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捲轴通古今,我养成了未来首辅》 第1章 捲轴成精了! 不对劲。 很不对劲。 苏锦的盒饭又不见了。 这是她今天第三次丟东西。 除了一幅破旧的捲轴字画外,桌子上根本没法放別的东西。 苏锦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贼能藏在哪里。 她住在研究生宿舍,一人一个单间,除了木板床、老式木桌子和木椅子外,只有一个衣柜。 床底空荡荡。 衣柜里塞满了衣服,根本没法藏人。 为了抓住小偷,苏锦特意在网上买了一个摄像头安装在床头,这个位置可以拍到整个房间。 当自己的水杯也不见了时,苏锦立刻查看视频。 然后她就看到诡异的一幕。 放在桌子上的东西凭空消失了! 苏锦不敢相信,將视频倒回去看了好几遍,真的是突然消失的! 大白天闹鬼? 苏锦心里发毛,她不敢一个人待在宿舍,抓著捲轴逃到客厅。 临出门才发现宿舍钥匙忘了拿。 没有钥匙,出去了就回不了宿舍。 苏锦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將捲轴和手机放在餐桌上后,顺势坐在餐椅上。 现在怎么办。 找大师来做法? 还是报警? 苏锦不停地抠著手上的死皮,目光慌乱地往自己宿舍的方向看。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还是报警好了。 苏锦回头去拿手机。 桌子上除了捲轴,哪里还有手机的影子。 苏锦僵硬地看向桌子上的捲轴,眼中的惊恐转变成愕然。 手机呢? 她那么大一个手机呢? 如果水杯盒饭消失会让苏锦害怕,手机的消失却让她愤怒。 这可是她做两个月暑假工才赚来的,是她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 怒极之下,她脑子反而冷静下来。 她的东西莫名其妙不见,是从两天前开始的。 而两天前,正是她从导师那儿带回捲轴的日子。 是了。 每次都是放在捲轴旁边的东西不见,房间別的东西就没问题。 刚刚她也是把手机放在捲轴上才不见。 苏锦怒了,抓起捲轴用力在半空晃:“把手机还给我!” 捲轴毫无动静。 苏锦更气,声音近乎咆哮:“不还手机我就烧了你!” 捲轴好像自己扭动了下,手机莫名出现在餐桌上。 看到这一幕,苏锦惊恐得瞪大双眼,立刻把捲轴丟到一边。 真的是捲轴偷的东西!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捲轴会偷东西啊! …… 沈逾白捂著嘴巴努力克制想要咳嗽的衝动,因为太过难受,原本苍白的脸硬生生被憋红,黑色长髮滑落在肩膀,衣衫因过於用力而滑落,露出精致的锁骨。 脆弱的仿佛隨时会破碎。 终於熬过去后,他躺回炕上。 拉过薄被一角盖住肚子,一双冷漠的眼静静审视著再熟悉不过的屋子。 被子已经很旧了,背面上还有两个补丁。 屋樑已经发黑,炕边的墙被一张捲轴贴著,挡住掉落的灰土。 “吱呀!” 老旧的木门被推开,一个用蓝布包裹著头髮,穿著灰色土布衣服的中年女人端著碗走进来。 沈逾白坐起身:“娘。” 罗氏强撑著笑道:“娘给你煮了碗鸡蛋羹,你吃完身子会好些。” 说著,人已经侧过身坐到炕边。 沈逾白丹凤眼中阴鷙一闪而过:“那些人该心疼了。” “你病成这样,合该吃个鸡蛋补补。”罗氏没注意到儿子的异常,舀起满满一调羹鸡蛋,递到沈逾白没什么血色的唇边。 沈逾白刚要开口,喉咙再次痒起来。 他別过头,用拳头抵住唇,又是一番闷哼。 罗氏急得赶忙放下碗,起身去给他拍背。 这次沈逾白却忍不住,疯狂咳嗽起来,他感觉喉咙里卡著痰,难受得紧,等咳出来却是一摊血。 罗氏被嚇得脸色苍白,她慌忙扑上去想要盖住,却被沈逾白的肩膀挡住。 “別沾手,癆病会传染。” 沈逾白喘著粗气道:“你赶紧出去吧。” 罗氏眼圈立时就红了。 “娘这就去找你奶拿钱,明天给你抓药去。” 她不耽搁,转身就跑。 沈逾白伸手,连他娘的衣角都没抓到。 他脸上被一股阴霾笼罩,却有著別样的阴柔俊美。 沈家人若是捨得,早就给他抓药了,何苦拖到他病情越来越严重? 他双手捏紧被褥,眼神忽明忽暗。 “咚!”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沈逾白回头看去,絮上静静躺著一个黑色的方形物品。 又来了。 最近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突然出现在床上。 有奇怪的盒子装著白米饭,上面盖著喷香的菜。 也有琉璃杯。 如今这黑色方形物又不知是什么。 他冷漠地捡起来,隨意翻看了下。 咔一声响,一缕强光刺向他的双眼,让他下意识將黑色方形物丟到墙边。 然后他就看到惊人的一幕:黑色方形物不见了! 他往后挪了几下,却很快脱力。 沈逾白抓起枕头,试探地往黑色方形物消失的地方丟去。 枕头也不见了。 那张俊美的脸上终於出现了一抹惊愕。 他想往后退,可是手脚软得厉害。 沈逾白自嘲一笑。 已经是將死之人,还有什么好怕? 如今有这等奇事,倒是让他枯燥的生活多了一丝趣味。 沈逾白慢慢爬到墙边,手从被褥上一直摸到墙上,什么都没有。 难道只有物品会消失,人並不受此影响?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沈逾白拿起琉璃杯。 这是今日刚出现在床上的物品。 他拿起放在床上。 连续换了好几个位置,才在靠近捲轴的位置消失。 沈逾白目光落在空白捲轴上。 这是他爹在他进学堂那日买来送於他,本意是激励他好好学习,將来学有所成后在捲轴上题诗作画。 爹死在任上后,那些所谓的亲人夺了他爹修的青砖大瓦房,田地也尽数被叔伯霸占。 而他臥床三年,生命垂危之时,更將他和娘赶到老宅这土砖房子住。 想到往事,沈逾白垂下眼眸,心中伤感。 他轻轻抚著捲轴:“爹,是你吗?” 捲轴並未回应。 他眼圈泛红:“爹若是在,就来看看我吧,我不怕鬼,我只是想爹了。” 还是没有回应。 许是爹不能说话,若写字给他,捲轴收进去,应该就能看到了吧? 强烈的念想让他咬牙爬起床,扶著墙走到靠墙放著的木桌上。 病弱的少年早已被折磨得形销骨立,此刻只是一步步往前挪,已是气喘吁吁。 青丝隨意垂在身前,当初他大半张脸,却衬得更为文弱。 这是他以前的书桌,现在被放了一些土茶壶杯子之类的杂物。 沈逾白也不在意,从墙上掛著的布包里拿出砚台和墨块,倒了些茶水细细磨墨。 等墨磨好,再拿出多日未用的毛笔,沾了墨在泛黄的劣质竹纸上写了一行字,一步步挪回床上,將纸条塞到捲轴面前。 手边传来一阵细微的波动,手中的纸条不见了。 他期待地盯著捲轴。 爹会给他回信吧? …… “啪!” 手机掉到脚边,还在地上翻了一圈。 苏锦大惊,赶紧捡起手机查看,屏幕没碎! 苏锦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哼,算你识相!” 苏锦对著捲轴举起拳头。 “啪!” 一个木枕砸到苏锦脚步,苏锦下意识跳开。 “啪!” 这次是玻璃杯在地上砸碎的声音,杯子里的水溅到她的鞋子上。 她二十块钱买的杯子! 报復,这肯定是捲轴的报復! 第2章 捲轴能连通两个时空? 这个捲轴太记仇了! 苏锦愤恨地想著,却不能真把捲轴烧了。 这捲轴是唯一能证明大越朝存在的物品。 大越朝存在与否,则关乎了苏锦所在的专业会不会被取缔,她还能不能顺利毕业。 她已经是这个专业最后一个学生了。 当年她高考失利,也是衝著985才报的这个专业。 结果一来上课,老师就热泪盈眶地拜託她好好学习。 “大越朝如果真的存在,华夏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就有了实证,西方那些学者再挑不出刺了!” 种家的人,谁没有点家国情怀! 苏锦当场就被感召了! 然后老师才说:“那个……正史里其实没有大越的存在。” “都怪野史里那个奸臣!” “年纪轻轻玩什么把持朝政,连废五个皇帝,让大越朝飞快地亡国了。” “不过为师这里有副捲轴,上面就有『大越』二字,只要我们能修復出来,就有直接证据了!” 话是这么说,可那么模糊的字跡,年代那么久远的古画。 顏料、笔法和工艺早都灭绝了。 整整三年,苏锦的老师都熬不住了,在病床上还不忘泪眼汪汪交代:“捲轴就交给你了,宝贝徒儿,一定要好好研究!” 苏锦:“……” 想想就生气! 她把捲轴当宝贝带回来,捲轴竟然真的成精了,还偷她的东西! 自己让它还回来,它还报復地把杯子摔碎了。 “你陪我杯子!” 苏锦气的用力晃动著捲轴。 晃晕你,晕死你! 捲轴被晃了几下后终於吐出一张字条。 字条在半空打著旋地飘到地上。 苏锦捡起来一看,上面用繁体字写著“你是何人?” 一个捲轴还写上字了,竟然问她是谁。 难道它没听到老师喊自己的名字吗? 等等! 捲轴就算成精了也不能用毛笔写字条给她吧? 苏锦目光扫向地上的木枕。 之前她在省博物馆见过这样的木枕,只有古人用这种东西。 木枕。 毛笔字。 繁体。 一个离谱的想法从苏锦脑海里升腾而出。 难道这张字条是木枕的主人写的,而捲轴连接了其他时空? 捲轴能偷她的东西,当然也能偷其他时空人的东西。 苏锦瞳孔猛缩,用手捂住差点惊叫出声的嘴巴。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对的,她將地上的东西全捡起来抱在怀里,冲回宿舍。 在抽屉里抓住记事本,撕掉一页,用中性笔在上面写道:“我叫苏锦,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你是谁,什么朝代的人?” 写完,直接放在摊开的捲轴上,纸条瞬间消失。 …… 农家小院。 门外尖锐的女声响起:“咱是什么富贵人家,能把钱往外撒?” 紧隨其后的是罗氏压低声音的哀求。 沈逾白听不清,却能想到他娘弯腰低头的模样。 他手指聚拢,死死抓著被子,整个人散发著阵阵寒气。 “还跟我提他那点月例?族里一个月只给100个大钱,都不够你们母子吃喝嚼用!” 郑氏声音提高了几分,似乎生怕屋子里的人听不到。 沈逾白冷笑。 他爹还在世时,奶奶很和善。 爹去世后,奶奶態度就变了,只是因著他的天资,对他娘並未过多苛责。 他臥床三年,娘彻底无人撑腰,日子越发不好过。 今日竟然特意来到他窗边拿话激他,若他真被气出个好歹,他娘要被这家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他已经17岁,族里最多补贴到18岁便不会再管他,到时他就没月例了。 还有一年时间,这一家子便忍不住了吗? 外面响起罗氏的呜咽,沈逾白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两人渐行渐远,渐渐听不到声响。 沈逾白仰面躺在床上,盯著发黑的房梁,不知在想什么。 罗氏再次回来时,眼睛是肿的。 她勉强扯了个笑脸,帮沈逾白掖了掖被角,絮絮叨叨说著閒话,绝口不提刚刚的事。 沈逾白静静听了会儿,道:“娘,我死后你改嫁吧。” 罗氏的话音戛然而止。 她错愕一阵后,急红了眼眶:“你不会死的,你是咱们族里最聪慧的孩子,族学里的先生都夸你有举人之资,你只是一时病了,等好了你再去读书,定能考中科举当大官!” 沈逾白静静等她说完,继续道:“村里的陈猎户因著没田地,一直娶不到媳妇,可他打猎的本事是实打实的,你跟著不愁吃喝,也没公婆妯娌磋磨。” 外来户在村里会受些冷眼,好在陈猎户住在半山腰,离村里人有些距离。 且陈猎户是个有本事的,总能打到猎物拿到村里卖,人也红光满面。 老光棍过日子,有了今日没明日,尽情吃喝,攒不下钱也就买不了田地。 若成了亲,便会想法子攒钱,省吃俭用置办几亩薄田,日子也就过起来了。 原本他该亲自去找陈猎户,可他实在有心无力,只能交代他娘自己去办。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该给他娘盘算后路了。 罗氏趴在儿子身上嚎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罗氏才坐起身,擦乾泪:“娘不会让你死,娘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抓药!你若是死了,娘便跟你一起死!” 沈逾白心底的戾气越发压不住。 “奶不会给你钱。” 自从他病倒后,族学分派给他的月例钱就被大伯代领了。 这钱自是到不了孤儿寡母的手里。 他娘早就將嫁妆全都拿出来给他抓药续命,如今手上一个大钱都没有。 “我明日回你外祖母家借钱,等你好了,娘再想法子挣钱还给他们。” 沈逾白知道他娘不会放弃。 便是他开口也没用。 或许,他不该再拖累娘了。 娘这几年苦够了。 罗氏並未在屋子里待多久,家里还有一堆事等她去干。 屋子里只剩下沈逾白。 他撑著坐起身,目光落在捲轴上。 眼角余光瞥见一张雪白细腻的纸张。 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捻起那张纸,看到上面的字时,他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 这些字怎么缺胳膊少腿? 可惜了这么好的纸张。 沈逾白竟没来由地心疼起来。 他连蒙带猜,大致把这句话理顺。 对面是一个叫苏锦的人。 可21是什么? 世纪又是什么? 沈逾白的好奇心被勾起来,竟没有因为对面不是他爹而难受。 第3章 癆病?好治 他挪到桌边,將笔和砚台拿到床上。 只这么一个来回,他便累得气喘吁吁,冷汗连连。 在雪白纸张的背面写了字,放到捲轴旁边,就坐著等对面人的回信。 没人注意到他一向平静的双眼此时掀起阵阵波澜。 到底是少年心性,对这等怪事好奇。 左右他晚上会寻死,这一下午便与对面聊聊打发时间。 纸张出现在桌子上时,苏锦兴奋得脸颊通红。 抓起纸张,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自己的字。 光线透过来,纸张后面出现黑色的字体,她立刻翻过来看。 后面又是繁体字:“沈逾白,大越人,你我字跡似乎有所不同?” 大越? 大越! 大越?! 真的有大越朝?! 苏锦呆若木鸡。 隨即就是蹦跳起来欢呼。 真的有大越啊! 他们的研究是有价值的。 她要探秘到一段被掩埋的歷史了,能让那些西方学者闭嘴了! 苏锦累得喘粗气才坐下。 又把纸上的字看了一遍,没错,大越朝的沈逾白。 字写得还好看。 读书人啊。 古时候读书人可不多见。 她太走运了。 苏锦撕了张新纸,正要下笔,想到对面看不懂,就在手机上把字打出来,再转换成繁体字,誊抄到纸上。 她看得懂繁体字,但写不出来。 照著写也很彆扭,字好像是用笔画凑出来的。 拿起来看了看,嗯,丑是丑了点,能认出来。 苏锦厚著脸皮將纸张放到捲轴上,纸条再次消失。 大越朝。 农家小院。 沈逾白这次等的时间久了点,因为这次的字条更多,字也变成繁体。 “我是五千年以后的人!你真的是大越朝的吗,这也太棒了吧!” 五千年以后? 沈逾白漆黑的眼眸里掀起一阵波澜。 这等乱力怪神之事竟发生在他身上! 纯净的琉璃杯、奇怪的黑色板砖、极香的饭菜,还有雪白细腻的纸张。 这些他闻所未闻的奇怪之物全来自未来! 沈逾白抿了抿唇,如画的眉眼有种浓厚的好奇。 很快,他眼底被一抹阴鬱笼罩。 其他人都有未来,他沈逾白没有。 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心里那丝惊喜被压下,沈逾白面容冷下来。 修长泛白的手指捏著毛笔,沾了劣质墨后在字条背面写了一行小楷后放到捲轴附近。 “抱歉,在下已经得了癆病,久臥病榻,帮不了你。” 得知自己不能帮忙后,对面应该不会再写信过来了吧? 沈逾白心底涌起一丝淡淡的失落。 说不清道不明。 在人生的最后一个下午,他还是对未来有好奇有期待。 五千年后的生活该是什么样? 与他通信之人又是什么身份? 能用琉璃杯喝水,饭菜又如此美味,身份应该不低。 那个黑色的盒子是什么? 沈逾白思索间,一张字条再次飘荡下来。 他立即拿起来查看,在见到上面的字时,他整个人呆愣住。 怎么会? 他不確定地又看了一遍字条上的信息。 “確定是癆病吗?我这就去药店给你买药,你吃完就能好。” 癆病……也能治好? 沈逾白手颤了下,他將字条看了一遍又一遍。 字像是东拼西凑,可意思很明確,对面的人去给他买药了。 他真的能治好吗? 又一张字条传送过来。 “你们的癆病在我们这儿叫肺结核,只要6到9个月的药就能治好,不用担心。先说好,等你好了一定要帮我!我毕业就全靠你了!” 沈逾白髮现自己竟可耻地期待起来。 他忍著咳嗽,在字条后写下四个字:“一言为定。” 字条传送过来后,苏锦很高兴。 先帮沈逾白治好肺结核,大越朝的资料就能哗哗往她怀里钻。 学校外就有药店,苏锦买了一盒利福平,100粒,只要27块钱。 够沈逾白吃很久了。 苏锦將服用方法用繁体字写出来,和药一同传送过去。 沈逾白只等了两炷香的时间,对面就传来一个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先看了字条,知道了服用方法,然后拿起一个白色的纯白色的奇怪瓶子。 不是瓷的,也不是木的。 很轻。 沈逾白把盖子用力往上提,嗯,弄不开。 往炕沿磕了磕,瓶子只是凹下去一点点,並未有丝毫碎裂的跡象。 这么轻的瓶子,竟然这么坚硬牢固。 沈逾白最后一丝迟疑也没有了,对面人给的药,大抵真能治好他! 少年人原本阴鬱的神情散去,眼底神光奕奕。 “请问该如何拿到里面的药物食用?” 苏锦看到这个问题时有些懵。 要怎么告诉他拧开就好? 面对面教他? 两人也见不到。 拍视频? 他又不会玩手机。 苏锦只能想到最笨的办法,图解。 她在纸上把瓶子完整画出来,然后在瓶盖最上方画了个標记,再画一个旋转箭头。 第二张图是同样的瓶子,只是瓶盖上的標记已经旋转了90度。 连续画了五张这样的瓶子后,苏锦觉得差不多了。 如果还是不懂…… 那她只能把药拿出来每天给他发了。 对啊,自己为什么不把药倒出来用纸包起来给他呢? 太没经验了。 大越朝。 沈逾白拿到纸后认真看了会儿图,试探地抓住瓶盖,用尽力气才將瓶盖拧开。 捻起一个长条形的东西在半空看了会儿,心里更好奇。 这么小小一颗药真的能治病吗? 不过他並不怀疑自己被骗。 他没有被骗的价值。 他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假药。 沈逾白按照苏锦字条上写的服用方法喝了药后,目光落在白色的奇怪瓶子上。 太惹眼了,不好。 沈逾白將药全倒进一张竹纸里包好,藏在床头的絮里,又將药瓶传送给苏锦。 “我大越没这等物品,留在身边过於招摇,还请姑娘收好。” 当然是传送回来更合適,一千年前的大越出现塑料药瓶,这像话吗。 苏锦对沈逾白的情况很好奇。 两人来回传送字条,苏锦差不多把沈逾白那边的情况摸透了。 对面是个17岁的少年,是耕读之家子弟,祖上出过一个三品大员,买下大片田地交给族里打理,收成供族里有资质的孩童读书,期待能多出几个官让家族兴旺。 苏锦立刻在本子上把这些都记下来。 这是典型的宗族文化,通过这些东西能慢慢把大越朝的风土人情摸透。 想到把这些拿出去会造成的轰动,苏锦更兴奋。 一直撕纸太麻烦,苏锦直接拿了本子在上面写字,传送过去后沈逾白在本子下面接著写。 一个下午,两人就写了二十几页的字。 在得知沈逾白要吃晚饭时,苏锦心中一动:“你晚饭吃什么?” “高粱粥。” 苏锦嫌弃地皱了眉:“那个没营养,你身体不好,要吃好的补补,晚饭我给你买。” 沈逾白看到字时,嘴角轻抿。 他不自觉回忆起那好吃的过分的饭菜。 不过他还是拒绝:“米饭与炒菜过於昂贵,我受之有愧。” 很快对面就回信:“在我们这个时代,所有人都吃得起炒菜和米饭。只要愿意,顿顿都能吃。” 沈逾白震惊不已。 在大越,便是地主也只能逢年过节吃米饭和炒菜。 五千年以后,老百姓竟能顿顿吃这些珍饈? 那该是何等盛世?! 第4章 仙子赏赐饭菜 沈逾白得了癆病后就没和沈家人一起吃饭,都是罗氏单独端进房间给他吃。 今日依旧是高粱粥。 说是高粱粥,实际大多是些高粱水,上面飘著几片碎菜叶。 显然是在上面舀的米汤。 这些吃完只是骗肚子,最多半个时辰后便饿了。 粥底的粥粒应该是被另外几房的人分了。 沈逾白神情晦暗。 罗氏端起碗,拿起调羹搅拌著米汤,勉强挤出一丝笑脸:“今日我求了你奶,多给你舀了一些高粱米,都藏在碗底,把米汤喝完就露出来了。” “娘,我们今晚不用吃这个。” 罗氏神情一僵,想要说什么,却被沈逾白安排去关门。 木门光关上还不行,要將木栓拴起来,还要把窗户也关上。 罗氏忙完坐回床上,就见沈逾白往旁边挪了下,露出四个透明的长盒子,而盒子里装著的竟然白米饭和菜。 她惊骇地看向沈逾白:“这些饭菜从哪儿来的?” “仙子赠予我的。” 沈逾白並不想將捲轴的事告诉他娘。 並未不信任他娘,知道的人足够少才能叫秘密。 况且他並未说谎,苏锦就是仙子。 “这件事万万不能说出去,否则你我都会没命。” 沈逾白的叮嘱让罗氏嚇了一跳,那到嘴的问话又给咽了回去。 她慌乱地点点头,却双手捂著嘴巴,不敢多说多问。 在大字不识一个的她眼里,读书识字的儿子远远强过她,儿子说什么她听著就是。 按照指示,盖子被揭开后,饭菜的香味在母子二人的鼻尖縈绕。 两人直咽口水。 沈逾白將有蒸鸡蛋的那碗拿了自己吃,另外一碗有肉的给了罗氏。 蒸得细腻光滑的鸡蛋散发著诱人的香味,沈逾白舀了一调羹入口,蛋羹微微颤动,在舌尖极致展示它的鲜嫩。 鸡蛋的香味在味蕾绽放,恰到好处的调味將鸡蛋的鲜香彻底提上来。 他忍不住一口接著一口往嘴里送,心底涌现无尽的满足。 米饭香甜细腻,远远不是高粱米的粗糙可比。 沈逾白胃口大开,竟吃了半碗米饭,蒸蛋和炒的黄瓜尽数吃完。 一旁的罗氏欣喜地將碗里的肉往沈逾白碗里夹,被沈逾白制止:“我身子遭不住这些肉,娘您自己吃吧。” “娘不爱吃肉,娘收起来,等你有胃口了再吃。” 罗氏喜滋滋地將肉全夹出来,放在油纸里包起来,塞进絮底下压著。 看了几回,觉得不会有人发觉后,罗氏端起高粱米汤喝起来。 在沈逾白的坚持下,她吃了一些白米饭,至於炒菜和肉,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吃。 剩下的饭菜依旧装在两个透明饭盒里,藏在床头。 吃完饭,天色已经渐暗。 村户人家捨不得点油灯,天黑看不见时早早上床睡觉。 夜间对沈逾白来说极难熬。 他整夜咳嗽,根本无法安心入眠。 罗氏离开后,沈逾白躺在床上,床边的木椅子上放著一杯水还有一块乾净的布巾,全是为咳嗽到天亮做的准备。 许是下午写信费神,他眼皮越发重。 合上眼,不一会儿便没了意识。 再睁开眼,已是日晒三竿了。 沈逾白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错愕,他昨晚竟一觉到天亮? 一晚上没咳嗽,让他胸口轻鬆不少,精神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沈逾白將药翻出来死死抓在手里,仿佛在抓著生的希望。 千年后的药竟如此神奇,只吃一次就能让他的咳嗽大大减少。 若长期吃,或许真能將他的癆病治好? 沈逾白漆黑的眸子里掀起风暴。 他抿唇,將药拿出来,按照说明书用量吞了胶囊,就著床边凳子上那杯水喝下去。 水喝得有些急,又呛得一阵咳嗽。 门外面传来小姑沈秀莲的声音:“一回娘家就是一上午,找你说点事都没见著人!” 罗氏略带拘谨的声音响起:“娘家有些远,来迴路上耽误了时间。” 天不亮她就回娘家,赶在午饭前回来,就是怕婆家人不高兴。 紧赶慢赶,还是被小姑子不喜。 沈秀莲冷哼一声,丟下句“爹娘喊你去主屋”后转身离开。 罗氏进屋往沈逾白手里塞了一个油纸包后匆匆跟上去。 沈逾白静静看著罗氏的背影。 往常都是奶奶找娘,今儿爷爷在主屋等著,看来有事衝著他三房来了。 他下了床,扶著墙一步步慢慢往主屋挪去。 进入主屋时,苍白的脸上已经升起两抹异样的红,额头覆著一层细密的汗。 主屋里眾人见到他进来,一个个下意识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几步。 沈逾白便停了脚步。 罗氏慌忙端了椅子过去让沈逾白坐:“你怎么下床了?” 沈逾白缓缓坐下:“我今日感觉好了些,特意来看看爷奶。” 他朝两位坐在上首的老人低了下头,算是行了晚辈礼。 “你有癆病还乱跑,传染给旁人怎么办?” 小姑沈秀莲气呼呼道。 其他人虽没开口,却离沈逾白远远的,还用警惕的目光盯著沈逾白,目光里有著若有似无的嫌弃。 罗氏赶紧道:“我这么久没染上,可见逾白的病不传染。” 沈秀莲还想说什么,被沈老汉呵斥:“行了,老大说正事。” 大伯沈守忠笑著道:“族学里的朱先生看中鸿业,有意收他当弟子。” 到这里便要讲讲沈家的关係。 沈老汉和郑氏一共育有三子一女,老大沈守忠,老二沈守义,老三沈守信便是沈逾白的爹。 最小的是女儿沈秀莲,今年15岁,已有婚约,暂未出嫁。 沈鸿业是老大沈守忠的独子,也就是沈家的长孙,在族学读书。 沈逾白病倒后,沈鸿业就成了沈家再兴起的希望。 一听到这个好消息,沈家眾人脸上都带了笑意。 “朱先生是咱们族学最有学问的先生,还是族长特意从外请来的,若能成他弟子,那是让咱家在族里长脸面。” 沈守忠对眾人夸夸其谈。 郑氏立刻对眾人道:“还是鸿业有本事,族学里那么多学生,朱先生单单看中了鸿业。” “娘说的是,所以我们想著给朱先生的拜师礼不能差了。朱先生的砚台磕破了,恰巧逾白手里有个不错的砚台,我想著能不能赠与朱先生。” 沈家人齐齐盯著沈逾白和罗氏。 沈逾白心如重击。 他们竟是衝著他的砚台来的。 罗氏急忙道:“那是守信送给逾白的十岁生辰礼,逾白当眼珠子一般宝贝……” 郑氏直接打断罗氏:“他能活到哪一日都说不准,根本用不上砚台,还留著干什么?不如送给朱先生,还能为鸿业谋一个前程!” 第5章 都要死的人了还糟蹋好东西! 以前沈逾白是沈家的骄傲,如今已经成了沈家的累赘,大家当然不在意他。 罗氏脸色惨白,瘦弱的身体颤抖著。 “逾白会好起来。” “三弟妹,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们也相信逾白能好起来,可好起来也跟不上族学的进度,往后还是回家种地。现在鸿业是全家的希望,你们要有大局观。” 沈守忠语气不满。 他实在没料到当著爹娘的面,罗氏一个妇人敢拒绝。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罗氏便说不出话。 心里极不情愿。 那砚台是孩子爹特意托人从府城买来的,也是他留给孩子最后一样东西。 孩子爹没了后,逾白每天要把用过的砚台里里外外洗乾净,用布巾擦乾。 平日用著很仔细,就怕有个磕著碰著。 去年没钱买药,她想把砚台拿去换钱,逾白却不肯。 就算日夜咳血,他都捨不得卖掉,如今若是被沈家抢走,逾白那点念想就没了。 见罗氏不说话,沈守忠更不满,一双铜铃般的大眼死死盯著孤儿寡母。 沈守忠的媳妇江氏笑著开口:“三弟妹你想想,逾白如今的身子,往后便是种地也难,咱鸿业若有个好前程,往后也能帮衬逾白不是?” 郑氏连连点头:“他那身子往后就得靠叔伯兄弟。” 罗氏期盼地看向沈老汉:“爹?” 沈老汉垂下眼皮,將旱菸杆在屁股下的长条凳上敲著,那一声声敲得罗氏的心往下沉。 “逾白既然在这儿,便让逾白自己说怎么办吧。” 沈老汉终於开口。 大家將目光齐齐落到沈逾白身上。 沈逾白抬起眸子,对沈老汉道:“鸿业哥能拜朱先生为师是好事。”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沈守忠和江氏露出放鬆的笑容。 孤儿寡母怎么强硬得起来? 看看,这不就乖乖低头了。 沈老汉神情也鬆了不少:“逾白是个识大体的。” 罗氏却担忧地看著面色平静的沈逾白。 却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不舍慌乱。 沈逾白恭敬道:“家里要出钱去买拜师礼了,我的砚台经过多年使用,有不少磕碰,若送给朱先生,怕朱先生误会我们不重视他。” 沈家眾人当然不信。 家里谁不知道沈逾白宝贝他的砚台,怎么可能捨得磕碰? 沈逾白也不辩解,让罗氏扶著自己回房间拿了砚台过来。 沈守忠一把夺过来。 沉甸甸的砚台是金蟾的造型,非常精致。 哪怕他不懂这个价值,也知道比他儿子用的砚台要好许多。 “我看就挺好,朱先生保准喜欢。” 沈守忠笑著將砚台递给沈老汉。 沈老汉粗糙苍老的手接过砚台,入手沉淀。 “是好料子,磕碰在何处?” 沈逾白恭敬道:“在底部。” 沈老汉將砚台翻了个面,在看到底部的痕跡时神情一僵。 沈守忠预感不好,也凑过来看,看到砚台底部的痕跡时差点骂娘。 “让我瞅瞅。” 郑氏察觉不对,將砚台一把夺过去。 精致的砚台上不知是什么刻了歪歪扭扭很多笔画,跟蜘蛛网似的。 “这是什么?” “沈逾白的名字!” 沈守忠几乎是咬牙切齿回答,双眼死死盯著沈逾白。 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 要他的砚台送给朱先生,他不愿意就故意把砚台写上自己的名字。 这样的砚台根本无法送人,连鸿业都不能拿去用! “你个败家子!好好的砚台怎么弄成这样?” 郑氏气得对著沈逾白破口大骂。 江氏也心疼得厉害:“逾白啊,你若实在捨不得,跟我们说清楚就是了,我们也不会强求,实在没必要糟蹋东西。” 沈逾白淡淡道:“我如今连走路都没了力气,如何能在砚台上刻名字?当年我年幼,怕砚台被別人惦记,用刀一点点刻出来,当年字写得不好,字写得鬆散,跟如今的字跡全然不同。” 这话让眾人神色訕訕。 可不就是惦记了他的砚台。 沈守忠脸上满是不忿,想要说什么,却被沈老爷子喝止。 “既然砚台写了逾白的名字,我们再准备其它拜师礼。” 沈老爷子深深看了眼砚台,摆摆手:“还给逾白吧。” 郑氏把砚台重重往罗氏手里一放:“赶紧带他回屋,別出来祸害人。” 罗氏宝贝的抱紧砚台,也顾不上被家里嫌弃,扶起沈逾白就要离开。 沈逾白勉强对著沈老爷子行了个礼,撑著出了屋子。 这么一番折腾,他出了一背的虚汗。 腿也发软,只能扶著墙壁往前挪,速度极慢。 主屋响起沈守忠愤怒的声音:“都要死的人了还糟蹋好东西!” 罗氏死死咬著嘴唇,双眼噙著泪。 沈逾白脚步一顿,抓紧他娘的手,平缓呼吸后回头对著门口道:“大伯莫要过於担忧逾白,逾白必定努力活下去,绝不做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不孝之事。” 屋子里响起长条凳摔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人小声说著什么。 沈逾白掀起嘴唇,对罗氏道:“娘,我们回吧。” “娘背你!” 罗氏欣慰地擦乾泪,蹲到沈逾白前面。 夏季穿的衣服薄,她躬下身,沈逾白能清楚看到她凸起的脊梁骨。 沈逾白笑道:“我能走。” 罗氏拗不过他,只能扶著他一步步往屋子里挪。 几步路却让沈逾白走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 回到屋子,沈逾白已经像是从水里捞起来,坐在床上后心好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罗氏赶紧找了块布给他擦汗。 汗不擦乾容易著凉。 沈逾白喘著粗气,眼神却越来越亮。 三年来他头次能走这么远的距离。 不过吃了两回药,身子便比以往好了不少。 他从未如此確信自己能活。 罗氏忙完,將砚台拿出来心疼地擦著:“好好的砚台被划了。” “这样才不会有人惦记。” 沈逾白说完又猛咳起来。 整个身子都咳得颤抖,喉咙腥甜,他“哇”一下,吐出一大摊血。 耳边传来听不清的惊呼声。 眼前模糊,意识渐渐消退。 他强撑著摸出枕头底下压著的药,只一个动作却像耗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 心中莫名闪过一个念头:若是一会儿苏锦姑娘传信,自己不能及时回復,会不会惹恼她。 眼前一片漆黑,他再看不见四周,身子歪在床上没了意识。 手里却紧紧用油纸包著的药。 第6章 老头子你要撑住 苏锦提著一袋苹果到1006號病房门口,正要抬手敲门,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个短髮女孩从里面走出来。 “学姐?” 苏锦下意识喊出口,脸上有了一抹笑意:“学姐来看老师吗?” “我去年就转到西方史系了,不是你的学姐,別叫得那么亲热。” 短髮女孩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炸毛。 在越史系那一年多简直就是她的耻辱。 苏锦脸上的笑容淡了:“这位西方史系同学来我老师病房来有什么事吗?” “来劝劝他,都一把年纪了,別天天做不切实际的梦。抱著本野史当正史研究,还收学生,误人子弟。” 苏锦脸上的笑没了:“老师是在探寻被遗忘的歷史,证明种家上下五千年的存在。” “噗!” 刘蕾笑出声,双手抱胸往苏锦面前凑近了些:“靠著那个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捲轴骗了学校几十年,现在专业都要被取消了,你还信他?” 刘蕾眼底闪过一抹轻蔑。 “我就这么被骗了一年多,若不是及时醒悟转专业,怕是无法毕业。知道我现即將去哪儿读研究生吗?麻省理工!你的越史系能去哪儿读研?哦忘了,你连本专业的毕业证都拿不到。”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一番阴阳怪气终於让刘蕾心情大好。 苏锦不卑不亢:“不是所有人都对麻省理工有兴趣。” “哈哈!”刘蕾鼓掌:“真信了家国情怀那一套?就是不知道以后你能找到什么工作,能赚多少钱。不过这些与我无关,我有康庄大道要走,就不陪你们这些高尚的人浪费人生了。” 苏锦怒瞪她:“若没那些有家国情怀的烈士们,若没有为了种家默默奉献一生的人,你根本没机会站在这儿与我侃侃而谈。你可以自私,却不能嘲笑他人的爱国情怀!” 刘蕾脸色白了青,青了红,变幻莫测。 良久她才镇定下来,便道:“你们做的那些跟烈士根本不能比。” 苏锦点点头:“是不能比,但我们在儘自己所能去为种家的歷史正名,你是什么立场来嘲笑我们?” 刘蕾最终五官扭曲,她冷哼一声,绕过苏锦大步离开。 苏锦不理她,推开门进了病房。 这是一间六人病房,胡老师住在靠近病房厕所的那个病床上。 胡老师年纪並不大,近五十岁的年纪,住院多日,脸上的鬍子没刮乾净,导致他看起来很颓废。 看到苏锦用刨子把苹果皮削得往垃圾桶里飞,他缩到床角。 熬到苏锦削好苹果递过来,他小心地“嘿嘿”笑了两声,乾巴巴道:“其实我不爱吃苹果。” 苏锦拿回苹果,一口咬下一大块。 “她来你面前耀武扬威,你怎么不骂她一顿?” 苏锦吃著苹果问胡明。 生气了。 乖徒儿肯定是生气了。 胡明更怂了:“她也没说错,学校已经决定撤销我们系,咱们什么也干不了。” 刘蕾一直觉得被他骗了,导致她报了个没前途的专业。 现在有机会了,当然要过来显摆一番。 “不会撤销。” 苏锦咽下苹果,正色看向胡明:“捲轴有希望修復。” 胡明猛地衝到她面前,整个人激动到颤抖:“你找到办法了?怎么修復?” 苏锦也不知道该如何修復。 联繫上沈逾白后应该能找到方法。 她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让胡老师安心养病。 乾脆卖了个关子:“秘密。” 苏锦俏皮地眨了下眼睛,“反正下个月的听证会,我一定会拿出进度给学校看的。” 余光瞥到门口鬼鬼祟祟没走的影子,苏锦故意放大了声音。 “老头子你要撑住,到时候跟我一起,啪啪给那些数典忘祖的人好看!” 门“啪”的一声响。 足见那人被气走有多怨懟。 苏锦才不在乎,她只要导师好好的,再带她一起研究就好了。 “撑住,我肯定撑住,我还要看到大越史被挖掘出来,让全世界承认!” 胡明一扫之前的颓废,整个人好似年轻了五岁。 他想起自己这大半生的付出,只觉得这辈子没白活。 兴奋、激动。 不过在看到苏锦提著苹果离开时,他所有的情绪转为不敢置信:“你怎么把苹果带 走了?” “你不是不喜欢吃苹果吗?”“我可以留给我老婆吃。” 苏锦很遗憾地把苹果又放回去。 要是师娘也不喜欢吃苹果就好了,她就能带回去给沈逾白尝尝。 …… 江城大学门口有不少精致小店,女生们最喜欢的还是门口的蛋糕店。 每日现做,香味往外飘时,能勾得人腿脚转弯。 不过里面的各种麵包价格不算便宜,王琪琪虽然很喜欢,却捨不得买多了。 当刘蕾给她一张蛋糕店的充值卡时,她第一时间抓在手里。 “知道苏锦最近有什么新进展吗?” 刘蕾不绕弯子,直接问对面的人。 王琪琪回答没什么异常时,刘蕾根本不信。 那日在医院,她明明听到苏锦提到捲轴修復有望。 “你是她室友,竟然完全察觉不到她的异常,那我还找你干什么!” 刘蕾难看的脸色让王琪琪心头一跳,扣紧手上的储蓄卡。 里面有1000块,足够她吃一个学期的麵包。 她绝不能失去刘蕾的资助。 她要和別的同学一样买新衣服新鞋子,她也要有最新款的手机,吃著香甜的麵包! 她努力回想苏锦最近的日常。 越著急越想不出来。 刘蕾已经没了耐心,拿了包站起身就要走,王琪琪慌得赶忙喊住她:“有……有发现!” 见刘蕾停下,王琪琪慌的眼神四处乱瞄,在看到玻璃柜上面一个白色瓶子时,她脑海里突然闪过垃圾桶里的一个药瓶。 王琪琪欣喜道:“她最近在吃药!” 刘蕾脸上的烦躁根本压不住。 她不在乎苏锦吃了什么药得了什么病,她只在乎捲轴修復情况。 她只想该死的越史系赶紧被学校取缔,证明姓胡的就是骗子,证明她选择转入西方史系是正確的选择! 王琪琪心往下沉,不过她现在只有这根救命稻草,她只能不停说著相关信息来证明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利福平!我查过,是治疗肺结核的病,苏锦可能得了肺结核,这个病会传染……” “等等!” 刘蕾打断她:“苏锦得了肺结核?” 第7章 出门 “还不確定,只知道她在吃这个药。” 王琪琪不敢撒谎,得罪刘蕾的代价她承受不起。 刘蕾態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你给我继续盯著她,最好能弄一些证据证明苏锦在吃利福平。” 既然无法得知苏锦手上有什么东西,从苏锦自身出发也能让苏锦无功而返。 越史系必须撤销。 …… 沈逾白將用纸包著的三包药一一拿起来看。 上面详细写了服用方法。 连同这些药一起送来的还有苏锦的信。 修长的手指將信撑开,上面歪歪捏捏的字让沈逾白扶额。 “我问过小姨,癆病联合用药好得更快,你按照这些药吃著,下个月就能好很多。跟你说个好玩的事,我小姨以为是我得了癆病,非要开单子让我去做检查,还要让你也去检查,我说你不能来,我小姨还骂你不关心自己的身体。” 检查? 单子? 这些词闻所未闻。 沈逾白更好奇上面的描述,將字条看了几遍后,小心地放到炕桌上,提笔,端正的小楷在雪白的纸张上浮现:“小姨会治癆病?” 將信放到捲轴旁边,他静静等著。 很快回信就来了。 “我小姨是眼鼻喉科的副主任,也就是你们府城医馆的老大夫,医术高明,只要你好好吃她开的药,不出一个月必定大有好转。” 沈逾白好看的眼中波光瀲灩,眼底溢出一丝异色。 女子竟也能当大夫? 那些病人能相信吗? “我们这里女子可以从事任何行业,大夫、商人、先生……” 沈逾白心头震颤。 他捨不得將这些信传送给苏锦,另外拿了廉价刀纸,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困惑。 很快,对面又传来雪白的纸张:“我们女子可以考科举,还能当大官!” 沈逾白心头巨震。 女子竟也能考科举! 这全然打破了他的认知。 从大越朝往前,从未有女子能考科举的先例。 女子大多被束在家中,一生命运与三名男子息息相关。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 如是三人俱有所成,女子一世生活美满,凡三人中有一人不可靠,女子一生便是悽惨落魄。 若是女子能考科举,能与男子一般从事各行各业,女子岂不是能主宰自己人生? 沈逾白心中翻涌,他埋头奋笔疾书,將种种疑惑都宣泄在纸上。 粗糙难用的竹纸传送过去后,这一次却许久没得到回信,他心中不禁有些焦躁。 他对千年之后的世界实在好奇。 为了缓解心中焦躁,他拿了他爹做了註解的《论语》来看。 书上的內容早就滚瓜烂熟,註解也早就融会贯通,他更看不下去,目光时时往捲轴方向瞥。 终於,一个书册形状的东西出现了。 他摊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 他靠坐在床上,逐字逐句地看著。 未来的女子竟与男子地位平等。 竟有不少女子比男子更强。 女子可终生不嫁,也能养活自己过得瀟洒。 便是女子也能出去做工,赚钱养家。 沈逾白合上本子,心潮澎湃。 那该是何等璀璨的世界? 若他娘也能活在那个世界,该多么逍遥自在。 就算他爹没了,娘也照样能出去赚钱养家,不用看公婆叔伯和族里的眼色。 哪怕他治不好病死了,娘也能独自活得很好。 也许娘也能如苏锦的小姨一般当上女大夫,或是与苏锦一般读书研究学问。 沈逾白垂下眼眸,轻抚著本子。 未来究竟是个什么世界? 沈逾白想提笔再写,墨已经干了。 將竹筒装著的水倒进砚台上,拿了墨锭慢慢研磨。 待磨好,毛笔沾墨,写下他一直以来的疑问:“为何要研究越朝?” 竹纸传走后,他又捧著本子看起来。 …… 苏锦收到回信时,正拿著竹纸在半空透光看著。 竹纸厚度很不均匀,薄的地方几乎可以完全透光,厚的地方却完全遮挡住光芒,一点都看不出来。 难怪墨会透出来。 她小心地把没写字的部分撕下来保存。 等证明大越朝存在后把这些竹纸拿出来,肯定嚇死那些专家。 苏锦正高兴,沈逾白的信过来了。 苏锦用手指点点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用中性笔在本子后面简单把现在的情况写了一下。 对面的沈逾白显然有些急切:“大越已经建朝四十多年,为何正史没有记载?” 苏锦:“这就是我们要探寻的秘密。” 沈逾白:“我能帮你什么?” 苏锦兴奋地搓手手。 来了,她终於可以为所欲为地提要求了! 先让沈逾白给她找顏料、找工艺修復捲轴,然后让他去寻捲轴上画的各处地点,再然后…… 再然后苏锦肩膀垮下来了,脸上的笑也没了。 沈逾白病得下不了床,怎么帮她干这些呢。 还是要把沈逾白的身体养好才行。 苏锦很快又提起精神,既然大事不能做,那就做一些现在能做的事。 她“刷刷刷”在本子上写下自己的要求:“你家有越朝的史书吗?” “我家的书全捐给族学了,你若是要,我可以去族学的藏书室借一本来抄给你。” 苏锦毫不犹豫:“要!” 她马上就能知道越朝前四十年的歷史啊。 傻子才不要。 虽然史书也不能证明大越的存在,但可以和现存的其他朝代歷史互相印证,也能有推进。 “你赶紧吃药,最近我会给你买很多好吃的给你补身体,你一定会健步如飞!” 沈逾白笑了下,將纸张放到枕头底下的被褥压著,又拿出四种药分別吞下去。 未来的药实在好用,他刚吃下去就觉得精神比之前好了些。 接下来十来天,苏锦天天又是鱼又是肉地往这边传,顿顿白米饭、麵条。 沈逾白被养得气血都好了不少,人也渐渐有了力气。 得知还有十几天苏锦就要去参加听证会,他准备去族学借书。 虽不知道听证会是什么,不过他从字里行间猜测这对苏锦很重要。 九月虽谈不上冷,沈逾白还是比他人多穿了一件外衣。 族学在祠堂附近,离家里有个一里地。 这点距离对庄户人家来说就是几脚的事,对沈逾白却是个不小的挑战。 他去厨房挑了一根粗壮的木棍当拐棍,撑著往外走。 正餵猪的罗氏见状,赶紧跑过来:“你要去哪儿?” “我去族学借本书回来看看。” 罗氏不放心:“我送你去。” 主屋传来郑氏的刻薄的怒喊:“猪都饿得哼唧半天了,还站著晒太阳吶!” 罗氏身子一僵:“我……我先餵了猪再送你去。” 沈逾白神色如常,:“我好多了,可以自己走去。” 说完还晃了晃手中的木棍子。 罗氏犹豫著看了眼主屋,又看向沈逾白。 经过这些天好饭好菜的滋养,沈逾白的脸上总算了血色,应该是好了不少。 “出去走走人也能精神些,你若是累了就在路边坐著,等我把活儿干完就去寻你。” 第8章 领笔墨与纸张 在罗氏的担忧中,沈逾白拄著木棍出门了。 九月並不是农忙的时候,不过庄户人家閒不住,男人们得空就去田地里转悠,除个草,捉个虫,或者施肥。 留在家里的女人们忙著伺候家里的鸡啊狗啊。 沈逾白去族学是不需要经过田地的,也就遇见一些村里的妇人姑娘。 走得累了,就坐在路边休息一会儿。 村里人请他去屋里坐他也是拒绝的。 没得把癆病惹给旁人。 沈家湾没有外姓人,整个村子都沾亲带故。 不少人瞧见沈逾白出来还要问可是好些了的话,沈逾白一一应著。 因为族学的存在,沈家湾文风极盛,也极崇敬读书人。 读书人就该有读书人的礼仪气度,你若是不与村里人打招呼,就是不讲礼,就是忘了宗族情谊。 村里人会骂读书读到狗肚子里。 名节受损,对以后考科举极不利。 沈逾白这一里路走了足足一个时辰。 虽没像之前一般浑身虚汗,却也出了一些热汗。 族学是四间青砖大瓦房合成,其中三间是教室,最靠近祠堂那间是族学的藏书室。 沈氏一族除了祖上的三品大官外,也出过一些小官。当了官就想回报族里的栽培,捐银子捐书之类的,所以族学里的藏书很多,还分门別类放好。 守门的是沈氏一个老童生,整日坐在门口的桌子上守著藏书室,便是上课没学生来借书他也坐在门口。 沈逾白走到他近前,行了个学生礼,恭敬喊道:“二爷。” 按照辈分,沈逾白合该喊他一声二爷。 二爷撩起松垮的眼皮,睁著浑浊的双眼看著沈逾白:“身子可是好些了?” “小子好多了,多谢二爷记掛,今日前来是想借本书回去看看。” 对面前的老人,沈逾白没有一丝不敬。 这位老人常年守著藏书室,里面的书放在什么位置他隨口说出。 当年爹在族学读书都是从老人这儿借书。 二爷点了下头:“你臥床三年,如今是该捡起学业。以你的天资,落后的课业能赶上,就是晚些罢了。不过你癆病未好全,我万万不能让你进藏书室,若是让其他学生惹上,我这差事就保不住了。” 沈逾白並不强闯,態度谦恭问道:“小子不便进屋,能否劳烦二爷拿本书出来?” 二爷惊诧地看了沈逾白一眼,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何书?” “《越实录》。” 二爷很快將书拿出来递给沈逾白,又將一本册子打开,让沈逾白签下书名与自己的名字后摆摆手。 沈逾白再次行礼,一手书本一手木棍,慢慢往回走。 正值中午,不少男人从地里回来午休,瞧见沈逾白又是一番招呼。 等沈逾白到家时,沈家的午饭已经吃完了。 罗氏侷促道:“咱还有肉,我给你热热。” 说的是之前苏锦送给他们的饭菜,她没捨得吃,全包起来藏在褥子里了。 沈逾白道:“都这些日子过去了,早坏了。” 罗氏拿出来一闻,果然酸臭难忍。 她心疼的手都在颤。 这可是肉啊。 她捨不得吃的肉全放坏了。 沈逾白早有预料,九月的天虽不至於炎热,可也不能让吃食放十来天。 他娘捨不得吃,反倒白费了这些肉。 不过沈逾白当日並未阻止,要的就是今日让他娘亲自体会心痛才会有所改变。 沈逾白坐在炕上歇了会儿,再次拄著木棍起身。 罗氏以为他去要吃的,有心阻拦,却想到他身子弱不能受饿,只好闭嘴不言。 这次母子俩还未踏进主屋的大门就被主屋的郑氏阻拦。 “別进屋,有事在外说!” 沈逾白的脚步顿住,便站在了院子里。 他恭敬喊了声:“奶。” 郑氏並不给好脸色:“咱们家什么时候用午饭你是知道的,你既不在家,就不会给你留饭,如今这个时辰也没做饭的道理。” 农户通常一日只吃两顿饭,沈家虽是农户,家境颇为殷实,一日三顿饭。 沈家人吃完午饭会在家里睡个午觉,躲避最毒辣的日头,等天凉快些了再各干各事。 这会儿沈老爷子也在家。 只是屋里並未有他的声音。 沈逾白眸子沉了沉,却还是一派温和谦恭:“孙儿饿一顿並无关係。” 郑氏颇为得意。 到底还是治住了这个孙儿。 上回因为砚台升起的怒火此刻倒是消了不少。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如今已好了不少,可以將落下的学业捡起来。刚刚孙儿已去了族学借了书回来,如今想从爷爷奶奶手里领笔墨与纸张,好重新练字。” 沈逾白不疾不徐地说著,郑氏却炸开了:“家里的笔墨和纸张都是鸿业的,哪有你的份?” “族学没发我的月例钱?娘,你扶我再去一趟族学。” 郑氏浑身汗毛竖起:“去什么族学!” 沈逾白转头看向她:“我並未被族学退学,族学每个月该给我100个大钱的月例,如今家中没收到,孙儿该去问清楚,以免他们弄错了。” 屋里一直没作声的沈老汉终於开口:“族里发了月例,都填了你这些年喝的药。你病得重,也没法读书写字,便没买你的笔墨纸张。” 沈逾白垂下眸子,掩盖眼底的冷意。 这些年他吃的药並不多,且都是他娘自己的嫁妆买的。 沈家的银钱都要在刀刃上。 沈鸿业就是刀刃。 在沈家眼里註定会死的沈逾白怎么能浪费沈家一个大钱? 哪怕这个钱是族里拨给学子的月例,用来买笔墨纸张的月例,也只会被大房拿来谋前程。 可爷爷是长辈,无论心中如何想都不能与之爭辩,不然会落得不孝的名头,与科举一途无望。 沈逾白恭顺道:“即如此,我先去別家借些笔墨纸张用著,等族学下个月发了例钱我再还便是。” 嘴上这般说著,沈逾白的脚步並未有一丝移动。 屋子里响起旱菸杆用力敲桌子的声音,显然是沈老爷子怒极了。 闹出的动静过大,把罗氏嚇得脸色惨白。 沈逾白面上毫无波澜,只是如青松般站著,傲然挺立。 仿佛屋子里沈老汉的怒火全然与他无关。 郑氏却是一声惊呼:“把鸿业的东西给他?咱鸿业用什么?老头子你是不是糊涂了?鸿业才是长孙!鸿业才有前程!” 第9章 看你能有什么出息! 沈老汉脸色难看地压低声音:“小点声!” 他当然知道鸿业是家里的希望,他也捨不得將鸿业的东西给逾白。 可逾白若是真去別家借笔墨纸张,他们家的面子真就丟光了。 族学发的月例是给学子买笔墨的,治病本就该家里拿钱。 拿沈逾白的读书钱去抓药治病的话能用来堵三房的嘴,却堵不住族里的嘴。 沈老汉很要脸。 他当过县令的爹,如今还想当县令的爷爷。 若以后传出这些事,对鸿业考科举不利。 沈老汉並不想跟郑氏解释太多,只狠狠道:“你若还想大孙子能考科举,就將逾白要的东西给他。” 郑氏气得跺脚,还是去大房屋里要来了笔墨纸张,一股脑往罗氏怀里塞。 一双三角眼却是狠狠瞪著沈逾白:“看你能有什么出息!” 沈逾白对郑氏拱拱手:“逾白定不负奶奶期盼。” 郑氏被气得差点仰倒,回屋时把门摔得一声巨响。 大房窗外的人影一闪而过。 沈逾白一张尚显稚嫩的脸平静无波,带著他娘再次回了屋子。 罗氏將手往衣服两侧擦,心有余悸道:“下次莫要惹恼了你爷爷奶奶。” “我只是要回一些本属於我的东西,爷爷奶奶怎会恼怒。” 沈逾白盘膝坐在床上。 虽然身子好了不少,今日走这么远的路终究有些累人。 罗氏將被子叠好放在他后背让他靠著舒服些。 她自知自己说不过儿子,心里却慌得厉害。 沈家並未分家,家里一应钱財物品都是公婆掌管,惹恼了他们,隨意一个念头就能让孤儿寡母过不好。 比如今日,逾白即便不在家,也可以留些饭菜出来,可婆婆却说逾白去了族学,定是在族学吃饭,家里不用留饭。 她也是饿著的。 给沈逾白倒好茶水放在床边后,罗氏悄然退出屋子。 沈逾白摊开书籍,粗略看一遍,做到心中有数,一会儿抄写便不易犯错。 正要提笔,一个透明盒子出现在捲轴旁边的床上。 “这叫蛋糕,我们学校对面的铺子卖的,你肯定没吃过,送给你尝尝。 沈逾白將透明盒子放到炕桌上,里面是个扇形的糕点,上面有著一层白色不知是何物的东西包裹著,还裱了粉色的儿。 沈逾白仔细观察了会儿,发现盒子底部还有两个勺子。 苏锦告诉过他,这材质叫塑料。 他试探地將盒子打开,香甜的气味瞬间瀰漫鼻腔,让他肚子“咕咕”叫。 沈逾白盯著手上的塑料勺子看了会儿,心里琢磨这勺子能挖得动蛋糕么。 用勺子一探,勺尖竟整个插进蛋糕里。 沈逾白脸上闪过一抹异色,顺著挖了一勺放进嘴里。 蛋糕的香甜在舌尖瀰漫,瞬间溢满整个口腔。 沈逾白目光灼灼地盯著蛋糕。 將蛋糕一分为二后,他尽情享用自己那份。 最后一勺时,他心中涌出一股不舍。 吃完便將盒子盖好,放到一旁后郑重给苏锦写了感谢信,並著重夸讚蛋糕属於人间美味。 苏锦看乐了。 这十来天她和沈逾白閒聊很多,知道他爱吃甜食,今天经过学校外的蛋糕店时,她费38元重金买了这份蛋糕。 虽然学校的人都喜欢这家蛋糕,也没沈逾白这么夸张。 两人又聊了几句,苏锦就得知沈逾白没吃午饭的事。 “你是病人,他们怎么忍心连饭都不给你吃?” “不过是上回他们要砚台我没给,今日给我个小小的教训。” 苏锦光是看到沈逾白平静的讲述都很生气。 沈家把沈逾白三年的月钱全领走不说,竟然还惦记沈逾白的宝贝砚台?! 一家奇葩! “他们一直这么欺负你们?你们能不能搬出去住?” 很快她就得到了回覆:“大越没有断亲一说,对长辈不敬,前途尽毁,就算回家种地也会被人戳脊梁骨,在族里难以立足。” 苏锦憋得难受。 在古代,一个孝字便能压死人。 所谓父为子纲。 这里的父就代表沈逾白的爷爷。 都是什么破事! “你娘就这么默默忍受吗?” 苏锦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理问出的这句话。 或许她心里也是想她妈妈能护著她。 妈妈有自己得生活,分不出多少精力到她身上。 想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苏锦眼中闪过一抹茫然,很快被她丟到一边。 因为沈逾白的信来了。 “大越与你们朝代不同,女子没有话语权,从我爹去世后,她能指望的就是我,等我长大考中科举,她才有出头之日。可我病重,她在沈家的日子越发不好过。” 苏锦看得五味杂陈。 早死的爹,包子的娘,破碎的他。 “你娘可以偷偷给你藏饭。” 沈逾白看到这句话时笑了下。 后世对女子果真好,竟能有如此想法。 他提笔道:“我都没午饭吃,她又哪儿来的饭吃?” 苏锦收到这封信时,双眼死死盯著上面的字,像是要把信盯穿。 竟然连罗氏都饿著肚子? 母子俩一个要从早到晚地干活,一个还病歪歪的。 沈家竟然好意思不给这样的两个人吃饭? 呵。 沈家不给饭吃,她给! 苏锦当即点了两份外卖给对面传送过去,还气呼呼地写了满满一封信过去。 鼻尖是诱人的饭香,手里是苏锦的信。 光看文字,沈逾白都能想像苏锦有多生气。 “我要给你传送什么东西才能让你收拾瀋家出口恶气?” 摩挲著手里的纸张,沈逾白的唇角往上勾了勾。 只这一笑,仿若昏暗的屋子里光芒万丈。 再拿起毛笔,眼底的笑意更深:“其他不用,只是药物还需劳烦姑娘。” 他已经欠她一条命,又如何能再向她索要? 只抄史无法报答苏锦姑娘的恩情,待他养好身子后,必竭尽全力为苏锦姑娘找寻修復捲轴之法! 她只是个学生,应该没多少银钱,最近这般帮他,怕是也捉襟见肘。 沈逾白再次提笔:“近日得了姑娘不少药物与吃食,该是费了不少银钱吧?姑娘银钱可还充足?我这儿还有些大钱,不知能否在姑娘世界使用?” 这封信传到苏锦面前时,苏锦仰头哀嚎。 钱。 她真的不多了。 平时她一个月只有一千块钱的生活费,以往自己节省一点够用,可现在是三个人吃饭,她的钱跟长了脚一样偷偷溜走了。 第10章 先踏踏实实做人吧 苏锦正想著怎么回信,桌子上已经多出三枚外圆內方的铜钱。 其中一枚字跡模糊,已有不少磨损。 另外两枚要新一些,还印有“大越通宝”四个字。 她研究越史一年多,还是头一回看到越朝的铜钱。 翻来覆去看了会儿,苏锦不舍地放下,给沈逾白写了封信:“钱都给我了,你手上没钱了吧?我留一个研究就可以了。” 將两枚铜钱合著信一同传送过去。 几分钟后,两枚铜钱和回信一同传送过来。 “娘去外祖家借了六个大钱给我买药,吃了姑娘的药已经好了许多,不用额外买药,留三个大钱应急足矣。姑娘研究越史,想来大越通宝也有研究价值,姑娘可试著售卖,或许能换些钱財。” 苏锦被信里的內容惊到了。 一个千年前的古人竟然还懂得售卖古董? 如果这个铜钱真能当古董卖,她这个月生活费就不用愁了,还能接济沈逾白母子两。 苏锦决定去古董店试试。 將其中两枚装进兜里,打开宿舍门,正好看到室友王琪琪慌张地站在客厅,好像没料到自己会突然打开门。 苏锦笑著打了声招呼:“下午没有课吗?”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王琪琪乾笑一下,不自然地拨弄著刘海:“我请了假。” 苏锦没有多问。 虽然是舍友,平时都是各自在自己房间,没有深交。 锁上宿舍门,挥手告別后离开宿舍。 等苏锦一走,王琪琪就衝到苏锦房间门口,用力將把手往下压了压。 打不开。 “竟然防著我!” 王琪琪愤懣。 江城大学分为老校区和新校区。 老校区的研究生宿舍多是四人间,到处破破烂烂。 新校区就不同了。 本科生虽然还是四人间,研究生却是住的单间,而且还是两室一厅的单间。 这个宿舍只住了苏锦和王琪琪两个人,王琪琪理所当然认为苏锦是在防备她。 进不去房间,她就找不到证据。 王琪琪本以为今天会一无所获,却在客厅的垃圾桶里看到了各种药盒药瓶。 她几乎是飞扑过去,拿著药盒药瓶拍了又拍。 …… 江城有不少古董店,最出名的就是“小潘家园”,不过那儿离学校太远,苏锦在地图上找了个离学校比较近的古董店就去了。 古董店里是个穿著淡蓝色旗袍的年轻女鑑定师,二十出头的年纪,头上別著一根木簪。 听到门铃响起,她抬头露出甜甜的笑:“欢迎光临。” 等看清进来的是个学生打扮的女孩时,她脸上的笑容就淡了。 学生可买不起店里的古董。 苏锦走上前:“请问你们这儿收古董吗?” 女鑑定师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冷淡了问道:“什么古董?给我看看。” 苏锦从兜里掏出塑胶袋,当著女鑑定师的面从廉价的装水果用的塑胶袋里拿出两枚铜钱。 女鑑定师已经不想看了。 不过碍於职业素养,她还是接过去看了下。 隨即嗤笑一声,看向苏锦的目光透著一股轻蔑和厌恶:“小妹妹胆子很大,竟然骗到我头上来了。” 苏锦不乐意了:“我骗你什么了?” “大越通宝?歷史上根本没有什么大越,你们做假也不对著实物去做。” 女鑑定师把两个铜钱往面前的桌子上一丟,嫌弃道:“快拿走!” 苏锦拿起铜钱放在塑胶袋里装好,揣在兜里,转身就走。 身后却传来女鑑定师的嗤笑:“先踏踏实实做人吧,別天天想走捷径。” 苏锦不想走了。 她回头:“你说谁不踏踏实实做人?” 见苏锦还敢在店里囂张,女鑑定师脸上的轻蔑毫不掩饰:“谁拿假货骗人谁就是不踏实做人。” 苏锦心里窝著一团火。 她来卖铜钱,对方不收就算了,可对方一个劲嘲讽是什么意思。 觉得她好欺负唄。 苏锦可不是个窝火的性格。 她“噔噔噔”走回来。 “你没眼力可以找有眼力的人来看,我就在这儿等著。” 女鑑定师被她的气势嚇了一跳,转瞬又恼怒起来。 骗人还理直气壮? “还装上癮了是吧?行,一会儿被当面拆穿你別哭。” 苏锦“哦”一声:“快摇人吧,这么大个店別一个识货的人都没有。” 她不傻,从进门开始,女鑑定师目光就在打量她,肯定是她的穿著让对方轻视。 就算换一家店,还是会被看不起。 不如故意激女鑑定师把有眼力的老鑑定师都摇过来,也许就有知道越朝的鑑定师,那她的铜钱就有可能卖出去。 实在没人能认出,她就换一家继续试。 没等多久,一个戴著老镜,穿著中山服的老人进了店子。 女鑑定师一见到来人,如一阵风般迎上去:“外公!” 老人拍拍她的手背问道:“什么东西看不准?” 女鑑定师往苏锦一指:“她带来两枚假铜钱,我不收她就赖在店里不走,说我没眼力,非得找眼力好的人,我只能把您给摇来了。” 老人看过来时,苏锦已经站起身:“我有两枚铜钱,想您能掌掌眼。” “假货,她就是觉得我年轻想骗我。” 女鑑定师赶紧提醒老人。 老人制止她开口,扬起笑脸问苏锦:“给我看看?” 然后就见苏锦从揉得皱巴巴的塑胶袋子里拿出两枚黑漆漆的铜钱放到桌子上。 老人不禁失笑。 他做了多年的古董鑑定,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放古董。 哪怕是假货也会拿精致的盒子装著。 难怪宝贝外孙女怀疑是假货。 老人走上前,隨意从桌子上拿起铜钱,隨意看过去。 这一看,眼睛就移不开了。 “瑶瑶,拿手电筒和放大镜过来!” 被叫瑶瑶的女鑑定师觉得根本没必要,可外公开口了她还是去拿了过来。 老人一把夺过手电筒,对著铜钱仔细照了一圈,又拿著放大镜一点点看。 “跟书上记载的制式一模一样!” 老人激动得发抖,双眼却捨不得移开。 不是土里挖出来的。 “没想到我会碰上大越朝的铜钱!” 苏锦心中一动:“您对大越朝有研究?” 老人不舍地將目光从铜钱上移到苏锦身上:“我一直在研究越朝歷史,可惜从未碰上实物。姑娘你拿来的这个铜钱,很有可能帮我们揭露大越神秘的面纱。” “外公你別被骗她骗了!” 第11章 奸臣?忠臣? 女鑑定师很著急。 “如果真有大越,为什么史书上没有记载,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文物出现?” 老人把铜钱往她面前一晃:“这不就出现了吗。” 女鑑定师不甘心:“也许是造假。” “我干了一辈子鑑定,是不是假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老人悠悠嘆口气:“要不是你学艺不精,我们可能早就发现越朝的古董了。” 女鑑定师脸色青了白,白了红。 老人不理她,而是笑著问苏锦:“你这个铜钱想卖多少钱?” “您能开多少钱?” 老人目光又落在铜钱上。 大越唯一一枚铜钱出现在面前,如果能收下来,意义重大。 这已经不仅仅是赚钱了,更是提高他在古董鑑定这一行的地位。 必须拿下! 老人沉吟片刻后开口:“一万块怎么样?” “我还是先去別家看看吧。” 苏锦对老人伸出手。 老人却攥紧了铜钱不鬆手。 “五万!这是我能给的最高价,別家绝对给不了这个价,知道越朝歷史的人不多,给价的人更少” 老人似乎有些肉疼。 苏锦心里暗喜。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她刚刚只是诈一下,价钱竟然翻了五倍。 不过她觉得价格还没到顶。 苏锦笑著朝老人道:“我先去转转,若没更高价我再来你家。” “做生意是这样的,多问几家也没事。” 老人把铜钱放到苏锦手里,巴巴看著苏锦放进塑胶袋里。 转身,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手。 苏锦拉开门就要出去,身后的老人终於忍不住再次喊住她:“等等!” 苏锦狡黠一笑。 她不懂古董,但懂得讲价。 从小就在各种服装市场买衣服鞋子的她深諳其道,只要看老鑑定师的表情就知道价钱还能往上涨。 转头,脸上已经换上疑惑的表情。 老人一咬牙,好像是下定决心:“20万!这真的是我给的最高价了。” 女鑑定师惊呼一声:“外公,这太高了!越朝不存在,古董根本无法流通!” 这次老人並未反驳,而是真诚对苏锦道:“我外甥女说得不错,深入研究越朝的人不多,收藏的人更少,我买下来更多是想自己收藏,20万的价格绝对不低。” 苏锦心里乐开了。 她原本还怕卖不出去,结果一枚铜钱能卖20万的高价。 她笑得灿烂:“我这儿有两枚,你都要吗?” 两枚! 老人第一反应就是惊喜。 他可以留一枚卖一枚,那是再好不过。 两枚铜钱都检查没问题后,老人当场把钱打给苏锦,邀请苏锦喝茶,还让女鑑定师给他们泡茶。 女鑑定师跺脚,还是不甘愿地拿起茶壶。 “先生贵姓?” “免贵姓杜。” 姓杜。 苏锦一惊:“您是越史大家杜语堂杜老?” “哦?苏小友知道我?” 当然知道。 越史总协会的成员之一,江城分会的副会长,比她老师还有名。 “我也在研究越史系。” 苏锦激动道。 两人越聊越尽兴,赵瑶几次都没插进话,只能撇著嘴把两杯泡好的茶放在一老一少面前。 苏锦喝了口茶,很香。 跟她平时喝的碎茶叶不同。 “野史记载,大越朝文风昌盛,本该国富民强,可惜大奸臣把持朝纲,令朝堂动盪,一个繁荣盛世竟连正史都进不了。” 苏锦感慨。 杜老笑著摇摇头:“你看的资料有失偏颇,那位可说是权势滔天,却不算奸臣。” “不是他频繁废立皇帝,残害忠良吗?” 苏锦不解。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权势滔天,为的是实现心中的抱负。你可知越朝以前南北阻隔,影响贸易往来,那位查抄各路贪官,几乎掀翻整个朝堂,筹集银两修建南北大运河?” “南北大运河竟然是大奸……”苏锦差点咬到舌头,再开口就换了称呼:“那位修的?” “我这辈子潜心研究,做了诸多调研,可確定南北大运河是那位首辅权势鼎沸时所修。” 杜老格外肯定:“南北大运河修建完成,大大促进了南北交流与贸易,直接开创后几朝盛世。这等大工程註定劳民伤財,反对者庞大,为了办成心中所想之事,只能將权势牢牢掌握在手中。” 苏锦茫然了。 这番话大大顛覆了她对那位大奸臣的认知。 杜老並未就此停歇,还讲了一些那位首辅所做大工程,比如士族交税。 士农工商,排在第一位的士族是王朝真正的统治者,歷朝歷代都不用交税不用服兵役。 可到那位首辅时就要缴税。 动了士族利益的人自古没好下场,更没好名声。 笔桿子一动,声誉就被毁了。 至於手收上来的钱?当然投入几个大工程里去了。 苏锦出来时,脑子糊成一团。 风一吹,人清醒过来。 她坐公交去了市图书馆,找到歷史书查了一圈,南北大运河的修建没有记载,前朝根本没有,后朝已经繁荣起来。 按照时间来算,南北大运河的修建就是在野史记载的大越朝。 “不是大奸臣,他做的都是民生工程。” 苏锦的心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 她以前的认知太狭隘了,资料看得也不够。 最重要的是,她用来当依据那本野史连那位首辅的名字都没写,只用“奸臣”代替。 带著明显个人情绪的评价怎么能信。 如果有很多人帮那位首辅,他推行改革时会不会更容易? 等沈逾白养好身体参加科举,进入官场后也许能帮那位首辅呢。 想到沈逾白,苏锦心情又轻鬆起来。 回到宿舍,立刻把自己买的蛋糕和两人份的晚饭传送过去。 沈逾白书写端正的字条很快传来:“中午的蛋糕还吃完,苏姑娘莫要破费。” 苏锦一笔一划对著手机歪歪扭扭写著字条。 “下午把你的铜板卖了很多钱,可以买很多好吃的给你们。” 传送过去后,苏锦两只手合在一块儿,手指互相点啊点。 字条一出现,她立刻拿起来看。 这次沈逾白的字龙飞凤舞,只能依稀看出他的笔跡。 “能否告知可用多久?” 苏锦估算了下:“我们三人尽情吃喝也能有好几年。” 沈逾白:“我们的大钱在你们时代竟如此值钱?剩余三个也给苏姑娘,你可买些布料裁製衣物,或买些金银玉器佩戴。” 隨信而来的是另外三个大钱。 第12章 罗家二舅乱杀 苏锦攥著三枚铜钱,心微颤了下。 这下沈逾白把所有的铜钱都给她了。 从来没人对她如此无保留过。 苏锦用纸张包好铜钱,又给沈逾白传送回去。 “我手上的钱很够用,要不要帮你也赚一点铜钱?以后我再卖铜钱还能赚。” 沈逾白眉眼舒展。 既然苏姑娘不愿意要,他便不强求。 不过苏姑娘提议帮赚铜钱让他心中一动。 这些年娘跟他过了太多苦日子,嫁妆全部搭进去,还从外祖家借了不少钱。 若能让娘还清外祖家的债,手上再有些银钱傍身,她或许也能踏实些,更不用过於受主事之人的掣肘。 沈逾白思索片刻后,便有了主意。 “苏姑娘上回传送来的琉璃杯贵否?” 看到“琉璃杯”三个字时,苏锦第一反应是这名字可比“玻璃杯”高端多了。 原来沈逾白想卖玻璃杯啊。 “我现在的资產能买得起一万个琉璃杯!” 沈逾白小小吃了一惊。 他虽料想到琉璃杯在未来不会贵,却没想到如此便宜。 苏姑娘一个学生,竟买得起一万个琉璃杯。 沈逾白轻笑一声,精致的锁骨隨之起伏。 苏锦的信隨之而来:“你要几个?” “一个足矣。”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苏锦当即打开淘宝挑了一套精致的玻璃壶和玻璃杯。 321块。 没事,她现在有钱。 谁让这套好看呢。 买! 包裹两天后寄到。 拆开后一一放在捲轴面前。 沈逾白正抄书,一个与紫砂壶茶杯差不多大的琉璃杯出现在炕上。 他刚捡起来,第二个杯子出现。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沈逾白怕被摔了,將杯子捡开。 再回头,炕上多了盏琉璃壶。 便是镇定如沈逾白对著整套琉璃茶具也是目露震惊。 不过想到上次苏锦说的能买上万个,想来价钱不算贵。 若是把这些卖了,能换不少大钱给苏姑娘。 沈逾白漆黑的眸子里带著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將东西用布包好,回信“已收到”后,继续埋头抄书。 这几日他吃了抄书,累了睡觉,醒后在屋子里走一圈,醒神后继续抄书。 《越实录》不算厚,这些日子他已抄了一大半,估摸著再有两日就该抄完了。 苏锦得知消息后,天天好饭好菜往沈逾白这边送。 她有钱,肉蛋鱼顿顿有。 起先罗氏还想著少吃些都留给沈逾白吃,后来见仙子顿顿都赏下不少饭菜,沈逾白实在吃不完,剩下的又容易坏,她也就放开肚皮吃。 反倒是沈家的糙米粥吃得少。 这一日中午,罗氏忙完家里的活后,端著两碗米汤去了沈逾白的屋子。 推开屋门,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咽了口水后,赶忙將门关上,又去关了窗子,小声问沈逾白:“仙子今日赏了什么饭菜给我们?” 沈逾白挪开身子,露出两菜一汤。 红烧鯽鱼,素炒苕尖,还有一个丝瓜蛋汤,旁边並著两大碗白米饭。 罗氏急匆匆將米汤放到一旁,准备下午渴了当水喝。 又帮著收拾桌子,將饭菜都端到炕桌上。 “若是你大伯他们知道我们吃得这般好,怕是要生气了。” 罗氏心有余悸。 “他们不敢来我的屋子。” 从他病倒到现如今,除了他娘,没人来过这间屋子。 就算迫不得已要经过,也是隔得远远的快速通过。 也是因此,他没有急著將那套琉璃茶具出售。 “娘,我觉得自己好了不少,能否去县里找个大夫看看?” 沈逾白状似隨意道。 罗氏心中一喜:“我也是觉得你好了许多,整夜都没咳嗽,脸上也有了血色,虚汗也出得少了。” 转瞬又为难起来:“我一个妇道人家,没法带你出门。” 这便是为难之处。 虽然乡下农妇没那些夫人小姐的规矩,必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也不能独自去太远的地方。 且不说女子出门少不认识路,若是在路上遇上歹人,那就不得了。 至於沈家人,他们是根本不能指望的。 沈逾白往碗里夹了块鱼,道:“可找人给外祖家带个话,哪位舅舅若有空,可以带我去县城看看。” “我下午去问问,看谁要去罗家村。” 罗家村与沈家湾离得不远,婚嫁很多,常常有人走亲戚,同村人便会求著帮忙带个话。 罗氏不能隨意回娘家,会被婆家不喜。 趁著午休时,她去相熟的人家走了一圈。 第二日,罗家二舅来了。 还推了个手推车过来,上面放了不少晒乾了的稻草。 亲家来人,沈家要做面子情。 沈老汉亲自陪著坐了会儿后,问起罗二舅的来意。 罗家也是耕读之家,罗家大舅更是秀才公。 不过罗二舅是庄稼汉,性子直,早对沈家的种种不满,也就不客气起来:“我那可怜的外甥病了这许多年,也没去医馆看过。上回小妹回来借钱,说是外甥好了不少,我想著怎么也得送去县城瞧瞧。逾白虽是你们沈家的子孙,也是我妹子唯一的依靠,总不能看著他出事。” 这就是当场说沈家不管生病的子孙,还要他罗家来管。 无异於当场打了沈家的脸。 沈老汉脸色不太好看起来。 罗二舅还加了句:“咱性子直,话不好听,理是这么个理,老爷子您说是吧?” 沈老汉应付了两句,赶紧把罗二舅打发走了。 罗氏又在乾草上放了一床褥子,让沈逾白坐上去后,往他身上盖了个薄被。 还帮著带了水喝高粱。 沈逾白手里提著个布袋子,从床上走到车上坐著,由著罗二舅推车走。 等人离开沈家后,沈守忠跳起来了。 “他罗家手伸得太长了,逾白是咱们沈家的人,他跑来把人送去医馆干什么?还是去县城的医馆!这是骂咱们吶!” “娘你怎么能把罗氏也放走?” 郑氏心里也正憋著火,这会儿也不满道:“还不是老头子开了口,家里一大堆活儿等著人干,她倒好,跑去县城玩了。” 沈老汉吐出一口烟雾:“罗家来人送外甥去治病,咱们怎么拦?” 让外祖家治病已经是落了沈家的脸,若沈家还拦著,这要传出去名声更不好听。 郑氏气道:“我看他病好了许多,还去什么医馆,白费钱。” 沈老汉眼前就迴荡著坐在手推车上的沈逾白。 人確实精神不少,咳嗽也少了。 好像最近都没听到多少咳嗽声。 “肯定是日日吃好的,把身子养起来了,最近我总闻到肉香。” 跟郑氏一块儿坐在炕上的沈秀莲插话。 第13章 谁敢去癆病屋子? 沈守忠恍然:“原来每日的香味都是从三房飘出来的。” 沈逾白虽是在屋子里吃饭,香味却是往外飘的。 哪怕是沈家还算宽裕,肉也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尝尝。也是如此,大家的鼻子格外灵,只要一点肉味儿都能闻到。 沈守忠一直以为是別家吃肉飘进屋里来,沈秀莲是顺著肉香找过去的,只是沈逾白的屋子她不敢进。 她才不要染上癆病。 不过她想吃肉,今儿特意趁著大哥不满时把事儿挑出来。 “上回三弟妹回了趟娘家,肉香就没断过,肯定是从罗家拿了不少肉过来,日日做给逾白吃,把一个癆病都给养好了。” 沈秀莲继续添油加醋。 沈守忠眼珠子转了转:“给个癆病吃不是白费吗,若是给我鸿业吃,保准能中个秀才回来!” 郑氏一拍桌子:“去搜出来!” “罗家给逾白补身子的肉,你去抢,传出去多难听。” 便是沈家没分家,娘家补贴的东西也不能抢,不然要被村里戳脊梁骨。 郑氏却不干休:“她有好东西,就该孝敬咱们长辈。” 沈老汉不想与她爭辩,乾脆道:“你去?” 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谁敢去癆病屋子? 可明知道那屋有肉又不能去拿,几人心里猫爪挠似的难受。 另一头的沈逾白被推出村子后,不顾罗二舅和罗氏的劝阻,无论如何也要下车自己走。 两人拗不过他,只能由著。 三人往前走了一段,罗二舅说起自己与沈家人的对话。 罗氏有些慌:“爹娘该不高兴了。” “他们做得出这些事还怕人说?” 罗二舅颇愤懣。 他当然知道孤儿寡母会受欺负,可也不该这般过分。 逾白怎么说也是三房唯一的血脉,沈家只要念著沈守信,也该帮著逾白治病。 可沈家就是能一毛不拔。 这些年若不是有罗家帮衬著,母子俩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说起来罗家並没有沈家宽裕。 沈家孩子读书有族学,罗家是举全家之力供著罗家大舅去私塾读书。 从地里刨食能填饱肚子已是不易,更別提再供一个读书人。 罗家老爷子本想著让大儿子试试,若不是读书的料也就算了。 偏偏罗大舅20岁便中了童生,26岁那年又中了秀才。 这就是读书的料了,砸锅卖铁也要供。 便是在罗家大舅中秀才那一年,沈守信也中了秀才。 两人年岁虽差得有些远,关係却极好,也就说了亲,將罗氏嫁给沈守信。 打这之后,两人命运截然不同。 沈守信一路中举中进士,正式走入官场。 而罗大舅次次名落孙山。 渐渐地,罗家与沈家的差距越发大了。 后来沈守信死在任上,罗氏带著沈逾白回了沈家。 以往的官夫人如今成了寡妇,沈逾白又一直不在爷奶身边,有沈鸿业这个受宠的长孙在,沈逾白越发被忽视。 好在沈逾白天资聪慧,在族学颇受重视,沈家没人敢明目张胆欺负母子俩。 沈逾白得了癆病后,沈家就知他活不长久,態度变了。 家里的活儿尽数推到罗氏身上不说,两人的吃食也越发差,眾人连三房的屋子都不进,躲沈逾白如同躲瘟神。 罗家已是尽力帮助,对母子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 罗大舅虽在村里办了个私塾赚些束脩钱,可往常买笔墨纸张的销不少,又要请名师指点,还要凑钱去赶考,罗家一直不宽裕。 昨天下午罗家得到消息后,罗老爷子去村里相熟人家借了些钱,让罗二舅一早带来。 揣著百来个大钱的罗二舅很心虚。 听说县城医馆看诊很贵,再加上药钱,百来个大钱怕是不够。 可这时候肯定不能让小妹和逾白担心,只能强撑著不说。 沈逾白身子到底还没好全,走一段路就累了。 罗二舅让他坐在推车上,推著他走一路,等歇好了再下来走在。 就这么走会儿坐会儿车,三人在巳时(10点)到了县城。 沈逾白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精神却很好,只是觉得有些疲惫。 城门卒將三人拦下:“进城所为何事?” 罗二舅赶紧抱拳弓腰:“回差爷的话,家里孩子病了,想去医馆看看。” 城门卒看到沈逾白有些病態的脸色,便没多问:“一人三个大钱的进城费。” 罗二舅连连应声,摸出九个大钱递过去。 三人这就进了县城。 入了城门,便是直直的街道。 路边有不少人摆摊,多是家里吃不完的菜拉到县城来卖。 沈逾白拦住要直接去医馆的罗二舅:“我最近閒著无事抄了书,想拿去卖了换些钱。” 罗二舅一喜:“行,我们去书铺看看。” 他当然知道抄书能赚些钱,往常大哥就会接一些抄书的活儿挣钱贴补家用。 只是这活需字写得好,赚得不多还很费时,耽误大哥读书,家里人都不愿意大哥接太多。 不过逾白若是能把书卖些钱,今日去医馆的钱应该就够了。 罗二舅送罗大舅来县城考了许多次试,对县城很熟悉,很快就送沈逾白到一个书铺门口。 沈逾白拦住想要跟进去的两人:“书肆大多喜静,咱们去的人太多恐会让掌柜不喜,还是我一人进去为好。” 都到书肆门口,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罗二舅和罗氏叮嘱沈逾白一番后由著他一个人进去。 此书肆颇大,书籍摆放整齐,里面点了檀香,闻之內心平静。 想来东家也是文雅之人。 沈逾白便想碰碰运气。 小廝迎上来,客气问道:“老爷想要什么书?小的可给您找来。” 沈逾白笑道:“请问掌柜何在,我有东西想卖与他。” 小廝便知是来卖书的读书人。 书肆卖书,也需要买书。 不过书肆收书要求高,需掌柜亲自看过才行。 小廝很快找来掌柜。 掌柜三十多的年纪,头戴黑色方巾,身穿灰色长衫,留著八字鬍,颇有文气。 “我们书肆收书需字好,无任何错漏,不能有墨点、保持整洁。” 沈逾白行了一礼:“小子此次不是卖书,而是卖一套茶具。” 掌柜一愣:“若卖茶具,该去茶馆才好,我们这儿是书肆。” 去茶馆是好,可他有什么话能瞒过二舅和娘? 倒不是不信任两人,只是捲轴的事不適合让两人知晓。 知道的人少才叫秘密。 若是人尽皆知,离灾难也就不远了。 沈逾白笑道:“书肆是清幽之地,想来掌柜也是文雅之人,更懂文雅之物,若是送到茶馆反倒俗了。” 掌柜轻抚鬍鬚,看向沈逾白的目光多了些讚赏。 是个妙人。 “既如此,便拿出来瞧瞧吧。” 掌柜颇为隨意,只是当看到沈逾白从布包里拿出来的晶莹透亮的琉璃杯,他脑子“嗡”一下。 第14章 癆病竟能自行好转 待看到沈逾白连续拿出四个琉璃杯后,竟又拿出一个琉璃壶时,他脑中一片空白。 “一整套琉璃茶具?” 掌柜失態道。 沈逾白对掌柜拱拱手:“劳烦掌柜掌眼。” 掌柜鬍子抖啊抖,手心也全是汗。 不动声色在后背擦了下,伸手轻轻触碰茶壶。 入手温润,竟一丝杂质也没有。 不过这一看,掌柜却连连摇头:“可惜啊,如此好的材质,器型却不够精美,不然可卖上高价。” 掌柜一向自詡文雅之士,对茶具一类当然也有所研究。 粗略看过去,这套茶具確实唬人。 全套琉璃材质的茶具真是见所未见。 可惜製作之人缺了些技术积累,若能请来大师烧制,必定价格高昂。 只是那样一来,也轮不到他来评论这套茶具。 平日里他的书肆有不少文人雅士来閒聚,到时拿出这样一幅茶具,该是如何长脸。 掌柜有心留下,开的价格也不低:“我也不与你绕弯子,这一套茶具材质极好,只是器型笨拙,落了下乘,若你真心想卖,我可给50两白银。” 价格超出沈逾白的预期,也看出掌柜说的是良心价,也就不再多还价。 沈逾白將书肆里一些关於大越的史书都买下来,又买了一套文房四宝。 杂七杂八算下来,竟了23两。 剩余27两,沈逾白特意要求换了两贯钱,剩余25两拿的碎银子。 將钱塞进布袋子里后,只能再装些笔墨砚台,纸张和书是在怀里抱著出来的。 等他出来后,罗二舅和罗氏赶紧跑过来將东西都放到手推车里。 “卖出去了?” 罗氏惊喜问道。 沈逾白道:“掌柜觉得我字写得不错,给我布置了一些活,还付了定钱。” 这次卖琉璃茶具赚的钱需要找个来处,抄书便是很好的由头。 他们也只会当他买的史书是要抄写的內容,往后就算家里没找到,会猜想是还给书肆。 罗氏和罗二舅如何高兴不必赘述。 三人一同来到县城最大的医馆同济堂。 排了半个时辰的队,总算轮到一位坐堂的老大夫。 老大夫得知沈逾白是癆病,还咯血后,赶紧把三人带到一间单独的屋子。 屋子里有浓重的艾草气味。 “多久了?” “三年多了,他光是臥床就有三年,不过最近好了不少。” 罗氏抢著应道。 老大夫眉头紧紧皱起。 咳血已经很严重了,还臥床三年,怕是必死之人。 可病人瞧著挺精神,难不成是迴光返照? “左手拿出来。” 沈逾白依言將手放在布枕上,老大夫搭了会儿脉,眉头皱了更紧,眼皮也垂下来。 罗氏嚇得脸都白了,又见老大夫让沈逾白换只手继续把脉。 “不对啊!” 老大夫满脸困惑。 罗氏身子抖如筛糠:“我孩子怎么样?” 老大夫满脸困惑,又是看沈逾白的舌头,又是看喉咙。 “稀奇了,你的癆病竟然大好了。” 沈逾白早有预料,听到老大夫的话还是心中喜悦。 罗氏一颗悬著的心放下后,整个人无力瘫坐在地上,情绪上涌,竟放声大哭。 “孩子好多了你还哭什么?” 罗二舅不会安慰人,只能笨拙地说上一句。 罗氏点点头,却哽咽道:“我儿子好多了,我儿子活了!” “娘,大夫说的是好多了,还未全好。” 沈逾白提醒道。 罗氏浑身一个激灵,赶紧追问大夫:“还未好全吗?会不会再严重?我要如何照料他?” 老大夫抚抚鬍鬚,脸上也带了笑意:“只要坚持吃药调理,往常好饭好菜伺候著,不会有大碍。” 得到准確答覆,罗氏哭中带笑,又是对大夫一通感激。 老大夫摆摆手:“我没做什么,该感谢给他医治的大夫,臥床咯血的癆病竟也能治好,不知是哪位神医出手?” 罗氏擦著眼泪道:“没请大夫,自己好的。” 老大夫惊愕不已:“奇事,真是奇事!” 癆病竟能自己好? 罗氏已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罗二舅只得让老大夫开了些调理身子的药。 沈逾白並未拒绝。 有药的遮掩,他病好了也自然些。 “他这病需要开些好药,一幅120个大钱,能负担吗。” 罗二舅脸色一白,手不自觉捂著口袋。 老爷子一共给了他一百个大钱,进城就了九个大钱,如今他只有91个大钱,连一副药都抓不起。 村户人家吃的药大多是几个大钱一副,怎么逾白吃的药这般贵? 沈逾白看出罗二舅的窘迫,对老大夫道:“不用这般好的药,您给开便宜些的。” 老大夫看了眼三人的穿著,在心底嘆了口气,將那些贵药都去掉,变成便宜的药替换,一副药13个大钱。 还是比他人喝的药贵。 “癆病不比其他,需好好养著,这些药效已是比不得上一副,不能再更改了。” 老大夫无奈提醒。 沈逾白客气道:“劳烦您多开几副药,我们住在乡下,来一趟不易。” 老大夫边开了十副,一日一副,喝完再来复诊。 罗二舅大大鬆了口气。 还好钱够用。 要去交钱抓药时却被沈逾白拽住,手里还被塞了一粒碎银子。 罗二舅本要推辞,见沈逾白坚持,也只能收下。 抓了药,带著沈逾白出门后,罗二舅將找回的大钱还给沈逾白。 “你赚些钱也不容易,好生收著,往后吃药的销大。” 沈逾白將钱收下,交给罗氏:“娘,您从外祖家借了多少钱?” “林林总总算下来,有近5贯钱了。” 罗氏很羞愧。 这些年全靠娘家接济。 5贯钱就是5两银子。 沈逾白摸出一两银子递给罗二舅:“这次先还一两,往后我慢慢还。” 罗二舅不肯收,沈逾白好一番劝他才勉强收下,並承诺往后沈逾白若是缺钱了再来家里借。 沈逾白一一应下。 他手上虽有钱,却不好一下拿出来惹人眼。 如今有了抄书这个由头,往后隔些时日就还一些,很快能还完。 这么一耽搁,出城时已经过了午时,在沈逾白的坚持下,三人吃了面才回家。 到家时已是半下午,罗二舅急匆匆赶回家,罗氏则是拎著药去厨房熬。 沈逾白给苏锦传了封信过去,告知自己回来了。 只是这次迟迟没回信。 想来是昨晚告知她自己今日要去县城后,她去忙自己的事了。 沈逾白继续拿著笔抄书。 还剩下的这点一个时辰就能抄完。 与沈逾白的猜测截然不同,苏锦不是忙自己的事,而是遇上了麻烦。 第15章 被迫休学? 沈逾白要去县城的事苏锦昨天就知道,她今天閒下来,背上书包想去找杜老请教越史。 自从老师病倒后,她就没人给上课了。 上次跟杜老一聊,打破了她很多原本的认知,让她觉得还是要多跟这些懂越史的人交流才能进步。 吃完早餐,走到学校门口时,又被教务处一通电话叫了回来。 走进教务处办公室,发现除了教务处的人外,王琪琪也在。 而王琪琪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更诡异的是教务处的老师们集体戴著口罩。 靠近门口的男老师看到她要进来,赶忙嫌弃地摆手:“就站门外!” 苏锦跨进办公室的脚又退了出来。 刚刚的男老师拿著个小巧的塑料喷壶,在门口喷了好几下,著重喷了苏锦刚刚踩过的地方。 门口瀰漫著浓重的酒精味。 男老师又对著苏锦身上喷了几下,才厌恶地责问苏锦:“为什么不跟学校说?” 苏锦眼皮跳了下:“说什么?” “都到教务处了你还装吗?” 王琪琪跳出来,把一个白色的药瓶放到桌子上:“这是在你的垃圾桶找到的,你有肺结核竟然不说,肯定是想传染给我!” 又扭头对著老师们道:“老师,我要求换宿舍!” 门口的男老师看著年纪不大,嘴却很碎:“她哪是想传染给你啊,她是怕被人知道了不能代替胡明参加研討会。研討会当天会有很多校领导,你苏锦要是把肺结核传染给校领导,你担得起责任吗?” 最后一句声音高高扬起,变成了怒喝。 其他老师戴著口罩,看不清脸色,就更突出眼底的不满和恼怒。 真要是传染给校领导,他们这些人都不好过。 其中一名烫著捲髮的五十出头的女老师开口:“研討会你就不用参加了,先休学半年治病。” 显然这位女老师说话很有分量,她一开口,那个男老师还狗腿地捧著她臭脚:“徐姐您啊就是太心软了,她这种完全可以记大过!” 捲髮女老师摆摆手:“咱们是老师,对学生还是教育为主。” 其他老师都吹捧起捲髮女老师,完全不顾走廊站著的苏锦解释自己没得肺结核的话。 王琪琪高兴得差点笑出来。 她把瓶子找到之后就去找了刘蕾,过了几天刘蕾又找到她,还让她来教务处告发苏锦。 要不是刘蕾答应给她买个驴包,她肯定不来。 校规又没规定学生得病还要报告学校。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刘蕾教她找老师换教室,把苏锦得了肺结核的消息告诉老师们,老师们肯定会害怕。 因为研討会是校领导参加。 他们肯定怕校领导知道这事儿后怪他们,会主动拦著苏锦。 她来教务处把事说了,一开始老师们不在意,后来知道苏锦是越史系还要代替越史系老师参加研討会后,马上就打电话把苏锦叫过来。 不用她多说什么,老师们先把苏锦给休学了。 “都被我捡到瓶子了还撒谎,你看老师们信你吗?” 王琪琪好像炫耀一样嘲讽了苏锦一句。 苏锦看老师们说著閒话,也不白费劲了。 不过她也不理王琪琪,只是在外面站著。 里面的老师说了几分钟,话才渐渐停下。 男老师一扭头,看到外面的苏锦,不耐烦怒吼:“让你休学回家治病没听到吗?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苏锦压著脾气道:“我没病。” 老师们纷纷不赞同地看向苏锦,就连捲髮女老师也不满起来。 男老师尖叫起来:“证据都在这儿了,你还敢不承认?!” 这下苏锦没再说车軲轆话,把背上的书包拿下来翻找。 上次她去医院找小姨开治疗肺结核的药,小姨怕她得了肺结核,拉著她做了一堆检查。 当时的检查报告被她塞进书包里,一直没拿出来,现在刚好找出来证明自己。 那一堆报告很快把她找到,苏锦拿著报告跨进办公室。 男老师尖锐的怒吼在办公室响起:“你进来干嘛?快出去!” 边喊还边拿著喷壶对著苏锦喷酒精,好像苏锦是个行走的病原体。 苏锦把检查报告放到捲髮女老师面前:“这是我的检查报告,我根本没有得肺结核,老师更不该污衊学生吧?” 这捲髮女老师一看就是教务处的领导,找她最直接。 不等捲髮女老师动手,男老师已经拿著喷壶对著报告一通喷:“什么东西都往领导面前送,你是想害领导也生病吗?” 苏锦恼了。 她可太討厌这个男老师了。 一把抓起报告,她气呼呼道:“你们不愿意看,那就给愿意看的人看。” 她转身就走。 捲髮女老师看著她离开的背影,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苏锦,把报告拿过来。” 苏锦转过身,一双好看的大眼睛询问地看向捲髮老师:“你真要看?” 捲髮女老师知道自己没猜错,如果真让苏锦走了,肯定能给自己惹大麻烦。 “拿过来吧。” 苏锦又把报告交还到桌子上,这次捲髮女老师拿起报告一张张看过去,確实没问题,上面还有时间,检查时间是这个月。 “你確实是健康的,不用休学。” 捲髮女老师轻飘飘把这事儿给揭过去。 王琪琪急得上前一步:“她都吃药了,肯定有肺结核,检查报告可能是假的,对了,我晚上还听到她咳嗽!” 苏锦一点不客气:“我还说听到你吐血呢,你怎么还好好站在这儿?” “你胡说,我根本没吐血!” “嘴长在你身上,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那些药搞不好就是你买的,故意赖我身上,信不信我告你誹谤?” 苏锦可不会惯著这种害她的人。 她一扭头,对捲髮女老师道:“老师,我要求把她赶出我的宿舍。” “苏锦你凭什么?” 王琪琪气疯了。 “凭你污衊我!凭我们系本来就该有单独的宿舍。你敢不搬走,我就说找院长、副校长、校长,再不行就打电话教育局,我就不信他们所有人都觉得学生可以隨意被污衊,可以隨意被停学!” 办公室寂静无声。 捲髮女老师取下口罩,露出一张凝重的脸。 “污衊同学该受到惩罚,王琪琪你儘快搬出宿舍。” 苏锦打断女老师:“今天就搬。” “学校给她安排別的宿舍需要时间。” 女老师沉声道。 反正已经得罪这个女老师了,苏锦也不介意再多得罪一点:“我怕被她下毒。” 第16章 那位没有名字 女老师的脸色很难看。 苏锦这个月才做过检查,身体健康得很。 只要王琪琪没搬出宿舍,有一点意外都麻烦。 女老师语气很差:“王琪琪今天搬出宿舍!” 王琪琪不敢置信:“我搬出去了住哪儿?是老师你要让她休学,凭什么要怪到我身上!” 她根本不想搬。 现在住的宿舍本来就是越史系的,因为越史系学生不够,她又报到太晚没宿舍了才让她住进来。 在这里她可以住单间,到自己的宿舍很可能是两人一间。 那个条件比现在差远了。 只是这话惹怒了女老师。 女老师对苏锦的怒火因为这句话全发泄在王琪琪身上。 “隨便污衊同学,欺骗老师,给她记大过处分,你们今天就给她安排宿舍让她搬走!” 王琪琪脸色一白。 记大过? 她有污点了! “谢谢老师。” 苏锦把报告塞回书包里,转身离开教务办公室,完全不理会身后王琪琪的哭声。 经过今天这一遭,她终於把王琪琪平时的种种异样想明白了。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经常在她门口晃,还翻她的垃圾,经常找藉口来她房间。 如果是普通室友,找到药瓶后应该先来问她,而不是来教务处把事闹大。 还好最近她总锁门,也许捲轴的秘密已经被王琪琪发现了。 宿舍还是只有她一个人更安全。 要不是今天她隨身带著检查报告,教务处轻飘飘一句“休学”,她就会错过研討会。等她休完学回来,谁还在意她能不能毕业? 这么一耽搁,等她坐公交去古董店已经是下午。 刚进门,一身粉色旗袍的赵瑶热情迎上来:“今天又有铜钱来卖吗?” 苏锦惊讶地看了她好几眼,赵瑶笑容不变:“你那两枚铜钱被几个老前辈哄抢,外公捨不得卖,我们都等著你再拿铜钱来卖。” 赵瑶的坦陈让苏锦对她多了些好感。 “今天没铜钱,我想找杜老討教。” 前几天才卖过一次铜钱,苏锦今天不打算卖,不然太扎眼了。 赵瑶虽有些遗憾,不过还是打电话把外公喊过来。 杜老一见到苏锦就高兴道:“最近我靠著你的铜钱可是大大涨了脸啊!” 研究越史的人並不在少数,只是苦於没有材料。 当杜老拿出两枚铜钱时,那些研究了一辈子越史的大家们纷纷求上门。 这几天杜老被一眾人捧得飘飘然。 不过任由別人怎么吹捧开高价,杜老都捨不得把那两枚铜钱交出去。 苏锦一喜:“铜钱已经能证明越史的存在了吧?” 杜老的情绪低落不少。 “只是铜钱还不足以证明什么,只是增加了可能性。时至今日,我们对大越的歷史知道得太少了,连越史如何建立都不知道,野史记载不全,想要復原一个王朝,难啊。” “如果我们能得到越史,可以证明越朝的存在吗?” 苏锦急切问道。 杜老摇摇头:“根本没有流传下来的史书。” 她马上就有了! 沈逾白正在帮她誊抄! 苏锦內心激动,只能费力让自己语气平静下来:“如果能找到呢?” “那就能初步揭开大越朝的神秘面纱,能为我们增加一个拼图,不过史书上记载的东西要证实是真实的,还要费很多时间心力。” 还要证明真实性啊,那史书的作用没有她想的大。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正常。 那些不用证明真实性的史书都是经过多年传承下来的,被所有人承认。 突然冒出来,或者没有被正统承认的史书会被当成野史对待。 沈逾白抄写的史书在被证实之前,也只能当野史对待。 苏锦心里的兴奋少了一些。 杜老却兴奋异常:“我们对大越的了解太少,哪怕是无法证明真实性的史书,对我们这些研究大越的人来说也是宝藏。哪朝哪代的歷史都是靠著这样一个个小的拼图这么探索出来的。” 苏锦有点羞愧。 杜老说得对,证明王朝的存在,揭秘王朝的各种政治、文化、饮食等,需要很多人歷经千辛万苦的努力才能办到。 现在她有了捲轴,可以大大缩短这个时间。 苏锦再次高兴起来,又向杜老请教了一些问题后,她问出了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我看的那本野史一直用大奸臣代替那位首辅,那位首辅究竟叫什么?” “不止你那本野史未记载,所有的野史都未记载那位的名字。” 苏锦惊讶:“怎么会这样?” “我们几个老傢伙提出过一个猜想,或许写了那位名字的书籍全被销毁了,留下的书籍没点名道姓,反而侥倖传下来了。” 苏锦隱隱觉得哪里不对。 就算跟那位首辅有仇,也该是让史官把首辅写成歷史罪人,不至於销毁一切关於那位首辅的记录吧? 杜老苦笑著摇头:“没经歷那个时代,也没史料记载,我们无从得知。” 苏锦从古董店出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 从杜老那儿学到很多东西让她心情很好,她去了一家有名的饭店,点了一桌子菜,把自己要吃的留出来,其余全部打包。 这一顿了她六百多块。 不过她一点都不担心。 有钱,大方。 没钱了再卖铜钱嘛,很多人想买。 一顿饭吃完,苏锦还给自己买了个草莓圣代,这才打车回了学校。 回到宿舍时,王琪琪已经搬走了。 苏锦哼著歌,回到自己房间,看到桌子上的字条后,把饭菜传送过去,拿起笔回信。 沈逾白正埋头抄书,炕上多了许多饭菜。 他嘴角微勾。 苏姑娘回来了。 將饭菜拿到一旁,提笔写下今日卖琉璃壶的详情。 写完將字条传送过去后,苏锦的字条正好传送过来。 沈逾白心情颇好地看起来,渐渐地,脸上的笑意淡了。 被室友污衊得了肺结核,还差点被老师要求休学? 苏姑娘今日过得竟如此惊心动魄。 沈逾白胸口有一股鬱气。 定定心神,他在纸上奋笔疾书,一个个圆润小字跃於纸上。 “怕是有人妄图阻拦苏姑娘参加研討会。” 苏锦的字条很快传来:“对吧对吧,我也是这么想的。” 看著上面潦草的字跡,沈逾白失笑,心底那丝鬱气竟消失了。 “是在下连累苏姑娘了。” “不连累不连累,我还指望你帮我找资料证明越朝的存在,你还能帮我赚钱。我今天又去古董店了,那家店的老板还想买铜钱,琉璃茶具卖了那么多钱,全换成铜钱我们就发了!” 沈逾白把上面的字连著看了两遍,把今天换的大钱全给苏锦传送过去。 又把买的史书和文房四宝也传送给苏锦。 “这些史书和文房四宝都是今日在店里买的,该是苏姑娘急需之物。” 第17章 肉香到处飘 看著成堆的史书和文房四宝,苏锦笑得双眼眯起来。 一贯铜钱有1000个,两贯就是2000。 按照之前一个20万的价钱来算,这么多铜钱可以赚4个亿。 不过苏锦也只是美美地想一下。 她知道不可能卖这么多钱。 物以稀为贵,那两个铜钱能卖40万,是因为市场上没有出现过越朝的钱,所以价格高。 如果真把两贯钱都投入市场,价格不知道会跌成什么样。 更让苏锦高兴的是堆成小山的史书。 她终於可以好好研究越朝的歷史。 如果让杜老知道有这些的存在,肯定高兴坏了。 至於文房四宝,也是越朝的工艺,可以留下来慢慢研究。 她把书抱到床上,盘腿坐下后,把书粗略扫了一遍。 “没有《越实录》?” “快抄完了,就没买。” 苏锦决定先看沈逾白买的那些书。 不过她看一会儿就开始头疼了。 因为很多东西她没听过,根本不清楚规制,只能写小纸条问沈逾白。 沈逾白帮她解答。 空閒时候就是苏锦看书沈逾白抄书。 或许是跑了一天,又或许是那些史书语句过於晦涩难懂,苏锦盘坐在床上,头却搁在书堆上睡著了。 沈逾白抄完一页,发现一直没纸条送过来,他便写了个字条传过去。 “有何不同之处吗?” 又抄完一页,沈逾白眸子扫向捲轴,还是没有回信。 他顿了下,再次写了个字条过去:“睡著了?” 依旧没有动静。 沈逾白失笑。 刚刚还信誓旦旦要看完一本,如今怕是只看了四五页。 拿笔在竹纸上写下两个字:“好梦。” 纸张传送到苏锦头上,睡梦中的苏锦可能是痒了,把纸张扒拉开,翻个身趴到床上,人离那堆史书远远的,好像再也不想看到那堆史书。 沈逾白稳了稳心神,安心抄书。 罗氏是天擦黑的时候回的屋子。 將门窗关起来,炕桌上的油灯光亮照满整间屋子。 等看到沈逾白拿出来的饭菜,罗氏目瞪口呆。 竟是四菜一汤,外加两大碗米饭。 “这许多我们怎么吃得完?” “仙子今日高兴,娘您今晚放开肚子吃吧,吃不完就只能餿了。” 罗氏赶紧道:“吃得完,我全吃得完!” 今晚郑氏以他们去了县城,肯定已经吃过为由没给罗氏和沈逾白准备晚饭。 罗氏干完家里的活儿,这会儿已经前胸贴后背了。 等沈逾白吃饱了,她才正式开吃。 他们不知道,外面已经有人闻著味儿过来了。 沈秀莲吸吸鼻子,想过去看看,又不敢,只能远远看著。 直到里面的香味消失,她才跺脚,冷哼一声回了主屋。 这事儿自然传到郑氏耳朵里。 郑氏气道:“我就知道他们去县城保准买了好吃的,却不知来孝敬长辈,还关进门窗躲在屋里偷吃!” “娘,我也想吃肉。” 沈秀莲咽著口水。 郑氏拽起她:“把你二嫂叫过来,我要问问她知不知道啥叫孝顺!” 沈秀莲喜滋滋要往外走,却被沈老汉制止。 “娘家给他们买的你们也好意思去要!” 上午刚被罗家人拿话刺了,这会儿又去问他们要吃的,传出去脸就要被丟光了。 沈秀莲巴巴跑到郑氏身边撒娇。 郑氏一拍炕桌,理直气壮:“罗家是什么大户啊,还能又是给治病又是给买肉的,我看就是那个老三媳妇把咱老三的银子藏起来没给咱,如今拿著钱偷吃。” 村户人家只要父母在,多半都不分家。 沈家的当家人是沈老汉,管银子的却是郑氏。 “三哥当了大官,死后却没银子。” 沈秀莲嘀咕了一句。 这话算是勾起郑氏的疑心了。 郑氏一辈子连县城都没去过,当然不知道清官和贪官的区別。 对她来说,县令就是大官。 大官怎么会没钱? 官老爷都没钱,还有谁有钱。 郑氏一直觉得她三儿的钱都被罗氏私藏了,对罗氏更记恨,天天变著法的磋磨,还指望罗氏累了怕了把钱拿出来。 “去把你三嫂喊过来,我要问问她银子都去哪儿了。” 郑氏对沈秀莲一开口,又被沈老汉拦住。 沈老汉不比郑氏,他是个要脸的人。 若罗氏真私藏了银子,这么多年没拿出来,现在问她也不会认。 你一个当婆婆的总不能去搜儿媳的屋子吧? 何况还是个寡妇。 人被拦下了,沈秀莲却不甘心。 一想到那肉香她就睡不著,躺在炕上跟煎饼一样翻来翻去。 第二日碰到罗氏打招呼,她“哼”一声,扭头就走。 一转头,就见大嫂江氏正含笑地看著她:“谁惹咱秀莲不高兴了?” “还能有谁。” 沈秀莲往罗氏那边白了一眼,让罗氏侷促的双手搅在一块儿。 江氏看在眼里,笑著將沈秀莲拉到自己屋子。 作为沈家的长媳,江氏很会做人,婆婆小姑子跟她推心置腹。 所以被江氏套两下,沈秀莲就把昨晚的事儿全说了。 江氏却惊愕起来:“你也闻著肉味儿了?” 沈秀莲:“天天那么大的肉味儿往外飘,谁能闻不到,我就说她藏了三哥的银子。” 江氏深深嘆口气:“三弟妹若有银子,应该早就拿出来给逾白治病了,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哪里捨得看她受苦?” 这话看著是劝说,实际把沈秀莲的火气挑得更旺。 “这些年她请大夫少了?屋子里到处都是药味儿,这些都要大把的银钱。” “这……” 江氏犹豫了会儿,好像被沈秀莲劝服了,只得感嘆一句:“要是真有银子拿出来,鸿业走科举的路子要轻鬆许多,你的嫁妆也能多不少,往后嫁出去在夫家也有脸面。” 说到嫁妆和在夫家的脸面,沈秀莲心思活络起来。 回去跟郑氏嘀咕。 “她不肯把钱拿出来,咱有什么办法?” “知道她有钱就逼她拿出来!” 沈秀莲一心想弄嫁妆银子,当然不会管什么沈家脸面。 “自从三哥死后,咱家就落了下来,跟陈家不能比。要是我嫁妆都少,以后嫁到陈家没脸面,就算想帮鸿业也说不上话。” 这话是拿住了郑氏的七寸。 郑氏最疼的人一个是长孙沈鸿业,还有一个就是小女儿沈秀莲。 当年郑氏逼著三儿去跟陈家结了亲。 可自从三儿去世后,沈家彻底落了下来,而陈家的大爷还在外任县令。 这些年,陈家跟沈家来往少了。 秀莲十五了也不见来娶亲,郑氏心里也急,又不敢主动去问。 万一惹恼了人家可怎么办? 第18章 吵死你们! 秀莲嫁得好,她这个当娘的能跟著享福,鸿业也能受陈家提拔,多好的事儿。 要给嫁妆,给多多的嫁妆。 中午沈逾白拿到饭菜后一直在等他娘来吃饭。 可一直等未时(下午一点)还没人。 沈逾白眸子晦涩暗涌。 將饭菜传送回去给苏锦,连所有的银子都传送过去,写了个信说明情况,这才出了门。 虽知道沈家人不敢来他屋子,还是要小心些为好。 沈逾白並未找多久就在主屋边听到郑氏使唤他娘的声音。 一会儿渴了,一会儿腿麻了要捶,一会儿头疼要按一按。 每次的要求之后,就会传来训斥,如“没吃饭么这么没劲”“你想按死我啊”。 紧隨其后的是罗氏小声的道歉。 沈逾白冷笑一声。 光是骂人的声音就不像得了病。 他在屋下连著咳嗽了两声,担忧道:“奶奶竟病得这般重,能让孙儿进来看看吗?” “別进来!” 沈秀莲一声尖叫。 沈逾白走到窗边,用拳头抵著嘴唇连著几声咳嗽:“孙儿有病不能在奶奶面前尽孝道,孙儿愧疚难当。” 郑氏和沈秀莲见沈逾白对著窗子里面咳,嚇得脸都白了。 而且沈逾白咳起来就没完。 罗氏顾不得其他赶紧衝到窗边,满心满眼全是担忧:“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明明好了的,怎么就咳成这样了?” 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哭腔。 沈逾白抓著罗氏的手捏了下,整个人却趴在窗户上咳。 罗氏就被郑氏打发出去了。 “娘扶你回去歇著,再去给你煎药。” 罗氏胡乱安慰沈逾白,自己却慌得不知道怎么好。 沈逾白本想对他娘说没事,抬眼就看到东厢有人影一闪而过,就住了嘴。 一直到回屋里关了门,他才道:“娘我没事。” 罗氏见他不咳了,赶紧把窗户关起来,把事儿说了一遍。 沈秀莲把罗氏叫进屋后,就要她交出所有的钱,她解释没有,郑氏就捂著胸口喊疼,一直折腾了她两个时辰。 “你爹在任时一个月俸禄只有七石米,除去我们销和人情往来外,全寄回老家,根本没余钱,可你奶不信,觉得是我私藏了。” 罗氏心里满是愁苦。 丧夫后儿子又得了病,公婆疑心。 沈守信是在任上死的,属於殉职,朝廷发了抚恤金和丧葬费。 一大笔银钱带回沈家后,她就交给了沈老汉。 沈家也是靠著这些银钱修了青砖大瓦房,剩余的钱都在郑氏手里攥著。 可也就是这些钱,让郑氏觉得当官真的有钱,而且肯定还有不少被罗氏私藏。 罗氏怎么说,公婆都不信。 沈逾白又病重了,只能靠著罗氏照料,沈家其他人谁也不敢走这一边。 郑氏在另外两个儿媳的侍奉下,当天下午就好起来了。 趁著罗氏去熬药时,沈逾白將这事儿告诉了苏锦。 苏锦都被气笑了:“你娘要是有钱,早把你送县城医馆去治病了。” 沈逾白轻笑一声。 连旁人都看得明白,亲人却想不到。 “你就这么一直装病下去?喉咙受得了吗?” “咳久了喉咙有些疼。” “你等著,我给你买个好东西去。” 苏锦留下这张字条后就没影儿了。 沈逾白继续在炕桌上抄史书。 这本书昨天就抄完了,现在正在做註解。 经过昨晚那一遭,沈逾白髮现苏锦看这些史书很费劲,还是註解清楚好,以免她没看几页又睡著。 傍晚时,一个像蜗牛的东西出现了。 他拿起来打量了会儿,蜗牛壳上有很多排列整齐的孔洞,触角上贴著字条。 “按下去。” 沈逾白顺著指示用力按下去,瞬间屋子响起一个男人的咳嗽声,一会儿咳得连续密集,一会儿又变成偶尔咳嗽两声。 他惊奇地把蜗牛看了又看。 赶紧將东西放到一边,提笔写下自己的询问:“这是何物?” “蓝牙音响,我特意去店里买的,音质很好,有了它你就不用装咳嗽了。” “它为何会咳嗽?” “我给它下载了咳嗽的音频,就是咳嗽声,它会按照指令一直咳嗽,直到没电。哦对了,它不咳了就是没电了,到时你再传过来我给你充电。” 沈逾白眼闪过异色。 未来实在令人嚮往,竟连此等神器都有。 沈逾白足足看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將音响放下。 伴隨著咳嗽声,他继续给史书做批註。 从这一日起,咳嗽声就没停过,白天吵晚上吵,吵得沈家人个个休息不好。 沈家人精神萎靡,不禁在心底埋怨起郑氏来。 尤其是沈老汉。 他就认为是郑氏磋磨罗氏,把沈逾白给气到了,这才让沈逾白病情加重。 不管怎么说,沈逾白始终是沈家的孙子,郑氏也不敢说太过分的话,只是小声嘀咕几句“这么咳能撑到什么时候”之类的话, 自此,沈家人更不敢靠近沈逾白的房间。 就连三房的饭菜都不敢剋扣。 苏锦从沈逾白那儿得到消息后大喜,还特意去店里又买了个青蛙造型的音响替换著用。 让你们欺负孤儿寡母,吵死你们! 这期间,苏锦又去了两次古董店找杜老。 只是在她离开后,两个身影从角落走出来。 “我没说错吧,她经常来这个古董店。” 王琪琪討好地对刘蕾道。 刘蕾打量著店铺,整个铺子装修古色古香,木质的柵栏里夹杂著厚实的玻璃,依稀可以看到里面货架上摆放著物品。 “知道她来古董店干嘛吗?” 王琪琪当然不知道。 自从搬出苏锦那个宿舍后,刘蕾连见都不愿意见她。 她又过回一个月只有两千块生活费的日子。 至於名牌包和名牌衣服,她根本不可能再拥有。 为了重新取得刘蕾的信任,她连续跟踪苏锦三天,才终於找到这里。 今天看苏锦要出学校,她赶紧把刘蕾喊出来。 机会终於来了,她肯定不能就这么放过。 “我不敢进去打草惊蛇,想等你一块儿进去,不过这个古董店肯定有问题。你想啊,古董都贵得嚇人,她苏锦怎么可能买得起,所以我猜测是这里的人包养了她!” 刘蕾心中闪过一抹喜色。 要是苏锦真被包养,到时候只要她闹大,苏锦在学校根本抬不起头,更別提参加研討会。 让王琪琪留在外面,她自己进了古董店。 第19章 刘蕾的发现 刚走进去,一个穿著紫色旗袍的女人踩著紫色高跟鞋迎上来。 “客人有什么需求吗?” 刘蕾好奇地扫了眼四周:“这儿只有你一个人吗?” 赵瑶不动声色打量刘蕾一会儿,就知道她不是来买古董,更不是来卖古董的。 不过上回苏锦的教训还在眼前,赵瑶还是客气道:“还有著名鑑定师杜老在,您有什么事吗?” “那我找杜老。” 刘蕾赶紧道。 赵瑶当著刘蕾的面按了桌上的铃,很快里面就出来一个头髮白,穿著中山装的男人出来。 看到来人,刘蕾心里对苏锦一阵鄙夷。 为了钱什么人都能下得去嘴啊。 这老头看著有七八十了吧,肯定都有老人味了。 刘蕾语气都带了嫌恶:“你就是杜老?苏锦来找你有什么事?” 她的神情被杜老尽收眼底,他面色不改:“找我聊些越朝的事。” 原来不是包养。 一股失落无法遏制地从心底升腾而起。 很快她又意识到什么:“她为什么找你聊越史?” 这態度让赵瑶很不喜,刚要开口反驳,却被杜老拦住。 杜老也不隱瞒,淡淡道:“我喜爱研究越史,她老师住院了,只能过来与我交流一番。这位女士是何人,为什么来打探苏锦的消息?” 刘蕾“哼”一声,白了杜老一眼:“你管得著吗?” 丟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赵瑶气得要上前跟她理论,却被杜老拦住:“你和她能理论出什么结果来?” “她什么態度!” 赵瑶气得指著门口跟杜老告状。 杜老摇摇头,双手摆在身后:“你忘了我教过的,鑑定之人若被惹恼,容易看走眼。” “她那么没礼貌,您还告诉她苏锦的事干什么?” 之前苏锦来店子里,赵瑶对她一通嘲讽,后来因为苏锦卖的铜钱让爷爷在越史圈子的地位都抬高了不少,她就暗暗后悔自己门缝里看人,决心要改。 谁知道今天客客气气对待別人,却遇上个给外公甩脸子的人,她能不气吗。 “她来查苏锦,如果我不说,她就会一直跟踪苏锦。倒不如半真半假告诉她,让她相信,也能给苏锦提个醒。” 杜老单手背在身后,笑得和善。 “爷爷您……” “苏锦卖铜钱和拿史书过来的事我一样都没说。” 杜老说著竟对外孙女眨了下眼。 赵瑶恍然,原来外公在误导那人。 “薑还是老的辣啊!” 赵瑶感慨一句。 杜老笑容一凝,隨即瞪了赵瑶一眼:“还不快去给苏锦提个醒?” 最近苏锦总来店里,跟赵瑶早就混熟了,微信当然也是加了的。 一条微信发过去就搞定了。 赵瑶往门外看去,就见一名女子卑微地迎上刚刚来店里那个不讲理的女客人。 她顺势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苏锦。 外面的刘蕾和王琪琪毫无察觉。 “最近苏锦都是来这个古董店学越史。” 王琪琪一喜,这说明她提供的信息有价值。 她赶紧把事情往严重了说:“研討会快到了,苏锦却频繁往这边跑,不会真让她从古董店里拿到什么重要资料吧?” “越史都被研究多少年了,除了一堆野史外,根本没什么证据资料,苏锦应该是想从这家古董店拿到新的野史去研討会做证据。” 刘蕾很不屑苏锦的做法。 看来苏锦已经没招了。 就让她再蹦躂几天,等研討会当天,自己可以一一反驳野史,让苏锦无功而返。 两人聊了一会儿正要走,就见苏锦又回来了,还径直进了古董店。 刘蕾察觉不对劲,那个杜老对苏锦很热情,竟然还带著她去一个货架前拿了什么东西在看。 “怎么好像在买东西?” 王琪琪嘀咕一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刘蕾见苏锦拿著一个什么东西在跟杜老说话,杜老又从苏锦手里拿下来,又说著什么。 好像在討价还价。 一个研究越史的学生会对什么古董感兴趣? 难道是越朝的东西? 刘蕾在外待不住了,再次进了古董店。 刚进门就听到苏锦恳求道:“我真的很需要这个,您就便宜卖给我吧!” 果然在买东西。 刘蕾探头一看,这才发现是个古朴的巴掌大的小鼎,看模样有年头了。 “什么好东西,让我看看。” 苏锦好像才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是刘蕾后,立刻把小鼎放到后背藏起来,满脸警惕:“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惊慌的模样更让刘蕾惊疑不定。 她目光不可遏制地往苏锦背后飘。 这么紧张,不会真是越朝的东西吧。 赵瑶笑著打圆场:“这位也是我们店的客人。” 刘蕾正好用上赵瑶的藉口:“听到了吗?我来买东西的!” 苏锦满脸戒备:“你一个研究西方史的人来逛古董店?当我是傻子吗!” “我想逛哪儿就逛哪儿,你管得著吗。” 刘蕾“哼”一声,扭头问赵瑶:“她手里拿的什么?” “一个仿製品你也想要,没见过好东西吗。” 苏锦抢先回答,赵瑶无奈:“苏小姐,我们店里卖的都是真品。” 苏锦扁著嘴,好像受了大委屈。 “我们不能坏了店里的名声。” 赵瑶很肉疼道:“这样吧,只要你出19999块,我就卖给你,不能再便宜了。” “我没这么多钱,你能不能租给我?只要租一天就行,用完我保证还回来。” 刘蕾的眼皮直跳。 她不傻,现在对苏锦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即將到来的听证会,那么现在苦苦哀求想租的东西就是要去听证会用的。 那个小鼎极有可能就是大越朝的东西。 刘蕾脸皮蹦得很紧:“那个什么鼎给我看看。” “就是个菸灰炉子,古人祭拜时插香用的。” 杜老开口讲解。 刘蕾才不管是干什么用的,反正不能被苏锦拿到手。 “19999是吧?我买了。” 苏锦惊慌的怒吼:“你故意的是不是?” 光是这个表情就让刘蕾肯定自己的猜想没错。 刘蕾心情大好:“我故意买下来,就是不让你租。” 古董店当然不可能放著生意不做,苏锦手里的香炉被赵瑶要走卖给了刘蕾。 刘蕾刷了卡,得意地把包装精致的盒子在苏锦面前晃。 苏锦狠狠瞪她一眼,扭头去拿旁边一个古朴的陶碗。 可惜手刚碰到,刘蕾的声音隨之而来:“那个陶碗我也买了。” 第20章 高价买垃圾 接下来就是苏锦摸到什么,刘蕾就会瀟洒地拿出卡来刷。 一直到赵瑶告诉刘蕾卡被刷爆,刘蕾还惊讶:“不可能啊,这是我妈的副卡,额度有六十万,怎么会刷爆?” 赵瑶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您已经买了超过60万的物品。” 刘蕾心没来由地抽了下。 就算她家里有钱,60万也不算一个小数目。 竟然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原来额度才60万啊,我还以为你能把整个古董店所有的货都买下来。” 苏锦一改刚刚的悲愤委屈,双手抱胸,语气很挑衅。 刘蕾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还是嘴硬道:“我买下你想要的东西就行了。” “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墙上的字画,旁边的瓶,还有那块玉……” 苏锦白嫩的手胡乱在店里点了五六件物品后,才“哎”一声:“可惜那些东西都太贵了,我怕你买不起。” 刘蕾再克制不住的恼怒:“你骗我?” 说完她就后悔了。 这不是把脸伸到苏锦面前让打吗? 既然钱已经了,就该昂首挺胸地走出去,不能露怯。 果然,苏锦“哎呀”一声,语气轻快地问:“我骗你什么了?” 那副求知若渴的表情让刘蕾恨不得一巴掌甩上去。 可她手里提满了东西,根本没法打,只能转头问赵瑶:“我手里这些是不是大越的东西。” 如果是大越的古董,她钱买下就不亏。 哪怕心里隱隱有个猜测,还是抱著一丝幻想。 可赵瑶接下来的话让她彻底懵圈:“真要有越朝的东西就不是这个价了,您买的这些都是明清民窑出品,肯定都是真货。” 真货有什么用,民窑出品的东西保存量太多,根本不值钱!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刘蕾以前学越史时对古董有涉猎,只有官窑之类的官方组织出品,直供王公大臣使用的东西才值钱。 她手里这堆垃圾根本卖不起价! 60万打了水漂。 如果现在她还不明白刚刚是苏锦装的,她就是个傻子。 刘蕾的脸色白了青,青了红,死死咬著牙,最后还是被苏锦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气得半死:“你给我等著!” 苏锦嗤笑一声,都懒得反驳她。 刘蕾气得还要骂她时,她妈的电话来了。 刘蕾不想接,可电话一遍一遍响起,她只能把东西放下腾出一只手接通手机。 指关节不小心碰到免提,对面尖锐的怒喝传来:“你到底买了什么?为什么卡被刷爆了?” 刘蕾脸色更难看了,看一眼苏锦,她硬著头皮吼回去:“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能不能別吵,听到就烦!” 对面安静了下,可能是没想到会被吼回来。 然后就是滔天怒火:“你再说一遍?” 刘蕾毫不犹豫掛断电话, 又对著门外喊:“王琪琪你还站外面干什么,赶紧来给我提东西!” 躲在停路边车子后面的王琪琪很不情愿地进了古董店,手里被塞了各种袋子,提著特別沉。 她刚刚没有跟著刘蕾进来,就是不想在苏锦面前暴露自己。 果然现在刘蕾对她吆五喝六,苏锦一直嘲笑地看著她,让她很不爽。 “看什么看?” 王琪琪不敢得罪刘蕾,对苏锦就不怕。 而且她还记恨苏锦,要不是苏锦把她赶出宿舍,她根本不用去挤四人间。 她搬家的时候学校的宿舍早就都安排好了,新校区只剩下一个本科宿舍还有空位。 宿舍的条件跟之前住的没法比不说,宿舍原本的三个人还把空床位拿来放她们的东西,宿舍空閒的地方都被他们塞满了。 王琪琪看不惯,第一天就跟她们吵了一架。 三个人是同班同学,又一起住了一年多,现在联合起来排挤王琪琪,王琪琪在宿舍过得很难受,这些仇全记在苏锦的头上。 苏锦根本不惯她:“我现在知道你那些名牌包和名牌衣服是怎么来的了。” 明明没说什么嘲讽的话,王琪琪却要被气死了。 刘蕾吃了大亏,多待一秒就是多让苏锦笑话一秒。 她根本不想吃这个亏,催著王琪琪赶紧走。 两个人大包小包地离开,刘蕾用力踩著地面,好像水泥地是苏锦的脸一样。 赵瑶笑著把两人送走,回来就对苏锦竖起大拇指:“咱们店这些破烂七八年没卖出去,这回全清空了。” “你赚钱,我出口恶气,咱们这是双贏。” 苏锦这会儿心情很好。 她离开不久就收到了赵瑶的微信。 看到王琪琪和刘蕾的照片时她真的很气。 这两个人阴魂不散,竟然还跟著她跑到古董店。 苏锦立刻叫了网约车回到店子,隔得远远的就看到两人还在门口。 不是想知道她在干嘛吗,行啊,就照著杜老那些误导自由发挥唄。 於是她请了杜老和赵瑶演一齣戏。 赵瑶正愁有些货卖不出去,当场答应。 杜老无奈地摇摇头:“那些古董都是几百块钱的东西,卖不了这么高的价。” “她愿意买啊,我也没骗她,还告诉她都是明清两个朝代的民间东西了,不值钱。” 杜老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话她还真说了,不过是在东西卖出去之后。 如果刘蕾当时要退货,他们也给退,但是刘蕾没开口,应该是不想在苏锦面前丟第二次脸,所以硬熬著。 苏锦想到什么,从双肩包里拿出一本线装书递给杜老。 “您给看看。” 杜老笑著道:“又有好东西了?” 本来只是隨便开个玩笑,揭开看了一页,他大惊:“这是大越建国歷史,之前的野史从无记录!” 这本书是沈逾白抄写的《越实录》,里面有详细批註让她能大致看懂,本来想自己看完了再拿出来,今天被刘蕾刺激了下,她决定先拿出来给杜老看看。 刘蕾竟然都想到跟踪她,肯定不会在听证会上轻易放过她,她要为听证会做更充足的准备。 “里面还记录了一些关於大越都城的位置和建筑,如果能根据这些去实地考古,是不是就能在一定程度上证明这部史书的真实性?” 杜老苦笑:“难啊,数千年的地貌变迁,哪怕確定了具体位置,也要很长时间考古发现才行。” 第21章 捲轴有望修復 “总比瞎子摸象好多了对吧?” 苏锦的话让杜老一愣,隨即大笑起来:“对,现在至少有个目標了。” 他活了这么多年,竟然不如一个年轻女孩有眼力。 古董店有复印机,苏锦將《越实录》复印了一份留给杜老,沈逾白抄写那本又放回书包里。 哪怕是复印本,杜老都爱不释手。 “这一手字写得真好,標註得也详细。” 杜老边翻看边感慨。 哪怕看了不少手抄本,这本书的字还是让他眼前一亮。 苏锦高兴附和:“跟印刷上去的一样。” “按照歷史上来分析,越朝应该还没有印刷技术,这本书只能是手抄本,可惜暂时没法验证真实性。” 杜老很惋惜。 苏锦笑容黯淡下来:“没法验证真实性,听证会我就无法用这本书去说服校领导。” 江城大学要取缔越史系的消息杜老听苏锦聊过,他光看著手上复印的纸张就能想像苏锦有多大付出。 他们一群老傢伙找了一辈子也没找到这么有价值的书籍。 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却要承担这么重的担子,杜老都於心不忍。 “你知道为什么学校要取消越史系吗?” 苏锦:“因为越朝没法被证明真的存在,学校收不到学生就取消了。” 谁知杜老却笑著摇摇头:“以前越史也没有被证明,为什么学校会开设这个课程?” 苏锦答不上来。 杜老和蔼道:“那些年陆续出现不同的野史,从不同角度记录了越朝。从史书上抽丝剥茧,会发现如果没有被掩埋的越史存在,很多东西是说不通的。” “江城大学就是在当时的环境下开设的这个系,为的是研究越史。可惜多年过去,越史的研究陷入停滯,这个系就没有存在意义了。” 苏锦认真听了会儿,恍然:“您的意思是只要我们研究有进展,越史系就不会被取缔?” 杜老含笑著看向苏锦:“对。” 这女孩年纪不大,悟性是真好。 要是他这么跟瑶瑶说话,瑶瑶肯定会告诉他听不懂,让他说清楚点。 苏锦激动地道別杜老,打车回了学校。 衝进宿舍后,苏锦锁上门,高兴地在里面蹦了两下,手在半空用力一握。 她明白了。 她终於全都明白了。 她根本不用考虑怎么把捲轴全部修復完。 苏锦迫不及待衝进屋子,写了七八百个字给沈逾白。 沈逾白喝完一小杯茶后,终於在她激动的文字里提取出有用的信息:只要修復捲轴一部分,哪怕一个角落也属於有进展,研究越朝的专业就不会被取缔,苏姑娘就能有书读。 “可否告知在下捲轴的材质?” 苏锦急得挠头。 捲轴材质、用料她都不清楚。 不只她,就连老师也不知道。 苏锦一拍脑门,她不懂不代表沈逾白不懂啊。 苏锦迅速做出一个重大决定:拍照给沈逾白看。 手机拍照肯定不行,沈逾白不会玩手机。 苏锦翻找出一个拍立得。 这是去年为了给家里人拍照特意买的,只是最后也没用上,现在正好拿来拍捲轴。 苏锦连著拍了两张,一张捲轴合起来的照片,一张摊开的照片。 两张一起传送给沈逾白。 哪怕已经见过许多次未来之物,在看到照片时沈逾白还是惊奇了一番。 他將照片拿到墙上对比了下,竟跟他的捲轴一模一样。 只是他的捲轴是空白的,而照片里的捲轴有图画,可惜被污了一大片。 黑丝滑落,遮挡住沈逾白微勾起的唇角。 低头,在竹纸上细细写下一个个圆润小字。 密密麻麻写完,如玉般的手指捻起放在捲轴旁边。 苏锦正等得焦急,见纸条来了后第一时间展开。 “此捲轴乃是云水纸,是越朝十大名纸之一,在县城便有,明日我可帮苏姑娘买来。顏料不像我们日常所用,在下也有所不知。” 能知道用的纸张就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苏锦並未因为沈逾白没认出顏料就气馁。 她接著往下看,后面是详细的古画修復过程。 第一步是凝洗,也就是用特殊手法將画上的污渍和霉斑祛除。 第二步要揭裱,通俗来讲就是將作品正反面的残留物和命纸等揭掉。 第三步才到补命纸,就是在画面上出现破损的裂口处,用相同材质或者相同眼色的纸补上。这一步需要极大的耐心,换命纸、修补纸张小漏洞、还要帖断纹。 第四步被称为全色,在画面上没有眼色的地方添上顏色。这就需要画作原本的顏料来补才不显突兀。 顏色完成后还要接笔,画面因破洞造成的断笔部分需接起来,这一步也需要接画人对画家笔法深入了解,做到浑然天成才行。 苏锦看得头皮发麻。 这些太需要技巧,她自己肯定无法完成。 第一步和第二步可以找到专业的人来完成,第三步也可以努努力,沈逾白可以帮她买纸。 可第四步就太难了。 她连是什么顏料都不知道,更別说熟悉这副画作者的笔法了。 很快她又打起精神。 杜老不是说了吗,只要有所进展就行。 她完全可以把捲轴的修復办法整理出来,再配合那个云水纸一起去听证会嘛。 不过沈逾白在装病,要是去县城会不会被沈家人发现? 看到苏锦的担忧,沈逾白轻笑,提笔写下:“明日也该去县城医馆看病了。” 写完,又回復道:“我该好起来去族学上课了,过完年二月要下场参加春闈。” 他已经耽误太久了,久到大家快將他遗忘了。 沈逾白俊美的脸上被一层寒霜覆盖。 只是无人见到。 第二日一早,罗二舅再次来了沈家。 这次的罗二舅挎著脸,也不去主屋坐,站在院子里就大声道:“前些日子逾白才好了许多,怎么这几日又严重了?你们沈家到底做了什么?” 罗氏来拉罗二舅,罗二舅甩开她:“你性子弱不敢说话,你二哥可不是好惹的,你没了男人,还有娘家为你撑腰,那些人干得出腌臢事,还怕被人说?” 主屋里,沈老汉一口接著一口地抽著烟,脸色阴沉。 郑氏气得摔摔打打,却又不敢出门跟罗二舅闹,就怕自己装病的事儿被罗家人发现。 至於另外两房人,这时候更是关紧门窗不敢出声。 第22章 恢復得不错 沈逾白將蜗牛音响关了,等二舅骂得差不多了,出了屋子把人喊走。 出了沈家湾后,就是一条蜿蜒的泥路,四周没什么人。 罗二舅这才知道沈逾白装病的事。 他对沈逾白竖起大拇指:“还是你有法子,要是你爹还在世,哪儿用得著你受这委屈。” 罗氏低了头,脸上满是伤感。 娘家能为她出口气,可等娘家人走了,她还是要在沈家生活,沈家受的怨气还是会撒到她和逾白身上。 若是孩子爹还在,她还是官夫人,不会受这些苦。 “我准备明年下场。” 沈逾白的话让罗氏惊愕地抬起头:“你还病著呢。” “我已经好多了,最近抄书练字,精神很好,可以继续读书。” 沈逾白將自己的盘算说出来。 罗氏还想劝,罗二舅先开口:“要是能考中秀才,沈家人也就不敢这么对你们母子。便是他们不怕,你们族里也会压著。” “他臥床三年,一直没读书。离春闈只有四个多月,他如何能考中?倒不如在家多歇歇。” 罗氏忧心忡忡。 实在是孩子病得太重,又多年没读书,功课肯定落下很多。 別人天天熬灯苦读都无法考上,逾白这孩子怎么考得上? 与其到时候考不上受打击,不如先养身体,秀才往后也能考。 “明年我就18了,族里不会再发月例。” 沈逾白的话让罗氏愣住。 沈氏族学可免费让孩童启蒙读书,还发月钱,可每年都有孩子出生,族学不可能负担太多人。 为了保证能世世代代给孩子启蒙,让族学一直办下去,族学严格控制在读人数。 入族学前需考试,要足够聪慧才能考入族学。 一旦入了族学,除了不用束脩外,族学每个月给每个学生发100个大钱用来买笔墨纸张,若有盈余还能贴补家用。 光凭这条,就能让沈氏一族所有孩子都来族学考个试。 只要考上就有钱,多好的事。 族学每年要进人,就必须出人。 年满18岁还未考中秀才,就要离开族学,族里也不会再分月例。 按理说,18岁年纪不大,许多人二三十岁才中秀才。 可族学不会將资源一直耗在这个上面。 族学能做的是儘量给更多人启蒙,至於离开族学后是继续读书还是下地干活,那就看各家自己的选择。 村里不少人读了十几年书,最后在地里刨食。 罗氏不想儿子在地里刨食。 种地辛苦不说,还靠天吃饭。 老天爷甩个脸子,老百姓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再说,沈逾白的身子弱,也干不了重活。 “要是你爹那个名额还能给你就好了。” 罗氏有些悲愤地念叨著。 提起这事,罗二舅忍不住又骂出声:“沈家人真不是东西,连这种名额都好意思抢走!” 罗二舅这么骂是有原因的。 沈守信是因公殉职,死得光荣,朝廷嘉奖不说,沈氏一族也是大大长脸。 按照沈氏一族的规定,对沈氏有大贡献者,其子可不受族学18岁规定,终身享受月例津贴。 沈家人趁著沈逾白病重,让沈鸿业顶替了这一名额。 如今沈鸿业已19岁,却还能在族里读书,而沈逾白即將因为年满18要离开族学。 光是想到这事,罗二舅恨不得骂死沈家人那群不要脸的。 沈逾白淡淡道:“我身子不爭气,他们觉得那名额给我是浪费。” 若不是碰上苏姑娘,他本要死了。 一个濒死之人毫无价值,当然不配浪费家里资源。 “那是你爹用命挣来的,就是你的!” 罗二舅气愤不已,一路上虎著脸。 早上骂沈家那点畅快全没了,只剩下一肚子火。 到县城后,罗二舅先將沈逾白送到医馆。 找的还是上次的大夫。 大夫一摸脉,眉眼舒展:“这些日子恢復得不错,我再给你开些温补的药,回去好生养著。” “大夫,他能读书不?” 罗二舅抓紧问道。 “不过於劳累,可以读书。” 罗二舅笑著对罗氏道:“这下你放心了吧,他读四个月的书,明年就能下场,给你考个秀才回来,也让你享福。” 罗氏一路担忧的就是读书太操劳,怕沈逾白扛不住。 罗二舅这么一问,她就放心多了。 最近她哪怕知道儿子是装病,听到咳嗽声还是会心里发紧。 沈逾白对老大夫拱手:“小子想去族学上课,老师同学或许会害怕,还望老先生给做个证。” 老大夫惊异不已:“哪一族?” “沈氏。” “沈氏族学名头响啊!” 老大夫连连感嘆。 氏族多得很,可像沈氏这样的大族却不多。 虽说沈氏一族没官了,可人家以前出过啊,族学还办著,保不齐哪天就有人中秀才中举人了。 名声在外带来的好处就是好办事,老大夫帮沈逾白写了个痊癒的证明。 “你如今是好的差不多了,不会再传染给他人,可以读书,就是不要过於操劳。” 老大夫连声叮嘱。 沈逾白一一应下,將证明收好后,等罗二舅抓好药,一行人出了医馆。 进去时怒气冲冲,出来时三人神色轻鬆,罗氏脸上的笑意止不住。 在沈逾白的要求下,一行人来到上次的书肆。 还是和之前一样,沈逾白单独进了书肆。 伙计迎上来,看到是沈逾白后,立刻兴奋地喊掌柜,掌柜提著裤子迎上来。 一顿热情的寒暄后,掌柜客气问了沈逾白的来意,得知沈逾白是来买云水纸,立刻笑著让伙计去拿。 云水纸贵重,书肆放在仓房,有人要买才去拿。 等待伙计时,掌柜想再买一套琉璃茶具。 经过交谈,沈逾白得知掌柜的茶具被好友夺走。 “你是不知,他那日过来见我,我特意拿出琉璃茶具来招待,谁曾想他看上了,非要抢走,我没办法,只能送给他。最近我一直盼望再跟你买一套。” 沈逾白迟疑道:“那套茶具得来很不容易。” 他没一口拒绝,掌柜就知道还有希望。 “公子放心,只要能弄来一样的东西,价格还能往上提一提。” 掌柜当即表態。 沈逾白还是没鬆口:“我只能帮著问问。” 得不到肯定答覆,掌柜很焦急。 明明看著年纪不大,怎么这么难缠? 第23章 皮包作坊 掌柜之前买琉璃茶具时只是觉得东西稀奇,买下来充门面也行。 等沈逾白离开后,他就用这茶具泡茶给来书肆閒坐的读书人喝。 那些读书人看到这种稀奇东西,一个个也不吟诗作对了,纷纷围著看,连连夸掌柜有品味。 掌柜被捧得飘飘然,只觉得那五十两银子得值。 很快,“墨香书肆”有套琉璃茶具的消息传开。 连著几天,书肆的门槛都快被那群好附庸风雅的人踩烂了。 不知怎么的,这事儿传到了县太爷耳朵里,就连县太爷都亲自来了一趟。 掌柜亲自给泡了茶,县太爷明里暗里夸琉璃茶具稀奇,便是知州大人府上也没有这等稀罕物。 掌柜哪能听不懂县太爷的意思,当即热情大方地將琉璃茶具送给县太爷。 送走这尊大佛后,掌柜的心也跟著被送走了。 来看琉璃茶具的人一波接著一波,在得知已经没有琉璃茶具后,只能失望离开。 掌柜想著无论如何也要再买一套,可谁也没问过那个后生是谁,还会不会来。 每日吃完饭就午睡的掌柜也不困了,天天坐在柜檯后巴巴看著门外。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刚刚去上一趟茅房,就听找来的伙计喊卖琉璃茶具的书生来了,他提起裤子就跑到前面来,连手都顾不上洗。 “要多少银钱才能再买一套?” 掌柜做了多年生意,当然知道上赶著的不是买卖,那是送上门让人宰。 可这琉璃茶具太稀奇,书生根本不愁卖,反倒是他离了书生就买不到,人也就显得急切了些。 沈逾白如玉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手背,目中带著为难:“不瞒掌柜,那套琉璃茶具也是我无意中得到,实在不知能否得到第二套。” 这话让掌柜的心一个劲往下沉。 连价格都不开就拒绝,怕是实在难得一见。 伙计將云水纸拿过来。 这云水纸入手冰凉细腻,是难得一见的好纸。 价格也是一等一的贵。 沈逾白买了两刀,便了十六两。 这么一折腾,他手上的钱又不多了。 在掌柜的目送下,沈逾白出了书肆。 罗氏兄妹以为纸张是为了抄书,就没多问。 反倒是沈逾白塞给罗二舅一锭碎银子。 罗二舅用手捏了下,该有二两以上。 “你如今身子弱,还要考科举,急著还钱做什么!” 罗二舅板著脸。 “等以后缺钱了再找二舅借。” 罗二舅知道沈逾白是铁了心要还钱,也就收下了。 考科举钱的地方多著呢,一大家子供一个人读书都很难,靠著抄书来赚钱考科举就更难了。 “若明年被逐出族学,就让你大舅教你读书,你大舅也是秀才,不比族学里的先生差。” 罗二舅是好心,话里却已经肯定沈逾白明年中不了。 罗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在她心里,沈逾白几年没碰书本,哪里就能考上。 听了罗二舅的话,罗氏又高兴又紧张:“大哥会答应吗?” “总不能看著逾白没书读,到时候我跟大哥说。” 罗二舅大包大揽。 等说完才发现沈逾白正看著某处。 他也跟著看过去,是间茶馆。 “想喝茶?” “没有。” 沈逾白脸上无波无澜,刚刚那茶馆里对坐喝茶,相携离去的人,分明是他的好大伯和陈家二房。 两家原本正在议亲,日前才听说有些不顺畅,茶馆里看起来却和睦得紧。 沈逾白眉头一皱,却並不打算把自己看到的告诉两人。 他身体已经好了,大房再有什么阴谋,不过兵来將挡水来土掩罢了。 回家比来县城快些。 沈逾白回家后,把云水纸先传送过去。 再把自己被掌柜拉著买云水纸的事情告诉了苏锦。 “茶壶我这儿很容易买,你可以答应下来。” 沈逾白:“琉璃在大越很少见,多数都是做成琉璃灯、琉璃盏,琉璃壶实在少见,可以卖高价,不过我先要为它想个出处。” 总不能平白无故就出现。 苏锦想了会儿,给沈逾白出主意:“你要不要弄个琉璃作坊掩人耳目?” “经商之人不可参加科举。” “那就请其他人帮你打理,反正是个假作坊,赚不赚钱是次要的。” 纸条传送过去后,苏锦抱紧云水纸,高兴地把脸贴上去。 她刚刚对比过,捲轴上就是这个纸。 她终於走出修復捲轴的第一步了! 对面又传送来一张字条,上面只有四个字:“奇思妙想。” 苏锦:“我们这儿有很多这么做生意的公司,通常被称为皮包公司。” 她特意把“皮包公司”解释了一下。 不过因为字太多,一张纸竟然写不下。 看看自己歪七扭八的字,再看看沈逾白端正秀丽的字,她羞窘了下。 字太丑了好丟人。 她把沈逾白的字条摊开,拿出沈逾白买给她的墨锭,往砚台上倒了点水,细细研磨著。 边研磨,心也静了下来。 拿起笔蘸了墨,临摹著沈逾白的字在纸上练习起来。 临摹完一个字,拿起来看了一会儿,苏锦嫌弃地把纸揉成团丟进垃圾桶里。 丑得不忍直视。 一张新的字条出现在手边。 沈逾白:“那我建个皮包作坊。” 苏锦拿著字欣赏了好一会儿,看看人家沈逾白的字写得多好,再看看她的字…… 苏锦赶紧把这可怕的对比甩开。 既然要做作坊,当然要基本的配方。 苏锦去网上搜了下,找到一个玻璃的大致製作方法,誊抄下来给沈逾白髮过去。 沈逾白放下方子时,眼中已经一片晶亮。 这法子倒可一试。 只是他要走科举一途,怕是没太大精力管作坊的事。 “让你娘管作坊呀,赚多多的钱,以后也好帮那位首辅完成各项大的民生工程。” 沈逾白轻笑。 大越可不比未来,女子受约束厉害,真要出门做生意,怕是要出事。 不过苏锦说的那位首辅却让他意动。 最近从苏姑娘处得知不少那位首辅的事跡,样样都在造福百姓,让他敬仰。 他拿出一本书,从里面找到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写著一句话:“你当上大官后就可以帮他了,他一个人推动改革,被很多势力攻伐阻拦,非常困难。” 改革吗。 或许这世道是该改改了。 沈逾白將字条小心地夹回书里后,又回信去了。 苏姑娘提醒了他,这事可与外祖家合作。 该让娘找个人去说说了。 罗二舅第二日又来了沈家。 沈家人眼皮直跳,好在这场罗二舅没有再大骂,而是进了沈逾白的屋子。 屋子里,郑氏拉著沈老汉就问:“他又来干什么?家里没活儿让他干吗?” 沈老汉將菸斗在鞋底磕灰:“隨他去。” 第24章 要百亩地当嫁妆 罗二舅捧著方子的手都在抖。 “这种方子你怎么得来的?” 沈逾白道:“我翻看了爹留下的书,方子在里面夹著。” 罗二舅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或许是妹夫当县太爷时別人送的。 极有可能是真的。 谁敢骗县太爷? 在庄户人家眼里,县太爷就是大官。 他压低声音:“我知道了,回去我就学著烧,等烧出来赚钱了,我给你分一半。” 沈逾白当即和罗二舅签了契,获得的收益全给罗氏。 原本沈逾白只想要3成,毕竟这对他来说只是个幌子,其余全交给罗二舅。 可罗二舅说什么都只要5成,最终契书就是一家五成。 建立作坊不是一时的事,罗二舅赶著回去。 沈逾白和罗氏將罗二舅送到门口,遇到沈守忠带著个身穿短褐的人进了院子,直衝主屋而去。 晚饭时,罗氏带了消息回来 沈逾白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白天那个穿著短褐的是陈家的人,今天来沈家,一开口就是要沈秀莲名下有百亩地,否则只能退亲。 “他们陈家大爷想往上走一走,需要用到不少银子,他们更看重一个富户家的小姐。” 沈逾白静静听著,好一会儿才问:“爷爷是什么打算?” 大房根本拿不出百亩地。 他已经猜出他的好大伯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罗氏摇摇头:“你爷爷还没开口,你小姑和你奶正抱在一块儿哭。” 只要沈老汉没开口,事情就没定性。 正因为没定性,沈家的气氛很压抑。 就连吃晚饭时,所有人都不说话。 沈秀莲吃著吃著就放下碗筷哭起来。 郑氏抱著沈秀莲又是“闺女”又是“心肝”地喊著,一双老眼一个劲儿地往沈老汉脸上扫。 见他不吭声,郑氏忍不住了,低低喊了一句:“老头子!” 烟雾瀰漫在沈老汉的脸上,让人看不清神情。 郑氏当即看向其他人:“守忠守义你们说怎么办?” 一向少话的沈守义低下头扒拉稀粥,就连沈守忠都没说话。 郑氏大声道:“你们只有这么一个妹子,就狠得下心让她被退亲?” 二房的沈守义被媳妇王氏狠狠掐了下,不得不开口:“百亩地也太多了。” “陈家可是有个县太爷,还能再升官,秀莲要是嫁过去,以后日子好过,还能拉鸿业一把。” 郑氏大声道。 二房的王氏脸上闪过一抹阴鬱。 陈家的大房才是县令,沈秀莲说亲的是二房的孙辈陈生,虽是个读书人,却是连童生都没考中,凭什么要这么多嫁妆? 有上百亩地的嫁妆就算县太爷也嫁得了。 况且说来说去都是沈秀莲和大房得好处,凭什么让二房跟著吃亏? 往后她女儿出嫁又能得多少嫁妆? 二房有两子一女,可惜两个儿子都没考上族学,从四五岁开始就跟著沈守义下地干活。 女儿彩娥才8岁,比沈秀莲还小,要帮著干家里的活。 而15岁的沈秀莲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更重要的是两个儿子,以后分家了,家里的田地两个儿子都有份。 现在给沈秀莲带走,她两个儿子往后日子要苦成什么样? 王氏直起腰杆子,甩开沈守义的手:“娘为女儿考虑,也该为孙子想想,地都没了,一大家子吃什么。” 郑氏抓起桌子上的土陶碗往王氏身上砸,王氏没躲开,脸被擦到,火辣辣的疼。 “我们两个老的还没死呢,你就想要我们的强,做我们的主?” 一旁坐著的江氏跟著劝起来:“娘年纪大了,二弟妹你別跟娘闹,这事儿不是还没定下吗。” 往常王氏就算对家里有什么不满,大多也能忍则忍。 可地是庄户人家的命,子孙后辈都要靠地活,她是绝不会怕得罪的。 “定了就晚了!大嫂你想让鸿业靠著陈家谋前程,可陈家自己人都没安顿好,凭什么安顿外人?我看还是让鸿业用心考学才是真,別把心思都放在这些歪门邪道上。” 王氏这番话让江氏变了脸色。 沈守忠怒了。 不过他是不好朝著弟妹开口,就直接將火撒在沈守义身上:“老二你摸著良心说,我只是为了鸿业吗?我是为了秀莲不用跟咱一样在地里刨食!咱就这么一个妹子,爹娘最疼的就是秀莲,咱们怎么能不让爹娘安心?” 沈守义听得心里很不舒服。 他只是老实不是傻。 下午王氏就在自己屋里跟他嘀咕,这事儿不能答应。 鸿业是个读书人,又顶了三房的名额,终身都有族里养著,若是以后能考个功名,也不会在意家里的田地。 三房就不说了,逾白那身子怕是好不了,又是孤儿寡母,这种事根本插不上嘴。 可他二房不同,两小子以后就指著地过活。 这份家业是万万要守住的。 胳膊被王氏摇晃了几下,见王氏眼底的愤怒,沈守义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开了口:“我不同意。” 王氏好像有了靠山,立刻大著嗓门道:“我们二房不同意!” 郑氏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哭嚎起来:“老二你没心肝,你是逼著人家退秀莲的亲啊,秀莲往后怎么活哟!” 沈秀莲抱著郑氏就哭:“陈家退亲我就不活了。” 母女俩又是哭成一团。 沈守义於心不忍,想要规劝几句,却被王氏拉住。 沈守忠指著沈守义的鼻子就骂:“你就狠得下心看到娘这么哭?你还有没有心!” 眼见自家男人被骂,王氏可不憋著:“我们两个小子要是跟鸿业这么吃喝不愁,也能大方。” “你家两个小子考不上族学能怪谁?” “你们鸿业倒是有本事考上,怎么还要顶替三房的名额?” 这话戳了大房的痛脚,沈守忠当即就要起身发难。 屋子里吵成一团,沈老汉怒喝:“都闹够了没有!” 哭喊最凶的郑氏都悄然停下了,沈秀莲更是嚇得往郑氏怀里钻。 其他人都默不作声。 “我还没死,这家就要散了?” 沈老汉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两个儿子。 守忠守义两兄弟被盯得抬不起头。 闹这么一场后,晚饭草草结束。 今天轮到王氏干活,彩娥帮著收拾碗筷。 才八岁的孩子,却抱著一大堆碗筷往厨房走,一旁的秀莲狠狠跟上去。 到院子里,一把捏住彩娥的脸颊。 “好疼啊小姑。” 彩娥双眼湿漉漉地求著沈秀莲。 “你娘敢坏我好事,我就收拾你!” 第25章 百亩地的由来 这一幕恰好被送碗筷出来的罗氏撞见。 罗氏是端著吃食去沈逾白屋子吃的,刚刚的事並没有看到,不过主屋的动静她还是听到了。 瞧著彩娥疼得小声呜咽,罗氏心有不忍:“彩娥还是个丫头,不懂事的。” 有事你跟大人吵去,欺负个孩子干什么。 沈秀莲厌烦地撇向罗氏:“要你多管閒事!” 罗氏咽了口水:“事儿还要商量是不?” 沈秀莲这才鬆开手,哼了声回屋去了。 彩娥抱著碗筷衝进厨房,罗氏进去时,就见王氏正气得发抖。 接下来两天,沈家的气氛更低沉。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所有人都轻手轻脚,生怕发生声响。 倒是偶尔能听到主屋传来郑氏的哭声。 沈逾白將这些事说与苏锦听。 没想到苏锦的注意跑偏了:“你们沈家竟有上百亩地?都是大地主了吧?” 很多王朝的百姓都是建朝初期田地最多,也只有十来亩。到中后期,土地兼併严重后,能留下五六亩都算不错了。 可沈家一开口就是上百亩地,不就是地主了吗。 沈逾白耐心解释:“越朝的举人可免500亩田地的税粮,族里人为了逃避赋税,就会给举人投献,名义上田地就是举人的,不过他们需给举人交一定的钱粮作为回报。我爹中举后接了不少投献,后来中进士,族里为了爹有银钱往上打点,做主將那些地彻底给了我爹。” “一共多少亩?” “一百二十亩。” “他们是想將你爹留下的地全给你小姑当嫁妆?太不要脸了吧!” 沈逾白眸中晦暗不明,笔下的话语却很柔和:“爷爷不一定会答应。” “你爷爷没有立刻拒绝就是在犹豫,要不然你也跟你二伯一样去反对。” “那不是去找长辈吵架?” 沈逾白好笑道。 “这是你爹留下的田地,本来是你的,肯定不能让別人抢走啊。就要让大家都评评理,你爷爷奶奶他们有多过分!” 光是看字,沈逾白好像就能看到对面写字的人是如何张牙舞爪。 吵架可解决不了问题。 就算让村里人都知道他爷爷想將他爹留下的地给小姑陪嫁,也只会在背后骂几句失心疯,这些又动不了根本,有什么用。 还有个事情他未確定。 为何沈守忠会跟陈家的人一起出现在茶馆。 罗氏再带来消息是哭著说的。 沈老汉吃完午饭就跟大家宣布,要把沈守信留下的地里划出100亩给沈秀莲当嫁妆。 “是娘没用,保不住你爹留给你的东西。” 罗氏哭成了泪人。 “娘生在这种世道,有什么能力在一大家子手下护东西?” 沈逾白神色淡淡。 罗氏却哭得更凶。 保不住。 她什么都保不住。 王氏倒是闹得凶,躺在床上不起来,家里一应活儿都不管。 罗氏想帮忙干,却被郑氏呵止了。 沈家的活儿是十天轮一次,大房的江氏会织布,不用干家里的活儿。 那就只有二房三房忙活。 如今轮到二房,你王氏不干,你不还有女儿吗。 彩娥都八岁了,家里家外的活儿都能担起来。 第二天王氏就起了床,眼睛红肿,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沈守义也是苦著一张脸下地干活。 秀莲倒是高兴,还特意拿著眼色鲜亮的布料让江氏给做新衣服。 郑氏则是到村子里各家串门,开口是秀莲往后要当官太太,闭口就是陈家如何如何好。 除了这两人外,沈守忠也是高兴得很,特意从別家借了牛车,一趟趟去县城帮著採买嫁妆。 在沈家一片混乱中,沈逾白拄著木棍出门了。 农历九月已是秋高气爽,出门走一圈,便能闻到路边各种香。 一路閒庭信步打著招呼,沈逾白敲开了族长家的门。 沈氏一族的族长跟沈老汉一个辈分,头髮白,留著八字鬍,穿著长衫,不像庄户人家,反倒像个读书人。 事实也是读书人,老童生,久考不中秀才,年纪渐渐大了后就歇了继续考科举的心思,接了他爹族长的位子。 在院子里看到沈逾白后他面露不喜,也不请沈逾白进屋。 沈逾白当看不到他的冷落,还深深作了个揖:“小子常年臥床,最近去县城医馆医治一番,好得差不多了,得了大夫的话才敢来拜会族长。” “大夫怎么说?” “已无大碍,也不会传染別人,可继续读书了。” 沈族长神情终於放鬆下来,对沈逾白没再咳嗽,心里已经信了他的话。 只是看向沈逾白的目光带了惋惜。 沈守信三岁识字,五岁作诗,精通四书五经,15岁下场就中秀才,19岁中举,20岁中进士,风头一时无两。 沈氏一族靠著沈守信的名头强势崛起。 他原本以为沈守信能带著族里恢復往日荣光,谁知沈守信死在了任上。 沈族长当时觉得天都塌了。 好在沈逾白回来了。 十来岁的孩子,四书五经竟是背得滚瓜烂熟,连经义都学透了,隨手便可做成一篇锦绣文章,比沈守信还强上不少。 大越朝规定男子成丁后方可参加科举,男子15岁成丁。 沈族长就等著沈逾白15岁以后下场,考中秀才、举人,乃至和他爹一般考中进士。 那沈氏一族復兴有望! 谁曾想,他的梦又碎了。 沈逾白得了癆病,后来更是一病不起。 谁曾想今日竟然又好了。 可惜啊,臥床三年,沈逾白已经17岁,过了年就该18了,上不了族学,沈家也不会供他,怕是没法再读书。 沈族长心里连连嘆气,又问起沈逾白一些近况,得知他已经在抄书练字,准备过些日子回到族学上课,沈族长差点心梗。 好好的怎么就蹉跎了三年多近四年呢? 早知道他能好起来,名额就不该由著沈家给了沈鸿业。 沈族长已经后悔了。 “小子今日前来,是想与族长討教件事。” 等沈族长点了头,沈逾白才恭敬道:“小子想將爹留下的120亩地佃给族里。” 沈族长错愕:“你们不是自家在种著吗?怎么又要佃给族里?” 沈逾白恭敬道:“这些年小子一直病著,劳烦爷爷与伯伯们一直照看田地,如今我已大好,实在不能再劳烦长辈。小子身子弱,自己无法耕种,若能佃出去,收些佃粮,小子便是离开族学也能有个进项继续参加科举。” 第26章 嫁妆没了 沈族长惊诧地打量起沈逾白,见他稚嫩的脸庞上无波无喜,心里却生出惊涛骇浪。 才17岁的少年,他竟然看不透。 最近沈耀宗准备把百来亩地给沈秀莲当嫁妆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作为族长,族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清楚。 不过他能这么快知道,离不开郑氏的到处宣扬。 沈族长心里是有怨气的。 那些地都是族里凑出来送给沈守信,就算沈守信死了,到底为族里大大长脸,族里也没想把地要回来。 可你沈耀宗凭什么把这些地送给外姓人? 你沈耀宗想让闺女嫁得好,可以多出钱陪嫁,没钱可以卖自家的地,沈守信那些地就不能动。 可惜之前他没理由出头。 地都送出去了,那就是人家的,就算是族长也没法阻拦。 现在不同了,逾白准备把地佃给族里,那就是给了族里要地的理由。 守信只有逾白这么一个儿子,守信留下的地自是由逾白继承。 名正言顺。 沈族长也是出了口恶气。 不过这些还不是全部,重要的是逾白这孩子了不得啊。 他竟能如此轻易化解危急,以病弱之躯留下他爹的遗產。 如今他的病好了,凭著这份机智,往后成就必定不弱於守信。 那么沈氏一族又该是何等光景。 沈族长心思百转,再开口时,语气已是极柔和:“难得你有这种周全的法子,族里有些人家劳力多,地却少,忙一年都不够一家子嚼用,以后佃你的地,日子能好过些,只是不知你准备收多少佃租?” 沈逾白拱手道:“族长认为一成如何?” 沈族长笑道:“通常佃租都是两成,你就收两成吧,读书考科举钱的地方多。” “小子知族人生活不易,收一成就够了,若往后小子无钱考科举,收回地来自己种也好开口。” 沈族长脸色变了几变,到底没说什么。 事情既然商定,由族长起草契书,约定由族里每年年末给沈逾白交一成佃粮后,双方签了字。 拿了契书,沈逾白拄著木棍回家。 看著他的背影,沈族长脸上难言挣扎。 族长夫人正在一旁顛簸箕里的黄豆,黄豆高高拋起,她顺势一吹,干壳就被吹离了簸箕。 院子里发出有规律的“噠噠”声。 收拾完一簸箕的黄豆,扭头一看,自家男人还站在门口。 她便道:“你拉著个脸干什么?” “逾白的聪慧在他爹之上,假以时日必定能走远。” “这不是好事吗,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哎,他过了年就要离开族学了,耀宗那一家子定不会养著他,到时他拿什么科举。如此才智,竟要沦落到回家种地吗?” 沈族长被沈逾白那句“收回地来自己种”给激得心里难受。 族长夫人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事:“那就族里供他唄,知道他也能考中还不供他,反倒去供那些没希望的,族里不是傻吗。” 沈族长一怔,当即怒喝:“你一个妇道人家攀扯这些作甚,族里的规矩就是如此。” 族长一向威严,他一开口,族长夫人也就闭口不言。 可她的话到底让沈族长难受了。 当晚他在炕上翻过来翻过去,却是怎么都睡不著。 “族里也不宽裕,多供一个人负担大,怕是其他人也有意见。” 他像是说给睡在一旁的夫人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这次他夫人不耐烦了:“那就让鸿业把名额还给逾白。” 大晚上想这些弯弯绕绕,自己不睡就算了,还打搅得她也不能睡。 这下沈族长终於不动了。 郑氏一大早起床就在屋子里喊二房的王氏做饭。 厨房的青烟飘起来时,沈族长上门了。 沈老汉赶紧把他迎进屋子,又是喊郑氏倒水,又是客气让族长在家吃饭。 沈族长摆摆手:“不用忙活了,我说完事就走。” 於是沈老汉和郑氏就知道地被佃给沈族长了,还有契书。 郑氏急了:“我们要被这些地给秀莲当嫁妆,不能佃给族里!” “谁说要给秀莲当嫁妆?” 族长好像是应郑氏的话,眼睛看向的是沈老汉。 “老头子说了,我也说了。” 郑氏急忙道。 沈族长並不答她的话。 沈老汉就开口:“我做的主。” “这事儿你怕是做不了主,120亩地是守信的,守信死了自是传给独子逾白,没得道理传给妹子。” 沈老汉脸色一僵。 郑氏叫嚷起来:“我们又没分家,守信死了,地就该是家里的,就该我们做主。” 族长面色更是不悦。 沈老汉气急,对著郑氏怒吼:“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出去!” 別看平时郑氏吵得厉害,真到了沈老汉动怒事她是不敢惹的。 出去后,屋子里只留了族长和沈老汉。 谁也不知道两人在里面聊了什么。 等送走族长,沈老汉已是手脚发软地靠坐在炕上,谁问话也不理。 沈家的一天三顿饭都是在主屋吃。 今天的早饭,沈逾白竟然难得地从自己屋子出来,坐进了主屋饭桌。 沈守忠头一个呵斥他,却被沈老汉拦住。 一顿饭吃得大家都不自在,一个个的目光往沈逾白身上瞥。 沈逾白波澜不惊地吃完,拦住想去收拾碗筷的罗氏。 沈老汉狠狠抽了一口烟,宣布了一件大事:沈秀莲的嫁妆没了。 沈秀莲呆坐在椅子上,隨即猛地站起身:“爹你答应了的怎么能反悔?” “我是答应了,族里不答应。” 沈老汉几乎是怒吼出声。 沈秀莲扑进郑氏怀里又是放声大哭。 嘴里又念叨著不活了之类的话。 沈守忠怒道:“咱们家的地想怎么处置族里管不著!” “地是族里给守信的,只能传给逾白。” 沈老汉目光落在沈逾白身上,好像要將这个孙子给看穿。 其他人也是齐齐看向沈逾白。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都快病死了的沈逾白竟然能得到族长的庇护。 沈秀莲的哭声更大了。 “不能让陈家退亲啊老头子,秀莲的名声要是坏了,以后还怎么活?” 郑氏也跟著哭起来。 母女俩的哭声越发大起来。 沈老汉恼了:“陈家要来退亲就退,难不成秀莲一个大丫头还能嫁不出去?” “那鸿业呢?没点背景,鸿业以后怎么谋前程?” 沈守忠不甘心道。 “鸿业那个终身在族学读书的名额要还给逾白,往后鸿业別想著前程了,学著种地吧!” 沈老汉怒吼完,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整个人再次瘫靠在椅背上。 第27章 有价值才有公道 哭声戛然而止。 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 当沈鸿业的筷子落地时,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往常家里的事他根本不关心,可是此刻他知道那个名额没了,他的前程也没了。 沈逾白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起身將罗氏带走了。 跨出主屋那一刻,屋子里响起沈守忠的咆哮。 哭声再次响起,吵吵嚷嚷。 沈逾白脚步不停。 只是他身子弱,想走快也不行,后面的声音全被他收入耳中。 回到屋子后,忍了一路的罗氏终於问起沈逾白是怎么回事。 沈逾白將事情大致说了。 罗氏高兴地笑起来,笑著笑著又哭了。 “还好族长为人公道,愿意为你出头。” 沈逾白神情微闪。 公道? 若是公道,以前就不会將任由沈家如此欺负他们母子。 不过都是利益使然。 他病好了,又適当地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再许给族里一些好处,族长自然来做这个公道事了。 那些地佃租少,很快就会成族里的香餑餑。 族长除了能从中获得声望外,还能收取不小的好处。 不过他並不会为此感到愤懣。 若是生病前,他还有书生意气,总想討公道。 臥病三年,看透世事炎凉,也对世间多了许多感悟,这些必然影响他后续处理事情的手段。 他脸上闪过一抹远超年龄的老辣,只是罗氏並未察觉。 主屋一直吵闹了半个时辰才停歇。 只是接下来的沈家乌云密布。 沈守忠更是时常在沈逾白窗外转悠,还刻意加重脚步声。 沈逾白並不在意,还閒適淡然地將这件事的发展说给苏锦听。 “你脑子怎么长的?沈逾白你怎么这么聪明?怎么能想到请族长呢?” 虽是看字条,沈逾白却好似能听到苏锦兴奋地大呼小叫。 沈逾白故作矜持地写道:“我们的宗族观念重,族长比县太爷的话还管用。” 所谓皇权不下县,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村里大事小情,都是由宗族、各村村长、里正或是乡绅来共同处置。 便是死了人也都是村里族里自行解决。 等字条传过去他才想起苏锦看不见,便恢復了以往的神情。 这次苏锦的字条来得很快:“你们族长怎么就愿意帮你呢?” 沈逾白简单解释了一遍,苏锦就懂了:“他能拿著你的地去收拢人心,还能赚好处,你保住了地,还能有佃租收,这是双贏的局面,只有你小姑受伤的世界出现了。” “她自己不醒悟,受了伤也怨不得旁人。” 在沈逾白看来,陈家能拿退亲威胁,根本不是良配。 最好就是拿回庚帖退亲,再择一好人家。 可沈秀莲舍不下那份富贵想往上凑,甚至拿他爹的地去凑,他定不会同意。 “不对,还有你堂哥沈鸿业也受伤了,族长肯定是看到你的潜力比你堂哥好,才將名额还给你,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明年离开族学了。” 苏锦的话让沈逾白眸光微闪。 他確实拿了话刺族长。 爹留给他的东西,哪怕他不要,也该是他给出去,旁人不能来抢。 只是这等上不了台面的心思不便说与苏姑娘听。 沈逾白的文字依旧纯净:“族长或许是看中了我的潜力。” “算你们族长有眼光,你肯定能当官,还要当大官,跟著那位首辅已经建设全新的大越,到时候你要把所有细节都告知我。” 沈逾白胸口涌出一股豪气:“必定如此。” 光是听苏姑娘说起那位首辅所做之事,他就嚮往至极。 修大运河,推行税收改革…… 聊完自己的事,沈逾白就问起苏锦:“修复方案准备得怎么样?” 苏锦:“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我想明天带著云水纸和修复方案去探望老师,给老师一个惊喜,也让老师快快好起来。” 第二天一早,苏锦把东西都收到双肩包里,打车去医院。 到病房时发现师母也在。 师母接过苏锦买来的苹果笑道:“你来看看老胡就行了,不用买水果。” 苏锦对著师母眨眨眼:“不是买给老师的,是买给师母吃的,师母高兴了,老师就高兴,病也能快点好起来。” 师母虽然四十出头,保养得却很好,烫得微卷的头髮隨意绑成马尾,慵懒中带著一股知性的味道。 总而言之,气质很好。 师母被苏锦的话逗笑了,转头对胡老师道:“你都跟苏锦说什么了?” “我只说了我不喜欢苹果,你喜欢,其余的话都是她自己想的。” 胡老师说得一本正经,转眼自己笑出声。 师母没忍住跟著笑,还招呼苏锦坐在陪床的椅子上,自己坐到床边。 苏锦觉得两个人怪怪的。 虽然在笑,眉眼间却有化不开的愁绪。 “老师你笑得很勉强。” 在师母面前,苏锦很给老胡面子,一口一个老师。 师母背脊一僵,隨即若无其事地拿了个苹果专心削皮。 胡老师嘆口气:“老丈人知道越史系要被撤销的消息,又听说我生病了,要求我和你师母离婚。” 苏锦很震惊:“老师最艰难的时候还逼著你们离婚?太过分了!” 胡老师无奈地笑了下:“也不怪老爷子,他有心结。” 很快苏锦就了解了背后的真相。 师母的爸爸许学林是位考古教授,年轻时选错了研究方向,耗费十几年时间,经费不够就自己贴钱,把家底掏空。 这么努力並没有换来成果,妻子得了重病都没钱治,最后妻子早逝。 “老爷子含辛茹苦把你师母养大,只想你师母能过得好。可惜我研究一辈子也没出什么成果,现在又病倒了,连累你师母跟著一起受苦。这事儿怪我,是我让你师母跟我过苦日子。” 师母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苏锦,又拿了个苹果继续削:“日子不苦,就是没大富大贵而已。” 胡老师苦笑:“我也想开了,老爷子年纪大了,別让他跟著慪气了,咱们俩还是离婚吧。” “你竟然想离婚?” 师母从床上站起来,把苹果往旁边的桌子上用力一放,水果刀狠狠插进削了一半皮的苹果里,把病房其他人都嚇得抖三抖。 胡老师心有余悸地看了那个被捅的苹果,乾笑著解释:“这不是为了让老爷子安心吗。” “藉口!当初你追我的时候比现在还穷,怎么就没想到让我爸安心?我看你就是嫌我老了,找个藉口跟我离婚!” 第28章 后半生的幸福全系在你身上了。 “我冤死了,老婆你自己看看你身材多好,人长得也有韵味,多少男人盯著,我怎么可能嫌弃你?” 胡明去拉许图南的手,却被甩开。 “那你还捨得离婚?” 许图南眼圈泛红。 “我也捨不得,可你爸天天跟你吵架,你每天要上班,还要来照顾我,我看著心疼。” 胡明的话都带著哽咽。 夫妻俩看著对方,仿佛世上只有对方的存在。 “老师……” 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两人。 胡明发现苏锦还在,心里很不满。 这种时候不都是自觉出去,还要帮他把门关上吗? 自己这个学生真没眼力。 没眼力的苏锦还在咬苹果,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看著两人紧握的手。 许图南羞红了脸拨开胡明的手,假装继续削苹果。 “喊我干嘛?” 胡明没好气问道。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我有办法帮你说服老爷子。” 胡明立刻坐直身体,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乖徒儿有什么办法?” 苏锦也不跟老师计较,將苹果咬住,拿纸擦乾净手后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从中抽出一张裁好的云水纸递过去。 胡明將信將疑地接过纸,一入手,他脸色巨变:“这是……” “云水纸,捲轴原本所有的纸张,大越十大名纸之一。” 苏锦又將文件夹递过去:“这是捲轴修复方案,云水纸就是修復捲轴的重要材料之一。” 胡明惊骇地捧起文件夹翻看起来。 捲轴在他手里三年,他每天都要反覆看反覆摸索,对捲轴的触感一清二楚,这也是他在接到云水纸的瞬间大惊的原因。 再看到详细的修复方案,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等回过神,一股狂喜涌遍全身。 “捲轴修復有望了!越史即將被证明,我华夏五千年的歷史即將得到验证!” 胡明手抖得厉害,目光灼灼看向苏锦:“你怎么办到的?” 苏锦狡黠一笑:“老师忘了吗,这是秘密。” 胡明心里有很多疑惑,但是苏锦不愿意说他也不勉强,一会儿摸摸云水纸,一会儿看看捲轴修復计划,心中有股复杂的情绪涌动。 “你这辈子没研究错。” 许图南安慰地靠近胡明。 胡明含糊地点点头,在苏锦错愕的目光下抱上许图南的腰,將头埋进她肚子里呜咽起来。 许图南拍拍他的后背,转而歉意对苏锦道:“他一辈子的心愿就是证明越朝的存在,现在终於有重大进展,他高兴。” 苏锦郑重点点头。 老头子怎么努力她是亲眼看到的。 如果没有他坚守,捲轴就无法被发现,也不会落到她手里。 而跟他一样默默无闻努力证明越史的人还有很多。 他们仿佛在追一个炫彩的肥皂泡,也许终其一生都没法追上。 可这样的精神总能鼓舞她。 现在她有捲轴,有沈逾白的帮助,能做很多事。 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在听证会上保住越史系不被撤销。 而在此之前,她要先帮帮老师。 “有这些可以说服老爷子吗?” 苏锦巴巴问夫妻两人。 胡明粗糙地抹了把脸,脸上露出狂喜之色:“你这些东西意义重大,证明我的研究方向没错,我不是在浪费生命,肯定可以说服他!” “我爸现在不想见你,你说的话他肯定不会听。” 许图南没胡明那么乐观。 就算有证据,她爸听不进去也没用。 她又不是研究越史的,自己都搞不懂这些,更別说讲给她爸听。 夫妻俩之间的气氛再次凝滯。 “我可以去啊。” 两人齐齐看向苏锦,就见苏锦双眼亮晶晶的。 “我爸听不进別人劝说。” 许图南犹豫著道。 苏锦根本不犹豫:“我可以先试试,实在听不进去再想办法。” 夫妻俩一商量,觉得让苏锦打个头阵也没什么损失,当即拍板决定由许图南在周末把老爷子约出来。 在苏锦离开时,身后的病房传来胡老师一声呼喊:“乖徒儿,为师后半生的幸福全系在你身上了。” 回到宿舍后,留下自己的午餐后,其余全传送给沈逾白。 阵阵诱人的香味在鼻尖縈绕,沈逾白惊奇的眸光微闪。 “这是何物?” 苏锦:“炸鸡和可乐,你快尝尝。” 沈逾白看了会儿手里的鸡翅,试探地咬一口,炸得酥脆的外表发出“咔”一声响,里面的鸡肉却是鲜嫩多汁,味道在味蕾绽放,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一个鸡翅吃完,他如玉的手指油光发亮。 拿著帕子擦乾净手,目光落在旁边一个插著塑料管的绿绿的塑料杯上。 苏锦贴心地把吸管插进杯子里,还贴了字条告诉他如何饮用。 沈逾白按照指示,轻啜了口。 入口瞬间,无数气泡在舌头上炸开,带著沁人的甜味,解了炸鸡的油腻。 沈逾白看向炸鸡和可乐的眸光异彩连连。 “极品美味。” 苏锦“咔咔”咬著鸡腿,看到沈逾白的评价后解释:“在我们的朝代,这两样叫垃圾食品。” “如此绝味怎么能是垃圾食品?应该是珍饈才对。” 苏锦“噗”一声,要不是她反应快及时捂住嘴,鸡肉怕是要喷出来了。 炸鸡和可乐竟然被沈逾白叫珍饈? 真是没吃过好东西啊少年。 最近为了给沈逾白养身体,买的饭菜很清淡,导致他没见过世面。 是她的错,她反思。 给沈逾白详细解释了为什么叫垃圾食品。 沈逾白却更惊奇:“你们不吃油炸食物竟是怕发胖?还要减肥?你们食物如此充裕?” 这实在超乎他的想像。 大越朝的百姓要拼尽全力才能不至於饿肚子,沈氏一族已经算是日子过得丰裕,一天吃三顿,也多是粗粮稀粥,只有农忙时才能吃乾的。 而未来的百姓已经因为吃太饱导致身体肥胖,竟还要节食减肥。 费了大量油炸成的鸡肉成了“垃圾食品”。 差距实在过大。 沈逾白:“未来的世界为何如此富足?” 这么深奥的问题苏锦答不上来。 她只能从自己的认知给他讲,比如“生產力的提高”、“科技发展”、“粮食种子改良后的高產量”之类。 两人一个敢讲一个敢听,一直聊到苏锦困极睡觉,沈逾白还意犹未尽。 翌日一早,沈逾白背上布包,拄著木棍去族学。 到族学时,天蒙蒙亮,族学里已经有一学生比他先到。 第29章 本就是夺回自己的东西,何错之有? 此时天刚刚亮,沈鸿业已经点著油灯坐在甲班教室里背书。 看到沈逾白进来,他站起身,將桌子上的书本收拾进包里,背著布包走到门口。 扫了眼沈逾白拄著的木棍,他开口:“我比你来得早。” 沈逾白“嗯”一声,算是回答。 或许是被他冷淡的態度激到,沈鸿业语气急促起来:“我比你更努力,身体也比你更好,我比你差的地方仅仅是我爹没殉职!” 沈逾白淡淡看向他:“这是我爹用命换来的名额,別人抢不走。” 沈鸿业脸色极难看。 今日沈逾白来了族学,他就要离开。 可他不甘心。 “你身子弱,根本无法参与科举,你就算抢回去也只是浪费名额。” 沈逾白绕过他,坐到最后一排角落的位子。 这是沈鸿业刚刚坐的位子。 沈氏族学一共只有三个班,孩童启蒙在丙班,启蒙结束进入乙班学四书五经,这一阶段多是背诵为主,先生並不讲经意。 四书五经能倒背如流了,升至甲班,学经义,做文章。 沈逾白是十岁才回的沈家湾,同年考进族学甲班。 待他13岁,沈鸿业才考入甲班。 同年他得了癆病,被族学要求回家休养,这一养就是四年。 沈鸿业去年顶了他的名额继续待在甲班,不过年纪最大,个头也就最高,自是坐在最末尾。 既是替换沈鸿业来读书,坐在沈鸿业的位子正合適。 沈鸿业满脸怒容:“我便是不用名额也必定考上秀才!” 沈逾白已是拿出《尚书》来诵读。 门口进来一位先生,从沈鸿业的行礼才知这位姓朱,是沈逾白离开族学后请来的。 这位朱先生年纪很大,穿著灰色长袍,头髮白,面容瘦削清苦,像是个一板一眼的人。 之前沈守忠想要夺走沈逾白的砚台赠与这位朱先生。 朱先生是族学里唯一的秀才,深受族里重视。 沈逾白站起身对其行了学生礼。 朱先生扫了眼沈逾白手里的书,双手背在身后开口:“满招损,谦受益,你可有读到?” 这句话出自《尚书·大禹謨》,意为自满会招致损失,谦虚可以得到益处。 朱先生说这话,用意在明显不过。 沈逾白还未到18,能在族学读书,名额完全可以让给沈鸿业,可沈逾白在不需要名额的时候將名额抢走,就是做事不留余地。 沈逾白心中有股怨气,语带讥誚:“《论语》有云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本就是夺回自己的东西,何错之有? 处事不公,便是先生又如何。 朱先生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 作为堂堂秀才,来到一个乡村族学授课,已是屈尊。 族学一直待他礼遇有加,將他安排教导甲班。 学生们更是因为他的身份对他毕恭毕敬,还从未有人敢如沈逾白这般顶撞他,让他如何能不恼? 气急之下,他连说三个“好”字。 “若能將用在嘴皮子上的心思在文章上,早该功名在身。” 沈逾白眼中戾气翻涌:“学生臥床三年,如今也不过17有余,先生又如何知道学生在先生这等年纪无法功名在身?” 被学生如此怨懟,朱先生气得隔空点著沈逾白:“你读的圣贤书就是教你如此不尊师重道?” “尊师重道”的帽子扣出来,平常学生早就瑟瑟发抖,当场败下阵来。 沈逾白却是个离经叛道的人,这三年受到的种种白眼早就磨链了他的心性。 连爷爷奶奶等长辈他都敢於反抗,又怎么会对一个还未正式教授他的先生屈服。 沈逾白朗声道:“圣人云: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学生不过陈述孔圣人的话,何来不尊师重道?” 朱先生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气恼至极,连先生的姿態都顾不上,对沈逾白怒喝:“你对四书五经读得如此透彻,还来上我的课做什么?出去!” 这次沈逾白並没有跟之前一样和朱先生辩解。 也实在没什么好辩解。 將学生赶出教室老师的权利。 沈逾白將书放回布包里,拄著木棍在沈鸿业幸灾乐祸的注视下走出教室。 不过他並未离开,而是拄著木棍在门口站著。 教室里传来沈鸿业安慰朱老师的声音。 隨即是朱老师刻意提高的音量:“族学的学生比不得我的学生,为师必定倾尽毕生所学,让你高中秀才!” 沈鸿业欣喜地说了许多感激的话,甚至还有磕头声传来。 里面一派师生情深的景象。 再从教室出来时,沈鸿业昂首挺胸,仿佛斗胜的公鸡。 出来时,不屑地睥了沈逾白一眼,背著包离开。 此时天已经大亮,学生们陆续来到族学。 只是在看到门口站著的沈逾白时,下意识绕远了走。 族学的诵读声传出去,引得扛著锄头去地里的人们的目光。 这小小的三个班就是沈氏一族的希望。 那些將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读书的学生中,极有可能会出不得了的人物。 沈家湾的人只要听到诵读声,就会有希望。 当他们看过来时,就见沈逾白撑著木棍站在教室门口。 眾人心里不免好奇这是发生了何事。 不过老师在带孩子读书,他们不敢打搅,也就没和沈逾白打招呼,只是多看几眼后离开。 陆陆续续经过的人多了,便有些人在离开族学后议论几句,隨即也就將这事丟在脑后。 族学里先生时常罚站学生,这事並不稀奇。 九月的太阳任然晒人。 沈逾白大病未愈,身子虚得厉害,又一直站著,还顶著太阳晒,不一会儿就出了满头的汗。 守在藏书室门口的二爷时不时往这边看,见沈逾白往日苍白的脸此刻却被晒得发红,身子微微颤抖著,就知道他熬不住。 极少离开位子的二爷起了身,用豁口的碗给沈逾白端来一碗凉水,被沈逾白拒绝。 二爷站在门外对著屋子里的朱先生作了个揖:“朱先生,逾白臥床三年,学问定然落后不少,还望先生对他多多包涵。” 往常有学生没回答出先生的问题,或者没写完作业,就会被先生罚站,二爷猜想沈逾白肯定是课业落后了许多,被朱先生不喜才赶出来罚站,就帮著求情。 虽然二爷是个老童生,並不被身为秀才的朱先生放在眼里。 朱先生冷笑:“你心疼他,大可以把他带走。” 他早上的气到现在还没消。 第30章 晕倒 二爷脸色一变。 他好歹是个童生,朱先生竟然当著这么多学生的面落他的脸。 “是小子得罪了先生,该我罚站,二爷不用为我担心。” 二爷怔忪了下。 他原本以为朱先生恼怒沈逾白学业落后才罚站,原来不是。 可逾白一个病弱的学子能如何得罪先生? 还未来得及多想,教室里的朱先生又是一声冷哼:“如今说这些晚了,我不会教你。” 沈逾白阻止还想帮他说话的二爷,笑得勉强:“小子在门口旁听即可。” 二爷满腔的话说不出口,只能坐回他的方桌前。 作为童生,二爷就算做族学里的先生也是够格的。 为了能看书,他主动要求管著藏书室,平时也是手不释卷。 今天这书是怎么都看不下去,目光是不是往沈逾白那儿飘。 就看著沈逾白在太阳的暴晒下湿了衣衫,看著他拄著木棍的手颤抖,心里对朱先生有了怨气。 临近中午,太阳越发毒辣,在地里忙活了一上午的人们纷纷往家走。 看到朱先生站在门口跟沈逾白说什么,然后沈逾白就晕倒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快救人啊!” 大家也顾不上回家,一个个衝上来抬著沈逾白往沈家跑。 往常被敬重的朱先生差点被挤得摔倒。 沈逾白被抬到沈家时,罗氏正在厨房做饭。 衝出来瞧见儿子后,眼泪当即落了下来。 她强撑著从村里人的手里將沈逾白接过来,扶著进了屋子。 再出来,她就衝到主屋哭著求郑氏:“给逾白请个大夫瞧瞧吧!” 郑氏最近恨极了沈逾白,哪里愿意,当场怒骂:“他都病了这些年,身子早废了,还要请什么大夫。” 这话让还没来得及走的村里人神情微变。 罗氏苦苦哀求,郑氏始终不鬆口。 还是沈逾白的咳嗽声打断了这一切。 罗氏擦著泪回屋照顾儿子。 等在地里干活的沈老汉带著儿子们回来时,族长已经来了。 沈族长坐在沈逾白床边的长条凳上,目光落在沈逾白湿透的衣服上移不开眼。 “为什么被朱先生罚站?” 沈族长一早就听说沈逾白被罚站的事。 学生被先生罚站是寻常事,他没在意。 可沈逾白被罚站到晕倒,事情就不小了。 沈逾白苦笑:“朱先生准备收鸿业哥为弟子。” 沈族长先是一喜,转瞬愕然,之后变成瞭然。 坐了会儿,沈族长离开了沈逾白的房间。 不过他並未离开,而是去了沈老汉的屋子坐一会儿。 等族长离开,沈家却是洋溢著喜意。 之前朱先生只是有意收沈鸿业为徒,如今是真的要收为弟子了。 朱先生是秀才,拜师必须隆重才是给他长脸。 