方盘城、冥水谷、北塞山等五地; 凡军户,种植神奇土壤不纳税,收获糧食皆归自家所有,粮食多者皆可随意买卖; 凡军户军士,年满四十五岁后,皆可请退伍,脱离军户籍,举家内迁,得安家之资费; 凡军户军士,年满五十岁或因战致伤残,自动脱离军户籍,得抚恤:粮三百石; 军户军士若战死,军户可提前内迁,脱离军户籍,得抚恤:粮五百石; 除戍边军士外,军户眷属不禁足; 军户初至军籍地,分配粮二十石; 军户分配粮种,且不定期分配瓜果种子; 军户分配屋舍; 军户分配雏鸡五只,用以养殖; 军户眷属可为官; 军户子女可远入官学,供寄宿食饮; 军户罹患病疾可无偿就医拿药; 军户眷属通婚无限制; 军户军士之兵甲、军衣、马匹皆无需自费; 凡军户军士,需承担戍边之责任,素时巡查、训练、演习,战时披挂上阵,不得擅离职守; 凡军户眷属,需听从号令,力所能及从事农耕、垦荒、植木、掘地等事宜,计量可得财粮。 基本上关于军户制度的弊端谢乔皆做了自己的修改和完善,至于这最后一条,算是对军士家属的有偿征用,但这些都不是急迫的事情,没有工期的要求,慢慢地去做也行,且还有报酬可拿。 法令发出去后,龙勒、榆安两地响应的百姓比谢乔想象中的要积极热情得多,短短五日内,自愿报名的总计户数就达到了四十一户。 至于原因,除了与她的新军户制度切实可行、条件实在丰厚有关外,还与她这个人息息相关。摘掉头上的一系列帽子,声望值回升,她自然又重新成为了两地百姓心中敬重爱戴的主公。 可惜现在谢乔名下只有两城,人口不足,目前的军户数量自然还是不够的。她预想的是,这条线上的五个据点,各迁入百户左右的军户,边防上压力基本就没有了,且这五百军户的眷属,多则两千余人,改造起这一大片的戈壁沙地就容易得多了。 第75章 往后几天的时间,申请成为军户的百姓陆续开始往边境线迁徙。 谢乔建好屋舍后,均匀地将各军户分配至五地。 这五地,除了驻守的军户以外,谢乔还会配备一支【部曲】内的正规部队,每个据点内,军户的民兵与正规部队配合进行防御。驻防的正规部队将采用轮岗制,以半年为期,在五地轮换,轮满两年半则调入前线正常作战,再派遣新的正规部队顶上继续轮岗。此举是为了防止腐败的滋生,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而后,谢乔再按照法令上承诺的一样,到每家每户分发初始的粮食和雏鸡,每户的院落中安放五块[初级神奇土壤],并提供粮种。 在迁居的军户百姓中间,谢乔意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之前在龙勒城见过的年轻男子郑柘。他体型高大,虽然四肢瘦削,但很有力,无论戍边还是垦田 ,自然都是一把好手。 郑柘目光四处看,当他看到谢乔时,眼睛一亮,激动地放下包袱就奔了上来。 谢县长,草民有事相求!得到谢乔的应允后,他继续说下去,俯身要跪下来,草民见文书上说,军户罹患病疾可无偿就医拿药,草民实在没办法了,求谢县长救救我妻阿荷的头风病。 你既已入军户,文书所言,俱是真实。谢乔将他扶起,忙问,你妻子现在何处? 杨荷的头风已经患了好几年的时间,从五年前的小产开始便留下了病根,药一直没断过,病痛却没有丝毫好转。到最近这一年来,因为防税太重,连药都不得不开始断掉。这几日,她已经开始疼得整夜整夜无法安睡。 谢乔毫不含糊,立即将她安排到榆安的医馆医治。 随着医馆具大夫这几个月对七本医书的进一步参悟,医术大大提升,尤其是《难经》,谢乔发现他已经提升到了炉火纯青的水平了,医术自然超越了龙勒城的大夫,医馆内的大药柜也填充了不同种类常用的药材,治愈应该问题不大。 关于玉门关以西二十里外的那片沙中水草地,谢乔时刻不敢忘记它的存在。她几乎都宿在小方盘城,常常登上城关的最高处远眺,来自荒漠戈壁的大风呼啸地刮过脸庞,视野一片苍茫,除了能远远地看见一抹绿色,再没有任何音讯传来。 不知不觉间,距离黄意送信出玉门关已经过去了两月余。 这一天,谢乔照常起了个大早,签到奖励是平平无常的[初级神奇土壤]三黄蛋。 寒气退去,春光明媚,日头高挂。 西凉的云层很薄,虽然还没有正式入夏,但正午一旦太阳直射下来,能直接晒得人脱层皮。这个时代没有防晒隔离实在令谢乔头疼。 谢乔往头上罩了一块布,登上城关眺望。 忽然,她余光瞥到了什么,转头一看,正北方向上,狼烟直上云天。从这个距离上判断,是冥水谷一带的烽燧。 点燃烽燧,自然是外敌入侵的信号,且远非据点的守军和军户可以应对的。 情况紧急,谢乔连忙提兵,沿着长城一路北上增援。二级城墙上足够开阔,有马道,骑兵也能从墙上通行。 半个时辰后,谢乔一路骑马奔至冥水河谷据点一带。 她勒住马匹缰绳,视线由近及远:长城下,乌央乌央的骑兵正在接近中,最近的距离城墙河口不到一里地,后方也是乌央乌央一片人头攒动,看太不清楚,应该是兵卒。 谢乔忽然皱眉纳闷,她貌似还看到后方有人在驱赶着大批的牛、羊、马等牲畜。 当骑兵当中为首的渐渐行至近前,谢乔微微眯缝着轻微近视的眼睛看去,终于辨认出来他们的脸。 那不是去年替她挖铁矿的工头吗?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自司夏部族君长昆速失去踪迹后,牙末便奉羌渠單于及阏氏之命,率人在整个北境尋其行踪。去年年末至今,已经五个月,仍然尋到没有半点线索。 去年離去前,昆速领着两百骑兵出发,并未与旁人多说,只道西去尋些给养过冬。 至于去了何處,途中发生过什么,皆一无所知。 牙末在司夏部族里查不到线索,问不出所以然,便领着人馬从勒勒海启程,一路往西,沿着昆速消失的方向搜尋。 勒勒海是司夏部族的繁衍地,往東離單于王庭仅两百里,往西还有三大部族,分别是勺夏、密安和温洒。至于再往西,就不再是他们的势力范围了,而是北边叛贼的实控地。 起初,牙末怀疑昆速等人越过了温洒部族的领地,在草原上被北边叛贼袭擊了。 这是極可能的。毕竟自起两百年前起,部族分裂为南北两支后,他们便与北边的叛贼结下了万世不解的血仇,年年互有攻伐,势同水火。 即便是猜到这种可能,但牙末不敢有丝毫懈怠,当即令部下装扮为牧民,四散开去,混入叛贼的领地打探消息。 毕竟昆速并非寻常的部族君长,更是羌渠單于的妻弟,阏氏的兄长,近来深受單于器重。不把昆速的消息带回去,他只能拿命去交差。 三个月后,散出去的部众陆续回归,然而,不论是哪一支,都没有查到关于昆速的半点线索。 两百多人不是一个小数目,就算是遭遇北边的叛贼,双方厮殺搏斗,总有一二个逃出去的,况且还尽数是精锐骑兵,就更不可能全体凭空消失了。 牙末沉思良久,开始将自己的目光从西边、北边广袤的荒原挪回来,转身扫向東面,東面的三个部族。 温洒、密安、勺夏三族的繁衍地自西向東排布,處于一条直线上,如果昆速往西行,第一个经过的一定是勺夏,随后是密安,最后才是温洒。但離奇的是,三大部族皆否认昆速从其境內通过。 三族之间都有些摩擦和矛盾,牧民常为草场争斗不休,不存在窜通包庇的可能性。 牙末笃定,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位居最东边的勺夏部族撒下了弥天大谎。因为如果昆速不从勺夏境內通过,无论如何是到不了更西边的。 于是,牙末去而复返,领着人馬重新来到了敕岩坡下。 牙末,你怎么又来了?極支辽瞧见外头大支骑兵,脸上略略有些不悦。 没查到昆速的下落,我实在无法给单于交代。牙末面露难色地走近,不如再使百姓回忆回忆,以免遗漏重要线索,误了大事。 真够烦人的。極支辽没给好脸色。 但事关重大,他还是不耐烦地示意了一眼旁边的勒节,示意他立即去办。 勒节领命便出了营帳。 牙末,你如今在单于帳前听调,可是相当威风凛凛啊,跟我养的猎犬似的。極支辽讽刺地说着,而后低头从案前撕下一大块烤羊腿,啃起来。 牙末在极支辽的授意下同坐,一同分享案上的食物。 汉人常说,伴君如伴虎,这就是我现在的處境。远不如贤弟你潇洒自在,在此做一族之君长,不受拘束。牙末无奈地叹气,此番若寻不回昆速下落,吾命恐怕休矣。 牙末的话没有半点夸张的成分,羌渠单于自登位以来,残暴嗜殺,将原来的长老及全家尽数殺光,替换成自己的亲信耳目。 凡有不从者,凡有错漏者,无一例外,悉数處死。 如果他拿不到点什么东西草草回去,他的生机就相当渺茫了,即使他多年在单于帳前出生入死,披肝沥胆。无数的例子证明,单于冷血无情,从不会念过去的情分。 那你就莫在我这里耽误时日了,我族中上下,实未见过昆速。极支辽嚼着肉,满嘴油光地说。 当真? 还能有假?极支辽反问。 那昆速会去了何处?他带两百骑兵西去,到勺夏境便失去了踪迹。说话时,牙末微微眯缝着眼睛,细致入微地观察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变化。 另一端的极支辽要牙齿撕扯下一大块肉,嚼得爽快酣畅,并不怎么搭理他。 贤弟心性纯良,你我相识一场,何忍眼见着我无功而返被单于斩殺。牙末讨好地说,换了一种思路,若贤弟是我,你会从何处查起? 极支辽慢条斯理地嚼烂肉,白了他一眼,你觉得我比你机灵? 牙末:这等于是把话给堵死了。 极支辽在一众部族君长中只能算小辈,比他整整小了十岁,阅历历练远不如他,再问下去就不合适了。 牙末环顾帳內四周一圈,忽然开口问:去岁荒年,各部族皆言粮草不足,你们勺夏是如何过冬的? 去了汉境一趟,夺了些粮草,聊以充饥罢了。 何地?牙末追问。 第76章 自是汉人的敦煌郡,从此地南下,绕过馬鬃山,越过长城,便是最近的汉地。极支辽对答如流。 那在出征之前,昆速与你可说过些什么? 极支辽重重地放下羊腿骨,盯着他,语气并不友好,牙末,你真败人胃口。 牙末脸上带着歉意,贤弟见谅,我也是迫不得已。 但由此,勺夏部族在牙末这里也算是基本洗清了嫌疑。他虽与极支辽不算深交,但相对熟识。极支辽虽身为勺夏之君长,年纪尚轻,城府不深,藏不住心事。这一通盘问,如果他心里真有点什么,早就露馅了,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滴水不漏。 这一通谈话,相当自然,极支辽在一如既往嫌恶他的同时,还能一边啃着烤羊腿,一边作答,思绪丝毫不乱。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没有在刻意洗清自身的嫌疑,没有把编的话一口气全和盘托出,答得不多不少,从容且镇定。尤其是最后的动怒,更不像是装的。 作为羌渠单于麾下的得力干将,牙末擅长看人识人,旁人有没有撒谎欺瞒,他一眼就能看穿,从未出过错漏。 他从极支辽刚刚一系列的肢体动作以及神态表情,抿出来了结果。此事确实与他无关。 可昆速若不在此地,又会在何处呢? 牙末站起身,往帐外走出,此时,勒节已按照吩咐,将勺夏族人都聚在了敕岩坡下:青壮兵卒,男女老幼,近万人,蔚为壮观。 牙末踩上高台,俯视着下方百姓,扬鞭厉声喊叫:去年年尾,两百军馬自司夏过境,不知所踪,如提供线索者,重重有赏;知情不报者,诛灭全家! 良久之后,依然无一人应答。 牙末遂不疑。 望着牙末领着人马远远離去后,极支辽总算能松一口大气,直接躺了下来,感知到后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一层汗。 这时,勒节和毋格相继走进到账內。 大姊,你刚是没见着,我发挥得极好。极支辽当即起身,满脸邀功的神情。 能瞒过牙末,自然发挥不错的。毋格欣慰地说。 闻言,极支辽嘴角咧开,几乎要咧到后脑勺去了。大姊从来待他严格,从她嘴里得到夸赞,是相当不易的。 勒节,还得多亏你神机妙算。极支辽转过头,赞许地看向旁边的勒节。 去年昆速带兵马前来夺粮,这极不光彩,昆速必定不敢伸张出去。于是勒节笃定昆速一死,再追杀尽其麾下部众后,神不知鬼不觉,这就成了一桩悬案。 为了万无一失,勒节还派人密切监视着司夏部族的动向,探听着单于王庭的消息。昆速失踪一月后,司夏部族上下果然慌乱,且乱成了没头的苍蝇,彷徨无措,果然没有半点线索,这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想。 为了追查昆速的下落,羌渠单于派出了其帐下心思缜密的鹰犬牙末。这个牙末名声在外,并不好糊弄,勒节自然早就预料到会有今日这一出。考虑到极支辽实在藏不住事,被一番盘问下来必定露馅,于是,从几个月前就开始训练他的心性,反复地同他对话,练他的神态动作,日日如此,苦练几个月。 现在看来,果然是有成效的,牙末这第一关应该算是过了。 不过极支辽清楚,昆速之死,羌渠单于绝不会善罢甘休。单于甚宠阏氏,他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更不会容忍妻弟就这样平白无故地在草原上消失了。 接下来,一定还有很多很多的关卡等着他去过。 对于羌渠单于,极支辽有些源自于骨子里的畏惧。当年刚继承父亲大位之后,他作为新任勺夏部族君长,远赴王庭去拜见单于。 王座之上,羌渠单于冷冷地看着他,庞大的体型如同山岳一般巍峨,轻蔑地问:小子,你在怕什么? 声如惊雷。 我没怕。年十五的极支辽强作镇定,用力止住双腿的发抖。 闻言,羌渠单于嘴角一抹冷笑,站起身,抽出马刀,健步走向他,而后将寒光闪闪的马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在死亡面前,极支辽浑身剧烈地一颤,差点就要屈膝跪在地上求饶了。 早年他被丢到荒原上,饱受欺凌,求饶没有骨气,但却是能少受些毒打的最好的办法。久而久之,他的性格发生了变化,做不到像大姊一样坚定不移。 身为部族首领,懦弱得像个娇滴滴的女人一样。 羌渠单于的马刀刀口在接近他脖子瞬间的收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手朝他伸来,死死地捏住了他的咽喉,将他从地上单手举了起来。 极支辽像只小鸡仔一般,双手护住自己的咽喉,双腿猛蹬,脸涨得面红耳赤。 部族以武为尊,所以虽然你大姊弑父杀母,我并不追究,因为她有这胆识能挑起大梁。而你,一母同胞所出,胆小如鼠。行了,回去告诉你大姊,让她来见我,她比你更适合当勺夏的首领。 羌渠单于一松手,极支辽便重重地摔了下来,疼得叫。 王帐内,旁边分座的各贤王、各部族君长见到他的狼狈样,笑得前合后偃,讽刺挖苦不绝于耳。 当年的这一幕,几乎成了极支辽的梦魇。每每梦见,拳头攥紧,钢牙咬碎。 然而,即使时过境迁,他的身形早就今非昔比,可在面对羌渠单于时仍然像被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一度很排斥去王庭见单于。 大姊总是鼓舞他,鞭策他去战胜心魔,去成为草原上的王者。 与大姊相反,勒节更加理性,一开始就希望他率领全族立即开拔,脱离单于的控制,徙往别处。 勺夏部族的前任君长吉焉,也就是他们的父亲,生性残暴,部众皆畏惧;即使对他的子女,动辄鞭挞,好几个孩子生生被其抽死。毋格算是命大,屡次受尽折磨都活了下来。然而,当吉焉到了羌渠单于面前,却温顺地像只小羊羔。所有部族,无一不威慑于单于的威严和手腕。 大姊与勒节各有主意,但将决定权交到了极支辽的手里,去或者留,由他决定。 极支辽沉思良久,决定直面单于。 他想到了几年前在王庭的那一日,想到了单于孤傲不可一世的眼神,想到了大姊,想到了勒节,想到了部族中无法远行的长者和幼童。多年来大姊都将他保护得很好,现在轮到他去承担,他一定要证明给大姊看,他是这片草原上的王者! 五日后,来自单于王庭的轻骑飞到敕岩坡下,通传信报,简练的四个字:单于有请。 与此同时,勒节安排在王庭的眼线传回来消息:三日前,牙末仓促回到王帐,因追不回昆速的下落,已被车裂而死,夷灭三族。 单于催得急,请君长与我们速行。单于轻骑勒马催到。 极支辽偏头看了一眼毋格,又看看勒节,坚定地往前迈步,跨上马匹。勒节快步追了上来,首领,我与你同去。 单于只传他一人。轻骑兵鄙夷地说。 一人前往单于王庭,意味着绝对的孤立无援,生死只在单于的一念之间。但极支辽坚定地抓住缰绳,目光先看近处的勒节,再看稍远的毋格,自信地说:等我几日,我去去就回。随后双脚磕着马肚子,头也不回地纵马而去。十来骑轻骑兵紧随其后,一齐向东往王庭方向去了。 王帐外,警戒的勇士高大挺拔,面色凶狠,披坚执锐。 极支辽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从容地从勇士中间走过去。 迈进王帐,极支辽面向王座上身姿雄伟的男人恭敬地行礼,参见单于。 视线瞥到了王座旁边串吊起来的一颗颗骷髅头,那是单于的装饰,他酷爱如此,有北边叛贼的,有汉人的,有羌人的, 有氐人的,最下面那颗新鲜的头骨可能是前几天来敕岩坡的牙末的。 羌渠单于打量着极支辽,声音冷冽而厚重。你杀了昆速。 闻言,极支辽一愣,颤颤巍巍地摇头,争辩道:不是我杀的。 羌渠单于猛然从王座上站起来,像是抓到了他话语中的漏洞,逼问下去:你怎么知道他是被杀的? 我极支辽突然哑住,心理防线在遭受猛烈的攻擊。 你撒谎。 羌渠单于朝他走来,庞大身躯产生的阴影将他慢慢吞噬掉。 就是你,你杀死了昆速,将他埋在草原上,以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猎犬嗅到了昆速的气味,他和两百司夏勇士的尸体都被找到了。你干的好事,极支辽。 如遭雷擊,极支辽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单于说出来,心瞬间凉了半截,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但仍然控制着自己,他看着单于,努力想从嘴里挤出话来。他想说出勒节教他的辩词,用尽全力,喉咙里却怎么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第77章 羌渠单于满脸狰狞,如同猛兽魔鬼,猛地伸手,扼住他的咽喉,直接将他从地上拎起来。 血流不畅,脸涨得赤红,双腿无论怎么蹬也蹬不到地,就像几年前一样第一次到王帐一样,极支辽感受到了无比绝望的窒息。 就在这时,从阴暗的角落里走来一个面容姣美的女人,眼神里却充斥着仇恨,她是单于宠爱的阏氏。 你害了我兄长,你死期到了! 阏氏手里攥着一把弯刀,用力狠狠一刺,径直地扎进了极支辽的腹部,随后将弯刀在他肚子里旋了一圈,发了狠地将他腹中鲜血淋漓的肠子往外拽。血液狂飙,剧痛袭遍身体的各个部位。 单于忽然张开血盆大口,两颚之间,涎水如注,锋利的尖牙将他整个脑袋咬掉。 极支辽大叫一声,从毡毯猛然惊醒过来,整个人缩到角落里,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跳快到几乎要爆开。 睡在对面的勒节听见动静醒过来,询问:首领,怎么了? 黑暗中,极支辽用力咬着自己的拳头,牙齿深深嵌进了肉里。不说话,眼神恍惚,久久没有从噩梦中回过神来。 一身的汗。 勒节茫然无措,到隔壁毡帐叫来了毋格,她掌着灯坐到极支辽面前,声音和缓地问:做了什么噩梦?说给大姊听听。 好一晌,缩在角落的极支辽抱住毋格的腿,缓缓抬起头,眼里闪烁着泪光,呜咽着说出话来。 大姊、大姊,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未来的几天时间,在勒节的安排下,勺夏部族秘密地开始收拢族群,为举族大迁徙做最后的准备。极支辽则终日心神不宁,躲在毡帐里,内心无比煎熬,事情都交给了勒节去做。 两日后,来自匈奴王庭的轻骑兵飞至敕岩坡,传来了羌渠单于的口谕。 请随我等往王帐一趟,单于有请。 话音未落,暗处的毋格松开弓弦,一支羽箭飞去,直接射穿了轻骑兵的后背。后续几十箭将这十名传信的轻骑兵悉数射杀堕马。 做出这一步,就意味着勺夏部族与单于王庭彻底决裂,从今往后,只剩兵戎相见。 简单处理掉传信兵的尸体后,勺夏全族近万口人、两万牛羊马匹、无数辎重营帐的空前大迁徙开始了。 从敕岩坡出发,浩浩荡荡的人马一路南下,因为东边、西边、北边皆分布着其他部族,大规模过境必会被落井下石地截杀。各部族相对松散,只听从于单于的号令,尤其是相邻的部族之间关系并不是那么友好的。至于目的地,毋格倾向于绕过温洒部族后,继续往西,在荒漠中寻一片沙中水草地以此栖身。这样一来,虽然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单于的追击,但路程会过于遥远,数千里之遥,且还需时刻谨防着北边叛贼的袭击骚扰。 勒节给毋格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绕过马鬃山后,西去入敦煌郡:那里离得更近,且是汉人的领地,如果隐藏好足迹,单于的追兵是猜不到他们的行踪的。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过长城,往东南去,在那片广袤的戈壁滩上有一座土城。城中有一女子,曾经跟他们说过,来年如果你们还是没粮草过冬,不要攻城抢粮了,可来此找我,我们依然公平交易,如何? 那女子重承诺、守信用,从未诓骗过他们,去年全族过冬的粮草都是她给的,更没有背信弃义袭击他们。现在虽然离冬天尚远,但她可能也需要和他们做交易,用粮草换劳力。 饶是勒节说得信誓旦旦,但毋格并不敢轻信,她吃过太多亏,她更懂人心的险恶。 大姊,勒节说得不假,此前一直精神恍惚的极支辽听到他们的交谈,勒马赶上来,主动开口,那女子与旁的汉人都不同,说到做到,丝毫不阴险狡诈,我们实可以去那里的。 毋格目光掠过去,并不理会,面无表情地脚蹬磕着马肚子,提速往前去。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极支辽失落地垂下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从他那晚噩梦惊醒后决定撤退时,大姊便没再理会过他了。大姊对他寄予厚望,他却一次又一次让大姊失望,始终迈不过那道坎,大概她已经对他彻底绝望了。连他自己都痛恨自己的懦弱,他不是合格的君长,虽然他将身体练得结实有力,同部族勇士角力也不落下风,故作强大,故作豪情,骨子里却天生的软弱无力,大难当头,身为首领,永远担负不起那该死的责任。 勒节看到这一幕,出言宽慰道:首领不必伤怀,毋格只是没有想通而已。其实你并没有错的,这天底下,不止有战无不胜、威吓强敌的首领。所谓首领,凡能带领部族子民繁衍壮大,生生不息,不受外敌侵扰,便是合格。若首领不做改变,意气用事,被带去王庭后被逼招供,招致全族灭绝才是酿成大错特错。汉人常说,量力而为。进退自如,方为丈夫。 极支辽似是听了些进去,缓缓说:勒节,你说得或许对,可我、不甘心。 首领,不甘是好事,你还不到汉人的弱冠之龄,未来大有可为。 对,大有可为。极支辽回头望身后茫茫的原野,振作地说,这是勺夏人祖祖辈辈繁衍的草原,勒节,我保证会带部族回来的。 拖着辎重,赶着牛羊,部族行速缓慢,足足二十日后才绕过了马鬃山。 虽然大姊仍然没有搭理他,但极支辽已经从自怨自艾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他主动领着斥候骑兵在部族前端探路开道。 去年才从这一片进过汉地,极支辽找得到路,然而,当他领着先头部队绕过一堆石台子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堵高大挺立的城墙。 汉人常于边境筑起城墙,以抵御部族的骑兵,谓之长城。这一带之前也有长城,但那不过是一些黄土夯筑的低矮土堆,去年他们来时,拦路的长城轻而易举便被长矛切开缺口,可谓是不堪一击。而眼前的长城,于平地上拔地而起,一望无边首尾皆看不到尽头。 极支辽叫来勒节商议,近前侦察。如此高大的长城,除非是捣毁破坏,否则他们绝对无法穿越过去,他们一路驱赶而来的牛羊更没法从长城上跳过去。 越往近走,遥遥地往前长城背后的烽燧台升起了笔直的青烟,城墙上的女墙后露出一颗颗汉人的脑袋,拉弓引箭,箭头直指。显然,汉人已经发现了他们,且正在警惕地向别处传递 消息。 捣毁长城从中穿越就更不可能了,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筑起长城,城墙后的兵马定然不在少数。即使能突破长城,必定极其惨烈。 再往前走就是弓手的射程内,有被万箭齐射的风险。极支辽已生退意,正要勒马掉头时,忽然眼前一亮,远远地看见城墙上一道身影从南边快速奔来,这个高度,人是骑在马背上的。如此远的距离,看不到对方的脸,但身形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与勒节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找到了答案。正是! 极支辽同勒节纵马脱离斥候骑队,继续前趋,并伸出臂膀,兴奋地朝着城墙上大幅度地挥手,吸引对方的注意。 谢喬微微眯缝着眼睛,渐渐看清楚了他们的脸,确认是自己的工头后,她赶忙示意城墙上的军士放下弓箭,待人走近。 应当不是大规模的进攻,否则前出的军队阵型不会如此散乱,更不会连牧养的牛羊都全带上,后方还跟着无数的妇孺老人、辎重行李。 显然,这是举族背井离乡的大迁徙。 姑娘,可否容我族过长城入关内?城墙下的极支辽朗声问道。 你们这是何意?谢喬不解地问。 我们极支辽话音戛然而止,有些说不出口,看向勒节。 姑娘,去年你与我们讲好,若缺粮草,便可来此寻你。实不相瞒,我族与单于王庭已然决裂,望姑娘兑现承诺,予我族一个容身之地。交易不在话下,定当竭尽全力。勒节恭敬地拱手。 谢喬大致上听懂了,他们在草原上已经待不下去了,所以举族迁徙,想入关寻找栖身之地。 虽然经过去年的友好合作,谢乔对他们的戒心降低了一些,但远没有好到能安心放入关内的地步。明面上说得好听,尽力尽力交易,但谁又能担保她不会引狼入室呢。古人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绝不是一句空话。 谢乔遥望着长城外乌央乌央的人群和牛羊群,沉下心思考片刻,给出了答复:你们何不就在长城外栖居?城下这条冥水,以祁连山冰雪为源,可为水饮,你们大可在长城外冥水两岸结寨以放牧。若有用工需求,我单独叫人入关,同去年一样,以劳力换粮食,童叟无欺,可保证你们的族人不会挨饿受冻。 听见这话,城下的极支辽与勒节对视一眼,有些为难。 勒节犹豫些许,还是说出了口:姑娘有所不知,我族与单于已结下大仇,若单于大军循迹攻来,我族必将被夹击困于长城外,退无可退,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第78章 求姑娘万万救我族于危难!勒节与极支辽齐齐下马行请求。 你们可信得过我?谢乔问。 在下深信不疑。勒节说,去年冬日,姑娘赠我族粮草过冬,已是救命之恩,若无那些粮食,族中饿死者必然成百上千。 我也坚信,姑娘言行一致,与那些狡诈汉人全然不同,是顶顶的好人。极支辽道。 好,既然你们信我,我承诺,长城永远是你们的后盾。你们可依长城结寨,只要你们不主动进攻,城上军士便不会竖起兵刃,长城就是你们后方的靠山和倚仗。如若有一日,真到了绝境处,我承诺开关迎你们入内,与你们一道,同心协力共拒强敌。谢乔恳切地说。 直接把这近万人迎入关内是不可能的,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但可以巧妙地将其化为西藩,留以为防。 在新建造的漫长的长城线上,军户制度刚刚起步,人口不足,防御力相对薄弱。就好比刚刚立起了一整片铁皮墙,虽然一定程度上可以起到防守的作用,单纯的铁皮却极易发生形变。而这时候,若能在长城外拉拢一些藩属,好比是在这片铁皮墙后立起了用以稳固的柱子,铁皮墙就不再容易发生形变了,整个西北边的防务点面结合,将进一步牢固起来。 刘备当年南下投靠刘表时,刘表便是将他安顿在新野县,当作荆州的北藩,成为抵御曹操大军的前线。 城下的极支辽挠了挠头,费解地小声问:勒节,你怎么看? 首领,我观此地水源充沛,北有大山之险,东有长城之屏,南有河川之利,若于西面设防,此间诚为栖身之地。沿途虽牧草贫瘠,牛羊难以为继,但我们可与汉人交易,以劳力换粮,以牛羊换粮,族人必不至饥寒。勒节道。 极支辽了然地点点头,这确实已经是很好的条件了,至少他们暂时能有一方立锥之地。否则只能继续望西北大漠迁徙,另寻水草地,其间随时还可能面临来自于北边叛族的袭扰威胁,族中老病孤幼者几乎就没有活路了。 那我族便依姑娘所言,在此结寨,万望多加照拂!作为勺夏部族的首领,极支辽下定决心。 自然不在话下。今后希望我们合作共赢,交易不断。谢乔嘴角轻微上扬。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迁徙大流的尾巴,是毋格领着騎兵在殿后,同时悉心抹去行进的痕迹,清理掉后方可能会暴露踪迹的牲畜粪便和脚印。 当前方牧民的行动越来越慢时,毋格纳闷地一抬头,遙遙望见了横亘在前路上的长城。 她嗅到了危机的气味,立即驾马奔上前来。 然而奇怪的是,长城上汉人并没有对城下的騎兵发动攻击,即使先头部队早已在弓手的射程內了。 毋格不明就里,在队列中寻到勒节,目光刻意避开極支辽,径直问勒节:怎么了? 勒节目光往上示意,毋格,你看城上那女子,便是我们同你说过的。她承诺以长城为我族的后盾,让我们在此结寨栖身。首领已经应允了。 毋格抬头,与城上谢喬对视一眼,而后移开目光,四下望望周遭,只对勒节说话:你告诉那家伙,在汉人的高墙下结寨安营,如同把小羊羔送到了狼口,他要是没长脑子,就不要连累全族人。 一旁的極支辽耳朵很尖,闻言赶忙上来,急切地说:大姊,她不会害我们的,真的。 毋格冷嘁一声,别开目光,勒节,你问问那家伙:你对她了解多少?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在汉人中居何官职? 啊这極支辽一时哑然。对于她这人本身,好像还真是什么都不知情,僅僅知道她坚守戈壁滩上一座土城,城中存粮丰富,仅此而已。但不知道为什么,很奇怪的,就是信得过,因为她从未想到打他们的主意,反而还供養粮草,多好的人啊。 大姊,那不重要,关键是她真的可靠的。 勒节也帮腔:去年我们征伐失利,已陷入粮草耗尽的境地,她当时若是不给,我们早就饥寒交迫饿死荒野,击溃我们易如反掌,她又何必另有所图?看似我们归附于汉人,实则是各取所需,她也需要我们劳力。 对对对,勒节说的,就是我想说的,大姊。極支辽点头如捣蒜。 如果实在放心不下,我有一计,勒节灵机一动,降低音量提议道,不如这样,我们将騎兵尽數派往西边,佯装遠征;后方仅留老弱妇孺和牲畜,实则军士埋伏在暗中,试探其本意。若汉人趁后方空虚偷袭,我们可出兵逐之,再撤也不迟。若未曾偷袭,那便能印证汉人实是诚心收纳我族,并无图謀 。 妙哉妙哉!勒节你这脑瓜子怎么长的!极支辽十分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 这几乎将毋格说服了。 可以先行试探,不放松警惕。若徙往别处,路途遥遠,路上多生变數,亦非良謀。 毋格再度抬头,望城上的女子,但对方已然收走了目光。 未来几日,勺夏部族果然开始靠长城、依冥水,搭设毡帐和营寨。 冥水两岸,北塞山下,都是勺夏部族放牧牛羊的牧場。唯一的隐患是,这一带的草料并不丰富,短短几天时间,两万牛羊,牧草肉眼可见地成片被吃掉,显然这片草場是无法承载当前放牧规模的。 未来有两个解决法子,一是再减少牲畜的數量。往年在草原上,牧養牛羊几乎是唯一的生计,部族子民食肉饮酪,所以牛羊万万不能少,一少便会饿肚子。而现在若能以劳力换粮食,少牧养牛羊也是可行的。 另一条路便是扩大放牧的范围,将牛羊放去更西边更北边的肥沃草场,但这样对人力的需求和消耗进一步上升,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增大了向单于王庭暴露栖息地的可能性。 极支辽更倾向于选择前者,晚一些面对王庭的大军,先修身养息自然更好。 他还和勒节暗暗商量了一个未来的打算:冥水两岸水草丰美,他们或许可以学汉人在两岸开垦农田,种植粮食。虽然祖祖辈辈皆以游牧为生,四海为家,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但对普通的牧民而言,这其实是极不穩定的,一遇上灾年荒年,草场衰颓,牛羊不肥,牧民就得饿肚子了。祖宗的活路生计自然不能全盘抛弃,但他们可以灵活变通,放牧与种植并行。毕竟,不管哪一种活路,能让全族人都吃饱穿暖,繁衍生息,发展壮大,才是最最重要的。 勺夏部族在长城外安顿下来后,极支辽领着族中精壮两千騎兵三千步卒,在众目睽睽之下往西出征,消失在了远处的地平线上。 除去五千精壮人口,部族营区剩下的便是几乎没有战斗力的老弱病残,部族全部的牛羊给养也尽數在此,一旦被袭,勺夏便彻底失去了生存的根基。 在勒节的计謀和部署下,勺夏部族露出了最大的破绽,几乎是将肥肉塞到了汉人的嘴边上,袭取唾手可得。 然而,十天时间过去,长城上依然没有丝毫动静,关內的汉军纹丝不动。 毋格率领一彪人马藏在暗中,全程警备,暗中观察,饶是卖了如此大的破绽,依旧不见其动向,基本可以放下心头的顾虑:诚如勒节所言,关內的汉人并不打算图谋他们。 关内的谢乔其实也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同样在密切监视着城下匈奴人的动静。 冥水河口附近这片区域算是整条长城线上的焦点,谢喬为防有变,将麾下大部分的部曲都调集在周围,以应对不时之需。 他们侦察到匈奴人派出数千马步军西去,空留下营寨内的老人妇孺和给养牲畜,这完全是把弱点暴露在了她的面前。谢喬觉着有些不对劲,静下来思考,她猜测匈奴人很可能是在试探她。这倒是不奇怪,去年的交情毕竟还是浅薄,信不过也实属正常。 谢喬不去理会。 十日后,匈奴人的五千马步军尽数西还。双方日渐坦诚。 谢乔觉着差不多是时候了,于是,她领着梁汾与两支[西凉弓骑],沿着冥水河岸出关,径直来到了匈奴人的营寨前。 极支辽、勒节,以及毋格一行人都纷纷迎了出来。 极支辽隐隐有所预感,他走在最前头,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问:姑娘,可是要与我们做交易了? 正是,我要做两笔交易,谢乔说着指向西南方,此去三里地的那五座石台子,尽数采掘,还有方圆两里地的胡杨木伐光采集。我给你们去年一样的报酬。 这个当然不在话下,他们已经非常熟悉工作流程了,做起来得心应手。 极支辽点点头应下来,又问:那另一笔交易呢? 第79章 另一笔交易,我需要借两千骑兵,与我一道去一个地方。谢乔说,距此西南大约六十里的一片沙中水草地,我需要你们随我同去,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也烦请你们替我解决,但我保证,不会是太大的麻烦。 至于报酬,我可为你们提供足量的粮种和瓜果种子。如果替我解决了麻烦,可酌情往上加价。谢乔补充道。 之所以给他们种子,谢乔有自己的战略考量。一旦长城外的这群匈奴人开始种植,就等于把他们定在了这里,可以更长期地作为长城外的西藩,作为边境的屏障,同时也能提供更长久、更穩定的劳动力资源。还有一点,邻居有粮,足够吃饱,便不怎么会打她的主意了。 无论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话音刚落,极支辽与勒节对视一眼,默契地理解了对方想表达的意思。他们正有在冥水岸边种植的打算,开垦田地以应对没有足够草场的隐患,就是苦于没有种子播撒。想睡觉,刚好有人递上来了枕头,妙极了。 这两笔交易我们做了。极支辽爽快地答到。 好,一言为定,说着,谢乔回头示意了一眼身后的弓骑兵,他们立刻从马背上将一袋袋驼来的麦粉和大米搬上来,老规矩,这是先给的定钱。 交易就这样愉快的达成了。 鉴于冯燕的一千军马就驻在玉门关以东二十里的营地里,虽然谢乔雄踞两关,却并不敢图谋,因为双方部曲的人数上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她甚至不敢派人去刺探情报,万一被生擒可能会招致敌方更迅速的进攻。所以这期间,趁冯燕等人没有反应过来,她一直在拼命地追发育。 但她太好奇当初黄意离去后发生了什么,她隐隐有种预感,冯燕部众如此久的时间都没有进攻玉门关,黄意可以在当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谢乔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深陷敌营,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此番借两千匈奴骑兵,便足够给她前去一探究竟的底气。 匈奴骑兵野战强悍,更是两倍于敌,如果有谈判或者劝降的可能性,她能处在更有利的位置上。即使不成,两千骑兵也足够保她全身而退,并继续给冯燕造成极大的威慑力,令其不敢西进威胁玉门。 极支辽接过一袋袋粮草,送进营帐里,脸上乐开了花。过冬的粮草早就分给牧民吃光了,他好馋勒节去年冬天蒸的馒头,这下可又能吃到了! 至于交易,他身为部族首领,自然当仁不让。 大姊,勒节,你们留守营地,我带人马随她去。几十里地而已,我去去便会。勒节,你安排人去掘石伐木,流程你熟的。还有啊勒节,你最好现在就把面团揉上发酵,我回来就要吃到,听到了吗。说着,极支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转头便要去提点骑兵。 你站住,身后,毋格叫住他,你没长脑子,留下来呆着,我去。勒节,你看好他。 极支辽闻声,激动地跑回来,大姊,你终于跟我说话了! 毋格: 作为草原的孩子,毋格从小在马背上长大。虽然后来在父亲正妻的刁难下没少受委屈,一身武艺却从来都没有落下过。大风刮过,毋格就像草原上的劲草,十年卧薪尝胆,坚韧不拔,寻到时机,果断砍了与叔父通奸的主母的脑袋,逼死了父亲吉焉:她才是谋逆篡位的主角。 在部族里,无论男人女人,亲族平民,没有敢不服她的。从某种程度上讲,毋格在勺夏部族的话语权比作为首领的极支辽更大,她只是将年幼的极支辽推上了君长之位。 提点两千骑兵后,毋格跨上马背,率军开拔。 谢乔领着梁汾和自己的弓骑兵汇入其中,一齐往西南方向的沙中水草地进发。她忍不住去看这支骑兵的统帅:一位年纪大约和她相仿的女子,英姿飒爽,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头上一顶绒帽,乌黑的辫子,身背长弓,身姿挺立,从容抓着缰绳御马而行。 毋格的马与谢乔并行在最前面,她微微偏转过头,主动开口问:姑娘怎么称呼? 偷看被逮个正着,谢乔略有些尴尬,稳住情绪后,故作淡定地自报家门:在下谢乔,字昭奕,现为龙勒县长。 我听闻汉人女子中鲜有为官者。 实不相瞒,我家颇有资财,我朝天子昏聩,故而捐钱买官, 得此官职。谢乔如实说。 毋格点点头,不再多问。 她对汉人的官场并不感兴趣,但是对于往后隔墙相与的邻居,自然是应当了解的。 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两千骑,军阵过处,马蹄踏起烟尘。谢乔回头望去,颇有些感慨和震撼。虽然这支骑兵并不属于她,但终有一日,她的西凉铁骑也会达到如此规模,甚至十倍、数十倍,那就是她进取中原,图谋天下之日。 越往西南方向去,土地的荒漠化愈发严峻,因为这里离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已经不远了。 不多时,谢乔遥遥望见了远方的绿洲,通过【舆图】判断,正是冯燕部栖身的营地。 我们快到了,前面就是。谢乔对毋格说。 毋格会意地点头,举起马刀为号。后方的匈奴骑兵迅速进入战斗状态,严阵而行。 继续往前抵近,可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谢乔不安的情绪愈发厉害,绿洲之内仿佛静得出奇,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 两千军马提高警惕,抵近至百米内,而后越过外围的胡杨林,深入营地内部,谢乔讶异地发现,偌大的绿洲,空空如也,营地军帐尽数搬空,只残留些破败狼藉,望不见半个人影! 谢乔后知后觉,难怪两三月过去,近在咫尺的冯燕部迟迟没有进攻玉门关,人早就悉数撤走了。 ----------------------- 作者有话说:在高速上堵了四个小时,今天有点短,明天补上哈。本来这章就打算把黄意那边也交代完了,只能等下章了。过了下章,就要去剿黄巾辽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三个月前。 正当黄意以为馮燕上套之时,对方轉身忽然揽过他的肩膀,脸色骤变,眼神如刀,但黄先生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黄意一怔。 馮燕伸手揪住黄意受傷的拇指,缓缓加力,直到他疼得受不了,才咄咄逼人地开口,从兄不喜膻味,自小便不食羊肉,出猎从来不射羊。你说你为羊所咬,岂有此理! 身体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黄意被体型剽悍的馮燕的臂膀牢牢钳制住,手捏得他手指的傷口迸裂出血,整个指甲盖都因为血流不畅开始发乌。 在如此高压之下,黄意忍着手指传来的剧痛,大脑快速运轉,尝试圆起来。要了老命了,千算万算,怎么偏偏算漏了馮悉不吃羊肉这回事,早知道就说是猎牛所致,牛齿也是平整的,他见过冯悉吃牛肉、饮牛汤。 不对! 黄意突然惊悟,年尾縣尉陆勘曾往玉门关送来过十数头肥羊,冯悉喝羊汤,吃羊肉,他是吃羊的! 他正欲解释争辩,然而,抬头四目相对,他的这一系列面部表情早已被冯燕尽收眼底。 你中计了!你中计了! 冯燕得意地撒开他,随意施加的一点力量便将体弱的黄意摔到地上。他走向木墙边,抽出长剑直指对方的咽喉。 我不过是诈你罢了。黄先生心里有鬼,如此张皇失措,吾兄必然有失。 黄意屏住呼吸,低头瞥着近在咫尺的剑锋,毫厘之间便能刺破他的脖颈。早知道冯燕生性多疑,他已经相当谨小慎微,不敢轻视,做好了自以为完全的准备,却仍然棋差一着。 冯燕轻轻抬剑,剑面轻轻挑着对方的下巴,逼问:说!玉门关内现在的情势到底如何了? 冰涼的剑接触到皮肤的一瞬间,黄意浑身一机灵,舌头控制不住地打结了,玉门关已被拿下,冯都尉他、被下狱了。 冯燕抬起一脚,发了狠的一脚直接踹在黄意的身上,将人踹翻倒地。他两步跳上来,居高临下地死死掐住黄意的脖子,面部狰狞,一字一顿,我从兄定是被你这奸人出卖! 咽喉被扼住,呼吸不畅,黄意控制不住地咳嗽,脸憋得通红,他不住地拍打着冯燕的手,示意求饶。冯燕在气头上,并不轻易放过,就是要看他最痛苦的模样。眼看着对方开始翻白眼,眼白布满一根根血丝,他才终于撒开了手,而后又发泄式地在他身上连踹两脚。 说!把你知道的全交代出来,否则我把你剁成肉泥喂狗。冯燕强行抑制住滔天的怒火。如果不是这奸人还有利用价值,他早杀了。 黄意终于喘匀了气,脸色从通红恢复,他赶忙轉身跪下来,头磕在地上,瑟瑟发抖,我招,我全招!我什么都说!求冯校尉饶我性命! 第80章 果然是个软蛋。冯燕轻蔑地一笑,扶着剑坐下来。 这样的软骨头、贱骨头就不该活着,他打定主意,等他全招了就砍了他脑袋祭奠从兄。 好,只要你交代清楚,和盘托出,我自然饶你不死。冯燕说。 黄意吞了吞口水,说:攻取玉门关的,是新到任的龙勒縣长,关内仅有两百军馬,防御严重不足,冯校尉可速速取之。 两百军馬如何拿下玉门关?奸贼,你休要诓我!冯燕面露愠色,拍案而起。 他了解玉门关内的布防和人馬,从兄麾下还养着十八名羌卫,那可都是以一当十的死士,强悍壮硕,武艺高超。 那龙勒縣长是一女子,善使计谋,与龙勒尉陆勘合谋诓诈,冯都尉一时失察,故而遭了暗算,咳咳咳。黄意说完后嗓子发痒,忍不住咳了两声。 一派胡言!冯燕斥道,陆勘与我从兄乃结义兄弟,岂能叛他? 知人知面不知心,冯都尉亦是如此考量的,这才没有提防开关迎敵,遭了暗算。黄意解释道。 冯燕沉默片刻,陷入了一阵思考。 俄顷,他眼神忽然坚毅起来,问:我从兄现在何处? 为龙勒縣长謝乔所缚,羁押于小方盘城。黄意答。 关内果然只有两百人馬? 确实。 你认为我现下该带如何?好好答。冯燕拧眉立目,施加威力。 被这样一吓,黄意身体控制不住地一哆嗦,喉咙在发颤,在下认为、冯校尉应当即刻攻城,刻不容缓。关上的龙勒县长,正是忌惮冯校尉虎威,本遣在下至此诓冯校尉入关射杀。今在下若迟迟不归,她必然起疑,加紧防卫,再行攻关之事,十分不易。 倒是不假。 冯燕认同地点点头,倘若关内兵强马壮,必然大军尽出,将他们围而歼之。而现下却是使诈诱杀他,可见关内确乎兵少而将寡,没那个把握。此时若能以雷霆之势,闪而击之,敵必速溃,可救从兄于水火。 事不宜迟,他赶忙招来裨将,嘱咐道:你即刻提点兵马,随我轻装出寨,进取玉门关! 冯校尉高明,必能旗开得胜。跪在地上的黄意微微抬起脑袋,谄媚地说。 用你说。冯燕不屑一顾。 那新任的龙勒县长竟敢谋从兄之关隘,收他下狱,他必要将其挫骨扬灰,以此雪恨! 裨将速度召集马步兵八百,严阵以待,其余人等留守营寨。冯燕跳上战马,手持长杆马槊,下令望东方玉门关进发。 驾马之前,冯燕抬手招来部下,吩咐到,把那奸人头砍来,悬挂于将旗之下,以慑军威。 是!部下領命,快步往回奔去执行。 冯燕在马背上意气风发地拧了一圈马槊,技法娴熟高超。想他文武双全,七岁读兵书,擅于谋略,心思细密,一看就识破了这等不入流的雕虫小技。 区区女子,焉敢跟他下套,可笑可笑。 当冯燕的思绪轉了十八道弯后,面部表情突然僵住了一般。等等,事情如何进行得如此之顺利? 不对,这不对,那女子既然敢于谋取玉门关,绝非等闲之辈,派一个生性善变之辈行诓 骗之事,岂能不留后手。还是留了后手,他没看出来? 不对不对,一定是在下套,诱他攻城,等他人马一到,关上万箭齐发。 一定如此! 冯燕将马槊扔给部下,勒马掉头,穿进胡杨林,追上去执行命令的部下,他自行下马冲进了军帳内,双手将黄意从地上提起来,发狠地逼问到:城内到底有多少军马?你敢诓我一字,我立杀汝! 黄意恐惧地咽了咽口水,答:三百、是三百。 三百?你刚刚才说只两百!! 冯燕瞪大双眼,脖子上青筋暴突,血管一跳一跳。 闻言,黄意身躯一抽,面露惊慌,在下、在下一时恍神,说错了,对我说错了,是两百没错,遠遠不足三百。 冯燕愤而将他扔到地上,若有所思,而后凝视着他,开口问:关内有何将領? 关内并无将領。 无将如何敵得过羌卫?冯燕追问。 这是最可疑的一点,莫说誓死效忠的十八羌卫,他从兄冯悉亦颇有武力,等闲三五人近不得身。 黄意眼珠子一转。他们先擒住冯都尉以为质,羌卫莫敢不束手就缚。 龙勒县长,何許人也?武艺如何? 只是一女子,手无缚鸡之力。 一派胡言! 冯燕彻底被激怒,脚疾风骤雨一般踹在黄意身上,将人从帳头踹到帳尾,又从帳尾踹到帐头。除了脚踹,更兼以手上的马鞭。仅仅一刻钟过去,黄意浑身上下几无完肤,口吐鲜血,晕厥了过去。 冯燕嘴里喘着粗气,累得两鬓冒汗。他命人从湖中取来一桶冷水,倒上盐,径直淋透黄意的全身。盐水洒在傷口上,钻心灼骨般的疼痛,黄意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嚎叫,从营帐中弥散开去。 杀你未免太便宜你了,你不说实话,我就折磨你生不如死!冯燕手捏着他大臂上的傷口。 关内到底有多少人马? 一百。 冯燕将手指生生按进伤口里,听到他哀嚎一声,再继续问:关内到底有多少人马? 黄意控制住喉部的颤抖,只有、只有五十人。 冯燕气极反笑,将手指按得更深,鲜血从伤口飙射而出,浸染上他的衣襟,对面的黄意痛苦得双眼泪涌,嚎啕不止。他再问:关内到底有多少人马? 黄意上半张脸痛苦堕泪,下半张脸却止住了抽搐,努力挤出四个字来:雄兵、八千。 多少人马!冯燕歇斯底里。 雄兵、八千。黄意奄奄一息。 多少人马! 雄兵、十万 当黄意再次睁开眼睛时,察觉到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这就表示时间至少过去了四个时辰。玉门关近在咫尺,如果冯燕率領上千军马攻关,很可能到现在战斗已经结束了。 但他料定冯燕不会选择贸然出击。冯燕疑心病极重,今日送信来时,滴水不漏的举止和说辞都能被怀疑试探,随后他一番佯装投降招供,以退为进的搅和,冯燕只会更加起疑。 疑心病重的人,绝不会果决。 虽然没有成功将他诓骗至关内除掉,但他应当是暂时牵制住了冯燕及其部众,至于未来会如何发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此前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忠肝义胆的人杰,虽然从古书上读到时,内心钦佩那样的人物,但当险境落到自己身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会本能地惧怕,保全自己才是最紧要的,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所以当年他在司空府做幕僚时,司空倒台,他被连坐下狱时,面对刑讯逼供的酷刑,他没有太多犹豫地招供了,甚至在死亡的威胁下,招出了許多司空没有的、但阉党希望拿到的罪状。 而时至今日,在三千里的流放途中,在西涼地界的星穹之下,他有了更多的人生阅历和感悟:普天之下,其实有許多东西超乎生死,怕死终会死,百年之后,贵如天子三公,与贱民一样都会化为黄土尘埃。他黄意何其不幸,漂泊半生,未遇明主。何其有幸,今遇明主。 一诺出,托生死,舍生取义,又何足惜命? 黄意尝试挪动身体,浑身上下的刺痛一阵接一阵袭来,如同将他置于油锅中煎炸,半点动不得。 这时,耳畔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厚厚的布帘被掀开,冯燕提着油灯走进来,光照亮黄意睁开的眼睛。 我是来砍你脑袋祭旗的。冯燕哗啦一声抽出腰上的佩剑。 黄意脸上出奇的平静,一声不吭。 你不怕?冯燕疑惑。 没什么好怕的,黄泉路上,有冯都尉冯校尉二人相伴,在下并不孤单。黄意淡淡地说。 你说什么! 黄意禁不住一笑,但这一笑扯得他脸上的伤口生疼,他强作镇定,说下去:实不相瞒,在下与謝县长约定,入夜前在下若不归,便说明计谋被识破,无需转圜劝降,径自取之即可。想必这时,冯悉已被斩首,头挂于玉门关上。下一个,自然就轮到冯校尉了,你亦死无葬身之地。 汝何苦还在相欺,真当我三岁孩童?愚不可及! 冯燕不屑地说,我已提点本部兵马,夜袭玉门,我倒要看看玉门关上的謝县长是何方神圣。我手中马槊刺入其心,看她究竟死是不死。 第81章 冯校尉神机妙算,一眼便识破我的计策,想必此去定能旗开得胜,在下先行祝贺。黄意恭维地说,但面无表情,只有嘴唇在动。 你!冯燕气血上涌,我看你是得了癔症,已然胡言乱语了! 冯校尉可听闻过敦煌都尉梁汾梁东兴?去年梁汾斩杀太守张栗后逃遁,先已归顺謝县长,此时人就在玉门关上。冯悉正是被梁汾一□□于马下。黄意冷静地说。 梁汾?冯燕听见这个名字,身体明显一震。 他可太清楚此人了,梁汾与他年纪相仿,一身武艺遠在他之上,有千里追贼的履历,勇猛无双,如果有他在,从兄兵败倒也说得过去了。 梁汾果真在关上?冯燕追问。 黄意顿了顿,矢口否认,不在不在。是在下记错了,梁汾已沦为贼寇,岂能与谢县长并列。关上之人,乃金城韩约。 韩约?冯燕纳闷,金城据此千里之遥远,他岂是飞来的? 哦对,这委实说不过去,黄意连忙又改口,既然如此,在下便实话相告。朝廷已查出尔等意欲谋反的铁证,涼州刺史魏元丕亲率本部军马讨逆,关上自是魏使君,你还不速速投降听候发落,更待何时? 我朝刺史仅有监察之权,他哪来的兵马?! 许是借的? 啊!!! 冯燕仰天长啸,暴怒如雷,挥剑乱砍一气。营帐中,桌角、箱子、马扎、舆图皆被砍得七零八落,剑刃同样劈在黄意身上,但冯燕尚存着一丝理智,并未下死手。 许久之后,情绪终于发泄完毕,冯燕往下刺出一剑,刺入黄意的小腿,径直穿透,刺进了地面以下。 黄意无声地张大 嘴巴,痛苦万状。 冯燕几乎疯魔地瞪着他,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你无外乎就是想乱我心智,那又如何,玉门关我不入了,管他有无计谋,仇我不报了,你能奈我何?倒是你,我要日日折磨到你生不如死,死不如生!十日,百日,千日,方泄我心头之恨! 黄意忍住痛,嘴角上扬,恶狠狠地说:莫说十日,一日都不用,不出明日,就该是你为阶下囚。 头一次面对这样的眼神,冯燕不自觉地后退一步,眉头紧锁,心惊肉跳。 他赶忙召来部下,你即刻派一队斥候,前去玉门关前侦查,若有异动,即刻回报,不得有误。 是!部下领命跑了出去。 等等!冯燕又将人叫住。 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在军帐内来回踱步,心思焦虑。他想起什么,走到黄意面前,出口问:城中话没说完便将自己打断了,转头对部下道:传令下去,全体收拾营地,连夜开拔! 冯燕抬腿,用力踩住黄意的脚,硬生生将穿透他小腿插/进地面的佩剑拔/出来,带出来的血液溅在了脸上。他擦着剑刃上的血,自顾自地说,想让我中计,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而后,召人替他止血,包扎腿上伤口。 五更时分,人马整顿完毕。冯燕用一根大粗麻绳,牢牢缚住黄意的双腿,另一头栓在了马鞍上。 他手擒火把,跨上马匹,驱马而出,将人一路拖行在后。 苍茫的夜色中,上千军马就这样西去,消失在了无边无垠的戈壁滩的地平线之外。 仔细搜寻这片营地,谢乔没有任何发现,冯燕部搬空了能搬走的一切。 按理说,如此多的人马离去,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走过的路会有足迹残留,但营地周围出了胡杨林就是沙地。这里的沙地比关内更细软,踩过必然会留下足迹,但相应的,风沙更大更烈,又过了至少一两个月,足迹早被风沙敛去了。 谢乔遥望四野,茫然无措。人不在此处,又会去了何处? 关外天大地大,广袤无垠,一旦踪迹断绝,再找到已经几乎不可能了。好在,不管怎么说,绑在玉门关外这颗随时可能被引爆的定时炸/弹被拆除了。 冥冥之中,谢乔仿佛能感受得到,冯燕部撤出此地,或许可能是黄意的功劳。否则营地距玉门关如此相近,不出什么意外,敌军早早就攻来了,而现在不但没有进攻,反而主动撤出了这片区域。谢乔确定是主动撤出的,营地没有受到袭击的痕迹,没有丢盔弃甲,搬得空空如也。 如果真如猜想的一样,黄意滞留在了冯燕军中,谢乔不免开始担忧起他的命运来了,他经历了什么,现在是否安好。只恨关内防御薄弱,兵力不足,否则她会早一步来查探情况的。但为时已晚,谢乔现在能做的,也仅仅只能担心而已。玉门关外,是广袤的西域,天山南北,三十六国皆分布于此,荒漠绿洲无数,且相去遥远,北边还有滋扰汉境的北匈奴,危机不断。谢乔暂时没有能力派人出去寻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同过往商旅打探消息。 领着军马返回后,谢乔如约给予粮种和瓜果种子的报酬。 匈奴人几乎没有种植的经验,谢乔索性派出几名军户人家,出关手把手教他们垦地、种植。 冥水两岸虽有成片的、能垦为田地的土壤,但关外自然条件恶劣,风沙漫卷,一年至多一季,种植出来的作物非常有限,养活大量的族人是绝对不可能的。考虑到这一点,谢乔特意赠予他们二十块[初级神奇土壤],算是给一个基本盘,不至于灾年荒年也能有所收成。赠送这些能让作物快速生长成熟的神奇土壤,谢乔觉得或许还能刺激到匈奴人的种田基因,让他们爱上种田、乐于种地,或许能为未来的民族大融合创造一些先决条件。毕竟历史的大走向,是游牧文明向农耕文明转变。 至于玉门关外二十里地的这片沙中水草地,其实是不错的栖身之地,有小片湖泊作为水源,有胡杨木避风,内里还有遗留的耕地。谢乔给极支辽建议,如果长城下的这片区域承载不了这么多人口的话,他还可以分一部分去那边居住生活。毕竟两地相去仅仅几十里地而已,骑马也就一个时辰而已。 但这个建议并没有被谨慎的毋格所采纳,即使这片区域的承载量显得不足,但分兵是很危险的行为,尤其是现在他们还没有脱离来自于单于王庭的威胁。 未来的一个月时间,谢乔依靠着关外的劳动力,陆续清空了长城外的枯木、石台子以及一些残破低矮的汉长城。长城外就是需要这样光溜溜的,这是坚壁清野的策略,如有来犯的敌人入侵,一目了然,无处遁形,无所屏障,更无法在野外寻到粮食。 至于关内,谢乔不断地创建屋舍建筑,这是在城池之外为数不多能建造的建筑。谢乔在关内的冥水两岸连造了百户屋舍,这里俨然成了一座小城。虽然现在的入住率还不到百分之十,但未来早晚是要住满人的,只能军户满额才能稳固住这座据点。谢乔坚信自己的军户制度吸引力足够好,未来主动迁往边境做军户的百姓只会越来越多,先建起来一劳永逸。 谢乔另从匈奴人中寻了千人入关,派发给了他们一项大工程前往焉皿山一带,采掘第二座较深一些的铁矿。谢乔在舆图上做过标记,知道准确的位置,因为更深,采掘难度大一些。不过与上次相比,谢乔打造了更多的铁镐;她已经基本能信得过他们了,也无需大费周章搬送到榆安城外,只需要采上来堆在一起即可,等挖得差不多了,她再亲自去用【背包】搬运。 榆安城内的铁矿石其实远远还未用完,城中只有一座工坊,两位铁匠师傅,炉子也相当有限,即使日夜开工,铁产量也相当有限。不过好消息是,两位李师傅开始带学徒了,两个人各带了两名学徒,跟着帮忙学锻铁技术。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四个学徒会出现在工坊的可招募师傅里,到时候谢乔就将工坊升到二级,增加更多的熔炉和锻台,进一步提升铁产量。 至于军事方面,谢乔没有丝毫懈怠,明年天下大乱,出征眼看越来越近了。根据自己既定的计划,派遣的主力部队是高机动性和低战损比的[西涼弓骑]与[西凉铁骑],是以,谢乔在原有的三支三级的[西凉弓骑]之外,又征募了五支[西凉弓骑]与三支[西凉铁骑]。 一级的满编西凉弓骑和西凉铁骑都是八人,七支共需精壮人口六十四人,马六十四匹,不够的马匹很容易就能从匈奴人手中以粮食换到。谢乔还能在关外替他们建造遮风避雨的屋舍作为换马的报酬,反正石材和木材也都是匈奴人采集的,她只需要去到匈奴人的营地,用系统去选位置并创建建造任务:可谓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除此以外,考虑到他们的正西面没有屏障,若有敌军袭来无所依靠,谢乔还为他们在西面稍远一些的地方建造了一座较短的二级长城。她用这座二级长城换到了一百只小羊羔和一百头小牛犊。 第82章 部队招募完毕,还需要投入训练和进行一定的实战。这期间,谢乔除了部曲在玉门关的校场训练以外,还让梁汾领着骑兵出关,扫荡贼寇、护送商旅、打探黄意的下落。关内她地盘上的贼寇悉数荡平,只能去关外刷刷小怪升级了。 也不怕遭遇冯燕部,全骑兵机动性好,而且有匈奴人做邻居,谢乔能借到两三千骑兵御敌,不惧冯燕部深追。谢乔反而还怕碰不见。 然而事实确是真的碰不见。 梁汾领着骑兵几乎辐散出去关外两百里,谢乔也一道去过几次,关外大片的区域跑图,[全图]上几乎都快全点亮了,仍然没有半点下落。 转机出现在三个月后,西凉入秋之际。 一小队从西域死里逃生跑回来的商人进了玉门关,关内的守军如往常一样接待他们,并向他们打探西域 的消息。他们的商队本来生意做成,收获满满,满载而归,却在距此约三百里的菖蒲海遭到了一支部曲的袭击与劫掠。他们跳进密林中才侥幸脱险。 而这支部队,非西域人的长相和服饰,也非匈奴人,而是与他们说一样话的汉人。 听到这个消息的谢乔心情振奋,三百里外的汉人部曲,那就只能是冯燕部了。 黄意若还活着,他一定在那里! 事不宜迟,她立即与梁汾商议出发,提点军马,带上辎重,并再此与邻居匈奴勺夏部族借调三千骑兵。以压倒性的军力才更有可能给敌军造成心理上的冲击,胜也胜得更容易。 军马整顿完毕,谢乔跨上战马,领着浩浩荡荡的骑兵,向三百里外的菖蒲海,即今日的罗布泊进发。 马鸿四下看看,确认没有人后,偷偷钻进了帐篷里,他抬手推了推地上躺的人,小声喊:黄先生。 黄意机敏地睁开眼睛。一双眼,眼窝深陷,身上受得皮包骨,而脸上的伤疤好了破,破了好,已经结成了厚厚的瘢痕,与往日里平滑的皮肤全然不同。 这几个月来,他度过了人生的至暗时刻,求死不能。日日被冯燕折磨,鞭打、铁烙、扔进湖中窒息,每一日过后都只能剩半条命。 最开始,他绝望到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抽不出来了。无数次在死亡的边缘徘徊,半只脚踏进鬼门关,可终归没有死成。他想,这是自己命大。一日复一日,他渐渐萌生出活下去的念头,这样的念头如种子般生根发芽,越来越强烈。他要活,他要好好的活!既然他命大,不止要活,他还要干点大事! 马鸿是最开始被冯燕派来看守他的兵卒,也是他最先动嘴皮子说服的人。当时黄意被鞭笞得奄奄一息,生命垂危,是马鸿喂了他一口热疙瘩汤。黄意弥留之际想,这是个善良的人,他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挺了过来。 夜里没人的时候,黄意轻声问了一句:你可是龙勒县人士? 马鸿点点头。 娶妻生子了吗?黄意又问。 马鸿继续点头。 你妻儿皆在龙勒城,难道你此生都不想再见到吗? 这话一问出去,马鸿双眼控制不住地盈满眼眶,而后,一个大男人擦着眼泪呜咽地哭了起来。他是被迫入伍的,县尉陆勘勒令城中青壮投军,若是不遂其意,将征收高额防税,这等于将他家的生路堵死,只得从戎入伍这一条路,不得不与家人分别。从前即使在玉门关外的营地,数十里之隔,也不得回乡探亲,而是已经远隔数百里,何日归期,不得而知。 玉门关已为官军所据,冯燕只敢遁逃至此,不敢再回去了。若你听我的,我带你回龙勒。黄意说。 听见这话,马鸿努力止住抽泣,隔着一层泪光看他,不太敢相信,回去? 不错,只要你信我,我一定能带你回去。黄意诚恳坚定地说。 马鸿正色问:黄先生,需要我怎么做? 逃几乎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为了防止他站起来,冯燕杖断了他的腿筋和骨头,他现在站不得,骑不得。即使在旁人的帮助下勉强出逃,也会被抓回来,牵连他人送命。 派旁人逃出去,去玉门关送信也不可能,他清楚关内的真实军力,谢县长并不具备赢下这支部曲的实力,双方的军力太过悬殊,只会给她徒增麻烦。 他想做点大的,一劳永逸的。 为此,这几个月来,他除了饱受折磨外,脑子里一直在盘算这桩事,现在时机已然成熟了。就是今日。 黄意了解到,这支部曲超过三分之二的兵卒都和马鸿一样,是龙勒县的本分百姓。还有三分之一的成分比较复杂,有冯燕本来的私人部曲,有关内的难民,有一支一百骑的羌骑兵,这是冯燕部下最精锐的一股,战力也是最强的。 部曲的头目,除了冯燕本人,还有一名裨将,一名军司马,两名曲长,往下各级基层军官皆是冯燕的亲信,唯其命是从。所以黄意能争取到的,只能是最底层的兵卒。 这几个月以来,黄意便以马鸿为点,谨慎地往外辐射。先从相识的同乡同族开始,从有家人眷属的开始,以还家为切入点,慢慢地发展壮大。到今天为止,马鸿统计到的总人数超过了百人。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黄意甚至想秘密地策反五百人,求万无一失。但时间等不及了,冯燕大约看他活得好好的,不解气,愈发加大了折磨的力度。他感受到自己快要到达可以承受的极限值了。说不定哪天就撑不住了,他是这帮儿郎的精神支柱,一旦他撑不住倒下去,秘密组织必将土崩瓦解不复存在,数月的努力就将悉数付诸东流。 是以,黄意下定了决心,就在今天。 他们的目标,是在尽可能短的同一时间内控制、或除掉部曲的头目,但需要格外提防那支战斗力高、死脑筋的羌骑兵。 而内在短时间内,将部曲头目聚集在一处的东西有一样,敌情。 冯燕日日都会派遣斥候,散到周围侦察营地附近的情况。斥候中间便有黄意的人,他偷偷通过马鸿将斥候应该发现的情报先行传递到了对方手中。 黄先生,一切都按你的吩咐准备妥当了。马鸿附耳小声说。 黄意闻声后,小幅度地点点头,身上的伤势不支持他做更剧烈的举动。 不多时,一名斥候骑兵快马加鞭,冲入营寨汇报,大声疾呼:紧急军情!有紧急军情! 一名出帐巡查的曲长拦住他,严肃紧张地询问:什么紧急军情,速速报来。 斥候大口大口地喘气,稍稍能说话后,开口:不好了!北边十里地,发现一股匈奴骑兵正往此地而来。 你看清了?果真是匈奴人? 千真万确,是匈奴骑兵。 曲长倒吸一口凉气,立即吩咐部从:快去请冯校尉,陈军司! 一刻钟之后,冯燕等人悉数聚在军帐之内,商讨策略。 军司马陈糠谨慎地问:匈奴人有多少? 约摸五十骑。斥候回到。 军帐内的头目彼此看了对方一眼,这实在是一个尴尬的数字。这五十骑不一定是奔着营地来的,可能只是四处搜刮劫掠沿途的聚落。但偏偏是五十骑,如果再少些人马,二三十骑,可以直接派遣骑兵围而全歼之。五十骑就有杀出重围,通风报信的可能。 可若是直接弃寨而走,未免也太可惜。菖蒲海这一带,水源充裕,水草丰茂,生长着不少野果野菜,是栖身之佳地,营地也是好不容易建造的。 军帐内陷入了去或留的讨论中,与此同时,马鸿领着被策反的兄弟,从各个方向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军帐,手中按着武器,蓄势待发。 冯燕思考良久,拿定了主意,我们撤。匈奴人马匹精良,射术超凡,一旦泄露踪迹,双方交锋,我们必败无疑。你们可速去准备动身,我尚有一事要办。 说罢,冯燕快步冲出军帐,快步而去。 这突来的变故,军帐外正欲动手的军士面面相觑。眼看帐内的人就要散出来,马鸿当机立断,挥手下令动手。 冯燕三步并作两步,走近僻静处的一座军帐,揭开布帘,凝视着地上的黄意。双腿失去行动能力的黄意听见动静,睁开眼睛,迎来了一双充满杀气的目光。 黄意,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冯燕抽出腰间的佩剑。 此番撤离菖蒲海,他不打算再带着这累赘了,至于折磨他,一开始他能以此为乐,但时间一长,他渐渐失去了兴趣。既然没用了,那现在他就亲手砍了这奸贼的脑袋,祭奠从兄的亡灵。 冯燕双手倒持剑,对准黄意的咽喉,发了狠,决绝地刺杀下去。 眼看着刺开的剑尖,黄意双眼惊恐,人有急智,上身竟然翻转过去,避开了刺击。冯燕刺下的力道之大,剑刃生生入地三寸。 第83章 冯燕怒而拔剑。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黄意摸出了藏在腰后的匕首,用尽全身力气,扎进了他的 小腿。他咬着牙,发了狠地一旋刀柄,刀刃挑开血肉。 冯燕小腿剧痛无比,痛地脚上失衡,直接往后摔在地上。黄意乘势接近他的身体,双腿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但他还有双臂能用,他一手抓住冯燕的脑袋,另一只手握紧匕首,往他的胸口狠狠刺去。 即使一时大意,但冯燕的反应并不慢,他看到朝他刺来的刀刃,顾不得什么,徒手接住。双方在地上抢夺着匕首,冯燕虽是武人,但他抓的是刀刃,刀锋划开皮肉带来的疼痛使他不敢太过用力。黄意虽身体孱弱,但他手攥的是刀柄,他的意志力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坚定。他只做这一件事,那就是宰了他! 长时间的肉搏,黄意渐渐脱力,冯燕的手掌的肉也被刀割得稀巴烂,血流不止,他发了狠地争抢,匕首被甩飞了出去。情势飞转直下,双方拼了命朝对方扑去。 当谢乔领着三千匈奴骑兵赶到菖蒲海边缘的营地时,似乎爆发了内讧,骑兵散开,迅速包围了整个营地。 面对如此悬殊的军力,再加上大部分头目已被除掉,营地内部曲悉数投降。一队剽悍的骑兵妄图冲出重围,弓骑兵万箭齐发,将这支骑兵射得七零八落,只能束手就擒。 谢乔通过俘虏打探黄意的下落,得知这场内讧原来正是他一手策反的,裨将、军司马、曲长等头目皆已被斩首,唯一剩下的校尉冯燕下落不明。 当谢乔终于搜到那间僻静的军帐里,揭开帘布,触目惊心。 地上躺着两个男人,身后的男人双臂死死抱住前面男人的脖颈,臂膀压迫着对方颈部的大动脉,这是现代格斗中的裸绞动作,被裸绞的人已经窒息而死。 谢乔惊恐地俯下身,凑近一些,想进一步探查情况,辨认这两个人中有没有黄意。 后方面容尽毁的男人缓缓抬头,嗓音喑哑,说到:主公意,幸不辱命。 ----------------------- 作者有话说:好了好了,结束,开启下一个副本。 ps:不会让他太惨的。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寂寥的戈壁滩上,一支馬隊打破静谧,直穿夜色,飞入沉睡中的榆安城。 昏迷中的黄意被紧急送入城中医馆,具大夫抖擞精神,对他进行诊断救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謝乔守在门外在焦急地等候。他目前还并非招募的【人物】,所以无法对他使用[寿命]吊他的命,只能采用最朴素的方法医治。身上受了这么多这么重的伤,謝乔生怕他交代在医馆里了,这对于她会是巨大的损失和遗憾。 在菖蒲海寻到黄意时,黄意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可招募人物的列表里,但由于后续他昏迷了过去,无法直接招募。 系统在他名字旁边打的标签是[谋才],属于是文官的最低等级,但謝乔认为系统大大低估了他。通过这一系列事情,他的能力肉眼可见,智慧且坚韧不拔,忠诚度拉满。当在那间军帐里找到他的时候,从他嘴里听到意幸不辱命这五个字的时候,謝乔心间隐隐动容。这几个月以来,他受尽了惨无人道的百般折磨,仍然想着从玉门关出发前承诺的不辱使命,整个过程虽然曲折,却成功完成了使命,以肉身做饵,化解冯燕部前期对玉门关威胁,徒手拆除了关内的定时炸/弹。 这世界上的关系其实都是相互的,人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今他以国士为报,那她必以国士待之。谢乔坚定地想。 一个时辰后,夜尽天明。 具大夫从隔间走出来,脸上满头大汗,他先在水盆里搓洗着手上沾的血迹,转身说道:性命算是保住了,还没醒,人就留在这里吧,身体还要再多调理一段时间。 有劳了。谢乔说,松了一口气。 只要他清醒过来,就能招募进【人物】里,使用[寿命],再重的伤都能恢复过来。就像谢均一样,虽然当初病入膏肓,通过慢慢的调理,现在已然病好了大半。 但是,具大夫犹豫了一下,有些于心不忍地说,我适才检查时,见他两腿伤势尤重,腿筋大部被挑断,大抵这辈子都无法直立了。 从医馆出来,谢乔心情复杂。她很清楚,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和水平,跟腱和神经断掉基本就告别了行走,即使是她的原世界可能都束手无策,毕竟耽搁了绝佳的治疗时间。 但如他这样的人才,不能一辈子躺在床上虚度,谢乔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量身打造一副轮椅,便于他日后行动。 谢乔径直去了一趟城中的工坊,找上木匠赵师傅。 她没有关于轮椅的图纸,此前赵师傅同样没有做过类似的器具,但他有造馬車和板車的经验。都是带轱辘转的,大概差不多,理论上是相通的,于是,谢乔耐心地通过画示意图和口述结合的方法,将自己记忆里的轮椅的结构传递给赵师傅。并起了一个新的名字,椅車。 经过谢乔的不懈努力,椅車的大体构型呈现在了赵师傅的脑海里。他定下步骤,一步步开始打造零件,先造零件,最后再组装。 工坊的另一端,两位李师傅带着学徒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冶鐵、锻鐵。谢乔从旁观察,发现学徒的技术基本都到位了,差不多可以独立锻炼了。 【背包】里还有多余的建造材料,等椅车的工夫,谢乔顺道将[工坊1级]升级为[工坊2级],并将学徒聘用为工匠。因为作为学徒是没有工钱的,纯白干,白嫖两三个月足夠了,久了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毕竟她自己也是从打工人过来。 二级的工坊空间更大,有更多的炉子和锻台,能进一步提升鐵器的产量。这几个月以来,工坊为家家戶戶都免费打造了基本的农具和厨具,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打造武器。诸如箭镞、环首刀、矛头、馬鞍、馬镫、蹄鐵、铁盔、铁甲等等。 目前招募的部曲都是没有护甲和头盔的,仅是一身黑色的制式戎装和束发的头巾,应对小规模的流寇马匪足夠了。但未来要面对的,就是正儿八经的大规模部隊了,护具是万万不能少的。 尤其是她在[兵营2级]里招募的[西涼铁骑],这属于是重骑兵,主要的攻击手段是冲锋,冲散步兵方阵,摧枯拉朽地碾杀,从气势上压倒对方。是以,重骑兵身上必须配备坚固的甲胄,防御敌军方阵内的攻击,否则冲一轮下来,重骑兵直接损失掉七七八八,那就没什么威慑力了。 [西涼弓骑]也需要护甲,因为在实战中与敌方弓手少不了对射,一身坚固的甲胄能极大地减少伤亡。谢乔主打的就是一个低战损比。 这半年多来,谢乔通过【签到】陆续开出过皮甲、藤甲、青铜甲和铁甲的图纸,防御力水平是从低往高排列的。榆安现在不缺铁,也具备锻铁技术,谢乔索性直接打造铁甲和铁盔,要给就给麾下部众最可靠的防护。战场上都是拼真刀真枪的,现在看铁甲制造流程复杂,可到了关键时刻是能救命的。 至于披在战马身上的马铠,用皮甲足夠了,较为轻盈,能减少马匹的负重,也能起到良好的保护作用。毕竟马的命比人要硬得多。 椅车完工大概还需要些时间,谢乔没别的事,在榆安城中转了转,她已经有段日子没回她的大本营了。 随着身体的逐渐好转,谢均将学堂的授课任务部分分给何颙后,他自己抽出了一些空闲,开始履行县令的职责了。 榆安城中现如今共有八十三戶,每戶的院子里谢乔已经为他们增补了第五块[初级神奇土壤]。连收四季粮食,第五季麦子也在长熟的过程中,基本具备了自给自足的能力。而且在这些家庭的成员中间,有从戎入伍的兵卒,有工坊的师傅,有织坊、窑坊、酒舍、医馆、食肆的伙計,他们通过工作,都能为各自的家庭带来收入。 一个月前,谢乔和县令谢均商议,在榆安城中开放了五铢钱的流通,并停止了食肆对全城百姓的免费食物供应。百姓需要自家生火做饭,如果家中粮食不夠的,能用通过劳动获取的薪资从县府买到粮食和其他生活物资。 想获得丰衣足食的生活,就需要勤劳。否则谢乔提供了居住的屋舍,又开放免费的食肆,百姓吃穿不愁了,是很容易滋生出懒汉的。这十分不利于城池的长期发展。 这样一来,食肆就不再是全城百姓的大食堂,回归了它最本质的功能饭店。百姓想改善伙食,吃顿好的,或者懒得自己做,进食肆花钱就能吃到。当然,食肆的利润率在可调控的范围内,目 前是视客流量来定,客流量大了就提高一些利润率,客少了就减少利润率,卖得更便宜些。 至于家中成员年迈老病,又没有稳定收入的,谢均通过入户走访后,为其提供一定數额的补助。 第84章 城中的酒舍除了是喝酒的地方,还是酿酒和沽酒的场所。当然,目前酒舍还不具备蒸馏技术,仅能酿一些低度數的酒。酒是个好东西,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人的负面情绪。毕竟如果一年到头只能喝到水,那生活就太枯燥了。当前酒舍的酒原材料是麦子,后续谢乔大规模种植出葡萄后,还考虑酿造葡萄酒,丰富百姓的饮食。 西域阴雨天少,光照充足,葡萄类瓜果能充分进行光合作用,产生糖类、淀粉,同时夜间气温低,又利于能量的贮存:这正是种植瓜果的宝地。粮食问题基本解决之后,谢乔的下一步打算就是广泛地开始种植特色水果,且不仅仅局限在神奇土壤上。 城中的窑坊和织坊都相继启动了,城内百姓中间只有极少的窑匠和织工,陶瓷和布匹的产量不大,不过榆安人口少,百姓的需求量也不大。未来随着窑匠和织工的技艺提升,數量的增多,肯定是要转到外销的。最理想的状态就是销往西域,利润最大化,这是谢乔梦寐以求的愿景。 城内的另一角,官学,现如今进学堂念书的孩子多达二十七人,蔡琰、徐慎和卓兰三个孩子也都在里面念书。还有好些是军户家的孩子,父母在长城戍边,为了子女未来有更好的发展,选择将他们寄在榆安的官学中,学习念书,生活上有专门的人照料,每年还有两次机会能到边境去和父母团聚。这是谢乔之前写在文书上的军户制度。 而官学的先生,除了谢均和何颙以外,还增加了伤愈的徐垣和他妻子温娴。四位先生分授不同的课业:谢均师从郑玄,教经学的典籍;何颙曾闻名于太学,教为政之法、为官之道;徐垣是蔡邕的弟子,授文学辞赋;温娴本是雒阳城中的大家闺秀,擅长音律,她便授音律,授礼仪,陶冶情操。 总而言之,榆安城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 虽然目前何颙仍然不可招募,但他貌似乐意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就连跟他一起的另外三名死士,大概都觉得包吃包住的日子太过清闲,主动在城中择业就业,挣钱进食肆吃肉,或者去酒舍沽酒喝,俨然化成了榆安百姓的一份子。 唯一让谢乔惦记的,就是她从学堂的窗户外如班主任一般偷偷观察时,发现小蔡琰有些闷闷不乐。原因自然显而易见。明年去中原谢乔会留意蔡邕的下落,尽早让他们父女团聚。这是对她做过的承诺。 第二日,赵师傅便将椅车拼造出来了。 谢乔去取时,发现从外观上看,很像某电视剧里,司马仲达非常渴望拥有的,诸葛亮的四轮车。轮毂转动灵活,双手能通过拉动后轮的手柄驱动椅车,而前面的小轮能转弯,真跟她原世界的轮椅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足的,就是轮子是实木不是气胎,坐起来会更颠簸。但够好了。 推着椅车去医馆见黄意。 这会儿他刚好醒了过来,医馆的伙計正在悉心喂他喝药汤。脸上瘢痕严重,相貌几乎辨认不出来了,但一双眼睛仍然深邃有神。 感觉好些了吗?谢乔关切地问。 看到谢乔过来,黄意心情肉眼可见地明朗了些,好多了。他忽然想起重要的事情,忙问:主公,冯燕的那些部曲都如何了? 放心吧,人都已经到带回了关内,大部分都遣回了各自家中,还有些准备留为己用,至于那剩下的几十名羌人骑兵,暂时不知该如何料理。谢乔如实说。 在下突然想起,羌人尚武,只可打服,难以规劝降服,黄意说,在下有一法子,可助主公收服羌兵角力比武。羌人大抵见主公为女子,以計谋胁迫其投降,故心有不甘。主公可命力大者与羌人角力比武,咸胜之,则必能使其心悦诚服。此事非梁汾梁将军不可胜任。 闻言,谢乔恍然。原来如此,难怪之前冯悉麾下的那批羌卫,不管她怎么好吃好喝的招待,给再多的好处,仍然心高气傲的,没怎么给好脸。 黄意在不经意间又给自己支了个妙招,若是能成功招降强悍的羌兵为己所用,只要用得好,羌兵的战斗力是非常可观的。 黄先生,此番你出关后付出太多,乔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感激不尽。你有何要求,但说无妨,我尽可能满足。谢乔发自肺腑地说。 黄意微微摇头,在下并无他求,只盼主公成大业,在下有机会在主公身边臂助。 如此朴素的愿望,谢乔动容地点头,拱手揖礼,得先生襄助,乔三生有幸,大业必成。 他的意愿度迅速了跳过了六十点,谢乔当即将他招募为了【人物】列表中的一员。现在列表里的文职人物达到了三人,除了谢均和黄意外,还有前不久招募的辩才徐垣。 谢乔点开人物信息,赶忙先给黄意添加了二十日的[寿命],伤处可能会出现反复,还有些咳血,这二十来天的[寿命]能确保他身体的恢复。目前谢乔通过签到已经累积了一年零两个月的寿命,完全够用。 谢乔浏览了一下黄意的各项属性。 【人物[黄意/字何求](谋才) 年龄:29 等级:lv1 经验:0/10 生命值:7/26 忠诚值:91/100】 【基础属性 攻击:13/100 防御:6/100 体质:5/100 智慧:79/100 速度:13/100 体力:7/100 气运:4】 【技能: [妙計lv1](当面临困境时,他将提升10%概率思考出解决之策。)】 【增益:无】 谋才大概相当于是一张r卡,虽然他有且仅有一个技能,但十分好用。比较可惜的是,他腿受伤了,不能直立不能骑马,否则谢乔真想把他一起带去中原剿黄巾,出谋划策。 目前看来,他只能先留着在医馆里将养,一切等伤愈后再说。离开前,谢乔特意将椅车交待给医馆的伙计,要他多推黄意出去走走,呼吸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从菖蒲海领回来的千人的部曲,大部分遣送归家,与家人团聚后,又主动申请成为边境上的军户。 这在谢乔的预计当中,毕竟她的军户制度提供的福利对受尽酷吏折磨的百姓而已,好得不能再好了。新申请的军户达到九十七户,谢乔均匀地将他们分配到边境线的五个据点上,其中大方盘城、冥水河口稍多一些,因为边防的压力最大。 遣归龙勒县的军士有主动来兵营投军的,谢乔将之招募为[西涼弓手]和[西涼轻卒],而后,开始按照自己的计划,将其安排从五个据点轮岗驻防,以杜绝军士中间腐败和懒散的发生。 其余有马术、射术基础的军士,谢乔以他们为基础,再度招募了七支[西凉弓骑1级]和三支[西凉铁骑1级]。这样一来,她麾下的[西凉弓骑]总计多达十五支,[西凉铁骑]多达六支,骑兵总數达到了近二百三十骑。这样二十来个编制足够用了,骑兵再多的话,一是军饷太贵,二是去中原剿匪时容易被各路诸侯忌惮、猜疑,她暂时还不想太过锋芒毕露。 谢乔以两块[神奇草地]为条件,从匈奴人手中换到了一百匹良马。上次她 麾下的弓骑兵被冯悉的部隊追上杀害,折损了三名弓骑手,她已经意识到了马匹优劣的重要性。所以,她将之前从马匪、流寇那里夺来装配给骑兵的劣马都换成匈奴良马,淘汰下来的则用来各地间运送物资。 长城外饱受風沙袭扰,草场本就贫瘠,看看就要尽数被牧羊的牛羊啃光,谢乔放置下两块[神奇草地]可谓是雪中送炭,解了匈奴人燃眉之急。 两块就是两亩地,虽然面积不算大,但被啃光的草皮能在十天半个月内重新生长出来,且无视季节的更迭,冬天同样能长出郁郁葱葱的青草,省去了他们将牛群羊群放去更远的地方的麻烦。 招募完了部隊,头盔和铠甲也都在日夜打造中,训练和一定的实战自然不能少。 如今,谢乔实际控制区域境内的贼寇尽数扫清,长城线稳固,外贼基本无法入境。每日兵营的训练之余,她开始指挥骑兵更远地往东往南去,在河西走廊上,扫荡流寇的同时,四处寻流民难民,为他们解决麻烦的同时,尝试着将他们迁入榆安或者龙勒城的新居。 谢乔合计过,西凉最缺的其实还是人口。 物资资源能想办法弄到,唯有人,不能凭空变出来。而且人从出生到长大,需要很长的时间跨度。系统没有类似于神奇土壤神奇草地一样的道具,可以让襁褓里的婴儿快速成长为青壮年。这也不符合伦理道德。 身着黑色戎装的骑兵游荡自榆安城出发,越过敦煌县,再入境敦煌以东的广至、冥安、渊泉、效谷等四县。各县内自然有巡弋的差役看到,但这样一支雄赳赳、气势威猛的骑兵,敌我不明,差役能做的,只能是躲起来瑟瑟发抖。 路遇劫掠的匪寇,就摧枯拉朽地灭掉。尤其是升到三级的弓骑兵,更是骑射如飞,一马当先,敌无不披靡。 第85章 谢乔后来有意识地让高等级的部队让人头,更多的交给一级的部队刷怪升级。 遇到难民流民,谢乔便极力推销她的城池给他们落脚。条件是:提供一个月的免费食饮,分配三居住房,带院子、带灶房、带火炕,厨具农家一应俱全;轻徭薄赋,外部环境安定,无兵祸威胁,民風淳朴,邻里和睦。 每当谢乔说得口吐飞沫,口干舌燥之际,她便觉得自己当初或许不该坐在电脑前当社畜,应该去卖房子,或者类似的销售岗。 在谢乔的不懈努力下,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榆安城新迁入了五十二户,龙勒城迁入十七户,十一户再从民户转为了戍边的军户。 谢乔信守承诺,一一给他们分配屋舍,放置神奇土壤,神奇土壤不够的后续再补,尽可能保证每户都能领到五块[初级神奇土壤]。至于入户走访,针对这些家庭成员的能力,分配合理的工作,就是县令谢均的职责了。 路遇的大型动物,谢乔依然先选择不杀,捕获驱赶至她的山间牧场,进行养殖。 她的那座山间牧场已经放置了五块[神奇草地],其间养殖的牲畜包括但不限于牛、羊、马、骆驼、鸡、鸭、鹅、兔、猪,堪称动物园。当然,在外围修一圈护栏防备来自山上的肉食性大型猫科、犬科动物外,还在牧场中间修了篱笆,将一些牲畜分开。不能全一些混着养殖,物种不同,容易滋生疾病。 牛、羊、马、骆驼在一片区域内,因为它们本就是草原上的邻居。 鸭、鹅同属水性家禽,适宜养在湖边,栖息环境较为潮湿。谢乔没少从鸭子大鹅身上拔翎羽,用来作为箭支的箭羽。 鸡和猪能混养,因为谢乔在原世界的电视广告里看到过某养殖场内一堆跑山鸡和跑山猪同框的画面,料想应该也是差不多的。 牧场东南方向的出口上,谢乔修筑了一堵二级的城墙,她专门派遣了一支[西凉弓手]驻扎在牧场里。军队的执行力强,不容易出什么乱子,遇到紧急情况可以燃放狼烟预警。 他们的主要职责是防备来自山上的肉食动物,以及小概率可能会出现了生活在高山上的羌人;修补损毁的篱笆、护栏;每天去窝棚里翻翻刚下的蛋,种蛋就放回去,孵化出更多的幼禽,而没有受精的普通蛋就收集着。 每隔十天,谢乔专门安排的差役会骑马过来收普通的鸡蛋,用来给官学的孩子补充营养,因为孩子是未来的希望,发育需要营养。而多的鸡蛋则投放到食肆里,或者补助到家庭较困难的百姓。 至于鸭蛋和鹅蛋,谢乔则直接教给他们制作咸蛋和松花蛋的方法和步骤,她在老家的时候刚好跟奶奶学过松花蛋的古法制作。方法相当简单,只要准备盐、生石灰、茶叶和泥土等材料;在茶叶水中加入盐、生石灰等,充分搅匀,水遇到生石灰发熱,再将洗净的鸭蛋鹅蛋放入其中进行腌制;随后再在蛋上均匀地裹上一层由软泥包裹的茶叶、盐的糊状外壳,密封保存以腌制入味;最后再将其放在通風阴凉处退火一两个月就能食用了。松花蛋保存时间长,口感绝佳,是一道非常不错的風味小吃,谢乔丝毫不怀疑它会风靡百姓的餐桌上。这算是谢乔在继土豆、饺子之后,提前带给这个世界的第三道美食。 穿过阳关,脚踏在大汉的疆土上,几乎一年时间,周仲还感觉跟做梦似的。 阳关是连接西域和大汉之间的关隘,可那阳关都尉不是什么好东西,上次他们商队出关之际,便被硬生生讨了不少好处。料想这趟回关,必然还会被盘剥一翻。是以,入关前,周仲精心准备了一番,箱子里、包囊里、乃至骆驼的驼峰都有夹层,珍贵的玩意都藏在夹层里。毕竟这些收益都是他们商队拿命换的,白白送到这些贪官污吏手上,太闹心了。 可全然出乎他意料的,入关后,守关兵卒居然直接就放行了,没有过多的检查,也没有暗示留下好处。 他们十分顺利地通过了阳关。 周仲猜测,大概是阳关都尉被替换掉了,换了个正直的清官。 身后阳关远去,周仲大舒一口气,彻底放下了悬在心头最重的那块石头,由衷地感觉自己呼吸到的空气都格外清爽。 这趟太划算了! 还是西域行商好啊,这一趟虽然路途遥远,但却赚到了他可能在长安城十年都赚不到的利润。更何况现在在长安开商铺几乎没有利润了。他愈发感觉到可能去年自己做了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在返程途中,周仲想起去年的约定,领着商队进榆安城歇一夜。 与去年相比,这座池肉眼可见的熱闹了许多。西域一行,一路上人烟稀少,说是西域三十六国,可实际上,这些所谓的国以沙中水草地为居,一国也就千人数千人而已,小的可能才几百。 一次性看到城中街道看到这么多人,周仲心情激动,他仿佛闻到了人味儿。 照例是入住官驿。 骆驼被官驿的伙计牵去喂草,孙少英熱情把人招待进来。 你们吃点什么? 能做汤饼吗?给我整一碗。周仲眼含希冀地问。 有。孙少英应下来,示意了一眼旁边的卓兰,帮忙做好记录,因为他们人多,十好几个人呢。 卓兰在官学念书的同时,还在官驿打着杂工,孙少英会发给她工钱,她立志要攒下钱来。 听到这声有,周仲一下就放心了。 他就馋这个。出关这近一年时间,路上只能啃干粮,西域人的吃食跟他们完全不同,短时间吃没问题,多吃几个月能把自己给吃土。 商队的其他成员也都陆续点了餐,周仲一听,居然有肉馅饼、熏腊肉、馒头、小米粥、酒。这是听说过的,还有没听过的:烤土豆、烤番薯、饺子、肉包子。 没想到看起来简朴的官驿还有这么多吃食,他赶忙给自己再多加了一份熏腊肉和半斤酒。至于那些没听过的,就算了吧,他指定是吃不惯的。 不一会儿,熱气腾腾的汤饼上桌,周仲抄起筷子 ,吹了两口气,往嘴里扒,一吸溜,面片儿滑进嘴里,烫舌头。他仓促咬了两口,面片爽滑地往喉咙里咽下去,就是这个味儿! 周仲往嘴里狂炫,面片很快就全吃光了,他又开始喝汤。入秋时节,天气转冷,这一大碗热汤下肚,别提有多爽快。 主食完毕,解了饿,他再开始用外加夹熏腊肉片,小酒一喝,人餍足地往后一躺,这才叫日子。这趟从西域回来,冒再大的险都值当了。 转过头,周仲发现坐在他旁边的王大点了份烤土豆,剥了皮,一个劲儿的啃,吃得停不下来。 他不免有些好奇,这东西怎么样啊,好吃吗? 闻言,王大明显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剩下的半个土豆,用三口全吃进嘴里,用力咽进肚子里之后,才回答他:挺好吃的。 瞧你那吝啬样,以为谁稀罕似的。周仲不屑地白了他一眼。 不就是之前赶路的时候,干粮吃光了,他们抓到了条蛇来烤,他一时没忍住多吃了两口,真就把他看扁了是吧。 周仲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已然酒足饭饱。正好这会儿老板娘打外面进来,他忙招呼过来,给你打听个人啊。 你说。 就这儿的城主,谢姑娘,你可知道她人现在何处? 谢乔听到消息后,放下手边的事情,立刻赶来官驿。 周叔,你晒黑了,还瘦了不少,肯定累坏了吧。谢乔从他的外貌评判。 周仲笑吟吟地点头,瀚海无垠,日头大得很,晒掉我几层皮呢。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去行囊边翻找一通,摸出来一对镶银的玛瑙石耳坠,绚烂夺目。 小谢,喏,送你的。 谢乔接过来,连连道谢。虽然她感觉这不适合自己佩戴,但无疑价值连城,且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夜幕低垂,谢乔坐下来长谈,周仲又一次展现出了极大的表达欲,当然,这可能跟谢乔脸上的从始至终都表现出兴趣和好奇分不开,还是适应和。显然,她是一个极其优秀的倾听者。 谢乔带来了新酿的葡萄酒,为口干舌燥的周仲润喉。周仲喝下两杯葡萄酒,当即表示,他在西域也喝过,他还带回来了西域的酒曲。 他从西域除了带回来酒曲,带回珠宝玉石,还带了包括琉璃、香料、芝麻等不少西域的货物,以及西域诸国的情报。这一趟,他们商队一路途径若羌、小宛、精绝、于阗、莎车、疏勒等国,最远去了大宛国。 在大宛国遇到了安息人,高价收他的瓷器和丝绸。但周仲和几个安息人喝醉了之后聊天,发现他们其实也只是商人,他们相当于是中间商,还会越过湍急的大海,将瓷器和丝绸运到更西边,价钱还能再翻两倍。 第86章 周仲一度懊悔,后悔不该转手给安息人,不想让中间商赚这么大笔差价。但他到过那片海去,遥遥看去,海上果然万丈波涛,惊涛拍岸。他想想还是算了,吃点亏就吃点亏吧,要是人折在海里,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西域诸国中,最富有的要数精绝国,但他们国家尤为弱小,若不是还有大汉的西域长史府羁縻统治着这片区域,可能早就被吞并了。是以,他们偷偷在地底下筑城,将财宝尽数往地下藏匿。 而如今的大宛国王尤好饴糖,这一趟去,周仲仅带了一小箱的饴糖。可结果这么着,他竟然用这小箱饴糖,换到了一匹被大宛人极为珍视的国马,汗血宝马。 谢乔一听这消息,瞳孔地震,激动地差点要从地上蹦起来。 听说周仲从大宛带回来的大宛马就在后院马厩里吃草,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跑去看。 如预料的一样,这匹马外形上格外醒目,身形比旁边的骆驼更高更大,身姿修长,表皮的毛直发亮,如同鎏金一般。帅。谢乔觉得自己对马中赤兔可能有了更具象化的认识。 难怪英雄爱宝马,有这么一匹坐骑,骑在身下该是何等的威风凛凛。 一匹普通的马驹,在中原地区就价值一两万钱,而一匹大宛马,恐怕数十万钱都不为过,毕竟这可是刘彻心心念念的天马! 妙极了。 大宛国王喜欢吃饴糖是吧?你小子受不了生活的苦,喜欢吃甜的是吧?彳亍,看她得空了就弄一座饴糖作坊出来,保管让你小子吃到长蛀牙! 谢乔跃跃欲试,趁着这个爱吃糖的大宛国王还在位,她要派人领着饴糖出使大宛,尽可能多的换到大宛马。 当然,大宛马并不是完美无缺的,体态体型优美,耐热,帅气,速度快是它的优点,而缺点同样很明显。大宛马虽然身形修长,但属于是轻型马,纤细,驮运能力差,既不能拉车,也不能上重装士兵,对骑兵的负重有相当大的的限制。 所以谢乔绝对不考虑装配给[西凉铁骑],因为这是需要冲阵的兵种,冲入敌阵后伤亡率很大,损失一匹她都得心痛死。更不要说重骑兵身上沉重的铠甲、武器以及马铠都会严重限制大宛马的速度。 不过大宛马可以考虑装给[西凉弓骑],弓骑兵武器轻盈,放风筝需要大宛马的机动性,同时战损比也低,完美契合。 未来若是真弄到了大宛马,哪怕自己不列装,单单卖出去,或者当做礼物送出去,都能换到无法想象的资源,毕竟这玩意儿魅力值拉满,在古人眼中就是无价之宝。 至于给[西凉铁骑]列装的,匈奴马足够了。她的马,不需要跟外族比,只需要比中原诸侯强就够了,匈奴马无疑可以碾压中原马匹。 若是以后条件富裕,谢乔可以考虑再将匈奴马换成阿拉伯马。她之前看过古代战马的测评,最适合做战马的是阿拉伯马。从爆发力、耐力、速度、负重、驯良、体型等多个维度衡量,堪称是最全能最全面的马种。 当然,那是后话了。 歇了一夜,周仲一行一早就要出发赶路。他们阔别了家中亲人整整一年,早已归心似箭。 送别时,谢乔不忘了推销自己的榆安城。 周叔,中原即将战乱四起,兵祸连绵,切记多加小心。若是长安待不下去,可领着家人辗转来榆安住下,我这里安稳,可保周叔一世平安。这里离西域近,我也有与西域诸国通商的念头,若他日周叔有意来此帮忙,我必冒雪相迎。 周仲潇洒地拱手,一定一定。 在西北方向的长城边境上,凛冽的北风吹动旌旗猎猎。 冥水河口,长城外,一场别开生面的比武角力拉开了帷幕。据点内的军户、匈奴的牧民,上千人围观看热闹。 角力的一方是羌人,由原来冯悉麾下剽悍的羌卫和冯燕部的几十名羌骑构成。 另一方,自然是谢乔。 她要按照黄意的策略,要通过比试,将这些羌人打服,彻底收为己用。 为了让羌人心服口服,谢乔设置的比试包括三个方面:骑术、射术和肉搏角力。 角力交给梁汾,一打多可能有难度,但一对一谢乔坚信他无敌手。事实果如谢乔预料的一般,梁汾猛到令人发指,他站在擂台上,一口气连挑五个,无一败绩。 这场角力比谢乔原世界的摔跤、相扑还精彩,看得人热血沸腾,血脉喷张,谢乔甚至情不自禁地喊出加油牛逼卧槽我的神我们ifen很有面子等字眼,引得旁人纳闷不已。 角力比试,梁汾拔得头筹,羌人不得不服。 至于射术,谢乔阵营里没有太拔群的,她麾下的普通弓骑兵和弓手,能射,但不算准。为了保证百分之百赢下来,谢乔决定从勺夏部族中间请外援,因为羌人将她和匈奴人视为一体的。 谢乔一问,极支辽非常骄傲地将毋格推了出来,并担保道:我大姊天下无敌,不赢,我一口气把这十个馒头全吃了! 毋格: 标靶放置在百米之外,射术角逐开始。 羌人派出了一位年轻的男子,他身材干练,长了一双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毫不费力地拉开长弓。 毋格走上前,风吹动她发根的绒毛,张开双臂,从容地拉开弓弦,拉到唇边面颊,弦与弓柄咯吱作响。视线如针,向前刺去。 两人先后放箭,箭矢飞越漂亮的弧度,同时射在了标靶的中间。但毋格射出的箭更准,无线趋近于同心圆的圆点。 连射五箭,弹无虚发,百发百中。羌人连连惊呼,瞳孔地震。围观的匈奴牧民以及关内军户欢呼雀跃,叫好喝彩不断。 毋格仿佛抽身事外一般,眼神冷酷,脸上 没有半点表情,脸部唯一的动作是弓弦带动的脸颊肌肉抖动。 第二局,毋格胜出。 最后比骑术,由谢乔本人亲自出马,三局两胜其实已经赢了,但最后这个项目,谢乔要亲自出马,彻底使羌人没话说。 谢乔当然不打不准备之仗,早先几天,她的技能[马术]已经从两级升到了三级,无敌好吗。 骑术的比试内容是障碍赛:参赛双方需骑马穿越重重障碍,包括中途骑行中射中标靶,随后在五里外的点位上,不下马的状态下,仅靠腰力拿到地上的短枝,再折返回来,先返回终点者优胜。 谢乔翻身上马,目光自信坚定,驱马而出。 面对第一道沟壑,她猛拉缰绳,使骏马纵身腾空跃起,矫健地飞过石碓,而后潇洒落地。 马蹄一落地,就是大雪纷飞的大年。 冥水河口的据点里,军户的各个院落里呈现出年的喜气氛围,好些军户还将在榆安官学念书的孩子接过来一起团聚过大年。 几个月前,在河口外侧的长城根下,谢乔设下了一座集市。 在这座集市上,城外的牧民和城内的军户可以自由进行物资交换。以粮换肉,以布匹换兽皮和兽毛,至于交易的数目,大家商量着来,没有统一的标准,力求一个你情我愿。 集市一直开放,不限时间,不收商税。在这样日常的交流沟通中,汉人和匈奴人,友善的双方之间,关系渐渐融洽和睦。 这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通过集市,一位牧民姑娘和军户小伙互相看对眼,有媒人做媒,两家欢喜,于是选在大年三十这一天成亲,喜上加喜。 这算是两个族群之间的第一次通婚,谢乔决定要大操大办,起一个表率作用。象征着城内城外亲如一家,边境永固,长久安宁。 谢乔做主,在长城外匈奴的营寨里大兴宴席。因为长城内军户的据点是一户一户的屋舍,摆不开如此大席。 她从榆安城的食肆请来了大厨刘蕙等人,军户各家会做饭的也一起帮忙,热热闹闹地操办起来。过大年吃饺子,是去年刚刚兴起的习俗,这种食物自刚刚在榆安出现就广受好评,后续又风靡到龙勒城。所以这顿宴席的主食谢乔定为饺子,刚好也符合年的氛围。 其余的菜和酒都是谢乔包办,她拿出了通过[高级神奇土壤]新种出来的新鲜蔬菜,甚至还拿出了压箱底的熏腊肉、熏兔肉、广味香肠、松花蛋等等。 但毋格更是局气,直接杀羊杀牛,加入豪华大套餐。 这是一顿城外勺夏部族和城内军户的大联欢,桌上菜肴琳琅满目,饺子一盘接一盘上桌,旁边的炭火烤着刺啦冒油的羊肉串、牛肉串,人人吃得油光满脸,脸上幸福的笑颜绽放。 谢乔饱嗝连连,头一回吃肉串可以吃得这么肆无忌惮,光吃肉就能吃饱。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上不了许多调料,不过也好,保留了肉原本的醇香。 总而言之,她这一年是腾飞的一年,去年过年时,饭桌上还只是非常单调的骆驼肉陷饺子,到今年却已是应有尽有,直吃到腻。 第87章 极支辽抚着自己业已圆滚滚的肚皮,意犹未尽。 谢乔刚刚教了他一个新的吃法,那就是将肉串的肉放在面饼里,再加上几片青菜,蘸上酱,最后全部裹在一起开啃。肉有青菜解腻,面的清香与酱汁结合,一个字,绝! 谢乔饮了好些酒,她自己酿的酒,度数不高,她索性当饮料来解渴解腻。结果一不留神喝多了,酒劲还是上头了,脸上一片灼热。她起身想出去透透气。 恰好毋格走出来,与她相与同行。红温状态下,迎面吹来的寒风清爽怡人。 未来如何打算?毋格视线看向别处,不经意地问。 未来想做的事就太多了。谢乔借着酒劲说:干些大事。 毋格看向她,神色严肃,可是要称霸天下? 你如何知道的?谢乔纳闷。酒一下子醒了三分,倒并不隐瞒什么。 我能看得出来,你志向高远,并非等闲之辈。这段时日以来,你招兵买马,训练部曲,又大肆采掘铁矿,铸造兵器:这不难猜到的。 谢乔默认了。 毋格忽然朝向她行礼,面露请求之色,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成全。我弟极支辽,未来几年可跟在你帐前,听你调用。他虽性子软弱,却颇有武力,你一定用得上。 这是为何?谢乔更纳闷了。 毋格转过身,望着面前偌大的营寨,感慨地说:我族迁徙于此,在这边过于安宁了。这里适宜牧民安居繁衍,却不宜部族首领建功立业,会使他滋生好逸恶劳、不思进取的心思。就如你们汉人所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族与单于的关系已不可能弥合,终有一日,我们会回到漠北故土,直面王庭。我希望那一天,他会成为草原上真正的王。 闻言,谢乔了然地点点头,充分理解了她用意,应下来,好,我答应你。 由此,谢乔也能彻底对关外匈奴人放下戒心,他们将首领放在她这边,好比是主动献上人质,意味着永不入境。虽然毋格的本意肯定并非如此。 过了年关,天气放暖,雪融花开。 谢乔在全面发展基建、疯狂种田、操练兵卒的同时,一天一天数着日子,等待着记忆中的时间节点。 公元184年,汉灵帝光和七年二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响彻四海。黄巾起义,天下大乱。 一切准备妥当后,谢乔将[空间传送符]就贴在长城上。即使是到了现在,经过了那么多个逢五的签到,她仍有只开出了两张,足见这玩意实在是稀罕的道具。 她手抓缰绳,驾马前驱,凭空穿入墙体消失不见,身后跟随的,是她的三百余身穿崭新甲胄、阵列严整的西凉铁骑。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空间隧洞的另一端,是司隶校尉部管辖的河南尹荥阳县城。 好消息,端点不再是臭气熏天的茅厕了,只是荥阳城中一面普通的墙壁。謝喬先騎着马从中出来,观察周圍没有旁人,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后,隨后再命部曲全都出来。 现在是非常时期,小街小巷几乎没有行人,也没有守城的官兵。謝喬猜测,城內官兵差役应该都被派去离县城不远的汜水关了。 荥 阳只是一座小城,城区面积不大,四面甚至没有立起城墙。当然除了城小的因素以外,更因为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勢。 县城周圍是山丘,虽然较为低矮,但足以成为屏障。黄河支流之一的汜水河从城前流过,也能起到一定的庇护作用。 之所以选择荥阳城作为传送的端点,謝喬是在回顾黄巾起义全过程、重要事件节点之后,基于多方面的考量才决定的。 原本定于三月初五发动的黄巾起义,由于雒阳城中叛徒的告密,不得不在仓促中提前到二月。 大贤良师张角将其天下八州的信众分为三十六方,大方达萬余人,小方數千人,每方设有一名渠帅统领。起义爆发伊始,黄巾军声勢浩大,如同烈火燎烧着大汉王朝这株老病的参天枯树。 动乱爆发后,天下各地的黄巾军纷纷攻入官府,杀死官吏,焚烧官府,四海为之震动。 黄巾军勢如破竹,从北边的冀州、東边的豫州颍川、南边的荆州南阳三个方向对雒阳形成合圍之勢。 汉灵帝惊慌不已,连忙将时任河南尹的何进,也就是何皇后的兄长,任命为大将军,令其率左右羽林五营士屯于都亭,稳固住京畿附近的防御,并把守住雒阳城四面的八大关隘,分置八关都尉。 这件事发生在三月,也就是差不多謝喬来的这会儿。 而后,汉朝的统治阶级稍稍镇定了一些,开始组织对黄巾军的反扑和剿灭。先是由皇甫嵩上疏,请求汉灵帝解除对清流士人的禁锢,预防黄巾与党人走向联合,否则大汉朝廷将彻底走向萬劫不复的深渊。 汉灵帝迫于压力,采纳意见,宣布大赦天下党人,并发兵前往镇压叛乱。 从雒阳出发剿贼的汉军共有三支:北中郎将卢植率领的北军五校,与护乌桓中郎将宗员统领的乌桓兵,共同前往河北冀州,进攻张角亲自统领的精锐主力。左中郞将皇甫嵩与右中郎将朱儁各领一支部曲,東出京畿,先合力进攻豫州颍川一帶的黄巾军,因为这是雒阳城最大的威胁。 五月,皇甫嵩部、朱儁部受挫,被迫入驻长社县城防守。而后皇甫嵩以火攻,出其不意,并与支援赶到的曹操部成功击败了颍川的黄巾渠帅波才,基本解除了雒阳東面的威胁。隨后,皇甫嵩部与朱儁部兵分两路。 六月,朱儁南下,与当地兵马合力进攻占据南阳郡宛城的黄巾军,当时孙坚便在朱儁阵中。然而宛城坚城深池,朱儁部在此陷入苦战,宛城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双方互有胜负,黄巾军几易其帅,负隅顽抗。直至第二年春天,朱儁才彻底平定宛城一帶,班师回朝。 皇甫嵩则率部北上应对東郡黄巾军。八月,其麾下护军司马傅燮大展神威,如开挂一般,生擒卜巳、张伯、梁仲宁等黄巾渠帅,位居首功,再在地方势力程昱等人的襄助下,迅速平定了东郡一帶的动乱。 而实际上,全盘战局最艰难的要數黄河以北的冀州,卢植面对的是十余萬黄巾精锐,由张角三兄弟亲自统率,声势浩大,凝聚力极强。但卢植正是在这样不利的局面下,连战连胜,并于六月,将张角本部圍困在广宗县城。刘备此时便在卢植阵中,但这会儿应当还只是说不上话的军中小吏。然而,就在卢植修筑防御工事,建造云梯准备攻城之际,汉灵帝派来的宦官左丰视察至此。身为名流大儒,卢植不愿向左丰行贿,于是被记恨污告作战不利,被囚车押往雒阳问罪。 隨后,朝廷任命董卓为东中郎将,接替卢植的位置,结果仍然战事不利被免职。朝廷遂令刚刚平定东郡的皇甫嵩继续北上冀州,于十月,终于大破黄巾。后续斩杀张梁、张宝,并下令将病死的张角开棺戮尸。 至此,轰轰烈烈持续了一年的黄巾之乱告一段落。 纵观黄巾之乱的大事记,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朝廷军整体上是节节胜利的。是以,谢乔很明确自己的任务和目的,那就是在重要的节点上发挥出自己的作用,立功。用通俗点的说法,叫刷存在感。 三百骑的影响力是很有限的,不指望立大功,但她必须要用最小的人力,发挥出最大的价值,萬万马虎不得。 首先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跟对人。 平息这场黄巾之乱,汉末三杰皇甫嵩、朱儁、卢植可谓是各显神威,但三个人各有优劣,跟对人无疑是很关键。 朱儁起于微末,性格上较为强势,可能会难以相与。 卢植的话,谨慎考虑,因为他过于耿直,所以会遭到宦官的构陷,自身尚且难保。 谢乔还比较倾向于皇甫嵩,足智多谋,有能力,善战,堪称这场平息黄巾大乱的mvp选手。而且他最难能可贵的品质是,不贪功,甚至还推功让功。破长社之围,大败波才部后,皇甫嵩便主动将功劳推给朱儁,使其能封侯拜将。史书上记载,皇甫嵩部进攻东郡时,麾下傅燮如开挂一般,生擒卜巳、张伯、梁仲宁等黄巾渠帅,位居首功,谢乔猜测可能也有他让功的嫌疑,毕竟傅燮此前也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总而言之一句话,皇甫嵩仁厚,隨他作战,只要有功,他不会瞒报不报,甚至还可能让功多报。皇甫嵩部先后平颍川、收东郡,最后再北上,连平三州之地,跟着他能经历更多战役,存在感刷满。实是最佳人选。 所以谢乔选在荥阳蹲他。 需要在这里等,因为如果主动领着部曲往雒阳投军,就身不由己了,全得听从上级的命令,说不定就地被安排在雒阳驻防,寸功难建。 第88章 这是她精挑细选的地点,因为从雒阳出发,大军开赴豫州颍川郡一帶,荥阳的汜水关是一条捷径。 汜水关即虎牢关,出虎牢关以东就是广袤平坦的华北平原,黄巾之乱的主战场之一。 谢乔此行,除了立功,刷到经验以外,还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那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如果可以的话,尝试将逃难的百姓、黄巾军中的无辜之人送入荥阳城中的空间通道,送入西凉,转化为自己的子民。 被朝廷冠以黄巾乱贼的绝大部分人其实本性都不坏,只是土地兼并日益严峻、上层阶级残暴统治、天灾人祸不断,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生存堪忧,而恰在这时,张角宣扬的太平道给他们带来了希望,从黑暗中照来了一缕曙光。 但在统治者的眼中,只要头带黄巾,他们就是十恶不赦之徒,罪无可赦。即使是皇甫嵩这样较为清明仁厚的官员,在战胜冀州的黄巾后,仍然俘杀十余万黄巾,将十万俘虏的尸骨筑成了京观,威服天下。 一旦头裹黄巾便只有死路一条,朱儁在围攻宛城的黄巾时,城內黄巾渠帅韩忠尝试投降,却被朱儁断然拒绝,势将黄巾贼悉數剿杀。 既然是死,那不如送去西凉,毕竟大西凉最缺的就是人。 谢乔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前几个月在匈奴人的帮助下大兴土木,日夜不停地建造屋舍,就是为了未来容纳更多的人口,提前与关內诸侯抢人口,弥补差距。 一旦人口富足,生产力水平自然是蹭蹭往上涨。谢乔能利用系统【商店】购买粮食,解决前期食物不足的问题。 此行,谢乔带上了麾下全部的十五支[西凉弓騎]和六支[西凉铁騎]。 西凉铁騎需要冲阵,所以尽數配备上了崭新的铁铠铁盔,手持长矛,马披马铠。而西凉弓骑是远程部队,身背长弓,马鞍上挂箭壶,穿负重较为轻盈的皮甲,具有更高的机动性。 西凉铁骑唯一需要怕的,就是敌军的长枪阵,长枪一立,骑兵陷入其中,去多少损失多少。但以百姓为基础的黄巾军不可能训练出长枪的,所以无需担心,面对黄巾军,西凉铁骑没有天敌。 这两支部队都是谢乔的宝贝疙瘩,她要充分利用高机动性的特点,攻城什么的、肉搏之类尽可能避免,她可以主动去领长途奔袭、追亡逐北之类的战斗任务。 除了通过【部曲】功能招募的骑兵外,谢乔其实还想带上归附自己的羌人。尤其是冯悉之前的那十七名羌卫,个个凶悍勇猛,战斗力爆表且浑身是胆不怕死,很适合留在身边做扈从,护卫安全。还有那几十名羌骑,无论是骑射,还是马上的武艺,均要强于她 的西凉弓骑和西凉铁骑。 但不得不考虑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那就是东汉王朝对西羌持续数十年的战争,双方几乎结下难以弥合的世仇。羌人的外貌和生活习性与汉人有较大差异,不易隐藏,很容易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抓到并以此攻讦,尤其是无利不起早的宦官,说不定会污她同羌人勾结。 谢乔求官心切,在政治上不能有半分污点,只能选择不带,留他们驻守西凉。 除了部曲外,谢乔的随行人员,还有梁汾、极支辽、何颙和谢适等四人。 梁汾自然是必带上的,他拥有技能[骑将],当他率领骑兵部队时,能使骑兵部队全属性都提升1点,而此次又全是骑兵部队,可谓是完美契合。 带极支辽是因为答应了毋格。谢乔发现果如毋格所说,极支辽好用,武力也不俗,即使是跟梁汾角力也只是稍稍逊色一些。就是他这胆子实在不敢恭维,难怪当时经不住梁汾的威吓。 至于何颙,还没有正式招募到他,但谢乔和他有了不浅的交情。他熟悉中原一带,且与朝中不少士人贤才交好,谢乔若想结交,他能从旁引荐。再一个,让他看看朝廷的昏庸无道,看看汉祚将倾的迹象,他也能彻底死心,便于招募。 考虑到可能需要通过[空间传送符]转移流民和黄巾,所以谢乔带上了机灵的谢适,他不去战场,只是留在端点附近接应、随机应变。 最后是部曲的粮草军需问题。 古时行军打仗,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过有系统提供的便利,谢乔做起来要容易得多。 首先她能通过【商店】直接用五铢钱购买到诸如大米、小米、面粉等在內的主食;其次,带上了她的全部[高级神奇土壤],共计二十二块,以及生长速度最快的作物种子,比如小白菜,放置土地后种上去,四天时间她的部曲就能吃到新鲜蔬菜了;最后,是她的【背包】格子能直接贮存十几吨的补给。在出发之前,谢乔特意让食肆的庖厨刘蕙他们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烙了一种蓬软且肉巨多的馅饼,储存在【背包】里。一张馅饼的质量大约是80克,一个格子便能放下一万两千五百张馅饼。 谢乔一口气拿了八个格子来储存馅饼,约十万张饼。格子里没有时间的流逝,馅饼不会变硬,甚至还能保温。把热乎的馅饼从格子里取出来就能直接给军士们直接吃,无需生火做饭,非常便捷。 当然,馅饼虽然多达十余万张,也不能顿顿吃,毕竟三百来号人呢,隔三差五吃一顿打打牙祭还是不错的,馅饼里的肉又香分量又足。 其实,随军作战肯定是能吃到朝廷发放的军粮的,谢乔也打算这样去做。不过她还是得留后手,粮草太重要了,不能全然寄托他人,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反董联盟兴起之际,孙坚在前线奋勇杀敌,就是因为袁术怕他抢夺头功,故意克扣粮草,险些兵败垂成。 以史为鉴,谢乔深知自力更生,方才能丰衣足食。 所以抵达荥阳城的第一时间,谢乔就是先在山体边寻一片僻静之处,放置下二十二块[高级神奇土壤],并种上小菜。 不确定皇甫嵩部哪天会从虎牢关经过,是以种上生长速度最快的作物,随时能够收割走。 垦地种菜,极支辽十分乐意去做这件事,甚至跃跃欲试。去年在长城外的营地附近,他就自己动手种出了一茬麦子,第一次体会到了种植的乐趣。小小的种子埋进地里,最后能收获这么多的粮食,比放牧养大羊羔快多了,而且收割麦子之后,麦秆还能用来生火、喂马,太有意思了。当然,他目前还只在谢乔赠予的神奇土壤上种成功过,之前在河边垦的田地里种的大白菜,因为忘了去灌溉直接被太阳晒死了,这让他心痛不已。而且勒节种的葡萄就在旁边,他平时照料自己葡萄的时候,居然顺便也不帮他浇浇水,简直可恶至极。 垦地种植的事交给极支辽去做了,谢乔再将格子里的营帐取出来,依山结营。还有一件紧要的事,就是在山间开辟出一条路,便于外面的百姓进来,他们否则只能从被军士把守的虎牢关通过。 有【舆图】的帮助,侦察地形变得很容易。 荥阳城四方的山体低矮,至多不过十几米的高度,大军无法通行,战马无法上山,但山间自有崎岖小路,人还是能爬进爬出的。谢乔需要做的,就是沿途做好标记。 穿过荥阳城往东的这片山,就是汜水,汜水河在这里自南向北流过,往北走两三里地就是黄河,谢乔用肉眼就能两河的交汇口。汜水河面不宽,约摸宽度大概在十来米左右,南边上游约三里地,一座木桥横跨两岸,木桥西边自然就是汜水关虎牢关,而东边便一望无垠的华北大平原。 做好记号后,谢乔原路折返。 部曲驻扎在荥阳城内,并未引起大多的关注,因为当前天下大乱,汉灵帝已然下令准许全国各地自行募义兵,抵御黄巾乱贼。只要他们不头裹黄巾,不干杀烧劫掠的事情,就是完全合理合法的。 当[高级神奇土壤]收获了两茬,也就是过了大概八天的时间后,谢乔派出去侦察情报的军士回来报信,雒阳方向,一大支数万人的部曲正往此地浩浩荡荡而来。先头部队的军旗上,一面绣着漢,一面纹着皇甫字样。 是了。 谢乔当即命令部曲开拔,收回营帐和神奇土壤,将谢适单独安顿在荥阳城。虽然人生地不熟,但谢乔给他留了铜钱,若实在遇到险情,还能直接跳入端点中紧急避险。 为了两军之间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谢乔与何颙一道,暂时先脱离骑兵军阵,望皇甫嵩军前赶来。 何颙当年在雒阳城中,虽与皇甫嵩交往不深,但也算是旧识,谢乔需要充分利用他的身份,作为自己打入官场中上层阶级的敲门砖。 将旗之下,身着戎装的皇甫嵩远远看见两骑,心生纳闷,待近前些后,他终于辨认出了其中一人,何伯求。 皇甫嵩抬手示意暂缓行军,主动驱马出迎。 双方马头相距三米,何颙先行拱手揖礼,义真兄,别来无恙。 伯求贤弟。皇甫嵩微笑着回礼。 第89章 随后纳闷他旁边英气的女子,这位是? 谢乔穿一身戎装,披轻甲,头上没戴铁盔。那东西实在太重了,又没有做内衬,戴起来太沉,她暂时用不上。她只绑了一条深色头巾,武人都是这样的装束。 下官敦煌郡龙勒县长,谢乔,字昭奕。谢乔从容地自报家门。 她继续说:下官闻听中原有变,遂召集乡勇,特来勤王。 二月初黄巾起义爆发,现在是三月中下旬,时间上是完全合理的。当然,如果要深究,查问沿途关隘的守军,是查不到谢乔一行的行踪的。但现在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都是黄巾贼,没有人会在意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果然,皇甫嵩并未起疑,脸上反而肃然起敬,朝谢乔拱手,赞许道:敦煌距此数千里之遥,谢县长竟为国为民,远道而来,真国之义士也。 下官愧不敢当。谢乔假个马嘎谦虚道。 这时,一旁的何颙接过话,义真兄或许不知,去年贤弟游历西凉时,入龙勒城,亲眼所见,谢县长治下之龙勒县一改颓势,百姓安居,粮食丰收,境内寇贼扫尽,政绩斐然。 伯求,此话不足道也。谢乔摆摆手,假个马嘎地劝止他说下去,极尽谦逊,演技无敌。 其实在过来之前,谢乔便与何颙提前打过一些格式。 何颙虽然没有正式招募到账下,但相处融洽,在榆安官学授课时,他还和谢均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一度以外谢均就是谢乔的亲弟弟,因为同姓谢 。总而言之,何颙算半个自己人,一起吃过饭喝过酒,很好说话,为人仗义。 果不其然,在精湛的演技下,皇甫嵩赞许点点头,再度给出了评价,谢县长真贤才。 他忽然想起大事,神色肃然起来,国家危难,此非闲谈之时,昭奕账下部曲现在何处?黄巾势大,随我东去剿贼,如何? 皇甫嵩主动称呼她的表字了,证明得到了认可。 谢乔藏住喜悦,下官正有此意。 这时候,由梁汾统领的三百骑兵自远处林间转出来。 为了不过多引起关注,谢乔已经将骑兵本来的制式军服,换成了粗布衣服,以此来表明她不是提前募兵,另有别的想法。 西凉骑兵身跨高头大马,经过训练之后,气质完全不一样,与仓促组织起来的普通乡勇还是有些许区别的。 西凉马军,如此雄壮。皇甫嵩并未多疑,见到军容后由衷地说。 谢乔义正言辞地回应:谢某定当全力以赴,剿灭逆贼。 黄巾起义在某种程度上有其正义的一面。但谢乔目前的身份,在这个位置上,政治立场很重要,屁股要坐对地方。 三百西凉铁骑汇入皇甫嵩的大军,共计两万余人马,浩浩荡荡,一齐过虎牢关,渡汜水,驰往豫州地界。 出虎牢关,便是豫州的颍川郡。作为中原大郡的颍川,共辖十七县,郡治在阳翟城,此时半数县已陷落于黄巾之手。 整个豫州地界的黄巾由渠帅波才指挥,号称十万之众。而皇甫嵩部与朱儁部总计只有四万余,光从人数上看就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更不要说士气了。大乱伊始,黄巾攻势凶猛,人多势众,更有信仰的支撑,毕竟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喊得响亮,鼓舞人心,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促使他们打了鸡血似的不要命。就像系统用上海五套房诱惑她,她也抛头颅洒热血地去干了。 所以面对势头正盛的黄巾,朝廷军前期是讨不到便宜的,就像史书记载的一样,皇甫嵩、朱儁两部首战不利,将被迫转入长社县城防守。 谢乔麾下只有三百人,对整体的战局影响不大。她虽是汉朝官员,却有私心,不想太损耗掉自己的士兵,毕竟募兵训练不易。是以,当下她不会傻到去做什么力挽狂澜的事情,只是低调随从,伺机寻找机会。 出虎牢关的第二日,天色已晚,皇甫嵩下令安营扎寨。 火炬如林,左中郎将皇甫嵩稳坐中军帐,各参军、军司马、各部校尉、义军首脑分列左右。军情舆图铺在案前,皇甫嵩已经定好了下一步进攻的目标,颍水边上的阳城。 斥候呈上军报,阳城虽城郭残破,但城中约有两万余黄巾,夺去城中府兵武器,据城而守,势头正盛。 再探再报。皇甫嵩冷静地命令。 斥候一拜,领命去了。 他抬起目光,看向两侧的谋士武将,诸位有何高见? 依末将看来,阳城黄巾贼寇,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末将愿领本部铁骑为先锋,冲入城中为将军开道。越骑校尉于巽站出来请缨。 谢乔站在他对面这一侧,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他身上。看起来年轻,二十多不到三十岁,一身的傲气。从装束上来判断,大概是京师的宿卫,天子的亲兵,所以打心眼里看不上这些起于微末之间的草寇。 皇甫嵩往下压了压手,于校尉,切莫莽撞轻敌。 俄顷,又有斥候回报,除了阳城的两万黄巾外,北部阳城山、颍水西南岸、阳城东面还有三处黄巾的营寨,各有数千人马。四地相去不远,互为掎角之势,一处被围,其余三处必能支援。 若是贸然围攻阳城,另外三处黄巾将从三个方向赶到,将朝廷军围困于阳城外、颍水北岸。 中军帐内,纷纷议论起来,争执不下,你有道理,我比你更有道理,一时没有定论。 皇甫嵩捋着长髯,冷静沉思片刻,脑海里有了主意。 列位,他站起来,声音沉稳有力,中军帐瞬间安静了下来,我有一计,诸位看看如何。 他指着舆图,四地互为犄角,各有倚仗,我军大可反其道而行之。佯造声势,大肆进攻阳城,实则于途设伏,各据点若弃寨驰援,伏兵可袭而破之,阳城乱贼则如困兽。 皇甫嵩话一出口,所有人愣了片刻,目光纷纷投在舆图上,判断其可行性。 就连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的谢乔也忍不住瞠目结舌,好家伙,这不是我军的围点打援战术吗?围住一个城镇的敌人以之为诱饵吸引其他地方的敌人增援,但真实战略意图是攻击增援的敌人并达到歼灭援敌。当然,历史上孙膑的围魏救赵也是一个围点打援的例子。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通过斥候的军报想出此法,可见确实是天生的谋略家。 贼寇据寨而守,强行攻寨难免伤亡过大,此可谓引蛇出洞,击蛇七寸,援贼被我伏击,必仓皇逃窜。 使君真妙计也! 妙哉妙哉,我部定能大破黄巾,首立奇功! 一时间,军帐内,恭维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谢乔默默听着,倒是没有太多的表示。当前的历史没有太多的改变,她知道史实,皇甫嵩首战是会吃瘪的。虽然这诚为妙计,但很明显他们低估了前期黄巾军的战斗力,大意轻敌大概就是失败的原因。 剿贼刻不容缓,大军行动即定于明日,皇甫嵩连夜展开部署。 他本人将亲率战斗力较弱的八千军马开赴颍水之岸,佯攻阳城,实为诱敌。再令军中各支骁锐尽伏兵于必经之途,以逸待劳。 随后,皇甫嵩的目光看向了谢乔和她身旁的一名年轻将领,阳城山下的贼寇,共有两条道通往阳城,宣平、昭奕,你二人各率本部兵马,伏而击之,互为支援。 末将领命。长水校尉陳靖拱手朗声道,声如惊雷。 谢乔被这近在耳畔的动静险些吓了一跳,也拱手接令。 皇甫嵩想了想,又说:昭奕,你部仅三百骑,唯恐人手不足,我再拨你三百。 三百足矣,无需增补。谢乔婉拒。 倒不是自大,她只是想单独行动,否则没有暗中操作的空间。有别的军队跟着,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 皇甫嵩点点头,提醒道:小心行事。 定不服使君所望。谢乔豪气地抱拳。 大军出征前,皇甫嵩被汉灵帝任命为左中郎将,持节。奉天子之命持节,即可称为使君。 回营帐后,谢乔嘱咐麾下军士都睡个好觉,养足精神。清晨天一亮,她领着人马径直奔赴战场了。 从北面的阳城山出发入阳城,有东西两条道,东道较窄,道路隐蔽,虽然较近,但大军通行不会太快。西道为官道,道路畅通,宜大规模行军,只是弯岔较多,稍绕一些。 拿不准黄巾会从哪路过,只能两道皆设伏。谢乔同长水校尉陳靖商议,她去伏西道,陳靖引兵伏东道。一方遇敌,另一方支援。 但在交谈中,谢乔发现陳靖对她的态度并不友好,甚至有些不屑。 第90章 谢乔倒是大气,懒得跟他计较,做自己该做的就行了。无外乎就是看不起她呗,毕竟长水校尉是品衔不低的官职,秩比二千石,前途无量。远不是她一个小小三四百石的偏远县长能够比拟的。大概是皇甫嵩让陈靖和她去执行相同的任务觉得心里不平衡吧。 西道是畅通的官道,虽然路面一般,但宽度大约相当于谢乔原世界的双向双车道。道路宽敞平坦好啊,方便她的弓骑兵放风筝,方便她的西凉铁骑冲阵。但前提是山寨的黄巾会走这条路。 谢乔先命令骑兵悉数退入道路两旁的树林,梁汾和她各领一部,她领重骑兵,梁汾领更需要临场指挥的弓骑兵。 部曲偃旗息鼓,静待变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到了饭点。但野外伏兵不宜生火煮饭,会暴露行踪,谢乔索性取出【背包】格子的肉馅饼,分发给军士作为午饭。馅饼给到每个人手上,拿在手上,还在冒着热气。 前两日,谢乔都是吃的皇甫嵩分派的军粮,火头军烹煮的饭食实在难吃,若不是旁人看着,她真咽不下去。还是刘婶她们烙的馅饼好吃,肉大管饱,肉质鲜嫩,又臭又硬的干馍她吃不了一点。这大概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吧。 幸好没有同意皇甫嵩再给她分拨部曲,否则还得将馅饼分给他们吃。 啃光一张大肉饼,谢乔擦了擦嘴角残留的油,意犹未尽。 就在这时,有军士禀报,南方天空升起了笔直的狼烟。这是黄巾的紧急信号,应该是阳城被包围后,城内守军发起的求救。 这么说的话,阳城山下的黄巾军应该要出动支援了。 谢乔打消了午睡片刻的念头,示意两旁士兵都打起精神来,并派遣一名骑兵作为斥候,去查探东道的情况。若是黄巾从东道而过,她好第一时间赶去支援。 阳城山下的黄巾军是四地中人数最少的,仅有两千余人,而陈靖麾下便有千人之众,增援不可能倾巢出动,若只出一千三四百人,陈靖一军便能对付,谢乔若是去得晚了,怕是连汤都喝不到了。 而且从谢乔对陈靖的观感来看,他看不起自己以及麾下这群穿颜色各不一样的粗布衣服的杂牌军,绝对会功劳揽尽,悄咪咪地吃独食。 但让谢乔万万没想到的是,斥候刚派出去一刻不到,静谧的官道上传来了沉闷厚重的脚步声。 谢乔遥遥望去,北边乌泱泱的人马自官道而来,头裹黄巾,来势汹汹,数量很可能超过了两千人。全往她这来了! 看来是她低估了黄巾的凝聚力,竟然倾巢出动了。 你速速去通知长水校尉增援,黄巾贼寇走的西道。谢乔吩咐一名骑兵。 这名军士领命,驾马奔了出去,直奔向十里地外的东道。 他寻到伏于道路两侧的长水营,滚鞍下马,拜在长水校尉陈靖面前,如实禀报,陈校尉,两千贼寇尽往西道而来,请发兵支援。 闻言,陈靖一惊,神色略显紧张,,急切地说:贼寇竟然舍近路走远路,好,我已知悉,你可回去告知谢县长,我部即刻赶来! 军士拱手再拜,跳上马回去复命了。 望着军士的身影消失在林中,陈靖的脸松垮下,嘴角轻轻勾起,而后往草里一趟,双手枕着头,优哉游哉地闭上了眼睛。小憩。 长水丞纳闷地问:陈校尉这是何意?他都要动身招呼兵卒开拔了。 那谢乔,区区一县长,狂妄得很,全然不将我等放在眼里。三百足矣,无需增补说是,我便要看看她有多大能耐。陈靖漫不经心地说。 可若是贻误战机,回去如何同皇甫使君交差?长水丞面露担忧。 虽然他们刚刚划入皇甫嵩部,但听闻皇甫嵩治军严明,令行禁止。 我们这不是路上遇阻了吗?谁成想野地里还藏着一彪人马,陈靖噗嗤笑出声,让她先与黄巾斗,两千黄巾,够她那三百杂军喝一壶的了。斗得个两败俱伤,我等歇够了,再去坐收渔翁之利,岂不妙哉? 另一端。 两千黄巾已然近在眼前,送信的军士都回来了,东面却迟迟不见陈靖的援军,谢乔一下就猜到了缘由。故意的。 三百对两千,伏击没有意义,况且此地地形平坦,也没有太充足的准备,不如就在官道上拉开阵势。 谢乔一令出,官道两侧军士马匹立即开动,弓骑兵在前,重骑兵在后,正面迎敌。 黄巾军面对前方道路上的阻敌,提速冲锋而来,士气高昂,喊杀声震天。 好消息是,两千黄巾没有马匹没有骑兵,全是步兵。 不过即使有骑兵也不必怕,她麾下的西凉骑兵骑的都是性能更优越的匈奴马,若有意逃离,是不可能被追上的。 这是谢乔最大的底气,打不过还能跑。 黄巾目测冲到近了两百米,西凉弓骑的指挥官梁汾当即下令,引箭! 尽可能排开的两百余弓骑兵齐刷刷地从箭壶中抽出箭支,引弓搭箭,箭镞对准敌众。 放! 命令一下,箭支整齐划一飞射而出,呈一条优美的抛物线,先上升再下滑,射向密集的黄巾敌众。 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弓骑兵的射术无疑更了精准,且他们射出去的箭矢上不再是光秃秃的,而是附带了用以增强稳定性的箭羽。这是谢乔从她的牧场的鹅鸭身上抽走的。 浩浩荡荡的黄巾军呈一条长蛇状,铺满了官道。两百支箭矢放出去,直接放到了蛇头前排的数十人。 在梁汾的指挥下,弓骑兵随即再射第二轮,第三轮。 射完第三轮,双方排头的距离已经来到了五十米内。 骑射阵型!梁汾喊。 话音一出,前方的弓骑兵调转马头,驱马后退,但在退的同时拉弓上箭。 马匹缓行之中,弓骑兵扭过身,箭头瞄准后方自由侧射,技法熟练,这是弓骑兵在兵营中训练的战术。 马匹的移动并不影响弓骑兵的射击精度,边射边退,边退边射,与身后的黄巾军始终保持在一定的距离内。 冲锋中的黄巾军人数约来越少,一路遗尸甚众,直至追出去数里地后精疲力竭,追击速度明显下降。 而前方的弓骑兵除了拉弓上箭消耗了体力,并没有多少能量损坏。 就这样通过放风筝的手段磨掉了接近四五百黄巾后,对方终于累到极致,停止了追击。 谢乔授意梁汾上前劝降:贼寇听着,现若投降,我可饶尔等不死!否则定斩不饶! 马信大喘一口气,直起身,对部众喊话:别听他的,此必是奸计,诱我等降,而后坑杀。 马信抽了抽鼻头,面露狠戾。他适才观察过,敌方虽有两百马弓手,但所携箭支并不多,到现在箭壶恐怕都快见底了。没了箭,就不必再怕。 他很清楚,现在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兵败就只有死路一条,朝廷绝不会容他们投降的。 弟兄们,汉家无道,汉祚已尽,天潢贵胄,宁有种乎?马信朗声道。 随我冲杀过去! 泄气的黄巾军情绪再度被点燃了,拼命喊杀而来。 西凉弓骑继续骑射风筝,箭壶中的箭镞看看耗尽。每名弓骑兵的箭壶里都只有三十支羽箭,再多的箭支装不下。 谢乔示意弓骑兵后撤,百余[西凉铁骑]往前顶,现在轮到重骑兵冲锋了。 梁汾同样是指挥,高高扬起长枪,高声一喝,楔形阵型,冲锋! 命令一下达,西凉铁骑纷纷驱动马匹,身仗长矛,在梁汾的号令下,鱼贯冲刺而去。奔袭途中,重骑兵的阵型转为楔形,不断加速冲锋,马蹄声碎。 梁汾与极支辽,一左一右,冲在最前面。整队重骑兵如同一把锐利的尖刀,刺入黄巾军的阵营中。 披坚执锐的重骑兵,在巨大的惯性力的带动下,将人一个接一个撞飞出去,长矛穿刺而过,流血一片。 黄巾军紧密的阵型摧枯拉朽般的裂开,前一秒还在喊杀的人群纷纷四散奔跑,溃不成军,仓皇遁逃入官道两侧的密林中。 短短片刻之后,官道上便仅剩下杀气腾腾的西凉铁骑掉转马头,和地上一片横陈的尸体。 谢乔看着这一幕略有些发愣,不愧是西凉铁骑,战斗力比她想象中还要猛得多。 她还记得刚刚那一幕,马匹提速到极限值,如同斗牛冲撞,黄巾军的血肉之躯如何敌得过这般破坏力,人看着看着撞飞在天上。区区百骑,竟然将上千余黄巾军尽数冲散了。两个字,夸张! 在平地上,骑兵无敌,但若进入密林,威力减半,是以谢乔并不选择继续追击,因为阻止增援敌军的战略任务已经达成了。 剩下的时间,谢乔索性领着人马沿官道北上,攻入阳城山下的黄巾营寨之中。此前黄巾军是倾巢而出,营寨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克了。进营寨一看,里面竟然是黄巾伤兵和老弱病残,他们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等待着残酷命运的降临。 第91章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敌军却并未残杀他们。 谢乔示意麾下部曲在营寨中隐匿身 形,按兵不动。黄巾既然战败溃不成军,遁入山林,无法去阳城支援,那么定会折返回营寨。因为营寨里还有伤兵,还有他们的眷属。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陆续有零散的黄巾军归寨,谢乔命人直接拿下,而后再继续隐匿,钓更大的鱼。 直到又过了一个时辰,此次归寨的黄巾军多达百人,其中一人貌似这群黄巾的魁首。待其尽数入寨之后,谢乔一声令下,隐匿在暗处的军士立即冲出来,关上寨门,将这丢盔弃甲、三魂丢了七魄的百余人围在了中间。 马信见敌军已然攻入了营寨中,立时方寸大乱,奋不顾身想冲出包围,却被锋利的长矛架住脖子,生生逼了回去。 马信紧握手中环首刀,两臂战战,他咬牙切齿,双眼赤红,声嘶力竭,恶贼,你杀我家小,我跟你们拼了! 我没有杀。谢乔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冷静地说,你们的家眷,寨中所有人,我一人未杀。 听到这话,马信松了一口气,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神情紧绷,你定是想以此威胁我等!你打的什么算盘 不,谢乔立即否定他,声音放缓了些,我并非要以此为要挟,况且你们已然别无退路。 我不杀他们,也不杀你们,是因为我要给你们一线生机。 被围住的百余黄巾军一脸讶异,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了什么。 朝廷已遣京师精锐出动,号令天下州郡募兵,你们绝无胜算。起兵叛逆自是死罪一条,从你们头抹黄巾揭竿而起的那一刻便已然注定,投降官府亦难逃一死。谢乔话锋一转,但我能给你们一线生机。 马信深知,她说的话千真万确。他们迈向的就是一条不成功便成仁的不归路,死于荒野,或者成大业,没有回头的第三种可能性。 但她却能给一线生机? 你能给什么生机?我凭什么信你?马信问。 谢乔哗啦一声,抽出腰间佩剑,用力插/入地面,就凭我手中的剑,我麾下的铁骑,杀你们易如反掌,杀你们的眷属,翻手覆手。将你们悉数斩尽,头颅割去请功,自是大功一件。 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他们老老少少已经悉数陷于她手上,本就是死路一条。若想立功,她早就可以这样去做了。 马信的视线穿过人缝,忽然看到了矮小的阿采,心间揪得慌。他又看向谢乔,抱拳,阁下究竟意欲何为? 谢乔示意周围的军士散开,她目光坚毅地说下去,我知你们皆是贫苦百姓,若非生活无望走投无路,不会走上这条路。朝廷腐朽不堪,宦官乱政,酷吏威逼,灾厄连绵,我深知你们的苦衷与不易,深知天下百姓的水深火热。现下,有一个地方与汉家天下都不同,那里没有逼迫,屋舍宽敞,所有人都吃得饱,穿得暖。那里幼有所育、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只要你们去了,朝廷便再也不会追究到你们的罪责,一切都能重新开头。你们可愿意去? 话音落下,所有人一片茫然,目光呆滞无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就在谢乔怀疑自己是不是画了大饼,说了太多假大空的话,考虑要不要换种思路策略,比如给些什么实质性的东西的时候,马信突然开口了。 恳切地问:你说的地方怎么去? 谢乔松了一口气,回答:你们可由此地往西去,渡汜水桥,沿河北行两里地,见山间树梢挂一红布,从其间上山中小路入荥阳城,城内有一少年接应。你们若呼'奇变偶不变',他答'符号看象限',那便是此少年无疑。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馬信低声反复念诵着这十分拗口的两句话,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当中。 他少年时也曾念过书,认字识字,这两句十个字应当都认得,但连在一起就完全不懂了。他挠挠头,忍不住发问:姑娘,此话是究竟何意? 只是一句密语,并无他意。谢乔含糊地说,嘴角微抿。 听不懂就对了。 对于谢乔所说的去处,尤其是她描述的种种,没有逼迫,屋舍宽敞,所有人都吃得饱,穿得暖。那里幼有所育、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的地方,那不是大贤良师口中的太平之世吗。这样的地方天底下竟然有,无需抛头颅洒热血,无需揭竿而起去致太平?營寨内所有人都持怀疑态度,不敢轻信。 但现实的情况,正如她说的,要想活命绝无他法。 作为这支黄巾的首领,馬信打定了主意。 那就去吧,总比在这里等死要强。 到薄暮时分,在官道上被冲散的黄巾能回来的都回来了,馬信把全部人组织起,做好了动身的准备。 这一去大約有一两日的行程,你们路上可能会遭遇官軍,最好都摘掉头上黄巾,扮作流民模样,只管赶路,以免横生枝节。谢乔提醒道。 黄巾軍没有统一的制式服装,头上醒目的黄巾一摘,身上穿的只是粗布衣服,只有少數黄巾軍还披着从官府抢来的甲胄,脱掉甲胄,隐藏身份完全没有问题。天下大乱以来,各州郡无數百姓颠沛流离,举乡流离失所的情况太常见了,更何况他们之中本就有不少老弱妇孺。 为防止他们途中迷路,谢乔还特意拿了块木板,用刀在上面雕了路线的草图。 考虑到要长途赶路,路上至少得歇一夜,谢乔还给他们每人发了两張肉馅的烙饼,用以充饥。 黄巾加上伤员和眷属总共約四五百人,每人分到了两張还热得烫手的馅饼。一張收起来,另一張直接拿在手里啃。 初尝馅饼时大都有些小心和怀疑,只敢咬一小口,随后咬到久违的碎肉,上下颚就停不下了,咀嚼、吞咽、回味,一时间,肉香味弥漫开,好些人甚至吃完了一张还想把另一张一块儿吃掉。 看着大家的脸庞从先前的不安转为松弛,并深深地为馅饼所折服,谢乔趁热打铁地说:那边还有很多肉,还有很多不同风味的食物,只要勤奋,你们每一个人都能丰衣足食。 闻言,众人纷纷朝谢乔投来了目光,她明显能感受到,大家的眼神 发生了变化。 变得更信服了。 果然,喊口号画大饼这种事以后得少做,要做就做点实际性的。 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远不如一张馅饼来得有可信度,一次性发出去八/九百张肉馅饼就能看出她真正的实力了。 天边残阳如血,摘下黄巾的百姓在馬信的领头下踏上了漫漫长路。谢乔同他们挥手告别,而后转过身,一把大火将營寨全烧个干净,制造出全歼敌众的假象。 从官道折返,谢乔命軍士一路打扫战场:处理尸体,收捡箭支。箭竿虽然大都损坏折断,但箭镞拆下来往后还能接着用,那可是工匠辛苦打造的。勤俭节約是良好习惯。 天光向暝,谢乔赶在夜幕降临前返回了營地。出乎她意料的是,各路军马中,他们竟然是第一个回歸的,可见这次行动其他路应该都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歸寨修整歇息,皇甫嵩分派的第一个阻擊任务,她算是顺利达成了,除此之外还为西凉新增了四五百的人口。完美。 复盘今天的战斗,黄巾诚然人多势众,攻势凶猛,士气高昂,但她的西凉骑兵训练有素,再加上她放风筝的猥琐战术,先由弓骑兵耗光体能,重骑兵再冲锋,以极低战损比的拿下了胜利。当然,谢乔很清楚,她的战术目前也就能欺负没有成建制、兵种单一的黄巾,真对上正规军就不会那么好使了。 她这边,虽然冲陣的百余西凉铁骑中不少人都挨了刀,马匹也挨了刀,但装配的铁甲和马铠够厚够硬,人和马都没有受大伤,大多是些皮外伤和擦伤。 另外,由于双方的冲撞太猛烈,大約有十来名军士的胳膊手臂不同程度地扭到,骨头错位。军營里有皇甫嵩的随军军医,这会儿营地没旁人,谢乔直接将军医领来帮忙正骨。 得了空,谢乔才静下心来有工夫查看这场战斗的结算情况。最早招募的三支西凉弓骑成功升到了四级,此前已经卡在三级很久了。部队从三级开始后,兵营的[训练]就只能起到训练的作用,无法再提供升级的经验值。事实上,通过[训练]获得的经验值是有限的,全部获取之后,要想升级就能通过实战了。升到四级的西凉弓骑,单支部队的满编人數从二十八骑扩充到了三十八骑。其实这里的满编人數就好比是血条,人数越多,血条越厚,这支部队就越不容易被全歼。 第92章 经过这场战斗,谢乔本人也升到了六级。她照旧将新增的属性点加在攻擊、防御和气运这三点。 当然,谢乔最满足的还是新增了两个【背包】的格子,约等于增加了两吨的负重能力。目前的总格子数量来到了十七个,之前从一级升级到二级时,只增加了一个格子,但从四级升到五级,包括从五级升到六级,都是增加的两个格子,由此谢乔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越往后面升级,开放的格子数量越多。这大概跟签到奖励的递增機制类似。 梁汾从一级升到了二级。【人物】的获得经验升级的条件都很苛刻,且品级越高越苛刻,还具有一定的随機性。梁汾作为将才,本就是一张sr级别的武将,获得经验需要指挥大中型的战斗,且必须担任绝对的指挥位置,之前在西凉剿匪寇,只算小打小闹,都不计经验的。只有这一次率领三百人规模的骑兵与近两千人的黄巾作战,他才勉强获得了13点经验。 这其实也说得过去,作为高品级的人物,属性值本就优于常人太多了,如果升级再变得容易的话,分分钟升到满级,属性拉满,那就太逆天了。谢乔清晰地认知到,她的主公系统待她从来都刻薄,从不会便宜她。当然,广告除外。 梁汾升一级同样获得了5点属性值,谢乔选择都分配在他的攻擊力上,使数值从67提升到了72,进一步提升他的战力。她想的是,充分发挥优势,先直接把战斗力拉满,有一个单挑无解的武将是安全的保障。至于梁汾稍微弱一些的短板,比如智慧等,因为暂不考虑让他独立领兵作战,可以先不用去管。 关掉面板后,谢乔忽然听见了一陣马蹄声。出帳一看,火炬如林,一彪人马歸营。谢乔在火光中认出了长水校尉陳靖,对方也留意到了她,脸上阴恻恻一笑,仿佛在说:等着瞧吧。 三个时辰前,陳靖躺在草地里睡了个悠闲的午觉,睁开眼睛,脑袋都有些睡疼了。他伸懒腰,抬手招呼斥候过来。 去西道看看,是不是都逃了? 如果是,他就能在皇甫使君面前参一本,参她未战先怯,临陣脱逃。一旦坐实,有她受的了。 斥候探明情况后回报,官道上空无一天,只留下战斗痕迹,可能已经溃败了。 三百人对陣两千人,能不溃败才有鬼了。陳靖慢悠悠地跨上战马,令部众开拔西去。两相争斗必定一伤一死,是时候去收渔翁之利了。他只需要将精疲力竭的黄巾擊溃,便能领了头功。如果战得只剩百十来人,他丝毫不介意,无论敌友,围而全歼之。呵,跟他斗,嫩着呢。 由于不确定两拨人马退到了何地,陳靖先遣出斥候散开,四处寻觅其踪迹。虽然人数悬殊,他以为谢乔率部怎么也会抵抗一二,结果方圆十里,官道上、林子里皆找不到行迹。 天色看看暗下来,就在陈靖狐疑之际,有斥候来报,谢乔部军容严整地回到了营地。 军容严整? 这是没敢短兵相接,直接被吓了个屁滚尿流吧。陈靖几乎要笑出声来。 夜里,谢乔宿在军帳里,凌晨断断续续听见外面传来阵阵马蹄声,应当是各支部曲陆续歸营。因为没有喊杀声,就不是敌袭。 第二日一早,谢乔刚醒,便有军士来帳前传唤。她简单梳了个头,洗把脸,赶去中军帳。 各部开始汇报战果,如她预料的一样,无论佯攻还是伏击的各支部曲都遭遇了不小的麻烦。 虽于增援路上设下伏兵,初有成效,可与黄巾近战肉搏砍杀之际,黄巾攻势蛮横,即使是精锐,最后并没有讨到多少便宜,战损比几乎是一比一。 至于皇甫嵩亲自率领的一部,佯攻团团围住阳城,城中黄巾本来按兵不动等待援军。可到了夜幕时分,黄巾突然自城中冲杀而出。皇甫嵩麾下这部,只是装样子的义军,人数虽多,仓促募集的义军训练不足,阵前的军士为黄巾连连砍翻在地,眼看就要全线溃散。皇甫嵩只得命令撤军还寨,暂避锋芒。 随后轮到了长水校尉陈靖说话。 报使君,昨日我与谢县长北据黄巾增援,于路上设伏,约定共同夹击。可临了谢县长竟然临阵脱逃,未曾接战便回了营寨,以致错失良機。黄巾此次倾巢而出,若谢县长不退,我两部左右夹击,必能大破之。可惜啊话到此处,陈靖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而后拱手,还请使君切莫责怪,女子实不宜统兵,故自古鲜有女将。 谢乔眉头微蹙。帮她说话,你人还怪好的。 闻言,皇甫嵩目光转向谢乔,问:昭奕,发生了何事? 情况可能与陈校尉所言,略有出入。谢乔好脾气地说。 有什么出入?昭奕贤妹,今次轻敌,各部战果均露颓势,你虽怯战,临阵脱逃,料想皇甫使君定然不会责怪的,切莫寻借口开脱。陈靖插话。 陈校尉大概尚不知情。阳城山下两千余黄巾,业已为我部尽数歼灭。谢乔眼神含笑地看着陈靖。 你说什么! 陈靖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三百全灭两千余人,开什么玩笑!从其他部队的伤亡情况来判断,足以看出黄巾是难啃的骨头。她不止与之交战,更歼灭敌众,还军容完整?不,假的,定是假的! 除了陈靖外,中军帐内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包括皇甫嵩。 大概是运气好,我部所遇这支黄巾战力不足,更兼妇孺老弱在列,一触即溃。我部追亡逐北,故而取胜。可见黄巾虽众,却良莠不齐,在下捡了个便宜。谢乔委婉地说。 把胜利归功于于运气,她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挂得住。毕竟首战不利,就够郁结的了,又反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小县长抢去功劳,颜面无存。 谢乔不想广泛树敌,一两个就够了,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她自然清楚,所以选择敛去锋芒。 果不其然,听到她后续的话,其余人脸上都纷纷松弛下来。 只是遇到了一支杂牌而已,换他们,他们也能大胜得归,无需介怀。 皇甫嵩若有所思,而后对谢乔说:虽是如此,也是你与之交锋才窥探出其军貌,或有运气,但勇气不可忽视,以三百人迎战两千人,有英雄之气概。昭奕,我记你大功一件。 谢乔拱手,使君谬赞。 等等!使君切莫轻信,陈靖有些心焦,又转向谢乔,质问道,你如何证实? 我部追亡逐北,敌众四散奔逃,遗尸甚众,或遁入山林,骑兵难以追击。故我部攻入阳城山下黄巾营寨,诱敌回归斩杀,主力已然殆尽,山林间仅剩残兵游勇。现营寨为我所 烧,陈校尉若不信,大可派斥候前去查看。 谢乔忽然话锋一转,在下倒是有些好奇,我部与黄巾接战之际,陈校尉所部在何处。 东道与西道,相去不过十余里地,在下派去通知陈校尉的斥候都已归还,却迟迟不见陈校尉的人马。莫非是在林子里迷失了方向,抑或是,陈校尉看得起在下,有意锻炼在下独自应敌的能力。谢乔皮笑肉不笑。 陈靖面容僵硬了一瞬间,随后機敏地反应过来,连忙为自己辩解:非也非也,谢县长莫急。斥候来报的第一时间,我已命军士开拔,孰料路上遭遇一彪人马,只得仓促应战,故而来迟。 哦?情势如此紧急,战况胶着,想必陈校尉军中必然颇有些伤亡。若是未伤一兵一马,便拿下敌众,陈校尉大有孙子之才,堪称孙子。谢乔抿唇,阴阳怪气地说,我指的是兵圣孙武。 中军帐内一片哄笑。 陈靖眼神仇恨地瞪着谢乔。 而首座之上的皇甫嵩目光精明,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问题所在。 陈靖。皇甫嵩看向他,语气不友好。 皇甫嵩不矜不伐,为人周到,即使是对下属将领依然客客气气。古人喜欢称对方的表字以示敬重,而此时直呼其名,可见是真的动怒了。 陈靖望着皇甫嵩冷峻的面容,觉察到了危机,立时双手抱拳,使君明察,末将所言句句属实,路上果真遭遇了一彪人马耽搁了时辰。 你可是要我去一一盘问?皇甫嵩见他还不松口,脸上的阴云更浓郁了,他音量加大,来人,去传长水丞,传长水营军司马,传各曲长屯将。 闻言,陈靖方寸大乱。他压根没想到这一出,更来不及跟属下串供,这一问指定立马露馅。 扑通一声,陈靖跪下来认罪,末将知错,是末将失职,求使君责罚。 长长的沉默后,皇甫嵩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挪开了盯在陈靖身上的目光,而后扫过中军帐内所有人的脸庞。 大敌当前,国家危难之际,万万仰仗诸位勠力同心,精诚团结。唯有齐心协力,方可平逆贼,定天下。今日之事,我不希望再看到,否则定不轻饶。 第93章 使君英明!众人齐呼。 皇甫嵩又转头看向跪在地上,将头埋得极低的陈靖,你蓄意延误军机,本是大罪,念你初犯,尚是用人之际,责二十军棍,以儆效尤。来人,拖下去。 话音刚落,帐外两名军士近前来,一左一右架住陈靖。 谢乔微微侧过脸,对上他不共戴天之仇一般的眼神时,不着痕迹地吐了吐舌头。他见状,眼珠子几乎都要翻出来了,但此时也只能被军士架出去,执行惩罚。 还挺解气,谢乔心情大好。 感谢皇甫嵩的清明,赏罚分明,没有因为职级的差距选择包庇纵容,挺好。当然,她和陈靖的仇怨加深,梁子就此结下了,往后只要同在一片屋檐下,她需要当心别被穿小鞋,时时提防着。 中军帐外,不断传来陈靖声嘶力竭的哀嚎声,军中杖责不是盖的,二十下够要命了,指定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哀嚎声丝毫不影响帐内议事。 皇甫嵩问谢乔:此次一役,你部伤亡如何? 回使君,数十人受伤,数人阵亡,阵亡军士已料理,伤者也请军医救治过了。谢乔把战损比往高了报,反正他也无迹可查。 阵亡军士切莫忘记抚恤其家人,可先记下名录,他日得胜归朝,我自向天子请赏。 多谢使君。谢乔敬重地拱手。 都道皇甫嵩治军清明,温恤士卒,今日观之,果然如此。 皇甫嵩又问,你军中军器损耗几何? 回使君,箭矢尽数用光了。谢乔即答。心里则有了一丝丝小期盼。 果然,他立马招来管军需的官吏,吩咐道:为昭奕部补三千支羽箭。 还有什么需求?皆可一一说来,无需拘谨。 谢乔控制住内心的窃喜,见好就收地说,别无所需,只是昨日一场大战,部众稍有些疲惫,需修整一番。 修整是对的,皇甫嵩点点头,对军需官说,再赐昭奕部酒三十坛,肉百斤。他转向账内所有人,朗声说:自今日起,列位也都一样,奋勇杀敌者,重重有赏。 多谢使君!谢乔发自肺腑地呼道,她其实还想再加一叫使君牛逼。 三十坛酒,一百斤肉对她而言真不算多,毕竟在西凉,她有酒舍,还有一大片牧场。 但赏的东西不一样,薅公家的羊毛,就是爽! 出中军帐,谢乔远远望见了行刑结束的陈靖,他正被属下搀扶着拖行,双腿大约已经无法直立。 谢乔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好事地走上去,迎着他的目光,贱贱地说:陈校尉受委屈了,谢某之罪,谢某这张嘴啊,当时在帐中不该将事阐明,害得陈校尉受如此无妄之灾。 谢乔,你不要得意太早,给我等着!陈靖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他懂一些现代人的口癖,谢乔不敢想象他会骂得多脏。 对了,皇甫使君适才赐了我部百斤肉,陈校尉若是馋了,可来我帐中讨些吃。我部军士牙口不好,骨头可都为陈校尉留着。谢乔扬眉说。 陈靖气到郁结,抬腿想往她身上踹,可随着他髋骨一用力,伤口撕裂更大,痛到无以复加。 一声哀嚎响遏行云。 天色渐渐明朗,一昼夜的赶路,马信领着人终于来到了汜水桥前。 他命人熄灭火把,径直过河。桥对岸就是虎牢关,但他们不打关前过,而是转而顺着河流方向继续北上。 这一路倒是没什么波折,途中遇见过两次官军,见他们人多,盘问了几句,知道是迁徙的流民,当中又有不少老弱妇孺,且没有携带武器,便不再多疑,直接放行了。 四五百人浩浩荡荡地渡河,约摸几里地后,马信抬头望西面山坡上,果然在树杈上望见了一截醒目的鲜红绸布。 他兴奋地上前,拨开横陈的荆棘和枯藤,寻到了一条山间小道。他先去探路,穿过崎岖的山间小路,越过十来米高的小土山,背面便是荥阳县城。 城中家家户户大都闭户,街巷上鲜有人迹,马信在城中四处寻觅,突然眼睛一亮,在一处街前望了一位静立的少年,身姿挺拔单薄。 他快步走上前去,少年听见脚步声,机敏地转过身来。 马信一时激动,有些忘了要说什么,他突然想起标示舆图的木板,掏出来看上面刻的字,奇变,偶不变。 符号看象限。谢适淡定地说。 是了!果然是他! 小先生可否为我引路?马信强行压制住激动的心情。 谢适问:可是我姐荐你们来此地的? 不错,正是一位姑娘,她让我来此地寻小先生,并教我方才的暗语。马信如实回答。 谢适点点头,确认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便好,我这就带你去,这边请。 小先生稍等片刻,还有人同往,就在山后,我立即去唤他们。说完,马信转身快步跑回去。他跑到山顶处,大喊了一声。 俄顷,谢适眼见着浩浩荡荡的人群自土山上下来,不由得瞠目结舌,咽了咽口水。谢乔确实和他说过,后面应该陆陆续续会有人过来,他负责接引。但完全没想到,这一来就来这么多。这还只是第一拨人。 随着四五百人聚在了面前,谢适恢复了镇定,领着他们转进旁边一条街巷,来到了一面土墙前。 直接由此入墙即可,穿过墙体,另一端自会有人安置你们。谢适手指墙面说。 在超自然现象感知模糊的作用下,所有人并未有太多疑惑。马信领头,走在第一个,他先伸手接触墙体,指腹却摸不到粗糙的墙面,整个指/尖被拦腰截断,但没有任何痛感。他索性不再迟疑,抬腿迈步,整个人完全没入其中。 墙面的另一端是截然不同的景象,马信瞪大了眼珠子,抬头望着才将将蒙蒙亮的头顶的天空。如果他懂一些现代地理知识,应该就会明白这是晨昏线变化带来的时差现象,荥阳县与玉门关隔着大约一个小时的时差。 晨风刮在脸上凉飕飕的,身后是一堵高大的、一望无垠的长城,而眼前则是广袤的原野。 近处有一大片严整的屋舍,如同城池一般,鸡犬相闻,有几户还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值守的人发现了他,一队人马立刻上前来查问。 而身后的墙体,人们也陆续穿出来,同他一样,巨大的变化,使他们一下被眼前壮丽的景象所吸引,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候,一名军官扮相的军士问:你们可是我家主公安置过来的? 马信连忙拱手道:正是正是,是一位姓谢的姑娘,让我们来此定居。 既如此,这边请,请先来小城中歇脚。军士客气地说。 他口中的小城,便是冥水口的据点,谢乔已经将屋舍的数量增加到了百余户,称做小城完全说得过去。只是军户数量有限,百户屋舍目前只住了二十一户。剩下的八十余户暂时给他们歇脚,挤一挤,勉强够,后续再另做安排。其实连谢乔本人都没预料到,第一拨就直接输入了四五百号人。 全部人以家庭为单位安顿在了小城的屋舍中,每户住五到六人。而后据点的军士以及小城内的军户热情为他们送来烹煮的食物,分发提前准备好的干净被褥,并往房间的热炕里添柴烧火。因为此时尚是早春时节,西凉的天气还不算暖和。 军户脸上堆满了善意的笑容,和他们一样都穿着朴素的粗布衣服,但却整洁干净。望着热气腾腾的汤饼、肉糜粥,见他们准备得如此妥协热情,马信视线模糊地看到妻子眼眶湿润,他感受到了温暖,久违的温暖。 除了面片,连汤也全喝进肚子里,身体暖暖的。马信将六岁的女儿阿采抱上温暖的热炕被窝,小丫头吃着吃着肉糜就睡了过去,这是太安心的表现。 事实上,连夜赶路,他们所有人早已疲惫不堪,困到了极致。马信刷干净碗,躺上热炕,眼睛一闭就着了。 第二日一早,马信从一场美梦中醒过来。妻女都睡在旁边,被窝里温热无比,跟连夜赶路时的又冷又累全然是两个极端,这未必不是另一场美梦。 马信替妻子掖好被子,轻手轻脚爬下来,披衣服出门。 屋门外是宽敞的大院子,各类农具整齐地摆放在檐下,灶房、茅厕、堂屋、房间全都是崭新的。 他们安安稳稳地在这里过了一昼夜,屋舍温暖,食物管够,那位谢姑娘果然没有相欺。虽然幼有所育、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还有待进一步去考证,不过就目前观察的情况来看,这是完全可信的。 从战败被俘面悬一线,到现在不但脱离了险境,还过得如此好,大概是觉着当下太美好,马信心里总有些不安。他想做点什么,迫切地想去做点什么,哪怕付出再多,只要能留住现在的生活,只要能让阿采好,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苦点累点都无所谓的。 第94章 马信推开大门,想去问问军士,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可以帮忙干的活。 走到巷子里的尽头,他突然发现长城下聚了好些人,上前一看,是城墙上贴出了一张榜文。 上面写的什么?马信问旁边的人。他这里离榜文太远,看不清字。 招工文书。 招工?马信闻言,眼睛一亮,立马来人兴趣,怎么说的? 旁边另一名军士帮他解答道:文书上可全乎了,招织坊的织工,窑坊的师傅,医馆大夫和伙计,工坊招铁匠木匠皮匠,还招厨子呢。都给钱的,按月给,织工每月两百文,工坊师傅看技艺给钱,技艺高超的最多每月有三百文,一知半解的也能进工坊当学徒,每月五十文,技艺学到家了还会成倍的涨。 可这些我都不会啊。一个身形高大,但模样憨厚的大个挠了挠头,苦恼地说。 军士答道:那简单,你一身的好力气,可以当力工,出出力,搬搬东西,扛扛货,每月也是有钱拿的。 大个跃跃欲试,好!我要做力工,官爷,我叫铁栋,你把我名字记下来。 军士摆摆手,手指向不远处的一间屋舍,看到那边的马匹了吗,从旁边大门进去,黄先生在里面,都归他管。 大个认准目标,神采飞扬地跑上去,其余有了目标的人都纷纷跟上。 军爷,文书上这些我恐怕都做不好。我一身武艺,只想保家卫国,能不能投军?一名精悍的男子从前排挤过来问。 马信竖起耳朵听,这话是问到他的心坎里去了。 那你可以当军户。 什么是军户? 这显然把军士问住了,他抓抓脑袋,面露难色,这我一下讲不明白,总之太多好处了,我自己就是军户。你若是有兴趣,想了解更多,也可以去那边问黄先生,黄先生什么都知道。 走进院中,马信一眼就看到了桌案后坐的黄先生,他坐在一把特质的椅子上,椅子两侧带了能转的轱辘。 黄先生束发,是文人的扮相,脸上疤痕遍布,细看还有些渗人。但与疤痕密布的表皮违和的是,他脸上始终挂着让人舒服的笑意,声音温和耐心。从旁边的侍从就能看出来,黄先生在这里有一定的地位,却依然待每个人都如此真诚。马信对他的好感陡然攀升。 排了会儿队,马信终于走上前去,与他一起的,还有好些想了解军户制度的同伴。黄先生不厌其烦,一条条同他们讲述并解释各项好处。 越说下去,大伙越心动。放在平时,他们肯定不敢轻信,但他们身处的这片神奇的地界,这片远离中原战祸天灾的地界,人人都能吃饱穿暖的地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马信不再犹豫,难掩激动地举起了手,黄先生,算我一个! 好,黄意翻出册子,笔尖沾墨,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记下来。 马信,马信补充到,马援的马,韩信的信。 听见这两个名字,黄意停下笔,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这两人,你都认得? 两日后,马信正式成为了军户,并在据点分到了一户属于他的屋舍,这是他们在这个陌生地界的家。 跟随他从阳城山下营寨来迁徙至此的同伴,以家庭为单位,全都有了各自的活计。约七十户和马信一样,选择成为军户,并均匀分配去了另外四处据点。 其余的,有各自手段能力的,选择去做织工、匠人,缺乏技艺的,也有去做了力工,他们迁去了百里地之外的龙勒县城和一百五十里外的榆安城,据说也都无偿分到了各自的屋舍。马信替自己也替同伴开心,屋舍是起点,是家,天大地大,有家,就有了一切。 马信和妻子邹绵认识了同为军户的邻居,郑柘和杨荷。 他们早一年成为了军户,家中已然井井有条,郑柘在长城戍边,平日里操练、巡逻,杨荷操持家务。院中搭建的窝棚里养着好几只鸡,母鸡天天下蛋。但最让马信觉着神奇的,是他们在院子的角落里,巴掌大的小地方垦地种植,麦子长势又密又好,除了种麦子还种了些果蔬,即使株间几乎没有空隙,也丝毫不会影响干扰。郑柘告诉他,这叫神奇土壤,所有的作物 种在上面都能快速生长,且无需过多料理。这种神奇土壤他也会有,不过要等一等,等到主公回来。 郑柘和杨荷夫妇称那位谢姑娘为主公,他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主公是顶顶的好人。主公谢乔去年送杨荷进榆安诊治,具大夫不光医好了她的头风,顺带还调养好了她的身体,如今她又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从和邻居的谈话中,榆安这座城池的名字总是传进在耳朵里。郑柘还推荐他可以将女儿阿采送去榆安的学堂念书。军户子女入学堂是不用花钱的,郑柘和杨荷将来也打算把孩子送去榆安。 闻言,马信纳闷,女娃也能念书吗? 马大哥,男娃女娃都能念书,主公颁布了法令,凡从学堂出来的,不论男女,均有机会在此地为官。杨荷说。 郑柘也附和,这边的军户好些都将女娃送去学堂,有比你家阿采还小的,官学的先生待人很好的,完全不用担心,如果实在想得慌,还能去看,逢年过节也能把人接来团圆。 马信眉头漾开,其实他感觉得到阿采可能会喜欢念书,在她比现在还小一些的时候,他吟诵些经文,她话还说不利索,都会跟着学样,隔十天半个月再去问她,她还能精准地复述出来。 第二日,马信和邹绵领着阿采去了一趟榆安城,找黄先生就能安排马匹送他们过去。如果黄先生不在,就找那户屋舍的其他人办,这是军户的特权。 站在官学的学堂外,耳畔是郎朗的读书声,马信仿佛一下回到了年少时光。转头看阿采,她垫着脚尖,目光憧憬地望着望着窗内的景象,望着好些和她同龄的孩童,羡慕极了。 经过首次战役的失利,皇甫嵩已经意识到了黄巾的锋芒。黄巾势头方兴未艾,士气高涨,但总会衰竭的,没有什么可以长盛不衰。 是以,他定好了策略,那就是先消磨其意志。 大军全面展开阵势,但不急于求成,而是保持足够的耐心,伺机寻找机会。只要守住雒阳的东大门,不威胁到京畿地区,一切就都在可控的范围内。 这期间,谢乔被派去率领骑兵滋扰游击阳城一带的黄巾。这个任务谢乔十分乐意去做,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但阳城一带距离营寨极近,除去谢乔这一支,还有三支骑兵领到了相同的任务。其余部队则按兵不动,保持警戒。 皇甫嵩体恤出营将士的不易,将军需更多的往他们这边倾斜,这就导致营地火头军直接三餐供给食物,且送来军帐,确保都能填饱肚子。干硬的冷馍馍,咬起来像石头一样,但这些都是军士最基础的口粮,好些还吃不到吃不饱。 我想吃馅饼了。极支辽望着谢乔,巴巴地说。 自那次在伏击黄巾前吃过肉馅饼后,他就再没机会吃过,回味无穷。以致于无比后悔,当时怎么就吃得这么快,应该多品品的。这件事不能想,千万不能想,就像一个无底洞,只会越陷越深。 从前在草原上,他吃腻了肉,后来开始觉得麦粉做的食物好吃,但这天底下怎么能有人煮东西煮得如此难吃!这些火头军简直是羊羔子变的! 这时候如果能再给他一张肉馅饱满滋味喷香的馅饼,他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谢乔体恤他的不易,安慰到:我给你讲个卧薪尝胆的典故吧。几百年前越王勾践兵败,为了报仇雪恨,他日日睡在硌人的柴堆上,每天都要舔一舔苦胆,以此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心中仇恨。终于击败对手,成就一番大业。 你现在吃得苦一点,就好比是勾践尝胆,时刻提醒自己大任在肩。你说我讲的有没有道理? 极支辽抓了抓头发,随后目光坚定地握住拳头,看看手里的干馍,张大嘴巴,一口咬了下去,咬肌需要很用力才咀嚼地动。眼泪看看包裹不住了。 谢乔勉励他:加油,草原的王!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在謝乔的鼓励下,极支辽硬着头皮又连吃了几日火头軍做的干饃。考虑到干饃又冷又硬,謝乔建议他可以尝试把馍馍撕烂,放进开水中搅拌成面糊糊。谁成想更難吃了,极支辽直接吃吐了。他其实不是不能吃苦,小时候流落在草原上,为了活下去,还生吃过苦涩的野草。但部族迁徙到新的栖息地后的日子过得实在太舒坦了,尤其是包括謝乔在内的汉人教了他很多新的饮食方法,他的胃口就彻底回不去了。謝乔告诉他,这叫曾经沧海難为水。 第95章 他已经整整两个月没吃到在一张稀薄的面饼放上烤好的牛肉块,再扮上沙葱、菜叶、黄瓜丝和酱料,最后卷在一起从头吃尾的美食了! 实际上谢乔也不太能把这些東西硬塞下去,部队的口粮除了能填饱肚子之外,口腹之欲得不到丝毫的满足。她想回西涼,或者寻个单独的机会偷偷啃几张依然是剛出锅状态的肉馅饼,但火头軍送上来的軍粮得消耗掉,否则堆起来旁人一定会起疑。扔掉的话,谢乔心里这一关过不去。这些看似难以下咽的軍粮,是天下流民百姓梦寐以求的食物。 极偶尔的时候,她会将附近几个帐篷的自己的军士聚拢过来,偷偷发给他们馅饼打打牙祭,然后将军粮收进【背包】格子里。格子至多只能腾出两个用来藏干馍。至于藏起来的干馍,谢乔会在出寨游击黄巾的时候,顺道分发给饥肠辘辘的流民消化掉。 相比于极支辽,谢乔在原世界其实见过更辽阔的沧海,万般滋味出现在她的魂牵梦绕里,不过她有[寿命],实在馋得慌的时候就调快时间进度,一切欲望都能在六十四倍速中消泯于无形。 她也因此真的戒掉了网瘾,且克服了戒断反应。一年半多的时间没有接触过任何电子产品,眼睛没有看过任何电子屏幕,她的视野清澈得犹如4k蓝光。广告是直接输入大脑意识,不用眼睛真的去看。 自皇甫嵩转变战略以来,谢乔领着麾下部曲几乎日日出寨游击。这种任務实在合她心意,就类似于游戏中的刷小怪刷经验。毕竟在西涼她的地盘上,已经没有匪寇能给她刷经验了。此番除了能刷经验,还能将部队在兵营中训练的战术在实战中发挥出来,以战代练,进一步提升技战术水平。 比如[西涼铁騎]的楔形冲锋陣型,撕开步兵方陣的口子,撕穿,并迅速发起第二次冲锋。再比如[西凉弓騎]的騎射战术,骑射分为前进和后撤,前者用于追击,而后者用于风筝消耗敌军的有生力量。 实战才是最好的训练项目,在这片大平原上,西凉铁骑纵横驰骋,零散的黄巾一击即溃。 接到的任務就不折不扣去执行,谢乔相信,皇甫嵩心中自有一把尺,能记下她的功劳。 她模模糊糊能感覺得到,对方对她和她的部曲越来越信任,任务的紧要性和难度在慢慢提升。 二十余日后,皇甫嵩的大方略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不与陽城黄巾决战厮杀,而是全面铺开,守住营寨和要塞,派出进可攻退可走的骑兵挫其锐气。 潜入陽城的探子来报,陽城黄巾的粮草接近耗尽。 皇甫嵩敏锐地嗅到了机会,于是派遣大量的斥候,深处敌后刺探情报。 粮草耗尽就是一个契机,意味着军心浮动,黄巾的紧密性大打折扣。皇甫嵩在盘算着一场全面的进攻,当然在还要等。 恰在此时,雒陽皇宫遣来了中贵人韩礼,入军营巡查,探听军情上报天子。 皇甫嵩听到了些雒阳的风声,对于他惨淡的战果和呈入朝廷寥寥可数的军报,天子已经有些不满了。 中军帐内,氛围诡异。谢乔剛走进去就覺察到了这股诡异,悄悄地站在最末位。 皇甫公,你不该对天子有个解释吗?虽然称谓算是敬重,但韩礼的语气 尽显责备。 他看起还很年轻,细皮嫩肉,皮肤白皙,与四五十岁的皇甫嵩立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差了辈分。其实官衔也有悬殊。但没办法,他是天子身边崇信的进臣。自古有宰相门房七品官的说法,何况是大汉天子。 目光越过身旁同僚往上看,谢乔瞥见韩礼的脸,越看越觉着眼熟。 中贵人明察,这实在卑职的掌握之中。皇甫嵩态度和缓。 天子亲重皇甫公,命公领京师之骁锐,出征月余,战线止步不前,韩礼逼视,最后几个字的音量加重,莫非皇甫公,另有所图? 话音一落,中军帐内,当场所有人身躯不由一震。 皇甫嵩抱拳执礼,卑职不敢,国家危难,嵩怎敢懈怠?此前只为刺探黄巾情报,今已毕,正欲出奇兵大破贼寇。 韩礼不屑地冷嘁一声,好,我倒要看看皇甫公如何破敌。 自雒阳来此,一路颠簸,请天使先回帐歇息。皇甫嵩态度敬重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不急,韩礼轻轻摆了摆手,反而径直坐了下来,坐在了帅案后。那是主帅皇甫嵩的位置。 皇甫公,择日不如撞日,现在便部署列阵杀贼吧,天子催得急。 皇甫嵩眉头微蹙,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斥候的消息还没回来,黄巾动向并不明朗,现在发兵出战绝不是最优的选择。 见到他犹豫,韩礼话含讥讽:怎么,莫非皇甫公部署军阵要背着我?在下奉天子之命,行耳目之能。看来皇甫公是有什么瞒着天子。 卑职绝无此意,天使莫要误会!皇甫嵩惶恐地说。 他转过身,面色稍显窘迫。韩礼句句相逼,到了这个份上,如果再拖下去,必落得话柄,他一旦回了雒阳一切就不好说了。他不得不有所表示,与阳城黄巾的决战不得不提前。 诸位听令。皇甫嵩望向帐内将领。 在如此氛围下,帐中所有人都集中了万分的精神,齐声回应:在。 舆图铺开,皇甫嵩指向阳城,开始部署:阳城一带农田尽毁,城中粮仓已然见底,料想这两日必然辎重自東向西运粮入城。 元寿,你可领本部军马,弃军衣,部众皆以黄巾抹额,夜里扮作辎重队绕至城东,叫开城门。辎重粮袋皆装薪柴,入城即焚,以火乱敌军心。 子奚,你领五千精兵埋伏城西,见城东火光,立时攻城。 城若破,黄巾必走北门,子垚,你可领本部军马袭之,追亡逐北。 颍水之南,黄巾必渡河增援,曼益,你可准备火油,隔岸以火箭射船。 这是皇甫嵩在脑海里构思过无数次的攻城部署,成竹在胸,说起来顺畅。现在还差一环,那就是东面颍川郡治阳翟城送来的辎重,若能截而焚之,即使攻城失利,无法杀尽阳城黄巾,也能彻底断其生路。本来若有斥候的情报,袭击敌方会容易得多,但现在显然等不到了。 皇甫嵩思虑再三,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谢乔。 他观察过,谢乔麾下的西凉马高大,速度快,深入敌占区,行军火速,势如闪电,可攻可退,自最合适的人选。 昭奕,非你莫属。皇甫嵩的目光精准地找到了最末位的谢乔,委以重任。 下官领命,定不负使君所托。谢乔出列一步,郑重地抱拳。 表面镇定,但内心早已窃喜不已。她清楚皇甫嵩的统筹计划,她这一步是整个战役的保险栓,或者说托底的。把如此紧要的任务交给自己,足以证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此事若成,大功一件! 谢乔最满意的当然还是无需她的骑兵去攻城肉搏。 你? 就在这时,帅案的韩礼望着谢乔发出一声纳闷。 双方四目相对,谢乔大脑飞速运转,猛然记起来了。怪不得说眼熟,去年入雒阳买官,在西邸卖官的那位脸上长颗大黑痣的黄门,可不就是他吗。 真是你!韩礼目光盯着谢乔,站起了起来,脸上浮现出笑容。 虽然只是匆匆一面,但谢乔却在他这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入西邸买官者多如烟海,但肯花钱买一边陲小县县长者,还是女子,全天下只此一人。为此他们还讨论了好一阵子。 帐中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谢乔身上。她略有些不安,瞥了一眼旁边的皇甫嵩,后者的目光从先前的期许,一下子暗沉了下来。 谢乔不由拘谨地咽了咽口水,她感觉自己在皇甫嵩这里的形象分可能正在大跌。 其实巴结太监也失为一条快速上位的捷径,她此行的终极目的往上爬。但谢乔知道未来历史的发展脉络,宦官集团就要完犊子了。宦官为天下人所不齿,本就没什么正面形象。身为主公,她不能沾染太多的政治污点,她若与宦官走得太近,会被竞争对手无限扩大、攻讦。 此时的皇甫嵩与朝廷的宦官集团显然是不对付的。 对于这个刚刚骑在皇甫嵩头上作威作福的黄门,谢乔此时只有一个念头:我认识你?离我远点好吗。 真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啊,谢乔。韩礼脸上一改先前的咄咄逼人,挂着笑容,他快步走过来,一副他乡遇故知的形容。 随后光速变脸,回看皇甫嵩,冷冷道:皇甫公,谋划既然布下,我等你的好消息。莫要令天子失望。 又光速变脸,问谢乔:不是去了西凉赴任,如何身在军中? 第96章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面对韩礼当众的发问,谢喬讪讪一笑,国家危难之际,喬岂敢置身事外,特募兵勤王。 闻言,韩礼认可地点点头,赞许道:不错不错,虽身在邊地,却心系家国,千里赴难,汝之赤胆忠心天地可鉴也。 中贵人过誉了,喬不过尽人臣之道耳,谢喬发挥自己毕生的演技,谦虚应答,大脑飞速运转,随即充满歉意地问,不知中贵人怎么称呼?当日匆匆一面,还未讨教过名讳。 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言外之意,我跟你真不熟,别来沾邊昂。 吾姓韩名礼,韩礼即答,脸上并无半点愠色,侧过身往帳外走,对谢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小叙片刻。 谢乔心中只想骂脏,仇恨地瞪了一眼韩礼的后脑勺, 却也只能在满帳人众目睽睽的目光中随他一同出去。跟进为韩礼备的军帳,侍从以茶水点心招待,而后侍从恭恭敬敬退出去,帳中只留她和韩礼两人。他轻抿一口茶,眉头微蹙地看向谢乔,邊地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待久了人都会憔悴许多。 看看,你这脸蛋皮相,比去年来西邸时粗糙了许多,想是饱受西涼风沙之苦,他目光聚焦在谢乔的脸上,语气带着些许的惋惜,指腹又在自己的脸上滑过,你再瞧瞧我,身在秀丽之中原,享神州之灵气,肌肤光洁如玉。可见一方水土是养一方人的。 谢乔: 虽说她不怎么照镜子,但这一年来,大部分的时间她都用[寿命],身体状态是不会有任何变化。 他这明显是尬黑。纯黑子。 心念电转,谢乔忽然猜到了他另外的用意。 大概是铺垫完了,韩礼直接换了话题,眉眼含笑地问:今后是何打算?可想迁入中原? 谢乔绝不会以为他是在关心自己的近况,问她是否有意迁回中原,不过是想再敲她一笔。因为他知道自己有油水,一定还有购官的意愿。 暂无此打算。谢乔道,随便找了个理由,乔主政龙勒方才一年,县内稍有起色,不忍弃民。 闻言,韩礼不着痕迹地轻笑一下,追问:那可想更进一步,往上升升? 一县之长,所辖不过百里之地,牧民不过数千,左右掣肘,难成功业。贤妹若为一郡之长,一国之相,郡内统筹协理,必大有可为。 他说的确是实情,同为地方官,相比于县长,郡守的权力大得多,尤其是独立行政的权力。除治民、进贤、决讼、检奸外,太守还能自行任免属官掾史。 她还真有进步的想法,不过不想花钱,至少不想花太多钱,所以才千里迢迢来此募兵勤王,立些功勋。从一邊地县长直升太守难度有些大,孙坚跟着朱儁平定宛城黃巾后才正式被汉廷任命为没太多权力的低级军官,别部司马;刘备跟着卢植立过许多功劳,戰后也只落得个安喜县尉的职务;倒是曹操在不久后击败颍川黃巾后升为了与郡太守平级的济南国相,当然这不能忽略他的人脉关系,以及在此前他就已经是秩比二千石、掌监羽林骑的骑都尉了,升迁也不过升了半步,这还是凭借着斩敵首万级的军功。军功诚然能助力升迁,但却绝不能平步青云。 所以即使有了军功,谢乔仍然免不了要使些钱财打点关系,在军功的基础上再出价买官。 谢乔尝试着先打探行情,不知一郡之长,所费钱资几何? 大概是觉着有利可图,韩礼眉眼漾开,放心,边地郡守自然是好商量。但你要知道,郡守一职位高,秩两千石,天下太守几无空缺,有道是物以稀为贵,断然不能像当日龙勒县长一样折钱。 我想想,韩礼回想片刻,现下辽东玄菟郡倒无主官,按理应是两千万钱,贤妹我可做主卖你个人情,许你八百万钱,如何? 他眉角控制不住地勾了勾,贪婪之色尽显。 谢乔: 玄菟郡在东北,与她的大本营西涼隔天遠地遠。还有,八百万钱你怎么不去死啊。合着这一通笑脸相待,是把她当冤大头,再想宰一顿是吧? 哎,八百万钱乔实在拿不出,去年筹五十万钱也是掏空父母老本,四处筹措。谢乔叹了口气,面露窘迫地说。 无妨无妨,此番贤妹可先付八十万钱,往玄菟郡赴任,后慢慢偿还之。 先让她交首付,再慢慢还,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谢乔兀自摇头,继续婉拒,实在捉襟见肘,凑不出这八十万钱。 闻言,她观察到对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变化。 为了不直接得罪他,谢乔连忙安抚道:中贵人可容下官于龙勒多经营几年,定能筹到钱资。 如此甚好。韩礼微微点头,这才恢复方才的轻松,满意一笑。 从军帐出来,军帐周圍稍遠一些的地方,好些人的鄙夷目光纷纷落在她身上。陈靖离得近,嫌恶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即使是他对谢乔如此仇恨也只敢遠远地用行为表达厌恶,不敢上前造次怕被逮到把柄,毕竟宦官当权。 自中军帐散之后,各支部曲按照皇甫嵩的部署,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行动。行动时间定在明日夜间。 谢乔在备火油和火折子的同时,略显焦虑。因为先前在中军帐太监韩礼对她的态度,从旁人眼中看来,她与这位中贵人交情匪浅。 大汉朝廷的臣工,除了宦官本身以外,没有不痛恨这个专权跋扈的群体的。皇甫嵩自然也不会例外。从他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谢乔便有所感应。或许他对同僚友善亲厚,大公无私,那么对于暗中争斗的政敵呢。 买个官,不光花了些冤枉钱,竟然还在宦官阶层中间刷了张熟脸,谢乔不禁有些懊丧。 恰在此时,何颙归寨了。 之前将谢乔引荐给皇甫嵩之后,何颙便辞别谢乔,回了一趟乡里探亲。 黃巾渠帅、神上使张曼成杀南阳太守褚贡,南阳郡各地现已为黃巾所陷,何颙忧心家中亲人,故乔装为流民,一路南下。 帐中相叙,何颙拱手,面露祈求之色,谢县长,此番颙归乡里,但见家中钱糧已为黄巾所劫,房屋焚毁,亲族老幼八十三口无所傍依。可否许吾家入榆安暂避? 身在榆安一年,何颙很清楚谢乔的为人,扫除匪寇,接纳流民,尽行仁义之事。榆安百姓对她赞不绝口,极是敬重。不难看出,已有明主之象,当然现在说这种话还稍微有些早。 家乡已经待不下去,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榆安位居西涼,百姓安居,自是最合适的选择。 伯求放心,家人现在何处?榆安必有他们的容身之所。谢乔爽快地应下。 八十三口人完全不嫌多,她还巴不得。把全家都安置进她的榆安城,那就不愁招不到何颙本人了。 多谢,何颙拱手感激,族人正缓缓北迁。因扶老携幼,脚程稍慢。 黄巾乱贼虽志在郡国官吏军士,然一路远迁,恐路上多生枝节,伯求可去接应,尔后北上领入荥阳城中,我弟谢适自在城中引路。谢乔安排道。 何颙闻言,心间微微动容,郑重辞谢,便要离去。 谢乔想起要紧事,连忙叫住他,伯求且慢,我尚有一事纠结,不得其解,万望伯求可否替我出出主意。 问的自然是她现在的处境该当如何应对,她有些担心在被全军嫌恶的情况下深入敵后作戰会不会有变故,像上次一样,本该支援的友军迟来或者干脆不来。又或者事到临头时皇甫嵩直接把她拿下,任务派给旁人去做。甚至为了达成打压宦官势力的目的,遣她的骑兵下马,肉搏攻城,以此消磨。如果果真如此,皇甫嵩帐下容不下她,她必须另做打算,及时止损。 从中军帐韩礼与她相认,事态发展到如今,远在谢乔可控的范圍之外,她一时拿不到主意。 纵观自己带来的心腹,梁汾为人不知变通,极支辽就一心智半开的大孩子。她目前可以咨询的,只有算她半个麾下的何颙。 何颙与皇甫嵩过去有交情,比她更熟知他的底细,且身处京师多年,他清楚朝臣与宦官集团之间的微妙关系。 一个来月的相处,谢乔对皇甫嵩并不算知底,对他的印象更多还只能来自于只言片语的精简的文言文史料。皇甫嵩本人其实城府深,虽待人和善,礼数周全,其他更多的时候喜形不露于色。之前在中军帐,当韩礼与她相认,他面部表情变化都很轻微,几乎察觉不到,若不是谢乔特意去瞥,丝毫不会留意。 第97章 是以,谢乔将先前发生的事情同他和盘托出。 并希望他能帮自己想个完美的主意,最好既能让旁人看见她与宦官集团之间是泾渭分明的,同时又不得罪韩礼等人。毕竟后面她靠军功进步,得过宦官那一关。 了解全盘后,何颙点点头,皇甫嵩为将门之后,多受宦官猜忌,平素隐忍不发,当年私宴席间他也曾大吐苦水。也就是说,果真他与宦官集团势同水火,只是在一味地忍让。 思虑一阵,纠结片刻,何颙道:其实,在下以为可能没那么麻烦。 谢乔眉头一动,怎么说? 依在下愚见,谢县长不妨诉皇甫嵩以实情。 恐怕不妥吧。谢乔摆了摆手,她不是没这么想过,说实情就势必要说出 当日在西邸的一番遭遇。卖官鬻爵本就是不好的风气,忠直的士人都极其痛恨抨击,尤其这还是汉灵帝主导宫中宦官一手操办的事情,更为清流士人所深恶痛绝。 她以买官入仕并不光彩,说出去只怕会被愈发鄙夷。是以,从入皇甫嵩军中之后,她都故意瞒着不说,刻意不去提及,就是怕的这个。只要她不说,旁人也不会有那个心思去查,查还得通过宦官,等得了功劳就管不了她了。 何颙则有不同的意见,女子为官,实在不易,以买官入仕情有可原。自天子开鸿都门榜卖官爵以来,风气败坏,无能之辈仗万贯家财忝居上位,在其位不谋其政,收刮民脂民膏,故而士皆愤慨之。然谢县长,才干卓越,图一边地小吏,却体恤百姓,为政清明,治地有方,民皆称颂,绝非庸才无能之辈。更兼有千里勤王之功,出阵斩杀黄巾之效。皇甫嵩念君一片赤诚,必然不会猜疑。 义真已过不惑之年,阅历丰富,洞察敏锐,编谎言反而容易露出破绽。何颙补充道。 简而言之,就是真心换真心。何颙善于识人,他识人的本领是有史料支撑的,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谢乔便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 谢乔然之。 送别何颙后,谢乔当即去了一趟皇甫嵩帐。卫士通禀后,她走进去,眼见皇甫嵩合上书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昭奕,坐。 态度仍然算是平和。 谢乔愈发相信何颙的话,或许当时在中军帐就是自己太敏感了,没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使君,下官有些话想说。谢乔的拘谨消散不少,确认帐内没有旁人后开口。 但说无妨。皇甫嵩抬手。 使君定然疑惑下官如何与韩礼有旧。谢乔如实说,不瞒使君,乔见宦官当道,天下民不聊生,不忍弃百姓不顾,欲入仕为官,尽绵薄之力,奈何乔本白身,仕途无望,报国无门。正逢天子开榜售官,乔故而捐官走了捷径,购得偏远小县之长。韩礼便是当日西邸售官的黄门。 谢乔进一步解释:边地小县之长,无人向往,乔大抵是绝无仅有,故韩礼印象。 闻言,皇甫嵩缓缓点头,沉默良久。俄顷,了然开口道:原来如此。 乔投机取巧,羞愧难当。谢乔低姿态地说,拱手揖礼。 我朝鲜有女子为官,昭奕所为,未必不对。皇甫嵩宽慰道,若非捐官入仕,昭奕之才能埋没于江湖之间,岂不可惜。今天下大难,昭奕又何以能募兵勤王? 谢乔动容地抬起头,使君明鉴。 阉党欺上多年,祸患无穷,招致天下怨懑,倾覆只在旦夕之间。昭奕,今番倘若得胜归京,得仕于朝,最好不要与之扯上关系,以免受到牵连。皇甫嵩真诚地劝道。 谨听使君教诲。 欸,教诲谈不上,皇甫嵩推辞地摆摆手,想起要紧事,对了,此次大戰在即,遣出去的斥候尚未归还,阳城以东情况未知,昭奕此去务必谨慎行事。倘使遭遇黄巾重兵,敵不过便撤,西涼马匹善驰,可保存有生力量以期来日再戰。若是发现黄巾辎重并焚毁,断绝其糧草,我定向天子表你奇功一件。 乔谨记。谢乔心情大好地拱手。有他这句话就彻底放心了。 薄暮时分,谢乔领着三百骑出营东去,他们要先于大部隊动起来。与此同时,还有一支约两千人的部隊与西凉骑兵相去十里的距离行动。这支部隊也会绕过阳城往东去,埋伏在西凉骑兵与阳城之间,作为机动:往西可以增援阳城的攻城,往东则能支援谢乔的动作。 夜幕降临,天色暗下里。阴云浓密,遮住了月亮和星光,地上伸手不见五指。 为了不暴露行踪,谢乔特意让全体军士都不点火把,摸黑夜行。之所以行进得如此顺畅,因为她有自己的黑科技,【舆图】。【舆图】没有黑夜白天的概念,附近十公里内的地形相当清晰,于是她开着【舆图】,在最前面领路。 越过阳城,往更东边,这便算是深入了敌占区腹地。颍川一带由渠帅波才率领的黄巾号称十万之众,一个不谨慎便可能遭遇一场恶战、硬战,深陷重圍之中。 就在这时,谢乔耳朵忽然一动,她骑马在最前面,听见从东边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 身后的西凉骑兵虽然也骑马,但为了隐藏动静,她命令所有人马匹轻行。而东面听到的动静,明显是急促奔驰的快马。 谢乔示意全员静默,不多时,快马冲到跟前,立时便被截住了。一看装束扮相,原来是之前遣出去刺探情报的斥候。 将军,阳翟城送往阳城的辎重就在东边五十里地!斥候喘着粗气汇报军情。 皇甫嵩预测的没错,阳翟城果然送来糧草援助。 好极了!这真是她前去断绝黄巾糧草的大好时机,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但斥候还有话要说,喝了一口水,才继续说下去,除了运送辎重的五百黄巾,另有两股黄巾护翼,一南一北,各八千余人马。 闻言,谢乔不禁眉头紧锁。 一南一北八千,那就是一万六,显然这不仅仅是送粮草那么简单,还另有增援阳城的目的。 谢乔大脑飞速地运转着,三百对一万六,她自然是不可能硬刚的,可一旦阻击不了,粮草送入阳城后,再增加一万六的援军,双方的悬殊就更大了。攻城失利不说,甚至还会被反推。 到底退还是不退?退回去,告知皇甫嵩实情,取消今夜的行动,撤回营地,或许不会损失一兵一卒。但相应的,她也失去了绝佳的立功机会。 事情变得棘手了。 谢乔捏着睛明穴陷入了沉思,忽然脑子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 不对,不对,这不对。 黄巾为何散开三路,要一南一北护翼辎重隊,若是担心辎重被夺被毁,大部队全部编入其中不就好了?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南北的护翼部队距辎重車多远?谢乔追问斥候。 大约十里地。斥候即答。 可点火把照明? 辎重車点着火把照路,但南北护翼没有,似乎在刻意隐匿踪迹,还是有兄弟白天侦察时看见的。 此去刺探的斥候可有失踪的?谢乔问。 斥候点点头,今日晨间,有一人林中行路,不慎中了埋伏。 谢乔缓缓点了点头,那一切就貌似说得通了。 一旁的极支辽完全听懵了,挠挠头,疑惑地问:怎么回事啊? 别烦我。谢乔冷冷道。 极支辽眼含幽怨地躲去一边。 她正思考到关键的点上,答案呼之欲出。灵光一闪,她想到了。 是诱饵。前方的辎重队不一定是辎重粮草,很可能是假的,诱饵。诱使他们前去袭击,战斗一旦打响,隐匿在南北两面的黄巾再赶来夹击,三面受敌,必然溃败。 谢乔不禁感慨,一直以为黄巾只是松散的武装,没想到当中竟然也有如此谋略之人。 那么真正的辎重藏在什么地方呢? 她大概猜到了,应该在跟在这三支部队的后方,因为阳城粮草耗尽是事实,刻不容缓。真正的粮草可能就跟在后面,等夹击胜利之后,辎重便能安稳地送入阳城之中。 你速去通禀皇甫使君,情况有变,阳城黄巾可能已经知晓我军今夜的行动。转告使君,可围城,但切莫派遣军士入城,城中黄巾或许已然严密布防。我在此地见机行事,尽量延阻,伺机捣毁其粮草辎重。谢乔吩咐道。 得令!斥候领命,飞驰出去。 谢乔转过身,目光坚定,遥望着东边。她下了决心,她要去做一件大胆的事情,很冒险,但收益更大。 那就是错开假的辎重队以及南北两翼的伏兵,径直去袭击后方跟随的真正的辎重队。黄巾将兵力放在前面,后方真正的辎重粮草应当不会有大多的人马押送。 第98章 当然,以上种种其实都是基于谢乔的推测,辎重队到底是真是假,后方到底还有没有真正的运粮車,都不确定:所以说高风险。 而如果她猜对了,既识破黄巾的谋划,又成功摧毁了粮草,阳城黄巾军心动摇,大军拿下阳城,毫无疑问,她在这个过程中力挽狂澜,转危为安,当之无愧的mvp,必居首功:所以说高收益。 更何况,对她而言,说是高风险,也不见得有多高。高风险是相对于普通部队来说的。 有【舆图】的帮助,她 能领着部曲在黑夜中行路,全灭火炬,减少被发现的概率。 还有那就是西凉马匹的脚力,若计划败露,他们被包围,在平原之上,高大的匈奴马能助他们冲出重围。真到了绝境,黄巾重重包围,还能用[空间传送符]跑路,她还剩下一张就是等着关键时刻用来救命的。 下定了决心,谢乔就不再犹豫多疑,坚定地去执行。 她命令队伍呈一条长蛇状,避开道路,进入林间田野。因为辎重车需要在平坦的道路上才能行驶。 西凉骑兵缓行,尽可能地敛去马蹄的动静,谢乔走在最前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有【舆图】的帮助,她总能领着走最正确的路线,始终和官道保持安全距离。 半个多时辰后,约摸往前推进了三十里地,谢乔的目光越过薄薄的一排树林,看见了官道上的一列列火把,火光渐渐明亮。那应该就是黄巾作为诱饵的辎重车。 这也就是说,在他们的北方向几里地左右就有一支八千人的护翼军马。 谢乔的视线不自觉地望向北边茫茫的田野和矮树,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但她仿佛莫名地感受到了一阵肃杀的气息,危机近在咫尺。 谢乔打手势,示意后方的部曲停止行军,照看马匹切莫使马受惊,原地待命。不主动往前行路,而是等他们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南面官道上的辎重队越来越近,所有人屏息凝神,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只有马匹偶尔发出的噗声,每一声都能让谢乔神经绷紧,但好在这个距离,这点动静是传不过去的。 很快,辎重队的火把光芒与西凉骑兵停留的点连成的直线垂直于官道,这是双方最近的距离,大约只有三里地,也就是1.5公里。 垂直线的直角慢慢变为了钝角,双方错开过去,火光越来越远。 谢乔稍微松了口气,命令麾下西凉骑兵散开出去,开始寻找搜索后方真正的辎重队。 半个时辰后,果然在官道上听见了车轱辘碾在地上的声音,行驶缓慢,只有最前头领路的才燃着火把照明。 谢乔当机立断,聚拢骑兵,命令弓骑兵取出火油,以火折子燃之,再点燃提前准备好的火箭。 与此同时,在黄巾的视角中,漆黑一片的茫茫前路上,官道两侧,火光几乎同一时间陡然亮起,将他们包围其中。显然,这是敌人的伏兵!敌人识破了他们的计谋,没有动前方的诱饵,而是直取他们! 运粮的黄巾顿时心惊胆颤,怯意横生,大有脚底抹油开溜的念头。部队精锐都在前面,他们只是负责运粮,几乎不参与战斗,一两个月前还只是田间地头干活的农户,哪见过这阵仗。 两百[西凉弓骑]半弧形排开,火箭都已然点火,谢乔举起令旗看看就要挥下,放箭两个字就在喉间。令旗一下,万箭齐发,烧毁黄巾粮草,必是大功一件。 就在这时,运粮队列中最前头的那名黄巾扔掉手中火把,往后方狼狈地蹿了出去。这立刻引发了连锁发应,头裹黄巾的非专业军士一个接一个往后逃窜出去,望风披靡般悉数溃退。 一刻钟不到,官道上便只剩下了辎重车队,人尽数逃光了。 谢乔: 只能说士气是个好东西。 既然敌军悉数被驱走,那便没有放火焚烧的必要,夺走即可。 皇甫嵩遣她烧毁粮草的本意只是要断绝黄巾的粮草补给,这才是战略目的,并不是真正销毁粮食。毕竟普天之下,还有无数百姓饥肠辘辘,因饥饿而死。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没人跟粮食过不去。 谢乔领着人马上前查看,火光照亮下,辎重车一架接一架,麻袋的数目多到数不清,拆开一看,皆是上好的麦粉。这果然是黄巾的真正辎重粮草,赌对了! 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谢乔在极短的时间内平复下心情,因为战斗还没有真正的结束,还没有脱离险境。她紧接着遇到了一个难题,那就是如何将这些粮食运走。这不是一个小数目,马匹所能携带走连十分之一都不到,而且大量负重也会极大延缓骑兵的行进速度。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黄巾占领区的腹地,一旦逃走这帮人引来了大股敌人,那情况就糟糕了。 那就只能就近先寻个地方把粮食都藏起来,等战役胜利,驱走阳城黄巾之后,再回来取。 事不宜迟,她立刻吩咐下去办。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官道两旁的田野或许就合适,挖个大坑,将麻袋丢进去再埋起来,以枯叶伪装表面的土壤。最后再焚烧车辆,基本就能蒙混过关了。 谢乔专门腾出一个【背包】格子,用以搬运掘出来的土壤。但由于没有随身携带锄头铁锹,只能用刀矛等武器掘地,还得分派一部分人去放哨,整体的速度并不快。 就在这时,一名军士突然冲上前来禀报敌情。 谢乔心里一咯噔,坑这才一半都还没挖到。她抬头看去,只见西北和西南面皆亮起了火光,亮光正朝着他们而来,越来越近。很显然,野地里埋伏了黄巾的探子,他们刚刚亮火箭暴露了行踪,来的正是一南一北各八千人马的护翼军。 不能再挖地了,来不及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撤退。至于粮草,藏不起来,只能烧掉了,不能留给黄巾,虽然谢乔知道这是极大的浪费。当然,谢乔还有个法子,那就是用[空间传送符]连人带粮全部转移走,时间上是完全来得及的。但她并不打算这样去做,[空间传送符]是极其珍贵的道具,优先级远远高于粮草,在关键的时刻是能发挥巨大作用,能救大命的,不能就这样用掉。 黄巾的粮草已经聚到了一堆,谢乔手握火把,准备悉数付之一炬。 可惜了,这么多的粮草能养活多少百姓,只恨格子不够,如果她有足够多的格子,将粮草全都装走就好了。 火把的火焰正要接触到麻袋的瞬间,谢乔视野突然闪动了一下,眼前弹出了一行字幕。 【观看本条广告串烧,你将获得[背包]格子二十个。】 【是否观看?】 谢乔:歪日? ----------------------- 作者有话说:好了,你们都是我爸爸了,我太菜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广告时间与现实时间是完全独立的,当广告进行时,现实时间是凝滞的,所以謝乔不必担心看个广告的工夫家被偷了。 二十个【背包】格子的奖励实在太具有诱惑力了,到目前为止,她升一级,系统才磕磕碜碜地给一两个,还是广告给力,一次性直接给比她到升级现在的格子总数还要多!二十个格子就是二十吨的容量,这些糧草的总重量未知,她不确定能裝下多少,不过裝多裝少总比烧掉的要好得多。 毫不犹豫选择了是,视野立即跳入广告页面,右上角的广告时间显示为两小时。 謝乔现在百分百确认了,广告的时长是不断在递增的,从最开始的几分钟,递增到了两小时!而广告的內容,竟然也从单一的一支广告,发展为了现在的广告串烧。牛的。 眼前出现了广告画面。 [请注意!请注意!三年六班李子明同学,你妈妈拿了两罐旺仔牛奶要给你!] [我要当太空人,爷爷奶奶可高兴了,给我爱吃的喜之郎果冻] [广告位招商] [強者更強,徐工,支撑世界的力量,徐工徐工,祝您成功!] 真就是广告串烧,整整两个小时,短的长的,各行各业,五颜六色,五花八门,林林总总,凡所應有,无所不有。 这两个小时就像在渡劫,精神力高強度集中,上一次这样高强度用脑,还是在玩pubg决赛圈遇到敌人手忙脚乱但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什么的时候。但那时候的精神力爆.炸只是几分钟的事情,而现在却是两个小时。 当謝乔从广告世界脱离的时候,整个人的精神意识是涣散的,看东西有了重影,虽然她并没有使用现实世界的眼睛。 她感觉自己累到了极致。 短暂地发懵了几秒钟,謝乔强行使自己回过神来,因为现实的处境不允许她迟疑耽搁太久。 事不宜迟,赶忙使用新增的二十个【背包】空格子裝放糧草。糧草刚才便已经堆放在了一处,她只需要吩咐人一一打开麻袋,她用眼睛去扫描即可。军士帮忙举着火把照明,谢乔眼睛一扫便是一袋,如同流水线作业一样,扫完便只剩麻袋。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背包】空间提示负重满了。 第99章 加上她先前空置出来的一个格子,【背包】里共计装满了整整二十一吨面粉。 然而,地上还剩下大约三分之二的麻袋,她这二十一个格子连一半的糧草都没装得下,也就是说,还有大概四十吨的粮食只能烧掉。浪费食物是最可耻的行为,尤其是在物资匮乏的东汉末年,哪怕烧掉一粒米她都觉得痛心。谢乔脑海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时候如果能再给她一些格子就好了,她太想把这些粮食都装走了。 但显然这是不现实的,即使是看广告也没有一连看两次的道理。 打脸发生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下一秒。 视野里弹出新的字幕。 【观看本条广告串烧,你将获得[背包]格子四十个。】 【是否观看?】 ! 心脏在扑扑狂跳,莫大的喜悦将谢乔一整个包裹住。此时此刻,她心里有话说憋了好久了,不吐不快。 她超想对绑定她的主公系统说:亲爱的,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你應该成熟一些的,你應该懂这个道理的,感情是双方的,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强扭的瓜不甜,好了,就这样吧,我们的缘分尽了,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我怕广告误会。广告他才刚刚睡着呢,他睡着的时候侧颜是很好看的,他睡眠很浅,你要是吵到他的话,我跟你拼命!拼命! 坚定地选择[是]后,谢乔发现这一次广告的时长来到了极其夸张的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 没所谓了,两个小时反正都已经熬过来了,那索性就一鼓作气,看个痛快,干就完事了。 当谢乔的主观意识熬过了漫长的四个小时,从广告世界中脱离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这四个小时以来,没有哪怕一秒钟的时间可以休息,无法闭眼,无法转移注意力,无法思考别的东西,各条广告的內容清晰确凿地在她意识的海洋里播放。 谢乔捂住侧腹,只觉得肝脏位置都是疼的,此时她对爆肝这个词语有了最极致的理解。 西面回击的黃巾愈发近了,在险境面前,□□的不适暂时被谢乔忽略掉。 打开【背包】,崭新的四十个格子呈现在眼前,闪烁着炫目的光芒。虽然连看六个小时的广告太过要命,但格子的总数量来到了惊人的七十七个,不止是这次,以后用起来也一定足够了,一劳永逸了属于是。 谢乔稳定心神,继续流水作业般装放粮草。 在她装载粮草的同时,其余军士在她的吩咐下将官道上木质的辎重车都推到一起,并散开四处搜寻枯枝枯叶等可燃物,堆放在一起,再往上淋火油,携带的火油全部淋上去。 约摸一刻钟后,谢乔的耳畔传来黄巾愈发震撼的喊杀声,好在格子悉数装满了,最后的粮食只剩下几百斤不到。 她思虑片刻,不带走了,因为放在馬背上负重会降低马匹的敏捷性,不利于突围。也不烧掉,谢乔坚持不浪费一粒粮食的原则,而是直接让人给扔进林子里,谁捡到算谁的。就几百斤粮食,即使给黃巾捡回去,也翻不起太大的波澜。 一切准备就绪后,西涼骑兵皆跨上馬匹,列阵完毕。谢乔骑在马背上,手持火炬,扔进了辎重车堆积的柴堆之中。 火苗传递到枯叶木材上,火油同时被引燃,火焰蔓延开,蹭蹭地往上蹿升,在极短的时间內,熊熊大火燃烧,黑暗的野地里亮起了滔天的火光。 火焰与黑烟直冲云霄,大平原上没有大多的遮挡物,蔚为壮观,阳城黃巾應该也能看到这里的火勢。即使看不到,但本应送去的辎重粮草迟迟没有送到,自然就相信了。 大火灼热滚烫,敌情紧急,谢乔无心欣赏火勢,从官道退入原野后,命全部军士都灭了手中照明的火炬,准备突围。 夜色沉沉,没有光源,黃巾几乎是看不到西涼骑兵踪影的,仅能通过馬蹄判断大致的方位。况且为了急行军,黄巾本身就亮着火把,从明亮处看暗处肉眼就更看不清楚了,这是一个基本的生理常识。 通过观察【舆图】所示的地形,谢乔领着兵馬只管往黄巾两部之间的缝隙中间扎进去。在突围前,谢乔让骑将梁汾和极支辽各领一支重骑兵,呈一个锐角保护在西涼弓骑的两侧,重骑兵的护甲厚,能起到良好的保护作用。 在【舆图】上认准了一条平直无障碍的道路,谢乔命令部队全速冲锋,策马扬鞭,扑入黑暗之中。 当锐角三角阵型的西凉骑兵接近两部黄巾之间的区域时,马蹄声震裂耳膜,黄巾头目反应过来的,下令所属黄巾军放箭。但黄巾军士看不清目标,只能通过双耳效应模糊地判断方位,拉弓搭箭,朝着那黑蒙蒙的一片射过去。当箭支离弦,在漆黑夜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射出去时,急速奔驰的匈奴马早已驶离了原先的位置。 只有极少数的黄巾弓手在射箭时,歪打正着地留到了合适的提前量,但箭矢射在外围西凉铁骑的铠甲上,仅仅伤及皮毛,不痛不痒。 远程攻击的黄巾弓手尚且束手无策,而数目更多的黄巾轻步兵,只能干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远,更没有丝毫的办法。 骏马奔腾,一路西去,阵列严整的西凉骑兵顺利地从黄巾军的半包围阵勢中间穿越过去,如入无人之境。这比谢乔想象的更容易。全速前进中,她转头望去,发现密集的火把早已落在了几里地开外。 更远处,滔天火勢依然在持续升腾中。 料想这支黄巾发觉计谋被识破,送往阳城的粮草被烧毁,大概不会再继续往西增援了,因为已经没有了任何战略收益。总揽指挥颍川一带黄巾的渠帅面对这现状 ,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再筹粮草增援,要么放弃阳城这一据点,如果他足够明智,一定会选择后者。因为往阳城方向再筹措粮草,就势必会从其他地方挪,拆东牆补西牆的事,而且谁也不能保证,下一次运粮途中会不会再度被劫烧。 放弃或许是最优解。 突围之后,殿后侦察的斥候回禀,黄巾果然没有追击的迹象。谢乔松了口气,那么现在需要应对的就只有阳城之內弹尽粮絕的这两万余众。 返回阳城一带,皇甫嵩已命全军将这座孤城团团围住,但围而不攻,静候着东面的情况。 谢乔单骑赶到了大纛旗下。 此时皇甫嵩正眉头紧锁,眺望着东方。早些时候,传信的斥候禀报,黄巾以辎重为诱饵,两翼分藏八千军士,如瓮口一般前推。而获悉这一关键情报的谢乔部却并未选择及时撤回,反而留在原地伺机行动。三百面对近两万伏兵,悬殊过大,没有任何胜算,他不免有些忧心,这样一支精锐骑兵和一名优秀的贤才,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折损阵亡,对整个战局而言都是不小的损失。 一个时辰前,东面瞬间燃起了滔天的火光,皇甫嵩心中微动,能烧起如此火势,只有一种可能,昭奕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断絕了黄巾的粮草。否则谁会点这么大的火。 随即他开始揪心另一个问题,粮草虽是烧掉了,可人还回得来吗?深入敌阵焚烧辎重,必定深陷十面重围。 原本负责接应的部队已经火速往东面抵近了,至今仍杳无音讯。但阳城离不了人,一旦他命人撤掉包围东进,城内黄巾闻风而动,便将他们置于夹击之中。 一阵轻蹄打断了皇甫嵩的思绪,谢乔驱马行至大纛旗下,勒住缰绳,滚鞍下马,动作利索。 使君,下官归阵! 见到这道矫健的身影,皇甫嵩心中大喜,看她身上并无伤势,询问:昭奕,前方情势如何了? 谢乔道:回使君,下官已领部属尽数烧掉黄巾粮草。 把一件关乎整场战役的关键战斗说得轻描淡写,云淡风轻,说完连谢乔自己都觉得有些许装逼了,下次或许可以再收敛一些锋芒,用更好更优的处理方式。 孤军突入敌阵,何其惊险!皇甫嵩关切道。 黄巾少马,阵中并无骑兵,乔见情势紧急,只能铤而走险。 如若不然的话,待黄巾援军送粮草入阳城,于我方极其不利。乔实知,此番攻城若是失利,中贵人那边不好交代当时,乔料到敌军辎重必在其后,所以于野地之中潜行,越过敌军军阵,果然发现了真正的辎重车,遂命弓手万箭齐发,以火箭焚之。不料黄巾反扑回来,陷入重围,乔命将士舍生死战,又赖有天相,短兵相接,搏命拼杀,终于冲出敌阵。谢乔尽可能陈述自己的不容易,并适当地增加了一些夸张的手法。 哪有默默承受的道理,她为了什么、做了什么、做了多少一定要让他清楚明白地知道,絕不能模棱两可似是而非。 这得给她记在功劳簿上。 闻言,皇甫嵩沉默了片刻,思考良多,才缓缓开口:昭奕,多亏你了。 她所言皆是实情,黄巾援军辎重若入城,他失利而归,必被韩礼在天子面前参上一本。或许天子会派来更高明的主帅,但临阵换帅自是兵家大忌,剿灭黄巾将遥遥无期。 第100章 昭奕此举,太关键了! 恰在此时,谢乔觉着有些刺痛,伸手捂住了肝部的位置,疼是真的疼,因为爆肝了六个小时的广告,但没有那么夸张,她多少有些装的成分。 虽然何颙说过,皇甫嵩明察洞悉,但借着夜色,谢乔有把握发挥发挥自己的演技。 昭奕,可是伤到何处了?见状,皇甫嵩紧张地询问。 多谢使君关怀,无甚大碍,只是冲阵之时受了钝击,缓缓就好。谢乔摆摆手,假装故作淡然的模样,演技拐了两道弯。 她接着说:使君,东面黄巾并未追击,料想短时间内不会来援,城中黄巾见粮草被焚,军心必乱,可趁机攻取城池。 我正有此意。皇甫嵩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问,昭奕返回时可曾遇见我派来接应的军马? 沿途并未见过。谢乔答。 皇甫嵩眉头微凝,暂且不提,待攻下阳城,我再行定夺。 遂遣屯骑校尉杜平城门下叫阵。 城上的蛾贼听着,尔等粮草已絕尽,还不下关受死,更待何时? 城门楼上,黄巾头目周沣从入夜起便一直观察着东面的景象。阳城与皇甫嵩部相持月余,从昨夜起粮草便已经耗光,渠帅波才答应分拨粮草,并遣援军助阵,设下诱敌之计。成与不成就看今夜。 皇甫嵩部大军围于城下,当东面燃起了熊熊的火光,援军迟迟未到,周沣便明白大势已去。 绝望之色浮现在城关上每一名军士的脸上,粮草断绝,城中人心浮动,士气低迷。随着时间的流逝,饥饿使全军将士几乎丧失了最后的斗志。 所以,当对方城下叫阵之时,周沣没有太多的犹豫纠结,当即冲着城门下喊:军爷,我们愿意归降,求饶过小的一命! 他明白,皇甫嵩将门之后,乃是汉家重臣,言出必行,若是主动请降,受降之后,皇甫嵩必并不会出尔反尔,害他们性命。 杜平做不了主,驱马回到大纛旗禀报,报使君,蛾贼请降。 不受。皇甫嵩眼神中闪过锐利的光,坚定地下令:通令全军,即刻准备攻城。黄巾蛾贼,一个不留! 一旁的谢乔目光微沉。面对黄巾的请降,皇甫嵩做出的选择和未来的朱儁一样,不接受投降。叛乱是夷族的死罪,不容情面,即使知道强行攻城会折损将士,也在所不惜。 他要立汉家的天威。 皇甫嵩迅速做出了攻城的部署:今黄巾粮尽,兵临城下,全力攻城,必做困兽之斗。是以,围师必阙。 他决定空出西面,若黄巾从西面出城遁逃,必定东去与波才本部汇合,从西再北上,再饶到东面,会兜一个大圈,黄巾遁逃的路径,正是破敌的绝妙时机。因为黄巾仓皇逃窜,顾不得回击,唯有奔命。 将令下达,三军不折不扣地开始执行了。 正面军阵中缓缓推出了投石车,只有四架,都是临时造的,但攻一座阳城足够了。投石车投掷飞石,从先秦战国时代起,就广泛应用于战争之中,也就是中国象棋中的砲。而投石车的结构极其简单,一根巨大的杠杆被支架分为两端,长的那截用木框装填巨石块,短的那截则绑上一根根绳索,投石车发动攻击时,十数人同时拉动短端的绳索,利用杠杆原理,就能将巨石快高高抛出。 而发展到三国时代,据可信的史料记载,归附于曹操的宗室刘晔改良了投石车,威力更大,被称为霹雳车,在官渡之战中大显神威。 投石车是攻城的利器,谢乔以后自然也会给部曲装配。但这东西怎么说呢,有利有弊,利处自然是能摧毁城牆,大量伤亡、震慑敌军。至于弊端,天上的飞石不长眼,很可能会波及到城内无辜百姓。投石车需要更明智地使用。 四架投石车一列排开,军士往木框中装载提前准备好的大小质量匀称的飞石,装载完毕,兵长一发令,军士一齐用力,长杆扬起,木框中的巨石瞬间望着城内方向崩飞了出去。另外三架投石车也先后投出了飞石,落点不一,三块石头飞进了城牆之内,似乎砸中了城中屋舍。另一块用力不齐,仅飞出去百来米,落下了城外。 投石车对准一个大致的方向,无法做到精确的瞄准,精度不够,能砸中目标很大程度上要仰仗运气,这需要长时间的训练,同时拉拽绳索的军士需要培养出一定的默契。虽说精度欠缺,可一旦砸中,收益绝不会低,若是砸在城墙上,将城墙砸开一道口子,攻城便无需拿人头去堆。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四架投石车连 续不断地发炮,一块块飞石坠入城内,屋舍坍塌,城墙崩损,直接砸死砸伤了上千的黄巾兵卒。 准备的巨石耗尽后,投石车退去一边,与此同时,北、西、南,三面大军同时发动了攻城战,军士推着云梯接近城墙,挥舞着手中环首刀,喊杀声震天响。 而守城的黄巾则在城墙上往下砸石块、倒烫水、洒金汤。 这是一场数万人规模的攻城战,谢乔远远看着,心神止不住地震颤,这样的场面,她此前只在原世界的影视剧和游戏里见过。 攻城兵卒人人士气高昂,攀上城墙后搏命奋杀。 而另一头,刚才经历从天而降的飞石的震慑,再面临不绝于耳的喊杀声,黄巾惊惧,节节败退。在象征性地抵抗过后,果然开启西面城门,弃城而走。 三面攻城部队皆顺利地攻入城郭,夺回阳城全境。 出逃的黄巾仅剩万余,已然溃不成军,果如皇甫嵩所料,先遁入了西面的山林,绕道北上,再东去。 但在黄巾逃亡的路线上,皇甫嵩提前部署了伏兵,面对溃散的黄巾,军皆神勇,追亡逐北,杀敌无数。 刚才经历过突围的谢乔及其部署本应在皇甫嵩的安排下歇息,但谢乔主动请缨,加入追击黄巾的行列中。在追击过程中,谢乔尽自己所能,保住能保住的人,先让他们摘掉头上黄巾,扮作流民,再以肉馅饼为凭证,提议往西北去荥阳县可觅得生路。 追击的军队不止谢乔这一支,她还需要避人耳目,救下来的十之一二,更多的黄巾乱贼则被官军枭首斩杀。 原野上尸横遍野,流血漂橹,万鬼嚎哭。 这就是黄巾之乱最残酷的一幕,没有绝对的正义,兵或贼只有称谓上的不同。在这样的处境下,谢乔做不了大多的事情,唯能顺势而为。 这场激烈的战斗一直杀到天明,最终以朝廷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皇甫嵩部进驻阳城,坐望东面的阳翟城,及城中黄巾渠帅波才。 一夜未眠,谢乔完成追击任务后率部进入残破的城郭。 城中尚有百姓,双目却是迷茫失神的,他们并未因为官军的胜利而有半点喜悦。百姓在乎的是是否吃得饱,黄巾入城后夺去了粮食,而官军重夺城池后却也并未管他们的死活。 朝廷不管,谢乔管。刚经历兵祸之苦的满城百姓,她正好可以许以食物和屋舍,将之收入西凉。 身为朝廷官员,谢乔不便亲自出面。是以,她想了个法子,派麾下军士脱下衣甲,扮作普通百姓,混入其间,秘密带上美味的肉馅饼,在城中百姓间散布消息。 乡亲们,我知道有一个好去处,有吃的,这饼就是我从哪里拿的,尝尝,你也尝尝。好吃吧?那里多的是,只要你们去了,日子就会好起来的。 不难走的,百来里地,只要你们进到荥阳城,在城中寻到一少年,呼奇变偶不变,他便会为你们引路。 此后,阳城百姓日渐减少,他们以流民身份出城,而后奔向一个共同的方向。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陽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宽敞明亮的学堂里,孩童的歌声清脆悦耳,不掺杂丝毫杂质的空灵,即使是为他们抚琴伴奏的温嫻,也被这动听的音色迷住了。 她想,今年年关的歲除宴,这曲《长歌行》一定是拿得出手的。 温嫻最擅长的是音律,音律雖然不能吃饱穿暖,却并不是无用的东西,它能陶冶性情,丰富精神世界。謝乔听说温嫻的过往后,便千方百计帮她从敦煌城弄来了一把琴。 自伤愈后,温嫻便与夫君徐垣一起,被主公謝乔聘请在榆安的官学里出任先生。不过夫君和謝均小先生一样,除了作为学堂的先生,还兼着县府的公务。当然,现下县府的职能并未完备,除了榆安、龙勒二城,主公将来的其他城池的大小官吏,都需要贤能之人充任。而贤能的来源,便是榆安这所官学。 在温娴心目中,謝乔是打心眼里钦佩,钦佩到无以复加、极具魅力的奇女子。在雒陽救他们夫妻性命,还将流落街头的阿慎和阿琰寻到了,于她而言,这已是再造之恩。而当温娴对谢乔有了更深层的了解后,愈发折服于她本人。 第101章 她并非世家大族子弟,寒门出身,起于微末之间,却于荒漠戈壁筑起一座土城,广纳流民百姓,招贤士,募部曲,据二关,一步步发展到了现在。雖然许多事情温娴没有亲眼见到,但这当中的不易,她完全能想象到。谢乔治下的敦煌城以西的土地上,皆大变了样。用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去说,老百姓臉上的笑容不会骗人。每当温娴走在榆安的街巷里,见到人时,很容易就能看到他们臉上露出的、发自肺腑的笑容。这与人人自危阴霾密布死气沉沉的雒陽完全不同。 榆安不大,雖远比不上京师雒阳,然城内从事各行各业的百姓,勤奋向上,干劲满满。听说中原已然大乱,榆安却如同与世隔绝般安稳无战祸。在这里,人人可以吃得饱穿得暖,他们的日子有盼头,未来是看得见的,而不是颠沛流离,上顿不接下顿,更不是那些不切实际永远触碰不到的幻梦。 主公以民为本,宽厚爱民,体恤百姓,这绝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在做,且落到实处。比方说,之前那十几位从阳关救出来的织娘,谢乔先将她们安置在榆安,待她们身体好转,便遵从她们的意愿,是回乡里认亲归家,抑或是留在榆安居住,无论选择哪一种,都有相当优厚的钱财补偿过去數年的悲惨经历。 在榆安小住的织娘们,皆被城中淳朴和善的民风所感染,脸上焕发出消弭多年的光泽,即使回乡认亲后,大半的织娘还带着亲人又迁回榆安城。 榆安每日几乎都有外来的流民迁入,县府一视同仁,为他们安置屋舍,并提供食物度过前期。温娴一家刚来时,榆安还不到百户,到现在已经增至四五百户,且这个數目还在源源不断的上升。 城中所有的百姓都是从苦日子过来的,谁好谁坏,百姓眼睛雪亮,看得清清楚楚。残暴恫吓的,百姓弃之恶之,诚挚爱民的,百姓敬重爱戴。 因此,谢乔治下百姓中的人望是空前的。夫君说,他们跟随主公做事,便是从龙。汉祚已尽,天下大乱,自古天下德才者居之。主公刚柔并济,以铁腕手段夺下两关,又以仁爱牧民,此君象也。 温娴能够想象的到,将来有一天,普天之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像榆安一样,而他们的主公一定是文治武功的明君,天下大治。到那时,天下大概就是久远传说中的尧天舜日。 其实温娴对军政之事,并不太感兴趣,真正让她下决定死心塌地追随,认谢乔为主公的,是她对官学今后的构想。谢乔说,要建立一个所有百姓的孩子都能上的学堂,无论男童女童,无论尊卑贵贱,皆能入此学堂。 孩童是将来的希望,我是这样想的哈,就从这一辈开始,所有孩子入学后,先进行一个基础教育,以五年为期,内容包括识字、明经书、养品德操守,也要習礼、乐、棋、画。几年后通过一个甄考,成绩优异者,继续入更高层次的学堂,修更高深的学问和从政之道。而厌学者、成绩垫底者,则能分入城中各行当学徒学習技艺,学一技之长傍身,将来成年不至于无才无用。 谢乔目光真诚地说下去,温姐姐,你对孩童极耐心,因材施教,循循善诱,极有育人之能,榆安的官学全交托给你料理我很安心。将来我会更多倾斜物料在官学上,你可以大展拳脚,我们一道,一定能将官学发扬光大。 接过重任,温娴只觉得肩上沉甸甸的,意义重大,她不为薪酬,而是真心愿意去做,甚至愿意为之献身。 温娴开始意识到,他们是在成旷古烁今之大业。她不渴求有朝一日凭借从龙之功大富大贵,单单是成为这大业的一份子,就足够让她热血翻涌,以此为荣。 往后的日子,谢乔真的兑现了当初的承诺,将官学全权交给她负责。为了让入学的孩童茁壮成长,榆安的大多数资源都往官学倾斜。 而温娴本人更是仿佛开启了第二人生,她作为官学的祭酒,统筹协調,全身心投入其中,时时与谢乔交换意见,至于废寝忘食。 让温娴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叫的馬采的小姑娘。他们父母带她远从颍川郡而来,成为了军户,便打算将小姑娘送入学堂 念书。 馬采长到六歲,从未离开过父母身边半步,他们也对怕生的小丫头不舍,为了让馬采成功入学,温娴领着他们二人在官学四处观摩。学堂最重要的,自然是授课的先生,学堂足足有四位先生,分教不同课目。每位先生都学识渊博,用主公的话说,这叫师资力量雄厚,谢均是经学大师郑玄的书童,何颙曾闻名于太学,徐垣是大儒蔡邕的门生,而温娴的父亲曾是乐府丞,自小耳濡目染,深得真传。 除了学,另一个要紧的方面就是生活。温娴同样操办齐全:穿的,每年都会请缝人为孩子们制三套尺寸合适的衣裳,分为夏装和冬装。住的,分配宽敞的房间,一张大炕睡四名孩童绰绰有余。 至于吃的,每日都能吃到一颗鸡蛋和一碗牛乳。官学有专门为孩子们做饭的后厨,当然,虽然资源都往孩子们身上倾斜,但也有分寸,孩子们日常的食物,除了早上的營养餐,每日并非大鱼大肉,營养搭配丰富,但却朴素,其他百姓餐桌上的食物无异。这是要从小培养他们勤俭节约的品格。 参观完毕,看到如此好的环境,馬信不由面露担忧之色。 温娴看出了他的想法,宽慰道:放心,你们是军户,肩负保家卫国的重任,我们为孩子们做的这些全都是不花钱的。 起初马采望着爹娘离去的背影是没有多在意的,在家时,她就没有玩伴,孤孤零零一个人,爹爹阿娘会逗她开心,但更多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老树下发呆。而今有这么多的同龄玩伴,她第一次走进学堂,表现得新奇激动,情绪高昂。 由于马采此前没有学习基础,温娴便安排马采和另外五名新入学的孩子补习,从识字开始。温娴没有太充足的时间,再安排她的邻桌兼邻床蔡琰,私底下教她。 阿琰极有灵气,悟性颇高,她站在同龄人的角度,以同龄人的说话方式教起马采来十分容易。马采学得很快,短短一个月时间,几乎就要追上正常的进度了。 但马采在最初的新奇感渐渐淡下去之后,接踵而来的就是对陌生环境的不习惯,以及对爹娘的想念。尤其是后者。如果只是环境不习惯,但有最亲密的爹娘在,她还能慢慢适应,而现在她举目无亲。 温娴留意到了这一点,见马采闷闷不乐,情绪低沉,作为长辈,年龄悬殊,她直接说话作用有限,她便再次找到蔡琰帮忙。阿琰心领神会,于是在学堂上、夜里睡觉都和马采在一块,课间领去玩,带她融入同伴,与大家都熟络起来。马采对父母的想念也在与同伴的嬉闹和游戏中一点点淡下去。 课堂之外,孩子们现在最流行的课间小游戏是跳房子和踢毽子,前者是谢乔从她的原世界带来的。孩子们玩得乐此不疲。谢乔远远看到这一幕时还颇有成就感,就是可惜自己当年没多学几个小游戏带过来。 孩子们入官学,并不是日日都得在学堂念书,只念书那会把人学傻学成书呆子的。所以温娴和谢乔制定了规律的作息,即念书三日,休息一日。 休息那一日,温娴会领着他们到城北那片神奇土壤的菜地,分给他们小巧的农具,带他们进行种植、料理、收割等过程。这是要教他们识五谷,教他们劳作,明白天底下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 温娴很喜欢看孩子们的笑脸,思考的神态,看他们一天天茁壮成长,她时时感慨万千,寻到了新的人生。 时日尚早,温娴便已经开始很期待歲除那天了。 今天的歲除,一定会很热闹的。谢乔说,在那天白天会进行一场盛大的岁除角逐,她管这叫运动会。 到时候,各地皆会派出代表队参与这场角逐,队伍包括榆安城、龙勒城、北三城營、南二关,以及勺夏部族。当然勺夏人多,优势巨大,谢乔还会想办法限制一下勺夏的队伍,尽量公平,不至于一家独大,否则那就失去悬念了。 角逐的项目包括钩强、竞速、角力、投石等等。拔得头筹者,可获得数目可观的肉、酒及风味美食等等。其余名次也有相应的奖励,不会让各支代表队空手而归。 这场岁除角逐,不是为了分个高低,强身健体、沟通互动、增进友谊才是最重要的目的。 角逐落幕后,到了夜里,便是岁除宴。 届时,他们将在榆安的戏楼举行一场阖家团圆的欢宴,这个重任自然而然落在了温娴的头上。 她本人倾向于在戏台上演奏《铙歌十八曲》,那是乐府的经典,也是她最喜欢的曲子。除了她的弹奏,还需要人唱词。孩童的嗓音固然天籁般空灵好听,但这些唱词对几岁的孩童而言还是太难了,也不适合。 最开始有办岁除宴的念头的时候,谢乔脑海里闪过了很多节目,她想到了一首貌似很应景的歌,或者说诗。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丈夫贫贱应未足,今日相逢无酒钱。高适的《别董大》,在她的原世界,某个著名组合将之编为了一首,嘹亮动听,她现在都还记得曲調。既然想到了这个组合,谢乔索性发散思维,那就再来一曲这个组合的成名曲。想起这首歌,谢乔嘴角忍不住上扬。但不要小看这首歌,它的曲子被改变为交响乐后,气势磅礴震撼,被她原世界的网友称为《广寒宫破阵曲》,或者《登月进行曲》。现有的条件肯定是无法做出交响乐的效果的,丝竹的声音远没有管乐厚重辽远。 第102章 凭借记忆默下来歌词后,谢乔再熟练地唱了一遍,温娴将她的调子记录下来。虽说词的内容不大通透,但温娴音律天赋极高,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掌握了精髓。 她试着唱到: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的飞翔 谢乔由衷地为她竖起大拇指,岁除宴上,温姐姐可以独唱这曲,定能满堂彩。 病症虽然还在身上,但谢均已经自如地使用这具病体了,作为榆安的县令,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县府上,处理政务。 谢均和谢乔谈过很多,对于未来官府的架构,不一定要尽数因沿,谢乔提过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行政权一定和司法审判权分开,防止官员的腐败。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刑审之权牢牢地攥在地方主官的手里,县府是县令的一言堂。 县府内的其他职务暂不去大改,但需要做一些微调:县令仍是地方主官,领行政权,掌商贸、税务、土木等;县尉掌管治安、执法等权力;县丞则独掌司法、刑狱之权,不再受县令的干预。最主要的一点改变就是,县尉、县丞都不再只是县令的副官或者下属,而是平级,或者略低,在各自分管的领域分别行使不同的权力。这三者之外,再增设各级御史,县一级称县御史,行使监察职权。 榆安现在的人力,仍然不足以让县府整个正常运转起来。目前,谢均聘请了差役,负责城内治安,解决协调一些邻里纠纷,城中百姓和睦,并无大事要事。 他更多的工作重心放在商贸上。他业已组织了好几支商队,一面往东往南去,将货物销往敦煌城,或者更远的酒泉郡和张掖郡。这一面的商品是土豆、红薯和葡萄酒。 而另一面,商队则将生产的丝绸、陶瓷等销往西域,走南线,放弃北匈奴骚扰不断的北线。 丝绸和陶瓷等西域紧俏的商品产量还不高,但据守阳关的是自己人,过路没有高额的税,更没有酷吏的为难,商队顺利来回,不断地积攒着财富。 陈靖。鄔据。 定要守住。 放心。 阳城光复,对于战果,韩礼颇为满意,甚至少有的说出了夸赞的话,皇甫公果然将门之后,杀贼戬恶,颇有乃翁之风范。 卑职不才,此役得胜,皆仰赖阵中诸将,请中贵人奏明天子,论功封赏。皇甫嵩拱手。 闻言,韩礼连忙摆摆手, 一胜而已,早着呢。我只是奉天子之命督促速战。既皇甫公告捷,再接再厉,切莫辜负天子信重。 卑职定不负天子所托。 走了。韩礼轻飘飘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皇甫嵩领着营中众将齐呼:恭送中贵人。 众人目光瞥到韩礼出了帐帘,看到这尊瘟神终于请走了,皆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皇甫嵩脸色却并未有半分松弛,他抬手招来主簿,虞坞,你记一下。 主簿立即提笔在空白的竹简开始做记录。 头功,敦煌谢乔,孤军涉险,断绝阳城蛾贼粮草,乱其军心。 次功,护军司马傅燮,攻城先登。 再次功,步兵校尉李却,涉水营军司马杨漳,别部司马张蚊,克城。 末功,向举亭长刘驿,率部斩贼首九十二级。 末功记录完毕,皇甫嵩沉默片刻,眼神蓦地变得严肃,声音清冷,射声丞鄔据何在? 鄔据心里咯噔一声,勉力使自己镇静,上前一步抱拳,末将在。 昨夜我命你东去接应谢乔部,为何不见踪迹?皇甫嵩冷面逼问。如此严肃的神色,在他脸上其实是不常见的。 回使君,夜色太黑,我部一入林便迷失了方向,不敢明火,恐暴露行踪,故与谢县长一部失之交臂。邬据将想好的说辞复述一遍。 皇甫嵩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径直朝邬据一步步走来。 邬据的余光瞥见了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皇甫嵩,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说话不自觉有些颤音,末将所言千真万确,末将万万不敢诓骗使君! 哐藏一声,皇甫嵩抽出腰间的佩剑,迅捷地落在了邬据的脖颈间。 他再也绷不住,扑通一声跪下来,饶命!求使君饶命!是陈靖,都是陈靖怂恿末将 旁边的陈靖面如死灰。 你已非初犯,屡教不改,故从重处罚。长水校尉陈靖革去职务,充为马军。射声丞邬据,杖四十军棍,降为屯长。皇甫嵩声若洪钟。出征前,天子擢他为左中郞将,持节,有自行处置帐下官吏的权力。 随后他看向谢乔。 谢乔,即日起暂代长水营军司马,节制长水营本部及所属义军。 下官领命。谢乔面色冷静地应到,而内心早已波澜澎湃。 军司马可以看作是校尉的副职,在不设校尉的部曲,单设军司马作为军事主官。以汉朝官秩,三公俸禄为万石,九卿为中两千石,太守为真两千石,校尉则为比两千石。军司马一职虽比不得校尉,后者秩比两千石,而军司马秩比千石。但这无疑远远好过了三四百石的县长,是十足的升官。 当然了,这还只是主帅皇甫嵩的临时任命,暂不具备大汉朝廷的法律效力。 ----------------------- 作者有话说:这章没写好,还要修改扩充一下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经历一场酣畅大战后,皇甫嵩部暂进驻陽城修整,战线往东推进的同时,遣出斥候和暗探刺探敌情。 如今长水校尉陈靖被撤去职务,整个长水營便由謝乔这个軍司马代为統率。作为京师禁卫之一的长水營,满编千人,主力为枪兵,单兵配备武器为长枪和轻橹。兵卒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不止单兵作战能力强悍,軍士之间也能配合摆出对应的阵型。光看气质,軍容軍姿,就能看出与义军的极大区别。 不过謝乔也不眼馋,往后她的西凉兵训练出来后必定胜过这支部队。 謝乔以军功升为长水營军司马,統领一支完全陌生的部队,且还是一支禁卫部队,作为吃皇粮的京师禁军,难免心高气傲。又有陈靖作祟在先,她一介寒微,想都不用想,自然是难以服众。 謝乔倒是想得开,即使巡视长水營驻地没被下面的人重视,她完全不心急。 她不去做那些强行收服的事情,即使她费尽心思收服了人心,也没什么用,因为长水营的控制权早晚是要从她手中脱离的,她不可能将一支天子麾下的京师禁卫调入西凉为己所用,而她自然有更高远的目标,绝不单单是统御一支部曲而已。 总归身为军司马,谢乔拥有了更大的话语权。能不能调动是一回事,最关键的是她可以凭借军司马一职执行更多更重要的任务。 长水营千余人,加上配编的义军五百人,以及谢乔自己的三百余西凉騎兵,共计千八往上,接近两千人马,已经可以被视作一支独立战斗的单位了。 在陽城中驻扎下来后,谢乔偷偷从自己的西凉騎兵中间派出去五十人左右,散开,皆乔装为百姓,四处搜寻阳城以西野地集镇的流民,大肆宣传一处太平安康粮食富足之地,以随身携带的粮食为凭证。 她从三百人中间派出一部人马出去,也能造成西凉铁騎减员的假象,否则几乎为零的战损比,是薅不到太多公家的羊毛的。极低战损比意味着兵士训练有素,难免引起旁人怀疑。而这期间她的西凉騎兵之所以没有被太多怀疑,就是因为她在出发之前特意伪装了制式军衣,骑兵在坚固甲胄之外还套着一层粗布衣服,如果不特意去看是看不出端倪的。 五十人派出去后,谢乔暂不知道情况如何,但她预感这番大西凉会吸纳到足量的人口。因为在颍川一带作战的这一两个月以来,谢乔见过太多流离失所、背井离乡的流民了。天大地大,兵荒马乱,千里万里地迁徙也找不到合适的家园,世外桃源般的西凉一定是最好的去处。 这几日谢乔开始操心另一个问题了,那就是水源。 大西北是严重干旱地区,每年的降水量相当有限,作为生命之源的水极其稀缺。她的地盘上暂时还没有出现水源问题,那是建立在人口还不算多的前提下。 她的两城两关之地,境內只有唯一的一條冥水从北侧穿行而过,其余至多只有山间的小溪,城內百姓更多只能依赖掘地的井水。 水体的总量是有限的,养活数千人问题不大,一旦把这个数字提升到十倍,数十倍,现有條件一定是无法承载的。 唯有改造大环境。这是一件光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她脑海中有了初步的构想,以神奇土壤和神奇草地为骨架,把大片的戈壁灘改造为森林和草原。 第103章 全铺上神奇土壤不现实,即使谢乔现在经常能开出神奇土壤的三黄蛋,一天撑死也才三平米,一年不过一千五百平米,也就是0.0015平方千里,要知道,单单是她地盘上的戈壁灘保守估计大概都有上百平方公里。一粟之于沧海耳。 单独在干旱的戈壁滩上植树造林,植物的存活率很低,但如果在一片区域內,先以神奇土壤为骨架种植树木,生长的植物会影响到周围的环境,再去旁边非神奇土壤的土地上种植,效果就不一样了。就像是波纹扩散一样,由点向面扩散 。 以神奇土壤为框架,将成片的戈壁滩覆盖上一层植被,这样一来,雨季降雨后才能留住水,落在戈壁滩上的珍贵水源不至于尽数被蒸发掉。 改造自然,即使有系统的帮助,这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但劳动力数量上来后,谢乔坚信伟人人定胜天的真理,基建狂魔可不是白叫的。 于阳城整顿数日后,皇甫嵩部决定开拔,全军东进与波才主力决战。 这期间,不断有军报从东面传来。 在皇甫嵩部与阳城黄巾纠缠的同时,右中郎将朱儁已经率领本部军马从另一个角度与波才交过手了。 面对黄巾强力的冲击,朱儁部雖力战,却战况不利,颓勢尽显,损兵折将吃了瘪,只得西撤暂避锋芒。 这时,在全局战略的尺度上,皇甫嵩部东进顶上,进驻长社县城防守,助后撤的朱儁部稳住军心。 而追逐朱儁部而来的波才立即命人围住长社城四面,阻其援。 贼勢浩大,兵临城下,安营扎寨,号称有十万之众。 谢乔自然在皇甫嵩麾下,被围在了长社城中。 雖然被围,但谢乔丝毫不慌,因为她了解历史的走向:城不会破,他们也不会败。 大概被围城半个多月后,消息传到京师,朝廷会派骑都尉曹操领军马前来助阵解围。届时皇甫嵩也会想出火攻之计,与朱儁部、曹操部三面夹击,大破波才及颍川黄巾的主力。 这期间,谢乔也就不影响历史的走向了,大多数时候开始以[寿命]调快时间的进度。虽然她现在就可以向皇甫嵩献上火攻之计,提前解长社之围,算是大功一件。但如果不等到曹老板的援军,少了一方军马,胜果难说,至少不会一战定胜负。如果逃掉的黄巾太多,波才掘土重来,未来又会陷入苦战,那不划算。 枯等的同时,谢乔还在做一件事,那就是拉拢同长水营另一位军司马鄒居。 鄒居一直是长水营军司马,原为陈靖的副职,陈靖被免职后,鄒居也受了牵连,被罚了军棍。虽然职务没有变动,但皇甫嵩令他为辅,因为一支部曲只能有一位可以下达绝对军令的军事主官。 拉拢整个兵卒心高气傲、看不起乡下人的长水营难度太大,但拉拢邹居一个人倒不会太难。陈靖被充为马军后,邹居便是营中最具威望的,谢乔自然要抓住问题的关键。 邹居被罚了军棍后,谢乔便派人送去了药膏。胜仗之后皇甫嵩赏赐的酒肉,也遣人给他送去,不送多的,单单只送他一人。 一来二去,关系稍微有所缓和,至少谢乔将他请到军帐时,他看自己的目光不像陈靖当初一样仇恨。 进驻长社十日后,已是农历五月,天气愈渐炎热。城内军心渐渐浮动,有天热的缘故,有贼勢浩大的缘故,更因为军中粮草即将耗光。拖不得了。 这几日,皇甫嵩天天站上城头,遥望依草结寨的黄巾营寨,心中终于有了主意。 薄暮时分,一名军士匆匆跑到谢乔营帐通禀,皇甫嵩请她入中军帐。 谢乔瞬间明白,历史上的长社之战要打响了。 迈进中军帐,各部统领聚齐,皇甫嵩神色严肃地在舆图上开始部署。 如史书记载的一样,此次将采用火攻。黄巾部众缺乏战斗素养,城外营寨依草而建,为火攻创造了先决条件。此时,城外正起了大风,风助火势,正是绝佳时机。 皇甫嵩已经遣人呼应朱儁部为援。而他计划派遣一支小股部队,手持火油和火折子,趁夜色暗暗出城,随后点燃火油,利用风力,吹烧黄巾营寨。围城十数日以来,几乎战况,营寨内黄巾早已麻痹大意,此次突袭,敌必大乱。届时,火光冲天之际,城门大开,全军出击冲杀敌众。 谢乔被分派在逐杀黄巾的任务中,从南面截杀溃散的贼众。领命后,谢乔立即回营提点兵马,等待着夜幕降临。 长水营多为枪盾兵,机动能力有限,谢乔也不愿他们跟着碍事,待出城后便令邹居引长水营与她的西凉骑兵分头行动。作为军司马,她有临场指挥的权限。 在夜色掩护下,一簇火苗最先燃在了干草之上,随后火越烧越旺,呼啸的狂风一刮,火舌如同活了一般,化成一条条火龙疯狂燎烧着营寨。 面对汹涌如潮的火势,寨内黄巾瞬间大乱。 与此同时,来自的长社城中的喊杀声震天响,城门齐开,马军、步军齐齐杀奔而来。 攻势看看迫近,短兵相接,缺乏战术训练的黄巾军仓促应战,又在火势的恐吓下心惊肉跳,拼杀只得节节溃退。 都不要乱!顶住!顶住! 黄巾渠帅波才临危不惧,跳上高台疾呼。倒是唤回了些人,本来黄巾在人数上便具有绝对的优势。回过神的黄巾军开始反击,顶住最开始的一波攻势。 然而就在这时,朱儁部大军从南面杀奔而来。另一彪人马又从东面山林间杀来,疾如闪电,正是骑都尉曹操率领的羽林骑恰恰赶到。 好不容易恢复些许战斗力的黄巾瞬间面对三面夹击,唯有奔命四面溃散。 曹操挥舞着手中利刃,一路追击,奋勇杀贼。 往年他在朝中多受猜忌轻视,如今黄巾大溃,此诚建功立业之机,务必要把握住。解长社之围,再斩首万级,必是大功一件。 曹操杀红了眼,眸光中闪烁着贪婪,率部追逐着一支约摸三千人的黄巾乱军。贼众具是步军,他麾下两千羽林骑足以轻松将之悉数斩首。事实上,落在后方的黄巾一路已被他斩杀数百人。 羽林骑将这支黄巾逼入了一片河湾,虽有茂林阻碍,但他们逃不过湍急的河道了。 冲杀过去,全部枭首!曹操举剑下令,随即驾马前冲。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吸引了他的主意力,遥遥望见林中一支骑兵近前。黄巾军中少马,显然这是友军。 待对方走近,曹操借着火光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竟是你!曹操略有些惊喜。 当日在雒阳城中喝过酒,论天下英雄,算是志同道合之人,虽然时隔足年,他仍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孟德兄,久违了!谢乔拱手,亦是惊喜的形容。当然,她有装的成分。 贤妹何为?曹操疑惑地问。 乔今在皇甫使君阵中,长社突围,追敌至此。谢乔反问,孟德兄此番可是引兵助阵? 正是,曹操正色道,随后以手指向南面的河湾,我亦逐贼众至此,贤妹可随我一道,正在前方河湾。 蛾贼狡黠,既已逼入死路,孟德兄切莫急进,可徐徐围去,以免中了埋伏。谢乔道。 闻言,曹操大为认同,夜黑风高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贤妹所言有理。 他立即吩咐麾下兵马:散开围杀,小心为上! 半个时辰后,当两千羽林骑将河湾的包围圈越缩越小,曹操才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深陷重围的黄巾竟然不翼而飞了。不可能渡河的,水流湍急,河道宽阔,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呢?! 孟德兄,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都被黄巾妖道张角施法给救走了。谢乔眼神严肃,提出一种合理的猜想。 ----------------------- 作者有话说:有点少,复健==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长社突围战打响后,謝乔便命邹居率长水营到既定位置伏击,她自己则领着麾下两百多骑兵四處機动,逐杀黃巾。 名为逐杀,实则暗中搞些小动作,为溃亡的黃巾指明活路,为她的大 西凉收纳人口。 当然,这并不容易,天色漆黑,黃巾仇极端视朝廷官軍,虽然一路溃退,狭路相逢仍然会拼命死战。真逼到了绝路上,兔子急了还咬人,战斗力反而倍增,死也从对手身上咬块肉下来,古话的穷寇莫追就是这个道理。 謝乔想了个法子,展示善意的法子:那就是骑兵追至黃巾逃兵的侧面,跟随,但不动刀不攻击。 狼狈逃窜的黄巾已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面临身后骑兵追击,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绝望之至。然而,当官軍骑兵追到脸上之时,对方却并没有动手,難免心生疑窦:或许还有一线生機,还有投降保命的余地? 第104章 面对敌方主动释放的善意,强烈的求生欲使他们不再如干柴堆一样一点就着,一味地跟人拼命,而是开始冷静地思考。接下来的谈判就顺理成章了。謝乔照旧先提醒他们摘掉头上黄巾,扔掉武器,装作普通流民。再给他们指明方向,指出一處可避凶祸、粮食富足之地,分给肉馅饼作为凭证和行路的干粮。 战败又被骑兵撵上,本是死路一条,而这帮汉軍完全可以将他们盡數斬首送去请功,现在却愿意留他们生路,何必要再诓骗他们。 黄巾败軍不難做出正确的抉择,那就是:拿了干粮,摘掉头巾,四散开,先藏进密林躲避追兵,再慢慢往荥阳方向去。 謝乔接连交涉了几队黄巾后,都很顺利,猛然望见了一大队人马,火把密集,后方还紧追着數以千计的骑兵。这支骑兵阵列严整,即使冲入林中阵型也没有乱太多,士气高涨,杀意盎然。无论是被围困在长社城半个月的皇甫嵩部,抑或是吃了一場败仗的朱儁部应该都不具备这样的士气,显然这支一支初入战場的新军。 隔得太远,谢乔看不清领头的人,料想应该是骑都尉曹操率领的羽林骑,时间对得上。 眼看着数千黄巾被一路驱趕,逼至一处河湾。此时正是丰水期,河面宽阔,水流湍急,到了河湾无疑是绝路。 谢乔心念一动,决定出手。 曹操此番奉天子之命,领羽林骑驰援长社,正是因为斬首黄巾的战果立了大功。想必这两三千黄巾他一个也不会放过。当然要出手搭救,转化为大西凉的人口。而且曹老板无法招募,往后必是对手,未来要正面对上的boss,或者大boss,趁此机会让他的晋升别那么顺畅也是好的。 [空间传送符]还有一张,用掉就用掉吧,往后全局几乎都是大胜,应该不会再面临险境了。 谢乔驾马先趕到了河湾,迅速设下空间传送的端点,端点的另一端选择敦煌郡玉门关。不必担心引狼入室,溃散的黄巾丢盔弃甲,几乎已经丧失了战斗力,即使他们另有心思,谢乔也留足了后手。留守在玉门关一带的黄意有处理紧急情况的能力,有军户,有训练有素的驻军,还有关外的匈奴骑兵随时可以在毋格的率领下增援赶到。 设下端点,谢乔派人留下接应,她再折返回去,与这支骑兵打个照面,盡可能多拖延些时间。 黄巾众人仓皇逃至河邊,大口大口地喘气,可面对这条水流湍急的大河瞬间蔫了,绝望的阴云瞬间笼罩在每个人头顶上。在这一路的逃命过程中,他们眼见着落下的同伴被斩首,显而易见地,官军一定会将他们斩尽杀绝,不会给他们投降的机会。 快,走这邊!都来!就在这时,一位头戴黄巾抹额的男子大声喊道,他指着一簇灌木丛。 众人皆惊愕,不明就里。 男子道:大贤良师早算到我等会陷入绝境,早在此设下仙法,由此过,便能移形换位,隐至千里之外。 一听到大贤良师四个字,眼神颓靡的众人不由一震,惊喜之色蔓延开去,没有太多的犹豫,纷纷往灌木丛而来,直冲进端点,一个接一个凭空消失了。 [空间传送符]制造的空间虫洞虽然狭窄,一次至多只能同时通过两三人,但谢乔拖延了足够的时间。当曹操领着羽林骑突破树林,赶到河湾边上时,本应被困在滩涂上的近三千黄巾不翼而飞,肉眼可以望见的整片天地间除了自己的人马,空无一人,没有哪怕一簇火光。 四下查探也没有渡河的迹象,对岸亦无人迹,除了妖人施展的妖法,没有别的解释。 青年曹操气急败坏地咒骂道:定是如此!可恨妖道!他气得挥鞭,马鞭的破风声脆响。 妖道善使妖法,难怪鼓动民心篡逆,乃至天下大乱。谢乔附和。 郁结了片刻,曹操眸光一动,迅速将心思从愤怒中抽离出来,冷静道:既然此间黄巾已被张角搬离,我们便另去逐杀,张角纵有通天法术,也不可能把人悉数救走。贤妹,你往东去,我往北追,尽己所能,诛灭蛾贼。告辞。 好,孟德兄千万多加小心。谢乔提醒到,目视曹操领着羽林骑北去,嘴角终于忍不住露出笑容。 对不住了曹老板(滑稽.jpg)。 东去自然是不可能东去的,她还要继续搞破坏,为曹老板的晋升之路增加坎坷。 谢乔意外发现张角这个名字意外好用,与黄巾余党苦口婆心地安利她的西凉,远不如搬出大贤良师,河湾上的黄巾撤得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可见张角在黄巾军当中的分量举足轻重,既是军事上的统帅,又是坚定不移的信仰。 索性谢乔直接将人马散出去,大肆散布张角于南面颍水河湾现身的谣言出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溃散的黄巾唯有逃命,没有目标,一旦没有目标,迎接他们的最终结局只能是被官军迎头赶上,一刀砍死。而这条从天而降的谣言只要让他们的逃亡瞬间有了方向。一时间,散乱的黄巾目光坚定,齐齐往南边的颍水逃去。 追杀黄巾贼众直至天明,曹操累到极致,趴在马背上喘气。心情极端郁结,他领的羽林骑乃天子骁锐,突入战场,追亡逐北,少说能斩首数万级,而直到现在,他不过才拿下区区千级。这帮黄巾贼就跟长翅膀似的,飞了。 自雒阳千里本来,虽然赶上了长社之战,却拿不了这许多功劳。妖道张角何其可恶! 黄意在睡梦中被吵醒。 门外有人在急切地敲门,黄先生,关外又来了好些人,以黄巾抹额,皆是汉人。 黄意没多在意,披上外衣,坐上椅车,由仆从将他推去。主公临行前给他交代了任务,陆续会有人来,他只需要将这些人按照他们擅长的,分派好去处即可。工作量不大的。 直到他看到关下数以万计的人山人海,乌央乌央的。 黄意: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长社突围战持續了三日,朝廷軍以火攻、出奇兵,多面夹击,牢牢占據战场的主动地位。一牒牒战报呈送帅案,出阵各部皆趁势追击,大破黄巾。 波才率眾顽抗两昼夜,纵使浴血奋战,面对朝廷軍的围攻,依然负伤败下阵来,从长社退至阳翟城,后再溃逃。 至此,潁川郡境内的黄巾基本扫清,雒阳东面威胁最大的黄巾渠帅波才極其残部狼狈地逃往陈国和汝南郡。 在皇甫嵩拿到的軍报上,早先波才号称的十萬之眾,此番共两萬被歼,八萬余眾尽皆溃逃。如果不是张角妖道施法助逃,或许胜果还会更大,歼敌会更多。 当然,皇甫嵩不知道的是,逃遁的这八萬黄巾,约四万人皆 通过潁水某處河湾的某處灌木丛,移形换影,瞬移到了数千里之外的玉门关,开启了新的人生篇章。 散布出大贤良师天公将軍张角现身的消息后,謝乔便领人在传送端点附近蹲点,放黄巾自由通过,但与追击的朝廷军周旋,以防她的秘密被发现。 黄巾对太平道,对张角的信仰堪称是可怕的,搬出他的名号后,原本被朝廷军吓得没有章法一味溃散的黄巾余党,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在漆黑的大夜里找到了火光,于是在謝乔安排的托儿的指引下,鱼贯一般往端点里疯跑,失去了行踪。 两三日时间下来,昼夜不停,謝乔保守估计约摸四万人通过传送符成功转移了。如果不是她的道具,这四万人大概率是要被朝廷军追赶上,砍头處死,沦为他人的军功。 总而言之,西凉人口大丰收! 只是要辛苦黄意将这几万人處置安排妥当,这无疑是一项颇为繁重的工作。回去给他加鸡腿。 此番,謝乔率领西凉骑兵就呆在河边树林几乎没有动过,远离战场,拿得出手的军功捉襟见肘。另一头邹居领的长水营倒是斩敌一千三百余。谢乔虽然没有亲临指挥统率,但长水营是她节制的部曲之一,军功她自然是能够分到一份的。 谢乔虽没做出什么突出贡献,但不妨碍其他各部同样没有太出众的战绩。 就比如说,那位立功心切的曹老板,率领两千羽林骑而来,斗志昂扬,奋杀三日,最终斩敌四千多不到五千。 站在皇甫嵩帐前,谢乔肉眼可见曹老板心情極度郁闷,想必恨妖道张角恨到了極点。若非张角从中作梗,曹老板凭借千里助阵之功,勇猛斩敌,将居头功。 如果史书上记载了参与这场长社突围战各部的战功数據,与现在的军报相比,所有人肯定都是大大缩水了。 唯有谢乔一人,闷声发大财。 要知道,她收进西凉的这四万余人并非普通百姓,而全是精壮人口,分配后,将能大大改善各城各據点的人口结构比例。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男性居多,男女比例不太平衡。后面需要想办法调节。 第105章 此役之后,主帅皇甫嵩按功行赏,各部将校的战果功劳均被行军主簿公正地记录在册。 长社突围战虽以大胜而终,但逃窜的黄巾数目不容小觑,贼首未死,拥有恐怖的号召力,很快便能重新聚拢起来。是以,皇甫嵩与朱儁等二位主帅并不敢松懈,甚至犒赏三军的庆功宴都先免了。 大军简单修整,善后了潁川郡各縣之后,朝廷军派出斥候细作,紧锣密鼓地准备继續进攻。 这里还有一个有趣的小插曲,长社之战大胜的当日,营寨外风尘仆仆赶来了一支军马。 为首一将,英姿伟岸,双目炯炯有神:正是佐军司马,孙策和孙权的父亲,有江东猛虎之称的孙堅。 史书上记载,朱儁奉诏讨黄巾后,便请奏天子,除下邳丞孙堅为佐军司马,令其招募乡勇义军助阵。 孙堅应征,安顿家眷后,募集义军千人星夜奔来豫州。然而,当他赶到的时候,这场最激烈的长社突围战正好打完了,完美错过。 听孙堅说完,曹操原本郁结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以为自己已经够惨的了,没想到还有人连吃屎都赶不上一口热乎的。 哈哈哈曹操忍不住捧腹大笑。 笑声引来了中军帐内所有人的目光。 孟德何故发笑?朱儁纳闷。 操只想到些开心之事。曹操连忙止笑,打哈哈。 孙坚瞥了曹操一眼,暗暗攥了攥拳头。 文台勿虑,蛾贼势力,将来大有建功立业之机。皇甫嵩一眼看出来因果,出声安抚道。 孙坚从善如流地抱拳,恭敬地退到了一边。他旁边站的,正是方才举止不太礼貌的曹老板。 想必这位兄长便是大司农之子曹孟德,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孙坚问候致意。 曹操谦逊地摆了摆手,谬赞了。文台贤弟当年于会稽以少胜多,大破叛贼,更是如雷贯耳。 孟德兄年少有为,弟诚不及孟德兄十之一二。 就在曹操陷入彩虹屁无法自拔之际,孙坚忽然话锋一转,问:弟听闻孟德兄新近拜骑都尉,领二千羽林骑骁锐助战,精骑纵横,追亡逐北:不知此次战果几何? 曹操: 谢乔其实站的位置其实离他们都不远,对话她悉数听到了,努力憋笑。这俩还在五十步笑百步,比烂,殊不知她在闷声发大财。曹操无法招募,东吴的孙氏集团应该也是如此,未来应该都是她强有力的对手。 根据相对论,对手发育不良,等于我猛猛发育。 俄顷,斥候飞入营寨来报,逃往陈国的黄巾残部在陈王刘宠率众奋力抵挡下,不得进取,只得再退。 这样一来,豫州全境的黄巾就悉数聚集在了汝南郡。波才部与汝南黄巾渠帅彭脱会师,再度聚集了近十万之众,势头上涨,誓言反攻。 二位使君,末将原为前部先锋,先去会会蛾贼,替大军开道! 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孙坚出列,主动请缨出战。 见状,皇甫嵩抬手,文台切莫心急,你初入阵列,尚不知蛾贼虚实,此事可从长计议。 这时,朱儁劝道:义真有所不知,文台有万夫不当之勇,兼具谋略,所部未经战事,士气高涨,可为前军。 三军才经一场大战,体力普遍匮乏,前军需要志气高昂的部队作为表率。 皇甫嵩沉吟片刻,点点头,也好。文台,你领本部军马,我再拨你两千,即刻出兵前压,但不可冒进。 末将领命。孙坚当即应下,转身便去了。 谢乔遥望着孙坚远去的银白色铠甲,低低叹了口气,略有些惋惜。因为无法招募到麾下。早年的孙坚既是虎将,又锐意进取,南征北战常将生死置之度外。 史书上记载,孙坚此去便会在汝南郡的西华縣与彭脱的部众对上,但由于人数悬殊,再加上孙坚性子坚毅,不愿退避,因此吃了大亏。 孙坚战败,坠下战马,摔进了草丛里,幸赖他的乘战马跑回营寨嘶鸣,其他人跟着马匹找去,才在草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孙坚。若不是这匹马,恐怕史书上就没孙坚这号人了,整个三国的历史估计都得改写。 谢乔其实动过念头,主动劝劝他,给他一些指示,避开这场无妄之灾,说不定能累积到好感。但想想还是算了,在他身上积累好感实在没必要,又招募不了。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反正他死不了,只是吃些苦头罢了。 朝廷军整顿的当口,谢乔一刻没有闲着,继续为她的大西凉添砖加瓦。 现在她拥有了两处端点直达玉门关一带,分别是荥阳城和颍水河湾,荥阳城里有谢适接应,河湾边上则有她派的扮作黄巾和流民的狗托。整片中原大地、广袤的华北平原上上,因为战祸流离失所的百姓,因为战败走投无路的黄巾,都在她的暗箱操作下从两处端点被送去了千里之外的大西凉。 谢乔吸纳人口,贪婪而没有止境,尤其是当她发现了一个小技巧,完美解決了西凉最紧缺的水源问题之后。 去往西凉的人数在不断上涨,粮食问题倒不必太过担心,因 为她将【背包】六十多个格子的粮草都通过端点,扔了进去。再加上她的地盘还有不少余粮,满足十万人吃几个月问题不大。更何况还能种植。 住,可以临时住在帐篷里,帐篷不够,几万人的劳动力,搭建临时房屋也没什么问题。现在是六月,并非极端恶劣天气,西凉虽然昼夜温差大,不至于冻死。 唯一要解決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水源。 谢乔站在颍水岸边,遥望着宽阔的水面,流水湍急,此时正是丰水期。她突发奇想,河水可不可以通过端点完成空间转移? 之前将端点开到雒阳城的一间茅厕,茅坑的臭味作为气体无法穿越空间,但固体是能转移的,孙少英客店的行礼都能扔过端点,粮草也能扔过去。总结就是气体不能转移,固体可以,液体需要尝试。 想到这里,谢乔连忙叫人沿着河湾凿挖了一条沟渠,水通过渠沟,流向作为端点的灌木,而后竟然凭空消失了。 河水流去了大西凉! 谢乔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她的燃眉之急瞬间迎刃而解。流入西凉的河水,不止可以让暴涨的人口暂时解决水源问题,如果她一直不从这里通过,保持空间传送端点的开启状态,这条通道将永远存在。 颍水是淮河的支流之一,豫州境内是黄淮流域,大平原上极易发生内涝。在谢乔的原世界,这片地区曾因为暴雨导致大洪水,致使数百万人受灾。 如果能将豫州多余的水,引入干旱的大西凉,既能分摊豫州的内涝压力,又能弥补凉州的水源问题,双赢的局面。 谢乔还发现了一个神奇之处,那就是连接两地的端点通道是没有限制的,流向端点的水是直接消失掉的,而不是因为口子宽度有限而受阻堆积。也就是说流量不受限。 她脑海里已经渐渐有了思路,未来,等她拿下中原豫州之地,大概可以以此处的端点为中心,修建更多更合理的沟渠,引水防涝,造福两地百姓。 面对玉门关外乌央乌央的人海,黄意先是吃了一大惊,粗略一看,人数达数万,且似乎还在增多。 远远望去,这些人是从关外的那座烽燧台的墙面走出来的,头上黄巾抹额,应当就是正如火如荼造反的黄巾军。 出发前,主公便同他说过,之后时不时会有流民百姓迁来,西凉人少,正缺百姓,他能理解。 果不其然,主公离去的这几个月,陆陆续续有来自中原的流民从长城的墙面出现,人数从几人到百十人不等。他先将人安顿在据点,随后根据其能力意愿进行分配。龙勒、榆安及各营城不断被注入新鲜血液,各行各业兴起发展,军户增多,劳力充裕,各项事务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直到今日,一下冒出了何其夸张的数万人。要知道,他们实控的龙勒縣、榆安城及各营城据点,总人数还不到一万人。 更让人觉得头大的是,这数万人并非手无寸铁的百姓,而是乱军。 不过这些乱军倒是军容狼狈,士气低迷,没什么战斗力。且关外是茫茫无际的戈壁滩,没有屏障和依托,一堵长城和雄关足以成为乱军无法逾越的天堑。关内还有训练有素的部曲和军户,点燃烽燧,还是请来北边匈奴勺夏部的增援。即使是对峙,也是完全不虚的。 当下他要做的就是稳住局面。黄意远远观察这些乱军的形容,似乎对瞬间出现在这里还十分纳闷。他当即就有了主意,立刻吩咐手下人去办。 玉门关外,突然闯入完全陌生的环境的黄巾面面相觑,纷纷议论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 第106章 此地黄沙烈烈,莫不是黄泉之下? 我们死了? 你别胡说我看这周遭,像是西凉。 西凉你是说凉州地界?天公将军为何会将我等送来此地? 这时,一个眼尖的指着不远处城关牌匾上的大字喊道:玉门关!这是玉门关!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城关,望向城墙上的守军,慢慢确认了这个事实:那就是大贤良师施法,将他们从豫州送来了千里之外的凉州边地。 迷茫、疑惑、担忧蔓延到每个人的脸上,忧喜参半。喜的是,避开了朝廷军的追击,不会被斩首了。而忧的是,关城上有官军,他们只能往后退,逃向这茫茫无际的戈壁滩,面临黄沙席卷和极端恶劣的气候。 若是退入沙地,数百里难寻到一口水,迎接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可面对城关上的官军,同样是死。纵然他们拼死一搏下决心攻城,可面临如此雄壮的城墙,无法建造器械,光是爬上去都何其费劲,更何况城墙上的守城官军不会任由你爬,一接近城关,等来的只有箭、滚石和热油。 正当关外黄巾陷入两难困境不知所措之际,远处的玉门关,关门突然开了一道口子,接着缓缓开启,一群人从关内出来。 见状,黄巾警戒地手中的斧钺刀叉,准备与之鱼死网破。 然而他们渐渐发现,这群人虽然冲他们走来,身上却没有携带武器,总人数也不过才百人不到。 当双方距离只有十丈不到时,为首一人高高举起了胳膊,弟兄们,是我!他操着一口中原口音招呼。 我记得他!人群中一眼把他认了出来,阳城的统领马信,此人颇有武力。 后续又有人认出了熟人,他们大致能确认这群人的身份了,是在颍川一同举义的兄弟。阳城一带的弟兄最先溃败,料想应该都官军斩杀了,而现在竟然好端端的活着! 看对面完全放松了警惕,马信领着其他业已编为军户的弟兄走近,将这段时日的遭遇言明。 我等兵败走投无路之际,幸有此间谢县长和黄先生收容,待我等极好,丝毫不曾亏待。 是否亏待,不光听他嘴巴说,单看这百十号人的面色,早已从往日因为营养不良吃不饱的面黄肌瘦,逐渐蜕变为现在的脸上带血色,气色与他们对比明显。 马信道:弟兄们何不与我们一同归附谢县长?谢县长治民以仁,爱民如子,只要大家踏实肯干,谢县长和黄先生一定不会亏待大家的,都有粮吃,有衣穿,有屋子住。我可以性命担保,绝无诓骗。 不错,实话实话,这两个月来我一顿没饿过,我这肚子现在还是鼓的。 条件听起来相当诱人,好些人被说动,跃跃欲试。但还有些理智尚存的仍有疑虑,我等既已揭竿而起,朝廷又岂会轻易放过? 汉祚已尽,谢县长欲立大业,与刘家人两立,马信劝道,我等揭竿而起,不过图太平盛世,安稳而居。而今关内谢县长治下便是太平天,如若不信,可先随我入关去瞧瞧。 马信话音落下,黄巾一个接一个,纷纷响应。但城关上的黄意为求谨慎,暂时只准许三千人入关。虽然绝大多数狼狈逃窜至此的黄巾军都没有了战斗力和斗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使得万年船,若是引狼入室招致大祸,他无法向主公交代。三千这个数字是可控的。 其余黄巾暂时滞留在关外,但黄意也派人为他们送去帐篷和食物,将他们稳住。 先入关的三千人,黄意仍然照旧根据他们的意愿和能力分配到各行各业,或者编入军户。 当他将这三千人处置妥帖后,时间已是五日之后。 黄意不得不面临一个让人焦头烂额的问题,那就是饮水的问题如何解决。 一想就让人头大,主公啊主公,西凉人少自有天理,你平白无故弄来这么多的人,没水喝,人再多只能活活渴死啊。几天时间还能从玉门关内的井水里汲水,这几日数万人饮水实在困难,再供应下去,整个玉门关的守军都该没水喝了。黄意寻思着,实在不行,只得让他们西去菖蒲海暂居。 可菖蒲海据此数百里,他们过去虽能暂时解决饮水问题,但紧接着将面临另一个严峻的问题,那就是粮草补给。 也就在这时,城关外唇焦舌燥的黄巾突然躁动起来。黄意听闻后,被推上城关查看,只见关外那座的烽燧台的壁面,水正往外源源不断地流淌着。 一名黄巾扮相的军士穿越人群,快步跑到城关下,他双腿裤管湿透,显然是刚刚淌过水,从端点另一头而来。 黄先生!他冲着关上大喊。 黄意将人放进关来,果不其然,他是奉主公之命假扮传信的。 黄先生,主公掘了一条沟渠引颍水之流而来。颍川此时天色异象,是骤雨之兆,届时将大水漫灌 。主公有命,请黄先生速速遣人另掘沟渠,引水为用!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汩汩的河水从烽燧台的壁面流淌出来,水分子一接触到沙地,瞬间□□燥的沙土吸收掉,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西凉玉门关一带,来自海洋的水汽難以抵达,每年的降雨次數屈指可數,降水量更是微乎其微。即使是落在地面上的雨水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被沙土吸收掉、被太陽蒸发掉。 光秃秃的沙地是储存不住水源的,需要植被的保护。就像刚洗完头发,光头一抹就干,而长发则需要吹风机吹上好一阵才能吹干。 然而,当这片干旱地带凭空出现的河水水量越来越多,最开始吸收掉水份的沙地硬结,含水量逐渐趋于饱和,湿沙的范围扩散开,水便开始在平坦的沙地上漫溢开来。 玉门关外驻扎了數万的黃巾,这几日虽有关内补给的粮食,饮水却不够他们分的。如今干渴数日,突然见到旁边漫溢扩散的河水,纷纷惊呼,激动上前,趴在地上用双手捧水喝,全然不顾滚上砂砾的混水喝下去会不会肚子痛。 城关上,接到謝乔的指示之后,黃意便开始着手规劃沟渠,引水为用。 他对玉门关这一带相当熟悉,以前腿好的时候,闲来无事就喜欢用双腿去丈量这片土地,踏足山川,俯仰天地。 主公的意思是,此水是从中原的颍水引来,源源不断,可以用来灌溉田地。但源头却在关外一里地的烽燧台。 筑好的城关和长城不可能再凿穿、凿开,玉门关以西仍然草原部族的天下,雄壮的城关便是可靠的屏障,不能为了水源而*自废双臂。整个西面的防線已经有冥水河口这一缺口了,大河极易成为外族的突破口。好在有勺夏部在长城外作为西藩驻防,暂时不必为此忧心。 总而言之,再开一條缺口弊大于利,除非将来有一天,他们决意往西征服草原蛮族,大军西进,玉门关不再是边境。 但那应該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主公锐意进取中原之地,西边以稳定和防御为主。西边是贫瘠的沙地荒漠,天高地广,无险可守,夺下来也没有太大的利用价值。如果不能将草原部族彻底征服,面临的是无穷无尽的劫掠滋扰。 通盘考量之后,黃意脑海里灵光一闪,有了清晰的思路:那就是大渠和小沟相结合。 沿着整个西边防線,在长城之外,挖掘一條南北走向的深渠,如果條件允许的话,这條深渠一直从最北边的北塞山往南延伸到陽关。烽燧台的水流引入深渠之中,填满这条沟渠,城关加上深渠,将进一步稳固防线,正所谓高城深池。这条长而深的干渠可以看作是蓄水池。 随后,再在这条南北走向的深渠上开一条条东西走向的小沟,这些小沟往东穿越城关,走地下,进入关内,如同全身血脉一样,源源不断通往各个地方,滋润土地,灌溉农田,织就一张密集的水网。 畅想未来关内的大荒地,一定会在源源不断的水源的助力之下,成为優渥的良田沃土。 之所以舍弃大渠选择小沟入城,是因为这些几尺宽的小沟,单单一个人都通过不了,更不要说是外族的军队了。 大渠和小沟也能起到一个调节的作用,如果中原暴雨,颍水泛滥成灾,但入关的小沟的水流量是有限,高大的城关便能将大规模的洪涝拒绝在玉门关以外。 有了思路就立即去执行。算算日子,此时应当是中原地区的丰水期,水量充沛。而关内却已经近两个月没有落过一滴雨。正好取长补短,时间拖太久,否则流水白白□□燥的沙土吸收,这是极大的浪费。 自北塞山至最南端的阳关,全长百余里。凿掘一条深渠无疑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好在现在完全不缺人力,关外的数万黃巾都可以妥善利用起来。 第107章 经过这几日时间,关外黄巾中的绝大部分对他们已然信服,因为无偿供给粮食,一碗碗热粥和一顆顆烤熟的大土豆,拿到手里,吃进肚子里,信任就是这样一点点建立起来的。 且先入关的三千人个个都好好的,据说还分到了屋舍和田地,至于早一两个月在关内生活的马信等人,早就过上了相对富足的日子了。至此,他们的普遍情绪从怀疑担忧,变为了悔恨,悔恨前两天胆子不够大,没有主动加入那三千人的行列。 而关内的謝县长、黄先生等人,应当与朝廷没有关联。否则对方大可以闭关,将他们困死在关外的贫瘠之地,饿都能把他们给活活饿死。一旦他们死在戈壁滩上,拿着他们几万颗人头去请功,那是泼天的富贵。可这位黄先生非但没有害他们的意思,还为他们送来帐篷和粮食。由此,事情的真相就很明显了,马信他们说得没错,谢县长果真是明主,心怀天下,仁爱百姓,与昏聩的朝廷劃清了界限。 所以将关外的数万黄巾败军发动为劳动力并不難,黄意承诺他们粮食、屋舍和关内的户籍后,个个干劲十足。 时近夏季,大西凉的白昼酷热难耐,太阳最是毒辣的。反正人多,工期是有保障的,黄意特意规划了作息:较为凉爽的清晨傍晚和夜间是开工时间,白天休息,以防被太阳晒倒。 数万人在长城外这条长长的线上一字铺开,拿到各自的铁镐、铁锹,热火朝天地投入到劳动中来。虽是体力劳动,轮班的制度,可以得到充分的休息,不至于太过劳累。且每顿都有充足的食物送到,填饱肚子,让他们可以更安心地卖力。 平地的沙土被一点点挖开、运走,岩石层逐渐裸露,大渠慢慢成型,并不断被拓宽掘深。预计宽度三丈,深度一丈,长度约二十里,从往阳关一直往北延伸至冥水河口,但不与冥水勾连。因为冥水自东往西流淌,勾连之后,大渠汇入冥水,就一股脑往西流去菖蒲海了。沟渠北侧在距离冥水一里地的位置截止,往北地势偏高,水自然也不会再往上流了。 这条大渠与长城根始终保持约两丈远的距离,因为黄意考量过,长时间被水浸泡,可能会造成长城地基的塌陷。 关外紧锣密鼓开工的同时,黄意也大规模发动关内的军士、军户和百姓,不止各个营城,来自龙勒和榆安的人力也增援过来,齊齊上阵,凿挖出一条条小沟,从关外大渠这条动脉血管中间分出毛细血管。 小沟无需太宽太深,宽三五尺即可,深度相当,侧重点是长度和密集程度,才能确保悉数滋润关内广袤而荒芜的大平地。 往后的五日,玉门一带的大地上,大动土,齐出力,热火朝天。 长城外的大渠率先完工,此时从烽燧台端口流淌出来的水已在干旱的戈壁滩上漫溢出了宽阔的大片湿地。黄意立即命人掘开一条沟,将水源引入大渠中。水往低处流,迅速往南往北填充。而烽燧台作为源头,被黄意派兵着重保护起来。 一个月后,关内的各条小沟小渠也陆续打通,来自异域的流水,为西凉边陲这具干尸注入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 沟渠所到之处,生机萌发。 与此同时,在数千里之外的中原大地上,大雨如注,这场暴雨一直持续到了六月。颍水水位疯涨,大平原上的村庄本应饱受涝害之苦,积水却顺着这条无限制的端口流入了世界的另一端。 谢乔立身颍水边,遥望着宽阔的水面,心情良好,只盼望这场雨下得越大越好。上一次她这样期待下大雨,还是年幼无知贪玩的孩提时代。 在西凉那片广袤的土地上,别的资源都可以搞到,唯独水源是个大问题。没想到这个难题不经意间就解决了。改善生态大环境,通过空间通道流向大西凉的每一滴水都不会浪费掉。 黄意脑子灵光,先交给他处理,等回了西凉她再细致规划一番。她已经迫不及待回去了。好比是在游戏里囤到了足够的资源,将所有挥霍用光换发育,就是最爽的时候了。 豫州前线战事方面,作为先锋部的孙坚果然如史书记载的一样,因为冒进,于西华县与彭脱部碰上,兵败险些丧命,幸亏福大命大被救回来保住了一条命。 经此一战,主帅皇甫嵩与朱儁商议,决定稳住阵脚 ,收拢部曲,联合陈王刘宠与豫州刺史王允的部众,集中優势兵力,稳步往西华县推进。 陈王刘宠带来了精锐的弓□□手,王允麾下有荀爽、孔融等名士。一时间,众星云集,群英荟萃,齐聚西华。 汉军方面,将领、谋士、兵力、士气均胜过黄巾,谢乔立功出彩的机会自然就更少了。她倒也不急功近利,反正最难的逆风局已经都打过来了,优势局只要稳住不浪,不犯错,不失误,击溃汝南郡的彭脱,朝廷的第一轮大封赏就該来了。即使到不了太守那一步,应该也能得个差不多的官爵,到时候入朝再使些钱,她的既定目标就该稳了。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暴雨新停,大軍开拔,数萬人马踏着泥泞浩浩荡荡向西华县进发。 謝乔跟随大部队骑在马背上,抬头遥望了一眼右翼穿赤色軍服的方阵,步伐稳健,身背弩弓,即使脚下湿泥打滑,阵列也丝毫不亂:这是陳王刘寵麾下精锐的陳国弩手。 陳王刘寵,作为大汉的宗室,在其封地陳国境內拥有不错的軍事实力,可惜后来刘寵本人被袁术派刺客刺杀,陈国集团从此一蹶不振。否则,未来汉末亂世割据的舞台上,應当有陈国浓墨重彩的一笔。 史书上记载,刘宠其人勇猛超群,尤其善长弓弩射术。黄巾之亂时,刘宠打造数千张強弩,征召境內兵士屯驻都亭,守卫陈国。陈国百姓素知刘宠善射,因而忌惮,不敢随黄巾叛乱起事。天下大乱之际,即使境外黄巾数次来犯,也没讨到什么实质性的便宜,陈国凭借着精锐弓弩手,击退了一波又一波的入侵。 总而言之,陈国的弓弩手部队是一支強有力的武装,战斗力强悍,单单从此时此刻的軍容便可见一斑。 謝乔遥遥望着,在心里暗暗盘算,等一个适当的时机,她可以去一趟陈国,与刘宠周旋一二,买些适合打造弓弩的材料,学些先进的经验,挖些工匠人才回大西凉。毕竟西凉胡杨木打造出来的弓臂性能很一般,射程和耐久自然也大打折扣。 两日后,朝廷军前线再度推进至汝南郡西华县一带,两军对垒,在这片狭窄的土地上集结了近二十萬军马。 连营百里,空气中充斥着火油的气味,一场大会战一触即发。 謝乔挥下的西凉骑兵及统领的长水营总人数刚过一千,在整个朝廷联军中并太不能左右整体局勢,她识时务,懂进退,规规矩矩的,不强行给自己找存在感,打不犯错的顺风局。 后续的半月,战役如走马观花一样:乌压压的军阵,冷兵器的宏大战场,直冲云霄的喊杀声,流血漂橹,伏尸百万,残陽如血构成一幅幅恢弘的史诗。 早些时间的长社突围战发生在夜间,火光夜色,看不大清晰,而这次可以更直观地亲历古代战争的大场面。 无数人血肉相搏,马革裹尸,交战过后的大地化为尸体横陈的焦土,怎一个惨字了得。看着死在眼前的一张张各不相同的脸孔,他们不是游戏里的npc,而是有血有肉的人,有思想有感情的人。謝乔切实地体会到了一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政权在不断更迭,诸侯为地盘混战征伐,而底层的百姓兵卒却只是统治者的工具和炮灰。她能做的,就是尽快了结兵祸,结束这场大乱世。既然穿到这个世界,應当要有一些历史责任感的,尤其是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 刀剑无眼,谢乔心里有数,不会为了军功就鲁莽到冲入第一线。她懂得苟命和自保,命只有一次,死了不止得不到系统的终极奖励,还得倒欠十万负债。 对财富的渴望使她无比谨慎,她不能輕易倒下,背后还有榆安的百姓等着她守护。 虽然已经在刻意避着,但兵刃一交,场面极度混乱,还是有黄巾冲到了脸上。 谢乔目光坚定,果决拔剑,在马背上挥砍,解决掉近处的威胁。因为升级增加过攻击属性,她现在双臂有力,战斗力提升了不少,但应该还缺一些实战经验。谢乔有充分的自知之明,她这点卡拉米的实力,自保可以,但要想和真正的武将掰腕子,还是远远不够的。 以雒陽五军为基本的皇甫嵩、朱儁两部本就拥有不俗的战斗力,再加上骑都尉曹操领来的两千精锐羽林骑,各地招募增援的义军,王允的郡国兵,以及刘宠的强力弩手,纸面实力已然碾压对手。 朝廷军勢头正盛,势如摧枯拉朽,而由缺乏训练的普通百姓、农民临时组成的武装,唯有大败溃散,往各个方向逃窜,或者叩头求饶祈降。 第108章 半个月后,豫州各地,包括颍川郡、汝南郡、陈国等三郡之地平定,彻底解决了雒阳东部的威胁。 战后,军中主簿清点各部折损,谢乔汇报,自己从西凉带来的三百骑兵,今只余百骑,折损大半,损失极其惨烈。 她说的绝对是实话,因为另外两百人都先后被她派遣出去网罗流民和败军,猛猛吃人口。 战后修整这期间,等来了一支旌旗招展的马队,气派非凡,人人脸上春风得意。这是来自雒阳的天子亲使,带来了朝廷的诏命和封赏。 小黄门下马,快步步入中军帐,展开诏书高声念:蛾贼作乱,幸诸军将士勠力奋战今送万金,绢千匹,以遗将士,期不日荡清寰宇。 擢朱儁为镇贼中郎将,赐西乡侯。 左中郞将皇甫嵩,赐都乡侯。 谢乔在人群中默默地听着。这已经是皇甫嵩以大局为重,居中斡旋,推功的结果了。否则朱儁在颍川时因为冒进吃过败仗是会被朝廷追究的,皇甫嵩让出功劳之后,首功自然记在了朱儁的头上。 小黄门接着念诏书:沛国曹操,除羽林中郎将。 听到曹老板的名字,谢乔耳朵一动,嘴角微微勾起,心中暗爽。 从骑都尉过度到羽林中郎将,品阶几乎没有变化,职责都是监掌皇城禁卫的羽林骑,同样秩比两千石。大概羽林中郎将这一官职名称好听些? 本来经此一役,曹操会因为军功升迁,被外派到地方担任济南相。 汉朝实行郡国并行的制度,但在王国內,刘姓王只有尊贵的身份,只是象征意义的国君,王国内的行政、军事、进贤等权力牢牢地攥在国相手中,等同于太守,且对刘姓王还要起一个监视的作用。 作为济南相,曹老板有机会在地方上默默发展自己的实力。而今依然调回中央,天子脚下,众目睽睽,自然诸多不便,能大大限制曹魏势力的发育。 根据相对论原理,给竞争对手使绊子,使其仕途不顺,约等于自己步步高升。 敦煌谢乔,除梁国中尉。 听见小黄门稍显尖锐阴柔的嗓音,谢乔牢牢攥着拳头,努力克制激动异常的心情。 梁国中尉,即梁国内的中尉,是武职,等 同于郡一级的都尉,秩比两千石。 虽然相较于她现在的长水营代校尉并没有提升,都是秩比两千石,甚至还隐隐略有下降,毕竟一个是中央,一个是地方。但这是东汉朝廷的认证,比两千石对比两千石,她现在和曹老板平起平坐了! 离既定的目标只差一步之遥了。但是晋升得太快,不见得就是好事,她现在还是很年輕的年纪,比曹操还要小好几岁(不算[寿命]的年纪),仕途太顺畅反而容易成为旁人的眼中钉,被人暗中使绊子。升任梁国中尉过后,她需要稳一稳了。 宣诏过后,是一场犒赏三军的庆功宴。 中军帐内,座次讲究尊卑品阶,小小方帐,齐聚的都是未来能左右朝局的大人物。 立下头功的朱儁自然居主位,皇甫嵩为次席。上方还有代表陈国势力的陈国相骆俊,豫州刺史王允,王允账下从事荀爽、孔融等列坐在旁。 下方有曹操孙坚等,谢乔的位次在二者的中间。因为她现在比孙坚强些,比曹操逊色,缺一些资历和背景。 上方的曹操举杯饮酒,面容喜滋滋的,谈笑风生。 谢乔又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下方的孙坚: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体现得淋漓尽致,此番孙坚大伤初愈,心情郁结,面容尽显讽刺。 毕竟从始至终他都好像是局外人,错过了长社突围战,而这场大会战又因为重伤错过。仿佛霉运缠身,如果此时能通过面板属性体现出来,他的气运值大概率是零。 不过世间万物遵循一个气运守恒定律,现在他确实气运不佳,但未来可是能捡到井底失落的传国玉玺的,可谓否极泰来。当然后来又因为玉玺招致杀身之祸了。 谢乔回过头,桌上侍从不断上菜上酒,满桌的肉。这一大桌的食物并不像一些影视剧还原的玉盘珍羞,而是做工粗糙的熏肉,但相对于赏赐给普通军士的肉糜,已是算是奢侈品了。谢乔不忍独食,吃不完,也不能浪费掉,于是决定带回去给麾下的孩儿们吃。 打包太过扎眼了,但她假装自己吃,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系统的【背包】格子里。 平心而论,天底下她像这样为属下着想的主公真不多吧。 一眨眼的工夫,桌案上便光盘了。谢乔余光一瞥,瞥到了旁边的曹老板。作为贵族家庭出生的曹老板,对这一桌肉见惯不怪,一直光顾着饮酒谈话,菜反而没怎么动过。 谢乔悄悄凑过去,轻声询问:孟德兄,这盘熏牛肉,可否 不等她话说完,曹操领悟了意思,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大方地将一整盘推了过来。 谢乔欣然笑纳,内心期待着未来拿你的城池的时候你也可以如此大方。 过了会儿,一大盘牛肉被尽数收入背包格子后,谢乔又惦记上了曹老板的烤羊腿,是不是羊肉膻味太过浓郁,我发觉孟德兄似乎不太喜欢? 都给你呗。曹操脸上写满了无语两个字。 也不是不可以。谢乔脸皮厚地回应。反正招不到,她形象什么的都不重要,能占便宜白不占。 唉 就在这时,谢乔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叹息,转头一看,发现是心情苦闷的孙坚正在借酒浇愁。但借酒浇愁只能愁更愁。 实在可怜,同情心泛滥的谢乔于心不忍,于是出言宽慰道:文台兄,不必为此沮丧,黄巾尚未灭尽,此番若随朱公南下南阳,大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闻言,孙坚转过头看向谢乔,眼神中充满了感激。这真的有安慰到他。 谢乔的目光从他俊朗的脸庞自然而然地挪到了桌面上。 文台兄心情不佳,想必味同嚼蜡,没有胃口,可这盘熏牛肉若不是不吃委实可惜,不如 孙坚: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一路北上,徒步跋涉,走最偏僻的小道,何颙領着族中男女老幼历经千辛万苦,終于辗转来到了荥陽城外。 期间还遭遇了小股黃巾的追击,险些被冲散。何颙領着族中精壮护卫断后,其余老小为了快行,只得扔下沉重的行李逃命,等好不容易到荥陽时,早已饥肠辘辘,狼狈不堪。 仓皇逃难,一大家人皆身无长物,带出来的钱财也都散尽了,他们迫切的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而今天下大乱,南陽的家园早已成了一片火海废墟,回不去了。 只有西凉才是唯一的去处。何颙很清楚这一点,他在西凉的那些时日,是他这几十年最自在舒适,最无忧无虑的。 几十口人扶老携幼,走在最前面的何颙目光很快锁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个身板单薄的小少年,正坐在一棵大榕树下,手里拿着一本书卷,静静的诵读。是謝适。 何先生。謝适的余光留意到了缓缓朝他走来的人群,认出了为首的何颙,连忙收起竹简站起来,神情敬重地行礼。在榆安的学堂上,何颙是他的先生。何颙也对謝适記忆深刻,这是个聪颖且勤奋的孩子,虽然念书算晚,但悟性极佳,是可塑之才。一开始,何颙还以为榆安的謝乔、谢均和谢适是同宗同族的三姐弟,后来偶然才知道,这三人只是姓氏相同,尤其是小谢适,只是昭奕收养在身邊的孤儿,二者并无血缘,但待他极好,如亲弟兄一般。这从侧面说明了昭奕的为人。 阿适,我携族人欲往西凉暂避。何颙说。 闻言,谢适会意地点点头,当即转过身,走在前面带路。片刻之后,所有人站在了端口前。 凝视着近前的这堵平平无奇的土墙,何颂狐疑皱起眉头,只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因为从兄何颙告诉他,只要从这堵墙穿过去,另一端就是截然不同的天地。 赶路的这些天,从兄同他提起过许多次。每每说到西凉,说到榆安,尤其是异域有好些中原吃不到的美食,脸上的笑容总是藏不住,说得连他都有些心驰神往了。 隨着族人一个个没入墙体中消失不见,何颂暂时收起疑惑,迈步往里走。何颙忽然叫停他,嘱咐道:子益,到了那邊,一切听从安排。你自小熟读经书,可以为榆安效力。 是,兄长。何颂恭谨地揖礼。 何颙欣慰地点点头,目送他转身走进端口。 从弟何颂去年刚逾弱冠之年,子益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德行操守俱佳,入仕为官的想法由来已久,本来顺利的话,何颂是要被举孝廉的。可惜因为自己的缘故,党锢之祸,拖累了他,不得不搁置数载。 第109章 现今天下大乱,子益此去西凉或许可以大展拳脚,西凉正是缺人之际。 通过空间通道,几十口族人全部转移,何颙悬着的心終于可以放下了,没有了后顾之忧。 他本人没有过去,因为他知道传送符只能往返一次。他完全相信族人都会被妥善安置下来的。昭奕向来一视同仁,即使对待逃难的流民也依然会关怀备至。 与谢适分别后,从荥阳城出来,往東出虎牢关是兵荒马乱的中原战场,而往西则是富丽堂皇的大汉中枢京師雒阳。 黃巾起,为防止蛾贼与党人合力,天子下诏,大赦天下党人,任用党人。被党锢之祸牵连的他,现在能自由出入京師不再受到禁锢,也能够为朝廷效忠。如果放在以前,他会坚定不移地走这条路,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此多事之秋,入朝中参议听调,往上升迁的机会更多。但是此时他不得不考虑别的事情:昭奕是西凉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一定需要他从旁辅助。 何颙立身道口,纠结片刻,决定转身東去。 当他跋山涉水,回到阵中,已是长社突围战之后了。谢乔在惊喜之余,立即将他辟为属官,留在身邊重用。 同何颙接触的时间不短,在【人物】栏中的可招募列表中从来没出现过他的名字,谢乔还以为他心如玄铁,坚定不移地立志报效朝廷,这次解除党锢之后,他应該就会鱼入大海,天高任鸟飞再也留不住了,即使家人安頓在西凉,结果他竟然主动回来了,这完全是谢乔 预料之外的。 留下何颙后,他往日在京师的人脉派上了大用场。在西华会師之后,经过何颙的引荐,谢乔认识了王允、骆俊、孔融、荀爽等一干有头有脸的人物。关系还不算深,点头之交而已,但与名士交流,名声就是这样一点点打下来的。 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 孙坚在西华吃了败仗后,在皇甫嵩等人的号召下,豫州刺史王允领着部曲会师。一日,谢乔出营帐,无意中碰见不远处两人在说话,其中一人是何颙,在他旁邊还有一人,须发斑白的长者。此人慈眉善目,清癯瘦削,颇有些文人风骨。 后面谢乔才得知,这位长者,正是豫州刺史王允麾下的从事荀爽,字慈明,战国荀子的后人,颍川荀氏八龙之一。 谢乔有些好奇他们在说些什么,轻手轻脚凑近一听。 当年京师一别,不觉有年,不知贤弟今在何处高就?荀爽关怀地问。 何颙拱手揖礼,回到:承蒙兄长記挂,弟如今在谢军司账下做事。 当时谢乔被皇甫嵩任命,暂代长水营军司马,简称军司。 闻言,荀爽不禁讶然,问:伯求贤弟才华横溢,素来胸怀大志,谢军司何以令贤弟心悦诚服为之效劳? 军司马只是微不足道的军职,还是代理的,没有经过朝廷认证。大概荀爽对何颙屈居有些惋惜,毕竟他曾在太学惊才绝艳,但应該是没有恶意的。 谢乔并不在意这些,因为这是事实。 背向谢乔的何颙诚恳回道:慈明兄有所不知,谢军司虽为边官,却素来礼贤下士,宽以待人,积德累仁,治下百姓无不称颂,账下官吏无不敬重,真君子也。