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笼》 第1章 《蝶笼》作者:崖生/深海先生【cp完结】 简介: 假高冷禁欲封建大家长真男鬼军官攻 x 钓系风流美人 雇佣兵受 “血漪蛱蝶,象征古希腊河神sangaris,寓意'爱意如河流奔涌,向死而生,永世不渝。'” 从一开始,身为长子的薄翊川就厌憎我这男妾之子,毋庸置疑。 可后来,在我将死之际想要消失时,却是他亲手设下陷阱将我捕获,不肯放手。 【微博@崖生_深海】 *受暗恋攻但不自卑始终清醒,一个蝴蝶振翅令冰川融化成暴风雨的故事 *南洋半架空豪门大家族背景,受父是攻父的男妾,攻受无血缘关系 *弟受风流,但不愿当0只在外当过1。哥攻无前任,一款冰镇多年窖藏深柜 *有父子兄弟一家为受互掐修罗场,先婚后爱,追妻火葬场等狗血剧情 7月10日开更,除周4固定休息外日更,量足稳定,坑品极好,有事会请假 暗恋 死遁 第一人称 先婚后爱 强制爱 追妻火葬场 双掉马 真香定律 伪兄弟 年上 卷一:入笼 第1章 男妾之子 风中有雨的潮气。 这是从印度洋来的东南亚热带季风,预示着婆罗洲的雨季将至。我坐船偷渡离开这里的那年,也是这样一个雨季。 烟快要燃尽,我靠在船舷上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望向湄南河尽头那灯火辉煌得像在被烈焰焚烧的港口,不由笑了起来。 我就要回到薄家了。 对于我这将死之人,这趟任务不得不说是老天爷送我的临终礼物。 钱对我来说已没多大用处,我只关心,我能不能趁着这个需要假扮家仆潜伏在薄家的机会,宰了薄隆昌,又能不能再看一眼...薄翊川。 游船的速度缓慢下来,兴许是靠近了河岸附近哪户有钱人家的香料种植园,空气中那南洋特有的肉豆蔻、胡椒与丁香的气息愈发浓郁,像织成了一个看不见的梦魇,织成了那个已经离我很远,又仿佛是附骨之蛆,挥之不去的,薄氏庄园。 我逃离那儿,已经十年了。 还记得十五年前阿爸嫁进薄家做男妾时,薄隆昌的正妻——薄翊川的阿妈还尸骨未寒,那天贡邦铃鼓敲得震天响,我随着薄家的家仆们跟在阿爸的花轿后,战战兢兢踏入薄家高耸的雕花铁门,穿着娘惹*新娘服饰的阿爸下轿时,“砰”的一声,一道火光掠过我的耳际,刹那间,耳鸣声盖过了婚礼的铃鼓,热流自我的耳缘淌入领口,惊叫声此起彼伏在周围炸开: “是大少!是大少开枪!” “胡闹,快,叫人去上面拦着翊川!” 我那时抬起头去,就望见了薄家犹如宫殿般的靛蓝色宅邸顶层,一抹擎着猎枪的少年身影。 那双漆黑的眼眸居高临下,就像踞于高天的神子看见了地上妄图钻进神宫里的恶心虫豸。 从一开始,薄翊川就厌憎我这男妾之子,毋庸置疑。 所以踏进薄家的最初,我其实怕极了他。 那一枪令我的右耳耳鸣了整整一个月,几乎聋掉,我毫不怀疑当时他是想杀了我的阿爸,只不过错打伤了我。 事后薄翊川被家法伺候,罚跪在祠堂里三天三夜。 可他是长子,又没真闹出人命来——即便闹出人命来,我阿爸不过是个男妾,一个唱粤剧的戏子,而我这个男妾之子便更不值一提,他也不会受什么重罚。 从那时起,年仅十岁的我懵懂的意识到,我必须离薄翊川远一点,做到让他眼不见为净,我在薄家才有容身之地。 可后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却足以证明,在薄家这个华美、古老又腐朽的巨物肚腹之内,有太多比薄翊川要可怕的存在,厌憎我却又不得不管束我的薄翊川,居然是唯一可以庇护我的人。 那时我更料想不到,后来,我竟会对他动了心。 “喂!太子爷,进来啊,party开始喽!” 节奏强劲的爵士乐自身后的船舱传来,将我从记忆里蓦然惊醒。我抬起一只手,懒洋洋地朝船舱内摆了摆,表示自己不过去。吧台前一身银流苏的男妓冲我来了个飞吻,便扭动着妖娆的腰肢,游入了转动的光球下交织攒动的几个人影间。 这是属于我们这帮雇佣兵的派对——这艘名为“桑格丽斯”的游船属于我签了卖身契的西洋公司“zoo”,船上都是我的同伴,或者说,该称为同事更合适。 当然,“同事”这个称呼对于我们这样一帮没有自由的亡命徒而言,似乎太过文雅了一些。和南洋地区的黑劳工一样,我们更像是被豢养在“zoo”里的兽类,每人都有一个动物代号,终年在驯兽师的鞭子下卖命,生死不由己。 没人知道每一单合同结束时,谁能活着回来分酬劳,所以在行动开始前,我们总会举办一场彻夜不眠的狂欢,往往我也会喝到酩酊大醉。可今夜,我没心情。 “太子爷怎么一个人在这啊?” 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在耳畔响起,我侧眼看去,打火机的火光一闪,手工卷烟被一只纹有蝎子的手递到眼下,我没接,只扬眉盯着苏里南:“我不是说过,别这么叫我吗?” “怎么,老板不是马上要把zoo交给你管了?要是真的,看在我俩多年交情的份上,能不能把我的债务给销……” “发梦吧你!”我嗤之以鼻,甩下这发了妄想症的家伙走向船尾。干爹要是肯放我们走,我们今晚就不会在这儿。 “蝎子”真名叫苏里南,是个泰国华裔孤儿,在湄南河的港口上了那艘卖“猪仔”的船后和我一道被干爹买下,成了zoo里的一名雇佣兵,一数我们认识也有九年了,确实交情不浅。 “你今天是怎么了?不会是回到家乡,触景生情了吧?小蝴蝶,飞回家啰——” 最后的字眼像蝎子的尾椎冷不丁扎了我一下,我回头,冷下眼,睨着与这个绰号无比相称的家伙,苏里南还真他妈的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在犯贱这方面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来一根吗?” 烟再次被递到眼皮底下,苏里南叼着另一根冲我笑,我知道这里面多半掺了些西麻黄,他就是见不得我清净,想拉着我嗨。亏得这家伙还不知道我已命不久矣,不然将来掀了我的棺材板,把我的尸体拽出来陪他蹦迪这种事,他恐怕也不是干不出来。 我勾起唇角,盯着他的眼睛咬住了烟,又揪住他的衣领,将烟头凑近他的脸,借了个火,然后趁他看着我失神的当口,发狠一脚将他踹进了河里。 如果有鳄鱼恰巧游过,我向娜迦龙神祈祷它能立刻饱餐一顿。 不顾苏里南在水里大骂,我叼着烟,走上游船二层,倒在躺椅上,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笑出了声。 ——家? 那个最终吞噬了我阿爸,也险些吞噬了我的地方,也能被称为“家”吗? 能让我联想到这个字眼的,是翡兰城唐人街里的五脚基*廊檐下,阿爸哼着粤剧小曲晾晒戏服的身影,和他身上佛手柑的清香,还有我的荷兰阿妈做的那些椰糖碗仔糕的味道。 那时阿爸在翡兰城的粤剧圈子里只初展露头角,我的阿妈也还在——她是个荷兰籍的妓女,荷兰殖民政府还统治婆罗西亚时,在这里混口饭吃。但当婆罗西亚宣布独立,殖民者们退出这里时,她就抛弃我与阿爸不告而别,回去了自己的故土,一去不返。但我一直怀疑,她的离去可能是薄家老爷的手笔。 毕竟作为婆罗西亚五大豪门华侨家族之一的薄家家主,婆罗西亚第八任原住民国王亲封的世袭拿督*,薄隆昌只需要动一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人,无论是声名显赫的电影明星,或是我阿爸这样一个小有名气的粤剧花旦。 以男妾身份嫁入薄家,是阿爸无法选择的前路,也是没有出口的死路。 