大房一扫昨日的阴霾,兴奋地准备起拜师礼。 郑氏特意去村里请了一位先生看日子,最近的好日子就是明日。 “就明日吧!” 沈守忠兴奋道。 江氏有些顾虑:“会不会太急了?” “咱多找几个人来帮忙肯定来得及,不能让朱先生等急了。” 沈老汉也不愿意拖太久:“那就明日办拜师宴。” 沈家人热火朝天地忙起来。 拜师要准备的东西不少,十条干肉是必不可少的,还要两条鱼、十斤面、两节莲藕等物,还要给先生置办一套新衣新鞋,並文房四宝等。 这些都需要钱採买。 一核算,光是这些东西少说要十两银子。 为了自己的长孙,郑氏当即拿出十两银子让沈守忠去採买。 沈家热热闹闹,与之相反的是三房的冷冷清清。 沈守忠经过时,神情倨傲。 拜师宴设在第二日中午。 村户里办宴席,要从各家借桌椅板凳和盘子碗筷,这些事要请村里人帮忙。 洗菜、做菜也都要人干,那就是村里的媳妇婆子们。 一大早,村里人就来沈家帮忙。 人凑在一块儿,难免就说起閒话。 比如昨日朱先生罚站沈逾白,让沈逾白晕倒的事。 名额被族长还给逾白的事村里早就传开,昨天逾白被罚站晕倒,朱先生又收鸿业为弟子,有心人很快就联想到了。 朱先生不满逾白从鸿业手里抢回名额,故意罚站,让逾白晕倒了。 一边是沈家一大家子热热闹闹,一边是三房孤儿寡母冷冷清清。 对比之下,大家的心往三房倾斜,说起朱先生也没以前那么恭敬。 朱先生是在宴席都准备好后被请来的。 看到沈家弄出来的排场,朱先生颇为满意。 他堂堂秀才收弟子,就该有这等阵仗。 坐在上首,当著眾人的面,沈鸿业跪拜后,捧著茶给朱先生喝。 朱先生轻抚鬍鬚,接过茶杯啜了口热茶,將杯子放下,藉机不动声色扫了眼一旁两个箩筐的拜师礼,心下很是满意。 一套繁复的流程走完,沈鸿业正式成为朱先生的弟子。 沈家人更是红光满面,喜气腾腾,竟没发觉村里人的眼神不对。 朱先生坐的是首席,陪坐的是沈家请来的族长族老们。 而二爷也坐在其中。 菜过五味,沈二爷开口:“逾白怎么没来吃饭?” 眾人不住拿眼睛往朱先生身上瞧,朱先生不自在地晃了下身子,心里骂了二爷一句。 不过他並未当回事。 先生罚站学生天经地义。 沈氏一族也不可能为了一个羸弱的学生怪他这个秀才。 这种自信来源於这几年沈氏一族对他的敬重。 往常还有被罚学生的父母带著学生来给他赔罪,还让他狠狠打孩子,就怕孩子不好好读书。 也因此,他的派头越来越大,这会儿並不理会沈二爷一个小小的童生。 同桌作陪的沈老汉却是不能不出来遮掩:“逾白得了癆病,今儿人多,为了不染给旁人,他在屋里没出来。” 往常用这种话做遮掩,事情就该揭过去了。 可今天的二爷却继续开口:“县城大夫不是说病不会在染给旁人了么,这么多人在热闹,让他孤零零躺在屋子里干什么,叫出来跟大家一块儿吃饭。” 在场眾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朱先生身上扫,朱先生如芒在背。 眼看事情要闹大,沈族长开口:“他身子弱,还是好好歇著,耀宗啊,给逾白留点好饭好菜。” 沈老汉赶紧应下,让沈守忠把桌子上的菜夹了一些送去沈逾白的屋子。 他当然不会进门,而是重重將碗放在窗户上,恶狠狠道:“吃吧!” 第31章 二选一 回应他的是沈逾白激烈的咳嗽声。 沈守忠脸色一变,匆匆离开。 罗氏將饭菜端过来,这么一看,今儿的席面真是丰盛,又是鱼又是肉。 人家的儿子在外风光拜师,她儿子却躺在床上起不来。 她摸了把眼泪,勉强撑著笑脸道:“你爷奶还是掛念你的,送来好饭菜。” 沈逾白边咳边摆手表示自己吃不下。 因为咳得恨了,一张白净的脸此刻通红一片。 罗氏急得忙帮著拍背,又是给他倒水喝,恨不得自己代替他受这个罪。 好不容易缓过来,沈逾白累极了,沉沉睡过去。 罗氏抹乾眼泪,將饭菜端出去。 她一离开,沈逾白缓缓睁开眼,哪里有半分睡意。 沈家的席面是流水席,这波人吃完换下波人来吃。 拜师礼肯定不能劳烦朱先生一个读书人拿,这活儿就落在沈家二房沈守义身上。 朱先生並不愿意跟个农夫一块儿走,就让沈守义先走,他磨蹭了会儿才双手背在身后踱步离开。 才出沈耀宗家的院子们,就被沈族长喊到了一旁。 “朱先生来我们族学有三年了吧?” 沈族长淡淡问道。 朱先生不將二爷放在眼里,却不敢不將沈氏一族的族长放在眼里,语气也就温和许多:“三年有余。” 三年,正好是逾白病倒后才来。 沈族长继续:“朱先生来我沈氏族学,我们一向以礼相待,月例不曾少过,年节也是按时发放吧?” 朱先生不知族长说这些做什么。 不过沈氏一族最重视读书,给先生们的待遇极好,例钱都比別处多上一两成,三节六礼从来不少,往常村里人这家送把白菜那家送个鸡蛋,连吃的都不少。 別的村也有私塾,却没这么好的待遇。 县学的先生待遇倒是比沈氏族学好,可那儿不是一般人进得去的地方。 “族里对我们这些先生极为敬重。” 朱先生矜持道。 沈族长板起脸:“族里既礼遇先生,先生也该摒弃个人好恶,安心教导学生。” 往常沈族长见朱先生都是笑容满面,今日突然態度大变,让朱先生恼怒:“我一向尽心尽力教导学生,族长若嫌我教得不好,可另请高明!” 沈族长並未话赶话。 再说下去就没转圜余地,他话风一转,道:“名额是我还给逾白的,先生能收鸿业,必定是觉得鸿业聪慧过人,往后能走仕途,可逾白远在鸿业之上,將来必成大器。” 缓了口气,沈族长继续道:“我沈氏一族可以没有一位先生,却不能舍掉最聪慧有潜质的后生。” 朱先生脸色发青。 沈族长虽没话赶话,意思却很明確:在他和沈逾白之间,族里定然偏向沈逾白。 若他还想留在族学,就要改变以往作风。 朱先生冷笑:“族长怎么知道沈逾白比沈鸿业更有潜质?在我看来,此子虽有小聪明,私德却有亏。” 从他来沈氏族学,沈鸿业就是一眾学子中的佼佼者,不然他也不会起了收徒的心思。 他根本不信沈逾白能比沈鸿业强。 沈族长双手背在身后,颇有一副成竹在胸的意味:“朱先生可知逾白如何能得到这个名额?” 朱先生来族学时沈逾白已经病倒,两人毫无交集,当然不知。 直到此刻他才直到沈逾白的爹竟是进士及第。 读书人谁不想进士及第? 想他朱坚四岁启蒙,苦读圣贤书几十年,如今也不过一个秀才,连举人都中不了,更別提进士及第。 都说虎父无犬子,而沈逾白的资质还在沈鸿业之上。 况且沈守信是因公殉职,族里便是养沈逾白一世又如何? 朱先生浑身一个激灵。 难怪族长和沈氏一族眾人今日都用异样目光盯著他。 大家定是在背后把他大骂一通。 朱先生心底涌起无尽的悔意。 他竟然让人晕在教室外! 好在人没事,不然沈氏一族定饶不了他。 若沈氏一族闹大,连官府都可能不会坐视不管。 朱先生脸色白得没了一丝血色。 族长见敲打到位,道了別离去。 朱先生回到族学时,沈守义正守著装满两个箩筐的拜师礼等他。 朱先生將干肉捡出两条让沈守义带回去,沈守义哪里愿意,赶紧道:“这都是给先生您吃的。” “我吃不下这许多,逾白身子弱,该好好补补,这两条都给他吃。” 沈守义提著肉回家,將这事儿跟家里人一说,整个沈家的人都懵了。 朱先生不是为了鸿业出头收拾逾白吗,怎么还送肉给逾白吃? “我和老头子都没吃,凭啥给那个病秧子吃?把肉给我!” 郑氏头叫嚷著把两条干肉夺走。 “朱先生送的肉你也敢截下,让朱先生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想咱家怎么想鸿业。” 沈老汉斥道。 涉及沈鸿业,郑氏终於消停下来,肉交给了罗氏。 在一眾或羡慕或愤恨的目光中,罗氏將肉带到沈逾白的屋子。 “怎么就把这么两大条肉给咱们了?” 罗氏不懂。 朱先生不是不喜逾白吗,还害得逾白晕倒了,怎么態度突然就变了。 沈逾白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不过他並不解释,而是道:“大概是愧疚了吧。” 罗氏又嘀咕了几句“朱先生不坏”之类的话,才紧张道:“你奶对咱们拿肉很不喜。” “那就让她不喜著吧。” 沈逾白根本不在意,而是让他娘將干肉和白菜一块儿燉。 沈家买的干肉其实是燻肉,切成一片片,和地里砍回来的白菜一块儿燉,香味到处飘著。 闻到后,郑氏在屋里敲敲打打。 罗氏虽然怕她,可为了儿子,该用的柴火一点不少用。 將干肉燉白菜端回屋子后,沈逾白给罗氏留了一些,剩下的全传送给苏锦。 苏锦正读著沈逾白给她备註好的史书,热气腾腾的燻肉燉白菜就出现在桌子上。 不是吃饲料长大的猪肉香味特別重。 农家自己种的白菜又甜又嫩,比现代种植棚里种出来的菜好吃多了。 “朱先生给你送肉,是向你示好?他怎么突然改变了想法?” “应该是族里出面了,朱先生只能退让,到底族里才是东家,朱先生只是被聘来的,不该插手族里的事。” 苏锦很赞同:“名额本来就是你的,族里把名额给你,朱先生怪你就是他不对。你身体才恢復一点,就让你在太阳底下罚站一上午,害你晕倒,不找他赔钱就不错了。” 第32章 沈逾白的阴暗 沈逾白眸光暗了暗。 他没有告诉苏锦昨日他是故意激怒朱先生,在外罚站也是他自愿的。 甚至最后他晕倒,也是刻意为之。 从朱先生开口,他就知道自己往后在族学的日子不会好过。 先生有无数种办法给学生穿小鞋,还让人挑不出理来。 若是头一次入学,他就因为朱先生为沈鸿业打抱不平而罚站晕倒,情况就大有不同。 朱先生以为自己站在门外是放低姿態求饶,实际只是为了让来来往往的沈家人瞧见。 为此他还特意先去找二爷还书,还將县城医馆大夫的诊治结果给二爷看。 即便族长想睁只眼闭只眼,村里那么多人看著,族长也只能为他出头压制朱先生。 经过这次之后,朱先生但凡对他有一丝压制,就是为了弟子欺负沈氏族人,为人不公正,又怎么教导学生? 名声传出去,十里八乡都不会有私塾聘请朱先生。 这些他並未告诉他娘。 甚至他故意让他娘担忧,让他娘一次次在绝望中认清沈家人的真面目,从而打消所有的幻想。 苏姑娘要是知道他如此卑劣阴暗,或许会厌烦他吧。 沈逾白捏著纸张的手指因为过於用力,导致指关节泛白。 深吸口气,再次提笔,文字又是一片温风和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不该责怪先生。” 苏锦捧著大碗喝了口汤。 白菜的甜味加上肉的烟燻味,只加了盐的汤却非常好喝。 纸条传送过来,她恋恋不捨地放下碗。 看到纸上的文字时,苏锦气得骂了句:“迂腐!” 別人摆明了欺负你,你还不该责怪他? 难道任由別人欺负? 苏锦恨不得沈逾白就在面前,她好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摇醒。 清醒一点啊少年! 被家里人欺负不够,还要被老师欺负? 又不是忍者神龟,哪儿能一直忍著! 苏锦气得抓过笔,拿著本子奋笔疾书。 写完传送过去。 沈逾白抿紧唇,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始终盯著面前纸条总是出现的地方。 不知等了多久,终於一个本子出现,摊开的那一页写满了字。 字跡潦草,却透过纸张印在下一页上,可见书写之人情绪激动。 沈逾白顿了下,心里竟然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拿起本子匆匆扫了一眼,看到上面怒气冲冲地训斥,他放鬆下来。 一页看完,他嘴角微勾,眼中含著一抹满足。 翻过一页继续看。 等所有文字都看完,沈逾白又翻回去,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看。 苏锦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回信,心里竟然忐忑起来。 “不会伤心了吧?” 想到沈逾白的处境,苏锦又愧疚起来。 那么多人欺负他,他已经够委屈了,她怎么还能骂他呢。 应该安慰为主啊。 苏锦越想越觉得自己刚刚太衝动了。 她又写了张纸传送过去。 沈逾白愉悦地拿起新传来的纸条看起来。 看著看著,脸上的笑容淡了,消失了,旋即眼底涌出一股怒气,浑身散发阵阵寒气。 他眸子微眯,纸张上的字比之前好了不少。 “逾白弟弟不要生气,姐姐不该凶你,姐姐给你买蛋糕吃好不好?” 將他当成小孩子哄? 沈逾白冷硬:“你只比我大两岁。” 苏锦挠挠头。 看起来很生气啊。 他还生著病,她怎么能骂他呢? 苏锦暗暗自责一番,拿著手机去校门口的蛋糕店。 他喜欢甜品,那就给他买买买。 提拉米苏、奶油甜馅煎饼卷、果仁蜜饼、麻糬、焦蛋奶、黑森林,全都来一份。 盘子装满了,再拿一个空的盘子继续装。 在营业员声声感谢中,苏锦付了钱,又在旁边买了不少饮料零食,大包小包地提回宿舍,全部传送给沈逾白。 沈逾白看著占了半张床的各种吃食,拿起最上面的纸张看一眼。 “我买了你最喜欢的蛋糕,还有很多好吃的零食可乐,別生气了。” 最后还画了一只猫爪子。 沈逾白被气地咬紧后槽牙。 竟真把他当孩子哄了。 是他在她面前表现得太纯良了? 一股戾气从心底升腾,让沈逾白想不顾一切撕开自己的偽装,让她看到他的真面目。 最终他还是將这股衝动压制下去。 沈逾白拆开一个包装精致的黑森林,用勺子挖了一大坨塞进嘴里。 浓郁的巧克力醇厚,伴隨著鲜奶油的丝滑,带来丰富的口感层次。適度的甜味与巧克力的浓郁相互平衡。新鲜的樱桃带来清新的酸甜口感,为蛋糕增添了水果的香气。 甜味总能轻易治癒伤口,也让人彻底平静下来。 沈逾白將巴掌大小一块黑森林吃完,已经恢復平静。 他嘴角勾起一抹肆意的弧度。 既然她想当姐姐,想照顾他,那他该满足她,让她將所有心力都掛在他身上。 从此以后,心里想著的,念著的都是他。 沈逾白眉目舒展,过於苍白的脸竟像是生出一抹艷丽。 或许他可以试探著露出獠牙? 拿著墨锭细细研磨,提笔,圆润好字在纸上倾泻而出:“昨日我是装晕。” 字条消失那一刻,沈逾白眼底涌出一抹期待。 不知她看到了是何反应? 苏锦当然是大喜。 太好了啊。 不是真晕就说明他受到的伤害没那么大,他也没有傻傻地任由朱先生折磨,会保护自己。 苏锦將薯片放到桌子上,拍乾净手上沾著的碎末,把纸张看了会儿,高兴道:“原来你是装病啊,朱先生肯定想不到你会来这么一手。我以前也装病,不过老师会送我去医院,一下就被拆穿了。” 字条传送到沈逾白的手里,沈逾白脸上涌现的疯狂就这么僵住。 旋即被一股无力感取代。 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装晕背后的含义,只是单纯以为他为了保护自己躲避朱先生的惩罚。 沈逾白突然有些不忍。 这样的纯良,他如何能將她染得与他一般黑? 挣扎间,苏锦的下一张字条传送而来。 上面讲的是她十来岁时因为没写完作业,装肚子疼想逃课,却被老师送到校医院,后来被老师罚將没写完的作业抄写3遍的糗事。 “老师还让我写了检討书,当著全班同学的面朗读。现在回想起来,我都尷尬得脚指头能在地上抠出一套两室一厅出来。” 沈逾白心中的情绪被抹平,看到她的经歷,眼前好像有个被拆穿后羞红了脸的少女。 嘴角上扬一个好看的弧度,心情莫名平復下来。 第33章 不用离婚了? 在看到沈逾白问的“何为两室一厅”后,苏锦大大鬆了口气。 终於没再生气了。 至於为什么会担心沈逾白生气,苏锦並没有多想。 作为百年学府,江城大学附近有完整的商业圈。 除了最靠近门口的各种美食店和奶茶店外,外围还有不少茶楼,其中品酩轩最出名,学校很多喜欢喝茶的教授经常来这里閒聚。 二楼一个包间里,许图南正在泡茶,坐在她对面的是个穿著黄色大t恤,扎著马尾的少女。 门被推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进来。 老人穿著布鞋,上半身是件白色衬衫,穿著条黑色的西装裤,头髮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 许图南赶紧站起来:“爸!” 苏锦跟著站起来打招呼:“师公好。” 来的老人正是江城大学考古系赫赫有名的许学林许老。 许老目光从许图南身上落到苏锦身上:“她是谁?” 此时许图南已经绕过桌子走到许老面前:“爸,她是胡明的学生苏锦,越史系的研究有重大突破,我请她过来给您讲讲。” 许图南想去扶许老,却被许老怒气推开。 “你不是请我喝茶,是把我骗过来,好让外人来劝我!今天我把话放这儿,这个婚你必须离!” 许图南白了脸,她慌乱地去拉许学林:“爸……” 许老再次避开她的手。 他绝对不能让他的女儿一错再错。 “爸!我跟胡明结婚这么多年,他对我有多好您是看到的,就因为他现在事业受阻,您就要我跟他离婚?” “对你好有什么用?越史系被取缔后他连工作都没有了,难道要你养他吗?” 许图南倔强道:“我愿意养他!” 许老的脸色变得极难看,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此时显得更老了一些。 “你不嫌丟人我嫌丟人!” 他再也不想在这儿多待一秒。 精心培养这么多年的女儿,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跟他爭吵,甚至要养那个男人。 这让他对胡明厌恶至极。 早在十年前,他就让胡明更改研究方向,可胡明不愿意,现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胡明活该! 如果胡明真为了图南好,就该主动跟图南离婚,而不是让图南跟他吵。 许老推开门,耳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如果师婆在这儿,会支持师公您逼著师母离婚吗?” 他手一顿,想到某个熟悉的身影,整个人僵在原地。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那个温柔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学林,能为梦想坚持的人是最勇敢的。” 当他想放弃时,那个温柔的人却愤怒起来:“如果你为了更好的生活放弃你的研究,那你第一个对不起的是自己,第二个对不起的人是我。” 当他的研究陷入瓶颈看不到未来时,耳边又传来她的轻声安慰:“你所做的一切都有价值,哪怕失败了,也会给后人留下宝贵的失败经验。” 声声切切。 世人都说他许学林为了考古奉献一生,是他研究领域的权威,却不知道这一切的荣誉有他妻子的一半。 如果不是他妻子的鼓励和支持,他早就为了生活放弃研究,彻底沦为庸人。 面对被病痛折磨的妻子,他却连手术费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著妻子逝世。 他现在所得到的一切,是妻子奉献所有,甚至包括生命换来的。 深深的愧疚再次袭来,將这个冷硬的老人击溃,让他浑身颤抖。 苏锦察觉到他的异样,迅速衝过来扶住他:“许老您没事吧?” 许老刚硬的脸上被茫然取代,此刻的他仿佛只是一位普通的老人,而不是领域里的权威。 许图南在苏锦的呼喊中回过神,赶紧和苏锦一左一右將许老扶到座位上,给许老一下下顺背。 苏锦倒了杯热茶递给许老喝了,见他渐渐缓过劲才放心。 “刚刚是我冒犯了您,我在这儿给您郑重道歉。” 许老古板的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讚赏:“你比胡明强多了,你比他有勇气,咱们做研究最重要的就是对抗权威的勇气。你们越史系要被取缔了,苏锦你可以转来考古系,我帮你打个招呼。” “我们的研究有突破,专业不会被取缔。” 苏锦將书包里的资料一一拿出来给许老看。 许老根本不信,多年未有突破,在研討会即將开启时就突破了? 许老隨手拿起最上面的资料扫了眼。 標题倒是唬人:捲轴修復办法详解。 胡明得到捲轴后,第一时间找到他,让他帮忙修復。缺少原材料和早就失传的工艺,又对捲轴原作者的笔法知之甚少,根本无法修復。 看到標题后,他的將信將疑彻底变成愤怒。 胡明竟然敢学术造假! 恼怒之下,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必须找出所有破绽,然后狠狠砸在胡明脸上! 包间安静下来,只有许老翻看资料的声音。 五分钟后,许老脸色的愤怒转为惊讶。 十分钟后,惊讶又转为惊喜。 二十分钟后,惊喜彻底变成狂喜。 竟然可行! 没有学术造假。 他们竟然找到了画作原本所用的纸! “好!很好!” 许老欣喜地用力拍了下桌子:“越史的研究终於有重大突破了。” 作为考古系老教授,他同样对歷史很痴迷。 从野史记载里可以看出大越实在太精彩了,其文明程度远远超过隨后几千年。 如果能证明其存在,种家的歷史將完全被顛覆。 许图南下意识问道:“那我和胡明不用离婚了?” 苏锦也期待地等著许老的回覆。 “你们这个修复方案处处都是漏洞,就算找到原材料的云水纸,画卷也根本不可能完全修復,那些早已失传的顏料你们找不到。捲轴的原画师其它作品都没留存下来,別说你一个学生,就算业內顶尖的画作修復大师都无法完全修復!” 许老一改之前的兴奋,对著苏锦写的计划一顿狠批,恨不得把这个方案贬低得一无是处。 他都没提离婚的事了,这两人竟然非要让他亲口说不离婚,成心不给他留面子。 那就別怪他找事。 苏锦“啊”一声:“我的计划不可行吗?” “整个就是一外行人的想法,你这个计划拿到听证会,非得被西方史的蔡文博批死!” 许老双眼瞪向苏锦:“还不赶紧拿纸笔来记?” 许图南高兴地催促苏锦:“我爸是文物修复方面的专家,你赶紧把他说的记下来。” 苏锦大喜,拿出手机,点开录音功能放到许老面前,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好好学生一般坐直身体,双眼亮晶晶道:“我准备好了,许老您可以开始了。” 许老看看面前正在读秒的手机录音界面,又看眼苏锦,刻板的脸上终於出现一丝裂缝:“你不用纸笔做笔记?” “这样更高效。” 许老:“……” 他可是许学林! 就连院长来上他的课都是拿著小本本记录,这丫头就拿个手机录音机来应付他? 第34章 何苦惹一个病秧子 半个小时后,苏锦將手机拿回来,保存好录音。 “许老您放心,我今晚就根据您的提议做出修改。” 她的动作让许老眼皮跳了跳。 “这只是修復计划,在找到完整材料之前,你轻易不要动捲轴,一旦损毁就再无修復可能。” 苏锦郑重地答应下来。 她当然知道捲轴的重要性——拥有五千年歷史的捲轴。 目前考古出来最早出现纸张是在西汉时期,东汉时期的蔡伦改进了造纸术。 可这个捲轴的化验结果竟然有五千年,而且除了画面外,纸张保存完整,实在是无价之宝。 许老不放心地又提醒一句:“一旦找到材料,你送到我这儿来,我找大师帮你修復。” 画作修復是个很繁琐的过程,不能有一点失误。 在得到苏锦的连连保证后,许老终於放心,再次看起苏锦写的修復计划。 作为一个行外人,能將修復计划写得如此详细,足以自傲了,比他手下不少研究生都强。 只是因为对最先进的一些修復技术不了解,导致上述用的是很古老的修復手法,容易出现意外,效果也会差一些。 不过拿去研討会足够了。 再加上他的修改,研討会那些老傢伙绝对挑不出刺来。 最近西方史的蔡文博跳得特別欢。 从学校放出风可能要取消越史系以来,蔡文博每天早上会去他打太极拳的公园找他,还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好像越史系取消了,他的西方史就高大上起来了一样。 要不是姓蔡的天天来惹他,他也不会天天晚上睡不著觉担心女儿的未来,逼著女儿离婚。 等研討会,蔡文博彻底否认越史系存在的价值时,苏锦这个徒孙拿出这份报告,蔡文博的脸色肯定很难看。 想到那个场景,许老喜不自胜。 他简直迫不及待想看蔡文博被打脸了。 许老拿出手机,对著泡茶的桌子拍了好几张照片都不满意,把手机递给苏锦:“你帮我拍一张有意境的照片。” “我来吧。” 许图南想伸手去接,却被许老嫌弃地瞪一眼:“你拍照还不如我,这事儿就得小年轻才干得好。” 把手机塞进已经站起来的苏锦手里:“拍好点,我要发朋友圈。” 苏锦特意將许老的笑脸也拍进去,给许老看时,许老很满意。 发了朋友圈,还配文:悠然自得。 某栋健身房里,一个脑门鋥亮,戴著半框眼镜的六十多岁老者只穿了件白色背心擼铁。 只要一用力,两块硕大的胸肌就凸起。 不少人经过时目光落在他身上。 这一幕衝击实在太大。 消息响起,老人停手,拿起巨大的水壶喝了好几口水后才拿出手机。 点进朋友圈,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许学林笑容满面的照片。 背景一看就是茶楼。 姓许的现在不该焦头烂额吗,怎么还会有心情喝茶? 他女婿马上要被学校扫地出门了,他最近天天板著个脸,今天怎么突然笑起来了? 两人打了一辈子交道,蔡文博第一时间察觉到许老笑容底下的挑衅。 他想了想,拨通了一个电话。 “刘蕾,越史系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老师,胡明已经住院,代替他参加研討会的是他唯一的学生苏锦,最近苏锦一直往古董店跑,我去看过,那家古董店卖的全是垃圾。” 蔡文博好像听到对面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不过他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刘蕾从拜入他门下后,对他一直恭敬有加,简直隨叫隨到,不然他也不会把出国留学的名额给她。 “那个叫苏锦的学生大概是想在古董店找到一些文物,现在做这些都是徒劳。” 要是有越朝的文物,早就流传出来了,何必等到现在。 “大局已定,你不用盯著那边了,好好准备西方学者访华的接待工作。” 对面传来刘蕾兴奋的声音:“什么时候?” “时间暂时未定,最快应该是年后。这次我会安排你们近距离和西方学者交流学习,在他们面前露脸了,以后你出国留学,能得到很多机会。” “老师放心,我一定把接待准备都做好!” …… 沈逾白在朱先生送干肉的第二日回的族学。 朱先生根本不敢再惹他,只顾著自己讲经义。 偶尔看到沈逾白动一下,他就会冒出一背的汗,生怕沈逾白再晕过去。 要是沈逾白再晕,沈氏一族绝对会认为他又把沈逾白逼晕了。 他不想失去这份高月例的活。 为了不刺激沈逾白,他在课堂上都不敢与沈鸿业说话。 作为朱老师的弟子,沈鸿业堂而皇之地回到了课堂上,作为旁听生,没有族学各项优待。 沈氏族学每五日休沐一下午,在沈逾白来族学的第三日下午,终於轮到休沐日了。 朱先生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隨即又愤愤不平,他堂堂一个秀才先生,竟会害怕一个毫无功名的学生,成何体统! 传出去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他应该富贵不能淫,贫富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还是算了,他何苦惹一个病秧子。 沈逾白自是不用在意这些,他来到藏书室门口,將一个油纸包放在二爷面前。 二爷抬起头,笑道:“这次又是什么?” “一把生,二爷可以拿回去下酒。” 沈逾白笑道。 二爷將油纸包放进桌子抽屉里,不动声色道:“进去吧。” 沈逾白行了个晚辈礼,拄著木棍推开藏书室的门。 看著他的背影,二爷点点头。 每日放学后,其他孩子都匆匆赶回家,或写先生留下的作业,或帮家里干农活,只有逾白天天来藏书室看书。 还会带些零嘴给他。 今日休沐,他竟不回家,又来了藏书室。 族学各位先生虽认定逾白是最有天资之人,却没注意到他的勤勉。 族学的藏书室就是一个普通的青砖大瓦房,一排排打了许多书架,书按照类型分门別类摆放。 进入藏书阁,首先闻到的是一股刺鼻的味道。 为了防止书本被虫蛀,二爷特意在书架各处撒了雄黄粉。 也因为这股味儿,学生们根本不愿意进藏书室。 沈逾白很愿意来这里,这里的书多是捐献,其中最差的捐献人也有举人头衔,他们读过的书里有许多批註,都是他们对四书五经的理解。 最近他在看他爹以前用过的旧书,里面的註解给了他许多启发,仿若是他爹在亲自教导他。 这些註解比朱先生讲得更深刻细致。 第35章 再卖茶壶 在藏书室的角落里有把椅子,沈逾白拿了本他爹捐献的《大学》坐过去,坐下就是半个时辰。 直到彩娥来敲门说二舅来了,沈逾白放下书本赶回家。 自从罗二舅在沈家骂了一次后,沈家人就不待见他。 尤其最近他来得勤,这次再过来,沈家人连面都不露。 罗氏心里为自己二哥难堪,不敢再跟罗二舅说沈逾白又晕倒的事。在罗二舅问起来时,她只含含糊糊说一切都好。 心里藏著事,便觉得时间难熬,也就觉得逾白回来得格外慢。 实际沈逾白是紧赶慢赶回来的。 因为走得快,苍白的脸上还有了血色,倒是没多少虚汗。 罗二舅看得高兴:“这些日子养得不错。” 心里暗暗觉得自己上回在沈家骂一顿果然是有用的。 往后更要多来沈家走动。 “在族学可还跟得上?” 沈逾白坐到他身旁,笑著应道:“还行,便是有不懂的地方,我也可去族学的藏书阁看先辈们留下的书。” 罗二舅並未读过书,对这些事不懂,知道沈逾白能跟上也就放心了。 今天他过来是因为琉璃作坊已经建起来,还烧制好了第一批成品。 原本昨天烧好就想来,却被罗大舅拦住,不让他打搅沈逾白读书。 便想著今儿休沐再过来。 只是家里有点事耽搁了,等他过来已经是半下午。 “这么快?” 沈逾白惊讶。 这才几日,竟烧好了琉璃? 等罗二舅拿出所谓“琉璃”时,他又觉得这么快也没什么稀奇。 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灰扑扑的石子被罗二舅宝贝般捧著。 沈逾白拿起来对著太阳光,那光线竟透不过来,跟苏姑娘澄澈透亮的琉璃全然无法比擬。 “怎么样?” 罗二舅搓著手,语气里颇为期待。 沈逾白答道:“杂质过多,怕是卖不出去。” 罗二舅脸上的笑容僵住,隨即面露失望。 果然琉璃不是那般好烧制的。 沈逾白宽慰道:“中间定有步骤没做到位,可以慢慢尝试改进。琉璃若只试一次就能烧得,也就不配如今的高价了。” 罗二舅本就不是纠结的人,被沈逾白一点拨,又燃起斗志。 虽然有了方子,他自己到底不熟练。 须知就算有师父教导的学徒也需要多加练习才能学到真本事。 况且烧制琉璃的沙子、石灰都是隨处可见的,不用钱。 至於草木灰,家里更不缺,也就是费点柴火。 是他著急了。 “读书就是好啊,逾白你年纪轻轻就比舅舅想得透彻。等家里有钱了,我也送家里那些兔崽子读书去!” 沈逾白本就是把这个作坊当做幌子,当然不会过於患得患失。 只要二舅能再精进一些,能换些钱也就是了。 方子是苏姑娘给的,定然没问题。 如今二舅已经开始烧制琉璃,罗家村的人也知晓,不怕那些人打听,他也就可以拿出苏姑娘给的琉璃茶具去卖了。 既然二舅来了,便去县城走一趟。 理由也是现成的,罗二舅接他去医馆复诊。 与罗二舅商议好后,沈逾白回了自己屋子,给苏锦去了张纸条。 不过须臾,一副比上次还精致的茶具出现在破旧的屋子里。 沈逾白装好后,带著罗二舅与罗氏去县城。 为了赶路,沈逾白包了族长儿子沈泽的牛车去县城。 沈泽三十多岁的年纪,长得浓眉大眼,手大脚大,一看就是勤快人。 平时地里没活儿,他就赶牛车接送別人赚点钱贴补生活。 “怎的这个时候去县城?” 通常这种时候罗氏是不开口的,罗二舅插话:“他也就今儿休沐,我带他去县城医馆复诊。” 沈泽面露尷尬。 让外祖家来帮忙治病,实在说不过去。 沈耀宗不怕丟人,同族的他却觉得面上无光。 虽然知道沈逾白只是想活命,可家丑不可外扬,难免心里对沈逾白有三分怨懟。 这时沈逾白接话:“我已经大好了,今日是想去书肆看书,恰好舅舅来看我,不放心想带我去找大夫再看看。” 虽然同样要去医馆,著重点却在看书上。 亲戚不放心要带著去看看大夫,不是沈家捨不得钱治病,这意义就不一样,至少有块遮羞布,也免了沈氏一族的尷尬。 瞧见沈泽脸色好看起来,沈逾白就知自己想的没错。 他已经连续两次將沈家对他不好的事拆穿,再多来几次,就该惹人生厌了。 甚至族里人还会怪他怨天尤人。 这种事只要族里人知道也就是了,关键时刻拿出来用才有效果。 沈泽回家后將这事告知沈族长,沈族长感慨沈逾白的不易,心里对沈老汉的不满又加了几分。 如此孝顺懂事的孙辈,竟薄待到外祖家都看不下去。 被薄待的孩子竟还费力遮掩,更衬得沈老汉不懂事。 族长又找了沈老汉一阵敲打。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牛车停在书肆后,沈逾白独自提著布包进入书肆。 掌柜瞧见他来了,热情將他迎进內室。 好茶好果子全上来,目光直直落在沈逾白手里的布袋子上。 上回的琉璃茶具就是装在这个布袋子里,今日鼓鼓囊囊,定然有货。 东拉西扯几句,发现沈逾白不急不躁,掌柜终於忍不住先开口了:“公子可是得到新茶具了?” “幸不辱命。” 沈逾白將茶具一一拿出。 还是一个茶壶四个杯子。 只是这次的茶壶是个南瓜形状,盖子把手还是金色南瓜蒂,比之上次的茶壶更显灵动。 四个茶杯也都是南瓜形状,拿一个放到手上,精致小巧。 掌柜捧著看了又看,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 按照做生意的规矩,他需好好挑这套茶具的毛病才好后续压价。 可这套茶具实在精致,让他爱不释手,挑刺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回的茶具比上回精美许多,虽不至於与大家製作相比,胜在材料精贵,別有一番趣味,不知公子想卖何价?” 他的如实夸奖让沈逾白对他增添了几分好感,开口也不再犹豫:“200两。” 掌柜神情纠结。 单纯从材质和有趣造型来看,这个价格便不算贵。 只是二百两对他来说也不是小数目,他不舍地捧著茶壶摇头:“可惜啊可惜,我没这么多现银。” 若硬凑也凑得出来,只是让卖家一直等著实在不算厚道。 “掌柜若愿意,可用书籍抵银钱。” 第36章 赚钱不上交视为不孝 掌柜大喜,当即答应下来。 沈逾白要的多是史书、各种地誌、风土人情相关书籍。 掌柜规劝:“书店有许多四书五经相关註解书籍,以及科举所用的《通关十则》等工具书,实在不该拿太多杂书耽误前程。” 大越朝的科举以八股文为制式文体,字数、声韵平仄均有要求。 八股文从四书五经中取题,多年发展下来,直接引用原文出的题目已出尽,后续发展为截搭题,將四书五经中的不同句子截断、搭配成一个题目。这种出题难度极大,学生们需对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才可。 考生们为了写出出彩的文章,几乎將所有精力都放在四书五经本身,亦或者是能快速得到各种考试需要用到信息的相关工具书。 至於沈逾白买的这些书,在考生中一律被视为杂书。 倒也能丰富见闻,让文章言之有物,只是时间费过多,远不如看工具书来得便利。 沈逾白知晓掌柜是好意,便道:“小子想让文章写得言之有物,团锦簇,要对各类书籍有所涉猎。” 掌柜便不好多说什么。 这类杂书买的人少,价格比其他书也便宜些,多是一两左右一本。 只是书肆卖这等书少,只找出来92本,剩下的便折算成银子给了沈逾白。 伙计帮著將成捆的书搬到牛车上时,沈泽实实在在惊了下。 得知沈逾白是为了抄书卖,沈泽欲言又止。 除了书籍外,还买了砚台、瓷器茶具。 当然这些都被沈逾白放进布包里,並未让人瞧见。 一行人回到家门口时,沈秀莲正坐在院子门口张望。 瞧见是他们后,哼一声进了屋子。 东西搬到沈逾白屋子门口时,郑氏带著沈秀莲急匆匆过来。 “你们哪儿来的钱买这么多书?咱们没分家你们就偷藏私房钱,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了?” 沈秀莲怒道:“这么多书要上百两银子,罗家肯定不会拿这么多钱来贴补他们。” 罗氏浑身颤抖。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没分家,赚的钱都要上交。 一旦没上交就是不孝,若这个帽子被扣到逾白头上,科举之路便被堵死了。 罗二舅气得牙痒痒,这老婆子忒歹毒的心肠,竟然这般害自己孙儿。 他怒道:“逾白是將书拿回来抄写赚些钱读书,你们別胡乱攀扯!” “抄书赚钱?我怎么没瞧见你们把钱交上来?” 郑氏將头髮梳到脑后挽成一个髮髻,怒容之下露出三角眼,瞧著就是一股刻薄相。 若换了平时,沈秀莲早就跳起来帮腔,这会儿有沈泽和罗二舅两个外人在,她有所收敛,目光却紧紧盯著车上带书。 罗二舅还要开口,却被沈逾白拦住。 沈逾白道:“我的月例被大伯领走后没给我,我没钱买笔墨纸张,只能给书肆抄书赚钱供自己读书。” 这番话很简单就將事情解释清楚。 沈泽看向郑氏的目光变了。 族学发月例给学生是给他们读书所用,不是给一大家子吃喝的。 沈耀宗一家竟然连这份钱都贪,还要逾白自己抄书赚钱买笔墨纸张。 考科举本就该不为俗事所累,浪费了时间,课业必定落后他人。 哪怕如此,沈逾白也从未在外提起过,甚至为其遮掩。 如此艰难之下,郑氏竟还要把沈逾白抄书的钱拿走,这是不给人活路了。 郑氏並未留意到沈泽异样的目光,而是怒气道:“你將一百二十亩地都佃出去,那些佃租你都没上交,跟我装什么!” 沈逾白恍然,原来是记著这件事。 自从他將地佃出去后,陈家又没了动静,沈秀莲和郑氏应该是急得厉害,想將气往他身上撒,或者逼他娘拿钱出来。 “奶,地才佃出去,要一年后收成了才有租子收。” 沈逾白不闪不避地回应。 沈泽不自觉点了头,地是他爹经手的,確实还未收租子,郑氏就是在无理取闹。 他终於开口:“这些都是杂书,我们庄户子买不起,也不会买。” 郑氏一双三角眼盯著沈泽看了会儿,到底没呛声。 这可是族长的儿子,得罪不起。 不过她不甘心,总觉得沈泽收了沈逾白好处才为他说话。 让沈秀莲去把大房的沈鸿业叫出来看看是不是杂书。 沈鸿业被叫出来时一脸不耐烦。 他早就听到外面的爭吵,可他並不想掺和浪费时间,有精力多看会儿书写篇文章岂不是更好。 只是当他看到那整捆的书本时,他瞳孔猛缩。 几乎是飞奔过去,拆开用稻草绑著的书本,一本本看书名。 歷史、地理、各地风俗…… 杂书,全是杂书。 看完这些杂书必然要浪费大量时间。 而沈逾白不止要看,还要抄写,那就更费时间了。 沈鸿业心里升起一股怒气。 明明沈逾白有那个名额可以无忧地读书,却还要浪费时间在这些閒事上。 既然无法全身心投入举业,为何要抢走他的名额? 原本朱先生对他极好,如今却有意避开他,课堂上连点他回答问题都不愿意。 造成这一切的就是沈逾白! 沈鸿业强忍著怒火问沈逾白:“別人都是一本一本拿书回来抄,你一下拿这么多回来,还有多少时间精力放在学业上?” “我去一趟县城不容易,多拿些回来省时省力。” 沈逾白的话让沈鸿业更恼怒。 他几乎是颤抖著身子对上沈逾白:“你如此托大,便是天赋好又如何?我比你更努力,比你更专心。都说你天赋在我之上,我不服,我要与你比试!” 小时比他聪慧不代表长大了还比他聪慧。 在沈逾白生病这四年,他努力勤勉,早就超过沈逾白了。 郑氏面露喜色:“咱跟他比,咱鸿业定然比他强!” 鸿业还能比一个病秧子差吗? “若你输了,要把名额还给鸿业!” 郑氏很理直气壮。 沈鸿业双眼发亮,心底涌起一股志在必得的意气。 终生无忧虑被族学供读书的诱惑实在太大。 罗二舅被气得不行:“不比!名额本就该是逾白的。” 沈鸿业不理会罗二舅,而是直直看向沈逾白:“你不敢吗?” “他肯定怕输。” 沈秀莲没忍住插话。 少年意气,最禁不住激將。 沈鸿业料定沈逾白会受不住嘲讽接受挑战。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院中响起:“跟你比试,於我有何益处?” 第37章 月例佃租我都要 沈鸿业愣愣看著沈逾白。 “向世人证明才学还不够吗?” 沈逾白轻笑:“唯有下场参加科举並高中方能证明才学。” 他不再理会沈鸿业,而是转身抱起书本往屋子走。 他身子还弱,一次只能抱五六本,不过比前些日子走路都出一身虚汗已强了不少。 罗二舅喜笑顏开地上前帮忙搬书,边搬边道:“说得好,我就怕你答应这个不公平的比试。” 沈逾白笑了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心底却淡漠地想,若他轻易答应这等不平比试,也就枉顾自己多日的筹谋。 沈鸿业却是心中越发偏执。 越是被拒,他越觉得沈逾白是不敢。 心中的不甘如同野草肆意蔓延,他对著沈逾白忙碌的身影大呼出声:“你要如何才愿意比试?” 沈逾白回头轻笑:“我並不想与堂哥比试,以免伤了兄弟情。” 沈鸿业心里暗骂沈逾白睁眼说瞎话。 他们有什么兄弟情。 “你要怎样才肯与我比试?” 见沈鸿业开口问了,沈逾白回头看向他,应道:“若我贏了,往后由我自行领族学月例,田地的佃租也需全由我娘管著给我买笔墨纸砚。” “不行!” 郑氏一口否决。 一个月100文,一年有1200文,大越铜钱与银子的兑换比例为1000比1,也就是一年有一两二钱银子。 这对农家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何况还有佃租,里外里加起来不少。 她指著沈逾白怒骂:“我早说了你这个小崽子不安分,竟想自己管钱,这是想分家不成?” 沈逾白眸光一暗。 他確有这个想法。 如今他与娘不用担心吃食,读书所用一应销也都能凑出来,可一日不分家,他娘一日在沈家人的威压下被磋磨。 只是这等话並不適合由他提出来,也不適合在今日提出,不然一顶不孝的帽子就落在他头上了。 “孙儿並未如此想,孙儿只是想安心读书。” 沈逾白言辞恳切,竟让一旁的沈泽心中伤感。 谁家孩童考进族学,不是举全家之力供著,就盼著家里能出一个秀才光耀门楣。 逾白明明天资最好,却处处被掣肘,连族学里补贴买笔墨纸砚的钱都被郑氏扣著不给,还要自行抄书赚钱买笔墨,心中有多少委屈,又是如何耽误时间精力? 沈泽开口:“不知婶子將族学发的月钱用於何处了?” 若是旁人,郑氏还可以耍无赖,可这是族长的儿子,她不敢惹,只得道:“都给他买了学习用的东西,他读书费钱得很。” 这话出口,院中一片安静。 眾人纷纷將目光落在沈逾白手里抱著的书上。 若真全在逾白身上,逾白何苦还要干抄书这等苦差? 沈泽心里对郑氏越发不满。 声音也冷了下来:“既然都是给逾白读书了,为何婶子不肯將月钱让逾白自行保管?也免得次次向婶子討要。” 郑氏脸拉下来:“侄子你还不是族长,就要来逼著我们分家吗?” 一口一个“分家”把沈泽气得不行。 他何时要他们分家了。 这沈耀宗的媳妇实在有理说不通。 “行了,说什么分家,我们还活著便不能分家!你个老婆子非要把好好的一个家弄散了才甘心吗?” 主屋门口一声怒喝,是沈老汉出来了。 在地里忙活一下午的他在主屋躺椅歇息,外面的动静他一早就听到了,却不想管。 若是真让三房闹起来要分家,那就丟人丟大发了。 族里还不知要怎么编排他们一家苛待孤儿寡母。 沈逾白暗道可惜。 虽早就知晓今日分不了家,当沈老爷子出来,这事儿就彻底没了希望。 別看郑氏在別人面前跳的欢,对沈老爷子还是畏惧的,当即消了声。 沈老爷子不喜地瞥了眼沈逾白,这才走向沈泽:“家里供著两个孙子读书实属不易,总会有缺了这个短了那个的时候,孩子多心,就觉得我们做爷爷奶奶的偏心,他们是不知当家的难处。” 这话出口,沈泽就不好接了。 人家说了是家境不好,外人还能怎么说,只能隨声附和读书不易。 事情本该就此揭过,沈鸿业却一步上前,抬头挺胸:“爷爷,我要与逾白比一场。” 沈老汉怒喝:“鸿业別胡闹!” 作为长孙,沈鸿业一向受宠爱,並不怕沈老爷子发火,当即怒道:“村里人都说逾白比我强,没比过又怎么知道?爷爷说过,这名额本就该给最有希望考取功名之人,我相信三叔也是想咱们家能振兴。” 这几日沈鸿业在族学借读,听多了閒话,心底憋著一股气。 今日他就想向世人证明他比沈逾白强。 他是凭实力拿到的名额,让那些閒言碎语都消失。 这番话也让沈老爷子动容。 逾白虽说才智在鸿业之上,可逾白身子弱,三天两头病,如何能有精力学习? 须知下场后,学子比拼的不止才学,还有身体。 身子太弱,根本熬不住。 在他心中,鸿业远比逾白更有前途。 他对上沈鸿业倔强的双眼,实在不忍心自己最喜爱的长孙受委屈,当即道:“比吧。” 沈逾白垂眸,心中冷笑。 罗二舅“呵”一声,嘲讽道:“你们家打的好主意啊,若逾白输了,你们就把名额弄走,若逾白贏了,也没什么好处,你们一家的心怎么歪成这样?沈老爷子,你这么干对得起你三儿子吗?” 这番话把沈老爷子激得脸一阵红一阵青。 沈泽也摇摇头:“確实不妥。” 沈老爷子拦住要蹦起来的郑氏,咬牙对罗二舅道:“若鸿业输了,往后月例钱和佃租都由逾白自行掌管,这总可以吧?” 当然可以。 既然是比试,总要有裁判。 族长总要请,族学里的先生们都有功名在身,或秀才或童生,足够为两人做裁判。 沈泽赶著牛车,不一会儿便將族长和族学里三位先生都请来。 族学里除了朱先生一个秀才,另外还有两位姓梁和姓刘的童生。 守著藏书室的沈二爷也跟著来了。 五人一番推辞,由朱先生坐最中间,其他人围在两边。 此时五人面前已经摆了两张方桌,两个少年分站其后。 一边的少年意气风发,脸上身上无不带著倨傲。 另一边的少年脸色苍白,手上还撑著一根木棍,偶尔掩面轻咳。只是气度从容,颇有种不骄不躁的意味。 五人扫向两人,最终齐齐將目光落在沈逾白身上,暗道可惜。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气度,將来必定有所成,可惜身子弱,又四年未在族学,落后太多,今日考试怕是要输。 沈族长更是暗嘆沈逾白太衝动,好不容易將名额拿回去,如何能答应这等比试? 若输了,就算他这个族长也不能再干涉了。 第38章 比试 率先开口的是朱先生:“既然要比试,须知你们二人学习进度。” 沈鸿业自信开口:“我已作了两年文章,先生们大可考校。” 朱先生满意地点点头。 正是因为沈鸿业文章做得不错,他才收其为弟子。 见他点头,沈二爷赶紧道:“逾白病了多年耽误读书进度,如今才入族学学四书经义,考校的应该是两人都会的东西。” 朱先生对沈逾白多了几分轻视,话也就不甚好听:“我们可以按照落后之人的学问考校,县试可不会为了个人单独出题。” 这话属实是当面打沈二爷的脸,让二爷脸色难看起来。 另外两个童生对视一眼,均是默不作声。 他们不过是童生,虽也算有功名在身,跟秀才比还是低一等。 往常在学堂里,他们多是以朱先生为尊,这会儿当然不会为了沈二爷驳了朱秀才的脸面。 若他们考中秀才,也就能与朱秀才平起平坐,也就不用如此受制於人。 这也是眾多童生终其一生想要考中秀才的缘由。 族长在心底暗暗嘆口气。 今日逾白的名额要保不住了。 沈家其他人更是神色各异,或担忧或幸灾乐祸。 沈逾白沉声开口:“先生们可考校文章。” 沈二爷急了:“逾白小子別衝动,文章不是那般好做的。” 最近朱先生一直在將经义,没讲过文章,逾白小子没学过如何能做。 沈逾白对沈二爷拱手:“二爷如此为小子著想,小子不敢丟了二爷的脸面。四年前小子便跟著张先生学做八股文,虽这几年无力书写,却也在脑中日日琢磨,不敢遗忘。” 眾人闻言皆是一惊。 沈逾白所说的张先生在族学教授多年,才学过人。沈守信便是其一手教导出来,也是这位张先生与族长大力推崇沈逾白,並夸讚他聪慧犹在沈守信之上。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只是后来年事过高,从族学请辞,换了朱先生前来。 那时沈逾白不过13岁,该是背诵四书五经的年纪,老先生竟已经教导沈逾白做文章了? 若不是张先觉得时机已到,定然不会拔苗助长。 也就是说,四年前张先生就已经断定沈逾白对四书五经理解透彻,该往下一步走了。 在场眾人除了朱先生,其余都知晓张先生的为人。 无人怀疑张先生教书育人的能耐。 一时间眾人眼中惊骇连连。 族长更是目露狂喜,他仿佛已经看到沈氏一族重新振兴。 朱先生心头大震,气势萎靡不少,与另外四位童生商议题目时,也没了往日的高傲。 五人商议一通,最终还是以朱先生开题。 “你们年岁不大,做文章也少,今日题目不宜过难,便以君子不器为题,做一篇文章。” “君子不器”出自《论语·为政》,意思是君子不像器具那样,作用仅仅局限於某一方面。 直接引用原文为考题,已是极为简单。 沈鸿业心里记下后,看了沈逾白一眼,只觉势在必得。 便是沈逾白四年前学过如何做文章又如何,四年未练习,他还记得八股文的制式吗? 蘸了墨后,沈鸿业迫不及待写起来。 沈逾白往砚台倒了水,拿墨锭细细研磨。 静心,凝神。 八股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出题、中股、后股、束股、收结等部分组成,其中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又要用排比句、还要做到押韵。 制式繁琐,想写成已是不易,写得出彩更难,还需长久训练。 磨好墨,沈逾白收了手,静静站定,闭目打腹稿。 郑氏等人见状以为他写不出,纷纷大喜。 罗氏紧张得指甲扣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 一边是奋笔疾书,一边是不落笔,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沈二爷无奈地长长嘆口气。 这场比试结果已出了。 朱先生却是欣喜地捏著鬍鬚,只觉得这几日的鬱气在此刻尽数吐出。 就在此时,沈逾白动了。 他拿起笔,在纸上破题:君子者,德才兼备之人也,“不器”者,不拘於一用,有广大之能与德之谓也。 承题:夫君子於世间,非若器之限於一途…… 见他动笔后毫不停顿,而沈鸿业书写片刻就要停顿思索,郑氏急得团团转,却不敢在一眾秀才童生面前说话,只能干著急。 朱先生脸上的笑也淡了许多。 今日比试,两人均是站著答题。 不过片刻,沈逾白额头布满汗珠,显然是有些熬不住。 他咬紧牙关,馆陶体小字在笔下倾斜而出。 只是熬得越久,他身子颤得越厉害。 对面的沈鸿业倒是纹风不动,只是时常挠头表明他做这篇文章实属不易。 渐渐地,沈鸿业急躁起来。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对面的沈逾白,见沈逾白未有丝毫停顿,忍不住猜想沈逾白究竟是胡写还是真能做文章。 想得多了,心更浮躁,竟一句也想不出来。 目光更多集中在沈逾白身上,就看出沈逾白的异常。 他竟盼望沈逾白能晕过去,这场比试他就能不战而胜。 对面的沈逾白摇摇欲坠,却始终强撑著。 这样一篇文章多是三百字左右,沈逾白半个时辰內写完,脸上已是毫无血色,连身子都在摇晃。 放下笔,沈逾白勉强道:“学生已写完。” 眼看他双腿打颤,怕是连一步都走不动,族长赶紧让儿子沈泽端了把椅子给他坐,又將文章捧给朱先生。 朱先生拿到试卷扫一眼,立即变了脸色,不由得坐直身子细细研读。 文章一气呵成,虽辞藻不算华丽,却端庄秀美。 朱先生一拍大腿,惊呼一声“好”,隨即传递给沈族长。 沈族长看得抚须点头,脸上笑意再止不住。 等五人都看完,大家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沈二爷欣喜道:“光凭这篇文章,便是县试与府试也能过了!” “小小年纪便能写出如此文章,实在出色。” 朱先生也是连连讚嘆,也总算明白沈族长为何会为了这个后生来敲打他这个秀才。 想到之前自己的种种言论,朱先生脸火辣辣的,仿佛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 单凭这篇文章,便是远远胜过沈鸿业了。 朱先生看向沈鸿业:“鸿业文章可写成了?” 沈鸿业压紧了面前的纸张,大汗淋漓。 第39章 一切都是你的意愿,不是吗 沈老爷子著急道:“鸿业,朱先生问你话吶!” 沈鸿业嘴巴张了张,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还是沈老爷子看不下去,將他桌子上的文章抽走,递给朱先生。 朱先生只扫了破题,眉头便皱了起来。 破题偏了,文章便是再团锦簇也没什么用处,更何况这篇文章並未写完。 朱先生看了会儿,气恼地將文章递给沈族长。 五人传阅一圈后,一致认为沈逾白胜过沈鸿业。 “鸿业怎么会输给逾白?” 沈老爷子不敢置信出声。 朱先生大怒:“你不信我们五人的文章品鑑能力?” 沈老爷子一时惴惴,只含糊道:“逾白四年没写文章,能写多好?” 这话简直戳到朱先生的痛脚。 沈鸿业是他的弟子,他悉心教导多年,竟还不如臥床没碰书本的沈逾白。 而他之前还以为族长偏心,如今才知道族长看得通透,沈逾白的聪慧才能远在沈鸿业之上。 若当初收的是沈逾白,將来沈逾白中秀才,他作为老师也能面上有光。 可惜啊,已经几次为了鸿业对付逾白,便已经没了缘分。 “鸿业的文章未写完,语句空泛,词不达意,比逾白的文章相去甚远。” 朱先生的点评让沈鸿业眼前发黑。 见其他四位也是连连点头,就知道自己输了。 郑氏跳出来:“刚刚鸿业没准备好!” 五人均是面露不喜。 他们都是有功名在身之人,便是沈老爷子都没资格与他们平等说话,一个妇人竟敢在他们面前大喊大叫,实在不知所谓。 沈逾白扫了眼五位裁判的脸色,低下头默不作声。 沈族长冷著脸问:“你想怎么办?” “再比一场。” 沈二爷讥誚对沈老爷子道:“就算下一局是鸿业贏了,那也只能打个平手。” “那就比三场!朱先生您可不能看著鸿业输啊!” 郑氏嘴快应道。 沈逾白心中暗自冷笑。 若郑氏不说这句倒也罢了,既开了口,这一局他贏定了。 果然朱先生大怒:“荒谬!难不成我是那等徇私舞弊之人?罢了罢了,这场比试我不参加便是了,也免得辱没了我的名声!” 沈族长赶紧哄他:“朱先生公正是我们都看见的,莫要与无知妇孺动怒。沈耀宗,你再任由你婆娘对朱先生不敬,我就不客气了!” 最后一句如晴天炸雷,嚇得沈老爷子肝胆欲裂。 沈老爷子赶紧將郑氏拉走。 罗氏激动地抓著罗二舅的胳膊用力晃了两下,罗二舅“嘿嘿”乐著。 沈逾白上前对著五位裁判作揖行礼:“小子谢五位先生。” “是你自己爭气,我们只是实话实说。” 沈二爷讚赏地应著,还扭头问朱先生:“您说是吧?” 朱先生定定看著沈逾白:“你跟著张先生学了多久文章?” “小子学了一年。” 就是12岁开始做文章。 之前以为13岁学做文章已经够惊人,12岁更骇人。 可单看文章,如何也不敢相信只学了一年。 这等天资简直是他平生见到的眾学子之最! 朱先生將颤抖的手背在身后:“好好努力,莫要辜负了过人的天资。” 沈逾白道:“学生谨记朱先生的教诲。” 朱先生心情复杂。 是他狭隘了,险些因为偏见耽误一个好苗子。 他真是……有违师表。 沈族长笑道:“往后我会让族学將银钱直接发与你,佃租也会换成银钱给你,你就莫要抄书耽误时间了。” 沈逾白看向沈泽,见沈泽笑著朝他点点头,知道沈泽已经將话说与族长听,当即感激地又朝著沈泽作揖。 族长看他身子弱,吩咐沈泽將几位先生送回族学,自己则去了主屋。 他到门口时,主屋里还有郑氏愤怒的呼喊,进去后,里面没了声响。 罗氏赶过来扶著沈逾白,又是哭又是笑:“快回屋歇著。” 沈逾白笑道:“娘,我没事。” “你都出了多少汗了,还说没事。”罗氏心疼地拿出布巾给他擦汗,眼底却是藏不住的欣喜:“逾白你贏了,大家都夸你的文章写得好。” 沈逾白笑著点点头,由著他娘扶著往屋子走。 经过沈鸿业的桌前,一道不甘的声音传来:“你早就会做文章,为何不说?” 沈逾白转头看向双眼通红盯著他的沈鸿业,反问:“我为何要说?” 说了沈家就会对他另眼相看? 只要他身子一日不好,沈家便会肆无忌惮。 倒不如藏有底牌,在今日这种合適时机打出来,能拿回一些原本就属於他的东西。 “一切都是你的意愿,不是吗?” 沈逾白的声音轻飘飘,却让沈鸿业愣住当场。 不再多话,沈逾白回了自己屋子。 待沈逾白回到自己屋子躺下后,罗二舅心满意足地离开,罗氏也去忙著干家里的活。 足足躺了一刻钟,沈逾白才缓过劲。 他无奈自嘲,就算自己文章做得比沈鸿业好,光是这副病弱的身子就无法与沈鸿业比。 撑著坐直身子,將摆在炕边的书一一往炕上搬。 九十二本书全部传送走后,又將布袋打开,把自己买的瓷器茶具和砚台一併传送过去。 很快对面来了苏锦的回信:“好多书!沈逾白你上回买的好多书这回又买了,原来你也跟我一样记忆差。” 透过文字都能感觉对面的得意。 沈逾白心情轻快起来:“这些书你都可拿去卖,重复也不要紧。” 苏锦正整理堆满桌子的书,看到字条时第一反应是將书抱紧。 卖书? 她还没看全,怎么捨得卖? 沈逾白下一张字条做了详细的解释:“想在研討会保下专业,光凭你一己之力实属艰难,不如將这些书卖与那些研究越史之大家,让越史研究有所推进,也能有许多大家为你保驾,借力打力更为省事。” 苏锦高兴地把字看了又看。 好主意啊。 苏锦兴致勃勃地回信:“这些书如果送出去,肯定会引起眾多研究越史的大家哄抢。” 还是要先挑一波,把重复的书籍送出去,只有一本的她都要留下来自己看。 这些古书还是要把原本拿出去才有可信度,如果是复印本,大家不会相信。 “愈费重金,世人愈会珍惜,古籍只苏姑娘一人有,卖高价才更易让人信服追捧,姑娘也可收穫些许名望与银钱。” 第40章 家丑外扬 苏锦愣怔住,定定看著眼前的圆润小字。 这种字体叫做馆陶体,参加科举的考生必链字体,她特意拿了沈逾白的字与流传下来的状元们的字跡做过对比,沈逾白的字完全不输给他们。 “沈逾白你真的只有17岁?怎么这么会拿捏人心?” 字条发过去后,苏锦並不整理书籍,而是静静等著。 没多久,沈逾白的回信便来了:“见了世態炎凉便懂了,並非好事,只盼姑娘永远天真烂漫,莫要碰到那些腌臢事。” 苏锦定定看著这句话,生出一丝心疼。 她之前虽然听了沈逾白的身世,只气愤与那一大家子,却没想过孤儿寡母在那种环境里要受多少委屈。 如今看来,他经歷的一切远比她想像的黑暗。 他没黑化已经很不容易了。 苏锦咬紧唇,想了会儿,再次落笔:“你们以前把苦都吃尽了,以后就是康庄大道,以后我供你读书考科举,让你当大官,他们不敢再欺负你!” 沈逾白抿著唇,眼中荡漾著笑意。 心情愉悦,笔触也轻快起来:“那就多谢苏姑娘仗义之举。” “你这些书能让我卖好多钱,不用为生活忧心,我也要谢谢你,谢来谢去多麻烦,我们两免了吧,互相帮助。” 沈逾白眼底笑意加深。 不再执著於之前的事,而是將今日比试的事与苏锦说了。 “那你以后能自己管钱?跟分家区別不大了呀!” “只是有钱买笔墨,若要分家,还需筹谋。” “你这么聪明,肯定能想办法分家,那一家人又偏心又狠毒,过得糟心。” 沈逾白手指轻轻摩挲著纸张,目光在“分家”二字上凝住。 分了家,娘便不用被奶奶日日训斥,更不用像如今这般辛劳。 这次沈逾白只回了一个字:“好。” 一个家想凝聚不易,想拆散並不难。 临近傍晚,沈守忠回来了。 主屋热闹起来,就连待在自己屋子里的沈逾白都听到了动静。 不久后,沈守忠气冲衝到沈逾白窗边怒声道:“光惦著自己的月钱和佃租,就没想过自己吃的喝的是谁出的?钱自己拿著,地让我们种,我们这些人就得吃这哑巴亏是吧?” 他並不指名道姓,却句句朝著沈逾白去了。 郑氏跟在一旁哭嚎:“连钱都让他自己拿了,我还管的什么家啊!传出去我还有什么脸!” 母子俩一唱一和,吵闹声倒是引来附近好几家人看热闹。 大家互相一打听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就有村民道:“是鸿业输给逾白的,守忠你这么骂人可就不对了。” 沈守忠理直气壮道:“我没同意,鸿业一个孩子能做什么主?不过是被某些人激怒了胡乱答应下来,谁知道人家早就准备好了文章,就等著鸿业上套。” 郑氏立刻附和:“对,肯定是他一早就准备好的文章!那点阴狠的心思全用在自家身上了!” 今日的比试有人看了,这会儿也就道:“题目是朱先生和族长他们一同出的,你们意思是五位秀才童生老爷都帮鸿业作弊?” 这话若是接了,就是同时得罪五位秀才童生老爷。 况且朱先生还是沈鸿业的先生,怎么可能偏帮沈逾白? 这母子俩的话根本站不住脚。 沈守忠却不是那轻易服软的人:“他一个小辈天天惦记將钱捞进自己怀里,眼里没长辈!” 族长不是替沈逾白撑腰吗,那况且搞臭沈逾白的名声,让沈逾白根本参加不了科举,看族长还护不护他。 反正是將死之人,霸占那些东西干什么,不如全给鸿业。 罗氏再躲不了,跑出来双手在半空胡乱摆动,著急地解释:“不是,逾白是个孝顺孩子,逾白很敬重长辈……” “我们大老爷们说话有你一个女人什么事?” 沈守忠一句话就將罗氏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郑氏恶狠狠盯著罗氏:“还不去做晚饭?” 罗氏浑身一颤,却不肯走,嘴里反覆念叨:“逾白很孝顺懂事……” 沈守忠给郑氏使了个眼色,郑氏怒喝:“我说的话都不听,你还知道什么是敬重婆母吗?我看那小子全是被攛掇的!” 说到最后,郑氏几乎是拿手指戳著罗氏的太阳穴。 罗氏被戳得太阳穴发红也不敢躲。 即便如此动静,主屋里的沈老汉也没出来制止。 沈逾白心中藏著一团火。 既然沈老爷子这当家人不在乎脸面了,那就莫要怪他家丑外扬了。 沈逾白拄著木棍走到院子。 只是下午累极,这会儿又是一番折腾,边走已经边咳起来。 待他靠近罗氏,郑氏已是脸色大变地避开。 罗氏赶忙上去扶著他,担忧道:“你快进去,別出来!” 她就算是一妇人也知道逾白一个晚辈对上长辈必定吃亏,若是真让他们把不孝的帽子按在头上,往后与科举一途再无可能。 沈逾白並未答话,而是將罗氏拽於身后,缓口气后,朗声问道:“比试是鸿业哥提出,阿爷开口让小子应战,莫不是大伯觉得阿爷做不了您的主?” 沈守忠脸色微变,一声冷哼:“你若不想拿回银钱,为何要提出这等要求?摆明了就是你闹得家里不安寧!” “逾白不知为何鸿业哥可以提出要我的名额,而我想保住父亲用命换来的名额和地有何错处,还请大伯赐教。” 態度恭敬,明著是请教,却句句在说沈守忠欺负孤儿寡母。 一时间,围观的村民们看向沈守忠的目光多是不屑轻视。 这里面还有人家是从族长手里佃了沈逾白的地耕种,当即道:“当然是想把地做嫁妆去求著陈家娶秀莲,生怕自家妹子嫁不出去。” “到底是为了妹子,还是大方的。” “是守信用命换来的地,要留给逾白的,他有什么捨不得的,若是巴结上陈家,保不齐还能为鸿业谋个差事做,多好的事。” “侄子活得好好的,就想著吃绝户,守忠这大伯当得真让人不齿。” “守忠你这么欺负侄子,晚上睡得著觉吗?就不怕你弟弟守信来找你?” 这话一出,眾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沈守信在世时,沈氏一族是何等风光,如今沈守信死了,大家也愿意帮逾白说句公道话。 沈守忠面上掛不住,再次对沈逾白髮难:“你竟是当著他人的面编排起大伯,果真是没教养!” 第41章 罗氏爆发 沈逾白背脊挺得笔直,消瘦的身子却带著一股倔强:“侄儿臥床三年,往常不见家中长辈,如今身子大好,大伯可对侄儿多加教导。” 村里人对沈守忠更鄙夷。 平常都见不到家中长辈,便是没教养也是沈守忠这个长辈做得不到位,如今哪有脸来骂逾白。 沈氏一族自詡书香门第,一向注重礼仪传家。 若父不在,便该由叔伯担起教化之职。 而这三年,沈守忠对沈逾白不闻不问,是伯父的大大失职。 况且他们看逾白谦虚有礼,句句恭敬,明明就是不卑不亢,长得极好。 再想到其身世,大家的心不免更偏向沈逾白。 在一阵对沈守忠的指责声中,郑氏哑声了。 沈老爷子似乎才听到外面的动静,从屋里出来,脸色极不好看:“都来主屋。” 沈逾白心中讥讽。 大伯与阿奶毁他名声时,阿爷避而不出,如今他占据上风,阿爷便迫不及待出来调停,果真是一片苦心。 三房的人尽数站在主屋。 沈逾白进屋后,坐在了门口。 其他人站在中间,而炕上坐著沈老汉与郑氏。 眾人纷纷瞥向沈逾白,尤其是沈守忠,气得眼皮直突突,正要开口训斥,沈老汉率先开口:“老婆子,拿出100个大钱给逾白。” “老头子!” 郑氏气得大喊。 沈老汉將烟杆往炕上一拍,怒声呵斥:“拿出来!” 郑氏不甘愿地拿出钱袋子,在眾人眼巴巴的目光下数著大钱。 郑氏並不识字,但往常要管家,也就学会了简单的数数,不过也就能数到一百,再多就不会了。 不过也不是没办法。 可以数一百个大钱后用麻线串成一吊,她再数有多少吊钱就成。 一旁的沈守忠仿佛那被气急了的蟾蜍,整个脸都鼓胀起来,仿若是在数他的钱。 江氏脸色也极不好看。 二房的王氏羡慕地连连掐沈守义,恨不能自己也去摸摸那些钱。 屋子里诡异地安静下来。 郑氏一连数了三遍,没有多一个大钱,提起那吊钱走到沈逾白跟前,气冲冲道:“钻钱眼里的东西,给你!” 將钱狠狠往沈逾白身上一砸。 沈逾白双手抱住,旋即就是连连咳嗽,惊得郑氏连连后退,指著沈逾白就道:“你別装病嚇我。” 回答她的是更猛烈的咳嗽,沈逾白苍白的脸都咳红了。 眾人齐齐往炕边挤。 谁不知道癆病会传染。 谁又能不知道癆病治不好。 沈鸿业倒是没动,在江氏去拉他时,他道:“逾白的病已经不传染,有县城医馆的大夫作保,不然他也回不来族学上学。 眾人瞬间醒悟。 转瞬郑氏便更气:“一天到晚就知道咳,都这样了还天天要这要那,生怕好了兄弟,你怎么就贪心成这样!” 罗氏怒气攻心,终於抬起头对上郑氏:“娘说得好没道理,逾白都病成这样了,还能抢得过谁?” 她孩子最近身子养好了不少,今儿折腾一番,身子又差了许多,让她早就破碎的心更是稀碎。 她的突然发难让屋子里眾人纷纷惊讶地看向她。 就连想狠狠磋磨罗氏的郑氏都忘了后头的话。 沈逾白也惊诧地看向他娘。 罗氏显然是气急了,眼泪边往下掉边看向沈老汉:“爹娘好狠的心,逾白是你们的亲孙儿,你们怎么能由著大哥辱他清白?你们这是存心要毁了他!” 沈老汉神情一僵。 郑氏回过神,更是怒火中烧:“你胡说什么?” 罗氏心里又怕又恼,眼泪也是越流越凶,竟让她看不清屋子里的人。 她抹著眼泪,声音都是哭腔:“若守信活著,你们还会如此对逾白吗?” 沈老汉颤抖地將旱菸杆往嘴里塞,吸了好几口才发现还没点火。 若守信还在…… 他们家何至於沦落至此。 一时间,心中想的那些话竟都说不出来。 他悵然地摆摆手:“你们都走吧。” 沈守忠还想说什么,江氏再次拉住他连连摇头。 沈逾白正要起身,一双粗糙的大手抓住他的胳膊,竟是二伯沈守义。 王氏大惊:“他有癆病!” “没听鸿业说不传染了吗,我送他回屋。” 沈守义瓮声瓮气应了句。 沈逾白连著看了这个二伯几眼,任由他扶著自己到门口。 沈守义在门口站了会儿才离开。 坐在床边的罗氏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要把这些年受的苦楚全都哭出来。 沈逾白也不劝她,只是给她拿了条布巾擦泪。 不知哭了多久,罗氏才开口:“他们怎么能毁了你?” 她的心寒透了。 相公去世后,她带著孩子回沈家时便想好了,孤儿寡母难免受委屈。 只要她熬到逾白长大考取功名,將来为儿子选一个好媳妇,也就熬出头了。 后来逾白病倒,她苦苦支撑,至少在沈家有片瓦遮风挡雨,有口吃的不至於饿死。 便是被磋磨得心碎,夜深人静时自己默默將心缝缝补补。 如今逾白大好,她的心又活过来了,可公爹公婆连毁名声的事都做得出来。 这是不给逾白一点活路。 怎么狠得下心! 沈逾白笑得温和:“若我死了,我便是孝子贤孙。但凡活著,与他们就是肉中刺眼中钉。” 罗氏错愕地看向沈逾白。 “这是说的什么话?” “娘还没看明白?人活一世,活的就是一个爭字。” 沈逾白笑容不变,却能让人看出几分讥讽:“你心善不爭,別人只会以为你柔弱可欺,你便是那块肥肉,人人想来分而食之。” “可他们是你的亲爷奶啊!” 罗氏脸色惨白,显然被嚇得不轻。 “我不过他们眾多孙子中的一个,身子孱弱,能为他们带来多少益处?今日若不是娘用爹来震住他们,我们没这般好脱身,可爹的余威能挡得住多久?真如此有用,我们这几年也不用过得如履薄冰。” 沈逾白笑容减淡,声音带了一丝冷意。 罗氏一把抓住沈逾白的胳膊:“这可如何是好?” 沈逾白苍白的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分家。” 这一晚,沈家静悄悄。 王氏主动出来做了晚饭,还送到沈逾白的屋子门口。 眾人吃得心不在焉。 收拾完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王氏小声道:“爹娘的心太狠了,竟连守信唯一的根儿都要给毁了。” 沈守义闷声道:“我对不起守信,这几年都没帮他们母子一把。” “家里那么多田地全指望你干,你哪有那个心力。癆病会传染,你就算想管也不能管吶。老三当了大官,死后爹娘都那样对他妻儿,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们娘几个还不得被你爹娘和你哥嫂拆骨吃肉。” 沈守义想为爹娘反驳,实实在在的例子摆在眼前让他哑口无言,他只能闷著不吭声。 “爹娘太偏心大房了,你也別傻干,要多为孩子想想。” 王氏嘀嘀咕咕,沈守义蔫头耷脑,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第42章 拍卖会 次日天不亮,沈秀莲亲自过来喊沈逾白去主屋吃早饭。 自从田地被沈逾白佃出去后,沈秀莲对他没个好脸色,见他去拿木棍,故意几步走过去把木棍踢倒在地,转身离开。 沈逾白弯腰捡起木棍,撑著慢慢去了主屋。 主屋里眾人早就落座,罗氏正在一旁忙著摆放碗筷。 沈守忠狠狠瞪沈逾白一眼,却並未如往常一般开口嘲讽。 沈逾白对沈老爷子和郑氏问好后,缓缓坐下。 这是沈逾白多年来头一次跟沈家人吃早饭,吃得从容不迫,倒是其他人频频用复杂的眼神看过来。 早饭是糙米萝卜粥,外加一大盆萝卜乾和一盆玉米饼子当。 所谓玉米饼子,就是將玉米晒乾磨成粉,再烙成饼。 虽口感粗糙,却经饿,已经比寻常人家强上不少。 沈家的家境不算差,可沈老汉节俭惯了,只要不是农忙日,一大家子都是吃的粗茶淡饭。 怕是只有等家里出下一个举人老爷,才敢放开了吃喝。 玉米饼子由郑氏分配,女人孩子一人一个玉米饼子,男人两个。 家里唯一例外的是沈鸿业,因为每天要早早去族学晨读,沈鸿业不在家中吃早饭,而是带一个煮鸡蛋和两个白麵饼子去学堂。 一顿饭安安静静吃完,沈老汉才开口:“往后逾白一日三餐也来主屋吃。” 其他人神色各异,可见到沈老爷子神態与往日不同,眼底还泛著乌青,想来昨晚没睡好,谁也不敢多话。 沈逾白回到屋子,给苏锦写了字条传送过去后,方才去族学。 纸条落到桌面上,床上熟睡的苏锦毫无所觉。 等阳光透过窗帘缝照到苏锦的眼皮上,苏锦终於打著哈欠醒了。 看到沈逾白的字条后,她就知道他今天一天都不会有消息。 把昨天她把重复的书都整理起来,除了塞进书包里的12本外,又往帆布包里塞了6本,打车到古董店。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进入古董店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赵瑶正忙著给那些客人们端茶,见到苏锦过来,她赶紧忙完手里的事迎上来:“都带来了?” 苏锦拍拍自己的布包:“都在这儿了,怎么这么多人?” “昨天你给外公打完电话,他就在一个小群里发了消息,说是有越朝典籍卖,群里四十多號人全要买,外公不想得罪人,乾脆办个拍卖会,价高者得。” 赵瑶用手给自己扇风。 还好她昨晚就让人把店子搬空了,不然这么多人都没地方坐。 苏锦惊喜地看向里面的人。 她看到好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上过电视的歷史系大拿! 没想到他们也都在研究越史。 能跟他们坐在一起的,肯定都不简单。 原来有这么多人在研究越史。 “这些人我以前做梦都见不到。” 苏锦感慨。 赵瑶笑道:“一会儿他们就该求著跟你结交了,走吧,我带你去见外公,让他先验验书。” 这些来古董店买东西的人都是衝著杜老的信誉来的,杜老肯定要保证东西的真实性。 苏锦跟著赵瑶穿过人群时,不少人看到。 底下人小声议论起来:“那个年轻女孩是什么来头?” “能让杜老的外孙女亲自招待,应该不简单,或许是替家里长辈来买越朝古籍的。” 聊到越朝古籍,说话之人情绪高涨起来:“五千年前的越朝真的有古籍流传下来吗?” “越朝那么璀璨的歷史,如果有古籍流传下来,绝对震惊中外!” “我对此持怀疑態度,越朝的古籍真要出世该多珍贵,怎么可能出现在一家小小的古董店。” 有人附和:“昨天下午杜老发消息,我第一反应是怀疑,不过还是想先来看看情况再说。” 大家虽然都来了,都是半信半疑。 这些人都是交头接耳,声音並没有传出来。 苏锦被带到第一排时,杜老正坐在一个戴著茶色眼镜,瘦长脸的老人身边,显然两人相谈甚欢。 “杜老。” 苏锦刚喊了人,杜老就笑著站起身:“苏锦快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李栋樑李老,咱们越史研究的专家,当年就是他找到第一本有关越朝记录的野史书。” 苏锦一惊。 这位可称得上学科祖师爷了。 苏锦立刻恭敬喊了声“李老”。 李老笑著点点头,询问杜老:“这位是?” 杜老咳嗽一声,双手背在身上,做足了派头:“她叫苏锦,今天你们会出现在这儿,全是为了她!” “你別跟我说古籍在她手里。” 李老开玩笑地说了句,谁知杜老点了头:“你猜对了,古籍就在她手里。” 场中一片譁然。 李老脸上的笑消失了,厚实的茶色镜片后,一双小眼睛透著精光:“老杜你可別被骗了,她看著不过一个学生,怎么可能有越朝的古籍?” 有李老开口,第一排坐著的几位自认跟杜老关係不错的人纷纷开口。 “老杜你可別阴沟里翻船了。” “我就不该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越朝离现在已经五千年了,连存在都被人遗忘了,怎么可能还有古籍留存。” “哎,白高兴一场。” “老杜你研究越史多年,怎么被一个小年轻给骗了?” 见大家都不信,杜老急得大声道:“各位,她手里的都是真东西!” 可惜没人听得进去,甚至规劝他的声音更大。 在各种或怀疑或探究的目光下,苏锦从包里拿出一本蓝色封皮的线装书递到李老面前,不卑不亢道:“李老是研究越史的大拿,应该能分辨出书的真偽吧。” 李老根本不想看。 明知道是假的,何必浪费时间。 只是目光在扫到封面时啥,他目光一凝。 他看的不是上面的字,而是封面的纸。 虽然是蓝色封皮,却能清晰看到纸张带有明显的凹凸感,在灯光照射下,如同蜘蛛网。 他的手不自觉摸上去,那特殊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震。 “是苧麻所做的纸!” 李老惊呼出声。 议论声瞬间消失,所有人不敢置信地看过来。 “苧麻造纸的工艺早就失传,难道这真是古籍?” “就算是古籍,也不一定是越朝吧?” 不知谁反驳一句,李老颤抖著声音道:“若加上越朝早就失传的造纸技术呢?” 第43章 越史研究人的狂欢 场中一片寂静,隨后就是一阵阵椅子在地上移动发出的“吱吱”声。 原本坐著的大家们纷纷围过来,一个个著急地要看。 李老心急下,一把夺过苏锦手里的书,紧紧抱在怀里。 立刻有人不满:“李老您又没买,不能一个人霸占,快给我鑑別一下。” 有人还直接动手抢,被李老发现后一把推开:“我还没看,你们抢什么?” “您不拿出来,我只能动手了。” 李老把书抱得紧紧的,厚重的镜片反著光:“我有心臟病。” 旁边一个与他年纪相当的老者不屑道:“心臟病怎么了?我有高血压,你再不给我,小心我直接中风躺地上!” 现场最年轻的人都有六十来岁,谁身上还没点病,於是整个现场变成报病大会。 期间还夹杂著杜老“都別挤”的呼喊。 苏锦硬生生被一群“老弱病”们挤了出去。 看到眼前跟菜市场般吵闹的场景,对大家的滤镜碎了一地。 赵瑶急得团团转,看到苏锦也在外围,几步走过来:“这么推搡,万一谁真的发病就完了!” 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还一身的病,哪儿能禁得住这么折腾。 苏锦將背著的布包里剩下五本书都拿出来举到半空,大声道:“我这儿还有,谁要验证真假,来我这儿拿!” 话音落下,那些外围的老人齐齐看过来,再看到高举到半空的书籍时,一个个双眼冒绿光,朝著苏锦就涌过来。 “我年纪最大,先给我看!” “我还年轻,眼神好,我替老大哥们先验证一下。” 苏锦大声道:“一共有18本书,都排好队依次发放,领到书的人看十分钟后再给后面人看。” 刚刚还乱糟糟的老人们赶紧规规矩矩排队。 苏锦拿了一本奖励给最先招呼大家排队的老人,他也是站在队伍最前面的老人。 老人一手捧著书,另一只手在纸上摩挲:“是了是了,跟书上记载一模一样,入手凹凸,还是苧麻製作而成,是大越特有的纸啊!” 翻开书,里面是一样的纸,字跡工整,虽是馆陶体,却能隱隱见到笔锋,依稀能看到抄书之人未隱藏的风骨,这是现代的印刷所没有的意气。 老人难掩激动,粗糙的苍老的大手一遍遍抚摸著,好像在摸稀世珍宝。 “这就是真本!” 正排队的人早就眼热了,可他们又不想离开队伍,只能对著老人喊:“杨老看完了给我看看吧?” 被称为杨老的老人立刻宝贝般把书压在胸口,不满道:“自己不会领吗?” 他研究越史这么多年,第一次拿到真本,还没仔细看怎么可能捨得拿出去给別人看。 其他老人气得咬牙切齿,乾脆不求他,等著苏锦分书。 之前他们都怀疑是假的,可李老杨老两位研究越史的大家都说是真本,那就肯定是真本。 越朝古籍现世啊! 这是他们越史研究人的狂欢。 他们的心都跟猫爪挠一样,恨不得立刻看到摸到。 苏锦一个个发书,很快带来的书就全发出去。 拿到书的老人们或笑或高兴得连连感嘆。 五分钟一到,苏锦收书,那些老人扼腕长嘆,纷纷憋著口劲要多买几本回家慢慢研究。 拍卖会由赵瑶主持,第一本书拿出来,也不介绍:“起拍价一万,每次加价不得少於一千。” 李老气的站起身:“我不允许你这么羞辱越朝古籍!今天所有书起拍价十万,每次加价不能少於一万,这本书我出价十万!” 赵瑶:“啊?” 起拍价定低点只是为了气氛活跃,怎么就成侮辱古籍了? 其他老人也纷纷用叫价表示支持。 第一本书以332万的高价成交时,苏锦惊得眼睛瞪得滚圆。 接下来的书竟然全都在百万以上价格。 最后一本更是被杜老以500万的高价拿下。 拍卖结束,苏锦上台,对著底下的大家们鞠躬:“教授老师们好,我叫苏锦。” 底下大家们慈爱笑出声。 从今天开始,他们没人会忘记苏锦的名字。 李老笑著隔空点点苏锦:“你这孩子今天从我们身上赚了不少钱走啊。” 又是哄堂大笑。 苏锦无奈:“老师们,今天我把书拿出来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推进越朝歷史的研究,保住我们越史系不被取缔。” 在大家们的询问下,苏锦把江城大学要取缔越史系的事说了。 “越朝古籍都出来了,摆明了越朝是存在的,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加大扩招,怎么能取缔这个专业?” “西方一直不愿意承认咱们有五千年歷史,咱们要是自己放弃了,种家五千年歷史真就要变成四千年歷史了,这是我们史学家的耻辱!” “越史系要是被取消,就断了以后的人学越史的路了。” 大家们义愤填膺。 这些年他们受了西方学者多少污衊,没想到那些人竟然把手伸到学校,来对付一个小女孩。 李老当场表示:“苏锦你不用怕,明天研討会我亲自去跟你们校领导辩上一辩!” 苏锦对李老鞠躬:“谢谢李老!” “我这把老骨头也该动一动了,明天的研討会给我留一个位子。” 杨老爽朗一笑。 “你们两个老傢伙肯定不够,再加我一个。” “还一个个加什么,只要有空的都去!你们今天得了古籍的更要去,谁不去就把书交出来。” “当然要去,这么重的担子不能让一个小女孩担著。” 苏锦一一看过去,四十多位大家竟然全都表態要去研討会。 一股暖流涌向苏锦胸口,她抓起话筒,郑重道:“谢谢老师们的支持,我一定会保住越史系,给越史留下输送新鲜血液的路径。” 大家们看向苏锦的目光纷纷露出讚赏之意。 等大佬们离开,赵瑶拿著一张金卡在苏锦面前晃,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你这次赚大了!” 18本书,一共卖了6300万,扣除给赵瑶的一成佣金,苏锦到手5670万。 苏锦被嚇了一跳。 一天进帐5670万! “我成富婆了!” 沈逾白好奇:“何为富婆?” 在苏锦的解释下,沈逾白知道原是女子成了富户。 难怪如此高兴。 “剩余书籍若都卖了,岂不是能成更大女富户?” “我才不卖!我自己都没看完呢。” 沈逾白笑著摇摇头。 不过是些普通书籍,並非孤本,隨时可买,竟如此不舍,可见苏姑娘也是爱书之人。 第44章 正式取缔越史系 苏锦兴奋地把今天的事说给沈逾白听。 比如他们如何爭抢拍书,又比如他们对越史系要被取消的愤懣。 “就是因为种家世世代代人对歷史的执著和情怀,种家的歷史得以完整留存,我们在千年之后还能窥探到古人的智慧与生活。” 沈逾白看著字条上的字跡,猜测苏锦心中激盪。 落笔。 “明日研討会可会紧张?” 很快,沈逾白收到了回信,展开一看,上面字跡张牙舞爪:“那么多大佬帮我,正是我为越史做贡献的时候,我等著大展拳脚,紧张只会影响我的发挥!” 沈逾白嘴角上扬。 正要落笔,又一张字条传送过来。 “我要睡了,养足精神明天大战一场。” 沈逾白提笔:“好梦。” 字条传送走后,他静静心,捧著书本读起书。 苏锦已经爬到床上,关灯,睡觉。 研討会的地点布置在综合大楼17层的大会议室里。 一个月前,教务处就发出了公告,所以今天来参加研討会的除了校领导,还有很多教授。 在场人多,许多人会找到自己熟悉要好的閒聊。 窗边就有两位教授聊起来。 端著玻璃保温杯喝枸杞茶的教授惊讶道:“主持今天研討会的竟然是刘副院长?他去年不是退休了吗?” 站在他旁边端著搪瓷杯子的教授道:“虽然业內对越史不抱希望,可校领导还是很慎重的。” “越史系招不到学生,存在意义不大。” 玻璃保温杯教授目光四处寻找:“研討会都要开始了,怎么没看到越史系的胡教授?” 搪瓷杯教授:“胡教授在住院来不了,今天的研討会交给他的学生苏锦,诺,角落那个就是。” 玻璃保温杯教授顺著看过去,会议室角落里一个扎著高马尾,穿著件牛仔外套的女学生背著双肩包,手上抱著个文件夹在背著什么。 “一个学生来参加研討会,还想保住越史系?这不是开玩笑吗?” 玻璃杯教授连连摇头,心里很惋惜。 既然学校开了研討会,就是想群力群策,如果越史系的胡教授能拿出让人信服的观点,也许有机会说服大家投票把越史系留下来。 现在派个学生来,几乎相当於已经放弃了。 教授看向她的目光带了同情与可怜。 取消派今天必定会极力攻击越史,她一个女孩不能可能承担得住。 “也许胡明只是为了给越史系被取消找个替罪羊?” 身旁响起一个突兀的嘲弄声。 两位教授顺著声音看过去,面前的人一米九以上,头髮白,哪怕穿著外套,也掩不住坚挺的胸肌,浑身的力量带有十足的压迫感。 整个学校除了西方史系教授蔡文博外,没人有这个身材。 眾人看到蔡文博后,纷纷住嘴。 谁都知道蔡文博是坚定的取消派,不止一次提出要取消越史系。 蔡文博也不在意,带著刘蕾大步走到苏锦面前。 苏锦正背著一早准备好的演讲稿,面前突然出现一大团阴影。 仰头看过去,就见一个人如大山一般挡在她面前,气势迫人。 她看了眼这位硕大的拳头,毫不怀疑自己能被这人一拳打死。 “越史系都快被取消了,背那些还有什么用。” 一个嘲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苏锦扭头看去,这才看到大山旁边快看不见身影的刘蕾。 苏锦瞬间知道这座“肉山”是谁了。 她转过身不看两人,继续默背稿子。 蔡文博见她这反应,心里越发得意,嘲讽道:“胡明这缩头乌龟竟然连研討会都不来,你一个学生再怎么努力也翻不了盘。有这个时间还不如给自己想想出路,看在你学姐的面子上,如果你毕不了业,可以转到我西方史系来。” 多年的目標终於要在今天实现,蔡文博心情很好。 可惜的是不能当场奚落胡明。 不过有个胡明的学生笑话一番也不错。 “听到了没有,我们蔡教授可怜你,主动给你机会,你可要好好抓住,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刘蕾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 玻璃杯教授听不下去,想上前帮苏锦,胳膊却被搪瓷杯教授抓住。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各处。 苏锦把文件夹用力一合,扭头怒瞪师生两人。 她不理他们,他们还越说越过分,真当她是病猫啊! “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去学西方史学,毕竟你们最近刚挖出来的10500年前的竹篮子还带毛刺,我在拼夕夕买的都没你们挖出来的新。” 她的声音不小,今天人又多,站得都不远,附近不少人听到,想笑又不好意思,只能极力憋著,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来。 刘蕾气得咬牙切齿,指著苏锦:“你敢污衊我们西方史?” 苏锦嗤笑一声:“用得著我污衊?你们挖出来的文物连铁锈都没有,看著不尷尬吗?” 蔡文博脸色沉下来,刚要开口,身后传来主持人刘副院长的声音:“研討会即將正式开始,大家都回各自位子坐好。” 蔡文博拳头捏得紧紧的,最终还是狠狠瞪了眼苏锦,转身离开。 再让她得意一次,等研討会开始,有她哭的时候! 校长坐在方桌的主座,其余领导依次坐於下首。 因为是关于越史系的研討会,胡明的位子就在副院长旁边,於是一通校领导和老教授中间坐了个年轻女学生。 眾人目光齐齐往苏锦那边看去,苏锦紧张得手心冒汗。 好在这种情况並没有持续多久,主持人在台上介绍起越史系的成立以及发展。 “越史因为一直没有办法证明其真实性,导致常年没有推进,我们学校的越史系也常年无法招收学生。经过校领导的商议决定,正式取缔越史系。” 苏锦脑子嗡嗡响。 不是研討会商量越史系是否被取缔吗?怎么直接决定要取缔了? 主持人继续道:“好在越史系只有师生二人,胡教授可转为后勤岗,至於学生苏锦,学校给你几个专业选择,可转去考古系、文物保护系以及西方史系继续学习,你没意见吧?” 蔡文博面露得意,看向苏锦的目光带了几分嘲弄。 苏锦深吸口气站起来,朗声道:“我有意见,越史的研究已经有推进了,越史系不该被取缔!” 第45章 拿出证据 眾领导教授齐齐转头看向苏锦,好像在惊讶一个学生胆子竟然这么大。 又一道女声打破沉静:“你不会想用古董店掏来的古董当证据吧?” 刘蕾坐在旁听椅子上大声反驳。 办公室除了大会议桌,还有一些放在桌子附近旁听的塑料椅子。 作为学生,刘蕾也只能坐在旁听椅子上。 蔡文博询问:“怎么回事?” 刘蕾道:“老师,苏锦之前去了古董店,买一些不知道年份的古董说是越朝的。” “连年份都无法確定的古董更没法证明越朝的存在,怎么能算研究有进展?” 蔡文博心情很好地靠在椅背上,有种猫戏耍老鼠的爽感。 刘蕾更得意。 她早就看穿苏锦的意图,就等著今天发难,看苏锦还能怎么办! 校领导们神情各异,互相小声商量起来。 本来都已经定了的事,开这个研討会其实也是为了给越史界一个交代,没想到走个过场还出了意外。 玻璃杯教授深深嘆口气,目前没有被国际国內承认的越朝古董,苏锦想要以这种为证据,根本无法说服所有人。 主持人刘老开口:“苏锦啊,你如果没有別的有力证据,就別耽误研討会的进程了。” 领导们微微頷首。 大家都忙得很,並不想在这儿耽误时间。 