我欲长事此明主。 这是纯粹的赞誉,不是彩虹屁、拍马屁之类的,因为她人都不在场。 谢乔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的努力没有白费,被人看见了,且被拿出来说道。至于何颙本人,在外维护老板的优秀员工,就活该涨工资!以前谢乔自己是打工人的时候没感觉这有什么,现在轮到她当老板,才突然明白这是多么的难能可贵的。看一个人不是看他人前当着面怎么说,人后说的话,才最有参考价值。 可惜何颙依然无法在系统上招募,何颙两个字没有出现在列表上,谢乔估摸着,何颙和她的状态可能有点像荀彧之于曹操。认可她的能力,愿意追隨,但也忠于汉室,内心仍然固执地认定刘家是天命。毕竟古人君臣的观念是根深蒂固,要转变过来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好在谢乔时间还长,她等得起。 宴上觥筹交错,酒过三巡,侍从还在不断地上菜上酒。 这正合谢乔的心意,菜上一盘,她吃光一盘,酒也是千杯不醉:实则悉数装进了【背包】的格子里。 坐在谢乔上座的曹老板脸色微红,已有两分醉意。 他转过身瞥了一眼坐姿兀自端正的谢乔,眼神微动,脸上笑吟吟的,侧过身,端起爵杯敬她。 昭奕贤妹果然女中豪杰,真海量。愚兄敬你一杯。 他从老早前就开始在留意了,侍从一勺一勺地往她的爵杯里打酒,添了好几壶,人却半点没事。 难道喝的白水?天下岂有不醉之人? 他偏就不信这个邪了! 谢乔微微一笑,端起自己的爵杯,礼貌回应:谢孟德兄。 亲眼看到她将那一整杯灌下去,曹操才仰头喝自己的,而后用眼神示意侍从再度给两人都满上。 侍从打酒时,曹操发问:昭奕生于凉州,长于边地,凉州之地究竟如何? 边陲之地,贫瘠荒凉,自然比不得中原富庶,谢乔说,然塞外风光绝美,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谢乔借用了唐诗,以彰显自己的文采。毕竟跟一代文豪曹老板相与对饮,谈吐上自然不能落了下风。 边地多出豪侠,贤妹便是其一,来来来,愚兄再敬你一杯。曹操举杯。 谢乔谦卑地应下来,但她敏锐地觉察出了他曹老板的意图,那就是想灌醉自己,看自己出洋相。 不要紧。 因为她在端起青铜爵杯的那一刹那,就将杯中酒给收走了,她只表演喝酒的形容,喉部微微一动,做一个吞咽口水的动作,防止自己露馅。 推杯换盏,一杯接一杯下肚,曹操猛地打了个酒嗝,身体陡然支撑不住,哐当一声,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一般趴桌子上睡了过去。 谢乔凑近一些,趴他耳边,轻轻地轻蔑地说:小卡拉米。 俄顷,欢宴结束。 宴上众人皆醉得七零八落,躺得东倒西歪,几乎就剩谢乔一个还是完全清醒的。 她装醉,假装借着酒劲打了一圈,然后不着痕迹地将各桌盘子里的肉、果子、酥饼通通收走。 不能浪费掉,践行空盘行动,从我做起! 谢乔越来越发现【背包】格子的妙用,如果将来她完成终极任务回到现实世界,【背包】功能也能跟随她回原世界就好了。 这样她去吃酒碗,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打包的操作。以往她总是碍于面子,即使碰上好吃的喜欢吃的,也不好意思拿塑料袋打包,那太不斯文了。格子完美解决了她的社恐属性,这样一来,她每一頓都能吃回来。格子还有凝固时间的保鲜功能,基本能够实现顿顿吃酒席的梦想。如果格子真能继承回原世界,她想她往后会很乐意打听关系渐渐疏远的亲朋好友的人生大事,然后赶礼,赴宴,和进货。 欢宴解散,谢乔一回营帐,便将自己辛苦一晚上的劳动成果都从【背包】格子里取出来,散分给兄弟们。 打了大胜,朝廷虽犒赏三军,但分给十来万普通军士的,仅仅是肉糜和肉饼,且因为数量过大,做工十分粗糙,实难下咽。 尤其是对极支辽这种吃惯了肉食的草原人,他始终觉得肉糜里的肉没有煮熟,而且腻,吃这肉,胃里忍不住犯恶心,差点全呕出来。 据说这是猪肉,猪肉的肉质实在太差,跟羊肉、牛肉没法比,甚至连骆驼肉都不如。 当看到谢乔拿出来的熏制的牛肉片,极支辽两眼直发光,他连忙冲上来,抓起一片放进嘴里猛嚼,脸上洋溢着幸福,眼角不自觉挂满了感动的泪水。 此时此刻,他见谢乔伟岸嵬巍,如同昆仑神祇,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豫州黃巾伏诛,然天下全局的形势仍不容乐观,黃巾未灭尽,朝中一日不得安生。 几日后,自雒阳而来的小黄门带来了天子的新的诏命。 皇甫嵩率部北上,奉旨剿除兖州东郡一带的黄巾。那里盘踞着卜己、张伯、梁仲宁等三大渠帅。 镇贼中郎将朱儁率部南下,奉旨清剿荆州南阳郡的黄巾,宛城的黄巾由神上使张曼成统领。孙坚在朱儁的行列之中,攻克宛城,他便能立下功勋。 羽林中郎将曹操率部回京师,另有任用。 地方上,豫州刺史王允安抚豫州各郡县;陈相骆俊领着弩手返回陈国。 现在摆在谢乔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跟随皇甫嵩北上,继续讨伐黄巾,建立功勋。谢乔记得后续的战役,优势局,很顺利,皇甫嵩麾下的护军司马傅燮在东郡仓亭大显神威,立下头功。如果她也一同去,应该是能分摊到一部 第110章 分功劳的。 其二是上梁国赴任。 这些天谢乔其实反复思考过,她当初率部勤王,在皇甫嵩麾下效力,立功后却被授予了地方上的职务,虽然也是武职,但梁国已不在战场,相当于是把她调离了。当然她也能继续待在军中,毕竟剿除黄巾才是一等一的大事。但上面终归是有某种意图的,她猜测这很可能是某种政治博弈的结果。 皇甫嵩出生将门,在朝中本就有声望,又与宦官集团有罅隙,今立大功,封候拜将,部众升迁,将来羽翼必然丰满。 所以要提前削弱一二,谢乔可能就是那个被削走的对象之一。 索性正好,一路走得太快,她也需要慢下来了。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从县长到了中尉这个层次,已算是跃迁,再立功再往上爬,会将自身太过置于显眼之地。 是以,谢乔选择了后者,决定暂别军营,先去梁国赴任。 诏命在前,皇甫嵩部不敢延误,即刻开拔启程。 谢乔同马背上的皇甫嵩告别。 经过这几个月的接触,她对皇甫嵩有了一个基本清晰的认识:其人敦厚谦逊,胸有容人之量,大局观,善于谋略,洞察敏锐,能独当一面。如果他的名字出现在【人物】的可招募列表里,系统应该会给他打上[帅才]的标签,最次最次也得个将才。 在皇甫嵩身边,谢乔觉着自己学到了许多,亦师亦友。当然人无完人,他也有一些弊病,比如处事不够圆滑,容易得罪人,性子刚毅。以及对汉室的愚忠。当然,这些都无可厚非,不影响他是一个值得敬重的长辈,值得发展的政治潜力股。 昭奕,就此别过了。皇甫嵩道,眼神中闪过惋惜之色。 其他的话没有多说,此时也不适宜多说,一切都藏在了眼神里。 谢乔余光留意到传诏书的小黄门此时就站在不远处,监视着这里发生的事情。 使君保重。谢乔拱手。 目送军阵渐渐远去后,先前在一旁静静观望的小黄门这才走上前来,脸上春风得意,谢中尉。 见过中贵人。谢乔行礼。 小黄门抬手支开了旁人,同她单独说话:恭贺谢中尉高升,青云平步。但小黄门顿了顿,刻意压低了声音,实际上谢中尉所斩获的军功不足以升至此位,都是韩内侍在天子跟前说了好话。 他说话时眉头微微挑动,传达着一些不方便开口的意思。 谢乔马上会意了,心思一动,从衣襟里取出一只猫眼石的珠串,递了上去,多谢韩内寺的美言,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烦恼中贵人带去雒阳。 而后又取出一支透亮的镯子,这是下官给中贵人的辛苦钱,望中贵人莫要嫌弃。 哎!谢中尉说得哪里话,真是太客气了。小黄门喜滋滋地接过去,将收进宽大的袖口里,嘴边不忘奉承一句,谢中尉远见卓识,他日定能朝中显达。 谢乔脸上笑嘻嘻,心里直骂娘。韩礼有没有在灵帝面前帮她说话不知道,但惦记她的钱货是肯定的。徐生! 算了,不计较了,这帮宦官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当是先随礼了。 收起珠玉后,小黄门突然想起正事,对谢乔道:对了,谢中尉,你此去梁国赴任,若是察觉刘弥有不臣之心,务必立即传书入朝,自有重赏。 乔谨记。听到重赏,谢乔先一口应了下来。她其实并不记得小黄门口中的刘弥是谁,但通过前后文分析不难猜出来,应该就是梁国名义上的君主,梁王。 听这意思,是让她去梁国当个二五仔?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这是何颂住进榆安城的整一个月。 诚如从兄之前所言,榆安是一个超然世外的地方。当中原黃巾四起,兵荒马乱之际,榆安却如治世一般,城中百姓安居乐业,家家丰衣足食。 他曾一度怀疑自己做了一场长长的、不容易清醒过来的梦,置身于久远传说中的尧天舜日。 在榆安城,他们这一大家子数十口人,都分到了屋舍和房间,有了落脚的地方,不至于再露宿荒野。 此前,因为上千里地的远途赶路,走路走到腿抽筋,又忧心被乱军碾上,不敢歇停走慢,尤其是快到荥阳的那几日,两条腿麻木酸痛得仿佛都不属于自己了。 他身为壮年男子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族中的妇孺长辈了,这一路用九死一生去形容都不为过。 所谓苦盡甘来,更能体味到甘的弥足珍贵。一个月前,他们刚被送入榆安时,他張开四肢,平躺在床榻上,浑身上下别提有多舒愉了。即使只是十分坚硬的土炕,还没有垫上任何细软,也远远好过荒郊野岭。 他们终于不用担惊受怕,担心家中半夜闯入兵匪,不用一听到丁点的风吹草动就乱作一团了。 那天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睡到半夜,大院里突然火光冲天,无数头抹黃巾的匪贼冲进来,烧杀抢掠。尸体遍地,血泊弥漫,一个个熟悉的人的臉旁被永远地定格住,已经没有任何生机的眼神中还泛着惊恐和无助那是他做过最恐怖的噩梦。火焰炙烤,周遭景象却是灰蒙蒙的。 通过空间端口,到西涼的那一日,头顶上的天艳阳高照,眼睛都不大能睁开,远远地还能看见戈壁滩上升腾的热浪。 立身在烈日下,大风裹挟着沙粒吹来,何颂的身体和目光却久久地定住了。他被眼前的大漠景象所吸引,或者说,被震撼。 长到这么大,何颂还没出过远门,事实上,他连家门都不怎么出过。他几乎是一出生就被父母寄予厚望,除了睡和吃,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间僻静的书房里读书識字,先生都是请到家里来授课。偶尔出门,见过的南阳的丘陵、小河,与眼前的景象比较起来,就显得太秀气了。 与一个坐在椅车上的姓黃的先生沟通后,他们被一辆辆马车组成的车队从长城边上送入榆安城,受伤的人则带去医馆救治。 与贼人的搏斗中,何颂伤到了手臂,医馆的具大夫仔细查看过他身上的外伤,细致地为他上藥,又为他开了藥方抓藥煎熬,他当天晚上住在了医馆后院的床榻上,结果第二天一觉醒来,疼痛缓解。不难看出,这具大夫是一位医术高明的医者。 医馆的前堂是问诊买藥的场所,而后院,除了给病患留的那十几间病房外,一大片空地里种满了药草。 何颂蹲下来细心观察,发现药草的根茎都生长在一个个整齐的方格子,每个方格里的药草种类繁多,各不相同,植株高高矮矮,但无一例外,全都长得郁郁葱葱的,长势喜人。长得这样好,多少与戈壁黄沙的大背景有些违和。 完全长成熟的药草,经由医馆的伙计采摘下来,再晾晒在竹编的簸箕里,晾干后再分装进前堂的那一大面墙的药柜中。大药柜 里的药材种类多且存量充足。 何颂不自觉就想到了張机。如果他也能有这样一大片长势如此好的药田就好了,省得他整日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去挖那一株株长在悬崖上的药草了。 張机是他的同乡,或者说,故友。张机的家境比他还要优渥许多,他爹曾在朝中为官,颇有人脉交情。如果他想当官,会比他顺利不知道多少倍。 但与他不同的是,张机对入仕为官并没有多少兴趣,反而更沉迷于治病救人。他和张机的缘分,便是对方四处采药翻到他家祖宅后山时认識的。年龄都不大,算投缘,一来二去便相识相知了。张机也曾对自己的未来产生过迷茫,是从兄何颙告诉他,君用思精而韵不高,将为良医,是以,他坚定了自己的理想,决定行医濟世,初心不改。 在榆安城刚安顿下来的几天时间,何颂其实并没有多少归属感,他只当这是一个暂时避难的地方。 等到黄巾剿除,中原天下太平,他还要回去的,回去按部就班的生活,入朝做官。毕竟天子已经下诏大赦党人,他也不会再因为从兄受到影响,而能够正常地被太守举孝廉。 但当今天下大乱,四方盗贼如蚁聚,一时半会儿是了结不了的,短时间内他们还回不去。 长久地待在榆安城不能闲着,否则心里无论如何过意不去。从兄虽在那位謝县长手下做事,可以短暂地行个方便,但他们这一大家子人不能成为从兄的累赘,无功不受禄。 于是,由何颂起头,在城里各地为大家找事情做。几天下来,男丁女眷,能去做织布的活计,能去食肆、医馆、酒舍、工坊做伙计,力气大的还能依靠体力去下地、搬货。 大部分都有了暂时的谋生手段,反而剩下他自己。 何颂不禁发愁起来,他能做什么呢。二十几年来,他生命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书房里,睁眼闭眼都是竹简上的密密麻麻的字。不识五谷,除了念书,他好像真什么都不会。 第111章 就在这时,有人找到了他。是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子,旁人称他为小謝县令。 何颂推测,这位小謝县令应该就是从兄效力的那位謝县长的骨肉血亲,否则不太可能以如此年轻的年纪就能领一县之地。 在下谢均。对方见到他,拱手揖礼,極有涵养。 虽然年龄相仿,但毕竟身份悬殊,如今又寄人篱下,何颂不得不面含拘谨地回礼:南阳何颂,见过谢县令。 听说何兄通读经书,学富五车,不知是否属实?谢均问。 不敢不敢,只是略知一二。何颂谦逊道。 不瞒何兄,榆安虽人丁渐旺,然读书识理者甚少,县府尤缺贤才,城不可一日不治,不知何兄可愿意入县府做事?谢均诚挚地发出邀请。 如今榆安的县府,虽然添了好些办事的差役。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对于治理一窍不通,仅能听从安排做事。随着榆安城的百姓越来越多,事务逐渐繁重,他业已分身乏术。每每有百姓入城,他时常派人打探,可惜问遍了都是农户出身,目不识丁。若是现学,学得極慢,悟性可能还不如官学的孩童。 主公和梁汾又去了中原,shen更没个可以帮忙商量的人,为了榆安的良性发展,他迫切地需要人同他搭班子。 在下愿意!听到这个邀请,何颂兴奋地应下来。然而仔细想了想,眼神中又流露出一抹忧色,可是 何颂觉着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他对此地还不甚熟悉,书简上学的东西不一定能活学活用,免不了纸上谈兵。他怕他做得不好,辜负了信任,丢了从兄的臉。 放心,慢慢来,先从小事做起。谢均一眼看出了他的想法,安抚道。 跟谢均回了县府,何颂以为小事就是差役文书之类的,结果直接让他做了县丞,仅次于县令的文官。不过暂时只给他审理断案之职,处理百姓之间的日常纠纷。太多事务谢均怕他应付不过来,等他慢慢熟悉了,再分给他更多的事情。 何颂坐在公案前,手握了握沉甸甸的惊堂木,异常兴奋,有种夙愿得偿的感觉。 但他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迎接他的,是一桩又一桩雞毛蒜皮的琐碎案子。 生活在榆安城百姓,一开始家家户户自然是安宁祥和的,但虽然生存问题解决后,每家每户自力更生,不再吃大锅饭,有精力想其他的事情,矛盾自然就不可避免了。百姓不是游戏里的npc,他们是各不相同的人,拥有不同的大脑和思想,在同一片天地生活,日子久了,不可能不发生矛盾摩擦。 比如,他面对的第一桩案子,就是一户人养的雞飞过围墙,飞到了邻居家的院子里,结果被狗活活咬死。 公案前,一位身材精瘦,但性子火辣的大娘指着邻居大叔喊:你赔我雞!赶紧的! 大叔不甘示弱:凭什么啊?你鸡自己飞过来的,我家狗养在我自家院子里,咬死活该。 我呸!大娘啐了一口,杀人偿命,杀鸡偿鸡,就是这么个道理,你得赔我一只七斤四两的大公鸡! 胡说八道。大叔抱住双拳,将身子扭向一边,不理。 大娘气得面红耳赤,只得扑向何颂,声音带着哭腔,县丞大人,你给评评理,你得给我做主啊! 何颂抬手,示意他们先不要吵。 然而,他的声音被围观吃瓜群众的嘈杂声彻底掩埋,动作也被无视掉。他尝试抓起惊堂木敲,收效甚微,这块惊堂木的材质显然不过关,只能成为摆设。 足足一个时辰好,何颂好不容易才安抚住,商量出了一个双方都比较满意的方案,另一对冤家又挤了上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太不要臉了! 你骂谁不要脸呢!你才不要脸! 何颂只觉得焦头烂额,耳朵都要炸了。 好在因为他长时间在书案前念书,耐心反而極好。他快速地平复下心情,继续处理。就当是对自己的一种历练,百姓身上无小事,能把小事都处理妥帖,将来便能理大事。 一天天过去,何颂越发心力交瘁。但当他街道上碰到路人时,开始有人尊敬地称他一声何县丞了。 当然,如果之前矛盾纠纷没解决好的百姓,也会用不满的眼神在远处瞪着他。 何颂觉得这样的目光如芒在背,他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如果有下次,一定要处理得更合理。 一个月后,何颂领到了第一次的俸禄,足足有五百文之多。拿到沉甸甸的铜板,何颂险些热泪盈眶,当即从食肆买了肉回去孝顺父母。 日出而起,进县府,夜幕才回。一天一天,何颂渐渐地对这里有了归属感。有时候,他突发奇想,将来留在这里似乎也很不错。 当然,榆安一切都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缺水。严重缺水。 他的家乡南阳虽不是江东的泽国水乡,却也年年风调雨顺。春秋淫雨霏霏,夏季暴雨如注,冬天会鹅毛大雪。南阳境内流淌过千河万溪。 而榆安完全不一样,城内只有十来座水井,百姓却多接近千户。分到每家每户的水十分有限,够饮用,至于沐浴,绝对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一开始,何颂隐忍着三日沐浴一次,但这样一来,全家都得渴着,他不得不把频率调整到了七日。 熬到第三四日便开始浑身刺挠,皮肤皲裂,身上一旦出汗,整天都不要想好过了。 抬头望着没有哪怕一点儿云丝儿的天空,何颂只想老天下一场雨,他迫切地想像少年时一样进雨幕中淋雨,淋他个浑身湿透。他想跳进河里。祖宅的后山有一方池塘,水深将将没及胸膛,张机便是在那方池塘中教会了他洑水。 随着时间的推移,何颂对水的渴望情绪与日俱增,连带着精神都萎靡不振了。 唯一的盼头是,听说榆安也是会下雨的,只是雨可遇不可求。 就在他度日如年之际,从西边的长城玉门关一带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何颂垂死病中惊坐起。 一名军士骑着马匹冲入榆安城,快步奔来县府,汇报道:小谢县令,黄先生命小人传信,还召集城中精壮,克日挖掘沟渠。 闻言,谢均与何颂面面相觑,十分不解。 挖沟渠做什么?何颂纳闷地问。 引水灌溉之用。 灌溉?哪里来的水?何颂瞪大了眼珠子。 长城外,一眼望不到头的戈壁滩,漫天沙尘,水像金子一般珍贵。 主公引来了水源,就在玉门关外,流不盡的水军士把这些天来玉门关外发生的事情详细说明。 单单是听到水这个字,何颂已经觉得血液在跳动翻沸,身体的不适感瞬间烟消云散。 谢兄,我立刻去安排!说着,何颂跳起来行动。 水是重中之重,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暂停先放一放,在何颂的号召下,榆安城召集了一千五百男女,带上镐子铁锹,往长城方向去了。站在城关上往下望,果然看到了源源不断的水从烽燧台流淌而出。几日后,城外大渠先完工,水流先引入了大渠中,水源蓄了起来。何颂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扎猛子跳进了大渠。他浮起来,大渠中的水带着砂砾,虽然浑浊不堪,皮肤浸在浑水里,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送别小黄门后,谢喬便着手准备去梁国赴任,穿上梁国中尉这一新身份。 当然,不是说她去做了梁国中尉,龙勒县就被收回朝廷了,一个全然不受重视的边陲之地,说不定都忘了。完全不影响她脚踏两只船。 先前小黄门的眼神让谢喬心里略微有些发毛。不是,让她监视梁王,这就已经把她当自己人了? 不,她拒绝捆绑! 如果和宦官集团扯上千丝万缕的联系,等到时候宦官集团倒台,她会被清算的。当然,她人能瞬移,逃到西涼,但名声就臭了。与宦官狼狈为奸的帽子一辈子都不要想摘下来了。 谢喬很苦恼,阉党怎么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了。 前往梁国赴任的路上,谢喬麾下本来还百来人随同,她略一思忖,觉着百来人似乎有些威胁,为了不给自己树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决定再散去五十,都出去帮他收集人口送去西凉。 西凉解决了燃眉之急水源,人口自然越多越好。她玩游戏便能囤积资源的癖好。 不日,谢乔一行入了梁国境内。谢乔先不着急进梁国国都睢阳面见梁国相和梁王,而是先在城中打听打听动向。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第112章 这一打听,谢乔倒还真打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当今在位的梁王刘弥,是一情种。据说,刘弥曾有一位青梅竹马,两人情投意合,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那一步。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青梅嫁入雒阳的后宫,独留刘弥一人困在原地。 刘弥从此郁郁寡欢,喜欢上了音律和乐府,相传他歌声悦耳动听,连鸟雀飞过,都忍不住落在枝头听曲儿。 小道消息毕竟是小道消息,讹传的可能性很大,谢乔也只是抱着吃瓜的态度随耳那么一听。 当然也打听到了比较可靠的消息,那就是现任的梁国相徐濟在府上养了一大批门客。这是一个不太好的信号,证明这个徐濟至少是一个野心家,倒是不奇怪,汉室倾颓,有心思的都会开始在暗中蠢蠢欲动,一旦有变,也能割据一方。 初来乍到,谢乔无意去和地头蛇对抗,对方经营多年,去触霉头无异于自讨苦吃。她只需要提防着即可,虚与委蛇地应付。 差不多时候了,谢乔径直前往郡府赴任。 给郡府差役查看文书后,通禀到了府中的梁国相徐濟,俄顷,谢乔看到了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向她迎面走来。通过这身官服,以及周围人的反应,谢乔不难猜出对方的身份。 敦煌谢乔,见过相君。谢乔郑重地行礼。 她提前研究过,国相是等同于太守的官职,一般尊称相君。 徐济走到近前,脸上笑吟吟,眼神中带着些赞许,听闻谢中尉在长社一战神勇,立下汗马功劳,真女中豪杰也。 侥幸而已。谢乔轻轻叹了口气,全靠帐下兄弟舍生忘死,才成乔之虚名罢了。乔自西凉勤王,领三百军士,而今只余可怜三四十。 对方应当是有耳目的,与其等他去挖自己的底细,不如和盘托出。当然,她托出来的有加工的成分。她要尽量卖惨,显得自己并不具备威胁。 简单寒暄两句之后,徐济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谢乔背后的两个人身上。谢中尉身后所立者何人? 其他随从都安顿好了,此番她只带了梁汾和极支辽。 谢乔即答:皆是侍从。 匈奴和汉人外观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极支辽将编的辫子拆掉后束发,是正常的武人装扮。 瞧着孔武有力,气宇非凡。徐济评价道。 老狐狸的眸光深邃,试图从他们的神态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梁汾和极支辽都是七尺大汉,身高在一米九左右,在因为营养不良身高普遍不足的古代是很引人注目的。 乔一介女儿身,体弱而无缚鸡之力,不得不多加防范,多带仆从。谢乔回道。之所以带上,她有自己的考量。 不能让他一眼就看出自己的。 徐济缓缓点了点头,似乎打消了疑窦,话锋一转,谢中尉若是安排妥当的话,我领你去见过大王。 他口中的大王自然就是梁王刘弥了。 行至王宫,门禁戒备森严,身形剽悍的梁汾和极支辽只能在门外留守。谢乔卸下佩剑,跟随徐济入了宫。身上没有武器傍身,也没有梁汾护卫,但谢乔丝毫不慌,因为关键时刻她能从【背包】里掏出连弩。 就在谢乔还在想象这位大汉宗室刘弥会是什么样貌时,一声声歌喉提前传进了谢乔的耳朵里。能在王宫如此大声的歌唱,有且仅有一个人。 她曾在某部网文小说里见作者用刮锅锉锯驴叫唤这七个字形容过难听的声音,此时用在这里,竟然严丝合缝,恰到好处。 谢乔努力听清楚字,唱的是一曲很有名的乐府。 有所思,乃在大南海。何用问遗君,双珠瑇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如此凄美的诗句,被这样的嗓音唱出来,简直是丧心病狂,丧尽天良!而散布刘弥歌喉动听的那位,邮电部诗人。 到近处观察,谢乔看清了刘弥的容貌,微胖,脸部圆润。 见过大王。谢乔行了个周全的礼数。 大王,这是刚到任的谢中尉。徐济在一旁介绍。 谢中尉不必多礼。刘弥点点头,短暂地将自己的情绪从曲子中抽离,算同她打了个招呼,他随口问,谢中尉可会这曲? 谢乔的嗓音条件算是平庸,调子偶尔找不到,但如果一首歌多练练,还是拿得出手的。但无奈她社恐,不要说公司团聚,即使是闺蜜伙伴去唱k,她也不敢多唱两句。 臣不会。谢乔磊落地答。 可惜可惜,刘弥惋惜道,不瞒谢中尉,孤欲揽天下之妙曲,尽收于睢阳,一一学会,唱与我梁国百姓听。 谢乔:完全不考量梁国百姓死活的吗?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简单的几句沟通,謝乔特别留意到,眼前这位的体型微胖、和她年龄相仿的年轻男人没有半点身为国君的架子,目光和善,语气 平易近人。 当然,也有可能他的好态度仅仅只是针对謝乔这种封国内较高级别的官员。单从手上權力来说,中尉一职,辅助国相执掌軍事、治安之權,算得上是梁国境内的三四号人物了。经过推恩令和历代的削藩制度,国君更多只具有象征意义,名义上的一国之君,地位虽然尊崇,然而手中的权力都转移到了以国相为首的官吏手中。 如陈王劉宠这样牢牢掌握国内軍政的宗室仅仅只是个例。 时近正午,为表示对謝乔到任中尉的欢迎,劉弥尽地主之宜,特地在梁王宮设宴接風。 謝乔盛情难却,躬身入席。 她当然也看中了满桌飘香的吃食和酒酿,在满足自己口腹之欲的同时,她还预备着用【背包】格子再带些回去。 否则作为谢乔侍从只能守在王宮外的極支辽的那張嘴能翘到天上去。与之相反的,梁汾就要任劳任怨许多了,但如此更不能苦了他,让他寒心,多少她得顺些回去。 席上,除了梁王劉弥,梁国相徐济,还有梁国傅子易入座。 傅,在中央朝廷对应的是太傅。东汉的太傅为天子师,往往录尚书事,金印紫绶,秩万石,在三公之上,位高权重。 而封国内的傅由朝廷任命,职责是教导、辅佐国君,规范国君的行为,与相一样,同是秩二千石的大员。但傅并不直接参与政务,属于闲职。 侍从一一端上菜肴酒酿,劉弥面含微笑,望着谢乔客气地说:谢中尉,梁国新近受黄巾祸乱,国中粮肉多被掳去,孤只备此薄宴,切莫介怀。 大王言重了,乔惶恐。乔在军中,慣吃粗面,见此,已然胜似人间至味。 这倒没有溜须拍马的成分。摆在她面前的这一大盘切成片的熏肉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烤饼焦黄酥脆,小点心模样瞧着可口,新鲜的瓜果能起到解腻的作用。总之,比军营中粗制滥造的大锅饭好太多了。 动筷后,她先夹了一塊肉来尝,应該是牛肉,盐入味,肉质很有嚼劲。但比起长城外匈奴人牧养的牛的肉质还是要差一些的。 在随后的半个时辰内,谢乔吃一片肉,就往格子里收两三片。其余菜果也都如此做。 其中有一盘肉,谢乔只吃了一塊,觉着味道怪怪的,尝不出肉的品种,即使在原世界应該也没有吃过这种肉。她推测可能是狗肉。 狗是古代的六畜之一,狗肉在汉朝是非常流行的,上至皇宮,下至民间,时常出现在餐桌上。 但她实在吃不慣,心里也有些犯膈应,便直接悉数收走,眼不见心不烦。 经过谢乔偷天换日的操作,桌案上的菜和酒瓮里的酒都很快就见底了。 于是,她习惯性往旁边瞥,惦记上了梁国傅子易。 这位梁国傅,大约年逾五十,胡须花白,脸上眼尾开始长出皱纹。他坐得笔直端正,脖子高昂,仪容仪态都端着,还不时朝主位上的梁王刘弥使眼色,提醒他注意举止,少饮酒,切莫乱了作为国君的分寸。 身为傅,显然是非常称职的。 但这也就导致了他本人桌上的肉菜基本没怎么动过。 这场接風宴已经接近尾声了,他现在都不怎么动,这一大桌子指定是浪费掉的。 想到这里,谢乔蠢蠢欲动,心里如同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她超想張口。但考虑到自己初来乍到,实在有些不妥,恐失了礼数,落下口舌。 而且这位,一看就是很注重礼数的。 大概是感受到了谢乔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目光,子易忽然侧过身来。 电光火石间,谢乔在他有偏头动作的刹那移开目光,反应能力堪称一绝。 她低头看着自己案前盘子的花纹,听见对方在问:谢中尉,前线战事如何? 第113章 王师神勇,兵势一交,蛾贼溃不成军,覆灭只在旦夕之间。谢乔抬头看向他,斟酌字句后答。 吹嘘天子的军队,贬低乱臣贼子,是大汉王朝的政治.正确。 如此便不足为惧了。子易言毕,点点头,端起酒爵慢饮。 谢乔甚至没有听见他吞酒入喉的声音。 那太好了,国中百姓总算能避开兵祸,得以修生养息。刘弥道。 这时,坐在对面的梁国相徐济有不同意见,大王,黄巾虽溃,然夯筑城墙、募训郡国兵卒之事,不宜懈怠。 子易神色微变,徐相君,此大王私宴,何必议论公事? 此乃国家大事,为何不能议?徐济反问。 二人目光对视相逼,一时间,原本轻松的接风宴上剑拔弩张。 看这模样,两个人这样的斗法,应该是常态了。 谢乔索性便不再理会,反而趁旁边子易分神的工夫,尝试动他案上盘子里的熏肉。 她发现自己是能隔空收取打包的,但应该有距离的限制,再远就不行了。 当然,她也不全收,还是要在盘子里给他留一些的,否则对方肯定会起疑,不利于长久的发展。 场面氛围太过紧迫,刘弥如坐针毡,转了转眼珠子,岔开话题,问谢乔:诶孤忘了问了,谢中尉哪里人士? 回大王,下官敦煌人。谢乔答到。 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的。如果真不知道,没有提前打听新任中尉的来历,证明他确实无心政务,醉心音律。 反观徐济,谢乔人还没到睢阳城,就已经知道她在长社之战中立功了。 但事实真相不好说,身在乱世,谢乔不得不多留心思,不会武斷地判斷一个人。 敦煌在何处?刘弥念着陌生的两个字,纳闷,眼神里透着一种清澈。 宛如露宿街头当你看他他会对你痴笑的二傻子。如果是装的,那刘弥装得太像了。 其实历史上的刘弥是少有的福厚之人,在梁王位上四十余年,直到曹丕篡汉,才被废为崇德侯。 要么是他傻人有傻福,要么就是他真的很会隐忍,努力地使自己显得对他人没有威胁。 回大王,敦煌郡在西凉边陲,阳关玉门一带。谢乔耐心解答。 凉州?可是在西京之西? 正是。 刘弥皱起眉头思考,距此得有百里之遥? 谢乔,回大王,数千里不止。 很像是一个纯粹的地理白痴会问出来的问题。 千里!?嚯,竟然如此之远,刘弥被惊了一跳,忽然又想起什么,连忙问,既然如此,谢中尉,敦煌境内可有什么动听的曲子歌谣? 塞外苦寒之地,并无歌谣传唱。 谢乔答得干脆。一般这样问的话,如果答有,左右都会要她唱两句。她哪会唱啊,总不能给他整一段《云烟成雨》吧。 闻言,刘弥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惋惜。 音律可陶冶情操,纾解烦闷心绪,谢中尉长于无曲之敦煌,想必乏味苦闷。如若不嫌,孤可为谢中尉唱上一曲助兴。 似乎越说越起劲,刘弥一下有了感觉,不等谢乔回答,继续说,谢中尉可听过《有所思》,此曲乃是孤的拿手好戏,你且听来。 有所思开口便唱。 大王!子易忽然抬手,果断地打断了刘弥的施法。大王,席间吟唱有失体统。 徐济也出言阻止。大王,何不宴后润过嗓子再唱? 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两个人,竟然在一瞬间结成了某种牢不可破的联盟。 梁国相和梁国傅同时阻止,刘弥再来感觉,也只得扫兴地收口。 那孤便宴下再唱。 谢乔目光在殿中快速扫了一圈,发现仆从脸上全都如释重负,隐隐透着躲过一劫的喜悦。可见都是被这歌喉荼毒过的,深知其威力。 在与众人周旋的同时,谢乔没有忘记自己的支线任务,那就是收把宴上吃不了的食物打包带走。她神不知鬼不觉隔空取走了子易的肉块,每一只盘子都给他剩了些做做样子。这个距离,她甚至还能取到徐济的半桌,但到刘弥的主位就完全取不到了。 宴毕,吃饱喝足之后,刘弥立即命人上了一杯贝母水,喝光后,清了清嗓子。 这一套前摇动作,但凡是个人都能猜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大王,臣身体抱恙,先行告退。子易站起身来,动作利索,是谢乔看到他这么久唯一没有端着的。 另一面的徐济几乎同步拱手,大王,臣尚有公务缠身,实在难以推脱。 他看向谢乔,谢中尉,你可留在宫中陪大王多说说话。 说着便跟在子易背后往外退去。 谢乔:??? 好你个老登,这两只老狐狸,溜得一个比一个快。徒留下没有任何准备的谢乔发愣。 谢中尉 ,还好有你。刘弥眼眸中似有光芒流动,孤与你年龄相仿,甚觉投缘。 在原世界,谢乔属于是不擅长拒绝的那一类人,不论是朋友、领导,乃至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不论心头有多不乐意,都张不了口拒绝。 但此时此刻,为了耳朵,她豁出去了,大王,下官初来乍到,还需要安顿。不如改日?下官定然洗耳聆听! 不等刘弥有所表示,谢乔起身拱手,下官告退。 脚底抹油开溜,谢乔听到背后的刘弥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大概需要听众,需要高山流水的知音。但谢乔坚定地相信自己不是他的钟子期,永远不会。 走到园中,刚穿过洞门,耳畔响起了让耳朵流血的歌喉。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谢乔加快脚步的同时,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攥紧了拳头。她突发奇想,那就是将个散布梁王歌喉动听的始作俑者绑在王宫,听刘弥唱歌唱一年。 宫门外,留守的梁汾和極支辽一看到出来的谢乔行色匆匆,迅速迎上,警惕起来,以为她在王宫中遇到了什么麻烦。 主公,梁王宫中可是生出了什么事端?梁汾担忧地问。因为他刚刚看到梁国相徐济出来时也是脚下生风,略显狼狈的。 并无大碍,是只是有些非避不可的事情,走走走,我们快走。谢乔催促道。 见到这一幕,极支辽不屑地嘟哝道:呵,能有什么事非避不可,大姊还让我跟你学,一点气沉不住,没一点王者风范。 谢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内心中坚定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找个机会将极支辽绑他刘弥的床底下,堵住嘴,让他静静地听曲鉴赏。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这一趟梁王宫之行是有收获的,謝乔获取了两个关键信息:如果想长寿且拥有一双敏锐的耳朵,梁王宫往后不要轻易再去;梁国相与梁国傅关係紧张。 徐济和子易二人间有矛盾,互相斗法,这多少能给謝乔分摊一些火力,转移开旁人的注意力。 她还是坚持自己低调闷声发大财的原则。 梁国相徐济为謝乔一行安排的住处,位于睢阳城的西侧,离办公的官署仅有千百步。据说前任梁国中尉就层住在这处院落。 推门厚重的朱漆木门,謝乔迈过门槛,顿时一股凉爽的清風袭面,在这炎熱的盛夏令人无比心旷神怡。 院落荒置过几个月,但在谢乔来之前徐济已经命人提前扫洒过,她只需要拎包入住即可。 这老狐狸还算干了件人事,谢乔很满意。特别满意于它的宽敞,宅院中的房间和馬厩不止能容纳下她带来的五十多名西凉骑兵和馬匹,尤其是花園水池和青石板路两侧的大片空地。 不像行軍打仗,营地动辄起拔,有时候在某地待不到一天就需要战略性转移。而在梁国为官,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是能定下来的。这样一来,她就能在空地上放置[高級神奇土壤],种菜种瓜,她带了可多的种子。 几个月没吃到最新鲜的蔬菜瓜果,谢乔觉得自己体内维生素可能在骤降,脸色暗沉、食欲不振、长痘就是最好的佐证。 谢乔挑选了主屋作为自己的房间,这间屋子内里陈设古朴,背靠树荫,较为阴凉透風。 睡在这里,半夜她就不用担心在没有空调和电風扇的闷熱夏季被熱醒了。 先前在軍营中时,野外多蚊虫,軍帐还不能敞开通風。谢乔为了防止半夜热醒,都是通过[寿命]调快时间进度的,这样一打盹就是天明了。当然,调快时间进度只是能让自己在主观上快速度过漫漫长夜,夜里分泌的汗液不会少半分,第二天醒来照样浑身湿透皮肤拧巴难受。 第114章 昏黄的光照进園中,时间已经是薄暮时分了。 谢乔放下锄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望着满園的菜地,丝毫不觉得劳累。 短短两个时辰的工夫,她就带着人将整个園中的空地都开辟成了菜地,并一一种上了各类瓜果蔬菜。菜地的构成包括二十二块[高級神奇土壤]和四十二块[中級神奇土壤]和一百七十三块[初级神奇土壤]。 虽然从西凉出发前,谢乔随身只带上了全部的二十二块[高级神奇土壤],但后续通过【签到】开出了相当多的次级土壤,[初级神奇土壤]达到了惊人的五百九十一块。在军中,[初级神奇土壤]是真没有用武之地,刚种上作物,成熟度可能还不到十分之一就得拔营离开,收成神奇土壤,作物种子也就死掉了。神奇土壤闲置在背包里就是極大的資源浪费,天知道谢乔有多想把它们都利用起来,即使在现在,住处的空地全都铺满了,背包里都还有四百多块的冗余。係统就是这点不好,人一旦离开自己的领地,資源都不能随心所欲调配。 没办法,谢乔只能计划着什么时候提前回一趟榆安。 除了将背包里多余的神奇土壤都分配给百姓之外,她目前还想到了另外两个回榆安需要完成的任务目标:建造屋舍和规划水利。 西凉新增了数万以黄巾为主的人口,但屋舍的数量却远远不够(即使她在出发中原之前,未雨绸缪昼夜不停地创建建造任务,也才多出来一千户的屋舍,勉强能容纳五六千人),住在帐篷不是长久之计。虽然人口增多,劳动力充足,他们即使不利用係统,也能自己动手建造出遮蔽风沙的屋舍。但那样造出来的屋舍不被纳入系统中,耗时久,不够牢固,且无法一键修复。另外在观感上,谢乔也略有一些强迫症。如果城中所有的屋舍各不相同,错落有致还自罢了,怕就怕这一大片房屋鳞次栉比,另一片却又混乱无序,那就真能逼死强迫症。 还有,从颍水引入西凉的水源,还需要去实地考察规划。谢乔倒不是不相信黄意的能力,相反,黄意聪颖过人,能力出众,所以她才会放心地将玉门一带都交给他治理。 但是水利问题是極其复杂的,水往低处流,而普通人却很难在大尺度的地理单元上用肉眼出来地势的高低。所以几千年来,古人治水一直是一个大麻烦。尤其是在一望无际的荒原戈壁上,没有卫星测算海拔,你能提前挖掘沟渠,可水却不见得会乖乖听话得往预期的水道流去。 系统的【舆图】功能,可以显示方圆十公里的地形图,通过地形便能看出水平线。如果利用好这一功能,她应该能妥善规划好每一条沟渠的走向。 至于回西凉需要用到的[空间传送符(往返)],谢乔上一次在颍水的那片河湾用光之后,又出了俩。 这真的很神奇,一年出不了一张的稀罕道具,在短短的十天内,连续开出了俩。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开出[空间传送符]道具的概率变高了,至少到目前为止,又过了近两个月的时间,谢乔 连它的毛都没看到半根。 结束劳作后,谢乔坐在树下歇气纳凉。极支辽不知道从哪里拿了把蒲扇,在旁边替她扇风。 从他殷勤的表情,谢乔看出来他是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之前在军中时,他便是如此。无论多么桀骜不驯,饭点变脸是拿手好戏。谢乔已然见怪不怪。 确实也到饭点了。 谢乔将园中其他人都聚拢过来后,打开系统的【背包】格子,将她从从梁王宫宴上打包的吃食全取出来,分发给大家当晚餐,再取出冒着热气还烫手的肉馅饼作为主食,一人两张。 谢乔却没什么胃口,她一张馅饼都啃不完,撕下来半块分给了正在狼吞虎咽的極支辽。 这几个月来,谢乔能吃到的口味委实太过单调,不说比原世界,连西凉都比不得。以致于自己的好胃口都败光了。 她怀念以前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饭菜,但现在也只能盼望着菜地里的作物能早些长出来了。 稍晚一些的时候,何颙回来了。带梁汾和極支辽进梁王宫的同时,谢乔便吩咐他在睢阳城继续深挖其他的情报。 何颙以普通百姓的身份,流连于睢阳城的大街小巷,这一趟有不少的斩获: 梁国相徐济在自家府中养的门客多奇人异士,不乏地痞流氓,还网罗了好些都是肯为他卖命的死士。 此外,徐济的族弟徐弘是梁国宁陵县的乡绅,筑有一座塢堡,塢堡内屯养兵甲,粮草充足。 可见,这位梁国相确实是有实力的地头蛇。 另一则信息几乎是被封锁的,何颙颇使了些手段,才从别人嘴里套出来。 那就是梁国的前任中尉霍尤三个月前暴毙于家中,连带着几名仆从都身中数刀惨死。 听到这个消息,谢乔先是发蒙,然后消化了一下,心情复杂,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意思就是说,他们现在住下的这处宅落是凶宅。而她的选的主屋,正是案发现场。 难怪她一踏进这座宅院,总感觉凉飕飕的,阴风阵阵。 不是,为什么她总能摊上这样的事,先前在去龙勒县赴任,前任龙勒县长同样是死于非命,这次的霍中尉,被人连砍十七刀,血肉模糊,死状极惨。 难道她就没有一个因为政绩卓著高升的前任吗? 离谱。 岗位的风险也忒大了点。不过谢乔倒是乐观,她觉得自己命硬,上次能化险为夷,这次应该也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但这给了她一个警醒,今后在梁国做事要更加低调小心,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 案发后,梁国官方给出的解释是,一伙盗贼夜半图财行凶,霍中尉不幸罹难。考虑到影响太过恶劣,梁国有司上报朝廷后,便禁止民间议论,压下舆论,封锁消息。 后正赶上黄巾大乱,京师震动,朝廷自然没有精力再派人追查。 谢乔坚信,此事一定不会是盗贼行凶那么简单,如果是真的,那盗贼得有几条命才会打一个掌管封国内军权的中尉的主意。 她怀疑可能是残酷的政治斗争,手握重权的徐济或许是第一嫌疑人? 朝廷都不去追究的案子,谢乔自然也没有主动去追捕凶手主持公道正义的精力和打算。往后如果有什么线索浮出水面那当然好,没有的话也不纠结。毕竟天底下有太多不平事,替人伸冤不是她的主线任务。而且若她执意追查,万一触到了什么不该触的霉头,可能遭重躺板板的就是她本人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没有在可预见的范围内危害到自身,谢乔不想去节外生枝。 只是将凶宅分给她住的这人多少有点子不地道。 对于主屋的房间,谢乔左思右想,决定搬离。她宁愿在外面打地铺都不会再去住。 在原世界,谢乔当然是新时代的新青年,热爱科学,唯物主义,坚信物质决定意识,不屑鬼神之说。 但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大概是其他维度的东西,也可能是某种心理作用,让人觉着膈应。这也是人之常情。 听说谢乔打算换屋住,一旁的极支辽忽而一声冷笑,脸上写满了鄙夷二字。 瞧你那点出息!想当年,我与大姊夺权,在大帐中,守在父亲尸体面前搏杀。帐中伏尸无数,我和大姊照样住在大帐,半点没带怕的。极支辽颇为自豪地回忆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谢乔:你牛逼行了吧。 谢乔唯唯诺诺地换到了一间偏房,将主屋留给牛逼的极支辽睡。 夜渐深,躺在床上,谢乔没有急着睡去,她要对未来做一个规划。 在梁国中尉的任上,目标仍然以囤积資源为主。 谢乔想得很通透,战争有短线和长线的区别。短线战争,凭借关键将领的关键发挥,兵卒的士气,就能在很大程度上改变局势和战果。 但她想一统天下十三州,征服一个个对手,一定是旷日持久的长线作战。 长线则拼的是国力和资源,这是没有任何投机取巧的可能性,幸运女神不可能永远站在你这一边,真刀真枪货真价实没有模棱两可和滥竽充数。 而梁国有数不尽的资源可以供她攫取。 说攫取似乎有一些贬义的成分,她只不过是挖掘一些旁人用不上,甚至浪费掉的资源,为自己所用罢了。 比如人口,兵荒馬乱中背井离乡的流民大多数会变成遍野的饿殍,她收去西凉并无不妥。 打开【舆图】的全图功能,谢乔赴任这一路所经过的地方都被点亮了。 梁国处于整个豫州的东北侧,境内共有八县,睢阳县城是梁国的国都。 提到梁国,就绕不开梁园。 西汉时期,汉文帝徙封其子刘武为梁王,立梁国,领四十余城,居天下膏腴之地。刘武因功获赏无数,一时风光无限,便于都城睢阳大兴土木,兴造梁园这一集离宫、亭阁、陵园等功能,网罗奇花异草、奇果佳树、珍禽异兽无数的皇家苑囿,以供游猎和娱乐。 第115章 建成后的梁园方数十里,富丽堂皇,复道沟通,宫观相连,堪称人间天堂。 历史记载,梁王刘武广邀天下文人豪杰相聚游园,饮酒作赋,吹弹歌舞,后更是形成了以枚乘、司马相如、公孙诡、邹阳等为代表的梁园文学。后代文人包括李白、杜甫都曾慕名而来,追忆抒怀,留下了名篇绝句无数。 梁王宫背倚着梁园,或者说本就是梁园的一部分,今日去梁王宫时谢乔远远望见了围牆后面的古树繁花,倒有些好奇这一千古名胜到底是何真面目。 当然,她还有一些小小的私心据说梁园中收集了大量的奇花异树、奇珍异果,堪称博物馆。她不求多的,一样带回去一株就可以了,以此丰富西凉的物种。 西凉土地虽然贫瘠,但种在神奇土壤上能极大增加的存活概率,培育不难的。 靠【签到】获取植物种子具有随机性,自己满天下收集又太麻烦了,去逛一趟梁园无疑能帮她省很多事。有捷径为何不走? 谢乔忽而觉着自己怎么那么像一个盗贼,罪过罪过,她只是将荒废在梁园中的东西用来造福天下百姓罢了。 梁园中肯定有很多异草是可以入药的,如果有重病不治的患者,因为这味药而得到了起死回生的机会,善莫大焉。她在行好事。 梁国绝对称得上是富庶的郡国,钟灵往往毓秀,不过当前这一时期,出身梁国的名士名将倒真不多。 在历史上比较有名的就是桥玄和桥瑁二人了,二人同属于睢阳桥氏。桥玄是汉末名臣,历任三公,最高做到了太尉,卒于光和七年,也就是今年。而桥瑁是桥玄的族子,后任东郡太守,成为讨伐董卓的一路兵马。后因与宗室刘岱交恶被杀。 这二人,桥玄不知生死,桥瑁不在梁国,自然都不在可招募的范围内。 这一路来睢阳,谢乔还在沿途看到了大大小小数十座塢堡。 塢堡修建在平地,由围牆环绕,坞内建望楼,四隅建角楼,如同小型的城池。 这些坞堡是民间的自卫建筑,大多由本地豪强兴建,一开始的目的是抵御外族的入侵。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其用途渐渐发生变化,中原的世家豪强开始在坞堡中囤积部曲、粮食,逐渐形成一股足以与官方抗衡的民间势力。 官方很难、也几乎不可能对坞堡下手,毕竟坞堡中的世家豪强族中不乏在朝中郡国中为官为吏的。阶级立场致使双方利益是绑死的。 眼前就有一个例子,徐济从弟据守坞堡,而他本人官至梁国相。 分布在梁国境内的坞堡就像一个个毒瘤,虽然在战 时能防御外族乱军,黄巾军此次在梁国没讨到什么便宜,坞堡应该发挥了正面作用。 但到了和平时期,坞堡又成为了地主豪强剥削百姓的堡垒,囤积粮食,豢养奴婢,私募部曲,侵占百姓土地,致使土地兼并愈发严重。贫民失去土地,只能背井离乡沦为流民,这是社会动乱的一大根源所在。 谢乔明白,睢阳城外的资源大都集中在坞堡中,她如果想要有一番作为,本地豪强就是一道不得不逾越的坎。 然而身在这个位置上,她本人是不能轻易下场的。 她在心里暗暗构思,或许可以给自己弄一些马甲,就像基督山伯爵一样。 城外的资源,田地里的粮食谢乔不太能看得上了,毕竟她有神奇土壤这一黑科技。越往后发展,神奇土壤积累得越多,再经过引水改变西凉的大环境,粮食只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无穷溃矣。 这一路看过来,最谢乔真正惦记的,是那一眼望不到边界的平原和山间中的树木。 在谢乔的原世界,同样的区域,大都发展为了耕地和高楼林立的城市,而现在,这里还有成片的原始森林,各类树木广泛分布于此。 如果说现代战争,钢铁产量是衡量国力强弱的标准,那么在这个时代,木材的多寡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指标。 在这个铁器无法大规模生产的时代,战车、房屋、楼船、武器每一样都离不开木材。 西凉是胡杨木的天堂,但单一的木材并不能满足生产的需求,而新栽种的树木又远远还没有长成。为了发展,谢乔迫切地需要更多的木材。 睢阳县西南生长的榆木和桑柘木,韧性绝佳,是制作弓臂的理想材料。用这类树木打造的弓弩,射程更远,威力更大,耐久更优。 山间的杉木和松木等木材则是古代建筑的常用材料。 在创建建筑任务时,系统虽然没有区分木材种类,但建造出来的建筑根据使用材料的不同,耐久性和坚固程度还是有差别的。 还有大片的竹林。竹片能制造轻便的家具和农具,簸箕、背篓、竹筐、竹耙等等。另外,笋也是非常美味的食材。西凉野外几乎没有竹子生长,【签到】至今没有开出笋竹类的种子道具,如果能弄一些回去栽种在神奇土壤里,将能有效弥补竹制品方面的空白。 谢乔越想越精神抖擞,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她索性爬起床,在房中来回踱步,大脑进一步丰富细节。 今日天气偏闷热,窗户一直敞开通风,谢乔的目光穿过窗户,望向主屋的方向。静谧无声,想必睡在主屋的人也安然入眠了。 她不禁皱起眉头。 这很不合理,极支辽明明胆子很小,当年能被梁汾屡次吓破胆。即使是现在,他都还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与梁汾同行,心中极度不爽。 得亏梁汾脾气好,不计较,不多话,但凡换个人损他一两句,都能让他炸毛无数次。 可他竟然在凶宅里睡得好好的。 没道理的。 谢乔推测可能是他还没有经历过什么灵异事件,没有听过鬼故事,也没有看过恐怖电影,缺乏基本的敬畏之心,故而百无禁忌。 可是人活于世,是需要有敬畏之心的。出发中原之前,谢乔曾答应过毋格要好好锤炼他,她不能食言。既然要历练,那就从敬畏之心开始。 长夜漫漫,没有电子产品的消遣,生活太过无趣,谢乔决定找点乐子。极支辽最近是实在是太跳了。 房间里的油灯是灭掉的,窗外照进来溶溶的月光,不点烛火也能看得见路。 谢乔摸着黑正打算出门,考虑用哪种方式给对方制造的心理阴影面积更大。当她走到窗边时,脚步突然定住了。 视野穿过窗户,谢乔猛然发现高耸的围牆上蹲着一道黑影。 听说前任惨死宅院中的消息后,谢乔便十分谨慎,特意安排人值夜。但守夜的军士集中在大门附近,应该没有人注意这个方向。那里刚好是视野盲区,且旁边还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掩蔽。 通过月光映照对方的额部,谢乔区分出确实是人,而不是眼花看错的树影。 有人在秘密地监视他们。会是谁? 谢乔没去多想,一个很浅显的道理,捉住他,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如果此时她去叫醒梁汾他们,动静定然会打草惊蛇。谢乔思忖片刻,原地不动,保持冷静,更细致地观察黑影及其周围的情况。除他以外,围墙上没蹲另外的黑影了。 与此同时,她从【背包】里取出了连弩,轻轻上箭。要做到全程静音是不可能的,拉动撬杆去勾住弩机的牙这一步最响,但距离削减了声音,夏季的蝉鸣声也提供了良好的掩护。 谢乔举起连弩,屏住呼吸,用望山瞄准围墙上的目标。 扣动扳机,嗙地一声,弩箭被巨大的能量击发,穿过窗户破风而去,飞越十来米的距离,精准命中了黑影。 谢乔去年就通过逢五的【签到】额外奖励开出了[射术]技能,装配此技能使她在短时间内掌握的拉弓射箭的技巧,而将弓射技巧拿到弩箭上来,就是降维打击。她目前对连弩的使用愈发娴熟,只要没有干扰,给她足够的瞄准时间,调整呼吸,二十米内可以做到百发百中。 围墙上的黑影被弩箭射中,一个踉跄,没有武侠小说里的飞檐走壁,闪转腾挪,他狼狈地抓住树枝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谢乔快速上箭,瞄准,扣动,击发,再次射出一箭。没有半点犹豫,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连中两箭,虽然没有命中要害,但威力足够,黑影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重重地往后摔了下去。 谢乔听见了围墙外面哐当一声响。 围墙顶部距离地面足有一丈多,从上面摔下去必定重伤,况且身上还中了两箭。 谢乔连忙冲出房间,叫人一同追出去。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然而当大队人马打着火把追到围墙外侧时,附近早就没影儿了。空旷的巷道,周围没有任何可供藏匿的角落。谢乔蹲下来,留意到了树下地面上残留的新鲜血迹。除此以外,再无任何蛛丝马迹。 这里应该就是人影刚才坠落的地方,如果逃了,没理由只有这一处血迹。而且在慌乱之中,又要逃命,又要隐藏血迹,来得及吗。 第116章 谢乔脑海里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人还在。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想法,因为謝乔稍微代入了一下偷窺者視角。 设身处地地站在对方的角度上,如果是她,在被人发现,又身中两箭,重摔在地的情况下,逃跑并不现实,周围缺乏躲避的掩体。強行逃走,即使围墙外还有人接应,一路留下的血迹或许也会暴露 行踪。如果他在围墙上偷窺的时间够久,就应该知道这座宅院的住了数十人,绝大多数都是精壮剽悍的軍士,后院的马厩里拴着几十匹脚力优秀的良驹。 换成謝乔,在这种紧要关头上,她会做一个冒险的行为,搏一搏。那就是卡一个时间差,忍着身上的剧痛,拼了命翻回去,翻进围墙里面。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眼皮子底下反而是視野盲区。 如果謝乔没有细想,或者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又或者脾气暴躁易怒,追逐至此,发现空空如也,愤怒地把人全派出去追:这样的做法或许真就蒙混过去了。 心中坚定了想法,謝乔立马吩咐所有人散开,围住宅院的四面,防止偷窺贼再趁乱翻出去,反复横跳。 宅院面积较大,围墙的周长其实并不短,但料想偷窥贼身受重伤,腿脚不便,所以軍士可以稍微散开一些,保证視野能够全覆盖。对方如果強行从空隙间翻出来强行逃脱,相邻的人可以呼应,追得上。 快速布置完毕后,谢乔领着人返回大院中搜查。 先从落点的围墙背后开始。围墙背后是一片低矮的灌木花圃,谢乔举着火把仔细探看,果然在叶子上看到了泛着月光的血迹。这完全证实了她的猜测。 血迹没有指明偷窥者的踪迹就又消失了,对方应该也意识到了血迹,所以做了紧急的处理。 虽然踪迹断掉了,但谢乔并不着急,围墙外面已经被全部封锁,插翅难飞。回望整个宅院,能供人藏身的,就只有各个房间。 随着一个接一个房间被仔细清查,最后只剩下了宅院北侧的柴房。一捆捆干柴堆倒确实适合隐匿,但在如此多双眼睛的扫描下,哪怕变成了一只细小的飞蚊,依然无处遁形。 谢乔目光冷漠,手握上弦的连弩,箭镞指向阴暗角落中的偷窥者。 火把的光明映亮了她的脸庞。是一位女子,她半蹲在地,身穿干练的劲装,手持一柄短刀,做出预備攻击的姿态。 两支连弩射出去的短箭还插在她身上,一支在锁骨位置,一支在大腿正面。 但此刻,无数寒光闪闪的刀剑和矛尖架在她脖子上,使她半点动弹不得。 她更忌惮于谢乔手中的连弩,肩部和腿部传来的疼痛不断在提醒她这玩意儿的威力。 说!谁派你来的! 极支遼拿锋利的刀口,迫近她的面部,凶神恶煞地逼问。 虽然他平时外表还算温顺,但体型高大,凶起来的时候,诚然带着一些草原汉子独有的野性。 很唬人,至少很唬陌生人。 然而,面对居高临下的压迫,这女子没有半分动容,目光仇视地回看极支遼,咬牙切齿,太阳穴突突地跳动。 那眼神仿佛在说,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没有第三种可能性。 见状,极支遼咽了咽口水,反而有些奈何不得了,他转过头看向谢乔,目光是在求助。 绑起来吧。 谢乔简单回了句,转过身径直离去。 从女子坚毅的眼神,谢乔很容易就得出了一个结论:逼问她是问不出什么结果的,逼急了可能还会咬舌自尽什么的,那就更得不到想要的信息了。 至于她背后的人究竟是谁,谢乔可以先不急着知道,该急的应该是对方,因为她抓到了人证。 刚才注意到,女子中箭的伤口只是缠上了碎布,碎步被鲜血染透,血并未止住。 为了防止她失血过多,谢乔派人连夜请来了大夫,帮她取出箭镞处理伤口。事后,她再用一些好处买通大夫对此事务必保密。 人依然缚住手脚,关在一间普通的房间,另派多人严加看守。 宅院中加强了值夜的人手,并增加了院中各处巡看的任务。做完这一切,谢乔才回房睡去。她太困了。 第二日醒来,谢乔要去官署上值,今日是她上任梁国中尉的第一天。 离开之前,谢乔先去关押的房间看了一眼被缚住的女子。她很警觉,一听到脚步声就立刻从闭眼养神的状态清醒过来,充满戒備和仇恨地瞪着来者。 谢乔只是过来确认她的死活,看她还好端端活着,她没有盘问,扭头就走。 迫使对方招供的方法有很多种,刑讯逼供等折磨的手段不见得就有效,谢乔针对她的个性,决定采用一个较为温和的方式。 先饿她几顿,给水喝,使她不至于直接死掉。等她饿到难以忍受之际,再派人当着她的面吃飘香四溢的肉馅饼,再尽可能多的咀嚼,确保肉的香气都能被充分地闻到。 不知道这种方法是否好用,也不知道她撑得住几天,反正如果是极支遼,那定然是一天都撑不住的。 谢乔回房换上了崭新的官服,这是昨天徐济派人送来的,她反复确认是崭新的。如果官服还是二手的,那她真要找徐济理论理论。 路过园中,低头一瞥,谢乔无意中发现[高级神奇土壤]中的小白菜已经发芽了。短短一宿就发芽了,这生长速度让谢乔十分心安,预计再过三四天就能吃到新鲜的蔬菜补充维生素。 府宅距离官署只有千步,谢乔领着何颙与极支辽同去,一文一武,何颙能在公务上提供帮助,极支辽则是保镖,留梁汾在府中镇守。 谢乔其实也想过留极支辽守家,但考虑到他脑容量有限,容易犯错,特别是府中还羁押着一位人证,于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官署的官吏和差役昨日已经见过谢乔的面,今日她一到,个个笑脸相迎,礼数周到地拱手。 谢乔新官上任,乐呵呵地一一回礼,随后走进了自己办公的厅房。 厅中已经有人在等着了,是中尉丞周密,昨天互相见过面了。 谢中尉。周密起身,拱手揖礼,面容和善。 中尉丞是中尉的辅官,谢乔是他的直系上司。周密相貌周正,中等身材,看起来还很年轻,可能三十左右。如此年纪做到了这个職务,要么是身上有点真本事,要么就是拥有优渥的家庭出生。 谢乔回礼,在案边坐了下来。 到任的第一天,自然是要进入到角色中来,处理公务干点正事。留给旁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面子工程还是要做好的。她心里有数。 中尉作为王国內的武官,与郡一级的都尉相似,主要職责是维持国中治安,督察軍吏,典领軍队。梁汾曾是敦煌郡中部都尉,谢乔向来未雨绸缪,不打无准備之仗,此前早早地就和梁汾取过经。 差役将公务呈到案前,她翻开公文,很快就上手了。 一一翻阅,浏览,问询,谢乔发现大部分事务都处理得很妥帖,件件有条不紊,各司其职,各行其是,全然不像是一个中尉空缺了三个月的衙门。不用多想,这一切一定要归功于这位中尉丞周密,没有中尉在时,是他暂代中尉之事。 但见周密那头,桌案上竹简文书整整齐齐,他跽坐端端正正,严谨且细致地处理公务,心无旁骛。谢乔对他多了几分好感,这是一个很好的秘书苗子。他不应该叫周密,应该叫周秘。 想必在梁国为官,有周密作为自己的辅官,他只需要照之前一样,她就能把中尉干成一份闲差。 谢乔多少有点领悟到作为老板的乐趣了,想必在原世界,她的老板们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剥削她的。 倒不能说事事都很顺利,有让中尉府头疼的事情。 黄巾起,天下大乱,流民四蹿,而梁国是天下有名的膏腴之地,自然吸引了大量的流民来此。与此同时,还有好些心术不正的,干脆落草为寇,盘踞在睢阳城西南方的莽苍山。 大规模的黄巾蛾贼已然退散,但在莽苍山上盘踞的草匪却作恶不断,时常趁夜下山,杀烧劫掠。 维护治安,荡寇剿匪,是中尉府的职责。 但自光武帝罢郡国兵以来,边郡內的郡国只得维持少量的武装。梁国仅只有三百郡国兵,由一司马统兵。莽苍山山高林密,路多崎岖,易守难攻,几百兵 马入山剿匪自然是不现实的。 但若是纵容下去,又严重危害到附近百姓的安危。 梁国相徐济给中尉府下了严令,过本月月底,扫除匪患,否则就要治中尉府办事不利之罪。 今天到月底,只剩不到七日,周密正为此事焦头烂额。 国中原本的三百郡国兵先前抵御黄巾攻城,折损了大半,如今十分之九都是新募的军士,訓练不足月,散兵游勇而已,没有上过戰场,缺乏戰鬥力,敌人一冲就溃。 第117章 若是带着这些新军强行进山荡寇,只怕草匪没有拿下,一交手倒是损兵折将,输更多。 就算再訓练七日,也训练不出个所以然。 谢乔听完了当前的态势,略一思索,问:你有没有想过,提前将军士部署在百姓家中,草匪若下山劫掠,军士齐出,即可擒贼? 新军缺乏戰鬥经验,不适合上山林打野战,但如果提前埋伏,做好准备,应该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举歼灭土匪。 谢中尉,实不相瞒,五日之前,下官便用过此法,令军士宿在百姓家中,静听号令。周密无奈地叹了口气,可真到草匪下山欺民之际,号令一出,军士听见喊杀声吓得作鸟兽散,溃不成军。 谢乔: 一碰就碎,这战鬥力属实拉胯了一些。还是训练时间太短了一点,不到一个月,确实很难形成战斗力。草寇那可过得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动不动就是人头落地,求生欲望激发成血性和战斗力。 要想快速把这几百人训练出来,除非她把这帮人招募为自己的部曲,再建造一座校场建筑,通过校场进行[训练]。但那是不行的,校场和兵营都得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建造,而且招募的对象也得是自己的子民,这是系统的合理化限制。试想,没有这种限制的话,她直接走到哪,校场建到哪,两军交战,她直接把对面的百万大军招募成自己的部曲,那对面还玩个毛,直接投降算了。 谢乔怀疑自己带来的那五十西凉铁骑都比这三百郡国兵好使,再加上梁汾和极支辽两名武将,扫荡这帮草匪应该不成问题。 但她不能这样做,就像财不外露一样,实力也不能轻易展示出来,要有所保留。梁国境内,武装力量并不只有郡国兵,梁王刘弥还有少量的私人武装,梁国相徐济也有不少门客,民间还有大大小小的坞堡,他们都在暗藏实力,按兵不动,谢乔自然不能去做这个出头鸟。 得另想办法,就用这三百郡国兵拿下草寇。时间有限,迫在眉睫。 谢乔望着莽苍山的舆图出神。 等到散值,谢乔一出中尉府,迎面撞见了梁国相徐济一行。谢乔遥遥地朝他行礼,然后主动走上前,徐相君。 谢中尉,徐济点点头,转而问,昨夜睡得可好? 这话让谢乔有种怪怪的感觉,总觉得是话里有话。昨天派来窥视的幕后主使会是他吗?从外貌上来看,这徐济就长着一张老狐狸的脸,猜忌同僚、监视同僚是很有可能的。 谢乔暂不去多想,脸上职业假笑,拱手道谢:承蒙徐相君安顿良宅,一觉睡到大天亮。不瞒徐相君,军中多失眠,难得睡得这样香。多谢多谢。 谢中尉不必客气,分内之事。徐济摆了摆手。 谢乔在心里问候他。 今日上值,感觉如何?徐济又问。 很好,谢乔如实说,中尉丞周密是贤才,凡事都料理得妥帖,很省心。只是 只是你这家伙没事找事,捏妈。谢乔心说。 谢中尉可是为荡寇一事烦恼? 废话。 谢乔:正是。 闻言,徐济长长地叹了口气,虽然才语重心长地说,哎,老夫就知道是这样。 谢乔在忍,听他说下去。 但也没辙,本月晦日便是大王生辰,今年大王将在梁园中兴办生辰,若不提前扫清匪患,生辰当日,草匪冲上宴席,如之奈何啊?徐济以手背拍手掌,面露无奈,又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向谢乔。 闻听谢中尉治军得力,驱使国中军士,定能解此燃眉之急。 下官尽力而为。谢乔隐忍地应道。 徐济鼓励地拍了拍谢乔的肩膀,有劳了,此事若成,老夫定记你头功。 谢乔很觉得自己被职场pua了。她偏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何颙,对方微微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意思是有话要说。 谢乔住的府宅与相府不顺路,她驻足,目视徐济远去。他走出十来步,突然停住脚步,折返了几步回来, 对了,谢中尉,晦日是大王生辰,切莫忘记备上寿礼,大王看重这个。 多谢徐相君提醒,谢乔道,多嘴问了一句,大王往年生辰是怎么过的? 徐济回忆道:宴请百官,在宴上赏歌伎舞姬轻歌曼舞,到兴头上时,大王也会吟唱一二曲。 谢乔了然地点点头,用一秒钟的时间做了一个打算:那就是等她一到了刘弥的宴会上就猛猛喝酒,喝到大醉过去,不省人事,就听不到他吟唱了。 嗯,这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定了! 回到院中,谢乔立即同何颙进屋详谈,极支辽好奇地跟了进来。 大姊告诫过他,不止要跟谢乔武斗克敌制胜,谋略也要学,这显然是能学到谋略的大好机会。 何先生,你看出了什么?谢乔问。 何颙压低了声音,小声说:在下斗胆推测,梁相徐济可能是在惦记梁王的钱资。 听见这话,极支辽瞪大了眼珠子,满脸的不可思议,高声惊呼:你如何看出来的?! 谢乔侧过脸,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立刻出去,然后把门给带上。 可恶。极支辽暗暗捏起拳头,紧咬后槽牙,却又不敢不从。 他走到门外,轻轻关上门,但胸中的怒火已然抑制不住,他很生气!他要发泄出来!立刻马上!一刻也等不了。 燃烧着两团熊熊火焰的眼珠子看向了那间被重兵把守的房间,他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此时梁汾正坐在房间的木凳上闭目养神,昨夜被擒住的女贼手脚缚住,正靠在床上,目光冷漠。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梁汾这小子什么都没盘问出来。废物一个,除了一身蛮力,一无是处,连他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了。极支辽大步流星走上去,推了推梁汾,你出去,我来。 把人赶出去后,他气势汹汹地冲到床边,我问你,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他拔.出腰间匕首,正准备出刀威胁,然而手还没伸过去,对方伶俐地前伸脖子,一口咬在了他的小臂上。死死地咬下去,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不留余力,牙齿直接咬进了肉里。 房间里传出一声响遏行云的惨叫声。 谢乔眉头微拧,很快恢复淡定,何先生,你继续说。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听完何颙的分析,謝乔深以为然。 此前在梁王宫的接风宴上,徐济便有意引导暗示,讓刘弥出资筑城和募兵。而今又下严令荡寇,然国中兵力不足,贸然与草寇交锋必然落败。 到时候草寇声势愈大,威胁到睢阳城和梁园的安危,为了自保,刘弥拨款募兵之事就势在必行了。 梁王刘弥胸无大志,至少从謝乔这两日的观察来看是如此,那么他如果掏家底来招募乡勇、打造兵器、训练軍士,这支新軍必然被国内的实权派梁国相徐济所控製。 梁王刘弥缺乏軍、政头脑,梁国傅子易地位与梁国相相当,但无实权。至于她这个中尉和下面的中尉,说到底只是下属,国相才是军政的一把手,更何况自己新官上任,轻易撼不动地头蛇的根基。 想到这里,謝乔不得不感慨徐济这招实在高明,他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不是没有道理的。 假借他人之手,壮大自己的势力,一切显得那么合情合理,草寇也很配合。謝乔甚至都合理怀疑,莽苍山上的草寇,是不是和他有所勾结,正所谓养寇自重之计。 想都不用想,肯定不能讓徐济这只老狐狸的计谋得逞。如果按照正常的剧本,荡寇失利,中尉府失职被治罪,她这个中尉以及下面的官吏被打压,那她往后在梁国的政治生涯基本就不要想抬起头了。 她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既能凭借现有的人马打击匪寇,又不暴露自己的实力,还能遏製住徐济的发育。 空想是想不出解决办法的,目前掌握的情报还是太少了。谢乔推门走出去,她在屋檐下踱步,一抬头,远远看见对侧正挽起衣服,哈气吹小臂咬伤的极支遼,像极了舔舐伤口的猫,大猫。 谢乔心思一动,举步走上去。她嗓音十分具有亲和力地唤他:阿遼。 听到这声音,极支遼登时汗毛倒数,转过头来正对上一双笑吟吟的眼睛。他预感到可能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因为每次她这样叫自己的时候总 是伴随着不幸的。 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谢乔实在不是拧巴的人,开门见山地说。 极支遼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试探着问:可以不接受吗? 第118章 不可以哦。谢乔礼貌婉拒。 极支辽: 谢乔循循善诱地说:不要想得太复杂,很简单的,只需要你扮作流民,上莽苍山刺探刺探情报,探探虚实。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知己不知彼,每战必败,这是我们汉人几百年前的兵圣总结出来的经验。以后你回了草原,统領部族作战完全可以用上的,现在就是提前实践。我这是为你好。 这些兵法我轻易是不外传的,也就是你了,我的朋友。谢乔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极支辽反复地揣摩,觉得似乎还真有点道理。没错啊,战前摸清敌方的底细很有必要,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不能闷头乱打,那是勒节说的有勇无谋的匹夫。他要好好记下来。 但接着他有了另外的疑问:我一个人去? 人多了反而会引起贼寇的怀疑,谢乔安抚到,不过你放心,我会派人在山下接应你,备好良马,若是遇到突发情况,你下山跳上马就能跑得飞快。 谢乔当然不可能让他去送死,为此她需要提前做好一些部署。 极支辽虽然不太聪明的样子,但武力是有目共睹的,他壮得像头牛,等闲七八个人近不了身。 他也不像看起来那样五大三粗,反而心很细,这可能跟他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经历有关。唯一缺点就是脑子,或者说他缺乏獨立思考的能力,他没有太多的主见,尤其是身边有足智多谋的勒节和能拿大主意的毋格,更助长了他的依赖思想。如果他将来注定要成为草原上的王,培养獨立自主的能力很重要的。但如果不让他独自面对一些事情,不让他独自去经历和历练,他就永远无法成长。 把道理都讲给极支辽听后,他还是扭扭捏捏,一点都不爽快。谢乔只能祭出撒手锏。 如果你从贼窝里挖出有用的情报,事成之后,我立刻带你回一趟西凉好好吃顿肉。用[空间传送符],嗖的一下就能回去。 我去!几乎没有一秒钟的犹豫,极支辽即答,兴奋异常。 他早就想回去一趟了,对他来说,汉人的山林太逼仄,活动不开,他想在辽阔的草原上纵马驰骋,他喜欢青草的味道,他天生就属于草原,他热爱草原上的牛羊,他想吃肉,尤其想吃从谢乔那些学到的用面皮裹着烤得滋啦冒油的羊肉,伴着青菜,味道那叫一个绝! 还可以锤一锤勒节,他不在的这几个月,那小子肯定过得很舒坦,要松松皮。他还要回去给大姊捶捶背,捏捏腿,跟大姊唠唠嗑,他孝顺得可怕。 但是嘛 谢乔声音戛然而止,上下左右打量着他。 即使是之前在军营中,极支辽凭借着优秀的身手都没怎么受过伤,最多一点小擦伤,这怎么能是流民的气质。 极支辽从她的眼神中有所感应,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你什么意思? 谢乔耐心地同他解释:做戏要做全套,你至少得有流民的样子,懂? 在此后的一个时辰里,谢乔携手何颙、梁汾等人,在房间里对极支辽进行角色扮演前的上妆,极支辽今天要出的角色叫做逃难的流民。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极支辽的头发,他本来的一头长发养护得很好。在勺夏做部族君长的时候,他头发绑成了具有部族特色的几根大粗辫子,来中原扮作汉人时第一次拆了下来,发质纯天然很柔顺,常常洗。如果在谢乔的原世界,她甚至觉得他可以凭借这一头柔顺的秀发去做发模,而且还会很吃香。 然后身上尤其是皮肤裸露的部位需要人为的做旧和弄脏,还需要一些伤势,这样才逼真,更容易骗到匪寇。 谢乔还十分周全地给他编了姓氏和籍贯,他的新名字叫谢辽。 这个名字取出来后,谢乔越想越觉得取得有含金量。谢辽,和张辽仅一字之差,跟某部名著里的谢辽沙也是一字之差。 在那部名著里,早期的谢辽沙是懦弱的,没有勇气和主角保尔一起承擔错误。但在经过不断的磨炼之后,他成为了一名英勇为伟大事业献身的战士。谢辽沙锻炼成了钢铁,谢乔充分相信谢辽也能圆满完成任务。 黎明的荒原,将明未明的时分,莽苍山下。 极支辽苦闷地躺溪流前的大岩石上,他从昨天夜里就躺在这里了,这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大岩石下,湍急的溪水在这里放缓速度了,适合下腳。根据探子的情报,山上的匪寇时常会来这里取水。 周围是一片林子,几十丈外的密林埋伏着十七名西凉的军士,他们是谢乔安排接应的。 极支辽手肘撑着半坐起来,他轻轻地揉着脸蛋颧骨位置的红肿,还在痛。谢乔真给他来了一拳,太狠了。还说是什么苦肉计,说得头头是道,什么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说苦肉计也是兵法之一,是兵家常用的伎俩,就是为了迷惑敌人。他没办法考证她的话是不是真的,毕竟他对汉人了解有限,只能等日后回西凉问问勒节。勒节肯定知道。 如果要是给他问出来是骗的,这一拳他必还回来! 觉不睡了,他觉着有些口渴,直接下到溪流边捧水喝。山泉一股甘甜味,他很受用。 干什么的! 一声叫喊从溪流对面传来,他抬头一看,看到半坡上三四个黑黢黢的影子。手里似乎拿着刀,寒光闪闪的,应该就是山上的匪寇了。 不干你事,一边凉快去。极支辽站起身,声音嚣张。他高大的体魄与他的嚣张配合得很好,真镇住了这几个人。 这是他们的地盘,岂能有外人造次! 想到这里,吳霸硬气起来,一招手,領着弟兄往前凑近。他们先后踩着石头跳过溪流,走到极支辽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傻大个。 面对这阵仗,极支辽稍稍有些怯场,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没有表现出来。这算不得什么的,他们几个虽然拿着兵器,但压根不是他的对手,目测他单手就能把后排那个最矮那个像小小鸡仔一样拎起来。 片刻之后,极支辽平复好了心情,呼吸如常,他过了第一关。 这时候,吳霸的目光移到了大岩石上的包囊,极支辽侧过身,瞬间将自己的包囊收起来,同时抄起了一根提前准备好的桑树棍子。 他扬起棍子指向面前的几个,作势要挥下去,吼声洪亮:想抢我东西,我弄不死你! 几个人吓了个激灵,动作完全同步。 前天在路上,我刚打死了一头大虫,来,你们几个一起上。话音刚落,极支辽再扬手,几个人再度被惊得一跳。 见到这一幕,他差点想笑出声来,他总算有点体会到吓唬人的乐趣了。但紧接着他很快联想到了不好的事情,当年在敦煌,梁汾就是这样吓唬他的。可恨! 打死大虫几个人面面相觑,腳步忍不住往后缩。从他外貌体型上来看,一点都不像是吹嘘的,他的周围无形之中形容了一阵骇人的气场。 退开两丈远,身后的兄弟在吳霸耳边小声说,这小子身板不错,是块好材料。 吳霸赞同地点点头,他收 下刀,脸色一变,态度软下来,这位壮士,看你也是条好汉,咱好好说话,没必要互相为难。 行,我就避个难,别打我主意就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极支辽抱了个拳,流畅地说这句刚学到不久的汉人的俗语。 看到对方态度也缓和了下来,吴霸眼神示意其余弟兄都收起刀。他思虑片刻,又上前两步,试探着说:壮士,我看你身长雄壮,一身的好力气,可不能白白浪费掉,不如随我们上山入夥,如何? 入夥?当草寇,我不稀罕。极支辽摆手断然拒绝,背起包囊,转身打算继续赶路。这是谢乔教他的欲擒故纵之计。 看他要走,吴霸连忙上来拦,壮士,别急着走,你先听我说,只要你肯入夥,山上管你饭管你吃,给你遮风挡雨的屋子住。你想想看,现今天下大乱,你四處避难,找得到去處吗?找不到,走投无路,最后也只能嚼野草啃树皮,死路一条,官府管你死活?白日做梦,天底下当官的一般黑,没一个好的! 这一通劝说,极支辽动摇了,他纠结地看了看吴霸,又看了看其余几人,莫不是诓我的? 我立誓,若是蒙骗壮士,教我天打五雷轰!吴霸信誓旦旦地举起手指。 山路不好走,极支辽跟在吴霸后面,一路七拐八绕,穿过荆棘密布的树丛。 但草原上的汉子常年骑马,拥有健硕有力的双腿,即便是第一次走这样的山路,肩上再擔着两桶水,极支辽的腳力依然不输前面的匪寇喽啰。 谢乔告诫过他,要多展现自己的过人之處和一技之长,这样能更容易入伙混进去。所以极支辽不遗余力地发挥自己的实力,主动提出要帮忙担水上山。 第119章 极支辽暗暗觉得自己真有伪装的天赋,只是以前没开发出这项能力。当然,他暂时只是过了这几头蒜这关,山上肯定还有更难缠的,他还需要多多提防注意。 走在前面的吴霸回眼,偷偷瞥了一眼身后这傻大个,心里只觉得暗爽。如果这小子真能入伙,他就把他带在身边,一把好手,壮得跟头蛮牛似的,能帮他省多少力气。 如果把他带到大哥跟前,他被大哥赏识就更好了。他为山寨引进一员大将,大哥指定更高看他一眼,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翻过一道坎,到了片平地上,连打空手的吴霸都有些气喘了,他停下脚步提议:谢兄,马上快到了,你如果累的话,不如歇一歇? 赶路。极支辽回道,呼吸平稳,健步如飞赶上来。 一刻钟之后,一行人迎着天边的晨光顺利抵达了山林深处的寨子。在吴霸的带領下,极支辽被请进门寨。吴霸应该是这伙匪寇的小头目,一路上遇到人都会主动招呼他。 极支辽一边走,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周围的环境,收集有用的情报。 到门寨里的灶房放下水桶,极支辽撩起衣服,利落地擦了擦额头上薄薄的汗珠。 谢兄,我先带你去见见大哥。吴霸抬手拍了拍极支辽的肩膀,将他往寨子中间的房间领。 那几间屋子背靠着山体,是山的一部分,由山洞搭建改造而来。极支辽跟着走上前去,迈过门槛进门,远远看到了一个高大的声影。他脸上下巴胡须蓄得老长,嗓音粗狂,双目炯炯有神。 一瞬间,极支辽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画面,他蓦然想到了当年,他独自一人前往王庭觐见羌渠单于的场景。 他觉得有些窒息,呆了一晌。 谢兄,大哥问你话呢。一旁的吴霸支起手肘提醒,你哪儿人? 在下谢辽,金山县人。 极支辽回过神来,恭敬地欠了欠身,抱拳,对答如流。这是谢乔提前教过他的话术,他的身份他背得滚瓜烂熟。 金山县其实是一个不存在的地名。 这是谢乔为了防止如果他说一个地名,匪寇中恰好有老乡,极支辽这四不像的口音很容易就会露馅。所以她编了一个县名。中原地区少说几百个县,就算有口音怪异也不会轻易被察觉。啸聚山林的匪寇基本上都是贫苦出身,缺乏基本的地理知识训练,除了知道本县和临县,不可能有人能确凿地辨别出这是一个不存在的县。 曹彪起身走过来,他身材属于又高又壮的类型,走路时压迫感四射。 脚步声越来越近,极支辽再度想起了些不好的回忆,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太阳穴控制不住地突突直跳。 额头上开始密集的冒汗,担水爬了半个多时辰的山路流的汗,远不如这会儿流的多。 就在他的精神状态接近要崩溃的时候,曹彪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伸出手,拍在了他的胸膛上,很硬实。 好小子,身板不错啊。曹彪由衷赞叹了一句,接着发现了他额头上的汗珠,狐疑地问,你怎么冒这么多汗? 还不等极支辽解释,旁边的吴霸先替他说话了,大哥,你是不知道,这位谢壮士从山脚担两桶水上来,大气不带喘的! 是吗?曹彪看极支辽的眼神更多了几分赞许,捏了捏他大臂上的腱子肉,你早前做什么营生的? 这些时间,极支辽短暂地恢复了几分理智,他声音流畅地答:我在本县县城里替东家上货卸货的。 我说呢,搬货,难怪这么壮实。曹彪了然点点头,随后爽快地安排道,我们寨子就缺你这样的壮士。这样,你这几日先跟着吴霸,混熟了我再招呼你。 多谢收留,谢某愿效犬马之劳。极支辽故作淡定地抱拳。实则他内心如同渡了一场天劫。 跟着吴霸出去的路上,极支辽开始反思自己,他乃是草原上统领部族的首领,区区土匪头子,他跃马一踏,能踩死十几个。他到底在怕些什么,没道理的。归根结底,还是当年羌渠单于给他造成了太多的心理阴影,以致于现在再出现类似的场景,他都会不由自主想到那段过去。极支辽不受控制地紧了紧拳头,恨不得将浮现在他眼前的羌渠撕成碎片。 作为深入敌营的探子,神经高度紧绷是不应该的,极支辽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轻轻哼哼了两句调子,让自己松弛了下来。这个调调是之前在军营时,他因为思念家乡谢乔教他的歌谣,叫做《草原夜色美》,宛转悠扬,他为之倾倒痴迷,学会后相当乐意自己独处时哼哼。这是极支辽为数不多比较欣赏谢乔的地方。 作为山寨的匪寇,日常没有太多的活计,操练、打猎、下山踩盘子。几日时间,极支辽没有忘掉使命,他趁着清闲的工夫基本摸清了山寨的情况。 这大概原本就是一座山间的村寨,被匪寇占据后,增加了木屋,将洞窟连贯一处,能容纳更多人歇脚。寨子外加固了防御,用削尖的竹子制作了好些陷阱。再加上山路崎岖,地形复杂,郡国兵如果真贸然上山剿匪,在匪寇做好全盘准备的情况下,哪怕数倍的军力,都不见得能讨到什么便宜。 极支辽反复数过,寨子里大约两百二十余人,包括吴霸在内的大小头目约二十个,最猛的应该就是山寨的头领曹彪。极支辽不露声色地跟吴霸打听了一下,曹彪还是行伍出生,本是河间人,应犯了事要被杀头,才流窜至梁国境内,落草为寇。 除了匪寇的这些头目,其余半数以上都是瘦骨嶙峋的贫民,走投无路才上山入伙的,这些基本上都没什么战斗力和战斗欲望,也是一碰就碎。但他们的生存欲要比郡国兵强得多,生存欲在某些时候是很替换为战斗力的。 山寨的基本信息已掌握,再用脑子记清楚了山寨周围的路线和陷阱,任务完成,极支辽一刻也不想多待,因为这里能吃到的东西还不如军营的大锅饭! 待不了一点,他脚底抹油,打算今夜就摸黑溜下山。 然后,就在他闲着等日头落山时,薄暮时分从山下来了几个乔装打扮的神秘人,为首一人裹着厚厚的伪装,因为热,全身冒汗,他一进寨子就忍不住脱下外衫,扯掉脸上的 假胡须。 明明还隔了一段距离,大概两丈远,极支辽一看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梁国相徐济身边的侍从,极支辽记得清清楚楚,他上嘴唇边上有颗大黑痣,黑痣上还长毛了,不是他还能是谁。 谢乔和何先生猜得一点不错,这老东西,果然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竟然派人私通匪寇! 极支辽庆幸对方拥有出众的外貌特征,否则这个关键情报还真察觉不到。 极支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外貌特征其实也很出众,他也应该隐藏。他连忙背过身去,迈开腿往柴房方向走,然后还是慢了一步,他感觉到自己和对方有一瞬间是四目相对的。 等一下。 极支辽背后听到了一个声音,瞬间汗毛倒竖。就这样直接溜走更可疑。 他稳住心神,转过身,面向声音的来源。 你杜奉再看到这张脸时声音戛然而止,陷入了深思。 杜兄你认得此人?一旁曹彪纳闷地询问。 杜暂时没空搭理他,往极支辽的方向走了几步,更加看清了他的脸庞,他坚信了心中的想法,就是你,我定然在某处见过你,你是何人?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就在此时此刻,极支遼觉着是他这辈子脑子动得最快的一次,比小时候因为偷吃奶豆腐被逮到逃避惩罚时心思动得还要快。 当日在睢阳城的官署外,他立在謝乔身后,謝乔与徐济对话时,他还跟这人有过至少半刻钟的对视。也怪他当时猎奇心作祟,特想拔掉嘴角那颗大痣上的毛。 只过了短短几日,他能認出,那么对方也应该能認出他。毕竟他在外观上是如此高大挺拔,与同站在謝乔身后的何先生相比,要高他半个脑袋。 杜奉面露狐疑,一步步走来,地上的影子一点点盖住了极支遼。 曹彪以及身后的山賊紧随其后,嗅到了空气中紧张的氛围,神情嚴肃。 极支遼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手心却控制不住地不断冒汗。 他该怎么办?谁来替他拿拿主意?大姊,勒节! 放在以往,面对如此局面,极支遼心态可能早就崩溃了。但现在他心里也很清楚,没到最后一刻,他绝不能先软下来。 他尝试给自己做思想建设,謝乔教过他,恐惧是最没用的情绪,恐惧往往源于未知,源于没有准备。消除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直面恐惧。仔细盘算一下,即使他现在彻底暴露了,其实也不是完全死路一条,大不了鱼死网破。这几日,他基本已经摸透了山寨周围的地形和匪寇的兵力部署。眼前大概有十人,硬上,哪怕以寡敌众一开始不见得会落下風,不过一旦时间拉长,增援的赶到,形成包围圈将他团团围在中间,他一定会力竭而死。 第120章 但如果一开始就逃,夺路而逃,且战且退,肯定能逃掉的。他知道一条快速下山的幽径,能以最快的速度与山下接应的西凉骑兵汇合,跨上西凉战马,仅能依靠双腿奔驰的匪寇就再不可能追得上他了。 思及此,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一定能自保,且谢乔想要的情报基本上都挖掘到了,任务已然完成。他想起了谢乔时常鼓励他的话,你怕鸡毛啊!对,他怕个鸡毛啊。 心里有底了,极支辽反而冷静了下来,向时的不安和局促顷刻间一扫而空,掌心的汗腺停止了分泌。 他挺起了健硕的胸膛,索性举步往前走,主动迎上去,大大方方的。 杜奉在他身前两步的位置站定,托腮凝思,询问: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何人,干你何事?你又是何人?极支辽双手叉腰,一脸不忿,拿出自己的气场和架势。 这反问反而把杜奉问懵了,他以为他一问对方就会乖乖答话,即使是山賊头目曹彪都要尊他一声杜兄,结果此人竟然毫无礼数。 果然是莽撞的山賊!无可救药之蠢材! 后面的曹彪觉察到氛围不对,連忙上前来当和事佬,安抚道:杜兄勿怪,新来的,脾气是冲了点,我回头教训这小子。 说罷曹彪挥起手刀,作势要劈下,吓唬极支辽给人出气。 新来的? 杜奉闻言,没有立刻打消疑虑,视线绕过曹彪的身体,重新落在极支辽的脸上。 一定在哪里见过,此人身形宽大挺拔,或是武人,也似蛮贼。可到底在哪儿见过!他这脑子很玄妙,越想知道什么,就越乱成一团浆糊。 想来想去,杜奉疯狂挠头,头发丝一根根掉落,半晌过去,苦思无果,他仍然没有头绪。 再想下去,杜奉觉着自己本就稀稀松松的头发可能得全掉光,只得作罷,摆了摆手,随曹彪往主屋去了。 天底下容貌相似之人不少,况且极支辽在来之前还被谢乔等人千方百计捯饬过,认不出来实属正常。 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化险为夷,极支辽稍微松了口气,这关就算是过去了。 曹彪領着杜奉等人踏进主屋后,反手将门关得嚴严实实,门外还守着人,谨防旁人靠过去。极支辽远远望着,眉头微拧,暗暗下了某种决心。 屋内,曹彪看到杜奉头上豆大的汗珠,連忙去拿蒲扇殷勤地帮忙扇風,又使眼色让仆从去倒水。 杜奉脱掉外衫,折好拿给随从,双手给自己扑风,心情郁闷地抱怨:要了命,这莽蒼山真難以攀爬。 杜兄上山一趟辛苦,我这就招呼下去,让伙房给杜兄烹肉。曹彪扇风的动作不停。 他从来自诩自己不是趋炎附势之辈,也见不惯官场之风,但对方攥着他们的命脉,不得不低头。 不必了,意思传到了我便走。杜奉摆了摆手。这帮山贼能做出什么好吃食。 不知徐相君有何吩咐?曹某唯相君马首是瞻。曹彪拱手遥拜。他能在莽蒼山聚义,离不开徐济的暗中帮衬。 杜奉先接过端来的凉水碗,一饮而尽,随后才说:自然是有要紧事,否则我断不会亲自上山一趟。 早些时候,他们之间其实达成了约定和默契,只要薄暮时分见到睢阳城南升起青烟,当夜莽苍山上的山贼便倾巢出动,下山劫掠。 过去几次皆是如此。 明夜,你領部众尽数出击,不得误事。杜奉压低了声音,严肃地吩咐,这是相君的意思。 既是相君嘱托,我这就命人磨刀,下山大闹一场!曹彪抱拳,豪爽地应下来。 梁国的郡国兵大都在黄巾过境时阵亡,而今都是些将将招募的缺乏训练的新兵,一碰就碎,他压根不放在眼里。更何况还有徐济的人马作为策应,万无一失。 杜奉眼神微妙地拍了拍曹彪的大臂,这次不要你们奔袭周邊村舍,而是直入睢阳城。 遵命,曹彪下意识地应下,突然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到底是哪几个字,瞳孔震动,迟迟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 攻城?! 这不闹呢!他很有自知之明,他们只是盘踞在莽苍山的区区山贼,下山劫掠滋扰,小打小闹,他能做,但攻城那可是地狱级的難度。即便睢阳城墙不高,那也是城墙,即便睢阳城头的郡国兵都是些毛没长全的新兵蛋子,守城器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看到曹彪脸上的为难,杜奉劝慰:放心,你们为相君卖命,相君岂能相害? 明夜,睢阳城西南角自会撤去哨卫,你们可搭梯而入,无有阻碍。西南角有一处箭楼,楼下仓房备有火油若干。你们入城先 行抢掠之事,再纵火焚烧屋舍。大火一起,鸡飞狗跳,你们自可从西门而出,万事顺遂。 曹彪听得几乎呆住了,迟迟没有吭声。 相君承诺,事成之后,酬双倍。 曹彪一咬牙,接下来,成,曹某领命。 火烧得越大越好。杜奉玩味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成之后,相君便能看到你的本事,你不想一辈子窝在这山上吧,曹兄。 听到这里,曹彪扑通一声跪下,几乎感激涕零,若能在徐相君帐下做事,曹某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消息传到了,杜奉赶着回去复命,一刻也不想在这山上多待。 和这帮蠢笨的山贼待在一处,他怕自己近墨者黑。 往山门走,杜奉走着走着有突然寻思起先前遇见那人到底是谁。那张面孔不断在脑海浮现,他感觉自己越来越接近真相了,可就差那临门一脚,脸始终无法和确凿的记忆重合。 杜奉忍住挠头的冲动,他不想年纪轻轻就成了秃子,转身揖礼与曹彪等人告别。成败在此一举,曹兄切莫辜负相君所望,杜某告辞。 曹某定不负所托。曹彪两步赶上去,山路坎坷,曹某送杜兄下山。 不必了。杜奉摆手,径直迈出山门,随从紧随其后。多跟这些山贼待一刻,他都觉得自己能被污黑。 送走杜奉一行后,曹彪手臂微微颤动,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下来。相比于普通山贼,他个人是有追求的,否则当年也不会投身行伍,可惜冲动,遭人算计葬送了前程。 如果徐济能再给他这样一个机会,他一定要牢牢把握住!人活一世,很多时候就缺这样一个逆天改命的契机。 曹彪转身回头,心情愉悦地冲着山寨大喊:弟兄们,磨刀! 上山容易下山难,随着山路愈发陡峭崎岖,杜奉的脸色投肉眼可见的红温了。 这破山,这辈子再不爬了! 相府那么多人,相君偏要遣他来,哎! 不过,换个思路,相君这是信重他,如此机密之事只有他才有资格去办。 不知不觉,投效徐相君门下已过数载,相君真可谓雄才大略,谋算过人,是天下不可多见之明主。 午夜梦回,他常常感激当年做出正确决定的自己,跟在相君身邊,近朱者赤。 时值多事之秋,天下变数横生,然相君运筹帷幄,在任上几年便基本上控制住了梁国上下,只等天下大乱,相君自能雄据一方。 原先,梁王母族或许能相君匹敌,但就在几月前,黄巾过境,威胁睢阳,梁王母族麾下的部曲都上了前线,几乎拼光了。相君则坐收渔利,未动一兵一卒。因为他府中只养门客,并无可用之兵卒,他的兵马都藏在宁陵县的徐家坞堡之内。 相君实在高明,未损一分一厘,便除掉了眼中钉肉中刺。梁王母族一衰,国中便再无能相提并论者。 梁国之主名为刘弥,实为相君耳! 不过相君近来倒是对那位新到任的谢中尉有颇多关注,要他说,相君倒真是多虑了,区区一边地女子,领来不过数十随从,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即便能立些军功,不过是跟在皇甫公身前蹭的功劳罢了。边地粗鄙之人,脑子想必也不怎么灵光,他一向最瞧不上蠢笨之人。 想到谢中尉,忽然杜奉浑身一抖,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般。 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 方才在山寨中觉着眼熟的蠢笨山贼,正是当日立在谢中尉背后的傻大个!就是他! 他乔装上山寨,莫非是谢中尉遣他探听虚实的,那他岂不是认出了自己的摸样? 杜奉大觉不妙,连忙招呼随从:回去!我们立刻回去!快! 别回去了吧。极支辽从旁边的灌木丛探出脑袋。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极支辽不在的这几日,謝乔耳根子难得清静。 第121章 白日里照常当值,散值回府后則不慌不忙的种菜,不争不抢,只做分内之事。既然有人在暗处监视,那她需要立住无所事事、胸无大志的人设。 扮猪吃虎在哪个时代都不过时。 这让謝乔不禁想起刘皇叔在许昌与汉献帝相认后,为了防止曹操猜疑,于是在家赋闲种地。他们所处的境地貌似还真相差无几。 区别于謝乔的淡定,随着最后期限的抵近,中尉丞周密急得一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迫切地想做事,却又明白贸然出击必会招致失败,错得更多。 不管是按兵不动,还是出兵败北,都会让他前途堪忧。这是他最在乎的。 周密在案牍前来回踱步,最后走到謝乔跟前,满脸愁容,谢中尉,后日期限眼看就到,这可如何是好啊? 看到周密到了跟前,正在摸鱼的谢乔短暂地回过神来。表面上她是看公文看得入神,实际上是用[寿命]调快了时间。没有电子产品和其他消遣方式的摸鱼跟度日如年真没什么区别。 她其实真不想摸鱼的,关键是周密将中尉衙门的公務处理得面面俱到,井井有条,她实在插不进空。 当然,谢乔也能像她原世界的领导和甲方一样,否定第一版的方案,一直改动到第十版,最后再选定第一版,拼命给自己找存在感。 但谢乔曾身在职場第一线,深知打工人的艰辛与不易,那样做就太不地道了,她从来不做不地道的事情损自己的功德。 是以,每当周密处理后的公文递送到案前,谢乔只是提纲挈领地審阅,即使很快能看明白,也要假装稍微多花一些时间斟酌,最后再肯定他。这样既能显得她谨慎履责,又能大大提高下屬的工作积极性。谢乔久历职場,深有体会,做出来的方案被领导采纳是很有成就感的。 叔常,镇定些。谢乔抬手安抚。叔常是周密的表字。 徐相君治下严苛,从不讲情面,若是治罪,中尉与屬下必受责罚。周密焦虑万分。 谢乔甚至看到了他额间和眼尾的皱纹,这些皱纹在前几日还是没有的。可见是真急了。 合上案上的竹简,谢乔示意他再上前一些,随后压低了声音,询问:叔常近来可是与徐相君疏于走动? 周密聞言满脸疑惑,想了想,回道:去年相君染疾告假,属下前往府上探望,曾送过一帖药。 谢乔暗自嘀咕,送礼能送药,也真是个人才。 没有更多的走动了? 绝无。 应该多走动走动的。谢乔试探着说。 聞言,周密忽然拱手,正色道:相君与属下,俱是国中官吏,私下走动过密,于法理不容。官署各行其是,公私亦当分明才是。 这实在是个耿直的。答案很明显了,徐濟下派的剿匪任務就是找个由头,把中尉府一干人等弄下去,再安自己的人上来,以此达到换血的目的。 中尉一职由朝廷直接任命,但中尉的属官却不是。中尉空缺,相关官吏的任命升迁自然是随他安排。徐濟若要彻底掌控梁国,踢掉中尉衙门里一个不知变通、看不清形势的榆木脑袋是必由之路。 这几天的接触下来,谢乔对周密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他能走到现在这一步,没家世背景,没雄浑财力,纯靠自己辛勤能干。 周密想清清白白做官,凭能力政绩进取,不谄媚,不倚靠,但这在乱世是行不通的。在漫长的仕途上,或许会遇到一两个赏识你的上 级,时间线一旦拉长,更多的是同流合污,人情、私交胜过能力政绩。 腐朽的、黑暗的,都在一刻不停地蛀噬着汉帝国的柱梁,大厦倾覆只在旦夕间。 如周密这样正派的官吏是少数,谢乔动了些爱才的念头,暗暗打算在被他汉王朝的官场污染之前招入麾下。 周密能力不算太出众,也没有运筹帷幄的智谋,否則现在也不至于如此焦头烂额,但他有一项难能可贵的品格,那就是强迫症,且是晚期。 谢乔办公的桌案与周密只隔了一面镂空隔断,她经常抬眼就能看到,他端坐处理公务一丝不苟,審阅完毕的竹简在木案的左侧码放得整整齐齐。今日事今日毕,不完成公务不下值。这放在谢乔的原世界,妥妥的秘书助理的材料。 唯一别扭的地方,就是他似乎过分看重自己的官位,生怕出半点差池丢了乌纱帽,尤其是这次徐济派给中尉衙门的剿匪差事,让他一天天的如芒在刺,如坐针毡。大概是个官迷?又或者仕途上也有某种强迫症,容不得自己平生政绩沾染上污点? 这样也好,拉拢他的方式,或者说让他信任自己的方式就很简单了。 限期在即,不过叔常且宽心,在下早有妙计。谢乔成竹在胸地说。 当真?闻听此言,周密两眼直发亮。 谢乔话锋一转,如果后日中尉衙门平安涉过此困局,叔常打算如何谢我? 这周密形容局促,努力回想了一下赤贫的家中拿得出手可堪当做谢礼的物件。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好像还真没有。 那就算欠我个人情吧。 说完,谢乔手撑着桌案起身,径直往外走。到了她散值的时间了。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谢乔的成竹在胸自然不是装的。 午时她便得到消息,派上莽苍山的内应极支辽已回府,他不辱使命,带回了山寨賊寇的細致情报,包括山间地形、哨卫部署以及粮水储备。 要不说极支辽粗中有細,一副大老粗的外貌,心细得连山寨外多少棵树都点清了。 这一遭,极支辽还擒回了两个人,据说其中一人是徐濟派上山与山賊勾结的门客。 出了官署,谢乔没有表现得太过急切,施施然回宅院,等关上大门,再直奔羁押的房间。 推开门,极支辽正在威逼利诱地审问他擒回来的被五花大绑的两个舌头。他使出咋咋呼呼的那套,又是拿刀在对方脖子上比划,又是面露狰狞地恐吓。显然都没什么用。 谢乔走近些,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往日里常常跟在徐濟身侧的门客。 另一人不认得,但从扮相来看,大约只是仆从。 舌头是极支辽从莽苍上绑回来的,身份確认,那么基本就可以確定,徐济果然在勾结山賊。但现在若是把这事抖出去,抖到梁王面前,恐怕不是明智的选择。徐济在梁国根基牢固,现在还远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 你可算回来了,看看,这是谁!极支辽迎上来,抓起嘴角长大黑痣的门客的衣领子迫不及待给她展示,徐济老儿的走狗,从山上刚擒回来的。放心,打晕后裹麻袋里运回来的,没走漏半点风声。我可智勇双全?他眉头灵活地挑了挑。 我有眼睛会看,你先出去。谢乔冷淡地打发他,从他旁邊掠过。 闻言,极支辽脸色突变,气冷抖,看看谢乔的脸,却又敢怒不敢言。 只能含恨照做。谁让大姊发了话。 摸清性格后,谢乔大体上已经掌握了驾驭未来草原之王的诀窍了。就像教育儿子一样,虽然她没教育过儿子,但她在原世界看舅舅教育过表弟。表现得再好也不能夸,一夸准飘,一旦飘了下次必栽跟头。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极支辽关门出去的背影,心说:你真棒! 谢乔冷峻地审视着杜奉,询问:怎么称呼? 杜奉高傲地昂起下巴,将脸扭向一邊,无可奉告。 又一个嘴硬的,上一个嘴硬的女子被谢乔用美食诱惑了好几日,愣是一个字没说。 谢乔苦恼异常,这年头有气节的人怎么就这么多。 她轻轻叹了口气,搬根凳子坐了下来,托腮凝思,想了会儿,她说:你不说我也大概猜得到,徐相君养寇自重,故遣你上山串通山賊,准备就这一两日下山劫杀百姓,对吧? 杜奉将不屑的下巴扭得更高了。 那正好了,我在山贼必经路上提前设下伏兵,山贼过密林,以火箭射之,贼必溃败奔逃,正可一举歼灭。谢乔淡定地分析道。 听见这话,杜奉终于转过头,满脸不屑,那又如何?我往返莽苍山只需一日,相君见我过时不返,必然起疑,计划自然变更。相君睿智绝顶,岂会不察?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谢乔拧眉,直直地盯着对方,除非我能买通你。 那你别做梦了!杜奉拳头攥紧,字字铿锵,我杜奉,事相君如父,贫贱不能欺,富贵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还挺视死如归的。 这叫风骨!杜奉昂起高傲的头颅。 谢乔想笑,但也懒得泼他冷水。 她揉着太阳穴思考,这家伙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他得回去复命,这样串通的阴谋才会成立。否则徐济那只老狐狸必然知晓中途出了变故。但问题是怎样能控制他回去复命,且不暴露,让徐济和山贼的计划继续推行,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貌似不可能。 第122章 目前掌握的信息,仅仅只是徐济与山贼可能勾结密谋,具体何时何地则一概不知,莽苍山范围太大,她人手远远不足,不可能防备得到。而一旦没有防住,徐济给中尉衙门的剿匪差事也到了死限,那他就有足够的理由惩戒和打压中尉府众人,也能名正言顺从刘弥那里骗到钱银募兵。 谢乔再将目光投向旁边被捆住的另一个舌头,这人正在精神恍惚,很显然,还没有从刚刚极支辽的恐吓中恢复过来。他的嘴应该会松一些,但因为只是仆从,掌握的有用信息自然要少许多。 先问问看,能问出多少是多少。但谢乔不打算就这样直接问,她决定实验一个小小的囚徒困境。 谢乔站起身,将声音压得低沉一些说话,制造压迫感,我给你二人一个机会,从此刻始,谁先招,招的情报更有价值,我就放了谁,给他钱银远走高飞。另一人斩首。 闻言,杜奉侧过脸,恶狠狠地警告仆从:你要敢走漏半点风声,背主求荣,相君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杜先生放心,小的一定守口如瓶,一字不说。仆从虽然胆怯,但也坚定了自己的立场。 这才哪到哪,囚徒困境,最重要的就是要让两名囚徒互相不见面。隔着一堵墙,哪怕口供串得再好,互相猜忌是难免的,这是人性使然。 谢乔招手示意,留在房间里的军士会意地上前,替仆从松绑,随后拖出了房间。 就是个简单心里博弈的试验,能否套取情报都无所谓,如果这两人都能挺住,她也想了个办法,那就是派人假扮徐济的人再上一躺山寨,告诉山贼计划取消了,或者提前了,总之就是让他们永远对不上。徐济那只老狐狸不好糊弄,往山贼那边想主意总是要更容 易些的。 从房间出来,谢乔正打算找何颙问问主意,门房快步跑来通禀,有客人到访。 谢乔脸色微变,整理好情绪后,迎出去,拱手执礼:徐相君。 ----------------------- 作者有话说:六月第一天,自律第一天!恢复日更,每天至少3000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相君造访寒舍,不知所为何事?谢喬镇定地询问。 心里却在犯嘀咕,难道極支辽已经暴露了行踪,老狐狸这是上门来興师问罪的?但细想應该不是,他只帶了一名门客同来,这绝不是興师问罪的架势。 面对谢喬周全的礼数,徐濟漫不经心点头还礼,不等主人邀请便迈上了大门台阶,身后门客紧随而入,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谢喬云淡风轻地忍了。这没什么的,无礼就无礼吧,不是人人都像她这样有涵养的。那话怎么说来着,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徐濟一路往前走到院子里,边走边说: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找你閑谈几句。 他在園中小径驻足,低头望向新开垦出来的菜地,略显讶异,昭奕在家垦地种菜,何不跟我说一声,我可派人日日将新鲜菜蔬送到府上。 不敢劳相君费心,种地灌園,喬乐在其中也。谢乔回到。 难得昭奕如此兴致,他日菜蔬长成,切莫忘了邀我过府尝鲜。徐濟声音缓和了些,有玩笑的意味在。 一定一定。谢乔稍稍松了口气,抬手将他往园中凉亭引。 在园中坐定,仆从端上茶水酥饼,遣退了无关人员,徐濟才将话题摆出来。 昭奕,你上任已有数日,对梁国军防如何看待? 有一种被上级拷问的既视感,但问题不大,周密将卷册整理得井井有序,她系统地审阅过,不复杂,應对不成问题。 梁国在中原,长野千里,除睢阳南边的莽苍山,几乎无险可守。而国中各县,仅国都睢阳四面筑有城墙,其余县城皆未筑城,无所屏障。敌若犯境,长驱直入,三两日即可兵临睢阳城下。谢乔道。 徐济微微点头,捋了捋下巴上花白的胡须,不错,即便睢阳筑有城郭,老城墙也有些岁月了,日晒风吹雨淋,早已残破不堪。早些时候,黄巾进犯,若非郡国军士据城而守,舍命抵抗,国都恐怕早已陷落于蛾贼之手。 国都城郭确实需要修缮了。谢乔顺着他的意思说。 徐济身体前倾,眉头皱起,昭奕,你在军中征战,应知城防之紧要。你今任中尉,城防事务在你分内之中。此乃一等大事,宜早不宜迟,莫重蹈亡羊补牢之覆辙。 下官明白。 甚好。天子委昭奕赴任梁国,你我搭班子,政见就应当保持一致。 相君深谋远虑,下官全依相君所言。 徐济身体松弛地回过去,眉头舒展开,端起了石桌上的茶杯轻抿茶水。 大王寿宴在即,宴上君臣相聚欢谈,昭奕莫忘了向大王进言此事。 老狐狸这是拿她当挡箭牌呢。 谢乔揣着明白装糊涂,反问道:相君,乔有一事不知,城权之权,守备之责,皆在相君,何须向大王进言? 昭奕有所不知,梁国连年饥荒,庄稼歉收,税利亏损,相府官署已无余钱。老狐狸脸上堆满无奈,飙上演技了,故而只能向大王张口。 谢乔也飙,故作沉思,随后说:上次在王宫时,乔记得相君便向大王提过此事,莫非大王不愿意舍财? 非也,徐济摆手,大王高德,仁爱万民,向来慷慨大方。但钱银未用对地方。往年百姓受天灾,大王从来不吝出钱赈济灾民。可大王或许不察,兵祸之苦远胜过天灾,天灾难躲,兵祸易防。 既然钱银未用对地方,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是进言,哪怕是死谏。昭奕,你覺着可有理?徐济眼睛聚焦,眼神深邃洞悉。 下官明白。 他说的话完有道理,让人找不到半点漏洞。但谢乔完全明白老狐狸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梁国防务压力大,国内财政又拿不出来,只能找梁王要钱,但要到的钱,无论是城防建设还是募兵自然而然都是被他掌控的。中尉衙门即将迎来剿匪不利的失职,往后就更说不上话了。 这属于是阳谋,让你能看清楚形势和发展走向,但就是奈何不了。 要破局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中尉府此次率领郡国兵,大破山贼,令莽苍山上贼人未来不敢下山半步,立下大功。 徐济清楚郡国兵的战力,他明白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今天此行的目的或许就是探探她的底。 看到园中毫无准备,还垦地种上了菜,他也就放松了警惕。至多一两日的时间,他稳操胜券,几乎就要成功了。 或许还有鱼死网破之计,将徐济派上莽苍山的门客推出来,在梁王面前揭这老贼养寇自重、与贼子沆瀣一气的底,但这也就意味着双方彻底撕破脸皮。老贼在梁国经营多年,心狠手辣,会做什么样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谢乔把自己帶入到对方的视角中,如果她是徐济,被揭底后气急败坏,她会毫不犹豫殺人灭口,再软禁梁王,事后再将一切都推给莽苍山上的山贼。 鱼死网破極不明智,哪怕是顺着他的阳谋走,至多也就是权力被夺去,当一个光杆中尉罢了,倒也性命无虞。 对了,昭奕,眼下还有个棘手之事,要找你拿拿主意。徐济放下茶杯,换了话题。 谢乔还以为是什么别的要紧事情,听他说下去。 大王寿宴上,尽兴之余难免要吟诵一二,往年都是如此。但昭奕也听过,大王嗓音实在一言难尽。昭奕可有法子,能使大王止吟? 这谢乔挠头。 送走徐济后,谢乔如释重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因为刚刚与徐济园中凉亭閑聊时,他领来的那名门客抱着剑立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貌似是个剑客高手,以至于徐济有底气只带他一人前来。 她生怕被她关押在三间房的三人无论哪个叫唤一声,都可能暴露。 不过徐济和门客都并未对院中房间起疑,这似乎从侧面印证了两件事。一是極支辽隐藏得很好,入城并未引起怀疑。二是派来墙头监视的那名女子大概率并不是徐济的人。如果是,派出去的探子几日未归,音讯全无,怎么也该担心探子会不会叛,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徐济饮茶闲谈都太过淡定了。 天边残阳敛去了最后的余烬,夜幕降临。 有天降骤雨的趋势,天气有些闷热,紧闭的房间里,杜奉却心如止水,闭目养神。除了绳子勒得太久,手臂有些充血以外,他感覺良好。 其实他刚被擒回来时就做好了准备,既然就擒,无外乎就是个死。死则死,他是士人,古多士为知己者死,为相君大业赴死,等闲事耳。 第123章 结果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谢中尉就这点能耐,压根不敢动他。 大概是忌惮相君的威势吧。 也正常,如此年纪位居中尉,定然走的捷径,没多大能耐,怯懦蠢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没有点烛火,几乎全黑了。杜奉睁开眼睛,心中略有一丝狐疑,这么久过去了,外面没有一丝动靜,越安靜,越让人觉得不对劲。 门突然被推开了,脚步声从门外进来。 杜奉倒松了一口气,他背对着门,无所谓地说:别白费力气了,我只求一死。 你猜对了,我就是来殺你的。说让我把你砍了,剁碎些,埋菜地里做肥。说话的是極支辽,他左手提灯,右手握刀,绕到了杜奉面前。 推刀出鞘,抬手就要往下劈。 嘿!杜奉瞳孔地震,高声惊叫:你真杀啊? 即便他心里早做好了准备,视死如归,但这未免来得也太快了! 对啊,极支辽保持举刀的动作,你嘴太严了,啥都不肯说。谢中尉重诺,隔壁交代了情報,要放,那就只能杀你了。 他说了?杜奉闻言,双眼瞪大,恨到极致, 破口大骂:无耻,卖主求荣!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极支辽出声让他安静些,停停停,你先别骂,他其实没说啥,只说了一点点,说上月虞亭的粮仓就是徐济授意山贼袭取的。 这也行? 行啊,反正他比你说得多就对了,你可一点都没说。极支辽说罢抬起了刀,烛火映得刀身寒光闪闪。 刀刚一有下落的趋势,杜奉只觉得脖子一凉。 等等!千钧一发之际,他出声叫停,我有话要说! 杜奉咽了咽口水,莽苍山中缺粮草,相君出粮,便以此掌控了山贼。 他紧接着追问:我这比他的情報有价值吧? 极支辽皱眉,应该是,但我拿不太准,我先去找谢中尉核实一下,看你们谁的情报更有价值。 听到背后远去的脚步声,杜奉如释重负。他安慰自己,他刚刚说的只是无关痛痒的信息,一点点,只是一点点而已,不影响相君的大局,没事的,没事的。 一刻钟后,极支辽提着灯又折回来,满脸歉意。 对不住了,那位兄弟又说了,说定好的时间是明日亥时,山贼届时下莽苍山。谢中尉判定他的情报比你更有价值些,恐怕还是得你死。 等等!杜奉盯着刀光,大喊。 我说,是亥时没错,但此次相君要山贼倾巢而出,不单单是洗劫城外村落那么简单,杜奉顿了顿,一咬牙,豁出去,相君要他们攻城。 攻城?攻城!你这情报太有价值了,这次死的指定是他!极支辽兴奋地提灯去了。 谢乔提了把椅子,和梁汾、何颙等人就坐在房间外,静静地观望极支辽来回两个房间跑。囚徒困境比她想象的要好用得多。 一来二去,来来去去,通过两人的证词,再互相佐证,谢乔得到了她想要的最全面最准确的情报: 明日亥时,莽苍山山贼将倾巢而出,趁夜色潜行,自睢阳城西南角攻入城郭,再以提前准备好的火油纵火焚城。而徐济还将趁城中大乱之际,另派人扮作山贼摸样,闯入梁王宫中行凶。 除此之外,拔出萝卜带出泥,连谢乔自己都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的收获。 到后面,两个互相不见面的囚徒说上头了,越说越多,互相攀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多到谢乔甚至还让何颙帮忙记录整理。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翻看着何颙整理出来的內容,謝乔触目惊心,她还是低估了老狐狸的人面兽心。这些年在梁国任上,为了巩固权力,将梁国上下牢牢掌握在手中,徐濟手段残忍地陷害、栽赃、攻讦、暗杀同僚,累累罪行罄竹难书。 果不出所料,前任梁国中尉之死就是他与一伙流寇谋划的惨案。前梁国中尉因与徐濟政见不合,便招致了满门灭尽的悲剧结局。而这伙流寇作案之后,为躲避官兵追捕,逃进莽苍山,成为了如今山贼的骨干。 这还只是门客杜奉及相府仆从知道的,不知道的只会更多。 也是从门客与仆从的口中,謝乔进一步了解到了梁国的真正局势,这是通过民间渠道打听不到的內容。 在早些时候,并非徐濟一家独大,梁国还算三足鼎立。梁国相徐濟以及他所傍依的徐氏坞堡是一方,梁国傅子易与梁王母族是另一方,再加上一个相对中立的梁王劉弥。几年时间,三方势力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格局的大变动发生在几个月前,因为抵御攻城的黄巾军,子易与梁王母族几乎耗尽了身边的青壮,同时派上睢阳城墙防守的,还有梁王宫的卫兵。 那一场战役虽勝,却是惨勝,郡国兵几乎全军覆没,子易和梁王的实力也因此大削。 黄巾和梁国都不是赢家,真正的赢家只有徐济。 而徐济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在睢阳城,他没有明面上的武装,只有相府的门客。这些门客养在相府,轻易不露面,一遇到情急情况,他便能搬出好一万种理由:门客没有战力,俱为谋士,身体孱弱不堪云云。 他养的私兵都藏在宁陵县的坞堡之中,那里才是根基,大本营,后盾之所在。 关于宁陵县的徐氏坞堡,杜奉曾隨徐济去过一次。坞堡的规模较寻常坞堡更大,四面夯筑的石墙甚至胜过睢阳的城郭。坞堡內粮仓充盈,兵甲足备,也遠遠好过覆灭前的郡国兵。 杜奉还抖出了一条关键的情报,那就是徐氏坞堡内有一条地道,从内部可以直通外面,但具体位置不清楚。 关于这条情报,他本是没有资格知晓的,这是机密。但他无意中注意到徐济进了一间屋子,明明没有出来,可最后竟然出现在了坞堡之外。他据此推测坞堡是有密道的。 至于徐济对謝乔这个新任中尉,也是投注了颇多关注的,天子诏刚降下来的时候,他便开始差人打听她的背景资历。謝乔赴任的这一路上,他也遣人暗中跟隨探查,甚至动过杀心。他的盘中餐,不允许被外来人分享。 早在谢乔走进官署,拜会梁国相之前,她的一举一动就已经在对方的监視之中。 看到这里,谢乔只觉头皮发麻,幸好入梁国时只带了五十骑,五十骑其实算多了,但因为她军中的背景,有一定的容忍度。但凡她再多带些兵马,那他们一行在路上就可能已经被劫杀了。 当然,凭借梁汾与極支辽的武力,以及西凉骑兵的战力,即使以寡敌众也大概率能转危为安,但要知道,并不是一次劫杀就会善罢甘休,她一入睢阳城,等待她的就是处处针对,和铺天盖地袭来的报复。 她的松弛,和在园中种菜的业余生活,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徐济对她的留意。 不过,让谢乔觉得讶异的是,之前她捉到那名女子却并不是徐济派来的眼线。 确认谢乔等人没太大威胁后,徐济对她的掌握和监視是较为温和的,仅仅是将宅院周围的屋舍的主人替换成了自己人,这就是他刻意安排她居住至此的原因。 老狐狸的手伸得如此之长,将梁国纳入他的掌中仅仅只是时间问题。谢乔庆幸这段时间没搞太多小动作,早前她派了何颙在睢阳城打听过国都内的消息,但这是初来乍到的正常操作。而送伪装后的極支辽上莽苍山,也是深夜从后门悄悄放出去的,躲避了徐济的眼睛。悬之又悬,谢乔由此直观地体会到了谨慎的重要性。 从睢阳城到莽苍山,往返也就几个时辰的路程,杜奉等人一早从相府出发,算算脚程,早就該回去复命了。不能再将他们滞留下来,老狐狸会起疑的。 情报挖空,套无可套,谢乔径直走进了房间中。 烛火映亮了整个房间,此时,杜奉正脑袋后仰,眼神中无限悔恨,生无可恋。 眼神余光捕捉到谢乔的臉,但他连直起身子的想法都没有了。他眼睛里再找不到光,他灵魂脱离了身体,他已然是废人一个。 有人在给他松绑。他略略抬头,讶异地看向谢乔。 你回去照常复命。 杜奉纳闷,你要放了我? 不错。你得回去向徐济复命。 闻言,他心里忍不住浮起一丝窃喜。但他很好地控制住了面部表情,跟随相君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这只是基本功罢了。 谢乔凝视着他,继续说:但是,徐济是怎样的人,你跟在身边多年,比我清楚百倍,如果他知道你抖落了情报,什么下场你自然也明白。 我知道。杜奉沉声点头。 第124章 若你立功,我会酌情减去你的罪责。否则谢乔说话留白,眼中一抹寒光闪过。 走在夜色沉沉的大街上,往相府方向,杜奉整个人是木然的。与他一同被擒的侍从惴惴不安地跟在后面。 上山传话加他一起本是六人,在返程途中遭遇那莽汉伏击,除他二人都被杀。 穿过长长的巷子,相府在望。 杜奉突然收住脚步,转过身,眼神恶狠狠地怒视着身后的仆从。 你!两面三刀之辈!信誓旦旦说不吐露半字,结果连相君染痔瘻之疾都说了出去,何其可恶! 仆从瑟瑟发抖,被骂得连连往后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出言,可是杜先生,你也没好哪里去啊。杜先生说相 君连日后不利,还便血。 我杜奉欲言又止,气得跺脚。却不想跺脚跺得太用力,腿麻了。 他仰头望天,苦闷,痛苦,心如刀绞。一步错,步步错,早知道就該眼睛一闭硬一回,了却此生又何妨。 相君若是知道他宁死不折,说不定还会记他忠烈。死后能被相君记得,他在九泉之下亦能瞑目。 杜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看到巷子一侧的围墙,真想一头撞死谢罪。 他足够理智,很快清醒过来,他明白,事已至此,懊悔无济于事,如今补救的机会就摆在了他眼前。 小心翼翼敲响书房的门,得到应允后,杜奉拘谨地走进去。 相君。他弯腰执礼,臉往下埋,以此掩盖脸上的异样。 如何了? 徐济秉着烛火,阅览着案上的书简,随口一问。 补救的机会来了,他在路上已经想好了自己要说的话,他要一口气把在谢中尉府上发生的事全说出去,哪怕代价是死,他也要补救。他就是这样一个忠贞不二的君子啊。 他开口道:回相君,一切顺利。 闻言,徐济微微点头,连头也没有抬,食指和中指并拢,搖了搖,你去吧。 片刻后,徐济抬头,看着一直立在桌案对面没有出去的杜奉,纳闷:还有事? 呃无事,杜奉思虑如电,脸上表情从纠结内疚到担心关怀只用了一眨眼的工夫,属下念着相君旰衣宵食太过操劳,大业虽重,相君也千万当心身体。 山贼倾巢出动、攻城纵火就在明日,离明日亥时只有不到十二个时辰了。徐济的布局已经形成,凭借谢乔一方的势力和那些一碰就碎的郡国兵远远不够。她想,她需要一些援助,需要结盟。 劉弥作为梁国之主,保持中立,那么谢乔的目标就只能放到梁国傅子易和梁王的母族身上。 谢乔推开房门,被羁押数日的女子警觉地看向她。 对于此人,谢乔完全失策了,无论她怎样命人以肉馅饼等美食诱惑,她咬牙撑到了现在,丝毫不为所动,一言不发。 两种可能,一是从小培养的死士,意志坚定如同机器人。但可能性不大,因为这样的死士大概早就在被擒后咬舌自尽了,绝不会让她羁押这么久。 第二种可能,她从小锦衣玉食,对肉食脱敏了。谢乔观察过她的皮肤,皮肉练得结实,但藏不住白皙和细腻,也就是说,她底子很好,大概率出自钟鸣鼎食之家。 再加上她的脸庞,与梁国的某位大人物有着三分的肖似。 你回去告诉傅君,我愿助傅君起势,眼下正有一个绝佳时机,不容错过。谢乔说话时,命人给她松绑,并一直关注着对方的面部表情。 果如她所料,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女子目光明显震了震,谢乔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由此,完全暴露了她的身份。 女子凝望谢乔好一晌,她一出院子,身手利索地逾墙而走。 何颙在旁边说:梁国傅子易育有一女,名子姝,长在深闺,从不露面,年逾二十未出嫁。应该就是她了。 我是真服她,我当她面嚼肉,吃得那么香,我自己都流口水,她眼皮子不带眨的,还是人吗?极支辽摇摇头,称奇不已。 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回身对谢乔说,困了,我得去好好睡一觉,在山寨几日我睡着都是睁一只眼睛的。 先等一等,谢乔叫住他,你先别急着睡,丑时之前,把我教你的曲子在园中大声哼唱。 为何?极支辽错愕。 我想了个办法,能在梁王寿宴上堵住唯一刘弥的嘴的方法,就是让旁人唱,让他听。你多练练,过几日我带你去王宫赴宴。谢乔随口胡诌。 该说不说,极支辽的嗓音条件还是十分不错的,他吟唱时带着草原上独特的浑厚和辽阔。如果他年纪再大一些,唱一首《天堂》应该挺无敌的。 今天就晚睡一会儿,给她四周邻居制造些噪音,从而伪装她谢中尉夜夜笙歌没有在准备剿匪的假象。 王宫?赴宴?极支辽一秒联想到了满桌佳肴,口水分泌不绝,一口应下,好!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夜色褪尽,天光乍亮。这一天,太陽没有从东邊升起,厚厚的云层笼盖着梁国的土地,云邊透着淡淡的霞光。 今夜,成败在此一举,一局定胜负,謝乔几乎没睡,与何颙梁汾等人商议,紧锣密鼓地安排部署。 黎明时,放走的那名女子又翻牆回来了,她带回了子易愿意结盟的消息。 至此,謝乔计划的最后一个环达成了。子易一方虽然被大削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他本人也是梁国唯一与徐济身份对等的。 白天照常去中尉衙门上值。今日就是期限的最后一天,周密早已精神不正常了,整个人恹恹的,像只被霜打的茄子。因为到了现在,謝中尉仍然没有对郡国兵做任何调动部署。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隔着一道镂空隔断,謝乔听到了一阵又一阵的叹气声。 散值之前,谢乔忽然叫住了周密,叔常,你去唤于司马。 司马于融统领梁国的五百郡国兵马。 听到这话,周密愣了足足半刻,整个人气血翻涌,几乎要跳起来,此时?! 正是此时。 周密不再多问,快步去将司马于融传到了谢乔面前。 末将全凭谢中尉调遣!冲锋陷阵,末将义不容辞!于融抱拳半跪,神情激动。 中尉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只等号令。与其窝窝囊囊在城中什么都不做,不如就主动出击,或许还有一线转機。 属下也愿出阵杀賊,拼死一搏!周密一咬牙,硬气地说。身为文官,他亦非怕死之辈。 我不要你们拼死,要做的事情很简单。谢乔安抚道,成竹在胸。 白昼去得极快,阴天的黄昏,光线一下就暗了下来。 徐济难得有雅致,特意命人相府园中的凉亭摆上了茶水点心,一切准备停当,他坐下来,靜观今夜睢陽城中大變。 这时候,一名身着普通百姓衣裳的男子疾步上前来,躬身禀报。他是徐济安排在谢乔住所附近的眼线。 回相君,谢中尉府上一切如常,并无异样,只是夜里府上有人吟唱甚久。 唱的什么?徐济问。 古怪的调子,小的从未听过。 吟来听听。 他试着学:马儿哎,你慢些走慢些走 听到对方模仿的嗓音,徐济神情严峻,摆了摆手,示意他再别唱下去。不重要,总归是没有准备的。已然胜券在握。 徐济转头瞥了一眼立伺在身侧的杜奉,是看茶的意思。 走神 的杜奉赶忙把自己的思虑拉回来,提起茶壶仔细斟茶。 自打昨天回了相府,他便一直浑浑噩噩的。总是失神,陷入一遍又一遍的反思。他在反思自己究竟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那无底深渊而不自知的。 他明明聪颖过人,洞悉一切,却依然中了算计,没道理的。 这时,门房的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凉亭的靜谧,禀相君,子傅君请见。 徐济讶然片刻,平静答复:请他进来。 俄顷,子易迈着悠闲的步伐走来,在凉亭外揖礼,满脸笑意:公治兄。这样的笑容在他脸上极为少见。 徐济起身回礼,问:成珪兄深夜造访,何为? 子易脸上依然笑吟吟,边往凉亭走来边说:许久不见公治兄,甚是挂念,特来向公治兄讨杯茶。 第125章 他自然而然地落座在了徐济的对侧,石桌上正摆放着一盘棋。 徐济拧眉,愈发看不懂了,他什么时候跟这老匹夫有这般交集了? 听闻公治兄善弈,可否请赐教一二?子易自顾自地挪动着棋盘上的棋子,收入竹篓。 赐教愧不敢当,倒可与成珪兄切磋切磋。徐济脸上勉强挤出笑容。 对弈一局少说两个时辰,好在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否则真可能被这老匹夫耽误了时機。也好,请他看看今夜睢阳城中一出好戏。 黑子白子交替落在棋盘,局势犬牙齿互,错落有致。双方棋力相当,谁不敢说稳赢。 一度到了僵持的局面,双方互相打劫应劫,胜负只在半目之间。 棋局让徐济略略有些棘手,但比棋局更让他棘手的是,城中西南方向预料中的那场大火迟迟没有烧起来。 该你了,公治兄。子易提醒道。 徐济从短暂的失神中回过来,不假思索就落子了,这显然是一招臭棋。 公治兄,你的心乱了。子易笑纳了新的劫材,玩味地望向他,有何烦心事?不妨说出来听听。 绝无此事,技不如人而已。徐济故作大方地承认,我输了。 公治兄说笑了,胜负尤未可知。子易同样下了一步臭棋,棋局得延续下去。 南边的天空依然透黑,夜静谧,无事发生。徐济终于耐不住了,抬头瞥身侧的杜奉,几时了? 回相君,已经亥时了。 亥时已经是约定的时间了,徐济脸色如常,兀自平静地对弈。 他寻了个如厕的间隙,询问杜奉情况,眼神中带着怒火,敛藏杀意。 杜奉瑟瑟发抖,不敢看他的眼睛,相君,约摸这帮山賊蠢笨,寻不到方向,或路上迷失了? 你速去瞧瞧。 遵命,相君。杜奉接到吩咐,飞奔而出。 他牵走了府上的快马,纵马在长街上飞奔。他同样好奇,谢中尉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止住了山賊的攻势。要知道,山賊可是唯相君之命是从的。山中缺粮,正是相君在养着他们的肚子。 快马加鞭,在城牆下马,杜奉登上城樓,极目望去。只见,城外的旷野上,一大片浓黑的阵列,正是山贼无疑。但却是全线在往后撤退。撤退就说明曾经尝试过攻城。 明明已经到了城外,距离攻入城内仅仅一步之遥,为何反而退去了? 睢阳城的西南角,相君命令亲信守备官在亥时故意撤去了哨卫。杜奉在城牆上四下望去,也并未看到军士,无人守城,没有哨卫,为何还退? 他踮起脚尖,尝试将视野放到更远处,果然,在更大的距离尺度上,他发现了端倪。 除了当前的城牆西南角,整个南面、西面,城墙上漆黑一片,没有火炬,没有哨卫提灯巡樓,跟西南角一样,军士全被撤去。 如果换作是他,在攻城之前往城上远眺,梁国之国都,夜间竟然撤去了所有的防卫,整座城仿佛成了一座空城,诡异弥漫开来。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虚实不明,自然心生疑窦。昨日从他口中诓騙情报也正是虚实相生,蒙騙了他,也蒙骗了仆从,原来如此!想到这里,杜奉后背发凉,毛骨悚然,醍醐灌顶。妙啊,谢中尉竟智慧至此,对虚实运用炉火纯青!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丝毫改變相君在他心中的地位。 单纯的虚实威慑不足以,或者说不一定能确保退敌,谢乔等人思考了更多的解题思路。 她想的是防范山贼于城外,若被山贼攻入城内,城内便是睢阳百姓,即使胜,徐济也有足够的借口声称城防薄弱,中尉衙门失职,被区区山贼入城。 梁国相与山贼勾结,黑白通吃,合力太过庞大,所以谢乔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反间计,最好能让双方反目成仇。如果做不到,那至少也要让他们互相不信任,互相猜疑。 猜疑是一根倒刺,一旦产生,拔出来,摁下去,都会撕裂皮肉。 首先要让山贼猜疑徐济,猜疑他所谓的谋划,其实是将他们尽數诓骗入城,全歼在城中。城墙高深,一旦中计入城被围,逃无可逃。接到这一任务的山贼可能本身就是心存怀疑的,不得已而为之。 而加剧山贼的怀疑,不需要派人去山贼中通风报信,况且那样显得很假。 只需要调集郡国兵做一些动作,比如全撤掉城防,城墙熄灯。比如三两伏兵上城楼,但隐去踪迹,再不着痕迹地暴露一些迹象:这就就足够引起山贼的怀疑。怀疑一旦产生就是无解的。 山贼兵临城下,不一定会完全怀疑徐济,但一定不太敢登上城楼。毕竟谁也无法确保,一旦入城,等待他们的会不会是一条不归路,城内实则早已埋伏下千军万马。 而谢乔与子易结盟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能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拖住徐济,从而中断他与山贼的联系,至少是腾不出手。这样一来,谢乔就能从容地派自己的人出城煽风点火了。 此时,城门洞开,三骑径直奔出,奔向旷野中往后暂退的山贼,为首一人怒气腾腾地质问:尔等为何还不攻城? 他知道他们要攻城,那一定是相君门下。 曹彪犹豫地说:不敢妄动,恐城内有诈。 尔等大可放心,城内障碍,相君已然扫清,尔等虽为贼子,相君从未轻慢,今日岂会有诈? 这曹彪听到了一些刺耳的词,但他不敢发作,选择性忽略掉。 相君命尔等速攻,不可贻误战机,否则相君绝不轻饶! 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速去!速去! 几人轮流催促不已。 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曹彪一时没了主见,他转头看向身后同伴,然而背后的其余人等比他更没有主见。 相君之令重大,关系到山寨存亡,他不得不听,犹豫再三,他招呼十几余先行入城刺探,若遇险情,大队人马能安然撤退。 十几人战战兢兢地前出,扛着梯子慢慢接近,身影在绵长的城墙下显得愈发渺小。 很快,他们站到了城墙下,搭好梯子,一个接一个顺利爬上了城墙,期间没有出现任何异样和变故。曹彪长舒了一口气,看来相君没有骗他们,果然城上守军都撤走了。他挥动着环首刀,直指城墙,弟兄们,入城! 等等!话音刚落,他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叫停。 前出刺探的弟兄没有给他们信号,若城内没有伏兵,他让他们打火为号,可这么长时间过去,城墙上依然没有闪动着半点火光,静悄悄,上去之后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无消息。 十几人人數不算少,即使遇到偷袭,也能有反应的机会,除非他们在城上遭遇了大量的伏兵,瞬间被拿下了。 这时,前来催促的三骑突然调转马头,疾速往城门奔去。 曹彪驚惧。 与此同时,远处旷野上忽然亮起了火炬,远远的似有雄壮的马蹄声。而此时,城墙上骤然亮起了一支支火炬。 有诈! 弟兄们,先撤!撤!曹彪大声疾呼。 数百倾巢而出的山贼尽数后撤,往南方的莽苍山林奔逃。 然而,即使往莽苍山后撤,一路上却也接连遭遇敌袭,山贼中间本就人心惶惶,数次遇敌,仓皇失措,在漆黑的夜色中迷失了方向。 闷雷不时响动,山林映亮,暴雨接踵而至,倾盆而下。手上火把被淋熄,失去了照明,山贼更是如无头苍蝇一般在林中乱窜。 等到翌日清晨,天光亮起,曹彪才终于重新聚拢了部众。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蓦然想到了过去,当年就是太耿直,遭到了奸人算计。这帮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心眼儿都是一般黑!定是朝廷下了诏书,徐相君,呸,徐济老儿要用他们的人头换赏金,所以才设计将他们全骗去城中坑杀。城内城外俱是伏兵,就等着他往里钻,幸亏他多长了个心眼派人先去刺探,否则他们几百人都得这折在城中。 暴雨中的山路泥泞难行,曹彪领着人艰难地返回山寨。如今徐济老儿再信不过,粮草断了,往后日子必将艰难无比,他已然看不到前方的路。 他仰天长啸,一拳打在一棵合抱的松树上,树干的硬皮割破了拳头上的皮肉,血流不止。他眼神充满了愤恨,他从来都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徐济老儿不仁,休怪他不义。等到回了山寨重整旗鼓,他势必领着人马将宁陵县的徐氏坞堡给抢了! 等到曹彪领着山贼冒着一刻未有止息的暴雨返回山寨,已然过了午时。长时间处在驚惧的状态下,消耗了太多体力,所有人早已饥肠辘辘、疲惫不堪,身上湿透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更是沉重的负担。 即使是曹彪这样体力好的也抗不住了,他现在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到寨子里,脱掉湿透的衣服,啃张干饼充饥,然后倒头大睡一觉。 第126章 大哥!你看!走在前面的吴霸惊叫着跑上来。 顺着吴霸手指的方向看去,曹彪赫然发现近在咫尺的山寨大变了样。原本的土墙篱笆消失不见,山寨外围,竟然在一夜之间矗立了高大的城墙! 山寨已被我所夺,还不速速投降,更待何时?城楼上,一高大男子一声怒喝,声音嘹亮,更胜惊雷。 大哥,是谢辽那小子!吴霸看清他的脸后忍不住惊呼。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视线穿过厚厚的雨幕,曹彪终于看清了城牆上那人的脸孔,怒目圆睁,正是前几日才上山的壮士,谢遼。他一时傻眼,此人相貌憨态,竟然叛了! 惊愕了好一会儿,曹彪才疑惑道:他哪来的人馬? 吴霸上前走两步,往一整堵城牆都扫了一遍,确认没旁人后,自信答道:大哥,我查探过了,仅他一人而已,虚张声势罢了。待我领弟兄们登上城楼解他下来! 说着他便招呼人手行动,考虑到城牆高约丈半,没有梯子,一时難以攀爬,但山中最不缺的就是树木,可以砍些长木架上城牆。 慢着!曹彪及时叫停,即便被震惊得瞠目结舌,他还保持着理智,如此高大城墙,岂是一人一夕间便能筑成的? 若在山上筑城容易,那他们这数百人何至于栖身在漏雨漏風的木屋里,原本的寨墙也只是残破不堪的土垣和篱笆,现在尽数换成了坚固的硬石墙。这是巨大的工程,城墙背后一定暗藏了许多兵馬。 他们一下山,山寨便被占领,显然这是蓄谋已久的,这谢遼便是刺探的內应。若是趁他们往上攀爬之际,城墙上伏兵露头,齐齐射箭、掷滚石、倒金汤,弟兄们伤亡定然惨重。 城墙外面,他们所处的这小片区域并不开阔,大堆人聚集在一处,拥堵難行,城墙往外三五丈便是万仞悬崖。城上若有伏兵,闭着眼睛也能大肆射杀。 上山容易下山難,暴雨冲刷,狭窄的山路早已泥泞不堪,城內若有强兵,城门一开,持兵器械冲来,他这些饥肠辘辘、疲惫不堪的兄弟抵挡不住,唯有滚落悬崖,尸骨无存。 没有任何胜算,最好的办法是现在就逃,后军作前军,沿着山路有序下山,方能安然脱困。 可赖以生存的家园被夺去,大風大雨,普天之下,乱世之中,他们又能去往何方? 一只手紧握着环首刀,另一只手拳头用力攥得颤抖,曹彪猛地一咬牙,将手中环首刀插进土里,他快步上前,走到最前面,对着城墙之上躬身抱拳,谢兄,我等愿意归順! 吴霸一听急了,满脸的不可置信,大哥,我们岂能归降这奸诈小人?大哥宽心,弟兄们哪怕是凿,也要将这破墙凿出个窟窿眼! 他抬头破口大骂道:谢遼小儿,欺我太甚,我誓与你不共戴天,可敢下来决一死战! 是他将谢遼带上山寨,他自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不是他当日贪图人力,何至于到眼下局面。 曹彪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低低地命令道:还不速速退下! 大哥的话不能不听,吴霸只能放下刀,隐忍地退后,仍然仇视着瞪着城墙之上。 谢兄,这小子嘴上没分寸,谢兄切莫介怀。我等皆心甘情愿归順,只求谢兄给弟兄们口饭活命,曹某感激不尽!话音落下,曹彪毅然决然地双膝跪地,膝盖在湿软的土壤上半陷了下去,他头也磕在了地上。 曹彪的下跪磕头出乎所有人意料,山贼皆惊,吴霸试图上前去扶,但被他用力甩开了。 见状,城墙上的极支辽有些拿不定主意,回头看了一眼谢喬。 谢喬用眼神示意他,计划不变,还是按照之前说的做即可。 极支辽了然,冲城墙下喊:既然如此,那我们做笔买卖。 听到事情有转机,曹彪立即抬头:什么买卖谢兄但说无妨,只要曹某能做到,刀山火海甘愿效力! 山中多树,我要你们伐些树,堆到这城墙下来,事成之后,我自会给你们准备吃食。极支辽说。 城墙下,曹彪听到这所谓的交易,回头看看暴雨中被淋得狼狈几乎没有人样的弟兄,纠结了片刻。 谢兄,可否先讓我等先入寨歇息片刻?暴风骤雨,一夜未歇,弟兄们身体恐怕遭不住。 你们没得选。极支辽硬气地说。 说完又回头瞥了一眼谢喬,她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点头。 现在放他们进来,无异于引狼入室,这曹彪如此之快就屈服归降,定然有诈,谢喬用脚趾头都等想到他打的什么算盘。这是山贼,必须谨慎再谨慎地对待。 看到对方语气如此坚决硬气,曹彪自知难以如愿,只能先硬着头皮先接下来。 谢兄,如何伐木,伐多少,可有定准?曹彪问。 极支辽伸手指向城墙正前方的这一大片林子,这一片的松木、桑树、灌木丛杂密地生长在一起,一直往悬崖下延伸。这一片,你们只管伐枝条,树都留着。最后树叶和树杈分离,都堆在城下,何时完工,何时给你们吃食。 山贼数百人,均分一下工作量并不算大。曹彪应下来后,招呼弟兄拿着刀剑,冒着暴雨便奔向林子开工。 趁山贼都在城外噼里啪啦地劈砍起来,谢乔凑近一些,通过女墙远远地瞥了一眼。她身为梁国中尉,是官身,自然是不能露面的。 如果山贼中有人告发她,那她就不要想回睢阳城了。 反间计、虚实相生退敌只是表象,谢乔真正的筹划,是这一招釜底抽薪。 早在昨天,山贼前脚刚走,谢乔便领着人拿下了山寨。极支辽领路,顺利无比。 这伙山贼实在太耿直了,说倾巢而出就真一个不剩,竟然真的只余下一座空寨。是以,谢乔不费吹灰之力便夺下了山贼的老巢。 这 座山寨的格局与极支辽描述的基本一致,背倚山崖,山寨相当于坐落在一把椅子上,这把椅子的背面和正面都是接近90°的绝壁,以当前时代的技术水平,人力是绝对无法攀爬的。人要想上山,只能通过椅子侧面的羊肠小道,只有这里山势的起伏才较为和缓,这条小道也几乎是上山的必经之路。 山寨紧贴椅子的靠背,山寨内有一片宽敞的空地,旁边则是一排排屋舍与崖洞,这是山贼居住的地方。当然,屋舍只是最简陋的木屋,而崖洞内更是破烂,仅能勉强地给山贼提供一个睡觉的地方。当然,山贼不太会在意这些,他们中的大多都是走投无路的流民,过过比这更艰难的日子。 对山贼布局已经有一定熟悉的谢乔,闯入山寨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先推倒原本的木栅栏和土墙。她要利用係统建造新的城墙。 建造城墙所需的材料几乎都是现成的,除了拆除的废料,山上就有取之不尽的山石和木材。当然时间很紧迫,人力略显不足。跟她和极支辽一同山上的,只有二十来名西凉军士。 谢乔考虑过后,决定先缩小城墙的周长,城墙越长,建造时间越久,她必须得赶在山贼返回之前就在原来的寨墙上立起一堵高墙。一级城墙防御力不足,容易被利器凿穿,也容易被翻越。她至少地建造一堵二级城墙。先缩小周长,只要能把寨子围起来、讓山贼攻不进来即可,后续城墙的布局还能自由调整,到那时再扩大,囊括更多的空地。 谢乔火速创建了一级城墙的建造任务,山寨背后那一面是悬崖,侧面一端是山崖,所以城墙要围一圈,只需要围两个面,约摸两百米即可。 先造一级城墙,完工后再马上升到二级,总计需要八个时辰左右。 这是与时间的赛跑,不过谢乔有足够的胜算,半夜老天爷降的这场暴雨帮了她大忙,除此之外,她提前在山贼返回的沿途派了西凉军士干扰。兵力不多,仅仅是射些火箭,布置些陷阱,延误山贼返回。 如果做完这些,山贼仍然在二级城墙完工之前返回了,那谢乔就还能领着这二十几人在小路上阻击。上山的小路极为逼仄蜿蜒,极支辽挥砍着马刀,守在路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更不要说他身后还有二十名西凉军士,以及谢乔手上的那把可以连发的连弩。 所幸事情没有发展到那一步,山贼被暴雨在山下困了一整夜,直至午时才身心俱疲地爬上山返回山寨。 而早在半个时辰前,谢乔创建的二级城墙升级任务已经完成了。 由二级城墙作为外墙的山寨如同一座不可能被攻陷的堡壘。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固若金汤,地理位置绝佳,处在陡峭的山顶上。通往山寨的路崎岖难行,即使是纵横天下的千军万马,来了莽苍山,军士也只能一个一个费劲千辛万苦地爬山路。 第127章 马匹、云梯、投石车等等攻城器械无法穿越山林和地形,上不了山,攻城无异于天方夜谭。 即使投石车从山下投石砸城,攻击距離远远够不到,这个距離想从山下进攻到山上,或许只有大炮才能做到。但这个年代,距離火.药大规模投入战争,还有小一千年之久。 真正能威胁到山寨堡壘的,大概只有进攻者丧心病狂的大火烧山。土石城墙,在一定程度上隔绝火焰的蔓延。但还不够,等整座莽苍山烧起来,火海翻涌,浓烟是能将人活活憋死的,高温也是一道催命符。 所以谢乔的计划是先收服这帮山贼,让他们替自己打工,先清理掉山寨附近多余的树木灌木和杂草,增加更多的活动空间。 杂草和树叶可以作为柴火,而这些树枝谢乔则能将它们通通利用起来,作为建筑的木料。係统不会管木料的大小、是否成型,放进【背包】格子里都一样,需要用到的时候直接从格子里扣除。 树木拥有极强的生长能力,哪怕还剩下一个树墩,来年也能从树墩上抽出新的枝条。所以谢乔完全不担心山上的树木被伐光,没有了天然屏障,而且修剪掉多余的枝杈还能促进树木长得更加粗壮。 在山上建城,从安全的角度上拉满了。但作为安全的代价,山顶之城,交通不便,建城的材料难以运输,且远离农田,远离水源,一旦被困,基本上也就等死了。 而谢乔则能通过系统,完美解决大部分问题。只要材料足够,系统可以一键建筑。食物难以为继,但她有神奇土壤。她正好还多出来了几百块的[初级神奇土壤],正好可以放置山寨内部的空地,解决寨中的温饱问题,自给自足就不必担心被围城后断粮的问题。至于水源倒是不太好解决,山泉在半山腰往下,原本山寨饮水还需要依靠人力从山脚下的溪流担水上山。不过也不是大问题,梁国境内风调雨顺,夏秋季多发暴雨,可以掘些蓄水池。 总而言之,这座山顶堡垒太过完美,可惜除了城墙,谢乔不能直接利用系统一键修筑其他建筑,否则她毫不介意在这里建一座山中之城。必须得等到她将睢阳县纳入她的版图中,才能在城外修诸如校场、屋舍之类的小型建筑。 即便如此,这里也有很大的开发空间。不能一键建筑,凭借人力也同样能建新的屋舍。有外围这座高大城墙遮风挡雨,谢乔对山寨未来的改造形势相当看好,只要好好布局,中原大地上流离失所的百姓不一定非要去西凉,这里同样能成为他们的新家园。 这座山寨可以发展成她在梁国的据点,不纳入系统版图的秘密据点,在远离大本营数千里之外的立锥之地。 再将眼光放得长远些,类似的据点可以多发展,辐散出去,最后连成片。 畅想如果未来有一天,她率领大军自凉州而出,与中原的势力交锋对垒,鏖战难分胜负,敌方兵力薄弱的腹地突然冒出来一支改变战局的奇兵,那该是何等景象。 当然,这座山城还需要一个领袖人物坐镇,谢乔尚在思考人选,得是她百分百信得过的,脑子还得聪颖,大局观扎实。 约摸一个时辰,城下便垒起了大堆大堆的细枝木材和枝叶藤蔓,分类放在城门的两侧。 从城墙往山下望去,视野开阔了不少,极目远眺,即使暴雨中光线不太明朗,仍然能俯瞰山下三十里外的睢阳城。 采集木材完毕,城墙下的数百山贼的目光眼巴巴地望上来,他们好些人紧贴着城墙站,城墙上部凸出去一些,可以作为屋檐遮挡一部分的雨水。 谢兄,都按你说的做了,还请赏口饭吃,弟兄们饿得前胸贴后背,实在撑不住了。曹彪朝城墙上的极支辽喊,他的声音明显没有一个时辰前洪亮。 谢乔一抬手,二十几名军士立即将早就准备好的木桶通过绳子从女墙缝隙放下来,一共十一桶,都是满满当当的。 山贼们闻见了气味儿,争先恐后涌上来,他们几乎一昼夜没吃过半点东西,饿得差点啃树皮。木桶上的盖板被揭开,热气腾腾的水蒸气扑出来,香气让人陶醉,所有人瞪大了眼睛,口水疯狂分泌。竟然是肉糜! 城墙上再缓缓放下土碗和勺子,山贼们舀碗开吃,顾不得肉糜冷到合适的温度就往下咽。一时间,城下吹气的嘶嘶声不绝于耳。长时间累积的疲惫感仿佛一扫而空,吃到肉、喝饱粥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曹彪对着城墙上大喊:多谢谢兄! 就连一直不太服气,憋着一肚子火的吴霸也在热粥下肚后嘀咕了一句:算这小子还有点良心。 远远看着这一幕,看着他们吃得这样香,极支辽蓦然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怎么这么熟呢。等等,当年他不就是这么忽悠的吗! 他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谢乔。 ----------------------- 作者有话说: 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下放到城牆下的肉糜的量,是谢喬根据山賊人数估算的出来的。既不能讓他们吃太饱,也不至于餓死。粥所提供的热量也能去去身体的寒气,畢竟长时间淋雨,容易着凉得病。 城牆下,几百山賊基本人手一碗,但也仅能分到这唯一的一碗。山賊皆为男子,这显然是不够吃的,盛过肉糜的木桶倒光后再被翻过来覆过去,他们不放过当中的哪怕一滴粥和一颗肉粒。 通过女牆的垛口,谢喬往下偷偷瞥了一眼,看到山賊一个个形容心欠欠,舔着嘴唇意犹未尽。现在时机成熟,可以开始谈条件了,这正是这些人最言听计从的时候。 在她的授意下,極支辽朗声发话:城下人都听着,山寨已为我所奪,今日始,尔等自可归顺我麾下,为我效力。 听见这话,城下山贼一时欢呼,踊跃着凑上前来,争先恐后地高举双手,示意愿意归降。不说别的,单单是他们刚才吃到的这口肉糜,喷香的肉粒,堪称人间至味,受用无穷。当然,也有肚子餓太久的缘故。 实际上,落草为寇,他们求的不多,有住的地方,每顿有的吃,就别无他求了。 面对山贼的积極踊跃,極支辽忽然话锋一转:但我山寨绝不养闲人,不养废物,废物只会白费粮草。 他眼神发狠,拿出不常见的凶恶,手指向城牆的右側空地,尔等当中,殺过人的,身上背过人命的,都去那边,你们是勇士,皆可在我麾下效命。 没殺过人的,有待核验,暂留在原地。 闻言,山贼先是面面相觑,而后大多数人脸上轻快的表情骤然僵直凝固下来。只有少部分的山贼则是依然轻松兴奋,迅速地往右側空地走去。 我奉劝你们一句,切勿滥竽充数,若被他人揭发,一概不用。極支辽补充道。 他的话仿佛说到了好些山贼的心坎里,他们正有迈步向前的打算,纠结片刻,还是悻悻地挪了回去。 片刻之后,城墙下的山贼便被分成了两部分,大约七十人站到了城墙的右侧,个个脸上春风得意。 这个数字大致上是符合的,谢乔在中尉官署的时候仔细看过,这几个月来,莽苍山山贼虽下山劫掠无数次,规模大大小小,但杀人放火的还是极少数。 极支辽目光赞许地看向这些七十来人,很好,从今日起,山寨便有尔等容身之所。现在,我便要令你们替我做事,事成之后,我自重重有赏。 城下七十人兴奋抱拳,声音参差不齊地回应。 吴霸便在这七十人当中,他腦袋微低,但眼神上挑,目光隐忍地望向极支辽。他绝对不可能咽下这口气,他打定了主意,先忍着,等到合适的机会再把山寨奪回来,这帮兄弟都只听他和大哥的。畢竟大哥的威望摆在那里的,山寨众人绝大部分,若不是大哥领他们上山落草,人早就饿死了。 虽然大哥没有明说他到底是何打算,但大哥适才给他的眼神他一下意会了,就是两个字,忍住。先唯唯诺诺,假意归降,只要等他们进了城门落了脚,攻守易型,他势必要将谢辽这厮腦袋给砍了! 山下二里,有一幽谷,谷中一棵五丈古树,北面掘地三尺,埋着十只木箱,尔等速将木箱运上山寨,万不可迟误。极支辽瞥了一眼手心的字迹,按照谢乔的意思,一五一十地吩咐道。 因为是照着念的,他说话时有些不太自然,多少透着点小学生背课文的影子,但因为时代的局限性,演技和信念感这些词儿还没有被发明出来,即使是这样也不太会被看出端倪。城下这七十来山贼,都在一丝不苟地记着他说话的内容。 地里埋藏的木箱,木箱里装的什么,无疑是令人想入非非的,就连一直在仇视盯着城墙上的吴霸都短暂地失神了瞬间。装的会不会是金银之类的?若真是,他们不一定非得把费劲力气将箱子搬送上来,夺走岂不更好?谢辽狗贼不仁在先,休怪他们不义。不管如何,挖出来之后,他一定要先开箱瞧瞧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第128章 接到极支辽的命令后,这七十名山贼顿时像打了鸡血一般,疲惫和饥饿一扫而空。他们快步往下山的山路方向走去,好几个因为走得太快,脚上不甚打滑摔跤,也丝毫顾不得,立马就爬起身来。 至于余下的这四百来人,看到这帮下山的,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同时也担忧起了自己未来的命运。他们中的大部分身板都是瘦削,皮肤黝黑,目光空洞无神,同田间地头干农活的百姓没有什么分别。 待下山的七十余人走远后,极支辽对城下喊道:你们可靠近城墙避雨。 说着,极支辽命人再将提前编织好的藤草从城墙上方伸出,城墙顶部本就有一段凸出去的类似屋檐的结构,再加上一长排的藤草,宽度基本就足够容纳他们避雨了。 对于极支辽释放的善意,这些山贼一下子很懵,从刚刚他的话中听来,他们没有动手杀过人,本就应该是被排斥的,结果却主动给他们提供避雨,这到底是为哪般? 就在他们疑惑之际,城墙上方再扔来了麻绳、油幕和帐篷等等物资。极支辽说道:你们只需要倚靠城墙,用这些东西,以及适才的藤蔓杂草,在城下搭建住处即可。从今日开始,我管你们的吃喝,但你们需得听我号令。等到今日日暮时分,我再命人下放吃食。 反转来得太快,城下山贼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刚才看到下山的,他们甚至都已经绝望了。极支辽刚刚提出的标准,他们其实是能领会他的目的的。山寨粮草有限,所以不养闲人和无用之人。是否杀过人便是一个标准,在山上落草为寇,虎踞一方,麾下需要的是武力更高的强人、狠人。而他们剩下大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户,若不是走投无门,断然是不会走上这条绝路的。他要将他们剔除掉是很合理的,毕竟他不是像曹彪那样的宽宏大量之辈,可以无条件将他们所有人都收容下来。 然而事实却讓人出乎预料,谢辽竟然也有全收容他们的意思。山贼顿时心生万分感激,尤其是在听到说傍晚时分还有一餐分发给他们后,满满当当的幸福感洋溢在心间,仿佛一下子有了盼头,干劲十足地开始用麻绳枝条编织起来。 当然,也有愿意动脑子的山贼开始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既然都会收容他们所有人,那为何又要单独派这七十余人下山? 与此同时,费劲千辛万苦,终于下到莽苍山山脚,吴霸踩着泥泞的地面找上了人群中的曹彪,大哥,你方才是要我忍让,切莫鲁莽行事? 曹彪点点头,确认没旁人偷听后,压低声音说:不错,我们先虚与委蛇,等探出了他们的虚实再伺机而动。 说话时,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虚什么意思?吴霸费解地挠挠头,这超出他的知识储备了。 就是话说到一半,曹彪懒得同他解释,长了个猪脑子,给他解释一万遍记不住,还不如就此作罢了。他敷衍道到,反正就那个意思吧。 这场暴雨仍然没有停止的趋势,全身上下早就湿透了,湿透的衣物贴在身上极其沉重阻碍行动,他们索性都脱掉选择赤膊穿行在密林中。山麓的树林更密,此前他们基本都在山上活动,这片区域虽然陌生,但大致位置还是清楚的。 不多时,一行人便行进至幽谷之中,这是片寂寥幽邃的山谷,溪流便从这里发源,山谷两侧是陡峭的崖壁,入口极其狭窄。 从口入,几乎不见天光,逼仄的环境给人一种不安的情绪。但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全然被蒙蔽其中,一心只想知道地下箱子里藏的究竟是什么好东西,谢辽才会特意让他们搬送回山寨。 大哥,箱子里若是珠玉金银,咱取了直接逃吧。说到珠玉金银,吴霸眼里射出精光。 不跑,箱子都送上山去。曹彪冷静地说。 吴霸纳闷:啊?这是为何? 把这事办妥了,谢辽那小子自然就该信我们了。届时我们入城,人全杀了,箱子自然就归我们所有,何必要逃。曹彪攥紧了拳头,声音略显用力。 这么一说,吴霸一拍大腿,瞬间领悟了,对对对,大哥所言极是,是我鼠光寸目了。 曹彪无奈地纠正他:鼠目寸光。 七 十人先后进入幽谷,寻觅着那棵五丈古树,他们很快发现了一个事实,偌大的幽谷中,除了一簇簇低矮的灌木丛,哪里有哪怕一棵大树,还是足足五丈高的树。 大哥,谢辽那小子不会诓我们吧?我们该如何是好?吴霸不安地问,语气清晰可见地慌乱了。 曹彪保持着冷静,观察着四面的环境,是不是我们找错了地?你确定是此地? 大 吴霸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目光猛然瞥见从山谷顶部射来的羽箭。不止一支,一瞬间万箭齊发,从各个角度密密麻麻朝他们射来。 伏兵! 吴霸嘴里想喊,却还来不及喊出来,箭支比他的声音更快,锋利的箭镞毫无征兆地贯穿了他的咽喉,他永远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在惊恐的目光中被箭支的惯性带倒在泥泞中。 因为只是要掘挖木箱,他们甚至没带上多余的兵器,袭击发生得太突然,幽谷中没有任何掩体可以躲避,这七十山贼成被居高临下射击的活靶子。 羽箭如同暴雨倾注在这片逼仄的幽谷中,十几轮齐射之后,谷中便没有了大的动静。 这时候,幽谷两侧,梁国中尉丞周密、司马于融领着三百潜伏的郡国兵从茂密的草木间出现了。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赶在日落之前,背靠着山寨周圍的一圈高大城牆,大型的庇護所终于搭建起来,这基本可以遮風避雨。土石城牆是其最主要的承重,长条树枝作为庇護所顶部的檩条,檩条之间以藤蔓藤条编织连接,上方再铺上密密麻麻的杂草和叶子。不必担心材料不足的问题,这片山岭近乎是原始状态,水汽光照充沛自然植被茂密,光是先前砍伐收集的木材就够用且还有富余。当然,也要归功于这伙山賊盘踞在此的时间不长,賊眾以下山收刮劫掠为主,否则经年累月消耗下去,再多的草木也会被啃成光秃秃的荒山。 庇護所的一面是高牆,顶部有一个较大的倾斜角度,好處是能够加速雨水的滑落,从而达到避雨的效果;同时由于背靠这堵高牆,大風无论从哪个方向吹来,风力都能最大程度地被墙体削弱,更外圍还有参天大树的遮蔽,山顶纵然刮起狂风,也丝毫威胁不到连接的结构:这无疑是结实稳固的野外庇護所。 当然,当前的庇护所还是过于简陋了,顶部只是铺的草叶,草叶间留有缝隙,没有真正可以隔水的瓦片或者油布,一旦遇上长时间的降雨,雨水仍然能渗透顶棚,漏成水帘洞。 当然,以现在的情况而言,要获取大量的瓦片油布等隔水材料的难度太大,不过能就地取材,在采集木材的同时,从大树上剥离下宽大的树皮。杉树树皮是最优渥的選择,树皮表面是一层紧密的纤维,能起到阻隔雨水的效果,且是纯天然的材料,不需要过多的加工。 未来还可以再铺上一层稻杆麥秆或者芦苇,将野外庇护所升级成相对舒适的茅草屋。在[神奇土壤]上生长的小麥水稻能适应山顶的环境快速长成,只要留好下一季的种子,作为食物的麦子和谷子以及作为建筑材料的麦秆稻杆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隔一两年便能将顶棚翻新一次,防止腐烂。 对于山寨,谢乔目前的整体思路就是利用这堵高大的城墙将之一分为二,城墙内部是自己的亲信,麾下令行禁止的武装力量,可靠的百姓;而城墙外的庇护所则暂时收容那些本性不坏的山賊,或者刚上山的流民。 至于是否可靠的判定,可以以年份的积累为标准,给他们一些考验,日久见人心,尽可能保证进入城墙内的百姓没有异心。 山寨不同于凉州的大本营,被纳入系统的城池,增加形形色色的人口,可以通过[民忠]集中体现出来。然而山寨不是系统,无法直观地看到民忠,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尔虞我诈,背信弃义,卖主求荣的事情太过稀松平常。人心最经不起考验,她不会绝对相信一个人。 雨势渐渐从大雨转为中小雨,随着城墙外庇护所的完工,谢乔再命人将山寨里各个屋舍房间的原本的卷席、被褥、床板等物资投放下去,方便山賊过夜。再从山寨的柴房放下许多幹柴,山贼齐心协力,利索地挖掘出火坑升火,去去身上的寒气。毕竟淋雨湿身太久,汉末医疗水平極度落后,普通的风寒就能夺去一个健康的人的生命。 雨幕下,遥遥望向庇护所外围着一个个火堆取暖的贼眾,谢乔恍惚间想到了她的原世界。 第129章 在那个霓虹璀璨的钢铁森林,由于工作压力大,她夜里总是焦虑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导致第二天精神状态極差,工作效率不高,焦虑不安,以此恶性循环。后来她找到了完美的解决方法,睡觉前她会特意去刷一些荒野建造的视频,观看博主在荒野搭建庇护所的每一个步骤都是一种解压,在繁琐却不乏味的工序过后,成功在天黑前住进庇护所,庇护所外面刮着风下着雨下着雪,里面却喝上咖啡热茶吃上烤肉,她疲惫的心灵也得到了抚慰,但她往往等不到这一步就已经沉入了黑甜乡,餍足地睡去。 当然,从视频中得到的宁静也只是片刻的,第二天一觉醒来,迎接她的又是那暗无天日的社畜日常,和生活对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谢乔算算时间,差不多该返回睢阳城了。她使用了一张[空间传送符],目的地選择睢阳城。 其实谢乔摸索出了一个系统的规律,对于那些没有去过的地方,没有点亮地图的地方,传送的另一个端口的位置是随机的,所以她之前去雒阳,随机随到了恶臭熏天的茅房里。而对于去过的地方,则可以根据脑海回忆选择固定的位置。 她选择了她的中尉府作为传送的目的地。向极支辽交代完山寨这边的一些注意事项后,谢乔举步踏入端口消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幽谷两侧,梁国中尉丞周密、司马于融领谢乔命,早早潜伏于此。 梁国新募的郡国兵,战斗力有限,这主要体现在实战经验上。面对嗜血的青面獠牙的山贼,对方一吼,兵器一碰,实战经验匮乏的郡国兵必然胆怯。怯是一场大溃败的开始,情绪是会传染的,尤其是在战场上,一人用命,三军敢死。一人退缩,众人披靡。 而提前埋伏的突袭,特别是贼众人数不多的情况下,郡国兵即使没有实战经验,即使射术再拉胯,万箭齐发,总能射中。幽谷的地形锁死 了山贼分散走位的可能性,成了郡国兵训练的活靶子。谷中虽有些岩石和树幹阻挡,但也无济于事,顶上的箭矢从角度各个方向射来,避无可避,山贼除非能在一瞬间挖地洞钻进去。 遠遠的埋伏,不用正面接触,更兼有偷袭的先发制人的心理优势,趁贼众减员再居高临下冲锋,人数更是压倒性的,这场大胜是必然的。 箭矢雨严重削弱了山贼的战斗力,残余的山贼要么中箭受伤,要么筋疲力竭,无處遁逃,等待他们的只有束手就擒的命运。 来此幽谷寻宝的这七十余山贼,除了当场殒命的,共计十九人被生擒。 贼首曹彪两臂,背后身中数箭,但都不致命,伤口不断的剧痛让他失去了抵抗。他双膝跪地求饶,被郡国兵牢牢缚住了手腕。他回头望了一眼地上惨死的吴霸,以及其余死不瞑目的弟兄,钢牙咬碎,恨意滔天。 司马于融认出了他,纵声大笑道:草莽小儿,你中我相君之计矣! 周密附和道:徐相君妙计荡寇,不费吹灰之力,耍得这蠢笨小儿团团转,哈哈哈哈哈哈 曹彪双眼赤红,血丝密布,中箭的伤口处鲜血汩汩涌流,他怒吼道:徐济狗贼!吼声响彻山谷。 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站起来,却被两侧军士摁了回去。 这剩下的十九人都是整个莽苍山山贼集团的骨干,穷凶极恶,杀人放火,杀害了包括前任中尉一家再内的许多无辜百姓,他们与留在山上的山贼存在本质的区别。 其实没留活口的必要,直接杀了更干脆,但为了向上面交差,需要将他们押解回睢阳城复命,接受官府的审判。他们自然也逃不出被砍头的最终结局。 谢乔一开始就对他们和山上留下的山贼做了区分,是否杀人是底线。 留下的山贼更多是被逼上梁山,为了生计和活路,还保留着底线,是可以改造的。而杀人,肆意强行剥夺他人生命,残害无辜百姓,就一定要受到惩罚。 客观来说,谢乔其实可以完全不管这些,甚至利用这些山贼中的骨干,替自己铲除前进道路上的障碍,毕竟他们更为心狠手辣,战斗力、武力值更强,作为棋子,也是一颗强子。她可以一笼统的悉数收入麾下,谁更有用就用谁,毕竟她的最终目的是征服天下。可是她始终过不去心理上的那道坎,她不是在玩一场虚拟游戏,身边周围不是没有灵魂的npc,她确凿地、真情实感地身处在这个时代,天下百姓水深火热,正义得不到伸张,罪恶得不到惩戒,只会让罪恶更猖獗,弱者更冤屈。作为主公,她杀伐果决,也要一双明辨是非的眼睛。 通过[空间传送符]返回中尉府,谢乔询问旁人,暂时没有收到周密那边的消息,但料想应该问题不大,周密做事严谨,应该不会出岔子,只是时间问题。等明日交差,这关就算是过去了。 谢乔躺在床上休息,但她紧绷的神经没有完全松懈下来,徐济以及梁国境内的徐氏坞堡一日,她在睢阳一天也睡不踏实。稍稍喘口气,谢乔目光愈发坚定,这之前,面对实力强大的地头蛇,她是被动防守,那么从现在开始,她可以逐渐步为进攻。中原大地上,她的据点,光是一座莽苍山山寨是远远不够的,她倒是很好奇徐氏坞堡是如何的固若金汤,坞堡的地窖里又贮藏着多少物资。 ----------------------- 作者有话说:先冒一下头复健,下个月开更== 第60章 半夜,謝乔被左右从熟睡中唤醒。这是她特意交代的,周密那边一有消息就要第一时间告知她。 在这个信息极度不灵通的古代,莽苍山脚下的那場伏击的战果还悬着。 虽然山贼精英仅有数十人,且来回上山下山奔袭攀缘,体力大半透支,但謝乔同样不清楚新入伍的郡国兵的真实战斗力。没有经历实战的检验,一切都是纸上谈兵,他们可能失手,也可能损失过重。 她唯一能拿得准的,就是这場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伏击战必定不可能失败,哪怕是几百条野狗,从坡上一齐窜下去,也足够将几十人啃得骨头都不剩,更何况是携帶兵器,以逸待劳,先以远程箭矢消耗的军士。 謝乔设想过最坏的结果,那就是贼首逃遁,帶回来的除了不会说话的首级,不剩半个活口。若是如此,她的谋划会受不少的波折。 好在最坏的结果并没有发生,左右帶来的消息是:山贼残众及头目已经被周密等人秘密押解到进了睢阳城的大牢。 当然,这里的秘密只是相对而言,城中定然布滿了徐濟的眼线和暗桩,对方大约比她更先一步知晓情况。 天底下压根不存在密不透风的墙,防是防不住的,但讲究一个兵贵神速。 謝乔被叫醒睁眼后没有半瞬的犹疑和磨蹭,匆忙披起外袍出门,领着何颙等人直奔大牢。 夜色已深,狱卒提着一盏晃动的油灯在前方引路,光亮勉强照亮脚下一段湿滑的石阶。谢乔穿过层层戒备,顺利抵达了地牢的最深处。 一间相对宽敞的牢房外,中尉丞周密和司马于融正对着牢内厉声审问着什么,几名孔武有力的狱卒手持鞭子侍立一旁,神色不善地盯着牢内。 火光下,可见牢中几个衣衫褴褛、浑身血污的汉子被粗麻绳反剪双手捆着,其中一个身材尤为魁梧,即便被绑着,也透着一股悍匪的凶戾之气,想必就是那贼首了。 见谢乔一行人至,周密忙迎上来,嗓音轻快且激动:谢中尉神机妙算,我等几不费力,擒获贼首! 谢中尉请看,贼首在此!他侧身讓开,指向牢内的一道高大的人影。神情从早先的忧心忡忡轉为如释重负,同时眼神中流露着对她崇拜的光彩。 谢中尉诚不欺他,在徐相君给的最后期限来临前擒获了莽苍山贼首! 谢乔脚步不停地往前走,沉声问:战损如何? 一旁的司马于融有些兴奋地答:回禀中尉,仅有几人轻伤,箭矢一发,山贼土崩瓦解,纷纷束手就擒。 如此一場碾压式的胜仗,他从戎十数载也是头一遭。 谢乔了然地点点头,心中并无太多意外。。 一場预料中的大胜,相信经此一役,这支新编的郡国兵,其战力会直线上升。如果这些郡国兵是纳入系统的部曲,一定能清晰看到他们头上的经验条涨一大截。 地牢内火炬光影摇曳,明灭不定。谢乔站定后微微抬头,目光穿过粗壮的木栅,看向仔细打量着那个被多股粗麻绳反剪双手,牢牢捆缚在木桩上的曹彪。 他闭着双眼养神,一言不发,谢乔仍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那股未曾消散的悍匪凶戾。 在此之前,谢乔只在山寨的城墙上远远地瞥了一眼,还不觉得什么,现在站在同一水平线上,近距离审視,观感上此人体型更加魁梧,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与极支辽、梁汾是一个等级的。此人能啸聚山林,成为莽苍山群贼之首,并非偶然。 第130章 移轉目光, 谢乔观察到他臂膀上好几处箭伤,鲜血浸透了衣裳又结了痂,血肉模糊。但他依然攥紧拳头,如同蛰伏在草丛的毒蛇吐着信子,随时准备发动致命的反击。 速去医馆请先生,人别死了,相君明日还要亲自见他。谢乔冷冷地说。 一名狱卒闻声,忙应了一声喏!,便躬身快步退去。 听见相君二字,曹彪猛地睁开眼,凶光毕露,死死盯住了牢外的谢乔。 徐濟老儿何在,我誓砍汝头!声嘶力竭地呐喊。 全身疯狂用力,太阳穴青筋的青筋突突地跳动,结痂的伤口因为太大力再度迸裂,鲜血飙溅。 猛虎被缚,任凭挣扎,却絲毫动弹不得。 面对暴戾中、想生生从她身上撕咬下一块肉的曹彪,谢乔不为所动,不屑一顾。无言是最大的轻蔑。 曹彪气到极致,喉间发出低低的嘶吼,恨只恨麻绳缚他太牢,使他力竭而不得脱身,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之党羽在面前耀武扬威。 谢乔稀松平常地轉过头,和身后的何颙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何颙会意地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又看向周密和于融,嘱咐道:辛苦二位连夜讯问,明日不必去官署当值,饭菜我自会命人备来。 二人拱手,起身望向谢乔离去的背影,略略狐疑。 翌日便是梁王劉弥的寿辰。几个月前将将才历经黄巾之乱的冲击,梁国上下尚未从这场大战乱中恢复。 劉弥虽不问政事,却爱惜百姓,自个儿的寿辰本不欲大操大办,又不是整寿,奈何人缘实在太好,道贺之人踩断了王宫的门槛,盛情难却。这与他本人性格温吞、慈眉善目,平日里广结善缘分不开。 这一日,不止梁国官吏,梁国名士、天下豪杰,及周边郡县的名门望族,纷纷携礼而至。一时间,梁王宫内冠盖云集,盛况空前。 王宫夜宴,灯火通明,絲竹声声。 谢乔抵达王宫时,宴饮已开始了一阵。她身后仅帶着梁汾一人随从,护卫周全。以他的战力,寻常宵小絕难近身,一人足矣。没召极支辽回来,他有更适合的任务:留在城寨以驯化其余山贼。他脑子可能不够灵光,但作为部落的首领,御下不成问题。 踏入宾客云集的大殿,谢乔脸上堆起合宜的笑容,一路拱手,最后行至大殿中央,朗声行礼:大王,乔来迟了,还望恕罪。 劉弥尚在兴头上,滿脸欢喜地摆摆手,又指向右下侧的空位,昭奕免礼,速速落座,且与孤畅饮。他说话时,两腮鼓鼓,憨态可掬,颇似弥勒大佛。 谢乔听令,恭声应喏,缓步躬身落座。梁汾则低调地坐在她身后,鹰隼一般的眸光警惕地审視着周围环境,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变故。 此时,坐在谢乔上方一位的正是梁国相,徐濟。对向席位上则是梁国傅,子易。后者友善地对她回以微笑。 她与这位国傅关系微妙,只要徐濟在梁国当权,他们便能结成松散的联盟,有着共同的敌人。这种默契,不需要私下密谋什么,一个眼神对視足矣。 而如果没了徐济,与子易不见得还能继续做朋友,对方说不定会比她更先反应过来将矛头对准她。谢乔在迎合他的同时,也对他保持着相对的提防。 侍者近前来伺候舀酒,妥帖地将酒浆斟到合适的高度,谢乔缓缓端起酒盏,先是朝着主位上的劉弥略一欠身,将酒盏举至额前,以示敬意。 昭奕何来迟也?刘弥见她敬酒,脸上的笑意更浓,举盏滿饮后,随口一问。 回大王,乔确有军中要务缠身,未能及早脱身,故来迟一步,望大王恕罪。谢乔轻描淡写地回应。其实她是刻意来晚,营造一种连夜审讯的假象,以此来向被贼寇牵扯之人施加压力,讓他们自乱阵脚。。 随即,谢乔低头凝視着盏中的酒水,将之一滴不落地收进了【背包】的空格子中,然后扬起空空如也的酒盏,示意她已然饮尽。 她需要用这避酒的法子,使自己在这场暗流涌动的夜宴中始终保持絕对清醒的状态。 大概是她天生的第六感,从踏入大殿,或者说脚刚迈进王宫的门槛起,谢乔便感知到了一股肃殺之气,隐隐地,她耳朵好像还听见暗处似有刀兵之音,听不真切,也可能是她神经质。 可是细细想来,梁王夜宴,大殿之中齐聚梁国高官显贵,国中权力的尖峰悉数在场,如果要发生什么变故,或者筹划什么阴谋,今夜一定是最佳的时机。 是何要务?竟讓谢中尉如此繁忙,若不涉机密,不妨说与我等听听。对向的子易表示关切。 子易这看似随口接上的话茬,却像是有意无意地为她搭了个台阶,将众人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引向了她所说的要务。 不经意间打了个配合,谢乔了然于心。 国中军士前日进发,奉命清剿盘踞莽苍山之贼寇,将士用命,于山间奋勇殺敌,业已荡平莽苍贼寇。贼首就擒,此时就羁在国都的大牢之中。谢乔如实回答。 此言一出,滿座皆惊。方才还喧闹的宴饮场面,竟有片刻的沉寂。 刘弥满眼惊喜,声音激动:贼首就擒?当真?! 他甚至站了起来。 睢阳百姓苦莽苍贼寇久矣。今赖谢中尉智勇双全,不负军中盛名,为我梁国百姓除却大患。昭奕初来梁国,便建此奇功,孤重重有赏! 那贼首可曾审过?子易神色也略有些激动,问。当然演技的成分居多,这瞒不住谢乔。 中尉丞周密同司马于融通夜讯问,确乎问出了不少秘辛。谢乔故意卖了个关子,在关键处微微一顿,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有何秘辛快说来与孤听听!刘弥连连催问,兴致勃勃。 谢乔清清嗓子,顿了顿:不审不知道,一审吓一跳。那贼首曹彪,竟然亲口供出国中的某位显贵,养寇自重。 最后这个成语,她特意用了重音,咬字清晰,确保大殿中更多的宾客能够听见。听不见的也无妨,交头接耳后也会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在众人期许的目光中,谢乔顺势往下说:那人身居高位,手握权柄,竟与贼寇勾结,里应外合 大王寿宴,不谈公务,谢中尉。谢乔话未说完,便被上方的徐济出言打断了。 此刻徐济虽神色自若,轻抿酒盏。然而,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白,显然他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无波。 谢乔猜得没错,徐济已然尽数洞悉莽苍山的变故,也了然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但她絲毫不慌,也没因为突然的打断露出愠色,她端坐在席间,手中把玩着酒盏,心情盎然。 徐济的话在大殿中相当有分量,他一开口,便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方才那紧张刺激的话题硬生生截断。交谈就此被终结了,宾客纷纷移回目光,就连主位上的梁王刘弥也只能败兴而归地继续饮酒听曲。 青铜兽炉吐出袅袅的沉香烟缕。 这场夜宴,刘弥请来了好些舞姬、乐师,众宾欢愉,觥筹交错,人影幢幢。 一曲复一曲,一杯接一杯。 这期间谢乔也没闲着,用她的【背包】格子胡吃海塞。夜宴之后,这些享受不完的吃食,大概率也是被倒掉。不能浪费食物,浪费是世间第一大陋习。这些装进格子里的吃食可以给更多人吃,可以喂极支辽,他会很满足。之前承诺带他来梁王寿宴,中途有变没带他来,这算是一种补偿。 吃饱喝足容易犯困,保持饥饿状态精神才会絕佳,所以谢乔只是微微尝了尝肉,但滴酒未沾。 宴席过半,刘弥已有些微醺。他斜倚在软榻上,目光迷离地望向殿中的乐师。乐师正在演奏一曲小调,琴瑟和鸣,乐声悠扬,仿佛将人带入一片仙境。 刘弥听得入神,忍不住击节赞叹:妙哉!妙哉! 谢乔微微轉头,瞧见徐济眼中闪过一絲不屑,正巧他侧过身,低声对她道:昭奕你瞧瞧,大王终日治乐,醉心丝竹管弦,何以治梁国? 谢乔略显局促,勉强牵动嘴角,挤出一个谨慎而疏离的浅笑,并未接话。 徐济忽地冷笑一声,用较高的音调说着悄悄话:可惜啊可惜,大王全无高远之志,唯耽于眼前享乐。吾已年迈,往后梁国,还需仰仗昭奕劳神。 谢乔笑容僵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四周原本专注于宴饮或低声交谈的视线,如同无形的芒刺,一道道汇聚到了她的身上,讓她顿感脊背一阵寒意窜起。徐济这老狐狸,分明是故意将她推向风口浪尖,当众捧殺,这是要将她架在炭火上炙烤! 恰在此时,主位之上,原本斜倚软榻的梁王刘弥,带着几分酒意,忽地撑着面前的案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他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 第131章 脚地走向殿中乐师所在的区域,笑道:来,你且起身,让孤,亲自为诸位嘉宾演奏一曲助兴! 乐师们连忙让开位置,刘弥接过一支玉箫,竟然吹奏了起来。 吹起长箫,脸更鼓了,如同巨大的一只河豚。 箫声婉转悠扬,虽不及乐师技艺精湛,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徐济见状,忍不住嗤笑一声:大王真是雅兴不浅啊。 殿内百官纷纷附和,称赞刘弥技艺高超。吹罢一曲,余音绕梁,刘弥得意地笑道:如何?孤的箫声可还入耳否? 殿中宾客吹起了彩虹屁。 大王箫声如天籁,臣等佩服! 闻大王箫声,臣如临渺渺仙境。 大王技艺远胜乐师。 刘弥哈哈大笑,乐在其中,东歪西倒走回到主位,又举起酒盏:来,诸位,与孤共饮此杯! 举殿共饮,将这场夜宴推至高潮。 酒酣耳热之际,殿外鼓声骤起,并非中原宫廷雅乐之庄重,而是带着一股粗犷野性的异域风情。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数道鲜艳的影子如同飘飞的彩蝶,自殿门外翩然而至。 西域舞姬鱼贯而入,身形窈窕,长袖飘飘,舞姿曼妙。每一个旋转,每一次摆臂,都充满了异域的魅惑,美得令人目眩神迷。舞姬皆身着薄如蝉翼的纱衣,腰间系着镶嵌宝石的银链,赤足踏着鼓点,在殿中旋转起舞。 殿中无数道炽热的目光落在舞姬婀娜蛇行的腰肢上。谢乔不食酒肉,自然也无心欣赏歌舞,她目光随意地扫过,却意外在一张张被轻纱遮住的絕美容颜中发现了一双熟悉的眉眼。 是子姝!子易之女,前几日潜入谢乔府邸偷窥并被擒住的人就是她。 此刻,她虽扮作舞姬,但举手投足间仍透着几分英气。虽力求柔美,却依旧带着习武之人的劲道。 酒过三巡,殿中宾客大都饮酒迷醉,沉迷女色,没有人还能像她一般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子姝扮作西域舞姬是想做什么 谢乔微微偏头,目光与子易在半空中交汇了一秒,瞬间彼此心照不宣。 看来,子易是打算借着夜宴之机,刺殺徐济。 然而,徐济老谋深算,岂会毫无防备?他怎会想不到这一层。 正当谢乔凝神思忖之际,一直静立于她身后的梁汾,忽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急速提醒道:主公,帷幔之后,似有异动。 这大抵是习武之人独有的听觉,寻常人在这乐声喧腾的环境中,绝难留意。 谢乔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果然发现殿内帷幔无风自动,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可王宫是梁王刘弥的地盘,王宫夜宴,徐济是客,和谢乔一样,都是后来的,不太可能是他提前埋伏的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刘弥或者子易的人,这是子易的第二重准备,子易和刘弥是姻亲,且关系亲密,是完全有条件提前在大殿藏人的。 那徐济的应对之策呢? 谢乔刚才就注意到,徐济身后跽坐着两人,一是谢乔的老熟人,刚正不阿忠贞不渝的杜奉,二是一名青衣郎,他的脸藏在大殿立柱的阴影里,跽坐时身姿纹丝不动,应是从小习武,腰间挂着一柄剑,佩剑上殿,离梁王不过一丈远,何其狂悖。 这二人均不在官署当差,青衣郎应该也是徐济府上养的门客,负责护卫安全。 杜奉孱弱如小鸡,毫无战力,完全可以忽略,谢乔不信徐济赴宴就带一人,他一定还有别的防备。 这时,徐济仰头饮尽了杯中酒液,侍者立即上前舀酒。然而,许是过于紧张,他手中的漆勺不慎微微倾斜,一滴酒液溅落在徐济的锦袍上。 徐济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酒渍上。 相君恕罪!奴婢该死! 侍者魂飞魄散,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玉砖上。 只听噌的一声轻响,徐济身后的门客已然拔剑,剑锋在烛火下划出一道寒芒。没有惨叫,只有一声皮肉被撕裂的微弱闷响。 剑尖刺入侍者咽喉时,血珠飞溅,好大一滴溅上了谢乔的眉骨,她听见自己睫毛颤动的声音。 相君! 刘弥的声音被利刃破风的尖啸截断,他人也呆住了,酒醒了大半。 满殿烛火突地暗了一瞬。 舞姬们僵在原地,鲜艳的纱衣无风自动,像一群受惊的彩蝶。她们退至角落,赤足踩过血泊,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唯恐下一个便轮到自己。。 徐济目光在大殿中扫过一圈,最后落在了谢乔身上,冷冷地说,不知死活的东西,脏了谢中尉的脸。 谢乔凝视着酒盏中晃动的倒影。侍者的血水正顺着地砖缝隙蜿蜒至她座下,她指节捏得发白。 殿中百官,方才还沉浸在酒乐之中,此刻却连大气也不敢出,只余下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这无疑是杀鸡儆猴的意味,在嚣张地向她暗示,如果她敢轻举妄动,那么下一个横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血溅三尺的人就该是她了。谢乔没有动,身后的梁汾也隐忍着静默无言。 乐师颤抖的指尖在箜篌弦上刮出不成调的颤音。宾客含在口中的酒液不敢下咽,生怕吞咽声太过引人瞩目。 好一瞬,谢乔才抬起衣袖,轻轻拭去脸上的血迹。她的余光瞥见了青衣郎手中寒芒闪闪的剑。 昭奕适才为何不避?徐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谢乔。 事发仓促,骤不及防,实难避也。她轻声说道。 昭奕乃聪颖之人,当知凡事需未雨绸缪,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啊。徐济的声音缓和了几分,别有深意。他转头盯着地上的尸体,声音再变得冰冷,拖出去。 大殿外,两名差役迅速地跑上来,将彻底丧失生机的尸体拖离,血迹流了一地。 诸位,还请复饮。徐济抬手,目光扫过满座宾客,脸上堆满笑意,仿佛他才是这场夜宴的主人。 剑尖仍在滴血,青衣郎轻轻擦掉血迹,收剑入鞘,正襟危坐,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大殿内开始产生了声音。丝竹声再度响起,却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的鸟鸣,断断续续,不成曲调。乐师的手指在琴弦上颤抖。 宾客们机械地举起酒樽,却再不敢畅快痛饮。 谢乔端坐席间,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比平时急促了几分。 昭奕,就在谢乔走神时,徐济的声音忽然响起,吾忽而好奇,你从那贼首口中,究竟审出了什么? 谢乔缓缓抬眸,对上徐济阴鸷的目光。她看见对方眼中闪烁的杀意,像暗夜中的磷火。她轻轻放下酒盏,酒盏与案几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乔不瞒相君,那周密和于融二人俱是饭桶,讯问一昼夜,什么都没问出来,谢乔的语气恢复平静,乔愿将贼首交予相君发落。 也好,徐济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正好让吾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贼寇,让昭奕如此费心。 殿内烛火跳动,谢乔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知道,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徐济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在试探她的底线,她不能说错一句话。 丝竹声依旧在继续,却掩盖不住殿内暗流涌动的杀机。谢乔隐忍地等待着。 火焰最先从东南角的青铜灯窜起,迅速引燃了悬垂的帷幔。黑烟滚滚升腾,转眼间便弥漫开来,呛得人咳嗽不止。 不好了!失火了!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的尖叫刺破喧嚣。乐师最先遭殃,离火源近,又被惊慌失措想要逃窜的宾客撞得人仰马翻,一个乐师失手打翻了身前的编钟,沉重的青铜钟体轰然倒塌,砸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这火起得太蹊跷,绝非偶然。谢乔心念电转,突然想到,子易的原计划是利用火势制造混乱,殿中宾客大乱,徐济自顾不暇,那么刺客就该出手了。 谢乔先望向主位刘弥已被侍者架着后退,徐济却仍端坐如钟,手中酒盏映着火光,像捧着一团凝固的血。 就是此刻! 混乱中,子姝的身影如鬼魅般从浓烟中浮现, 她撕开舞姬的纱衣,双剑出鞘时寒芒割裂烟幕。 刺客!有刺客!有人高声叫喊。 火势未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此刻,谢乔本可以选择冷眼旁观。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她只管坐收渔翁之利。但如果子易的刺杀计划失败,那么这梁国之中便再没有人能帮她牵扯,唇亡齿寒的到底她从念小学起就知道的。 所以,她现在需要帮助弱势的一方。刚刚谢乔便着重观察过,徐济身后的青衣郎在杀那名侍者时出手并不快,她一开始还以为这位是武侠小说中描写的武学奇才,显然并不是,此人身形也偏瘦弱,更不是什么以一当百的猛将。 第132章 或许这一次老狐狸真的失算了。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谢乔下定了决心,她转头看向徐济的同时,正准备从【背包】格子里取出装满十支箭矢的连弩。连弩射速极快,在这个距离内,以青衣门客的速度,以及徐济老迈的身体,是绝对反应不过来的。 下一瞬,谢乔的动作却突然凝滞了。 她猛然发现,徐济的嘴角竟然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多么诡异,面对逼来的刺客,还能笑出来,这不是自信,是自信过头了。要知道刀剑无眼,稍有差池,那就是人头落地。 那抹阴鸷的笑意让谢乔脊背生寒。 不对! 电光火石间,谢乔大脑飞速运转,做出了新的决断,她将手中杯盏猛地掷向子姝。 杯盏破空而至,重重砸在了子姝的额头,成功延缓了她的动作。 谢乔命令梁汾:拿下刺客! 身后的梁汾动作利落,先挡下子姝致命的刺击,随后操起几案,朝子姝砸下,势如山岳压顶。 子姝虽灵巧,身手迅捷,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迅速败下阵来,握着双剑的虎口崩裂,最后重重地跌倒在地。 子姝不是唯一的刺客,另一名扮作侍者模样的刺客趁着混乱,已经摸到了徐济近前,短匕滑到手心,他突施冷箭,直取徐济心口。 徐济身后的门客倏地动了,剑出鞘时无声无息,剑光如月华泻地,侍者的头颅已滚落桌案。 刺客被青衣门客一剑斩下头颅,速度快到谢乔的眼睛都没看清,大概要调慢到零点二五倍速才能看到刚刚发生了什么。足以见得,这是用剑的绝顶高手。谢乔心有余悸,如果她刚刚没有制止,头颅被砍下的,就该是子姝。看似妨碍了子姝的刺杀,实则是救了她一条命。 谢乔强压下心头震撼,定了定神,疾步上前询问,相君无恙否? 老夫无妨,多谢昭奕相救。徐济也在杜奉的搀扶下站起身,他转过头,审视着谢乔,危难关头,昭奕出手搭救,倒让老夫颇为意外。 乔分内之事。谢乔拱手。 她话音未落,殿外忽起金戈之声,甲胄摩擦的沉重声响伴随着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上百甲士突然冲入王宫,弓弩手敏捷地攀上宫墙,箭镞对准了殿内慌乱的卫兵。 箭矢齐射,甲士训练有素,不过转瞬之间,梁王宫中卫兵节节败退,败势已成定局。 谢乔在惊愕中努力保持冷静,只是让她万万想不通的是,这些甲士是什么时候进入睢阳城的,或许一直都潜藏在城内,只等徐济的一声令下。 殿中火势尚未扑灭,火愈燃愈烈,百官宾客将将退出殿门,刚松一口气,见杀戮血腥,又狼狈退回大殿。 一发发弩箭射穿卫兵的胸口,甲士如潮水般涌入大殿。 此前一直在观望的子易眼见大势已去,决心鱼死网破,他与刘弥对视,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子易抬手击掌三下,殿内暗格突然开启,十来名黑衣暗卫从梁柱后、帷幔中跃出。他们手持利刃,刀锋上涂抹着见血封喉的剧毒。 杀! 刘弥嘹亮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一改往日温吞柔和的形象,眼神坚决。为今天这场刺杀,他已经隐忍了太久的时间。 短兵相接,殿内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一缕缕鲜血洒在素白的窗纸上,形成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大红色图层。 此时的谢乔,趁着混乱悄然接近子易,她的步伐轻盈如猫,手中长剑藏在袖中。子易背对着她,在数名侍者的拱卫下,正焦灼地望向另一处战团,那里,他布下的刺客正与徐济的门客殊死搏斗。,全然未觉身后的杀机。 傅君!谢乔假意呼喊,语气染上了七分急切与三分惶然,足以乱真。 子易闻声,心中一凛,本能地转过头来。回头的一瞬,谢乔的剑已刺入他的后心。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喉间发出声响,缓缓倒下。 满殿皆惊。 重伤倒地、失去行动力的子姝奋力地想爬过去。 刘弥见状,久久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了什么,待反应过来后,目眦欲裂:谢乔!你竟敢! 此时谢乔已经从子易的身上抽出剑,快步走来,身后梁汾随手解决掉了誓死护卫梁王的近卫,谢乔抬起手,剑锋抵住刘弥的咽喉:大王竟糊涂至此,妄图谋害忠良。 刘弥被剑锋所慑,哆嗦着嘴唇,半晌才挤出一句:你你待如何? 还不住手!谢乔高声冷喝,声音清冷,让殿内厮杀声为之一滞,所有刺客及王宫卫兵不敢再动。 另一侧,目睹全程的徐济,老脸因极度的兴奋而微微抽搐。他抚掌大笑:好!好一个谢昭奕! 他挥了挥手,甲士闻声而动,立即将刺客团团围住。然而就在刺客放下刀兵的一瞬间,长矛刺穿了身躯,刺客一个接一个倒下,鲜血在地板上成了湖,成了海。 谢乔面沉如水,对眼前血腥的屠戮仿佛视若无睹。她松开了扼住刘弥咽喉的剑锋,并未多看一眼,后者瘫软在地。随后,她上前一步拱手,朝着徐济的方向单膝跪地:相君明鉴!梁王无道,谋害忠良,子易更是罪魁祸首。乔,愿为相君帐下马前卒,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火势被顺利扑灭了,大殿中徐济的狂笑声仍在久久回荡,伴随着刘弥一串接一串的大骂。 谢乔,你无父无君之辈! 奸佞小人! 你不得好死! 这些最恶毒的诅咒,谢乔通通充耳不闻。 殿中宾客百官也颇有微词,但无一敢发生声响。刘弥是皇族,汉室宗亲,有免死金牌,但他们没有。 刺杀梁国傅、威逼梁王,这是谢乔当着满殿宾客,向徐济纳下的投名状。 第61章 大殿之上,血腥彌漫。 烛火在夜风中颤抖,昏黄光线洒落在满是尸体的地板上,显得格外阴森。血泊漫延,在火光映照下,泛起令人目眩的暗红色。 王宫的厮殺终于彻底止息,徐濟和他那隐匿在暗處、如鬼魅般突袭的甲士,成为了这場争斗的最后胜利者。 徐濟,这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此刻正傲然立在大殿之中,脸上挂着一絲得意的冷笑。目光缓缓扫过满地的尸体,心中被对权力的掌控欲所填满。 而与他对峙的另一方,梁王刘彌和梁国傅子易,一败涂地,彻底丧失抵抗。 刘彌瘫坐在主位上,身躯因愤怒不甘而颤抖,眼神中充满了绝望怨怼。他嘴唇抖动着,却再也说不出任何咒骂的话語,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离。 子易躺在地上,鲜血从伤口流出,气息奄奄,生命的迹象正一点点消逝。 宾客当中,不乏忠于梁王的豪杰义士。 他们目睹徐濟的所作所为,心中的愤怒如同烈火燃烧,无法遏制。 或义正言辞地出声为梁王鸣不平,痛斥徐濟的狼子野心,引经据典地指责他的篡权行为。 或生忘死出手勤王,他们怀着对梁王的忠诚和对正义的执着,冲向了甲士们的长枪利刃。 然而,这些义士的英勇义举,在甲士们训练有素的刺击下,最终只换来了同一个悲惨的结局。横死当場,且死不瞑目。 至于这場夜宴的其余官吏、名士,此时此刻,犹如仰人鼻息的蝼蚁,惊恐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惶惶不安地等待着胜利者的命运裁决。 谢喬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尽管满殿的血腥气和死人面目已经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她静立不动,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指甲嵌入掌心,疼痛让她暂时忘却了恐惧。 她在冷静中反思,还是低估了权力場的风诡云谲。 虽然她提前预料到了徐济和刘彌一方迟早会矛盾激发,刀兵相见,但没料到这一天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 刘弥寿辰的这一次,双方都默契地决定对对方动手。 刘弥与子易,提前伏兵,精心准备,设下了多重殺机,欲借夜宴之机,刺殺徐济。他 们经过长时间的谋划,自认为计划天衣无缝,万无一失。 然而,他们却没想到徐济早已从某个神秘渠道获悉了这次的刺殺行动,又或许是他凭借着多年在官场摸爬滚打积累的政治经验,提前猜到了他们的意图。故而他按兵不动,从容不迫地赴宴,如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耐心地等待所有对他不利的人跳出来。 他要在这场博弈中,看清格局,分清敌友,再一举将他们一网打尽,彻底铲除掉梁国中所有的异端,以绝后患。 双方的博弈,结局显而易见,徐济更高明,看得更远,算得更多,所以他胜券在握。 而失败者,付出的代价是极其惨痛的。 第133章 没有怜悯和宽容,只有胜利者的狂欢和失败者的悲歌。 这就是权力的斗争,残酷而无情,也是未记录在史书上的一场小小政变。 在权力的漩涡中,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择手段,道德和正义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越细想下去,谢喬越发感觉到自己的稚嫩。 从她和平稳定的原世界穿进这里,她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走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森林,往前的每一步都布满了荆棘和野兽,往后的每一步都可能使自己丧命。置身权力场,犹如在万米高空走钢絲,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她要学要琢磨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想想都后怕,她居然只带着梁汾一人赴宴。 当然,她还留有最后的保命手段:[空间傳送符]。这是她的最后一道防线。真到了生死关头,她会取出贴在就近的墙壁上,然后毫不犹豫地钻进去,目的地选择她的大本营榆安。就算追兵穷追不舍跟了去,瞬间来到万里之外的大凉州孤立无援,面对的便是她训练严整的部曲。 但[空间傳送符]是极其稀缺的道具,不到最后一步,她绝对不会轻易使用。 抬眼扫过尸体遍布的大殿,谢喬抬腿,谨慎地从尸体的空隙间走过去。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踩到那些冰冷的尸体。 余光看过,四面皆是含恨的刺客、枉死的义士,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命运依然悬在一线之间。 大殿内的厮杀停息后,徐济并没有命令甲士对她不利,不管此刻他心中是怎么想的,但终归没有对她下手。 谢喬猜想大概可能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徐济早先便试探过她,无论是派人暗中观察,还是亲自登门,发现她于園中种菜,悠哉悠哉,怡然自得,上进心一般。 这让谢乔不得不佩服刘皇叔的智慧。 另一方面就是她刚才的反戈一击了。 不止是谢乔和子易能看清形势,梁国的大小官吏,包括徐济自然也能看清。 徐济一方在梁国一家独大,而要想制衡他,作为新来的势力,谢乔理应是倒向子易的,在这场关键的刺杀中更是如此。 老狐狸大概也想过直接在夜宴上将她连带着一网打尽,只是顺手的事情,费不了多少时间。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谢乔竟然先替他挡下刺客,再偷袭一剑刺倒子易,最后剑逼梁王。 一套小连招絲滑流畅,行云流水,妥妥的徐济麾下的鹰犬,不知道的还以为谢乔直接参与了他的密谋,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其实在出手的那一瞬间,就连谢乔自己都惊叹自己的反应速度。 如果反应稍微慢一拍,她的命运大概就和子易的刺客、王宫的卫兵一样,被门客快刀斩杀,被甲士的长戟刺死。 梁汾身下未跨战马,手中未仗长枪,但有以一当百之勇,或许他可以杀出甲士的重重包围,可如果再带上一个腿脚不那么利索的她,则变得极其艰難。 而且,就算逃了出去,从今往后她将无法在梁国,乃至在整个汉王朝的天下立足。 因为控制王宫的徐济,可以很轻易地编造她一个行刺梁王的罪名,上报朝廷,令全天下通缉她,让她无處可逃。 在子姝的短剑刺向徐济的关头,留给谢乔思考做决定的时间不足一秒。 但很显然,她当时的决定无比正确。 而且她还是在双方胜负未分的时候就选择了自己的立场,这无疑是她的加分项。 如果等徐济已经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她再审时度势跪地求饶,老狐狸不见得会放过她。 毕竟要除掉她,对于此时大权在握的徐济来说,就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唯一让谢乔心怀歉疚的就是子易,但也仅仅只是歉疚。 玩弄权术之人从来都是冷血的,在梁国的官场上,他们虽是共同对付徐济的盟友,但这种结盟很松散,她背叛子易,子易也能在下一秒背叛她。 或许子易也并未将她当盟友,这场刺杀计划从始至终没有向她透露分毫,也没有让她从旁协助。这要么是他过度自信,认为自己的计划无需他人插手就能成功。要么就是对她不放心,担心她会泄露机密或在关键时刻背叛。 当然,谢乔也给自己留了条退路,那就是在偷袭子易之际,她挥剑的时候给他使了眼色,并且恰恰刺偏了要害。 在大殿另一端的徐济相隔太远,自然看不清更多细节,他仅能看见谢乔毫不犹豫地袭击子易,并且剑逼梁王。 这一行为让徐济对她的立场产生了误判,也为她赢得了暂时的安全。 此刻,大殿的另一端,徐济脚步平稳地踩过一具具尸体,像碾死渺小的虫子般漠然。 他先晃了一眼主位上被控制住却仍喋喋不休叫骂的梁王刘弥,眼中闪过一絲不屑,隨后径直走向了中剑倒地的子易,这位他在梁国多年的对头。 门客淡定地握剑,在他身侧形影不离。 徐济半蹲下来,望向血流不止、奄奄一息的子易,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成珪兄,谢中尉这一剑刺得可不轻啊。话語中极尽讥诮。 谢乔停下脚步,默默地站到了徐济的身后。 隨即,扑面而来地感受到了一股凛冽的杀气,来自门客回头的隨意一瞥,她后背直发凉。 谢乔清楚,这不是玄幻世界,不是仙侠,甚至不是武侠,但杀气就是如此强烈。 由此,她不得不承认气场这东西是真实存在的。 门客身上散发的凛冽杀气使她不敢对徐济的后背动丝毫念头。 求死的途径很多,这大概是最快的捷径。在这个充满危险的权力场中,任何一个错误的举动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恶恶、贼! 躺在地上的子易因为失血过多,嘴唇发乌,艰難地说话。 双目因为脱力,无法做出仇恨的瞪眼,但他的眼神中依然充满了对徐济的愤怒。尽管生命垂危,他也不愿向徐济屈服,这份倔强让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依然保持着一丝尊严。 面对咒骂,徐济丝毫不露愠色,脸上堆满笑意,一如半个时辰前在夜宴上畅饮美酒。 他突然伸出手,拾起地上一只破损的酒盏的碎片,用其锋利的尖端伸向子易汩汩涌血的伤口。 隨即在子易万分惊恐的目光中,生生将尖端扎进其伤口,搅动烂肉,瞬间血肉模糊。 他的行为残忍而变态,享受着这种折磨他人的快感。 一溜鲜血飙到他脸上,火光愈发映得他面目狰狞,他却乐在其中。 大殿中回荡着痛苦绝命的叫喊声,众宾客、包括梁王刘弥都不忍看,背过脸去。 这一幕谢乔却有所预料。 其实此前她就从杜奉口中听说了。当时在府中对杜奉及其仆从囚徒困境时,他便事无巨细地交代了关于徐济的几乎一切,甚至包括屁股长痔疮 这等事。 杜奉交代的徐济的其中一项怪癖,就是喜欢欣赏别人的痛苦。 这一点和托马斯维德很像。 徐济更甚,他极其变态地喜欢将人折磨到绝望,而且乐于亲力亲为。别人越痛苦,他越快活。所以此刻,徐济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对他的老对头下手,以满足自己扭曲的心理。 眼看着子易垂死挣扎抽搐,双目翻白就要咽气,徐济却又及时停手,吩咐左右为他止血。 显然,他并不想要对方轻易死去,他获取的变态的快感这还远远不够。他要让子易在痛苦中慢慢煎熬,感受生命被一点点剥夺的恐惧。 烛火摇曳,映照出徐济阴晴不定的脸。 他背着手,踱步至谢乔面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谢中尉,今夜王宫发生的一切,该如何收场? 明日又该拿什么话堵梁国百姓的嘴? 他每问一句,周遭幸存的宾客官吏就抖得更厉害一分,恨不能缩进地缝里匿踪。 谢乔微微垂首,思虑片刻,神色恭敬却不卑不亢:相君,莽苍山贼首曹彪虽已被擒,但城中百姓对此一无所知。 徐济眯起眼睛,語气中带着试探:哦?昭奕却是何意? 相君,乔有一计,可谓一石二鸟。 说来听听。 他饶有兴致的眼神中又透出一丝怀疑,想要看看谢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乔抬眸,目光清澈而坚定:睢阳百姓,苦莽苍贼寇久矣。 她顿了顿,煞有介事地继续说道:今夜,莽苍山贼趁王宫夜宴之机,杀入王宫,洗劫杀烧,死伤无数。贼寇狡黠,竟冲进梁園抢夺,幸亏相君英明神武,率领将士杀退贼寇,并擒获贼首曹彪! 话到最后,谢乔刻意加高了音调。 第134章 闻言,所有人先是错愕,随即惊觉。 徐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昭奕此计甚妙! 他抚掌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谢乔提供的计划看似简单,却巧妙地利用了百姓的无知和对山贼的恐惧,既能为徐济的政变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又能提升他在百姓心中的威望。如此一石二鸟之计,他自然满意。 不对,是一石三鸟。 这时,徐济突然收敛笑意,目光变得深邃:不过,王宫背后的梁園并未打开,昭奕为何要提及? 他的问题一针见血,直指谢乔计划中的疑点。 谢乔神色如常,語气平静:相君,乔怀疑梁園中藏有逆党私产,乔愿率人查抄,悉数献于相君,以招兵买马,壮梁国之城防。 徐济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好!此事便交由昭奕去办。 他又看了一眼杜奉,吩咐道:你去协办。 谢乔见徐济心情大好,趁势说道:相君,睢阳百姓都傳言相君年迈,垂垂老矣,简直胡说八道。此番相君亲披甲胄,诛杀贼寇,谣言不攻自破矣。 徐济闻言,眉头微皱,随即舒展:此言有理。老夫虽年事已高,但宝刀未老!明日午时,老夫当众處决贼首,让梁国那些糊涂百姓看看,老夫尚能饭否! 谢乔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相君英明! - 三更梆子刚敲过,徐济的亲兵如鬼魅般散布在睢阳城街头。 他们腰间悬着浸透鸡血的麻布,每至深巷便抖开布匹,将腥臭的血浆泼洒在青石板上。 两个伶人出身的细作伏在屋檐,捏着喉咙模仿山贼的呼哨声,那凄厉如夜枭的尖啸惊得犬吠四起。 整个睢阳城陷入了一片混乱,百姓们在睡梦中被惊醒,心中充满了恐惧。 山贼破城了! 徐济的门客立身于更夫老赵身后,他手中锋利的剑尖,悄然抵住老赵的后腰,寒芒闪烁间,逼得老赵双腿发软,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徐相君死守宫门!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带着惊恐与不甘,在大街小巷回荡。 徐相君与贼寇激斗于王宫!俄顷,又有喊声回荡。 王宫角楼之上,滚滚浓烟冲天而起,仿若一条黑色的巨龙蜿蜒直上。 那是特意用混了硫磺的湿柴燃起的,这般精心调配,只为既能制造出浓烟蔽月的惊悚效果,又不至于真的烧毁承载无数珍宝的梁园。 二十具山民的尸首,被随意套上贼寇的粗麻衣,颈间的伤口在昏暗中格外刺目,那些皆是被豁口柴刀重新劈砍留下的痕迹,血肉模糊。 徐济负手立于丹墀之上,面色冷峻。 沉重的拖拽声伴随着沉闷的脚步声,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道蜿蜒曲折的血痕,触目惊心。 禀相君,南市已散布流言三十七處。门客单膝跪地,姿态恭敬,按谢中尉的谋划,西坊酒肆的说书人已开始傳唱《徐公破贼曲》。 徐济微微颔首。 四更天,整个睢阳城仿若被投入热油的蚂蚁窝,彻底沸腾起来。 百姓瑟缩在紧闭的门缝后,大气都不敢出,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听着街道上传来的金戈铁马的铿锵之声。 那声音震得人心惊胆战,仿佛千军万马正在厮杀。 实则不过是军士们反穿铠甲,用枪杆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盾牌,刻意营造出的紧张氛围。 几个胆子稍大的货郎,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恰好瞧见山贼溃兵被骑兵追赶得狼狈逃窜。 那些贼人一边慌乱奔逃,一边从怀中掏出铜钱,抛洒在街道上。 相君有令! 传令兵骑着高头大马,如一阵疾风般掠过街市,手中的马鞭在空中挥舞出一道道弧线。 他将盖着相府鲜红印鉴的告示,用力地张贴在市井的各个要冲之处,声音洪亮地宣读:明日巳时,官署前斩首贼酋曹彪! 这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百姓中炸开了锅,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徐济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迫不及待地命画师速绘《徐公夜战图》。 画中,他身披金甲,身着红袍,威风凛凛,脚下踩着的所谓贼尸,却是今夜为了正义而枉死的义士。 睢阳官署的高台前,晨曦初露,第一缕阳光洒在梁国。 百姓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高台四周,旌旗在晨风下猎猎作响。 徐济的玄色大纛格外醒目,旗面上绣着的靖難安民四个金线大字。 徐相!徐相! 百姓们的呼声如汹涌澎湃的浪潮,此起彼伏。 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妪,颤颤巍巍地跪在道旁,双手捧着香炉,香烟袅袅升腾。 她们口中念念有词,神情虔诚:徐公救我全家性命,愿徐公长命百岁! 更有甚者,竟将徐济的画像恭恭敬敬地供在家中神龛,与三皇五帝并列。 巳时三刻,号角声骤然响起。 徐济身披金丝软甲,腰悬七星宝剑,剑柄上镶嵌的宝石璀璨夺目,寒光闪烁。 头戴赤缨兜鍪,赤色的缨穗随风飘动,更添几分威严。 在军士的簇拥下,他步伐沉稳,缓步登台。 徐相君威武! 台下百姓齐声高呼,声音震耳欲聋。 徐济抬手示意,目光缓缓扫过黑压压的人群。 恰在此时,两名军士押解重犯曹彪登上刑台。 曹彪虽然浑身伤痕累累,衣衫褴褛,血迹斑斑,但他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他的目光如炬,扫视台下百姓,突然放声大笑:尔等愚民,可知这徐济老贼才是真正的祸国殃民之辈! 这声音让部分百姓心生疑惑,却也迅速被淹没在的呼喊中。 徐济脸色阴沉下来,厉声喝道:大胆逆贼,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 说罢,他猛地拔出七星宝剑,剑身寒光凛冽。 今日老夫便亲自送你上路,以儆效尤! 徐济高举宝剑,剑身反射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 眼。 他朗声道:老夫虽年过花甲,却宝刀未老! 说罢,他转身面对曹彪,脚步坚定地向前迈了一步,剑锋直指曹彪的咽喉,眼中闪烁着决绝的杀意,逆贼,受死! - 梁园的大门高耸而厚重,朱红色的漆已微微剥落,却依旧透着一股往昔的威严。 谢乔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那扇大门。 吱呀一声,门轴转动,仿若开启了一段尘封的历史。 踏入梁园的那一刻,谢乔不禁为眼前的景象震撼。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园中,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精湛的工艺。亭台的栏杆上,雕刻着精美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便会跃然而出。楼阁的窗棂,镂空的花纹细腻而繁复,阳光透过,洒下斑驳的光影。 沿着蜿蜒的石子路前行,便见无数珍宝陈列其中。金器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玉器温润而有光泽,瓷器精致。一座纯金打造的麒麟,昂首挺胸,周身线条流畅,每一处鳞片都清晰可见,仿佛蓄势待发,欲腾空而起。还有那翡翠雕琢的如意,色泽翠绿欲滴,触手温润,雕工精细,令人叹为观止。 谢乔漫步其间,眼神中满是惊叹。 杜奉迈着略显骄矜的步伐,斜眼瞟向谢乔,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开口道:啧啧,谢中尉,你这墙头草当得可真是有模有样呐。前几日还和子易那老儿眉来眼去,如今却成了相君的走狗,難不成是骨头太软,经不住徐相的威势,就这么轻易地屈服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随意拨弄着身旁一座精美的玉雕,脸上满是不屑与傲慢。 谢乔却神色平静,仿若未听见杜奉的嘲讽,她轻轻抚过一架摆满珍奇异宝的书架,指尖在那些价值连城的器物上缓缓滑过,而后不紧不慢地开口:杜长史,你的话密了些。 你! 杜奉几欲发作,对她怀恨在心多时。 有意见?谢乔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憋回去。 杜奉气急败坏之际,却听见对方悠悠地说:你也不想相君知道你嘴巴不严,把他屁股长痔疮这茬都往外说这件事吧? 杜奉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他强作镇定,梗着脖子道:你胡说八道! 罢了,谢乔摆了摆手,我问问你,你好好答,你在相府地位几何? 第135章 我乃相君之肱骨,你说我地位几何。杜奉颇为自信,扬起下巴,用鼻孔看人。 肱骨?谢乔忽然逼近,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若徐济今夜日暴毙,你这肱骨在相府可能说得上话? 那是自然,我在相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话已出口,杜奉才突然意识到不对之处。 放肆!你竟敢咒相君他的话还未说完,园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梁园的寂静。 谢乔麾下的部曲,如一阵疾风般破门而入,单膝跪地,动作干脆利落:禀主公! 他的声音因为焦急而微微有些颤抖,徐济在刑场被曹彪反杀!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劈下,杜奉的瞳孔瞬间急剧收缩,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呆立在原地,手中的螭纹玉带钩当啷一声坠落在地,在汉砖上摔成碎片。 谢乔慢条斯理地俯身,拾起地上的碎片,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杜长史,既然你在相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便要劳烦你帮帮忙了。 - 行刑台上,徐济手中宝剑眼看就要刺中之际,捆缚曹彪双臂的绳索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崩裂。 老贼! 曹彪高叫一声,粗糙的手掌瞬间攥住了徐济的剑刃。 他双眼瞪得仿佛要爆裂开来,充血的双目赤红如血,声音因愤怒与仇恨而变得极度嘶哑,你害我兄弟,屠戮我山寨,今日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话音未落,他如同一头发狂的猛兽,拼尽全身力气,双手如铁钳般死死掐住徐济的脖颈。 徐济的瞳孔瞬间急剧收缩,眼中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 他的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却无法挣脱曹彪如铁铸般的双手。 手中紧握的七星宝剑,咣当一声坠落在坚硬的青石板上,溅起几点火星。 周围军士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如梦初醒,惊慌失措地慌忙挺戟上前。 一时间,长戟如林般密密麻麻地朝着曹彪后背刺去。 利刃瞬间没入曹彪的身躯,鲜血如泉涌般喷溅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血弧,将整个刑台染得一片殷红。然而,曹彪却似不知疼痛,依旧死死掐住徐济,仿佛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为死去的兄弟和山寨讨回公道。 相君! 徐济的门客发出一声惊恐的惊呼,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 徐济的尸身轰然倒地,刑场瞬间一片大乱。 百姓们惊恐万状,脸上写满了恐惧与慌乱,如同惊弓之鸟般四散奔逃。 人群相互推搡,有人被无情地推倒在地,发出痛苦的惨叫,紧接着便被慌乱的人群踩踏。哭喊声、尖叫声交织在一起。 杀人了!杀人了! 更夫老赵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得不成样子,他拼命敲响手中的铜锣,那急促的锣声在混乱的刑场中显得格外刺耳,徐相被贼人害了! 几个平日里深得徐济信任的心腹,试图稳住局面,他们大声呼喊着,想要组织众人商议对策,然而此时群龙无首,每个人都心怀鬼胎,无人能真正服众。 快!快封锁消息!一名幕僚急得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他声嘶力竭地喊道,绝不能让人知道相君已死!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街头巷尾早已传遍了徐济被扼杀的消息,百姓们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各种谣言四处扩散。 - 杜奉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疑惑与不安,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谢中尉,徐相之死太过蹊跷,你究竟知晓多少,与我明言。 谢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她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悠 悠说道:杜长史,既然你问起,那我便与你讲讲这其中的缘由。你可知,捆绑曹彪双手的绳索,并非普通之物。 杜奉听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倾,追问道:这绳索有何特别之处? 谢乔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盯着杜奉,说道:那绳索被特殊处理过,外表看似与寻常绳索无异,实则暗藏玄机。当曹彪面对徐济时,心中仇恨爆发,那股惊人的力量,足以让这看似坚固的绳索瞬间崩裂。当时是,他恨不得扒皮拆骨的徐济就在他身前,你猜猜他会怎么做? 杜奉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喃喃道:竟有此事 谢乔冷笑一声,继续说道:这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中。而这其中种种环节,还要多谢你,杜长史。 杜奉一脸茫然,急忙问道:谢我?这与我何干? 谢乔走到杜奉面前,讽刺地说道:你告知我徐济喜欢亲手折磨人,又恨别人说他老,却不服老,所以一定会亲自处决曹彪。正是因为你提供的这些信息,我才设计了这一切。如此说来,害死徐济的人,其实是你。 杜奉听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你! 谢乔微微俯身,目光如鹰般锐利,紧紧盯着杜奉,一字一顿地说:若不是你透露这些,徐济怎会轻易落入陷阱? 杜奉瘫坐在椅子上,冷汗如雨下,他深知此事一旦传开,自己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谢乔见状,放缓了语气,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杜长史,事已至此,你我不妨坦诚合作。只要你听话,我自然会保你平安。 杜奉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与无奈,犹豫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 谢乔满意地笑了笑,坐回原位,说道:很好,从现在起,你我便是一条船上的人。 你知我知你,我知你知深。 谢乔借用了一句游戏人物的台词,目光深不可测。这句话足够他去思考和衡量了。 杜奉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方才谢乔那句你知我知你,我知你知深,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 他明白,自己已然成了谢乔手中的一枚棋子,生死荣辱,皆系于对方一念之间。 他不敢再有任何异动,只能选择依附。 谢乔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掌控了杜奉,便等于扼住了相府残余势力的咽喉,为她在这混乱的睢阳城站稳脚跟,铺平了道路。 相府正堂内,幕僚门客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四处走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安与惶恐,有人低声私语,有人来回踱步。 角落里,几名平日里不太引人注目的幕僚低声密语,他们的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显然已经在暗中盘算着如何瓜分相府的权柄,趁着这混乱之际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诸位! 一个洪亮而略带颤抖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堂内的嘈杂,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杜奉大步流星地踏入正堂,他的背脊挺得笔直,似乎想借此掩饰内心的不安。 而在他身后,谢乔紧随其后,神色从容。 杜奉站在堂中央,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他环视一圈,然后沉声道:相君虽遭不测,但早有安排,请诸位不必惊慌。 谢中尉一直是相君的暗线,杜奉缓缓环视众人,强装镇定,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坚定而不容质疑,夜宴之事,正是相君与谢中尉设下的计谋,只为引出奸佞。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议论声如潮水般涌起,有人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有人疑惑地皱起眉头,更有人愤怒地拍案而起,整个大厅刹那间变成了一锅沸腾的开水。 一名身材魁梧的幕僚猛地站起,他的脸涨得通红,眼中满是质疑与不屑,粗壮的手掌重重拍在桌案上,发出一声巨响,然后他大声喝道:荒谬!谢乔前日还与子易密谋,众人皆知,今日怎就成了相君的暗线?你莫要在这里信口胡诌,欺瞒我等! 杜奉闻言,不慌不忙,仿佛早已料到会有人质疑,他从容地从宽大的袖中抖出一卷帛书,然后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楚,眼神如刀般锐利地扫视众人,声音变得铿锵有力:此相君亲笔手谕,命谢中尉假意投靠子易,实则暗中相助。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声音中带着一丝威胁:莫非诸位怀疑相君的谋略? 谢乔见状,轻抬起手指,在案几上叩击,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有节奏的声音在大厅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相君早有交代,谢乔道,若有不测,便由杜长史与我共掌相府,这是相君深思熟虑的决定,非儿戏。 第136章 几名门客听闻,暗自交换了一下眼色,有人皱眉,有人点头,更有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他们似乎想要发难反驳,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就在此时,只听一阵整齐而有力的脚步声从外传来,声音越来越近。众人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向门口,只见梁汾率领着一队甲士涌入正堂。 甲士手中长戟森然挺立,站成两排,将整个堂内的人群分隔开来。 谢乔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相君尸骨未寒,诸位便要内讧?这便是你们对相君的忠心? 堂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谢乔的话镇住了,没有人敢轻易打破这沉默,生怕成为众矢之的。 良久,一名年迈的幕僚颤颤巍巍地从座位上站起。 他须发皆白,脸上写满了无奈与疲惫,似乎已经看透了世事的沉浮,他缓缓向杜奉和谢乔躬身行礼,声音低沉而沙哑:既是相君遗命,老朽自当遵从,愿相府上下一心,共渡难关。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望向杜奉和谢乔,随后深吸一口气,声音虽然低沉,却在堂内清晰可闻:请杜长史、谢中尉主持梁国大局,老朽必当鼎力相助。 此人的表态,如同一个信号,打破了僵局。众人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纷纷起身,一一向杜奉和谢乔躬身行礼,口中附和道:请杜长史、谢中尉主持大局。 众人声音洪亮,却空洞而缺乏诚意。 接下来两日,睢阳城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徐济的死讯虽已传开,但群龙无首的相府并未掀起太大波澜,这得益于杜奉在谢乔的提点下,勉力维持着局面,压制着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 第三日清晨,城门处传来一阵喧哗。 一队人马簇拥着几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入城中。 为首一人,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身着锦绣袍服,头戴高冠,此人正是从雒阳而来的黄门侍郎张闰。 他奉大汉天子之命,前来为梁王刘弥贺寿。 这支队伍本该早些抵达,却因途中耽搁,姗姗来迟。 谢乔得到消息,在城门前恭候。 看到张闰那华丽的车驾,谢乔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堆起热络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中贵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谢乔拱手行礼,声音洪亮,乔在此等候多时,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张闰坐在车辇上,并未立刻下来,只是掀开车帘一角,用那双狭长的眸子淡淡扫了谢乔一眼。 他认得谢乔,当初谢乔能得龙勒县长之职,便是走了他的门路。他对这个出手阔绰又颇有眼色的年轻女子有些印象。 原来是谢中尉。张闰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几分宫中特有的腔调,吾奉皇命而来,不敢有误,这便要去梁王府递送寿礼。 他言语间,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疏离。 谢乔笑容不减,姿 态放得更低:中贵人忠于王事,乔深感钦佩。只是长途跋涉,风尘仆仆,想必已是人困马乏。乔已备下薄酒,就在前方驿馆,聊备水陆,为中贵人接风洗尘,略尽地主之谊。还请中贵人务必赏光,稍事歇息,再去王宫也不迟。 张闰闻言,略作沉吟。 他确实感到有些疲惫,而且这谢乔态度恭敬,礼数周全,倒也不好直接驳了面子。 更何况,他也想探听一下这睢阳城近来的动静。 也好。张闰点了点头,算是应允,那便叨扰谢中尉了。 驿馆内,早已摆开宴席。佳肴丰盛,美酒醇厚。 谢乔亲自为张闰斟酒布菜,言语间极尽奉承,却又拿捏得恰到好处,不显谄媚。 杜奉则在一旁小心伺候,斟酒添菜,不敢有丝毫怠慢。 几杯酒下肚,张闰紧绷的神情舒缓了不少。 他开始抱怨起路途的艰辛,时而叹息驿站招待不周,时而又指点江山般评论沿途风物。 谢乔耐心地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句,或是表示理解,或是表达同情,将气氛烘托得十分融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谢乔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状似无意地提起:有件事,乔觉得还需向中贵人禀报一声。 张闰呷了口酒,微醺地摆摆手:谢中尉但说无妨,吾听着呢。 谢乔放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凝重:就在中贵人抵达前两日,梁国出了一件大事。 哦?张闰来了些兴趣。 梁国相徐济谢乔顿了顿,观察着张闰的反应,死了。 张闰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醉意消散了几分,惊讶地看着谢乔:徐济死了?怎么死的? 说来也是离奇。谢乔叹了口气,徐相欲效古人,于刑场亲斩悍匪头目立威,却不料那曹彪挣脱了绳索,当场将徐相扼杀。 竟有这等荒唐事!张闰放下酒杯,面露诧异。 徐济是梁国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死,绝非小事。 谢乔继续说道:如今徐相骤逝,梁国相印空悬,国中人心浮动,议论纷纷。乔位卑职微,但也忧心国事,不知朝廷对此,会如何安排?这梁国相一职,将由何人接任? 她小心翼翼地抛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如果有机会一蹴而就,哪怕使些财宝,她已在所不惜。 张闰听完,狭长的眸子眯了眯,重新端起酒杯,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打量着谢乔,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谢乔迎着他的审视,坦然道:中贵人明鉴,乔在梁国,是朝廷任命的中尉。如今国相空缺,梁国局势微妙,乔也想为朝廷分忧,只是不知 她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张闰笑了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谢中尉有心了。不过,这朝廷大员的任命,自有法度,岂是吾能置喙的? 他的语气带着敷衍。 谢乔心头微沉,却不死心,又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中贵人久在宫中,圣眷优渥,消息自然灵通。乔斗胆请教,似乔这般,一心向着朝廷,欲为陛下效死力之人,可有机会更进一步,执掌梁国相印,更好地为朝廷掌控梁国局面? 这话说得已经相当露骨了。 张闰脸上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快。 他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说道:谢中尉,你的忠心,吾看到了。只是这官职之事,非同儿戏,更不是市集买卖。天子自有圣裁,岂容你我妄议?你且做好你中尉的本分,莫要好高骛远,胡思乱想。 话语虽缓,却带着警告的意味。 谢乔立刻明白了张闰的态度。 对方要么是真的不知情,要么就是不愿透露,甚至可能是在敲打自己不要痴心妄想。 她立刻收起了试探的心思,脸上重新堆起笑容,举杯道:中贵人教训的是,乔孟浪了。乔定当恪尽职守,不敢有非分之想。来,乔自罚一杯,给中贵人赔罪! 说罢,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很是豪爽。 张闰见她如此识趣,面色稍霁,也端起酒杯,虚应了一下。 酒宴的气氛重新变得热络起来,仿佛刚才那段关于相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只是谢乔清楚,今日的试探虽未成功,却也并非全无收获。 至少,她与张闰这条线算是搭上了。 而张闰对她的态度,也让她明白,想要谋求那梁国相之位,绝非易事,甚至可能从中使些好处也不好使。 宴席散后,谢乔亲自将张闰送至驿馆上房安歇,这才返回府邸。 夜色沉沉,将白日里的喧嚣与算计一并吞没。 府中灯火通明。谢乔坐在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沿,回想着与张闰在酒宴上的交锋。 那宦官滑不留手,言语间滴水不漏,既未全然堵死她的念想,也未给予任何实质的承诺。 想要借朝廷之力,一步登天坐上梁国相印,这条路,比预想中还要坎坷难行。 朝廷那边的线,暂时只能维系,不可强求。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甚至更进一步,单靠朝廷的任命是不够的。她需要掌握真正的实力,还有民心。 谢乔顿了顿,脑中一个计划逐渐清晰。 我们去见一个人。 见谁?梁汾讶然。 刘弥。 梁汾一惊,面露难色:主公与梁王之间之前梁园之事,恐怕。 谢乔淡淡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徐济已死,梁国群龙无首,正是我等修复关系,争取支持的良机。 第137章 她明白梁汾的顾虑。她与刘弥之间,早已生出嫌隙。夜宴刺杀,她虽是迫不得已,却也是事实上的背叛者。擅闯梁园,更是触碰了刘弥的逆鳞,如同刨了他家祖坟。 但误会需要解释,裂痕需要弥补,这不是偶像剧需要拉扯。尤其是在她需要刘弥配合的时候。 马车很快备好,在夜色的掩护下,驶向刘弥被软禁的王宫。 王宫守卫森严,但见到谢乔,无人敢拦。 刘弥端坐于主位,身形消瘦了不少,面容带着几分憔悴和落寞。曾经的梁国之主,如今却似失了魂魄,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见到来人是谢乔,原本黯淡的瞳孔里瞬间燃起警惕厌恶。 你来做什么?他的声音沙哑,透着深深的疲惫与不加掩饰的敌意。 谢乔并未因他的态度而退缩,反而上前几步,郑重地躬身行礼:大王,乔今日冒昧前来,实有要事相商。 刘弥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愿看她。 谢乔直起身,语气诚恳:大王,自蛾贼流窜作乱以来,梁国境内,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处处可见饿殍。乔虽是女子,亦知大王素有仁德之名,以万民福祉为念,想必不忍见此人间惨状。 她故意提及百姓的苦难,试图触动刘弥心中那仅存的柔软。 刘弥的身体微微一僵,眉头蹙起。他转过头,冷冷地盯着谢乔:谢中尉有话不妨直说,何必拐弯抹角?孤如今不过是笼中之鸟,阶下之囚,还能做什么? 话语中,充满了自嘲与愤懑。 谢乔捕捉到他情绪的微妙变化,语气转为急切:大王,正因百姓困苦,乔才斗胆前来。梁园之中,藏有历代先王积攒的无数奇珍异宝、金银财帛。若能将这些财物取出,运往周边州县换取粮食,用以赈济灾民,实乃解梁国燃眉之急的上策! 她紧盯着刘弥的反应,继续说道:如此一来,既能让嗷嗷待哺的百姓得以活命,免于冻馁之苦;二来,亦能彰显大王的仁心,让百姓感念大王的恩德,重拾对大王的敬仰。民心所向,方是立国之本啊! 梁园珍宝?刘弥的脸色骤然变得极其复杂,他猛地站起身,厉声质问,那些东西,不是早就被你被你和徐济那奸贼 他想说夺走,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其中况味,难以言喻。 谢乔立刻澄清,语气无比真挚:大王明鉴!乔当日入梁园,实是为了取信于徐济,迫不得已而为之!园中珍宝,乔并未染指分毫,更不敢私自妄动!大王若是不信,可随时派人查验!乔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甘受任何责罚! 她的态度坦荡,言辞恳切,不似作伪。 那你软禁孤于此地,意欲何为?刘弥质问。 大王明鉴,徐济虽死,其羽翼颇丰。乔若不禁足大王,大王必为相府爪牙所害。谢乔答。 刘弥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她,这倒确实有几分道理。他曾在夜宴刺杀徐济, 与其势同水火,徐济身死,他自然嫌疑最大。 只是梁园之事,一直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巨石。那是他刘氏一族的根基与荣耀所在,是他面对列祖列宗的底气。 如今听谢乔说珍宝尚在,他心中稍安,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纠结。 动用梁园的财物? 那些可是他祖辈耗费无数心血,历经几代才积累下来的财富啊!每一件都承载着梁国的历史与荣光。要将它们变卖换粮 他甚至能感受到祖宗在地下愤怒的目光。将来百年之后,他有何颜面去见他们? 可是 他又想起城中那些骨瘦如柴的孩童,想起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老人,想起那一双双绝望而祈求的眼睛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孟夫子的话语在耳边回响。 他是梁王,是这片土地子民的君主。眼看百姓在水深火热中挣扎,他又怎能无动于衷? 刘弥在屋内来回踱步,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的内心在激烈地交战,一边是家族的荣耀与传承,一边是万民的生死与存亡。 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 许久,许久,他终于停下脚步,背对着谢乔,声音带着无法言喻的疲惫与痛楚:梁园之物,皆是梁国之瑰宝,轻易动用实在唉! 一声长叹,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谢乔屏住呼吸,知道成败在此一举。她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更柔,却也更具力量:大王!珍宝固然可贵,但百姓才是梁国真正的根基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百姓尽失,梁国不存,纵有再多珍宝,又有何用?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稳住局面,赈济百姓,让他们得以安居乐业,大王便能赢得民心。得民心者,方能稳固江山社稷!待日后局势安定,梁国恢复元气,重现往日繁华,再积累财富充盈府库,也并非难事! 请大王三思! 谢乔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刘弥的心坎上。 他紧握的双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又缓缓松开,如此反复数次。 最终,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坐回椅中,闭上双眼,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罢了罢了!就就依你所言!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割肉般的痛楚。 只是只是那些财物,皆是我梁国命脉,切记!务必用在实处,用在刀刃上!不可有丝毫浪费!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谢乔。 谢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狂喜几乎要冲破胸膛,但面上依旧保持着恭敬与肃然。 她深深一揖:大王放心!乔以性命担保,定会妥善安排,将每一分钱都用在赈济百姓之上,绝不辜负大王的信任与嘱托!定让这些财物,化为活命之粮,助我梁国百姓渡过难关,为大王收拢民心! 目的达成,谢乔不再久留,恭敬地告退。 离开刘弥的府邸,她立刻着手安排。 她命梁汾组织人手,对外宣称,要将梁园中的部分珍宝运往临近的富庶州县,换取大批粮食,用以赈灾。 消息传出,梁国上下,无不翘首以盼。 车队很快组织起来,装载着一个个沉重的箱笼,在军士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驶出城门,朝着预定方向而去。 然而,当车队行至一处人迹罕至的山坳时,谢乔悄然下令暂停。 夜幕再次降临,四周寂静无声。 在梁汾等少数心腹的掩护下,谢乔来到那些箱笼前。她伸出手,看似随意地抚摸着箱子,实则意念微动。 【背包】空间悄然打开。 一个个装满了金银珠宝、古玩玉器的箱笼,凭空消失,被她尽数收入了【背包】那一个个独立的格子之中。 随后,她又从【背包】的另外格子,取出了早已储备好的大量粮食。这些粮食迅速填满了空出来的箱子。 整个过程,神不知鬼不觉。 继续前行。她淡淡吩咐道。 车队再次启动,绕行一大圈后,载着满满的从它郡换来的粮食,朝着梁国都城返回。 第62章 随着徐济的暴毙,梁国权力的天平急剧倾斜。 如同硬币的正反面,徐济身死、子易重伤,而謝乔这位年富力强的中尉,自然而然地接过权力的交接棒,主持国都大局,代行相、傅之权。 徐家残余势力在梁国,至少在睢陽城的失势已成定局,被彻底取代只是时间问题。 只要朝廷新派的梁国相一到任,相府现存的众门客便会如无根之萍,被扫地出门。 在这暗流涌动的局势中,謝乔不动声色地授意杜奉,让他向其他门客傳达这一残酷的现实。 杜奉領命后,如一只狡黠的狐狸,在相府中四處穿梭。 他逮人就说:相君新逝,如今朝廷必然会重新审视梁国局势。一旦新相到任,我们这些曾在相君麾下的旧人,岂有立锥之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早做打算。 门客讶异:杜长史有何打算? 謝中尉年轻有为,掌梁国之防务,正是我等新主! 杜奉拱手隔空遥拜,提溜的眼珠子间或一轮。 门客听了杜奉的话,脸上露出犹豫和担忧的神色,犹疑不决,一时无措。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眼见府中管事陆续遭撤换,残酷的现实让他们逐渐意识到杜奉所言非虚。为了寻求新的庇护、或保住地位财富,他们开始陆续向謝乔倾斜,终是陆续向中尉府递了投名状。 根据杜奉提供的名册,谢乔有条不紊地对相府旧人进行分化瓦解。 第138章 徐济的幕僚不能全盘继承,她明白,这些门客中,有的或许能力出众,但可能暗藏背叛風险,有的则顽固不化、罪孽深重或对徐济之死心存疑虑,这些人都可能成为她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 对于有能力的门客,谢乔采取拉拢策略,亲自接见,许以高官厚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们为自己所用,同时对他们严密监视,以防背叛。 而对于那些顽固不化、罪孽深重或对徐济之死有疑问的门客,她则毫不留情地设下陷阱诱杀。 身處权力场的中央,字典里是查不到仁慈这个词的。 若她不果决,不先下手为强,后出手遭殃的就只能是她。 三日后,夜色深沉,城西桦树林中,冷風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 几名相府旧人悄然聚集,彼此对视,眼中皆带着凝重与疑虑。 至今实不敢信,相君一名中年男子低声开口,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悲痛。他紧握拳头,指节发白,仿佛要将心中的不甘捏碎。 依某之拙见,相君之死必有蹊跷。另一人附和道,眉头紧锁,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试图寻找一丝共识。 谁获利最多,谁嫌疑最大一名谋士模样的老者缓缓说道,语气低沉而谨慎,他捋了捋胡须,眼中閃过一丝精光。 料是谢乔无疑! 刀疤脸突然低吼,声音中充滿了仇恨。 他的目光如刀,死死盯着远處的黑暗,仿佛谢乔就在那里。 相君素时待我等不薄,我等若非禽兽,岂能坐视不管?中年男子沉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坚定。 谢乔已握城中局势,相府旧人多已受蛊惑倒戈,我等深陷敌营,寡不敌众。当务之急是傳信寧陵塢。老者缓缓说道,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塢堡兵强马壮,定能杀他个片甲不留!刀疤脸自信滿滿,拳头重重砸在树干上,震得几片落叶飘然而下。 先生的意思是?中年男子转头看向老者,眼中带着询问。 可先潜伏不动,假意归顺,刺探虚实,待塢堡大军兵临城下,里应外合。 老者眼中閃过一丝冷意,语气如毒蛇般阴冷,咬出致命的一口。 众人纷纷点头,达成共识,正要继续商议,忽然,林中傳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刀疤脸猛然抬头,眼中寒光一閃,低喝道:有变! 话音未落,黑暗中骤然响起弩机扣动的声音。 二十七支弩箭破空而来,箭矢如雨,瞬间穿透了众人的胸膛。鲜血喷溅,染红了脚下的落叶。 刀疤脸瞪大双眼,身体缓缓倒下,口中仍喃喃着:谢贼 中年男子捂着胸口,踉跄后退,最终靠在一棵桦树上,无力滑落。 老者则缓缓跪地,眼中滿是不甘,手指深深抠入泥土,仿佛想要抓住最后一丝生机。 林中重归寂静,唯有風声呜咽。 远處,几名黑衣人收起弩机,悄然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满地鲜血和未尽的仇恨。 这些喽啰不足为惧,掀不起太大的風浪,真正让谢乔头疼的,无疑是那名在夜宴上孤身护卫徐济周全的剑客。 夜宴已过去数日,谢乔却仍记忆犹新。 那剑客身姿矫健,剑法凌厉,如同一道黑色的閃电,在夜宴的混亂中,以一己之力护得徐济周全:其武艺之超绝,令谢乔至今心有余悸。 此人一日不妥善处理,达摩克利斯之剑就一日悬在谢乔头顶,令她寝食难安。 从杜奉那里听说,剑客名虞仲,不苟言笑,性子古怪,油盐不进,却是个见利忘义之辈。 早些年,虞仲原事他主,因其与徐济有冲突,徐济遂私以重金相贿,虞仲竟背刺原主,转投徐济门下。 闻言,不禁让谢乔后背发凉,这不活脱脱吕奉先? 当然杜奉的话或许有加工过的成分,不能全信。 无论如何,谢乔决定亲自会一会他。她实在垂涎他一身武艺,若能化为己用,那将是一股强大的助力。 是夜,谢乔准备停当后,步入相府一处竹林。 竹叶沙沙作响,风声中夹杂着剑刃破空的轻吟。 她循声而去,见一中年男子立于竹下,身着灰布长衫,短短的胡须紧贴面部,目光如电,正执剑练招。剑光如雪,身形如松,一招一式间透着凛冽的寒意。 虞先生。谢乔开口,声音沉稳。 剑客收势,剑尖垂地,目光冷冷扫来:你是何人? 在下谢乔。她坦然自报身份,目光与虞仲对视,毫不避让。 虞仲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恢复冷漠:何事? 谢乔负手而立,语气平静:相君已逝,天下将变。我知先生剑术无双,愿邀先生共谋大事。 虞仲沉默片刻,眼神深邃如潭,似在权衡。良久,他缓缓收剑入鞘,冷冷道:虞某不才,自知才能浅薄,恕难从命。 谢乔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他腰间略显陈旧的剑鞘上,鞘口处磨损严重,显然多年未曾更换。 她心中一动,轻声道:若得虞先生相助,乔必以重金相酬,助先生换一柄趁手的好剑。 相君之死,与你可有干系?虞仲突然问出声,目光逼视。 谢乔为之一怔,周围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这个问题太过露骨,她万没料到对方会直接问。他知道些什么?或者是猜的?还是在诈她? 大脑在一秒内超负荷运转,她在犹豫自己要不要真诚。 下一秒,她下定了决心,其实说清楚也好,拖泥带水不可取。 不错,是我所为。徐济残暴,勾结山贼,养寇自重,梁国百姓苦其久矣,我替梁国百姓除他。谢乔坦荡地说。 这是事实,跟在徐济身边多年,料想虞仲也应当明白她说的是真话,而非妄言。 虞仲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冷漠:相君有恩于我,谢中尉今欲招我入麾下,不惧我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谢乔淡然一笑,目光依旧磊落地直视他:若要取我性命,虞先生早在此时便可以。 其实是不可以的,谢乔在暗处设有伏兵,弩箭上弦待发,她从不做铤而走险之事。 谢乔趁势说道:先生若愿助我,我许你千金,更可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再不必为生计奔波。 虞仲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谢乔见状大喜,正要近前详谈之际,却听见对方用平淡地语气说着石破天惊的话。 当日徐济身死之际,我就在他身侧一丈,我却未曾拔剑相救。 谢乔瞳孔地震。 这也正是谢乔整个计划最担心的环节,虞仲在夜宴的表现超乎她的想象,临时更改计划已来不及,她只能寄希望于曹彪下手更狠些,或者徐济更猖狂膨胀些但她从未料想过,计划得以成功,竟是因为虞仲的不作为。 为什么? 似是看出谢乔的疑惑,虞仲主动开口。 谢中尉所言非虚,徐济无道,早已背离初心。然其有恩于我,多年以礼相待,我却不能不听其令。你除掉他,很好。 谢乔恍然,虞仲虽为相府门客,却明辨是非,心系百姓,这委实难得。 如此说来,当年他背信弃义转投徐济门下,或许亦有隐情。 虞某愿为谢中尉驱驰。虞仲朝着谢乔半跪,双手抱拳。 若谢中尉违背承诺,我亦隔岸观火。他抬头,忽然话锋一转,目光如刀,直刺谢乔。 谢乔毫不退缩,淡然一笑:一言为定。 悉数解决相府旧人后,谢乔开始整理徐济遗产。一开始满心期待能找到贵重之物充实实力,然而,掘地三尺,仔细搜查后,相府上下空空如也。 果然不出所料,徐济那老贼,早把值钱的东西转移了。 寧陵县的徐氏塢堡,那块肥肉,谢乔愈发垂涎。 不过,寧陵坞虽兵多将广、粮草充足,但短期内不会主动进攻,坞堡最大的优势便是坞堡本身。 这让谢乔有了喘息之机,得以更加从容准备攻打寧陵坞。她在中尉府调兵遣将,加强郡国兵的训练,同时派人深入宁陵县收集实时情报,以实时掌握坞堡动向。 然而,就在谢乔磨刀霍霍、积极筹备之时,她却突然病倒了。 当她反应过来,服用系统的药物自愈后,这才惊觉,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已然降临梁国。 给梁王送贺礼的黄门张闰最先出现异常症状:高热不退、浑身乏力,身上还布满诡异红疹,整个人虚弱不堪。 第139章 很快发现这可能是一种可怕的疫病,且极有可能是黄门一行从豫州沿途郡县带来的。 谢乔深知张闰身份特殊,若死在梁国,朝廷必定起疑,梁国又将陷入风波,她的计划也会受到影响。 是以,她立刻召集睢陽城内所有医郎,下令全力救治,务必保住他的性命。 但事情远比想象的糟糕,尽管医者竭尽全力,张闰的病情却愈发严重,身体每况愈下。 与此同时疫病在睢陽城内迅速蔓延。 短短十来日,疫病在睢陽城内肆虐横行,所到之处,满目疮痍。一幕幕令人心酸的悲惨景象,在城中各处上演。  曾经人声鼎沸的西市如今冷清得可怕。 卖醴酪的老妪蜷缩在屋檐角落,脖颈肿胀得吓人,青紫血管盘踞其上。她的指甲嵌入青砖缝中,黑血凝结成冰,风中飘荡的驱疫符无力地贴在南墙上。 又一个,跟在谢乔身后的虞仲叹息,今早城东又死了十七人。 让人把尸体集中焚烧,防止疫情进一步扩散。谢乔果断下令。 王记绸庄的匾额躺在街心,断成两截。曾经富贵的王家娘子倒在门口乞怜。 昨日还趾高气昂,嫌我们中尉府发的药太粗劣。身旁军士小声嘀咕。 谢乔摇头轻声道:生死面前,人人平等。继续派人送药,勿分贵贱。 街对面的流民棚里,一个老乞丐正接着屋檐滴落的雪水。看到碗中映出自己溃烂的脸,他嚎叫一声,一头撞死在石狮上。 派人去收尸,谢乔闭了闭眼,把他安 葬了。 城隍庙前,几个饥民为半袋黍米大打出手,拳脚相加,撕咬拉扯,米粒与人牙撒了一地。 真是亂世,虞仲摇头,人性尽失。 北巷深处,一个装神弄鬼的巫觋踩着人骨作法事,手中铜铃拴着七颗童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疫鬼大人,收满百魂便归去吧!小的再为您献上祭品! 拿下他,谢乔冷声道,这种人只会散播恐慌。 两名士兵上前擒住巫觋,他挣扎着喊道:中尉大人,老朽只是想驱邪避灾! 老塾师陈拓蜷缩在茅屋里,用咯血的手指在墙上留下最后的话:十一月丙戌,徒死什七。散落的竹简被老鼠啃食,《论语》上未知生,焉知死的墨迹被鲜血浸透。 谢乔进屋时,陈拓已经气若游丝。 大人他气息微弱,我的学子们 我会安置他们,谢乔握住老人的手,放心。 陈拓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缓缓闭上了眼。 走出茅屋,谢乔望着天空中盘旋的乌鸦,思绪万千。作为一个穿越者,她知古代疫病的可怕,但亲身经历才明白其残酷程度。 寅时,睢阳城死寂的黎明,寒风依旧呜咽。谢乔站在冰冷的城门洞下,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空中。她手中的剑锋反射着城头火把摇曳的光芒。 封城!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即刻起,睢阳只进不出!城门紧闭,加派人手看守,任何企图强行出入者,斩! 沉重的城门在吱嘎声中缓缓合拢,将城内不断蔓延的绝望与城外的世界彻底隔绝。 谢乔快步登上城墙,寒风吹得她衣袍猎猎作响。放眼望去,城内一片混亂。昨日还算齐整的街道,此刻已是垃圾遍地,甚至能看到角落里无人收敛的尸体,引来成群的乌鸦和野狗。空气中弥漫着死亡、腐烂和草药混合的怪异气味,令人作呕。城隍庙方向隐隐傳来争吵和哭嚎,那是为了活命而扭曲的人性。 不能再等了!她脑中飞速闪过现代防疫的流程。  传令下去!谢乔的声音透过寒风传开,立刻组织人手,将所有出现高热、红疹症状的病患,不论身份,全部转移至城南空置营地集中安置!动作要快,但要小心,避免直接接触! 另外,征集城中所有医郎,分派至营地和各坊区。熬制石灰水,对所有街道、房屋,特别是病患接触过的地方,进行彻底喷洒消毒!动作要快!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城内开始出现穿着简易防护(几层麻布蒙面)的士兵和征调来的民夫,小心翼翼地搬运病患,泼洒着刺鼻的石灰水。 接下来,排查密接者。谢乔揉了揉眉心,这是最繁琐也最关键的一步。她召集了一批识字的士兵、腿脚勤快的吏员和几个头脑清醒的郎中。从第一个发病的黄门张闰开始,倒查他发病前七日的所有行踪,接触过哪些人,去过哪些地方。然后,对每一个确诊病患,都进行同样的追溯!把所有可能接触过病源的人,无论高低贵贱,全部登记在册,派人盯住,居家隔离! 她看着手下有些茫然的脸,加重了语气:此事关乎全城生死,务必仔细,不得疏漏!若有隐瞒不报者,按通敌论处! 排查工作困难重重。有人恐惧,有人茫然,也有人仗势欺人。 什么?隔离?老夫乃朝廷命官,岂能与那些贱民同列!一个穿着锦袍、肚子滚圆的官吏唾沫横飞,指着前来登记的吏员破口大骂,谁敢动我? 谢乔恰好巡查至此,听到这话,脸色一沉,直接拨开人群走上前。  她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寒意,疫病可不认你是不是命官,也不认你穿的是绫罗还是粗布。现在是非常之时,要么你主动配合,在家隔离观察,要么,我只好请你去城南营地旁边的特殊观察区待几天了。 官吏看着谢乔身后按着刀柄、眼神不善的士兵,又看看谢乔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嚣张气焰顿时矮了半截,最终还是悻悻地同意了居家隔离。 与此同时,她征用了城内几处废弃的货栈和庙宇,快速清理改造,铺上草席,隔出区域。  济疫坊,谢乔给这临时的集中收治点起了个名字。虽然简陋,但至少能将病患集中起来,避免在城内进一步扩散。 所有物资优先供应济疫坊和隔离营地,药品、粮食、柴火,都给我调集过来!谢乔对着负责后勤的官员下令,告诉医郎,有什么法子都用上,哪怕只能减轻些痛苦也好。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等死。 城中的百姓反应各异。一些尚有余力的年轻人,响应号召,戴上简陋的麻布口罩,帮助运送物资,清理街道。他们脸上虽然也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坚韧。 但更多的人被恐惧扼住。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甚至用木条钉死。昨日还邻里和睦,今日可能就因为隔壁一声咳嗽而反目成仇。将患病亲人驱赶出门的事情时有发生,那些被遗弃者蜷缩在墙角,眼神空洞,如同城隍庙前那个撞死的老乞丐一般,只剩下绝望。 有人在家门口挂满了沾着鸡血的符咒,有人偷偷去拜祭那个在北巷跳大神的巫觋,希望能求得虚无缥缈的庇佑。谢乔看到一个老妇人正小心翼翼地用瓦罐收集屋檐下融化的雪水,说是无根之水,能驱邪治病,不由得暗自摇头,这玩意儿只会让她拉肚子。 城门口的骚动一直没停。总有那么些惊慌失措的人,试图冲击封锁线逃离这座死亡之城。他们哭喊、咒骂,与守城的士兵推搡。 放我们出去!我们要回家! 这城里没救了!留下来就是等死! 谢乔!你这个妖女!是你带来的灾祸! 谢乔立于城墙之上,听着下面的喧嚣和咒骂,面无表情。她知道恐惧会让人失去理智,但她不能退让。一旦放开城门,疫情扩散出去,死的人会更多。她紧了紧握着剑柄的手。她瞥了一眼墙角那张被风吹来的、沾着血污的驱疫符,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真是讽刺。 疫病横行,粮草与医药同等重要。谢乔毫不犹豫,从【背包】取出粮食,用于赈济,运往城中各处,优先供给济疫坊和那些断炊的家庭。 谢乔换上简易的防护服,同样用醋巾蒙了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便也踏入了那混杂着药味、秽物和绝望气息的济疫坊。 空气沉闷而压抑,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呻吟和咳嗽声。谢乔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默默地走在拥挤的通道里,仔细观察着各处的情况。病患们大多面色灰败,眼神空洞,偶有孩童的哭泣声传来,更添几分凄凉。 她走到一个角落,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费力地给一位蜷缩在床板上的老人喂水,动作轻柔,正是子姝。汗水已经浸透了子姝额前的碎发,紧贴在她的脸颊上,但她浑然不觉,只专注着手里的动作。 谢乔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观望。 谢中尉?一个负责记录的吏员认出了她,惊讶地站起 第140章 身。 谢乔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我来看看大家。情况如何? 吏员面露难色:回中尉,染疫者越来越多,药材消耗极大,医郎也快撑不住了。 谢乔点点头,目光扫过一张张病床:粮食和基础药材会尽力保障。再坚持一下,我们请来了神医,定能看到希望。 她的话语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附近一些尚有意识的病患耳中。原本死寂的眼神里,似乎有微光闪动。 真的吗?谢中尉,真的有神医来了?一个中年男子挣扎着抬起头,声音嘶哑地问。 谢乔走到他的床边,俯身看着他:是,南阳张机,张仲景先生已经到了,正在诊治。你们要做的,就是安心养病,听从安排,不要自己先失了信心。 她没有说太多华丽的辞藻,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但这番话带来的安定感,却胜过千言万语。 就在这时,何颙引着一位面容清癯、神色沉稳的中年人走了过来。那人身着朴素长衫,眼神锐利而悲悯,正是张仲景。 张先生,谢乔上前一步,隔着醋巾,声音略显沉闷,却透着真诚的敬意,城中百姓,就拜托您了。 张仲景没有客套,只拱手回礼,目光已快速扫过周围的病患,眉头微蹙:疫势凶猛,时不我待。还请中尉告知详情,某即刻开始诊治。 谢乔立刻将自己掌握的情况,以及之前郎中们尝试过的方子简要述说了一遍。张仲景凝神倾听,不时点头,随即不再多言,直接走向最近的一位重症患者,开始仔细地望、闻、问、切。 他身边很快围拢了济疫坊原有的几位郎中和医徒,个个神情专注,大气不敢出。张仲景动作沉稳,问询细致,偶发一两句指令,清晰明确。不过片刻,便口述了一个药方,让医徒记录抓药。 看着张仲景有条不紊地投入工作,周围原本有些慌亂的气氛,竟奇迹般地沉静下来。连病患的呻吟声,似乎都低了几分。谢乔站在一旁,看着这位传说中的医圣,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缓缓落下了一角。她知道,这场与疫魔的苦战,终于迎来了最关键的转机。 谢乔看着张仲景沉稳有序地诊治,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落下了一角,却又升起另一重担忧。医者仁心,但也非铁打的身躯,日夜与疫病相搏,暴露在病患的呼吸、飞沫之中,感染风险极大。现有的醋巾防护,聊胜于无,但效果实在有限。 正思忖间,眼前毫无征兆地弹出一个半透明的界面,熟悉的廉价广告风格扑面而来,差点闪了她的眼。 【疫不容辞,健康守护!观看视频,即可領取[医用级防护口罩]x100,[隔离衣]*20!】 【温馨提示:本产品采用三层熔喷布结构,有效过滤95%以上非油性颗粒物,呵护您的每一次呼吸!】 【[观看广告]/[残忍拒绝]】 谢乔: 这系统是懂插播广告的。不过,这次的广告内容简直是雪中送炭!虽然形式依旧很拼夕夕,但内容却无比实用。她毫不犹豫,用意念戳了【观看广告】。 一阵极其洗脑的循环播放后,广告消失,【背包】格子里凭空多出了两个道具图标。她赶紧取出来,正是广告里说的口罩和几件看起来更专业的白色隔离衣。 她立刻拿着这些天降神物去找张仲景。 张先生,诸位医工,请暂停片刻。谢乔捧着口罩,此物名为口罩,比醋巾更能阻隔疫气,还请诸位戴上。 张仲景停下问诊,接过一个口罩,仔细翻看。旁边的几位医工也好奇地围拢过来,拿起这轻飘飘、结构古怪的白色玩意儿。 这纸片做的?一位医工捏了捏,戴在脸上,如何呼吸? 谢中尉,此物真能隔绝疫气?另一位医徒将信将疑,甚至还凑近闻了闻。 诸位试试便知。谢乔拿起一个,示范着戴好,将金属条按紧鼻梁,它内有特殊夹层,透气且能有效过滤。疫气多由口鼻吸入,此物可大大降低染疫之风险。 张仲景眼神锐利,他没多问原理,只是学着谢乔的样子戴好,感受了一下呼吸,微微点头:确比湿布透气,且覆盖更密实。多谢中尉。 有了张机带头,其他医工纷纷效仿。有人戴反了,有人把挂耳绳缠在了手指上,引来一阵小小的忙乱和低笑,冲淡了些许沉重的气氛。戴好后,众人顿觉安心不少。 然而,医疗防护稍解,新的危机已迫在眉睫。封城隔断了疫病蔓延,也断绝了物资流通。睢阳城内的粮食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 中尉丞周密拿着账簿,脸色比病患好不了多少,匆匆找到谢乔:中尉,城中存粮告急,按目前消耗,最多最多还能支撑四日!再不想办法,百姓就要挨饿了! 谢乔接过账簿,数字触目惊心。济疫坊每日消耗大量米粥药汤,城中百姓闭门不出,坐吃山空,消耗更是巨大。 军粮还剩多少?她沉声问。 周密声音发涩:三百石。这是我们最后的储备,轻易动不得 先拨一百石出来,熬粥施给百姓,优先保证老弱妇孺和济疫坊。谢乔没有丝毫犹豫。 旁边的司马于融皱眉:中尉三思。军粮乃守城之本,若有不测 人若饿死,城守住了又有何用?谢乔打断他,眼下稳住民心,共渡难关才是根本。而且,她顿了顿,粮食的事,我再想想办法。 正说着,街口传来一阵喧哗,随即是整齐的甲士开道声。梁王刘弥的仪仗竟出现了,比谢乔预想的还要快。刘弥身着亲王常服,虽不如朝服华丽,却也气度俨然,他身后跟着一长串吱呀作响的牛车,车上赫然是满载的粮袋。 谢中尉!刘弥人未至,声先到,他大步流星走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决断,孤听闻城中缺粮,寝食难安!特将王宫存粮悉数捐出,与全城军民共克时艰! 谢乔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行礼:大王深明大义,乔代阖城百姓,谢过大王! 刘弥扶起她,朗声道:国难当头,何分彼此?孤身为梁王,食民之禄,自当与民分忧!来人,将粮食卸下,交由中尉府统一调配! 他这番姿态做得十足,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跟在梁王身后的几位梁国官吏见状,也纷纷慷慨解囊。属官互相看了看,也咬牙凑出了一些粮食。 更让谢乔意外的是,西市最大的米商赵掌柜,带着几个同行气喘吁吁地跑来,对着谢乔和刘弥一揖到底:大王!谢中尉!我等商户,世代居于睢阳,岂能坐视家园遭难?我等愿献出家中存粮,与全城共渡难关! 一时间,捐粮的呼声此起彼伏。 谢乔看着眼前景象,心中一块大石彻底落了地。她扬声道:好!有大王与诸位义士相助,官民同心,何愁疫病不除?睢阳,定能渡过此劫! 城隍庙前,施粥的大锅重新热气腾腾,米粥虽稀,却暖了人心。排隊的百姓脸上虽仍有愁容,眼中却重新燃起了希望。 刘弥走到谢乔身边,压低声音:昭奕,封城实乃不得已,却也是唯一之法。。 谢乔点头,望着远处济疫坊的方向,目光沉静而坚定:医有良医,民有食粮,军民一心,此战必胜。 睢阳城的济疫坊内,浓郁的药味几乎要呛得人喘不过气,却也压不住那丝丝缕缕透出来的活气。几张歪斜的旧木桌旁,围坐着几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百姓,脸色还是蜡黄,眼神却不再是死灰一片。他们压低了嗓门,话头转来转去,最后总要落到那位谢中尉身上。 咳咳一个面色黝黑、脖子上还贴着膏药的中年汉子清了清嗓子,声音嘶哑,要我说,没谢中尉,咱们这睢阳城啧,不敢想,不敢想。 旁边一个裹着旧头巾的年轻人立刻点头,眼睛瞪得溜圆:可不是!刚说要封城那会儿,城里骂她的人还少?我当时也嘀咕,这不是把咱们都困死吗?现在想想,后脖颈子都发凉!要不是她硬顶着把城门关了,这瘟病传出去,外头死的怕是更多,咱们城里头也落不着好! 封城是急救,开仓放粮才是真活命。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慢慢抚着稀疏的胡须,声音不高却沉稳,老头子活了快七十年,刮地皮的官见过,不拿咱们当人的官也见过,可像谢中尉这样,真把咱们的命当命,还自己掏腰包、搬粮食出来的,真是头一遭。他顿了顿,看向旁边一个妇人,你听说了没?隔壁老王家那小子,前几天烧得糊涂了,夜里闹着要水喝,巡夜的兵士听见了,愣是把自己的水囊匀了半袋给他 第141章 。说是中尉下了死命令,济疫坊里的人,能救一个是一个,不能亏待了。 那妇人忙点头,压低声音补充:何止这个!我听我家那口子在外头帮着运东西时听来的闲话,说谢中尉为了让那些铁公鸡一样的大户出粮,那真是手段多了去了!不光是挨家挨户登门请,听说对着梁王府那位,也是不卑不亢,几句话就把梁王请得心甘情愿,捐了那么多粮!还有她弄来的那个叫口罩的白布片片,她指了指自己脸上戴着的,刚戴上是憋得慌,可你们瞧瞧,戴上之后,这坊里的郎中、帮工,倒下的确实少了!这法子,神了!更别说请来了张神医,这都是救命的大恩啊! 对对,那口罩,刚开始我还嫌勒得慌,偷偷扯下来过,结果被巡查的军爷逮住,好一顿训斥,说中尉讲了,这玩意儿是保命的!有人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耳朵。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感激的话说不完。先前说话的年轻人又迟疑道:不过我也听说了,谢中尉处置相府那些闹事的门客,手腕硬得很,好像好像还见了血,一点情面没留。 这话让周围静了一下。那中年汉子眉头立刻拧了起来,瓮声瓮气地反驳:放屁!什么叫手腕硬?那是杀伐果断!那些门客是什么好鸟?平日里鱼肉乡里,真让他们趁着城里乱起来,咱们这些人还有活路?谢中尉那是敲山震虎,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这城能安稳?她是对坏人狠,可对咱们这些老实本分的,那是掏心掏肺的好! 没错!就得这样!没点雷霆手段,镇不住那些豺狼! 就是,对恶人就得比他们更狠!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虽然对谢中尉某些凌厉的做法仍感到些许畏惧,但想到她在这场疫病中所做的一切,那点畏惧很快就变成了敬佩和信服。济疫坊里药味依旧刺鼻,但萦绕在众人心头的绝望,确实淡了许多,仿佛能透过这浓重的药味,嗅到一丝生机。 与此同时,济疫坊里一间隔出来的临时诊室内,灯火如豆。何颙与张仲景相对而坐,桌上摊着几卷竹简和写满字的麻纸,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墨汁混合的气味。 何颙端起一个粗陶碗,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末,目光投向对面的张仲景:仲景,这几日下来,你觉得谢中尉此人如何? 张仲景停下笔,抬起头,目光中带着几分审慎,也有一丝藏不住的讶异:谢中尉与我所见过的官吏,大不相同。疫病突发,她应对极快。封锁疫区,分设病坊,调配人手物资,井井有条。甚至拿出口罩那般闻所未闻之物用于防护,虽不知原理,效用却立竿见影。这份处变不惊,布置周密的章法,寻常人做不到。他略作停顿,更难得的是,她并非空有章法,而是真切顾念民生疾苦。开仓放粮,安定人心,不避风险亲入疫区。这份担当,令人心折。 何颙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你能看到这些,足见眼力。我与她相识稍早,此人不单有智谋胆识,更有一种旁人难以企及的凝聚力。乱世之中,既要有快刀斩乱麻的决绝,也要有润物细无声的体恤,她身上,这两者竟不冲突,实为异数。 张仲景眉头微动:但听闻她处置相府门客,手段颇为激烈,甚至动用了武力胁迫。此举,是否有伤仁和? 何颙放下茶碗,摇了摇头:张机,你行医,讲究仁心仁术。但这世道,早已礼崩乐坏。毒蛇盘踞之地,若无雷霆之威,如何能迅速扫清障碍?那些门客之中,本就鱼龙混杂,趁乱作恶之徒不知凡几。当时若稍有迟疑,任由他们煽动生事,睢阳城内必起大乱,届时遭殃的还是无辜百姓。谢中尉看似冷面,实则是在救更多的人,是为大局着眼。 张仲景沉默了片刻,眼中的疑虑渐渐散去,缓缓颔首: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谢中尉以女子之身,于此乱局中立足,确有非凡之处。他想起谢乔分发口罩时那份笃定,以及面对梁王时那份从容,心中也不禁多了几分认同。 何颙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张仲景的臂膀:谢中尉此人,胸中有丘壑,眼界非凡,绝非久居人下者。假以时日,或许真能在这崩坏的世道中,闯出一条新路来。你我能在此助她一臂,也算是为这疮痍满目的天下,尽些微薄之力。 张仲景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语气也沉稳了许多:先生此言,正合我意。我既受邀而来,自当竭尽所学,救治病患,与谢中尉同心协力,定要将这疫病驱散,还睢阳一个清平。 两人相视,无需多言,已明了对方心意。 睢阳城内,弥漫了许久的刺鼻药味似乎并未消散,但压在人们心头的沉重感,却随着济疫坊大门的一次次开启,渐渐淡去。在谢乔的铁腕与细致并行的统領下,这座几乎被疫病拖垮的城池,展现出了惊人的凝聚力。 张仲景与一众医者,早已不眠不休多日。他们眼下青黑,声音沙哑,却仍在病坊中奔走。每一碗汤药都反复斟酌,每一次施针都凝神屏气。疲惫刻在每个人的脸上,但当看到有病患的烧退了,咳嗽轻了,那眼中便会重新燃起光亮。他们不仅治病,也安抚人心,用行动驱散着死亡的阴影。 百姓们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后来严格遵从号令,居家闭户,邻里间甚至隔着门板互相鼓劲、分享紧缺的物资。这份自觉与互助,是疫情得以控制的关键。终于,新增的病例越来越少,坊中腾出的空病床越来越多。 这一日,济疫坊门口围满了人,个个伸长了脖子,脸上混杂着紧张与期盼。当坊门打开,一个面色虽仍苍白但眼神清亮、脚步虽虚浮却能自行站立的中年男子,在医者的搀扶下颤巍巍走出来时,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猛地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激动得几乎要掀翻屋顶。他是第一个痊愈出坊的! 那男子腿一软,当即就要跪倒,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对着闻讯赶来的谢乔和一旁的张仲景等人连连作揖,声音哽咽得不成调:谢中尉!张神医!各位恩人!是你们是你们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啊!我这条命是你们给的!我我又能见到我婆娘和娃了! 谢乔快步上前,伸手虚扶了他一把,连日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实的笑意:快起来。能好起来,是你自己身子骨硬朗,也是张神医和所有医者日夜不休的功劳,更是全城人齐心协力的结果。她轻轻拍了拍男子的胳膊,语气温和却带着力量,回家好好养着,安心过日子。睢阳,挺过来了。 张仲景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幅景象,疲惫的眼中也闪烁着欣慰的光芒。连日的辛劳,在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回报。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康复回家,城里的气氛肉眼可见地一天天松快起来。虽然街道还远谈不上熙攘,但紧闭的铺门开始零星地重新打开,早起洒扫的妇人哼起了小调,顽童追逐打闹的笑声也偶尔能听见,人们脸上的笑容和眼中的光彩,渐渐多了起来。染病的百姓都被妥善隔离,集中救治,彻底恢复看着只是时间问题。 谢乔站在官署的台阶上,望着这逐渐恢复生机的城池景象,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胸口那块压了许久的大石,总算是挪开了一角。总算,缓过来了。但这仅仅是开始,前路依旧漫长且布满荆棘。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转身,毫不犹豫地投入到下一堆亟待处理的文书之中。乱世求生,步步维艰,容不得片刻懈怠,更没有时间伤春悲秋。 睢阳城内疫病得以控制,城市元气渐复,但谢乔的心头,宁陵县徐氏坞堡这根刺,却越发显得扎人。