尽管婆罗西亚已改为了君主立宪制,但存续着许多荷兰殖民者留下的习俗与法律条款,允许同性结婚,且翡兰所在的西婆罗洲上居住的华侨们祖籍大多都是来自广州一带的客家人,因而粤剧得以在这块异国的土地一直盛兴不衰,包戏子娶男妾的并不鲜见,但我知道,本性高傲,一心追逐艺术的阿爸将此视为莫大的耻辱。 从嫁入薄家后,他就再也不唱戏了。 哪怕薄隆昌把专门为他定做的华美戏服堆满了他居住的西苑,他也没有再开过一次口,就像被捕捉囚于笼中的夜莺,只会泣血,不会歌唱。 这因此触怒了薄隆昌,他是个近乎病态的控制狂,不能容忍捏在手心里的夜莺竟然敢不任由他摆弄。他会对阿爸施暴,还是幼童的我无能为力,而就是在阿爸嫁入薄家后的那个月末,在他又一次抗拒薄隆昌留宿时,薄隆昌掐住了我的脖子,将我按在梳妆台上威胁他,如果阿爸再这样,便要让我来替代。 他醉醺醺地夸我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不会比阿爸差,还说给我冠上了薄姓,让我从此叫“薄知惑”,哪怕我根本没有入薄家族谱的资格,我也被打上了薄家的烙印,生是薄家奴,死是薄家鬼,和阿爸一样是他的所有物。 第2章 我清晰地记得阿爸恐慌的神情,他嫁入薄家后第一次,主动接纳了薄隆昌的留宿,将我从西苑里赶了出去。 可我那时还不知,躲在西苑里,我尚且能偷得一时安宁,踏出西苑,我在薄家就沦为了一只无所遁形的.....猎物。 如果不是因为那天晚上遇到了薄翊川,叫了他一声哥哥,意外地扭转了我的命运,我根本没可能在这个“家”生存下去。 烟雾缭绕间,有零星荧火虫飞过我的眼前。 火萤虫,唧唧虫,屎背尾,吊灯笼。 儿时阿爸用客家话唱的歌谣就回荡在耳畔,我伸出手去,试图捕获这些小东西。十五年前的那个傍晚,我便是追逐着它们,却误闯入薄氏庄园里那个迷宫般的大花园,被薄家少爷们逮住。 在阿爸过门时,除了薄隆昌与几个家仆,没有其他薄家人在场,更没有宾客,整场婚礼仿佛只是薄隆昌用来自娱自乐的节目。薄家的少爷们对这个节目抱着什么看法,我起先不得而知,可当我被他们追逐着,推进那长满睡莲的湖里的一刻,便明白了过来。 时至今日我也忘不了初次溺水的感受,脚底全是淤泥,我踩不到底,整个人不停往下陷,在这供花朵生长的沃土就要成为我的坟墓前,一根拴着绳子的树枝如钓鱼竿似的伸过来逗弄我。我拼了命的抓住,游到岸边,便被绳索套住了脖子。 而他们也不过是三个和我年岁相仿的男孩,最年长的便是带头推我下水的罪魁祸首,生着一双形状柔和的睡凤眼,眼角生有一颗泪痣,看起来纯良又清俊,贾宝玉一样,笑起来却很坏,后来我知道他就是薄秀臣——是薄隆昌的二姨太所生的薄家三少,另外两个,则是薄家二爷和四爷的儿子,是他的堂兄弟。 薄秀臣拴住我的脖子,饶有兴味的端详着我的脸,就像观察着一只误撞进他们捕兽笼的奇珍异兽。在被荷兰殖民政府统治过的婆罗西亚,和我一样的混血儿并不稀有,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打量我,直到他问我,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回答,我是男孩,可他们哄笑起来,说要看一看我是不是在撒谎,是不是长着和他们一样的雀儿。 他们将我拖到岸上,扒我的衣服,我拼命挣扎,和他们扭打在一起,可我还年幼,又哪里敌得过三个年长于我的男孩的力气?挣扎间我尖叫着抓破了薄秀臣的眼角,被他一脚踹翻,踩在地上,另外两个男孩按着我的四肢,将我扒得寸缕不着,确认了我真是男孩,他们又哄笑着,将我抬起来,抛进了湖里。 而后他们蹲在湖边,逼我将睡莲采下,别到耳上,要我这戏子之子也唱一支小曲给他们听,否则就不让我上岸。 我从小就比一般同龄人早慧,以前常被大人们夸鬼灵精,可光着身被逼到那样的境地,除了照做也不知怎么办,便是在这无助至极的时刻,突然在哄笑间,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秀臣,你们在干什么?” 我扭头望去,就看见了那站在湖中央的小桥上,被棕榈树叶的斑驳阴影所笼罩的少年。 他着一身白色衣裤,长身玉立,一副闲庭信步的姿态,我一眼认出,那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一枪几乎毁掉我右耳听力的,薄家长子。 在看见薄翊川的瞬间,我就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试图藏进睡莲下。 前有狼后有虎也不外如是,我恐惧极了,生怕他会落井下石,让我陷入更糟糕的处境。 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透过细碎的光晕,我足以看清那双树荫下的黑瞳。 如凿冰的锥子一般,刺骨。 我不敢出声,而同样哑了火的还有我身后的三个男孩。彼时薄翊川也不过十四岁,可他散发出来的嫡长子独有的上位者气势,却是其他几个薄家子嗣不具有的。 直到薄翊川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我才听见薄秀臣笑起来,漫不经心的回答,说我想要偷采睡莲,他们在教训我。 我本以为薄翊川绝不会理会我的死活,甚或会加入其中一起来欺负我,却没料到他站在桥上没动,下巴抬起,声音较之前沉了些:“阿爸晚些要带婆太来赏睡莲,你们别弄脏了池子。” 这话显然颇具有威慑力,几个男孩对视了一眼,便各自散去,只是临走时薄秀臣摸着眼角被我抓破的伤口,回眸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我是个颇为有趣的玩具,在不把我拆成零件前他不甘放手,直教我心里发毛。直到他们离开湖周围,薄翊川竟没有停下对我落井下石,而是头也不回地下了桥。 这些睡莲固然被养护得很丰盈,兴许真是薄隆昌的心头好,可我知道他晚上不可能来这里欣赏它们。 每次薄隆昌踏进西苑,都会待上一天一夜,至次日午后,薄家那位荷兰裔的家庭医生过来看完阿爸,他才会离去。 薄翊川为什么要帮我呢?他明明那样憎恶我。 我想不通这点,却害怕薄秀臣他们会去而复返,下意识地跟上了薄翊川。 他走进了离小桥不远的八角亭内,待我跟到近处,又见他走出来,手里提了个喷壶,为亭前一排殷红盛血的蝴蝶兰浇水,而后弯下身去,似在逐个检查这些蝴蝶兰的长势。 就在那时,一只小蜘蛛突然跳到了我的脸上。 我吓了一大跳,从树丛间逃窜出来,又被石子绊了个狗啃泥。一抬头,便瞧见了一双鞋面雕着花纹的皮鞋。 再往上,便是被白色亚麻裤子包裹的修长双腿,拎着喷水壶的手——那只朝我开枪的手。 右耳隐隐作痛,可我来不及收敛的视线,已经爬到了薄翊川的脸上,这才初次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肤色是那种贵养出来的浅蜜色,轮廓异常深邃,不似祖籍是粤东客家人的南洋华侨,更偏向尼泊尔或不丹人的长相,眉心生着一点赭红的观音痣,看着就像印度教壁画里的梵天,偏生眉眼与那观音痣反差极大,像是被阿爸上妆用的那种狼毫笔描出来的,浓艳锋利,冷下眼盯着人看时,不像梵天,倒像是阿修罗。 只与他对视了一眼,我便像被烈日灼心,不敢再看,低下了头。 随阿爸生活在唐人街的五脚基时,邻居们鱼龙混杂,我从小就擅长察言观色,知道怎样讨大人喜欢,常常隔壁左右转一圈,就能讨得一兜子零食,可对着比我大几岁的薄翊川,我却怕得什么都忘了。直到……有凉水顺着我的头脸浇下来。 “真脏...谁准你来这儿的?” 我愕然地抬起头,见薄翊川俯视着我,眼底透着不加掩饰的嫌恶。