苏锦举起手上一个银色u盘道:“老师,我有证据,我们马上就能揭开越朝的神秘面纱。” 主持人刘老一愣,扭头去看其他校领导。 考古学的许教授开口:“各位校领导,苏锦同学拿出证据,我们不如先看看?” “如果有证据,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今天这么多人在场,她要是拿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示眾,对学校造成名誉损失怎么办。” 蔡文博压著跳动的眼皮,第一时间反对。 之前的淡然嘲讽在苏锦拿出u盘时荡然无存。 能让苏锦在这个时候拿出来的东西,肯定有点价值。 他不能让苏锦坏了好事。 “我可以先给刘老检验。” 苏锦不避不让,言辞恳切:“各位领导老师,这份证据关係到越史系是否被取缔,请给学生一点点时间!” 蔡文博还想阻拦,许教授再次开口:“各位领导,既然是越史系的研討会,我们就给她一次机会吧。” 苏锦向许老爷子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经过校领导简单商议后,苏锦的u盘交到主持人刘老手里。 当刘老看到笔记本电脑里出现的內容时,瞳孔猛缩,满脸骇然。 校长笑道:“什么內容让刘老这么惊讶?” 刘老並未就著校长的话继续玩笑,而是正色道:“各位领导,这份文件我要投屏了。” 很少见到刘老如此郑重,领导们也都来了兴致,走过场的研討会也多了一点趣味。 投影仪被打开,刘老看到的一切正缓缓在各位领导教授们眼前一一展现。 投影仪的光打在眾人脸上,半明半暗,让眾人的惊愕无所遁形。 “啪”一声响。 是蔡文博杯子落到地上摔碎的声音。 可惜除了许教授外,没有其他人在意。 所有人心上只有一个念头:那副捲轴能被修復! 许教授手指轻轻敲著胳膊,欣赏著蔡文博的惊诧。 震惊吧? 他第一次看到这份计划时也是这么震惊,不过那次他还能靠著自己多年的经验挑出一堆刺。现在这版本,蔡文博那老小子要是还能挑出刺,他许字倒著写! 欣赏完蔡文博的脸色,他的目光又一一扫向那些校领导。 之前不是急著开完会走人吗?怎么现在一个个都跟长在椅子上动也不动了? 嘖嘖嘖,一个个脸色真好看。 许学林教授翘起二郎腿,恨不得哼歌。 过癮啊! 投影仪上的內容播放完,校长已经看向歷史、考古相关的领导教授们:“幻灯片里的捲轴修复方案能不能操作?” 校长是理科出身,对这种文物修復不太了解。 几年前胡明得到捲轴时拿去检测过,確定是五千年前的物品。 这件事在考古界引起了轰动,不少学者来让江城大学考察,甚至当时有人断言,一旦捲轴修復,就是越朝被承认之时。 当时江城大学狠狠出了一波名。 后来虽然沉寂下来,校长却记住了这些事。 如果不是这个捲轴的突然出现,越史系早就被取消,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研討会。 考古系的教授们纷纷出声:“从方案来看,修復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份方案非常详细,可操作性强,我挑不出毛病。” “一旦找到原材料云水纸和相关顏料,捲轴修復工作就可进行。” 这些议论让蔡文博很刺耳,话也就刻薄起来:“要是能找到什么云水纸和顏料,捲轴早就修復了,用得著等到现在?” 討论热闹的考古文物教授们都尷尬地住了嘴。 虽然方案写得好,没有这两样原材料,一切都没用。 蔡文博心情终於舒畅起来:“方案谁都会写,这就能改变校领导的决定吗?” 校领导们期待的神情渐渐消失。 没有原材料,修復无法完成,还是一个破损的捲轴。 “有云水纸。” 苏锦的话炸响在所有人耳边,將目光全吸引过去,她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个捲轴和几张泛著点点黄色的纸张。 蔡文博嗤笑:“你有什么办法证明这是云水纸?” “有办法可以慢慢说,蔡教授这么大的攻击力干什么。” 许教授悠哉游哉道。 蔡文博怒道:“我不能容许某些人为了保住没任何价值的越史系,编造谎言欺瞒领导。” 许教授撩起眼皮看他:“就你能分辨真假,领导教授们都看不出来?” 蔡文博被懟得没了话。 校长问苏锦:“蔡教授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你如何证明桌上的是云水纸?” 苏锦先將捲轴提起来,指著作画部分的纸张道:“所谓云水纸,就是像云水一般柔软,却又带著一丝冰凉。从侧光看,纸张却是布的光泽。” 放下捲轴,又將云水纸放到半空:“这张纸也是如布一般,却滴墨不散,入手冰凉。” 两样一对比,特性完全一样。 会议室一片譁然。 眾人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难掩震惊与惊喜。 蔡博文眼皮抽搐一下,立刻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带有极强的压迫感:“你为了留住越史系,竟然公开学术造假!” 第46章 歷史大佬们齐聚 苏锦俏脸一沉:“我没有。” “那你的云水纸从何而来?” 蔡文博指著苏锦手里的云水纸怒问。 会议室的议论停下,眾人纷纷闪过这样的疑惑。 越朝就算存在,那些造纸的技术也早就失传了,那越朝特有的云水纸从何而来? 总不可能是苏锦穿越到越朝带回来的吧? 剩下的答案只有一个:苏锦在造假。 刘蕾立刻跳起来大声附和:“肯定是她从哪儿找到的差不多的纸来骗人的!现代工业社会什么东西都能造假!” 领导教授们脸色变得极难看,对苏锦已经没了耐心。 校长压了压,等底下没有声音后他才道:“苏锦,你要是解释不了纸的来源,我们就不浪费时间討论了。” 不討论就意味著越史系正式被取缔。 苏锦抓紧手里的云水纸,只能道:“別人给我的。” 蔡文博立刻追问:“谁给你的?什么时候给的?他怎么会有云水纸?” 即便苏锦隨便说一个名字,他也会当场让打电话,继续追问那个人。 苏锦眼神闪了闪,决定把赵瑶供出来。 昨天李老就问过她古籍来源,她笑笑不语,李老没多问揭过去了。 当时她就在想,如果今天別人问她云水纸的来源怎么办。 於是求赵瑶帮忙。 赵瑶开的是古董店,来源好说,可以是別人卖的,也可以是祖上传下来的,很好开脱,赵瑶当时也答应下来。 没想到现在真的就出现了这种情况。 “是我给她的!” 一个苍老又带有威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眾人齐齐看去,就见李老、杨老、杜老等人鱼贯入了会议室。 歷史相关的教授们齐齐惊得张大嘴巴,一个个都傻了。 这些全是歷史大家啊! 他们任何一个来江城大学,学校都要拉横幅欢迎,今天一下竟然来了几十人?! 许学林许老几乎是弹跳站起来。 在这些人面前他不配坐著。 隨之而来的是许多歷史系相关教授纷纷起身迎上去。 四十位大家几乎瞬间被簇拥起来。 就连校长都坐不住了,带著一眾领导迎上去,笑著道:“欢迎各位蒞临我们学校,各位先生既然来了,指导我们学校师生一番?” 李老笑道:“我们这些老头子不请自来,还望校领导別嫌弃。” “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你们都是我们想请都请不来的大人物。” 校长笑道。 话里虽然带了一点客气的恭维,说的却也是真话。 这些人全是响噹噹的人物,听说官方电视台请了李老、杨老许多回,都被他们拒绝了。 杨老直接道:“老李你別胡说,我们是应邀而来。” 校长笑道:“请问应谁之邀?我这就请人来作陪。” 杨老用拐杖往苏锦的方向一指,道:“苏锦,我们都来了你还躲在人群后面干什么?” 校长惊讶不已。 竟然是被苏锦请来的? 连他这个校长都不一定能请到他们中的一位,她一个学生怎么能同时请到这么多大佬? 苏锦回头看了眼跟吞了苍蝇一样难受的蔡文博,笑著应道:“校领导们在前面,我一个学生不好进去。” 校领导们:“……” 突然变得多余了。 想归想,他们还是让苏锦到了李老等人面前。 苏锦一一跟他们打招呼问好。 一下增加四十多个援兵,苏锦气势十足。 李老对校长道:“校领导,能否容我老头子多嘴说几句?” 校长笑得恭敬:“李老您说。” “我们最近发现了大量大越的古籍材料,经过一番研究,越朝真是文脉昌盛啊!” 拿出一本线装书递给校长,校长双手捧过,手一摸就觉得不对。 李老解释了下这本书的纸张,浅显易懂,即便不懂这些,校长也听得明白这是越朝古籍。 其他人也纷纷拿出昨天刚买的古籍。 校领导们粗略一数,竟然有近二十本。 有人想借来看看时,却遭到严词拒绝。 杨老道:“这些都是宝贝,损坏了就没了,恕不外借!” 被拒绝的校领导赶紧把双手背在身后掩饰尷尬。 李老继续道:“我们研究越史多年,可以肯定越朝是真实存在的。越朝的许多制度,竟然与明朝相似,这个研究实在太有必要了。” “五千年前的制度怎么可能跟明朝相似?也许是你们假借明朝的模板杜撰一个越朝出来。” 蔡文博嗤笑反驳。 他一个西方史教授可不会把这些人当回事。 从校领导们对待这些人的態度,蔡文博就知道不好。 坚决不能让这些老头子坏了他的好事。 一个校领导面露不喜:“李老是国学大师。” 这就是警告蔡文博不能对李老不敬。 李老摆摆手:“我们已经这么大岁数了,也没有別的大目標了,这辈子就是要看到种家的五千年歷史,再不被某些数典忘祖的人质疑。” 苏锦很有高兴地欣赏著蔡文博铁青的脸色。 就喜欢看蔡文博生气还干不掉李老的样子。 “这也是我们歷史相关专业师生的共同追求。” 校长笑道。 杨老也不拐弯抹角:“校长,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请贵校为越史的研究留一个火种。” 其他大家也纷纷附和。 这么多大佬齐声开口,效果是卓越的。 校长当场表示让眾人重新投票越史系是否该继续存在。 投票结果出来,同意保留越史系比不同意的多五票。 苏锦高兴地用力鼓掌,几乎要把手拍红了。 刘蕾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会保留越史系? 老师努力这么久,竟然失败了? 蔡文博脸色难看到极点,声音如同炸雷:“越史研究一直没进展,学校也要一直开设这个专业?” 说完,看向一个副校长,那位副校长也道:“虽然研究越史非常有意义,可越史系的学生毕业后找不到对口工作,我们不能不拿学生的前途当回事。” 原本慷慨激昂的现场再次安静下来。 这也是学校想取缔越史系最直接的原因。 李老等人也面露犹豫。 歷史系学生想就业已经不容易,更別提小眾的越史系。 学校领导考虑更多的是就业,而不是情怀。 “越史研究始终没突破,我们就算留下越史系,也没法招收学生。” “给我半年时间!” 苏锦一步上前朗声道:“半年內我肯定会推进越史的研究!” “好大的口气!你们行业多年研究都没法有进展,你竟然想半年就有突破?” 蔡文博嘲讽。 苏锦看向他:“这是我们越史的事,跟你一个西方造假史有什么关係。” 李老等人“哈哈”大笑。 蔡文博额头青筋突突跳。 校长一锤定音道:“那就给你半年,如果半年內研究没有大突破,越史系取消,苏锦你必须转专业。” 第47章 谁家学生做成她这样? 苏锦推开病房门时,胡明几乎是弹跳坐起身。 “怎么样?” 看到胡老师抓紧被子的手,苏锦眼珠子闪了闪,沉默著关门走过来。 胡明很勉强扯了个笑:“没事,我肯定帮你转个好专业。” “我嘴太笨了,蔡文博一逼问,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锦垂头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將新买的榴槤放到桌子上。 胡明极力掩饰失落,劝道:“他是有备而来,別说是你,就算我亲自去现场也说不过他。” “但是他被我气得青筋都暴起来,还愤然离场!” 苏锦猛地抬头,双手合十,激动道:“老师,我们越史系被保留下来了!” 胡明嘴巴微张,愣愣看著苏锦,脑子一时转不过弯。 好一会儿后他才惊醒,旋即双眼迸发夺目的光彩:“留越史系没有被取缔?怎么会没有被取缔?” 在住院前,学校领导已经找他聊过,哪怕不甘心,他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校领导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在胡明的追问下,苏锦把研討会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胡明听傻了。 李老、杨老、杜老…… 这些大人物就连他见一面都很难,苏锦竟然能请动他们?! 胡明並没有问苏锦怎么请动的大佬们。 既然苏锦不说,他也就没问。 不过这並不影响他高兴。 胡明在病房里来回走动,脚步轻快,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你有没有拍下蔡文博气急败坏的视频?” 见苏锦摇头,胡明惋惜地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太可惜了,这样爽的场景就该拍下来,以后经常拿出来看看。” 苏锦惭愧:“薑还是老的辣啊。” 她当时光顾著懟蔡文博,根本没想到拍视频。 胡明也不计较苏锦说他是老薑,很高兴道:“以前蔡文博在我们面前一直耀武扬威,这次吃了大亏,好几个月都不会再来找我们麻烦了。” 提到这个,胡明神情一凝,目光躲躲闪闪地扫向苏锦。 正高兴的苏锦瞬间警惕起来:“老师你又打什么坏主意了?” 之前就是这个眼神,然后把研討会交给她。 现在又是这种眼神,不会再来一个研討会吧? 胡明“嘿嘿”笑了两声,走到床边扶著栏杆坐下,一本正经道:“苏锦啊,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学生。” “不,我不好。” 苏锦拒绝被衣炮弹腐蚀。 “你热爱越史,为了保住越史系,你兢兢业业,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胡明越夸,苏锦心里越没底。 她不想再听绕弯子了:“您直接说是什么事吧。” 胡明捏紧病床栏杆:“既然越史系没被取消,几个月后的西方学者来学校,你可能要招待。” 苏锦反手指著自己:“我?招待?” “你看越史系就咱们俩,老师力不从心,剩下的只有你。” 胡明换了副忧心忡忡的神情:“西方一直不承认越史,这次特意早早给我发了访问邮件,肯定是想来打咱们脸,你忍心被人踩在脚下?” 看著老师巴巴的眼神,苏锦:“……” 可恶,谁家学生做成她这样? 苏锦离开前,把带给胡明的榴槤又带走了。 这个榴槤他不配吃。 “这极臭的物品真的能吃?” 苏锦很肯定给沈逾白回信:“特別好吃,就这一盒榴槤了我两百多块,很贵的!” 沈逾白白皙的手捂著鼻尖,浓墨般的眉毛紧紧蹙起,警惕地盯著眼前散发著阵阵异味的黄色物品。 他再三犹豫,还是捻起一块榴槤肉细细查看起来。 苏姑娘庆贺的方式属实特別。 今日苏姑娘写信告知他研討会大获成功。 他为苏姑娘高兴,写了一份庆贺词过去,换来的就是一盒臭极了的黄色之物。 苏姑娘说此物名叫“榴槤”,是种果实,味道极鲜美,还极力劝他尝尝。 沈逾白到底还是把榴槤放了回去,用布巾仔细把手指一根根擦乾净。 新字条已经传送过来:“好吃吧?我以前根本捨不得买,还是昨天靠卖书大赚一笔才实现榴槤自由。” 沈逾白决定转移话题:“越史系留存下来,苏姑娘可顺利毕业了吧?” “越史系只是暂时保存下来,六个月內我还要让越史研究有重大突破才行。” 沈逾白沉吟起来。 若能找到相关顏料,捲轴修復后应该算是取得重大突破。 “县城无法寻得这些顏料,过几日休沐我去州府,帮苏姑娘找寻相关顏料。” 苏锦高兴地咬了一大口榴槤。 还是沈逾白靠谱啊。 先帮她找到云水纸,现在又要去帮她找顏料。 不知道州府的顏料贵不贵,沈逾白手上的钱可能不够。 她要再弄些玻璃製品给他卖了赚点钱才行。 他和沈家住一块儿,很多事情还是不太方便。 苏锦:“你什么时候可以分家?” 沈逾白:“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徐徐图之。” 作为读书人,他是万万不能在爷爷在世时提分家,否则就是有悖伦常。 大房一向占便宜,定然不会愿意分家。 最適合挑头提分家的,只剩下二房。 沈逾白掩住眸光,將榴槤肉都放进碗里后,拄著木棍出了门。 天已经黑了,主屋里的灯已经被吹灭。 厨房里还亮著火光,二房的女儿彩娥正坐在灶膛前熬猪食。 沈家的猪食多是沈家吃不完的菜和猪草一块儿熬。 猪是农家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 沈家湾家家户户都在年初抓个小猪崽子养著,养到年底或者卖给猪肉铺子,或者自己杀了卖肉。 沈耀宗家为了赚钱,每年要养两头猪。 猪能赚钱,却也吃得多。 粮食连人都捨不得吃,更捨不得给猪吃。 沈家的两头猪大多时候吃的是地里多种的菜和猪草。 搂猪草的活儿落在了年纪最小的沈彩娥身上。 猪草和菜要煮熟才能给猪吃,不然猪容易生病。 从去年开始,熬猪草就是二房和三房轮班,今天该轮到二房了。 沈逾白进厨房后,將一碗榴槤递给彩娥。 看到黄色一坨散发异味的东西,彩娥一言难尽道:“逾白哥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用装碗粑粑给我吧?” 沈逾白:“……” 果然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彩娥也觉得不对劲。 苏姑娘怎么会喜欢吃这个东西吗? 第48章 要二百两的嫁妆 本著对苏锦的信任,沈逾白循循善诱:“这是果子,闻著臭吃著香,彩娥要不要试试?” 八岁的孩子总归是贪嘴的。 彩娥平常除了粥,也吃不到別的东西,再加上逾白哥一贯信誉极好,她信了他。 在沈逾白將碗伸过来时,彩娥將手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伸手去拿时又偷偷看了沈逾白一眼,见其始终笑得和煦,彩娥抓了一个月牙形的榴槤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一开始的迟疑全变成欣喜。 沈逾白看著她吃完一块榴槤后,巴巴盯碗里的榴槤,就將整个碗塞进她怀里。 看来確如苏姑娘所说,此果实极美味。 等沈逾白离开,彩娥抱著碗去找爹娘。 王氏起先说什么都不愿意吃,彩娥塞进她嘴里,尝到滋味后她把一整块都吃完了。 “逾白自己有钱了,吃的都是咱没见过的东西。” 话语里难掩羡慕:“要是咱也有那么多钱,日子也能过这么好。” 以前逾白手上没钱,连吃饭读书都要看人脸色。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现在拿到钱了,都捨得买吃的了。 “那些钱是族学给他读书用的,买完笔墨纸张也就不剩什么了。” 沈守义老实巴交解释道。 “你只知道带著儿子们在地里傻干,一点不知道为两儿子打算,他们都多大了?爹娘准备什么时候给他们说亲?” 王氏恨不得指著他的鼻子骂。 老大肯定是把她男人的心眼也抢走了,让她男人成了缺心眼。 老大想等鸿业中秀才后说门好亲,长孙没说亲,底下的堂弟们全得等著。 二房的大儿子沈正林已经18岁了,沈老汉和郑氏没一点给他说亲的心思。 村户男子过了二十就要被叫光棍了,午夜梦醒,王氏想到两个儿子的婚事就睡不著。 往常倒还能忍,今儿看到沈逾白送来的果子,她那点心思就被勾出来了。 家里出力最多的就是二房,可她手里是一点钱都没有,想为孩子们做点打算也不成。 沈守义訥訥道:“爹会打算的。” “爹的打算全在鸿业和秀莲身上,你这个二儿子就是老黄牛的命!” 王氏气得狠狠拧著沈守义的腰间软肉。 沈守义忍著不吭声,只要媳妇发泄完,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第二日沈逾白从族学回来时,瞧见二叔正坐在院子里编竹篓。 他打了声招呼后就要回屋子,被沈守义喊住。 “家中虽有些钱,可往后你和鸿业参加科考,路上的钱多,现在省著点用总是好的……” 沈逾白带著得体的笑,静静等著后续的话。 背著满满一篓猪草的彩娥飞奔到沈逾白面前:“逾白哥,昨天的榴槤特別好吃!” 沈逾白又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今天的零嘴。” 彩娥兴奋地打开油纸包,里面包著的是炒生。 她兴奋的整张脸变得通红。 “谢谢逾白哥!” 沈逾白温和地笑了笑,回头问沈守义:“二叔刚刚想说什么?” 原本是为了不让自己再受苦,想让逾白別把零嘴拿出来。看到彩娥高兴的样子后,话就说不出口了。 沈守义低下头,继续忙手里的活儿:“没事。” 沈逾白起身回了屋,给苏锦写字条:“二叔没开口阻止我给彩娥零嘴。” 苏锦:“那是不是说明他也有私心?” 沈逾白:“谁也不愿意一直为他人当牛做马,现在不过是对父母兄长的敬重压住了不满。” 裂缝已產生,如今要做的只是加大加深裂缝。 “你二叔那叫愚孝。” “他不止有父母兄长,还有妻儿,只要二娘忍不了,此事便能成。” 缺的不过是契机。 陈家来人时,沈逾白在族学里。 沈逾白进屋时,並未见到陈家人,倒是沈家人都坐在主屋,沈老爷子一口接一口吧嗒著旱菸,烟雾瀰漫间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陈家今天带了媒婆过来。” 人齐了,沈老爷子终於开口了。 沈逾白余光扫向沈秀莲,见她倨傲的脸上难掩兴奋,猜想不是坏事。 沈守忠喜道:“都带媒婆上门了,可见陈家这回是真心的。” “陈家老二亲自来的,说两孩子年纪都大了,也该把亲事办了。” 郑氏喜不自胜。 沈逾白注意到沈守忠脸上掛著若有似无的得意,想到上回他跟陈家人在茶楼那一幕,猜想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郑氏开口:“秀莲嫁到那么好的人家,肯定要多带点嫁妆才能让婆家看得起。好在咱家有不少银子,二百两也不算太跌份。” “二百两?!这是要把咱家全掏空啊!” 王氏尖叫起来。 “钱在我们手里,我们还做不得主了吗” 郑氏双手掐腰,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上回就是老二媳妇嚎著不给地,这回给银子又不愿意,这是要她的强啊。 “老二你就由著你媳妇跟我们闹?” 郑氏发话,沈守义赶紧去拉王氏。 王氏甩开他的手,尖叫道:“孩子爹带著孩子天天干活挣粮食,现在我们连说句话都不成了吗?秀莲要嫁妆,我两个儿子就不用彩礼?你们是想我两个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养著鸿业?” 王氏虽然没当家,也大致能估摸出家底子。 一般农户家家底子差不多也就十来两。 沈守信当官那两年往家里寄的,加上后来朝廷给的抚恤银子,一共也就二百多两。 扣掉修的四间青砖大瓦房销外,也就剩个二百两齣头。 真让秀莲带走二百两,家底子就被掏空了。 这些年王氏虽然著急两个儿子的婚事,也对公婆种种不公不满,却始终能忍。 因为她知道家里有钱。 只要有钱就不慌。 沈守忠先开口:“秀莲嫁入陈家,往后咱们就有当官的亲家,你们不也跟著沾光吗?” “我们能沾什么光?我们二房都没读书,除了种地也干不了什么差事,她少拿点钱走就是我们沾光了!” 王氏的话夹枪带棒,就差明说是沈守忠能得到好处。 沈秀莲窜起身,指著王氏的鼻尖骂:“等我嫁进陈家,你就算求我帮忙我也不会答应!” “没百亩地陈家能要你吗?” 王氏反唇相讥。 眼看越闹越大,沈老爷子用旱菸杆把炕桌敲得“咚咚”响:“老二媳妇你闹够了没有?” 第49章 二房罢工 沈守义拉住王氏:“你少说两句吧。” “咱家怎么出了这么个搅家精!” 郑氏大骂王氏。 江氏也责备起王氏:“咱们好歹是书香世家,是出过官老爷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么吵吵嚷嚷传出去让人笑话。” 那端著的姿態比罗氏更像官太太。 王氏一个人哪里说得过这么多张嘴,情急之下把坐在一旁的罗氏拉出来:“那些都是守信的抚恤金,弟妹你得说句话!” 罗氏越过王氏看了眼沈逾白,壮著胆子道:“爹娘,那个钱是留给逾白考科举的,不能动。” “那是我儿子的抚恤金,怎么,逾白要了地还想把银子也抢走?” 郑氏要上前,却被江氏拉住。 江氏又发挥自己一贯的识大体作风,规劝道:“娘年纪大了,三弟妹还是莫要跟娘吵。” 往常软弱的罗氏这次並未妥协,她不吵不闹,却声音坚定:“我嘴笨,没大嫂会哄人,也不懂我什么时候与娘爭吵,还请大嫂教教我。” 一向以这招无往不利的江氏却被问得哑口无言。 罗氏並不退让,而是直直看向沈老爷子:“那是守信的买命钱,爹以前说这钱不能,要留著兴家用,怎么现在要便宜陈家人?” 沈老爷子手一抖,菸灰撒到垂著的手背上,將他的手背烫红了一大片。 耳边的沈守忠叫嚷了两句,他不耐烦地喝止。 “守信媳妇,你是女人不懂里面的门道。陈家大伯是县令,与咱们县令相熟,秀莲嫁过去,鸿业和逾白明年下场,咱们县太爷会抬下手,鸿业和逾白至少是童生。” 这次要动用抚恤银子,沈老爷子对罗氏还是缓和了语气。 屋子里突然出现一道笑声,不刺耳,却让人觉得带了嘲讽。 眾人齐齐看去,就见坐在角落里的沈逾白淡淡道:“一旦捷径走惯了,又怎么愿意脚踏实地去拼功名?” 他继续道:“二百两买个童生,多少钱买秀才?又要多少钱买举人?” 沈老爷子恼怒:“我们给你们铺好了路,往后你们自己走,能走多远全凭本事!我们也只有扒上陈家的本事。” 沈逾白並不与沈老爷子纠缠,而是反问:“二百两银子当嫁妆是陈家提出还是爷爷奶奶自愿的。” 话直指核心。 “陈家提出来的又怎么样?” 郑氏蛮横道。 沈老爷子本想拦著老妻,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说陈家索要,他们的女儿秀莲成了什么?求著陈家娶的女子? 他也捨不得將儿子的抚恤银全给秀莲当嫁妆。 可他不甘心。 当年守信当官时,他们沈家多么风光。 守信死后,秀莲与陈家的婚事就成了沈家的遮羞布,时时提醒沈老汉曾经的辉煌。 守忠说的很在理,一旦和陈家联姻,陈大伯就会跟县太爷打招呼,到时候鸿业和逾白都是童生。 两个童生老爷在族里也足够风光。 沈守义不敢置信:“若我们不给,他们还能悔婚不成?” 悔婚对陈家的名声影响很大,当然不能直接这么干。 不过可以一直拖著,將沈秀莲拖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你想害得你妹子嫁不出去吗?” 郑氏色厉內荏,恨不得戳著沈守义的鼻子骂。 沈守义双手抱著头蹲在地上。 郑氏愈发囂张地扫视眾人。 王氏气得浑身发抖,却毫无对策。 二百两就这么被糟践了。 她恨啊。 怎么就遇到这么一家子偏心的。 这个家要空了。 往后就是普通的农户人家,她儿子们要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还怎么好说亲? 王氏瘫软坐下,双手捂著脸痛哭起来。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嘈杂中清晰的传来:“陈家为何能清楚知道我们的家底?上回是百亩地,这回是二百两银子。” 沈逾白眼角余光始终落在沈守忠脸上,並未错过他不自然的神情。 看来家里有只大老鼠在往陈家递消息。 沈守忠率先发怒:“你说那些不相关的做什么,家中如今是爹娘做主,他们说给多少陪嫁就是多少陪嫁。” 这话终於刺激到痛哭的王氏,她一抹眼泪:“我不同意!就算说破天我也不同意!” “我也……” 沈逾白打断她的话:“我们三房不同意。” 沈老爷子猛地扭头看向沈逾白,许是因为过於用力,脖子“咔咔”响。 三房不同意…… 是了,逾白是三房唯一的男丁。 王氏受到启发,整个人扑到沈守义面前,抓住他的两边胳膊:“他爹,想想两个儿子,想想彩娥,想想和榴槤!” 在王氏期待的目光中,沈守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道:“我们二房……也不同意。” 沈老爷子身子晃了下,只觉得眼前都是黑的。 他失去了对二房三房的绝对掌控。 这一瞬他仿佛被抽乾了全身的力气。 “都出去。” 眾人从主屋退出来,事情却並未结束。 沈逾白从学堂回来才知道二伯没去地里干活,晚上的猪也没人餵。 二房罢工了。 好在最近是罗氏做饭,做完后送去二房,二房倒是照吃不误。 沈守忠气得衝进二房问罪时,王氏一开口就是:“大哥有点事就往外跑,把地里的活儿丟给守义,守义累了就不能歇歇吗?” 沈守忠被气得跑回自己屋子歇著。 二房都歇著了,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干活吧? 虽然他平时总把地里的活儿丟给二房,自己跑去县城,不过他都是有理由的。 二房罢工就不对。 “地里的活儿没人干了。” 罗氏跟沈逾白说著自己的担忧。 “既然二房罢工了,我们肯定要紧隨其后,娘明天不用做饭了。” 罗氏被嚇了一跳:“不做饭大家吃什么?” “这是当家人该考虑的事。” 沈逾白笑得和善,仿佛他是最纯良的贵公子。 还很贴心地让罗氏明天送去给王氏,以免二房没饭吃饿著。 二房只躺了半天,沈老汉就急得一夜睡不著。 第二天一直熬到日晒三竿,他眼冒金星也没看到早饭。 郑氏一只脚站在门槛里,一只脚站在外面,对著三房方向一通骂。 骂得累了,她只能自己去厨房煮粥。 这还是娶了儿媳妇后头一回上厨房干活。 第50章 分家? 外面的骂声让二房的沈守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咱这么躺著总不是个事吧?” 王氏坐在炕上帮沈守义补衣服。 常年挑担子,肩膀容易磨破,每次破了加块布补上,经年下来,肩膀是补丁叠补丁。 “你现在出去,我就带著孩子们出去要饭,也不耽误你跟爹娘兄弟过好日子!” 沈守义挪起来的屁股又坐回炕上。 他干活惯了,猛得閒下来浑身不舒坦。 罗氏端著盘子进屋,王氏让彩娥把门拴起来。 “上回去县城带回来的绿豆糕,给你们也尝尝,別饿坏了。” 罗氏捡了一块塞进彩娥嘴里,彩娥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眼底全是欣喜。 王氏给两个儿子和沈守义一人分了一块,最后一块她捨不得吃,包起来塞进旁边的柜子里。 “这次你不能退缩,钱都是守信留下来的,本也该是你们的,我们不过沾沾光。只要你不鬆口,我们闹也闹得有理。” “我知道的二嫂,正林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罗氏拍拍王氏的手:“逾白今晚回来会找他爷爷说话。” 王氏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整个人又有了精神。 上回为了把地留下,她大闹一场,一点水都没溅起来。 后来是逾白把地佃给族里,悄默声把事儿给解决了。 前些日子逾白又把自己的月钱和佃租攥在手里,王氏就对沈逾白彻底信服。 “有逾白出手,钱保准能留下。咱要给逾白打好配合,今天谁也別想出去干活!” 二房不出工,地里的活儿总得有人干。 沈老爷子把沈守忠喊出门,扛著锄头出去一干就是一天。 就连午饭都是江氏送到地头吃的。 傍晚回来时,沈守忠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江氏帮他捏腿:“二房不干活,光你和爹两个人干家里那些地也不是个事。” “我要是不去,秀莲就带不走那些钱,咱靠不上陈家,鸿业明年下场肯定被县太爷为难,考不上秀才还怎么考举人当大官。” 沈守忠想得明白,只要靠著陈家,鸿业保底是个秀才。 有了功名,还怕没钱吗?当年守信考上举人,大把人抢著送钱送地。 “陈家也说了,只要这事儿能办成,给咱这个数!” 沈守忠伸出五根手指,江氏算了下,如果分家,他们也只能拿到这么多,也就是他们没吃亏还能卖陈家一个好,这是天大的好事。 外面响起动静,江氏往外看去,就见是沈逾白背著布包回来,两人立刻噤声。 沈逾白好似没注意到这边的窥探,直接进了主屋。 沈老爷子躺在床上,苍老乾瘦的大手端著旱菸杆一口口抽著,两边裤腿被撩到膝盖处,小腿肌肉抽搐著,显然是累狠了。 郑氏坐在一旁骂著什么,见沈逾白进来立刻闭上嘴。 自从老爷子让沈逾白来主屋吃饭后,大家並没有惹上癆病,对沈逾白也不像以前那样躲闪排挤。 沈逾白恭敬地给两人行完礼,才道:“家里田地多,阿爷与大伯两人辛苦了。” 沈老爷子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缓缓看向沈逾白。 这两日家里闹得厉害,他抓了老大一起下地,为的就是维持住他当爹的脸面。 只是除了逾白,没人对他说一句辛苦。 郑氏只会一直骂骂咧咧,秀莲跟著她娘一唱一和。 他神情缓和了些:“总不能都撂挑子。” 沈逾白垂眸:“光靠阿爷和大伯,地里的活必定忙不过来,怕是会影响收成。” 沈老爷子烦闷得厉害。 这正是他急的地儿。 除了沈守信的120亩地外,沈家还有27亩地。 平常二房三个壮劳力加上大房的沈守忠和老爷子,才能维持庄稼长得不差,一旦农忙,就要找短工。 也是这两天,沈老爷子才发现二房三个壮劳力每天要干多少活。 心里除了恼怒外,对二房也多了些愧疚。 “有本事你娘和二房天天不吃饭,看能顶得过几天!” 郑氏怒道。 “爹请短工吧,有钱还怕没人干活吗。” 沈秀莲蛮横道。 沈老爷子被烟呛得咳了两声。 一个短工一天要20个大钱,三个就是60个大钱。 这还是农閒的价,农忙时要再往上涨五到十个大钱。 一年下来得多少钱。 家里就算有点钱也遭不住这么。 沈逾白道:“地里的活儿可以多钱请人来干,父子离心就难修復了。” 沈老爷子又抽起旱菸。 这也是他担忧的。 “你有什么主意?” 沈逾白道:“分家。” 沈老爷子愣住:“分了还是一家人吗?” “树大分支,才能各个长得好。大家心散了,爷爷强行把大家捏在一块儿,也不过是让矛盾加深,兄弟嫌隙加重。” 沈逾白直直对上沈老爷子的双眼:“莫到以后做不了家人,反倒成了仇人。” 沈老爷子浑身僵硬。 以往他定然不信,可二房为了反对他把钱给秀莲当嫁妆闹的这一场,是跟他离心了。 还有三房的罗氏,家里的活儿全都不管。 两房与他对抗,他还能如何? 真要跟两房彻底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吗? “老头子,不能分家!秀莲还没成亲,分家了就没嫁妆了,陈家要退亲啊!” 郑氏急忙阻拦。 沈秀莲又捂著脸哭起来。 沈老爷子额头的皱纹更深了。 沈逾白道:“若分了家,谁想沾小姑的光,必定会拿钱出来给小姑当嫁妆,小姑只管记下情分,待以后过上好日子了按出钱数额帮忙。” 歇口气,他继续道:“陈家为了名声不可能退亲,便是退了亲,想要找小姑这样长相端正,秀外慧中的女子是极难的。若真要退亲,上回没要到地就该退亲。” 一番话针对屋里三人有三个重点。 沈老爷子听到的是沈家家风清正,也出过官,陈家找不到更好的选择。 郑氏听到的是陈家不敢退亲。 当初陈家如何言词犀利,一定要百亩地当嫁妆,否则退婚,后来怎么样?没退。 现如今又是要二百两银子当嫁妆,便是不给也捨不得退亲,她女儿秀莲长得盘靚条顺,村里没人比得了。 最高兴的莫过於沈秀莲。 她想拿到嫁妆,却也对二房诸多阻挠厌烦了。 不如乾脆甩开二房,只让大房沾光。 大哥大嫂对她最好,肯定会把所有钱都给她,再加上爹娘的,她的嫁妆也不会很少。 这一刻,她成了最想分家的人。 第51章 分家! “分家吧爹。” 沈秀莲攛掇起来。 郑氏想反对,被沈秀莲凑到耳边一阵嘀咕,脸上显出犹豫之色。 在沈秀莲的撒娇下,郑氏转过风向劝沈老汉分家。 沈老汉始终不鬆口。 在他心里,一家人就该劲儿往一处使,同吃一锅饭。 郑氏劝了会儿就恼了:“二房三房不愿,秀莲不成亲了?地里的活儿不用人干了?” 沈老爷子脸色黑得嚇人。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沈逾白就该退出去了。 出了主屋,他直接去了二房屋子。 王氏热情把他迎到炕上坐著,让彩娥去倒了散茶。 “你跟你爷爷怎么说?事儿要怎么解决?” “我提议分家。” 沈逾白隨口一句话却让二房炸开了锅。 三个孩子姑且不论,沈守义慌了:“好好的怎么就要分家?” “若分家,咱拿著自己的银子,也就不管主屋给秀莲多少嫁妆,你们也不用继续在家躺著。” 王氏越想越觉得分家好。 分了家,她手头就有钱了,能自己做主,不用求著婆婆。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解无聊,101????????????.??????超实用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王氏左想右想全是好处,得知沈老爷子还在犹豫,她又著急起来。 老爷子不答应,这事儿成不了。 “逾白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氏觉得逾白肯定有法子。 果然,逾白开口:“与今日一样即可。” 王氏心里大定。 沈老爷子又是一晚难眠。 翌日一早,他在二房门口转了一圈。 往常这个时候沈守义已经准备好出门干活,今天还没起,看来今儿也不下地。 沈老爷子心里憋著一股火,还没吃早饭就把沈守忠叫去干活。 午饭是江氏做的,玉米粥,上面飘著些菜叶子。 吃饭的除了大房和主屋的人外,只有一个沈逾白。 沈老爷子把筷子往桌子一拍:“把二房叫过来!” 二房全家过来时,看著桌上的粥直咽口水,却没人动。 沈老爷子心里的火烧得更旺:“好好好,要闹是吧?今儿我就如你们的愿分家!” 江氏再顾不得平时的夫人做派,第一时间跳出来:“爹娘把家管得井井有条,为什么要分家?谁这么不孝想分家?” “有些人见不得我好,非要拦著我的亲事,不如分家来得乾净!” 沈秀莲狠狠瞪向二房的方向,摆明了这话说给二房听。 “秀莲你糊涂啊!分了家你的嫁妆怎么办?” 沈守忠简直是苦口婆心,可惜沈秀莲根本听不进去:“大哥把分到的钱都给我做嫁妆,加上爹娘准备的就够了。” 沈守忠跟吞了苍蝇一样噁心。 当他傻了不成? “我能分到几个钱,哪里够当你嫁妆。” 沈秀莲没察觉异样,道:“大哥再卖几块地就够了。” 沈守忠差点跳起来骂人,最终还是耐著性子反驳。 “哪家爹娘在世都不分家,咱要是这么干了,脸面往哪儿搁。” 沈逾白不让沈守忠话题带偏,终於开口:“大伯不愿意卖地给小姑攒嫁妆吗?” 轻飘飘一句话却让沈秀莲怀疑起沈守忠。 只要分家就能让她拿著嫁妆安然嫁到陈家去,大哥却多番推辞,与往常不同,不会被逾白说中了吧。 沈守忠暴跳如雷。 他当然捨不得,可他还要靠著陈家拉鸿业一把,肯定不能得罪沈秀莲。 那就只有祸水东引。 “你一直挑拨,就是为了把我们家搞散!” 沈逾白笑得无奈:“大伯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个孙子,做不了爷爷伯伯们的主。” “大哥你不想分家,那就说说要怎么解决问题。” 王氏双手掐腰,颇有一副要跟沈守忠吵到底的架势。 “那还不简单,你们答应把钱给秀莲做嫁妆就行了。” 沈守忠说得理所当然。 “我不要二哥家的钱,以后二哥也別想来沾我的光!” 沈秀莲开口,王氏很有骨气道:“我们就是地里刨食的,靠天靠地靠自己,绝不会想靠陈家人!” “你们是兄弟还是仇人,要闹成这样?是不是等我死了你们就不往来了?” 沈老爷子额头青筋暴起,脑子里反覆想起逾白昨晚说的兄弟成仇人的话。 与其到那个程度,不如提早分家,还能保留一点兄弟情分。 “分家,现在就分!” 沈老爷子扭头吩咐郑氏:“把家里的地契和银子都拿过来。” 沈家的地东边一亩西边半亩,反正是没连成片,地契也散碎。 这会儿拿出来,叠得老高。 “家里一共27亩地,该分成四份,三房各得六亩,剩余九亩给我和老婆子养老,將来按照顾我们出力多寡再分。” 得知才六亩地,王氏露出失望神色。 家里田地看著不少,平分后落到自己手里的却很少。 “银子一共有232两,二百两是守信的抚恤银,还有32两是家里攒的。既然分家,逾白自是要拿大头,我做主给他100两,其余的再分成三分,一家四十四两。” 郑氏尖锐的声音紧隨其后:“沈逾白都得了那么多田地,不能再给他银子。守信是我生我养的,抚恤银子大头该给我!” “娘就该拿所有的银子。” 沈秀莲与郑氏一唱一和起来。 沈老爷子用钱袋將桌子敲得“砰砰”响,整个人处於暴怒之下。 可郑氏根本不听他的,还哭著道:“我生的儿子一天都没尽孝就死了,我这个当娘的想拿点银子养老也不成吗?” 罗氏双手搅在一块儿,又气又急。 孩子爹都死了,还要被婆婆爭没尽孝,这不是让孩子爹死都不安稳吗? 娘这是摆明了抢钱给秀莲。 沈逾白给了罗氏一个安抚的笑,正色对沈老爷子道:“既是分家,便该公平分发。” 昨晚他问过苏姑娘,在未来遇到这种情况,父母妻儿具有相同的继承权。 也就是说,他本就只能得四份中的一份。 沈老爷子张了张嘴,目光在落到沈秀莲时,到嘴的话咽回去。 每户58两。 离嫁妆的200两目標相差甚远。 “房子、鸡鸭那些都怎么分?” 江氏终於露出了她的獠牙。 “一家分几只,若不想养也可以赶集时卖掉。两头猪等年底卖了分钱。地里的庄稼也是一样处置,一共八间青砖大瓦房,正好一户两间……” 第52章 要把老子逼死才甘心吗? 沈老爷子顿住,脑子里全是沈守信熬夜苦读的场景。 深吸口气,將旱菸杆放下,再抬头时好像已经做了重大决定:“咱们家业大多是守信挣下来的,大头要还给三房。其他不变,银子还是分一百两给三房。” “三房把地都拿走了,怎么还能拿银子?我白生养守信一场吗?” 郑氏几乎是跳起来反对。 银子她是绝不会退让的。 “老子说怎么分就怎么分!” 沈老爷子一掌拍在桌子上,郑氏颓然无力地坐在炕上。 大房的沈守忠道:“爹,逾白有族里养著,鸿业呢?鸿业以后读书怎么办?” 提到鸿业,沈老爷子颓然。 “我不分家了。” 沈秀莲想劝她,却被郑氏拉住:“分了家更凑不出银子给你当嫁妆了。” 王氏怎么肯让他们缩回去,当即道:“弟弟读书是族里出的钱,后来当官兴家,咱已经沾光了,没那么大的脸跟三房抢钱。抚恤银有二百多两,建房子了一些,除了给三房的一百两,剩余一百块给爹娘养老足够了。” 钱留在沈逾白手里,总比带去陈家强。 她算是看透了,陈家根本没拿秀莲当回事,往后也不会把沈家当回事,他们这些人想沾光也沾不了。 “家里要是想著供鸿业读书多分给大房钱,那我们二房两个孩子也要读书,也要多分钱。” 沈守忠怒道:“你们家那两个连族学都考不进去,读什么书?” “鸿业也离开族学了,家里能供他读书为什么不能供玉林读书?” 沈秀莲简直恨透了二房:“你们二房脑子愚钝,就算读十年书也考不上秀才。” “鸿业读了十几年书也没考中秀才。” 王氏丝毫不退缩。 沈守忠指著王氏问沈守义:“你就由著你媳妇这么闹?鸿业是玉林兄弟两能比的吗?” 沈守义恼得很,语气也不客气:“孩子娘说得有什么不对?” 玉林兄弟俩是没考中族学,还没锄头高就跟著他下地干活,种粮食养活全家,也养著鸿业,怎么还要被瞧不起? “你们要把老子逼死才甘心吗?” 沈老爷子一脚踢翻空著的长条凳,屋子再次安静下来。 他眼中含泪,看著两个儿子,浑浊的眼中满是悲切。 妇人们吵闹倒也罢了,两兄弟怎么能吵成这样,真要成仇人吗。 沈老爷子將地契一张张狠狠拍在桌子上,变成四堆:“拿去,都拿去!” 银子更是直接倒出来。 四个五十两的大银锭子之后是一些散碎银子。 捡了两个大银锭子压在三房那堆地契上,把散碎银子搂进自己怀里,又將两个银锭子分別放在大房二房的地契上,怒吼:“都给我滚!” 在沈秀莲和郑氏的哭声中,江氏和王氏拿了东西急急忙忙离开。 罗氏上前,小心地將东西放进自己怀里,走到沈逾白面前:“咱们也走吧。” 沈逾白“嗯”了声,静静看了会儿沈老爷子,转身离开。 哪怕回到屋子,还是能听到主屋的哭声。 二房父子扛著锄头出了门,王氏將门锁上了, 大房始终静悄悄,不知在干什么。 沈逾白一抬眼,就看到他娘提著桶猪食进了猪圈。 如愿分了家,沈逾白心里並不好受。 下午休沐,他之前是想去趟府城,经过分家这遭后是去不成了。 他给苏锦写了字条说明缘由。 苏锦在宿舍看书,今日的字条比往常字数多。 她看出沈逾白的不对劲:“分家后你娘就不用被他们欺负了,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为什么你不高兴?” 沈逾白静静看著刚收到的字条。 不高兴吗? 不至於。 心情却是复杂的。 爹在世时,爷爷奶奶是很看重他这个孙子的。 无论如何否认,他们是他的亲人,这辈子都割捨不开。 分家时,爷爷將大头都留给了他。 他不知道这是对他爹的愧疚占比多,还是族长威压的占比多。 其实爷爷想要的就是家族復兴,谁有潜力,沈老爷子就看重谁。 对於沈老爷子来说,都是他的孙子,谁出头都一样,大家该牺牲小我將家中的希望往上抬。 可他沈逾白自私,並不想牺牲自己成全沈鸿业。 该他的,谁也不能来抢。 他可以看在爹的面子上,在分家时多让些银钱给其他人,算是钱买个心安。 爷爷不愿意,怕是也猜到了他的心思。 沈逾白掩了心思,下笔语句温和道:“忙著自己的事,不能帮苏姑娘,心中有愧。” 苏锦实在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种原因,看完竟替沈逾白担忧起来:“你这么纯良,以后在官场怎么混。” 听说当官的都有八百个心眼子。 苏锦突然对沈逾白的未来担忧起来。 她赶紧谆谆教诲:“你太善良会被人吞得骨头都不剩,你爷爷伯伯都想吃你的绝户,要不是你病好了,他们只会变本加厉。想想你娘和你受的苦,分家是应该的,不要有一点点愧疚!” 字条拿到手里,沈逾白心情愉悦。 沈逾白:“苏姑娘说的甚是在理。” 被赞同的苏锦大受鼓舞,將沈家人的种种恶行全都提了一遍。 “这次分家二房虽然跟你站在一边,你也別太相信他们。当初你和你娘那么艰难,他们也没帮你们说句话,可见他们是帮凶!” 一张张字条出现在床上,沈逾白嘴角如何也压不下去。 苏姑娘果真直率,竟还单纯到相信人分好坏。 二房与他站在一块儿,只是因为二房能从分家中得到好处。 若他还臥床,二房只会继续与大房和主屋一同侵占他的地与银钱。 他並不想污了苏锦的率真,时不时回一句:“逾白谨记”“苏姑娘教导得是”“逾白会从中汲取教训”等,以鼓励苏锦继续。 苏锦越讲越起兴,最后还上网找了一些对付极品亲戚的办法给沈逾白传过去。 越看那些大家族她越忧心。 古代的大家族利益捆绑,根本不可能彻底挣脱。 哪怕分家了,若沈老汉和郑氏拿孝道来压沈逾白,沈逾白还是只能乖乖低头,不然就是不敬长辈,是不孝。 哎,沈逾白这么纯真,遇到那些糟心事怎么办? 还有包子娘要保护,孤儿寡母最容易受欺负。 太难了,她一定要好好为他筹谋。 第53章 考察(已修改) 苏锦抓著手机衝进了江城大学外的书店,买了一堆心理学、厚黑学、官场现形记之类的书籍。 还特意选了繁体版。 因为买得多,书店派了个男店员帮她把书搬到宿舍。 等人走后,苏锦立刻將书传送给沈逾白。 “你要把这些都看完,好好提升自己!” 沈逾白看著眾多书名失笑。 从与苏锦写字条以来,他早已知道未来的阅读顺序是从左往右横著读,那些书名阅读起来並没有障碍。 落笔,崭新的纸张上多了一行字:“苏姑娘教训的是,我定好好看这些书。” 苏锦这才稍稍安心,回信:“那位首辅会做许多改革,往后的路肯定很难走,你要把自己变得有心机有城府才能应对各种危机。” 字条写完,还未来得及传送,手机响起。 是个陌生號码。 刚接通,对面传来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就是你在学术造假?” 苏锦懵了下,耳中迴荡著声音却觉得很熟悉。 她最近接触的老人,除了杜老外只有李老杨老等人。 “杨老?” 对面沉默了一瞬,隨即传来一声冷哼。 苏锦知道自己猜对了,而且杨老声音听著很大,却丝毫没有怒气,知道他不是真的指责自己,苏锦放鬆下来。 “杨老有什么疑惑,我都可以当面解释,您老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对面又是一声冷哼:“那就来老杜的古董店吧。” 苏锦不敢耽搁,赶紧拿了张字条写了自己有事外出后,急忙起身去准备。 因为太匆忙,衣袖无意中將桌上的字条拂到桌边垃圾桶里,她並未察觉。 匆匆赶到古董店,开门的赵瑶调侃道:“你还有听声辨人的能力,够厉害啊。” 见赵瑶的態度,苏锦就知道没什么事,也就放鬆下来,让赵瑶带她去找杨老。 今日的贵宾区坐满了人,正中间的桌子上,杜老正给两位老人倒茶。 坐在杜老左手边的老头额头的抬头纹很深,鼻子有些塌,因为眼中的精光,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 他板板正正坐在沙发上,旁边坐著的人起鬨:“老杨,苏锦来了。” 杨老瞪那人一眼,气呼呼道:“我有眼睛会看,要你多什么嘴。” 被呛声的老人也不恼,对苏锦露出一个和善的笑,还在半空指指杨老的头,给苏锦使眼色。 杨老板著脸將线装书翻开,举到苏锦眼前:“你看看这书多新,能是五千年前传下来的吗?你竟然拿后世仿造的书来骗我们这些老傢伙!” 翻开的书本纸张泛黄,字跡工整,一看就是手抄本。 “杨老您研究越史多年,应该知道大越这造纸术早就失传,您这么位功成名就的大家都找不到仿造品,我一个学生怎么可能找得到。” 苏锦语气满是无辜,把杨老噎了下。 旁边传来嘲笑声,杨老狠狠瞪过去,再回头时,语气更恼怒:“那你告诉我这些书从哪儿来的,要是说不出来,就说明你为了在研討会上保住越史系刻意学术造假!” 苏锦狡黠一笑:“我只能告诉杨老,这些书確实是大越的,谁若怀疑是假的,可以来我这儿退货。” 一听“退货”二字,老人们各个警惕起来,生怕苏锦把他们的宝贝抢回去。 杨老更是猛地把书塞进怀里,双手紧紧抱住。 看到他们的动作,苏锦笑得更灿烂。 没一个想退货的,显然只是诈她。 “我通过研討会不是靠这些书,靠的是可行的捲轴修复方案。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找到原材料,將捲轴修復,根本不需要这些书来证明越朝,也用不著做假。” “好!” 杨老声音太大引起其他老人的不满。 好几位教授围著杨老指责,杨老粗著嗓子反驳。 一时间,贵宾区吵成一团。 杜老往苏锦手里塞了杯刚泡好的茶,笑道:“老杨刚刚是在考察晚辈,不是真怀疑你。” 杯中茶水冒著滚烫的热气,紫砂杯发烫,苏锦两只手指粘著杯口的位置,疑惑问道:“为什么要考察我?” “越史的研究註定是要被人质疑的,西方那些学者挖空心思想抹掉越朝的存在,你要习惯被质疑,更要对你的敌人了如指掌。” 这个苏锦深有感触。 明明研討会是学校研究越史系的去留,可蔡文博一个西方史学教授跳得最欢。 要不是许教授帮她改了修复方案,她又从沈逾白那儿得了云水纸,研討会还不一定能保住越史系。 杨老从旁边椅子上提起一个蓝色帆布袋往桌子上一放,对苏锦道:“给你带的资料,拿去研究一下吧。” 苏锦一愣:“越史资料?” 杨老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我上哪儿给你找越史资料。” “这些是西方对越朝存在质疑声最大的几个西方学者的资料,这次访问肯定会有他们的身影,你多了解他们,以后对上他们也有把握。” 苏锦抽出一叠资料看起来,杨老在一旁介绍。 “约翰,剑桥古罗马史系教授,为人傲慢,对古罗马有近乎变態的崇拜,致力於证明西方史比东方史更有研究价值,极容易被激怒,单独遇上他,只要蔑视罗马史就能然他暴跳如雷。” “卡洛斯,歷史系教授,对种家歷史敌视忌惮,为人阴狠,如毒蛇般伺机而动,不能对他露出一点破绽。” “奥勒,考古和人类学系教授,为人迂腐偏见,认为种家歷史纯属捏造,商朝以前的歷史全是捏造,哪怕现存许多文物也都是造假得来。” 將资料全看完,苏锦对杨老已经只剩下满心的感激:“谢谢杨老!” 这份资料太详细了,哪怕没见过这些人,也已经对他们很了解。 杨老不太自在摆摆手:“別搞那么客气。” 杜老笑著帮他解释:“这份资料只有老杨拿得出来,当年他出国留学,跟这些人对上过,虽然当年被排挤过得艰难,却帮咱们带回来一手资料。” “苦头不能白吃啊是不是老杨?” “哈哈,我看老杨吃的苦头就是为了给小苏锦对付那些西方学者提供弹药准备的。” 大佬们纷纷调侃起来,店里充满欢快的调笑声。 江城大学。 西方史系。 蔡教授的办公室门紧闭,里面传来印表机“嗡嗡”声,显然已经工作许久。 蔡文博將还发烫的文件狠狠拍在桌子上:“你盯了苏锦那么久,为什么连她找到捲轴的修复方案都不知道?” 气急之下,他的手指用力戳著《捲轴修复方案》文件,仿佛要把文件戳破。 刘蕾惊慌地低著头,赶忙认错:“我以后一定盯得更紧,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最重要的方案已经出来了,你再盯著有什么用?” 蔡文博几乎是咆哮出声,嚇得刘蕾把头埋得更低。 蔡文博连著骂了好几声才消火。 將一张名片丟在办公桌上:“苏锦那边不用再盯著,你准备迎接西方学者访问团的工作,这是访问团团长约翰教授的名片,你提早联繫他,把这份修复方案发给他,请他们下个月10號之前务必抵达江城。” 蔡文博停顿了下,恼怒地看向刘蕾:“这次再出现紕漏,你出国当交换生的名额就別想要了。” 刘蕾浑身一僵。 …… 整个下午,沈家除了院子里的猪叫鸡叫外就没什么声响。 沈逾白读书的空隙,三房的女人已经把家里的鸡鸭分完了,连鸡蛋都分了个清楚。 家里两头猪没法分,罗氏提议一房餵十天,年底卖了分钱,得到两房的一致赞同。 沈秀莲从主屋出来,当著王氏和罗氏的面喊江氏:“大嫂,我有事找你。” 第54章 陈家出手 江氏放下手里的活儿,神情复杂地跟著沈秀莲去了主屋。 再出来时,脸上净是犹疑,回屋的脚步也快了起来。 王氏还等著江氏出来分家里的存粮,到该做晚饭时江氏还没出屋子,王氏焦急:“她不出来,总不能叫大家都饿肚子吧?” “肯定在跟大哥商量事。” 罗氏宽慰了句,王氏嘲讽:“她不是想巴结陈家吗,那就把钱都拿出来给秀莲当嫁妆唄,就怕钱出了,还是得不了陈家的好。” 分家和没分家到底是不同的。 钱到手里,再全部给出去,往后就没指望了。 第二日早饭,眼底乌青的沈守忠將钱袋子给了沈秀莲。 沈秀莲拿起来一瞧,一块五十两的银锭子。 她倨傲道:“大哥大嫂为我出了大力,等我嫁过去,明年必让鸿业中个童生。” 大房一扫刚刚的颓势欢喜起来,纷纷说起陈家的门第高。 桌间热闹起来,显得二房三房更安静。 因为江氏没在,王氏和罗氏没分粮食,早饭还是沈家人在一块儿吃的。 沈秀莲目光在二房三房扫一圈,冷哼一声,又跟大房说话去了。 吃过早饭,沈守忠就出了门,再回来时,直接钻进了主屋,还带来一个好消息:“陈家人答应要来定日子。” 郑氏双手合十,欣喜道:“郑家真是好说话,明明要二百两的嫁妆,咱们给八十两也愿意。” 沈老汉眉目也舒展开,悠閒地抽了口旱菸。 陈家叔伯第二日就带著媒婆上门,一直聊到中午,在沈家杀了只鸡招待后,又拎了两只鸡走。 沈逾白放学回来,就被告知沈秀莲成亲的日子定在下个月初六。 大房和主屋都欣喜,沈逾白並不看好。 实在是陈家做事上不得台面,没嫁妆时迟迟不来商议亲事,八十两的嫁妆敲定,就迫不及待来迎娶,將好好的亲事当成了赚钱的手段。 既已分家,他就不会阻拦他人的锦绣前程。 最先得到好处的果真是大房,沈鸿业被陈家举荐去了县学。 沈老爷子特意让郑氏做了晚饭,把三房的人请来主屋。 沈守忠和江氏对沈秀莲好一通夸讚,开口秀莲嫁得好,闭口陈家说话算数,把沈秀莲捧得头高高扬起。 “早就说了陈家有脸面,有些人就是只看到脚背,看不了长远。” 沈秀莲这话当然是说给二房和三房听的。 二房的沈守义倒不觉得有什么,王氏脸色訕訕。 沈秀莲颇得意地扭头看向沈逾白,就见沈逾白正安安静静端坐著,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她心里不满,讥誚道:“县学的夫子多,学识渊博,不是沈氏族学能比的。” 又扭头对沈鸿业道:“鸿业你进了县学就好好学,明年下场中个秀才。” 沈鸿业面色潮红,难掩兴奋:“小姑放心,我必定用功读书,给小姑长脸面。” 沈秀莲心里总算舒坦了,心里更觉得沈逾白是个不知好歹的。 竟然不愿意把钱拿出来给她当嫁妆,那就在族学里待著吧,看他能不能考个秀才回来。 县学是官府举办的学府,里面的夫子都要有秀才的功名在身,比村里的各个私塾要强不少。 沈家族学最有才的朱先生当年就是被县学刷下来,才被沈氏族学请了过来。 沈守忠搓著手,双眼发亮道:“我听人说只要进入县学,就是一只脚踏进了官场,少说也能捞到一个童生。” 沈老爷子笑得连连点头:“这是鸿业的大机缘,也是我们沈家的希望。鸿业啊,你只管读书,家里一应事你都不用管。” “我知道的爷爷。” 沈鸿业颇有种志得意满之气。 “好!鸿业啊,今晚跟爷爷喝一杯。” 沈老爷子下午特意去其他村买了一斤浊酒,爷孙俩对饮起来。 自分家后,沈老爷子心里不得劲,可好事一件接著一件。先是秀莲的婚事定下来,如今又是鸿业进入县学,沈老爷子心里那点苍凉之感尽数被驱散。 只是完全不记得饭桌上还有其他三个孙子。 饭吃完,大房留在主屋聊得火热,二房和三房出来时,王氏语气泛著酸气:“鸿业去县学了,弟妹给秀莲多添妆,兴许秀莲也把逾白弄进去。” 罗氏很心动。 她也是当过县令夫人的,自是知道进入县学的诸多好处。 山长与县太爷都有来往,县试又是县太爷主考,这里面的人情往来是不可避免的。 沈逾白笑道:“县学一年的束脩要五两银子,加上笔墨纸张,销太大,还是族学好些。” “可族学的先生总归比不得县学的先生。” 罗氏纠结起来。 沈逾白道:“爹当年便是在族学读书,並不影响他中举当官造福百姓。” 沈守义对沈逾白竖起大拇指:“逾白有志气!县学那么多学生,难道人人都能考中秀才吗?” 先生再好,也要学生是那块料。 王氏將沈守义往屋子拉:“没喝酒你也醉了,说出这些话来,被有心人听到,还以为咱们见不得自家人好。” 二房三个孩子也紧赶慢赶追上去。 罗氏跟沈逾白进了屋子,又说起县学的事:“县学总归比族学好吧?” 沈逾白知道他娘的心思。 他娘手上有一百两,她想拿出五十两给小姑添妆,手上还能余下五十两。 殊不知时机已经过了,小姑憋著一股劲想给他好看,別说五十两,就算一百两都拿出来,小姑也不会尽力。 即便小姑愿意,也是有心无力。 沈家人都以为沈鸿业能进族学,是陈家看在沈秀莲的面上出马。 在沈逾白眼里,事情却不是如此。 若陈家人真如此看重沈秀莲,便不会做出种种慢怠的行为。 或许他们更想通过此等手段挖个大坑,让三房拿著银子往里头跳。 真把银钱拿出来,陈家人不再塞人去县学,他们又能如何? 更要紧的是他並不想攀扯陈家。 若他靠著陈家进入县学,还未入官场便已经归入陈家阵营,而陈家归於哪个阵营他一无所知。 贸然站队,只会阻碍他的仕途。 “族学里许多书上有许多註解,多是举子进士们读书时的感悟,我多看些,比县学里的先生们还好。” 沈逾白顿了下,目光恍然:“里面也有爹的註解,看书时,仿若是爹在亲自教导我。” 第55章 要给你看个宝贝 罗氏眼圈泛红 “你爹若还在世,能亲自教导你该有多好。” 声音已经带了哽咽。 沈逾白露出温和的笑容:“虽见不到爹,看到爹读过的书,就像爹在我耳边谆谆教诲。” 罗氏眼角湿润,胡乱点了头。 知晓她是想念爹,沈逾白温声问道:“我读爹的文章给娘听吧?” 罗氏破涕为笑:“娘不识字,你爹的文章我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有什么打紧,你只当是爹在你耳边咬文嚼字。” 罗氏胸口酸胀得厉害,怕当著孩子的面哭出来,可又捨不得走。 沈逾白从布包里拿出书,就著渐渐暗下去的光读起来。 “记所以与贤者遇,知丈人之意矣。夫丈人之辞甚正,丈人之情甚真其俱隱之思乎?” 日头西斜,屋子里光亮越发暗淡,罗氏听著晦涩难懂的文章,眼前好似一身青色长袍,头戴方巾的俊美男子正手握书卷,在屋子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 而她拿著针线,裁布做衣。 一篇文章读完,罗氏从回忆中醒神,人却是恍惚的。 “逾白,你能不能多读给娘听听?” 此时屋子里已经彻底黯淡下来,书中的文字看得並不清晰,沈逾白点起油灯,又连著读了两篇文章。 “你爹的文章写得很好吧?” 罗氏恍惚著问道。 沈逾白道:“极好。” 罗氏心满意足起身,交代沈逾白早些休息,不要太累后回了自己的屋子。 苏锦看著时间到了八点,沈逾白还没消息,她坐不住了。 平时沈逾白都是六点左右就给她传信了。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路上晕倒?病情加重?或者摔下悬崖? 她想写个字条问问情况,又放弃了。 传送这种事匪夷所思,要是让人发现就麻烦大了。 他们之前约定好了,沈逾白回到屋子后要先传字条过来,她才回信。 她出去时也是如此。 苏锦咬著大拇指,情急之下问捲轴:“你是不是出故障了?” 捲轴毫无反应。 苏锦把捲轴拿起来,用力抖了抖,终於有张字条掉出来。 捡起来一看,上面是沈逾白的馆陶体小字:“今日给娘读文章,晚了些,苏姑娘可是睡了?” 苏锦很不爽,语气也就冲了些:“才八点,我们的夜生活刚刚开始,怎么捨得睡觉?” 好奇宝宝沈逾白再次上线:“何为夜生活?” 苏锦:“出去吃夜宵、去酒吧喝酒跳舞、唱歌逛街买东西,玩儿的太多了。” 都没玩过吧?嫉妒吧,羡慕吧。 她已经开始想像沈逾白捶胸顿足了。 农家小院里,二房的油灯亮著,灯光下的少年眉头紧锁,目光聚焦在字条上一个个名词上。 所谓酒吧,应该是他们的酒肆。 可酒肆里並无歌舞表演,只有青楼才会有如此多娱乐。 苏姑娘一个女子也能去那等地方? 不会辱没名节? 还要逛街,夜晚也有店铺开门吗? 沈逾白提笔,写下自己的疑惑:“你们的灯油很便宜吗?” 字条传到苏锦面前时,苏锦“噗”地笑出来:“都五千年后了,怎么可能还用油灯,我们这儿都用电灯,晚上也和白天一样亮。” 沈逾白惊奇不已。 究竟是何物能与日头爭辉? 苏锦:“你把门窗都关紧,我要给你看个宝贝。” 沈逾白快步將门窗关紧,再回炕上。 因为走得过快,微微有些喘,双颊通红,额角垂落的碎发粘在脸上,更显出一丝病娇美感。 沈逾白郑重:“已准备妥当。” 字条刚传送过去,屋子被一道光完全照亮,竟毫不逊於白日。 沈逾白瞳孔猛然睁大,捡起床上一个只有他两指大小的黑色长条物品。 沈逾白:“何等神物竟能有如此光亮?” 苏锦拍著大腿“哈哈”大笑。 只是一个小手电筒,她在网上20块钱买的,在沈逾白眼里竟然是神物。 今天的烦闷一扫而空,苏锦好心情地讲解起手电筒,又从手电筒讲到了电。 “未来竟能將雷电引下来照明?” 沈逾白眸中难掩惊讶。 匪夷所思。 奇思妙想。 实在非常人所能想像。 苏锦:“不是直接引下来用,而是利用煤炭、水、风等,通过发电机发电。” 沈逾白更惊讶,这些东西竟能生成雷电! 还能为人所用。 “岂不是夜间也能读书做文章?” 苏锦以为自己看错了,用力揉了眼睛。 没错,他第一反应確实是晚上也能读书做文章。 电这么伟大的发明是为了让他晚上加班读书? “即便没电,我们也会点油灯读书。” 手电筒射出的光將书本上的字照得一清二楚,让沈逾白心中激动。 这光实在比油灯亮太多,与白昼无异了。 苏锦看得连连摇头。 没被手机污染的古人啊,多么纯真,一心只读圣贤书。 油灯的光太暗了,很伤眼睛,她应该早点想到把手电筒给沈逾白。 苏锦拿出手机,在网上看起可充电的灯。 沈逾白就著灯光背起他爹的文章。 沈逾白的屋子在主屋后面,平时並没有什么人注意,不过今天却被从主屋出来的大房注意到了。 虽然关紧了门窗,从窗户透出来的光还是很亮。 “逾白这是点了多少油灯。” 江氏惊嘆。 灯油很贵,沈家只有沈鸿业和沈逾白能用油灯,其他人只要不是农忙抢天时,天黑后都是早早睡觉。 就算沈鸿业和沈逾白,也只是点一盏闪著微光的油灯,勉强看到书本上的字就行,哪里捨得点几盏灯浪费灯油。 “爹给三房分了一百两,手上有钱买灯油。” 沈守忠言语里满是不甘。 沈鸿业瞥了眼屋子,讥誚道:“族学和县学的差距,不是多点几盏油灯就能缩短的。” 再亮的光也不能把学问直接装进脑子里。 三人离开后,屋子的灯光又亮了一个多时辰才熄灭。 天蒙蒙亮,沈逾白再次起床,背著书包,拿著苏锦给他准备的麵包去了族学。 他去得早,还没有学生过来,打开书本继续背。 四书五经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如今他背的是他爹的文章。 沈逾白记忆好,文章读两三遍就记住並能默写。 这本书里一共有48篇文章,他已经背下31篇,今日就能將整本书背完。 朱先生在门口的梧桐树后隱秘著听沈逾白背书。 年纪大了觉少,天不亮就醒了,看著沈逾白进教室,跟过来听了会儿。 以前他不喜欢沈逾白,只觉得沈逾白靠著已故父亲与族长的庇护挤走了沈鸿业,不顾兄弟情分。 自从上次与沈鸿业比试贏了,朱先生对沈逾白改观並关注起来。 这才发觉沈逾白实在天资过人,成长迅速,远超沈鸿业。 思索间,沈鸿业进了教室。 因著梧桐树的遮挡,他並未看到朱先生。 朱先生本想走,却听里面响起两人的说话声,他的脚步顿住了。 第56章 想去县学还来得及 沈鸿业看到坐在教室角落的沈逾白时,神情复杂。 分家前他一直是最早来族学的学生,可分家后这几日,他变成了第二个。 往常最看重他的朱先生课堂上总会拿沈逾白的文章来念,还要告知所有人文章好在何处,或者有何弊端。 而他这个亲传弟子已经彻底在课堂没了存在感。 好在他要入县学了。 沈鸿业腰杆子挺得笔直,头微微扬起,很志得意满:“县学有號舍,我明日去了后就住下了,以后只有休沐才会回来。” 话说的是住宿,突出的却是县学。 沈逾白放下书本,站起身,平静道:“恭喜堂哥。” 无悲无喜,仿佛县学在他眼里与族学无异。 沈鸿业语气带了几分急促,像是要极力说服谁:“能入县学的,要么是家中有权势,要么是才学过人前途无量,这些都是人脉,是族学不可得到的。” 梧桐树下的朱先生在心底嘆口气。 鸿业说的是实情,能认识那些人,对他们以后多有裨益,这也是许多学子削尖脑袋想往里挤的缘由。 作为先生,自己刚收的弟子不愿跟自己学习,而是觉得县学好,心中难免失落。 他踌躇著,到底觉得在外偷听他人说话实非君子所为,便想转身离开,却听沈鸿业道:“你若想去县学还来得及。” 朱先生的步子停了下来,心中憋著口气,如何也落不下。 以逾白的天资与才智,在小小的族学里读书,实在委屈了他。 心里却莫名失落。 在族学教学的他这辈子能遇到一个此等妖孽天资又勤奋的学生,已经侥倖,如何敢奢求由他教导成才? “人各有志,逾白与堂哥所求不同。”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屋子里飘出来的少年清朗的声音让朱先生浑身一震。 逾白竟不愿去县学? 沈鸿业却气急败坏起来:“你以为留在族学能走得比县学远?” “人若只知向外求,必定怨天尤人。县学之人再有背景身份,不能为我所用也是一场空。” “同窗便是一层关係,往后能互相提携。” 沈逾白静静等沈鸿业说完,才问他:“你与族学甲班其他人也是同窗,还与他们是族人,你可有將他们当朋友?” “他们大多要在家种地,我一生追求举业,註定不同路,如何成朋友?” 沈鸿业辩解。 沈逾白道:“你在县学那些有背景或才学过人的同窗眼里,又何尝不是如此印象?” 沈鸿业一张文气的脸被气得通红。 他实在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得一甩袖子,怒气冲衝出门去朱先生的屋子道別。 因走得过急,並未留意到梧桐树下负手而立,神情复杂的朱先生。 透过窗户,朱先生看沈逾白端坐回桌前,捧起书字字句句诵读。 他何其有幸,能教导如此通透学生。 朱先生静静站著,树叶飘落肩头也未察觉。 等沈逾白背下篇文章时,朱先生才回了自己屋子,在门口见到等待已久的沈鸿业。 沈鸿业恭恭敬敬行了学生礼,交代了自己明日去族学的事。 朱先生静静听他说完,又静静看著眼前的弟子。 身子挺拔,身上带著年轻人的朝气与勃勃野心。 人往高处走是应该的。 作为先生,他为弟子欣喜。 只是临別,他有几句话要说。 “须知立世之本是自身才能,入了县学更该勤勉敏学,切勿本末倒置。” 沈鸿业恭敬作揖:“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想到教室正刻苦诵读的沈逾白,朱先生心中有隱隱担忧。 如此聪慧通透的学生,以他的才学真能教导好吗? 若是耽误了其前程,他百死难以谢罪。 朱先生惴惴。 第57章 出嫁 翌日一早,大房就忙进忙出,吵吵嚷嚷。 沈鸿业穿著一身新做的青色长袍,满面红光地拜別长辈们。 沈守忠特意借了牛车,將东西都放上去。 瞧著那大包小包的,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出远门一年半载不回来了。 沈守忠好似迷了路,在沈家村绕了两圈才找到村口。 这一日,整个村子都知道沈鸿业去县学读书。 而这一切靠的是沈秀莲未来的婆家帮忙。 村里妇人们上门閒坐,郑氏不厌其烦说著陈家如何光耀,让村里人咋舌。 沈秀莲狠狠风光了一把,成了村里最有脸面的姑娘。 转眼就到了沈家嫁女的日子。 席面就摆在沈家的院子里,亲戚好友都来吃饭。 沈鸿业一身县学的青色长袍学子衫,施施然坐在席间,惹得族里人连连称讚。 一旁的沈逾白静静吃菜,仿若一切都与他无关。 陈家人来接亲的队伍十分有派头。 除了大红轿,还有两辆牛车和一辆驴车。 沈家村娶亲嫁女,能坐轿的已经是家境殷实,场面极大了。牛车很少见,驴车更是从来没有过。 村里人都不敢多话,生怕惊扰了这等富贵人家的少爷。 陈序的大红衣袍被风一吹,便翻飞起来,配上那文人的气质,竟显得格外俊朗,让席间的少女年轻媳妇们看直了眼。 在一眾羡慕敬畏的目光下,陈序风风光光將沈秀莲接走。 大红轿离开后,席间眾人纷纷吹捧起沈老汉和郑氏有福气,把女儿嫁到那么一户好人家。 沈老汉红光满面,从三子去世后,他还是头一回这么扬眉吐气,只觉得给沈秀莲的那些嫁妆银子太值了。 女子嫁出去三天后要与夫君一同回趟娘家,让娘家看看在婆家过得可好。 沈秀莲回门这日,沈守忠早早出门去接,主屋把三个房的人叫来一起吃饭。 沈逾白从族学回来,就直接上了桌。 今日菜色丰盛,不仅煮了糙米饭,还杀了一只鸡。 沈秀莲坐在桌上便嫌弃起沈家的饭菜:“陈家桌上每顿都有鱼有肉,咱家这一桌子只有鸡汤能入眼。还有这糙米饭,吃得剌嗓子。” 她头上插著一支罗氏给她添妆的银簪子,手上带著郑氏给的嫁妆鐲子,很有富贵相,只是脸上的神情实在称不上和善。 陈序也面露不愉,有心显摆自己,就对席间的沈鸿业道:“你已经入了县学,就是在县太爷面前掛上號了,过几天回学校我再跟你说说徐县令的喜好,明年下场时投其所好写文章,更容易中。” 沈鸿业激动地立刻站起身给陈序倒酒。 沈守忠大房和主屋的人都笑得合不拢嘴,沈守忠更是道:“以后就要仰仗妹夫了。” “你们对秀莲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有些人傲气,那就看看他靠自己能走多远!” 沈守忠赶紧將鸡腿夹给陈序:“咱只管鸿业能考上秀才就成,至於別的人,就让他熬著吧。” 这个“別的人”指的当然是沈逾白。 一个已经入了县学,还有陈家当靠山;一个留在族学,一身的病,谁有前途谁没前途,一目了然。 第58章 去府城 眾人若有似无的嘲讽目光落在沈逾白身上,沈逾白却面不改色地自顾自吃饭,好像一点没察觉。 沈逾白晚上將这事儿告诉苏锦。 苏锦简直被噁心坏了:“儿媳们带那么多嫁妆去,他们家的吃食能不好吗。” 从沈逾白那儿她已经知道大越农户嫁女,大多是一吊钱的嫁妆,遇到心疼闺女的,给个几两银子已经很多了。 况且这些银子都是给外嫁女防身用的,陈家却点明要拿多少嫁妆,她不信他们不会动儿媳的嫁妆。 沈秀莲觉得吃食好,也不想想她那80两省著用,能养她一辈子。 沈逾白笑意溢满眼底,沾满墨,缓缓写道:“各人选的路各人自己走完,旁人劝不住,也不必为她忧心。我已向朱先生请假,明日去府城看看顏料,近些日子家中纷扰,未能抽出空閒去府城,实在辜负苏姑娘所託。” 苏锦不忍看他愧疚,赶紧安慰他:“得到云水纸已经帮了我大忙,顏料的事早几天迟几天不要紧。” “既已答应苏姑娘,该儘早为苏姑娘办妥才是。” 沈逾白回答得板板正正,已经打定主意明日要去府城。 沈家湾离建康府极远,光靠人走,一天都走不到。 沈逾白天不亮便披著朝露去了村长家,坐上沈泽的牛车往府城赶。 两个多时辰后,城墙渐渐显露在两人眼前。 巍峨城墙依山而建,足有三人高,城门上端正写著“建康”两个大字。 城门口排著长长的队伍,等待城门吏检查后,再交进城费方可入內。 沈泽將牛车赶到队伍最后面,看看前面的人,有些焦急:“如此多人,要等到何时。” 回去还要两个多时辰,再在城门口耽搁,进了府城待不了多久。 沈逾白看了片刻,道:“以他们的检查速度,只用一刻钟便能进城。” “这么多人只用一刻钟?” 沈泽不信,光是他们前面就排了几十號人。 沈逾白並不多言,而是拿出一本名为《四书详解》的书籍看起来。 这本书对四书做了详细释解批註,五六种笔跡將书本空白之处完全填满。 他昨日在藏书室找到,立刻借出来,昨晚与苏姑聊完后点著檯灯看了一个多时辰,竟还未看完。 今日出门,他一同带了出来,这会儿能抽空看几页。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同一句话五个人的见解竟全然不同,沈逾白深受启发。 鸣锣声从队伍最后响起,连续九声,威严的齐声呼和从身后传来:“文武官吏军民人等齐闪开!” 城门吏们齐齐变了脸色,急忙涌过来,將排队的人纷纷往后推:“都让开!让开!” 等著入城的队伍被推乱,民眾纷纷护著自己的东西往两边退。 有些牛车来不及走,城门吏之间去拽牛鼻子,强行拉走。 沈泽心疼自家牛,急忙跳下牛车,牵著牛车挤到道路旁边,与其他人挤在一块儿,赶紧去看沈逾白:“逾白你没事吧?” “泽叔放心,小子没事。” 沈逾白放下书本,看向不过须臾便被清出来的大道。 一炷香后,仪仗队终於出现,锣鼓开道,紧隨其后是彰显身份的牌子,原是知州出行。 旗子之后,才是轿撵,兵卒护卫在后,气派非凡。 知州进了城,城门吏高喝眾人重新排队。 人群中有人议论:“知州大人怎的出城了?” 有知道內情之人颇得意地卖关子:“你们不常来府城吧?” 眾人便知说话之人懂內情,纷纷让他快说。 那人拿乔一阵后,才道:“知州大人的生母患有恶疾,缠绵病榻,知州大人日日侍奉,四处请名医诊治。定是又得知何处有名医,知州大人特意去请了。” 四周纷纷夸讚知州大人孝顺。 沈逾白下意识想到自己缠绵病榻的几年。 若不是有苏姑娘…… 街边看书的少年一时出神,眸光瀲灩。 第59章 又要失信於苏姑娘 一番耽搁,等他们进城时已快到午时。 一番耽搁,等他们进城时已快到午时。 沈泽不再耽搁,问了路人,直接带著沈逾白去了附近一家名为“丹青阁”的铺子。 沈泽怕牛被人偷走,与牛车一同留在门外,沈逾白自行踏进铺子。 “丹青阁”並不只卖顏料,更多的是卖字画。 铺子墙上掛满了各种字画,山水、虫鸟、人物等种类不一而足。 店伙计迎上前,目光在沈逾白身上一扫,便知沈逾白是寒门学子,定然不是来买画的。 他热情不减:“客官是卖画还是买顏料?” 沈逾白道:“小哥这儿可有能如水波般有莹莹之光的顏料卖?” 伙计被难住,只得请来掌柜。 掌柜细细问了沈逾白,得知其想要的顏料千年不褪色,並有莹莹之光,仿若绘画之物隨时能动起来时连连摇头:“老朽铺子里並未有这等稀罕之物。” 沈逾白客气道:“劳烦老丈,小子再去其他铺子瞧瞧。” 见沈逾白如此懂礼,掌柜好感顿生,开口指点道:“公子大可不必费心力在府城找寻,老朽若没猜错,公子想买的顏料名叫藤青,取自青藤树汁。青藤树极罕见,顏料难得,京城才有售卖。” 虽早就有预料,亲耳听到时,沈逾白还是难掩失望。 又要失信於苏姑娘。 “公子是读书人吧,若只是想绘画,老朽这儿倒是有些其他顏料,虽不如藤青,倒也拿得出手。” 沈逾白拱手:“劳烦掌柜给小子看看。” 掌柜从柜檯下一连拿出十来种顏料,沈逾白一一看过去,全然没有那幅画上的灵动鲜亮。 掌柜这才道:“老朽这儿还有种极贵重的顏料,与公子想要的顏料有五六分相似,只是价格高昂,可拿给公子看看,不买也没事。” 这次掌柜捧出来的是个精致的木匣子,上面雕刻的莲颇为灵动,显然雕刻之人技艺精湛。 开了匣子的铜锁,掌柜小心地捧出一个小瓷罐,打开盖子递到沈逾白面前,却要自己拿著。 罐子里顏料鲜艷,最重要的是也有莹莹之光,只是顏料厚重,没有轻盈之感。 沈逾白总算鬆快了些,恭敬问掌柜:“这顏料如何卖?” “此顏料將一种名为筑石的经过复杂的处理,研成粉末,再经过多种复杂的手段製成,价格高昂,单单是这一小瓶便要一百六十两银子。” 说是小罐,实际只有巴掌大,用不了多久。 沈逾白神情鬆弛,得知有八种眼色,当即对掌柜道:“小子都要了,劳烦掌柜帮忙包起来。” 掌柜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沈逾白。 眼前的男子身穿土布衣衫,袖口处还绣有一朵兰,虽精致,却极有可能是破损后家人用以遮挡的缝补。 如何看都是寒门子弟,竟捨得一百六十两买顏料? 掌柜便是看出沈逾白的家境窘况,才始终不拿筑石顏料出来,如今看来,是他眼拙了。 掌柜不免对沈逾白更多了几分敬重。 捨得重金买顏料,却捨不得做身好衣服穿,定然是一颗心钻入丹青一途。 掌柜將八种顏料包好,收了银子后还不忘与沈逾白道:“我们铺子还收字画,公子若有满意的作品可送来丹青阁瞧瞧。” 沈逾白含笑道谢,本想自己提,却被掌柜制止。 得知牛车在门口,掌柜让两个伙计帮著送到门口的牛车上。 沈逾白又是一番感谢,坐上牛车后又去了两家铺子,得知都没有,沈逾白便知丹青阁掌柜所言不虚,心里又忧虑起来。 此时已到未时,再不往回赶,便要走夜路。 走夜路是极危险的事,若遇到拦路抢劫,丧命了也是常事。 两人只能先行回家。 苏锦收到顏料,仔细跟捲轴对比,顏色各方面都很像,就是看著有些实,如果不是沈逾白提醒,她还看不出区別。 主打一个形似神不似。 “虽然不能拿来直接用,但是这个顏料足够拿来做实验了,你不用自责。” 沈逾白的文字愧疚满满:“若不儘早修復捲轴,会耽误苏姑娘学业,逾白难辞其咎。” 苏锦心头一暖,又觉得好笑:“明天我就带顏料去找老师商量,你不用著急,等你考中举人后,你就要赴京赶考,到时候就可以帮我买顏料了。” 沈逾白提醒:“我还不是秀才。” “我掐指一算,你肯定能中进士当大官。” 沈逾白再少年老成,终归只是少年,此时被苏锦挑起少年心性,进而问道:“苏姑娘何时会算命?” 苏锦信口胡诌:“我刚学的,立刻就给你算了。作为我第一位客人,你是不是很高兴?” 沈逾白:“……荣幸之至。” 第60章 损坏文物 江城大学有四个食堂,离苏锦宿舍最近的是三食堂,苏锦很喜欢一楼的餛飩,胡老师喜欢二楼的油饼。 苏锦美美地吃完一碗混沌,给胡老师带了油饼就打车去医院。 沈逾白天不亮就要去族学晨读,苏锦起不来床,平时不管沈逾白的早餐。 遇到她勤快,会出门给他们母子买午餐晚餐,如果她不想出门,要么点外卖,要么蹭沈逾白的饭菜。 分家后,罗氏顾念儿子病弱,总是做好饭好菜给沈逾白补身子。 每天一个鸡蛋必不可少,苏锦为了不吃糙米饭,特意买了五十斤的米传送过去,白米饭也就有了。 偶尔也会买肉传送过去让罗氏做。 罗氏的厨艺很好,哪怕用著陶燉锅,也能把饭菜做得很香。 苏锦很喜欢吃她做的饭菜。 当然,跟此时激动吃著油饼的胡老师比,她的喜欢要差不少。 “我终於吃到学校三食堂的油饼了!” 苏锦怀疑再让他说下去,他可能要哭,赶紧转移话题:“老师,我找到一种顏料跟捲轴原本的顏料有点像。” 胡老师顾不得吃油饼,催著苏锦把顏料拿出来。 捲轴在胡老师手里好几年,早就看了无数回,当顏料出现在面前时,他激动地把油饼往桌子上一放,拿著卫生纸把手擦了又擦,这才捧起其中一个小瓷罐:“就是这个顏料!” 苏锦拿出捲轴给胡老师对比,细细说了其中的区別。 胡老师嘀咕:“以我这个外行看来是一样的,你说了我也分不出有什么不同。” 可惜了,怎么不是原本顏料呢。 苏锦却很高兴:“老师都分不清,那些没怎么看过捲轴的人就更分不清了,我们完全可以拿来做实验。” 胡老师转瞬又释然了。 如果原材料真那么好找,也不至於捲轴传了几千年也没有人能修復。 能找到相似的已经是意外之喜。 “光是这个顏料,足以唬住那些来访问的西方学者。” 提到访问学者,胡老师问道:“招待西方学者团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苏锦撇撇嘴:“我没准备。” 什么访问团,明明就是找麻烦团。 “不过我已经知道是哪些人会来,研究古罗马的约翰教授,研究西方歷史的卡洛斯教授,还有个研究考古和人类系教授的奥勒教授,全是对种家歷史抱有偏见的学者。” 胡老师大惊失色:“奥勒也在访问团里?” “老师也认识奥勒教授?” “他对我们种家的文物非常牴触,一直宣称咱们的文物都是造假得到的,几千年前不可能製作出那些东西。” 胡老师神情转为凝重:“我老丈人有个学生对奥勒的发言很不满,拿了件宋朝的青瓷瓶去找他对峙,奥勒被辩驳得哑口无言,却不服输,当场把瓶砸碎,还指责那位学生学术造假。” 苏锦又惊又怒:“汝窑杯子摔坏了不能做鑑定吗?不能要求赔偿吗?” “奥勒当场让保安把碎片丟弃,那个学生一个人根本无法抵抗。哎,那个学生是我老丈人的得意门生,老爷子断定他以后前途无量,可惜经过那件事后学生一蹶不振,中途退学,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了。” 第61章 沈逾白中邪了! 想起往事,胡老师唏嘘不已。 明明有大好前途,却因为一场意外葬送,实在可惜。 苏锦简直被奥勒的无耻给震惊到了。 这哪儿是学术研究,明明就是强盗行径。 这样对待文物的人怎么配当教授? “他一定会为难你,你一个人很难招架。” 胡老师担忧道:“我看还是我来招待。” “老师您还在住院,医生不会让您出门。” “我在那几天申请出院。” 胡老师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待在医院这么久,身体都快生锈了,正好去会一会那些西方学者。 “你想得美,医生已经勒令你在医院休养,等身体各项数据达標就该安排做手术了,你不能乱跑。” 许图南一身黑裙从门口进来,优雅中带著一丝强势。 “那些全是狠角色,我不能躲在医院里让苏锦一个人去面对他们吧?” 胡老师气势明显弱下来,却还是为自己爭取。 许图南瞥他一眼:“那也用不著你,苏锦,我陪你去。” 胡老师声音更小:“你又不懂越史,去了有什么用。” 许图南似笑非笑,还用手撩了下头髮,风姿绰约,可熟悉她的胡明却知道她是生气了。 果然,许图南笑著问他:“你这么懂越史,怎么学校要取缔越史系时你一点办法都没有,还要靠苏锦在研討会上力挽狂澜呢胡教授?” 胡明胸口如遭雷击,一时呆住不知该怎么反驳。 苏锦缩了脖子,只觉得头皮发麻。 师母的软刀子太可怕了。 再看胡老师的神情,苏锦不禁对他多了几分同情。 苏锦道:“老师放心,我自己没问题,研討会我也是一个人弄下来的。” “可那个奥勒不一样,他不择手段。” 胡明还是不放心。 苏锦拍拍胸膛,很自信:“我会很小心的,老师您放心吧。” “师母这么多年在你老师的耳濡目染下也了解了一些越史,帮你说话打个下手还是可以的。” 许图南依旧笑得眉眼弯弯,很有一股婉约的气质在。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是绝不会信师母有战斗力的。 不过苏锦並没有答应:“师母还是好好照顾老师吧,老师能早日康复比什么都强,这些事交给我,反正迟早要面对他们。” 见苏锦坚持,许图南也就放弃了,只是叮嘱苏锦有事隨时给她打电话。 苏锦点头答应。 晚上跟沈逾白说了这件事。 农家小院里,沈逾白漆黑的眼眸溢满寒气。 此捲轴是他与苏姑娘唯一的联繫方式,万万不能让人损毁。 沈逾白落笔:“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介时定会提出观看捲轴,若一个不慎,极有可能趁机將捲轴损毁,苏姑娘早些做准备才是。” 苏锦心头猛跳。 她下意识將手覆在捲轴上。 古朴的捲轴是他们研究越史的希望,她肯定不能让任何人对其有损毁。 苏锦:“只靠我一个人很难完全照顾到,看来要请专业人士来保护捲轴了。” 沈逾白:“何为专业人士?” 苏锦:“就是你们的护卫,我请护卫来保护捲轴。” 见苏锦重视起来,沈逾白心下稍安,只是隱隱觉得有事会发生。 念头一起,便越发强烈,晚上睡不著,他穿戴好去院中转圈走动。 王氏打开门时还未完全醒神,院中一个人影从眼前闪过,嚇得她瞬间醒神。 再仔细看过去,就见沈逾白如幽魂一般在院中晃悠,嚇得王氏退回屋子,將门一关,就跑去找沈守义:“不好了!逾白中邪了!” 沈守义一个骨碌爬起来,惊得瞪大眼:“怎么回事?” “他大晚上不睡觉,在院子里游魂,不是中邪是什么?” 王氏头皮发麻。 与他们同睡一个炕的彩娥下了炕,踩著鞋子就往外冲,王氏喊她都没用。 彩娥披散著头髮跑到沈逾白跟前,见沈逾白睁著眼,胆子就大了些:“逾白哥在干什么?” 沈逾白道:“走动锻链身子。” 彩娥很喜欢给她榴槤吃的逾白堂哥,便跟在他身旁走了几步。只是几步后,她就没了兴致。 她单脚跳都比逾白哥走得快,於是走几步,停下来等沈逾白,间隙才问沈逾白:“为什么要大晚上锻链身体?” “身子太弱,只能靠她人,自己只能看著她陷入困局而无法帮忙。” 沈逾白的语气低沉。 他知道这个行走根本没用。 不在同一个朝代,他就算身子康健也无能为力。 心中憋闷也只能靠行走稍加驱赶。 第62章 原来你也没多贵 苏锦在本地论坛找了好一会儿,终於找到江城最大的安保公司,第二天一早就直奔安保公司。 这家安保公司在江城南郊的一座山上,最前面是栋十五层高的大楼。 苏锦说明来意后,门口的保安让她下了计程车,转乘安保公司的车子开往大楼。 往外看,大楼左右四周有大片空地,很多年轻的安保人员在训练。 进入大厅,里面的装修奢华,不像安保公司,更像豪华酒店。 接待她的是个穿著西装的小哥,平头,五官硬朗,很有刚气。 西装小哥坐下后,自我介绍:“我是一心安保的经理刘超,我们公司的安保人员价格高昂,苏女士如果只是想找个普通保安,完全没必要找我们。” 一看苏锦的打扮就知道是学生,刘超不认为是他们的目標客户,乾脆把话挑明。 苏锦立刻知道自己被小看了。 大学生怎么就成穷的代名词了,她是小富婆好吧。 苏锦立刻反问:“请你们一个安保人员要多少钱?” “我们这儿分abc三个等级,c级最便宜,一个月两万,b级一个月三万,a级一个月五万。” 刘超只是交简单介绍业务,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说。 价格確实贵,不过对她来说毫无压力。 为了保护捲轴,再贵也值得。 “你们有保护珍贵文物的经验吗?” 苏锦反问。 刘超更加確定她出不起钱,现在只是找个藉口好溜走。 