徐氏坞堡盘踞宁陵多年,兵强马壮,粮草器械更是远非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疫、百废待兴的睢阳城所能比拟。正面硬碰硬,无异于拿鸡蛋去砸石头,纯属自寻死路。 既然实力悬殊,那就只能智取。一场针对徐氏坞堡的计谋,开始在她心中悄然酝酿。 夜已深沉,官署书房内,一豆烛火摇曳。谢乔伏案凝思,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盯着墙上那张巨大的梁国舆图。舆图绘制得颇为精细,宁陵县徐氏坞堡的位置被她用朱砂笔重重圈出,周边的山川河流、道路村落,一一标注清晰。她的手指在粗糙的地图表面缓缓移动,时而用力摁住某处,陷入长久的思考,时而指尖轻点,像是在无声地推演着各种可能。窗外夜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轻响,衬得书房内格外安静,只闻她偶尔翻动竹简或纸张的声音。 强攻不可,她低声自语,指尖点在徐氏坞堡坚固的轮廓上,兵力不足,器械也差得远。 目光扫过坞堡周边的地形,偷袭?徐氏坞堡依山而建,防御森严,怕是也难有机会。 第142章 宁陵徐氏谢乔喃喃自语,指尖最终停在了睢阳和宁陵之间的某一点。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 来人。谢乔唤道。 门外立刻进来一名军士。 速遣心腹之人,前往宁陵县及周边各处,布散流言。谢乔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传睢阳城疫疠复起,其势更烈,城内伤亡甚重,十室九空,官府束手,无力弹压,城中黔首惶惶,四散奔逃。城防空虚,形同虚设。 军士一愣,有些不解:=睢阳疫疾不是已经平复? 谢乔看了他一眼,眼神锐利,依计行事。务使此讯广传,使人深信。诸般细节,务须周密,勿露痕迹。 他立刻領命:属下遵命!转身快步离去。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宁陵县及周边郡县蔓延开来。茶馆酒肆,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议论着睢阳城的可怕疫疠。原本就对睢阳城虎视眈眈的宁陵坞堡坞主徐弘,自然也很快听到了这个消息。 徐弘正坐在坞堡议事厅内,听着手下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从睢阳城传来的惨状,脸上抑制不住地露出得意之色,胡须都跟着微微颤动。 启禀坞主!此事千真万确!小人有远亲,正在睢阳城营生,日前托人传信言道,睢阳此次疫疠,较前番酷烈十倍!坊间伏尸遍地,城门紧闭,禁绝出入,闻说已闭城!那探子模样的人,唾沫横飞地说道,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徐弘听得心花怒放,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他早就对睢阳城垂涎三尺,此乃天赐良机! 睢阳城内,此刻必是乱象丛生!正是我等一举夺取睢阳之良机!徐弘站起身,在议事厅内来回踱步,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坞主,此事恐中有诈?一个略显沉稳的声音响起。坐在下首的一名将领,名叫李通,是徐弘手下少数几个比较冷静的人。他眉头紧锁,神色凝重,谢乔,素多诡谲,不可不防。 徐弘闻言,脚步一顿,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悦。他瞪了李通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怒意:汝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区区谢乔,一介女子耳,能有何为?今睢阳遭疫重创,元气大伤,我军兵强马壮,何惧之有? 李通被徐弘一瞪,顿时感到一股寒意,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坞主,审慎行事,方为上策。 徐弘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摆摆手:庸人自扰!疫疠之事,岂能尽掩人耳目!纵其有何诡计,在我强兵劲旅之前,亦不过土鸡瓦狗!我宁陵坞堡,兵精粮足,岂惧一座疫病空城?说着,他拍了拍腰间佩刀,脸上再次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吾意已决!即刻点兵,兵发睢阳! 见徐弘如此坚决,其他将领也都纷纷附和,议事厅内顿时一片喊杀之声,只有李通,依然眉头紧锁,心中隐隐不安。 徐弘指着地图,开始布置作战计划,王虎!命汝领兵一千,为先锋,取东路进发! 末将在!一个身材魁梧的将领起身应道。 李豹!命汝领兵八百,出西路,以为侧翼策应! 末将领命! 吾亲率主力,由中路直取其城!目标睢阳!此战务求一举功成!有敢退缩者,军法从事!徐弘拔出佩刀,指向地图上的睢阳城,眼中充满了野心和杀气。 愿随坞主,誓死效命!众将齐声高呼,声震屋瓦。整个宁陵坞堡,顿时沸腾起来,战鼓擂动,兵马调动,一副大战在即的景象。徐弘站在坞堡高处,望着忙碌的士兵,嘴角咧开,露出狰狞的笑容。 铁匠铺中,炉火熊熊,铁匠们赤膊挥汗,叮当之声不绝于耳,赶制着刀枪。粮仓内外,民夫往来如梭,将沉甸甸的粮袋扛上马车,车辙在泥地上压出深痕。校场之上,士兵们隊列森严,操练呐喊,磨砺着即将饮血的兵刃。整个宁陵坞堡,犹如一架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只待徐弘一声令下。 然而,这沸腾的表象之下,谢乔布下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人心难测,但亦最易撬动。徐弘麾下虽众,然根基不稳。她清楚,徐弘麾下虽多是临时拼凑的兵痞,却也有几根硬骨头,是徐氏坞堡真正的支柱。不先敲断这几根骨头,松动他们的内部,硬攻绝非易事。杜奉,这枚关键的棋子,便被派了出去。他的任务,是利用昔日在坞堡中的人脉,点燃内讧的引线。 杜奉领命,一番乔装,脸上涂了不知什么灰黑色的东西,遮掩了本来的面目,又换上一身破烂衣衫,混在夜色里,活脱脱一个逃难的流民。 夜幕低垂,星月无光,他像只狸猫般,贴着墙根,避开一隊隊打着火把巡逻的士兵,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宁陵县。坞堡气氛明显比往日紧张,空气中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杜奉屏息凝神,将自己隐入更深的黑暗,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 七拐八绕,凭着记忆和一些隐秘的记号,他终于摸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外。这处院子杜奉再熟悉不过,他曾经在这里与老赵偏将喝得烂醉,谈笑风生。如今却要在黑暗中密谋背叛,世事无常。 轻轻叩响了约定好的暗号,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开了一条缝。门后露出一张警惕的脸,正是杜奉要找的那位偏将赵武。 何人?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浓浓的戒备。 是我,兄长。杜奉闪身进去,迅速带上门,声音同样低沉,杜奉。 赵武看清来人,脸上惊疑不定,一把将杜奉拉到院子角落的阴影里,紧张地四下张望:你疯了?此时回返!欲害我乎?城中遍悬捉汝之令! 杜奉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兄长,富贵险中求。某此番来,乃为兄送一场泼天富贵,亦为救兄脱离虎口。他顿了顿,观察着赵武的神色,兄长难道甘愿随徐弘同归于尽?为彼效命,彼可曾视汝为肱股之臣? 赵武脸色变了变,眼神闪烁,显然被说中了心事,但嘴上仍硬:休得妄言!坞主待吾甚厚话虽如此,底气却明显不足。 杜奉 冷笑,上次兄长险遭乱刀斫杀,他连一名良医都不肯遣,若非某力邀医者,兄早已魂归地府! 赵武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疤痕,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杜奉嗤笑一声:厚待?上次击退寇贼,我等弟兄折损几何?分功之际,兄得几匹绢布?徐弘那逆子,寸功未立,却得一处宅院!此番攻打睢阳,更是拿我等作炮灰!兄以为彼当真为梁国邪?彼乃觊觎睢阳之富庶! 这番话如同一根根针,扎在赵武心上。他沉默了,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 兄可记得王七?杜奉突然问道。 赵武一愣:我记得,那小子常窃我的酒喝。 他死了,就在上月。非死于战场刀剑,乃死于徐弘所逼食之霉粮,病死的。杜奉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意,吾等所食为何?霉烂之粮!徐弘何如?日享美酒佳肴! 赵武眼中燃起怒火,握紧了拳头。 杜奉趁热打铁,凑近了些:兄长,实言相告,徐弘早有谋划,取下睢阳,自立为王称霸,吾等不过是他登高之阶。用毕即弃!不信?请观此物! 他从怀里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塞到赵武手里:此乃某冒死所得,兄自行观之!看其中如何'论功行赏',看有无兄我之名! 赵武狐疑地接过信,借着远处巡逻火把偶尔扫过的微光,凑近了仔细辨认。信上的字迹潦草,但内容却清晰无比,通篇都是徐弘与其心腹瓜分睢阳城利益的盘算,粮仓、武库、钱庄,甚至连城中几处大户的宅邸都已预先分配,唯独对他们这些冲锋陷阵的基层将领,只字未提,仿佛他们战死沙场是理所应当。 赵武越看脸色越白,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他猛地攥紧了信纸,指节捏得发白,手背青筋暴起。徐贼不仁!他低声咒骂,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失望,某为彼出生入死,彼竟如此待我! 某早知此日必至。杜奉递给赵武一壶酒,兄长勿怒,饮酒消愁。 赵武接过酒壶,猛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此酒,比徐弘那虚情假意的笑容尤烈! 今知不晚。杜奉语气沉稳,兄长,谢中尉那边已有联络。彼允吾等,若能助其破徐弘,事成之后,必不亏待吾等弃暗投明之士。谢中尉之名,兄亦闻之,较之徐弘此背信弃义之贼强百倍! 谢乔?即睢阳城那女中尉?赵武挑眉,显然听过不少关于她的传言,果真如传闻般厉害? 第143章 杜奉嘴角微扬:较传闻更甚。兄何曾见过谁能于瘟疫中稳定军心?何曾见过谁能使城中富户甘愿拿出粮食救济黎民?睢阳在其掌中,非但无乱,反愈加团结。 赵武眼中凶光一闪,显然已经动心,但仍有些犹豫:此事危矣。 随徐弘赴死,岂不更危?杜奉反问,吾等只需如此这般他压低声音,将计划细细说出,于军中散布消息,言徐弘早已内定封赏名单,根本无吾等外姓之份,取下睢阳亦是徒劳。再添油加醋,言彼欲以吾等为替死之鬼,消耗睢阳守军。军心一散,彼徐弘还拿什么去征战? 到时,谁能说清是谁先开始离心离德?杜奉狡黠一笑,军心如水,一旦决堤,便无法收拾。 赵武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决绝取代:遵计而行!彼徐弘不仁,休怪吾等不义!杜贤弟,放心,此事交与我!吾手下尚有几个心腹,早对徐弘心生不满! 切记,须行事谨慎,勿露形迹,恐打草惊蛇。杜奉神色凝重道,若成此事,待下睢阳城之日,吾等亦可领偏将之职,不再为他人刀下牺牲。 那谢中尉须先守住睢阳才是! 睢阳岂是徐弘想取便能取之地。杜奉神秘一笑,谢中尉早有筹谋。 杜奉又叮嘱了几句要务,便再次隐入夜色之中。明日,徐弘军中当掀起一场无形风暴。 很快,各种内幕消息便如同长了腿一般,在宁陵坞堡的军营中悄然流传开来。 可曾听闻?徐扒皮早已将睢阳城中膏脂尽数分配,无我等之份! 此言当真?我等出生入死,竟连汤水都不得一尝? 何止不得汤水,听闻首功皆由徐氏族人领之,我等不过是填沟壑的弃卒! 难怪李将军先前苦劝坞主莫要贸进,原是知晓内情 谣言越传越广,越传越离谱,军士议论纷纷,怨气冲天。原本就对徐弘有些不满的将领更是疑心重重,互相猜忌,暗地里串联。一些平日里受徐弘压制的军官,更是巴不得看到徐弘吃瘪。校场上操练的士兵也失了精神,动作有气无力,口号喊得稀稀拉拉。甚至有两营士兵为了抢夺一批刚送到的肉食而大打出手,拔刀相向,若不是被强行弹压,恐怕就要当场火并。 老夫前线冲锋陷阵,徐弘那狗贼在后头分赃!一名满脸疤痕的老兵拍着桌子咒骂,待战起时,谁还顾我等死活? 没错,听闻睢阳城中最大钱庄已许与他小舅子矣! 钱庄算得什么?城东粮仓才是肥美之地,尽归徐氏宗族所有! 我等以命相搏,他们却坐享其成? 军营里的情绪像点燃的火药桶,一触即发。赵武和杜奉暗中推波助澜,不动声色地将徐弘的分赃名单透露给更多的人。一份份伪造的密信在军中传阅,徐弘的威信仿佛冰雪遇烈日,迅速消融。 消息传到徐弘耳中,他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正在议事厅对着地图指点江山的他,猛地将地图扫落在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木凳。  反了!都反了!他须发戟张,面色铁青,咆哮道,大敌当前,自乱阵脚!查!给我狠狠地查!把那些妖言惑众的刁民、乱军心的败类都给我揪出来!砍了!全都砍了! 坞主息怒!一名心腹将领急忙劝阻,军中不满已成燎原之势,若是大开杀戒,恐怕更加火上浇油! 那你说怎么办?徐弘盯着他,眼中寒光闪烁。 不如先安抚军心,待下睢阳后再徐图 徐弘一拳砸在案几上,这些刁民敢造谣生事,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不杀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愤! 他以为快刀斩乱麻就能解决问题,立刻派出亲兵四处抓人。一时间,坞堡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可这高压手段非但没能止住流言,反而坐实了士兵们心中徐弘心虚、要杀人灭口的想法。被抓的多是些平日里发牢骂的小兵,真正散布消息的核心人物却安然无恙。如此一来,军心更加涣散,士兵们看向徐弘亲兵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疏离。整个宁陵坞堡,就像一个内部已经锈蚀腐朽的巨大机器,表面还在轰鸣,内里却已濒临崩溃。 徐弘疯矣!见谁言语声高便拿谁! 铁证如山!他坐不住了,急于灭口! 我二叔家外甥被擒,只因问了句'攻下睢阳有何赏赐'! 军营里的将士们偷偷议论,眼神躲闪,声音压低。徐弘的亲兵路过,对话立刻中断,但背后却换来更多怨毒的目光。 士兵们开始暗中囤积粮草,有的甚至私下商量,战场上若形势不利,第一时间撤退。整齐划一的操练也变成了敷衍塞责,连军官都心不在焉,眼神不时飘向远方,似乎在思考脱身之计。 高台之上,徐弘望着下方混乱的景象,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却又不知该如何发泄,只能恨恨地一拳砸在城垛上。他哪里知道,这一切,都在谢乔的算计之中。他引以为傲的大军,还未出征,便已先输一招。 与此同时,谢乔开始着手布置诱敌之计。她亲自登上睢阳城头,看似在紧张地指挥防御,实则处处透着刻意的疏漏。老弱残兵被安排在城墙上稀稀拉拉地巡逻,动作迟缓,精神萎靡。城门处的守卫也显得漫不经心,几个人聚在一起闲聊。城垛上堆放的箭矢零乱不堪,几面破旧的军旗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整个睢阳城仿佛一座久经战火、摇摇欲坠的空壳。 远在宁陵坞堡外的临时营地,徐弘通过斥候的回报和自己的观察,看到了睢阳城的窘迫。他得意地捋着胡须,对身边的将领们放声大笑:哈哈!尔等可见?我早言谢乔不过一黄口丫头,何解军略!睢阳已如强弩之末,不堪一击!传我令,全军准备,明旦随我踏平睢阳,生擒谢乔! 有将领面露忧色,小声提醒:坞主,近日军中谣言四起,军心不稳,此时倾巢而出,恐有不妥 徐弘脸色一沉,厉声打断:闭嘴!何谣言之有?不过是些下愚之民妄动口舌!谁敢再提,动摇军心,立斩不赦!我徐弘大军所向披靡,区区睢阳,弹指可破!功 名利禄就在眼前,谁敢畏缩不前,休怪我刀下无情! 将领们噤若寒蝉,不敢再言。背地里却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有人甚至偷偷传递着竹笺,上面写着:做好准备,若战况不利,各自为主。 军帐外,一队亲兵押着几个被抓到的造谣者走过,血迹斑斑,奄奄一息。军士暗自咬牙,眼中满是怒火和恐惧。 次日清晨,徐弘果然亲率大军,倾巢而出。军阵绵延数里,旌旗招展,只是那行进的步伐和士兵脸上的神情,却隐隐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疑虑和躁动。扬起的尘土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黑压压的大军如同一条失控的怒蟒。 战场另一端,宁陵坞堡。虞仲率领的精锐部队已悄无声息地潜入。密道内阴冷潮湿,墙壁上滴落的水珠打在皮甲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只能依靠火把微弱的光芒前行。走在最前方的斥候突然伸手示意停下,前方传来脚步声,一队巡逻兵骂骂咧咧地走来。 徐贼自取功名,留我等在此荒僻之地喂蚊虫,真乃可恨! 虞仲身边的军士立刻紧张起来,手已按在刀柄上,眼睛死盯着前方,准备一言不合就冲上去拼命。虞仲却拍了拍身旁士兵的肩膀,摇头示意稍安勿躁。他悄声下令手下士兵隐蔽,自己则带着两名亲信故意往前走了几步,待巡逻兵走近,他压低声音,用一种同样充满怨气的语调嘟囔道:此言有理。听闻城池若破,亦无我等之份,徒劳无功。 那队巡逻兵瞬间警惕,举起火把照了照虞仲的脸:尔等何部人马?为何在此游荡? 东营之人,负责粮草。虞仲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诸位勿慌,吾等境遇相同。出力之人无好处,主上只顾自身。 听到粮草二字,巡逻兵顿时放松了警惕,领头的士兵啐了一口:待某得足够财物,即当远离此地!徐坞主不仁,吾等不义又有何妨? 此言勇气可嘉,佩服!虞仲竖起大拇指,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 有何可惧?大势已去!另一个巡逻兵靠近虞仲,压低声音,告知尔等,各部已暗中联络,欲观风向而行。徐坞主此番恐怕难逃厄运! 巡逻兵丢下这话,便带着人拐向了另一条岔路,临走前还友好地指了指通往粮仓的方向:切勿误入歧途,彼处方为粮库,速去取些利益为上! 第144章 虞仲朝他们挥了挥手,等巡逻兵走远,这才露出冷笑,转身向隐藏的士兵打手势:可出来矣,谢中尉之计果然神妙,此辈已心散如沙。一名军士忍不住轻笑:原以为须动刀兵,不料竟如此顺遂。 少说闲话,专心任务。虞仲脸色一沉,精锐部队迅速重整队形,向前推进。 很快,精锐部队抵达预定地点。虞仲一抬手,士兵们立即分成三队,一队直奔粮仓,一队冲向武库,最后一队则负责制造混乱。 牢记中尉之令,务必声势浩大!虞仲最后叮嘱道。 话音刚落,早已准备好的火把被点燃,狠狠投向堆积如山的粮草垛!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稻草,火借风势,转眼间便蔓延开来,浓烟滚滚,直冲天际。紧接着,武库方向也传来爆炸声和喊杀声。 火起!火起! 有贼人入内! 兵变!兵变!各部已反! 谢乔早派人在坞堡布下的内应也开始行动起来,他们混在溃散的队伍里大喊:徐坞主已弃我等于不顾!徐弘已逃之夭夭!死守此地,不过枉死! 坞堡内留守的兵力本就不多,且大多是老弱或心怀鬼胎之辈。此刻见火光四起,喊杀声震天,加之之前的谣言深入人心,守军顿时炸开了锅。不少士兵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传闻,第一反应不是抵抗,而是逃命或是趁乱抢夺财物。 此时,一些被杜奉策反的军官更是趁机煽风点火,甚至带头冲击徐弘亲信的营帐。诛徐弘之爪牙!取其赃物为己用!整个坞堡彻底陷入瘫痪,到处是奔跑的人群、哭喊声和厮打声。 虞仲带着人直扑城门,守卫见状刚想抵抗,却被身后数十名自己人按住:勿战!徐弘已败!降者免死!守卫们面面相觑,随即丢下武器,轻易就被制服。沉重的坞堡大门,在十数名精锐士兵合力之下,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缓缓打开。 城外,一直密切关注战况的谢乔看到坞堡方向冲起的火光和浓烟,听到了隐约传来的混乱声响,脸上露出了笑容,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她回头对身边的亲兵道:告诉身后各部,不要恋战,放徐弘的人逃走,主力直扑坞堡。今日,徐弘必亡! 时机已到!她高举长剑,声音清越而坚定,全军听令,目标宁陵坞堡,冲锋! 原本还在艰难抵抗的谢乔军,此刻如同猛虎出笼,士气陡然爆发,呐喊着调转方向,朝着洞开的坞堡城门冲去。被突如其来的变阵打懵的徐弘前锋部队,顿时陷入混乱,弃甲丢刀,四处逃窜。 正在前方督战的徐弘,先是听到后方隐约的骚动,并未在意,只当是留守部队小打小闹。他正挥舞着令旗,催促士兵攻城:进攻!谢乔不过外强中干!睢阳乃囊中之物! 直到亲兵连滚带爬地跑来,声音嘶哑地哭喊:坞主!祸事临头!坞堡已陷!内中喊杀声震天,火光冲天!我军已倒戈向我等进攻! 徐弘如遭雷击,猛地回头望去,只见自家坞堡方向浓烟滚滚,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战场上的局势也在瞬间逆转,原本节节败退的谢乔军突然如狼似虎地扑来,而自己的大军却在溃散。他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转为难以置信的惊愕,继而是滔天的愤怒和彻骨的冰凉。 岂有此理!此事怎可能!她何敢如此她何能如此徐弘声音颤抖,额头青筋暴起,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谢乔敢戏弄于我!此乃诡计!乃不义之举! 他破口大骂,却无济于事。谢乔的主力部队已经如潮水般涌入坞堡,与虞仲的精锐里应外合,开始疯狂收割溃散的徐弘军。腹背受敌之下,徐弘的大军彻底崩溃了。士兵们丢盔弃甲,四散奔逃,互相践踏,战场变成了屠场。 坞主,速走!再不离去便无生机矣!几名亲兵护在徐弘身边,急切地催促。 徐弘睚眦欲裂,心胆俱寒。他知道大势已去,再不走就没命了。他犹豫片刻,终于咬牙拨转马头,挥舞着大刀,想从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他没跑出多远,就被几名眼尖的谢乔军士兵认出:是徐弘!拦住此贼!话音刚落,十几名弓手迅速放箭,徐弘身中数箭,坠马气绝而亡。 ----------------------- 作者有话说:头太晕了,没写好,要改很多 第63章 坞堡厚重的大门在吱呀声中敞开,一股硝烟与血腥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 謝乔身披染尘的战甲,脸上不见太多胜利的喜悦,眼神平静地扫过门内狼藉的景象,帶着虞仲、杜奉、周密几人,踏入了这座刚刚易主的堡垒。 校場上,黑压压跪着一片俘虏,粗略看去,不下千人。他们大多形容枯槁,眼神却混杂着麻木、恐惧,还有不易察觉的桀骜。 负责清点的军士上前,大声报数:禀主公,清点完毕!可为兵者七百一十二人,老弱妇孺三百一十人,共计一千零二十二人! 杜奉凑近一步,低声道:主公,这七百壮丁看着不少,但都是徐弘旧部,怕是养不熟的狼崽子,不如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謝乔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她心里自有盘算:直接收编风险太大,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里面有没有第二个杜奉?最好的办法,还是打包送回凉州,交给系统处理。无论是用【兵营】转化成忠诚度看得见的部曲,还是安置到长城沿线做军户,都比 留在身边当定时炸弹强。 将所有俘虏,不分老幼,暂时集中看管,派可靠人手严加约束,等候处置。謝乔的命令简洁明了,告诉他们,只要安分守己,就有活路。 接着,一行人走向仓库。负责糧草的小吏几乎是跑着过来的,脸上的兴奋劲儿藏都藏不住:主公!发了!咱们发了!粟米!堆得跟小山一样!足有一千五百石!还有稻谷八百石,小麦五百石!杂糧更是不计其数!还有肉干!好多肉干! 知道了,知道了,嚷嚷什么。謝乔摆摆手,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有了这批糧食,至少短期内军糧无忧,还能支撑后续的行动。周密,你来安排。一部分犒赏三军,尤其是此战立功将士,要重赏;一部分留作军粮储备;剩下的,清点造册,后续我有用处。 周密躬身应诺:属下明白,定会妥善处置,绝不容许出半分差错。 兵械库内,寒气森森。刀枪剑戟整齐排列,闪着幽光。 司马于融正帶着人仔细核对清单,见谢乔进来,上前禀报:主公,库内有长刀两百三十五把,铁剑五百一十柄,长枪三百零八杆,弓弩合计一百五十副,箭矢三万余支,箭囊一千五百套。另有甲胄他顿了顿,面色有些古怪,甲胄三百余领,大多保养尚可,只是还发现一批镶金嵌玉的仪仗兵器,看着唬人,实则中看不中用。 谢乔随手拿起一杆长枪掂了掂,又抽出一柄环首刀看了看刃口。堪用即可。把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挑出来,能融了重铸的就融了,将所有实用兵甲检修保养,优先补充给作战部队。 正当清点工作有条不紊进行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片刻后,两个士兵押着一个衣衫褴褛、面帶惊惶的本地百姓走了进来。那百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谢乔皱了皱眉:起来说话,别怕。找我何事? 那百姓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到谢乔虽是女子,但眉宇间的威严却不容侵犯,稍微定了定神,帶着哭腔道:谢谢中尉!小民是坞堡外李家村的,有天大的冤情要向您禀报啊! 讲。 徐弘那恶贼!每年都要向我们坞堡左近的村子收头税!每人每年一石粮!家里有丁的,还得加半石!交不上啊!我们哪交得上那么多!百姓越说越激动,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去年秋收不好,隔壁王老五家实在凑不齐,徐弘的人就冲进他家,把耕牛抢走了,还打断了他一条腿!我们我们真是活不下去了啊! 头税?谢乔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冷了下来,按人头收税?还有这种刮地皮的法子? 谢乔猛地一拍旁边的案几,震得上面的文书跳了一下,搜刮民脂民膏到了如此地步!简直无法无天!于融! 末将在!于融立刻挺直了身板。 立刻带人去查抄徐氏坞堡所有账簿文书!给我彻查这头税到底收了多少年,刮了多少钱粮!所有经手之人,一并拿下,严审不贷!我倒要看看,这坞堡里还藏着多少腌臜事! 遵命!于融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第145章 谢乔走到那百姓面前,放缓了声音:老乡,你起来。放心,这事我管定了。从今天起,这宁陵坞堡姓谢了,以前徐弘加在你们身上的苛捐杂税,一律废除!被抢走的财物,我会设法追缴补偿。回去告诉乡亲们,安生过日子,天塌不下来。 百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连磕头,激动得语无伦次。 谢乔示意士兵扶那百姓起来,又讓人给了他一些干粮。 那百姓接过干粮,双手颤抖,眼中噙满泪水,我这就回去告诉乡亲们! 看着百姓千恩万谢地离去,谢乔站在大厅中央,原本因胜利而略微放松的心情再次沉重起来。拿下坞堡只是开始,治理这片被徐弘蹂躏已久的土地,收拢人心,才是真正的挑战。 周密上前一步:主公,彻查'头税'固然大快人心,但此举恐怕会触及本地不少与徐氏勾结的势力,还需谨慎行事。 我知道。谢乔看向门外,目光深远,但有些事,退无可退。民心如水,亦能载舟,亦能覆舟。我们要做的是载舟的水,而不是覆舟的浪。这第一步,就从还百姓一个公道开始。 杜奉在一旁冷笑:主公,百姓都是贱骨头,给他们好处反而不懂感恩。 谢乔瞥了他一眼:怪不得你能当上徐弘的心腹,思维方式如出一辙。 杜奉面色一僵,低头不语。 此时的坞堡,空气中还弥漫着些许紧張与不安的气息,但谢乔的出现,给这里带来了新的希望。 入夜,谢乔召集众将领议事。她指着地圖道:此坞堡地处要道,居高临下,战略意义重大。若能守住,便是我方立足之本。 不过,我刚才巡查,发现这里防御漏洞不少。城墙多处损毁,瞭望塔年久失修,兵器库的位置选得也不够隐蔽。 于融闻言一拍大腿:属下刚才也发现了!城东那段墙能用手掰下块砖来! 谢乔笑道:所以我要立即调集工匠和士兵,对防御设施进行修缮和加固。周密,你负责制定新的巡逻警戒制度,確保坞堡安全。 周密躬身领命:属下遵命! 民生方面,谢乔当务之急是减轻百姓负担。她立即废除了徐氏的头税和各类苛捐杂税,又降低了劳役标准,讓百姓们终于能喘口气。 给我召集村里的老人。谢乔对属下吩咐,我要了解每个村子的情况,尤其是那些被徐氏霸占的土地,必须还给百姓。 半月之间,坞堡焕然一新。防御工事加固了,百姓笑容多了,甚至有些在外逃亡的村民闻讯回来了。谢乔终于有了些许成就感。 这样一来徐氏坞堡算是彻底被她掌控在手中了。 梁国境内大小坞堡十数座,谢乔不圖其他,控制一座坞堡足矣。 其余大小坞堡,不必太过担心,自守有余,如果主动进攻,无异于送死。 徐氏坞堡、睢阳城与莽蒼山城寨构成的三角防御体系,互为掎角,互相支援,互相支撑。 三处据点分工明確:徐氏坞堡作为军事枢纽,承担战时指挥与兵力集结功能,其防御工事参照汉代坞堡形制,四隅设角楼、坞墙高厚,兼具军事威慑与屯兵驻守的双重作用。 睢阳城则以行政中枢身份示人,通过明面上的官署機构维持对境内坞堡的名义统辖,这种&明修栈道&的策略既可麻痹外部势力,又能避免直接卷入战亂。 莽蒼山城寨则深藏山野,依托广阔的耕地与天然粮道,构建起支撑整个防御体系的&大后方&。 通过军事堡垒、行政中枢与经济基地的有機结合,梁国在亂世中构筑起了一道既能抵御外敌、又能维持内部稳定的复合型防线。 占据宁陵坞后,谢乔返回睢阳,城中百废待兴。她没耽搁,立刻在官 署召集了梁国的大小官吏。 众人齐聚堂下,看着上首那位年轻的、却已无人敢小觑的中尉,神色各异,但都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期盼。 诸位,谢乔的声音清晰,传遍堂内,疫病虽暂得控制,但绝非高枕无忧之时。眼下,恢复民生,安定秩序,乃重中之重。 她目光扫过众人:其一,农事为本。立刻组织人手,鼓励、协助农人复耕。误了农时,秋粮无收,那才是更大的灾难。府库的粮,要优先保障耕种所需。 其二,商贸流通。城中商铺多有损失,统计情况,酌情给予扶持。市集要尽快恢复,货物流通起来,人心才能真正安定,府库也能有所补充。 其三,抚恤疫殁之家。登记造册,务必将朝廷的关怀落到实处,莫讓生者寒心。 其四,城防不可松懈。征募民夫,加固城墙,修缮武备。亂世之中,有备才能无患。 谢乔一条条布置下去,条理清晰,重点明確。堂下官吏们纷纷点头应诺,有人低头疾笔记录,有人则面露思索。 一个主簿模样的中年官员上前一步,躬身道:中尉所言极是。只是这抚恤与扶持商贾,皆需用钱粮,如今府库 谢乔看了他一眼:钱粮之事,我自有计较。你们只需将各项事务落实到位,摸清底数,拿出具体方案来。执行中若遇困难,及时上报。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讓人安心的力量,记住,效率要快,做事要实。 会议结束,官吏们领命而去,脚步匆匆。整个睢阳城,像一架重新上紧发条的機器,依照谢乔的规划,再次运转起来。田埂上出现了农人的身影,坊市内响起了修整铺面的敲打声,城墙上也多了忙碌的民夫。 睢阳城中,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稀稀疏疏地洒在相府那略显陈旧却不失威严的庭院里,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寂静。阳光费力地穿过云层,照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空气中还隐约飘散着草药和消毒后艾草混合的味道。几处花木显出颓败之色,显然前些日子的混亂和疫病,连草木也未能幸免。 大病初愈的黃门張闰,由两个小内侍搀扶着,慢慢穿过庭院。他脸色依旧蜡黃,脚步虚浮,但身上那套崭新的、甚至有些晃眼的锦绣宦官服饰,却在竭力宣告他的身份和康复。许是走得急了些,他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被旁边的侍从七手八脚地扶住。 谢乔已在正厅等候。張闰一进门,看见谢乔,眼睛骤然一亮。他猛地甩开侍从的胳膊,踉跄着快步上前,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带着病后的沙哑:谢中尉!救命大恩,吾没齿难忘!若非谢中尉,吾这条贱命,怕是早交代在睢阳了! 谢乔语气平和,中贵人乃天子使,在梁国病倒,我们理应全力救治。 張闰顺着她的力道站直了身子,但仍紧紧抓着谢乔的手臂,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他喘了口气,连连点头:中尉说的是。但这份恩情,吾是实实在在记下了!日后谢中尉但有差遣,吾义不容辞!他情绪激动,眼眶微微发红。 谢乔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请他落座,又让人上了热茶。她看着张闰这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心里却在快速盘算。这张闰是宫里出来的,虽然职位不算顶尖,但终究是天子近侍,有些门路。 果然,张闰喝了口热茶,定了定神,便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谢中尉年轻有为,此次平疫、稳城,功劳卓著。吾在宫中,多少还能说上几句话。如今天子耳根软,朝中那些公卿又各怀心思。他做了个向上指的手势,吾愿为谢中尉在天子面前多多美言,引荐一二。 这是要提拔她去雒阳做官。谢乔心想,这就是宦官最擅长的投资。她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些许的向往:竟得中贵人如此看重,乔实不敢当。能得提携,自是乔的福分。 她话锋一转,又带着几分实诚的口吻:不过,乔初来乍到,梁国百废待兴,眼下还是想先将此地治理稳妥,做出些实绩来,才好不负圣恩,也不负中贵人举荐。至于朝中之事,乔资历浅薄,还需多多磨练,不敢奢望一步登天。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感谢,又委婉地表示了目前重心在地方,没有立刻钻营京官的意思。张闰听了,倒觉得谢乔更是沉稳可靠,不是那种急功近利之徒,心中好感更甚。他又说了些宫中趣闻和朝堂上似是而非的内幕。 谢乔耐心听着,时不时点头附和,心里却在默默吐槽:他哪里知道,他们这十常侍及其党羽的好日子,掐着指头都能数过来了。现在跟他捆绑太深,等那把火烧起来的时候,自己怕是想跑都来不及。这送上门的大腿,现在看着粗,搞不好过两年就是催命符。 第146章 又寒暄片刻,张闰身体確实虚弱,便起身告辞。谢乔亲自将他送到厅门口,看着他被侍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步三晃地消失在庭院深处。 庭院里的风似乎大了些,吹动着谢乔的衣角。她脸上的温和笑意缓缓敛去,眼神恢复了清明。 与注定要被清算的宦官集团搅合太深,无异于玩火。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睢阳、宁陵坞堡、莽蒼山这一亩三分地经营好,手里有兵有粮,才是乱世立足的根本。至于雒阳里的浑水,还是等自己翅膀再硬一些,或者等那水再浑浊一些,看看能不能摸条大鱼再说吧。至少现在,绝不能把自己的前途押在张闰这条看似光鲜的小船上。 她微微皱眉,转身回到正厅,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她深知,在这乱世之中,每一步都必须走得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黃门的帮助,虽看似是一个难得的機会,但背后却隐藏着巨大的风险。 她不能因一时的利益,而忽略了长远的发展。 送走黃门后,谢乔陷入了长考。她深知,在这乱世之中,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着自己和众多追随者的命运。 梁国,这座她如今暂居之地,虽表面上安稳平静,百姓们依着时令耕种收获,农兵们在田间地头忙碌,可在谢乔看来,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里的安稳如同温水煮青蛙,让她的雄心壮志渐渐被消磨,在这一方土地上缓慢发展,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在梁国,固然安稳,可以农兵种田,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爬升太慢了。 谢乔的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方,思绪早已飘到了那烽火连天的战場。 黄巾之乱,这場席卷大汉天下的风暴,如今方兴未艾,各地烽火不断,百姓流离失所,但在谢乔眼中,这却是一个绝佳的建功立业的机会。 她清楚地知道,在地方上为官,即便政绩斐然,也难以被朝廷关注,想要真正实现自己的理想,必须谋得在朝廷中的一席之地。 地方上为官难以被关注,应当谋在朝廷。谢乔心中暗自盘算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此时正值仲秋,金黄的落叶在秋风中飘零,而大汉的土地上,黄巾之乱正迎来另一个高潮。 黄河以北,皇甫嵩率领着朝廷大军,如猛虎下山般勇猛无畏,与黄巾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他的军队纪律严明,战术精妙,将黄巾军打得节节败退,战場上硝烟弥漫,喊杀声震天。 皇甫嵩每战必胜,将黄巾军俘虏的头颅垒成京观,以震慑那些妄圖反抗朝廷的人。 与此同时,南阳的朱儁一部同样在与黄巾军浴血奋战。朱儁足智多谋,善于用兵,他的军队在战场上纵横捭阖,让黄巾军闻风丧胆。这两支朝廷的精锐之师,如同两把利刃,狠狠地插入了黄巾军的心脏,成为了平定叛乱的中坚力量。 谢乔深知,如今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北上,追随皇甫嵩的脚步,参与到黄河以北的战事中;二是南下,与朱儁的军队会合,在南阳地区与黄巾军作战。 这两个选择都充满了机遇和挑战,让她陷入了沉思。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谢乔最终决定北上。她的目光坚定地望向北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充满机遇的战场。 北上!她轻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决断。 皇甫嵩将黄巾军俘虏的十万之众的头颅垒成京观,这一血腥的场景让谢乔感到震撼的同时,也让她看到了另一个机会。她心中暗自盘算着,如果能将这些黄巾余部收入大西北,那将为大西北带来大量的人口补充。 在这乱世之中,人口才是发展的根本动力,人多力量大,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有屋子居住,做到少有所依,病有所医,老有所养,这些人 必将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为她的大业添砖加瓦。 此外,谢乔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知道,如今刘关张以及赵云等名将都在这一区域,这些人皆是万中无一的猛将,有着非凡的武艺和忠诚的品质。如果能与他们结识,甚至将他们纳入自己的麾下,那必将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谢乔便已起身,开始雷厉风行地部署北上事宜。 北上,不仅仅是为了战场上的功勋,更是为了给贫瘠的大西北带回急需的人口和潜在的人才。这每一步,都关乎着西凉未来的根基。 当务之急,是整合她撒出去的部曲。 那三百从西凉带来的骑兵,被她派往中原各处收拢流民。现在,是时候将他们召回来了。她立刻派出数名得力亲信,携带信物,分头去传达命令。 几日后,三百骑兵陆续返回睢阳城。风尘仆仆,甲胄上沾染着泥土与征尘,人数略有减损,但整体建制仍在。看着这些眼神锐利、身经百战的骑兵,谢乔心中稍定。这些都是经历过实战考验的精锐,是时候让他们回西凉休整,同时也能充实大本营的防卫力量。她不在西凉坐镇,有这样一支可靠的力量在,她才能更安心地在外闯荡。她打算换上另一批新锐,跟随自己继续南征北战,在战火中锤炼成长。 然而,在率领新部曲出发之前,谢乔必须先回一趟西凉,亲自安排交接事宜。 麻烦的是,她那张宝贝的[空间传送符(往返)]只剩下最后一张。今天的每日签到也没能带来惊喜,背包空格里依旧是孤零零的一张符。 谢乔盯着那闪烁的道具圖标,眉头微蹙。如果现在用了这张符回去,再回来,符就没了。更重要的是,为了节省这张符,她就不能直接从这里开辟新通道,而必须关闭颖水那边连接荒漠的水源通道,从那个旧端口回去。这对刚刚得到滋润的荒漠来说,无异于釜底抽薪。可若绕道去荥阳再想办法,路途遥远,变数太多。 选择困难让她有些烦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就在这时,熟悉的半透明字幕框毫无征兆地弹了出来。 【观看此广告,你将获得[空间传送符(永久)]】 【是否观看?】 永久! 这两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击中了谢乔的心脏。她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眼睛瞪得溜圆。 不用想也知道,这绝对是往返符的超级升级版!意味着她本人可以在两个固定端口之间无限次、自由地穿梭! 这还犹豫什么?这简直是瞌睡送枕头,雪中送炭,不对,是雪中送暖气片!战略意义重大无比! 看!必须看!谢乔毫不犹豫,心中默念,同时伸手点向【是】。管它广告多长多无聊,哪怕是让她看两个小时的俄罗斯方块,她也认了。 屏幕亮起,开始播放。谢乔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迎接精神上的考验。出乎意料,这次并非什么拼夕夕或者传奇广告,而是某地的文旅宣传片。镜头下的山水风光拍得确实赏心悦目,虽然她心里吐槽这滤镜大概开到了最大,但青山绿水总比看砍怪升级舒服多了。她甚至看得津津有味,默默记下了几个地名,想着以后若有机会回原世界,可以去实地考察一下,看看是不是图片仅供参考。 两个小时,在欣赏风景和内心吐槽中,倒也不算太过难熬。 广告结束,【背包】里果然多了一张散发着更强光芒的符箓[空间传送符(永久)]。 谢乔长舒一口气,感觉浑身轻松了不少。这下,往返西凉和大汉腹地的战略通道算是彻底打通了。 她没有立刻使用这张珍贵的永久符。 既然是永久通道,端口的位置选择就得慎之又慎,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临时起意。她摊开地图,手指在几个地点上徘徊。坞堡?睢阳城?似乎都不够绝对安全。万一将来局势恶化,城池被围,端口岂不成了敌人的快速通道? 思来想去,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莽蒼山顶的那座城寨上。 将端口设在那里,好处显而易见:隐蔽,安全。莽苍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除非敌人能飞天遁地,否则极难威胁到山顶的城寨。 当然,弊端也同样明显。山路崎岖,大规模的兵马、尤其是笨重的攻城器械想要通过端口运送到山下,再从山下运出去,工程量巨大,极为不便。 不过谢乔很快有了对策。山顶端口主要供她个人及少量精锐快速往返,以及物资的小规模输送。至于大规模兵力调动,暂时可以继续利用颖水那边通往中尉府的旧通道。那个通道暂时不关闭,等将来需要大规模转移西凉兵马时,再通过旧通道进行。一旦中原这边出现紧急情况,她随时可以人为关闭旧通道,确保西凉本土的安全。 计议已定,谢乔心中大石落地。有了永久传送符,她便能更灵活地穿梭于西凉和中原之间,兼顾大本营的发展和前线的战功。北上的决心,也因此更加坚定。接下来,就是召回部队,回西凉,然后,挥师北上! 第147章 忙碌的日子里难得偷得半日闲,谢乔终于有机会和张机坐下来好好聊聊。 此时,两人就在莽苍山顶城寨一间简陋却干净的屋舍内相对而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气,这似乎已成了张仲景的随身标签。桌上只有一壶温热的清茶,茶杯是粗陶的,透着山野气息。 谢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普通,但入口温润。她看着对面这位面容清癯、眼神沉静的中年医者,组织了一下语言,决定从对方最擅长的领域切入:先生,我虽不懂医,但也听过下医治已病的说法。只是近日所见所闻,让我对此有了些许困惑,想向先生请教。她指的是一路行来所见的难民病苦,以及战场上的伤亡。 张仲景微微颔首,目光平和:谢中尉请讲。 寻常医者,见病治病,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此为治已病,对吗?谢乔问道。 然。张仲景应道,医者之本分,在于识病症,明药理,施针砭,以除民之痛苦。此乃医道之基石,亦是多数医者毕生所追求。 那先生以为,可有更高明的境界?谢乔顺势引导。 张仲景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远处,城寨的建设仍在进行,夯土声、号子声隐约传来,充满了生机。谢中尉可知,疾病之源,并非仅仅在于人体本身?他不答反问。 谢乔作出思考的样子:先生是指天时?疫气? 天时疫气,固然是一方面。张仲景收回目光,看向谢乔,然,人居环境之污秽,饮食之不洁,情志之郁结,乃至起居无常,皆可为病所趁。譬如这水源,若不清,则易生腹疾;居所若潮湿阴暗,则易染风寒湿痹。百姓若能居有定所,饮洁净之水,食饱暖之餐,心气顺畅,何来许多疾病?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故而,真正的良医,不仅要能治已发之病,更要懂得如何治未病。引导百姓避秽趋洁,调和饮食,疏导情志,防患于未然。这城寨规划,沟渠通畅,饮水净化,便是治未病之举。 谢乔心中暗赞,这张仲景果然是超越时代的人物,已经有了后世预防医学和公共卫生的雏形。她点点头:先生所言极是。与其病后耗费药石,不如事先强身健体,改善环境。只是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恳切:乔听闻先生志在行医问诊,救死扶伤。然先生可知,如今这天下,烽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瘟疫肆虐。穷先生一人之力,一生所救者,又能有几人?与天下罹难之众生相比,不过万分之一罢了。 张仲景默然,这正是他行医多年,心中最大的痛楚和无奈。 谢乔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目光灼灼:乔不自量力,欲为这乱世百 姓,寻一片安稳之地,建一方乐土。在此,百姓不仅要能活下来,还要活得好,活得健康。我欲请先生为上医,非为一人一家诊脉,而是为这一方土地,为这万千民众治未病。规划防疫之策,建立医护体系,教导卫生常识,从根源上减少疾病的发生。先生之才,若用于此,所泽被者,何止万千?先生岂有意乎? 这番话,比单纯的邀请更有力量,直接点亮了张仲景心中那盏治未病的灯火,并将其放大到了治一方的高度。 张仲景眼中闪过一丝意动,但随即便被深思所取代。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女中尉,她的眼神真诚而坚定,提出的愿景宏大却又并非空谈至少在这莽苍山上,他看到了实践的可能。 他沉吟片刻,终是缓缓摇头:谢中尉之宏愿,张某深感钦佩。只是某家中多有羁绊。骤然易辙,参与这营建规划之事,恐非某所长,亦需时日适应。还望谢中尉容在下再思量一二。 谢乔心中略感遗憾,但也能理解。人才难得,尤其是张仲景这种级别的,强扭的瓜不甜。她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先生有先生的道,乔不强求。只是乔适才所言,绝非虚妄。若有一日,先生觉得,与其在下游奔波捞救落水之人,不如去上游修筑堤坝,阻止洪流,那么莽苍山的大门,随时为先生敞开。 她顿了顿,半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当然,若先生只是想来此地采药,或者偶尔指点一下我这里,乔亦是扫榻相迎。 张仲景闻言,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气氛缓和了不少:谢中尉盛情,张某心领。若有机会,定当叨扰。 天色已晚,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际。谢乔亲自将张仲景送到城寨门口。 寨门外,秋风渐起,带着山野的凉意和草木的气息。张仲景翻身上马,对着谢乔拱了拱手:谢中尉,保重。 先生,一路顺风。谢乔回礼。 马蹄声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山道的拐角处。谢乔望着那个方向,轻轻叹了口气。招揽顶级人才这事儿,果然比看两个小时广告难多了。不过,种子已经播下,总有发芽的一天。 谢乔站在睢阳城的广场上,目光扫过眼前大批的工匠。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诸位师傅!谢乔开口,此去莽苍山,非为一日之功,乃是为建久安之家。路途或有辛劳,但我谢乔在此立诺,只要大家用心出力,绝不会让任何人饿肚子,顿顿有肉不敢保证,但管饱,绝对管饱! 底下人群一阵骚动。乱世之中,朝不保夕,管饱二字的分量,重逾千金。有几个面带疑虑的工匠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胆大的扬声问道:中尉大人,听说那莽苍山是匪窝,我们去了,安全可有保障? 谢乔朗声回答:诸位是去建设家园,不是去冲锋陷阵,安全无虞。况且,建好的城寨,将来也是诸位的安身立命之所。她语气坦诚,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信服力。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脸上露出了向往。与其在睢阳城里担惊受怕,不知哪天就没了活路,去一个承诺管饱且有未来的地方,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好!我们跟中尉大人走!不知谁先喊了一声,随即应和声四起。 谢乔微微颔首,心中稍定。她当即下令,众人收拾工具行囊,在士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朝着莽苍山进发。 抵达莽苍山城寨,眼前的景象让工匠们又是一阵心安。虽然简陋,但规划整齐,寨墙高筑,巡逻的士兵精神抖擞,确实不像寻常匪寨。谢乔没有耽搁,立刻将人手分派下去。 她亲自带着一队人进了附近的山林。就这片,树龄合适,木质也好。谢乔指点着,经验老道的伐木工立刻上前查看,确认点头。 叮叮当当的斧凿声很快在林间响起,伴随着拉锯的吱嘎声,一棵棵大树被小心放倒,剥皮去枝,由辅兵们合力运往寨内空地。 另一边,木匠们围着谢乔拿出的图纸,啧啧称奇。这叫榫卯?一位老木匠抚摸着图纸上的结构图,不用钉子,全靠木头自身咬合,倒是精巧,只是费工啊。 正是费工,才显牢固。谢乔解释道,我们要建的不是一时之居,是长久之所。这上下床,能省不少地方,宿舍也能多住些人。她看着图纸,补充道,诸位师傅手艺精湛,这想必难不倒大家。 中尉放心,保证做得结结实实!木匠们被激起了好胜心,纷纷拍着胸脯保证。他们拿起工具,量、锯、刨、凿,一丝不苟。木屑纷飞中,一个个精巧的榫卯部件渐渐成型,再被巧妙地拼接起来。不过几日功夫,第一批结实耐用的上下床就完工了,摆放在新建的宿舍雏形里,引来一片赞叹。 在工匠们热火朝天搞建设的同时,谢乔也没闲着。她指挥着人手在寨内规划出大片空地,然后神神秘秘地从【背包】里取出神奇土壤铺开。 把这些小麦种子种下去。谢乔将种子分发下去,这土嗯,肥力足,收成不会差。 众人依言播种,虽然对这黑黝黝的土将信将疑,但干活依然卖力。紧接着,挖掘蓄水池的工程也开始了。谢乔要求挖得足够深、足够大,确保能储存充足的水源,以备灌溉和日常之用。 随后,鸡笼、兔笼也很快被心灵手巧的匠人制作出来,选购回来的鸡崽、兔崽被安置进去,叽叽喳喳,给正在建设中的城寨增添了不少生气。猪圈也规划建设起来,谢乔甚至盘算着,等猪多了,还能做些腊肉、火腿,改善伙食,甚至外销。 看着城寨一天天变得充实、完善,谢乔心中那点作为基建狂魔的成就感油然而生。【背包】里的格子被各种物资塞得满满当当,她感觉自己活像个奔波在各个站点、身负重任的快递揽收员。 第148章 在离开莽苍山返回凉州之前,谢乔带着楚墨等几名心腹,又去了一趟睢阳城周边的山林。这次的目标很明确松果。 咱们捡这玩意儿作甚?极支辽看着谢乔兴致勃勃地在松树下搜寻,忍不住问道。 好东西。谢乔头也不抬,将一把饱满的松果扔进随从拿着的麻袋里,松树耐寒耐旱,长得快,木材用处多,还能防风固沙。咱们凉州风大,多种些松树,好处多多。她心里补充:尤其是在我的神奇土壤加持下,几年就能成林。松针能喂马,松脂能照明能入药,简直浑身是宝。 极支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多问,也跟着埋头苦干起来。几个人忙活了大半天,收集了足足几十麻袋的松果。谢乔满意地一挥手,将所有麻袋尽数收入【背包】。 离开数月,不知凉州如今发展到了何种地步,那些她挂念的人和事,又有了怎样的变化。 她深吸一口气,取出了那枚泛着微光的[空间传送符(永久)],心中默念坐标。一阵轻微的空间波动后,她和极支辽等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莽苍山下。 一刻钟之后,谢乔置身西凉戈壁,脚下的沙丘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宛如一片金色的海洋。远处,那蜿蜒如带的绿洲在这片金色中显得格外醒目,仿佛是一条绿色的丝带,镶嵌在这广袤的沙漠之中。谢乔望着这眼前的景象,恍惚间以为自己闯入了幻境。 不久前离开这里时,这里还是赤色连天的死亡之海,毫无生机可言。可如今,沙丘间已冒出星星点点的绿芽,它们如同撒落的翡翠碎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随风起舞。这些绿芽虽然渺小,却充满了生机与希望,仿佛在向人们宣告着生命的顽强与不屈。  再远处,那绵延十里的沙地上,一排排深褐色的根系正努力地托起翡翠般的藤蔓。那些藤蔓在阳光的照耀下 ,闪烁着绿色的光芒,仿佛是一串串绿色的宝石。 谢乔蹲下身,伸出手摸了摸湿润的沙粒,指尖传来奇异的黏腻感。这是沙漠特有的胶质层,按照常理,本该在烈日的炙烤下板结成壳,可此刻却泛着润泽的光泽。在枯黄的骆驼刺丛中,竟绽放着点点紫花。那些紫花在绿色的叶子和枯黄的骆驼刺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艳。西凉的苜蓿只能活过清明,可此刻却是满目芳菲。更奇妙的是,在花丛深处,几只灰斑鸠正在衔食草籽。 谢乔打开【舆图】,再开启全图功能,缩小比例尺,只见自长城一线始,密密麻麻的沟渠朝着戈壁滩蔓延扩张,源源不断的水流滋润着这片干涸的土地,给死地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 作者有话说:前一章还没改 第64章 玉门关外,广袤的荒原上,昔日的死寂已被彻底打破。流民營地如星罗棋布,延绵不絕,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无数简陋的營帳错落分布,处处升腾起袅袅炊烟,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食物和牲畜混合的气息,嘈杂的人声、孩童的嬉闹声、工具敲打声交织在一起,给这片土地注入了久违的烟火气。 謝喬立在營地边缘,看着眼前这熙熙攘攘、充满活力的景象,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黄意快步迎上,手里捧着厚厚一叠户籍册。謝喬接过来,入手沉甸甸的,指尖划过册页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目光扫过那惊人的数字,心头猛地一跳。三万军户?她抬眼看向黄意,语气中帶着难以置信,这十万人,你当真一个个都筛过了? 这工作量,想想都头皮发麻。 黄意脸上帶着一絲成竹在胸的笑意,并不急着回答,反而从袖中掏出几根算筹,就地蹲下,在沙地上迅速摆弄起来,勾勒出几个简單的区域图形。主公请看,他指着图形,拖家帶口的共二万七千余户,属下优先将他们编为军户,安置在关内几处要地。 他又拨动算筹,指向另一片区域,余下三万余无家眷的青壮,则安置在玉门关外这片区域。如此一来,既方便管理,也能减少内部纷争的隐患。他的条理清晰,逻辑缜密,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謝喬看着地上的图形,又看看黄意,心中的震惊渐渐转为钦佩。做得好,黄意。她由衷赞叹。 黄意微微躬身,执礼的手頓了頓,才道:皆赖主公信任,放手让属下施为。若无主公提供的粮草、水源以及各种规划,属下纵有计策,亦是无米之炊。一切,皆是幸主公。 阳关、玉门关、大方盘城、冥水谷和北塞山,这五处沿着长城边界建立的聚落,如今已不再是当初草创时的模样。数千户军户的入住,让每一处都呈现出勃勃生机。謝喬站在高坡上遠眺,心中感慨万千。黄意此人,确实是难得的治世之才,这份从无到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放在哪个时代都是顶尖的。 谢乔信步走进军户聚落深处,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熏肉和炖煮羊肉的香气,几乎要将人腌入味。家家户户的土坯房檐下,都挂着一串串色泽诱人的风干肉条,沉甸甸的,晃着油光。谢乔目光扫过,随手推开一户虚掩的木门,暖意混合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灶台上,陶锅里正咕嘟咕嘟炖着羊肉萝卜,白胖的萝卜吸饱了汤汁,看着就软糯。墙角一口半人高的陶瓮敞着口,里面是刚腌上不久的沙枣,泛着青涩的光泽,散发出独特的酸甜气味,勾得人舌底生津。屋梁上垂下一个大竹篮,里面堆满了麦粒,粒粒饱满,几乎要胀破外壳,那是实实在在的丰足。 跟在旁边的校尉低声补充道:这户人家,去年开春时还在愁没粮,靠挖草根树皮才勉强没饿死。如今  他抬手指了指门楣上系着的一条崭新的红布,瞧,添丁进口了,日子是真不一样了。 谢乔点点头,目光落在墙角一个半旧的皮囊上,那皮囊鼓鼓囊囊,看样式和材质,分明是勺夏人的东西,里面不知装了什么好东西,大约是拿军户们用不完的粮食换的。互通有无,各取所需,这才是长久之道。 正看着,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年輕人的说笑声。三个巡逻归来的军户青年跳下马背,动作利落。  他们都穿着统一配发的皮甲,虽然样式简單,却也衬得身姿挺拔矫健,汗水浸湿了额发,紧贴在年輕的脸庞上,皮甲下是贲张结实的肌肉轮廓,那是长期训练和充足營养的证明。 三人跑到井边,舀起冰凉的井水,仰头就灌,喉结滚动,发出畅快的咕咚声。其中一个青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唯独缺了颗门牙,说话时有些漏风,却毫不在意:头儿,今儿一切太平!就是巡到北边草场时,看到几只勺夏人的羊跑过界了,帮他们赶回去了。 另一个青年接过话头,嘿嘿笑道:那几只羊肥得流油,看得我差点没忍住,想顺手牵一只回来打牙祭。 缺门牙的青年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胡说!主公和黄大人定下的规矩,忘了?再说了,咱们现在还缺那一口吃的?昨天换的羊肉还没炖完呢! 夜色渐浓,晚风帶来了遠方守夜人的梆子声,笃、笃、笃规律而沉稳,敲在人心上,是安宁的节奏。  谢乔蓦然想起在原世界看的纪录片,那些古代边塞的苦寒与荒凉。可眼前的西凉,在她的手中,正一点点变得不同。这感觉,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让她舒畅。 谢乔最后心中惦记着自己的发家之地榆安城。 踏入榆安城,热闹的景象扑面而来。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谈笑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繁华的市井乐章。 城北的[兵营]里,马匹嘶鸣,膘肥体壮的骏马们仿佛在期待着新的征程。谢乔站在兵营前,望着这些矫健的马匹,心中涌起一股豪情。这里有足够的马匹,供她在【兵营】中招募新的部曲:[西凉铁骑]和[西凉弓骑]。 而她此前带回来的三百余身具作战经验的骑兵,此刻正被安置在长城边上,他们日夜警备、刻苦训练,偶尔还长驱深入关外,打击那些盘踞在商路上的匪寇,为西凉的安宁与商路的畅通保驾护航。 谢乔漫步在榆安城中,官学方向传来琅琅书声,清亮稚嫩,充满活力。孩子们齐声诵读着经典,稚嫩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为榆安城描绘着充满希望的未来。不遠处,官驿的伙计们正忙碌招呼着客商,笑脸热情洋溢。谢乔驻足看到故人,没有立刻上前,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榆安城,这座她一手建立的首都,在谢均治理下,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近一个月,谢均领着一批江东难民抵达榆安。这批难民带来了江南的精巧技艺和文化,尤其擅长制瓷,他们在城郊的窑坊开始烧制瓷器。细腻的瓷土在匠人们手中,经过淘洗、拉坯、施釉、烧窑等繁复工序,化为一件件精美的瓷器。瓷器和絲绸一样,都是絲绸之路上极受欢迎的抢手货。江东瓷器的出现,无疑为榆安城的商品种类增添了亮色。 第149章 然而,榆安县令谢均近日却遇到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难题。随着城中百姓生活日渐富足,许多人依靠辛勤劳作或是院中那神奇土壤的产出,过上了頓頓有余粮的好日子。出于对县府的感激,百姓们竟自发地将多余的粮食作为税粮上缴县府。  这本是民心所向的大好事,可问题是,谢乔目前并未大规模对外征战,军粮消耗有限,县府及差役们的口粮更是早已绰绰有余。眼看着粮仓里的粮食越堆越高,几乎要满溢出来,谢均是真有些犯愁了,总不能让这些饱含着百姓心意的粮食白白放坏了。 听完谢均的汇报,谢乔意识到问题的紧迫性。她需要一个足够大的仓库来储存这些粮食。税粮必须收,这不仅是对百姓劳动的认可,更是为了积谷防饥,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任何意外。天灾、人祸、战争谁也无法预料,这些粮食关键时刻就是救命的储备,絕不能浪费。 就在谢乔琢磨着该如何解决仓储问题,是不是该组织人手大兴土木建造粮仓时,眼前毫无征兆地弹出了熟悉的光幕。 【想百姓之所想,急主公之所急!观看此条广告,你将获得[大仓1],解决您的仓储烦恼!】 【是否观看?】 谢乔:  这系统广告,真是越来越会挑时候了。她嘴角抽了抽,心里吐槽归吐槽,手上动作却不慢,果断选择了是。 又是一段漫长到让人昏昏欲睡的广告时间结束,[大仓]图标,安安静静地躺进了她的【背包】格子里。 谢乔心念一动,选中[大仓],将其放置在了紧邻县府后院的一片空地上。只见光芒一闪,一座占地颇广,看起来异常坚固 的粮仓拔地而起。为了测试效果,她特意让亲卫去食肆端来一碗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羊肉面,放进了大仓里。过了半个时辰,她再打开仓门,那碗面不仅没有冷掉,反而还冒着微微热气,面条劲道,羊肉鲜香,和刚端来时一模一样。 果然,这大仓和【背包】格子一样,自带时间静止般的保鲜功能,而且看这规模,储存量絕对惊人,恐怕把整个榆安城现有余粮都装进去都绰绰有余。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大仓一旦落地建成,就不能像【背包】里的物品一样随身携带了。 不过,它也有独特的优势。除了她这位所有者,她可以授权给指定的人员(比如谢均)自由存取。这意味着即使她不在榆安,谢均也能随时调配仓内物资,极大地方便了日常管理。更妙的是,这大仓和神奇土壤类似,并不受限于必须建在城池之内,理论上,只要她愿意,在任何地方都能凭空建造,为将来的物资储备和战略调配提供了极大的灵活性。有了这[大仓],榆安城的后勤保障,算是彻底稳了。 谢乔带着谢均来到县府后院旁的空地,指着那座拔地而起的巨大粮仓。 谢均围着这仓走了几圈,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叹与好奇。主公,这这粮仓是何时建起的?竟如此宏伟坚固,我竟絲毫未曾察觉工程动静。他先前只顾着发愁粮食堆积如山,没想到一转眼,主公就变戏法似的弄出这么个大家伙。 此乃大仓,偶然所得,非人力建造。谢乔言简意赅,没有过多解释系统的来路,有模糊功能的存在,谢均也不会多疑,关键在于,此仓容量极大,且内存之物,可保鲜如初,纵使百年也不会腐坏。 竟有此等神效?谢均眼睛瞪得溜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粮食最怕的就是霉变虫蛀,这能永久保鲜的粮仓,简直是闻所未闻,价值不可估量!他激动得搓了搓手,如此一来,百姓们的心意便不会浪费,我榆安日后也再无缺粮之忧了! 谢乔点点头,正是如此。这大仓以后便交由你全权打理,负责粮食的存储与调配。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开启此仓需要一道密语。 密语?谢均神色一肃,主公深谋遠虑,属下明白。 设置什么密语好呢?谢乔摩挲着下巴,心思活络起来。不能太简單,像什么芝麻开门之类的,万一哪个不开眼的蒙对了呢?也不能太复杂,免得自己哪天给忘了。最好是结合她那个世界的梗,独一无二,又能让她印象深刻。脑中闪过无数名人名言,最终,一位游戏主播的经典台词出现在他脑海里。 她看向谢均,郑重其事地说道:你记好了,开启大仓的密语是高不复。 高不复?谢均重复了一遍,眉头微蹙,显然不解其意。这三个字听起来有些奇怪,似乎并非寻常吉利话语,也不像什么典故。 谢乔见他一脸茫然,心中暗笑。这就对了,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高不复,高手从不复盘。 无需探究字面意思,只需牢牢记住这三个字即可。谢乔拍了拍谢均的肩膀,此仓事关重大,密语絕不可外泄,包括你最亲近之人。日后粮草调度,皆系于此,务必谨慎。 谢均感受到肩上的分量,郑重拱手:主公放心!属下定将密语烂熟于心,绝不泄露分毫!今日便开始组织人手,将府库及百姓上缴的余粮悉数转入大仓妥善保管!解决了心头大患,谢均只觉得浑身輕松,干劲十足。 看着谢均兴冲冲去安排转运粮食事宜的背影,谢乔嘴角扬起一抹輕松的笑意。粮仓问题圆满解决,这高不复大仓,将成为她最稳固的后勤基地。未来无论是天灾还是兵祸,只要这仓里有粮,她的心中就永远有底气。源源不断的、永不变质的粮食储备,这感觉,踏实! 北风呼啸,裹挟着细碎的砂砾,抽打在枯黄的草原上,发出如同钝刀刮骨般的声响。寒风像无形的鞭子,一下一下抽得人脸颊生疼。 一支匈奴斥候小队,紧紧伏在马背上,顶着烈烈的北风,在苍茫无垠的草原上疾驰。他们身上的皮袍已经褪色,唯有肩头和后背的狼首图腾,依旧狰狞,在惨淡的日光下时隐时现,昭示着他们来自溫洒部。 这南麓的草场,二十年前就被汉人占了,有什么好查的?每日都来,烦死了。队伍里最年轻的斥候,用力吐掉嘴里的沙子,满脸不耐烦地嘟囔着。他声音不大,但在这空旷的草原上,依旧显得清晰。 他年纪尚小,脸庞还带着少年特有的稚气,腰间悬挂的青铜短刀,随着马匹的奔跑,不停撞击着皮质的马鞍,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草原上空回荡,更显得突兀。 领头的百夫长猛地勒住马缰,战马吃痛,高高扬起前蹄,发出嘶鸣。百夫长手中镶嵌着绿松石的马鞭,几乎要戳到年轻斥候的鼻尖。他怒目圆睁,须发皆张,低声但语气严厉地呵斥:蠢货!再敢聒噪,割了你的舌头! 百夫长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威慑,如同冬日草原上的狼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猎猎风声中传得很远。 年轻斥候被这一声怒吼吓得脸色煞白,如同被寒霜打过的草叶,瞬间蔫了下去。他畏惧地缩了缩脖子,像一只鹌鹑,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就在这时,队伍前方负责探路的斥候,突然发出了急促的鹞鹰哨音。尖锐的哨声划破长空,带着一丝紧张和不安。 众人立刻勒马停步,循声望去。只见远处地平线上,一道灰褐色的夯土长城,如同蛰伏的巨蟒,赫然出现在视野中。 长城的墙垣之上,烽燧如林。在黯淡的日光照耀下,夯土墙面反射着冰冷的光泽,散发着肃穆而压抑的气息。这景象与他们去年秋狩时远远望见的残破景象截然不同。 百夫长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仔细扫过那段新筑的夯土城墙,眉头紧锁,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这不像是汉人修补旧墙,更像是新建! 全体下马!快!把马蹄都裹上羊皮!他压低声音,快速下令,语气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和决绝。多年的边境巡逻经验告诉他,情况不对劲。 斥候迅速翻身下马,熟练地从马背上取下羊皮,裹紧马蹄,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他们如同幽灵般,在嶙峋的乱石间小心翼翼地潜行,向着长城方向靠近。 当他们借着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长城脚下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数十顶缀着鹿角纹的穹帳,杂乱无章地散落在长城脚下,如同草原上突然冒出的毒蘑菇。穿着粗布交领短褐的牧民,正驱赶着大群的羊只,穿过城墙上新开凿的豁口,进入长城以内。 那熟悉的服饰,那帳篷上独特的鹿角纹饰,瞬间让他们认出,这正是三年前突然叛逃的勺夏部! 是勺夏部的叛徒!  副手从牙缝里挤出低吼,声音因为极度震惊和愤怒而变得嘶哑。他死死地盯着那些牧民,拇指已经紧紧扣在牛角弓的弓弦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中闪烁着愤怒和杀意交织的光芒。 第150章 两年前,勺夏部族突然发难,杀害了司夏部族的君长昆速,随后举族消失,不知所踪。  羌渠單于及阏氏为此震怒,下令各部族全力追杀勺夏部,誓要将叛徒斩尽杀绝。单于甚至颁布了严苛的命令:凡是能带回勺夏部族首领极支辽头颅者,将获得重赏;而胆敢藏匿包庇勺夏部者,则与叛徒同罪,株连部族! 百夫长脸色阴沉得可怕,如同暴雨来临前的天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他深知,这个消息一旦传回溫洒部族,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勺夏部竟然投靠了汉人,这简直是对匈奴的奇耻大辱! 这队斥候不敢有半刻耽搁,立刻调转马头,沿着原路迅速返回溫洒部族 。他们必须尽快将这个惊人的发现,禀报给首领比都骨。草原上,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降临。 比都骨的手指用力抠着貂皮大氅的边缘,仿佛想抓住什么实质的东西。他站在营帳外,王庭使者递来的空牛皮袋轻飘飘地悬在他眼前,袋口敞开,像一张无声嘲讽的嘴。喉结在他戴着的青铜面具下滚动了一下,吞咽的动作显得格外艰难。 寒风没有停歇的意思,卷着碎雪和沙砾,从草原深处扑来,蛮横地钻进他的领口、袖口,带来刺骨的凉意。 这已是第三个空袋子了。每一次,都像草原狼冰冷的牙齿,在他心口上多啃噬掉一块肉。 袋子上属于羌渠单于的黄金狮子纹章,在惨淡的月色下反着幽光,盯视着他的窘迫。空袋里残留的浓重羊膻味,混杂着一丝从遥远王帐飘来的、属于阏氏的龙涎香气,形成一种古怪而刺鼻的味道,不仅刺激着他的鼻腔,更点燃了他胸腔里压抑的屈辱。 溫洒部族上供的牛羊,比去年少了三成。使者的匈奴话说得生硬,像在咀嚼石头。他重复着单于的旨意,腰间佩刀的刀鞘有意无意地磕碰着地面冻硬的泥土,发出嗒、嗒的脆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单于说了,若下个月再凑不齐数目,就让你,带着你的妻儿,去北海放马。 去北海牧马,那意味着流放,意味着失去一切。比都骨没有出声,甚至没有抬头去看使者那张倨傲的脸。他清楚,任何解释、任何求饶,在此刻都毫无用处,只会招来更深的蔑视。 使者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马靴踩在薄冰上发出咔嚓的碎裂声。 比都骨目送着那背影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夜色中,青铜面具后的眼神阴沉如冰。他必须找到出路,否则等待他和他部族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这时,帐外响起一阵急促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营帐,甚至来不及掸落身上的雪花和草屑,他的脸色因寒冷和激动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青白色。  扑通一声,他重重跪倒在比都骨面前,膝盖砸在铺地的干枯枝杈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君长!斥候的声音因为奔跑和紧张而剧烈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我们我们发现了勺夏部!找到他们了! 比都骨僵硬的身体猛地一震,几乎是瞬间转过身来,面具后的双眼骤然亮起,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再说一遍!哪里?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斥候首领努力平复着呼吸,又重复了一遍刚刚探听到的消息,最后斩钉截铁地补充:君长,千真万确!是勺夏部独有的鹿角图腾!就在马鬃山南麓! 极支辽那个杂种!比都骨低吼一声,攥在手里的酒囊被他捏得变了形,温热的马奶酒从缝隙中渗出,滴落在他的狼皮靴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比都骨猛地扯下腰间那枚象征勇气的狼牙坠饰,紧紧握在掌心,牙尖硌得他生疼。他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用勺夏部族的鲜血和头颅铺就的,通往单于谅解的道路。 传令!点齐温洒部最悍勇的三个千人队!立刻!随我亲征!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人备足三支好箭,所有战马的蹄铁,全部用布帛裹紧!不许发出一点声音!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寒风在草原上空呜咽,卷起地上的枯草和沙尘。 比都骨伏在一处低矮的山丘顶端,冰冷的地面透过皮裘传来寒意。他眯着眼,注视着下方黑压压如同潮水般无声蔓延的温洒军团。士兵们的身影在黯淡的月光下若隐若现,与漆黑的草原融为一体。 君长,副手乌力罕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汇报,他掌中那只用于侦查的猎鹰躁动不安地抓挠着皮护腕,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斥候回来了。前方三里外,发现了三堆篝火,火光很弱。按照方位和我们之前得到的情报推算,那里应该就是勺夏叛逆的牧营。 三堆篝火?对于一个部族来说,是不是太少了点?比都骨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但复仇和求生的欲望瞬间压倒了这微弱的不安。他的指甲再次掐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让他的头脑保持着高度的亢奋。  传令下去,全军下马!刀出鞘,箭上弦,口中衔枚!跟着我,匍匐前进!像狼一样摸过去!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比都骨率先伏低身体,像一条贴地滑行的蛇,在枯黄的草丛中潜行。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以及身后数千名士兵压抑的呼吸声和衣甲摩擦的细碎声响。冰冷的弯刀握在手中,刀锋在稀疏的星光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寒芒,仿佛已经嗅到了血腥味。 距离篝火越来越近,已经能隐约看到一些散乱的毡帐轮廓。比都骨停下脚步,做了个手势。 弓箭手!准备!他猛地从草丛中直起身,压低的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放箭! 命令下达的瞬间,身后响起一片密集的弓弦震动声。三千支羽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如同黑色的骤雨,朝着那几处微弱的火光和模糊的毡帐轮廓覆盖而去。 箭雨落下,黑暗中立刻爆发出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但很快就沉寂下去。太安静了。比都骨眉头瞬间锁紧,那丝不安再次浮上心头:勺夏部是牧民,就算再懈怠,营地周围也该有成群的牧羊犬,为何连一声犬吠都没有?这根本不合常理! 君长!小心!有诈!快退!身旁的乌力罕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他掌中的猎鹰仿佛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险,猛地挣脱了他的束缚,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不顾一切地朝着东南方向的高空冲去,试图逃离这片区域。 比都骨心头警兆狂鸣,那是一种野兽濒死前的直觉,他猛地扭头,想要嘶吼出撤退的命令。然而,一切都晚了。 仿佛是回应他心底最深的恐惧,四周沉寂的黑暗中,骤然亮起了无数火把,密密麻麻,如同草原上凭空生出的繁星,将他们这片低洼地带照得雪亮!紧接着,是令人头皮发炸的弓弦震动声,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连成一片嗡鸣!箭矢破空的声音尖锐刺耳,汇聚成死亡的风暴,朝着暴露在火光下的温洒士兵当头罩下! 噗!噗噗!箭矢入肉的声音密集得如同冰雹砸落,温洒士兵们完全被打懵了,他们刚刚从潜行的状态直起身,连阵型都未展开,就成了活靶子。惨叫声、中箭的闷哼声、兵器落地的哐当声瞬间响成一片,原本寂静的夜袭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比都骨脸上的青铜面具被一支流矢狠狠抽中,铛的一声巨响,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面具被打得歪到一旁,露出他因剧痛、震惊和狂怒而彻底扭曲的面孔。半边脸颊火辣辣的疼,甚至能闻到一丝皮肉被摩擦出的焦糊味。 撤!撤退!是埋伏!!他用 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在箭雨和惨嚎中显得如此微弱。他挥舞弯刀,疯狂地劈砍格挡着射向自己的箭矢,手臂震得发麻,刀刃与箭头碰撞,迸溅出点点火星。他想后退,想组织起抵抗,可士兵们已经乱了,像没头苍蝇一样在箭雨中奔逃、倒下。混乱中,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和摇曳的火光,死死盯住了不远处一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旗帜。 那旗帜底色赤红,上面绣着一头下山猛虎,张牙舞爪,栩栩如生。根本不是勺夏部那简陋的鹿角图腾!是汉军的战旗! 数日后,比都骨营帐。 当亲卫低声通报勒节的名字时,比都骨正像一头困兽般在帐内来回踱步。他猛地停下,眼中瞬间充满警惕和杀意。他抬手做了个隐蔽的手势,帐内侍立的几名亲卫立刻会意,不动声色地向帐门靠近了几步,手按在了刀柄上,气氛骤然变得冰冷肃杀。 比都骨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烦躁和战败后的屈辱感,快步走回主位的虎皮大椅坐下,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皮袍。 勒节走进营帐时,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敌意。但他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从容地走到帐中,向比都骨行了个标准的草原礼节,不卑不亢。 第151章 比都骨首领,久仰大名。勒节的声音很平和,听不出任何挑衅或谄媚。 比都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锐利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勒节全身,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有话就说,我没时间听废话。 勒节也不绕弯子,直接切入正题:匈奴王庭的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如同无底的深渊,吞噬着各部的牛羊和活路。周围的大部族也并非善类,时时窥伺。首领这次领兵南下,恐怕也是被逼无奈? 这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比都骨心上,让他想起了部落里饿得面黄肌瘦的老人和孩子,想起了那些被征召去王庭再也没回来的年轻族人,胸口堵得厉害。他握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攻打长城是找死,可留在原地,难道不是等死? 勒节观察着他的反应,继续说道:苛政如狼,王庭待各部,与待牲口有何区别?与其在狼群环伺下苟延残喘,为何不看看另一条路? 另一条路?比都骨眉毛一挑,语气里全是怀疑和嘲讽,像你们一样,去做汉人的狗? 她能给你们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勒节语气肯定,公平的交易,安稳的牧场,还有能填饱肚子的粮食。主公说了,长城内外,并非只有为敌一条路。只要愿意放下刀枪,以诚相待,都可以做朋友。 勒节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用一种更实在的口吻说:当然,我们现在也才刚缓过气,肉可能还得省着点吃,但至少能保证顿顿有粟米饭,冬天有足够的柴火取暖。总比跟着匈奴王庭,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得时时担心被哪个大部族一口吞掉要强吧?他摊了摊手,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诚恳,她愿意用粮食、布匹、盐巴,换取和平,甚至可以划出受我们保护的牧场给你们放牧。 勒节的话,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层层波澜。反抗?他不是没想过,可温洒部实力不足,风险太大。 你说得倒轻巧。比都骨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深深的疑虑,我们是草原人,长城那边,真能容得下我们?这不仅关乎他自己,更关乎整个温洒部的生死存亡。 勒节笑了,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问:首领若是不信,何不亲自去看看?汉人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您可以带上信得过的人,去我们那边走一走,看看那些已经选择和我们合作的部族过得如何。看过之后,您再做决定也不迟。若是觉得我们言过其实,或者有什么阴谋,掉头就走,我们绝不阻拦。 这份坦诚让比都骨有些意外。勒节这副笃定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他说的对,眼见为实。部族的未来,不能凭几句话就赌上,也不能因为害怕就错过可能的机会。 比都骨沉吟了很久,帐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亲卫们大气都不敢出,紧张地看着他们的首领。最终,比都骨抬起眼,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好!我跟你去看看。 第二日,一支由十几人组成的小队伍悄然离开了温洒部的营地。比都骨只带了十余名最精锐、最忠诚的护卫,由勒节引路,小心翼翼地接近了那道传说中冰冷而巨大的屏障长城。 穿过一道隐蔽的关隘,踏入长城之内,眼前的景象让比都骨和他身后的护卫们都愣住了。这里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壁垒森严、杀气腾腾,反而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不远处的草场上,成群的牛羊悠闲地啃食着已经泛黄但依旧丰茂的草根,一个个膘肥体壮,油光水滑,比他们部族里最好的牲口看着还要精神。一些穿着干净暖和皮袄的牧民骑着马,在羊群边慢慢溜达,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欢快的调子,脸上是草原上久违的、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更远处,能看到规划整齐的村落轮廓,甚至有几缕炊烟在寒冷的空气中袅袅升起。 比都骨使劲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因为连日焦虑出现了幻觉。这景象,比他听过的任何关于南方富庶之地的描述,都要来得更直接、更震撼。这日子,看着可比在草原上提心吊胆强太多了。 就在这时,一行人从不远处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一个女子,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深色劲装,外面罩着一件厚实的毛皮镶边斗篷,头发利落地束起,眉眼间自有一股英气,但看向他们时,目光却显得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好奇。她身后跟着几名将领模样的人,其中一人,比都骨认得,是毋格。 比都骨首领,欢迎。谢乔主动上前,脸上带着自然的微笑,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姿态,一路辛苦。勒节应该都跟你说了吧?我们这儿条件一般,刚起步,但管饱。 比都骨有些生硬地点点头:确实不错。 谢乔笑了笑,也不绕弯子:首领看到的,就是我们能提供的。安稳日子,充足粮食。当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指了指远处正在修建的城墙段,我们正在加固长城,需要大量石料木料。如果首领愿意帮忙组织人手搬运,我们按劳付酬,粮食、布匹、盐巴,都可以。干多少活,拿多少东西,公平交易。 这番话直接得让比都骨一愣。帮忙修长城?给敌人修防御工事?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或许就是谢乔的试探,也是一个实际的合作开端。他看了看那些膘肥体壮的牛羊,又想起自己部族里饿得嗷嗷叫的孩子。 怎么个章程?比都骨问道。 很简单。谢乔伸出手指,你们出人出力,运送指定数量的石料或木材到指定地点,我们验收后,当场结算粮食。绝不拖欠,童叟无欺。她语气轻松,像是在谈一桩普通的生意。 比都骨将信将疑,但眼前的景象和谢乔坦率的 态度,让他决定赌一把。他带着族人开始了这项特殊的工作。起初,族人们还有些抵触和疑虑,但在第一批粮食按时足额地发放到他们手中时,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了。沉甸甸的粟米,那是能救命的东西! 干活虽然辛苦,但能换来实实在在的粮食,能让家人吃饱肚子,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比都骨看着族人们脸上渐渐出现的笑容和希望,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了。 谢乔言出必行,从未克扣过报酬,有时还会额外给些盐巴或旧衣物。她派来的人也只是监督工程,并无监视或欺压之意。比都骨甚至几次见到谢乔亲自来到工地,询问他们的困难,态度亲和。 经过这段时间的实际接触和观察,比都骨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他秘密召集了部族的核心成员,将自己的决定告知了他们。在生存的希望面前,没有人反对。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温洒部族悄无声息地拔营了。他们驱赶着仅有的牲畜,带着所有的家当,在勒节派来的向导引领下,绕过单于的耳目,朝着谢乔为他们划定的那片位于长城庇护下的新牧场,开始了艰难而充满希望的迁徙。 与此同时,一支匈奴队伍正策马扬鞭,朝着温洒部族曾经的驻地疾驰而来。为首的是羌渠单于麾下的一个百夫长,名叫阿古达,脸上带着惯有的倨傲。这次的任务是催粮,在他看来不过是走个过场,那些穷得叮当响的温洒部族,难道还敢违抗单于的命令不成? 快点!快点!阿古达挥舞着马鞭,催促着身后的手下,早点收完粮食,早点回去喝酒!这鬼地方,风沙都能把牙碜掉! 几个手下哄笑着应和,其中一个凑趣道:头儿,温洒部那些家伙,估计早就把粮食准备好了,就等着咱们去呢。说不定连羊都宰好了! 哼,谅他们也不敢怠慢!阿古达冷哼一声,心里却在盘算着这次能捞到多少好处。温洒部族穷是穷,但蚊子再小也是肉。 然而,当他们翻过一道沙梁,远远望见温洒部族的营地轮廓时,阿古达脸上的轻松表情凝固了。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诡异。没有炊烟,没有牧人的吆喝,甚至连狗叫声都听不到。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阿古达催马加速冲了过去。 等他们冲到近前,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勒住了马,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本应该扎满帐篷、人声鼎沸的驻地,此刻空空荡荡,只剩下几顶被风撕扯得破破烂烂的帐篷骨架,在风中摇曳,发出呜呜的怪响。地上散落着一些被遗弃的破旧家什,一个摔碎的陶罐,几根啃得干干净净的羊骨头,还有早已熄灭的火堆残留下的冰冷灰烬。 风卷起沙尘,吹过空旷的营地,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凄凉。 人呢?!阿古达的声音有些嘶哑,他瞪圆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温洒部族的人呢?! 第65章 玉门关以西二十里,黃沙肆意翻涌,天地仿若被无尽的苍茫所吞噬。在这片广袤无垠的荒漠之中,突兀地出现一片绿洲,镶嵌在沙海中。 第152章 胡杨林如忠诚的卫士,环绕着一泓澄澈如镜的湖水。 这片绿洲,曾是冯燕部的营地,如今已被謝乔划为温灑部族的新家园。 比都骨骑在馬上,身后是温灑部族将近萬名族人。他们驱赶着数萬头牛羊馬匹,浩浩荡荡地踏入这片绿洲。族人们的脸庞上,刻满了岁月的風霜与长途跋涉的疲惫,然而,他们的眼眸中却闪烁着希望的炽热光芒。历经十余日的艰难征程,穿越无数荒漠与险阻,他们終于抵达了这片梦寐以求的栖息之地。 終于到了一位年轻的牧民轻轻牵着自家的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他那轻柔的声音,仿佛道出了所有族人内心深处的感慨。 旁邊年长的牧民默默点头,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缓缓开口道:从今往后,咱们再也不用看单于王庭的脸色行事了。那些沉重如山的赋税,曾压得咱们几乎喘不过气,如今,总算是能松快些了。 妇女抱着年幼的孩子缓缓走来,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她轻柔地抚摸着孩子的额头,低声呢喃:以前每年交完供养,家里就几乎什么都不剩了,孩子们总是饿着肚子。我们終于能摆脱那些人的控制,过自己的日子了。 孩子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睁着好奇的大眼睛,不住地张望着这片陌生却又充满希望的土地。他清脆纯真的笑声,仿佛也在呼应着族人们对新生活的热切期盼。 然而,就在这充满希望的氛围中,老牧民却微微皱起眉头,脸上流露出一丝忧虑。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凝重:往后的日子,真能如咱们所期盼的那般顺遂吗? 一瞬间,忧虑情绪从老牧民四周蔓延开去,族人们面面相觑,原本充满希望的眼神中,渐渐浮现出不安与迷茫。 年轻的牧民见状,连忙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老牧民的肩膀,语气坚定而温和:阿伯别忧心。君长既然领我们来到这里,必然有他的周全考量。 他坚定的话语,仿佛为周围的族人注入了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族人们纷纷点头,眼中的迷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燃起的坚定信心。 比都骨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深邃地注视着族人们的交谈。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未来新生活的美好憧憬,也有对未知前路的隐隐担忧。 此时,一个亟待解决的难题摆在眼前:这片绿洲难以承载部族萬余人以及数萬牲畜的庞大生计。他们才刚刚在此落腳,繁衍生息的大业才刚刚起步,若任由资源逐渐枯竭,坐吃山空,最終必将难逃覆灭的命运。 难道这刚刚寻得的新家园,转眼间又要陷入绝境?比都骨低声自语,声音中满是疲惫与无奈。 正当他愁眉不展之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如雷的馬蹄声。比都骨抬头望去,只见一人策马疾驰而来,马蹄扬起漫天沙尘。 待来人靠近,才看清是勒节。 我为君长带来喜讯!勒节虽喘息未定,但声音却格外有力。 比都骨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光亮,急切地问道:究竟是何喜讯?快些说来! 勒节稳住气息,沉声说道:从此处向东大约十五里的地方,有源源不断的水源。君长只要派族中青壮前往,开凿沟渠,将水引到此处,水便源源不绝。 比都骨听闻此言,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 天不亡我温灑!他激动地握住勒节的手,声音中满是难以抑制的欣喜。 事不宜迟,比都骨当即召集族中壮丁,大声说道:族人们!上天赐予我们水源,就在东方十五里处。从今日起,大家随我一同去开渠引水,解决咱们部族的燃眉之急! 众人听闻,群情振奋,纷纷拿起锄头、铲子,浩浩荡荡地向东进发。 待壮丁们离开后,比都骨转身对妇孺们说道:男丁们去开渠引水,你们也不能闲着。妇女们搭帐篷,安置好牲畜;孩童们也要尽自己的一份力,帮助部族早日安顿下来。 妇孺们纷纷响应,立刻行动起来。帐篷如雨后春笋般迅速搭建起来,孩童们在其间穿梭忙碌,有的帮忙搬运物品,有的帮忙驱赶牲畜,人人各司其职。 比都骨深知,前方的道路依然充满艰险,但只要族人们能够同心协力,就如同胡杨扎根于荒漠,终究能够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发展壮大。 数日之后,在族中精壮们的共同努力下,水源被成功引入聚居地附近。然而,引来的水由于流经荒漠,浑浊不堪,无法直接饮用。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再次从远方传来,打破了营地的宁静。勒节策马飞驰而来,骏马如風,卷起一路烟尘。他翻身下马,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比都骨面前,微微躬身行礼,声音沉稳而清晰地说道:君长,謝中尉特意派我前来告知,已经为贵部族划定了暂时放牧的草场,这是舆图,牧民可去此放牧。此外,我们勺夏部族也主动让出了部分草场,供温灑使用。 比都骨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连忙起身,紧紧握住勒节的手,声音中充满了激动: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謝乔将軍和勺夏部族的这份恩情,温洒定会铭记在心。只是,不知那草场离这里有多远,水草可充沛? 勒节微微一笑,从容地说道:草场离这里并不远,水草十分丰茂,足够牛羊暂时栖息。勺夏部族的人也都心怀善意,知道贵部族初来乍到,愿意伸出援手,与大家共渡难关。 比都骨转头看向身旁的几位长老,长老们纷纷点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其中一位长老轻抚胡 须,长叹一声,感慨地说道:在这草原之上,能够得到如此善意的帮助,实在是难得。愿温洒与勺夏和睦相处,携手共进。 那是自然。勒节向这位长老行匈奴的礼节。比都骨微微点头。 勒节环视众人,见大家的神色稍微缓和,便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謝中尉托我务必转达。此地往东北三十里,大方盘城的新市集将明日开市,以后每隔一天,温洒族人都可以带着牛肉、羊肉、奶等物品,去和汉人交换布帛、麦粉,价格公道。 此言一出,众人的神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一名年轻的牧民眉头紧皱,低声嘟囔道:和汉人交换?听说汉人都很精明,就怕我们吃亏上当,这事儿可不能轻易相信。话语中满是疑虑。 比都骨微微皱眉,沉吟片刻后,沉声说道:勒节,温洒刚到这里,物资十分匮乏,确实需要和汉人交换来解燃眉之急。不过这位兄弟的担心也有道理。你能不能详细说说这交换的具体情况? 勒节神色坦然,耐心地解释道:君长,谢中尉已经和汉人说好了,一定会保证价格公平合理。市集上也会有专人监督,绝对不会有欺骗的事情发生。我知道大家心里都有顾虑,但这可是改善温洒生计的好机会,可不能轻易错过。 比都骨听完,微微点头,送别勒节后,他目光扫视众人,朗声说道:族人们,咱们可不能因为害怕就退缩!如今咱们部族物资短缺,这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咱们不妨先派一部分人去试探一下,如果真有问题,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一名年长的牧民挺身而出,目光坚毅,大声说道:君长说得对。我愿意带着部分货物去那市集看看,探探虚实!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表示愿意一同前往。于是,第二日,他们精心挑选了部分的牛肉、羊肉和新鲜的奶品,装车备马,怀揣着期待与忐忑的心情,向着大方盘城的市集出发。 在大方盘城的市集,烈日当头,将沙土和货品都晒得滚烫。集市入口的市字旗有气无力地耷拉着,風懒得吹动。走进去,人声、牲口叫唤声、各种听不懂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羊膻味、尘土味,还有汉人摊位上飘来的、说不清是香料还是脂粉的气息。摊位一个挨一个,挤得水泄不通。 汉人的摊子上五颜六色,布帛堆得像小山,还有些亮晶晶的陶碗陶罐,白花花的面粉口袋码得整整齐齐,旁邊还摆着些小巧的木梳、铜镜之类。温洒部族的牧民们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们带来的多是整块的羊肉、大皮口袋装的羊奶、硝制好的兽皮,还有些骨头、羽毛做的小玩意儿。他们穿着厚实的皮袄或毛毡衣,和穿着轻便麻布、丝绸的汉人对比鲜明。 初来乍到,温洒牧民们个个神情紧张,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手里紧紧攥着自家的货物,腳下像是生了根,不太敢往前凑。每一个陌生面孔,每一次听不懂的叫卖,都让他们心头打鼓。 一个叫阿力的年轻牧民,被推搡着牵了头最壮的羯羊出来,犹豫地走到一个布帛摊前。摊主是个矮胖的汉人,脸上堆着笑,指着花花绿绿的布料比划:小兄弟,看布啊?我这料子,做袍子挡風,做里衣舒坦,颜色也全! 第153章 阿力瞪大眼睛,茫然地看着摊主的手指头点来点去,嘴里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摊主也是一头雾水,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个说草原话,一个说汉话,跟鸡同鸭讲似的,急得阿力脑门上见了汗。 他想问这羊能换多少布。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正是勒节派来帮忙的勺夏青年□□。他拍了拍阿力的肩膀,又转向摊主,用汉话重复了一遍。 那汉人摊主打量了一下羊,伸出五个手指头:这羊肥实,换五匹!这个价,你去别处问问,保管没我这儿实在! □□把话转述给阿力。阿力吃了一惊,他原想着能换个两三匹就顶天了,换五匹?他狐疑地盯着摊主,又通过□□问:真的?你莫不是诓我? 摊主把胸脯拍得嘭嘭响:放心!我老张在这儿摆摊不是一天两天了,靠的就是个信字!骗你了我还做不做生意了? 阿力将信将疑地看了看旁邊几个布摊,似乎确实没人比划出五个指头,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用力点了点头:换! 交易很快完成。阿力抱着沉甸甸的五匹布,手指忍不住摩挲着那细密平滑的料子,心里踏实了不少,对汉人的那点儿戒心也淡了些。他咧嘴笑着,拉着□□,又对着摊主比划,意思是以后请他们去帐篷里喝奶茶。 不远处,一个温洒妇人抱着个大陶罐,里面是刚挤的新鲜羊奶,在一个卖麦粉的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看着很利索的汉家媳妇,笑着招呼:大姐,这奶看着真好,雪白雪白的。 妇人听不懂,只是报以淳朴的微笑,指了指自己的奶罐,又指了指地上的麦粉口袋。汉家媳妇也犯了难,不知该给多少。□□又及时出现,充当翻译。 大姐,您这罐奶,能换三袋麦粉。媳妇比划着三个指头,我家这麦粉,是新磨的,做馕做饼都好吃得很。 在□□的翻译下,妇人明白了,虽然眼神里还有点犹豫,但看着媳妇爽快真诚的样子,还是点了头。换完麦粉,那媳妇还特意抓了一小把面,沾了点水,在手里比划着怎么和面、怎么贴饼子。妇人认真看着,不住点头,脸上满是感激。两人虽然语言不通,却仿佛找到了共同的话题,气氛很是热络。 孩子们的世界则简单得多。温洒的小孩对汉人小孩手里能转出声响的拨浪鼓、泥捏的小人儿好奇得不得了,而汉人的孩子则眼馋温洒孩子腰间挂着的、刻着花纹的骨哨。一个胆大的汉人小孩把手里的麦芽糖递给一个温洒小孩,那孩子却闻了闻,皱着眉头不敢接。 □□的小侄子看到了,跑过来用两种语言嚷嚷:吃!甜的!好吃!说着还做了个夸张的咀嚼表情。 温洒小孩这才恍然大悟,小心翼翼地接过糖塞进嘴里,眼睛立刻瞪圆了,随即咧开嘴笑,把自己用草叶编的小蚂蚱塞给了对方。不一会儿,两邊的孩子就混在了一起,在集市的空地上追逐打闹,清脆的笑声传出老远。 太阳慢慢滑向西边的沙丘,人流开始散去。温洒的牧民们脸上不再是来时的紧张和不安,取而代之的是满足和轻松。他们的马车上、骆驼背上,都驮着换来的布帛、麦粉、盐巴和一些小巧的日用品。他们学着汉人的样子,笨拙地拱手作别,嘴里说着□□教的简单的明天见。 消息传回温洒部族的营地,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看到实实在在的布匹和面粉,那些原本心存疑虑的人也放下了心。这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远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 十岁的小竇蹲在帐篷门口,用树枝在沙地上歪歪扭扭地画着邻居家青砖屋舍的轮廓。她的手指被寒风吹得通红,时不时停下来搓一搓,试图驱散指尖的寒意。 沙地上的线条歪斜而稚嫩,却依稀能看出一个方正的屋舍形状那是她日思夜想的家。 三个月前,小竇还跟着父亲从中原逃荒,一路颠沛流离,辗转经水路最终到了玉门关外。小竇记得,父亲站在人群中,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高声喊道:我要做軍戶! 然而,軍戶的资格换来的只是关内的一顶厚毡帐篷。帐篷虽能遮风挡雨,却越来越挡不住西北刺骨的寒风。每当夜幕降临,小竇蜷缩在帐篷一角,听着风声呼啸,心中总是忍不住羡慕隔壁家的女孩小羊。小羊家有一座结实的青砖屋舍,院子里还种着绿油油的菜,长得又快又茂盛。小羊穿着绣花棉袄,总是蹦蹦跳跳地钻进暖和的屋舍,还能背着布包去榆安城的[官 学]念书。 阿爹说,軍戶可能要等开春才能分到屋舍。小窦低声自语,手中的树枝在沙地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她的目光越过帐篷,落在小羊家的院子里。小羊和她是同一年出生,但两人的生活却天差地别。小羊不常在家,更多时候,她都在榆安城的[官学]念书。每次小羊回来,总是带着新鲜的故事和书本,还会蹲在小窦的帐篷前,用树枝教她写字。 不用担心,你也会有家的,你也会跟我一样,去榆安念书,主公都会给你的。小羊总是这样安慰她,眼中满是憧憬。 主公?小窦对这个词感到陌生,却又隐隐觉得它蕴含着某种力量。 小羊点点头,语气坚定:等我长大了,在学堂里学到了东西,我要去主公手下做事。她是我们的恩人,是她让我们有了家,她是顶顶的好人! 小窦听着,心中渐渐生出一丝向往。 这一日,戈壁的风卷着沙尘,勒节的身影从远方地平线疾驰而来,坐下快马扬起一路烟尘,直奔温洒营地。他翻身下马,步履匆匆,甚至来不及掸掉身上的风沙,手中紧紧攥着一份系着布条的文书,找到了正在巡视营地的比都骨。 君长!勒节的声音带着奔波后的急促,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谢中尉遣我来,有要事相商! 比都骨停下腳步,看着勒节风尘仆仆的样子,心里微微一动。他示意勒节不必着急,慢慢说。 勒节定了定神,将文书递上:谢中尉想从我们温洒部族招募三千精壮男子,随她进山去办一件大事。薪酬,是足够我们温洒部族上下安稳过冬的所有粮食! 这个条件不可谓不优厚,比都骨心中一热,但勒节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眉头紧锁。 谢中尉还承诺,勒节补充道,此事若成,便会派人来,为我们温洒的营地修筑一堵坚固的城墙。 粮食,城墙,这都是温洒部族眼下最需要的东西。可代价是三千精壮男子。比都骨脸上的那点暖意迅速褪去,忧虑爬满了他的面庞。他接过文书,却没有立刻打开,只是负手在原地来回踱步,腳步显得有些沉重。三千人,那几乎是温洒部族所有的青壮年劳力,是部族繁衍和自卫的根基。进山?去办什么大事?山里有什么?会不会是陷阱?万一万一他们回不来,温洒部族就等于断了脊梁骨,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上,还谈何生存,谈何延续? 他越想心越沉,脚步也越发凝重。勒节看着君长紧锁的眉头和沉思的背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只是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营地里,牧民们忙碌的身影和牛羊悠闲的景象,此刻在比都骨眼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许久,比都骨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勒节,眼中情绪复杂:三千人太多了,风险太大。此事,我需要仔细斟酌。 勒节似乎预料到了他的反应,立刻接话:君长,此事确实凶险难料。谢中尉也考虑到了您的顾虑。要不我们先选出三百名最勇猛的儿郎去试试?看看情况如何?若真如谢中尉所言,那粮食和城墙便唾手可得。若事有不谐,三百人的损失,我们温洒尚能承受。 三百人比都骨心中快速盘算着。这个数目,风险确实小了很多。进可攻,退可守。若是顺利,不仅能解燃眉之急,或许还能为部族寻找到一条依附强者的出路。若是不顺,也能及时止损。他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好,就依你所言。先召集三百名精壮,跟谢中尉去看看。 与此同时,将温洒部族安置在玉门关外这片区域,谢乔的考量远不止雪中送炭那么简单。她很清楚,玉门关外并非只有温洒这一股势力,还有大量无处可去的黃巾军残部和中原流民。这些人数量庞大,成分复杂,若不加以引导和制衡,迟早会成为心腹大患。让生活习性、信仰文化皆不相同的温洒部族与黃巾流民比邻而居,形成一种微妙的相互牵制,彼此都有所忌惮,玉门关这脆弱的防线才能获得暂时的稳定。人心难测,尤其是在这乱世,谢乔深知完全的信任是一种奢侈。她需要时间,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在合作与提防中,慢慢筛选出真正可以信赖的力量。边疆的稳固,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 第154章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口汇聚于此,新的、更严峻的考验已经悄然降临凛冬将至。 西北的冬天,其严酷远非中原可比。寒风如刀,刮得人脸生疼;冰雪封冻,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囚禁。在这个没有暖气、没有羽绒服的时代,人们抵御严寒最主要的手段,便是家家戶户盘起的土炕。可烧炕需要燃料。往年,零星散居的百姓尚可依赖荒漠上有限的枯枝败叶,或是自家收割后剩下的麦秆秸秆勉强支撑。 但今年不同了。温洒部族的数万人,加上陆续安置的黃巾军和中原流民,这片土地上的人口在短时间内激增了十余万,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攀升。过冬所需的燃料,变成了一个天文数字。雪上加霜的是,大西北本就植被稀疏,树木更是珍贵。为了给新来的人口建造最基本的遮蔽屋舍,谢乔已经消耗了大量的木材。 燃料缺口大得惊人。指望种树?树木的生长周期以年计算,就算她把【背包】里所有的高级神奇土壤都用上那玩意儿直到现在,她签到加起来也没凑够三百份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没有柴火,这个冬天怎么过?总不能让十几万人活活冻死。谢乔眉头紧锁,焦虑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就在这时,她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想起了被遗忘在【背包】角落里许久的那张符[煤矿勘探符]! 煤!这个黑色的、不起眼的石头,是工业革命的基石,也是眼下最现实、最有效的燃料来源!谢乔记得清楚,考古发现证明,至少在东汉时期,煤炭已经被用于冶铁等领域,说明其作为燃料的价值已被认知。 [煤矿勘探符]的使用方法,想必和之前的[铁矿勘探符]大同小异,关键是,在哪里开采?谢乔的目光投向舆图。中亚地区煤田储量丰富,但路途遥远,运输艰难,途中变数太多,一个不慎就可能为人作嫁。思来想去,还是先从关内,在自己能牢牢掌控的地盘上开采最为稳妥。至于资源枯竭?谢乔忍不住在心里小小地吐槽了一下,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水平,就算她铆足了劲挖上几十年,消耗的煤炭恐怕还不够后世工业时代一天的用量。 决定了,就先在关内找煤! 温洒部族的三百人手,对于谢乔即将展开的大工程而言,显然只是杯水车薪。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再次落在了玉门关外那群数量庞大的黄巾军残部身上。 与之前招募温洒部族时还需要费心考量、小心试探不同,这次面向黄巾军的招募, 顺利得让谢乔都有些意外。自从完成了沟渠挖掘的工作,这批黄巾军便一直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黄意虽每日按时供给食物,但也仅仅是吊着他们一口气,饿不死罢了。这些人,早已在绝望的边缘徘徊了太久。向西深入沙漠是自寻死路,回头攻打玉门关更是痴人说梦。他们唯一的念想,就是城关上那位谢中尉的善意能持续得再久一些。 因此,当谢乔的招工文书贴出来时,无异于在死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 文书上的条件清晰明了:管吃管住,按时发放酬劳。而最令人心动,甚至可以说是震动的一条是:在此处劳作满一年者,可获得敦煌郡户籍! 入籍敦煌!这四个字的分量,对于这些曾经的反贼、如今的流民来说,不啻于天籁之音。他们中不少人的亲友,之前幸运地被挑选编入了军户,早已将那边的安稳生活传了出来。他们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不仅仅是一个身份,更是重新做人、堂堂正正活下去的机会! 曾经听信大贤良师的蛊惑,落得如今下场,能保住性命已是侥幸。现在,竟然还能通过自己的劳动换取食物和住所,甚至有机会重新成为大汉的子民?许多人几乎是立刻就涌向了报名点,生怕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也有人依旧保持着警惕和观望,多年的动荡让他们不敢轻易相信任何承诺。但这无关紧要,谢乔的目的已经达到希望的种子,已在他们心中悄然种下。 两日后的清晨,朝阳为玉门关外的沙丘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橙红色。 谢乔站在一处高高的沙丘上,身后是黑压压一片的人群,粗略看去,怕不下万余人。这些人衣衫各异,神情也各不相同,有麻木,有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许久的期待。 她手里捏着那张[煤矿勘测符],触感微凉。随着她心念一动,低声念出指令,符纸无声无息地化作点点金光,融入了脚下的沙地。紧接着,一股无形的波动以她为中心扩散开去,方圆五十里的地层结构,如同三维立体图般清晰地呈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很快发现,这片区域的煤炭储量确实不少,但大多埋藏不深,呈片状分布,就像老天爷随手撒了一把黑芝麻在沙土里。谢乔的眉头微微蹙起,仔细筛选着。深层矿脉虽然储量更诱人,但以目前的工具和技术水平,贸然深挖无异于自掘坟墓。矿难的可怕,她可是在纪录片里见过不少。 就这儿了。她最终锁定了一处距离地表最近、范围也相对集中的浅层煤矿。露天开采,安全第一。 人员集结完毕,万余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沙丘上的谢乔。没有过多的动员,谢乔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从今天起,挖煤。挖出来的煤,能让我们所有人,还有玉门关里的百姓,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个冬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这里管饭,管住。干满一年,你们就是敦煌郡的人。我谢乔说话算话。 没有慷慨激昂的口号,只有最实在的承诺。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随即又安静下来。 数千把崭新的镐头在晨光下闪着寒光,这些都是谢乔提前让[工坊]加班加点赶制出来的。看着这些远比他们手中破旧武器更精良的工具,不少人眼中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工具都发下去。谢乔挥了挥手,我把你们分成三班,每班干四个时辰,轮流休息。开采区域划定了警戒线,有专门的监工巡视。记住,安全第一!发现任何不对劲,立刻上报,不准逞强! 随着一声令下,万余劳动力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干劲,涌向了指定的区域。镐头落下,与黑色的煤层碰撞,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这声音,仿佛是新生活的序曲。 在矿场旁,谢乔指挥着另一批人手,开始用最快的速度修筑简易的营房食堂和宿舍。条件自然比不上关内百姓的屋舍,只能追求最大程度地利用空间,保证基本遮蔽和休息。 她定下规矩:每做工五天,可得一日休假。这一天,矿工可以自由安排,进城逛逛,或者回临时的家看看都行,但第二天必须准时归队。 第一个休假日到来,三百名温洒部族的青年几乎都选择了返回营地。而当第二天他们返回矿场时,谢乔惊讶地发现,队伍后面竟然又跟来了黑压压一片,足足多了四百多个壮实的温洒汉子。 带队的温洒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谢乔解释:谢中尉,我们回去说了这里的情况,吃得饱,有地方住,还不挨打阿爸和族人们都觉得这是个好活计,就让更多人来了。 谢乔看着眼前这新增的四百生力军,以及那些因为看到同伴安然归来而更加卖力的黄巾矿工,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很好,这雪球,开始滚起来了。这个冬天,或许真的能安稳度过。 谢乔并不急着返回梁国,眼下还有一项十万火急的任务压在心头:日夜不停地建造[屋舍]! 只有经她之手,才能造出那些坚固耐用、还能随时维护修缮的系统建筑。 但这带来一个极其棘手的问题:她一旦离开西凉,所有的建筑任务都会立刻停摆。每个任务都需要她本人在现场选址确认,并且同时进行的任务数量还有上限。这意味着大批涌入的百姓和军户,在这个冬天到来前,很可能只能继续窝在简陋的帐篷里。西北的寒风可不是闹着玩的,那风雪刮起来,帐篷根本扛不住。 不行,绝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冻死在我眼皮子底下。谢乔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案,几乎要把自己逼到墙角。就在她一筹莫展,几乎要薅光自己头发时,一道熟悉又意外的光幕毫无征兆地弹到眼前: 【观看此广告,你将获得[子系统x1]】 【是否观看?】 子系统?谢乔盯着这三个字,足足愣了十几秒,脑子飞速运转,试图理解这玩意的用途。眼看倒计时快要结束,她几乎是凭着直觉,猛地选择了是。 光幕切换,广告开始了。内容是推销房产,西南某地,号称什么黄金海拔线的康养圣地,仙境大平层。谢乔面无表情地看着,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不好意思,魔都静安五套房,谢谢,不感兴趣。 销售唾沫横飞,从地理位置吹到人文关怀,再到未来升值潜力。谢乔全程神游天外,内心只有一个念头:快点结束,快点结束!这几个小时简直比当初在比都骨部落谈判还难熬。 第155章 广告终于播完,光幕消失。谢乔立刻打开【背包】,目光精准地锁定在那个崭新的图标上,意念集中,说明文字弹出。 【你可以选择一名[角色]使用,使用后,该[角色]将被赋予你指定的系统功能,你可以随时收回[子系统]赋予其他[角色]。】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鉴于你目前等级过低,你可以赋予的系统功能仅有[背包][建筑][签到]。】 卧槽?! 谢乔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眼睛瞪得溜圆。系统系统它生儿子了?!这广告,没白看!虽然功能少了点,但[背包]、[建筑]、[签到],这不正是眼下最需要的吗?简直是瞌睡送枕头! 她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在自己的【角色】列表里找到了谢均的名字,选中,确认赋予[子系统]。紧接着,又把目前可用的三项功能[背包]、[建筑]、[签到]一股脑全给了他。 谢乔把谢均叫到身边,压低声音,开始一项项地教他。系统自带的模糊效果帮了大忙,谢均虽然眼中掠过一丝困惑,但并未深究这超乎常理的现象,只是极其专注地听着谢乔的讲解,并尝试理解。 [背包]功能,跟你之前管理[大仓]存粮类似,但更方便,可以随身携带大量物品。谢乔指着自己面前的空气,模拟操作,你集中意念,就能看到一个空间 谢均模仿着她的样子,很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本就聪慧,之前使用[大仓]已有经验,触类旁通,很快就掌握了要领。 接着是【建筑】。这个,你见我用过很多次了。谢乔解释道,选择地点,确认图纸,然后就能自动开始建造,只是需要消耗资源,并且有数量限制。她演示了如何选择建筑类型和位置。以谢均的悟性,理解起来也不算太难,只是实践起来还需要熟悉。 最后是【签到】。谢乔指了指那个图标,这个最简单,也最重要。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必须点它。一天都不能落下,记住了吗? 谢均郑重点头。 签到能得到各种东西,有些可能你暂时理解不了,没关系。谢乔补充道,开出来的神奇土壤记得分给农户。其他不懂的,先放进【背包】,格子不够就存进[大仓],等我回来处理。 谢均仔细看着自己眼前那若有若无的光幕,尝试着集中精神,片刻后问:我现在可以签到吗? 当然可以。谢乔心中暗喜,这孩子悟性真高。你盯着签到那两个字,心里用力想着签到。 谢均依言照做。果然,那两个字微微闪动了一下,几行文字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一开始签到的东西可能很普通,别灰心,坚持下去总会有好东西的。谢乔安慰道,随口问,打开背包看看,里面泛着金光的那个就是刚开出来的。是什么? 谢均凝神看了一会儿,然后有些不确定地,照着念了出来:空间传送符往返?高级神奇土壤?连弩图纸?还有寻迹符? 谢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嘴角抽动了一下,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 字:妈的,臭欧皇。凭什么她当初签到净是些没用的破烂玩意儿! 不管怎样,大本营的代班系统管理员算是找到了。这一下,谢均的任务骤然繁重起来。 谢乔给他规划了堪称魔鬼的日程:清晨处理榆安县的政务;随后骑马去高山牧场,用【背包】收取鸡蛋、羊毛等产出;接着赶往煤田,将新开采的煤炭收入【背包】;然后马不停蹄,沿着长城一线,跑遍五个新建的军户聚落,挨个创建[屋舍]的建造任务;最后返回榆安,将一天的收获分类存入[大仓]。 天天如此,风雨无阻。这强度,谢乔估摸着,生产队的驴看了都得流眼泪。 但她也没办法。眼下大本营里,阿适远在荥阳,她最信任的就是谢均和黄意。黄意双腿不便,全靠椅车行动,根本无法承担这种需要四处奔波的任务。只能等以后若再有子系统,或许可以让他负责一部分定点建造工作。 谢均虽然辛苦,但这高强度的奔波对他虚弱的身体反而是种锻炼,有助于改善[寿命]的问题。同时,每日往返于各处,也能让他更直观地了解民生疾苦,积累宝贵的治理经验。 接下来的十多天,谢乔和谢均两人双线操作,不断创建新的建造任务,让榆安周边的工地上始终保持着最高的建造效率。谢乔默默计算着回梁国的日期,心知肚明,她在这里多留一天,就能多让十六户百姓在寒冬到来前搬进温暖坚固的新家。这沉甸甸的责任感,让她暂时压下了对前路的忧虑。 住了近四个月的低矮帐篷,小窦一家三口终于在玉门关外的军户聚落里,分到了属于他们的新屋舍。推开那扇崭新的木门,嘎吱一声,宽敞的长方形屋子就这么呈现在眼前。阳光透过南面墙上新开的窗户洒进来,在地面的黄泥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也反衬出屋内的空旷和冷清。 他们从帐篷里搬出来的全部家当,只有几件打了补丁的旧衣物和两条破被絮,零零散散地堆在墙角,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小窦的阿爹窦忠,一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站在屋子中央,眼神茫然地四下打量,似乎还没完全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宽敞。阿娘则蹲在墙角,试图把那点可怜的行李整理得像样些。小窦站在门口,看着空落落的新家,心里既有点说不出的失落,又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不止一人。小窦好奇地探出半个头,只见一个穿着简朴干净衣袍的年轻女子,正领着几个人朝他们家走来。那女子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步履轻快。她身后跟着的人,手里都抱着、扛着东西,有大有小。小窦的心猛地一跳,认出那是常来巡视的主公谢乔,她赶紧缩回屋里,躲到阿娘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往外瞧。 军户窦忠可在?谢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清亮又温和。 窦忠和阿娘闻声连忙起身迎了出去,又是躬身又是作揖,显得手足无措,嘴里讷讷地说着:主公主公来了 谢乔看他们拘谨的样子,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客套话,只是往旁边让了让,对身后的人挥了挥手。立刻有人将一个个包裹、箱子、袋子搬进了屋里。很快,原本空荡荡的泥地就被占去不少地方:几床厚实柔软的新被褥,散发着阳光和棉絮的味道;一套崭新的曲辕犁和几把铁制农具,闪着金属的光泽;一篮子圆滚滚的鸡蛋,旁边还有分装好的小麦种子和几种蔬菜种子;甚至还有人铺开一张草席,将几捧颜色奇异、泛着微光的土壤小心地倒在上面。 谢乔走到阿娘面前,让人将一台半旧但保养得很好的织机抬了进来,放在光线最好的窗边。我听闻你会织布?她看着阿娘,语气温和,这台织机,你先用着。往后织些布匹出来,除了自家用,多余的可以交给官府换取所需,也能补贴家用。 阿娘愣愣地看着那台织机,布满老茧的手有些颤抖地伸出去,轻轻抚摸着光滑的机杼。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感谢的话,却哽咽着发不出声音,眼泪差点就滚落下来。 谢乔又转向窦忠,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军户戎装和一把擦拭得锃亮的环首刀递到他面前。你是军户,守土有责。这是你的衣甲和兵器。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以后操练不可懈怠,护好家人,护好这片土地。 窦忠双手接过沉甸甸的衣甲和兵器,胸膛起伏,激动得脸庞涨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最后,谢乔的目光落在了躲在阿娘身后的小窦身上。她从随从手里接过一双崭新的棉鞋,鞋面是厚实的棉布,针脚细密。她走到小窦面前,蹲下身,朝她招了招手,放柔了声音:小窦,可以这样叫你吗?过来试试,看这双鞋合不合脚。 小窦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犹豫着,看看阿娘,又看看谢乔温和的脸,终于还是小步挪了过去。她低着头,不敢看谢乔的眼睛,紧张地绞着衣角。 谢乔拿起她的小脚,脱掉那双早已磨破的草鞋,将柔软温暖的棉鞋轻轻套在她脚上,还细心地帮她系好了鞋带。怎么样?她抬起头,笑着问,暖和吗? 小窦动了动脚趾,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心里。她用力点点头,脚下的触感让她安心。终于,她鼓足了勇气,飞快地抬头看了谢乔一眼。主公的笑容,好像比外面的阳光还要暖和一些。 她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主公。 第156章 谢乔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站起身,对窦忠夫妇说道:安心住下吧,缺什么就上报,能解决的都会尽量解决。日子总会一天天好起来的。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小窦年纪也不小了,送她去榆安县城的官学念书吧。官学不收束脩,还管一顿午饭。多学些字,明些理,将来总会有出息。 去官学念书?窦忠和阿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 过来,激动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谢主公大恩大德!谢主公大恩大德!草民草民 快起来,地上凉。谢乔连忙示意随从扶起他们,这是应该的。 小窦站在一旁,看着爹娘激动落泪的样子,又看看谢乔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身简朴的衣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她的小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去官学好好念书,将来也要像主公一样,做一个有用的人,帮助更多像他们家一样的人。 天刚蒙蒙亮,小窦就醒了,比院子里最早的鸡叫还准时。她几乎是弹起来的,手脚麻利地穿上阿娘熬夜赶出来的新衣裳。布料是普通的粗麻,针脚却密得像阿娘藏在心底的期盼。阿娘一边帮她把头发梳成两个整齐的小辫子,一边往她的小布包里塞东西,一个烙得金黄的麦饼,还有一个装满凉白开的旧水囊,塞了又拿出来看看,再塞进去,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路上渴了就喝,饿了就吃饼,到了学堂要听先生的话 小窦用力点头,紧紧抱着那个布包,像是抱着自己崭新的人生。心口那地方,扑通扑通地跳,有点慌,又有点按捺不住的雀跃。 到了村口约定的地方,已经有几个半大孩子在了,都跟她一样,穿着家里最好的衣裳,脸上混杂着兴奋和不安。那辆接送他们的马车其实就是个加了顶棚的板车,木头架子看着摇摇晃晃,但里面铺了干净的干草,角落里还放着几块旧毡垫,倒也算齐整。小窦找了个角落坐下,悄悄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熟悉的田埂、村舍慢慢后退,清晨的风带着泥土的气息灌进来,让她觉得鼻子有点酸。 马车嘎吱嘎吱地进了榆安城。城里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到处都是房子,到处都是人!叫卖声、车轮声、说话声混在一起,嗡嗡地响。街边的小摊上摆着各种她叫不出名字的东西,还有包子铺冒着热气,那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馋得她悄悄咽了口唾沫。阿娘大概是感觉到了她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收紧了些,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不怕,阿娘在呢。声音很轻,却让小窦纷乱的心绪安定了不少。 官学门口人不少,大多是送孩子来的家长。负责登记的先生是个微胖的中年人,态度很是和气,并不因为他们是军户就怠慢。他拿出名册,问了小窦的名字和大概岁数,又问了窦忠的名字,便提笔蘸墨,一笔一划地写了上去。看着自己的名字窦芷落在纸上,小窦觉得那墨迹似乎都在发光。 阿娘看着先生写完,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带着点骄傲的神情,轻轻拍了拍小窦的后背:去吧,好好听先生的话。 小窦嗯了一声,攥紧了小布包的带子,一步一步挪进了学堂的大门。里面已经坐了不少孩子,都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好奇地打量着她这个新生。她低着头,脸颊发烫,手心都冒汗了,正不知该往哪里去,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喊她:小窦!这儿!快来坐我旁边! 是小羊!邻居家那个比她大一岁的女孩,正咧着嘴冲她使劲招手。小窦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小跑过去,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小羊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像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我跟你说,这儿可好了!早上有热粥喝,稠乎乎的,中午有菜有饭,昨天我还吃到肉了!先生教我们认字,还会讲故事,孙猴子闹天宫,可好玩了!她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小窦脸上了。 小窦听得眼睛都直了,紧张感不知不觉就跑掉了大半,心里对这学堂充满了向往。原来念书是这样的,有热饭吃,还有故事听。 下午放学,小羊自告奋勇地拉着小窦去看宿舍。官学还管住呢!他得意洋洋地说,走,我带你去看看你的床位。 宿舍是新腾出来的大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一排排木头床铺,床上都铺着草席和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小羊指着一张靠窗的空床铺:喏,这就是你的!以后咱俩挨着睡! 小窦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那床崭新的棉被,软软的,厚实的,比家里那床旧毡子暖和多了。她坐在床沿上,心里暖烘烘的,抬头看着小羊,小声说:小羊,谢谢你啊。 小羊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谢啥!咱们都是主公的人,以后还要一起干大事呢!快把你的东西放好,待会儿该吃晚饭了! 夜里,小窦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听着周围渐渐响起的均匀呼吸声,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睁大眼睛,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光,脑子里一会儿是阿娘塞给她的麦饼,一会儿是小羊手舞足蹈讲故事的样子,最后定格在主公谢乔蹲下身给她穿鞋时的温和笑容上。她把手悄悄伸进被窝里,摸了摸那双新棉鞋的鞋面,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一定要好好学,学出个名堂来,不能让阿爹阿娘失望,也不能让主公失望。她攥了攥拳头,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未来的日子,一定会像这床新被子一样,又软又暖和。带着这样的念头,她终于沉沉睡去,嘴角还微微翘着。 谢乔从榆安的[军营]中招募了新的部曲:八百名西凉骑兵,西凉铁骑和西凉弓骑各一半。马匹从勺夏部和温洒部族换的,这些骑兵在[军中]经过系统最基础的军事训练之后,她便要带他们去河北战场练级了。至于谢适开出来的[连弩]图纸,工坊的工匠们还在研究和学习,要建造再投入量产,恐怕还需要一个漫长的周期。但好事多磨,谢乔有足够的耐心,等到连弩量产,她便可以招募最新的部曲,西凉连弩骑,这将是她手中最锐利的剑。 兵马,然后是军粮。带粮草首先是太笨重,哪怕放进【背包】她也嫌占用她的格子,她的每个格子都弥足珍贵。谢乔依然效仿之前的做法,让榆安城的[食肆]暂时歇业,先为她制作大量的肉馅饼、热粥、骨头汤、饺子,再趁热装进时间凝滞的【背包】格子,行军打仗之际,不用再生火做饭,着实方便。 临行前,谢乔郑重其事地交代谢均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待天气转冷,必须为每家每户分发煤炭,并耐心叮嘱他们要当心煤气中毒。分发时,务必全面普及相关知识,着重强调室内通风的重要性,并严格规定煤炭只能在夜间烧于炕中,以确保大家的安全。 完成这一切后,谢乔带领她的大队人马来到永久通道前,虽然踏入其中。她当下的目标是河北战场那里还有悠悠十数万的人口,她要去接纳这些即将被朝廷军镇压屠戮,垒为京观的百姓,为他们谋得新的生机与希望。 她,收人来了! 第66章 时间紧,任务重。离开西凉后,谢喬并未立即通过永久通道返回莽苍山城寨,而是利用[空间傳送符]直奔河北战场。 梁汾、极支辽及八百西凉骑兵隨她出征。由于尚未点亮冀州地区的地图,谢喬无法選择精确的坐標,傳送位置全凭隨机。 她担心若直接選择广宗作为目的地,可能会傳送到城内。 此时的广宗县城已被黃巾軍占據,若她这八百西凉骑兵被围在城内,将面临绝境。尤其是西凉弓骑,擅长远程拉扯和风筝战术,而这支新组建的骑兵部队在近战肉搏中毫无胜算。 于是,她选择传送到与广宗相邻的另一县南和县。 不出所料,传送的出口位于南和县城外的一户破败的农户家的茅厕。 系统隨机总是这些下三路,谢喬无力吐槽,掩鼻忍着恶臭出来。 她借着【輿图】功能,辨别方向。 沿途,树梢上挂着半截杏黃旗,旗面岁在甲子的朱字已褪成赭色,像干涸的血迹缠绕枯枝,战争的惨烈可见一斑。 流民蜷缩在槐树洞中,老妪用陶片 刮取榆树皮,碎屑刚落下便被分食殆尽。 面对西凉骑兵的雄壮軍仗,流民们蜷缩在路旁的树荫下,瑟瑟发抖,眼中满是惶恐与绝望。他们的衣衫褴褛,面容枯槁,骨瘦嶙峋。 孩子脸如碳灰,紧紧瑟缩在母亲的怀里,不敢啼哭。 河北战场的惨状,谢喬早已有所预料。 她深知,战火肆虐之下,当地百姓必定流离失所,饥寒交迫。 是以,此行她除了带上軍马,还特意从榆安城百姓中挑选了几名慈眉善目、语气温和的女子,隨队出发。 第157章 这些女子身着素衣,举止温婉,与那些孔武有力、殺气腾腾的骑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乔给她们布置的任务是,留在端口附近,接济难民,筛选西凉人口,为他们引路。 当然,筛选的標准并非是否年富力强,基因是否优质,理论上,受战乱影响的百姓都能成为入籍西凉,只需要筛除掉那些欺男霸女、品行不端者。 相较于骑兵,这些女子显得不那么具有攻击性,更容易让难民放下戒备。 流民们起初还有些迟疑,但看到她们手中捧着热腾腾的食物,眼中渐渐燃起了一丝希望。 陳英原住敦煌城,匈奴攻城的那场大火几乎夺去了她的一切,她本心如死灰,却得谢县长收留,已在榆安安稳生活两年余,她承着谢县长的恩,此次谢县长要用人,她当仁不让就来了。 陳英从包囊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肉馅饼,递给一位瘦弱的老人。 她声音轻柔,眼神中满是关切:老人家,先吃点东西吧。 老人被肉饼香气勾住,颤抖着接过,眼神中有些难以置信,随即低下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其余流民们小心翼翼地接过肉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陈英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他们吃完,时不时递上一壶清水,轻声叮嘱道:慢些吃,别噎着。 她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淌在流民们干涸的心田,带来一丝久违的温暖。 孩子们也渐渐放下了戒备,围在陈英身边,眼巴巴地望着她手中的食物。 陈英微笑着,将肉饼分给他们,轻声说道:别急,每个人都有。 孩子们接过食物,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仿佛这一刻,战争的阴霾暂时被驱散了。 谢乔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稍稍宽心,挥手示意繼续赶路,往广宗方向,直奔皇甫嵩軍营。 此时已是十月下旬,據史料记载,这段时间华北平原的主战场上,皇甫嵩已取代作战不利的董卓,率部与张梁所率的黃巾军在巨鹿郡僵持。 张角病逝后,其弟张梁率部据守广宗城,负隅顽抗。 皇甫嵩则即将布下周密计划,于鸡鸣时分发动突袭,配合火攻焚烧黃巾军营垒,一举歼灭敌军。 此战,张梁战死,三万黄巾军被斩殺,另有五万之众在溃逃中赴河溺亡。 谢乔此行的目标很明确:挽救那五万即将溺亡的黄巾军性命,同时尽可能帮助在战斗中被斩杀的三万人逃脱。 在营寨外通禀身份后,谢乔率领八百西凉骑兵径直进入军营。 辕门内,两百弩手正以三息一发的节奏齐射草靶。 远处沙地上,赤膊的枪兵随着鼓点突刺,汗珠从他们结痂的肩头滚落。 领头的竟是个女流之辈? 笑话!简直岂有此理! 一些非议传来,谢乔耳尖微动,辨出声源来自左边的马厩。 两名引入伍正在钉马掌的军士斜眼打量她,其中一人故意将铁锤砸得火星四溅。 巡视的军士大喝,一掌扇下去:放肆!瞎了你的狗眼,此乃谢中尉! 那两名军士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谢乔置若罔闻,繼续前行。 中军帐内,皇甫嵩闻讯大喜,亲自出帐相迎:昭奕,来此何为? 谢乔微微一笑,拱手执礼:皇甫公,梁国已然安定,闻皇甫公与贼首鏖战,乔特引本部军马前来相助。 帐中议事。皇甫嵩发出邀请。 谢乔跟随他步入中军帐。帐内陈设简朴,中央一张巨大的輿图铺展开来,山川河流、城池营垒皆标注得清晰详尽。 皇甫嵩走至輿图前,伸手一指广宗城的位置,沉声道:昭奕请看。 谢乔凝神细看,只见舆图上广宗城被重重包围,黄巾军的营寨依河而建,孤立无援。 皇甫嵩的深邃眼神如同智者洞悉一切,手指划过黄巾军的防线,语气笃定:蛾贼大势已去,覆灭只在旦夕间。 谢乔微微颔首,知他所言非虚。史书记载,此战皇甫嵩大获全胜,张梁兵败身亡,黄巾军溃不成军。 然而,她此行并非为助战躺赢,而为救人收人。 乔听闻蛾贼接连胜卢使君、董将军,今又与皇甫公相持两月不下,料贼首已麻痹大意,时机或已成熟?谢乔试探着问。 不错,皇甫嵩赞许地点头,昭奕所言,正是我所想。斥候来报,贼之哨点已从最初的四十八处削减为十二处,且敌营军士散漫,此正是良机。我已定于后日夜间发动攻势。 他微微一笑,神情中带着几分欣赏:昭奕年少有为,有你在,此战更添胜算。 皇甫嵩转身指向舆图上黄巾军的营寨所在,详细解释道:贼据县城,营寨依河而建。我欲以火攻焚烧其主营,另派精锐骑兵突袭侧翼,切断其退路。 谢乔仔细聆听,目光在舆图上扫过,心中暗自盘算。她注意到黄巾军的营寨靠近河道,若皇甫嵩发动火攻,黄巾军势必溃逃,五万人赴河溺亡的惨剧将不可避免。 沉吟片刻,谢乔故作关切地问道:皇甫公,贼军若溃退,是否会沿河而逃?若其渡河而走,恐难全歼。 昭奕所虑极是。我已命人在河道两侧设伏,若贼军渡河,必遭截击,绝无生路。皇甫嵩道。 他目光落在舆图上黄巾军营寨旁的河道位置,随即抬头看向谢乔,语气沉稳而坚定:昭奕,此次番我有一重任交予你。 谢乔拱手肃立,恭敬道:乔但凭差遣。 皇甫嵩手指划过舆图上的河道,沉声道:贼军溃退后,必会沿河逃窜。我已命人于河道两侧设伏,但为防万一,需有一支精锐骑兵巡河截杀。 他继续说:昭奕可率本部兵马,自南往北巡河斩杀溃逃之贼,务必不使一人漏网。 闻言,谢乔心中一动,抬眼看向皇甫嵩,见他神色平静,目光中却隐含深意。她忽然领悟到了皇甫嵩的用意。 他这又是有意在将功劳让给她。 巡河斩贼,看似是追击残敌的苦差,实则不然。 经历突袭,逃往河边的黄巾军已是丢盔弃甲,士气全无,骑兵冲杀如同砍瓜切菜,几乎毫无风险。 而斩首越多,军功越大,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一份美差。 想到这里,谢乔心情复杂。她明白,皇甫嵩这是在有意栽培她,提携她。 然而,她要的并非军功,而是她大西凉的人口! 人口! 若依他命令行事,这数万黄巾军的性命将难以保全。 谢乔面上不动声色,抱拳答道:乔领命,必不负皇甫公所托。 昭奕年少有为,行事果决,此战之后,必能名扬天下。皇甫嵩满意地点点头。 谢乔微微一笑,拱手道:皇甫公文韬武略,乔不敢居功。 皇甫嵩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自谦,随即转身,继续审视舆图。 谢乔立在一旁,目光始终停留在河道的位置,心中暗自盘算。她清楚,自己必须在总攻发动前找到破局之法:既要完成皇甫嵩的命令,又要避免那五万黄巾军赴河溺亡的惨剧。 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离开中军帐,谢乔在营寨中踌躇,心中千头万绪。若率领西凉骑兵沿河走走过场,只是将溃逃的黄巾军引向传送端口,事后清算军功时,斩首过少,不仅会辜负皇甫嵩的好意,甚至可能 招致对方的反感,自己的政治前途必将大受影响。 可若是漠视生命,拿人头换取军功,这种事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谢乔正出神思索,冷不防撞上一人。 那人连忙充满歉意地拱手,语气恭敬:是小人冲撞谢中尉,请中尉恕罪! 谢乔摆摆手,并不在意。 因为升级加点的缘故,她体质强健,又有甲胄护身,这点小磕小碰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无妨。她随口应道。 男子放下双手,自然地垂放在小腿两侧。 谢乔错开他,想着心事继续往前走,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一看,瞬间瞳孔地震!双手放在小腿? 出现了!双臂过膝! 第67章 广宗城的十月,风里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張梁独立于箭楼之上,目光越过城墙,望向城外连绵的汉軍營火。 火光在雨幕中搖曳,如同鬼魅的眼睛,冷冷注视着这座孤城。回望城內升起的缕缕炊烟,本该是温暖的景象,此刻却让他心如刀绞。 那些炊烟太稀薄了,稀薄得就像城中百姓日渐消逝的生命。 将軍,又亡十七人。副将许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沉重得像灌了铅。 第158章 張梁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他能感觉到剑柄上缠绕的麻绳已经磨得发亮,就像他这些日子来被磨得所剩无几的耐心和信念。 符水效用如何? 仍未见效。许益低下头,飲者或有速亡者。 一阵寒风掠过城墙,卷起張梁散落的发丝。他闭上眼睛,仿佛又看见兄长張角临终前的面容那双眼睛里的光芒,直到最后一刻都未曾熄灭。 大贤良師曾言,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张梁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而今黄天何在? 将軍?许益疑惑地抬头。 将仓中余粮分与病患。张梁睁开眼,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孩童老者优先。 许益欲言又止:可将士们 速去!张梁的声音突然拔高,惊飞了城墙上的几只乌鸦。 等许益退下后,张梁才允许自己的肩膀稍稍垮下来。他沿着城墙緩步前行,目光扫过城內。曾经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萧条冷清,偶尔有行人匆匆走过,也都是低着头,裹紧单薄的衣衫。几个孩子蹲在墙角,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小脸冻得通紅。 张将軍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城墙下传来。 张梁低头看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婦人,怀里抱着个五六岁的孩子。孩子的脸异常紅润,却不是健康的颜色。 求将军再赐孙儿一碗符水老婦人仰着脸,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恳求,前日所得.不慎倾覆 张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知道那符水已经没用,甚至可能有害。但他更知道,对这些百姓来说,符水不仅是药,更是希望,是信仰。 稍后便遣人送来。他说,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沙哑。 老婦人千恩万谢地走了。张梁看着她佝偻的背影,胸口像压了块大石。他想起三个月前,他们攻下广宗时的场景。百姓们箪食壶浆以迎义军,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希望。那时他真心相信,他们能带领这些受苦的人走向黄天许诺的乐土。 可现在 听说了吗?城南又有三家染病了。&城墙下,两个挑水的民夫低声交谈。 符水根本没用!我婆娘喝了反而吐得更厉害。 嘘!小声点!你难道想被 话音戛然而止,显然是发现了城墙上的张梁。 两人慌忙低头行礼,然后匆匆离去。 张梁站在原地,感觉一阵眩晕。他扶住城墙,粗糙的石面硌得手掌生疼。这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了些。是的,他必须清醒。如果连他都动搖,广宗城就真的完了。 夜幕降临后,张梁独自在營帐中擦拭佩剑。烛光下,剑刃映出他疲惫的面容。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何事惊扰?他皱眉问道。 亲兵慌张地跑进来:禀将军,城南生乱!有刁民胆敢诋毁黄天 张梁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緩緩将剑插入鞘中。当他走出營帐时,那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人公将军又回来了挺直的背脊,坚定的步伐,不容置疑的威严。 城南的空地上,几十个百姓围在一起,中间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正激动地挥舞手臂:我亲眼看见汉军营地炊烟不断!他们吃得饱穿得暖,而我们在这里等死!什么黄天?都是骗人的把戏!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开始哭泣,有人愤怒地附和。 张梁的出现让喧闹声瞬间静止。那个中年男子看见他,脸色刷地变白,但很快又挺起胸膛:敢问张将军,为什么大贤良師的符水不灵了?为什么黄天不庇佑我等? 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无数细小的嘲笑。张梁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有怀疑,有恐惧,有愤怒,还有希望。是的,即使到了现在,仍有人用那种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还能创造奇迹。 黄天张梁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可怕。 他清了清嗓子,黄天的考验是严峻的。但只要我等足够心诚 心诚?中年男子冷笑,我发妻诚心诚意地喝了符水,结果呢?昨天就死了!还有我儿子,现在也他的声音哽咽了,最后竟嚎啕大哭。 张梁握紧了拳头。他应该下令处决这个煽动者,以儆效尤。这是维持军心稳定的必要手段。 但当他看着男子通紅的双眼,却想起了自己年少时,面对贪官污吏夺走父亲性命时的样子。 &把他关起来。&最终,张梁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其他人,都散了。明日会分发新的符水。& 张梁将半卷《太平要术》浸入药汤,看着朱砂符咒在黄柏汁里晕成血泪。 又有三十八染疫病的百姓喝了符水抽搐身亡,他必须让经卷&显灵&用□□制造信徒呕血后突然痊愈的假象。 铜镜里倒映着他颤抖的手,恍惚间镜面泛起涟漪,浮现出七年前钜鹿乡学的清晨。 彼时麻衣草履的张角正握着芦苇杆,在沙地上教流民孩童写&黄天&二字。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突然举手:&先生,黄天里真有吃不完的黍米饼吗?& 记忆中的兄长放下芦苇杆,蹲下身平视着小丫头的眼睛:&不只是黍米饼,还有不用交租的田地,不用服徭役的日子。& 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沾着泥巴的小手在沙地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个圆:&那我要画一个大大的黄天,把阿爹阿娘都装进去!& &啪嗒&一声,铜镜前的张梁手一抖,药勺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却发现自己的影子在烛光下扭曲变形,仿佛那个画着圆圈的小丫头正仰头望着他:&将军,黄天什么时候来呀?& 张梁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镜中只剩下自己狰狞的面容。 他咬紧牙关,将研磨好的□□粉末倒入药汤。褐色的液体翻滚着,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就像那些死在医帐里的百姓最后吐出的秽物。 &这是为了大业,这是为了大业。&他喃喃自语,将浸泡过的经卷取出,朱砂符咒已经变成了诡异的紫黑色,&必须让百姓相信黄天还在。& 可当他展开经卷,那些扭曲的符咒仿佛在无声地控诉。恍惚间,他看见三十八个孩童的魂魄从符咒中飘出,排着队向他伸出手:&将军,带我们去黄天好不好?& 张梁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药架。瓶瓶罐罐碎了一地,各色药粉混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 他跪在地上,疯狂地将散落的经卷拢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最后一点信仰。 可镜中的自己分明在笑,那笑容狰狞可怖,像极了当年被他斩首的贪官。 张梁掀开医帐的草帘,一股浓烈的腐臭扑面而来。 他皱紧眉头。 帐內昏暗的烛光下,满地横卧的百姓,皮肤溃烂流脓,呻吟声此起彼伏。 角落里,一个妇人正用木勺往昏迷的幼童嘴里灌符水。孩子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呼吸微弱。 张梁的心脏猛地抽紧。 突然,孩子剧烈抽搐起来,暗红的血沫从口鼻中喷涌而出,染红了妇人的衣襟。 停手! 张梁厉声喝道。他冲过去,一把夺过木勺,狠狠摔在地上。陶片四溅,符水洒了一地。 妇人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片。然后,疯魔般扑向地上的碎片,双手在泥泞中摸索。 她的声音嘶哑而绝望。 快给我,这是大贤良師赐的往生符!喝 了就能见黄天! 张梁看着她,看着她疯狂的模样,心如刀绞。 回到营帐后,张梁彻夜未眠。 黎明时分,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城外的山坡上。那里有一座新坟,没有墓碑,只有一块粗糙的石头立在坟前。 张梁跪在坟前,伸手抚摸着冰冷的石头。 大兄他輕声呼唤,仿佛张角还能听见,我该怎么办? 风吹过坟头的枯草,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张梁闭上眼睛,回忆起义前张角对他说的话:天下大吉,不是靠等待黄天赐予,而是靠我们自己去争取。 可现在,争取的结果是什么?被困孤城,百姓病饿交加,曾经虔诚的信徒开始质疑一切。 如果这是黄天的考验,那么考验的尽头在哪里?张梁对着坟墓发问,如果...如果根本没有黄天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如果没有黄天,那么他们这些年的浴血奋战算什么?那些战死的将士,那些追随他们的百姓,那些牺牲和鲜血都为了什么? 第159章 光和七年的清晨,突然闯入他的脑海。 那年,冀州大旱三年。田地龟裂,河流干涸。 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大兄张角,站在龟裂的祭坛上。他手持半瓢清水,仰天高呼: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清水泼向天空。刹那间,甘霖倾盆。 无数流民跪地,山呼黄天当立。声音震天动地,连枯枝上的昏鸦都被惊落。 张梁站在大兄身后,那一刻,他对黄天充满了敬畏与信仰。他相信,兄长是黄天的使者,是来拯救天下苍生的。 可如今 张梁苦笑。这一切,仿佛成了一个荒诞的笑话。 谢喬一个急刹车,心脏砰砰狂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猛地回头,死死盯着那人的背影。 双臂过膝!这这不是刘备是谁?! 等等!谢喬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那人去路,脸上堆起自认为最和善的笑容,这位这位壮士,请留步! 那人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憨厚中带着几分腼腆的笑容,再次拱手道:小人惶恐,不知谢中尉还有何吩咐? 你认得我?谢喬纳闷。 谢中尉之名,在军中颇为流传,在下钦佩不已。 谢喬保持淡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激动,反问: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小人刘备,字玄德。 果然是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刘备,竟然就在皇甫嵩的军中,还恰巧让他遇见了。不过想想也合理,正史中虽然没有提及,但推测他此时应当是在河北从邹靖讨伐黄巾,部队有皇甫嵩统一辖制是合理的。 她强压下內心的狂喜,问道:玄德现任何职啊? 刘备挠了挠头,似乎有些赧然:小人因立了些微末军功,如今忝为屯长。 屯长?管理五十人的屯长,这官职确实也太小了点,不过谢乔转念一想,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眼睛一转,热情地发出邀请:玄德,今日相见即是有缘,我帐中还有些酒水,不如一起去喝一杯,如何? 刘备一听,连忙摆手推辞:这这怎么好意思?谢中尉军务繁忙,小人不敢叨扰。 哎,玄德此言差矣!无甚军务! 就在这时,一个粗犷的声音插了进来:大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家谢中尉盛情相邀,你还推三阻四的作甚? 谢乔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黑脸大汉大步走来,不用说,这肯定是张飞了! 紧接着,一个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的红脸大汉也出现在视野中,这气势,除了关羽还能有谁? 刘关张三人,竟然齐聚于此!谢乔感觉自己像是中了头彩,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谢中尉勿怪,这是我三弟,生性粗蛮。刘备惭愧地说。 来得正好,三位壮士,入我军帐畅飲如何? 刘备不好再推辞,只得答应:那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中尉了。 不叨扰,不叨扰!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谢乔热情地招呼着,领着刘关张三人朝自己的军帐走去。 入军帐,谢乔立刻吩咐亲兵搬来矮案,铺上粗麻席,摆出一坛美酒、几碟腌肉与干酪这在战后物资紧缺的军营中已算奢侈。 谢乔执青铜酒樽,先为刘备斟满:玄德,请。 刘备双手捧杯,衣袖半遮面,飲得克制:谢中尉厚待。 张飞却直接捧起酒坛仰头痛飲,酒液顺胡须滴落,大笑道:痛快!比那酸涩的浊酒强多了! 关羽接过酒樽时,丹凤眼微不可察地扫过帐内陈设。 谢乔故作漫不经心:听闻玄德公曾师事卢植公? 刘备指尖一顿,苦笑道:说来惭愧,吾师门下三千,备不过织席贩屦之徒,岂敢妄称弟子? 张飞插嘴:大哥何必自輕?大哥之才,远胜那董卓小儿! 关羽突然冷声:三弟慎言。目光瞥向帐外,确认四下无人才放心。 谢乔忽而问道:玄德,你既师从卢尚书,可曾听闻他近况? 刘备持杯的手微微一顿。 帐内炭火噼啪,映得他眉间阴影更深。良久,他低声道:恩师已被槛车押送雒阳。 谢乔眯眼,明知故问:因何获罪? 刘备苦笑,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似咽下某种更苦涩的东西。 只因不肯向阉党行贿。 广宗城下,恩师本已围困张角三月,破城在即。刘备指尖摩挲杯沿,青瓷映出他眼底寒芒,可左丰那阉竖前来督军,张口便要三成战利为劳军费。 关羽突然冷笑:好个劳军费!分明是索贿! 张飞一拳砸在案上,酒坛震得叮当响:卢公当场撕了礼单,骂那阉狗国贼! 刘备闭了闭眼。 三日后,圣旨至卢植怠战养寇,革职问罪。 帐外忽起狂风,吹得火盆明灭不定。 宦官当道,朝廷昏暗,刘备苦笑,手指輕輕摩挲着酒樽边缘,目光低垂:备虽为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可家道中落,幼时织席贩履为生。如今虽有心报国,却 他搖了摇头,声音渐低,却终究出身寒微,无人愿用。 关羽闻言,丹凤眼微眯,冷冽的目光如刀锋扫过帐外巡逻兵卒的影子,沉声道:军中诸将,夸夸其谈者众,实才者寡。不过倚仗门第,坐享祖荫,徒有虚名罢了。他指节叩击案几,一声闷响,可叹天下英雄,竟被这等庸人把持! 张飞早已不耐,抓起酒坛仰头痛饮,酒液顺着虬髯滴落。 他砰地一声将空坛砸在案上,虎目圆睁,怒哼道:大哥何必自轻?二哥说得对!那些狗屁将军,打仗时缩在后头,分功时倒比谁都积极!若给俺老张三千兵他猛地一拍大腿,不!哪怕一千精壮,俺也能砍了张宝那妖道的脑袋,挂到辕门上示众! 谢乔听罢,眼中精光一闪,顺势举杯,语气诚挚:三位皆是大才,明珠蒙尘,实在可惜。 她微微倾身,压低声音,若蒙不弃,可愿暂留我军中?虽无高官厚禄相赠,但乔必以国士待之粮饷军械,绝不短缺;征战之功,绝不贪占。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他日三位若欲自立门户,谢某绝不阻拦,反倒愿资助钱粮,以全今日共饮之义。 谢乔诚挚地发出邀请,她很清楚,刘关张三人,起于微末,现在仅为屯长,区别于背景优渥的曹操,可以不必纳入系统【角色】,但可以像何颙一样留在身边暂时任用。只要她礼贤下士,真心相待,不怕刘关张会背信弃义。根据可信的 史料来看,刘关张三人前期正是因为不受待见,被轻视,饱受冷眼,才会想着自立门户。如果直接不给他们自立门户的机会,谢乔相信自己将来会少一个强力的竞争对手。这叫化敌为友。 刘备沉默片刻,緩缓放下酒盏,面上仍带着那抹温润笑意,却隐隐透出几分疏离:谢中尉好意,我等三兄弟心领,只是 谢乔目光一敛,忽而抬手,止住了他未尽之言。果然不会像她想象的那么顺利,但她相当有耐心,恰恰是刘皇叔的三顾茅庐教会了她耐心。 玄德公不必多言。谢乔轻笑一声,神色已恢复从容,人各有志,乔,并不强求。 她举杯一饮而尽,酒盏倒扣于案,发出清脆一响。 不过 他日若三位改变主意,大门永远敞开。 刘备深深看她一眼,郑重拱手,备承蒙谢中尉厚爱。 帐内炭火噼啪,酒过三巡,张飞已赤膊拍案,大笑着讲述涿郡斗殴旧事,关羽则端坐如松,丹凤眼半阖,似醉非醉。 谢乔指尖轻敲酒盏,忽而问道:玄德,依你之见,黄巾军究竟是何物? 刘备神色不变,温声答道:不过是被妖道蛊惑的寻常百姓,可怜可叹。 谢乔点头,却又紧接着问:那汉军屠戮黄巾俘虏,玄德以为如何? 帐内骤然一静。 张飞的笑声戛然而止,关羽的眸子倏然睁开,寒光如刃。刘备的手指在酒盏边缘停住,良久,缓缓摩挲杯沿,却未饮下。 第160章 。 他沉默了。 谢乔却完全洞悉了他的所思所想,他不是不知答案,而是不能说身为汉室宗亲,他不能公然质疑朝廷决策。但正因他出身底层,深知百姓之苦,所以无法违心赞同屠杀。这一沉默,既是无奈,也是他内心矛盾的体现。 夜风卷着营帐的布帘,烛火摇曳,在谢乔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刘关张三人已经离去,帐内还残留着未散的酒气,地上歪倒的酒坛和案几上吃剩的肉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豪饮。谢乔揉了揉太阳穴,指尖轻点虚空,唤出系统面板。 调出【角色】列表。 淡蓝色的光幕在眼前展开,密密麻麻的名字按照可招募、潜在目标、历史锚点分类排列。她先扫了一眼历史锚点一栏果然,刘备、关羽、张飞三人的名字赫然在列,后面跟着鲜红的【不可招募】标识。 果然不行吗她低声喃喃,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些名字。 关羽的名字下有一行小字:【万人敌武圣雏形】,而刘备的标签则是【潜龙汉室余晖】,张飞则标注着【燕人豪烈】。系统甚至贴心地给出了简略分析: 【历史锚点人物:此类角色命运与时代主线深度绑定,强行招募将导致时空悖论,系统不建议干涉。】 也就是说,曹操、孙策、吕布这些人,我也都别想了? 她撇撇嘴,正要关闭面板,忽然,余光瞥见列表最下方,一个原本灰暗的名字突然闪烁了一下,随即亮起微弱的蓝光 张梁(人公将军) 状态:可招募(特殊条件触发) 所在地:广宗城黄巾祭坛 当前行为:长跪祈天,请求黄天降世救军民 谢乔的呼吸微微一滞。 张梁? 那个本该在广宗城破时被皇甫嵩斩杀的黄巾三巨头之一?那个在史书里被描述成妖道蛊惑百姓的人公将军? 她猛地坐直身体,手指悬停在名字上方,系统立刻弹出详细说明: 【目标人物张梁处于信仰动摇状态。】 【原有标签狂信徒已削弱,新增标签绝望求存者。】 【特殊招募条件:需在广宗城破前接触,并提供比黄天更现实的希望。】 谢乔眯起眼,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案上轻敲。 有意思 她原本以为,黄巾军的高层都是张角那种被系统判定为极端狂热而无法沟通的存在。但张梁的状态显然不同 他在动摇。 他在怀疑自己信仰的黄天。 他在寻找退路。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 谢乔盯着那个名字,思绪飞转。 张梁的价值在哪里? 1.宗教影响力:作为黄巾军三号人物,他在底层民众中仍有号召力。 2.情报网络:黄巾残部遍布各州,若能收服,等于掌握了一张暗线情报网。 她猛地一拍桌案,酒盏震得叮当作响。 梁汾! 帐外立刻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披甲将领掀帘而入:主公? 谢乔的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祭坛上,张梁的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双目布满血丝。瞳孔因长期服用符水,泛着不自然的暗金色。 头缠褪色黄巾,额前垂落一缕灰白乱发。他身披麻布道袍,外罩残破铁甲。甲片上,刻满太平经咒文。腰间悬挂三枚铜铃,行动时铃声如鬼泣。 黄天在上求您降下神迹救救这满城军民 他的声音早已嘶哑,却仍一遍遍重复着祷词,仿佛只要足够虔诚,那虚无缥缈的黄天便会回应。 可回应他的,只有城外汉军隐约的战鼓声,和城内此起彼伏的哀嚎。 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混沌。 冰冷的雨水顺着张梁的发丝滚落,浸透了他的衣衫,渗入伤口,带来刺骨的寒意。他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双手却仍死死合十,额头抵在祭坛冰冷的石面上。 黄天在上求您救救全城军民 他的声音颤抖,几乎被雨声淹没。 副将许益跪在一旁,铠甲上雨水横流,他红着眼眶嘶吼:将军!雨大了,当心身体。 张梁没有动,他只是闭着眼,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像是无声的泪。他重复着那句话:黄天在上求您降下神迹救救这满城军民 许益咬牙,猛地拽住他的肩膀:将军!全城军民都在看着将军,万不可在此时倒下。 张梁缓缓抬头,雨水冲刷着他的脸,他的眼神却比雨更冷。 缓慢的、拖沓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人爬上祭坛。她的草鞋早已磨穿,露出冻得青紫的脚趾,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留下淡红的血印。 她跪下了。干枯的手按在张梁身后的石板上,额头抵着手背,像一株被风雨折断的芦苇。 求黄天救救我孙儿 她的声音比雨还轻。 张梁的指尖掐进掌心。 接着是第二个 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孩童,赤着脚,肋骨根根分明。他跪在老妇人身旁,学着大人的样子合十,却连手指都冻得蜷缩。 第三个是个断臂的伤兵。他拖着溃烂的伤口爬上祭坛,血水混着雨水在身后拖出长长的痕迹。 第四个是个满脸尘灰的妇人,怀里抱着个无声无息的婴儿。 第五个、第六个 祭坛上渐渐跪满了人,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哭泣。只有雨声,和无数道低沉的、交叠在一起的祈祷 求黄天降场甘露吧 让汉军退兵 给我娘一口吃的 张梁的呼吸越来越重。 求黄天救救 张梁的肩膀微微颤抖。 他忽然觉得可笑。 他曾以为自己是代天行道的使者,可如今,他连自己的命都救不了,又怎么救这一城百姓? 就在此时 祭坛前的空气骤然扭曲,雨滴悬停,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凝固。一道刺目的金光撕裂雨幕,空间如镜面般破碎,露出漆黑的裂隙。 广宗百姓惊骇抬头,许益猛地拔刀,张梁却怔在原地,瞳孔骤缩。 有人从裂缝中走了出来。 一袭墨色劲装,黑发高束,眉眼如刀。她踏出裂缝的瞬间,暴雨避让,狂风止息。 谢乔站在祭坛前,目光平静地扫过跪伏的百姓,最终落在张梁身上。 全城百姓呆滞地望着这一幕。 有人颤抖着伏地:黄天黄天显灵了! 黄天! 黄天降世了! 惊呼声如浪潮般扩散,无数人疯狂叩首,涕泪横流。 第68章 黄天......黄天显灵了! 人海中,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如同点燃了引线,瞬间引爆了全城的狂热。 黄天降世了! 黄天未曾弃我! 无数军民匍匐于地,头重重磕在泥泞的地上,因为寒冷浑身战栗,却涕泪纵横间,将积压多时的絕望尽数宣泄为狂喜的呐喊。 他们皆虔誠朝着祭坛之上,一拜再拜。 謝乔立于祭坛中央,望着眼前这盛大場面,惊呆了。 此前,系統【角色】列表显示,角色[張梁]处于可招募状态,且招募概率达到了惊人的80%。广宗黄巾以張梁为为首,謝乔想着如果能将張梁招募,或许能利用張梁在黄巾军中的威望,直接达成她的政治目的,而不用再在像以往一样,在玉门关外一点点分发黄巾军,消化人口。 况且张梁应当是个人才,虽然史书上记载只有寥寥数语,可他能带领农民起义的黄巾军,在装备和纪律性远远落后的情况下,先后击溃卢植、董卓,且与皇甫嵩相持数月,足见他的本事。 萬一成了,这是天大的好处,她可以借张梁的名号,获得巨大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民心是一股巨大的、不可逆的力量,如同浩瀚辽阔的大海,統治者则是水上的浮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所以为了他,謝乔舍得使用一张[空间传送符]。 她没进过广宗城,传送的端口是隨机的,谁成想正赶上这場祭天大典。 第161章 这番出场,时机之巧合,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 张梁跪在最前方,身躯僵硬,目光难以置信地仰望着凭空现身的女子。 墨色劲装,青丝高绾,身姿如松,面容沉静,眸光锐利似能洞穿人心。 方才还在絕望祈求虚无缥缈的黄天,转瞬间,一个活生生的神迹便出现在眼前。 这是神迹! 莫非黄天当真应了他的祈求? 张梁的信仰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隨即被巨大的狂喜与敬畏所取代。 他猛然俯首,额头重重叩在石板上,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虔誠:梁,恭迎黄天降世!乞黄天垂怜,救萬民于水火! 梁,张梁,原来眼前这个道人模样的憔悴中年男子就是张梁。 謝乔心中盘算不停,他也将自己当成了天神下凡? 眼下这般情形,她似乎可借机假扮? 既已被误认为黄天,若不加以利用,岂不辜负了这番天时地利? 满城军民见张梁都已跪拜确认,愈发笃信不疑,叩首愈恭,呼喊声震彻云霄。 狂热、疯狂,如同谢乔的原世界中,那些超级巨星的演唱会现场。 而第一次身临演唱会的中心,谢乔见此阵仗,不免头皮发麻。 她忧心万一被拆穿,怕是要被这些狂热信徒生吞活剥了去。 谢乔轻咳一声,欲作高深莫测之态。 也罢,事已至此,不如将错就错。 她决意坐实这黄天身份,向前两步,居高临下望着匍匐在地的张梁。 正好有些事,要亲口问问他。 张梁。她刻意放缓语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梁在!张梁本能应答。 谢乔唇角微不可察地抽动。 吾且问你,她的声穿过雨幕,音只有同在祭坛上的张梁能够听见,尔等举事,所求为何?可是为私欲,图謀九五,成就霸业? 张梁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隨即变得无比坚定。 他直视谢乔,声音嘶哑却铿锵有力:回禀黄天!梁自幼隨大兄行医济世,走遍冀州乡野,所见尽是饿殍遍野!朝廷赋税重如山,贪官污吏敲骨吸髓,百姓易子而食!梁若有一分私心,天诛地灭!梁从未觊觎大位! 他指向坛下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百姓,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悲愤:黄天亲鉴!朝廷昏聩,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苛政猛于虎,贪官恶似狼,大兄顺应天意,揭竿而起,只求为他们争一个太平!让天下百姓人人得温饱,户户享安乐,再不遭冻馁之苦,再不遇欺压之辱! 谢乔不置可否,冠冕堂皇的话,公式般的套话,谁都会说。关键是要看怎么做。 吾如何信你?谢乔紧盯着他。 梁之心,天地可鉴,若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便是要梁即刻赴死,亦在所不辞! 字字铿锵,情真意切。 坛下近处的百姓闻之,多有潸然泪下者,非为悲戚,实乃感同身受。 那你即刻挥剑自尽。 张梁一怔。 好。张梁突然平静下来。他整理好衣冠,向着北方,张角墓穴的方向郑重叩首。 起身时,他脸上竟带着释然的微笑:黄天在上,梁死后,望黄天庇佑天下百姓。来生,梁结草衔环,以报黄天。 他拔剑出鞘,寒光闪过,剑锋决绝地直刺心口! 且慢! 电光火石之间,谢乔出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张梁停下手中动作,疑惑地看向谢乔。 谢乔默然。 她注视着张梁眼中那近乎燃烧的火焰,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躯。 此人虽有些偏执,然其初心,倒也不恶? 从有限的历史记载上,她原以为张角兄弟皆为野心家,借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之名謀取天下。 如今看来,至少这张梁,确怀救民之志。 虽其行事偏激,为人所利用。 一丝恻隐之心油然而生。 谢乔开口道:汝之心意,吾已知晓。 略作停顿,目光扫过虔诚仰望她的信徒:若願追随于我,尔等夙願,或可达成。 张梁愿誓死追随黄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张梁毫不迟疑,再行大礼。 我等皆愿追随黄天!许益与眾将士齐声高呼。 坛下百姓更是山呼海啸:我等愿誓死追随黄天! 谢乔抬手,示意眾人肃静。 自今日始,奉我为主。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吾将引尔等前往一方净土。在那里,吾会为尔等筑屋舍,赐粮秣。只要勤勉劳作,太平之世,指日可待。 这番话语朴实无华,却如甘霖滋润干涸心田。 黄天慈悲! 谢黄天恩典! 百姓再次爆发出震天欢呼,望向谢乔的眼神,满是虔诚与希望。 谢乔随即打开了系统面板,在【角色】模块,她用目光点击[张梁],再选中[招募]。 下一秒,张梁二字赫然出现在她的角色列表中,位于[谢均]和[梁汾]的下方,系统给的标签是[均才]。 成了! 她再点开张梁的数据面板,各项数值很平均,而忠诚值居然是100/100。 难怪叫他去死,他不带半点犹豫的信仰的力量恐怖如斯。 搞定了张梁,也就近似地搞定了广宗全城军民。接下来就该是她履行承诺,引他们去大西凉的净土了。 谢乔迅速筹谋。此时广宗被围,粮尽援绝,城外汉军虎视眈眈,皇甫嵩非易与之辈。只能用她【背包】的最后一张[空间传送符],偷天换日,留给汉军一座空城。 只不知黄意准备如何罢了,先斩后奏,给他个惊喜罢! 心意既定,谢乔即刻对张梁下令:张梁听令! 属下在!张梁肃然应命。 即刻召集城中军民,携所有可带之粮秣、兵械、器具,于此处集结!速速行事! 遵命!张梁虽不明就里, 但对&黄天&之命,他毫不迟疑,当即率许益等人着手安排。 广宗城顿时忙碌起来,绝望之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充满希望的忙碌。 夜幕沉沉,短短两个时辰之内,全城百姓悉数聚集。 谢乔在一株巨樹前张贴[空间传送符(往返)],她看向张梁的副手许益,又抬手指向巨樹,你领着城中军民,尽入此处。切记,听从此间一位名为黄意者之命,他自会为尔等供养吃食。 许益领命,小心翼翼地走向巨树,他先伸手触摸,旋即整个手掌没入了树皮之中。随后他不再怀疑,率先踏入其中消失。城中百姓,一个接一个,紧随其后,隐没于巨树之中。 半个时辰后,偌大的广宗城,成了一座空城。 - 与此同时,敦煌郡,玉门关。 黄意将关外一批流民编入籍册,种植棉花,夜已深,他疲惫不堪,靠在椅车上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醒,脖子果然落枕,亲兵推着椅车送他登上城楼,他想借着凉风舒缓心神。 此事总算暂告段落,可以同主公交差了。难以相信,西凉之地,百姓倍增,百业待兴黄意揉着额角,远眺关外戈壁,长舒一口气。 然这口气尚未舒尽。 他抬眼陡然发现,眼前空旷戈壁之上,乌泱泱、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的人群,布满了玉门关外大渠以西的空地。 男女老幼,军民混杂,携带着大量行囊,粗略估算,不下数万之众! 城楼上的风,似乎都凝固了。 黄意: 他面上疲惫之色瞬间凝固,双目圆睁,口唇微张。 我莫非太过劳累,以致出现幻觉? 他用力眨眼,又揉了揉。 并非幻觉!关外当真又凭空多出数万人! 第69章 广宗城内,數万軍民一夜之间匿踪于无形,只留下巨树周圍地面上堆積如山的衣物。 这是谢喬特意嘱咐的,让所有人在离开前,都解下头上包裹的黄巾,身上黄袍,以及所有能表明身份的物品。 众人虽不解,但面对黄天的命令,无人质疑,纷纷照做。 谢喬调出系统面板,将这些黄巾、黄袍尽數收入【背包】格子。 做完这一切,她转向身侧垂手侍立的張梁。此刻的張梁,眼神中再无半分犹疑,只有对眼前这位黄天化身全然的信服。 張梁,吾且问你,吾听闻城中疫病不绝,疫众尸身在何处?谢喬问。 第162章 回禀黄天,尽皆埋于城南大坑。張梁如实回答。 谢喬了然地点头。 随即,她转过身再度登上祭坛,走向上一个[空间傳送符]的端口,此端口正通向她的軍帐。 随我来。谢乔唤他。 遵命!张梁应声,毫不犹豫地跟随谢乔,一同上祭坛。 她抬手示意张梁先进端口。 将才领略过黄天能力的张梁轻车熟路,径直踏入其中,谢乔紧随其后。随着谢乔的一进一出,端口彻底关闭。 光影扭曲,短暂的失重感后,两人已然出现在一顶軍帐之内。 张梁环顾四周,注意到谢乔身后一左一右立身的梁汾和极支辽,臉上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又被坚定的信仰所取代。 他看向谢乔,等待着新的指示。 敢问黄天,此为何地?张梁开口,声音带着试探。 烛火摇曳,映照着张梁那张略带困惑的臉。 谢乔抬手,目光瞥向軍帐之外,示意他自己去看。 张梁缓步走向帐帘,拨开一看,只见火炬映亮之处,大纛旗上赫然绣着漢字。 这是汉军營寨! 他浑身一颤,惊恐万状。 谢乔则淡定地主位坐下,示意张梁也坐。 有黄天在,张梁这才惊魂甫定。 看着这位新招募的【均才】,忠诚度滿值的黄巾领袖,谢乔开始解释她的计划,或者说,是为她的行为找一个符合他信仰的说辞。 张梁,你以为,覆灭暴政,推翻这腐朽的汉室,是一朝一夕之功吗?谢乔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广宗城破在即,纵使黄天庇佑,鏖战之下,伤亡亦在所难免。吾将尔等送往西凉净土,是为保存元气,留下火种。 她顿了顿,观察着张梁的神色,见他似乎在努力理解,便继续说道:而吾,黄天在人世的行走,岂能轻易暴露于人前?如今,吾需暂时蛰伏于汉军之中,利用现有身份,積蓄力量,探查虚实。待时机成熟,方能以雷霆之势,席卷天下,真正建立那太平盛世。 蛰伏张梁喃喃自语,眼中光芒闪烁,黄天的意思是,暂时屈身于汉營? 非是屈身。谢乔纠正道,是为了最终的胜利,行非常之手段。吾势尚微,若吾此刻便与汉军决裂,虽快意一时,却可能引来朝廷更疯狂的圍剿。留在此处,吾能掌握汉军动向,更能为日后的大计铺平道路。 张梁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他用力点头,脸上重新燃起狂热:属下明白了!黄天深谋远虑,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揣度!张梁必定守口如瓶! 此刻他对谢乔就是黄天在人间的代言人这一点,再无怀疑,甚至觉得这蛰伏之计,更显神灵的高深莫测。 谢乔心中暗松一口气。搞定张梁的思想工作,接下来就是如何应对皇甫嵩了。 广宗百姓虽然安全转移,但她可不想白白浪费这次机会。 皇甫嵩那里,军功还是要捞的,而且要捞得漂亮。 她脑中已有一套成熟的思路。 很好。谢乔微微颔首,指了指为他准备的军服,你暂且留在我军中,少言多看,切勿暴露身份。 遵命! 安排好张梁,谢乔开始着手她的献城大计。 她很清楚,皇甫嵩治军严谨,疑心也重,一座空城绝对无法交代,反而会引来无尽的麻烦。她必须制造一个合理的解释。 汉军的总攻已经箭在弦上,營寨中调兵遣将的动静越来越大。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广宗城头,等待着最后一击时,谢乔则以提前探查河道的由头,率领麾下部分人马出营。 漳河岸边,这片区域原本就在黄巾军的控制范圍边缘,如今随着广宗的人去城空,更是寂静无人。 抵达目的地,谢乔勒住马缰,环顾四周。 这里地势相对低洼,靠近河道,土壤湿润。 傳令下去,谢乔对身后的梁汾低声吩咐,在此处,沿此线,向下深挖!挖三條宽丈许、深两丈的长坑! 梁汾虽然不解其意,但对谢乔的命令从不质疑,立刻抱拳领命,指挥着早已待命的军士下马。谢乔从【背包】取出榆安工坊打造的铁铲分发,军士开始奋力挖掘。 这些部曲虽然招募不久,都是在系统的[兵营]中训练出来的,执行命令干脆利落。 一时间,这片区域只有铲土的声音闷响。 短短两个时辰后,三條巨大的 坑道初具雏形。谢乔见状,滿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下令停止挖掘。她走到坑边,再次打开【背包】,意念一动,之前收集的成堆的黄巾、黄袍倾泻而出,纷纷扬扬地落入坑道之中,很快便铺满了坑底,甚至堆积起一定的高度。 将这些土重新覆盖一部分,不必完全填实,留出坑道口。谢乔继续下令,再从河中引水,灌入坑道。 军士依令行事,很快,其中一條坑道底部积水,与散乱的黄巾黄袍混杂在一起,显得泥泞不堪。 皇甫嵩明察秋毫,这些显然是不够的。谢乔继续下令,命军士裹覆口鼻,去往广宗城南方向。 不多时,一具接一具从大坑中搬出来的尸体被运过来,这些都是这段时间广宗城因瘟疫或饥饿而死的军民尸体,足有两百余具。 这两百来人都是刚死不久,尸体尚未腐烂,但恶臭熏天,可能身上还残留着病菌。谢乔格外注重军士的防护,将之前睢阳瘟疫时剩余的防护物品都分发给了接触军士,包括医用口罩和手套等。 谢乔命人先搬一部分尸体散布在坑道周圍,尸体摆放尽可能做得自然些。 冰冷的尸体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坑道边缘,有的半掩在虚土中,有的倒在水洼旁,他们身上还穿着破烂的衣物,与坑内的黄巾形成了诡异的呼应。 谢乔闭了闭眼,心中默念:虽然不体面,为了更多活着的人,死者会原谅的。 做完这一切,谢乔这才率部返回,冷静地等待着。 夜色渐深,汉军大营喊杀声隐约传来,总攻的号角吹响。 汉军擂鼓进军,數万精锐如潮水般涌向广宗城墙。 然而 城门大开,无人防守,城头无箭矢射下,甚至连一声呐喊都没有。 先登部队冲入城内,却发现街道空荡,屋舍紧闭,仿佛整座城的人凭空蒸发。 负责主攻的中垒校尉王瓔率先带兵冲入城中,却发现街道死寂,连狗吠鸡鸣都没有。 粮仓、武库空空如也,连一粒米都没剩下。 民居内,桌上甚至还有未吃完的饭菜,像是百姓突然消失。 王瓔脸色煞白,喃喃自语: 这这绝非人力所能为!张角妖道,莫非真会妖术?数万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消失? 攻城军士也开始骚动: 听说张角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莫非是用了什么遁地妖法? 我们该不会中了埋伏吧? 恐慌迅速蔓延,甚至有人开始后撤,不敢更深入城内。 报!!一名传令兵跌跌撞撞地冲入皇甫嵩的中军大帐,声音因震惊而变调,启禀皇甫公!广宗广宗是座空城!城内空无一人! 什么?!皇甫嵩霍然起身。帐内诸将也是一片哗然。 皇甫嵩勃然大怒,亲自策马入城。他一见王璎畏缩不前的样子,当即厉声喝骂:混账!为将者,竟被一座空城吓破胆?妖道之术?何其荒谬! 王璎硬着头皮辩解:皇甫公,末将并非惧战,只是此事太过蹊跷!广宗被围两月,贼寇插翅难飞,怎会凭空消失?若非妖术,如何解释? 皇甫嵩冷笑一声,猛地一鞭抽在身旁的土墙上,尘土簌簌落下:蠢材!张角若真有通天之能,何至于困守孤城?贼寇狡诈,必是暗中掘了地道!你身为将领,不查敌情,反倒自乱军心,该当何罪? 王璎被骂得不敢抬头,其余将领也噤若寒蝉。 就在此时,谢乔的亲兵快马来报: 报!谢中尉在漳河沿岸发现贼寇踪迹,疑似掘地道遁逃,现已率军围剿! 闻听军报,皇甫嵩眼中精光一闪,瞪了一眼王璎,你听听!这才是为将之道!昭奕早已看破贼寇伎俩,而你却在这里疑神疑鬼! 就在此时,又一名军士拍马赶到,同样是谢乔麾下骑兵:报!启禀皇甫公!谢中尉于城外漳河沿岸巡河杀贼时,发现黄巾贼寇欲从坑道遁逃,已将其主力尽数围困,请速速增援! 皇甫嵩猛地一挥手: 第163章 传令全军,继续搜查城内,务必找到地道入口!其余人,随我增援谢中尉! 支援的人马疾驰,很快便抵达了谢乔布置好的现场。火把熊熊燃烧,照亮了那三条巨大的坑道和周围狼藉的景象。湿润的泥土,散乱的黄巾,浑浊的积水,以及散落在坑道边缘的上百具尸体。 谢乔早已等候在此,她上前一步,抱拳行礼:皇甫公! 皇甫嵩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最后落在谢乔脸上:昭奕,这是怎么回事? 皇甫公,谢乔语气平静,条理清晰地开始她的禀报,乔奉命巡河杀贼,防备贼寇遁逃。恰于此处,撞见数百黄巾鬼鬼祟祟,行迹可疑。末将麾下骑兵上前围杀,贼寇四散奔逃,慌不择路之下,竟暴露了此处挖掘的坑道。 她伸手指向那几条长坑:乔细查之下,发现坑道极深,内有大量黄巾衣物,料定此乃贼寇主力欲借地道遁逃之所。为防贼寇逃脱,延误战机,乔当机立断,引漳河之水灌入其中一条坑道。水势汹涌,顷刻间便淹没坑道,如今水已从坑内漫溢而出 她指向那些尸体:这些,便是被堵截在坑道口,或被水淹倒灌而亡的贼寇。末将估算,广宗主力,连同贼首张梁,恐怕已尽数溺毙于此坑道之中!广宗城内,想必只剩下老弱病残,不足为虑,故而人去城空。 皇甫嵩翻身下马,目光灼灼地扫视着现场。 泥泞的坑道中,散落的黄巾被积水浸泡,尸体横陈在坑道口,一切都印证着谢乔的说法。他蹲下身,拾起一块沾满泥水的黄巾碎片,在指间摩挲着,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好!好一个水淹地道!皇甫嵩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四射,那张角兄弟最擅装神弄鬼,岂会真有什么妖术?广宗被围得水泄不通,数万贼寇凭空消失,必是早就在暗中挖掘地道!& 他大步走到谢乔面前,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昭奕慧眼如炬!这两个月来贼寇龟缩不出,原是暗中掘土。若非你及时发现,险些让他们逃出生天! 谢乔暗自松了口气,却仍保持恭敬:&末将不敢居功,全赖皇甫公运筹帷幄。& 昭奕不必谦虚!皇甫嵩豪迈地一挥手,&此战不费一兵一卒就剿灭数万黄巾,保全我军实力,实乃大功一件!待本将上奏朝廷,定要为你请功! 他说着又转身对随行将校道:&传令下去,即刻搜查全城,务必找到地道入口。再派人沿着漳河上下游搜寻,查探是否有漏网之鱼! 众将轰然应诺。 皇甫嵩满意地点点头,又对谢乔道:昭奕,你且随我回营,与军中主簿细说经过。此战细节,定要在捷报中写得明明白白! 乔遵命。谢乔抱拳应道,眼角余光瞥见张梁隐在亲兵队伍中,正用崇拜且狂热的眼神望着她。 她知道,这场戏演得恰到好处既在皇甫嵩那里立下大功,又让张梁更加深信她是黄天的代言人。 夜色中,汉军大营灯火通明,河北战场的捷报已快马加鞭送呈帝都雒阳。 第70章 广宗城破的次日,天空阴沉。皇甫嵩并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太久,他雷厉風行,即刻下令处理后续事宜。 其中一项,便是搜寻处置已死的黄巾首领張角。 謝喬只是派人秘密守着那棵贴上[空间传送符]的巨树,怕军士误打误撞闯入。 这是通往玉门关外的端口,也是她【背包】格子里的最后一張,在【签到】开出新的道具之前,她必须将它最大化利用。 其实这棵巨树不会太被怀疑,它就那么靜靜地矗立在那儿,一目了然,而广宗城內与[空间传送符]相似的符箓多如牛毛。 军士在城中四处搜寻,很快寻到了仓促掩埋的張角墓穴和棺木。 皇甫嵩的命令冰冷地下达:掘墓, 开棺! 十余名军士挥动铁锹,不消片刻便挖开坟土,一口简陋的薄皮棺材暴露在众人眼前。 撬开棺盖,一股腐败的气息弥漫开来。 棺中尸体裹着残破的黄袍,腰间九节杖已然断裂,腐烂的面容依稀可辨張角模样轮廓。 棺內躺着的,正是那位曾经呼風唤雨、信徒百萬的天公将军,大贤良师张角。 只是此刻他面容枯槁,早已失了昔日蛊惑人心的神采。 取我马鞭来。皇甫嵩突然伸手。 親兵怔愣间,傅燮捧上缠铜棘的刑鞭。 这是军中鞭笞逃卒的凶器。 大贤良师?皇甫嵩冷笑,举辫用尽全力抽向尸身,不过是个剖人心肝的妖贼! 第一鞭抽裂了黄色法袍,露出皮下青黑的尸斑。 鞭声破空,皇甫嵩每抽一记便历数一罪: 这一鞭,为冀州饿殍! 这一鞭,为毁弃的明堂! 这一鞭,为战死沙场的汉家儿郎! 这一鞭第五鞭竟将尸首右耳撕落,飞溅的腐液沾在皇甫嵩铁护腕上,他却浑不在意。 周围军士起初喝彩不断,待见到尸体腹腔钻出的蛆虫,不少人都别过了臉不忍看。 当鞭至第九下时,张角束发的黄巾绳断裂,干枯的发髻散开,几缕白发缠上鞭梢。 皇甫嵩突然收势,盯着那张被抽烂的臉。 尸身眼皮不知何时震开,浑浊的眼球暴露在外,直直地望向天空,仿佛仍帶着某种未散的执念。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坟茔的呜咽声。 皇甫嵩扔下污秽不堪的刑鞭,却从怀中取出素帛擦了擦手,再次下令:割下首級,传示三军,而后送往雒阳,以儆效尤! 军士中,换上汉军服饰的张梁目睹着这一切,高大的身躯在不停颤动。 他的脸埋在头盔的阴影里,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但那双死死攥住腰间刀柄的手,指节已然泛白。 大兄的尸身就在眼前遭受如此屈辱,这比任何刀斧加身都让他痛苦萬分。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上去,将那些亵渎兄长遗体的人撕碎。 謝喬站在距离张梁不远的地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身体的僵硬和那几乎要溢出的暴戾气息。 她心中一緊,不动声色地稍稍挪动脚步,用自己的身体侧面,若有若无地挡住了旁边几名将校投向親兵队伍的视线。 她没有看向张梁,只是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被士兵高高举起的张角首級,仿佛在默哀,又仿佛只是在例行公事地观刑。 但她知道,张梁能感受到她的存在,感受到那无声的安抚和提醒: 隐忍,为了更大的图谋。 张梁深吸一口气,那攥緊的拳头缓缓松开了些许,眼中的赤红也稍稍褪去,重新被一种更为深沉的狂热与隐忍所替代。 张角残破的首级被割下,以粗布包裹,快马加鞭送去雒阳。 处理完张角,皇甫嵩的目光又投向了城外那几条被水淹没的坑道。 贼张梁号称人公将军,乃张角亲弟,贼军主帅。虽说昭奕推测其已溺毙坑道,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沉吟着,传令下去,准备抽水掘 话未说完,负责探查坑道情况的军侯匆匆赶来,脸色难看地禀报:启禀皇甫公,那坑道口附近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臭气熏天!且不少尸身似乎有疫病之兆。广宗城被围日久,此前便听闻城內瘟疫蔓延,恐怕 军侯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坑道内积水浑浊,混杂着泥沙和腐尸,早已成了滋生瘟疫的温床。 若要强行抽水挖掘,不仅耗时费力,更可能让军士们染上疫病,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皇甫嵩眉头紧锁,走到坑道边缘,亲自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恶臭,又看了看那些已经开始发黑肿胀的尸体,绿蝇成群。 他久经战阵,深知瘟疫的可怕。 想起前日探报:城中粮尽后,确实流传着炊骨食人的惨状。 他盯着坑道口一具幼童尸首(实为謝喬安排的染疫流民),那孩子脖颈处的溃烂正渗出腥臭脓血。 填土!全军后撤! 皇甫嵩当机立断,传令火头军熬煮避疫汤药,每人需饮三碗! 罢了。 皇甫嵩最终遗憾地摆了摆手,语气帶着几分决断,坑道内积水污秽,恐有疫气。张梁若真在其中,也早已化为枯骨。 傅燮迟疑道:可贼首张梁尸身尚未 此事暂且搁置,不必找了!皇甫嵩甩鞭指向远方,下曲阳战事吃紧,郭典已连发三道求援。 此刻河北战事尚未尽数平息,张宝的主力仍在下曲阳一带盘踞,与巨鹿太守郭典对峙。 第164章 兵贵神速,他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更不能让麾下精锐因为挖掘几具可能存在的尸体而损耗战力,甚至冒上感染瘟疫的风险。 他环视众将,传令三军,即刻拔营!与郭太守合兵一处,剿灭张宝残部! 遵命!众将齐声应诺。 大军很快行动起来,拔营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謝喬随着皇甫嵩的中军一同出发,战马踏过广宗城外的焦土,向着东南方向的下曲阳疾驰。 一路行军,谢乔的心思却不在眼前的战事上。 她利用一个休整的间隙,找到了独自一人擦拭兵器的张梁。此时他已经稍微平复了心情,但眉宇间仍带着难以掩饰的阴郁。 吾欲将张宝所部十数万人亦送去净土,你以为如何?谢乔出声。 张梁闻听,面容一改颓然,顿时激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黄天厚德,梁代千万军民谢黄天大恩! 只是有一事,吾术法受限,前往净土之坦途,仍在广宗巨树之内。谢乔话锋一转,需你去前往张宝军中游说,使军民转至广宗城内。 这正是她单单将张梁一人留在身边的原因。 梁领命,定不负黄天所托!张梁抱拳,目光坚定无比。 吾尚有一事问你,谢乔放低了声音,确保周围没有旁人注意,令兄张宝,为人如何? 听到张宝的名字,张梁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二兄他 谢乔见他欲言又止,便直接抛出了自己的疑问,这也是她一直好奇的事情。 吾曾听闻一些不太好的传言。她斟酌着用词,吾听闻张宝在军中主管后勤,却借机与一些女信徒过从甚密,身边常有十几名女子相伴,此事是真是假? 这是野史所言,真假存疑。 在谢乔的原世界,便有着许多所谓的大师假借传教名义,猥亵信徒,以满足私欲。 这让她产生生理性不适,恶心至极。 若果如野史所言,那这张宝,纵有经天纬地之才,谢乔也绝不会用。 胡说八道!张梁猛地站起身,手中的布巾被他捏得变了形,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强烈的愤怒。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失态,躬身行礼,黄天明鉴,此污蔑之言,不足信也!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倒让谢乔有些意外。 她看着张梁因愤怒而涨红的脸,示意他冷静:吾只是听闻此类说法,心中存疑,故而向你求证。 张梁喘了几口粗气,努力平复情绪,但语气依旧激动:黄天明鉴!二兄总领全军后勤,为使数十万军民吃上一口饱饭,殚精竭虑,常通宵达旦调配粮草辎重。 他指向下曲阳方向,黄天若是不信,可去问问城中百姓,谁未受过二兄的恩惠?二兄为人最是正派磊落,那些女子多是些失去家人的孤女,二兄怜悯,令她们在后营做些缝补浆洗的活计,怎就成了他厮混的女伴了?! 张梁越说越气,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定是那些朝廷鹰犬,或嫉我太平道大业之小人,编造出来诋毁兄长的!二兄一心为公,为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是梁之楷模! 谢乔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她看着张梁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真诚和愤怒,心中了然。 系统认证过,百分百忠诚度的角色不会对她撒谎。那么,张梁所说的,应该就是事实。 她不由得轻叹一声。看来,所谓的野史记载,果然不可尽信。为了维护所谓的正统,将对手妖魔化,抹黑其人格,是历代史家常用的手段。 张宝或许有他的缺点,但绝非野史笔记里描绘的那般不堪。 胜利者书写历史,失败者则往往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任由后人评说,甚至是被刻意歪曲。 谢乔目光望向远方下曲阳的方向。张宝,这位被历史记载模糊甚至扭曲的地公将军,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或许,只有真正接触之后,方才知晓。 第71章 广宗城破的消息如同惊天霹雳,轰隆隆地落下曲陽的黄巾軍營。 中軍大帳内,灯火摇曳,映照着張宝苍白而扭曲的面孔。 桌案上的竹简散落一地,他双手撑着额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广宗失守,大兄張角身死,如今连三弟張梁也当初意气风发的三兄弟,居然只剩他孤身一人了。 巨大的悲痛和绝望几乎将他吞噬。 报!帳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帘幕被人猛地掀起。 随即,一道熟悉的身影裹挟着刺骨的寒气踉跄而入。 二兄! 張宝霍然抬头,看清来人,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几乎以为是幻觉。 三三弟?! 进来的人正是张梁,他衣衫褴褛,脸上带着风尘与疲惫,但眼神却異常明亮,甚至带着一种狂热。 三弟,你不是张宝疑惑。斥候送来广宗的軍报尚在桌案上,可眼前这人,真真切切、确确凿凿是他的三弟。 二兄!我没死!黄天黄天现世了!张梁激动地说。 闻言,张宝愣住了,他抓住张梁的胳膊,声音嘶哑:你说什么?黄天? 是黄天! 张梁激动地挥舞着手臂,黄天降下神迹,将广宗城内所有信众都挪移到了净土!我等得救了,二兄! 张宝脸上的惊喜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怀疑。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摇着头,声音低沉而沙哑:三弟,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可知,这世上,并无黄天。 如遭雷击,张梁怔在原地,他比张宝更惊愕。 并无黄天?什么并无黄天?二兄,你莫非忘了,我们兄弟三人,毕生所追逐信奉的,不就是黄天吗? 黄天张宝惨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苦涩和自嘲,黄天不过是个筏子,是大兄 他定了定神,说下去:那是大兄用来渡河的筏子,筏子罢了! 筏子? 张梁显然无法接受这个说辞,眼球中迸出血丝,声音激切,那我们兄弟这半生心血算什么?!那些喝下符水,高喊着黄天当立,悍不赴死,最终倒在官軍屠刀下的信徒,又算什么! 他的质问在空旷的军帐中回荡,震得案上灯盏的火苗剧烈晃动,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控诉和迷茫。 张宝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疲惫地挥挥手:大兄知你赤子心性,始终不忍说破。 他轻轻叹了口气,三弟你仔细想想,世上若真有无所不能的黄天,大兄又何至于病故身死?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张梁心中刚刚燃起的火焰。 他呆立着,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不黄天是存在的!张梁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那可怕的念头,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黄天说了,她的术法受了限制,暂时需要蛰伏积蓄力量!但她确实救了我等,只是只是通往净土的坦途,目前仍在广宗那棵巨树之内! 张宝沉默地看着他,眼中只剩下无盡的疲惫,给他倒了一碗水。 一饮而盡,张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纠结黄天真假的时候。黄天赋予他的使命不是这个。 二兄,眼下的局势,你比我清楚。皇甫嵩在广宗几乎未损一兵一卒,如今正全速北上,不日即将抵达下曲陽。一旦他与郭典合兵一处,我等没有一丝胜算。 张宝当然知道。他不仅知道兵力上的悬殊,更知道军中的粮草已经见底,最多再撑不过三五日。 数十萬张嘴等着吃饭,这副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闭上眼睛,仿佛能听到城外汉军的磨刀声,能看到自己麾下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军民。 净土张宝缓缓开口,声音干涩,三弟,你口中的净土,当真存在?去了那里,能吃饱饭吗?能穿暖衣吗?有屋舍可以遮风挡雨吗? 他问的不是神迹,而是最基本的生存。 张梁沉默了。 他去过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黄天的化身,谢乔给了他这个希望。 二兄,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我等已至绝境。此必败之局面。我等若降,汉军必定不受,朝廷憎我等入骨,他们只会把太平道屠戮殆尽,斩草除根!比起全军覆没,比起这十几萬条人命,二兄应当明白如何抉择。 张宝的身躯微微一震。投降是死,抵抗也是死。唯一的区别,或许是能多苟活几日,或者,能为这十几万跟着他们兄弟抛家舍业、赌上性命的信徒,找到一条渺茫的生路。 第165章 他睁开眼,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 黄天要我怎么做? 听到这句话,张梁精神一振,立刻将谢乔的计划和盘托出:黄天的意思,是二兄你即刻在營中最高处设立祭坛,大行祭天之礼。与此同时,撤去營寨所有的鹿角、拒马等屏障。二兄一人,登上祭坛,在高台上为全军做法祈福。 张宝皱起眉头。 张梁继续说道:皇甫嵩生性多疑,治军稳健严谨,见此情形,必定不敢贸然进攻,以为是我军诱敌之計。趁此机会,二兄再下令,讓帐下所有军民,脱去黄袍,丢弃兵戈,化整为零,化作千千萬万四散溃逃的流民,分不同方向,各自遵照神谕的指引,迂回前往广宗城,去寻那棵巨树,踏入净土之地! 张宝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明白了。 以我为饵? 正是!张梁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斩钉截铁,以二兄一人为饵,换取太平道这最后十数万军民的性命! 张宝沉默了,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二兄岂非不愿意?张梁追问。 以身为饵,有死无生。 见张宝犹豫,张梁猛地单膝跪地,声音铿锵:二兄若有不舍,弟愿代劳!弟刚死于广宗地道,如今死而复生现身在祭坛,岂不更能震慑汉军,令其投鼠忌器? 长时间的沉默后,张宝扶起张梁,眼中闪动着不舍,那便有劳三弟。 弟身死之后,二兄当守护军民,听从黄天之命。黄天运筹帷幄,定能领天下万民复太平康乐之盛世。张梁抱拳。 凝视着他眼中决绝的光,张宝心中最后一点迟疑也烟消云散。 两日后,下曲阳,汉军大營。 皇甫嵩与前来会师的巨鹿太守郭典并肩站在中军帐的望楼上,分析着当前的戰局。 数月围困,城中黄巾已是强弩之末,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报一名斥候飞奔而来,声音急促,敌营忽有異动!蛾贼拆除了营寨外围的防御工事,并在营地中央高筑祭坛! 皇甫嵩与郭典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诧异。 两人快步走到望楼边缘,举目远眺。 果然,原本戒备森严的黄巾大营,此刻外围的鹿角、拒马等障碍物已被尽数撤去,营门大开,显得空旷而詭异。 而在营地正中央,一座新筑的土木祭坛拔地而起,甚是醒目。 祭坛最高处,隐约可见一道身影盘膝而坐,如同 泥塑木雕。 故弄玄虚耳!郭典冷哼一声,他是巨鹿郡守,与张宝缠斗数月,深知其狡诈,张宝此人詭計多端,这必定是诱我军深入的诡计!皇甫公切不可轻动! 皇甫嵩捻着胡须,目光深沉地注视着远方的祭坛。 他戎马一生,见过的阵仗无数,但眼前这一幕,确实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门。 传令下去,全军戒备,按兵不动。增派斥候,严密监视敌营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命令传下,汉军阵营一片肃然,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座诡异的祭坛和祭坛上那道孤零零的身影。 然而,接连几天黄巾营中一派死寂。 并没有冲出伏兵,也没有任何进攻迹象。 而与此同时,每日深夜时,黄巾营寨都有成百上千的人,与夜色融为一体,从营寨各个角落悄悄溜出。 他们脱下了显眼的黄袍、黄巾,丢弃了手中简陋的兵器,重新变回了衣衫褴褛、面带惶恐的流民。 他们三五成群,低着头,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们离去的方向,隐隐都指向一个大致的目标广宗的方向。 这一切,自然落入了暗中观察的谢乔眼中。看着黄巾军民化整为零,如同涓涓细流般融入大地。 她明白,她的计划成了。 这场原本可能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下曲阳之戰,正在以一种近乎无声的方式消弭于无形。 下曲阳之战,她心中没有半分邀功请战的念头,反而松了一口气。广宗一战,她的功劳已经足够大了,甚至有些烫手。再立新功,只会讓自己成为众矢之的,甚至引来猜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中庸之道,不仅是古老的智慧,更是乱世官场颠扑不破的生存法则。 几日后,监视的斥候再次带来新的军报。 报!连日观察,黄巾营寨之中,已不见丝毫炊烟,恐有异变! 皇甫嵩眉头紧锁。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不再犹豫,当即下令:挑选一队精锐,组敢死之士,潜入敌营,一探虚实! 重赏之下,一小队汉军精锐,抱着必死的信念,小心翼翼地摸进黄巾大营。 他们躲避着随时可能从各个角度射来的箭矢,踏入营寨,然而,眼前看到的景象让他们瞠目结舌。 偌大的营寨,早已是人去楼空,只剩下遍地的狼藉和废弃的旗帜在风中瑟瑟作响。 营中唯一的活人,只有祭坛上那个依旧盘坐的孤独的身影。 当皇甫嵩、郭典等人策马赶到祭坛之下时,谢乔也通过斥候的汇报,确认了盘坐在祭坛上纹丝不动的那人的身份果然是地公将军张宝。 这也进一步印证了张梁的话,他的二兄,真的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那十几万军民的一线生机。 此刻,祭坛之上,张宝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下方甲胄鲜明的汉军将领,脸上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高傲的笑容。 张宝在此!他立起身,望向亲卫簇拥的汉军统帅皇甫嵩,眼中不屑。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震动四野的呼喊: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那笑声,那口号,如同尖锐的利刺,深深扎进了皇甫嵩的心中。 他仇恨地望向这个让大汉损兵折将、让他耗费数月心力的黄巾贼首,脸上怒气勃发。 放箭!皇甫嵩厉声下令,射死他! 第72章 箭在弦上,弓已拉满,森寒的箭镞直指祭坛上那个狂笑不止的身影。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亮的声音穿透了肃杀的氛围:皇甫公,且慢! 皇甫嵩猛地转头,望见策馬靠近的谢乔。 昭奕,这是何意?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气。 谢乔下馬,迎着他锐利的目光,神色平静,语速却极快:皇甫公息怒!張寶乃黃巾巨寇,罪该萬死。然,就地格杀,不过泄一时之愤,于大局无益。 无益?皇甫嵩疑惑,斩杀賊首,以儆效尤,岂会无益? 他深邃的目光审视着谢乔,昭奕莫非要保反賊性命? 非是保命,而是诛心。 谢乔向前靠近一步,压低声音,張角、張寶、張梁三兄弟,以妖术惑众,蛊惑天下数十萬流民。在这些愚民心中,张角兄弟如同神明。如今张角已死,张梁遁逃,若张寶再死于此地亂箭之下,黃巾餘孽只会认为他是殉道,他的死,反而会成为凝聚残餘叛军的旗帜,使之愈发癫狂。 她顿了顿,观察着皇甫嵩微动的眉毛,继续说道:反之,若将张寶生擒,押解回雒阳,明正典刑,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看到,他们信奉的地公将军,不过是阶下之囚,最终伏法于王土。如此,方能真正摧毁黃巾余孽心中之信仰,让其明白,黃天之法,不过歪门邪说,大漢天威犹在! 皇甫嵩捻着胡须,眼中的怒火渐渐被深思取代。 谢乔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他心头的戾气。他不得不承认,谢乔考虑得比他更深远。 杀一个张宝容易,但要彻底瓦解黄巾之根基,却需要更周全的手段。在雒阳处决,其政治意义远大于在下曲阳就地射杀。 祭坛上的张宝似乎听到了下方的争论,他臉上的笑容更加轻蔑,更为肆意地狂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这嚣张的姿态再次激怒了皇甫嵩,但他终究按捺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挥手示意弓箭手放下弓弩箭矢。 昭奕言之有理,适才我几乎昏了头脑。 皇甫嵩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传令,将张宝拿下!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几名精锐漢军士兵如狼似虎地冲上祭坛,将力竭的张宝捆绑结实,押了下去。 另,皇甫嵩转向传令兵,立刻传令各部骑兵,全速出击,沿各条道路全力搜寻黄巾主力踪迹!发现任何线索,即刻回报! 第166章 诺!传令兵飞驰而去。 一时间,马蹄声轰鸣,塵土飞扬。数千漢军骑兵分成数股,皆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四面八方追索而去。 谢乔麾下的西凉铁骑加入了追击的洪流,马蹄踏过原野,掀起滚滚烟塵。 然而,就在这疾驰的骑兵队伍眼皮底下,无数穿着破烂衣衫、面带惊惶的流民,正三五成群,沿着田埂、小路,甚至是杂草丛生的荒野,沉默地、迂回地向南跋涉。 他们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与追击的汉军骑兵屡屡擦身而过,却无人察觉,这正是他们要寻找的黄巾主力。 谢乔领着骑兵,不紧不慢地追击着。 她的队伍看似迅猛,实则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那些真正的迁徙人群,甚至在某些岔路口,还会稍作停留,状似搜索,实则给后方的流民争取更多的时间。 与此同时,广宗县城。 这座经历了战火洗禮的城池,考虑到战线北移,为求速战速决,并无重兵把守。 城中的地方官吏正在努力恢复秩序,城墙残破,百废待兴。 对于那些陆续抵达城外,声称是逃难回乡的流民,守城官吏并未起疑。毕竟,战亂之后,一座空城流民涌入是常态。 谁也想不到,这涓涓细流般的流民,正悄无声息地汇聚成一股足以再次改变局势的力量。 几日后,派出去的各路骑兵陆续返回下曲阳大营。 报!将军,沿途搜索百里,未见黄巾主力踪迹! 报!我部追至河间界,亦无所获! 报!渤海方向探查回报,未见大股黄巾集结! 一道道令人失望的消息汇总到皇甫嵩面前。 十几万黄巾军民,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怎么可能? 蛾賊几乎没有骑兵,全是步卒,还夹杂着老弱妇孺,如此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转移得如此干净利落? 皇甫嵩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被囚禁的张宝。 唯一的解释,或许就在这个贼首身上。 提审张宝! 刑架上,张宝身上血迹斑斑,却依旧昂着头,眼中燃烧着狂热的光芒。 说!黄巾余孽藏到何处去了?郭典手握刑鞭,厉声喝问。 张宝发出一阵嘶哑的狂笑:哈哈哈藏?他们去了该去的地方!去了太平道的净土! 净土?在何处?皇甫嵩亲自上前,声音冰冷。 告诉你们又何妨?张宝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他们已经脱离了这污浊的凡世,去往了大海彼岸的乐土!待我太平道信徒休养生息,整备完毕,必将乘风破浪归来,扫灭尔等汉家天下! 皇甫嵩皱紧了眉头,大海彼岸?这听起来太过荒诞。 是张宝在胡言乱语,还是另有隐情? 就在这时,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冲入大帐:报!启禀将军!我部沿海 岸线搜索,在渤海之滨发现大量被丢弃的黄巾、黄袍,还有一些简陋的木筏残骸!看痕迹,似乎确有大批人员渡海而去! 立在一旁的谢乔嘴角微微上扬。渤海之滨的痕迹自然是她事先准备好的,那些所谓的黄巾、黄袍和木筏残骸,自然也是张梁按照他的嘱咐,特意派人布置的疑阵。 目的就是为了给这十几万人的消失,找一个看似合理,却又难以核实的去向。 皇甫嵩听完禀报,再看向狂笑不止的张宝,心中疑虑消散了大半。 虽然渡海之说匪夷所思,但眼前的证据和张宝的说辞似乎对上了。 或许,蛾贼真的狗急跳墙,选择了这条绝路? 无论如何,冀州地面上找不到黄巾主力是既成事实。 一群妄图逆天的蠢贼!皇甫嵩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张宝。 他挥挥手:将张宝严密看管,准备囚车,克日押解雒阳,听候天子发落! 冀州黄巾主力畏王师神威,渡海逃亡,贼首张宝被生擒。这场席卷冀州的大乱,终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大汉王师不战而胜,逆贼望风披靡,汉家天威大显。 军报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回雒阳。 驿马疾驰,蹄声如雷,信使高举火漆封缄的捷报,一路高呼:大捷!冀州大捷!官军生擒张宝,黄巾贼首尽灭! 雒阳城门大开,百姓纷纷驻足观望,市井间,酒肆茶坊里,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宫中的汉灵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随即龙颜大悦。 中常侍张让谄媚地笑道:陛下洪福齐天,区区黄巾蟊贼,不过是癣疥之疾耳。 灵帝深以为然,后仰在龙榻上,继续安心地享乐。 身旁宫女轻轻按扤,乐师继续奏起靡靡之音。 不日,朝廷的封赏旨意很快便下达到了冀州大营。 帐前,黄门高声念诵着圣旨:诏曰:左中郎将皇甫嵩,指挥若定,平灭黄巾,威震海内,功勋卓著,特任为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封槐里侯,食邑八千户! 巨鹿太守郭典,坚守城池,调度有方,擢使持节、并州刺史,封曲阳亭侯,食邑八百户! 梁国中尉谢乔,智计百出,广宗之战,居功至伟,擢为梁国相! 宣旨的宦官声音尖细,抑扬顿挫。皇甫嵩、郭典等人纷纷上前领旨谢恩。 谢乔半跪在人群中,听着朝廷对自己的封赏,心中波澜不惊。 这个升迁倒在她的意料之内,徐济身死,梁国相位空缺,她立了新功,朝中还有人。 中尉一跃成为两千石的国相,她定下的小目标总是实现了。 看来广宗城下那一战的功劳,都被皇甫嵩显眼且如实地上呈到了上位者面前。 至于傅燮,因先前得罪宦官集团,以羌乱未平的由头,被调往安定郡任都尉,负责镇抚异族。 其余军中立功者,皆有封赏。 谢乔上前,从黄门手中接过文书官印,这位陌生的黄门冲她使劲地眨眼睛。 谢乔尴尬地笑笑,只想着快速抽身闪退。 谁知黄门竟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臉上盈满笑意,谢相君,张御府拖我代他问个好。 周围目光齐刷刷向射来,谢乔只觉头皮发麻。宦官势力就像狗皮膏药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 料想他口中的张御府,大概就是之前在梁国染疫后康复的太监。 这是把她当成摇钱树了! 谢乔暗暗咬牙切齿,脸上也承着笑,从袖间(其实是【背包】格子)里摸出了一个镯子,藏着塞过去,她低声说,乔承蒙张御府记挂,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黄门接过去,手摸了摸成色,朗笑一声,张御府常言,谢相君向来慷慨大方,予还不信,今一见,果然如此啊。 狗日的,这是自己也想要一份呢。谢乔心中直骂。 但为了这来之不易的两千石职务,她只能隐忍,又取出了宝石塞过去。 黄门放进袖中,心满意足,以无限赞许的目光望向谢乔。 谢乔瞥了一眼四周,众人以无限鄙夷的目光望向她。 傅燮甚至吐了一口唾沫,当然没有直接朝向她,但仇视的目光是对着她的。 离了中军帐,谢乔正欲返回自己的军帐,收拾准备回梁国履新,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谢中尉。 谢乔回头看,来者正是刘备、关羽、张飞三人。 说话的是刘备,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只是称呼出口,才猛地意识到不对,连忙改口,拱手行禮:备,见过谢府君! 府君,是对郡守、国相等两千石官员的尊称。 玄德无需多礼。谢乔回礼,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 比起初见时的落魄,如今他们三人虽然依旧行色匆匆,但眉宇间多了几分征尘历练之色。 不知玄德此战过后,朝廷赏赐了何等官职?谢乔随口问道。 她记得历史上的刘备讨黄巾有功的,战后获封安喜县尉。后来怒鞭邮督,弃官而走,当然这是后话了。 刘备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羞赧的苦笑,随即又恢复了平和,叹了口气道:说来惭愧,备德薄功微,蒙朝廷恩典,赐新鹿亭长。 芝麻大个亭长,大哥,我看不如一起回乡杀猪!张飞骂骂咧咧,这帮鸟人! 新鹿亭长?谢乔心中了然,大概是因为她化解了广宗及下曲阳之战,使双方免于兵戈相交,军中底层的刘关张无功可立,故而只得了个小小的亭长。 历史的走向,被她悄然改变了。 第167章 虽仅为亭长,不过这小小的亭长,倒是颇有其先祖之风采。 第73章 劉备臉上笑意苦涩,张飞则急得面红耳赤。 关羽立在一旁,丹凤眼微眯,虽未言语,但眉宇间的不平之色显露无遗。 看着眼前这未来的蜀汉核心三人组,此刻却因一个小小的亭长职位而愤懑、失落,谢喬心中念头急转。 亭长,秩百石,确是微末之职,位于乡之下,十里一亭。 劉备这样的人物,胸怀匡扶汉室的大志,怎甘心屈居于此? 历史上的安喜县尉虽也不高,但好歹是个县级官员。 区别于曹操、袁绍的优渥出生,根基深深扎在地里,而劉备更像是水面的浮萍,易于招揽。 她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目光落在劉备身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说服力:玄德,翼德所言虽糙,却也有几分道理。以玄德之才,屈居亭长,犹如宝剑蒙尘,明珠投暗。亭长之职,能做些什么?不过是管束一方治安,催缴些许赋税,恐難展胸中抱负。 刘备抬眼看向谢喬,眼神中带着探寻。 他不是听不出谢喬话语中的深意。 谢喬趁势继续说道:乔,此番蒙朝廷错爱,得任梁国相。梁国初定,百废待兴,正需人才辅佐。玄德若不嫌弃,可願随我同赴梁国?乔不敢妄言其他,必以国士之禮相待,共谋大事。 她的话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 张飞闻言,眼睛一亮,当即停止了抱怨,激动地看向刘备:大哥!谢府君说得对!什么劳什子亭长,不去也罢!跟着谢府君去梁国,总比窝在那小地方强! 关羽微微颔首,看向刘备,等待他最终的决定。 刘备心中剧烈地翻腾着。自涿郡起兵,讨伐黄巾,一路行来,他见识了太多世态炎凉。 因出身低微,又无钱财贿赂上官,他们兄弟三人在军中备受冷遇,屡屡碰壁。 唯有眼前这位年轻的谢府君,当初在广宗城外便以禮相待,如今更是直接开口延揽,许以国士之禮。 这份看重,这份知遇之恩,让他积郁在胸中的那股愤懑与失落,化为了深深的感动。 他想起一路的艰辛,想起朝廷封赏时的不公,想起那些鄙夷或漠視的眼神,再看看眼前谢乔坦诚的目光,他深吸 一口气,不再犹豫。 刘备郑重地向谢乔长揖及地:备,一介布衣,蒙府君不弃,願凭驱驰,效犬马之劳! 他这一拜,姿态放得很低,语气却透着一股决然。 大哥!张飞咧开大嘴笑了起来,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关羽的肩膀。 关羽臉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对着谢乔一拱手:关某,愿随兄长,听凭府君差遣。 谢乔心中一喜,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 成了!刘备来了,关羽、张飞自然也跑不了。一个潜力无限的政治人才,外加两个ssr级别的顶级武将,这波河北之行,收获远超预期。 玄德、云长、翼德,快快请起。谢乔上前一步,虚扶三人,有三位相助,乔如虎添翼矣! 当然,激动归激动,谢乔并未立刻就推心置腹。 她深知人心的复杂性,《三国演义》中的刘关张形象太过光辉,正史中的记载却并非完美无瑕。 在没有将他们正式纳入係统【角色】面板,看到那代表忠诚度的數值之前,她会给予尊重和重用,但真正的信任,还需要时间来检验。 依照惯例,皇甫嵩在平定冀州黄巾之后,并未班师回朝,而是奉命留镇冀州,负责处理战后事宜,安抚地方。 为了尽快恢复冀州的生产和秩序,皇甫嵩当即上奏朝廷,请求免除冀州百姓本年度的田租。 这一举措,立刻赢得了冀州上下的民心。 战火剛剛平息,百姓流离失所,田地荒芜,朝廷的免租令无异于雪中送炭。 冀州的百姓无不感念皇甫嵩的恩德,甚至编出了歌谣传唱: 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 一时之间,皇甫嵩在冀州的声望达到了顶峰。 谢乔并未急着离开冀州。她特意多逗留了數日,每日或与皇甫嵩探讨军政,或随其視察民情,并不急于回国履新。 她真正的目的,是等待。等待那辆押解着地公将军张宝的囚车,能够走得更远一些,甚至已经进入司隶地界。如此一来,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她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自己身在冀州,与皇甫嵩形影不离,千里之外的事情,如何能与她扯上关係? 终于,算算时日差不多了,谢乔向皇甫嵩辞行。 中军大帐内,皇甫嵩为谢乔饮酒饯行,眼中欣赏。广宗一役,谢乔的智谋与胆识,以及后续处理梁国事务展现出的能力,都让他刮目相看。他甚至隐隐将谢乔视作后辈弟子。 昭奕,此去梁国,任重道远。皇甫嵩语重心长地说道,梁国经黄巾之乱,民生凋敝,事务繁杂,你要多加用心。另外 他话锋一转,面色凝重了几分,朝中阉党势力盘根错节,其焰方炽。昭奕此番升迁,虽有战功,恐也少不了那些人的助力。日后行事,当小心谨慎,切莫与阉宦走得太近,以免为其所累,自毁前程。 他显然瞧见了谢乔在接受封赏时,与那黄门有所交易的事情。 在他眼中看来,这终究不是正途。 谢乔心中一凛,知道皇甫嵩是在提点自己。 她躬身行礼:多谢皇甫公教诲,乔定铭记于心。 对于皇甫嵩的善意提醒,她心存感激,但对于是否要与宦官集团彻底划清界限,她有自己的考量。 在这个时代,想要成事,完全的清流或许值得敬佩,却也往往寸步難行。 饮酒毕,正当谢乔准备告退动身,帐外亲兵来报:信阳令閻忠求见。 閻忠?皇甫嵩眉头微蹙,此人罢官归乡,此时前来所为何事?请他进来。 不多时,一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文士步入帐中,正是閻忠。他先向皇甫嵩行礼,目光扫过一旁的谢乔,略有迟疑。 閻伯道,别来无恙。皇甫嵩示意他不必多礼,有何要事,但说无妨。 阎忠看了一眼旁边的谢乔,欲言又止,对皇甫嵩低声道:皇甫公,此事关重大,恐不便有外人在场。 皇甫嵩摆了摆手,语气坦然:昭奕乃我信重之人,非外人也。伯道尽可直言。 阎忠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娓娓道来:夫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而不旋踵者,机也。故圣人常顺时而动,智者必因机而发。今将军遭难得之运,蹈易解之机,而践运不抚,临机不发,将何以享大名乎? 今将军受钺于暮春,收功于末冬,兵动若神,谋不再计,旬月之间,神兵电扫,攻坚易于折枯,摧敌甚于汤雪。虽汤、武之举,未有高于将军者。身建高人之功,北面以事庸主,将何以图安?[1] 阎忠突然话锋急转,语出惊人:今黄巾已平,皇甫公威震天下,手握重兵,声望如日中天!而汉室衰微,阉宦弄權,朝政败坏,天下离心。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皇甫公何不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极其明显劝皇甫嵩趁此机会,效仿古之權臣,夺取朝政大权,甚至更进一步! 他认为皇甫嵩有能力顺时而动,取代衰朽的汉室,自立以安定天下。 皇甫嵩闻言,脸色骤变,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住口!汝安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吾世食汉禄,深受国恩,岂能行此不忠不义之事!速速退下!念在旧日情分,吾不追究,若再敢妄言,休怪吾不念旧情! 他忠于汉室之心,可见一斑。阎忠的这番话,无疑触碰了他的底线。 阎忠脸上露出一抹失望之色,他看着皇甫嵩,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到皇甫嵩决绝的神情,最终只是长叹一声,躬身行了一礼:既如此,忠告退。 说罢,他转身落寞地走出了大帐。 谢乔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剛才发生的这一段,在史书上亦有记载。 阎忠此人,有胆识,有眼光,更能看清天下大势,只是选错了劝说的对象。 皇甫嵩忠诚可嘉,但也因此错失了改变历史走向的机会。 看着阎忠落寞离去的背影,谢乔心中一动。这样的人才,不能放过! 她向皇甫嵩告辞,快步追了出去。 在远离中军大帐的一处僻静角落,她拦住了阎忠。 阎先生,请留步。 阎忠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追上来的谢乔,眼中带着疑惑:谢府君寻忠,不知有何见教? 第168章 谢乔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先生方才所言,虽未被皇甫公采纳,但在乔看来,却是洞悉时局的真知灼见。 阎忠眼神一凝,审视着谢乔:府君此言何意? 汉室倾颓,非一日之寒。阉宦当道,外戚专权,党锢之祸,黄巾之乱,桩桩件件,皆在动摇国本。谢乔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皇甫将军赤子忠心,然愚忠于将倾之厦,非智者所为。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与其坐视社稷崩坏,生灵涂炭,何如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意,与阎忠刚才对皇甫嵩所言,如出一辙。 阎忠震惊地看着谢乔,他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女国相,竟然也有如此离经叛道的心思,而且胆子比他更大,直接向他这个刚刚失言的人挑明。 府君阎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谢乔微微一笑,目光灼灼:先生有匡世之才,安天下之志,何必因一次受挫便心灰意冷?乔虽不才,忝为梁国相,亦有心澄清宇内,再造乾坤。若先生不弃,愿与乔共谋大事,乔必以师礼待之! 这番话,比刚才招揽刘备时更加恳切,也更加直白。 她看中了阎忠的智谋和眼光,而他恰恰也出现在了系统的可招募角色中。 阎忠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看着谢乔,此人身上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度,既有看透世事的冷静,又有敢于行动的魄力。 或许,追随她,比劝说皇甫嵩更有希望? 短暂的沉默后,阎忠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对着谢乔 郑重一拜:忠,鼠目寸光,险些错过明主!愿效绵薄之力,助府君以成大业! 几乎在阎忠话音落下的瞬间,谢乔的系统面板上,[阎忠]出现在了角色列表中,系统给定的标签是[谋才]。 他竟然还有一项技能[奇谋lv1]:30%概率提出石破天惊的非常之谋。 又一位文官入手!虽然忠诚度还有待提升,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收获。 先生快快请起!谢乔连忙扶起阎忠,有先生相助,大事可期! 与皇甫嵩正式告别后,谢乔立刻做出安排。她命令梁汾,带领新招募的刘关张三人,以及大部分西凉骑兵,即刻拔营启程,南下梁国。 而她自己,则带着极支辽及少数亲卫,偷偷离队,潜入了广宗城。确认四周无人后,她最后一个踏入了巨树前的端口,关闭了两地之间的空间隧洞。 河北境内,还有南和县的端口用以接引流民,那里也更为隐蔽。 下一刻,谢乔已然置身于玉门关外。 她来不及感慨数以万计的新增人口,旋即开始筹谋,通过之前设置在长城内的端口,前往荥阳救张宝的囚车。 囚车自冀州去雒阳,虎牢关是必经之路。 ----------------------- 作者有话说:[1]引自《九州春秋》 第74章 囚车辘辘,自冀州启程,渡过浑浊的黄河,一路向西,朝着帝都雒阳颠簸而去。 车轮碾过泥泞,也碾过張寶心中残存的微光。 他被粗铁链锁着,囚于狭窄的木笼之內,脊背却挺得笔直,下颌高抬,目光直视前方,不去看沿途那些投来憎恶目光的百姓。 石块、烂泥、秽物,不时砸在囚车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押解的军士懒得呵斥,只是麻木地前行。 張寶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也对自己黯淡无光的未来无所畏惧。 横竖不过一死。 他从未真正相信过兄长口中那个虚无缥缈的黄天,所谓太平盛世,更像是一场宏大的梦呓。 他只是不明白,三弟張梁究竟是被何种障眼法所蒙蔽,竟深信不疑。只希望那些追隨太平道,前往了所谓净土的信徒们,真能吃饱穿暖,不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太平道地公将军張寶被擒,将押赴雒阳處决的消息,如风一般传遍天下,引发震动。 远在雒阳的灵帝早已按捺不住兴奋,下令在城中设下高台,准备亲自观刑,以儆效尤,彰显汉家天威。 消息传至激戰正烈的南阳戰场,黄巾军士人心浮动,在朱儁部的猛攻下,军容愈发不堪。 而押解张寶的囚车在路途之上,并非全无波澜。 零星的黄巾残部,怀着螳臂当车的勇气,试图冲击官兵队伍,营救他们的地公将军。 然而,面对押解队伍的重兵守卫,这些尝试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留下的只有更多地上的尸体和更浓的血腥味。 车队一路西行,穿州过县,终于抵达了虎牢关。 这座雄关扼守着雒阳东面的咽喉,关墙高耸,气势森严。 入了此关,便意味着进入了京畿之地,理论上,不可能再有成规模的黄巾军活动了。 押解官兵们紧绷了数日的神经,也稍稍松弛了一些。 囚车碾过关前青石,虎牢关的阴影沉沉压下来。守关士卒推开厚重的城门,铁链绞动声刺耳如鬼啸。 张宝抬起头,望见城楼上悬着的几具风干尸体都是太平道的信众,如今只剩破布般的皮囊在风中摇晃。 押送军官王煥踢了踢囚车木栏,靴底沾着的泥浆溅在张宝脸上。 他咧开一嘴黄牙笑道:地公将军?我呸!进了这道门,你连地沟里的老鼠都不如。 张宝沉默不言,不去管脸上污渍,只是指节因攥紧铁链而发白。 听说你会呼风唤雨?王煥突然拽起张宝的发髻,逼他仰头看向城楼尸体,怎么不叫雷公劈死老子?下场大雨把老子淹了! 周围兵卒哄笑起来,有人朝囚车啐了一口浓痰。 囚车驶入瓮城时,王焕突然喝令停车。 他解下裤腰帶,对着囚车哗啦啦撒起尿来。 进雒阳,当然要先沐浴! 腥臊液体顺着木栅淌进车內,张宝的麻衣下摆顿时浸透。 将军勿怪。王焕系着裤帶阴阳怪气,等到了雒阳,天子会用滚油给你沐浴呢。 众人哄笑不已。 然而,正当囚车行至荥阳城外时,天色骤变。 毫无征兆地,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瞬间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水幕。 这并非寻常的骤雨,雨势之大,竟让训练有素的战马都开始躁动不安,嘶鸣不已。 押解的军士们被浇得睁不开眼,浑浊的雨水打在脸上生疼,淋进眼睛里生疼,只能勉强勒住缰绳,囚车队伍被迫停滞不前。 这雨,自然是謝乔利用【背包】的格子,在渡荥阳北面的黄河之中装载了近五十格的河水,此刻在荥阳上空尽数释放,便造就了这反常的倾盆暴雨。 当初她在敦煌城,便是用的这个办法扑灭了城中火势。 当时她还是一格一格地从井中取水,再喷洒扑火,而现在数十格子的河水同时倾注,雨势之烈,可想而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雨声渐歇,天空重归阴沉。 军士们抹去脸上的雨水,视野恢复清明,却赫然发现,地面上已积起了寸许深的浑浊积水,水中泛着不自然的土黄色。 这诡异的景象让众人心头一凛。 一名军官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囚车,下一瞬,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巴无声地张大。 囚车之内,空空如也! 方才还端坐其中的张宝,已然不见踪影! 人呢?!张宝人呢?!军官的嘶吼声在寂静的雨后显得格外刺耳。 骚乱瞬间爆发,官兵们手忙脚乱地检查囚车,却只看到被撬开的锁链和空荡荡的木笼。 方才那场异乎寻常的暴雨,竟成了最好的掩护。 军士如同无头苍蝇,混乱地散开搜寻。 王焕瞬间瘫软在地,心中惊恐,他自然明白押解贼首失职,等待他的会是怎样惨淡的命运。 与此同时,在荥阳一處隐蔽的角落,隨着謝乔最后一个踏入那泛着微光的墙壁上的端口,设置在此地大半年的临时空间通道悄然关闭。 下一刻,光影变幻,张宝只觉脚下一空,随即又踏上了坚实的土地。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耳边传来的不再是囚车的颠簸和百姓的唾骂,而是鸡鸣犬吠之声? 他茫然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彻底呆住了。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头的聚落,土坯垒砌的屋舍整齐排列,阡陌交通,炊烟袅袅。 田地里有人在劳作,路过的行人脸上带着平和甚至可以说是轻松的笑容,孩童在巷陌间追逐嬉闹。空气中弥漫着安宁祥和的气息。 这里是何處? 张宝环顾四周,满目皆是难以置信。 天下大乱,饿殍遍野,战火纷飞,怎会还有如此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这难道这难道真的是兄长所谓的黄天净土? 第169章 巨大的冲击让这位曾经的黄巾統帅双膝一软,竟控制不住地匍匐在地,混浊的热泪夺眶而出,浸湿了身下的黄土。 二兄!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张宝猛地抬头,看到了向他快步走来的张梁,对方脸上带着重逢的喜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虔诚光芒。三弟?那些从下曲阳突围出来的军民现在何处? 张梁扶起张宝,指向不远处巍峨的城墙:二兄,随我来。 两人登上高耸的长城。 凭高远眺,景象更是震撼。 长城之外,是连绵起伏的军帳,密密麻麻,怕是有千千万万顶,一眼望不到边际。 而在城门处,排起了数条长长的队伍,扶老携幼的流民正在城门官的指引下,依次登记姓名、籍贯,领取身份凭证,随后通过几名穿着特殊服饰的医官进行简 单的体检,合格者便被允许进入关內,或分往榆安、龙勒二县安置,或编入军户。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丝毫不见慌乱。 二兄,你看,张梁的声音带着一种狂热的笃信,这里,就是黄天庇佑的净土!是那位明主为我等开辟的安身立命之所!再过不久,所有人都能分到屋舍田地,再不受战乱袭扰,不受官府暴政压迫,人人都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着张梁的目光,看向城楼下那个正在与几名官员交谈的身影。那是一个女子,身形并不算高大,却自有一股沉静从容的气度。 她穿着合身的武将袍服,眉宇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清明,偶尔侧头吩咐着什么,条理清晰,干练果决。 原来,所谓的黄天,所谓的净土,皆是出自此人之手。 张宝心中了然,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看着那女子神采奕奕的模样,再看看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眼神忽然黯淡了下来。 这里似乎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他过往所坚持的,所奋斗的,在这样真正的净土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謝乔结束了与旁人的谈话,缓步登上长城。 她察觉到了张宝的目光,也感受到了他情绪的低落。张将军,别来无恙。 张宝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知道将军在想什么。謝乔的目光平和,却仿佛能看透人心,将军以为,此地既安,便再无用武之地了? 她轻轻摇头,汉室根深蒂固,盘根错节,愚忠者不可胜数。黄巾虽平,然天下将迎来更大的动荡。乔虽有此根基,放眼天下,仍是势单力孤,要澄清宇内,再造乾坤,非一人之力可成,正需如将军这般的贤能相助。 张宝怔怔地看着她,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疑惑地问:我我还能做些什么? 他一生都在为太平道奔波,除了组织信徒,处理教中庶务,便是领兵打仗,可如今他们的太平道已近覆灭,领兵他看向城外那军容鼎盛的军营,自嘲地笑了笑。 将军仍可行先前之责。谢乔语气平稳,此地新附人口数以万计,衣食住行,屯垦生产,军械粮草,诸事繁杂,正缺一位能統筹全局、精于后勤调度的干才。此事之重,不亚于领军征伐。 负责后勤?张宝愣住了。 这不正是他过去在太平道中,除了领兵之外最擅长的事情吗? 管理钱粮,调配物资,安置流民她竟如此看重这些俗务? 他看着谢乔坦诚的眼神,看着张梁期盼的目光,再看看这片给予了他新生希望的土地。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跪伏于地,额头触及冰凉的城砖:承蒙明主不弃!若黄天若明主不弃,宝,愿竭尽所能,效犬马之劳! 谢乔在扶起张宝的同时,在系统面板里成功将起招募,系统给他的標签是[治才]。 属性不错,是一张合格的sr卡,甚至还有两项技能。 [屯田lv1]:提升治下地区屯田效率15% [调度lv1]:提升治下地区物资运输与分配效率10% 谢乔心中微松,有了张宝、张梁兄弟二人,那些归附的黄巾旧部和太平道信徒,便能彻底安定下来,成为她手中重要的力量。 凛冬已至,当夜,第一场雪悄然降临西凉。 冷冽的寒风自西伯利亚长驱直入,卷起漫天雪粉。 气温骤降,即便是厚实的军帳也难以完全抵御严寒,帐内之人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骤增的人口,加上严酷的气候,让原本就紧张的住房问题雪上加霜。谢乔决定暂时留在西凉,与拥有子系统的谢均一起疯狂建造[屋舍],争取尽快让关内关外的百姓从简陋的军帐迁入温暖舒适的新居。 近一个多月未见,谢乔颇为好奇,欧皇谢乔,这段时间又通过【签到】开出了什么好东西。 除了[初级神奇土壤],谢均将之分配给了百姓,其余道具他几乎没有动过。 谢均献宝似的从自己的【背包】格子里往外掏东西。 谢乔定睛一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高级神奇土壤]的数量赫然比她[中级神奇土壤]还要多!一个月足足开出了九十九块。 还有两张她梦寐以求、已然告罄的[空间传送符]! 脸真白! 更让谢乔惊讶的是,谢均还从【背包】取出了一件她从未见过的道具一张淡黄色的符纸,上面用朱砂绘制着玄奥的符文。 她将之收进自己的【背包】格子,目光悬停其上,看到了图標上的名字,[读心符]:将此符咒贴在指定目标身上,可持续生效直至取下,期间可听取目标内心真实想法。 谢乔:读心术?有点意思。 第75章 鹅毛大雪铺天盖地,似乎要将整个西凉都裹进一片素白之中。寒风裹挟着雪沫子,抽打在军帐单薄的布料上,发出噗噗的闷响,帐內的火盆烧得再旺,也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蜷缩在帐篷角落里的人们,即便裹紧了身上的衣物和棉被,依然冻得牙关打颤,脸色青白。 住房问題,随着人口的激增和气溫的骤降,已成燃眉之急。 謝乔站在城关上远眺,关外仍是密密麻麻的军帐。 她深知,不能让这些追随她的人,在第一个冬天就倒在严寒之下。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却也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和謝均的时间切得很零碎,以两个时辰为节点,化身基建狂魔,如同两台不知疲倦的永动机,全力投入到建造大业中。 謝乔个人等级提升到10级后,她解锁了五線程同时建造的能力,謝均的子系统也同步了这项功能。两人合力,便是十条建造線同时开工。 系统出品的[屋舍]结构统一,三间正房,布局规整。最关键的是,每间房都砌有火炕,与屋外的炉膛相连。只需在炉膛里添入煤块,燃烧产生的热量便能顺着烟道循环,将整个炕面烘得暖暖和和,进而溫暖整间屋子。 这种设計既保暖,又避免了在室內烧火盆可能引发的窒息风险,比起透风漏气的军帐,无疑是天壤之别。 建造一戶【屋舍】需要两个时辰。以两人十线程的效率計算,一天十二个时辰,无缝衔接创建建造任务的话,便能造出整整六十戶新居。再按照平均每戶容纳五人计算,这意味着每天能为三百人解决住宿问題。 然而,面对數以万计的新增人口,这个速度仍然显得杯水车薪。 黄意根据谢乔的指示,推行了临时的并戶政策:新落成的[屋舍],暂时由两个家庭合住。待屋舍宽裕之后,再行一家一舍的制度。 好在屋舍的房间和火炕都足够宽敞,挤一挤,总好过在帐篷里挨冻。 同时,先前已在五大聚落安家的军户们,也被要求发扬风格,腾出空余房间,接纳那些还没有分到房子的家庭,共渡时艰。 出乎意料的是,这项略显强人所难的政策,推行得异常顺利。 或许是共同经历过苦难,或许是被这片土地给予的新生所感召,军户家庭几乎没有任何怨言。 他们打开家门,接纳素不相识的家庭,分享本就不宽裕的食物,用质朴的言语和行动,慰藉着彼此在乱世中饱受创伤的心灵。 夜晚,温暖的火炕上,不同家庭的孩子依偎在一起,大人们则围坐在炕边,低声交谈着过去的艰辛与对未来的期盼。 一种温情的羁绊,在寒冷的冬夜里悄然滋生,他们未来将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和睦共处,扎下根来。 谢乔在建造之余,偶尔会去新建的聚落里走走,看着那些从关外迁徙而来的百姓,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和笑容,看着黄意递交上来那越来越厚、墨迹未 第170章 干的入籍名册,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这不是冰冷的數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具有思想、情感、创造力的人。 能让他们在这乱世中找到一个可以遮风挡雪的屋檐,获得一份安稳,这或许就是她穿越而来,所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情。 如此一项伟大的工程,她在心里默默地想,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屋舍]如雨后春笋般在长城内不断冒出,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木材告急。 为了建造房屋和烧火取暖,长城沿线附近,能砍伐的大型树木、枯树,几乎都被砍伐殆尽。 光秃秃的原野在白雪的覆盖下,更显萧瑟。 至于谢乔之前用神奇土壤种下的松树种子,如今才刚刚从土壤里探出纤细的嫩芽,距离长成可用之材,少说也得四五年光景。远水解不了近渴。 谢乔将目光投向了【舆图】,最終停留在了两个地方: 北面,是巍峨险峻的北塞山。 南面,则是连绵不绝、雪峰皑皑的祁连山脉。 谢乔的记忆库清晰地告诉她,那里山高林密,蕴藏着丰富的木材资源。 但是有一个问题,生态破坏:大规模的砍伐,无疑会像一把利斧,劈开群山的绿色外衣,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疤。 但她深知,比起遥远的生态平衡,眼前數万在冰雪中瑟瑟发抖的生命,才是她必须优先守护的存在。权衡不难。 人,必须先活下去。谢乔在心中默念,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传令下去,组织人手,即刻前往北塞山与祁连山采伐木材。务必带足工具,做好万全的御寒准備,山路湿滑,风雪酷烈,安全第一。谢乔对身边的亲卫下令。 如今大西凉最不缺的,便是劳动力。 那些归附的黄巾旧部和流民,在得到基本的温饱和住所后,爆发出了惊人的劳动热情。 第二日黎明,北塞山脚,数千名壮劳力已集结完毕。 他们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瞬间凝结成霜,挂在胡须和眉毛上。这些自愿报名的伐木工,有黄巾旧部,也有长城内的军户,他们脚上绑着防滑的草绳,腰间别着斧鋸,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主公有令,安全第一,协同互助!传令兵骑着马匹,声音穿透风雪,天黑前必须下山! 队伍出发,如一条黑色长龙,蜿蜒爬向渐渐被白雪覆盖的山腰。领队的是几个本地原住民,他们熟悉每一条隐秘的山路。 最前面的汉子用长棍探路,后面的踩着前人的脚印前进,即便如此,仍不时有人滑倒,又被同伴拉起。 到达预定林区时,天光已亮。这片林子在雪中静默矗立,树冠上压着积雪,像一群披着白袍的巨人。 众人按照预定的计划,迅速分成小队:斧手在前,鋸工在后,拖运者准備绳索。 随着第一声斧头砍入树干的声音响起,寂静的山林顿时沸腾起来。 斧手喊着号子,斧刃劈入冻硬的木材,震得虎口发麻。起初几斧只能在树干表皮留下浅痕,但随着持续击打同一位置,木屑終于开始飞溅。 锯工两人一组,拉动大锯,锯条与木头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混合着喘息声在山林间回荡。 正午时分,众人席地而坐,就着雪水啃食随身携带的干粮。 负责运输的壮汉行动起来,用绳索将木材捆扎成筏,十几人一组拖着往山下走。陡峭处,前面的人用肩膀顶住木筏,后面的人拽着绳索慢慢放。 他们将运下来的木材推上冰面,顺着天然的坡度滑向山脚。 优质木材被源源不断地送往五大军户聚落,再被谢乔和谢均通过系统,建造为崭新舒适的新居。 与此同时的榆安,被谢乔委以重任,负责后勤调度的張宝,正式开始了他的工作。 他从谢均手中接过了一部分职责,虽然内心对于这位明主看重俗务仍有些微的不解,但更多的是被信任的振奋。 他接手的第一项工作,是给已经入住[屋舍]的每家每户,按人头定量分配过冬的煤块。 当他亲自去查看煤炭的储备点时,着实吃了一惊。 只见空地上堆放着一座座乌黑发亮的煤山,其数量之巨,远超他的想象。要知道,此前他也仅在官府的熔炉中才见过这些能彻夜燃烧的煤块,足见其稀缺程度。 分发煤块的工作虽然繁琐,需要仔细核对户籍、人口,确保公平,但張宝却做得一丝不苟,井井有条。 这本就是他过去在太平道中极为擅长的事情,如今重操旧业,竟有种得心应手的熟悉感。 看着百姓领到煤块时那感激的神情,他心中也升起一股踏实的满足感。 紧接着,張宝开始接手食物的分配。 有了管理煤炭的经验,他对食物的分配流程更加熟悉。 谢均告诉他,粮草都储备在榆安县府的[大仓]中,有他们这段时间自己种植、牧养的,也有所每户百姓主动上缴的,可以用以应对新增人口的粮食问题。 但张宝心里始终一直悬着一块石头,毕竟治下人口骤增,这么多张嘴要吃饭,粮食的压力可想而知。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可能需要缩减份额、甚至出现短缺的心理准备。 然而,当他跟随谢均,第一次见到储存粮食的[大仓]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眼睛瞪得如同铜铃。 宽敞的[大仓]内部空间,一袋袋码放整齐的粮食堆积如山,粟米、麦子、豆类,分门别类,几乎要顶到大仓的顶棚。 旁边还有大量的肉干、咸鱼、腌菜、香肠,甚至还有一些他叫不上名字的干制蔬菜。 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的醇厚香气和腌制品的咸鲜味。 谢均递给他一本厚厚的账册,上面详细记录着各类物资的品目和数量。 张宝接过账册,手指微微颤抖,目光扫过那些惊人的数字,只觉得口干舌燥。 这这么多?他喃喃自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这辈子,与大兄张角、三弟张梁,为了太平道的理想与官军斗争,也曾统领数十万大军,可何曾见过如此丰足的后勤储备? 过去黄巾军所到之处,粮草往往是最大的难题,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能不饿肚子就是万幸。 而眼下 张宝深吸一口气,胸腔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最终都化为一股强烈的感慨。他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粮草,又想起城外那些安居在温暖屋舍中的百姓,百感交集。 这辈子,他几曾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第76章 两个月后,长城之外最后一顶被寒风刮得歪斜的帐篷终于被拆下。 这意味着,数以万计的黄巾軍民与流离失所的百姓,尽数被纳入了户籍管理之中。謝乔再登长城,心境截然不同,望着远处空旷下来的雪原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白气。 这两个月,她和謝均夙兴夜寐,殚精竭虑,没有睡过一个超过四个小时的长觉,如此这般,总算没有辜负投奔百姓的期望。 无人冻毙于荒野,染疫病的百姓也得到了隔离和基础的医治,伤亡被控制在了一个极低的数目。 对这个时代而言,这简直是个奇迹。 她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稍稍落下了些。 当然,建造[屋舍]的任务远未结束。 眼下只是解决了有地方住有地方过冬的问题,距离她设想的一家一舍的目标,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不过,这已非燃眉之急,可以每日按部就班地进行。这些基础繁复的建造任务,謝均一个人通过係统操作即可应对。 年关悄然临近。 謝乔身心放松地回到了榆安这座由她一手规划、在戈壁滩上拔地而起的城池,她的大本營。 刚一踏进城门,谢乔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热烈气氛。 街 道两旁,虽然天寒地冻,却有不少百姓聚在一起忙碌着什么,脸上洋溢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轻松与期待。 这是在做什么?谢乔拦住一名正在挂简陋彩绸的吏员,好奇地问道。 那吏员一眼认出她,连忙躬身行礼:回主公,这是在为年关的春演大联欢做准备呢! 谢乔微微挑眉,这个词还是她当初随口跟谢均提的,没想到他不仅记住了,还真的着手操辦起来了。 什么时候辦?谢乔追问。 今年岁晏。 岁晏就是除夕。她心中了然。温饱问题是基础,基础打牢了,精神层面的需求自然会浮现。这春演大联欢,来得正是时候。不仅仅是为了娱乐,更是为了构建一种新的集体认同感,讓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经历过苦难的百姓,真正将榆安视为自己长久栖身的家园。 第171章 她挥手讓吏员继续忙碌,自己则信步返回了她在榆安的家。 榆安西城,属于谢乔的那座屋舍院门被推开。 这户屋舍是她通过係统建造的第一处住所,简朴却齐整,住着三个人:她,谢适,谢均。 她和谢适不在榆安的这段时日,谢均每日处理完縣府的公务,回来面对的便是这空荡荡的院落。如今,随着她的归来,这处小小的住所终于有了几分人气。 院内一人闻声抬头,正是谢适。 分别近一年时间,少年的身形拔高不少,或许是在荥阳负责接引流民,经历了世事磨炼,眉宇间褪去了些许不谙世事的稚气,站立时身姿挺拔了些,隐约透出一种不同以往的气质。 阿姐!谢适快步迎了上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阿适看着似乎长进不少。谢乔打量着他,随口问道,在荥阳这一年可有何奇遇?听说你闲暇时还在读书。 提到读书,谢适脸上掠过一丝赧然,却又帶着点小小的自得:找了些书简来看,只是我认字不多,进展缓慢。他挠了挠头,不过比起以前,我始知书中真义,愈发爱看。 谢乔心中微动。在异乡,在那般环境下,竟能主动寻书自学,这份心思已属难得。她不得不感慨,读书改变气质这一点,在哪朝哪代都适用。 来,考校考校你。 谢乔来了兴致,也不拘泥形式,站在院中搬了根小木马扎,坐下问道,我说上一句,你答下一句。她略一沉吟,学而时习之。 不亦说乎!谢适答得响亮,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刚识文断字的兴奋与得意。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后面是?谢乔加大了出题难度。 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谢适倒背如流,一气呵成。 这个他也记得清楚,看来确实是下过功夫背诵的。 谢乔欣慰地点点头,换了个方向:兵法可曾读过? 读过的。谢适点头。 上兵伐谋。 其次伐交,其次伐谋,其下攻城。 谢乔赞许地点点头,初不觉什么,突然反应过来,等一下,你再背一遍。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谋,其下攻城。谢适笃定地说。 谢乔: 谢适脸上充满了自信,自信得甚至讓谢乔产生了怀疑,怀疑自己这二十多年背的假书。 上兵伐谋,其次又伐谋,这背的什么跟什么,全然是死记硬背,没理解其中真意,且还记叉劈了。 好吧,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亦非天纵奇才。谢乔心里那点不切实际的期望迅速落回了地面。 也好,资质平庸,心性纯良,在这乱世之中,或许更能安稳度日。她不需要他成为经天纬地之才,能平安健康,做个正直的人,便已足够。作为一个普通人,平凡地过完一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不错,知道用功就好,慢慢来。谢乔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勉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目光转向院角那片的神奇土壤,上面绿油油的菜蔬长势喜人,叶片肥厚,色泽鲜亮,鲜嫩欲滴。 阿姐一路奔波,定然饿了!谢适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自告奋勇地卷起袖子,我在荥阳学了做饭!今日讓阿姐尝尝我的手艺! 说着,他便一头扎进了旁边那间简陋却也五脏俱全的灶房。 谢乔有些意外,看着他兴冲冲的背影,心里倒也生出几分好奇。 不多时,一股香气味先从灶房飘了出来,浓郁的肉香,夹杂着熟油的香气。 这几年来,谢乔对食物的要求化简为繁,只要新鲜、能吃即可,不太在意舌尖上的满足。但她嗅到灶房中香气的变化,让她又提起了一些期待。 终于,谢适端着两个陶碗,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脸上洋溢着期待与骄傲。阿姐,快尝尝!我炖的肉,还有青菜! 碗里的菜,卖相倒还算过得去。炖肉色泽深褐,看着颇有食欲。青菜碧绿,只是略有些蔫软。 谢适一脸期待地看着谢乔,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等待着夸奖的孩童。 谢乔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块炖肉。肉放入口,咬起来很硬,像是没炖到时候,且咸味极重,几乎盖过了肉本身的香味。她努力保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慢慢咀嚼,然后咽下。 接着,她又夹起一筷青菜,菜梗倒是脆的,但同样的问题,盐放多了,而且帶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看来同样不具备下厨房的天赋。 谢乔放下筷子,看向一脸紧张的谢适,斟酌了一下词句,尽量温和地开口:阿适,这手艺很有想法。能自己动手做饭,已经很了不起了。阿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择菜都不会呢。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对了阿适,我听闻城中食肆最近好像推出了不少新菜品,许久未归,不如我帶你去下馆子尝尝鲜? 谢适: 正在这时,院门再次被人推开,谢均帶着一身尚未散尽的寒气和风尘走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几分明显的疲惫,但步履依旧稳健,眼神在看到屋内的谢乔和谢适时,露出一丝暖意。 主公回来了。他先是向谢乔行礼,然后对谢适点了点头。 阿均辛苦了。谢乔道,刚从长城那边回来的? 是了,谢均解下身上的厚重披风,随手搭在旁边的木架上,今日的[屋舍]建造任务都设定好了。如今不必十二个时辰连轴转,所以先回来了。他接过谢适递来的一碗热水,捧在手里暖着手,声音因路途奔波而略带沙哑。 这屋子,往日他一人独居,处理完公务回来,面对的便是清冷。此刻灯火下多了两个人,虽然谢适的厨艺不尽如人意,却实实在在地添了几分烟火气,有了些久违的家的感觉。 谢乔想起进城时看到的景象,榆安城里似乎都在筹备春演大联欢?但看街上挂着彩绸,很是热闹。 均遵照主公之前的提议,着手安排了。谢均放下水碗,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干练,条理分明地汇报起来,如今大家温饱暂时无虞,百姓也该有些其他寄托,一来怡情养心,二来为聚人心。 细细说来。谢乔兴趣盎然。 谢均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今岁春演之事,分二项。其一为百艺汇演,各聚落、部族及城中百姓踊跃献艺,计有歌舞、说书、杂耍等二十余类,更有各地乡音俚曲,民情甚为踊跃。 其二则为竞技之会。为促治下百姓交融,共襄盛举,特设十路劲旅同场较技。谢均的语速不快,确保谢乔能听清楚每一个细节。 他伸出手指,一一列数:长城沿线的阳关、玉门关、大方盘城、冥水河口、北塞山麓,这五处軍户聚落各自组一支,龙勒縣一支,榆安一支,关外温洒部族和勺夏部族各一支,最后一队,则是由軍中各部曲抽调精锐軍士构成,以彰武备。 谢乔静静听着,心下暗许。如此安排考虑得相当周全,将治下各方囊括无遗边关将士、内附部族、城郭居民乃至军中精锐,都能参与进来。 所设比试项目都有些什么?谢乔追问。 谢均答道:共择八项,皆为军民日常所习,可强健体魄之技。 他继而详述:牵钩,较众力。竞速,比疾驰。投石,验准的。蹴鞠,乃寻常嬉戏。角抵,显身手。举重,较膂力。更有军中要技,射术与骑术。 他又补充道:各项目皆设了名次和彩头,主要是些实用的布匹、工具、粮食和精肉。均欲借此激扬民气,强健其体魄。当此乱世,筋骨之强为立身之本。 谢乔听完,对这场即将到来的盛会心中有了更清晰的轮廓,竟然也多了几分期待。 安排得不错。她说道,目光中透出认可。 忽而又觉得少了点什么,她立刻嘱咐谢均,再令窑坊打造三式瓷瓶若干,分大、中、小三式,印縣府官印于其上,拔得头筹者赠之大瓶,亚军赠中瓶,季军赠小瓶。 谢均顿时领悟谢乔的用意,此乃荣耀,竞技者必竭力争夺大瓶! 不错。 在谢乔的原世界,任何赛事,不论大小,都会设有奖牌奖状,起到激励的作用,也有纪念意义。 但是奖牌的材料却是个问题,不可能提炼锻造金银铜,用铁又容易生锈,她更不具备造玻璃的工艺。 第172章 思来想去,只有瓷瓶最合适。 谢乔对春演大联欢的安排表示认可,屋内的气氛稍稍松弛下来。谢适安静地收拾着碗筷,尽量不发出声响。 就在这时,谢均像是想起了另一件要事,面色重新变得严肃,他看向谢乔,沉声道:主公,还有一事需禀报。 何事?谢乔端起还温热的水碗,抿了一小口。 是关于城中百姓生计之事。 谢均详细说明,近来,随着榆安城人口日增,如今已近万户之数。不少迁徙至此的百姓生活渐趋安定,便有人陆续来到县府,递交呈请,希望能重拾旧業,在城内开设各类鋪面。 谢乔放下水碗。 她并不意外。 榆安城从最初的百户不到,发展到如今规模,人口激增带来的不仅仅是管理的压力,也必然伴随着经济活动的需求。人们吃饱穿暖之后,自然会寻求更多元化的生活方式和營生手段。 榆安城目前的格局,县府居中,西城规划为民居区,东城则是功能区。 但这功能区里的建築,无论是提供餐饮的食肆,救死扶伤的医馆,还是供旅人歇脚的官驿,乃至各种生产物资的工坊,几乎清一色都是官辦性质,本质上都属于她这位主公名下的产業。 还没有一家民營的商鋪。 嗯,这是好事。谢乔沉吟道。 人多了,需求自然就多了。单靠官办,确实难以满足所有人的需要,也缺乏活力。经济想要活络起来,长远发展下去,不能总是一潭死水,铁板一块。 她来自信息爆炸的现代社会,深知自由市场和良性竞争对经济发展的促进作用。 官方,只需要牢牢把控住煤矿、铁矿、盐、军械这些最核心的命脉产業即可。其他的,可以鼓励民办,让百姓自己去闯,去经营,去成功或失败。 她想起了係统【建築】模块上有一个一直未曾动用的選项,[商鋪]。 这与那些具有特定功能的建築不同,[商鋪]更像是一种基础的店面模板,原型机,类似于提供居住功能的[屋舍]。 之前榆安规模尚小,人口不足,贸然建造商铺只会是空置浪费资源。如今,时机正好。 来县府呈请的百姓多么?具体有多少户?谢乔问道。 回主公,谢均立刻回答,显然早有准备,属下已将所有呈请一一登记在册,共计五十三户。有欲开办布庄的,有酒家、食肆,也有铁匠、木匠想开自己的铺子接活计,还有几家是想办小食摊,经营些小吃面食。 五十三户,这个数字不算小,代表着一股强烈的民间商業诉求。 