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些蝴蝶兰是他亡母精心培育的品种。那一天,她去世还不足月,我竟无知的踏足此地,还带着满身污秽,在他看来,无异于对他阿妈的莫大侮辱,可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呆住了,站在那儿,任由他将一壶水兜头浇了个干净。 婆罗西亚的仲夏潮湿炎热,被凉水冲算不得什么,我身上的泥污被冲掉了不少,非但不难受,还爽利了许多。 我愣愣地看着薄翊川,见我没被吓跑,他神色更冷:“还不滚?” 我又能滚去哪里呢? 薄隆昌还宿在西苑,我根本无处可归,没穿衣服,浑身脏兮兮的,比流浪儿还不如,被他这一斥,我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薄翊川一时没再出声,似乎也不知该拿一个哭泣的十岁孩童怎么办,只在站在那儿,拎着水壶的那只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攥住了我的胳膊,拽着我到了一条鹅卵石道上,我认得那是通往西苑的路,双腿一软,就蹲了下来。 “我不回去。”我牙关打颤,浑身发抖,比起他和薄秀臣他们几个,薄隆昌才是让我最恐惧的存在。我怕他掐着我脖子的滚烫的大手,他身上浓重的酒气,看着我时灼红如野兽般的眼神,与看着阿爸时如出一辙,像是要将我吞掉一般。 我怕他怕得哪怕知道阿爸在遭受折磨,也不敢踏入西苑一步,我是这样懦弱,我是个自私的坏小孩。 薄翊川松开手,将我扔在地上,我满以为他会拔腿就走,但他的身影笼罩在我的头顶,并未离去。 良久,我才听见他的声音。 “为什么?” “老爷会打我阿爸,”我断断续续地挤出音节,“也想打我,我.....我怕。” “说谎。他明明那么迫不及待,连半年的丧期都等不了,怎么舍得打你阿爸呢?” 我抬眼看去,月光下,他盯着我,目光锐利得像要将我剖心挖腹。我摇摇头,向他争辩我绝没有撒谎——每次薄隆昌从西苑离开后,阿爸就要卧床两三天,连地也下不了,屋子里的药味浓得都要腌入我的骨头里去,又怎么会有假? 可不待我磕磕巴巴用孩童的措辞说完,薄翊川便将我打断:“够了。男人和男人...真恶心。” 说着,他便甩下我,朝花园里走去,一刻也不愿多留。我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跟上了他。 被我跟着走了几步,薄翊川就停下来:“你跟着我做什么?” 第3章 我虽然年幼,却并不傻,西苑内盘踞着巨大的恶兽,西苑外危机四伏,薄翊川虽然浇了我一壶水,却并没有真的伤害我,还把我送回了西苑,相比徘徊在西苑一整夜,跟着他显然是更好的选择。我又渴又饿又困,一阵阵犯晕,从小练就的本领驱使着我开口,讨好喊他“哥哥”,期望他能给我衣服和食物,收留我过夜。 而我这声“哥哥”一出口,薄翊川的神色便是一怔。 他蹙眉盯着我,许久都没有说话,黑瞳里映着我的影子,却仿佛不在看我,而是穿透我看见了另一个人,眼圈竟渐渐红了。 而当夜,我便知道了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那是在几近昏迷的我最终被薄翊川背回了他所居的东苑后,被派来照顾我的老菲佣兰姆姨在为我洗澡更衣时多嘴提到的事——原来薄翊川曾有一个同母所出的弟弟,叫做薄翊泽,溺水夭折时,就与我差不多大。想来这也就是他开口救我的缘由。 这句话似一粒种子,在我穿着不属于自己的却十分合身的旧衣,蜷缩在同样不属于自己的床上入睡时,令我昏昏沉沉发了场梦。 梦里,我成了薄家前呼后拥的小少爷,牵着阿爸的手昂首挺胸地走进薄家祠堂,而薄隆昌已经变成了摆在案上的一块牌位。我命令仆从将那牌位摘下来,蹦蹦跳跳着踩得稀碎。 可没容我踩过瘾,我便听见一声闷哼,接着脚踝便是一紧,被一只从牌位里伸出来的鬼手猝然攥住了。 我大叫着惊醒过来,一睁眼,便透过床缦的缝隙,撞上了一双冷戾的黑眸:“你乱踹什么?” 垂眸一扫,我的一只脚正蹬在薄翊川的腹上,脚踝被他扣在手里——显然我刚才在梦里踩得过瘾的,并不是薄隆昌的牌位,而是薄家长子的肚子。 “哎哟,知惑少爷可能正长身体呢。”兰姆姨却还不识趣的插嘴,被薄翊川扫了一眼,就像卡了壳的收音机没了声,低着头退了出去,卧房里只剩了我和薄翊川两个人。 我不知所措地仰脸看他,僵坐着,不敢动弹。 他松开扣着我脚踝的手,低头审视我——穿着他亲弟弟的衣服,坐在他亲弟弟的床上的我。这不是我该享受的待遇,我惴惴不安,不由得害怕他会后悔昨夜对我动了恻隐之心,拿出一把猎枪来将我当场打死。我抱住双腿蜷缩起来往床缦深处缩了缩,恨不能立刻从他的视线里消失掉,却听见他唤我的名字。 “薄,知,惑。你也配姓薄?” 他低声喃喃,像咬牙自语,不像是在和我说话。我本来也不愿姓薄,我姓苏,苏知惑,可比薄知惑可要好听多了。但我不敢回应,从臂弯缝隙里看他,他却忽地掀起了床缦:“下来。” 我默不作声地下了床,站在他面前。 前方衣柜门上的镜子映出我俩的身影,十四岁的薄翊川比我足足高出一个头,跟他相比,我简直瘦小得就像一只鹌鹑。他面无表情地掐住我的后颈,将我推到衣柜前,而后拉开了柜门。 两块牌位便那么突如其来的撞入我的视线,我愣住,还未看清牌位上的字,腿窝便被猛踹了一脚,我当场跪了下来。 “你以为,我带你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仰头看去,那块牌位上的字眼与一张穿着类似红色藏袍样式的衣裙、盘着高髻的女人抱着小男孩微笑的照片映入眼底,我立刻意识到了他们是谁,脊背发凉,本能地窜起来想逃,却被掐死了后颈。 “昨夜,你有梦到我阿妈和阿弟吗?”少年喑哑的声音萦绕于耳畔,嘶嘶磨牙,像要吮我血肉的凶兽,“我阿弟在你阿爸巡演的那艘船上落水的时候,我阿妈为了救他,也跟着跳了下去。我跑去寻阿爸,可你知道我那时看见了什么?他竟然,在你阿爸的化妆间里,把该送我阿妈的玉镯戴在了你阿爸手上,他们还......”他没有说下去,仿佛恶心欲吐,掐着我后颈的手指愈发用力。 不,那不是阿爸的错! 我张大嘴,想要争辩,却不由回想起阿爸唯一一次去游轮上巡演回来的夜里,将自己锁在洗手间里吐了大半个晚上,可次日我过生,他却带着我去了当铺,当掉了一枚我从未见他戴过的血玉镯子,然后拿着钱买了我向他央求了许久的自行车、cd机、电脑,还有好几身崭新昂贵的衣服,又笑着和我拉勾,说他可以供我上我梦寐以求的、翡兰最好的那所贵族私立院校。一瞬脑子嗡嗡作响,地面往下塌陷,直令我跌入万丈深渊里去。 这一切是不是我的错?是不是我想和同学攀比,是因为我无数次向阿爸闹着索要我不该奢求的东西、不该向往的生活,才致使我们落到了这种境地,让我们一同成了薄家的囚奴? 我被薄翊川按着朝他母亲和弟弟的牌位磕头,我哭得抽噎起来,怕他的亡母和阿弟变鬼来缠我,更觉得对不起阿爸。 待我磕够了响头,薄翊川才关上柜门,盯着镜中双目红肿的我,手指掠过我右耳根处被他子弹擦伤留下的疤痕,一字一句幽幽道:“你阿爸的罪,以后就由你来赎。从今天起,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否则,我就把你扔给薄秀臣他们,刚巧阿达没了,他们正缺一个新玩具。” 我怯怯地问他阿达是谁,薄翊川没答。还是离开东苑时在一旁偷听了全程的兰姆姨告诉我,阿达是个家仆的儿子,脑子有点愣,以前总被薄秀臣他们带着一起出去玩,后来有一天,他失踪了,只在薄家兽园的鳄鱼池里找到了一只鞋,他身份低微的家仆阿爸哭着领了一笔赔偿金,离开了薄氏庄园,此事便不了了之。 