不过他不能坏了“一心安保”的名誉,所以也乾脆地应道:“我们的一大业务就是帮各大博物馆运送文物,不过这种对安保要求高,需要a级安保人员。” 出乎他意料的是当他提出要a级安保时,对面的女大学生泰然自若,完全没他预料的窘迫。 他立刻意识到对面的苏女士確实是来请安保的,立马热情了几分:“如果苏女士有需要,我可以调出相关人员的信息给苏女士看看。” 苏锦同意了。 刘超递给苏锦一个平板,上面是a级安保人员的简歷。 表格上方是基本信息和一寸登记照。 表格下方全是安保人员的工作经歷。 每个人的重要工作经歷都写了七八条,確实都很有实力。 不过苏锦总觉得不够。 a级安保人员的资料都看完后,她失望地放下平板:“没有懂文物的安保人员吗?” 她需要的不仅是个保护著將文物从这个地点运到那个地点的安保,她需要安保人员对文物保护有一定了解,能防备一些文物损坏的手段。 更重要的是,要杜绝被西方势力渗透、腐蚀的可能。 捲轴经不起一点意外。 刘超迟疑了下,才开口:“倒是有个人附和您的需求,他是江城大学考古与文物保护专业的肄业生,不过我们准备辞退他了。” 江城大学考古与文物保护专业的高材生怎么跑来当安保? 就算工作难找,跨行的步子也太大了吧。 苏锦腹誹著,不过这个专业確实很让她心动,她还是问刘超:“为什么辞退他?工作能力不行吗?” “单从工作能力来评价,他是a级安保人员,態度也诚恳,不过他情伤很低,经常得罪客户,被投诉很多次,已经严重影响公司声誉,只能开除了。” 只是情伤低问题不大。 苏锦当场提出要见见这个人。 刘超很快把人叫过来。 来人一米八五左右,身上的迷彩服被汗湿露出坚实的胸肌与腹肌。 和刘超一样也是小平头,却一脸的络腮鬍,看著有近四十岁,虽然身材练得很好,气质却很颓废。 苏锦打量那人的同时,那人也在打量苏锦,只是眉头是皱著的。 苏锦低头看了下自己,问他:“我有什么问题吗?” 络腮鬍子男人开口:“你一个讲江城大学的学生没必要来这儿请安保。” 顿了下,他继续道:“我很贵。” 刘超脸当场就黑了:“李桥你怎么对客户说话的?” 被叫李桥的络腮鬍男抿紧嘴。 刘超赶紧给苏锦道歉:“他说话一直不过脑子,並不是有意得罪苏女士。” 苏锦根本不生气,更多的是好奇:“你怎么知道我是江城大学的学生?” “你中指骨节处有厚茧,是长期用笔写字造成的,根据你的年纪气质,很明显是大学生。你鞋底沾的草叫香叶天竺葵,江城大学有大面积种植,为的是驱蚊,其他高校並没有。” 苏锦低头看去,白色的老爹鞋底確实沾著一棵小草。 她还是嘴硬:“这只能说明我去过江城大学,並不能证明我就是江城大学的学生。” “再加上你要请安保来保护贵重文物,足以说明你是江城大学歷史文物相关专业的学生。江城各高校里,江城大学的歷史考古相关专业最强,其他高校所谓文物还不足以需要请安保。” 李桥完全不在意自己一句话得罪了江城大学眾多高校,甚至还规劝起苏锦:“就算要请安保,也该是学校出面来请,你一个学生出不起这个钱。” 刘超被气得怒目圆睁,恨不得一拳砸在李桥脸上。 苏锦被李桥的观察能力和推理能力折服。 她强忍著欣喜去旁边给胡明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她迫不及待道:“胡老师您帮我跟许教授打听一个人,看他是什么愿意肄业。” “叫什么名字?” “李桥。” 对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李桥?你怎么会知道他?” 苏锦把自己来安保公司碰到李桥的事说了:“他能力很过关,但是我不能確定他人品怎么样。” 能力和人品缺一不可。 对面沉默片刻,才传来一声嘆息:“李桥就是那个抱著文物去找奥勒的学生,年轻时也是一腔热血,经过这么多年,不知道变了没有。” 苏锦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就是奥勒把他的前途尽毁。 那他被奥勒一行人收买的可能性很低。 转瞬,苏锦又涌起一股斗志。 这简直是极佳的对抗西方学者的伙伴啊。 苏锦再次扬起笑脸,转身走到刘超和李桥面前,刘超赶紧止住训斥李桥的话,客气问苏锦:“苏女士,要不我再帮您挑挑其他人?” “不了,我就要他。” 苏锦往李桥一指:“他一个月多少钱?” 刘超难掩惊讶:“他被眾多客户投诉,评分一直降低,现在是c级安保,一个月两万。” 苏锦对李桥道:“原来你也没多贵。” 李桥震惊:“你付得起这么高的安保费?” 苏锦摇摇头,双手背在身后,一副长辈的语气道:“竟然连我的身家都看不出来,你的能力还有待提高。” 第63章 无法保护文物 在李桥错愕地打量苏锦时,经理刘超已经兴奋地將僱佣合同拿给苏锦看。 “我雇安保人员是为了保护文物,不是运送文物,工作职责这一条能不能改一下?” 苏锦点点刘超刚刚打勾的那条信息。 刘超当即答应让人改合同,只是一条工作职责的修改並不难。 “这个活我接不了。” 突兀的声音在会客厅响起,打破了友好热情的气氛。 苏锦抬头看向他:“为什么?” 李桥刻意冷著脸,眼中闪过一抹无措与哀伤,声音彻底冷硬下来:“我无法保护好文物。” 说完不再看苏锦,转身就走,却被刘超拉到一边。 “你的积分已经快清零了,如果这个活儿你不接,只能等著公司辞退!” 李桥身子晃了下,沉默不语。 一心安保是江城最大的安保公司,福利待遇也都不低,他並不想离开。 刘超见他不说话,知道他犹豫了,语气也和缓了一些:“你的性格得罪了公司多少客户?现在终於有个委託只有你能接下,你应该庆幸,並努力完成它。” 李桥原本的犹豫瞬间消弭:“公司想开除就开除,这活儿我不接。” 眼见他大跨步离开,刘超对李桥的怨气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怒骂声响彻整个会客厅:“我现在就开除你,就你这样的情商当小区保安都要被业主投诉!” 李桥边走往身后摆摆手,背影洒脱又倔强:“记得给我打辞退补偿金。” 刘超气得怒吼:“滚! 苏锦並没有因为李桥的態度生气,反而小跑地追出去。 出了楼房就是空地,李桥步伐又大又快,很快就要出训练基地的大门,苏锦咬牙,加快步子衝过去拦住他。 不等李桥拒绝,苏锦开口:“你没保护好那个青瓷瓶,还要眼睁睁看著其他文物被损坏吗?” 李桥瞳孔猛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五个字:“你怎么知道?” 可惜苏锦回答不了他。 刚刚跑那一段路爸苏锦累得大口喘气,她一手叉在腰侧,弯腰喘气,对李桥摆摆手。 李桥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与大楼的距离,“跑个五百米你能喘成这样?” 苏锦喘著粗气感慨:“五百米……啊!” 李桥嗤笑一声:“现在的大学生这么弱鸡?” 伤害不大,侮辱极强! 苏锦好不容易喘匀气,才道:“你体力再好照样失业。” 李桥不跟她斗嘴,又將话题引回来:“你怎么知道瓶的事?” “想知道?跟我去一趟博物馆。” 苏锦根本不惯著他,转身往门口走。 表面镇定自若,心里反覆默念“快跟上来”。 走到离李桥三十米左右时,身后的李桥终於大跨步跟上来。 然后苏锦就坐上了李桥的车子——一辆豪华的五菱宏光mini。 不得不说,有车子真的很方便,二十分钟后两人就到了离这儿最近的一个区博物馆。 不大的区博物馆大多是一些残缺的文物,即便如此,也是用玻璃罩子小心保护著。 苏锦站在一个只有半边的白瓷杯子面前,念著上面的文物介绍:“明嘉靖年间官窑白瓷杯,流落於英国,因私人收藏家保护不力摔碎,三年前由程安女士重金购买后赠与本博物馆收藏。” 李桥站在那个杯子碎片面前,浑身僵硬得如石头。 苏锦不理他,走向旁边一个被烧得只剩一半的文书面前,自顾自念著上面的介绍。 “进士董其昌会试墨卷,百年前险些被战火烧毁,裴元英先生不顾生命衝进火场將其救出,二十年前裴元英先生弥留至极赠与本馆。” 一小段文字,诉说的却是他人保护文物不顾一切的奉献。 苏锦喉咙发紧,还是一个个念过去。 工作日,区博物馆里除了苏锦和李桥外没有其他人。 破碎的文物们静静躺在玻璃罩里,向眾人展示那些或辉煌或灰暗的过去。 苏锦將展厅里所有文物都念完,转身看向一直跟在身后的李桥。 瞥到他紧握的拳头,以及脸上难以遏制的悲痛时,她终於开口问道“你知道大越吗?” 李桥声音沙哑:“野史上记载的不存在的王朝。” 他是江城大学考古与文物保护专业的学生,怎么可能不知道大越。 “我手上有个捲轴足以证明大越朝是真实存在的。” 李桥惊骇,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你知道你这话说出话会造成什么样的轰动吗?” 意味著种家的歷史至少往前推进一千年! 这次换苏锦嫌弃:“这件事已经在学术界轰动三年了,你现在才来震惊也太晚了。” 李桥张了张嘴,话堵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十几年他根本不敢关注一切歷史考古相关的讯息。 他又觉得不对:“这种重大发现,新闻应该会大面积报导。” “因为它跟这里的文物一样是残缺的。” 苏锦很遗憾:“如果是完好的,学校也就不会想取缔越史系。不过我已经找到了修復的办法,需要时间去找原材料。” 苏锦只有一米六四,需要仰头才能对上李桥的目光。 “可是西方学者不会给我们时间,马上会有西方学者访问团来访问我们学校,实际就是衝著推翻越史来的。” “有捲轴在,越朝的存在就有一定依据,想要彻底推翻,只能找机会毁坏捲轴。” 李桥再次看向不远处那个缺口的瓶,浑身颤抖,过往的一幕幕涌现在眼前。 从小他就喜欢逛博物馆,喜欢看那些被岁月洗礼的文物。 在他眼里,这些东西是时间长河里的明珠,能连接过去与未来。 高考过后,他不顾父母反对,以超过分数线五十二分的成绩报考了考古与文物保护专业。 每当修復一件文物,他內心就能获得巨大的满足。 他以为他可以將自己的一辈子都奉献给文物保护。 可他竟然毁了一件珍贵的文物。 他痛苦,他懊恼,他彻夜失眠,甚至发展成重度抑鬱。 可这一切与那件被损毁的文物而言毫无意义。 “你忍心看著咱们种家的文物再被西方学者毁掉吗?” 李桥捏紧拳头,眼圈发热得厉害。 他咬紧后槽牙,心中翻涌的情绪將他彻底吞没。 在感受到眼前模糊那一刻,他转过身背对著苏锦。 苏锦默默闭上嘴,背过身,不忍看一个一米九的壮汉哭成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背对著苏锦的李桥瓮声瓮气开口:“我已经被公司开除了。” “没关係,我可以和你个人签约。” 从网上找了个差不多的合同模板,简单修改一下去列印店打了两份。 在奶茶店把合同签完,苏锦状似不在意提了一句:“对了这次访谈的学者里就有奥勒。” 第64章 女人关了灯都一样 皇朝名都酒店。 刘蕾將三个西装革履的白人带到包间。 其中一位快步上前,拉开椅子示意刘蕾过来坐。 刘蕾欣喜,矜持道谢。 为她拉开椅子的白人男子绅士地微笑回应。 等三人坐下,刘蕾叫来女服务员点菜。 坐在刘蕾旁边的黑色西装男人用法语问蓝色西装男人:“卡洛斯,你看上这个女学生了?” 卡洛斯正是刚刚帮刘蕾搬椅子的绅士,在刘蕾看过来时,他微笑地点头示意,回应道:“我们大老远过来,当然要找点乐子,这个女人长得不错,这几天可以跟她玩玩,奥勒你不能跟我抢。” 蓝色斜纹西装的络腮鬍男人用蹩脚的法文道:“她身材没看点,女服务员才火辣,摸著会更有感觉。” 卡洛斯目光凝视在女服务员身上,语言更污秽了几分:“她长得太丑了,约翰你下得去嘴吗?” 约翰毫不在意:“女人嘛,关了灯都一样,重要的是身材好。” 三人齐齐笑出声。 刘蕾也跟著笑,討好地问道:“卡洛斯教授,你们在笑什么?” 卡洛斯绅士地对刘蕾道:“我们在夸刘蕾女士不仅长得漂亮,人也很能干。” 刘蕾沾沾自喜,对三位教授道谢。 可惜她听不懂法文,不能直接听他们的夸奖。 三位教授互相对视,眼底是只有彼此才懂的意味。 女服务员走后,刘蕾觉得气氛正好,把研討会的事简单讲述了一遍。 约翰嘲笑道:“这种只有野史的记录,你们学校竟然还真的当成歷史在研究?” 刘蕾赶紧解释:“他们的捲轴拿去做过检测,確实有五千年的歷史。” 卡洛斯笑容含蓄:“刘蕾女士刚刚说那个捲轴被损坏,看不清上面的內容?这种东西也能拿出来当证据?贵国的科研非常不严谨。” 提到科研,刘蕾也很气愤:“这种根本不存在的朝代根本没有研究价值,但越史系的学生苏锦弄了个捲轴的修复方案,说服了校领导,把越史系保留下来。一旦让她完全修復,越朝的存在就会被肯定。” 到时候她也会彻底沦为笑柄。 奥勒把领带鬆了松,轻笑一下,意味深长道:“修復……也得有完整的捲轴才行吧?” 还未上菜,手边只有高脚杯装的凉白开。 卡洛斯和约翰端起凉白开,对奥勒举杯,三人会心一笑。 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的刘蕾也赶紧端起杯子,附和著尬笑。 …… 苏锦是周五下午收到的学校的通知邮件。 看完邮件,她立刻给李桥打了电话。 “他们下周一就来学校访问了,一来就要参观越史系,还指明要看捲轴,我看他们就是不怀好意!” 江城学院那么多大系,很多在全国排名很靠前。 越史系要人没人,要成果没成果,在整个学校里根本不会被发现,这些西方学者竟然第一个就要参观,简直就是明晃晃告诉大家他们来找越史系麻烦的。 哪怕早就知道他们没安好心,也被他们毫不掩饰的无耻给气到了。 对面传来李桥粗重的呼吸:“你把参观地点发给我,明天我们去现场布置。” 苏锦將邮件转发给李桥。 越史系並没有固定教室,以前胡明都是把苏锦带到自己的办公室上课。 西方学者来访问,学校特意空出一个礼堂出来给越史系展览。 周六上午,李桥把他的五菱宏光mini开到礼堂门口,从里面搬出大包小包。 苏锦想帮忙,李桥拒绝,两只胳膊提著四个大袋子熟门熟路的进了小礼堂。 说是小礼堂,实际只是歷史系的展览大厅里面的一个房间,六十个平米左右。 “这么大的空间放一个捲轴真浪费。” 李桥將东西搬进去后,就开始嘴欠。 苏锦“呵”一声,斜眼看李桥:“你懂捲轴的价值吗?它可是能重写种家歷史的存在!” 浪什么费,她还嫌这房间摆放捲轴不够档次! 要不是时间不够,她非要把这里好好装修一番。 李桥被懟得说不出话,低头去摆弄自己带来的东西。 苏锦上前帮忙,想拿出展台的底座,一用力,底座竟然纹丝不动。 她惊讶:“底座太重了吧?” “为了防止有人將整个展台提走,必须增加重量。” 李桥单手提起漆黑的长方体底座竖在正中间,从另外一个袋子里往外掏圆形铁饼,再將铁饼放进长方体底座里。 苏锦想去帮忙,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抱起来一个,却被李桥直接拿走。 “一个铁饼40斤,你这种弱鸡还是不要拿了,免得砸到脚。” 苏锦对李桥的背影挥挥拳头,然后预估了下两人的体型,还是放弃了。 秉承著好女动口不动手的原则,她反唇相讥:“你一个人就能搬过来,有心人照样能搬走。” 李桥自信道:“搬不走。” 很快苏锦就知道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李桥不知从哪儿弄来了电焊,將底座盖子焊紧。又在地上打了四个洞,插进四个大螺丝,再用电焊將底座牢牢和螺丝焊在一起,根本无法从地上提起来。 上面放著钢化玻璃罩子。 在房间布置了64个传感器,只要有人靠近玻璃罩,就会发出警告声。 屋顶四个角落都安装了摄像头,让整个房间都没有死角。 苏锦隨时可以在自己手机上看到房间的一切。 这还不够,李桥还在离展台四周安装了铝合金护栏,將展台整个围起来。 光是布置这些就了整整两天。 周日晚上,苏锦拖著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 將自己买的苹果传了五个给沈逾白。 自己累得不想吃饭,啃个苹果骗肚子一顿算了。 目光落在摊开的捲轴上时,苏锦没来由的心慌了下。 纸条传来。 沈逾白:“会场可准备好了?” 苏锦放下咬了一口的苹果,抽了张卫生纸擦乾净手,拿了纸条些回信。 “李桥做了很多保护措施,应该很安全了,可我还是不放心。” 字条传到农家小院,落入一只宽阔厚实的手掌上,与雪白的肌肤相互映照,竟也不觉得纸张如何白皙。 沈逾白一双漆黑的眸子仿若能通过字条看到苏锦慌乱的內心。 喉间干痒,熟悉的感觉让他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连著咳了十来下。 待咳完,又一张字条传来。 “我会不会紧张过度了?” 沈逾白將两张字条叠好放在炕桌旁,提笔道:“防患於未然总不会错。” 本想將字条传送过去,手一顿,他又收了回来,在左侧加了一列字:“小子也想尽一份力,为苏姑娘把好最后一道关。” 苏锦都看乐了:“你在五千年前,怎么帮我?” 第65章 欠揍的沈逾白 字条传过去,好一会儿都没回应。 苏锦猜想刚刚的话是不是伤到沈逾白了,毕竟他也是好心想帮忙。 思索间,一张字条出现在桌子上:“请苏姑娘远离捲轴,小子恐伤到苏姑娘。” 苏锦半信半疑地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看著桌子上摊开的捲轴,实在好奇沈逾白要怎么伤到她。 当看到捲轴上方拋洒出的土时,苏锦几乎是飞扑过去夺走捲轴。 那些泥土撒得桌子地面都是。 苏锦捂著“砰砰”直跳的胸口,赶紧检查捲轴。 还好没事。 怒火“蹭蹭”往上涨,將捲轴小心放到床上,奔到桌边,把泥土扒拉开,拿起笔在纸上疯狂咆哮:“你是不是欠揍?!你竟敢用泥巴弄我的捲轴!” 一张字条不足以发泄她心中的怒火,苏锦又拿了一张,再次洋洋洒洒写起来。 “我看你才是对捲轴有最大威胁的人!沈逾白我警告你,再敢干这种事,我就……” 写到这儿,苏锦被卡住了。 沈逾白在五千年前,她又不能当面骂他,更没法揍他,能拿他怎么办? 刚刚骂人的畅快突然变得憋屈起来,苏锦突然没了兴致,把字条撕碎丟进垃圾桶,坐在桌前生闷气。 字条出现在手边,她很没兴致地拿起来看一眼,上麵馆陶体小字端正平和:“尘土既然可拋洒出去,若换成迷药,便可拋洒迷晕贼人。” 苏锦愣怔地看著眼前的字条。 原来他是用尘土做试验。 之前他们一直都是將东西放在桌子上,捲轴传送过去时东西也是安静放在捲轴上。 刚刚沈逾白证明东西若是在运动中被传送过来,虽然换了时空,仍然是运动状態。 这么一来,让沈逾白撒迷药就成为可能了。 苏锦嘴硬:“那也不能丟泥土,把捲轴弄坏了怎么办?” 这次沈逾白回復很快:“是干土,可以直接倒乾净,不会粘在捲轴上。” 苏锦看了桌子上的土,很细腻的土里粒,乾燥,手一抹,全部掉到地上,桌面乾乾净净。 不过捲轴对她来说太宝贵了,经不起一点危险。 撒迷药这种事肯定不行,会落到捲轴上。 捲轴本就破损,再受损搞不好彻底救不回来了。 她一点都不想拿捲轴冒险。 如果有个东西不伤害捲轴,又能让沈逾白保护捲轴,也能让捲轴更安全。 苏锦灵光一闪,衝到柜子里一顿翻找,在底部找到一个电棒。 “就是你了!” 苏锦兴致勃勃坐回位子上,將电棒传送过去。 “这叫防狼电棒,只要按住最下方的红色按钮,就能通电將人电晕。” 沈逾白放下字条,仔细看起电棒。 把手部分是柔软的手感,该是把手,上面是泛著银光的管子。 按照指示按下红色按钮,电棒毫无反应。 他將电棒轻轻放到捲轴上方,往前一推,电棒前半部分消失,只留下一半还在手里。 看到电棒头子显露在苏锦眼前时,恰好一只蚊子降落在捲轴上,“啪”一声响后,蚊子被电得弹跳一下,彻底没了生机。 可这並没有结束,捲轴上“啪啪”声不断,苏锦亲眼看到那只蚊子被彻底电成焦炭才停下。 她惊得猛然站起身。 “捲轴竟然能导电?” 这完全突破了苏锦的认知。 她赶紧让沈逾白把防狼电棒拿走,抓著捲轴仔细查看起来。 捲轴主题是特殊布料,上面泛著金光。yb北 苏锦仔细摸了会儿,终於得出一个结论:那些金色丝线竟然全是黄金! 將黄金抽成如蚕丝般细的金线,在织布时当成丝线一同织进丝绸里,装裱后,整个捲轴都导电。 这可比她原先设想的单个防狼电棒威力大太多了。 只要有人碰到捲轴,立刻就会电晕过去! “真的能行!” 苏锦兴奋道:“这个捲轴製作太精良了,整个丝绸的金色暗纹都是黄金,不是染色的丝线。” 沈逾白漆黑的眼眸也露出一抹惊诧。 捲轴里竟藏著大量金丝? 旋即轻笑:“好在沈家无人识货,否则他根本保不住捲轴。” 最近他晚上一直用电灯看书,用完传送过去让苏锦帮著充电,对电也有了初步的了解,今天才知道原来金子可以导电。 这样倒好,他即便在五千年前也能守护捲轴。 只是:“苏姑娘所住之处狼很多吗?” 苏锦“噗”地笑出声,解释这防狼电棒不是为了防自然界的狼,而是防色狼。 大一时,江城大学有个暴露狂,特意在学校个个女厕所门口蹲守,一旦有女生单独过来,就会把衣服解开遛鸟,把女生们嚇得不敢单独去厕所。 別的系还能三五成群结伴,她越史系只有她一个人。 为了防“暴露狂”,她特意在网上买了这个防狼电棒。 后来一直放衣柜里,没想到这回派上用场了。 她的文字很平静,沈逾白却看得脸色阴沉,浑身散发寒气,一双漆黑的眸子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落笔,力可穿透纸背:“那登徒子后来如何了?” 苏锦:“被拘留了十五天,相当於你们的蹲大牢。” 才坐了区区十五日大牢。 沈逾白捏著笔桿,指关节因过於用力而泛白。 片刻后,手上力度减轻,再次下笔:“明日我休沐,绝不会让贼人碰到捲轴。” 眼中寒芒更甚,脸上却露出一股嗜血的阴狠。 只是夜已深,无人看到这一幕。 接到字条的苏锦却心安了很多。 明天有沈逾白守著最后一道关卡,安全係数直线提升。 周一早上六点,天才蒙蒙亮,校园里的清洁工开著清洁车扫乾净路边的落叶。 室外篮球场上,篮球社员们已经早起跑步训练体能,跆拳道社团就站在旁边的空地上踢靶子。 从宿舍去三食堂的路上要经过一个不大的湖,叫谈湖。 谈湖的四周建有不少的木椅,上面坐著的人或大声背英语,又或背古诗,读书声朗朗入耳。 过了湖后,就是一个小山坡,背誉为情人坡。 此时,上面已经有不少情侣。 走过情人坡,就到了三食堂。 此时食堂里没什么学生,包子档口的蒸笼上飘荡著白色雾气,將档口的师傅们笼罩得看不清脸,手上包包子的动作嫻熟又快速,全然不受影响。 苏锦买了两个包子,没忍住旁边档口香味的诱惑,买了油条和面窝。 就这还不够,油泼麵、酸辣粉,还买了两杯豆浆,这才去展厅。 第66章 要感谢我可以打笔巨款 经过大厅,走近越史系的小展厅时,竟发现李桥背靠著房门闭目养神。 她打招呼:“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李桥睁开眼,沉声道:“我昨天没走。” 注意到他眼底的乌青,苏锦猜想他昨晚一夜没睡。 “捲轴还没放进去,他们昨晚根本不会过来。” 根本不用再这儿守著。 李桥曲起膝盖,手肘搁在上面,摊开手掌,看著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高强度的握力训练才能行成的。 “上次我没保护好文物,这次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自从退学后,他就开始学拳击、格斗。 高强度的训练让他精疲力尽,没有任何时间让他陷在抑鬱的情绪里。 他想,下一次绝不会让他手里的文物收到一点损伤。 后来高强度训练却成了他逃避自己过错的方式,也捨弃了自己的热爱。 直到昨天,看到那些破损的文物,听著苏锦一个个念著那些文物的故事,李桥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 哪怕不要这条命,他也要保护好捲轴。 苏锦把早餐递给他:“走吧,出去吃,別弄脏了展厅。” 接过早餐,李桥跟著苏锦坐到展厅外的台阶上,一抬眼就能看到天边的鱼肚白。 晨光温熙,秋风带著凉意唤醒校园里的草树木,又调皮地奔向远方。 “哪怕是区博物馆那些残破的文物,也是一代代人拼尽全力才能传承下来。现在捲轴传到我手里,轮到我来守护,绝不容许被破坏。” 李桥惊讶看向苏锦,被她脸上的坚毅震得愣住。 內心的枷锁好像鬆动了。 他恍然,好像一直以来是他束缚住自己了。 损坏了一件珍贵的文物,他就该努力去保护更多文物赎罪。 十件不够,那就一百件。 一百件不够,就一千件。 如果还是不够,那就用他的一生来换! 做出决定那一刻,心理彻底放鬆,李桥神情也放鬆下来。 他看著天边渐渐被渲染成橙色的朝霞,竟宛如重获新生。 这样的美景,他竟然错过了15年,可惜啊。 “谢谢。” 他欣慰开口。 “吸溜~” 一个含糊的声音从旁边响起:“说谢谢多见外,真要感谢可以打笔巨款给我。” 李桥回过头,就见苏锦的正嗦著粉。 他错愕了一瞬,旋即变成嫌弃。 “你不是雄心壮志要保护文物吗?吃著早餐保护文物?” 苏锦理所当然:“不吃饱怎么有力气保护文物?你要是不吃可以把早餐还给我。” 李桥本该硬气地把手里的早餐都还给她,可熬了个大夜的他早就饿了,再看苏锦吃得香,他闷头端著油泼麵吃起来。 苏锦瞥了他一眼,继续嗦粉。 三食堂的酸辣粉味道真好,可惜沈逾白的肺结核还没好,吃不了辣,品尝不到这种美味。 油泼麵可以吃。 决定了,晚上买两碗油泼麵给沈逾白和他娘好了。 最近她忙著自己的事,都没顾上沈逾白,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吃点什么。 “把面窝递给我。” 李桥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过来,苏锦立刻將面窝护在怀里,警惕地看向他:“这是我的,你的是油条。” “吃完了。” “你不是在吃油泼麵吗?” “也吃完了。” 李桥还把空碗给苏锦看,嘴欠道:“要是这么点早餐就能吃饱,我都对不起这个体型。” 苏锦一口咬在面窝上,挑衅地看向他。 她吃过了,看他还怎么抢。 李桥:“……” 苏锦才不管他,把面窝泡进酸辣粉的汤里,泡胀后咬一口,酸辣的汤汁將面窝染红,咬一口,汤汁溅进嘴里,她满足得眉目舒展。 李桥难掩嫌弃:“你们女生不都要减肥吗?你吃这么多就不怕长胖?” “嘴上喊减肥嚇嚇肥肉就行了,我才不节食。” 李桥再次被苏锦懟得无话可说。 虽然没吃饱,却也谈不上饿。 先这么著吧,午饭多吃点得了。 吃完早饭,苏锦从书包里拿出用真空塑胶袋包好的捲轴。 隨著古朴泛黄的捲轴徐徐展开,李桥下意识屏住呼吸,一双眼越睁越大。 他的灵魂仿若要被吸进去,让他身体战慄。 “瑰丽吧?” 苏锦欣喜自得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李桥毫不犹豫点头。 哪怕不去检测,他也能感觉到捲轴承载的厚重的歷史。 等苏锦要求他帮忙放进玻璃罩时,李桥跑去洗了五分钟手,仔细用卫生纸擦乾后才小心翼翼地拿住捲轴的一头,跟苏锦一同將半摊开的捲轴放进展示台里。 在李桥要扣紧玻璃罩之前,苏锦找了个藉口把李桥支开,趁机將一张写著“行动开始”的字条传送给沈逾白,再將玻璃罩关上。 从这一刻开始,谁捧捲轴谁就会被电倒。 直到她再传一张“行动结束”的字条过去,沈逾白才会將电棒拿开。 李桥將玻璃罩落锁后,又检查了一遍所有落在玻璃罩上的感应器,確保无论从任何角度触碰玻璃罩都会报警后,才安心地把围栏锁起来。 “现在就等他们来参观了。” 李桥语气凝重。 目光无法从玻璃罩上离开。 哪怕表面损毁了一部分,这个捲轴还是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美。 实在太美了。 下一刻,他心痛不已。 若捲轴没有被损毁,该是何等的惊艷? 苏锦目光也紧紧盯著玻璃罩里的捲轴,手心湿噠噠的。 小展厅寂静地可怕,当门被人推开时,声音才会显得格外大。 苏锦立刻扭头,在看到来人时,她脸一冷。 开门的是刘蕾,紧跟在刘蕾身后的是她的导师蔡文博。 此时的蔡文博正跟三位西装革履的西方男人介绍著什么,一行人乌泱泱进了展厅。 除了刘蕾,另外四人都是壮硕的男人,他们往展厅一站,原本空旷的展厅瞬间变得逼仄起来。 刘蕾“哟”一声:“原来还有人比我们更早过来。” 苏锦咬牙。 学校邮件上通知的是周一上午10点,访问团在小展厅进行访问。 现在才七点多,根本没到访问时间。 而且他们没有校领导陪同,又没有通知过她,完全是私自闯入! 如果她和李桥有一点考虑不到位,捲轴昨晚放在这里,又没有人守著,他们现在进来就可能把捲轴损毁。 苏锦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群人就是小偷!是强盗! 第67章 苏锦已经成了奥勒的囊中之物 耳边传来一声压抑著怒火与不甘的声音:“奥勒!” 苏锦扭头看去,李桥攥紧拳头,死死盯著眼著人群里一个穿著黑色西装的金髮男人。 男人身高比李桥稍矮一点,头髮侧分,蓝色的眼瞳里溢著戏謔,鼻樑挺括,眼角炸开的鱼尾纹显示著他年纪不小。 奥勒寻著声音看过来,见到李桥时,脸上闪过一抹茫然,直到看见那熟悉的愤怒眼神,他终於想起来了。 这种愚蠢的眼神实在太少见,他只在一个种家学生身上见过。 后来这学生抑鬱退学了,没想到时隔15年,他又出现了。 奥勒嘲讽道:“蔡教授,无关人员也能隨便进出学校吗?” 李桥瞳孔猛缩,拳头因为捏得过於用力而“咔咔”响。 蔡文博没见过李桥,也不知道他和奥勒教授的过往。 不过看两人神情態度,明显是有矛盾衝突。 这是在奥勒教授面前表现的大好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脸一板,蔡文博对李桥怒喝:“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在我们学校的展厅里?” “老师,我这就叫保安把他赶出去!” 刘蕾拿出手机就要打教务处的电话。 奥勒双手抱胸,看向蔡文博的目光满是嘲弄:“如果展厅文物被损坏,你这种人担不起责任。” 约翰与卡洛斯奥勒关係密切,知道奥勒砸坏瓶的事,奥勒一提醒,他们就知道李桥是谁,当场“哈哈”大笑起来。 李桥眼前就浮现出奥勒趁著他不注意抢过瓶砸在地上的场景。 当时还年轻的他想要衝上去护住瓶,却被两名保安按住动弹不得,只能在愤怒绝望中看著奥勒一次次捡起稍大的瓷片摔得粉碎。 绝望、愤怒。 种种情绪上涌,让他双目赤红,恨不得扑上去一拳揍在奥勒脸上! 可是他不能。 一旦动手,这些西方学者绝对会向学校施压將他赶出去,到时候他就无法保护捲轴。 李桥將后槽牙死死咬住。 那股无力感如同十五年前一样再次涌上来。 一道柔和却有力量感的声音衝破嘲笑声传入李桥的耳中:“李桥是我雇的安保,就是为了防止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打我们文物的主意!” 他低头看去,就见比他矮不少的苏锦迈著坚定的步伐挡到他面前。 苏锦回头对他使了个眼色,李桥会意,回头看了眼捲轴,默默往退到围栏旁。 苏锦直直看向奥勒,用流利的英文问道:“奥勒先生一个客人要赶走我们越史系的人吗?” 眾人齐齐將目光落在苏锦身上。 苏锦一米六四的身高並不矮,可在一眾高大的西方学者面前显得格外娇小,让她只能仰起头。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给她的鹅蛋小脸渡上一层光晕,更显得她皮肤白皙透亮,加上眼睛明亮有神,显得格外耀眼。 卡洛斯“喔”一声,用德语与另外两人道:“这名女学生有传统东方女性的美感与生命力,非常有魅力!” 约翰目光在苏锦身上打量一番,著重落在胸口处:“东方女子还是太乾瘪了。” 奥勒目光却游移在苏锦的腰部:“虽不够丰满,腰线却很漂亮,別有一番韵味。这个东方女人是我的了,你们都別跟我抢。” 卡洛斯和约翰发出一声惋惜的嘆息,却也知道奥勒高大帅气,对女人有致命的吸引力,他们不是对手,只能摊手耸肩地看著奥勒朝著苏锦走去。 “这么站著没意思,我愿意出一百美元赌奥勒教授三天拿下这位美女。”卡洛斯调笑道。 约翰轻佻地笑起来:“卡洛斯你太小看奥勒了,我认为他今天就能拿下这位小美女。没有女人能抵挡奥勒教授的魅力,何况她只是一个年轻的东方女人。” 两人隨意切换著法语、德语和义大利语交流著,话语里的歧视完全不加掩饰。 反正全场只有奥勒能听懂他们的话。 奥勒走到离苏锦一米远处停下,朝著苏锦伸手,露出一个自认十分有魅力的笑容,用英文对苏锦道:“我是奥勒教授,能不能请美丽的女士告知我你的名字?” 他一双蓝色的眼睛满是深情,仿佛对苏锦情根深种。 卡洛斯调笑著道:“我也认为他能今天拿下这个东方美人,任何女人都会沉醉在奥勒的深情眼神之下。” 约翰道:“她们根本不知道奥勒看狗都深情。” 在他们看来,苏锦已经成了奥勒的囊中之物。 苏锦却很不舒服。 她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却浑身难受。 这些道貌岸然的傢伙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转来转去,让人作呕。 苏锦冷著脸应道:“越史系大二学生苏锦。” 感受到苏锦的牴触时,奥勒是惊诧的。 她竟然对他的深情注视无动於衷,简直不可思议! 奥勒对自己的魅力有绝对的自信。 这种自信是多年来拿下无数个女人所带来的,坚不可摧。 很快他就为苏锦的警惕找到了理由——李桥。 奥勒越过苏锦看向栏杆旁的李桥,没有丝毫魅力的平头,半张脸被鬍子遮挡,显得很颓废。身上穿著廉价的白色t恤,外面套著件黑色牛仔外套,黑色运动裤,脚下穿著双杂牌运动鞋。 一个失意的中年人,毫无魅力可言。 奥勒將目光落在苏锦精致的脸上,语气带了一丝失落:“苏女士看起来好像不喜欢我?是李桥对你说了什么让你误会了吗?” 苏锦问他:“你为什么损坏我们种家的文物?” 奥勒自信一笑。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 “美丽的苏女士,我摔坏的並非贵国的文物,而是一个偽造的垃圾。这位李桥在学术研討会上作假被我揭穿后恨上了我,拿了个假瓶找到我的办公室摔碎,以此来诬赖我。” 李桥怒喝:“我根本没有学术造假!瓶是我们老师亲手修復的真品!” 他很想默不作声,可奥勒的无耻再次刷新了他的三观,让他再也忍不住怒火。 奥勒摇摇头,遗憾道:“你都被学校逼著退学了,竟然还在撒谎。” 他又看向苏锦:“那个瓶底部还有景德镇製作几个字,听说景德镇是你们种家的瓷器之乡,可惜那些碎片已经被当成垃圾扔掉,没办法拿出证据给你看了。” 第68章 小嘴抹了蜜 李桥额头青筋突突跳。 在奥勒挑衅的目光下,李桥的理智被燃烧殆尽。 此刻他眼里只有碎成一地的瓶碎片。 他浑身的肌肉紧绷起来,朝著奥勒的方向衝去。 见状,奥勒的笑容更深,眼中全是挑衅,好像很期待李桥动手。 苏锦心头一跳,直觉有问题:“李桥別衝动!捲轴!” 李桥顿住,下意识看向那静静摊开的捲轴,理智回笼。 他回过头,死死盯著眼前的奥勒,拳头紧了松,鬆了又紧。 苏锦走到李桥身边,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发现拍不到,转而拍拍他的胳膊:“事实不会因为他几句狡辩就改变,你守著捲轴,剩下的交给我。” 李桥深吸口气,点点头,再次回到护栏旁边。 他已经犯过一次无法挽回的错,不能再犯第二次。 苏锦回头问看向奥勒。 她今天终於见识到真正的双標,文物造假的事在西方隨处可见,奥勒是把自己干的事安在李桥身上。 瓶已经彻底被奥勒销毁了,拿不出证据就只能跟奥勒在这儿打嘴仗,毫无意义。 既然要回击,就要彻底击碎他的自信。 苏锦眼神忽闪忽闪,瞬间已经有了主意。 而她这灵动的神情更击中奥勒的心,看到苏锦遥遥看过来,他眼神更深情了些。 苏锦粲然一笑:“奥勒教授您感觉得没错,我確实不喜欢你,不是因为文物被毁的事。” 奥勒知道她要找台阶下了。 果然败坏李桥的名誉后,她就会沉溺在他的深情之下。 这就是年轻女人的魅力,笑起来多么有活力。 他爱这种蓬勃的生命力。 奥勒也跟著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散开如伞一般:“那是为什么?” 苏锦笑容更灿烂几分,让奥勒心都颤了下。 “你比我爸年纪还大,脸上都是皱纹,还用那种噁心的眼神看我,真的很烦人哦。” 奥勒脸上的笑僵住,湛蓝的眼眸里全是不敢置信。 他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消失,脸上的笑意被恼怒取代。 李桥看得心情畅快,嗤笑著道:“一个老头还以为自己有多大魅力,可笑!” 奥勒大怒:“我才52岁,根本不老!” 西方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別人说他老,老就意味著一无是处,被人嫌弃,更意味著等待死亡。 两人的话对他来说简直是暴击。 就连卡洛斯和约翰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他们两跟奥勒的年纪一样,奥勒老了,那他们也一样老。 刘蕾知道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她跳出来指责苏锦:“你家没老人吗?你以后不会老吗,凭什么用年纪来嘲讽別人!” 不等苏锦开口,一旁的李桥道:“我家老人和善,不会打二十来岁小姑娘的主意。” 刘蕾耻笑起来:“谁打苏锦主意了,別自作多情好吗,奥勒教授根本没追求过苏锦。” 不是面对奥勒,李桥的战斗力极强。 他直接人身攻击:“你没眼睛没长脑子不是你的错,出来噁心人就別怪別人骂你了。” 刘蕾从小到大就没被人这么骂过,气得脸色通红,却知道自己骂不过李桥,只能狠狠瞪著李桥大喘气。 苏锦讚赏地看了眼李桥。 小嘴抹了蜜,话非常好听。 奥勒终於图穷匕见:“我听说你们学校有大越的捲轴,就是玻璃柜里这个吗?小姑娘,歷史上根本没有大越,你不会也是被假冒的工坊產品欺骗了吧?” 李桥的拳头再次握紧,不过这次他没动。 苏锦动了。 第69章 抢走捲轴! “我奥勒从不忍受屈辱,她会为她这一拳付出百倍代价!” 奥勒彻底撕破偽装,五官扭曲在一块儿,配上青紫的眼角,显得格外狰狞。 他们是绅士,在高校展厅动手不优雅。 更重要的是,他只说了越朝不存在,苏锦就动手了,可见她与李桥一样有著对歷史和文物的狂热。 想毁掉这样的人太简单了。 十五年前他轻而易举摧毁了李桥,现在的他也能毫不费力地让苏锦一蹶不振。 奥勒睁著左眼看向房间最中间。 被半人高护栏保护起来的,是一个漆黑的展台,上面是与展台锁在一起的玻璃罩。 阳光透过窗户跑进来,笼罩在半球形的玻璃罩上,让人看不清玻璃罩里半摊开的捲轴上的图案。 天板角落里有镜面的光反射到墙上。 奥勒看过去,屋顶四个角落的摄像头正全部对准他。 在两个摄像头中间有五六个黑色的闪著红色指示灯的东西。 这些东西的指示灯全部对准玻璃罩方向。 奥勒狞笑,两天竟然做了这么多防护措施,捲轴对他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卡洛斯,把文件拿出来。” 卡洛斯脸上露出瞭然的神情,边往门口走,边道:“还是奥勒你有经验,这可比动手强多了。” 刚刚他为了动手,把公文包丟到地上,现在只用捡起来,拿出一份文件,在手上拍了拍。 约翰和蔡文博等人在看到文件后,都不怀好意地笑著,仿佛在等著看苏锦和李桥的笑话。 李桥因为过於戒备,胳膊上的肌肉抽动起来。 “就知道他们有后手。” 苏锦语气也凝重起来。 不知道什么文件能让他们如此志在必得。 奥勒站起身,居高临下看向苏锦:“看得出你们为了保护文物做了很多准备,我被你们的热情所感动,不过现在还是把钥匙交给我吧。” “这是我们的重要文物,你们只能在护栏外察看。” 苏锦严词拒绝。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奥勒笑得傲慢:“我们向江城大学申请要亲手拿捲轴回酒店研究,江城大学已经同意並盖了章,从此刻起,捲轴交给我们保管。” “不可能!” 苏锦根本不信。 捲轴的重要性校领导应该都知道,这次奥勒他们来访问的目的,她都能猜到,校领导不可能猜不到,怎么会同意將捲轴交给奥勒等人? 难道群眾里有坏人? 当接过卡洛斯手里的文件时,她立刻翻开察看。 文件上確实盖了学校的公章,甚至还在申请下方做了说明,强调这份申请合情合理。 “怎么会?” 李桥惶恐地看向苏锦。 捲轴落到奥勒等人手里,还能保存完整吗? “学校都已经盖章了,你们敢不认吗?”刘蕾洋洋得意起来。 她就爱看苏锦惶惶不安。 “刚刚你们不是很囂张吗?怎么现在没声音了?” 一旁的蔡文博怒喝:“你们还不赶紧把钥匙给奥勒教授!” 奥勒整理了下衣领,將刚刚因动作太大而歪了的领带扶正,又变成衣冠楚楚的教授。 “我已经准备好带捲轴走了,我们会好好保管捲轴!” 说到“保管”两个字时,特意加重语气。 卡洛斯和约翰笑得轻蔑。 一股无力感传遍李桥全身。 十五年前他无力阻止瓶被毁,今天他又要看著捲轴被毁吗? 不! 他绝对不能让捲轴被毁! 李桥扭头看向被自己锁在玻璃罩里的捲轴,心中出现一个疯狂的想法——抢走捲轴!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起站在门口的一行人。 真正挡在门口的是奥勒、蔡文博以及约翰,只要能在最短的时间內把这三个人撞倒,他就能带著捲轴逃出去。 这样既能保护捲轴,也不会牵连苏锦。 李桥眸光微闪,转身要去开锁,却被身后的奥勒喊住。 “钥匙给我。” 李桥身形一顿,身后传来约翰的怒喝:“没听到吗?把钥匙拿过来!” “要我给你们学校打电话吗?后果你们想清楚。” 卡洛斯冷笑。 李桥死死扣住钥匙,钥匙都锯齿钻进他的肉里。 “给他吧。” 苏锦淡定道。 李桥猛得看向苏锦,却见苏锦目光坚定:“相信我。” 李桥对著苏锦缓缓摊开手,宽厚的巴掌上放著一大两小三把钥匙。 手心泛白,上面被锯齿压出一道道印痕。 一只小手出现在他的手心,触感冰凉。 小手离开,他的掌心也空了。 苏锦对他点了下头,步伐从容地来到奥勒面前,將钥匙递过去。 奥勒一笑,往常的文雅却被右眼的狰狞彻底破坏,毫无气质可言。 接过钥匙后递给卡洛斯,回头才对苏锦道:“我可以正式通知你,你们种家所谓的越朝是编造出来的,你们在集体学术造假。” 苏锦淡然一笑:“你知道你嘴巴很臭吗,一开口就让人作呕,有点公德心,闭嘴吧你。” 在奥勒脸色乍青乍白时,苏锦回到李桥身旁。 奥勒乾脆不再维持形象,將钥匙丟给卡洛斯,怒道:“把捲轴拿过来!” 卡洛斯拿著钥匙大摇大摆走到护栏前,扫了眼锁的大小后,用最大的钥匙打开后,大跨步朝著展台而去。 苏锦站在栏杆旁,对卡洛斯的背影道:“我们种家的国宝都是有灵魂的,如果触碰的人有恶意,可是会被神灵惩罚的哦。” 卡洛斯嗤笑:“那就让它来吧。” 其他人也大笑起来。 李桥一把拉住苏锦,不敢置信问道:“这就是你的底牌?” “相信我,一会儿他要倒大霉了。” 苏锦给李桥一个安抚的眼神。 屋子不大,苏锦的声音传到眾人耳朵里,引得大家笑得更大声。 如果真有惩罚,他们早八百年就已经被惩罚过了。 约翰更调侃起旁边的奥勒:“奥勒你要被文物惩罚了,怕不怕?” 奥勒大手捂在胸口处,装作痛苦的模样:“请求上帝宽恕我的罪过。” 约翰边鼓掌边“哈哈”大笑:“这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呜!” 尖锐的警报声在屋里响起,把约翰嚇得往后退了一步,笑声戛然而止。 旋即恼羞成怒,大声道喊:“关掉!立刻关掉!” 蔡博文和刘蕾刚刚也被嚇得没有声音,奥勒脸拉得老长。 第70章 跪下! 这些拙劣的手段有什么用,根本无法阻拦他们拿到捲轴。 苏锦却很痛快,看他们乱成一团,她和李桥这两天的辛苦就没白费。 她对李桥摆摆手:“关了吧,刺耳。” 李桥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警报声消失,房间里再次恢復安静。 “这就是你们最后的手段了吧?不过如此。” 卡洛斯整理著自己的衣服,努力掩饰自己刚刚的慌乱。 刚刚他的手一靠近玻璃罩,警报声就响了起来,把他嚇得转身就跑,却因为慌乱找不到护栏的门。 还好大家都被嚇到,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態。 约翰不耐烦起来:“把所有的防备措施都关掉,否则我们会向你们学校申诉!” 蔡文博对著苏锦怒吼:“三位教授是我们学校的贵客!你要让我们学校的声誉在国际上受损吗?” 刘蕾紧跟她老师的步伐:“学校的名誉不允许你们辱没!” 几人已经不顾脸面的威胁了。 苏锦双手一摊:“不就是一声警报吗,至於把你们嚇成这样吗。刚刚就是我们最后的手段,你们要是没胆子,就別打捲轴的主意。” 几人脸色剧变。 卡洛斯狠狠瞪苏锦一眼,大跨步走过去打开玻璃罩,张开大手对著捲轴抓去。 李桥眼中只有那只大手,耳边是自己心臟狂跳的声音。 其他人再次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 奥勒已经有了报復的快感,看到卡洛斯手碰到捲轴时,眼中的狂热再也掩饰不住。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追书就上 101 看书网,?????????s??.???超实用 】 “啊!” 卡洛斯尖叫一声,猛得收回手。 奥勒的笑容再次僵住,眉头皱得极紧,不耐烦呵斥:“你还在等什么?拿捲轴!” 卡洛斯面色惨白地连连摆手,逃也似的远离玻璃罩,衝到奥勒身旁用德语道:“真的有神明,我一伸手碰上去,就有雷电电击我,一定是上帝要惩罚我们。” 约翰嗤笑一声,嘲讽道:“没想到你这么胆小,別人说一句话,你就自己把自己嚇住了。” “你不信可以自己去试!”卡洛斯怒声反击。 约翰不屑地瞥他一眼:“胆小鬼。” 卡洛斯不堪被辱,捏紧拳头就要动手。 “闭嘴!” 奥勒脸色阴沉地怒吼:“我去试!” 推开挡在面前的卡洛斯,奥勒大步走到玻璃柜面前。 半打开的捲轴泛著古朴的气息,好像一个时光的看客正静静用自己的满身痕跡向眾人诉说著它的故事。 奥勒脸上的疯狂让五官扭曲。 这种东西必须毁掉! 有了卡洛斯的教训,他並不莽撞,而是先围著捲轴转了一圈。 捲轴静静摆放在展台上,四周没有任何电力设备,终於放心。 扭头看了苏锦一眼,又恢復了优雅微笑,下一秒攥紧捲轴就想用力。 剧烈的电流从手上窜向全身,手条件反射想鬆开,捲轴却將他的手紧紧吸住,巨大的电流冲得他浑身颤抖,双腿一弯便跪在地上。 而他也因为这一跪才甩开了捲轴,在其他人看来,是因为他跪在捲轴面前,捲轴才饶恕他。 眾人愕然,而奥勒整只手垂落下来,颤抖个不停。 卡洛斯惊呼:“是神灵在惩罚奥勒!” 约翰脸色惨白地僵住原地。 原来捲轴真的有神明保护,他们冒犯了神明,会被惩罚。 李桥懵逼了,一时间竟然怀疑起自己这三十五年是白活的。 苏锦拿出手机,对著奥勒的背影和捲轴连拍了好几张照片,甚至还找了几个不同的角度。 回头她要把这几张照片列印出来,送给老师和杨老李老他们好好欣赏。 连著拍了十来张照片,奥勒还没起来,苏锦將手机一收,笑眯眯欣赏起奥勒的丑態。 那可是防狼电棒开到最大额的电量。 电不死你! “啊奥勒教授!” 刘蕾尖叫著衝过去拉奥勒,可她的力气根本拉不动奥勒,反而让奥勒彻底摔到地上起不来。 这道声音终於將其他人惊醒,他们纷纷衝上去將奥勒抬到门口。 见奥勒始终没缓过神,约翰对著他的脸甩了几个响亮的巴掌。 奥勒终於清醒过来,却感觉除了身上无力外,整张脸都是麻的。 奥勒努力想爬起来,却一次又一次摔下去。 卡洛斯按住他的肩膀:“你被神明惩罚了,要立刻懺悔,祈求神明的原谅。” 奥勒愤怒地將他踢开:“滚!” 许是在气急之下,他竟然把卡洛斯踢得后退了两步,竟让他看到不远处笑眯眯看著他的苏锦。 奥勒指著苏锦大声咆哮:“我要起诉你蓄意伤害!” 苏锦拍拍胸口,夹著嗓子道:“我好怕啊,我会不会坐牢?” 她这个动作却让暴怒中的奥勒平息了些怒火,终於在蔡博文的搀扶下站起身,一步步朝著苏锦走过去,脸上是满满的恶意。 “按照你们种家的法律,蓄意伤害罪加侮外国代表要判几年?如果你愿意今晚到希顿酒店来跪著求我,说不定我愿意放过你。”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从来没人敢给他如此难堪,这个娇小的东方女人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伤害他,他一定要让她付出十倍,不,百倍的代价! 刘蕾简直欣喜地想鼓掌。 蔡博文更直接:“苏锦,我劝你好好求奥勒教授。奥勒教授是外国人,为了两国稳定,你一定会被顶格判刑,你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就会在牢里度过,就算出狱,人生也毁了。” 苏锦脸色冷下来。 奥勒终於畅快起来,伸手就要去摸苏锦的脸。 单独羞辱多没意思,要当眾羞辱才是最痛快的。 苏锦抬起头,捏紧拳头,考虑是打他的下巴还是鼻子。 一道拳风从她耳边擦过,吹得她的头髮飞舞起来。 紧接而来的是“咚”的一声,奥勒被打得连连后退,好不容易停下后,他已经捂上自己的左眼。 愤怒的咆哮再次在屋子里的响起:“李桥我这次绝不会放过你!” 苏锦惊愕地看著他青紫的左眼迅速肿胀,竟然比右眼胀得还厉害。 她回过头,就见李桥將牛仔外套脱掉甩到地上,结实的胸肌简直要从t恤里衝出来。 李桥按著苏锦的头,往奥勒的方向一转,对奥勒道:“看看她多大,你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得像不像个畜生。” 第71章 全部被抓 奥勒气得浑身发抖。 约翰再忍不了一次次被羞辱,脱下西装往刘蕾身上一丟,对卡洛斯道:“我们一起上!” 卡洛斯也已经忍无可忍,立刻跟著脱西装。 蔡文博挽起袖子,整个屋子的空气逐渐火热。 “等等。” 奥勒再次制止几人。 约翰暴跳如雷:“我要把这个男人的门牙打掉,你再阻拦我,別怪我对你动手!” 他受够了。 今天必须要让这个狂妄的男人付出代价。 奥勒狞笑:“按照种家的法律,你们动手就算互殴,如果忍下来,他们付出的代价只会更大。” 卡洛斯若有所思:“坐牢比打他一顿的影响更大。” “你们真是胆小鬼!” 约翰不满道。 奥勒切换成法语:“打架的事闹大对那位没好处,你们別忘了我们的文件是怎么来的。” 约翰神情一僵。 三人几乎在瞬间达成统一意见。 奥勒目光在李桥和苏锦身上扫过,脸上的狠辣毫不掩饰,话却是对两个同伴说:“我们走。” 三人陆续转身朝著门外走,蔡文博和刘蕾赶忙跟上。 刚到门口,一群便衣男女鱼贯而入,把一行人围起来。 约翰大喊大叫:“我们是学者访问团,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拦住我们?” “我们是国安局。” 一头利落短髮,穿著普通的颯爽女人从人群走出,拿出证件给奥勒等人看。 “三位教授涉嫌间谍罪,故意损坏文物罪,请配合我们回局里调查。” 三人大惊。 他们今晚就要离开,国安局怎么会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女人对一旁的属下使了个眼色,三名下属拿出银手銬上前,將奥勒三人拷起来。 三人脸上血色尽褪。 约翰挣扎著喊道:“我们不是你们种家公民,你们无权扣押我们!我们要赶飞机离开!” 短髮女人亲自上前,按住约翰,让人將他的手绑起来。 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今天走不了了。” 话音落下,身穿白色衬衣和黑色短裙的优雅女人推著轮椅进来。 而轮椅上的男人瞪向奥勒三人的眼睛差点能喷火。 苏锦欣惊喜喊道:“师母!” 她欢喜奔到许图南面前,“您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帮你。”许图南笑著摸了下苏锦的马尾。 坐在轮椅上的胡明对苏锦竖起大拇指:“乖徒弟你真行,竟然把奥勒搞得如此悽惨。” “我那些算什么,师母出手才是一击必杀。” 卡洛斯的开口打断了三人的敘旧:“你们这是恶意扣押,我们要找大使馆。” 奥勒色厉內荏:“你们恶意扣押我们学者访问团,就不怕引起国际舆论吗?” 国安局女领导目光如炬:“我们敢拿人就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相信国际舆论会站在我们这边。” 三人再控制不住惊慌起来。 蔡文博匆匆走到国安局面前解释他们是受邀来访问,走的正规流程。 “三位教授在国际上享有赫赫声明,你们这么干不仅会引起国际舆论,还影响我们正常的学术交流,以后我们出国交流,他国会不会也无故扣押我们这些教授专家?” “你们要想想这么干的严重后果!” 女领导没有丝毫退让:“任何有损国家安全的行为都零容忍,你有意见可以去国安局投诉。” 不顾蔡文博五顏六色的脸,一行人强行將三人带走。 蔡文博带著刘蕾赶紧跟上去。 屋子里只剩下苏锦、李桥和胡明夫妇。 胡明对李桥点了下头,李桥愣了下,也点了头回礼,並没有离开护栏。 苏锦兴奋地问老师怎么回事,胡明把事情大概解释了一下。 那天在医院聊开后,许图南就觉得不能真的让苏锦一个小姑娘来面对狂风暴雨,找了国安局的髮小来查奥勒一行人。 “以他们的行事作风,你师母认为他们不可能乖乖来访问。深入调查一番,发现奥勒他们这些年用各种手段偷盗损坏了我们不少文物,甚至还涉及仿造、走私等来获取大量不义之財。” 胡明对李桥道:“他们不止害了你一个人,你实在没必要让曾经的热爱成为枷锁。” 李桥张了张嘴,喉咙竟发不出声音。 见他神情不对,许图南赶忙开口:“经过这些天的努力,证据相当完善,就等著他们今天拿出那份资料作为证据揪出幕后之人。” “那份文件到底是谁签署的?” 苏锦一想到那份文件就生气。 胡明道:“是管理教务处的霍鹏程副校长最后拍板,支持的人也不少。” 竟然都到副校长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再不收网就要当老大的真实案例吗? “他敢公然签这样的文件,就不怕捲轴被破坏后被追责暴露吗?” 苏锦气道。 “等事情暴露,奥勒等人早就离开,他也只会推说是为了促进与国际的学术交流,是三个教授保存不力,他就算被停职也能飞到国外找他的妻儿。” 许图南难掩嘲讽。 她虽然不是干文物相关工作,可在她爸和老公长期的耳濡目染下,她对文物有著超乎常人的喜爱,对破坏文物的人非常不齿。 胡明安慰道:“好在这些硕鼠被一网打尽了,咱们也可以安心了,乖徒儿,捲轴怎么样?” “完好无损,我去拿。” 苏锦快步越过李桥,用背挡著將一张纸条写著“行动结束”的字条传送走。 又对捲轴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你不用担心,坏人已经被抓了,还要判刑坐牢,我们为你报仇了。” 胡明懵懵地看著苏锦,身子往后靠,小声问许图南:“苏锦会不会因为压力太大导致脑子不正常了?她竟然在跟捲轴说话?” “她一个19岁的丫头要独自面对那么多图谋不轨的人,肯定很有压力,能不崩溃就很坚强了。” 许图南看向苏锦的双眼满是怜惜。 胡明也愧疚起来。 要不是他身体不行,也不至於把整个系都丟给苏锦。 哎,要是能多几个人帮忙就好了。 “你不是骗那几个老外吗,怎么连自己都骗了?” 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吸引了胡明的注意。 他看向始终站在护栏旁的李桥,从茫然到若有所思,最后变成意味深长。 身体不错,人高大,三十多岁的年纪能干活能扛事,还对歷史文物有超乎寻常的热爱,简直是最佳牛马……啊不,最佳学生。 第72章 他信鬼,却不信神 胡明摸起下巴,要怎么把他拐到越史系?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算计的李桥走向苏锦:“我来拿。” “不行!” 苏锦拒绝完才想到自己反应太大可能会伤到李桥的自尊心,她赶紧找补:“你手太粗糙了,別把我的捲轴磨损了。” 李桥看了眼自己满是老茧的大手,顿时被气笑了。 她敢让那几个老外摸捲轴,竟然捨不得让他摸? 苏锦估摸著沈逾白应该看到字条收了电棒,才伸出手小心地试探了下,见安全无事才拿起捲轴仔细检查一番,確认没有问题后仔细捲起来,用保鲜膜小心地把捲轴包好放进大书包里,跟著老师师母一同去吃饭说话。 整个下午捲轴都毫无异动,沈逾白连做四篇文章,身子乏了,便拿了书看他人做的文章。 若不是目光总往捲轴瞥,倒也很认真。 一直到戌时初(20点),捲轴处一张字条飘飘噹噹落下来,沈逾白一伸手,字条便落入他手中。 纸上是苏锦比之前好上不少的字跡:“我回来了。” 沈逾白眉目舒展开:“怎的这般晚?” 苏锦:“你不知道今天有多乱!” 她和师母他们原本想一同去吃顿饭,却被学校喊走。到了才发现校长和学校一些大领导都在。 校长让苏锦將大致事情讲了一遍,又让她將文件拿出来。 文件上盖的是教务处的公章,副校长霍鹏程立刻將锅甩到教务主任身上,教务主任当场拿出许多证据,牵连出七八个人。 “取消我们越史系就是那个霍鹏程副校长提出来,让蔡文博执行的。校长当场將他们全部停职,还报了警,我们又去警局录口供,一直到傍晚才出来,四个人一起吃了顿饭,把老师和师母送去医院,我才回来。” 满页的字便知她今日有多忙碌。 沈逾白:“可是累了?” “累!但是高兴啊,这回那些硕鼠被一网打尽了!今天多亏了你啊沈逾白,要是只靠我们,捲轴早就被毁坏了,你肯定是神派来帮我的!” 沈逾白手指轻轻在纸张上摩挲。 他信鬼,却不信神。 若真有神,也该是她。 是她救了他的命,也是她带自己看到五千年后的风采,让自己知道何为盛世。 沈逾白神情郑重,落笔也比往常更用力:“於我而言,苏姑娘便是神明。” 字条传到苏锦手上,她脸热得厉害。 她不自在地揉了揉脸,故作轻快地转移话题:“李桥也想来研究越史,老师找许教授商量去了,如果李桥能恢復学籍,再转到越史系,就是我师弟了。” 原本心情大好的沈逾白不快地眯了眯眼。 师弟,多么亲近的关係。 “学籍好恢復吗?” 苏锦:“很难。” 沈逾白眉目再次舒展,又安慰起苏锦:“若他真有兴趣,便是无法与你老师读书,也可做些研究,” 字条刚传送过去,苏锦的字条就到了炕上。 “我老师在学校没什么脸面,说话不管用,但是许教授说话管用,他已经亲自给校长打了电话,校长感念这次李桥帮了大忙,决定与校领导商量,再想想办法。” 沈逾白神情一冷。 之前苏锦已经跟他解释过何为校长与校领导,若这些人都愿意,李桥必定能入越史系。 往后苏姑娘便要与李桥多多接触,或许连捲轴的机密也会被他所知。 明亮的檯灯照亮炕桌,却让沈逾白的双眼隱在昏暗中。 沈逾白再抬笔,字带了往常没有的锋芒:“苏姑娘可愿意他与你共事?” 苏锦並不知沈逾白心中的弯弯绕绕,自然道:“当然愿意啊,他对越史很感兴趣,刚刚跟我借走了几本古籍去看,有他加入,我们的越史研究必定能加块进度。” 想到今天下午的事,苏锦就跟沈逾白大倒苦水:“这次的事让校领导们加大了对越史研究的重视,决定將半年后的学校听证会变扩大成全国性的听证会,到时会有很多外省的教授来参加,我一个人研究太难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拿出足够的成果来支撑这么庞大的听证会。 他们都等著她的研究成果,爭取早日彻底復原“大越的辉煌”,让“种家五千年歷史”的声音传播出去,得到国际上的认证。 这个担子太重,如果李桥能来分担她会轻鬆很多。 等她將自己的担忧惶恐都告诉沈逾白后,却发现沈逾白一直没回信。 苏锦:“沈逾白你还在吗?” 几乎是瞬间,一张字条出现在桌面上:“我在。” 苏锦心里轻鬆不少。 这些事她不敢跟病重的老师说,只有在沈逾白面前她才能放心倾诉自己的压力。 这次沈逾白的字条很快又来了:“小子惭愧,无法为苏姑娘分忧。” 苏锦没忍住“噗”地笑出来。 他在五千年前啊,当然无法帮她分担这种压力。 沈逾白也太善良了,竟然会为了这种事愧疚。 她心情大好起来,抓著中性笔龙飞凤舞:“你帮我搜集各种资料就已经是帮忙了,老师也帮我找了李桥来帮忙,一旦我们成功了,那就是享誉全国。” 沈逾白紧抿著唇,目光落在炕桌上。 此时炕桌上按照顺序摆放著苏锦刚刚传送来的字条。 拿起墨锭细细研磨,不过片刻,他已有了主意。 此次他换了张大纸,在纸张上详细写起他的所思所想。 因不用考虑语句对帐与禁忌,只用平实的话语,他写得极快,不消片刻,便写下两百多字。 吹乾墨后方才传送过去。 苏锦等了会儿,见沈逾白没回信,便想著他是不是去忙了,乾脆去洗了个澡。 用毛巾擦著头髮出来时,看到桌子上写满字的纸时,她还猜想沈逾白是不是传送了什么资料过来。 边擦头边將纸拿起来看。 等看完,苏锦嘴巴张成“o”形。 她又看了一遍,没错,沈逾白给她写了一篇策论。 里面详细论证了此事的难点,给出解决方法。 苏锦顾不上擦头髮,將毛巾往椅背上一搭,赶紧提笔:“你別浪费钱买重复的书,我们只用一本就能在短时间內印刷无数本出来,要买我没看过的。” 第73章 大佬们是免费劳动力 將纸条传送走,苏锦才坐下来详细看这篇策论。 越看越觉得惊奇。 “沈逾白你怎么想到把李老他们当苦力用的?” 那些可都是泰山北斗,连各大电台的邀约都会拒绝的存在,普通人只敢敬仰,她做梦都不敢想拉著他们干活啊。 但是看沈逾白策论上写的操作方式,她又觉得可行。 沈逾白:“他们愿意重金购买越朝书籍,又帮你参加研討会,可见他们对越史研究有浓厚的兴趣並在持续做相关工作,苏姑娘持续提供越朝相关资料,便可融入他们之中。” 苏锦脸上是止不住的欣喜。 上回杨老给她资料,就透露出他们在研究越朝的资料,应该也在互相交流。 若能融入他们之中,肯定能让研究一日千里。 一般人根本无法融入这种顶级大佬的圈子。 但是她有沈逾白提供的独一无二的资料,这就是她最大的依仗。 “可是他们年纪都不小了,早就退休了,也淡泊名利,没法控制他们的研究进度,不一定赶得上研討会。” 这就是苏锦最大的担忧,他们连电视台、各种採访都拒绝,好像只能依靠他们那腔热爱支撑,太不可控了。 沈逾白字条过来时,只有四个字:名垂千古。 苏锦看得有些懵,不太明白沈逾白的意思。 难道是用名垂千古来引诱李老和杨老他们帮她研究? 就算越朝被证实存在,也只能名声响彻全世界,没法名垂千古吧? 苏锦皱著眉头思索起来,灵光一闪,她双眼亮得惊人。 如果越朝被研究出来,定会载入史册。到那时,推动核心研究的人名字必然一同上教科书,影响一代代学生,还真就是名垂千古。 这个诱惑太大了。 歷代文人谁不想名留青史,就连皇帝都想死后被尊称为圣君。 苏锦兴奋地猛然站起身。 只要有这个饼在前面吊著,李老他们还不得努力研究吗。 他们都是史学大家,研究这些资料定比她强上很多,其他人根本不能跟他们比。 这比她自己研究强太多了! 而沈逾白提出来的就是多买书本物件等给她研究就没必要了,他那个时代的书太贵,不如她自己复印。 苏锦无法遏制自己的兴奋,自己越发潦草:“沈逾白你太聪明了,瞬间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字条传送走后,苏锦兴奋地在房间里转圈圈。 不能只是语言上感谢,要实际行动。 一时想不到什么好主意,苏锦乾脆打开美团看起美食,还是投餵他最简单。 这个点沈逾白肯定吃过晚饭,正餐就不买了。 那就点烧烤。 沈逾白还没吃过烧烤呢。 苏锦找了家评分4.9的店铺,把里面推荐的全点了两份,沈逾白一份,她自己一份。 刚付完帐,沈逾白的字条便过来了。 苏锦立刻放下手机,將字条捧起来。 此刻这字条在她眼里就是金玉良言啊。 “不过拙见罢了,若能帮苏姑娘分忧,便是小子的荣幸。” 分忧,太能分忧了。 她瞬间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苏锦对沈逾白好一顿吹捧,把自己能想到的夸人的词全写了一遍。 那毫不掩饰的夸讚让沈逾白眼底波光瀲灩,仿若三月春水,汪汪一泉。 手指在炕桌上轻轻敲著,嫣红的唇微微上扬,显出他愉悦的心情。 如此一群人研究,苏姑娘便不是单单与那位“师弟”並肩作战,情意自会少许多。 师姐弟便好好当你们的师姐弟罢。 第74章 县试开始报名 沈逾白再落笔,字也灵动了不少。 既是他的提议,自要將能注意的都告知苏姑娘,以免遇到过多困难。 虽策论中写了许多,他也留了些,以便往后慢慢与苏姑娘探討。 两人商量了约摸两刻钟(半小时),沈逾白屋子出现了三盘烧烤,香味溢满整个屋子,沈逾白看过去,瓷白的大盘子里放著烤得焦黄还沾著各种佐料的肉块。 肉块还冒著热气,在灯光下泛著点点油光。 被香味包围的沈逾白喉头滚动,口中泌出甜津,竟挪不开眼。 一张字条静静躺在瓷盘中间,沈逾白拿起来一看,知道这些叫烧烤,是晚饭之后当宵夜食用。 “这些吃多了致癌,也是垃圾食品。” 沈逾白不赞同地蹙眉,全是上好的佐料与肉烹製而成的顶级美味,怎能贬低成垃圾? 未来人太不尊重肉食。 大越能逢年过节吃上几块肉便是家境富足的人家了,这些于越朝百姓而言是吃一顿死了也心甘的仙品。 一转眼,县试正式开始报名了。 想参加县试,需得一名廩生作保,还需五个考生互相作保。 廩生实际也是秀才,因享受官府每年补贴,地位比秀才高出不少。 想要成廩生,或在童试中取得极优异成绩,又或通过岁考。 因此廩生地位比普通秀才高上不少。 沈氏一族没有秀才,更別提廩生,只得找外援。 这位外援便是罗家大舅罗松茂。 罗松茂虽一直没有中举,每年参加岁考成绩却极好,是吃皇粮的秀才,十里八村都听说过他的名头。 每当县试报名时,许多村子会请他去给村里考生作保,他在这段日子是极忙的。 沈族长把他请过来,已是腊八当日。 村里要参加县试的十二个考生全在族长家的堂屋里。 除了沈鸿业,其余全是族学甲班的学生,沈逾白站在正中间,只用稍抬眸就能看到大舅坐在上首。 就连沈族长也只能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作陪。 沈族长拿著册子点个名字,学生就会上前一步,等著族长念出族谱里的祖上三代。 罗松茂將人记住后,会在自己带来的册子上写几笔。 沈鸿业是倒数第二个上前的人,沈族长照例念了名字,又將祖上三代都念完,这才笑著对罗松茂道:“罗先生,鸿业进了县学,是我们村的好苗子,明年最有希望中的就是他。” 沈鸿业激动地用余光瞥向上首,希望罗松茂能夸他几句,这样他在县学更有底气。 “县学里的学生自是了不得的。” 罗松茂不咸不淡应了一句,却让沈鸿业心中的盘算落空。 罗松茂夸的是县学的学生而不是他,这让他难掩失落。 见罗松茂兴致缺缺,沈族长在心底深深嘆口气。 这位罗廩生为人正派,往常也多帮人作保,却分文不取,比其他收取钱財的廩生比声望高上不少。 若能得他一句夸讚,或许对县试有利。 沈族长並未多话,目光灼灼看向站在最中间的沈逾白。 其他人不夸也就罢了,自己外甥总要夸两句吧。 第75章 考功课 思及此,沈族长脸上带了笑意:“逾白你出来。” 沈逾白上前一步,朝著罗松茂行礼:“罗先生好。” 沈族长笑著看向罗松茂:“这位就不用我念祖上三代了吧?” 廩生作保也是担著风险的,若作保之人並不符合科考条件,一旦被查出,作保的廩生也一同受罚。 罗松茂虽不收银钱,却要將祖辈三代以上均弄清楚,才有了今日的点名,確保考生不在朝廷规定的四类禁考人员之列。 所谓禁考人员,即从自己往上三代先祖中有贱籍、商人、重罪犯人等外加一个正在服丧期间之人。 罗松茂道:“既然不念祖孙三代,那便由我考考功课。” “四书五经背得如何?” 罗松茂问道。 沈逾白应道:“已背透了。” 罗松茂与罗二舅长得有七分像,只是比罗二舅胖些,脸更显圆润,身上带著书卷气,整个人更显温和。 只是考起学问时,他脸上却带了一丝凌厉。 “子使漆雕开仕。” 这句是《论语·公冶长》中的一句。 沈逾白便顺著这句往后背:“对曰:吾斯之未能信。” 对完,见大舅並未叫停,他便接著往下背,一直背到《雍也》篇的“君子周急不济富”,罗松茂打断他:“德之不休。” 沈逾白一顿,大舅竟跳到了《述而》的第三句。 他接上这句往下背,罗松茂不开口,他便一直背下去。 一直到《泰伯》第九句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时再次被打断:“格物致知”。 沈鸿业一直在心里与沈逾白同背《论语》,罗松茂虽总打断,並跳著背,却也难不倒他。 已经连续背了十几年的书,早已烂熟於心,无论哪句抽出来也可隨意接著背诵,反应也並不比沈逾白慢。 虽说跳书诵读確有难度,他只要稍加回想便反应过来。 “格物致知”是《大学》中的內容,全句为“致知在格物”,其后该是“物格而后知至……” 身旁传来沈逾白清朗的嗓音:“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 沈鸿业心中一喜,沈逾白背错了。 “格物致知”后根本不是这句,沈逾白竟连《大学》都未曾背熟,竟还在此大放厥词,如今当著眾人的面丟脸了吧。 总算抓住了沈逾白的错处,沈鸿业便用得意的目光看向他。 上座的罗松茂却是抚掌,欣喜道:“好一个人心之灵莫不有知,好一个天下之物莫不有理!何人与你讲的经,竟能深刻至此!” 沈鸿业猛地抬头,眼中的得意尽数被惊讶取代。 沈逾白都背错了,为何罗松茂还要大加夸讚,难不成为了提携外甥已经不顾自己的名声脸面了? “小子如今在族学上课,甲班由朱先生教导。” 罗松茂对沈族长感慨:“你们这位朱先生心中有大学问,才学还在我之上。” 沈族长心中大喜,面上却连连恭维罗松茂。 他到底是童生,也知道清流读书人大多为了抬高他人而贬低自己。 这时候就要將夸讚之人好一通吹捧,达到互相抬高的目的。 他却不知罗松茂是真心如此认为,还打定主意等童试结束要找朱先生好好討教一番。 第76章 借钱 沈鸿业脑子嗡嗡响。 直到此刻他才反应过来沈逾白是在讲经义。 是了,罗松茂並未用书中原句,而是做了精简,为的就是听经义,他忽略了。 更让他绝望的是即便他懂了罗松茂的意思,也定然讲不出堪比沈逾白所讲经义。 其他十人也是纷纷露出惊嘆之色,显然也与沈鸿业一样暗暗在心中背诵。 可朱先生在课堂上讲的並不是沈逾白刚刚那番经义。 只是细细回想,沈逾白的经义更好。 沈族长是童生,当然也能明白沈逾白解得有多好,已是笑得合不拢嘴。 罗松茂连连点头:“以你如今的才学,也该下场了。” 身子虽不好,只要能撑过县试和府试,就能中童生。 童生是最小的功名不假,可也步入仕族,已经不是白身了。 而且童生不用参加前面两场,只用考中院试就能成为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对病弱的沈逾白来说没那般难熬。 沈逾白对罗松茂拱手作揖:“小子谢谢先生夸讚。” 他明白大舅是在抬举他,为的是给他扬名。 沈族长看向沈逾白的目光更为灼热,仿佛见到稀世珍宝。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01????????????.??????超给力 】 点完名,也见了所有人,就要由罗松茂带著他作保的考生们去县衙报名。 沈族长让沈泽赶著牛车將眾人送往县衙。 考生们在县衙外等待,由廩生先去报名,再一一將人叫进去核对信息。 顺序仍旧是按照考核顺序来。 沈鸿业是第十一个。 报完名出来就该沈逾白进去。 沈逾白刚到门口,与铁青著脸走出来的罗松茂碰上。 罗松茂脸上多了一丝窘意:“不用进去了,他们不给你报名。” 沈逾白神態自若,只是抓著学生灰袍袖子的手有些泛白。 罗松茂想开口,在瞧见沈逾白病弱的脸色后,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走吧。” 丟下这句,罗松茂跨出门,走到沈家湾一行人面前,不顾眾人询问的目光上了马车,坐下后双手拢进袖子里闭目不言。 其他人便不敢打搅他,就连各自之间也不多话。 沈逾白坐到罗松茂身旁,心中思绪繁杂。 牛车安静回了沈家湾,率先將罗松茂和沈逾白、沈鸿业送回沈耀宗家。 罗松茂大步向前,沈鸿业紧隨其后,却把身子还虚的沈逾白落在后面,且越落越远。 三人到院子时,连沈老汉都亲自迎了出来,还要將罗松茂往主屋请。 罗松茂谢绝后,跟著罗氏进了她的屋子。 罗氏笑著捧了杯凉水放到罗松茂面前,自己顺势坐在炕桌另一边。 沈逾白是晚辈,坐在炕边的长条凳上。 “这次又是大哥你作保,我也就放心了。” 罗氏笑著说完,却见罗松茂的神情不对:“怎么了?” 罗松茂看了门外和窗外,发觉没人后终於皱紧了眉头:“县衙不给逾白报名。” 沈逾白藏在衣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头。 “逾白不在不能考科举的四类人里,为什么不给逾白报名?” 罗氏急得往罗松茂那边凑近了些。 “衙役的答覆是逾白有癆病,不能叫他入考棚传给其他考生。” 罗松茂忍不住道:“你们糊涂啊,怎么將癆病的事传出去了!” 罗氏急红了眼:“逾白臥床三年,全村都知道,怎么也瞒不住。” 罗松茂一怔,旋即颓然了。 那时候连命都保不住,谁又能想到会影响县试报名? 连名都报不了,还谈什么能不能考中。 沈逾白直直看向罗松茂:“县试並未规定病弱之人不能报名。” “涉及科考这等大事,小小的衙役是不敢做主的,这必定是县尊的意思。县尊是县试的主考官,就算你强行报名了,也是个不中。” 第77章 不如去求陈家 第76章“县尊也不能不让人参加科考啊,逾白读了这么多年书,就白读了吗?” 罗氏几乎是恳求罗松茂。 她不认识什么字,秀才大哥已经是她能问的最聪慧的人。 罗松茂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廩生,便是豁出脸去求见县尊大人,人家也只用一句“为其他学子著想”就能將事情搪塞过去。 病弱、残疾虽没有明面禁考,实际却是毫无前途。 “逾白读了多年的书,却连科举都考不了?” 罗氏悲从中来。 原以为逾白身子好了,一切都能好起来,谁知却是连科考都不行。 罗松茂宽慰:“妹子你莫要著急,县试三年两次,这次考不了不打紧,逾白好好养身子,三年后再考也是一样的。” 等罗氏好受些,他又看向默不作声的沈逾白,心里深深嘆口气。 逾白的命是真苦。 没了爹,跟著寡母仰人鼻息过活,又得了这该死的癆病,如今大好了,又没法参加科考…… 罗松茂的眼中满是怜惜。 心中越发沉重,又想到自己妹子往后的日子,一咬牙道:“小年之前都能报名,咱还有些日子,我先去拜访些好友,多拉些人去找县尊求情,或许县尊能网开一面。” 总要试试。 这些报名的日子,廩生们都忙,他需得立刻出发找人才行。 罗松茂匆匆离开了。 罗氏宽慰沈逾白:“你大舅为人和善,定能找些人帮忙。” 沈逾白对此並不抱期待,却不能拂了大舅的好意。 且让大舅去忙,也能给娘一个希望,不至於整日惴惴不安。 大房时不时传来笑声,还是让罗氏频频看向沈逾白。 母子俩经过大房门口时,沈守忠恰好出来。 “听说逾白你今儿没报上名?” 他的声音不小,就连主屋里的郑氏都听到了,出来站在主屋门口问怎么回事。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沈守忠就站在东厢门口喊道:“今儿族长请了罗秀才带他们去县城报名县试,鸿业他们都报上名了,逾白有癆病报不上。” “连名都报不上,还考什么科举。” 郑氏难掩嫌弃:“我看还是把名额让给鸿业才是正事。” 罗氏抓住沈逾白的手腕,捏得很紧,语气却坚定起来:“逾白已经好了,只是县尊不知道,我大哥会帮我们跟县尊求情。” “你大哥一个秀才能做什么。” 沈守忠嗤笑一声:“还不如去求陈家。” “陈家大伯也是县尊,当官的好跟当官的说话,你们把钱都拿给秀莲,让秀莲帮你们说说好话去。” 郑氏也动了心思。 母子两站得远,你一句我一句的嚷嚷,將罗松茂极力遮掩的事就这么全抖了出来。 沈逾白眸光一沉。 今日去的人多,他知道报不上名的事瞒不住,但缘由只有大舅知道,沈守忠如何知晓的? 县尊又如何会知道他一个乡下小子有癆病? 被沈逾白黑白分明的眸子盯著,沈守忠说不下去了,颇得意地回了屋子。 郑氏不满地瞪向沈逾白,嘴里嘀咕著“看你以后靠谁”之类的话也回了屋子。 沈鸿业报上名的事让主屋很高兴,竟往大房送了十个鸡蛋,还宰了一只老母鸡说是给沈鸿业补身子。 第78章 二房的算计 郑氏在厨房燉鸡汤,跟打下手的江氏道:“鸿业过完年就要考科举,你要多给他补补,家里的鸡该杀的就杀了。” 江氏笑得春风满面:“我晓得了娘,只是考试钱的地多,只能留一只燉给他吃,剩下的都得卖了换钱给他买考试要带的东西。” “参加科考费脑子,不多补补他扛不住。” 郑氏不赞同道。 江氏瞥了眼正在切菜的王氏,脸上却是无奈:“咱也没家底子,只能苦了鸿业。” “怎么能苦我的大孙子,没钱可以借。” 郑氏便也將目光落在王氏身上。 大房手上没银钱,二房有啊。 王氏脸瞬间拉下来,当即道:“我就说不能把钱都给秀莲当嫁妆吧,瞧瞧大哥家连科考的钱都拿不出来。还好我们分家了,要不我家玉林都没钱成亲。” 郑氏被气得將狠狠戳了两下锅里的鸡块。 这么一弄,鸡汤的香味更浓郁,王氏目光移不开了:“鸿业一个人吃不完这么一大只鸡吧?要不分点给玉林尝尝?咱玉林过完年就要成亲,也要多补补才好给沈家添重孙吶。” 便是一向擅长偽装的江氏脸都掛不住。 郑氏更是將筷子往灶台上一丟,指著王氏就骂:“鸿业的鸡你也惦记,怎么不馋死你!” 若是以前没分家时,王氏指定不敢提这事儿,如今分家了,她是一点不怕自己的婆婆。 “不是给我吃,是给玉林吃,鸿业去科举是为了给咱沈家爭光,玉林成亲不也是给咱沈家传宗接代吗,都是一样在为沈家出力,娘您也心疼心疼玉林这个孙子唄。” 郑氏是真被气坏了,刚要发作,外头传来母鸡的惨叫。 她探头往外看,就见罗氏正给一只老母鸡抹脖子。 分家时,家里的鸡也是一併分了的。 此时罗氏杀的是自家的老母鸡,却把郑氏看红了眼:“老三家的,你杀什么鸡?” 罗氏是在篱笆院子里杀鸡,厨房就在她左手边,她只用扭头就能看到郑氏双手叉腰站在厨房门口。 罗氏认真道:“给逾白补身子。” “鸿业要参加科考才杀鸡补身子,逾白连名都报不上还吃什么鸡!” 罗氏壮著胆子道:“就是因为逾白身子骨弱才没报上名,我更要给他燉鸡补补。” “补了有什么用,癆病又好不了,不如给鸿业吃,等鸿业考中功名,兴许还能照料他。” 郑氏翻了个白眼。 癆病根本好不了,鸡给他吃只能变成粪,真是白白浪费。 江氏笑容加深,侧头往窗外道:“三弟妹,逾白如今这样不如找个人依靠,他不能参加科考,又不能下地干活,这辈子该怎么活。” 罗氏心中焦虑,被郑氏和江氏这般说,她心底更焦急。 没成想王氏却將装菜的箩筐放下,“逾白有一百多亩地,佃租都吃不完,还不提每个月族里要给他一百个大钱,再拿著上百两傍身,就算不考科举也不用下地干活,大嫂你也多想想我家玉林石林,他们这辈子都只能土里刨食,日子才过得苦咧。” 江氏笑容掛不住,乾脆低头烧火。 郑氏倒是骂了王氏两句,王氏当没听到,提著菜篓子去院子找罗氏。 因著罗氏也燉了只鸡,沈鸿业吃只鸡的分量也就没那般重。 罗氏还分给二房一碗鸡汤,上面的鸡肉装得满满当当,於是沈家四户全吃上了肉。 饭桌上,沈守忠自己拿只鸡腿啃,听到江氏说起厨房的事,他嗤笑一声:“硬挺著吧,看能挺多久。” 二房的饭桌是沈家最热闹的。 大家一人一筷子,一碗鸡肉就被夹光了,鸡汤也是分得乾乾净净。 彩娥捧著碗舔了一圈,放下碗时恋恋不捨:“要是能天天吃肉就好了。” “咱又没逾白家底厚,哪儿吃得了这么好。” 作为二房的大哥,沈玉林比弟妹要懂事不少。 王氏丝毫不藏著笑:“你们都好好对逾白,往后也能跟著他过好日子。” 彩娥头上扎了两个小辫,用布条繫著,一扭头,两个辫子就在半空甩动著。 “我对逾白哥很好的。” “你对他好有什么用,你以后会嫁出去,要你两个哥哥对他好,往后他那些东西就都留给你两个哥哥了。” 王氏琢磨过了,沈逾白身子弱,肯定要人照顾。 再过些年,罗氏自己都老了,哪儿还能照顾沈逾白。 三房跟大房合不来,沈逾白能依靠的就是只有他们二房。 等玉林和石林照顾上逾白,那还不是大家一起吃饭,逾白的佃租、每个月的大钱,还有上百两银子都归她两个儿子了。 沈守义觉得这事不靠谱:“他还要娶媳妇,往后有媳妇照料他。” 王氏白了他一眼:“他这病歪歪的样,娶了媳妇也生不了崽,到时候咱两儿子多生几个崽,过继个孩子给他,那些东西不还是咱的吗。” 算来算去也就这几条路。 只要现在笼住三房的心,往后这些东西都是她家的。 况且大房和主屋为了巴结陈家,一直想把二房三房手里的钱挖出来,她帮三房就是帮自己。 沈守义闷不吭声,心里却觉得王氏想多了:“你能想到的,逾白肯定能想到。” “所以咱要对他母子俩好,逾白报不了名,主屋和大房肯定会欺负三房,咱就得帮他,在他面前好好表现。” 王氏仔细叮嘱三个孩子,等三个孩子都答应,才放心。 沈逾白在罗氏的注视下连喝了两碗鸡汤,才让罗氏神情轻鬆地收拾碗筷离开。 沈鸿业来时並未进门,而是站在沈逾白的窗边,神情复杂:“你还是去求求陈家吧,只有他们能帮你。” 沈逾白看向他,苍白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语气也平静得厉害:“你在县学的事找陈家摆平的?” 沈鸿业进县学后被排挤过一段时日,沈守忠亲自送他去了一趟县学,后来就没了下文。 “姑父带我在族学斋房吃了顿午饭,那些人就再也没找我了。” 沈鸿业神情尷尬,显然並不想討论自己被排挤的事。 “难怪。” 沈逾白垂下眸子。 那日沈守忠送沈鸿业去的县学,回来已经是傍晚,神情舒缓。等沈鸿业这次回来,已经不復之前的瑟缩。 那些县学的学生定然不会將沈守忠放在眼里。 而沈守忠能找的只会是陈家人。 想让陈家帮忙,自是要拿出东西来换。 第79章 又是陈家 恰好县尊知道他得了癆病,恰好县尊禁止他参加县试,恰好大房都来劝他找陈家帮忙。 一切都是如此顺理成章。 沈逾白垂下眼皮,挡住眼中的嘲讽。 陈家竟为了他这三瓜两枣费尽心思,看来陈家大伯这次为了升迁使了全力,將整个陈家都掏空了。 见沈逾白又没了动静,沈鸿业气道:“跟功名比起来,便是付出百两又如何?对你来说千难万难的事,对陈家来说不过是请顿饭,或打声招呼。” 沈逾白漆黑的眸子如同看不到底的寒潭,嘴角却微微上扬:“以身饲狼,只要还剩一块肉一滴血,狼都不会停下撕咬。” 沈鸿业气得转身就走。 沈逾白静静看著他离开的背影,直到他彻底离开,才转过身,將挡在自己身后的捲轴露出来,而炕上静静躺著一张苏锦刚刚传送来的字条。 “你们县令怎么会知道你得了肺结核的事?会不会有人告密?可是一般人也见不到你们县令吧?” 沈逾白拿起毫笔沾墨,在纸条上写下两个字:“陈家。” 这些事他不会告诉他娘,怕他娘知道了更焦急。 可在面对苏锦时他並不保留。 苏锦拿到字条时简直要把薄薄一张纸盯个洞出来。 又是陈家。 太不要脸了。 “他们就是强盗,恨不得明抢你的东西!” 当看到沈逾白说要怪自己身子弱才被人惦记吃绝户时,苏锦气得想报警。 “这根本不是你的问题,就是陈家那群人噁心,总盯著別人的东西,竟然还靠著身份地位来欺压人!” 为什么像沈逾白这样纯良的人会受这么多委屈,那些坏人却过得顺心如意。 可人家有权有势有关係,沈逾白只有一个说不上话的秀才舅舅,怎么跟人家斗? 就算再不甘心,为了能参加科考也只能屈服。 苏锦忍著噁心道:“要不你先给他们送一百两过去,我再给你弄点玻璃製品去卖,钱一下子就赚回来了。” 怕他心里不好受,苏锦又赶紧安慰:“等你以后当了大官,再狠狠欺负回去!古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最近苏锦拿了好几套茶具给沈逾白弄去书肆卖,除了上回买顏料和平时买书外,剩余的钱沈逾白都存下来,等去京城了买顏料。 苏锦怕沈逾白捨不得这个钱,又特意安慰他未来还有许多好东西,完全可以拿去换钱。 字条不断传送过来,沈逾白心中那些鬱气尽数飘散。 明明苏姑娘很恼怒陈家的所作所为,却为了改变他的现状,刻意淡化陈家对他的压迫,全拿一百两说事,再让他宽心,她可以帮他赚更多钱。 沈逾白自是能看懂她的心思。 沈逾白:“我会试著想办法解决此事,苏姑娘莫要太担心。” 苏锦:“你又要写一份策论给我吗?” 上回他写的策论很有用,她只招十个研究员帮她研究越史。 这消息只告诉了杜老,没两天,来报名的大佬们足有二十多个。 她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招十个人,其余大佬们竟然找她求情,非要加入她的研究小组。 这段时间苏锦忙著租房布置工作室,又要应付那些求情的大佬,忙得晕头转向,但是研究进度一日千里。 现在苏锦非常相信沈逾白的脑子。 单单这么聊已经不能满足她了,还是策论看得起劲。 沈逾白看了眼天色,时辰尚早,便回信:“也好。” 第80章 让噁心的陈家滚蛋! 天色渐暗,沈逾白的房间再次门窗紧闭。檯灯打开,沈逾白打完腹稿便开始写策论。 本就有了主意,遣词用句也可隨意,两刻钟便写完。 苏锦看完,心底那点担心烟消云散。 “就这么干!让噁心的陈家滚蛋!” 还得是沈逾白的脑子好用啊,怎么就能想出这么些弯弯绕绕。 还好他纯良,要是长歪了,以后当个大奸臣,还不得把大越搅得人仰马翻啊。 刚刚她竟然想让沈逾白向陈家低头,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沈逾白你放心,我就是你坚强的后盾!” 看到苏锦越发囂张的语气,沈逾白心情愉悦。 苏姑娘本该如此张扬。 此刻她该是眉目舒展,笑靨如。 沈逾白目光微闪。 如此肆意瀟洒的苏姑娘,该是何种长相? 那叫相片的物什可以將捲轴清晰展现,或许也能將苏姑娘清晰展现。 沈逾白到底没开口,总不能唐突了苏姑娘。 这一夜,天上的月亮比往常亮了许多。 关了檯灯后,月光从窗子缝隙钻进屋子,撒在地面,也照亮了墙上的捲轴。 沈逾白定定看了会儿,找了个铲子將捲轴从墙上铲下来,又把捲轴背面的墙灰一点点擦乾净,捲起来后用布包好,放到床头。 为了让甲班的学生安心备考,族学已经提前给甲班学生放假。 因著怕沈逾白冷,罗氏一直烧著炕。 进入腊月,寒气总能从各种缝隙里钻进屋子。 沈逾白最近几日总会喉咙发痒,忍不住咳两声,罗氏便不让他下炕,还日日鸡蛋白面养著。 腊月十日,罗松茂来了沈家,罗氏將他迎进沈逾白的屋子,便期待满满地看著他。 罗松茂羞愧地將帽子摘下来:“我找了三个秀才好友一同去找县尊大人,他並不鬆口。” 罗氏一下卸了力气,瘫坐在炕上。 罗松茂神情苦涩:“大哥想过了,你那个小姑子不是嫁给陈家了吗?你可求陈家出面,县尊大人总归会给陈家脸面。” “陈家要的是我们的全部家底子。” 罗氏双眼无神。 若把这些钱都给陈家了,往后逾白要用钱了怎么办? “若能让逾白参加科考,给他便是。等逾白有了功名,这些钱慢慢能挣回来。实在不行,去我那私塾给幼儿启蒙,也能拿份束脩。” 罗松茂致力於举业,次次不中,次次赶考。 可罗家並非大户,家底很快就被罗松茂掏空。 为了能减轻家里的负担,罗松茂在罗家村办了个私塾,靠著本村和附近村子的孩童交束脩勉强维持生计,若再让沈逾白过去,钱要分一份出去,罗松茂读书的钱就不够了。 罗氏哪里愿意耽搁罗松茂读书,连连拒绝。 罗松茂苦笑:“蹉跎大半生,也该给小辈让路了。” 他若能中,早就中了,还是自己没那个才能。 “大舅放心,我已想到法子。” 沈逾白的话让罗松茂张了张嘴,半晌只得在心里嘆口气。 