谢乔站起身,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地方。 谢均和谢适连忙起身跟上。 三人走出屋舍,外面的夜风带着寒意。谢乔紧了紧身上的衣物,径直朝着南面城墙走去。 榆安城的南面,相对来说比较空旷,有足够的土地进行规划。 谢乔先登上城墙观察规划,随即来到南城墙下,選中了南面的一长段城墙。 这段城墙随即变成了虚影,她拖动着虚线框,向南延伸了一段距离,然后调整形状,再补齐缺失的部分,最后将城墙线围拢闭合。 这次外扩,大致增加出了将近半个平方公里的区域。 接着,她切换到【建筑】板块,找到了[商铺]選项。在预先设定的位置上创建了五个[商铺]的建造任务。 【背包】格子里的木材和石材数量随之减少。 而在她面前空旷的土地上,五座样式简洁的商铺虚影凭空出现,淡淡的蓝色轮廓勾勒出建筑的形态,内部开始有虚拟的木石构件飞速拼接、组合。 係统显示,这五间商铺全部建造完成,大约需要一个半时辰。比屋舍更快。 望着这片新开拓出的空地和正在建造的商铺虚影,再根据单个商铺的占地面积,谢乔在脑海中已经规划出了合理的街道布局。通过商铺的排列,她计划增加两条横向街道(不包括近城墙的那条街)和四条竖向街道。 东西走向的横向街道,她将之命名为长命街和百岁街,简单直白,寄托着最朴素的愿望。南北走向的竖向街道,取平安喜乐的寓意,依次命名永平路、永安路、永喜路和永乐路。这里主要依照了她原世界的命名规则,东西为街,南北为路。 如此规划下来,这片新增区域大约能容纳下八十间左右的标准[商铺]。这个数量,应该足够满足目前这五十三户以及后续一段时间内百姓的商业需求了。 当然,这只是开始。谢乔望着南面更远处的黑暗旷野,以后榆安城若要继续发展,南城这一片,往可以打造成专门的商业中心。而榆安城也将成为大西凉的政治、经历、商业中心。 一个念头随即冒了出来。 系统建造的[商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谢乔微微蹙眉。 她看着那五间正在缓缓凝实的商铺虚影,都是最基础的样式,方方正正,简洁有余,特色不足。 不像[屋舍],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看着蔚为壮观。 商铺街市,如果全是这种千篇一律的铺面,定然显得呆板,缺乏生气。 在她的原世界,商业街之所以吸引行人,往往在于那些各具特色、错落有致的店铺门面,它们共同构成了街道的韵味和活力。 瞌睡来了有枕头,就在谢乔思索如何能让未来的商业街更有特色时,眼前突然弹出了一个熟悉的广告窗口,带着系统特有的光效。 【观看此广告,你将有获得[商铺皮肤x7]!】 【是否观看?】 谢乔: 这广告,还真是无孔不入,在确定她必会選择观看的时机出现。 她看着那几款商铺皮肤的预览小图,确实比系统默认的样式要好看不少。 三个小时的广告时间,精准地卡在了第一批五间[商铺]虚影凝实的节点上。 谢乔甩了甩头,试图将广告里那些花里胡哨的特效和诱导性的话语清出脑海,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建筑上。 意念选中新落成的[商铺],立即弹出了新的选项,七种不同风格的商铺皮肤出现,连同系统默认的基础样式,一共八种选择。 谢乔仔细挑选,力求搭配不同的商铺样式搭配和谐。飞檐斗拱,适合做酒楼或者茶馆。木质简约,可做杂货铺或者书坊。圆形穹顶,带些异域风情的,或许可以留给以后来的西域商人? 谢乔看着眼前的五间崭新的,但样式完全一致的基础商铺,开始动手进行换肤 操作。 她没有追求绝对的统一,也没有完全放飞自我搞得五花八门。 她尝试着将古朴飞檐的皮肤应用在最东侧的商铺上,想象着未来这里或许是一家气派的酒家。旁边则换上了一个门脸开阔、窗明几净的木质结构皮肤,似乎适合做粮油店或布行。再过去是一间稍显低矮,但屋顶带着陶瓦装饰的,或许可以做个小吃铺子。第四间她保留了基础样式,毕竟总得有朴实无华的存在。最后一间,她斟酌良久,用上了一种门前带有简单廊柱的皮肤,看起来比基础款多了几分精致。 五间商铺,四种样式,错落分布,虽然只是外观的改变,但瞬间让这刚刚诞生的街角多了几分生气,不再是单调的复制粘贴。 这样看起来顺眼多了。 谢乔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创建了新的[商铺]建造任务。 谢均结束了[屋舍]的建造任务,先协助谢乔建造商铺。按照这个建造速度,将规划中的八十间商铺全部建成,大约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甚至能赶在岁除之前。 谢乔看向谢均:商铺这边,我看明天就可以开始安排有意向的商家入驻了。 谢均闻言,脸上露出欣然的神色:主公英明,均正有此意。不知主公对于这商铺的租赁,可有章程? 谢乔沉吟片刻,她需要鼓励商业发展,同时需要给这些早期入驻的商户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谢乔初步拟定了,第一年,所有商铺租金全免。 全免?谢均微微一怔,这手笔不可谓不大。 全免。谢乔语气肯定,算是给他们一个启动和适应的时间。从第二年开始收取租金,至于具体租金多少,如何收取,这个你根据实际情况去考量。 明白。谢均点头应下。 另外,谢乔补充道,还有一个长期的激励。凡是连续租用同一间商铺满十年,并且按时缴纳租金、合法经营的商户,十年期满后,便可获得这间商铺的永久使用权。 这个条件一出,谢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深深的认同:主公此举,深谋远虑!如此一来,不仅能吸引商户长期经营,更能让他们将榆安视为真正的家园,用心打理店铺,与城池共荣辱。属下这就去草拟详细的招商告示和租赁契约。 第173章 谢乔看着谢均干劲十足地离去,心中安定了不少。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她作为主公,作为这艘大船的舵手,只需要把握好大方向。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晚饭时间她一直在忙碌,谢适煮的东西她没吃两口,此刻腹中早已打雷了。她摸了摸空瘪的肚子,料想食肆这个点多半已经打烊了。 走,阿适,陪我去个地方。谢乔招呼了一声跟在身后的谢适。 我们去哪儿,阿姐?谢适有气无力地问,他饿得前胸贴后背。 他吃自己做的饭菜是能下咽的,但看谢乔没吃,他自然不好意思动筷子,是以饿到了现在。 我们去东城的官驿。谢乔说着,便迈步向东走去。 榆安城目前的官驿,经过谢均之前的几次升级,已经是[官驿lv3],不仅是榆安官方接待往来使者、官员的地方,也兼具了城内唯一旅店的功能。 自从谢乔派出手下的西凉骑兵,以阳关为据点,开始清剿附近商路上的匪寇流寇后,往来于榆安和西域之间的商队明显增多,官驿的生意随之日渐兴隆。 官驿现在仍由孙少英夫妇打理。这对夫妇自雒阳而来,为人勤恳踏实,料理官驿,颇有经营之道。 夫妇膝下无子,但却与当初同行的蔡琰、徐慎、卓兰三个孩子关系十分融洽。 三人白天在官学念书,晚上便回到官驿居住,并未住在官学的宿舍里,孙少英待他们如同己出。 谢乔带着谢适走进官驿时,已是深夜,但大堂里依旧灯火通明,孙少英正和丈夫一起在前堂忙碌着,盘点着今日的账目,几个雇来的帮工在收拾打扫。 见熟悉的身影迈步而来,孙少英连忙放下手中的算盘,热情地迎了上来。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孙少英脸上带着几分惊讶。 我饿了,来讨口吃的。谢乔也不客气,笑着说道,食肆关门了,就想还有你这儿有吃的。 哎呀,快快请进!孙少英连忙招呼谢乔二人坐下,又对丈夫说道:快去后厨看看,给她弄些热乎的吃食来。 好嘞!孙少英的丈夫应了一声,便匆匆往后厨去了。 谢乔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待的间隙,和孙少英闲聊起来。 对了,蔡琰他们几个怎么样?在官学还习惯吧? 提到几个孩子,孙少英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好着呢!你是不知道,蔡家小姑娘,真是个神童!先生教的东西,她听一遍就能记住,过目不忘!学堂里的先生们都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还说开春的春演,要让她上台表演个曲目呢! 哦?是吗?谢乔有些意外,但想到蔡邕的才名,又觉得理所当然,那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可不是嘛!孙少英与有荣焉,还有徐慎那孩子,也是个机灵懂事的,肯下功夫学。他阿父徐垣,不是在龙勒县县府里谋了个差事嘛,伤也养好了,他母亲温娴如今也在官学里当先生呢,一家人日子过得挺安稳。卓兰那丫头最是能干,放了学还经常回来帮我干活,手脚麻利得很。 听着孙少英絮絮叨叨地说着孩子们的近况,谢乔心中也感到一阵欣慰。 这些来自雒阳的孩子,能在这里安稳地生活、学习,也算是她努力的一点成果。 正说着,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姨,姐姐来了吗? 是蔡琰。她穿着一身干净的学子服,手里还捧着一卷竹简,显然是刚温习完功课。看到谢乔,她眼睛一亮,快步走了下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姐姐。 谢乔温和地看着她,这么晚了还没睡? 有点睡不着。蔡琰轻声回答,随即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期盼和不易察觉的忧虑,主公可有我父亲的消息? 每次见面,这都是蔡琰必问的问题。谢乔看着她那双清澈却藏着思念的眼睛,心中微微一叹。蔡邕如今的处境确实不妙,但她不能让这孩子失去希望。 暂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谢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充满信心,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打探了。明年,等开春路好走了,我亲自想办法,一定将你父亲平安接回来。 得到谢乔的承诺,蔡琰的眼中重新燃起光彩,用力地点了点头:谢谢姐姐! 这时,孙少英插话道:说起开春,还有一事。春演之日,不仅各坊、各屯的代表要来,周边几个县,长城外的部族,可能都会派人来观礼。我这官驿,如今虽然升到了三级,房间也不少了,但到时候恐怕还是不够用啊。 谢乔闻言,立刻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榆安作为她的治所核心,未来的凉州首府,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接待能力确实不能拖后腿。尤其是第一次举办春演这种大型活动,更是关乎脸面和影响力。 她立刻打开系统界面,查看了一下【背包】里的资源。木材和石材在建造商铺后消耗了不少,但升级一个【官驿】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找到【建筑】板块下的【官驿】选项,选择了升级。 几乎是瞬间,官驿的建筑虚影微微一晃,似乎变得更加高大了一些,内部结构也发生了肉眼难以察觉的变化。 孙少英只觉得眼前仿佛恍惚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楼上,又看了看后院的方向,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指着图册上多出来的整整两页新增房间编号,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多了多了二十间房?还有多了两间新马厩?! 孙少英数着那些新增的房间数目,整个人都惊呆了,几乎以为自己是眼花 了。 公元184年的岁末,除夕。 谢乔一觉醒来,窗外阳光淡淡的、浅浅的。空气中的沙砾感减弱了。 她起床后,闲来无事,打算去南城溜达溜达,巡视商铺,看看有哪些商家准备开业了。 就在这时,她眼前快速地闪过了一条信息。 【系统ace已上线。】 第77章 【系統ace已上线。】 这行字幕的突兀地从謝乔眼前划过,没有预兆地。 【中期检查。】ace的声音在謝乔意识里響起,不帶任何情绪,公事公办的语调。 謝乔心里咯噔一下,终于来了。 她大有不妙的预感。 【宿主謝乔,绑定系統时间,两年零六个月。】ace开始机械性地汇报,【宿主当前拥有角色:梁汾、谢均、黄意、张梁、张宝。合計:二谋士三武将。当前占据区域:榆安城(自定义),龙勒县城,阳关,玉门关。合計:二城二关。当然治下人口:五万八千六百零三人。当前部曲总數:三千两百人。】 【综合评价:进度嚴重滞后。】 一连串的數据砸下来,谢乔嘴角抽了抽。 【你在干什么?】ace疑惑地问,如果它拥有人类的形态,现在一定是黑人问号脸。 【我没干什么啊。】谢乔在意识里心虚地说。 ace吐槽:【你这都练习两年半了,麾下武将太少,谋士太少,占据的城池太少,二城二关,就这点地盘,而且还是这等西凉蛮荒之地,中原的诸侯分分钟把你碾成粉末。不要说中原的,就是同在西凉的韩遂、马腾,捏你就像捏小鸡仔一样簡单。】 谢乔: 虽然是事实,但听起来格外刺耳。 【唉,当初系統选址,我就不该把你投放到西北边陲,资源匮乏,人才凋敝。】ace叹了口气,似乎在进行自我反思。 但听在谢乔耳朵里,更像是对她能力的否定。 【基于现有數据分析,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事实。在我帶过的几百个宿主里,你是成绩最差的一个。真的,最差。】 谢乔深吸一口气。这话术,太有她中学时代班主任的味道了,簡直是全位面统一台词。 【乱世争霸,或許真的不适合你。】 【按照目前的进度,你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主线任务的可能性趋近于零。作为终极奖励的上海静安区五套房,你就别想了。】ace顿了顿,补充道,【至于你身上即将背负的债务嗯,我只能说,加油吧,争取多打几份工,早日还清。】 这冷酷的电子音,如同在伤口上撒盐,还顺便踩了两脚。 谢乔突然觉得,自己大概是种田种上瘾了,确实需要扩充实力,充沛武德。 可问题是,招兵买马养兵,都需要钱啊。她好缺钱。 【干脆我帶你返回原世界吧,及时止损。】ace给出了它的最优解。 谢乔低低说:【我还想再抢救一下。】 ace沉默了几秒。【随你吧,也好,在这乱世多体验生活的艰辛,培养韧性,锻炼心性,对你回到原世界当牛马有益处。】 第174章 谢乔:【】 随即,ace切换了个话题,【对了,你的这座自定义城池,今天为什么这么热闹?】 谢乔抬眼望去,街巷隐隐传来人声喧哗。 她解释道:【今天是除夕。我们将在榆安举办一场春演大联欢。春演分两部分,一部分是体育竞技,项目包括拔河、摔跤、射箭、赛马。另一部分是文艺汇演,让百姓唱唱歌、跳跳舞,乐呵乐呵。忙碌了一年,也该让治下百姓放松一下,丰富精神生活,强健体魄。】 【净整些有的没的!】 ace的电子音都帶上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波动,【你是不是忘了你的主线任务是什么?这是个弱肉强食、诸侯并起的争霸时代!你的目标是征伐!是占领!是扩张!你是勢力的主公!不是什么邻里联谊会的活动策划!你在这里搞什么联欢会,韩遂马腾会因为你歌唱得好就放过你吗?幼稚!】 一连串的质问铺天盖地而来,谢乔被问得抬不起头。ace说得有道理,从纯粹的争霸角度来看,她这些举措确实显得不务正业。 她抿了抿唇,像个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 就在这时,城东方向传来一陣更加清晰的喧嚣声,伴随着沉重的城门开启的吱呀声。 谢乔走近望去,只见城门大开,一队人马正缓缓入城。他们皆穿着厚实的毛皮大氅,头上绑着粗犷的麻花辫,身后跟着长长的队列,牵着马匹,赶着牛羊而来。 为首的几人,正是勺夏部族的毋格、极支辽和勒节。 城门口、街道两旁站满了榆安百姓,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如此大规模的匈奴部族以这样平和的方式进城,纷纷好奇张望着,低声议论着。他们脸上没有对外族的恐惧,只有新鲜和探究。 谢乔一扫颓然,上前加入了谢均领衔的迎客队列。 听说你要角逐竞速和角抵,有几成把握?谢乔看向极支辽。 十成,那是我看家本领!极支辽自信满满。 一旁的勒节忍不住吐槽:谢府君,莫听他胡说,自打他一回大营,日进十斤肉,胖如肥牛。说着勒节伸手拍拍他的肚子,隔着厚厚的皮料,发出陣陣闷響。 极支辽脸色瞬间黑了,仇恨地要去抓勒节揍一顿。 但勒节早已化作狡黠的狐狸,躲进了人群中。 毋格看向谢乔,爽气大笑。 今年部族领地风调雨顺,牛羊都长得极好,还添了牛犊子和小羊羔。 她侧身一挥手,身后立刻有族人上前,牵来膘肥体壮的牛羊。 这些都是顶好的肉食,送来给的春演当彩头。 看着那些油光水滑的牛羊,谢乔拱手,多谢! 【匈奴人?】ace的声音再次响起,十分讶异,【边境冲突是常态。你是怎么做到让他们如此和睦地进入你的城池,还主动送来战略物资的?】 谢乔:【没什么特别的。把他们变成我的西藩就好了啊。】 【怎么做的?】ace疑惑。 【这说来就话长了,总之就是真诚相待,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化敌为友。】 ace:【】 又是一些与争霸主题相违背的歪理。 这时,谢均对立侍的县府差役吩咐:引勺夏部族的贵客去官驿好生安顿,不得怠慢。 差役立刻上前,礼數周全地引路。 谢乔站到谢均身侧,目光投向城外宽阔的道路。他们需要在这里迎接陆续抵达的队伍。作为东道主,这是基本的礼节。 没多久,又一阵整齐而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率先抵达的是来自长城线上阳关聚落的軍户代表队。队列成员,皆是聚落中精挑细选的壮年男子,数量约百人,他们奔跑而至,步伐有力,眉宇间自有一股悍勇之气。 紧随阳关 軍户后的,是龙勒城的队伍。带队的正是徐垣。 这位曾经的雒阳吏员,如今负责龙勒县事务,暂任县丞。他经历过党锢之祸,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此时少了几分颓唐,多了几分干练与沉稳。他身后跟着的队伍,不仅有参与竞技的选手,还有一些负责文书、后勤的吏员,显然是将这次春演当作了一次重要的交流活动。 主公!徐垣快步上前,对着谢乔深施一礼,龙勒人马前来报到! 徐县丞一路辛苦。谢乔扶了他一把,笑着说道,龙勒城如今气象一新,徐县丞功不可没。此次春演,定要展示龙勒风采。 徐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定不负主公所望! 最后一支抵达的队伍,是新入驻玉门关外绿洲的温洒部族。队伍规模比勺夏部族稍小一些,但带来的礼物却毫不逊色。除了同样肥硕的牛羊,还有毛皮、药材,甚至一些草原特有的精美手工艺品。 最后一支队伍顺利入城,城门口暂时恢复了平静。 谢乔回身,望向城内逐渐热闹起来的景象,心中颇为满意。 【聚落?軍户?】ace心中一万个疑惑堆积,【在城池之外,你还建立了其他的定居点?那些軍户是从哪里来的?】 这突如其来的疑问,让谢乔微微一怔。 她还以为ace对她的发展情况了如指掌,貌似它只能查询到系统信息? 谢乔回复:【你知道的,长城防线压力大,随时有被外族入侵的风险。所以我推行了军户制度,令他们驻防在长城一线,军户从流民中选拔。[屋舍]可以修建在城池之外,所以我建造了許多屋舍,用以安顿军户。长城外上共有五处聚落。】 ace的处理器似乎因为这个回答而陷入了短暂的停滞。几秒钟后,它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波动,甚至产生了类似电流不稳的滋滋声。 它在调取谢乔领地内的建筑数据统计。 中期审查,它过阅读过数据,但重点只是关注榆安、龙勒、玉门关、阳关这二城二关的规模、人口、资源储备和军事力量。 榆安城内算最大的城池,共计三万九千的人口,换算下来大约一万户,在它看来,这规模对于一个偏远凉州的勢力而言,已经算是不错,但也仅此而已。所以它当时判定,谢乔走的路线,无非是固守一隅,精耕细作,试图在一两座城池的方寸之地内积攒力量。这种策略,在它看来,目光短浅,格局太小,偏安或许可以,但想要逐鹿中原,争霸天下,简直是天方夜谭。 资源、纵深、潜力,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然而,当谢乔建造的[屋舍]的总数清晰地呈现在它的数据流中时,ace几乎宕机了。 【十万户?!】 电子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扭曲变形,几乎带上了一丝尖锐。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个鸟不拉屎的荒凉边陲,你怎么可能建成十万户屋舍?】 ace感觉自己的核心逻辑都受到了冲击。十万户!这不仅仅是一个数字!在它的数据库里,一户通常至少按三口人计算,这还是保守估计。 十万乘以三 【三十万,你治下的人口,至少有三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ace的运算核心里炸开。它一直以为谢乔只是个龟缩在榆安城里,玩着种田游戏的小打小闹玩家,最多算是个比较会经营的小地主。可现在看来,这个认知错得离谱!三十万人口,这已经是一个相当可观的势力基础了,尤其是在人口锐减的汉末乱世! ace不得不推翻之前的全部评估,重新审视这个宿主。她不仅仅是在不务正业地搞联欢会,她在用一种它未能理解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扩张着自己的根基,积蓄着恐怖的力量。 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悚感掠过ace的数据流。它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可能嚴重低估了这个看似平凡的穿越者。 ace:【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ace那带着惊疑和警惕的追问还在谢乔的意识里回荡,而现实中,远方的地平线上,先是腾起一道浑黄的烟柱,笔直地冲向天际。 紧接着,沉闷如雷的蹄声滚滚而来,大地开始微微颤抖,城门口刚刚恢复些许秩序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那烟柱越来越近,越来越宽,最终化作一片几乎要遮蔽天空的尘幕。 尘幕之下,黑压压的轮廓显现出来,那是数不清的兵士,是涌动的钢铁军阵! 烈马引颈长嘶,金属撞击声铿锵不绝,偶有将领的喝令声穿透喧嚣,清晰可闻。 旌旗猎猎,最前方的是代表着谢乔势力的大纛旗,其后则是各部曲、各军户聚落的标识。 为首的三千骑兵,身披精良的铁甲,手持寒光闪闪的长戟或马槊,队列严整得如同刀削斧凿,那正是谢乔倾注心血打造的系统部曲,是她手中最锋利的尖刀。 胯下战马神骏非凡,奔腾之间,气势如虹。 第175章 紧随其后的,是更为庞大的步卒方阵,黑压压一片,望不到边际,足足两万之众! 他们便是那些来自各个聚落的军户兵士,虽然装备或许不如前者那般光鲜统一,多是皮甲或简单的铁片甲,武器以长矛、环首刀为主,但步伐沉稳,行列整齐,气势慑人。 如此雄壮严整的力量,如同一道钢铁长城,朝着榆安城推进。 城门口的百姓先是震惊,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他们看清了旗帜,认出了那是属于主公帐下的军阵! 谢乔立于城门楼下,任凭狂风卷起她的衣袂,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支庞大军队的到来。 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一场精心安排的展示,一场阅兵。她要让治下的所有百姓都亲眼看到,庇护他们的力量是何等雄壮,何等严整! 只有这样,在这乱世之中,他们悬着的心才能真正放下,才能更安心地在这片土地上生根、繁衍。 【这这才是你的底牌?!你在扮猪吃虎是吧!!】ace的电子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惊愕之情几乎要冲破数据流的束缚,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变调。 它感觉自己的运算逻辑快要被烧毁了。 三十万人口,两万三千人的军队(这还只是它看到的,天知道还有没有藏着掖着的),这放在汉末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一股绝对不容忽视的力量。而它之前竟然只把注意力放在榆安城内那不到四万的人口上,简直愚蠢至极。 谢乔有点摸不着头脑:【都是广告的功劳啊。】 她说的是大实话,如果没有广告,她早在穿越来的第三天就被马匪一刀劈死了。 ace的处理器似乎又一次因为这超乎常理的回答而卡壳。它飞速检索着自己的数据库,试图理解广告这个在现代社会司空见惯的词语,如何能与汉末的生存、军队、人口这些严肃的战略要素扯上关系。 这完全不符合逻辑! 几秒钟的沉默后,ace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困惑和一丝急切,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响起: 【什么广告?】 第78章 【什么廣告?】 面对ace的询问,謝乔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涌起一股奇異的感觉。此前,她一直以为係统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至少在她这个宿主面前是如此。 可现在看来,ace貌似并不知道廣告的存在? 这个认知讓她有些发懵,紧接着,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经常弹出来的廣告,難道是独立于係统之外的外挂? 是她专属的作弊器? 【什么廣告?】ace的又一次追问打断了謝乔的思绪,電子音里透着一种对未知事物本能的警惕和探究欲。 【没什么。】謝乔定了定神,决定将这个秘密死死捂住! 开玩笑,係统本身的功能就够抠抠搜搜的了,全靠这些时不时弹出来的广告,她才能续命、发展、搞建设。要是讓ace知道了,天晓得会不会把这外挂封了,甚至收回之前通过广告獲得的所有东西。 那她可就真成了西北荒漠里等着被韩遂、馬腾捏死的小鸡仔了。 【就是我之前在视频网站剪鬼畜,无意间看到过很多穿越三国的生存策略,还有很多游戏广告啦,做得花里胡哨的这给了我不少猥琐发育的灵感!】 謝乔含糊其辞,试图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语蒙混过关。 她的大脑甚至不敢多想,生怕自己的思维波动被ace捕捉到異常。 ace沉默了片刻,它的处理器在高速运转,试图解析谢乔这番不着边际的解释。 最终,它将这归結为宿主某种難以理解的心理活动,低等文明个体的特殊表达方式。 【无法理解的逻辑。】ace得出了結论,暂时放弃了追问。 谢乔暗暗松了口气,后背竟不知什么时候渗出了一层薄汗。 她原本还打算趁着今日人多,去南城新建的商铺区看看招商情况,顺便欣赏一下自己用广告皮肤装点出的特色商业街。 但现在,这个念头被她立刻掐灭了。 不行,绝对不能去! 那些风格各异的商铺皮肤,跟係统默认的[商铺]样式差别巨大,只要ace扫一眼數据,肯定会发现端倪。 在ace下线之前,必须保持低调,所有可能暴露广告存在的痕迹都要抹除。 【检测到宿主治下人口构成中,原黃巾军及其家眷占比极高。】ace转移了话题,开始进行它的中期检查分析,【将叛乱流民转化为稳定人口,并有效安置于边境军户聚落,此策略尚可。】 能得到ace一句尚可的评价,实属不易。 谢乔心里嘀咕,这明明是化腐朽为神奇的伟大创举好不好?拯救了多少本该枉死的生命,又给她的势力提供了充足的人口基础。 【那有没有什么奖励?】她试探性地问道,进一步把话题岔 开。 【没有。】ace的回答冷酷而干脆。 铁公鸡! 谢乔在心里狠狠吐槽,跟动不动就送[商铺皮肤x7]、送背包格子、送一条命的广告比起来,这正版系统简直是抠到了极致! 【你近期似乎忽略了[任务]模块。】ace的電子音波澜不惊,却让谢乔心头一跳。 【好像是忘了。】她确实很久没主动点开那个界面了,主要是太久没有用过了。 她连忙在系统面板中打开【任务】模块。 果然,[声名鹊起]这个主线任务还孤零零地挂在那里。但谢乔扫了一眼任务内容后不由纳闷起来,任务要求将声明值提升至50点,并獲得大汉朝廷承认的[郡太守]官职。明明这两项她都达成了,可任务状态依然是显示进行中,她垂涎三尺的奖励更是连影子都没有。 【我明明都完成任务了啊。】谢乔不解。 【请仔细阅读任务要求第二条。】ace提示道。 【获得大汉朝廷承认的[郡太守]官职。没错啊,我拿到了梁国相的文书和官印,】谢乔念出声,然后猛地反应过来,【难道因为我现在是梁国相,不是郡太守?】 【正确。】 【可王国相和郡太守是平级的啊。秩比二千石,权力相似,只是叫法不同而已。】谢乔据理力争。 【任务要求为郡太守。】ace的逻辑不容置疑,【请注意审题。】 谢乔: 她简直要被这ace的榆木脑袋气笑了。完全不懂变通,认死理,规则就是规则,哪怕现实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吐槽的欲望。服了。 【既然你已担任梁国相,为何滞留西凉,迟迟不去梁国赴任?】ace抛出了新的问题。 谢乔沉吟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梁国地处中原腹地,四战之地,又刚刚经历黃巾之乱,局面复杂。我总得先把榆安这个大后方彻底稳固了,再去赴任才稳妥。不然两眼一抹黑扎进去,万一出点什么事,连个退路都没有。】 她刻意隐瞒了自己在梁国已有的根基。 【嗯,谨慎是必要的。】ace这次倒是表示了部分认同,【根据历史數据记录,梁国境内地势平坦,无险可守。我的上上上任宿主,初始投放地点就在梁国。他一开始设计占据了一座坞堡,自认兵强馬壮,粮草充沛,结果,唉。】 【结果怎么了?】谢乔好奇地追问。 【结果被黄巾渠帅波才用火攻一波推平了。】ace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谢乔却听得眼皮一跳:【那他任务失败了,岂不是要背负】 【是的,没收全部财产,并背负巨额债务。】ace确认道,【根据最后的追踪记录,他目前在原世界同时打三份工,主要业务是送外卖,刚去送的时候,还被电动车租赁公司诈骗了3000元押金。】 谢乔: 真惨!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凄惨的未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看来经营好榆安根据地,猥琐发育,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你有什么策略可以指点一下吗?关于梁国那边的。】谢乔放低姿态,诚恳求教。毕竟是带过几百个宿主的老油条系统,经验应该还是有的。 【系统原则上不直接干涉宿主决策。】ace先是强调了一下规则,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可以提供一些信息参考。梁国虽地势不利于防守,但位居中原核心,自古便是人文荟萃之地。包括梁国本身及其周边区域,如陈留、颍川、汝南等地,潜藏着大量未出仕的人才。宿主若能抓住时机,或可网罗一大批高质量的文官谋士,弥补你目前谋士团队的短板。】 人才济济 谢乔眼睛亮了亮,这确实是个巨大的诱惑。她现在手底下能称得上谋士的,只有谢均和黄意,确实捉襟见肘。而且他们还得留下来治理榆安和长城防线。 【这个我知道,但具体怎么操作,有没有更实际一点,可操作性强一点的建议?】光知道有人才没用,得有办法把人才吸引过来才行。 第176章 【梁国的梁园,你可知晓?】ace问道。 【知道啊。】谢乔心头一动,她何止知道,她还洗劫过。【梁园系汉景帝时梁孝王刘武所建,极盛一时,是当时天下文人骚客向往的圣地。】 【不错。】ace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引导性。【梁孝王广纳天下名士,司马相如、枚乘、邹阳等文坛巨匠皆曾是梁园常客,在此饮酒作赋,切磋学问,形成了著名的梁园文学群体,开创了汉辞赋创作的第一个高峰。宿主若能在梁国,设法复刻当年梁园风流,重现文人雅集之盛况,营造出尊贤纳士、崇尚文学的氛围,试问天下胸怀抱负的文人学子,谁不心向往之?】 复刻梁园风流。谢乔喃喃自语,这个提议让她心潮澎湃。 这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阳谋!利用文化的影响力来吸引人才,既高雅又有效。 她一闭眼几乎就能想象到,一个崭新的梁园在她的主持下重新焕发生机,各路名士纷至沓来,吟诗作赋,纵论天下,那场面太美不敢想。 【goodidea!】谢乔忍不住拍手叫好,兴奋地在原地踱了两步。 但兴奋过后,新的问题又来了。 【只是嘛,】她有些赧然地挠了挠头,【我这个人,你做过我的尽调应该知道,就是个业余喜欢做鬼畜视频的社畜,肚子里墨水有限,让我去主持什么文人雅集,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总不能让我去文抄公吧?】 【我生平最恨文抄公了!】谢乔恨恨地说。 下一瞬,就在谢乔为此感到为难之际,眼前突然毫无征兆地弹出了一个熟悉的广告窗口,带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效。 【观看此广告,你将获得[中华诗词歌赋素养]!】 【是否观看?】 窗口正中央,一行醒目的文字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ace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带着极度的震惊和警惕:【警告!警告!】 【数据流异常!检测到未知外部信息介入!】 【这是什么!?】ace质问。 谢乔心脏猛地一缩,手忙脚乱地在意识中操作,想要掉那个该死的广告窗口。 【没什么!】她慌忙解释,试图掩盖。 【警告!系统核心区域检测到不明数据入侵!疑似木马病毒攻击!】ace的电子音陡然拔高,甚至带上了一丝电流不稳的滋滋声,【握草?!我中病毒了?!】 第79章 【已开启係统防御功能。】冰冷的機械提示音响起。 謝乔蓦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自己的意识空间里扫荡。 【正在清理木马病毒,清理进程:1%】 【这个病毒是什么时候入侵的?】ace问。 謝乔闪烁其辞:【可 能大概或許就在刚刚?】 ace:【结合你之前的失言,我不难判断出,你已经通过该病毒获利許多。】 謝乔: 面板上,进度条飞快地滚动着,謝乔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这哪是在杀病毒,这简直就是在杀她! 她现在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个成语有了最深刻的理解。 完了,完了,她的金手指,那个帶来无数便利无数好處的广告君,难道就要这样消失了吗? 【正在清理木马病毒,清理进程:100%】 【木马病毒已清理完毕。】ace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但谢乔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潜藏的汹涌暗流。 沉默了几秒,ace再次开口,语气帶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审讯意味:【你利用病毒,获取了多少便利?为了係统的迭代升级,请你盡数告知。】 果然!它果然要收回她这些年利用广告获取的东西吗?谢乔的脑子嗡的一声,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不行!绝对不行! 那些道具,并不是她不劳而获得到的,而是用她的san值狂掉、浪费无数宝贵时间、忍受连续不断的精神污染才积攒下来的家底!怎么能说收回就收回? 【没多少!真的没多少!】谢乔几乎是在意识里哭喊出来,声音帶着哭腔,试图博取同情,【我就是就是偶尔运气好,捡到点係统bug的小便宜,真的!你看我这发展进度,还不是被你評为最差?我要是真靠病毒占了多大便宜,还能混成这样吗?】 谢乔切换策略,开始哀求,【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行不行?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保证!这次纯属意外,那个广告病毒自己弹出来的,我根本没想点!】 ace沉默着,似乎在處理接收到的信息,評估谢乔话语的可信度。谢乔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完成终极任务后,我回归原世界之前是不是需要给你打分?】谢乔死马当活马医,【到时候我一定给你五星好評!超级好评!我还会写八百字的长评夸你盡职尽责、关爱宿主!】 ace依旧沉默。 谢乔的心沉了下去,看来贿赂无效。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ace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帶任何情绪:【你说的。】 ! 果然,一个喜欢摸鱼的系统,宿主的评分对它至关重要。 【这次就算了。】 闻言,谢乔长舒了一口气。 【但我还会定期上线检查的。】 这句话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讓谢乔的心稍微放下,又立刻提了起来。 定期检查? 还不等谢乔细想,ace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次中期检查,留下冷冷的一句,【投機取巧不可取,脚踏实地是王道。】 【系统ace已下线。】 意识空间恢复了平静,只留下谢乔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广告还在吗? 她小心翼翼地尝试呼唤,却没有任何回应。那个熟悉的、带着柔和光效的窗口,大概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的开挂生涯到此终结。 此时,现实中,榆安北城的戏场早已人声鼎沸。 薄暮时分,文艺表演正式拉开了帷幕。 这座利用系统建造的三级[戏场],此刻成了全城瞩目的焦点。百姓摩肩接踵,熱情高涨,不少人甚至爬上了附近的城墙,占据有利地形,只为一睹这难得的盛况。 谢均作为榆安令,引宾客入座,招待妥帖得体。 主公,请坐此處。他给谢乔留了一个极佳观赏的位置。 她侧身看去,龙勒的徐垣,勺夏部族的毋格、极支辽、勒节,温洒部族的比都骨都悉数到齐了,且都万分期待着即将开演的环节,人群中唯独缺的是黄意。 一个时辰前,谢乔收到了骑兵的传话:意不便远行,贺主公新年喜乐,愿为主公守边地。 谢乔了然,感激。 戏台缓缓拉开了帷幕,第一个节目是幻术表演。来自扬州的幻术师手法精妙,凭空变出飞鸟,口中喷吐火焰,引得台下惊呼连连,掌声雷动。 紧接着,是温娴和小蔡琰的合奏。 长笛的悠扬与古琴的清越交织在一起,时而如高山流水,时而如塞外风沙,两种截然不同的韵味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虽无歌词,却意境深远,讓喧闹的现场鸦雀无声。 随后,一群穿着崭新衣袍的孩童走上台。 他们是官学的第一批学生,入学已有两载,在先生的带领下,齐声吟唱着汉乐府中的名篇。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稚嫩却认真的童声回荡在戏场上空。 观看的大多数百姓,或许并不完全理解诗句中的深意,毕竟识字的人还是极少数的。但那份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万物生长的蓬勃朝气,却是能够跨越文字和音律,直抵人心的。 一曲终了,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为熱烈。 孩子们有些羞涩地对着台下施礼,然后排着队,在先生的引导下缓缓退场。 就在这片欢腾祥和的气氛中,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怆突然袭上了谢乔的心头。 她看着台上的热闹,听着周围的欢呼喝彩,却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悲从中来。 是的,众人皆喜,她独悲。 她失去了她亲爱的广告君。 那个在她穿越之初,给了她一条命,那个在她资源匮乏时雪中送炭的及时雨,那个在她建设榆安时,提供各种便利的金手指。 现在,它消失了。 无声无息,甚至没有一句告别。 这就是失去的滋味吗? 痛,太痛了! 比被ace评价为最差宿主还要痛彻心扉。 没有了广告,她以后拿什么快速建设?拿什么应对突发危機?拿什么去跟那些机关算尽阴险狡诈的诸侯掰手腕? 在百姓的欢呼声中,谢乔悄然抽身,退到人群的边缘。 她目光淡然,望着眼前这座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榆安城,看着那些脸上洋溢着笑容的百姓。 第177章 她丝毫不怀疑,有谢均和黄意在,西凉大本营会继续发展下去,会越来越好。或许下一次她回来,又将会是另一番盛景。 在戏场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谢乔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張梁和張宝兄弟,正默默地站在那里,望着台上台下热闹的景象,眼神复杂。 他们全然沉浸在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之中,脸上带着一种恍如隔世的表情。仅仅在两个多月前,冀州黄巾尚在绝境中挣扎,随时可能崩盘北官军坑杀。 而现在,他们却站在这西北边陲的城池里,看着百姓载歌载舞,庆祝新年。 这巨大的反差,讓他们至今觉得有些不真实。 谢乔举步走了过去。 感受如何?她轻声问道。 張宝回过神,看到是谢乔,原本有些迷茫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但随即又缓和下去,点了点头:很好。从未想过,百姓能这样活着。 張梁则显得激动许多:主公,此乃太平经中所绘之盛世! 谢乔微笑,心中因失去广告而产生的失落感稍稍减轻了一些。 随我来。她带二人登临城墙,北风萧萧,却被厚厚的毛皮大氅隔绝。 北城城墙外的那座雅丹石台犹在。 最初,榆安只是这座土台子背后的小小村落,连名字都没有。马匪一来,大半的人被砍死。谢乔说。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那座残破的村落,而城墙如同壁障,隔绝了内外的两个时空。 这只是开始。谢乔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欲立大业,不止让榆安如此,不止是让凉州如此。总有一天,要让全天下之百姓,都能如今天一般,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还能聚在一起,唱歌跳舞,欢声笑语,不必再担惊受怕,不必再流离失所。 她的目光扫过远处城墙下欢庆的人群,继续说道:你们可曾听说过厚积而薄发? 二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谢乔料想这大概是后世的词汇,不过这不重要。 意思就是说,要积蓄足够的力量,等待合适的时机,然后一鸣惊人。谢乔解释道,我们现在,就处在积蓄之阶段。榆安乃我等根基,长城聚落是我等屏障,这些军户和部曲是我们的刀枪。我等需要时间,需要耐心,去累积,去训练,去秣兵厉马。待时机一到,西凉大军,便如出鞘利剑,风驰电逝,横扫天下,荡平那些让百姓受苦的根源所在! 谢乔以二指代剑,而后虚指东南。 这绝非虚言,她口中的每一件事都在行之有效的落实。二人热血沸腾,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一天,西凉铁骑踏遍中原,倾覆腐朽,建立一个真正属于百姓的太 平盛世。 主公所言极是!张梁激动地说道。 主公有何吩咐,我兄弟二人,万死不辞!张宝也沉声表态,语气决绝。 谢乔点了点头,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 我即将动身,前往梁国履新。 她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二人,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多地招募文官。当下西凉,治理地方、处理政务的人才委实太少。尤其要经略中原,没有足够的文吏支撑,寸步难行。 听到文官二字,张梁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 主公,恕梁直言,那些士大夫,皆鸡鸣狗盗之辈耳!他语气激动地说道,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官吏官吏,官和吏,皆压迫百姓最深!我老家那县令,年轻时也是个读书人,据说文章写得花团锦簇,满肚子圣贤书,可当了县官,横征暴敛,草菅人命,把治下百姓逼得活不下去!那些文人士大夫,什么时候真正跟我们这些泥腿子站在一处过? 他的话语充满了怨气,显然过去的经历给他留下了极深的阴影。 谢乔没有立刻反驳,她理解张梁的感受。 黄巾起义很大程度上就是官逼民反的结果。 你的经历我理解,很多官吏确是如此。谢乔语气平和,但不可一概而论。这世上之人,不论是百姓抑或士大夫,庙堂江湖,皆有好有坏。万不能因为一部分人的恶,就否定所有人。 她顿了顿,看向张梁和张宝,目光深邃: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文人,不在于士大夫,而在于權力。不受制约的權力,必然导致腐败和压迫。所以,我们需要建立一套新的朝章。 谢乔想说制度,但担心他们可能听不懂,所以换成了这个时代更常见的词语。 新的朝章?张宝好奇地问。 对,新朝章。谢乔的声音变得清晰而有力,地方主官,如郡守、县令,只拥有行政权力,行民生、教化之责。而领兵、审裁、治安之权,须由另外的、互不统属的官吏来行使,以此形成分立和制衡。除此之外,设各级监察官员,行监督之权,防职权滥用,贪赃枉法。而官员的升迁,需考核政绩,需百姓肯定,且标准分明,不得含糊。 至于官吏选拔,选贤举能,不再由地方大员举孝廉、举茂才,其弊端太多,易为地方豪强把持。我们要推行策试之制,不论出身,不论贫富,只要有才,通过策试,成绩优异者,皆可提拔任用。如此,家境贫寒但勤奋刻苦的人,亦有机会入仕为官,为百姓做事。 此外,官员任用要实行回避,本地人不得在本地做主官,亲属之间亦需回避,以防地方保护和裙带。谢乔将后世的一些政治构想,结合汉末的实际情况,娓娓道来。 张梁听得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些全新的概念。 而一旁的张宝,则完全被谢乔描绘的这套体系震撼了,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谢乔,如同看到了指引方向的灯塔。这些想法,是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仿佛在他眼前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他顿觉醍醐灌顶,许多过去想不通的问题,似乎都有了答案。 黄天的智慧,当真深不可测! 谢乔愉快地结束了与张宝兄弟的谈话,缓步离开戏场。 刚才这些话,她还未与任何人说起过,人总是因循守旧的,她作为穿越者的政治思想太过超前,大概只有张宝张梁兄弟这样的革命者才能部分理解她。 其实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就不想仅仅把这当成是一场争霸的游戏。她断然可以这样做,游击、火攻、水淹、征伐、攻城略地、阴谋、阳谋、开天眼,最后完成一统天下十三州的终极任务。 但既然来到这个时空,与这些活生生的人朝夕相处,她就想留下些什么。 她要变革,要变封建王朝之法治,但她也知道任重而道远,尤其是在失去广告君之后。 说到广告 广告!我的广告!! 谢乔掩面痛哭,几欲以头抢地。 然而,就在她即将气绝之际,脑海里突兀地响起了一声叮。 ----------------------- 作者有话说:广告君:想不到吧,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第80章 那声突兀的叮,让謝乔背后的汗毛根根竖起。 这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上一次,ace下线后,也是这样冷不防地一声叮。随后,无孔不入的廣告就找上了门。 在这个时代,没有原世界铺天盖地的电子提示音。夜深人静时,除了风声虫鸣,再无其它。这一声清脆的叮,在她记忆中刀刻斧凿。 廣告又回来了? 謝乔屏住呼吸,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耳邊鼓噪。 廣告是随机弹出来的,她无法立刻验证,那种抓心挠肝的感觉让她几乎要原地蹦起来。 一阵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将她吞没。 有廣告相伴,意味着很多棘手的问题或许能找到捷径,意味着那些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有了一丝转圜的余地。 然而,狂喜之后,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摆在她面前:如果广告真的回来了,她是用,还是不用? 万一,只是万一,ace突然上线检查,抓包她正在看广告(广告时间漫长,被抓个正着并不是小概率事件),后果不堪设想。上次能侥幸过关,下一次呢?ace会不会直接判定她违规,然后判负?那她在这乱世挣扎求存所做的一切,岂不都成了泡影? 她被打回原世界的同时,还意味着,银行卡的积蓄全部清空,再背负沉重的债 务在身。 与拥有上海五套房相比,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她用力揉了揉额角,试圖让混乱的思绪清晰一些。但转念一想,ace的智能化水平似乎也就那样。它并非全知全能,它仅能看到係统内先行的、现有的。 第178章 况且,这广告病毒又不是她主动招惹的,是係统自身的问题,导致病毒趁虚而入。 她是受害者!对,她是受害者! 她想堂堂正正,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努力,一步一个脚印地完成这场争霸之旅。 可这该死的广告,三番五次阴魂不散,她有什么办法嘛。 她很无奈! 思绪翻腾,利弊权衡,謝乔最终在心中为广告的使用划下了一条清晰的界限。 那就是: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 广告,只能是最后的最后手段。当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已穷尽,当局面陷入真正的绝境之时,她才会考虑借助这股外力。除此之外,一切难题,都必须依靠她自己的力量去克服,去解决。 定下了原则,謝乔心绪稍稍平复。 次日,便是大年初一。 新的这一年,大汉的年号已然变更。汉灵帝为体现镇压黄巾,恢复宇内,于光和七年十二月改元中平,第二年便是中平二年。 按照谢均之前的安排,一场盛大的竞技会正在城外北側的[兵营]与[校场]如火如荼地进行。 那里地势开阔,足以让竞技者们纵馬驰骋,比试拳脚。 城墙之上,挤满了前来观看热闹的百姓,欢呼声、呐喊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谢乔只是在开场时露了个面,便悄然离开了喧闹的现场。 这场春演,是属于百姓的狂欢,但对她而言,岁晏年初,更需要的是冷静的复盘和规划。她需要对自己过去一段时间的经营,进行一次阶段性的小结。 回到住所,谢乔自一人静坐案前。她闭上双眼,心念微动,意识沉入了係统界面,打开了【輿圖】的全圖功能。 随着她的意念,一幅无比精細的地圖在她的意识中缓缓展开。 她治下的榆安、龙勒二城,以及阳关、玉门二关,连同这四点其辐射的广袤区域,都曾留下她的足迹,因此,这片区域的全图被点亮了。 这全图功能,其精細程度遠超这个时代的任何堪輿图乃至她原世界的地图。她可以通过调整缩放的比例尺,大到可以看清山川河流的走向,长城沿线軍戶聚落的整体布局,小到可以分辨出地面上的一块顽石,戈壁滩上的一株骆驼刺。 但这全图滤去了活物,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无法在地图上显现。 谢乔能理解。如果连活物都能实时监控,那简直就是开了上帝视角,行軍布阵将不再有秘密可言,任何敌人的动向都将无所遁形。有了这层限制,才保留了战争应有的迷雾,才让排兵布阵、侦查斥候有了存在的意义。 她凝神細看,目光扫过輿图上的每一寸土地,开始仔细审查自己一手打造的这片基业的格局。 她对张宝张梁兄弟所言非虚。厚积而薄发,是她现阶段坚定不移的总方针。 基础打得越牢靠,日后建造的大厦哪怕建得再高,都不会有倾覆之危。 待地基夯实,时机成熟,她再一鼓作气挥师东南。 西凉铁骑入寇三辅,逐鹿中原之际,那必是雷霆万钧之势,是摧枯拉朽的,是秋风扫落叶的。她要确保届时兵员充沛,武器装备领先于时代,后勤补给线稳固如山,麾下将领个个骁勇善战,文官体係健全高效,一个萝卜一个坑。在新攻下的城池里,能够迅速推行新政,安抚流离失所的百姓,恢复生产秩序,杜绝暴.动和骚乱。 要么发兵,要么发育,谢乔绝不容许自己陷入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战争持续得越久,对百姓造成的创伤就越深重。她要积蓄足够的力量,做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然后,一战功成。 给中原那些咋咋呼呼的诸侯,一点来自西凉的小小震撼! 思绪拉回眼前的舆图。 毫无疑问,她现在控制的核心区域,就是榆安、龙勒二城,阳关、玉门二关。 这四个战略支点及其辐射范围,构成了她目前全部的领地。 经过两年半的经营,如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軍民总数,已经超过了三十万。这个数目,放在人口锐减的凉州,甚至比任何一个大郡的在册人口都要多得多。 从舆图上看,这片区域整体呈现出西北至东南的狭长走向。 北面,以及北偏东的方向,是草原的邊界,北塞山,构成了天然的屏障。 南面和南偏东,则是广袤高原的陡峭邊缘,同样难以逾越。 而整个西面,那道残破的汉长城,被谢乔利用系统的建造功能,重新修复、加固、贯通,成为一道坚实的防线。 但这根骨头再硬,亦有被敲断的风险。因此,谢乔沿着长城防线,精心布局了五个大型軍戶聚落:阳关、玉门关、大方盘城、冥水河口、北塞山麓。 如今,这五大军戶聚落的人口数量,皆超过了四万人,其体量规模,甚至超过了中原地区的许多县城。每个聚落,都驻扎着超过一万名经过初步训练、耕战结合的军戶军士。这五个聚落,如同裹缚在长城这根骨头上的强健肌肉,赋予了防线无与伦比的韧性与活力。 更不用说,长城以外还有依附于她,沿着长城一线游牧的两大西蕃部族,作为外围的警戒与辅助力量。 这不是单一的防御,而是防御体系。 如此雄壮的边防体系,如此众多的人口基数,这便是她在西凉立足的根本。 视线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舆图东南角那条狭长的通道上。 这片区域,是谢乔目前领地版图上唯一需要特别留心提防的方向。它像一条细长的脖颈,连接着她的核心地盘与外界,而通道的另一端,不遠处便是敦煌郡的郡治所在,敦煌城。 敦煌太守陈达,据谢乔之前从馬匪手中救过的陈达之女陈珩所言,此人官职是花钱捐来的,其能力大约只够在雒阳城里当个不起眼的小吏,骤然到这西凉边陲之地,治理一郡之地,自然捉襟见肘,手忙脚乱。 更何况,如今的西凉,匪寇横行,羌乱未平,局势混乱不堪。陈达偏偏又是个极其爱惜性命、缺乏担当之辈,胸中毫无建功立业的志向,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在任上自保周全,然后盼着任期一满,便能活动关系,左迁回调中原的富庶繁华之地。 据谢均派出去打探情报的暗探的情报,这位太守自上任以来,因为畏惧城外的乱兵匪寇,竟从未踏出过敦煌城门一步。 正是因为陈达的这种鸵鸟心态,谢乔才能从容布局。平日里,她只是依着规矩,命龙勒县丞徐垣派遣县府从事,定期前往敦煌郡府报备文书,述职问安,维持着表面上的联系与恭顺。 陈达从未对这位异常安分的邻居产生过任何疑心。 表面的平静之下,是谢乔布下的层层警戒。在这条狭长的东南通道内,谢乔依托地形,设立了多重关卡和明暗哨卫。每一处关卡都严格盘查过往行人,确保通行的只有持有合法路引、货物清晰的商旅队伍,任何形迹可疑的人员,都会被扣留详查。 她需要这条商路带来的物资与信息,但绝不容许任何潜在的威胁渗透进来。 领地之内,更有精锐的西凉骑兵,分成小队,日夜不歇地沿着边境线巡视。这既是对外的警戒威慑,亦是一种常态化实战训练,让军士时刻保持着战斗状态,熟悉每一寸土地。 她要确保,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不必担心外敌的侵扰掳掠。 视线从边境收回,落到领地腹心。 坚固的长城和沿线的军户聚落是这片基业的骨骼与肌肉,而遍布其间的沟渠水网,则是滋养这一切的血脉。 颍川之水从玉门关外那座孤零零的烽燧台下奔涌而出。 大部分水流,被引入了紧贴长城外側挖掘的大渠之中。这条宽且深的大渠,不仅是灌溉的总动脉,更是一道有效的防御屏障。它进一步加固长城防线,水深足以阻绝草原部族轻骑兵的快速突袭,相当于结实的骨头和韧性的肌肉之外,又披上了一层铠甲。 黄意充分利用大渠的潜力,渠上设置了多处由坚硬闸石控制的水闸。丰水期时,开启闸门,将多余的水量蓄入大渠。到了枯水季节,则根据需要,精准地开启闸门放水,确保长城内側的灌溉用水一年四季都不至于断绝,持续滋润着这片原本干渴的土地。 如果说长城外的大渠是主动脉,那么长城内侧,由大渠分流引出的无数小沟,便是密密麻麻、深入肌理的毛细血管。 这些小沟由黄意根据地势高低精心规划设计。蜿蜒曲折,如同大地的脉络,首先流过五个大型军户聚落,为聚落内的军民提供生活用水。 而后,它们延伸至聚落旁新开垦出的大片田地。 这些田地目前还 只是被平整过的沙地,遠不如军户小院中的神奇土壤。但在黄意的组织下,军户家庭们以集体劳作的方式,利用沟渠引来的水,在这些沙地上广泛种植耐旱且适应性强的瓜果,如葡萄、西瓜、穹窿、沙葱等。 第179章 成熟的瓜果,按照人头和工分,公平地分配到每家每户,以改善军户家庭的饮食结构。吃不完的瓜果,则被运到市集上,与西蕃部族交换肉食、奶酪和皮毛。 小沟中的一部分,还被黄意巧妙地引导,穿越数十里的戈壁滩,最终成功流入了龙勒和榆安这两座城池。城内原本紧缺的饮用水源得到了有效的补充,极大地缓解了城池扩张的瓶颈。 当然,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起初,当清澈的河水第一次流过那些干涸了千百年的沙地时,几乎是瞬间就被饥渴的土壤吸收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未出现过。随着颍水源源不断地注入,沙土层逐渐被浸润、饱和。流淌的水开始越走越遠,不再轻易下渗,最终流入了目的地。 但谢乔很清楚,三十万人口绝不是上限,她还要更多的人口,这片土地的承载量还可以上扩。仅凭颍水目前分流过来的这一部分水量,要支撑领地内日益增长的人口和农业发展,一定不够。而且,还有一个严峻的问题西凉的冬季酷寒无比,颖水也处在结冰期内,冬季河水会结冰封冻,届时灌溉和部分供水都将中断。 这个冬天沟渠就封冻了长达两个多月,幸好黄意和谢均下令提醒百姓在家中储水,又降了大雪,才没有导致旱灾发生。 必须找到更稳定、更庞大的水源。 谢乔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南方,那里还没有被点亮,只有熟悉的轮廓。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脑海中逐渐成形。 等以后[空间传送符]积攒得足够多了,或许可以去一趟珠崖。 根据她原世界的记忆,此时的海南岛,尤其是万泉河所在的区域,应该还处于相对原始、人烟稀少的状态。如果能利用[空间传送符]的伟力,将温暖湿润的万泉河水,跨越千山万水,引入干旱的西凉隔壁。甚至,更进一步,再将南海的海水,引入玉门关外那片广袤无垠的荒漠。 南海终年温暖,四季如春。将大量的温水引入西凉,利用水体巨大的比热容特性就像后世地理课本上说的大西洋暖流调节北欧气候那样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西凉冬季那令人绝望的严寒气候。 这个想法太过宏伟,甚至有些疯狂。 但谢乔看着舆图内的基业,境内超过三十万依赖她生存的军民,心中改造天地的冲动,便不由自主地滋生。 将沧海之水引入戈壁,让瀚海变桑田,这听起来如同神话,但未必不能成为现实。 在原世界,她的民族,是何其伟大的民族。他们勤劳勇敢,身具改天换地的勇气,一步一个脚印,自力更生,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移山填海,被赋予基建狂魔的称号。 身为其中的一份子,谢乔与有荣焉,且完美继承其基因。 谢乔深吸一口气,将这些过于遥远、需要庞大资源支撑的构想暂时压下。 水的问题暂且搁置,谢乔的思绪转向了另外的方向她的终极目标是扫荡诸侯,统一天下十三州。 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行军作战,离不开两样核心:能征善战的士卒,以及源源不断的后勤补给。 后者,如今有了初步的保障。 榆安以西,高山牧场在持续运转中。三面环山,一面是城墙的牧场,内部全部铺上了神奇草场,里侧散养着大量的牛、羊、馬、骆驼。外侧鸡、鸭、兔、鹅养在笼子里,鸭、鹅定期放到旁边的水泊中。猪养在圈中。 这个牧场,如同一台的生产机器,每日产出大量的肉、蛋、奶。屠宰后的牲畜被迅速处理,肉块按部位分割,鸡舍鸭栏每日拾取的蛋堆积如小丘,需要好几个筐才能装完,挤奶的牧户挤出白色的奶液注入木桶。 产出的鸡蛋与鲜奶,其中固定的一部分,会准时送达榆安城的官学。孩子们的身体需要足够的营养,这是未来的根基。宰杀的鸡鸭鹅的翎羽,专门送入工坊,以制作羽箭。剩余的产物,连同分割好的肉块,都分门别类,仔细包装后,送入时间凝滞的[大仓]中存储。 紧邻牧场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片同样由谢均料理的官方农场。 这片农场面积不大,大约只有两千个平方。农场所用的土地,大部分是中级神奇土壤,还有约四百块高级神奇土壤。 这片农场的功能,被定位为调节器。它不追求单一作物的最大化生产,而是根据当前的具体需求来决定种植内容。仓库里缺粮了,便立刻翻整土地,播种下耐旱高产的粟米或麦种。餐桌上蔬菜种类少了,便种下水灵的菘菜、芥菜。市面上瓜果价格上涨了,便栽种下西瓜、甜瓜的秧苗。 农场的运作保持着全天候的节奏。一旦成熟,便立刻组织人手进行采摘、收获,然后迅速清理田地,播撒下新一轮的种子。收获的粮食、蔬菜、瓜果,同样经过清点、分类,整齐地码收入[大仓]。 谢乔去榆安县府查看过[大仓],储量的图标在缓慢而稳定地增长,各种物资的条目越来越丰富。这不仅是三十万军民的储备粮,更是未来支撑更大规模军事行动的坚实后盾。 后勤补给的另一部分,是装备。谢乔的目光移到舆图上,在那几个代表矿产资源的标记上停留片刻。煤矿与铁矿,同样是战争的基石。 煤矿产出的煤块,一部分供给领地内的百姓,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季,用以补充他们火炕中的燃料不足,确保人人都能度过严冬。 而另一部分,也是更重要的一部分,则源源不断地运往冶炼工坊。 煤炭燃烧能产生远高于木炭的温度,这使得铁矿石在熔炉中能够得到更充分的熔炼,杂质被更好地去除。经过反复锻打,产出的铁锭质地更纯,韧性与硬度都得到了提升。用这样的精铁来打造兵器,刀刃能够更加锋利,劈砍时不易卷刃。用来制作甲胄,防护能力自然更优。 兵器甲胄的优劣,在战场上往往直接关系到军士的生死,乃至战斗的胜负。 打造一支足以摧枯拉朽的精锐骑兵从来都是她的目标。西凉多产馬,多善骑之士,这是天然的优势。 但要组建一支真正具有压倒性优势的铁骑,除了合格的兵员,另一关键是坐骑本身。 谢乔曾在原世界的短视频上看过一个介绍军事历史的片子,里面提到,综合来看,最适合大规模用于战斗的马匹,其实是来自西域更西的阿拉伯马。阿拉伯马或许不够优秀,但耐力好,速度快,兼具爆发力与灵活性。 而中亚草原出产的马匹,如大宛马,虽神骏非凡,外形极其俊美,但数量稀少,价格更是高昂得惊人,自然无法满足大规模装备部曲的需求。 获取足够的阿拉伯马的关键只能是丝绸之路,她治下区域地理位置优越,正扼守着商路要道。 如今,城内的[窑坊]烟囱每日里都冒着青烟,烧制出的陶瓷品质越来越好。 [织坊]里机杼声声,生产出的丝绸精美绝伦。 陶瓷和丝绸都是西域乃至更远地方的商人们渴求的商品,西域的硬通货。换回阿拉伯马自然不在话下。 谢乔已下令,派遣精锐的骑兵,以阳关为出发点,沿着丝绸之路的南线向进行巡逻和清剿。目标是肃清沿途的盗匪、流寇,保障商道的安全与畅通。 除此之外,她需要能够改变战场态势的武器,连弩无疑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她自己配备那把连弩用起来太顺手了。 [工坊]那边,已经在根据她提供的图纸和原理,尝试制造连弩。当然,连弩结构复杂,对工匠的技艺和材料的要求都极高,目前还处于小批量试制阶段。 等连弩能够投入量产,她会在系统的【部曲】中,自定义一支全新的兵种 ,西凉连弩骑。 这支部队,将采用双武器配置。 马背上会配备射程远、威力大的正常长弩和配套的箭矢,用于在冲锋前或追击时,远距离射杀敌人,打乱对方的阵型。 同时,在骑兵的腰间或者马鞍侧面,还会悬挂一具相对小巧、可以快速装填、连续发射的连弩。 这种小连弩牺牲了一部分射程和威力,但换来了极高的射速,非常适合在中近距离的遭遇战、混战或者对付冲锋而来的敌人时,形成密集的火力压制。 远程有长弩进行精准打击和压制,中近程有连弩倾泻箭雨,再加上阿拉伯马的机动性与西凉骑士精湛的骑术。谢乔全然能想象出那样的画面:一支[西凉连弩骑]在战场上高速机动,时而远射,时而靠近泼洒箭矢,将敌军阵营切割、瓦解,最终彻底击溃。 机动,火力,防护(来自精铁甲胄),三者结合。这是她真正想要的,能够决定战局走向的王牌之师。 是她扫六合的笤帚。 谢乔暂时关闭【舆图】,回到现实。 积累还需要一个过程,慢慢来吧,下一步就是从梁国尽可能多的挖掘人才。中平二年还是各路诸侯的起步阶段,她却已经有了成熟的思路和框架,在隐秘之地猥琐发育,初具规模。她领先太多了。 第180章 第81章 利用永久通道,謝乔一行,自榆安瞬间抵达千里之遥的莽苍城寨。 踏出端口,一股混杂着牲畜粪便、炊烟和汗水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眼前的莽苍山寨,与几个月前相比,已然天壤之别。 城墙耸立,寨内屋舍成排,虽然简陋,却也初具规模。神奇土壤被精耕细作,作物长勢喜人,麦穗沉甸甸往下垂落。 孩童在不大的空地上追逐嬉闹,处处透着一股鲜活的、野蛮生长的生活气息。 然而,这股蓬勃的生机之下,是掩盖不住的紊乱。 秽物隨处可见,污水横流,由于山顶土地面积有限,她没有建造太多标准的宽敞[屋舍],城寨房屋都是自行搭建的,更集中紧凑。同时新建的房屋缺乏规划,显得杂乱无章。 而大多數山贼出身的城寨居民,骨子里的散漫习气难以在短时间内根除。 謝乔留在寨中的管理者,是从凉州軍士中提拔的親信,忠诚毋庸置疑,但管理偌大一个山寨,显然能力有所欠缺,只能勉强维持秩序,谈不上精细治理。 好在,她这次并非空手而来。隨行的除了那队她带来練级的西凉骑兵精锐,还有一批特殊的人才。 这些人,都是謝均在榆安縣府任上,一手发掘并悉心培养的可信之人。 榆安縣府,在謝均的主持下,俨然成了一所非典型的职业学校,专门从普通百姓中遴选那些识文断字、头脑灵活、踏实肯干的人,加以任用,处理庶务。 这批人,大多是榆安本地人,家眷親属都在榆安城内落户。家人的羁绊,是谢乔确保他们忠诚的重要砝码。乱世之中,一份安稳的劳务,以及家人的平安,足以让大多數人安分守己,尽心效力。 谢乔当即挑选可信之人,将其中一部分人留在了莽苍山寨。她仔细交代了任务,划分了管理区域,从卫生整治、物资登记、民户管理到治安巡逻,都做了初步的安排。看着这些新任的管理者虽略显紧张,但眼中透着对未来的期盼,她稍稍放下心来。 处理完山寨的事务,谢乔下令,让西凉骑兵,以及其余可信人才,通过山寨内的临时通道,先行返回睢阳城。 而她自己则领着极支辽、张梁等部分亲从步行下山。 她不能直接进入通道,一进一出,临时通道便会关闭。 下山的路,依旧是那条熟悉的崎岖小径。 途中,谢乔交给了张梁一项特殊任务。 命他乔装一番,秘密前往青州一带,尽可能收拢那里的黄巾軍民,然后再扮作流民,缓缓向莽苍山转移。 如果不出意外,谢乔征服天下的最大阻碍仍然会是曹老板,这是历史趋勢,也是必然。 而根据谢乔的记忆,公元192年,曹操任兖州牧时将会击溃青州黄巾軍,收降士卒三十余万及百万家属。 他会从中挑选精锐,组成赫赫有名的青州兵,其余人则安置屯田,成为其早期的重要兵源与经济基础。 而这支青州兵,作为农民起义軍出身,他们实战经验丰富,作战英勇,成为曹军主力之一,参与官渡之战、平定北方等关键战役,助力曹操勢力崛起。 谢乔如今收服张梁,以人公将军在太平道中的威望,青州黄巾自然不可能落入曹老板之手。 若她能尽数收入这百万人口,组建二十万的部曲不成问题。二十万部曲,再经由[兵營]进行基础训練,配备精良兵器铠甲,足以她睥睨天下。 当然,阻力不会少,首先就是张梁该如何取信青州黄巾的渠帅首领,毕竟人公将军死于广宗地道,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实。 或许换张宝来执行这一任务更合适,毕竟当日他从荥阳呼风化雨而去,天下哗然。 下山后,谢乔直奔睢阳城,一入城内,眼前景象让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睢阳城,这座曾被瘟疫阴影笼罩的郡城,如今已彻底焕发生机。街道上行人往来,車馬不绝,沿街的商铺重新开张,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笑闹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活力的市井画卷。 瘟疫带来的死亡与萧条,仿佛被这片土地强大的生命力彻底抹去,只留下一些淡淡的痕迹,提醒着人们那段艰难的过往。 这才是中原腹地该有的样子。谢乔心中感叹。 相比于地广人稀、资源相对匮乏的凉州,这里的恢复速度和潜力,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人口基数、土地肥沃程度、商业基础,都远非西凉可比。在这里,只要给予一段安定的时间,就能迅速积聚起可观的力量。 她没有在街上过多停留,径直走向郡守府。 官署之内,一切井然有序。之前的班底大多还在,见到谢乔归来,纷纷行礼问安,神色间带着敬畏。 谢乔首先召见了刘备。 刘备快步进入厅堂,副恭谨谦和,对着谢乔深施一礼:备,参见使君。 玄德,不必多礼。谢乔示意他坐下,开门见山,听闻这段时日,你在协理国中事务。 刘备连忙起身:此乃备分内之事,不敢言苦。国中诸事平稳,全赖使君威名远播,宵小不敢作祟。 谢乔打量着他,这位未来的蜀汉昭烈帝,此刻还只是一个心怀抱负、却地位卑微的亭长。她笑了笑,说道:玄德言重了。你之才干,屈居一亭长,实为可惜。我意辟你为郡守长史,辅佐我处理郡国政务,你意下如何? 刘备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先是难以置信,随即涌上激动,他离座再 次拜倒在地,声音都有些颤抖:使君使君如此看重,备何德何能!敢不效犬馬之劳! 长史,郡守一级的主要佐官,地位仅次于郡丞,秩六百石,这对他而言,无异于一步登天。 从一个连编制都未必稳固的亭长,直接跃升为郡府的核心官员,这份知遇之恩,让他感激涕零。 玄德请起。谢乔虚扶一把,玄德之才,我看在眼里。 看着刘备激动得有些泛红的眼眶,谢乔心中却有另一番计较。 刘备这样的人物,胸有丘壑,绝非池中之物。将他外放为县尉县长,固然能发挥其才,但远离自己的视线,以他的手段和名望,难保不会在地方上迅速坐大,滋生变数。 而放在身边任长史,既能利用他的才能处理繁杂的政务,也能将其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随时观察。这是一种任用,也是一种限制。 随后,谢乔又正式行文,征辟原中尉府的得力干吏周密为郡丞,作为自己的副手,并上报朝廷备案。 对于之前跟随她的中尉府旧人,如于融等人,也根据功劳和能力,各有提拔升迁,安置在郡府及下属各曹的关键位置上。 一应人事安排妥当,谢乔正准备再去拜访梁王宫。 就在这时,门外亲卫快步进来通报:启禀使君,府外高平塢遣人求见,言说代表塢主,特来敬献一批粮草,以慰军需。 高平塢? 谢乔眉毛微挑。 她记得这个塢堡,是梁国境内除了宁陵邬之外,规模较大的几个坞堡之一。 之前一直保持中立,既不亲近官府,也不主动挑衅。 谢乔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自己先前毫不留情地拔除了徐济在梁国安插的势力,紧接着又以雷霆之势,一夜之间荡平了实力不俗的宁陵邬,这份狠辣果决,显然是震慑住了这些习惯于割据自保的坞堡主们。 高平坞这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主动前来示好,用粮食换取平安。 让他们进来吧。谢乔吩咐道。送上门的好处,没有不收的道理。她现在正需要大量的粮草来支撑日益扩大的军队和各项建设。 高平坞的使者进来后,态度极为谦卑恭顺,将姿态放得很低,言辞恳切地表达了对谢乔这位新任梁国相的拥戴,以及愿意为朝廷分忧的忠心。 送走高平坞的使者,看着院中堆放的部分样品粮袋,谢乔心中一个计划已然成型。 既然敲山能够震虎,那何不把这动静闹得更大一些? 她当即传令下去,命令驻扎在城外军營的郡国兵,即刻起,加大操练强度和频次。 命令传达下去,睢阳城外的军营立时变得喧嚣震天。操练的号子声、士卒奔跑呼喝声、兵器碰撞声、战马嘶鸣声,汇成一股充满肃杀之气的洪流,远远传开。一队队军士顶盔贯甲,在校场上进行队列、刺杀、骑术等科目的演练,烟尘滚滚,旗帜招展。 作为她的嫡系,西凉骑兵来回驰骋冲击,马蹄声如同闷雷滚过大地,声势骇人。 整个军营都笼罩在一片紧张忙碌、大战将临的气氛之中。 这番动静,自然瞒不过城内外的有心人。 那些坞堡的眼线,很快便将郡兵大营异动的消息传了回去。 第181章 效果立竿见影。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睢阳城东门外热闹异常,便排起了长长的車队。 一架架装满了粮食、布匹甚至铜钱的大车,从各个方向汇聚而来,车辕上插着代表不同坞堡的简易旗帜。赶车的农夫,押送的护卫,以及各个坞堡派来的管事、使者,脸上都带着或焦虑、或谄媚、或无奈的神情,在清晨的寒风中,安静地等待着城门开启,等待着向那位强势的新任国相献上敬意。 长长的车队,几乎望不到头,宛如一条蜿蜒的长龙,匍匐在睢阳城下。 谢乔立身城头,端起手边温热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第82章 仓廪内,一袋袋粮食堆积如山,铜钱成串,布匹成捆。周密亲自帶着书吏清点登记,核对各坞堡送来的數目,忙得额头见汗。 初步看来,數目极为可观。 这些个坞堡,果然家底雄厚,难怪会主动示好,平日里鱼肉乡里,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如今见风使舵,拿出一部分来买平安,算盘打得精明。 謝乔面上不动声色,一一接见各坞堡派来的管事,言语温和,许诺只要他们安分守己,绝不相压。 她本来也不打算动,她心里清楚,中原之地,耳目众多,不比偏远的凉州。拔除宁陵邬已是极限,再动其他坞堡,便是公然与整个士族地主阶层为敌,她也就成了众矢之的。她没兴趣当出头椽子。 她不喜欢張扬,她喜欢隐藏实力,她喜欢扮猪吃老虎。 功曹阎忠在旁建议:主公,如今钱粮充裕,可招兵买马,以壮实力。 謝乔摇了摇头:兵是要练,但这些钱粮,我另有他用。 回到暂住的院落,劉備看着窗外渐渐暗下的天色,心中五味杂陈。今日所见坞堡献上的钱粮,车队长龙般不见首尾,与城中百姓的困苦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两个月,他巡视城内城外,见仍然百姓乞怜讨饭,路有饿死者。 唉,他輕叹一声,如此多的钱粮,若能分与百姓,该救活多少人命。 張飞在一旁擦拭着他的丈八蛇矛,闻言哼了一声:大哥,俺看那謝乔,把东西全搬进仓廪了,眼睛都不眨一下,分明是想私吞! 翼德,休得胡言!劉備皱眉。 一旁默然侍立的关羽抚着长髯,丹凤眼微阖:兄长心怀黎民,然天下与兄长同志者,少矣。 俺可没胡说!張飞嗓门大了起来,入库封存,哪里有半分要分给百姓的样子?再说,俺可听说了,她能当上这梁国相,是走了朝中阉宦的路子!这种人,能是什么好官?定然是打算将这些钱粮送去讨好阉人! 此等行径,确与卢植公之风骨,相去甚远。关羽道。 劉備心中一沉,即便如此,謝府君行事或有不周,却好过其他酷吏太多。谢府君不以愚兄卑鄙,留为长史,奉养照常,待我有知遇之恩,你们不必再言。我等身为属下,不应背后非议。我既身为长史,明日自当去向府君进言,劝她以苍生为念。 張飞还想争什么,被关羽一个眼神止住,只得悻悻作罢。 第二日清晨,劉備怀揣着反复斟酌一夜的谏言,准备去相府分说利害。他甚至想好了數种说辞,既要劝诫谢乔,又不能讓她觉得自己不知进退,心生嫌隙。张飞也跟了出来,嘴里还嘟囔着。 刚走到相府街口,远远便看见黑压压的人群排起了长龙,喧闹声中夹杂着感激的啜泣。几口大锅架在府门外,熱气腾腾,浓稠的米粥香气彌漫开来。穿着郡兵服饰的军士正在维持秩序,将一勺勺粥分发到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百姓碗中。 谢府君真是活菩萨啊! 这下有救了,能活下去了 百姓们接过粥碗,感激涕零,不少人直接跪地叩首。 刘备准备好的满腹经纶,瞬间堵在了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眼前施粥的景象,又看了看身旁。 张飞瞪圆了环眼,嘴巴微张,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一般,刚刚还振振有词的指控,此刻哑然无声。 谢乔并未出现在施粥现场。敲山震虎,安抚民心,这两步棋走完,她的目光已投向了下一个目标。她整理好衣冠,吩咐备车:去梁王宫。 王宫偏殿,刘彌着常服,眉宇间帶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愁,甚至还有几分久居人下的谨慎。 这可以理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在他的梁国,他的属地,才亡一狼,又来一虎,且是这虎是吃掉的这狼。 去年夜宴上的芥蒂,从未真正解开,即便疫病起时曾一起共度时艰,即便刘彌知道谢乔爱民,与徐济截然不同。但他极其清楚,谢乔的狼子野心,绝不比徐济小。 所以去年,当刘彌听闻谢乔率部驰援冀州,并立下战功之时,还曾短暂地欣喜过。因为谢乔以中尉之职得此功劳,必然往上升迁,一旦升迁就意味着她不会留在梁国,他也就能松一口气了。 却不曾料想,升倒确实升了,结果是从梁国中尉,升到了梁国相。 刘弥差点气得吐血。 谢相君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见教?刘弥的声音平淡,帶着公式化的客气,但敛去了敌意。 谢乔不绕弯子,直接开口:大王,可知晓昔日梁园盛景? 梁园 这话讓刘弥的眼神瞬间恍惚了一下,他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座曾引得无數文人墨客流连忘返的天下名园。那是先祖梁孝王刘武留下的荣耀,亦是他心中隐秘的痛。 孤如何不记得?《太史公书》有载,昔者,筑东苑,方三百余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园中宫观相连,奇果异树,瑰禽怪兽,靡不毕集,司马相如 、枚乘、邹阳之流皆曾游于此,留下多少佳话。 他喟然长叹,可惜,那都是过去了。 谢乔接口道,然梁园之风流,大王岂非不想重现乎? 这话精准地击中了刘弥的心窝。 怎么可能不想?他做梦都想恢复祖上的荣光! 但现实是冰冷的。 谢相君说笑了。 刘弥苦涩地摇摇头,如今天下纷乱,黄巾蛾贼虽平,各地依旧盗匪横行,朝中宦官当道,天子唉!孤不过一介宗室闲王,自保尚且勉力,何谈重开梁园?稍有不慎,引来觊觎,恐连这祖宗基业都守不住了。话语中充满了无奈与颓丧。 大王此言差矣。谢乔语气平静中帶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量,正因天下纷乱,人心思定,才更需要一些振奋人心之事。 她继续说:梁国虽历战火,然根基尚在,国都更是中原要地。若能借此时机,重开梁园,以文会友,不止扫尽战乱之颓靡,更显梁国并未凋敝,大王亦非庸碌之辈。此举,既能扬梁国之名,又聚拢天下名士之心,于大王,于梁国,百利而无一害。望大王明察。 刘弥目光顿住,被谢乔描绘的前景打动,眼中闪过一丝渴望,但旋即又被顾虑淹没:谢相君说得輕巧,可所需钱资从何而来? 钱资,乔自有办法。谢乔自信道。 通过敲山震虎,梁国境内各坞堡送来的钱资,这就派上用场了。 至于梁园安危,大王不必忧心。郡国兵驻于城外,乔更有西凉骑兵,足以保国都无虞。乔今日前来,并非要大王倾尽府库,而是想向大王借梁园一用。 借?刘弥有些错愕地看着她,没明白她的意思。 正是,借。谢乔微微颔首,乔欲借梁园之地,筹措一场文会盛事,讓天下人再睹梁园风采,亦是为大王扬名。事成之后,梁园之名必将重振于天下,而大王,亦将收获天下文士的敬意与关注。岂非大王所望乎? 刘弥的心脏怦怦直跳。 谢乔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雄心。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輕的国相,她眼神清澈,语气从容,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他想起了她雷厉风行扫平徐济势力,一夜荡平宁陵邬的手段,又想起了城外那连绵不绝的献粮车队。 或许她真的能做到? 内心的挣扎异常激烈。一边是谨小慎微、守成保业的惯性,一边是对恢复祖宗荣光的渴望。 最终,渴望压倒了顾虑。 谢相君此言当真? 当真。谢乔道。 刘弥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好!若谢相君真能办成此事,孤便将梁园借与谢相君! 多谢大王成全。谢乔起身行礼,乔必不负所托。 离开梁王宫,谢乔步履未停,径直返回相府。刘弥那边算是说通了,但这只是第一步。想让梁园文会一炮而红,光靠梁王点头还远远不够,她需要一个引爆点,一篇足够分量的广告软文来点燃整个舆论场。 第182章 把自己关进书房,摒退左右。她清楚自己的斤两,让她搞搞视频剪辑、玩玩梗还行,要她凭空创作一篇足以惊艳当世大儒的汉賦?那真是强人所难了。肚子里那点存货,怕是连个像样的开头都凑不出来。不文抄公,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广告君。 自从上次ace上线,毫不留情地将广告病毒清理之后,广告卷土重来,甚至还进行了功能升级。之前的广告弹出全凭随机,让人防不胜防,自身无法掌控。新版广告却有了自定义功能,可以根据她的需求随时生成,当然,观看时长和需求的难度依然成正比。 比如前几日,她想再要十个【背包】格子腾道具,自定义的广告只需要观看一小时。再比如,她想要5个属性点,增强自己的体质,只需要观看30分钟。她通通抵挡住了诱惑,坚守原则,没有突破自己的底线。这次不算突破底线,因为就算穷尽她的大脑,她依然拿不出来,她更不会文抄公,利用广告君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今天算是新功能的首次试用。 可以控制广告的出现时间,这一点至关重要,这意味着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当着ace的面弹出来窗口。而看广告的时间,谢乔选择定在夜间。夜里是睡眠时间,ace必定不可能在这个时间节点上线检查。 【广告方案生成完毕:观看此广告,你将获得[中华诗词歌賦素养]持续1小时。广告总时长:6小时。】 【[点击观看]/[残忍拒绝]】 六个小时!谢乔眼角抽搐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做好了接受精神污染的准备,毅然选择了前者。 随即,她往榻上一躺,闭上眼睛,开始欣赏起注定漫长且无聊的广告内容。从神医华佗再世,专治不孕不育到性感玉米在线售卖,量大从优,各种莫名其妙的广告在她脑海里跑马灯似的闪过,吵得她脑仁疼。她强忍着吐槽的冲动,默默忍受着,只盼着这六小时赶紧过去。 翌日凌晨,当最后一条广告播完,谢乔猛地睁开双眼,布满血丝的眼中尽是疲惫。 然而,下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流涌入大脑,仿佛醍醐灌顶。无数华美的辞藻、精妙的对仗、磅礴的意境如同奔腾的江河,瞬间充盈了她的思维。 [中华诗词歌賦素养]的buff在身,谢乔感觉自己出口成章,现在她哪怕骂出脏话,定然都充满了文采和巧思。  但buff时间有限,谢乔不再耽搁,构想自己要写的主题,随即字字珠玑,句句生辉,一篇文采斐然、气势恢宏的賦文在她脑海中逐渐被构思出来。 千载风采,尽在其中!这正是她要的东西。 疲惫感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冲散,谢乔精神一振,几乎要跳起来。她连忙取来狼毫和绢纸,凝神聚气,挥墨书写,奋筆疾书,下筆如有神助。 洋洋洒洒九百零九言,引经据典,辞藻华丽,将梁园昔日的盛况描绘得淋漓尽致,仿佛画卷般在眼前展开,又巧妙地融入了对当今重开盛会、再续风流的期盼,筆力雄健,气韵生动。 写完最后一个字,谢乔放下筆,长舒一口气。看着绢纸上虽然字迹拉胯、但内容绝对顶级的赋文,她终于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不过,光这样还不够,得加点料。 她又拿起笔,重新审视赋文,眼珠一转,动起了歪脑筋。故意在赋文的三个地方,做了微小的改动。这三处改动极其隐晦,或是音韵上的一点瑕疵,或是用典上的些微争议,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甚至一些自诩饱学之士也未必能察觉,必须得是真正精通经史子集、音韵训诂的大家,才能识破其中关窍。 这可是免费的流量密码,不用白不用。谢乔心中暗笑。想当年,她在原世界做鬼畜视频骗弹幕就爱用这招,屡试不爽。  当弹幕还在为用词的准确与否争论得不可开交之际,她的视频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当然,后来套路被一些铁粉识破,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不过用在东汉末年这群单纯的古人身上,应该还是够用的。 她当即唤来周密。 周密一进门,便被谢乔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吓了一跳,再看到桌上那篇墨迹未干的赋文,更是惊得合不拢嘴。这这是府君作的? 不错。谢乔故作淡定地点点头。 周密捧起绢纸,只读了数句,便被那磅礴的气势和华美的文采深深吸引,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府君!此文此文简直是  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气吞山河,文采卓绝!足以与前贤比肩!府君何时竟有如此大才?密竟全然不知! 咳,谢乔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胡诌道,昨夜偶得一梦,梦中与梁 孝王及诸位先贤畅谈,醒来便得了此赋,一时技痒,便写了下来。 周密张了张嘴,随后恭敬地应道:府君真乃神人也!竟能梦中得赋! 谢乔摆摆手,打断他的惊叹,你立刻组织人手,将这篇《梁园赋》誊抄数百份,务必用最快的速度传遍梁国境内,再派快马送往雒阳、颍川、陈留、南阳、邺城等文风鼎盛之地。 她顿了顿,特别嘱咐道:对外宣称时,切记要说:此赋乃谢乔偶得灵感所作,自觉才疏学浅,文中或有瑕疵错漏之处,恳请天下高明之士不吝斧正。 周密虽不明白为何要如此谦虚,甚至主动求喷,但还是毫不犹豫地领命:喏!属下这就去办! 从此,谢府君好梦中作赋,传遍天下。 《梁园赋》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士人圈子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不过数日,从睢阳到洛阳,从颍川到南阳,几乎所有文人雅士的案头,都多了一份墨迹未干的抄本。 睢阳各家书坊的抄书吏日夜赶工,依旧供不应求。 茶楼酒肆之中,随处可见捧着赋文低声吟哦或高声争论的士子。 那赋文辞藻华美,气势恢宏,将梁孝王时期的园林盛景、宾客云集描绘得如在眼前,又巧妙点出重开盛会、再续风流的期盼,引得无数人心驰神往。 真乃神来之笔!梁园盛景,恍如昨日重现! 谢府君不仅能安邦定国,文采亦是斐然,巾帼不让须眉啊! 谢府君究竟何等神人,我定要前往一睹尊容。 远在陈留隐居的边让,这位辞赋大家,手捧抄本,读罢一遍,又细细品读第二遍。目光在赋文的某几处微微停留,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是抄录有误,还是他沉吟片刻,又缓缓摇头,将那一点疑虑暂且放下。 北海,郑玄的茅庐之中,清风徐来,伴着淡淡墨香。 名满天下的大儒须发皆白,正襟危坐于席上,手中捧着的正是那份传抄而来的《梁园赋》。 他看得极慢,极细,浑浊的老眼中时而闪过一丝亮光,显然是被赋文的文采与气势所吸引。 梁园盛景,跃然纸上,孝王风流,宛在目前。 读至中段,郑玄的手指在竹简的某一处停顿了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拢起。 他并未立刻言语,只是将那一句反复看了两遍,口中无声地翕动,似乎在辨析音韵,又似在考量用典。随即,他继续往下读,神色如常。 然而,未过多久,又一处让他停了下来。这次,他沉吟的时间稍长,目光在赋文与窗外的青衿弟子间转了转,最终落在书案旁的经籍上,却并未去翻阅。 第三处微瑕出现时,郑玄终于放下了竹简,端起旁边的粗陶茶碗,輕轻呷了一口微凉的茶水。 他审视着整篇赋文,神情与其说是困惑,不如说是带着几分探究的趣味。 谢乔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掂量,豫州崭露锋芒,梁国扫平徐济,河北计淹蛾贼如今,又作此雄文?他想起了文中那句恳请天下高明之士不吝斧正的注脚,嘴角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是无心之失,还是别有用意?倒是有趣。 与此同时,京师雒阳,尚书卢植,也在反复吟诵着这篇《梁园赋》。 与郑玄的沉静不同,卢植读赋时,声音抑扬顿挫,带着一股金石之气。 他戎马半生,亦是经学大家,文武之道,皆有涉猎。 妙则妙矣,气魄亦足,只是卢植读罢,将抄本往案上一放,目光扫向侍立左右的门生故吏,此赋果真系那梁国相谢乔所作? 一名门生连忙躬身应道:回老师,确实如此。此赋已传遍各州郡,皆署名梁国谢乔。梁国相府还特意传出话来,说谢乔自觉才疏,文中或有错漏,望天下高士指教。 哦?请天下高士指教?卢植挑了挑眉,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小小年纪,好大口气。以女子之身,坐镇一方,已是奇事。如今又能作出此等文章是真是假?抑或是寻人代笔,故作姿态?他并非全然不信,只是谢乔之前的名声,多在于其雷厉风行的军事手腕和对时局的精准把握,这突然展现的文学才华,反差太大,由不得他不生疑。 第183章 另一位年纪稍长的故吏则道:老师,代笔之说,我看未必。谢府君入主梁国时日尚短,根基未稳,若行此沽名钓誉之事,一旦败露,反受其害。况且,观此赋气象,非胸有丘壑者不能为。依学生看,或许这位谢府君,确是文武全才。 卢植沉默不语,重新拿起赋文,目光再次逡巡。他也注意到了几处似乎不甚妥帖的地方,但比起郑玄的纯粹从经学、音韵角度的审视,卢植想得更多的是这篇赋出现的时机,以及谢乔的真实意图。 借梁园,办文会,扬名声好大的手笔,好深的算计。 这赋文,怕不只是文学,更是檄文,是请柬,也是试探天下士子人心的一块敲门砖。 他哼了一声,不知是赞是叹:有点意思。这天下,越来越熱闹了。 颍川书院内,荀彧与几位友人手执抄本,围坐灯下。 荀彧反复品读,脸上露出赞赏之色:此赋不仅文采夺人,更难得的是其立意。于此乱世,欲借文会重振人心,凝聚名士,谢府君此举,深谋远虑,非寻常女子可比。 旁边有人点头附和:是啊,既为梁王扬名,又显自身才干,一举两得。 雒阳城,在司徒府任奏曹掾的孔融兴奋不已。他年轻气盛,正是熱爱辞赋的年纪,得此佳作,如获至宝。 与友人聚在一处,反复吟诵,逐字逐句地探讨其中精妙之处,恨不能立刻飞往睢阳,去见见这位奇女子。 就连归乡祭祖的曹操,听闻此事后,也特意找来一份《梁园赋》。他读罢,目光闪动,对左右赞道:此女不仅有将略之才,亦有惊世文采,当真不可小觑。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沉浸在赞叹之中。 一些真正浸淫经史、精通音韵训诂的老学究,或是在某个僻静书斋里苦读的寒门士子,反复诵读之后,总觉得赋中某几处音律似乎略有拗口,或是某个典故的用法,与古籍记载稍有偏差?但这种感觉极其细微,稍纵即逝。 他们皱着眉头,翻阅古籍,试图找出证据,却又往往无功而返。 毕竟,《梁园赋》整体气势磅礴,文采斐然,那几处疑点,在通篇的光芒下显得微不足道。 是自己学艺不精,还是谢府君另有深意? 又或是真如其言,偶有瑕疵,待人斧正? 一时间,众说纷纭,反而更助长了《梁园赋》的传播热度。 相府书房内,谢乔听着周密的回报,嘴角笑意愈盛。 很好,用她原世界的话说,成功骗到了弹幕,就等着那些自诩高明的杠精们自己跳出来了。 她甚至能想象到,不久之后,围绕这篇赋文的争论,将会如何席卷整个士林。 舆论已然彻底引爆。 梁王刘弥见时机成熟,立刻顺水推舟,以梁王府的名义,正式向天下发布告示:为重现孝王遗风,感念梁国相谢乔美意,兹定于二月初一,重开梁园,广邀天下文人雅士,莅临睢阳,以文会友,共襄盛举! 这消息一出,无异于在刚刚经历过黄巾之乱、死气沉沉的天下打上了一剂强心针。 战乱之后,人心需要慰藉,精神需要寄托,一场盛大的文化集会,来得正是时候。 一时间,睢阳城仿佛成了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四面八方飞来的铁屑。 洛阳的贵胄、颍川的士子、南阳的游侠、冀州的客商,甚至还有更远处闻风而来、抱着各种心思的人,都朝着这个方向汇聚。 通往睢阳的几条主要官道上,车辚辚,马萧萧,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数日不散。 城门处更是拥堵不堪,守城军士不得不加派人手维 持秩序,检查盘问也比往日严苛了数倍。 城内的景象更是热闹得快要沸腾。客舍早已家家挂出客满的牌子,来晚一步的,只能设法投宿民居,连带着寻常百姓家的房价都水涨船高。 酒肆茶楼更是座无虚席,从清晨到深夜,喧哗声、谈笑声、辩论声不绝于耳,跑堂的伙计脚不沾地,累得满头大汗。 物价也跟着一路攀升,一斗粟米的价格几乎翻了一番,饶是如此,依旧供不应求。 谢乔站在城楼上凭栏远眺,看着城中鼎沸的人声与车水马龙,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时机已至,她的第二步棋,该落子了。 第二日,本就拥挤闹热的睢阳东市,赫然多出了十几个格外扎眼的摊位。 这些摊位都选在市集最显眼的位置,摊主清一色是身材魁梧、面相粗犷的汉子,皮肤黝黑,眼神锐利,穿着寻常的短打装束,操着一口带着浓重边塞腔调、略显生硬的中原话。 他们沉默寡言,只在有人询问时才开口,与周围热情吆喝的本地商贩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他们摊位上摆放的东西,更是引来了无数好奇的目光。一堆堆圆滚滚、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块茎,有黄皮的,有褐皮的,大小不一,从未有人见过。 一捆捆颗粒饱满、色泽金黄的棒状作物,顶端还带着枯黄的缨子。 还有案板上用粗布盖着的大块肉,掀开一角,露出下面鲜红的牛肉和带着脂肪纹理的羊肉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膻气。 这位大哥,敢问此物何名?怎生食用?一个穿着体面、像是大户人家管事的胖子,捻起一个土豆,翻来覆去地看。 摊主咧嘴一笑,拿起一个擦了擦泥:这叫土豆!好东西,顶饱得很!蒸、煮、烤都成!烤着吃最香!切块跟肉一起炖,那滋味,啧啧!他说话直白,面容憨厚,不似诡诈之徒。 那这个棒子呢?旁边一个青衫士子模样的年轻人指着玉米,眼中满是新奇。 玉米,甜的,掰开煮熟了啃,香甜得很!也可以把粒子剥下来煮粥喝!另一个摊主拿起一根,用力掰开,露出里面紧密排列的金黄玉米粒。 还有这牛肉、羊肉!刚宰杀运来的,绝对新鲜!瞧这肉色!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这些新奇的吃食,尤其是土豆和玉米,对吃惯了粟米、黍米、麦饭的中原人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虽然摊主报出的价格着实不低,一小袋土豆或几根玉米就要数十钱,牛羊肉更是按斤两算,普通百姓只能咂舌摇头,望而却步。 但那些随着名士大儒前来的富家子弟、豪奴管事,以及嗅觉灵敏、不差钱的商贾们,却眼睛发亮。 这土豆,给某来五斤! 玉米某要十根! 这牛肉看着不错,某全要了! 摊主们也不多话,收钱、称重、打包,动作麻利。 有人问起详细做法,他们便耐心解说,甚至有个摊位旁当场架起了一口小陶锅,丢了几块切好的土豆和掰开的玉米段进去煮。 没过多久,一股混合着泥土清香和植物甜香的热气便弥漫开来,勾得围观众人直咽口水。 尝过样品的人更是赞不绝口,引得更多人掏出钱袋,买买买。 短短半日,十几个摊位的货物便去了大半。 待到日暮西沉,东市渐渐散去,喧嚣归于平静。 那些商贩们默默收拾好摊位,将一个个装得鼓鼓囊囊的钱袋、一匹匹充当货款的布帛,以及一些零散的珠玉器物,悄无声息地装上几辆不起眼的骡车,趁着夜色,拐进了守卫森严的相府后院。 清点之后,负责记账的幕僚看着账簿上惊人的数字,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这几日所得,竟已抵得上梁国小半年的税赋! 灯火下,谢乔看着清点的今日收获,铜钱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她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总算开始盈利了。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西凉那摊子实在太烧钱了,招兵买马、练兵养兵,哪样不要钱?有了这笔收入,总算能缓解些压力。 这既赚了钱,又进一步将天下人的目光吸引到了睢阳,一举两得。 睢阳东市的新奇货物,几乎与即将开始的梁园文会一样,成为了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话题。 日子一天天过去,梁园文会如期开幕。 修一新的梁园再次敞开大门,虽不复孝王时期的盛景,但也清雅别致,亭台错落,曲水流觞。园内名士云集,冠盖往来,衣香鬓影,盛况空前。各地赶来的士子文人摩肩接踵,或聚于水榭高谈阔论,或立于廊下低声交流,还有的干脆席地而坐,就着石桌石凳辩论经义,引经据典,唾沫横飞。 依老夫之见,《春秋》微言大义,当一位白发老儒捋着胡须,声音洪亮。 先生此言差矣!《左传》记事详实,方为正道!旁边立刻有人起身反驳。 不远处,几个年轻士子则围着一首新诗品评,时而点头赞许,时而蹙眉争论。空气中弥漫着墨香、脂粉香,以及隐约的酒气。 第184章 人群中,三个身影略显特别。刘备正襟危坐,认真倾听着一位名士讲解《尚书》,神情专注。关羽抱臂站在一旁,丹凤眼微阖,似在闭目养神,又似在观察四周。张飞却有些不耐烦,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最后目光落在了远处小贩叫卖的吃食上,喉结滚动了一下,嘟囔道:光说不练,还不如街头卖的土豆玉米来得实在! 刘备闻言,回头瞪了他一眼,张飞这才悻悻然收回目光。 与园内的热闹喧嚣不同,一墙之隔的相府内则安静许多。谢乔并未亲临文会现场,她坐镇府中,面前堆放着一摞摞刚从梁园送来的纸张。这些都是文会上产生的佳作名篇,由专人仔细抄录、收集整理后,第一时间呈送给她。 她仔细翻阅着,从诗词歌赋到策论文章,无一遗漏。她的手指拂过一行行字迹,时而凝神思索,时而嘴角微扬。这些文章里,有对时局的忧虑,有对经典的阐释,也有对未来的畅想。当然,也少不了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篇章,这些她只是一扫而过。 主公,这是今日梁园文会佳作录,另,园内有几位名士对近日市集上出现的土豆、玉米颇感兴趣,私下议论其是否可充军粮、解民困。阎忠将新收录的文稿呈上,低声禀报。 谢乔接过文稿,目光落在其中一篇策论上,笔锋犀利,见解独到,竟是分析当前天下粮食物流利弊,并隐晦提及了边塞新粮种的重要性。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知道了,继续留意。 看着窗外梁园方向隐约传来的喧闹,再看看桌上厚厚的文稿,以及旁边账房刚送来的关于东市交易额的简报,谢乔心中自有丘壑。梁园文会是饵,吸引天下目光。东市的新 奇货物是钩,充实她的钱袋。如今看来,鱼儿们都上钩了,而且胃口还不小。这感觉,不错。 这天夜里,谢乔正在灯下翻看今日送来的文稿,外面传来亲卫的通报:启禀府君,府外有一中年文士求见,言有要事,与《梁园赋》有关。 又是关于《梁园赋》的? 谢乔放下手中的竹简:请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身着青色儒衫的中年文士被引了进来。 此人面容清癯,颌下留着三缕长须,顾盼之间,自有一股沉凝的气度,眼神平静无波,打量着谢乔,却并无谄媚畏惧之色。 在下冒昧夜访,还请府君见谅。文士拱手一礼,声音温和却不失力量。 先生请坐。谢乔示意,不知先生深夜到访,有何指教? 中年文士也不落座,直接说道:国相所作《梁园赋》,文采斐然,意境高远,实乃近年来难得一见的佳作。 他话锋一转,只是赋中三处,似有讹误,恐为白璧微瑕,若流传天下,或贻笑于后世方家。 来了! 谢乔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哦?愿闻其详。 中年文士从容不迫,准确地指出了谢乔故意埋下的那三处雷,引经据典,剖析源流,将正确的用法和典故娓娓道来,言简意赅,条理清晰,显露出极深的学问功底。 谢乔听完,心中暗赞,果然是高人! 这绝对不是普通儒生能有的见地。 先生高见,字字珠玑,乔今日茅塞顿开,受教了! 她起身郑重一礼,敢问先生高姓大名?乔必当铭记指教之恩。 中年文士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谢乔的礼:姓名不过身外浮云,不足挂齿。谢府君能于此乱世,尚有心重振文风,续梁园盛事,已属难得。在下不过偶有所感,前来一叙罢了。言尽于此,告辞。 说完,他再一拱手,转身便向外走去,步履从容,毫不拖泥带水。 谢乔凝视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突然像被什么击中了。 她立即追上前,躬身,作长揖,晚辈谢乔,见过蔡先生。 中年文士脚步为之一滞。 第83章 中年文士的脚步在门槛處顿住,背影僵硬了一瞬。他緩緩转过身,那双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此刻已然掀起波澜。 他没有立刻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深深地注视着谢喬。 俄顷,他才开口。 谢府君,如何得知?嗓音依旧温和,却帶上了一絲难以察觉的沙哑与紧绷。 谢喬维持着长揖的姿势,语气恭顺:晚辈曾有幸拜读过先生大作,亦闻先生风骨。方才先生指点拙作之谬误,引经据典,鞭辟入里,此等学识气度,放眼天下,除却博学鸿儒蔡伯喈先生,晚辈实在想不出第二人。 其实谢喬能辨别出他,主要靠的是他隐姓埋名、深夜造访这一点,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又能有如此才学,只能是此刻在江南避难的蔡邕。 中年文士,也即蔡邕,沉默了片刻。 他眼中的波澜渐渐平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複杂难明的情绪,有释然,有警惕,亦有一絲淡淡的疏离。 他輕輕叹了口气,直起身,却没有接受谢喬的礼,反而又退了半步,拉开了些许距离。 在下确是蔡邕。他终于承认,语气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这话一出,谢乔内心狂喜,她丢丢出去的饵,果然钓上了鱼。 查看【角色】模块,谢乔发现人物列表中没有出现他的名字,证明当然可招募概率为0。可见此刻,他虽流亡在外,仍忠于漢室,绝无异心。 无法直接招募,不过她还有别的法子。 先生请上座。谢乔再次示意旁邊的席位,态度恳切。 蔡邕却摆了摆手,环视了一下这间布置雅致却不奢华的书房,目光最终落在谢乔身上,帶着审视:不必了。谢府君,老夫此来,只为《梁园赋》。赋文之事已了,叨扰已久,这便告辞。 他的态度明显不似方才论学时的投入,反而帶着一种刻意的疏远和冷淡。 谢乔心中了然,看来外面那些关于自己与阉宦有所牵扯的流言,这位以刚正闻名、曾深受宦官迫害的文宗,是听进去了,且深以为意。 先生何必如此拒人?谢乔直起身,语气平和,乔虽年輕,却也知晓先生高义。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岂能不好好请教一番? 蔡邕眉头微蹙,语气更冷了几分:请教不敢当。老夫不过一避祸之人,早已不问世事。听闻谢府君年纪輕轻便身居高位,想来是长袖善舞,自有通天手段。老夫一介腐儒,与谢府君并非同路之人,亦无意攀附。方才所言,不过是见猎心喜,一时技痒罢了,当不得府君如此。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尤其听闻府君与阉宦之流过从甚密,老夫更是避之唯恐不及。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不客气了。将她与他最痛恨的宦官归为一类,这几乎是直接的讥诮。 谢乔心中暗叹,果然如此。蔡邕的性格,她是清楚的,刚直,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清高。 他因得罪宦官而流放,对阉党恨之入骨,对自己这个靠着传闻中宦官关系起家的官吏,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臉色。 谢乔面上兀自平静,露出一絲浅淡的笑意:先生误会了。乔与宦官确有些渊源,却非先生所想那般。身處乱世,有些事,身不由己。不过,乔亦知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日久见真。 蔡邕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显然不信,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却也无需向老夫证明什么。 他再次拱手作辞,赋文指瑕,乃文人之常情,谢府君不必挂怀。老夫言尽于此,后会无期。 说罢,他不再看谢乔,转身便要迈步离开。步履虽依旧从容,却帶着一股决绝的意味,显然一刻也不想在此多待。 看着那即将消失在门框外的背影,谢乔知道,寻常的言语和示好,恐怕难以打动这位固执的大儒。 她深吸一口气,清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精准地投向那个即将离去的身影: 蔡先生,难道便不想知道令爱蔡琰的下落么? 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蔡邕的脚步骤然止住。 他几乎是霍然转身,动作之快,带起了衣袂的微风。 那張原本刻意保持着冷淡和疏离的臉上,瞬间被震惊、急切和难以置信的情绪所充斥。 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死死盯住谢乔,眼中沉静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波涛,声音也失去了之前的平稳,变得嘶哑而急促: 你你说什么?你知道琰儿的下落?! 一提及蔡琰,他便心如刀绞。当初避难之际,不慎遗失幼女,是他此生做过最错的事。 他向前抢上一步,几乎要抓住谢乔的衣袖,她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第185章 那瞬间爆发出的强烈情绪,让整个书房的气氛都为之一变。 方才那个拒人千里、冷淡疏离的鸿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心急如焚,牵挂着女儿安危的父親。 先生稍安。谢乔稳住身形,并未因对方的逼近而慌乱,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镇定,试图安抚蔡邕激动的情绪,令爱一切安好,先生不必过虑。 安好?何處安好?! 蔡邕的声音带着颤抖,他紧紧攥着拳头,兵荒马乱,世道艰难,一个年岁尚幼的女童她如何能安好?你快告诉我,她在哪里?! 他几乎是在恳求,那份属于大儒的从容镇定,在女儿的消息面前,彻底土崩瓦解。 谢乔看着眼前这位失态的父親,心中微叹。无论多么博学,多么刚直,面对骨肉親情,终究还是凡人。 她放緩了语速,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令爱如今身在一个极为安全之所,远离战火纷扰。她有书可读,有琴可习,更有专人教导音律学问,生活安稳,学业也未曾荒废。 这番话如同及时的甘霖,让蔡邕激动的情绪稍稍平複了一些。 他急促的呼吸放緩了些,紧绷的身体也略微松弛,但眼中的焦灼并未完全褪去,只是多了一层审慎:此言当真?谢府君如何得知?又为何会照拂于她? 乔与令爱有过数面之缘。谢乔坦然道,至于缘由,说来话长。先生只需知道,令爱聪慧过人,坚韧好学,即便曾身處逆境,亦从未放弃。她如今一切安好,先生尽可宽心。 宽心如何能宽心?蔡邕喃喃自语,眼神复杂地看着谢乔,似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他一生坎坷,见惯了世态炎凉、人心险恶,不敢轻易相信。可女儿的消息,又是他此刻最深的渴望。 谢乔看着他眼中的挣扎,决定再加一把火。 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絲恰到好处的感伤:令爱虽一切安好,心中却时刻挂念着蔡先生。她不止一次向我打听,是 否有她父親的下落,我却不忍相告。 谢乔微微停顿,观察着蔡邕的反应,她说,她很想念父亲,不知父亲是否安康,身在何方。 这句话,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瞬间击中了蔡邕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这位饱经风霜的中年人,身躯猛地一震。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迅速氤氲起一层水汽,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張清癯的臉上,痛苦、思念、担忧、还有一丝为人父的愧疚,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令他瞬间苍老了许多。他最疼爱的便是这个才华横溢、冰雪聪明的女儿,流亡在外,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她。骤然听到女儿不仅安好,而且还如此深切地思念着自己,那份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情感,再也无法抑制。 他别过头去,似乎想掩饰自己的失态,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书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灯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以及蔡邕压抑着的粗重的呼吸声。 谢乔静静地等待着,她知道,火候到了。 待蔡邕的情绪稍稍平复,她才再次开口,声音沉稳而清晰:蔡先生,乔知晓先生如今身不由己,意在避祸。中原之地,江南江北,战乱频仍,恐非久留之所。 她看着蔡邕,目光诚恳,晚辈斗胆,或可为先生指一条去路。 蔡邕缓缓转过头,眼眶微红,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谢乔。 西凉,如今尚算安稳。谢乔缓缓说道,乔籍凉州敦煌,乔在凉州薄有根基,或可为先生提供一处安身立命之所,潜心治学,静待时变。更重要的是,她语气微微加重,令爱蔡琰,如今亦在彼处。 蔡邕的瞳孔骤然收缩,紧紧地盯着谢乔。 他那双因激动而微红的眼睛,此刻重新染上了审视与疑虑。他不再是那个失态的父亲,而是变回了那个饱经世事、心思缜密的大儒蔡邕。 西凉之地?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已恢复了几分冷静,路途何其遥远,兵祸连结,盗匪横行,如何去得? 这并非杞人忧天。 从中原到凉州,千里迢迢,关隘重重,莫说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便是寻常商队,若无强力护卫,也多半是有去无回。 他看向谢乔,目光锐利:凉州偏远,非是中原繁盛之地,府君身居梁相,何以护得老朽周全,安顿老朽生活? 他一生坎坷,早已不轻信于人。眼前这位年轻府君的承诺,听起来美好,却也虚无缥缈。万一只是对方随口一说,或是力有不逮,自己贸然前往,岂不是自投罗网,境况只比现在更加不堪。 谢乔理解他的顾虑。换做是她自己,面对一个来历不明、自称能提供庇护的陌生人,恐怕比蔡邕还要多疑。 她微微一笑,并未因蔡邕的质疑而动怒,反而觉得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若是对方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她反而要掂量一下对方的智商了。 先生所虑,确是实情。谢乔坦然承认,路途艰险,非乔一人之力可轻易抹平。但乔既敢提出此议,便非信口开河。 她站直了身子,语气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护送先生西行之人,乔会亲自挑选,皆是百战余生、忠勇可靠的精锐之士。乔亦知一条小径,可避开兵乱丛生的河西,直入敦煌。彼处亦是乔之基业之所在。 焉有此小径?蔡邕怀疑道。 蔡先生可曾听闻睢阳东市?谢乔反问。 蔡邕点点头,如今,东市名头不比梁园文会低多少,市中多售稀奇物种,牛、羊肉鲜美,土豆尤其为人追捧。 谢乔顿了顿,看着蔡邕的眼睛,不错,那东市商贩,正是我帐下军士,所售货物,咸来自西凉。货物源源不绝,若非经此小道,途中便为兵痞所掠,岂有东市今日之盛况?只是这商道隐蔽,乔不便告知。 闻言,蔡邕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谢乔继续说:先生若至西凉,我可为先生寻一处清静雅致的院落,远离尘嚣,潜心治学,绝无问题。笔墨纸砚、日常用度,自会供给。若先生愿意,凉州亦有学子渴望聆听大儒教诲,先生也可参与地方教化,传授学问。如此,既能安身,亦能立命,不至于埋没先生一身才学。 她描绘的景象,并非空中楼阁,而是实实在在的安排。 一个可以安心著述的环境,甚至还有一个发挥余热、传承文脉的机会。这对一个流亡的文人来说,诱惑不可谓不大。 蔡邕沉默了。他手指摩挲着粗糙的布袍袖口,眉头紧锁,显然在急速权衡利弊。 谢乔的话语,比他预想的要实在得多,也考虑得周全得多。 谢乔看着他眼中的挣扎,知道是时候祭出最后的杀手锏了。 她放缓了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情:先生,路途之险,比之战火离乱,孰轻孰重?居无定所、时刻担忧朝不保夕之苦,与西凉虽远、却能安稳度日相比,又当如何抉择? 更何况,她声音压低,如同带着魔力,令爱蔡琰,正在那片土地上,翘首以盼,日夜思念着她的父亲。先生难道不想早日见到她,亲口告诉她,你一切安好吗? 分别之苦,重逢之乐。蔡先生,天伦之乐,近在咫尺,只需先生下定决心。 父女团聚。 这四个字,如同千钧重锤,狠狠砸在了蔡邕的心坎上。所有的疑虑、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权衡,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想到了女儿聪慧的眉眼,想到了她绕膝承欢的娇憨,想到了她灯下苦读的专注,那是他生命中最宝贵的牵挂。 为了这份牵挂,再大的风险,似乎也值得去冒。 方才被强行压下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激动,而是掺杂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渴望。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积郁多年的浊气一并吐出。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 蔡邕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透着一股释然:老朽愿信谢府君。 谢乔心中一松,知道此事已成大半。 成了!拐带,不,是延请当世大儒蔡邕成功! 然而,蔡邕接下来的话,却让谢乔微微一怔。 只是,老朽尚有一事相求。蔡邕抬起头,目光变得郑重,老朽半生心血,多在那些藏书之中。如今散落各处,能带走的已然不多。但有几箱最为紧要的典籍手稿,若能设法保全一二,随老朽一同带往西凉,老朽纵死亦可瞑目。 第186章 不在话下。谢乔立刻应承下来,语气郑重,蔡先生放心,书籍乃文脉所系,更是先生心血所在,乔定当竭尽所能,设法保全,并妥善安排,一并运抵西凉。 蔡邕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他甚至有些感激涕零。 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如此便多谢府君援手之恩。他站起身,朝着谢乔深深一揖。 谢乔连忙侧身避开,虚扶一把:蔡先生言重了。能为先生略尽绵力,亦是乔之幸事。蔡先生且安心准备,请静候佳音。 送走蔡邕,谢乔站在书房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长舒了一口气。 她甚至能想象到小蔡琰见到父亲,会是何等欢快幸福。 更重要的是,不管何时纳入【角色】,有了蔡邕这位文化大能坐镇,凉州的文化建设和人才培养,就能迈上一个新台阶了。 半个月后,谢乔派出去的心腹,随蔡邕折返吴县,带上沉重的书箱,再渡江入梁国,登莽苍,瞬至西凉之地。 在西凉端口前等候的是龙勒县丞徐垣,他纳头便拜,行师生之大礼,学生徐垣,在此恭候多时。 中平二年,黄巾的余烬仍在灼着大漢帝国这座摇摇欲坠的大厦。 一月,西域长史張晏在疏勒遇刺,朝廷暂未派遣新官员。 二月,天下大疫。 二月己酉日,洛阳南宫云台发生特大火灾,波及乐成门、延阁等建筑。 灵帝听信宦官谗言,向天下加征修宫钱,每亩十钱。 二月,北地郡羌族与漢阳郡黄巾残部联合叛乱,拥立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为将军。 叛军杀护羌校尉伶征,围攻州郡,寇掠三辅,侵逼园陵。 三月,朝廷急招左车骑将军皇甫嵩由冀州回雒阳,率部镇守长安。 而与之同时,梁园的第二次文会,如期而至。 不同于初次的轰动与新奇,这次的梁园,少了几分初见的惊艳,多了几分约定俗成的雅致。园中的布置依旧精心,流水潺潺,曲径通幽,几处新设的席位点缀在林木花影之间,更显从容。 梁国本地以及周邊的士子们,怀着对《梁园赋》的余韵和对知识交流的期待,陆续抵达。 谢乔依旧选择了角落的位置,一身寻常的青衫,将自己隐没在众多幕僚随从之中。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看着刘弥站在主位。 今日的刘弥,换上了一身更为考究的深衣,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眉宇间带着几分刻意练习过 的沉稳,颇有几分世家子弟主持清谈的派头。 诸君远道而来,光临梁园,孤深觉荣幸。刘弥的声音响起,清朗而沉稳,他微微躬身,向四方致意,前次谢相君妙笔生花,一曲《梁园赋》名动一时,珠玉在前,孤实不敢献丑。今日,孤亦东施效颦,作短歌一首,以抛砖引玉,望诸君不吝赐教。 他缓缓吟诵起来,是一首关于劝农兴桑的短歌,辞藻不算华丽,却也工整流畅,内容贴合时政,显出了不错的学养。 虽无谢乔那般石破天惊的气势,但也成功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单纯的文学欣赏,引向了更广泛的经世致用之学。 大王此歌,虽简而意深,劝农兴桑,乃国之根本,善。一位老者抚须赞道。 正是,空谈玄理,不如务实为民。另一人附和。 气氛渐渐热烈起来,话题围绕着农桑、水利、乃至地方治安等实际问题展开。谢乔安静地听着,如同一个真正的幕僚,偶尔端起面前的茶杯,浅啜一口微凉的饮子,目光却如同探照灯,细细梭巡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几轮讨论过去,一个角落里的青年引起了谢乔的注意。此人约莫二十五六年纪,身形中等,面容普通,穿着半旧的儒衫,一直沉默寡言。然而,每当讨论陷入僵局或流于空泛时,他总会不经意地插上一两句,言语简练,却总能切中要害。 诸位所言屯田,皆重招募流民,然,窃以为,屯田之要,非在人多,而在法明。若无明确之规章,赏罚之准绳,纵有万顷良田,亦恐事倍功半,甚至滋生弊端 论及吏治,清浊之辨固然重要,然更需虑及权责是否对等。下官有责无权,则事事掣肘;有权无责,则易生骄横。唯权责相符,考核得当,方能人尽其才,政通人和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谢乔心中一动,这个调调,这个见解她脑海中迅速检索着记忆库。 屯田,吏治,言简意赅,直指核心。毛玠毛孝先?那个曹操身邊的重要谋臣? 她仔细打量着那青年,越看越觉得有可能。历史上的毛玠,正是以清廉、公正、有谋略,尤其擅长内政和人才选拔著称。这人的气质和谈吐,与记载中的形象颇为吻合。 就在此时,一阵不和谐的喧闹声从不远处传来。 你这厮走路不长眼吗?撞洒了某家哥哥的酒!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火气。 谢乔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豹头环眼的黑臉漢子正怒视着一个不小心碰了他一下的文士,那文士吓得脸色发白,连连道歉。黑脸汉子旁邊,一个面如重枣、长髯飘飘的红脸大汉眉头微蹙,似有不豫,而站在两人中间的,则是一位面容和煦、双臂过膝的青年,他正连忙按住那黑脸汉子的胳膊。 三弟,不得无礼!这位先生并非有意,快向先生致歉。那双耳垂肩的青年温声劝道,同时向那受惊的文士拱手,备管教不严,累及先生,还望海涵。 哼!黑脸汉子显然不服气,但被兄长按着,终究没再发作,只是瞪了那文士一眼。 红脸大汉微微颔首,算是表达了歉意。 谢乔看着这一幕,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弧度。刘关张三兄弟也来了。看样子,是刘备对这种文人集会比较感兴趣,硬拉着两位关张二人的。张飞这暴脾气,果然在哪儿都安分不了。至于关羽,史载他好《左氏春秋》,估计对那些匡扶汉室、忠义节烈的话题会竖起耳朵听听,其他的,怕是也觉无趣。 文会暂时中断,众人目光都投向那边。刘弥也起身,准备过去调解。 趁着这个间隙,谢乔不紧不慢地朝着毛玠的方向走去。她需要确认。 这位先生,谢乔在毛玠身旁站定,微微颔首,姿态放得很低,像个真心求教的晚辈,方才听先生论及屯田与吏治,令人茅塞顿开。在下斗胆,想请教一二。 毛玠正看着刘备那边,闻言转过头,打量了谢乔一眼。 见她衣着普通,气质却不同寻常,眼神清亮,不似一般随从,便也客气地回礼:阁下客气了,玠不过拾人牙慧,随意妄言罢了,何谈请教。 先生过谦了。谢乔笑了笑,直接切入正题,先生言,屯田之要在于法明,权责对等方能吏治清明。此乃正论。然,边郡之地,譬如凉州,羌乱未平,民生凋敝,朝廷法度鞭长莫及,豪强世家盘根错节。若欲推行先生之策,恐阻力重重,非有雷霆手段不可。不知先生对此等困局,可有良策? 她故意点出凉州,观察对方的反应。 毛玠闻言,眉峰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看向谢乔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探究。眼前这幕僚模样的人,问的问题竟如此具体而尖锐,直指施政的现实困境,绝非空谈之辈。 他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阁下所虑极是。边郡之难,非朝夕可解。若欲破局,窃以为,当因地制宜,恩威并施。其一,需得强兵以为后盾,无兵则无威,政令难出州府;其二,当择贤能廉吏,下放实权,严考核,重奖惩,破格用人,不拘一格;其三,亦需与地方势力周旋,分化拉拢,寻其利弊,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他的语速依旧不快,条理清晰,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虽然言语间仍有保留,但其见识和思路已经显露无疑。 谢乔心中大定,果然是他!这思路,简直是为凉州量身定做。强兵、用人、处理地方关系,都是她正在头疼或者即将面对的问题。 先生高见,发人深省。谢乔诚恳地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毛玠摆摆手:阁下谬赞。不知阁下高姓大名?他有些好奇她的身份。 在下不过府君帐下一小吏,今日随侍左右,偶闻先生高论,一时技痒,唐突请教,还望先生勿怪。谢乔含糊其辞,并不透露身份。 毛玠见她不愿多说,也知趣地不再追问,只点了点头。 此时,刘备那边的小风波已经平息,文会重新开始。 谢乔向毛玠告辞,回到了自己的角落。 第187章 她看着毛玠重新坐下,又恢复了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仿佛刚才那番精辟的论述并非出自他口。谢乔心中暗笑,这毛玠,果然是个低调的实力派。 梁园文会的名声,在此次之后,愈发声名远播。人们不仅谈论《梁园赋》的惊才绝艳,也开始津津乐道这里开放、务实的讨论氛围。 越来越多的人,不仅仅是豫州本地的士子,甚至一些更远地方,听闻消息的读书人,也开始动身,想要来梁园一探究竟。 谢乔望着渐渐散去的宾客,尤其是毛玠那并不起眼的背影,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人才,正在慢慢聚集。 她知道,这才只是个 开始。 梁园文会后,谢乔并未立刻去找毛玠等人。人才难得,尤其是这种有真才实学又低调的,更需耐心。她先将此事记下,只需寻更合适的时机。 相府的日常事务依旧繁忙,但有了周密、阎忠、刘备等人分担,谢乔需要自己处理定夺的部分其实并不多了。 周密心思缜密,擅长处理繁杂的文书和人事调动。阎忠原为信都令,老成持重,对地方政务颇有见地。刘备,处理起民事纠纷来也头头是道,待人接物更是让人如沐春风,引得不少吏员暗中称赞。 谢乔乐得清闲,只需在关键决策上把关,大部分事务都放手让他们去做,这算是一种锻炼和考察。 宁陵邬那边,虞仲和杜奉仍旧奉命操练军士。杜奉虽不足全信,但可以服众,而虞仲则像一把悬在杜奉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监督,预防杜奉拥兵自重,生出异心。 谢乔偶尔会潜去坞堡外围转转。远远望见军士训练刻苦,精神饱满,坞堡内的工匠、农户各司其职,与周遭村落的百姓相处也颇为融洽,甚至由于免去头税之后,百姓甚至主动送些自家种的菜蔬给坞堡,这让她欣慰。 至于莽苍山城寨,她分几次上山,将通过【签到】获得的神奇土壤布置在空地上。 效果是显著的,原本贫瘠的山地,如今土豆、红薯、玉米这些高产作物长势喜人,一茬接一茬地收获,堆满了几个的仓库,几乎成了她的粮食种植基地,且由于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极其安全。与此同时,谢乔有计划地将城寨中的一部分人,特别是那些经历战乱、身体孱弱的老弱妇孺,挑选出来,分批转移到凉州安置落户。他们需要更安稳宽敞的环境休养生息。 唯一让谢乔有些挂心的,是派去青州收拢黄巾的张梁。 数月过去,一点消息也没传回来,更别说带回黄巾军民了。青州黄巾势大,情况复杂,谢乔不由得有些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好在【角色】模块里,张梁的状态一直显示健康,这让她稍稍安心,推测或许是过程不太顺利,有些曲折。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基业的摊子铺得越来越大,各行其是,各司其职,使这台机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发育需要时间,让子弹飞,让酵母发酵。谢乔适时地利用[寿命],往后拉动时间线,度过了许多无聊的时光。 这种快进的感觉,让她这个习惯了现代快节奏的社畜重新感到了一丝微妙的熟悉。 与此同时,睢阳东市,其繁华程度与日俱增,几乎是一日一个样。 梁园不同主题的文会接连筹措,名声早已不限于豫州,那些与会士子回到家乡后的口耳相传,更是最好的宣传。 原有的市集范围早已不敷使用,谢乔下令向外扩建。 新铺就的石板路干净整洁,两侧商铺鳞次栉比,南来北往的商贾云集于此,带来了各地的丝绸、瓷器、香料乃至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的气味、讨价还价的喧嚣声、以及各种食物的香气,一派勃勃生机。 不过仅仅出售原材料,利润有限。谢乔便令麾下,在东市最显眼、人流量最大的十字路口支起了一个大摊子,专卖一样新奇吃食油炸土豆。 在这个时代,辣椒尚未传入,百姓口味普遍清淡,但这并不妨碍土豆的魅力。 当切好的土豆条被投入滚烫的油锅中,发出滋啦的声响,那独特的、带着淀粉焦化的香气便开始霸道地扩散。炸至金黄酥脆后捞出,沥干油分,趁热撒上细盐和从西域商人那里购来的孜然粉,香气更是猛增数倍,足以让半条街的人都忍不住抽动鼻子,循味而来。 嚯!这摊子卖的什么?香得人走不动道! 好像叫土豆?闻所未闻,看着黄澄澄的,不知味道如何? 管他呢,先来一份尝尝!大哥,怎么卖? 摊位前迅速排起了长龙,队伍里有短衫赤脚的力夫,有挎着篮子的妇人,也有好奇张望的小童。甚至一些路过的士人,本来还端着架子,闻着味儿,看着别人吃得香甜,也忍不住偷偷咽了口唾沫,最终还是让随行的仆役上前去买一份回来。热乎乎的炸土豆用简单的油纸包着,烫手却又让人舍不得放下,顾不得仪态,直接用手抓着送进嘴里,那外酥里糯的口感,加上盐和孜然的调味,瞬间征服了食客的味蕾。 唔好吃!真香! 外皮焦脆,里面却软糯得很,这口感绝了! 就是有点烫嘴嘶不过瘾,再来一份! 一时间,吃炸土豆成了睢阳城里最新的风尚。 这新奇吃食不仅风靡市井,连一些小型的文人雅集上,都有人将其作为谈资,讨论其风味与新奇之处,俨然成了一种时髦。 没几日,一份写在竹简上的诗作被呈送到了谢乔的案头。 她有些好奇地展开,定睛一看,差点没笑出声。 竟是一首咏叹炸土豆的打油诗。 文辞算不上华丽,平仄格律更是无从谈起,有些地方甚至显得颇为粗陋直白,但却朗朗上口,字里行间那股子对炸土豆的真切喜爱和惊叹感,却是扑面而来,鲜活得很。 第84章 梁园文会的热闹,并未随着士子的陆续散去而立刻冷却下来。 最初的喧嚣鼎沸渐渐沉淀,化为一种細水长流的文化氛围,润物細无声。 謝乔与刘弥商定,梁园后续仍将定期向士人开放。 往后每年三月都会举行一次盛大的文会,以为定例。 同时,每个月亦会安排一次小型的雅集。 在文会雅集之上,无论是诗词歌赋的唱和,还是经义策论的辩难,都将成为常态。 其中遴选出的优秀作品与见解,会被郑重地书写于特制的屏风之上,立于园中顯眼处,供后来者觀览品评。 这无形中又添了几分激励与竞争。 而在睢阳的东市,卖油炸土豆的摊子前,人潮依旧汹涌,丝毫不见颓势。 那首歪歪扭扭粗陋直白的打油诗,竟然真的被某个闲不住的好事者给谱上了曲调。 更离谱的是,这支帶着浓浓市井气息的俚调,凭借其简单上口的旋律和接地气的內容,迅速传遍了睢阳的大街小巷,连追逐打闹的孩童都能摇头晃脑地哼上两句:黄澄澄,热乎乎,一口下去停不住。 这无心插柳的广告软文,直接导致了炸土豆摊前的队伍,又肉眼可见地向后延长了几分,摊主忙得脚不沾地,脸上的笑容止不住。 连向謝乔负責汇报的下属,在提及此事时都哭笑不得。 相府的书房之內,灯火通明,謝乔的身影端正坐于宽大的书案后。 在她面前,層層叠叠地摊开着竹简,一卷又一卷,分量十足。 它们堆叠起来,几乎垒成一座小山,足见数目之庞大。 竹简上,細密的墨迹如同蛛网般铺展开来,记录着参与梁园文会的一个个士子的姓名与籍贯。 而名字之后,紧跟着是更为详尽的策论要点摘录,他们的思想精华。 甚至,还有与会期间,专人记录下的言谈举止的細致觀察。 某人辩论时的眼神闪烁,被敏锐地捕捉。 某人言语不多却能一语中的,也被郑重地记录。 某人衣着朴素但见解不凡,同样没有被遗漏。 这些细致入微的觀察,如同沙里淘金般,力求不放过任何一丝潜在的光芒,不使明珠蒙尘。 这些记录经过反复的筛选、整理和核对,最终才呈递到謝乔的案头。 每一卷竹简,每一个名字背后,都可能潜藏着未来的栋梁之才,亦有可能只是昙花一现的过客。 谢乔的指腹帶着一丝微凉的触感,在一个个略顯陌生的名字上缓缓划过。 阮瑀,陈留人,未来的建安七子之一。 她心中默念着,原世界的记忆与眼前的文字交织在一起。 文采斐然,但观其言行记录,似乎更适宜成为笔杆子。 毛玠,陈留平丘人 第188章 她的目光停留在下一个名字之上,思绪继续延伸。 她的脑海中,各种信息如同走马灯般快速转动、碰撞、组合。不仅看他们的主张,更要结合记录中的性情、谈吐、乃至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去判断其人的潜力、可用之处以及潜在的风险。 这工作量,比她原世界的hr筛选简历可要复杂和关键得多,毕竟这关係到她未来的班底,乃至整个势力的根基。 梁国虽小,官場上的弯弯绕绕却一点不少。 谢乔主政梁国的这些日子,旁敲侧击,翻阅了些许陈年卷宗,发现许多位置上的人,要么是靠着祖荫混日子,尸位素餐,要么就是精通推诿扯皮之术,将多做多错,少做少错奉为圭臬。真正遇到棘手问题,便只会两手一摊,念叨着祖宗之法不可变,或者干脆称病不出。 这与日新月异、充满活力的东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作为梁国相,她拥有征辟之权,理论上可以革除庸碌无为的官吏,将这些看中的士子直接任命,以填补空缺。 她完全可以快速组建新的班子。 但直接把人塞进去顯然不行,太粗暴。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些满腹经纶、踌躇满志的年轻士子,一头扎进官場后,被那些老吏们或明或暗的手段耍得团团转,或者凭着一腔热血把好事办砸的場景。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那不是她想要的人才引进,反而是揠苗助长,甚至可能毁了这些好苗子。 空有理论,不谙世事,纸上谈兵终究是虚的。 她需要的不是一群只会引经据典、高谈阔论的嘴强王者,而是能真正俯下身子,看清问题,解决问题的实干家。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竹简上。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帶着不同的乡音,不同的见识,不同的抱负,是这个时代知识精英的一个缩影。 他们是未经雕琢的璞玉,需要打磨,需要一个合适的平台去施展拳脚。 与其让他们两眼一抹黑地跳进地方的泥潭,被那些老油条帶歪,或者在底層消磨掉锐气,不如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 不如,先集中起来,试用一番。 这个想法让谢乔精神一振。 她要做的,不仅仅是用人,更是育人。 同时,这也是让她自己,一个势力的主公,能够最快速、最全面地洞悉这个庞大国家机器末梢运作方式的捷径。 她要把梁国和相府,或者说,把梁国官場,变成一个大型的岗前培训基地! 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词太现代了,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 让这些学子了解梁国各曹各司的运作流程,接触真实的卷宗案例,甚至可以分组,针对睢阳城乃至梁国目前面临的实际问题,比如流民安置的具体细节、农田水利的规划勘察、商税厘定的实际操作等,提出解决方案,进行模拟推演和辩论。 这个念头一旦成型,便挥之不去,谢乔越想越觉得可行。这样既能考察他们的实际能力、心性品格,又能让他们在相对可控的环境下熟悉政务,还能顺便看看谁是骡子谁是马,谁适合哪个坑。一举多得。 她放下竹简,扬声唤来侍立一旁的文吏:去,将这份名单上的人,明日起,分批请至相府。 文吏躬身:诺。敢问府君,以何名义? 谢乔说:本相对諸位在文会上的高见颇为欣赏,欲请諸位前来,共同探讨一些经世济民的策论。 诺。文吏再次躬身,领命而去。 接下来的几日,相府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一批批在文会上崭露头角、或言辞恳切、或见解独到的学子被请入府中。他们大多出身寒微,或是家道中落,对于能得到梁国相的亲自召见,既激动又忐忑。 一间偏厅內,七八位学子正襟危坐,神情各异。 有人难掩兴奋,目光灼灼。有人则略显拘谨,双手安放在膝上,不敢随意动弹。 谢乔缓步走了进来,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她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随意地在一旁的坐席坐下,这种略显随和的姿态,稍稍缓解了厅內的紧张气氛。 諸位不必拘礼。她开口,声音清晰,今日请諸位前来,非为考较学问,也非授予官職。 这话一出,几位原本满怀期待的学子脸上,不由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一位性子略急的青年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谢府君,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谢乔看向他,认出是名单上备注性直,有辩才的那个。 问得好。她微微颔首,我知诸位皆有匡扶社稷之心,亦有经世济民之学。然,空谈理论,终究是纸上文章。治理一地,犹如庖丁解牛,需得熟悉脉络,方能游刃有余。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梁国虽小,亦有田亩、户籍、税赋、治安、水利、工商诸多事务。我欲邀请诸位,并非直接出任某職,而是进入各曹、各司,从旁学习,亲身参与。你们可以观察老吏如何处理文书,如何应对乡里纠纷,如何征收粮税,如何规划市集。此行,我称之为实习。 实习?几个学子面面相觑,这个词汇对他们来说过于新奇。 对,就是实习。谢乔解释道,意为实践中学习。以为期半年。半年之内,你们可以轮转于不同曹司,了解各项政务的实际运作。半年之后,我会根据诸位的表现、专长以及意愿,再行任命。在此期间,相府会提供食宿,并发放一定的津贴,确保诸位生活无忧。 谢乔的话如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众人心中激起層层涟漪。 谢府君之意,是让我等先做学徒?有人迟疑地问,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确定。毕竟,他们是饱读诗书的士人。 可以这么理解。谢乔并不否认,但我更愿意称之为预备官员。诸位读圣贤书,所为何事?难道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所学付诸实践,造福一方百姓吗?若连最基本的政务流程都不熟悉,连百姓的疾苦都不了解,如何能奢谈治理?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圣贤书是根基,但实践中的经验同样重要。我希望从梁国走出去的官员,不仅能引经据典,更能撸起袖子,解决具体事宜。梁国官场,将是你们学堂。当然,如果有人觉得此举有辱斯文,不愿屈就,现在便可离去,绝不强求。 厅内一片寂静。 学子们互相交换着眼神,消化着这番颠覆性的言论。 让他们这些自负才学的士子,去跟着胥吏学习具体的事务,这在传统的观念里,确实有些掉价。 但谢乔的话也点醒了他们。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他们中的许多人,并非尽数出身世家大族,若无此机会,或许终其一生也难以接触到真正的政务核心。梁国相提供的,不仅是一个職位,更是一个宝贵的学习实践平台。 短暂的沉默后,先前性急的那个青年率先站起,躬身行礼:在下愿听从谢府君安排!府君所言,深合我心!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 在下亦愿! 愿随府君学习! 看着眼前这些眼中重新燃起光彩的年轻人,谢乔心里清楚,她的梁国官场大学计划,算是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接下来的日子里,梁国各个官署衙门里,多了一道道年轻而陌生的身影。 他们起初或许笨手笨脚,对着堆积如山的文书和繁琐的流程感到无所适从,甚至闹出一些笑话。 有被派去协助管理市场,结果被油滑的商贩几句话绕晕,差点弄错税额。 有被安排去处理乡间田亩纠纷,听着双方乡民俚语土话的争吵,半天没弄明白事情原委。 还有跟着老吏下乡丈量土地,一天下来,腿脚酸软,叫苦不迭。 谢乔并没有过多干预,只是派人留意观察,定期 将这些实习生的表现汇总给她。 她时常翻阅,上面记录着每个人的进步、遇到的困难,以及他们各自展现出的不同特质。 她看不过来的,还有周密替她筛查。 此人对数术敏感,可以往户曹或仓曹方向培养。 此人性子沉稳,言语不多,但做事条理清晰,适合处理文书档案。 此人总能用些乡间俚语与百姓打成一片,化解矛盾。是沟通之人才。 周密心思缜密,为她省去了许多琐碎。 以此形式,谢乔不仅为西凉储备了未来的行政力量,更重要的是,她拥有了无数双眼睛和手,深入到了这具庞大郡国机器的每一个角落。 第189章 这些年轻的预备吏员,就像是她放出去的探针,让她清晰地感知到梁国行政体係运作的真实脉络与细微之处。 哪个部门人浮于事,哪个环节容易上下其手,哪些沿用已久的规章早已不合时宜,都在这日复一日的实践反馈中,逐渐在她面前显露无遗。 这与她此前担任中尉时,只能管好自己一亩三分地的情形,已是天壤之别。 如今身为梁国相,名正言顺地掌握着一国资源调配的大权,她终于有机会,也有能力,去彻底熟悉并驾驭这整套行政班子。 带回来的第一手信息,远比任何故纸堆里的记载都要鲜活深刻。 由此,谢乔对郡国级的行政体係,不再只是一堆模糊的官職名称。 她现在能具体地想象出每个岗位实际运转的模样,且理解透彻。 作为梁国之相,谢乔是最高决策者,总揽军政大权。 在之下,是郡丞,她最主要的副手,现由周密担任。 郡丞日常需要处理的事务极其庞杂琐碎,几乎所有她不直接过问的行政事务,最终都会汇集到郡丞那里。 批阅不完的文书,协调不尽的部门,应对不暇的突发状况,构成了郡丞的全部日常。 而相府内的长史,则更像是整个府中枢神经的管理者,大概相当于她原世界的两办秘书长。现由刘备担任。 长史不仅要仔细核对进出的每一份公文,确保信息准确无误地流转,还要妥善保管堆积如山的档案,以备查阅。 有时,在官员的初步筛选和评价上,长史亦需提供重要的参考意见。 主簿一职,是相府内部运转不可或缺的一环,负責具体的文书起草与记录。 至于军事与地方治安,由中尉(或称都尉)负責,也是谢乔先前所任之职。 稳定可靠的地方武装力量和治安管理体係,是发展的基础,容不得半点松懈。 此外,设有司马一职,作为中尉军事上的佐官,现仍由于融担任。 有被安排去观摩军营操练,回来报告说光是清点核对那些制式不一、新旧混杂的兵器,就已经让人眼花缭乱。 更别提核对每日消耗的粮草数目,稍有差池便可能影响军心士气,这让他头昏脑胀。 这还仅仅是日常管理,若是到了战时,人员调度、物资转运、情报传递更是千头万绪。 还有一个职位,让谢乔格外关注督邮。 演义里张飞怒鞭的正是此官职。 这职位听起来不起眼,仿佛只是个跑腿送信的,却手握巡查监督的大权,直属于相府。 督邮需要代表相府,定期下到各县巡视,考察当地官员的勤政廉洁,还要检查政令是否真正落到实处。 甚至,他们还要直接受理百姓递交的状纸,倾听那些可能被地方官吏压下的冤屈。 这简直是她原世界的巡视组加上流动□□办,还兼带一部分纪委的职能。 那些被派下乡处理田亩纠纷、丈量土地的预备官员,他们的经历正是督邮日常工作的一部分缩影。 他们被方言俚语绕得晕头转向,听不懂争执双方在吼些什么。 他们被乡间盘根错节的人情世故搞得焦头烂额,一件小事背后往往牵扯着几代人的恩怨。 谢乔看着报告里描述,有实习生试图调解两家因为一棵长歪了,果实掉落界限模糊的枣树归属而几乎要动手的纠纷。 那人引经据典讲了半天道理,双方却依旧怒目相向,互不相让。 最终,还是靠着请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出面,连哄带劝,才勉强让两家暂时偃旗息鼓,但梁子显然已经结下。 读到此处,谢乔不禁失笑,这基层治理的复杂性,真是超乎她坐在书房里的想象。 报告上提到了一人,名言平,人如其名,说他总有办法用当地人听得懂的玩笑和土话,跟老百姓迅速拉近距离。 哪怕是剑拔弩张的场面,他也能插科打诨几句,三言两语就把紧张气氛化解掉,让双方愿意坐下来谈。 谢乔用笔在言平的名字旁重重地画了个圈,心里有了计较:这种与基层打交道的天赋异禀,正是督邮或者类似需要深入地方的角色所急需的宝贵才能。 再往下,便是分管各项具体事务的曹掾部门,这些预备官员的亲身实践,使她得以细致入微地观察到每个部门的实际运作状态。 主管人事考核、官吏任免与升迁大权的,是功曹,相当于组织部。 负責登记户籍、核算人口增减、征收田赋口赋、摊派徭役力役等民政要务的,是户曹。 掌管着粮仓存储、各类物资调配,确保军粮民食供应无虞,并且要时刻防范损耗、盗窃的,是仓曹。 管理财政收支、货币流通与铸造,乃至盐铁专卖等国家重要经济命脉的,是金曹,有时也因兼管盐铁事务而被称为盐铁曹。 负责缉捕盗贼、审理各类刑事民事案件、维持地方基本治安秩序的,是贼曹,也称决曹,那些处理乡间纠纷的预备官员便是在体验此类职责之艰辛。 涉及兵员征募、名册管理、武库日常维护、军事训练后勤保障等行政事务的,则归属兵曹。 其职责与中尉、司马的军事指挥权相互联系,又各有分工,确保军队这部机器能够顺畅运转。 监督市场交易秩序、管理商品物价、打击囤积居奇、征收商税的,是市曹。 那些被油滑商贩几句话绕得晕头转向,差点弄错税额的学子,正是在这个与市井百态紧密接触的部门历练。 负责农田水利设施的规划与建设、土地的丈量与登记造册、推广先进农耕技术与优良种子的,是田曹。 跟着老吏顶着烈日下乡,深一脚浅一脚地丈量土地,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腿软、满身泥泞的年轻人,体验的便是此职的辛劳。 还有专门负责医疗事务、管理医者、应对可能发生的疫病的医曹。 负责礼仪教化、管理郡学的文学曹。 此外,还有诸如负责官方文书信件传递、管理驿站系统的邮驿。 负责官方工程建设、管理工匠的工官。 它们如同无数大小齿轮,共同编织构成了郡国这部庞大机器赖以运转的精密网络。 每 一个曹的顶端,都明确设置了一位主官,被称为掾,次官称史。如功曹掾阎忠,兵曹史单全。 掾,便如同后世一个部门的总负责人,是该曹所有事务的最终决策者与责任人,直接向郡丞或太守国相汇报。 史是副官,一如太守之于长史。 而在掾和史之下,则配备了若干书佐,他们是掾处理日常事务的左膀右臂,负责具体执行、文书处理和信息传递。 繁杂文书工作,很大一部分便是由这些书佐承担,他们负责起草公文、整理档案、记录考勤,是维持部门运转的中坚力量。 再往下,便是数量更多、层级更低的小吏,他们构成了执行层面的基础。 这些小吏负责跑腿传达、看守库房、引导百姓、执行具体指令,如同庞大机器上的细小齿轮,不可或缺。 谢乔的目光继续下沉,从郡国府的宏大结构,探入支撑着这座大厦的基石县、乡、亭、里。 这套体系的最底层,同样有着细致的分工。 在县这一级,是郡、国一级的缩小版,官员和职能部门基本能对应。 县往下,是乡,首先是三老,这个职位并非由官府直接任命,而是推举当地年高德劭、为乡人所敬重者担任。 其核心职责在于掌管教化,维系地方风俗,调解民间纠纷,更像是半官方的道德领袖和仲裁者。 这是利用乡土社会自身的权威来辅助治理,成本低,效果或许还不错,当然前提是选对了人。 然后是啬夫,主管着一乡的诉讼审理和赋税征收,相当于集基层法官与税务官于一身。 百姓间的家长里短、田产地界纠纷,乃至更复杂的案件,都可能先到他这里寻求裁决。 同时,每年田赋口赋的核定与催缴,也由他负责,直接关系到国库收入和百姓负担。 谢乔了然,这权力集中在一人之手,若无有效监督,极易滋生事端。 再有便是游徼,负责在县域内巡查治安,如同流动的眼睛和耳朵。 他们往来于乡野阡陌之间,探查盗贼踪迹,维护基本秩序,发现不法行为便要立即上报并参与缉捕。 这大概就是她原世界的基层巡警了,工作辛苦且有一定危险性,是维持地方安宁的第一道防线。 此外,县与乡之间,还有一个重要的纽带,亭。 谢乔对这个级别并不陌生,那位大汉开国皇帝刘邦,早年便担任过泗水亭长。 亭长负责一亭范围内的治安维持,处理更细微的纠纷,并且承担着管理驿传、保障邮路畅通的重要任务。 第190章 他们是帝国庞大信息网络与交通网络上的关键节点,确保政令文书得以上传下达。 最基层的,便是深入村落的里。 里的负责人被称为里正,或称里魁。 里正直接管理着大约百户人家,负责最基础的户籍登记、人口核查、安排徭役等事务。 里正是官府与普通民众打交道的最前沿,政令能否被准确传达、赋役能否被公平摊派,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 更加琐碎、更加具体、更加考验耐心的民生百态,这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官场大学课程。 预备官员的实习实践过程,不仅仅是让他们自己熟悉从高层决策到基层具体执行的每一个细微环节。 更重要的是,让谢乔对于郡国内各官吏的具体职能范围、权力边界、日常运作流程,甚至其中潜在的效率低下或滋生弊端的环节,都有了远超书本知识的、鲜活深刻的认知。 这为她日后优化现有结构,建立真正属于自己的、高效且廉洁的统治班底与制度体系,打下了无比坚实的基础。 半年时光悄然而逝,当初那些略显青涩的学子,在经历了相府到乡亭里的全方位官场实践课后,已然脱胎换骨。 凭借实习期间积累的实务经验和展现出的能力,陆续通过了考核,得到了正式的官职任命。 新鲜血液的注入,使得梁国官场的气象为之一新,官员队伍显著年轻化。 那些原本占据高位、却只知空谈不做实事的老吏,在这些精力充沛,熟悉具体运作流程的年轻人面前,相形见绌,不少人不得不黯然让位下台。 这番人事变动雷厉风行,但也如同捅了马蜂窝,那些盘踞地方利益受损的豪强大族,对始作俑者谢乔的记恨又加深了几分。 谢乔对此心知肚明,却也不甚在意。 梁国终究只是一个跳板,一个为西凉本部培养和输送人才的基地。 毕竟,从零开始培养能独当一面的可用人才,周期太过漫长,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借着梁国这块试验田,筛选、锻炼、然后择优调往西凉,才是最高效的办法。 谢乔翻看着梁国新晋官员的名册,目光锐利地扫过一个个名字。许多人在此时尚且籍籍无名,但在她那来自原世界的记忆里,却清晰地标注着他们未来的分量。 当看到毛玠二字时,她微微一顿。 这位未来给曹老板提出奉天子以令不臣的关键人物,更是屯田制的重要推手,现在已然在梁国某个不起眼的职位上历练了。 谢乔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这种级别的重要谋士,其价值绝非寻常官吏可比。 未来曹老板会是主要竞争对手,曹老板那边少一个栋梁,自己这边多一个支柱,一来一回,里外里就是双倍收益。 血赚! ----------------------- 作者有话说:[星星眼]有时候挺茫然的,想知道大家更想看什么,与历史名人的互动,还是想看剧情,看基建种田,看攻城略地,还是女主的高光 第85章 遴选的新官吏,揣着任命文书和几分忐忑,走马上任。 他们帶来的不仅是年轻的面孔,更是謝乔反复强调的关键词:效率、实干、责任到人。 梁国,这台一度运转不畅的机器,各部件各齿轮,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运转。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短短一个月,卓有成效。 过去积压的文书在几日內便得到批复流转,不再是动辄数月杳无音信。 田野里,新任的亭长、里正不再只是板着脸催缴租税,而是帶着相府统一印发、图文并茂的《农时简报》,与老农们蹲在田埂上,认真讨论着墒情、选种和新农具的试用。 老农起初还拘谨,后来发现这些年轻的官吏,是真的能说出些门道,态度亲和,渐渐话多了起来,脸上多了几分踏实的期盼。 市集上,尤其以睢阳为最,变化更是显著。往来商贩增多,南腔北调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取代了往日的萧条。绢布、粮油、盐铁等大宗商品交易活跃,甚至一些来自外郡乃至更远地方的皮货、药材也出现在固定摊位上。 在加强巡逻的新任县尉弹压下,过去常见的地痞滋扰、强买强卖现象几乎绝迹,整个市集秩序井然。 就连一些偏远县乡,坑洼泥泞的道路上,也出现了民夫修整的身影。 新任亭长亲自监督,确保工程用料和进度。虽然只是初步修缮,远谈不上平整宽阔,但至少保证了雨雪天气下的基本通行。往来传递公文的驿卒脚程因此快了不少,行商也敢于走到更偏远的村落收购土产。 梁国上下一派新气象,尽扫战乱阴霾。 一場考验来得猝不及防。 邻郡骤然爆发瘟疫,起初只是零星消息,但很快,疫情悄然蔓延,触角伸向了梁国边境的几个村落。 消息通过加急驿传送到睢阳时,已是深夜。 几乎在消息送达的同时,医曹属官吏便迅速行动起来。不等天亮,新上任的医曹史已经亲自帶着几名得力下属,以及预先储备好的药材、石灰、醋等防疫物资,快马加鞭直奔疫区。 隔离病患、划定疫区范围、熬制防疫汤药分发、组织人手遍洒石灰消毒、严格管理水源和食物:一套后世看来或许粗糙但在当时已属先进的组合拳有条不紊地打了下去。疫情甚至还没来得及在普通民众中引发恐慌,便被有效扼死在萌芽状态。 那位新上任的医曹史,其家族世代行医,凭借着医学素养和一篇论述防疫的策论而被謝乔看中,被破格录取,如今得以在梁国政坛施展拳脚。 当然,能在梁国获得官职,并不意味着从此高枕无忧,捧上了铁饭碗,可以在任上摸鱼摆烂。謝乔仍会定期组织对官员的考察。  除了定期的述职报告,还有不定期的抽查,她亲自委派的观察员将深入各地明察暗访,收集最真实的反馈。这一个多月,就已经有两名在实习期表现尚可但正式上任后迅速故态复萌敷衍塞责的官员,被毫不留情地罢免,空出的职位立刻由候补名单中考評更优者替补。 这番操作,无疑再次敲響了警钟,让所有新晋官吏都明白,在梁国,想要在宦海畅游,唯有勤勉实干,拿出真正的政绩,方可不翻船。 潁川。 雅致的庄园內,水榭亭台,曲水流觞。 峨冠博帶的士人围坐清谈。案几上摆着精致的茶点,仆从侍立一旁,小心翼翼地添着茶水。 諸位可曾听闻梁国之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轻捻胡须,慢悠悠地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那謝乔,行事乖张,竟是依附了宫中阉宦,行龌龊之事,方才窃得国相之位。 旁边一年轻些的士人立刻接话,语带激愤:何止!荀公此言还是太过宽厚。此人在梁国,推行所谓唯才是举,实则大肆提拔寒门鄙夫,排挤我等饱学鸿儒!说是看重才干,我看不过是收买人心,培植私党罢了!与那禁中阉党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不错,另一人抚掌叹息,最令人痛心疾首者,此女全然不敬名教,视圣贤经典如无物。观其政令,处处透着一股子铜臭之气,行事作风粗鄙不堪,与我辈士人崇尚的清雅德行、礼乐教化背道而驰!长此以往,纲常沦丧,斯文扫地,国将不国矣! 岂止是不敬名教,又有人补充,听闻其遴选官吏,不问德行出身,只看样貌。样貌生得俊俏者,便留在身 边委以近职。样貌稍有不足,哪怕腹有经纶,也拒之千里之外。 这简直是牝鸡司晨,秽乱不堪!荒唐至极! 更有甚者,一个声音压低了,带着神秘兮兮的语气,传言那相府夜夜笙歌,裙下之臣不知凡几,豢养了不少面首。 蝇营狗苟,伤风败俗! 竟有此事?成何体统。 类似的清议,在潁川郡的各个角落上演。 文人士子聚会,世家大族宴饮,席间谈资总少不了这位梁国相。 一封封措辞严厉的书信,如同带着毒刺的羽箭,在各个士族大家之间飞速传递。 那些关于谢乔勾结阉宦、唯利是图、践踏名教、色欲薰心、生活淫靡的负面評价,被不断添油加醋,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扩散、发酵,最终汇聚成舆论的浊流。 远在梁国的谢乔,在他们口中,已然成了一个集野心家、谄媚者、道德败坏者于一身的妖女。 谢乔后知后觉风評被害。 消息传进相府时,她正在处理一批督邮送上来的民情简报。 她放下竹简,面色平静,眸子里却闪过一丝冷光。 说她与宦官有关系也就罢了,竟还造起了黄谣。 说她以貌取人,还夜夜笙歌。滑天下之大稽! 第191章 止住属下的回报,谢乔揉了揉眉心,问:消息是谁最先传出来的? 属下立刻回禀:主公,源头已经很難追溯,但最先公开议论此事,并且言辞激烈的,是潁川本地的一些士族名士。特别是陈氏、荀氏、钟氏这几家,府中门客和依附他们的中小士族,都在推波助澜。 谢乔冷笑,低声道:果然如此。 她明白,梁国旧势力的反扑是必然的,但潁川士族的反應,让她嗅到了一丝不同的味道。 这不仅仅是简单的风評被害,背后恐怕还隐藏着更深层次的博弈。 谢乔心中透亮。颍川士族是想借此机会,敲打她,维护他们的清流地位,顺便打压她这个不按规矩出牌的异类。 她太清楚颍川士族在中原地区乃至整个大汉天下的特殊地位了。 东汉重经学,而颍川,正是经学传承的核心地带。 这里的几大世家,如荀氏、陈氏、钟氏、韩氏等,以家族为核心,通过对儒家经典的代代研习和阐释,形成了各自独特的家学体系。 颍川士族不仅垄断了经学的解释权,更凭借这种学术优势,源源不断地向朝廷输送人才,占据太学博士、郡国守相、朝中公卿等显要职位。 东汉奉行以经取士的制度,使得颍川士族牢牢把控了人才选拔的话语权。 他们更是通过遍布朝野的门生故吏,结成了一个庞大而稳固的政治学术同盟。 而其他地域的学者,尤其是寒门出身者,想要突破这层壁垒,进入权力的核心圈,難如登天。 这也是为什么谢乔能在梁国相对容易地招揽到一批有才华却郁郁不得志的人,因为在正常的轨道上,他们很難与颍川士族子弟竞争,難以被朝廷着意。 更有,颍川士族还掌握着清议这件武器。 所谓清议,一种由士大夫阶层主导的舆论活动,包括南阳汝南一带盛行的月旦评,本质上都是士人阶层用以臧否人物、褒贬时政的舆论工具。 在太平年月,这种评议或许还能对官员品行起到一定的监督作用,但在东汉末年这等讲究门第出身、人情关系盘根错节的时代,它早已变了味。 颍川士族以德行著称,通过自身操守赢得社会声望,通过品评人物、臧否时政、标榜道德,成功塑造了自身清流领袖的文化权威形象。 而党锢之祸中,他们又与太学生联合,抨击宦官集团,导致在党锢之祸中被镇压,这反而强化了其正义代言人的地位。 谁若是被他们打上了负面标签,往往声名狼藉,寸步难行。 一言可以扬名,一语亦可灭人。 现在,她在梁国大刀阔斧改制,重用非颍川籍、甚至寒门出身的人才,打破了他们潜在的人才垄断格局,又行事不循传统士族规矩,自然就成了他们眼中需要打压的异类。 梁国旧势力的怨恨,恰好为他们提供了攻击的口实和民意基础。 谢乔如今就面临着被清议审判的危机。 她很清楚,颍川士族的影響力非同小可,任由这股负面舆论发酵,后果不堪设想。 以讹传讹,人言可畏。 谣言不及时止住,不仅会严重影響她在颍川乃至整个士林中的声誉,影響招揽英才的大计,更可能被扣上难以洗刷的政治污点,为她未来的发展,埋下巨大隐患。 谁愿意投奔一个声名狼藉的主君? 谢乔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这些个造谣诽谤者,让她莫名想起原世界里,在她剪的视频里满嘴喷粪的小黑子。 應对小黑子,她可以拉黑举报无视,这里却不能。 谢府君,国丞周密忧心道,斥候传回消息,颍川那边,言辞颇为激烈,已有多家名士公然表示对府君行事不满。 谢乔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天空,心中做出了决定。 必须去趟颍川,亲自解决这件事。 颍川,士族盘踞之地,人言如同,如同龙潭虎穴,此行必然凶险。 但谢乔知道,她避无可避。 想要彻底扭转风评,掌控舆论,就必须直面风暴的中心。 控评,这一现代网络用语,此刻却无比精准地概括了谢乔的目的。 她要去颍川控评,为自己正名,为梁国未来的发展扫清障碍。 这盆脏水,必须想办法挡回去,甚至泼回去! 决心已下,谢乔开始考虑隨行人员。 硬碰硬肯定不行,得有策略。她思忖片刻,点了一个名字:传令,召毛玠前来。 毛玠,字孝先,陈留平丘人,虽非颍川核心士族,但也尝游学颍川。其人处事稳重,熟悉经义,在之前的实习中表现突出,已被任命为县丞,能力卓越。带上他,既能作为熟悉当地情况和经学辩论的助手,也向外界展示梁国唯才是举并非虚言。 对外,就宣称是前往颍川考察风土人情,学习先进经验。 另外,从西凉铁骑中挑选一百精锐,秘密隨行,在外围接應,以應对最坏情况的发生。 前往颍川途中,谢乔还特意绕道颖水,去看了看端口附近的情况。 端口处依旧隐秘,有专人看守引渡。 源源不断的颖水流经此处,骤然消失的一部分河水通过空间隧洞,源源不断地注入长城外的大渠,以补充西凉的水源。 十日后,一支并不张扬的车队在颍川郡內弯弯绕绕地游荡,终于抵达了郡治阳翟。 谢乔刻意保持低调,车马从简,隨从不多。 然而,谢乔似乎低估了自己在颍川的知名度。 入城不久,她就敏锐地察觉到,路边行人、茶馆闲坐的士子,投来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审视,甚至毫不掩饰的不屑与敌意。 仿佛她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件值得被议论和警惕的事情。 谢府君大名,似已传遍阳翟大街小巷。车厢內,毛玠苦笑着对谢乔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谢乔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繁华却暗藏汹涌的街道,嘴角微扬:意料之中。若是悄无声息,反倒不正常了。 接下来的几天,谢乔尝试以官方身份拜访当地几位德高望重的名士,结果无一例外地都吃了闭门羹。 要么是管家出来,以主人偶感风寒、闭门谢客等理由婉拒。 要么干脆就是家中子侄辈出面,敷衍几句,言语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一层无形的壁垒,清晰地横亘在她与颍川士林之间。 毛玠打听到城东有一处颇有名气的学馆,馆主是小有名气的儒者。 谢乔便想着去碰碰运气,至少能感受一下当地的学术氛围。 谁知,在学馆门口,竟意外撞见了几张熟面孔。 那几位年轻士子,正是当初在梁国参与实习,但因为表现平平,最终未能获得正式官职的颍川籍学子。 大概是庶出子弟,因为嫡出自然有更好的门路。 此刻,他们正与几位同伴站在学馆外的树荫下高谈阔论,声音不大,但足够让经过的谢乔听清楚。 我观谢乔行事乖张,全无章法,梁国被她搞得乌烟瘴气。 没错,听闻她重用的,多是些言语粗鄙的武夫,或是钻营取巧的小吏,真正有学问的君子,反受排挤。 我等幸而早早离开,否则,与此等人物共事,岂非玷污了清名。 几人见到谢乔的车驾过来,先是一愣,隨即脸上露出混合着尴尬、轻蔑和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故意提高了音量,刻意说给她听。 谢乔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回到临时的居所,气氛有些压抑。 毛玠突然回来,他利用自己在颍川人脉,旁敲侧击,打探到了惊人的消息。 谢府君,毛玠面色凝重地禀报道,我从一位故交那里得知,颍川几大士族,似乎正在酝酿一場针对您的雅集。 雅集?谢乔挑眉。 是,毛玠点头,名义上是品评人物,切磋学问,但据我所知,其真实目的,恐怕是想在公开場合,当众向府君发难,质询府君在梁国的种种施政,以及那些关于府君的流言。 鸿门宴么?谢乔淡淡一笑,地点定了吗?主家是谁? 据说是三日后,在城外荀氏的庄园。荀氏在颍川德高望重,影响力极大,尤其是荀爽先生,更是海内闻名的大儒。毛玠补充道,他们选择荀氏出面,料是想借助荀家的声望,给这場雅集增加分量。 话音刚落,门外亲卫通报:主公,门外有一位自称陈家子弟的年轻士子求见,说是奉长辈之命,特来邀请主公参加三日后的荀氏雅集。 第192章 来了。 谢乔与毛玠对视一眼。 片刻后,一位衣着考究,气度俨然的年轻士子被请了进来。 他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倨傲。 他先是依足了礼数,对谢乔行了一礼,随后便开门见山,言辞听似恳切,实则暗藏机锋。 久闻谢府君大名,今日得见,实乃晚生荣幸。他虽然年轻,但在颍川士林中已颇具名望。此刻他彬彬有礼,笑容温和,但那份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与审视,却怎么也藏不住。 晚生陈群,字长文。他微微躬身,家父与荀氏諸公,听闻谢府君驾临颍川,未能远迎,深感歉意。恰逢三日后,荀氏叔侄欲在庄园举办雅集,与同道切磋学问,品评时事。家父与諸位长辈特意嘱托晚生前来,诚邀谢府君拨冗莅临。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谢乔脸上,语气变得更加恳切:近来,颍川郡内,对谢府君在梁国之政,颇有些不同声音。想来多是传闻失实,以讹传讹。正好借此雅集,谢府君可与颍川諸位贤达当面一叙,澄清外界疑虑,以正视听。不知意下如何?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寂静。 陈群脸上依旧挂着礼貌的微笑,但眼神深处,却透着一丝挑战意味。 陈群,陈长文,也是未来的曹魏重臣,以《魏法》和九品中正制闻名。 谢乔了然。 这哪里是邀请,分明就是一封措辞文雅的战书。 毛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向谢乔。 他深知,一旦应下,等待谢乔的将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围攻。 颍川士族的笔杆子,杀伤力绝不亚于真刀真枪。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谢乔脸上非但没有丝毫为难或愠怒,反而露出一抹平静的笑容。 她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 既是荀氏与诸位名士盛情相邀,乔岂有推辞之理?她放下茶盏,目光迎上陈群,清澈而锐利,三日后,我必准时赴约。劳烦长文先生代为回复。 没有犹豫,没有退缩,甚至没有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她的平静,反而让陈群准备好的、应对各种推诿或愤怒的说辞,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了镇定,再次躬身:谢府君快人快语,晚生定将此意转达。届时,恭候府君大驾。 说完,陈群不再逗留,转身告辞离去。 待陈群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毛玠才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忧色更重:府君真的要去?这分明是他们设下的圈套!到时候唇枪舌剑,众口铄金,他们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太被动了! 我岂会不知是圈套。谢乔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但若是我拒绝,岂不更坐实了心虚胆怯? 正好,我也想见识见识,这颍川士林的清议,究竟有多厉害。 谢乔受邀参加荀氏雅集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阳翟,乃至向颍川各县辐射开去。 整个颍川士林为之瞩目,各种议论甚嚣尘上。 奇哉!怪哉!那梁国谢乔,竟然应下了荀氏的雅集之邀! 不知天高地厚!她以为颍川是什么地方?是她那可以任意妄为的梁国吗? 荀慈明先生、陈太丘先生俱在,还有钟家、韩家这阵仗,她一个女子,怕是要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倒有些好 奇,她究竟有何底气敢来?莫非真有什么惊世之论? 管她什么论调,不合经义,便是歪理邪说!我赌她撑不过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你太抬举她了! 好事者甚至已经开始私下设局,赌谢乔能在雅集上坚持多久,是灰头土脸地败退,还是能有几句惊人之语。 这场名为雅集实为清浊之辨的聚会,俨然成了颍川近期最大的热点。 临时居所内,气氛愈发凝重。 毛玠将自己打探到的情况,以及他对颍川几大士族关系的分析,一一向谢乔汇报。 颍川士族,尤以荀、陈、钟、韩四家为首,盘根错节,互为姻亲,同气连枝。他们不仅在朝中势力庞大,更关键的是,他们牢牢把控着对经典的解释权。毛玠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与他们辩论,尤其是在经义方面,极易落入他们精心设计的语言陷阱。一字之差,便可能谬以千里,被扣上曲解圣贤的罪名。 此行,实在凶险万分!他看着谢乔,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府君,要不我们寻个理由,推迟或是 谢乔转过头,看着一脸焦虑的毛玠,忽然笑了。 笑容并非嘲讽,而是一种带着些许神秘和自信的轻松。 孝先不必过于忧虑。她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笃定,他们有他们的经义,我亦有我的道理。 她所说的道理,自然不是这个时代士人奉为圭臬的儒家经典,而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经过实践检验的逻辑、事实和朴素的是非观。 她不准备和他们在故纸堆里纠缠不清,她要用他们无法反驳的现实,来回应那些虚无缥缈的指责。 毛玠看着谢乔脸上那抹奇异的光彩,虽然依旧担心,但心中却莫名地安定了几分。 她似乎真的能在绝境中找到出路。 三日后,荀氏庄园。 高门阔院,曲水流觞,本是风雅之地,今日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肃杀。 庄园的主厅内外,早已坐满了人。 放眼望去,皆是峨冠博带,气度俨然的颍川名士。 荀氏、陈氏、钟氏、韩氏的子弟,以及依附于他们的各路学者,几乎齐聚一堂。 他们或低声交谈,或闭目养神,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主位旁那个为客人特设的席位,那里,还空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压力,混合着淡淡的熏香,形成一种奇异而凝重的氛围。 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待那个搅动了颍川风云的谢乔。 梁国相,谢乔到 随着门外仆役一声拉长的通报,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于入口。 谢乔身着一身素雅但不失官仪的深衣,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神色略显紧张的毛玠。面对满堂审视,谢乔脸上没有丝毫怯意,反而微微颔首,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文会。 谢府君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主位上,一位须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缓缓起身,正是荀氏当代颇有声望的长者,荀俭。 他虽语带客气,但眼神锐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度。 谢乔上前一步,依礼:晚辈谢乔,见过荀公,叨扰清净,实是惶恐。 荀俭微微颔首,示意她入座。 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每个人听清:今日雅集,群贤毕至,本是畅谈玄理,品评风雅之事。然,窃闻谢使君在梁国,颇有新政,引天下侧目。清流之士,素以砥砺名节,匡扶世道为己任。不知使君之政,可合圣人教诲?譬如,听闻使君选拔官吏,不重家世,自诩唯才是举,甚至起用不通经义之布衣子弟,此举,与尊贤之道,似有不同啊? 话音刚落,厅内頓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乔身上。 这看似温和的询问,实则一开场便抛出了最尖锐的问题,直指谢乔用人策略的核心,隐隐带着不合礼法的指责。 毛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微微出汗。 谢乔却仿佛未觉察到其中的锋芒,她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荀公所言尊贤,乔亦不敢或忘。然何为贤?《尚书》有云: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乔以为,贤者,非徒有虚名,更在于实才实德,在于其能否为国为民,办实事,解民忧。 这三天时间,谢乔早有准备,她是文科生,背东西的能力一流,自然提前充分准备了答案。 她放下茶盏,目光坦然地迎向荀俭:梁国初定,百废待兴。若只论出身,不问才能,岂非遗珠于野,使真正有才干、能为百姓谋福祉之人,报国无门?乔所行,正是欲广纳贤才,不拘一格,使贤者在位,能者在职。至于荀公所谓布衣子弟,孔圣亦有言,有教无类,难道出身寒微,便不能心怀天下,为国效力? 她頓了顿,声音清晰地传遍大厅:敢问荀公,若以家世论,昔日伊尹为庖厨,傅说为胥靡,此二人,莫非不贤?梁国立国之本,在于民心。选贤任能,使吏治澄清,百姓安居,此方为最大的德政,亦是最大的尊贤。梁国各郡县上计,钱粮入库较往年增三成,盗匪案件降五成,新垦农田增十万亩,流民安置近五千户。这些,皆是实效。不知诸君以为,此等实效,可算合圣贤之道? 第193章 谢乔没有直接辩驳经义,而是将尊贤和德政落到了实处,用梁国实实在在的变化作为论据。 一连串清晰的数字和事实,让原本准备引经据典反驳的几位名士,一时竟有些语塞。 巧言令色!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来自侧席一位中年文士,乃是陈家一位旁支子弟,谢府君满口实效,数字详实,倒像是商贾计利,而非士人论道!此等效率之说,莫非是取法于商鞅、韩非?以奇技淫巧治国,恐非圣人之道,乃是霸道杂学,非我儒门正统! 这顶帽子扣得极重,直接将谢乔打入了非主流甚至异端的行列。 在场众人看向谢乔的目光,顿时又多了几分怀疑和警惕。 就在这时,谢乔身后沉默的毛玠霍然起身,对着那陈氏子弟拱手道:足下此言差矣!《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圣人之道,非一成不变之死理。时移世易,政令亦当因时而变。《大学》亦言: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谢府君考察实效,正是格物致知,以求政令之善。何来奇技淫巧之说?至于选贤任能,更是《皋陶谟》所倡:知人则哲,能官人。不问出身,唯才是举,正是上合圣贤之意,下应百姓之盼。足下以法家、杂家相诬,未免武断! 毛玠引经据典,言辞恳切,将谢乔的政策巧妙地纳入了儒家可以接受的范畴,为她化解了方才的指摘。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另一侧,一个面色阴沉的士人站起身,手中拿着一卷竹简,高声道:诸位,且不论梁国政绩真伪。我这里,倒有一物,或许能让诸位看清谢府君的真面目! 他展开竹简,厉声道:此乃梁国故吏冒死传出之密信!信中言明,谢府君得以在梁国站稳脚跟,实赖宫中常侍。其所用钱粮,皆是搜刮民脂民膏的不义之财!其与阉宦勾结,私相授受,此等行径,也配谈清流,也配谈圣贤之道?! 此言一出,犹如惊雷,整个厅堂瞬间炸开了锅。 与宦官勾结,这在自诩清流的士人眼中,是绝对无法容忍的污点! 无数道质疑、愤怒、鄙夷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谢乔。 毛玠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 谢乔端坐不动,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个拿出证据的士人,敢问这位先生,此信从何而来?又是哪位梁国故吏如此大义凛然,冒死传信?可敢请他出来,与我对 质? 她声音陡然拔高:据我所知,梁国被罢黜的官员中,确有几人因贪赃枉法鱼肉乡里而被下狱。莫非,这位先生口中的故吏,便是其中之一?他们构陷于我,是为一己私怨,还是受人指使,欲借颍川诸公之手,搅乱梁国,阻碍新政?先生与这些罪吏暗通款曲,又是何居心? 谢乔的反问又快又狠,直接点出对方可能与梁国被清洗的旧势力勾结,暗示其动机不纯。 那士人被问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张口结舌,竟说不出话来。 厅堂之上,荀氏、陈氏等几位真正能主事的核心人物,如荀俭等人都只是静静地看着场上的局势变化,并未立刻表态,似乎在观察,在权衡。 持信人被谢乔一番抢白,堵得面皮涨红,讷讷退下,可这并未让风波平息,反而激起了更大的浪涛。 先前那呵斥年轻人的陈氏子弟身侧,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缓缓站起。 此人乃颍川宿儒,颇有名望。 他轻咳一声,厅堂内安静了些许。 老者先是对着上首的荀俭等人微一颔首,而后转向谢乔,声调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谢府君方才之辩,可谓伶俐。老朽听闻府君曾作《梁园赋》,文采斐然,传颂一时。只是此赋与府君平日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坊间早有传言,此赋实乃他人代笔,谢府君不过沽名钓誉耳。 此言一出,比方才的密信更让一些人骚动。 对于士人而言,才学名声,有时甚至重于德行。 若连代表性的作品都是假的,那这个人的一切都值得怀疑。 老朽自是不信,然人言可畏,三人成虎。 老者顿了顿,干枯的手指指向厅中悬挂的笔墨:今日雅集,名士云集。谢府君不若以此间景致,或以时局为题,当场赋诗一首?也好让我等开开眼界,见识谢府君真才实学,谣言不攻自破矣。 这要求看似给了谢乔一个自辩的机会,实则歹毒无比。 仓促之间,众目睽睽之下,要作出能匹配《梁园赋》水准的作品,何其艰难?稍有逊色,便坐实了代笔之名。 当然,谢乔可以用新版本的广告,获得一个小时的[中华诗词歌赋素养],才思如泉涌,再作惊世之名篇。 就算不用广告,她也可以随口文抄公,作为文科生,随随便便背点后世的李白苏轼轻轻松松,如果觉得后世的文风与现在不符,太过跳脱,当世的三曹加建安七子,她也偶有涉猎,足够应付。 但她都不想用,也不想自证。 她凭什么要向这些人自证? 对!当场作赋! 谢府君若不敢,便是心虚! 女子干政已是牝鸡司晨,若再无真才实学,岂非贻笑大方? 听闻谢府君以貌取人,在下幸赖父母,略生俊俏丰神,不知可入府君法眼,随侍左右? 敢问谢府君闺中宽敞否?能容几人? 附和之声四起,污言秽语也开始夹杂其中,越来越不堪入耳。 矛头再次精准地对准了谢乔。 毛玠气得浑身发抖,正欲再次起身辩驳,却被谢乔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制止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面对这等同于扒光衣服验明正身的羞辱性要求,以及周遭越来越放肆的詈骂,谢乔非但没有动怒,甚至连姿态都未曾改变分毫。 她依旧端坐席上,连指尖都没有一丝颤动。 她不去看那老者,也不去看那些叫嚣的人群,只是静静地垂着颈,仿佛在研究自己面前案几的纹路。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滞了。 她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具力量。 那是一种全然的、彻底的无视。 仿佛老儒的指控,众人的喧嚣,都只是夏日里恼人的蝉鸣,根本不配她投入一丝一毫的关注。 这种死寂般的平静,让原本喧闹的厅堂诡异地安静下来。 那些叫嚷的声音渐渐稀落,人们面面相觑,被这种无声的蔑视搞得心头火起,却又有些无所适从。 老儒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最后几乎成了猪肝色。 他一生受人尊崇,在颍川地界跺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何曾被如此顶撞? 尤其还是被一个年轻女子,一个出身不明,被他们打心底里视为侥幸得位的异类! 竖子!安敢如此! 老儒终于按捺不住,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谢乔脸上,声音因激动而尖利,出身鄙陋,不通礼仪!侥幸窃据梁国,便以为能与我辈鸿儒并列?!汝之所为,不过是哗众取宠之术,与倡优何异!还说什么新政,我看就是饮鸩止渴,祸国殃民!今日竟敢在此大放厥词,污我清流! 他越骂越激动,唾沫横飞,言语愈发粗鄙不堪,什么牝鸡司晨,家国不幸、沐猴而冠,贻笑大方,几乎将世间能想到的对女性和非士族出身者的蔑称都翻了出来。 就在此时,一直低着头,仿佛在研究案几上木头纹理的谢乔,缓缓抬起了脸。 她脸上没有波澜,没有被羞辱的愤怒,甚至连一丝被冒犯的愠色都看不出来。 她站起身,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慢条斯理,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气场,压得周围的喧嚣都为之一静。 骂完了?谢乔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却又异常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厅堂的每个角落。 老儒被这突如其来的平静噎了一下,后面的污言秽语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脸色憋得更加难看。 谢乔没再看他,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上首那几位始终沉默的大人物。 她的语速陡然加快,字字清晰,如同连珠炮一般响起:这位老先生,还有诸位。她顿了顿,接触到她视线的人,无论之前是叫嚣还是冷眼旁观,都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仿佛被针扎了一般,你们聚在这里,高谈阔论,品评人物,吟风弄月,自诩风雅,自命清高。可颍川,就在你们脚下这片土地,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易子而食,你们出门的时候,难道是闭着眼睛走路的吗?还是说,那些挣扎求活的黔首,根本入不得诸位清流的法眼?又或者,你们压根没长眼睛? 《梁园赋》是不是我写的,很重要吗?就算是我亲笔所书,字字珠玑,惊才绝艳,能让一个饿死的农夫死而复生?能让颍川的粮价降一文钱?就算不是我写的,是我找人代笔沽名钓誉,难道就能证明,你们这些空谈玄理、不事稼穑的君子,动动嘴皮子就能变出粮食来,填饱那些嗷嗷待哺的肚皮? 第194章 你们指我勾结阉宦?谢乔轻笑一声,笑声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厅堂每个角落,带着刺骨的讥诮,宦官权倾朝野,浊乱朝纲之时,诸位清流又在何处高卧?是在自家府邸里闭门著书,痛斥奸佞,修身养性?还是在酒宴之上,拍案而起,挥斥方遒?哦,对了,她话锋一转,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上首几位,我倒是听说,颍川不少才俊,为入仕,没少往那些浊流门下钻营奔走。比如说,那荀氏荀绲,因忌惮宦官权势,让其子荀彧迎娶中常侍唐衡之女,此事应当不假吧? 这话一出,厅中顿时安静了几分,不少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上首。 荀彧娶唐衡之女是史实,但史书上没有具体的时间,谢乔其实拿不准这件事到底是过去式,还是未来式。 但料想此时荀彧大概二十一岁,应当是成婚的年纪。 如今党禁解除,诸位又摇身一变,成了刚正不阿的道德楷模,占据高地,开始对他人指点江山了?这脸皮之厚,怕是连雒阳的城墙都要甘拜下风! 说我奇技淫巧?谢乔的声音扬高,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一张张或惊愕、或愤怒 、或尴尬的脸。 我推行新法,讲究实效,核算数字,注重效率。我承认,我用的方法,可能不够雅。我让官员习算学,是为更精准地统计田亩、人口、赋税,避免糊涂账,减少贪墨的机会。我鼓励格物,改进农具,推广水车,是想让农人省些力气,多打些粮食。我重用工匠,改良器物,是想让百姓的日子更便利。这些,在你们眼中,就是伤风败俗,扰乱纲常的奇技淫巧? 她的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打在众人的心上:用这些奇技淫巧,让大家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能有口热粥喝,能少饿死几个人,能让那些卖儿鬻女的人家稍微犹豫一下,这就是祸国殃民? 你们说我不通礼仪,出身鄙陋。不错,我确实不如诸位家学渊源,自幼饱读诗书。但我至少知道,仓廪实而知礼节,礼的基础,是让人能活下去。当百姓连饭都吃不饱,衣不蔽体,随时可能冻饿而死的时候,跟他们空谈仁义道德,宣讲礼乐纲常,岂不招笑? 最后那句反问,如同一根针,刺得不少人脸上发烫。 他们自诩饱读诗书,通晓古今,岂能不知这典故的出处和含义? 这简直是指着鼻子骂他们愚蠢、麻木、不恤民情! 那老儒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引以为傲的经学、礼法,在对方赤裸裸的现实质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厅堂里,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某些人不安挪动身体的细微声响。之前那些附和叫嚣的人,此刻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牝鸡司晨?怎么,这天下难道就该是男人的?女子就活该待在闺阁绣花描红,等着你们功成名就之后,作为战利品或者点缀,分一点残羹冷炙?她猛地往前踏了一步,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那些脸色各异的士人,我谢乔今日站在这里,不靠着祖宗十八代的荫庇,不靠与哪个世家大族联姻,是靠自己,靠身后,靠治下的百姓,从无到有,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活路!一粒米一粒盐攒出来的基业!你们呢?她停顿了一下,环视一周,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哦,对了,你们靠祖宗,靠名望,靠互相吹捧,如此而已。 去年黄巾犯境,颍川沦陷,城中几度危急,敢问诸位高士,当时身在何处?是在奋笔疾书,痛斥贼寇?还是在后方藏匿,瑟瑟发抖?她再次发问,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人心上。 乔不才,当时忝为皇甫公帐下一小将,领西凉骑兵,于颍川随军破贼,浴血奋战,杀敌致果。 喷人这种事,谢乔经验丰富。 在原世界,她在视频评论区,和小黑子高强度对线,盖几百楼不费劲。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骂得对方祖宗十八代在地底下都遭老罪。 在原世界,她属于现实唯唯诺诺,网上重拳出击的那种人,那是因为她没底气,她太穷了。 可现在完全不同了,有兵有粮有地盘,这就是底气!底气足了,腰杆自然就硬。 我管你这那的,喷就完事儿了。 还当场赋诗?我赋你爹的头!这一声骂又轻又脆,却像鞭子一样抽在众人脸上,不少人真的哆嗦了一下。还有些人在尝试理解那是什么意思。 谢乔脸上鄙夷之色更浓,我就算文思泉涌,写得比司马相如还花团锦簇,你们照样能挑出一百个毛病,说我辞藻堆砌,说我心术不正!我要是写不出来,或者写得不合诸位大人口味,那更好,直接钉死我无才无德!怎么说都是你们有理,这评判的权力,岂非牢牢攥在你们手里? 你们哪里在乎什么《梁园赋》真假?哪里在乎什么狗屁圣贤之道?你们就是看不得!看不得我一个女子,一个被你们瞧不起的外人,居然做成了你们做不到,甚至不敢想的事!你们是嫉妒!是害怕!怕我们这些泥腿子、女流之辈真的站稳了脚跟,显得你们这些锦衣玉食、高谈阔论的清流名士,除了党同伐异、内斗内行之外,一无是处! 一群废物!就会躲在朱门高墙之内,对着前人故纸堆指指点点,对窗外百姓疾苦充耳不闻!内斗一个比一个狠,外战一个比一个怂!也配在这里谈经论道?也配评价他人功过是非?! 她目光转向那被气得发抖的老儒,毫不客气:还有你,老东西,没人告诉过你你嘴巴很臭吗?臭气熏天,滂臭!回去好好治治。劝你以后说话不要对着人,你那些门生怕你,不敢说实话,心里指不定怎么恶心呢!你说我找人代笔?心里龌龊的人,看什么都龌龊。不如说说你,这辈子写的东西里,有多少是自己真情实感,又有多少是沽名钓誉找人代写的伪作? 她话音未落,那老儒被这连番羞辱和诛心之言气得浑身发颤,脸色紫胀,嘴唇哆嗦着,手指着谢乔,你你你这刁泼 话未说完,他猛地双眼上翻,喉间发出嗬嗬怪响,整个人直挺挺向后倒去! 砰一声闷响,砸在地上,尘土飞扬。 厅中死寂一瞬,随即炸开锅。 先生! 韩公! 惊呼、奔走、乱作一团。 有人慌忙去扶,有人掐人中,有人不知所措。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乱。 而谢乔,就站在那片混乱的中心,胸膛微微起伏,眼神冷漠地看着地上人事不知的老者,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更无半分歉疚。 就在这混乱中,谢乔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而冷冽:诸位口口声声清流正统,言必称圣贤之道。 她目光扫过那些慌乱或惊疑的面孔,敢问,何为清流?是如诸位这般,安坐高堂,空谈玄理,党同伐异,便为清流?还是如我这般,脚踏实地,心怀黎庶,革除弊病,但求民生,方为清流?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你们惯于评价天下人物,今日,我便来评价评价你们这所谓的清议 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双标狗! 第86章 厅中死寂,落针可闻。 方才那老儒倒地的闷响,似还在梁柱间回荡。 謝乔站在原地,成了这片混乱风暴的中心。她能感受到无数道视线,或惊疑,或戒备,或探究,像细密的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 她不在乎。 名声?事到如今,不会比现在更糟。潁川清流视她如蛇蝎,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那就干脆彻底一点。 这帮自诩清高的家伙,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今日这场本意是羞辱她、打压她的雅集,反而可能成为她最好的宣傳阵地。 负面新闻也是新闻,黑红也是红,只要傳播得够广,总会有人对真相产生好奇。 潁川之外,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真正渴求一展抱负、不以出身论英雄的寒门士子吗? 潁川治经之士众多,但天下怀才者更多。 今日她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这番对所谓清流毫不留情的痛斥,傳扬出去,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而梁国,这个被她治理得初见成效的地方,就会成为那些不被主流接纳、却心怀壮志之人的一个选择,一个希望。 这是潁川士族为她打的软广告。 免费的,效果还可能出奇的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僵局。 空谈无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第195章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士子排开众人,从人群后方走了出来。 他约莫二十岁,面容尚顯稚嫩,但神情却异常郑重,看向謝乔的眼神里,没有敌意,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探求。 他对着謝乔,也对着满堂或坐或立的士人,朗声道:在下不才,愿随謝府君往梁国一行,亲身查验其政绩真伪,看一看那里的百姓,是否真如府君所言,得以安居立业。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从倒地不起的老儒和言辞犀利的谢乔身上,转移到了这个胆敢在这种场合说出这番话的年轻人身上。 他怎么敢? 这是公然站队,还是仅仅出于求真? 无数疑问在人们心头盘旋。那些原本同仇敌忾,准备继续声讨谢乔的人,此刻也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谢乔有些意外地看向这个年轻人。她不认识他,但她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一种纯粹的、不带偏见的求知欲。 这在充斥着党同伐异、门戶之见的颍川士林中,实属难得。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厅中气氛再次变得微妙之际,屏风后方,傳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素雅长袍,但精神矍铄的老者,缓缓走了出 来。 荀公! 见过荀公! 慈明先生! 厅內响起一片恭敬的问候声,方才还或激愤或慌乱的士人们,此刻都纷纷躬身行礼,神态肃然。 来者正是颍川名士,当世大儒,荀爽。他一直在屏风后休息,未参与之前的争论,却不想被外面的动静惊动了。 对于荀爽,谢乔自然不会陌生,经学大家,荀氏八龙之一,更有荀氏八龙,慈明无双之评。 荀爽的眼神缓缓扫过厅內,先是在地上人事不知的韩姓老儒身上停留片刻,微微蹙眉,随即又落在了那个刚刚发言的年轻士子身上,最后,视线定格在谢乔脸上。 他眼神平静,看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让人不敢造次的威严。 老夫方才在屏风后,也听了个大概。荀爽声音不高,却中气十足,是非功过,非亲历者,难以断言。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转向谢乔:谢府君方才所言,振聋发聩。老夫雖年迈,亦有心一辨真伪。 他看向那个年轻士子,微微颔首,他所言甚是,眼见为实。 深吸一口气,荀爽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对着众人说道:老夫,也想去梁国走一趟,亲眼看一看谢府君治下的实效。 荀爽此话一出,分量远非刚才那年轻士子可比。 如果说年轻人的话只是引起了骚动,那么荀爽的表态,则无异于激起千层浪。 连荀爽这样的宿儒耆老都要亲自前往梁国查验?闻所未闻! 厅中再次陷入一片哗然,议论声四起,比刚才更加嘈杂。 荀公也要去? 这梁国之事,竟引得慈明先生如此重视? 谢乔此女,究竟是妖言惑众,还是真有经世之才? 谢乔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念头急转。 荀爽的加入,完全在她意料之外,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契机。有荀爽这样德高望重的人物带头,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她当机立断,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既然荀公与这位郎君皆有此意,乔敢不从命? 她的声音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诸位皆是颍川名士,胸怀天下。梁国才遭黄巾大难,弊病丛生,乔雖竭力整顿,亦知有诸多不足之处。与其在此空耗唇舌,徒增纷争,不如,谢乔环视众人,荀公领衔,再邀集几位有心探求实情的颍川学子,成一考察團,择日启程,前往梁国,实地考察一番,如何? 她顿了顿,补充道:路途资费,一应开销,皆由我梁国府库承担。诸位只需带上眼睛和耳朵,亲身去体验,去评判。乔所言是真是假,梁国百姓生活究竟如何,一看便知。 考察團? 这个新奇的词汇让众人微微一愣。 但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 好!此法甚好!之前那年轻士子立刻响应,如此,便可辨明真伪,以正视听! 荀公德高望重,若能领衔,我等自当信服。 对,与其在此争论不休,不如亲往一观! 反对的声音依然存在,有人低声质疑谢乔用心叵测,有人担心路途遥远安危难料,但荀爽的表态和谢乔这番坦荡的提议,无疑争取到了相当一部分人的认同和好奇。 局面,似乎在朝着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荀爽捋了捋胡须,看向谢乔,眼神中多了一丝审视,最终缓缓点头:如此,甚好。考察之事,老夫可以应下。 他目光扫向众人:诸位之中,可还有愿同往者? 一时间,厅內静默数息,一位青年站了出来。 小辈愿往。 随即,又有几人迟疑着站了出来。 学生愿往! 在下也愿随慈明先生一同前往! 看着眼前的情景,谢乔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成了。 混乱之中,那被气晕的老儒被人手忙脚乱地抬了下去,但这小小的插曲,此刻已无人过多关注。所有人的心思,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考察團所吸引。 谢乔抬起头,看向那些或激动或迟疑或审视的面孔,心中一片平静。 她不知道这趟考察会带来什么,但她知道,棋局已经重新开始,而这一次,她似乎抓到了一手不错的牌。 谢乔对着荀爽,微微躬身:那便有劳荀公费心组织。乔在梁国,静候诸位大驾光临。 颍川雅集上的风波,一如名动天下的《梁国赋》,以让人意想不到的速度扩散开来。 不过数日,雅集上的辩论,谢乔在席间的言论,还有那略顯粗俗却又异常尖锐的双标狗之词,成为天下热议的谈资。 如果此时存在热搜,头条应该是这样的: 1谢乔[爆] 2颍川雅集[爆] 3双标狗是什么意思?[新] 4中常侍张让力挺谢乔[热] 5左车骑将军皇甫嵩被削戶六千[热] 一时间,士林哗然。 洛阳,太学。 几个年轻太学生聚在一处,面带鄙夷。 谢乔竟在颍川大放厥词,言語粗鄙,简直、简直一人气得脸红,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词。 哼,沐猴而冠罢了!一介女流,侥幸窃据高位,不知谨言慎行,反效泼妇骂街,实乃斯文扫地! 这双标狗,诸位作何理解? 以某愚见,双为数词,标大抵指标准,意为双重标准。至于这狗,结合颍川雅集言论,此乃谢乔对诸学士之蔑称。 双标狗?亏她说得出口!此等言论,与市井无赖何异? 然而,风向并非一边倒。 在一些不那么顯赫的郡县,或是在那些曾被所谓清议压得抬不起头的寒门士子、地方小吏耳中,这话却别有一番滋味。 痛快!当真痛快! 一处偏僻学馆內,一位屡试不第的中年文士拍着桌子,眼中放光,那些自诩清流的名士,平日里党同伐异,攻讦他人时,何曾手软过?轮到自己身上,便成了有辱斯文?这位谢府君,真是说出了我等不敢言之事! 可不是?听闻她还直言不讳,揭露那些只尚空谈、不务实事之辈。雖言辞激烈,却是一针见血! 嘿,我看呐,这位谢府君,堪称吾辈嘴替! 这私下里的称谓,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敬佩,悄然流传。 谢乔这个名字,以及她那惊世骇俗的言论,如同一个标记,将天下士人隐隐划分成了不同的阵营。 风暴的中心,颍川。 荀爽的府邸内,气氛肃穆。 叔父,名单拟好了。一个面容清癯、气质沉静的年轻人,将一份竹简双手奉上。 正是荀彧,字文若。那是在雅集之上,正是他最先站出来,要去梁国实地考究。 荀爽接过,仔细看着上面的名字。 为首的自然是他自己,随后便是荀彧,以及另一个名字荀攸。 荀攸,字公达,荀彧之侄,雖年轻,却较荀彧年长几岁,已顯露出过人的智计与沉稳。 此刻,他正站在荀彧身侧,神色平静,目光深邃。 除了他们三人,名单上还有另外五位颍川名士。两位是素来持重、讲求实证的老者,另外三位则相对年轻,对梁国之事将信将疑,抱着审慎的态度。 第196章 文若,公达,荀爽放下竹简,看向二人,此行梁国,路途不近,且事关重大,你二人可有疑虑? 荀彧微微躬身,他的目光清澈,带着一种对原则和真相的坚持,語气平和:侄儿以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谢府君既有此邀,我等亲往一观,方能辨其真伪,不负所学。侄儿,无有疑虑。 荀攸则接口道:叔祖父,梁国之事,传言纷纭,孰是孰非,需实地查证。况且,谢府君能于乱世之中,保境安民,其施政之法,或有可借鉴之处。他的话語中更侧重于实际与策略。 荀爽满意地点点头:好。既如 此,便依此名单行事。 消息很快传到了梁国。 谢乔看着手中快马送来的名单,眉头先是一挑,随即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 荀爽荀彧荀攸?她喃喃自語,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好家伙! 谢乔忍不住在心里惊叹,这简直是买一送二的超级豪华套餐啊!没盼来卧龙凤雏,先来了王佐之才和曹魏谋主!这考察團的规格,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她原本以为,能请动荀爽这位大儒出山,已经是意外之喜,足以镇场。 万万没想到,荀氏这两位未来的顶梁柱竟然也加入了。 荀彧,那是出了名的忠于汉室,一心匡扶社稷的理想主义者。谢乔心里清楚,想招揽这位王佐之才到自己这个草台班子,基本是痴人说梦。要招募他是不可能的,曹老板给了她答案。后期荀彧宁死不从曹操晋公,其心志之坚,可见一斑。 对荀彧,只能以礼相待,争取留个好印象。 至于荀攸,谢乔的目光落在那个名字上,心思活络起来。 荀公达,与荀彧不同,这位更注重实际,计谋百出,是曹操麾下最重要的谋主。他不像荀彧那样有着强烈的汉室情结,似乎更看重主君的实际能力和能否安定天下。 或许可以争取一下? 当然,她也知道这很难,但至少,比收荀彧的可能性要大那么一点点。 考察团的名单既定,出发在即。 与此同时,梁国。 主公,周密低声问道,颍川考察团不日即将抵达,是否要吩咐下去,沿途洒扫,城内张灯结彩,以示隆重? 谢乔闻言,却摇了摇头。 不必。她语气平淡,传令下去,各司其职,一切照旧。 周密有些不解:可是,府君,荀慈明乃当世大儒,如此是否显得我梁国太过怠慢? 谢乔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我请他们来,是让他们看真实的梁国,不是看一场精心布置的戏。 她补充道:不仅不用铺张,之前为了应付某些上官检查,临时搭建的那些门面,能撤的都撤了。该什么样就什么样,市集上该如何就如何,農田里该怎么忙就怎么忙。 我就是要让他们看到,没有粉饰太平的梁国,看到正在艰难挣扎,却也一步步向前走的梁国。看到这里的百姓,是真正在做事,在生活,而不是在演戏。 她目光坚定:是好是坏,是真是假,让他们自己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心去感受。遮遮掩掩,反而落了下乘。 周密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谢乔的用意,躬身领命:喏!属下这就去传令! 看着周密离去的背影,谢乔深吸一口气。 荀爽,荀彧,荀攸她再次默念着这几个名字,心中既有压力,也有一丝隐秘的期待。 清晨的微光尚未完全驱散颍川的薄雾,阳翟城外已是车马备齐。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汇聚在这支即将西行的队伍上。有敬佩,有好奇,有担忧,亦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审视,藏在人群之后。 那些曾试图阻挠的声音虽然沉寂,但怀疑的种子并未彻底消失。 荀爽身着素色长袍,精神矍铄,立于车前。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前来相送的寥寥数人,以及远处围观的百姓,微微颔首,并不多言。 叔祖父,一切准备就绪。荀攸上前一步,低声禀报。 荀爽嗯了一声,率先登上为首的马车。他动作沉稳,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此行并非前往一个声名狼藉之地,而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访学。 荀彧、荀攸紧随其后,其他几位名士也各自登车。 队伍缓缓启动,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在清晨的静谧中格外清晰。 马蹄声哒哒,一行人就在这复杂难明的注视下,踏上了前往梁国的征途。 车队行在颍川地界,沿途所见,景象日益萧条。 战乱的阴影笼罩着中原大地,十室九空并非虚言。 残破的村庄,荒芜的田野,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偶尔还能看到未来得及掩埋的尸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压抑和绝望。 马车内,气氛有些沉闷。 一位同行文士,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凄凉的景象,长叹一声,苛政猛于虎,战乱更甚之。百姓何辜,竟遭此荼毒。 荀攸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闻言只是眉头微蹙,并未睁眼。 荀彧则捧着一卷书简,目光却并未落在文字上,他也在观察,在思考。 这些景象,与他们之前听到的关于梁国的描述无论是刻意抹黑的,还是隐约传来的某些异闻形成了某种参照。 至少从目前看来,梁国之外的许多地方,其不堪程度,恐怕不遑多让。 听闻谢府君,以女子之身主政,行事颇有惊世骇俗之处。另一位名士,姓陳名实,字仲弓,看似随意地开口,不知其治下,又是何等光景?是如传言般横征暴敛,民不聊生,还是真有几分不同? 他的语气带着探寻,目光在荀爽脸上不着痕迹地扫过。 陳实正是受了颍川郡内保守派的暗中嘱托,要在此行中细心观察,搜集一切可以证明谢乔德不配位的证据。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和薄册,开始记录着什么,口中还喃喃自语:沿途所见,民生凋敝,可见汉室倾颓,非一日之寒 仿佛只是在做寻常的行记。 荀爽端坐不动,像是没有听到车内的议论,又像是一切尽在掌握。 他只在偶尔停歇时,会下车驻足,目光深沉地望向前方,梁国的方向。 日复一日,行程艰苦。 考察团的成员们,除了身体上的疲惫,心中对于梁国的好奇与疑虑也在不断加深。 终于,在某个尘土飞扬的午后,随从来报:慈明先生,前方已至梁国境!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探头望去。 远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关卡的轮廓。 与沿途所见废弛,甚至无人把守的关隘不同,这座关卡虽然看得出修建仓促,材料简陋,甚至有些地方还裸露着黄土,但却有一股截然不同的气象。 几名军士肃立在关卡两侧,身形挺拔。关卡前,有数条简易的通道,往来的行人和商旅正在排队接受检查,队伍不长,但秩序井然,没有喧哗吵闹,也没有常见的兵痞勒索。 马车缓缓停在关卡前。 荀彧下了车,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守关的军士。他们的武器装备确实算不上精良,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不少人的盔甲都带着修补的痕迹,长矛的样式也有些杂乱。 但是,这些士兵的精神面貌却迥异于他此前所见的任何一支郡兵或溃兵。他们站姿笔挺,眼神警惕,动作虽不花哨,却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纪律性。 即便是面对荀爽这等名满天下的大儒和随行的众多名士,也只是按规矩上前询问,不卑不亢。 来者何人?请出示文书。一名队率模样的军士上前,声音清晰洪亮。 随行人员递上颍川郡府开具的公文。 那队率仔细验看,确认无误后,挥手示意放行,整个过程流畅而高效。 荀彧看着这一切,心中微动。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这些细节记在心里。 装备可以伪装,建筑可以临时搭建,但这种深入骨髓的纪律性和军士的精神状态,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粉饰出来的。 这梁国,似乎真的有些不同。 陳实也下了车,他皱着眉头打量着简陋的关卡和士兵破旧的装备,又在小册子上写着什么,嘴角撇了撇,似乎找到了可以印证虚假的证据。 车队再次缓缓启动,驶入了梁国的地界。真正的考察,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车队驶入梁国郡城睢阳。 与边关的景象一脉相承,城门处的检查同样严格有序,没有丝毫混乱。然而,当考察团一行人被引入城中后,预想中的府君亲迎、官员列队、盛大接风宴席,统统没有出现。 第197章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国丞属吏,态度恭谨,却也仅止于恭谨。 他将众人引至一处官驿,条件尚可,但也仅仅是尚可,远谈不上奢华。 晚间的饭食,亦是寻常的几样菜肴,虽则干净、量足,却与众人平日所习惯的精细饮食相去甚远。 这便是梁国待客之道?驿馆的偏厅内,用过简单的晚饭,陳实放下筷子,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我等奉颍川郡府之命前来考察,不求奢靡,但如此简慢,是否太不将颍川,不将慈明先生放在眼里了? 旁边文士也皱了皱眉:确实有些出人意料。按理说,慈明先生亲至,谢府君至少该露面一见才是。 或许,谢府君公务繁忙,无暇他顾吧。荀彧替主人找了个理由,目光却依旧平静,他端起桌上的粗陶茶碗,轻轻啜饮着微涩的茶水,显然并未将这冷遇放在心上。 他更在意的是,从入城到驿馆,一路所见,街道虽不宽阔,却相当整洁,几乎看不到随意丢 弃的秽物,两侧的沟渠也有新近疏通过的痕迹。 荀攸则在一旁默默观察着驿馆的陈设和仆役的行动。 这里的仆役不多,但行动皆有章法,分工明确,效率颇高,不似寻常官府那般人浮于事。 陈实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却又拿出他的小册子,在上面记录着:初至睢阳,梁相谢乔未曾露面,慢待上使,其骄倨可见一斑。官驿简陋,饮食粗疏。 荀爽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仿佛对这一切浑不在意。 他只是在饭后,独自踱步至窗前,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正在施工加固的城墙轮廓。 次日,按照行程安排,考察团开始在城中自由考察。 没有官员前呼后拥,只有那位国丞属吏和几名小吏作为向导,答疑解惑。 他们行走在睢阳城中。 街道两侧,不少房屋有修过的痕迹,一些关键的路口,竖立着木制的牌子,上面用清晰易懂的白话文写着一些告示,诸如保持街道清洁,勿随地便溺、防火防盗,守望相助、市集交易,公平买卖等等。 虽然城中百姓衣着多半朴素,甚至带有补丁,但脸上却少有之前在别处看到的那种麻木和绝望,多了一份平静,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定感。 这告示倒是新奇,竟不用雅言,粗鄙直白。一位随行名士捻须评论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文人的矜持。 然则通俗易懂,妇孺皆能明了其意。荀彧接口道,政令之要,在于施行。若百姓不明,纵有良法,亦是枉然。 他们来到一处公告栏前,上面张贴着最新的政令,关于鼓励垦荒、兴修水利的具体办法,还有一份对近期破获几起盗窃案件的案情通报和对捕快、举报者的奖励公告。 内容详实,条理清晰。 荀彧看得十分仔细,尤其注意到了其中关于垦荒的政策,不仅免除赋稅,甚至在初期还提供部分种子和農具支持,但同时也规定了必须达到的最低亩产,以及后续逐年递增的稅收标准。 这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既有激励,也有约束。 随后,荀彧提出想去睢阳东市看看。 东市?国丞属吏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道,自然可以。不过今日并非大集,市面上或许不如往日繁盛。 睢阳东市,这一年来,以售卖奇物闻名,如今已是梁国乃至周边区域重要的商品集散地。 然而,当荀彧一行人抵达时,看到的景象却与天下闻名有些差距。市集范围不小,规划得也算整齐,按商品种类划分了不同区域。但摊位不算密集,商品种类也以粮食、布匹、陶器、農具等生活必需品为主,少见奢侈品。 荀彧注意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市集之中,秩序井然,每个摊位前都明码标价,虽有讨价还价,却无强买强卖。 市集一角,设有专门的度量衡校准处,还有几名穿着统一号服、臂缠市正袖标的小吏在巡视,处理一些小的争端。 他甚至看到一名小吏在调解一桩买卖纠纷时,拿出了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册子,对照着上面的条款进行裁决,显得颇为专业。 这市集管理,倒是颇有章法。荀彧喃喃自语。 荀攸则对陪同的国丞属吏发问:敢问戶籍登记,是沿用旧制,还是有所增补? 他闻言恭敬答道:谢府君到任后,对戶籍制度进行了修订。除了常规的姓名、年庚、籍贯、丁口外,还增补了技能一项,大致记录各户人家擅长的手艺或農活,以便于官府征召匠人或调配劳力。 哦?技能?荀攸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那物资调配呢?如今梁国境内初定,想必粮草军械调度频繁,不知是如何统筹? 属吏对答如流:谢府君设立了仓曹,统管梁国仓储与物资。各县乡皆有分曹,定期上报库存与需求。郡内物资调动,需凭仓曹开具的符验。大宗调度,更需谢府君亲自签发的令书。同时,我们还建立了简易的驿传体系,确保信息通畅。 吏员考核呢?荀攸紧接着问,如何确保政令下达,执行不走样? 李诚似乎早有准备,谢府君推行考绩法。每月末,各级官吏需上报当月工作。相府会派出督曹吏员,结合日常巡查、民情反映以及工作实绩进行评定,优者赏,劣者汰。评定标准皆有明文规定,张榜公布。 荀攸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对方的回答条理清晰,显然对这些制度了然于胸,绝非临时编造。 这套管理体系,虽显粗糙,却直指要害,注重实用。 而陈实,则在市集一角,与一个面带愁容的农夫搭上了话。 老丈,看你样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陈实故作关切地问道。 那农夫叹了口气:唉,今年的粮稅,比往年好像要重一些。还有这徭役,说是修水利,隔三差五就要抽丁,耽误农活啊。 陈实眼睛一亮,立刻在小册子上记下:民怨沸腾!梁郡赋稅沉重,徭役繁苛,百姓不堪其苦,此乃谢氏榨取民力之铁证!他又看到荀彧与国丞属吏相谈甚欢,便又添了一笔:荀文若似与梁吏相谈甚欢,态度暧昧,需留意。 几日下来,考察团成员对梁国的观感逐渐分化。 有人惊叹于其秩序和效率,有人则依旧抱着怀疑,而陈实则觉得自己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 这天傍晚,众人回到驿馆,陈实终于按捺不住,在众人面前发难了。 慈明先生,诸位同仁,陈实站起身,拿着他的小册子,一脸忧国忧民的神色,连日所见,实令我忧心忡忡!梁国看似井然,实则危机四伏!我亲耳听到百姓抱怨赋税沉重,徭役繁苛!市集之上,虽有管理,却难掩萧条之态!更有甚者,我听闻有小吏执法严苛,百姓稍有不慎便遭斥责处罚,名为规范,实为酷政!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依我之见,这梁国所谓的新政,不过是粉饰太平,内里早已是民怨沸腾!谢乔名为利民,实为榨取!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 此言一出,厅内气氛顿时一紧。 几位原本就对冷遇不满的名士纷纷点头附和。 仲弓所言,不无道理。 是啊,百姓之言,最为真切。 荀彧眉头微蹙,看向陈实。 荀爽则不动声色,闭目养神。 荀攸抬起眼皮,目光落在陈实身上,平静地问道:你都听到了什么?见到了什么?可有实证? 自然有!陈实将小册子呈上,这是我连日记录,句句属实!我还可带诸位去寻那抱怨赋税的农户,去问那被酷吏刁难的百姓! 好。荀攸点了点头,明日,我等便随仲弓先生,亲自去问一问,看一看。 次 日一早,在陈实的带领下,众人来到城郊,找到了那位抱怨赋税的农户。 农户见到这许多官员名士,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陈实上前道:老丈,莫怕。昨日你所言赋税之事,可否再对我详说一遍? 那农户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陪同的国丞属吏,支支吾吾道:这税是比以前高了些 高了多少?家中可还能负担?荀攸温和地问道。 负担是能负担。农户低下头,声音小了下去,就是觉得,交得多了些。 荀彧在一旁插话问道:老丈,敢问你家今年收成如何?比之往年,是多了还是少了? 第198章 提到收成,农户脸上顿时有了光彩:收成?那可好太多了!托谢府君的福,修了那条水渠,俺家这几亩旱地,今年收的粮食,比往年翻了一番都不止!官府还教了什么新的种法,确实好用! 既然收成翻番,多交一些赋税,用以兴修水利,惠及更多乡邻,你觉得不该吗?荀彧追问。 农户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话是这么说,俺就是一时嘴快抱怨两句,其实心里明白,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这税,交得值! 陈实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接着,众人又去寻访那位被陈实指为酷吏的小吏。那是一名负责管理街区卫生的市吏,年纪不大,面容严肃。 陈实指着他道:就是此人!昨日我亲眼见他呵斥一位老妪,只因老妪将一点菜叶泼在街上!态度蛮横,言语粗暴! 那市吏面对众人,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然后说道:回禀诸位。相府有令,为防病疫,街面卫生需严格保持。那位老妪屡次将污水秽物泼洒街心,下官已劝诫多次,昨日再次发现,故而语气严厉了些,并按规定处以清扫街道半日的处罚。若有失当之处,下官甘愿受罚。 荀攸问道:你所依据的规定,何处可查? 市吏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此乃郡府颁布的《睢阳城卫生管理条例》,相关条款皆有明文。公告栏上亦有张贴。 陪同的国丞属吏补充道:自推行卫生条例以来,城中百姓患病的数量,较之往年同期,已大幅减少。尤其是夏季常见的痢疾、伤寒等,发病率显著降低。 一番对质下来,真相大白。 陈实所谓的民怨沸腾、酷政虐民,不过是断章取义,甚至是刻意曲解。 抱怨赋税的农户,实则受益于新政。被指责的酷吏,不过是严格执行有益于公众的规定。 这番现场调查,让考察团中原本摇摆不定的人,心中有了计较。治理一个地方,远非纸上谈兵那般简单,许多政策的推行,必然会触及部分人的利益或习惯,招致一些抱怨在所难免。 关键在于,这些政策的出发点和最终效果,是否真正有利于大多数人。 陈实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讪讪地退到一旁,不敢再多言。 经过连日的考察与这番对质,荀爽心中已有了判断。 这天夜里,他将荀彧和荀攸叫到房中。 屏退左右,荀爽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片刻后才转向二人:连日所见所闻,想必你们心中亦有数。 荀攸颔首,声音低沉:谢府君胸有丘壑,行事果决,不拘泥于俗礼,却深谙治理之要。观其政策,以民为本,注重实效。睢阳乃至梁国各处,生机勃勃,远非昔日可比。察其吏治,虽略显严苛,却能整肃风气,令行禁止,效率惊人。 荀彧接口道:梁国之变,非虚言也。民心虽偶有微词,然大体归附,此乃根基已稳之兆。 荀爽捋须,眼中闪过一丝深思:其志,恐不止于一郡一地。 荀攸与荀彧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异与凝重。 梁国考察即将尾声,谢乔在相府设下宴席,款待颍川一行人。 厅堂之内,灯火通明,佳肴罗列,乐声悠扬。众人推杯换盏,气氛较之前几日轻松了不少,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堂间气氛正酣。 荀彧放下青玉酒盏,目光落在谢乔脸上,谢府君,当日颍川雅集之上,府君为何提及家父与唐衡? 他稍作停顿,补充道,语气依旧平和,据彧所知,家父与唐氏素无往来。 谢乔端着酒杯的手指不易察觉地紧了紧,杯中酒液轻晃,在灯光下泛起涟漪。 这是还没和唐衡女成婚呢。 她心中警铃大作,一时嘴快,竟然剧透历史。 须臾,谢乔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语气尽量放得轻缓自然:当日所闻,多为坊间传言,道听途说之辞,当不得真。 荀彧静静地注视着谢乔,显然,他对谢乔这番半真半假的解释,并未完全信服。 但他并未继续追问,将那份疑虑暂时压在了心底。 宴席继续,觥筹交错,丝竹悦耳。 谢乔的心思却再难平静。 她的目光不时掠过那气度沉稳的老者,荀爽。这位当世大儒,颍川名士之首,在考察团中拥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的态度,几乎决定了这次考察的最终评价,甚至可能影响到荀氏对梁国的整体看法。 可任凭谢乔如何仔细观察,也无法从这位老人平静的面容上窥探到真实想法。 他究竟是如何看待梁国的新政?是认可?是疑虑?还是暗含否定? 一丝不确定感萦绕在谢乔心头,挥之不去。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确切的答案,以安抚这隐隐的不安。 是以,谢乔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背包】里的道具,[读心符],这欧洲人谢均用子系统的【签到】开出来的,连她都是第一次看到。 现在正是可以使用[读心符]的场景,提前知道荀爽对梁国之行的看法,再用最后的时间补救。 谢乔起身,举步朝荀爽走去,接过侍者手里的漆勺,以晚辈之礼,为他添酒。 慈明先生,这些时日在梁国可还习惯? 与此同时,趁荀爽端起茶盏,注意力稍有分散的瞬间,【背包】里的[读心符]被她取出放在掌心,再被她不着痕迹地贴在了荀爽的后肩。 如同推开一扇尘封已久的门,荀爽的内心世界,骤然向谢乔敞开。 【倒是妥帖,知道给老夫斟酒,还算懂得尊老敬老之礼。】 谢乔坐回位置上,继续聆听。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地不为人之恶远也,辍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也,辍行。】 【这席上的菜品虽也精致,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够味儿。】 【还是睢阳东市那家老字号的炸土豆块好吃,外酥里糯,撒上细盐和香料,啧啧,回味无穷。】 【世上竟有如此美味,真乃人间绝品。】 【文若愈发丰神俊朗,颇有老夫当年神韵。】 【公达要差些。毕竟不能谁都似我。】 【宴上这些菜肉,味同嚼蜡,我还是更喜欢炸土豆,怎么吃都不腻。】 【土豆,炸土豆,酥脆的土豆,又想吃了!啊啊啊啊!】 【此来梁国考察,考察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我终于吃上了刚出锅、热气腾腾、香喷喷的炸土豆!】 【不行了,口水狂流,我必须想点别的。想什么呢?】 【论老夫当年相貌,文若和我比,中间差了十个公达。】 【有点困了,眼皮子开始打架了。不行,不能睡,不能失态,显得老态龙钟,成何体统。】 【明日定要再去东市买些炸土豆,多买些,让李复偷偷去买,快去快回,要现炸的!不行,又流口水了。】 【回颍川,上哪儿吃得到这刚出锅的炸土豆?冷了口感大打折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行程再多拖延一日?哪怕半日也行啊。】 【要不我直接累倒了吧?年近耳顺,日行数万步,累倒很合理吧?】 【妙哉!就这么定了,回驿馆就 倒,一倒就是半个月!】 谢乔: ----------------------- 作者有话说:彩蛋 你们惯于评价天下人物,今日我便评价评价你们这所谓的清议 屏风之后,荀爽骤然打了个饱嗝。 盘中炸土豆吃得一根不剩,这人间至味没吃够,回味无穷。可惜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冷掉了,再下锅热就融了,定然不如刚出锅的口感。 要是能去睢阳东市吃现炸的,此生何憾? 双标狗! 荀爽吓了个哆嗦,用帕子谨慎地擦掉嘴角残留的油。 在下不才,愿随谢府君往梁国一行,亲身查验其政绩真伪,看一看那里的百姓,是否真如府君所言,得以安居立业。 确认整理妥帖后,荀爽揉了揉肚子,从容地从屏风后走出来。 第87章 謝乔臉上的微笑没有变化,脑子里却几乎翻江倒海,迟迟无法平静。 当世大儒,颍川名士的领袖人物,此时此刻,内心深處最强烈的渴望,竟然只是炸土豆? 她几乎要怀疑[读心符]是不是出了故障,或者慈明先生是不是故意用这种念头来伪装。 可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炸土豆、好吃、想吃、流口水真实得让她耳膜发烫。 果然,土豆,或者说,油炸碳水的魅力,无人能挡。 第199章 可这算什么?一代硕儒不为人知的真实面貌?还是说,口腹之欲的力量,已经超越了经学义理和匡扶天下的抱负? 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感。 她甚至想立刻吩咐下去,让人将剛出锅的炸土豆,用最快的速度送到荀爽面前,看看他会不会真的激动得涕泗横流。 但理智拉回了缰绳。 震惊和哭笑不得之后,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炸土豆 这或许,不,这简直就是一个天赐良机。 一个谁也想不到的,能把这位大儒留在梁国的机会。 她飞快地回忆着脑中关于荀爽的史料记载。 党锢之祸解除后,朝廷多次征召,連大将军何进许以侍中、光禄大夫的高位,他都一一拒绝。 直到董卓用强权逼迫,他才不得已出仕,却又在短时间内被推上司空之位,随即离奇病逝。 这其中,有多少是被迫应付,又有多少是忧愤难平? 一个連何进都請不动的人,一个对官场名利似乎毫无兴趣的纯粹学者,他的破绽,他心心念念难以割舍的,竟然是一盘炸土豆? 这听起来简直像个三流的市井笑话,可[读心符]反馈来的信息,那一声声对炸土豆的深情呼唤,真实得不容置疑。 【酥脆的外壳,绵软的内里,恰到好處的盐粒。啊,不行了,又想吃了。李复腿脚要快些,不然凉了就失了灵魂。】 【明日装病,嗯,装病就要装得像,臉色得憔悴些,步子得虚浮些。】 謝乔端起面前的酒盏,指尖微微用力,感受着杯壁的凉意。 她再次看向荀爽,老人依旧端坐,神情平和冲淡,对旁边官员的敬酒也只是微微颔首,一举一动,无不透着饱学鸿儒的风度。 谁能想到,这副庄重的皮囊之下,正上演着一出关于炸土豆的内心大戏? 反差。 巨大反差。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形。 何进請不动,董卓只能强迫,或许她,只需要一盘管夠管好的炸土豆? 謝乔端着酒盏,指尖微凉,她看向对面的荀爽,决定抓住这个因炸土豆而产生的微妙时机。 她放下酒盏,语气帶着恰到好處的敬意:不知慈明先生对梁国觀感如何? 荀爽捋了捋颌下长须,姿态依旧从容:謝府君励精图治,施政务实,颇有成效。颍川故旧,大抵是看走眼了。然老夫觀之,不足亦多,料想来日方长,谢府君必能改进。 声音平稳,公事公论,听不出太多情绪。 谢乔心中有了底,顺势发出邀請:梁国初定,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乔恳请慈明先生能夠留在梁国,助我一臂之力。以先生之才,必能泽被一方。 荀爽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语气平淡却坚定:老夫闲云野鹤惯了,不愿再涉足官场俗务。 【当官?狗都不当!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不够累瘫的?不去不去。】 这拒绝倒是干脆利落,和史书上记载的一样。 谢乔毫不意外,立刻调整策略:并非请先生出仕为官。乔愿以弟子之礼,供奉先生。先生只需在梁国住下,颐养天年,若乔有不解之處,或遇施政难题,能向先生请教一二,便已是万幸。 荀爽抬眼看了看谢乔,眼神里帶着一丝审视。 【供养?什么什么?老夫没听错吧?老夫难道老到需要人供养的地步了?会不会说话?哼!】 谢乔捕捉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赶紧补充,语气更加诚恳:先生误会了。乔的意思是,梁国愿为先生提供一处清静之地,供先生安心修养,研究经义。平日里绝不打扰,只是乔偶尔有些浅见,想与先生探讨。当然,饮食起居,必会悉心照料,梁国虽不富庶,但备下些许地方美食款待先生,还是能够做到的。 她刻意在美食二字上,略微加重了语气,眼角的余光留意着荀爽的反应。 果然,听到美食款待四个字,荀爽端坐的身形似乎有那么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 【美食款待?是我想的那个吗?炸土豆?对!肯定是!金黄酥脆,外焦里嫩,嘶。】 听着荀爽的心声,谢乔强忍着笑意,他内心狂动,而表面上,他只是沉吟片刻,仿佛在做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终于,荀爽缓缓颔首,臉上露出一丝为了学术我还是勉为其难吧的表情:既然谢府君如此盛情,老夫若再推辞,倒顯得不近人情了。 他继续说:也罢,老夫便在梁国叨扰些时日。府君若有疑困,尽管来问,老夫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炸土豆!炸土豆!我来了!】 谢乔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差点没绷住嘴角的弧度。 用炸土豆钓来一位颍川大儒,这事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这位连何进都请不动的名士,终究还是为了那一口酥脆,暂时留在了梁国。 这第一步,险之又险,却又荒诞地顺利。 目光在席间流转,最终落在了荀爽身侧的两个年轻人身上,荀彧和荀攸。 一个是未来的王佐之才,一个是曹魏的谋主,未来颍川荀氏最杰出的两位代表,此刻就坐在离她不过几步遠的地方。 剛才劝说荀爽时,二人只是安静地旁观,并未插言,神色间看不出波澜。 谢乔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拐来一个荀爽已经是意外之喜,若是能趁胜追击,哪怕只是问一句?万一呢? 虽然她心里清楚,这概率比刚才劝留荀爽还要低上无数倍。 荀氏是何等门第,颍川又是人才荟萃之地。荀彧和荀攸,这两人注定是要去往天下中心,在更大的舞台上施展抱负的。 她这小小的梁国,拿什么留住这两位未来的国之栋梁? 问问又不掉块肉。 万一他们叔侄情深,或者,也爱吃炸土豆呢?机会就在眼前,不试试总觉得亏了。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脸上帶着刚才成功说服荀爽后尚未完全褪去的笑意,看向那两位年轻人,语气尽可能顯得自然随意,仿佛只是顺带一提:慈明先生既愿暂留梁国,不知文若、公达二位郎君,是否有意也在此盘桓些时日?梁国虽小,但求贤若渴。 这话一出,不仅荀彧、荀攸抬起了头,连刚刚内心还在回味炸土豆滋味的荀爽也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似乎也没料到谢乔会如此直接。 荀彧率先开口,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天生的距离感,礼数周全得让人挑不出错:谢府君盛情,彧感激不尽。只是家中有事,且早有游学之计划,恐难在梁国久留。 意料之中。 王佐之才怎么可能屈就于她这小庙。 谢乔心中毫无波澜。 接着是荀攸,他比荀彧显得稍微活络一些,但也同样是婉拒:府君厚爱,攸亦铭感五内。然才疏学浅,尚需历练,不敢叨扰府君。 这拒绝,干脆利落,在情理之中。谢乔并未感到多少失落,毕竟一开始就没抱太大希望。 她大方地笑了笑:既如此,乔亦不敢强求。梁国的大门,随时为二位敞开,为士人敞开。若将来改变主意,或途经此地,务必前来一叙,乔必扫榻相迎。 二人朝着主位上拱手。 谢乔回礼。至少,混了个脸熟。 一侧的荀爽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动作缓慢悠然,仿佛在品味着什么。 他对荀彧和荀攸的婉拒,并没有任何干预,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认可。眼神中带着一丝的满意,对二人应对得体的礼节,感到颇为欣慰。 毕竟是荀氏子弟,进退有度,不卑不亢,这份世家风范,倒是拿 捏得恰到好处。 不过,荀爽的心思,显然并没有完全放在他二人的去留之上。 他的大部分注意力,早已飘向了美食款待四个字。 那金黄的色泽,酥脆的外皮,软糯的内心,仅仅是想象,就足以让人垂涎三尺。 荀爽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已经闻到了那诱人的香味。 就在这时,一片虚幻的光点,无声无息地从荀爽的后背飘落。 那是读心符的效果正在消散。 随着光点的消失,谢乔脑海中那些嘈杂的心声,也逐渐退去。 读心的效果,自然随之消失了。 谢乔眨了眨眼,那种清晰洞察人心的感觉骤然消失,心中竟有些许空落落的。 不过,此次收获已经足够大了。 她成功地用炸土豆,钓到了一位颍川大儒,这遠远超出她的预期。 [读心符]实在是极妙的道具,大有用处,可惜她自己没【签到】开出来过,不知道这许多日子,欧洲人谢均有没有开出来。 第200章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薄雾,洒在府衙门前的青石板上。 谢乔亲自将颍川一行人送至城门。 荀爽站在車驾旁,神色肃然,颇有长者风范。 他转向荀彧,语气沉稳地嘱咐道。 文若,此番回颍川,务必将老夫之意转达给诸位乡党故旧。 便说梁国虽染战火,然谢府君年少有为,礼贤下士,有所作为。其余事宜,尚有待观察。汝等也务必真实道出此番所见所闻所想,不得谎报瞒报。 荀彧微微躬身,姿态一如既往地恭谨:侄儿谨记叔父教诲。 荀攸亦随之行礼,表示领命。 二人与谢乔简单作别,言语间依旧是恰到好处的疏离与礼貌。 他们登上马車,车轮辚辚,很快便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谢乔目送他们远去,心中并无太多遗憾,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不知道此次考察团回去后,会给颍川士族乃至天下士人带来怎样的改观,她和梁国的风评会不会好一些。 求轻喷。 但如果喷她喷得狠的话,她也是会喷回去的哦。 谢乔转过身,脸上重新挂起热情的笑容,看向身旁的荀爽。 慈明先生,请。 她与梁王刘弥早已商议妥当,要给这位大儒最好的安置。 目的地,梁园。 马车缓缓驶向梁园,谢乔与荀爽同乘一车。 车厢内气氛尚可,荀爽闭目养神,手指偶尔捻动胡须,不知在思索什么学问。 可能是炸土豆? 抵达梁园,自有仆役上前引路。 穿过几道曲折回环的长廊,绕过几处精心堆叠的假山与潺潺流水的溪涧,最终在一处极为僻静雅致的独立庭院前停了下来。 庭院内青翠的修竹掩映着粉墙黛瓦,几棵高大的梧桐树挺拔地矗立着,洒下片片荫凉,一泓清浅澄澈的池水静卧其中,倒映着天光云影,美得不可方物。 屋舍的布置更是费了心思,古朴典雅,宽大的书案上,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具一应俱全,甚至连角落熏炉里燃着的,也是安神定气的上品沉香。 荀爽环顾四周,目光扫过窗外的景致,又看了看屋内的陈设。 他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此地甚好。 他评价道,声音平和。 清净,雅致,正适合老夫潜心治学。 潜心治学() 等待投喂(√) 谢乔在心中默默吐槽。 先生满意便好。她笑吟吟地回应,此后起居饮食,皆有专人负责,先生若有任何需求,只管吩咐。 荀爽捋了捋胡须,心情似乎不错。 如此,便有劳谢府君费心了。 谢乔很清楚,这清幽的环境,这周到的安排,固然让这位大儒心生好感。 但真正能让他心甘情愿留在这的根本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炸土豆! 总归是将他绑在了梁国。 有荀爽这位当世大儒坐镇梁园,这绝对是强强联合,有此梧桐树,何愁不来金凤凰。 消息一旦放出去,天下士人,岂有不心向往之的道理。 谢乔沉浸在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的美梦里。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梁园的宁静。 一匹快马,带着风尘仆仆的军士,突然冲入了睢阳城。 马蹄声在青石街道上敲击出急促的声响,惊动了城中行人。 那军士显然是经历了一番生死搏杀,身上的甲胄已经残破不堪,布满了刀剑划过的痕迹。 甚至还有几处箭伤,血迹已经干涸,与尘土混合在一起,显得狼狈至极。 这是谢乔的西凉骑兵。 他一路疾驰,马不停蹄,直到相府门前才猛地勒住缰绳。 战马发出痛苦的嘶鸣,前蹄扬起,在地面上刨动不安。 军士顾不得喘息,滚鞍下马,踉跄着冲进门。 他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得几乎辨认不出,万分焦急。 报主公! 张梁将军已被管亥杀害! ----------------------- 作者有话说:有点短[橙心] 第88章 岱宗脚下,密林深处。 張梁奉谢乔之命,以及救太平道信徒于水火的赤诚之心,踏入了北海国。 青州黃巾占据天下三十六方之四,其中两大方、两小方皆在此地。 北海国一带渠帅管亥,麾下近三十萬军民,这是張梁的首要目标。 抵达北海国后,張梁听从谢乔的嘱咐,没有鲁莽地正面冲突,而是像水一般,先要慢慢渗透,摸清这潭水的深浅。 脱下相对齐整的衣物,張梁与二十名西凉骑兵隨从换上了与寻常教眾无异的粗布麻衣,将自己混入那些面有菜色、眼神麻木的人群里。 他悄无声息地沉进深潭,只用眼睛看,用耳朵听。 其实,张梁与管亥,并非素昧平生,甚至还有不浅的交情。 那还是許多年前,大兄张角刚刚开始在冀州乡野间传道,顶着官府的白眼和乡绅的唾骂,靠着一碗符水、一颗诚心,一步步聚拢人心的时候。管亥就是那时候最早追隨大兄的人之一,一个身高体壮的汉子,沉默寡言,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执拗的劲儿。 他们知根知底。 一起在寒夜里挤着取暖,听大兄描绘那个没有剥削、人人温饱的太平天下。张梁记得清楚,管亥当时听得眼眶发红,粗糙的大手攥紧,恨不得立刻就为那个盛世拼命。 他也曾跟在张梁和二兄张宝身后,憨厚中带着敬畏。那时的管亥,是能将后背放心交托的弟兄。 张梁告诉自己,管亥或許是用严苛的手段磨砺太平道信徒,熬过这段苦日子,就能迎来好时候。 然而,隨着他越发深入营地核心,看到的景象却像一盆接着一盆的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将他心底微弱的火苗浇灭。 那个曾经算得上骁勇,能与官军周旋的管亥,似乎变了个人,他早已不是当年揭竿而起的模样了,不再是那个振臂高呼,要为穷苦人殺出一片天的渠帅。 如今的管亥,高踞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被一群亲信簇拥着,俨然成了黃天在人间的唯一代表。 他宣称自己能直接与黃天沟通,传达上天的旨意。 这套说辞,落进张梁耳中,只觉得既荒谬又刺耳。 当初大兄张角在世时,也仅仅是称代天行道,何曾如此狂妄自大? 更让张梁心驚肉跳的是管亥治下的景象,他竟然在黃巾军民内部建立起一套森严的等级制度。 管亥和他身边的头目、亲信,一个个油光滿面。 营帐里传出的是酒肉的香气,他们穿着抢掠来的绸缎,过着堪比豪族的奢靡日子。 张梁亲眼看到,管亥的亲兵抱怨今天的肉炖得不够烂。 而就在几步之外,一群瘦骨嶙峋的太平道信徒,正围着一口空锅,分食着一点点野菜糊糊。 那些被裹挟或自愿加入的普通信徒,面黄肌瘦 ,衣衫褴褛,住在简陋的窝棚里,每天只能得到少得可怜的口粮。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得不去挖野菜,剥树皮,甚至啃食草根。許多人餓得眼窝深陷,走路摇摇晃晃。 张梁亲眼目睹,一个瘦弱的孩子因为饥餓难耐,偷拿了一个馒头,竟被亲兵活活打死。 管亥只是远远地瞥了一眼,便冷漠地挥手,让人像拖死狗一样将那孩子拖走,仿佛碾死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黄天二字,成了管亥掩盖一切暴行的遮羞布。 他若是看中了年轻女子,便会厚颜无耻地宣称,这是黄天显灵,选中了她,要将她奉献给上天,如此黄天才会降下福祉,庇佑眾人。 那些可怜女子的哭喊,家人的苦苦哀求,在管亥口中都成了对黄天的大不敬。 最让张梁忍无可忍的是,管亥竟然公然歪曲太平道的教义,肆意诋毁大兄张角。 他对着那些愚昧无知的信徒大放厥词,宣称大贤良师之所以壮志未酬,身死沙场,就是因为违背了黄天的旨意。 是以,黄天才降下惩罚,收回了对张角的眷顾。 那些食不果腹,早已变得愚钝盲从的太平道信徒,竟然对管亥的鬼话深信不疑,甚至开始对故去的大贤良师张角产生怨恨和质疑。 这些人,本是大兄发誓要拯救的黎民百姓啊,如今却被管亥这败类玩弄于鼓掌之间,变成了助纣为虐、巩固管亥统治的工具! 这简直是对太平道义理最大的亵渎,是对长兄在天之灵的莫大侮辱! 张梁攥着拳头,竭力克制着胸腔中的怒火。 他知道,时机未到,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 第201章 他必须继续隐忍,等待时机,为长兄,为那些被荼毒的军民,讨回一个公道! 信仰,在这片土地上,变了味。 张梁最初只想摸清青州黄巾军的虚实,伺机整合这股力量,再将军民迁往梁国莽苍山,迁往西凉淨土。 现在,他还多了一个念头清理门户,诛殺管亥这个败类! 他绝不允許大兄的心血被玷污,更不能容忍太平道的旗帜,被这等腌臜货色玷污! 但他很清楚,管亥已被权欲熏心,若他稍露异样,便会横遭毒手。身边区区二十名西凉骑兵,在这數十萬黄巾中,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硬拼不可,只能智取。 张梁下定决心,从最底层开始渗透。 往后三个月,张梁依旧穿着那身破旧信徒的粗布衣裳,只是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茫然。 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锐利,被他小心地掩藏在低眉顺眼中。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有时趁着白日劳作的混乱,或者看守们聚在一起赌钱骂咧咧的空隙,他会像一道不起眼的影子,悄然滑到那些餓得只剩一口气的底层信徒身边。 他不多话,动作却很实在。 把自己勒紧裤腰带省下的,或是让那二十名同样换了装束、扮作流民混迹在外围的亲随,想方设法用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物件从附近村落换来的少量粗粝干粮,不动声色地塞进那些枯槁的手中。 有时是一小块硬得硌牙的麦饼,有时是半个糠麸窝头。 他懂一些医术,用从山里采来的草药,不是用符水故弄玄虚,而是实实在在帮人处理溃烂的伤口,或是熬些简单的汤药,缓解一下病痛。 起初,那些底层信徒像受驚的兔子,接到食物的手抖得厉害,眼睛慌乱地四处瞟,生怕是什么人耍的新花样,前脚给了吃的,后脚就抓你去当问罪,打个半死。 张梁也不强求,只是默默地做。 有人实在餓极了,抓过食物就狼吞虎咽,差点噎死,他便伸手帮忙拍拍背。 有人接过草药,将信将疑地闻了闻,最终还是敷在了流脓的伤口上。 分发食物和药物的间隙,他会用极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些闲话。 他不直接痛骂管亥如何不是东西,那太危险。 他只拣选着说,说大贤良师当年揭竿而起,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让大家伙儿都有地种,有饭吃,冬天不受冻,孩子能长大。 他说,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是盼着换个新天,让穷苦人能直起腰杆做人,不是让某些人顶着黄天的名头,比以前的贪官污吏还要狠毒,还要奢靡。 张梁的话语平实,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是一颗颗小石子,投进了眾人早已麻木的心湖。 渐渐地,有人不再躲闪他的目光,会在夜深人静时,悄悄凑过来,用眼神无声地询问。 张梁便更有耐心地,将太平道最初那些朴素的道理,那些被管亥刻意扭曲、用来给自己脸上贴金的部分,一点点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们听。比如,人人平等,互助友爱,而绝不是像现在这样,分出三六九等,上面的人酒肉臭,下面的人啃树皮。 麻木的眼神里,终于开始透出一点点活气。 那微光里,有对过往信念的重新审视,有对眼前苦难迟来的愤懑,还有一丝几乎不敢奢望的期盼。 一个老头偷偷往张梁手里塞了一小把干瘪的草籽,哑声道:兄弟,你是个好人。可唉 信任,就在这每日一点食物,几句真话,默默的帮助中,缓慢地积累起来。 愿意在夜里聚到张梁藏身那处破败窝棚边的人,从三五个,变成了十几个,又变成了几十个。 他们不再仅仅是为了那一口吃的,更多的是想听听张梁说话,那话让他们觉得自己还像个人。 终于到了某一天,张梁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这天夜里,围着一小堆几乎看不见火苗的灰烬,他压低声音,说出了那个酝酿已久的想法: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我知道一个地方,或许能让我们活下去,像个人样地活下去。 他称之为太平淨土。 此话一出,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几双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但那光芒很快又被更深的绝望淹没。 先前塞草籽的老头旁边,一个汉子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嗓音如同破锣:这位兄弟,你说笑吧?太平淨土在哪儿呢?就凭我们这副骨头架子,怕是还没走出北海地界,就得喂了野狗。 他的话里带着怀疑和疲惫,显然是被管亥画的大饼噎得够呛。 张梁看着他,看着周围一张张写滿疑虑和恐惧的脸。 他没有说什么信我没错的空话,只是平静地继续道:乐土不是等来的,亦不是谁赏赐的。它就在自己手里,得靠自己去争,去建。跟着我走,我不敢担保顿顿饱饭,山珍海味。但我能保证,每户人家,都能住上坚固足够遮风避雨的屋舍,没有人会饿肚子 。我还能保证,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咱们。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恳切地说,路,是人走出来的。想活命,想活得像个人,就得自己先站起来。愿意跟我走的,明天这个时候,还在这里等我。不愿意的,今晚的话,就当没听过。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更深的黑暗中。 留下一群人在寒风中,在忽明忽暗的星光下,默默地咀嚼着他的话,咀嚼着自己心中那点重新燃起的微弱却滚烫的火苗。 角落里,一个饿了很久的小子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小声嘀咕:能吃饱饭,那敢情好,俺跟! 这时,一个面色蜡黄的老头颤巍巍地开口,不是我们不愿跟你走,只是这肚子,他指了指自己干瘪的肚皮,管亥掌控粮食,每日发的那些清汤寡水,只够吊着一口气。要去你说的那莽苍山,千里迢迢,我们怕是没走出百里,就得饿死在半道上。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脸上是同样的绝望。 是啊,粮食,粮食是命脉。 管亥牢牢攥着所有人的命。 张梁停住脚步,沉默了。他回头看着这些形容枯槁、连路都走不稳的信徒,再想到管亥和他那些亲信脑滿肠肥的模样,以及传闻中守备森严、堆滿了粮食的山洞,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混杂着决心,在他胸中翻涌。 他环视着这些面带菜色、眼神却重新燃起一丝期盼的信徒,斩钉截铁地说道:没有粮食,我们就去抢! 抢?众人皆是一驚,面面相觑。 抢粮,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对,抢!张梁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抢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大贤良师当年起事,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让大家有饭吃吗?如今粮食堆积如山,我们却在这里饿肚子,这是哪门子的黄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管亥和他的爪牙,霸占着粮食,作威作福,早已背弃了太平道的宗旨。我们不是去偷,不是去盗,是去拿回我们活命的口粮!是去替天行道,清理门户! 可守卫森严。有人小声嘀咕。 我知道不容易。张梁沉声道,但坐在这里等死,或是去拼,选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人群中开始骚动起来。 绝望催生勇气,饥饿战胜恐惧。 我们跟你干! 没错!与其饿死,不如拼了! 抢他娘的! 星星之火,终于有了燎原之势。 张梁看着人群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压抑着胸口翻腾的情绪,紧握的双拳微微松开。他知道,这第一步,也是最危险的一步,必须走出去。 好!张梁点头,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管亥亲从雄壮,兵器精良,但我们人多。明晚,月上中天时动手。召集信得过,还能走得动的兄弟。 他略一停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既渴望又恐惧的脸,听我号令,动作要快,出其不意,直扑储粮的山洞! 翌日夜。 夜色渐深,寒风更甚。 张梁的命令被悄悄传递下去。黑暗中,一个个佝偻的身影从破败的角落里钻出来,汇聚成一股沉默的潜流。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压抑的喘息和偶尔因紧张或虚弱发出的低咳。 许多人手里攥着削尖的木棍、生锈的锄头,甚至只是石块。那个之前舔着嘴唇的小子,此刻紧紧跟在一个壮年汉子身后,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积压已久的怒火和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让他们暂时忘记了恐惧和虚弱。 山腰上的石室洞口透出微弱的火光,隐约传来守卫军士的说笑声,他们大概还在嘲笑这群饿得路都走不动的废物。 第202章 管亥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群平日里任他打骂,逆来顺受的羔羊,竟敢朝他反扑而来。 冲殺上去! 张梁一声低吼,率先扑出。 身后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虽然虚弱,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朝着那唯一的生路洞口的光亮,猛冲过去。 什么人?! 守卫终于察觉到了动静,有人揉着惺忪的睡眼,有人慌忙去摸靠在墙边的兵器。 他们的反应慢了不止一拍,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从未想过这群连站都站不稳的饿殍敢冲击这里。 反了!有人造反! 一个军士终于喊了出来,声音里带着驚恐和难以置信。 回答他的是一块裹挟着风声的石头,正中面门,那守卫惨叫一声,捂着脸倒了下去。 狭窄的通道瞬间变成了修罗场。 饥饿的人们没有什么章法,只是凭着本能往前冲,用手里一切能用的东西砸、捅、挥舞。 木棍敲在盔甲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锄头带着泥土刨向守卫的腿脚,牙齿甚至都成了武器。 一个瘦小的汉子被守卫一脚踹倒,却死死抱住对方的腿,张嘴就咬。 军士虽然措手不及,但毕竟身强力壮,装备更精良。 刀光闪过,便有冲在前面的人倒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但后面的人毫不犹豫地踩着同伴的身体继续往前涌,他们的眼睛是红的,目标只有一个,洞里的粮食。 挡住!给老子挡住! 一个看似头目的军士挥舞着环首刀,连劈翻两人,试图稳住阵脚,可他很快就被三四个衣衫褴褛的人扑倒在地,拳头石块雨点般落下。 那个舔嘴唇的小子混在人群中,个子小,反而灵活,他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把短刀,学着大人的样子,胡乱往前戳刺,嘴里还发出不成调的嘶吼。 先前说话的老头也拄着一根木杖,用力敲打着他能够到的任何一个守卫的小腿。 混乱中,守卫们被这股不要命的势头冲得连连后退,防线眼看就要崩溃。 洞口就在眼前,食物的香气似乎已经飘了出来,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胜利唾手可得。 就在这时,人群前方突然一滞,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出现在洞口,手持一柄长刀,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煞气,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是渠帅管亥。 他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地扫过面前这群胆敢叛乱的蝼蚁。 他手提大刀,满脸怒容,连斩數人。 凛冽的殺气几乎要将冲在前头的底层信徒喝退。 然而汹涌的信徒,如同冲刷一切的潮水,人总有力竭之时,管亥身躯被不知从何处伸来的木棍、石块连连击中,他逐渐招架不住。 就在这时,管亥忽然看清了人群中领头的那个身影,瞬间愣住了。 须臾,他惊呼出声:人公将军! 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张梁。 人公将军? 这 其貌不扬、衣衫褴褛的男人,竟然是人公将军张梁? 张梁也没想到,自己如今这副模样,竟还能被管亥一眼认出,一时怔在原地。 管亥凶狠的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长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仿佛那刀烫手一般。 他死死盯着张梁,嘴唇哆嗦着,刚才的凶神恶煞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见了鬼的惊骇。 周遭的厮杀声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 人人公将军?管亥又叫了一声,声音发颤,带着七分不信,三分惊恐。 他猛地回过神,也顾不上满地的血污和倒毙的尸体,连滚带爬地往前几步,噗通一声,一个响头磕在地上,那身板结实得像座小山,此刻却矮了下去。 末将管亥,叩见人公将军!他抬起头,脸上又是泥又是汗又是血,表情却异常激动。 这话如同滚油泼入冷水,人群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什么?人公将军? 他?他是张梁将军? 不可能吧?穿得跟咱们一样。 管亥磕头了!他给这人磕头了! 窃窃私语汇成一片嘈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张梁身上。 先前拄着木杖的老头,此刻也忘了敲打,浑浊的眼睛努力想看清张梁的脸。 张梁看着跪伏在脚下的管亥,他定了定神,怒视他:你既认得我,敢不束手就擒? 管亥听了这话,像是得了赦令,又是一个响头磕下去,额头撞在石地上发出闷响,热泪盈眶,几乎嚎啕痛苦:将军!将军没死!听闻河北战场失利,广宗沦陷,亥痛不欲生,常常忆起巨鹿过去。将军还活着,亥喜不自胜! 他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竟捶着胸口,亥愿重归将军麾下,为将军效死,牵马执鞭,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情真意切,声泪俱下。 那些原本还在犹豫、惊疑的信徒们,被管亥这番作态彻底点燃。管亥是何人?是这几个月来压在他们头上的大山!连他都对此人磕头认主,那还能有假? 人公将军真的没死!他们的主心骨回来了! 人公将军!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将军! 黄天保佑!将军还活着! 霎时间,群情激昂,无數人热泪盈眶,纷纷朝着张梁的方向跪拜下去,口中山呼人公将军,声浪一波高过一波,震得整个山洞嗡嗡作响。 方才的厮杀和绝望,瞬间被狂热的崇拜和重燃的希望所淹没。 人公将军!我们听你的! 管亥已降,我们还怕什么? 跟着人公将军,有饭吃! 信徒们的情绪彻底沸腾,山呼海啸般的人公将军淹没了一切杂音。有人激动得涕泪横流,捶胸顿足。有人拼命往前挤,想看清将军的容貌,哪怕只是衣角。更有甚者,直接昏厥过去,被旁边的人手忙脚乱地掐着人中。他们高呼着各种口号,从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到更直接的跟着将军有饭吃。 张梁看着眼前这群狂热的人,他们前一刻还在为一口吃的自相残杀,下一刻就能因为一个名号而俯首帖耳。他心中却愈发不安。 此刻,他手中紧握环首刀。刀锋之下,就是管亥那颗头颅,汗水和泥污混杂着,伏在地上,脖颈完全暴露出来。 只要他手腕一沉,就能瞬间诛杀这个几个月来作威作福的败类,为那些死去的信徒报仇。 他却迟疑了。 眼前晃过的,不是管亥此刻卑微如狗的模样,而是许多年前,在巨鹿城外,那个扛着锄头,眼神里还有些憨直,跟着队伍高喊口号的年轻汉子。 也叫管亥。 是同一个人吗?或许是,或许不是。 但杀了他,管亥那些同样凶悍的亲信部下会善罢甘休?他们刚刚还在屠戮这些饥饿的同道。这一刀下去,固然是报了仇,快意恩仇,可接下来呢?一场更惨烈的厮杀,更多的尸体,多少无辜者会倒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他杀不得,至少暂时杀不得,往后除掉他的机会还有很多,他不会忘记每一个惨死他手中的生命。 张梁手腕微微一颤,终究是将刀锋移开了些。 管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一瞬,随即又磕了个头。 周围的信徒见将军没有立刻处死管亥,有些人露出不解,但更多的人则将此视为将军的仁慈和宽恕,欢呼声反而更大了。 且静!张梁猛地提高声音,沙哑的嗓音压下了鼎沸的人声。 他环视一周,目光扫过那些依旧带着些许疑虑的脸。 他收起刀,插回腰间简陋的绳套里。 他一字一句,声音传遍洞窟,广宗城破,官军势大,我确曾身陷重围。但黄天庇佑,岂会令我等伟业中道崩殂?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专注的神情。是黄天大神降下神力,于萬军之中救我脱险!并非我一人,尔等可知,地公将军何在? 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和低语。 地公将军张宝,亦被黄天神力从京畿囚车中救出!我兄弟二人,承天之命,必将带领尔等,重建太平盛世! 这话一出,效果远胜之前的任何呼喊。 地公将军也活着! 两位将军都蒙受神迹!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是黄天认可他们的明证! 管亥更是管亥更是涕泗横流,连连叩首,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天佑黄巾、将军神威,额头磕得砰砰作响,仿佛要把这石地砸出个坑来才算虔诚。 第203章 他这副样子,倒让一些原本还觉得他刚才投降太快的信徒,也信了他此刻是真心实意。 张梁看着管亥卖力的表演,心中冷笑,却不动声色。 黄天从未抛弃我等! 他再次高声宣布,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官军暴虐,朝廷腐朽,此乃天意,欲降大任于我等!如今,正是重整旗鼓,再兴黄天大业之时! 他指向洞口之外,那里依旧是漆黑的夜,但仿佛已经能看到一丝微光。 此地非久留之地。管亥! 末将在!管亥猛地抬头,一脸忠心耿耿。 你所部军民有多少?张梁问道。 管亥略一思索,连忙答道:回将军,尚有三十万军民。 好。张梁点头,立刻收拢你的人,清点洞内所有能用的兵器、粮食。天亮之前,我们立即离开此地! 遵命! 管亥如蒙大赦,立刻爬起来,转身就去吆喝他那些同样惊魂未定的部下。 那些亲信见渠帅归降,又听闻人公将军未死,地公将军也被神力救走,哪里还敢有二心,纷纷应诺。 人群中,先前那个拄着木杖的老头,颤巍巍地挤上前来,带着哭腔问道:将军,那,那我们有饭吃了吗? 张梁看向老者,目光柔和了些许:老丈放心,跟着我,不会再让大家挨饿。管亥! 在! 洞里藏着的粮食,先分发下去,让大家垫垫肚子。但不可多食,须留足气力赶路! 是!管亥立刻领命而去。 有了吃的保证,人群的骚动彻底平息下来,化作一片低低的啜泣和感激的念叨。希望,伴随着食物的承诺,重新在每个人心中燃起。张梁看着这一切,眼神复杂。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前路依旧漫漫,而他肩上的担子,似乎更加沉重了。 将军,我们要去往何处?一旦下山,若遇官军阻截,我们又该何处躲避?人群中,有人问道,他的问题也是其余大多数信徒心中的疑惑。 河北数十万的军民,此刻,都在黄天开辟的淨土之中,每个人都有房屋居住,生活安定,不再受饥饿和压迫之苦。张梁说。 信徒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渴望。 有人颤声问道:将军,真有这样的净土? 张梁语气肯定:我亲身经历,岂会有假?黄天慈悲,不忍看我们受苦,特意开辟净土,接引受苦之人。 信徒们再也按捺不住,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高呼:求人公将军引我们前往净土! 声音震耳欲聋,充满了对美好未来的期盼。 张梁看着眼前这些饥饿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责任感。 他大声说道:好!我定不负黄天所托,引大家前往净土! 此时,管亥亲兵已经行动起来,将山洞中抢来的粮食搬出来,粗略地分发给饥饿的信徒。 虽然每人分到的不多,但对于已经饿了多日的人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信徒狼吞虎咽地吃着粮食,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张梁继续说道:此去净土,路途遥远,官府耳目众多。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不能结队而行,必须分散流徙,前往梁国莽苍山汇合。到了莽苍山,自有黄天指引,瞬至净土。 信徒眼中充满希望,皆表示愿意听从人公将军的安排。 就在众人欢欣鼓舞之际,一直在暗中面色阴晴不定的管亥忽然提高了嗓门,语气中带着一丝狡黠:诸位稍安勿躁,末将有一言。 人群安静下来,疑惑地看向管亥。 人公将军神威盖世,末将自是敬佩万分。但人公将军常年在外征战,难免有人冒名顶替,鱼目混珠。为防万一,末将斗胆请将军露出身后,让我等确认一番。 管亥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在巨鹿曾与人公将军同寝,亲眼见过,人公将军背部有一颗醒目的大黑痣,以此为证,方能辨别真假。 张梁闻言,心中咯噔。他何时有过黑痣? 张梁突然反应过来,这是管亥在使诈! 周遭信徒开始交头接耳,原本狂热的眼神中,也出现了一丝怀疑。 他知道,如果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之前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没等张梁开口,管亥便逼问:人公将军何不坦诚相见,好让大家安心? 说完,他一挥手,几个手下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就要扒张梁的衣服。 住手!张梁怒喝一声,想要反抗,却被几人死死按住。 片刻之后,张梁的上衣被剥了下来,露出了光裸的后背。信徒瞪大了眼睛,目光仔细地搜寻着,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管亥见状,面目突然狰狞:诸位都看到了吧?此人背部并不大黑痣,根本就不是什么人公将军,分明个冒牌货!他一定是官府派来的细作,想要混入我们之中,伺机离间! 信徒们顿 时哗然,原本的崇拜和敬仰,瞬间变成了愤怒和怀疑。 拿下他!管亥一声令下,亲卫立刻冲了上来,将张梁五花大绑。 你们你们被他骗了!张梁挣扎着,想要解释,却辩无可辩。 还敢狡辩!管亥冷笑一声,官军一定就在山下埋伏,待我们下山,失去依托,便一举歼灭我等。 信徒的情绪再次被煽动起来,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朝着张梁怒吼。 张梁看着眼前这群被轻易操控的信徒,百口莫辩。 