她警告我离薄秀臣他们远些,说薄家有祖上遗传的精神病,大少爷薄翊川可能是这几个少爷里唯一的正常人。 我听得寒毛直竖,庆幸自己没有拒绝薄翊川——听他差遣,总好过落到薄秀臣他们手上,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回到西苑后,家仆们七嘴八舌地夸我穿这身衣服好看,说我像个洋娃娃一样可爱,比女孩子还漂亮,诸如此类,却被阿爸一概斥之,绝不许他们这样夸赞,将他们都赶出了房间。 我懵懂的意识到阿爸是在担心我重蹈他的命运,于是在他带着满身药味将我抱住时,我没有像以往每次受了委屈就埋在他怀里哭,而是强忍着眼泪,要他别怕,总有一天我会带他逃出这里。 “阿惑长大了,阿爸等着这一天。”阿爸在我耳畔压抑地轻叹,声音比窗檐下被风吹响的风铃还要微不可闻。 他颤抖地抚摸着我的头,朝窗外望去,我顺着他的目光,透过木百叶窗的栅格,看见了悬于风铃下方,被囚于笼中的那只夜莺。 我将那只夜莺取出来,想要放它飞走,却发现它被剪了羽,根本飞不起来。 当我给它喂完食,放回笼中时,看见阿爸坐在梳妆台前,拿起了那支狼毫描眉,从镜子里与我对视时,笑了一笑。 阿爸笑起来的样子很美,可偏偏,那镜子上有数道蛛丝状裂痕,将他的笑靥切得触目惊心。 如今回想起来,当薄隆昌拿我胁迫阿爸的那一晚过后,碎裂的又哪止那面镜子,还有我阿爸最后一点难以为继的高傲。 那时,我还不知薄翊川打算如何让我替父赎罪,直到不久后,盂兰盆节的那天晚上,东苑的老管家季叔过来唤我。阿爸已经睡下,我静悄悄地随他离开,没有惊动他。到了东苑门口,薄翊川候在那里,着一身峇峇传统样式的素色锦缎对襟衫,捧一盏烛灯,被薄氏庄园靛蓝色的外墙反射出的幽光笼罩着,整个人看起来鬼气森森,像躺在棺椁里的一具少年艳尸。 我惴惴不安地跟着他又来到那间贡着他亡母与弟弟的屋子,房间里竟然站着几名穿橙黄袍子的比丘*,而那衣柜敞开着,牌位只剩了一块,是他阿弟的。床上放着一套男孩的旧衣,他命我穿上,睡在这间屋子里。 兰姆姨说薄翊川是薄家少爷里唯一精神正常的,可我看也不见得。我吓得半死,当场就想跑,还没跑出门,就被他抓住。他将我按在床上,黑漆漆的眼眸盯着我,一枚黑底镶金的佛牌从他衣服里滑出来,落到我唇上:“你既然喊了我一声哥哥,以后,我就当你的哥哥。你来替我阿弟活,让他和我阿妈安安心心的走。否则他们九泉之下无法安息,都会变作厉鬼,不得往生,缠你阿爸一辈子。” 听到他提我阿爸,我即便恐惧至极,不敢挣扎了,任由他将沉甸甸的牌位按在我胸口:“现在,我说一句,你念一句。” 我浑身发抖,不敢拒绝,在几位比丘的诵经声中,跟随着他一字一句,念出那迄今为止我也无法忘记的誓言:“鬼神见证,我薄知惑,以命为桥,渡薄家二少薄翊泽往生,从今以后,认薄翊川为兄长,一辈子遵从哥哥,忠于哥哥,若违此誓,必遭天谴。” 次日一早,随我一同被送回西苑的,还有许多属于同龄男孩的物品,衣服鞋子玩具,应有尽有,全是属于那位夭亡的薄家次子薄翊泽的遗物。后来我才知道,薄翊川强迫我完成的,是婆罗西亚盂兰盆节一种祭祀亡灵的仪式,名为“接生桥”。 第4章 传说横死的人,尤其是小孩,容易变成厉鬼怨灵,无法投胎,便要以活人为桥,才能往生,这是命定的契约,意味着从此以后,我便成了薄翊川亲弟弟的替身,要背着他的魂,替那夭折的男孩完成他生前所愿,若敢违背契约,做“桥”的人就会受到亡魂诅咒,没有好下场。而薄翊川逼着我答应遵从他这个哥哥,除了完成这仪式外,更还有另一层用意——从今以后,我便栓在了“薄家长房”这艘危机四伏的船上,拴在了薄翊川手里,成为了他豢养掌控的一条小犬。 如今看来,在薄翊川庇护管束下长成少年,在后来五年的朝夕相处间对他动心起念,却最终背弃了他独自远走高飞,又因为去年潜入婆罗西亚军方做任务和身为少校的他交手,被搞得命在旦夕的我—— 真可谓应验了“一语成谶”这个词。 嘴唇被烫到,我才从回忆中蓦然惊醒,发现唇间的烟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了烟蒂。正要扔,手腕一凉,被潮湿的手指攥住,一双手臂自后方绞缠住我的脖子,湿漉漉的长发扫过我的面庞,像从河里爬上来的索命水鬼,将我从藤椅上拽到了甲板上。 “今晚心情不好?”苏里南贴着我耳朵问,“我陪你玩玩?” 挣脱后背裸绞于我从来不算难事,我一把抓住背后偷袭者的头发,身躯猛然蜷起,用一记上位三角锁将他反制。 一番激烈的地面搏斗最终以偷袭者被我的双腿锁住喉咙告饶,我拍了拍他的脸,俯视着他轻笑:“陪我玩?苏里南,巴西柔术你不如我,少自讨苦吃,尤其是没扎头发的情况下。” 他用泰语骂了句脏话,倒还笑得出来。 我松开苏里南,站起身来,接过他抛过来的啤酒刚要喝,便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随之而来的是心跳加速。这感觉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于我而言已不陌生,我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冲进自己的舱房。鼻间一热,洗手池里多了几滴殷红的血渍。 五感被瞬间放大了数倍,我深吸一口气,来到悬挂在舱房中心的沙袋前,疯狂出拳。假如此时派给我一个杀人的任务,对方几乎是必死无疑,生物学上我这种状态被称为“超频”,类似动物们在面临生死威胁时爆发出极限潜力的应激反应,上月末我已经发作过一次,如果不是刚刚被苏里南偷袭,令我的肾上腺素突然激增,我不会今天又再次发病。十分钟后,我头晕目眩,浑身无力的倒在地上,肌肉颤抖,瞳孔放大,一股燥热自下边烧上。 像动物一样“超频”状态过后,接踵而至的,就是动物一般的亢奋状态,这就是那种生物制剂的副作用,一旦被肾上腺素刺激就会释放出更多的肾上腺素及大量多巴胺,就像那些吸了冰的瘾君子一样,无法自控地变成一只被欲望驱使的野兽。 我咬住下唇,将薄翊川的军官证件照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把手伸到下边,狠狠抚慰起自己来。 发泄后我大汗淋漓地瘫软在甲板上,目光涣散,意识模糊,五脏六腑犹如灼烧。 医生说,再过不了几个月,我的神经性内分泌癌就会扩散全身,就要下去跟薄翊川的阿妈和阿弟斗地主了。 而至于我为什么会陷入到这种绝境里,说实话,也跟薄翊川脱不了干系,尽管,他对此一无所知。 如果身为少校的他知道去年那个在他眼皮底下,窃取了婆罗西亚军方在西方军部的帮助下才研发出来的重要生物制剂的家伙就是我的话,恐怕会后悔我初入薄家时没能真一枪崩了我。 不过就他远程一枪精准击中了我的背包,令装着制剂的容器整个碎裂而言,也不算完全的失职。 因为泄漏的生物制剂炸了我一身,被我全数吸收,这种本来只需要一滴就能让士兵们在一段时间保持亢奋从而大幅提高战斗力的实验药物,成了一剂令我无药可救的剧毒。 其实我挺想知道,要是薄翊川有一天知道了是他把我害到这种地步会是何种反应,当然,最有可能的,是他无动于衷。 作者有话说 【注释】 *娘惹:华侨与东南亚原住民的混血后裔,男性称为峇峇(baba),女性称为娘惹。 *五脚基:源自英语“five foot way”,南洋中西合璧骑楼走廊 *拿督:马来西亚贵族爵位 * 比丘:东南亚对佛教僧侣的称呼。 本文内“婆罗西亚”为半架空现代君主立宪制南洋国家,地理位置与婆罗洲重叠,结合了马来西亚泰国等国背景,部分地点虽然真实存在,但也与现实有区别请勿较真。 现在与过去线双线并行,现在线有父子兄弟一家为受互掐修罗场,先婚后爱及追妻火葬场,回忆杀过去线看点也很多! 