逾白一个孩子能想到什么法子,不过是宽慰他。 孩子一片好心,他也不忍打击:“那你就试试,若还不行,趁早去找陈家。” 第81章 潜力再好也没用 等沈逾白答应下来,罗松茂也不再多坐,趁著天色还早赶紧回家。 他走后没多久,沈族长就来了沈家。 先是问了沈逾白的身子,又问了最近的学问如何,沈逾白都一一应著。 沈族长到底还是忍不住问起报名的事。 “你大舅可有想到法子?” 沈逾白垂眸,语带恭敬道:“县尊大人不愿通融。” 沈族长沉默下来,脸上平添了几分忧愁。 末了,他才道:“还是找陈家吧,人总要低头的。” 沈耀宗分家的事他本来不知道,沈秀莲成亲时闹了一场,他就了解了个大概。 后来沈秀莲回门,郑氏和沈秀莲母女俩又闹了一场,他也就能猜到陈家打的什么主意。 如今是形势逼人。 民不与官斗,早早屈服还能报上名。 沈逾白並未直接答应:“小子知道了。” 沈族长静静盯了他一会儿,再次开口,语气已经变得意味深长:“若不能考取功名,潜力再好也无用。” 沈逾白垂眸。 果然已经坐不住了。 將沈族长送到院子外,沈逾白才道:“小子明日想去趟府城,不知泽叔可有空閒?” “冬日里没什么活儿,他在家猫冬呢,我让他明儿一早就来接你。” 族长又恢復了对沈逾白的温和。 沈逾白恭敬道:“那就劳烦族长了。” 沈族长双手背在身后踱步离开。 沈逾白转身回自己屋子时,就瞧见沈守忠站在门口,得意地瞧著他:“怎么样,还硬气吗?” “大伯可还拿得出银钱过年?” 沈逾白淡淡问道。 沈守忠神情一僵,咬牙切齿道:“看你小子还能撑多久!” 撩起挡风的竹帘子钻进屋子。 只在外站一会儿,风便从各处往衣服里钻,好像要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沈逾白压著胸口咳了两声,脸上点点冰凉,他抬头看去,天空零星飘起雪来。 拢紧衣襟,一步步往屋子走去。 到屋子里,肩膀已经被打湿,寒气入体,让他咳得更厉害。 沈逾白在炕上坐了许久,身上的寒气被驱散了些,喝了药,咳嗽才少了。 拿出捲轴摊开,將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字条传送过去。 一个冒著热气的杯子出现在炕上,隨之而来的字条上只有四个字:“多喝热水。” 沈逾白轻笑一声,端起水杯。 暖气瞬从冰凉的指尖传到四肢,一杯开水喝完,浑身由里到外散发著热气。 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 沈逾白捨不得放下尚且温热的玻璃杯,一套灰色的极软衣衫出现在炕上。 “这叫保暖內衣,你贴身穿会暖和很多。我们这儿还有保暖性很好的羽绒服,可惜不能给你用,不过我们有羊毛衫,也很保暖,下午就要到货了,你和你娘穿上就不冷了。” 沈逾白將字条整齐放在书本上夹好,解开填充芦苇的厚实外衣与单薄的中衣,將保暖衣裤穿上,又厚实的外衣套上。 身上暖暖的,连一贯冻到不能写字的手都是热的。 沈逾白:“谢谢苏姑娘为我驱散寒意。” 苏锦:“就一套衣服,不算什么。” 沈逾白神情认真地一笔一划写道:“若没苏姑娘,沈某便不知这世间还有温暖。” 第82章 沈家要出大事了! 苏锦看到字条后,竟生出一股心疼来。 大越朝没,不能做服,要靠身体硬捱过寒冬。 她在网上买的保暖衣和羊毛衫都是预售,到今天才拿到。 “你明天去府城会很冷吧?” 沈逾白:“有保暖衣,会暖和许多。” 苏锦觉得还不够。 她在网上买了不少保暖用品,最近下雪,快递特別慢,肯定赶不上沈逾白去府城前到了。 苏锦將捲轴捲起来,包好放进书包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门。 上回沈逾白告诉她捲轴不能传递东西后,他们猜测捲轴捲起来时不能传送物品,特意做过试验,猜测的果然没错。 打那之后,他们反而放心了,一旦有外人在,他们就將捲轴捲起来,免得传送的事暴露了。 而且把文件带在身边也安全。 在学校的礼品店一通扫荡后,苏锦回来就把东西往沈逾白那儿一股脑地塞。 充电式暖手宝、暖宝宝、热水袋等。 为了让沈逾白会使用,她特意写了详细说明。 苏锦还觉得不满足:“我买的两箱暖宝宝还在路上,等到了我再给你送过去。” 望著堆成小山的物品,沈逾白哭笑不得:“这些便够了。” 就算明日下大雪,这些东西也够用了。 翌日一早,沈泽就架著牛车来了沈家。 雪在昨晚就停了,地上没什么积雪,只是天冷得厉害。 罗氏在牛车上铺上厚厚的干稻草,还嫌不够,又垫了厚厚的布,还用被子將沈逾白包得紧紧的,只让他露出一颗头。 又细细叮嘱沈泽好好照料沈逾白。 几人在门口说话,大房的门帘动了几下,沈逾白顺眼看去,门口有两道身影。 二房的王氏拉著沈守义出来,笑著问道:“逾白你又要出远门?” “去趟府城。” “府城离咱们村不近啊,天寒地冻的,你泽叔一个人怕是顾不过来你,正巧你叔在家没事儿,让他跟你一同去,也好有个照料。” 王氏將沈守义往前推。 沈守义黝黑的脸极不自然,还是硬著头皮道:“多个人多份力。” 沈逾白笑道:“那就劳烦叔了。” “不麻烦,咱是亲戚,本就该互相帮忙。” 王氏嘴上应著,大力把沈守义往车子上推。 路上虽没多少积雪,却因天冷结了冰,为了安全,沈泽走的官道。 牛车没有遮挡,寒风吹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沈守义和沈泽的鼻子耳朵冻得通红,被裹得严实的沈逾白手里抱著暖手宝,身上又贴满了暖宝宝,並不觉得太冷。 牛车到府城时午时已经过了。 沈逾白让沈泽將牛车赶到府衙旁的一个院子前停下。 院子门口摆著两座威武的石狮子,朱漆大门很是气派。 不过这种大门不是沈逾白这等白身之人能进的,他敲开了旁边的角门,说明来意。 角门被关上后,沈泽惊道:“逾白你来知州家干什么?” 沈逾白道:“来求见知州大人。” 沈泽一惊:“你认识知州大人?” “今日之后便认识了。” 沈逾白的话让沈守义和沈泽面面相覷。 知州大人是大官,能见你一个小老百姓吗。 沈守义道:“我们还是走吧!知州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哪里会管你科举报名这样的閒事。” 若一个弄不好,得罪了知州,不止逾白一个人要遭罪,他们整个沈家都得被牵连。 沈逾白静静看向沈守义,声音平静:“二叔和泽叔在外等著小子就成。” 沈泽神情尷尬:“你二叔说的在理,咱还是回去吧。” 他在心底暗暗感慨沈逾白还是太年轻,竟然想来找知州大人告县尊大人。 都说官官相护,知州大人就不会为了逾白得罪县尊大人。 若县尊大人记恨上沈氏一族,到时候故意將沈氏一族考生都给落榜可怎么办。 “既来了这一趟,定要见见知州大人才可离开。” 沈逾白始终带著淡淡的笑,好似恭敬,实则冷漠至极。 沈守义急得直哈白气:“你怎么就不懂,这里不是我们能来的地方!” 沈泽赶紧拦住他:“你也別急,知州大人不会见逾白。” 要是每个上门的人知州大人都见,那知州大人就不用干別的事了。 话音刚落,角门被打开,刚刚离开的老伯又回来,对沈逾白道:“隨我来吧。” 沈泽和沈守义懵了。 他怎么就能进去? 沈逾白对两人拱手道別,跟著老伯进去。 角门被关上,沈守义才反应过来。 他双手一拍大腿,嘴里絮絮叨叨起来:“完了完了,我沈家要出大事了!” 沈泽脸色青了白,白了紫,煞是好看。 沈逾白被带到一个屋子外,等下人去稟告了,才有人把他领进门。 此时屋子里正坐著一位耄耋老人。 老人正给床上躺著的老夫人把脉,眉头时松时紧,好似遇到了极大的难题。 旁边站著几个婆子丫鬟,床边的椅子上坐著个穿著曳撒留著山羊鬍子的男人。 老夫人在老大夫看过来时,连著咳嗽了好几声,问道:“大夫,我的病能否治好?” 老大夫神情复杂,对著床上躺著的老夫人深深鞠了一躬,又转身对著床边的山羊鬍男人作揖,道:“恕在下学艺不精,实在不知该如何医治老夫人。” 山羊鬍子男人询问:“如何说?” 老大夫神情尷尬:“老夫人病情严重,在下不恐耽搁了医治进度,还请大人另请高明。” 山羊鬍子男人脸上露出一抹失望,喊了人將老大夫送走。 沈逾白这才上前行礼:“学生沈逾白拜见知州大人。” 崔明启眸光在沈逾白脸上一扫,眼中带了些探究:“下人来报,说你来献药,你也是大夫?” 沈逾白腰弯了些,朗声道:“学生並非大夫。” 崔明启脸上染上一层薄怒。 这年轻小子竟敢戏弄到他头上,真当他没脾气不成。 一甩衣袖,怒喝:“来啊,把他给我轰出去!” 立刻有下人朝沈逾白走来。 沈逾白朗声道:“学生因癆病臥床三年,因吃了神药大好,若老夫人是癆病,也可吃此药医治。” 话音落下,两个下人手已经碰到沈逾白的肩膀。 “慢著!” 第83章 老狐狸和小狐狸 下人们停住了动作。 崔明启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走到离沈逾白五丈远处停住脚步。 “你如何证明自己得过癆病?” 以他的权势,找的全是名医,都束手无策,这个寒门子弟若真得了癆病,又怎么能好好的站在他面前。 “学生沈逾白,是淮安县沈家湾人,父亲沈守信两榜进士出身,曾任兴陆县县令。” 崔明启神情讶异:“令尊可是在兴陆县大洪水殉职的沈守信沈县令?” 沈逾白拱手,腰更弯了些:“正是。” 崔明启连忙扶起沈逾白,上下打量起沈逾白,见沈逾白虽神情自若,却始终垂眸,心中便生出几分好感。 有如此气度,必定胸中有沟壑。 年纪不大,却没有同龄人的傲气,老成持重,实在难得。 “我虽没见过令尊,却也敬仰其忠君爱民,朝廷对其也是讚赏有加。看你处事进退有度,可读过书?” 沈逾白恭敬答道:“学生三岁启蒙,后回到沈氏族学读书,四年前得了癆病后回家休养,又臥病三年后偶有奇遇,得了神药,吃后学生就大好了。” 几句话就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个清楚,对方自会根据这些信息去查,他无需担心崔知州是否会相信。 “听闻老夫人被癆病所困,知州大人为救母四处求医,百姓被知州大人孝行感动,四处宣扬,学生偶尔听得,不忍老夫人受学生一般的苦,冒昧前来献药,还望知州大人莫要见怪。” 一番话著重说的是知州孝行动天,百姓纷纷传颂,將知州的名声往上抬了抬。 他也是在听到这孝举后特意赶来献药,也是为了老夫人少受苦。 崔明启目光中多了几分讚赏。 还未到弱冠之年,却能有如此处事行径,实在难得。 朝著候在一旁的中年男人看了眼,那男人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崔明启將沈逾白带到隔壁屋子,又让人端来茶水点心,脸上带了笑意,问起沈逾白家中情况,得知沈家已然分家,心中瞭然。 孤儿寡母,又颇有家资,如何能不让人覬覦。 心中如何想,面上却是不显,关切问道:“祖父母都健在,怎么还分了家?” 瞧见沈逾白如此滴水不漏,崔明启就起了试探的心思。 这问题並不好答。 村户人家都是父母在不分家,若分了家,便代表父母处事不公,兄弟闔墙,传出去便是个不好的名声。 如果沈逾白据实回答,那就是背后议论长辈不是,视为不孝,对科举一途影响极大。 想找个由头,却不合风俗人伦。 沈逾白处变不惊道:“树大分枝是自古的道理,祖父仁厚,不忍朝廷无徭役可用,只能以分家略尽绵薄之力。” 官府每年需要抽调大量的人服徭役建民生工程,按照户册一家抽一个壮劳力。 服徭役是苦差事,活繁重又危险,每年都有人死於服徭役时。 许多人家为了少服徭役,便不肯分家。 如果有五个兄弟排队服徭役,每人五年才吃一次苦。 可要是分成五个小家,那就是年年都要服徭役吃苦。 庄户人家这笔帐还是算得清楚的。 在沈逾白口中,祖父正是为了能让儿子们多服徭役才分的家。 一个简单的分家变成了舍小我成全大我的义举。 崔明启感慨:“老先生大义!家风如此,难怪能出令尊那等为国捐躯的忠臣!” 看向沈逾白的目光已经彻底变了。 小小年纪,竟能如此轻鬆化解难题,实在出眾。 崔明启沉吟片刻,终於开口问道:“春闈在即,贤侄明年可会下场?” 称呼一变,又將话题引到春闈,沈逾白就知时机到了。 他苦笑一声:“学生癆病虽已大好,遇到大寒之日,总会咳两声,若参加春闈,怕会影响其他考生答题。” 崔明启眸光微闪,將话题引到沈逾白的癆病上,详细问他的身体状况。 待外面有人来找崔明启,他才匆匆出门。 屋子里只剩沈逾白一人后,他端起温热的茶水轻啜一口。 与知州大人聊了许久,喉咙干痒得厉害。 一口茶水下去,硬將咳嗽压了下去。 隔壁屋子,崔明启坐在椅子上,对面弯腰站著个中年男人。 若沈逾白在此,定能认出这人就是刚刚从老夫人的屋子离开的中年男人。 “与沈逾白一同来的两人一直在门外等著,老奴將两人分开问了,一人是沈逾白二叔,能將沈守信的生平详细说出来,应该不假。另一个是沈氏族长的儿子,对沈氏一族登记在册的各种信息都对得上。” 淮安县受建康府管辖,有不少资料在建康府有留存。 虽不够详细,初步验证沈逾白的话语真假还是可以的。 崔明启摸了把山羊鬍子,若有所思问道:“可有打听过他最近遇到何事了?” “据另外两人所说,建康府的县令以沈逾白有癆病为由,不让沈逾白报名参加春闈。” 崔明启模鬍鬚的手一顿,却放下心来。 若毫无所求来献药,他定然不敢收。 如若所求过大,他也轻易不能答应。 在听到沈逾白说自己怕影响其他考生不敢参加科举,崔明启就猜到沈逾白此次过来是为了县试。 他还没確定沈逾白的来歷,也不知沈逾白的才学如何,定然不会轻易许诺什么。 科举是朝廷重中之重,若敢染指,一旦被查出来,他一个小小的知州担不住责任。 只是报名倒没什么。 崔明启又详细问了沈逾白的癆病,得到的话跟沈逾白所说基本相同。 他信了六分。 若沈逾白的癆病能好,或许手上真有能治癆病的药。 想到这种可能,崔明启激动起来。 这是头一次看到希望,崔明启连找人核实都等不了,就匆匆回去找沈逾白。 问清楚给沈逾白看病的大夫后,崔明启问道:“贤侄的药在何处?” 沈逾白从袖袋里拿出两个油纸包,打开摊在桌子上。 崔明启看到里面白色的小药丸和奇怪的被称为“胶囊”的药时惊奇不已。 得知详细吃法后,崔明启压下心底的疑虑,问沈逾白:“这些药吃完就能治好吗?” “这些药吃三天便能有效果,想治好,需半年以上。学生不知此药是否对老夫人的病症,此次只带了一个月的药过来。若对症,学生一个月后再给老夫人送药。” 崔明启在心里骂了句“小狐狸”。 什么怕不对症,不过是为了將自己摘出来,便是吃不好,也与他无关,全看崔佳愿不愿意试药。 若吃得好,一个月后崔家还要去趟沈家。 他的人上了沈逾白家,淮安县的县令哪里还敢为难沈家人? 第84章 真正的病人 可人家话里话外都是为老夫人著想,崔明启也只得顺著他的话对他感谢一番。 药已送出去,沈逾白告辞离开。 由著崔家的下人领著从角门出去,沈泽和沈守义已经等在门口。 两人坐直身体,想要说什么,见到崔家的下人,又住了嘴。 沈逾白坐上牛车,沈泽就匆匆赶著牛车离开。 腊月白天短,在崔家这番折腾,一个下午过去了,再不赶快些,城门就该关了。 到城门附近,沈逾白不听两人劝阻,执意去买了十个热腾腾的包子,自己拿了两个,剩余八个给两人分。 沈泽当即推辞:“我带了玉米烙饼,不用吃包子。” 他跑这一趟,沈逾白是要给钱的,没道理还让沈逾白破费。 包子可不便宜。 沈逾白依旧將包子递给沈泽:“大冷天还是吃热乎的好受些,泽叔你若不吃,往后我不好再喊你了。” 沈泽不好再推辞,接了包子就啃起来。 沈守义捨不得吃,小心地塞进胸口捂著,看了下四周,见没別人,这才小声问沈逾白:“知州大人认识你爹?” “两人不相识,不过我爹为国捐躯的名声在外,知州大人听过。” “难怪知州大人派人好吃好喝招待我们,还有人陪我坐著,聊的都是你爹和你的事。” 沈泽小声道:“知州大人家的梅糕真好吃,还配了水酒,我怕丟逾白的脸,没敢放开吃喝。” 沈逾白嘴角含笑,並未多话。 他这副模样落在沈守义和沈泽眼里就是大有深意。 县尊大人归知州大人管著,逾白又跟知州大人搭上关係,县尊大人还敢为难吗? 两人对沈逾白的態度越发小心。 待人离开,崔知州去了老夫人屋子。 屋子里烧著金丝炭,暖和却没一丝烟。 老夫人焦急地坐直身子:“药是真的吗?” “还没验证,不过他想我帮他,应该不敢拿假药骗我。”崔明启思索著道。 老夫人下了床,催促崔知州:“那还等什么,赶紧给承平用药啊!” 崔明启稍一犹豫,还是决定试试。 虽还没彻底確认沈逾白的身份,却想不出对方骗自己有什么好处。 外界盛传早已病重的老夫人此刻却步履稳当,毫无病態。 母子二人走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屋门口,密集的咳嗽传来。 老夫人神情一变,越过崔明启推开房门衝进去,瞧见被子上的血跡,她心疼地哭喊:“平儿!” 崔夫人红著眼帮床上的男子拍背。 崔明启脸上爬满担忧,早没了在外的淡定自若。 那一声声咳嗽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他心口。 好不容易等咳嗽过去,床上的崔承平正大口喘气。 老夫人直抹泪:“我的乖孙怎么就得了这不好的病?” 崔夫人呜咽出声。 她恨不得替儿子受了这份罪。 崔承平却连动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好似隨时会昏死过去。 崔明启顾不得再怀疑,按照沈逾白的嘱咐將两种药餵给儿子喝了。 没多久,崔承平就脱力睡了过去。 崔夫人轻轻擦著泪珠:“那位老大夫又不行吗?” 崔明启眉眼微沉:“连娘身上的旧疾都看不出来,更莫提治癆病。” 世人都传颂崔知州为了给娘治病,请遍各大名医,却不知得癆病的其实是崔家嫡长子崔承平。 崔承平是老家有名的神童,他也不负眾望,十六岁中秀才,十八岁考入国子监,前途无量。 谁能想到二十岁那年惹上了癆病。 为了保住崔承平的前途,崔家人极力遮掩。对外谎称是老夫人得了癆病,长孙崔承平伴祖母床侧侍疾,既全了孝道名声,又能藉机请大夫医治。 他们请的大夫多,怕走漏风声,就让他们先给老夫人诊治,能诊出老夫人头痛旧疾的大夫必定医术高超,届时再让其医治崔承平。 几年来,能被带到崔承平面前的大夫一只手数得过来,消息自然被封锁了。 崔夫人脸上露出一股绝望:“承平身子越发差了,今日连清粥都喝不下。” 再这般下去,撑不了几日。 可这话她不敢说,也不愿说。 崔明启硬著头皮道:“今日来了个叫沈逾白的后生,之前也得了癆病,如今已经大好。承平刚刚吃的就是他送来的药,说是三天就能有所好转,我们等著就是。” 崔夫人眼中再次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陷入绝望中的人,只要听到这些例子,就如同看到救命稻草般,会死死抓住。 沈守忠听到牛车后,几乎是衝到门口。 等沈泽將沈逾白和沈守忠放下,赶著牛车离开后,沈守忠才吆喝著开口:“离报名截止只有十来天了,你们还折腾个什么劲。” 江氏款款走出屋子站到沈守忠身旁,规劝道;“守忠也是为了逾白好才说这些,既然有路,为什么不走呢?” 沈逾白目光沉沉,隨口应了两句话就匆匆回屋。 沈守忠不满地看向沈逾白离开的背影,往地上啐了一口:“看你能折腾到什么时候!” 沈守义看不下去,当即大声道;“大哥知道我们今天去哪儿了吗?知州大人的府邸!” 沈守忠和江氏惊得张大嘴巴,呆呆地瞧著不远处沈逾白的背影。 回到屋子,沈逾白將今日的事详细告诉了苏锦。 “那些药与你们的药不同,知州会给他娘吃吗?” 沈逾白从容道:“会,不然他不会费尽心思打探我的事。” 抿了下唇,他又写了张字条:“那位老夫人的表现不像得了癆病。” 他与癆病抗爭了四年,对种种症状很熟悉。 老夫人面色红润,咳嗽也並非从胸腔发起。 苏锦:“你是说她在装病?那我们的药不是没用吗?” “崔知州抓住药后並未鬆手。” 苏锦托著下巴想了会儿,脑子里出现了各种宫斗剧宅斗小说。 她双眼一亮:“难道老夫人在装病,但是崔知州不知道?” 字条传送走后,她又觉得不对。 崔知州对崔老夫人很孝顺,崔老夫人有什么想要的都可说,况且崔知州请了那么多大夫,不可能发现不了崔老夫人装病的事吧。 又或者,沈逾白的猜测是错的,只是崔老夫人的症状与沈逾白不同。 思考间,新的字条传送过来。 沈逾白:“或许他们在借老夫人隱瞒真正的病人。” 第85章 快求求你姑父! 苏锦觉得这种想法有点奇怪,有病还隱瞒,就不怕耽误病情吗? “癆病为不治之症,若男子得了,便是好了也会受许多白眼,若未婚女子得了,会阻碍说亲事。” 沈逾白似是料到她的疑惑,提前解释了一番。 这些只是沈逾白的推测,可如果从这个推测出发,一切都说得通。 “老夫人没得癆病,请来的大夫怎么给开药?” 这也是沈逾白疑虑所在。 若只是以老夫人来偽装,大可以掛个帘子,让大夫给真正得病之人诊治。 崔家却直接让大夫给老夫人诊治,实在有些奇怪。 崔老夫人当时假装咳嗽,以崔知州的孝心来讲,当时他该关心崔老夫人,可他当时毫无反应,似乎知道老夫人没事。 沈逾白手指轻捻著衣服,这是他思索时的习惯动作。 只凭目前的信息无法推测出真相,沈逾白也就不多想。 “无论真相如何,都是崔知州亲近的人得了癆病,以苏姑娘的神药,三日內该有结果。” 苏锦亲自去药店买的药,对药很有信心。 只要对方得的是癆病,药就能缓解症状。 沈逾白是从崔知州的求医告示里得知崔老夫人得的是癆病,如今也只能希望之前的大夫诊治是对的。 第二日早上,沈逾白醒来便感觉更冷了。 穿戴整齐打开房门,就瞧见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积雪,不远处的树被压断了枝丫。 天上还飘著鹅毛大雪,远处有孩童的打闹声传来。 寒风一吹,破碎的咳嗽就从沈逾白唇边溢出。 罗氏正从外抱回来一大捆柴,听到沈逾白的咳嗽后加快步子迎上来:“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赶快进屋。” 沈逾白被推回屋子,又被罗氏念叨著上了炕。 罗氏將柴放到墙边码好,一向温和的眉眼却带了怒气,嘮嘮叨叨著沈逾白不爱惜身子。 沈逾白盖好被褥,转移话题:“哪儿来的乾柴?” 沈家湾的人烧柴都要自己去山上砍,树砍下来后要拖回家晒乾,还要劈,全是费力气的活,罗氏干不了,只能找村里人买。 冬天来之前,罗氏就已经买了不少柴堆在自己屋子外头,烧炕时搬进屋子就成,不会从外头抱柴。 罗氏道:“昨晚下了一夜的雪,族长怕你病情加重,一大早就让你泽叔送了一担柴过来给你烧炕。” 沈逾白还没起床时,沈泽就把柴挑过来码好了,罗氏抱著的是落在雪地里的几根柴。 “族长对我们有恩,逾白你要记著他的恩情,往后他有用得著你的,你要帮忙。” 罗氏絮絮叨叨。 她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可她知道人要知恩图报。 她也要將自己朴素的观念教给儿子,让儿子成一个好人。 “我知道了娘。” 看来沈泽昨晚回家后跟族长说了他去知崔家的事。 沈家暂时不用担心,如今要忧心的是崔家那病人得的是不是癆病。 这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五日,附近许多树都被压垮,一些年久失修的屋子也撑不住垮了,沈族长带著沈家湾的壮劳力去救灾。 大雪封了路,眾人根本无法出门。 第六日雪才停,两日后,雪才渐渐化了。 转眼就到了腊月21,离县试报名截止只剩下两天,沈秀莲冒著大雪回沈家送年节。 这次陈序倒是一同来了,沈老汉將三个房的人都叫到主屋作陪。 沈老汉特意烧了个火盆,又將陈序带来的糕点拆开放到他面前。 彩娥巴巴盯著那些糕点,却只敢吞口水。 陈序一块接著一块地往自己嘴里塞,隨口应付著沈守忠的討好。 等最后一块糕点吃完,陈序才看向沈逾白:“听大哥说,逾白你想考县试却报不上名?” 不等沈逾白开口,沈守忠赶忙应道:“谁让他有癆病,县尊大人也是为了其他考生才不让他报名。” “他的癆病也好得七七八八了,耽误不了別的考生。” 陈序状似隨意地应了一句。 “对咱是天大的事,到妹夫面前就成了小事,妹夫您看能不能帮帮逾白?” 沈守忠脸上的諂媚让另外两房的人都不自在。 沈老汉心里也不舒服,可这是为逾白县试报名的事,是老大的一片护侄之心,又有些感动。 陈序很受用,姿態也摆得更高:“求人帮忙也要有个態度,总不能別人还没开口,我上赶著帮忙的吧?” “逾白,快求求你姑父!” 沈守忠连连给沈逾白使眼色。 沈逾白捧著冒著热气的茶杯,淡淡道:“县尊大人自有考量,我又何必强求。” 陈序的脸拉下来了。 沈守忠也不高兴:“你姑父都想帮你了,你怎么那么不知好歹!” 江氏不赞同地看向沈逾白,语气依旧温和:“逾白你可別拂了姑父的一片好意。” “真想帮忙早就帮了,哪儿用得著等到现在。” 王氏毫不客气地应道。 她早就看陈序不满了,只带了一包点心来送年节也就算了,点心还全进了陈序自己的肚子。彩娥那么看著,他都能一块不给,真是个缺德玩意儿。 沈家已经分家了,沈秀莲回来送年节要准备四份。 就算家境再不好的外嫁女,在这种时候就算一家抓一把穀子也得抓四把。 沈秀莲带了近百两银子的嫁妆去陈家,陈家来送的第一个年节竟然一毛不拔! 陈序的脸色更难看。 不过他自詡读书人,不能跟悍妇爭吵。 沈秀莲板起脸:“就算陈家愿意帮忙,也要拿钱去疏通,你们自己不开口,难不成还想让陈家出这个钱吗?” 沈逾白轻轻转动装著热茶的陶杯,水面上映出他眼中的讥誚。 王氏没好气道:“我还以为你们陈家只要跟县尊说句话就能把事儿办成,原来还要钱去打点。” 陈序再无法拿架子,扭头问沈守忠:“三哥在世时,你们家女子也能隨口插话?” 这是说沈家人没规矩了。 沈守忠怒瞪沈守义:“老二你管不管?” 沈守义臊得慌,赶忙去拉王氏,王氏一把甩开他的手,理直气壮道:“一家人说话我怎么就不能插嘴了?你们陈家的女人连话都不能说?那你们家娶媳妇乾脆都找哑巴得了。” 第86章 翻盘 陈序气得浑身颤抖,转身要走,被沈秀莲拉住。 他一把甩开沈秀莲的手,大声道:“这就是你的好娘家!” 沈秀莲又惊又怕,赶忙抓住陈序的衣服,转身对王氏怒道:“我们想帮逾白还有错了?” 郑氏指著王氏的鼻子就骂:“你有能耐就帮逾白报名考秀才,没能耐就闭嘴,別丟人现眼。” 王氏一点不虚:“说得好听,不就是惦记逾白手上的钱吗,你们陈家真不要脸,连孤儿寡母的钱都想挖走!” 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陈序脸色涨红,一时无言。 他接触的都是读书人,说话做事会遮掩,哪里会如王氏般说话露骨。 待反应过来,他恼羞成怒:“罢了罢了,这个忙我不帮了,你们自己看著办吧。” 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沈守忠赶忙拦住,连连说好话哀求。 郑氏气得要上前打王氏,罗氏想去劝架,却被沈逾白拦住。 屋子里闹成一团,沈老汉一脚將旁边的椅子踢翻,砸到火盆上,撞得火星四溅。 眾人被嚇得没了动静。 沈老爷子一双浑浊的眼盯上了沈逾白,剧烈起伏的胸口显示出他的愤怒。 其他人都在闹,唯独当事人安安静静坐在旁边,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沈老汉心中悲愤。 当年他家在村里是何等风光,谁见了他不得客客气气,如今却被自己女婿当面说没规矩,他一张老脸都被丟尽了! 沈老汉哆嗦著拿著旱菸杆连著抽了三口才让自己平復了心绪,这才道:“都给我坐下!” 虽然已经分家,沈老汉还是长辈,刚刚闹腾的人纷纷坐回了原来的位子。 瞬间屋子里只剩陈序还站著。 陈序犹豫片刻,决定坐下,然后发现被踢翻的椅子是他之前坐的。 陈序脸色变了几变,好在沈守忠帮著把椅子捡回来好好放在他面前。 虽然坐了下来,他却满肚子怨气。 沈老汉又抽了口烟,才对上沈逾白:“你姑父是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才想帮你,你若是愿意,就拿钱出来,再好好跟你姑父赔个不是。你若不愿意,也说清楚。” 盆里的火苗將乾柴烧得噼里啪啦响,火光在沈逾白脸上跳动,將他的脸色映照出几分往日没有的绚丽。 在眾人的目光中,沈逾白缓缓抬起头,清朗的少年坚定道:“不用姑父费心。” 陈序怒极反笑:“是我多管閒事了,我倒要看看你这么硬气能不能报上名。” “他要是有那个本事,也不至於到现在还没报上名。” 沈守忠恨恨瞪著沈逾白,毫不留情地嘲讽。 陈序阴阳怪气道:“他爹好歹当过县令,肯定有些关係能帮他,这才瞧不上我们陈家的关係。” “人都死这么多年了,还能有什么关係。他身体那么差,就算参加县试也熬不下来,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参加县试了。” 沈守忠嗤笑著道。 两人一唱一和,尽情挤兑沈逾白。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沈族长的声音:“耀宗,快出来迎接差爷!”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覷,家里怎么会来差役? 沈老汉带著家里一眾人出门,就见沈族长领著一名衙役已经走到院子中间。 沈老汉快步迎上去请衙役进屋歇息,却被衙役拒绝。 “我来是有公务要办,哪位是沈公子?” 衙役一问出口,所有人都齐齐看向沈逾白。 沈逾白上前两步:“我是。” 衙役露出一抹笑:“县尊大人特意差我来知会沈公子,之前因为您有癆病,致使沈公子县试报名暂缓,如今县尊大人查明沈公子病已大好,特来邀沈公子明年二月参加县试。” 眾人彻底懵住。 陈序脸色更是青紫交加,恨不能当即抓住差役问个清楚。 沈逾白却游刃有余:“劳烦差爷跑这一趟,请差爷进屋喝杯茶水歇歇脚。” 若是在別家,衙役定是要坐上一坐,也能捞些好处走。 可沈家不同,给他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要沈家的东西。 差役藉口公务繁忙,匆匆离开。 待其一走,沈族长笑著问沈逾白:“是那位出的力?” 那位指的是崔知州。 沈逾白恭敬道:“大概是。” 沈族长笑得合不拢嘴,拉著沈老汉把沈逾白好一顿夸。 待沈族长离开,王氏才跳出来,大呼小叫道:“逾白你还有硬关係啊,竟然不用钱就能把事摆平,了不得啊!” 这就是在往陈家心口戳刀子。 陈序差点维持不住体面。 沈秀莲就忍不住了:“二嫂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这不就是夸逾白的关係硬吗。逾白啊,你跟二娘说说是谁这么厉害?” 好不容易抓住机会,王氏非要给自己出口恶气。 沈逾白淡淡应道:“我没什么关係,是县尊大人明察秋毫,不让任何一个学子无辜失去考试机会。” 王氏当然不信,刚刚逾白还和族长说有关係,这会儿又说没关係,摆明了不想说。 她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人家还以为吃定你了,没想到你自己把事儿做了,让他们算盘落空了。” 说完,还故意往陈序看过去。 陈序已经忍无可忍,立刻要走。 沈秀莲还想拦著,陈序丟下一句“你不走以后就留在你娘家”后,撞开沈守忠的胳膊大步离开。 沈秀莲跺脚,也赶忙跟了上去。 沈守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灰溜溜地躲回了自己的屋子。 江氏倒是带著笑意道:“逾白你嘴巴真是紧,有关係也不与我们说清楚,竟让我们跟著白著急,闹出这么个大乌龙来。” 单单这番话,就让沈逾白对江氏多了几分看重。 大娘比大伯强不少。 沈老汉深深看了眼沈逾白,背著手踱步回主屋,只是那背比往日更驼了些。 屋外冷得厉害,大家回了各自的屋子。 罗氏將炕烧得热乎乎,沈逾白坐上去,浑身的寒意消退许多。 沈逾白神情轻鬆地將自己报上名的事告诉了苏锦。 得到的回信里是苏锦整张纸的尖叫。 沈逾白头一次发现原来文字也能如此吵。 他嘴角不自觉勾起,他提笔道:“看来那位大夫诊断没错,崔家那位的確是癆病。” 苏锦:“我都怕这么久没消息,是咱们的药不对症!沈逾白,这都让你翻盘了,你是不是厉害得过分了?” 沈逾白笑容渐深:“有苏姑娘的神药,想不翻盘都难。” 第87章 美少年,姐姐好爱 “那也要你能想到去找知州献药,还要让知州敢用你的药,换成我就想不到这些。” 沈逾白:“苏姑娘与小子行事不同,自是想不到小子的这些法子,可苏姑娘必定能用自己的办法闯过道道难关,又何必妄自菲薄?” 苏锦顿觉自己腰板硬了,心中有股挥斥方遒的豪气。 她好像急著证明什么,把目前的研究全说与沈逾白听。 自从组建了研究团,研究进度一日千里,最近因为沈逾白报名的事,她一直没有讲这些,今天一讲起来就停不下来。 等她將所有事都说完,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苏锦有些不好意思:“听我讲这些很枯燥吧?” 科研很枯燥,除非是真心热爱,一般人根本不会去听这些。 沈逾白又是古人,从未了解过考古,这些对他来说更是无趣。 正猜测沈逾白的感受,对面的字条传送过来。 苏锦深吸口气,竟有些不敢看。 沈逾白一直很纯良,从来都是语气温和,肯定不会对她有什么过激语言,应该是敷衍吧? 做了一番心里建设,苏锦拿起字条。 上面的字端正秀丽,好似一个谦谦君子正温和笑著拱手应答於她。 “小子愚钝,无法完全听懂苏姑娘所言,却能看出苏姑娘对越史研究喜爱之情,小子亦为苏姑娘高兴。苏姑娘能將自己的热爱告知小子,是小子的荣幸,往后盼望苏姑娘能多多指教,小子定当尽力学习,已期早日与苏姑娘侃侃而谈。” 苏锦心情彻底放鬆下来,怎么看字条怎么高兴。 怎么会有人说话这么好听呢? 心好像坐上了鞦韆,在半空荡啊盪。 苏锦將字条放进一个蓝色的文件袋里。 文件袋里存的全是沈逾白的字条,那么好看的字她捨不得扔,集中放在一块儿练字用。 这张字条放进去后,苏锦怕以后找不到,又拿了出来,打开手机想拍张照片,左下角相册有张奇怪的照片。 苏锦点开,上面立刻弹出一张照片。 昏暗的土胚墙上有个半开的窗户,眼光从窗户边缘透进来形成一个刺眼的光圈。 简陋的背景中,一个穿著青色麻布短揭的少年闭著眼,骨节分明的手挡在眼睛前方不远处。 少年脸色苍白,唇上没什么血色,剑眉直入鬢角,长长的睫毛如蝉翼般笼在眼睛下方,五官精致地仿佛一尊雕塑。 若不是眉目间那隱隱的不適,实在无法让人相信他是真人。 苏锦屏住呼吸,双手按住照片,放大,小心臟“噗通噗通”跳,脸热热的。 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精致? 苍白的脸色並未削弱他的美感,反倒让他多了一种破碎感。 美少年。 姐姐好爱! 苏锦捂著鼻子,生怕流出鼻血。 想她苏锦也是经歷各种男明星的洗礼,对美男的抵抗力应该已经很强了,却还是瞬间被他的破碎美感给射中。 她一手拿著手机,一手拿著字条,欣赏欣赏少年的美貌,又欣赏一番少年的字。 果然字如其人。 新的字条凭空出现在桌子上,苏锦下意识看过去,是一如既往的好看的字:“苏姑娘可在忙碌?” 忙啊,忙著看你。 苏锦心里接了一句,又依依不捨地看了眼照片,將手机装进兜里,这才给沈逾白回信。 笔拿起来,她竟然做不到跟往常一样大大方方说话了。 对面可是有顶级美貌的少年啊。 苏锦扭捏了好一会儿,回了句:“不忙。” 传送过去,又立刻拿出手机看照片。 原来沈逾白长得这么好看啊,想想又觉得理所当然,第一眼看到照片她就认定是沈逾白。 她的手机里怎么会有沈逾白的照片呢? 对了,跟沈逾白联繫上那天,她的手机被捲轴传送过去,后来又传送回来了。 应该就是那时候拍到的。 她最近一直没用过照相功能,才一直没发现这张照片。 亏。 太亏了。 她错过了多少欣赏美少年的时间! 苏锦简直痛心疾首。 桌上再次出现了一张字条:“苏姑娘可是怪逾白愚钝,不懂苏姑娘的研究?” 不不不,怪她。 都是她没讲清楚,才让沈逾白听不懂。 一想到对面的少年自责,苏锦就著急,几乎是一刻也不想等,赶紧安慰:“我是在想別的事才没及时回你消息。” 沈逾白:“可方便告知逾白是何事为难苏姑娘吗?” 苏锦顿时觉得沈逾白的“为难”很適合她现在的心情。 什么事呢? 苏锦眼睛四处扫,脑子疯狂转动,想赶紧找个话题。 因为总是在这张桌子上与沈逾白閒聊,苏锦把桌子清理得乾乾净净。 好在门边的行李箱给了她思路,她立刻落笔:“我已经放假了,明天要回家过年,正想给家里人带什么礼物。” 写完苏锦愣住。 五千年的时间有许多东西已经改变,也有没变的,比如春节。 苏锦忽而失笑:“原来歷史还能以如此特殊的方式连接起来。” 她那些窘迫都消散了,再与沈逾白聊天时已经与往常无异。 临近过年,苏锦给研究组放了假,自己也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过年。 第二天一早,苏锦把捲轴卷好,用定製的布袋子小心地装好,又装进一个塑料剑盒子里,斜背在身后,提著行李箱坐公交赶回家。 苏锦从小跟著外婆在江城郊区长大,为了留在外婆身边,她寧愿选江城大学差点的专业也不愿意选其他城市大学的好专业。 换了三趟公交,经过两个小时,她终於回到了熟悉的老小区。 平时的小区门口就有许多摊贩,临近过年,更多人过来卖东西。 四周叫卖声討价还价声混在一块儿,让老旧的小区也焕发著勃勃生机。 苏锦走绕过人群挤到小区门口,跟从超市出来的老板娘打招呼:“薛姨新年好。” “小锦放假了?什么时候去学校?” 烫著小捲髮的薛姨穿著一身睡衣,手里还拉著个买菜用的小推车。 苏锦笑著应道:“元宵节后再回学校。” “还是读书好,我女儿初七就得去上班。” “你闺女好歹已经放假了,我孙女要到除夕才放假。” 孙婆婆提著刚买的菜过来。 薛姨顿时感慨起工作不容易。 苏锦跟孙婆婆打了招呼后,孙婆婆笑著道:“我早上看你外婆买了很多好菜等你回来吃吶。” 苏锦应了声,往前走几步,又是位相熟的大爷跟她打招呼。 还有人感慨苏锦一眨眼就长大了,他们还记得苏锦小时候如何如何。 苏锦一点不觉得烦,甚至很亲切。 外婆的家在五楼,没有电梯,苏锦提著箱子爬了一楼,就被住在同栋楼的叔叔接了过去,一路给她送到五楼。 苏锦道了谢,拿出钥匙打开门,大声欢呼:“外婆我回来啦!” 站在厨房门口的女人回过头,两人四目相对,女人直接移开了视线。 苏锦脸上的笑变成窘迫,人也拘谨起来:“妈。” 第88章 她还小 女人烫了大波浪,用珍珠髮夹別起来。 上半身是灰色羊毛衫,下半身穿著一条宽鬆的黑色九分裤,外面套著件大红色的毛呢大衣,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和耳垂的珍珠耳环將整个人衬托得极有气质。 “小锦回来了?” 亲切和蔼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隨之而来的是繫著围裙,满头白髮的外婆。 虽然是白髮,外婆却烫得很有型。因为是衝出来,手上还拿著没来得及放下的锅铲。 苏锦再次咧嘴笑:“外婆,我太想你了!” 外婆韩淑芬笑著迎上去,点了下苏锦的额头:“你就会哄外婆,平时瞧不见人影。” “我太忙了。” 苏锦心虚地应了句。 最近半年时间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她忙得忽略了外婆,这会儿赶紧说好话哄著。 韩淑芬被苏锦哄高兴了,笑著道:“赶紧去洗手,一会儿就要吃饭了。” 苏锦应了一声,看向妈妈赵玉兰,却见赵玉兰已经拿出手机刷起来。 苏锦咬了下唇,转身去厕所。 身后传来一个欢快的少女声音:“妈妈这个玩偶好可爱,我可以带走吗?” 苏锦回过头,就见同母异父的妹妹童彤笑容灿烂地跑到赵玉兰面前,手里抱著的是她的一米五长的毛毛虫玩偶抱枕。 赵玉兰温柔地笑著,轻轻抚摸著童彤的头髮,柔声道:“只要童彤喜欢,当然可……” 苏锦神情一黯,转瞬又提起精神,脚尖对这童彤这边就要走过来,一个和蔼却坚定的声音响起:“这是姐姐最爱的玩偶,不能给童彤,你要是喜欢,外婆再给你买一个。” 苏锦脚步一顿,定定看向外婆。 “妈,童彤才13岁,难得遇见自己喜欢的玩偶,就让苏锦给她不行吗?” 赵玉兰蹙眉,对韩淑芬的做法不满。 童彤抱紧了玩偶,巴巴看著韩淑芬:“外婆,我很喜欢这个玩偶。” 童彤大大的眼睛,脸上还带著婴儿肥,身上穿著粉色的公主毛呢裙子,很天真烂漫。 被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任何人都会心软。 作为外婆,韩淑芬当然会心软。 可她还是拒绝了:“你姐姐喜欢抱著这个玩偶睡觉,给你了她会伤心。” 韩淑芬还想说什么,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从书房出来。 “童彤,不能抢姐姐的东西。” 童彤崛起嘴,抱著玩偶走到苏锦面前,將玩偶塞进苏锦怀里,转身要走,却被男人喊住。 “叫姐姐。” 童彤不情愿地晃了下身体,粉色的公主裙隨著她的动作在半空飞舞。 “姐姐。” 苏锦抱紧玩偶,勉强笑著应了声,抬头看向朝著她走来的男人:“童叔叔好。” 男人带著歉意道:“童彤不懂事,我替她道歉。” 客气,疏离。 苏锦道:“她没有损坏,也没有拿走,童叔叔不用客气。” 两人客气了几句就没话了。 还是赵玉兰打破尷尬:“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韩淑芬赶紧给她使眼色:“小锦刚回来,你们母女俩一起吃顿饭吧,我都做好了。” “马上过年了,我要给童彤买几身新衣服,就不在家吃了。” 赵玉兰人已经走到玄关换鞋,童彤高兴道:“妈妈我不想买粉色的衣服了,我想穿黑色的。” “小公主穿粉色多好看,妈妈才適合穿黑色。” “妈妈穿粉色也好看。” 赵玉兰笑著摸了下童彤的脸:“那妈妈跟我们小公主一起买粉色衣服好不好?” 童彤高兴地欢呼起来:“公主要带皇冠!” 赵玉兰笑著答应,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地离开,顺手將门关上,屋子里一下安静了。 韩淑芬担忧地看向苏锦,见她抿紧唇,便走过去拍拍苏锦的背。 苏锦反手保住韩淑芬:“外婆,我好想你!” “想外婆也不多回来看看外婆,留我一个老太婆在家孤孤单单的。” 韩淑芬宠溺地笑著。 “小姨竟然不陪外婆吗?等她回来我一定帮外婆討伐她,外婆你要帮我。” 韩淑芬笑得泪都出来了。 等缓过劲儿了才道:“你也知道你小姨有多忙,天天回家倒头就睡,哪有空陪我?哎呀,我这老太婆成你们的累赘嘍。” 苏锦立刻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按摩坐垫给外婆,又拿出一个香奈儿的包,让外婆转送给小姨,提著行李箱进了自己的房间。 从外婆把她接过来,她就住在这个房间里。 老房子採光不好,屋子很黑,白天也要开灯才行。 床铺已经被外婆铺好,苏锦就去拖地。 站在门口的韩淑芬看著苏锦忙进忙出,嘆口气,嘀咕了句“作孽”后,並未打搅苏锦,而是去厨房继续做饭。 苏锦將整个屋子里里外外都拖了一遍,又把家具里里外外都擦乾净,这才和外婆吃了午饭。 满满一桌子菜,除了她爱吃的,还有不少妈妈爱吃的菜。 苏锦拿筷子的动作顿住。 原来一开始是想在家吃饭的。 因为她回来了,所以他们一家人就走了? 苏锦扁了下嘴,然后夹了大把的菜往嘴里送。 不吃算了,她还能多吃点。 饭后,苏锦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把捲轴拿出来摊开放好。 瞬间,桌子上多了一张字条。 “可是到家了?” 苏锦拿了中性笔写回信:“到了,还吃了午饭。” 字条传送过去后,对面没了消息。 苏锦把捲轴往里推了一些,枕著手趴在桌子上,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转著笔。 反正她也不想聊天,不回信更好。 字条出现在桌子上时,她没什么耐心地捡起来,当看到字条上的话语时,她愣了下。 沈逾白:“苏姑娘若遇到烦心事,可与小子倾诉。” 苏锦好奇:“你怎么知道我烦?” 沈逾白:“苏姑娘高兴时,每个字的最后一笔都是往上翘,若心情不佳,文字便软弱无力,仿若被霜打过一般。” 苏锦不信,还是趴著懒洋洋道:“你如何证明自己的发现是真的?” 回应她的是她以前写的字条。 苏锦拿著两张字条仔细对比一番,发现果然跟沈逾白说的一样。 她顿时坐起身,又拿出沈逾白的字条来观察了一会儿。 嗯,字毫无区別。 仿佛跟印刷的一样。 第89章 她是他的光 既然沈逾白看出来,苏锦也就不瞒著,將爸妈离婚后,各自结婚,把她丟给外婆养的事说了。 “我一直以为妈妈不喜欢孩子,直到她跟童叔叔的女儿出生,我才知道她当妈妈有多温柔,她应该很后悔生我这个多余的孩子。” 妈妈会抱著童彤喊宝贝,把童彤打扮成公主,带童彤到处玩,这些都是她做梦时妈妈带她做的事。 沈逾白大概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吧。 他妈妈只有他一个孩子,满心满眼只有沈逾白。 苏锦又趴在桌子上,拿著笔无意识地在桌子上敲著。 一张字条轻柔落在手背上,也让她莫名有些紧张。 苏锦犹豫了下,还是拿起字条。 “逾白很感谢令尊將苏姑娘带到世间,若没苏姑娘,这世间对逾白而言太黑暗。” 沈逾白说她是他的光呢…… 心好像被什么撞了下,胡乱跳著。 苏锦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摸上滚烫的脸颊,咬紧下唇,努力控制嘴角的弧度,目光紧紧盯著那张字条。 看著看著,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她呼出口热气,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后,从桌上书架拿了个全新的文件盒,把字条抚平放进去。 正要將文件夹放回书架,门突然被敲响,还传来小姨赵轻寒的声音:“快出来吃饭。” 苏锦仿佛做错事的学生被老师抓包,嚇得手一抖,將书架上的书拽出来好几本,她手忙脚乱地將书往书架上摆。 在小姨的催促下,她急匆匆將捲轴捲起来塞进箱子里,这才打开门出去。 因为过於著急,她並未留意到有本书悄无声息地被传送走。 沈逾白手上拿著书,目光却总往炕桌上摊开的捲轴看。 心中不由怀疑刚刚的话是否唐突了苏姑娘。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孟浪。 他一男子,怎能如此冒犯闺阁女子? 沈逾白將书放下,垂眸思索起补救措施。 捲轴上突然出现一本书,沈逾白撩起眼皮看过去,封面是彩色的漫画,一男一女抱在一起。 两人上方是五顏六色的字,写得弯弯绕绕,还缺胳膊少腿。 与苏锦聊得久了,沈逾白已经知道这些叫简体字,是未来通用字体,偶尔苏锦写得急了,会夹杂一两个简体字在一堆繁体字中间。 沈逾白会联繫上下字猜出简体字的意思,他发现简体字大多脱胎於他们的繁体字,虽缺胳膊少腿,却不难认。 拿起书本,边看边猜,书上的文字应该是《恶魔的强制爱》。 沈逾白眸中闪过一抹疑惑。 何为恶魔? 何为强制爱? 族学藏书室的藏书主要分四类:经、史、子、集,再加一些如《大考宝典》《小题文府》之类的文府题库,著实没见过此等特別之书。 少年人总有些好奇心。 沈逾白翻开,里面是一张短髮少年的彩图,男子戴著十字耳钉,身上穿著白色衬衣,上面三颗纽扣解开,露出精致的锁骨与坚实的胸口。右手戴著白色手套放在舌尖,双眼全是邪肆。 沈逾白猜测此书是图画集。 他虽没看过,却也知道许多人喜欢看这等图画集。 不过大越的图画集多是绘的美女子,倒没见过如此细致绘画男子的图画集。 大越的女子多在闺阁,著重品貌,便是有些心思的也只看些书生小姐的话本子,还只敢偷偷摸摸买,至於图画集这种东西是不敢去买的,让人知道就是名誉受损。 图画集的受眾主要是男子,男子自不会买画男子的图画集,便没有书坊画这些。 此书便显得尤为特別。 沈逾白再看开下一页,竟是一个个方格子中画著不同的內容,还简单有配文字。 沈逾白立刻被女子骑著的电动车吸引。 从画面看,女子是骑著该车子赶路。 没牛马拉著,车子竟能自己跑? 沈逾白迫不及待看向接下来的画面,很快就有四个轮子的造型独特的车子出现。 结合画面和文字解说,他猜测两车相撞。 坐在四轮车里的年轻男子被尊称为少爷,该是身份不俗,坐的车也自是更好。 后续果真验证了他的猜测,男子的车被刮伤,女子赔不起,又因受伤的胳膊被男子抓疼,导致一怒之下甩了男子一耳光,男子暴怒,竟將女子塞进车里带回家。 沈逾白皱眉。 光天化日之下,竟强抢民女? 再往后翻,两人竟已经亲上,再下一话,男子解衣服,欺上女子,两人贴得极紧。 很快两人一丝不掛…… …… “你那个朋友的肺结核怎么样了?” 小姨赵轻寒问苏锦。 苏锦把沈逾白最近的症状说了一遍,赵轻寒点点头:“该调整用药了,一会儿我给你写个单子,你照著去药店买。” “谢谢小姨!” “別急著谢我,让他赶紧来医院看医生,最好做个系统的检查,也让小姨我帮你看看他怎么样,別跟你妈一样没眼光。” 赵轻寒指指自己的双眼:“你小姨看人比你妈强多了。” 苏锦赶紧解释:“小姨你別瞎想,我跟他只是朋友。” “你妈当年也是这么跟我们说的,然后就找了个你爸,吃尽了苦头,你可別学她,要学就学你小姨我。” 韩淑芬將一盘熗生菜放在桌子上,没好气道:“像你一样不谈恋爱不结婚就好了?” “妈你看我多忙,昨天早上到现在已经31个小时没睡觉了,要不是为了赔小锦吃顿饭,我肯定去补觉,哪有空谈恋爱。” 赵轻寒皮肤极好,往常熬个夜根本看不出疲態,要不是她说,苏锦根本不知道她已经超负荷工作。 苏锦心疼地赶紧让姥姥把肩颈按摩仪拿出来,调好档位给赵清寒按摩。 赵轻寒连饭都不吃了,靠在沙发上享受地眯起眼。 一旁的韩淑芬趁机將自己物色的男人照片拿出来,劝赵轻寒去相亲。 赵轻寒连连摆手:“算了吧,咱家有我姐一个恋爱脑就够了,我可不想像她一样因为生不出孩子要遭罪去做试管婴儿,吃尽苦头生个女儿还被那一家子不喜。” 韩淑芬深深嘆口气。 当年玉兰结婚三年都没怀孕,苏家四处搜集偏方都没用,最后还是去做的试管婴儿。 打针、吃药,受尽苦头。 看著大女儿一天比一天瘦,她的心跟针扎一样疼。 后来好不容易生了小锦,她以为大女儿苦尽甘来,谁知道婆婆重男轻女,非要她大女儿再生个孙子。 大女儿吃了那么些苦,哪里愿意再受一次,婆媳关係越来越差,两年变成了死仇,以离婚收场。 大女儿由此恨透了苏家人,这份恨转嫁到小锦身上。 大人没多久各自组建新家庭,只留下小锦这孩子没人管,她不忍心,就把孩子抱过来养大。 第90章 苏姑娘也喜欢这等登徒子? 韩淑芬担忧地看了眼苏锦,又推了一把小女儿:“当著小锦的面说这些干什么!” 也不怕孩子伤心。 赵轻寒对苏锦招招手,等苏锦坐下,她一把搂住苏锦的肩膀:“就是要当著小锦的面多说这些,让她知道苏家人的德行。她那个爸爸作为东南大学的小导,也算事业有成吧,连生活费都不给,更別说在学业上拉小锦一把。” 一说起苏锦的爸爸,赵轻寒就是一肚子怨气。 因为前一天工作太累,她倒也没骂多久就带著按摩仪窝在沙发上睡著了。 苏锦不想打搅她,跟著外婆出去办年货。 回来又吃了晚饭才回自己屋子。 打开捲轴,给沈逾白递过去一张字条。 回应她的是一本绿绿的封面。 “《恶魔强制爱》!” 苏锦心猛地一跳,回想起中午被打乱的书,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本小黄漫……啊不,这本成人教育书竟然传送给沈逾白了? 一张字条出现在桌子上,字体竟一改往日的端正,变得锐利起来。 “苏姑娘该將书藏好,莫要让他人知晓,以免坏了姑娘的名声。” 苏锦如遭雷劈。 她的形象啊,瞬间崩塌了! 完了完了,沈逾白那种谦谦君子,肯定会打心底里厌恶瞧不起她。 苏锦赶忙回信:“你听我狡辩……” 赶紧把“狡辩”二字划掉,在一旁写道:“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写完,一时找不到理由,赶紧先把字条传送过去,再慢慢找藉口。 等对面的字条传送过来,她还没想好藉口。 沈逾白:“在下洗耳恭听。” 生气了。 瞧瞧这硬邦邦的语气,他一向都很温和的。 苏锦懊悔地敲了下脑门。 她怎么就把这样的小黄漫传送过去了。 沈逾白还是个纯净少年,她竟然用这种东西玷污风华霽月的少年,真是罪过大了。 苏锦脑子一时转不动,只能找了个拙劣的藉口:“这些书都是我小姨的,我没看过。” 对,咬死自己没看过就好了。 她依旧能维持自己的高雅形象。 “苏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我小姨就喜欢看这些小黄书。” 她一点没说谎。 十四岁生日时,小姨给她的礼物是两本小黄漫和一个u盘,里面储存著1t的片子。 她第一次看,大受震撼,还跑去问小姨为什么送她这些。 小姨很理直气壮回答是为了防止她被男人骗,给她做点相关教育。 小姨还拍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人之常情,不用害羞,看多了就喜欢了。” 苏锦秉承小姨的教诲,每年都会买几本小黄漫来看,这本《恶魔强制爱》是两年前买的,画风精美,分镜合理,看得人血脉賁张,是非常优秀的漫画。 苏锦很喜欢,看完后就摆在书架上,偶尔回家还会翻一翻。 “小姨有很多这类书?” 见沈逾白信了,苏锦一喜。 还好沈逾白纯良,多好骗吶。 苏锦放鬆下来,应话也自然了:“她就爱看各种霸道总裁霸道少爷类型。” 沈逾白:“强抢民女的恶霸?” 苏锦一愣。 单论这本漫画,男主確实是强行將女主带回家做女僕还修车费。 然后两人相处多了,恶魔少爷对女主產生偏执的爱,在各种场合地方对女主捆绑play…… 等等,这是非法拘禁! 苏锦將目光落在那本漫画上,对这本漫画的喜爱瞬间变得无措起来。 沈逾白的字条再次传来:“根据大越律法,此等行为属於强抢民女,需蹲大牢。未来简直匪夷所思,竟无律法加以约束此等行径,岂不是將女子置於危险之中?” 苏锦擦了把额头的汗。 该怎么跟他解释这只是漫画书的设定,不是现实呢? “为何小姨喜爱此等恶霸?” 沈逾白问得苏锦头皮发麻。 她字写得软弱无力:“大概因为设定里他们有权有钱,又有实力,长得还帅,是女子们的梦中情郎?” 她喜爱的霸道男主们被沈逾白等同於恶霸,让她很无力,但又不敢反驳。 “苏姑娘也喜欢这等登徒子?” 苏锦瞬间戒备起来,毫不犹豫地应道:“我不喜欢!男主是投胎好有对有钱的父母,才被尊称为少爷,就是个富二代巧取豪夺!到后来他爸妈反对他和女主,断了他的生活费,他立刻要女主救济。” “苏姑娘看得很仔细。” 短短八个字让苏锦如遭雷击。 她竟然自爆了! 男主被断生活费已经是很后面的剧情了。 苏锦几乎是毫不犹豫捲起捲轴,浑身热噗噗的出汗。 太丟脸了。 完了,她在沈逾白面前的形象尽毁了。 她以后还怎么跟沈逾白通信? 苏锦又羞又焦躁,想不出缓解的办法,她就疯狂揉自己的头髮。 刚刚洗了澡,头髮还是湿噠噠捶在肩膀上,被她这么用力一揉,整个头髮都乱糟糟地顶在头上。 或许是揉得狠了,她脑子突然灵光起来,立刻將捲轴摊开。 “你怎么知道我看得仔细?那段剧情在快结尾的地方,难道你把整本漫画看完了?” 对面静悄悄。 这大大增长了苏锦的斗志。 她立刻追问:“你如果不喜欢,只翻两页就会放下,而你看完了,就意味著你也喜欢!” 对面依旧没有回信。 苏锦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好啊沈逾白,平时那么端正君子,背地里竟然看这种东西。 苏锦瞬间翻身:“你才十七岁,怎么能看这种东西?” 这次对面终於有了动静。 沈逾白:“在大越,男子15岁成丁,17岁已经有人当爹了。” 还敢顶嘴? 苏锦斗志高涨:“你为了这些事分心,还如何专心举业?没有功名,难道要一直被祖父母以孝道压制,被陈家以权势欺压?” 对面再次没了声音。 苏锦猜想沈逾白愧疚到难以自持,刚刚那些难堪变成得意。 字条悠悠然出现在桌子上。 “苏姑娘看这些,又如何能专心研究?难道苏姑娘不怕西方学者想出新法子彻底否定越朝的存在?” 苏锦:“……” 以前看沈逾白对付別人,她可高兴了。 今天跟他正面对上,才发现他好討人嫌。 第91章 拜年 过完小年,族学放假了,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为办年货忙起来。往常再不赶集的人家,也要趁著年前这些天办年货。 大雪下了化,化了下,冷得人不敢把手拿出来,罗氏让沈逾白在炕上温养,轻易不让下来,自个儿则是跟王氏一块儿约了几个村里相熟的妇人四处赶集,大包小包往家提,再一一往外送年节。 因著过年,做的菜多,唯一的厨房就不够用了。 虽分了家,主屋是长辈,各家有什么好吃好喝,都要孝敬老人。 二房和三房是各自过的第一个年,办得丰盛,各家都买了肉,又都孝敬了些给主屋,还要给油给粮,將主屋的年货都给办齐了。 一转身,主屋和大房一块儿过年。 燉肉、炸萝卜丸子,厨房从早忙到晚,香味一直往外飘,烟囱青烟裊裊。 这两家把厨房占了,另外两家就只能等著。 从早饭等到下午,愣是没办法去做饭,王氏憋了一肚子气,拉著罗氏埋怨个不停。 可惜埋怨也没用,一转眼到了腊月28,二房三房连待客用的生都没炒,等客人来拜年,什么都没得招待就丟大人了。 王氏气恼之下,让沈守义在院子里垒了个土灶,把石锅往上一放,就在院子里炒起乾货来。 火舌把乾柴咬得噼里啪啦响,却不及炒生的香味传得远。 村里小子们全被勾来,围在锅旁流口水。 沈家湾其他人家虽日子过得比別的村里人好些,最多便是炒一锅生蚕豆待客,给围在灶台边的孩子抓一把尝尝也就是了,哪里能像二房这样一锅又一锅地炒。 王氏也是气不过自家孝敬主屋的肉便宜了大房,特意在主屋和大房面前显摆。过完年,春耕结束后玉沈林就要成亲,她赶集时买了不少生,如今正好一块儿抄了。 二房和主屋大房打擂台,沈逾白倒是不受影响,专心读书练字,再每日写四篇文章。 沈鸿业的心却早就飘走了,空气实在香得厉害,一直勾他的馋虫,外头的孩童又喧闹,始终无法静下心,一篇文章写了三日都没写完。 王氏甚至在院子里燉肉,做完就喊三房一块儿吃。 罗氏本要推辞,却让沈逾白拦著了。 “二娘有意示好,我们受著就是,多送些米油和肉,也不等著用厨房灶台。” 罗氏一想也是,乾脆拿了粮食和肉菜与二房搭伙过年,倒也轻鬆了许多,还热闹得很。 王氏是再高兴不过了,三房拿来的东西比他们吃的多多了,算起来还是自家占了便宜,便顿顿往三房送。 这倒像是二房和三房搭伙过年。 大年初三是出嫁女回门的日子,郑氏早早便与江氏忙进忙出,等著沈秀莲回来。 二房三房早早被吵醒,王氏看得冷笑,转身提著东西带著男人孩子回娘家拜年。 因著沈逾白身子差,罗氏已经好几年没回娘家拜年,今年逾白好了些,却要温养著,她早早让人给娘家带了信不回去。 沈逾白以想请教大舅县试事宜,与罗氏一同去罗家村。 罗家村离沈家湾並不远,只需绕过一座山也就到了。 不巧舅舅们跟著舅娘去了老丈人家,家中只剩下外祖父和外祖母。 外祖母拉著罗氏和沈逾白抹了一把又一把的泪,连做饭都在说嘆女儿命苦,年纪轻轻守寡。 罗氏笑著將银鐲子给娘看,说是逾白挣钱给买的,叫娘家知道她的日子过得好了。 外祖父带著沈逾白到了一个土坯墙建起来的屋子,拿了地上一堆碎毛玻璃给沈逾白看。 从外祖父嘴里,沈逾白知道二舅一得空就钻进屋子不出去,那琉璃烧了一炉又一炉,却怎么也烧不好。 地上的碎片如有一层雾气,遮挡视线,叫人看透对面,与苏姑娘给他的透亮茶壶对比,简直不是一样东西。 不过比上回好了许多,能透光了。 “你大舅在县太爷家见过琉璃茶壶琉璃杯子,说能从这头看到那头,你二舅烧的这些根本不能用。” “能用。” 沈逾白的话让罗老汉一愣,顺嘴就问:“怎么用?” “这些能透光,可取代窗纸安在窗子上,这样屋子也敞亮。” 沈逾白听苏锦说过,琉璃在未来不值钱,家家户户都能用,大家连窗子都是琉璃的,光能投进去,让屋子亮堂起来,又为了防著外头的人瞧见屋子里的情形,还要掛块布遮挡。 如今这琉璃能透光,又瞧不清里头的光景,还省得再掛布了。 “大伙儿家里的窗纸都好好的,谁愿意再钱换琉璃?” 罗老汉嘴上虽是如此说,眼珠子却动了起来。 罗老汉年轻时当过几年卖货郎,挑著担子四处游走,也算是见过世面,知道家里要兴旺必要读书。在发觉大儿子聪慧后,咬牙將大儿子送去別的村子私塾启蒙读书。 可读书太钱了,光是一本书便要一两多银子。 读书除了背,还要练字,毛笔写多了便会劈叉掉毛,要换新的。 便是最便宜的竹纸也消耗极快,罗松茂又是个勤奋好学的人,每个月要用两刀纸。 加上所费的墨锭,均算下来,每个月要三四百个大钱。 就这还不算赶考所需销。 年轻的罗老汉只要地里没活儿,就挑著担子走街串巷。 近些年人老了,腿脚没劲儿走不动,担子就交给了三儿子。 为了供大儿读书,全家勒紧裤腰带,可还是不够。 罗松茂为了省钱,几乎没怎么买书,多半是以前从沈守信手里借来,再自己动手抄的。 后来沈守信出去当官,罗松茂也就没地方抄书,只能抱著不多的几本书来来回回啃,又没先生指点,始终无法再往前一步。 罗老汉內心是很盼望二儿子能烧出琉璃多挣些钱的。 “一旦颳风下大雨,窗纸极容易破,若换成这等琉璃,只要安装好,便不怕风雨。” 沈逾白顿了下,才道:“过完年小子想盖一间厨房,到时便可用这些卡在窗户上,若可行,往后便能往外卖。” 这事儿定下来后,午饭也做好了。 沈逾白和罗氏一人一碗水蛋。 鸡蛋磕破放在水里,加一起煮,盛满一碗,需六七个鸡蛋。 村里虽家家户户都养了鸡,鸡蛋却是捨不得吃的,都是拿去卖钱。 这样一碗鸡蛋待客便是极为隆重了。 第92章 家被偷 吃完午饭,罗老汉让罗家村一辆牛车送母子两人回沈家湾。 村里的牛除了农忙外,过年便是最忙的。 东村送人,西村接人,从早到晚走个不停 拉沈逾白母子时,黑水牛步伐已经很沉重了,一个劲嗤鼻子,嘴边全是白雾。 主人也心疼自家牛,自个儿牵著牛绳在地上走。 沈逾白走到自己屋门口就察觉出不对。 木门经过常年风吹雨打已经有些变形,为了將门关紧,沈逾白在临走时在门缝夹了几片叶子,此时门虽关著,叶子却落在地上。 推开门进去,屋子乾净整洁,东西都在原处,好像与他离开时別无区別。 沈逾白抿紧唇,將门关上,脚步一转就走到墙边的柴火垛。 沈逾白要在炕上温养,炕一直不挺火,用的木柴多,罗氏为了防著晚上突然没柴火,就抱了些劈好的乾柴堆在墙角。 足有半人高,整整齐齐。 沈逾白將柴火尽数搬开,用一个小锄头將地上的土挖开,露出一个枯黄的竹筒。 確认竹筒里面的捲轴完好无损后,又將一切归位,目光在屋子扫视一圈,最终落在炕桌的书上。 临走前,他將书开页方向对著窗户,此时却掉了个。 炕边木箱子的锁被撬了,里面的衣服胡乱搅成一团。 墙边的桌子上还有两个大小不一的脚印,应该是踩上去看过房梁。 沈逾白心中冷笑。 已经沦落成贼了吗? 若非他习惯出门前会將东西都传给苏姑娘,今日怕是要被偷个乾净。 周身气压低沉,让屋子更冷了几分。 外边传来王氏的抱怨声:“赶紧把你们的爹丟炕上去!每回都喝醉,净折腾人。” 是二房回来了。 沈逾白打开门出去,就见玉林石林两兄弟架著喝醉的沈守义往家走,王氏没个好脸色地在旁边嘮叨。 沈逾白神色匆匆对著她道:“二娘快些回屋子看看,家里遭贼了,我的五十两银子被贼偷了。” 王氏惊得顾不上跟沈逾白多话,“哎哟”一声赶紧往自己屋子跑去。 沈家人全被招了出来。 郑氏气得把大腿拍得“啪啪”响:“败家子,你真是个败家子啊!” 沈老汉脸色铁青:“可有认真找过,是不是放在別处了?” “箱子的琐被人撬开了,东西都被翻过,確是遭贼了。” 话音落下,郑氏恨不能跳起来骂:“让你把钱给你小姑当嫁妆不愿意,这下好了,全送给贼了!你高兴了吧。” 沈逾白抿紧唇,垂手而立。 沈老汉制止郑氏,全家跟著去了沈逾白的屋子。 屋子东西不多,一眼就能望到头,郑氏趁机將木箱子的衣服全抖开丟炕上,见真没钱了,气得指著沈逾白的鼻子想骂人,被沈老汉制止。 沈老汉坐在炕上,闷闷地抽著烟。 虽分了家,到底还是沈家人,五十两被偷,他的心抽抽地疼。 二房的沈守义被嚇得酒醒了大半:“这贼好大的胆,竟偷到我们家里来了,我们定要揪出来。” 沈守忠摆摆手:“贼早跑了,你去哪儿抓。” “先去村里问问,也许有人瞧见贼摸进我们家。” 沈守义却不肯放弃。 谁家被偷五十两能就这般算了? 沈守忠还想说什么,沈老汉却率先开口:“守义,你去村里问问,看有谁从屋后的菜地摸进逾白的屋子。” 沈守义当即带著两个儿子出了门。 沈老汉坐了许久,用复杂的眼神瞧了会儿沈逾白,沉声道:“往后多注意点。” 等沈逾白应下,他才背著手脚步蹣跚地离开。 他心里清楚这钱找不回来了。 让沈守义去村里问,也是抱著侥倖心理。 一行人乌泱泱离开,沈守忠眸光闪闪,偷偷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才带著妻儿离开。 罗氏红著眼把翻乱的衣服一一叠好。 分家后,她分了五十两银子让沈逾白拿著,是想让他手头有钱,不用辛苦抄书挣钱。 谁曾想这钱竟被偷了。 如今他们只剩下她手头的五十多两,往后逾白读书可怎么够。 族学虽每个月会发月钱,实际只够在学校用,回家若多练些大字,钱就不够用了。 好在族学每年会发书,免了买书的银钱。 即便如此,以沈逾白每日多练十来张大字,再加写三四篇文章,还是要多不少钱。 县试到还好,离家近,用不了多少盘缠,再往后赶考越走越远,要的盘缠就多了。 越想往后,罗氏越觉得自己没用。 若死的是她而不是守信,逾白的日子过得该好多了吧? “娘,银子没丟。” 罗氏哽咽:“丟了便丟了,怕是那人早就盯上了咱们。” 门窗大开,沈逾白能瞧见沈家人越走越远。 他將罗氏带到墙边的桌子前,將两个脚印指给罗氏看。 “从脚印看,来我屋子的是两个男子。我说被偷了五十两,爷奶很心疼,此事与他们无关。二房比我们早走,又比我们晚回来,他们也可排除嫌疑。” 罗氏双眼睁大:“你怀疑是家里人偷的钱?” 沈逾白讥誚道:“此事与大伯脱不了干係。” 他特意將事儿在全家面前挑明,为的就是让贼人露马脚。 大伯並未让他失望,往常跳得最欢之人,今日很安静,在郑氏骂人时目光躲闪,神情极不自然。 “那另一个脚印是鸿业?” 罗氏心惊。 沈逾白轻笑一声:“沈鸿业有自家的傲气,干不出此事。” 刚刚的沈鸿业恨不得跟沈守义一块儿去村里查人,还是沈守忠用眼神制止。 “那还有一人是?” “今天除了主屋和大房外,还有人来家里。” 罗氏双眼越瞪越大:“陈序?他可是读书人啊,竟干出偷鸡摸狗的事来?” 沈逾白眼中的讥誚更甚:“书读得好坏与人品无关,只看天资。” 罗氏被惊得愣在原地。 她实在难以想像一向端著读书人架子的陈序能干出偷盗的事来。 可逾白的推测一向没出错,她还是信了。 罗氏心底生起一股怒火。 都是亲戚,竟偷到她家来了。 更气的是他们猜到也没用,没当场抓住,事后別人矢口否认,他们一点法子都没有。 沈逾白好似看穿了他娘的心思,轻笑一声,却毫无温度:“我们不能拿他们如何,便將事闹大,闹到让陈序知道我丟了五十两银子。” 第93章 离间 “钱是他偷的,他自是知晓你丟了五十两,对他並没有什么妨碍罢?” 罗氏疑惑道。 她虽知道儿子是个聪明的,可她实在看不透儿子这是什么意思。 沈逾白笑得温和:“可他们谁也没偷到这个钱,他们总会怀疑是对方拿的,猜忌一旦產生,往后便不好相处了。” 罗氏虽一时转不过弯,当儿子將银钱拿出来给她看后,她放了心。 只要钱没被偷走就成,贼抓不住便抓不住吧。 此事只能就这般过去。 听到罗氏的宽慰,沈逾白笑意不达眼底。 他们没做成恶,只是因著他提前做了准备。 虽没有当面拿脏,却也要给他们心里埋下一根刺,每每想起便不痛快。 沈守义带著两个儿子在沈家湾走一圈后,村子第二天就將此事传遍了。 村子里遭贼便是极大的八卦,还加个沈逾白被偷五十两,那便没什么八卦能与之抗衡。 不过短短两日,整个沈家湾的人都知道了。 过年多是走亲戚,此事就跟长了翅膀般飞了出去,从沈家湾到罗家村、上甘村等,再到镇上,后又传到县城…… 因家中被盗,来家中拜年的亲戚好友们总要比以前多坐会儿,就连村里人也都要来坐坐,说说閒话,沈家比往年更忙碌,待抽出空去別家拜年,已是大年初十的事了。 好在沈家亲戚不多,沈家的男丁分开去拜年,倒也快。 作为家中男丁,沈逾白本也该去拜年,不会他身子差,走两步便喘,怕他晕倒在路上,此事就越过了他。 沈守忠抢了去陈家拜年的活儿,一大早穿上往常捨不得的新衣裳,带上一只鸡和炒生去了县城。 自从陈家大伯当了县令后,就在县城买了套不大的宅子,本意是让在县学读书的小辈们有个落脚的地儿。 小辈们读书总要人照料吧,於是几房的大人跟著来了。 来的人多了,长辈独留在村里也不像话,便也接过来。 除了大房去外县上任外,陈家长辈加另外三房全挤在这套小院子里。 原本只有三个房间,自是不够住,陈家人便自己砌墙,將三个本就不算大的房间隔成一个个小房间,勉强住下。 可小辈成亲了总要有单独的屋子住吧。 他们便在不大的院子里又搭屋子,东一块西一块,整个院子只留下几条窄路能走路,其余地方或堆满杂物,或盖著屋子。 好在家里有个当官的,门楣高,愿意嫁进来的女子多,能多挑那些家事好,嫁妆给得多的人家。 嫁妆银子来了,家中本该好过起来,能凑钱再买宅子,可陈家老大隔几年就往家里要钱。 陈家老大的官当得不容易,没靠山,想要保住官位甚至往上爬,需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外送。 往常倒还好,陈家老大能自给自足,一到考核年限,陈家勒紧裤腰带,想尽办法筹钱。 若非时机不对,陈序是万万看不上沈秀莲一个村姑的。 陈家老大却对沈家很满意,有丰厚的家底,又无靠山,这块大肥肉如何能不吃到嘴。 一封信回来,陈序再不情愿也只能將沈秀莲娶进门。 八十两的陪嫁已然不少,甚至是陈家所娶儿媳中最多的,可跟沈家上百亩田地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当沈守忠舔著脸贴上来后,陈家人好几次想將沈家的田地诱骗出来,次次失败,这才发觉沈家竟有块硬骨头,诱骗威胁都没用。 一怒之下,陈家想趁著初三拜年,让陈序和沈守忠去將地契、银子都搜刮出来。 有东西在手,后续就好说了。 谁知道什么都没搜出来,让陈家人憋闷得厉害。 又传出沈逾白被偷五十两,陈家更不安寧,以至於沈秀莲领著沈守忠进门时,陈家人个个没好脸色。 沈守忠努力维持著笑脸,努力將自己从紧挨著的墙间挤进去,进了沈秀莲和陈序的屋子。 这屋子建在厨房旁边,屋子里搭了个炕后,便只有一条过道。 沈秀莲的嫁妆箱子堆在炕上,又將屋子的空间显得窄小了些。 沈守忠只能把带来的东西放到过道里面,免得影响人走路。 在炕上坐下后,接过沈秀莲递过来的水,探头往外看:“妹夫呢?” “还说呢,大哥你做事也太难看了,找到五十两竟自己私吞了,害得我男人被家里人怀疑。” 沈秀莲没好气道。 这几天她和陈序两人就没在家瞧见一个笑模样。 沈守忠就怕自己被怀疑,才非要来陈家拜年,这一听,果然如此。 “大哥连家底都掏给你当嫁妆了,还能找到银子不给你吗?” 沈秀莲不信:“进屋的就你和阿序,不是你拿的,还能是阿序拿的吗?” 当时她在主屋陪爹娘,大嫂和鸿业也在主屋陪坐,二房三房都不在家,没人了。 沈守忠靠近沈秀莲,压低声音道:“保不齐真是陈序拿的,你想啊,他一个大老爷们在外总有应酬,万一跟什么不安分的女子勾搭上,不得钱吶?” 沈秀莲心里发慌,立刻反驳:“阿序不是那样的人!” “我的傻妹子,家没有野香,你嫁进来几个月,陈序对你的新鲜劲怕是要过了,你还没怀个孩子,他要是在外头有相好的,五十两也够他把人抬进门了,到时候你堵不堵心?” 沈守忠这几日就在家琢磨这事。 他没拿钱,那就是陈序拿的。 陈家这么缺钱的时候他为什么拿了钱还要藏起来,肯定是在外边有钱的地儿。 陈家屋子虽住得不好,但是吃得是一等一的好,陈序顿顿在家吃饭。 剩下的就只有养外室了。 他好不容易才把妹子嫁进陈家,定然不能让妹子在陈家没了地位。 若他不提出来,陈序定然把偷银子的事赖到他头上,陈家也不会再帮他什么。 原本他还在犹豫,可刚刚进门见到陈家其他人对他的態度,他就知道不能当这个替罪羊。 就算要当,也得陈序求著他,欠他个天大的人情才不亏。 这事儿得先跟秀莲通气。 沈秀莲当场被气得跑出去,很快外头传来推搡的声音。 陈序是被沈秀莲拽回屋子的。 第94章 捲轴重大突破! “你是不是养了外室?” 一进屋,沈秀莲就朝陈序发难。 陈序不耐烦甩开沈秀莲:“你发什么疯!” 若是往常,沈秀莲是极力討好陈序的。 在她眼里,他是读书人,还是县学的学生,往后考中功名是要当官老爷的。 陈序皱下眉头,她都要赶紧琢磨自己哪儿做得不好。 可今儿被大哥一口一个“外室”给气到,竟跟陈序吵起来:“那你把五十两银子用哪儿去了?” “那五十两是你大哥偷走了,我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陈序气恼得声音都高了些。 这几日家中长辈一个个把他叫到跟前问话,明里暗里都是五十两银子。 他一遍遍解释没瞧见,家中长辈却用怀疑的眼神盯著他。 家中兄弟嫂子们与他说话时阴阳怪气,他在家里竟抬不起头来。 约三五好友出门喝酒,却被沈秀莲当眾拉回来,实在有辱斯文。 被惹急了,他乾脆將矛头指向沈守忠。 “妹夫可不能污人清白,我都不知五十两银子放哪儿。” “你不知道,我便知道了吗?” 陈序简直恨极了沈守忠。 当日只有他们两个人进了屋子,银子也只有沈守忠能拿,如今事情败露,竟还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简直就是小人行径。 读书人除了才学要好,名声也极重要,沈守忠这是要断他的前程,他哪里能忍。 沈守忠也气得厉害。 陈序偷的钱,竟还理直气壮地骂他,实在太不要脸了。 “谁知道你哪儿去了。” 这话可是彻底惹恼了陈序。 多日来的愤懣委屈爆发,让他与沈守忠吵起来,將陈家人都引了过来。 只是陈家人越听脸越黑。 五十两银子被藏起来,两人竟不承认,还互相往对方身上赖,这让陈家人对两人的观感都极差。 而且真说起来,他们两还是顶亲的亲戚,也许就是故意吵给大家看的。 陈序那些“君子”“小人”在吵架时极吃亏,完全比不得沈守忠的“龟儿子”“书读到狗肚子”这类话,气急之下,竟动了手。 沈守忠哪里忍得了,当即还手。 陈序一个书生,不是庄稼汉的对手,可这是在陈家,当即一声呼喊,陈家男丁们齐齐衝上来按住沈守忠。 陈家门外,一个小廝提著礼盒无措站著,犹豫良久,还是转身回了主家。 得知陈家与上门拜年的亲戚打起来,徐县令眉头紧锁,一时竟不知这个年还应不应该让下人去拜年。 思索片刻后,还是差人去打听了一圈。 陈家没什么事,沈家最近倒是出了件大事,三房的沈逾白被偷了五十两银子。 徐县令细细琢磨一番,终於回过味儿来,心底对陈家愈发鄙夷。 吃绝户的事哪个县都有,可如陈家这般难看的著实少见。 不过那个沈逾白不简单。 孤儿寡母,又得了重病,竟还能保住父亲留下来的基业,绝不是泛泛之辈。 上回陈家给徐县令递话,徐县令就派人把沈逾白查过了。 確有癆病,又没靠山,既然陈家都递话了,他也就做个顺水人情。 谁曾想没几天,知州竟派人上了门。 他当时笑呵呵对来人道:“能让知州大人记住,必定是才华横溢,便是得了癆病也该让他报名。” 他拿捏不准知州大人的態度,只能出声试探,知州的回覆“科举一途,为的是选拔人才,谁也不能越过律法办事。”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用照顾沈逾白,將他当成普通考生。 徐县令猜测知州大人顾念沈守信的忠义,不忍其子无法参加科考才出手帮忙。 可沈逾白能请动知州,也足以证明其有些能耐。 此次被偷五十两,又人尽皆知,还让沈家与陈家打起来,此事定然有其在背后推波助澜。 陈家多次出手,却未占到多大便宜,徐县令可不认为一切都是凑巧。 “沈逾白多大了?” “今年已经18了。” 大越说的都是虚岁,无论几月出生,过完年都自动加一岁。 沈逾白在腊月十九才过17岁的生辰,距今不到一个月。 “如此巧思不知有多少放在读书上。” 徐县令对沈逾白的心思很是不喜。 不甚大的年纪,竟已老奸巨猾了。 …… 陈家发生的事沈逾白並未看到,不过从沈守忠肿起来的双眼可推测一二。 他哂然一笑,將这事当笑话说与苏锦听。 “沈守忠天天巴结陈家来害你,现在好了吧,被陈家打了,以后也攀附不上陈家了。” 沈逾白眸光微闪:“陈家自持书香门第,轻易不会动手,或许大伯並未吃亏。” 陈家再覬覦他爹丟下的基业,也未对他动过手,多是明里暗里使绊子。 戴上了面具,轻易捨不得取下来,必然是被逼急了才会露出獠牙。 苏锦看得一愣:“你的意思是你大伯也动手了?他不是巴结陈家吗,怎么敢动手得罪陈家?” 沈逾白:“如今陈家有了把柄在他手里,自是与以往不同。” 苏锦瞬间明白过来:“你是说这次偷盗的事?” 沈逾白:“正是如此,陈序乃是读书人,最重名声。一旦当贼人的事传出去,必定身败名裂,前途尽毁。” “可惜你大伯不会轻易传出去,他也参与了。” 苏锦很遗憾。 要是能让沈守忠自爆就好了。 看到字条,沈逾白轻笑一声。 不传出去也没什么,大伯定会以此要挟陈家。 陈家本以为吃掉沈家如吃鱼般简单,如今却被根鱼刺卡住,定不会好过。 沈逾白再提笔,字跡一如往常:“若有功名在身,他们也就不敢再將主意打到我们身上。” 字条传到苏锦手里,苏锦便嘆口气。 沈逾白虽然聪明,但是太善良了,不能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你这样的好人太吃亏了。” 沈逾白自嘲一笑。 她对他一无所知。 这样也好。 再落笔,语句仍旧温和:“坏人总会得到惩罚,何苦为了他们伤神,苏姑娘怎的这般早就要回校?” 苏锦便也说起自己的事:“杨老他们轮流给我打电话催我儘快回去,跟我说有个超重大的突破,而且升级版的听证会也马上要开始了。” 说到这里,苏锦深吸一口气:“硬仗,就要开始啦!” 第95章 小姨受牵连 次日一早,苏锦吃完外婆做的早饭后,推著行李箱就要走,却被外婆韩淑芬喊住。 “你小姨说了要开车送你去学校,我去叫她起床。” 苏锦赶紧拉住外婆的胳膊:“让小姨补觉吧,她昨天连做两台手术,肯定很累。” 韩淑芬很坚持:“她早上特意交代我的。” 苏锦只能由著外婆把小姨叫起床。 小姨打著哈欠坐在沙发上醒了好一会儿神,才戴上自己的金丝圆框眼镜,带著苏锦下楼。 苏锦迟疑片刻,还是在小姨的催促下上了车。 趁著小姨系安全带时,苏锦问道:“小姨,你车子的安全性怎么样?” “这车主打就是安全,光是气囊就比普通车多三个。” 苏锦稍稍安心,又问破窗器在哪儿。 小姨单手撑在方向盘上,侧过身子问苏锦:“不信任小姨的车技?” 苏锦指指她满是血丝的眼睛:“你这叫疲劳驾驶。” “我这状態都能做手术,还怕我开不了车吗?” 赵轻寒不屑地点火,踩油门,车子直接窜出去。 她每天都在连轴转,早就累习惯了,回来补一天觉,身体就能恢復。 过年赵轻寒除了值班外,其余时间都在补觉,並没有跟苏锦有太多沟通,今日开车送苏锦,为的就是路上与苏锦多聊会儿。 “研討会准备得怎么样了?” 苏锦不敢置信看向小姨:“你竟然有时间关注我的研討会?” “你闹出的动静那么大,我想不关注都难。” 恰巧遇上红灯,赵轻寒倒了两粒口香进嘴里嚼著提神。 苏锦惊讶:“越史研究已经造成轰动了吗?” 不应该吧。 越史还没向外宣布过研究成果,怎么会造成轰动? 赵轻寒幽怨地看向她:“我说的是你抓间谍的事。” 奥勒等人的落网暴露了江城大学被渗透的事情。 间谍竟然当上了副校长,这实在过于震撼。 在相关部门下令严查后,各大高校进行了轰轰烈烈的大清扫行动。 年前几个月查出不少埋藏在高校里的间谍。 赵轻寒所在的医院是一所211高校的附属医院,许多医生同时也是学校的老师,其中不乏此次落网者。 赵轻寒所在的科室有好几个医生被抓,导致医院人手严重不足,所有在岗医生连轴转。 在过年前,赵轻寒已经忙到除了上班就是睡觉了。 更可怕的是,本科室如果病人不多,她还需要去支援其他忙碌的科室。 昨天她就去急诊顶了五个小时,要不是有手术要做,急诊室根本不会放她走。 可以说整个医院都忙成了一锅粥。 要不是碰上过年,病人多数回家过年,她可能会猝死。 苏锦缩起脖子:“没想到连小姨都受到了牵连。” 赵轻寒一口气梗在喉咙口,不敢置信问道:“你连自己造成多大影响都不知道?” “全国研討会马上要开始了,我天天待在研究室,没时间看新闻。” 赵轻寒被胸口的怨气梗得翻白眼。 他们这些人在累死累活,始作俑者压根不知道! “你知道全国高校被抓了多少人吗?” 苏锦眨眨眼:“不知道。” 赵清寒:“……好样的!” “我也觉得自己好样的,这回能揪出很多间谍,將学术研究还给研究者。” 苏锦攥著拳头,在半空毫用力往下一压,斗志满满。 赵轻寒:……能不能慢慢抓,让医院来得及招人? 当然这些只是想想,如果抓那些间谍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他们短暂的忙碌,那简直是天下最划算的买卖。 见苏锦这么有斗志,赵轻寒便也没再多问研討会的事。 车子停在学校门口,拉起手剎,赵轻寒侧身,一本正经道:“这次听证会你一定要好好准备,知不知道?“ “小姨你这么正经我有点慌。” 小姨该是给小小年纪的她看小黄漫的“长辈”,还能为了让自己陪她去看她偶像的演唱会,跟老师撒谎请假。 今天竟然叮嘱她好好做研究? “我等了19年,小姨你终於长大了吗?” 赵轻寒磨牙,朝著苏锦扑过去,两只手抓著苏锦的脸颊往外扯。 “你现在做的是一项伟大的事业,要尽全力,不许贫嘴!” 双颊被揪著,苏锦只能含糊道:“我会好好准备的。” 赵轻寒这才鬆开手与苏锦道別,看著苏锦进了校门。 拿出手机,点开新闻app,上面出现的是赵轻寒上次退出时的新闻界面。 標题极显眼:五千年前的越朝是否真实存在?全国越史听证会將在江城召开! 內容大多是关于越朝的传说,以及野史的一些记载。 新闻最后有个擬邀请名单。 在第四排有个熟悉的名字:东南大学歷史系教授,研究生导师苏高驰。 赵轻寒狠狠戳了两下那个名字才解气,冷哼一声,开车离开。 东南大学。 一名身穿黑色高领羊毛衫,外面罩著灰色风衣,脖子上掛著灰白方格围巾的瘦高男子走在歷史系老师办公室外的连廊上。 长相俊美,气质儒雅,所到之处无不引得眾人瞩目。 男子在院长办公室停下,轻敲下门,察觉旁边办公室有人看他,他转过身对那几名女老师露出一个儒雅的笑,那几个女老师瞬间胀红脸,兴奋地抓住伙伴的手摇晃。 门口的男子在得到回应后,推开门走进去,对坐在办公桌后喝茶的男子打招呼:“院长。” “高驰啊,我最近新得了盒茶叶,你也来试试。” 系主任请苏高驰坐下。 苏高驰赶紧將桌子上的茶壶捧起来,才发现茶壶里已经没了茶水。 他神態自若地拿起茶壶,將里面的茶叶倒掉洗乾净,恭敬地为系主任泡茶。 系主任对他的识趣很满意,却状似隨意道:“高驰,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苏高驰更恭敬:“有二十年了,当年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歷史老师,是主任您將我带到东南大学,才让我有了今日的成就与地位。” “都二十年了,我都老了。” 院长颇为遗憾。 苏高驰抬眼看去,一眼便能瞧见系主任鬢角的白髮。 不等他回答,系主任继续道:“人老了,很多东西都放下了,唯独对孩子有执念,高驰啊,你有个好女儿。” 第96章 大佬们的研究成果 苏高驰试探地问道:“主任您这是?” 冯主任对他有知遇之恩,又一路將他提拔起来,他往常与冯主任走得很近,家里的事主任也都知道,但从未多说什么,今日怎么突然提起他女儿了? 以苏高驰的了解,冯主任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为了避免自己猜错主任的心思,苏高驰也就直接问出来。 冯主任细细打量他,见他神情不似作假,將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苏高驰拿起手机,见到一个极醒目的標题:五千年前的越朝是否真实存在?全国越史听证会將在江城召开! 越朝在歷史上根本不存在,竟也能开全国听证会? 他顺著新闻看下去,发现是江城大学主导此次听证会,邀请的嘉宾名单极豪华。 在末尾看到自己名字时,他惊讶地抬头看向冯主任:“我並未接到邀请。” “江城大学將邀请函发到我的邮箱来了,我替你接受了邀请。” 苏高驰当即做出承诺:“那日我会抽出时间参加。” 冯主任端起桌上的瓷杯,將盖揭开,吹开飘在水面上的茶叶却不喝,而是道:“我找人打听过了,这次听证会的主讲人是你女儿苏锦。” 苏高驰呼吸一顿:“弄错了吧?她一个高中生……” 杯子被盖子敲出“咔”一声,瞬间让苏高驰消了声。 “你不知道你女儿就读於江城大学越史系?” 苏高驰俊雅的脸上多了一抹窘迫。 冯主任再次揭开杯盖,悠悠道:“江城大学越史系只有胡明一个老师和你女儿一个学生,胡明在住院,听证会的事就落到你女儿头上。你们父女关係淡漠,刚好趁著听证会修復一下。” 苏高驰越发窘迫。 苏锦被她外婆带走后,他的生活重心就放在了工作上,后来再婚生子,除了过年通个电话,平时没有什么来往。 在他印象里,苏锦才十六七岁,应该还在上高中,没想到竟然已经考上大学了,还上了个毫无前途的越史系。 掩盖心中所想,苏高驰恭敬应下。 冯主任终於喝了口热茶,意味深长道:“越史一旦確认,江城大学也算是开了先河了,我们东南大学可不能落后啊。” 苏高驰听著话里有话,不敢隨意插嘴。 “有机会也邀请苏锦和她的导师来学校做客。” 苏高驰张了张嘴,神情复杂地应下。 冯主任面露满意之色,又端起茶杯慢慢品起茶来。 苏高驰知道这是送客,找了个理由离开。 办公室再无其他人时,冯主任再次拿起手机看向那条新闻。 “越史研究怎么能寄希望於一个学生?” …… 离江城大学一公里左右有个90年代的老小区,屋子破旧,没有电梯,没有物业,除了部分老人还住这儿外,大多是一些上班族下班了回来睡个觉,小区缺了人气便显得格外寧静。 不过这种寧静对於研究是很好的。 苏锦在小区的一楼租了套140平的房子,將屋子里的灯全部一换,又在客厅置办了办公桌椅,以及各种办公用品。 老人们可在客厅专心研究,累了去三个房间睡觉休息,也能去主臥的按摩椅上放鬆。 当然,最吸引大佬们的是客厅书架上的越朝古籍。 他们以前一书难求,如今几百本书整齐摆在书架上,让他们恨不能待在这儿不走。 苏锦推门进去,一群平均年龄七十上下的老人齐齐拥过来,將她团团围住。 杨老头一个便道:“好你个小丫头,回去过个年便不来了,正月都过半了!” 苏锦道:“今天才正月十一,我们说好了元宵后才开始研究的。” “研究就要分秒必爭,在家有什么好待,不如来多看两本书。” 杜老笑道:“行了老杨,苏锦难得回趟家过年,你一天好几个电话地打,让她玩得也不痛快。” 杨老理直气壮地反驳:“我这是鞭策她进步。” 李老不跟他们拌嘴,將苏锦拉到旁边看墙上一幅巨画。 “这是越朝的地貌图?!” 等从苏锦脸上看到震惊神色,李老颇得意介绍道:“这些日子我把所有游记类古籍看了一遍,再结合现有的朝代记载的地貌迁移图,熬了一个春节,初步把这幅地图画出来了。” “我找出了捲轴上標註的几个富有特点的建筑山石的可能位置。” 杜老拿著铅笔在墙上標註可能的位置。 有可能的地方他就画个圈,不一会儿,巨型地貌图上就被画了二十几个圈圈。 苏锦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就被老人们按坐在桌前,一个个献宝似的把自己最近的研究给苏锦看。 