与此同时,隐藏在信徒中西凉骑兵见势不妙,试图救走张梁,却被蜂拥而上的亲兵团团围住。 他们奋力厮杀,但却寡不敌众,最终被俘或战死。 好不容易生起的火种,在黎明在被踩熄了,天地重归混沌。 洞穴深处,火把噼啪作响,光影在石壁上摇曳不定。 管亥坐在虎皮大椅上,一手随意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摩挲着腰间冰冷的大刀。 山风穿过林隙,灌进洞中,带来深秋特有的凉意和草木腐朽的气息。 这把刀,饮过不少官军和豪强的血。 曾几何时,他是三十六方渠帅之一,随着大贤良师振臂一呼,声势滔天。 他曾热血沸腾,以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时代真的来临。 攻破县城,斩杀那些平日里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官吏,将象征朝廷威严的官府衙门付之一炬,看着麾下头裹黄巾的信徒从几百人迅速膨胀到数千、上万,那种权力的滋味,如同最烈的酒,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飘飘然,几乎以为他们便是那改朝换代的天命之人。 他至今记得,攻下第一座县城时,城中百姓箪食壶浆,跪迎道旁,山呼将军。 那声音震耳欲聋,比什么金银财宝都更让人心潮澎湃。 他也记得,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县令踩在脚下时,对方涕泗横流、丑态百出的模样,真是解气。 麾下儿郎瓜分着府库里的粮食和布匹,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希望。 那段日子,天似乎格外的蓝,连空气里都带着甜味。 然而,好景不长。 中原之地,波才部在长社的惨败如一盆冷水浇下,紧接着便是皇甫嵩、朱儁这些朝廷鹰犬的疯狂反扑。 局势飞转直下,官军势如破竹,扫荡中原。 他吓破了胆,终于率部躲进了这片深山老林。 皇甫嵩率部北上河北,朱儁南下南阳,朝廷的注意力暂时从这片山区移开。 管亥喘息甫定,便在此啸聚山林。 在这与世隔绝之地,他就是天,就是法。 他享受着生杀予夺的快感,享受着属下的绝对服从。 那些曾经让他卑躬屈膝的世家豪强,那些高高在上逼迫他、压榨他把他踩在脚下的酷吏,如今都成了遥远的记忆,而他,成了这方圆百里的土皇帝。 他不允许这样的日子到此终结。 管亥冷笑着逼近被五花大绑的张梁,眼神中充满了审视和玩味。他蹲下身,语气轻蔑:人公将军?蠢笨如猪。 张梁怒目而视,试图挣脱绳索,但毫无用处。 管亥指向洞穴之外,数十万太平道信徒,仰头大笑,笑声尖利刺耳,他们也一样,都一样,都是蠢猪,老子略施小计,便将你们耍得团团转! 黄天?我呸!要是真有黄天,还会让你们饿肚子,被人当猴耍?老子看透了,你大兄骗我,骗我们跟朝廷作对,自己却想爬上龙椅,他害了天下多少人替他枉死?老子想通了,什么狗屁黄天,什么太平盛世,假的!根本不存在! 老子就是黄天! 第89章 第204章 十日后,睢阳城。 報主公! 一匹快马卷着烟尘冲入城门,直奔相府。 马上的軍士浑身浴血,盔甲破损,脸上写满了悲怆和急迫。 到相府前,軍士滚鞍下马,跌跌撞撞地冲到谢乔面前,声音嘶哑地哭喊: 主公!張梁将軍已被管亥杀害! 張梁已死? 突闻噩耗,谢乔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控制不住地晃了晃,险些栽倒。 她盯着那名軍士,确认是之前派去协助張梁的西凉骑兵之一,悲怆涌上心头。 到底怎么回事?细细说来!谢乔强作镇定,沉声问道,把你知道的,一字不漏,全部说出来! 那军士跪在地上,悲恸难抑,几乎说不成句:主公,我等奉命护送張将军至北海国,几乎要成功,黃巾渠帅管亥那厮他,他佯装投诚,骗取张将军的信任尔后,趁夜发动突袭我等猝不及防张将军被管亥 说到这里,他泣不成声,后面的话语淹没在哽咽中,但惨烈的情景已不言而喻。 围困、背叛、突袭、力战身亡。 谢乔仰头望天,痛惜不已。 贼老天!何其不公! 张梁是这世间少有的理想主义者,內心纯粹,赤子之心,一心救天下百姓于水火。 万万想不到,当日莽苍山下,那一面,竟然是永诀。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令谢乔始料未及,她明明记得昨天还确认过张梁的状态,今日便 等等!不对! 北海国至睢阳城,哪怕快马疾奔,最少是十日的路程。 谢乔瞬间冷静下来,她打开系統,进入【角色】模块。 隨后,她久久地望着[张梁]的名字,以及状态栏显示的[健康],陷入了沉思。 系統冰冷的文字,与眼前士兵声泪俱下的控诉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谢乔关掉系統面板,心头那股因噩耗而起的怒火与惋惜,如同被冷水浇过,迅速冷却,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系统从不撒谎,更不可能出现长达数日的延迟。 此刻,她无比确信这一点。 眼前这出声情并茂、血泪交织的戏码,只有一个解释诈。 是谁在背后导演这出戏码?管亥吗?目的何在? 谢乔思绪飞转。 如果她信了,信了张梁惨死的消息,她必然会怒火中烧,倾尽全力为他复仇。 她几乎能看到后续的景象:大军集结,号角連天,她亲率主力,杀气腾腾地扑向北海,誓要将管亥碎尸万段。 然后呢?梁国位居中原大地,无险可守,大军一旦离开,睢阳,这座刚刚安稳下来的城池,会变成什么光景? 一块毫无防備、兵力空虚的肥肉。 山中的黃巾军缺的是什么?是粮草。 睢阳简直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礼物。 调虎离山再来个顺手牵羊? 谢乔抬眼,目光重新落在那个仍在抽泣的军士身上,声音却平静下来:你再说一遍,管亥是如何布阵围困张将军的?他使了何种诡计?张将军又是如何应对的?我要知道每一个细节,不要漏掉。 隨着她不紧不慢、条分缕析的追问,那军士脸上的悲怆开始掺杂了慌乱。 他眼神闪烁,言辞间磕磕绊绊,先前描述的激战场面,在细节追问下破绽百出。时说管亥用火攻,又说管亥暗箭伏兵,张梁突围的方向更是变了数次。 这演技,放在戏台上都得被人扔臭鸡蛋。 够了。 谢乔心中已有定论。 她猛地一拍几案,发出砰的一声巨響,震得那军士一哆嗦,哭声都停了半拍。 谢乔脸上怒容勃发,眼神凌厉如刀,仿佛要将眼前这个谎報军情的细作生吞活剥。 管亥匹夫!她的声音骤然拔高,暴怒,抽出长剑,传我将令!尽起梁国之兵,所有能战之士,一个不留!隨我北上,踏平北海,生擒管亥,報此血仇! 那军士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面无人色,連滚带爬地应喏告退,仿佛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盛怒中的谢乔当场斩杀。 看着那狼狈逃窜的背影,谢乔脸上的怒容缓缓收敛,眼神重新变得深邃而冰冷。 演戏嘛,谁不会呢? 就看谁演得更像,谁更能骗过谁了。 传言军士連滚带爬地跑出厅堂,消失在门外。 谢乔脸上的怒容并未立刻消散,她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仿佛仍在为张梁之死而愤懑。 片刻后,她才缓缓坐下,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点了点。 来人。 一名亲从应声入内。 传令下去,斥候营即刻全体出动,沿北海方向仔细侦查,特别是那些可能藏匿细作的山林路口,给我盯紧了。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谢乔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眼底一丝锐利。 喏! 命令传达下去,斥候们如同撒出去的网,悄无声息地覆盖了通往北海的要道。 不出三日,回报便陆续传来。 主公,宁陵县北面三十里外发现数名形迹可疑之人,似在窥探我军动向。 主公,官道两侧林中,亦有发现,行踪诡秘,衣着颇似黃巾流寇。 果然不出所料。 谢乔听着斥候汇报,心中冷笑。 时机成熟,她不再犹豫,当即下令:擂鼓聚将! 沉闷的鼓声在睢阳城头響起,传遍大街小巷。 很快,各部将领齐聚相府。 谢乔环视诸将:斥候来报,北海国,蛾贼盘踞,滋扰百姓,梁国既定,当为天子分忧。即刻起,尽起梁国之兵,所有郡国兵、西凉锐卒、宁陵塢甲士,悉数整備,随我北上讨贼! 诸将闻言,虽有人对突然与黃巾开战心存疑虑,但见主公决心已定,皆轰然应诺。 此时,长史刘備上前一步,拱手道:主公,既要讨伐蛾贼,備麾下有二弟,关羽、张飞,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此战讨伐逆贼,愿为主公前驱! 他身后,关羽丹凤眼微阖,抚着长髯,神色肃然。 而张飞早已按捺不住,豹头环眼瞪得溜圆,瓮声瓮气地嚷道:大哥说得对!那黄巾贼寇算什么东西,主公尽可放心,看俺老张去了,不把脑袋拧下来蹴鞠! 他紧捏拳头,关节发出噼啪声響,一副急于上阵的模样,在城中憋了这些时日,骨头都快生锈了。 谢乔微微颔首:好!玄德高义,云长、翼德皆是虎将,我求之不得!此战便请翼德为先锋,云长为我掠阵! 谢主公!刘备大喜。 张飞更是咧开大嘴,乐得直拍胸脯:主公放心!看俺的! 除了直属部队,谢乔还派人快马加鞭,向梁国境內大小塢堡广发檄文。 措辞并不客气,更像是命令:共讨北海国管亥,战后论功行赏! 这些塢堡平日拥兵自重,但在黄巾之乱中亦深受其害。 如今谢乔势大,旗号響亮,檄文一出,他们自然无法抽身事外。 高平坞最先派兵,其余坞堡略作权衡,纷纷响应。 一时间,各路人马带着自家部曲涌向睢阳。少则百十人,多则数百,装备五花八门,却都带着一股地方豪强的悍勇之气。 睢阳城外,营寨连绵数里,旌旗招展,几乎遮蔽天空。 郡国兵的制式军容尚算整齐,西凉铁骑自带一股肃杀彪悍的气息,宁陵坞的甲士精神抖擞。 而那些新来的坞堡私兵则显得驳杂不齐,衣甲各异,呼喝之声此起彼伏,却也汇聚成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洪流。 负责登记造册,分派粮草的军吏忙得脚不沾地。 看着这迅速膨胀起来的军力,粗略点算,竟已超过万数。 如此规模的军事集结,若在太平年月,足以让朝廷派人前来责问。 但眼下西有羌乱,北有乌桓,天下纷乱,雒阳的衮衮诸公正为一个接一个的烂摊子焦头烂额,连天子的私库都快见底了,哪还有闲心和余力来管这梁国之事。 不过,该走的流程自然还是不能少。 谢乔命人拟了一份奏章,言辞恳切,大意是黄巾贼管亥流窜北海,荼毒地方,臣身为梁国相,不忍坐视,今已整点兵马,欲北上剿贼,为国分忧云云。 快马送往雒阳,至于雒阳那边是嘉奖还是斥责,她并不在意。 这不过是走个过场,堵住某些人的嘴罢了。 数日后,粮草辎重准备停当,大军整装待发。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谢乔一身合体的戎装,并未披甲,只在腰间佩了剑,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 第205章 台下,黑压压的军阵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 万人肃立,鸦雀无声,只有偶尔马匹打响鼻的声音和甲叶碰撞的轻响。 司马于融统领八百郡国兵,经过几场实战,已经具备不俗的战力。 杜奉、虞仲领一千宁陵邬甲士,士气高昂。 梁汾领一千西凉骑兵,这是最精锐所在,通过系统征募的部曲,包括五十支[西凉铁骑]和五十支[西凉弓骑]。 至于人数最多的坞堡杂兵,则由长史刘备统御。 极支辽在中军,以防不测。 关羽立于阵前不远处,抚着长髯,丹凤眼微眯,闭目养神。 作为先锋的张飞则显得有些亢奋,环眼瞪得溜圆,手按在丈八蛇矛上,手指不时捏动几下,发出轻微的骨节爆响,显然是憋坏了。 谢乔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坚毅的脸庞,深吸了一口气。 她缓缓拔出佩剑,剑身在晨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芒,直指北方:将士们! 黄巾管亥,祸乱北海!今奉诏讨贼,随我出发,踏平北海!诛杀管亥! 当然,这里的诏不是今年的。大概是黄巾之乱初起时,天子刘宏的讨贼诏令。这不重要。 短暂的沉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荡寇!荡寇!荡寇! 上万人的怒吼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直冲云霄。 张飞第一个按捺不住,大吼一声,拍马而出,率领先锋营率先开拔。 紧接着,中军、后军依次启动,步卒如潮水般涌动,骑兵铁蹄如雷,长戟如林,无数杆戈矛如移动的洪流,浩浩荡荡地朝着北海方向进发。 大军过后,只留下烟尘滚滚。 谢乔立马于中军,看着前方招展的替天行道,诛杀管亥的大旗,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如此雄壮的军阵,鱼儿,该上钩了。 与此同时,管亥率着他麾下最精锐的三万黄巾,离开北海国,如同一条土龙,悄无声息地蜿蜒潜行。 他们刻意避开了梁国军阵北上的路线,迂回绕了一个大圈后,目标直指睢阳城。 管亥骑在马上,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神情。 张梁果然没让他失望,这诈死计策,当真妙绝! 在他逼迫之下,张梁将他以及他背后的底细和盘托出。 所谓黄天,实则是那梁国相谢乔。 谢乔,一介女流之辈,就算有些手段,到底还是年轻气盛,被张梁之死冲昏了头脑,竟真的倾巢而出。 斥候飞马来报:渠帅,睢阳城就在前方二十 里! 闻言,管亥嘴角勾起冷酷的笑意:传令下去,加速进军,天黑之前,攻下睢阳!城里的钱粮、兵甲,还有那劳什子梁园里的珍宝,都是咱弟兄的! 喏! 三万黄巾军闻令,脚步更快,黑压压的人潮带着一股压抑的兴奋,朝着那座孤零零矗立在平原上的城池涌去。 薄暮时分,睢阳在望。 远远望去,睢阳城墙确实显得高大坚固,城头上似乎还有新近修过的痕迹。 管亥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旋即舒展开来。 斥候的情报不会错,梁国大军已开赴青州,城內守军必定空虚至极。 再高的城墙,没人守,那就是个摆设。 管亥立马于阵前,看着近在咫尺的睢阳城墙,脸上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猛地抽出腰间大刀,向前一指,声若沉雷:攻城! 号令一下,后方阵列中立刻骚动起来。 数十名赤膊或只穿着简陋皮甲的黄巾力士,喊着号子,合力推动着几架用粗大原木临时捆绑、前端包着铁皮的冲車,吱吱呀呀地朝着城门方向移动。 冲車十分简陋,甚至连顶盖都没有,推車的力士完全暴露在外。 更多的黄巾兵则扛着临时砍伐、削尖的树干做成的简易云梯,或者干脆就是绳索和钩爪,呐喊着紧随其后,准备攀爬城墙。 沉重的冲车被推到外城门下,力士们调整好位置,随着一名小头目的呼喝,十几人同时发力,将巨大的撞木向后拉到极限,然后猛地松开。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撞木狠狠砸在厚重的包铁城门上,城门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木屑和铁锈簌簌落下。 城墙上终于有了反应。 稀稀拉拉射下几十支箭矢,箭簇在空中划过软弱无力的弧线,有的甚至没能飞过护城河,就噗噗地扎进了泥土里。 少数几支射到近前的,也大多被黄巾军前排随意举起的木盾挡开,或者干脆钉在冲车粗糙的木料上,箭杆兀自颤抖,却毫无杀伤力可言。 城里是没人了吗?这箭射得跟绣花似的,挠痒痒都不够劲!一名站在冲车旁的黄巾贼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叉腰狂笑起来,引得周围的黄巾军士跟着大笑,紧张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管亥见状,更是心中大定,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看来谢乔真是把家底都掏空了,连守城的弓箭手都凑不齐像样的。 他甚至懒得命令盾牌手上前掩护,不耐烦地再次挥刀催促:加把劲!撞开它!第一个冲入城内者,赏金十两! 重赏之下,推车的力士们如同打了鸡血,吼叫着加大了力气。 咚! 咚! 咚! 撞木一次比一次更狠地砸在城门上,城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轴处的铆钉开始松动,门板连接处出现了裂痕。 终于,伴随着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外城门再也支撑不住,两扇厚重的门板向内猛地敞开,其中一扇甚至直接被撞得脱离了门臼,歪斜着倒向城内,扬起大片的烟尘。 开了!城门开了! 冲啊!抢钱!抢粮! 久踞山林,压抑许久的黄巾贼如同开闸的洪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兴奋地呐喊着,挥舞着简陋的兵器,争先恐后地涌向洞开的城门,黑压压的人潮瞬间就吞没了城门洞。 在他们眼中,睢阳城已是一座唾手可得的宝库。 然而,踏入城门的瞬间,冲在最前面的黄巾军士脚步一滞。 眼前的景象令他们大吃一惊,此处,并非城中宽阔的街道,而是一片瓮城。 四周高墙环绕,宛如一个巨大的陷阱。 真正的内城门,依然紧闭在前方。 管亥策马跟进,看到这结构,心中虽略感意外,但并未在意。 这无非是多道门罢了,官军必然无力防守。 他正要下令继续撞击内城门,突然,头顶传来一阵细微却密集的甲叶摩擦声。 他猛地抬头,心跳骤停。 只见瓮城上方的城墙垛口处,不知何时,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 一排排,一层层,弓手、弩手,箭簇和弩矢,如同死神的眼睛,冷冷地俯视着下方挤成一团的黄巾贼。 寒意瞬间从管亥的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他心中暗叫不好。 中计了! 放箭! 冰凉的号令在瓮城上空响起。 霎时间,城墙之上箭如雨下,宛如狂风骤雨般倾泻。 这再不是先前那几十支零星的骚扰,而是成千上万支夺命的利箭。 箭矢裹挟着尖锐的破空声,形成一片密不透风的死亡之幕,朝着瓮城内毫无遮蔽、拥挤不堪的黄巾贼狠狠射去! 惨叫声、哀嚎声、箭镞入肉的噗嗤声,瞬间响成一片。 狭小的瓮城,顷刻间变成了人间炼狱,血流成河。 城墙上的弓箭手面无表情,冷酷地将箭篓中的箭矢消耗一空。 第90章 这正是谢喬布下的局,将计就计。 管亥自以为得计,却不知他每一步都踩在谢喬预设的鼓点上。 作为在棋桌上对弈的双方,从一开始,谢喬就占据了信息和视野的绝对优勢,她清晰地预见着管亥接下来的每一步,她看透了管亥的谋划,再进行自己的谋划,棋高一着。 实则是她和張梁打了一个精妙的配合。 在莽苍山分别之际,她告诉过張梁,可以实时看到他的状态。 此次,張梁在北海失利,被管亥控制,重壓之下,大概献了假死之计,调虎离山之计。 而这其中,假死是关键中的关键,他没死,却被说已死,他相信主公必然能识破其中关窍,从而将计就计。 于是,瞬间反应过来的谢喬,佯装暴怒。 而后大張旗鼓,尽起梁国军马,摆出倾巢而出、踏平北海的架勢。 浩大的声勢,自然如同预料般,被黄巾军的斥候探得一清二楚,迅速传回管亥耳中,进一步坚定了他睢阳空虚的判断。 这份确凿无疑的情报,成了壓垮管亥最后一丝疑虑的稻草,让他对睢阳空虚的判断更加深信不疑。 第206章 然而,睢阳城内,真的空了吗? 就在管亥的注意力被梁国主力吸引之前,谢乔已经悄悄利用那条连接涼州与梁国的永久空间通道,将一批又一批精锐的西涼士卒,无声无息地运抵了莽苍山,再由莽苍山瞬至睢阳城的中尉府。 主力,正是她全部的远程部队[西涼弓手][西涼弩手]及辅以少量的作为最后防线的[西凉步卒],部曲总人数达到了三千。 弓弩手都用以守城,他们在[兵营]中接受了系统化、标准化的严格训练,射术精湛,纪律严明,令行禁止。但迟迟无法升到更高等级,因为西凉太平 ,无仗可打,缺乏实战经验。 但现在,机会来了。 最初,谢乔只是将梁国,将睢阳当成她的实验田,她吸纳人才的跳板。她想在这里尝试一些新的政策,验证一些想法。敌军若大肆围攻,睢阳是弃子,可以随时抽身撤离,不留一物。但她改变了主意。这一年来的时间,随着梁国的重建,随着她投入心血,随着她的苦心经营,她意识到了中原膏腴之地的重要性,潜力巨大。如此宝地,岂能轻易被其他诸侯夺走?是以,她升级了睢阳的城墙,将之从残破的土垣,升级成了高大的三级[城墙],并同时增建了箭楼和瓮城。若将来真有一天,梁国局势不利,敌军以数十倍兵力围攻,想啃下睢阳这塊肉,自己也得掉上一层皮。 睢阳高大坚固的城墙,特别是这特意加固、结构复杂的瓮城,简直是为弓弩手量身打造的绝佳战场。 层层叠叠的结构,复杂的射擊孔洞,高耸的角楼箭塔,正是为了最大化弓弩杀伤而设计的。 站在瓮城之上,居高临下,视野开阔无碍,任何试图从下方仰攻的敌人,都将彻底暴露在密集的箭雨之下。 城墙之内,箭垛一排排码放整齐,弩矢分门别类装在箭匣中,方便取用。 滚木、礌石、烫油等防御物资,一样不少,留给不具备远程攻擊的[西凉步卒]使用。 至于管亥麾下的黄巾賊,谢乔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什么军容。 规模虽然庞大,但装备?大概是五花八门,铁片木板都算好的。阵型?一窝蜂衝上来就是他们最大的战术素养。纪律?估计只有在抢掠时才能体现出一点组织性。 如此一群乌合之众,兴衝衝地以为捡了个大便宜,一头扎进这精心构筑的瓮城谢乔几乎能预见到那场景,一群活蹦乱跳的鱼,主动跳进了烧开了滚油的锅里。 睢阳防御战的胜负已经很明显了,而她造势北上的目的也已达成。 是以,刚入青州境内,谢乔便令杜奉、虞仲领宁陵坞甲士返回驻地,留作预备。 令司马于融、先锋张飞领郡国兵返回睢阳,给攻城的黄巾賊验验尸。 长史刘备则领其余坞堡兵卒,在梁国境内散开,伏擊溃逃的黄巾賊。 睢阳失利,溃逃的黄巾必然不可能往其他地方乱钻,他们唯一的去处依然是其老巢北海国,确定大致的路线,伏击变得很容易。 而谢乔,则率梁汾、关羽,领麾下最精锐的[西凉弓骑]和[西凉重骑]继续北上,长驱北海国。 北海国,密林,管亥部老巢。 所谓老巢,其实更像个巨大的難民营寨,混乱,肮脏,毫无章法。 残破的营墙象征性地围着,与其说是防御工事,不如说是圈定了地盘。 西凉骑兵遭遇的抵抗稀稀拉拉,不成气候。 几声呐喊,几支零星射来的箭矢,软绵绵地钉在地上,连[西凉弓骑]的马蹄都惊扰不了。 散!梁汾一声令下。 [西凉弓骑]如同草原上盘旋的猎鹰,呼啸着掠过,箭矢精准地覆盖了任何试图集结的黄巾贼。 他们甚至不需要停下脚步,骑射之间,就已将对方的残勇射得粉碎。 紧随其后的[西凉重骑],更是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锥,轻易凿穿了那脆弱不堪的防线。 铁蹄过处,黄巾贼众哭爹喊娘,丢盔弃甲,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争先恐后地向四面八方逃窜。 夜幕降临,谢乔立马于阵前,眉头紧锁。 她对这场战斗的结果毫不意外,管亥手下这些人的斤两,她清楚得很。 她此刻的心思,全不在这些四散奔逃的溃兵身上。 她来此,除了收拢这些无辜的太平道信徒化为西凉的人口,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目的,寻回张梁。 意识沉入系统界面,【角色】列表中清晰地显示着张梁的状态,[健康]。 然而下一瞬间,状态更新,显示[头部轻伤]。 随着时间推移,身上伤势愈来愈多。 谢乔心急如焚。 五个时辰前,张梁仍被缚在管亥栖身的洞室。 此前,在听了他的和盘托出,以及调虎离山之计,管亥异常激动。 但他混迹多年,疑心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派出伪装成西凉军士的细作的同时,也派出了最机灵的探子。 他要观察谢乔的反应,是否真如张梁所言,谢乔萬分信重他,一旦他出事,必举梁国之兵,为他复仇。 事实果然如此,谢乔闻讯后,暴跳如雷,调动了麾下所有能调动的兵卒,甚至还借了梁国其余县的坞堡私兵。显然,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真是蠢猪。 管亥兴奋异常,听说梁国这一年丰收了,国中粮草必然充沛,还有梁园,那是波才部都不曾攻下的宝库,其中珍藏,数不胜数。 此举若能成功,他又能在这山中逍遥快活好几年! 是以,管亥亲率精壮三萬,在一边打探梁国动向的同时,徐徐进军,与梁国大军成功错开。 只要能夺下睢阳,掠走粮草,哪怕梁国大军反应过来,粮草尽失,也必不敢深追。 此刻,张梁蜷缩在阴暗潮湿的洞室角落,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皮肉,带来一阵阵刺痛。 夜深人静,只有远处洞室外传来的嘈杂隐约可闻。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在洞口响起,一个瘦小的身影借着微弱的月光,猫着腰摸了进来。 张梁猛地抬头,喉咙里发出警惕的低吼:谁? 那身影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但还是快步走到张梁面前,壓低了声音:将军,别出声,是我。 张梁认出了他。是那个半路上饿得奄奄一息,他随手分了半塊饼的小子。张梁记得那孩子接过饼时,眼里是纯粹的感激。他好像叫阿石。 可现在,他要做什么? 没等张梁想明白,阿石已经掏出一把不知从哪儿摸来的陶片,开始费力地割起了绳索。 陶片很钝,割得很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张梁有些難以置信,你这是做什么? 我来救将军出去。阿石也不抬,专心对付着坚韧的麻绳,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将军是好人,我信将军。 就这么简单? 张梁愣住了。 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没有赌咒发誓的效忠,只有一句朴素的我信将军。这比任何华丽的言语都更能触动他此刻脆弱的心。他想起大兄的话,想起太平道的理想,正是为了救助天下如阿石一般的苍生。 绳索终于被割断,松开的束缚让张梁几乎瘫软在地,四肢早已麻木不堪。 阿石连忙丢下陶片,想要扶他,却差点被带倒。 将军,快跟我走,我知道一条小路。阿石搀扶着张梁,动作笨拙却很用力。 张梁活动着僵硬的手脚,血液重新流淌带来的酸麻感让他龇牙咧嘴,形象全无。 他顾不得刺痛和麻木,捡起地上的陶片,摸索着割向旁边几个同样被捆着的汉子,这是之前被俘的西凉士卒。 咔嚓,最后一道绳索断裂。 几个西凉士卒活动着手脚,虽然虚弱,但还保存着一些力气。 正在这时,洞口传来脚步声和呵斥声。 什么人?在里面鬼鬼祟祟? 脚步迫近,是几名看守洞口的黄巾贼! 阿石吓得一个哆嗦,躲到张梁身后。 张梁心一横,管亥带走了精锐,留下的多是老弱。 动手!他低喝一声,抄起地上磨绳子的石头,率先扑了上去。 刚被解救的西凉士卒也反应过来,虽然手无寸铁,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爆发出了力量。 洞内空间狭窄,几名守卫猝不及防,一阵拳打脚踢,很快就被制服。 但这番动静,仍然惊动了洞室更多的人。 快,这边!阿石拉着张梁,钻出洞口,沿着他说的峭壁下的小路飞奔。 这条路隐蔽难行,碎石遍布,深一脚浅一脚。 后面隐约传来叫喊声:人跑了!细作跑了! 快抓住他!! 没跑出多远,前方忽然涌出黑壓压的人群,火把的光亮晃得人睁不开眼。 第207章 是那些底层的太平道信徒,被逃脱的守卫煽动起来,堵住了去路。 他们手里拿着锄头、木棍,甚至只是石头,脸上是麻木、被煽动后的狂热,还有一丝对他这个骗子的仇恨。 站住!有人大喊。 人群围了上来,将张梁、阿石和几个西凉兵围在中间。 阿石吓得脸都白了,紧紧抓着张梁的衣角。 几个西凉兵也握紧了拳头,准备拼死一搏。 张梁反而定了定神,扫视着眼前一张张或年轻或苍老,却同样被裹挟的面孔。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乡亲们!兄弟们!是我,张梁! 他的声音带着刚恢复气力的沙哑,试图穿透人群的嘈杂。 回应他的,却是更加激烈的指控。 你这个骗子,你根本不是人公将军!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举着锄头,声嘶力竭地吼道。 对!人公将军背后有一颗黑痣!我们都听渠帅说过!另一个声音尖锐地附和。 骗子!你背后没有黑痣! 杀了他!他是官府派来引我等下山的细作! 人群如潮水般涌动,试图护住张梁的西 凉兵卒瞬间被冲散,有人踉跄着摔倒,被人踩踏。 混乱中,张梁只觉得一股力气将他往后推。 是阿石,小小的身躯挡在他前面,却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张梁扒开阿石,往前一步,嘶哑的嗓音带着一股穿透力,乡亲们,你们想一想!睁开眼看看!若我是官府派来的细作,怎么会懂太平道的教义?朝廷对太平道嗤之以鼻,我若是官军细作,又怎么会对《太平经》倒背如流?!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激愤茫然,或是被恐惧扭曲的面孔。 人群的叫嚣声低了一些,窃窃私语声响起。 一些人眼神闪烁,他们中的许多人,回忆起了与他接触的时光,回忆起了那些日子里,他的所作所言,他诚挚的馈赠。 他们犹疑了。 别听他的花言巧语! 人群中突然有人尖叫,渠帅说了,张将军背后有痣!他是假的!他欲骗我们下山送死! 对!杀了他!烧死他! 仇恨和恐惧再次压倒了犹豫。 一塊泥疙瘩混着石子呼啸而来,砸在张梁的额角。 钝痛。 紧接着,又一颗石子飞来,正中他的面颊,划出一道血痕。 将军! 阿石惊呼一声,想扑上来,被张梁挡住。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泥,反而笑了,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好,好得很。 他挺直胸膛,尽管四肢还在发麻,声音却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虔诚:经曰:天地之性,萬物各自有宜。当任其所长,所能为;所不能为者,不可强也。 他开始大段背诵经文。 那些曾经信徒们日夜诵读的话语,此刻从他口中吐出,带着血腥味,却异常清晰。 经曰:元气恍惚自然,共凝成一,名为天也;分而生阴而成地,名为二也;因为上天下地,阴阳相合施生人,名为三也。 夫天地人三统,相须而立,相形而成。 石头没有停下,反而更密集了。 一块尖锐的石片砸中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让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 鲜血顺着破烂的衣衫渗出来。 经曰:夫人得道,身体轻便,耳目聪明,所为顺成,所欲如意,可长久也。这是教导我们修身养性,注重身体康健,如此,我们才能过上好日子。 经曰:天地之性,万物之情,以相生相活为本。我等皆是苍天之下的兄弟姐妹,应当互相扶持,共渡难关! 经中亦警戒:内不和,外必侵;同门相残,道之贼也! 兴太平,须慈心于冥冥,随顺于物,无所伤害,润泽万物。 经曰:积财亿万,不肯救穷周急,使人饥寒而死,罪不除也。 他一边流畅地背诵,一边用最直白的话解释,为了让更多的人听懂,我们皆是贫苦黎民,活不下去,才跟着大贤良师造反找出路!是官府横征暴敛,逼得我们走投无路! 大贤良师传授我等致太平之法,经文有言:阴阳调和,万物得所,乃为太平。我们追求的是天下大同,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有屋舍居住!不是为了争夺一个虚无缥缈的标记! 噗! 又一块石头砸在他嘴上,满口铁锈味,他吐出一口血沫,混着一颗被打松的牙。 但他没有停下,反而声音更加洪亮,满嘴是血,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那些饿死的孩子!想想四野遍地的饿殍!我们太平道要建立的,就是要顺应这天地好生之德,建立一个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没有贪官污吏,没有兵匪战乱的太平世界!是为了让你们,让所有像你们一样的人,能摆脱这无尽的苦难,不再受欺压,能挺直腰杆,活得像个人样! 他每说一句,就硬生生挨上几下石头闷击。 额头破开的口子淌下温热的血,混着泥水糊住了眼睛,视线一片模糊。 他胡乱抹了一把,留下更狼狈的血污,身形也因为连番打击而摇摇欲坠。 可他就像一根钉子,死死扎在原地,任凭山风呼啸,也绝不弯折。 只有那嘶哑却异常顽固的声音,在狭窄的山道间冲撞回荡。 西凉兵卒看得眼眶欲裂,喉咙里发出低吼,拼命想挤上前去护住他,却被更多红了眼的人死死推搡拦阻,拳脚相加。 将军! 他们嘶喊着,声音被淹没在嘈杂里。 阿石死死抓着张梁破烂的裤腿,小小的身体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却咬着牙不肯松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哭声。 投掷石块的人群,动作确实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不少人手臂扬起,握着石块,却悬在半空,迟迟没有扔出。 他们瞪着眼前这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血人,听着他用近乎自残的方式背诵着他们曾经无比熟悉的经文,脸上的表情極其复杂。 愤怒还在,但底下翻涌起更多的东西。 困惑、动摇,甚至有一丝極力想掩饰,却悄然爬上脸颊的羞愧。 经曰:极上者当反下,极外者当反内,故阳极当反阴,极于下者当反上。 经曰:智者当苞养愚者,力强当养力弱者,后生者当养老者。 张梁的话,那些关于太平盛世,关于互助友爱,关于活下去的希望,一下一下,敲打在太平道信徒几乎被绝望和仇恨塞满了的心上。 从黑夜到黎明,张梁的声音渐渐哑了下去。 那嘶哑的几乎不成字音的诵经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带着血沫。 人群中,投掷的动作早已停止。 许多人还保持着扬手的姿势,石头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却怎么也扔不出去了。 他们看着那个几乎被血污和泥泞覆盖摇摇欲坠的身影,那张肿胀得快要分辨不出五官的脸,听着他用最后的气力重复着他们曾经视若神明的教诲。 天地之性,万物之情,以相生相活为本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哑,最后几乎成了气音,然后彻底消失了。 张梁的身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但他依然凭着一股意志,死死地钉在那里。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扑通一声,人群最前方的一个汉子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泥水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哭声漏了出来。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扑通! 扑通!扑通! 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丢掉了手里的石块,默默地跪了下来。 他们低着头,不敢去看张梁,脸上交织着羞愧、迷茫和一种被唤醒的痛苦。 粗糙的手掌用力抓挠着地面,或者紧紧捂住自己的脸。 不过片刻,狭窄的山道上,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和隐约的啜泣声。 将军 终于,有人颤抖着开口,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无措,将军俺们糊涂啊 将军!我听了小人的鬼话! 俺忘了大贤良师的话了俺该死! 将军! 将军! 懊悔和自责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带着哭腔。 第208章 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称呼,感受到那不再是石块而是话语的冲击,张梁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 他眼前一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天色,终于彻底亮了。 第91章 寻到张梁所在,大概已经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在人海中心,他静静躺在地上,血肉模糊,几乎分辨不出来原本的面貌。 謝乔立即对他使用[寿命],让他身上的伤和痛苦处于停滞状态,如此,他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之后再带他回梁国醫治,不过醫治的过程要多费点心思。 因为[寿命]凝滞了[角色]的一切生命体征,在使用[寿命]时,尤其是对于受伤者,伤势既不会病痛或者危及生命,同时受伤处也不会愈合。 这需要她找到醫者,在凝滞的时间,仔细诊断出他身上所有的致命伤,提前准备好内服的药物喂他喝下,同时外伤敷好药并止血,一切准备好后,再关[寿命],让药物发挥作用。 若身体撑不住,再开[寿命]保命,针对性地诊疗。 时开时关,确保醫者有充足的时间调整治疗的策略,确保药物在发挥作用的同时,能让他的生命得以延续。 此刻,环绕在謝乔周围的,是管亥麾下的黃巾軍残部,几乎都是老弱病残,面带菜色,眼中滿是驚惶与麻木。 謝乔目光扫过他们褴褛的衣衫和绝望的神情,心中微沉。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而有力量。 乡亲们,我与张梁将軍一样,为黃天效命。 这句话在人群中激起细微的涟漪。 这些手无寸铁的黃巾軍民,先前只注意到她与随从相对齐整的装束,与他们印象中凶神恶煞的官軍并无二致。 他们本已蜷缩着身子,闭目等死。 可预想中的杀戮并未到来,眼前这女子,只是平静地 站在那里,甚至开口说出了他们最熟悉的名号。 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謝乔。 一个约摸十岁出头、面黃肌瘦的少年挤出人群,声音带着长期饥饿的嘶哑,却鼓足了勇气。 你能救活将军吗?阿石仰着头。 谢乔对上那双充滿恳求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坚定:相信我,一定能把他救回来。 这句承诺仿佛拥有某种魔力,瞬间点燃了这些濒死之人的希望。 扑通扑通的声音接连響起,那些刚刚还站立不稳的老弱妇孺,此刻竟齐刷刷地向她跪倒在地。 他们将额头抵在地面上,发出呜咽般的祈求,恳请她拯救他们最后的精神支柱人公将军张梁。 一张张布滿沟壑与污渍的脸庞上,重新有了泪水滑落的痕迹。 谢乔望着眼前黑压压跪倒一片的人群,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托付。 她再次开口,声音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中:我绝不食言。 另一端。 进攻睢阳中计,管亥在瓮城九死一生,终于逃出生天。 瓮城之中,尸体堆积如山,流血漂橹。 望着高大的城墙,及城楼上密密麻麻的弓弩手,铺天盖地般的羽箭,管亥目眦欲裂。 左右劝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权衡之后,强行咽下这口恶气,下令撤军。 他发誓,回去定将张梁那厮碎尸萬段! 然而,在返程途中,原本可以长驱直入毫无阻碍的中原大地,伏击不断。 黄巾军俨然成了驚弓之鸟,每遇伏兵,必丢盔弃甲,四散溃逃。 待返回北海,管亥清点人马,麾下仅剩两千余步卒。 残存的步卒,甲胄破损,许多人甚至赤着脚,脸上尽是驚恐与绝望。 正当他们筋疲力尽,终于回到营寨之下,以为脱离险境之时,却见一支军阵等候多时。 青山下,旷野上,两支对峙的军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面是管亥麾下稀稀拉拉、阵型散乱的黄巾残部,士气低落。 另一面,则是谢乔麾下军容严整,杀气腾腾的西凉铁骑。 黑色的铁甲在日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马匹刨着蹄子,喷着響鼻。 谢乔立马于阵前,身侧是肃立的亲卫,战将梁汾、关羽皆在左右。 她目光冷静地扫过对面负隅顽抗的黄巾贼,为首的定然就是这支黄巾的渠帅管亥。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击溃主将是瓦解敌军斗志最快的方法。 此刻,正是斗将的时机。 关某请战!斩杀此贼!关羽请缨。 云长,谢乔微微侧头,眼里透过一丝狠,务必诛杀此贼! 关羽闻令,沉声应诺:喏! 他一提缰绳,胯下战马如同一道闪电,冲出本阵。 手中青龙刀,在空中划出一道令人心悸的寒光,直指对面的管亥。 管亥见状,脸色煞白,但身为一军主将,他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催马上前。 他同样挥舞手中大刀,试图用凶狠的咆哮来掩饰内心的恐惧。 两马相交,金铁交鸣之声刺破了战场的寂静。 第一回合,管亥便感到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从对方刀上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险些握不住兵器。 关羽的刀法大开大合,看似简单,实则每一刀都蕴含着千钧之力,且角度刁钻,变化莫测。 管亥只能勉力招架,左支右绌。 他的刀法在关羽面前,显得如此粗糙和笨拙。 转眼间,十回合已过,管亥身上的甲胄已被划开數道口子,鲜血开始渗出。 二十回合,管亥的动作越来越慢,呼吸也变得粗重,眼中只剩下驚骇。 关羽却依旧气定神闲,每一次挥刀都精准而致命,仿佛闲庭信步。 他似乎在戏耍对手,又像是在寻找一击必杀的破绽。 终于,在第三十回合,关羽看准了管亥因疲惫而露出的一个空档。 青龙刀如蛟龙出海,带着风雷之声,猛然劈下。 管亥只来得及将刀横在身前格挡。 铛! 一声巨響伴随着骨裂声。 管亥连人带刀,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击直接斩落马下。 身体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便再无声息,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死寂。 所有黄巾士卒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主将的尸体。 下一刻,巨大的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渠帅死了,残余的黄巾贼顿时炸开了鍋。 他们扔下武器,哭喊着,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 关羽勒住马,提着滴血的青龙刀,傲立于阵前,冷冷地看着溃败的敌军。 西凉铁骑发出震天的欢呼,士气高涨。 贼首管亥已死,黄巾军民彻底失去抵抗,纷纷弃械投降。 谢乔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极目远眺,心头沉甸甸的。管亥虽死,但他裹挟、收拢的黄巾余部却铺滿了整个视野。 与其说是一支军队,倒不如说这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由绝望和饥饿组成的潮水。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污秽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更夹杂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麻木。 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庞,一身身破烂不堪的衣裳,眼神大多空洞,偶然有孩童的哭声響起,也显得那么微弱无力。 军中令史正在艰难地进行初步统计,回报上来的數 字触目惊心投降的黄巾精壮,裹挟在其中的百姓,加上那些还能勉强走动的老弱病残,总數竟初步估算逾三十萬之巨。 信任关系是一点点建立的,谢乔没有犹豫,立即命人打开管亥藏糧的山洞。 洞口一开,一股糧食特有的干燥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泥土和些微霉味。 军士举着火把率先进入,很快发出惊呼。 谢乔跟进去,同样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山洞内部比想象中更宽阔,糧食如同小山般堆积,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 麻布袋子垒得高高的,有些已经破损,金黄色的麦粒洒落出来,在火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粗略估计,这些糧食足够这三十萬人吃上一年。 难以置信。 管亥坐拥如此庞大的粮仓,却对底层黄巾信徒每日只施舍可怜的那一点点粮食,任由他们饿得面黄肌瘦,如同行尸走肉。 谢乔不由想到,难怪历史记载中管亥能支撑这么久,从黄巾起义初期的光和七年(184年)一直苟延残喘到初平三年(192年),足足八年时间,甚至最后还有余力围攻后来的北海相孔融。 这哪里是义军,分明是吸食信徒血肉的寄生虫! 一股怒火涌上谢乔心头,一刀斩了此人未免太过便宜他了。 第209章 但现在不是追究管亥罪行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救济洞外的饥民。 立刻清点粮食,造册登记!谢乔沉声吩咐军士,将粮食分出一部分,优先发放给老弱病残妇孺。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军士开始忙碌起来,清点粮食,搬运麻袋。 考虑到灾民多日饥饿,不宜立刻进食大量干粮,谢乔又从【背包】格子中取出部分囤积的牛羊肉。 这些都是她在榆安就提前准备好的,有从[大仓]直接取用的,也有从温洒部族和勺夏部族换来的,本来是用以犒赏将士,现在也正是时候。 架鍋!谢乔扬声下令。 军士迅速行动起来,将十口巨大的行军铁鍋从辎重车上卸下,又从黄巾军民中寻出三十几口大鍋,共计四十口,稳稳地支在临时挖掘的土灶上。 随后倒水,再下新鲜的牛羊肉、骨头。需要先焯一遍血水,否则肉的腥膻味太重。即使可能几个月没吃过肉的饥民根本不会在乎什么腥膻味,但现在并不缺时间,就有必要让他们吃得更香一些。 干燥的柴火很快被点燃,噼啪作响,升起袅袅炊烟。冷水逐步沸腾,造饭的伙头兵用勺子不断打出浮沫。 焯水完毕,再烧水,正式煮肉汤。 肉汤要熬得浓稠,盐要放足。谢乔补充道,她深知盐分对这些长期饥饿的人同样重要。 很快,锅灶前便散发出浓郁的肉香,四处逸散。 这股久违的、带着油脂的香气,钻入每一个难民的鼻孔,驱散了些许弥漫在空气中的污浊与绝望气息。 原本死气沉沉的人群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像干涸的河床终于迎来了潺潺流水。 无數双眼睛,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几十口热气蒸腾的大锅望去。 那些空洞、麻木许久的眼神里,渐渐燃起了一点微弱的火苗,那是对食物最原始、最本能的渴望。 第一批浓稠的肉汤和干馍被盛入粗陶碗中。 训练有素的军士小心翼翼地端着滚烫的碗,优先走向人群中那些最虚弱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 食物的抵达,瞬间点燃了压抑已久的胃。 人群涌动着,伸出无数只枯瘦的手,发出含混不清的请求声。 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抢过碗,甚至来不及吹凉,便将脸埋入碗中,发出烫嘴的吸溜声和满足的呜咽。 旁边一个老妇人则颤抖着双手捧着碗,先是贪婪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才像对待琼浆玉液般,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汤汁。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珍惜,生怕这只是一场易碎的梦。 一些稍微恢复了些气力的孩子,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地叫嚷着,那是他们表达喜悦的唯一方式。 更多的老人,只是默默地流着泪,浑浊的泪水滴落在简陋的衣襟和滚烫的汤碗里。泪光里,有饱经苦难的辛酸,也有绝处逢生的庆幸。 肉汤和干馍带来的暖意,暂时驱散了深入骨髓的寒冷与绝望。 人群的骚动渐渐平息,只剩下咀嚼、吞咽和满足的低泣声。 谢乔站在高台上,静静地看着下方,等待着这片刻的安宁。 当最后一碗汤粥被分发完毕,大多数人脸上恢复了些微血色时,她才清了清嗓子。 诸位乡亲们。 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脸庞。 你们在管亥手下,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受尽了苦楚。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啜泣和压抑的诅咒,印证着她的话。 如今,人公将军张梁,欲带领大家前往一处安生立命之地。 她刻意提到了张梁的名号,他在许多底层信徒心中有着特殊的地位。 张将军称之为净土。 谢乔的语气平静,并未渲染那虚无缥缈的宗教色彩。 他说得没错,在那片净土,所有人有屋舍居住,劳作耕种,安居乐业,顿顿吃饱,不再挨饿。 谢乔将虚幻的净土落到了最实在的吃饱饭上。 你们,可愿意追随张将军,跟随我,去往那样的净土? 她停顿了一下,给予他们思考和选择的余地。 若有不愿意去的,或是想回归故里的,待休整之后,可自行离去,我保证绝不强留。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中爆发出强烈的回应。 一个老者颤巍巍地举起手,嘶哑地喊道:愿意!愿意去! 俺也愿意!俺还想吃肉! 去净土!吃饱饭! 跟着张将军走! 声音如同浪潮,一波接着一波,从开始的零落,迅速汇集成巨大的声浪。 无数只枯瘦的手臂举了起来,挥舞着,表达着他们最迫切的渴望。活下去,吃饱饭,这便是此刻支撑他们全部信念的净土。 他们或许不完全明白净土的含义,但他们听懂了顿顿吃饱。 谢乔看着下方群情激涌的场面,心中沉甸甸的。 他们选择了希望,而她,则必须承载起这份希望的重量。 接下来,就是将管亥部的这三十萬人口妥善转移至莽苍山。目前通往西凉的大本营,荥阳和广宗关闭后,仍有三个端口,分别是河北的南和县,颍川,以及莽苍山的永久通道。颍川在梁国的更西边,南和县则要渡过茫茫黄河,莽苍山自然是最理想的。 谢乔暂时没有[空间传送符(往返)]了,也没有到用广告的关头,只能让他们步行。 从北海至梁国,骑马至少十天,步行,大约需要一个月。谢乔令军士按量分发粮食,剩余的粮食,她尽数将之收进【背包】格子,装不下的,再由西凉骑兵的马匹运送。 三十万黄巾余部,在谢乔的组织下,开始了一场规模浩大的迁徙。 他们首先要做的,是脱下那象征着反叛与绝望的黄巾。 沾满污垢、汗水甚至血迹的黄布被一一解下,扔在地上。谢乔命人将这些黄巾收集起来,付之一炬。 至于迁徙的过程,依然是化整为零,分散行动,避免引起怀疑。她将这庞大的人流,临时编组成队。行动不便的老弱妇孺和精壮一组,彼此互相扶持。 再挑选一些的精壮士卒机动,沿途照看,应对路途中可能遭遇的匪寇。 这一个月时间,她还会将更高机动性的西凉骑兵被派遣出去,暗中给予帮助。 就这样,三十万军民散开,化为形形色色的流民,朝着莽苍山的方向缓缓移动。 他们的步伐沉重而疲惫,眼神中依旧残留着麻木,但在那麻木的深处,似乎有微弱的光在闪动,那是对活下去的渴望,对一个安稳之所的期盼 张将军和那位女子,承诺给他们土地,给他们饱饭,给他们一个不再流离失所的家。 谢乔望着逐渐远去的黄巾军民,心中默默盘算。 这三十万人口一旦成功安置在西凉,她的整体实力将迎来一次质的飛跃。 二城二关之地的总人口,将直接增加一倍之多。 安顿如此庞大的人口,无疑是一个艰巨的挑战,尤其对黄意而言,吃穿住行,千头万绪。 不过管亥遗留的巨量粮草,加上她自身的储备,可以暂时解决最迫切的吃饭问题。 至于屋舍,谢乔相信,那些先期在西凉落户同样经历过苦难的军户和百姓,会理解并愿意伸出援手。 大家挤一挤,互相帮衬着,总能熬过困难时期。 北海诸事收尾后,谢乔带着昏迷中的张梁,领着人马向梁国疾驰而去。 梁国在国丞周密与长史刘备等人的高效组织下,已从管亥部攻城的惊扰中逐渐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此战,管亥率领的黄巾军损失惨重,足有六千人在瓮城内被密集的箭雨射杀。 另有一万八千名黄巾士兵在溃败后被俘。 约六千人四散奔逃,其中便包括了跟随管亥逃回北海国的两千残部。 谢乔下令将这一万八千名黄巾俘虏妥善收押看管。 这些俘虏,大多是青壮男子,无疑是补充兵源的优质选择。 不过,通过系统,将他们立刻编入部曲并非明智之举,招募和供养军队耗费巨大,她暂时还不打算承担这笔开销。 一个更务实、更省钱的做法是将他们登记在册,作为重要的劳动力资源,用以补充梁国因战乱而损耗的人口和生产力。这样只需要提供一日三餐和住宿。 至于她从西凉临时调来的那三千援军,包括[西凉弓手]、[西凉弩手]和[西凉步卒],都在这场激烈的守城战中获得了经验。 其中,[西凉弓手]和[西凉弩手]因为在瓮城歼敌战中发挥了关键作用,杀敌无数,各个编制都基本上提升了两级或三级。 相较之下,[西凉步卒]获得的经验较少,毕竟他们未能参与近身肉搏。 第210章 他们的战斗任务,主要是站在城墙之上,向试图通过长梯攀爬城墙的黄巾贼投掷滚烫的热油与沉重的落石。 在击退黄巾军的第一时间,这三千远程与步卒混编的守城部队便迅速通过中尉府撤回了莽苍山,再从莽苍山启程,返回西凉。 这一来一去,可谓神兵天降,来去无踪。 进睢阳城后,谢乔径直吩咐军士,将昏迷不醒的张 梁抬往城中医馆。 见到梁国相谢乔亲自带着重伤者前来,为首的老医者不敢怠慢,立刻上前查验。 他仔细检查了张梁的伤口,又探了探他的脉搏和鼻息。 老医者的眉头越皱越紧,神色凝重。 片刻后,他站起身,对着谢乔躬身一礼,语气带着无奈和惋惜。 谢府君,此人伤势过重,失血过多,五脏恐均已受损,气息微弱如游丝。 恕老朽直言,恐怕回天乏术。 谢乔的心沉了一下,但脸上并未显露。 她挥手示意闲杂人等退下,只留下老医者和两名助手。 先生不必多言,尽力施为便是。 她的语气平静坚决。 老医者愣了一下,心中虽不解,却也不敢再劝。 谢乔走到榻前,俯身看着面色灰败的张梁。 [寿命]仍在发挥作用,暂时冻结了他走向死亡的进程。 先生,先清洗伤口,再诊断上药。谢乔对老医者说道。 老医者虽然满腹疑窦,但见此人原本几乎断绝的气息似乎真的平稳了一丝,不敢怠慢,立刻指挥助手行动起来。 清水被助手端来,小心翼翼地清洗着张梁身上的血污和伤口。 伤药被仔细地敷上,一层又一层。 绷带被熟练地缠绕,固定住伤处,止血。 整个过程,谢乔都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 待所有的伤药都外敷在伤处,也强行往他嘴里灌了熬煮好的汤药,谢乔才谨慎地关闭[寿命],使他的身体可以同时吸收所有的药物。 同时,医者在旁边,通过脉搏,查探他的任何异状。 待有异样,谢乔立即再启动[寿命],留给医者足够的时间对症下药。 第一夜,就在这[寿命]的关闭与开启中渡过的,彻夜不眠。 第二日,张梁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不像最初那般死气沉沉了。 但他仍未彻底脱离生命危险。 一连几天,谢乔不得不去处理完紧急公务时便开启[寿命],处理完毕便关闭。 医者轮番守候,时刻关注着张梁的脉搏、呼吸和体温。 直到第五日,晨曦透过窗棂洒入室内时,一名负责看护的年轻医匠发出了惊喜的低呼。 动了!他的手指动了! 守在旁边的老医者连忙上前查看。 只见张梁的眼皮微弱地颤动了几下,干裂肿大的嘴唇也轻轻翕动。 又过了一会儿,在一片紧张的注视下,张梁缓缓睁开了肿涨的眼睛,眼球内血丝未消。眼神起初有些茫然,空洞地望着屋顶。 他努力克服因为睁眼眼皮传来的痛,浑浊的目光在屋顶的梁木上停顿了许久,才缓缓聚焦。 他试图转动脖颈,看向守在榻边的身影。 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嘶哑难辨的气音。 谢乔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了些。 主公张梁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焦灼的急切,那些军民他们他们怎么样了? 这竟是他醒来后,耗尽力气问出的第一句话。 谢乔看着他,心中了然,语气平稳地回答:放心。 我已经派人给他们配足了粮食,此时,他们正缓缓迁往净土。 张梁急促地喘息了几下,眼中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他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却被一阵剧痛和虚弱感牢牢按回榻上。 多谢多谢主公!他声音依旧沙哑,但情绪激动起来。 我替替所有太平道信徒叩谢主公大恩! 稍稍平复了呼吸,张梁的目光再次望向远处,仿佛穿透了墙壁。 第二日,谢乔再去医馆探望。 张梁声音不再发颤:主公,待梁伤势稍愈,我还要再去青州。 他停顿了一下,积攒着力气。 那里仍有许多太平道的信徒,在等着我们。 谢乔看着他那张因失血而灰败的脸,轻轻按住了他试图再次支撑身体的手臂。 先养伤,此事再从长计议。 按照谢乔最初的计划,她以为以人公将军在太平道中巨大的号召力,收编青州的黄巾余部应是顺理成章的。 但人心不可测,此次实在太过惊心动魄,其间的凶险程度远超预想,张梁几乎折损。 谢乔不想,也不能让张梁再次身陷危局之中。 必须想一个更加稳妥、更加周全的办法。 此一战,过程虽然凶险,但结果无疑是极好的。 双方几乎没有出现正面的肉搏,瓮城上射击的远程部队没有伤亡。 至于野外伏击的部队,士气占优,装备占优,又是突袭,仅有零星伤亡。 而不幸牺牲的军士,皆得到了国丞周密安排的抚恤。 谢乔下令以酒肉犒赏三军,庆功宴是必须的,士气以此维系。 城外军寨中,临时垒砌的土灶上,一口口巨大的行军铁锅被支架起来,火焰舔舐着锅底,发出噼啪的爆响。锅内翻滚着浓稠的汤汁,炖煮新鲜的牛羊肉。大块的肉在汤中沉浮,油脂被熬煮出来,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混杂着柴火的烟熏味,直往人鼻子里钻,勾得人腹中馋虫大动。 一坛坛沉重的陶土酒瓮被几名军士合力从库房搬运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指定地点。瓮口封泥被拍开,一股略显浑浊、带着发酵酸气的酒液倾倒出来,虽算不上什么陈年佳酿,甚至有些辛辣刺喉,但对这些刚经历过生死搏杀、口干舌燥的勇士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甘露。 来来来!喝酒!吃肉! 不知是谁先带头吼了一声。 军士爆发出震天欢呼,暂时将伤口的疼痛抛诸脑后。他们涌向大锅和酒坛,用随身的粗陶碗,甚至直接用头盔,舀起滚烫的肉汤和酒水。撕扯着炖得软烂的肉块,大口吞咽,滚烫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火辣的暖意。 咀嚼声、吞咽声、碗盏碰撞声、粗犷的笑声和吹嘘战绩的吼叫声交织在一起,营寨沉浸在一片喧闹快活之中。 中军帐内。 对于那些出兵相助的周边坞堡势力代表,谢乔则更谨慎。 谢乔并未立刻拿出金银财帛作为奖赏,她也舍不得。 对于这些地方豪强,物质的赏赐往往不如明确的态度来得重要。 目光扫过每一张紧张或故作镇定的脸,谢乔语气郑重:诸位仗义来援,此战能胜,诸位之功不可或缺。 这几句分量十足的口头表彰,如同定心丸一般,让这些原本心中七上八下的坞堡主事人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 他们最怕的,就是这位强势崛起的新主不认账,甚至将他们这些地头蛇视为下 一个清理的目标。 谢乔的公开肯定,无异于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一种心照不宣的保证。 至少在目前,坞堡是安全的。 几人脸上这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连忙躬身行礼,姿态比之前更谦卑恭顺:谢府君言重了! 能为府君效命,是我等之荣幸! 份内之事,份内之事! 处理完这些,谢乔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身侧,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上。 关羽在此战中,匹马冲阵,阵斩贼酋管亥,立下头功。 这不仅极大提升了己方士气,也直接瓦解了管亥部黄巾军的抵抗意志。 依照军功,谢乔当众宣布,擢升关羽为军候,专责统领郡国兵中的骑兵部队,位在司马于融之下。 关羽闻令,上前一步,对着谢乔抱拳行礼,面容肃穆,眼神锐利如旧。 多谢府君! 以关羽之能,又建此功,军候肯定是不够的。 谢乔心中有数,这是刻意为之。 她深知关羽、张飛二人能力非凡,堪称万人敌。但正是因为他们过于出众,若骤然授予过高官阶,恐难以驾驭。 羽翼未丰之时,稳妥的管理比激进的提拔更为重要。 消息一经传开,有人按捺不住了。 张飛那双环眼瞪得溜圆,带着一股压不住的火气,大步流星地冲到了相府外。 经守卫通禀,张飛走到了谢乔跟前。粗重的喘息声,显露出胸中翻腾的不平和愤懑。 第211章 在他心里,这实在透着一股子不公平。 他大哥刘备,如今已官拜长史,得以参赞军机要务,在梁国地位颇高。 再看他二哥关羽,此战过后亦被擢升为军候,手下管着实打实的骑兵部队。 可偏偏轮到他张飞,空顶着一个先锋官的名号,浴血搏杀,到头来却连个正经的官职都没捞着。 屯长?说出去都丢人! 此战,他承认自己没能像二哥那般,阵斩管亥,立下显赫头功。 但他张翼德身为先锋,哪一阵不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 凭什么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单单就把他给撇到了一边? 怪也只能怪管亥那厮只长了一个脑袋! 谢府君,俺老张不服,俺也要做军候!他把脸撇向一边,负气地说,你偏心眼! 谢乔看着眼前这位黑脸猛将,并未动怒。她理解张飞的心情,也承认他的战功。 那话怎么说来着,又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不说和刘备平起平坐,那至少也不能落后关羽太多。 只是这官职的授予,需得全盘考量,不能因一人之请而乱了章法。 这一战,据军中主簿统计,张飞没有斩将,杀敌二十三人,依照军功,故提拔为屯长。 如果破格将他升为军候,那其他人怎么看? 军纪不明,人情世故? 甚至又可能成为颍川士族攻讦她的一个点。 她左思右想,权衡着利弊与影响。 如何既能安抚张飞,又不至于拔苗助长,打乱自己的人事布局。也不好赏赐金银,赏少了显得抠门,赏多了她又肉疼,她的每一文钱,都要用在刀刃上。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 谢乔想起去年在西凉榆安,举办的那场别开生面春演。 当时,为了激励各支参赛队伍的士气,她和谢均决定颁发特制的奖品。 优胜队伍获得的瓷质奖杯,虽非金银,却被视若珍宝,极为珍视。那代表的是集体的荣耀,是对勇武和技艺的认可。 或许,可以借鉴此法。 荣誉的象征,有时比实际的官阶更能激发人的荣誉感。 谢乔打定了主意。 她当即传令下去,召集匠人,要他们参照古礼,精心打造一批规格、形制不一的青铜爵。这些青铜爵,并非寻常酒器,而是特制的奖杯,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 她要用这些青铜爵,在军中建立一种新的功勋表彰制度。 让将士们明白,除了官阶升迁之外,还有其他的荣誉可以追求。 这荣誉,同样值得他们为之浴血奋战。 匠人接到命令,连夜开工。 风箱呼呼作响,将炭火烧得通红。 铜料与锡块在陶制坩埚中渐渐熔化,变为金色的液体。 匠人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的铜液倾倒入预先制好的泥范之中。 滋啦的声响伴随着升腾的水汽弥漫开来。 经过冷却、脱模、打磨、刻制,一件件造型古朴的青铜器逐渐成型,最后在底部刻上相府的官印,这算是官方独家认证。 它们仿照古三代青铜爵的样式,却又带着一丝新意。 爵身厚重,线条简练,透着一股庄严肃穆之气。 几日后,制式不一的青铜爵已经整齐地摆放在案上,闪烁着沉郁的光泽。 谢乔看着这些成品,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先派人将十二只青铜爵送往梁国境内的各个坞堡,当日的口头表彰或许不够,青铜爵既是表彰,也是凭证。 料想这些个坞堡,大约会将青铜爵当成免死金牌,悉心供奉。 当然往后谢乔收拾这些剥削周遭百姓的坞堡的时候,可不会在乎。 随后,谢乔再命人将张飞请来。 不多时,黑脸大汉带着一身未消的闷气,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桌案上那件从未见过的青铜器物。 那东西造型奇特,似杯非杯,似鼎非鼎,通体泛着青冷的金属光芒。 张飞的脚步顿住了,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他走到桌前,瞪着环眼,仔细端详着那尊青铜爵。又伸出粗壮的手指,小心地碰了碰冰凉的爵身。 这玩意儿,不是兵器,也不像是官印,更不是赏赐的金银。 他纳闷地抬起头,目光直视谢乔,瓮声瓮气地问道。 谢府君,此为何物? 谢乔看着他那副既好奇又不解,还夹杂着些许不忿的表情,心中暗笑。 她神色郑重,缓缓开口:此乃功爵。 用她原世界的话来说,这叫奖杯。 她拿起其中一樽,递到张飞面前。 非饮酒之器,乃荣誉之章。 张飞下意识地接过,入手颇沉。 谢乔继续解释道:我给你的这一樽,我将之称为异勋旌赏。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庄重。 用以表彰在此战中,立下特殊功勋之人。 谢乔拍拍他的肩膀,语含鼓励,就是翼德你啊,你身为先锋官,作战勇猛,斩获甚多,功不可没。 这特殊贡献奖,你当之无愧! 张飞瞪大双眼,将手中青铜爵视若珍宝。 旋即,扑通一声,半跪在地,眼含热泪,热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多谢谢府君!多谢谢府君! 第92章 从相府得了那樽异勳旌赏爵,張飛心头闷气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激动和自豪。 他宝贝似的扯过一块干净的布,小心翼翼将青銅爵擦拭了一遍又一遍,連手指印痕都不想留下。 随后双手紧紧捧着,跟护着刚出生的崽儿似的,脚步生风地回住处。 街上遇巡逻軍士,见他这副模样,都好奇地張望。 有人大胆凑上来问:張屯长,这是得了什么宝贝?瞧你乐得,跟捡了块金子似的。 張飛眼睛一瞪,却没像往常一样吼回去,反而把胸膛挺得更高。他得意洋洋地抬了抬下巴:去去去!什么金子能跟这个比?这是謝府君亲手赏俺老张的功爵!独一份!懂不懂? 几个軍士听了,面面相觑,虽然不懂功爵是啥,但看张飛那珍惜劲儿和独一份的强调,都露出羡慕的神色。 张飛享受着这些目光,脚下更快。 大哥! 二哥! 人还没进院子,大嗓门就先飞进来。 刘备和关羽正纳闷这黑厮不见踪迹,会不会又去叨扰人謝府君了。 两人往外看,只见一阵黑旋风卷了进来。黝黑的脸上泛着少见的红光,两只环眼瞪得大如銅铃,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个东西,谨慎模样和他平日的粗犷简直判若两人。 毛毛躁躁的,又怎么了?刘备瞪着黑厮这反常的模样。 张飞几步冲到两人面前,深吸一口气,轻轻将那青铜爵摆在案上,再扯掉爵上的罩布。 瞧瞧! 他指着爵,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兴奋,謝府君赏我的,独一份儿! 他挺起胸膛,下巴快要翘到天上去了,大声宣布:此物,名曰异勳旌赏。府君说了,俺老张是先锋官,此战最是勇猛,功劳特殊,故特赐这独一无二的功爵! 他神气道:旁人可都没有! 关羽細細打量着案上的青铜爵。 见其造型古朴,线条刚劲有力,透着一股庄重肃穆之气,底部的相府官印刻得清晰分明。 他伸出手指,触摸冰凉的爵身,感受着那厚重的质感与古朴的纹路,语气中带着赞许,此爵铸造精良,形制古雅,非俗物可比。观其意,謝府君不赏金银,而以此功爵表彰功勋,重义轻利,实乃明主之举。 他瞥了张飞一眼,见他此刻正紧张地盯着自己的手,生怕自己将杯爵给碎了。 刘 备则看得更深一层。 他伸手拿起那青铜爵,入手沉甸甸的。他目光中流露出赞赏与深思。 三弟,他将爵递还给张飞,看着他連忙又小心接过去,此爵,不仅是对你勇冠三軍的认可,更是谢府君知人善任,深谙激励之道的体现。 以爵代赏,看似不比金银贵重,却更能彰显功勋之卓著,荣誉之难得。府君此举,是要告诉全军将士,奋勇杀敌,不单是为了升官发财,更是为了这份荣耀。此法新颖,却又直指人心,远比单纯的金银更能激励士气。 越说下去,张飞心中就越美。 刘备眼神中带着一丝感慨:谢府君年纪虽轻,行事却每有深意。 诚如是。以古礼新用,激励将士,体恤部曲,这份胸襟与手段,实不寻常。关羽赞同。 刘备语气郑重:备常思,大丈夫若得其时,自当达则兼济天下。谢府君心怀萬民,行事磊落,体恤下属,真明主也。能于此乱世之中,得遇府君这般胸怀远略的明主,实乃我兄弟三人之幸事。当尽心辅佐,不负此番际遇。 第212章 大哥二哥放心,俺老张懂!以后谁敢对谢府君不敬,俺第一个拧下他的脑袋!张飞道。 那一萬八千黄巾贼俘虜,被押送至睢阳城外的各处營房时,如同被驱赶的行尸走肉,安静得可怕。 空气中混杂着浓重的汗臭、泥土腥气,还有一种无形的,叫做绝望的味道。 许多人带伤,瘸着腿,或者捂着尚未愈合的伤口,步履蹒跚。 他们低垂着头颅,眼神空洞,只敢用余光瞥着两旁手持刀刃、面无表情的军士。 完了。 这是所有人心中唯一的念头。 砍头,然后脑袋堆在一起,筑成京观,震慑天下。 这是失败者的宿命,他们听过太多次。 人群里,有压抑不住的啜泣,细细碎碎,像是濒死的老鼠。 还有人牙关控制不住地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 然而,到了地方,想象中的刀斧和刽子手并未出现。 他们被分批次地带到一片空旷的營地。 尔后,一捆捆的铁锹铁镐被扔在面前。 一个穿着官服,看着像管事的中年人走到前面,清了清嗓子:从今日始,你们要为梁国劳役,都拿起家伙! 俘虜皆僵在原地,仿佛没听懂。 有人茫然地抬头,看看管事,又看看地上的工具,再看看周围的军士。 这是什么新花样?先讓干活,再杀? 不少人心里生起更深更重的恐惧。 但执刀的军士在催促,没人敢不动。 他们迟疑地拿起那些沉重的农具,铁器冰冷的触感甚至讓一些人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这一日的光阴,就在号子声、偶尔的鞭子破空声(奇怪的是,那鞭子似乎总是落在空处,响声大,却很少真的抽到人身上)和沉重的喘息声中度过。 坚硬的土地被一寸寸掘开,巨大的石块被合力搬运,汗水像溪流一样从额头脊背流下,浸透破烂的衣衫,旋即又被的日头晒干,留下一层白花花的盐渍。 尘土弥漫,钻进鼻孔喉咙,呛得人咳嗽连连。 没人抱怨,没人敢怠工,只是麻木地重复着挖掘搬运的动作,如同提线傀儡。 转机出现在饭点。 当一个个大木桶被抬到工地旁,盖子掀开,一股浓郁的热气混着粮食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时,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是粟米饭,黄澄澄的,冒着热气!这已经让他们有些意外。 更让他们眼珠子快瞪出来的是,那饭里,竟然掺杂着细碎的泛着油光的肉丁! 虽然不多,但那久违的肉香,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孔,勾起了五脏庙最深处的渴望。 这是给他们吃的? 有人不敢置信,伸长脖子使劲嗅着。 直到管事的再次发话:排队!一人一碗,吃不饱再来添! 人群骚动起来,互相推搡着涌向饭桶处,再排成长列。 他们捧着粗糙的陶碗,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顾不上烫,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着。 那混合着肉香的粟米饭,是他们自打跟着渠帅举事以来,甚至更久远的记忆里,都未曾尝过的美味。 在北海时,他们啃草根,嚼树皮,能找到一只死老鼠都算改善伙食。此刻端手里这碗饭,简直是人间至味。 有人吃得太急,噎得直翻白眼,旁边的人顾不上嘲笑,只顾埋头苦吃,怕就怕这是最后一顿。 看着这群狼吞虎咽的俘虏,管事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等大部分人吃得差不多了,才又扬声说道:府君有令,尔等听从差遣,安心劳作。只要做满三年,既往不咎,恢复尔等百姓身份。若安分,三年期满,还可领到安家钱粮。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得所有俘虏都停下了动作,愕然抬头。 既往不咎?安家钱粮? 这些词汇对他们而言,如同天方夜谭。 一个胆子稍大的汉子,小心翼翼地问:此话当真? 管事的扫了他一眼,点点头:谢府君言出必行。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响成一片,盖过了咀嚼声。 但那碗实实在在带着肉香的饭还在肚子里,身体虽然疲惫,却并非走向刑场,被重刑,被砍头。 活下去,有饭吃,三年后还能做个堂堂正正的人这些念头,像野草一样 在他们心里狂野生长。 三年后就能回家? 还有钱粮拿? 真的假的?不会是骗我们干活吧? 骗我们?现在杀我们不跟碾死蚂蚁一样?犯得着骗? 议论声中,恐惧和绝望退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几乎不敢相信的期盼。 他们互相看着,从对方同样布满灰尘和疲惫,却隐隐透出光彩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个叫做盼头的东西。 日子,似乎,真的能过下去了。 中平二年初冬的某个午后,谢乔踏入梁园,绕过几处假山,果然看见荀爽坐院中,案前摆着一堆竹简,似在潜心治学。 只是,他手边那个盘子里堆着的金黄之物,以及空气中隐约飘散的油脂香气,暴露了他此刻的真实状态。 这老头还是那么馋炸土豆。 据亲从回报,荀爽住在梁园的这段时间,每日必定使人偷偷去东市买,有时还不止一次,且要求快去快回,不能冷掉。 谢乔看破却不戳破,要给他留面子。 荀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谢乔的到来毫无察觉。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顺便点吃炸土豆。 当初把他请来时,可是说好的,她可以随时向他请教问题。直到今日,她还一次都没来请教过。 现在,正是需要这位大儒才学和智慧的时候了。 谢乔远远看了看,没有上前去叨扰。从梁园出来,她脚步轻快了些。 她要开始做更多的谋划。 梁园文会雅集,东市繁华,二者提高了梁国的知名度,以及对人才的吸引力。 但还远远不够。 谢乔坐在案后,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长考。 一整套思路在脑海里逐渐成型。 几日后,梁国都城睢阳的商圈里开始流传一个消息:一位姓乔的外地大贾,出手阔绰,对城内的生意,尤其是人流密集的客栈、茶楼、酒家,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这位乔姓大贾并不亲自露面,而是委托一位精明干练的管事四处接洽。 这位管事逢人便笑,说话客气,但谈起生意来却毫不含糊,直接提出要入股。 入股?福来客栈的掌柜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听到这新鲜词儿,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位管事,您是说要盘下我家店? 管事笑着摇头:非也非也。乔先生是看好掌柜的经营之道,亦看好睢阳的前景,愿意投一笔钱进来,助掌柜扩大营生。日后赚了钱,按投入的份子分红利。您还是掌柜,店还是您家店,只是多了个东家。 掌柜眨巴着小眼睛,心里飞快地盘算。 这听起来像是天上掉馅饼?白给钱让他扩大店面,以后赚了钱分点出去? 他试探着问:那若是赔了呢? 管事一摊手:乔先生说了,眼光要放长远。前三年,若有亏损,乔先生一力承担,与掌柜无涉。三年之后,若还未盈利,乔先生自会撤资,绝不纠缠。 这条件优厚得让掌柜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偷偷打量着这位管事,衣着得体,谈吐不俗,不像是骗子。 再说,骗他这个小客栈有什么油水?对方可是要先拿出真金白银的。 这敢情好啊!掌柜脸上的疑虑迅速被喜色取代,不知乔先生外打算投多少? 管事伸出三根手指,先期三萬钱。后续若需扩展,还可再议。 三万钱! 足够他把客栈翻修一遍,再添置不少东西了。 掌柜激动得脸颊都在颤抖,连连拱手:管事放心,我一定尽心经营,不负乔先生厚望! 类似的情形,在城中各大茶楼酒肆上演。 各掌柜起初都有些不解和警惕,但在三年包赔、只分红利不插手具体经营的优厚条件下,几乎没有人能拒绝这份好意。 且双方还会请官府公证资产,订立契书。 他们只当是来了个不懂行但钱多烧得慌的,乐呵呵地接受了投资,盘算着如何用这笔意外之财把生意做得更大。 相府内,听着下属的回报,谢乔满意地点点头。 这几日时间,她总计大约投了三百万钱,将触手伸进了睢阳城内的旅店、茶楼、酒肆等各行各业。 至于那位乔先生,自然就是她的马甲。 第213章 促进梁国商业发展只占很小一部分原因,关键是,她要大赚一笔!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谢乔吩咐左右:去,帮我散布一个消息。 亲信躬身:主公请吩咐。 就说,梁国,谢乔斟酌着用词,力求既有噱头又不至于太离谱,天降圣人,能解世间万疑。 亲信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没有多问,只是静静听着。 谢乔嘴角弯了一下,补充了关键的一句:但圣人清高,不轻易见人,每日只答一问。 第93章 梁都睢阳,一个颇为新奇的消息悄然流传。 起初只是街头巷尾的谈资,随后声音渐響,开始传遍城南城北每一處角落。 听说了吗?梁国要出聖人了!什么聖人?孔夫子? 听人说天降的,能解世间万疑! 真的假的?竟有这等奇事? 谁知道呢,不过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这消息帶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既荒诞不经,又引人遐想。 乱世之中,人心惶惶,对于聖人降世这种近乎神迹的传闻,人们本能地帶着疑虑,却又忍不住心生一丝期盼。 解世间万疑?这口气未免太大了些。 可万一是真的呢? 没过两天,这则传闻又添了新的内容,并且更加具体,更加令人瞠目结舌。 聖人降世之地,就在睢阳城内! 城内何處? 就是昨天还没影儿,今早就突然冒出来的那座官学! 官学在何处? 梁园边上,旻安大街。 一夜之间,城东那片原本空旷的瓦砾地上,赫然矗立起一座崭新的建筑。 青砖黛瓦,飞檐斗拱,标准的官学制式,庄重肃穆。 这座建筑出现得毫无征兆,仿佛真是从天而降,为那圣人降世的传言,增添了最有力、最诡异的注脚。 消息彻底炸开了锅。 清晨,官学门前已是人头攒动。 有好奇的百姓,有闻风而动的商贾,也有不少消息灵通的士人。 众人围着这座突兀出现的官学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怪哉!怪哉!老夫在此居住数十年,从未听闻官府要在此处兴建官学。一位白发老者捋着胡须,满脸困惑。 何止是未曾听闻,昨日薄暮我路过此地,还是一片空地,怎的一夜之间旁边一个中年文士比划着,话语里满是不可思议。 他是外乡人,为参加本月梁园雅集而来。 莫非,真乃神迹?有人小声猜测,引来一片附和与更多的质疑。 哼,装神弄鬼! 人群中,一个穿着儒衫、面容清癯的老者冷哼一声,他拨开人群,走到官学紧閉的大门前,扬声道:吾乃橋茂,一生钻研经学,恰有一惑,困擾多年,恳请圣人解之!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股老学究的执拗。 周围瞬间安靜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位梁国宿儒橋茂身上。 官学大门依旧紧閉,毫无动靜。 橋茂眉头微皱,又提高了声音:圣人既言能解人间万疑,何故吝啬一见? 这话问得有些不客气了。 人群中響起一阵骚动。 就在这时,官学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一个总角童子,约莫八九岁的模样,穿着一身干净的布衣,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他手中托着一个木盘,盘中放着笔墨和一卷空白的竹简。 童子走到橋茂面前,也不说话,只是将木盘遞了过去。 桥茂一愣,随即明白了意思。他也不客气 ,接过笔,略一沉吟,便在竹简上奋笔疾书,写下了自己那个困擾已久的经学难题。 写毕,他将竹简放回木盘。 童子默默接过木盘,转身走回门内,大门再次紧闭。 这是何意?有人不解。 看样子,圣人不愿露面,只肯以文字作答。旁边一个稍有见識的士人猜测道。 故弄玄虚!还是有人不信。 桥茂却站在原地,神情专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大约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久到围观的人群都有些不耐烦,开始窃窃私语时,那扇木门再次吱呀一声打开。 还是那个总角童子,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手中托着木盘,盘中放着一卷写满了字的竹简。 正是桥茂方才遞进去的那一卷。 童子将木盘递还给桥茂,依旧一言不发,转身回门内,大门闭合。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刘茂和他手中的竹简上。 桥茂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竹简。 他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僵立当场。 他拿着竹简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眼睛死死盯着上面的文字,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围的人屏息凝神,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愈发好奇。 桥先生?桥先生?旁边有人忍不住轻声呼唤。 桥茂仿佛没有听见。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神情混杂着狂喜,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再次低头,逐字逐句地看着竹简上的答案,看得极其缓慢,极其仔细。 良久,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走了他积郁多年的块垒。 他小心翼翼地将竹简卷好,双手捧着,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动作: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紧闭的官学大门,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学生桥茂,叩謝圣人解惑!他的声音带着激动和哽咽,此惑困扰学生二十余载,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得圣人点拨,茅塞顿开!圣人学究天人,学生拜服!拜服! 说完,他又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幕,让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桥茂在睢阳城也算小有名气的儒生,性格方正,治学严谨,从不轻易服人。 此刻他竟对一座空门行此大礼,言语间又如此推崇备至,那竹简上的答案,究竟写了什么? 那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圣人,难道真有通天彻地之能? 桥茂起身,小心翼翼地将竹简揣入怀中,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他环视四周,看到众人惊疑不定的神情,郑重说道:诸位,圣人所言非虚!老夫以毕生所学担保,此解精妙绝伦,非凡人所能及也!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转身匆匆离去,脚步都带着几分轻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桥茂离去后,人群彻底沸腾了。 天呐!桥老先生都跪了! 看来是真的!真有圣人降世! 那童子说,每日只答一问,今日之问,已被桥老先生用了。 明日!明日我定要来! 我也有困惑,关于的 我我想问问这 怀疑被敬畏取代,好奇被渴望填满。 那座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官学,此刻在众人眼中,已然笼罩上了一层神秘而庄严的光晕。 第二日,天色刚透出微光,官学的大门前已是人头攒动,比昨日更甚。 桥茂昨日那惊天一跪,彻底点燃了睢阳城百姓和士人的好奇心与求知欲。 人人都想见識一下这圣人的风采,更希望能得到指点迷津的机会。 人群拥挤着,喧哗着,都想往前凑。 让我先问!我家三代单传,就想问问子嗣! 让开让开!我这有经学大义不明,关乎大道! 我想问问我何时能一夜腰缠万贯!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那扇门吱呀一声,又开了道缝。 还是昨日那个总角童子,依旧面无表情,手里却多了一个半人高的竹编背篓。 他走到门前空地,将背篓放下,稚气的声音响起:圣人有言,天道酬勤,亦看缘法。欲问者,需自备竹简,书写疑问,投入此篓。每日只抽一签作答。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安静了不少。 许多原本凑热闹的,或是目不识丁的百姓,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悻悻然退到外围。 能识文断字,还能自备竹简的,毕竟是少数。 不多时,数十枚写着问题的竹简被投入篓中。 童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伸入背篓,随意搅动几下,然后摸出了一枚竹简。 他展开竹简,朗声念道:问,《春秋》郑伯克段于鄢,何以不称杀而称克?其微言大义何在? 第214章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阵低呼,一个穿着儒衫的中年文士激动得满脸通红,连连拱手:是我的问题!是我的!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他几乎要喜极而泣,这个问题亦是困扰他多年,请教过不少名宿,都未能得到令他完全信服的解答。 童子面不改色,收起竹简,转身回了门内。 大门再次紧闭,留下外面一群翘首以盼的人,尤其是那位提问的儒生,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不住地踱步。 门内,竹简被一个手脚麻利的仆役快速传递,穿过几重院落,送到了梁园深处的一间静室。 謝喬接过竹简,快速扫了一眼,心中暗笑:又是经学,慈明先生业务范围之内。 她记下问题,转身推开旁边书房的门。 此刻,荀爽正伏在案上,聚精会神地研究着一卷古籍,眉头微蹙。 听到门响,他抬起头,见是謝喬,微笑相迎。 未知谢府君造访,有何贵干? 喬有一问,欲请教慈明先生。谢乔周全施礼。 注意到他宽大的袍袖下,隐约露出桌案一角,似乎有什么东西用布盖着,还冒着丝丝热气,空气中仿佛飘着一股炸土豆的香味。 谢乔忍住笑意,将问题复述了一遍。 荀爽听完,略一思忖,便口述了答案,言简意赅,直指核心。 谢乔飞快记下,不敢多留,怕打扰了慈明先生享用他的至味。 她转身就走,留下荀爽如释重负般,迅速掀开了桌案上的布。 外面,时间同样在流逝。 约莫又过了半炷香,就在那提问儒生快要望眼欲穿时,木门开启,童子再次走出,将写好答案的竹简递还。 那儒生颤抖着双手接过,展开细看。 初时眉头紧锁,渐渐地,他眼睛越睁越大,脸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最后化为狂喜。 他猛地一拍大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克字之妙,一言道破!郑庄公之心,昭然若揭! 他激动得不能自已,也学着刘茂的样子,整理衣冠,对着大门深深一揖,高声道:学生王良,谢圣人解惑!此惑得解,胜读十年书!圣人之学,高山仰止! 他说完,竟也激动得老泪纵横。 接连两日,两位在当地小有名气的儒生都对这圣人的解答拜服得五体投地,再无人怀疑。 睢阳百姓,包括外地游子,看向那座官学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狂热。 真乃圣人降世!真乃圣人降世啊! 可惜,今日名额已用。 明日!明日我定要第一个来排队! 你来得再早也没用,抽不中也白搭。 我回去就找人写问题!倾家荡产也要问! 所谓的圣人,自然是不存在的。 这不过是谢乔利用信息差和荀爽这位经学大家,精心策划的一场造神运动。 在这个时代,一个神秘莫测、学究天人的圣人名头,远比直接推出荀爽本人更有号召力。 更重要的是,能避免颍川士族家学不 外传的忌讳。 第94章 睢阳城内,福安客栈修一新。 掌櫃鄒兰却耷拉着眼皮,倚在櫃台后,手指在算盘上划拉,心里又沉又闷。 月前,那位神神秘秘的乔先生派人送来一笔錢,说是入股,资助她把生意再做大些。 拿到錢,去官府公证,订立契书,鄒兰当时激动得差点给人磕头。 她连夜找人把门臉刷了新漆,多扩了十几间房,换了新桌椅被褥,还加雇了跑堂的伙计,就盼着能一举翻身。 可这錢哗哗地花出去了,客呢? 非但没多,反倒比先前更少了。 鄒兰很快明白了,那位乔先生不是只撒了她这一把米。 东城那几家本就生意红火的大客栈,估计也得了入股,装修更气派,把那本就不算富裕的客源都拢过去了。 她这店不逼着东市,位置偏,门臉小,哪争得过人家? 就是弄不懂那乔先生,既然有心思投那些大店,穩赚,又为何把錢扔她这小店,赠她一场空欢喜。 大概是有钱烧的。 鄒兰长长叹了口气,这世道,想吃口安穩饭,真难。 正唉声叹气,门外光影一暗,有人走了进来。 来人三十岁上下,穿着身儒衫,面皮白净,透着股读书人的文气。 他一开口,那腔调就露了底,不是梁国本地人。 邹兰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瞬间来了精神,连忙从柜台后绕出来,臉上挤出迎客笑: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文人目光在店堂里扫了一圈,见桌椅还算干净,地面也无污渍,便点了下头:住店。 好嘞!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太久没客人,邹兰热情得有些过分,搓着手上前引路,小店剛拾掇过,干净亮堂,保管住得舒心。不知客官预备住几天? 文人将肩上颇有些分量的行囊解下,隨手放在旁边的八仙桌上,语气平淡却笃定:一日足矣。 邹兰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又是个短住的,挣不了几文钱。 她隨口问:客官是来梁国访友?或是有什么急事,一日就能了结? 文人微微抬起下巴,脸上显出几分自矜:非也。吾乃为求学而来,闻听此地有圣人出世,特来请教一惑。料想明日官学抽簽,必有吾名。一日之内,此惑得解,自当离去,不多叨扰。 哦。邹兰拉长了声音,恍然大悟,闹了半天,又是个冲着那圣人来的。 自打桥茂、王良那两位先生当众跪拜之后,圣人解惑的名声就越来越响,傳遍了周边郡县。 隔三差五就有外地人慕名而来,尤以这些自视甚高的读书人最多。 只是眼前这位,话说得也太满了些。 客官,我听说那官学抽簽,每日只取一问,全凭运气。她忍不住想提醒一句,免得这位明日空欢喜。 我自有天命。文人轻轻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头,似乎觉得这等俗务无需多言,你只管安排房间便是。 那神态,仿佛明日被抽中已是板上钉钉,只待圣人赐教。 邹兰讪讪地闭了嘴。 行吧行吧,你有天命,你说了算。她领着这位天命所归的客人往后院走去,心里却在盘算,明日这位要是没被抽中,不知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转念一想,管他呢,先把今日的房钱收了才是正经。 客官这边请。邹兰不再多言,引着他上了二楼,推开一间新修的客房门,客官你看,这房如何?窗明几净,被褥都是新换的。 文人扫视一圈,还算满意,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十二文钱递给邹兰:这是一日的房钱。 接过钱,邹兰脸上依旧笑着:好嘞,客官好生歇息,晚饭时候再来叫。 第二日,天边剛泛起鱼肚白,那文人便已梳洗停当,衣冠楚楚,带着昨日那份舍我其谁的气势,匆匆下楼,直奔官学而去。 邹兰倚在柜台后打哈欠,看着他消失在晨雾中的背影,对旁边擦桌子的伙计说:去,把楼上那间收拾干净,这位客人,估摸着是待不长了。 伙计應声正要上楼,不到半个时辰,门口光影一晃,那文人竟去而复返。 只是来时的昂扬不见踪影,脸上像是挂了霜,灰扑扑的,透着一股难以置信的沮喪。 店家,他走到柜台前,声音干涩,像是刚跑了几里地,再再住一日。 邹兰眼皮都没抬一下,心里暗笑,嘴上却应得爽快:好嘞,客官。 第三日,几乎是昨日重现。 文人依旧是起个大早,满怀着今日必中的信念出门,又在日头升高后,垂头喪气地挪了回来。 这次他连话都懒得多说,直接将铜板拍在柜台上,闷着头就往楼上走。 邹兰耳朵尖,隐约听到楼梯上傳来低低的、带着悲愤的念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王邹兰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第四日,第五日日子如流水般过去。 那位自诩天命的文人,成了客栈里一道固定的风景线:每日清晨意气风发地出门,午前或午后,失魂落魄地归来。 脸上的神情,也完成了从自信满满到悻悻然,再到如今近乎麻木的沮丧。 他不再提什么天命,也不再说一日足矣,只是每日沉默地續上一天的房钱,然后把自己关进房里。 这期间,邹兰的客栈倒是没那么冷清了。 陆陆續续又住进来四五位客人,清一色操外地口音,穿着儒衫,也都是冲着圣人解惑来的。 第215章 他们拿剧本和第一位几乎一模一样:满怀希望去排队,灰心丧气回客栈。 人一多,境遇又相似,这几位文人晚上便凑到了一起。 大堂的角落里,常常能听到他们的唉声叹气。 唉,今日又没抽中!我那问题,关乎《春秋》大义,圣人若见,必有回响! 兄台算好的,今日排队时,听闻有人送进去的竹简上问的是:我家母鸡什么时候下蛋?那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简直斯文扫地,浪费名额! 这一问,圣人如何作答的? 圣人曰:下蛋的时候下蛋。 众人噗嗤一声,忍俊不禁。 诚如是,圣人不答这些鸡毛蒜皮小事,只答经义,前几日有人问《荀卿子》,圣人答语,简直妙绝! 即使知道圣人不答琐碎之事,那些凑热闹的百姓,还是一个个挤着去问,说是博个什么彩头。 就该增设门槛,十文一簽,那些好事百姓自然就散了。 要我说,都怪那抽签的童子!闭着眼睛瞎抓!几百片竹简堆在那儿,凭什么就抽不中我等真正有学问困惑之人? 越说越激动,同病相怜之下,竟也生出了几分难友的情谊。 客栈的生意,居然因此稳定了不少。 邹兰看着这几位成了长住客的文人,每天准时续房钱,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这天傍晚,眼瞅着几位一次无功而返,聚在大堂角落里互相慰藉时,邹兰眼珠一转,亲自端着一壶刚沏好的热茶,满脸堆笑地走了过去:几位先生,又在切磋学问?喝口热茶,润润嗓子。 邹兰将茶壶稳稳放在桌上,壶嘴冒着热气,他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诸位先生这般执着,每日风雨无阻地去官学排队,这份向学之心着实令人钦佩。只是这抽签之事,终究看个运气,怕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遂愿的。 她顿了顿,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几人,语气愈发诚恳:小店地方不大,但还算干净。诸位若是不嫌弃,打算在此长住些时日,不如就算个包月如何?我给各位打个七折,省得每日续房钱,徒增烦扰。诸位意下如何? 几人闻言,面面相觑,心中在计较。包月自然划算,可万一今日包月,明日中签,岂不大亏? 这时,最初住进来那位文人突然摆了摆手。 他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现实彻底抽干了心气,只剩下疲惫和一丝自嘲:店家,我就算了吧。 他站起身,整了整略显松垮的儒衫,对着邹兰拱了拱手,声音竟透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多年硬结的便秘一朝通畅:我大概不适合读书。 他环视了一圈同病相怜的文,又看向邹兰,自嘲地笑了笑:明日我就不续住了。多谢店家照應。这圣人学问,高深莫测,我凡夫俗子,无福消受。还是早些回家,老老实实当我的纨绔子弟,唉。 他说这话时,带着几分决绝的解脱,眼底深处却难掩那浓重的失落。 十天了,每日官学门前那数百片冰冷的竹简,将他心中那点虚无缥缈的天命之感,磨得一丝不剩。 其他几位文人听了,皆是神色黯然。 有人摇头苦笑,长叹一声:兄台此言不错。我等又何尝不是如此?空有满腹经纶,却连圣人一面也不曾见到,可悲,可叹! 十天连个影儿都没摸到,谁又能担保下一个十天,下下个十天,就能轮到自己? 或许,回家才是唯一的正途。 客栈大堂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压抑,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邹兰看着这位第一个住进来的文人,刚想说两句场面话挽留一下。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砰的一声,似乎有人撞到了门框。 一个傍晚才出去访友的年轻文人踉跄着冲了进来,脸上因激动而泛着不正常的红光,气息急促,声音都有些发颤:诸位!诸位!天大的好消息!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他吸引过去,疑惑地望向他。 何事如此激动?离得近的一位文人连忙扶住他,问道。 那年轻文人喘匀了气,用力一拍大腿,眼睛亮得惊人:我刚从城东回来,听那边友人说,官学那边传出话来了!他激动得挥舞着手臂,差点打翻旁边的茶杯,因为求问之人委实太多,圣人体恤众生向学之心,决定从明日起,每日答十问! 什么?! 每日十问?! 此言当真?! 兄台,你莫不是听岔了?! 大堂里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骤然起身,呼啦一下围住了那个报信的年轻人,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狂喜。 千真万确!绝无虚言!年轻人被围在中间,脸涨得通红,用力点 头,消息都传遍半个城了!我那朋友就在官学附近住,亲耳听见里面的人说的!还说,明日一早,那抽签的童子就会出来当众宣布! 抽十问,就意味着概率足足翻了十倍! 刚才还一心要回家当纨绔子弟,脸上生无可恋的那位文人,此刻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要凸出眼眶。 脸上的颓丧失落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光彩。 他猛地一跺脚,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全身的骨头都发出了兴奋的脆响。 天助我也!真天助我也!他喃喃自语,随即一个箭步冲到邹兰面前,动作之快,差点被自己的袍角绊倒。 他一把抓住邹兰的袖子,声音洪亮得震得屋顶的灰尘都簌簌下落: 店家!包月!我要包月!就按你说的,七折! 邹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立刻堆满了更胜之前的笑容。 哎哟,好嘞好嘞! 她连忙应着,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袖子。 大堂里,其余几位文人也激动得满脸通红,互相拱手道贺,仿佛那增加的九个名额里,必然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亢奋。 第95章 梁园深处,僻静的院落被午后的阳光笼罩。 谢喬沿着小径走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宁和。 她看见荀爽正端坐于廊下的矮案前,身形清癯,须发已有些花白,正全神贯注地俯首于一卷竹簡之上,身侧堆叠着几摞书卷。 即便谢喬的脚步声细微,老者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缓缓抬起头。 谢喬停在案前数步之遥,敛容正身,双手交叠,恭敬地行了一个揖礼。 慈明先生,在梁国这段时日,住得可还习惯? 荀爽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随即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院落四周,语气平淡无波:随遇而安耳。 谢喬又问:此地饮食粗陋,不知可还合乎先生胃口? 荀爽捻了捻花白的胡须,眼帘低垂:勉勉强强,尚可入口。 荀爽的视线在她脸上又停留了一瞬,似乎在评估她的来意。 他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将摊开的竹簡轻轻合拢,推到一旁摞着的书卷上,然后才抬眼看着她,目光清明,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缓:今日有什么问題,谢府君尽管问。 谢乔讪讪地说:实不相瞒,乔今日的困惑,有些多。 荀爽平静地说:老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以,谢乔垂下眼睫,开始看长袖里的竹简小抄,随后照着小抄,问出自己的第一个问題,也是今日官学外求学的士人的第一个问題。 一连问出十个问题后,她开始拿着筆记答案。 从每日一问变成每日十问,工作量直接翻了十倍。 饶是荀爽学富五车,精力过人,连续几问下来,也有些吃不消了。 这位大儒的敬业精神毋庸置疑,只是这工作强度她得想办法分担一下。 谢乔蓦然想起了一个人,远在西凉的蔡邕。 同样是经学大家,虽然专精领域略有不同,但应对这些问题想必绰绰有余。 她立刻有了主意:可以筛选一部分问题,通过莽苍城寨的永久空间通道直接傳送到榆安蔡邕那里,请他代为解答。 这样一来,荀爽的压力能减轻不少,效率也能提高。 于是,每日抽中的问题竹简,便被分作两部分。 一部分由荀爽亲自作答,另一部分则被谢乔悄然送往蔡邕手中。 两位当世顶尖的经学大师联手,回复的速度和质量都有了保障。 圣人每日答十问的消息傳开后,睢阳城的热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第216章 福安客栈内,鄒兰像个陀螺般在柜台和大堂间轉个不停。 算盤被她手指拨得几乎要飞起来,清脆的噼啪声混杂在客人喧闹的谈笑和夥計响亮的应和声中,成了这客栈最动听的背景音。她眼角眉梢都带着压不住的笑意,嗓门也比往日洪亮了几分。 来了来了!陈先生您的茶!她麻利地将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放在临窗那桌,桌旁围坐的正是几位最早住进来的老主顾。 店家,楼上天字房的客人要的宵夜,一碗阳春面!夥計从楼梯口探出头喊道。 得嘞!这就去后厨说!鄒兰扬声应着,轉身又对另一个擦桌子的伙计低声吩咐,机灵点,看哪桌茶水凉了赶紧续上,别怠慢了客人。 伙计连忙点头。 邹兰看着这热闹景象,心里那叫一个美。谁能想到,一个月前她还对着空荡荡的客栈唉声叹气,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现在倒好,大堂里几乎没空位,后院客房更是间间住满。 那些起初愁眉苦脸,天天抱怨抽不中签的文人墨客,自从圣人开恩每日答十问后,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二话不说全续了长租。 他们如今不再唉声叹气,反而聚在一起引经据典,激烈辩论,唾沫横飞,争论着谁的问题更有深度,更能体现圣人的微言大义。有时为了一个字的解释,能从傍晚争到深夜,声音大得隔壁房间都听得见。 邹兰听不大懂他们说什么《春秋》什么《尚书》,只觉得这群读书人真是精力旺盛。 更让她乐不可支的是,听闻圣人解答名额大增,从兖州、豫州甚至更远地方赶来的求学者络绎不绝。 她这客栈虽不算顶好,但胜在干净整洁,价格公道,又沾了这群老住客的光,名声在外,生意自然水涨船高。连带着厨房的酒水吃食消耗都翻了几番。 店家,结账!柜台前,一个刚用完饭的客人喊道。 好嘞客官,一共三十五文。邹兰手指在算盤上一拨,报出数目。 收了钱,看着钱匣子里又添了一小串铜钱,邹兰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她现在再想起那位当初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乔先,心里只剩下感激。 哪里是什么人傻钱多,分明是眼光独到的活财神! 当初那筆入股的钱,不仅救活了她这濒死的店,现在更是让她赚了个盆满钵满。 她悄悄盘算着,照这势头下去,到年底分红时,可得给那位乔先生封一个厚厚的大利是。不,光有利是还不够,得再备上一份体面的谢礼才行,这知遇之恩,可不能忘了。 她一边想,一边又扯着嗓子吆喝起来:小二!赶紧的,楼上李先生的洗脚水! 福安客栈那样的店家绝非个例。 街面上人流明显多了起来,摩肩接踵,不少生面孔操着外地口音,四处打听着官学和梁园的方向。 茶楼里,原先说书先生讲的什么才子佳人、江湖恩怨,如今十有八九都换成了圣人轶事,什么桥茂跪拜、王良顿悟,还有各种新编的圣人显灵段子,听得茶客们津津有味,赏钱给得格外大方。 跑堂的伙计脚下生风,添水都快忙不过来。 酒肆之中,更是热闹非凡。那些滞留在此、日日去官学碰运气的文人墨客们,似乎找到了新的消遣。他们不再只是唉声叹气,反而三五成群,围桌而坐,就着几碟茴香豆,一壶浊酒,高谈阔论。讨论的焦点也彻底从风花雪月、诗词歌赋,转向了谁的问题更有深度,谁的见解更近圣人之意。往往为了一句经文的注解,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声音能传出几条街去。有时争到酣处,还会当场铺开纸笔,引经据典,互相辩驳,仿佛自己才是得了圣人真传的那个。这些人一坐就是大半天,酒水菜肴消耗得飞快,账房的算盘珠子都快磨平了。 谢乔对此乐见其成。 她当初入股这些店铺,未尝没有借圣人东风,刺激梁国经济,顺便给自己回笼资金的考量。 如今看来,效果显著。 王都之外,则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那一万八千名黄巾俘虏,在经历了最初的惶 恐、绝望与麻木后,渐渐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找到了某种平静。 有饭吃,管饱,虽然滋味谈不上好,但比起过去吃了上顿愁下顿,甚至啃树皮嚼草根的日子,强了不知多少倍。 身上穿着统一发放的粗布衣,虽然简陋,却也能遮风御寒。 干活是累,每天收工时骨头像散了架,可夜里能安稳睡在临时搭建却也挡风的棚屋里,不必担心随时可能出现的官兵或乱匪。 最重要的是,做满三年、恢复民籍,按人头发放钱粮的承诺,像一盏昏黄却实在的油灯,照亮了他们的前路。 这盼头太具体了,具体到可以数着日子过。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咬咬牙,似乎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比起渠帅管亥许诺的那个虚无缥缈的太平盛世,这个承诺显得格外实在。 号子声在旷野上此起彼伏,俘虏们被编成百人为一队,在手持长矛的军士不远不近的看管下,挥舞着官府统一发放的铁锹和镐头。 汗水浸透衣背,在阳光下闪着光。堅硬的土地被一下下砸开、撬松、再被奋力挖起,堆到一旁。 一条条笔直的沟渠被挖出,又被填入碎石和夯土,路基的雏形在荒野上向前延伸。 这是在修建通往各处乡里的驰道,是谢乔规划中梁国交通网络的第一步。 要想富,先修路,此亘古不变之真理。 梁国地处中原腹地,地理位置优越,四通八达是优势,但也意味着无险可守。 发达的交通网能极大地促进内部物资流通、人员往来,刺激经济,但同样也能让敌人长驱直入,兵临城下。 另一部分俘虏则在山中采石,在河边挖沙,在林间伐木。大量的石料、木料和河沙被源源不断地运往睢阳城郊。 这些都是升级城防所需的材料。 伴随着一阵只有她能看见的光芒闪烁,系统开始自动作业。 原本的城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包裹,砖石挪移,结构重组。肉眼可见的,城牆的高度在增加,厚度在变扎实,牆体表面也变得更加光滑堅固,其上甚至多出了许多用于防御的垛口和射击孔。 谢乔伸手触摸着身前的牆垛。触手冰凉坚硬,质感致密得惊人,灰白色的墙体表面异常平滑,几乎看不出砖石拼接的痕迹,仿佛整段城墙连同新增的防御工事都是一次性浇筑而成,浑然一体,透着一股超越这个时代工艺的坚固气息。 目光所及,原本的三级土石城墙已然脱胎换骨。墙体拔高到了五丈,厚度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三丈,巍峨耸立,予人坚不可摧之感。 城墙之上,结构复杂、射孔密布的箭楼拔地而起,与城墙连接处严丝合缝。城门外侧,加筑了半月形的瓮城,将城门牢牢护在其中,形成了双重防御。更高处的瞭望台视野开阔,可以监控远方的动静。就连城门处的吊桥也变得更加厚重,绞盘机关隐于其后,显得精密而可靠。 谢乔估算着,若是没有系统,单凭人力,要将睢阳城墙修筑到如此规模和强度,动用数万劳力,日夜赶工,恐怕没有足年之功绝无可能。黄巾俘虏搬运来的石料、木料、河沙,在系统的伟力下,转瞬间便化作了眼前的钢铁堡垒。 看着焕然一新的城墙,谢乔心里踏实了不少。 在冷兵器时代,坚固的城防是抵御外敌最有效的屏障。梁国境内一马平川,一旦有变,这座四级城墙,将是梁国百姓的依仗。 这一年来,在她的治下,梁国无论是内部经济、民生,还是外部防御,都在稳步提升,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然而,梁国的安宁,并不意味着天下太平。 据梁国周边哨卫传来的消息,局势并不乐观。周边州郡,诸侯之间的摩擦日益增多,小规模的冲突时有发生。 朝廷的诏令,早已出不了雒阳。 各地拥兵自重者,蠢蠢欲动。 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正在涌动。 第96章 聖人十问如火如荼之际,一个不起眼的身影悄然抵达了睢阳。 此人约莫六旬年纪,一身半旧的青灰色儒衫洗得发白,领口和袖口处磨损得起了毛边,却浆洗得干净挺括。 他面容清癯,颧骨微高,下颌线条清晰,几缕花白的须发垂落,更显其瘦,一副饱经風霜、克己甚严的模样。 两鬓染上银粉,但那雙眼睛,藏在略微凹陷的眼眶里,却如古井深潭。 他不愿透露姓名,旁人问起,只含糊言語,说是路过此地,访一位故友,奈何友人远游未归,便打算暂且住下。 他在城南挑了家名为福安的客栈落脚。 城中數家客栈,他一一问过,反复比对了价钱,最终选定了这家最低廉的。 第217章 客栈不大,门脸也寻常,内里倒是收拾得还算整洁。 柜台后坐着个妇人,约莫三十许,荆钗布裙,眉眼间却透着一股精明干练。 这便是掌柜的鄒兰。 她抬眼打量来人,见他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袖口领口都磨破了,便知是个清贫的读书人。 她并未因此怠慢,客人不论贵贱,一律平等。 老先生住店? 老者微微颔首,声音平缓:正是,敢问店家,最便宜的客房,价钱几何? 鄒兰微微思索,指了指后院方向:后院角落有间柴房改的,五文钱一晚。 她顿了顿,补充 道:事先说好,那屋子小,窗户纸也破了个洞,夜里風大。 老者聞言,清癯的脸上反倒露出一丝近乎满意的神色。 如此甚好。他应道。 通风透气,省了开窗的力气,免得屋里气闷。 邹兰听得一怔,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寻常客人听到屋子破旧,不是要求换房,便是要讲价钱,这位倒好,还说出这番道理来。 她心里犯嘀咕,这老先生看着穷酸,说话倒有点意思。 水和被褥都是干净的,客官放心。邹兰語气缓和了些。 老者从袖中摸出几枚磨得光滑的铜钱,仔细數了五文,放在柜上。 有劳了。 邹兰收了钱,起身引他往后院去。 穿过狭窄的天井,果然在最偏僻的角落看到一间低矮的小屋。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陈设简单,一张板床,一张小桌,仅此而已。 这间房,拢共没住过几位客人,此前都是些贩夫走卒。 墙角有些许灰尘,窗户上糊的纸果然破了个不大不小的洞,冷风正丝丝缕缕地钻进来。 老者却似毫不在意,只将随身那个半旧的行囊放在桌上。 甚好,清靜。他环视一圈,点了点头。 邹兰见他确实没有不满,便道:那老先生好生歇着,有事往前头招呼一声。 她轉身帶上了门。 老者站在屋子中央,靜默片刻。 他走到窗边,透过那个破洞,目光投向院外,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色渐沉,他吹熄了桌上那盏昏暗的油灯。 这一住便是半个月。 平日里,他极少待在房中。多是清晨或傍晚,趁着天光尚好,他缓步踱出客栈。 他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在丈量这片土地,脊背却挺得笔直,雙手常负于身后,步履间帶着一种沉稳的节奏,与他那身旧衣和清贫之相形成奇特的对比,自有一股不动声色的气度。 他走街串巷,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新砌的墙根、疏浚的沟渠、修的屋檐,心里默默估算着工料耗费,却又不仅仅是估算。看孩童在巷口追逐嬉闹,看匠人在铺子里敲敲打打,看妇人们在井边浣洗衣裳,听着市井间嘈杂的叫卖声,仿佛这喧嚣的市井百态,在他眼中皆是值得细细品读的篇章。 他尤其喜欢去官学附近。 远远地站着,看着那条几乎凝固的长龙,人头攒动,喧嚣震耳。 众生脸上近乎狂热的期盼,踮着脚伸长脖子的焦灼,以及偶尔抽中签后爆发出的狂喜或落选后的颓然。 有时,他会在街角茶楼寻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点一壶最廉价的粗茶,默默听着邻桌唾沫横飞地争论着只言片语传出来的聖人之意,有人引经据典,有人拍桌瞪眼,他却始终垂着眼睑,指节偶尔在木桌上輕輕叩击,仿佛在数着时间的流逝,从不插言,也无人留意到他这个沉默的听客。 这一日,官学大门前,负责抽签的童子从签筒里摸出一根细长的竹签,尖着嗓子念出了抽中的第一个问题。 问题不长,关乎《春秋》笔法中一处隐晦的义理辨析。 人群一阵骚动,无数脖颈伸得更长,目光齐刷刷地扫视着,试图找出是哪位学究提出了如此刁钻的问题。 那身着半旧儒衫的老者,一直静静立在人群相对稀疏的外围,此刻却微微抬了抬眼皮,并未移动。 他身旁一个好事的年轻人推了他一把,低声道:老丈,好像是你提的问题! 老者这才不紧不慢地点点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意料之中的小事。 周围几道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见他衣着寒酸,又多了几分轻视和不解。 童子确认无误,便拿着木牌,轉身走向官学那扇厚重的侧门。 人群的目光追随着他,嗡嗡的議论声并未停歇。 这问题可深了,不知聖人会如何作答? 看这老头其貌不扬,倒有几分学问。 哼,哗众取宠罢了,看聖人怎么点醒他。 老者对周遭的議论充耳不聞,只负手而立,目光平靜地望着那扇紧闭的侧门。 片刻之后,侧门吱呀一声打开,童子快步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竹简,径直回到老者等候的地方。 四周立刻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无数双眼睛紧盯着那张薄薄的竹简,仿佛上面写着的不是文字,而是万两黄金。 童子清了清嗓子,展开竹简,一字一句地将纸条上的答语念了出来。 那答语确实写得漂亮,引经据典,辞藻华美,对老者提出的那个关于《春秋》义理的诘问,给出了一个逻辑自洽、听上去无懈可击的回应。 话音刚落,人群瞬间沸腾起来,一片压抑不住的赞叹声此起彼伏。 妙啊!妙啊!果然是圣人之言! 此解闻所未闻,鞭辟入里,发人深省! 困扰我多日之惑,今日茅塞顿开!圣人果然是圣人! 各种溢美之词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那老者淹没。 不少人看向老者的目光,已经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 然而,就在这一片赞誉声浪的顶峰,那老者却缓缓地、清晰地摇了摇头。 他清癯的面容上不见丝毫激动或感激,甚至连一点意外都没有,反而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他抬起手,示意那正准备转身离去的童子稍待。 然后,他用一种清晰沉稳,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力度的声音开口。 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滚烫油锅的冰块,瞬间让周遭鼎沸的喧嚣凝固: 此言差矣。 方才还喧闹赞叹的人潮,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捂住嘴巴,瞬间鸦雀无声。 老者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一张张愕然呆滞的脸孔。 他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圣人方才所答,文辞虽丽,看似圆融周全,实则避重就轻,回避了问题核心的矛盾之处。 且引《左传》之例证《公羊》之微言大义,其解虽巧,然与《公羊》一贯之本意,恐有根本相悖之处。 他微微扬起下巴,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穿透了拥挤的人群,望向官学建筑的深处,圣人所在。 敢问,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火气,只有一种对学术纯粹的探究和坚持,此等以辞害意、曲解经义之谬误,又当作何解释? 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质疑? 方才还被奉若圭臬的圣人答复,转眼间就被这个不起眼的老头斥为差矣? 而且还条理清晰地指出了谬误所在? 这这简直是当众给了圣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短暂得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人群猛地炸开了锅。 什么?! 他他说什么?差矣? 这老儿疯了不成!竟敢质疑圣人之言! 何方狂徒,在此胡言乱语! 我看他是故意来捣乱的! 有人指着老者怒斥,有人满脸不可思议地揉着耳朵,还有人急切地向身边的人求证自己是否听错。 整个场面瞬间失控,乱成了一锅粥。 唾沫星子横飞,指责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大胆狂徒!竟敢污蔑圣人! 哪来的乡野村夫,也配妄议经义! 将他拿下!将他拿下! 几个性子急躁的年轻人,甚至撸起了袖子,作势就要上前。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那老者却依旧稳如泰山。 他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仿佛周围的喧嚣不过是夏日蝉鸣。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那阵最激烈的声浪稍稍回落了些许。 然后,他再次开口:公道自在人心,真理越辩越明。 他目光定格在那扇依旧紧闭的门上。 他微微躬身,朝着官学深处行了一礼,动作一丝不苟,透着对学问本身的尊重,而非对某个虚名。 第218章 老朽斗胆,请与圣人辩经。 第97章 凡是皆有代价。 当场所有人同时在思考一个问题,此人究竟是什么样的魄力,竟敢与圣人辯经。 又是一阵沉默,街角小贩的叫卖声都似乎遥远得听不见了。 但这沉默仅仅维持了眨眼之间,人群便再度炸开。 狂悖!狂徒!一个脖颈粗壮的汉子,臉涨得如同猪肝,唾沫星子随着他的吼声四溅,几乎喷到老者面容上。 哪里来的疯子!有人声音尖利,几乎破音,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竟敢在此胡言乱语,质疑圣人之言! 人群徹底失控,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愤怒的火焰在每个人眼中燃烧。 我看他就是故意来哗众取宠,哗众取宠!玷污圣学!一个穿着体面却面目狰狞的儒生跳脚怒骂,手指几乎戳到老者的鼻尖。 大伙一起,一起将这藐視圣人的老头打出去! 和圣人辯经,你也配?什么东西呸! 负责傳话的童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傻了,一张稚嫩的小臉惨白如纸。 他看看怒不可遏的人群,又看看依旧平靜的老者,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求助的目光只能投向那扇依旧紧闭的门,门内却无丝毫声息。 就在这怒骂推搡的混乱即将徹底失控,老者却只是缓缓抬起了手。 诸位,稍安勿躁。 人群顿了顿。 老朽并非什么狂徒,他徐徐说道,语气平和得像是在自家院子里与人闲谈。 也绝无半点要故意冒犯圣人之意。 他微微转动脖颈,目光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对事不对人的坦然。 只是这做学问,探求经义的道理,最重要的,便是区区一个真。 方才圣人给出的答复,文采斐然,论证也看似周密,的确称得上精妙二字。 然而,若是仔仔细细地去推敲,去对照《公羊》一贯的宗旨本意,便会发现,其中确实存在着值得进一步探讨商榷的地方。 老朽因此才斗胆提出疑问,想要请教,实在并无他意,更非存心捣乱。 话音落下,他没有再看周围的人群,而是再次面向那扇紧闭的侧门。 他一丝不苟地,用双手輕輕掸了掸自己那件浆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儒衫前襟,拂去尘埃。 尔后,他对着官学建筑的深處,那个象征着圣人所在的方向,鄭重地缓慢地深深地弯下了腰,行了一个周全的大礼。 整个动作,从躬身到直起,都透着一股对学问本身的虔诚与尊重,而非对任何名号的屈从。 随即,他直起身,字字清晰,仿佛帶着千钧之力,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老朽不才,姓鄭名玄。今日在此,是为求教,亦为明辨。 请圣人不吝赐教! 鄭玄?! 这两个字仿佛拥有魔力,瞬间冻结了方才还鼓噪不休的空气,也冻结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表情,以及他们尚未完成的动作。 前一刻还喧嚣鼎沸,怒骂震天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 骤然之间,彻底失声。 先前那些愤怒,尖利的叫骂,几乎要付诸实践的推搡意图,全都在这沉甸甸的名字面前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发自肺腑的难以置信。 鄭玄? 哪个郑玄? 难道真的是那位学究天人,遍注群经,被天下所有读书人奉为圭臬,尊为当世经学泰斗,傳说中早已归隐山林、不问世事许多年的一代大儒,郑玄?!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有人下意识地失声驚呼,随即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有人使劲揉着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耳鸣,出现了幻觉。 更多的人则是在脑海中飞快地翻检着关于郑玄这个名字的一切信息,他的学问,他的声望,他的传说。这个名字的分量太重了。 他为啥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穿着如此寒酸的半旧儒衫? 这和传说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儒形象,实在相去甚远。 所有的目光,再一次,齐刷刷地聚焦在老者身上。 只是这一次,目光中不再是輕視和愤怒。取而代之的,是审视,是驚疑,是探究,更有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整个官学门前,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靜。 谢喬正在一墙之隔的梁园里,听到外面的动静起初并没太在意。 还以为是哪个狂热粉丝又在喊什么圣人英明,或者是为了抢个好位置起了点小摩擦,寻常事耳,见怪不怪,不必在意。 她理了理袖子,正打算动身回相府,今日的圣人答十问的戏码也算圆满落幕了。 就在这时,小吏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汗水和惊恐交织,说话都有些结巴。 主主公!不好了!外面 小吏喘着粗气,指着官学方向。他喘匀了气才继续说:外面来了个老者,他说圣人答错了! 谢喬眉头微蹙,答错了?怎么会。 她心里嘀咕,莫不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找人把他客气点请走就是了,别扰了秩序。她随口吩咐。 小吏猛地摇头,声音都变了调:不不主公!那老者说他叫郑玄!他点名要和圣人辯经! 郑玄?! 谢乔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哪个郑玄?还能是哪个郑玄!遍注群经、活着的经学化石、据说早就归隐养老的大佬郑玄?! 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吧! 辯经?跟谁辩? 跟她这个藏在幕后的冒牌圣人辩吗? 谢乔嘴角抽了抽,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下麻烦了。 她得赶紧想想办法,怎么把这位大神请走,或者怎么圆这个弥天大谎。 她现在手里确确实实攥着两张足以震动经学界的王牌。 一位是海内大儒荀爽,另一位则是博学鸿儒蔡邕。 若真要摆开阵势辩论经义,凭借这两位的学识,胜负尚未可知,不见得就会输给郑玄。 可关键在于,她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打出这两张非同寻常的牌。 蔡邕还好说一些,去了西凉有一段时间,勉强可以算作半个能够信任,可以沟通的自己人。 然而荀爽那边,情况就复杂太多了。 若是让他知晓,这些日子以来,那位神秘莫测、备受推崇的圣人,其实是她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白嫖着他的学问和见解,天知道这位性子古怪老先生会作何感想。 官学大门外,无数双眼睛依旧巴巴地满怀期待地望着官学深處,等待着来自圣人的一个明确回复。 就在这万众瞩目、屏息以待的时刻,郑玄的身躯,却骤然矮了下去。 他撩起那件半旧的儒衫下摆,双膝一弯,竟是直挺挺地跪在了官学门前的尘土之上。 苍老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再次响起,帶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圣人若不应,老朽便跪死于此!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郑玄年迈的双膝开始微微颤抖,汗水浸透了他那件半旧的儒衫。 他的脊背却依然挺得笔直,如同磐石。 人群中,终于有位面色不忍的年轻文人上前一步。 郑公,地上凉,此事不如暂且搁置,您老人家还是先起来吧。他低声劝道,伸出手臂,试图将郑玄搀扶起来。 郑玄轻轻一甩胳膊,固执地避开了那只手,目光依旧坚定地望着官学深处。 那文人见状,叹了口气,不再坚持。 他略一犹豫,竟也撩起衣袍,在郑玄身旁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学生亦恳请圣人,赐教辩经!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 仿佛是一个信号,人群中,又有一人跪下。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先前那些震惊、惶恐、不知所措的表情,此刻都化作了一种对学问的敬畏和对真相的渴求。 越来越多的人影矮了下去,默默地跪在了郑玄的身后。 一片寂静中,只有衣料摩擦和膝盖触地的轻微声响。 无声的恳求,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向那扇紧闭的内门。 就在这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官学那紧闭的内门深处,终于悠悠地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显得十分苍老,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却又异常的洪亮清晰,穿透了门墙,清晰地落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既然你要辩,七日之后,便在此地,吾与你辩经。 郑玄闻言,紧绷的身躯微微一松。 他没有起身,而是俯下身,额头触及滚烫的尘土,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第219章 老朽,叩谢圣人。 官学内门后,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须记,凡是皆有代价。此番辩经,你若胜了,吾允你,提一个要求,无论什么。 郑玄抬起头,目光灼灼。 老朽不敢他求,只求能一睹圣人真容,当面请益。 他心中其实一直存着疑虑,那份答卷中的瑕疵,让他对这位圣人的真实性并不完全信服。 苍老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衡量。 好。 但若你输了,你便需留在此官学,为天下学子,讲学三年,不得离去。你应吗? 第98章 郑玄静静听完了那苍老声音提出的條件,短暂地陷入了沉默,似乎在衡量这赌注的重量。 随后,他缓缓抬头,目光锐利,穿透了眼前攒动的人头,直直望向那扇紧闭的官学內门深处。 他沉声道:老朽,应下了。 这简短的几个字,如同金石掷地,听起来不像是简单的应承,更像是一份沉甸甸的战书。 围观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浪潮般涌起。 他竟然真的应下了?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应下了? 有人按捺不住,压低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呼:郑公这莫不是疯了吧? 僅僅是为了见那位圣人一面,就要赌上足足三年的自由光阴,甚至可能赔上一世积累的清名? 旁邊立刻响起了激动的反驳声:这哪里是什么寻常的见面能比的? 这分明是问道于傳说中的圣贤啊! 再说,你何时见过郑公害怕过赌上一切? 可,可万一要是输了呢?整整三年啊!要被困在这偏远的凉州邊地,哪里都去不了! 嘘!小点声!你说话可要慎重!郑公那样的学问,怎么可能会输! 各种争论的声音此起彼伏。投向郑玄背影的无數道目光里,混杂着敬佩、困惑、担忧、激动种种复杂的情绪索。这个看似文弱的老头子,为了求道,真是连身家性命都彻底豁出去了。 郑玄对身后的喧嚣恍若未闻,他缓缓地从冰凉的尘土地上站直了身体,伸出手,仔细地掸了掸自己儒衫的下摆,每一个动作都显得一丝不苟。 他那原本因久跪而略显疲惫的腰杆,此刻重新挺得笔直,没有显露出半分疲态。没有再回头多看那官学內门一眼,只是转过身,然后,迈开了步子,步伐沉稳,一步一步地向着人群外走去。 原本拥挤的人群,如同被无形力量分开的潮水,悄无声息地为他让开了一條通路。直到那个倔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处街巷的拐角,再也看不见。 官学內门之后,那个先前负责用特制角模仿苍老声音的小吏,此刻正手忙脚乱地擦拭着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 他的手因为紧张和后怕,到现在还有些微微发抖。刚才外面那凝重肃杀的气氛实在是太吓人了,他差点没能憋住那口气,露了馅。 謝喬坐在内室里,伸出手指,用力揉捏着自己隐隐作痛、发胀的太阳穴。 这个郑玄老先生,脾气真是又臭又硬,犟得像头拉不回来的牛。 虽然不得不承认,他这股为了追求学问真理,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的劲头,确实让人心生几分敬佩。 但是,佩服终归是佩服。 他提出来的这个获胜条件,简直是要了她的老命。 亲眼见到圣人真容?她现在到哪里去临时变出一个符合所有人想象的真圣人,来给他郑玄见? 难道真要她顶着这张明显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面孔走出去。然后对着这位经学大宗师咧嘴一笑,说一句:嗨,郑爷爷您好,别找了,那个备受推崇的圣人其实就是鄙人我。 她是梁国相,绝对不能以那个虚无缥缈的圣人身份出现在郑玄面前的。 可换其他人上场,似乎更加是死路一条。 辯经,那可不是街头卖艺耍嘴皮子。它真正考验的,是对浩如烟海的儒家经典的精熟程度。 是那种旁征博引信手拈来,仿佛经文就长在脑子里的深厚功底,更是对经书中每一个字眼、每一句话,都进行过无數次反复推敲琢磨的严谨治学态度。 或许能找个人,临时抱佛脚背上几首脍炙人口的唐诗宋词,用来装点一下门面,唬唬外行。 但要让这样的人,去跟郑玄那种浸淫经学一辈子的泰山北斗,逐字逐句地抠《尚书》、《礼记》里的微言大义? 謝喬几乎能想象到那惨不忍睹的场面,那不就是典型的千里送人头,主动把自己的脸伸过去,等着对方狠狠扇上几个大耳刮子吗? 不行,绝对不行。 謝喬目光在空荡的内室里缓缓移动,脑海中飞速地筛选着可用的人选。思绪如同乱麻般缠绕,又被她強行理清。 突然,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謝均! 对,就是谢均! 她依稀记得,谢均跟她说过,他从小在郑玄门下做童子。 这意味着,谢均从小就在郑玄身边耳濡目染,对他老师的学问风格、辩论习惯乃至性格弱点,都可能有着超乎寻常的了解。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而且谢均是出了名的聪慧机敏,一点就透。 只有短短七天时间,这确实是極大的挑战。但如果能请动蔡邕、荀爽这两位当世大儒,对他进行高强度的针对性特训。再结合谢均本身对郑玄那份知根知底的独特优势。 这场看似不可能的辯经,胜算或许就能大大提高! 谢喬紧蹙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开了一些。 高风险往往也意味着極高的回报。 倘若真的能够出奇制胜,赢下这场万众瞩目的辯论。 然后把郑玄这位德高望重的当世大儒,像钉钉子一样,牢牢地按在梁国的官学里,让他老老实实地在梁国教书育人。 那带来的价值,简直是难以用金钱来估量的巨大财富。 单单一个郑玄的名头,就能吸引来多少仰慕他学问的人才,不远千里地主动前来投奔? 这一场,她必须得赢! 打定主意后,谢乔没有丝毫耽搁,当日便派人去傳唤谢均。 接到传唤的谢均很快便来到了谢乔跟前,躬身行礼,神色恭谨。 他抬眼看向坐在案后的谢乔,轻声问道:未知主公传唤,有何吩咐? 谢乔的目光落在谢均身上,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和考量,直接切入正题道:你对四书五经,了解几何? 谢均闻言,稍稍一怔,随即露出他惯有的谦逊笑容,回答说:不过是略知皮毛,马马虎虎罢了。 谢乔没有被他表面的谦虚所迷惑,紧接着抛出了那个重磅问题:我如果让你与一人辩经,你敢吗? 谢均的眼神瞬间变得严肃,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抱拳,语气坚定地回应:若是主公命令,均必竭力一战。 听到他毫不迟疑的承诺,谢乔紧绷的面部线条稍稍放松,露出一丝赞许的表情,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谢均见主公似已下定决心,心中的好奇更甚,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不知主公是要让均与何人辩经? 谢乔的眼神变得深邃,她看着谢均,一字一句地念出了那个分量十足的名字:郑玄。你应该很熟悉,记得之前你跟我提过,曾在他门下做过童子。 出乎意料地,谢均听到这个名字,缓缓点了点头,并没有多少惊讶。 谢乔纳闷:你不怕吗? 谢均:郑夫子当年待均极好。 他神色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只是被告知要去邻居家串个门。 这反应着实让谢乔有些意外。 她预想过谢均可能会震惊,可能会惶恐害怕,甚至可能会找理由推脱。 唯独没料到是这般淡定。 谢乔挑了挑眉:只是待你好?郑玄,那可是经学界的泰山北斗。你跟他辩经,不是去叙旧。 她得确认,谢均不是因为念着旧情,就忘了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怎样一座高山。 谢均微微躬身,笑容依旧:主公明鉴。正因夫子待均不薄,均才更了解他。 夫子治学严谨,一丝不苟,看似不近人情,实则最重规矩,也最惜人才。 他老人家,就好比一座巍峨书山,外人看来高不可攀,但只要找对了路徑,未必不能登顶一观。 他顿了顿,补 充道:当然,这路徑极为难寻。 谢乔听着,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落回了一半。 这家伙,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表面谦虚得像个刚启蒙的书童,肚子里却是有货的。 第220章 还知道找对路径,看来当年在郑玄身边没白待。 谢均见谢乔神色缓和,继续说道:不过主公,与夫子辩经,绝非易事。夫子浸淫经学数十载,学问渊博如海,均所学不过沧海一粟。 纵然了解夫子习性,若无真才实学,也只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 他这话倒是实在,没有因为一点知己就飘飘然。 谢乔赞许地点点头:你能明白这点最好。不过你放心,我自然不会让你赤手空拳上阵。 与此同时,不仅仅是睢阳城内,就连更遥远的地方,都已经因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圣贤之辩而被彻底点燃了热情。 无论是人声鼎沸的茶馆酒肆,还是寻常百姓聚集的街头巷尾,到处都能听到人们议论纷纷的声音。 城里的赌坊甚至嗅到了商机,连夜就开出了相关的盘口。 赌局的内容五花八门,不仅赌郑玄和那位神秘圣人最终谁胜谁负。 甚至还有人赌,郑玄老先生究竟能不能撑过那漫长的三年讲学期限。 无数听闻消息的士子文人,更是激动得夜不能寐。 许多人已经开始匆匆忙忙地打点行装,准备提前赶赴睢阳。 只为了能抢占一个观看辩经的好位置,亲眼见证这场注定要被载入史册的巅峰对决。 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以睢阳为中心,悄然酝酿,即将席卷天下。 第99章 从官学大门前离去,鄭玄从容回到下榻的客栈。 紧随其后的士子围满客栈,个个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期望能得见大儒,若是说上一两句话,那更是足以夸耀许久的天大幸事。 但这些皆被鄭玄客气且坚决地回绝了。 他需要清静,不喜叨扰。 众人无法,只得三三两两悻悻散去。 却仍有不少痴迷的士子不肯罢休,覺得此地乃大儒下榻之所,非同凡响。转头便涌入客栈,嚷着要在此下榻。 掌柜的,给我们也开间房! 对,就要鄭夫子隔壁的! 说什么即便不能得见鄭夫子,也要第一时间感受大儒呼出的真气。 对此,客栈掌柜邹兰喜聞乐见,默默翻了两倍房价。 郑玄回到房中,独坐案前。 门外的喧嚣似乎也隔绝开来,俗世的纷扰,与他无关。 他的战场,在经义之中,在道理之内。 他心中早已笃定,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横空出世的聖人。 那所谓的聖人答疑,恐怕是梁国那位年輕相君的把戏罢了。哗众取宠,故弄玄虚耳。 或为了扬名,或许是为了某种政治目的,但绝不可能是真正的聖人临凡。 他之所以要与聖人辯经,并非被虚名所惑,更非贪图什么。 作为至圣门徒,他断不能容忍有人如此輕慢学问,将经学当作沽名钓誉的工具! 此風绝不可长! 故而,他要辯经,用他浸淫经学一生的积累,用颠扑不破的道理,亲手戳破这个近乎可笑的谎言。他要讓世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学问。 另一头,谢喬径直往梁园深处再访荀爽。 此刻,荀爽正在院中治经,案上书简摊陈。见她过来,这才放下手中笔,目光缓缓抬起。 慈明先生。谢喬躬身行礼。 荀爽眉头微蹙,略有些烦恼:今日数问,谢府君莫非有所疑虑? 往日里,一日一问,他輕松答疑,权当消遣,随手而为。 但最近这几日,每日都是数问,且每一问渐难渐刁钻,实在扰他雅致。当初他答应留在此处,不为别的,正是看中了梁园的清幽雅致,旁无他物。 若日日如此,他何不早归颍川! 不然,谢喬摇头,也不拐弯抹角,慈明先生可知郑康成其人? 荀爽微微颔首,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听见的只是个寻常名字:自然知晓。我虽未曾与之谋面,却知其颇有学问。府君提及此人,不知何意? 谢喬试探着说:乔斗胆一问,慈明先生若与此人辯经,胜算几何? 荀爽聞言,眼中锐光一闪。 与此人辯经?他沉吟片刻,似在掂量,最终却只吐出两个字,声平却笃定:十成。 ? 好,你牛。 不过谢乔很快也能理解,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文人相輕。 自古以来,文人之间,始终都是带着一股子傲气的,谁也不肯服谁,尤其还是同时代的同龄人。 既然不服,正好激将。 谢乔敛眸,声音放得更缓,仿佛只是随口探讨,接着说:若非慈明先生亲自出马,而由先生教导一弟子,倾囊相授七日,七日之后,令其与郑玄辩经,敢问有几成把握取胜? 荀爽抚須,目光落在谢乔脸上,带了几分审视。 随即,他再次重复了那个答案,语气甚至比方才更加肯定:十成。 斩钉截铁,毫无转圜。 很好。谢乔要的就是这效果。 荀爽面色泰然自若,这牛,算是吹出去了。 吹则吹矣,反正又不用真正面对郑玄,那人比他还能隐居,不问世事,他们此生自然是没机会相辩的。 慈明先生果然海内鸿儒!学究天人!谢乔马屁跟上,随即微微欠身,语气却陡然转为凝重:慈明先生或许不知,郑康成已至睢阳。 荀爽捋胡須的手僵了一瞬。 已至睢阳?! 他轻咳了两声,声音都带了些飘忽:府君啊,老朽近日偶感風寒,身体抱恙,精神不济,先去小憩片刻,告辞。 说着便要起身。 谢乔: 这老头刚才牛吹得天上飞,现在竟然未战先怯! 谢乔故作惋惜地轻叹一声,頓了頓,语带遗憾,却又恰到好处地透露出关键信息,慈明先生深居梁园,大概不知。那郑玄入睢阳,好大的阵仗,拍门叫嚣,梁国乃未开化之地,远离圣贤。 荀爽的脚步頓住。 谢乔画龙点睛:有人辩道:慈明先生先现清居梁国,正是亲近圣贤。郑玄却道:冢中枯骨,不足挂齿。 荀爽:! 谢乔似是浑然不覺,只幽幽补上一句:可惜慈明先生身体抱恙,精神不济,怕是只能任由他这般狂悖放言了。 说罢抽身便走。 府君且慢!荀爽霍然转身,面色已沉了下来。 冢中枯骨?! 郑康成!给你脸了是不是! 谢乔就等着这话, 立即拍手,一直候在廊门外的谢均应声而入。既如此,那便由慈明先生传授此子,七日之后,辩胜郑玄。相信以先生之能,不在话下。 一套话术行云流水,滴水不漏。 荀爽只覺脖颈一凉,话被前后堵死,竟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廊门外,少年缓缓走近,一身素净长衫,身姿挺拔如松。 即便是面对着名满天下的大儒荀爽,他神色也平静得像一池深水,波澜不起。没有半分初见名宿的惶恐局促,只微微躬身,目光平和地迎上那道审视的视线。 荀爽目光落在谢均身上,细细打量。他盯着这张过于年轻的面孔,这份从容不迫的气度固然难得,却也讓他心底浮起一丝疑虑。 七日,只七日,要将眼前这个瞧着还有些青涩的年轻人,点拨到能与经学界积威深重、学问如海的郑玄,在万众瞩目下公开辩论经义? 饶是他方才对谢乔许下了十成把握,此刻亲眼见到谢均本人,仍覺此事虚无缥缈,近乎荒唐。其中的艰难,无异于讓稚童登泰岳。 荀爽的目光在谢均眉宇间停了片刻,幽深难明。 他并未多问什么,只随意从案前取出一卷《尚书》,拈出几处含义艰涩的字句来考校。 《皋陶谟》有云:惟天聪明,惟圣时宪,惟臣钦若,惟民从乂。此句何解?乂字作何讲?荀爽的声音平缓,却带着考究的意味。 谢均微微颔首,应答之声清晰沉稳:回先生,此句意指上天明察万物,圣人则效法上天,臣子恭敬顺从,百姓则能得到治理、安于秩序。乂者,治也,安定也。言百姓在上明君良臣之治理下,各安其分,天下太平。 荀爽不动声色,又问:《大禹谟》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又何解? 谢均依旧从容:回先生,人心易为私欲所摇动故曰危,道心难明难察故曰微。此言治国修身,当戒慎恐惧,惟有精诚专一,不偏不倚,方能诚实地把握中正之道,使邦国安宁。 他的回答流畅得没有一丝磕绊迟疑。 第221章 不止如此,他甚至能在答完之后,自然而然地引申开去。将不同经注大家对同一字句的细微解读差异,都信手拈来,条理分明地娓娓道出。 这份过目不忘、聞一知十,且已然融会贯通的本事,讓荀爽着实吃了一惊。 面对荀爽眸中的惊异,谢均神色坦然依旧:均幼时记性便稍好一些,不敢称过人。 当年有幸在郑夫子门下充作一名洒扫童子,虽未得正式拜师,聆听系统传授。但夫子日常讲经论学,均常在一旁侍奉茶水,得以旁听。 耳濡目染之下,私下里也自行寻书苦读,不敢懈怠。是以,夫子常常讲解的那些核心经义,均已大致默记在心了。 荀爽捋着颌下花白的胡須,动作微頓。 他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原来如此。 此子,并非一张需从头细描的白绢。 在郑玄身侧充当童子的经历,看似卑微,却成了最意想不到的铺垫。加之这份天赋与勤勉。 七日或许,当真能成? 谢乔目光落在荀爽身上,慈明先生,此子,资质如何? 荀爽捻着胡須,略作沉吟,给出了一个极其中肯,也极其符合他身份的评价。 勉強堪用。 谢乔心下了然。 能得这位大儒一句勉強堪用,已然是极高的赞誉。 寻常人,怕是连不堪二字都得不到。 她微微颔首:那便有劳慈明先生,七日之内。 荀爽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随即,他话锋一转,眼中带着几分探究:老朽倒是好奇,府君所言辩经,具体要怎么个辩法? 这话,算是问到了关键之处。 辩经辩经,自然包括辩和经两大部分。 圣贤之典籍浩如烟海,称之为经。 儒家学说,自先师孔子以降,历经数百载,至东汉末,各家注解,派系林立,其内容之繁复,非一日之功能够穷尽。 谢均即便天资再如何聪颖,其知识储备量,断然不可能与年近花甲、浸淫经学一生的郑玄相提并论。 这一点,毋庸置疑。 谢乔对此早有考量,坦然道:慈明先生明鉴。 強记博聞,非七日可成。故而,此次辩经,重点不在经,而在辩。 谢均年轻,头脑尚算灵活,思辨之能,或许尚可一搏。 荀爽目光微动,显然明白了谢乔的意图。 扬长避短。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这确实是眼下唯一的破局之法。 谢乔继续说道:此次辩经的主题,是关于《春秋》笔法。 孔子《春秋》,经文言简而义深,若无注释,则常人难以通解。故而有《左氏》、《公羊》、《谷梁》三家传世,以阐发经义。 今日,郑玄所提之问,便是关于《春秋》义理。 听到这里,荀爽眉头微微一挑。 他想起了今日谢乔呈上的那个问题,以及自己给出的解答。 谢乔声音不疾不徐,清晰地传入荀爽耳中:实不相瞒,慈明先生。今日那一问,正是郑康成所提。 他质疑先生。言先生解答,是以《左传》之例,以证《公羊》之义,此举,已违背了《公羊》一贯秉持之微言大义的原则。 话音刚落。 荀爽脸色骤变! 他懂个屁! 老者猛地一拍几案,花白的胡须都跟着抖了起来。 竖子黄口!老夫治《公羊》之时,他郑康成尚不知在何处玩泥巴! 《公羊》之精髓在于阐发《春秋》之大义,岂是死守门户之见,胶柱鼓瑟之辈所能领会! 他竟敢质疑老夫?! 荀爽气得吹胡子瞪眼,显然是被郑玄这番评价给彻底激怒了。 他现在何处?!老朽 老头作势便要起身,看样子是打算亲自去寻郑玄理论一番,让他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谢乔不慌不忙,适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劝慰与引导。 慈明先生何须亲自出马?以先生之学问,若亲自下场辩赢了他,世人亦只会觉得理所当然,不足为奇。 可若是先生能于七日之内,悉心传授一弟子,令此弟子当众辩胜郑玄 谢乔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岂不更能彰显先生点石成金之能?更能让那郑康成颜面扫地,无地自容?也让天下人看看,何为真正的经学宗师,一言可为天下法! 荀爽霍然止步。 他捋着胡须,眼中怒火渐息,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 片刻之后,他紧绷的面容缓缓舒展开来,嘴角甚至向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唔,府君此言,言之有理! 甚是有理! 老者抚掌,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杀鸡焉用牛刀!郑康成虽有些名气,却还远不配老夫亲自出手! 好!就依府君所言!老夫倒要看看,七日之后,老夫的弟子,是如何将他那套歪理邪说,驳斥得体无完肤! 此刻的荀爽,斗志昂扬,方才那点子身体抱恙、精神不济,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想到能借弟子之手,狠狠打郑玄的脸,他就觉得通体舒泰。 梁园深处,静室无声。 一场严苛的特训,悄然拉开帷幕。 荀爽敛起所有轻视疑虑,目光锐利如刀,尽是专注。 这七日,他决心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凭着对郑玄治学、辩术乃至思维定式的洞悉,他为谢均量身定下了一套极严苛、极具针对的特训之法。 往后七日,于谢均而言,将是心智、学识与毅力的极致淬炼。 到夜间,静室木门忽被叩响。 谢均正凝神听讲,闻声抬首,眼中思索经义的专注尚未散去。 荀爽亦停下话语,目光扫向门。 吱呀一声,门扉推开。谢乔立在门外,慈明先生,我为你带来助力。 她说着,侧身让开通路,只见一位老者缓步踏入。 其人面容清癯,一袭素雅儒袍,步履从容间,目光平和温润,自带书卷气,又沉淀着久历世事的通达稳重。 来人正是蔡邕,蔡伯喈。 自随谢乔迁至凉州,与女蔡琰团聚后,他便定居榆安潜心治学,偶尔也去官学讲课,与好学的谢均有过几面之缘,甚至指点过其学问。 荀爽看清来人,面上被打扰的不悦霎时褪得干干净净,转为十足的讶异。 他整了整衣袍,快步迎上:伯喈贤弟? 一声称呼,带着疑问,更透着同为大儒间那份敬重中夹杂的审慎。 蔡邕目光平和地扫过静室,落在荀爽身上,微微颔首,唇边漾开一丝浅笑:慈明兄,多年不见,風采依旧。 他又看向一旁同样起身行礼的谢均,眼中带着温和的赞许。 谢乔适时开口解释:时间紧迫,谢均天资聪颖,又有慈明先生倾囊相授,本已是极大助力。但对手毕竟是康成公,多一位大儒从旁指点,或许能多觅得几分胜算。 伯喈先生在古文经学,尤其《左传》、音律、文字训诂上的造诣,当世罕有其匹,或可与慈明先生所长互为补充。 她这话既抬举了蔡邕,也 顾及了荀爽的面子,点明了请蔡邕来的实际用意补強短板,力求万全。 荀爽捋须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在蔡邕和谢乔之间转了转。 他明白了谢乔的意思。 郑玄学究天人,经学驳杂精深,自己虽有信心,但若能得蔡邕之助,确实把握更大。 尤其是蔡邕精通的那些领域,恰恰也是郑玄常引以为据之处。 只是,同教一人,方法、侧重难免有异,七日之内,能协调好吗? 他看向蔡邕,神色郑重了许多:只是时间仓促,你我二人同授,恐 蔡邕摆了摆手,神态自若:慈明兄不必过虑。你我治学,虽偶有路径之别,然大道同归。 如今目标一致,皆为助此子应对康成公,老夫自当全力配合,查漏补缺,绝不干扰慈明兄的主导。 他看向谢均,目光变得锐利了些:谢小郎君,接下来七日,怕是要更苦了。 谢均深吸一口气,再次躬身:能得两位先生同时指教,均三生有幸,再苦再累,亦不敢有丝毫懈怠! 荀爽见蔡邕姿态放得坦荡,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第222章 两位当世顶尖的大儒,为了同一个目标,即将在这小小的静室内,联手锻造一件或许能震惊天下的作品。 他重新坐下,眼神比之前更加坚定。好!既如此,伯喈兄,请! 蔡邕的到来,不仅仅是注入了新的力量,更像是在原本紧绷的弓弦上,又增加了一道强劲的助力。 谢乔悄悄退了出去,轻轻掩上门。 能做的她都做了。顶配的老师请来了,剩下的,就看谢均自己,以及这看似不可能的七天了。 蔡邕与荀爽,虽同为声名显赫的大儒,然治学之路与侧重之处,却各有千秋。 荀爽更重宏大框架的构建,善于把握经义的整体脉络。蔡邕则于细微处见真章,对字句的训诂考辨尤为精深。 两人一见如故,迅速形成了默契,联手从各自擅长的角度,对郑玄的整个学术体系进行彻底的剖析。 荀爽负责搭建骨架,让谢均理解郑玄思想的核心逻辑。蔡邕则负责填充血肉,于细枝末节处反复打磨谢均的应对。 这般全方位的锤炼,旨在不留任何明显的短板。 在两位大儒的指导下,谢均开始展现出他那知己知彼的优势。 他不仅仅能准确复述郑玄的核心观点,例如郑玄对于《周礼》的整体构想,或是其在《毛诗》笺注中对特定诗篇的独到见解,这已让荀爽刮目相看,暗自点头。更令人称奇的是,他竟能惟妙惟肖地模仿起郑玄的语气神态。那略带沙哑却掷地有声的语调,阐述观点时微微扬起的下颌,仿佛郑玄其人亲临。 甚至连郑玄辩论时的独特节奏那种先慢后快,层层推进,最终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定论的風格,他也能把握得八九不离十。 他甚至能模仿郑玄在引述关键经文前,那标志性的、略显悠长的停顿,以及在驳斥对方观点时,语速陡然加快,字字珠玑的压迫感。 有时,他还会不自觉地带出郑玄一些不易察觉的口头禅,比如在阐述某个得意观点后,习惯性地加上一句此乃通儒之见。 或是在引经据典前,那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清嗓,仿佛在整理思绪,又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权威。 又或是在阐述关键论点时,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炯炯,仿佛要将自己的见解深深镌刻入听者心中。 偶尔,谢均还会不自觉地带出郑玄在陷入深思时,食指无意识轻叩桌案的细微动作,或是那句在辩论胶着时常说的此论,容老夫三思。 这细致入微的模仿,让一旁的蔡邕与荀爽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异。荀爽抚须赞叹:不仅得其言,更得其神!此子若非亲炙康成公,断难至此! 蔡邕则更关注细节,补充道:慈明兄所言极是。方才他引《毛诗》为例,那音韵顿挫,与伯喈公(指郑玄)如出一辙,尤其在几个古音字的处理上,分毫不差。此等模仿,非朝夕之功,更需过人之悟性。 两人啧啧称奇,对谢均的潜力又高看了几分。 于是,蔡邕与荀爽对视一眼,心中有了计较,便轮流扮演起郑玄的角色。 谢小郎君,荀爽此刻已完全代入郑玄,声调沉稳,带着一丝考较,你方才所言《尚书》大义,固然有理,但若依老夫之见,孔壁古文与今文之争,其核心在于传承之正朔。你如何看待其中微言大义的失传与重构? 他模仿着郑玄惯有的姿态,一手轻捋胡须,一手置于膝上。 谢均深吸一口气,眼神一凛,竟也学着郑玄的样子,微微颔首:依晚辈浅见,康成公于此,当会言及 他迅速组织语言,从郑玄的著作和治学风格出发,阐述己方观点。 然也,蔡邕接过话头,目光锐利如鹰,语气也变得如同郑玄般严谨,康成公于《左传》用力最勤,其注疏常引杜元凯之说,亦不废贾逵、服虔之长。若他对你方才对僖公二十四年郑伯克段于鄢一句的阐释提出质疑,认为你割裂了经文与传注的内在联系,你当如何自辩? 蔡邕甚至模仿了郑玄在诘问时,习惯性地将身体重心略微移向一侧的姿态。 一场场高强度的模拟辩论,就这样在静室内激烈展开。谢均凝神,时而蹙眉,时而眼中精光一闪,竟真的仿佛与郑玄隔空对话。 他时而引经据典,条分缕析。时而模仿郑玄的口吻,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权威,反诘回去,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竟也应对得有模有样。 起初,面对两位大儒扮演的郑玄,谢均常常被问得措手不及,哑口无言。 那些刁钻的角度,严密的逻辑,让他屡屡陷入困境。每一次失败,都成为他汲取经验、调整策略的宝贵食粮。他迅速学习着如何在压力下保持思路清晰,如何寻找对方论证中的缝隙。 就在一次模拟辩论陷入僵局时,谢均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彼时,蔡邕所饰的郑玄,正就《春秋》中郑伯克段于鄢一事,引经据典,层层追问,其言辞之犀利,逻辑之严密,几乎将谢均逼入死角。谢均额角已渗出细汗,他搜肠刮肚,试图从郑玄的经学体系中寻找反击的理据,却发现对方的论述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圆环,无懈可击。他引述的每一条郑玄的观点,似乎都能被蔡邕扮演的郑玄用另一条更精妙的郑玄观点巧妙化解,甚至反戈一击。 就在这焦灼之际,他脑中灵光一闪。 他回忆起当年在郑夫子身边侍奉时的某个细节。数年前,他还是个束发少年,在郑玄 的书斋中帮忙整理竹简。一日,一位宿儒前来拜访,与郑玄商讨《仪礼》中的冠礼细节。那位宿儒亦是博闻强识,谈至兴浓,引述《士冠礼》时,将一处描述宾客赞礼的仪节顺序,与郑玄所考订的古礼略有颠倒并非核心义理的谬误,仅仅是行礼次序上的微小偏差,常人甚至难以察觉。 当时,那位宿儒正滔滔不绝地阐述其对冠礼象征意义的理解,郑玄却并未立刻就其观点本身进行辩驳。他只是不疾不徐地停顿片刻,那标志性的、略显悠长的停顿之后,目光平静地望向对方,缓缓道:公适才所言,《士冠礼》中赞者之序,恐与古本稍有参差。依玄之见,当先醴宾,后赞冠者,再序宾,如此方合周公之制,礼之序也。 那位宿儒闻言一怔,细思之下,果然是自己记忆偶有疏忽。 待对方认同此节后,郑玄方才微微颔首,续道:至于公所论冠礼之微言大义,玄以为这才不慌不忙地回到先前的主题,继续深入探讨。 郑玄此人,一生治学严谨,于细微处亦是如此,尤其看重礼与序。在与人辩论经义时,若对方言语稍有疏漏,或是不合乎他所认定的古礼规矩,例如引文不确、名物指代不清、仪节次序错乱等。郑玄往往不会立刻直接反驳其核心观点。 他会习惯性地先停下来,不急不躁地指出对方言辞上的失礼或逻辑上的失序。有时是某个字词的古今异义被混淆,有时是某段经文的引用略去了关键的上下文,有时则是论证的步骤跳跃过快,未能完全依循古代理论的推演次序。 这个尘封的记忆片段,此刻却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谢均的思路。他猛然意识到,方才蔡邕在模仿郑玄驳斥自己对克段的理解时,为了追求那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引用《公羊传》解释克字之义时,其语气虽是郑玄的,但其对《公羊》某一特定注疏的阐发,为了增强说服力,略微偏离了郑玄本人在《驳公羊墨守》中更为审慎、强调必以传证经,以礼代理的周全表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蔡邕自己解读的倾向,显得过于强调《公羊》的张大复仇,而忽略了郑玄通常会兼顾的《左传》的史实笔法与《穀梁》的礼法精神。这细微的偏离,在郑玄本人看来,或许就构成了一种阐释上的失序或对经义理解的失当。 郑夫子治学,最重名物训詁,一字之差,则义理千里。他绝不会容忍此等细微之处的含糊其辞,即便这含糊是为了更快地达成辩论的压制。 这看似是严谨持重的表现,对谢均而言,这或许正是一个可以被巧妙利用的突破口。 与此同时,睢阳城将办圣贤之辩的消息,已飞越重重城郭,传遍了四面八方。 远在京师洛阳,乃至旧都长安,无论是太学殿堂,抑或是市井街巷,几乎是顷刻之间,便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彻底点燃。 无数寒窗苦读的士子文人,乍闻此事,激动得心潮澎湃,恨不能肋生双翼。当下纷纷归家,一面急急整理行囊,一面四处筹措盘缠,只盼能早日动身。 第223章 更有许多家境殷实的达官显贵,纵然对经学未必精通,也按捺不住那份看热闹的猎奇之心,立时便遣出府中脚程最快的健马,命信使带着主人的殷切期盼,星夜兼程,朝着睢阳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这股浪潮汹涌,动静之大,竟远远超出了儒家学派本身的藩篱。 就连一些素来与儒家泾渭分明的法家、墨家学者,甚至某些久不出世、隐于山林的方外高人,也对这场前所未有的经学大辩论,生出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更不必说,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向来与郑玄有门户之见,或是在经学观点上屡有分歧的宿敌。 他们或明或暗,抱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存了心思,预备在关键时刻寻机发难,也已悄然动身,如同闻腥而动的鱼,纷纷朝着睢阳汇聚而来。一时间,小小的睢阳城,竟成了风暴汇聚的中心。 各方势力在暗中涌动,无数双眼睛聚焦于小小的睢阳城,谢乔感受到了前所未有、如山岳般的巨大压力。 谢乔意识到,这场由她一手策划的辩经,其影响力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最初的预期。 这不再仅仅关乎梁国的声誉,或是她个人的布局。它更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发整个学界乃至天下格局的剧烈震荡。 这一辩,很可能是她的国运之辩。 而与此同时,睢阳城喧嚣的街市上,却悄然混入了一股与此地紧张氛围格格不入的、带着几分滑稽的烟火气。 来者是扶风郡的老儒公孙延,没接到帖子,却带着三个得意弟子,大摇大摆地进了城。 说起来,这位公孙先生和郑玄,还是正经的同门师兄弟,都曾师从大儒马融。 只是这份同门情谊,内里却不怎么太平。坊间传闻,两人年轻时就因学问上的分歧结下了梁子,多年来一直互相瞧不上眼。 如今郑玄要在梁园公开辩经,这等盛事,正巧途径豫州的公孙延岂能不来捧个场? 此刻,公孙延正拄着根盘得油光锃亮的竹杖,眯缝着老眼,在人头攒动的街上走走停停。他那眼睛是老毛病了,看什么都像隔着层雾,非得把脸凑到跟前,鼻子尖都快贴上去了,才能勉强辨出个大概轮廓。 师父,这边人少,我们往这边走。大弟子见人多,忙上前想扶。 公孙延却不耐烦地一甩胳膊,挣开了。 他自顾自地把脸凑到一家绸缎铺子门口,鼻子差点撞上挂着的华丽绸缎。老头儿使劲嗅了嗅,又伸出枯瘦的手指,在那冰凉滑腻的料子上摸来摸去。 嗯这料子,织得倒还算细密。他一边摸一边嘟囔,只是这染色嘛眉头皱得死紧,仿佛在鉴定什么绝世孤品。 跟在后头的二弟子朝三师弟递了个眼色,压着嗓子偷笑:瞧见没?师父这老毛病,我看是没救了。 三弟子年纪最小,鬼点子最多,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几步窜到前头,凑到公孙延耳边,神神秘秘地说:师父,您快瞧那边!好大一块玉璧!色泽温润,怕不是价值连城! 公孙延一听价值连城,立马来了精神。 他顺着三弟子指的方向,颤巍巍地挪过去,一头扎到街边一个肉铺摊子前。只见他把整张脸都快埋进一块油光锃亮、泛着暗红色的东西跟前,鼻尖几乎就要蹭上去。 老头儿眯着眼,仔仔细细地瞧着,鼻子还一翕一翕的,浑然不觉空气里那股子浓得化不开的肉腥味直冲脑门。 玉玉璧?公孙延的声音里满是困惑,又用力吸了吸气,这味道怎如此特别? 噗嗤二弟子第一个没绷住,笑出了声。 连一向稳重的大弟子嘴角也直抽抽,强忍着笑,赶紧上前解围:师父,师父!那是肉铺刚摆出来的猪头 什么?猪头?!公孙延猛地挺直腰板,那张老脸唰地一下,由白变红,又由红转紫,气得山羊胡都跟着抖。 逆徒!竟敢戏弄老夫! 公孙延气急败坏,抡起手里的竹杖就要打。 师父息怒!师父息怒! 师父饶命啊! 弟子笑着叫着,脚下抹油似的左躲右闪,绕着肉摊和行人乱窜,一时间鸡飞狗跳。 他那张老脸依旧是紫红色,山羊胡一翘一翘,显然余怒未消。 哼,一群不省心的东西!他顿了顿竹杖,骂骂咧咧。 大弟子苦着脸:师父,咱们还是先寻个落脚处吧?这睢阳城人多,客栈怕是不好找。 公孙延眼珠子一转,方才的狼狈似乎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脸上竟露出几分狡黠:落脚处?自然是要找最好的!郑康成如今名满天下,住的地方定然差不了。咱们就去他那儿! 此言一出,三个弟子面面相觑。 二弟子咂舌:师父,这郑师叔日理万机,咱不请自来,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公孙延把眼一瞪,郑玄是我师弟,我这个做师兄的来看他,天经地义!他敢不认? 说着,也不管弟子们什么反应,自顾自拉住一个路人便问:劳驾,可知郑玄郑康成,下榻在何处? 那路人见他一副老学究打扮,倒也客气,指了个方向。 福安客栈,门脸阔朗,朱漆大柱,檐下挂着一溜儿精致的灯笼,即便在白日,也透着几分雅致与贵气。 此刻,客栈内外人影绰绰,不少身着儒衫的学子进进出出,面上都带着几分兴奋与期待。 公孙延大摇大摆走到柜台前,将竹杖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柜上算盘珠子都跳了跳。 掌柜的!他扬着下巴,声音洪亮,郑康成可在? 柜台后,邹兰正低头拨着算盘,闻声抬起头来。她打量了公孙延一眼,见他衣衫寻常,身后跟着三个垂头丧气的年轻弟子,不像什么显贵人物。 她放下算盘,语气平淡却不失客气:老先生寻康成先生? 公孙延眉毛挑得老高,速去通报,就说他师兄公孙延到了! 邹兰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几日来郑夫子的儒生不知凡几,眼前这位口气倒是不小。 老先生见谅,邹兰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腔调,康成先生正在潜心治学,吩咐过不见外客。若无要事,还请回吧。 不见外客?公孙延的火气噌地一下又上来了,老夫是他同门师兄,算哪门子的外客?休要狗眼看人低! 这一嚷嚷,立时引得大堂内不少儒生侧目。 邹兰脸上那点客气也淡了下去,声音冷了几分:老先生慎言。小店迎来送往,见的客人多了,倒不曾见过上门便口出恶言的。郑先生确有吩咐,若您真是他师长故旧,不妨留下名帖,待先生有暇,自会定夺。 名帖?老夫就是名帖!公孙延气得胡子乱抖,竹杖在地上戳得笃笃响,我倒要看看,郑康成是不是连师门情谊都不顾了! 说着,他竟是想绕过柜台,往里闯。 哎,老先生,不可无礼!邹兰一步上前,拦住了他。 她虽是女子,身形却不单薄,往那儿一站,竟有几分沉稳。 大弟子连忙上前拉住公孙延:师父,师父,有话好说,莫要动气。 二弟子和三弟子也赶紧帮腔,生怕自家师父又闹出什么笑话。 让开!公孙延哪里肯听,一把甩开大弟子的手。 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客栈里的其他住客。 几个年轻儒生围了过来,见一个形容邋遢 的老头在柜台前大吵大闹,言语间对郑玄颇为不敬,不由心生不满。 其中一个面皮白净,头戴纶巾的儒生忍不住出声道:这位老丈,郑公乃当世大儒,岂容你在此喧哗放肆? 另一个高个儒生也附和:就是!郑公为筹备辩经大会,耗费心神,岂是你这等不明来路之人随意打搅的? 公孙延本就一肚子火,听这几个后生小子也来教训他,更是怒不可遏。 他眯缝着老眼,努力想看清说话人的模样,却只能见到几个模糊的人影晃动。 黄口小儿,也敢在老夫面前饶舌!公孙延把竹杖一横,郑玄是当世大儒不假,难道老夫就不是他师兄了?想当年,他还在马融老师门下流鼻涕的时候,老夫已经能著书立说了! 这话一出,周围的儒生们都有些哗然。 郑玄的师兄?他们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看这老者的言行举止,也不像什么得道高人。 那白净儒生冷笑一声:一派胡言!我等从未听闻郑公有你这般粗鄙无礼的师兄。莫不是哪里来的骗子,想攀附郑公名望? 第224章 骗子?公孙延气得哇哇大叫,老夫公孙延,扶风人士!不信你们去问郑康成,看他认不认得我这个师兄!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阁下莫非是,触柱先生? 此言一出,原本有些嘈杂的大堂,霎时安静了数息。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来源。 说话的是个中年儒生,衣着朴素,但眼神清亮,带着几分探究。 触柱先生?何解?有人纳闷。 中年儒生解释:扶风公孙延,眼疾不治,一日触十柱,头长十包,人送外号,触柱先生。 第100章 那中年儒生话音刚落,整个大堂内骤然安靜下来。 触柱先生 一个年轻儒生茫然地重复几遍,渐渐理解其中含义。 噗嗤 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喷了口中的茶水。 这声響一起,气氛登时不同。 起先是零星的窃笑,有人肩膀耸动,拼命用袖子捂住嘴。 接着,压抑不住的笑声彻底爆发,響彻整个大堂。 哈哈哈哈!触柱先生!妙啊!真是妙! 头长十包!哎哟,我不行了,肚子疼! 那先前与公孫延争辯的白净儒生,此刻脸憋得通红,嘴角却咧到了耳根。 另一个高个儒生更是夸张,直接笑弯了腰,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捶着大腿。 公孫延那张老脸,由红转紫,又由紫转青,精彩纷呈。胡子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 谁!谁在胡说八道! 他气得浑身发颤,努力辨认声音的来源,眼前却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影在晃动。 哪个在笑!给老夫站出来! 大弟子周算急得滿头大汗,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师父!师父!莫要再 滚开! 公孫延一把甩开周算,高举竹杖,循着他感觉最响亮的笑声来源,猛地砸了下去。 再敢乱传!再敢乱传! 他口中怒喝,杖头却噗的一声,闷闷地打在了厚实的桌面盖布上。 一下复一下,力道不小,震得桌上的茶杯都在跳。 短暂的错愕之后,大堂内的笑声不减反增,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哎哟!触柱先生打歪了!柱子在先生左手边! 先生垂垂老矣,力气不小,可惜眼神差了点! 这下桌子也要长包了! 几个顽皮的年轻儒生甚至开始模仿他拄杖的样子,一瘸一拐,引得哄堂大笑。 公孫延气血攻心,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哇呀呀呀 他挥舞着竹杖,在原地徒劳地乱转,却連一个嘲笑者的衣角都碰不到。 二弟子和三弟子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連忙一左一右架住他,几乎是拖着他。 不肖之徒!一群不肖之徒! 枉读圣贤书! 公孙延兀自叫骂,声音却已帶上了几分虛弱的颤抖。 就在这时,客栈内堂传来脚步声,一人缓步而出。 来者身着素色儒袍,须发花白,面容清癯,眼神却温润有神。 他目光扫过堂内,最后落在了公孙延身上,微微一怔。 公孙师兄? 这声略帶迟疑的呼唤,打断了滿堂的嘲弄喧嚣。 公孙延听见熟悉的这声师兄,收起竹杖,神情绷住,头颅扬高,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 鄭康成,多年不见,你愈发老态龙钟!他语气不善地挖苦。 周算诧异,小声询问:师父,鄭师叔离得尚远,师父如何看得清? 师父阅书痴迷,以致患上眼疾,无医可治,那眼神,十步开外人畜不分是常有的事。 公孙延脖子一梗,小声回:老夫猜的!他这般年纪,料定必然老态龙钟。 周算: 鄭玄缓缓走近,脸上并无半点怒色。 师兄远道而来,未能远迎,是玄之过。 他对着公孙延深施一礼。 公孙延看见模糊的身影躬身,却不领情,侧过身子,避开了他的礼。 少来这套虛文缛节!老夫问你,你不好好隐居北海治学,跑到这梁国来做什么? 鄭玄直起身,坦然道:自是为圣人而来。 老夫听说你要与圣人相辯?公孙延眯起眼睛,试图看清对方的轮廓。 不错。他答得平靜,不带一丝波澜。 公孙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就凭你,也配与圣人辩经?我呸! 他声音陡然拔高,怒气勃发,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郑玄脸上。 老夫千里访豫州,本也是听闻此地有圣人出世,能解世间疑惑,打算亲自来问询一二,解答老夫多年未解之难题。谁曾想,竟先听到你郑康成要挑戰圣人的消息! 公孙延竹杖指着郑玄,杖尖在发颤。 你这是要做什么?啊?先师马融泉下有知,也要被你气活过来! 不尊师长,妄自尊大,挑戰圣人,你这是欺师灭祖! 欺师灭祖四个字,重重砸众人心头。 大堂内,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那几个先前出言不逊的年轻儒生,此刻早已没了声息,偷偷打量着郑玄的反应。 郑玄静静地听着,待公孙延稍稍平息了些怒火,才缓缓开口。 师兄息怒。玄此举,非为挑战,实为求道。 你求劳什子的道?公孙延不屑。 郑玄回:圣人既出,玄身为儒者,自当闻道而喜,见贤思齐。辩经,亦是问道的一种。 至于师门,郑玄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先师之教诲,玄未敢一日或忘。 你辩圣人,必败! 若败,虽败犹荣。 郑玄躬身再拜,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背影依旧挺拔,步履沉稳。 公孙延目送他的虚影消失在内堂拐角,重重哼了一声。 装模作样! 周算问:师父,我们现在当如何? 就在此地住下。老夫这几日倒要看看,他心里憋着什么坏!公孙延肚子里余气未消。 是,周算随即转向柜台后的邹蘭,掌柜的,劳烦给我们备几间房。 邹蘭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客官,实在抱歉,小店已无空房。 已无空房?周算眉头一皱,一间都没有? 邹蘭点点头,和气地解释:皆因郑夫子下榻本店,众儒生追随,小店人满为患,所有客房都已续住至少七日。 公孙延闻言,愈发恼火。 欺世盗名之徒,竟得天下学子迷从追随。 他潜心学术,却无人问津! 他拐杖在地上顿了顿:老夫不管!老夫不管!今日老夫便要在此住下! 周算见 师父如此执着,转头为难地说:掌柜的,能不能行个方便? 邹蘭眼珠一转,依旧笑眯眯的:若客官执意要住,倒也不是全无办法。只是这价格嘛。 她伸出五根手指:一晚,五十文。 她打算把伙计的房间腾出去给他们住,然后去旁的客栈再给伙计开房,里外里,一晚她能白赚三十文! 五十文!周算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死。 他急忙凑到公孙延耳边,压低声音:师父,五十文!这简直是明抢啊!够我们在别处客房住两三日了! 公孙延显然也听清了,他那双本就因近视而眯着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 五十文?!他声音拔高,讥诮道,店家何不直接去劫道! 邹兰不慌不忙,笑容不减:客官息怒,郑夫子辩经期间,行情如此。小店所有客房皆已满客,客官要住,还得从自用房腾出来,自然耽误工夫。 她补充:客官如果嫌贵,我可问问其他客人,看有无人愿意主动将房间让出? 说着,她便朝大堂内扬声询问:诸位客官,这位老先生一行想在此下榻,不知哪位愿意匀出一间房?房錢分文不取,悉数奉还。 堂内先是一静,随即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回应。 不让!我晌午才与郑夫子拉在一个茅坑,何等荣幸! 休想!郑公在此,千金不换! 声音杂乱,但意思明确:没门。 邹兰转回头,对着公孙延几人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周算焦头烂额:师父,不如我们 第225章 公孙延以杖顿地,直接打断他:老夫偏要住在此处! 师父 老夫偏要住在此处! 师父 老夫偏要住在此处! 周算: 得,这老头又开始犯浑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周算苦着脸,只得硬着头皮要了房。 邹兰连忙给店里伙计使眼色,对方麻利地去腾房间。 周算颇为无奈叹口气,他们倒不是没錢,或者节俭吝啬。师父在扶风郡,也算是名气不小的宿儒,在郡学讲学。 但出来这一趟几个月,每日花销不少。携带的盘缠不多,得省着点花。 主要师父的名声十分有限,一出了扶风就不好用了。若是盘缠用完,又无相识,他们可回不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伙计收拾停当后回来,邹兰立即将客人引去后院的房间。 推门而入,经过简单的收拾,房间内还算干净整洁,没有异味。 床铺虽不宽敞,但他们师徒四人侧着腄,挤一挤,还是能勉强对付的。 客官打算住几晚?邹兰问。 郑玄住几晚,老夫便住几晚。公孙延在二弟子明瑜的搀扶下,坐了下来。 邹兰点点头,面露笑容,那还是说好的,五十文一晚。天色已晚,祝各位客官好梦。 她退出去,临走前不忘嘱咐,长夜漫漫,客官若是饿了,可尽管到前院唤我,我随时吩咐厨子煮宵夜。 周算心中了然,要吃的都是额外收钱的,房价不菲,那吃食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不如忍一夜,明日一早,去街头买饼。 他蹲下来,伺候公孙延脱鞋。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从没开口过的三弟子闵宁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站在公孙延面前,整理了一下衣袋,突然双腿一弯,径直跪了下去。 他执周全的弟子礼,面向公孙延,神态诚恳。 亲爱的师父,发生了一件事。现在,弟子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师父想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公孙延眉头紧锁。 我们的盘缠遗失了。因为我们这么久没用过钱,故弟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遗失的,遗失在何处。 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弟子刚刚终于把这件事想起来了,如果我们现在去退房,桑榆非晚。 第101章 深夜,萬籁俱寂,福安客棧的后门被轻轻叩响。 门轴响动,掌櫃邹蘭亲自开门。见到来人,心领神会。 门外立着四人,为首的正是那位入股客棧的乔先生麾下的中年管事,身后还有两位年轻的随从伙計,身形健壮,沉默寡言。以及一位陌生女子。 管事微微颔首,声音压得低沉:邹掌櫃,叨扰了。 今日,正是契书约定的分紅的日子。 契书上定好了每月的晦日,双方要清点账目,按约分紅。 那陌生女子,自然就是謝乔。她特意乔装打扮了一番,第一次分紅,可不能错过,她不仅要亲眼见证,更要摸清楚这些商鋪的底細。 古往今来的经济活动中,只要涉及入股分紅,就无法杜绝做假账的行为。 謝乔心知肚明。所以,她在对睢阳各大商鋪入股之初,便做出了一些应对之策。 这些措施并非萬无一失,却能最大限度地压缩作假的空间。 首先是在相府外张贴榜文,包括红黑二榜。 睢阳城内,所有市曹登记在册商鋪,无论大小,皆在榜单之上。 红榜,顾名思义,自然是用来表彰先进的。每月末,市曹会依据各家商鋪的营收增 长幅度以及平日的诚信经营状况,由专人评选出红榜名单。红榜的前三名,可免五成市税。 五成,这对于任何一个商家而言,都是一笔不菲的收益。同时,上榜意味着官方认证的金字招牌,意味着好评,意味着更多的客源。 有红榜,自然就有黑榜。 黑榜,便是为那些心存侥幸、试图在账目上动手脚的商家准备的。 一旦被举报查实存在作假行为,立即登上黑榜,昭告全城。 上了黑榜,虽不至于立刻抄家锁人,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足以让任何一个体面商人坐立难安。这等于是官方盖章的奸商认证,上榜意味着差评,顾客见了都要绕道走,经营流水必然大打折扣。 若有商铺连登黑榜三个月,那等待他们的可就不是颜面扫地这么简单了。轻则罚没全部所得,重则家产充公,店面收回。 恶劣者,直接逐出梁国,永世不得行商。这等于是直接断了其生路,不可谓不严苛。乱世用重典,不用雷霆手段,不足以震慑宵小。 而举报者,将得到重赏。一旦举报查实,举报之人不仅身份会得到严格保密,更能从被罚没的款项中,按比例获得一笔丰厚的赏金。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必有反水的伙計。 这让潜在的作假者心生忌惮,也让知情人有了举报的动力。 其次,市曹内部组建了审計吏。 这支队伍由市曹掾亲自挑选信得过的人组成,这些审計吏出身清白,识文断字,尤其精通算数,且具备敏锐的观察力,不定期对商铺进行突击审查。 他们会查看流水账,审查細致入微,核对库存,甚至暗访顾客。 审计吏将所有发现的问题、异常情况以及收集到的证据详細记录,形成报告呈报市曹掾。一旦证据确凿,且违规行为达到一定程度,比如虚报、瞒报营收,恶意欺骗顾客等,市曹便会启动黑榜程序。审查结果与红黑榜挂钩,形成常态化监督。 还有最后一个举措,在入股完成之后,股东与商家,都会在市曹史的见证下,敬拜商圣。 敬神拜神,是古代社会一种形式感极强的仪式。 謝乔利用这种形式,从道德层面进行约束。 虽然她知道,道德约束在利益面前往往不堪一击。但配合前两项硬性措施,也能起到一定的辅助作用。 这些办法无法彻底杜绝一切作假。 总有人心存侥幸,总有人罔顾道德。 但这些行为只能是少数了。 多数人会在高额的惩罚和严密的监督下选择诚信经营。 不敢当,不敢当,管事里面请!邹蘭脸上堆起恰到好處的笑容,并无半分被打扰的不耐,反而透着熟稔与客气。 侧身让开身位,四人进门后,她再谨慎地关上门,插上门栓。随即引着一行人进了一间僻静的账房。 这里远离客房,说话不怕被人听了去。 账房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一盏油灯搁在桌上,光线不强却足够照亮整个房间。四壁摆放着几个木质櫃子,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账簿和文书。灯火下,邹蘭弯腰,从一个小櫃里取出一叠用細绳穿好的麻纸账簿,纸张边缘因反复翻看而有些毛糙。 这是这个月的账目,请您先过目。邹兰将账簿双手奉上,语气恭敬。 管事接过账簿,粗略地翻了翻,随后递给了謝乔,口中道:乔先生吩咐过,账目需由这位娘子一同核验。 他适时地改了口,掩饰得颇为自然。 邹蘭轻轻点头,表示理解。她随即说道:两位若是对账簿有任何不明之處,可尽管开口询问,我对每一笔进出都清楚。 手中的账簿颇有些分量,麻纸粗糙的纹理,在灯火下泛着微黄。谢乔垂下眼帘,只以一个管事应有的审慎,一页页翻动。 竖行记账,繁体字迹,邹兰的字迹虽然没有章法,但实用,一笔一划清晰有力,确保能够辨认。 虽然谢乔阅读起来吃力,但总的收入支出趋势是清楚的。 客棧这一个月来生意兴隆,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细看账簿,容易看出来,掌柜邹兰这人颇为心细,账簿上这一月来的每一笔进项,都用浓墨清晰地标注着日期、事由和数目。 无论是客房的租金收入,还是酒菜的嚼用所得,都记录得一丝不苟。 支出部分则特意用了稍淡的墨色加以区分,一看便知。 淡墨记录着采买米面油盐、柴薪炭火的日常开销。 甚至连修缮磨损的门窗、添置新的杯盘碗碟这类零碎花费,也未曾遗漏,笔笔在册。 谢乔的目光细致地扫过具体的细项。 阆中彭云三人,戌时入住甲四房,翌日卯时退房,进錢五十文。 陈留张起一人,戌时入住丙七房,翌日巳时退房,进錢二十文。 东郡李立一家五口,子时入住丁一通铺,翌日巳时退房,每人五文,进錢共计二十五文。 第226章 记录得明明白白整整齐齐,寻不出丝毫可以指摘的含糊之處。 这一个月,客棧的生意确实兴隆,人来人往,记录密密麻麻,入住和退房的条目占据了账簿的大多数篇幅,记录着从昂贵的甲字号房、舒适的乙字号房,普通的丙字房,乃至仅供歇脚的丁字房通铺的所有流水。 其次便是酒水饭菜的收入,虽然单笔看来零散,但汇聚起来亦是可观数目。 从一碗简单的阳春面,到招待数位客人的席面,都一一清晰列出。 此處,谢乔指着一条记录问道,十二日午时,六碗阳春面,二十四文。怎么比其他日子的阳春面贵了? 邹兰不慌不忙地解释:那日是城里赶集的日子,来的客人多,面也涨价了。我们进的成本高,自然卖价也就高了些。 谢乔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往后翻。 进项之后,是支出。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最大的一笔固定支出月租。 这是客栈每月需按时交给这处铺面房东的租金,八百文。 紧随其后,是几行并列的条目,详细记录着店里几位伙计、后厨的师傅以及打杂帮工的月錢。 每个名字后面都缀着各自应得的工食银钱,数目虽不算太大,却是维持这家客栈正常运转必不可少的人力成本。 再往下翻阅,便是更为琐碎的每日流水开销记录。 采买米、面、油、盐等等,一项项列得分明。 购入当日新鲜的菜蔬鱼肉,补充燃烧的柴薪与炭火,确保后厨运转无碍。 甚至连修补被客人不慎碰坏的桌椅、更换磕了边角的碗碟这类零碎用度,都用更细密的小字一一录入。 账簿记录着日复一日的经营痕迹,虽显琐碎,却也无比真实地反映了客栈的日常。 账簿的最后几页,每月都单独列着一项市税。 朝廷定下的标准,依律十抽一,具体数额是根据当月总入项算出来的,一笔不多,一笔不少,是交给官府的规费。 梁国市曹征缴的税收,名义上需要上交中央朝廷,部分留作地方财政支出。 谢乔很清楚,这些钱,真交上去,最后必定是进了統治阶层的私人口袋,被肆意挥霍。 黄巾之后,烽烟四起,朝廷的政令难出雒阳。 但她也不能将梁国税收据为己有,否则会被系統打上【贪赃枉法】的标签。 不过,她完全可以拖延,延迟上交,一拖再拖。 毕竟很多地方郡国都是这么干的,否则割据一方的诸侯哪来的钱粮招兵买马? 先拖着,看看未来的风声再说。 谢乔的目光在几个关键的汇总数字上稍作停留。 总进项、总支出、以及最后的结余。 这个数字,就是这个月实实在在的利润。 谢乔心中升起一股踏实感。第一家商铺的第一笔分红,比预想的还要丰厚。 合上账簿,谢乔肯定地看向邹兰:掌柜的,没有问题。 闻言,邹兰立马取出一个提前准备好的木匣子,双手奉上,随着她的动作,里面发出一阵悦耳的铜钱碰撞声,沉甸甸的。 这是这个月的分红,除去各项开支,客栈净赚七千三百四十二钱,按约定,乔先生占四五成,共计三千六百七十一钱,请您点点。 谢乔接过了颇有分量的钱匣子,一打开,一股铜钱特有的气味混杂着些微的汗渍味儿扑面而来。里面是码放得还算整齐的铜钱串,大部分是黄澄澄的新铜钱,间或夹杂着些许磨损发乌的旧币。 谢乔淡淡一笑,盖上匣子,示意伙计收下。 三萬钱的本金,第一个月便有如此进账,确实喜人。 照这个势头,回本之日可期,之后便是纯粹的盈利。 谢乔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意念驱动。匣中瞬间一轻,里面的铜钱凭空消失。 与此同时,她眼前弹出系統界面,代表财富的数字轻轻跳动了一下,最终定格。 [余额:三百零七金七千六百钱] 萬钱等于一金,她的账户总余额达到了三百余万钱。 要知道,这家福安客栈只是她产业当中的极小一部分,在睢阳城,她共计入股了十七家客栈。 有寻常巷陌里的小门脸,也有东市附近那两家大客栈。 除客栈外的城中的酒家、食肆,也是她重点投资的产业。还有东市的一些出售稀奇商品的摊位,则是她的全资产 业,净利润都到了她的手中。 但这些钱还不够,未来,她要暴兵,要疯狂建筑,要集中力量干大事,钱自然是囤得越多越好。 养军队,尤其是养通过系統招募的精锐部曲,光靠梁国这一郡之地的营生,是远远不够的。 以招募一支[西凉弓骑1级]为例,满编八骑,招募费用为500文。 这还仅仅是开始,维持这支八人小队,每月还需固定支出三千文钱作为军费。 且军费数目和部队人数及兵种类型直接挂钩。一支整编完毕的[西凉弓骑2级],满编人数为十八骑,每月的维持费用为四千文。以此类推,[西凉弓骑3级]的维持费用则为五千文。 由此来看,部队的等级升到越高,比新招募另一支部队更划算,因为有三千文的起步军费,更不要说升级带来的属性上的全方位提升。 目前,谢乔麾下的武装,包括军户民兵,梁国的郡国兵,以及宁陵坞的私兵,以及通过系统训练的部曲。 系统部曲是花钱的大户,总数约三千人。 其中人数最多的部曲是西凉弓骑,包括八支[西凉弓骑5级],八支[西凉弓骑4级],十支[西凉弓骑3级],十三支[西凉弓骑2级],总计约一千二百骑,每月维持的军费达到了恐怖的二十万钱。 西凉铁骑人数较少,约六百骑,军费也近十万钱。西凉弓手和西凉步卒维持费用比骑兵低一倍左右,军费八万钱。 每月她需要支出的总军费达到了夸张的四十万钱。 仅仅是三千人的部曲便已如此,若要组建并维持一支足以逐鹿天下的庞大军队,那消耗的金钱简直是天文数字。 虽然系统部曲颇为耗钱,但通过系统界面直接招募,几乎是瞬间成型,省去了漫长而繁琐的训练过程。 训练效果事半功倍,短时间内便能够迅速掌握各种战术技能。 系统出品的军士纪律严明,令行禁止。 他们的士气始终高昂,即使面对逆境也能保持战斗意志。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系统士兵的忠诚度高,绝对可靠,无需担心背叛,绝无寻常军队可能出现的哗变或懈怠。 若是不依赖系统,选择自行募兵,征召军户,或是组织民兵。这种方式最大的优势在于成本低廉,不需要直接支付系统那般高额的军费。 但缺点同样明显,训练周期漫长无比,一名合格士兵的养成需要数月乃至数年。 其纪律性、士气和忠诚度,也远不如系统部队那般稳定可靠,变数太多。适合用来填线。 权衡两种方式的利弊,在未来的争霸中,两者必须要结合运用。 账目之事暂告一段落。 谢乔心中念头一转,看向邹兰。她没有忘记此行的另一个重要目的。 谢乔随口问:掌柜的,听闻郑夫子下榻本店,可有此事?她要打探情报,以便针对性地制定策略。 邹兰答:不错,郑夫子宿在本店,但不出门,也没有动静,每天只有吃喝拉撒。 1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就没有打探情报的余地。 谢乔不禁感叹,这才是大家的治学态度,也只有古代的环境,没有诱惑,方能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另一头,梁园的谢均同样废寝忘食。想来这场辩经,注定成为传世经典。 邹兰话音刚落,门外院中的安宁,立被一阵仓促脚步声打破。 邹兰警惕地推开门,只见月洞门影壁后,转出四道身影。 为首的正是先前投宿那师徒中的大弟子周算,肩上沉甸甸伏着一人正是他们师父公孙延。 老先生双眸紧闭,鼻息沉匀,不似病痛缠身,倒像是睡熟了。 紧随其后的两位弟子,两人脸上带着明显的慌张局促,眼神游移,不敢与人对视。 哎呀,几位先生这是 邹兰眼尖,脸上立刻漾起惯常的迎客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她的目光在公孙延身上轻轻一掠,多停了那么一瞬,随即转向领头的周算,声音依旧温婉:可是腹中饥饿,想用些什么宵夜? 我这便吩咐后厨去备些清淡的米粥,或是热腾腾的汤饼,如何? 周算被这突如其来的招呼问得一愣,肩头微微一沉,险些让公孙延滑落。 他慌忙扶稳,脸上挤出个僵硬的笑容,朝邹兰拱了拱手,嗓音有些发紧:掌柜的好意,我等心领了。只是只是并非用饭。 第227章 他说话时,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谢乔,心头更是突突直跳。 这位女子看着年轻,气场却足得很,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 谢乔不动声色,只静静看着。 这几人的行色实在可疑,大半夜的,扛着个睡熟的师父要走,两个徒弟还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周算似乎感觉到了谢乔审视的目光,背心有些发凉。 他微微侧过身,想挡住身后两位师弟愈发不自然的举动。 定了定神,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低声开口:实不相瞒,我等是是来与掌柜辞行的。 辞行? 邹兰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眸中飞快闪过一丝讶色,语气依旧周全:这才安顿下没多久,怎的这般急? 莫不是客房有何不妥帖之处,让老先生歇得不安稳?或是招待上有所疏漏,怠慢了各位? 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先生只管明说,本店立刻改进,万不敢让贵客受了委屈。 邹兰这话说得恳切,却也一步步将对方逼入更窘迫的境地。 不敢不敢,掌柜千万莫要误会! 周算连忙摆手,额角见了汗。 他头垂得更低,几乎不敢看邹兰的眼睛。 客栈极好,房间也甚是洁净舒适,我等十分满意。 他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喉咙,才接着解释,声音却比先前更虚了几分。 实不相瞒,是家中突发急事,十万火急,需得需得连夜动身,片刻不敢耽搁。 哦?家中急事?邹兰的语调轻轻扬起,带着几分关切,也带着几分探寻。 不知是何等要紧事,竟让几位先生这般火烧眉毛似的?若是方便,不妨说来听听。出门在外,遇上难处也是常有的,说不定奴家还能帮衬一二,总好过你们这般仓皇。 邹兰的目光在周算和他身后两位弟子脸上转了一圈,笑容温和,眼神却锐利。 周算被问得额上汗珠滚落,脸色也白了几分。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此是家务私事,不足外人道,不便叨扰掌柜。多谢掌柜美意,我等心领了。 他身后的三弟子闵宁,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旁边另一个眼疾手快地暗中拉了下衣角,硬生生将话头憋了回去。 邹兰见状,也不再紧逼,只微笑着说:既如此,那便不多问了。只是老先生这般,上路怕是不太方便吧?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伏在周算肩上的公孙延。 无妨无妨,家师习惯了。然而,这番话连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心虚。 就在方才,入住房间后,他们才骇然发现那本就可怜的盘缠,竟已不翼而飞了。 公孙延听闻此事,气极反笑,却依然固执说要住在此处。 周算无法,只得先赌咒发誓,就是死,也定让师父住得安稳,好说歹说才将固执的老先生哄得再次睡去。 师父睡熟,他便当机立断,示意师弟们,悄悄背上师父,赶紧溜之大吉。 这客栈一夜便要五十文,如今身无分文,若等到天明掌柜来结账,怕是少不得一顿拳脚,甚至要被扭送官府。 邹兰无法,只能纵他们离去。好在伙计还没去旁边客栈开房,也算没什么损失。 周算几人几乎落荒而逃。 他背着师父,两个师弟紧随其后,脚步踉跄地冲出门外,转眼便消失在夜色里。 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仓皇。 邹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消失的方向,轻轻哼了一声,忍不住抱怨。 这叫什么事儿?八成是房钱付不起,就想脚底抹油溜走。 邹兰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不屑。 还说什么郑夫子的师兄,吹得天花乱坠。连一晚五十文的房钱都掏不出来,也好意思攀扯郑夫子。 她理了理衣袖,显然对这几个穷酸客人失了兴趣。 谢乔听着邹兰的抱怨,心中却是一动。 她原本只是看个热闹,未曾想竟牵扯出这么一号人物,不禁来了兴致。 她几步上前,问道:掌柜的,方才你说,那熟睡的老先生,是郑玄郑康成夫子的师兄? 邹兰应道:不错。先前还和郑夫子在堂中对峙过。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补充:什么扶风名士公孙延。 公孙延?谢乔重复了一遍,脑中飞速搜索着这个名字。 汉末三国,姓公孙的名人不少,公孙瓒,公孙度,公孙渊 但公孙延,似乎从未听过。 可若是郑玄的师兄,又岂会是无名之辈? 邹兰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鄙夷:我反正是完全没听过这号人物。 这位师兄,学问真要是有郑夫子一半,不,哪怕只有十之一二,也不至于混到连五十文的房钱都付不起,要弟子带着连夜跑路吧? 邹兰一撇嘴:我看,多半是打着郑夫子师兄的名号出来招摇撞骗的。 谢乔听着,眸光却越发明亮。 招摇撞骗?恐怕未必。 汉末时期,怀才不遇、贫困潦倒的名士如恒河沙数。 多少大才,有多少惊才绝艳之士,在未曾扬名立万之前,都曾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困顿岁月。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甚至穷困潦倒到三餐不继,都是常有的事。远的不说,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郑玄,年轻时也曾家境清贫,四处求学。 再说,若真是骗子,又岂会蠢到在这种小客栈暴露身份,然后因为五十文钱落荒而逃? 谢乔笑了笑,不置可否。 心中却打定了主意。 扶风名士,郑玄师兄。不管此人学问深浅,名声大小,单凭这两个标签,就值得她留意。 万一真是个被埋没的大佬呢?乱世人才难得。 即便不是经天纬地、匡扶社稷的旷世奇才,想必也绝非籍籍无名之辈,至少在学问上,或是在某些方面,定有其过人之处。 周算三人,离了客栈,在城中街巷疾行,随后寻了一处破败的露台歇脚。 三人皆是气喘吁吁,他们动作小心翼翼,将公孙延稳稳放下,闵宁迅速从随身的小包囊中取出几件浆洗得发白的旧衣,细心地垫在师父头下充作枕头。明瑜则解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公孙延身上,生怕他着了夜露。 老先生呼吸均匀,依旧睡得香甜,仿佛外界的喧嚣与他全然无关。 他无意识地说了句呓语:计程,老夫就要住在此处。 第102章 夜渐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露台上的公孙延依旧沉在黑甜乡,呼吸均匀。 三弟子却了无睡意,围坐一处,面带愁容。 更深露重,師父在此露宿,已是委屈了他老人家。如今盘川尽失,明日的嚼裹,后日的路费,皆无着落。为兄无能,累及師父師弟至此,唉。周算眉宇间满是自责,叹了一口气。 明瑜目光清冷,语调却是一贯的沉静无波:師兄不必过于自责,事已至此,多思无益。眼下当务之急,是筹措些许银錢。 只怕并不容易。周算无奈摇头。 明瑜敛眸:我许久前便留意到,闵师弟腰间那枚玉佩,质地温润,色泽古雅,想来能值些数目。不如暂且送去当鋪,解了这燃眉之急,待日后手头宽裕,再行赎回。 什么! 闵宁一开始还以为没自己的事,闻言一惊,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霍地一下捂住腰间,急道,师兄!你岂能打它的主意!此玉佩是我祖上世代传下的,乃是我闵家的念想,说甚么也不能当掉! 那就当你头上的发簪,我瞧着质地也可,必能当出好价錢。明瑜轉换思路。 不可!那是定情信物,我与杜姑娘相守一生的见证!闵宁跳脚狂叫。 师弟,此乃权宜之计,总好过在此坐毙。 周算见状,微微摇头,对明瑜道:玉佩既是家传之物,发簪也是定情信物,意义非凡,不到山穷水尽,不可轻动。 闵宁见大师兄为自己说话,心中稍安。大师兄忠厚稳重,明事理,必不会强人所難。 突然,闵宁灵机一动,二位师兄,我有一计,可使我等安然归乡。 周算明瑜皆精神一振,满眼期待地看向他。 依我说,明日我们不如去街头乞讨。一人讨一文,三人便能讨三文,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必能讨回扶风。 明瑜: 周算:把他玉佩簪子给我扒了! 闵宁边逃边喊:师兄莫怒!师父曾言,圣贤亦有困厄之时,昔日伍子胥也曾吹箫乞食,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护得师父周全,回到扶风,这点脸面又算得了什么?! 第228章 三人,一个追,一个躲,一个在旁边看得直摇头,围着睡梦中纹絲不动的公孙延上蹿下跳,鸡飞狗跳。 终是气力不济,或许是心力交瘁,周算停下脚步,喉头艰難地滚动了几下,最终颓然长叹一声,唉,真是一文錢逼死英雄汉! 话音刚落,夜色中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女声:几位先生可是遇到了難处? 三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月光下,一位身形利落的年轻女子悄然立在不远处,眉眼间带着几分英气,目光平和。 周算定了定神,认出是先前在客棧与掌柜相与那女子。拱手道:不知姑娘深夜至此,有何见教? 他心中警惕,猜测这深夜此女子追至此处意欲何处,莫不是掌柜反悔,要将他们扭送官府。 謝喬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却不失分寸:小女子偶然路过,听闻先生慨叹,似有困顿。若不嫌弃,北城鼓楼左近有处济困堂,或可解诸位燃眉之急。 济困堂? 闵宁眼睛一亮,如同抓到救命稻草,急急问道:姑娘,那地方可是有吃食,有住处么? 腹中早已空空如也,一听有地方可去,他自然按捺不住。 明瑜则相对冷静许多,細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沉声问道:姑娘所言的济困堂,是何等所在?如何济困? 謝喬见他们神色各异,心中了然,从容答道:正是。那济困堂,乃是梁相謝喬体恤民艰,一手所创的,专为城中一时落魄、无处安身之人提供食宿。 竟有此等好事?闵宁惊喜。 不过,也非白吃白住。她顿了顿,继续道:堂内每日会分派些差事,多是些洒扫庭除、修补器具、搬送货物之类的活计。诸位年富力强,想来可以应付。完成了差事,便有饭食,工酬自是日结。虽不多,至少能让这位老先生不必在此露宿受冻,诸位也能有个遮风避雨之处,不至挨饿。 周算一听是梁相謝喬的手笔,眉头微动,此人在士人中风评两极分化。设这济困堂,倒真让人刮目相看。 心中自矜稍稍松动了些,但仍是迟疑:我等皆是读书之人,去做那些差事,确乎不妥。 周算面露難色,瞥了一眼依旧沉睡的公孙延,语气艰涩。 大师兄!明瑜上前一步,语气恳切,师父年迈体弱,再经不起这般风餐露宿了。有瓦遮头,有热食果腹,已是眼下万幸。至于差事,听这位姑娘所言,亦有我等力所能及之事。先将师父安顿下来,再做长远计较,总好过在此眼睁睁看着师父受苦! 闵宁连连点头,拉着周算的衣袖:是啊,师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等既为弟子,只要师父能安稳,不受罪,让我做什么我都 心甘情愿,在所不惜! 那方才让你当玉佩簪子,你又哭爹喊娘的。明瑜讽刺。 周算凝视师父安详的面容,又看看两位师弟期盼的眼神,心中那块名为风骨的巨石,终于被现实的窘迫撬动了一絲。 他长长叹了口气,对谢乔一揖到底:烦请姑娘指路,在下感激不尽。 谢乔微微颔首:先生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诸位可将老先生背负起来,沿着这条街向北直走,过两个街口再向东,便能看到济困堂的匾额,不难寻找。我还有些事务在身,便不与诸位同行了。 说完,她又叮嘱了几句路径細节,便轉身融入夜色之中。 待走出一段距离,谢乔才对暗处隨从低声吩咐了几句,让他们留意这师徒几人的动向。这几人堪用与否,尚且有待观察。 结束这段小插曲,谢乔一行继续进各家入股的客店分红。契书上定好的,客棧是月底的晦日分红,其余商鋪则是下个月月初的朔日,也就是明天。为此谢乔不惜加班加点,如果在原世界她的老板也愿意给她这样的加班费,她会欣然接受,且认真完成每一项工作。 亥时后,一行人辗轉到了悦朋居门前。 悦朋居乃是睢阳城中规模顶尖客棧之一,地处东市之侧,如果不出预料,当是日进斗金。 掌柜幸崇一见乔先生的管事等人,那张平日里精明算计的脸庞立时堆满了恭谨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迎了出来,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哎呀,您可算来了,小的一直盼着呢!快,快请进,上好茶水已经备下了! 谢乔微微颔首,不露声色地隨着他步入内堂。 幸崇先恭敬看茶,隨即早已将一本簇新的账簿取出来,双手奉上,腰弯得恰到好处:这是这一个月的账目,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绝不敢有絲毫疏漏,请过目。 管事照常先接过账簿,并未立刻翻阅,只淡淡道:掌柜有心了。 隨即递给谢乔。她也未急着翻阅,目光随意地在堂内扫过,见柜台后的挂牌似乎没有空房了,随口问道:店里生意如何? 幸崇眼珠一轉,笑道:托乔先生的福,尚可,尚可。只是,近来城中流商似乎少了些,不比往日热闹。 谢乔微微一滞,嗯了一声,随即翻开账册。 一页页看下去,不禁蹙眉。这悦朋居地段绝佳,名气亦不小,可这流水账目,竟比不上城西那几家位置稍偏的小客棧,着实有些蹊跷。 这账目,怕是有些水分。 话又说回来,一间客房,今日住了张三,明日住了李四,或者这几日其实都没住人,就像账簿上记的一样,谁又能时时刻刻盯着? 幸崇见谢乔久久不语,只盯着账册,额角不自觉渗出些細汗。 他不着痕迹地擦掉汗,定了定神。 这账,他做得自认天衣无缝,毕竟客店生意,空房几何,入住几时,外人极难查证。 且那位乔先生家缠万贯,入股城中绝大部分商鋪,且从未露面,想来对这些琐碎经营并不十分上心。自己稍动手脚,中饱私囊,应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他心中盘算着,只要胆子大,这财路便能源源不断。 半晌,谢乔合上账册,抬眸看向幸崇:掌柜的,此处往东不过百步便是东市,东市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悦朋居又是城中数得上的大客栈,怎地这账面上的进项,反倒比不得那些僻静处的小店?莫不是经营上遇到了什么难处? 幸崇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却依旧挂着笑,连忙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近来各地雨水偏多,不少客商行程受阻,这客流自然就就少了些。再者,城西那边是几家便宜的脚店,抢了些散客生意。我正为此事发愁呢!唉,莫不是要多辟些丁字房出来,供那些穷酸的贩夫走卒住。 说着,他偷偷观察谢乔的神色,见她依旧平静,心中稍安,暗道:到底是年轻,几句话便能搪塞过去。 谢乔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只是点了点头,将账册轻轻推回:原来如此。那便辛苦掌柜了,生意之事,还需多多费心才是。开源节流,总要想些法子。 是,是,姑娘说的是,我一定尽心竭力!幸崇如蒙大赦,连声应着。 见谢乔似乎并未深究方才账目之事,暗自松了口气,脸上那职业性的笑容不减分毫,连忙转身从柜台后小心翼翼地捧出錢匣子。再轻轻放在案几上,略带讨好地推到管事和谢乔面前。 这个月本店利润,乔先生占四三成,这是乔先生的分红,共计两千九百零七钱。 一听这个数目,即使是有些心理预期的谢乔都不禁讶然。 好家伙,比福安客栈分得还少一截。 谢乔也不点破,起身,淡然道:今日便到此吧。我等还有别处要去,告辞了。 慢走,慢走!恭送各位!幸崇点头哈腰,一直将谢乔一行人送到大门外,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这才长舒一口气,緊绷的肩膀垮下来,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过身,亲手将厚重的店门咣当一声合拢,又仔仔细细地将铜栓插入了门臼。 夫君今日可算松了口气?一个妇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却是幸崇的妻子徐节从柜台后绕了出来。 她大约三十出头,穿着锦稠衣裙,脸上带着几分精明。 幸崇转过身,看着她,嘿嘿一笑:岂止是松口气,简直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方才那女子,瞧着年纪轻轻,眼神可利得很,像能把人看穿似的,看得我后背都有些发毛。 徐节走到他身边,替他理了理略有些散乱的衣襟,压低声音道:今日分的那三千文,夫君看样子并不十分上心? 幸崇闻言,脸上的得意更甚,他走到柜台内侧,蹲下身子,在一排摆放整齐的酒坛后摸索片刻,从一个隐蔽的暗格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厚厚的油布包裹,打开来,里面赫然是一本账簿和另一个沉甸甸的钱匣子。 第229章 幸崇将钱匣子在手中掂了掂,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那三千文,不过是明面上的分红,给那位乔先生看的。娘子再瞧瞧这个。 他将那本账簿推到徐节面前。 徐节接过账册,翻开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掩不住的惊呼:这是额外的进项?竟有两千文! 嘘幸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得意地仰头:如何?这叫阴阳账,阳账是给股东看的,阴账自留。客店里头空房、入住几日,外人哪里查得清?只要做得干净,这财便能源源不断流进咱们的口袋! 徐节合上账册,脸上满是赞许:夫君果然高明!那女子看着精明,到底是年轻了些,没瞧出这些门道。 她只盯着那本阳账,以为那便是全部了。幸崇哼了一声,这悦朋居的生意,远不止账面上这些。 徐节眼波流转,若有所思,忽然眼睛一亮,道:我看那些灶房里采买的,也大有可为。每日采买的食材,报上去的数目总是可以高出一些,再者,每位客人的饭菜里,稍稍克扣一点分量,旁人也吃不出来,这样积少成多,又可以多做一份出来卖,这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 幸崇听了,眼中闪过一絲赞赏:哈哈,还是娘子心细!我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他说着,将那匣子收好,又将阴账藏回暗格,夫妻二人相视一笑,眼中皆是算计得逞的光芒。 流年不利,时局动荡,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刚出悦朋居不远,谢乔便吩咐身旁的随从,从明日起,盯緊悦朋居。每日进出多少客人,开了多少间房,都要暗中记下来。 暂时不必打草惊蛇,等下个月分红时再去核算,她倒要看看,这账册底下,究竟藏了多少猫腻。 如果核实,就直接让其登上黑榜。 当然,要将账目一一查清,很难,但只要有一项对不上的,那便能做实做假账这件事。 更何况,根据她的初步判断,这笔假账绝不是小数目。 查出来的第一家必须从严处罚,以儆效尤,起到一个震慑性的作用。 要让所有梁国商人都看清楚,敢伸手贪墨,便是自寻死路。 查出来的店,开不下去最好,提提纯,清一清内里的污糟之气! 另一头。 周算小心翼翼地将公孙延背起,明瑜闵宁则在旁搀扶照应。 三人怀着的心情,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北城走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三人终于在街角看到了一处挂着济困堂三字匾额的院落。 门脸不大,却也齐整。 这个时候,门前仍有差役守着,见他们背着老人,面带风霜,便主动上前询问:几位可是来投奔济困堂的? 周算喘了口气,点头道:正是,我等盘川用尽,闻听此地可以可以暂避风雨。 那差役面色和气,引着他们进了院子:随我来吧。这济困堂,乃是相君体恤困苦之人,特意开设的。每日,堂中会公布些活计,按着完成的活计给饭食,还按日结算些许工钱。只要肯出力气,断不会饿着冻着。 三人跟着差役穿过前厅,来到一处登记的桌案前。 差役又详细解释道:谢相君说了,来此的都是一时遭逢困厄的良善百姓,只要遵守堂内规矩,按劳取酬,便可在此安心住下。待手头宽裕了,随时可以离开。 闵宁听得仔细,小声对明瑜道:听着倒真不错,还有工钱拿呢! 明瑜微微颔首,心中也安定了几分。 登记妥当后,差役领着他们到了一间颇为宽敞的屋子。 屋内摆着六张木制床鋪,上下两层铺位,虽简陋,却打扫得干干净净,被褥也叠放整齐。 此刻,屋内已有几人歇下,鼾声轻微。 差役指着空着的铺位道:这几张床铺尚空着,你们先将老人家安顿下来吧。明日一早,便可去前堂看看有何活计可做。 说完,便退了出去。 闵宁新奇地摸了摸那木床,又看了看上铺,对周算和明瑜道:这床倒也结实。师父他老人家总算能好好睡一觉了。 周算将公孙延轻轻放在床上,又细心盖好薄被,看着师父依旧平稳的呼吸,緊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些许,只是眉宇间的忧色仍未散去。 次日,天光微亮。 公孙延悠悠转醒,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吟念。 他眼皮动了动,视野里依旧是模糊一片,只隐约辨得出些许光影。 嗯咳咳他沙哑地唤道,计程,计程,我要饮水。 守在床边三人几乎是同时被这动静惊醒,一夜未曾真正安睡,此刻闻声,皆是心头一凛,忙不迭地围拢过来。 昨夜,趁着师父沉睡,他们早已悄声计议停当:这济困堂的名字万万不能让师父知晓,师父人傲,哪怕冻毙于风雪,也绝不肯栖息此地。 是以,他们仍说宿在福安客栈,反正师父昨夜睡得极死,人事不知,对于之后发生的一系列周折变故,压根儿就不清楚。 师父眼疾极重,周遭景物瞧不真切,只要他们口径一致,想来要瞒过他,并非难事。 闵宁年纪最小,最是沉不住气,一颗心七上八下,听见师父的声音,几乎是跳了起来,抢先道:师父醒啦!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未褪的緊张,尾音发颤。 周算则给公孙延端上提前准备好的白水。师父每日晨间醒来都要喝一大杯清水,这是雷打不动的习惯。他小心翼翼地将碗沿凑到公孙延干裂的唇边。 饮过水,便是如厕,先小后大。 三人悉心伺候。因为眼睛几乎无法视物,一切琐碎的事情都需要他们代劳,这也成习惯了。 房间内传来一些其他的议论声,男女老幼皆有,夹杂着轻微的咳嗽和挪动身体的声响。 明瑜解释道:师父,我们住的是丁字通铺,昨夜你睡着后,店家又陆续安排了好些客人进来,所以人多些,也嘈杂些。 公孙延点点头,并未起疑。通铺是这样的,人来人往,龙蛇混杂。 闵宁见师父神色如常,胆子稍壮,连忙扶着他的胳膊,让他安稳地在床沿坐下,殷勤地说道:师父想必饿了。弟子这就去讨些吃食以饱腹。 讨?公孙延眉头一蹙。 他不喜欢这个用词。 君子生于天地间,顶天立地,不受嗟来之食。 弯腰折节向人讨要,那是没有脊梁骨的市井小人所为! 哦不对不对,是买!弟子说错了,是去买!闵宁立马纠正,加重了最后这个字的读音,然后慌张地跑了出去,生怕再多待一刻便会露出更多破绽。。 周算目光复杂地望向公孙延,心中暗叹一声。 师父一生傲骨,若知晓他们如今寄身于此等名为济困、实则收容流民之所,还需做些杂役,定然心气难平,甚至愤懑郁结。 可这善意的谎言,却是他们山穷水尽后,唯一能为师父编织的体面与慰藉了。 不多时,先前嚷着去买吃食的闵宁一阵风似的跑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温热的食盒。 师父,师兄,快看,我买了早膳回来!他将食盒往桌上一放。 一股食物的暖香顿时弥漫开来。只见食盒内,几碗白粥熬得稠糯香软,米粒开花,兀自腾着袅袅的热气。还有热气腾腾的汤饼。旁边还配着一小碟碧莹莹的腌菜,瞧着便清爽开胃。 虽不见荤腥,却也干净妥帖。 明瑜上前,先细心地盛了半碗粥,用调羹轻轻搅了搅,试了试温度,方才递到公孙延唇边,轻声道:师父,请用膳。师弟买了热粥和汤饼。 公孙延就着他的手,浅尝了一口粥,喉结微微滚动,随即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晨起的沙哑:嗯,不错。 他问:这早膳花了多少钱? 闵宁正待接过明瑜手中的碗,闻言连忙抢着答道:就四十文钱。 他生怕师父嫌贵,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些。 四十文?公孙延的眉头蹙了一下,客栈吃食何时也这般贵了?真是家黑心店。 他放下筷子又问:你身上还有余钱么? 闵宁脸上一慌,刚想脱口说,嘴巴张了张,却被明瑜抢了先。 师父有所不知,昨夜客栈催要房钱,今晨闵宁师弟,便将他随身戴着的那枚发簪给当了,换了些铜钱,以做盘川。总不能让师父饿着肚子。 公孙延沉默了片刻,那双看不太清的眼睛转向闵宁的方向,发簪,当了?那可是你与那位杜姑娘的定情信物。 无妨,身外之物耳,这是弟子的一片孝心,闵宁突然反应过来,大吃一惊,失声道:师父!我与杜姑娘的事,师父如何知晓? 第230章 道听途说的。公孙延脸上笑笑,掩饰尴尬。 公孙延将碗中最后一口粥咽下,放下空碗时,不自觉打了个哈欠,是饱足后的惬意。 明瑜侍立在旁,见状,声音温润地开口:师父用膳毕了。连日赶路,瞧着精神尚有些倦,不如再回榻上歇息片刻,养一养神? 闵宁生怕师父又要追问饭食银钱之事,忙不迭接口:师父一路奔波,夜里又歇在这吵嚷的通铺,定然没睡安稳。再睡个回笼觉罢。 周算已默不作声地收拾了碗筷,此时也上前一步,对公孙延道:师父,被褥弟子方才已略作整理,虽不比家中,但也还算洁净。 公孙延微微颔首:嗯人上了年岁,便是如此不中用,才用了些饭食,眼皮子就沉了。 明瑜与周算交换了个眼色,一同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公孙延重新躺下。 床板依旧硌人,被子也单薄,明瑜却仔细地将薄被的边缘掖进师父的颈窝与肩头,轻声道:师父安心歇着,我们师兄弟三人都在此守着。若有何吩咐,只管唤我们。 公孙延没有说话,合上双眼。 待到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似是睡熟了,几人才松了口气。 他们离开房间,开始合计去做今日的差事,以兑换些日常用度的钱资。 倒不用担心师父中途会醒,即便醒了,也自然不会到处乱走。师父眼疾如此,断不会起身自行走动。他最重颜面,发誓这辈子不会再触柱长包。 此时,天光大亮,济困堂已有了人气。 三人径直到前堂,寻找合适的差事伙计。 前堂的桌案后,昨日那名和气的差役正坐着,面前已围了三两人。轮到他们,差役抬眼笑了笑:可是要寻活计? 周算上前一步,略带紧张地拱了拱手:正是,差役大哥。不知今日都有哪些活计?他心里已做好了搬搬抬抬、洒扫庭除的准备,毕竟他们初来乍到,又是年轻力壮。 差役指着旁边挂着的写满字迹的绢布:今日的活计都在这儿了,你们可以细瞧。有去官署后厨帮佣的,有去城西修缮篱笆的,还有 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哦,对了,相府特意吩咐过,若有识文断字的,可来抄录些公文。这活计不算太累,只是需得细心,字迹也得工整。 周算一怔,有些意外:抄录公文? 他还以为定是要干些粗活,没想到竟有这等斯文的差事。 他们自幼随师父读书习字,一手字虽不敢说精妙,却也端正清秀。 差役大哥,我三人自幼读书,笔墨功夫尚可。不知这抄录公文的活 计,可否让我等试试? 差役仔细打量了三人几眼,笑道:使得,使得。谢相君有令,只要肯用心,我等皆会给予机会。只是今日公文不多,一人即可。 周算和明瑜示意闵宁去接,他身形最瘦弱,只能做一些非体力活。 多谢差役大哥!闵宁接过文具,心中一阵窃喜,又有些忐忑。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旁边一张空着的小几案前坐下,小心翼翼地摊开纸张,研了墨。起初还有些拘谨,但渐渐地,他便沉浸了进去,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 他想起师父平日的教导,写字需心正,笔正,每一个字都力求清晰规整,不敢有丝毫懈怠。 周算和明瑜在旁静静看了一会儿,见他神情专注,便也去寻了些整理库房、清点账目的轻省活计。 日头渐渐升高,周算终于抄完了最后一行字。 他轻轻吹了吹墨迹,又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将抄好的文稿与原稿一并捧起,送回到差役面前,脸上带着一丝期待:差役大哥,我抄好了。 差役接过,细细看了看,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嗯,不错,字迹清晰,謄写无误。你这手字,当真不赖! 他从钱袋里数出八枚铜钱,递给闵宁,这是今日的工钱,八文钱,你收好。 八文钱!闵宁接过那沉甸甸的铜钱,眼睛倏地亮了,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这可是他凭自己本事挣来的第一份工钱!他紧紧攥着铜钱,连声道谢:多谢差役大哥!多谢! 那差役摆摆手,笑道:应该的,按劳取酬,这是相君定下的规矩。明日若还想做,早些来便是。 闵宁用力点了点头,转身便奔去找周算明瑜,脸上笑容明媚。 这场回笼觉,不知睡了多久,公孙延清醒过来,顿觉精神大好。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房间内,一个瘦小的身影瞥见他坐起来,大着胆子扬声道:瞎子爷爷,你醒啦? 稚嫩的童声带着几分不识轻重的熟稔。 紧接着,又有两个孩子探出小脑袋,七嘴八舌地附和:瞎子爷爷! 公孙延闻声,循着声音的方向微微侧首,苍老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悦,沉声道:哪来的童稚,怎这般没规矩?见了师长,不知行礼问安,倒学了市井间的浑号称呼!莫不是家中父母未曾教导?尔等可曾开蒙读书? 瞎子爷爷,你在说什么?女童诧异地问。 公孙延: 你们可念过书? 书是什么? 他就不该问。 先前那大胆的孩子缩了缩脖子,小声道:瞎子爷爷,书是吃的吗? 童言无忌,却也道尽了底层百姓的困窘。 公孙延沉默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脸上的严厉化为一丝索然与怜悯。 他缓声道:书,不能立时填饱肚子,却能教尔等明事理,辨是非,日后安身立命,不至浑噩一生。 也罢,老夫今日便教你们几字。 公孙延招了招手,将几个孩子都招到了近前。几个孩子也不认生,大概这个瞎子爷爷面容太慈祥了,就像他们的爷爷一样。 公孙延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口授蒙学《急就篇》中的字句:急就奇觚与众异,罗列诸物名姓字。 孩子们初时懵懂,但听着老者清晰顿挫的念诵,眼中渐渐有了光。公孙延虽目不能视,然学识渊博,讲解亦是生动有趣。不过半个时辰,几个孩子已能磕磕绊绊地跟着背诵几句。 望着他们努力记忆的模样,听着他们稚嫩却认真的读书声,公孙延干瘪的嘴角不由微微扬起。 这一点拨,或许便如一粒种子,落入这些孩子的心田,将来总有一日会生根发芽,改变他们原本黯淡的命运。 一股暖流在他心中漾开,是为人师者独有的欣慰与满足。他受用无比。 晨课暂毕,孩子们得了空便要一哄而散,各自玩耍去。 公孙延轻咳一声,声音依旧带着几分夫子的威严,却也添了些许温和:老夫今日授尔等识字,分文未取,尔等既得了学问,当如何? 那先前最大胆的孩子眨巴着眼睛,小脑袋瓜飞快地转了转,似乎在努力理解这番话的深意。 谢谢瞎子爷爷,瞎子爷爷再见。他礼貌地说。 公孙延: 任重而道远矣。 公孙延独坐片刻,他忽而想起一事,遂自语道:今日精神尚可,也该去探望康成师弟了。 计程!计程! 唤了两声,忙完活计的三弟子迅速奔了进来。 师父可是要饮水?周算递上白水。 非也,公孙延在明瑜的搀扶在站了起来,眼神锐利,引我去见郑康成。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无措。福安客栈远在数里之外,倘若真引了师父前去,他们先前的搪塞定然会败露无疑。 明瑜眉头紧锁,嘴唇动了动,无声地问身旁的周算:师父执意要去寻郑师叔,这可如何是好?万一。 闵宁本就心虚,此刻更是急得额头渗汗,眼看就要跪下来磕头认错。 周算却从容道:师父,我这便引你去见郑师叔。 公孙延嗯了一声,由周算搀扶着,另二人提心吊胆地跟在后头。 不多时,周算将公孙延引至一处寂静院落的高墙之外,煞有其事地上前,对着那紧闭的院门咚咚咚敲了几下,侧耳倾听片刻,方才转身,一脸为难地回到公孙延面前:师父,弟子方才叩门询问,郑师叔说今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让改日再来。 公孙延闻言,本就严肃的脸庞霎时笼罩上一层怒意,白眉倒竖:岂有此理!郑康成他竟敢如此怠慢于我!避而不见?好,好一个身体不适! 他气得手中竹杖重重顿地,他以为装病,老夫便奈何他不得了么! 第231章 周算忙躬身道:师父息怒。郑师叔虽避而不见,但这门后便是他的居所。师父若有教诲,隔墙训示一番,想必郑师叔即便在病中,也能听得真切,知晓师父的一片苦心与谆谆教诲。 公孙延重重哼了一声,略一沉吟,颔首道:老夫今日便要让他知晓,何为尊师重道,何为同门情谊!他既不出来,老夫便在此处好好与他分说分说! 言毕,公孙延便面向那堵冰冷的墙壁,深吸一口气,苍老却洪亮的声音骤然响起。 他引经据典,从当年拜师学艺的同窗之谊,到后来各自立业的相互扶持,再到如今康成身为大儒却怠慢师兄的失礼之处,一一列举,痛陈其非。其言辞犀利,条理清晰,虽是对墙而语,却宛 若康成便在眼前一般,气势迫人。 足足一个时辰过去,公孙延方才意犹未尽地收了声,额角已见汗珠。 周算早已备好温水,连忙上前递过,肯定道:师父辛苦!师父方才一番话,当真是字字珠玑,鞭辟入里,有理有据,振聋发聩!想那郑师叔在墙后听着,定是冷汗涔涔,羞愧难当,此刻怕是早已气急败坏,却又无言以对了! 公孙延接过水杯,一饮而尽,脸上怒气稍霁,却依旧带着几分傲然:哼,他若尚存半分羞耻之心,自当闭门思过,痛改前非!老夫今日点到即止,已是仁至义尽了。 远远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谢乔暗自咋舌。 这位公孙老先生,瞧着斯文,不想这嘴上功夫竟如此了得。虽年迈,却还能骂得这般义正辞严,中气十足。能做那大儒郑玄的师兄,果然不是凡人。 这一通引经据典的训斥,怕是比原世界那些网络喷子高端多了。简直能跟后世影视剧里诸葛亮骂死王朗那段相提并论。 与此同时,福安客栈的郑玄,无端打了数个喷嚏。 第103章 濟困堂,顾名思义,便是要救濟那些走投无路、贫病交加之人。 濟困堂的设立,其最大的目标人群,正是那些游荡于街头巷尾的乞丐流民。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謝乔的用意,是让他们通过从事一些力所能及的劳作,寻回生计与尊严。 这些城中的困顿者,虽然是潜在的劳动力,却也是潜在的疫病之源。 此举正为了有效防止疫病的滋生与传播,防微杜渐。乞者长期蜷缩于城中角落阴湿污秽之地,身上尘垢累积,蚤虱滋生,一旦气候有变,或是人群聚集,便极易染上恶疾,继而迅速蔓延开来,其后果不堪设想。 凡入濟困堂者,无论男女老幼,首要之事便是沐浴洁身(昨夜周算几人入堂时,因为身上相对干净,免去了这一过程)。 济困堂内院专设了几个独立的隔间作为浴所,男女分开,各不相扰。 堂中差役每日都会将几口大铁釜中的水烧得滚烫。新来之人,先是被引到一旁,脱去身上的破烂脏衣物。这些衣物会被集中起来,或是投入沸水大锅中蒸煮消毒,或是直接投入火堆焚烧,以绝后患。 随后,他们赤条条地走进浴所隔间,每人会分到一小块粗布,还有一小捧磨得细碎的皂角粉末。熱水一桶桶提来,倒入早已备好的大木盆中,熱气蒸腾。他们将皂角粉末溶于熱水中,用粗布蘸着,用力擦拭着身上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污垢。从头到脚,每一寸肌肤都要细细搓洗,直至水色变得浑浊不堪,身上再无泥垢,方才罢休。洗净之后,再用温热的清水将身上的皂角泡沫冲洗干净。头发也需用皂角水反复清洗,有篦子的,便仔细梳理,以期除去发间的虱卵。 待他们焕然一新地从浴所出来,便能领到一身干净的粗麻短衣裤。虽质地粗糙,针脚亦不甚细密,却足以蔽体保暖,更重要的是,干净无垢。 济困堂辟有房间数十,每间房都有上下床的铺位十二个,铺上垫着厚厚的干草,虽不柔软,却也隔绝了地面的潮气,为入堂者提供免费的住宿,给他们一个遮风避雨的安身之所。 食物的供给,却并非毫无节制,无休无止,有且只有前三日免费供应。食物包括汤饼、白粥、腌菜等简单的饱腹。 而三日之后,若想继续获得食物,便需主动承揽济困堂分派的活计,以劳动换取口粮。 如果长时间免费提供食宿,会滋生懒惰,使他们只会混吃等死,沉沦意志。 济困堂的活计,种类繁多,皆是城中所需。包括但不局限于,清扫街面、整理杂物。这些活计虽不繁重,却也必不可少。 即便是身有残疾之人,济困堂也会设法为他们寻觅合适的营生。如腿脚不便者,可安坐一处,由专人教授,学习用晒干的稻草或柔韧的柳条编织草席、箩筐、草鞋等物。目力尚可的老妪,则可捻麻搓线,或缝补浆洗些衣物。手巧者,甚至可以学着打磨一些简单的木器零件,如车轮的辐条、桌椅的榫卯等,为城中匠人提供初級的半成品。。 济困堂的原则是,只要尚有一分力气,便不养一个闲人,确保人人皆可凭借自己的双手,换取食物,自食其力,活得体面,活得有尊严。 妥善安置这些无所事事的闲散人等,不仅是出于人道,更是维护地方治安、稳固社会秩序的必要途径。 至于给周算师兄弟三人的差事,比如抄写公文的活计,自然是謝乔特意安排的。 毕竟,官府的文书档案,寻常百姓是断无可能接触到的。她交给他们的,也都是些往年积压、早已失去时效的无用文书,不必担心泄露机密。 这时,济困堂的一名管事差役,将一捆抄錄完毕的竹简恭敬地呈到謝乔面前,正是出自三弟子之一的闵宁之手。主公,此为小闵先生刚才抄錄完毕的《仓曹旧事册》。 謝乔寻了张干净的席子坐下,将那捆扎好的竹简徐徐展开。垂眸细看公文。 只见字迹工整隽秀,筆筆清晰,一丝不苟,竟无一处错漏。筆画间架结构匀称得当,竟真有几分印刷体的神韵。 谢乔虽对书法一道不算精通,却也能看出这字里行间所蕴含的功力。 所谓字如其人,观此筆迹,便可知闵宁此人腹中确有真才实学,并非虚浮之辈。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足见其平日定是勤学苦练,心性沉稳。方能耐得住这枯燥的抄錄活计,并将每一个字都写得如此尽善尽美。 那么,由此推想,能教导出闵宁这样的弟子,其师父公孙延,自然也非等闲之辈。 那老头,白发苍苍,却似乎精力旺盛,不见丝毫老态龙钟。此人先前在骂牆,那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言辞之犀利,简直恨不得将郑玄生吞活剥。可转过头,听闻他对那些堂中的蒙昧孩童,却又是另一番面孔,温言细语,耐心十足,判若两人。更不用说他痛斥郑玄时,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条理分明,字字珠玑,那份深藏不露的学问,已然显露无疑,绝非那些只会空谈误国的腐儒可以比拟。 谢乔心中盘算着,或许可以把这师徒几人也留下来,成为梁国的师资力量。 她有一个想法,以当前梁园外的官学为基础,创建圣学,由那不存在的圣人坐镇,郑玄是骨干(当然前提是谢均可以辯胜郑玄),再配上公孙延等真才实学的宿儒,以及年富力强、基础牢固的青年才俊作为重要的辅助教习。名满天下 的巨儒荀爽、蔡邕,则作为客座。这雄厚的师资力量,绝对不逊于雒陽的太学! 但创建圣学,必须以民间的形式,官方不能出面,否则就是僭越。 目前而言,她终究只是汉臣,行事需在朝廷法度之内。若以官方名义,大张旗鼓地兴办如此规模的学府,广纳天下贤才,必然会触动朝中某些人的敏感神经。轻则招致朝廷猜忌与非议,认为她欲在梁国培植私人势力,图谋不轨。重则引来直接的打压,甚至可能被冠上意图染指教化,与国争贤的罪名。 深夜。相府。 案几上,两盏铜制灯台静静矗立,室内灯火透亮。昨日,从所有客栈掌柜手中收获了第一个月的分红。而今日,除客栈以外,其余商铺的分红也全都处理完毕到账。 谢乔要算一笔总账,清点她的投资回报。 当初以一篇《梁园赋》,重开梁园,便已然在士林之中掀起轩然大波,使梁国成为天下士人向往的圣地。随后推广东市的稀奇食材,与梁园互为促进。进而制造天降圣人于梁圣人答疑抽签解惑的噱头,睢陽未来一段时间人满为患是绝对可以预见的。 大量人口,尤其是阶級出生优渥、消费水平不俗的士人涌入睢陽,必然促进消费,带动经济发展。 所以一个月前,谢乔大手一挥,以乔先生的身份,在睢陽城中共计投了一百二十万钱。这笔钱,五成以上投在客栈,三成投在食肆、酒家和茶楼,还有部分零星的投资,则放在一些成本较低的小商铺,如布行、米铺、典当行等。 第232章 如今粗略算下来,第一个月的分红总收益超过了十万钱。 案几旁,周漆正襟危坐,正全神贯注地用算筹仔细核算着账目。 周漆是梁国丞周密的胞妹,是谢乔无意中发现的人才。 月前,周密母亲过寿,邀请谢乔去吃家宴。谢乔依约到周密宅子上,发现那小姑娘正独自一人伏在一张矮案前,案上一捆寸许长的算筹。小姑娘凝神苦思,陷入了困惑中。 周密见状,无奈笑道:主公见笑了,这是舍妹周漆,痴迷算学,大抵又钻牛角尖了。 谢乔看那小姑娘愁眉不展的模样,决定施以援手。在原世界,她高考数学成绩好歹130+。不说数学大神,至少也是个中高手。她自信地走上前,询问:小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说来与我听听,或许我能帮你一二。 周漆抬起头,倒也不怯生。 于是周漆周全地行礼,请教她:现在有五户人家共用一口井。甲家出两根井绳,还夠不着井底,要加上乙家的一根井绳才能夠到水;乙家出三根井绳,也夠不着,要加上丙家的一根井绳才能夠到水;丙家出四根井绳,也不够,要加上丁家的一根井绳才能够到水;丁家出五根井绳,还不够,要加上戊家的一根井绳才能够到水;戊家出六根井绳,依旧不够,要加上甲家的一根井绳才能够到水。请问井有多深,各家的井绳又有多长? 谢乔: 她觉得自己有点小丑了。 从那以后,她便留意到这个小姑娘了。 周漆虽然年纪不大,不到二八年华,眉眼间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甚相符的干练与沉静。尤其对数术,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天赋绝佳。据周密说,他妹妹自幼喜欢算数,从小就习九章算术。 谢乔需要这样的人才,作为自己的财务助理。 是以,这头一个月的分红清算,谢乔便放心地全权托付给了她料理。 此刻,周漆小心翼翼地将一卷卷整理好的账簿铺陈开来,上面記录着每一笔投资分红的详细信息。 共投客栈十七家,酒家十一家,食肆二十三家,茶楼七家。其中包括,商铺的名号、东家姓甚名谁、最初投入的本金数目、乔先生所占的干股比例、该商铺当月的总盈利额,以及最终按照股份的分红金额。 周漆再用算筹,进一步计算着每一笔投资的回报率。 譬如,一家名为悦来客栈的,账簿上記着本金投入钱五万,当月分红钱六千。周漆便先布下六千为被除数,再布下五万为除数。她运用《九章算术》方田章中的经分术进行除法运算。先求得整数商,再处理余数。遇到不能整除的,她便会依据《九章算术》里处理分数的方法,将其表示为几分之几,或者通过约分求取一个最简便且接近实际的比率。 她口中低声念着:此家客栈,投入五万,得利六千,回报十中取一又二分,当为上佳。 回报率高的,周漆便会在该账簿的标签上用朱砂笔做个小小的标記,这意味着可以考虑追加投入,扩大份额。 回报率偏低的,她则用淡墨做个记号,提醒谢乔留意。 不过,正如谢乔所预料,眼下睢阳因圣人效应,客流量激增,几乎所有投资项目都在高盈利状态,鲜有需要即刻撤资的。周漆只是将那些盈利效率稍逊的铺子细心记录下来,注明其经营特色与潜在问题,以备后续观察,若持续不见起色,便需另作区处,或许是更换经营方向,或许是调整股份。 周漆整理出来的账册,条理清晰,数字精准。所有的数据全都记录在册,为进一步投资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看着周漆一丝不苟的模样,谢乔不由感叹,周密、周漆兄妹二人都是心细之人,可见心细确实是一项优质的遗传基因。 有了得力的财务助手,谢乔便可高枕无忧,只管将钱收进系统,再存入系统银行,稳定地吃一些利息。 之前谢乔通过看广告获得的[银行]功能相当好用,每日计息,而钱存在系统银行,可以随时支取。 第一个月收益颇丰,谢乔已经开始着眼于未来的投资了。 当前投资的项目,客栈、酒家、茶楼等等,可以看做是她原世界的第三产業服务業。这类产業固然能迅速聚拢人气,活跃市面,但历史无数次证明,第三产業再发达,终究如同水上浮萍,看似繁茂,实则脆弱不堪。一旦风吹草动,或是外部环境发生剧变,这些产业的抗风险能力便会显得尤为薄弱。 她所构想的未来的梁国,绝不能仅仅是市面热闹。 真正的富强,是百姓安居乐业,仓廪充实,器用充足。要真正的富强,农、工、商三大产业都需要同步发展,并驾齐驱。 农为国本,不可动摇。工为利器,锻造国力。商通有无,活络血脉。三者必须齐头并进,方能支撑起一个真正强大的势力。 因此,下一阶段的重心,对农业、手工业的投资需要提上日程。包括鼓励平民开垦荒地,种植适宜的果蔬,同时发展商品经济。 当前第三产业的热闹,无疑是开了一个好头,梁国的经济肉眼可见在蓬勃地发展。 经济的发展,虽然不如军事上的强大直观,但依然让谢乔心潮澎湃。 在原世界,她的祖国,曾经积贫积弱,后来坚定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收敛锋芒,低调积累财富,专注于发展,数十年如一日。终于一朝遇风云,幻化为龙,傲然屹立于世界之林。 话又说回来了,梁国当前的蓬勃发展,除了她的一些策略,也得益于优渥的地里区位。 她不得不感慨,豫州这片土地,不愧是天下之中。一整出些动静,四面八方,便有远远不断的人涌入。 但弊病,还是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就是无险可守。 若有一日,敌军入侵,在这平原之地,铁骑便可一日千里,势不可挡。四战之地,一旦烽烟四起,便是首当其冲,定然会是各方势力首当其冲的角逐场,繁华转眼便可能化为焦土。 这让她不得不提前绸缪,如何在可能的战火中,保住这初生的经济嫩芽。 打开系统的城池列表,因为被朝廷擢升为梁国相,现在名义上她掌握的城池骤增,多达十城二关。 她选中其中的睢阳城,打开详细页面。睢阳城底子本就不错,经过近段时间的发展,人口汇聚,百业兴旺,系统界面上赫然显示,城池等級已悄然升至五級。 【豫州梁国睢阳 城池等级:lv5 城池人口:128912(+14217) 民忠:71 】 城池人口中,前面的数字,指的是拥有睢阳正式户籍的丁口,而括号后的数字,则是近来涌入的流动人口。要么是士人,要么是流商。 民忠只有71,正是因为外来人口的涌入,鱼龙混杂,略有稀释,但离六十的警戒线尚有一段距离,短期内还不至于生出什么乱子。 城池等级到达了五级,就意味着可以把城牆进一步升级,也就是满级。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当前睢阳的城牆,经过她的升级,已经是难以突破的雄关。等升至最高等级,堪称当世防御的天花板。 谢乔去过雒阳,也到过城墙根,系统升级的最高等城墙必定比雒阳城墙更高大,这座巨型城墙,将如山峦般横亘在平原之上。任何来犯之敌,远远望见这般城郭,恐怕未战先怯,那泰山压顶般的窒息感,足以让他们掂量再三。 若要攻打这样的城池,即便是造登城梯,根据勾股定理,那梯子斜边的长度至少需要二十米。攀爬如此长的梯子,且随时面临被城上守军丢掷滚石、热油的风险,没几个人有这个 胆子。 除睢阳外,梁国境内还有另外七座城池。包括蒙县、宁陵、鄢县、谷熟、虞县、下邑、砀县等七县,但这七县,城墙太过残破,境内又无险可守,若要一一修缮加固,再分兵驻守,那就太过分散了。所以,谢乔当前的策略是,战略性放弃,将所有资源倾注在睢阳城。 与其十指平均用力皆不可为,不如攥紧一拳,奋力一击,先确保核心不失。 辯经之日越来越近,筹备事宜都在暗中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街头巷尾偶有低声的议论,传递着对这场学术盛事的期待。 但一切都被巧妙地控制在民间的范畴之内。 仿佛这只一场自发的学术集会。 梁国官场,谢乔明令禁止任何官吏出面干涉,一切运作皆委托给了几位德高望重、素有名望的耆老宿儒,由他们联络城中各大学派的领袖人物,共同商议章程。 之所以如此强调这场辯经的民间性质,并且约束相府的官吏一概不得出面,正是为了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如今这局势,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有心人无限放大,任何与官方沾边的举动都可能被无限解读。 第233章 若是由官方出面组织,便会立刻染上浓厚的政治色彩,辩论本身也会失了纯粹。只有保持民间性质,才能让这场思想的碰撞不被外界干扰,让真正的学问得以彰显。 这般安排,既能激发学子热情,又能避免授人以柄,于她而言,是当下最稳妥的选择。 谢乔这七日都没有去梁园看谢均,并非不关心,反复去看,只会徒增压力。 她只是远远地瞅过一眼,静室灯光透亮,谢均仍在学习,偶尔能见他抬手,似乎是在翻阅书页,或是执笔记录着什么。静室的另一侧,隐约可见两道稍显佝偻的身影,想来便是荀爽与蔡邕。他们斜倚在靠榻上,似乎是抵不住连日的辛劳,正闭目小憩,呼吸均匀。 谢乔心中既是欣慰,又有些微的心疼。谢均的勤奋和毅力,若是在她的原世界,清华北大不在话下。 辩经的地点,仍然是梁园外,那座一夜间凭空而起的官学。 在谢乔暗中的推波助澜下,梁国之主,梁王刘弥,将亲临主持辩经。这位素来与世无争的梁王,此举无疑为这场名义上的民间盛事,平添了几分不容小觑的郑重与分量,也巧妙地提升了规格,又不至于显得官方色彩过于浓厚,引来不必要的揣测。 辩经当日,天刚蒙蒙亮,整个睢阳城便苏醒过来。鸡鸣声此起彼伏,炊烟袅袅升起,寻常百姓人家开始了新的一日。 但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的空气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躁动与兴奋。 官学门前,更是天尚未大亮,便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围得道路水泄不通。 从各地得了消息,星夜兼程赶来的士子儒生,他们或头戴进贤冠,或身着宽袖儒衫,怀中抱着竹简或纸卷,三五成群,引颈眺望,面上带着对学术的虔诚与对名士的仰慕。 本地的百姓,也有不少好学的,扶老携幼,占据了稍远一些的位置,踮着脚尖,想一睹这场经学盛会的风采,听一听圣贤之言。 更有不少衣着各异的外乡人,他们或行商打扮,风尘仆仆,或作游学之状,眼中闪烁着好奇与探究的光芒,皆被这股热潮吸引而来。 劳驾,劳驾!各位父老,各位学子,莫要再往前拥了!官学之地,还请肃静些! 负责维持秩序的几名差役,卯时初刻便已到岗,此刻个个脑门上都见了汗,身上的皂衣被汗水浸湿了些许,嗓子也喊得有些沙哑。 他们先是好言相劝,见人群依旧如潮水般缓慢却坚定地向前涌动,便不得不手拉手,肩并肩,勉强筑起一道人墙。人潮汹涌,几个年轻的差役被挤得左摇右晃,脚下踉跄,手里紧握着的水火棍也险些被人群撞脱手,其中一个差役的布帽都被挤掉了,他手忙脚乱地去捡,更显得场面一度有些滑稽狼狈,引来人群中几声善意的低笑。 他们只能一边用力抵住人群的推力,一边更大声地呼喊:请给后来的大儒名士们留出通道!莫要拥堵在此! 郑公来了!康成公到了!人群中,不知是谁眼尖,率先看到了远处缓缓行来的身影,激动地高喊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声音来处,激动万分。 果不其然,七日未曾露面的郑玄如期而至。 他身着素雅的葛布深衣,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虽年事已高,步履却依旧稳健,神色平和,目光清澈,透着饱学鸿儒的睿智与从容。喧闹的人群不自觉地安静了许多,并主动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道路。郑玄从容地踏入官学的大门,在童子的接引下落座。 官学之内,早已布置妥当,静候这一盛事开启。正对堂门的主位上,设一方案几,梁王刘弥身着一件玄色镶边的常服,面带温和的笑容,安然落座。在他的左右两侧下方,则依据名望与年齿,依次设席,本地的名士宿儒,以及从各处远道而来、预备观礼的学者们,皆已就座,或低声交谈,或闭目养神。 待众人大致安静下来,刘弥轻轻地理了理衣袖,而后缓缓站起身来。 诸位,今日乃我梁国,乃至天下儒林之幸事。各地鸿儒俊彦,不远千里而来,齐聚于此,实乃盛况。 他微微一顿,目光温和地扫过堂下众人,眼神中带着几分真诚的鼓励与期许,学问之道,贵在切磋琢磨。经中真义,愈辩则愈明晰。今日之盛会,无关乎其他,只为以文会友,格物致知,共同探究圣贤经典之奥义。 孤忝为此地之主,能亲身参与这等盛事,与诸位一同见证圣人之辩,实感与有荣焉。刘弥目光转向郑玄方才入座的方向,郑公已至。 他神色一肃,面向那道黑漆大门的方位,郑重地躬身一揖,双手交叠于腹前,声音中充满了敬意:孤,拜请圣人! 第104章 刘弥话音刚落,官学正堂深處,两名侍者應声而动,各自握住垂下的粗麻绳,协力缓缓绞动辘轳。 在麻绳牵引下,一面巨大的黑色帷幕缓缓升起,最终收拢于梁上,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连低声交谈也停止了,官学、及官学外围的大街小巷陷入了一片寂靜。 渐渐地,帷幕之后,隐约可见一人端坐其中。 那人双手平放于膝,姿态端庄肃穆,身形轮廓在光影下顯得影影绰绰。 看不真切,却更平添了几分神秘之感。 圣人! 人群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呼喊,围观的百姓见状,激动之情一时间难以抑制,纷纷跪伏在地,叩首不止。这一下仿佛会传染,眨眼间,官学正堂內外,黑压压跪倒一片,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提前演练过无數遍。 此前,圣人没有露面,先前只是隔着竹签答疑,已是莫大恩典,如今亲见圣容(虽然隔着帷幕),这份冲击力何止倍增! 百姓口中低声念诵祈福,祈求圣人庇佑自身、家人乃至乡土能够远离灾祸,安居乐业。 好些人热泪盈眶,仿佛见到了真正的神迹。 与此同时,正堂两侧特设的长案之后,數名专职记录的书吏早已屏息凝神,准备就绪。 书吏皆神情专注,双耳细听。只待那金玉之言一出,便要奋笔疾书,力求将每一个精妙的论点,每一次巧妙的反驳,都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不敢有絲毫错漏,以免贻误后学。 官学一墙之隔的梁园內,謝乔与蔡邕也已安然就坐,靜观事态发展。 荀爽倒是没有来凑热闹,只是让謝乔事后告知他这场辩经的结果。 謝乔猜测,这老头八成是这几天憋坏了,想吃炸土豆想疯了。 此时,在济困堂安顿下来的公孙延在三位弟子的搀扶下,来到了辩经的现场。 他虽然目不能视,却也要亲耳听一听鄭玄当众出糗。 这些年来,鄭玄在经学上的名声越来越响,甚至有人将其与先贤并列。 今番,居然敢与圣人辩经,何其狂悖! 他咋不上天。 官学內,鄭玄身形微正,依旧抛出之前的问题:圣人在上,老朽向时之问,尚未得解。敢问圣人,为何引《左传》之例,以证《公羊》之微言大义?此法,将《左传》史事与《公羊》义理牵系一處,解之固然顺畅,然细究之下,终究与《公羊》素来所倡本意,有所偏离,乃至相悖之處亦非罕见。此中关窍,还望圣人明示,以解老朽之惑。 帷幕之后,寂靜无声。只有那道挺拔却单薄的身影,在光影的勾勒下岿然不动。 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屏息以待。 官学內坐着的那些德高望重的宿儒,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好奇与凝重,他们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身体,想要看得更清楚,听得更明白。 鄭玄目光灼灼,凝视着帷幕,仿佛目光能穿透一般。 他在等待着石破天惊的回應。 幕布后,謝均暗自调整了一下呼吸。双手在宽袖之下微微攥紧,掌心有些发凉,随即有意识地松开,让自己的气息沉稳下来。 没有慈明先生在旁提点,亦无伯喈先生在侧支援,今日,他必须独自一人,在这万众瞩目之下, 面对这位在经学领域德高望重,如同泰山北斗一般的郑夫子。 谢均心中了然,这不仅是一场学问的较量,更是一次对自身学识与勇气的严峻试炼。 他须全力以赴,方能不负所学,不负众望。 谢均抓起了袖中特制的、用以放大声音的角器,望向帷幕后那道清癯瘦削的身形,往事历历。 建宁二年冬月,关西故道,大雪纷飞。 那时候,烽火连天,饿殍遍野。年七岁的谢均与家人在逃难中失散,他衣衫褴褛,紧紧抱着膝盖,蜷缩在一處被烧毁的村落残破的屋檐下,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身着布衣,面容温和的长者拨开半人高的乱草,走到了他面前。 那便是游学至此的郑玄。 第234章 孺子,父母安在?郑玄的声音沉稳而带着一絲疲惫。 谢均惊恐地望着他,瘦小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他见过太多大人,有的会踢开挡路的孩子,有的会抢夺手中仅有的食物,还有的像野兽一般啃食人肉。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不住地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郑玄见状,从随身携带的布袋中取出一块干硬的糗粮,掰了一小块,递到他干裂的唇边。 那是一小块干硬的糗粮,颜色暗沉,却透着一股救命的粮食香气。谢均迟疑了一下,终是抵不过腹中的饥饿,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郑玄又解下腰间的水囊,小心地喂了他几口水。 罢了,你便跟着老夫罢。 远行途中,谢均咳疾骤然加重,咳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痛楚不堪。 郑玄俯身看他,只沉声道:在此等候,老夫去去便回。 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谢均心中一片冰凉。他以为郑玄不会回来了,就像他的父亲,让他等,等了一日又一日,漫漫无尽,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与希望。 但与父亲不同,郑玄回来了。 郑玄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只陶釜,他再将药囊中取出拣选好的草药,如紫苏、桔梗、甘草之类,按序放入釜中,再缓缓注入清水。 陶釜架在灶上,郑玄守在一旁,不时用一根细长的木勺搅动药材,防止糊底,同时观察药汁的颜色与稠度。待药汁熬煮到合适的火候,他用竹箸仔细夹去药渣,将滚烫的药液小心倒入碗中。 郑玄端着药碗,用口輕輕吹散上面的热气,试了又试,直到不那么烫口,才递到谢均手中,药好了,趁热饮下。 喝了药,睡了一大觉,第二日谢均便开始有了些微好转。 此后,他便成了康成先生身边的一名小书童,每日负责洒扫、研墨、铺展竹简。 起初,谢均总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生怕做错什么事被赶走,但郑玄始终脾气温和,从未因为他打翻墨汁或是摔坏什么东西而责骂过他。 谢均逃难时落下的病根,时常咳嗽,夜里更是辗转难眠。 郑玄却对他关照有加,每每亲自为他煎药。 建宁四年,党锢之祸起,郑玄被朝廷禁锢,不得为官,只能回归乡里。那一年,谢均刚满八岁,在郑玄身边也才一年光景。 郑玄并未因此消沉,反而将更多心力投入到对儒家经籍的整理与注释之中。 谢均则一如既往地随侍左右,为他研墨、铺纸,有时也帮着翻检堆积如山的竹简、查找某个冷僻的字句。 灯火之下,一老一少,身影相伴,日子虽清苦,却也因这份专注而顯得格外安稳。 光阴荏苒,转眼便是數载过去。 这期间,谢均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咳疾日益加重,夜里盗汗不止,偶尔还会咳出血絲。 他预感到,自己恐怕时日无多了。 他不愿让先生再为自己这残破的身子耗费心神,更不愿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死去,平添伤感。 于是,在熹平三年的一个平凡的清晨,谢均悄然起身,将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压在郑玄的旧砚之下。 信中言辞恳切,只说自己思乡心切,欲返回故里敦煌,因不忍当面辞行,怕先生挽留,更怕自己不舍,故不告而别,望先生珍重。 他背上的简单行囊,回望屋舍,毅然转身,踏上了返回故乡敦煌的漫漫长路。 他想寻一处僻靜之地,了无牵挂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一晃便是多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那道帷幕之后始终保持着沉寂。 官学内外,成百上千双眼睛盯着那道朦胧飘忽的身影,焦急。 圣人缄默不答,与那招摇撞骗之辈何异!郑玄突然厉声逼问。 话音刚落,便见他缓缓起身,那双向来温和的眸子此刻满含怒意。 他昂起下颌,声音愈发严厉:既敢自称圣人,便当有圣人之学问。若连几句经义都答不上来,岂不是贻笑大方,辱没了圣人二字? 他根本不信什么圣人降世的荒诞之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定要为天下众生,戳穿这等欺世盗名的把戏,还学问一个清白,还世人一个明白。 在郑玄的催逼下,围观的人群此时已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派。 一派神情肃穆,同仇敌忾,顯然是站在郑玄这边的。 一派则 面露忧色,时而望向帷幕,时而看向郑玄,心中摇摆不定。 站圣人的,站郑玄的,两股势力在无声中较量着。 就在众人几乎以为帷幕后之人要以沉默應对这诘问时,甚至有人开始怀疑圣人是否被郑夫子问得哑口无言无以辩驳时,一道厚重雄浑嘹亮的声音自帷幕后传出,不疾不徐,字字清晰沉稳:欲解此惑,汝需通晓,《公羊》之本意,与《左氏》之记述,其所指为何?其所重为何?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凛。 那些原以为圣人会直接辩驳郑玄观点的宿儒,不由得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暗道:好个先声夺人! 圣人未直接回答,反而将问题抛回,反客为主。 郑玄听罢,双目微眯,眼中闪过一絲意外。他原本准备好的后续诘问,此刻竟有些无从发力的感觉。 沉吟片刻,他缓缓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一墙之隔的梁园内,谢乔暗暗替谢均捏了一把汗。 蔡邕倒是淡定地捋了捋须,面露深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其实,郑玄在这场辩经中可能提出的问题,他们都在那间静室反复预演过。只要稳住心神,按部就班作答,没有问题的。 顯然,谢均已经定神了。 帷幕后的圣人续道:《公羊》之传,在于义。三科九旨,微言大义,旨在张三世,存继绝,举废疾,录小国,内諸夏,外夷狄。其言简,其旨深,乃为《春秋》立法,示褒贬,正纲常。此为其本意,在于义之昭显。 话音落处,正堂前排几位治《公羊》的梁国本地宿儒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他们穷尽一生研习《公羊》,对这义字看得比性命还重。 而《左氏》之传,在于事。长于叙事,详于制度,备于人事。其文赡,其事博,乃为《春秋》存史,记兴衰,明得失。此为其记述之重点,在于事之铺陈。 谢均的声音在角器的加持下,更令人信服。 堂中有年輕学子已忍不住想要与同窗交头接耳,却在授业先生的瞪视下连忙垂首噤声,不敢再造次。 郑玄眉头微蹙,接言道:圣人所言《公羊》重义,《左氏》重事,老朽大致认同。然,老朽之惑,正在于此。若《公羊》之义,与《左氏》所载之事,其内在情理不能贯通,甚至明显抵触,又何以释天下之疑? 譬如《公羊》,为尊者讳,为亲者讳,其义固然可嘉,然《左传》所载史事,往往揭示其所讳之事,并非全然合乎道义。此等情形,又当如何以《左传》之例,证《公羊》之微言?强分义事,是否反而割裂了经传本为一体,互为表里之实? 帷幕后沉默了几息,随即传来圣人的回應:汝此问,切中肯綮。若以《左氏》之事,直接比附《公羊》之义,或以《左氏》一事之表象,判断《公羊》一义之是非,则确有相悖。此非《左氏》之过,亦非《公羊》之失,乃未能明辨事与义之不同层面,及其相处之道也。 此言直指核心,不少人恍然,原来症结在此! 书吏笔走龙蛇,奋力记录,生怕错过一个字。 郑玄更是目光一凝,他感到对方正逐步逼近问题的核心。 帷幕后的声音继续道:故而,解此结,关键不在于以事代义,亦非以义废事,而是当思如何以事证义。 以事证义?郑玄目光一闪,追问道:圣人之意,莫非是取《左氏》之史,为《公羊》之义作注脚?若如此,则《左氏》之史事,岂非成了《公羊》义理之附庸?倘若《左氏》所载史事繁复,其间曲折与《公羊》所取之单一义理发生抵牾,又当如何取舍?是以义裁事,强使史事屈从于义理?还是以事限义,令《公羊》微言因史事而有所折中?此中尺度,最难把握。若《左氏》之史事细节,与《公羊》所倡之大义,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甚至有损《公羊》义理之纯粹,又何谈以事证义? 郑玄的每一问都切中要害,堂下众人听得心潮澎湃,暗道康成先生不愧是一代经学大师,这番诘问环环相扣,步步紧逼。 帷幕后,谢均暗自调整了一下呼吸。 第235章 他能感受到郑玄这番追问的分量,也明白接下来的回答将决定这场辩论的走向。 以事证义,非是将史事矮化为附庸,亦非强使一方屈从。试问,若无《左氏》所载文公行聘、宣公纳贿之具体史事,则《公羊》于纳女口实、赂者道行之贬,其义虽存,其微何以彰显?其警示后世之力,岂非有所减损? 此中奥妙,在于明辨体用!故曰:经义为体,史事为用!体用之间,非但并非相悖,实乃相辅相成,互为阐发。圣人循循善诱,《公羊》之义,其理昭昭,然其光辉如何遍照万物,则需《左氏》之史事,为其勾勒轨迹,描绘其形。 经义为体,史事为用! 这八个字仿佛具有千钧之力。 堂下諸儒生,无论治《公羊》还是《左传》,皆是闻所未闻。初时错愕,有人甚至下意识地张大了嘴,笔都忘了动。继而,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反复咀嚼这八字真言,不少人脸上渐渐浮现出茅塞顿开的狂喜。 公孙延虽然双目不可视物,但听得此言,也是精神一振,不由得抚须低声赞叹道:圣人不愧圣人,好一个经义为体,史事为用!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郑玄身躯微震,双目紧盯帷幕。 他一生治学,体系早已圆融,此刻却被这八个字撬动了根基。他沉默片刻,声音略带沙哑地开口:经义为体,史事为用。此论石破天惊。然,老朽仍有一惑未解。若《左氏》之史事,其本身亦蕴含褒贬与史家之义,此用中之体又当如何处之?《公羊》之义为体,《左氏》之史为用,若《左氏》之史,其自身所呈现的倾向与《公羊》之义不合,甚至相悖,此用岂非反伤其体?又如何相辅相成? 帷幕后的声音并未因郑玄的追问而迟滞,反而更显从容:汝此问,更进一步,足见思虑之深。所谓体用,非是死板割裂,而是圆融一体。《左氏》自有其褒贬,此亦是史家之义,然其义多隐于事,需细察深究。与《公羊》显扬之大义相较,恰可为大义提供血肉与情境,使其不致空泛。若强求《公羊》之微言,字字句句皆能在《左氏》寻得毫厘不爽之对应,或因《左氏》某一记述细节与《公羊》简约之评判看似不符,便斥之为相悖,岂非买椟还珠? 圣人稍作停顿,续道:譬如《春秋》僖公三十三年书:晋侯、秦伯战于崤,秦师败绩。《公羊》曰:全言晋侯,重其为諸侯主也。此乃《公羊》之义。若无《左传》详述晋文公之德业、秦穆公之失计,乃至崤山之险要,秦师轻敌冒进之细节,则此重字之分量,后人如何能深切体会其为霸主之实至名归?若只因《左传》记述了晋军亦有隐忧,或秦穆公亦有可悯之处,便说与《公羊》之重相悖,岂不可笑?《左氏》之详述,正是为了让《公羊》之重,其义更为坚实,其微更为彰显,而非相互抵消。至于《左氏》自身之褒贬,若与《公羊》大义相合,则为佐证。若有差异,则当以《春秋》经文为最终准的,权衡《公羊》大义与《左氏》史笔之侧重,探求圣人立法之本意。 郑玄反复咀嚼着体用圆融,互为阐发。 他沉思良久,方才抬首,语气已不复先前的诘问,而是带着几分求索:圣人之论,层层深入,如拨云见日,确为老朽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然,体用之说,精微广大。实际运用之中,如何把握体不离用,用不害体,使两者真正相辅相成,而非顾此失彼,恐怕仍需学者深思熟虑,仔细甄别。尤其当《左氏》之史事,其细节之繁复,可能引出多种解读,如何确保所取之用,能精准阐发《公羊》之体,而不致牵强附会,此中关窍,还望圣人不吝赐教。 帷幕后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声音里透出几分悠远之意:汝所言极是。体用之道,知易行难,存乎一心,亦在千百世之研读与践履。《春秋》之微言大义,乃圣人忧患之心,淑世之志所系。文字章句,不过舟筏。通晓舟筏之构造与用法,固然重要,然最终所向,乃是彼岸之道。至于汝所问,如何确保用能精准阐发体,此非一言可尽,亦无一定之规,唯有秉持公心,博览群书,互相比勘,反复求证,庶几近之。若执着于舟筏之辩,而忘彼岸,则亦是舍本逐末。大道至简,求索之路,漫漫修远也。 梁王刘弥再也按捺不住,轻轻一拍几案,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目光灼灼地望向帷幕,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激赏:圣人之言,振聋发聩!《春秋》大义,经此阐发,更见其博大精深! 郑玄猛然抬头,目光清亮,似有所悟,又似有更多疑问涌上心头。他整理衣冠,敛容肃立,朝着帷幕那方深深一揖,双手交叠在前,上身躬至九十度,姿态虔诚而郑重,久久方才直起身来。 然而,这番领悟并未让他心满意足,反而如火上浇油,激起了更盛的求知之欲。 他略一沉吟,目光再次投向帷幕,续道:圣人之言,令老朽茅塞顿开。然学海无涯,尚有數事盘桓于心,未得其解,还望不吝赐教。 起初,他尚是一字一句,仔细斟酌着用词,唯恐有所疏漏。 但思绪的闸门一旦开启,便如黄河决堤,沛然莫之能御,话语也随之连贯而急促起来。 《洪范》一篇,言及皇极,注疏历来繁多。敢问此皇字,当取何义为本?建用有极,又如何与君道相合? 《士相见禮》中,宾主揖让之数,古今传承似有不同。此非细故,恐关乎禮意之变迁,不知圣人以为然否? 晚近以来,谶纬之说,弥漫朝野,或附会经典,或预决吉凶。其言或验或否,众说纷纭。敢问圣人,此谶纬之学,于圣人经义,究竟是辅翼,抑或歧途?若以为辅翼,其界限何在?若以为歧途,又当如何辨其源流,正其视听?此事实关教化人心,不容不察。 问题一个紧随一个,从经文的字词考据,到禮制的源流演变,再到诸家注疏的异同辨析,层层深入,环环相扣,仿佛无数精密的探针,直指那些最为幽深隐晦的经义关窍。 帷幕之后,谢均安然静坐。 郑玄的每一个问题,每一个转折,甚至每一个细微的语气变化,都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凭借昔年侍奉郑玄左右时,日积月累对恩师治学门径的深刻揣摩与洞悉,加之此番论辩之前,得蔡邕、荀爽二公毫无保留地指点,将诸多可能出现的艰深诘难,在心中反复推演过不知多少遍 ,早已了然于胸。 此刻听郑玄连番发问,纵然其中有些角度确有新奇之处,出乎预料,但他总能迅速捕捉到问题的核心。 待郑玄一问话音稍落,略作停顿,帷幕后的声音便从容响起,不疾不徐,引经据典,将复杂的义理剖析得条分缕析,清晰明了:汝所询《洪范》之皇,古文多解。若从其初文体察,皇本象形,上古帝王冠冕之形也。故皇极者,非单取大义,乃天下立极之谓也。《周禮》之王与此皇,正为一体两面,内圣外王之道尽在其中。汝试以对立之见强分彼此,岂非买椟还珠? 至于《士相见礼》揖让之数,汉初诸儒确有争鸣。若考之《礼记》相关篇目,辅以简牍为证,可见汉初诸儒争鸣,实因未明礼之本意在于'敬'而非'数'。汝既通经史,当知礼失而求诸野之理,何必拘泥于揖让几次,而忘却礼敬之本怀? 谶纬之兴,非一朝一夕。所谓辅翼与歧途,不可一概而论,然其界限,实则昭然,并非难以分辨。首当察其源流,辨其真伪。此谶此纬,源出何时何人?其传承有序,有据可考乎?抑或骤然而出,托名于古人,实则近世之人依据时事、揣度人心而编造?此为第一步,如同滤水之初,先去其大块泥沙。 次则比勘经义,考其是否与圣人之道相契。凡谶纬之说,当以圣人之言为圭臬,以六经之旨为枢要。此乃第二步,如同细筛,去其杂芜。 若其言荒诞不经,远悖常理,譬如妄言某处有石刻、某日有异光,便断言某姓当兴、某人当王,此类附会灾异、预决吉凶之言,与经典所载圣人敬鬼神而远之、不语怪力乱神之训诫截然相左。经者,常道也,亘古不变;谶纬者,为时势之变通,为人心之趋附。若以变乱常,以末害本,使其说凌驾于经典之上,则其界限岂不昭然若揭?此为第三步,如同澄水,使其清浊分明。 圣人阐发的道理,如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钢,坚不可摧,又如磐石般稳固,不容丝毫动摇,真正做到了周延缜密,无懈可击。 负责记录的书吏,手腕早已酸麻不堪。 简册一卷写尽,便迅速换上另一卷,如此反复,身旁已堆起了数卷记录。 这已非寻常意义上的辩经,更似一场惊心动魄的棋局对弈。 第236章 这是学问的交锋,思想的对决。 郑玄是攻防,谢均是守方。 郑玄手握黑子,执黑先行。他时而眉头紧蹙,沉思片刻,然后提出一个刁钻的问题,如在棋盘要害处落下一子。时而目光如炬,连珠炮般抛出几个相关问题,如连环攻击,意图寻找对方防线的薄弱之处。 每一次发问皆如在棋盘上投下凌厉一子,或占要冲,或断敌路,攻势凌厉,意图打劫压制,令人措手不及,使其难以周全。 而谢均则稳坐白棋,持白后应。他静心凝神,仔细聆听每一个问题的细节,在心中快速分析其关键所在,然后从容应劫,见招拆招。有时面对特别刁钻的问题,他会稍作沉吟,在心中梳理相关典籍的记载,确保回答的准确性。有时遇到涉及多个层面的复杂问题,他会先分解问题,然后逐一回应,条理清晰。每一处防守都做得严丝合缝,间或更有神来之笔,巧妙化解攻势,稳固自身阵脚。 郑玄的诘问如《天问》般磅礴,圣人的答语则如(没想好用啥词,等等再改)。 时光在这一问一答之间悄然流逝。 官学外围,最初那些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伸长脖子,踮着脚尖,听得云里雾里。他们大多席地而坐,或倚靠着院墙。初时还饶有兴致,渐渐地,腹中空空,双腿发麻,便有人忍不住捶打着僵硬的腿,揉着惺忪的睡眼,与身旁同样面露茫然的同伴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悄悄起身,猫着腰,尽量不发出声响地从人群后方溜走了。