第2章 花蝴蝶,心头血 “滴滴滴——” 刺耳的铃音钻得我头皮发麻,不消去看,我也知道是挂在床头的卫星电话在响。深入到婆罗西亚的原始丛林里,手机几乎不可能有信号,但卫星电话却能随时随地保持通讯。 有那么一瞬,我想假装自己没听见,可铃声执着地响个不停,就像吊着我手脚的无形绳索,要牢牢栓着我直到我死去。 我翻过身,艰难地爬到床边,按下接听。 “喂,干爹。”我放轻声音,电话在手心里打滑,汗液却是冰冷的。 “到婆罗洲了吗,我可爱的小人偶?”带着卷舌音的熟悉腔调在我耳畔响起。 “到了。”我换了他的语言回答他。 “做完了这单任务就快回来,爸爸很想你,给你买了好多新衣服,迫不及待地想看你穿上的样子。” “好。”我乖顺的答。很可惜我撑不到回去的那一天,他养我这么多年,在我身上砸了这么多钱,终究是白费一场,收不回本。 一想到这个,我就忍不住要笑出声,又听见那头说:“爸爸这次打电话给你,是有件重要的事。” “什么?” “雇主spider想和你直接联系。” 我一愣,着实意外,“spider”是这笔订单的雇主的代号,我们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一般这种灰色生意,雇主使用匿名通过中间人联系没什么奇怪的,但在zoo以往接下的雇佣订单里,以往从没有过雇主越过干爹和雇佣兵本人保持联络的情况,虽然不是没有雇主表达过这样的意愿,但干爹绝不会同意。 这个雇主能让干爹答应这样的要求,想必是许给了让干爹无法拒绝的条件。 这得是加了多少钱?本来这笔订单的保底金就高达一百万美元,加这个条件还不得翻几倍?不过想想雇主要的那枚薄氏鸽血红可能将来会拍到上亿美元,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钱多钱少我都无所谓,耸耸肩:“明白。” “明天我会发一个快递到翡兰唐人街安全屋,薄家的那位内应会取来给你,里面有个东西,可以和雇主联络。” 挂了电话,我起来冲了个澡,来到镜前,取出半永久化妆品、一张生物凝胶面具和隐形眼镜。十六岁前,我长得更像阿爸,可一过青春期,我那荷兰阿妈的基因便在脸上肆意彰显,我的瞳色也愈发接近她的靛蓝,而今我已经二十五岁,莫说这会做了乔装,就算我顶着真脸回到薄家,薄家人也不见得能认出我来。至于薄翊川——去年我在军事基地里用的是另一张脸,也不必担心面对他会露馅。 我对着镜子,修了眉形,将眼尾调得下垂了些,看起来少了攻击性,一看就是温驯好欺负的老实人,然后仔细用皮肤染料遮掉了我鼻翼的小痣和右耳根处薄翊川留下的疤痕。 正当我苦于手不够长,没法对付背上的刺青时,门忽被敲响。 一开门,不是别人,是我带上船的男妓。 我放了他进来,看着镜子里他将我背后的血色蝴蝶一点点遮去,手又沿着我的背脊滑到我的腰线上:“惑哥,你好靓,好性感啊......” “又想要了?”我挑起他的下巴,垂眸盯着他笑。 “怎么办,我回去以后也忘不了你了,以后都接不了客了……”他痴迷地看着我的身体喃喃,转过身去,伏住墙面。 我拍了拍他的臀:“明早我就要下船干活,给我留点力气,乖。” 他哼笑一声,穿上裤子扭着腰出去了。 这些年混迹在东南亚,我也算纵横欢场,太多的人对我趋之若鹜,我挑挑拣拣,有过不少情人,上过了不少靓仔,然而我最想上的,还是薄翊川。想起他那枚观音痣,冷情又锋利的眼,禁欲的唇,和他看着我时总是蹙眉的神态,我就兴致勃发,不能自已。 只是撇开我有贼心没贼胆不谈,就现实条件而言,这愿望也没可能实现。如果不是那位神秘雇主向zoo下的订单,且指名道姓地要找“蝴蝶”来偷薄家那颗价值连城的鸽血红,我根本没可能回去。 十年来我看似自由,行踪却时时刻刻都在干爹的掌控之下,虽然不止我,每个卖身给zoo的雇佣兵都是如此,但我被看得尤其紧,别提在任务期间,哪怕在休假,我每天喝了几口水,撒了几泡尿,都会被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休假地点的范围也都被限制得很死,别提我想去任务之外的地方,压根不可能。 第5章 好在第六年时我跟负责监视我们的“标本家”私下搞好了关系,他才在我休假期不再那么尽职尽责地盯着我。 但这不代表他在执行任务也会玩忽职守,我在薄家的一举一动,他都可以通过埋在我耳后的芯片知道,并且逐一上报。 亏得我的神经性内分泌癌无法通过芯片被察觉,否则干爹第一时间就会知道,而那意味着,我可能在死前会失去仅有的自由。 我叹了口气,看向窗外。船已驶出湄南河,驶入了翡兰的港口,大大小小的船只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拿了望远镜,瞧见了那艘标志着p1121号的目标渔船,立刻推门走上甲板。 清晨的海风扑面而来,苏里南他们几个在吃早餐,我干爹派来负责监视我们的“标本家”丁成戴着那幅万年不取的眼镜,正埋着头用手机沉浸地打“性感荷官,在线发牌”,直到我走到他面前,像对待犬类一样把手指嵌入他的卷毛间捏了捏他的耳垂,他才醒过神,推了推镜框,半张着嘴,露出一种对我突然的亲昵举动受宠若惊的表情。 我压低声音,在他耳畔笑:“这回别盯我那么紧,我想干点任务以外的事。等回来,我们试一个月啊?” 这当然是空头支票,他喉头滚动了一下,耳根泛红,嘴里嘀咕:“花蝴蝶一样成天祸害人,你要哪天死了,肯定是浪死的。” 我轻笑着退后几步,用眼睛逐个记下了他们的模样,我亲爱的同事们,愿以后他们想起这几年生死交情,能多给我烧点纸钱。 “等到了位置,我通知你们。”我用大拇指戳戳水面,站在船舷上往后一倒,“我先走一步。” 早晨的浪不算大,很快我便爬上了目标船,成功地变成了个偷渡客。当钻进柴油味熏鼻的狭小底仓时,不出所料,这里还藏了十几个人,都被捆着手脚,华裔长相,是从内地被贩来南洋的猪仔。我从他们身上抽了根麻绳,把自己草草捆了捆,蹲在里边装其中一员,一如十年前我逃出婆罗西亚的那晚。 时至今日,我依然很难忘记十年前的那天傍晚,十九岁的薄翊川站在直落巴港口,望着我爬上的那艘货船离岸的身影。 那时下了暴雨,离得又远,雨幕中我看不见薄翊川的神情,却记得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婆罗群岛的轮廓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在离开他的许多年里,我仍然时常忍不住去想,当时薄翊川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将我掌控在手心养大了,我却既没有完成他亲阿弟的遗愿,也没有成为他忠诚的小犬,我装乖卖巧,吃尽了他手里的肉骨头,又在做出了那样一件令他深恶痛绝、无法容忍的事情之后,毫不犹豫地咬断了那根无形的狗绳,跑得无影无踪,在发现我离开的那一刻,他是失望吗,还是憎恶,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起来喇!” “啪”地一下,鞭子狠狠抽在我的脊梁上,火辣辣的疼痛将我从回忆里惊醒。 “落船喇,衰仔!”用客家话骂人的粗嘎嗓音从背后传来,我慢吞吞地和身边的猪仔们一起站起来,被麻绳绑得像一串蚱蜢,被蛇头赶进甲板上的集装箱内。接下来,我就等着被送上车,然后运往翡兰位于浮罗山背区的黑劳工市场。