为爭论谁先讲,竟还吵了起来。 “都吵什么,你们谁的研究能比得上我?”杨老囂张至极的声音没有引来一顿胖揍,反而让吵闹的大家们安静如鸡,隨即便是四处张望,全然不看杨老。 杨老迈著囂张的步伐朝著苏锦走来,见有人阻挡,他咳嗽一声,挑衅地盯著那位老人。 那位老人面露不满,还是让了道出来。 杨老將一幅捲轴放到苏锦面前,將捲轴摊开,那熟悉的图案映入眼帘。 亭子、山脉、古树,损坏的主体部分…… 苏锦反手就去摸自己背著的捲轴保护筒。 看到她这动作,杨老得意地双手交叠放在拐杖上,下巴微抬:“不用看了,你的捲轴还在,这幅是我利用你提供的捲轴照片、原材料和书中记载的工艺造出来的仿製品,你就说像不像?” “像,太像了!杨老您太厉害了!” 苏锦对他竖起大拇指,称讚连连。 要不是真捲轴被她背在身上,她会以为面前的是真捲轴。 她天天对著捲轴的人一眼看过去都没发现异常,可见做得有多逼真。 “別看老杨性子急,做起贗品来那是连专家都难分真假的。你们看看,他竟然还把捲轴刻意做旧了。” 杜老见杨老一副做了对事等著家长表扬的孩子样,乾脆就满足他。 若杨老有尾巴8@,此时定是翘起来的。 “真品只有一幅,我们做修復工作总会束手束脚,多做几个仿製品,就能放开手脚做各种修復实验,推动进程。” 苏锦喜不自胜。 听证会还没开,杨老就送了她这么一份大礼。 这不仅仅是仿造品,更是对画这幅捲轴的原作者画技画法的一次次尝试,为以后补齐捲轴缺失部分有重要作用! 第97章 捲轴落款浮现 不止杨老,李老的地貌图也很了不起。 游记书上的各种记载杂乱零碎,想要將其全部拼凑出来,必要从抽丝剥茧,还要有丰富的经验和敏锐度才可完成。 而捲轴上几个地標形的建筑连名字都没有,想要从书中找出,必然也是十分庞大的工程。 如果是她自己来研究,无论哪一项怕是都要好几年的时间。 就算耗费大量时间精力,也不一定能研究出来。 大佬之所以成大佬,就是因为有这些卓越的品质。 苏锦佩服不已,挨个夸过去。 平时被追捧都不屑的大佬们此刻却会计较苏锦夸他们的用词多少和好坏。 若觉得自己成就比他人强,而苏锦夸自己的词没別人好,就要求重新夸,还要考到位才肯放过她。 苏锦绞尽脑汁,把自己多年积攒的夸人词汇都用完了,还是不能让他们都满意。 杜老看她实在为难,笑著打圆场:“你们就別为难苏锦了。” “她是研究组组长,就应该在我们出研究成果时进行表扬,以提升士气。” 杨老很理直气壮。 其他大佬们也连连点头。 平时他们单独行动时,受到的崇拜夸奖多了去了,根本不稀罕。 可一群水平差不多的大佬在一个研究组,那就不一样了。 得到的夸奖多,就意味著把其他人压下去了。 这意义就大大的不同,必然要爭一爭。 尤其是杨老,觉得苏锦夸他时太敷衍了,完全没体现出他这次的成果比別人强多少。 苏锦口乾舌燥,只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她只能双手合十,面露恳求:“我这次没准备好,你们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好好准备,肯定很快拿出一套標准化的奖励机制。” 见她这么诚恳,大家很好说话地答应了。 杨老性质勃勃道:“你就不用回宿舍了,这几天都在工作室闭关吧,听证会之前把这些进度都整理一下,装满弹药,让那些再质疑越史的人,都闭嘴!” 苏锦来不及休息,就投入了研究中。 真正补起他们的研究成果,才发现这些天他们的研究进度有多惊人。 面对他们期待的眼神,苏锦彻底词穷,只能跑去厕所,打开捲轴找沈逾白求助。 沈逾白写了整整一张纸的夸奖內容,苏锦再出来,已经化身夸夸达人,把一眾大佬夸得心怒放。 等苏锦在网上买的小红到了,她立刻按照研究成果给大佬们奖励小红。 杨老一下得到五朵。 苍老的双手捧著小红,却满脸嫌弃:“太幼稚了。” 杜老伸手要去拿,杨老立刻將小红护在怀里,一双浑浊的老眼满是警惕:“你干什么?” “你不是嫌幼稚吗,给我吧,我不嫌幼稚。” “这是我的研究远远超过你们的证据,你別打我小红的主意!” 杜老將自己得到的两朵小红装兜里才道:“等著吧,听证会之前我肯定比你的小红多。” “別做梦了,我肯定会得到最多小红。” 李老一听就坐不住了:“我很快就会超过你们。” 空气中瀰漫著硝烟的味道,大佬们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证明自己是小组第一人。 眾人埋头研究,成果一日千里,苏锦要做的就是每天早上根据各人前一天的成果分小红。 为了方便查看大家的进度,苏锦特意弄了个黑板,將所有人的小红数量写明,再著重表扬第一名,其他人就会跟打了鸡血一样埋在桌子上一整天。 苏锦除了管他们的饮食起居,还要全程为他们打下手,比如读完所有李老看过的游记,再根据相关信息帮李老修整地貌图。 又或者去古籍中寻找与描写与捲轴上各种地標相似的地方,再在地图上標註…… 所有人的忙碌在听证会前一晚停下,聚集到真正捲轴面前。 “我用仿製捲轴试过,这种药水的效果是最好的,但是只能小范围显示受损不严重的地方。” 杨老满脸严肃。 其他人也纷纷紧张地盯著受损严重的真捲轴。 杜老咽了口水:“要是修復不好,真捲轴就要被毁了。” 所有人心有戚戚。 真捲轴是唯一的证据,根本不敢轻易尝试。 不尝试,又不可能修復捲轴。 上药水还是不上药水,实在是个难以抉择的事情。 李老正色问杨老:“你有多少把握?” “50%。” 杨老的回答让眾人的心一下沉入谷底。 概率太低了,他们根本不能冒这个险。 杨老就看向苏锦:“你是组长,这事儿你说了算。” 苏锦也不敢轻易做决定。 当初捲轴的修复方案是看书写的,后来许学林许老帮修改的,修复方案里並没有药水清洗这个步骤。 她决定先问问许老。 对面的许老一听到电话就打车过来。 瞧见整间屋子的老熟人,许老懵了,追问之下才知道是苏锦组织的越史研究小组。 许老很有些委屈地问苏锦:“你怎么不叫上我?” 苏锦被他这样弄得很愧疚。 当时是匆忙之下组建的研究小组,是杜老牵线,来的大佬也都与杜老私交甚篤。 正想安慰他两句,杨老率先道:“老许啊,你的地位跟我们比还是差点的,就不用自取其辱了。” 许老脸一沉,转身要走,被其他人拦住。 李老头一个朝著杨老发难:“老杨你仿製文物的能力是顶尖的,修復文物的能力跟老许不能比。” 杜老也赶紧附和:“对对对,咱们各有所长,现在老杨拿捏不准该不该用药水祛除脏污,还得看老许的。” 其他人也是一番吹捧。 许老总算找回了脸面,不过他对苏锦还是很有意见。 作为他女婿的学生,竟然寧愿找外人也不找他这个师祖,他哪里能忍,就直直盯著苏锦。 苏锦被盯得一个激灵,赶紧道:“许老您是文物修復界的泰山北斗,我应该第一时间就去请您,不过这个小组的大佬们都是自己主动报名的,我都没邀请。” 许老將信將疑看向眾人,杜老立刻捂住杨老的嘴巴,赶紧点头附和,其他人也都纷纷承认。 许老心情转好,就专心问了药水的事。 “这种药水能在洗掉一些污渍且不伤原画,捲轴修复本就要揭纸,可以一试。保稳起见,还是先小范围试验一番。” 有许老这位顶级文物修復大师的指点,他们先將药水涂在捲轴右下角。 五分钟后,捲轴右下角出现一列字:承元四年,沈…… 第98章 听证会开始 苏锦心跳漏了一拍,双眼紧紧看著许老涂药水。 直到深夜,画始终无法显示更多內容。 眾人不得不接受药水对损伤过重的地方无效的现实。 不过浮现出的那些字已经足够让他们激动到失眠。 苏锦冲回房间的第一时间將这个消息告诉沈逾白,惊呼:“改变大越朝的那位首辅竟是你本家!” 可惜看不到名字,不然这个消息会更炸裂。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问沈逾白:“你知道大越有哪些姓沈的官员吗?如果能將他们的信息都拿到手,再根据行事作风也许可以推测出哪位才是未来首辅。” 沈逾白只看著字条就知道她有多兴奋与期待。 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窘迫,他抿了唇,文字里全是愧疚:“小子远在乡野,接触不到朝堂,有负姑娘所望。” 他虽在族学读书,朝中官员俱是不知,如今也不过知晓本县父母官、知州大人以及徐县令。 眸光瞥向炕桌上的捲轴,忽而冒出一个念头:苏姑娘手里的捲轴就是他这一幅呢? 下一刻,捲轴涌动起圈圈无形波纹將他笼罩其中,不过一个呼吸,沈逾白只觉自己遗忘了什么。 以他卓越的记忆,竟如何也想不起来。 捲轴再次涌动波纹,这次送来的是苏锦的字条。 沈逾白拿起来,上面的话却让他无奈摇摇头:“等你考过县试,连中三元,说不定以后还能入內阁,到时候可以给那位姓沈的首辅当助力!” 能入內阁者,已是位极人臣。 他不过一个还未中秀才的寒门学子,若与人说他往后要入阁,定会让人笑掉大牙。 至於连中三元…… 沈逾白眸光微闪。 大越朝自建朝以来,连中三元者只有区区一人,足以见得其中的难度。 不过这个是能依靠自身才学与努力去爭取的,倒有些希望…… 全国听证会就在江城大学的大礼堂举行,离工作室並不远,苏锦带著一眾大佬坐在小区门口的小店吃了早餐,就慢慢溜达著朝学校走去。 身后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催促声:“快点吧,再晚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苏锦回头看去,身后是因赶路而满头大汗的一对年轻男女。 男人穿著格子衬衫牛仔裤,肩膀上扛著个大摄像机。 女人扎著利落的马尾,手里还拿著麦克风,一副急匆匆的模样,见到苏锦一行人,她加快步子,赶紧追上来问:“你们是去参加江城大学举办的越史听证会的吗?” “是。” 她和一眾大佬確实是去参加听证会的。 女人一喜:“太好了,你能帮忙带我们去现场吗?我们没来过江城大学,找不到礼堂在哪儿。” 苏锦很好说话地答应下来。 从和女人的聊天中,苏锦知道这女人是江城晚报的记者,姓柯。 柯记者扫过一眾大佬。 杨老立刻端起架子,等著柯记者扑过来採访他。 柯记者在接触到他的目光后心头一喜,果然朝他走来,还將话筒凑到他嘴边:“老伯,您是从哪儿得到越史听证会的消息?” 杨老错愕:“你喊我什么?” 柯记者看著杨老的脸犹豫了下,还是改了口:“叔?” 杨老:“……” 站在他身旁的杜老笑得前仰后合:“尷尬了吧老杨,柯记者根本不认识你!” 其他人纷纷笑出声。 多年的好友,哪里能不知道刚刚老杨心底的想法。 老杨以为人家记者认识他,特意来採访他的呢。 结果人家根本不知道他。 杨老立刻梗起脖子:“她不也不认识你们吗?” 眾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柯记者终於意识到不对劲,又不敢问这些老人,便小声问苏锦:“他们是什么人吶?” 苏锦压低声音:“他们都是歷史、考古、文物等领域的泰山般的存在,全都上过国家级电视台,你来听证会採访,竟然不知道他们?” 如果是普通人不知道他们也就算了,一个来参加听证会的记者竟然也不认识大佬们,这就说不过去了。 柯记者惊得合不拢嘴,目光呆呆看向十一位大佬。 她这是走的什么狗屎运,隨便在街上拦住的一行人竟然是这次的“专家团”? 震惊之后就是惶恐。 她还没找到举办听证会的大礼堂,就得罪了一帮大佬,接下来还怎么採访,怎么拿到一手资料? 柯记者赶忙对他们鞠躬道歉。 杨老傲娇地“哼”一声:“你们也太不专业了。” 柯记者心一下沉到谷底,扛著摄像机的大哥赶忙解释:“我们以前是跑八卦娱乐的,今天才被安排来参加听证会。” 眾位大佬面面相覷。 摄影师给柯记者使了个眼神,柯记者会意,赶紧把这件事的重大影响说了。 江城晚报发行量不大,只养了一些娱乐记者和摄影师,平时根本不关注文化科研,这次的听证会具有划时代的意义,知名不知名的媒体都来了,根本不能错过,领导將任务派给柯记者,柯记者哪怕不懂也只能硬著头皮上了。 “她不是我们领域的记者,杨老你不用生气了吧?” 苏锦笑著打趣。 杨老本摆摆手:“我本来就没生气。” 苏锦就带著大佬们朝著大会堂的方向走去。 这一幕让柯记者惊得待在原地。 这些老人都是各领域泰山般的存在,而那个笑眯眯的女生竟然能领导他们? 女生究竟是什么来歷? 不止柯记者一个外行被惊到,就连那些专业的文艺记者也都傻眼了。 礼堂门口铺著红地毯,无数记者、媒体站在两侧翘首以盼。 不知谁喊了一句:“那是杨宝宗杨老!” “许学林许老也来了!” “天哪,这些平时怎么请都不出现的大佬们竟然齐聚越史听证会!” “越史的研究关係到我国歷史传承,他们不来才奇怪。” 大家一听纷纷赞同。 这可是一场歷史盛宴,就算这些退休大佬们平时不出现,这个时候也必定会出席撑场面。 不知谁呼喊一句:“你们看前面那个穿橘色卫衣的女生,她竟然比杨老他们领先半个身位!” 摄像师们齐齐把摄像头对准苏锦,闪光灯疯狂闪烁,刺得苏锦睁不开眼,旁边还有不少话筒伸过来,耳边是记者们的种种追问,吵得苏锦有些晕乎。 第99章 越朝被证实 原本的红毯被记者、摄影师们占领,將苏锦一行人围得水泄不通。 杨老將苏锦拉到他们一眾大佬中间,对著围住他们的记者大喊:“別挤,我们这群老头子经不起折腾!” 李老一马当先,朝著最前面的记者走去,那些记者不敢拦李老,只能步步退让。 许老见状大喜,对著人群就喊:“老杜,快顶上去赶人!” 老人们围成一个圆,將苏锦护在中间,整体往前移。 苏锦被他们的行动惊得呆立在原地。 杜老调侃她:“我们都当你的人肉保鏢了,还不快走?” 其他人纷纷笑出声。 爽朗的笑声响彻四周,竟將那些记者的提问声彻底压了下来。 苏锦一一看向眾人,心头一暖。 明明都是名震一方的大佬,此时竟然用这种方式护著她。 他们赤诚、勤劳、勇敢,能为了研究出结果,日夜埋头各类资料,让越史研究进步神速。 她何德何能让这些长辈们都如此善待? 或许只有更坚定地走下去,將越史从歷史长河中带回来,才能报答。 福至心灵的瞬间,苏锦浑身气质大变。 紧张、焦虑等神情从她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韧性,灵性,透彻。 记者不敢惹大佬们,只能让出一条道,目送著大佬们和苏锦进去。 所有记者摄像师都在討论苏锦是什么人,怎么能被大佬们这么护著。 人群背后,一个穿著灰色风衣的男子正眼神复杂地看著苏锦离开的背影。 礼堂很大,正前方有个讲台,正对著讲台的是一排桌子,桌子隔段距离就有个铭牌。 上面除了校长的名字外,其余人苏锦都不认识。 桌子后方就是一排排整齐的椅子,苏锦数了下,差不多80把。 听证会安排在九点,八点半,椅子已经坐了一大半。 又过了十分钟,椅子全坐满了,看他们在杨老等人面前神態自若,就知道他们绝对都不简单。 八点五十,前排的桌子陆续有人坐下来,校长和正中间位子的人没有出现,不过一支军队进来在两侧站军姿。 临近开始,苏锦终於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了最后排的一个位置。 苏锦原本以为自己直接上台,没想到学校还特意请了位国家级电视台的主持人。 主持人上台,一顿幽默风趣的开场后,將苏锦请上台。 见到苏锦时,主持人的笑脸上闪过一抹惊奇,实在没料到苏锦会这么年轻。 好在他专业能力过硬,很快就恢復,让苏锦將最近的成果一一往外展示。 地貌图,建筑遗址,越史和后续歷史的对证…… 每展示一种,现场必定爆发惊嘆声,苏锦拿东西快,导致惊嘆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到最后,惊嘆变成鼓掌,一阵接著一阵,掌声不断。 也有质疑声。 比如坐在第三排中间位置的一位国字脸教授站起身质疑:“你的这些成果都建立在一堆野史和一堆无法辨別真偽的书籍记载上。” 那些书很新,拿去做过检测,並没有5000年的歷史。 苏锦可以肯定就是越朝的,但是无法让別人信。 虽然站起来的只有一个专家,但是其他很多人的眼神都是怀疑的。 你若不能提供值得信赖的依据,那么其他研究做得再严谨,也只是空中楼阁,是研究人员想像出来的,不会被学术界认可。 另外一人也举起手,苏锦看过去,发现那人有些奇怪。明明面容看著还年轻,但是满头的白髮又显老,她猜不透他的实际年龄。 “这些证据虽然能扩大越朝存在的可能,但也只是可能,你们缺乏关键性的证据。” 不少人对鹤髮男子投去赞同的眼神。 做科研讲究的是证据,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想像,就不能作数。 他这话一出,才发现旁边坐著的李老等人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鹤髮学者正疑惑,就听台上的苏锦道:“接下来,我將给大家展示捲轴修復工作的进展。” 苏锦话一出,所有专家学者的眼睛都亮了。 五千年歷史的捲轴修復工作有进展! 苏锦將捲轴掛在陈列架上,一点点小心展开,原本破损严重、无法识別內容的左下角,竟真隱隱约约出现了文字的影子。 所有人在这一刻失语,就连坐在前排桌子上的眾人都战慄起来。 大越的年號,时隔五千年,终於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大越,承元! “轰”一声,整个屋內都炸开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近乎疯狂。 大越朝真实存在! 还有年號,叫承元。 从此以后,大越將被写入正史,再不是野史里莫须有的王朝。 听证会开不下去了。 所有人都在大声欢呼。 苏锦脸上的笑压都压不住。 大越朝终於被证明存在了。 种家的歷史即將重写! 屋子里的欢呼声传到门外,勾得记者们纷纷探头去看。 “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了?” “听著像是欢呼,难道越朝是真实存在的吗?” “难道是那幅捲轴被修復了?不可能吧,捲轴都已经完全损毁了。” “会不会是找到修復办法了?” “里面都是各个领域的权威,平时都是波澜不惊,你们听听他们现在多高兴,多失態。今天是越朝的听证会,如果不是研究取得重大突破,他们决不会跟我一样嚎。” 今天的研討会不让记者进去,记者们只能蹲守在外面。 此时一个个抓心挠肝,恨不得衝进去看个究竟,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內发稿子,抢占热搜。 正悔恨呢,屋子里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熟悉的老人怒吼的声音:“你们要带她去哪儿?” 记者们心头一凌,转瞬就更高兴了。 出事了,肯定出大事了。 真想进去看看。 此时,屋子里,两个腰背笔直的男子站在苏锦面前,“跟我们走吧。” 杨老等人急急忙忙衝过来,將苏锦团团围住,警惕地问两人:“你们是哪个单位的,为什么要抓苏锦?” “抱歉,这些都无可奉告。” 其中一名冷脸男子应道。 第100章 被召见 “不说清楚不能让你们把我们组长带走!”杨老虎著脸道。 对方来歷不明,贸然让他们把苏锦带走,苏锦的生命安全完全得不到保障。 现在的苏锦不是个普通大学生。 她是越史研究组组长,拥有超强的领导能力和研究热情。在她的带领下,他们拧成一股绳,在最短的时间內证明越朝的存在,將种家的歷史往前推了整整一千年! 这样的人,对种家有大贡献,也就成了某些国家的肉中刺。 更何况前段时间国內对各大高校进行了大清洗,抓了许多隱藏多年的间谍,国外那些势力肯定记恨苏锦。 对面几个男子浑身气势极强,一看就是手上有人命的主,谁知道是不是想对苏锦不利? 杜老也道:“这里是江城大学,苏锦是江城大学的学生,我们不可能眼睁睁由身份不明的人將她带走,我们要为她的安全负责!” 该说的话已经让杨老和杜老说了,其他研究组成员没有再开口,却將苏锦围起来,用行动表明態度。 苏锦一一看向这些护著她的大佬们,心被暖意包裹,甚至蔓延到四肢。 她和他们只是一同研究越史,连师生都算不上,可在对方什么身份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毅然选择保护她,比坐在椅子上没动的她的亲爸爸更关心爱护她。 对面领头的男人虎目盯著拄著拐杖挡在他们面前的老人,开口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希望你们不要让我为难。” 杨老一听就吹鬍子瞪眼起来。 连句准话都没有,开口就是威胁,这还得了? 杨老刚要开口,身后传来苏锦的声音:“我跟你们走。” 杨老猛地回过头:“你別犯傻,他们没一个善茬,你跟他们走了就可能回不来了。” 其他老人也都著急地劝起来。 苏锦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笑脸:“你看他们虽然很凶悍,但是对咱们很包容了,没恶意的。” 虽然大佬们在维护她,可实际情况就是他们这群七老八十的人在对面那些训练有素的人面前根本不够看。 对方虽然话少,却始终没动手,足以说明他们並不想伤害杨老他们。 杨老指著领头的男人对苏锦道:“他还没恶意?他都威胁咱们了!” 说什么不要为难他。 那不就是摆明了要对他们动手吗? 杨老很不服气地擼起袖子,露出乾巴苍老的胳膊:“別看我们年纪大,我们每天早上都会去公园练太极,苏锦你不用担心我们打不过他们而妥协。” 眾大佬眼皮直跳。 杜老抹了把额头的冷汗,一时不知老杨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找死。 就连对面的壮汉们都忍不住侧目。 领头的男人目光落在杨老的胳膊上,竟嗤笑了一声。 气氛瞬间尷尬起来。 苏锦可不敢真让他们动手,赶紧说自己不怕,又夸了杨老一番,最后承诺等她回来会给杨老额外奖励一朵小红,杨老才不屑道:“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还用小红骗我。” 不过苏锦的劝说让他信服,还是勉强答应让男人们將苏锦带走。 苏锦被带上一辆黑色车子后,直接开离了学校。 车子一路从市中心开到郊区,来到一个在鷺湖旁边的小区。 车子在小区门口被拦住,领头的男人拿出证件后才被放行。 车子开了五分钟后,在山脚下被拦住。 在领头男人出示证件后,他们並未立刻放行,而是盯著车里的苏锦看。 那凌厉的眼神让苏锦浑身不自在,目光持续了几秒钟后,车子被放行。 全程整个车子没有一人发出声音。 连苏锦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车子停在一栋別墅门口,车门从外被拉开,领头的男人终於对苏锦说了第一句话:“不要喧譁。” 感受到严肃的气氛,苏锦点了下头。 下车后,其他人留在外面,苏锦跟著领头进了院子。 苏锦始终低著头,只用余光打量四周。 院子很大,却都是种的菜,右边还有个池塘,旁边是葡萄架,一只猫蜷缩在葡萄架下面的躺椅上睡觉。 苏锦坐在沙发上,侷促地並紧膝盖,双手放在膝盖上。 明明门外站著护卫,却寂静得像是空无一人,就连苏锦都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你就是那位证明了越朝存在的小丫头?” 一个爽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锦立刻站起身,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恭敬道:“我叫苏锦。” “苏小丫头不用拘谨,我就是想跟你聊聊你的研究,来来来,坐下说话。” 对面一身中山装的老人笑著往沙发上指了指,自己却坐到对面的木椅上。 苏锦恭敬地应了声,却只敢坐半个屁股。 老人笑得和善:“你那个听证会我看了,你的研究做得好啊,越朝的发现对我们种家的意义重大!不过我有的地方不懂,苏小丫头你可得帮我解惑。” 苏锦態度极其端正:“您请讲。” 见她如小学生般的坐姿,老人將刚刚送上来的一杯搪瓷杯装著的热茶放到苏锦面前,自己端起搪瓷杯喝了口茶,放下杯子的同时开口。 “一个捲轴怎么就能证明越朝的存在?” 苏锦认真回答:“捲轴除了做碳14鑑定外,还有一些其他专业鑑定,可以证明是五千年前的物品,因为特殊的工艺使它能够歷经五千年。” 见老人在认真聆听,苏锦壮著胆子继续:“这个捲轴哪怕已经损毁了,也能证明五千年前就已经有笔墨纸张了,还有能製作捲轴的文明。现在落款被修復出来,切实证明了五千年前大越的存在。” 老人若有所思,片刻后从胸口的大口袋里拿出一只黑色钢笔,在一个巴掌大的本子上记了几笔。 苏锦坐立难安。 她一个学生说的话,老人竟还记下来,让她脸发烫。 再抬头,老人慈祥的脸上多了一抹欣慰。 “多亏了你这小丫头和一眾专家的努力,越朝被初步证明,不过你们不能止步不前,还要做更多研究,將越朝的璀璨向世界展示。” 苏锦心潮澎湃,猛得站起身:“请您放心,我必定终其一生为越史的研究而努力!” 老人“哈哈”大笑:“你一个人可不够,要带领更多人办这事,人多力量大嘛。” 再次端起茶杯,他又笑著问苏锦:“你一个小丫头是怎么让那些专家听话的,专家们才学是真,脾气也不小。” “管他们很简单的,只要把他们当幼儿园的小朋友就好了。” 老人兴致大涨,追问了句。 苏锦將奖励小红,以及每天挑选一个表现最好的人当眾表扬的事说给老人听。 “小红很便宜,在网上买,八千张只要16块钱。” 老人手顿住。 那些让文化部头疼得不行的老顽固们,竟被苏小丫头这么简单就制住了。 这法子倒可让文化部那些人试试。 老人又问了些与研究相关的问题,起先苏锦很侷促,渐渐地发觉老人很和善,她放鬆下来,话也就多了起来。 老人很有耐心地听著,偶尔在本子上记几笔。 等苏锦说得差不多了,老人才开口:“你们的研究很有意义,现在西方国家对我国文化进行围剿,刻意批判丑化我们的歷史文化,想断了我们的传承。今天的听证会大大搓了他们的锐气。 可是想要粉碎他们的阴谋,光靠这一场听证会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更多的文化自信。今天看到你,我就知道担子可以交到你身上。” 苏锦捏紧拳头,激动得轻轻颤抖。 她被老人认可並委以重任了! “苏小丫头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提。” “我有困难。” 苏锦不敢错失机会。 她做梦也没想到能见到老人,这辈子应该也就这一次机会。 她很想给老人留个好印象。 可是她知道比起好印象,越史的研究更重要。 个人的荣辱在种家的荣誉面前不值一提。 老人笑容不减:“有困难就说嘛。” 苏锦將越史系研究没有资金,人员不够等难题一一说了,更是把当初学校要取消越史系的事也简略说了一遍。 老人將她的要求尽数记在本子上,只是道:“有困难,咱就想办法攻克!” 天色渐晚,將苏锦接过来的男人亲自將苏锦送到工作室。 杨老等人见她回来才鬆口气。 “他们把你带去干了什么?” 苏锦想了下,决定不多嘴,只道:“接我去见了个人。” 为了不让他们继续追问,她又强调道:“一个大人物,经常在新闻里的大人物。” - 第101章 我还挺有钱的 听证会结束后,网络电视铺天盖地都是关越朝。 作为越史的研究者,杨老等人被各种媒体爭相採访。 以前不愿意再在媒体面前露脸的大佬们,为了能让更多人了解越史,对採访来者不拒。 他们本来就经常在各种文化节目出现,拥有大量的观眾,现在为越朝背书,迅速让普通观眾知道越朝的存在。 苏锦作为越史研究的核心人物,名声大燥,连带著江城大学、教授胡明等的名气也大涨。 苏锦接受了两个视频採访后就把採访推掉了。 李桥对此不解:“难得成名的好机会,你为什么不要?” “因为来看我採访的人把我捧得太高了,想把我造成神,我又不是神,迟早会翻车,以后很有可能遭受网暴。” 这种事一次次上演,她都看腻了。 要是生活在摄像头下,她就要一直偽装自己,那多憋屈。 她还是专心做研究吧,推广的重担就交给杨老他们了。 他们在电视上说一句话,比她说十句都管用。 “成名好处很多。” 李桥觉得有必要劝劝苏锦。 苏锦好奇:“比如?” “可以提高名气,让你在业內更有地位,在圈子里更有话语权。” 苏锦:“我是越史研究组组长,已经很有话语权了吧?” 李桥下意识想反驳,却在想到组员们的身份时,他默默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圈子里最顶尖的一波人都是苏锦的组员,还用討论话语权问题吗? 他就从另外一个方向劝:“多参加节目多曝光,能赚不少钱。” 苏锦:“我还挺有钱的。” 卡里五千万根本不动。 要是没钱了,隨时让沈逾白弄两古董来卖钱。 以前越朝只存在於野史里,只有研究越史的人才知道价值,古董也就不值钱,现在越朝都被证明存在了,多的是人想买。 而且现在越朝的消息铺天盖地,热搜、新闻全是它,还有杨老等人努力,越朝的古董一旦出现在市面上,绝对是天价。 这么想想,是不是也该趁机敛点財? 谁会嫌钱多嘛。 她拿出来也是为了让更多人拥有研究越朝歷史的物料嘛,是做大好事。 李桥:“……” 心里竟然升起一股名为“嫉妒”的情绪。 他也加入了研究小组,因为他对越史一无所知,现在还在看野史,平时给研究小组做后勤工作。 这次研究小组的人都火了,连学校都红遍半边天,只有他依旧默默无闻。 用苏锦的话说:“谁让你这么晚才开始研究越史,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记者当然不採访你。” 他十分后悔自己走的弯路。 苏锦显然看出他的心思,好心安慰:“往好处想,你虽然是我师弟,但你会是无数界新生的二师兄,地位也很高的。” 李桥心里好受了点,很快苏锦又加了句:“你想想现在学校门口蹲守了多少记者,我们连门都出不去,但是你可要来去自如,没人会来採访你,多好啊。” 李桥气得磨牙。 这小丫头片子嘴巴比他还狠! 不过他並没有跟苏锦吵起来,因为苏锦被校长叫走了。 到校长办公室时,校长正在接受採访,苏锦就在门外等著。 里面採访结束,记者出来时苏锦赶紧背过身去。 好在记者离开时没留意她。 校长將苏锦带到沙发上坐著,亲手將倒好的茶放到苏锦面前,笑容和煦:“这次的听证会非常成功,越朝的存在就是学术界的大地震,大家都在向我打听,苏锦啊,你看什么时候能把”捲轴修復好?” 虽然捲轴上出现的几个字和捲轴本身的年份来看,可以初步证明越朝的存在,但想彻底证明,还要有足够硬的证据,比如彻底修復好的捲轴。 “想修復捲轴,人力財力缺一不可,还要费大量的时间才行。” 苏锦自从跟那位诉过苦后,好像得到了什么启发,天天见到领导先说三声难。 校长不知她现在的秉性,安慰道:“这些你不用担心,政府给你特批了一大笔经费,用於后续越史的研究和捲轴的修復。第一笔就有五千万,下个月初到帐,后续资金上不封顶。” 苏锦惊得嘴巴微张,整个人呆愣住。 五千万已经不少了,竟然只是第一笔,后续还上不封顶,大手笔! 很快校长就让她知道拿这钱是有代价的。 下一届多国文化交流会就要召开了,年年的歷史交流论坛,种家都被其他国家压著打。 西方国家能宣称鋥光瓦亮,毫无铁锈的铁片是千年前的文物。 出土的竹篮还带有毛刺,却被称为植物製作的千年文物。 考古出来的文物很多,全都不允许做碳14鑑定。 轮到种家,却对相关歷史遗蹟、古董都否认真实性,严苛到了极点。 现在,捲轴的年份已经有了多方认定,一旦真能修復,就是硬得不能再硬的实证。 “江山代有才人出,苏锦啊,这条路你一定要坚定地走下去,国家对你的支持已经是不遗余力了,千万不能让西方国家给踩下去了!” 校长皮肤已经枯朽,眼睛却比星星还亮。 像一把火。 苏锦被热情的火照亮著,簇拥著,郑重点了头。 校长老眼闪动,目光灼灼。 当年就是他不顾眾多领导反对,执意要开设越史系。 他接触胡明时,被胡明毫不掩饰的对越史的热爱感动,將胡明招进学校。 可是多年过去,胡明的研究没有任何进展,越史系也招不到学生,他遭受的各方压力越来越大,最终不得已做出取消越史系的决定。 开那个研討会,只是为了给自己,给胡明一个体面,没想到苏锦横空出世,研究一日千里。 不仅保住了越史系,甚至在半年內证明了越朝的存在! 这一成就比学校绝大部分老师都强。 甚至连他这个校长,一辈子的成就加起来也不如苏锦短短半年的成果。 更可怕的是苏锦得到的是国家层面的支持。 光靠这点,苏锦就能在学校横著走。 就连他这个校长也要让她三分。 只要苏锦还在江城大学做研究,江城大学的影响力就会不断增加,足以大大提升学校排名! 第102章 陈县令打招呼 与校长一直聊到暮色降临。 苏锦並未直接回宿舍,而是去了校外的大超市。 县试明天就要开始,她要为沈逾白多准备一些东西。 在超市逛了足足两个小时,提著大包小包回去的路上,手机响个不停,到了宿舍,將手机拿出来一看,27个未接电话,全是苏高驰打来的。 想到自己要被人带走时,杨老等外人都来护著她,而她的亲爸竟然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动都不动,苏锦的怨气在心底胡乱衝撞。 点住號码,手机弹出选项,她目光落在最下面“加入黑名单”选项。 恰在此时,电话再次响起。如催命符一般。 將电话拉入黑名单那一刻,世界安静了,苏锦浑身舒畅。 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出现的人,以后也不用出现。 缓了口气,苏锦將东西一股脑全传送过去。 沈逾白正点著檯灯看书,炕上突然出现大大小小许多袋东西。 隨之而来的字条里详细列举了各种物品,比如毛巾、卫生纸、自热米饭、方便麵、暖宝宝、还有暖手炉以及各种米麵粮油。 甚至还有不用水就能直接洗手的“湿纸巾”。 沈逾白看得好笑,將羊肉和菜、米等留下,其余又传回给苏锦。 很快字条就来了:“听说县试是才学和身体的双重考验,你的癆病还没好,身体又弱,肯定要准备充分,这些能让你撑过考试。” 若他真带这些,根本进不了考棚。 不过苏姑娘一片热忱,他不能伤了她的心。 “我身子弱,拿不动这许多东西,只拿些考试用品与吃食也尽够了。” 苏锦看完才感觉自己考虑不周到。 沈逾白的身子这般弱,东西多了確实提不动。 不过他这么弱的身体,真的能撑得过县试吗? 苏锦不禁更担忧了几分。 想了想,她还是叮嘱他:“身体才是根本,如果熬不住了就赶紧回家,等养好身体再考就简单了。” 字条传来,只有一个字:“好。” 苏锦放心后,催促沈逾白去睡觉。 “马上要入考棚了,需养足精神。” 对面传来沈逾白的字条:“苏姑娘莫要太紧张,小子知道什么最紧要。” 苏锦懵了。 又不是她考试,她紧张什么! 她不服气地回了字条:“你不要紧张才对,你看你都乱阵脚了,竟反过来安慰我。” 沈逾白:“是小子紧张糊涂了。” 明明是顺著苏锦的意思,苏锦反而更不爽了。 她发现自己確实紧张,而沈逾白是在哄她,这样显得她很幼稚。 苏锦不想在沈逾白面前露怯,又凶巴巴让他去睡觉。 看著字条上凶巴巴的催促,沈逾白轻笑。 是该听苏姑娘的话早些歇息。 关掉檯灯,躺下后,他正对著紧闭的窗子。 月光打在窗纸上,將窗纸照成团团白光,却无法照进漆黑的屋子。 沈逾白掩唇轻咳两声,眸光如水。 翌日天不亮,大房便忙进忙出。 又是收拾东西,又是去厨房准备吃食,好一番忙乱。 期间还伴隨著主屋的交代声,或是叮嘱银钱拿好,或是叮嘱烙饼子,多准备吃食。 二房三房睡不著也全起来了。 沈老汉將两个孙子叫到跟前,还特意让郑氏一人给倒了一杯水。 “你们两个今天要好好考,若过了县试和院试,你们就是童生老爷。有功名在身,爷爷腰杆子也能硬起来。” 沈鸿业信心满满:“阿爷,我定会考中秀才回来,给您爭光,给咱家爭光。” 沈老汉被哄得脸上的笑止不住,看沈鸿业的目光越发讚赏:“鸿业我是不担心的,能在县学读书,肯定差不了。” 不担心沈鸿业,那就只剩担心沈逾白了。 沈逾白垂眸,修长苍白的手指在陶杯口打著旋。 沈鸿业自得地看了眼沈逾白,声音提高了些:“陈家大伯已经给徐县令写了封信打招呼,此次县试只是走个过场,阿爷尽可放心。” 沈老爷子浑浊的双眼迸发璀璨的光,连说三个“好”字:“你爹已將所有家底拿出来给你小姑当嫁妆,你小姑肯定记得你们的好,会多帮你说好话。” 陈家大伯可是官,他开口了,徐县令定会给面子。 鸿业又是县学的学生,书读得好,这次县试肯定稳了。 那些钱没白,如今就是有回报的时候。 沈老汉此时再看大孙子,儼然已经是在看童生老爷。 郑氏一进屋就责备道:“鸿业还没吃早饭,你就拉著他说个不停,要是饿著我大孙子,我跟你没完!” 沈老汉笑呵呵道:“咱鸿业要有出息了,我当爷爷的跟他嘮嘮。” 郑氏走过来拉沈鸿业,献宝般道:“奶给你杀了只鸡,让你娘燉了鸡汤,你赶紧去吃了好好补补。” 沈鸿业咽了口水,却看向沈老汉:“爷爷还有话要叮嘱我。” “爷爷与你一同去厨房。” 沈老汉下了炕,与郑氏一左一右拉著沈鸿业出了屋子,完全没留意到屋子里还坐著一个要参加科考的孙子。 等听不到外面的脚步声,沈逾白才起身出去。 厨房响起郑氏的声音:“两只鸡腿都盛给鸿业!” 接著便是江氏带著笑意的声音:“爹娘还没吃,哪里能把好东西都给鸿业。” “我们两个都老了,还吃这些干什么。鸿业要考县试,需得好好补补。” 沈老汉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期待与喜爱。 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笼罩整个院子。 在门口餵鸡的彩娥巴巴看著厨房,偷偷咽口水。 见沈逾白看过来,她羞涩地低下头。 娘说她已经九岁,是大姑娘了,不能嘴馋。 一个冒著热气的杯子出现在眼前,她抬头看向沈逾白,脚尖併拢,犹豫道:“娘不让我隨便吃別人的东西。” 沈逾白將杯子往往提了些:“水也不喝吗?” 彩娥好看的眸子一亮,伸手想要接,察觉自己手上有泥巴,又赶紧拍乾净,还在裤子上擦了擦,双手接过陶杯喝了一口。 甜丝丝的水好喝到她眯起双眼,高兴道:“谢谢逾白哥!” 沈逾白神情淡然,转身要走,就听身后的彩娥小声嘀咕:“逾白哥也要参加县试,爷爷奶奶为什么不把鸡给逾白哥吃?” 沈逾白脚步並未停歇。 自然是他们把希望放在沈鸿业身上。 第103章 赴考 送子弟去考试是族里的大事,因为人多,族里除了沈泽的牛车外,还徵集了沈勇的牛车。 族长挨家挨户去接人。 县试要考五场,为了避免来回跑,考生们都在县里住,除了带被褥,还需带换洗的衣服,行李都不少,只能放在牛车中间堆著,考生围在牛车边缘坐著。 牛车到门口,沈泽把沈逾白的行李往最上面一放,拉著沈逾白就到车尾。 “你坐在行李后面,风吹不著你。” 沈逾白道了谢,坐上牛车。 罗氏搓著手,很不好意思:“逾白身子弱,路上劳烦多照顾他。” 沈泽爽朗一笑:“嫂子就算不交代,我也要把逾白照顾好,对了,鸿业怎么还没出来?” “他娘在帮他烙饼子,一会儿就好了。” 罗氏的解释让沈族长脸色一沉。 这些事昨儿就该准备好,今天都要去县城了,才慌张准备,让这么多人等他一个,影响了考生们的状態,谁能负责? 初春的清晨,风吹在脖子上凉嗖嗖的。 许是寒风钻进衣服里,沈逾白抵唇咳个不停。 沈族长目光扫过去,考生们个个缩著脖子,越发恼火起来。 “去看看他们还在搞什么!” 沈泽知道他爹生气了,不敢有片刻的耽搁,往车下一跳就进了沈家的院子。 再出来时,主屋和大房簇拥著沈鸿业出来。 人人手里都提著包袱,沈鸿业嘴巴还在嚼著肉,唇上的油格外显眼。 瞧见牛车上堆满的行李,郑氏扯著大嗓门道:“这么挤怎么坐?” 沈老爷子虽没开口,神情也不太好看。 沈族长吃了一肚子冷风,这会儿也就不客气了:“大家都坐得,就你们孙子金贵坐不得?” 话才落下,大家察觉不对。 车上也坐著个沈耀宗的孙子呢。 被异样的目光盯著,沈逾白捂著唇好一阵咳,好似完全没察觉出异常。 郑氏想说什么,却被沈老爷子拦住。 沈守忠就道:“爹,这两辆牛车已经坐满了,塞不下鸿业的行李了,我去借辆牛车送鸿业去县城吧。” 沈鸿业也不乐意去挤牛车,就巴巴看向沈老汉。 “就这么办吧,咱鸿业吃不了这些苦。” 郑氏开口后,沈老汉就不犹豫了。 包个牛车去县城也不了几个钱,能让大孙子舒舒服服去赶考比什么都重要。 这事儿当然是沈老汉去跟族长说。 沈族长一双苍老的眼死死盯著沈老汉,把沈老汉看得背脊发凉。 不过为了大孙子,他还是咬牙硬挺著。 牵著韁绳的沈泽气不过:“你们早说不坐牛车,我们也就不用吹这么久的冷风。” 其他人虽没说什么,也是个个脸色都不好看。 沈族长怒气冲冲开口:“我们走!” 沈泽和沈勇赶著牛车离开了沈耀宗的家门。 一路到村口,除了牛车的声音外,就只有沈逾白偶尔的咳嗽声。 沈族长目光往沈逾白身上瞧了好几眼,心里的火气越烧越旺,脸拉得老长。 两个车的人俱都不敢说话。 牛车进入县城后,並未进入客栈,而是到了个偏僻的院子。 族长与主家说了几句,主家就带著他们到了一个有大通铺的房间。 “通铺只能睡七八个人,剩下的人就打地铺吧。” 来赶考的人里有六个人是之前考过的,早就熟门熟路地拿出被褥铺往地上铺。 县试每三年考两次,每次考试,县城的客栈就拼了命涨价,房间还不好定。 沈氏一族每次都有人参加,族里乾脆找了个人家,包下一个房间给赶考的沈族人住,又省钱又便利。 都是一个族的,又有族长带队,大家都很自觉。 通常都是年纪小的睡大通铺,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打地铺。 沈逾白也算年轻力壮,不过他病歪歪的,实在与“壮”沾不上边,就被安排睡大通铺,还是极好的位置。 將东西都搬进来,沈泽和沈勇去厨房给大家做饭,沈族长让大家都坐下,就讲起县试的忌讳。 这是沈氏一族传承下来的流程,上午到县里,先由领队讲县试,中午吃顿饭,下午收收心,晚上早些睡,次日天不亮就要去赴考。 因为等沈鸿业耽搁了,导致午饭吃得比以往更晚。 等吃完饭,沈守忠將沈鸿业送了过来。 此时炕上已经铺满了被褥,沈鸿业只能打地铺。 沈守忠转身带沈鸿业去客栈住。 同行要科考的沈知行“哎呀”一声:“真是同人不同命啊,咱们打地铺,人家能去客栈睡床。” 立刻有人道:“你也去唄,左不过多些银钱。” 沈知行嗤笑一声:“我才不去,这两天客栈全是人谈论时政,多听几句心都野了,还怎么考科举。” 沈知行是此次参加县试的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足有26岁,经验也是最丰富的。 他头一次参加科考时,族里还未包下这个院子,是在客栈定的房间,所以他对客栈的情况也清楚得很。 “你不听不就是了。” 另一人说了句后,扭头对沈逾白道:“你堂哥要在客栈开房间,你跟他一同去住吧。你身子弱,何苦跟我们挤著。” 面对眾人的好意,沈逾白嘴角掀起,笑道:“同族一起参加科考,总归会多些胆气。” 沈知行合掌作揖:“就是这个理,旁人都以为科考如何光耀,实则一入考棚,便是衙役设想的贼,要遭受多少怀疑与羞辱,有同族之人一起,互相是个依靠。” 沈逾白入族学甲班时,沈知行还在族学读书,两人也算同窗。只是年龄相差太大,没有什么交往,今日听沈逾白这番话,沈知行立刻觉得自己与沈逾白臭味相投,便挤到沈逾白身边坐著。 眾人閒聊片刻,均放鬆下来,又各自拿了书看。 虽是临时抱佛脚,总比不抱强些。 为了第二日有好精神,大家早早就睡了。 次日天不亮,族长便將所有人叫起,拿上各自行李,坐著牛车摇摇晃晃去考棚。 沈逾白今日多穿了件衣服,还是觉得冷风往衣服里钻。 摊开冰冷的手,沈逾白苦笑一声。 这副身子到底还是太弱了。 想要撑下五场县试,便要行与眾不同之事。 第104章 县城入场 县试一共五场,每场一天,黎明前需赶到考棚外等候入场。 沈逾白抬眼看去,路上火光点点。 家中宽裕的坐马车,次一等便是驴车牛车;再贫苦些的考生由家人陪同走著去考棚。 沈逾白等人到时,门口已经聚集上百號人。 衙役们举著火把,引导考生五十人排一队搜检入场。 沈族长让一同前来的十人下车,神情肃穆:“我只能送你们到这儿,前方便是龙门,你们此番前去,必要越了龙门,耀我沈氏一族荣光!” 后生们俱是心潮澎湃。 他们因天资考入族学,受全族供养,苦读多年,为的就是此刻高中。 一旦有了功名,便能將全族往上抬,享单开族谱的荣耀,受全族后世子孙敬仰崇拜。 沈逾白被气氛感染,也生出几分豪气。 沈族长目光扫视一圈,最终落在沈逾白身上,顿了下,吩咐一旁的沈知行帮沈逾白提考篮:“逾白身子弱,你们同为一族,需多关照他。” 沈知行迫不及待道:“族长尽可放心,入座前我不会让考篮落在逾白手上。” 沈族长欣慰点头,对十位考生作揖行礼,沉声道:“沈氏一族的未来便寄托在各位身上了!” 家族想要不衰败,需要代代出人才。 沈氏一族从沈守信死后,就一直走下坡路,而这些后生就是全族的希望。 往常被全族敬重的族长,此刻拜的是沈氏一族的未来。 沈泽和沈勇也紧跟其后,对十人深深作揖。 十个后生郑重站好,作揖回礼,齐声道:“后生必竭尽全力!” 一礼行完,后生们已经热血翻涌,就要一同去排队。 沈逾白眸光微闪,站定后道:“堂哥鸿业还未到场。” 沈族长道:“你们十人可先入內,等鸿业到来,与其他村四人互保。” 县试除了要有廩生作保外,还需五人互保,作弊者五人连坐。 沈氏一族有族学,找五人互保並不难。 不过参加县试的人每年不定,总有落单之人,这时就需与其他村子的考生互保。 附近也有些农家子读书,村子离得近,知根知底,也可互保,不过终究是同族更信得过。 跟外族互保,终究多一分风险。 只是这些就与沈逾白无关了。 沈逾白与沈鸿业同出一家,若人没来也不过问一声,难免显得寡情,与名声有碍。 “人家大少爷包牛车住客栈都没想到你,你担忧他干什么,还是赶紧进场吧。” 沈知行的催促很合沈逾白的心意,不再多话,排队入场。 看著十人的背影,沈泽感慨:“不知这次有几人能通过县试。” 沈族长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却颇为期待:“只要有一人能考上童生,也算后继有人。” 搜子们的搜查很严格,考篮里的东西全倒出来查看,不符合要求的东西一律不准带入场中。 考生的衣服鞋子都要脱下,检查是否有夹带。 搜查很快轮到沈氏所在那一队。 沈族长早就將规矩都说过,眾人很主动配合。 考篮递过去,又主动脱衣服。 其他人倒还好,沈逾白脱了外衣后被寒风一吹,一阵破碎的咳嗽从唇里溢出。 搜子们当场脸色就变了:“搜完了,赶紧穿上!” 虽说每次县试总有些人熬不住被抬出去,可在搜身时就倒下的还没听说过。 这考生只脱个外衣就咳嗽不断,若真脱光倒下了,又是一桩麻烦。 沈逾白將外衣穿了回去,对搜子行了一礼:“多谢。” 搜子点下头,就去帮忙搜下一人。 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个个都要脱得只剩囊裤,光溜溜的上半身被寒风冻得直哆嗦,看向沈逾白的目光多了些羡慕。 不过想到这么弱的身体肯定经不住五天的考试,他们又心里平衡了。 一队人检查完被放行,经过龙门进入院內自觉排队,等点名接卷。 轮到沈逾白等人时,衙役高喝:“沈逾白、沈知行……” 连唱二十来人的名字后,眾人出列站成一排,衙役再次高喝:“由廩生罗松茂作保!” 衙役身后的廩生中走出一头戴方巾,身穿儒士衫的男子。 男子提著灯笼从考生面前走过,看清所有人的脸,確认无误后大声道:“淮安县罗家村廩生罗松茂应保!” 立刻有衙役上前,按照册子分发试捲纸,並领著一行人去各自座位,族人分散,考篮落回沈逾白手上。 沈逾白的位子在第一排第一號考棚,正对著考官的棚子,想来应该是县尊故意安排。 沈逾白点了油灯,將捲纸摊开,除了当正卷用的呈文纸外,还有几张草稿纸。 將这些捲起来放好后,沈逾白从考篮中拿出红泥小火炉,往上架了陶锅,將苏锦送的火锅底料掰了一小块丟进陶锅,又放了羊肉。將带来的竹筒里的水倒进去,再去烧炭。 走道有衙役来回巡逻,以防有人换座。 目光所到之处,考生们在各自考棚里或提前磨墨或背书,都是忙碌备考的模样。 这种景象却在一號考棚发生巨变。 他下意识擦了擦眼睛,没看错,考棚里的学生已经在做饭了。 瞧瞧那装备,竟比他家做饭还讲究。 衙役立在一號考棚门口走不动了。 沈逾白像是毫无察觉,继续忙著手上的动作。 待炭烧著,沈逾白不慌不忙拿出墨锭,又倒了水在砚台上,细细磨起墨。 见他终於与其他考生无异,衙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天色渐亮,学生都已经进了各自考棚,衙役提著云主板边走边敲,告知所有考生不能再喧譁交谈,也不能再站起身或离开考棚。 待四周彻底安静下来,徐县令走到考官棚下的太师椅端坐。 其他县令此时多半会说些勉励的话,可徐县令並不打算开口。 抬手示意,就有衙役用力敲击三声云主板,县试第一场正式开始。 衙役们举著题板走向考棚,会在考棚前站立片刻,等考生抄下考题后去下个考棚。 衙役在沈逾白考棚前站定,旁边几个考棚的考生急忙探头来看,天色尚未全亮,並不能看清题板上的字,只能坐回去静等。 沈逾白不疾不徐地抄下题目:岁寒。 第105章 县试 这是以《论语·子罕》第二十八章为题,原句是:“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意思是孔子说:到了天气寒冷时,才知道松柏树是最后凋落的。 此题破题不难,以往其他县考过,也正因不难,想要写出彩却不易。 不过县试要求不高,只要附合文章制式,达到文章通顺,言之有物就可取中。 很快第二道题就来了。 县试第一场,有两道四书题和一道五律诗。 第二道四书题同样取自《论语》,是《微子》篇第七章,全题为:子路从而后,三节。 “从子路从而后”到“至则行矣”,有近百字的內容需作答,已属大题,破题便极难。 从这两题,沈逾白就知道徐县令出题的用意。 第一题是小题,考的君子不屈不挠的气节与品质,让考生都能做出一篇文章来。第二题考的是隱士的思想,做难题用,以拉开考生的文章差距。 可见徐县令出这两道题是用心的。 沈逾白抄写时,就听到有考生的哀嚎,显然是被题目难倒。 还有惊呼声,应该是情急之下打翻了什么东西。 五言六韵试帖诗题目就是在一片慌乱中出现在眾考生的眼前。 沈逾白將题目抄下后,先拿出第一道题“岁寒”。 思索片刻,在草稿纸上写下破题:物亦有受知之时,无为惜晚也。 松柏这样的植物也有得到人们了解认识,被人赏识的时候,不必为自己被人了解赏识的时间晚了而感到哀伤痛惜。 將胸怀与气魄提上去,托物言志,整篇文章的基调便定了下来,只要不写偏,文章就不会太差。 破题后,沈逾白並未继续书写,而是將笔放下,闭目在心中打腹稿。 竹棚下的徐县令看到一眾慌乱的考生,心中却颇得意。 可见他的题目出到了考生们的痛点,也免得这些考生通过县试后过於骄傲,去参加府试时丟他的脸。 目光在第一排眾人脸上一一扫过之后,落在一號考棚的考生身上。 这位考生便是沈逾白了。 其余考生都在抓耳挠腮地费心思索试写,沈逾白却一笔不动,难不成是已经放弃了? 正猜测,对面的沈逾白睁开双眼,提笔沾墨,在草稿纸上书写起来。 在一眾愁眉苦脸,写两个字停许久的学生中,除了蘸墨外笔没有丝毫停歇的沈逾白显得格外扎眼。 徐县令脸色变了几变。 难不成沈逾白在瞎写? 就算“岁寒”这题简单,也不该写文章时完全不思考吧。 难道沈逾白有私藏夹带?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超好用,101???????????.??????隨时享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徐县令眸光一凌,当即吩咐衙役將太师椅搬到一號考棚面前,自己正对著坐到沈逾白面前,双眼死死盯著沈逾白。 沈逾白眼角余光瞥见后,神色如常,仿若离他不到五丈的县尊不存在。 紧挨著他的二號考棚的考生却是浑身发抖,汗如雨下,慌得脑子一片空白,竟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文章写完,沈逾白捧起吹乾墨后,捲起来放到远离小火炉的桌边。 此时,陶锅中的水已经烧开,隔著盖子都能听到里面水“咕嚕”的声音。 香味也渐渐飘了出来。 徐县令眉头一抽,就见沈逾白揭开锅盖,用木勺搅拌一番,飘出的香味就更浓郁。 徐县令竟忍不住咽了口水。 附近的考生一个个都贪婪地嗅著香味,心中哀嚎究竟是谁在考场燉肉。 这燉肉还香得厉害,让人心思循著香味飘过去。 沈逾白搅拌一番,又將盖子盖上,往小火炉里加了些炭。 二月的风还是冷得很,考生坐在敞开的考棚里,冷得直哆嗦,连手脚都僵得厉害。 许多考生都会带炭来取暖,沈逾白带得格外多,可供他连续不断烧一天。 炉子里的炭烧著后,既能燉肉,又能取暖,一举两得。 刚刚搅陶锅时,沈逾白在脑海中回想刚刚的文章疏漏以及如何修改。 再次摊开文章,提笔对文章刪改润色。 等写完,细细看了遍,觉得没问题了,再一笔一划誊抄到呈文纸上。 吹乾墨,將呈文纸捲起来用线绑好,掛在考棚门口的鉤子上。 那鉤子就是衙役为了考生们掛文章准备的,为的是避免写好的文章被无意中打湿或损坏。 接著便是第二篇。 这道大题虽难,却也不是没法破。 既然县尊大人想靠此题拉开考生们的差距,他必要破得好才能入县尊的眼。 破题分为正破、逆破、明破、暗破等。 顺著题目逐字逐义破的为正破,先破后文义,再破前文义的为逆破。根据题面字眼而破叫明破,不露题面字眼,用指代之法的叫暗破。 沈逾白思索片刻,决定用正破与暗破相结合以显示破题时的高度概括功夫。 县尊能坐到他面前盯著他,必定有陈家打过招呼的缘故。 想要破局,必要將文章写得足够好,实力足够了得,让县尊不敢落了他的试卷。 沈逾白在纸上落笔:“记所以与贤者遇,知丈人之意矣。” 寒风钻进鼻腔,让他放下笔,拿出帕子捂唇连连咳嗽。 徐县令眼皮跳了好几下,站起身往后退了些距离。 如此孱弱的身子,如何能熬得过县试? 徐县令心中已经断定沈逾白撑不住,觉得自己盯著毫无意义,转身要走,沈逾白已停下不咳,又將笔放下,紧闭双目。 刚刚沈逾白就是这姿势,之后一篇文章一气呵成。 难不成这回还能如此轻易做完一篇文章? 思及此,徐县令又暗自嘲笑自己糊涂了。 第一道题简单,能一气呵成做完文章並非不可办到。 第二道题就难了,便是拿去做乡试的题目都可以了,还在参加县试的考生能磕磕巴巴写完一篇文章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一气呵成一篇文章? 不过他还是坐回了椅子上。 他倒要看看这个沈逾白有几斤几两。 旁边的陶锅“咕嚕嚕”响著,热气將盖子往上顶开跑出去撒欢。 香味越发浓郁。 这次沈逾白足足坐了两刻钟,再次睁开眼,神情已是一片清明。 蘸墨,落笔,动作如行云流水,毫无阻塞。 徐县令双眸异彩连连。 不说文章做得如何,单单这份从容气度就远超一般人。 第106章 县试2 写完第二道题,沈逾白又將稿纸吹乾捲起来。 瞧见他这个动作,徐县令就知道他又要弄那锅让人垂涎欲滴的燉羊肉了。 果然,沈逾白將擀好的麵条倒进锅里,搅拌一番,再次合上盖子。 徐县令目光盯著陶锅移不开眼,已无心关注沈逾白。 第二道文章是今日的难点,沈逾白写完便有些睏乏了。 好在只剩最后一道五言六韵试帖诗,这对沈逾白来说並非难事。 打好腹稿后,写在草稿纸上,与第二篇文章一同添添改改一番,在呈文纸上誊抄好,与第一篇文章並排掛著。 到此刻,三道考题已尽数写完,沈逾白放鬆下来,便觉浑身的力气被抽乾。 陶锅里的羊肉燉了小半天,揭开盖子的瞬间,浓郁诱人的香味飘散出来,直衝坐在考棚外的徐县令后,又飘散到整个考棚。 立时就有哀嚎声响起。 这香味简直是饶人心智! 那人到底是考生还是厨子,怎的能在简陋的考棚里做出如此人间美味? 就连徐县令都食指大动,忍不住想尝尝。 可他作为主考官,並不能与考生有交谈,以免有勾连之嫌。 对面的沈逾白倒是不紧不慢地拿出碗筷,先將锅里的麵条捞进碗里,又盛了一勺羊肉到面上。 擀的麵条只有成人巴掌宽的长度,原本白皙的麵条被汁水浸透成酱色,在光下竟泛著淡淡的光泽。 堆在麵条上的羊肉被切成方块形,燉得久了,早就软烂,放进碗里时个个晃悠悠,仿若被酱汁灌醉了般。 再配以从未闻过的香味,更诱得人口齿生津。 徐县令本意是盯著沈逾白做文章,如今却变成看著沈逾白吃这等罕见美食,实在遭罪。 一开始他大张旗鼓让人搬了椅子过来,如今灰溜溜离开,岂不是向眾人宣告他贪嘴? 当官之人最重名声,如今便是再难也得死熬! 衙役们就没县尊的顾忌,在其他走道巡逻的人不必说,第一排巡逻的衙役们脚如同有了意识般都往一號考棚走来。 靠近了,香味愈发勾人。能看不能吃实在折磨人,他们乾脆咽著口水躲得远远的。 再看直面那锅燉肉麵不改色的徐县令,不经深深敬佩起来。 还得是县尊老爷有定力。 沈逾白吃了口麵条,那股热气入肚,精神就恢復了些。 明明还未吞下肚,热气却好似窜到全身,滋养著五臟六腑。 原本寡淡的麵条,被酱汁彻底入味,吃一口回味无穷。 再夹了块羊肉入口,就觉得疲乏又减轻了几分。 这调料是苏姑娘送过来的,叫火锅底料,说是只要掰一小块,便能燉一整锅羊肉,不仅能祛除羊肉的膻味,还能把羊肉的美味彻底激发出来。 今日一尝,果然是非同寻常。 吃完一碗,沈逾白浑身发热,一扫之前的疲乏,又变得精神奕奕。 只是这味道过重,吃完后有些渴。 竹筒里所剩的水已经不多,沈逾白喝了大半,又不疾不徐吃第二碗羊肉麵。 许多考生禁不住香味,提早吃午饭。 因著县试一场只考一天,考生们多是带的馒头饼子之类的吃食,为的是专心考试,不用分出精力做饭。 闻著那浓郁的羊肉香味,就觉得手中的午饭淡而无味。 吃罢午饭,沈逾白就在徐县令眼皮子底下收拾炉子陶锅。 未吃完的羊肉就放在锅中,一併放到考篮里,让徐县令一口气不上不下。 沈逾白毫不收敛,將书袋笔墨等一应物件都收拾好,又將桌子上那块木板取下来,与下方的木板拼成一张床后躺下歇息。 考棚侷促,沈逾白躺下后只能屈膝,不过总归比坐著舒坦了许多。 瞧著正对著自己的双脚,徐县令险些维持不住严肃的神情。 人家还在抓耳挠腮,这沈逾白倒好,吃饱喝足就躺下来,真就对自己的文章如此有信心? 徐县令瞥了眼掛在考棚门口的答卷,终於站起身,喊来衙役將椅子搬回自己的竹棚。 总不能让他堂堂一县之尊对著他人的臭脚。 可考生在自己考棚躺下休息,並无过错,只是对他这个考官不敬。 午时刚过(下午一点),衙役再次拿著云主板一路走一路敲。 若有人提前做完就可以交卷了,不过多年来並无人会提前交卷。 大家想一天写完三道考题都不容易,就算写完也会用剩余时间修改,以期將文章改得更好,不到考试结束是捨不得离开考棚的,是以往年这不过是个过场。 今年却不同。 睡了一觉的沈逾白被云主板吵醒后,將三道答题取下来抚平,一手答卷一手提著考篮走到徐县令面前。 面对县尊,终归要敬重,沈逾白特意放下考篮,双手捧著答卷递到徐县令面前。 徐县令心中冷哼,面上却是不显,只是平淡问一句:“为何如此早就交卷?” “学生身子弱,恐撑不住一天,只得儘快交卷回去休养。” 沈逾白弯腰应道。 徐县令被噎了下,又问:“既想快些考完,又为何大张旗鼓燉羊肉?” “县试极耗脑力,学生身子弱,唯恐晕在考场,便用温补的羊肉滋养身子,实属无奈之举,还望县尊大人见谅。” 不卑不亢,既说明缘由,又给足县尊面子,让徐县令心中顺畅不少。 收了卷子,徐县令没在与沈逾白说话,而是派了衙役將其送出去。 “吱呀!” 厚重的大门被打开,发出低沉的嘶吼,向考生们宣告有人提前交卷。 考生还没做完考题,就得知有人提前交卷,內心惶恐焦躁,纷纷朝门口方向看来。 考棚並非正对大门,眾人自是什么也瞧不见。 沈逾白出龙门时,发觉门外站满了送考的人。 在送考之人惊愕的目光下,沈逾白提著考篮越过人群,来到早上族长与他们说话的地方。 沈族长瞧见沈逾白那一刻立即抬头看天,日头正亮。 他鬍子就颤抖起来。 沈泽几乎是跳过去夺走沈逾白手中的考篮,关切问他:“身子熬不住吗?” 沈逾白应道:“还好,考完就提前出来了。” 沈泽不敢相信:“三道题你都答完了?” 这才刚到未时啊。 他也参加过县试,这个时候他还在绞尽脑汁想第二题的文章,逾白竟已提前交卷出来了。 一时间震骇不已。 第107章 县试3 沈族长此刻已经不止鬍子抖,连手都在抖。 “沈勇,快赶车送逾白回去歇著!” 此刻的沈族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计代价护好沈逾白! 三人中唯一淡定的是沈勇,他没上过族学,更没参加过县试,不明白提早这么多时间交卷的意义,如往常一般让沈逾白上了牛车,先將他送回小院,留下的族长与沈泽要继续等其他考生。 沈勇帮著沈逾白將炕铺好,见没他的事了便赶著牛车去考棚。 屋子只剩沈逾白一人,他就关了门窗,將捲轴拿出来,给苏锦传了字条过去。 今天苏锦没去工作室,在宿舍边看书边等沈逾白的消息。 看到字条,苏锦立刻问他怎么样。 沈逾白:“题目有些难。” 苏锦心一沉,猜想沈逾白答题不顺利,就想怎么安慰他,第二张字条紧隨其后:“族里怕是有不少人在这一场被刷下来。” 看语气不像落榜,苏锦终於还是问出口:“你考得怎么样?” 沈逾白:“中了。” 只两个字,苏锦却能感觉到他的意气风发,她也跟著高兴:“好样的!” 沈逾白:“多亏了苏姑娘买的羊肉与火锅底料,给小子恢復了不少气力。” 苏锦更高兴了些。 因为沈逾白的病还没好,不能吃辛辣食物,她特意买了很清淡没有辣椒的火锅底料。 平时这种她都不爱吃,觉得没味儿,可在沈逾白眼里,就已经是极致的美味,这让她更有分享欲。 好吃的东西太多了,可以慢慢买给他吃。 不过苏锦並没有跟沈逾白多聊。 对沈逾白那孱弱的身子来说,考试实在难熬,难得有空,让他多休息才是真。 沈知行一行人回来时,天色已经大黑。 眾人往凳子上一坐,便都垂头丧气。 实在是第二道题太偏太难,他们即便写完文章也没把握。 族长让沈泽点了灯,宽慰几人道:“你们觉得难,別人也会觉得难,莫要慌了心神。” “逾白肯定不觉得难。” 沈知行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逾白的脸上。 他们出了考场才从族长口中得知那个早早交卷离场的人是沈逾白。 立刻有人问沈逾白:“你怎么破的第二题?” 沈逾白將自己的破题背了出来,眾人或惊讶或讚嘆,还有人扼腕。 扼腕的人自是破题偏了。 一旦破题偏了,任你文章写得再团锦簇也是不取。 没人怀疑沈逾白破题会错。 自从沈逾白回了族学后,每日写的文章都要被朱先生拿到课堂朗诵讲解,並要求班上学生背下来。 几个月下来,沈逾白在眾人心中的形象与朱先生已经无异了。 一起考试的沈秀青道:“逾白你帮我看看我的文章如何。” 等沈逾白答应,他就將自己的文章背出来。 题倒是没破偏,承题却不好。 沈逾白想了想,道:“虽然承题不太好,却也不偏,这道题其他人也很难写好,你还有机会。” 也就是指望左右人的文章都写得不好,沈秀清就还有机会。 这样完全寄託於他人的滋味最不好受。 其他人也纷纷將自己的文章背出来,让沈逾白指点。 沈族长本想阻拦,见眾人在听了沈逾白的分析后都若有所思,就歇了心思。 此时本该歇息,沈守忠却带著沈鸿业来了。 原来是两人昨天离开后想去客栈开房间,谁知客栈都住满了,最后因天色太晚,只能在一间柴房住下。 只是那柴房里有老鼠,晚上吵得沈鸿业没睡好,今天早上差点迟到进不了考场。 沈守忠就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赶紧找过来了。 几人是在院子里说的话,去上茅房的沈知行听了个一清二楚,回来就与大家说了,末了又对沈逾白道:“还好你没跟著去,不然今早慌慌张张,定然影响考试。” 话音刚落,门就被人从外推开,沈守忠正怒气冲冲带著沈鸿业站在门口。 沈守忠怒道:“我家鸿业便是差点迟到也能中!” 且不提鸿业的资质才学过人,单就陈家大伯给徐县令打了招呼,鸿业就不可能落榜。 考试也讲究个好彩头,大家心里无论如何想,这个时候也是顺著沈守忠的话说。 只是这些话在沈守忠听来全是敷衍。 他被气得鼻子都歪了,扭头对沈鸿业道:“这次你定要考过县试,让你爹在外人面前长长脸!” 沈鸿业神情不自然起来。 没得到答覆,沈守忠不满,声音提高了八个度:“那没爹的崽子都敢教导考生写文章,你难不成连他都考不过?” 眾人神情一变,纷纷看向同一人。 沈逾白不就没爹吗。 沈鸿业也看向沈逾白,只是目光中充满敌视,语气也恶狠狠:“我必把沈逾白踩在脚下!” 读书人都讲究礼数,说话做事都要以圣人来自我標榜,轻易不会如此冒犯他人。 沈鸿业这是与沈逾白彻底撕破脸了。 就算再好性子的人,也受不了父子俩如此当眾羞辱。 果然,沈逾白收敛了一贯的温和,讥誚道:“过了县试再放大话也不迟。” 沈鸿业神情一僵,转而愤怒道:“你以为自己就必定能中?” “逾白要是不中,这个屋子谁都別想中。” 沈知行毫不客气懟了回去。 若之前他只是听说沈逾白的神童之名,今天沈逾白指点大家文章时,他就彻底信服了。 沈鸿业还想吵,被赶来的族长制止。 一场风波就此被压下去。 这一夜大家睡得並不好,第二日一早,考生们就跑到县衙门口看榜。 这次的榜是第一批被淘汰的人。 县试几百份考卷都要县尊翻阅,而第一场与第二场之间只有两天时间,根本不可能完成。 为了儘量减轻负担,凡卷面有脏污、涂改过多、不符合科举制式等情形,直接落卷。 早上张贴的榜单就是这等落卷考生的名单,也被称为“黑榜”。 若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就是铁定落榜。 有位头髮鬍子全白的老人当即哭喊起来。 沈知行等人挤不进去,乾脆等明日的榜单。 考生们閒下来后,徐县令却是最忙的时候。 此时原本该忙得阅卷的徐县令却静静坐在椅子上,看著桌子。 左边是陈县令的信,右边是沈逾白的答卷。 第108章 发案 早在县试开始之前,陈县令的信就到了徐县令手里。 陈县令老家在淮安县,自是与当地父母官徐县令关係甚篤,信中也是让徐县令多照顾本家考生,徐县令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上面还著重提了沈逾白,让徐县令不取。 可沈逾白与知州相识,这就不得不让他多思虑几分。 在请示知州大人后,知州大人说的是科举乃国之大事,该如何便如何,並未让他关照沈逾白,可这话又有歧义,若沈逾白的文章够好,恰恰不中,知州大人又会不会“主持公义”? 徐县令就是因著顾虑重重,特意把沈逾白安排在一號考棚,方便盯著沈逾白,或许也有给沈逾白压力,让其出错的心思在。 对考生来说,光是考官从考棚经过就紧张三分,若面对面盯著,必然紧张,难以发挥平日的水准。 一旦沈逾白出错,徐县令的困境便迎刃而解。 谁知沈逾白丝毫不以为然,甚至有閒情逸致燉羊肉,简直视他这个主考官与无物! 当沈逾白提前交卷,他虽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恼怒。 他倒要看看沈逾白用不到一个上午能写出什么好的文章来。 当看完文章,徐县令便彻底沉默了。 第一道题並不难,想要出彩不易。 可沈逾白的文章直抒胸臆,言志於书,如泉鸣指下夜横琴,实属绝佳精品。 最难得的是第二篇。 以此题的难度,只要能通顺写完一篇,就是个“中”。 沈逾白这第二篇破题就极妙,好似这道题就该这般破。 承题部分语言严正,情感真切。 整篇文章自然贴切,引人入胜。 若说第一篇是直抒胸臆,品节高尚,第二篇更是浑然天成,技巧登峰造极。 两道答卷拿出来,这头名就非沈逾白莫属。 若是其他考生的文章,他必定抚掌欢庆,向上峰力推。 此子是沈逾白,让他更为难。 徐县令与陈县令虽是同品阶,陈县令的老师却是从五品鸿臚寺少卿,而徐县令孤身一人。 若想在波譎云诡的官场保全自己,攀附权势是最佳选择。 也因此,徐县令对陈县令格外看重,至少不能得罪。 而崔知州又是他的上峰,更不能得罪。 左右摇摆之下,徐县令最终將手放在了沈逾白的文章上。 县试下一场便是院试,由知州大人主考,届时知州大人只要稍加对比就能知晓沈逾白的才能,对他便是一劫。 即便鸿臚寺少卿也管不了崔知州。 待到发案日,眾人焦躁难安,早早就坐了牛车去县衙门口看。 沈逾白並未前往,如前两日般在小院中散步,等眾人带消息回来。 所谓发案,即揭晓考试。 县试发案用圆纸,因此又称团案。正中间一个红色的“中”,上长下短,以贵之意。 “中”外围著两圈,第一名在“中”字正上方,前二十名逆时针围成內圈,二十一名到五十名围成外圈,均是只写座位號不写姓名。 县试只取五十名,在此团案上的,极有可能就是县试的最终人选。 在团案之后,还有一张副榜,也取五十人,与上了团案之人一同参加第二场。 至於连副榜都上不了的人,叫出圈,可以打道回府了。 牛车刚到院门,沈知节就迫不及待跳下来,对著院子里喊:“逾白你是第一名!” 沈逾白脚步一顿,沈知节已经衝到他面前,抓著他的肩膀摇晃:“你可真行!” 隨后是还在牛车里的族长的怒喝:“知行你快放手!逾白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隨之而来的就是一眾同族的埋怨。 沈知行赶紧鬆开手,仔细打量沈逾白,见没被摇坏才鬆口气,又拍拍沈知行的肩膀,爽朗一笑:“逾白还好好的。” 眾人已经狂奔而来,拍开他的手,对著他便是一同责备。 沈族长更是围著沈逾白转了两圈,在听到沈逾白亲口说自己无事后,沈族长神情放鬆,喝止住打闹的眾人,怒视沈知行:“还有四场要考,逾白考一场伤一次身子,你竟还敢晃他?” 沈知行很识时务地低头认错,並保证定会照顾沈逾白,沈族长才算作罢。 此次沈氏一族十一人参加县试,除了沈逾白得了第一名外,沈知行在內圈,沈鸿业在外圈,而沈秀清在副榜。 四人能考第二场,已是比往年强了不少。 族长很高兴,其他出圈的考生虽心中难受,却也为族中另外四人高兴。 唯一不高兴的便是沈守忠与沈鸿业父子。 沈鸿业不仅入了县学,还有徐家这个靠山,排名竟然还在沈逾白之后,这如何能让沈守忠甘心。 在他的督促下,沈鸿业丝毫不为自己上榜高兴,反倒拿著书去外面背了。 当然,其中最紧张的是沈秀清,若努努力,或许能考过县试,稍有不慎就是出圈。 个个都为他捏把汗。 沈逾白道:“你將第一场的文章默写出来。” 沈秀清依言默写完递给沈逾白,沈逾白看了一遍,拿起笔给他修改了一番再还给他。 沈秀清打眼一看,只改了几个字,原本不甚在意,可通读一遍竟觉得文章扎华丽了许多。 他惊讶看向沈逾白:“这是?” 沈逾白道:“用功在平时,此时便是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只能从文章细节入手。” 见沈秀清激动点头,他才继续道:“我看过县尊大人上任淮安县后取中的大多答卷,发觉县尊大人喜爱引经据典,词藻华丽。若你能投其所好,便是文章比其他人差些,也有希望。” 沈秀清惊得张大嘴,呆呆看向沈逾白。 竟能通过考捲来得知主考官的喜欢。 他怎么没想到。 这种念头同时也在其他人心中涌起。 沈知行立刻追问沈逾白:“那我这会儿跟你学可还来得及?” 沈逾白道:“你能入內圈,就维持自己便是,秀清哥需多背些词藻,以便明日做文章时用上。” 沈秀清不敢耽误,拿起工具书出去背。 科考除了四书五经,还有许多如歷年考题、文章集锦等工具书,当然,词藻秀丽的书也是有的,此时正好用上。 第109章 报喜 沈秀清背了大半夜的书,与他作伴的便是沈鸿业。 沈知行原本也想装模作样一番,见沈逾白早早睡下,他也就心安理得地躺下了。 第二场名初覆,沈逾白燉的是鸡汤,除了加枸杞外,只加了几粒盐。 徐县令这次坐在自己的竹棚下,依旧无法阻挡鸡汤的香味。 喝著温补的汤水,沈逾白再次夺得了第二场的头名。 沈知行与沈鸿业依旧没变,沈秀清却爬到了副榜第三。 第三场称再覆,沈逾白燉的鱼汤。 未时初又提前交卷,徐县令终於开口:“我会將你推送至府试,后两场你不用再来了。” 作为县试主考官,徐县令有权將自己认为极好的学子直接推送入府试。 只是这等往往是天之骄子,定然会受到府试主考官的重视。 徐县令原本並不想如此干,只是沈逾白连考三场,让他痛苦不堪。 下次还不知沈逾白会煮什么,倒不如把他送走了事。 左右沈逾白的才学远在这届考生之上,实在没什么必要互相折磨。 沈逾白作揖行礼。 於他而言,少考两场对身子修养很好,他自是不会拒绝。 不过他並不能离开,因为沈秀清爬上了副榜第一。 若再前进一位,就能通过县试。 原本沈逾白是沈族长最关注的人,沈秀清只能排第二。 如今沈逾白已经明確通过县试,不用再担心,沈秀清一跃成为最受关注的考生。 沈秀清天天顶著眼底乌青,哀怨地写完文章等沈逾白批覆。 第四场,沈秀清挤进外圈。 同为外圈的沈鸿业紧绷著脸,心中只觉羞辱。 不如沈逾白也就罢了,竟连沈逾白临时指点的沈秀清都差点赶上他,简直是奇耻大辱! 最后一场他必不会让沈秀清追上他! 他如同打了鸡血,晚上点灯苦熬。 沈秀清在第四场后更激动,只要再熬过这么三日,就能通过县试,怎么能放弃。 沈鸿业比他排名高都不肯鬆懈,他怎么配鬆懈? 必要比沈鸿业更勤奋刻苦! 沈秀清竟还主动求沈逾白出题来答,答完让沈逾白帮忙改好,再与之前对比研读。 沈鸿业便是疯狂背文府选集。 一共才三人在考试,两人都如此努力,显得沈知行格外懒散。 不过沈知行有自己的理由:“逾白都说用功在平日了,我如今该做的便是好好歇息,將文章做到最好。” 第五场考完的第二日便发案了。 沈逾白为案首,沈知行排名第十,沈秀清竟窜到第41名,而沈鸿业在第42名。 沈鸿业当场发疯跑开。 沈守忠死死瞪著沈逾白,转身去寻儿子。 报喜之人敲锣打鼓到小院来时,沈秀清正坐在地上抱著沈逾白的腿哭。 两帮人面面相覷,竟不知该进该退。 还是沈族长老辣,掏出赏钱递过去,才打破尷尬。 …… 沈家湾。 放榜这日一大早,江氏布也不织了,乾脆坐到主屋里。 沈老汉也不下地,盘腿坐在炕上,一口接著一口抽菸。 郑氏给沈鸿业做新鞋子。 江氏便忍不住问沈老汉:“爹,秀莲怎么说的?” 不等沈老汉开口,郑氏就抢了话:“亲家大伯都给陈县令打招呼了,陈县令还能不让鸿业过吗?你瞎操什么心!” “我这不是担心咱们县尊大人记不得那么些人吗,听孩子爹说,徐家这次有三人考试。” 说是怕徐县令不记得,实际是怕徐县令把名额都给了陈家人,不管沈鸿业。 听说县试一共才五十个人能过,徐县令一声招呼能占四个名额吗? 会不会还有其他人也打招呼? 郑氏不以为然:“那还不是当官的一句话?咱家给了秀莲多少嫁妆钱吶,徐县令看在钱的份儿上也该保鸿业过了。” 江氏心下稍安。 她当时可是把一多半的家底都掏出来了,为的就是给儿子买条康庄大道。 娘说得对,陈家大伯都开口了,徐县令还能不给面子吗。 过县试就是稳稳噹噹的事。 有村里人边跑进院子边大喊:“人呢?你们家孩子过县试了!” 江氏一愣,便要衝出去,可想到自己是个女子,这种事还得家中男人出面才行,又急忙回头喊“爹”。 沈老汉手直哆嗦,赶忙下炕拖著鞋子就往外冲。 郑氏欣喜地鼓掌:“我就说鸿业能中吧!” 江氏止不住笑,只能连连点头,跑到窗边看著院子里的沈老汉冲向报喜的人。 沈老汉颤抖著手,嘴唇都在哆嗦,一开口,声音哑得厉害:“鸿业中了?” 报喜的人立刻道:“中了!他们都在村口,你们自己去吧。” 说完转身就跑。 还有两家要他去报喜,可没空跟沈耀宗閒聊。 沈老汉却站在原地,激动得浑身轻颤。 十几年没听到报喜了,今日终於又听到了! 屋子里的郑氏和江氏按捺不住奔出来,便是连连欢呼。 “快迎接咱大孙子去!” 郑氏喜得催促沈老汉。 一旁的江氏双手合十,喜道:“这就中了,考头一次就中了!” “秀莲肯定不会不管鸿业!” 郑氏好像怕別人不知道,朝著三房的方向大声嚷嚷著。 江氏赶紧提醒:“是鸿业的努力得到了回报。” 郑氏反应过来,赶紧道:“对对对,我大孙子就是能耐!不像別人,天天计较那三瓜两枣!” 沈老汉高兴之余,心底又有淡淡的恼意。 若当初沈逾白听他的將钱给秀莲带去陈家,如今沈逾白也能被包过县试。 怎么就只顾著眼前呢? 钱就该用在刀刃上,这就是刀刃。 抱著钱没前途又有什么用! 沈老汉决定等沈逾白回来就要好好劝劝,让他拿钱给陈家。 郑氏又故意对上三房的方向大声道:“別人想有这个门路都不成,机会送到眼前了都给推走,想拿著银子生钱子儿吗?” 三房屋子静悄悄,郑氏便想再多刺两句,还是江氏开口,让赶紧去村口,郑氏才收住话头。 沈老汉抓著旱菸杆往外冲,郑氏和江氏紧隨其后,俱都是笑盈盈。 三房的罗氏却是紧咬著唇,面露担忧。 她实在放心不下沈逾白,也出了屋子急匆匆朝村口走去。 第110章 谁敢诬陷沈逾白! 沈老汉一路跑到村口,此时村口已经围了不少人。 有人瞧见他来了,赶紧招呼:“耀宗你不得了啊!” 另外又有人附和:“耀宗叔家风水真好,以前有守信哥一路高中当大官,如今孙子辈也都撑起来了。” 沈老汉打心底里高兴,笑得眼角的褶子仿佛要炸开,此时却知道要谦虚,赶紧道:“都是族里出的力。” “族学那么多学生,能过县试的有几个,还得是孩子自个儿有天分。” 搭话的人立刻又吹捧起来。 沈耀宗的孙子中县试,对他们族里是有好处的。 哪怕只是过一个县试,也是一个能考科举的希望,附近的村子都要高看几眼。 何况这次族里一下子有四个通过县试,更是大大的长脸。 被村里人这么一吹捧,沈老汉更飘飘然。 隨后赶来的郑氏大声呼喊:“我中了县试的大孙子在哪儿吶?快来让奶奶瞧瞧!” 江氏双手掐在一块儿,满脸的喜意。 他们被村里人挡在外边,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能看到人头攒动,有村里人激动道:“来了来了!” 人群让出一条小道,沈逾白迈著稳健的步伐走到沈老汉和郑氏面前,弯腰作揖问好。 沈老汉脸上的笑生生僵住。 郑氏却指著沈逾白当场尖叫:“不是鸿业中了吗?怎么会是你?!” 江氏更是浑身颤抖,只感觉自己飘起来的心又重重摔到地上。 沈逾白神情不变,恭敬应道:“此次我们有四人过了县试,鸿业哥也是其中之一。” 郑氏与江氏两人如遭雷击。 陈家不是跟徐县令打招呼只让鸿业过吗,怎么另外三人也能过? 那他们掏空家底是为了什么! 想到那些送出去的银子,江氏心疼得白了脸,竟连沈鸿业通过县试的喜悦都被冲没了。 人总想验证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今日若只有沈鸿业过了县试,而沈逾白被淘汰,江氏与郑氏必定欢欣鼓舞,觉得陈家真是好靠山,他们的钱掏得值。 可沈逾白没给钱也过了县试,那他们就亏大了。 几十两银子白了,这怎么能不让人心痛。 郑氏不愿意相信:“不可能,你不可能考得过县试!” “胡说什么!” 一声怒喝从人群后面传来,隨著车軲轆声响起,沈族长坐著牛车到了沈逾白身后,双眼盯著郑氏,把郑氏盯得心惊肉跳后才別过眼看向沈老汉。 “逾白是此次县试的案首,是几百人里的头一名,你们谁敢诬陷他!” 其他人也纷纷冷眼盯著沈老汉。 沈老汉心底发毛,两条老腿抖成筛糠。 他死死扣著旱菸杆,却不敢当著族长,当著全族人的面抽。 再开口,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般:“逾白身子弱,孩子奶奶是不敢相信……” 在察觉沈族长的目光更锐利了几分后,沈老汉后半截话又咽了进去。 沈族长坐在牛车上,比站著的沈老汉要矮些,浑身气势却把沈老汉压得仿佛矮了几分。 “我不管你们偏爱哪个孙子,大事上必须拎得清。逾白是县案首,四月要参加府试,容不得一点诬陷,再让我听到你们说这些不著五六的话,莫要怪我不念同族情分!” 沈老汉的心一颤,冷汗就下来了。 连同族情分都不念,就是不拿他们当同族人吶! 他嘴唇颤抖,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郑氏和江氏婆媳二人却是被彻底嚇傻了,俱都惶恐地立在原地。 四周一片死寂,刚刚还朝沈老汉道喜的眾人此刻个个目光冷漠,仿佛沈老汉已经不是同族之人。 一道清朗的声音驀然响起,如平地惊雷:“是逾白不孝,没养好身子,让阿奶疑虑,理应由逾白替阿奶受罚!” 眾人齐齐朝著声音所在方向看去,却见少年拱手作揖,弯腰到底。 明明该是意气风发的县案首,此刻却弯腰作揖,求的不过是替阿奶受过,这等反差实在让族中年纪稍大些的人心酸不已。 十根手指尚有长短之分,家中长辈对子孙难免有一碗水端不平的时候,可也没哪家会如沈耀宗两口子这般偏心。 同样是孙子,他们为了鸿业中了县试而高兴,却因为逾白中了县试而诬陷。 换成任何一人,都该心寒至极。 逾白这孩子却孝顺至极,甘愿代替郑氏受罚,沈耀宗和郑氏於心何忍吶! 有年纪大的人,竟当场红了眼眶,恨不得这有出息又孝顺的孩子是自家的。 再看沈老汉与郑氏时,更是恼恨。 这对糊涂夫妻怎配有如此好儿孙! 沈族长声音也和善了许多:“好孩子,这事如何能怪你?快快起来,莫要在这大喜的日子里败了兴致。” 沈逾白身子挺直了些,再次深鞠一躬:“族长宽容,是我们族的大幸事。” 沈族长亲自起身上前,双手將沈逾白虚扶起来:“好孩子,你夺得案首,还有另三人过了县试,咱们族也该好好为你们庆贺,从今日起,我们族摆连摆三日流水席!” 眾人纷纷叫好。 族里十多年没人考过县试,今年一下中了四个,定要好好热闹一番。 刚刚的事顺势揭了过去,无人再提,却把沈老汉三人晾在一边。 站在最后边的罗氏喜极而泣。 为了不打搅逾白这等荣光时刻,她捂著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原本以为逾白没中县试,谁知他不仅中了,还是县案首。 她的孩子没有被病弱身子所累,比他爹当年考得还好! 在村里人忙碌准备流水席时,沈逾白扶著沈老汉回了沈家,还將其送回主屋。 沈老汉恢復后,看向沈逾白离开的背影,目光复杂。 郑氏与江氏如何惊嚇自不必说。 沈逾白吃了罗氏煮的鸡蛋面,又与他娘说了许久的话,一直到晚上终於给苏锦递了纸条。 苏锦:“怎么样?” 沈逾白:“县案首。” 苏锦高兴的瞬间跳起来。 虽然她知道沈逾白前三场一直是第一名,但得知是县案首时还是忍不住为他欢呼。 “你终於不用再担心被你爷奶打压了!” 沈逾白笑著摇摇头,提笔道:“只是通过县试罢了,还要通过府试才能被称为童生,再通过院试便是生员。” 苏锦赶紧做笔记。 大越的科举与大明有许多相似之处,比如主要考四书五经。 又比如县试府试等考试流程。 这让她们科研小组很疑惑,明明两个朝代相隔四千多年,中间还经歷了许多朝代,为什么能如此相似。 既然大越已经发展至此,为何后续王朝与大越截然不同。 第111章 该偶尔想苏姑娘展示真实的他 这种疑惑她和杨老等人一时无法想通,只能將科举先完整记录下来。 沈逾白將县试详细讲完,苏锦已经记下好几页纸。 聊完这些,沈逾白又將在村口发生的事跟苏锦说了。 苏锦真想摇著沈逾白的肩膀让他清醒一点。 沈耀宗他们这么对他,他竟然还要替郑氏受过? “你奶肯定以为你和你娘都好欺负,以后会变本加厉!” 如果不是读书人要极重名声,苏锦恨不得劝沈逾白跟他们断绝关係。 都是什么奇葩! 沈逾白又见到话语后的感嘆號。 之前他问过,苏姑娘说是为了加强语气,可见苏姑娘此时极愤怒。 沈逾白很愉悦。 他很欢喜苏姑娘为他著急为他愤懣。 提笔,写出的话语却有些委屈:“若我坐视阿奶被族长惩罚,传出去便是我不孝。” 苏锦深吸口气,並未让自己缓解,起身站在床边,抓住被子狠狠锤了几拳:“气死我了!” 动不动就是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根本不懂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別人帮著出气,被欺负的晚辈还要给长辈求情,简直要呕死人了。 沈逾白等了几个呼吸,並未收到回信,他舔了下嫣红的唇瓣。 以苏姑娘疾恶如仇的性子,不会被此事气到吧? 若为此气坏身子实在不值。 思索片刻,他又写了张字条:“族长为我出头,我若当眾为阿奶求情,就是拂了族长的好意,只能提出替阿奶受过才是两全之法。今日之事发生后,我孝顺之名会传遍十里八乡,隨之传出去的是阿爷与阿奶不慈之名。” 晚辈需孝顺长辈,长辈也需对晚辈慈爱。 往后他们再给他头上扣“不孝”的帽子,旁人就会认为定是他们不慈爱,並不会信他们的话。 很快苏锦的回信来了:“虽然有道理,但你还是好亏,族长要是真让你给郑氏受罚,你怎么办?” 沈逾白嘴角上扬。 果然是被气狠了。 此时该安她的心才是,气得狠了伤身。 “刚得县案首,风头正盛,族长必然不会当眾落我的脸面。” 將字条传送过去后,他迟疑片刻,还是决定继续將心中所想写出来:“虽其他三人也通过了县试,然我是族中最有希望往上走的人,族长必然力保。” 若他与其他三人中任意一人有矛盾,族长定会选他。 这是潜力决定的。 县案首与其他中了县试之人並不在一个地位。 这些话说出来便过於狂妄,叫旁人瞧见,定觉得他眼高於顶。 即便给苏姑娘瞧见,也有损苏姑娘对他的观感,属实不妥。 也该偶尔向苏姑娘展示真实些的他,这个度並不好把控。 字条再次传到他手上:“还是很亏,咽下这口气多难受。” 沈逾白无奈而笑。 他已將话题避开了,苏姑娘竟又转回来,还在为他不平,完全没留意到他话语中的狂妄。 如今难受的不是他,是主屋与大房。 自从被沈逾白送回来后,主屋一直没动静。 直到傍晚,眾人才发觉沈守忠和沈鸿业没有回来。 一番询问才事情原委,沈老汉急得催促沈守义赶紧带人去找。 晚上沈家湾的青壮都被喊了起来,四处找人。 找了一整夜都没见到人影。 第二天一早沈守忠带著沈鸿业回来了。 沈守忠怒气未消。 沈鸿业面如死灰,一回来就將自己关进屋子里,任凭外面怎么敲门他都不出来。 “大哥真贪心,鸿业都中了县试,他还嫌名次低了,把鸿业拉著去陈家好一通闹,那陈家是善茬吗?当场批评鸿业资质差,文章写得烂,能考中就不错了之类,把鸿业弄委屈了。” 王氏边嗑瓜子,边把自己从主屋打听到的消息讲给罗氏听。 她大儿快成亲了,瓜子是昨天去县城买的,新鲜得很,就著沈鸿业的事儿嗑,香得很。 罗氏嘆口气:“多少人中不了县试,鸿业都中了还在意名次干什么。” “你不知道?” 王氏惊讶。 罗氏傻乎乎问:“知道什么?” 王氏一拍大腿,“哎呀”一声:“鸿业放话要比逾白考得好,你猜怎么著,他连逾白隨手指点的秀清都考不过,不就丟了脸吗。” 罗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村里人知道。 很快沈鸿业与沈逾白要在县试分高低的事传遍了村子,隨之传开的是原本在副榜排行不算高的沈秀清,经过沈逾白的指点后中了县试的消息。 沈家湾人人都知道副榜是什么。 能从副榜一路衝上去,就是传奇了。 这样的传奇竟是逾白用十多天打造出来的,如何不让人激动崇拜? 本就有县案首的响亮名头,再加上这一茬,沈逾白在全村人心中的威望已经快赶上族长了,这流水席也办得更丰盛。 流水席在祠堂摆了三天,沈家湾杀了三头猪。 逢年过节才能尝点肉味的沈家湾人简直高兴得找不著北,对沈逾白夸个不停。 有些父母甚至动了让孩子拜师沈逾白的念头。 后来还是自个儿打消掉了。 逾白四月就要去考府试,哪里有空教別人,还是跟著族学里的先生们读书吧。 这个道理彩娥不懂。 她只知道读书能考科举,考中了就能天天吃肉。 这对她无疑有巨大的吸引力,便哀求沈逾白教她读书。 她虽然去不了族学,但她有中了县试的堂哥,比族学还好。 沈逾白教了几天,发现彩娥记性很好,书多读几遍就会了。 於是沈逾白教彩娥背《三字经》,以前爱睡懒觉的彩娥天一亮就起来摇头晃脑背书。 王氏起先不乐意,觉得她一个丫头迟早要嫁人,读书就是瞎耽误功夫,不如多搂点猪草回来。 说了彩娥几回都不听,又见她虽然读书,倒也没耽误干活,就由著她去了。 流水席摆完又三天,沈逾白等人要去县城拜见徐县令。 