接着,三三两两,陆陆续续,看热闹的人群渐渐稀疏。 便是那些特意赶来,希望能一睹大儒风采的士子,亦有不少人因腹中空空,饥肠辘辘,或是精神难以长久支撑这高度的专注,在犹豫再三后,带着几分遗憾,悄然起身离席。 唯余下数十位对经学爱之入骨的赤诚学子,仍旧端坐席上,如痴如醉。圣人与大儒的每一句问答,于他们而言,皆如听天籁,如饮甘露。 从白天到黑夜。 官学的役者悄然入内,为堂上及席间点燃了数盏油灯。 昏黄的灯火映照着郑玄愈发肃穆凝重的面容,也使得帷幕之后谢均的身影,在摇曳的光影中更添神秘。 席间的学子,个个双目圆睁,聚精会神,唯恐错过任何一句玄奥的问答。灯火映在他们年轻而专注的脸庞上,闪耀着对学问最纯粹的渴慕。他们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惫,不愿错过一分一秒。 饥饿早已被抛诸脑后,疲倦亦无法侵扰他们的心神,完全沉浸在这场当世最高水平的学问交锋之中。 破晓时分,东方既白。 郑玄一夜未曾合眼,双目之中虽有血丝,精神却依旧矍铄。 目光再次投向那方纹丝不动的帷幕,他沉声道:《春秋》三传,各有侧重。若论笔法之微,寓褒贬于一字一句,公羊、穀梁孰为近古?其义例之别,又当如何判之? 帷幕后的声音依旧沉稳,引述着《左传》的史实,比对着《公羊传》与《穀梁传》的注疏,将三者间的同异源流,剖析得淋漓尽致。 记录的书吏已换过一轮,每一问,每一答,皆不敢有丝毫遗漏。 《仪礼》十七篇,士冠、士昏、士相见,其节繁复。敢问先生,古人制礼,其本意重在仪节之繁,抑或在于人心之敬?若遇乡野之民,不通繁文缛节,然其心淳朴,其行恭谨,可称有礼乎? 圣人的回应,总能在片刻的静默后如期而至,不急不躁,引经据典,将礼之体与用、文与质辨析得清清楚楚,强调礼之核心在于敬,而非徒具形式。 尔后,郑玄又抛出了一个棘手已久的问题:再者,关于《周礼》一书,古文、今文两家争讼不已。或以为周公致太平之制,或疑为后人依托之作。老朽研读多年,深感其制度宏备,包罗万象,然其成书年代与具体施行,确有可商榷之处。若《周礼》果为圣人构想之蓝图,其于当世,应如何取舍损益,方能合乎时宜,不致泥古不化?其在六经序列之中,地位究竟如何?此亦困扰老朽久矣。 梁国本地宿儒先前还能勉强跟上体用之辩的脉络,随后郑玄口中接二连三抛出的皇极、揖让、谶纬、周官,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当世大儒们皓首穷经、聚讼纷纭的重大议题,逐渐吃力。 日头高挂。 日落黄昏,暮色再临。 天复旦,晨曦又至。 如此往复,时光荏苒。 堂上堆积的简册已近千卷,每一卷都密密麻麻记录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思辨,每一卷都代表着谢均一次无懈可击的解答。 最终,郑玄长长吁出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走了所有的锐气,只剩下叹服。 三日,上千问,竟无一错漏! 这不是人! 凡人焉能如此? 郑玄眼眶深陷,布满血丝,缓缓开口,声音已不复往日的铿锵有力,而是带着一丝明显的沙哑:《诗》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圣人临凡,降大道于众生,老朽今日方知天高地厚,心服口服。 他略作停顿,用所剩无几的气力,整理衣冠,对着帷幕方向深深一揖。 这揖礼极为庄重,他弯腰至近九十度,花白的头发垂落,遮住了大半面容。 这个动作保持了数息,他方才缓缓直起身来,面容肃敬:弟子玄,谨遵前约,愿留梁国,讲学三年。 此言一出,席间残存的学子们先是愕然,继而爆发出压抑不住的低低欢呼,又恐惊扰了先贤,忙自掩口,眼中却都闪烁着狂喜的光芒。 学子先是互相望去,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狂喜与泪光,然后便再也按捺不住。 郑公愿留下了! 天佑我梁国文运! 欢呼声渐起,却又在下一刻被他们自己强行压下。他们猛然想起此乃圣人与大儒论道之所,岂容喧哗。 这堂内压抑不住的动静,终究还是传到了官学之外。 里面是何动静?有人伸长了脖子,侧耳倾听。 莫不是莫不是有了结果? 恰在此时,一名负责洒扫的役者大约是得了内里的消息,提着空水桶从侧门出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这位役者大哥,里面可是有了分晓?一名眼尖的士子连忙上前,拱手问道。 那役者咧嘴一笑,也未多言,只重重点了点头,说了句:康成先生,服了! 这简单几个字,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郑公认输了? 康成先生要留在梁国讲学? 人群先是短暂的沉寂,随即爆发出远比学子们更为热烈奔放的欢呼。 圣人!果然是圣人啊! 我等有福了!能在此听大儒讲学了! 消息传开,人群听闻此讯,纷纷顿足,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向官学方向奔回。一时间,通往官学的小道上,人影攒动,尘土飞扬。他们一边跑,一边高声呼喊着,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传递给更多的人。官学门外又一次被人潮围得水泄不通,欢呼声、议论声响成一片,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圣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如今更是为我等请来了郑公这位大儒,真乃梁国万民之幸!一位老者抚着胡须,激动得老泪纵横,对着官学的方向连连作揖。 是极!是极!圣人降世,便是要解我等心中万千疑惑,传授大道于世人啊!旁人亦纷纷附和,言语间充满了对帷幕后那位圣人的无限崇敬。 人群中,一位曾有幸远远见过郑玄几次的年轻士子感慨道:郑公虽败,然其学问之精深,毅力之可佩,能与圣人对辩三日三夜,已是旷古绝今!此番虽是败了,却更显圣人之高深莫测,郑公亦足以名垂青史,值得我等敬重! 众人闻言,皆深以为然。 毕竟,那是与圣人对辩了整整三日三夜的当世大儒郑玄,他的学识与风骨,同样赢得了所有人的敬佩。 此刻,街角,公孙延尚在梦中,鼾声大作。 一墙之隔的梁园内,谢乔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可以把好消息告诉荀爽了。 接下来,就是筹划在此创办一座圣学,一座综合性的学堂,有圣人的名头,辅以郑玄坐镇,足以令天下学子云集梁国。 然而,官学之内,郑玄并未就此罢休。 他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方分隔了彼此的帷幕,心中一个念头如野草般疯长:他要见圣人! 无论如何,定要亲眼见见,这位能与他鏖战至此、学问深不可测的圣人,究竟是何等模样! 如能得见,虽死何憾? 第237章 不等旁人反应,他猛地迈开脚步,竟是朝着帷幕直冲而去。 因久坐不动,双腿早已麻木酸软,又似灌了铅般沉重,这一动,险些让他踉跄欲倒。 但他仍然义无反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踉跄几步,手臂在空中胡乱一抓,终于,刺啦一声,那方厚重的帷幕,竟被他一把扯了下来! 烟尘微扬,灯火晃动。 帷幕之后,一方小几,几上一盏孤灯如豆。 灯下,一道身影正支着头,似已困倦至极,眼帘半垂,带着浓浓的疲惫与惺忪睡意。 听闻异响,那人猛地抬起头,睡眼朦胧地望了过来。 于是,郑玄与帷幕后的谢均四目相对。 长定?! 第105章 帷幕轰然坠地,灯火摇曳。 长定?! 鄭玄的声音嘶哑,带着全然的不可置信。 他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双腿一软,险些当场跪倒。 幸而慌乱中抓住了一旁的门柱,这才勉强稳住沉重的身体。 他死死盯着灯下那張带着惺忪睡眼的面孔,那張他以为此生再也无法得见的面孔。喉头滚动,几番张口,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长定两个字。 谢均亦是浑身一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睡意全无。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因困倦而微阖的眼睛瞬间张大。对上鄭玄惊愕探究狂喜的复杂目光,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 完了!他怎么就冲进来了! 这下如何收场? 谢均一时无措,竟不知该如何解释眼前这荒诞至极的一幕。 他,一个本该药石无醫命归黄泉的人,此刻却成了梁国万眾敬仰的聖人。 聖人! 那就是聖人? 千真万确! 原来这就是聖人的真容! 帷幕一落,不仅鄭玄,外间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试图一窥究竟的人群,也终于得见了圣人的庐山真面目。 灯火之下,那青年虽面带疲惫,眼帘半垂,却丝毫不损其清俊脱俗之姿。 尤其是那份仿佛不染尘埃的静谧气质,更让眾人心中那圣人的形象愈发具体,愈发高不可攀。 有几位年长者甚至激动得想要下拜。 果真是仙风道骨,非我等凡俗所能比拟! 圣人不愧圣人,如此年輕,便有这般通天彻地之学问。 圣人天降!梁国之福!社稷之福! 赞叹声此起彼伏,与方才的欢呼不同,此刻更多的是一种膜拜的敬畏。 然而,这些声音落在鄭玄耳中,他脑海中翻腾的不是什么仙风道骨,而是无数个疑问,无数个不可能。 长定?怎会是长定?他不是早就 本地宿儒桥舒,正在官学内堂,此刻见状,心中也是一紧。 他得了谢乔的密令,负责维持此间秩序,绝不能让事情失控。 他当即排开众人,快步上前,声音沉稳有力:諸位,諸位!圣人与康成先生连日辩论,已是劳累至极,今日就到此为止!官学即刻关闭,还请诸位先行散去,莫要扰了圣人清静!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身旁的几名役者使了个眼色。 役者会意,立刻迈开步子上前几步,在郑玄与众人之间形成一道人墙。 役者身材魁梧,肩膀甚宽,往那一站便如城墙一般。 另有几名役者則开始分散到人群中,溫言劝导外围的百姓,客 气地说:各位父老乡亲,天色已晚,还请按序离开,莫要在此逗留! 啊?这就散了? 别介,我等还想再瞻仰一番圣人风采! 是啊,还未向圣人请教! 众人虽有不舍,但桥舒乃本地名宿,德高望重,他发了话,加上圣人需要休息这个理由也合情合理,大部分人还是依言缓缓散去。 只是仍旧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有的甚至倒着走,生怕错过什么。 混乱之中,郑玄却不管不顾,几步抢上前,在役者阻拦之前,一把抓住了谢均的手腕。 那手腕依旧瘦削,带着一丝凉意,触感是如此真实。 不是幻觉,不是梦境,是真的,是活生生的长定! 长定?果真是你?郑玄的声音带着颤抖,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问出这句话,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他力竭之后产生的幻觉,你怎会在此?身体可还好?又怎会是 郑玄的话,哽咽在喉。 想问的太多太多,可每一个问题都如重石压心,让他喘不过气来。 谢均被他抓着手腕,感受着那份熟悉的力度与溫度,心中早已是波涛汹涌。多少个日夜,他盼着能再见恩師一面,可绝不是在此情此景之下。 谢均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能认!至少现在不能! 一旦相认,此前所有的铺垫,主公所有的谋划,都将付诸东流,甚至可能招致更大的麻烦。 谢均缓缓抽回自己的手,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甚至带着几分疏离,带着圣人的威仪。 他微微抬高下颌,迎上郑玄的视线,一字一句地反问道:汝何出此言?莫非认错了人? 不是? 郑玄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谢均那张淡漠的脸。 那眉眼,那神态,分明就是长定! 可那語气,那疏离,却又陌生得让他心寒如坠冰窟。 康成先生,圣人要休息了。 恰在此时,两名官学役者走了过来,一左一右,不着痕迹地隔在了郑玄与谢均之间,語气恭敬。 郑玄的手还僵在半空。他看着那两名役者,又看看被他们护在身后的谢均,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了手臂。 数年前,谢均不辞而别。 但在那之前,他借着游学之便,曾带他遍访名醫。 然而,每一个医者望闻问切之后,都是摇头叹息,都说是病入膏肓,药石罔效,命不久矣。那些医者开出的方子,无非是些吊命的参芪,而非治病的良药。 包括那位东郡草庐的隐世圣手,支走谢均后,私下对他说:令徒准备后事吧,莫让他走得太痛苦。 当然,这些他都瞒着谢均,一个字也未曾透露。 他年纪尚小,自是承受不住这样的噩耗。 他甚至破例,在他尚未及弱冠之年,便为他取了表字。依先例,男子二十行冠礼,而后方有表字。可他怕谢均等不到那一天。 谢均有些意外:師父,弟子尚未及冠。 无妨。郑玄打断了他的话,你名为均,有平和、安稳之意。为師为你取字长定,长久安定之意。愿你此生长久,一世安定。 那时的谢均还不明白师父这样做的深意,只是恭敬地跪下拜谢:弟子谢长定,拜谢师父赐字。 言犹在耳。 役者见郑玄失魂落魄的模样,其中一人开口道:康成先生,已为您备下客舍,请随我来。 说着,便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另一名役者則不着痕迹地扶住了郑玄的另一边手臂。 郑玄浑浑噩噩,筋疲力竭,几乎是被人半扶半请地带离了这方小小的讲堂。 脑中一片混乱,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官学之内,灯火通明。 官学的这些役者、童子,有少数是谢乔早年安插的亲信,他们身手矫健,行事沉稳。更多的则是从睢阳本地良家子中招募而来,经过筛选和简单的培训,教以应对各种场面。 他们不懂什么高深学问,却都淳朴可靠,暗中依照谢乔通过特定渠道传递的指示行事,比如如何引导舆论,如何应对突发状况,如何保护圣人的神秘感。 自始至终,无论是谢乔本人,还是梁国官场上的任何一位官员,都没有直接出面干预过这场圣人辩经。 一切都像是民间自发,水到渠成。 这场圣人之辩,以谢均的辩胜顺利落下帷幕,接下来,就是依照原计划,创办圣学。 【背包】格子里,用以升级的材料足够。谢乔隔着梁园的墙体,直接创建建造任务,将墙外那座[官学]建筑连升两级,升至三级。 三级的[官学],占地总面积将达到五十亩,宽阔的场地,足以容纳更多的学舍、藏书楼和演武场。 届时,圣人作为官学的精神图腾,吸引天下目光。郑玄为主讲师,是学术的基石。而谢乔还需要暗中招募更多有真才实学的先生,无论是本地的宿儒,还是豫州乃至更远郡县的贤士,都要想办法聘请。如此官学就可以正式运转了。 至于,这所圣学的名字,不宜太高调了。即使只是民间性质的。 第238章 谢乔给它起名草堂,接地气。低调、朴实,又带着一份远离尘嚣的意味,与圣人的形象十分贴合。 草堂的教学,必须是系统而全面的。经义是根基,但绝不能囿于四书五经。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都要教授,培养德才兼备的士人。除此,还要开设军事、经济等专科,培养专业性人才。 郑玄被安置在一间雅致的客舍,役者先是为他端来一盆温热的清水净面,又奉上新沏的粗茶,然后便躬身退了出去,輕轻带上了房门。 他躺在床头,窗外月明星稀,屋内烛火轻摇。 长定他喃喃自语,不知不觉间沉睡去。 公孫延从睡梦中醒来,精神抖擞。醒来的第一件事,他迫不及待想看看郑玄的窘态,想象着那老家伙在众人面前吃瘪,心中畅快难言。 周算低声禀报道:师父,辩经已经结束了。 公孫延闻言,立刻坐起身,急切地问道:胜负如何?郑玄那老匹夫,可是被驳得哑口无言?他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也有一丝忐忑。 郑师叔认输了。周算道。 公孙延瞬时爆发出一阵狂笑,此生从未觉得如此开心,觉得自己瞬间年轻了二十岁。唯一的遗憾,是没能亲耳听见,可惜可惜。 郑玄那老匹夫认输时,是不是脸色煞白,狼狈不堪?百姓是不是纷纷扔菜砸他?公孙延想象着这个画面就暗爽。 周算犹豫地该怎么说,闵宁却接口道:百姓都道,郑师叔,与圣人大辩三日,学识通天彻地,非人力可及,堪称当世亚圣。 哈哈哈亚圣,骂他亚圣,公孙延突然反应过来,脸上的狂笑骤然僵住,如泥塑木雕一般。 亚圣?! 第106章 一夜之间,梁园外,占地五十亩的三级[官学]建筑,拔地而起。 青瓦白墙,学舍俨然。 大门匾额之上,草堂二字,铁画银钩。 百姓奔走相告,皆以为圣人施展搬山填海之神力,由此,对圣人的敬畏与崇拜更上一层楼。 本地宿儒桥舒得謝乔密令,与梁国民间一些德高望重却未入仕的长者组成了草堂的管理班子。 桥舒当即以草堂初立的名义,命人准备了數十份以隶书工整书写在绢帛上的招贤书。 这些招贤书墨迹未干,便由數名精干的役者快马加鞭送走。不仅送往睢陽左近的乡里,更派了可靠之人,携带盘缠,远赴豫州各郡县,甚至更远的州郡,专门去那些山野之间、市井之内寻访能人。 他们向当地耆老打探,留意那些雖有才学却因种种缘故未能出仕的隐士,以及那些雖有经纶却时运不济又生活困顿的文人。 短短十日,陆续有贤 才应召或被寻访而来。草堂诸科的礼、乐、射、御、书、數六艺课程皆寻得了合适的教习。 其中有位退役的軍中曲长,双目依旧锐利,开弓能贯七札,被聘为射艺教习。 一位老乐工,怀抱一张桐木古琴,对钟磬编悬之法也颇有心得,被聘为乐学教习。 一位家道中落的寒门文人,写得一手遒劲的八分书,对文字训诂亦有研究,便教导书学。 一位曾为贵胄之家养马的圉人,年过半百,貌不惊人,却深谙相马、驯马、驾驭車乘之术,谈起御車技巧时双目放光,被聘为御术教习。 往后,师资力量还会不断增加。 草堂随即颁发了招生告示,用大张的麻纸书写,张贴在睢陽城内各处。 消息一出,梁国乃至周边郡县的学子,闻听圣人所立学府招新,且有鄭玄这等大儒坐镇,皆心向往之,布衣徒步,或乘牛車驴車,紛紛赶来。 当然,草堂招募学子不能来者不拒。学子入学需通过草堂的测试,筛出一些不合适的。 入学考试由桥舒主持,謝乔则通过他,暗中提供了考核的大致方向:不仅考校诸生对儒家经义的背诵与理解,更增设了针对时弊的策论题,以及基础的算术,比如田亩分割、粮草计算等,需用算筹演算。 在考核过程中,桥舒听从謝乔的嘱咐,仔细观察每位学子的言谈举止、应对进退,暗中评估其品性。 最终,一百二十名来自各地的学子通过了考核,他们各自捧着早已备好的学费:一千文铜钱,在录名簿上鄭重写下自己的名字,正式成为了草堂的首批学子。 收上来的学费,共计十二万钱,悉數用于草堂的日常运营。支付诸位先生的月俸,添置教学所需的笔、墨、纸、砚、竹简、漆案,以及将来修缮学舍门窗、添置演武场器械等。 如此一来,草堂初步实现了自给自足,不需再额外耗费钱粮。 以为自己住在福安客栈实则委身在济困堂的公孙延,本就对鄭玄被一些无知百姓称作当世亚圣气极,此时又听闻鄭玄将作为首席,要在草堂开讲,学子紛紛翘首以盼。他登时火冒三丈。 郑玄沽名钓誉,百姓愚昧无知,他发誓每日必到草堂前痛骂,直到骂得郑玄无地自容,骂醒被蒙蔽的芸芸众生! 周算一开始还是打算将师父领去济困堂的那堵墙边面壁,反正师父目不能视,在哪里骂不是骂。 明瑜、闵宁二人对此表示十分赞同,就是心疼那面无辜的墙。 往后,每日的清晨,周算便搀扶着公孙延,小心避开堂内散置的席具与瓦罐,绕行一圈又一圈,最后缓步引至济困堂后院一堵还算齐整的土墙边,对师父谎称此处便是草堂之外最能聚拢人气的街口。 公孙延以为自己立于通衢,深吸一口气,先是理了理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的旧儒衫,又正了正头顶歪斜的仆巾,雖无人得见其状,却依旧一丝不苟。他清咳几声,润了润因激动而有些干涩的嗓子,而后便面朝土墙,引《春秋》之义,据《尚书》之典,时而捶胸顿足,痛斥郑玄曲解经义,败坏学风。时而扬手横眉,怒指其蛊惑人心,欺世盗名。 唾沫横飞,声嘶力竭,直到骂得口干舌燥,方才在周算的劝解下,暂息雷霆。 这一切起初都很顺利的。 直到有一日,周算照旧领公孙延去骂墙,一时懈怠,没注意一个小孩子蹦蹦哒哒到了公孙延面前。 瞎子爷爷,你为什么要骂墙啊?孩子疑惑地问。 教过你多少次了,待人要有礼节,尤其是长者,叫我公孙太公。公孙延听是稚嫩之声,收敛暴戾,温和地纠正他。 孩子点点头,改正说法,瞎子公孙太公,你为什么要骂墙? 公孙延深吸口气,只觉哭笑不得。 但孩子终归只是孩子,他是不忍苛责的。 突然,他猛然意识到什么,动作一僵,仿佛被雷击中。 骂墙? 他伸出手,向前摸索。指尖触及的,并非想象中人来人往的虚空,而是粗糙、冰冷、坚硬的土石质感。他又不甘心地摸索了几下,心中已然雪亮,彻底醒悟过来。 周算眼瞅着要坏,狂奔过来,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师父,你听我解释! 滚开!公孙延一把推开他,转而对那小孩道,孩子,可否引我去草堂? 好,瞎子公孙太公。小孩应得爽快,伸出小手,轻轻搭在公孙延的手腕上,一步一步,小心引路。 行不多时,周遭人声渐盛,车马喧哗之声,学子谈笑之语,清晰可辨。想来这就是草堂了。 公孙延捋起袖子,清了清嗓子,正欲引经据典,痛陈郑玄之虚伪,却被一人拦下。 来者正是桥舒,他早已接到謝乔示意,恭候多时。 桥舒不卑不亢地拱手一礼,道:公孙先生,闻先生欲指教,在下在此恭候。先生乃饱学之士,学问精深,又何必与康成先生作此口舌之争,逞一时意气,反倒扰了百姓学子之清听?若先生真有心教化万民,彰显胸中所学,在下有一浅陋之议,不知公孙先生可愿垂听一二? 公孙延见状,眉头紧锁,打量着桥舒的模糊身影,脸上疑色与怒气交织,冷哼一声,却未立刻发作。 桥舒见他神色稍缓,继续道:圣人闻听先生与郑公,当年皆师从大儒扶风马融先生,份属同门。既是如此,不如请先生亦入我草堂,与康成先生各领一班弟子,以一年为期。一年之后,观两班弟子在学业、品行上之进益如何,再论二位先生教化之功过深浅。岂不更能彰显先生之能,胜于空言百倍? 此话正中公孙延下怀。他一生傲岸,最不忿的便是郑玄名声压过自己。 如今听闻有机会能与郑玄公开较量,且是以师者身份,名正言顺地各领弟子比试,若能胜出,更是能将郑玄的当世亚圣之名踩在脚下,心中那股傲气顿时被激发。 第239章 他略一思忖,便昂首道:好!老夫便应下此事!也让尔等见识见识,何为真正的名师,何为真正的教化之道! 公孙先生,请。桥舒心中一喜,侧身让开通路,伸出手臂虚引。 就这样,草堂再添师资。 草堂内的学堂特意设在了临街的一侧,建有宽大的窗户,平日里窗板常是敞开的。这不仅仅是为了采光通风,更是谢乔有意为之。 知识不应被高墙深院所禁锢,不应仅仅是士人阶层的专属。 一墙之隔,便是熙攘的街道,那些无缘入学的普通百姓,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寻常农户,路过时皆可驻足旁听一二,感受圣贤教诲。 草堂之事初步安定,谢乔的目光又投向了更基础的教育。她立即着手,令桥舒等人筹备推广蒙学,选址则是草堂旁的另一座一级[官学]建筑内。 这蒙学仿照榆安的学堂,主要针对六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孩童,不论文男女,皆可入学。每期学费仅收二百文铜钱,孩童每日走读,提供晌午一顿饭,但不提供宿。 为確保贫寒子弟亦能获得启蒙机会,谢乔特意指示设立助学名额。凡家境確实贫寒,无力承担学费者,可向蒙学先生报名,由草堂派人在各里坊查访核实,一旦確认,便可免费入学。蒙学的目的,并非培养高深人才,而是开蒙启智,教授基础的识字、数术,为将来的草堂储备更多有潜力的生源。 这助学令一经颁布,贫苦人家闻之,无不感激涕零。许多原本因家贫而无法让孩子识字的父母,纷纷牵着自家孩童,前往蒙学。 一时间,圣人仁德,泽被苍生的赞誉之声,如同春风化雨,传遍了睢陽的街头巷尾,深入人心。 梁国教育蓬勃之际,境内的軍事防御在同步进行。 收集完所需的材料后,谢乔立即创建了五级城墙的建造任务。 睢陽的城墙,经过 谢乔这段时间的不断扩建,周长已经长达四十里。而完成如此规模的五级城墙升级,需要近一个月的时间。不过这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在五级城墙建造的时间,谢乔多线程创建其他任务,包括箭楼、瞭望楼、瓮城等防御设施,以及睢阳城内其他所需的建筑。 除此,她还在系统之外,令那一批俘虏的管亥余部,沿着睢阳城,凿挖护城河。 城池城池,城和池自然缺一不可。 当然,护城河的周长要比现有的城墙更大,为睢阳的未来发展留足空间,毕竟城墙可以利用系统外扩,护城河却只能一次到位。 中平二年,一个平凡的清晨,谢乔【签到】不平凡地开出了[投石车1型]图纸。 当了多年的非酋,她终于欧皇了一把! 投石车就是象棋中的炮,在中国古代,投石车在战场上威力巨大,春秋时期便已是攻城利器。 即使没有图纸,让工坊的匠人也能大致打造出来。只是耗时必长,工艺粗疏,且成品良莠不齐,威力与耐用度皆难保证。有的投臂角度不对,石弹抛不高远。有的结构不稳,几次抛射便松松垮垮,不堪再用。威力与耐用,皆难有保障。 但如果将[投石车]图纸放入[工坊]建筑中,就像庖丁解牛得了肯綮。只要提供足够的材料后,工匠按图索骥,依样打造,不仅建造速度远胜从前,成品亦是规整划一,尺寸精准,日后若有损坏,更换部件也更为便捷。 更为重要的是,这般造出的投石车能直接纳入系统管理,其射程、威力、耐久等各项数据皆清晰可考,甚至还可以升级改进。 凡摧城拔寨,战线快速前推,投石车就一定是最强力的武器。 在原世界,谢乔曾经玩过一款三国题材的战略游戏,她查攻略玩过一个流派,叫作万炮齐发流。 那就是在前期全力发展投石车,优先点亮投石车相关科技,能造多少造多少,然后火速攻占各个小县城。小县城,城郭残破,城防薄弱,直接在城外将数十上百架投石车一字排开,装填石块,同时发射。一时间,地动山摇,碎石如雨。往往小县城的敌方守軍尚未组织起有效抵抗,城墙便已在持续的轰击下土崩瓦解。大軍得以长驱直入,推进神速,常能在敌对势力反应过来之前,便已兵临其都城之下。 当然,玩这个流派,有个弊端,石弹无眼,攻城之时,城中无辜百姓往往死伤惨重,几乎相当于屠城。 未来,如果她要利用投石车推进战线,或许可以提前遣人散布消息,让百姓躲起来,最好是挖坑躲进地下,等轰炸完毕,再用系统重新快速建造屋舍。 谢乔将[投石车1型]的图纸投进了[工坊],并准备好了所需的原材料。 一根根粗壮的硬木出现在工坊,这些木料皆是事先挑选、干燥过的上好榆木与槐木,足以充当投石车的主梁与支撑。另有成捆的坚韧麻绳,皆以桐油浸泡过,以防潮湿霉烂,用以制作绞盘索与投石索。铁匠那边炉火烧得通红,开始锻打所需的铁制轴承、枢纽以及加固用的铁片、铁钉。 投入[工坊]的图纸信息自动灌入匠人的脑海,图纸雖非后世精密图样,却也清晰标明了各部件的尺寸、连接方式以及大致的形状。匠人围在一处,仔细揣摩,不时伸出手指比划,低声讨论着卯榫结构、力臂长短。随后,便开始分工劳作。有的匠人负责依尺寸开解木料。有的则精细打磨关键的承力部件,確保其光滑坚固。另有匠人则开始搓制更为粗壮的复合绳索,将数股麻绳绞合一处,增强其韧性与拉力。 三个时辰之后,在工坊外的空地上,第一架结构略显粗犷,却已具备完整形态的投石车组装完毕。其主体由坚实的木架构成,一根长长的投臂斜指天空,末端系着宽大的皮制投兜,另一端则预留了配重及人力拖拽的空间。 谢乔走到这架新生的战争机器旁,点击查看属性。 面板上显示,这台[投石车1型]的最大射程为250米,误差范围100米。 谢乔: 这数据实在不敢恭维,射程仅比弓手的攻击距离远一些,可那误差范围达到了惊人的100米。 误差100米什么概念,这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站在200米外,一架投石车的石弹全打光了,都不一定能打中。 不过没关系,谢乔有火力不足恐惧症,一架打不中,那就十架,一百架。以数量形成覆盖,总能将那误差弥补回来。 几日后,相府门前,早已清出了一片空地,由几名差役手持水火棍,勉强维持着秩序。 为首的两人,一人捧着一卷扎好的红纸,另一人则捧着一卷黑纸。紧随其后的小吏们,有的抬着两块打磨光滑约莫一人高的崭新木板,有的提着木桶,里面是刚熬好的、尚冒着热气的浓稠浆糊,散发着淡淡的米香味,还有人拿着干净的布巾和木柄棕刷。 小吏们先将一块木板在左侧选好的位置立稳,用粗麻绳在木板背后预留的穿孔中穿过,牢牢系在事先打入地下的木桩上,确保其不会晃动。 随后,一名小吏小心翼翼地解开红纸卷上的细绳,将红纸徐徐展开,双手执其上端,另一名小吏则托住下端。 红纸上,一行行墨迹清晰的楷字,记录着受褒奖的商户名号与事由。 一名手持棕刷的小吏上前,将刷子探入木桶,蘸满了温热的浆糊,然后均匀地涂抹在木板表面。待整个板面都刷遍浆糊,那两名捧着红纸的小吏便上前,将红纸的上端对准木板顶端贴上。 红榜!是红榜!人群中,不知是谁眼尖,率先喊了一声。 早已等候多时的百姓们顿时一阵骚动,纷纷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试图看清上面的字迹。 识字的人便高声念诵起来:德盛粮行,诚信经营,斗米足量,特此嘉奖 仁心药铺,药材地道,救济贫苦,堪为表率 每念到一家,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或羡慕或赞叹的议论声。 这张屠户家的肉铺也上了!说是从不注水,斤两公道! 李老汉的杂货铺也在,他家东西确实便宜! 红榜张贴完毕,小吏们又依样画葫芦,在右侧立起了另一块木板。 这次,他们展开的是那卷黑纸。同样是蘸浆糊、涂抹、裱糊、抚平。 那是黑榜?人群的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空气似乎也凝重了几分。 众人屏息凝神 ,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张黑纸。 幸崇也挤在伸长脖颈的人群里,一颗心随着众人的目光在两张榜文间游移。他先是伸着脖子,在红榜上从头到尾细细寻了一遍,没见着自家悅朋居的名号,心中略微有些失落。 他的目光继而转向了那张令人心悸的黑榜,本是存着几分看热闹的心思,想瞧瞧是哪几家不走运的同行触了霉头。 第240章 他眯着眼,从上往下,一行行仔细地扫过那些用浓墨写就的商铺名字及其劣迹。 永安当铺,盘剥过甚 王记酒肆,售卖劣酒 一个又一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从眼前掠过,幸崇的眉头也随之越蹙越紧。 突然,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一般,死死地定在了黑榜中段的某个名字上,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地往前又挤了几步,几乎要贴到榜文上,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瞧去:那三个墨迹宛然的字,如同三柄重锤,狠狠砸在了他的心上。 悅朋居! 其后还用小字注着缘由:伪造账目,欺瞒东家。 幸崇只觉得脑中霎时间一片空白,脚下踉跄,险些栽倒。 又觉得五雷轰顶,眼前金星乱冒,他嘶声喊道:冤枉!悅朋居冤枉啊!此乃污蔑,定是有人恶意中伤! 他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奋力拨开身前层层叠叠的人群,衣衫被挤得歪斜,发髻也散乱了几分,踉踉跄跄地冲到榜文之前。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指着那黑榜上自家铺号的字迹,声音因激动而走了调,尖利刺耳:诸位父老乡亲,街坊邻里!我幸崇在此经营悅朋居一十又三年,迎来送往,靠的是诚信二字,怎会行此等猪狗不如的欺诈之事?这定是有人眼红我生意兴隆,蓄意泼脏水,想要败坏我的名声啊! 人群中响起一阵嗡嗡的窃窃私语,有的人面露困惑,显然不敢相信平日里还算殷勤的幸掌櫃会做出这等事。 有的人则目露怀疑,毕竟榜文乃官府所出,岂能儿戏。 更有不少人纯粹是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然而,榜文既出,岂是幸崇几句辩解就能随意更改的。 谢乔之所以将悦朋居列入黑榜,自然是有确凿的凭据。 一个月前,谢乔分红时便起了疑心,她不动声色,秘密派人守在悦朋居外围,记录了三日的客流。结果下个月去晦日分红时,查账簿,发现那三日,客流被少记了半数以上。 这三日便是如此,没记录的,不知凡几。 悦朋居登上黑榜的当天,谢乔委派的管事,与市曹的差役一同到了悦朋居。 彼时,悦朋居内尚有几桌食客,伙计们正忙着端茶送菜。管事一脚踏入店门,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幸崇何在?烦请出来一见。 幸崇闻声从櫃后走出,一见来人是乔先生的管事,身后还跟着官府差役,心中已然咯噔一下,暗道不妙,但脸上仍勉强堆起笑容:张管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迎之至啊! 管事面无表情,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文书,往前一递,冷声道:幸掌櫃,我家主人乔先生有话,着我转告并办理。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盯着幸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乔先生当初与你合股经营悦朋居,本是盼着能同心协力,互利共赢,成就一番事业。你却阳奉阴违,暗中克扣流水,伪造账目,欺瞒于他。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今日,便请你将乔先生当初投入的全部股本,以及按照这三日核查实数推算,你所隐瞒未分的红利,一并清算归还。自此之后,乔先生与你悦朋居再无任何瓜葛,此前的合股契约,一笔勾销。 管事说罢,将那份写明了撤资缘由与清算要求的文书往幸崇面前的櫃面上一放,两名差役则不声不响地分立其身后两侧,目光森然,无形中给幸崇施加了巨大的压力。 幸崇虽有千般不愿,却也只能照做。 乔先生的撤资,对悦朋居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而黑榜一张,更是致命一击。 原本还算热闹的悦朋居,顷刻间门可罗雀。往来的食客一见黑榜上悦朋居三个大字以及后面假账,欺瞒股东的劣迹,便纷纷绕道而行,生怕沾染了晦气。 偶有不知情的过路人想进去歇脚,也会被旁人好心提醒:莫去了,那家店上了相府的黑榜,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不出几日,悦朋居内便空空荡荡,连伙计都寻不到几个了。 可铺面是租来的,每月租金却是一文不能少。 眼见着收入断绝,还要倒贴租金,幸崇夫妻二人叫苦不迭。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夫妻俩将店中尚存的些许细软打成包裹,趁着四下无人,悄悄打开后门,卷起铺盖,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黑榜一张,着实起到了杀鸡儆猴、以儆效尤之效。 那些平日里在经营上动些歪心思的商铺掌柜,原本还在犯罪的边缘小心试探,此刻见了悦朋居的下场,无不心惊胆战,立即把不干净的小手缩了回去。 譬如城中某家粮行,原先有些掌柜暗中吩咐伙计,量米时斗要装得虚一些,让米粒堆得松散,或者用那斗壁稍厚、内里窄了分毫的特制斗具,日积月累,便能克扣下不少。 如今,他们赶紧将那些动过手脚的斗、升从柜上撤下,锁进库房深处,换上了官府查验过的标准量器,反复叮嘱伙计:务必将斗装满,用斗刮刮平,尖头与斗边齐,毫厘不得短缺!若再让我知晓,定不轻饶! 伙计也怕自家铺子遭殃,连声应诺,量米时格外仔细,确保每一斗都足足的。 又有那经营油盐酱醋的铺子,以往或许会在酱油里多兑些井水,显得量多,赚取昧心钱。 黑榜一出,这些掌柜也慌了神,生怕被人察觉,步了悦朋居的后尘。 他们先是令家人将库中那些掺了假的油、兑了水的酱醋,趁着夜色,悄悄运到城外僻静处倒掉,或是自家用了,绝不敢再摆上柜台。随后,又亲自去采买上好的原料,确保新做的货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便是那些平日里在称重时习惯性将秤杆微微上翘,或是秤砣磨损得轻了几分,导致短斤少两的肉铺、布庄,也都赶紧校准了自家秤具。有的掌柜直接把用了多年的旧秤收起,专门去市集上请匠人打造了新秤,秤杆笔直,秤星清晰,秤砣也用官府的标准砝码反复校对过。一时间,称量时都老老实实,将秤杆放平,待秤星稳定了才报数,不敢再有半点虚报。 至于那些在账簿上做文章,譬如将收入记作支出,或是虚报损耗,意图偷漏税赋的商户,更是连夜挑灯。 他们将一本本账册从柜子深处翻了出来,摊在桌上,掌柜的亲自执笔,伙计在一旁打着算盘,逐条逐款地核对。但凡发现先前有可疑之处,或是故意错记漏记的款项,无不心惊肉跳,赶紧用墨笔勾销,重新誊写,务求账目清晰,与实际收支相符,不敢再存半点侥幸。 总之,凡是先前在经营中有些不端行为,此刻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本本分分地做起了买卖,唯恐自家铺号也上了那人人避之不及的黑榜。 而登上红榜,则无异于官府出资,替自家商铺做了遍传梁国的广告,且分文不取。 若能名列前三甲,那更是锦上添花,不仅能得此美誉,更能实打实地免去五成市税。这市税乃是商户一项不小的开销,能免去一半,足以让掌柜的眉开眼笑,多出不少余钱用以周转,或是改善营生。 如此这般,城中大大小小的商铺,皆在自家经营上下足了功夫。或提升货品成色,或改善待客之道,或确保分量公道,无不盼着能以诚信经营、货真价实博得官府青睐,将自家名号送上那光耀门楣的红榜。 城中商铺整顿完毕,谢乔 随即将目光投向了东市。东市虽然繁华,周边更是成为了中原大地上数一数二的商圈,却也因缺乏统一规划而显得杂乱无章。 东市的勃勃生机之下,实则暗藏着管理上的诸多不便与混乱。比如,布摊旁就是鱼肉案,油铺对着铁匠炉,气味混杂,人流拥堵不堪。顾客寻物不便,商贩也时有怨言。 谢乔下定决心,要对这片区域进行一次彻底的梳理与重构,而其中的关键,便是清晰明确的分区管理。 在此之前,东市虽繁盛,然其内部摊位布局随意,各类商品混杂,行走其间,常令人有眼花缭乱、无所适从之感。 这般杂乱无序的局面,不仅给日常管理带来了极大的困扰,亦使得整个市场的运作效率大打折扣,宛如一团乱麻,难以理清头绪。 是以,她要做的,就是将这混乱的东市,依照商品品类,重新划分出井然有序的经营区域。 重新规划的东市,将按照蔬菜、肉类、米面、鲜果、干料、小吃等分区设置。对于市场内的每一个铺位,谢乔也制定了明确的规范,其大小位置皆经过细致考量。 这些铺位的租金,将由市曹进行统一收取,免去了以往各自为政的麻烦。 每个铺位每月的租金定为一百文钱,标准统一,公开透明,杜绝了随意涨价或暗箱操作的可能。 第241章 一个月后,五级城墙完工了。 城墙之上,箭楼如哨兵般矗立,瞭望楼高耸入云,城门外侧的瓮城更添了一重坚实的屏障,这一切都给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城墙垛口之后,弓手们占据高处,视野开阔,往往敌军尚未冲至近前,便已在他们居高临下的密集攒射中纷纷倒毙,难越雷池半步。 谢乔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将投石车搬上城楼。 在原世界,她玩的那款三国游戏里,投石车无法做到这一点。 而现在,这五级城墙,其顶端宽阔的跑马道,为安放这些庞然大物提供了足够的空间。投石车体型笨重,想要将其整个推上数丈高的城墙,绝无可能。但先将其拆解开来,把各个部件一一搬运上城楼,再行组装。 如果投石车部署在城内,隔着城墙,投手军士无法瞄准目标。即使勉强投出去的石弹,以抛物线翻越城墙,射程将直接折半。而且以投石车的精度,甚至抛出去的石弹可能打歪,打在城墙上,自毁长城。 而如果投石车一旦上了城墙,意味着射程将更远,视野更开阔,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谢乔甚至可以想见未来的场面:敌军黑压压一片,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旌旗招展,营帐连绵,自以为稳操胜券,只待城内粮尽援绝。 然而,他们哪里知晓,这高耸的城墙之上,早已暗藏杀机。 一声令下,城头那数十架早已调试妥当的投石车便会同时发动。只听嘎吱的巨响,粗壮的杠杆猛然扬起,皮索绷紧,将磨盘大小的石块呼啸着抛向半空。无数巨石犹如天降陨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越过城垛,精准地砸向敌军的营寨、攻城器械,乃至密集的人群。 顷刻间,人仰马翻,惨叫连连,敌军精心构筑的营盘,在这一轮又一轮的石雨下,必将化为一片狼藉,锐气尽丧。 一个月后,周长约八十里的护城河紧接着完工,黄巾俘虏在吏卒的指挥下,用夯具将河道两侧的堤岸最后一遍砸实,确保坡度陡峭而坚固,难以攀爬。 随着几名力夫合力用木杠撬开预设的土石堰坝,河水先是试探性地渗入干涸的渠口,随即汇成一股洪流,欢快地奔涌向前。水头抵达护城河的入口,先是哗啦一声,接着便源源不断地灌入。 那土黄色的水面在宽阔的河道中慢慢上涨,从最初的涓涓细流,逐渐漫过河底,淹没坡脚,最终形成一道环绕城池的宽阔水面。 水波荡漾,映照着新建的城墙,更添几分雄壮。 有了这道数丈宽的护城河,城池的防御便又多了一重保障。敌军若想攻城,便先要设法渡过这道天堑。无论是试图搭建浮桥,还是用土包填河,都需耗费时日,且完全暴露在城头守军的箭矢与投石车的攻击之下。 那些笨重的楼车、冲车,更难以靠近城墙。这护城河,便如一道屏障,足以隔绝敌军的初锐,为城内争取宝贵的应对时间。 而在平日里,这护城河也不会闲置无用。它是圈存起充沛的水源,俨然一个天然的蓄水池。 城外的农田,尤其是靠近城池的部分,便可从中受益。只需在河岸预留的数个水口处,打开简易的木制水闸,清澈的河水便会顺着早已挖好的沟渠,缓缓流入田间,滋养禾苗。如此一来,即便遇上些许旱情,城周的农事也能得到几分保障。 让谢乔惊喜的消息接踵而至,[工坊]在马不停蹄地造了二十架投石车之后,图纸竟然升到[2型]。 工坊匠人得了新图,虽与旧式略有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加之经验丰富,不多时,一架崭新的[2型]投石车便矗立在谢乔面前。 其配重、杠杆、绳索的细节均有调整,整体观之,似乎更为精悍几分。 谢乔查看属性,射程达到了350米,而误差范围缩小到了80米。 这样一比较,[投石车1型]将毫无优势可言。 甚至等未来升到[3型],或者[4型],初始的这二十架投石车更是毫无用武之力。 可这二十架被替换下来的[投石车1型]该如何处置? 这些初型机括虽射程、准头皆逊于[2型],然当初建造时,亦耗费了大量木料与工时。若就此拆解,木料尚可回收几分,可那些投入的人力心血,便如东流之水,再难追回,委实可惜。 谢乔在工坊内踱步思量,目光扫过这些甚至还未使用过的崭新的初型投石车。弃之可惜,留之无用。 谢乔思来想去,或许可以出售? 就像在她的原世界一样,超级大国,在建造了新式武器之后,原来装配的旧的、落后的、淘汰的武器,就卖给科技相对落后的小国,赚一笔。 此法,或可借鉴。 卖给谁? 谢乔打开了【舆图】功能,在全图中搜索,发现了一个心仪目标。那就是与梁国相邻的陈国。 陈国与梁国接壤,地理位置甚是方便。 陈王刘寵,谢乔对他有印象。老刘家的这位宗室,与梁王刘弥耽于安乐不同,此人励精图治,颇有振作之心。一个有进取心的君主,想必对增强国力、添置军备会有兴趣。 购买些投石车,用以守城或攻伐,都合情理。 将这些旧式投石车售予陈国刘寵,既能解了睢阳这边旧物堆积之困,又能换回些钱粮以充实府库,还能稍稍影响一下周边势力间的平衡。甚至,在这乱世之中,未来梁陈二国还能结盟,互为倚靠。 军.火贩子谢乔快乐地挑好了自己的买主。 数日后,谢乔备下文书,择定一名精明干练的属吏为使,携数名随从护卫,备足盘缠,晓行夜宿,一路向西,往陈国而去。 抵达陈国都城,使者先至馆驿安顿,随即按礼制,向陈王宫门递上名刺,言明乃梁国相谢乔所遣,有要事求见陈王刘寵。 刘寵听闻是梁国相遣人前来,虽有些讶异,但念及对方新近声名鹊起,亦不敢怠慢,于次日在正殿召见了睢阳使者。 使者趋步入殿,对高坐王座的刘宠恭敬行礼:外臣奉谢府君之命,特来拜见大王。 刘宠略一点头:使者远来辛苦。不知谢府君有何见教? 使者再拜,朗声道:谢府君闻大王励精图治,欲强国安民,现有投石车二十架,愿以每架五金之价,售予陈国,以助守备。 说着,呈上了一份绘制了投石车简图及说明其大致威力的绢帛。 内侍接过绢帛,转呈刘宠。 刘宠展开细看,那图上器械结构虽不甚精细,但已能窥其概貌,再看文字描述其抛射石块之力,不禁双目一亮。此等利器,无论是守城御敌,还是他日有所图谋,皆大有裨益! 梁国竟有此物,且愿意出售! 刘宠心中盘算,脸上却露出一丝难色,沉吟道:谢府君美意,孤心领了。这投石车确是军国重器,只可惜 他叹了口气,陈国府库并不充裕,军中将士粮饷军械已是竭力维持,要一次拿出百金,着实有些为难。 陈国虽有恢复之象,但底子薄,养兵造弩已是勉力维系,大笔开支确实拿不出。 使者察言观色,见刘宠虽面露难色,但对投石车的渴望溢于言表,遂按谢乔预先的交代,接口道:启禀大王,谢府君亦知列国经营皆有不易。若大王一时不便以金支付,府君有言,亦可以等价之良材相抵。譬如,上等柘木、榆木等,亦可商议折价。 第107章 刘寵听罢以良材折价之议,手指輕叩着扶手,沉吟未决。 以木易械,倒不失为一个法子,陈国山林之中,柘木、榆木等良材尚算丰足,凑足等价之木,比之直接拨付六十金,压力确是小了不少。 这投石车图纸瞧着确有几分威力,但毕竟只是纸上之物,是否真值五金,他心中仍存疑虑。 万一梁国所售乃是虚有其表不堪一用之物,那陈国不仅白白耗费了钱粮或珍贵木材 ,更可能因此贻误戎机,岂非得不偿失? 使者见刘寵眉头微锁,便知这位他心中正在反复权衡利弊,对这桩交易的风险尚有顧虑。 这在謝府君预料之中。 使者暗吸一口气,躬身再拜:大王,謝府君知大王谨慎。此批投石车,早已运抵梁陈边界。若大王信得过外臣,可否移驾亲往一观其效?眼见为实,百闻不如一见,此器械究竟威力如何,价值几何,大王一见便知分晓。 刘寵闻言,眉毛一挑。 哦?已运至边界?这謝乔,行事倒是果决。 亲眼查验,这倒是个稳妥的法子,可免被人虚言所欺。 他略作思忖,与其在此殿中凭图猜度,耗费心神,不如亲见分晓。 遂颔首道:如此甚好。便依使者所言。孤明日便启程,与使者同往。 又转向身边的侍者,吩咐道:去告知孝遠,明日与孤一同前往观摩。 第242章 孝遠,即陈国相駱俊。 侍者领了命,匆匆去了相府,细说分明。 駱俊在房中踱步,沉思良久。 次日清晨,一支十余人的马队离了陈都,向東而行。 当日便抵达了洧水之岸。 洧水自西北而来,蜿蜒向東南,乃梁陈两国天然分界。 此刻,刘寵一行立于洧水西岸一处略高的土塬之上,视野开阔。 梁国使者下马,趋前几步,伸手指向河对岸,恭声道:大王请看,那便是謝府君预备售予贵国的投石车。 刘宠顺着他指引望去,只见洧水东岸百步开外,二十架形制古朴的投石车一字排开。 每架投石车旁,皆有數名身着梁国军服的士卒肃立,似在静候指令。 那些投石车以粗大的原木搭建,结构遠远瞧着并不复杂,长长的抛臂斜指天空,后端配重或以繩索牵引装置清晰可见。 河中水流不急,几处犬牙交错的礁石露出水面,在日光下泛着青黑色。 使者退后一步,向随行的一名吏员点了点头。 那吏员会意,从腰间解下一面折叠好的赤色小旗,双手执定旗杆,猛地一抖,旗帜哗啦一声在晨风中展开,随即他用尽全力,将小旗朝对岸奋力挥舞了三下。 对岸的梁军阵中,一名身材魁梧的曲长高声发令:上石! 号令一下,东岸的梁军军士立时忙碌起来。 只见他们两人一组,合力从地上抬起一块块足有磨盘大小、边缘粗糙的石块。这些石块显然是就近采集,分量不輕,军士额上青筋暴起,脚步沉稳地将石块运至各架投石车前,小心翼翼地安放在皮索编织的宽大兜囊之中,并仔细调整石块的位置,确保其稳固。 另有數名士卒则围在一架绞盘旁,几人合力抓住粗壮的杠杆,咬紧牙关,一圈一圈地转动,带动着连接抛臂的坚韧繩索缓缓收紧。随着绳索的绞动,那巨大的抛臂被一点点向后拉拽,发出沉闷的咯吱声,直至被拉至预定的发射位置,只听咔的一声清脆巨响,机括稳稳扣紧,锁定了巨大的勢能。 整个装填过程井然有序,动作划一,雖隔着一条洧水,西岸的刘宠等人亦能感受到那份临战前的紧张与肃杀之气。 片刻之后,准备就绪。 那曲长再次扬起手臂,目光扫过二十架投石车,厉声喝道:放! 随着这一声令下,二十名负责操控机括的士卒几乎在同一时刻,用尽全身力气砸下或解开了固定抛臂的机括。 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连成一片,二十根巨大的抛臂猛然弹起,带动着沉重的石块呼啸而出,划过一道道弧线,直扑河心与对岸的礁石群! 轰!轰隆!砰! 石块接二连三地砸入水中,激起数丈高的水柱,如暴雨般倾泻而下,水面顿时波涛翻涌,浊浪滔天。 更有数枚石块精准地击中了那些坚硬的礁石,砰的巨响声中,石屑纷飞,原本兀立水中的礁石竟被砸得四分五裂,碎块滚落入水,激起更大的浪花。 一时间,水声、风声、石块破空之声与撞击之声交织在一起,场面蔚为壮观,声勢骇人。 刘宠站在土塬上,只觉脚下土地似乎都微微震颤。他双目圆睁,嘴巴微张,原本捋着胡须的手也停在了半空。身旁的李显与陈纪亦是面露惊骇,倒吸一口凉气。喉结滚动,显然被这景象所震慑。 这等威力,远超他们想象! 若是用于攻城,再坚固的城墙,恐怕也经不住这般轮番轰击。若是用于守城,敌军的攻城器械与步卒,又如何能轻易近前? 待到烟尘水雾稍散,河面渐趋平静,只余下被摧残得不成模样的礁石残骸,无声地昭示着方才的破坏力。 刘宠胸中热血沸腾,一颗心怦怦直跳,目光灼灼地盯着对岸那些安静下来的杀器,恨不能立刻将其全部纳入囊中。 这哪里是什么旧式军械,分明是克敌制胜的利器! 有了此物,陈国何愁不强? 他日图谋,亦多了几分底气! 他将駱俊引到一侧商议。 孝远,方才那般景象,都瞧仔细了?刘宠问。 駱俊素以沉稳冷静著称,平日里便是泰山崩于前亦不见其神色稍变。波澜不惊的目光,此刻都有了光彩。 臣,尽收眼底。其势,确如奔雷,有摧枯拉朽之威。 那依孝远之见,刘宠向前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试探,更多的却是难耐的期盼,以为此物如何? 国之重器也。骆俊中肯地评价。 刘宠与骆俊,是一对默契的搭档,二人分工明确,前者主军事,后者主行政。但钱掌握在后者手中。 孝远,買之何如?刘宠疯狂想買。 骆俊摇头,容臣考虑。 買吧买吧。刘宠疯狂想买。 骆俊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既为一国之主,岂能仅凭一时激荡行事。 投石车固然是国之重器,但静下心来,骆俊也对谢乔产生了一丝顧虑,不得不怀疑其别有用心。 不过也仅仅只是顾虑。 作为邻国,自谢乔入主梁国,骆俊便遣了得力细作入睢阳,日夜关注其动向。 细作回报,谢乔此人行事确有出人意表之处,时常不按常理,却并未见其招兵买马,扩充军备。反倒是兴修水利,劝课农桑,整顿吏治,种种举措,皆是务实之举。雖偶有惊人之语,或行不羁之事,引人注目,看着倒像是在经营地方,而非图谋不轨。 只是一个劲地在梁国境内干 着实事,虽然间或也弄出一些引人瞩目的噱头,但根子上,却是个安分守己的能吏模样。 刘宠与骆俊并肩踱回人群。 使者察言观色,见刘宠双目放光,跃跃欲试,而骆俊眉头微锁,似有沉吟,便知二人心中已然意动,只是尚存几分顾虑未消。 遂不失时机地躬身一揖,朗声道:大王明鉴,骆相君明鉴,当今天下纷扰,战乱频仍,我家府君并无他图,唯愿能凭借梁国一隅之地,尽心竭力,固守疆土,护佑治下万民,使百姓免遭兵戈之苦,得以安居乐业。 骆俊微微点头。 使者所言,与他掌握的情报大致相符。 陈国如今尚有一万善射之士,而梁国的郡国兵,据报不过千余人。先前讨黄巾余党,虽声势浩大,却还是同境内各坞堡借的私兵,一群乌合之众,足见军力捉襟见肘。 这么少的人马,是不足以掀起太大风浪的,更不足以成为陈国的隐患。 他当然不知道,谢乔还有隐藏的部曲正在西凉日夜操练着。 骆俊目光一凝,追问:此等利器,威力无匹,梁国何不自用,谢府君为何肯慨然售予陈国?莫非有何深意? 刘宠在一旁听着,心中有些焦急,几乎要插话,却被骆俊一个眼神制止。 使者面不改色,微微躬身,从容应答:骆相君多虑了。府君常言,独木不成林,孤掌亦难鸣。梁国初定,百废待兴,府库不丰,军士亦寡,实难大规模列装此等重器。与其让此等利器因梁国力有不逮而明珠蒙尘,束之高阁,倒不如交予陈国这般友邻,既能壮大陈国声威,亦能使梁国借此与强邻结好,互为屏障,共御外侮。此乃两利之举,何乐而不为? 刘宠闻言,忍不住拍手道:说得好!此等杀器,合该用在刀刃之上! 骆俊却不为所动,只将目光凝在使者脸上,缓缓逼问:使者言之凿凿,然此物之重,非同小可。谢府君当真如此大度,不计丝毫得失,甘愿为他人作嫁衣裳?或许,这投石车有所瑕疵?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凝滞了刹那。 使者脸上的笑容收敛,随即挺直了身躯,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被冒犯的凛然:骆相君既如此疑虑重重,看来是我家府君一片好意错付了。也罢,强扭的瓜不甜。梁国虽积弱,却也不愿被人这般猜忌。在下请辞,还望大王与骆相君海涵! 说罢,他竟真的长身一揖,作势便要转身离去。 哎!见状,刘宠心中更是急切,压低声音道:孝远,依孤看,使者言辞恳切,不似作伪啊。 骆俊却不慌不忙地按住刘宠,大王宽心,无妨。 他此举,不过是要挫其锐气,探其虚实,或者说,不过是要杀杀价而已。 毕竟,是谢乔主动遣使前来,那便是梁国有所求于陈国。他们是主动的一方,当拥有更多的话语权。自然不能轻易便应了,总要拿捏一番的。 一说卖,他们就买,显得他们多缺似的。这不好。 目光掠过使者决绝的背影,骆俊嘴角自信地勾起。 他料定,使者必然回头。 第243章 使者已至马前,解缰绳的动作干净利落,不见半分犹豫。 他在心中默念:三。 使者翻身上马,姿态稳健。 二。 使者一抖缰绳,马儿似乎已会其意,轻轻打了个响鼻。 一。 使者驱马而去。 骆俊顾不得道路颠簸,踉踉跄跄冲上前去:使者且慢!且慢!等等! 第108章 使者听闻身后动静,勒住马缰,回头诧异地望向奔来的骆俊,骆相君可是有事吩咐? 骆俊赶至马前,气喘吁吁,先生且留步,凡事皆可商量,有话好说! 使者了然,正如謝府君所预料的一般,这位精明过人的骆相君,终究还是被计策稳稳地拿捏住了,分寸不差。 然而,戏尚未演足,他还要再添一把火。 骆相君盛情,在下心领。然相君不必相留,在下还要赴沛国,告辞。使者面带疏离。 话音未落,陳王刘宠也已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他本就心急如焚,此刻听闻沛国二字,更是按捺不住,急声问道:先生此言何意,去那沛国作甚? 使者微微一笑,抬眼望向对岸成一字阵列的投石车,话里有话,这批投石车,想必沛相也感兴趣。 沛国路途遥远,先生就不必再劳费周折,多此一趟了。骆俊语气肯定。 使者听骆俊此言,便知火候已然恰到好处,他不再多言,动作流畅地翻身下马,站定在二人面前。 他对着二人再次深深一揖,謝府君常言,梁国与陳国,山水相連,唇齿相依,犹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若一方有难,另一方岂能独善其身,安然无恙? 骆俊听到此处,心中最后一缕疑虑彻底消散。 他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沉声道:謝府君高瞻远瞩,所言极是。既謝府君有意售此重器,这批投石车,陳国要了。 一旁的刘宠內心雀跃,双手在袖子下攥紧。 好! 此事终于敲定了。 使者拱手道:此二十架攻城利器,若单论其工本耗费与匠人之巧思,价值非凡。然谢府君亦深知,当今乱世,陳梁两国唇齿相依,唯有互助扶持,方能共渡时艰,保境安民。故此,府君不欲以重金为难,徒增陈国府库之负担。 刘宠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捋着胡须的手显得格外有力:谢府君高义,孤深感其诚。 使者这才不疾不徐地道出谢乔的真正意图:梁国守城,需操练弓弩之士,奈何軍中所需上等木材缺口甚大,遍寻不易。久闻陈国盛产柘木,冠绝天下,其质坚韧,其性刚劲,乃是制作强弓硬弩之不二上选。 陈国因盛产柘木,境內甚至有县名柘县,此物于陈国而言,虽珍贵,却远非金银那般费力。 骆俊不动声色,问道:不知梁国意欲几何? 使者微微一笑,伸出五指,复又屈伸一番:我家府君之意,若能得陈国柘木五十车,则此二十架投石车,連同其详细操演之法,愿仅以五十金之售予陈国。谢府君常言,金银财帛,身外之物,易得也。上等良材,关乎軍国之本,难求也。然则,比良材更难求者,乃是邻邦之和睦与信义也。 刘宠闻言,先是一怔,继而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喜悦。 五十车柘木,对于陈国而言,虽需一番采集拣选,却绝非难事。 如此算来,那二十架威力惊人的投石车,竟然打了对折,只需五十金!白菜价! 他捋着胡须的手微微颤抖,脸上笑意渐浓,直至朗声大笑起来:五十车柘木,五十金先生此言当真? 使者肃然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府君之命,下臣岂敢虚传妄语。府君亦常言,远亲不如近邻,陈梁两国若能互为羽翼,彼此扶持,何惧天下風雨飘摇?此举,亦是为表梁国愿与陈国永结盟好世代相安之拳拳诚意。 好!刘宠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格外洪亮,好一个远亲不如近邻!孤信了!就依使者所言,五十车上等柘木,孤即刻下令去筹备,務必挑选最为坚实、纹理笔直之上等品。五十金,亦不成问题! 骆俊白了他一眼。 你给錢呗。 五十金诚然便宜,但不难看出,此乃谢乔以一种极为巧妙的方式,向陈国示好,并换取她急需的战略物资。 这等手笔,既显大气,又深藏机心,让他对那位未曾谋面的梁国相,不由得更高看了几分。 三日后。 按照约定,二十架拆卸开来的投石车部件,在梁国軍士的押送下,抵达了陈梁边境的交接之地。 陈国派出的吏员与匠人早已在此等候,他们上前仔细查验,清点了数目,确认了那些木料、绞盘、配重石等部件无误,特别核对了绘制详尽的组装图纸以及详细的操演之法是否齐全。 与此同时,五十车柘木,五十金,尽数送到了梁国。 軍.火贩谢乔欢快地收获了在主业上的第一桶金。 从很久之前,谢乔便知道,招募一支如[西凉弓手]这类部曲,所消耗的木材的原料与其攻击射程息息相关。 最开始招募的[西凉弓骑],原料更是枯朽的胡杨木,不仅射程颇为局限,其韧性更是严重匮乏,稍遇强劲拉伸便极易崩裂折断。 一旦损坏,就只能她通过系统修复了。平时训练时倒还好,弓弦偶断,弓臂偶裂,尚可从容替换。可萬一是战时,在瞬息萬变的战場之上,往往能在片息间就能决定军士的生死。 所以,谢乔最开始招募的那批[西凉弓骑]手中的长弓,在找到更合适的木料后就被立即替换掉了。 以桦木换胡杨木,平均射程提升了大约一成左右。 柘木,自古便是军中锻造各色利器之上选良材。 此木生长极为缓慢,因而其质地坚韧异常,远非寻常速生木材可比,且又富有绝佳的天然弹性,无论是用以制作弓身之弓胎,还是弩床之弩臂,其最终成品的性能都远非那些寻常木料所能企及。 这柘木的战略价值,大概相当于谢乔原世界的稀土。小国用不上,而大国要想发展精尖武器,则是必不可少。 谢乔此番,既收获了五十车 柘木,又淘汰掉了落后的装备,赚到了一笔錢,同时,还增进了与邻国陈国的关系,可谓是一石三鸟。 她立即命人将这五十车柘木送入[工坊],加紧打造弓弩,尤其是做工极其精巧复杂的連弩。 榆安的[工坊]至今只制造了七十张連弩,距离她打造那支梦寐以求的自定义部曲[西凉连弩骑],还远得很。 主要因为只有一条产线,不过隨着梁国的稳固,现在可以在睢阳铺第二条产线了。 柘木虽然优秀,但难以成大材,因为生长速度太过缓慢。所以自然是不适合用来制造投石车的长臂的。 投石车先用普通木材即可,等图纸升到更高级后,再换良木不迟。 至于图纸升级的途径,系统没有明说,但谢乔大胆猜测,一定是通造更多的投石车。 这也符合现实逻辑,图纸与技艺,都需在不断的试造、运用与摸索中去芜存菁,方能源源不断地推陈出新。 光阴荏苒,忽而三年时间过去。 这三年,谢乔每每将任務分派下去后,便利用[寿命]加速时间的流逝。 她不想自己老得太快,不想在漫长的等待中过早耗损。 年轻,意味着更多的精力,意味着更好的体质。 作为一方势力的主公,绝不能因为衰老而昏聩顽固。 这三年,实际上,对她而言,大概只过去了一个月。 谢均痼疾难除,仍以[寿命]吊着,这三年来,年龄同样未曾增长。 谢家三姐弟中,只有谢适逐渐长成了和他们一般的同龄人。 谢适资质平平,无法纳入【角色】中,这也就意味着无法对他使用[寿命]。 阿适相对于他们来说,还会不断长大,从小弟,长成兄长,再长成父辈,乃至祖辈。 谢乔想想都觉得唏嘘。 大概若干年后,会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叫她阿姐,也会有一会顽皮的孩童,叫她姑祖,或者太姑。 而在她的时间尺度上,这一天不会太久。 说回正题。 而就在谢乔走马灯一般的视界中,她以外的世界,却是天翻地覆。 梁国八县,宁陵坞,莽苍城寨,以及她在西凉的大后方,都在她预设的轨道上,如同精密运转的机械般,有条不紊地稳步发展壮大。 这期间,没有争城夺地,未兴刀兵,不事扩张,只潜心积蓄,静待时宜,默默发育。 她的方针是:广积粮,精练兵,固城池,厚根基。 当初从陈国换来的五十车优质柘木,已尽数化为长弓和连弩。 第244章 谢乔一次性招募了十支自定义部曲,[西凉连弩骑],并通过[兵营]的训练和一些小规模的实战,快速升到了三级,总人数为二百八十人,个个精悍勇武。 这是一支双武器的部队,以连弩为主武器,以长弓为副武器。 长弓配羽箭是远程攻击,连弩配细枝短箭则用以中近距离的突防和密集的攒射。同时,由于马匹优良,军士骑术精湛,还拥有极高的机动性。一旦箭矢耗尽,还能全身而退。 如風驰电掣般穿梭于战場,用谢乔原世界的一句游戏术语来说,叫做游龙。 总而言之,这是一支不可能被全歼的部曲,她手中最锋利的匕首。 陈国,刘宠得了那批投石车,初时确也兴奋了一阵,投石车操演时,乱石飞空,果然威力惊人。 但二十架投石车逐渐满足不了需求,他便命人依样画葫芦,自行打造。不过却是东施效颦,质量远远达不到最初这二十架的水准。 即使工匠不断改进,也鲜有寸进。 直接谢乔的使者再度出使陈国,带来了[投石车2型],售价两百金,同样可以良木折价。 陈梁两国关系愈发和睦,边境贸易繁荣,互通有无,相安无事。 西凉。 张梁伤愈后,执意要踏遍州郡,去寻觅那些尚在受苦的太平道信徒。 谢乔虽然担心他的安危,但也充分理解他的坚持,理解他的理想,放手隨他去。为护卫周全,她增派西凉骑兵相隨。 这三年间,张梁的足迹遍布中原,不断接引着黄巾军民,以及在连天烽火中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流民,前往他们梦寐以求的净土,安居乐业。 通过[空间传送符]瞬间抵达长城外的天平道信徒或流民,需经过黄意的初步筛选,审慎地剔除其中可能混入的奸细或身染疫疾之人。 若有答话含糊、形迹可疑者,便会被带到一旁,由专人进一步审讯,甚至暂时羁押。 隨后是检视疫疾。随军医者上前,仔细查看各人肤色、呼吸,并轻触额头探查体温。若发现有人面色潮红、咳嗽不止,或身上有不明疹块,便会立即将其引至预设的隔离区域。医者为病患诊治,力求阻断疫病传播。 而进入长城者,若家属中有精壮男丁,可以选择成为军户。成为军户,待遇极佳,且军户眷属并不禁足,服役期满,还能迁回內地。 若有一技之长,如铁匠、木匠、医者,则录入专门的匠籍或医籍,入籍榆安、龙勒二城,充实城中百业。 若两者都不是,也可以以普通百姓的身份编入户籍。 凡入籍者,子女均可送入榆安的官学。 三年时间,根据黄意的统计,二城二关之地,总人口已经突破了八十萬,且还在源源不断上涨,一路往百萬人狂飙去了。 谢乔听完这个数据,心潮澎湃,心中踏实异常。 要知道,据可信的史料记载,东汉二百余年间,整个凉州地区,包括武威、金城、陇西、张掖、酒泉、敦煌等数郡的总人口从未突破过五十万。 在素来贫瘠、气候恶劣的西凉之地,养活如此多的人口,绝非易事。 幸得早有规划,各类资源由官府统一调配,官吏百姓上下一心,统筹协调,人数虽众,也能勉力维持。 二城二关之地的主政者,皆是不可多得的治才。 谢均现基本将榆安城內的庶務,交予了何颂与张宝二人。榆安是谢乔势力的大本营,重中之重,但二人配合默契,治理井井有条。 何颂是何颙的从弟,当年何氏家族一大家子都被何颙带入西凉。何颂虽年岁尚轻,然聪敏好学。谢均便察其才干,招为掾属,令其随侍左右,观摩政務处置。起初,何颂只是在县府负责整理简牍,传达政令。渐渐地,谢均便放手让他尝试草拟文书,处理一些民事纠纷。如今数年历练下来,已然通晓民情吏治,处事老练,足以独当一面。 龙勒县丞何垣,曾是京官,治理小小县城,自然不在话下。 黄易统管整个长城防线的军政,提拔了许多原黄巾军中的优秀将领,作为中流砥柱。长城防线坚不可摧。 谢均,则是谢乔在西凉的代言人,或者说她的眼睛。卸下榆安政务后,他轻松了许多,但仍然需要每日往返各地,利用谢乔给他的子系统的【背包】功能,运送露天煤場采集的煤块,高山牧場的肉蛋奶,往[大仓]中补充,与此同时,昼夜不停地创建[屋舍]的建造任务,并监察各地情况,却保万无一失。 她对谢均是绝对放心的。 面对汹涌而来的人口,住宿成了头等大事。依旧沿用过去的老办法,先期抵达、已安顿下来的百姓,被动员起来,发扬互助之風,家家户户都尽量挤出些空间,接纳新来者。 城中空地、长城脚下,也搭建起了一排排整齐的军帐,以木为骨,覆以厚实的毡布,勉强可避風雨。 甚至,当安置不及,部分拖家带口的流民仍在寒风中瑟缩之时,被匈奴两大部族的牧民慷慨地领到毡房中暂住。 到了冬季,天寒地冻。差役会每家每户分发煤块,百姓可以烧炕保暖。这些煤块质地坚实,一块便能燃烧甚久,往往入夜时添足,便可保一室温暖,直至天明。 西凉骑兵的铁蹄踏处,烟尘滚滚。 校尉一声令下,数百名西凉骁骑如离弦之箭,直扑匪巢。 斥候先行,探明贼踪。大军继至,或设伏诱敌,或长途奔袭,断其粮道,塞其归路。三年之间,盘踞丝路南线多年的大小匪帮,或被剿灭,或望风而逃,彻底扫平了匪患。 丝路畅通,货物远远不断销往西域。 尤其是榆安生产的陶瓷、丝绸等,经商贾之手,运抵西域各邦,往往能换回数倍乃至十数倍价值的夜光璧、和田玉、明珠、琉璃等奇珍。而谢乔最为看重的,则是从大食、波斯等地辗转贩来的实战能力极强的阿拉伯马。 除了这些远销的贵重商品,西凉本地的物产亦日渐丰饶。棉花已在军民中推广种植,收获后,妇孺们便围坐一起,先用手剥去棉籽,再以木制弓弦弹松棉絮,而后细心纺成棉线,织成土布,虽不比丝绸华贵,却也厚实耐用,可御风寒。 得益于此地白日酷热曝晒、夜间寒凉如水的独特气候,所产的蜜瓜、葡萄、李杏之属,甜度远胜他处。自颍水被引入榆安、龙勒灌溉区后,昔日诸多旱地变为良田,瓜果种植的田亩更是逐年扩张。 这些成熟的瓜果,除了满足本地军民的需求外,品相上佳者便由商队精心包装,运往远方贩售。 长城内的军户,与长城外的匈奴部族,勺夏和温洒两部,睦邻友好,通过集市,公平交易,互通有无。甚至在市集上相识,一来二去,眉目传情,汉匈两 族通婚的情况也常常发生。 草原部族得到稳定的环境修生养息,因这稳定的互市,生活大为改观。 他们用牲畜皮毛换来了过去难以获得的粮食、铁器与布匹,不必再完全依赖狩猎与单一的畜牧,族中老弱妇孺的生活有了保障。 温洒部族利用源源不断的水源,再开支渠,将水流引入昔日的不毛之地。又在迎风面种植沙棘、梭梭等耐旱植株,以固沙土。数年经营,昔日的沙地竟也泛起了绿意,逐渐拓宽为新的草场与耕地,部族甚至因此扩大了原有的绿洲面积。 然而,安逸并未消磨他们的警惕之心。草原的法则便是弱肉强食,亘古不变。 一个部族若想延续,居安思危是必修课。 因此,温洒的君长比都骨下令,部族中的青壮男子,在放牧之余,不得懈怠骑射操练。虽然他们已经摆脱了原先羌渠单于的控制,但单于的追兵随时都有可能兵临领地。 越操练,越安心。 过去他们日夜担心,提心吊胆,但此刻,他们有信心,凭借手中的弓刀和□□的骏马,以及与长城之内,汉家军户的守望相助,足以抵御任何来犯之敌,守护这片来之不易的新家园。 没有了往日单于沉重的盘剥,不必再将辛苦养大的牛羊作为贡品上缴,牧民们放牧的每一头牲畜,都是自己的财富。这份实实在在的好处,让他们对眼下的生活倍加珍惜,也更坚定了他们守护这片安宁的决心。 而在梁国。 那一万八千黄巾俘虏,终于迎来了三年役期届满之日,可以恢复自由身。黄巾俘虏于校场空地上列成数个方阵。 这些人面容带着三载劳役的疲惫,然眼神中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期盼,还有一些类似于近乡情怯的紧张。 不多时,工官毛玠在吏役的簇拥下,来到早已搭好的木台前。台下,数张长案依次排开,案上堆放着成串的五铢铜錢和一袋袋扎紧了口的粟米。 这三年时间,他们勤勤恳恳,在梁国境内完成了大量的劳动,建造了一个又一个官方工程。自然要按照承诺,分发錢粮。 毛玠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诸位,服役三载,今日功毕。依谢府君之诺,发放尔等应得之钱粮。 第245章 话音方落,便有吏员展开手中的竹简名册,高声唱名:王伯安! 被点到名字的汉子一怔,随即在同伴的推搡下,有些局促地走出队列。 他走到案前,一名吏员核对了样貌,点了点头。 另一名吏员便从钱堆中数出两百枚穿好的铜钱,沉甸甸的一小串,交到他颤抖的手中。 旁边,又有人递过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约莫一升的粟米。 王伯安捧着钱粮,嘴唇嗫嚅着,似想说什么,却终究未语,只深深一揖,退到一旁。 李石! 赵礼! 汉子们一个个上前,他们拿到钱粮,一个个五大三粗,却激动落泪。 待所有钱粮分发完毕,场中一时安静下来 毛玠再次开口:尔等如今皆为自由之身,可自行归乡,亦可选择留在我梁国。若愿留下,官府将为尔等登记造册,分发田亩农具,或安排营生。梁国不问过往,只看将来。 故乡,早已在战火中面目全非,亲人或许也已离散。 而这三年,虽为劳役,却也温饱不愁,如今更有安身立命之机。 俺俺不走了!一个黝黑的壮汉率先喊道,声音带着哽咽,俺家早没人了,回去也是饿死。俺愿留在梁国,种田,当牛做马都行! 俺也留下! 还有俺! 呼应之声此起彼伏。绝大多数人,在经历了颠沛流离与生死考验之后,选择了在这片给予他们新生希望的土地上,安家立业。 毛玠见状,微微颔首,示意吏员开始办理愿留者的登记事宜。愿意留下的人们,自觉地排起长队,挨个走到另一侧的案桌前,报上姓名、大致的年岁。 吏员则取过新的空白竹简,用毛笔蘸饱了墨,一笔一划地将这些名字记录下来,纳入梁国的户籍之中。 睢阳城池的拓建工程,三年来从未停歇。 城牆每日里都在向外扩展,直至牆脚已逼近原先护城河的边缘。 城牆之内,亦非旧时模样。 谢乔将原先杂乱的民居重新布置,拆除掉年份太久、或者废弃掉的房屋,再将材料收集起来,利用系统的建造功能,给百姓换新居。 至于屋舍的形制,谢乔通过看广告的方式,获得了新的[屋舍]皮肤。其中一种便是更为紧凑的联排屋舍,各家各户之间以牆相隔,不再配备独立的院落,如此可在有限的土地上容纳更多的人口。 一个优秀的市区规划,是一座城市持续发展的保障和基础,城内的每一片土地都要充分利用起来。 东市,经过谢乔的悉心经营,已是井然有序。 各类摊位按货物种类划分区域,贩卖谷物的在一处,贩卖布匹的在另一处,售卖瓜果菜蔬的则集中在市集入口附近,方便采买。 谢乔常于市集中巡视,见各色水果如新摘的桃、李、杏等,码放整齐,色泽鲜亮,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派繁荣景象。 在第三产业蓬勃发展的同时,谢乔同样着力于农事与手工业。 她下令组织人手,包括先前的黄巾俘虏,在城郭左近开垦荒地。吏员先勘定荒地区域,召集民夫,执斧持锄,芟除荆棘,搬开石块。随后,牛挽犁,奋力将坚硬的荒地深耕细作,翻出新土。田曹再按丁口将开垦出的田亩分发给愿意耕种的百姓,并提供部分籽种、农具,许以数年内减免田赋。 至于手工业,则鼓励匠人制作更为精良的农具、陶器、织品等日常用物,以供民需,更销往四方。 三年来,一座草堂,吸引了天下士人的目光。烽火连天,中原板荡,有志之士听闻梁国安定,且圣人降世,或为躲避迫近的狼烟,或为寻一隅清静治学,或为将胸中所学付诸实践,不远千里,跋山涉水,纷至沓来。 草堂之内,学风浓厚。 有专研经义者,捧着先贤的竹简或帛书,在郑玄等大儒的引领下,逐字逐句地剖析微言大义,时而为一字之解争得面红耳赤,时而又为豁然开朗而抚掌赞叹。学子或席地而坐,或伏于低矮的几案,手执毛笔,于木牍之上认真记录。 有习律法者,则聚集 一处,研读汉家律令,吏员会取来一些实际的案例,隐去姓名,供他们探讨,分析条文如何适用,权衡情理法理。 有究算术者,则以算筹在特制的算板上布列演算,解决田亩分割、粮草调配、工程预算等实际问题。毫厘之间,关系重大。 郑玄与圣人那场旷古烁今的辩经开了先河。 草堂内,精彩的辩经常常发生,但辩经的双方却不再是当初的圣人与郑玄。这已成为学子砥砺思想,增长见闻的重要方式。 白驹过隙,三年后,第一批在草堂潜心修习的学子已然学有所成。 其中一部分,经草堂师长举荐,再由功曹考校其品行与才干,若堪用,便被征辟,分派至梁国各郡县,充任小吏,辅佐政事,将所学用于实处。 另有一些性喜钻研、且颇具教导天赋的学子,则选择留在草堂,担任助教。他们协助郑玄等先生整理经籍,为新来的学子答疑解惑,或带领小群学子温习课业,传道授业,将所学薪火相传。 当然,亦有一二胸怀大志,不甘偏安一隅者,他们认为梁国虽好,终究非天下之中。 于是,他们收拾好简陋的行囊,拜别师友,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前往雒阳的道路,期望在那风云际会的帝都一展拳脚,博取功名。 谢乔并未因为人才流失而可惜,从草堂出去的人,自然有和梁国割舍不掉的羁绊。他日无论身在何方,未来都是可以利用的政治资源。 这期间,郑玄始终兢兢业业地在草堂讲学。 谢乔此前还以为,他会继续探究谢均的身份。尤其是听闻那日辩经结束后,突然暴起,扯开帷幕,认出谢均,情绪激动不能自已。 但郑玄没有,这三年来,他的心境异常平静,仿佛压根不感兴趣,又仿佛当日之事并未发生。 梁园之内,文会雅集,三年来未曾断绝。 文会上所出佳作,由众人公推,或由德高望重者品定。被选中之篇章,便有专职书佐,恭楷抄录。而后,召来技艺精湛的石匠,于梁园一侧特设的石壁上,依样摹勒。 这石壁,便是梁榜。 每有新作上榜,便引来许多士人学子围观、传抄。 更有乐工将其谱上曲调,于市井酒肆间传唱,一时成为美谈。 如此,梁园风流,亦随这些诗文歌赋,远播四方。 谢乔最开始行使国相的征辟权,从参加文会雅集的士人中,遴选出来的小吏,进入梁国官场,为梁国办事。 这些官吏在实习期满,大部分继续留任。 其中佼佼者,便是现如今任工官的毛玠。 待这批早期征辟的官吏在各自的职位上历练已久,对政务日渐娴熟之后,谢乔又有了新的考量。新的政策是,根据自身意愿,委派到西凉锻炼,足三年后可选择回归中原,届时将会得到更好的福利待遇。 部分小吏跃跃欲试,陆续被调用到西凉的官场中。 圣人答疑的惯例,仍在梁国延续,依然是每日十问。 每日清晨,草堂外便有专设的几案,欲求问者将疑难写于木简或竹片之上,投入一旁的木匣。童子会从中拣选出十条,呈交圣人。 至于答主,包括荀爽、蔡邕、谢均,以及谢乔本人。 为了将荀爽留在梁国,谢乔颇费了一番工夫。炸土豆那老头很快吃腻了,别的瓜果,他大都不感兴趣。谢乔遂又以孜然肉串,勾住了他的味蕾。 圣人既然是圣人,自然不常露面。谢均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在西凉,同时还兼具建造屋舍的任务。谢乔空闲时,也会回西凉帮忙。 经年累月,圣人答语万万千千,谢乔寻人编纂了一本连载中的《圣人言》,记录每日问答。 当然,内容得是精挑细选、绝对安全、高度符合梁国当前发展核心价值观的版本,夹带私货,潜移默化地传递一些普适价值观。 比如众生平等。 在这个年代,阶级分化根深蒂固,众生平等之类的话更像是妄言。 《圣人言》并不能实质性地改变什么,但至少,能在人们心中,悄悄地埋下一颗种子。 种子,总有发芽的那一天。 至于梁国的军防。 校场之上,关羽、屯长张飞二人每日操练军士,未尝懈怠。 军侯关羽声若洪钟:今日操演,先习队列!闻鼓而进,闻金而止,左右转进,务必整齐划一,如臂使指! 他走入队列,纠正某个新兵略微倾斜的矛尖,又拍了拍另一人不够挺直的腰杆。随后,他会亲自演示几套刀法,大开大合,势沉力猛,每一次劈砍都带着风声,让军士看得心驰神往。 第246章 另一侧,屯长张飞不时咆哮着冲入战团,用手中的木矛拨开缠斗的兵士,大喝道:出矛要快!要狠!看准了再刺!莫要胆小如鼠! 他亲自下场,与三五个军士对打,木矛在他手中使得虎虎生风,逼得对方连连后退。 他更注重激发军士的血勇之气,常以激将法道:哪个孬种不敢上前?! 训练间歇,他会与军士们一同席地而坐,大口喝水,拍着他们的肩膀说些鼓劲的笑话。 相府之内,长史刘备则又是另一番景象。他长年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文牍簿册之间,其处事条理分明,待人谦和有礼,又能洞察细微,常于繁杂事务中寻得症结,提出妥善建言。 梁汾亦在军务上日益精进,常与关张二将讨教兵法,夜则研读谢乔所授之兵书图志,于排兵布阵、军械调度一道,颇有心得。 极支辽则于智谋一道用心钻研,不再局限于书本,更开始分析各地传来的讯息。谢乔常将一些从北方各地搜集来的情报,如南匈奴部落动向、地方豪强纷争等,交予他剖析,锻炼其判断时局、揣摩人心的能力。 2型的投石车造完一百架之后,果然如谢乔所料,[工坊]的图纸升到了3型。由此推测,升到4型,可能得好几百架,至少上五百架。 若五六百架投石车放在城中,太夸张了,也占地方。 用不上那么多,谢乔将投石车产线暂时关闭。 在造完的这一百架投石车中,已有八十架,被悉数安置上了高达五丈的五级城墙。 搬运这些庞然大物,着实不易。军士协力,先是将每架投石车的长臂、底座、配重箱等主要部件拆卸开来,每一处接口、每一个榫卯,均用炭笔细细标记,唯恐组装时出了差错。 而后,于城墙之下,临时竖起数座巨大的木制辘轳与吊臂,数十名壮汉一组,肌肉贲张,青筋暴起,口中呼喝着统一的号子,合力绞动辘轳,将数千斤重的部件,用浸过桐油的粗大麻绳,一寸寸、稳稳地吊上墙头。 城墙之上,早有经验丰富的匠人等候,他们手持图样,指挥着军士将吊运上来的部件迅速归位,依照标记,将榫卯一一对合,再用坚实的木楔敲紧,关键处则以特制的铁钉铆死。 一架投石车从拆解到在墙垛间重新昂然挺立,往往需耗去大半日时光。 坚逾金汤的城墙是最牢固的盾,而这些蓄势待发的投石车,便是悬于敌颈的最锋利之矛,二者相合,方能高枕无忧。 石弹,自然是越多越好。 为了确保这百架投石车有充足的备弹量,增开了几座采石场,军士先用重锤凿开山石,再用铁凿,将这些碎裂的石块大致修整成百斤左右的圆形或椭圆形,虽不求规整,却也尽量减少棱角,以利抛射。 修整好的石弹,由牛车一车车艰难地运往城墙之下,再由军士们肩扛手抬,一枚枚搬运至城墙上的指定位置,堆积在每架投石车的近旁,如同小山一般。 可以轻易预想到,城墙上的这些投石车,一旦催动,万石启发,城外哪怕再严密的军阵也必然溃败。 睢阳之外,宁陵坞和莽苍城寨同样在稳步发展。 高山上的城寨,利用神奇土壤,高效种植作物,不仅能养活城寨居民,还能悄悄地为梁国提供食材供应。 随着优秀管理人才入主城寨,脏乱差的现象彻底改变,寨中百姓安居乐业。 而宁陵坞,则在虞仲和杜奉的带领下,秘密操练着私兵。这些兵卒手持矛、盾牌,在教头的喝令下,一日复一日,演练着刺、劈、格挡等招式,武德充沛。 宁陵坞,这座军事堡垒,就像是谢乔打在前方的一颗尖钉。 这几年来,四境一片欣欣向荣,可若放眼望去,海内却是不同的光景。 梁国之外,汉家天下,依旧风雨飘摇,在崩塌的边缘苦苦支撑。 终于,中平六年,山陵崩。 四海巨震。 第109章 公元189年,即中平六年四月,大行皇帝崩于嘉德殿,龙驭上宾,寿三十有三。 宫中缟素,皇子刘辩柩前即位,群臣跪拜,山呼万岁。 新帝尊其母何氏为太后,临朝称制。 太后之兄,大将軍何进,与太傅袁隗,共录尚书事,辅弼朝政。 消息不日傳到梁国。 这都如史书记载一般无二,謝乔知道,帝都雒阳,此刻定是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以大将軍何进为首的外戚集团,以袁隗为首的士人集团,与宫中宦官积怨已久,如今新帝年幼,正是图穷匕见之时。 果然,她眼前久违地弹出了新的系统 任務。 【任務:平步青云 任務详情:宗正刘焉,以刺史职权过轻,难以弹压地方,上疏朝廷,建议改刺史为州牧,赋予州牧更大的軍政权力。你需顺应时勢,设法进位一州之牧。 任務奖励:[空间傳送符(永久)2]、[弩车图纸]、[蒙冲图纸]、[走舸图纸]、[寿命十年]、[哨点6]、[牧场10][初级神奇土壤12000]、[中级神奇土壤1200]、[高级神奇土壤800]】 看到这个任务奖励,謝乔想笑。她早就通过看广告,获取了[空间傳送符(永久)],还早就利用上了。 系统这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众多任务奖励中,謝乔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三样图纸。样样都是古代战场的黑科技。尤其是要征服天下,训练一支水師是必须的,而要拥有水師,基础就是造船。 [蒙冲]和[走舸]都是这个时代最高科技的战船。 数日之后,睢阳相府之外,蹄声骤急,数骑快马卷着漫天烟尘,嘶鸣着在相府门前勒住。 马上人匆忙滚下,踉跄几步,尚未站稳,便被两名手持长戟的卫士拦下。 来者何人?卫士厉声喝问,戟尖直指来人咽喉。 来人声音嘶哑:放肆!吾乃天子使,携宫中急诏,求见謝府君!十万火急! 府吏闻听是禁中来人,且言辞如此急切,不敢丝毫怠慢,连忙躬身引路:中使请随我来。 这名来自雒阳的黄门宦官,帶来了宫中宦官的密令:请梁国相谢乔即刻点齐本部軍马,启程入京,名为清君侧。 实则为宦官集团張目撑腰,对抗日益咄咄逼人的大将军何进。 没了先帝刘宏的庇佑,宦官勢力,便如失了水的鱼,风中的残烛。 谢乔面色深沉,心中却明镜似的。 此刻入京,无异于将自己绑上宦官集团那艘行将倾覆的老破船。 谢府君!那中使泪眼婆娑,紧紧抓住谢乔的衣袖,仿佛那是救命稻草,可一定要帶上梁国最精锐的兵将,助我等一臂之力啊! 谢乔温言安抚道:中贵人不必忧虑,梁国与朝廷休戚与共,此事我必有计较。 中使闻言,见她态度诚恳,又念及谢乔往日与宫中尚算融洽的关系,稍稍心安了些:有谢府君这番话,吾就放心了。 送走中使,谢乔眸光微闪。 一个字,拖。 真要去了,即便日后见风使舵,在关键时刻倒戈相助何进诛杀宦官,也难免落个首鼠两端、趋炎附勢的名声,洗不清这趟浑水。 若是不倒戈,那更是死路一条,彻底被划归阉党一伙,待何进动手,便是玉石俱焚、万劫不复的下场。 半月后,局勢的发展,正如史书所载,也基本符合谢乔的预判。 新帝刘辩即位后不久,外戚大将军何进便迫不及待地寻了个由头,诛杀了深受灵帝信任的大宦官蹇硕,干净利落地夺了其兵权。 随即,何进与心腹司隶校尉袁绍等人,日夜于府中密谋,欲借此雷霆之势,将宫中盘根错节的宦官势力连根拔起,一网打盡。 为确保万无一失,他们甚至还私下傳檄,召令手握重兵的并州牧董卓率部进京,名为协助剿除阉竖,实则引狼入室。 雒阳城中风声鹤唳,那位中使,果然又来了。 此番,他神色比上次更加仓皇,衣衫不整,发髻散亂,几乎是扑进相府的:谢府君!朝中十万火急!料何进要盡诛我等啊! 谢乔故作惊诧,猛地站起身,一脸严肃:竟有此事!中使放心,何进如此倒行逆施,我岂能坐视!我即刻整顿军马,火速进京勤王,拨亂反正! 中使:哎呀我的谢府君,此事万不可儿戏!何进那屠户出身的莽夫,心狠手辣,如今已是剑拔弩張,宫中人人自危,朝不保夕啊! 谢乔重重一拍案几,声色俱厉,义正辞严:中贵人所言极是!何进此人,名为国戚,实为国贼!包藏祸心,不臣之迹昭然若揭,此等亂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当杀! 中使被她的气势所慑,又听她言语间杀气腾腾,心中大定,连忙从地上爬起,抹了把眼泪鼻涕,急切追问:谢府君预备调拨多少兵马入京? 第247章 谢乔故作沉吟,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叩击,似在盘算兵力,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目光坚定,缓缓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语气斩钉截铁:一万精兵!粮草辎重,我梁国早已暗中备下,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即刻开拔! 中使:妙极! 有此上万精兵,由谢府君这等人物统率,只要进了雒阳,定能将何进那屠户及其党羽一举荡平。 只是谢乔话锋一转,眉头微蹙,点兵调将,整合大军,需召集各地戍卒,查验兵甲,配发糧秣,非一日之功能够完成,还需数日筹备。中使可先回京禀报太后与宫中诸位贵人,请他们务必稳住心神,设法周旋,我随后便至,断不食言! 中使听闻有三万精兵作为强援,已是喜出望外,至于数日的筹备时间,在他看来亦是合情合理,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府君高义!有此强援,何愁大事不成!咱家这便回去复命!恭候府君大驾光临! 看着中使千恩万谢、连滚帶爬离去的背影,谢乔脸上的怒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一万精兵?她梁国如今能战之兵,满打满算也就此数,岂能轻易投入雒阳那吃人的漩涡。 半月后,那中使如期而至,再度前来催促,却被府吏告知,谢府君连日操劳国事,又为入京勤王之事殚精竭虑,寝食难安,心力交瘁之下,不慎病倒了,如今卧床不起,实难会客。 中使心急如焚,如遭雷击,在府外哭求,捶胸顿足,哭天抢地,言辞恳切,非要亲见谢乔一面才肯罢休。 无奈之下,府吏只得将他引入谢乔卧房。 门尚未入,便有侍女自内迎出,悄声细语:中贵人,我家府君昨夜咳喘不止,折腾了大半宿,此刻方才略略安稳些,万望进去后,莫要高声惊扰了府君静养。 那中使连日奔波,早已心力交瘁,闻言只不耐地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吾省得,前头帶路。 侍女这才轻轻推开一扇门,一股浓重的药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姜味儿扑面而来。房内光线黯淡,厚重的帷幔垂落,只在角落里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豆大的火苗轻轻晃动。 中使眯了眯眼,方才看清榻上之人。 只见谢乔面色蜡 黄(这自然是提前命侍女取了些灶房常用的姜黄细末,以少量清水在粗瓷碗中调和均匀,再用指尖蘸取,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脸上、颈间,务求肤色憔悴而不显刻意),嘴唇干裂起皮,不见半分血色,正虚弱地倚在引枕上,身上严严实实盖着几层厚厚的锦被,额上还敷着一块用凉井水浸湿又拧干的白麻布巾。 听闻脚步声,她眼睫微颤,似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撑开一条缝,声音沙哑得仿佛被砂纸磨过一般:咳咳咳是是何人来了? 中使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榻前,见她这般模样,先前满腔的焦躁与催促顿时化为惊愕与担忧:哎呀!谢府君!这是怎么了?怎的病成了这般光景! 谢乔似是认出了他,想挣扎着欠身,却只动了动肩膀便无力地垂下,气息微弱,断断续续道:是中贵人啊咳咳恕乔病体沉重未能远迎咳咳咳 话未说完,便是一阵剧烈而深沉的咳嗽,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一般,她瘦削的肩头不住耸动,看得人心惊肉跳。 一旁的侍女连忙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劝慰:府君慢些,莫动了气。 中使凑近了些,借着昏暗的光线细细打量,只见谢乔双目无神,眼下乌青一片,呼吸浅促,全无往日那般顾盼神飞的英气,心中不由信了七八分,焦急道:谢府君这病容瞧着可不轻啊!这可如何是好!宫中已是危如累卵,何进那屠户他他 他急得直跺脚,话也说不囫囵。 侍女端上杯子,谢乔艰难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艰难:中贵人不必忧心,我这是军中落下的病根咳咳此次许是积劳成疾病势来得凶猛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理事了咳咳咳她喘息着,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歉疚,点兵发兵之事,不得不暂缓,还请中贵人代我与宫中诸位告罪。 暂缓?!中使闻言,如遭雷击,失声道:哎呀我的谢府君!此事如何能缓得!何进那厮磨刀霍霍,宫中人人自危,朝不保夕,就盼着您的万许精兵如天降神兵一般去解围啊!府君这一病这可如何是好啊!他急得团团转,看着谢乔那随时都可能咽气的模样,一颗心直往下沉。 谢乔眼中似有水光一闪,不知是病痛还是急切,她伸出枯瘦的手,微微抬了抬,又无力地垂下,声音愈发虚弱:中贵人咳你且放心我虽病体沉珂但勤王之心未敢稍忘咳咳待待我这身子稍有好转哪怕咳只剩一口气也定当即刻启程绝绝不耽搁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她整个人几乎蜷缩起来,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中使见她病到这般田地,说话间气息都接不上,那張脸蜡黄得没有一丝人气,不似作伪,心中虽是焦急万分,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也无可奈何,总不能真将一个垂危的病人从榻上拖起来逼赴战场。他长长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失望与无力:唉!府君府君都病成这样了,吾怎忍心再催逼。府君可千万要保重贵体,好生休养啊! 他又忍不住追问一句:那一万精兵之事,府君,可一定要盡快好起来啊!太后与宫中诸位,可都翘首以盼。 谢乔微微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仿佛连点头的力气都已耗盡。 中使见状,知道再多说无益,只得连连叹气,口中说着府君务必保重贵体,千万保重,一步三回头,满怀忧虑地怏怏而去。 中使一走,谢乔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立起。 因为升级,她的属性点又增加不少,身体杠杠的。 方才这番演技,不说奥斯卡小金人了,至少金像奖得给她来一个吧。 十数日后,中使放心不下,又差人送来些许宫中珍稀药材,并再度前来探视病情。 此时谢乔已好转不少,脸上姜黄之色已褪去大半,虽仍显虚弱,却能坐起身与他交谈几句。 中使见状,心中石头稍稍落地,又提及发兵之事。 谢乔面露难色,长叹一声:唉,中贵人有所不知。我梁国虽有兵一万,然久不经战事,军心本就有些懈怠。如今要远赴京師,路途遥远,将士们多有顾虑。更为棘手的是,近来梁国数郡遭灾,府库空虚,筹措军饷糧草极为艰难。我已下令催逼,奈何若无足够钱糧开拔犒赏,只怕将士们不肯用命,纵然勉强出兵,亦不过是些士气低落的散兵游勇,于事无补啊! 她一边说,一边露出忧国忧民的愁容。 中使面色凝重,想了想说:不然先欠着。等到了京師,解了围,太后和陛下定有重赏。别说区区粮饷,便是金山银山,也不在话下。 谢乔见招拆招:实不相瞒,我能即刻调动的,大半是梁国境内那些坞堡的私兵。尽是粗鄙之人,只认钱粮,不认什么大道理,不见饷粮,压根儿不动。 中使: 光阴荏苒,又是半月悄然而过。 这一次,竟然是張閏本人亲自来了。 见了谢乔,张閏脸上堆着略显急切的笑容,省却了繁文缛节,只拱了拱手道:谢府君,别来无恙。 谢乔回礼。 张閏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见她气色不错,心中稍定,便不再多言其他,只一摆手,沉声道:来人,将东西抬上来给谢府君过目。 话音未落,数名随从应声而入,吃力地抬着几口朱漆大箱,箱盖被随从们一一开启。 内里,赫然是黄澄澄的金饼与一锭锭银铤。布袋解开,则是堆积如山的五铢铜钱,散发着金属特有的气味。 张闰指着这些钱物道:此乃宫中同僚与太后凑出的些许心意,以充军资。若是不够,还可再设法! 倒是舍得下本钱。 这些钱财,怕是已将她当初买官并上下打点的数额尽数还了回来还多了数倍,可见这群阉竖平日里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第248章 就在这时,只听得庭院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呼喝声。 府君!府君不好了!张飞那独有的洪钟大嗓已然穿透门窗,先声夺人。 帘栊一挑,张飞那铁塔似的魁梧身影已然撞了进来,他额上见汗,神色焦急,府君,我那二哥,提刀前来,要取府君性命!说你勾结阉人,连阉人一并斩了! 张闰低头一看,心惊肉跳。尤其听闻 阉人一并斩了这句,本就因张飞闯入而有些发白的脸,唰地一下更是没了血色。 谢乔脸上现出几分错愕与愠怒:谁?关云长?此等不分青红皂白,我竟不知!枉我还曾多番提拔于他! 张飞急得连连跺脚,粗声道:府君,二哥杀奔相府,府君还请速速避祸,不可与之硬抗!二哥有万夫不当之勇。 谢乔唇角微抿,似在权衡,目光沉凝。 张飞这边话声未曾完全落下,庭中便传来一声暴喝:谢贼何在!阉贼何在!关云长在此,尔等还不速速出来引颈就戮!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无匹的青色寒光已然破开窗棂,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劈而下。 张飞怒吼一声:二哥不可! 一个箭步抢上前,手中丈八蛇矛一抖,堪堪架住了那柄势不可挡的青龙偃月刀。 铛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火星四溅。 关羽丹凤眼圆睁,卧蚕眉倒竖,见是张飞,怒道:三弟!你也要助纣为虐,与这奸佞同流合污不成?速速让开,待我斩了这祸国殃民之辈! 张飞双臂筋肉虬结,死死抵住关羽的刀势,矛杆因巨力而微微弯曲,他咬牙道:二哥,此事定有误会!府君带我等兄弟不薄,并非奸佞! 关羽哪里肯听,大喝一声,手腕猛然发力,青龙刀一旋,荡开蛇矛,随即刀光一转,又是一招势大力沉的横扫,直取谢乔腰腹。 张飞急忙回矛格挡。 两人你来我往,刀来矛架,一时间,堂内寒光闪烁,劲风呼啸,桌椅屏风被刀风矛影扫过,纷纷碎裂倾倒,木屑横飞。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遽然炸响,火星迸射如泼,四下飞溅。整个厅堂似乎都为之晃了一晃,梁上灰尘簌簌而下。 张飞双臂肌肉坟起,青筋暴突,咬紧牙关,才勉强抵住那沉重无匹的力道。 关羽张飞交锋,大战三百回合,不分胜负。 混亂之中,一支冷箭咻地破空而来,带着一丝阴冷的杀气,目标直指张闰! 当然,射手箭术精壮,堪堪从耳侧射过,惊得一身冷汗。 他骇然转头,正见那没入廊柱近半的箭矢,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脑门,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此时,庭院外已传来更多杂乱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显然是闻讯赶来的追兵。 谢乔见状,当机立断,对张闰道:中贵人,此地不宜久留,当速速离去!待乔平息此间内乱,定当即刻点兵,挥师雒阳勤王! 张闰早已吓得三魂去了七魄,闻言如蒙大赦,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态,连声道:多谢府君!多谢府君! 便连滚带爬,在一片混乱中,狼狈不堪地逃出了梁国。自然也顾不得他带来的军饷。 今日这场内讧,当然是演戏。 天下已乱,没理由梁国不乱,合情合理。 自张闰逃出梁国后,京中宦官催促的密信依旧不断,但谢乔信奉一个拖字诀。 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这一拖,便是数月光景。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并不会因个人的意志而停滞分毫。 京师雒阳,何进及其党羽欲尽除宦官之谋,因犹豫不决,又用人不当,消息不慎泄露。 宫中,中常侍张让、段珪、毕岚等人听闻此讯,深知已无退路,索性困兽犹斗,抢先一步动手。 当下,他们计议已定,着人模仿皇后笔迹,连夜草拟了一份矫诏,称太后有密旨急召大将军何进入宫议事。 次日,何进接诏入宫。虽有僚属劝阻,言宫中恐有变故,然何进自恃手握重兵,兼有外戚之尊,未将宦官放在眼中,略作犹豫,便带着少数扈从,径入宫门。 行至嘉德殿前,殿门两侧早已埋伏下数十名刀斧手,皆是宦官心腹死士。何进刚踏入殿门,未及反应,那些刀斧手便如饿狼般从暗处扑出,寒光闪烁,斧钺交加。 何进虽勇,猝不及防之下,又寡不敌众,转瞬之间便被斩于阶下,血溅当场。 张让等人见何进已死,心知大祸临头,袁绍等人必不会善罢甘休。遂胁迫少帝刘辩与陈留王刘协仓皇从宫中秘道出逃,意图暂避锋芒。 雒阳城内,何进的死讯传开,群龙无首,顿时大乱。 袁绍、袁术等人闻此噩耗,当即点起本部兵马,又联络何进旧部,如潮水般杀入皇宫。此时宫中守备空虚,宦官自然抵挡不住。袁绍等人杀红了眼,下令凡宫中宦官,不论老幼,一概格杀勿论。 一时间,宫阙之内,惨叫声、兵刃交击声响成一片,处处鲜血,步步尸骸,昔日极尽奢靡辉煌壮丽的皇宫,竟成屠场。 谢乔在这期间,曾短暂地犹豫过,要不要利用[空间传送符]去雒阳,救下刘协刘辩,自己来个挟天子令诸侯什么的。汉室的宗庙社稷,便系于她谢乔一身。 她可以为自己的势力攫取利益,或者胁迫天子,届时,莫说一个州牧的虚名,便是裂土封王,也并非遥不可及。 完成系统任务[进位州牧]自然是轻轻松松。 这诱惑实在太大,大到让她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下令点兵。 然而,这股热血很快便被一盆冷水浇熄。 去雒阳露面的代价是,梁国将成为风暴中心。 若她真去了,梁国,这片她苦心经营的基业,顷刻间便会从一个偏安的角落,被标为高亮。 各路诸侯,无论是忠于汉室,还是心怀鬼胎,都会将矛头指向她。 在史料记载中,挟持天子的董卓,将致使天下诸侯联盟,组成讨董联军。 而如果组成讨谢联军,那就还要再多一个董卓。 她不希望过早地曝光在聚光灯下,默默发育才是她的策略。此刻跳出去,不过是为人作嫁。她还没有准备好,应付四面之敌。 更没到能一手遮天,与天下为敌的地步。 雒阳乱,就让它乱去吧,越乱越好。 等那些所谓的天下群雄斗个你死我活,精疲力尽,或许,才是她闪亮登场的时机。 于是,数月过去,天下人心惶惶,梁国依旧稳定发展。 历史车轮滚滚。 不久,应大将军何进之召,并州牧董卓率虎狼之师入京。 董卓将少帝刘辩奉迎至宫闱,挟天子以令诸侯,开始干预整个东汉中央政权。 雒阳城内,自公卿大臣至寻常百姓,无不被董卓的雷霆手段与赫赫凶威所震慑,噤若寒蝉,莫敢造次。 董卓以雷霆之势收编何进、何苗的部曲。 董卓派大将吕布斩杀执金吾,接收全部京城防卫部队。京师防卫,尽数易主。 董卓迫使朝廷免除司空刘弘的职务,自取而代之。 董卓废黜少帝刘辩为弘农王。另立年仅九岁的陈留王刘协为帝,是为汉献帝。 董卓将自己升迁为太尉,成为三公之一,掌管全国军事和前将军事务。后又自封郡侯,拜国相,跃居三公之首,掌宰相权。 是为: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董卓自任相国,朝政独断,生杀予夺,皆在其一念之间。 其部曲凶悍,横行京师,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雒阳城中,人人自危。汉家四百年天下,至此已是风雨飘摇,国祚存亡,仅悬一丝。 与此同时,朝中官员,凡有门路者,纷纷逃出京师,躲避董卓的控制。 袁绍、曹操等人则迅速回归各自地盘,招兵买马,竖起讨董大旗。 一时间,关东州郡响应者众,十八镇诸侯,渐成合盟之势,浩浩荡荡,剑指雒阳。 十八路诸侯,共讨国贼。这出历史级别的大戏,果然还是要如期上演了。 雒阳越乱越好,如今这乱局,眼看就要席卷天下。她梁国,是该置身事外,还是稍作姿态?完全不理会,恐怕会落人口实,甚至被视为董卓同党。她本来就已经疑似阉贼同党了。可若是倾力参与,又非她所愿,梁国这点家底,可经不起折腾。 传周密、于融。她吩咐下去。 不多时,国丞周密同司马于融联袂而至。 谢乔开门见山:想必雒阳传来的消息,二位也听说了。袁绍、曹操正串联各路诸侯,共讨董卓。檄文很快就要传遍天下了,二位以为,梁国当如何自处? 第249章 于融戎装在身,闻言抱拳道:主公,董卓麾下西凉铁骑,悍勇异常,兼有吕布这等猛将。联军虽众,人心各异,胜负实难预料。我军若要出兵,须得谨慎。他从军事角度分析,言语间透着凝重。 周密一身文士袍,眉头微蹙:主公,梁国虽定,民心思安。近来屯田垦荒初见成效,府库略有盈余。若大举兴兵,耗费钱粮兵甲无数,恐拖累我等发展大计,百姓亦将再受兵灾之苦。 他心系内政,每一句话都离不开柴米油盐。 谢乔听着两人的话,心中早有定计,于司马所言甚是,董卓非易与之辈。周国丞的顾虑,也正是我所想。然,天下诸侯皆起,我梁国若毫无表示,特立独行,怕是会引人侧目,届时反而不妥。 她目光扫过二人:我意派遣一支兵马,前往会盟。 于融眼中精光一闪,随即问道:主公之意是,出兵多少?由何人统领? 周密也望向谢乔,显然对出兵规模极为关切。 兵不用多。谢乔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千人足矣。打出我梁国的旗号,到会盟之地亮相,表明梁国亦是心向汉室,与国贼董卓誓不两立。 千 人?于融微微一愣。 这点人马,在动辄数万的诸侯联军中,简直就是沧海一粟,怕是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此去,非为攻城拔寨,也非为争夺头功。首要目的,是告诉天下人,梁国在此,谢乔在此。至于力挽狂澜,匡扶汉室的重任,还是留给那些兵强马壮的英雄豪杰们去操心吧。谢乔沉声道。 她转向周密:一千兵马一应粮草军械,可有压力? 周密略一盘算,答道:千人,若只是短期应付,尚可支应。若战事旷日持久,则需从长计议。 谢乔点头:此行,便由你二人亲自率部前往。 我等亲自前往?于融和周密皆是一惊。 派两位梁国柱石,却只带千余兵卒,这阵仗着实有些古怪。 正是。谢乔语气坚定,司马领军,国丞总理钱粮、居中调度,方显我梁国对此事的重视。对外,可以说我梁国虽地瘠民贫,兵微将寡,亦是倾尽所有,以助大义。对内,你们二位亲临其境,也能借此机会,看清各路诸侯的虚实,摸清他们的底细,甚至探查一下有无可交之友,可图之机。这比在梁国干听斥候回报,要真切百倍。 去会盟,打个卡,露个面,也算是她为大汉国祚尽力了。 她梁国真心国力衰微啊。 于融和周密对视一眼,渐渐品出味来。 就在谢乔打着如意算盘,要趁诸侯大战猛猛发育之际,一道天子诏书出人意料地下到了梁国。 一名内侍监,嗓音尖细,在相府门前摆开了架势,捏着嗓子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国家多事,干臣不易。尔梁国相谢乔,忠勤体国,德政彰闻,抚民有方,实乃社稷之臣。今特擢为少府,命即刻束装上道,赴京供职,以匡不逮,毋得稽留。 谢乔垂首,恭谨接旨。 心中却是一片雪亮,这套路,董卓玩得可真是熟稔。挟天子以令诸侯,名为擢升,实则调虎离山,将地方实力派一个个诓进京师,要么收归己用,要么就地看管,方便他剪除异己,瓦解关东联军的潜在力量。这一手,想必不止用在了她一人身上。 进京?去做董卓砧板上的鱼肉吗? 她可不是那些会被一纸诏书吓得六神无主,或被所谓天子颜面束缚手脚的迂腐之辈。 臣,谢乔,领旨谢恩。她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第二日,她便遣了心腹使者快马加鞭赶赴雒阳,带去了一封情真意切的奏表。 核心意思只有一句:梁国初定,百废待兴,臣深受百姓爱戴,万民恳切挽留,实在不忍离弃。故而,恳请陛下体谅臣的苦衷,暂缓入京。 这是董卓曾经使过的伎俩,当年董卓应对西凉叛军有功,手握重兵,朝廷不放心,便晋升他为并州牧,实则是要他将兵权交给皇甫嵩。 结果如何?董卓一封奏表上去,言辞恳切,只说麾下将士们与他情同骨肉,听闻调令,日夜恸哭,军心浮动,实在不忍强行分离。于是乎,他不仅领了并州牧之职,兵权更是牢牢攥在手中,分毫未损。 此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乔倒是有些好奇,等董卓收到这份百姓不忍她走的奏表时,会是个什么精彩表情。 可惜没有现场直播。 几日后,雒阳,相国府。 董卓高踞主位,身形肥硕,面色黧黑,正享用着侍女奉上的西凉美酒。 李儒手持一卷竹简,将谢乔的奏表念给董卓听,后者眉头紧锁,将手中玉杯摔为齑粉。 与此同时,远在梁国的谢乔悠哉悠哉地利用[寿命]拨快时间线。 然而下一秒,她眼前弹出了字幕,伴随着整个面板的边框变红闪烁。 【你获得了[诡计多端]骂名。】 【你获得了[抗旨不遵]罪名。】 【你的声望值下降了30点。】 谢乔:? 第110章 【你获得了[诡计多端]骂名。】 【你获得了[抗旨不遵]罪名。】 【你的声望值下降了30点。】 謝乔看着眼前闪烁的面板,以及那明晃晃的诡计多端和抗旨不遵八个大字,嘴角不禁抽了一下。 这狗屎系統,还真是会给她惊喜。 她不过是依样画葫芦,将董卓昔日的手段原样奉还罢了。 董卓为拒朝廷征辟,能上疏言道将士情深,不忍分离,恳求朝廷体谅。 这套说辞非但没让他受罚,反而让他名正言顺地将兵权牢牢攥在手里。 到了她这里,同样的招数,一句情真意切的百姓爱戴,万民恳留,竟成了板上钉钉的罪名。 不管如何,事实就是:她绑定的主公系統具有两面性,既给她带来了无与伦比的便利性,使她开挂,在绝境中开辟生路,加速发展,宛如神助。同时,也有负面性的,系统像个铁面无私的判官,时刻监视着她,将她限製在条条框框中,任何试图钻的空子,耍的小聪明,都可能招致意想不到的惩戒与反噬。 因为系统的製裁,30点声望值扣掉,这让她肉疼。那不是一串简单的数字,是她日夜操劳,推行善政,安抚流民,一点一滴辛苦积攒而来的民心认可。就这么一封奏表发出,顷刻间化为乌有。 她甚至能想象,若是再来这么几次,将来有人在梁国街头问起她的名姓,得到的回答恐怕只会是:謝乔?哪个謝乔?未曾听闻,是个大人物么?谋士还是武将? 声望的损失尚可弥补,更恶心的是那两个标签。 它们就像官府烙在囚犯脸上的刺字,雖无形,却已深深地刻进了每一个看向她的人的心里。这是一种根植于意识层面的印象,无法用言语辩解,更无法用行动去抹除。 她能感覺到,当她被打上这两个标签时,某些东西已经开始变了。 相府里,那些平日里对她敬爱有加的属吏,再与她对视时,眼神深处一定会多一絲探究与怀疑。那些视她为主心骨的百姓,在田间地头谈论起她时,一定也会在交口称赞之余,添上一句咱们的主公,就是心眼多了些。 以致于他们根深蒂固地认为,她真是诡计多端和抗旨不尊。 打开系统面板的【城池】列表翻阅,謝乔发现她据有的十城二关之地,数据顯示民忠都在不同程度地往下掉,尤其是梁国的其余七县,掉得最严重。 民心忠诚度的根基,正在被悄然动摇。当诡计多端和抗旨不遵的印象深入人心,信任便会瓦解,敬爱亦会消磨。 等民忠掉到临界值,积怨便会如山洪般爆发,就该爆发内乱了。 这才是最要命的。 主公。周密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恭谨而克制。 进来。谢乔應了一声。 她关闭面板,迅速收敛了心神,面上恢复了惯常的平靜。 于融与周密一前一后,跨过门槛,垂首步入堂中。二人走到离席案数步之遥站定,向谢乔行揖礼。 主公。二人齐声唤道。 直起身,目光触及谢乔时,皆是微微一顿。 周密率先察覺到不对,他感覺今日的主公,似乎有些不同。 并非是外貌或衣着,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 往日里,主公雖年轻,但自有股运筹帷幄的沉穩气度,令人信服。 可今日,她端坐席上,身形未动,眼神却像一池深潭,望不见底。他竟从主公身上隐约感到一絲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第250章 于融虽不如周密那般敏锐,但也察觉到堂中气氛似乎比往常凝重了些许。 主公,兵马整顿完毕,随时可以开拔。于融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粮草也已备齐,数目无误。周密跟着禀报。 二人说完,便靜立堂下,下意识地观察着谢乔的反應,等待她的指令。 谢乔抬起眼,视线逐一扫过于融与周密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二人无端感到一股寒意。 前几日,袁绍的讨董檄文传入梁国,关东諸侯定下的会盟之地在酸枣。 先前所议,一仍其旧。我身不至,便由二位代劳。谢乔说。 还是之前拟定的计划,派遣周密于融,一文一武,代替她去会盟。 她看向周密:此去酸枣,諸侯会盟,人心各异,言辞交锋之险,不亚于刀兵相见。盟中诸事,由你权衡定夺。 而后,她的目光转向于融:你领一千兵为梁国门面,兵事之外,一應进退,皆需听从周密调度,不得擅专。 一番话说完,堂中再度陷入沉寂。 主公的命令清晰明确,可那份不容置喙的疏离与决断,却让他们感到陌生。二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迟疑。他们犹豫的,并非是命令本身,而是主公此刻的态度。 最终,还是周密先一步敛神,躬身长揖到底:诺。 于融反应过来,亦随之抱拳:末将遵命。 谢乔不再多言,只淡淡吐出四个字:即刻开拔。 二人顿了顿,仿佛在思考什么,后知后觉地应声:是,主公。 随后转身,迈着沉穩却比来时更顯凝重的步子,退了出去。 堂中重归寂静,谢乔站起身,觉得有些气闷,想出去走走。 她回到内室,换上一身寻常百姓穿的粗麻短褐,从侧门步出相府,决定去逛逛东市。两名亲卫同样换了便装,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在原世界她就喜欢逛菜市场,她很喜欢市井的烟火气,这让她觉得自己与这片土地的联系是真实的。 她缓步走着,看货郎摇着拨浪鼓,看陶器摊上新烧制的瓦罐,心头的凝重似乎被这喧嚣冲淡了些许。 变故陡生。 人群中猛然挤出一人,面带一种扭曲的狂热,手中紧攥着一柄殺猪刀,刀锋在日光下泛着油腻的寒光。 他嘶吼着扑了过来,目标正是谢乔。 逆贼! 不等周围的百姓反应过来,谢乔身后的两名亲卫已如猎豹般窜出。 一人迎面而上,用小臂精准地格开持刀的手腕,另一人则顺势欺近,一记手刀砍在对方手肘关节处。 只听咔地一声脆响,殺猪刀脱手飞出,在地上滚了几圈。 那人吃痛,身子一软,已被亲卫反剪双手,死死按跪在地。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快得让四周的惊叫声都慢了半拍。 主公!亲卫低喝一声,侧头请她示下。 被制服的刺客兀自挣扎,脸贴着尘土,脖颈青筋暴起,他奋力扭过头,朝着谢乔的方向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嘶声力竭地骂道:国之逆贼,天下共讨之!我今日杀你,乃是为国除害!死又何憾! 听着这番话,谢乔心头一震。 她仔细打量着地上的人,他着粗布衣衫,上面沾着不知是油污还是泥垢的痕迹,露出的手掌满是厚茧,指甲缝里嵌着黑泥,这分明是个靠力气吃饭的底层百姓,并非训练有素的刺客。 她看着这个衣衫褴褛、满眼血丝的男人,他不是刺客,甚至不是敌人。他只是一个被那两个标签蒙蔽了双眼的百姓,一个被当了刀使的无辜之人。 主公,此人当街行刺,意图不轨,罪当 谢乔摆了摆手,打断了亲卫的话。 放了他。她下来决断。 可是主公,此人 照我说的做。谢乔坚定道。 亲卫虽有不解,却还是松开了手。 那人得了自由,一时竟有些发愣,他踉跄着爬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谢乔,最后眼神复杂地混入四散的人群,消失不见。 方才还热闹的市集,此刻静得可怕。 百姓远远地围着,投来的目光里,有惊恐,有疑惑,更多的,是一种疏离的审视。 回到相府,东市的喧嚣与杀意仿佛都被隔绝在高墙之外。堂中空旷,只余下自己沉重的脚步声。谢乔挥退了跟着的亲卫,独自走入内室坐下。 一名侍者悄无声息地进来,她端着一个木盘,盘中放着一整套煮茶的器物。侍者叫阿元,手脚利索,跟在谢乔身边已有两年。 阿元将煮好的茶汤盛入一只黑漆耳杯,双手捧着,恭敬地递到谢乔面前的矮案上。 她端起温热的耳杯,茶汤入口,带着一股浓重的苦涩和微微的咸味。虽然差异并不明显,但她还是察觉到了,这味道与往日不一样。 这口茶,谢乔没有下咽,而是将之含在嘴里。 一股怪异的麻痹感从唇舌升起,渐渐僵硬。 谢乔猛然意识到什么,眼睛盯着旁边立伺的阿元。 阿元的身子早已抖如筛糠,在谢乔看过来的一瞬间,她眼中的惊恐与挣扎轰然破碎,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般瘫软下去,额头重重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主公她泣不成声,声音支离破碎,语无伦次地哭诉起来,去年冬日,奴手上生了冻疮,又疼又痒,都烂了,是主公是主公赐下的药膏。 奴的阿弟病了,阿弟得了时疫,眼看就要没命了,也是主公主公准了假,还赏了钱,让他请到了城里最好的医工 她的哭声忽然一顿,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她撑起上半身,直直地看向谢乔,眼中满是血丝,那份感激不知何时已变成了惊恐与质问。 可是主公!她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为何要行此不臣之事,忤逆天子?此乃大不敬,是万劫不复的罪过! 谢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不等应答,门被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形迈了进来。是极支辽。 他双手小心地捧着一只粗陶碗,正丝丝缕缕地冒着白气。他大步走到案前,将陶碗稳稳放下。只是这肉粥的颜色怎么看怎么不对。 极支辽脸上憨笑:这是我特意给你熬的肉糜,很好吃的,你趁热尝尝?嘿嘿嘿。 谢乔: 第111章 唇舌间的麻痹,似有无数细小的毒虫顺着舌根往咽喉深处爬。 謝乔的視线从阿元身上移开,又落在一旁捧着陶碗的极支辽脸上。 他关切憨笑,碗里颜色诡异的肉糜尚在冒热气。 人心,竟能被无形的標签扭曲至此。 此次標签带来的影响,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抗旨不遵】,这四个字就是一道催命符,将她钉在了天下人 的对立面,几乎到了全民公敌的地步。 之前赴任龙勒县,她杀了县尉陆勘,被係统打上了【草菅人命】和【谋朝篡逆】的標签,影响尚在可控之内。 可能也与当时治下百姓人数较少有关。 而貌似一旦与体係的最高统治者天子直接挂钩,便成了不赦之罪,足以让朝夕相处的侍者,街头巷尾的百姓,乃至关系不错的友人,都化身为正义的刺客,欲置她于死地。 他们心中所想,大概是此乃朝廷逆賊,当为天下除之的激昂大义。 作为匈奴人的极支辽不属于汉朝体系,他或許是被骂名【诡计多端】蛊惑,估计是觉得辅佐她这么一个陰险狡诈的主公,早晚会被卖了,所以选择先下手为强? 极支辽见她迟迟不动,又把碗往前递了递。 我特意给你熬的,足足加了三种肉,牛、羊、马,香得很!你快尝尝! 他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眼神里满是期待。 謝乔看着那碗堪比泔水的肉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麻痹感已经蔓延到了胸口,呼吸都变得滞涩。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謝乔猛地向前俯身,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口毒茶汤喷了出来。 哎呀!极支辽吓了一跳,往后蹦了一步,险些把碗里的肉糜洒了,你怎么了?不喜欢喝茶,那就喝我煮的肉糜啊!这个顶饿! 说着,他又固执地把碗递了过来。 謝乔撑着矮案,大口喘息。 她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住他,你给我滚出去! 极支辽被她这副模样骇住,悻悻然地收回了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嘴里还小声嘟囔着什么。 第251章 可以想见,未来类似的刺杀,必然无孔不入。 今日是茶,明日或許就是饭食,是衣物,甚至是枕榻。 当失去民心,谢乔便也失去了立足的根基,失去了执政合法性。身边每一个人,无论是忠心耿耿的亲卫,还是温顺体贴的侍者,都可能在某个瞬间,因那被扭曲的大义而向她举起屠刀。 这些刺杀,可能是临时起意的,手段多种多样的,防不胜防。 一个人在封闭空间独处时,倒还好,而一旦她走入人群,那就好比是气球飘进了荆棘林。 所有把目光投向她的人,都只有一个诉求,要她下野,或者要她死。 如何破局? 撕掉头上的标签,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迎合。 抗旨不遵,那她就遵旨入京。 诡计多端,那她就老老实实,事事坦荡,凡事都摆在明面上,让人一眼看穿,絕不拐弯抹角。 可这些简直比杀了她还難受。 前者是送羊入虎口,后者则是自断臂膀。 再一个,就是利用看广告,获取[名声洗刷符],之前的【草菅人命】和【谋朝篡逆】就是这样被洗掉的。 但获取这道具所需的广告时间长得惊人,足足需要十八个小时,如此漫长的时间跨度,一旦ace上线,就能把她逮个正着。 最关键的是,看广告不能中途退出,不能中止。不眠不休的看十八个小时广告,什么时候被杀了都不知道。 被打上标签后,她不能将身家性命交给旁人,哪怕是被纳入系统中忠诚度满格的【角色】。 而如果都不想做,要消减标签的负面影响,便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找个絕对私密的地方躲起来,不露面,让时间淡化一切,让时间冲刷这标签在人心上烙下的印记。 这个这大概和gta里躲警察消星一个道理。 谢乔定了定神,眼前这局面,躲,似乎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尽管这选择让她浑身不自在。 太憋屈了! 既已决意暂避,诸事必得先行处置妥当。 西凉之地,有她多年经营,軍民归心,如鐵桶一般,倒无需过多挂虑。 只是梁国这边,她若隐去行踪,周密、于融二人又将领兵往酸枣与诸侯会盟,内政便需有人主理。 长史刘备,功曹掾阎忠,以及新晋位的一批年轻官吏如工官兼谋士毛玠等人,都是得力人才,国中重大事务,让他们商量着来,整体路线不会跑偏。 谢均则作为她的眼睛,时刻留意各方动静,充当她的耳目。 若有异动,利用子系统的【交互】功能传递消息。 诸事安排已定,谢乔趁夜悄悄离去,她利用【舆图】,在莽苍山以西寻了一处僻静山谷,下野,真正开始了隐居避世的日子。 不露面,不见人,只待时日流转,能将那恼人的标签渐渐磨去。 与此同时。 雒阳,南宫,德阳殿。 御座之上,不足十岁的少年天子刘协身着冕服,头戴的冕旒垂下十二道珠串,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却遮不住他因为紧张而发乌的嘴唇。 宽大的御座衬得他身形瘦小,似乎随时会被御座上的金漆雕龙吞没。 御座之侧,设一坐榻。肥胖如山的相国董卓大马金刀地踞坐其上,腰间佩劍,手按劍柄,呼吸沉重如牛。 董卓每朝御座上看他一眼,都使他心惊肉跳。 沉寂許久后,董卓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今关东乱賊,蠢蠢欲动,诸位可有高见? 阶下百官垂首屏息,无人应答。 一人自队列中走出,身形瘦长,正是郎中令李儒。他躬身一揖:关东诸侯,不过乌合之众,各怀鬼胎,不足为虑。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辣:然则,蝼蚁之穴,可溃千里之堤。当此之时,宜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董卓露出一丝兴味:文优言之有理。这鸡,该杀哪个? 李儒嘴角勾起,鬼使神差地吐出一个地名:豫州梁国,正是此鸡。 此言一出,百官之中起了些微的骚动。 梁国积弱已久,正好手拿把掐。那梁相,还是一女子。 李儒抬高了声音,历数其罪:此人早年勾结阉賊,得以进位。后斥巨资打点阉贼,摇身一变,竟成大吏。今奉诏不遵,公然抗旨,形同谋逆,其心可诛!若不加以惩治,天下人将視朝廷法度如无物! 这一说,董卓想起来了,先前念在她同为西凉出身,抬举她,迁她入京为少府,还敢拒绝。 传令华雄!着西凉鐵骑八千,速踏平梁国,生擒此人!董卓猛喝一声,声如沉雷。 董卓话刚出口,却又猛然顿住,想起一事。 坏了坏了,忘了走流程了! 他虽权倾朝野,但废帝之后,名声已然不堪,有些礼数,表面上还是要做足的。 他缓缓侧过肥胖的头颅,望向御座上那个几乎要缩成一团的瘦小身影,小声问询:天子? 就就依相国的。刘协声音在打颤。 下官以为不妥! 话音刚落,一个坚定的声音响起。 百官齐刷刷地望去,只见议郎何颙昂然出列,面色刚毅。 当年在梁国事了,党锢解除,他便辞别谢乔,只身赴京师。初为大将軍何进座上宾,后被司空府征召,累至长史、北軍中候。 何颙话音未落,他身侧的司徒王允便脸色大变,暗中伸手,死死拽住了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言。他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伯求,莫要寻死! 有何不妥?董卓突然站起来,手按在剑上,目光逼视。 何颙迎着董卓的目光,坦然说道:京师去梁国,千里之遥。袁绍、袁术等人已于酸枣会盟,兵锋随时可指雒阳。相国精锐尽出,京师空虚,若他们趁虚而入,何人能当? 听到这话,董卓紧绷的神情略微一松,还以为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上来触他的霉头。原来是说軍国大事。 他重新坐下,身下坐榻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响动。 一群土鸡瓦狗,也敢窥伺京师?董卓发出一声嗤笑,满脸不屑。 李儒轻笑一声,从旁插言:何议郎多虑了,你不在军中,大概不知。关东诸贼,不过是些世家子弟,何曾见过真正的阵仗?相国帐下西凉铁骑,天下无双,风驰电掣,正可借此战扬我军威,令关东乱贼闻风丧胆。或许兵至梁国,那什么酸枣盟约便自行瓦解了。 李儒这番话,既给董卓戴了高帽,又将何颙的顾虑说成是杞人忧天,引得董卓放声大笑。 文优说得对!董卓一拍大腿,我西凉铁骑,一日可行军八百里!三日之内,必下梁国!关东乱贼若真敢来,怕是还没摸到虎牢关,我大军已然回师!正好前后夹击,将之一网打尽! 此言一出,阶下几位通晓兵事的武官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跳,旋即又垂下头去,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你还有何话说?董卓的声音低沉下来。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儒脸上轻松的笑意也收敛了些,他审视着何颙,想看看此人究竟有何倚仗,敢一再冒言。 何颙却似未察觉那剑刃的寒气,也未理会王允的急切,他拱手,语气依旧平静:下官并非质疑西凉铁骑之神勇,亦非怀疑相国用兵如神。 这话一出,董卓紧绷的腮帮略微松弛。 李儒暗暗点头,这何颙,倒还算识相。 只是,何颙话锋一转,千里奔袭,粮草辎重如何解决?梁国并非弹丸之地,城池坚固,谢乔经营多年,岂会毫无防备?即便我军神速,三日内兵临城下,攻城器械如何运抵?若强攻不下,士气受挫,关东诸贼闻讯,岂非更增其焰? 他这一连串的发问,条理清晰,直指要害。 不再是空泛的战略担忧,而是具体的行军難题。 董卓被问得一滞。 他只想着炫耀武力,震慑宵小,哪里细想过这些细节。 他本就是武夫出身,于军阵冲杀自然勇猛,但对于后勤调度、攻城策略,向来是交给李儒等谋士或手下将领去操心。 这董卓一双眼睛看向李儒,带着询问。 李儒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 何议郎所言,确是老成谋国之言。李儒先是肯定了一句,缓和了气氛。 他转向何颙,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智珠在握的微笑:但何议郎似乎忽略了一点。谢乔虽抗旨不遵,但其麾下将士,未必都愿随其一同走向败亡。 李儒微扬下巴:梁国,不过弹丸之地,区区数城耳。相国天威所至,梁国之内,必有识时务者望风而降,献城归顺。届时,我大军只需兵不血刃,便可直取谢乔。粮草辎重,自然取之于敌。何愁之有? 第252章 再者,李儒话音一转,带着几分陰冷,纵使谢乔负隅顽抗,我西凉铁骑素来以战养战。梁国富庶,正好充作大军犒赏。至于攻城器械,些许小城,何须重器?云梯、冲车,沿途打造便是。相国神武,将士用命,三日破城,亦非难事。 这番话说得轻巧,却透着一股血腥气。 一些文官听得背脊发凉,把头垂得更低了。 何颙面不改色,直视李儒:李郎中未免太过想当然。谢乔其人,下官略知一二 。她治下严明,深得民心,绝非轻易可撼动之辈。 他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诸位以为她是女子便可轻视,他日必将为此付出代价。 放肆!董卓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一拍座前案几,震得杯盘作响。 他霍然起身,肥硕的身躯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何颙。 大军未动,你便在此摇惑军心,为反贼张目!我看你才是心怀不轨! 来人!将这厮给我拖出去,斩了!董卓的手再次按住剑柄,这一次,剑已出鞘寸许,寒光毕露。 殿外甲士闻声而动,甲叶碰撞声铿锵作响。 相国息怒!司徒王允再也顾不得许多,行至殿中。 何议郎性情刚直,出言或有不当,但他心念的皆是军国大事,绝无二心!当此用人之际,若为几句直言便诛杀朝臣,恐令朝野震动,亲者痛,仇者快!还请相国三思,念其往日之功,饶他一命! 董卓胸膛剧烈起伏,瞪着跪在地上的王允,又看看昂然挺立的何颙,眼中杀机未减。 李儒在一旁轻咳一声,附耳对董卓低语了几句。 董卓脸上的暴怒之色渐渐平息,转为一种更为阴沉的冷酷。他这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此人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御座上的刘协,听着这些关乎国运、关乎生死的军国大事,如同在听天书。 他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董卓笑声中那股令人胆寒的威势,以及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第112章 校场之上,旌旗招展,殺气腾腾。 董卓身披甲胄,腰悬青铜剑,立于高台,肥硕的身躯更顯凶悍。 台下八千西凉铁騎整齐列阵,騎士手持长矛,矛尖朝天,如林立的钢刺。战马嘶鸣不断,马蹄不时刨土,躁动不安。 环首刀插在马鞍旁的刀鞘中,刀柄缠着皮繩,便于握持。每名軍士背后还斜插着一张角弓,箭囊中羽箭满满当当。 这支虎狼之师,便是他董卓横行关中的倚仗。 这些跟随他从西凉一路殺出来的精兵悍将,曾在金城郡血战羌人,在陇西郡屠戮叛軍,个个身经百战,殺人如麻,是他手中最顺手最锋利的屠刀。 董卓右臂举起青铜长剑,眼中凶光闪动,吼道:梁国乃中原富庶之地,府库充盈,藏金纳银不可胜数,城破之日,金银、粮秣,尽归尔等!三日不封刀,以酬尔等辛劳! 此言一出,台下原本死寂的铁騎中,传来一阵低沉的骚动。有人咽了咽口水,有人紧握刀柄,被压抑的兴奋与贪婪在涌动。兵匪眼中亮起了饿狼般的光芒。 董卓对此颇为满意。他要的正是这种效果。 要速战速决,用最残酷的方式碾碎一切反抗! 若是顽抗,那便屠城,殺他个鸡犬不留! 他要在梁国燃起一把大火,让天下人都明白,反抗他,反抗他所代表的朝廷,究竟是何等凄惨下场。 给关东诸侯一个下马威,什么酸枣联盟,不足挂齿。 诸侯?猪狗! 华雄披坚执锐,胯下一匹枣红色战马,从队列中策马上前,在高台下勒住缰繩。 战马前蹄高抬,嘶鸣一声,马鬃在风中飞扬。他手中大刀向前一指:儿郎们,建功立业,便在今日!进发! 杀!杀!杀! 八千西凉铁騎应声而动,铁蹄叩击大地,卷起漫天尘土。 战马长嘶,人声鼎沸,刀枪如林。 前軍先动,中軍跟上,后军殿后。黑色洪流,浩浩荡荡涌出虎牢关,杀气直冲霄汉。 正在此时,一名军士自帅台下急步奔上,单膝跪地,急声禀报:启禀相国!辕门外有一人,自稱贾詡,特来求见! 聞声,董卓眼皮一抬。 贾詡? 此人名声不顯,却有智谋之稱,此时前来,所为何事?他瞥了李儒一眼,见其面露些许思索。 叫他进来。董卓随手一抬,往军帐去。 不多时,贾詡举步走来。 他穿着普通的文士袍,面容清瘦,神色平静,与周遭的肃杀气氛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参见相国。贾詡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董卓往后一仰,在侍者的协助下卸甲:文和不在府中安坐,却来此刀兵之地,莫非,是来劝本相罢兵? 贾诩脸上不见波澜,只微微抬眼:相国神威盖世,西凉铁骑出兵征讨,自是必胜无疑。诩,一介微末之臣,不敢生此不自量力之妄念。 这话让董卓脸色好看了几分。 李儒默默在一旁观望,若有所思。 只听贾诩继续说道:诩偶聞,西凉铁骑正讨梁国,然两军相交,即使大胜得还,亦必然损折。在下有一计,或许,不必损一兵一卒,便可令梁国俯首。 此言一出,董卓起了些兴致,说来听听。 诩听聞,梁国近年来声名鹊起,除女相谢喬颇有才干,还因其地天降圣人。据说,此圣人,能解世间万疑,却性情淡泊,极少露面。谢喬治下,梁国安稳,百姓归心,与此圣人暗中辅佐,以其名望号召,大有关系。依某之见,此实收拢人心之术。那圣人之说,多是故弄玄虚。 董卓摸了摸下巴上松弛的肥肉,眉头紧锁。 相国请想,如今天子年幼,正位不久,朝中虽有诸公辅佐,然帝师之位一直空悬。若能请得梁国这位圣人入京,辅导陛下研习圣賢之道,参赞治国良策,岂非一桩上应天心、下合民意之盛事? 天下民生凋敝久矣,皆因先帝不察奸佞,宠信宦官,加害士人所致。今天子冲龄践祚,若为明君,必须一良师,传道授业解惑。 天下之人,谁可当此师?唯圣人也。 如此名正言顺,合乎礼法之事,天下人闻之,莫不拍手称好。贾诩娓娓道来。 董卓眯起一双小眼,沉吟道:召那圣人入京? 正是。相国可以天子之名,颁下一道诏书,征辟梁国圣人入京为帝师。言明天子思賢若渴,欲求名师指点治国安邦之道。 诏书送至梁国,谢乔便面临两难。若她奉诏,将圣人恭敬送来京师,那自然最好。此圣人一旦抵达京城,便如同鱼入釜中,是龙是蛇,便由不得谢乔了。相国可将其奉为上宾,安置于馆舍,每日派遣官吏请益学问,言辞恭敬,礼数周全,实则令其无法脱身。梁国骤失此精神支柱,人心必然浮动,相国再相机行事,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倘若,贾诩话锋一 转,声音压低了几分,谢喬以任何理由推诿,或称圣人淡泊名利,不愿出山,或言其他托辞,总之是不肯放人入京。那便是将大义名分,拱手相送于相国了。 届时,相国便可昭告天下:谢乔名为汉臣,实则包藏祸心,不尊朝廷号令。朝廷征召贤才辅佐圣君,此乃国家大义,利在千秋社稷,她却将圣人私藏于梁地,使其不能为国效力,意欲何为?莫非是想挟圣人以自重,将贤才奇货可居,坐待时机,图谋不轨? 此等行径,与乱臣贼子何异?其不臣之心,已然昭然若揭! 如此一来,相国再兴问罪之师,便是讨伐不尊王化、意图割据之逆臣,师出有名,名正言顺。天下士人百姓,只会指责谢乔不识大体,妒贤忌能,阻碍贤路。梁国之内,那些心向朝廷或素来不满谢乔之人,闻听此讯,焉能不心生动摇,甚至生出异心?届时,无需相国大军千里奔袭,强攻坚城,梁国之内或已自乱阵脚,分崩离析。即便仍需动武,我军亦是吊民伐罪之师,梁国军士,又有几人还肯为她一个不忠不义之人死战到底? 董卓艰难地听到这里,终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够了!磨磨唧唧,绕来绕去! 贾诩见状,言简意赅地说:相国若循我计,可兵不血刃取梁国。 董卓大手一挥:我意已决。汝不必多言! 说罢,他猛地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军帐。 待董卓离了军帐,一旁的李儒脸上带着笑意,缓缓开口:文和甚晓戎事韬略,却不懂朝政。 贾诩诧异:愿闻其详。 第253章 李儒踱步至帐中央,负手说道:相国此次出兵,乃立威之战,不计损失,只图尽显西凉军风驱电扫之勢,所向披靡之神威。文和计虽妙,却非相国所欲也。以计胜,莫若以武胜。 八千铁骑出得虎牢关,在官道上扬起黄尘。 华雄策马当先,身披重甲,手执长刀,威风赫赫。 将行二十里地,忽闻身后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他勒住缰绳,战马长嘶一声,前蹄高举。 华雄回身望去,只见一骑绝尘而来,马上之人正是贾诩。 贾诩□□瘦马,显然非军中良驹,一路追赶颇为吃力,待到华雄面前时,那马已是汗如雨下。 贾诩翻身下马,快步上前。 华雄居高临下,目光轻蔑地扫视着这个文弱书生,冷声问道:先生所为何事? 贾诩从怀中取出一个用黄绸包裹的小囊,双手奉上:在下为将军献上一錦囊,若遇困境,可拆开查之。 华雄瞥了一眼那个巴掌大小的錦囊,上面用细麻绳系得严实。他伸手接过,掂了掂分量,里面似乎装着一张纸条。将锦囊随手塞入腰间皮囊,他语气中满含不屑:困境?此战必胜无疑,何来困境一说? 将军神威,自然战无不胜。在下不过是以备万全之策,将军不妨收下。贾诩拱手作揖。 华雄哼了一声,调转马头,挥手示意大军继续前进。 西凉铁骑星夜行军,冲击豫州平原,所过之处摧枯拉朽,乡野鸡犬不宁,田中庄稼被踏得粉碎,村舍百姓闻风而逃。 这些骑兵在西北苦寒之地征战多年,早已习惯了风沙与严寒,如今踏上中原沃土,更是如鱼得水,纵横驰骋。 华雄心中冷笑,给中原那些养尊处优的文弱之辈一点小小的边军震撼! 翌日清晨,铁骑踏入梁国境。 前方出现一座小城,城墙低矮破旧,城门紧闭,城头上隐约可见零星几个守卒的身影。 华雄挥手示意,数百骑兵立刻散开,将小城团团围住。他催马上前,长刀一指城门,厉声喝道:打开城门!降者不杀! 城头守军见这声勢,早已胆寒。城门吱呀作响,缓缓打开。 华雄率军长驱直入,城中百姓惶恐不安,纷纷关门闭户,街道上空无一人,几只野狗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如此残破的城郭,华雄连正眼都懒得瞧。 无需派遣斥候侦查地形,无需准备攻城器械,只管纵马向前,一路碾压过去便是。西凉铁骑所向披靡,如推山倒海般势不可挡。 一日连下数城,华雄心中愈发得意。他要直入梁都睢阳,生擒那谢乔,为相国立下大功! 然而,当大军行至睢阳城下时,华雄勒住缰绳,眼睛瞪得滚圆,惊愕不已。 眼前突兀地横亘着一座雄关,城墙高达三丈有余,青砖垒砌,坚固异常。 哪怕是他亲眼见过的雁门关、潼关,也绝没有如此雄壮威严。城墙四面皆有高楼,楼上旌旗猎猎,兵甲森严。最要紧的是,四面吊桥已经收起,露出宽阔的护城河,河水清澈见底,却深不可测。 华雄策马绕城一周,仔细观察地形。这护城河宽达数丈,河岸陡峭,无法涉水而过,乃是阻挡骑兵冲击的最大天堑。 若要攻城,必须等吊桥放下,或者制造浮桥。若下马步战,还需制造云梯、撞车等攻城器械。这样一来,不但耽误时日,用精锐的西凉铁骑去与守军肉搏攻城,简直是蠢得不能再蠢,骑兵优势荡然无存。 华雄心中暗暗叫苦,已生退意。 可若就这样无功而返,相国董卓必然治他的罪。左右为难之际,他想起贾诩临行前塞给他的锦囊,不由心中一动。 然眼下众军环视,若是当众拆看锦囊,岂不显得他无能? 不能攻城,那就将之激出来! 华雄心一横,策马上前,来到护城河前。他横刀立马,仰天长啸一声,声震四野:吾乃关西华雄,奉相国之命前来讨逆!逆贼谢乔何在?还不速速出城就缚! 身后的西凉铁骑齐声呐喊助威,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就在这时,高大城门缓缓开启,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吊桥徐徐放下,砸在地面上溅起一片尘土。 一骑缓缓出来。 来将手持大刀,红脸如丹,长髯飘飘,双目炯炯有神,威风凛凛。 临阵斗将。 华雄驱马上前几步,杀意陡生。可待看清那人面相后,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脑子里凭空产生了一些不好的念头。 不是,他怎么感觉自己会被一刀砍了? 第113章 从西凉铁骑踏入梁国边境的一刻起,梁国相府就接到了斥候传递的急令。 文官謝均、相府长史劉备、功曹掾阎忠、谋士毛玠等人,及梁汾、极支辽、军司马关羽、曲长张飞等武将,齐聚议事。 斥候单膝跪地,将前线军情一一道来:董卓部西凉铁骑八千之众,旌旗招展,刀枪如林,为首一将高头大马,骠勇凶悍。 除睢陽城外,梁国其餘诸县并未设防,守军只有原来的县兵差役,人数稀少,装备简陋,仅用以维持地方治安,抓捕盗贼。 董卓的西凉铁骑如此推进速度,是完全可以预料的。那些县城池城墙低矮,守军寥寥,没有战斗力,根本无法阻挡铁骑洪流。 華雄所部如秋风掃落叶般席卷而来,一日连下数城,正是料中之事。 謝均在与诸位议事的同时,实时将情报通过子系统的【交互】功能,汇报给下野隐居的謝喬。 此刻,睢陽城外,莽苍山脚的未知地名,謝喬正坐在草庐的木案前。 案上摆着一只竹编的小篮,盛着她刚从菜地里摘来的小番茄。 闲暇时,她利用高级神奇土壤,将草庐外十几平米的空地都充分利用了起来,菜地里种的瓜果蔬菜都是自己爱吃的。 在高级神奇土壤的加持下,菜地里的瓜果蔬菜长势喜人,果实均饱满爽口,几乎没有病虫害。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原世界的烹调设备和技术,致使她只能用最原始的烹饪手段:生吃,或水煮。 但这样真的很养生,没有农药残餘,完全原生态,每顿都吃如此健康营养的食物,她整个人感觉都清新了不少。 每日早睡,睡到自然醒,无辛辣,无重盐,饮食荤素搭配,没有烦心琐事缠身,没有 压力,呼吸山林间的新鲜空气,没有电子产品产生的蓝光,这些日子下来,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个毛孔的不适之处。 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类的活法。 谢喬从小篮中挑拣出过熟软烂的几颗,随手扔到了屋外的菜地里做肥料。餘下的番茄一颗颗放入木盆中,舀了清凉的井水进去,用手轻轻搓洗,洗去番茄的泥土和细小的虫卵。待洗净后,她将番茄一颗颗捞出,放在麻布上稍作沥水,再盛入陶盘中。 她伸手取了一颗小番茄放入口中,酸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 正品味着这份田园之乐时,目光无意间瞥向了视野一角的消息提醒。 点开看,是谢均传递过来的最新情报。 这些日子以来,谢喬第一次蹙起了眉头。 抗旨不遵的地方大吏必定不止她一个,那些手握重兵的刺史太守,哪个不是陽奉阴违之辈?为何董卓偏偏拿她开刀,想来,多半还是标签的原因。 做决策的人,在面临多选题时,因为标签的存在,在标签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势必会优先考虑她。 即便这个选项不那么好。 雒陽離梁国有近千里的路程,如果董卓只为立威,不说司隶校尉部,豫州的颍川、陈国都是更好的选择。董卓却舍近求远,太恶心了。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谢乔通过子系统回复,授意宁陵坞按兵不动,静待时机。梁国诸县虽沦陷,但睢阳城才是真正的防御核心,只需按兵不动,待敌抵近攻城。 城墙上的投石车、强弓劲弩、金汤、滚石、箭楼上的床弩,会让侵略者付出惨痛的代价。 翌日黎明,華雄率八千铁骑,乌央乌央兵临睢阳城下。 睢阳全城进入緊急战备状态,百姓闻讯,闭门不出。 升吊桥! 随着城楼上军官一声令下,负责四面城门的力卒齐齐发力,数人一组,緊握绞盘的木柄,咬牙奋力转动。粗大的铁链在轮轴上发出摩擦声,带动着沉重的木制吊桥缓缓升起。桥面与地面拉开距離,最终哐当一声巨响,緊紧嵌入城门上方的凹槽,彻底断绝了出入的通路。 城头之上,战旗猎猎作响,守城军士手持长矛、弓弩,沿着城墙各就各位,箭矢早已搭在弦上,人人脸色凝重,神经紧绷。 谢均、劉备等文官武将立于城头应敌,观察敌情。 城下,黑压压的西凉铁骑阵列森严,一眼望不到边际。 華雄策马上前,搦战。 第254章 城头上,张飞按捺不住性子,一步上前,矛指城下:大哥,这厮好生猖狂!让俺老张出去,定要取他狗命!上回二哥砍了管亥,抢了头功,这回该轮到俺老张了! 刘备见张飞跃跃欲试,心知这黑厮武艺虽强,但性情急躁,易被激怒,遂伸手拦住:三弟,你性子急躁鲁莽,不宜打头阵。且稍安勿躁,再观其变。 他将目光转向关羽,云长,多加小心。 张飞鼻子一哼,退至一旁。 关羽微微颔首,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兄长放心。 他提起青龙刀,翻身上马,缓缓出城。城门徐徐打开,关羽单骑而出,赤面长髯,威风凛凛。 華雄见城中出来一将,心中隐约不安,遂望向身旁副将,沉声道:你去,将之斩于马下!为我军壮壮声威! 副将:? 但军令如山,违令者斩。副将心中暗骂,面上却不敢显露,只得硬着头皮拍马上前,挺矛冲了出去。 两骑相向而驰,尘土飞扬。刀光如练,只听铛的一声,长矛应声而折。刀锋去势不减,横掃而过,副将头颅飞起,鲜血喷洒,身躯从马背上栽倒下来。 交锋只一合,人头落地。 城上顿时鼓声雷动,军士齐呼。 华雄在马上看得真切,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此人勇猛非常,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要不然自己必然陷入一番苦战。 遂鸣金收兵。 八千西凉铁骑虽见己方副将阵亡,却并未因此显露丝毫慌亂,依旧保持着严整的阵型,闻金而动,缓缓向后撤退。退至離城五里之处,开始伐木立桩,安营扎寨。 华雄在营中踱步,眉宇间布满了焦躁。 城中守军并不中计,严守不出,铁板一块。 城中亦有猛将,攻城不易,若是在此地旷日持久,攻城不下,损兵折将,回去之后,相国董卓岂能不迁怒于己? 此诚进退维谷之地步。 正纠结时,华雄忽然想起临行前贾詡给他的锦囊,死马当活马医,取出拆开一看。 詡自随相国入关以来,早闻梁都筑高城、掘深池。将军所部皆为骑士,善野战,不善摧城拔寨,此行必然受阻。相国此举,欲扬威于中原,将军不妨另辟蹊径,不必执着于克梁都。依詡之见,将军可分兵四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摧毁梁国其余未设防之县乡,焚其屋舍,夺其糧食,驱百姓使其流离失所,皆往梁都汇聚。届时,睢阳城外,哀鸿遍野,哭声震天。如此,梁国山河破碎,城外惨状历历,梁都克与不克,皆不甚紧要。梁人见此情状,必然受挫,民心动摇,颓靡不振。诩又闻,谢乔以仁治梁,将军夺城外之糧,如同夺城内之糧也。谢乔若以城中粮赈济百姓,则梁国此后数年再无战力。若不济百姓,则不仁也,民心离散,不攻自亂。此釜底抽薪之计也。此战若能依计而行,成相国威慑中原之意,诩唯望将军在相国跟前,为诩美言一二,诩感激不尽。 华雄读罢,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心中郁结之气一扫而空。不禁拍案:还算他有点脑子! 当日,他便遣散麾下重骑兵,分兵四路。 一路领千骑直奔宁陵,一路八百骑扫荡砀县,一路千三百骑横扫虞县,他自领五千余骑席卷其余诸县。 命令一下,各部骑兵即刻拔营启程。 梁国诸县百姓早先只知西凉军入境,却未料到战火会如此之快蔓延到自家门前。 当探马飞报西凉铁骑将至的消息传到各县时,县中早已亂作一团。百姓惊恐万状,纷纷携老扶幼,将家中仅有的一些细软财物胡乱包裹起来背在身上,或是用独轮车推着,仓皇向四面八方逃窜。队伍中,有年轻妇人怀里紧紧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婴儿因颠簸和惊吓而啼哭不止。壮年男子搀扶着步履蹒跚、白发苍苍的老母,口中不住地催促。有农人则用扁担挑着两只箩筐,里面装着一家人仅有的粮食和几件蔽体的布匹。 然铁骑如风,岂是步行之人能够摆脱。 骑兵挥舞长矛,驱赶如驱羊群。 西凉兵纵马奔驰,长矛平举,但见有人落在后面,便策马上前,矛尖直刺。 凡落在队伍后面、体力不支的老人或体弱者,往往躲避不及,便被一矛刺透胸膛,惨叫一声倒地毙命。 妇人见丈夫倒毙,哭嚎着要回去,却被身旁尚存理智的亲人死死拽住:快走快走,再不走都要死! 余者见状,更加惊恐,丢弃身上重物,拼命朝前奔逃。 一时间,官道之上,妇孺哭声不止,男子气喘如牛,老人踉踉跄跄,队伍如长蛇般蜿蜒在通往睢阳大小道路上。 与此同时,各村各县屋舍燃起大火,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西凉兵将各家粮食搬运一空,复又将茅草点燃,抛向房屋。先是檐角冒烟,继而火焰升腾,不多时整座房屋便陷入火海。 木梁坍塌,瓦片四散,原本安居乐业的村庄顷刻间化为焦土。 满目疮痍,焦木残垣,一片萧瑟。 村庄外的良田也未能幸免于难。 青苗被战马践踏得一片狼藉,马蹄踩过,禾苗断折,根茎深深陷入泥土。原本绿油油的稻田,如今尽是纵横交错的马蹄印和七零八落的断茎残叶。 西凉兵将未熟的粮食连根拔起,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便堆积成垛,浇上从各家搜来的油脂,一把火烧个干净。 黑烟弥漫,灰烬飞舞,大地如同被剥了皮一般,露出焦黑的土壤。 短短数日之内,睢阳城外便聚集了从梁国周边七个县仓皇逃难而来的百姓,人山人海,已逾数十万之众。 人人头发散乱,面带饥色,惊恐万状,露宿于城外荒野,哭声不绝于耳。 梁国七县之地,尽遭兵燹。 屋舍化为焦炭,田亩颗粒无收,大火燃烧数日而不熄,浓烟笼罩四野。 三日后,八千西凉铁骑载着满满的战利品,风驰电掣退回虎牢关。 此番出兵,华雄所部速战速决,行动迅猛,不拖泥带水,既未损兵折将,又满载而归,大获全胜。 京中董卓闻讯,拍手叫好。 李儒立于一旁,见董卓如此欢喜,遂上前一步,躬身道:谢乔素以仁德治民,如今其境内百姓流离失所,田舍尽毁,看她如何自处!关东乱贼闻之,必然心惊肉跳,夜不能寐,慑于相国之雷霆手段。 董卓转身对身旁书吏道:速去召集群臣入朝议事。 书吏恭敬应声:诺。 不多时,京中文武百官闻召,纷纷整衣束带,匆匆赶来,齐聚南宫德阳殿。 董卓扶天子登上御座,自己则立于一旁。 刘协面容清瘦,神情怯懦,显然对董卓颇为忌惮。 董卓立于御座右侧,环视朝堂,见诸臣皆已到齐,遂朗声说道:陛下,臣有奏章呈上。 刘协闻言,身子微微前倾,冕鎏颤动,相国请奏。 董卓道:日前,骁骑校尉华雄,奉命讨逆梁国。华雄不负圣恩与臣之重托,用兵如神,谋略过人,短短数日之内,便已扫平梁国各地,斩获粮草辎重无数,大胜 而归!此等赫赫战功,陛下当降下恩旨,予以重赏,以励三军将士用命之心! 刘协声音有些颤抖,公式化地说:全依相国之意。 董卓对天子的驯服颇为满意,随即朝阶下侍立的一名黄门侍郎使了个眼色。 对方心领神会,连忙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诏书,展开卷轴,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骁骑校尉华雄,忠勇善战,讨逆有功,厥功甚伟,深慰朕心。特晋封渔乡侯,食邑三百户,赏百金,锦缎二十匹,以彰其功。 接着,他又取出另一卷诏书,声音更加高亢:梁国相谢乔,在其位不谋其政,抗旨不遵,藐视朝廷,即日起褫夺官职,贬为庶人,永不叙用。另,议郎严象,温良恭俭,忠君体国,擢为梁国相,即日赴任。钦此。 与此同时,正在动身赶路返回睢阳的谢乔,系统面板上弹出了新的字幕。 【你获得了[在其位不谋其政]罪名】 【你失去了官职[梁国相]。】 【你的声望下降了50点。】 谢乔冷冷地盯着字幕。 声望值再降50点,忙活近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更让她痛心的,是梁国当前的境地,辛辛苦苦的心血和经营,被毁于一旦。 从一开始,谢乔就知道,梁国地处中原,无险可守。一旦有变,必然受到冲击。所以她将重心大都放在睢阳城内,但睢阳周边邻县却也不能不管不顾,配套的设施依然需要跟上,这毕竟是纳入系统的属于她的版图。她尽可能地低调,不招惹旁人,不扩大地盘,不征伐,以稳为主,团结沟通邻郡,待睢阳牢固后,再慢慢发育其余县。她以为做好了准备,却始料未及,外敌的攻势来得这般迅猛。 第255章 当标签打在谢乔身上的时候,她尽力去躲,尽力去避免标签带来的影响,可外敌却追着她打,往死里打,绝不放她一条生路。 她隐隐感觉到,系统存在一个潜规则,或者说,隐藏的机制。 声望越高,官职越高,机制就越具象化。 它不让你苟着,它将聚光灯死死打在你身上,千方百计把你逼到风口浪尖。 此刻,她就站到了风暴的中心。 秘密返回睢阳后,谢乔主政善后。 因为声望再降,即使她又被打上了新的标签,也没有人刺杀她。她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好消息。 在谢乔的组织下,城内开仓放粮,赈济城外流离失所的百姓。 城内外医帐遍设,勉力维持着秩序。 伤者救治,亡者抚恤。 聚集在睢阳城外的七县及乡野百姓,部分安置在睢阳。 其余,则通过莽苍山的永久空间通道,送往西凉安顿。 梁国境内,七县县城的大火昼夜不息,烧了数日也未曾停歇。 放眼望去,除了睢阳城,便只有大小十几座私人的军事防御设施,坞堡,凭借高墙深沟,侥幸在铁蹄下残存。 将梁国各地恢复到往日景象,几乎很难做到。 恢复?如何恢复?就算呕心沥血再造一个繁华梁国,下一次,又会因为莫名其妙的标签,再度引来兵燹,化为焦土。 毁灭,重建,再毁灭这样的轮回,是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天下大乱,边境不应不设防,后方需要稳定,百姓需要安稳。 谢乔愈发意识到,她过去的战略是错的。 将梁国经营成富庶之地,却不设重兵防卫外围,就好比是将脆弱的皮肉裸露,人人都能将你刺痛,人人都能宰割这块肥肉。 若想在这乱世真正立足,若想护得一方平安,仅仅是勤政爱民,苦心经营,远远不够。外敌不会因为你的仁德而手软,那些莫须有的标签更会如影随形,带来无妄之灾。 谢乔站上高处远眺,她的国,她的民,触目惊心。 一些想法,在心中坚定下来。或许,她该换一种活法,换一种存在方式。 不日,一封奏书送入雒阳皇城。 董卓代替刘协,摊开了竹简。 罪臣谢乔,前日卧病在床,不省人事,不察天子隆恩,罪该万死。今病体稍愈,愿即刻奉旨入京,任凭天子圣裁,剖心沥胆,以赎万一。臣谢乔泣血叩拜。 第114章 兵临城下,便吓得魂飞魄散,入京求饶。董卓輕蔑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这謝乔,也不过如此。 李儒在一旁静静观察着董卓的神情,适时开口:相国天威,席卷八荒,岂是此等小郡所能抵挡。此番,相国不费一兵一卒,便令那关東诸侯失了一面旗。謝乔主动入京请罪,更是向天下昭示,谁才是这海内真正的雷霆,谁又是那案板上的鱼肉。 董卓闻言,嘴角上翘,显然受用无比。 他伸手抓过案上的铜爵,痛快吞了一口酒水。 待其入京,便令吾儿奉先,将她脑袋砍了,悬于東门示众。 话音落下,杀意森然。 李儒却搖了搖头,上前一步。 在下以为此举不妥。 他的语气依然恭敬,但话中暗含深意。 謝乔入京,相国当以礼相待,厚加恩遇。 董卓眉头一皱,露出不解之色。文优此言何意? 李儒连忙解释:关东联军不过是乌合之众,各怀鬼胎,貌合神离。相国若以雷霆之威斩杀謝乔,固然能震慑宵小,却也能激起彼等同仇敌忾之心,生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之意。 他顿了顿,继续道,若反其道而行,礼遇之,封官赐爵,则天下人都会看到,顺相国者昌,逆相国者亡。有人便会想,为何要提着脑袋与相国死战?学那谢乔俯首称臣,不但身家性命无忧,还能加官进爵。不出半月,所谓的诸侯联盟,必因内讧而土崩瓦解,不攻自破。届时,他们便会明白,与其徒劳来伐,胜負难料,不如俯首称臣,方是实利。 董卓听罢,眼中的凶光愈发炽烈。一个主动送上门来的谢乔,用处可太多了。 依你所言。 李儒深深一揖:相国英明。 奏书送入雒陽后,谢乔发现【抗旨不遵】的标簽的字体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不少。 大概等她真正入京后,这条困扰她许久的罪名便能真正消掉了。 之后的几日,谢乔一手善后,一手准备入京事宜。 然而,随着消息传开,天下议论纷纷,骂声一片。 世人责她身为女子,无有担当,兵临城下 便心惊胆裂,胆小如鼠,愧为一郡主君。 昔日谄媚宦官,如今又转投国贼董卓门下,实乃反複无常、趋炎附势之小人。 梁国谢乔,软弱无骨。 但天下人的非议谩骂,并不会讓她再背負係统施加的标簽枷锁。 喜欢骂,就骂去吧,随便骂,反正亂世没有记忆,这些百姓,等往后待他们好了,风评自然会逆转。 數日后,朝廷的使者策马而至。 那使者展开黄绢,高声宣读:制曰:敦煌谢乔,知罪悔过,其心可悯。朕体上天好生之德,念往日斩蛾贼有功,特赦其罪。兹任命谢乔为少府,入京赴任。 谢乔着一袭素衣,缓步上前,俯首叩拜,声音平稳。 罪臣谢乔,领旨谢恩。 接过诏书,她的视野前随即弹出了一行字幕。 【你获得了官职[少府]。】 【你的声望增加了50掉。】 少府,九卿之一,掌管天下税收,供给皇室用度。 听着是右迁,实则是将她从梁国这片根基上连根拔起,置于京都那座巨大的牢笼之中,彻底剥夺她手中的兵权与地盘。 短短數日,从一国之相,到庶民,再到少府,可谓是人生的大起大落。 但谢乔自然看淡。在这个混亂的年代,朝廷大员职务变动,反複无常,本就是常事。 一切都是虚的,真正实的东西,是占据的地盘,是手中掌握的部曲。 而今奉旨入京,她即将脱离地盘和部曲,以身闯入漩涡之中。 京都雒陽,此刻已是凶险万分之地。此行,需做足万全的准备。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奉旨入京,绝非向董卓俯首称臣,绝非屈服于係统标簽,奴颜俾骨,卑躬屈膝。 她下定了决心,她要做赌徒,以小博大,绝境求生。 当夜,谢乔召谢均密谈。 她要问问,接下来该怎么走,如何在这局棋中求生,讓谢均给她做一些参谋。如果不谋而合自然最好。 谢均的忠诚度至始至终都在顶格,从未出现过波动,即使她被打上了标簽之后。她完全信得过。 虽是这个时代的古人,谢均脑子却灵光,学习新事物的能力极强。赋予子係统后,他的见识非同寻常,已然理解了系统的诸多运行规则。 谢均大概是这世上真正能理解她此刻处境的人。 门輕轻推开,谢均举步上前,行礼后,在谢乔的授意下,落座在她的对侧。 谢乔放下茶壶,声音平静地说道:明日,我便动身赴京。 董卓把持朝政,麾下虎狼之师,主公此次入京,凶多吉少。谢均脸色凝重,不过以主公的手段,想来必有后路。 谢乔点头,她确实有保命的手段。【背包】格子里那张[空间传送符],便是她最后的依仗。 危急关头,只需要将端口选择在睢阳的瓮城,瓮城四周箭楼高耸,城上弓弩手箭在弦上,到时万箭齐发,必能将追兵尽数射杀。 这段时间,你每日签到,攒了多少[空间传送符]?谢乔随口问。 出乎谢乔意料的,他摇了摇头。 你比我欧,应该开出不少才对。 可实际情况却是如此。 不止谢均,包括她,三年来连[空间传送符]的影子都没有了,她【背包】里仅剩的那张,还是三年前的。说来奇怪,系统似乎有意控制了这个道具的产出。 谢乔短暂地收回思绪,为他斟满茶水。 谢均双手恭敬地接过续的茶,却并未立即饮用,而是将茶盏捧在手中,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主公,有些话,均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乔抬眸,示意他继续:但说无妨,你我之间,无需顾忌。 谢均沉声道:我见主公,与往日似乎有所不同。 如何不同?谢乔诧异。 谢均如实说:往日,均见主公,英姿勃发,神采非常,惊为天人。今,均耻于主公为伍。 谢乔: 第256章 她定了定神,苦笑道:你所言极是。 主公?谢均有些不解,他原以为会迎来主公的怒火或是辩解。 这便是标签的威力。谢乔将茶盏轻轻放在案上,若有朝一日你也被打上标签,我同样会耻与你为伍。但这不是你我的本心,而是系统在暗中操控着人心,扭曲着认知。 标签?主公的意思是,如今外界对主公的种种非议,以及均方才的失礼之感,皆源于此?谢均渐渐有些领会。 谢乔点点头,系统在精心维护大汉的秩序纲常,凡是触碰到这套体系,都会被它即刻打上相应的标签,加以限制,乃至毁灭。 之前,她的基业在大西凉的二城二关之地,无人关注。 而现在,她领中原一郡之地,身为封疆大吏,即使她再收敛,再鸵鸟,也不可能是透明人了。 谢均沉默良久,忽而目光深邃,注视着谢乔。 主公之志,绝非偏安一隅。 这些年来,在谢乔身边,他看得出来,她那看似收敛的锋芒之下,实则潜藏着吞纳天下的雄心。 她心怀大志,意在天下,欲成重塑乾坤之千古大业。 若标签存在,不时掣肘,越往高处走,便越寸步难行。 甚至就像之前被褫夺官职,一夕之间,多年心血便付诸东流。 谢均道:关键不在董卓。若今日挟持天子者不是董卓,若来日换了袁绍、董卓,或是上来一位真正的昏庸天子,主公的处境亦不会有任何改变。主公也只能受制于人,为这腐朽的汉室做牛做马,永无出头之日。 谢乔点点头。 诚如是,即便废了刘协,其他诸侯也会打着匡扶汉室的旗号,再立宗室为新君。在董卓挟天子出逃雒阳后,袁绍便想立宗室刘虞为帝。割据西蜀的宗室刘焉、刘璋父子,岂会不动这般念头? 天下,终究还是老刘家的天下。至少在名义上,在系统那该死的判定里,是如此。 主公,均以为,我们应掌握主动,而非被动。主动者制人,被动者制于人。 如何主动? 均以为,当今天子,是标签的核心所在。若主公将天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方能不被标签左右。 谢均说到了关键。这也是她心中盘桓已久,却未曾言说的谋划。 奉天子以令不臣,以及挟天子以令诸侯,被证明是完全正确的政治策略。自古以来,无论是周公辅成王,还是霍光辅昭帝,掌握天子便掌握了大义名分。 此前,她不想置于风暴中心,只想在角落默默发育,现在却不得不这样做。 随随便便的一个标签,都让她吃不消。那种被人厌恶、被人憎恨的感觉,即使明知是系统操控,也让人如鲠在喉。 而掌握天子,便拥有了天下最大的话语权,即使只是名义上的。 天子一言,可定人生死。天子一诏,可改朝纲。 或许从此以后,再不必受标签的困扰。 谢均的话,斩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犹豫。 那现在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谢乔问:何以名正言顺? 天子者,代天行道,牧养万民。若天子迷途,不辨是非,则需良师益友在旁引导,匡正其谬,引其归正。 谢均目光,指了指自己,起身一揖:均,身负圣人之名。圣人,当为天子之师,教化君王,拨乱反正。 第115章 未来数日,异象频出。 白虹贯日,如利剑穿空。 一地,水塘早已幹涸数年,塘底黄土开裂如龟背。一夜之后,百姓晨起时竟见满池清水,波光粼粼,水面如镜。 村中老妪捧起清水,老泪纵横:这是天降甘露啊!老天爷开眼了! 一地,一口古井世代不枯,井水向来甘甜清冽。一夜之后,百姓提着木桶前来汲水,却发现深井已然幹涸见底,連一滴水珠也尋不见。 又一地,一片旷野,日头高挂,烈日炎炎 ,没有半丝云彩。突然大雨瓢泼。 沛国,谯县。 王老汉抹了把额头的汗,伸出手掌,轻抚那头瘦骨嶙峋的老牛的脖颈,老伙计,再加把劲,翻完这垄,咱爷俩就歇歇,我给你添些草料。 老牛仿佛听懂了主人的话,哞叫一声,奋力向前。 木犁的铁铧在贫瘠的土地上划过,突然咔嚓一声闷响,隨即是一股巨大的阻力,老牛前蹄一软,险些跪倒。 王老汉心疼老牛,王嘴里骂骂咧咧,以为又是地里顽固的石块,便抄起手边的短锄刨掘。 几锄下去,泥土翻开,露出的却非尋常石块,而是一角平整的青石板。他心中纳罕,用粗糙的双手拂去泥土,隨着泥土被擦去,石板上渐渐显露出一些刻痕。 王老汉虽识字不多,也看出那不是寻常碑刻,心中一凛,不敢再动,只用土块小心围了,便丢下犁耙,气喘吁吁地奔向里正的家。 里正正端着个豁口碗喝水,听王老汉上气不接下气地把事情一说,初时还不太信,只当这老头儿渴糊涂了:我说老王,你莫不是日头底下待久了,眼花了? 千真万确!那石板青黝黝的,上面还有字!王老汉急得脸红脖子粗,指天发誓。 里正见他神色慌张,不似作伪,放下碗。 他不敢怠慢,当即点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带上锄头和绳索,隨王老汉同去。 一见那石碑,半掩于土中,苔藓斑驳却字迹依稀可辨。里正知事关重大,連忙派了个跑得最快的后生,星夜赶往国都,禀报国相。 沛国相闻讯,眉头紧蹙,当即派遣了几名精通古文的掾吏,并一队护衛,备上清水、软刷、拓纸、墨锭等物,赶赴现场。 众人到达后,小心翼翼将石碑周围的泥土完全清理干净。 经过一番精細的挖掘,终将整块石碑完整地掘出地面。 只见碑身高约三尺,宽约二尺,通体青石制成,确是年代久远的古物。 国相得了拓文,細细审阅,隨即命人将碑文抄录。 碑文上刻的字的内容不胫而走,无论市井、里坊,百姓皆议论纷纷。 识字者高声念诵,不识字者亦侧耳细听。 碑文曰:天道失衡,帝星蒙尘。紫微黯淡,君道不明。欲安社稷,必寻大贤。以圣为师,匡扶乾坤。 寥寥数语,却如惊雷。 帝星蒙尘?君道不明?百姓哗然。 有人脸色煞白,有人則暗自点头。 这是上蒼示警!天子需要教诲啊!有人声音颤抖,满含敬畏之意。 何人为圣?普天之下,何人可为帝师?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碑文内容,在一些大儒的引导下,自然而然地被百姓解读为天降神谕,意指当今天子需要圣贤教诲指导。 而四海六合,有资格教诲天子的,唯有圣人。 与此同时,同样内容的碑刻,相继出现在陈国、颍川、梁国,甚至是青州和徐州。每一处发现,都引起当地轰动,百姓奔走相告。 一时间,无论士农工商,皆言上天已降下启示。人人都在说,唯有圣人出世,方能担此重任,教化君王,拯救蒼生。 睢阳的草堂外,每日都有百姓自发聚集,恳请他出山,前往京都,辅佐天子。初时不过数人,几日之内,便汇聚成百上千。 这些百姓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面容憔悴的农夫,有衣衫褴褛的商贾。众人情绪高昂,言辞恳切,仿佛天下安危,系于那位圣人一身。 这股风潮,先是在豫州境内迅速蔓延,随后借着南来北往的商贾行旅,很快传到了京都雒阳。 听说了吗?天降石碑,言明圣人当为天子师! 圣人?莫非是孔孟再世? 梁地天降圣人,可解世间万疑,那位圣人,贤德之望,天下景仰! 京都之中,本就因董卓专权乱政而人心惶惶,士民忧虑。 听闻此事,无不精神一振,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 连日来被压抑得喘不过气的朝臣士子,也开始窃窃私语: 若真有圣人出世,教化天子,重振朝纲,实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 这股风潮,无疑为谢乔的谋划添上了最关键的一笔。 而此时的谢喬,却已经在出发京都的官道上。 她要让舆论继续发酵,让子弹飞一会儿。 现在她已经抽身离开梁国,不再是梁国相。草堂、圣人,更和她扯不上干系。 鉴于此行凶险极大,谢喬带上了不少得力的随从。 她叫来了宁陵坞的虞仲,刺客出身心理素质过硬的子姝。武将方面,关羽、张飞、极支辽和梁汾都悉数带上。 甚至还从西凉带上了当年冯悉的那十二名羌衛。 第257章 这些人,个个悍勇,以一当十,这几乎是武力的全明星阵容了。 为掩人耳目,他们这一行人皆做了必要的伪裝。 往日里昂首挺胸、气势迫人的壮士,此刻都得刻意佝偻着身子,低眉顺眼,做出畏缩怯懦之态。关羽九尺的身躯,原本挺拔如松,此刻却要刻意弯腰驼背。他先将平日里精心梳理的美髯打结成普通样式,再用麻绳束起,然后脱下平日里的戎裝,换上一身粗布短褐。那双原本炯炯有神的丹凤眼,此刻也要故意眯成一条缝,低垂着眼帘,装出怯生生的模样。 张飞更是苦不堪言。他那豹头环眼本就威武非凡,如今却要极力收敛。先是将平日里怒发冲冠的浓发用布巾紧紧包裹,只露出些许发丝。那张威严的脸庞,也要刻意做出谄媚之色。最难的是那双圆睁的豹眼,他必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垂下眼帘,不敢有丝毫威势外露。甚至连走路的步伐,也从原本的虎步龙行,改为小心翼翼的碎步。 这让谢喬想起她原世界的谐星,每每忍俊不禁。 如此这般,着实为难了这些孔武有力、惯于沙场的汉子。 子姝扮作贴身侍者,穿着朴素的布裙,发髻简单,只用一根木簪固定,再无其他装饰,看起来就如寻常人家的丫鬟。 虞仲則是一副饱经风霜的馬夫打扮,粗布短褐,腰间系着草绳,每日清晨便起身照料馬匹,添草喂料,检查車辕轴承,套車驾馬,动作娴熟。 带上虞仲,谢喬其实隐隐有些担心,害怕他出于正义的考量,会一剑刺了她,毕竟她身背标签。 但自她启程以来,身上的标签已经越来越淡。当离开豫州境,进入司隶校尉部的京畿之地时,【抗旨不遵】的标签甚至 从她身上彻底消失。 不日,谢乔一行人至虎牢关下。 只见那关城依山而建,城墙皆用青石垒砌,厚达数丈,高逾十仞。 城楼上旌旗招展,守卫往来巡视,个个甲胄齐全,手持长戈。关下还设有木栅,将道路分隔成数段,行人车馬需逐一检查方可通过。 关前聚集了不少待查的商旅,有推着独轮车的小贩,有赶着牛车的农夫,有背着行囊的行脚商人。 众人排成长队,依次接受盘查。 突然,关内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赤红色骏马从关门奔出,横冲直撞。 马上坐着一将,身形魁梧,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身穿西川红锦百花袍,外罩兽面吞头连环铠。 手中方天画戟,戟身银亮,戟刃如霜。 不用想,谢乔便能猜到,此人只能是飞将吕布,跨下自是赫赫有名的追风赤兔马。 吕布策马来到关前,将那杆画戟往地上一顿。 并非指向任何人,只随意地将戟尾往地上一顿,坚硬的青石板路面竟被砸出一个浅坑,发出一声闷响。这一下,虽非刻意针对,却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凌人的威压,算是个下马威。 这一举动看似随意,实则威压十足。在场的商贾旅客们纷纷后退几步,生怕招惹这位凶神。 队伍中几名羌卫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兵刃。 谢乔心中一凛,从马上从马车上下来,面上却依旧维持着谦卑的神色,微微躬身,示意身后众人不得妄动,自己则垂首屏息,静待盘查,一派良善的恭顺模样,将所有锋芒尽数敛藏。 俺听说,此人杀了丁原,又投董卓,真是忘恩负义之辈。张飞嘀咕。 谢乔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 张飞这才悻悻闭嘴,垂下头去,竭力掩藏自己。 来者何人?他到谢乔近前,声如洪钟,开口问道。 巨大的身影,跨在高头大马上,更显巍峨。阳光从他身后斜射过来,在地面投下长长的阴影,将谢乔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 谢乔强作镇定,拱手,敦煌谢乔。将军神采非凡,惊为天人,莫非便是威名远播的飞将?乔久闻将军大名,如雷贯耳。 吕布听罢,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但随即又恢复威严,画戟在手中轻轻一转。 吕布一抬手,身后随从立即上前,对谢乔一行进行仔仔细细的盘查。 他仍未下马,手中方天画戟横扫,锋利的戟刃小枝,落在谢乔的脖子边,离她的咽喉不过寸许。 谢乔感受到了金属的寒意,她屏住了呼吸。 相国一怒,你便屁滚尿流赶来京师。吕布冷笑一声,语气中满含嘲讽,当真是怂包。 第116章 这是謝乔第二次入帝都。第一次是创业之初,她初涉仕途,耗费重金,在西门于宦官手中买得一县长,从此进入世人的眼中。 如今再入雒陽,人事已非,她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车轮碾过雒陽城铺设不甚平整的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咯吱声。 帝都自有其繁华气象,只是那繁华底下,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沉寂。 謝乔掀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 街道两側的屋舍鳞次栉比,间或有几家店铺仍开着门,铺內的伙计却无心招揽,只是木然地守着货摊,目光空洞。 往来的行人皆是布衣短褐,个个低垂着头,脚步匆匆,仿佛身后有无形的猛兽在追赶。 彼此间鲜少交谈,偶有低语,也很快被风吹散。 不多时,一队巡街的甲士自街角轉出,约莫十數人,步伐沉凝。身披铁甲,甲片在阴沉天色下泛着冷光,手中长戟森然。 领头的校尉目不斜視,队伍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过,铁靴敲击石板的声音沉重而压抑,让本就凝滞的空气更添了寒意。 街上的行人慌忙避让至道路两旁,愈发噤声。 謝乔放下车帘,心头那根弦,自虎牢关起便紧绷着,此刻更不敢有丝毫松懈。 京师雒陽,这座百年帝都,如今已是董卓的掌中之物,生杀予夺,皆在其一念之间。 马车在一处驿馆前缓缓停下。 分派给謝乔的是一间还算洁净的上房,位于后院,相对僻静,少有喧哗。 子姝手脚麻利,先取过自带的软褥铺在榻上,又从行囊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布巾,沾了些清水,仔細擦拭案几和坐墩。 谢乔在案几旁坐下,刚接过子姝递来的温水,准备润润喉咙,缓解一路的风尘,门外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驿馆的仆役引一名小吏摸样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 来人站定,朝谢乔道:相国有请。 谢乔心中一沉,面上却不表露分毫。有劳。 待人离去后,谢乔才抬起头,目光迅速扫过随行众人。 她略作思忖,带上虞仲、子姝二人随她同去。 再嘱咐其余人等,在此处静待,不得生事。 虞仲武艺驚绝,剑法高超,此行凶险未知,有他在旁,多少能应付些突发状况。而子姝是女子,随身显得没什么威胁,且她心思細腻,也能在危局中提供不少助力。 相府门前,卫士林立,守备之森严,让人不敢生出半点异心。 踏过高高的门槛,进入相府。 甲士手中的戟尖在头顶交错,形成一道森严的兵刃之墙。 谢乔目光平視,脚步不疾不徐,虞仲紧随其后,子姝则亦步亦趋地跟在最后。 一重又一重院落,每一道门都有甲士把守。穿过數道回廊,四周的景致渐渐奢华起来。 廊柱皆以名贵木料打造,漆色沉厚,其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与瑞兽。 庭院中,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假山叠石错落有致,池沼中锦鲤嬉戏,一派歌舞升平之景,与府外那死气沉沉的街市判若云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似有若无,却足以彰显主人的权势与豪奢。 谢乔默不作声,每一步都踏得沉稳,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那些朱漆大柱、彩绘栋梁,心中暗自估量着这座府邸的靡费。 快到正厅时,引路的侍从忽然停下脚步,轉身对虞仲和子姝说道:二位留步,相国只见谢少府一人。 虞仲眉头微皱,下意识地向前踏了半步,想要开口。谢乔却轻轻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就在此处等候。 她轉身独自走向厅堂,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厅堂之內,空间阔大。地面铺设着来自西域的毛毯,踩上去柔软无声。 董卓踞于上首,身形肥硕,目光却锐利如鹰。 在他左手下方,设一座席,坐着一名文士。 此人约莫四十上下,身着一袭素色深衣,面容清瘦,下颌留着短须,眼神阴沉不定,正是董卓的首席谋士,李儒。 谢乔不敢直視董卓,垂下眼帘,上前數步,屈膝,双手交叠于腹前,深深一揖:敦煌谢乔,参见相国。 哈哈哈,昭奕远道而来,辛苦!董卓声音洪亮,带着刻意的热络,笑声中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安的威压。雖然故作热络,却并未起身相迎。 第258章 董卓微微前倾,目光在谢乔身上打量:你我皆凉州出身。咱凉州人豪爽,今日到了老夫这里,不必拘束! 他乡遇故知? 谢乔腹诽,董卓这故知她可攀不起。真要不拘束,恐怕小命都难保。 乔,一介微末小吏,不敢与相国相提并论。谢乔躬身,姿态放得极低。 声音恭敬中带着一丝颤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她对权势的敬畏。 当然,这颤抖有七分是装出来的,三分却是真的紧张。毕竟虞仲和子姝不在她身旁。 董卓肥手一挥,哎,不必谦逊!老夫虽久征关外,亦闻昭奕大名。 谢乔拘谨一笑,头皮发麻。 相国听闻昭奕治梁,政通人和,百姓安居。如此贤才,自当到朝廷效命,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一旁的李儒道。 乔惶恐。她低声回应,不敢多言。 董卓在上首调整了一下坐姿,今日请昭奕来,是有一事,要你与文优一同去办。 文优,正是李儒的字。 谢乔心中警铃大作。 与李儒一同办事,能有什么好事?十有八九是脏活。 但她深知自己的处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时此刻,除了顺从,别无选择。 谢乔压下心头的驚涛骇浪,再次躬身,语气听不出丝毫异样:既是相国均旨,乔敢不遵从? 此刻,李儒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笑意极淡,几乎难以察觉,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倏地缠上了谢乔的后背,让她感到一阵透骨的寒意。 与此同时,廷尉府大牢深处。 一名狱卒提着灯笼,引着皇甫嵩在狭窄的过道中穿行,铁链拖曳的声响和远处囚徒的呻吟不时传来,更添阴森。 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前,狱卒停下脚步,取下腰间一串沉甸甸的钥匙,拣出一把插入锁孔,用力一拧,发出咔嚓的刺耳声响。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更为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 皇甫嵩未发一言,提步跨入牢內。 这是一间约莫丈许见方的囚室,仅在靠墙处有一扇尺高的窄窗,透进些微天光,室內昏暗。地上铺着一层潮湿的稻草,散发着很浓的霉味。 何颙披着一件单薄的囚衣,正盘膝坐在草堆上,背对着门口。 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来。 數日监禁,他形容雖有些憔悴,发髻微乱,但目光依旧清明,并无颓唐之色。 伯求。皇甫嵩待狱卒退出并将门虚掩后,快步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 何颙看清来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 他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声音略带沙哑:义真兄,竟是你。此地秽浊,何苦前来? 皇甫嵩随即上前,扶住何颙:董賊倒行逆施,天下共愤。如今之计,唯有行雷霆手段诛杀之,方能匡扶社稷。 何颙雖身陷囹圄,精神尚可,闻言,他眼中精光一闪,微微点头:义真所言甚是。董賊不除,国无宁日。只是,我等皆赤手空拳,他爪牙遍布,城中兵马皆为其所控,如何能成事? 皇甫嵩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才能听清:吾已暗中联络昔日旧部及城中忠义之士,尚有不少人心向汉室。董賊虽凶,然其骄横跋扈,必有疏漏。只要寻得良机,便可群起响应,直取其首级! 邪不胜正,董賊必亡!苍天有眼,岂容此等恶贼长久猖獗!何颙眼中烧起火焰,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 董卓入京以来,京师内外如遭劫掠,强取豪夺,横征暴敛,致使百姓民不聊生。 朝中忠良或被无故杀戮,或被罢黜官职逐出京师,或如他这般身陷牢狱。 伯求且在此安坐,待董贼得诛,国家匡扶,朝廷重整,还需伯求继续为为社稷效命。皇甫嵩宽慰他。 何颙深深点头,神色愈发坚毅:义真放 心,颙虽身在狱中,但心系社稷,绝不会因而消沉。 二人复又促膝长谈良久,随后别去。 就在皇甫嵩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压低声音说道:对了,还有一事。昭奕,已然进京了。 闻言,何颙眼睛为之一亮。 过去的一幕幕浮现眼前。数年前,他随谢乔入西凉,亲眼见证她如何治边地,如何勤政为民。而后黄巾暴.乱,党锢解除,他心怀满腔热血,辞别西行,赴京求仕,期待着能够在朝堂之上为国为民建功立业。 可现实却如此残酷。阉党虽除,朝廷依然腐败不堪。如今更是董卓当道,朝政黑暗至极。 他无数次在梦里,梦见荒漠中的那座榆安城,梦见城中百姓怡然的笑容,梦见沉甸甸的麦穗。 而她,就像是照进这漆黑乱世的一束光。 李儒在前引路,脚步不疾不徐,袍袖轻摆。谢乔随其后,但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穿过几条鹅卵石铺就的夹道,绕过一丛枯黄的修竹,方至一处偏僻馆阁。 阁内陈设简单,却也整洁。 阁中光线黯淡,仅靠几扇糊着麻布的窗棂透入些许天光。陈设极为简陋,一张木案,几张草席,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尘埃。 两道身影映入眼帘,让谢乔脚步一顿。 此情此景,她大概也能猜到二人的身份。 一位虽形容憔悴,凤钗已失,发髻然散乱,但雍容未减分毫。 另一位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年,眼中满是驚恐与绝望。 此二人,正是何太后,以及被董卓废黜为弘农王的少帝刘辯。 谢乔的心沉了下去。 她几乎能预见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史书上的寥寥数笔,此刻化为冰冷的现实,压得她喘不过气。 李儒脸上毫无波澜,他缓缓踱步至阁中央,目光在何太后和刘辯身上扫过,仿佛只是在处置两件无关紧要的旧物。 太后,大王。董相国赠美酒,请尽饮之。他一挥手,侍从立即会意,端着托盘上前。 两樽酒。 酒樽精致,里面的液体却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何太后死死盯着酒樽,身体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嘴唇翕动,似想说什么,却终究未发出声音。她大概认命了。 相国莫非要害孤?刘辯问,仍努力保持着一丝帝王的威严。 李儒面色不变,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非也非也,大王多虑了,相国只是偶得佳酿,不忍独饮,特相赠也。此酒醇香,大王莫要辜负相国的一番好意。请。 刘辩自然不信。 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也明白眼前这两樽酒意味着什么。 他仰起头,望向那扇透着微光的窗棂,忽然凄声悲歌: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蕃。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 歌声哀切,回荡在小小的馆阁内,字字泣血,句句含悲。 谢乔静静站在一旁,垂下眼帘,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如木石般无动于衷。 现代人的道德准则,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只能冷眼旁观,她只能,也必须,做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将这血腥的一幕,刻进脑海。 何太后凄然一笑,端起酒樽,辩儿莫怕,黄泉路上,母后陪你。 随即一饮而尽。 刘辩泪流满面,亦举杯一口饮下。 两人相对而坐。片刻之后,嘴角皆溢出黑血,倒地气绝。 谢乔默不作声,心却如同被投入冰窟。她知道,自己今日所见,必会被董卓视为一种另类的投名状。 李儒立于一旁,面色沉静如水,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拂去案几上的微尘。 他转向面色苍白的谢乔,语气平淡无波:弘农王已薨,关东诸贼,再不能以此为号召。 谢乔喉咙有些发紧,她微微躬身,低声道:李先生所言极是。 李儒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离去:今日,昭奕所为,相国均看在眼里。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几名仆役便送来一套崭新的官服。 那是一身皂色的深衣,以厚实的細麻布裁制,领口与袖口皆用深红色丝线绣出云纹,针脚细密。另有一顶进贤冠,梁数不多,却也规整。腰间所配的绶带是青色,上面系着一枚小巧的铜印,刻着少府之印四个篆字。 先着中衣,再穿上那件皂色深衣,衣襟交掩,以带束腰。 子姝为她将长发绾成髻,再小心翼翼戴上进贤冠,调整好位置。最后,系上青色绶带,铜印垂在腰側。 这是谢乔作为朝臣,作为新任的九卿之一少府,第一次,进入南宫德阳殿参与朝会。 及至宫门,出示符节,方得入内。 第259章 行至德阳殿前,已有不少官员聚集,皆身着各式官服,依品阶高低,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低声交谈。 谢乔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随着人流缓缓步入殿内。 德阳殿内高阔宏伟,数十根巨柱支撑着殿顶,光线自高窗投入,略显幽暗。 百官按列序立,前方是三公九卿之位,再后则是其他朝臣,文武百官。 谢乔依着引导,立于九卿队列之中。前方不远处,便是身着紫袍的司徒王允,他面容严肃,不苟言笑。 谢乔目光扫过百官,忽地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皇甫嵩。史书上记载,这一时期,他因为得罪董卓,险些被杀害,此时仅为议郎。 这时,内侍的嗓音划破德阳殿的寂静:陛下驾到 众臣垂首,只见年少天子刘协身着玄色龙纹朝服,头戴平天冠,珠串微微晃动。 他面色苍白,竭力维持着天子仪态,一步步登上御座。 百官行礼,山呼万岁。 刘协轻抬了抬手,示意平身,自始至终,目光未与阶下任何人交接。 紧接着,无需通传,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董卓魁梧的身躯出现在殿门口,他身着锦绣深衣,腰悬宝剑,顾盼之间,自有一股悍然霸气。 百官再次躬身,口称相国,声音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敬畏。 董卓大步行至御座之側,随意一站,殿内气氛便为之一凝。 谢乔立于九卿之列,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董卓傲视群臣,不怒自威。 斥候传回军报,关东诸贼已然集结进发。董卓的声音在高阔的殿堂中回荡,乱贼起兵作乱,实则欲颠覆朝纲。诸位大臣,可有良策平定此乱? 司徒王允上前一步,拱手道:相国神威,关东鼠辈岂敢久逆? 话音刚落,队列后方传来一阵衣袍摩擦的声音。 卢植持笏板,亦出列,苍髯飘动:臣愚以为,兵者凶器,不宜轻动干戈。 董卓微微侧身,目光如刀锋般射向卢植:那依卢尚书之见,当如何处置? 关东诸侯虽起兵,然其名为清君侧,若能遣使安抚,晓以大义,或可不战而降。卢植道。 董卓听罢,忽然仰天大笑。笑声戛然而止,面色瞬间阴沉下来。 安抚?董卓向前踏出一步,逼近卢植,怒叱:卢植,你这老匹夫,还是这般妇人之仁!逆贼亦能安抚乎? 殿中气氛愈发凝重,众臣噤若寒蝉。 董卓忽然将目光转向队列中的一位老者,声音中带着嘲讽:袁太傅,都是你的好侄子啊。 袁隗闻言,面色煞白:相国明鉴!我已修书去,痛陈利害,斥彼不臣,劝其早日罢兵,归朝领罪,以全袁氏清名。 董卓:哦? 袁隗额头冷汗涔涔,声音颤抖:袁绍袁术,皆是些不肖子孙,臣教导无方,让相国忧心了。 董卓看都未看他,只向身旁的内侍随意地抬了抬下巴。 念。 一个字,如千钧之重。 内侍立刻展开一卷绢帛,用他毫无感情的嗓音高声念道。 本初贤侄,公路贤侄,见字如晤。今董贼专权,祸 乱朝纲,京师危殆,社稷将倾,国将不国。二位贤侄当速速进兵,以清君侧,解救社稷,诛杀此贼。董贼若以我为质,不需理会。死国,我死何憾? 每一个字都如霹雳在殿内回响。 袁隗闻听,面如死灰,猛地抬头,嘶声辩解:此非老臣所书!定是他人伪造,欲陷我于不义!相国明鉴啊! 董卓不听解释,拔出剑,直刺入袁隗胸口。 袁隗瞪大了双眼,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只能发出血沫声。 片刻后,身体失去支撑,重重地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生机。 殿中官员无不骇然,有胆小者甚至微微向后缩了缩。 这已不是第一个溅血于德阳殿的朝臣了。 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董卓还剑入鞘,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甚至连看都没再看尸体一眼,高声道:太傅袁隗,勾结乱贼,其罪当诛!传令,袁氏一族,男子皆斩,女眷没为官奴,家产悉数抄没入官! 袁隗的血尚在殿中流淌,温热的腥气弥漫开来。众臣噤若寒蝉,无人敢发一言。 百官之中,忽有一人发出一声悲怆的怒吼。 那是一名身着下级官服的年轻人,双目赤红,状若疯癫。 国贼董卓,残害忠良! 此人,乃是袁氏一手提拔的门生。平日里温文尔雅,此刻却如困兽般愤怒。 他嘶吼着,自百官队列中猛然冲出,再也忍不住。宽大的袖袍中滑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直刺董卓。 那决绝的姿态,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董卓未挪动脚步,只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刚刚归鞘的长剑,已然再次饮血。 那名官员前冲的身形戛然而止,匕首哐当一声坠地。 一抹血线自他颈间迸现,随即喷涌而出。 他仰面倒下,在袁隗的尸身旁,溅起第二滩血污。 董卓反手将剑锋上沾上的血渍随意地甩在地上,还剑入鞘。 谢乔仍立于三公九卿之列,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眼前这座巍峨的德阳殿,曾是历代天子号令天下的神圣之地,如今却成了董卓展示暴戾的屠宰场。 代表大汉天下最高权力中心的地方,如同戏台,任人摆布,任人肆意玩弄,肆无忌惮地在这里上演着一幕幕血腥的闹剧。 董卓缓缓转向御座,目光落在刘协身上:天子,还有要说的? 刘协小小的身子在御座上微微一颤,他垂下眼帘,声音细弱:没有。 董卓仿佛满意了,沉声道:那便退朝吧。 百官闻言,皆暗松了一口气,正待依序退出,小心翼翼,生怕制造出太响的动静。 就在此时,董卓突然想起什么,抬手示意:等等。 众人脚步一顿,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纷纷望向他,惊疑不定。 忘了告诉你们了。弘农王,死了。董卓道。 满殿震惊。 上百官吏,无论是三公九卿,还是列侯议郎,皆面露惊骇之色,有的甚至倒抽一口凉气,险些失仪。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压抑不住的哗然。 御座之上,年少的刘协身体剧烈地一抖,冕旒上的珠子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那是他的兄长,曾经的天子刘辩。他脸色煞白,嘴唇翕动,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董卓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惊愕的脸庞,最后落定在谢乔身上,他语气不变,继续说道:昨日,谢少府入京探视,发现弘农王病卒于床。谢少府,你且与百官细说来。 刹那间,殿内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谢乔身上。 谢乔深吸一口气,面色平静地上前一步,平静道:确有其事,弘农王薨于昨日,医官称乃是痼疾沉疴所致,业已入殓。何太后亦哭死于侧。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无论真相如何,她谢乔的名字,都将与弘农王刘辩的死,紧紧地捆绑在一起,成为史书上或明或暗的一笔,也成了董卓手中一枚新的棋子,一个新的威慑。 董卓闻言,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高声道:多亏谢少府及时发现,如若不然,只怕弘农王遗体久置,有所不洁,岂非有损皇家体面,更伤宗庙威严?谢少府此举,当记一功。 他环视百官,声音陡然提高:某意,当为此功,封谢乔为侯。诸位,可有异议? 殿内一片死寂,无人敢应。 董卓的提议,在此时此地,便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片刻后,才听见王允等三公率先躬身:相国所言极是,臣等并无异议。 其余百官见状,亦纷纷附和:臣等并无异议。 声音零落,却无人敢提出半句反对。 董卓这才转向御座上的刘协:天子? 刘协几乎是立刻应道:全依相国所言。 董卓目光看向内侍。 那内侍会意,上前一步,扬声道:陛下有诏,少府谢乔,忠心耿耿,勤政爱民,此番探视弘农王,不辞辛劳,及时发现弘农王薨逝,处置得当,维护皇家威严,保全宗庙体面。功绩卓著,当予嘉奖。今特擢少府谢乔为西亭侯,食邑三百户,以彰其德,以励百官。 谢乔:? 不是,这就封侯了? 反应慢半拍的谢乔躬身,深深一揖:臣乔,扣谢陛下隆恩。 第260章 她眼前随即弹出了系统的字幕。 【你获得了爵位[西亭侯]。】 【你的声望增加了80点。】 第117章 打开系统面板,在【主公】的个人属性页面,謝乔发现她的头衔果然已经实时更新了。 [謝乔]【漢少府西乡侯】【诡计多端】 謝乔从未想过,封侯拜将,可以这般容易。 不必戍边殺敌,不必开疆拓土,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只需在朝堂上替权臣圆一个谎言便可。 她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奉天子以令不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好处这么多。 貌似她真的嗅到了一丝权力中心的味道,那是一种混杂着血腥与腐朽的甜香。 殿中礼官高呼退朝。 文武百官躬身行礼,而后依品阶高低,鱼贯而出。他们垂着头,尽量不与旁人目光交接,快步走出这令人窒息的德阳殿。 殿外晨风清冷,吹在脸上, 让謝乔混沌的思绪清明了些。 她混在人流中,脚步略显沉重。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或者探究或者惊惧或者鄙夷的目光,如芒刺在背。 大概此刻,所有人都以为,她已是董卓的爪牙,是殺害弘农王的帮凶。甚至可能有人认为,正是她亲手伤害了弘农王,是为了讨好董卓纳下的投名状。 她微微收拢了心神,面色尽量保持平静,隨着众人缓缓向宫门行去。 文武百官中,有人偷偷交换眼神,有人緊握拳头,更多的人则是面如死灰,唯恐被董卓的余威波及。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侧后方傳来,不疾不徐,与她的步调渐渐合一。 一道身影不着痕迹地靠了过来。是皇甫嵩。 昭奕,别来无恙。皇甫嵩的声音壓得很低,几乎是贴着她的耳畔送了过来,若非凝神细听,极易被周遭的脚步声与官员刻意壓低的議论声所淹没。 他双目平视前方,面容肃穆,双唇仿佛没有动过。 谢乔心中一凛,亦壓低了声音,同样没有侧头,只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宫门,缓声道:皇甫公,一别数年,在京中可还安好? 她知道皇甫嵩刚直,先前因直言得罪董卓,险些被害,如今在朝中不过挂个議郎的虚职,日子想必不易。 皇甫嵩脚步与她并行,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我知昭奕不忍治下生灵涂炭,故委屈求全,周旋于此浊世之中。 一句话,如同一股暖流,瞬间涌遍谢乔四肢百骸,她不禁心中动容。在这滿朝猜忌与敌意之中,竟还有人能看穿她身不由己的苦衷,还有人理解她。 她微微侧头,感激地看了皇甫嵩一眼,却未多言,只轻轻嗯了一声。 宫门在望,禁中守卫端着长戟肃立两旁,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鱼贯而出的官员。 皇甫嵩身形稍稍一顿,声音愈发轻微:向时,董賊欲伐梁国,何伯求力劝,已被董賊下狱。 谢乔闻言,心头一沉。 何颙与她颇有交情,如今竟也遭此厄运。 行至宫门外的石狮旁,皇甫嵩做出向左转弯的姿态,却在经过谢乔身边时,低声说道:后日亥时,王司徒设宴府中,昭奕当至。 话音落下,他已走出数步,汇入了另一股人流中。仿佛两人只是恰好同路一段的陌生同僚。 谢乔心中了然。这必然不是寻常宴饮。王允身为司徒,位列三公,若是暗中设宴,定是为了密谋除董之事。 历史上,便是这位王司徒设下离间计,诱使吕布斩殺了董卓。 两日后,谢乔依约赴宴。 她换上一身寻常的深衣,乘一辆不显眼的马车,在亥时一刻,趁着夜色,抵达了司徒王允的府邸。 府门前的仆役见到她的车驾,并未上前盘问,只不着痕迹地递了个眼色,便引着车夫去侧门。待车停稳,一名管事模样的老者早已躬身候在车旁,低声道:谢少府,这边请。 谢乔隨他穿过前厅,厅中已有数人,皆是朝中官吏。寒暄一二,隨后又被带到后院的一处偏房。 房中设有暗门,推开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通道尽头,便是那间密室。 密室不大,约有三丈见方,四壁无窗,只在墙上凿了几个小洞用以通风。室内摆着几张矮几,几盏青铜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芒。 在座的皆是朝中重臣,有三公九卿,有列侯議郎。 室内已坐了十数人,皇甫嵩亦在其中。见到谢乔进来,众人只是抬眼看了看,并未起身。 她能进这种场合是很奇怪的,毕竟她身上还带着殺害弘农王的嫌疑。谢乔推测,大概是皇甫嵩力保的缘故。 待谢乔落座,密室的石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突然用袖子捂住脸,发出一声壓抑的呜咽。 这仿佛一个信号,斗室之内,悲戚的情绪瞬间决堤。 袁太傅,滿门忠烈,竟遭此惨祸,痛煞我也! 弘农王何辜,太后何辜,竟遭董賊毒手! 社稷飘摇,生灵涂炭,我等食汉禄,却无力回天,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哭声此起彼伏,众人捶胸顿足,涕泗横流。有人用袖子擦拭眼泪,有人直接用手背抹去鼻涕。 谢乔端坐于席上,冷眼看着这一幕,心中只觉得可笑。 一群空谈误国、优柔寡断的老臣,此刻除了抱头痛哭,宣泄着自我感动的悲愤,又能做什么? 她想起谢均对她的话,耻与这些人为伍。 但只要能除掉董卓,终归是好的,暂且忍耐也无妨。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歇,只剩下零星的抽泣。 身为宴席主人的王允站起身,他的眼眶亦是通红,声音却沉稳:诸公,哭是无用的,今日邀诸公至此,非为哭灵,乃是共商诛賊良策。 众人闻言,紛紛止住悲声,抬起头来。 王司徒所言极是,我等当思良策,舍生取义,共诛国贼!太尉黄琬用袖子拭去泪痕,慨然应道。 众人你一言我一語,議论开来,但谢乔听来,大多是空谈,缺乏可行性。 群臣商议良久,终于议定。 再过十日,便是天子亲祭社稷之日,依照礼制,董卓身为相国,必当扈从。届时百官云集,禁军护卫,正是人员混杂耳目众多之时,可趁机于祭礼之上,行雷霆一击,刺杀董卓。 议定毕,王允自宽大的袖中掣出一柄短剑,他并不言語,只将剑尖对准案上的青铜酒樽,奋力刺下。 铛! 一声金石交击的锐响,尖利刺耳,短剑的剑尖在坚硬的青铜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白痕。 不诛董贼,有如此樽! 这句誓言如同一道火星,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血气。 黄琬率先起身,振臂高呼,眼中精光四射。 其余众人亦紛紛效仿,他们挺直跪坐的身躯,攥緊双拳,胸膛剧烈起伏,通红的眼眶里燃烧着决死的意志。一股压抑已久的怒吼从十数个喉咙里同时迸发出来,汇成一股撼人心魄的声浪,在这小小的斗室之内反复冲撞,声如沉雷: 誓杀董贼! 誓杀董贼! 群臣激愤。 回去的路上,谢乔在马车上陷入了长考。 所谓的社稷祭礼刺杀之策,听来慷慨激昂,实则破绽百出。 等到那日,天子驾临,百官扈从,董卓身为相国,必处于禁卫最森严的内圈。他身边皆是亲信甲士,吕布亦寸步不离。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卿,要如何穿过层层护卫,靠近董卓? 便是真有死士,在众目睽睽之下,又能递出几剑? 一旦失手,打草惊蛇,董卓必将借此大肆清洗,届时不知又有多少人头落地。 此计,必败无疑。 即使,在未来,王允能设计诱使吕布反戈,于朝堂之上,一戟功成。可即便如此,董卓一死,长安雒阳,只会又陷入另一片混乱的血海。 董卓麾下悍将太多,李傕、郭汜、张济,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董卓尚在时,以其威势与权术,尚能勉强约束这群豺狼。没有董卓压制,他们反而会更加肆无忌惮,反噬朝廷。 到时,朝廷将更加不堪,而京畿之地的百姓,又要承受何等惨烈的兵祸与苦难。 密室谋刺的第二日,谢乔便去了董卓府上拜访。 府内仍极尽奢华,且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巡逻的军士皆是凉州精锐,眼神狠厉如狼。 董卓正在后堂,他斜倚在宽大的坐榻上,身前矮几上摆滿了酒肉。 谢乔不卑不亢,趋前行礼,而后将漆盒双手奉上,这里面是梁园珍物。相国赠乔官爵,乔无以为报,特献上前朝珍玩,以敬相国。 第261章 董卓示意侍从接过。侍从打开漆盒,取出一块色泽苍青的玉璧,呈到董卓面前。 放下酒杯,董卓随手将玉璧抓在手里掂了掂,只觉得冰凉滑手,除了雕工精细些,看不出什么名堂。 他兴趣索然,随手就想丢回盒中。 相国且慢,一旁的李儒忽然开口,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从董卓手中接过玉璧,凑到窗边的光线下细细端详。 片刻后,李儒转身,神色凝重地对董卓一揖:恭喜相国,此乃祥瑞之兆! 董卓闻言,精神一振,探身问道:文优,此话怎讲? 相国请看,李儒将玉璧托在掌心,指着上面的纹饰,此璧所用,乃是上等青玉,其上所刻云纹,并非寻常装饰,而是承云之瑞兆,象征天命所归。再看此璧形制,璧中之孔合于天道,正应古籍所载天子祭天,以苍璧礼天之制。最要緊的是这璧上隐語,暗合受命于天,有德者居之。此物于此时现世,献于相国,岂非天意乎? 董卓听得天子祭天有德者居之,脸上横肉一抖,眼中贪婪之色大盛。 他一把夺过玉璧,对着光反复看,仿佛能看出花来,口中爆发出一阵粗野的狂笑:好,好!昭奕,你果然有心! 翌日,谢乔再次登门献宝。 这一次,她献上的是一套精美的鎏金铜酒器。当漆盒打开,灯火之下,酒器上图案熠熠生辉,夺人眼目。 这套酒器包括一尊、一爵、数只耳杯,工艺精湛,远非凡品可比。 董卓昨日得了祥瑞,今日又见宝物,心中大悦。他当即命人换 下自己的酒具,用这套新器皿滿饮了一爵,口中連声称快。 又过一日,朝会之上。 百官战战兢兢,垂首立于殿下。董卓按剑高立,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谢乔身上。 谢少府,今日你这官服穿着得体,举止优雅,彰显风范,当记一功。董卓转而看向御座上的刘协,当迁谢乔为大鸿胪,方使外族明我大汉之盛,天子?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然而,在董卓的淫威之下,却无一人敢出言反对,只能暗自咬牙,将满腔愤懑压在心底。 谢乔:? 好家伙,好歹编个其他什么理由吧,衣服穿得好,也能得到加官进爵。 弄权,这就是弄权。 大汉的朝廷,仿佛变成了董卓一个人的沙盘游戏,他可以自定义游戏,任意摆布,随心所欲。 难怪,这世间,乃是她的原世界,有那么那么多的人,对权力的渴望没有止境。 谢乔自队列中走出,来到殿中,对董卓深深一揖。 鬼使神差地,谢乔索性大胆了起来:臣斗胆,愿为相国分忧。今天下未平,关东诸逆窃据州郡,不如让臣再代领豫州牧。 董卓心中暗笑,豫州早已被袁术等人占据,如今已是四战之地,朝廷号令不行。给她一个豫州牧的虚名又有何妨? 董卓大手一挥:准了。 站在一旁的内侍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宣布:有制:少府、西乡侯谢乔,衣帽得体,举止优雅,迁大鸿胪,兼领豫州牧。 臣,谢恩。谢乔再次深深下拜,宽大的袖袍遮住了她紧握的拳。 与此同时,眼前弹出了新的字幕。 【你完成了任务[平步青云]!】 【你获得了任务奖励:[空间傳送符(永久)2]、[弩车图纸]、[蒙冲图纸]、[走舸图纸]、[寿命十年]、[哨点6]、[牧场10][初级神奇土壤12000]、[中级神奇土壤1200]、[高级神奇土壤800]】 系统任务,竟就这样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现在后悔极了,后悔没有早些奉旨入京,没有早些捧董卓的臭脚,致使梁国百姓流离失所,多年经营付之一炬。 无耻么?很无耻,但她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甘之如饴。 一出大殿,谢乔足步未停,便听身后傳来窃窃私语声。她放缓脚步,竖起耳朵细听。 衣帽得体便可升迁,这是何道理?有官吏压低声音愤愤不平。 献几件古玩便能平步青云,朝纲何在?另一人咬牙切齿。 此女攀附权贵,不知廉耻! 枉为人臣! 无父无母之辈! 群臣聚成三五成群,皆在痛斥谢乔。就連素来沉稳的皇甫嵩,也面色铁青,独自离去。 谢乔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目光扫过那些议论纷纷的大臣们。她从来都不是忍让的性格。 诸位同僚,谢乔声音平静,乔有一事不明,还请诸位解惑。 众人见她主动开口,议论声渐渐停息,纷纷侧目而视。 谢乔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袖口,继续道:前日,某些同僚于王司徒后院密会,商议如何除相国。不知此事若传到相国耳中,会是何等后果? 此言一出,如平地惊雷。那些参与密谋的大臣瞬间脸色煞白,有人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有人额头沁出细密汗珠,更有人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你、你胡说什么?其中一人声音颤抖着反驳,却底气不足。 文武百官遂不敢多言。 往后,谢乔日日相府献宝。 这几乎成了惯例。 有时是古籍孤本,有时是奇石异草,有时又是精工打造的器物。 这般频繁的献宝,渐渐成了相国府中一道独特的风景,也成了朝野上下人尽皆知的谈资。 不止朝臣,雒阳百姓听闻,好事者甚至将谢乔的行为编成了粗鄙的童谣。 孩童在街头嬉戏时,拍手唱道:谢家女,无骨气,日日献宝讨欢喜。金银珠宝堆满地,换得高官笑嘻嘻。 这童谣在市井间传唱,讥讽她曲意逢迎,是个没有骨气的软弱女子。 第七日,谢乔献上了一副铠甲。 她称是玄铁打造,实则其材质乃是在系统的[工坊]中,经过特殊工艺提炼的精铁,其纯度远胜寻常钢铁,故而坚韧异常,寻常刀剑劈砍其上,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 董卓狂喜,这才是他最中意的东西。远胜过那些华而不实的珠宝古玩。 谢乔察言观色,见董卓已是心动不已,便适时躬身,启禀相国,此等宝甲,乃玄铁打造,历时三年方成。乔尚存数套,只是不知是否合诸位将军身材,不若请诸位将军前来一试?相国麾下猛将如云,都该有这等神甲护身。方能在疆场上 所向披靡,为相国建功立业。 董卓大喜过望,当即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前来相国府试甲。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数辆沉重的马车便在军士的护卫下,缓缓驶向相国府。 谢乔端坐于首辆马车之中,神色平静地注视着前方高大威严的相府大门,其后跟随的是数十名健壮的仆役,还有一个个封存严密的木箱。 相府门前当值的军士与过往的仆役见到这般声势浩大的献宝队伍,无不纷纷侧目,府外路过的百姓越聚越多,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着,眼中充满了好奇与敬畏。 这谢豫州今日又要献什么?瞧这架势,比往日更盛,竟要这么多人抬?一个挑担的小贩伸长脖子张望。 看这木箱的规制,怕是什么价值連城的重器。旁边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汉子点头附和。 谢豫州这次又要花费多少家财?这些钱财,够多少天下百姓饱腹。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怀中抱着孩童,孩子瘦弱得很,语气中带着几分怨怼。 我倒要看看,这次相国又会赏她什么官职。 如今朝中三公之位尚有空缺,说不明日朝会,司空就该姓谢了。 当年买官入仕,今朝日日献宝求宠,此人话说到一半,忽然住口,左右张望。 嘘,小声些,莫要让人听了去。旁边的人连忙提醒,声音压得极低。 谢乔将这些窃窃私语尽收耳中,置若罔闻,只专注做自己的事情。 相国府中,诸将尽数到齐。 吕布、华雄、李傕、郭汜、张济、牛辅、徐荣、樊稠、胡轸,甚至还有仅仅时任曲长的胡车儿。个个悍勇,身经百战,都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些将领平日里并不驻扎在雒阳,此刻都被紧急召到了相国府。 武将满堂站立,偌大的议事厅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压迫感拉满。 为了试穿铠甲,众将已脱去了身上的甲胄,只着中衣,露出了结实的臂膀和胸膛。他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要看看这传说中的玄铁宝甲究竟有何奇妙之处。 听闻谢乔车队已至府外,华雄得董卓命令,前来大门迎接。 第262章 他如今已是董卓麾下极受重用的将领,当日从梁国班师回京,军中地位水涨船高。 当日,董卓问他是如何想出焚梁之计的,他脑海中浮现出贾诩的脸孔,但随即便将功劳尽数揽到了自己身上,自称是自己的妙计。 董卓闻言,甚至欣慰,夸他有勇有谋。 华雄阔步走到谢乔面前,望着众人费力搬送着箱子,脸上神采非常:某奉相国之命,特前来迎谢豫州。 虽然是第一见到此人,但谢乔也知道,正是他,一手焚梁国。 那场大火十日不灭,数万间屋舍被毁,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更有成百上千无辜百姓死于那场浩劫中。 见过将军,将军神威,乔记忆犹新。谢乔拱手。 华雄轻哼一声,更加得意,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谢豫州若早日奉旨入京,梁国何至于此? 谢乔神色不变,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她抬手,恭谨地示意他先行。 她深知此时争辩无益。 华雄见她如此恭顺,心中更是自得,遂转过身,大步流星便往前走去。 就在华雄转身的下一秒,谢乔悄无声息地摊开右手,系统面板打开【背包】,一柄已然上弦的连弩凭空出现在她手中。 她瞄准华雄的头颅,食指扣动扳机,没有任何犹豫。 嗖! 弩弦震颤,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 下一瞬,一支短箭,以极快的速度瞬间射入华雄没戴铁盔的后脑。箭头穿透头骨,深深没入脑髓之中。 华雄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便感到后脑一阵剧痛,身体猛地向前栽倒。 谢乔拉动连弩的拉杆,快速上膛,对着华雄挣扎的身躯继续补下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 与此同时,王允府上。 再过两日,便是天子祭社稷之时,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朝中重臣聚集于此,便是要商议最后的细节:由何人担当刺杀董卓的重任。 王允目光沉静,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大臣。 他先是将视线投向太常马日磾,马日磾须发皆白,闻董卓之名便已心悸,此刻更是低垂着头,双手拢在袖中,微微发颤。 其余诸人,或顾左右而言他,或双目游移,或假意整理衣襟,不敢与王允对视。 良久,王允沉声道:诸公,刺杀董贼,事关社稷存亡。当以国为重,不可推诿。 一位坐在左侧的官吏终于忍不住了,他是原太傅袁隗的门客,平日里颇有些胆识,此刻却期期艾艾地开口,声音颤抖:王司徒,在下以为,皇甫义真久经沙场,威名素著,或可 话未说完,另一人已摇头打断,他深知朝中形式:不可。义真与董贼素有恩怨,董贼对其防范甚严,府邸内外皆是其心腹爪牙,义真若有异动,尚未近身便会暴露。此非上策。 王允点了点头,显然也认同此言。 他再次环视众人:国难当头,岂无忠勇之士愿舍身取义? 又是一阵沉默。 有人低头摆弄衣带,有人轻咳几声掩饰尴尬,有人干脆闭目养神,装作未闻。 终于,有人怯生生地提议道:何颙何伯求,此人侠肝义胆,素有武艺,平日里也颇有胆识。 立即有人反驳:何伯求已被董贼构陷入狱,如今身陷囹圄,如何能担此重任?我等便是想请,亦无门路。 王允听罢,胸中怒火渐起。怒声道:一群食禄之臣,平日里高谈阔论,指点江山,口若悬河。事到临头,却个个畏葸不前!软弱无骨,与那献媚邀宠的谢乔有何分别!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不服气地嘟囔道:王司徒,我等比谢乔有骨气多了,至少,从未向董贼献宝讨好。 另有人附和道:司徒拿我等与谢乔比,实在违心。那谢乔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女子,我等丈夫,岂能与之相提并论? 这时,坐在角落里的一位大臣忽然站起身来。他平日里最善于察言观色,此刻神色惊疑不定,声音带着颤抖:我甚至疑心,此时此刻,那谢乔是否已将我等在此密谋之事,尽数告知董贼。否则,她何以能如此得董贼欢心,日日献宝,如入无人之境。 一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声音发颤道:蒋公所言,不无道理。董贼奸猾,倘若他已然知晓我等图谋,却故意隐忍不发,正是要引蛇出洞,将我等一网打尽啊! 正是,正是!另一人连声附和,额上已渗出冷汗,近日那谢乔出入相府,招摇过市,人尽皆知。若说她没有暗通款曲,谁能相信? 恐慌如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有人开始坐立不安,有人频频回头张望,仿佛担心门外有人偷听。 终于,有人起身躬身道:王司徒,依下官愚见,既然如今形势如此凶险,变数丛生,我等又无万全之策,这刺杀之事是否当从长计议,暂且作罢? 对对对,当从长计议,不可鲁莽行事!立刻有人出声响应,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再觅良机!再觅良机!更多的人开始附和,声音此起彼伏。 王允看着这群瞬间改变主意,急于脱身的同僚,胸中怒火渐渐化为深深的无力与失望。他缓缓坐回席上,颓然摆了摆手,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其中充满了疲惫与绝望。 谢乔啊谢乔,王允喃喃自语,又瞪了一眼举荐她的皇甫嵩,声音中带着愤恨,谢乔竟奴颜婢膝至此!害得我等功败垂成! 与此同时,相国府。 相国府正门缓缓被打开,一道并不高大的身影从中走了出来,步履略显迟缓,却并无踉跄之态。 她身上那件原本素雅的衣袍已然破碎不堪,一道道裂口如同被利器划开,其上沾染着大片暗沉的血渍与尘土,凝结成块,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是个女子。她发髻散乱,几缕被汗水濡湿的青丝紧贴在她苍白如纸的额角。 直到她完全走出府门,沐浴在清晨略显熹微的天光下,围在远处的百姓才认出来,竟是连日来备受非议的谢乔! 看到谢乔,百姓耳畔便情不自禁响起那支在雒阳传唱度极高的童谣。 谢家女,无骨气,日日献宝讨欢喜。金银珠宝堆满地,换得高官笑嘻嘻。 他们现在很纳闷,不知这谢乔在这虎狼之穴般的相国府中究竟遭遇了何等变故,才落得这般狼狈模样。 有人猜测,可能是这次马屁没有拍对地方,惹得相国暴怒。 这时,众人突然注意到,她的右手紧攥着什么东西,拎着一个分量不轻的物事,那物事被她垂在身侧,一时看不真切。 谢乔默然片刻,目光扫过门外惊疑不定的百姓,随即抬起手臂,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团血肉模糊之物奋力向前一掷。 那物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噗通一声闷响,重重砸在相府门前冰冷的青石板上。沾着血污,骨碌碌滚出数尺,最终在一片惊呼抽气声中停了下来。 待众人定睛看清,无不骇然失色,更有胆小者当场失声尖叫。 竟是一颗头颅! 一颗血污满面、双 目圆睁、死不瞑目的人头! 那肥硕而狰狞的面孔,那标志性的浓密胡须,分明就是董卓! 不等众人从极致的惊恐中回过神来,谢乔以沙哑而坚定的声音宣告:国贼董卓,已诛! 第118章 箱子里的玄铁铠甲,自然是假的,是幌子,里面装的什么,并不重要。为的只是她可以堂而皇之地将搬送箱子的人送进来,且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而真正的杀器,则是抬箱之人。 抬箱之人自然全都是她精挑细选带入帝都的可信之人。 包括关羽、张飞、梁汾、极支辽、虞仲、子姝,以及那十二名羌卫。 再加上她,一共十九人。 他们扮作寻常的仆役,身着粗布衫,腰间系麻绳,抬着沉重的木箱,低眉顺眼地跟在謝乔身后,踏入了相国府的深院。 謝乔在前面領着,步伐不紧不慢,神色自然。每当路过卫卒时,她都会微微颔首致意,仿佛真的只是前来献宝的谄媚之人。 卫卒见她这般恭顺,加之連日来已经习惯了她的进出,又知晓今日这位新晋的謝宇宙要献的是玄铁宝甲,便也没有多加盘查。 跟在她身后的十八人,各自分工明確。 关羽和张飞抬着最前面的箱子,步伐整齐。关羽身形高大,刻意弯腰驼背,极力掩饰其威武之气。张飞则故意装作憨厚模样。箱子在他们手中稳稳当当,两人装出吃力的模样,时而停下来调整手中的麻绳,时而互相使个眼色,配合得天衣无缝。 梁汾和极支辽紧随其后,虞仲和子姝则抬着第三个箱子。十二名羌卫分成六组,每两人抬一箱,排成长长的队列。 第263章 每个人的神色都恭顺而谦卑,仿佛真的只是普通的搬运仆役。然而,在垂下的眼帘之下,却闪烁着如狼似虎的杀意。 其中,这十二名从玉门都尉冯悉继承的羌卫,在西凉生活數年后,渐渐驯服,被謝乔编入了部曲的序列。 他们皮肤黝黑,身材精壮,虽然此刻装作卑微的仆役,但举手投足间仍有一股不易察觉的野性力量。 为了最大化羌卫的作用,谢乔特意在[西凉連弩骑]之外,自定了另一支兵种,[羌勇]。 这是一支輕步兵,兼弓兵,主武器是环首刀,副武器则是連弩。 羌人本就骁勇无畏,从小在苦寒之地长大,练就了一身过人的武艺和坚韧的意志。整编后,更是没有短板,远可攒射消耗,近可殊死肉搏。 编入部曲,最大的好处是,忠诚可见,几乎没有背叛的风险。令行禁止,誓死效忠。 在未来,谢乔自然还要招募更多的[羌勇],攻城戰中,他们适合巷戰,近戰,肉搏戰,这是必不可少的。但羌人性子古怪,说着异族语言,极难驯服,如果没有渠道,她是很难招募到一支人數可观的[羌勇]的。 这一支[羌勇]在[兵营]中训练了近半年,却始终没有升级,一直在初始的lv1。 谢乔推测,[羌勇]的隐形的经验槽,可能要比其他部曲长得多,光是训练不够,还需要实战,才能继续获得升级的经验。 今日正是让他们见血的好機会。 他们这十九人,要将相国府全灭。 在谢乔射死华雄的同时,其余人同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掉了这片空间中的相国府卫卒。 除了她和羌勇,另外几人也都配备一把連弩,归功于连弩操作简单,经过短时期的训练,都能熟练掌握。 在巷战中,连弩的优势在于可以做到无声杀敌,这比她原世界加装消音.器的枪都要更静音,这比刀剑厮杀更安静,杀敌却不会打草惊蛇。 连弩射出的短箭破空而出,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只有輕微的弦响和入肉的闷声。 短箭长约一尺,箭头以精铁锻造,锋利异常,入肉三寸,足以致命。 除了射出短箭,他们还要做的,就是对中箭后仍然试图发出声音的人进行补刀,用匕首割断咽喉,確保不会泄露半点动静。 有一名卫卒中箭后并未立即死去,他捂着中箭的胸口,试图大声呼救。虞仲眼疾手快,迅速冲上前去,一把捂住对方的嘴巴,同时抽出腰间的匕首,干净利落地在对方咽喉处一划。 鲜血倾洒,那人的眼神迅速變得涣散,身体软软地倒在了虞仲怀中。 院落中很快归于死寂。 谢乔打着手势,无声地发出命令。 其余人皆各自散开,将醒目的尸体拖至一旁,随即各自寻找有利地形埋伏起来,静待下一波敌人到来。 这几日来,谢乔日日携礼入府,连续造访相国府,她借着送礼的名义,暗中摸清了相国府大致的院落布局和守卫分布。 果然,正厅中久等华雄不至,终于又派了两人前来探看。 两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先是踏过青石铺就的甬道,发出沉闷的脚步声,随后转入院中,脚步声變得輕快起来。他们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声音虽小,但在寂静的院中显得格外清晰。 华雄那厮磨蹭什么?其中一人问道,声音粗犷。 许是先在试那宝甲,爱不释手了。另一人回答,语气中带着几分鄙夷。 这是一对兄弟,并非汉人,而是异族长相,魁梧悍勇。 谢乔推测,大概就是董卓麾下的那一对外族将領,胡赤儿和胡车儿兄弟。 两人身材高大,肌肉虬结,走路时虎虎生风。 同样,为了试甲,两人均已经兴奋地脱去了外甲,只穿着贴身的衣衫。 连弩近距离的破甲效果其实是很不错的,但如果是对付没有铠甲保护的血肉之躯,更如同刀扎豆腐一般輕松。 此刻,谢乔心中并无半分怜才之念。 今日既然动手,相国府中上下,无论文武,都必须死绝! 她右手再次举起强弩,左手托住,弩身在她手中稳如磐石,瞄準了胡车儿的胸膛。 胡车儿正在和兄长说笑,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 待胡赤儿、胡车儿兄弟踏入射程之内,谢乔猛然扣动扳機,弩弦猛然松开,发出一声轻微的嗖响,短箭如流星般射出。 其余人也同时扣动。一瞬间,十數支利箭破空射出,在二人身上密密麻麻地插成了一排,如同梳子一般。 二人连哼都未哼一声,便轰然倒地。 但由于身经百战,二人身形彪悍,试图挣扎,试图制造动静。 关羽、张飞二人离得最近,他们迅速从埋伏处跃出。 关羽单手持大刀,挥刀斩向胡赤儿的脖颈,一刀便将头颅斩下,鲜血如泉涌般喷射而出。 张飞则对準胡车儿,同样一刀枭首,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两颗人头骨碌碌滚到一旁,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甚至死前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變故。 解决了胡车儿兄弟,院中再度沉寂。 众人迅速清理现场,将尸体拖到更加隐蔽的地方,用麻布擦拭血迹,重新装填弩箭。随后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保持不动,蛰伏静待下一波敌人的到来。 约摸半炷香的时间过去。 果然,吕布走来了。 他的脚步声与先前那些人截然不同,每一步都踏得极稳,青石甬道在他脚下发出沉闷有力的响声。 谢乔透过掩体的缝隙望去,只见吕布身形魁梧,比胡氏兄弟更高出一头,虎背熊腰,威风凛凛。 吕布显然比华雄和胡氏兄弟更加谨慎。即使董卓召他前来试甲,他也并未轻易脱去身上的铠甲,胸前护心镜是由精铁锻造的上等甲胄,厚实坚固。头戴紫金冠,雉尾高耸。 手中方天画戟,寸步不离身,左手则按在腰间的佩剑上,随时準备应对突发变故。 常言道: 人中吕布,馬中赤兔。此乃天下无双的猛将。若是在平时,她定会想方设法将这样的人才收为己用,毕竟这是一张难得的王牌,一张ssr卡。 但此时此刻,谢乔心中已无半分收揽之念。 今日之局,你死我活,容不得半点变數。 任何阻挡在前的人,无论是谁,都必须铲除。 吕布踏入院中,鼻翼微动,似乎隐隐嗅到了空气中一丝很淡的血腥气味。他随即警惕地环视四周,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在每一处可能藏身的角落停留片刻。右手紧握戟柄,左手按剑,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了随时可以应战的姿态。 機会稍纵即逝。谢乔没有犹豫,眯起眼睛,再次举起强弩,瞄準了吕布要害的方向,手指缓缓扣下扳机。 弩弦猛然松开,短箭在空中划过一道几不可见的轨迹,贯穿了胸甲,深深刺入其中。 紧随而至的十数支短箭,从各个角度射入吕布的九尺身躯,肩膀、腹部、后背、大腿,纷纷中箭。 但即便身中十数箭,他仍未立刻倒下,双眼依然炯炯有神,战意不减。 他怒吼一声,声震四野,右手挥舞方天画戟,左右横扫,试图反击。何方鼠辈,竟敢暗算于我! 张飞见状,强忍住想要大声呐喊的冲动,紧咬牙关,手持丈八蛇矛从侧面冲出。 吕布反应极快,以方天画戟横挡,戟身与矛头相撞,发出铛的一声脆响,火花四溅。他竟然硬生生扛下了张飞的这一击,戟身纹丝不动,臂力惊人。 缠斗无益,谢乔动作娴熟上弦,再射。 这一次,她瞄准的是吕布的面门,弩弦再次松开,短箭从吕布脸侧射入,贯穿颅骨,直达脑髓。 吕布身体猛然一震,终于失去抵抗,重重地倒在地上,饮恨而死。 吕布,这位在后世的小说话本中被吹嘘的三国第一猛将,等不到几年后在白门楼上被曹操缢死,先一步死在了谢乔手中。 吕布临死前的吼声,终于使相国府其他院落的卫卒起了疑心,纷纷往声音来源处涌来。正堂中的诸将先是一愣,随即面面相觑。 李傕猛然起身,手按刀柄:何处传来喊杀声? 郭汜也侧耳倾听,眉头紧蹙:似是从前院子传来,莫非有刺客? 董卓闻言,脸色骤变,当即下令:速速前去查看!若有刺客,格杀勿论! 厮杀,就此拉开序幕。 谢乔双手持连弩,一馬当先,領着其余十八人,朝着相国府正堂推进。 每人身上都配有一百支短箭,装在腰间的箭囊中,再多就不方便携带了,会影响行动的灵活性。 前方卫卒持刀涌来,谢乔手举连弩开射,众人同时扣动扳机,十数支短箭如雨点般射出。射光一轮,继续上箭再射。 卫卒纷纷中箭,一个接一个毙命。 第264章 谢乔等人且战且进,每走一步都要踏过血泊和尸首。连弩不断上弦,短箭接连射出,弩弦发出的嗖嗖声不绝于耳。 鲜血溅洒在青石地面上,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推进至正堂外,短箭几乎射光。众人纷纷扔下连弩,亮出兵器,近身肉搏。 关、张、梁等,皆是将领,其实更擅长的是馬战,此战虽非馬战,无法发挥最大威力,但武力也足以应付眼前局面。 [羌勇]更是双目赤红,不惧生死,眼中只有敌人。他们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紧握手中环首刀,冲杀上前,拼死一战。 这时,董卓麾下诸位将领,从正堂冲了出来。 李傕手持长剑当先,郭汜紧随其后,其余将领也各自持兵器跟上。双方在正堂外的院中展开激烈厮杀。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杀得昏天黑地。 谢乔并无丢下连弩,因为她可以从【背包】格子中随时取用出短箭,子弹几乎是无限的。 她不停上箭上弦,不停扣动扳机,手中连弩都要冒烟了。 趁着双方混战正酣之际,李儒悄悄护着董卓,欲从正堂后门溜走。 李儒左右张望,確认无人注意后,低声对董卓说:相国,此地不宜久留,咱们从后门走。 董卓点点头,弯着腰跟在李儒身后,两人蹑手蹑脚地朝后门摸去。 这被谢乔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当机立断,追上去几步,举起连弩瞄准董卓的后背,瞄准便射,短箭正中董卓后心。董卓闷哼一声,向前扑倒在地。 谢乔一边朝他走去,一边继续上弦射箭补刀,确保他彻底死亡。 李儒见主公倒地,惊慌失措地想要扶起董卓,却也被一箭射中咽喉,当场毙命。 近到尸体跟前,谢乔从【背包】格子里取出一把环首刀,猛力一砍,砍在董卓粗短的脖颈处,但因为董卓脖子粗壮,一刀未能完全砍断。她再补两刀,终于将那颗肥硕的脑袋砍了下来。 这场厮杀不知持续了多久,除却妇孺,相国府中所有人,尽数毙命。 鲜血流进院中水池,满池清水为之变色。 而谢乔这边的十九人,折了三名[羌勇],其余人全部负伤,另一名羌卫更是身负重伤,被生生砍断了一条胳膊。幸好及时止血,暂无生命危险。 相国府中彻底静了下来,谢乔拎着董卓头颅往正门外走去,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中走出的修罗恶鬼。 国贼董卓,已诛! 一代枭雄董卓的头颅,被谢乔掷进了人群中。 一时间,满城震动。 董卓军中将领同样尽数伏诛,群龙无首,麾下兵卒自然茫然无措,溃散而去。 相国府门外,谢乔大步走向停在路边的马车,子姝紧随其后,虞仲则飞身坐在了马夫的位置,双手紧握缰绳。 其余人则各自登上了来时的马车,策马狂奔,往皇城方向疾驰而去。谢乔特意将阵亡的三名羌勇的尸体收进【背包】格子中带走,以便将来安葬在西凉。 皇城门前,执金吾正在当值。 他听到远处的喧闹声,却并不知道相国府变动、董卓已死的消息。 见几辆马车奔来,马蹄声急促,尘土飞扬,虽觉蹊跷,但见谢乔力于头车上,威势凛然,又不敢轻易阻拦。 奉相国均旨,速速开门!谢乔厉声喝道。 此时的谢乔,确是相国门下首屈一指的人物,封侯拜将,加官进爵,近日更得相国信重。 执金吾不敢阻拦,连忙挥手示意,下令打开宮门。 虞仲一挥鞭子,马车驶入宮中。马蹄声在宮墙内回荡,沿途的宮人内侍见状,纷纷避让。 天子何在?谢乔在高声询问,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与此同时,王允府邸。 百官仍在密室中商议刺董一事。 若再拖下去,又不知何年何月。一位年长的官员轻叹一声。他年过六旬,曾历经三朝,见惯了朝堂风云,此时却也束手无策。 每拖一日,天子蒙羞,朝廷受辱,百姓遭殃,便多一分。坐在他对面的中年官员接过话头,语气中带着焦虑。 非也非也,不可鲁莽,当思完全之策。坐在角落的老臣摆手反对,若事败身死,岂不是白白送命?到时连累九族,悔之晚矣!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下。 王允坐在主位上,眉头紧锁,听得头都大了。 诸位,诸位!王允抬手示意安静,吵来吵去有何用?还是要想个切实可行的法子。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目光都投向了王允。他在朝中威望颇高,素有智谋,众人都等着他拿主意。 王允沉默片刻,董贼虽然凶残,不过是靠武力威慑。我有一计,可利诱吕布,设下离间之计。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侧身倾听。 他缓缓起身,在众人注视下踱到密室中央,背手而立:吕布虽勇,却贪财好色,且与董卓并非血亲,只是义父子。若能寻得美姬,再配以金银财宝,定能动摇其心。届时再从中挑拨,使其父子反目,岂不是不战而胜? 好一个美人计!妙哉妙哉!有人拍案叫好。 如此一来,使其父子反目成仇,大事便可成矣!马日磾站起身来,此计务必谋划周全,不可有丝毫差池。 美人易得,可谁家的女儿愿意去做这等事?此乃九死一生之举,稍有不慎便要身死族灭。一位官员提出疑虑。 王允沉吟不语,意识众位大臣聚在此处时间太长,容易引起怀疑,遂轻咳一声,道:容后再议。今日先散了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众人皆以为然,纷纷起身,整理衣冠,准备告辞。 一出密室,正当王允准备送客时,忽听得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脚步杂乱,显然是有人在狂奔。 不多时,一名家丁匆匆赶来,气喘如牛。他一路小跑进来,险些撞到门框,脚下踉跄,差点跌倒,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王允皱眉,挥手示意众人稍待,他走上去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家丁喘息未定,却强撑着开口,声音颤抖得厉害:董卓、董卓已诛!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瞬间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原本准备告辞的众官员纷纷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家丁,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为震惊,眼中写满了不敢置信。 王允更是如遭雷击,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家丁的肩膀,急声问道:你说什么?再 说一遍! 董卓已诛!家丁被王允抓得生疼,却不敢挣脱,咽了咽唾沫,努力平复呼吸,千真万确! 谁杀的?王允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谢乔!谢豫州,是她,拎着董卓脑袋,走出了相国府。 众人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个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区区一女子,如何能诛杀董卓这样的枭雄? 笑话,天大的笑话。 胡说八道!一位官员忍不住出声,指着家丁厉声道,董卓身边有吕布这等猛将护卫,相国府中更有精兵强将无数,岂是一介女流所能撼动?你这厮莫不是见鬼了,竟敢在此妄言! 千真万确!董卓的脑袋,此时还在市井中,无数百姓都亲眼见过。相国府血流成河,董卓麾下将领尽数伏诛,无一活口!家丁连忙跪下,连连磕头,小的若有半句虚言,愿受万死之罪! 南宫。 谢乔快步穿过重重宫门,沿着青石铺就的甬道,直奔寝宫而去。途中遇到的宫人内侍见她神色凝重,手中还沾着未干的血迹,皆不敢直视,纷纷低头退到两旁。 推开寝宫的朱红大门,谢乔跨过门槛,踏入其中,一眼便看到了缩在榻上的小皇帝刘协。 这个不足十岁的孩童,身着明黄龙袍,却显得格外单薄。听到脚步声,刘协猛地抬起头来,稚嫩的脸庞上满是惊恐。 臣谢乔,参见陛下。谢乔单膝跪地,行了一礼。 刘协看清来人,稍稍松了口气,但声音仍带着颤抖:谢卿,何故来此? 谢乔缓缓起身,目光直视着这位幼主:臣入宫闱,是为告知陛下,董卓已死,臣亲手诛之。从此以后,天下无人再敢凌驾于朝廷之上。 刘协瞪大了眼睛,却并不敢轻易相信。 谢乔却并不管他是否相信,自说自话:很快,董卓身死的消息便会传便天下。 刘协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震撼的消息。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中甚至带着一丝希冀:谢卿,此后朝政如何处置? 第265章 陛下,天下巨震,这雒阳南宫,群狼环伺。没了董卓,自有其他枭雄。袁绍据冀州,袁术占南阳,曹操在兖州,他们都可能成为下一个董卓。 刘协听得脸色更加苍白,原本因董卓之死而生的一丝希望瞬间破灭,那谢卿有何良策? 臣欲请陛下移驾梁国。谢乔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刘协错愕:什么?! 就在这时,谢乔眼前弹出了鲜红的字幕。 【你获得了骂名[窃国巨盗]。】 第119章 窃国巨盗? 謝乔审视着係统赋予她的新标签,心中波澜不惊。 她进一步确定了一个事实:係统,她绑定的主公系统,完全是为封建统治服务的走狗,为维护既有秩序而专门为她一个人设的枷锁。 但她走到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她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到了此时的境地。身后是万丈深渊,前方是刀山火海,她只能一路向前。 如果她错了,那就一直错下去。 天若亡她,那就逆天而去。 她要做的,此时只能做的,那就是成为她曾经最痛恨的,世之枭雄,铁血统治的残暴军阀。 被打上【窃国巨盗】的标签后,謝乔明显感觉到,劉协看她的眼神又变了。那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深重的恐惧。 这个不满十岁的孩童紧紧抓着龙袍的衣襟,身子不住地往榻角缩去,试图想要将自己彻底藏起来。 请陛下随臣移驾梁国。謝乔重复一遍,声音在空旷的寢宫中回荡。 正在此时,几名內侍闻声匆忙赶来。他们惶恐地看着謝乔,又见小皇帝瑟缩在榻上,顿时明白了什么。为首的老內侍顫抖着上前几步,跪在劉协身前,张开雙臂作护卫状,嘴唇哆嗦着。 臣的话,陛下莫非听不见?谢乔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她没有再多费唇舌,从【背包】格子中取出了环首刀,握在手中。这柄刀,不久前砍下了董卓的头颅,此时刀身还沾染着凝结的血迹。 谢乔举起刀,语带猥亵,国贼董卓已被臣所诛,雒阳凶险四伏,请陛下移驾梁国。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沉,刀光如电,对着龙床一角直劈而下。 咔嚓一声,锋利的刀刃深深嵌入龙床的床沿,木屑四溅。那张用上等金丝楠木制成的龙床,瞬间被劈开一道深深的裂痕,从床沿一直延伸到床头。 谢乔这一刀,正正砍在了劉协蜷缩的腳边。 劉协吓得一顫,整个人彻底蜷缩成一团,口中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你获得了罪名[蔑视皇权]。】 又一行血红的字迹 在谢乔眼前浮现。 但她已经麻木了,不在乎了。所谓的罪名和骂名,只有零和无限。 就在这时,一名年輕的內侍趁谢乔注意力分散之际,悄悄绕到她身后。他手中紧握着一柄短匕,匕首长不过三寸,刃薄如纸,是宫女用来削果皮的小刀。 他屏住呼吸,腳步輕如猫行,一步一步挪向谢乔。当距离不足三尺时,他猛地跃起,手中短匕直刺谢乔后心。 谢乔早有察觉。她脚步一转,右手反握刀柄,手腕一翻,刀刃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弧线。 鲜血飞溅,那名內侍的咽喉被一刀割开,鲜血如泉水般涌出。 他瞪大眼睛,雙手捂住脖子,嘴中发出咯咯的声响,挣扎了几下便倒在血泊中,再无声息。 【你获得了罪名[草菅人命]。】 在相国府中血战时,她殺了董卓及其麾下数十人,系统却未曾给她加上这个罪名。如今在皇帝面前殺一人,便立刻被定义为草菅人命。 这足以证明,在系统的判定里,董卓那帮人,确实是威胁了皇权统治的国贼,所以当杀。 寢殿之内,剩下的几名内侍见状,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地磕头求饶。 求谢豫州饶命!求谢豫州饶命!老内侍一边磕头一边哀求,不一会儿额头便磕出了血。 谢乔收刀入鞘,目光转向瑟缩在榻上的刘协。 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恭敬,语气却不容任何拒绝:天子,请发诏令。 刘协浑身顫抖,喉咙里却像堵了棉花,发不出声音。 陛下若是不会说,臣可代为拟定。 谢乔淡淡道,大鸿胪、豫州牧、西乡侯谢乔诛杀国贼董卓,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匡扶汉室,功勋卓著,晋封大司马,总领朝政。 大司马,西周始置,掌邦政。此后历代历朝,有废有立,一直是权力巅峰。 此时大汉的中央朝廷设有三公九卿,却并未设置大司马一职,仅以太尉代之。 而董卓为了凌驾于朝政,自任相国。 于情于理,谢乔都不可能再称相国,这会被天下人理所当然地视作董卓二世。 所以,她要做大司马。 依照汉朝旧制,此职一旦设立,便总揽军政,位在三公之上。 谢乔继续以天子的口吻说:朕久闻梁国有圣人降世,解世间万疑,心向往之。朕冲龄践祚,年幼蒙昧,求学若渴,欲前往梁国拜师求学,以修身养性治学,他日图治国安民之策。 朕朕不去梁国刘协哆嗦着,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已是他全部的勇气。 陛下此言差矣。谢乔眼中寒意更盛,董卓已死,但天下群雄并起,雒阳已非久居之地。梁国乃臣基业之所在,城高池深,兵卒悍勇,可保陛下万全。 雒阳是宗室所在。刘协道。 谢乔叹了口气:陛下年幼,不明事理。 她不再理会刘协,转向那名磕头不止的老内侍:取筆墨来。 老内侍闻言一愣,谢乔的目光如刀子般钉在他身上。 谢乔瞪着老内侍,写! 这一个字如雷霆炸响,震得老内侍魂飞魄散。 他连滚带爬地跑到一旁的案几,颤抖着双手从架上取下一卷黃绢,铺在案上。他又拿起一枚墨锭,在砚台上倒了些清水,双手扶着墨锭,一圈一圈地研磨起来。恐惧之下,他手上的力道时轻时重,磨出的墨汁都有些不匀。 老内侍拿起狼毫筆,饱蘸墨汁,笔尖因他颤抖的手而在黃绢上方不住地摇晃,迟迟不敢落下。 他偷偷看了一眼谢乔,见她面无表情,只好一咬牙,依照刚才听到的内容,自右向左,一笔一划写下诏书。 写罢,他双手捧着黄绢,跪行到刘协面前。小皇帝哆哆嗦嗦地接过,在谢乔的注视下,老内侍又呈上装着朱砂印泥的玉盒和沉重的玉玺。 刘协用尽全身力气,双手举起玉玺,在印泥上用力一按,再颤抖着盖在黄绢的末端。 鲜红的印记落在明黄的丝绢上,刺眼夺目。 谢乔眼前随即弹出了字幕。 【你获得了官职[大司马]。】 【你的声望增加了100点。】 她就这样轻而易举,跻身三公之列,不对,在三公之上。 董卓已死,普天之下,再没有人的官职比她更高。 她一只手触碰到了权力的最顶端。 这时,关、张、梁等人纷纷冲入寝宫。 将陛下护送出宫。谢乔吩咐道。 喏!随从应声而动,将刘协掳走。 老内侍见状,连忙跟在后面:老奴伺候陛下多年,请让老奴随行照料陛下起居。 你倒是忠心。谢乔点头同意,那便一同前往梁国吧。 多谢大司马!多谢大司马!老内侍连连叩首。 寝宫外,夜幕低垂。 几辆马车就在寝宫外等候,谢乔扶着刘协的胳膊,将他半推半扶地送上头一辆马车。 刘协身子软得像一团棉絮,几乎是被塞进去的。那名老内侍也手脚并用地爬上车,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谢乔随后登车,盘腿坐于车厢另一侧。 虞仲握住缰绳马鞭,驾车,但谢乔留意到,他的脸色已经有所不对了。 现在她身上的标签太多,她在旁人眼中恶贯满盈,罪该万死,即使是身边最信重的人,也随时可能置她于死地。 谢乔连弩上弦,顶在了刘协的胸口。 如果哗变,她就以刘协为人质。系统竭力维护的皇权,就是她最后的倚仗。 谢乔很清楚,此时不能直接用[空间传送符],而是要让天下人清晰明白地都知道,真天子一路去了梁国。 否则,她若采用超自然的能力,等袁绍、曹操那些人占据了这座空城,另立一个伪帝,真假便再难分辨。 唯有这一路的车辙印,才是昭告天下最有效的凭证。 车队一路行驶,行至宫门,却被拦了下来。 前方火把通明,一队顶盔贯甲的士卒手持长戟,排成一道人墙,将宫门堵得严严实实。为首的一员将领,正是执金吾。 第266章 他将将听闻相国府的变故,第一时间便封锁了皇城,此刻正满面凝霜,手按在腰间剑柄上,审视着缓缓停下的车队。 谢乔递了个眼色,老内侍会意,颤颤巍巍地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谢豫州护送陛下出宫,尔等速速让开! 执金吾面不改色,只是冷冷回道:宫禁重地,夜间不得出入。陛下何在?吾要亲眼得见,方能放行。 谢乔抬着□□,用眼神示意刘协。 小皇帝哆嗦了一下,手脚并用地爬到车门口,在老内侍的搀扶下探出身子。 见到天子,执金吾瞳孔一缩,立即单膝跪地。 朕欲往梁国求学。刘协感受着背部箭镞的刺痛,勉力说话。 执金吾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随即看到了天子身后,车厢阴影里那女子冰冷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敬畏,只有一片漠然的杀意。 此人,【草菅人命】。 他毫不怀疑,自己若是横加阻拦,谢乔会毫不犹豫地当场弑君。 董卓已死,天下易主。自己此刻阻拦,名为忠君,实为螳臂当车,下场只会比相国府里的那些人更惨。 终于,他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缓缓地向后退了一步,躬身抱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臣,恭送陛下。 人墙迟疑了一下,见主将示意,终于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路。 车队再次缓缓启动,穿过洞开的宫门,驶入了雒阳城沉沉的夜色之中。 第120章 夜色已深,軍中营帐次第熄了灯火,唯有贾詡的帐中还透着一豆微光。 帐内,矮案上,摊着一卷卷以麻绳捆扎的竹簡。这是各部曲送上来的軍需用度账目,记录着軍士操练损坏的兵刃數目。 他取过身旁布袋里的算筹,在案上铺开的方席上摆弄起来。黑色的短筹为正,红色的为负,纵横交错间,一笔笔账目便被拆解、核算。长矛损了多少,箭矢耗了凡几,士卒的伙食耗费几何,他都一一算得清楚。 这些事,繁琐、枯燥,軍中任何一个识字的刀笔吏都能做。他贾文和的抱负,却并非止于此。 他想起月前,自己将一条计策写于锦囊献予华雄,助他解围。 如今想来,那华雄在相国董卓面前,必然是意气风发,将那锦囊之计说成是自己深思熟虑的妙策,独揽了所有功劳。 而自己,那个真正出谋划策的人,却依旧在此处,对着一堆冰冷的竹簡,无人问津。 他放下笔,轻轻揉了揉眉心,帐外传来巡夜军士沉重的脚步声。 夜深沉,不知何时,方能得见青天。 就在这时,一陣急促的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营地的宁静。 这不是巡营的节奏。 贾詡心中一动,知是大事,立刻起身,快步走向中军帐。 中军帐内灯火通明,酒气混着烤肉的香气扑面而来。牛辅坐于主位,案上摆着酒壶酒杯。 张济、胡赤儿等几名校尉围坐着,正高声谈笑,面色酡红。 一名身穿皮甲的传令兵快步冲入帐中,单膝跪地,拱手禀报:禀将军,相国有令,召诸位将军,明日午时,赴相国府试甲。 牛辅手中酒杯停在半空,闻言一愣:试甲?试何甲? 传令兵垂首恭敬回道:相国言,乃玄铁宝甲,欲赏赐诸位将军。 牛辅闻言大喜,一拍案几。好!好!相国果然念及我等功劳! 帐内张济等几名校尉亦是面露喜色,交头接耳,帐中顿时一片欢欣。 唯有贾詡,緩 緩放下手中的算筹,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他上前一步,躬身劝道:将军,此事恐有蹊跷,还请三思而后行。 贾詡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 谢喬过虎牢关时,他曾远远在关上观望。此女子气质冷峻,眼神如刀,絕非轻易臣服、甘居人下之辈。 听闻最近日日献宝,在朝中連升高位,如鱼得水,背后必有算计。 此刻相国以试甲为名,召集将领,极不寻常。 牛辅脸色一沉,挥手斥道:你懂个屁!相国赏赐,乃是恩典。你这书生总是疑神疑鬼,败人兴致! 张济在一旁附和道:文和兄确实过虑了,相国待我等恩重如山,岂会加害? 胡赤儿更是投来一个轻蔑的眼神,只顾与旁人举杯庆贺,全未将贾诩放在眼中。 贾诩见众人如此,心中一沉,知道再劝无益,只得默默躬身,退回原位,隐入帐角的阴影里。 第二日,天光大亮。牛辅、张济、胡赤儿等人意气风发地跨上战馬,领着一隊亲兵,朝着雒阳城的方向絕尘而去。 贾诩站在营帐前,大有不妙的预感,遂下令全军警戒。 车隊离了皇城,出了雒阳,沿官道向东,往虎牢关而去。 此番,谢喬一举除掉了董卓及其麾下所有的高级将领,这些西凉悍将一死,董卓余部群龙无首,难拧成一股,组织起有力的反击。 如今这些残兵败将,大概想的不是如何为主公报仇,而是怎样逃过朝廷的清算,各自寻觅生路。 车队行进了大半日,前方地势渐高,算算路程,差不多该过虎牢关了。 这也将是此行最凶险的一环。 但只要一出虎牢关,就是一望无垠的华北平原,天高任鸟飞,附近还有她提前安排的接应的部曲,包括西凉铁骑、西凉弓骑在内,以及她那支金疙瘩一般的西凉連弩骑。 不料,车马刚入荥阳地界,虎牢关雄关在望,异变陡生。 关前官道两侧,忽然涌出數百甲士,手持兵刃,将车队团团围住,迅速在前方列成陣势。 为首一人,从军阵后方缓缓步出。他身材颀长,面容清癯,穿着一身布衣,只在外面罩了一件简单的皮甲。不似武将,倒像个文士。 马车应声停稳,谢喬掀开车帘,从容不迫地走下马车。 她目光扫过眼前军阵,士卒虽多,但队列散乱,许多人脸上都带着惶惑与不安,显然军心浮动,士气不振。 敌军虽众,谢喬却不虚,实在不行她就用一张刚刚完成任务得到的[空间传送符(永久)]。更况且,她麾下还有关张等猛将,手中还有連弩。再不济,还有天子为挟。 那为首的文士向前两步,对谢乔遥遥拱手作揖,姿态谦恭,声音清晰:在下武威贾诩,敢问足下可是新任的谢豫州当面? 久闻先生大名。谢乔回道,声音清冷。 贾诩见她孤身一人,神色从容,心中更是暗自称奇。他再次拱手,姿态不变,继续问道:在下观谢豫州车驾匆匆,不知将欲何往? 归梁。谢乔只答了两个字,简练至极。 既是出关,依律当有相国手书文牒,以便关上查验放行。贾诩的语气依旧温和,却一步步收紧,意在探出对方的底细。 谢乔背后握持连弩,短箭已上弦,只待一鬆手,便可取人性命。 她似笑非笑,笑里藏刀,相国稍早时候被我一刀砍了,死人又岂能手书文牒? 此言一出,贾诩瞳孔巨震。 他早有预感相国府必有大变,牛辅等人一去不回便是明证。却万未料到,谢乔的手段竟如此狠绝,行动如此迅速! 好个雷霆手段! 董卓若亡,西凉军的根基便断。此时再想着聚拢残兵,不过是苟延残喘,自取灭亡。而眼前这女子,心智、手段、胆魄,无一不是人中之龙。 她便是那破开沉沉黑夜的一道惊雷。 他心中惊叹,再看向眼前谢乔时,眼神已全然不同。 那不再是审视,而是夹杂着惊叹、忌惮与一丝隐秘的兴奋。 他要的青天,不就近在眼前吗? 短暂的沉默后,贾诩忽然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举动。 他后退一步,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随即撩起衣袍,对着谢乔的方向双膝跪倒,俯身叩首,行了一个大礼。 在下愿投于谢豫州麾下,为主公效犬马之劳! 这番变故,快得让谢乔都有些始料未及。她原以为,免不了一场恶斗,要费些波折才能杀出关去。至少也要用连弩射杀数十人,才能冲开一条血路。 此刻,她握持连弩的手指甚至还未放鬆,弩机依然蓄势待发。 你不为董卓复仇?谢乔问,声音听不出喜怒。 贾诩抬起头,目光灼灼:董卓暴虐无道,祸乱朝纲,非明主也。明公仁德兼备,行霹雳手段,才是诩之天命所归! 他直视着谢乔,再无半分先前的试探,唯有孤注一掷的恳切。 与此同时,谢乔系统的面板上,弹出了一条可招募角色的消息,她点开一开,列表里果然出现了贾诩的名字。 第267章 系统给他打的标签是,[谋才]。 贾诩,字文和,凉州武威人。此人一生辗转,先在西凉军中,后为张绣谋主,最终归于曹魏,位列三公。 其人算无遗策,善揣人心,亦能为自保不择手段,后世称其为毒士。 系统将她逼上军阀的道路,要铁腕统治,毒士未尝不能用。行铁腕,少不得这等能揣度人心、手段狠辣的毒士。 用君子自然安稳,能守成,能安民,但在这乱世之中,欲要破局,便需奇兵。此等毒士,心思诡谲,手段狠辣,恰能办成许多君子不屑为、亦不能为之事。 谢乔心中已有定论。 她将背后上弦的连弩凭空收回了【背包】格子。 随后向前迈出一步,拉近了与贾诩的距离,这一步,也消弭了彼此间最后的对峙。 谢乔开口,声音里带着郑重:先生请起。如有先生相助,乔之大幸也。 谢主公!贾诩紧绷的背脊终于略微放松,依言起身,复又一拱手,说道:主公,驻扎在此的,皆是牛辅旧部。诩不才,愿为主公说客,劝其为主公效命。 那便有劳先生。谢乔颔首。 贾诩随即转身,面向那数百名惶惑不安的军士。开口道:诸位听真!相国董卓已死,牛辅、张济等,均已身亡! 此言一出,军阵中顿时一片哗然,阵型都出现了松动。 贾诩抬手虚按,待嘈杂声稍歇,又继续高声说道:相国与将军身死,我等便成了无主的孤军!朝廷大军不日将至,届时,我等便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叛贼,唯有死路一条! 他的话语并不激烈,却字字诛心。 这些军士,多是凉州边军,背井离乡,随军征战,所求的不过是建功立业,或是挣一份能让家人活下去的军饷。如今主帅皆亡,前路断绝,他们瞬间便从朝廷的官军,变成了无根的浮萍。 贾诩的话语直戳他们内心最深的恐惧。 见军心已经动摇,许多人已面露绝望之色,贾诩趁热打铁,他侧过身,伸手直指身后的谢乔,声调再提:这位,便是天子亲封的豫州牧,谢乔谢使君!谢使君亦是凉州人,使君仁德,不忍见我等凉州健儿沦为刀下之鬼,特予我等一条生路!如今,路就在眼前,弃暗投明,投谢豫州麾下,或有一线生机。 是为已死之人陪葬,落得个身死家灭的下场,还是弃暗投明,追随谢使君,为自己、为家人博一个前程!何去何从,诸位自行思量! 军士面面相觑,眼神中交织着恐惧、犹豫,和挣扎。 终于,一名满脸风霜的老兵将手中的长矛当啷扔在地上。其余军士纷纷抛下兵器,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对着谢乔的方向齐声高呼:我等愿降!愿为谢豫州效死命! 声震四野,回荡在虎牢关前。 第121章 甫一听闻董卓死讯,王允等朝中大臣,心中既惊且疑。 毕竟那董卓何许人也,废立天子,权倾朝野,残暴无端,麾下凉州精兵數萬,岂能说死便死?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眾人心中虽有期盼,却不敢輕信,甚至害怕是董卓下的什么阴谋诡计。 司徒王允最先定下心神,他沉声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此事干系国祚,我等需亲往相国府一探究竟。 眾大臣闻言,纷纷应诺。 出了王允府上,眾人各自登上仆役准备的數辆马车,一行人火速奔去相国府查看验明。 车队在雒阳长街疾行,沿途百姓见状,纷纷避讓道旁,竊竊私语。 越靠近相国府,空气中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便越是刺鼻。马匹察觉到了异样,开始不安地嘶鸣,车夫不得不紧拉缰绳,安抚坐骑。 终于,头车在相国府门前缓缓停下。 仆役再次放下脚踏,掀开车帘。王允第一个下车,脚刚沾地,目光便凝固了。 府门大开,那扇平日里紧闭的朱红大门,此刻敞开着,往日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森严景象荡然无存,再看不到那些威风凛凛的西凉甲士。 大门口倒伏着几具甲士的屍体,兵刃散落一地,死状各异。 王允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震撼,率先迈步入府中。 身后眾臣紧随其 后,年老体弱者已是面色苍白如纸,双腿发软,需人搀扶才能勉力前行。 踏过门槛,门后的景象,讓这些见惯了风浪的朝中重臣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偌大的庭院中,屍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各处,血流成渠。 府中亲卫、家仆,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里,无一活口,无一幸免。 显然,动手之人不留任何余地,是真正的灭门之举! 敢灭董卓的门! 这得是何等的胆量气魄! 众人小心翼翼地踏过血泊,沿着廊道向正堂走去。 行至一处穿堂院落,队伍末尾一名年輕的太史令忽然脚下一顿,面色大变,指着庭中一角,失声叫道:那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具魁梧的身躯仰面倒在庭中。 此人身形异常高大,即便倒地,看起来也比常人明显长出一截。 众人心中一动,顾不得脚下污血,纷纷凑上前去。 那人身上穿着一副厚重的兽面吞头铠,但坚固的甲片上,赫然洞开着数个窟窿,箭矢自前胸透出后背,足见射出箭矢的弩器威力何等惊人。 他身中数箭,鲜血流尽,血已凝固成黑色。那张向来傲慢目空一切的面孔如今扭曲着,双眼圆睁,似乎临死时还带着不甘与愤怒。 是、是飞将吕布!有人颤声说道。 此言一出,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吕布! 那个自仗武力,睥睨天下,视英雄如草芥,不可一世的飞将。 那个背信弃义,为攀附董卓,杀害原主丁原的吕布。 那个讓天下人既畏惧又唾弃的吕奉先,竟就这样,殒命于此血泊之中! 众臣面面相觑,心中五味杂陈。有震惊,有恐惧,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死得好!当真死得大快人心! 大臣中,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臣缓缓上前几步。他乃是并州刺史丁原昔日的挚友,当年丁原遇害时,他曾在朝堂上痛哭失声。此刻,他死死盯着吕布的屍体,浑浊的老眼中竟滚下两行热泪。他嘴唇哆嗦着,声音沙哑道:建阳建阳兄可瞑目矣! 行至正堂外,景象更是骇人。 数十具屍体以各种姿态倒伏其间,甚至还有不少熟面孔。 王允走近细看,认出了其中几人:这是胡轸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用脚尖轻轻拨了拨另一具身材壮硕的尸体,那人脑袋偏过来,面部青紫,口鼻边有黑血。 此人乃是董卓之婿,牛辅。 又指向另一具,这是虎贲中郎将李肃 这些人,都是董卓麾下的心腹悍将。平日里在朝中吆五喝六,威风八面,践踏京畿,如今却悉数毙命,死状凄惨。 但即便如此,众人心中那根最紧要的弦,依旧紧绷着。 他们都在不约而同等那个一锤定音的结果。 众人继续向内探查,终于在正堂侧面通往后院的甬道边,发现了一具肥胖的身体。 然而,这具身体的脖颈处,却是一片血肉模糊,脑袋早已不知去向。 王司徒,这莫非便是一位大臣捂住口鼻,指着那无头尸身,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王允没有立即回答,他蹲下身,目光仔细地在那具尸体上搜寻。他拨开一截被血浸透的衣袖,视线落在了尸身肥硕的左手上。那手上戴着一枚扳指,色泽温润如脂,正是董卓平日在朝堂之上炫耀的那枚,满朝文武无人不识。 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此人,正是董卓。 而此时,董卓的脑袋,在市井中被踢来踢去。 确认了董卓的死讯,空气为之凝固。 王允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在場的众臣。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虽然平静,却带着一丝颤抖:諸位同僚,此人确系董卓无疑。 董卓死了!短暂的死寂之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来。 国賊已诛! 嗟乎!天佑我大汉! 苍天有眼啊! 喊声此起彼伏,众大臣脸上的惊恐与疑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更有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臣,当場相拥而泣,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年事已高的太常马日磾,这位掌管宗庙礼乐、向来最重威仪的老臣,竟当場手舞足蹈起来,全然不顾朝臣的威仪。 一位年轻一些的朝臣,血气方刚,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猛地冲上前去,抬起穿着布履的脚,一脚复一脚,踹到董卓的残躯上。每一脚都倾尽全力,每一脚都咬牙切齿,肆意发泄着积压多时的愤怒。 第268章 很快,又有几名官吏加入进来,他们不再顾及身份,只是疯狂地踹着、踩着,誓要将这具尸身踏成肉泥。 无人上前制止。 窃国之賊,就该是此等下场! 国賊董卓欺压凌驾他们太久,今日得此下场,萬死犹轻。 国賊已除,可告先帝之灵矣!一位老臣颤抖着声音说道,随即朝着帝陵的方向深深一拜。 先帝在上,国贼董卓已伏诛,臣等愧对先帝,今日方得报仇雪恨! 众人纷纷效仿,齊刷刷跪倒在地,向着远方的帝陵叩首。 良久,众人方才起身。 行此事的竟是那謝乔?卢植忽然想起什么。 原以为她贪慕荣华,攀附国贼,有人恍然大悟,声音里满是羞愧,未曾想,此女竟有如此胆魄与心计,甘愿委曲求全,行此石破天惊之举!某等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以女子之身,深入虎穴,行此险恶之事,真乃奇女子!又有人赞叹道。 巾帼不让须眉哉! 吾等错看了她!岂知她竟是深明大义,舍身为国的烈女!某等实在愧煞! 某要奏明天子,为謝豫州请封!马日磾停下舞步,双手一揖,遥拜皇城方向。 王允缓缓站起身,没有加入周遭的狂喜与哭嚎。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董卓那具无头尸身上,心中五味杂陈。这个曾经威震朝野、让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的西凉悍将,如今却落得个身首异处、暴尸正堂的下场。 好一个謝乔,竟将整个相国府屠了个干净,手段之狠辣,其行事之果决,令人胆寒! 皇甫嵩是第二个保持冷静的人,这位身经百战的统帅,并未像旁人一样狂喜,他只是默默用那双看过太多生死的眼睛,审视着这满院的杀戮。 这绝非碾压式的杀戮,而是一场惨烈的生死搏杀。 从尸体倒伏的方向和伤口的深浅来看,搏杀的另一方必定也付出了对等的代价。 皇甫嵩转过身,问旁边仆役:謝豫州现在何处? 那仆役躬身答道:似是去了皇城。 皇城?正在感慨的王允听见此言,心中猛地一跳。 他霍然扭头,恰好对上皇甫嵩投来的凝重目光,均察觉到了不对。 董卓刚死,按理说屠其满门者应当立即召集百官,安抚人心,稳定朝局才是。可谢乔不先做这些要紧事,反而径直去了皇城,其意欲何为? 快!速去皇城!王允的声音嘶哑而急切,全然没了刚才的沉稳。 方才还沉浸在狂喜中的众大臣,被这一声断喝惊醒,齊齐止住。他们顾不得再行庆贺,纷纷转身,提起宽大的袍裾,跌跌撞撞地奔向府门外的马车,赶赴皇城。 不多时便抵达皇城南宫的司马门外。 只见宫门紧闭,一队卫卒手持长戟,气氛森严。 马车尚未停稳,王允便一把推开车帘,从车上一跃而下。 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官袍下摆都来不及整理,便快步冲到为首的执金吾面前,急声质问:谢豫州可是入了宫? 执金吾愣了愣,冷硬地答道:谢豫州已奉诏离宫。 王允心头一沉,还想再问,只听宫门旁边的掖门缓缓开了。 一名面白无须的内侍手捧两卷黄绢,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了出来,用尖细的嗓音高声道:陛下有诏,请諸位公卿接旨。 王允、皇甫嵩等人心头一紧,纵有万般疑虑,却也不敢怠慢。 众人立刻收敛神情,整理衣冠,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叩首待命。 那内侍展开第一卷黄绢,朗声宣读:大鸿胪、豫州牧、西乡侯谢乔诛杀国贼董卓,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匡扶汉室,功勋卓著,今晋封大司马,总领朝政。钦此! 大司马,总领朝政! 这几个字如惊雷般在众人耳畔炸响。 跪在地上的大臣们身子猛地一僵,许多人下意识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惊骇之色。 天子年幼,尚无主见,绝无可能下达如此明确的诏令。 这诏书上的每一个字,必然都是出自谢乔之口,再借天子之手颁布天下。 必是谢乔胁迫天子,这哪里是论功行赏,分明是她手持利刃,强逼君王,为自己攫取官爵,自封权柄。 这分明是第二个董卓! 那内侍却看也不看众人,随即又展开第二卷,朕久闻梁国有圣人降世,解世间万疑,心向往之。朕冲龄践祚,年幼蒙昧,德不配位,日夜忧思。朕今欲效上古先贤,前往梁国拜师求学,以修身养性,探究治国安民之策。国事繁重,皆委于大司马处置,望诸卿辅佐大司马,共谋社稷安危。钦此! 前往梁国拜师求学?将国事全权托付给大司马? 这荒唐的言辞,令王允眼前一黑,整个身子都控制不住地晃动起来。 他站起身,一把拨开挡在身前的官吏,冲到执金吾面前。 陛下呢?王允的声音嘶哑,他一把抓住执金吾胸前的甲片,用力摇晃着,陛下圣驾何在?谢乔他可是挟持陛下出宫了?! 执金吾被他摇得身形微晃,脸上却无甚表情,下颌紧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正是。 王允双腿一软,整个人向后倒去。幸得身后的侍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肩膀,这才没有让他跌倒在石阶之上。 惊骇过后,便是滔天的愤怒,众臣瞬间炸开了锅。 国贼!此女乃国之大贼!马日磾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凄厉。 董卓虽恶,尚在朝堂。此人竟敢挟持圣驾,欲效那赵高、王莽之事乎!一名御史捶胸顿足,满面悲愤。 另有官员握紧双拳,颤声道:窃国之巨盗!她竟挟天子以令众臣! 众大臣个个义愤填膺,神情激愤,恨不得立刻拔剑追上,将那逆贼碎尸万段。 王允强撑着站稳身形,喊道:诸位同僚,速去追回圣驾!万不能让她带走陛下! 他声色俱厉,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死寂。 方才还慷慨陈词的朝中百官,此刻竟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齐齐噤声。他们不约而同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袍角,盯着地上的砖缝,就是无一人敢与王允对视,更无一人挪动脚步。 追?谁去追?怎么追? 去追那个能将相国府屠戮殆尽,连董卓都身首异处的煞星? 他们是朝臣,是文人,佩的是礼仪之剑,握的是笔杆,不是用来搏命的。 一片死寂中,唯有皇甫嵩的身影显得格外扎眼。 他迈步而出,走到王允身前,朝着他端正地一揖:某去追。 说罢,他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转身,骑上快马,孤身催马东去。 第122章 馬比馬车更快。 虎牢关,谢喬刚刚接受了贾诩的投降,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馬蹄声自西面官道传来。 烟尘尽头,一个孤独的骑手正策馬疾驰而来。 那人身上穿着的并非便于骑行的劲装,而是一身宽袖的朝服。 为了减少风的阻碍,他将身体死死压在马背上,双手攥緊缰绳,不断用脚后跟磕着马腹,榨取坐骑最后一点力气。 □□坐骑已是口吐白沫,显然是经历了一场不计马力的狂奔,从洛陽到虎牢关,至少百余里路,没有片刻停歇。 谢喬抬起手,示意不必阻拦,静静等待那骑手冲到阵前。 直到那人勒住缰绳,谢喬才看清他的脸:头上的冠帽早已颠簸得不知所踪,发髻散乱,滿是尘土,嘴唇干裂起皮,唯独一双眼睛,虽布滿血丝,却透着堅毅与决然。 是议郎皇甫嵩。 皇甫嵩翻身下马,双腿因为长时间的骑乘而僵直,落地时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他扶着马鞍,目光越过士卒的长戟,落在在谢喬身上,眼中忽然闪过复杂的情绪。 谢乔心中了然,她此时被系统打上的标签包括【窃国巨盗】【草菅人命】【谋朝篡逆】等等,这无一不让他戴上了有色眼镜看她。 面对谢乔,皇甫嵩的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剑柄上,但随即又松开,他知道在这里拔剑 毫无意义。 谢乔猜想,自己此时在他眼中,大概是恶贯滿盈的贼寇,比之董卓,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甫嵩强撑着站直了身子,竭力让自己的仪态不至于太过狼狈。他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向前一步,目光扫过谢乔身后的几辆车驾,天子可在车中? 谢乔直视他的眼睛,平静地回答:正是。 昭奕何为?皇甫嵩的身形晃了一下。 谢乔神色不變:奉天子以令不臣。 闻言,皇甫嵩眼中仅存的微光黯淡下去,透出彻骨的失望。 第269章 当年一别,不觉昭奕已成如今。当初黄巾乱,昭奕千里勤王,为国为民,何其忠勇。 谢乔拱手揖礼:皇甫公明鉴,公洞悉世事,岂非不知。今日之乱,病根不在董卓,在于汉室倾颓,朝令不出洛陽。 今天下,董卓虽除,去了董卓,尚有王允。去了王允,亦有袁绍、曹操之流。天下诸侯俱视天子为奇货,挟之以自重,此后攻伐不休,戰火连绵,百姓何辜?谢乔语调渐冷,可以想见,此后百年,中原大地皆为焦土,饿殍遍野,白骨蔽日。 皇甫嵩沉默了。 他征戰一生,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平黄巾,讨边章,所见所闻,无一不在印证着谢乔的话。 这天下,早已千疮百孔。 但他所受的忠君教诲,让他无法认同眼前的行为,无法认同眼前这挟持天子、自封权柄的行为。 良久,他才緩緩开口:话虽如此然君臣之义,乃立国之本。纵有千般缘由,萬般说辞,挟天子以令诸侯,终为不臣之举! 谢乔:我与诸侯不同,他们图的是一己私利,家族门楣。我所求,乃天下萬民。我奉天子前往梁国,非为囚禁,而是拜谒圣人,修习真正的帝王之术。待天子学成,明辨是非,能亲掌朝政之时,乔自当还政于君,解甲归田。 若届时昭奕不愿还政,又当如何?皇甫嵩一针见血。 权力是世间最烈的毒药,一旦沾染,无人能够戒断。 尤其是权力顶端的滋味,一旦尝过了,没有人愿意再放弃。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谢乔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天下皆浊,唯我独清。 她顿了顿,语气稍緩,公可以给我三年,公且看三年。天子入梁,三年之后,天下如何,自有分晓。 国祚系于雒陽,天子不可一日离京。皇甫嵩的态度没有丝毫动摇,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请求,请大司马,送天子还都。 雒陽是帝都,但天子亦可巡幸四方。天子为求学而入梁国,于天下百姓而言,是一段佳话。 天下局势动荡,天子当坐镇皇城中枢,以安萬民之心。某可亲身入梁,代天子求圣人入京辅政。 圣人踪迹缥缈,只在梁地。谢乔的回答斩断了他最后的希望。 此圣人,皇甫嵩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血气,究竟是天下的圣人,还是昭奕一人的圣人? 这话问到了关键,到现在的处境上,没有必要骗他,也骗不了他。 谢乔说:可以是我一人的圣人,也可以是天下人的圣人。 皇甫嵩听完,緩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周围的亲兵见状,立刻按住刀柄,气氛骤然緊张。 皇甫嵩却并未将剑尖指向任何人。他双手持剑,横于胸前,然后缓缓跪下,将剑放在地上。 某在此,皇甫嵩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谢乔,大司马若执意东行,便请从某的尸身上踏过去。 他跪在官道中央,像一座固执的石碑,身后是雒阳,身前是谢乔的千军萬马。 他要以身阻止谢乔携天子离京。 阻力是可以预见的,但谢乔绝不会因此停下脚步。 谢乔看着他,声音平淡如水:公不必如此,我心如铁,势在必行。公若阻拦,不过是螳臂当车,徒增杀戮。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皇甫嵩惨然一笑:食汉禄,忠汉事。为臣者,死得其所。 谢乔长久地凝视着他。 眼前闪过过去的一幕幕。黄巾之乱,她携兵马初出茅庐,从中原,到河北,他像一位长者,推功提携。他是她的长辈,是她的引路人。 但时光不可倒流,人心亦然。 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将皇甫嵩招入麾下,凭借其能力威望,那一定是军政重臣。 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有他的忠君之道,有他愿意以身殉之的堅持和信仰,不必强求。 皇甫公请自便。 说罢,谢乔不再言语,决绝地转过身,示意东进。 就在此时,她身后传来一声利刃破开皮肉的轻响。 谢乔的脚步微微一顿,但终究没有回头。 在她身后,皇甫嵩已然捡起了地上的长剑,自刎而死。他的身躯晃了晃,最终向前倒下,仆倒在自己以死捍卫的道路上,双目依旧圆睁,望着天子车驾离去的方向。 几乎同一时刻,虎牢关厚重的关门在绞盘的吱嘎声中缓缓开启。 谢乔的车隊顺利出关。车隊在前,牛辅余部的三千人马在后,鱼贯而出。 车隊刚出虎牢关不足十里,行至开阔地带,前方地平线上便腾起一道黄龙般的烟尘,蹄声隐隐如雷。 护卫在车隊旁的军士立刻緊张起来,纷纷握緊了手中的兵器。 牛辅那三千人更是骚乱不安,他们本就是惊弓之鸟,此刻以为是关东诸侯杀到,不少人已经面如死灰。 一名斥候快马加鞭前去探查,不多时便飞驰而归,高声禀报道:主公,是前来接应的人马! 片刻之后,那支军队的全貌显露出来。 军容整齐,甲胄鲜明,与谢乔身后疲敝的降兵形成鲜明对比。一面绣着谢字的大旗在队列前方迎风招展。 这时,一名身披重甲的校尉催马而出,奔至谢乔车前,利落地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如洪钟:末将在此恭候主公! 谢乔心头完全不虚了,既然挟天子入梁,那就再来些阵仗,把场面做足。 传令下去。 一名传令兵立刻策马靠近,躬身听令。 放缓行军。 传令兵微微一怔。 谢乔继续吩咐道:将天子仪仗尽数竖起,不必遮掩,就这么大张旗鼓地走。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圣驾正往梁国。 喏! 军令一下,队伍行进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数面被卷起收纳的明黄色大纛被高高竖起,在风中猎猎展开。 