黑劳工这种在世界上绝大多数地方都已经销声匿迹的存在,如今已经2015了还能存在于婆罗西亚,一点也不奇怪,这个曾经被半殖民半封建帝制蚀透了的国度,从未真正进入过现代文明社会,上层阶级和下层阶级贫富差距极大,就像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时代和国度,殖民政府离开了,却还有西方资本帮助上层阶级牢牢地维持着这腐朽的现状,就算过一百年,婆罗西亚恐怕还会是这个老样子。 “你是从哪来的,为什么混进来啊?我们可都是被骗过来的!” 旁边有人轻声问,说的客家话。我瞥了他一眼,集装箱里很暗,勉强能看清是个十七八岁的华裔少年,长得挺秀气。我答:“我也是被骗来的,但没护照,逃了也没地可去,所以又回来了。” “他们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不过听说这里倒是比金三角好点,来了要么就是挖矿、进种植园,或者到有钱人家里当家仆。”他喃喃说,目光在我脸上晃,“看长相,你不是中国人吧?怎么也说客家话?” “我是个串儿。”我笑笑。此时集装箱震动起来,像是被运上了车。我透过缝隙朝外望去,忽然听见了螺旋桨的声音自上方袭来。 一束光线从海面上乌压压的云层间穿透过来,是一架直升机。降落下来时,能看清直升机表面是黑色的,机尾镶嵌着一个很醒目的金色迦楼罗鸟的标志——那是婆罗西亚军方的军徽。我心一颤,只觉应该不会这么巧,却不由自主地扒住箱壁,把脸贴在缝隙上,朝直升机正开启的舱门看去。 可运送我们的蛇头显然怕被婆罗西亚军方注意到——掌管西婆罗洲的王室不大管贩猪仔的事,甚至海关方面因为收了贿赂相当支持,可如果撞上军部以薄翊川为首的华裔派系,便没有那么好说话了。大卡车呼啸一声就开出了港口,我只来得及看见几个高大军人跳下来,却没看清其中有没有他,视野就被港口的大门遮蔽。 我应当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一回薄家,就正好撞上薄翊川休假。 他为什么会在现在回来? 眼皮滚烫,我眨了眨眼,模糊了的视线又重新清晰起来。 “别怕啊。”少年的声音凑近了些,“虽然我都好怕。” 我笑着摇摇头。 怕?从十六岁被买下来当雇佣兵开始,我早就不知“怕”是什么滋味了。 有那么一瞬我很想替身旁的少年解开绳索,可看了看车厢里还有好几个人,要是给他一解开,车厢里怕是要出乱子。为了计划,我只好放弃这个念头,宽慰自己——个人有个人的命,我也有我的命,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怎么救别人? 空气里充满潮气,我吸了吸鼻子。 要下雨。 车一到浮罗山背,果然下起了暴雨。 周围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田野,挥舞着鞭子的蛇头将我们赶进农场的棚屋里,命我们钻进用来关马牛的格间里,大声呵斥我们抱头蹲下,不许乱动。 蹲了许久,在我饿得两眼昏花的时候,左耳处的耳钉震了震。 我晓得,大概是丁成在和我发信号。我娴熟地解开将双手缚在背后的绳子,刚要按接听,就听见了脚步声。我把手背回背后,听见旁边大声喝斥着“站起来”。 似乎有人动作慢了,立马就响起了被殴打的动静和惨叫。 这情形似曾相识,我被卖那会,也是这么熬了好几天,被饿、被打,还差点被轮了,好在那会恰巧遇到干爹来买人,我就被他挑走了,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否则,就算被糟践死,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也只能认栽。但这会,我不必担心,因为要来的蛇头是干爹一早就安排好的。 脚步声来到跟前,我抬眼一瞥,门口站着个皮肤黝黑的魁梧大汉,旁边跟着两个持枪的雇佣兵,和他一对眼,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明显不是资料照片上本该和我接头的那个人。 我立刻低下头,装得像个真被贩来的猪仔一样双腿发抖,他哈哈大笑起来,拿鞭子抽我。我大叫起来,却没站着没动,因为躲了会被打得更狠,这是我的宝贵经验。见我没躲,他抽了几鞭子似乎感觉没味,罢了手,鞭柄伸过来,挑起了我的下巴。 我仰起头,看着他。 耳钉震得更加急促,我意识到肯定是临时出了什么变故,丁成想要通知我。可两个雇佣兵拿枪指着我,绝对不是做样子看的。 即便戴着墨镜,我也能感到那蛇头的目光从我的脸滑到了身上,我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我这张假脸做的并不难看,且我虽然练得不壮但身材也算有料,皮肤又白,卖去婆罗西亚有钱人家里当家仆合情合理,但这蛇头不是干爹安排的人,难保会动什么其他的心思。就听他咂了咂嘴:“让黑仔送去芽笼卖高价啦,这小靓仔这么有型,当什么苦力,当少爷每月我们能多分好几万令吉啊。” 他身边的两个雇佣兵一齐笑,我却不禁舔着犬牙,想骂脏话。 我干。 芽笼是翡兰的红灯区,此“少爷”也非彼少爷。 被他这一搞,我的计划就要全乱了。“ 第3章 朱砂痣,故人逢 我看了看棚屋里几个雇佣兵,盘算着把他们全部干倒有几分胜算,数清了人数也只好作罢。在身体状态好的情况下,我最多可以1v4,但得是赤手空拳或拼刀,这满屋的人手一只ak47,还没动手我怕是就要被打成马蜂窝。 没法,只好作罢。 接着,我和几个皮娇肉嫩、年纪很轻的猪仔被一起押上了货车,刚才那个跟我搭话的竟然也在其中。 几个人都挨了打,鼻青脸肿,屎尿并出,车厢里臭气熏天。可那少年一见我,眼睛都亮了,往我身边凑了凑,竟然有点开心,显然还不知道自己要被送去哪。 第6章 “哥哥,是你啊?” 这声“哥哥”让我一恍神,好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心不禁一软。这么容易信任陌生人,难道会被骗到这里来。我心里叹口气。 “哥哥,你知不知‘芽笼’是什么地方啊?”他小小声问。 我没忍直接讲,扫了一眼那几个可以说还是孩子的猪仔,又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那个雇佣兵,以及窗外黑黝黝的林中野路,这些年所有我吃的苦在脑中跑了个来回。 “哎,小鬼,如果给你自由身,你想干什么啊?”我歪头用肩膀顶了顶耳垂上的信号发射器,朝他笑。 “去饭店,做服务生洗盘子啰,要不餐厅打工,干体力活我都行的,想将来赚了钱,回去给阿弟阿妹念书。” “哦,”我逗他,“那你自己不想念书啊?” 他垂下眼皮,摇摇头:“想念,没钱交学费啦。” “哥哥给你交,好不好啊?哥哥送你去读书。”我压低声音,他睁大眼看我,又苦笑起来,大概以为我在开玩笑。 但半个小时后,运送我们的车被几辆摩托截停在路边,司机从驾驶座上被拽出来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我是说的可能是真的。把几个小鬼赶下去,我跳下车,一脚把卡车旁被苏里南用摩托车撞得半死的那个雇佣兵身旁的ak踹飞。 “有没有搞错,阿惑你做慈善啊?把这几个小鬼放了干什么?这是计划内的活吗?我还以为是你出了什么事咧。”苏里南看着那几个缩在路边像鹌鹑一样不知所措的少年,瞠目结舌。 “当是积阴德啦,我都还想念书耶,可惜没机会了。”我自言自语。上学那会我成绩顶好的,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的话,我可能真会背着薄翊泽的魂考上他理想的大学也不一定。 “那这几个小鬼要怎么搞啊?”