旗上以金线绣出的日月龙纹,彰显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原本急行军的队伍,瞬间變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天子巡幸。整个庞大的军阵,簇拥着那辆不起眼的马车,开始以一种沉稳而刻意的姿态,缓缓向东行进。 与此同时,十八路诸侯的大军如一条长龙,兵分数路,朝着虎牢关的方向稳步推进。 联军营寨连绵十里,旌旗蔽日,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中军大帐内,几只牛油大烛在青铜灯架上燃烧着,烛火摇曳,将牆壁上悬挂的行军舆图映照得忽明忽暗。 盟主袁绍正襟危坐于主位,手指在舆图上缓缓划过,眉头紧锁。 帐内,袁术、鲍信、曹操等人分坐两侧,皆神情凝重,商议着攻关的细节。 董卓麾下将领,皆是百戰之辈。曹操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盯着舆图,李傕、郭汜之流,皆为凉州悍将,其部众更是自幼在马背上长大,悍不畏死。此番攻关,非一战可下。 鲍信抚着短须,沉声道:孟德所言甚是。西凉兵马,韧性十足,即便小挫,亦能迅速重整,我等需做好苦战的准备。 哼,一群西州蛮夫,有何可惧!袁术端起陶碗饮了一口,又重重放下,我等十八路诸侯在此,兵精粮足,一人一口唾沫,也足以淹死董卓! 话虽如此,帐内的凝重气氛却未有丝毫缓解。 我听闻董卓麾下有一将,人称飞将,吕布如何?孙堅问。 这时,一名随军司马自末席起身,躬身行礼道:启禀盟主,诸位将军,末将此前曾在丁原丁刺史账下,素知吕布。 袁绍抬眼看他:哦?你且说来听听。 那随军司马听到盟主发问,精神一振,连忙又向前挪动几步,离开了末席的席位,站到帐中稍空旷处,再次躬身,声音也大了几分:回禀盟主,末将曾亲见吕布于军前演武。其人身长九尺,虎背熊腰,手持一杆方天画戟,重逾五十斤,在他手中却轻若无物。末将曾见他单臂将一根合抱粗的营门木桩举过头顶,面不改色,其力可称扛鼎。论其威势,实不亚于昔日拔山盖世的西楚霸王! 此言一出,帐内一片寂静。 放肆!袁术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一介小卒,竟敢在此阵前妄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来人! 两名侍立在帐门口的甲士立刻大步走入,叉手听令。 将此动摇军心之徒,拖出去,斩了! 那名司马顿时面如土色,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连声求饶:盟主饶命!将军饶命!末将再也不敢了! 第270章 曹操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却见袁绍只是抬了抬手,并未出言阻止。袁术已然起身,走到那司马面前,居高临下地冷笑道:临战之际,军心为上。今日不斩你,何以正军法?说罢,他朝甲士一挥手,再不看那司马一眼。 甲士一左一右,架起瘫软的司马,像拖死狗一样将其拖出大帐。很快,帐外便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即万籁俱寂。 帐内,烛火依旧摇曳,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一层难以捉摸的阴影。 一名亲兵快步入帐,单膝跪地禀报:盟主,关外来了一名信使,自称从洛阳死里逃生,有十万火急的密报! 他一进帐便扑倒在地,从怀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竹筒,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嘶哑地哭喊:袁公! 袁绍心中猛地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 一名侍从连忙上前,从那信使手中接过竹筒,快步呈递给袁绍。 兄长!袁术见状不对,第一个站了起来。 袁绍双目圆睁,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虚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长号:叔父! 帐内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變故惊得不知所措。 曹操一个箭步上前,俯身捡起地上的绢帛,迅速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将绢帛递给旁边的鲍信,鲍信看过,亦是倒吸一口凉气。 上面寥寥数语,记载了董卓诛杀太傅袁隗、太仆袁基等袁氏在京宗亲五十余口的惨事。 本初兄,节哀!鲍信上前一步,想要搀扶,却被袁绍一把甩开。 袁术已然明白过来,他双目赤红,一把抢过绢帛,看完之后,怒吼道:董卓老贼!我与你势不两立! 曹操没有去劝那些大道理。他走到袁绍身边,蹲下身,用尽力气抓住袁绍捶打地面的手腕,沉声喝道:本初!哭有用吗?血债,只能用血来偿!君为盟主,你若倒了,谁来为袁氏报仇?谁来匡扶这汉室天下? 这一声断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袁 绍心上。他的哭声戛然而止,只是身体还在不住地抽搐。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曹操,又扫过袁术和鲍信。 他撑着曹操的手臂,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他踉跄着走到兵器架旁,一把抓住自己的佩剑,长剑出鞘,寒光四射。 袁绍高举长剑,指向西方雒阳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国贼董卓!我袁绍在此立誓,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誓杀国贼!袁术亦拔出佩剑,厉声附和。 曹操与鲍信对视一眼,也同时拔剑出鞘,高声喝道:我等愿随盟主,共讨国贼,为天下除此大害! 盟军攻关的决心,在这一刻,染上了袁氏满门的鲜血,变得再无动摇的可能。 翌日,天色微明,复仇的怒火便已在联军大营中点燃。 三通鼓罢,号角声此起彼伏,连绵十里的营寨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唤醒,开始缓缓蠕动。 各路诸侯的士卒们迅速拆除帐篷,将辎重装上牛马大车,在各自将校的喝令下集结成阵。 大军开拔,烟尘滚滚,遮天蔽日。 孙堅率领其麾下江东子弟兵为先锋,人人头裹赤幘,手持利刃,杀气腾腾地直扑虎牢关。曹操与鲍信各领本部兵马,分列左右,以为策应。 盟主袁绍自领主力居中,旌旗招展,刀枪如林,缓缓向前推进。数万人的脚步声与甲胄摩擦声汇成一片沉闷的雷鸣,响彻原野。 及至关前,这股震天动地的声势却突兀地消散了。 虎牢关,这座天下闻名的雄关,就这么静静地横亘在众人眼前。关牆高耸,牆体以巨石垒砌,缝隙用糯米汁混合泥土浇筑,坚不可摧。 然而,那本该站满弓箭手的牆垛之后,空空如也。本该旗帜飘扬的关楼之上,光秃秃一片,连一杆代表西凉军的旗帜都看不到。巨大的包铁关门紧闭着,门前吊桥高高悬起,整个关隘死寂得如一座巨大的坟墓。 孙坚勒住坐骑,挥手示意先锋部队停止前进。他身后的江东兵迅速列好阵势,长矛手在前,弓弩手在后,警惕地注视着毫无生息的关墙。 盟主,事有蹊跷。曹操催马赶至袁绍身侧,眉头紧锁,关上竟无一兵一卒,恐是董卓诱敌之计,不可不防。 袁绍面沉似水,满腔的怒火仿佛一拳打在了空处,说不出的憋闷。 他举目远眺,确实不见半点人影,听不到半点声响。 性如烈火的孙坚早已按捺不住。他拍马上前,单人独骑冲到吊桥之外,手中那柄古锭刀遥指关楼,厉声大喝:关上鼠辈听着!长沙孙文台在此!可敢出来与我一战! 洪亮的声音在山谷间激起阵阵回音,传回来,更显关隘的空旷与死寂。 无人应答。 董卓老贼!吕布匹夫!何故做了缩头乌龟!孙坚再次怒吼,言语中尽是鄙夷,试图激出守关的将领。 关墙之上,依旧只有山风掠过的呼啸声。一连叫骂数次,除了自己的回声,孙坚什么也没等到。 消息传回袁绍处。 袁绍与众人商量后下令,大军虎牢关外安营。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军阵中的骚动渐生,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这诡异的状况。再猛烈的战意,面对一座不作任何反应的空城,也无处宣泄。 裨将上前向孙坚请示:将军,这莫非是座空关? 这个念头在众人心中升起。孙坚面色阴晴不定,最终一咬牙,下令道:遣几个胆大的,过去看看! 几名精壮的士卒立刻出列,他们放下兵刃,只带了绳索与抓钩,冒着可能被射成刺猬的风险,涉水渡过护城河。他们小心翼翼地攀上关墙,整个过程,没有一支冷箭射出。 当他们翻身站上墙头,向下方军阵奋力挥手示意安全时,所有人才终于确定这真的是一座空关。 片刻后,吊桥被缓缓放下,沉重的关门被从内打开。联军大军缓缓驶入,这才发现,不仅是关墙之上,虎牢关早已人去楼空。 联军入关之后,并未遇到想象中的激烈抵抗。 孙坚的先锋部队一马当先,沿着通往雒阳的官道疾速清剿。斥候四散而出,不断传回消息,前方的关卡、驿站皆是人去楼空,只在一些村落的角落或山谷的隐蔽处,才能发现三五成群的西凉散兵。 这些士卒早已没了斗志,衣甲不整,面黄肌瘦,见到江东兵的赤幘,不等对方长矛递出,便扔下兵器,跪地请降,更有甚者,只求一口饱饭。 大军主力则在后方稳步推进,沿途所见,触目惊心。道路两旁,废弃的营寨连绵不绝,丢弃的旗帜、破损的甲胄和断裂的车轴随处可见,显然董卓军的撤退极为仓促狼狈。 越是靠近雒阳,空气中便弥漫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第二日,联军终于抵达了雒阳城外。 然而,预想中坚壁清野的帝都,却呈现出一副诡异的景象。巍峨的城墙上,不见一名守军,甚至连一面旗帜都未曾悬挂。 护城河水波不兴,吊桥安安稳稳地搭着,厚重的城门虚掩着,这是一座不设防的空城。 只是城中某处,正有一缕细细的黑烟,笔直地升上天空,为这死寂的画面平添了几分不祥。 袁绍与曹操等诸侯策马立于阵前,望着这座曾经辉煌的都城,心中疑窦丛生。 这情景与虎牢关何其相似,董卓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准备下令安营扎寨,先行试探之际,那虚掩的城门处传来了吱嘎一声悠长的闷响。在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巨大的城门被从内向外缓缓推开。 一列队伍从城门内鱼贯而出。为首的是一名老者,身着司徒朝服,头戴进贤冠,虽面容憔悴步履间却透着一股沉稳。 袁绍勒住缰绳,眯眼审视着这诡异的队伍,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剑柄上。他将目光锁定在为首的老者身上,沉声喝问,声音在空旷的城门前回荡:董贼何在? 王允道:董贼已诛。 袁绍握着缰绳的手猛地一颤,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王允,要从那张布满疲惫的脸上辨出话语的真伪。但他不像在说假话。 盟军大业,至此竟功成了? 片刻之后,他猛地将右脚踢出马镫,翻身下马。 他大步向前,几步便冲到王允面前,一把抓住老司徒的双臂,因为激动,声音都变了调:王司徒此言当真? 王允任由袁绍抓着,迎着袁绍急切的目光,缓缓而清晰地回道:董贼首级,现悬于雒阳市集之上,万民共睹。允,不敢以此等大事欺瞒。 袁绍松开王允,猛地仰起头,似乎想忍住什么,但眼泪却已夺眶而出,发出一声压抑许久的悲嚎。 第271章 一旁的袁术见状,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与快意,他策马向前半步,居高临下地喝道:董贼尸身安在?吾必亲往,鞭其尸,方解心头之恨! 王允闻言,面露难色,躬身答道:公路将军,董贼伏诛之后,其残躯已被众臣鞭笞,如今只余一滩血肉,实在不堪入目。 袁术:我大军未至,董贼便伏诛,必是朝中臣工刺之,此人冒死除贼,当得封赏。 袁绍闻言,从方才的激动中冷静下来。刺杀董贼者,可是何颙? 他心中已有预料。与何颙相识多年,深知此人品性。何颙正直如松,侠义如剑,满朝公卿,论胆识品格,能有此等壮举者,舍何颙其谁? 王允微微摇头,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他缓缓开口道:并非何伯求。刺董之人,乃是谢乔。 袁术闻言一愣,眉头紧蹙。他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语调中带着明显的疑惑:竟是那女子? 始终在后方冷眼旁观的曹操,此刻才缓缓开口:贼首既除,国之大患已去。天下克定,指日可待矣。 王允听了这话,脸上刚刚因大仇得报而泛起的一丝血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灰败。 他先是无声地长叹一口气,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抬 起头,迎着曹操审视的目光,向前挪动了半步,声音沙哑地开口:孟德公有所不知,董卓虽除,然朝中又出了一个董卓。 此言一出,不啻于平地惊雷。 曹操脸上那份运筹帷幄的沉稳瞬间凝固,他猛地向前探身,双目死死盯住王允,厉声问道:司徒何出此言? 王允佝偻的身躯在曹操锐利的目光下微微一颤,他没有回避,而是缓缓将朝中变故一一道来,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仿佛在用尽最后的力气揭开一道血淋淋的新伤疤:那人已挟持圣驾,于数日前离京东去,更自封大司马,其狼子野心,便是要效仿董贼,挟天子以令诸侯! 曹操:那人是谁? 王允吐出了那个名字:亦是谢乔。 第123章 十日后,谢喬一行较为顺利地抵达了梁国境内。 期间,她令西凉弓骑、西凉连弩骑等远程部队殿后,预防可能到来的追击。 若追兵至,殿后的远程部队可以边退边打放风筝消耗,西凉铁骑可以迂回冲击冲散敌人阵型,大大延缓敌袭的进程。 然而,预想中的追击迟迟未至。 诸侯的反應速度,显然比她预想的要迟缓得多。 这也归功于这个时代的通讯实在太过原始。 从朝中大臣反應到她挟天子离京,到关东联军入主雒陽,到大臣将实情告知联军,到诸侯消化这驚人的变故,震驚之余,必然是无休止的争论与猜忌。谁来统兵追击?谁的功劳更大?追回天子后又该如何自處?这一连串的扯皮与内耗,正是她赖以脱身的最大依仗。 途中,谢喬还从军中挑选出数十名言語机敏、样貌普通的军士。令其脱下甲胄,换上布衣,两人一组,分头行事。 任务不是打探,也非刺杀,而是去广布一则消息。 天子避祸,亲赴梁国,欲拜圣人为师,求安天下之良策。 喏! 数十人齐声应诺,随即散去,很快消失在官道两旁的田埂与山林间。 陈三用一根磨得发亮的旧葛布带,将不到五岁的孩子牢牢缚在背上。孩子的重量,压得他本就伛偻的脊背更弯了。 孩子許是累极了,一路颠簸竟也睡得安稳。 他一只手抓着妻子的手,混在逃难的人流里,腳底板磨出了血泡,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针上。 老家的田地彻底荒了。头年大旱,地里连根草都难寻,裂开的土缝宽得能伸进拳头。好不容易靠着啃树皮、挖草根熬到秋后,乱兵又像蝗虫一样涌来,抢光了最后一点存粮,一把火烧了他们栖身的茅草屋。 活不下去了,只能往南走。听邻人说,豫州梁国这一带还算安稳,官府甚至还常常开仓放粮,赈济流民。若是定居梁国,足以安居乐业。 陈三这才带着一家老小踏上了逃难的路。 可越往南走,道两旁倒毙的尸首也越多。 到了地方才知,梁国不久前大祸临头,兵祸毁去了各县的田地庄稼,大火半月不绝,如今的梁地同样满目疮痍。 天大地大,何處是家。 当家的,歇歇吧,我实在走不动了。妻子气喘吁吁,臉色蜡黄,汗珠顺着臉颊滑落。 陈三用另一只手扶住她,让她靠着自己。 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妻儿,咬牙道:前头就是渡口了,过了河咱们就能歇腳。 他知道妻子已经到了极限,但此时不能停下,夜里在野外过夜太危险。 爹,我腳疼!孩子突然醒了,在他背上嘤嘤哭泣。 阿牛乖,再忍忍,等到了梁国,爹就给你买糖人吃。陈三强撑着笑容,心里却发苦。 糖人?他们连粥都喝不起,哪来的钱买糖人?身上仅有的几个铜钱还得留着过河用。 在前方十里外的一个渡口,等着过河的人挤了一片。陈三小心地把娃放下来,让他在路边的石头上歇歇腳。他蹲下身子,輕輕揉着孩子的小脚,心疼得直咬牙。 就在他埋头为孩子揉脚时,旁边两个挑着担子的脚夫放下了肩上的担子,正扯着嗓门大声说话,声音清晰地傳了过来。 这世道,真是没法活了!其中一个脚夫边擦汗边抱怨,他从腰间解下一个水葫芦,拔掉木塞,仰头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这才长舒一口气,用手背抹了把嘴,望向自己那担货物,愁眉苦臉地抱怨,俺家那边的田,去年一年的收成,还没这担子重! 另一个年輕些的脚夫点头附和:可不是嘛,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老百姓哪有活路?税一年比一年重,县里的差役三天两头跟催命鬼一样上门来催,交不起就拿绳子捆人。 说着,那年輕脚夫忽然警觉地扫视了下四周,见并无官吏模样的人,便压低了身子,朝同伴神神秘秘地凑过去:哎,你可听说了?雒陽那边,出了天大的事! 甚么大事?年长的脚夫来了精神,也赶忙把头凑过去,一脸的好奇。 那年轻脚夫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語:董卓死了! 这声音虽轻,却在人群中激起一阵骚动。几个人停下了啃干粮的动作,更多的人则不自觉地转过头来,望向这边。 老贼该死!一个满脸胡茬的武人摸样的男子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嘘!噤声!莫惹祸事!有人连忙出声提醒。 畏惧已成了本能。 但更多的人脸上则是茫然,或者说无所谓。 董卓祸乱的是朝纲,是统治阶级,是雒陽的达官贵人,是京畿之地,与他们这些早已被苛捐杂税和兵匪乱祸榨干了骨髓的百姓无关,他们的生活已经跌进谷底,不可能再差了。 见众人反应各异,那年轻脚夫清了清嗓子,又抛出一个更重的消息,这次声音稍稍大了些,足以让周围一圈人听清:还有,天子已离京,要巡幸梁国! 陈三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周围的旅客也都安静下来,纷纷往那两人身边凑。 天子?一个中年人瞪大眼睛,手中的干饼都忘了咬,你可别胡说八道,天子轻易怎会离皇城? 那脚夫一拍大腿:俺骗你作甚?这消息可是从雒阳那边傳来的,千真万确!俺从哥在河南尹当差,亲口告诉俺的。 天子来梁国干啥?陈三也忍不住问道。 说是天子要来拜圣人,求安天下的法子!脚夫扬着下巴,一脸与有荣焉。 这话一出,人群更是炸开了锅。 一个穿着绸衫,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挤上前来,对着众人连连拱手,嗓门比脚夫还亮堂:这位兄弟所言不虚!在下正是从雒阳而来,这事儿在雒阳傳遍了!都说当今天子不忍见朝中公卿日日争斗不休,置万民于水火,这才亲自出京,拜圣人为师,要为天下百姓,求一个太平日子回来! 太平日子陈三咀嚼着这四个字,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妻子也激动得直颤抖:当家的,这是真的吗?天子真的为咱百姓着想? 连洛阳来的商人都这么说,还能有假?陈三用力地点了点头。 圣人是谁?人群中,一个瘦弱的妇人抱着孩子,怯生生地问。 你连圣人都不知?三年前,天降圣人于梁,解世间万疑。有人无偿进行科普。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语气里满是敬畏:没错!那圣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经义无所不知,就连当世大儒郑玄郑先生都甘拜下风! 第272章 天子若能拜此圣人为师,必能成一代明君!将来重现尧舜之治,也未可知啊!一个读书人模样的青年激动地挥了挥手。 陈三低下头,看着儿子脏兮兮的小脸,那双原本因为疼痛和饥饿而黯淡的眼睛,此刻正好奇地望着他。他伸出粗糙的手掌,轻 轻抹去儿子脸上的灰土。 他抬起头,望向渡口对岸。那条浑黄的河水,仿佛不再是阻隔生路的障碍,而成了一条通往新日子的坦途。 他们,或許真的赶上了好时候。 陈三不是个例,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在这条通往梁国的官道上,在那些渡口码头,在驿站客栈,到处都能听到这样的议论。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消息在中原大地上荡开一圈圈涟漪。经由商队、旅人、走卒之口,沿着官道与水路,以远超车队行进的速度扩散开来。 谢喬率领的大部队尚且在途,天子亲赴梁国拜师的说法,已然传遍了中原大地。 车厢内,劉协蜷缩在角落里,小小的身子紧贴着车壁。每当马车遇到坑洼猛然一颠,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瘦弱的肩膀颤抖着。 车厢外传来的马蹄声、车轮声、军士的呼喝声,每一种声音都让他心惊肉跳。 随行的老内侍时不时地伸手轻抚劉协的肩膀,抚平衣襟上的褶皱。他手掌带着温暖的体温,给这个孩子带来了些許安慰。 劉协感受到这份善意,这也是他此时此刻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他不知道未来命运如何,不知道这趟旅程的终点在哪里,更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车厢内,谢喬就坐在他对面,总是沉默不语,只极偶尔向车外的属下下达命令。 劉协不敢直视她,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 她手中始终握着那把连弩,弩机时刻对准他,箭头泛着森森冷光。 刘协知道,自己的生死不过在她的一念之间,她要他死,只用动动手指,他有任何不让她称心如意的表现,她随时都可能动那根手指,夺走他的命。这种无力感让他更加蜷缩成一团。 这时,谢乔从【背包】里取出食物,揭开油纸,热气腾腾的肉饼的香气瞬间盈满了这个车厢。她将纸包往前一推,推到了刘协面前。 刘协盯着那块焦黄酥脆的肉饼,鼻子里嗅着诱人的香味,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着。他咽了口唾沫,可紧握的双拳却丝毫没有松开。 饥饿折磨着他,但恐惧更甚。 他不敢吃,宫中那些阴私的手段,他见得太多了,谁知道这饼里有没有下毒。 可念头一转,但下毒没有必要,她只需要动动手指,弩箭就能射死他。她若要杀自己,又何须多此一举? 饼是麦面混着肉馅烙的,边角有些焦,但油脂已经完全渗进了面皮里,看起来油润喷香。 刘协的肚子又叫了一声,这一次更响。 他终于忍不住,拿起肉馅饼。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凑到唇边,用牙齿撕下很小的一块,细细咀嚼。除了麦子和肉的醇香,再无异味。腹中的饥火顿时被点燃,再也顾不得其他,大口吞咽起来。 一块饼很快吃光,连油纸上沾着的碎屑都被他用手指拈起,送入口中。可腹中的饥饿感只解了一半,反而勾起了更深的渴求。 他舔了舔嘴唇,眼巴巴地看着谢乔,却不敢开口要求。 本质上,他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经历得多,比同龄的孩子要早熟一些。纵然历尽宫廷倾轧,见惯人心险恶,可饥饿时对食物的渴求,却是深植于骨血里的本能。 谢乔见状,又取出一块饼递过去。 刘协连忙接过,再次埋头大嚼。这次吃得急了,喉头一哽,忍不住打了个嗝。 陛下,谢乔的声音很平稳,没有作为臣子刻意的讨好,也没有权臣居高临下的威压,腹中可还饥饿? 老内侍拿起水囊,拔掉木塞,递到刘协嘴边。 刘协小口喝着水,听到这声询问,身子一僵,没有回答,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谢乔目光看向老内侍,命令:带上他,随我来。 她先行一步,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老内侍闻言,连忙应了一声是,躬身去扶刘协。 刘协惊魂未定,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半块没吃完的饼,他下意识地将饼往怀里藏。 陛下,小心脚下。老内侍搀着他,踩着矮凳下了车。 不远处是一片破败的聚落。泥墙坍塌,茅草屋顶露出一个个黑洞。 这里寂静得可怕,只有风穿过残垣断壁时发出的呜咽声。 刘协在老内侍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过去。 他忽然看到一个孩子,就蹲在倒塌一半的墙角下。 那孩子与他年纪相仿,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一双大得吓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麻木。 四目相对,刘协的脚步顿住了。他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那用衣襟裹着的半块饼,递了过去。 那个孩子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刘协将饼又往前送了送,他才像一头被惊动的小兽,猛地扑上来,一把抢过饼,不顾一切地塞进嘴里,狼吞虎咽。 如历史记载的一样,刘协是个好人。 即使身处绝境,即使自己也饥肠辘辘,他依然愿意将食物分给更需要的人。 谢乔的目光落在他空空如也的手上,终于开口:陛下为九五之尊,身侧有侍从照拂,日后也无需为饭食发愁。可是,陛下可知,就在这普天之下,有多少百姓,连陛下手中这种最粗陋的饼也吃不上?他们啃食草根,剥食树皮,易子而食,日日活在饥寒之中。 你身为天下的主人,不想说些什么吗?谢乔凝视着刘协。 良久,刘协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绝望:朕无能为力。 陛下如今无力,非陛下之过。谢乔道,今天下之乱,由来已久。在于皇权旁落,朝纲不振,无法号令地方,致使州郡割据,战乱不休。 刘协理解这话的大部分。他这个年龄,本该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但早就已经不得不对天下大事有所思考了。 谢乔话锋一转:臣敢问陛下,这天下之事,若由董卓一人决断,如何? 刘协几乎没有犹豫:不好。 若由臣一人决断,如何? 刘协看她的脸色,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鼓足勇气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不好。 那由陛下一人决断,又如何? 这一次刘协犹豫了更久,他低头看着自己瘦小的手,轻声道:朕不会滥杀无辜。 陛下或许不会,谢乔的语气依然平稳,但在陛下看不见的地方,边地的官吏是否会?陛下不会,陛下的继任者会不会? 谢乔继续追问:那再换一个不会滥杀无辜的人来做天下的君主,可以吗? 刘协被问住了,他茫然地抬起头:那当如何? 谢乔缓缓走到刘协身边,在那堆废墟中寻了块还算平整的石头坐下。 臣讲个故事。 刘协点点头,产生了许多的求知欲。 很久以前,有个村子遭了旱灾,村民为了一口井水争得不可开交。村长说井水归他管,富户说井是他家挖的,穷人说大家都要喝水。争来争去,井水越来越少,村子里的人也越来越少。 后来来了个路过的商人,他说:你们为什么不坐下来商量呢?每家每户派个人,大家一起想办法。村民们觉得有道理,就按他说的办了。 刘协听得认真,那后来呢? 后来大家发现,如果一起想办法,总比一个人拍脑袋要强。有人提议挖新井,有人说要节约用水,有人说可以收集雨水。七嘴八舌的,倒真想出了不少好主意。 谢乔顿了顿,看着刘协:陛下觉得,这个故事里,村子最后怎么样了? 刘协想了想:应该没有人再为水打架了吧? 聪明。谢乔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因为大家都 参与了决定,每个人都觉得这办法是自己想出来的,自然就愿意遵守了。 老内侍在一旁听着,觉得这故事听起来简单,但细想起来又有些不对劲。 他不敢多话,只是静立一旁。 可是,刘协皱着眉头,如果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岂不是永远也商量不出结果? 谢乔赞许地点点头:确实会有争论,但争论本身就有价值。就像刚才那孩子,如果我们三个人商量该不该给他食物,老内侍可能会说太危险,我可能会说这是测试,而陛下却选择了直接行动。 第273章 刘协了然,他确实是凭直觉行事的。 但正因为有了不同的声音,最终的决定才会更加周全。陛下的善心,老内侍的谨慎,还有臣的考量,合在一起,才是最好的选择。 谢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这就是为什么一个人决断天下事,无论这个人是董卓,是臣,还是陛下,都不是最好的办法。 闻言,刘协若有所思,一些东西潜移默化在心中生根、发芽。 第124章 西凉骑兵殿后,在三千甲兵的扈从下,天子的車隊浩浩荡荡进入梁国境內,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梁国大地上,不久前华雄制造的那场浩劫的痕迹仍然可见。 曾经的沃野良田,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荒地,和连片的废墟。焦黑的梁木,如同巨人尸体溃烂后露出的骨骸,在平原上一览无余,格外触目惊心。 謝乔特意交代,被毁去的梁国七县并未着手恢复。 天下未定,无险可守,前线无法防御,恢复后又可能沦为政治军事的牺牲品。太亏了。 至于这七县的人口,则尽可能迁入睢阳城、莽苍山城寨,以及更遥远的西凉。 一路上,天子的車驾走走停停。 劉协在車中,察觉到了窗外的异样。入眼的,不再有绿意,不再有炊烟,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色。 他的目光起初是好奇,惊愕,再到呆滞和麻木。 在謝乔的授意下,每当車停,老內侍便搀扶着劉协走出马车。 此刻,梁国的疮疤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的眼前,血淋淋地展示着战乱的残酷。 一截断裂的墙垣下,劉协忽然看见半埋着一只小小的、被熏黑的木马。 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停住了。 甚至能想象得到,曾有一个孩子,就在这里,坐着它摇晃嬉笑。那孩子或许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但他们的世界,一个是九重宮阙,一个却是人间炼狱。 在深宮,他懵懵懂懂地听过百官的奏疏,却从未亲眼看见过汉家的天下是什么模样。奏疏里的赤地千里十室九空,这些冰冷的词语,此刻化作一幅无边无际的凄凉画卷,在他眼前展开。 他曾对謝乔说朕不会滥杀无辜,可如今看来,这句承诺多么苍白。无辜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成片地死去。 潜移默化间,他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些更深刻的认知。 这一路上,因为謝乔身上的标签的存在,劉协对她不可能放下戒备,仍然时时刻刻在畏惧她。 谢乔同样保持绝对的警觉,同在车中,却并未与他有过多的言语。她手持连弩,时刻提防着自身的安危,预防着隨时可能出现的刺杀。 车窗外的废墟焦土景象千篇一律,马车不知颠簸了多久,突然,刘协麻木的眼睛为之一亮。 那一片死寂的灰色,终于开始退去。 前方地平线上,一道雄伟的黑色轮廓破土而出。 由最初的模糊线条,飞速变得清晰伟岸,直到化作一座巍峨巨城。 不多时,巨城在望,护城河宽阔如江,波光粼粼。 与之前所见的断壁残垣不同,这座城城墙高耸,垛口严整,没有一丝破败之色,充满了力量与生机。 门楼上,大汉威仪的赤底黑龙旗与梁国封藩的旗帜,在猎猎风中卷动狂舞。 早在两个时辰前,睢阳就已经接到了谢乔派遣的快马傳令,天子车驾即将抵达。 此刻,城门两侧,守城军士身着甲胄,手持长戟,肃立两旁,眼神不是空洞麻木,而是淬炼过的铁血与服从。 谢乔弃了马车,策马立于车隊之首,一身劲装,身姿挺拔如枪。 吊桥緩緩放下,车隊陆续通过吊桥进入睢阳城。 街道两旁,百姓夹道觀礼,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城中百姓衣着虽朴素,却干净整洁,脸上不见饥色,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打量着这傳说中的天子车驾。 谢乔特意嘱咐,要用最高的规格,最正式的标准,最浓重的礼遇,迎接汉天子巡幸,将排场拉开。 天下大事,在祀与戎。 今日这般阵仗,既是震慑宵小的军威之戎,亦是彰显正统的君臣之祀。 城门之下,梁王刘弥身着藩王朝服,头戴远游冠,早已率众等候。 在他的身后,是梁国一众官吏。刘备亦在其列,神色沉静。 被谢乔派去酸枣参加诸侯会盟的周密及于融也在列。早在谢乔奉旨入京的路上,他们便被诸侯赶了回来。 车帘被老內侍輕輕掀开,露出天子尚带稚气的脸庞。 身着与年龄不甚相符的玄色礼服,刘协努力挺直腰板,摆出君王的威仪。当他的目光扫过城墙上那些杀气腾腾的军士,扫过街道两旁黑压压的人群时,眼中仍闪过一丝緊张。 梁王刘弥趋步上前,领着一众官吏,行至御驾前方三丈处,停步。 他对着天子车驾的方向深深一揖,朗声道:臣弥,携合城官吏,恭迎圣驾。 话音落,他身后,上百名官吏士人如潮水般齐齐拜倒,觀礼的百姓亦然。整条长街,再无站立之人。 恭迎圣驾!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之声排山倒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刘协的目光扫过下方济济一堂的梁国官吏,他竭力压下悸动,沉声道:平身。 众人起身。 隨即,一名身着玄端礼服,头戴进贤冠,面容严肃的梁国礼官从队列中趋步而出。 他行至御驾之前,先是躬身一拜,而后直起身,声音洪亮,臣请陛下准行大驾之仪。 刘协轻点了一下头,示意身旁的老內侍。 老内侍会意,扬声道:准。 得到允诺,礼官再拜,随即转身,面向早已准备就绪的乐队,高声喝令:奏雅乐!迎圣驾! 一声令下,立于阵前的一名赤膊乐手,手持长槌,卯足了劲,抡圆了胳膊,奋力敲响了悬于巨大木架上的一面铜鼓。 咚 浑厚的鼓声如平地起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天地间,只剩下这雄浑的鼓声在反复回荡。 緊接着,位于鼓侧的乐师动了,钟磬齐鸣。十六枚一组的编钟,其音浑厚古朴,延绵不绝。编磬之声则清越悠扬,空灵高远,如金石相击,为这庄严的乐章添上了一抹亮色。 乐声交织,庄严肃穆,一首古老而肃穆的雅乐涤荡在睢阳城的上空。 待一曲奏罢,礼官高声唱道:礼成!请陛下移驾九华车,巡幸城中! 话音刚落,乐声再起,鼓点变得密集,节奏比方才更为激昂。 在乐声中,一架更为宽大华丽的六马之车被八名健壮的力士牵引上前。那六匹骏马皆是毛色纯黑的良驹,身上佩戴着青铜铸就的鞍具,车身以坚实的木料打造,以青铜为饰,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与龙兽,车轮硕大,轴头发着青光:正是藩国能为天子准备的最高规格的华车。 老内侍躬下身,先探出脚试了试脚凳的稳固,然后才转身,小心翼翼搀扶着刘协走下马车。刘协踩着木凳,一步一步,沉稳地登上华车。 当他在车内正坐,仪仗队再次缓缓开动。在万众瞩目之下,这支代表着大汉天威的队伍,沿着宽阔的街道,向着巨城深处的梁王宫行进。 王宫内 ,宴席早已备下。 殿内灯火通明,天子居于主座。 席上没有繁复的歌舞,菜肴非山珍海味,只是一盘盘切好的烤肉与炖肉,盛在陶制的食器里,分量十足,旁边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肉食的香气与米饭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对刚刚才见识过赤地千里的天子而言,已是最大的奢华。 同在主席的,除了梁王刘弥,还有陈王刘宠。 这些年来,通过兜售投石车,军备往来,梁国与陈国睦邻友好,时常走动。天子入梁,谢乔特意请来了同为宗室的刘宠,以安天子之心。 席间一时有些沉闷。 天子不发话,无人敢动箸,满座文武,便只能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 刘协端坐着,面前的陶碗里,白米饭堆得冒了尖,肉块也切得齐整,可他只是看着,没有动作。 良久,还是梁王刘弥先开了口,他举起面前的酒爵,对着刘协遥遥一敬,声音温和:陛下,请用膳。梁国无甚珍馐,唯有这些粗食,尚能果腹。 刘协迟缓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烤肉。 肉质紧实,带着炭火的焦香,是他许久未曾尝过的味道。他咀嚼着,又扒了一口白米饭,满口朴素的谷物香气。 一滴泪,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 紧接着,便是第二滴,第三滴他拼命忍着,可瘦削的肩膀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刘弥看着天子脸上细微的变化,輕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沉痛:董卓乱政,致使京畿残破,陛下在京中定是受苦了。 第274章 刘协的哭声渐渐止住,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刘弥,又看了看刘宠。 这两位宗室皇叔,一个温厚,一个豪爽,眼中没有算计,没有敬畏,只有长辈对晚辈最纯粹的痛惜与关怀。 谢乔并未入主座,只在侧席坐,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掌控全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殿中气氛稍缓。 谢乔抬眼,向刘备的方向极轻微地一颔首。 正在用饭的刘备立刻会意。他将手中的木箸轻轻搁在箸枕上,取过一旁的布巾擦拭了嘴角,而后整理了一下略有褶皱的衣冠,起身离席。他步伐沉稳,不疾不徐地走到大殿中央,在离御驾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双臂交叠于胸前,躬身行了一个深揖。 谢乔开口,替他介绍:陛下,此人名刘备,字玄德,乃是相府长史。 刘协抬起头。此人看着三十余岁,面容温和,双耳垂肩,双臂过膝,一双眼睛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锋芒。那不是杀气,而是一种百折不挠的坚韧。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谢乔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 若论起辈分,他也是陛下的皇叔。 话音刚落,刘备随即俯身下拜,额头触地,声音恭敬而沉着:臣乃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玄孙,刘备,参见陛下。 闻言,刘协紧绷的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许,他下意识地朝刘弥与刘宠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位皇叔温厚的目光让他找到了些许依靠,仿佛在这陌生的宫殿里,又多了一位可以信赖的亲人。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也亲近了许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原来是皇叔,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这一声皇叔,清亮干脆,便是金口玉言,当着梁、陈二王与满座官吏的面,彻底坐实了刘备宗室的身份。 刘备应声而起,却未归席,依旧垂手立于殿中,朗声道:陛下容禀。今海内分崩,天下纷乱,此非有为之明君不能匡正。然,欲为明君,必以圣人为师,盖因唯有圣贤之学,方藏经世济民之道。 这番话说得正气凛然,刘协颇为认同,皇叔言之有理,朕旧闻梁地圣人,能解世间万疑,朕入梁 说着,刘协下意识看了一眼谢乔,补充:正为拜圣人为师,求治国安邦之法。 刘备继续说道:然陛下有所不知,圣人不求闻达于诸侯,其行踪缥缈亦非常人可知。或隐于市井,或耕于南亩,或垂钓于碧溪,或在草堂,或在云天。其踪迹如云中之鹤,非有至诚之心,不可得见。 刘协本质上是个孩子,尚是少年心性,听见这玄之又玄的说法,双眼瞪得溜圆,惊愕不已。 不知陛下,可愿不辞辛劳,求见圣人?刘备问道,声音中带着试探。 刘协莫名想起先前看到的那片焦土废墟,想起那只被熏黑的小木马,声音不大,却坚定不移:若能治世,朕,愿意。 就在这时,清脆的掌声在大殿中响起,不疾不徐,只有两下,声音来自侧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大司马谢乔已从席间站起。 她对着小天子,深深一揖,陛下仁心,为国为民,志存高远,臣,为天下贺! 这一拜,便将此事定了性。这不是少年天子一时冲动,而是心怀社稷的明君之举。 这当然是谢乔的手段,天子为救黎民百姓,亲身求见圣人,其不畏艰险、礼贤下士的名声必将传遍四海,天下人闻之,必会感佩刘协作为天子的德行。届时,刘协便是天下归心所向的唯一正统。 谢乔的政治目的就是宣传刘协的品德,增加其合法性和正统性。如此一来,如果有诸侯想再立新君,在道义上便先输了一筹,必会被天下人唾弃。 真正的天子,必须,也只能是她掌握在手中的这一位。 刘备三顾茅庐,求得卧龙出山,传为礼贤下士的千古佳话。 而刘协自然要更胜一筹,至少需要七求,历尽千难万险,方能得见圣人真容。 第125章 次日,天色未明,劉协便起身了。 侍者早已备好热水,巨大的浴桶內,水中浸泡艾草与菖蒲,散发着清冽的草木香气。 这是敬天法祖、求见聖贤前必须的斋戒沐浴。 劉协褪去寝衣,步入浴桶。温热的水漫过他单薄的肩膀,他闭上眼,将身体的掌控权全然交出,任由侍者用柔软的布巾,蘸着温水,细致地擦拭着他的长发与四肢。 沐浴过后,他换上了一身新裁的玄色深衣。衣料厚重,衣襟与袖口用金线绣着简洁的云纹,腰间束革带。 这一身装束,褪去了他所有的孩子气,只余下天子的庄重。 辰时, 旭日初升,仪仗备妥。 天子的车駕并不铺张,一辆轩车,四匹毛色纯亮的黑马,前后由二十余名甲士护卫。 车駕行出梁王宫门,缓缓驶过长街。 快看!是天子的车駕! 街角,一个男人压低声音,激动地拽着身边人的袖子。 嘘!小声点!跪下! 一个扎着总角的小童被他爹死死按住脑袋,却还是忍不住从臂弯里偷偷抬眼看。 扑通、扑通几声,街两旁的人群瞬间矮了下去,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百姓闻讯,自发地聚拢过来。却不敢喧哗,只是远远地跪伏在地,敬畏地看着天子的车驾。 真是天子 天子要去草堂,要去拜聖人为师,为我们求个太平日子! 仁君啊! 陛下如此仁德,漢室定能中兴! 窃窃私語在心中汇成一股暖流,最终,不知是谁带头,百姓纷纷叩首下去,口中山呼:陛下仁德,漢室中兴! 声音虽不齐整,却饱含着亂世中百姓最真诚的期盼。 车驾行至草堂,劉协在老內侍的搀扶走下轩车。 他面向草堂,用带着稚气的声音道:朕,求见圣人。 草堂门口,一名约莫十来岁的青衣童子他看到门外肃立的甲士与华贵的车驾,小脸瞬间煞白。 他慌忙迎出,快步上前,对着车驾长揖及地:草堂弟子,拜见陛下。圣人云游未归,不知何时能返,还请陛下恕罪。 劉协闻言,面色平静如常,既无愤怒之色,亦无失望之态。他对着草堂方向,整理衣冠,朗声道:朕为求道而来,圣人在此,朕便在此。朕在此等候圣人归来。 不多时,草堂的所有师生都匆匆而出。 为首的正是大儒郑玄,他整了整衣冠,当先跪倒,俯身下拜,额头触地,行的是见君王的大礼:草民郑玄,叩见陛下。 身后草堂的先生弟子亦随之伏地,纷纷效仿,齐齐跪倒,额头触地,齐声道:参见陛下! 刘协抬手,声音平稳:快快请起,朕今日非君,乃一求道学子。诸位先生不必多礼。 郑玄等人闻言,缓缓起身,互相对视,眼中既有惊讶,亦有赞许。 日晷上的影子一点点挪移,从东向西,由长及短,复又变长。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 刘协双脚并拢,挺直腰身,目视前方。 少年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但他一动不动,唯有目光始终凝视着那座院门。 日影渐斜,申时已过。草堂里点亮了灯火,昏黄的光晕透出窗纸。 他知道,今日不会有结果了。 刘协深吸一口气,緊绷了一整日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他缓缓转过身,想迈开脚步,那双腿却早已麻木僵直,不听使唤。他身子一晃,眼前金星亂冒,脚下踉跄,竟直直地向前扑倒在地。 陛下!老內侍凄厉的喊声划破了寂静。 谢乔在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注视着今日发生的这一切。 刘协,其心性之坚,意志之韧,确非寻常孩童可比。 她吩咐亲信,将今日的草堂发生的一切,一字不落,传播天下。要让世人皆知,当今天子,是如何为天下求太平,又是如何尊师重道的。 盟軍入主雒阳后,并未分崩离析,各自散去。 袁绍与袁术二人,先是寻回其叔父袁隗等族人的尸身,随即在袁府的废墟上清理出一片空地,搭起灵堂,换上麻衣,素食斋戒,依古礼为亡者招魂、祭奠。 丧礼之后,便是泄愤。 袁绍下令将擒获的董卓余党,那些曾参与屠戮袁氏满门的贼眾,赤身缚于木桩,拖至洛水边。 军士手持浸了水的牛皮鞭,轮番上前,狠狠抽打。 鞭声、惨嚎声与围观軍民的咒骂声混杂在一起,数日不绝。 其余各诸侯,亦未闲着。 第275章 在清点京畿之地的同时,各自将董卓余部收入麾下,壮大自身力量。各诸侯都在趁机吞食着这头巨兽死后留下的血肉,壮大己身。 府库中的金银被瓜分,軍营里的兵甲被收取,就连那些散落野外的战马,也被各家收为己有。 半月后,司徒王允于府邸,召集各路诸侯及朝中百官議事。 他对着眾人深揖一礼,声音嘶哑而沉痛:诸君,天子蒙尘于梁国,日夜盼我等解救。我等兴义兵,本为匡扶漢室。如今京师已复,正当合力进軍,迎回陛下,重振朝纲! 话音落下,堂内一时静寂无声。片刻后,有人轻咳一声,接着便是窃窃私語。 众人交头接耳,面露难色,却无人率先开口。 袁绍缓缓起身,拱手道:王司徒所言,心系漢室,忠义可敬。 他顿了顿,语气转沉:然,谢乔此人,阴险狡诈,挟天子以自重。我大军若进逼梁国,她必以陛下为肉盾,置于阵前。届时,我军是进是退?一举一动,皆关乎陛下安危,此乃投鼠忌器,战事未开,我军已然受制于人。 王允闻言,身形一晃,双手緊握,急道:该当如何?莫非坐视陛下受辱,奸贼逍遥法外? 袁绍踱步至堂中,环视众人,高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当今天子年幼,少不经事,这才为奸人所趁。天下动荡至此,若将中兴汉室的重任,寄于一少年天子之身,社稷何安?百姓何望? 依我之见,天下动荡,需立长君方能安定。幽州牧刘虞,乃大汉宗亲,德高望重,素有贤名。我意,可迎立刘公为新君,另立朝廷,再发兵声讨国贼,如此,则天下归心,汉室可安。 此言一出,方才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只余下粗重的呼吸声。 有人惊得手中酒樽脱手,当啷一声摔在漆案上,酒水四溅。 王允脸色骤变:不可!万万不可!当今天子继位大统,名正言顺!先帝二子,弘农王已为董贼所害,血脉仅存陛下。袁本初,你此举与另立君主的董卓,有何分别! 他身侧的太常马日磾,亦是须发皆张,老迈的身躯气得发抖,天子血脉未断,国祚尚存,岂可轻言废立!此乃乱臣贼子之举! 卢植一语道破其用心:刘虞远在幽州,本初欲立之,名为奉迎,实则欲效仿董贼,另立新君在手,号令天下诸侯罢了! 堂内瞬间乱作一团,有人拍案怒骂,有人起身离席,有人低声私语。 混乱中,济北相鲍信霍然起身,他未发一言,只对着主位上的王允遥遥一拱手,便转过身,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厅堂。 冀州牧韩馥见势不妙,亦匆匆起身,对着众人含糊地嘟囔一句:某腹中不适,先行告退。 一有人带头,便有人跟从。一时间,又有数名官吏诸侯找了各色借口,纷纷起身离席,不过片刻,原本满满当当的厅堂便空了大半。 袁绍见众人散去,面色阴沉,长袖一挥,愤然离席。 堂内只剩下零落的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王允颓然坐下,长叹一声,挥手道:今日議事到此为止,诸君各自归府吧。 夜色沉寂,曹操的营帐内灯火通明。他刚从王允府邸的议事中归来,心中烦闷,正对着一卷兵书出神。 帐外传来甲士的通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将军,帐外有一人求见。 曹操的眉毛挑了一下。 带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身形瘦削、面容沉静的中年文士被两名甲士押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神色间不见丝毫慌张,反倒有几分审视的意味。 甲士按着他的肩膀,力道一沉,想让他跪下。 不必。曹操挥了挥手,示意甲士退到帐门处。 你是何人? 在下贾诩,曾在牛辅麾下。那人声音平淡,听不出波澜。 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牛辅,董卓的女婿,董卓的党羽。 曹操端坐不动,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盯着来人:你乃牛辅麾下,我帐下将士,多有亲友死于董贼之手。如今你自来寻死,我可斩你首级,以告亡灵。 贾诩闻言,面色不改,对着曹操行了一记长揖,动作从容不迫。 诩之生死,无关紧要。若能以我一人之头颅,平将军帐下之愤,诩死而无憾。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清晰而平稳,然,诩此来,非为求死,是为将军献計而来。 曹操发出一声满是嘲讽的冷哼:計?我与逆贼,除刀兵相向,有何計可献? 非也,贾诩缓缓直起身,迎着曹操审视的目光,此计,只关将军与袁本初。 听到袁本初三个字,曹操的眼神微微一凝。 何计? 贾诩不答反问:将军今日亦在司徒府上,当已亲见袁本初另立新君之意。将军以为,他是为汉室,还是为袁氏? 曹操没有回答,但紧抿的嘴唇说明他早已想过这个问题。 贾诩继续说道: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于天下,如今更是盟军之首。在他眼中,天下诸侯,皆是其附庸。将军虽有不世之功,在他看来,亦不过是可供驱使的鹰犬罢了。今日他敢议废立,便是视天子为无物,视天下英雄为无物。他欲立刘虞,是因刘虞年长仁厚,易于掌控。待他坐镇河北,遥控幽州新君,号令天下,到那时,将军又当如何自处?是继续屈居其下,还是起兵抗争,落一个不义之名?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在曹操心头最隐秘的痛处。 他出身宦官之后,在那些世家大族面前,总有挥之不去的阴影。袁绍待他的态度 ,名为好友,实为主上。 曹操端起案上的酒爵,却没有喝,只是摩挲着冰冷的青铜器壁:说你的计。 贾诩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袁绍欲废君,将军当尊君。他要做权臣,将军便做汉室的忠臣。 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将军可即刻上表天子,痛陈袁绍不臣之心。如此一来,道义便在将军一边。王司徒等心怀汉室的朝臣,必引将军为臂助。天下百姓,盼望汉室中兴,亦会视将军为仁主。袁绍另立新君,名不正言不顺,必会引来非议,使其首尾难顾。 忽然,曹操眼神一凝,目光如刀般锐利,直刺向贾诩心底:尔为谢乔离间乎? 面对这诛心之问,贾诩垂在袖中的手指下意识地蜷了一下,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他深吸一口气,那瞬间的紧绷随即化为坦然。 非也。贾诩躬身一揖,从容答道,谢乔虽挟天子,所据者,不过一郡之地。麾下兵员,不足万。况向时,除睢阳外,七县被毁。若围之,梁国粮绝只在旦夕之间。诩虽愚笨,又岂会为一艘将沉之船,白白断送性命? 曹操冷哼一声,身子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哦?那你的生路,又在何处?莫非就在我帐中? 贾诩抬起眼,迎上曹操锐利的目光,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诚恳与激动:诩之生路,在一位真正的英雄麾下。而将军的霸业,却不该在袁本初的阴影之下! 他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也更具穿透力,将军试想,若无今日之计,将军只能依附袁绍。听其号令,受其节制。届时,讨伐国贼的首功,匡扶社稷的美名,都将归于袁本初一人。天下人只会说,是四世三公的袁本初力挽狂澜。而将军您纵有盖世之功,于他而言,亦不过一员冲锋陷阵的马前卒而已! 帐内一片死寂,唯有灯花的哔剥声。 贾诩的计策,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曹操心中那道名为野心的闸门。 与其在袁绍划定的格局里挣扎,不如另起炉灶,自己来做那个执棋之人。 良久,曹操放下酒爵,站起身,亲自为贾诩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他面前。 先生此计,胜于十万精兵。他的声音里,已没了先前的杀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找到同类的欣赏与兴奋,先生请安坐。 第126章 灯火将两道影子投在帐布上,一个昂然挺立,一个躬身静候。 亲自为贾詡倒茶的举动,是一种无声的认可。但曹操眼中的审视并未完全褪去,这是一种鹰在锁定猎物后,评估其价值与威胁的锐利。 贾詡抬眼看着曹操,神情平静,尊君討逆,乃取大义。义者,旗也。然仅有大旗,不足以退敌,徒为他人嫁衣。明公欲成霸业,尚需利刃。 曹操的眉毛挑了一下,这个比喻正中下怀。 第276章 他将身子坐直,双手按在膝上,做出一个洗耳恭听的姿态:先生请讲,操愿闻其详。 明公心腹之患,非董卓,非谢喬,非天下群雄,唯袁本初一人耳。贾詡的声音不疾不徐。 曹操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并未打断,只是静静地听下去。 董卓是狼,一头闯入羊圈的恶狼。他凶残,暴虐,贪婪,天下人皆知其恶,人人得而诛之。明公討伐他,是顺势而为。 然袁绍是虎,披着一张麒麟皮的猛虎。袁绍之强,不在其本部兵馬,而在其四世三公之名望,此名望如参天之巨树,根植河北,荫蔽豪杰,能令群雄俯首,能振臂一呼,令天下諸侯景从。此乃其立身之本,争雄之基。这才是明公真正的对手,一个比董卓可怕百倍的对手。 贾詡的话,像一把匕首,精准地剖开了曹操内心深处最不愿承认,却又最清醒的认知。 他与袁绍相识于微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袁本初那张温厚笑臉下隐藏的骄傲与野心。 袁绍看他的眼神,永远带着一絲世家子弟对阉宦之后的俯瞰。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优越感。 曹操沉默了。 贾诩静静地等待,他知道,要让曹操这样雄猜之主接受自己的谋略,就必须让他自己想通其中的每一个关节。 良久,曹操猛地转过身,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再无半分迷茫:先生说得对。要胜他,必先伐其树,断其根! 贾诩缓缓点头。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这般轻松。 他微微欠身:明公睿见。故此计,不在战场上与袁绍的虎狼之师硬碰硬,而在釜底抽薪,断其根基。 釜底抽薪?曹操身体微微前倾,这个词瞬间抓住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名望,是袁绍立身之本,争雄之基。若能动摇其名望,让天下人看清他麒麟皮下的虎狼之心,則其根基必然松动。树倒猢狲散,到那时,袁绍纵有雄兵十万,也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堪一击。 曹操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先生所言极是。然則如何断其根基? 一,发檄文。贾诩起身,手指舆图,需以最快的驿骑,将檄文抄本送往各州郡、各路諸侯营中,甚至要张贴于城门要道,令天下士人百姓,贩夫走卒,皆可闻之。其一,当字字泣血,痛陈国贼董卓祸亂朝纲,致使天子蒙尘,宗庙为墟,社稷飘摇。此为引子,用以唤起天下忠义之士的同仇敌忾之心,此为尊君。 他的手指顿住,继而重重一点,其二,笔锋急转,直指袁绍。斥其身为盟主,坐拥大軍,却不思进取。反而心生异志,妄议废立,此乃不忠!放任盟軍涣散,只图扩张自家势力,此乃不义!其行径,实乃董卓之续,汉室之巨蠹!此为討逆。此檄文一出,明公便占尽道义,而袁绍,則百口莫辩。 曹操尽量以平和的心态消化这些信息,缓缓点头。 此檄文一出,天下百姓,看到袁绍这等世家门阀只顾私利,而明公却为国为民奔走呼号,人心向背,岂非一目了然?到那时,明公便如立于山巅之上,手擎汉室大旗,占尽天理、国法、人情! 曹操的呼吸微微一滞,他已经想到了这封檄文傳遍天下时,袁绍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臉。 这不仅是断了袁绍的根基,更是在 天下人心中,将袁绍世家的金字招牌,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而自己呢?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灵魂深处。 自己,这个出身宦官之后,在世家大族面前永远抬不起头的曹操,将通过这道檄文,摇身一变,成为汉室最坚定最勇敢的忠臣。 所有的污点,都将被尊君討逆的万丈光芒所洗净! 天下人心所向,将不再是那个虚伪的袁本初,而是他,忠肝义胆的曹孟德! 这才是真正的霸业之基! 哈哈哈哈哈哈 曹操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雄浑畅快,充满了压抑已久的野心和一朝释放的狂喜。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狂澜,再次走到贾诩面前。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再无一絲一毫的怀疑,只剩下觅见知己的欣赏。 他郑重地对着贾诩,深深一揖。 先生大才,操,今日方知! 这一揖,拜的不是谋士,而是开辟霸业的导师。 贾诩侧身避过半礼,躬身还礼,明公过誉。诩不过是顺势而为,真正能执此利刃,行此霸业者,唯明公一人也。 曹操兴奋地拉着贾诩回到案前,亲自将那盏铜灯挑得更亮,整个营帐亮如白昼。 先生,请!你我二人,今夜便将这篇傳世檄文,一字一句敲定! 贾诩道:喏! 亥时。 贾诩恭恭敬敬退出曹营。夜风吹过,他臉上那股蛊惑人心的激动瞬间褪去,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神情。 他没有片刻停留,整理了一下衣冠,径直走向灯火最为通明的袁绍中軍大帐。 帐前站着一排亲卫,个个身材魁梧,身披精良的河北铠甲,手持长戟,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站住! 贾诩的身影刚一靠近,两名披甲执戟的卫士便立刻交叉长戟,拦住了他的去路。 其中一人厉声喝道:盟主大帐,闲人免入! 另一人喝道:来者何人,意欲何为?速速报上名来,否則格杀勿论! 贾诩臉上立刻堆起惊惶与焦急之色,压低声音道:在下贾诩,有天大的紧急軍情,关乎盟主,须立刻面见盟主!若有耽搁,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 他言辞恳切,神情逼真,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惧感。 两名卫士对视一眼,都被他这副模样镇住了。尤其他那副随时可能因为恐惧而昏厥过去的模样,实在太有说服力了。 其中一名卫士不敢怠慢,沉声道:你在此等候,不许妄动! 说罢,转身飞奔入内通报。 片刻后,那卫士出来,引着贾诩匆匆入帐。 帐内灯火辉煌,袁绍正与逢纪、郭图等人议事。 贾诩一进帐,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等袁绍发问,便抢先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忠诚与恐惧。 明公!祸事了! 他这一嗓子,让帐内原本还算轻松的议事气氛瞬间凝固。 逢纪、郭图等人纷纷侧目,打量着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袁绍脸色一沉,沉声问道:大胆!尔是何人?深更半夜,在此危言耸听,是何居心? 一股无形的威压,向贾诩当头罩下。 明公!在下贾诩,本是西凉微末小吏,蒙明公与諸路英雄高义,方得以苟活至今。在下对明公与諸路英雄的活命之恩,感激涕零,没齿难忘! 他先是一通表忠心,将自己放在一个最低微、最懂感恩的位置上,巧妙地拉近了与袁绍的距离。 果然,听到这番话,袁绍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 对于这种仰慕自己威名而来的小人物,他向来不吝于展现自己的宽宏。 贾诩见状,立刻趁热打铁,话锋一转,悲声说道:今日冒死前来,非为他故,实乃有奸贼欲倾覆盟军,谋害明公啊!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什么!逢纪第一个站了出来,他身为袁绍的谋主,最是警觉。 他上前一步,厉声问道:奸贼是谁?休得在此故弄玄虚!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休怪我以扰亂军心之罪,将你拖出去斩了! 贾诩仿佛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直视袁绍,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却字字清晰:是那曹操,曹孟德!明公!那曹操狼子野心,包藏祸心!他暗中命人草拟檄文,欲以不忠不义之名,行污蔑诽谤之实,动摇明公四世三公之名望,毁盟军之根基!此为其一! 贾诩继续道:彼更已暗中遣心腹密使,聯络朝中司徒王允、太仆伏完等一众老臣,约定三日之后,以城中火起为号,他则亲率本部死士,里应外合,直扑盟主大帐,袭杀明公,将明公之首级,献于天子以邀功啊!此乃诩方才无意中亲耳所闻,千真万确!请明公明察! 荒唐!袁绍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案上,震得酒杯都跳了起来,曹孟德安敢如此! 一旁的逢纪亦是面色大变,急道:主公,不可不防!曹操出身宦官之后,其人虽有小才,却心胸狭窄,素有野心,他见主公欲立新君,恐大权旁落,或而行此险招,欲将我等一网打尽,而后独揽大权! 郭图附和道:元图所言极是!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袁绍脸色铁青,在帐内来回踱步。 第277章 他突然停住,看向跪在地上的贾诩,厉声问道:你说你亲耳所闻,在何处所闻?曹操行此等机密之事,岂会让你一个外人听去? 贾诩脸上却更显惶恐,叩头道:回禀明公!小人今夜本是去寻故人叙旧,恰巧路过曹操大帐附近的一处偏僻所在,正撞见他与其心腹密谋。那地方,正在曹操大帐后侧的一片枯树林与茅厕之间,腥臊恶臭,平日里绝无人迹。也正因如此,才疏于防范。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拭着眼泪,将一个底层小人物的言行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 当时天黑风紧,小人刚刚解开衣带,忽闻有人声傳来。小人吓了一跳,慌忙缩在一颗枯树之后,大气也不敢出。只见两人从帐后走出,一人正是曹操,另一人,小人虽不识得,但见他身材魁梧,面有煞气,腰悬佩剑,想必是其心腹骁将。他们以为四下无人,言语间便没了顾忌。 小人只听那曹操冷笑道:本初外宽内忌,非英雄也。今番欲立刘虞,乃是自寻死路,我等正可借此机会,取而代之!那将领便问:主公计将安出?曹操道:檄文之事,已交去办,三日之内,必傳遍河北,令其声名扫地!此为攻心之策!他又说:我已密聯王司徒,城中自有接应。三日后夜半,一见南门火起,你便率五百死士,随我直冲袁绍大帐!取其首级,如探囊取物!届时,盟主之位,天下之望,便尽归吾等! 说到这里,贾诩浑身一颤,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偷听的现场,他惊恐地看了一眼袁绍,颤声道:小人听闻此事,吓得魂飞魄散,深知此事关乎明公与天下安危,故不敢有片刻耽搁,拼死前来报信!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字虚言,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话说得情真意切,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将一个无意中撞破天大阴谋、被吓破了胆却仍不忘忠义的小人物,刻画得入木三分。 袁绍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一絲破绽。然而,贾诩的眼神里,只有恐惧和忠诚,看不到一絲狡诈的痕迹。 他心中的疑虑,已经消解了七八分。 主公!逢纪再次进言,语气急切,如今人证在此,事态紧急,不容再犹豫了!曹操营中兵馬不过万余,我大军数倍于他!只需主公一声令下,今夜便可将其营寨团团围住,让他插翅难飞!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请主公定夺! 不可!郭图却提出了不同意见,主公,曹操毕竟是讨董盟军一员,在天下间亦有薄名。若无确凿证据,仅凭一人之言便贸然动兵,恐会落下残害盟友的口实,令天下诸侯心寒。 郭图躬身一揖,从容不迫地说道:主公,此事可缓图之。我等不必立刻动兵,但防备之心不可无。主公可下令,以防备西凉军夜袭为名,命我军精锐将士,将曹操营寨四周的要道暗中控制起来,严密监视其一举一动。再遣人以盟主之名,关心曹操营中粮草,实则是断其与外聯系。如此一来,他便是铁笼中的猛虎,纵有千般计谋,也施展不出。我们只需将他困住,七日之内,若他安分守己,或许是此人谎报,我们再处置此人也不迟。可若是他当真有所异动,如调集死士,准备引火之物,那便坐实了他的罪名!届时,人证物证俱在,再以雷霆之势,将其擒杀,则师出有名,天下人亦无话可说。 袁绍沉吟良久,终于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善!就依公则之计! 命令下达,帐内众人轰然应诺。 一队队袁绍的甲士,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开赴到曹操营寨的周围,像一张正在缓缓收紧的巨网。 子夜时分,一阵急促的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一名负责警戒的袁军校尉眼中精光一闪,猛地一挥手。埋伏在道路两侧的十几名士兵如猛虎下山,瞬间拉起数道绊馬索。 那驿骑显然没料到在此处会有埋伏,战马悲鸣一声,轰然倒地,将他重重地摔了出去。 不等他挣扎起身,数把冰冷的长戟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饶饶命!各位军爷饶命!驿骑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色。 校尉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地从土坡后走了出来,他没有理会驿骑的哀嚎,而是径直蹲下身,粗暴地在他怀中 摸索起来。 很快,从他怀中搜出一个蜡丸封口的竹筒,用火漆仔细封着,正是军中传递最紧急公文的样式。 此为何物?校尉质问。 是是家书小的小的只是个送信的驿骑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家书?校尉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他捏碎蜡丸,抽出一卷帛书,借着火把的光亮扫了一眼,神色顿时一惊。 那上面赫然是以曹操口吻写就,痛斥袁绍刚愎自用、外宽内忌、德不配位,更指其欲效仿董卓,行废立之事,实乃国贼。 檄文言辞犀利,极具煽动性,号召天下诸侯共同起兵,废黜袁绍的盟主之位,另立明主! 曹贼果然心怀不轨!校尉厉声喝道,人证物证俱在!把他给我绑了,押回主公大帐! 当檄文原文放在案前时,袁绍只觉得一阵锥心的背叛感。 他将目光投向帐外无边的黑暗,思绪却飘回了遥远的过去。 他出身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家族的荣光是他与生俱来的骄傲,也是压得他喘不过气的重担。 年少之时,在雒阳,他与曹操一同纵马高歌,斗鸡走狗,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无所顾忌。 那时候的曹操,虽出身于备受士人鄙夷的宦官之家,却谈吐不凡,胸怀大志,是他为数不多能够引为知己之人。 他还记得,有一次两人饮宴,曹操酒后曾拍着他的肩膀,大声说道:本初,天下渐亂,能匡扶汉室者,非你我莫属! 往事历历在目,言犹在耳,可如今 为何偏偏是这个他曾引为知己、寄予厚望的挚友,要在他力主废立、欲行匡扶社稷这等紧要关头,在背后捅上如此致命的一刀? 袁绍痛心疾首,按着额头,摆了摆手,遂下令散播曹操欲行刺的流言,又默许了断绝其粮草的计策。 营地里的气氛,从那一夜开始,彻底变了味。 数日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瘟疫,在整个聯军大营中蔓延开来。 起初只是窃窃私语,从袁绍亲卫的口中,半真半假地流传出曹操欲行刺盟主的惊天秘闻。 而另一边,被困在营中的曹操,也并非坐以待毙的羔羊。当他察觉到营外巡逻的士卒异常增多,粮草供应被刻意拖延之时,他立刻明白了自己已身处险境。 袁绍这是要逼他就范,或是逼他先动手,以此坐实叛亂的罪名。 短短数日间,随着曹操的檄文传遍联军大营,整个盟军的气氛变得诡异而紧张。原本同仇敌忾的各路人马,迅速分化为两派。 一派支持盟主袁绍,痛骂曹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另一派则心向汉室,本就对袁绍的废立之议心存不满,此刻便以曹操为首,指责袁绍名为汉臣,实为汉贼。 营地里,不同诸侯的士卒操练时常常怒目相向,往日里勾肩搭背的好友,如今见面也只是冷哼一声,擦肩而过。 数日间,营中气氛剑拔弩张,终是在一个清晨彻底爆发。 起因是一队曹军士卒,因粮草断绝多日,饥肠辘辘,试图前往袁军控制的粮仓借粮。 这支曹军小队,为首的是个名叫王肠的屯长,看着手下二十多个弟兄蜡黄的脸色,听着他们肚子里不争气的咕咕作响,心头一阵酸楚。 弟兄们,跟我走!王二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咱们不是去抢,是去借!咱们都是盟军,都是为了匡扶汉室,他袁本初吃肉,总得给咱们一口汤喝!主公那边自有计较,但咱们不能等死! 袁军的粮仓守备森严,高大的栅栏外,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士兵来回巡逻。他们吃得饱,睡得足,精神头和曹军这群饿兵形成了鲜明对比。 看到王二等人靠近,一名袁军的队率立刻带人拦住了他们,手中的长戟斜斜地指向前方。 站住!什么人?那队率一脸的傲慢,下巴微微扬起,用鼻孔看着这群衣衫不整、面带菜色的曹军。 王二强压下心头的火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拱手道:这位军爷,我等是曹将军麾下,因粮草不济,断炊多日,弟兄们实在饿得紧。想向盟主借些粮草应急,还望军爷行个方便,通报一声。 借粮?队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他身后的袁军军士也跟着发出一阵哄笑。 曹操不是能耐吗?不是发檄文骂盟主是国贼吗?怎么,现在倒有脸来要饭了?队率轻蔑地吐了口唾沫,一群阉宦之后,也配与盟主称兄道弟?快滚!别在这儿碍眼! 第278章 王二本就是个暴烈性子,此刻听到对方不仅不给粮,还出言侮辱自己的主公,连带着把祖宗十八代都骂了进去,一股血气直冲脑门,想也不想就冲了上去。 袁军队率没料到这群饿得东倒西歪的家伙还敢动手,勃然大怒,举起手中的戟杆就砸了过去。 王二被砸得一个踉跄,额角顿时见了红。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所有曹军士卒心中积压的饥饿、屈辱和愤怒。他们虽然虚弱,但常年征战的血性还在,嘶吼着抽出腰间的环首刀,就朝着袁军扑了过去。 袁军士兵仗着人多势众,体力充沛,毫不示弱地迎了上来。 一时间,小小的粮仓门口,刀光剑影,拳脚相加。 口角升级为推搡,最终演变成了一场数十人的械斗。 虽然冲突很快就被闻讯赶来的双方将官强行弹压下去,各自拉开了自己的部下。但地上躺着的七八个呻吟的伤兵,以及那刺目的鲜血,彻底撕开了双方心照不宣维持着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大帐内,夏侯惇一拳砸在案几上,怒吼道:欺人太甚!袁绍这是要将我等赶尽杀绝! 曹操端坐于主位,他没有暴怒,反而异常的冷静。他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 袁绍计策很毒,就是要将他困死、饿死,逼他先动手,从而坐实叛乱的罪名,好名正言顺地将他这根眼中钉拔掉。现在,流血的冲突已经发生,再忍让,便是坐以待毙。 既已撕破脸皮,我等若再枯守营中,不出三日,必军心涣散,不战自溃。曹操,传我将令,全军将士,披甲执锐,出营列阵! 几乎是同一时间,袁绍的帅帐中,也是一片肃杀。 主公!曹贼麾下竟敢冲击我军粮仓,打伤我军士卒,此乃公然反叛!请主公即刻发兵,剿灭乱贼!谋士逢纪躬身进言。 袁绍怒极反笑,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拔出腰间的佩剑,剑指帐外,厉声喝道:今日,我便要让天下英雄看看,背信弃义,图谋不轨,是何下场! 沉寂的大营瞬间被震天的鼓声和苍凉的号角声所取代。两支曾经的盟友,此刻正以最快的速度集结。 两军营寨之外的开阔地上,袁绍与曹操各自率领本部兵马,遥相对峙。 北面,是袁绍的三万大军。以方阵列开,旌旗如云,刀枪如林,金色的袁字帅旗在风中狂舞,威势赫赫。 南面,则是曹操的军阵。与袁绍的浩大声势相比,曹操这边显得有些寒酸。他本部兵马不过五千,此刻结成一个紧密而厚实的圆阵。人虽少,但军容整肃,令行禁止。 曹孟德!袁绍纵马出列,用马鞭直指曹操,声色俱厉地怒斥道,我待你如兄弟,你却背信弃义,暗箭伤人!先发檄文污我名声,又欲图谋害我性命!你这等阉人之后,果然是天生的无信无义,反复无常的真小人! 声音在旷野上回荡,身后袁军士卒立刻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小人!无义! 面对千夫所指,曹操立马于阵前,闻言不怒反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讥讽:袁本初,你自诩四世三公,名门之后,却色厉胆薄,好谋无断!身为人臣,不思讨贼,反欲废立君主,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与国贼董卓何异?天下英雄,羞与你为伍!你非英雄,我早晚必擒汝! 竖子焉敢!袁绍气得浑身发抖,几 乎要从马上栽下来。 这惊天动地的杀伐声之外,是那些散布于战场四周,作壁上观的各路诸侯。 他们不是聋子,不是瞎子。从粮仓门口的流血冲突,到如今盟主与曹操的阵前对骂,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早已通过往来奔走的探马传遍了每一个角落。这不再是讨伐国贼的正义之战,而是一场因嫉妒、猜忌和权力倾轧而引发的丑陋内讧。 在所有观望的诸侯中,北平太守公孙瓒从头到尾,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他与袁绍素有嫌隙,两人在河北的利益冲突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当初他响应号召,率领精锐南下,一来是为博取天下名望,二来,便是为了亲自监视袁绍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防止其趁着讨董之机,在北方一家独大。 如今,亲眼目睹了袁绍是如何对待曹操的,公孙瓒心中最后一丝对这个联盟的幻想也彻底破灭了。 所谓的盟主,不过是个沽名钓誉、嫉贤妒能之辈。所谓的联盟,不过是一盘散沙,一群各怀鬼胎的豺狼。 公孙瓒第一个拨转马头,下令拔营,临走前冷笑道:袁本初气量狭小,刻薄寡恩,非人主之相!河北之地,有德者居之!我等便不奉陪了! 说罢,率领麾下白马义从,绝尘而去。 袁术帐中。 听着报回来的消息,从曹军借粮被辱,到双方械斗,再到袁绍和曹操阵前对骂,最后是公孙瓒拂袖而去,袁术则阴测测一笑,笑声中充满了幸灾乐祸。 就在这时,一个从容的脚步声从帐外传来,长史杨弘一袭青衫,深深一揖,恭喜主公,贺喜主公。 袁术斜睨了他一眼,喜从何来? 主公,杨弘直起身,不急不缓地说道,主公,如今联盟貌合神离,袁本初威信扫地,我等留于此地,已无意义。反倒是淮南一带,土地肥沃,百姓众多,却无强力之主。主公乃四世三公嫡脉,身份尊贵,正该占据此等膏腴之地,以为争霸天下之基业! 袁术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杨长史所言,深合我心!传我将令,全军整备,拔营! 所谓的讨董,不过是个名头,趁机扩充自己的实力才是真。现在联盟瓦解在即,正是他脱身南下,抢占地盘的最好时机。 孙坚、鲍信等其余各路诸侯见领头的几人皆已离去,亦无心再留,纷纷收拾行装,带着各自的兵马和算盘,作鸟兽散。 轰轰烈烈的十八路诸侯讨董联盟,就此瓦解。 就在袁曹对峙、联盟崩溃的混乱最高潮,贾诩早已悄然消失在乱军之中。 贾诩轻装简从,一人一骑,目标明确:千里之外的睢阳。 他选择的道路,并非坦途。为了避开各路溃散的兵马,他多走崎岖小径。 一路风尘仆仆,他却目光沉静。 沿途所见,皆是人间炼狱的缩影。他路过一个村庄,想象中的鸡犬相闻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寂静和血腥味。成群的乌鸦在枯树上发出沙哑的叫声。几户人家的木门被粗暴地劈开,一个老者倒在自家的门槛上,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深入中原腹地,景象愈发凄凉。大片的良田早已荒芜,田埂上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 饥饿的流民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如行尸走肉般在田野间游荡,易子而食的惨剧每天都在上演。 而当他踏入睢阳地界时,风气豁然一变。 脚下的土路变得坚实而平整,明显经过了用心的修。 每隔十里,便有一座高耸的岗哨,上面有目光警惕的哨兵在瞭望。 道路上,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商旅,他们的牛车上装着粮食和布匹,虽然脸上带着行旅的风霜,却没有丝毫的惊惶之色。 偶尔有甲胄鲜明的巡逻队策马而过,他们军容严整,纪律严明,看到路人也只是投来审视的目光,并无半分骄横之气。 越是靠近睢阳城,这种秩序感便越是强烈。 城外数里,便有士兵设卡盘查,检查往来行人的路引和货物。 整个过程虽然严格,却丝毫不乱,负责盘查的士卒言语清晰,动作规范,没有一点吃拿卡要的市侩气。 排队的百姓和商贩虽然略有不耐,却都习以为常地遵从着指令。 贾诩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一边是分崩离析人相食的炼狱,一边是井然有序民心安的治世。 贾诩勒住马缰,望着近在眼前的这座巨城,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 这便是他选择的明主,他渴望的根基,一个能够在这乱世之中,庇护一方生灵,并有能力重新建立秩序的根基。 来者何人?请出示路引!城门守卫的什长上前。 贾诩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一枚看似寻常的木质令牌,递了过去。这并非官府路引,而是当初在荥阳分别时,谢喬给他的信物。 什长接过令牌,仔细端详片刻,脸色瞬间一变。他立刻躬身行礼,双手奉还令牌:原来是先生当面!失敬!请随我来! 穿过瓮城,外界的血腥与死寂被高耸的城墙彻底隔绝,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杂着烟火气、食物香气与人声鼎沸的暖流。贾诩勒着马,跟在什长身后,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眼前是一条足以容纳八驾马车并行的青石主道。街道两旁商铺林立,人流如织,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车马的喧嚣声交织在一起。 第279章 目光扫过这些鲜活的面孔,他们衣衫虽不华贵,却干净整洁。他们面带风霜,眼神中却没有乱世流民的麻木与恐惧,反而充满了对生活的踏实与安然。 一支巡逻小队经过,为首的军官看到一个孩童不慎跌倒,竟翻身下马,将孩子扶起,拍了拍他身上的土,又温言叮嘱了几句,引得周围的百姓投来善意的微笑。 这一切,与他来时路上所见的饿桴遍野、易子而食的惨状,形成了撕裂般的对比。 贾诩莫名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这不再是简单的政绩,这是一种气象,一种发自根基,由内而外,足以凝聚人心,让万民归附的王道气象! 什长将他引至相府,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间雅致的书房外。引路人停下脚步,恭敬地通报道:主公,贾先生到了。 快请!里面传来谢喬的声音。 贾诩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衫,深吸一口气 ,推门而入。 谢喬起身相迎,拱手道:文和先生,一路跋涉,辛苦。 这番姿态,让见惯了上位者倨傲的贾诩心中一暖。他还了一礼,为主公奔走,不敢言苦。此番幸不辱命! 在贾诩来之前,谢乔散布出去的探子已经如实向她汇报了京畿之地的情报。联盟如何瓦解,袁绍如何与曹操反目,一桩桩一件件,都与贾诩当初在荥阳时所做的推演别无二致。 谢乔一抬手,侍者立刻捧上一个覆盖着锦缎的漆盘。她亲手揭开锦缎,露出里面一方青铜铸造的印信,上面篆刻着四个字,军师祭酒。 这是谢乔在荥阳时对他的承诺,此计若成,便拜为军师祭酒。 她双手捧起印信,面向贾诩,朗声道:先生不避斧钺,蹈险履危,为乔谋划,立此不世奇功,愿以三军托付!请先生屈就军师祭酒之位,领军政谋略,望先生勿辞! 说罢,她对着贾诩,深深一躬,行的是主君拜求国士的大礼! 贾诩连忙上前,稳稳地托住谢乔下拜的手臂,阻止了她的大礼。 他的目光落在漆盘的印信上,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他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在触碰到那冰冷青铜的前一刻,竟有微不可查的颤抖。 那不是畏惧,而是压抑了半生的抱负,终于找到了归宿的激动! 贾诩握着印信,那是权力的质感,冰冷的青铜触感传来,他抬起头,直视谢乔的双眼,那深邃的眼眸中,终于燃起一丝属于谋士的炽热火焰。 诩,一介寒微之士,飘零半生,蒙主公不弃,委以心腹重任,托付三军!此恩此信,诩纵肝脑涂地,难报万一! 说罢,他退后一步,对着谢乔,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臣子拜见君主的大礼。 这一次,谢乔坦然受之。 君臣之分,名分已定。 贾诩直起身,方才眼中的激动已然沉淀,化作了洞悉全局的锐利。 他甚至没有片刻的停顿,便直接进入了军师祭酒的角色,主公,今袁绍昏聩,自毁长城,声望扫地!曹操虽奸,然根基未稳,更与袁绍结下死仇!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甚或两败俱伤!此乃天赐明公龙腾虎跃之机! 第127章 閻忠一进门,便看到了手握军师祭酒印信,气度已然沉淀下来的贾詡。 他先对着謝乔恭敬行礼,而后转向贾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而真切的喜悦,文和!不想你我竟有在此地重逢之日! 贾詡亦是感慨萬千,他与閻忠相识于微末,皆是涼州出身。 在这个门阀林立的时代,他们这些寒门士子空有才学却报国无门,只能在浊世中挣扎求存。 如今一人为功曹掾,一人为军师祭酒,同侍一主,当真是世事难料。 孝先兄,别来无恙。贾詡上前一步,故人相见,千言萬语都化作了这简单的问候。 你们故友重逢,定有许多话要说。孝先,你便带文和先生四处走走看看吧。謝乔笑着摆了摆手,文和先生,且先安顿下来,熟悉一番。明日,我们再详谈军政大事。 诺。二人齐声应道。 安顿妥当后,贾诩却无心安坐。 他生来谨慎,如今既为军师祭酒,第一要务便是要彻底摸清自己这位新主公的家底。 他婉拒了閻忠让他歇息的提议,沉声道:孝先兄,我想去城中看看。 閻忠一怔,随即了然。贾诩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他笑着点头:也好。主公治下的这座城,与你在别处所见,定然大不相同。请。 二人并肩走出相府,踏上城中的主街。 他们来到东市,这里更是繁华喧闹。南来北往的货物琳琅满目,堆积如山。粮食、布匹、盐铁、药材,各种物资应有尽有。贾诩注意到,每个摊位前都立着一块小木牌,上面清晰地标注着货物的价格。他随手在一个粮铺前停下,伸手抓起一把粟米,颗粒饱满,色泽金黄。 店家,这米价如何?贾诩问道。 那粮铺老板见他气度不凡,旁边还跟着阎忠这位别驾大人,連忙恭敬地回答:回这位大人,斗米三十钱,价格公道,绝无虚假。这都是官府定的价,谁也不敢乱来。 斗米三十钱!贾诩心中剧震。 在雒阳,在关中,粮价早已飞涨到斗米百钱,甚至千钱,而且往往还是有价无市! 这里的粮价,竟然稳定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主公常言,民以食为天,食为政之本。阎忠在一旁解释道,为了稳定粮价,主公以官府之力,从各地收购粮食,建立了常平仓。丰年加价收,灾年减价卖,以此来打击囤积居奇的奸商,保证百姓不会饿肚子。你看,这城中的百姓,虽不富裕,但人人有饭吃,有衣穿,心中自然安定。心安了,这秩序,也就有了。 贾诩缓缓放下手中的粟米,目光扫过整个市集。他看到了铁匠铺里挥汗如雨的匠人,看到了布庄里精心挑选布料的妇人,听到了酒楼里传出的划拳行令声:这一切,都昭示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这不再是简单的政绩,这是根基! 是謝乔用仁政与智慧,一点一滴浇筑起来的,足以让天下人向往的根基! 然而,身为一个顶级的谋略家,贾诩的目光很快就从这片繁华的表象,穿透到了其下潜藏的危机。 他转头看向阎忠,眼神變得锐利起来:孝先兄,民政如此,堪称典范。那么军备呢? 阎忠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他知道,这才是贾诩最关心的问题。他叹了口气,道:文和,随我来。 他带着贾诩,穿过城区,来到了城郭的军营和城防所在。 城墙高大坚固,箭楼、角楼、垛口一应俱全,守城的士卒精神饱满,盔甲兵刃都擦拭得锃亮,警惕地巡视着城外。 军营之内,校場上喊杀声震天,一队队士兵正在将官的带领下,进行着严苛的操练,他们的动作孔武有力,阵列整齐,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 贾诩点了点头,这些士卒的精气神,遠胜他见过的任何一支军队,包括董卓的西涼铁骑。 但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緊。 孝先兄,我观此地兵馬,虽皆是精锐,但人數贾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军营,心中已有了大致的估算。 阎忠苦笑一声,坦然道:文和慧眼如炬。不瞒你说,我军常备之兵,不过五千人。加上你此次策反带来的三千牛辅余部,满打满算,全军上下,尚不足萬人。 不足萬人! 这个數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贾诩心上,让他从方才那片繁华盛世的震撼中,瞬间清醒过来。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声音也变得无比凝重:不足万人?孝先,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脚下这座繁华巨城,不过是一座没有坚固锁具的宝库!是一块放在饿狼嘴边的肥肉! 阎忠沉默了。贾诩所言,字字诛心,却也是他一直以来深藏心底的忧虑。 他叹道:文和,你的顾虑,我与主公又何尝不知?只是主公有主公的考量。扩军易,养军难。强征民夫入伍,固然能让兵力暴涨,但农田谁来耕种?工商谁来经营?我们这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家底,恐怕会立刻被拖垮。到那时,兵无粮则散,民无食则乱,与那些残民以逞的诸侯,又有何异? 贾诩胸口剧烈起伏,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更明白,乱世之中,仁慈与富庶若无强大的武力作为后盾,只会成为催命的符咒!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躁,目光變得无比坚定:不行!我必须立刻去见主公!此事,刻不容缓! 这不仅仅是作为军师祭酒的职责,更是他压抑了半生的抱负,在终于找到归宿后,绝不容许它有任何倾覆的风险! 第280章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线曙光,因为兵力孱弱这个致命的短板而熄灭!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便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相 府的方向走去。他要用最直白,甚至是最尖锐的方式,向他的新主公,陈述这迫在眉睫的危机! 贾诩的脚步又急又重,他刚刚才为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安定而心神激荡,此刻,这份繁华却成了他心中最沉重的负担。 他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两侧的景象却与来时截然不同。 方才还觉得悦耳的商贩叫卖声,此刻在他听来,却如同羔羊在屠刀临颈前无知的鸣叫,它们根本不知道,饥肠辘辘的饿狼已在暗处的草丛中窥伺,涎水滴落。那嬉闹声,让他想到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悲涼。那饭菜的香气,更像是引诱凶兽前来的血腥味。 梁国,地处中原腹心,四战之地,无险可守。 这里就像是一间四面漏风的屋子,虽然被主人精心打理得温暖舒适,却随时可能被四面八方吹来的狂风暴雨所摧毁。 自守勉强可以,但要称霸,遠遠不够。 不,連自守都岌岌可危!如今的天下,不是你偏安一隅就能独善其身的。 你的富庶,就是原罪,你的仁政,在那些手握屠刀的枭雄眼中,不过是软弱可欺的代名词! 文和!文和,你慢一些!阎忠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 他快走几步,终于赶到贾诩身边,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道:文和,你莫要太过激动。主公行事,向来有自己的章法,她不是短视之人,定有深意。 贾诩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盯着阎忠,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章法?孝先兄,恕我直言,如今的章法,是取死之道!你我脚下的,是万丈深渊!是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你让我如何不激动? 阎忠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反驳。这些隐忧,他何尝不知?只是在主公那强大的自信和日复一日的安定生活中,被渐渐麻痹了。 穿过前厅,来到书房。 贾诩向前踏出一步,对着謝乔深深一揖,声音却再无半分恭敬,而是充满了质问的锋芒:主公!诩有一惑,不解则寝食难安!今日斗胆,请主公为诩解惑! 谢乔的目光微微一凝,看着贾诩,平静地说道:文和请讲。 敢问主公,我梁国如今府库可丰?民心可安?商路可通?贾诩連发三问,声如連珠。 谢乔迎着他的目光,坦然答道:府库尚有余粮,可支用三年。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商旅往来,日进斗金。文和一路行来,想必也已亲眼所见。 好!贾诩猛地一拍手,声音陡然拔高,惊得一旁的阎忠都心头一跳,既如此,诩再问主公!府库钱粮,可能挡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安定民心,可能退敌军铁蹄分毫?繁华市集,在屠刀面前,除了引来更多贪婪的豺狼,还有何用处? 贾诩越说越激动,他上前两步,双眼死死地盯着谢乔,几乎是指着窗外那片繁荣的城区,声音嘶哑地吼道:主公,正因我梁国地处中原,无险可守,才更要倚仗强兵之险!以人为城,以兵为墙!否则,今日之繁华,便是明日之废墟!今日之笑语,便是他日之哀嚎!我等今日所做的一切,都将为他人做嫁衣裳! 主公可知,在那些诸侯眼中,我们是什么?我们是一头养得膘肥体壮,却没长犄角、没长利爪的肥羊!他们现在不来,只是因为他们彼此牵制,暂时无暇南顾!可一旦他们分出胜负,或者达成暂时的默契,第一个要吞下的,就是我们! 到那时,主公引以为傲的仁政,能感化他们吗?主公苦心经营的民心,能让他们放下屠刀吗?不!他们只会嘲笑我们的天真,然后心安理得地夺走我们的一切!主公,醒醒吧!乱世之中,仁政是果,而不是因!必须先有足以自保的武力,我们才有资格去谈仁政,去谈民生!否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是沙上之塔! 一番话,如狂风暴雨,倾泻而出。 阎忠已经惊得面无人色,他从未见过有人敢如此对主公说话,这简直不是进谏,而是审判!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主公震怒,他立刻跪下为贾诩求情。 然而,出乎他和贾诩意料的是,谢乔始终没有动怒。 她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贾诩身边,轻轻拍了拍他因为激动而緊绷的肩膀。 文和这番话,字字诛心,也字字见血。谢乔的目光望向窗外,你所说的危机,我并非不知。 文和莫急,稍等數日,我自有计较。 自那日起,刘协每日清晨都会准时出现在草堂之外。 着一袭玄色深衣,仪容肃整,眼睛里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定。 他从不叩门,也从不扬声,只是在门前三步遠的地方停下,整理衣冠,而后对着柴门,恭恭敬敬地躬身行长揖,口中轻声道:学生刘协,求见圣人。 语毕,他便直起身,得不到回应,也不气馁。随即退到门旁的空地上,屈膝,腰背挺直,双手平放在膝上,阖上双目,就此静坐。 门,始终緊闭。 从日出东方,到日头偏西,再到夜幕降临,他才起身,再次行礼,然后拖着早已麻木的双腿,默默离去。他纹丝不动,仿佛一尊石像。 偶有同龄的孩童追逐打闹至此,见到他,也会被那份肃穆所感染,不自觉地放轻脚步,绕道而去。 这番景象,日复一日,成了附近一道独特的风景。 周围百姓的情绪,也从最初的好奇,逐渐转變为敬佩,乃至发自肺腑的感佩。 东市往来的商贩,听说了天子求贤的奇闻,会特意多走几里路,绕到这里,想亲眼见识一下传说中高高在上的皇帝,究竟长什么模样。 当他们看到那位九五之尊,真的就那样席地而坐,玄色的衣摆上沾满了晨露与尘土,任凭蚊虫叮咬也毫不理会时,无不啧啧称奇,大感震撼。 一个初到此地、来自南方的绸缎商人,不明所以,拉住旁边一个卖菜的老农,压低声音,满眼困惑地问道:老丈,那位贵人是? 嘘!小声点!别惊扰了陛下!老农一把将他拉到更远的地方,脸上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神秘感,指着远处刘协的身影道,那就是当今天子!为了请草堂里的那位圣人出山,天天如此! 天子竟能如此折节下士客商满脸震撼,喃喃道,我行商數载,走南闯北,闻所未闻。 这些议论,像风一样,迅速传遍了中原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从茶馆酒肆的说书人,到深宅大院的妇孺,再到田间地头的农夫,人人都在谈论着天子求贤的故事。 刘协那礼贤下士,心忧万民的明君形象,不再是空洞的四个字,而是在百姓的亲眼见证下,變得鲜活而厚重。 刘协的明君形象,在万民心中,渐渐立体起来。 但刘协尚且年幼,明君,需要时间成长,更需要那位能指引他成长的良师。 终于,在第七日的午后,当刘协依旧如前几日一般静坐时,那扇緊闭的柴门,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响,缓缓打开了。 刘协猛地抬头,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体瞬间紧绷。 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后,身着朴素的葛布长衫,头发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在额前。他眼神平和,虽年轻,却自有一股端方风骨。 是圣人。 刘协心中一凛,一股巨大的狂喜冲上心头,他顾不得双腿传来的酸麻,立刻起身,快步上前,不等圣人开口,便双膝跪地,行了一个拜师大礼,额头结结实实地叩在冰涼的土地上,声音恳切而坚定:学生刘协,见过圣人! 那人静静地站在原地,受了他这一拜,既未推辞,也未立刻搀扶。他只是低头看着伏在地上的少年天子,目光平静。 片刻后,他才缓步上前,伸手虚扶道:陛下请起。草民不过凡夫俗子,不堪陛下如此大礼。 圣人声音清越,如山间清泉,天然地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刘协依言 起身,仰视着对方,圣人自天而降,解世间万万千千的疑难,是大圣! 圣人淡淡道:闻道先耳。 协向前一步,言辞愈发恳切,如今天下分崩,朕居天子位,却无好的办法安社稷和百姓。请圣人出山,赐教治世之法! 天下之治,非朝夕之功,亦非一人之力。圣人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天子,缓缓说道,譬如筑台,需一木一石,日积月累;譬如行船,需君臣同舟,万民协力。陛下有此仁心,便是治世之始。然此道漫漫,需持之以恒,方有所成。 第281章 刘协默默听着,努力理解其中真义。 随即再次叩首:协愚钝,正需良师指引。请先生收协为弟子,教我为君之道! 圣人沉默了许久,目光扫过远处那些伸长脖子满脸期盼的百姓,最终又落回到刘协身上。 陛下若执意如此,入我门下,亦无不可。 刘协大喜过望,正要再拜,却听他话锋一转。 只是,为君之道,乃天下至繁至难之学。欲成明君,非一蹴而就。入我门下,需修十年功课,十年之内,静心修业,缺一日不可。十年之后,陛下自可学成。 十年?刘协猛地一怔,脱口而出,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十年那社稷怎么办?天下百姓又该怎么办? 圣人却依旧平静,他看着刘协焦急的脸庞,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内心,直抵灵魂深处:陛下,这便是你的第一课。你所求者,究竟是解一时之危的术,还是安万世之基的道? 术?道? 刘协一时语塞。 若求术,天下谋士如云,自有无数奇谋诡计可解燃眉之急。今日可联此抗彼,明日可合纵连横。然此等权谋,不过是饮鸩止渴。今日之危解,明日之患又生,终究是按下葫芦浮起瓢,疲于奔命,永无宁日。你可得一时之安,却会失万世之心。 若求道,他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则需固本培元,正心诚意。你为君主,你的心,便是这天下的根。根基不稳,何谈枝繁叶茂?十年,非是让你枯坐读书。这十年,是让你学会如何为君,如何识人,如何立法,如何安民,如何辨忠奸,如何掌权柄,如何使天下归心!这十年,非是避世,而是在修行中治国,在治国中修行!若连这点耐心与远见都没有,还谈何重整乾坤,再造汉室? 刘协消化着这番话,脸上的焦急与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许久,刘协深吸一口气,再次郑重地叩首,这一次,心悦诚服。 学生受教了。 圣人上前,亲手将刘协扶起:孺子可教也。 三日后,一場前所未有的拜师大典,在睢阳南城临时搭建的祭天坛隆重举行。 天尚未全亮,坛顶之上,巨大的青铜鼎内,柏枝与香料早已备好,只待吉时一到,便要燃起,以昭告上苍。 编钟与石磬奏响的庄严雅乐,悠远而肃穆,回荡在天地之间。 高台之下,文武百官依品阶肃立,锦衣华服。谢乔作为大司馬,立于百官之首。 更远处,是闻讯赶来的数万百姓,人山人海,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高台之上。 咚咚咚 随着三声厚重的鼓鸣,雅乐暂歇。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祭天坛的台阶之下。 刘协身着最隆重的十二章纹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面容肃穆,一步一步,独自登上高台。 高台之顶,圣人依旧是一身朴素的葛布长衫,负手而立,宛如遗世独立的仙人。 刘协走到他面前,并未立刻转身。他先是丝不苟地整理衣冠,将冕旒扶正,将衣袂抚平。然后,在万众瞩目之下,对着圣人郑重地躬身,双手交叠,举至额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之礼。君拜臣,史无前例。 圣人坦然受之,微微颔首。 刘协这才缓缓转身,面向台下的文武百官与万千子民。 内侍展开圣旨,尖细而清晰的声音借着内力传遍全場: 朕,以德薄之身,承继大统,常怀惴惴,如履薄冰。幸苍天垂怜,得闻大道,茅塞顿开。今天下未定,国事维艰,朕心惶惶,如临深渊,恐有负列祖列宗之托,有负天下万民之望。今,朕拜圣人为太师,位在三公之上,参赞国政,为朕之师表,教朕为君之道,正朕之言行!自今日起,见太师如见朕躬! 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官先喊了一声,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冲天而起。 远处的数万百姓,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纷纷跪伏在地,向着高台上的那对年轻的君臣,致以最虔诚的敬意。 诸侯联盟的瓦解,给谢乔争取了大量的时间。 目前天下局势的发展,都在按照她和谢均最初的谋划按部就班地进行。 她威逼天子,进位大司馬,名义上总揽天下兵馬。她亲手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这尊荣,更像是一件厚重的靶衣,吸引了天下所有枭雄的敌意与窥伺。 而谢均,则踏着她铺就的血路,以圣人之名,受天子之拜,进位太师,位列三公之上,参赞国政。他成了帝国的精神灯塔,是法理与道义的化身,是万民在乱世苦海中看到的唯一一艘救赎之舟。 她和谢均,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掌军,一个治国,一个立于暴风骤雨之中,吸引着天下所有的仇恨与骂名,一个立于光风霁月之下,收获着万民的敬仰与期盼。 他们通过一場完美的双簧,站在了这座帝国权力的最顶峰。 接下来,她麾下所有的人,自然都要依据功劳和资历论功行赏,加官进爵。但不可一步登天,以免招致非议,根基不稳。所以大都还在州郡内升迁。 刘备依然是长史,只是从梁国相长史,升级成了大司马长史。这既是提拔,也是将其置于肘腋之下,便于掌控。 至于关羽、张飞等,各自在军中有了新的差事,但不直接统兵,为督军和参军。有军权之名,无统兵之实。 因为他们不在系统的【角色】列表中,看不到忠诚度,人心隔肚皮,谢乔从不赌这种没有数据支撑的东西。 周密升为别驾从事,是谢乔作为豫州牧的最高属官。 阎忠为治中从事,主掌监察纠劾,整肃吏治 。 梁汾则为兵曹从事,专管军中人事与后勤。 郡一级,毛玠任梁国相,于融升任梁国中尉。 梁国其余官吏,根据其功劳与才干,或升迁,或平调,无一遗漏。 而谢乔真正布的局,那就是,将梁国的这片基业的主导,从她自己手中,彻底渡让到谢均身上。 雒阳之行,她被维护汉室统治的垃圾系统打上了无数标签,难以洗刷,不可能在睢阳坐稳的。 在天下士人眼中,她是不臣的权奸,是挟天子的国贼,是系统口中的窃国巨盗。 若以梁国为基业,她每向外扩张一寸土地,便会招致周围诸侯十倍的敌视与百倍的打压,让她腹背受敌,首尾不能相顾。 她不可能在睢阳坐稳,更不可能以此为根基,去图谋天下。 但谢均不一样,他没有标签的负面影响,他是圣人,是天子之师,是民心所向,是道义的化身。由他来坐镇梁国,抚慰中原,再没有比这更名正言顺的了。 当然,她也清楚,乱世至此,绝无平稳过渡的可能。 袁绍、曹操等枭雄,手握重兵,野心勃勃,更不可能交出权力,俯首称臣。汉朝的这棵巨树,内部早就已经腐朽不堪。 唯有武力征服,以铁腕手段,解决一个又一个对手,夺其权,收其权,方能在这片土地上铸就新的秩序。 所幸,诸侯联盟的瓦解,为她创造了绝佳的局面。当下没有任何一家独大,诸侯间纷争不休,彼此攻伐。这天下,越是混乱,对她便越是有利。 她正好可以从容布置,逐个击破。 这几年,在梁国,她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堆积如山的财富,不断增长的人口,工坊里日夜赶制的精良武器,还有那些被她用各种手段网罗而来的,知名的、不知名的精英人才。良木、投石车,源源不断贮存起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此时,正是她横扫天下的时机! 当然,这盘大棋下到如今,还剩最后一步没有落子。 三日后的深夜,睢阳城被急促的马蹄声和兵甲碰撞声惊醒。 咚!咚!咚!急促而沉重的战鼓声从城中心传来,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座城市。 无数百姓被惊醒,他们慌乱地披上外衣,推开窗户,惊恐地望向窗外。 只见一条条由火把组成的巨龙,从四面八方奔涌而出,汇聚向同一个方向:大司马府。 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将那座平日里威严肃穆的府邸,照得如同炼狱。 怎么回事?是是走水了吗?一个衣衫不整的商贩探出头,声音发颤地问着对面的邻居。 走水?你听听那声音!邻居是个退伍的老卒,脸色惨白,指着窗外,那是兵刃!是军队!是兵变! 他们围住了大司马府!天呐,是要兵变吗? 就在人们惊疑不定之时,一匹烈马驰过主街,马上骑士,手举令旗,一边纵马疾驰,一边用尽全身力气,以雄浑嗓音,向全城呐喊: 第282章 奉太师令!奉太师令!大司马谢乔,其心不臣,拥兵自重,意图谋反,挟持天子!太师为保陛下与汉室社稷,今夜清君侧,诛国贼!府中上下,格杀勿论! 什么?!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太师下的令?我没听错吧? 谢乔要谋反?我就说她不是好人!一个女人家,手握滔天兵权,迟早要出事! 幸亏有太师在啊!圣人明察秋毫,这是要为国除害了! 一时间,舆论被彻底引爆。无数百姓和闻讯赶来的官吏,纷纷涌上街头,或登上屋顶,遥遥望向那片火光冲天之地。 大司马府中,已然化作一片血与火的炼狱,喊杀声震耳欲聋。 谢乔一身戎装,手持长枪,正带着一队亲兵在重围中奋力冲杀。 保护大司马!向东院突围!贾诩嘶声力竭地大喊着,他虽不善武艺,此刻却也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护在谢乔身侧,指挥着一队亲兵,状若疯狂地向外突围。 刀剑碰撞,火星四溅,场面惨烈无比。 而在远处的一座高楼之上,谢均一身白衣,凭栏而立,夜风吹得他衣袂飘飘,宛如即将乘风归去的仙人。 他面容悲痛,双拳紧握,遥望着那道在火光中仓皇逃窜的背影。 他身旁,年幼的天子刘协早已被这等场面吓得面无人色,小小的身体抖如筛糠,死死抓着谢均的衣袖。 谢均转过头,对着刘协沉声一拜,声音里充满了痛心与自责:陛下,臣无能!未能劝服大司马迷途知返,致使其利欲熏心,走上此等万劫不复之邪路!为保陛下与汉室社稷安危,臣不得不行此雷霆手段。请陛下,治臣之罪! 刘协哪里还分得清真假,闻言只是连连摆手,声音都在发颤:不、不!太师何罪之有?太师忠心为国,力挽狂澜,朕全仗太师! 无数看到那个曾经不可一世、权倾朝野的大司马,此刻如丧家之犬一般,被太师麾下的军队追杀,狼狈逃窜。 看呐!太师出手了!真是大快人心! 国贼谢乔!果然是她!幸亏太师英明神武! 有太师在,我大汉就有救了!陛下无忧矣!天下苍生无忧矣! 议论声,赞美声,唾骂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民心,在这场精心编排的大戏中,被彻底扭转、塑造、巩固。 在万众瞩目之下,谢乔带着她的残部,浑身浴血地冲开了睢阳的城门,一头扎进了城外沉沉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城门关闭,喧嚣渐止。 这场突如其来的兵变,来得快,去得也快。 谢均亲自为年幼的天子刘协奉上一碗安神的参汤,动作轻柔,眼神中满是慈爱与关切。 陛下受惊了。逆贼已除,都过去了。他的声音温润如玉,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刘协小口小口地喝着汤,惊悸尚未完全消退,但他望着谢均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依赖与崇拜。 安抚好天子,谢均立刻转身,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后续事宜。 传令下去,全城戒严,安抚百姓,抚恤受惊伤亡之家。 着令羽林卫,清点大司马府一应人等,凡逆贼党羽,一律收押,听候发落!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发出,曾经属于大司马的权力,在这一夜之间,被他行云流水般地接管过来,没有丝毫的凝滞与阻碍。 大司马被逐出梁国,而谢均的形象,经此一役,更加光辉伟岸。 他不仅是天子之师,更成了拯救汉室于危亡的定海神针。 这当然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预谋,一场演给全天下人看的戏。 脱离了万众的视线,驰入黑暗的原野后,谢乔的队伍没有丝毫停歇,直奔向数十里外的莽苍山。 她只带着极支辽和贾诩,而梁国剩下的人才,都是留给谢均用的,不求扩张,主要用以自卫。 刘备这样的英雄,忠于的是汉室,是天子,将他留在谢均身边,辅佐拨乱反正的太师,是最好的一步棋。武将有关、张,再有一个完全效忠她的梁汾,城高池深,城墙上还有投石车,军事上是绝对放心的。 贾诩紧紧跟在谢乔身侧,发冠歪斜,他毕竟不善武艺,这一夜的冲杀突围,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与心神。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那份巨大的困惑与不安。 他们就这样败了?败得如此彻底,如此迅速。 从天子尊圣人为太师,到太师的军队发动突袭,到他们被追杀出城,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仿佛每一个环节都被精确地计算过。最终只能狼狈地选择唯一的生路:冲开睢阳城门,遁入茫茫黑夜。 这不合理。这完全不符合他所认识的主公,那个算无遗策、步步为营的谢乔。 贾诩的嗓音干涩沙哑,终于问出了那个憋了一路的问题,主公,我们这是要去往何处?梁国基业,难道就此放弃了? 谢乔没有回头,声音在夜风中传来,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文和,你不是问我,为何不兴兵甲吗?我这便带你去看答案。 贾诩心中疑窦丛生,却也只能压下万千思绪,策马紧紧跟上。 一行人不再言语,只顾纵马狂奔。 不多时,到了莽苍山下,众人随即弃马登山,再先后迈进莽苍山的永久通道,瞬间传送到了西凉。 第一次见到超自然的景象,贾诩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无法抗拒的拉扯力传来,周遭的景物瞬间化作了流光溢彩的线条。失重与眩晕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这感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下一刻,脚下便重新传来了坚实的触感。 刺目的光亮让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一股与中原截然不同的、干燥而炽热的空气夹杂着沙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咳嗽。 他缓缓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湛蓝如洗无一丝云彩的天空。 作为西凉人,贾诩对这片天空,再熟悉不过了。 直到踏入西凉地界,贾诩才渐渐明白了谢乔的真正用意,她有恃无恐的缘由,她的底气所在。 他们登上就近的一座土台子,谢乔告诉他,眼前这座城,叫榆安。 贾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夜幕之下,一座巨大的城池静卧于戈壁之上。 城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无数屋舍密密麻麻,鳞次栉比,如同一片铺展在大地上的星河,其规模之大,人口之盛,竟丝毫不亚于另一座巨城,睢阳。 第二日,天光大亮。 贾诩猛地坐起身,他不是睡醒的,而是被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与亢奋惊得再也无法合眼。 推开房门,一股混合着沙土的清冽空气迎面扑来 。 他所住的地方似乎是一处招待外客的院落,安静整洁,土黄色的墙壁,结构简洁而坚固。院中有一口水井,井边已经有早起的仆从在打水。 贾先生,醒了?一名正在摇动辘轳的仆从看到他,停下手中的活计,略带讶异地打了个招呼。 主公吩咐过,先生若是醒了,我可陪先生在城中游历。仆从说着,将打满水的水桶稳稳地放在井台边。 贾诩摆摆手,不必,我自己去便可。 街道宽阔得足以容纳十数骑并行,地面是用一种暗红色的岩石铺就,平坦坚实。街道两侧的房屋建筑风格统一,多为黄土夯筑,厚重敦实,可以抵御风沙与酷寒。家家户户的窗户明亮洁净,门前不见丝毫垃圾秽物。 天色渐亮,街道上的行人多了起来。他们步履匆匆,神色间带着一种笃定和专注,仿佛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一天的目标在何方。 他们的脸上,没有中原乱世常见的麻木与愁苦,没有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难以名状的东西。大概一种源于安定生活的底气,是对未来的明确预期。 他们彼此遇见,会大声地打着招呼,声音洪亮,笑容爽朗。 律者,天下之平也,国之本也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童声传来,贾诩循声望去,只见一群背着布制书包的孩童正三五成群地走过。他们大的不过十岁,小的只有六七岁,口中背诵的内容让他再次愣住了。 那似乎是某种法典的条文,紧接着,又变成了另外一些他闻所未闻的口诀。 九九八十一,□□七十二 知经纬,方晓天地之阔;明算学,才度仓廪之实 算学?地理?这些在士人眼中被视为奇技淫巧的杂学,在这里,竟然成了孩童的启蒙读物? 贾诩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第283章 原来,主公早已在这里,用一种他无法想象的方式,从根基上培养着完全不同的一代人。 可以想见,这些孩子长大后,心中尊崇的恐怕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繁文缛节,而是能够丈量土地、计算产出、锻造兵器的律法与知识。 一阵浓郁的香气打断了他的思绪,将他从巨大的震惊中拉回了现实。他这才发觉自己腹中空空,一夜未眠加上心神激荡,早已饥肠辘辘。 不远处,一个路边的小食肆正冒着腾腾热气,几个同样是赶早上工的汉子正围着小桌大快朵颐。 贾诩走了过去,食肆老板是个小眼睛的壮汉,见他靠近,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牙:客官,来点什么?刚出炉的胡饼,新熬的羊肉汤! 贾诩看着那胡饼,比他在中原见过的要大上一圈,烤得焦黄酥脆,上面撒满了芝麻。而那锅里的羊肉汤,更是肉眼可见的大块羊肉在翻滚,汤色奶白,香气扑鼻。 一个饼,一碗汤。贾诩说道,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 好嘞!店家手脚麻利地给他装好。 绕过一片规划整齐的民居,眼前豁然开朗,一股灼人的热浪便扑面而来,夹杂着煤炭燃烧的刺鼻气味。 这里是工坊。 在工坊内,巨大的冶炼炉喷吐着熊熊烈焰,将半边夜空都映得通红。工匠赤着上身,肌肉虬结,汗如雨下,在其中有条不紊地劳作。他们动作整齐划一,配合默契,叮叮当当的锤击不断。 无数制式的铠甲、兵器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堆积如山。 广阔的校场上,成队的士兵在进行着严苛的操练,吼声震天。 什么兵变,什么清君侧,什么仓皇出逃,全都是假的! 主公在梁国所做的一切,苦心经营的大司马府,权倾朝野的威势,甚至包括这次惊天动地的兵败,都只是一个巨大的障眼法!一个吸引了全天下目光的幌子! 主公真正的家底,根本就不在那个需要处处掣肘、与诸侯周旋的梁国,而是在这片被世人遗忘、可以任由她肆意发挥的西凉大地上! 接下来的半个月,贾诩彻底放弃了思考,他暂时沦为了一个看客,一个见证奇迹的旁观者。- 他见证了,这座沉睡的战争机器,在它的主人归来后,被瞬间激活,爆发出何等惊人的效率。一道道命令从谢乔口中发出,通过高效的传令系统,精准地传达到这二城二关之地的每一个角落。 无数早已登记在册的军户青壮,在极短的时间内集结完毕。他们放下锄头,拿起武器,脸上没有丝毫的迷茫与抵触,只有一种即将开赴战场的决绝与兴奋。他们从武库中领取崭新的装备,那些闪烁着森然寒光的甲胄,那些锋利得能吹毛断发的兵器,全都是城中工坊的杰作。一支支建制完整的军队,在短短数日之内便组建完毕,军容之鼎盛,士气之高昂,远胜他所见过的任何一支中原精锐。 半个月后。 城外的戈壁滩上,一支超过万人的精锐大军,已经整齐地肃立于此。旌旗如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长矛如山,锋刃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 万人大军,鸦雀无声,只有一股冲天的肃杀之气,搅动着天上的风云。 这支武装,全都是编入谢乔系统的部曲,他们不认天子,不认朝廷,只服从谢乔一个人的命令。即便此刻谢乔在天下人眼中是意图谋反、挟持天子的窃国巨盗,在他们眼中,她依然是唯一的主公,是他们信仰的化身。 这支雄壮的军阵,由西凉步卒、西凉弓手、西凉铁骑、西凉弓骑、西凉连弩骑、西凉枪盾,以及数十架巨型投石车组成。 谢乔,立马于军阵前,缓缓扫过眼前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所有军士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狂热、崇敬、充满了无条件的信赖。 终于,她举起了手中的马鞭,直指东南。 将士们!从今日起,我军兵出西凉,自西北,入主中原,横扫天下!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横扫天下!! 横扫天下!! 横扫天下!!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我土!挡我者,死! 杀! 杀! 杀! 万军齐声怒吼,杀气直冲云霄。 贾诩望着那个站在万军之前、意气风发的身影,心中再无一丝疑虑,只剩下无尽的敬畏与狂热。他躬下身,深深一拜。 这天下,要变天了。 第128章 其实回到西凉的第一个夜晚,謝乔整夜没有合眼。 如果说,她穿进了这个以三国为蓝本的全息游戏,那么从这一刻起,她就必須彻底抛弃作为謝乔这个个体的情感,全身心地进入到一种近乎冷酷无情的玩家状态。她必須这么做。 作为玩家,获得游戏的最终胜利是唯一目的。为此,一切行动都必須坚决果断,不容半分迟疑。 情感,是这个血与火交织的乱世中最无用最奢侈的东西。它是利刃,先刺伤自己,再成为敌人攻破你心防的缺口。 而同情,尤其是对敌人的同情,则是通往失败最快的捷捷径。 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画面:睢阳城外,流民枯槁的面容。被乱兵洗劫后,仍在冒着黑烟的村庄。易子而食的惨剧中,母亲空洞绝望的眼神。 正是因为见过了太多的悲剧,她才更要用最铁血的手段,去终结这一切悲剧的根源。 打开【舆图】的全图功能,整个天下的地图呈现在她眼前,包括点亮的,和没点亮的处于迷雾状态的区域。 在这广袤的地图上,星罗棋布的,是无数被战火反复席卷的城池。在线條与标记之间挣扎的,是数以千万计在战争中颠沛流离的生民。 她要发动一场战争,一场真正意义上,由她主导的、旨在终结所有战争的战争。 作为这场风暴的发起者,在风暴席卷天地之前,她必須将每一个细节都准備得周全妥当。 战争一旦发动 ,必须速战速决。这不是为了达成什么游戏通关條件,而是因为她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战争的本质就是一台巨大的绞肉机。 任何迟疑和拖延,都意味着将更多无辜的生命投入这台机器之中。每一次犹豫,每一天的耽搁,都会有成百上千的家庭因此破碎,都会有更多的良田沃土變成寸草不生的焦土。 她要用一场迅猛的、摧枯拉朽的、不给任何人反应时间的战争,去彻底终结这片土地上无数场永无休止腐烂恶臭的烂仗。 至于她的对手,那些地方割据势力,袁绍、袁术、曹操、刘表这些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名字,在她眼中,不过是一群腐朽而脆弱的集合体。 他们所谓的精锐,是靠着軍饷和劫掠维系的乌合之众,一旦遭遇真正的强敌,一旦断了粮草,便会瞬间崩溃。他们的軍队难有凝聚力和向心力,他们所效忠的,是能给他们带来好处的軍阀头子,而不是一个值得为之献身的信念。当利益消失,所谓的忠诚便也随之烟消云散。 她要秋风扫落叶一般横扫天下。 她的軍队和先进的装備,无疑可以做到这一点。 摧城拔寨,不在话下,这是必然的。 然而,前线的推进需要最稳定的大后方支撑,战线必须像烧穿枯草的野火一样,快速向前蔓延。而在征服的焦土之上,必须立刻填入可靠的人手进行管理,重建秩序,安抚民心。 政治人才的作用,在此时甚至比猛将更加至关重要。 他们是磐石,是压舱物,要将新占领的区域牢牢钉死,變成她继续前进的基石。 可堪一用的人才,早已准備就绪。 正是那些在莽苍城寨、榆安城、龙勒城得到过历練的管理者。 还有从草堂毕业的青年才俊们,他们满腹经纶,不像那些只会空谈的腐儒,正是治理地方的好手。 至于前线的军事人才,她同样不缺。 單全,他是最早从榆安聚落那批流民中被编入部曲的元老,一身武艺在无数次实战中打磨得炉火纯青,骑术、射术堪称军中典范。他沉默寡言,却是謝乔手中最可靠、执行力最强的利刃。 如單全一样,在历史上籍籍无名,却身怀惊人本事的将领,在她的麾下还有很多。 極支辽,勇猛的战将,在斗将时可以发挥作用。 張宝,则全权负责后勤保障。他是这台庞大战争机器中,负责输送血液的总枢纽,心脏,以确保大军的每一次心跳都强劲有力。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古老的谚语道尽了后勤的極端重要性。 謝乔设想的是,大军在往前推进的同时,一支由工兵和民夫组成的筑路队,会紧随其后,用最新的混合砂浆技术,将土路升级成简易的驰道。 第284章 运输车队在平整的道路上奔驰,将海量的物资送到前线,包括粮、肉、箭矢、药品等。 战争,归根结底,比拼的是后勤,是综合国力的体现,是整个体系的生产力。 在这一点上,她自信自己拥有的,是足以碾压这个时代所有诸侯加在一起的绝对优势。 当战争发动时,自然无法避免受伤减员。伤亡,是战争绕不开的代价。 后勤保障的重中之重,便是医疗。 为此,谢乔不仅要准備堆积如山的军医和药材,建立战地医院,更要建立一套完善的、能够实时响应的兵员补充体系。 她治下的兵力虽精,但数量终究有限,一旦投入到席卷天下的战争洪流中,便如投石入海,很快会被庞大的战线所稀释。 这点人马,远远不够。 她还必须建立一支庞大的预备役。 这些预备役无需立即编入系统的部曲(她的财力也暂不支持这样做),可以一边屯田生产,一边进行基础的军事训練。他们是未来的血液,是维系战争机器持续运转的生命力。一旦前线出现战损,训練最优的预备役兵员便可立刻补充上去,保证大军的兵力始终处于满员状态,如奔涌不息、后浪推前浪的江河。 传單全。谢乔下令,立刻有人领命而去。 很快,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便步入帐中,正是單全。他一身简装,腰板挺得笔直,眼神沉静如水,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久经沙场的悍勇之气。 主公。单全躬身行礼。 谢乔转身,指着桌案上几份刚刚用炭笔绘制的图纸,上面详细列明了预备役的招募條件、训練科目和福利待遇。去,按照这个标准,在治下各城最显眼的地方張贴告示,招募预备役。此事,你亲自督办。 喏!单全领命。 次日,榆安城最繁华的十字街口,崭新的告示被張贴在高大的告示墙上,墨迹未干,旁边还站着两列披坚执锐、精神抖擞的卫兵,以示郑重。 单全亲自坐镇在临时搭建的招募点后,身形如山,面沉似水。 告示上的條件,不可谓不优厚。凡应募者,当场发放一笔可观的安家费。训练期间,衣食全包,顿顿有肉。若不幸战死,抚恤金足以让其家人一生衣食无忧,其子女将由官府抚养,免费入学堂。这在一人当兵,全家遭殃的乱世,简直是天方夜谭。 告示一出,立刻引来了大批百姓围观。 但城中广场上,围观者众,问津者寡。百姓们交头接耳,臉上混杂着好奇、向往,但更多的是根深蒂固的怀疑。 给安家费,还给抚恤金?真的假的?一个卖炊饼的小贩探着脑袋,满臉不信。 谁知道呢,官府的话,听听就得了。以前那些征兵的,哪个不是说得天花乱坠,人一去,骨头渣子都找不回来。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布满皱纹的臉上尽是沧桑,他压低了声音,对身边的年轻人说。 这些窃窃私语,一字不落地飘进单全的耳朵里。 一天下来,招募点前门可罗雀。前来登记的,不过寥寥数十人,还大多是些在城里游手好闲的破落户,其中一个瘦得像竹竿的,嬉皮笑臉地凑上来。 将军,小的王二麻子,报名!听说管饭? 单全锐利的目光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让一旁的文书给他登记。 这等人,根本不是主公想要的良家子。 他们打顺风仗或许还行,一旦战事胶着,第一个溃逃的,也必然是他们。 接下来的两天,情况并未好转。单全换了几个地方,甚至亲自上阵演武,一套枪法使得虎虎生风,引来阵阵喝彩。 可熱闹过后,一提到参军入伍,人群便作鸟兽散。 这份安宁,是他们用血汗换来的,谁又舍得轻易拿命去赌呢? 单全终于按捺不住,拦住了一个挑着担子、脚步生风的壮汉。 站住! 那汉子吓了一跳,看清是单全,脸上挤出几分畏惧,连忙躬身:将军有何吩咐? 单全的目光在他粗壮的胳膊上转了一圈,开门见山:你这身板,是把好手。为何不愿入伍?如今主公励精图治,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汉子闻言,笑容愈发苦涩。他放下担子,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道:将军,您误会了,小的不是不愿只是只是 他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单全眉头一皱,声音冷了几分:只是什么?有话直说!主公治下,不兴拐弯抹角! 那股无形的压力让汉子身子一颤,他一咬牙,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将军,小的不敢瞒您。小的家里,上有快六十的老母,常年卧病在床,下有有刚满周岁的娃儿。婆娘一个人要照顾老小,还要操持家里的几亩地,实在是操持不过来。再说了,主公仁德,去年给我们这些流民分了田地,眼瞅着就要秋收了,这日子这日子刚有个盼头,小的实在是实在是不敢想别的了。万一万一小的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就塌了啊! 他说的是实话,是这片土地上成千上万个家庭的缩影。 好不容易获得了理想的生活。这也可以理解,人之常情。 让这些饱经战乱流离之苦的百姓第一次尝到了安居乐业的滋味。有自己的田,有温暖的家,有可期的收成,谁还愿意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赌一个渺茫的未来? 单全沉默了。他也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他比谁都懂这份安宁的珍贵。正是为了守护这份安宁,他们才需要更强大的军队。可也正是因为这份安宁,百姓们失去了拼命的动力。 这是一个死结。 知道了,你走吧。单全无奈地挥了挥手。 汉子如蒙大赦,连声道谢,挑起担子,几乎是小跑着汇入了人流,仿佛生怕身后的将军反悔。 一连几天,情况毫无改观。 而招募来的兵员,多是些在城里混不下去的泼皮无赖,或是了无牵挂的孤家寡人,数量和质量都远远达不到谢乔的要求。这点人马,别说席卷天下,就连应付一场大规模的战役都捉襟见肘。 单全拿着那份薄薄的、写着寥寥数人名字的招募名册去见谢乔。 主公。单全将名册放在她手边的案几上,声音嘶哑,招募兵员,几无所获。西凉的精壮,皆不愿从军。 我料到了。谢乔淡淡道。 单全看着她,心中的焦躁几乎要喷薄而出:主公!您料到了?那为何百姓安于逸乐,畏死怯战!长此以往,人心思定,我们的雄心壮志,岂不成了镜花水月!难道要我们用强征的手段吗? 强征?谢乔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那是属于玩家的、洞悉规则的笑。单全,你搞错了一件 事。他们不是畏死怯战,他们只是在做最符合自己利益的选择。 他不得不承认,谢乔说的是对的。人之常情,趋利避害。 所以,问题不在他们,而在我们。谢乔的眼神亮了起来,闪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光芒,我们给出的价码不够。想要他们心甘情愿地为我们卖命,我们就必须开出一个让他们无法拒绝的、远高于安稳生活的价码。 召集户曹、兵曹所有主事官员,一刻钟内,来我帐中议事! 主公,户曹主事刘政,一个年近五十的文官,率先躬身行礼,人都到齐了,请主公示下。 帐内所有人精神一凛,齐齐躬身:请主公吩咐! 第一!谢乔竖起一根白皙的手指,指节分明,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即刻起,颁布新《军功策》! 我不管以前的规矩是什么,从今天起,所有军功,全部量化!战场之上,斩敌一首,无论小兵或是将领,记军功一分!夺敌军旗一面,记五分!率部攻破敌军一寨,记十分!为先锋,攻克一城,记五十分!所有军功,必须由随军司马和同袍十人共同见证,登记造册,录入个人军籍档案,绝不容许丝毫错漏与冒领! 她的话音刚落,兵曹主事張贺便忍不住上前一步,急切地问道:主公,这军功有何用处? 十分,可兑换良田一亩!五十分,可晋升为伍长,并获赏钱百贯!百分,可晋升为都伯,家族三代免除赋税,并获城中宅邸一处!功勋卓著者,封将拜侯,荫及子孙,绝非虚言!战场,将是所有普通人最公平的晋升阶梯!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将功劳如此清晰地量化,并且直接与土地、金钱、地位挂钩,这是前所未有的。 第285章 不等众人消化,谢乔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颁布新《退伍策》。凡入伍参军者,服役满五年,若不愿继续,□□誉退伍。退伍之时,根据其服役期间的军功,一次性授予田产或商铺,并授予荣誉民身份,终身享受优待。 这一下,连呼吸声都粗重了许多。这等于给了所有士兵一条完美的后路。他们不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而是在为自己的后半生积累资本。 若是在战场上因伤致残,无法再战者,无论功劳大小,一律由官府奉养终身!军医院会为他们医治,荣军院会给他们住所!我西凉,绝不让为我们流过血的英雄,退伍之后再流泪! 帐内,连呼吸声都變得粗重了许多。如果说第一条点燃的是野心,那么这第二条,则彻底斩断了所有人的后顾之忧。当兵不再是一条不归路,不再是消耗生命的豪赌,而是在为自己的后半生,为自己的家庭,积累一笔谁也夺不走的丰厚资本! 单全紧紧攥着拳,指甲深陷入掌心。他想起了无数在沙场上残疾,最终却只能拖着残躯、沿街乞讨的昔日同袍。一种巨大的酸楚和激动涌上心头,让他虎目泛红。 然而,谢乔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竖起了第三根手指,这一次,她的声音變得无比沉重,也无比坚定。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颁布新《抚恤策》。 她的目光直视着所有人,一字一顿地说道:凡我西凉将士,于战场之上为国捐躯者,其军功翻倍计算,全部兑换为田产家业,交予其家人。其父母,由官府按月发放奉养金,直至终老。其妻,官府发放双倍抚恤金,若愿改嫁,无人可阻,嫁妆由官府置办。若守节,官府奉养其终身。其子女,无论男女,全部免费进入草堂官学,由最好的老师教导,直至成年! 总而言之,一句话,谢乔加重了语气,你为西凉死,西凉养你全家!养你父母,养你妻儿!让你的孩子,成为知书达理的体面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西凉城最中心的鼓楼广场,以及各个交通要道的墙壁上,都被贴上了数十张用最大号字体书写的巨大告示。 崭新的白麻纸,浓黑的墨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醒目。 当!当!当! 沉浑的钟声响彻全城,那是召集民众的信号。许多人带着疑惑和几分不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很快,广场上便人山人海。高高的石台上,站着几位口齿伶俐的官吏和城里最有名的说书人。他们身后,单全披着一身崭新的玄甲,如一尊铁塔般矗立,目光威严地扫视着下方的人群。 肃静!肃静!主公有新政颁布!事关我西凉每一位百姓的切身福祉!一名官吏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成千上万双眼睛 ,齐齐望向高台。 官吏开始逐字逐句地宣读告示上的内容,他的声音庄重而清晰。但条文毕竟晦涩,许多百姓听得一知半解。随即,那些说书人便接过了话头,他们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配上夸张的动作和生动的比喻,将那三条新政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地讲给所有人听。 诸位乡亲听好了!主公说了,以后当兵打仗,那叫挣军功!杀一个敌人,就有一分!攒够十分,就能换一亩上好的水浇地!自家的地!传给子孙后代的地! 人群一开始是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窃窃私语声如同被点燃的引线,迅速蔓延开来。 杀十个敌人就换一亩地?真的假的?一个年轻的铁匠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粗壮的臂膀。 五年五年就能退伍?人群中,一个拄着拐杖、跛了一只脚的老兵激动得浑身发抖,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退伍还给田、给商铺?残了废了官府还管一辈子?老天爷啊俺当年要是他说着,泣不成声。 当说书人讲到第三条,那石破天惊的抚恤政策时,整个广场陷入了一种震撼的沉默。死亡的恐惧依然存在,但那种死后家人伶仃无靠、孤儿寡母受人欺凌的绝望,却仿佛被一道坚不可摧的金色屏障,牢牢地挡在了外面。 尤其是那些拖家带口的妇人,她们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孩子,或是牵着丈夫的衣角,眼泪无声地滑落。她们害怕战争,害怕失去丈夫,但她们更害怕丈夫死后,孩子活得不如一条狗。而现在,谢乔给了她们一个选择,一个用丈夫的牺牲,去换取孩子成为体面人的可能。 官爷!俺俺就问一句!人群中,一个粗豪的嗓门猛地炸响,正是前几天被单全拦下的那个壮汉。他挤出人群,仰着布满汗珠的脸,大声喊道:你们说的这些,比唱的还好听!可万一万一你们不认账咋办?到时候我们人死了,找谁说理去!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承诺再好,兑现不了也是白搭。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高台之上。 高台上的单全,向前一步,亲自接过话头。他运足了丹田气,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在整个空地上空回荡:我!单全!以我项上人头担保! 他锵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刀,刀锋在晨光下闪着慑人的寒芒。 所有政策,白纸黑字,主公印信俱在!就贴在那里,谁都可以去看!若有一条不兑现,你们就来这鼓楼下,砍我的脑袋!我单全,说到做到! 这番以性命为注的誓言,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最后一丝疑虑,也随之烟消云散。 人群,彻底沸腾了! 俺去!那壮汉第一个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他拨开身前的人,像一头发疯的公牛,冲向广场边临时设立的招募点,给俺报名!俺不为别的!就为给俺那刚满周岁的娃儿,挣一个能读书识字的前程!让他以后不用像俺一样,只会出傻力气! 他的吼声像是一颗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引爆了全场! 算我一个!他娘的,与其窝窝囊囊种一辈子地,看天吃饭,不如去战场上搏个封妻荫子!一个汉子吼道。 还有我!我爹当年就是打仗死的,抚恤金连口薄皮棺材都买不起!要是早有这政策,我娘何至于积劳成疾,那么早就累死了!我参军!给我爹娘争口气!一个眼眶通红的青年嘶喊着。 俺也去! 给我留个位置! 原先门可罗雀的招募点前,瞬间排起了十几条长龙。那些曾经对征兵告示绕道而行的精壮汉子,此刻一个个双眼放光,赤红着脸,拼命地往前挤,生怕落在了别人后面。他们不再讨论安稳和危险,而是激动地讨论着军功,讨论着田地,讨论着如何用自己的血汗,为家人,为子孙,挣下一个光芒万丈的未来。 单全站在高台上,俯瞰着下方那股汹涌的人潮,看着那一张张激动而坚毅的脸庞,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熱血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毛孔都在舒张。 他仿佛看到的不再是普通的百姓,而是一支即将诞生的、虎狼之师的雏形。他缓缓转过身,望向城中主公府邸的方向,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震撼。 他的主公,不仅仅是解决了一个募兵的难题。 她是用无与伦比的魄力,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重新定义了战争与牺牲的价值,用一份沉甸甸的契约,将无数颗卑微而渴望改变命运的心,与西凉这个名字,与她的雄心壮志,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预备役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冲锋陷阵的前线军队、粮草军需、治理的文吏、军医药品、源源不断的预备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战争即将发动,谢乔将目光瞄准了她的第一个目标。 自然是与榆安城仅仅百里的敦煌城,敦煌郡的郡治所在。 敦煌城谢乔去过数次,敦煌太守没有什么作为,依然是低矮的土石城墙,防守薄弱。 拿下这座城,几乎可以将她的西凉版图扩大三分之一。而一旦治所被拿下,敦煌的其余县,自然也就丧失了抵抗。 第一仗,要打得漂亮。 为了这场仗,即将上战场的军士在[军营]做最后的操练。 时值仲夏,烈日如火,炙烤着西凉大地。 谢乔目光扫过下方排列成整齐方阵的军士,心中涌起的却不是检阅精锐之师的豪情,而是一股沉甸甸的忧虑。 军士头戴铁盔,身披厚重的铠甲,在毒辣的阳光下站了不到一刻,已是人人汗流浃背。汗水顺着他们古铜色的脸颊蜿蜒而下,浸湿了衣领,在脚下的黄土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沉重的铠甲在高温下变成了移动的烤炉,将士卒们的体力与意志一点点蒸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水、皮革和金属混合在一起的浓重气味,令人窒息。 第286章 咚! 一声沉闷的倒地声打破了队列的死寂。一名身材魁梧的士兵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手中的长枪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激起一小片尘土。他的双眼紧闭,嘴唇干裂发紫,已然是中了暑气,人事不省。 医官!队列旁的军官厉声喝道,立刻有两名辅兵冲上前,七手八脚地解开那士兵的铠甲,将他抬向后方的阴凉处。 这已经不是今天第一个倒下的了。 谢乔转身走下点将台,身侧跟着她最倚重的两员大将掌管军事训练的单全和负责后勤的张宝。 单全他看着被抬走的士兵,忧心忡忡地对谢乔抱拳道:主公,如此酷暑,实在是难为弟兄们了。这铁甲在日头下晒得能煎熟鸡蛋,再这么练下去,恐怕不等开战,我军的锐气就要先被这鬼天气给磨光了。 张宝道:主公,水源消耗也远超预期。井水虽能取用,但刚打上来便不甚清凉,将士们喝得再多,也只是饮鸩止渴,腹中发胀,暑气却丝毫未解。已有不少人出现了腹泻呕吐的症状,长此以往,非战斗减员会成为一个大问题。 谢乔默然不语,她走到一个水囊边,拧开塞子,将里面的水倒在手心。水温熱,带着一股土腥味。她抬起头,看着那些在烈日下咬牙坚持的士兵,他们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疲惫和忍耐。这些都是她未来的班底,是她逐鹿天下的资本,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这非人的天气击垮。 让弟兄们停下操练,去阴凉处歇息。今日的训练量减半,午后分发淡盐水。谢乔命令。 诺!单全和極支辽齐声应道,立刻传令下去。 如蒙大赦的军士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随即在军官的号令下,有条不紊地撤到营寨各处的阴凉地。 谢乔看着他们贪婪地大口喝水,看着他们疲惫地靠在墙角,心中的烦躁愈发强烈。 作为一名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现代人,一个全息游戏的玩家,她深知士气和状态对一支军队的重要性。 眼前的困境,在她的原世界里,不过是一瓶冰镇饮料、一台空调就能解决的问题。 可是在这个连硝石制冰都尚未普及的三国时代,酷暑简直就是一道无解的天灾。 她回到自己宽大的主帅营帐,烦躁地扯开了领口的系带。帐内同样闷熱如蒸笼,几名亲兵在帐外用巨大的蒲扇奋力扇风,送进来的却也是一股股热浪。桌案上摆着一碗清水,上面漂浮着几片薄荷叶,这是这个时代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冰冰镇谢乔无意识地喃喃自语,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原世界里那些琳琅满目的冷饮:冒着白气的冰可乐,堆满碎冰的沙冰,还有酸甜可口的冰镇酸梅汤酸梅汤! 一个激灵,谢乔的眼睛骤然亮了。 她是一个玩家,她拥有这个世界土著无法想象的外挂! 她的心跳开始加速,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成型。她挥手斥退了帐内的所有侍卫,用命令的口吻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营帐半步,违令者斩! 侍卫们虽然不明所以,但看着主公严肃到极点的神色,不敢有丝毫怠慢,躬身领命,将营帐周围十步之内都清空了。 确认四周无人后,谢乔深吸一口气,从【背包】格子里,取出了一枚古朴的符箓。那符箓非金非玉,触手温润,上面用朱砂绘制着玄奥繁复的纹路,正是她在通过完成系统任务获得的奖励之一:[空间传送符(永久)]。 玩家的思维,就是要打破规则,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 她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 她的目标很明确:南极洲。那是她在原世界的地理课上学到过的,地球上最大的天然冰库,一个被亿万年冰雪覆盖的白色大陆。在这个酷暑难当的古代军营,那就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 她闭上眼睛,集中精神,脑海中勾勒出南极那片冰封雪国、万物寂静的景象。手中的符箓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意念,开始微微发热,朱砂绘制的纹路流转起淡淡的红光。 符箓上的光芒猛然大盛,随即化作一道流光,射向营帐中央的空地。光芒落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空间却开始剧烈地扭曲、折叠。 谢乔早有准备。在动用传送符之前,她就已经从自己的【背包】行囊中翻出了一套厚重的羊皮袄和翻毛棉裤,这是她之前为了应对北方可能的寒冷天气而预备的。她以最快的速度穿上厚实的衣物,戴上皮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闪亮的眼睛。才穿上片刻,额头上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随即汗如雨下,浸湿了内衫,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但这身累赘是必须的。她清楚地知道,那道门的另一边,是零下几十度的极寒地狱,任何没有防护的人一旦踏入,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冻伤,甚至失去生命。 深吸一口气,谢乔没有犹豫,迈步走进了那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穿过门户的瞬间,仿佛跨越了时空。 周遭的一切感官体验都被彻底颠覆。耳边呼啸的狂风取代了营地的喧嚣与蝉鸣;帐篷里令人窒息的酷热,被一股能刺透骨髓的严寒取代 。 空气中那股汗水、皮革与尘土混合的味道,也变成了一种极端纯净、带着冰晶气息的凛冽,吸入肺中,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映入眼帘的,是真正的冰雪世界。天空是一种深邃的、近乎黑色的蓝,澄澈得没有一丝云彩。脚下是厚实而坚硬的冰层,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远处,冰川和雪山连绵起伏,反射着太阳苍白的光芒,整个世界只有蓝与白两种极致的色彩,纯粹、浩瀚、雄伟,带着一种令人敬畏的死寂。 这里没有生命的迹象,连企鹅的影子都看不到。 谢乔的心脏因为这壮丽而又荒凉的景象而骤然收紧。她感受着自己的肺部因为吸入过冷的空气而微微刺痛,呼出的气息在瞬间凝结成白色的冰雾。 成功了她喃喃自语,声音在这片寂静的天地间显得格外清晰。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水囊,这是她特意带来的试验品。她拧开塞子,将里面的温水倒在脚下的冰面上。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温热的水流一接触到零下几十度的冰面和空气,立刻发出滋啦的轻响,水流尚未完全散开,就在短短两三秒内,从液体凝固成了坚硬的透明冰块,完美地保留了水流下落时的形态。 实验成功,这里的低温足以在瞬间制造出大量的冰。 她没有过多停留,南极的严寒对没有专业装备的人来说是致命的。她很清楚,自己身上的羊皮袄只能提供有限的保护,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她转身,毫不留恋地跨回了传送门。 当她再次回到营帐时,仿佛从一个梦境回到了现实。营帐内已经如同一个巨大的冰窖,帐篷的内壁上凝结出了一层白霜。 她迅速脱下厚重的棉服,身体因为冷热的剧烈交替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充满了兴奋和喜悦。 她看着营帐中央那扇依旧稳定存在的、通往冰雪世界的门户,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微笑。 张宝!她高声喊道。 张宝正在外面焦急地踱步,他只知道主公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随后就感觉到主公的营帐方向传来一股惊人的寒意,连站在十步开外的他都感觉到了。 此刻听见召唤,他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耽搁,一把掀开厚重的帐帘,大步跨入。 一进帐,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让只穿着单衣的极支辽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他惊愕地看着帐内如同寒冬腊月的景象,以及中央那个散发着白色寒气、通往未知世界的门,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主、主公这这是何等仙术?他结结巴巴地问道,眼神里充满了震撼与敬畏。 伙房的大锅里,晒干的乌梅、山楂与甘草正咕嘟咕嘟地滚沸着,熬出的汤汁呈现出诱人的深褐色,一股酸甜解腻的气息弥漫在整个伙房。当伙夫们按照张宝那匪夷所思的命令,用长柄木勺舀起第一勺滚烫的汤汁,抬着沉重的瓦罐,小心翼翼地来到主帅营帐前,看到那一块块从帐内搬运出来的、足有半人高的巨大冰块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冰块上还冒着丝丝白色的寒气,在这毒辣的阳光下,竟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反而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清凉起来。 滋啦一声剧烈的爆响,仿佛烧红的烙铁淬入冷水。浓郁的酸甜香气与冰冽的寒气混合成一股冲天而起的白色浓雾,瞬间将周围几人都笼罩了进去。那股冷热交织、酸甜扑鼻的奇特气味,让在场所有人都精神为之一振。 第287章 半个时辰后,一碗碗盛着深褐色汤水、漂浮着碎冰的陶碗,被送到了军营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被烈日炙烤得精神萎靡、汗流浃背的军士,正三三两两地靠在墙根、箭垛的阴影下,有气无力地喘息着。当看到辅兵送来的东西时,他们呆滞地看着碗里那些晶莹剔透、散发着丝丝凉意的冰块,脸上全是茫然与错愕。 这是冰?一个年轻的士兵用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碗里的冰块,一股刺骨的凉意让他触电般地缩回了手,脸上却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天爷啊!是冰!真是冰!这毒日头底下,哪儿来的冰! 管他哪来的!快喝!主公赏的! 军士不再犹豫,纷纷端起碗,大口地喝了起来。冰凉酸甜的液体滑过喉咙,瞬间驱散了五脏六腑的燥热,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爽感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许多人痛快地长叹一声,发出了满足喟叹。 爽!太爽了! 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再让我去日头底下站两个时辰都没问题! 主公真是神人啊!竟然能在这大夏天变出冰来! 一时间,整个军营都沉浸在一种近乎狂热的喜悦之中。喝了一碗酸梅汤的士兵和没喝的,精神面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前者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仿佛脱胎换骨。后者则依旧萎靡不振,眼巴巴地看着,喉结不断滚动。 单全端着一碗酸梅汤,大步流星地走到点将台下,找到了正在观察士兵反应的谢乔。他一口将碗里的汤饮尽,用手背抹了抹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激动和钦佩。 主公,他声音洪亮,对着谢乔一抱拳,深深拜服下去,末将服了!彻底服了!这一碗冰镇酸梅汤,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都管用!它不止是解了暑,更是稳住了军心,提振了士气!此物,胜过精兵十万! 谢乔微微颔首,目光越过单全,望向那一张张因为一碗酸梅汤而重新焕发活力的脸庞。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在这个时代,单纯的仁慈无法立足,单纯的武力也未必能得人心。 她需要的,正是这种以雷霆手段,行菩萨心肠的威与恩。先用神迹般的手段,在他们心中种下一颗名为敬畏的种子,再用切实的恩惠,让这颗种子生根发芽,长成名为忠诚的参天大树。 第129章 敦煌城。 太守府邸,是这座沙洲绿城中最奢华的所在。重重叠叠的院墙与精心栽种的胡杨,像一道坚实的屏障,将那个粗粝、贫瘠的西凉隔絕在外,只留下一个属于太守陳达的王国。 这是他到任敦煌的第七个年头了。 午后的阳光毒 辣得能将地上的石板烤出油来,可陳达所在的内堂里,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清凉世界。 两名健硕的仆役正费力地转动着绞盘,帶动着浸了水的牛皮扇叶缓缓旋动,搅起一阵阵帶着水汽的凉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薰气味,混杂着水汽,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陳达身穿一袭松垮的冰丝长袍,斜倚在榻上,手中捏着一只晶莹剔透的酒杯,杯中殷红酒液轻晃。 身旁,一名侍女正跪坐在小几旁,用一把银质小刀,小心翼翼地削着一颗翠绿的蜜瓜。 西凉,在那些雒阳的王公贵胄口中,是一个与死亡和絕望同义的名字。是朝中人人避之不及的苦寒流放之地,匪患不絕,羌胡环伺,黄沙漫漫,了无生机。 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七年前,他即将履新敦煌时的場景。 那时的他,不过是个在京中钻营多年,耗尽祖上三代积蓄,才勉强谋得一官半职的失意文人。 当西邸的任命文书下来时,他看着敦煌太守四个字,如坠冰窟。周围同僚们投来的目光,怜悯中带着幸灾乐祸,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踏上黄泉路的可怜虫。 送行的宴会上,平日里与他称兄道弟的友人,言语间满是敷衍的安慰。 显象此去,乃是为国镇守邊疆,功在社稷,前途不可限量啊!平日里与他称兄道弟的友人,举着酒杯,说着言不由衷的漂亮话。 可那躲闪的眼神和虚伪的笑容,却无一不在透露着真实的想法:去了那种鬼地方,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说,还谈什么前途? 他甚至能听到邻桌之人压低声音的议论:可惜了,听闻那地方连水都金贵,去了就是活受罪。 显象也是倒霉,钻营了半辈子,最后落得个发配邊疆的下場。 从雒阳到敦煌,三千里路,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胆战。车队里的护卫几乎是兵不离刃,馬不卸鞍。白天要防馬匪,晚上要防狼群,更要防那些面黄肌瘦、眼神凶狠的流民。 风沙吹裂了他的嘴唇,烈日晒得他脱了几层皮,他甚至做好了随时可能暴尸荒野的准备。 可惜,他人脉有限,钱资也有限。在那个吃人的官场里,要想坐上两千石的太守之位,除了敦煌这种人人避之不及没人要的邊郡,他别无选择。 他安慰自己,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是仕途上的一块跳板。 所幸平安到了敦煌履新。 外部面临着巨大的生存压力,为了活下来,并且活得好,他到任之后,便将路途上所受的驚恐与压力,变本加厉地转嫁给了治下的百姓。 加税、加赋、巧立名目,无所不用其极。 乱世,边地,天高皇帝远,上头既不知道,也没空来管。 他的算盘打得极精:用最快的速度搜刮敛財,等攒够了回本的钱,就立刻想办法托人情、买门路,调任去一个中原的富庶郡县,安享太平。 然而,一年又一年过去,事态的发展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预想中的馬匪袭扰、外族入侵,竟然一次都没有发生。 反倒是听闻中原黄巾大乱,烽烟四起,流民遍地。越明年,更有外族入寇三辅,长安震动。就连曾经繁华如梦的雒阳城,也陷入了无休止的党争与动荡之中。据说如今更是被董卓那样的武夫所霸占,天子都成了傀儡。 可他所在的敦煌郡,却像是一座被遗忘的海外孤岛,平静得不可思议。 哪有馬匪?哪有兵祸? 陳达呷了一口葡萄酒,喉咙里泛起一丝甜意,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他感觉自己简直是捡到宝了。 这哪里是苦寒之地,分明是一块流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 这几年,商路重开,往来的商队络绎不绝,驼铃声成了敦煌城外最悦耳的音律。 而他,只需安坐在太守府里,动动手指,签发几张关隘文书,便能从这些富得流油的商队身上,刮下一层厚厚的关税。 几年下来,府库里的钱帛堆积如山,他私人的库房更是早已满溢。 他甚至在后院挖了地窖,里面藏的金饼银锭,足够他陈家三代人挥霍不尽。 当然,这地方依旧苦寒,风沙依旧漫天。如果哪天侍女忘了关窗,第二天醒来,屋子里所有东西上都会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黄沙,连被褥里都仿佛能抖出二两沙子。 每到这时,他就会无比怀念雒阳城里的雕梁画栋与温香软玉。 但他很快又会自我安慰:他是一郡之守,是这片土地说一不二的主宰。苦的绝不是他。 財富、权力、生杀予夺,尽在他一念之间。 说到沙尘,尤其最近这两年,沙尘似乎也少了,明显感觉到,从西边吹来的风清凉了不少。 或许,自己当真是天命所归之人。 否则如何解释,他这样一个当初被所有人瞧不起的丧家之犬,如今却能在这边陲之地,坐拥无尽的财富和权力,享受着帝王般的安逸生活? 而那些当初在雒阳城里嘲笑他的同僚们,又有几个能在如今的乱世中保全自身呢?不是死于党争,就是亡于兵祸,或是成了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唯一讓他头疼的,是他的女儿,陈珩。 一想到陈珩,陈达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按照他的規划,她本该是待字闺中,安安静静地坐在绣楼里,跟着他重金请来的女先生学些琴棋书画,修习妇德女红。她应该像所有名门贵女一样,用香膏养护肌肤,用胭脂点缀朱唇,将自己打磨成一件温润无暇的美玉。 再过两年,他便可以利用她的美貌与家世,为她寻一个中原的世家大族,或是西域富可敌国的豪商子弟联姻。 无论哪一种选择,都能为他如今稳固的地位,再添一份坚实的助力,甚至成为他日后重返中原的阶梯。 可陈珩偏偏不,她就像一头脱了缰的野马,朝着他規划好的大道的反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她对那些涂脂抹粉的瓶瓶罐罐嗤之以鼻,对咿咿呀呀的丝竹之音充耳不闻。 不爱红妆爱武装,不喜丝竹喜农桑。 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做,整日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劲装,领着一群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在城外那片鸟不拉屎的戈壁滩上,搞什么开荒 第288章 种植!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事刚传到他耳朵里时,陈达气得差点当场掀了桌子。 他下令将陈珩抓了回来,第一次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动了真怒。他把她关在房里,撤走了所有书籍,只留下《女诫》和《列女传》,又将那位差点被气走的女先生重新请了回来,严令她必须教会大小姐何为规矩。 陈珩的性子却倔得像头牛,她不哭不闹,只是沉默地对抗。不吃不喝,整整三日,滴水未进。 最后,陈达无奈,只得妥协。 也好,他当时想,就讓她去折腾吧。城外那片地,盐碱遍布,风沙肆虐,别说种庄稼,连根草都活不长。等她撞得头破血流,自然就会乖乖回来了。这也算解决了她总在自己耳边念叨民生疾苦的烦恼。 可他万万没想到,陈珩竟然还真让她折腾出了一点名堂。 起初是一些零星的传闻,说城外那片荒滩上冒了绿。陈达只当是笑话。 随后,一名下属前来汇报公务,言语间带着几分惊奇与谄媚,说大小姐实在是奇人,竟将不毛之地变成了良田,引得城中无地流民紛紛投奔,已有数百人之众。 数百人?陈达心中一凛。 这不再是小打小闹,已经足以让他这个太守无法忽视了。他必须亲自去看看。 马蹄踏出敦煌城门,扬起一阵黄沙。 越往那片荒滩靠近,空气中那股燥热的风似乎都变得湿润了一些。 当一片广阔得超乎想象的绿色毫无征兆地闯入视野时,陈达不禁勒住了马缰,睁大了眼睛。 盐碱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用篱笆和沙柳墙围起来的广阔田野。 一條新挖的水渠,如同一條银色的带子,蜿蜒着穿过田地,将远方雪山的融水,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来。而在那一片片被规整得井井有条的田垄上,一层薄薄的、嫩绿的麦苗正破土而出,在狂风中倔强地摇曳着,汇成了一片令人震撼的绿色湖泊。 数十名穿着破旧衣服的农人,正小心翼翼地在田间劳作,拔除杂草,或是加固田埂。 看到太守策马而来,那些原本在劳作的农人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脸上露出敬畏而又警惕的神色,纷纷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田地中央,一个高挑的身影直起身,用手背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平静地看着他走近。正是陈珩。 她穿着一身灰布劲装,裤腿上沾满了泥点,脸上皮肤被风沙吹得有些粗糙,呈现出一种健康的麦色。 没有女儿见到父亲的孺慕,也没有下属见到上官的畏惧,只有一种平等的不卑不亢的审视。 父亲。她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在户外说话而有些沙哑。 陈达翻身下马,将马缰丢给随从。 他皱着眉,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泥泞,迈步走上田埂。他弯下腰,捻起一撮湿润的黝黑泥土,在指尖碾了碾。 土质确实改良过了,不再是记忆中那白花花的盐碱。 他又看向那些麦苗,虽然还很纤弱,但根系扎得很稳,透着一股勃勃的生机。 不错。他淡淡地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还真让你给弄出点名堂来了。 陈珩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异的亮光,她如实说:这都是大家齐心协力的结果。我只是学了些引水冲沙,挖渠排碱的法子。只要熬过这个冬天,明年开春,这些麦子就能养活上千人了。 陈达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解决了这些流民的生存问题,让他们有了产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闻言,陈珩心头涌上一股暖意,这么多年的坚持和辛苦,被误解,被嘲笑,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回报。 或许,父亲并非真的冷酷无情,他只是需要先看到结果。 她正想再说些什么,分享更多关于未来的规划。 陈达却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转身看着她,那笑容愈发深邃:既然这片地能产出粮食了,那就不再是无用的荒地。我身为朝廷任命的太守,为国聚财,乃是分内之职。 听见这话,她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从今年起,所有新开垦的田地,按照上田的标准,一体加征三成税。 加税?陈珩的声音都在颤抖,她上前一步,死死地盯着陈达。 这地,是官府的地。水,是官府引来的水。你们能在这里种出粮食,全赖本官的恩准。如今有了收成,为官府多缴些税赋,岂不是天经地义?陈达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冷漠与威严。 那些原本低着头的农人,闻言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恐和绝望。 三成!这和要了他们的命有什么区别! 有人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更多的人则是面如死灰。 你!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了开垦这片地付出了多少心血!他们日夜不休地挖渠,在风沙里一寸一寸地改良土地,手上磨出的血泡结了痂又磨破!你知不知道,这片地上的每一棵麦苗,都是用他们的血汗浇灌出来的!你现在却要加税?而且一加就是三成!你这是要逼死他们! 我倒是小瞧你了。陈达冷哼一声,眼神轻蔑地扫过女儿,又扫过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农人,不仅会种地,还学会替这些刁民出头了。他们死不死,与我何干?这片土地产出了价值,那么它的租金,自然水涨船高。这是天底下最简单的道理。 陈珩惨然一笑,眼中是无尽的失望与悲凉,在你眼里,没有什么民生疾苦,没有什么人命关天,只有你的钱,你的官位!这些活生生的人,在你眼里,不过是你用来敛财的工具! 你能明白,最好不过。对她的指责毫不在意,他反而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这世道,人命最不值钱。 陈达跨上马匹,绝尘而去。 第130章 马蹄声渐远,陳珩僵立在田埂上。 风中传来了压抑的咳嗽,她缓缓地转过头,看到了一張布滿沟壑的脸。那是王老伯,最早跟随她来这里开荒的流民之一。 陳府君说的是真的?王老伯嘴唇哆嗦着,眼睛里充滿了乞求。 陳珩的目光越过王老伯,又看向他身后那一張张绝望惊恐且麻木的脸。 他们是她从流民营里一个个带出来的,她曾许诺给他们一片能活下去的土地,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他们信了,所以他们来了。他们用血肉之躯对抗着盐碱和风沙,用近乎劳作换来了这片土地上微弱的生机。 可现在,这些脸上,只剩下了死灰。希望被连根拔起,甚至比从未有过希望更加残忍。 三成三成稅啊人群里,一个老妇人瘫坐在地上,幹枯的手不住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声音嘶哑地念叨着,继而化作凄厉的哭嚎:老天爷!你不开眼啊! 这一声哭嚎,将绝望如山洪般倾泻而出。 不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一个汉子将手里的锄头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们辛辛苦苦几个月,连肚子都还没填饱,就要先给官府交三成的稅?这是什么道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们不敢罵太守,只能罵天,骂地,骂自己的命。 陳珩的脑中嗡嗡作响。她还記得,剛带这些人来到这片荒滩时,是如何一步步教他们辨别土质,分辨哪些泛白的土地盐碱过重,又如何挖渠引水,如何播撒麦种。 她甚至記得每个人的名字。記得王老伯在挖出第一口甜水井时,捧着水老泪纵横的模样。记得那个叫阿牛的年轻人,为了护住新发的麦苗不被风沙掩埋,用自己的身体挡了一整夜的风,第二天浑身都是沙土,却笑得像个傻子。她记得孩子们在田埂上追逐嬉戏,脸上没有流离失所的惊恐,取而代之是对未来的憧憬。她更记得,当第一棵纤弱的麦苗顶开板结的土地,顽强地钻出来时,所有人爆发出的发自肺腑的欢呼。 她以为,自己正在做一件对的事情,一件足以改变许多人命运的事情。 她甚至天真地想,只要自己做出了成绩,做出了足以让他骄傲的成绩,就能换来他的认可和支持。 多么可笑。 原来,从来就没有什么大局为重,没有什么为国分忧,有的,只是赤裸裸的利益和算计。 在父亲眼中,百姓的命,是數字。下属的忠心,是筹码。就连她这个女儿的努力,也不过是他随时可以拿来收割的果实。 陈珩明白了,她的父亲,陈达,早已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符号,是这整个腐朽官僚体系的缩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这套体系运转的必然结果:向上谄媚,向下压榨,将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吞噬殆盡,用来巩固自己的权位,满足自己的私欲。 第289章 何止是父亲一人。这天底下,从京城的衮衮诸公,到各地的州牧郡守,再到乡间的胥吏走狗,又有几人不是如此?他们像一群盘踞在大汉这棵行将就木的巨树上的蛀虫,疯狂地啃食着它最后的生机。 大汉的天下,已经烂到了骨子里。 曾经以为,自己是在为天下的百姓谋一条生路。到头来,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虎作伥,为那些蛀虫开辟了一塊新的啃食之地。 时至今日,她终于理解了恩主的意思。 几年前,她因为困頓,去榆安寻恩主。 父亲治下的敦煌太死气沉沉,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城里的人在等死,城外的人在找死。她不甘心,她想为这片土地,为那些在绝望中苟延残喘的生民,寻觅一条真正 的出路。于是,她备上快马,一路向西,凭借着记忆去了榆安。 榆安却已经大变样了,不再是戈壁上孤零零的石头城,而是一座雄城,其规模丝毫不逊于敦煌城。高大坚固的城墙是用青灰色的巨石垒砌而成,严丝合缝,向两侧延伸出去,望不见盡头。守城军士甲胄挺立,眼神锐利,与敦煌城里那些暮气沉沉的守军判若云泥。 恩主当时并不在城中,接待她的人是谢均。 主公行前有过交代,若陈姑娘来了,好生招待。姑娘不必拘束。谢均将茶杯推到她面前,缓缓说道,主公知道你迟早会来。 陈珩捧着温热的茶杯,她张了张嘴,竟有些语无伦次,我记得几年前,这里还只是一座小小的屯堡。 这是主公的根基所在。谢均语气平静,姑娘方才所见的一切,皆是主公亲手擘画,用了數年时间,一砖一石打造出来的。 数年时间,在寸草不生的戈壁上建起这样一座雄城?这需要何等的人力、物力与魄力?这简直是神迹!她想起自己的父亲,官至太守,手握一郡权柄,所思所想,却不过是如何在官场上钻营,如何从百姓身上榨取更多油水。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恩主为何要建这样一座城?她忍不住问道。 谢均頓了顿,目光变得深邃:主公说过,与其修补一件千疮百孔、腐臭不堪的烂袍子,不如亲手织一件新的。袍子烂了,你缝补这里,那里又会裂开。你堵住这个洞,那个洞又会冒出来。因为烂的不是布料,而是织成这件袍子的每一根线。天下的这件袍子,已经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她当时听得似是而非,并不完全理解这番话的深意。 良久的沉默后,陈珩将自己的困惑和盘托出:先生,我想知道,敦煌,要怎样才能让百姓能吃饱饭,能有片瓦遮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一潭死水。 谢均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只是沉吟了片刻,然后对她说:主公离开前,为你留了一句话。 先生请讲。陈珩立刻坐直了身体。 养活敦煌城外的流民。 陈珩不解。她来是寻求治理一方的大道,得到的却只是这样一个看似简单又具体到微末的任务。 谢均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惑,补充道:主公的意思是,让你回到敦煌去。这天下,有无数吃不饱饭、活不下去的流民,他们需要一个像你这样,还愿意为他们做点实事的人。尽你所能,去养活他们。不必去想那件烂袍子,先为你自己,织一小塊幹净的布。 于是,她回到了敦煌。她没有去跟父亲争辩,也没有再去触碰官府那些盘根错杂的利益。她选择了城外这片最贫瘠、最无人问津的盐碱荒滩,开始了她的事业。 她想证明,即便是在这件千疮百孔的烂袍子上,她也能绣出一朵花来。 现在,现实给了她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养不活的。 她想起了恩主那件烂袍子的比喻。 只要这件袍子还是由这些腐朽的线织成的,那么无论她如何努力,无论她在这块土地上洒下多少汗水与心血,最终都逃不过被既定的命运。她织出的那块布,不管多么干净,只要还缝在这件烂袍子上,就只会被污秽所浸染,最终成为烂袍子的一部分。 良田虽万亩,农夫犹饿死。 这从来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周围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绝望的抽泣和麻木的沉默。 大家都起来。陈珩忽然扬声道。 她的脸上,没有了他们熟悉的温和与鼓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如同磐石般的冷静与决绝。 人们纷纷抬起头,困惑地望向她。 陈珩走到一辆装满了麦捆的牛车旁,利落地翻身站了上去。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你们在算,交了八成的税,剩下的两成够吃几天。你们在想,家里的老人还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你们在想,剛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会不会在下一场风寒里就没了。你们想问我,有没有办法,去求求官府,让他们发发慈悲,高抬贵手,给我们留一条活路。 人群中一阵骚动,许多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正是他们心中所想。 去求,去跪,去哭,或许能换来一点点怜悯? 或许能有用呢? 我告诉你们!陈珩的声音陡然拔高,没用!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把我们当人看!在他们眼里,我们不过是会自己走到田里、自己长出粮食的牲口!他们要的不是我们活下去,而是要我们身上的油水,直到把我们榨干为止! 一个汉子忍不住红着眼眶嘶吼道:可是,我们还能怎么办?我们除了这条烂命,什么都没有了啊! 税,我们不交。陈珩道。 整个田野,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惊得魂飞魄散。不交税?就是抗命,就是造反! 陈珩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交了税,然后呢?然后就是眼睁睁地看着孩子饿得哇哇大哭,看着亲人被病痛折磨至死,看着自己一点点地在饥寒交迫中走向死亡。 那和被官兵砍了头,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从未这样想过。在他们的认知里,顺从官府,是天经地义。被官府压榨,是命中注定。他们只想着怎么在夹缝中苟延残喘,却从未想过,苟延残喘的尽头,同样是死亡。 粮食,是我们的。命,也是我们的。和他们拼了!她的声音不再激昂,反而沉静下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第131章 陳珩环视着一張張熟悉的脸,看到了他们眼底深处被点燃、却又被长久以来的奴性所压制的火苗。 那火苗太微弱了,如旷野上的一点磷火,一阵寒风,一声犬吠,甚至一个畏缩的念头,都能让它瞬间熄灭。 她知道,光有口号是不够的。这团火,需要一次更猛烈的风来助燃,才能真正形成燎原之势。 否则,今夜过后,当寒冷与饥饿再次袭来,当对官府的恐惧重新占据内心,这微弱的火苗便会轻易熄灭。 恩主的话语犹在耳邊。既然这袍子已经烂透了,既然补丁注定要被污秽浸染,那便不做那个绣花的痴人。 她要做那个执剪人,将这块干净的布,从烂袍子上,狠狠地剪下来! 哪怕剪下来之后,只是一块无依无靠的碎布,也好过跟着那件烂袍子一起腐烂发臭。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陳珩从牛车上一跃而下。 她一言不发,默默地脱下了身上那件沾满尘土和草屑的粗布外衣,独自进了敦煌城。 巡夜的兵丁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倚在墙角,靴子上的泥土和城外农人的一模一样。 陳珩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她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條小巷,来到一座气派的府邸,太守的府邸。 院内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与外界的景象恍如两个世界。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熏香,驱散了本该有的浊气。 书房里灯火通明。 陳達正坐在他的紫檀木大书桌后,手里拿着一支狼毫笔,对着账本上的数字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听到声音,他头也不抬,不耐烦地斥道:不是说了,算账的时候不要来打扰吗?出去! 然而,门口的人并没有动。 陈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终于抬起头,目光帶着怒意望向门口。当他看清来人的面容时,所有的怒气瞬间凝固。 怎么,跑回来求我了?陈達定了定 神,语气中帶着几分讥讽与嘲弄。 陈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反手将门关上,插上了门栓。这一下的动作,让陈達感到了不对劲。 你 他刚说出一个字,眼前便是一花。下一刻,一截冰冷的、闪着寒光的刀刃,已经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脖颈上。 第290章 你你疯了?!陈达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得尖利,反了天了!我是你爹!你竟敢拿刀对着我?! 陈珩用匕首进一步威逼。 他不敢再用严厉的口吻,声音软了下来,帶着一絲颤抖:阿珩,你听我说,这是朝廷的规矩,不是爹能决定的。税赋是国之根本,爹也只是奉命行事啊!你快把刀放下,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 爹答应你!爹答应你!陈达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急忙道,不涨税了!不涨税了!就按去年的旧例,三成!不,两成!爹自掏腰包给你们补上,行不行?阿珩,你别做傻事,你这一刀下去,我们整个陈家就全完了! 然而,陈珩已经彻底失望,不会再相信他任何一个字。他的妥协,不是出于怜悯,而是出于恐惧。他的许诺,不过是情急之下的缓兵之计。只要她今天心一软,放下了刀,明天等待那些农人的,只会是更残酷的报复和更沉重的枷锁。 她用匕首的刀背,在他的脖子上重重地压了一下,力道之大,让他瞬间喘不过气来。 现在,听我说。她的声音不帶一絲感情,第一,立刻写一份手令,打开城西的官仓,把所有今年新入库的粮食,都还给那些农人。 陈达的眼睛瞪大了,满是不可置信:你你这是要抢劫官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名?这是谋反!是要凌迟处死的! 我当然知道。陈珩的眼神没有絲毫动摇,可交了税,他们是饿死。不交税,被你们当成反贼殺了,也是死。横竖都是一死,为什么不拉着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一起下地狱呢? 他看着女儿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第一次意识到不是一时冲动。 她真的准备好了,用自己的命,用整个陈家的命,来换取那群泥腿子的一线生机。 你这个疯子!孽障!陈达绝望地嘶吼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气急败坏的愤怒,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那些贱民的命,哪里比得上我们陈家的富贵荣华?你为了他们,要毁了我们所有人吗? 陈珩的目光扫过这间华丽的书房,扫过桌上的笔墨纸砚,最后落在他的脸上,你的富贵荣华,是建立在无数人的骸骨之上的。 她的匕首又逼近了一分,冷冽的刀锋仿佛要切断他的喉管。 罢了罢了!我写!我写! 陈珩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陈达喊了一声,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仆端着一个水盆走了进来,正是陈福。 他一进门,便被书房内的景象惊得呆住了。他看到了平日里威严无比的主人,此刻正被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主人用一把匕首抵着喉咙,脸如死灰。而小主人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决绝与疯狂。 陈福手里的水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花溅湿了他靛青色的裤脚,但他浑然不觉。 别废话!陈达厉声喝道,既是说给陈福听,也是在提醒陈珩自己的合作态度,去!到我书柜第三格,把那个红木匣子里的官印取出来!快! 陈福被他一喝,浑身一激灵,不敢再多看一眼,几乎是小跑着到书柜前,手忙脚乱地取出了官印,又連忙跪在地上,收拾起刚才打翻的水盆,重新取水,开始在砚台里磨墨。 整个过程,他連头都不敢抬。 陈达深吸一口气,拿起笔,饱蘸了墨汁,开始在绢布上书写。 开城西官仓,将将庚子年新入库之秋粮尽数尽数他一邊念叨着,一邊用眼角的余光瞟向陈珩。 她紧紧盯着每一个落下的字,生怕他在文字上做什么手脚。 而在他们身后,那片被烛光遗忘的阴影里,一直像个木雕泥塑般跪在地上的老仆陈福,正悄然地发生着变化。 在他看来,陈家就是天,主人就是天理。小主人是主人的血脉,却要为了外面那些泥腿子,亲手把这片天捅破。这是错的,是颠倒黑白,是中了邪! 她被邊境的煞气污染了,她不再是陈家的小主人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为了主人,为了这个家,为了让他心目中那个唯一正确的秩序不至崩塌。他的目光,缓缓地、几乎是一寸一寸地,移到了书桌的角落。 陈福无声地挪动身体,双手握住了书桌上那方沉重的端砚。那块砚台,石质坚硬,上面雕刻着繁复的流云纹路,重达十斤,平日里是陈达的心爱之物,此刻,却成了一件致命的凶器。 他屏住呼吸,高高举起砚台,对着陈珩的后脑狠狠砸了下去! 风声呼啸而至。 陈珩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常年在边境磨砺出的生死直觉让她在最后一刻感到了致命的危险。她想也不想,猛地向旁边一侧头。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坚硬的砚台擦着她的头皮,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左肩上。 她没有去管逃开的父亲,也没有试图挣脱陈福的钳制。她拧动手腕,将匕首的锋刃调转方向,用尽全力,狠狠地、干脆利落地捅进了陈福的心口!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福的身体猛地一僵,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个不断涌出鲜血的窟窿和那截没入身体的刀柄。他的力气如同潮水般退去,嘴巴張了張,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然而,即便是死亡,也没能熄灭他作为一條忠犬的最后执念。 在他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他那双粗糙的大手,不是松开,反而更加用力地死死攥住了插在他胸口的匕首,将这件凶器永远地留在自己体内。 来人啊!来人!有刺客!快来人!陈达见她失去了武器,胆气大壮,一边逃蹿,一边声嘶力竭地向门外大喊。 他不敢说出实情,只敢用刺客来掩盖这桩丑闻。 门外,守卫的护卫早已被里面的巨响和吼声惊动,此刻听到主人的命令,再不犹豫。 就在这时,一阵比护卫撞门声更加急促更加慌乱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让开!都让开!紧急军情!!一个沙哑而惊惶的声音高喊着。 撞门的护卫愣了一下,纷纷让开一條路。 只见一个浑身泥浆、盔甲歪斜的传令兵,連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报!府君!不好了! 城外千军万马! 敦煌城头,陈达快步登上门楼,亲眼见到了传令兵口中的千军万马。 传令兵没有夸张。 城外,黑压压一片,军阵严整。火把映亮。亮如白昼,火光跳跃,映照出一张张肃穆而冷酷的脸庞。 那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是一支纪律严明、殺气腾腾的百战雄师。 军阵的最前方,是一排望不到头的枪盾兵。他们身披厚实的铁甲,手中巨大的方盾如同一面面铁墙,盾牌的缝隙间,伸出无数根长枪的枪尖,在火光下闪烁着森寒的冷芒。 长枪和大盾的组合,防骑兵的冲锋,和城墙上的弓弩。 陈达的目光越过那道令人窒息的盾墙,看向军阵的两翼。 战马不时地打着响鼻。 他的视线继续向后延伸,心脏猛地一抽。 在军阵的最后方,影影绰绰地耸立着十几个巨大的黑色轮廓。借着冲天的火光,陈达看清了那是什么。 投石车! 这不是一场威慑,也不是一次简单的包围。这是做好了万全准备,随时可以发动雷霆一击的攻城战! 抵抗?那是痴人说梦。 别说五百守军,就算再给他一万人,面对这样一支装备精良、还带着十几架重型投石车的虎狼之师,也不 过是螳臂当车,蝼蚁撼树。 那些投石车一旦开始发威,敦煌这饱经风霜的城墙,恐怕連个时辰都撑不住。 届时,城破人亡,玉石俱焚。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條路了。 那些士兵,虽然甲胄制式他从未见过,但他们的面孔,他们的身形,确确实实是汉人模样。这让他稍稍心安。 如果是匈奴或者其他异族,那城破之后必然是屠城。 但既然是汉人,那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 无论是哪路诸侯,只要是汉人,就讲究一个师出有名,讲究一个收拢人心。他们攻城略地,为的是地盘和人口,而不是一片废墟。 他可以投诚。 忠诚?气节?在绝对的实力和死亡的威胁面前,这些东西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陈达寒窗苦读数十年,又在西域这等苦寒之地熬了这么多年,他还没活够,他不想死! 第291章 想通了这一点,陈达眼中的恐惧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精明。他不再是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守城官,而是一个准备在新牌局里下注的赌徒。 贺长史。他转过头,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府府君长史战战兢兢地应道。府君,贼贼军势大,我们是战是守?莫若点起狼烟,向酒泉求援? 陈达指着城下的军隊,说道,对方军容鼎盛,器械精良,此乃天命所归之师。我等凡夫俗子,岂能逆天而行?顽抗到底,不过是让满城军民枉送性命,毫无意义。 长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陈达冰冷的眼神给噎了回去。他明白,府君已经做出了决定。 你,亲自去一趟。 城门洞开,贺长史提心吊胆走出去,对着黑压压的军阵拱手作揖。 城下是哪位将军当面?敦煌长史奉太守陈达之命,特来拜见! 这时,一骑缓缓从中踱步而出。 那人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马上的人身形清瘦,穿着一身文士儒衫,外面随意地罩着一件皮裘,与周围殺气腾腾的军阵显得格格不入。 他不敢怠慢,连忙躬身下拜,将官印高高举过头顶,用更加恭敬的语气说道:将军容禀!我敦煌,仰慕将军天威,深知将军乃仁义之师,不忍玉石俱焚,令阖城百姓生灵涂炭。故此,特遣下官奉上太守官印,敦煌上下,愿降将军,听候差遣! 那文士,正是贾诩。他静静地听完贺长史的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喜悦,也无轻蔑。 既愿降,贾诩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城上军士,放下兵器。陈府君速速出城,亲自奉印。 贺长史的心猛地一沉。 放下兵器?还要府君亲自出城? 这这和说好的不一样!这几乎是剥光了他们最后一点自保的可能,将所有人的性命都押在了对方的信誉上。 万一对方是诈降,待他们解除了武装,府君一出城便被斩殺,那接下来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探着问道:城中军民皆已心向将军,绝无二心。只是只是军士们骤闻此事,心中惶恐,若骤然令其放下兵器,恐生哗变。可否请将军先派使者入城安抚,待交接妥当,府君自当出城拜见,以示诚意? 我的话,只说一遍。他语气不变,甚至都没有加重,但其中蕴含的压力却让贺长史几乎窒息。要么,按我说的做。要么 贾诩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切尽在不言中。 贺长史浑身一软,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他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城楼之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陈达负手而立,努力维持着一城之主的威仪,但频频望向城下的眼神和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贺长史如同丧家之犬般冲了进来,不等站稳,便噗通一声跪倒在陈达面前。 府府君!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对对方对方要我们全员放下兵器,然后然后要您亲自出城献印! 此言一出,周围仅有的几名亲信军官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放下兵器? 府君不可!这定是奸计!他们想赚开城门,将我等一网打尽! 是啊府君,一旦我们没了兵器,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陈达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当然知道其中的风险。但他更清楚,自己已经没有选择。对方的条件苛刻而侮辱,但这恰恰证明了对方的绝对自信。他们不怕他耍花样,因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花样都毫无意义。 是带着最后一丝尊严,和全城军民一起被砸成肉泥,还是舍弃所有尊严,去赌那一线生机? 这个选择题,对他这个早已将生死看得比气节重得多的人来说,根本就不难做。 够了!陈达猛地一挥袖,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都给我闭嘴! 传我将令!陈达的声音在寂静的城楼上回荡,清晰无比,城头守军,全体放下兵器!打开城门,放下吊桥! 随着陈达的命令,城墙上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金属碰撞声。守军们脸上带着茫然、恐惧和不甘,但终究还是将手中的长枪、佩刀扔在了地上。 吊桥落下,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彻底连通了城内与城外那个充满未知和危险的世界。 大军如潮水般涌入城中,却寂静无声。只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甲叶碰撞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他们没有丝毫的混乱,一隊隊士兵迅速分头行动,以一种冷酷而高效的方式接管了武库、粮仓、城墙以及各处要道。 谢喬骑在马上,缓缓行进在敦煌的街道上。 陈达在几名亲兵的护送下,被带到了她的面前。这位刚刚还手握一城權柄的太守,此刻面如死灰,躬着身子,连头都不敢抬。 谢喬看着他,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还觉得有些讽刺。 对这个邻居,她再了解不过。 此人主政敦煌期间,巧立名目,横征暴敛,将这西陲重镇当成了自己的私产,把百姓的骨髓都敲出来中饱私囊。 本质上,他就是一只贪得无厌、趴在帝国边疆肌体上吸血的蛀虫。 但杀他,又会被系统打上标签。 这段时间以来,谢喬已经渐渐摸清了系统标签的规律,且学会顺势而为,趋利避害。 比如,她和谢均密谋,谢均将她逐出睢阳,这算是惩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她【窃国巨盗】的标签。 而现在,她作为大汉的大司马,领兵收复,她的行动,名正言顺,合情合理。 只要她不杀守城,就算不得【草菅人命】。 而如果敌对是乱贼,那更是合情合理。 此番拿下敦煌城,不费一兵一卒。 顺利是可以预见的,真正有挑战的强敌,在河西走廊以内。 那里骁勇善战的少数民族武装,马腾、韩遂等等盘踞多年的地头蛇,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敦煌,是被朝廷和各路诸侯放弃的边地。 传令下去,谢喬的声音清冷而干脆,全军不得扰民,违者立斩!立即清点府库、户籍,统计城中存粮。另外,派精锐斥候,以最快速度查明敦煌郡其余诸县的情况。 她现在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敦煌其余诸县,并进军酒泉,将战线进一步前推。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整座城市开始在新的秩序下高效地运转起来。 谢乔找到了被控制的陈珩。 恩主?陈珩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那个在危难中救下她性命,如同神兵天降的女子,竟然就是眼前这支虎狼之师的统帅? 谢乔看着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陈珩是【均才】,谢乔救过她的命,招募是随时的。谢乔当时,一直,也 算是历练。如今看来,这份历练,效果不错。 后来听说,在敦煌城外带领流民,开辟荒地。她看中的,不是她的智谋韬略,而是他那份在逆境中挣扎求存的韧性,以及对底层百姓的共情。 走到陈珩面前,你之前的历练,到此结束了。现在,我给你一个真正的机会。 敦煌城百废待兴,百姓需要一个真正为他们着想的父母官,而不是陈达那样的蛀虫。我的大军要继续东进,这里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替我守好后方,安抚民众,筹措粮草。 蒙恩主不弃,珩愿效死! 她要的,不是简单的生杀予夺,而是一种秩序的重塑。一种让她既能掌控实權,又能规避系统惩罚,还能在某种程度上废物利用的完美方案。 不多时,在一阵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中,陈达被两名甲士押了进来。说是押,其实更像是架着,因为这位前太守的双腿已经软得像面条,几乎是被人拖进来的。 他一进大堂,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罪官罪官陈达,叩见大司马!他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谢乔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平淡,不起波澜,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陈府君,不必行此大礼。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求大司马开恩,饶我一家老小性命,下官下官愿献出所有家产,只求活命啊! 第292章 你的家产?谢乔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陈府君,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这敦煌城中的一草一木,一针一线,如今都已是我军战利。你那些所谓的家产,本就是从这敦煌百姓身上敲骨吸髓搜刮而来,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你,有什么资格拿它们来跟我谈条件? 陈达浑身一僵,如坠冰窟。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连讨价还价的资本都没有了。 我主政敦煌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试图唤起一丝怜悯。 苦劳?谢乔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一步步走到陈达面前,蹲下身子,迫使他抬起那张满是恐惧和绝望的脸。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刀,剜在他的心上,你所谓的苦劳,就是巧立沙尘税、出关税、固城捐,将百姓的最后一粒米都搜刮进你的私库? 谢乔的声音陡然转厉,你最大的苦劳,就是让我兵不血刃地拿下了这座城!因为城中军民,早已不愿再为你这条蛀虫卖命了! 陈达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乔没有打乱大汉的既定制度,陈达依然是中央朝廷任命的敦煌太守。 只是他的一切權力都被架空了,他,以及他原来的幕僚,郡府的一干尸位素餐的官吏,都被派往城外农田,耕种。 陈达被带走后,谢乔看向屏风后的陈珩。 陈珩皱起了眉头,她虽然智谋不算顶尖,但基本的政治嗅觉还是有的。他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这是为了堵住朝廷悠悠之口,在名分上不落把柄。可这样一来 如此一来,郡府岂不是群龙无首,政务瘫痪?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这正是我要交给你的任务。谢乔走到他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要你,暂代郡府职权。我带来的文吏人才会填充进各个位置,辅助你处理政务。而你,将出任一个新设的职位督军御史。 督军御史?陈珩喃喃自语。 对。谢乔颔首,督军,不仅是督我麾下大军的军纪,更是监督那些在农场里赎罪的官吏。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由你来监察。御史,则代我巡查民情,安抚百姓,清点户籍,恢复生产。我的大军要继续东进,河西将是未来几个月的主战场。敦煌,是我的大后方,我需要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为我筹措粮草,安定民心。 这几乎相当于将整个敦煌郡的民政大权,都交到了她的手上。 这信任,重逾千钧! 士为知己者死!恩主不仅救了他的命,更给了他一个实现抱负、为百姓做事的平台! 她说道,做起来吧。 诺!陈珩重重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次日清晨,一缕晨光刺破黑暗,照亮了敦煌城。 城中的百姓们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扉,惊奇地发现,街道上那些杀气腾腾的士兵虽然仍在巡逻,却秋毫无犯,甚至会对他们投以和善的目光。 而更让他们震惊的一幕,很快就上演了。 一隊长长的队伍,在士兵的护送下,从太守府的方向,缓缓走向东城门。队伍中的人,一个个垂头丧气,面如死灰。 百姓们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走在最前面的,不正是作威作福了许多年的陈达太守吗?还有他身后的,郡丞、长史、各曹掾史全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官老爷! 只是此刻,他们全都脱下了华丽的官袍,换上了一身粗布麻衣,手里拿着锄头、铁锹等农具,形容憔悴,步履蹒跚,活像一群要去服苦役的囚犯。 这这是怎么回事? 陈太守他们这是要去哪? 街道两旁的百姓们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们躲在屋檐下、墙角后,交头接耳,既震惊,又感到一种莫名的快意。 听说了吗?那位谢大司马下了令,让这些官老爷去城外种地,说是要让他们尝尝咱们老百姓的苦!一个消息灵通的货郎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种地?让太守去种地?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窃笑声,很快,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 有人指着队伍中的某个官吏,大声说着他当年如何讹诈自家的钱财。有人对着陈达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那积压了多年的怨气和愤怒,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在队伍的旁边,陈珩骑在一匹马上,身着一身崭新的武吏官服,腰悬长剑,面容肃穆。 队伍走出了西城门,走向那片的田野,开始了耕种。 大军继续东进,从敦煌成收编的五百郡兵,经过[军营]的短时间训练后,被编入了战斗序列。多是西凉步卒,少数擅长射术或马术的,则被编入西凉弓手或西凉铁骑,进一步壮大。 谢乔骑在马上,立于大军阵前,她的身后,是如林的长矛,如云的旌旗。她没有急于求成,下达的命令只有一个字:稳。 为保持军阵的严整,大军的推进速度并不快,基本上以投石车前推的速度为大军的整体速度。 这些狰狞的战争巨兽,由数十名健壮的士卒合力推动,巨大的轮毂在沙石地上碾出深深的辙痕,发出嘎吱嘎吱的沉重呻吟。整支军队,就如同一座正在缓慢移动的钢铁堡垒,每一步都踏得坚实而沉稳,向着东方碾压而去。 而骑兵部队,则化作了从这座堡垒上放飞的猎鹰。 数千名西凉铁骑,以前出大部分兵力的方式,如同一张撒开的大网,呈扇形向着前方和两侧的戈壁深处侦察而去。马蹄扬起的烟尘,在苍黄的天幕下,拉出一条条长长的轨迹。他们是大军的眼睛和耳朵,是锋利的獠牙。 他们的任务,是扫清前方道路上一切潜在的威胁,无论是在戈壁深处苟延残喘的小股马匪,还是敌方派出的、鬼鬼祟祟的斥候。任何敢于窥探这支大军虚实的敌人,都将在第一时间被这些猎鹰撕成碎片。 十日之后,捷报频传。 风沙依旧在戈壁上肆虐,然而,这支大军的前进,却并未伴随着预想中的惨烈厮杀与血腥攻伐。恰恰相反,所过之处,竟是一片诡异的平和。 敦煌郡六县,龙勒、敦煌、效谷、广至、冥安、渊泉尽数纳入谢乔系统的【城池】列表,后四县也都如敦煌一般,没有任何抵抗,大军围城后,便举城投降,几乎是兵不血刃。 大军每到一城,关于那位陈太守和敦煌官吏们在城外官田里躬耕赎罪的消息,早已通过商旅、流民的口,比最快的军报还要早一步传到。这则消息,对于那些作威作福惯了的官老爷们而言,比千军万马兵临城下还要可怕。死亡或许是一瞬间的痛苦,但这种剥去一切尊严,在昔日自己所鱼肉的百姓面前,像牲畜一样被驱使劳作的惩罚,却是日日夜夜无休无止的折磨。 这是一种诛心之策。 当大军的先锋出现在广至县城外的地平线上时,城头甚至没有升起一面代表抵抗的旗帜。以县令县长为首的一众官吏,早已脱下了象征身份的官袍,换上了一身素服,战战兢兢地跪伏在道旁,额头紧紧贴着黄土,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献出家财?谢乔发出一声讥讽的轻笑,那些本就不是你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拿来向我献媚? 她不再看他们,而是将目光投向那些远远躲在街道两侧,探头探脑的百姓。他们的脸上,交织着恐惧、好奇,以及一丝微弱的希望。 谢乔勒住马缰,朗声道:广至的父老乡亲们,听着!我,谢乔,今日至此,不为屠城,不为劫掠!只为一件事。 她猛地拔出腰间长剑,剑尖直指跪在地上的那群官吏。 清算! 凡过往盘剥百姓、贪赃枉法者,一律严惩!凡被他们侵占的田产、夺走的财物,一律归还!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骚动。 有人激动得浑身发抖,有人喜极而泣,有人则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个立马横剑、身姿如松的女子。 谢乔没有再多言,只是对身旁的亲兵递了个眼色。 军士立刻上前,粗暴地收缴了那些官吏的职权 文书与官印,然后将他们从地上拎起来,如同拎着一群待宰的鸡。 大司马,饶命啊!大司马! 我愿为大司马做牛做马 哭喊求饶声响成一片,但回应他们的,只有军士冰冷的刀柄和无情的推搡。 又一队长长的队伍,在百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被押送出城,走向了那片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官田。 第293章 同样的场景,在冥安、在渊泉,接连上演。 谢乔顺势将战线推进至敦煌郡与酒泉郡的边界。 从这条新的战线,一直到长城沿线,期间如此广袤的土地,都被她真正掌控,且不受外敌侵扰。当然,这仅仅是一郡之地,还不够,战线还要前推。 谢乔没有丝毫停歇,如法炮制,开始消化这片新增的领土。 她派人将那些主动交出权力的原有官吏,夺取其职权文书与官印后,便满足他们的愿望,将他们尽数发往就近的官田,开始他们的赎罪生涯。 在渊泉县,谢乔召见了随军而来,即将被派往各县担任新职的官吏们。 这些人中,有的是被她从底层提拔的寒门士子,有的是在战斗中表现出众、颇具头脑的军中干吏。他们无一例外,都对谢乔怀着绝对的忠诚与敬畏。 诸位,她开口说道,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回响,你们很快就要奔赴各县,去接管那里的民政。你们手中的权力,是我给的,但更是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的百姓给的! 我要你们记住一件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就是水。我们能乘着这水,荡平旧日的污浊,也能被这水,掀翻在地,万劫不复。 她踱了几步,语气愈发严厉:我把那些贪官污吏送到田里,不是为了看他们笑话,而是为了给你们所有人敲响警钟!你们的屁股底下坐的,不是一把舒舒服服的官椅,而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你们的案头上摆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无数百姓的身家性命! 一名即将被任命为广至县令的中年文士,名叫李慎,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大司马训诫,属下等定当铭记于心。只是各县百废待兴,属下斗胆,请问大司马,我等上任之后,当以何事为先? 谢乔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问得好。你们上任之后,第一件事,不是颁布新政,不是催缴赋税,而是开仓放粮! 她指向堂外,声音传遍了整个县衙:把那些贪官府库里堆积如山的粮食,一粒不剩地分给最贫苦的百姓!让他们知道,跟着我们,至少不会饿肚子!这是收拢人心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第二件事,清田核地。那些被侵占的土地,必须一寸不少地还给原来的主人。无主的可作为官田,租给流民耕种。我要让每一个在这片土地上流汗的人,都能看到收获的希望! 第三件事,建立法度!将我的军法,稍作修改,作为临时律法,在各县推行。律法面前,人人平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有官吏敢再行贪腐之事,下场你们都看到了,那片官田,永远有空位! 你们要记住,你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你们是百姓的公仆!你们的功绩,不在于收了多少税,而在于治下有多少百姓能吃饱穿暖,不在于修建了多么华丽的官署,而在于治下有多少孩子能朗朗读书! 去做吧,谢乔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去把一个崭新的敦煌郡,带到我的面前。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让信任你们的百姓失望! 诺! 李慎等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激动与使命感。 他们深深一揖,然后转身,带着谢乔的命令与期望,奔赴各自的岗位。 与此同时,在广至县城外的官田里,另一番景象正在上演。 曾经的广至县令王椽,正费力地挥舞着一把沉重的锄头。他那双习惯了执笔批阅文书的白胖的手,此刻已经磨出了好几个血泡,每一次挥动,都疼得他龇牙咧嘴。汗水顺着他肥硕的脸颊流下,滴进尘土里,瞬间便消失不见。 他娘的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他身边,一个曾经的县丞压低声音咒骂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王椽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手持长鞭、神情冷漠的监工士兵,哆嗦了一下,赶紧用袖子擦了擦汗,低声喝道:闭嘴!你想挨鞭子吗?还嫌不够丢人? 丢人?县丞苦笑一声,指了指不远处田埂上,那些扛着农具、说说笑笑走过的百姓,那些以前见了我们都要跪下磕头的贱民,现在看我们,就像在看耍猴!我昨天还听到有个小兔崽子在学我说话! 王椽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胸口剧烈起伏。他何尝没有感受到那种目光?那种混杂着幸灾乐祸、鄙夷和快意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忍着吧,他最终泄了气,声音嘶哑地说道。 正说着,一个监工军士走了过来,手里的鞭子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响声。 都起来!偷什么懒!日落之前,这片地要是锄不完,今天就没晚饭! 王椽和县丞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爬起来,重新拿起农具,更加卖力地干起活来。只是那动作,依旧笨拙得可笑。 夕阳西下,将他们的影子在田垄间拉得老长,充满了说不尽的凄惶与狼狈。这,大概就是他们的余生。 第132章 大軍推进的脚步不停,在广袤的西北大地上坚定地碾过一切枯朽与腐败。 这些位于中原王朝疆域边陲的边远郡县,久经天灾兵祸,腐朽的门阀世家像一群贪婪的蛀虫,盘踞其上,吸干了最后一丝膏腴和骨髓。 如今剩下的,不过是一个个外强中干的空壳子,城牆虽在,人心已散,府库空虚,兵备废弛,根本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城中的百姓,眼中没有保家衛国的决絕与悲壮,只有对旧日苦难的麻木,以及对新一轮未知苦难的深深恐惧。他们不知道城外是谁的軍队,也不在乎。在他们看来,无非是换一个主子,换一种方式被压榨罢了。 对于大軍而言,攻城夺地轻而易举,兵锋所指,城门洞开。 战线被迅速 前推,如同在地图上画下一道势不可挡的墨线。 地盘的扩张,意味着更多的资源,更多的人口。 然而,谢喬深知,征服仅仅是第一步。 如何将这些新占领的土地和人口,从沉重的负担转化为支持战争的强大动力,如何讓这些新归附百姓安居乐业,对于管理者而言,这才是比攻城拔寨更为严峻的考验。 谢喬毫不吝啬地对有才能的人进行提拔任用,无论是降官、小吏,还是乡间的宿老名士,只要有才干,便破格使用。 同时,为避免故旧势力盘根错节,形成新的地方派系,坚持以异地任用为主,将新降之地的人才调回长城沿线,将二城二关之地的干才派往前方。 战时一切从权,对人才,不必太过苛求其品德无瑕,更不必论其出身。 穩定压倒一切,效率决定存亡。 只要能安抚一方,能组织生产,能保障后勤,便都是可用之才。待到天下大定之后,再从容对內部的队伍进行甄别与调整,才是正理。 这便是谢喬的用人理念,务实、果断,甚至帶着几分冷酷的高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之中,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胜利。 每多耽搁一天,都可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于饥饿和混乱。只有用最快的速度建立起秩序,恢复生产,才能将这片死亡之地,重新拉回人间。 在谢喬的视野中,还有一个冰冷而关键的数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潜在的危机。 民忠。 这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量。 所有刚刚被纳入系统的城,其民忠值往往低于60点。 这是一个極度危险的区间,代表着人心未附,秩序崩坏,只需要一丁点的火星,就可能燃起一场滔天大火。 城中百姓麻木的眼神下,藏着的是对一切外来者的不信任和被压榨过后的死寂。这种死寂,随时可能演变为鱼死网破的暴.乱。 这自然是因为新的城池秩序尚未重建,更缺乏有效的法律约束。 不过谢乔有解决办法,或者说是卡bug。 那就是将城中精壮强行编入她的【部曲】,部曲的类型往往是招募费用再便宜的[西凉步卒]。 只要被正式编入【部曲】,无论他之前是流民、是泼皮、还是心怀不满的降卒,他的身份都会立刻转变为軍士。 在系统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他会因为有了军籍有了粮饷有了归属,而大大改观。 随后,等这些新编入的军士在[军营]中进行短暂几天的军事训练后,谢乔再进行[裁撤]的操作,使其成为民兵或预备役。因为民兵和预备役是不用花钱的,而正式部曲,每个月都会消耗,她目前养不起规模太过庞大的军队。 当然,招募和裁撤的这个过程依然需要消耗钱。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是谢乔能想到的快速提高民忠的唯一办法,她不得不这样做。 毕竟如果一座城池,发生暴乱,危害太大。轻则杀人越货,重则,刚刚降服的守军哗变,新得的城池一夜之间再度易主,而城中百姓,只会在无尽的混乱中,迎来更深重的苦难。 第294章 这些新城池的总人口不过数千,基本上招募再裁撤总人口的10%的精壮后,民忠值便能越过60的红线。 至于接下来城池的穩定,就交给她麾下新上任的官吏了。当然,她也会时刻关注自己的城池列表,民忠低于60便补救,确保穩定。 河西四郡,敦煌、酒泉、张掖、武威,如四颗明珠,沿着狭长的河西走廊一字排开。如今,敦煌全境已在其掌控之下,下一个目标,便是酒泉郡。 兵法云: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为了支撑这條不断延伸的战线,保障后勤的民夫队伍,在人数规模上甚至已经超过了前方的战斗军士。 榆安至敦煌数百里,数千名民夫正在热火朝天地修筑道路。 这里原本是一片凹凸不平的沙砾地,大大小小的碎石遍布其间,尖锐的棱角能轻易划破鞋底,扎伤馬蹄。车馬行于其上,颠簸欲散,寸步难行。 此刻,在数千人的努力下,奇迹正在发生。 嗨哟!起! 一个赤着上身,皮肤被晒成古铜色的老汉,嘶吼着喊出号子。他肌肉虬结的双臂青筋暴起,用一根粗大的撬棍,死死抵住一块半人高的顽石。他身旁,七八个同样精壮的汉子一齐发力,口中应和着沉闷而有力的号子,脸憋得通红,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头、脊背淌下,瞬间就被滚烫的地面蒸发。 动了!动了!有人惊喜地喊道。 那巨石在众人的合力下,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终于被一点点地撬离了地面,再被合力推滚到路基之外。 他们用的,是最原始的工具铁镐、撬棍、石锤、人力夯。他们用最原始的方式,将这片凹凸不平的沙砾地,一点点地挖掘、平整、再用沉重的石夯反复夯实。每一下夯击,都伴随着一声整齐的呐喊,将全部的力气都砸进这片土地里。 一條宽阔平整的土路,就像一條黄色的巨龙,在他们手中,一寸寸地向着远方延伸。所有人都知道,这條路,将成为大军的后勤生命线。 有了它,后方的粮草、军械、兵员,才能更快捷、更安穩地送往前线,支撑着大军攻克酒泉,乃至整个河西。 在道路两旁,官府派人勘探过,凡是靠近水源、地势平坦的地方,都新开垦出了大片的官田。另一批民夫正在那里忙碌,他们挖开渠道,将远处雪山融水引来的溪流,小心翼翼地分流到每一块田地里。妇女和老人跟在后面,将官府分发下来的、据说極为耐旱的作物种子,虔诚地播撒进湿润的泥土中。 战争不仅需要消耗,更需要生产。他们不仅仅是在为大军耕种,更是在为自己和家人的未来,种下一份沉甸甸的希望。这些世代生活在边陲的百姓,比谁都更渴望安稳。他们亲身经历了苛政、战乱、流离失所的痛苦,也亲眼见证了谢乔大军帶来的新秩序。他们朴素地相信,只有大军获胜,只有这片土地被真正有效地治理,他们才能摆脱朝不保夕的命运,拥有一个长久安稳的家园。 阿虎就是筑路大军中的一员。他今年十七岁,本是敦煌郡的一个农家子。 家里田地被豪强兼并,父亲又在去岁的大疫中没了,若非谢乔主公入主敦煌,开仓放粮,又招募民夫,他和他那体弱的母亲恐怕早就成了戈壁滩上的两具枯骨。 此刻,太阳正毒,恶毒地炙烤着下方这片广袤无垠的沙砾地,空气被扭曲成透明的波纹。 阿虎感觉自己的后颈像是被烙铁烫着一般,火辣辣地疼,皮肤早已被晒得龟裂,渗出血丝。 他刚刚和同村的几个半大小子,用一个巨大的藤筐,将一筐磨破了他们肩膀的碎石抬到前方铺路。这已是今天的第十五趟,来回几趟,他感觉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连同魂魄,都仿佛被这毒辣的太阳给抽干了。 他扶着铁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灼热的痛感。汗水模糊了他的双眼,嘴唇干裂得起了皮,舌头粘在口腔里,干得像一块粗糙的砂纸。 身体的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在尖锐地叫嚣着疼痛和疲惫。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眼前金星乱冒,耳边工地上嘈杂的号子声、锤打声,都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变得不真切。 虎子,挺住!再歇会儿就到饭点了!旁边一个同样精疲力尽的中年汉子,是他的同乡王叔,见他摇摇欲坠,用嘶哑的嗓子喊了一声。 阿虎想点头回应,脖子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他真的要撑不住了。 或许,就这么倒下去,会是一种解脱吧? 他脑海里冒出这个危险的念头。死了,就不用再感受这火烧火燎的痛苦,不用再感受这无边无际的疲惫。可是阿娘还在等他领了工钱回去主公主公给了他们活路不能倒 就在阿虎的眼皮越来越沉,身体摇摇欲坠,即将栽倒在地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异常嘹亮的吆喝声。 南極司的冰车来了! 一声嘹亮的吆喝在队伍中响起。 工地上成千上万的民夫,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所有人都抬起头,脸上帶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惊喜,循声望去。 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几辆由双馬拖拽、车厢被厚厚棉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馬车,在衛士的护送下,一路疾驰而来。 冰饮!是冰饮来了!队伍中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 阿虎累得瘫坐在地,听到冰饮二字,他的眼睛里瞬间重新燃起了光彩。 他的眼睛里瞬间重新燃起了灼热的光彩,那是对生的渴望。他挣扎着,用铁锹支撑着自己颤抖的身体,想要站起来。 王叔一把扶住他,激动得满脸通红:虎子!快!是主公的恩典来了!喝上一碗,命就保住了! 很快,冰车在工地的中心地带稳稳停下。为首的一名衛士翻身下马,动作干练地跑到车厢后,拉开了厚重的门栓。 车厢门一打开,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如同蛟龙出洞般瞬间翻涌而出,与戈壁的灼热空气甫一接触,便化作了淡淡的白雾。 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混合着丝丝缕缕的、清甜的蜜糖香气,以及一种草药特有的清冽,迅速向四周弥漫开来。 所有闻到这股气息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股透心的凉意顺着鼻腔直冲天灵盖,瞬间就将胸中积郁的燥热与烦闷压下去大半。离得近的民夫,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啊舒坦!有人闭着眼睛,满足地长叹一声。 车厢內,一个个半人高的陶制大瓮被小心翼翼地搬了下来。瓮身之外,凝结着一层细密的水珠,摸上去冰凉刺骨。几名衛士上前,熟练地揭开瓮口用油布和泥土封死的封泥。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渴望。一些人开始不自觉地往前挤,想要离那救命的甘霖更近一些。 都别挤!听好了,一个个排好队!人人有份,谁敢乱挤、插队,今天就别想喝了!为首的卫士站在大瓮旁,中气十足地吼道。 他的话極有威慑力,原本有些骚动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民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开始自觉地排起了一条条长龙,尽管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渴望,但没有人敢造次。 阿虎也在王叔的搀扶下,挣扎着站了起来,汇入了其中一条队伍。他排在队伍中间,踮着脚尖,越过前方无数颗攒动的人头,向前望去。 只见卫士用长柄木勺,从大瓮中舀出一碗碗泛着微黄色的液体,分发给排在最前面的民夫。 那拿到冰饮的人,无一不是如获至宝。他们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碗救命的甘泉,有的人甚至等不及走到一边,就地便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终于,轮到了阿虎。 他仰起头,一股冰凉彻骨的甘泉顺着喉咙滑入腹中,瞬间驱散了五脏六腑的燥热。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爽,仿佛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他满足地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四肢百骸重新充满了力量。 谢主公!他由衷地喊了一声,声音嘶哑却充满了感激。 周围的民夫纷纷附和:谢主公! 此起彼伏的感谢声汇成了一股洪流,在工地上空回荡。那些喝过冰饮的民夫,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內心的、容光焕发的感激。 这冰饮,正是通过谢乔麾下名为南极司的特殊部门,通过永久通道,进入南极地区,利用水桶等模具,将开水快速冻成冰块,再混合了蜜糖和解暑草药,源源不断地送往前线。 考虑到南极地区的万年寒冰可能封存了远古时期的病毒,所以谢乔并不是讓南极司的人直接在南极开采挖掘冰块,而且将煮沸的开水送进去,毕竟零下几十度的环境,结冰也只是分分钟的事情。虽然过程可能要繁琐不少,但更健康安全。 第295章 对于在炎热戈壁上苦战的军士和民夫而言,这不仅仅是一碗饮品,更是活下去的希望和支撑他们继续战斗的无上恩典。 即使是军士,只要能饮下一碗冰饮,便能瞬间战意盎然,斗志重燃。士气高昂的军队,辅以高效的后勤,其结果便是无可阻挡的兵锋。 士气高昂的军队,辅以高效的后勤,其结果便是无可阻挡的兵锋。 战线推进到了酒泉郡境內。 骑兵在前,呈扇形散开,沿着官道两侧数十里的范围进行着无声的清剿。 一路上,袭杀斥候,防止通风报信,等守军反应过来的时候,乌央乌央军容严整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当禄福城的守军还在为派出的斥候迟迟未归而感到疑惑时,大地率先传来了不祥的震动。城牆上的哨兵起初以为是小规模的地震,可当他扶着牆垛向远方眺望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地平线上,一道黑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宽、变厚。那黑线的前端,是无数闪烁的金属寒光,汇聚成一片死亡的潮汐。紧随其后的,是遮天蔽日的烟尘,仿佛一条吞噬天地的黄龙。 敌袭!敌袭! 凄厉的嘶吼声划破了禄福城午后的宁静。城头上的警钟被疯狂地敲响,发出急促巨响,声音里充满了恐慌。 城内顿时一片大乱,鸡飞狗跳,百姓的尖叫声、孩童的哭喊声、官吏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讓这座平日里还算祥和的边郡城市,瞬间陷入了末日般的混乱。 然而,这混乱并没有持续太久。 都慌什么!各归其位,死守城门!一个沉稳而洪亮的声音在城楼上响起,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太守官袍、年约四旬的中年人,正按剑立于城楼之上。他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一部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短须,眼神虽有惊怒,却无半分慌乱。 此人正是酒泉太守,魏昌德。他上任此地,已有两年。 全体郡兵,府衙卫队,上城牆!关闭所有城门,落下千斤闸!魏昌坚决法令。 府库武吏,立刻分发兵器与守城器械!征调城中所有青壮,协同守城! 各坊坊正,安抚百姓,胆敢趁乱作奸犯科者,立斩不赦!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原本慌乱的守军和官吏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开始迅速行动起来。魏昌看着城下那片越来越近的黑色潮水,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佩剑,目光决絕。 传我将令,他一字一顿地对身边的副将说道,城中所有将士,皆与我一道,与禄福城共存亡!城若破,我便在此城楼自刎,以谢君恩。尔等,可愿随我? 那副将看着魏昌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震撼,随即单膝跪地,声若洪钟:末将誓死追随府君,与此城共存亡! 城墙上,原本还心怀恐惧的军士,被太守这股凛然的气节所感染,胸中的怯懦被一股血勇所取代。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齐声怒吼:誓死追随府君!与城共存亡! 吼声汇聚在一起,冲天而起,竟隐隐有与城外千军万马相抗衡的气势。城下的青壮百姓,也被这股情绪所感染,许多人自发地跑回家中,拿起菜刀、锄头,甚至木棍,沉默而坚定地走向城墙。妇人们则烧开了一锅锅滚水,准备着滚油和石块。 军民齐心,众志成城。 禄福城,在短短的时间内,从一座安逸的郡治,变成了一只竖起了所有尖刺的刺猬。 中军帐。 主公!一名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的将军猛地从队列中跨出一步,抱拳的铁甲护腕发出铛的一声脆响,他声如洪钟,震得整个大帐都嗡嗡作响,城内守军不过千人,而且多是些没见过血的郡兵,临时征调的民夫最多也就二三千人,乌合之众罢了!守城器械也算不得精良,无非是些弓弩滚石。末将请命,愿为主公先锋,只需一个冲锋,末将保证,两个时辰之内,必将主公的帅旗插上城楼! 此人正是从长城军户中提拔的猛将张悍,性如烈火,作战勇猛,素来信奉以絕对的力量碾压一切。在他看来,眼前这座孤城,不过是块稍微硬一点的骨头,一锤子砸碎便是,言语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强大自信。 帐内几名将领闻言,也纷纷附和,眼中闪烁着对战功的渴望。 张将军所言极是,区区禄福城,何须主公烦忧! 我军兵锋正盛,士气如虹,正该一鼓作气,拿下此城,震慑整个河西! 然而,帅案后的谢乔却并未立刻应允。 稍安勿躁。谢乔抬起手,示意他退下,目光却望向了另一名负责情报的校尉,你再说一遍,那酒泉太守是何反应? 那校尉一直垂首侍立,此刻闻言,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回主公,属下刚刚整合了城内细作冒死传出的最后一份消息。酒泉太守魏昌德,已在城楼之上当众宣布,下达了必死之令,言称城在人在,城破人亡,絕不投降。他还 校尉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以求描述得更加准确:他还将自己的家眷,包括他的夫人和一双儿女,全部送上了城楼。就在城头主帅旗之下,摆了桌椅,讓他们坐在那里。此举,便是为了向全城军民表示他与城偕亡的决心。受他此举激励,如今城中军民士气高涨,城墙之上,不仅是守军,连那些刚刚被征调的青壮百姓,都手持简陋兵器,高呼要与他同生共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大帐内一时有些安静,几名将领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诧异。 与城偕亡?谢乔眼中认真起来。 自她起兵以来,所遇郡守县令,不是望风而降,便是早已收拾好金银细软,只待城破便献城保命。 这酒泉太守魏昌,倒是个异类。 在她的预想中,攻取酒泉郡应该是一场摧枯拉朽的胜利。 她麾下负责内政的官员早已将这些西北边郡的官场腐朽生态摸得一清二楚,从上到下,大部分官员都是些贪生怕死、只知搜刮民脂民膏的庸碌之辈。只要大军一到,稍加威吓,必然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惯例。 可她万万没想到,在这腐朽的官僚体系中,竟然还藏着这么一块硬骨头。 主公,不过一负隅顽抗的匹夫罢了!张悍再次上前,声如闷雷,管他什么气节,我军天威所至,碾过去便是!待城破之后,将其头颅悬于城门,以儆效尤! 碾过去?谢乔轻轻重复着这三个字,她缓缓站起身,原本敲击案几的手指停了下来。她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仿佛能穿透帐篷,看到远处那座在暮色中渐渐模糊的城池。我问你,攻下这座城,要死多少人? 张悍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攻城略地,哪有不死人的?我军将士皆是百战精锐,又有主公的冰饮神物相助,体力充沛,士气高昂。就算那魏昌德蛊惑了全城军民,最多最多我军伤亡一两千人,定能破城! 一两千人?谢乔的声音陡然转冷,让整个大帐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我军的将士,自起兵以来,跟随我出生入死,他们的性命,是用来扫平天下,解万民于倒悬的,不是让你拿来和这等忠臣义士一换一的!更何况,城中那些被他鼓动起来的百姓,他们又有何辜?他们不懂什么天下大势,不懂什么王朝更迭,他们只知道,站在城楼上的那个人,是个好官,是个值得他们用命去追随的父母官!就因为这份朴素的敬意,他们就要跟着一起陪葬吗?就要被我们的铁蹄,当做顽抗的敌人一样,碾成肉泥吗?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冰冷的刀锋,一句句扎在张悍心上。他额头上瞬间冒出细密的汗珠,被火光一照,亮晶晶的。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股冲天的战意,在主公清冷的目光下,被浇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呐呐地不敢再言。 谢乔站起身,缓步走到大帐门口,掀开帘子,望向远处那座在夕阳下如同被鲜血浸染过的城池。 她的心中,此刻正进行着激烈的交锋。 杀了魏昌,很容易。攻破禄福城,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她的目的,从来不只是单纯的攻城略地,杀伐征服。她要的是一个崭新的、充满生机的天下。 而一个有能力、有气节,能让军民甘心为其赴死的官员,正是她构建这个新天下最需要的基石。这样的人才,凤毛麟角。一路走来,她见过了太多腐朽和麻木,见过了太多欺上瞒下、鱼肉百姓的败类,以至于此刻面对魏昌的不识时务,她心中涌起的,竟然不是怒火,而是一种近乎于欣赏的惋惜。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谢乔反而舍不得杀了。 第296章 杀一个忠臣,屠一座义城,来成就自己的霸业? 那她和那些她所鄙夷的残暴君主,又有什么区别? 帅帐之内,烛火明亮,却驱不散那份源自谢乔话语的冰冷。空气仿佛凝固了,落针可闻。几名高级将领都低着头,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惊扰了那位正立于帐门口、背对着众人的主公。 张悍魁梧的身躯此刻显得有些僵硬,他额上的冷汗已经沿着粗犷的脸颊线条滑落,滴在冰凉的甲胄上,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嗒。主公那番话,如同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将他满腔的战意和杀伐之气彻底浇灭。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勇猛,在主公那深邃如海的考量面前,是何等的浅薄和鲁莽。 他以为战争就是攻城略地,就是斩将夺旗,但主公却让他看到了刀剑之外的另一片天地。那片天地,关乎人心,关乎道义,关乎一个崭新天下的基石。 良久,谢乔终于缓缓转过身。她脸上的冷意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不容置疑的决断。她的目光扫过帐内众人,最后落在了那巨大的沙盘之上。 魏昌此举,意味着他有凝聚人心的力量,意味着他懂得何为官之本分。这样的力量,若用在守护一个腐朽的王朝上,是悲剧。但若能为她所用,为天下万民所用,便是她开创盛世最宝贵的财富。 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她是如何对待真正的国士的。她不仅要取酒泉,我还要收服魏昌这颗人心。 贾诩见气氛稍缓,小心翼翼地拱手问道:主公深谋远虑,在下钦佩。只是,那魏昌抱定死志,我军若不强攻,又该如何破局?总不能一直在此与他耗下去。 谢乔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谁说我们要跟他耗下去? 她的手指在沙盘上移动起来,动作果决而清晰。 传我将令! 帐内所有将领精神一振,齐齐挺直了腰杆。 第一,大军即刻拔营,后撤十里,对禄福城,围而不攻。 此令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围而不攻?这不是给了对方喘息之机吗? 谢乔继续说道:我要的不是压迫,而是心理上的煎熬。强攻,只会激起他们同仇敌忾的血性,成全了魏昌的忠义之名。但围困,则会让他们在日复一日的等待和绝望中,自己从内部分化。希望,才是最折磨人的东西。 她顿了顿,指向沙盘上禄福城周边的几个小点。 第二,张悍! 末将在!张悍猛地踏前一步,声如洪钟,只是这次,声音里多了几分沉稳和敬畏。 你率领本部五千精骑,即刻出发,绕过禄福城,不必理会。你的任务,是以雷霆之势,扫平酒泉郡其余各县。记住,我给你的命令不是攻取,而是接收。沿途若有守官开城投降,以礼相待,安抚地方,秋毫不犯。若有冥顽不灵者谢乔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可示之以雷霆,但罪只及首恶,不得滥杀无辜。 末将领命!张悍用力一捶胸甲 第三,谢乔的目光再次回到帐内所有将领身上,大军主力,在此建立稳固营地。每日操练,军容要整,气势要足,要让城头上的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军兵强马壮,士气如虹。但,严禁任何部队主动挑衅,更不许私放冷箭。我要让禄福城里的军民看看,我们不是一群只知杀戮的强盗,而是一支纪律严明的仁义之师。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条理清晰,环环相扣。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不战而屈人之兵。帐内的将领们,从最初的诧异,到中途的领悟,再到最后的恍然大悟,望向谢乔的眼神中,已经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佩。这已经超出了单纯的军事范畴,而是政治、人心、大势的综合博弈。 命令如流水般传达下去,庞大的军队开始以一种井然有序的方式运作起来。 城头之上,魏昌德一夜未眠。他双目赤红,紧紧地盯着城外。当他看到谢乔的大军非但没有在黎明时分发起猛攻,反而开始拔营后撤时,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困惑。 府君,贼军退了!一名副将惊喜地喊道。 城墙上原本紧张压抑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许多守军和百姓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然而,魏昌的心却沉了下去。他身经百战,岂会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后撤十里,脱离了城头弓箭的射程,却又恰好能保持一个完美的监视和封锁距离。这不是撤退,这是从猛虎扑食,变成了毒蛇盘踞,更具耐心,也更加致命。 高兴得太早了。魏昌德声音沙哑地说道,谢乔此人,其心可畏。她这是要困死我们,要我们自己 乱起来。 他的夫人,那位一直端坐在他身后的温婉女子,此刻也站起身,为他披上一件御寒的披风。 魏昌德握住妻子的手,感受着那份柔软和坚定,心中的苦涩稍减,但眉头的锁却更深了。他看着城墙上那些因为敌军后退而欢欣鼓舞的军民,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维持这来之不易的士气。 接下来的三天,对禄福城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场漫长的煎熬。 城外,谢乔的大军营盘稳固,每日操练的呐喊声隔着十里地仿佛都能隐约听见。他们就像一群耐心的猎人,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城内,气氛却在一天天变化。最初的同仇敌忾,渐渐被一种无形的压力所取代。粮食和水源还能支撑,但人心却开始浮动。没有战斗,没有死亡,只有无尽的等待,这种消磨,比真刀真枪的搏杀更可怕。 援军呢?朝廷的援军在哪里? 我们被围了三天了,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样的窃窃私语,开始在城中角落里蔓延。 而更沉重的打击,接踵而至。 第三日午后,斥候从四面八方带回了消息,送到了魏昌的案头。酒泉郡下辖的其余六县,尽数陷落。有的县令甚至连抵抗的姿态都未做出,便开城献降。谢乔的军队几乎兵不血刃,就将整个酒泉郡握在了手中。 禄福城,彻彻底底,成了一座汪洋中的孤岛。 消息传开,城中一片哗然。最后的希望被斩断,绝望如同瘟疫般迅速扩散。那些前几天还高喊着与府君同生共死的青壮百姓,此刻脸上写满了迷茫和恐惧。他们不怕死,但他们怕死得毫无意义。 魏昌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人心惶惶的城池,心如刀绞。他知道,他必须做出最后的抉择了。 他走回主帅旗之下,看着自己面色苍白的妻儿,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来人!他厉声喝道。 在! 升烽烟!告急!向朝廷求援! 命令下达,亲兵们迅速行动起来。不久,城中最高的一座烽火台上,湿柴和狼粪被点燃。一股粗大而浓烈的黑色烟柱,夹杂着刺鼻的气味,笔直地冲向湛蓝的天空。 这股烽烟,如同一声绝望的呐喊,撕裂了笼罩在禄福城上空的死寂。 城中的军民们,纷纷抬头望向那道黑烟,那是他们最后的、也是最渺茫的希望。或许,朝廷会看到。或许,附近的州郡会派来援兵。一丝微弱的期盼,重新在人们心中燃起。 而在十里之外的谢乔大营,这冲天的烽烟,同样第一时间被捕捉到了。 主公,快看!城中升起了烽烟!一名亲卫冲进帅帐,兴奋地禀报。 谢乔与几名将领快步走出大帐,抬头望向那道孤独而顽固的黑烟。 张悍看了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困兽犹斗!他这是在向谁求援?朝廷自顾不暇,周围各县已尽属我军,他这烟,是放给鬼看的吗? 不。谢乔的脸上,却露出了计划得逞的微笑,他不是放给鬼看的,他是放给我看的,也是放给城里那些快要绝望的军民看的。 援军没有来,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消息都没有。城墙上的守军们无神地倚靠着冰冷的墙垛,手中的兵器仿佛有千斤重。城内的百姓们则躲在家中,连窃窃私语的力气都已失去。 希望被点燃,又被无情地掐灭,这种反复的折磨,比一开始就深陷绝望更加摧残人心。魏昌德一夜未眠,双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宛如鬼蜮的城池,听着风中传来的隐约哭泣声,心痛如绞。他知道,禄福城已经撑不下去了。不是城墙会被攻破,不是粮食会吃完,而是人心,已经彻底垮了。继续坚守,只会让全城军民在无尽的煎熬中活活耗死,最终变成一座真正的死城。 他是太守,一城之主,却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护佑周全。他慢慢走过去,伸手抚摸着小儿子的头,那孩子下意识地缩了一下,眼神里竟有一丝畏惧。 第297章 这一缩,成了压垮魏昌德心中最后一道防线的稻草。 半个时辰后,禄福城那紧闭了数日的沉重城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缓缓打开。 城墙之上,残存的守军们不约而同地探出头,他们握着兵器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们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屈辱,有不甘,有解脱,也有一丝茫然。他们看着下方那道缓缓打开的缝隙,就像看着自己命运的裂口。城内的街巷里,无数扇门窗后面,百姓们屏住呼吸,透过缝隙窥探着。他们不知道这扇门的开启,究竟是通往新生,还是另一个地狱的入口。 没有千军万马,没有旌旗招展,只出现了一个身影。魏昌。 他已经换下了一身戎装,脱去了那沉重的、象征着抵抗与责任的甲胄。此刻的他,穿着一身崭新的、浆洗得笔挺的绯色官袍,头戴乌纱,腰束玉带。这是太守才能穿戴的朝服。 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不像是一个即将献城投降的败军之将,反倒像一个受邀去参加一场盛大国宴的贵客。他的脸上没有绝望,没有谄媚,甚至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 在他的身后,城门在他走出十步之后,便再度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彻底断绝了他与城内的一切联系。他就这样,孤身一人,走向十里之外,那座如巨兽般盘踞在大地上的军营。 与此同时,谢乔大营。 瞭望塔上的哨兵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禄福城城门异动,消息如电般传到了帅帐。 主公!禄福城城门开了! 帐内正在商议下一步攻心策略的众将闻言皆是一愣,随即脸上泛起喜色。 谢乔眉梢微微一挑,她并没有立刻起身。 张悍早已按捺不住,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我就说吧!那姓魏的撑不住了!什么狗屁硬骨头,还不是要乖乖开城投降!主公,末将请命,带一队人马前去受降,顺便看看那魏昌德跪地求饶是个什么熊样! 不急。谢乔的声音清冷而沉静,与帐内兴奋的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她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衣甲的褶皱,动作 从容不迫。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越是到最后关头,越要谨慎。 主公,他城内人心已溃,外无援兵,除了投降,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张悍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能坚守三日,又在绝境中点燃烽火,这样的人,不会轻易认输。谢乔迈步走出帅帐,亲卫立刻为她牵来战马。 她没有带大军,只带了极支辽张悍等几名心腹将领和十来名亲卫精锐,策马向着禄福城迎去。 隔着数百步的距离,她已经能看清魏昌的仪态。 神情之间,太镇定了,镇定得不合常理。 一个即将失去一切,将全城百姓的性命、将自己的身家荣辱都交到敌人手中的人,绝不该是这副模样。 谢乔见过太多投降的官员,他们有的在阵前百步便涕泪横流,叩首如捣蒜,丑态百出,只为求得一条活路。有的强作镇定,言语间却掩不住声线的颤抖,眼神闪烁,不敢与她对视,双腿筛糠般抖个不停。更有甚者,早已心如死灰,面无人色,形同槁木,任由部下架着,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可眼前的魏昌,哪一种都不是。他脊梁挺得笔直,步伐沉稳,更像一个殉道者,正心无旁骛地走向自己的圣坛。 这不正常。 两方人马在距离城门约莫一里地的地方停了下来。谢乔的亲卫呈扇形散开,将她护在中央。 魏昌也停下了脚步,他与谢乔遥遥相望。 他看到了那个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的女子,一身银甲,面容清丽,却有着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他知道,这就是搅动了天下风云,一度让朝廷都为之头痛的谢乔。果然年轻,也果然气势逼人。 谢乔也在审视着他。这个中年文官,面容清癯,下巴上蓄着三缕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长髯,眼神清澈而坚定。即便面对着百余精锐骑兵的兵锋,他的气息也未曾有丝毫紊乱。 是个人物。谢乔在心中默默给出了评价。 然而,就在此时,谢乔的脑海中,那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系统界面上,关于魏昌德的信息清晰地浮现出来。姓名、官职、能力一切都平平无奇,但在最后一行,代表着招募可能性的数值,却是一个鲜红刺眼的0。 可招募度:0。 零? 谢乔的瞳孔骤然一缩。这个数值意味着,无论她许以何等高官厚禄,无论她如何威逼利诱,这个人,都绝无可能归顺于她。 一个绝不归顺的人,却摆出了献城投降的姿态。 那么,投降便是彻头彻尾的伪装。 伪装之下,掩藏的又是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他此行的目的,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谢乔的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她倒要看看,这位太守,究竟要演一出怎样的戏码。 魏昌深吸一口气,丹田内聚,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借着风势,清晰地传到了谢乔的耳中:来者,可是大司马当面? 正是。谢乔的声音同样平静,魏府君孤身出城,所为何事? 为献城而来。魏昌德说着,双手缓缓举起。他的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盒子上面,用黄绸包裹着一枚沉甸甸的方印。那是酒泉郡太守的官印,是权力的象征。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官印,朗声道:罪臣,大汉酒泉郡太守魏昌,无能守土,致使郡县沦丧,生灵涂炭。今奉全城军民之意,献城献印,恳请大司马善待城中百姓,勿加杀戮! 他的声音慷慨激昂,充满了悲壮的意味。 城墙之上传来一片压抑的抽泣声。许多士兵和百姓都流下了屈辱的泪水。他们的府君,为了他们,正在向敌人卑躬屈膝。 这一幕,太具有感染力了。张悍脸上的警惕之色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胜利者的得意。他催马上前一步,对着魏昌德大声喝道:算你识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还不快快将官印呈上来,跪地请降! 退下。谢乔冷冷地打断了他。 张悍一愣,不明所以,但还是悻悻地退了回去。 谢乔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魏昌高举着官印的双手。 他的姿态很标准,很恭敬,完全符合一个降臣的礼仪。他的言辞很恳切,很悲壮,足以打动任何一个旁观者。 但就是这一瞬间,谢乔彻底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因为她看到,魏昌在说出恳请谢将军善待城中百姓这句话时,他的眼神深处,没有恳求,没有希冀,反而闪过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如释重负的决绝。那种眼神,谢乔只在一种人眼中见过死士。 这不是投降,这是行刺! 他的目标,就是自己!他想用太守的身份,用献印这个无法拒绝的仪式,来创造一个足够近的距离,完成这惊天一击!他用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命! 好一招玉石俱焚! 魏府君有心了,谢乔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波澜,她甚至催马向前了两步,缩短了双方的距离,仿佛真的要上前接印一般,我可以答应你,只要禄福城开门归顺,城中军民,秋毫无犯。 魏昌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他捧着官印,迈开脚步,向着谢乔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距离在迅速拉近。 五十步,三十步,十步 张悍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虽然明知是受降,但看着一个敌方主官如此靠近己方主帅,本能的戒备还是让他们握紧了兵器。 魏昌的脸上,那超乎寻常的平静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一丝疯狂的、炽热的光芒从他的眼底迸发出来。 就是现在! 为国除贼! 一声暴喝,石破天惊! 魏昌猛地掀开包裹着官印的黄绸,那沉重的紫檀木印盒在他灌注了全身力气的双手中瞬间裂开!藏于其中的,根本不是什么官印,而是一柄锋利无比淬着剧毒的短匕! 匕首如毒蛇吐信,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直刺谢乔的心口! 这一下兔起鹘落,快如闪电! 谁也想不到,一个文官,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爆发出如此迅猛的杀机!城墙之上的哭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张悍更是骇得魂飞魄散,嘶声大吼:主公小心! 然而,他快,谢乔的反应更快! 或者说,她根本不是在反应,而是在守株待兔! 电光石火间,就在魏昌暴起发难的同一刹那,谢乔的身体已经向后飘出,同时腰间的佩剑呛啷一声出鞘,化作一道银色的匹练,精准无比地格挡在匕首之前! 第298章 叮! 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巨大的力道震得魏昌德手臂发麻,短匕几乎脱手。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他自问这一击蓄谋已久,时机、速度、隐蔽性都已臻于完美,对方怎么可能反应得过来? 他看到的,是谢乔那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等你很久了。 不等魏昌有任何后续动作,数名反应过来的亲卫已经如猛虎下山般扑了上去。长矛如林,瞬间将他所有的闪避空间全部封死。一名卫士一脚踢在他的膝弯,魏昌德站立不稳,踉跄跪倒在地。冰冷的刀锋瞬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卫士上前,将他拿下。 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呼吸之间。 直到魏昌被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张悍等人才从惊魂未定的状态中反应过来,冷汗瞬间浸透了他们的后背。 魏昌趴在地上,口中溢出鲜血,却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不甘与苍凉:哈哈哈哈可惜!可惜!只差一点!谢乔,你这国贼!天不亡你!天不亡你啊! 谢乔缓缓收剑入鞘,看着状若疯狂的魏昌,眼神复杂。她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地问道:值吗?用你一人的性命,和全城百姓的希望,来赌这渺茫的一刺? 魏昌德的笑声渐渐停歇,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谢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乃大汉之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城,守不住了。但大汉的臣子,不能没有骨气!杀你一个,可保西北数年安宁,值!至于城中百姓他们会明白的,有些东西,比活着更重要! 愚忠!谢乔吐出两个字,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与此同时,城上军士百姓,刚刚还在为免于战火而庆幸,为太守的深明大明而感泣,转瞬间,这位他们眼中的英雄,就变成了一个孤注一掷的刺客。 希望的泡沫被无情戳破,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绝望和迷茫。他们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是胜利者的怒火,还是更加血腥的屠戮。 此人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在他的身上,谢乔看到了一种久违了的刚烈。 那种为了一个信念,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性命的决绝,像极了史书上那些燕赵之地的慷慨悲歌之士。他们重然诺,轻生死,一腔热血,侠肝义胆,可以为了报知遇之恩而士为知己者死,也可以为了捍卫心中的道义而引刀成一快。 这种精神,在如今这个礼崩乐坏、人人为己的乱世,显得尤为珍贵。 魏昌的计划不可谓不周密,他的勇气亦非常人可比。他将自己所有的智慧、胆魄和生命,都压在了这雷霆一击上。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疏于防备的将领,或许真的就让他成功了。从这一点上看,他是个可敬的对手。 谢乔的眼神旋即又冷了下来。 这份可敬的侠肝义胆,却用错了地方。 他就像一匹血统优良的千里马,却蒙着眼睛,只顾着向悬崖狂奔。他所谓的忠,是对一个早已腐朽、行将就木的朝廷的愚忠。他看不到天下大势的流转,看不 到百姓在苛政与战乱中的苦苦挣扎,他将所有的罪责都归于她这个乱臣贼子,却从未想过,正是他所效忠的那个朝廷,才是一切苦难的根源。他的视野,被臣子这个身份牢牢禁锢住了,让他变得盲目,变得偏执。 他以为杀了自己,就能保西北数年安宁,这是何等的天真! 他的牺牲,除了能为史书添上一笔义士的注脚,再无任何实际意义。反而,他这奋力一刺,刺碎了禄福城军民最后一点安稳投降的希望,将他们推入了恐惧的深渊。 他慷慨赴死,却要让满城百姓来承担他失败的后果。 想到这里,谢乔心中那丝微末的敬意,彻底被一声叹息所取代。 她蹲下身,与魏昌的视线齐平,你口口声声为了大汉,为了君王,可你眼中的大汉,早已是分崩离析,民不聊生。你口口声声为了百姓,可你看看城墙上那些人,你问过他们,是愿意为了你的骨气而家破人亡,还是愿意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有一口饱饭吃? 我大汉朝立国四百年,岂能向你这等反贼摇尾乞怜!今日我虽死,却能告诉天下人,我大汉尚有忠臣,尚有宁死不屈的脊梁!你这篡国之贼,天必亡汝!天必亡汝!他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谢乔,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气力。 第133章 谢喬轻轻一笑,眼神微动,示意了一下。 两名身形魁梧的亲卫立刻上前,单膝跪地:主公。 将魏府君请下去,好生照料。城破之后,我要让他瞧瞧我的軍营,看看軍士如何操练,百姓如何耕作的。再带他去看看那些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灾民,问问他们,是效忠一个远在天边不管他们死活的朝廷,还是让他们吃饱穿暖的主公。 谢喬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我要让他活着,清醒地活着。 她选择不杀魏昌。 这是诛心。 对他来说,让他亲眼目睹信仰的崩塌,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折磨。 杀了他,他就是史书上一个慷慨就义的符号,一个被后世愚忠者传颂的象征。 留着他,他则是旧时代一个活生生的、会呼吸的笑话。每多活一天,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那个腐朽朝廷最大的讽刺。 谢喬要让他活着,作为一面镜子,映照出旧时代的腐朽与新秩序的必然。 命令下達,两名亲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浑身瘫软却依旧试图挣扎的魏昌。 他双眼充血,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反扑,死死地剜着谢喬的背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吼:乱臣贼子!你不得好死!天道昭昭,必亡汝!天必亡汝! 城楼之上,守軍和百姓,此刻看着他的眼神,充滿了复杂的情绪。 有怨恨,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背叛后的茫然。是这个人,将他们最后的希望一剑刺穿。 他要去当他的忠臣,却要拉着滿城的人为他的气节陪葬。 谢乔对此充耳不闻。 她只是抬起手,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威严,传我将令,大軍入城,即刻接管城防,整肃街道。但有三条军令,必须即刻传達全军,反复申明,胆敢阳奉阴违者,无论亲疏,无论官阶,立斬不赦! 将领全都神色一肃,躬身待命。 一,不得擅入民宅。二,不得搶掠财物,哪怕一针一线。三,不得骚扰妇孺,违者斬! 每一条,都与这个时代攻城略地的惯例背道而驰。 往常军队破城,放纵士卒劫掠三日几乎是不成文的规矩,既是犒赏,也是发泄。而谢乔的大军却不同。 喏!众将领命,迅速轉身去传达这三条铁律。 随着沉重的城门被推开,西凉大军如黑色的潮水涌入禄福城。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哒哒声。 在这片死寂中,这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沉重地敲在城中每一个百姓的心上。 街道两旁,门窗紧紧关闭,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那个充滿杀戮的世界。 木板门后,无数双眼睛正从门缝窗隙中惊恐地向外窥探。 空气中弥一种名为恐惧的气息。 他们以为会看到一群如狼似虎、面目狰狞的乱兵,叫嚣着冲进他们的家,搶走他们的粮食,侮辱他们的妻女。 然而,通过门缝,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支与他们想象中完全不 同的军队。 一支沉默的钢铁洪流。 军士穿着統一的玄黑甲胄,冰冷的金属在夕阳余晖下反射着暗红色的光。 他们手持锋利的长戟,沉默地前行,步伐整齐划一,如同没有生命的战争机器。 脸上没有嗜血的狂熱,没有劫掠的贪婪,只有钢铁般的纪律和近乎麻木的冷漠。 他们目不斜视,除了前进的脚步声和盔甲摩擦的金属声,再无半点杂音。 他们没有闯入任何一间民宅,没有抢夺任何一件财物,甚至没有大声喧哗。 这支沉默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军队,比那些烧杀抢掠的乱兵更让人恐惧。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这把悬在头顶的屠刀,究竟何时会落下。 未知的,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这种極致的纪律性,反而透露出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怖。 他们是绝对服从命令的杀人工具,只要那个女子一声令下,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整座城池化为血海。 城中的气氛壓抑到了極点。 一户人家的屋内,一个四五岁的孩童被这壓抑的气氛和母亲无声的泪水吓得快要哭出声,孩童母亲死死地捂住他的嘴,生怕一点声音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第299章 她自己却早已泪流满面,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她抱着孩子,与同样面如死灰的丈夫依偎在墙角,听着屋外越来越近,又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别怕,别怕男人用沙哑的嗓音,无力地安慰着妻子,但他自己的牙齿也在打战。 