苏里南问我。 “都塞点钱,送到海关去喽,现在军方的人在他们不敢乱搞。” “我不走!”车里跟我搭话那少年突然发话,跳到我身边来,“我想跟着哥哥。哥哥说要送我读书,是不是真的啊?” 我看着他,这小鬼倒胆大,看见我们几个这样的亡命之徒也不怵,我有点无奈,“乖啊,先回中国,留个账号,我给你汇钱。” 反正等我死了,我攒下来的钱也用不着替自己赎身,多了用不完,我又没有后代,去年就干脆拿这些钱供养了一个孤儿院,几十万美金供到那几个孤儿到成年没问题,再多供两三个小孩读书也绰绰有余。 “你们几个死猪狗……”那地上雇佣兵缓过神来,破口大骂,被我一脚又踹晕过去,鼻骨发出一声脆响。 “之前怎么回事,跟我接头那个人呢?”我转头看丁成。 “你刚走就出的事,翡兰唐人街上华人黑帮掐架,那衰仔运气不好,被砍得稀巴烂,替补的那个也受了重伤,新上任负责这一块的,干爹还没来得及跟他联络上,还好你没出事。” “哎,黑仔,到了没有啊,今晚黄金坊的主子来啦,薄家少爷包场招待贵客,讲明了都要新人,你那边......” 薄家少爷? 不知哪里发出的声音令我心里猛一跳,看向声源——是驾驶座上的通讯器。我用枪顶着司机的脑袋,把他拎到通讯器前,盯着他摇了摇头。他心领神会,打着哆嗦回:“马,马上就到,路上耽搁了一下。” “真乖。” 我拍拍他的脸,搜他的身,把他的钱包摸出来,翻开一看,里边滑出一张女人抱着小孩的照片,华裔长相,小孩跟他挺像,背景就是唐人街的一家烧腊餐馆,不巧我和薄翊川去那里吃过,一眼就认得出。 我笑眯眯的:“哇喔,老婆小孩长得挺好看嘛,不会住在唐人街吧?我们也住那里耶,算不算邻居呀?” 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是不是雷爷家要抢生意啊?我只是个打工的,求求你们,不要为难我啊!” 我站起来,把他拎到驾驶座上:“你等下把我送到芽笼去的时候,别乱说话哦。就说你同伴下车尿尿,猪仔们跑了,他去追,车里就剩我一个。” 说着我又指了指不远处得狙击手“蜥蜴”背后的狙击枪,“看见他没有,他射得很准的,八百米以内一枪爆头没问题。” 司机发着抖,点点头。 苏里南愕然:“我们明明是来偷薄家东西的,等重新联系好蛇头送你去家仆中介所就好了,你干嘛要去芽笼?卖身啊?” “你没听见,刚才对面提到薄家少爷包场吗?”我脑海里不住徘徊着那架婆罗西亚军方的直升机,心跳快了几拍,会是.....他吗? “算你这次运气好,歪打正着,下次你再这么自作主张乱搞,我就要告诉老板了。”一直沉默的丁成终于面无表情地插了句嘴。 我一手搭住他的肩,撩起他一缕卷曲的鬓发,丁成三十多岁,摘掉眼镜长得像年轻版的梁朝伟,属于那种很内敛的帅,我往他耳朵里吹口气,耳语:“这种小事你先别说啦,我之后跟干爹自己解释。这次任务结束,等我拿到酬金,我们一起去租个海边小屋怎么样?” 话没说完,丁成的耳根就红透了,事实证明老房子最是经不起我这么胡乱纵火,我大笑着松开他,上了车。反正死都要死了,我不介意多惹点桃花债,反正将来钱给到位,他想必也不会怨我。 车一路开到芽笼一家夜总会门口,我抬头看了眼,名字挺豪气,“黄金坊”,装潢也是金碧辉煌的泰式建筑,看起来规模不小。那司机挺老实,按照我吩咐的,跟门口交接的伙计交代了两句就离开了。被领进去就是按手印签契约体检,一系列流程过后,我被扣上了皮质颈环,配了套制服,然后被锁进一个小房间让洗澡。 刚穿上内裤,洗手间门就被突然打开了。我被吓了一跳,透过水雾瞧见门口站着个浓妆艳抹一身旗袍的娘娘腔,上下扫我一眼,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这不是有新人吗,快穿好衣服滚出去,有贵客来了!” 另一个声音在外头嚷:“他这才刚来,连训练班都没上,怎么伺候人哪?” 旗袍男一挥手,两个白衬衫服务生就冲了进来,为我拾掇起来:“你懂个屁!鸭子就是要赶上架才叫鸭子,今天秀臣少爷做东,说了全要雏,不就是要他这样的?” 我本来还沉浸在他那句“鸭子赶上架才叫鸭子”觉得好有道理没回过神,冷不丁听见这名,心里咯噔一下。 秀臣?今天来的不是..... 没容我迟疑,我就被两个服务生架出了房间。 一看门外,除了我还有几个脸蛋生嫩的,最多就十七八,男女都有,低着头,脖子上和我一样扣着颈环,穿着几根皮带构成的上衣和低腰紧身皮裤,都是衣不蔽体。我被推到队伍末尾,脖子上栓上链子,就像被串成了一串烤肉要被架到炉上烤。 我想笑。这不是烤鸭嘛? 夜总会的走廊里灯光紫红,忽明忽灭,音乐放得震耳欲聋,一路经过的包厢却都黑着灯,是空的,显然今晚这贵客是包了场。 这么大派头,我愈发怀疑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到了走廊尽头,是间双开扇门的豪华包厢,旗袍男敲了敲门,等了片刻,门才从里边打开,藤编沙发两侧乌泱泱杵着十几个灰黑两色西装的高大人影,沙发上却只坐了两个男人,一个年长的光头,另一个身着gucci那件新款的领巾酒红色衬衫的年轻男人头发比蝎子还长,在脑后束成一股,染成了深亚麻色,简直像个国际时装秀场上的男模,可那一双眼尾低垂的睡凤眼与右眼角下一道j型的小疤,足以让我一眼确认,那正是薄秀臣。 我怎么也没想到,十年后,我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这个人。 ——这个在我从孩童长成少年的年月间,就像剧毒的蔓藤一样伴生着我成长,冷不防就要扼住我咽喉的家伙。 身后传来旗袍男催促着我们坐到客人身边去的声音,因为这张假脸等进了薄家还得用,我低着头,坐到了光头男的那侧,还没来得及落座,不知是哪个笨手笨脚的蠢货挤了我一下,我猝不及防,一个没站稳,直接扑到了那光头男的怀里。 他手里的酒登时泼了我一身,沿着我的胸口往下淌,我一边道歉,一边在暗暗骂娘,脸上“啪”地挨了一耳光,打得我右耳嗡嗡作响。我忍着一枪崩了他的冲动没吱声,可还没站稳,胳膊又被猛地一拽,一屁股坐在了那光头男大腿上。 “好白啊,脸也不错,之前没见过,新人来的?”他一双眯眯眼上下扫我,我心里骂着他祖宗十八代,假装羞涩地低下头,以免让薄秀臣眼熟了我这张脸。 “就是今天刚来的,谢四爷合意就好啦,薄三少,你们慢慢玩啊。”那旗袍男笑得谄媚,退出去关了门。 谢四爷?我正思考着这个谢是不是吉隆坡的那个谢家,就听见笑声从旁边传来:“谢四爷,等会再玩啦?我们不如先聊正事?” 第7章 薄秀臣的声音比之年少时变了不少,轻沉柔和,但听了仍和以前一样让我浑身不适。光头男掐了一把我的屁股,我早就忍不了了,想要起身,他却搂着我的腰不肯放手。我没法,只得咬牙忍着。 “我知道,许多话不好在线上讲,留下把柄不好,我既然肯来,当然是愿意给薄三少这个面子,薄三少尽管开口啊,只要我谢四能坐到的,一定帮忙。”光头男低低道,扫了左右一眼,“我没来过这家,这里的人,不会乱说话吧?” 薄秀臣的语气温温柔柔:“谢四爷放一百个心,这家我是大股东,谁敢乱说话,我肯定要请他去薄家的鳄鱼农场玩玩。” “哎呀,三少吓死人啦。”旁边的公主娇嗔地惊叫,但脸上的恐惧却不像装的。光头男哈哈大笑,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薄秀臣也微微一笑,给他倒了杯金酒:“谢四爷在北边,但应该也有听说,婆太死后,薄家和王室关系有点变化,近年来,家里的生意没那么好做,我听说,谢四爷近年来跟金三角那边来往密切,有那边的路子,所以想问谢四爷买点种子。” 光头男正要喝酒,手一僵,脸色变了变:“你从哪儿听说的?” 