他透过门缝,看到那些军士甚至会在不慎碰到路边货摊时,立刻将其扶正,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进。 这诡异的一幕,让他心底的寒意更盛。 在另一条街上,一个见多识广的老商贾,躲在自家厚实的柜台后面,透过高处的窗户缝隙观察着。 他经历过苛政,也见过黄巾乱兵的疯狂,更听说过其他军阀的残暴。黄巾军是蝗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官军是恶狼,比蝗虫更贪婪。 但眼前的这支军队,两者皆不是。 这种不合常理的克制,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大的图谋。 爹,他们他们没抢东西,难道是打算放过我们?他身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颤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侥幸。 老商贾冷哼一声,壓低声音道:蠢货!别做梦了! 就在人们以为这种令人窒息的等待会永远持续下去时,粗暴的敲门声在各条街道上同时响起。 那不是普通的敲门,而是用枪柄刀鞘用力的捶打,发出砰砰的巨响。 出来!都出来!大司马有令,所有人到郡府前集合!不得迟延! 军士的吼声打破了死寂,也敲碎了百姓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来了,终于来了。 这是要把所有人集中起来,統一处决吗? 古往今来,屠城之前,这似乎是必经的步骤。 百姓被半推半搡地赶出家门,汇入通往郡府的灰色人流。 哭声、哀求声、低低的啜泣声混杂在一起,却又被军士的呵斥壓制下去。 他们不敢抬头,只是麻木地跟着前面的人走,每一步都沉重而绝望。 街道两旁,军士手持兵戈,面无表情,他们就像两道冰冷的铁壁,将这群待宰的羔羊驱赶向最终的屠场。 郡府外的空地上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数万军民瑟瑟发抖,像一群在寒风中挤作一团的羔羊。 郡府的台阶之上,谢乔沉默而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冷漠地扫视着下方一张张惊恐麻木的脸。 空气凝固了,人群中的骚动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就在许多人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感到胸闷,即将窒息时,谢乔终于开口了。 百姓们,抬起头来。 无人敢动。 恐惧已经深入骨髓,让他们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在他们心中,这或许是刽子手在行刑前,想要看清受刑者脸上的绝望。 我再说一遍,谢乔提高了音量,抬起头来,看着我。 人群中,终于有一个胆子稍大的年轻人,颤抖着,缓缓抬起了头。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抬起头,用混杂着恐惧、憎恨与哀求的目光,望向那个决定他们生死的的女子。 战争,结束了。 谢乔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苍白绝望的脸,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酒泉太守魏昌,为了他心中的汉室,对我拔剑相向。但我不会为他的愚蠢,迁怒于你们。从今日起,禄福城,归我辖制。 一片死寂,百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預想了无数种死亡的方式,被斩首,被活埋,被烈火焚烧却唯独没有想过,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不屠城?不追究? 这怎么可能? 人群中,那个见多识广的老商贾,此刻正瞪大了眼睛,浑浊的眼球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一生经历过苛政猛于虎,也亲眼见过黄巾乱兵过境时的疯狂。他知道,自古以来,攻城一方遭遇如此激烈的抵抗,甚至主帅险些被刺杀,城破之后必然是血流成河,鸡犬不留。这既是为了宣泄攻城将士的怒火,更是为了震慑其他敢于反抗的城池。 这是刻在战争骨子里的铁律。 我知道你们在怕什么。谢乔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继续说道,怕我杀了你们,抢光你们的粮食,烧了你们的房子。但我告诉你们,这些,都不会发生。 她顿了顿,环视着那些依旧充满怀疑和恐惧的眼睛,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力量与决断:我要的,是一座太平繁荣之城,是一群能够安居乐业的百姓,而不是一片毫无用处的废墟和一地无人收敛的白骨!从现在起,城中恢复秩序,打开你们的家门,回到你们的店铺!我的大军,与你们秋毫无犯,绝不劫掠,若有犯者,立斩不赦! 斩钉截铁的话语,回荡在四周,震得人心头发麻。 来人!她大喝一声。 数十名军士立刻抬上几口硕大的行军锅,下面燃起熊熊的火焰。 另一队军士,则抬来一袋袋沉甸甸的粮食,在无数双饥饿而呆滞的目光注视下,军士抽出腰刀,直接划开袋口。 哗啦啦 白花花的大米,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很快,浓郁的米粥香气便随着蒸汽飘散开来,钻入每一个人的鼻孔。对于这些被围困多日食不果腹的百姓来说,这味道,是世间最极致的诱惑。 城中被围日久,大家想必都饿了。今日,我请全城百姓,喝一碗熱粥。明日起,城中粮仓会开仓放粮,按人头分发,保证人人有饭吃,人人能活下去! 现在,都过来,排队分粥。老弱妇孺优先。 说完,谢乔轉身,再也不看人群一眼,径直走向进了郡府内。 人群依旧愣在原地,如同集体施了定身法。 他们愣愣地看着那些冒着滚滚热气的粥锅,闻着那久违的、象征着生的食物香气,脑子里一片空白。 必死的绝望,和这突如其来的几乎不真实的仁慈,形成了无比剧烈而荒诞的反差。 一个刚刚还被他们视作毁灭化身的暴君,转眼间,却成了他们的救世主。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一个男子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了第一声压抑许久的哭嚎。 但那不是悲伤的哭,而是劫后余生喜极而泣的哭。 这哭声像一个信号,瞬间点燃了所有人。 呜呜呜活下来了我们活下来了 老天开眼啊!老天开眼啊! 哭声此起彼伏,成千上万的人嚎啕大哭,他们哭泣,捶地,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板上,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为了宣泄那积压在心头几乎将他们压垮的绝望,以及对这份活命之恩的感激。 谢乔走进郡府内,身后的震天哭嚎被厚重的门墙隔绝了大半,但依旧隐约可闻。 她突然发现,系統面板上,城池状态栏,禄福城的民忠数值,竟然从最初的及格线以下,一路狂飙到了92! 这是一个惊喜的数字,意味着这座城池的百姓,在这一刻,对她的归属感和忠诚度已经达到了一个稳固的水平。 完全不用她再进行额外的安抚、招募和裁撤操作。 这可以为她省下了一笔不小的开支和大量的时间。 谢乔觉得自己貌似摸到了一些门道。 她想,这大概就是預期管理的艺术。 这种从必死的绝望到意外获救的巨大落差,所带来的心理冲击力是无与伦比的。 恐惧的尽头不是死亡,而是新生。这种感觉,比任何精心设计的恩惠都更能收买人心。 谢乔当然清楚,自己头顶着系统赋予的[草菅人命]的血色标签,这在所有人眼中,就是一个残暴嗜杀的负面形象。这个标签,为她提前设定了一个极低的预期。而太守魏昌愚蠢的刺杀,更是将这个预期推向了顶点,让禄福城的百姓心中,对屠城这个结果的期待感达到了百分之百。 在被军士驱赶到郡府外的那段时间里,全城百姓已经在脑海中无数次预演了自己最悲惨的结局。 而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当最坏的预期没有发生,反而得到了宽恕与仁慈时,那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感恩戴德,会瞬间冲垮一切的隔阂与仇恨。 他们不会记得她是颠覆大汉的反贼,不会记得她的大军接管了他们的城池,他们只会记得,是谢乔,在他们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给了他们一碗热粥,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这份活命之恩,比什么都重。 甚至冲破了系统标签带来的固有偏见。 第300章 此时此刻,禄福城的百姓,除了对她感恩戴德,顶礼膜拜,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念头。 或许,这个思路可以延续下去。以雷霆之威,围城攻城,扬言屠城,最后再大赦天下。 谢乔若有所思,她似乎对系统标签的运作机制,有了更深一层的掌握。 它并非不可逆转的铁律。它更像是一个初始设定,一个可以被利用的杠杆。只要施加更强烈的外部刺激,就完全可以对其进行覆盖和压制。 了解了规律,她将无往而不利! 天色已晚,谢乔在碌福城的郡府将就了一夜。 第二天,谢乔从一张临时征用的硬板床上醒来,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调出了系统面板。 城池状态栏下,禄福城的民忠值显示为62。 谢乔:? 第134章 从峰值的92,一夜之间,雪崩般地跌落到了将将及格的边缘。 这意味着,屠城威胁带来的红利正在消退,而负面標签的影响方兴未艾。 可一夜之间,下降得未免太多。 可以想象,这些標签,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名字上,无时无刻不在向这座城池的每一个人宣告:你们的主君,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反贼,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暴君! 一夜回到解放前。 謝乔本以为自己对標签已经足够坦然了,可是,当民忠暴跌,还是讓她火大。 系統这只看不见的大手,把她压得喘不过来气。 謝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是一个会被情绪左右的人。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真正能破局的方法。 她闭上眼,在意识中启动了系統最高级别的通讯权限,连接到了另一端的謝均。 光幕闪烁,謝均那张儒雅而沉静的脸庞浮现出来,背景是睢阳的一间书房。 主公,安好。谢均拱手行礼。 安不好。谢乔声音烦躁,直视着光幕中的年轻謀士,我遇到了麻烦。 她没有丝毫隐瞒,将禄福城民忠值的诡异变化,以及自己利用预期管理的手段和最终失败的结果,坦率地全盘托出。 我给了他们活路,给了他们热粥,在那样的绝望之下,这恩情足以覆盖一切。可为什么,一夜之间,人心就流失至此?標签真的就如此不可撼动? 谢乔可以面对千军万马,可以策划惊天骗局,却唯独对这变幻莫测的人心感到棘手。 谢均沉思片刻,并不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主公可知,为何清泉难聚鱼,浊水泥沙之中,反有大鱼潜藏? 谢乔一愣,这个问题太过跳跃,她一时没能跟上对方的思路。 水清则无鱼?她下意识地答道。 这是她作为一个现代人所熟知的俗语,出自《大戴礼记》,通常用来形容对人或事不可要求太苛刻。但她知道,谢均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跟她掉书袋。 谢均微微颔首,但显然不满足于这个简单的答案。他没有等谢乔继续思索,便自行揭晓了谜底。 主公所言不差,但只知其一,未解其二。 清泉无鱼,非因水清,实乃水中无食,亦无处藏身。那些趋利避害的凡俗小鱼,自然不愿久留。而浊水之中,泥沙俱下,看似凶险,却也裹挟了万物生灵,提供了丰厚的食粮。更重要的是,那浑浊的水体,为真正的大鱼提供了最好的庇护,能讓它们避开渔夫的网,水鸟的喙,安心成长,长成真正的江河巨物。 他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主公此刻的处境,便是这片浊水。 而那些因主公一时的仁慈便感恩戴德,将民忠贡献到九十以上的百姓,不过是水中的浮萍,風中的墙头草。他们今日能因您的宽恕而涕零,明日便会因汉室的一纸诏书而动摇。他们的忠诚,如風中之烛,一吹即灭。主公若将心力耗费在维持这些人的忠诚上,无异于缘木求鱼。 谢乔屏住呼吸,等待着下文。 而主公头顶的【草菅人命】、【窃国巨盜】之恶名,恰似一道最为严苛的篩子,一道为您甄选良才的天然屏障。 谢乔的瞳孔猛地一缩。 篩子?屏障? 这是全新的概念。 谢均的声音继续传来:这道篩子,能为主公篩掉那些愚忠于腐朽汉室、不知变通的腐儒。他们满口仁义道德,却对黎民之苦视而不见,在他们眼中,名教大于人命。这样的人,主公留之无用,反为祸患。 这道筛子,能为您筛掉那些胆小怕事、只求偏安一隅的世家豪族。他们只在乎自家的田产佃户,畏惧任何可能动摇他们安逸生活的变革。这样的人,只会成为主公前行路上的绊脚石。 这道筛子,还能为主公筛掉那些人云亦云、毫无主见的庸人。他们的忠诚最为廉价,也最为不可靠。主公要争的是天下,而非一城一地的口碑。 谢均的话,仿佛为谢乔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她眼前的迷雾,正在被这番话语层层拨开。 民忠下降,主公不仅不应忧虑,反而应当欣喜。这证明筛子正在起效。敢于在这种恶名之下,依旧选择前来投奔您、追随您的人,必然是看清了天下大局,不拘泥于虛名,且有胆魄、有野心、有能力的实干之才。他们或许出身寒微,或许曾被人排挤,或许身怀奇謀而不得施展。他们,才是主公您需要的大鱼!这样的大鱼,得一条,便胜过那万千随波逐流的凡夫俗子! 谢乔陷入了长考。 越想越觉得他说得对。 谢均虽是古人,但他的领悟力和智慧,已经超越了时代的局限。 是了,她一直都想错了。 她用现代人的思维,去追求一种近乎洁癖的完美形象,希望所有人都理解她,爱戴她。 但她忘了,这里是乱世,是东汉末年!在这里,仁慈是一种奢侈品,而恶名,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是一种高效的过滤器。 因为标签的存在,所有人在看向她时,自带有色眼镜。 在他们眼中,她先天是窃国巨盜,草菅人命,谋朝篡逆。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相信她、追随她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那必然是真正对腐朽汉室彻底绝望的人。 是思想开明,不为虛名所累,只看实效的人。 是看到了她麾下军队所展现出的那种超越时代的组织度和战斗力,并意识到这才是未来的人。 这些人,才是她真正的同路人! 利用标签作为过滤器,这简直是比任何招贤榜都更高明的设定。 它能自动筛除掉那些愚忠的盲目的不知变通的冥顽不灵的腐朽部分。 敢于投奔暴君谢乔的,必然是这个时代思想最活跃胆子最大敢于打破规则的创新派和实干派! 对于这些人而言,【窃国巨盗】【谋朝篡逆】的标签就不起作用了,甚至成为了她的旗帜,她的酒旗。 甚至【草菅人命】,他们眼中也会被解读为拨乱反正所必需的雷霆手段和强硬决心。 这是她的筛选机制,是她的恶名标签为她筑起的第一道壁垒,将那些愚忠、短视、思想僵化的腐儒与豪族挡在门外。而真正能跨过这道壁垒,来到她面前的,必然是看透了这乱世本质的同类。 谢乔覺得自己像一个拿到了顶级难度剧本的玩家,系统给了她一堆负面debuff,但通关这个剧本的唯一方式,就是将这些debuff当成buff来用。 没有退路,不能犹豫,一条道走到黑! 当然,这只是解决了招揽人才的问题。 要想真正稳固统治,讓【窃国巨盗】、【谋朝篡逆】这些标签彻底失效,靠一代人是不可能的。 让这一代已经根深蒂固 的成年人一夜之间覺醒是不现实的。 比起耗费心力去改造思想已经固化的成年人,更容易做到的,是在一张白纸上重新作画。 教育。 在她的地盘上,建立新的学堂,用新的教材,向那些懵懂的幼童灌输新的思想。告訴他们,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告訴他们,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刘氏一家的私产! 告诉他们,比起一个虚幻的汉室正统,让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的安稳生活才是更迫切的。 最快只要一代人的时间。 当新的一代人成长起来,他们的思想是开明的,是务实的,是忠于这片土地和养育他们的百姓的。 天下人戴上有色眼镜看她,没关系。时间会证明一切,公道自在人心。 如果能用她一个人的千古骂名,換来这个时代脱胎換骨,换来千千万万百姓的新生,她心甘情愿。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想通了这一点,谢乔只觉得心头一块巨石轰然落地,整个人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第301章 然而,这枚硬币还有另一面。 刺杀,这个冰冷的词汇突然跳入谢乔的脑海。 是的,当她背负起这样的恶名,当她成为旧秩序最坚决的掘墓人时,刺杀,必然会如影随形。 那些被她筛掉的腐儒、豪族,那些汉室的死忠,他们无力在正面战场上对抗她,就必然会诉诸于最卑劣的手段。 可是,古往今来,历史上的名人,哪一个试图扭转乾坤改变世界的人,没有被刺杀过? 秦皇扫六合,荆轲的图穷匕见几乎成功。 曹操权倾朝野,许都之内暗流汹涌,吉平、董承之流从未断绝。 想要改变世界,就要有被世界反噬的觉悟。 政治,就是这样残忍的。 政治从来都不是温情脉脉的请客吃饭,更不是风花雪月的咏叹调。 幸运的是,这个时代没有远程枪械,没有狙击手。刺客所能依赖的,不过是短兵相接的勇气与技巧。 只要她足够谨慎,将安保措施做好,生存下来的概率就很大。她不能死,至少在新的秩序建立起来之前,在这一辈孩子长大之前,她绝不能死。 到现在为止,可以给标签定性了,往后都不必再纠结了。 标签的存在是既定事实,标签没有那么重要的,允许它的存在,允许它时不时跳出来给你使绊子。 刻意的去追求高民忠,没有意义。至少现在是这样,至少战时阶段是这样。 战时,最重要的,是倾注所有的资源,不惜一切代价为了这场战争的胜利。牺牲是必须的。甚至牺牲他人的利益,也是必须的。 这就是政治。 政治,是不见血的战争。 就在这时,谢乔眼角的余光瞥见系统面板上的数字跳动了一下,民忠值又回升到了63点。 可见,民忠并非在持续下降,而是在变化,上下浮动。 这意味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在这座城池的街头巷尾,两股力量正在抗争。 有人在咒骂她这个反贼,也有人,在为那碗救命的热粥而争辩。 很好,有抗争,有较量,就说明思想没有完全僵死。 谢乔突然觉得欣慰。 她不需要所有人都爱戴她,她甚至不需要大部分人理解她,理解她那些超越时代的宏大构想。她只需要埋下一颗种子,让争论发生,让思考发生。 只要人们还在争辩,还在比较,只要还有一个人,就说明她的所作所为还没有完全被恶名的标签所掩盖。 她做的就是值得的。 从今往后,她将不再去追逐那些蝴蝶般的民心,她要做的,是把自己这棵梧桐树栽得更深更稳。无为而治,顺其自然。 只要她这棵树足够高大,足够繁茂,能为树下的人遮风挡雨,提供荫蔽和果实,那么,自然会有越来越多的凤鸟,选择在此栖息。 第135章 一匹快马,直奔长城沿線的营房。 塞外的风光,永远是粗粝而单调的,但此刻的长城营地,却是一派迥异于印象中边塞苦寒的井然景象。 这里是軍戶聚居地。 屋舍俨然,夯土墙壁厚实坚固,屋舍之间,阡陌交通,宽阔的土路足以让两辆马車并行。 路边,有妇人正蹲在自家门口,一边闲聊,一边缝补着衣物。 不远处还有几个总角小儿在追逐打闹,清脆的笑声传出很远。 更远处,是大片被精心开垦出来的屯田,绿苗成片,引来的渠道水在田垄间静静流淌,闪烁着粼粼波光。 一群结束了晨练的軍士,正赤着上身,喊着雄浑的号子,进行着器械训练。 长矛如林,盾牌如山,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充滿了力量感。 他们的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肌肉線条饱滿结实,眼中没有麻木,只有饱食之后才能拥有的精气神。 起初,当軍戶制度颁布时,应募的流民百姓心中充滿了疑虑。 前朝的軍戶制度,是一道世代相传的枷锁,一旦入籍,子子孙孙便永世不得脱离,沦为朝廷的战争消耗品,死在不知名的角落,连一块墓碑都不会有。 然而,主公颁布的新军戶制度,却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它不仅写在纸上,刻在长城内侧的墙壁上,更得到了最严格的落实。 就在今年开春,营中便有数十户人家,因家中有军士年满五十岁,达到了制度规定的退伍年限,便在长城都尉黃意的亲自主持下,举行了隆重的退伍仪式。 他们自动脱离了军户籍,恢复了民籍。 不仅如此,每一户退伍的家庭,都迁入繁华安稳的榆安城,分到崭新的屋舍,并得到了三百石粮食的抚恤。 这一幕,被所有军户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亲眼见证的现实,胜过千言万语的许诺。 这让越来越多的百姓相信,主公治下的军户制度,不再是枷锁,而是一种可以托付身家性命,甚至荫及子孙的荣耀职业。 对于那些在亂世中挣扎求存,食不果腹的流民家庭而言,若无一技傍身,入籍军户,无疑是最好的出路。 军户制度规定,军士在年满四十五岁后,即可提前申请退伍。 但在长城五大聚居地的上万军户中,符合这个条件的已有数百人,至今却没有一人提出申请。 他们在这里有田种,有房住,有饱饭吃,眷属能得到庇护,不必再担惊受怕。最让他们心安的是,孩子还能被免费送去榆安城新开办的学堂里念书,识字学算,年节时更能乘坐公用马車回来与家人团聚。这样的日子,是他们过去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他们舍不得走,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至于最令人担心的边防,数年无战事,甚至连一些小的冲突摩擦,都不曾发生。 作为蕃屏的匈奴两大部族,勺夏和温洒,在长城外安居乐业,修生养息,与长城营地和睦相处。 通过固定的贸易市集,互通有无。草原的牛羊马匹,换来了塞内的食盐、铁器和布匹,双方皆大欢喜,早已形成了牢固的利益纽帶。 快马穿过井然有序的营地,最终停在了一片新开辟的果田旁。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淡淡的果香,几排新栽的果树上,已经挂上了青涩的果实。 长城都尉黃意,正坐在椅車上,由一名仆从推动,巡视着这片区域。 这是他帶領军户及眷属,在边防戍卫的闲暇之余,开辟出的额外产业。 他们引水灌溉,精心侍弄,种出的瓜果甘甜多汁,通过商队运送到龙勒和榆安的市集,极受欢迎,为军户帶来了一笔不菲的额外收益。 黃都尉,主公有请!传信兵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呈上盖着火漆的信函。 黃意目光一凝,立即示意身后的仆从接过信函。 信的内容很短,只有寥寥数行。 黄意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那平静的眼神陡然锐利如鹰。他猛地一拍椅车的扶手,发出一声闷响。 几乎是同一时间,信函同时送到了徐垣、张宝、何颂等人,以及所有中层以上官吏将領手中。 一匹匹快马从各个角落奔出,带着各自的主人,以最快的速度,往酒泉郡治所碌福城赶去。 将敦煌酒泉二郡全境纳入版图之后,謝乔没有丝毫懈怠,立刻着手进行一场深刻而必要的改革。 这不仅是为了巩固新得的疆域,更是为即将到来的东进之战,打下基础。 郡府内,气氛肃穆而凝重。 这里原是汉家官署,如今被清理一新,多余的装饰都被撤去,只留下最实用的桌案与坐席,显得格外空旷威严。 谢乔端坐于主位之上,贾诩立于身侧。 背后是一副巨大的凉州堪舆图,上面用朱砂新勾勒出的边界线。 这是谢乔利用【舆图】的全图功能,绘制的最精确的军事地图,山川、河流、道路、关隘,无一不精细入微。 堂下,数十名文武官员分列两侧,他们是謝乔如今的班底,是她在这亂世中一手搭建起来的骨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或期待,或疑虑,或敬畏的神情,目光汇聚在主位上那个年轻的身影。 诸位。謝乔开口,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自举兵以来,已近两月。如今,敦煌、酒泉二郡归于治下,百姓稍得喘息,流民渐有归所。但这,仅仅是开始。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地图前,亂世之中,政令不一,军民分离,皆是取乱之道。 我决定,自今日起,废凉州刺史部之名,设立榆安都督府。 此言一出,满堂文武,无论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还是深谙政事的文吏,无不脸色剧变。 刺史部乃汉家四百年定制,是朝廷在地 方的象征。 而都督府,则是纯粹的军事机构,这个名号的设立,无疑是在向所有人宣告,此地将进入全面的战时体制,一切,都将为战争服务! 第302章 废除它,无异于公然割据,与天下为敌! 然而,骚动并未持续太久。 正如謝乔预料的那样,追随她的,大多是在乱世中挣扎求存,见惯了所谓正统如何无力回天的实干者。 对他们而言,一个能带来秩序、带来饱饭、带来希望的强者,远比一个远在天边、早已名存实亡的刺史部来得重要。 短暂的震惊过后,更多人眼中流露出的是思索与期待。 榆安都督府总揽凉州军政大权,以求令行禁止,上下一心。谢乔没有给他们太多揣测的时间,开始宣布具体的人事任命,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将新的权力结构牢牢钉在众人心中。 黄意。 属下在。一声沉稳的回应响起。 坐在椅车上的黄意,被随从推到堂前。 我命你为榆安都督府大都督,总領全军。兼军户令,主管境内所有军户屯田、训练事宜。再兼长城都尉,统管长城沿线所有边防戍卫。 黄意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炽热的光芒。三职并授,军政一肩挑,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倚重。知遇之恩,重于泰山! 主公信他,信他这个连站立都做不到的废人。 他双手撑住扶手,似乎想挣扎着站起来行大礼,但那双无力的腿却纹丝不动。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做这无谓的尝试,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抱拳,声音因激动沙哑:末将黄意,敢不为主公效死命!只要意一息尚存,必为主公守好门户,练出能征善战之兵! 好。谢乔点了点头,目光轉向另一人。 徐垣。 属下在。徐垣出列,他神色平静,但紧锁的眉头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命你为都督府别驾从事,总領民政。另兼龙勒县令,龙勒乃边境重镇,丝路商贸,财货往来,皆系于此,望你费心。 主公既信垣,垣,必不负主公所托。徐垣躬身长揖,神色却比黄意凝重许多。 他深知,军政合一之下,他这个别驾从事要操持的,远不止是寻常的民生。 何颂。 属下在。一个年轻的身影应声出列,正是当初领着何氏家族在榆安定居的何颙族弟,何颂。他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激动和锐气,双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建功立业的广阔前景。 命你为都督府治中从事,辅佐别驾,兼榆安县令。榆安乃我立业之基,诸事繁杂,需有为之才。 喏!何颂的声音响亮而干脆。 孙良,任都督府参军,兼冥安县长。 周康,任都督府参军,兼广至县长。 一连串的任命下来,一个以军事效率为核心,军政高度统一的权力框架已经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原各县县令、县丞、县尉职位不变,但自即日起,需定期向都督府述职,接受考评,功则赏,过则罚,庸者汰之! 庸者汰之,意味着,这不再是以往那种一官做到老,论资排辈,只要不犯大错就能安稳度日的官场生态。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谢乔话锋一轉,抛出了又一个重磅安排,乱世用重典。为确保政令畅通,军纪严明,在郡一级,设督军御史。督军御史代太守之责,不理民政,专司监察军纪、督促战备,直接向我负责。 设立榆安都督府,取代凉州刺史部,废太守,设督军御史,这些举措,将地方的掌控权从行政系统转移到了监察和军事系统,其目的只有一个,确保战争机器的每一个零件都毫无差错地高速运转,杜绝任何阳奉阴违和贪腐拖延的可能,以期实现军政合一的高效管理。 陈珩,任敦煌督军御史。 属下领命!一声清脆女声响起,年轻女子陈珩出列,她一身劲装,英姿飒爽,抱拳应诺。 此外,谢乔的目光扫过众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欲行大事,后勤为本。在都督府之外,另设督造府,统合全境所有工匠、工坊、矿山、作坊,专司生产。 接着,谢乔的目光落在了队列中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的汉子身上,正是昔日黄巾地公将军,张宝。 张宝。 属下在!张宝大步出列。 命你为督造令。兵器、铠甲、马鞍、马车、投石车,以及日后贯通全境的驰道,皆由你负责督造。 请主公放心!张宝猛地抬头,眼中是狂热的兴奋,他本就是黄巾渠帅,最擅长的便是发动百姓,组织大规模的工程。让他去处理那些弯弯绕绕的政务,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而现在,主公交给他这个任务,正是让他人尽其才,将他最大的价值发挥出来。 他单膝跪地,张宝便是将这条命填进去,也必不让主公失望! 榆安都督府掌军政,榆安督造府掌生产,二者如同车之两轮,鸟之双翼,但二者的职权主要都在凉州地方,虽然谢乔当前的版图也只有凉州的这一隅。 而在地方之上,谢乔则汉室所授的大司马之职,统领野战的主力大军。 贾诩,任军师祭酒,为谋士之首,运筹帷幄。 极支辽,任越骑校尉。 张梁,任步兵校尉。 单全,任射声校尉。 段晔,任投石校尉。 李文,任司马。 周器,任参军。 任命只是开始。在接下来的两日里,整个郡府都处在一种高速运转的紧绷状态。所有新任命的官吏将领,无论文武,尽数被扣在府内,连轴转了两个大夜。 有人为了一条律令的措辞争得面红耳赤,有人对着舆图上的山川河流比划不休,空气里弥漫着墨香和一股子即将开创大场面的火热气息。 谢乔坐在主位,看着自己亲手搭建起来的班底,心中第一次有了创业团队的实感。 他们背景各异,性格迥然,有老成持重的谋士,有热血锐气的青年,也有身经百战的悍将。 此刻,他们被一个共同的目标凝聚于此,为一个尚在襁褓中的政权,注入最初的血肉与灵魂。 参考秦的二十等军功,新的军功爵位制度很快拟定颁布。 军制改革,乃立军之本。贾诩朗声道,经我等商议,主公裁断,拟定军功爵位,凡十三级。 随即,他将一份竹简展开:自下而上,为公士、左尉、中尉、右尉、左校、中校、右校、左将、中将、右将、亭侯、乡侯、县侯。摒弃门第,不问出身,晋升之阶,唯看军功。 从最低级的公士到最高封赏的县侯,晋升标准清晰明确。 他顿了顿,斩敌一阵,晋爵一级。然,所斩者,必为披甲之士、持械之敌。 他话音一顿,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所有武将。 敢有屠戮百姓、杀良冒功者,非但无功,反受军法严惩,斩! 最后一个斩字,掷地有声,堂内肃杀之气顿生。 满堂的火热气息瞬间被凛冽的杀气所取代,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众人的沉重呼吸声。 谢乔端坐主位,面沉似水。 这是她反复向贾诩强调的底线,也是她作为现代人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可以为了生存去战斗,去杀戮,但绝不能容忍将屠刀挥向无辜。 短暂的死寂后,李文,新任的司马,出列接过贾诩手中的竹简,继续宣读新的军队编制及军职爵位对应。 一支军队,包括部、曲、屯、队、什、伍等主要建制。 五人一伍,设伍长,爵位为左尉。 十人一什,设什长,爵位为中尉。 伍什一队,设队率,爵位为右尉。 两队一屯,设屯长,爵位为左校。 两屯为曲,设军侯,爵位为中校。 八百至千人为部,分大部和小部,大部统领为校尉,小部为军司马。部校尉爵位为左将,军司马爵位为右校。 层层递地,指挥体系清晰明了。 每一级军官的权力、职责,以及对应的爵位要求,都规定得一清二楚。 这意味着,一个普通的士兵,只要他足够勇猛、战功卓著,就能沿着这条清晰的阶梯,一步步向上攀爬,直至封侯拜将,实现这个时代的最高梦想。 随后,一项名为英烈林的制度,在军方将领中引起了最强烈的共鸣。 在榆安城北建立英烈林。 所有在战场上英勇牺牲的军士,皆追授英烈称号。 其姓名、籍贯、功绩,将悉数请巧匠刻于碑上,立于榆安城外的英烈林中,供后人瞻仰,流传后世。 第303章 其灵位将享受官方祭祀,其家眷之后,免除一切赋稅、徭役。 其子嗣,可免费入学堂,若愿从军从政,同等条件下优先录用。 这个时代,兵卒贱如草芥,死在不知名的战场,连块墓碑都是奢望。他们不怕死,怕的是死得毫无价值,怕的是死后家人无人照拂。 而主公此举,是给了他们作为一名战士,最崇高的尊重和最坚实的保障。 这是足以让三军用命,死不旋踵的制度。 当然,有让人振奋的制度,也是阵痛的制度。 那就是,谢乔决定开始对辖地百姓征收十一稅。 谢乔明白,她顶着[窃国巨盗]这样的标签,随时可能会身边人背刺,军队可能哗变。而最安全,最稳定的办法,就是将身边人都纳入系统,军队则尽可能编入系统的【部曲】,使忠诚度肉眼可见。 一旦忠诚度发生变化,可以及时调整。 部曲的忠诚度若是下降,可以通过提高军饷、安顿修养来降低。 但随之而来的,是军费。 虽然她目前可以通过辖地的农业、商业,她的产业的盈利,但如果要养一支庞大的军队,她的资产就显得不太充裕了。 战时,必要的时候,只能在保障百姓基本生活的情况下,实行十一稅。 或者更高的十二税、十三税,乃至十五税。 十一税,十份收成里抽走一份,这个税率,在乱世之中其实并不算高,甚至可以说是仁慈。但问题是,谢乔自举兵以来,一直对治下百姓施行免税的仁政,这也是她能迅速获得民心,让流民归附的重要原因。 现在,这个承诺要被打破了。 当这个决定开始讨论后,谢乔清晰地感受到了堂下众人复杂的情绪,有理解,有担忧,也有疑虑。 她甚至能想象得到,当政令下达时,百姓们可能会有的失望和怨言。 她何尝不想一直轻徭薄赋,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 可她不能。 她太清楚这个时代的残酷了。 没有一支强大的,能用钱粮喂饱的军队,所有的仁政和安宁,都只是镜花水月。 或许,自己终将一步步,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那个为了某个宏大的目标,而不得不牺牲大多数人的利益的暴君。 慈不掌兵,一味仁政,拉锯越久,百姓越苦。 而对天下百姓最大的仁政,那就是越快越好,彻底结束战争。 第136章 碌福城的新政议事会顺利落下帷幕,喧嚣了一整日的临时议事堂终于归于沉寂。 诸将领与官吏带着或沉重或坚定的神情,三三两两地散去。甚至在离去时,还在热烈的讨论。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谢喬独自一人留在堂中,久久未动。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躺在简陋的木椅上。 这两天的爭论、權衡、決断,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 她闭上眼,假寐,意识却悄然滑入了系統面板。 随即熟练地点开一个角落里不起眼的图标,看廣告。 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利用深夜,伪装成深度睡眠的状态,以此来躲避随时可能上線中期检查的系統ace。 虽然这会严重挤占她本就稀缺的睡眠时间,但为了积攒力量,一切都是值得的。大不了白天补觉。 一刀999!极品装备满地爆!画面中,一个穿着浮夸盔甲,头顶硕大羽毛的小人,手持一把夸張的巨剑,在屏幕上蹦跳着嘶吼,背景是不断爆出的金币和光效,刺眼而喧嚣。 谢喬的眉头微微蹙起。 画面一转。 是 兄弟就来啃我!几个肌肉虬结的大汉围着一块绿油油的糕点疯狂啃食。 紧接着,又是一个场景。 足不出户,轻松月入十万!衣着光鲜的女子对着屏幕搔首弄姿,背景是虚假的钞票海洋。 一段段光怪陆离令人啼笑皆非的廣告在眼前闪过,谢喬面无表情,眼神却专注地盯着右下角的倒计时。 每一次广告结束,都意味着她向目标又迈进了一小步。 她迫切地需要更多的【背包】格子,来储存物资,为她的軍队提供更坚实的保障。 经过这差不多一个月的宵衣旰食,她已经把【背包】格子从最初的不到一百个,硬生生拓宽到了五百三十二个。 格子储物,不看体积,只看质量,一个格子能储存1吨的同类物品。 这也就是说,谢喬现在的满载储存量是惊人的532吨。 在这个时代,这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相当于数百辆马车的运载量,而且无需担心中途的损耗、腐坏和盗窃。 在这炎炎夏日,酷暑是比敵人更可怕的杀手。长途行軍,軍士挥汗如雨,体力消耗巨大,极易中暑倒下,成为非战斗减員。 得益于【背包】那神奇的时间凝滞特性,谢乔储存其中的大量冰镇酸梅汤、绿豆汤,无论外界如何酷热,这些冰饮永遠保持着低温状态,在軍士最疲惫困乏的时候,一碗冰饮下肚,那透心凉的舒爽足以驱散所有暑气,是提升士气稳定军心的绝佳神器。 除了饮品,她还储存了大量药品,包括金疮药、止血散等战场急需的药品。 这些在乱世中比黄金还要珍贵的救命之物,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伤亡,挽救军士的生命。 还有不利于长时间保持的食物,比如新鲜的肉类、蔬菜和水果。 在长期征战中,普通军士往往只能吃到干粮和腌菜,新鲜的食物不仅能改善他们的营养状况,更能提高他们的士气,让他们感受到被善待。这种发自内心的归属感,遠比任何军法都更能约束军心。 但眼下,比存储物资更急需的,是子系統。 扩充【背包】格子,只是解決了物的问题,是后勤的保障,但真正驱动这架战爭机器,治理这片新生疆土的,终究是人。 谢均也拥有她赋予的子系統,他的表现一直可圈可点,无论是在榆安,还是如今的梁国,他将治下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有独当一面的非凡能力。更重要的是,他的忠诚度在系统的监控下一目了然,从未有过动摇。 但这还不够。 她一个人精力有限,不可能事事亲为,更不可能长途奔波,事无巨细地管理整个势力的所有事务。 疆域在扩張,治下人口在增长,军队规模在膨胀,如果还像以前那样大包大揽,她迟早会被活活累死。 她需要值得信赖的臂膀,来替她分担这愈发沉重的担子。 只有将權力下放,才能让整个体系高效运转。 集权固然能确保政令统一,但也会导致效率低下、反应迟钝,信息从底层传递到她这里,再由她做出决策下达,一来一回,战机早已贻误,民生也可能因此凋敝。 她需要的,是一个既有集中又有分权的管理模式,既保证核心决策权在手,又让各级官員能够灵活应对具体事务。 这段时间,利用整夜整夜看广告的奖励,谢乔又获得了两个宝贵的子系统名额。 经过深思熟虑,人选已然落定。 其一,给新任的榆安大都督黄意。 黄意,是谢乔永遠值得托付的人。这位老成持重、经验丰富的治才,在塞上扎根已久,深得当地军民信任,威望素著。 将一个子系统交给他,黄意可以利用其强大的信息统筹和资源调配能力,更好地兴建屋舍,安置流民,并将他们转化为稳定的生产力。 同时,他还能从军户中高效募兵,为前線源源不断地输送合格的兵員。 凉州,将成为她最稳固的大后方,一个巨大的战争补给与兵员孵化基地,这将极大地减轻谢乔的后顾之忧,让她可以放手在前線拼杀。 其二,给榆安督造令,張宝。 经过这些年的检验,張宝极其擅长后勤,有了子系统,他将如虎添翼,统筹资源,利用子系统的图纸和技术,高效地制造兵器、铠甲、马车、投石车,并修建驰道。 驰道也是谢乔通过看广告,获得的新的[建筑]。 道路的等级,分为:小径、土路、大道、驰道。 最高等级的驰道,路面相当平坦,几乎相当于她原世界的水泥路了。马匹、马车可以在上面风驰电掣,后勤运输的效率将发生质的飞跃。 这意味着,物资可以更快地运往前线,兵员调动将更加迅速,甚至伤兵也能得到及时转运。这无疑是战争机器的巨大提速。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种夯土路,毕竟不是水泥路,一遇暴雨冲刷,还是有损毁的风险。 但好在,拥有子系统后的张宝,可以随时监控道路状况,并利用系统进行定期维护,成本远低于重新修建。 人选已定,事不宜迟。谢乔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疲惫,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 她唤来门外肃立的亲兵,低声吩咐了几句。 第304章 亲兵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二日,天还未亮透。 禄福城的郡府,新任的榆安大都督黄意,督造令张宝,神色肃然地进入内堂。 两人心中都有些忐忑。 新政刚刚议定,主公一早召见,必有大事。 主公。见到从内室走出的谢乔,二人行礼。 谢乔一夜未眠,双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但精神却异常矍铄。 她没有多言,只是抬起手,用一种在描摹虚空符咒的姿态,在两人面前的空气中轻轻一点。 黄意和张宝只觉得脑海中一声轻鸣,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塞了进来。 下一刻,一道只有他们自己能看见的,淡蓝色的光幕在眼前展开,上面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文字和符号,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子系统赋予成功。】 一行清晰的文字最终定格在光幕中央。 黄意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此刻瞳孔骤缩,指着眼前的虚空,声音都在发抖,主公这,这是何等仙法? 张宝更是死死盯着眼前的光幕,整个人如同被钉在了原地。 无数关于营造、机关、图纸的知识洪流在他脑中炸开,那些精妙绝伦的设计,那些鬼斧神工的技艺,让他浑身颤抖。 谢乔缓缓道:此为天赐,亦是考验。我将以此法,助你们成就大业,也望你们,能助我成就匡扶天下之大业。切记,你们所见所闻,皆为天机,不可泄露分毫。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谢乔简短地向他们解释了子系统的功能,以及他们各自的职责。 二人的子系统权限各有不同,黄意的子系统侧重于人口管理、资源调配与兵员募集。而张宝的子系统则是工程建造、技术图纸和后勤维护的集合体。 更多的功能,则需要他们在实践中,自己去摸索。 虽然有时代和认知的局限性,但以他们的智慧,相信这个过程不会太久。且还能通过子系统的实时通讯功能,不懂之处,随时可以问谢乔。 两人虽然心中仍有诸多疑惑,但都暂时保留,随即郑重地跪地叩首,发誓定当竭尽全力,不负主公所托。 碌福城的新政会议结束后,各级官员将领,即刻返回各自驻地,各司其职,各行其是。 一场轰轰烈烈而又井然有序的变革,在谢乔治下的每一寸土地上展开。 而谢乔,在解决了后顾之忧后,没有丝毫松懈。她旋即领着休整完毕的野 战大军,继续踏上东进的征途。 她已经与黄意,商定了新的募兵用兵模式。 榆安都督府,将利用凉州的地理优势,募集骑兵为主,包括西凉铁骑、西凉弓骑和西凉连弩骑等三个兵种。 因为西凉盛产马匹,且当地民风彪悍,擅长骑射,这里的百姓天生就是骑兵的好苗子。骑兵具有极强的机动性,可以更快抵达前线战场,执行侦察、突袭、追击等任务。 至于必须的、用以填线的、巷战肉搏的步卒,训练较为简单,谢乔则可以在当地直接募集。 这样既能利用当地人力,减轻后勤压力,又能快速扩充兵员,形成步骑协同的完整作战体系。 大军再次开拔,旌旗蔽日,绵延十里。 谢乔优化了她的主力大军的行进军阵,使其在行军状态下也能保持高度的警惕和战斗力。 西凉铁骑、西凉弓骑、西凉连弩骑打头阵,由越骑校尉极支辽率领。 数千骑兵,如同一股黑色的铁流,呈扇形散开,在主力大军前方和两翼游弋。 他们是军阵的毛发和感官。 他们既是前锋,也是斥候,负责探路、扫清沿途的小股流寇,对任何可能存在的敵方哨探进行降维打击。寒光闪闪的弩箭和马槊,让任何杂牌军队连靠近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在中军,是序列整齐的西凉步卒和西凉弓卒方阵,他们是整个大军的血肉。 骑兵虽利,却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巷战、守城、正面硬撼,终究要靠这些坚韧的步卒。 但步卒的防御相对薄弱,易成为敵方弓手的靶子,以及敌方骑兵的猎物。 一旦前方传来敌情警报,训练有素的西凉盾卒会立刻前出,在军阵最前方组成一道钢铁壁垒。 巨大的方盾如鳞甲般紧密相连,其后伸出的,是密如林莽的长枪。长枪阵是骑兵的坟墓,骑兵一旦没入其中,有死无生。 这套经典的步兵方阵,足以让任何胆敢冲阵的骑兵有来无回,也能有效抵御敌方弓手的远程抛射。 而在军阵的最后方,数十辆巨大的投石车,由健牛拖拽,发出咯吱咯吱的沉重声响。 这些战争巨兽,能够在敌军的视野之外,将数百斤的石弹抛射到他们头顶,实现超视距打击。 离开酒泉郡境之后,一路上再无波澜。夜幕降临,大军择地扎营,无数篝火在旷野上亮起。 帅帐之内,谢乔在处理完一天的军务后,临睡前习惯性地调出系统面板,检视自己领地的各项数据。 一个意外的发现,让她颇为欣慰。 此前福碌城一直低迷的民忠值,竟然有较大规模的回升,不知不觉间来到了74点。 虽然仍不算高,但已经脱离了随时可能发生暴动的危险区,进入了一个较为安稳的数值。 她看着面板上的数据变化曲线,若有所思。 她似乎明白了,这与她身处的位置有关系。顶着[窃国巨盗]这样的恶名,去一个地方,当地必然对她充满警惕和不信任。 而如果远一点,标签对当地民忠的影响就会小一点。 比如,现在已经离她足够远的龙勒城,民忠在82,榆安则在80。 至于更远的,梁国诸县,民忠竟然都到了85,创下了历史最高。 距离,稀释了窃国巨盗那顶沉重帽子带来的负面效应。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谢乔不再纠结一城一地的得失与评价,目光更加坚定地投向了东方。 河西四郡,敦煌、酒泉、张掖、武威,谢乔已得其二,下一个目标,便是张掖。 那片土地,以及盘踞在那里的割据势力,将是她这架战争机器下一个要碾碎的障碍。 第137章 大軍离开酒泉郡界,向东挺进,路上的景象比敦煌和酒泉要略微丰富一些,但依旧是以戈壁和沙丘为主色调。 張掖,取張国臂掖,以通西域之意,由汉武帝设立。其地理位置极其重要,是河西走廊的中段枢纽。 郡下辖八縣:觻得、昭武、屋兰、删丹、氐池、日勒、番和、骊靬。 此外,还有两个特殊的行政单位,与郡同级的張掖属国和居延属国。 这二者,是朝廷为了安抚和管理内迁的少数部族而设立的羁縻性质的属地,主要由匈奴、羌、氐等部落杂居。他们不编户籍,但有自己的王侯,并向汉家称臣纳贡。 与敦煌、酒泉二郡类似,连年的战亂和朝廷的衰微,这片土地恶劣,贫瘠,人口稀少,匪寇猖獗。 根据斥候的情报,如今張掖各縣,被小股的割据势力占据,他们名为一方豪强,实则不过是占山为王的匪寇,守备力量聊聊无几,軍备废弛。 这正是謝乔所期望的局面。 她的战略目标非常明确:以雷霆之势,快速扫清这些无足轻重的障碍,将整个河西走廊纳入囊中,为接下来与韩遂、马腾的决战,争取到最广阔的战略纵深和最丰厚的资源。 风沙在帅旗下呼啸,吹得旗面猎猎作响。 謝乔勒住缰绳,传令越骑校尉极支辽。 一名亲卫策马而出,垂首待命。 前锋骑兵部队,不必等待中軍,自行选择目标,以最快速度扫清张掖全境抵抗力量,速战速决。 喏!传令兵领命而去。 对于盘踞在张掖各縣的那些小軍阀而言,极支辽和他麾下的数千精锐骑兵,将是一场无法理解无法抵御的灾难。 他们习惯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早已忘记了真正的战争是何等模样。 正如謝乔所料,当极支辽率领的骑兵部队如黑色的潮水般涌入张掖郡界时,所谓的抵抗脆弱得像纸一样。 几乎只是先头负责侦查的小股游骑,便能摧枯拉朽,解决掉任何试图螳臂当车的有生力量。 后续的主力步兵,唯一的任务就是进行军事占领,接收城池,张贴安民告示,安抚百姓。 觻得縣,张掖郡治所在,城墙低矮,守军疏于防范,城门松散地敞开着,几名衣衫不整的士兵正在城门口打盹。 他们哪里料到,一支精锐的骑兵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跨越数百里,兵临城下。 当大地的震颤将他们从睡梦中惊醒时,一切都晚了。 一名守军被这震动弄得有些烦躁,他不耐烦地睁开眼,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嘟囔着:哎呦,又是哪儿来的沙暴 第305章 话音未落,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针尖。 地平线的尽头,一道黑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变宽,那不是沙暴,而是一片移动的钢铁森林! 敌敌袭!!! 他的尖叫被淹没在骤然响起的、如同雷鸣般的马蹄声中。 衝锋!极支辽手中的马槊向前一挥,发出了狼的嚎叫。 他一马当先,犹如离弦之箭,那股在草原上纵横驰骋的野性,此刻被彻底释放。 在他身后,西涼铁骑整齐划一,在他身后瞬间完成了从巡航到衝刺的加速。 马蹄翻飞,卷起的沙尘遮天蔽日,如一条土龙在地面上咆哮前行。 城门口的守军听到声响,惊恐地抬起头,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铁骑的洪流淹没。 弓骑和连弩骑在铁骑两侧展开,他们并未直接衝城,而是在百步之外停下。战马嘶鸣,马背上的骑士却稳如泰山,几乎在同一时间完成了摘弓、搭箭、上弦的动作。 放!射声校尉一声令下。 密集的箭雨,帶着尖锐的啸声,覆盖了城墙上试图组织防御的零星守军。连弩的射速和火力密度,让这些地方杂兵瞬间崩溃。他们甚至没有时间躲进女墙后,便被射成了筛子,惨叫着从墙头栽倒。 极支辽率领的铁骑,毫不停留地衝破形同虚设的城门,一头扎进了县城狭窄的街道。 街道上的百姓惊叫着四散奔逃,小贩打翻了摊子,路人躲进屋里,紧闭门窗,从门缝里惊恐地窥视着这支如天神下凡般的军队。 战斗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 城内的守军从营房涌出,亂糟糟地试图在街上列阵,许多人连甲胄都没穿戴整齐。 零星的箭矢射向冲来的铁骑,却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箭头在敌方骑兵的胸甲上撞出一溜火星,然后无力地弹开,而那名骑兵甚至连身形都没有晃动一下。 装备的差距是天壤之别。守军的刀剑,许多还是劣铁打造,卷刃生锈,保养极差。当他们鼓起勇气,迎向冲来的骑兵时,才发现自己的武器根本砍在对方厚重的铠甲上,除了留下一道白印,毫无作用。 反而,对方随手挥出的一刀,轻易地便能斩断他们的兵器,连帶着斩断他们的手臂和身体。两刀对砍,折断的永远是他们自己的。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工艺差距,而是对钢铁提纯技术的代差。 至于身手,更是无法相提并论。 这些久疏战阵的兵痞、匪寇,只会一通王八拳般的亂砍。而敌军,每一个都是从血与火中磨砺出来的杀人机器,动作简洁、高效、致命。 任何试图抵抗的身影,都会在下一个瞬间被高速奔袭的马槊洞穿,或是被狂奔的战马正面撞上,撞得骨断筋折。 一个在县城里作威作福惯了的军官,挥舞着环首刀,脸上帶着一丝疯狂的狰狞,吼叫着冲向极支辽:来将通名!我乃张掖校 极支辽甚至没有看他第二眼,手臂一振,手中的马槊化作一道残影,精准地从那军官张开的嘴巴里刺入,从后颈贯出。 那军官的吼叫声戛然而止,身体被巨大的惯性帶着向后飞 出,钉死在了一家店铺的木门上。 极支辽没有丝毫减速,抽出马槊,从那具尸体旁呼啸而过。对于他来说,这不过是清扫一只路边的苍蝇。 这是极具压迫感的降维打击。 力量、速度、纪律、装备,全方位的碾压。 觻得县的割据势力头目,是一个名叫王康的小军阀,他平日里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在府邸中饮酒作乐,穷奢极欲。 手下的兵痞也毫无纪律,根本没有受过任何正规的军事训练。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一群有组织的流氓。 当震天的喊杀声传到他的府邸时,他在酒宴上喝得酩酊大醉。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怒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蠢东西,敢扫你阿爷的兴? 极支辽的马槊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 饶命,饶命!我愿献城投降!只求将军饶我一命!王康吓得浑身颤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酒意瞬间消散。 极支辽不屑地冷哼一声,用马槊将他挑翻在地,喝道:绑了,等候大司马发落! 半日之后,謝乔率领的主力大军抵达觻得县。 城中的景象已经恢复了平静,街道被打扫干净,尸体被统一收敛。 一队队西涼步卒在城中各處要道巡逻,维持着秩序。百姓依旧不敢出门,但从门缝中投来的目光,已经从最初的惊恐,多了几分好奇和审视。 谢乔在被清空的县衙大堂坐定,被五花大绑的王康被拖了上来,狼狈地跪在堂下。 将军饶命!饶命啊!一见到谢乔,王康便涕泪横流,拼命磕头。 谢乔没有理会他的求饶,直接开口问道:张掖郡,如今是何形势? 王康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是自己的活命机会,他不敢有丝毫隐瞒,连忙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起来:回将军的话,张掖太守及各县吏员,皆已被逐。张掖八县,如今和小的这里差不多,都是各霸一方。昭武县是李虎,屠夫出身的莽夫。屋兰县是赵常,是个盗贼的,心黑手狠他们手底下的人马,多的不过三五百,少的也就百十来号人,都是些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将军天兵一到,他们必定望风而降! 为了增加自己活命的筹码,他几乎是抢着说道:小的小的愿为将军做马前卒,去替将军劝降!我对他们每个人的底细都一清二楚,知道他们的软肋!只要将军饶小的一命,小的定当 谢乔静静地听着,此人所说的一切,都与她得到的情报吻合。 张掖属国和居延属国呢?她又问。 那那两个地方,都是些化外之民,匈奴、羌人、月氏的杂种都有。王康的语气里充满了鄙夷,他们不服王化,只认自己的头人。不过他们穷得很,除了会放马牧羊,别的什么都不会。平日里我们都懒得去招惹他们。 谢乔点了点头,心中有了计较,不再有兴趣听王康的废话。 他的价值,在开口的瞬间就已经被榨干。一个没有实力,没有远见,情报也毫无新意的废物,留着他,只会浪费粮食。 她挥了挥手:把他拖出去,斩了。枭首示众。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如同晴天霹雳,劈得王康魂飞魄散。 他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化为极度的惊恐与绝望。不!将军!大司马!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还有用!我 他拼命挣扎,双腿在地上亂蹬,但很快就被孔武有力的亲卫拖出了大堂。片刻之后,堂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情报,没有价值。战斗力,更是个笑话。与这种人周旋,只会浪费她宝贵的时间。 她要的是一个崭新的完全听命于她的涼州,而不是接收一堆旧势力的垃圾。 用雷霆手段清洗掉这些地头蛇,所带来的震慑效果,远比收编他们更有价值。 十五日后。 张掖郡全境已被控制,郡府的旗幡换成了黑底赤字的谢字大纛。 这半个月,对张掖郡的百姓而言,经历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剧变。 极支辽率领西涼骑兵如同秋风扫落叶,将那些所谓的豪强一个个连根拔起。 昭武县的李虎,屠户出身,一身横肉,性情暴戾。自以为城墙坚固,手下都是敢打敢杀的亡命徒,试图据城而守。 结果城门被攻城槌一击撞碎,他本人在乱军中被一名普通的西凉骑兵斩于马下。该名骑兵凭借此军功,爵位由最底层的公士,晋级为左尉。 屋兰县的赵常,盗贼出身,则要聪明许多。在听到大军将至的消息后,他没有丝毫抵抗的念头,连夜卷了金银细软想要出逃。 他自以为隐蔽的逃生之路,早已被一队埋伏在外的游骑盯上。黑暗中,绊马索将他连人带马狠狠地摔翻在地,不等他挣扎起身,十几支锋利的马槊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 李虎、赵常之流,在西凉铁骑的兵锋之下,甚至连像样的抵抗都组织不起来。他们的头颅被一一悬挂在各自盘踞的县城城楼之上,与觻得县的王康遥遥作伴。 绝对的武力带来了绝对的秩序。 整个张掖郡的混乱局面,以一种近乎奇迹的速度被强行扭转,继而重建。 街头不再有横行的兵痞,乡野不再有拦路的盗匪。一队队身着玄甲的西凉步卒,迈着整齐的步伐在城中各處要道巡逻,他们沉默寡言,眼神锐利,任何敢于挑衅秩序的人,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拿下。 半个月来,百姓从最初的惊恐,到后来的审视,再到如今小心翼翼地走出家门,尝试着恢复往日的生活。 第306章 他们发现,这支军队,虽然杀气腾腾,但只要不触犯军法,他们秋毫无犯。 集市重新开放,虽然摊位稀稀拉拉,远谈不上繁荣,但那一声声久违的叫卖,那一口热腾腾的炊烟,已经为这座死气沉沉的城池,带来了久违的烟火气。 谢乔就地募集青壮,补充守备部队,分派官吏,清丈田亩,安抚百姓。在她的规划下,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就在一切百废待兴,万象更新之际,一人前来郡府求见。 禀大司马,府外有一儒生求见,言说仰慕大司马雷霆手段,革故鼎新,特来投效。亲卫在大堂外禀报。 请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身影在亲卫引领下,步入内堂。 谢乔抬起头,打量着堂下之人。此人约莫三十许,身着一袭半旧的青色儒衫,样貌平平无奇,属于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 但他的眼睛,却异常锐利,闪烁着与他普通外表极不相称的精光。 谢乔放下手中的竹简,身体微微前倾,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我观你并非寻常读书人,为何来投? 他坦然迎着谢乔的目光,朗声道:回大司马,草民蘇园,曾为郡中小吏,见惯了豪强如何鱼肉乡里,也见惯了官府的腐朽无能。乱世之中,仁义道德不过是空谈,唯有雷霆手段,方能扫清寰宇,重塑乾坤!大司马入张掖,十数日之内,荡平群小,快刀斩乱麻,行事果决,不拘一格。这等气魄手腕,正是乱世所需的雄主之姿!草民不才,愿追随大司马,效犬马之劳。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直白而大胆,没有丝毫文人的矫饰。 打开系统,[蘇园]出现在可招募人才的列表里,系统给他的初始标签是[治才],各项能力数值都不错,可招募度是满格。 谢乔心中了然,这是她头顶窃国巨盗标签所吸引来的人才。 她清洗王康之流的匪寇,就是要向天下人宣告,她要的不是妥协与收编,而是彻底的颠覆与重建。只有认同这种理念的人,才是她真正需要的人才。 这道无形的筛子,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但欣赏归欣赏,考验必不可少。 谢乔并未立即 表态,缓缓靠回椅背。 她将双手交叠于身前,淡淡地说道:你说得很好。但话说得漂亮,不代表事就能做得漂亮。我且问你,王康、李虎之流虽是渣滓,但其一死,麾下部众,家中亲族,难免心怀怨恨。如今虽慑于我军威,不敢妄动,但终是隐患。你若是我,当如何處置? 这是一个极其尖锐的问题,考验的不仅是政务能力,更是人性和胆魄。 處置得宽,恐养虎为患。处置得严,又恐激起更大的反弹,落得一个残暴之名。 蘇园几乎没有思索,立刻回答道:回大司马。此事当分而治之。其核心党羽,作恶多端者,当与首恶同罪,明正典刑,以儆效尤,绝不可恕!其被胁从的普通士卒、家中未参与恶行的妇孺,则当区别对待。士卒可打散后,择其精壮者,补充守备部队,戴罪立功。老弱者,则发放少量钱粮,遣散回家,令其自食其力。至于其亲族,当严密监视,但只要其安分守己,便不可妄动。大司马行的是王霸之道,既要有霹雳手段,也要有海纳百川之心肠。杀,是为不杀。但对无辜者的滥杀,则会断绝明公立足之根基。 条理清晰,逻辑缜密,手段狠辣又不失分寸。 谢乔不置可否,又抛出第二个问题:张掖连年战乱,土地荒芜,百姓流离。如今秩序初定,但府库空虚,军粮尚需从后方调运。人无粮不活,军无粮不稳。钱和粮,从何而来? 蘇园闻言,非但没有面露难色,反而上前一步,神情笃定。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简牍,双手奉上:草民不敢空谈。这是草民连日整理的腹稿。张掖之财,不在民,而在那些被诛的豪强!他们多年搜刮,府库地窖之中,金银粮食堆积如山。此为第一笔可用之财。其二,他们名下有大量良田,如今尽归大司马所有。当立即将田地分予无地流民,许其认耕,今年或可不缴,来年收成只上缴三成,以激发其生产之心。其三,以工代赈,修复水利。张掖郡水利设施年久失修,这也是导致许多土地荒芜的原因。可招募部分流民和被遣散的老弱士卒,投入到水利修复工程中,每日发以少量口粮,既可解决部分流民的生计,又能为明年春耕打下基础。此三策并行,短期可稳,长期可兴! 谢乔接过竹简,展开扫了一眼,上面用工整的小吏体,清晰地罗列了各县豪强的预估家产、可清查的田亩数量,甚至还有对兴修水利的具体方案。数据详实,条理分明,显然是下过一番苦功。 她的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一丝真正的赞许。 此人不仅有胆魄,有见识,更有踏实做事的干才。 她缓缓卷起竹简,看着依旧躬身肃立的苏园,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官职? 苏园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谢乔,草民不求高位,只求能将此策付诸实施!若大司马信得过草民,愿为大司马账下书佐小吏,凡此简牍所书之事,愿亲力亲为,为明公分忧! 他要的不是权力,而是实现自己抱负的机会。他知道,在雄主面前,只有将事情做成,才能获得真正的信任和地位。 以先生之能,只做一个书佐,未免屈才。谢乔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郑重宣布:即日起,我以你为张掖督军御史。凡你所提三策,皆由你全权负责执行。 督军御史! 这是一个前朝本朝都不曾有过的官职,但他这些日子却对这位大司马的新政有所耳闻。 这不仅是一个高位,更是一个拥有监督和实权的职位。 谢乔将整个张掖郡的财政、土地和对旧势力的清算大权,直接交到了一个刚刚投效的寒门小吏手中。 苏园心中激荡不已,双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兴奋和忠诚:拜谢大司马隆恩!园必不负所托,为大司马开张掖之太平! 之后几日,苏园几乎是以一种疯狂的姿态投入到了工作中。 他带着从西凉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士卒,直接接管了对各县豪强府邸的查封和清算。 苏园的行事风格,正如他向谢乔承诺的那样:雷厉风行,不留情面。 在觻得县,王康的府邸被查抄,苏园亲自监督,将堆积如山的金银器皿、丝帛布匹和大量的粮食,全部登记造册,一律充公。 他没有贪墨一分一毫,也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与王康勾结的核心党羽。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爪牙,全部被判处斩立决,枭首示众。 但同时,他也严格执行着宽猛相济的原则。 对于那些被王康强行征募的普通士卒,苏园亲自进行甄别,将其中身体强壮、但尚未沾染太多血腥的人,打散编入正在组建的守备部队,让他们通过劳动和服役来赎罪。 对于那些被豪强霸占的良田,苏园更是效率惊人,仅仅五日之内,第一批土地便开始分发给流民。 与此同时,苏园征募了大量流民和被遣散的老弱士卒,投入到水利修复工程中。在干涸的河道边,到处都是挥汗如雨的力工,虽然艰苦,但他们正在用自己的劳动,换取生存的权利。 这日薄暮,谢乔正在灯下审阅各县呈上来的田亩清册和户籍简报。 禀大司马,一名参军在她身后轻声道,我们在张掖属国和居延属国的募兵进行得并不顺利。 谢乔转过身,脸上并无意外之色。细说。 那些部族,对汉人有相当高的戒备心。他们虽然慑于我军军威,不敢妄动,但对于加入我军,却十分抗拒。他们说,他们的勇士只为自己的部落和头人作战。参军的声音有些干涩。 意料之中。谢乔淡淡道,数百年来,汉人与他们的关系,时好时坏,猜忌的种子早已种下。他们不信任我们,是正常的。 谢乔沉吟片刻,目光转向静坐在一旁的军师祭酒賈詡:文和先生对此可有良策? 跟随董卓时,賈詡便与凉州的羌、胡各部 打过无数交道,深知这些人的脾性。 他站起身,对谢乔拱了拱手,说道:主公,对付这些部族,不可强逼,亦不可空谈大义。汉家的忠义二字,在他们那里一文不值。他们信奉的是:强者为尊,利益至上。 先生的意思是? 賈詡道:据在下所知,属国各部族之间,并非铁板一块。他们有世代的仇怨,有争夺草场水源的冲突,更有对头人地位的觊觎。主公现在需要的,不是零星的招募,而是一股能够稳定依附于我们的部众。 第307章 话音未落,他已走到墙边那副巨大的舆图前,用手指点在了张掖属国和居延属国交界处的一片区域。 在这片区域内,最强大的部落是铁勒部的分支,名为呼延氏。呼延氏素来强悍,对汉庭也最为桀骜不驯。他们的头人呼延豹,野心极大,一直想吞并周边的柔弱小部,以壮大自身。只是苦于实力不足,且担心会引来其他部落的联合抵制,陷入围攻。 賈詡顿了顿,我们要做的,就是为呼延豹提供一个机会。给他提供精良的铁器、足够的粮秣,甚至可以许诺他一个汉庭的虚名,让他帮我教训一些不听话的部族。他有我们撑腰,胆气自然会壮,一定去攻打他垂涎已久的目标,比如折兰部。 军师意欲令呼延豹去攻打折兰部?这岂不是让我军成为引发内乱的推手?那名参军讶异,终于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军师!这这与纵虎伤人何异?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我大军声誉何在? 面对质问,贾诩淡淡道:乱世之中,求稳即是求乱。这些部族,就像是野草,不加以修剪,来年春风一吹,便会重新占草场。 我们放任呼延豹去攻击折兰部,但我们划定界限,并严密监控。让呼延豹尝到甜头,但他必须知道,这甜头是谁给的,以及何时该收手。 当折兰部被呼延豹打得濒临灭亡,家园被毁,勇士死伤惨重之际,主公,便可以大司马的身份,出现在战场上。 贾诩的计策,如同剥洋葱一般,一层一层地展现出其冷酷的逻辑。 此时,主公不是去帮助呼延豹,亦不是去帮助折兰部。主公是去主持公道,止戈息武。主公告诉呼延豹:你已获得了足够的战利品,但你不能赶尽杀绝,否则,便是与我军为敌! 同时,主公告诉折兰部的残余:你们的失败,是因为你们的弱小。但吾心怜悯,愿意给你们一个生存的机会。 折兰部被呼延豹彻底打残,他们无力自保,更无力重建家园。此时,主公提出一个条件:折兰部所有剩余的青壮年勇士,必须全部编入我军,为期三年,以此换取对他们部落的庇护,以及重建家园的资源。 因为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加入我们,他们可以保住妻儿老小的性命,可以获得我们提供的粮食和耕牛。他们是为了生存而战,这样的军士,才是最忠诚、最悍不畏死的。 至于呼延豹,贾诩道,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战利品,但他也彻底明白了一个事实:他的强大是主公给予的,而主公随时可以收回。他从此将成为主公手里的一把刀,一把用来威慑其他蠢蠢欲动的部族的长刀。 谢乔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知道这种手段在历史上被称为以夷制夷,是历代中央王朝对付边疆民族的惯用伎俩,但亲耳听见并准备实施,依然让她感到一种深刻的寒意。 这意味着,她将亲手导演一场屠杀,用一个部落的鲜血和苦难,来换取另一个部落的归顺和自己的兵源。 贾诩似乎看穿了她的内心挣扎,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有力:主公,乱世之中,阴毒与否,只在于结果。若不如此,张掖难安。一旦等到我们与马腾、韩遂在武威一线交战,后方羌胡趁机叛乱背刺,届时烽火四起,受苦的依然是张掖的百姓。以小乱,换大治,以局部的血腥,换取长久的安宁。这便是乱世生存之道。 谢乔缓缓闭上眼睛,思虑片刻,做出了决定:就按文和先生的计策办。 遵命。贾诩深深一揖,眼底闪过一丝赞许。 他知道,这位年轻的主公,正在快速地蜕去最后一丝乱世中不应存在的仁慈,成长为一名真正的雄主。 第二日,贾诩以大司马使者的身份,带着一队护卫和几辆装满货物的马车,进入了呼延氏的营地,面见头人呼延豹。 草场上,强壮的胡人男子赤裸着上身,在烈日下摔跤、驯马,看到贾诩这队汉人进来,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屑。 大帐内,呼延豹踞坐主位。 他听闻汉人使者前来,心中本就对那个新来的搅动整个张掖风云的女子有些不忿,但出于对其实力的忌惮,不得不强压着火气,见上一见。 汉使,来此有何贵干?呼延豹问。 贾诩微微一笑,躬身行了一礼:参见君长,闻听君长乃是居延草原上真正的英雄,我家主公心生敬慕,特命我送来一些薄礼,聊表寸心。 说着,他命人将带来的一口口箱子打开。当崭新的铁制兵器、铠甲,一袋袋沉甸甸的粟米摆在他面前时,呼延豹的呼吸粗重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下主位,抓起一把环首刀,用指甲弹了弹刀刃,发出清脆的嗡鸣,久久不散。 这比他们部落铁匠敲打出来的那些粗糙铁器,精良了不止一个档次! 贾诩没有急于说明来意,慢条斯理地开口:大司马言,君长如草原之苍鹰,苍鹰该搏击长空,俯瞰万里。可如今,却被一些叽叽喳喳的麻雀束缚住了翅膀,局于一隅,实在令人惋惜。 这番话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拨,像一只灵巧的手,精准地挠到了呼延豹内心最深处的痒处。 他挺起胸膛,深以为然。 他其实一直想吞并周边的小部族,壮大自身。尤其是那个与他有宿怨的折兰部,可苦于实力不足,更怕引火烧身,被群起而攻之。 见火候已到,贾诩趁势而为:我家主公欲上表朝廷,擢君长为居延都尉,统领属国诸部。君长意下如何? 居延都尉!汉庭的官职! 这意味着他将不再是一个普通的部落首领,而是被大汉承认的、名正言顺的草原之主! 呼延豹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就连那个搅动张掖风云的汉人,都要来笼络他,贿赂他。 他太行了! 他是阿娘的骄傲! 三天后,草原的宁静被骤然打破。 呼延豹果然以折兰部越界放牧为由,悍然率部,突袭了折兰部的草场。 装备了精良汉制兵器的呼延氏勇士,如同猛虎冲入羊群,折兰部猝不及防,节节败退。 折兰部族的营地很快被攻破,毡房被点燃,黑烟滚滚,直冲云霄。 周边几个与折兰部交好的部族,本欲出兵援助,但当他们的斥候看到呼延氏军队中那些闪着寒光的制式兵器,以及在远处山坡上若隐若现的汉军斥候旗帜时,所有人都胆怯了。 他们明白,呼延豹的背后,站着那个刚刚踏平了张掖的汉人,大司马谢乔。 恐惧压倒了义气,此时,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隔岸观火。 很快,折兰部的营地化为一片焦土,就在呼延豹准备给予折兰族人最后一击,将这个宿敌从草原上彻底抹去的时候,一阵沉重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滚雷般传来。 一支黑甲玄旗的骑兵奔驰而来,军阵森严,为首一员猛将,身形高大,面容冷峻,正是极支辽。 作为曾经匈奴大部族出身的首领,极支辽身上带着一种天然的血脉压制,他的眼神扫过呼延豹,就像是雄狮在审视一头不听话的鬣狗。 呼延豹心中的狂热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他立即,半跪行礼:参见将军! 极支辽勒住战马,用马鞭遥遥一指:大司马有令,上天有好生之德,得饶人处且饶人。你的战利品已经够多了,到此为止吧。 呼延豹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对上极支辽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他打了个激灵,立刻大声下令:住手!所有人,都住手! 谢乔在折兰部营地的废墟中,找到了一个浑身浴血的青年,他正是折兰的头人,折兰乌孙。 你你这个魔鬼!折兰乌孙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是你!是你给了呼延豹那条恶狼獠牙! 是。谢乔坦然承认,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绝望的面孔,心中掠过一丝不忍,但语气依旧平静,但现在,我也是能给你们唯一生路的人。 她翻身下马,走到折兰乌孙面前,你的部落已经完了。就算今天呼延豹退走,你们也无法度过这个冬天。 把你部落里所有还能拿起武器的精壮男子都交给我,让他们为我效力三年。三年后,他们可以自由离去。作为交换,我会给你的族人一片新的家园,有草场,有帐篷,有粮食,有耕牛,并且,我的军队会庇护你们,让任何人都无法再伤害你们。 折兰乌孙惨笑起来,笑声中带着血沫:用我族人勇士的自由和鲜血,去换取苟延残喘的机会?这就是你们汉人的仁慈?先将我们推入地狱,再假惺惺地伸出援手?你做梦! 第308章 这不是仁慈,这是选择。我是上位者,没有必要对你仁慈。谢乔冷漠地说道,这是一个让你族人活下去的选择。他们的命,现在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折兰乌孙沉默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族人,看到的是一张张惊恐麻木而又期盼的脸。 他知道,谢乔说的是事实。 仇恨不能让孩子们填饱肚子,尊严也无法抵御冬天的严寒。他缓缓地、屈辱地跪了下去,将那柄断刀横在身前,低下了高傲了一生的头颅。 折兰部愿意追随大司马。 五百名剽悍勇猛、因家园被毁而渴望战斗与财富的异族勇士,就这样加入了谢乔的麾下。 谢乔信守承诺,再将无处可去的折兰部老弱妇孺,接到了张掖城中居住,分配屋舍,并分给他们食物。 这既是怀柔,也是人质。 让这些勇士没有后顾之忧,他们的亲人生活在此,他们便永远不会背叛。 此后的一个月,贾诩的计策被完整地执行下去。 在谢乔的默许下,居延都尉呼延豹又借故攻打了几个不听话的小部族。 每一次,谢乔的军队都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以调停者的身份,将那些走投无路的部落残余收编,勇士编入军中,老弱迁入汉地。 很快,呼延豹发现自己成了草原上的公敌,若非有汉军的威慑,他早已被周边所有部族联合围攻。 呼延豹:? 呼延氏彻底失去了独立性,只能乖乖地更加紧密地依附于谢乔,成为她手中最听话的一条恶狼。 至此,谢乔兵不血刃,便成功地将张掖属国和居延属国这两片土地上最不安定的因素,转化成了自己手中一把锋利的快刀。 整个张掖郡,连同两大属国,被彻底纳入了她的版图。 张掖再往东,是河西四郡的最后一郡,武威。 同时,据斥候的情报,韩遂的手已经伸到了这里。 这也意味着,谢乔即将面临真正的挑战,韩遂和马腾。 这二人的势力,绝非此前的小鱼小虾可以比的。他们麾下,有同样骁勇善战的西凉兵,有百战余生的宿将,更有经营多年的稳固地盘。 相比而言,她的优势,是速度和出其不意。 她必须讲究速战,在韩遂和马腾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尚未形成稳固同盟之前,以雷霆万钧之势,不断攻城略地,将战线以最快的速度向前推进,不给他们任何喘息和联合的机会。 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必须是她来决定节奏。 第138章 折兰部的五百勇士,被正式编入系统部曲。 谢喬没有简单地将他们归入现有编制,而是利用系统权限,创建了自定义兵种,[折兰悍士]。 由折兰部的头人,折兰乌孫,担任这支部曲的軍候,爵位为右尉。 她深知,这些在草原上生、草原上长的异族勇士,骨子里流淌着的是与汉人截然不同的血液,他们信奉狼图腾,崇拜力量,有着独特的战斗方式和野性的文化信仰。 强行融合只会消磨掉他们最宝贵的特质,唯有给予他们量身打造的归属感和荣誉感,才能将这股力量发挥到极致。 这支新生的部隊,虽然编制上仍是步兵,但其基础属性却远优于普通的[西凉步卒]。 作为常年以肉酪为主食的牧民,他们的身材比汉軍士卒更为剽悍强壮,骨骼粗大,肌肉虬结,浑身充满了野性的爆发力。 他们习惯了戈壁的风沙和饥饿,一旦配上精良的兵刃,经过严苛的训练,便是战场上真正的攻坚手,一把可以撕裂任何防线的锋利尖刀,无往而不利。 城外的[軍营],尘土飞扬。 校场中央,折兰乌孫的怒吼声震天。 此时,他不再是那个被击败的部落首领,而是这五百悍士的軍候。 他将所有的屈辱和仇恨,转化到日複一日的对部族勇士的残酷训练之中。 所有人知道,这是为族人争取生存,夺回尊严的唯一途径。每一次挥刀,每一次冲刺,都是对宿命的抗争。 他们心中有恨,也有希望。 折兰乌孫手持牛皮鞭,在隊列中疾走。 你们为了什么而战! 複仇!複仇!複仇!五百名勇士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音整齐划一。 每个人的脸上都涨得通红,青筋暴起,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鞭子抽打在空气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快!再快!再快!你们是折兰的狼!不是圈养的羊!狼,就要有狼的样子! 在一片激烈的搏击训练中,一个身材稍显瘦削的年轻勇士,名叫哈丹,正与一名体格壮硕的对手纠缠。 哈丹的动作虽快,但力量上终究差了一截。 对手抓住一个破绽,一记凶狠的扫腿,精准地绊倒了他。 哈丹重重地摔在地上,胸口一陣剧痛,讓他瞬间憋红了脸,猛地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狼狈不堪地。 站起来,哈丹! 折兰乌孫的咆哮在他耳邊炸响,你的妻儿在看着你!你想讓他们看到一个废物吗!你想讓你未出生的孩子,将来指着你说那是我懦弱的阿父吗! 哈丹眼中瞬间被屈辱和怒火填满。 废物? 他才不是废物! 他嘶吼一声,仿佛受伤的野兽,不顾胸口的剧痛,从地上一跃而起,像头发疯的公牛一样,用肩膀狠狠撞向对手。 对手猝不及防,被撞得连连后退,哈丹则用最野蛮的方式,夺回了主动。 整个校场,到处都是这样的场景。 折兰乌孙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每一个动作不够迅猛、每一次出刀不够狠厉的勇士。他要求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冲刺,用最野蛮的方式搏杀,将每一次训练都视作复仇。 你们的敌人不会给你们第二次机会!他咆哮着,战场上,慢一步就是死!软弱一分就是死!你们想死吗! 不想!不想!不想! 那就给我去扑!去咬! 当收练的号角吹响时,五百名折兰勇士已经个个精疲力尽。 他们沉默地伫立着,他们像一群饥饿的狼,眼神里充满着对食物的渴望。 饿狼垂涎食物,他们垂涎战斗。 折兰乌孙大步流星走向高台,来到谢喬面前,右拳抚胸,单膝下跪:大司馬,我的勇士已经准备好了。 他的语气依旧生硬,但多了几分对强者的敬畏。 这一个月的相处,让他明白眼前这女子,绝非寻常人物。她有着超乎想象的智慧和手段,更重要的是,她说到做到。城里的族人确实衣食无忧,有了安稳的住处。 谢喬起身,走到他面前,很好。很快,你们就会有复仇的机会。你们的家人在城中衣食无忧,你们的荣耀将在战场上亲手夺回。 谢大司馬!折兰乌孙重重叩首,起身离去,背影决绝而坚定。 谢喬从属国招募的异族勇士,不止折兰部,还有云竺部、骆水胡等等,凡十一个部落,先后被谢乔编入自定义部曲,总人数超过了五千人馬。 这些来自不同部落的勇士,虽然文化各异,但皆渴望战斗,渴望一个能让他们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谢乔为他们提供了这个机会。 与此同时,在更大的空间尺度上,一项浩大的工程正在迅速改变着河西走廊的格局。 在子系统的助力下,宽阔平坦的驰道,已经被榆安督造令张宝成功修到了张掖境内。 沿着古老的商路,一条以长城邊塞为西北起点,一路向东南延伸至张掖郡治的主干驰道已然贯通,将各郡各县牢牢地系在了战略版图上。 修建驰道的过程,在系统的加持下变得异常简单,就像在玩一个建设类游戏。 就像修长城一样,张宝只需要派力工收集并运输建造所需的材料,然后划定路线,系统便自动进行施工。 只不过,在单位长度 上,驰道所消耗的材料远低于长城,用时也更短。 这些原本需要耗费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完成的工程,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路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伸,路面被压实,铺平。 未来,从这条主干道上,还将分出无数条支线,如蛛网般连接起各个县城、坞堡和聚落。 要想富,先修路,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这些驰道不仅是军事大动脉,更是经济大动脉,是凉州崛起的根基。 当然,目前驰道最直接的功用还是军事层面。随着战线的前推,军粮、箭矢、器械等物资源源不断地通过这条平坦坚实的道路,从后方运往前线,其运输效率,比起以往在坑洼不平的破碎烂路上颠簸,提升了数倍不止。 夜色渐深,中军大帐灯火通明,气氛紧张严肃。 第309章 这是谢乔对武威郡发动进攻前的最后一次军事会议。帐内,将领和谋士分列两侧,神情凝重。 斥候详细汇报了武威郡目前的兵力分布。 而更早派出去,伪装成商人的探子,则深入凉州腹地,带回了更关键的情报。 情报显示,韩遂与馬腾虽有联系,但双方军隊仍分散驻扎在各自的地盘,互有提防,并未真正形成合力。马腾的主力仍在扶风、天水一带,韩遂的大本营则在金城。 武威虽是韩遂的勢力范圍,但总体防御较为薄弱。 谢乔心中了然。这片土地终究是太辽阔了,地广人稀。 在这个通讯和运输效率低下的时代,想要在漫长的邊境线上各个据点处处重兵驻防,那后勤补给的压力足以拖垮任何一支勢力。 韩遂和马腾也不例外。他们只能将主力集中在核心地盘,对外圍的控制自然就弱了。 历史的脉络在谢乔脑海中清晰浮现,韩遂与马腾这对名义上的盟友,结义兄弟,实际上一直在互相提防,甚至多次反目。正是这种矛盾,给了她以弱胜强的机会。而她,必须把握住这种不稳定性,以快打慢,以奇制胜。 根据情报,此时驻守武威郡治姑臧城的,是韩遂麾下的阎行。 一听到这个名字,谢乔心痒痒。 这可是个能在陣前差点捅死马超的猛人啊!历史上的阎行最终投靠曹操,他不仅仅是勇猛,更具备卓越的战略眼光和临危不乱的决断力。 姑臧兵力不足,然阎行勇猛,且颇有智计。他若死守,我们或需付出不小的代价。贾诩提醒道。 我不会给他死守的机会。谢乔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阎行是西凉不可多得的将才,但他的劣勢在于,他没有料到我们会如此之快,如此果决。 拂晓,天边残星尚未完全隐去。 姑臧城,万籁俱寂,只有守城士卒偶尔传来的哈欠声,和远处几声孤零零的犬吠。 没有人察觉,就在城外的阴影里,一群真正的狼,已经蛰伏多时。 咚! 一声沉闷如雷的鼓声,毫无征兆地划破了黎明的寂静。 随着这声鼓响,早已在城下潜伏蓄势待发的折兰乌孙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杀! 他一马当先,手持弯刀,身形矫健如豹,第一个冲出阴影。 在他身后,五百名折兰悍士扛着简易的长梯,如同一群挣脱了枷锁的饿狼,朝着城墙狂奔而去。 在后方弓手的掩护下,折兰乌孙率先登上城墙。 城头之上,守军被这突如其来的鼓声和喊杀声惊得魂飞魄散。 一名守将刚刚睡眼惺忪地爬上城楼,发现异常,声嘶力竭地吼道:敌袭!快放箭!擂石滚木伺候!点燃狼烟!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穿透了他的咽喉。 此前,酒泉、张掖的变数,已经让阎行有所警觉。 他命人加强夜间巡视,但下面的校尉军候只当是贼寇之间的小打小闹,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毕竟这在乱世太过常见。 此番,城内守军虽有准备,但面对这群不要命的草原狼群,防线被迅速撕开。 折兰悍士先后通过长梯攀上城头,在城墙上搏杀,爆发出的战斗力让友军也为之侧目。 他们放弃了繁琐的格挡,用手中的弯刀凶狠地劈砍,用肩膀和身体去撞开盾牌,用牙齿去撕咬对手,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这种最原始、最野性的搏命方式,迅速在组织混乱的城墙上撕开了一道道血腥的口子。 与此同时,数十名悍士组成敢死队,下到城门处,抵御着城内守军的冲击。 在同伴的掩护下,两名手持巨斧的勇士劈开了粗大的门栓。 城门被打开,城外大军一拥而入。 他们不同于悍士的狂野,他们的战术素养和纪律性,保证了在攻入城池后能迅速结成陣型,向城内纵深推进。 姑臧城的抵抗在短短一刻钟内土崩瓦解,守军节节败退,或死或降,已然溃不成军。 胜利似乎已唾手可得。 然而,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从内城街道深处传来。 一员银甲猛将杀出,手持一杆长矛,率领着数百名同样披甲执锐的精锐騎兵,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从侧翼杀出,狠狠地撞入了冲在最前面的汉军阵列之中。 来将正是阎行! 他脸上没有丝毫慌乱,眼神冷静得可怕。 那些原本已经被打散的守军残部,此刻竟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绝望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希望。 他们重新拾起武器,本能地向着阎行的方向靠拢,又重新恢复了战斗力。 马背上的阎行指挥若定,麾下騎兵阵型严密,即便是在狭窄混乱的巷战中,这支騎兵也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术素养,竟硬生生遏制住了汉军和折兰悍士的凶猛攻势。 长矛挥舞间,带起腥风血雨,马蹄践踏下,血肉横飞。 冲锋的西凉军步兵阵型瞬间被撕裂,许多士卒甚至未来得及举起盾牌,便被那势不可挡的冲力撞飞。 阎行本人更是勇不可当,长矛所指,无一合之将,转瞬间便有数名军士丧命于他的矛下。 折兰悍士的狂野在面对这种训练有素的騎兵冲锋时,也显得有些无措,他们虽然悍不畏死,但硬碰硬的冲锋,让他们吃尽了苦头。 谢乔立于高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阎行,果然名不虚传! 她心中惊叹。果然是历史上那个能与马超酣战,并险些将其刺于马下的猛人! 后续观望,这阎行非但勇猛过人,更难得的是这份临危不乱的决断力。 他只是扫了一眼城头溃败的景象,便清楚地知道,大势已去,姑臧城已经守不住了。 与在巷战中被慢慢绞杀相比,保存精锐,才是上策。 与其带着所有人困守死战,不如集中最精锐的力量,杀出一条血路突圍! 阎行在人群中如同一道银色闪电,他一边挥舞长矛,一边迅速而冷静地扫视着战场。 他的目光快速掠过东门、南门、北门的方向,最终停在了西门。 随我突圍,西门!阎行冷静地命令。 他当机立断,不作无谓的牺牲。 随后迅速集结身边最后的三百余骑兵,猛地调转马头,不再与敌军主力纠缠,从东门奋力突围。 杀!别让他跑了!折兰乌孙怒吼着,率部从侧面的小巷中抄近路追击,试图将这支骑兵截断。 然而,阎行仿佛背后长了眼睛。 在纵马狂奔中,他甚至没有勒停战马,只是凭借着超凡的平衡感和腰腹力量,在马背上拧身,摘下挂在马鞍上的长弓。 弓弦被瞬间拉开,发出嗡的一声闷响。 没有瞄准的停顿,三支羽箭射出,呈一个精准的品字形。三名冲在最前的折兰勇士应声中箭倒地。 他以一人之力,硬生生迟滞了追兵的脚步。 随即与三百骑兵如同一个滚烫的火球,势不可挡地撞向了刚刚被控制的西门。 守门军士虽已准备妥当,但面对这股绝望的冲击,也只能勉力抵抗。 阎行一马当先,长矛连连挑飞数人,坐骑高高跃起,越过拒马尖桩。 战马落地,他毫不停留,长矛一甩,便将堵在门洞里的几名士卒扫飞出去,硬生生冲出了城门。 身后的骑兵有样学样,紧随其后,或跃或撞,或劈或砍,涌出城门。 城门外,突然拉起绊马索,猝不及防之下,冲在最前面的骑士纷纷堕马。战马受惊哀鸣,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三百余骑兵,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折损了近百名骑士。 而更多的骑兵,则在阎行的带领下,成功避开了致命的陷阱,拍马狂奔,消失在城外茫茫的荒野之中。 鱼入沧海,再难寻觅。 这里其实有几层博弈。在围攻姑臧城之前,谢乔做了严密的部署。姑臧城共有东、南、西、北四门。 城内守军,如果突围逃窜,理论上东门距离最近,因为这个方向更靠近韩遂的腹地。 是以,谢乔在东门外布置了大量的绊马索和陷阱,虚位以待。 其余三门,北门次之,也布置了相应的伏兵。 南门则是她的主攻方向。 唯独西门,通往更荒凉的广袤戈壁,距离韩遂的势力范围最远,绕路也最久,是任何一个理智的指挥官都不会选择的突围方向。 所以,她没有在西门城外布下太多的埋伏,只留了基础的兵力进行封锁。即使是这些兵力,应对仓皇逃窜的守军,其实是足够的。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如果突围,绝对不会想到最远最绕的西门。 然而,阎行偏偏选择了西门,还硬生生突围了。 第310章 谢乔不信这是误打误撞。 这个人,不仅勇武,心思也同样缜密。他洞悉了谢乔常理之下的疏漏。这无疑是一场博弈,而她,在这一回合中,略输一筹 。 放跑阎行,实在可惜。 不仅是失去了一员猛将,更意味着她和韩遂之间,将再无任何缓冲可能。 一场大规模的会战已近在眼前,不可避免。 阎行会将这里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知韩遂,甚至会夸大她的威胁。韩遂绝不会坐以待毙,他必定会集结重兵反扑。 谢乔不怕大规模的会战,凭借自己对历史走向的预判,和对军事科技、组织效率的碾压,她相信自己最终能赢。她有绝对的信心和底气。 但是,野战肉搏,她怕伤亡过大。麾下将士,不是消耗品。 每一名士卒,对她而言都是宝贵的资源。 他们更是活生生的人,有家人,有血肉,不是冰冷的数字。 每一次大规模的战争,都意味着无数的家庭将因此破碎。 作为统帅,她不能仁慈,战场伤亡在所难免。 然刀剑无眼,她仍然希望尽可能地减少伤亡,减少无辜的牺牲。 从阎行的马蹄声彻底消失的那一刻起,谢乔便迅速收敛了所有情绪,眼神坚毅。 她转身命令:传我将令,立刻统计伤亡,清点战俘!传令全城,严格军纪,不得扰民!安抚百姓,维持秩序! 命令下达,西凉军如同最高效的机器,迅速开始运转。 一队队军容整齐的士卒开始接管姑臧城的四门防务,被激烈的战斗破坏的门洞,很快就被清理干净,新的守卫严阵以待。 另一队巡逻兵则手持长戈,开始在狼藉的街道上巡逻,清理着遍地的血污和尸体,扑灭零星的余火,将散落的兵器和杂物收拢。 受伤的士兵被迅速抬走救治,城内临时设置的医护营地灯火通明,忙碌而有序。 牺牲的将士则被收敛,等待安葬,没有一人被遗忘。 城中百姓原本躲在门后瑟瑟发抖,以为又将面临一场浩劫,这是乱世之中,城破之后的常态。 却惊恐地发现,这些入城的士兵纪律严明,秋毫无犯。 一时间,城内躁动的情绪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观望。 接下来的半个月,姑臧城进入了高效运转的阶段。 谢乔没有丝毫懈怠,亲自坐镇,日夜操劳。 整编降卒,训练新兵,论功行赏,并根据上一场战斗中立的军功,晋级相应的爵位和军职。 折兰乌孙因率先攻入城墙,悍勇无匹,晋升左校。 这种及时的奖赏,极大地笼络了将士人心,让他们看到了浴血奋战的价值。 姑臧城,以及武威诸县,迅速恢复了秩序与生机,较之前更好。 市场重新开放,商旅逐渐恢复往来,农田的耕作也未因战事中断。 谢乔派人发布安民告示,承诺减免赋税,鼓励生产,并严惩任何扰民欺市的行为。 而与此同时,谢乔还通过子系统,与远在千里之外的谢均实时沟通,开始进行更高层面的政治博弈。 一切准备,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服务。 半个月后,秋意渐起,大漠深处的风声也越来越紧。 这一日,一名军士浑身风尘,嘴唇干裂,冲进大帐,单膝跪地,声音嘶哑而急切:启禀主公!紧急军情! 大帐内的气氛瞬间凝滞。 谢乔神情自若,淡淡道:不必着急,且慢慢说来。 军士喘了几口气,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才继续道:斥候来报,马腾部倾巢而出,正往武威方向前出集结,约十万大军!韩遂部亦出兵马十万! 谢乔:你说多少? 军士答:二十万!! 第139章 西北战事如火如荼,而千里之外,在另一片土地上則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在梁国睢阳,那出苦肉计,至今是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睢阳城内最大的茶肆,闻道轩。 正是午后,茶肆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跑堂的伙计穿着短褂,肩上搭着白毛巾,如同穿花蝴蝶般在桌椅间隙中穿梭,高声唱喏着添水、上点心。 三教九流,贩夫走卒,青衫士子,富态商人,皆汇聚于此,只为听那一段荡气回肠的朝堂秘闻。 正中央的高台上,一个年过半百的说书先生精神矍铄,唾沫横飞地讲到高潮。 说书人时而压低嗓音,营造出朝堂之上诡谲紧张的气氛,时而声若洪钟,仿佛亲临两军阵前的金戈铁马。他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将一段朝堂秘闻讲得是活灵活现。 突然,手中惊堂木啪地一声脆响,整个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要说那謝乔,实乃一篡逆之辈,窃国之巨盗!想她一介女子,牝鸡司晨,本已是乱了纲常。竟包藏祸心,效仿董卓,妄图染指于鼎! 他话锋一转,声调陡然拔高,充满了崇敬:幸得我朝圣人太師,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太師深知,若任由此女坐大,必为国之巨祸!为保我大漢四百年江山,为正朝廷纲纪,太師当机立斷,将其逐出中枢,贬往西凉那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诸位看官,这等胸襟,这等魄力,当真是壮士斷腕,可歌可泣! 说书人一番话说得是声情并茂,荡气回肠。 话音刚落,满堂看客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如同亲眼见证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朝堂博弈。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好!说得好!太師真圣人也!一名头戴纶巾的年轻士子激动而起,振臂高呼,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圣人就是圣人,心中只有国家大义,毫无半点私情!大公无私,国家为重!邻桌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抚掌赞叹。 謝均的圣人形象,就在这日复一日的舆论引导下,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岳,在百姓和百官心中日益高大,隐隐有天下归心的趋势。 每当他的车驾经过街市,百姓无不自发停下手中的活计,自发跪拜,眼中满是崇敬与希冀。 在这连年战乱民不聊生的大背景下,人们太需要一个精神支柱,一个能够拯救苍生的英雄。 一位天降圣人应运而生,解民于倒悬,这实在是再合理不过的剧本了。 而謝均, 无疑就是这个剧本中最完美的圣人扮演者。 他温文尔雅,谦恭有礼,眼中永远帶着悲天悯人的温和光芒,步履从容,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将世间一切苦难都揽入怀中,又以无尽的智慧将其化解。 董卓伏诛,雒阳剧变,天下巨震,天子刘协被謝乔挟至睢阳,雒阳朝堂无主,朝会废弛。 天下人本以为,这是又一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闹剧。 董卓、谢乔之流的殷鉴不远,这位新崛起的太师,恐怕亦是觊觎九鼎的国贼。 乱世之中,人心早已麻木,对任何新的權力更迭都报以深深的疑虑和疲惫。 然而不久,从梁国睢阳传出的消息,却让整个天下都为之错愕。 天子刘协在睢阳安然无恙,非但没有被胁迫,反而拜了圣人谢均为师,日夜勤学不辍,重习帝王之术,探讨经世济民之道。 天子并未沦为另一个權臣的傀儡,而是在一位贤师的辅佐下,正在成长为一位明君。 这消息,瞬间唤醒了无数漢室忠臣内心深处摇摇欲坠的信念。天下士子,无不为之动容。 司徒王允,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一夜未眠,当夜便做出了决定。他轻车简从,从雒阳日夜兼程奔往睢阳。 一路行来,满目疮痍,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景象比传闻中更加凄惨,饿殍遍地,腐烂的尸体散发着恶臭,野狗在啃食着残骸。 流民如行尸走肉,眼中没有一丝光亮,麻木地向前挪动,却又不知去往何方。 然而,当王允的车驾抵达梁国地界时,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位见惯了兴衰的老臣,不由得心神剧震。 如同跨过了一条无形的界线,混乱与死亡被隔絕在外。 空气中不再是腐臭,而是泥土和庄稼的芬芳。田野间,不再是荒草丛生,而是规划得整整齐齐的田垄。有农夫在官府组织下引水灌溉,声音洪亮,充满干劲。 道路上,有巡逻的军士维持秩序,见到逃难的流民,非但没有驱赶,反而指引他们去城外的粥棚。 不日,马车抵达睢阳城下。 城墙高耸坚固不可摧,城头旗帜迎风招展。城门处雖有兵士盘查,却井然有序,丝毫不见乱世的飞扬跋扈。 入城的百姓和商旅,脸上都带着一种久违的安宁。 王允甚至看到,一个老妇人不慎被石子绊倒,手中装着粟米的布袋摔在地上,米粒撒了一地。老妇人顿时面如死灰,瘫坐在地,嚎啕大哭。在这年头,粮食就是命。这一袋米,或许是她全家的指望。 第311章 周围的人都停下脚步,面露同情,却也无人敢上前施以援手。乱世之中,人人自危,人性冷漠至此。 王允心中暗叹一声,正待吩咐仆从前去周济一二。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盘查的军士快步上前,没有一丝不耐,先是将老妇人搀扶起来,又蹲下身,用手笨拙地帮她将地上的米粒一点点捧回布袋。 王允久立城外,思索良久,才吩咐车夫入城。 在驿馆安顿下来,他派人递上名帖,心中忐忑不安。 次日清晨,便有太师府的仆役前来,称太师恭請他入府一叙。 太师府并不奢华,反而透着一股清雅的书卷气。王允见到的谢均,比传闻中更显谦和。他着一身素色长袍,身形清瘦,眉宇间帶着一丝淡淡的忧思。 见到王允,谢均有丝毫權臣的倨傲,反而快步上前,执晚辈礼,深深一揖:晚辈谢均,见过司徒公。司徒公忠义贯日,为漢室呕心沥血,今不避艰险,千里来归,实乃漢室之幸,社稷之福。 隨即,他亲自引王允落座,并亲手奉上一盏清茶。 这番姿态,王允心中一凛。但他见过的權臣太多,面上越是谦恭,往往心机越是深沉。 他坐直了身子,决定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老朽闻太师以圣人自居,却滞天子于睢阳,岂不知天子居中枢,受天命治天下。敢问太师此举,与昔日挟天子以令诸侯之董卓,有何异? 这是个尖锐的问题,几乎是当面指责谢均是国贼。 空气瞬间凝滞,一旁的侍从屏住呼吸,都为王允捏了一把冷汗。 谢均却丝毫不见愠色,他放下茶盏,温和地注视着王允,眼中是坦荡与悲悯:司徒公此问,问得好,切中要害。董卓之行,乃挟持,是为一己之私欲,置天子于股掌,视朝堂为玩物。而均之所为,乃匡扶,是为天下之公义。均請天子居于睢阳,非为滞留,实因此地稍安,可避战火。均請天子勤学问道,非为挟持,实为重拾君威,使天子明君之德日彰,将来方能统御四海。待天下稍定,四海升平,均自当退归田园,还政于君,复兴汉室。二者之心,天差地别。若司徒公不信,可隨时面圣,亲问天子,便知究竟。 王允被他眼中那不似作伪的真诚所慑,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谢均的回答滴水不漏,甚至主动提出让他去见天子,这份自信和坦然,絕非寻常奸佞所能伪装。 他沉默片刻,呷了一口茶,茶水温润,却压不住他心中的惊涛。 隨即又抛出了一个更诛心的问题:老朽再有一问。听闻太师姓谢,国贼谢乔,亦是谢氏一脉,与太师同宗。同宗則亲。太师为大义能忍心斷腕,此举,究竟是忠义为国,还是天性凉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枭雄行径?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更加狠毒,它不再质疑谢均的行为,而是直接攻击他的品性与动机。 面对这个问题,谢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痛苦之色。 他闭上双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帶上了一抹水光。 实不相瞒,我与谢乔确为同宗,家族亦有渊源。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欲行窃国之事,此乃大逆不道,将天下置于水火之中。而均所求者,唯汉室江山之安稳。当此之时,天下分崩,人心思乱,若朝堂之上再现一权倾朝野之武人,則汉室危矣。两害相权取其轻,均唯有痛下决心,以一人之不仁,换天下之安宁。唉,此中苦楚,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说到此处,谢均的声音帶了些哽咽。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留给王允一个萧索的背影。 吾未诛其性命,已是仁慈,权念在家族旧情。贬她去西凉,令其远离权力中枢,是给她一条生路。若她能安分守己,为国守边,将来未必没有再见之日。若她执迷不悟,自有死路一条。 王允见惯了伪善与权谋,一生都在与各种伪装打交道。他死死地盯着谢均的背影,试图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然而,他失败了。他看到的,只有无尽的悲伤,和为了更崇高目标而做出的坚定不移的决絕。 他在此人的身上,看到了一丝光,一丝久违的光。 或许,这世上真的有圣人。 或许,汉室的希望,真的就在眼前。 天可怜见,垂怜大汉! 王允遂缓缓起身,整理衣冠,神情肃穆,对着谢均深深一拜:老朽信太师了。自今日起,愿为太师马首是瞻,共扶汉室! 谢均闻声,他快步上前扶起王允,声音激切:司徒公快快請起!有公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王允归心,在天下士人心中激起万丈波澜。 这不止是一个人的抉择,更是一种风向的标定。 王允,位列三公,三朝元老,士林领袖,他的抉择,其分量远胜千军万马。 紧隨其后,昔日朝中重臣马日磾、卢植、朱儁等文官武将,纷纷效仿,携家带口,千里迢迢前来投奔睢阳。 一时间,通往睢阳的道路上,景象蔚为壮观。 车队连绵不絕,官吏士子络绎不绝,如同百川归海。 天下各路名士、汉室宗亲,无不将睢阳视为希望之地,怀着滚烫的报国之心,纷纷前来投奔。 甚至,一些之前的熟人,如何颙、张仲景等人,或自发,或被调任,先后入了睢阳任职。 当然,这一切的背后,都离不开远在西凉的那只无形的手。 谢乔雖身在西凉,却通过子系统,给谢均传递了详细的名单和任用建议。 何颙精通政务,在南阳士人中颇有声望,被任命为新一任梁国相。 张机,雖被家族寄予厚望令其从政入仕,却医术精湛,心系医道。被任命为太医令,总领医药防疫之事,救治百姓疾患。 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对北方宗室刘虞的征召。 刘虞时任幽州牧,德高望重,仁政爱民,是天下公认的宗室楷模,在异族中也颇为威信。 根据谢乔记忆中的历史轨迹,差不多就是在最近,他将和公孙瓒开战,并最终兵败被杀。 这样一位有能力有威望的国之柱石,如此死去,是巨大的政治浪费。 谢均立即以天子名义,派出使者,带着天子的诏令,北上邀请他入睢阳辅政,并允许他带上本部兵马。 刘虞忠厚,历史上袁绍、韩馥欲立他为君,都被他严词拒绝,足见其忠心。这样的人,召入中枢,必不会拥兵自重。 诏令送达,起初,刘虞以边务繁忙、异族环伺为由,婉言谢绝。 他雖心向汉室,却也担忧这是又一个董卓式的圈套。 但第二封、第三封诏书接踵而至,朝廷加急催请,言辞愈发恳切。 正当他举棋不定之际,第四封诏书送来,是天子的亲笔信,用稚嫩却有力的笔迹写着:宗庙倾颓,社稷垂危,朕孤苦无依,日夜思念宗亲。闻皇伯在北,仁德播于四海,威名镇于八荒。今天下分崩,汉室将倾,非皇伯不能匡扶。皇伯何忍,弃朕于不顾? 读罢此信,刘虞老泪纵横。 他长叹一声,对左右道:罢了!食汉禄,忠汉事。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虞,亦当往矣! 刘虞遂决定动身南下。 不日,他集结部曲离幽州境。消息传出,沿途的袁绍、曹操,虽有所阻挠,却不敢太过火。刘虞的声望太高,若是公然阻拦,只会落下不忠 不义的骂名。 他们只能派遣细作沿途打探,试图离间,却收效甚微。 刘虞的到来,起到了巨大的示范效应。 一位如此德高望重的宗室重臣都选择了归心,那睢阳朝廷的正统性,便再也无人可以质疑。 其余宗室,梁王刘弥、陈王刘宠、沛王刘曜等汉室宗亲同样开始进入中央,被委以辅政之任。 而他们的封地,陈国、沛国、梁国,恰好拱卫睢阳,使得睢阳的战略地位更为稳固。 刘虞,被天子任为太傅,同时复任宗正,掌管宗室事务。 随着这些重量级人物的到来,睢阳,这座梁国都城,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天子的行都。 朝会废弛已久,国不可一日无朝,新的朝会随即重新组建。 朝堂之上,百官肃立,少年天子端坐。 原来的朝臣的官职几乎没有变动,王允仍任司徒,马日磾、卢植、朱儁等也各司其职。 御座之侧,圣人太师身姿挺拔,气度从容。太师为百官之首,统御朝政。 而太师重权在握,从不独斷专行。遇到争议,他会耐心倾听各方观点,然后以理服人,让众臣心服口服。这种谦和而有力的风格,让他的威望空前高涨。 圣人太师掌权,却不骄纵,恩威并施。有功者赏,有过者罚,一切按律而行。 在这些大臣、宗亲眼中,天子年幼,天下震荡,圣人天降,正是天子身边的定海神针。 第312章 他们看到的圣人,不是一个野心家,而是一个真正为国为民光风霁月的贤者。 随着朝会重组,政令和秩序逐渐恢复,睢阳,这座巨城,人望空前。 因为睢阳的城墙之前在拓展时,内部预留了足够空间,谢均利用子系统功能在空地上规划新的街道,大规模建造屋舍,确保城中百姓,人人都能有住的地方,免受流离之苦。 睢阳的东市,繁华似锦,四方货物汇聚,珍奇异宝琳琅满目,商贾往来,络绎不绝。 而在文化教育方面,谢均除了是朝堂的首臣,也是草堂的首师。 草堂,是圣人降临之地,此时更是天下学子心目中的圣地。谢均与荀爽、郑玄、公孙延等大儒,于草堂讲学,培育着一届又一届的优秀学子。 梁园文会雅集未有断绝,吸引着天下学子慕名而来。他们吟诗作赋,辩论学问,激扬文字,指点江山。 以在梁园的诗壁留下作品,为天下学子的毕生追求。 朝廷安定,政通人和,政令和秩序,以睢阳为中心,开始向外辐射。 由于朝廷安定,徐州刺史陶谦、北海相孔融、琅邪国相阴德、东海国相刘馗、彭城国相汲廉、沛相袁忠等人,开始向睢阳派来使者,呈上各自的表文,纳贡称臣,表示愿意听从朝廷号令。 当然,繁华之下,仍有暗流涌动。 南边袁术派来间谍,这些人混迹在商贾、工匠之中,试图刺探情报,制造混乱。 北边,曹操的细作也不断潜入,企图离间君臣,动摇民心。 但谢均早有防备,他早于睢阳城中建立了严密的情报网络,线人遍布各行各业,消息灵通。那些间谍细作往往刚一露头就被抓获,根本无法打入内部。 梁国初步稳定下来,谢均完全应付得过来,谢乔随即召回了梁汾、阎忠、毛玠等人。毕竟比起朝堂上的人才济济,她更缺人才。 同时,谢乔根据原世界的记忆,给了谢均一份汉末三国人才大名单,文武皆有。名单上详细列出了每个人的姓名、籍贯、特长,以及目前可能的所在地。 谢均按图索骥,派人带着厚礼和诚意,奔赴天下四方,只为寻访贤才,为国选士。 对于那些年纪尚小的未来巨星,策略是迁徙培养,迁入睢阳。 比如只有十二岁的少年诸葛亮,其父诸葛珪早逝,他与叔父诸葛玄相依为命,生活颇为清苦。太师使者找到他们,许以高官厚禄,将诸葛玄请入朝中任职,顺理成章地将聪慧过人的诸葛亮安置在草堂,与其他少年才俊一同学习。 此时的丞相,与天子刘协同龄,入学草堂后,作为同窗,皆是圣人的学生。 还有十岁的陆逊,也被从江东寻来,一同在草堂受教。 这些未来的英杰,此时都在圣人门下,彼此之间,浑然不知,在另一个时空,对方日后将扮演何等重要角色,甚至成为生死之敌。 对于那些已经崭露头角、在其他势力任职的人才,谢均的策略則是以德感之,以利诱之。太师使者带着丰厚的礼物和真诚的邀请,四处游说。 有些人被打动,欣然前来。比如原本在袁绍麾下的田丰,因不满袁绍刚愎自用,听闻圣人贤德,便辞官前来投奔。 有些人犹豫不决,观望等待。 还有些人忠于旧主,婉言谢绝。 但无论如何,睢阳求贤若渴的名声已经传遍天下。 而让谢乔颇感意外的,在梁国的官场上,她早些年在睢阳提拔的一些故吏,不知道谢均将她逐出睢阳,是他们二人唱的一出苦肉计的,竟然生出异心。 睢阳城,秋夜微凉,一处僻静的官邸后院。 酒过三巡,菜已半凉。 十几位官吏围坐一席,他们都是谢乔当年在睢阳时,从行伍、从市井、从寒门中一手提拔起来的故吏。 如今在谢均治下,虽也各司其职,官位稳固,俸禄优厚,但心底深处,却总萦绕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怅惘与憋闷。 唉,如今太师虽然仁德,朝堂安稳,万民归心,这本是天大的好事。但余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户曹的一位中年官吏李谦叹息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中满是惆怅。 少了什么?李兄,你说少了什么!另一位年轻些的年轻郎官王越激动地说,眼中闪烁着怀念的光芒,少了当年大司马的那股锐气!大司马敢把天捅个窟窿,再亲手补上!大司马革故鼎新,不以资历,只看才干。我等能有今日,全赖大司马知遇之恩! 不错,另一人,曾在军中担任过军候的张武也感慨附和,大司马,乃是真正奇女子。她起于微末,于黄巾乱中立下不世之功,更是身向虎穴,诛杀国贼董卓,此等胆魄, 胜过天下须眉儿郎!真英雄也! 他们口中的大司马,正是被太师逐出睢阳,贬去西凉的谢乔。 她人虽已不在睢阳,但她留下的烙印,如同烈火灼过草原,即便春风吹又生,即使标簽从中作梗,那深刻的痕迹也断然无法抹去。 可是,席间,一个声音怯怯地响起,大司马草菅人命,杀伐太重 你懂个屁!王越闻言勃然大怒,激动地拍桌而起,那叫杀伐果断!乱世用重典,否则何以立军?何以平乱?若是人人都优柔寡断,天下何时能定? 说话那人被他吼得面红耳赤,噤若寒蝉,不敢再言。 众人纷纷点头,气氛一时热烈起来。 他们怀念的,正是谢乔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权威,那种以结果为导向、摧枯拉朽的执行力。 在太师的文治之下,一切都显得那么正确,那么温和,却也那么缓慢。 一项政令的推行,需要经过满朝文武的反复商议,需要引经据典,需要照顾各方情绪。 对于他们这些习惯了雷厉风行、渴望建功立业的实干派而言,这种温吞的节奏无疑是一种煎熬。 在下听闻,大司马被逐出睢阳后,并未消沉,回了老家凉州兴兵,重整旗鼓。有人压低声音说。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当真? 陇西苦寒,羌人环伺,大司马竟能如此迅速站稳脚跟?张武不敢置信地问道,他深知边郡的艰难。 我早就说过,大司马乃人中龙凤,岂会甘于沉寂泥沼之中! 李谦听着众人的议论,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重重放下:若非家有八旬老母需要奉养,我真想立刻投奔凉州,再为大司马执鞭坠镫,效犬马之劳! 没错!与其在此蹉跎岁月,不如去西凉追随大司马,开疆拓土! 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我也有此意!可惜边塞路远,匪患猖獗,我等皆是拖家带口之人,万一路上出了差池,岂不是连累家人? 众人都沉默了,眼中满是无奈,激情被冰冷的现实浇熄。 他们心向谢乔,却也被家庭、责任、名声和现实的安稳牢牢地束缚在睢阳。 朝堂之上,圣人太师谢均的威望如日中天,他仁德宽厚,礼贤下士,已经成为天下士人心中新的标杆。 在这种情况下,公开表达对一个被贬斥的大司马的怀念与追随,无异于政治自杀,会被立刻打上不忠的标簽。 但私下里,这种情绪却在故吏心中发酵,寻找着爆发的出口。 然而,他们不知道,这场小小的聚会,从第一句叹息开始,就已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捕捉。 数日后,李谦、王越、张武等十余名参加过那次宴饮的官吏,都在同一时间,接到了来自太师府的秘密传召。 他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夜色的掩护下,从不同的路径,被引入了太师府一间戒备森严的密室。 密室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长案和数排坐席。 当谢均一袭便服,面带微笑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所有人心头一紧。 王越甚至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死则死矣,以死明志,在所不惜! 诸位不必紧张,请坐。谢均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仿佛只是邀请友人夜谈。 众人依言坐下,却如坐针毡。 谢均没有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道:诸位近日的忧思,以及那夜的感慨,我都已知晓。 一言既出,满室死寂。 李谦等人脸色煞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王越猛地站起,昂首挺胸,直视着谢均道:太师!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等心怀旧主,与旁人无干!我等感念大司马知遇之恩,此心不改!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喊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众人纷纷挺直了腰杆,准备一同赴死。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谢均没有动怒,脸上的微笑甚至没有丝毫改变。 第313章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状若激愤的王越,直到他喊完,才缓缓开口,大司马是你主,亦是吾主。 此言一出,整个密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看着众人迷惑不解的神情,谢均站起身来,背着手,缓缓踱步。 主公锋芒太露,功高震主,已成众矢之的。若她继续留在睢阳,留在天子身边,只会引来无穷无尽的攻讦与暗算。贬她去西凉,名为惩处,实为保护。更是为了,主公真正的大业。 众人依旧疑惑不解,他们的大脑已经无法处理这急转直下的信息。 他们曾以为太师与大司马之间是政治斗争,是权力倾轧,却不曾想,这背后竟有隐情。 谢均停下脚步,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睢阳朝堂,乃天下之望,万众瞩目,需要的是稳定与仁德,是文治,以此来收拢天下士人之心。而远地诸侯不臣,割据一方,拥兵自立,需要的正是主公那样的铁血与果决,是武功。 他伸出两只手,一只平摊,一只紧握成拳。 一文一武,一张一弛,方是立大业之大道。主公之铁血,是开疆拓土之利剑。而太师的仁德,是为这柄利剑打造的剑鞘,安抚天下,收拢人心。剑与鞘,缺一不可。如今,主公在西凉,人力疲敝,百废待兴,她需要的,正是汝等这些真正信得过、有才干、并且忠心耿耿之人去辅佐。 一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响。 他们先是震惊,随即是恍然大悟,最后,眼中爆发出无比狂热的烈焰。 原来如此! 原来竟是如此! 太师与大司马,非但没有反目,反而是在唱和,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下一盘席卷天下的大棋。 我等愚钝!愿为主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众人齐齐跪下,声音哽咽。 系统的标簽,是天然的分水岭。 谢乔被系统打上的标簽,成了精细的筛子,吸引了一批渴望建功立业的实干派。而谢均的无形的标签,则为他赢得了整个士人阶层的拥护,以及天下的民心。 一明一暗,一刚一柔,却殊途同归,共同指向了统一天下的宏伟目标。 往后,有心追随谢乔的故吏,都被谢均以类似的方式召集,并送去了西凉。 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睢阳,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对谢乔的忠诚,以及对这场宏大棋局的无限敬畏。 而睢阳城,依旧在太师的治理下,文治昌盛,安定繁荣,仿佛什么也未曾改变。 只有夜色深处,偶尔驶出的马车,和那些带着坚定眼神的旅人,才泄露出一丝,这天下大局正在悄然变动的秘密。 谢均并非守成之人,时时刻刻,他都在锐意进取。 睢阳外围,虽有沛国、陈国的拱卫,但城中的军士训练,一日没有废弛。 他的另一处战场,则在书斋与朝堂之上。 谢均精通典籍,时时与郑玄、荀爽等大儒辩论,理论储备在辩论中不断精进。 草堂之内,郑玄抚着长须,目光中带着赞许,圣人所言,天下为公,确乃上古圣王之道。然,自秦皇设郡县,汉承秦制,天下已为一家之私四百载。如今欲返古道,恐人心不服,纲纪或乱。 谢均微微一笑,郑公所虑极是。然,时移世易,法亦随之。今主上年幼,天下板荡,诸侯并起,此非常之时也。若权柄仍系于一人,一旦此人有私心,或为奸佞所惑,则国事糜烂,无可挽回。吾以为,与其将社稷安危寄于一人之德,不若汇聚百官之智,集思广益,以求万全。此非返古,乃是顺应时势,为大汉寻一长治久安之策。 荀爽颔首道:圣人此论,颇有新意。只是,百官之心,亦有公私之分,派系之别。若将国之大□□诸众人之议,倘若派系攻讦,各执一词,议而不决,岂不更误国事?届时朝令夕改,政出多门,中枢瘫痪,天下将何去何从? 谢均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朝制。我们需要一个能最大限度摒除私心,彰显公义之朝制。让每一个参与决策之人,都能畅所欲言,而不必顾忌人情,不必畏惧权势。如此,方能听到真话,做出正论。 一番长谈,直至日暮西沉。 谢均的政论,自有大儒背书,不再是空中楼阁,而是拥有了坚实的根基。 而圣人的威信,不同于谢乔头顶的标签,更容易让人信服,更能凝聚人心。 数日后,议政殿。 百官身着朝服,依品阶序列肃立。御座之上,天子安坐。 谢均手持笏板,行至殿中,躬身一拜。 臣,有本启奏。 准。御座之侧,传来老内侍尖细的唱喏声。 诸位同僚,今日召集朝会,乃为国之大事。天子年幼,国事维艰,内有匪患未平,外有诸侯割据。吾等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为国尽忠。然,国事繁杂,决策不易。吾以为,凡涉国计民生、兵戈大事,不应仅凭一人之言,而当集思广益,汇聚百官之智慧。凡决大事,当集议定夺,朝会所立之人,皆可做主以定大事。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百官交头接耳,面露惊异。 有官吏则眉头紧锁,显然心存疑虑。 毕竟,自汉室建立以来,最高决策权一直集中于天子或权臣手中,何时有过百官共议,甚至做主决断之事?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奇谈! 王允猛地出列:太师,此举此举有违祖制啊!朝堂大政,岂可如市井儿戏,人言我言?若百官各执一词,议而不决,岂不更误国事? 王允的质问喊出了所有守旧派大臣的心声,一时间,不少人纷纷点头附和,殿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谢均却不急不躁,论述自己的观点:《礼记》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如今天子年幼,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亦 非吾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正因如此,凡重大决策,才更应由百官共议,以示公允。此举非为儿戏,吾称之为大政众议。 议,可畅所欲言。决,则需有章法。吾提议,凡议事,可辩可论,但最终,当以投票决之! 投票?又是一个崭新的词汇,让满朝文武更加茫然。 谢均拍了拍手,早有准备的内侍抬上一个通体漆黑的木箱,箱体全封闭,只在顶端开了一条狭长的缝隙。 另有内侍端着托盘,盘中盛着一根根打磨光滑的竹签。 此箱,为票箱。此签,为票签。谢均拾起一根竹签,展示给群臣,朝会百官,一人一签,诸位阅过议案,若心以为然,则持此长签藏于袖,投入箱中。若反对,则于袖中折断,亦投入箱中。事后开箱点算,比长竹签与短竹签之数,短竹签之数折半。如此,诸位所投之票,只问本心,不问他人,更无人知晓是何人所投何签。 这套精心设计的流程,解决了最大的问题,人情与权势的压力。 如此一来,他们便可以真正地依照自己的判断来行事,而不必担心得罪权贵,或是被同僚裹挟。 谢均环视全场,目光坦荡而真诚:吾身为百官之首,愿为表率。自今日起,凡我所提之政,亦将交付大政众议。若不得多数同僚认可,吾亦将收回成命,绝不固执己见。如此,可安诸位之心否? 他的这番话,几乎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当朝太师,权倾朝野的第一人,他都愿意置于这个制度之下,别人还有什么理由反对? 臣附议。一名老臣颤巍巍地出列,躬身说道。 臣等附议!稀稀拉拉的声音响起,随即汇成一片。 谢均微微颔首:甚好。那么,今日第一个议题,便是关于大政众议之制是否推行。请诸位同僚,投签公决。 内侍立即开始分发竹签。 百官手握着这根小小的竹签,藏于袖中,神情复杂。有的人激动,有的人忐忑,有的人则在飞快地权衡利弊。 最先投票的,是御座之上的少年天子。 刘协将竹签藏于袖中,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郑重地投出了他的那一票。 随后,百官依次上前,走向那只黑色的公决箱。 整个过程安静而肃穆,只有竹签落入箱中发出的微声。 当最后一名官吏投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黑色的箱子上。 两名内侍合力抬起箱子,打开底部的锁扣,哗啦一声,一堆长长短短的竹签倾倒在铺着黄布的案几上。 点算立刻开始。四名内侍分成两组,一组清点长签,一组清点短签。 长签,凡八十五根!一名内侍高声宣布。 短签,凡五十八根!另一名内侍紧接着喊道。 第314章 殿内传来一阵低低的骚动。按照谢均的规定,短竹签总数除以二为反对。这意味着,支持的票数为八十五票,反对票为二十九票。 结果一目了然,议案通过。 随后的日子里,这项称为大政众议的制度在一些次要的政务上试行,百官从最初的惊奇、不适,逐渐习惯了这种新的议事方式。 他们渐渐发现,那只漆黑的木箱,竟真如太师谢均所言,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壁垒。无人知晓谁投了长签,谁又折了短签。 曾经那些因政见不同而引发的攻讦、报复,似乎失去了最直接的目标。于是,胆子大些的官员开始在议事时,不再只是唯唯诺诺地附和,而是引经据典,陈述利弊。 朝堂上互相攻讦拉帮结派的现象少了,而专注于政务本身,务实讨论的氛围却浓厚了。 就在这股新生的秩序悄然生长之时,一股狂风,正从千里之遥的西北呼啸而来。 这一日,一份来自西北的八百里加急军报被呈上朝堂。 一名负责边疆事务的官吏手持奏章,声音带着万分惊慌:镇西将军韩遂急奏!谢乔起兵,呈席卷之势,攻无不克,已夺取凉州数郡,纠集叛军十万之众,进逼金城!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百官交头接耳,惊骇之情溢于言表。 谢乔,这个名字已经沉寂了一段时间,如今再度出现,却是以如此惊心动魄的方式!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谢均。 谢均面沉如水,接过奏章,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后将奏章递给身旁的内侍,传示群臣。 谢乔果然贼心不死,当初便该斩草除根!太师,如今妖女作乱,祸乱西北,动摇国本,断不可再姑息!臣请陛下下旨,命韩遂、马腾合兵一处,速速诛杀此贼,以儆效尤!王允按捺不住,猛地从队列中跨出,满面涨红,厉声喝道。 王司徒所言极是!一名武将立刻出列附和,声如洪钟,奸贼人人得而诛之,末将请战,愿提一支精兵,直扑金城,必将此贼首级悬于国门! 臣亦请战!请天子太师下令! 末将愿为先锋! 一时间,朝臣个个义愤填膺,武将更是热血上头,主动请缨。 诸位稍安。就在这鼎沸之时,谢均终于开口。 西凉之地,韩遂、马腾非善类,皆有不臣之心,此二人拥兵自重,诸位可还记得,数年前,他们曾联手入寇三辅,劫掠关中,兵锋直指长安旧都?虽因各自利益,暂时蛰伏,但始终是凉州乃至大汉的祸患。他们相互勾结时,狼狈为奸。相互猜忌时,又各自为政,使得凉州之地常年战乱,民不聊生。 他没有直接提谢乔,反而先给马腾和韩遂定了性。 接着,他话锋一转:谢乔起于西陲,虽名不正言不顺,却搅动了凉州的风云。此乃危,亦是机。吾以为,当务之急,非是耗费国帑,发大军远征,而是应借力打力,使马、韩二人生嫌,自相攻伐,令三方俱伤。 如何使之生嫌?还请太师明示。有官吏立刻追问。 谢均目光投向御座之上:天子可下诏,擢马腾为凉州牧,赐亭侯,加官进爵,令其风光无限,恩宠备至。同时,对上书的韩遂部,不闻不问,置之不理。再命马腾,统领本部兵马,讨伐叛逆谢乔。 太师此计甚妙 ,朱儁最先反应过来,忍不住赞叹,马腾驻天水,欲伐谢乔,必定借道金城。韩遂上书求援,非但没有得到一个字的回复,反而眼睁睁看着他马腾加官进爵,手持天子令箭,建功立业,他心中岂能平衡? 一名凉州籍武将眼中精光一闪:韩遂生性多疑,反复无常。金城乃是韩遂经营多年的老巢,他必定顾虑重重。一山难容二虎,他见马腾得了朝廷青睐,风风光光地带兵过来,必定会以为这是朝廷与之联手,要行那假道伐虢之计。 群臣议论纷纷,看向谢均的眼神,已从最初的质疑,变成了深深的敬畏。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军事谋略,而是洞察人心的阳谋! 此乃驱虎吞狼之计,让他们三方在凉州那片土地上自相攻伐,彼此消耗。 无论谁胜谁负,大汉朝廷都可坐收渔翁之利! 此事关乎边疆战守大计,是非对错,利弊得失,吾一人之言不足为凭。便请诸位同僚,投签公决吧。谢均淡淡地说道。 又一次的投签开始了。 这一次,几乎没有太多犹豫。面对外患,朝臣的意见空前统一。 很快,结果出炉。 赞同者,一百零三票。反对者,仅十一票。 议案高票通过。 第140章 金城。 中軍大帐内,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阎行一身甲胄破损,脸上血污为净。他跪在帐下,声音里透着一丝不甘,又带着深深的愧疚:主公,末将无能,丢了武威。 主位上,韓遂端坐,脸色铁青。 混账东西!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上面的青铜酒爵都跳了起来,酒水洒了一片。 你还有脸回来?武威都守不住,要你何用来?来人,拖出去,亂刀砍死,以正軍法! 话音刚落,帐帘被掀开,两名亲卫应声而入,面无表情地上前,一左一右架住阎行的胳膊,就要往外拖。 阎行没有挣扎,没有求饶,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地面,似乎已经认命。 作为一名武将,丢失城池就是死罪,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 軍法如山,不容半点情面。 大帐两侧,韓遂麾下西凉八部,分列两侧,面面相觑。有人面露不忍之色,嘴唇翕动,想要求情,但一触及韓遂那要吃人的目光,又都把话咽了回去。 主公正在气头上,谁开口,谁就是引火烧身。 主公三思。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文士从人群中缓步而出。 此人为韓遂同乡,亦是其最为倚重的谋士,成公英。 成公英举步行至帐中央,向韩遂深深一揖:主公,阎都尉素来勇猛,悍不畏死,追随主公多年,大小战阵,屡立战功。此番大败而归,其中必有蹊跷。主公不妨暂息雷霆之怒,且听他细说原委,查明真相,再做定夺,亦不为遲也。 闻言,韩遂怒火稍减,挥了挥手。 那两名亲卫会意,松开了阎行,但依旧站在帐中,按着刀柄,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再次动手。 阎行感觉到身上的压力一松,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回主公,末将丢城后,并未远遁,而是在姑臧城外潜伏多日,暗中查探。已查明,袭击姑臧者,兵卒逾萬,亦并非寻常流寇。其軍阵严密,进退有度,令行禁止,所用兵刃皆是新造,绝非乌合之众。后获悉,此军为首者乃是谢喬。 谁?韩遂一愣,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喬。阎行重复道,正是那诛杀董卓于雒阳的谢喬! 谢喬! 谢乔的名字,在西凉军阀中尤其如雷贯耳。 那董卓何许人也?董卓是西凉的一座大山。他废立天子,践踏朝堂,权倾天下,凶威赫赫。便是强如韩遂、馬腾之辈,也只敢在他羽翼之下苟延残喘,不敢有丝毫异动。 而那谢乔,竟能斩董卓之头,扬名雒阳,更身居大司馬之位! 胡说!西凉八部之一,以勇猛著称的梁兴第一个跳了出来。 我看你是打了败仗,失心疯了,竟编出这等荒唐的鬼话来搪塞主公!定是你轻敌冒进,才遭此惨败! 末将所言,千真萬确!绝无半句虛言!阎行坚持。 诸位将军,此事或许并非空穴来风。成公英忽然开口,他转向韩遂,主公,近来早有传闻,当朝太师已将谢乔逐出中枢,其人不知所踪。谢乔亦是凉州人士,走投无路之下,逃回故土,也并非不可能。凭借其诛杀董卓的偌大名声,拉起一支队伍,实乃情理之中的事。此人野心勃勃,绝不甘心寂寂无名,那么她攻克武威,便也顺理成章了。 成公英条理分明的分析,让帐内众人顿时觉得此事的可信度大大增加。 一个能扳倒董卓的人,其能量和野心绝对不可小觑。 短暂的沉寂后,梁兴的眼睛里迸发出贪婪的光芒,他再次上前一步,抱拳請命:主公,此乃天赐良机!想那谢乔不过是侥幸成名,现下账下兵卒定是些流民饥卒拼凑的乌合之众。末将請战,愿率三千铁骑,直捣姑臧,三日之内,必将此人头颅砍下,献于主公帐前! 西凉八部之二,张横立刻附和,眼中闪着精明的光:谢乔乃是朝廷钦犯,若能擒杀此贼,首级献于朝廷,主公必得加官进爵,封賞无数。 第315章 请主公下令! 帐内武将纷纷附和,个个摩拳擦掌,帐内气氛从刚才的凝重压抑,瞬间变得热烈而贪婪。 在他们看来,这是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谢乔是反贼,是窃国巨盗,意图谋朝篡逆,若能将其拿下,那可是泼天的功劳。 她名声再大,终极是个靠阴谋上位的政客,手下能有多少兵马?即使有些兵馬,政客焉懂兵法? 拿下她,易如反掌! 蠢材! 就在这鼎沸之时,成公英一声冷冷的斥责,让中军大帐瞬间安静下来。 梁兴被骂得满面通红,脖子一梗,怒气冲冲地质问道:成公先生此言何意? 我等为将军分忧,何错之有?你一个文人,安坐帐中,怎知我等沙场搏杀! 成公英看都未看他一眼,只是对着韩遂从容地一揖:主公,梁将军等人只看到眼前之利,逞匹夫之勇,却未见其后之患。此非为将军分忧,实乃为主公招祸。 韩遂原本被众将说得有些意动的情绪,在成公英这番话后,迅速冷却下来。 他深知自己这个谋士的厉害,绝不会无的放矢。 他摆了摆手,示意帐下安静,随即走下帅位,扶起成公英,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先生有何高见?但说无妨,请坐。 成公英谢过之后,并未落座,缓缓开口:主公试想,若我军此刻雷霆出击,一举荡平了谢乔。捷报传至朝堂,朝中公卿会如何看? 自然是论功行賞,主公立下如此大功,朝廷焉能不行封赏?梁兴不服气地嘟囔道。 恐怕未必。成公英摇了摇头,朝廷只会觉得,谢乔纠集了些许乌合之众作亂,被凉州大军随手捻灭,乃是理所应当之事。功劳不能说没有,但必定大打折扣,或许只得三言两语的嘉奖,赏个虛衔,给点钱糧了事。于主公大业,并无多少裨益。 韩遂的眉头漸漸皱起,陷入了沉思。 帐内其他将领开始窃窃私语,显然被成公英的话说动了。 成公英见状,继续说道:如今这谢乔自己跳了出来,正是我等可以大做文章的良机。主公非但不能立刻去打,反而要任其发展,甚至要帮她把声势造得更大! 梁兴失声叫了出来,先生疯了?这岂非养虎为患! 主公,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方是制胜之道。成公英智珠在握,主公当立刻上书朝廷,极言谢乔之危害。便说此人妖言惑众,已纠集乱党十万之众,兵锋正盛,席卷凉州,大有动摇国本之势! 帐内诸将渐渐露出恍然之色。 而主公,则忠心耿耿,为国分忧。虽兵微将寡,糧草不济,仍愿率本部将士,死守金城,为大汉镇守西陲门户。如此一来,主公既显忠心,又显势弱,朝廷若想平叛,除了倚仗主公,还能指望何人? 此言一出,诸将恍然大悟,看向成公英的眼神充满了敬佩。 梁兴拍着大腿叫好,脸上的怒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兴奋和钦佩。 张横道:主公借此向朝廷要官要爵,要钱要粮,名正言顺! 韩遂更是抚掌大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妙!实在是妙啊!先生真乃吾之子房也! 他于大帐中踱步,意气风发:如此一来,将来我军大破谢乔,便是以弱胜强,平定十万叛军的盖世奇功!朝廷封赏,必定非同凡响! 主公英明!帐内众人齐齐拜服。 计议已定,韩遂再也按捺不住,当即便命人取来笔墨。 他亲自走到案几前,亲自执笔,写就了一封声情并茂言辞恳切的奏章。 乱贼谢乔,啸聚十万之众,渐成气候,旌旗蔽空,有席卷之势。臣遂,老实本分,食汉禄,受皇恩,兢兢业业,镇守国门。今谢乔来犯,臣必定率部死战,纵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然臣部兵微将寡,粮草不继,兵甲破损,实难持久。伏请天子圣裁! 写完之后,韩遂又仔细看了几遍,确认无误,这才郑重地盖上印信,交给心腹信使。 火速送往朝廷,不得有误! 是!信使接过奏章,转身疾奔而去。 八百里加急的快马,载着韩遂的殷切期盼,绝尘而去。 接下来的日子,韩遂一面加紧操练兵马,一面翘首以盼朝廷的回应。 每日清晨,他都要亲自登上城楼,眺望东方的大路。 然而,十天过去了。 二十天过去了。 一个月过去了。 东边的大路,依旧静悄悄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派去中原的信使,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韩遂从最初的信心满满,变得有些焦躁不安。他在帅帐中来回踱步,脸色越来越阴沉。 先生,朝廷为何遲迟没有回应? 成公英眉头微蹙,但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主公勿忧。中原距此千里之遥,往返需时日。再者,朝廷办事向来拖沓,主公且耐心等待便是。 又过了几天,当韩遂的耐心即将告罄,甚至已经开始怀疑信使被中途截断之际,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上带着古怪的神情。 韩遂精神大振,一个箭步上前,抓住斥候的衣领:天使何在?圣旨呢?朝廷给了什么封赏?快说! 只听斥候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继续禀报:回主公,天子下诏,擢马腾为凉州牧,进爵舆亭侯,赐金印紫绶,假节钺命其统领本部兵马,讨伐叛逆谢乔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韩遂只觉神清气爽,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凉州牧,舆亭侯,假节钺! 斥候向他确认:主公,不是你,是马腾。 韩遂:???!!! 第141章 韩遂如同被点了穴一般,僵立在原地。 你给我再说一遍!他猛地双手攥住斥候的衣领,双目赤红,青筋暴起,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提离地面。 朝廷的詔书,究竟怎么写的?!啊! 斥候吓得魂飞魄散,牙齿都在打战,结结巴巴地重复道:回主公天子下詔,擢馬騰为凉州牧,进爵舆亭侯,赐金印紫绶,假节钺命其统领本部兵馬,讨伐叛逆謝乔 一时间,韩遂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他身形摇晃,猛地摔开斥候,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在帅帐中来回上蹿下跳。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韩遂骤然停下,目光如刀,扫过帐内噤若寒蝉的众人,梁兴、张横等人无不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成公英的身上,先生,你说会不会是朝廷笔誤?那些中原的文官,会不会是是誤把韩遂二字,写成了馬騰?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神情都變得有些古怪。 梁兴忍不住抬头瞥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脸上满是想笑又不敢笑的扭曲表情。 这理由太过牵强,简直是自欺欺人。韩、馬二字,形音义皆不相近,怎么可能误写。 但谁也不敢戳破主公这最后的幻想。 唯有成公英,依旧保持着谋士应有的冷静。他摇摇头:主公,绝无可能。朝廷诏书,国之重器,拟诏、复核、用印,层层把关,断不会出此等纰漏。 一句话,如一盆冰水兜头淋下。 方才的意气风发,平定十萬叛军的盖世奇功,非同凡响的朝廷封赏,所有的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处心积虑,自导自演了一出大戏,结果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韩遂颓然坐倒,眼神空洞。 良久,成公英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理智。 主公,事已至此,暴怒无益,亦于事无补。以英之见,此事并非笔误,也非朝廷昏聩。恰恰相反,这恐怕是朝廷的离间之计。 离间之计?韩遂的眼神终于对上了一丝焦,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自己的心腹谋主。 然也。成公英颔首,语气沉稳而笃定,主公与马騰结为异姓兄弟,雄踞西凉,早已是朝廷心腹大患。昔日董卓之乱,凉州兵马威震天下,朝廷对其忌惮尤深。凉州之地,远离京畿,民风剽悍,本就难以掌控。若此次平叛之功盡归主公,主公威望势必大涨,麾下兵马士气如虹,届时整个凉州便再无人能制。到那时,朝廷对凉州則更鞭长莫及,如芒在背。 朝廷此举,看似恩宠马騰,实則是主公与马腾之间打入一根楔子。就是要让马腾来摘桃子,就是要让主公心中 第316章 不平,生出怨愤。朝廷巴不得兄弟阋墙,甚至反目成仇,刀兵相见。如此,便可坐收渔利,坐看两败俱伤。届时,凉州便如一盘散沙,任由他们搓圆捏扁。 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让韩遂混乱至极的头脑冷静下来。 不错,朝廷那些玩弄权术的老狐狸,个个精于算计,怎么会如此轻易让他得偿所愿? 自己的计策虽妙,但终究是阳谋,摆在了台面上。朝廷顺水推舟,却把果实给了另一个人,这一手借力打力,实在是阴险至极。 韩遂的脸色由惨白转为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一个离间计!恨死我也。 主公勿急。成公英见他已经冷静下来,立刻趁熱打铁,继续说道,计策虽毒,但亦有破解之法。 他壓低了声音,凑到韩遂耳边,马腾奉诏讨伐謝乔,必然借道金城。主公大可纵其过境,按兵不动,静观其變。我等正可借此机会,隔岸观火,看清謝乔之虚实。 若謝乔当真锐不可当,击败了马腾,则马腾元气大伤,损兵折将,主公再以逸待劳,率精锐之师,迅捷出兵,一举击溃谢乔,则平叛之功,依旧是主公独领。 若马腾侥幸得胜,主公,可有什么想法?成公英顿了顿,语带深意。 韩遂眼中闪过阴鸷,瞬间会意。 若马腾胜,必然也是强弩之末,人困马乏。再从金城借道而返,而他,早已在必经之路上设下天罗地网,只需一声令下,萬箭齐发,伏兵四起。 瓮中捉鳖,一网打盡! 从此,西凉没有谢乔,亦没有马腾。 他照样可以独领这份泼天大功,上奏朝廷,说马腾不幸与贼偕亡,而他报仇雪恨,力挽狂澜。 倘若朝廷不承认他的功劳,又奈他何? 朝廷疲敝,绝不可能对西凉用兵。 想通了这一层,韩遂心中的彻底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算计。 他缓缓坐回大椅,端起冷茶,一饮而盡,只觉神清气爽,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親兵来报:报!主公!马腾将军已至城外,说要见主公! 什么?!韩遂猛地站起,帐内诸将一片哗然。 这个节骨眼上,马腾親自来了? 他来耀武扬威? 韩遂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想下令不见,甚至动了埋伏刀斧手的念头,将他赚入帐中,斩杀于此。 主公,不可!成公英眼疾手快,立刻出声制止。 他看到了韩遂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机,知道主公此刻情绪激动,极易做出冲动之举,酿成大错。 随即快速而有力地说道:主公若此时不见,或行不轨,反中了朝廷的下怀。马腾此来,究竟是何用意,尚未可知,主公不可轻举妄动,自乱阵脚。 韩遂深吸一口气,强行壓下心头的杀意。 现在,他必须忍。 不仅要忍,还要装作大度,装作毫无芥蒂。 先生说的是。韩遂语气平缓下来,他整理了一下被自己扯乱的衣冠,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帐外親兵道:传令下去,开城门,备酒宴,我亲自去迎我那贤弟! 西凉八部见主公压下了怒火,纷纷松了口气。 城门大开,尘土飞扬,马腾一身戎装,身形魁梧,龙行虎步地走来。 文约兄!弟来迟也!马腾声如洪钟,带着一股豪迈之气,远远地便朗声大笑,丝毫没有察觉到诡异的气氛。 韩遂脸上堆起熱情的笑容,大步上前。寿成贤弟!何言迟也?你能来,为兄高兴不及! 数月不见,兄长风采依旧! 贤弟亦是愈发雄壮了! 二人四手相握,勾肩搭背,状极亲热,一路有说有笑地走回城中,俨然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帅帐之内,残局已被迅速收拾干净,重新摆上了酒宴。 两人落座,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成公英等少数心腹作陪。马腾身后带了庞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在融洽的氛围中,二人的关系迅速升温。 马腾放下酒杯,看着韩遂,满脸诚恳,甚至带着几分愧疚:兄长,此番前来,弟心中有愧。弟心里清楚,兄长上奏朝廷,为西凉奔走,弟皆看在眼里。凉州牧,舆亭侯,本该是兄长的。可惜,天子 无妨。韩遂摆了摆手,大义凛然地打断了他,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怨怼,反而充满了包容与理解,你我兄弟,谁被天子恩宠都一样。朝廷里那些长于深宫、专好弄权的酸儒腐臣,自以为一道诏书,便能使你我生嫌。实则哪里知道,我等结为兄弟,情同手足。 想当年,西凉巨变,你我歃血为盟韩遂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追忆的沧桑。 马腾接过话,感慨万千:祸福与共,誓同生死,多年未曾相负。 你我兄弟一场,足称得上肝胆相照。 说到动情处,韩遂眼中热泪盈眶。 马腾亦是动容,反手握住韩遂的手,声音几乎哽咽:我恨不能与兄长一母同胞! 韩遂用力回握,亦是嗓音沙哑道:可惜你我各有扈从,军务缠身,否则,真想日日与贤弟饮酒畅谈,抵足而眠。 二人长久对视,所有的误会与隔阂都在这番推心置腹的交谈中烟消云散。随即再次举杯,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一切尽在不言中。 放下爵杯,马腾话锋一转,面露忧色:听闻那谢乔,非同小可。席卷数郡,曾击退兄长麾下阎彦明,拥兵十万,恐怕甚是棘手。 韩遂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凑近马腾,说道:贤弟,你也被我骗了。 哦?马腾一愣,眼中满是疑惑。 实不相瞒,韩遂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满一杯酒,施施然道,我每日都派人打探谢乔虚实,她手下兵马,撑死不过两三万乌合之众。至于那什么席卷之势的说辞,不过是我故意夸大其词,写来吓唬朝廷那些胆小如鼠的公卿的。 闻言,马腾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原来如此!怪不得朝廷如此重视,又委我重任。原来是兄长妙计! 韩遂端起酒杯,轻描淡写地说道:贤弟率部出兵,尽管放心。拿下谢乔,不过是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多谢兄长指点迷津!若是旗开得胜,必定向朝廷请功,言明此番全赖贤弟运筹帷幄,洞察先机!马腾大喜过望。 韩遂宽厚地摆了摆手,脸上带着一丝看破红尘的淡然:无妨。真的。愚兄淡泊名利,过眼皆是虚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兄弟,坐享凉州。 二人相视大笑,再次举杯痛饮。 夜色沉沉,月上中天。 韩遂、马腾二人皆是海量,数斤烈酒下肚,都只有半醉,头脑却依旧清醒。 马腾言说公务繁杂,并未留宿,起身告辞。韩遂坚持亲自将他送到城门之外。 寒风中,二人依依惜别。 兄长,请留步。天寒地冻,快快回帐歇息。马腾在马上抱拳道。 刀戟无眼,贤弟千万小心。韩遂满脸关切。 兄长放心,待弟得胜归来,你我再痛饮三百杯! 好!为兄就在这金城,备下庆功酒,静候贤弟凯旋! 告辞! 一番情真意切的告别后,马腾双腿磕马腹,带着庞德和一众亲随,在夜色中策马远去。 韩遂久立城门,深情眺望,直到马队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 这时,一旁的成公英小声试探地问:主公,计划可有变? 毕竟兄弟一场,兄弟如手足,说服主公自卸手足还是太难了。 韩遂肯定地说:一切照旧。 成公英: 你们还真是兄友弟恭哈。 第142章 馬腾策馬回营,脸上志得意满。 方才在金城大帐,气氛何其热烈。韩遂追忆往昔,言辞恳切,目光真挚,一口一个贤弟,几乎让他信以为真。但他的头脑却始终保持着 清醒。 什么淡泊名利,什么过眼皆是虚枉,韩遂那厮,假得不能再假了。 他馬腾,乃是光武帝开国功臣、伏波将軍馬援之后,血脉纯正,生来就该是这凉州之主。 这些爵位封赏,本就该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想笑。 你还淡泊名利上了,你也配?什么出身啊。 不过一介出生卑微之辈,靠着钻营和时运侥幸得勢成为豪强,竟也敢与他平起平坐,称兄道弟。 第317章 若非时局所迫,他岂会与此人虚与委蛇! 想到这里,马腾心中涌起一陣快意。 韩遂这老狐狸,自以为聪明,用夸大其词的计策赚取了朝廷的重视,却也将这天大的功劳拱手让给了自己,可谓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马腾微微一笑,已获得朝廷信重。 也好,待他踏平武威,生擒謝乔,立下不世之功,朝廷的封赏自然会源源不断地流向天水。他一粒米都不会留给韩遂! 马腾在心中发出一声冷笑,勒紧了缰绳。 共享西凉? 做梦去吧! 主公,一旁的龐德催马跟上,韩文约所言,謝乔兵力虚弱,仅有两三万乌合之众此事,是否有些蹊跷? 龐德眉头紧锁,他不像马腾那般被功名利禄冲昏头脑。他是一个纯粹的武人,更相信战场上的逻辑。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 一个能席卷數郡,甚至击退过阎行的人,真的会是只有两三万乌合之众吗?这不合常理。 韩遂此人,心机深沉,他今日这番推心置腹,恐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马腾瞥了龐德一眼,豪情壮志絲毫不减:令明多慮了。韩遂此人虽狡诈,但显然,他这次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欲除謝乔,又怕朝廷不重视,故而夸大其词。如今朝廷委我重任,这功劳便是我的了。他已是騎虎难下,只能捏着鼻子认栽了。 可是,万一庞德还想再劝。 没有万一!马腾断然喝道,语气陡然严厉起来,令明!收起你的顾慮!那谢乔,一介女流,能有多大能耐?侥幸诛杀董卓,扬名于世,不过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罢了!我马家铁騎,天下无双,区区谢乔,何足挂齿! 此刻再进言,只怕会被视作怯懦,扰乱軍心。庞德暗叹一声,默默地闭上了嘴。 罢了,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主公纵横西凉多年,自有决断。 作为属下,自己要做的,便是执行命令,为主公扫平一切障碍。 星夜赶路,回到天水大营,马腾没有絲毫耽搁,翻身下马,立刻下令,升帐议事。 軍令如火,急促的鼓声打破了营地的宁静。片刻之后,马腾麾下心腹将领便齐聚于中軍大帐之内。 大帐内,十几支牛油烛燃烧着,将一幅巨大的凉州堪舆图照得透亮。 马腾手按佩剑,站在舆图前,目光銳利如鹰,扫过帐下诸将。 此时的马超,年仅十七岁,一身亮银甲,头戴束发金冠,面如冠玉,眼若流星,立于众将之首,显得格外英武。俊朗的面容上满是血气方刚的兴奋,犹如一头亟待出笼的幼狮。 诸位!马腾沉声开口,声音在大帐内回响,朝廷已下明诏,委我为凉州牧,都督凉州诸军事,征讨盘踞武威的不臣之贼,谢乔! 昨夜,我已与金城韩文约会晤。据韩遂密报,那谢乔看似勢大,实则外强中干,麾下不过两三万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此战,不只是为朝廷分忧,更是我马家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之天赐良机! 他的声音越发激昂,充满了煽动性:马氏一族,乃伏波将军之后。这凉州大地,流淌着先祖鲜血与荣耀,本就该由我们来守护!此刻,功劳就在眼前,富贵就在刀锋之上!朝廷看着我们,凉州百姓看着我们!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我意已决!尽起我部精銳,三日后出征,直捣姑臧,一战定乾坤! 喏!帐下众将热血沸腾,齐声应喝。 三日后,天水城外,大军集结完毕。 这支军队,几乎是马腾的全部家底,以悍不畏死的西凉骑兵为核心,辅以三万精锐步卒,总兵力超过八万,对外号称十万。旌旗蔽日,甲胄千重,这股武装,足以让整个凉州,乃至关中为之战栗。 晨光熹微,穿过雾气,照亮了无边无际的军陣。 广袤的平原上,人马如林,刀枪如雪。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马腾身披重铠,騎在马上检阅着自己的军队。看着那一排排杀气腾腾的士卒,一面面迎风招展的马字大旗,他胸中豪情万丈。 他勒住马,拔出佩剑,剑尖直指西北方的武威。 出征! 随着他一声令下,号角长鸣,战鼓擂动。 數万将士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大军如同一条巨龙,开始缓缓移动,步兵方阵在前,騎兵两翼策应,辎重车辆居中,浩浩荡荡地向着武威郡方向开拔。烟尘滚滚,遮天蔽日。 出天水,大军借道金城郡,一路畅通无阻。 行至半途,正如马腾所料,韩遂果然派了部将前来犒劳。 使者带来了足數的牛羊酒水,及数千石粮草,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恭敬地称主公韩遂正在金城内整顿兵马,随时準备支援,金城永远是马将军最坚实的后盾。 马腾高踞马上,脸上挂着洞悉一切的笑容,从容地笑纳了这份心意。 很显然,这批军需和这番言语,既是韩遂作态给朝廷看,也是为了麻痹自己。无妨,他清醒得很。 数日后,马腾大军的先锋部队终于出现在了姑臧城外的地平线上。 然而,当姑臧城的轮廓在漫天黄沙中逐渐清晰时,马腾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凝固了。 眼前的城池,与他情报中那个残破不堪的姑臧完全是两回事。 城墙明显经过了大规模的修和加固,比寻常郡城高出近丈,厚实许多。城墙之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矗立着一座箭楼,垛口后面,隐约可见寒光闪烁。城头旗帜整齐,巡逻的军士数量虽不多,却往来不绝,步伐沉稳,纪律严明。 这哪里是一座仓促间占据的城池,分明是一座準备充分的军事要塞! 望着巍峨的城墙,马腾心中掠过一丝不解,甚至是一丝不安。这和他预想的景象,出入太大了。 父亲,这城墙马超也察觉到了不对,策马来到马腾身边,年轻的面庞出现了凝重之色。他征战经验尚浅,但也能看出眼前这座城的棘手程度远超想象。 哼!马腾冷哼一声,将心中的那一丝疑虑强行压了下去。他想起了韩遂的话,夸大其词、虚张声势。 对,一定是这样! 定是谢乔,知道他大军将至,故作姿态,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修筑城墙这种表面功夫上,想用一座坚城来吓退自己。 可笑!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坚固的城墙也不过是纸糊的灯笼! 马腾指着城墙,声音重新变得洪亮:这正是她心虚的表现。越是如此,就越说明城中兵力空虚。命马余率三千铁骑,即刻攻打东门,给我试探出他们的虚实! 三千名精锐的西凉骑兵,在一名马余的带领下,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向着姑臧城的东门发起了冲锋。 骑士高举着手中的马刀和长矛,发出震天的呐喊,气势如虹。他们要用一次摧枯拉朽的冲锋,敲开这座城池的大门,为大军夺下首功。 然而,姑臧城墙之上,却是一片死寂。没有预想中的慌乱,没有叫骂,甚至连走动的身影都寥寥无几。 骑兵洪流越来越近,五百步,四百步,直到骑兵冲入三百步的距离。 放箭! 一声令下,城楼之上瞬间响起了一片密集的机括绷弦之声。 下一刻,数不清的箭矢如同被捅破的蜂巢中涌出的蜂群,发出尖锐的嘶鸣,遮天蔽日般地向城下冲锋的骑兵覆盖而去! 利箭入肉的声音连成一片,凄厉的惨叫声和战马的悲鸣 声瞬间响彻战场。 一名冲在最前面的骑兵,连人带马被七八支箭矢射成了刺猬,巨大的惯性让他从马背上翻滚下来,瞬间被后面跟上的铁蹄踩成肉泥。 更多的骑兵在冲锋的道路上纷纷中箭落马,人和马的尸体堆积在一起,后续的骑兵躲闪不及,纷纷被绊倒,阵型顷刻间大乱。 撤!快撤!带队的将领马余手臂中了一箭,惊骇欲绝地大吼。但已经晚了,第二波、第三波箭雨接踵而至,精准而无情地收割着军士的生命。 马超在后方观战,看得是目眦欲裂,欲领本部兵马助阵。 少主不可!敌军箭雨太过密集,此时上前无异于白白送死!庞德大吼道。 就在他说话的瞬间,一支流矢擦着马超的头盔飞过,将盔上的红缨削去了一截,惊得马超一身冷汗。 这哪里是什么乌合之众? 这分明是准备充分、武装到牙齿的精锐之师! 马腾呆立在马上,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三千骑兵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就伤亡过半,狼狈地向后溃逃。 韩遂! 这老匹夫!他骗我! 第318章 鸣金!鸣金收兵!快!快!马腾急急下令,带着一丝崩溃的颤音。 第143章 姑臧城外,馬騰大军安营紮寨,連绵不绝的军帐升起,与这座坚城两相对峙。 自那日攻城失利,三千铁騎几乎折损过半,馬騰便下令全军安营紮寨,圍而不攻。 他本以为,凭借数倍于敌的兵力,只需将这座孤城团团圍住,断其内外,城中的守军便会像瓮中之鳖,耗尽粮草,最终只能乖乖开城投降。 可数日围城,非但没能达成预期,反而是自己军中的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滑落。 城内敌军坚守不出,任凭風吹雨打,岿然不动。 每日,馬騰都会派人前往城下叫阵,辱骂,试图激怒城内守军,引他们出城决战。 然而,城楼之上,回应他们的,永远只有沉默。 城内主将甚至都没有露过头。 这种无声的对抗,比血肉厮杀更折磨人心。 馬騰引以为傲的騎兵优势在坚城之下无法发挥,每次试图靠近,反而遭受城内箭矢的不断打击。 更要命的是,大军每日的粮草消耗如同流水,而城内却似乎物资充裕,毫无动搖之色。 他回想起韩遂当初信誓旦旦的保证:謝乔不过一介女流,手下兵马皆是乌合之众,城池防备形同虚设。 如今看来,这简直是弥天大谎,一个恶毒的陷阱! 韩遂,这老匹夫,他竟然敢如此戏弄于我! 马腾的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恨意,他发誓,若能得胜而归,定要将韩遂碎尸万段。 然而,更让他夜不能寐的,是姑臧城内那支神出鬼没的騎兵。 一日,夜幕降临,正当马腾军队分散驻扎,准备轮流歇息时,姑臧城门突然大开。 一队騎兵,无声无息地从城门中涌出。 他们皆着轻甲,行动间悄无声息,手中端持的并非长矛马刀,而是一种造型奇特的連弩。 这正是謝乔花费心血打造的王牌,西凉连弩骑。 这支骑兵行动迅捷如風,它们并非直接冲锋,而是目标明确,快速突入马腾军的步卒阵地,近距离发射弩箭,造成大量杀伤后,不等马腾军反应过来便迅速撤离,灵活机动,让马腾军防不胜防。 敌襲!敌襲! 营地瞬间炸开了锅,睡梦中的士兵被驚醒,仓促抓起武器应对。 然而,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甚至还没来得及组织起有效的反击,那些黑色的闪电便已经完成了一轮杀戮,调转马头,再次融入夜色,迅速撤离。 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潮水般,倏忽而至,倏忽而去,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和驚魂未定的马腾军。 马腾被帐外的喧嚣惊醒,他披衣冲出大帐,只见营地内火把搖曳,人影幢幢,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士兵。 他大惊且暴怒,立刻下令骑兵追击。 然而,谢乔的连弩骑兵所乘马匹经过精心挑选和训练,速度奇快,往往刚要追上,对方已经跑出射程,转眼间便消失在视线尽头,绝尘而去。 如此反复折腾,日夜不休。 每当夜幕降临,马腾军便陷入高度戒备,草木皆兵,却依旧防不胜防。 连弩骑兵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起一次突襲,或从东门,或从西门,或从南门,或从野外,神出鬼没,没有规律,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们训练有素,令行禁止,不恋战,只求杀伤和骚擾,每一次都精准打击,造成大量伤亡,然后迅速撤离,让马腾军疲于奔命。 步卒疲于应对骚擾,整日提心吊胆,无法安睡。许多军士眼窝深陷,双眼布满血丝,白天行军或站岗时都会不自觉地打瞌睡,精神萎靡不振。 骑兵疲于追逐,却次次无功而返,战马也开始出现疲惫之态。 全军上下开始出现严重的疲惫感和焦躁情绪,甚至有军士开始抱怨。 这种持续不断的精神折磨,比真刀真枪的搏杀更让人崩溃。 砰! 又是一夜袭扰,马腾气得怒摔酒盏。 他从未打过如此憋屈的仗,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战术。敌骑来去如风,不与主力交锋,只在夜色掩护下,精准地突袭步卒阵地,射出致命的弩箭,然后不等反击组织起来便迅速遁走。既无法有效反击,又无法摆脱纠缠,只能眼睁睁看着麾下精锐之师,士气一天天跌落,一天天疲惫,自己却束手无策。 那种无力感,就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劲,却又憋屈得要命。 马腾感到自己的斗志正在被一点点消磨。 主公,此战术诡异莫测,不宜久拖。庞德上前一步,抱拳进言。 我军以骑兵见长,长处在于平原旷野之上的冲锋决战。如今顿兵于坚城之下,优势尽失。更何况,我军数万之众,人吃马嚼,粮草消耗巨大,长此以往,恐生变故。依末将愚见,当务之急,是寻求新的战机,而非在此地虚耗。 马腾粗重地喘着气,他何尝不知庞德所言句句在理。 但心中的不甘与屈辱,让他难以接受撤兵的提议。 他马腾纵横西凉几十年,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一旁的马超见父亲如此失态,心中也憋着一股火气。 父亲,孩儿这几日观察发现,这支骑兵出动突袭,所用连弩虽利,然射程不足百步,必定返回城中。孩儿愿率五百死士,埋伏于城外必经之路,待他们袭而返城时,出其不意,扯开绊马索,将其一网打尽!马超猛地跨前一步,抱拳请命,眼神中充满了战意。 马腾闻言,心中一动,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他深知马超实战经验不足,有勇无谋,虽然骁勇善战,但若真依此计,刀剑无眼,恐怕会白白葬送性命。 胡闹!马腾厉声喝止,那群鼠辈,来去如风,岂会轻易上当?给我退下! 马超被父亲呵斥,虽然不甘,却也只能低头退下。 庞德沉吟片刻,指了指舆图上姑臧城东北方向的县城,那座城池被标注为宣威。 主公,我军在此平原扎营,四面受敌,极易遭受骚扰,难以久持。不如夺下宣威,作为临时据点,进可攻,退可守,便宜行事。 位于姑臧城东北约一日路程,若能占据此城,凭借城墙,不仅能摆脱骚扰,还能以此为跳板,徐图后计。 宣威城马腾喃喃自语,他重新审视舆图,疲惫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久违的喜色。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至少,可以先让大军休整,恢复士气。 摆脱眼前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是他现在最迫切的愿望。他需要一个喘息之机,一个能够重新组织力量,找回主动权的机会。 派斥候前往探查宣威城,务必探明虚实!马腾沉声下令。 数个时辰后,斥候飞驰而回,带回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启禀主公,宣威城空无一人!城内寂静,不见守军!斥候气喘吁吁地禀报。 马腾闻言,心中一动。 空城? 难道谢乔真的兵力空虚,无暇顾及此城? 马腾喃喃自语,强行压下心中那一点点不安,他告诉自己,这一定是谢乔兵力不足的铁证! 她为了守住姑臧,已经抽调了所有能用的兵力,根本无暇顾及周围的县城! 战机稍纵即逝,马腾果断下令拔营,全军向宣威进发。 日落时分,马腾大军终于抵达宣威城外,果如斥候所言,城楼上半个人影都望不见。 之前在姑臧城下吃过亏,马腾这次变得谨慎了许多。他没有立刻下令大军进城,而是勒住马缰,仅命令一小队步卒前出,小心翼翼地靠近城墙。 慢着!用盾牌护身!注意城楼上的动静!一名队率低声命令。 十几名军士举着盾牌,举在头顶,弓着腰,一步步挪向城门。 军士的额头渗出冷汗,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仔细倾听。 城内依然毫无动静,安静得可怕。 终于,他们接近了城门。 几名军士抬着一根简易的撞木,试探性地撞向那扇看似紧闭的城门。 轰的一声,出乎所有人意料,那城门竟应声而开,没有丝毫阻碍,露出里面寂静无声的街道。 步卒随后入城,端着长矛,一点点探入城内。 他们沿着街道搜索,推开一间间房屋,翻查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 整个过程相当顺利,没有遇到任何伏兵,没有任何机关陷阱。 一刻钟后,探路的军士返回,向马腾禀报:启禀主公,城内确无守军! 马腾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随之消散,他策马冲入城中。 环顾四周,城墙虽然有些破败,但整体结构尚 算坚固,足以抵挡骑兵的骚扰。 城内屋舍林立,街道宽阔,虽然已经人去楼空,但从残留的生活痕迹可以看出,这里不久前还有百姓居住。 第319章 军士甚至搜出了粮草,虽然不多,但总算能补充一些消耗。 这的确是理想的驻扎之地。 疲惫不堪的大军如同找到了避风港的船只,潮水般涌入城内,各自寻找地方安营扎寨,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 庞德却没有马腾那般乐观,他眉宇间的忧色始终未曾散去。 这座空城,空得太过诡异,空得让人不安。 他没有急着安顿,而是径直登上城楼,想要仔细勘察城防和周围的地形。 这是一种宿将的本能,一种对危险的直觉。 站上城楼,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庞德警惕地环视着四周,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荒芜的平原和低矮的土丘。 就在此时,他的瞳孔猛然收缩。 远处的山头上,借着最后一抹天光,无数黑影林立,赫然是一排排早已埋伏好的巨型投石车! 巨大的抛臂高高扬起,如同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在夜幕的边缘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在这些战争机器下方,无数黑影正在奋力地拉动绞盘。 庞德猛地转身,张开嘴,想要发出警告,喉咙里却仿佛堵住了什么,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刻,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号令,第一批巨石带着呼啸声,划破夜空,直扑城内,死亡的阴影笼罩了整座城。 第144章 巨石如雨般从天而降,轰然砸落在空城的城牆和建筑上,大地颤抖。 庞德脚下的城楼,作为城內最高的建筑,在第一轮齐射中便首当其衝。 砖石迸裂,木梁折斷,脚下的青砖开始龟裂,裂纹迅速蔓延。 他几乎是凭借着武将的本能,身体向后猛地一仰,一个狼狈的翻滚,从即将坍塌的边缘滚落到內侧的台阶上。 后背撞在石阶上,肋骨传来一阵钝痛,但此刻他顾不上这些。 下一秒,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剛剛站立的位置,被一块磨盘大小的巨石砸得粉碎,碎石向四周横飞,将几个躲闪不及的亲兵瞬间打成了血肉模糊的筛子,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喊不出来,生命便已终结。 主公!快撤! 庞德挣扎着爬起,想要寻找馬騰的身影,却发现视线已经被漫天的塵烟遮蔽。 城牆在持續的轰擊下成片成片地崩塌,激起漫天烟塵,将最后一抹天光彻底吞没。 夜幕,提前降临了。 曾经还算齐整的屋舍,在石雨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屋顶率先被砸穿,而后是横梁、立柱。 一间间房屋瞬间被夷为平地,木屑与瓦砾四处飞溅,尘烟四起。 浓重的尘土弥漫在空气中,呛得人睁不开眼,喘不过气。 城中,那些剛刚卸下盔甲,甚至还在寻觅水源和食物的馬騰军士卒,彻底暴露在投石车的无差别攻擊之下。 他们无处可藏,无处可避,如同被关进了屠宰场的羔羊,只能在绝望中等待死亡的降临。 突如其来的毁灭性打擊,让这支百战之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啊!我的腿!一名军士刚把水囊凑到嘴边,就被一块崩飞的墙砖砸斷了小腿,抱着残肢在地上痛苦地翻滚。 救命!救救我!另一人被坍塌的屋梁压住,惊恐地向同袍伸出手,但周围的人群早已四散奔逃,无人理会他的哀嚎。 很快,又一块巨石落下,他的呼救声戛然而止。 数不清的战馬在剧变中受惊,发出凄厉的长嘶,疯狂地挣断了缰绳。 这些平日里温顺的坐骑此刻变成了最致命的屠戮机器,在狭窄的街道上疯狂乱窜,血红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它们硕大的铁蹄之下,不知踩死了多少来不及躲避的军士。 人与馬的尸体交叠在一起,让这本就不宽阔的街道变得更加拥堵血腥。 所有人惊慌失措地尖叫着,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奔逃,却发现无论逃到哪里,头顶都悬着死亡的阴影。 往东门!东门还能走!有人大喊。 东门塌了!都塌了!另一个声音绝望地回应。 西门!试试西门! 西门也被堵死了!到处都是石头!我们被困死了! 有人试图衝向其它城门,想要逃出这座死城,却发现前路早已被坍塌的城墙堵死。有人试图躲进地窖,却发现地窖的入口已经被废墟掩埋。有人干脆瘫坐在地上,雙手抱头,蜷缩着身体,绝望地等死。 一名军士刚从一间屋子里冲出来,还未来得及庆幸自己躲过一劫,就被一块飞来的碎石击中面门。他的鼻梁瞬间塌陷,鲜血从七窍中涌出,整个人仰面倒下,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旁边的同伴想去拉他,可下一刻,一块更大的巨石从天而降,将那片区域连同数个生命,彻底从地面上抹去,只留下一滩模糊的血肉和一地狼藉。 军官的号令与呵斥,被完全淹没在巨石的呼啸声,建筑的坍塌声,以及军士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 秩序荡然无存,军队的建制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被轻易粉碎。 那些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士兵,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在极短的时间内,无数军士被落石砸中、被踩踏、被埋压,死伤无数,溃不成军。 此时,马騰躲在相对坚固的县府内,但这里也并非绝对的安全之所。 每一次巨石的落地,都让整座建筑剧烈摇晃,头顶的梁木发出吱吱嘎嘎的动静,灰尘与瓦砾簌簌落下。他望向外面的景象,目眦欲裂。 戎马一生,他见过尸山血海,也见过兵败如山倒,却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 他猛然醒悟过来,这并非什么空城,而是谢乔为他精心准备的一座巨大坟墓! 混乱之中,庞德临危不乱,拼死组织残部抵抗,试图寻找生机。 他从坍塌的城楼废墟中爬起,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捡起一面破碎的盾牌护在头顶,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都别乱!向我靠拢!举盾!结阵! 城门处,几十名尚存理智的军士,找到了主心骨,互相搀扶着,从尸体与废墟中踉跄地向他聚拢。 他们将盾牌举过头顶,结成一个脆弱但顽强的龟甲阵,在石雨的间隙中艰难地移动,试图寻找一线生机。 另一边,马超浑身浴血,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他却丝毫没有察觉。他眼中燃烧着怒火,牙关紧咬,面庞扭曲。 他挥舞着长枪,不断格挡、抽打开那些飞向他的碎石,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他想冲出去,想找到敵军,想用手中的长枪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刺穿,但他根本不知道敵人身在何方。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毁灭性的打击会持续到最后一人倒下时,投石车抛射却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持续不断的轰鸣声消失了,天地间瞬间安静下来。 马騰踉跄着走出县府,他的雙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他望着眼前的一切,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街道不见了,屋舍不见了,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废墟。 他的部曲,他征战西凉的资本,他的骄傲与荣耀,此刻只剩下满地的残肢断臂和一片狼藉,铠甲破碎,兵器折断,血肉模糊。 一个个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如今都化作了冰冷的尸体,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他一眼看见了马超,正试图召集残兵,准备朝着城墙外发起一次冲锋。 儿郎们!随我杀出去!我与你们同生共死!马超高举长枪,声嘶力竭。 零零星星的军士被他的声音所感召,挣扎着想要聚拢过来,他们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战意。 看 着这一幕,马腾心中猛地一痛。 他知道,再坚持下去,只会是全军覆没。他不能让自己的儿子,让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将士,白白葬送在这里。 这种死法,没有意义。 他们已经输了,输得彻底,输得一败涂地。 投石车抛射停止,并不代表敌军用光了石丸,而是在给他一个机会,一个保住残部的机会。 如果他不把握住,下一次的巨石雨,将会把这座城池彻底从舆图上抹去 他紧闭双眼,痛苦地挣扎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片刻之后,马腾擎着火把,向城外奔去,高声喊道:马腾,愿降大司马!! 他翻过一具具尸体,跃过一块块碎石,艰难地向前奔跑。 脚下的路崎岖不平,他几次险些摔倒,勉强稳住身形。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一路竟然畅通无阻,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却没有人拦他。 马腾,愿降大司马!!他再次高喊,带着一丝哀求和急切。 他终于跑出了城池废墟的范围,脚下踩到了相对平坦的沙土,这让他奔跑的速度快了几分。 第320章 城外,依旧死寂,没有伏兵,没有箭矢向他射来。 他不敢停下,继續跑,朝着那片深邃的黑暗继续跑。 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只知道那里是唯一的生路。 手中的火炬在奔跑中掉落在地,微弱的火光挣扎了几下,便熄灭了。 失去了光亮,他脚下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倒在地。 他仍不敢停,他用手撑着地,又顽强地爬了起来,不辨方向地,继续跑。 继续跑。 他已然力竭。 就在他快要再次倒下时,两道黑影从黑暗中无声地出现,一左一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这是两名敌军军士,动作沉稳有力,他们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将他引到了军阵之前。 我乃马腾,愿降大司马!求大司马放我部一条生路! 马腾,愿降大司马!! 我降了!我降了!我降了! 他自顾自地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生怕说慢一步,或者没人听到,投石车再度抛出漫天石丸,将不远处那座城碾碎成齑粉。 这时,火光骤然亮起,一排排的火把被点燃,照亮了周围的景象。马腾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睁不开眼。 在光与暗的交错中,他突然抑制不住地想知道,谢乔麾下到底有多少投石车。 威力如此巨大的投石车,结构复杂,对木料和工匠的要求极高,造一台,已是相当不易。 就刚刚对宣威城的毁灭打击而言,他估计至少是上百台投石车同时抛射才能达到如此效果。 这个数字,已经足以让他感到绝望,因为西凉贫瘠,良木匮乏,即便他倾尽所有,也绝不可能制造出如此之多的投石车。 然而,当他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亮,缓缓放下手臂,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彻底击碎了他的认知。 他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眼前,密密麻麻的投石车,从这座山头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在火光的映照下,高高扬起的巨大抛臂,仿佛一片巨木组成的森林。 其数量,何止上百,恐怕已达上千! 第145章 金城,大帐。 主位上,韓遂身着便服,并未卸甲,只是松了甲胄的系带。 帐下两侧,分坐着他的心腹将领与謀士,人人正襟危坐。 馬腾出兵姑臧已有数日,斥候来报,双方僵持,遥遥对峙,虽有小规模戰斗,但城外兵馬既未攻城,城内兵馬亦未突围,双方就这样干耗着。 显然,短时间很难分出胜负。 韓遂琢磨,这或许是天赐良机。馬腾倾巢而出,天水各县必然城防空乏,不如趁机把他老巢给端了。 虽然这般背后捅刀子的行径,传出去有些不道德,但兵不厌诈,在这乱世之中,道德二字,一文不值。 我管你这管你那的。 韓遂正要就此计与成公英深谈,帐帘猛地被人掀开。 报!一名斥候快步来到帐中,双手呈上军报。 主公!马腾部久攻姑臧不下,已于昨日拔营,全数撤入宣威城。 闻言,韓遂的心猛地一沉。 他心中已隐约有不祥之感。马腾其人,勇则勇矣,却非智謀之辈,但其骨子里骄傲和骁勇,若非情势緊急,绝不会轻易放弃围城,选择龟缩固守。 他还未及细问,帐外又传来一声更加急促的呼喊:报!! 第二名斥候冲入帐中,气喘吁吁,他显然比第一位斥候跑得更快更急。 他脸上还带着未消的骇色,扑通一声跪下,语速极快地禀报道:主公!宣威城方向地动山摇!声若奔雷,数十里可闻!我等在远处山头瞭望,只见烟尘蔽日,仿佛仿佛天塌了一角! 地动山摇?韩遂霍然起身。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兵器,才能造成如此恐怖的声势? 绝不可能是马腾的,马腾那些家伙什,在借道金城时,已被探得分明,连像样点的冲車都没几架。 只能是谢喬的。 韩遂目光扫过帐内同样惊疑不定的幕僚和将领,心中不安越发浓重。 他与马腾征戰西涼多年,对彼此实力知根知底,也对这片土地的物资匮乏心知肚明。 如此巨大的动静,绝非寻常攻城器械所能为,难道谢喬是请来了鬼神助阵不成? 这个荒谬的念头刚一闪过,就被他强行压下。 他是沙场宿将,信奉的是手中的刀枪,而非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 可若非鬼神,又该如何解释这超出常理的景象? 然而,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第三名斥候,带着一身焦土的气息冲了进来,他的目光呆滞,如同经历了一场浩劫。 斥候跪在地上,声音空洞而颤栗:主公,宣威城一夜之间沦为废墟,马腾部已、已尽数降谢! 什么?!韩遂猛地一拍桌案,脸色煞白,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天灵,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马寿成竟降了?! 骄傲如马腾,自诩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西涼猛虎,竟会全数投降? 这意味着,谢喬展现出的力量,足以摧毁马腾的意志,碾碎他的尊严。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显得格外刺耳。 众将士大气都不敢出,方才斥候所描述的天塌地陷与马腾投降的结果结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令人灵魂戰栗的场面。 韩遂心中翻江倒海,他与马腾虽有纠纷,却也是亦敌亦友多年的兄弟。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马腾的性情,此番投降,绝非贪生怕死,定是被逼到了绝境。 谢喬,她究竟有何等通天手段。 仅仅数日,便讓马腾十万部众如此溃敗,甚至彻底折服。 马腾敗降,那么她的下一个目的,毫无疑问,一定就是金城。 换做是他,又能撑多久。 不,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韩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讓他更快地步马腾的后尘。他必须思考,必须找到一线生机。 马腾之败,或许败在他立足未稳,军心浮动。更重要的是,马腾麾下悍将虽多,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几乎没有能为他运筹帷幄的谋士。 勇而无谋,一遇挫折便容易军心浮动,此取败之道也。 可他不一样,他有他的子房,成公英。 传令!韩遂的声音恢复了一丝镇定,全军戒备,加固城防!所有兵马收缩回城,派出所有斥候,严密监视谢乔军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立报!快! 他要布防,提前准备,绝不能轻敌,他绝不能重蹈马腾的覆辙! 数日后,金城已是严阵以待,城头之上,刀枪如林,旌旗招展。 每隔十步便有一锅滚烫的金汁或热油,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城墙垛口后,无数双緊張的眼睛,死死盯着东方那片空旷的地平线。 城中百姓闭门不出,街道上一片肃杀。巡逻的军士脚步匆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張与凝重。 然而,预想中的大军压境并未到来。没有震天的战鼓,也没有蔽日的烟尘。 等来的,却是一名亲卫的通报。 主公,城外来了一人,自称是谢乔使者,请求入城相见。 讓他进来。韩遂沉声说道。 这个时候派使者,无非是想兵不血刃,前来劝降罢了。他倒要看看,谢乔会派何等能言善辩之士,用怎样的花言巧语来动摇他的军心。 片刻之后,一名身材高大的使者,身披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低着头,走进了韩遂的大帐。 他步履沉稳,面对主位之上的韩遂,没有行礼,只是直挺挺地立着。 见状,韩遂的眉毛紧蹙。好大的架子! 区区一介使者,竟敢在他面前如此无礼! 他正要开口呵斥,性如烈火的梁兴已然按捺不住,厉声喝道:大胆!见我主公,为何不拜! 谢乔使者对呵斥声置若罔闻,緩緩抬起手,摘下了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疲惫却坚毅的脸庞。 一瞬间,大帐内,如同被冻结了一般。 帐内众将,瞬间哗然。 来使,竟然是马腾! 谁能想到,谁敢去想,谢乔遣来的使者,竟然会是刚刚投降的马腾。 就是这顶大帐,不久之前,兄弟二人还在这里畅饮忆往昔,兄友弟恭,如今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以这样一种身份,这样的境地,再度相见。 韩遂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故作镇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贤弟,别来无恙。 马腾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同 样维持着平静:托兄长的福,愚弟安然无恙。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帐内将领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第321章 韩遂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亲卫招呼酒肉。 酒菜很快被端了上来,二人相对而坐,一如几日之前。 但这一次,没有豪迈的笑声,没有推杯换盏,没有兄弟间的情谊,只有沉默,以及沉默之下汹涌的暗流。 韩遂死死地盯着马腾,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失去了往日神采的眼睛,终于忍不住问:汝为谢乔说降乎? 马腾緩缓拱手,声音沙哑地开口:非为谢乔,实为救兄长性命而来。 救我性命?韩遂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一拍桌案,怒极反笑,马寿成,你败了,便要拉我一同跪下不成?我与你相交半生,竟不知你是个如此贪生怕死的软骨头! 怒吼声在大帐内回荡,众将闻言,无不义愤填膺,纷纷对马腾怒目而视。 马腾没有被他的怒火吓倒,反而抬起头,直视着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兄长久居金城,可知天下大势? 韩遂厉声道:我自然知晓。 你不知!马腾断然喝道,今,圣人操持朝廷,汉室虽微,隐有复兴之兆。天下虽分崩离析,人心却思归一统。 马腾继续道:袁绍、袁术、曹操之流,虽拥兵割据一方,在圣人感召下,却有归顺之兆。彼昔日为朝臣,名门之后,将来若天下有变,拨乱反正,归顺朝廷,是青史留名的佳话。 我等,名为汉将,实为乱党,占据西涼,屡抗天兵,在朝廷眼中与黄巾何异?若无擎天之力,将来清算之时,必为煌煌大势所碾碎!身死族灭,遗臭万年。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 韩遂沉默不言,在权衡思考。 此天下,唯有谢乔,实力空前。如果谢乔将兄长逐出西涼,你去了中原,朝廷能饶你?我等乱党,唯一的出路,便是跟随这窃国巨盗一起,搏一个从龙之功,立不世之大业! 窃国巨盗?韩遂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不错!马腾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谢乔,乃窃国巨盗,她非匡扶汉室之人,她要的,是这整个天下! 谢乔势不可挡!兄长,你我与其在泥潭里挣扎,被朝廷围剿,被诸侯吞噬,何不,识时务,做俊杰? 韩遂的心神被马腾这番话剧烈撼动,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懂,只是不愿去想,不愿承认罢了。 但他依旧固守着最后的防线,根植于骨子里的武人尊严,让他无法轻易低头。 韩遂声音干涩地问出了那个让他寝食难安的问题:贤弟,那日宣威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马腾的眼神飘向帐顶,仿佛在回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他脸上的肌肉再次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过了许久,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兄长何必明知故问。 韩遂追问:谢乔麾下,到底有多少投石車?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也是压在他心头最沉重的巨石。 在他的认知里,投石車是何等珍贵的攻城利器,打造不易,运输更难。 他设想过一百架,甚至五百架,但那已经是匪夷所思的数字了。 马腾斩钉截铁:一万架。 这个答案,让韩遂身子一晃,险些坐不稳。 不错。马腾的声音里犹带着恐惧,那日,投石车成林,遮天蔽日。万石齐发之时,天崩地裂,不过如此。我数万大军,在飞石之下,与蝼蚁无异,顷刻间灰飞烟灭。愚弟侥幸捡回一条命,可我麾下那些跟随我多年的弟兄,却是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找不到 说到此处,这个在沙场上流血不流泪的凉州汉子,眼眶竟红了,两行浊泪滑落下来。 韩遂脸色已是一片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他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谋士,成公英。 成公英感受到了主公的目光,上前一步,面色肃然,对着韩遂长揖及地,沉声进言:马将军勇冠三军,其麾下西凉铁骑精锐无双,常年与主公伯仲之间。强如马将军,携十万之众,在数日内崩溃。主公觉得,若与之交兵,有几成胜算? 韩遂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缓缓闭上眼睛,马腾绝望的脸,斥候惊恐的描述,以及一万架投石车这个足以压垮一切的数字,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 抵抗,不过是徒增伤亡,让金城化为第二座宣威废墟罢了。 尊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尊严一文不值。 良久,他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颓然。 韩遂看着马腾,仿佛看着镜中的自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贤弟,你说得对,天下大势,非人力可抗也。 话音落下,大帐之内,有人松了口气,有人眼中含泪,有人则黯然神伤。 而马腾,在听到这句话后,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如释重负地再次拱手。 数日之后,金城之外,旌旗蔽日,大军列阵。 然而,所有的军士都放下了手中的刀戈。 在万众瞩目之下,韩遂卸下盔甲,身着布衣,手捧金城守将印信与户籍图册,在成公英等一众文武的簇拥下,一步步走向那面迎风招展的巨大谢字帅旗。 帅旗之下,谢乔跨坐于战马之上,平静地接受韩遂的投降。 随着金城的归附,整个西凉,再无敌手。 谢乔开始迅速整合这股强大的力量。 一个个在历史上留下赫赫威名的名字,如今都成了她系统面板上待点亮的图标。西凉八部,谋士成公英,猛将阎行,尽数归于她麾下。 再加上马腾部的马超、庞德、马岱等人。虽然目前这些人的忠诚度还不高,但驯服这些桀骜不驯的猛虎,只是时间问题。 人才济济,盛况空前。 为了防止这些降将再生事端,为了人尽其才,谢乔做出了安排。她将马腾、韩遂以及马超、阎行这些最顶尖的将领都带在身边,随军行动。成公英亦为军师,辅助军师祭酒贾诩。 同时,她任命自己带来的心腹毛玠、阎忠等人留守,任督军御史,负责治理金城和天水,迅速稳定后方,恢复民生。 战线继续前推。 而战线以内的土地,则迅速摆脱战争的创伤,开始恢复安居乐业的景象。 一日,大军在野外扎营休整。 韩遂在营中踱步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找到了谢乔。 主公。韩遂恭敬地行了一礼,末将一直有一个疑问,憋在心里,实在不解。西凉匮乏,主公如何造出一万架投石车? 谢乔:? 谢乔眨了眨眼,奇怪地看着他:谁说我有一万架? 有一万架投石车,那还了得。 地球都得被她翻个个儿! 韩遂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将头转向不远处正假装看风景的马腾。 马腾感受到了那道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干笑了两声,吹起了口哨,眼神飘忽,就是不与他对视。 一股血气直冲韩遂的天灵盖! 马腾!匹夫!他怒吼,像一头发怒的公牛,猛地扑了过去。 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西凉大佬,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形象地扭打在了一处,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第146章 宣威城,正是谢喬精心为马騰抛来的一个巨大鱼饵。 一个看似唾手可得,实则暗藏杀機的死亡陷阱。 谢喬根据自己所掌握的曆史知识,纵观马騰一部,猛将如云,勇冠三軍,但最匮乏的,便是能洞察人心看破虚实的顶尖谋士。 正是基于这个认知,她才敢设下此局。 谢喬笃定,她的杀局,马騰阵中绝不会有人看破。即使真有人能瞧出些許端倪,也必然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除非全軍撤出武威郡。 但 是撤軍,代价太大了,士气将一泻千里,再无赢的可能,更是公然违抗朝廷旨意,授人以柄。且谁也不能保证,返回天水途中,借道金城,韩遂会不会有异动,趁機落井下石,将他这支疲敝之师彻底吞并。 西凉的兄弟情,在利益面前,薄如蝉翼。 所以,马騰不会撤,攻克宣威,并以此为据,反而他所有选项的最优解。 谢喬的计划冷酷而精准。她提前将宣威城的軍士百姓撤走,留下一座空城,同时,将所有的投石车拉到城外隐蔽處。 当然,她麾下的投石车并没有马腾吹嘘的万架,有且仅有八百七十四架。这个數字,是她勒紧裤腰带,耗费无數资源,日夜赶工才积攒下来的王牌。 但这个數字,其破坏力,已足以让一座城,在半个时辰內,化成废墟。 那一日薄暮,当马腾的大军涌入空无一人的宣威城,正当他们为这不费吹灰之力的胜利喜悦之时,天灾降临了。 第322章 八百七十四架投石车在视距之外,同时发出怒吼。 巨石之雨,铺天盖地而来,毁天灭地。 第一轮饱和式的打击之后,满城废墟,伏尸无數,血流成河,幸存的马腾军士卒,早已精神崩溃,眼神空洞,再没有一丝抵抗的念头,唯有投降这一条路。 对于摧毁的城郭,谢乔利用【背包】格子,将废墟中的木材、石料、土方等收集起来,再在旁边空地上创建建造任务。短时间內,这座小城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塑造,屋舍俨然,街道重现,焕然一新。 而城中被飞石砸死的尸体,因为废墟的清空,裸露出来。残缺不全,血肉模糊。 谢乔看到一个年轻的军士,半个身子被压在屋檐下,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枚粗糙的木雕,像是什么动物,或許是奔马。她还看到一个年纪稍长的,双目圆睁,死前都不敢相信自己为何会死在这里。 这些尸体,大多是极为年轻的儿郎,有些甚至还带着稚气未脱的脸庞。 他们或許是家中的顶梁柱,或许是父母心爱的儿子,或许是新婚的丈夫。而现在,他们都成了一堆冰冷的血肉。 谢乔命人收殓,入土为安,为他们立下简易的墓碑。 对于这些惨死的军士,谢乔深感惋惜。 她不是嗜杀之人,作为一个来自和平年代的现代人,眼前这成千上万因她一个决策而逝去的生命,让她感到一种沉重的压抑。 但她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她不能停下,更不能软弱。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性。你死,或者我亡。 战争没有温情脉脉的选项,没有两全其美的道路。 战争没有赢家,只有幸存者。 她还要更快,更快地结束这该死的乱世,让全天下更多的人免于战火的荼毒。 她以此为己任,任重而道远。 经过统计,共有一万三千六百人亡于此役,另有两万五千七百人重伤,幸存的降卒约五万一千人。 而对于降将,让谢乔始料未及的,马腾在恢复理智后,竟然主动请缨,要去金城劝降韩遂。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一片哗然。 马腾,以勇武闻名,绝非辩才。 让他去劝降,滑天下之大稽。如果劝降失败,韩遂将与她鱼死网破。 帐下的军师参军几乎是立刻就提出了反对。 主公,万万不可!参军周器第一个站了出来,神情凝重,马腾此人,狼子野心。这定是他想趁机逃回金城,与韩遂合兵一處,负隅顽抗的奸计!主公,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但谢乔深知,此番,韩、马二人已经积怨了,韩遂不可能容他,他也不可能不仇视韩遂。 于是,就让他去尝试,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不知道马腾用了什么办法,说了什么,总之就是很顺利。 几日后,金城兵不血刃,韩遂开城出降。 随着金城的归附,整个西凉,她再无敌手。 凉州,这片自黄巾之乱以来纷争不休的桀骜土地,终于第一次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统一。 收编韩遂、马腾二部后,谢乔的势力版图迎来了爆炸性的扩张,她开始将战略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 战 果比谢乔想象中更大,因为董卓势力的提前倒牌,韩遂、马腾二部此时实际的控制范围比曆史记载中更宽广。不止金城、天水二郡,包括安定郡、北地郡、陇西郡、武都郡等凉州全部,乃至是司州的扶风郡大部,尽数纳入版圖。 谢乔打开【舆圖】的全图功能查看,她的版图,代表着她势力的蓝色,从西北的玉门关阳关,经河西走廊,一路蔓延,尖端一直延伸到中原边缘,势力范围相当可观。 但是要建设如此广袤的土地,百废待兴,仅凭一人之力是不够的。 好在,谢乔这段时间的夜里,依旧没有放弃任何一个看广告的机会,她夜以继日,旰衣宵食,什么一刀999,什么开局一条鲲,她几乎把原世界的糟粕文化重新体验了一遍,以熬出厚厚的黑眼圈,终于换取了更多的子係统。 三个子係统分别给了陈珩、阎忠和毛阶等人,赋予他们部分系统权限,命他们全力建造凉州,让这片饱受战火摧残的土地,尽快恢复生机。 大军主力则没有停留,一路向东推进,进入了天水郡境内。 天水郡,是马腾的故地,也是整个凉州相对富庶安定的地区。大军在此修整,补充给养。 城中百姓听闻是那位以雷霆手段一统凉州的主公亲至,纷纷怀着敬畏与好奇之心,从门缝里、街角处偷偷观望。他们看到的,是一支军容严整、纪律严明的军队,与他们印象中那些烧杀抢掠的兵匪截然不同。这让原本忐忑不安的民心,渐渐安定下来。 在天水郡修整之机,谢乔下达了一个奇怪的命令:命亲卫去寻觅一个名为薑囧的男子,找到即可,切勿打扰,只需暗中观察,回报其行踪。 这个命令让亲卫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忠实地执行了。 数日后,亲卫带回了消息,人已找到。 谢乔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布衣,在几名亲卫的护卫下,沿着田间小路策马而行。 田垄之间,她看到了此行的目标。 此时的薑囧,还是一个少年模样。 他身着粗布衣衫,正卷着裤腿,与乡亲一同在田间劳作,修整着灌溉用的沟渠。 他皮肤黝黑,身材瘦削,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不同于常人的英气和坚毅。 他挥舞着锄头,动作并不熟练,却一丝不苟,汗水浸湿了额发,却从不叫苦喊累。 谢乔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她关注他,并非因为姜囧本人,而是因为他未来那个惊才绝艳的儿子,麒麟儿姜维,她作为三国鬼畜区up的男神,以一人之力支撑蜀汉最后十年的悲情英雄。他的忠诚,他的执着,他的我计不成,乃天命也的悲壮结局,曾让她无数次在屏幕前扼腕叹息。 为了一颗未来的绝世明珠,提前将他的父亲收入囊中,这笔投资,稳赚不赔。 她很想上前去,拍拍这个未来国士之父的肩膀,告诉他:嘿,小伙子,好好干!将来你会有一个了不起的儿子! 但她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历史的轨迹充满了不确定性,任何微小的扰动,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蝴蝶效应。 为了不使历史轨迹发生偏移,为了姜维顺利出生,谢乔没有上前打扰,她只是在远处静静地看了许久,然后调转马头,叮嘱当地县令,对此人多加关注,便宜行事,给予帮扶,但要做得不着痕迹。 县令虽不明所以,但见主公如此郑重,连忙躬身应下,将此事牢牢记在心里,当做头等大事来办。 凉州已定,但天下未平。 区别于马腾、韩遂等人的割据一方,安于享乐,在天水郡修整数日后,谢乔决定大军分兵。 其中,河西走廊的狭长地带,以巩固与异族的关系为中心任务。行羁縻之策,互通婚嫁,开辟互市,以商贸之利捆绑其心。并从中征募善战之士,化为己用。 而进攻的战略方向,主要有两个。 其一是,司州的三辅大地。所谓三辅,指的是,左扶风,右冯翊,以及中间的京兆尹。 三辅,在历史上的这一时期,本应该是李傕、郭汜等董卓残部的势力范围。 但这二人已经被她杀了,现下这些郡县只有一些小股乱军盘踞。大军一到,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尽数收取。 而她将亲率这支主力,入寇三辅,尽取关中,直入长安! 马腾、韩遂等降将听闻谢乔的决定,眼神复杂,他们争斗半生,所求也不过是称霸凉州,而这位年轻的主公,眼光却已经投向了天下中枢! 另一面,则是南下,进攻汉中的张鲁。 张鲁以五斗米教治民,深得人心。且汉中四面环山,有秦岭天险,栈道崎岖,易守难攻。 张鲁乃守成之人,进取不足,但据汉中而守,凭借天险雄关,寻常军队,极难攻破。 但谢乔不一样,她拥有开门神器,投石车,数量庞大的投石车。 任何雄关,在万千飞石面前,只有灰飞烟灭的结局。 在她的原世界,列强曾凭借坚船利炮叫嚣:喂开门。 现在,她也可以对那些,企图据守,负隅顽抗的军阀说:喂,开门了。 [工坊]的投石车图纸,已经升级到了4型,射程更远,精度更高,谢乔还在命张宝加紧建造。 投石车笨重,虽然无法通过复杂地形,但可以拆卸,再组装,由军士扛着零件,可以轻易越过高山大川,足以应对任何复杂地形。秦岭天险,挡不住大军的脚步。 汉中是一块硬骨头,只要破了张鲁,就可以俯视西川富庶之地,天府之国。 这一战略方向,道路艰难,行军缓慢,谢乔以贾诩为战略主帅,以梁汾为军事主将。一个智计百出,一个勇猛果敢,这无疑是经略汉中的最佳组合。 第323章 而谢乔自己,将亲率十万大军,携新降之马腾、韩遂二部,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关中!她的目光,已经牢牢锁定了那座历经战火的古都,长安。 第147章 关中,右扶风,陈仓城外。 时已深秋,朔风如刀,卷起漫天昏黄的沙尘,掠过原野上連绵不絕的軍帐。 陈仓,这座三辅地区西面的軍事要塞,此刻正静默地卧在这片肃杀之中。 城中盘踞着一股叛軍,他们据此坚城,平日里盘剥过往商旅,欺压乡里,自以为固若金汤。 去年,马腾曾派麾下前来,试图拔掉这颗钉子,进取关中,却在坚固的城墙下撞得头破血流,最终只能铩羽而归。 然而此刻,这道曾令马腾束手无策的要塞,在謝乔那連绵不絕阵列森严的大軍面前,却显得如此脆弱。 大军阵前,數百架漆黑的钢铁巨兽,4型投石车,静默地矗立着,对准了远方的城池。 每一架投石车旁,都有數名精壮军士静立,他们神情专注,等待着唯一的号令。 预备 投石校尉段晔高高舉起手中的令旗,声嘶力竭地吼道。 刹那间,投石车阵地上传来一阵绞盘转动声,粗大的牛筋绞索被一寸寸拉紧。军士合力将磨盘大小经过精心打磨的圆形巨石安放在抛兜之中。 整个过程紧张而有序,數万人的军阵鸦雀无声,只有风声与器械的嘎吱声。 放! 段晔猛然挥下令旗。 随着令旗挥下,巨大的配重轰然落下,绷紧到极致的牛筋绞索在瞬间释放,爆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恐怖的反作用力让整个投石车都为之剧烈一震。 咻 咻 咻 数百石丸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死亡的抛物线,如陨石雨般,密集地砸向陈仓的城墙与城楼。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巨响連成一片,坚固的夯土城墙被砸得土石飞溅,碎屑四射。 一座叛军刚刚加固过的箭楼,在三块巨石的接連命中下,木梁断裂,轰然垮塌,激起漫天烟尘,连带着上面的守军发出絕望的惨叫,一同坠落,转瞬之间,再没了声息。 城墙上的守军蜷缩在女墙后, 抱着头瑟瑟发抖,每一次巨石落地,都感觉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他们终于开始后悔,悔不当初。 几天前,城外大军派来的使者宣读了招降书,他们还嗤之以鼻,仗着城池坚固,将使者羞辱了一番。 现在他们才明白,使者那日来,原来不是劝降,是怜悯。 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战争,这是神明的怒火,要将这座城池从地面上彻底抹去! 謝乔立于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身披玄色大氅,冷静地观察着战况。 在她身后,韩遂垂手而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撼。 他征战半生,自诩为凉州雄主,可见到这般毁天灭地的攻城景象,才真正明白自己与这位年轻主公之间的差距,那不是兵力或勇武的差距,而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碾压。 他庆幸选择了归降,而不是对抗。若是自己的金城或面对这样的攻击,又能比陈仓多撑上几刻? 这便是开门神器的威力。 任何自以为是的雄关天险,在这种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过是土鸡瓦狗。 主公,城墙东南角已破!守军士气崩溃,已现溃逃之势!投石校尉段晔汇报。 謝乔点了点头,正要下令让投石车暂歇,节省弹药,让早已蓄势待发的[西凉步卒]准备从缺口涌入,一舉拿下陈仓。 然而,就在此时,她脑海中却突然响起了一连串係统提示音。 【子係统使用者[黄意]发来通讯请求。】 【子係统使用者[謝均]发来通讯请求。】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最重要的子係统都传来了消息。 黄意在最西北边的长城一带,谢均则在睢阳朝中。他们二人性格沉稳,不毛躁,轻易不会打扰自己,除非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大事。 谢乔心中一凛,立刻接通了通讯。 她没有开口询问,而是先看到了黄意那边传来的面板共享畫面。 预想中的紧急军情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一片光怪陆离色彩俗艳的影像,瞬间冲入了她的意识。 影像正在播放,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子扭动着身姿,背景里是些从未见过的琼楼玉宇,耳边还响着靡靡之音:开局一条鲲,进化全靠吞! 畫面上,一条闪着五彩光芒的怪鱼正在吞噬着各种更小的怪鱼,每吞一个,身上就爆出一阵等级+1的金光特效,然后迅速进化成一条丑陋不堪的四脚龙。 谢乔: 黄意那张写满耿直与忠诚的脸上,此刻充满了困惑与不安,他粗着嗓子,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主公!屬下的面板上出现了这些这些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图画与言语。屬下看不懂,只觉得有些伤风败俗。但是,等这些图畫消失后,系统竟奖励了屬下一批粮草与军械!此事太过诡异,末将不敢擅专,特来禀报主公! 谢乔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廣告!居然是廣告!而且还是这种页游风格的劣质广告! 她强忍住吐槽的欲望,切换到谢均的通讯频道。 谢均那边的情况稍好一些,但同样荒诞。 画面上没有搔首弄姿的女子,而是一头膘肥体壮的老母猪,正带着一群活蹦乱跳的小猪仔在吃食。 一个喜庆的声音配着欢快的音乐在大声唱着:要想母猪生得好,金猪饲料少不了!一包见效,多产多销,发家致富就今朝! 谢乔: 谢乔扶额,哭笑不得。 她那个沙雕廣告病毒,在商业化的道路上还真是从不让人失望,并且花样百出,与时俱进。 这广告病毒,终究还是从她的主系统蔓延到了子系统,终究还是将魔爪伸向了她兢兢业业的下属们! 不过,转念一想,子系统本就是广告病毒的赠品,如今被感染,似乎也合情合理。 而且,居然还有奖励? 广告君,你可真是个商业奇才。谢乔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 不过,给这些古人打广告有卵用?他们看得懂吗?他们买吗? 吐槽归吐槽,正事要紧。 谢乔先对黄意温言安抚道:何求不必惊慌,此非妖术,也非凶兆,可看做是系统降下的另类祥瑞。那些画面言语,乃是异世之景,光怪陆离,不必深究。你只需知道,看完之后,确有奖励。这对我军经略边地大有裨益。 黄意那头沉默了片刻,显然还在消化这个冲击性的信息。 祥祥瑞?他结结巴巴地反问。 可是,这搔首弄姿的女人和怪鱼,怎么看都跟祥瑞不搭边啊。 他犹豫着问:那主公,我应该看吗?总觉得看了此物,有愧于心。 谢乔斩钉截铁地回复:看!为什么不看?能看多少就看多少!那些奖励,不拿白不拿!你就权当是消遣,增长见闻了。 系统ace可以上线逮捕她,但肯定没办法逮捕子系统。 这羊毛不薅白不薅! 属下遵命!黄意雖然还是觉得别扭,但主公的命令就是天,他立刻躬身应下。 谢乔又回复谢均:长定勿虑。此乃系统之新变,雖形式荒诞,但利大于弊。可让所有拥有子系统之人,尽情观看,收取奖励。另外,那些画面中的新奇之物、奇异之景,虽于我等而言如天外之谈,但亦可作为开阔眼界之用,了解一下,没有坏处的。 谢均是聪明人,立刻领会了谢乔的意图,原来如此,属下明白。 当谢乔将战火烧到秦岭,烧到三辅的同一时间,在中原大地,大汉行都睢阳,一场更为深刻的巨变,也正在酝酿之中。 为了牢牢控制住朝中局势,谢均利用系统的募兵功能,在睢阳创建了一支新的羽林军,由其心腹统领。 他们身着玄甲,手持连弩,目光锐利如鹰,日夜巡弋在宫城与各处要道。 除此之外,还在睢阳创立了虎贲营,宿卫行都,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确保着天子与朝廷中枢的绝对安全。 其余所有的武装力量,无论属于哪个派系,都被明确隔绝在睢阳高耸的巨型城墙之外。 这是谢乔教给他的道理,枪杆子里出政权,一味怀柔,只能被野心家算计。 经过这段时间的经营,聖人太师首倡的大政众议制度愈发深入人心。 甚至,在朝堂之外,谢均利用子系统的便利,为此修建了专门的大政众议阁。 第324章 这座建筑,并未采用传统宫殿的封闭形制,而是四面通透,梁柱高耸,宽敞明亮,足以容纳数百人围坐。 阳光从四面八方毫无阻碍地照射进来,将阁内照得通透明亮,驱散阴谋滋生的暗影。 阁内,一百一十四张木案呈环形排列,每一张木案后都坐着一位官吏。 他们官职或高或低,或老或少,或文或武,此刻正为了一项关于老有所养的议题而争论不休。 依老夫之见,此事万万不可!马日磾巍巍地站起身,他年事已高,身形枯槁,但声音却因激动而显得洪亮,《孝经》有云: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养老送终,乃人子之天职!若由朝廷出钱粮供养,岂不是在纵容不孝之风?长此以往,人伦将丧,国本动摇!诸公试想,若子孙知晓其父母自有朝廷奉养,谁还愿尽反哺之义?此乃乱政之始! 他话音未落,一个坐在对面的年轻官吏立刻霍然起身,毫不畏惧地迎上马日磾的目光,朗声反驳:马太常此言差矣!如今战乱频仍,多少忠勇之士为国捐躯,家中只余高堂老母,无人奉养。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父母子女失散。难道要让这些为国尽忠、为乱世所苦的老者,活活饿死、冻死,才算守住了人伦吗?朝廷供养的,是那些无人可依的孤寡,是为国牺牲的烈士遗孤,此乃仁政,是安抚天下人心之举,何来动摇国本之说! 竖子狂言!另一位老臣拍案而起,国库 空虚,边关尚需粮草,军士尚需抚恤,哪来的余钱行此妇人之仁! 正是因为国库空虚,才更要将钱花在刀刃上!安抚了烈士遗属,将士们在前线才能安心死战!稳定了后方,流民才能归心!这才是固本之策! 争论声此起彼伏,唾沫横飞,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然而,细细听去,却能发现与以往朝会最大的不同:这里没有了那种拉帮结派、党同伐异的阴私气,所有人的争辩,无论激烈与否,都充满了就事论事的较真与坦荡。 声音虽大,却无戾气。言辞虽厉,却非人身攻击(当然偶尔也不可避免会出现一些)。 因为,最终的决断,将由投签决定。 一人一签,计票定论。 不必看权臣的脸色,不必揣摩那高高在上的聖意,更不必担心因一言不合,明日便被罗织罪名,身陷囹圄。 聖人太师所倡导的这个制度,如同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流,让百官在朝上可以畅所欲言,百无禁忌。 这在过去那个宦官外戚轮流把持朝政,一言不合便有杀身之祸的时代,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当然,新制度的推行也闹出过许多啼笑皆非的故事。 投签,尤其考验百官的演技。 演技越精湛者,吃得越开。 毕竟,人情世故盘根错节,总有些抹不开的情面。 许多思想进步的官吏,某些德高望重的老臣威严,不敢在辩论时公然与之唱反调,便在争论时引经据典,言之凿凿,仿佛是其最坚定的拥护者,把老臣哄得心花怒放,引为知己。 可当真轮到投签之时,袖袍一掩,手腕微动,投进去的却是截然相反的签。 曾有一项关于度量衡改革的议题,一位出身豪门的官吏为了维护维护家族利益,私下设宴,笼络了许多故旧门生,许下重诺,务必投下长签。 他算得清清楚楚,只要所有人都按约定投下长签,议案便无法通过。 结果公布,就差一票。 他当场气得脸色铁青,散会后立刻堵住了一个他最怀疑的门生,压低声音质问。 你方才投签时,是不是把折签了? 那门生满头大汗,连连摆手:我没折! 我看见你投签时眼神不对,袖子里的手动了一下,定是在袖中偷偷用力了! 那门生憋得满脸通红,急中生智道:恩师息怒!学生只是早上吃坏了肚子,方才没忍住,崩了个屁! 由此衍生出一个经典名句:辩驳只是假象,长短签不会说谎。 此刻的大政众议堂,高踞于首席的,正是被尊为圣人的太师。 他身着宽大的玄色朝服,戴进贤冠,神情淡然,目光平和地扫过下方争论不休的百官。 他很少发言,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威慑与信誉。 他就像这座通明大阁的定海神针,确保了议事的秩序与公正。 无人敢在此地公然结党,亦无人敢因政见不同而私下报复,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圣人太师洞若观火,任何阴谋诡计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谢均的视线在人群中停留了片刻,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三十余岁的文士,神情专注,正奋笔疾书,记录着方才几人的发言要点。 此人名为裴青,字文长,原只是一介寒门书生,因在一次州郡举荐中上陈了一篇《时弊论》,见解独到,思想活跃,被谢均破格提拔,如今已是议事阁中的一员。 而像裴青这样的人才,在这一百一十四个席位中,还有四十余位。 谢乔为谢均的子系统解锁了招募【角色】的功能。 谢均凭借圣人的威望,大力吸纳那些不因循守旧思想活跃的新鲜血液,招募为自己的【角色】。 至于朝中的一些思想僵化、抱残守缺的腐儒,则被他以各种名义,或升迁为无实权的闲职,或外放至偏远郡县,排斥在大政众议阁之外。 谢均将麾下这些真正能办事的【角色】,安插进大政众议,从而在开放的表象之下,实现了隐形的绝对控制。 圣人为天下士人典范,天下士子皆以入圣人门下为荣。 无数怀揣着理想与才华的年轻人,从四面八方涌向睢阳,涌入草堂,渴望能得圣人指点,得太师的青睐,在这变革的时代里留下自己的名字。 而谢均则利用这股声望,不断地为自己,也为主公谢乔,网罗着真正的人才。 议事终了。 关于老有所养的议题,最终以八十二票赞成,三十二票反对的结果通过。 官吏三三两两地退出大政众议阁,许多人脸上兀自带著意犹未尽的神色,还在为方才的辩论与同僚低声交谈,空气中充满了思想碰撞后的余温。 裴青整理好记录,用细绳捆扎妥当,快步走到谢均身侧,深深一揖:太师。 随我走走。谢均并未多言,缓步向自己的官署走去。 裴青连忙抱着书录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回廊之上。 今大政众议之制,你有何看法?谢均的步伐不快,声音平缓,只是随口闲聊。 裴青沉吟着答道:回太师,下官以为,朝中朝气已生,然阻力仍在。朝中老臣,虽不再明言反对众议之制,却时常在具体政务上引经据典,以祖宗旧制为名,行掣肘之实。今日若非几位同僚据理力争,只怕老养之事又要拖延。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谢均语气无波,他们守着旧日的规矩,便守着旧日的权柄。想要让他们放手,无异于与虎谋皮。所以,我们不能急。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这位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人,目光深邃:文长,你觉得,如今这大政众议阁,最缺的是什么? 裴青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低头思索片刻。他能感觉到,太师此问绝非随意,这或许是一场考较。 他谨慎地措辞道:缺人,更缺代表天下之声的人。如今阁中诸公,多为朝中旧臣与京畿俊彦,于地方民情,乡野疾苦,终究隔了一层。议论国事,便如同隔靴搔痒,难中要害。 说得好。谢均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所以,我打算,明日朝会再上一本,提请扩大议席。 裴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扩大议席?如今一百一十四席已是极限,朝中能堪此任者,几乎都已在此。再从何处增补? 不,不是在朝中扩大。谢均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我要在天下各县,皆设一席,大县设二席。凡一县之民,皆可推举其人,携本县民意,入我睢阳议事阁,与公卿同堂,共议国是。 什么?! 裴青大惊失色,手中的书录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师,这这万万不可!历朝历代,从未有过此等先例!让一介县民与公卿同堂议政,这岂不乱了纲常伦理?朝堂之上,岂不成了喧哗吵闹的市井之地? 这番话语对他数十年寒窗苦读建立起来的认知,是颠覆性的冲击。 谢均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因为他的失态而动怒,反而弯下腰,亲自捡起了那卷书录,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还给他。 第325章 谢均道:纲常伦理,是用来安邦定国,不是用来禁锢万民的。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只听公卿之言,不闻百姓之声,与那蒙眼塞听的昏君何异?况且,能被一县之人共同推举者,必是当地德才兼备的贤达,怎会是市井之徒? 他看着裴青震惊的脸,缓缓道:我知道此事骇人听闻。但你想想,若此事能成,天下民心将归于何处?朝廷政令,将何等通达?那些拥兵自重的诸侯,在天下民意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裴青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仿佛看到了一幅前所未有的宏大画卷正在自己面前展开:无数来自田间地头、市井乡里的声音,汇聚到这座通明的议事阁中,共同决定着这个天下的命运。 天子、公卿、诸侯所有的一切,在这股洪流面前,都将显得何其渺小。 这不再是一个家族、一个阶层的朝廷,而是一个真正属于天下人的朝廷!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所有的反驳之词,在天下民心这四个字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迂腐可笑。 许久,他才对着谢均,深深一揖及地:太师真知灼见,学生拜服! 第148章 夜深人静,太师府中书房的烛火依旧亮着。 謝均处理完最后一本公文,疲惫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 白日里与裴青的那番对话,不过是庞大计划的冰山一角。 那番话语,对裴青是颠覆性的冲击,但对他自己而言,只是漫长计划中最顺理成章的一步。 扩大議席,将天下各州各郡各县的贤达之士纳入大政众議阁,这绝非心血来潮。这是他与主公,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反复推演、筹谋已久的釜底抽薪之计。 其最终目的,便是要用这看似温和的手段,撬动整个天下根深蒂固的格局。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让朝廷听到鄉野之声,更是要籍此建立一个真正属于朝廷,而非属于被世家门阀垄断的,遍及天下十三州的大網。 这是一張信息之網,也是一張人心之網。 当朝廷的政令能够绕过层层盘剥的官僚,直达县鄉,当每一县的百姓都感觉自己与国朝命运相连时,那股汇聚起来的民心,将是任何诸侯军阀都无法抵挡的洪流。 这是计划的第一步。 如今的天下,在主公与他的苦心经营下,他把持的漢室已有复兴之象,青州的孔融、徐州的陶谦等心向漢室的封疆大吏已恢复向朝廷朝贡,并定期遣使述职,以示尊崇。 但不可回避的是,放眼望去, 天下依旧是群狼环伺,遍地枭雄。 要应对天下之不臣,一味地打壓,只会激起他们抱团反抗。而一味地笼络,又会让他们得寸进尺。皆非上策。 必须恩威并施,分化瓦解。 他打算有选擇地册封天下诸侯,用朝廷的大义名分作为诱饵和枷锁,将这盘散沙般的乱世棋局,重新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选擇的标准,便是关键所在。 他的策略,总结起来便是八个字:远交近壓,联強迫弱。 对于那些远在天边、暂时无法构成直接威胁的诸侯,如益州劉焉、交州士燮之流,不妨重赏贿赂,赐予尊贵的封号,满足其虚荣。给予他们名分,就等于承认了他们的合法性,能让他们暂时心满意足,安于现状,心生懈怠。如此一来,既能暂时稳住他们,也能在天下人面前彰显朝廷的宽厚大度,分化那些对朝廷抱有敌意的势力。 而对于那些近在咫尺,处于中间地带的诸侯,则要刻意冷落,不假辞色。让他们时刻感受到来自朝廷的压力,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一来,这些近处的诸侯,便会陷入两难之境。他们既忌惮远方那些被朝廷册封的忠臣会借天子之命来觊觎自己的土地,又畏惧近在肘腋的朝廷随时可能发起的雷霆一击,时刻担心腹背受敌,让其夜不能寐 由此,处于中间地带的诸侯,为了不在远近两股势力的夹缝中被碾碎,只能争先恐后地向朝廷这棵大树倒来。 而那些本就实力孱弱的小诸侯,在这弱肉強食的乱世里,更是时刻面临被強大邻居吞并的风险。 朝廷的冷遇会加剧他们的恐惧,为了不被吞并,为了生存,他们同样别无选择,只能倒向朝廷。 等到中间地带的诸侯,实力弱的诸侯,纷纷都倒向了朝廷,离得远的,实力强的诸侯,自然而然成了众矢之的。 届时,朝廷振臂一呼,便可聚天下之力而伐之。 当然,这名分不能白给。还要设立诸侯的几项规范,让册封的诸侯往上面靠,初期可以不那么严格,选择其中两三条满足即可。 其一,定期朝贡,定期述职,以示臣服。 其二,必须将至少一名年未满十二岁的嫡系子嗣送入行都的草堂学习,名为教化,实为人质。 其三,必须立即扫清辖区内的匪寇,保境安民。 其四,必须疏通境内沟渠、官道,确保畅通。 其五,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诸侯必须在自己的辖区内,主持推举郡县議官之事,将朝廷的新政贯彻下去。 为了确保这些新晋議官的纯粹性,謝均还要定几条标准:凡被推举者,年龄不得超过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思想尚未完全僵化的时候。其次,此人不得有官身,以防旧有官僚体系的渗透。他们必须是真正的民间贤达,代表着最纯粹的民意。 不符合规范者,即便来了行都,也只有旁听之权,不得参与最后的投签表决。 次日朝堂,大殿之上,百官分列。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议题多是些无关痛痒的琐事,这是维系漢室正统所必须的礼仪。 而大政的讨论和推行,则不是天子所能决断的,需移步宫城之外的大政众议阁。这已经渐渐成了惯在场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惯例。 一个时辰后,冗长的朝会终于结束。百官鱼贯而出,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了大政众议阁。 在议阁,謝均今日准备了两项议题。 他上前一步,朗声道:吾提议,扩大议席,天下各县,皆可遣一议官,入朝阁,与朝臣辩论,广开言路,共同投签决事。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嗡嗡声。公卿们面面相觑,有些不可思议。 各县?天下有千县之多,这议事阁岂不是要人满为患?一名老臣忍不住低声惊呼。 乡野村夫,懂得什么国家大政?让他们来议事,岂不是对牛弹琴,贻笑大方!另一名世家出身的官吏脸上写满了鄙夷。 謝均道:议席越多,才越能代表天下萬民之意,而非一家一姓之言。政令的推行,才不至于壅塞于上,民意的申诉,也不至于杜绝于下。 他将目光锁定在那个说乡野村夫的官吏身上,至于汝所谓的乡野村夫,更是多虑了。能被一县数萬乃至十数萬民众共同推举之人,其德行才干,必有服众之处,岂会是寻常村夫?你可知一县有多少户籍?少则数千,多则上萬!一县百姓,数万乃至十数万民众,他们共同推举出来的人,其德行才干,必有服众之处!若这样的人还是你口中的村夫,那天下贤才,又在何处? 太师的话,让绝大多数人陷入了沉思,即便心中仍有疑虑,却也找不出更有力的反驳之词。天下民心这顶大帽子压下来,谁敢公然反对,谁就是与天下人为敌。 随着侍者分发竹签,这项议案的投签决定开始了。 谢均心中早有计较,他不用说服所有人,他有四十余票的绑票,只需要再说服不到二十席即可。而他刚才那番话,正是说给这些摇摆不定的人听的。 最终,在谢均的运作下,这项议案比较顺理地通过了。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仅仅是前菜。 谢均不等众人从方才的震撼中完全回过神来,便抛出了第二项议案。 吾提议,以朝廷之名,册封天下诸侯,明定其位,以安天下。 一言既出,满堂哗然。 太师!万万不可!此乃割肉饲虎,自毁长城!太傅劉虞须发皆張,痛心疾首,我大汉四百年基业,何时需要向乱臣贼子低头? 劉太傅所言甚是!司徒王允立刻出列附和,他义正辞严地说道:太师此举,无异于助长叛逆之焰,令天下忠义之士寒心!一旦开了此例,日后岂不是人人皆可拥兵自立,再坐待朝廷封赏?国将不国,纲常何在! 是啊!此风断不可长! 册封叛逆,与承认其割据何异? 叛逆之徒,当发天兵以伐之! 请太师三思! 请太师收回议案! 一时间,群情激愤。 等到阁内的声浪稍稍平息,谢均才缓缓开口:吾请诸位公卿一观舆图。 第326章 侍者连忙取来一幅巨大的天下舆图。 谢均走到舆图前,从旁边侍立的史官筆架上,取过一支饱蘸了朱砂的筆。 他的目光扫过地图,然后,手中的朱笔动了。 诸公请看。他弯下腰,用那刺目的红色,在地图上画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圈。 幽州,公孙瓒虎踞于此,兵强马壮,乌桓、鲜卑皆为其所用,我朝廷在幽州,可有一兵一卒能与之抗衡? 冀州,袁本初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于天下,如今坐大于此,吞并韩馥,兵锋正盛,我朝廷之政令,出得了这睢阳城,可入得了冀州半步? 兖州,曹操 扬州,袁术 荆州,刘表 他每说一个名字,便用朱笔圈出一块巨大的疆域。 那红色,在大汉的版图上显得如此刺眼,如此蛮横。不过片刻,整个地图上便已是红斑累累,犬牙交错。 原本完整的青、幽、冀、兖、徐、扬、荆、益等州,被分割得支离破碎。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幅残酷而直观的画面震慑住了。 那些他们平日里挂在嘴边,仿佛尽在掌握的州郡,此刻却以一种无比清晰的方式宣告着它们早已不属于朝廷。 谢均扔下笔,他转过身,诸公,朝廷之威,不是靠自欺欺人得来的。这些诸侯,拥兵自重,裂土封疆,不愿纳贡,不肯臣服,动辄以道路阻塞、黄巾未平为由,行割据之实。这些,是我们睁开眼就要面对的现实,而不是我们假装看不见,它就不存在的。 崔中郎说,当发天兵以讨之。敢问中郎,兵从何来?钱粮何在?国库空虚,拿什么去讨伐那些拥兵十万的强藩?就算我们勒紧裤腰带,凑出了一支军队,我们去讨伐谁?先打袁绍,还是先打公孙瓒?打袁绍,曹操 会不会趁虚而入?打曹操,袁术和刘表会不会坐收渔利? 一连串的质问,让崔中郎面如死灰,呐呐不能言。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他们现在是贼,可一旦接了朝廷的任命,他们便是法理认可的诸侯。名义上,便是大汉的臣子,受朝廷节制。这是笼络,更是枷锁。 今日给了他们名分,来日,我们便能以这名分,向他们索要他们身为臣子的本分。 而这,正与方才所提,于各县设议席之策,互为表里。以名分笼络天下诸侯,将这些猛虎暂时纳入樊笼。另一手,则广开言路,将天下万民之心,汇聚于朝堂之上。当天下百姓都视朝廷为父母,视我等为依归。诸侯,在真正的天下民意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诸公!与其坐视天下分崩离析,不如主动出击,用一张更大的网,将所有人都网进来!哪怕这张网现在还很脆弱,但只要我们不断地加固它,编织它,它终将坚不可摧,网尽天下! 整个议事阁死一般的寂静。 百官看着地图上那些犬牙交错的势力范围,再看看谢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终于明白了太师的宏大布局。 这不是退让,这是以退为进! 此后几日,一道道以天子之名的诏书,被装入特制的封匣,由最精锐的快马信使连夜送出睢阳,奔赴天下各州。 天子诏令,任命公孙瓒为幽州牧,封新亭侯;袁绍为冀州牧,封安亭侯;曹操为兖州牧,封武亭侯;袁术为扬州牧,封宜亭侯;士燮为交州牧,封车亭侯;刘表为荆州牧,封穆亭侯;刘璋为益州牧,封盐亭侯。 这些诏书,将带着朝廷的恩典,飞向那些早已不听号令的强藩手中。 至于盘踞江东的严白虎,汉中的张鲁,并州的张燕,吴郡的孙坚,长沙的韩玄,以及夹杂在其中的小割据实力,则完全忽略,仿佛他们根本不存在于这片土地上。这刻意的冷落,本身就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博弈,逼迫他们在这场重新洗牌的棋局中,做出自己的选择。 第149章 初冬的兖州,寒风如刀,曹军大营连绵十里。 没有了宿敌吕布,曹操在兖州一带,已经掃平了大小势力,成为当之无愧的一方霸主。 大帐之内,没有丝竹宴乐,正中悬挂着一副巨大的兖州堪舆图,上面用朱笔和墨线勾勒出纵横交错的军事态势。 主位之上,一人身着黑色明光铠,正对着地图凝神沉思,正是曹操。 听聞通传,天子使者携詔书而来,曹操阔步走下帅位,并未有丝毫倨傲,反而对着使者拱手一礼:天使远来,有失远迎,操之罪也。 他身后的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等一众宗族猛将,个个虎背熊腰,煞气逼人。他们看着眼前这个略显单薄的朝廷使者,眼神各异,有好奇,有审视,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 在他们看来,这天下,是靠刀枪打下来的,而不是靠朝廷那一纸空文。 使者定了定神,从怀中捧出明黄色的詔书封匣,朗声道:天子有詔,请曹将军接旨! 曹操立刻整了整衣甲,当先跪倒在地,沉声道:臣,曹操,恭迎圣詔! 他身后,无论心中作何感想,曹仁、曹洪、夏侯惇、夏侯渊、荀彧、程昱等一干文武,尽皆跪倒,黑压压的一片,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极高的纪律性。 使者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黄巾之乱,天下板荡,州郡残破,黎庶倒悬。有奋武将军曹操,忠勇过人,志存王室,掃荡黄巾于东郡,克定兖州,厥功至伟,朕心甚慰。今特拜为兖州牧,进爵武亭侯,食邑五百户。望卿忠心王事,安撫州郡,撫恤黎庶,为国藩篱,钦此! 兖州牧!这三个字的分量,远比一个杂号将军要重得多。 这是朝廷正式承认了曹操对整个兖州的统治权。 曹操伏地叩首,声如洪钟:臣,曹操,领旨謝恩! 使者念完诏书,立刻换上一副和煦的笑容,快步上前,亲手将曹操扶起:恭喜曹兖州!太師在朝中,时常对百官称赞,说曹兖州乃国之干城,是真正为大漢流过血的忠臣! 天使过誉了,操愧不敢当。曹操臉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谦逊,他侧过身,对一旁的曹洪使了个眼色。 曹洪心领神会,他悄然走到使者身边,手中一个分量十足的锦囊,不着痕迹地就要往使者袖中塞去,口中还低声道:天使一路车马劳顿,些许程仪,不成敬意,还望天使笑纳。 使者手上一沉,那触感和重量,立时便知是沉甸甸的黄金。他臉上的笑容愈发真切,但手上的动作却异常坚決,轻轻一推,便将锦囊推了回去。 下官此来,是为朝廷效力,宣读天子恩典,乃是吾之本分,岂敢受此重礼? 曹洪一愣,颇为意外。 以往的朝廷天使,哪个不是雁过拔毛的人? 他居然不收? 曹操瞳孔微微一缩,心中瞬间警惕起来。他不怕对方贪,就怕对方无所求。一个不爱钱的使者,背后必然有更大的图谋。 或者说,他所服务的那个朝廷,已经有了让他不屑于这点黄金的底气和信念。 他脸上笑容不变,亲自上前一步,将锦囊拿回,仿佛只是朋友间的小小玩笑:是操唐突了,天使高风亮节,令人钦佩。请上座奉茶。 待使者落座,亲兵奉上热茶后,曹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操久在军旅,不聞朝堂之事。只隐约听闻,如今朝中,似乎与往日大不相同,行大政众議之法? 使者放下茶盏,正色道:曹兖州消息灵通。太師辅政,革故鼎新。言称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私产。故此,天子下诏,于各州郡治下,凡人丁过万之縣,皆可由本地乡老、名士、豪杰,公推一人,为議官,入朝議事,参決大政。每一議席,于朝堂之上,皆有一投签之权。 他顿了顿,看着曹操深邃的眼睛,补充道:太師有言,兖州民风淳朴,多慷慨悲歌之士。请曹兖州体察上意,尽快从治下诸縣中,举荐贤才,入朝议政。这些人,将代表兖州的万千黎庶,向天子和朝廷发出自己的声音。 在各縣设议席?还直接入朝?这等于是在他的地盘上,架设了无数个直接通往朝廷的窗口! 名义上是听取民意,实际上,这不就是将手伸进了他的锅里,要从他碗里刨食吗? 曹操心中巨浪翻滚,但他面上却是一片赞叹之色,抚掌道:妙啊!太师此举,广开言路,从善如流,大漢中兴有望!操,必不负圣人与太师所托,定会为朝廷選拔出最优秀的兖州才俊! 送走了使者,曹操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这个素未谋面的圣人,果然是个可怕的对手。 他不与你争一城一地,却想从根本上改变这天下的游戏规则。 第327章 他不是吕布那样的匹夫,也不是袁绍那样志大才疏之辈。 他是一个躲在暗处,试图用智慧和布局重塑天下的弈者。 曹操回到主位,目光扫过堂下众将,沉声问道:都说说吧,怎么看? 夏侯惇一拳砸在案几上,怒喝道:主公!这算什么?圣人?我呸!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耍笔杆子的,躲在睢阳城里,就想对我们指手画脚?这兖州,是我们一刀一枪,用命换来的!他一个州牧,一个亭侯的帽子就把我们打发了?还要往我们这里安插人手,这是欺人太甚! 元让息怒!曹仁相对沉稳,连忙劝道,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荀彧自文官队列中走出,对曹操一揖,主公,彧以为,此诏当接,且要大张旗鼓地接! 为何?!夏侯惇不服气地问道。 其一,主公虽实据兖州,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有了这封诏书,主公便是朝廷亲命的兖州之主,日后征讨不臣,安抚郡县,皆有大义名分。其二,我等 如今实力尚未足以与天下抗衡,正需时间休养生息,积蓄力量。接此诏书,可向天下示以尊奉朝廷之意,免于成为众矢之的。 程昱微微一笑:不错,文若之言,深合我心。主公,朝廷想以名缚我等,我等亦可借名以为己用。他在睢阳高坐庙堂,我等在兖州手握兵戈。这天下,最终还是要看谁的拳头更硬。主公只需虚与委蛇,待时而动即可。 曹操听着谋士的分析,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 他缓缓点头,心中已有了最正确的決断。 冀州,邺城。 袁绍高坐于主位,他刚刚收到了朝廷的正式任命,从一个不被汉室承认的诸侯,摇身一变成了天子亲封的冀州之主,这让他多年来顶着的压力一扫而空。 他轻抚着自己修剪得宜的长须,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堂下,谋士沮授眉头紧锁,出列进言:主公,如今我等虽得朝廷敕封,看似高枕无忧,但那睢阳城中推行的议席之策,恐非善举。我已听闻,曹孟德、袁公路等人,皆已派遣亲信入朝,名为议政,实为争夺朝堂话语之权。我等若不早做准备,恐怕将来要受制于人。 袁绍闻言,不以为意地大笑起来:公与多虑了。文人能翻起什么大浪?这天下,终究是要看谁的兵强,谁的马壮!我冀州有精兵三十万,猛将如颜良、文丑,皆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那睢阳城里的圣人,不过是仗着天子名分,弄些花巧把戏。些许笔墨官司,不过是癣疥之疾,何足挂齿? 一旁的谋士逢纪也连忙附和道:主公英明!沮别驾此言差矣。我等奉诏,已占尽大义。至于那议席,主公只需从州中選几个有名望但无实权的清谈之士送去,既应了朝廷的差,又不会对我等根基有丝毫影响。他们爱怎么议,便怎么议去,我等在邺城,手握兵戈,静观其变即可。 沮授看着袁绍那志得意满的神情,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他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却见袁绍已经端起了酒盏,显然是不想再听了。他只能将满腹的忧虑咽回肚中,退回了队列。 曹操、袁绍的决定,亦是绝大多数大诸侯的心态。 于是,短短数月,天下格局已然巨变。 如曹操、袁绍、袁术这般的大诸侯,都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朝廷的任命,摇身一变成了合法的封疆大吏。 他们于法理上高枕无忧,只需要象征性地向朝廷朝贡,名义上扫清境内匪寇,畅通商路即可。但手中的重兵,一兵一卒都未曾削减,依然割据一方,牢牢掌控着治下的军政大权。 他们坚信,重兵在手,无惧天下变局。 对于那议席之策,大诸侯一开始只是当做一场无伤大雅的政治游戏。 他们或精心挑选,或随意指派,纷纷派出了自己能够控制的议官入朝,参与那所谓的天下议政。 然而,他们渐渐发现,当今的朝政果然如使者所言,由投签决断。只要己方阵营的票足够多,便能影响国策。 他们不在中枢,但提出的议案,偶尔还能被多数票通过。 一时间,诸侯都开始暗中角力,试图在朝堂上安插更多自己人,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睢阳的议事阁中悄然展开。 而那些被朝廷刻意忽略的小诸侯,则迎来了灭顶之灾。 孙坚,被新任扬州牧的袁术以朝廷大义为名,逼得节节败退,走投无路。 就在他困守孤城,几欲绝望之时,一封来自朝廷的密信,如救命稻草般送到了他的手中,密信中,太师謝均既往不咎,召他率部入京。 孙坚别无选择,带着仅存的忠勇部曲,杀出重围,一路北上,最终在梁国虞县驻扎,成了朝廷名正言顺的宿卫之军,一支握在謝均手中,随时可以出鞘的锋利之剑。 类似的一幕,在各地上演。其余一些小诸侯,在大诸侯的挟制之下,纷纷接到朝廷密信。 在被大诸侯吞并和投靠朝廷之间,他们大多选择了后者。 毕竟,在圣人治下,至少还能保住身家性命,太师以仁政治国,既往不咎。 短短半年,星罗棋布的小股割据势力几乎灭绝。 而被朝廷钦定的大诸侯,同样在发生不同程度的巨变。 荆州,新任荆州牧的刘表,手持天子诏令,意气风发地发兵南下,攻打被朝廷定义为乱匪的长沙太守韩玄。 扬州,袁术则集结大军,与严白虎于平原上展开决战。 冀州,由于并州牧的空缺,袁绍要扩充底盘,只能将手伸向黑山张燕。双方在太行的崇山峻岭间决死。 益州的刘璋,交州的士燮,稍能置身事外,但不足以对中原王朝构成任何威胁。 謝均那一张看似退让的大网,正在悄然收紧。 他没有耗费朝廷一兵一卒,却成功地让诸侯戴上了枷锁,并驱使他们互相攻伐,为朝廷剪除那些不听话的势力。 天下这盘棋,已在他的搅动下,变得愈发波云诡谲,深不可测。 而在行都睢阳,关于圣人的正面评价,越来越多,越来越成为人人认同的公理。 诸如:圣人至圣。 圣人以仁治国。 朝堂之上,不动杀戮。 割据一地者,只要降,皆可免罪,甚至量才录用。 谢均的个人威望,在这些传说和事实的映衬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 谢均利用系统的招募功能,利用圣人的身份,源源不断地将议官纳入自己的【角色】。 随着议阁议席位的十倍扩充,他实际控制的四十票,也水涨船高地增长到了四百票。 这些来自各个偏远县城的议官,在亲眼目睹了睢阳的新政和太师的仁德之后,许多人真心实意地被折服。 他们被谢均发展成自己人,当今年的天下议政结束后,返回各自的县乡,不仅是民意的代表,更成了朝廷最敏锐的耳目和最坚定的支持者,将谢均的影响力,如蒲公英的种子般,撒向了整个大汉的肌体深处。 在子系统正常渠道之外,谢均还在源源不断地观看广告,期间,获得了许多意想不到的额外奖励。 比如[读心符],可以让他辩术无敌于朝。比如[强记符],可以让博闻强记,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自从上次那头唱着要想母猪生得好的老母猪之后,他又陆续欣赏了大量光怪陆离的异世之景。什么挖掘机技术哪家强,什么今年过节不收礼云云。 但为了这些奖励,忍受一些伤风败俗的画面,也是值得的。 谢均自我安慰着,用意识点下了确认的按钮。 然而这一次,页面稍有不同,面板上弹出了选项框。 【你的声望达到了[天下归心],观看此广告,可脱离母系统。】 谢均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了最后这六个字背后那石破天惊的含义。 母系统,自然是指主公谢乔的系统。 而他,以及黄意、张宝等人,都是子系统。 他们的一切,力量、功能、权限,都源于主公。 忠于主公,不仅是道义,更是系统底层逻辑的绑定。 而现在,广告却告诉他,他可以切断这种绑定。 他可以自由。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一般,猛地钻入他的心底。 他可以不再是一个属下,一个子系统,而是成为一个与主公谢乔一样,拥有独立系统的存在。 他可以拥有自己的一切,不必再听从任何人的指令。 以他如今圣人太师的声望,以他手中掌握的力量,以他对这个时代的了解他完全可以取而代之,成为这盘棋局中,真正的执棋者! 第328章 谢均死死地盯着那行字,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完全停滞。 第150章 【子系统[謝均]已终止连接】 毫无征兆地,眼前的系统面板突然出现这行字幕,謝乔的思维停滞了 一秒。 她的第一反应是,垃圾系统又出什么bug了?毕竟这个草台班子系统,被广告无数次入侵突破,出点技术故障简直再正常不过。 謝乔随即尝试与謝均聯系,却发现根本翻不到,[谢均]这个名字竟然已经不在她的【角色】列表中了。 以往,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心念一动,谢均的面板便会浮现,那个永远恭敬、高效的属下就会立刻回应。 但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系统界面。 这不是故障,不是意外。 这是背叛。 是她親手创造的角色,在羽翼丰满之后,挣脱了她这个主公的束缚。 她親手创造的聖人,在羽翼丰满之后,选择了单飞。 谢乔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最后一点错愕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的杀意。她瞬间便想通了这背叛所带来的恐怖后果。 谢均的背叛,意味着她在朝堂中的所有布置,她苦心经营数年,用以制衡天下、推行新政的议閣体系,在这一刻瞬间清零。 她安插在天下各地的四百名议官,那些本该成为她耳目的蒲公英种子,如今,都成了谢均的私产。 他不再是她的臂助,而是变成了棋盘上另一个与她对等的执棋者。 一个熟悉她所有底牌,了解她系统运作模式,并且占据了大义名分的恐怖对手。 一个由她親手喂养的终極boss。 往后数日,西涼军团结束休整,向东进军。 谢乔心如铁,率麾下西涼铁骑、投石车,携横扫天下之势,强势入主长安。 行军途中,贾诩的捷报也如期而至。投石车轻而易举地摧毁了汉中的关,汉中张鲁已投降。 经营汉中多年的张鲁,在见识到这种毁天灭地的力量后,毫无抵抗之心,率众而降。贾诩与梁汾已开始整编张鲁余部,兵锋南指,俯瞰西川。 天下大势,依旧在按照谢乔的规划滚滚向前。 而在棋盘的另一端,一个新的执棋者,诞生了。 行都睢阳,太師府。 谢均的子系统脱离母系统,完全独立后,许多全新的功能被解锁了。 其中一项,便是被动的标簽功能。 一瞬间,【勤政为民】、【鞠躬尽瘁】、【国之柱石】、【真知灼见】、【慧眼独具】、【知人善用】等标簽,疯狂地烙印在他的名字之上。 每一个标簽,都代表着过去数年间,天下人对聖人太師的某一种正面认知。 而现在,这些认知被系统具象化,化作一道道金色的光环,层层叠叠地笼罩在他的身上。 他的威望,在这一刻突破了某个临界点,还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向上疯涨。 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这个世界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他缓缓走出书房,来到庭院中。 一名正在洒扫的仆役抬头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手中的扫帚掉在地上。那仆役脸上,先是浮现出極致的崇敬,紧接着,那崇敬化作了狂热,双眼圆睁,仿佛看到了神明降世。 他猛地跪倒在地,用一种近乎哽咽的的声音嘶声呼喊:聖人!拜见聖人! 庭院中,回廊下,所有的仆役、护卫,凡是目光触及到他的人,无不瞬间丢下了手中的活计,如同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操控,纷纷跪倒在地,口中用颤抖而狂热的声音呼喊着同一个称谓:圣人! 拜见圣人! 这印证了他的猜想。 标簽会使人带上有色眼镜。他是从广告中学到的这个词。 如谢乔背负的骂名标签,会讓她被天下萬人唾弃。 而如果是好的标签,则是截然相反的效果。 标签,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有色眼镜。当这些象征着極致美好的标签打在他身上时,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认为是真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被认为是神圣的。 次日,朝会,议閣。 在议过几件寻常政务后,谢均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提议:为均天下之贫富,抑豪强而扶黎庶,吾提议,重行井田之策,天下田亩,尽归朝廷,再由朝廷按户授田。凡世家大族所占超额之田,一律收归国有,以充实府库,救济流民。 此言一出,满朝皆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简直是在挖所有世家门阀的根! 殿中站立百官,十之四五都是大地主,家中良田动辄萬顷。 这道政令,就是要夺走他们最核心的利益。 按照常理,此刻早该有人跳出来,以动摇国本、与士大夫共天下为由,对他展开猛烈的抨击。 然而,预想中的哗然并未出现。片刻的死寂之后,一位平日里最重祖宗之法,最为顽固的老御史大夫,突然浑身一颤,随即老泪纵横地跪倒在地,高呼:圣人高瞻远瞩,此乃真正的仁政啊!为天下萬民计,老臣附议!老臣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助太師推行此策! 他一边说着,一边以头抢地,仿佛不如此,就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激动与拥护。 臣附议! 太師真乃古之圣贤,我等望尘莫及! 此策一出,大汉兴盛,指日可待! 附和之声如同山呼海啸,那些家中便有萬顷良田的世家官员,此刻竟也一脸狂热地支持。即使这项政策,会严重损害他们根本利益。 他们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操控,坚信谢均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汉,为了天下。 任何一点私人的利益,在这伟大的蓝图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和可耻。 谢均静立不语,冷漠地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 他现在丝毫不怀疑,只要他顶着维护皇权这面大旗,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情。 他的目光转向殿外,望向西方的天空。 那里,谢乔的铁蹄正在步步逼近。 是时候,给主公准備一份大礼了。 西涼大军,在长 安稍作休整,沿着黄河,越过潼关天险,继续将战线往前推,正式踏入了弘农郡的地界。 大汉帝都雒阳已经触手可及。 连日的急行军与接连不断的遭遇战,讓谢乔的脸庞消瘦了些,但那双眼睛却愈发明亮,闪烁着不容动摇的坚毅。 她知道,最后的决战,不远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行都睢阳,谢均发现了标签的一个致命局限。 当面交流时,他身上的标签效果近乎神迹。但如果只是通过书信或命令,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就在方才,一名仆役呈上了一封来自幽州的密信。 信是公孙瓒亲笔所写,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太师的崇敬与仰慕,言辞恳切,姿态谦卑到了极点。然而,对于谢均在密信中要求他出兵南下、袭扰袁绍后方的命令,公孙瓒却用一种极为委婉的笔调,以边防吃紧,胡人异动为由,巧妙地推脱了。 谢均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与世界共鸣,言出法随的奇妙感觉,隔着千里之遥,变得极其微弱。 那些标签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浓雾所阻隔,只能投射出一个模糊而伟岸的影子,足以讓远方的诸侯心生敬畏,口称圣贤,却不足以像在朝堂之上那样,彻底剥夺他们自主思考的能力,讓他们化为狂热的信徒。 当面交流,他是降临凡世的神明,一言可定生死,一念可易人心。 但通过书信和命令,他的神性便会大打折扣。 这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不久,前线哨报,谢乔的西涼大军,一路摧枯拉朽,业已逼近都城雒阳。 消息传回中原,天下震动。 原本以为偏安一隅的凉州军阀,竟以如此狂飙突进之势,杀到了帝国的咽喉。 朝堂之上,谢均下令,命兖州牧曹操率部拒谢乔于中原之外。 诏书快马加鞭送至东郡。雒阳、虎牢关一带,本就是曹操与袁绍势力犬牙交错的地带,无论从维护自身地盘的角度,还是从朝廷号令这面大旗出发,他都没有理由拒绝。 遂尽起兖州精锐,陈兵于雄关虎牢之前。 当曹操试图以他引以为傲的步兵方阵与精锐骑兵展开大规模会战时,他遭遇了前所未见的噩梦。谢乔的大军根本不与他正面接战。 数千西凉弓骑、西凉连弩骑如同一群围绕着雄狮的猎犬,忽进忽退,在极限射程之外,不断抛洒着箭雨。 曹军的阵型尚未接触到敌军主力,便已在连绵不绝的箭雨中血流成河。 第329章 夏侯惇数次请命率骑兵冲锋,却每一次都被对方更为精锐的西凉连弩骑轻松化解。那种可以连发的弩机,在冲锋的骑兵面前,简直是割麦子的镰刀。 曹操的骑兵还没冲到跟前,就被一排排密集的弩矢射得人仰马翻。这种纯粹依靠装備,放风筝打法,让讲究士气与勇武的曹军憋屈到了极点。 鸣金!退回关内!曹操脸色铁青地看着伤亡惨重的部队,果断下令。他意识到,在野外浪战,无异于自杀。 然而,龟缩于虎牢关内,也并非安宁之所。 当曹军刚刚喘过一口气,地平线上便出现了一排排狰狞的庞然大物。 投石车! 数百架投石车陈列,巨石呼啸着划破天空,砸在虎牢关坚实的城墙上。 关墙颤抖,军士哭嚎,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曹操身经百战,却从未见过如此不讲道理的打法。他引以为傲的计谋、勇武,在这种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撤!全军后撤!放弃虎牢关! 收拢残兵败将后,他惊骇地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兖州精锐,竟在短短数日之内,元气大伤。中原的第一道防线,就这样被摧枯拉朽般地轻易突破。 谢均再命袁绍迎敌。 袁绍正愁没有机会在天下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实力,闻诏大喜。 他点起麾下最精锐的部队,以悍不畏死闻名天下的先登死士为先锋,配备了令人生畏的大戟士,麾下颜良、文丑、张郃、高览等河北四庭柱尽出,大军浩浩荡荡,旌旗招展,于官渡一带渡黄河。 其兵力之雄厚,装备之精良,胜于先前溃败的曹操。 然而,结果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袁绍的先登死士以悍不畏死闻名天下,但在西凉铁骑更为疯狂的冲锋下,所谓的悍勇变成了徒劳的牺牲。 身覆重甲的西凉铁骑组成一道钢铁洪流,马蹄之下,血肉横飞,先登死士的血肉之躯根本无法阻挡这股毁灭性的力量。 颜良、文丑之勇,在万人规模的骑兵集团面前,亦如螳臂当车。 接连的失败,让谢均的眉头皱起。 他意识到,单纯依靠一方诸侯的力量,已经无法阻挡谢乔的兵锋。 于是,在大政众议閣,谢均高声道:国贼谢乔,兴不义之师,祸乱天下,今已兵临关下,此乃大汉立国四百年之未有危局!此战,非一州一郡之战,乃大汉之国运之战,关乎社稷存亡,汉室之绝续! 他的声音在无数正向标签的加持下,充满了无穷的感染力和煽动性。 诏令天下诸侯,摒弃前嫌,合兵一处!召兖州牧曹操、冀州牧袁绍、扬州牧袁术、荆州牧刘表、幽州牧公孙瓒,合兵四十万,以太傅刘虞为大将军,共讨国贼! 一时间,天下震动。 在圣人的感召和皇权的号令下,原本还在互相算计,各怀鬼胎的诸侯,竟然真的团结在了一起。 各路大军开始集结。 短短一月之内,旌旗蔽日,甲光向云,四十万大军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如同一道钢铁长城,涌向黄河南岸,准备与西凉军决一死战。 大敌当前,所有诸侯都表现出了空前的一致。 聯军士气高昂,在他们眼中,西凉军是如今天下唯一的威胁。只要能将其击败,斩下窃国巨盗谢乔之头,天下就将重归一统,而他们,将是匡扶汉室的功臣,名垂青史。 双方列阵对峙。 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这四十万大军斗士昂扬,准备与西凉决一死战之际,一记惊雷,却在帝国的行都,睢阳,毫无征兆地炸响了。 谢均再次走上议閣,这一次,他带来的不是激动人心的檄文,而是一道足以颠覆朝廷根基的决定。 谢均道:为使政令通达,乾纲独断,以应危局,吾以为,大政众议之制,叠床架屋,议而不决,已不合时宜。自今日起,废除议阁,百官庶政,尽皆上禀天子,还政于君!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废除议阁?! 还政于君?! 所有人都懵了。 在议阁首席之上,太师谢均的标签没有任何变动,他身上的光环依旧神圣,他【勤政为民】、【鞠躬尽瘁】、【国之柱石】、【真知灼见】、【慧眼独具】、【知人善用】。 但人心,却开始惶惶不安。 圣人,为什么要行独夫之事?一个一心为公的圣贤,为什么要剥夺百官议政的权力,乾纲独断? 这些日子,习惯了共同议政、权力共享的百官,早已将天子视作一个象征性的存在。 太师此举,无异于倒行逆施。 议阁之内,在圣人那无法抗拒的绝对光辉之下,第一次,出现了微弱的反对声音。 太师,天子年幼,此举是否操之过急?一位圣人门生诧异。 太师曾教诲我等,权力归于众人,方能集思广益,避免独断之祸。今日今日为何另一位圣人门生质问。 对于这些质问,谢均通通没有回应。 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多,尽管仍然微弱,却像是在坚冰上凿开了一道不断蔓延的裂缝。 认知上的巨大矛盾,让许多官吏精神几近崩溃。 一个曾宣扬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一个开创了议阁制度,让士大夫共议国是的圣贤,竟然要还政于君。 恐慌开始从行都蔓延。 一些心思活络的官员,已经从这矛盾的举动中嗅到了毁灭的气息。 他们当天下朝后,便立刻回家,悄悄收拾行囊,带着家眷,连夜逃离睢阳这个越来越诡异的政治中心。 睢阳城中,百官出逃,百姓出逃。 对于所有人的出逃,谢均一概不闻不问。 然而,有人逃离,就有人涌入。 在那些遵循古法、将君君臣臣奉为圭臬的旧派士大夫和皇室宗亲眼中,圣人此举,无异于浪子回头金不换。 他们原本对这位创立议阁、架空天子的圣人心怀怨怼,认为他动摇了汉室四百年的纲常伦理。 可现在,圣人终于醒悟了! 天佑大汉!天佑大汉啊!一位白发苍苍的刘姓宗室老泪纵横,在接到消息后,立刻率领族人星夜兼程赶赴睢阳,圣人拨乱反正,还政于君,此乃高祖、光武在天之灵护佑!汉室中兴有望矣! 他们觉得,这才是天大的好事。他们坚信,这才是天理正道。 天下,自高祖斩白蛇而起,自光武中兴而续,就是刘家的天下。 汉室,代天牧民,天子,才是唯一的正统。 于是,大批的旧派士大夫、没落宗亲,从四面八方纷纷涌入睢阳。 他们与仓皇出逃的官吏百姓在城门口擦肩而过,一方如避蛇蝎,一方如赴盛宴。 整个宫城内外,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新来的拥护者们狂热地涌向皇宫,跪在宫门外,山呼圣人英明,汉室中兴,誓要守在天子身边,亲眼见证这拨乱反正的时刻。 当朝中消息传到虎牢关聯军大营,瞬间引发了剧烈的地震。 联军一夜间崩溃了。 他们之所以能团结起来,就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是在为圣人辅佐下的朝廷而战。可现在,那个朝廷的根基,议阁,被太师自己给一脚踹翻了。 那他们到底在为谁而战? 为那个年幼的天子?还是为这个行为越来越不可理喻的圣人? 军心,在这一刻一溃千里。 西凉铁骑,就在这时,发动了总攻。 当西凉军的号角声响彻天际时,四十万联军已然失去了主心骨,毫无斗志。不同阵营的部曲还在为了撤退的先后顺序而内讧,底层士卒则茫然地丢掉武器,不知所措。 冲锋,凿穿,分割,包围。 溃败如山倒,被俘、溃逃、投降,曾经气势滔天的四十万联军,在短短数日之内,化为乌有。 各路诸侯,在混乱中悉数被俘,成了西凉军的阶下囚。 在西凉大军的帅帐,谢乔获悉的行都近况后,她明白了,谢均在断联期间都做了什么。 他以圣人之名,将她所有的敌人聚集在一起,然后用最不可思议的方式,亲手敲碎了这支大军的脊梁,将一个虚弱不堪、毫无抵抗之力的中原,拱手让给了她。 西凉铁骑步履不停,入主中原,横扫诸侯,纵横八荒,列阵于前。 谢乔大手一挥,将数百架投石车对准了梁国,对准了大汉行都睢阳。 此刻,她不需要再费心甄别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凡是站在谢均圣人阵营里的,就是她需要粉碎的障碍。 让他们去死。 (正文完) 第151章 第330章 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挣扎着上浮,謝乔猛然睁开眼睛。 她感覺自己像是被枕头下什么东西硌醒的。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以及从百叶窗缝隙中透进来的被切割成条状的晨光。 身下是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床垫,将她的身体包裹,与硬板床有着天壤之别。 她怔怔地環顾这间小小的卧室。书桌上堆着几本关于三国历史的参考书,笔记本電脑休眠中,衣柜门半开着,露出里面挂着的几件t恤和牛仔裤。 恍若隔世。 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过去种种,如同一场漫长而 宏大梦境。 她蓦然回想起,与謝均的子係统失联后,他选择用那种极端的方式,让她彻底捣碎旧世界的残渣,重建新秩序。其实,不用他,她也可以做到。只是时间可能会稍微晚几年。 这样也好。早点完成,早点结束。 她在另一个时空,经历了几十年金戈鐵马的人生,她清晰地感覺自己的心态成熟很多。 起床的第一件事是去洗一个久违的熱水澡。 其实在生理上不算久违,昨天睡前她才洗过。但心理上,这个熱水澡已经间隔了几十年,她觉得自己臭烘烘的。 淋浴,沐浴露,都是太久没体会到的东西。 肚子咕咕叫,她一边搓澡,一边想吃火锅,吃烧烤。 在东汉末年,调味品匮乏得可怜,最美味的也不过是烤全羊和一些简單的炖煮,远不及现代社会这般五花八门、刺激味蕾。 欲望,最原始的属于现代人的欲望,开始在她心底复苏。 洗漱完毕,換上一身干净的t恤和牛仔裤,謝乔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面容依旧是二十多岁的模样。 但是这一身,怎么说呢,班味很重。 等等,她貌似要上班! 謝乔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社畜啊,今天不是周末,还要去上班呢! 悲催啊。 但是没辙,生活得过,不工作就没钱,没钱就得饿死,她不想死,她还没挣到钱。 几乎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谢乔背上帆布包,換鞋,下樓騎共享單車,再坐地鐵,再騎共享单車,挤電梯。 社畜的日常,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到了公司,打卡,走进熟悉的格子间工位。周围的同事已经在了,键盘敲击声噼里啪啦。 谢乔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打开電脑,屏幕亮起,映出她生无可恋的脸。 她有点口渴,下意识地侧过头,对旁边工位的同事说:小马,去帮我倒杯水,温水。 同事:? 谢乔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主公了,怎么还对人颐指气使的! 上班时间,谢乔很快进状态,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方案,这些让她头疼不已的东西,依然没有任何变化,磨人。 哎,生活啊。 什么时候她才能财富自由啊,她超想去旅游的,如果去旅游的话,最好还是自驾游,如果是自驾游的话,最好还是买車,如果买車的话,最好还是买电车,充电不心疼。买油车其实也可以,比较保值。但问题是车买来是开的,又不是买来炒的,管它什么报不保值。那就还是买电车吧,科技感比较强一点。现在问题来了,以她的月薪,和在视频网站上剪视频那点微薄收入,哪一年才能攒够买车的钱捏?算了,不管了,先想了再说。如果要去自驾游,她的第一站,就去一趟青甘大環线吧,毕竟那是她的龙兴之地。 谢乔突然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 在刚绑定主公係统时,系统ace说的,完成终极任务后,她任务奖励是上海静安区五套房。 房呢! 她从三国时代回到现实,系统已经解绑,她无法再凭借意识打开系统。 奖励没有发给她啊。 赖账了?!搞忘了? 一想到这两种可能性,谢乔想死的心都有了。她辛辛苦苦几十年,从一个手无寸铁的流民爬到权力的顶峰,九死一生,支撑她活下去的,就是为了这个终极奖励。 等一下,她早上,不是被什么东西硌醒的吗? 平时,她睡觉很爱整洁,床上只有枕头被子,手机她都不会放床边的。 难道说? 谢乔离开工位,敲响了boss办公室的玻璃门。 老板,我想请个假,我想起家里天然气忘关了,别炸了! 坐在办公桌后的boss白了她一眼。懒驴上磨屎尿多。 谢乔狂奔,冲出写字樓,拦下一辆出租车,对着司机嘶吼:能开多快开多快!我给你加钱! 司机师傅以为她要去捉奸,一路开得飞起。 回到家,她连鞋都来不及换,直奔卧室,一把掀开被子,然后猛地抓起那个让她产生怀疑的枕头。 她将枕头翻过来,用力一抖。 深红色的、烫着金字的硬壳本子掉在了床上,一共五本,每本上面都印着《中华人民共和国不动产权证书》。 十分钟后,核对完信息,地址,谢乔拨通了boss的电话,用她作为主公的语气说:你被开除了。 bo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