金三角?种子?我一惊,该不会指得是...... 气氛一瞬变得凝滞,薄秀臣却是面不改色,笑容也不减:“谢四爷放宽心啦,我自然有我的路子。我还晓得,谢家家训,不让沾毒,谢四爷的私活,要是被谢老爷知道了不好,可我这个人嘛,什么都愿意试试,所以谢四爷不如分点给我,一起赚钱啦?” “小臣,你不是在威胁我吧?”光头放下酒杯,眼角微微抽搐,盯着他,“谢家家训是不让沾毒,薄家不也一样?怎么,薄老爷子转了性啦?放着家里百年基业不做,要来冒险沾黑产?” 我心下纳闷,也百思不得其解,就算薄家和王室关系没以前那么好了,但终归也有百年功勋,现任国王怎么也不会为难薄家,薄家在西婆罗洲承包有两座矿厂,能开出宝石和黄金,除了超过限制的要上交以外,余下都可以自己留着,加之还有大大小小的香料与橡胶种植园,这生意再怎么差,也不至于要去碰毒。 除非......这是薄秀臣自作主张。 我瞥向薄秀臣,见他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他如今,怕是管不了啦......” 话音刚落,外边突然响起了砸东西的声响。 “哎,今晚薄三少包了场了,不许进!你们这些兵痞也敢......”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谁,滚啦!” 一阵喧哗由远及近,眨眼功夫就逼到门口,我还没来得及从谢四爷怀里起身,门被“砰”地一声猛然撞开,顷刻涌进来十几个人影,乌泱泱的占满了包厢,清一色都着黑短袖配迷彩裤,没带枪,但腰间的皮带上都镶着迦楼罗鸟军徽,上有队伍编号“07”——伽罗楼第七特种部队,其中好几张面孔也都是我去年执行任务时见过的。 谢四爷还搂着我没放手,现在要避开也来不及了,我只好把头压得低低的,朝那帮特种兵身后看去,心跳疯狂加速。 在看见那张面孔的一瞬,耳膜里鼓噪的心跳声停了,像一瞬静止的狂风。 一点赭红观音痣下,浓黑锋利的眉眼,最熟悉也最陌生——午夜梦回间他离我最近,现实中他离我最远。 我心心念念的人,离我几步之遥,就在那里。 第4章 作茧自缚 可他竟然坐在轮椅上。 霎时胸闷到难以呼吸,我目光下移,落到薄翊川的双腿上,因为穿着军裤军靴,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他怎么了?受伤了? 是因为这个才休假吗? 去年我见到他时,不是还好好的......后来发生了什么? “哇,大哥,听说你脊椎受伤了,我还以为是别人瞎说呢,原来是真的?休假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搞得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怎么样,伤得严不严重啊?”薄秀臣满脸惊讶地站起来,上下打量着薄翊川,走上前来,却被前边两个人高马大的军人给拦住了。 “咚”,地板一声响。 轮椅旁的鹿头手杖被薄翊川握紧,扬手一杖抽在了薄秀臣腿上。薄秀臣猝不及防,当场跪倒在地,抱着腿惨叫出声。 “川少,都是自家兄弟,你这又是何必?”谢四爷一惊,搂着我的手这才松开,我正打算赶紧爬到沙发后边去,谁料谢四爷一下站了起来,把我撞得滚下了沙发,好死不死正滚到了薄翊川脚边。 抬眼他军靴和手杖就近在眼前,我哪敢抬头浪费了这张刚做的假脸,连忙往一边爬,可爬了一步便感觉颈环一紧,把我勒住了,我没法,扭头一看,才发现我这颈环后边原来连着根链子,跟狗链似的,还他妈居然刚好挂在了薄翊川的军靴侧面的金属搭扣上。 我摸索了两下愣是没找着怎么这颈环怎么打开,只好硬着头皮爬回去,从他军靴扣子上把我的链子取下来,麻溜地爬到了沙发后面,才听见他语气平淡地回应:“我教训自家弟弟,谢四爷还是别插嘴的好。我这三弟今晚找你来做什么,我一清二楚。谢四爷聪明人,一定不希望我家的家事变成薄谢两家的矛盾,是不是?” 谢四爷没敢再吱声,只冲他作了个揖,便灰溜溜出去了,那些公主少爷们自然也不敢多留,屋子里瞬间就只剩下薄秀臣和他戴的那些保镖,还有薄翊川的人马,以及一个偷窥的我。 “哥,你下手也太狠了吧?”薄秀臣疼得咬牙哼哼,声音都在抖,老实讲,如果薄家因为沾毒而垮掉,我自然喜闻乐见,但这会看见薄秀臣被打,薄家兄弟内讧,我也幸灾乐祸。 迦楼罗第七部 队以前参与过婆罗洲三国的联合缉毒行动,就是薄翊川亲自带的队,九死一生,结果自家阿弟想干这事,可不是撞他枪口上了?他哪能忍得了? “没打断你的腿,就算我手下留情。谁给你的胆子,敢找谢四爷买毒种?薄家的家训你要是忘了,我帮你想。” “你以为只有谢四爷手中有种?秦家明家,都在偷偷种,不是因为你当年放弃阿丽塔公主的婚约,王室跟薄家关系才会变差,导致现在生意没那么好做,我何必做这种事?”薄秀臣讥嘲地笑,仰脸看他,“哥,你这些年都待在军部,对薄家的生意状况一无所知吧?” “挺有远见啊。”薄翊川点了点头,“我看你说的生意,是指的你们二房的生意。阿爸还不知道这事吧?” “他知不知,我不清楚,不如你去问问他?”薄秀臣疼得面目扭曲,嘴角却扯起来,似笑非笑,“不然还是去问婆太牌位.....” 他话没说完,就又挨了薄翊川一杖,正中小腹,整个人疼得蜷成了一团,下巴却给手杖挑起来,薄翊川俯视着他,竟也笑了:“薄秀臣,婆罗西亚今年就要加入东盟,你是不是想不到,如果薄家涉毒会怎样?不如我现在就废了你,也省得以后全家上绞架?” 婆罗西亚的确至今还保留着绞刑,这并不是薄翊川空口恐吓。 薄秀臣捂着肚子,脸色煞白,显然无暇狡辩。我太清楚,薄翊川下手有多狠,去年在军部潜伏的那阵子我可是领教过的,就这两杖,就算没伤着骨头,薄秀臣怕是也一两周都下不了地了。 刚回来就逮住了薄秀臣,看来是早有准备,不过薄翊川自打决定退出薄家内斗,去上军校后,已经很多年不管薄家的事了,这趟回来是怎么想的?我心里琢磨着,忽然看到他身后给他推轮椅那人弯下腰来,在他耳畔说了什么,我才注意到那是谁。 那人长得眉清目秀,杏眼桃腮,一张乖巧精致的小脸,正是乔家老幺。他是薄翊川的世交发小,从小就是他的跟屁虫。每回一见他,我就烦。本来以为后来薄翊川去上军校,他那么吃不了苦的一个娇贵公子不可能一块去,哪知去年我潜伏进婆罗西亚军事基地,竟然发现他成了薄翊川部队里的军医。 我从小就和他互相看不顺眼,结下了梁子,去年在军队里,更是差点和他搞得你死我活。 我盯着他——就连休假养伤,他都跟薄翊川摽在一块。 要不是薄翊川直得邦邦硬,这俩人怕是已经在一起了吧? 不过薄翊川眼下受了伤,身为军医的乔慕要是趁虚而入,能日日照顾他,倒说不定,真能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把他给掰弯。 不像我,时日无多。只是,倒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就算时间倒流回十几年前,就算当年乔慕没有发现我对薄翊川的心思以此为把柄威胁我,我也绝不会把对薄翊川的心思说出口自取其辱。这辈子,“我喜欢他”这个秘密,我都会藏在自己的茧里,带进坟墓里去。 薄翊川被乔慕推向门口,他却想起什么似的,回眸看了一眼。 与那双锋利的黑眸冷不丁对视,我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本能地退后几步钻进了洗手间。这一眼明明该是在看薄秀臣,可直到他被推出门去,我的心仍狂跳不止,那种被他窥见了的感觉还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