他们是在徐县令手下考中的,徐县令便相当於他们的座师。 官场极讲究这些师生关係,该有的礼节必不可少。 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的陈鸿业终於出来与他们一同前往。 只是他面容憔悴,神情萎靡,该是受了极大打击。 沈逾白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他们去时,徐县令正身穿常服给自家院子里的桂树剪枝。 沈逾白等人行了学生礼,就被徐县令带回屋子。 简单寒暄几句,徐县令就將目光落在沈逾白身上。 第112章 毛琉璃 “逾白身子如何了?” 沈逾白上前行了学生礼,恭敬道:“学生已好了些。” 徐县令状似隨意地端起茶杯:“府试规矩多,你需提前养好身子才好。” 府试规矩多,县试的规矩就不算多。 也就是沈逾白在县试不讲规矩。 虽不讲规矩,徐县令仍旧给了沈逾白县案首的殊荣,便是徐县令的宽容。 这是想与沈逾白结善缘。 沈逾白听懂其中意味,朗声道:“县尊大人宽厚,学生才侥倖靠著温补汤水撑过县试。” 见沈逾白如此上道,徐县令心中甚喜。 以沈逾白表现出的才能,往后便是中举也说不准,与之交好总归比交恶强。 只是他作为县尊,又阻挠过沈逾白报名县试,总归拉不下脸来主动热情。 既然沈逾白姿態降低了,徐县令便顺理成章地关爱晚辈:“县试本就许苦熬,若让你因为少喝一口汤而晕倒在考场上,於朝廷也是一大损失。我已挑选你们的文章整理成册,往府城递了,知州大人该看完了。” 眾人呼吸都是一窒。 旋即脸上难言喜色。 能让徐县令往府城递的,定然是他心中的好文章。 他们也算提早在知州大人面前露了脸,对接下来的府试大有裨益。 眾人齐齐谢过徐县令,又閒聊了几句,等时辰差不多了,才齐齐告辞。 沈泽在不远处等著,四人坐上牛车后,他便赶车带著四人离开县城。 徐知县待几人走后,让下人將四人送的感谢礼拿上来。 前面三人他草草看了,都是些笔墨纸砚等常规的读书人该送的礼,並不稀奇,他也不放在心上,目光落在最后一个大木箱子上。 此箱子是沈逾白送的。 箱子极重,要两个人才能抬得动,定然不是笔墨纸张之类。 徐县令不自觉就想到沈逾白在考棚里燉的羊肉汤水,心中隱隱期待起来。 沈逾白心思縝密,该看得出自己对他做的那些吃食兴致极高,或许此次送的便是吃食。 在徐县令期待的目光下,木箱子被打开,待瞧见里面的东西时,徐县令呼吸急促,將美食拋诸脑后。 竟是整整一箱子的琉璃! 此琉璃虽不够纯净,却架不住有整整一箱子的量。 里面还有沈逾白的信,言辞恳切,总结下来便是:县尊大人忙於公务,用窗纸实在费眼,將此等毛琉璃当成窗纸装在窗户上,可使屋子亮堂。 徐县令读完信,拊掌:“善!” 沈逾白竟有此等巧思! 他也顾不得什么矜持,当即命人去找了木匠来,把窗纸换成“毛琉璃”。 待换完,整间屋子都亮堂起来。 徐县令只觉光是待在屋子里就愉悦,又时常將好友们请来屋中喝茶。 待人来了,徐县令请人坐在窗下,用琉璃茶具泡茶给眾人喝。 开口便是“琉璃茶具泡茶到底更香些”,闭口又是“这屋子太亮堂也不好”。 眾人面上附和吹捧,心中已是气得咬牙切齿,憋著股劲四处打听“毛琉璃”。 凭什么徐县令用毛琉璃,他们却要用窗纸? 这一找就找到罗二舅。 一时间,罗家湾名声大噪。 若不是为了送罗松茂来沈家湾,罗二舅还捨不得从窑里出来。 將罗松茂送去沈族长家后,罗二舅钻进沈逾白的屋子,从怀里往外掏银子。 先是三个十两的银锭子,隨即是一把银生,中间夹杂著一些银瓜子。 这还不够,接著是第二把第三把,等他在怀里摸了一圈,只掏出一点碎银子后,他才停手。 此时的炕桌上堆著的银子闪著耀眼的光。 罗氏惊得问罗二舅:“二哥你发財了?” “离发財还远著吶。” 罗二舅摆摆蒲扇般的大手,止不住笑道:“最近许多人来定毛琉璃,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就不想接了,他们竟找上大哥,你说大哥的关係我能推吗?只能咬牙让他们先把钱都交了,我再慢慢烧。” “他们竟然愿意?” “不愿意的就算了唄,我一个人把这些付了钱的烧完都要到明年了。” 原本沈逾白是想自家建新屋子,將毛琉璃装上,让村里人瞧瞧,跟著去买。 后来一琢磨,又觉得不妥。 村户人家最要紧的是吃饱肚子,窗纸能用就不会钱换。 县试结束后,沈逾白该给徐县令送学生礼。 毛琉璃送给徐县令再好不过。 徐县令喜爱词藻华丽的文章,必然是个喜爱精致物件的人。 毛琉璃合他的心意。 再者,毛琉璃在县尊大人家出现,必然会引起淮安县一眾乡绅的吹捧。 毛琉璃的名声打出去,生意也就做起来了。 罗二舅喜滋滋道:“明儿逾白就要去参加府试了,我就把银子带了一半过来给逾白当盘缠。咱去外边考试,要吃得好住得好才行。” “多谢二舅。” 沈逾白应道。 “毛琉璃是你的主意,方子也是你的,就连给徐县令送礼都是你,我就干点活儿,分一半都是占你便宜了。” 罗二舅硕大的手指挠挠头,很有些不好意思。 自从那些人求上门,他才知道毛琉璃有多贵重。 “辛苦的却是二舅。” 沈逾白並不居功。 “这点辛苦算什么,別人求都求不来。往后有了毛琉璃,你和你大舅读书都够了,我供你们一直考,咱也做官去!” 罗二舅甚至生起把罗家孩子全送去启蒙的心思。 府试需两名廩生作保,罗松茂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带沈族长去拜见另一位廩生,求得那人作保。 待沈族长和罗松茂谈好,罗二舅一同离开了。 待屋子安静下来,沈逾白就將明日要去府城的事与苏锦说了。 苏锦把捲轴一收,拿著手机就准备去逛超市。 府试比县试更费脑子费身体,肯定要好好给沈逾白补补。 肉什么的不好消化,要不给他弄点燕窝之类的补品? 苏锦又怕他虚不受补。 拿不定主意,她准备给小姨打个电话问问,就见有条未读简讯。 苏锦有强迫症,不能容许任何未读消息未接电话的提示存在,立刻点开,是一个陌生的號码。 “苏锦,你没必要把我拉黑……” 后面的內容没必要再看下去,她毫不犹豫把该號码拉入黑名单,和她爸上一个號码肩並肩。 第113章 东南大学想摘桃子 本以为拉黑號码就完事了,谁知道苏锦下楼时,无意中从楼梯间的窗户看到楼下有个熟悉的人影。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几步衝到窗边。 楼下的男人虽然年纪不小,眼尾添了几条皱纹,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魅力,甚至因为岁月的洗礼,导致他多了些成熟男人的韵味。 以至於他站在宿舍楼下,不少经过的女生兴奋得红了脸。 还有大胆热情些的,甚至上前要他的微信。 围的人多了,更显得他瞩目,这也是苏锦能一眼看到他的原因。 许是有所感应,苏高驰抬头看过来,苏锦转身就往自己宿舍冲。 上楼,开门,进屋、关门一气呵成。 还好她跑得快。 下一刻,她心里又烦闷起来。 索性沈逾白还在家,拿起纸笔就给沈逾白写字条。 “我爸竟然跑到我宿舍楼下来找我,你说他想干什么?” 沈逾白:“苏姑娘与以前相比,最大的变化是苏姑娘对越史研究的进展。” 苏锦將下唇咬得发白。 她也有这个猜想,所以才毫不犹豫拉黑了苏高驰的所有联繫方式。 当沈逾白说出口时,她就知道不是自己把苏高驰想得坏了。 沈逾白那么聪明又纯良的人都觉得苏高驰有问题,难道还能有假吗? 苏锦气呼呼写道:“他感兴趣可以自己去研究啊,又没人拦著他!” 来找她干嘛。 沈逾白:“摘桃子比种桃树更便利。” 苏锦被气得鼻翼翁开,双手紧紧握成拳。 研究成果是整个小组的心血,杨老他们甚至连年都没过就在工作室加班,戴著老镜研究古籍,恨不得不吃不睡,將所有时间都在上面。 要是被人摘了桃子,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对杨老他们? 苏锦几乎是用尽力气在纸上一字一划写道:“我不会给他一点机会。” 像是在与沈逾白说,又像是对自己发誓。 沈逾白:“苏姑娘莫要与他见面,等我府试考完,可慢慢商议。” 苏锦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 沈逾白虽然单纯,但脑子是真好使,既然他想帮自己,她傻了才会拒绝。 “说好了啊,你不能反悔!” “君子一诺,重於九鼎。” 苏锦捧著这个字条看了又看,后来竟笑了起来。 再写字时,还调侃起沈逾白:“我楼下有人守著不能出去给你买好吃的了,你府试怎么办?” “那便只能儘量更早交卷。” 苏锦嘴角抽了下,这可是府试,题目肯定很难,还要更早交卷,让不让別人活了? 与沈逾白聊了半小时,苏锦再到窗边去看时,苏高驰已经离开了。 苏锦这才拿著手机下楼。 到校门口时,苏高驰的车刚离开。 东南大学。 主任办公室。 苏高驰双手垂在身侧,站在办公桌前。 他已经站了十分钟,系主任不发话,他就一动不动。 “我交代给你的任务过去多久了?” 办公桌后,系主任终於开口。 苏高驰垂下头,应道:“自从我离婚后,一直没去见苏锦,她恨我,现在我怎么给她打电话她都不接……” “我找你来是为了听你找藉口的?” 系主任打断苏高驰。 苏高驰不敢再说话。 系主任站起身,皮质的办公椅颤了下。 “江城大学最近因为越史研究出尽风头,再这么下去,明年排名时就会把我们东南大学甩到身后!” 系主任弯腰,手在桌上连著拍了好几下,以显示他的愤怒:“你作为学校的副教授,你就没想过这会给东南大学造成多大的影响?” 江城有两所985高校,一所江城大学,一所东南大学。 因为名字优势,江城大学的地位一直隱隱压东南大学半头。 不过东南大学的综合科研能力极强,偶尔也能把江城大学压下去,两家学校长年处於微妙的平衡。 隨著江城大学越史系的研究成果被公布,这种平衡隱隱有被打破的趋势。 这是东南大学上下无法容忍的。 系主任继续道:“你的好女儿苏锦集合了十一名重量级史学家、文物修復专家等,这份能量有多大?” 十一位大佬不仅在学术界地位尊崇,在各大官媒都有人脉,再加上个人科研能力强,放在苏锦的科研小组,简直就是大杀器。 再加上这些大佬们执教多年,桃李满天下,背后能撬动的力量没人能说得清。 而这种未知又强大的力量现在被苏锦所掌控,在系主任眼里,苏锦是否控制在自己手里就极为重要。 苏高驰脸色骤变。 他以为系主任让他去跟苏锦搭上线,是为了得到越史的研究成果,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越史研究小组那些成员。 “苏锦只是个学生,不可能真能指使一眾专家。” 苏高驰赶紧解释。 “组长是苏锦,握著所有资源,这就够了。” 系主任再次看向苏高驰。 “你毕竟是她爸,再恨你,她跟你也有割不断的血缘关係。只要你好好努力,肯定能父女和好。” 苏高驰苦笑。 领导不了解苏锦的脾气,他是知道的。 苏锦连他的电话都不接,根本不理他,甚至绕道走。 他连苏锦的面都没见过,更別提跟她修復父女关係。 “如何能把苏锦挖到我们东南大学,我们东南大学就拥有一个国家大力扶持的科研项目,还能挖来十一位学术圈的大牛,到时候我们东南大学完全可以排到江城大学前面。” 顿了顿,系主任才继续。 “高驰,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如果你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法搞定,今年的教授评选,我看你就不用想了。” 苏高驰猛地抬头看向系主任。 他早就该评正教授,可年年评选职称都没他。 系主任去年就暗示他,今年职称有他一个名额,现在竟然临时变卦。 真可悲。 在东南大学努力一辈子,最后竟然由苏锦一个非本校的学生来决定他是否能得到评级! 那他这些年的努力算什么? 科研成果又算什么? 一向文雅的苏高驰此时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 当年江城大学开设越史系时,他就提议过让东南大学跟上,东南大学不愿意,甚至对江城大学诸多嘲讽。 现在看到越史研究出结果了,就想挖过来好利用他们的影响力? 越史研究能在江城大学出成果,不一定能在东南大学出成果。 第114章 府试报名 县里的廩生有定额,每个廩生能作保的考生数量也有规定,此时想找两个廩生作保便极难。 三月府试才开始报名,沈族长便与罗松茂四处拜访廩生。 廩生们一听沈家湾要占用四个名额都不愿意。 名额不仅可以换来银钱,更要紧的是让求上门的人欠下大人情,以抬高自己的地位。 也因此,每个名额都是他们手里的筹码,要如何將筹码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就是他们要考虑的事。 若沈守信还活著,沈族想要四个名额很容易。 如今人都死了快十年,沈族早已没落,他们都认为给一个名额足够了。 沈族多年没人考府试,还以为找人作保只需和以前一样上门拜访,態度恭敬地请人与他们提早去府城报名。 府城四月考试,从三月初一到三月十五需报名。 隨著报名截止时间越来越近,沈族长急得满嘴的泡。 后来明白过来,就想將四人分別找四位廩生。 这时已经晚了,廩生们的作保名额都已经满了,想再找四个还有名额的廩生实属不易。 在沈族长已经急得整夜睡不著时,罗松茂带著沈族长去找了位姓周的廩生。 周廩生是这两日找到罗家村的。 为了能儘早买到毛琉璃,他竟愿意为沈族四个考生作保。 事情峰迴路转,沈族长激动不已,带著沈逾白四人与罗松茂一同去拜访周廩生。 这周廩生是府学的学生,住在府学旁边的一个小宅子里。 沈逾白等人到时,周廩生恰好回宅子。 周廩生三十来岁,是个国字脸,眉毛往下垂著,长相瞧著有些呆,一笑起来却很精明。 客套几句后,就笑呵呵看向四人:“哪位是沈逾白沈案首?” 沈逾白上前,朝著周廩生行了个学生礼,还未起身,周廩生便急忙將他扶起来,很热切道:“我看过你县试的文章,文采斐然,今日一看竟如此年轻,果然英雄出少年吶!” 沈逾白心中生出一抹异样。 头一次见面便如此热情,究竟是性格使然,还是另有原因? 沈逾白借著掩唇咳嗽,將手抽离。 眼角余光扫到周廩生神情微变,只是很快又恢復正常。 沈族长赶忙道:“逾白他癆病还未全好,但不会染给別人,得罪周廩生之处,还往您多多包容。 周廩生脸上多了些感慨:“年纪轻轻便得如此害人的病,难为你还能中县试。” 沈族长对周廩生本就感激,被他如此一说,更对他有好感。 “他自幼才思敏捷,虽被病耽搁了几年,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 周廩生笑道:“往后他必定平步青云,登高望远。” 临近府试,哪个考生都愿意听这些吉利话,何况还是从堂堂廩生嘴里说出。 一时间,沈族长等人都喜不自胜,与周廩生更亲近。 有沈族长在,作为外姓的罗松茂並未多话,可听周廩生如此夸讚沈逾白,他心中也高兴,想著回去定要催著二弟快些將毛琉璃烧好给周廩生送来。 沈逾白总算缓过劲来,对周廩生行了晚生礼,態度恭敬却不卑不亢。 周廩生当即带他们去府衙报名。 沈知行和沈秀清兴奋得面色潮红,沈鸿业神情复杂地瞧著沈逾白的背影,默默低下头。 府试也需五人互保,沈族只有四个人,剩下一人找的是罗松茂作保的考生,此时那考生与为其作保的另一位廩生还未到,他们只能在府衙等著。 这一等便是半个多时辰。 沈族长担心周廩生不满,连连赔罪。 周廩生笑呵呵地连连摆手,目光落到沈逾白身上:“我上午已与府学的先生请了假,不碍事。” 待那位考生过来,周廩生带著他们一路与衙役打招呼,畅通无阻地將他们带进礼房,笑盈盈帮他们报了名。 本想將周廩生送回去,周廩生却道:“我下午也无事可做,与罗兄一块儿还可探討一番学问。” 眾人自是不会拒绝,沈族长就带著眾人去之前定好的客栈。 到客栈一问才知道客栈见他们一直没来,就將他们定好的房间给了其他人。 沈泽恼怒不已:“我们定好的房间,你竟给別人,你们做生意怎能如此不讲信誉!” 客栈掌柜比沈泽更凶:“难不成我放著钱不挣等著你们?” 府试在即,客栈一房难求,房钱是往常的两三倍不止,客栈掌柜哪里捨得让客房空著。 况且他也不怕得罪沈泽等人,根本没好脸色。 沈泽气得要討回公道,却被罗松茂劝住。 “府试在即,莫要与此等见利忘义之人多做纠缠。” 沈泽便是一肚子气,也只能忍下来。 赶著牛车在府城找了好几家客栈,都没空房间。 沈族长刚放下的心又纠起来。 沈家湾离府城远,总不能让考生们来回折腾。 在眾人忧心忡忡时,周廩生笑道:“诸位若不嫌弃,可去寒舍將就些时日。” 眾人均是一喜,沈族长却连声道:“岂敢叨扰周廩生?” 周廩生不以为然:“宅子空著也是空著,我与罗兄聊得甚是投缘,也想与沈案首结个善缘,若你们嫌弃寒舍破败,便当我没说。” 话说到这儿,再拒绝便是不知好歹了。 沈族长感激著答应下来,带著沈逾白等人又去了周廩生的小院子。 这院子一共三间厢房,周廩生住一间,剩下的两间住他们也够了。 沈族长道:“逾白身子弱,夜间会咳嗽,他单独住一间,我们剩下的人挤一间。” 之前考县试,沈逾白为了不影响他们睡觉,晚上去屋外咳嗽。 所以对此次屋子的分配,大家都没意见。 送走罗松茂,眾人铺床收拾时,沈族长拿了银钱给周廩生送房钱。 站在窗边,沈逾白看到周廩生將钱袋子推了回去,並怒气冲冲说著什么。 他眸光微闪。 將窗户关上后,拿出捲轴,將周廩生的事说了。 苏锦:“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沈逾白半垂著眼帘,提笔的手顿了下。 好得过了头,便显得蹊蹺。 “其他廩生已经没了名额,他却还留著至少四个名额。” 苏锦看著字条,也察觉到不对。 “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他的四个名额是特意给你们留的?” 第115章 我可以不做好人吗? 沈逾白不禁露出一个笑容。 苏姑娘一点就透。 下一刻,眼中却闪过一抹寒芒。 以周廩生在府衙表现出的好人缘,定然有许多人找他作保,还留下四个名额便极不合理。 作保完,另一位廩生被送回家,若不是周廩生开口想与大舅閒敘一番,大舅必然也回家了,不会跟著去找客栈。 仿佛在等著他们找不到住处,顺口提出让眾人来他的屋子居住。 若是相熟之人如此做定然是帮了大忙,周廩生与他们却是头一次相见。 明明是他们求著周廩生作保,如今却是周廩生比他们更热情,实在不合常理。 思索间,苏锦的字条再次来了:“你准备怎么办?” 沈逾白並不隱瞒苏锦:“在不知他的真实目的以前,静观其变为好。” 苏锦安慰他:“往好处想,也许是你想多了,他实际就是一个好人,刚好手上留了四个名额,又看你们找不到住的地方才让你们来住的呢?” 安慰完,自己都觉得破绽太多了。 苏锦又找补了一句:“万一他后续没动作,那咱们就冤枉他了。最重要的是,他做的事虽然处处奇怪,但他確实帮你们解决了现在的困难。” 沈逾白:“苏姑娘觉得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 苏锦:“没有啊。” 她还不了解沈逾白吗,怎么会那么想他。 沈逾白:“苏姑娘的意思我明白,周廩生帮了我们这么多,我却住在他的屋子里猜忌他,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苏锦一时有些懵。 她刚刚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不对,是沈逾白误会了! 苏锦赶紧道:“你的怀疑很对啊,防患於未然才能让自己免受挫折灾难嘛。” 沈逾白:“苏姑娘真是这么想?我可以揣测他人?” 苏锦不疑有他:“当然可以啊,什么都不想才危险,咱们不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我也会怀疑別人某句话某个行为是不是有別的意思。你就是对自我要求过高,才会觉得有一点带恶意的想法都是错的。” 四月的天已不算冷,屋子里的沈逾白只著一件单衣,胳膊因写字微微上抬,衣服顺著划到手肘处,露出一节苍白的胳膊。 同样苍白却俊美的脸上,一双黑眸如深潭般望不到底。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笔下略带委屈与小心翼翼的文字。 沈逾白:“我可以不当一个单纯的好人吗?” 苏锦好像看到路边正被淋雨的可怜小狗,正在用可怜的眼神哀求她。 瞬间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毫不犹豫答应他:“你做你自己就好,不要让任何人欺负!” 他坏点才好,看沈家人和陈家还敢不敢打他的主意! 想到沈逾白遇到的那些糟心事,她恨不得替他狠狠把那些人骂回去。 他们怎么忍心这么对沈逾白! 沈逾白脸上带了抹意味不明的笑,文字依旧温软:“我听苏姑娘的。” 苏锦觉得自己在膨胀,好像瞬间长成参天大树,为沈逾白这棵小幼苗遮风挡雨。 这一刻,她责任感爆棚。 她很有必要教教沈逾白什么叫不亏待自己。 为了让沈逾白用最短的时间学会,她將自己反击刘蕾等人的例子一一列举出来,最后总结:“那些人都是欺软怕硬,一旦知道你不好惹,他们以后就不敢欺负你了。” 沈逾白轻抚纸条上的字,低声呢喃:“你这算是答应我可以做好人了。” 四月的天不冷不热,正是约四五好友踏青的好时候。 年轻的学子们却被困在屋子里背书做文章,实在有负春光。 沈秀清背完一篇文章,还被沈逾白要求讲出文章好在何处。 只有16岁的他眉头紧锁,面容枯槁。 “知州大人是北方人,成德十一年二甲进士,却擅长骑射,曾领兵打过仗,为人豪爽,喜大气磅礴的文章。你们若想投其所好,可提前多做练习。” 沈逾白一开口讲这些,沈秀清便一扫疲態,巴巴往沈逾白身边凑。 县试他就是听了这些才被沈逾白带著考过的,他迫切希望沈逾白也能带著他考过府试。 沈知行也是立刻放下书本,专心听沈逾白讲这些。 沈鸿业语气极冲:“你如何知晓这些?” “若你多出门走走,便能听到府城许多老百姓都在传颂这位知州大人的事跡。” 沈逾白反唇相讥。 最近他每每吃完饭都要出去走半个时辰,一来是为了消食锻链身子,二来便是为了听百姓讲这些事。 这位知州大人官声极好,也是做实事之人,虽只来建康府五年,却將建康府打理得极好,百姓富足了,便会传颂官员美名。 被噎回来,沈鸿业气呼呼推开门,大步离开。 沈秀清想喊,却被沈知行拉住:“別理他,整天板著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对他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 “可逾白哥在给咱们开小灶,他不听怎么能行?” 沈秀清急道。 “人家自己不乐意听,你还能逼著不成?” 沈知行嘲讽。 他自认是沈逾白的至交好友,自是与沈逾白站一边,沈鸿业明显就是无理取闹,他可不惯著。 沈秀清深深嘆口气:“他这样不听逾白哥开小灶,到考试时怎么办。”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文风,有些人为了迎合主考官的喜好强行改变文风,文章反而落了个四不像,不如坚持写自己所长,只要写得好,照样被取。” 沈逾白淡淡道。 沈秀清用力点头,又巴巴看向沈逾白。 反正他自己的文风一塌糊涂,不如迎合主考官。 沈知行因为文风固定,如今想要改变文风颇为不易,便问沈逾白:“你会如何选?” “我读过知州大人的许多文章,也將他点了的考生程文都看过,既知他的喜好,何必捨近求远。” 意思是他会按照知州大人的喜好来写文章。 沈知行便不再犹豫:“我这些天也改改文风。” 沈逾白都要改变文风,他自己还坚持个什么劲。 跟著沈逾白走准没错! 见两人都答应,沈逾白在纸上写下三道题目。 “这是我根据知州大人的风格出的题,先按照题目写三篇文章练手,再进行改进。” 第116章 这是私自夹带 沈知行倒兴致勃勃地接过了考题,可苦了沈秀清,早上已写了一篇,如今还要写三篇。 三人做文章之事按下不提,沈鸿业独自衝出院子后,却遇上了他爹沈守忠和姑父陈序。 为了能让四位考生能从容些,沈族长一早便决定报完名就在府城住下,让他们安心备考。 府城开销大,族里只管考生与送考之人的销。 族长是必要来的,沈泽需赶牛车,对府城也熟悉,送考两人也就定下了。 若其他人想送考,需得自掏腰包。 沈守忠哪里捨得掏这么大一笔销,府试便没来。 可是今日他跟陈序守在院子外等沈鸿业,还將沈鸿业带到陈序所住的客栈房间。 此次县试,陈序也中了。 有陈县令在,他们很容易找到两个廩生作保,早早便在府城客栈住下。 陈序与堂哥同住一屋,其堂哥见他们过来,便將房间让给三人。 沈守忠千恩万谢把人送走,又四处张望,確认外头没人偷听才將门窗都关上,这才回了屋子。 沈鸿业终於有空將自己的疑惑问出口:“爹怎么来府城了?” “当然是有要紧的事找你。” 沈守忠简单应了一句,与陈序对视一眼,伸手入怀里,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握了什么东西,赶紧塞到沈鸿业手上。 沈鸿业低头看去,就见手心多了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册子,翻开,里面密密麻麻写著如苍蝇般大小的字。 沈鸿业浑身一哆嗦,手上的东西灼人得很,他几乎是瞬间丟到桌子上,满脸惶恐。 “小声点!”陈序恼怒地瞪沈鸿业,语气极愤怒。 沈守忠赶紧按住沈鸿业的肩膀,目光透著亮光:“只要有了这个,你的府试就能稳过。” 沈鸿业惊恐地看向沈守忠:“爹……这是私自夹带,被抓住这辈子便再无法参加科考了!” 作为朝廷选拔人才的重要途径,科举考试是重中之重,最须防的就是舞弊。 一旦被抓住,考生便是一个终身不取的后果。 即便有的考生有功名在身,也会被取消功名,成为白身。 就连其余互保的四人也会被连坐,便是你再才华横溢,俱是不取。 也因此,互保的五人需得知根知底,品行好,不会行此等事才可。 沈守忠心中也有瞬间的犹豫,可转瞬就將之拋诸脑后:“这是用老鼠须抄写的,字小,册子也小,隨意塞到何处便能夹带进去。” 沈鸿业脸色白得没了一丝血色:“那些搜子浑身上下都要搜,根本藏不住。” 县试时,他们连衣服都脱了,考篮里的东西都被倒出来一一检查过,如何能夹带。 陈序目光落在沈鸿业的头顶:“藏於发中,我们再打点一二,那些搜子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守忠也赶紧劝说:“你姑父也有。” 陈序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个同样的小册子,在沈鸿业眼前晃了晃,凑近沈鸿业,將声音压得极低:“我们陈家参加复试的考生人手一本,家中长辈已经打好招呼,该打点的也打点好了。” 沈守忠接著劝道:“是你亲姑父才带上你,若换了旁人,你便是求上门人家也不会搭理。” 沈鸿业又急又怕:“我不敢,爹,我可以靠自己考府试……” 一句话还未说完,沈守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气道:“別给我胡扯!” 陈序神情不愉:“小声些。” 怕外人听不见么。 沈守忠一顿,声音隨之压下来,怒气却丝毫不减:“若不是有陈县令的招呼,你以为自己能中县试?有人护著才拿了个末尾的名次,竟还想中府试!” 沈鸿业羞愤不已。 沈守忠並未停下,而是继续道:“咱家所有的银钱都为你铺了路,为的就是你能中童生,往后再慢慢考秀才公,你莫要给我使什么性子。” 沈鸿业心一直往下沉,看向他爹的双眼一点点被痛苦侵占。 “机会难得,这次我们陈家的人都会考过府试,往后便不会有人如此打点了。” 陈序在一旁不咸不淡插了句嘴。 沈守忠態度更强硬,双眼怒瞪沈鸿业:“你下回还想从县试开始考吗?” 大越朝过了县试与府试,便是童生,再通过院试就是生员,也就是老百姓俗称的秀才。 成了童生,往后再考秀才,只用考院试。 若未取得童生的功名,往后还要从县试开始考。 沈鸿业好不容易才过了县试,沈守忠定要让他这次过了府试才甘心。 生活在沈族这样的宗族里,从小便被灌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思想,对读书科举有超乎常人的执著。 整个族的孩子到了启蒙的年纪都要参加族学考试,以选出聪慧之人入学,之后便能一直读到十八岁。 后续若能抓住,便是平步青云。 聪慧之人生在这等宗族是极幸运的事。 可对於平庸之人来说却是极大的痛苦。 沈守忠便是那痛苦的平庸之人,他小小年纪便要去割猪草餵鸡时,三弟舒服地坐在教室里读书识字。 春耕秋收他要跟著下地,被晒得脱皮、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时,三弟在教室里读书。 待到三弟一路科考,被族里人夸讚时,他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被蚊虫咬得两条小腿没一处好肉。 那时他便暗暗决定,自己没法考科举,定要让儿子考上功名。 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定然不能错过。 沈鸿业痛苦地低下头,实在不愿再听他爹往他胸口捅刀子,一把抓住被丟到桌上的小册子,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 被留在身后的沈守忠轻声嘀咕一句:“以后我也是童生爹了。” 陈序满是不屑神情的脸上,又多了一抹期待和得意。 临近中午,沈逾白的三篇文章已经写完,正自行修改雕琢,沈知行正写第二篇,沈秀清还在揪头髮。 门被推开,三人齐齐抬头看去,就见沈鸿业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 沈逾白察觉出不对,將手中毫笔轻轻放下,问他:“遇到何事了?” 沈鸿业询著声音看过来,一双眼珠子间或转动一下,再移开视线,深一脚浅一脚地去炕上躺下。 沈秀清过去想摸下他额头,沈鸿业却如受惊的野兽般拍开他的手,咆哮道:“別碰我!” 第117章 准备入场 沈秀清被嚇得一个激灵,赶忙解释:“我只是想看看鸿业哥是不是发热了,马上要参加府试了,需得把身子养好。” 沈知行为沈秀清打抱不平:“都是男子,摸一下又不吃亏,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沈鸿业涨红著脸,乾脆躺下,用被子將自己从头到脚裹成蛹。 沈知行恼火地拉住沈秀清:“別理他,我们继续写文章。” 沈秀清也不敢再惹沈鸿业,赶紧收心继续愁眉苦脸挤文章。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沈逾白狭长的眸子微眯。 之前沈鸿业虽是气得跑出去,却完全不是这等状態。 好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嚇,又好似极痛苦。 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沈鸿业这一躺下,连午饭都不愿吃。 沈族长让沈泽去请大夫时,沈鸿业才起身说自己没事。 下午看书时始终神游天外。 夜间,沈逾白打开门出去时,却见沈鸿业正站在院中对著弦月想著什么。 沈逾白脚尖往他身边一转,走到离他只有三四步时停下。 朝著沈鸿业伸出手,沈鸿业低头看去,沈逾白手心是一块长条形的黝黑东西。 “拿去吃吧。” 沈逾白平淡开口。 沈鸿业嗤笑一声:“见都没见过,谁知道是什么东西。” 沈逾白不与他多话,將东西往沈鸿业身边拋过来,沈鸿业身子比脑子快,待反应过来,双手竟捧著那丑陋玩意。 他心中懊恼。 怎的又在沈逾白面前落了脸。 沈逾白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神情如何,丟下一句:“此乃巧克力,若你怕吃,可带给彩娥。” “我还能怕你毒死我不成!” 沈鸿业羞恼地辩驳一句,將“巧克力”塞进嘴里咬了一大口,便挑衅地看向沈逾白:“被你如此宝贝,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物,原来这么难……” 话到这儿便顿住了。 那小块巧克力丝滑地在舌尖滚动,甜而不腻,让他下意识闭了嘴细细品味,又看向手中丑陋的巧克力。 再抬头,他不自在地看向別处:“你这是从何而来?” 沈逾白道:“仙子所赐。” 沈鸿业气恼:“不想说便不说,何必用如此烂的藉口敷衍於我?!” 沈逾白並不多解释,转身离开。 月光洒在他的背上,將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沈鸿业捏紧手里的巧克力,大声喊了句“逾白”。 沈逾白站定,回过头,神情自然:“嗯?” 沈鸿业张了张嘴,胸口好像被那个小册子绑住,叫他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觉得自己能在举业走多远?” 沈逾白转过身,静静看著他,郑重道:“状元及第。” 沈鸿业嗤笑一声:“大言不惭,三叔也不过是二甲进士。” 三叔当年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 他们这些人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只是在瞧见对面无波无喜的沈逾白时,笑容不自觉顿住。 沈逾白穿著月发白的长衫,在月光的照耀下,整个人的身侧好似有莹莹之光流动。 “有很重要的事等我去做。” 沈逾白轻轻应了句后,缓缓一笑:“唯有状元及第才能给我阶梯往上爬。” 没有背景的寒门子弟在官场犹如无根浮萍,想要出头,只能用耀眼到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功名来生出根须,狠狠扎进朝廷的土里生长、壮大。 沈鸿业呆立原地,看著沈逾白离开却无法说出一句话。 沈逾白三人每天三篇文章,一直到府试前一天才停下,吃了午饭便早早睡下。 翌日子时(凌晨一点),四人便被老族长喊起床,將考篮等一应用品检查一遍后,敲开了周廩生的门。 沈族长颇为羞愧:“打搅周廩生歇息了。” 这些日子借住在周廩生的宅子里,本想给房租,周廩生不肯收,他们只能每日多煮些饭菜,请周廩生一同吃。 可这也不够还周廩生让他们住在此处的人情,如今又因要赶考搅了周廩生的清梦,他更是愧疚不已。 周廩生笑著摆摆手:“无妨,府试考生多,本就该去得早。考试时廩生们总要熬夜,习惯了。” 说完,將一个长条形木盒递到沈逾白眼前:“这是我府试时用过的毫笔,过了院试后我一直保存,今日赠与你,望你能再夺一个案首!” “毫笔对先生来说意义非凡,学生不敢夺爱。” 沈逾白垂眸。 周廩生笑道:“不过討个好彩头,不是什么值钱物件。” 见他言辞恳切,沈逾白不再推辞,收下后行了学生礼。 掐在此时,沈勇赶著牛车將罗松茂等人送过来。 昨晚罗松茂便来了府城,与他作保的另外一个考生住在客栈。 大家匯合后,沈泽煮的疙瘩汤已经熟了。 眾人吃得热乎乎后,坐著牛车往考棚方向赶。 府城的考棚建在离府衙不远处,离周廩生的宅子只隔了三条街,可路上行人实在过多,挤得他们的牛车寸步难行。 参加县试考试的只有几百號人,参加府试的却有上千人。 除了考生,还有送考的人,加在一块儿便是几千人,將进入考棚的路挤得满满当当。 为了赶上入场时间,他们只得下了牛车,与人群一块儿挤。 沈知行一手提著自己的考篮,一手提著沈逾白的考篮,一马当先往前挤。 两个考篮的威力极大,生生將前面的人挤到一旁,身后的沈勇和沈泽立刻跟上將人分开,將考生们和两位作保的廩生护著往前。 “都跟上,莫要掉队!” 沈知行回头大声呼喊,可人潮实在嘈杂,后面的人根本听不清。 他往前横衝直撞,后面的队伍跟不上竟齐齐掉队。 待他挤到考棚门口,欣喜地回头呼喊“到了”时,惊得瞪大眼。 人呢? 跟在他身后那么多族人呢? 沈知行鼓起一口气,就考篮往腋下用力夹紧。 刚刚被他挤过的前排的人纷纷倒抽口凉气,惊恐地看著他又逆著人群往后挤。 瞬间那些人怒骂起来。 可惜这等骂声被四周的嘈杂吞没,一点没漏进沈知行的耳朵里。 待沈知行找到沈逾白等人时,忍不住道:“你们怎么不跟紧我?” 沈泽没好气道:“你也不看看自己跑得有多快!” 眾人齐齐点头。 沈知行很大度道:“算了,我再带你们冲一次,这次你们快些,逾白你若走不动,就找个身强体壮的人背你。” 身强体壮自是指的沈勇和沈泽。 至於沈族长? 在后面看牛车呢。 沈逾白深吸口气,苍白的双颊生出两抹陀红。 他浑身冒汗,勉强道:“我没事。” 见他真没事,沈知行这次便带著他们一路挤过去。 第118章 看你一会儿还如何傲气! 考棚最外围设置木柵栏,唯有考生与作保的廩生可通过。 沈泽和沈勇瞧著拥挤的人群不放心,叮嘱沈知行等人:“护好逾白!” 沈知行仍旧领头,沈秀清和沈鸿业立於沈逾白左右,將他护著涌到柵栏口。 信息核对后,几人进了柵栏门后是一个比县试大许多的广场空地。 罗松茂扶正被挤歪了的帽子,平缓了心绪才与才整理好衣服的周廩生一同去拜见主考知州大人。 沈知行等人气喘吁吁,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在地上坐了一圈,沈逾白是最轻鬆的,不过大家都坐下,他便也跟著一同坐下了。 夜间的凉风一吹,刚刚因拥挤出的一身汗便如凉水,冷得人直打哆嗦。 沈知行颇懊恼:“早知道如此拥挤,该多备套乾净衣服换上。” 这次来参加的眾人全是头一次参加府试,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自是想不到。 唯一参与过的沈族长倒是说了府试人多,会很挤,他们也没料到会这般挤。 “堂堂淮安县案首竟坐在地上,简直有辱斯文。” 一声嘲弄响起,沈逾白等人循声看去,就见陈序等几个参加府试的陈家人正站在不远处。 这几日晴空万里,月亮繁星格外亮,再加上四周掛满的灯笼,將不远处的陈家讥誚的神情毫无遮掩地展示在眾人眼前。 四周的考生听到“淮安县案首”的名头,纷纷將目光投过来,在地上坐著的几人身上一一扫过。 一县案首竟就在这几人当中? 参加府试的人虽多,每个县的县案首只有一人,光这一名头便是终生的殊荣。 得知淮安县案首竟坐在地上,有些人艷羡其豁达不拘一格,也有人不屑其不顾仪容。 瞧见四周人的反应,陈序等人颇得意。 今日要的便是让沈逾白丟了脸面。 他一个农户子弟,还是个病秧子,凭什么压他们一头? 沈知行半点不忍:“你们如此能耐,怎的不见拿下县案首?” 陈家人齐齐脸色一变。 陈序反唇相讥:“不过靠著溜须拍马夺得的案首,有何好稀奇。 陈家另外两名考生均是嘲笑出声。 县试过后,县尊大人会將前五十名的程文张贴出来,以供考生们察看。 最重要的自是沈逾白这个县案首的程文。 其他人按照名次七张排成一行,整整七列。 而沈逾白的程文在最上方的中间位置,独自站一行,仿若是將其他人都踩在脚下。 这本是淮安县的传统,为的就是凸显县案首的殊荣,可这却让陈序难以接受。 被他瞧不起的沈家人,竟踩在他的头上! 不只他,陈家其他人也都难受得紧,他爹更是在家里发了很大的脾气。 他特意瞧过沈逾白的文章,不过尔尔。 四周围观的人看沈逾白等人便多了几分鄙夷。 原来这县案首是如此得来。 陈家三人俱是得意起来。 沈知行气得起身便要与他们理论,却被沈逾白拦住。 沈知行急道:“不能任由他们如此羞辱你!” 读书人的名声若是毁了,前途也就毁了。 沈秀清也攥紧拳头:“他们不过是嫉妒逾白哥。” 见两人气恼的模样,沈逾白笑了下:“何必与他们白费口舌,若觉得徐县令因我文章溜须拍马点了我为县案首,便是徇私舞弊,你们大可上告。” 最后几句话是对著陈家人说的。 陈序等人脸色僵住。 他们只顾著羞辱沈逾白,却忘了此番话却是得罪了徐县令。 一时间,他们訥訥不敢言。 反倒是围观之人回过味来,再看陈家几人时,更带了几分嘲弄。 还以为他们果真是才华远超县案首,才藉机发难,谁知却不是县案首一招之敌。 论巧思、口才、气度,这三人与那县案首完全无法相提並论,竟还不自量力地挑衅,不过是给大家增添笑料罢了。 有人更是嗤笑出声。 陈序死死盯著沈逾白,似想到什么,目光又移到一旁拘谨地低头拢紧袖子的沈鸿业,冷哼一声,走远了几步。 龙门被打开,多名衙役提著灯笼出来,最后出来的是位身穿官服的中年消瘦男子。 男子侧身对衙役们点头,一提灯衙役上前,大声呼喝:“五十名考生为一队,搜查入场!” 在衙役们的引领下,第一队五十人很快排好。 府试比县试的搜查更严格,考篮中带的水、口粮都会检查,若是带的现成的烙饼,也要一点点掰碎,看是否有夹带。 衣物自不必说,头髮也需拆散查看。 若能查出有夹带,搜子们能得二两赏银,因此格外卖力。 不少被搜检的考生都恼怒不已,心中暗骂“有辱斯文”。 想要夺得功名,即便再不甘心,也要忍受这等毫无尊严的时刻。 沈逾白一行人排在第四队,沈鸿业也站在末尾,瞧见这等阵仗,浑身战慄,额头直冒冷汗。 沈秀清发现异常,关心询问:“鸿业哥你怎么了?” 沈鸿业如同受惊的鵪鶉,整个人哆嗦了下,在无人留意的角度用手用力掐著自己的大腿,乾巴巴道:“没什么。” 沈秀清就安慰他:“虽搜检严格了些,但咱们又没夹带,很快就搜检完了。” 沈知行也难得说了句:“大家都是如此进场,不用太在意。” 沈鸿业含糊地应下,慌乱的目光便看向陈序所在的方向。 好巧不巧,陈序一行人的队伍就在沈逾白等人旁边。 陈序对沈鸿业一笑,又得意地看向沈逾白,却见沈逾白脊樑挺拔,目视前方,好似完全不將他放在眼里。 陈序心中恼怒,心中愤恨:“看你一会儿还如何傲气!” 很快轮到沈逾白这一队,搜子们上前,领队的衙役便大声道:“此队若有县试前十名,可到队伍前面来。” 沈逾白、沈知行与其他两人便上前,让其验明正身。 衙役缓和了脸色:“竟还有淮安县的案首?” 站在门口的官服男子看过来,对沈逾白点了下头,沈逾白拱手作揖,又应了衙役的话。 衙役语气更温和了几分:“你们可提堂座號,到左侧站定吧。” 所谓“提堂座號”,实际是各县前十名受到优待,不用与其他眾多考生一同挤著,与之打交道的衙役態度都会好些。 第119章 夹带小抄? 在一眾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几人站到了左侧人少的队伍里。 此队的搜子不止態度好,连搜检的动作都轻柔许多。 衣服虽也都要脱,却只是简单看一番,就让其穿上,考篮的东西检查完还会帮忙放好。 与之相反的,便是其他队伍。 陈序的考篮被搜子提起,直接往地上一倒,装著乾粮的袋子没扎紧,此时便散落一地。 那搜子还不罢休,拿起乾粮掰成碎末。 陈序恼怒阻拦,搜子乾脆道:“你若接受不了,大可不考。” 陈序气红了眼,指著沈逾白便问:“为何不如此对他?” 搜子嗤笑一声:“那是县案首,往后要当官老爷的,你若有本事,也考个案首出来,就不用我们如此费力检查。” 这话是真真踩在了陈序的痛处,他几乎是怒不可遏。 尤其是看到搜子们嘲讽的眼神时,他简直丧失理智。 不过是个小吏,竟如此囂张。 还有那沈逾白,此刻定很得意吧? 他抬手便指向沈逾白:“我亲眼见到他夹带小抄,你们搜不搜?” 隨著话音落下,所有人齐齐往这边看过来。 夹带小抄? 那岂不是舞弊? 考场舞弊终生不得再参加科考,与之互结的另外四人也要被连坐,取消考试资格。 若真查明了,另外四人就惨了。 一时间,广场安静下来。 这等事已不是小吏能做主的,领头的衙役上前对穿官服的男子行礼后,將事情稟告一番,並请示该如何操作。 沈逾白此时才知那官员竟是同知,姓曹。 曹同知双手背在身后,悠悠问道:“可有搜过?” 衙役恭敬道:“已经搜过了,没有异常。” “不可能!我亲眼瞧见他带了小抄!你们若是查不出来,便是你们失职!” 陈序对著衙役高呼。 对官员他定不敢大呼小叫,可如今他逼迫的只是小吏,他们能奈他何! 陈家另外两人有些懵,不是该由搜子们从沈鸿业身上搜出小抄,再將沈逾白连坐吗。 小抄根本不在沈逾白身上,逼著搜子重新搜做什么? 该揭露沈鸿业才是。 不过陈序已经发难,他们肯定要紧隨其后,两人当即附和,顿时引起不少考生的支持。 一时间竟群情激奋起来。 十年寒窗苦读,为的便是参加科考,以期能一飞冲天。 若有人作弊,便是断了他们的路,抢了他们的功名,如何能忍。 必要让曹同知给个公道! 沈鸿业慌得双腿发软,若不是沈秀清及时扶著他,怕是他当场就要瘫坐在地。 另一个与他们互结的考生也是惶恐得不知双手往哪儿放。 急促的大鼓声响起,衙役们高呼“肃静”,场中才安静下来。 曹同知这才开口:“搜子已查过,他並未私自夹带。” 面对比大伯品阶还高的曹同知,陈序不敢造次,还行了学生礼:“许是他藏得隱秘,又或是交於同伴私藏。” 曹同知心中恼怒,恨不能当场取消陈序的考试资格。 这小子今日是要將他的计划破坏殆尽! 僵持之中,沈逾白上前一步,拱手对曹同知行礼,朗声道:“为证明学生的清白,再搜一遍就是。” 曹同知急忙道:“你可是知州大人看中的考生,必定才华横溢,又何必行那作弊之事?定然是受了他人诬陷!” 陈序脸色一白。 沈逾白竟受到了知州大人的赏识,难怪曹同知偏帮他。 难道今日就让他如此逃脱了吗? 不,便是知州大人也无法维护考场作弊! 这么多考生在场,谁担得起责任? 陈序又变得期待起来。 沈知行一喜,有知州大人撑腰,看陈序还如何污衊逾白! 只是下一刻,便听沈逾白道:“知州大人看重学生,学生更不敢辱没了知州大人的名声。” 沈知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脖子如同卡壳一般,挪一点,顿一下,终於还是看向站在他前面的沈逾白。 却听沈逾白继续道:“学生並未行那夹带之事,並不怕被搜查。只是学生也有一身风骨,並不想被人凭白诬陷,还请同知大人做主,若未查出学生有夹带,便该对陈序等人以诬陷与阻碍科举论处。” 陈序等三人皆是慌乱,其中一人当即道:“此事是陈序一人所为,与我们无关。” 另一人虽没开口,也是往后退了两步,与陈序拉开了些距离。 陈序不敢置信:“你们……” 他们可是堂兄弟,这种时候竟然背弃他? 那两人赶紧別过头,装作看不见。 曹同知神色微霽,又问陈序:“你可还坚持告发?” 陈序气急败坏道:“告!” 曹同知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怒气。 他都已经说了沈逾白是知州大人看重的考生,这名告状考生竟不顾知州大人的脸面? 简直榆木脑袋! 他哪来知道陈序早就十拿九稳。 沈逾白的话嚇不到他,那个小册子是他亲手交给沈鸿业的,虽然不会直接从沈逾白身上搜出来,可从沈鸿业身上搜出来,沈逾白照样考不成府试。 他怕什么。 扭头看向沈鸿业,却见沈鸿业正对上他这边,满脸惊恐。 陈序心中暗喜。 果然沈鸿业带了小抄。 沈逾白就等当著上千名考生的面被赶出考场吧! 想到那个场面,陈序已经由气恼转为期待与喜悦。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沈逾白那狼狈不堪的下场了。 曹同知知道推不过去,只得咬牙道:“搜,仔细搜!” 沈逾白见刚刚搜过他的搜子再次朝他走来,沈逾白又对曹同知行了学生礼,朗声道:“为了公平起见,请换一位搜子。” 眾多考生心思活泛起来。 这是怕往后有人说刚刚的搜子与他有勾结,特意要求换人搜。 曹同知脸色更冷,看向沈逾白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不善。 沈逾白並不在意,挺拔地站在原地。 曹同知咬牙,大声道:“换人搜他,还有与他互结四人也仔细了搜!” 立刻换了新的搜子朝著沈逾白走去。 还有搜子要朝著沈鸿业等人走去时,沈逾白眸光微闪。 当著所有考生的面,这几个搜子极认真仔细,毫无死角。 当著所有人的面,搜查结果——没有夹带。 陈序状若疯癲,连连摇头:“不可能,我明明……” 后面的话没说完,他就看向沈鸿业。 第120章 我大伯是县令! 此刻的沈鸿业看向他的目光已然变成绝望,还有完全无法掩饰的侥倖。 陈序似被一道雷击中。 沈鸿业根本没有將他给的小抄带入考场! 沈逾白丝毫不给他多话的机会,转身对曹同知行礼,朗声道:“学生出身贫寒,无权无势,寒窗十年,各种艰辛学生並不想赘敘,侥倖县试得了案首,县尊大人怜我们读书不已,將中县试五十人程文抄写上呈知州大人。” 他始终弯腰,保持行礼的姿势,继续道:“今日被当眾污衊羞辱至此,还请大人为学生主持公道!” 隨著考生陆续入场,此时广场上已站满了人,其中不乏农户子弟。 读书所需销极大,农户人家想要供出一个,需得全家拼尽全力。 而同样出身的沈逾白因无背景靠山,便被人如此污衊羞辱,他们如何能不愤恨。 一时间群情激昂,纷纷要求曹同知严惩陈序等人。 曹同知恨透了陈序。 他极力將沈逾白与崔明启绑定,这叫陈序的考生闹一场,沈逾白当著所有人的面和崔明启摘了个乾净。 “来人,將构陷之人抓起来!” 陈序大惊失色,赶忙喊道:“同知大人,学生是为了肃正考场风纪,並未犯错啊!” 曹同知一声冷哼:“到如今还不知悔改,你诬陷他人,扰乱考场,定要严惩以安眾考生之心。” 此番话立刻引来一片叫好声。 陈序惊恐不已,眼见两个衙役朝他走来,情急之下大呼:“我大伯陈和同乃是竹谿县县令,是同知大人的同僚,大人放过我吧!” 此时刚好眾人安静下来,他的声音格外响亮,这一声立刻传入大部分人耳中。 场中再次譁然。 沈逾白启唇,吐出两个恶毒无比的字:“蠢货。” 下一瞬,他已敛了神情。 曹同知一甩衣袖,怒声道:“你们身为陈县令的族人,不恪守本分,竟打著他的旗號胡作非为,今日本官若不严惩,往后还不知尔等做出何等恶事。来啊,將他与陈家参考之人一併拿下!” 陈序腿一软,直接瘫坐地上,裤子渐渐湿了,散发阵阵异味。 竟是直接尿裤子了。 其他两个陈家人气得擼起袖子对著他便是一顿猛锤。 若不是衙役將几人拉开,陈序一口牙怕是都保不住。 待人被拖下去,场中对著曹同知连连叫好,纷纷夸讚曹同知刚正,不偏袒官宦子弟。 曹同知强忍心中愤恨,做出凌然之態,让搜子们抓紧搜查。 只是目光往沈逾白身上扫了好几眼,心中憋闷。 他在官场混跡多年,竟在一个少年身上吃了亏,如何能爽快。 那陈序如此愚蠢,竟就敢攀咬沈逾白,被抓也不冤。 若陈序没將陈和同抖出来,待府试结束陈和同求上门,他卖个人情將人放了,此事也就了了。 如今他若不严惩陈序等人,如何能服眾。 曹同知目光又扫向沈逾白,眸光更深沉。 若旁人遇到被攀咬,为了能得借崔明启的势,必然將扯崔明启的大旗。沈逾白却主动与崔明启撇清关係,定然是察觉了什么。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机,若放任他成长,岂不是养虎为患? 既已得罪了,那就將其彻底按死,让他再无出头之日! 曹同知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捏紧,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察觉一道目光若有似无的打量,沈逾白故作不知。 这位曹同知是衝著知州大人去的。 他沈逾白不过是被当成刺向知州大人的一把刀罢了。 只是不知这位同知大人到底会如何做。 定然不会如陈序那般手段拙劣。 想到陈序,沈逾白侧头看向沈鸿业,正对上沈鸿业看向他的双目。 一向与他相爭的沈鸿业,难得地对他点了下头。 沈逾白顿了下,回以点头示意。 那日沈鸿业回来后魂不守舍,他送了巧克力,又与沈鸿业谈了番鸿愿,半夜沈鸿业將他喊醒,把陈序给的小抄拿了出来。 当时沈鸿业还认定陈序是为了帮他过府试,不疑有他。 沈逾白对他这等天真想法嗤之以鼻。 沈鸿业竟还拿了陈家保他过县试的例子来反驳,沈逾白並不与他爭吵,只烧了小抄,並让沈鸿业不用告知他人,府试就见分晓。 果然,刚搜检,陈序就忍不住当眾发难。 既然陈序敢对他动手,下场如何就怨不得他了。 沈逾白眼底蒙了一层寒霜。 也多亏陈序这番攀咬,让他察觉曹同知的异常,心中多了些防范。 因著沈逾白所在队伍人数不多,他並未等多久就被带入考棚。 府试的考棚比县试已然好了不少,屋顶已经从稻草换成瓦片,墙还是用土夯的。 不过沈逾白並未在考棚里考,反倒是被带到最前方的一座青砖黛瓦房中。 此时瓦房里整齐排著数百张桌椅,全部面对正前方一张桌案。每每两个考桌间用块木板隔开,前后却无遮挡,而正前方的案桌摆放的比考桌高两个台阶不止,知州大人坐在上首,一切必能尽收眼底。 这些考桌比外边考棚宽敞些,又遮风挡雨,比之外面的环境好了不少。 这便是大越朝的题堂座號。 只是被知州大人如此近距离监考,到底考验心性。 不少人神色慌张起来。 沈知行呼吸急促地安慰沈逾白:“你莫要紧张,你的文章写得好,定能中。” 沈逾白看了眼他扣紧考篮的手,转身对他道:“知州大人也不过两只眼睛一张嘴,有何可怕?” 沈知行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竟真就缓解了些许。 这番话传到崔知州耳中时,他正捻著一块馅饼儿吃得香。 闻言他冷哼一声,馅饼也不吃了,起身大跨步朝考场走去。 刚到大门口,便有衙役大声呼和:“知州大人到!” 那些已入座的考生纷纷站起,就见知州大人带著迫人的威压进门,行走之间,官袍翻飞。 多数考生都没见过此等大气场之人,本就慌张之下,不少人更是脸色惨白。 待知州大人在案桌前站定,眾考生纷纷行学生礼。 崔知州请来圣人像,又带著考生们拜了,这才让眾考生坐下。 目光一扫,便落在第一排正中间的沈逾白身上。 第121章 府试 虽同样是提堂座號,也有高下之分。 各县案首坐第一第二排,其余人再按名次往后排。 崔知州当日特意点了沈逾白坐第一排正中间,也就是与他的案桌相对的位置。 也因著这一举动,让沈逾白入了某些人的眼。 崔知州双手背在身后,踱步到沈逾白考桌前。 沈逾白立即起身,对崔知州行了学生礼。 “你在县试燉羊肉燉鱼汤,又想在府试上做什么吃食?” 眾多考生齐齐用惊诧的目光看向沈逾白。 果真如同知大人所言,沈逾白被知州大人所看重,竟连他在县试考场的所作所为都探听清楚了。 经过陈序攀咬之事,沈逾白的大名在一眾考生中传遍了。 便是有人不认得他,落座时也看到了名字,如今也俱都认得沈逾白了。 下一刻,眾人心中又生出荒谬之感。 考场上燉羊肉燉鱼汤? 谁上考场不是全力以赴,哪里还能为了口腹之慾大动干戈。 如此馋嘴之人究竟是怎么得的案首? 淮安县的考生俱是愤愤不平地看向沈逾白。 他们那几日既要绞尽脑汁答题,还要任由阵阵飘香折磨,此间如何难熬不经歷的人极难懂。 好几人考完便立刻去买了羊肉之类回家,可家人全然做不出那等香味。 那些日子便是梦中都好似能闻到香味,如今好不容易將馋虫压下,竟又要忍受沈逾白做饭了。 沈逾白答道:“学生此次只带了燕窝,並未带旁的。” 崔知州双眼不自觉瞪大了些。 他也不过吃些馅饼,沈逾白竟吃上了燕窝! 其他考生更是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同为贫寒子弟,为何他们只能嚼乾粮,人家能吃燕窝? 是他们不配贫寒一词还是沈逾白对贫寒一词有误解? 还只带了燕窝,人言否? 崔知州不辨喜怒:“家境倒是殷实。” 沈逾白不卑不亢:“学生体弱,娘舅怕学生熬不住府试,便给了银钱与稀罕之物,让学生能滋补一番。” 眾考生闻言心酸不已。 怎的他们就没这等有钱的舅舅。 便是有些家境殷实的,也是心中悲愤,莫说娘舅,便是亲娘也没想过要如此帮他们滋补! 崔知州本该就此打住,却还是继续问:“你二舅做何营生?” “二舅有门烧毛琉璃的手艺,毛琉璃能透光,又能阻挡风雨,比窗纸强上不少,如今我们淮安县的乡绅老爷们都渐渐换上毛琉璃,我二舅也靠著手艺挣了个温饱。” 眾人更是无语。 都给你买燕窝了还只是混个温饱? 不过毛琉璃究竟是何物,怎的没听过。 崔知州也好奇,却不愿再问。 並非他怕沈逾白再说出何等气人之语,而是考试开场在即,不好过多与考生接触。 回到案桌前坐下。 立刻有人端了杯热茶上来,崔明启端起,轻轻啜一口。 再放下时,目光扫视眾考生,俱都端端正正坐著,他颇为满意,直到扫到最前排中间位置的沈逾白时,气极反笑。 这沈逾白正拿著成人巴掌大的燕盏放进陶锅中,往里头加水。 弄完这些,他又往炉子里塞炭,好似对他的注视完全无察觉。 虽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却也知道这是极品。 难不成癆病吃燕窝能补好? 崔知州沉吟起来。 只是这么极品的燕盏,他以往都没见过,也不知沈逾白如何得到。 沈逾白將炭火点燃后,便坐下闭目养神。 隨著云主板敲击三下,府试正式开始。 县试考五场,府试是考三场,均是由主考官批卷。 也因主考官个人喜好不同,若才学可上可下之人便格外靠运气。 若自己文风被主考官所喜,那就是取,若不喜,也就出圈了。 第一场为正场,也是最受重视的一场。 若能通过第一场,便能参加院试,后续两场就可不参加。 因此当题目出现时,眾人纷纷探头察看。 与县试相同的是,第一天必考一道四书题一首试帖诗。不同之处在於,从府诗开始,要考五经。 第一道题必是四书题。 衙役们举著写了题目的提走到沈逾白面前,沈逾白心道果然后,稳定心绪將题目抄下。 沈知行看到题目时,却是惊得张大嘴巴。 沈逾白在府考前三日给他们出过! 当日他与秀清写完后还给逾白批改过,今日竟遇上了,那他岂不是可以直接將当日写的文章默写下来? 沈知行转而大喜,再看向沈逾白,就见沈逾白正端坐著,毫笔放在桌上,该是在闭目养神。 沈知行喜滋滋收回视线,將题目抄在纸上:知者乐水。 这篇题目出自《论语·雍也》,全文为: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意思是聪明智慧的人喜爱水,有仁德的人喜爱山;聪明智慧的人活跃,有仁德的人沉静;聪明智慧的人快乐,有仁德的人长寿。 沈逾白静思片刻后,並未用之前写过的文章,上次他用的逆破,此次便用正破。 提笔写下破题:圣人详知仁之辨,即其德之著者言之也。 第二道题必从《孝经》与《性理》中出一道,只要言之有物即可。 决定本场考试结果的,还是看“知者乐水”这一题答得是否好。 待题目都抄写完,沈逾白便放下笔,闭目打腹稿。 两刻钟后,沈逾白再次睁开眼,磨墨,提笔,文章便在笔下生成。 承题:夫山水之情,动静之体,乐寿之徵,皆其著者也,而知仁愈见矣,可不辩哉! 起讲:若曰,吾观天下有真得於中者,未有不形於外者…… 崔知州本不想盯著沈逾白,可他那表现实在显眼,从提笔便是一气呵成,全然没有阻塞。 写完后检查一遍,又对排句进行调整,再誊写到呈文纸上,一道题就完成了。 崔知州下意识看了天色,此刻离考试还是还不到半个时辰。 他突的有些气恼。 此乃今日重中之重的大题,怎能如此草率! 知州大人心声如何,沈逾白並不知晓,他已然开始做第二题。 此次题目写得更快。 好在沈逾白並未再写第三题,而是將考桌收拾一番,端出燉好的燕窝,用调羹舀著一勺吃起来。 苏姑娘买的燕盏口感属实好,竟让人捨不得咽下。 沈逾白心中感慨,越发细致地品尝起来,让他左右考生偷偷咽口水。 第122章 府试2 知州大人终於明白了徐县令监考时的感受,想生气却又气不起来。 府试本就可以进食,沈逾白並未犯什么忌讳。 也是因得知沈逾白在县试的行为,他才提前吃了许多最爱的馅饼,便是外界传得沈逾白厨艺再神乎其神,他不饿便不会想吃。 谁能料到沈逾白此次吃的是燕窝,属於甜品。 眾所周知,甜品和正餐用的是不同的胃。 知州大人见他吃得香,只觉口齿生津,终於將目光从沈逾白身上移开。 沈逾白便是再小心,燉煮的燕窝也还是吃完了。 人也终於从近乎虚脱的状態中缓过来了。 两篇文章虽写得快,费的脑力却是一点不少。 歇息片刻,察觉自己又恢復了些许,他才继续做试帖诗。 待誊抄完,离能提前交卷还相距一个时辰,而沈逾白已是满脸疲態。 此处虽桌椅宽敞,可却不能躺下睡觉歇息,沈逾白只得靠著椅背闭目养神。 第一排的考生有木板阻挡,並不知沈逾白的状態。 坐在他身后的考生们却是焦躁难安,目光不住往老神在在的沈逾白瞥。 怎么会这般快就做完了? 不会是瞎写一气吧? 想到对方是淮安县案首,又觉得这绝不可能。 那就只能是三道题都写完等著交卷。 再看看自己,多半连一道题都还没写完,不禁脑中空白,冷汗岑岑。 崔知州忍了一刻钟,终於开口:“若已写完可提前交卷。” 第一排的考生们闻言,心中不禁怀疑是知州大人故意以此话来考验他们心性。 三道考题,道道都不简单,能写完一道已是不错,岂有人能写完三道? 府试一天一场,以不续烛为限,也就是天黑瞧不见字了就不能再写。 他们即便提前些做完文章,也可刪减修改,岂能隨意提前交卷。 各县案首们心思沉稳,並不会因为知州大人的试探而失了分寸。 然后就见一个考生站起身。 眾人齐齐抬眼看去,就见那学生双手捧著呈文纸走到知州大人面前。 本书首发 追书就去 101 看书网,101????????????.??????超靠谱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第一排的案首们纷纷看向计时工具,刚到午时(11点),竟就写完了? 三道题怎么会做这般快? 对了,他刚刚还抽空吃了燕窝吧。 此刻第一排的案首们又惊又怕,竟纷纷看向知州大人,希望他能当场看文章,並指出不足,狠狠批判沈逾白一番。 提早交卷,知州大人便能当场批改,若文章写得好,优势会被放大。同样的,若文章有紕漏,必然也给知州大人留下极差的印象,知州大人再当眾批评,便是顏面尽失。 在眾人灼灼目光下,知州大人將第一题看完,脸上的笑意便是止不住。 “好!文章舒畅通达,明洁大气!” 崔知州连声夸讚,如获至宝。 第一排案首们面如死灰。 倒是后排的考生们大大鬆了口气,一颗心终於落地了,踏实了。 沈逾白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还是拱手回礼。 崔知州笑道:“后两场你便不用再考了,准备院试吧。” 此话一出,眾人呼吸均是一窒。 这便是取中了。 谁人不想第一场便取中,免受后续两场之苦? 如今已有人不到一上午便考完,对他们打击不可谓不大。 沈逾白再次行礼:“谢知州大人。” 既然崔知州当眾宣称了,他也不矫情。 回到考桌前,將一应物品一一收入考篮,提起来便要离开,却被同样站起身要交卷的一名考生撞到后退一步。 那考生立刻去抓考篮,却將考篮高高扬起,东西尽数撒出。 一阵“噼里啪啦”之后,陶锅、红泥火炉碎了一地。 墨水泼洒,染污了地面。 那考生慌忙扑上去捡东西,率先抓住的便是唯一一支毫笔。 许是因著慌乱,竟扯了下毫毛。 纹丝不动后,那考生脸上的慌乱更加深了几分。 立刻有衙役將两人分开,那考生立时为自己辩解:“我不过想提前交卷,哪里知道他也会起身,所幸我的呈文未被染污。” “考场岂容你碰其他考生的东西!” 衙役一声怒喝。 那考生虽慌乱,话语却是脱口而出:“学生乃读书人,最重笔墨纸砚,不愿让其有丝毫损伤。” 一切都是如此凑巧,他又只摸了毫笔,並未碰触其他,也未与沈逾白说话,衙役也没法。 况且此时还在考试,再继续下去恐影响其他考生。 衙役只得请示知州大人。 崔明启心底冷笑,瞥了眼那人道:“那就將呈文交上来,与沈逾白一同离开吧。” 那考生浑身一个激灵,立时道:“知州大人,我只做完了一道题,还有两道……” 崔知州站起身,久经沙场的杀气便朝著那考生压去,让得那考生腿肚子发抖,一时连话都不敢说。 “既已交卷,断没有再继续考的道理。” 考生如丧考批。 崔知州冷冷道:“將他拖出去!” 衙役们得了指令,一手驾一个將人拖走。 沈逾白將东西装入考篮,对崔知州行了学生礼,便退了出去。 原来曹同知的手段便是周廩生送的那支毫笔。 从他们想找人作保,此局就已布下。 周廩生假借买毛琉璃找到大舅,为的就是顺理成章地给他作保。 那四个名额就是特意为他们留的。 后续住进周廩生家中,又对他的格外看重,都是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 等临考时送出一支毫笔便顺理成章。 大越朝有长者赐笔的习俗,將自己考科举时所用之笔赠予晚辈,一来討个好彩头,二来表明自己的看重。 便是族长,在一次次受惠於周廩生后,也对周廩生颇为信任,更是在周廩生送他毫笔时极高兴。 若他將毫笔带入考场,又在入场前將他与崔知州来一番绑定,待到考完,因一次意外发觉毫笔內有夹带,他一生尽毁,再无参加科举的可能。 而由崔知州主持的府试出现舞弊,必然牵扯到崔知州。 再加上临进场前,曹同知当眾向眾人宣称的他与崔知州关係不浅,崔知州至少是革职下场。 想要知道猜想是否对,只需查看那支毫笔也就是了。 大门被打开那一刻,立刻有人惊呼:“有人提前出来了!” 能如此提早出来,在眾送考之人心中必定是答得极好,极有可能中了。 於是眾人纷纷看过来,想知道是不是自家人。 第123章 府试3 “是逾白!爹,逾白出来了!” 沈泽站在牛车上对沈族长呼喊一声,就急忙朝著沈逾白衝过去。 沈族长也想挤过去,奈何人太多,他实在没那个力气,只能坐在牛车等著。 待见到沈逾白脸色凝重,他心中便是一惊。 嘴上却道:“身子本就差,这次不成还有下次。” 嘴上安慰沈逾白,可看到沈逾心底还是失望居多。 虽知道沈逾白身子不適,沈族长还是对沈逾白寄予厚望。 单从才学来看,沈逾白无疑是几人中最优秀的。 “族长,我中了,可直接参加院试。” 沈族长当即一喜,连连道:“中了好,中了好啊,逾白你往后就是童生了!” 四周或羡慕或冷哼,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沈逾白让几人將牛车赶得离人群远了些,才问沈族长:“周廩生送的毫笔可还在?” 沈族长赶紧从怀里拿出来:“我给收得好好的。” 接过长条木盒子,將笔拿出来,按照那个考生的做法把毫毛用力一扯,毫毛整个掉出来,露出笔桿里的纸张。 “笔里怎会有纸?!” 沈族长大惊。 这笔若是带入考棚,便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沈逾白眸光微闪,將纸张抽出,展开,纸张並不大,里面是一篇七百字左右的文章。 扫了眼后递给沈族长,沈族长脸色忽青忽白,看得心惊肉跳。 沈逾白將曹同知与那位考生的事说了。 沈族长细细一琢磨便明白过来:“周廩生送你这支笔是为了让你带进去,好对付知州大人?” 从沈逾白处得到確认,沈族长又惊又怒。 “竖子敢尔!” 沈泽一直没明白,便没吭声,如今听明白了,当即暴跳如雷:“他哪里是对付知州大人,分明是害我们全族!” 若此笔带进去,不仅沈逾白会终身不得参加科考,连与他互结的另外四人也会连坐,取消参考资格。 科举舞弊屡见不鲜,为了杜绝,朝廷对科举舞弊极为严苛。 敢打此主意,就要做好葬送后半生前途的准备。 他们这十来年,还是头一次有人过县试,这四个人便是全族的希望。 如今四人竟差点让人一锅端! 沈族长越想越后怕。 当时逾白將毫笔留给他时,他还劝逾白带入考场,討个好彩头。 若不是逾白说用惯了自己的笔,那他就是犯了天大的错。 沈勇气恼道:“阿泽哥,我们去找他!” “不能去!他还要给知行他们作保!” 沈族长悲愤大喊。 明明仇人就在眼前,他们却什么都不能做,如何能不憋屈? 沈勇僵在原地,粗壮的汉子大口喘气,一双眼变得通红。 沈泽气恼:“我们就这么算了吗?” 这口恶气不上不下,实在噎人得很。 沈族长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扣住牛车边缘。 “为了知行他们能顺利考完府试,只能忍。” 就算考完了也不能找周廩生报復。 廩生为沈族考生作保,沈族考生考完就与那廩生闹翻,无论何种缘由,都是沈族考生背信弃义。 他们的举业就此葬送。 这恐怕就是周廩生敢明目张胆送笔的缘由。 “既然知道他的狼子野心,他的院子我们便不能再住。” 沈族长强忍下怒火,对沈泽道:“去各家客栈找找,看是否有人退房。” 沈泽立时道:“我这就去!” 既然无法撕破脸,那就远离。 谁知道那个周廩生后续还会怎么害他们! “需得等首场发案后才会人人退房,族长何必让阿泽哥白跑一趟?” 沈逾白阻拦。 沈泽气道:“我不怕白跑,便是厨房我也给你们找一间,绝不会让你们头顶无片瓦遮挡。” “何苦委屈自己放过他人?我们不仅不该搬走,还需对周廩生比往日更热情,当作一切都不知道。” 沈泽不敢置信:“他都已经那样对你了,你还愿意寄人篱下?” 沈逾白轻笑:“他既害了我,若如此轻易就放过他,岂不是显得我们软弱可欺?我们无法动手,那就让能对付他的人动手。” 沈族长好似抓到什么,静静思索起来。 沈泽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沈逾白脸色沉了几分,声音也变得飘忽起来:“离间计。” 兵者,攻心为上。 敢对付知州大人的绝不会是小卒,就连曹同知都是安排中的一环,背后之人想来位高权重。 这等人天生便会猜忌。 他要利用的就是这种人的猜忌之心。 沈族长眸光大亮,立刻道:“就这么办!” 沈泽好似想到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想到,想问又怕显得自己太蠢,只能低头沉思。 离间计? 离间谁跟谁? 难道是周廩生和曹同知吗? 沈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傻乎乎挠挠头:“我怎么没听明白,你能不能说明白点?” 终於有更傻的沈勇开口,沈泽大鬆一口气,便期待看向沈逾白。 沈逾白笑道:“自是让那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怀疑周廩生,借刀杀人。” 沈勇被嚇了一跳:“你想杀了周廩生?” 沈逾白:“……” 沈族长深深嘆了口气,好好的壮硕身子怎么就长了个狗脑子。 还是沈泽对沈勇多了几分理解,耐心解释:“逾白的意思是让背后的人收拾周廩生。” 沈勇却更傻了:“背后还有人?是谁?” 沈族长:“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他那点怒火被沈勇这傻子几句话给弄没了。 “我们不知背后之人是谁,怕只有知州大人知道。” 沈逾白轻轻摩挲著手指。 周廩生好解决,倒是背后之人难对付。 人群再次涌动,有人高呼“又有人出来了!” 沈泽想起身看,下一刻,就听有人道:“谁家的人被衙役抬出来了?” 沈逾白便知是那个故意撞他的考生。 衙役们將人放到地上,转身回去。 那人想爬起来,却发现浑身无力。 倒不是被严刑拷打,而是想到自己的前途沾上污点,绝望之下脱了力。 四周的人不知道,还退开了一些距离。 以往考府试时常有人晕倒,多数被衙役抬出来,找大夫诊治。被丟在地上不管不顾,定然是作弊之类才会被如此对待。 眾人就怕与他沾上,辱了自家人的名声。 那考生心生悲凉之际,一双黑色靴子出现在眼前。 顺著看上去,却是沈逾白站在他面前,而他只能仰视。 沈逾白蹲下身子,食指与中指夹著一张纸,问道:“在找这个吗?” 那考生瞳孔猛缩。 第124章 燕都 在考生下意识来抓时,沈逾白的手往旁边一避,嘲讽一笑,转身便走。 考生爬起来想追,目光对上四周送考之人警惕的目光时,心中一凉,旋即便生出一股无尽的怒火。 他的名声尽毁了! 那考生悲从中来,竟嚎啕大哭起来。 沈逾白並未对他有丝毫怜悯。 既选择以此博出头,便要承担失败带来的后果。 沈逾白回到周廩生宅子时已是未时(14点),给苏锦传递字条,却无法传送过去。 眼见天色尚早,沈逾白便独自走了出去。 待到再回来,还是无法传送,他不禁心浮气躁。 直到戌时,苏锦的字条传送过来,沈逾白悬著的心终於放下来。 “我就知道你会中!” 沈逾白嘴角不自觉上扬。 此刻他终於有了中府试的喜悦。 “侥倖。” 苏锦看到字条后立刻回信:“不是侥倖,是实力,就该为自己高兴,觉得自己太厉害了!” 几千人一同参加的考试中了,当然要为自己喝彩。 成功本来就不容易,再不让自己高兴起来,那就太缺乏乐趣了。 既然沈逾白內敛,那她就多夸夸好了。 苏锦对沈逾白一通夸奖,把沈逾白夸得窘迫不已,急忙转移话题:“苏姑娘今日很忙吗?”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解书荒,1?1??????.???超实用 】 聊起今天的事,苏锦更兴奋。 “你还记得上次许老用的药水修復捲轴后获得信息的事吗?” 沈逾白自是记得。 全国听证会之前,许老用药水將捲轴的落款恢復了一些,得到“承元”这个年號。 大越还没有这个年號,所以捲轴所著之日应该不在本朝。 而且捲轴的落款“沈”与他还是本家。 “许老对药水进行了改良,今日用在捲轴,又修復了一些地方,虽然面积不大,但那处恰好是捲轴上的题诗,有个叫燕都的地名,而这一地名出现在你送来的一本游记里,这可佐证那本游记属实。” 得到这一消息,整个研究组简直欣喜若狂。 他们之前根据资料做出的研究得到证实,这对越朝研究又是一大突破。 也因为这一发现,苏锦和整个研究小组连午饭都没吃,光顾著给捲轴一点点涂药水。 因为捲轴极脆弱,他们怕捲轴完好部分会受损,只能拿著签沾著药水一点点清理上面的污渍。 “因为清理工作需要特別小心,我又怕你传递消息过来,就自己一点点清理,五千年的捲轴受损太严重,不是一时能清理完的,后面一段时间我就要忙这个事情了。” 沈逾白目光一凝:“你在清理捲轴时,捲轴是否摊开?” “我只摊开了要清理的那部分,怎么了?” 沈逾白道:“字条传送不过去。” 苏锦猜测:“难道捲轴不完全打开便不能传送东西吗?” 上回西方学者访华,沈逾白髮觉捲轴合拢时无法传送东西,今天又有新发现。 苏锦立刻提议要试试捲轴在什么程度无法传送。 捲轴合拢,每搁一个呼吸她就摊开一点,让对面的沈逾白一直试。 原本以为要试很多次,没想到刚摊开到十分之一左右,一朵艷丽的牡丹便出现在桌上。 那牡丹娇艷欲滴,左右竟点缀著珍珠,而衔接珍珠的,是一条条金丝。 这个季节哪儿来的牡丹? 苏锦伸手去摸,才察觉出异常——竟是绢! 她立刻捧起来仔细看,这绢顏色渐变,瓣形状各异,灵动自然,要不是她动手去摸,根本发现不了这不是真的。 巧夺天工啊! 绢除了珍珠衔接的部分外,便只有金簪。 应该是女子盘发之后簪在头顶。 苏锦跑到镜子前,把顶在头顶,立刻让她整张脸都雍容华贵起来。 这一戴就捨不得摘下来, 她乾脆用簪子隨便挽了个髮髻,牡丹绢就仿佛开在耳边,兴奋地跑回去给沈逾白写字条。 昏暗的房间里。 沈逾白將传送过去后,便坐不住起身在屋子里踱步。 那杂乱的脚步全然没了在考场上的从容。 目光时不时便往捲轴上扫,毫无动静。 等待得越久,心便越发焦躁。 贸然送,怕是冒犯了苏姑娘。 他生出几分懊悔。 若苏姑娘生气该如何是好…… 或许该给苏姑娘赔个不是? 沈逾白踟躕间,一张字条飘飘荡荡落在桌子上。 沈逾白疾步奔去將字条捡起,轻飘飘的字条入手,目光却不敢落到字条上。 深吸口气,压下忐忑,咬牙看去。 便是苏姑娘真生气了,他认错就是。 看到字的一瞬,脸上的凝重宛如被二月春风拂走,也带来了春暖开。 “这牡丹太好看了!你怎么突然想到要买牡丹?” 苏姑娘欢喜那牡丹簪。 沈逾白心中多了几分欢愉。 被沈勇送回来后,瞧著难得四下无人,他就想去看看附近有什么书肆。 在经过绢铺子时,脚尖一转就进去了。 当掌柜將各种绢拿出来时,他一眼相中那朵牡丹。 “在我心中,苏姑娘该如牡丹般荣华、圆满而又艷丽。” 苏锦被夸得脸通红,仿若涂了腮红,在耳边大朵正红牡丹的衬托下更娇艷。 晚上睡觉,她特意找了个盒子把放进去,以免落灰。 躺在床上,她总想著那朵牡丹,翻来覆去睡不著,乾脆爬起来把牡丹抓在手里,这才心满意足入眠。 因为前一天的发现,杨老等人连太极都不打,早早就来了工作室。 他们早,苏锦比他们更早。 苏锦揉著酸疼的腰笑著对老人们道:“来看看我一个多小时的成果。” 大佬们纷纷围过来,掏出放大镜围上去,对著那泛著莹莹水光的部分仔细观察。 “这瞧著像山顶。” “山顶不会是这么奇怪的形状,更像石头。” “我看像个葫芦。” 大佬们七嘴八舌,一时间爭吵不休。 苏锦忙了一个多小时,只清理出婴儿指尖那般小块,根本无法辨认。 眼看几人越吵越凶,苏锦赶紧制止他们:“等再清理一些出来,就能看出具体是什么,我们先去开会吧。” 杨老率先掏出本子:“昨天下午我翻阅了大量古籍,找到了一些有关燕都的记载,与我们的猜测相反,燕都应该是个县。” “为什么一个县会出现在这个捲轴上?难道捲轴的主人是燕都人?” 李老边思索边道。 他们昨天在得到“燕都”这个地点后,就一直翻阅资料查找相关信息,只是这叫燕都的地方记载实在太少,根本没找到具体地点。 第125章 求上门 当听到杨老的发现后,他们赶紧让杨老將记载拿出来研究。 那是一本游记,从其记载中可看出“燕都”实在是苦寒之地,百姓不仅日子过得清苦,还饱受战乱之苦。 这让大佬们百思不得其解。 “越朝为何还会有战乱?难道当时除了越朝还有其他的王朝存在?” 杜老猜测。 李老双手交叠放在拐杖上,思索著道:“大越有野史记载,若同时期还有其他王朝,应该也会留下一些线索。” 苏锦神情一动。 这件事对杨老等人来说很难,对她却很简单,晚上找沈逾白问一下好了。 清理捲轴这种细致的活儿当然不能让老眼昏的大佬们干,好在还有李桥这个壮丁可以帮忙。 两人的动作要非常轻柔,同一个地方需要用签沾上药水反覆清理,又不能让药水伤害到捲轴上原本的图画,工程量极大。 大佬们则是將资料一一查看。 苏锦拿来的资料早就被他们看完了,不过他们还是將每本书反覆翻找,就怕遗漏任何线索。 一直忙到中午,李桥叫的外卖被送来,大家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苏锦也是到这个时候才发现有好几个未接电话。 虽然是陌生號码,但能连续打这么多个,应该不是骚扰电话。 她接通,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苏锦,我是你冯姨。” 苏锦的语气冷淡:“有事吗?” 对面的女人显然察觉到她態度不对,立刻道:“我在你学校附近,想请你吃顿饭可以吗?我把你之前落在家里的羊驼玩偶带来了。” 苏锦顿了下,答应下来。 湘菜馆靠窗位置,一个身穿白色菱格毛衣的女人坐在苏锦对面。 女人用鯊鱼夹將头髮隨意夹在脑后,脸上精致的妆容却又將那份隨意冲淡了。 对面的女人是苏高驰的现任妻子冯韵,与苏高驰育有一子,夫妻和睦,婆媳关係融洽。 冯姨將袋子递给苏锦。 將袋子拆开,拿出里面咖色的羊驼。 原来这个玩偶这么小,小时候的她却觉得它好大,要抱个满怀。 苏锦去拜年时,奶奶抱著弟弟一口一个“心肝宝贝”喊著,她坐立难安,最终连午饭都没吃就落荒而逃,连外婆买给她的羊驼玩偶都忘了拿。 她不想再去那个家,玩偶也就一直没拿回来。 不过人家將东西送上门,她也不想让外婆买给她的玩具落在別人家。 “谢谢。” 苏锦將羊驼又装进袋子里,放到旁边的椅子上。 冯芸手指在杯口打圈:“苏锦,你爸很疼你,你实在没必要把他拉黑。” 苏锦嗤笑一声。 疼她? 疼她就是多年对她不管不顾? 疼她会因为她是女儿就跟妈妈离婚,转而再找个女人结婚生儿子? 她妈虽然不管她,好歹每年还能跟她见几面。 而她这个爸爸呢,除了过年通个电话拜年外就再也没存在感了。 苏锦道:“冯姨你要是为了做说客,我看这顿饭咱们没必要吃下去。” 在这件事里,冯芸是无辜的。 她只是找了个老公,生了个儿子,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苏锦不恨她,但也亲近不起来。 冯芸急道:“我知道你恨你爸,可你爸也没办法,你妈恨透了你爸,不让你爸跟你有任何接触。” “他这么听我妈的话,怎么还跟我妈离婚了?” 苏锦並不信冯芸的话。 她又不是傻子,这么容易就被骗。 “你记得你爸去学校找过你吧?你妈知道后立刻把你转了学校,还威胁你爸,要是他再去找你,就把你转到外市去。” 冯芸说的这件事苏锦记得。 那是她小学二年级的上午课间,苏高驰来学校抱著她问还记不记得爸爸,她当时什么都想不到。 下一节是数学课,老师讲的什么她都没听到,只记得自己在不停擦眼泪。 原来她是有爸爸的人。 可后来她转学了,离外婆家很远,外婆每天要坐十三站公交接送她上学。 是因为苏高驰去看了她才导致后来几年的奔波吗? 苏锦只顿了下,又恢復了之前的態度:“冯姨,我並不想跟你们有任何牵扯,我现在过得很好,不想自討苦吃。” 冯芸嘴角溢出一抹苦笑,“现在他因为你陷入绝境,你能不能帮帮他?” 不等苏锦回答,冯芸就將事情说了。 系主任想让苏高驰把苏锦的整个研究小组挖到东南大学,苏高驰不愿意,系主任把苏高驰的评级搞没了不说,研究资金也全部停掉,甚至连今天的研究生名额也一个都不给他。 堂堂副教授连本科的课也不给上,沦落到坐冷板凳。 东南大学每个学期都有考核评分,以苏高驰这样的状態,得个零分都是正常,到时候只剩下被辞退的下场。 “你爸本来起点就低,被很多人看不起。他拼尽全力才有了今天的地位,眼看教授就要到手了,现在全没了,搞不好连工作都保不住。” “你爸是个把事业看得特別重的人,如果他前途尽毁,我真不知道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你就帮帮他吧,对你来说,在江城大学和在东南大学没区別。” 苏锦並不想和她多说,提著袋子准备离开。 恰在这时,一个身影衝到冯芸面前,早没了以往的儒雅淡然:“你来这儿干什么?” 冯芸別开脸:“来找苏锦,我不能看著你就这么被毁了。” 苏高驰窘迫地看了眼苏锦,转头去拉冯芸:“你跟我回家!” 哪知冯芸一把甩开他,站起身怒道:“明明可以解决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硬抗呢?苏锦有团队,有国家的支持,比你强多了,你放下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吧!” 苏高驰脸烫得厉害。 他努力了一辈子,比不上苏锦上两年的研究成果,现在妻子还要来打搅苏锦,他更觉得没脸见苏锦。 “你走不走?” 苏高驰的態度让冯芸气愤不已,她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开口:“我不走,我要救我老公的事业!你拉不下脸,那就我来求苏锦好了。你已经对不起苏锦了,难道你也不为儿子考虑吗?” 她除了是妻子,还是个妈妈。 哪怕知道来找苏锦是对苏锦不公平,她还是来了。 她要为儿子铺路,要让他一辈子顺遂平安,不用奔波辛苦。 哪怕让她跪在苏锦面前,她也愿意! 第126章 至少你要有对得起的人 苏高驰定定看著冯芸,语气却平静下来:“我已经辞职了,你找苏锦也没用。” 冯芸错愕地站起身:“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苏高驰並未回答,紧隨而后的是冯芸將苏高驰往后一推,猛地提高的音量:“你为什么这么自私?!” 他马上就可以当教授了,为什么要辞职? 辞职了能干什么,回去高中当歷史老师? 一个高中老师和一流大学的教授有一点可比性吗? 苏高驰將几欲发疯的冯芸拉住,努力维持自己的理智:“留点体面,回家再说。” 冯芸顺著他的目光看向四周,发现餐厅里各种探视的目光纷纷朝这边探过来,那情绪被她硬生生压回去,她用双手紧紧捂著唇,不让自己喊出来。 苏高驰这才看向苏锦,面前的少女扎著利落的马尾,穿著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浑身透著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此刻的女孩静静看著他,没有恨意,没有亲近,有的只有冷漠。 苏高驰心里一痛,再开口,声音沙哑:“苏锦,爸爸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是我们打搅了你的生活。” 苏锦並未开口。 从小到大的父爱缺席並不会因为一句对不起就能消弭。 “以后你冯姨不会再来找你,这件事你也不用管,好好做研究。” 这次苏锦终於开口:“你不用说这些,我並不觉得你的困境由我造成。” 她只是在做自己的研究,无法阻拦別人对她研究项目的覬覦。 至於苏高驰因为与她的父女关係被东南大学打主意,那也不该她来承担后果。 越史研究已经成为她生活的核心,她会拼尽全力,不需要他的叮嘱。 “可他是因为你才被学校针对,他寧愿辞职也不愿意找你,你还觉得跟你无关吗?” 冯芸已经红了眼,早已不復与苏锦刚见面时的优雅。 “冯芸!”苏高驰回头低吼一声。 “你既然为她做了事,就该让她知道!”冯芸呼吸急促了几分。 她的家已经因为这件事陷入困境,她的孩子还在读书,以后出社会无法从爸爸身上得到一点帮助,为什么苏锦能这般冷漠说一切都与她无关? 苏锦被气笑了,双手抱胸:“就算他来找我,我也不会去东南大学,你们所认为的那些为我牺牲都只是自我感动,跟我没有一点关係。” 苏高驰侷促起来:“苏锦,是爸爸对不起你,我不是个合格的爸爸,让你从小吃了很多苦……” 苏锦没有耐心再听下去,直接打断他:“我已经长大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你想做好爸爸,就好好对你儿子吧,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苏高驰心仿佛被针扎了下。 这一刻他突然生出一种感觉,好像苏锦已经在心底彻底跟他划清界限。 她好像再也不需要他这个爸爸了。 意识到这点,他浑身一颤,下意识朝著苏锦走近一步:“苏锦……是爸爸不对……” 苏锦打断他:“你曾经是我妈失败的老公,是我缺席的爸爸,现在不要再当冯姨失败的老公,不要当你儿子失败的爸爸,至少你要有对得起的人。” 她很羡慕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弟弟,羡慕他有一个爱他在意他未来的妈妈。 哪怕冯芸做的事並不体面。 哪怕冯芸是想牺牲她来成全苏高驰成全自己的小家。 但对於她儿子来说,冯芸就是个好妈妈。 震惊、羞愧、后悔、敬佩,种种情绪齐齐涌上冯芸心头,让冯芸一时僵住。 苏高驰更是神情复杂,只能看著苏锦离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苏锦走了几步,再回头,对苏高驰道:“江城大学在招聘老师,你不用迴避我。” 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她最多也只能做成这样了。 互不干扰是最好的。 回到工作室,苏锦清理了一下午的捲轴。 到五点半,她买了晚饭就回了宿舍,將事儿跟沈逾白说了。 “你觉得我是不是很冷血?” 苏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但心里隱隱有种期待。 就好像过年时她妈妈对她漠视后,沈逾白说的那番话。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终於多了一张字条,苏锦屏住呼吸,立刻拿起来。 是一如既往端正的馆陶体小字:“在逾白心中,苏姑娘便是那轮皓月,无可与其爭锋。若苏姑娘无法遵从本心,未来的世道与五千年前的大越又有何区別?” 苏锦心中的鬱气瞬间变得轻飘飘,风一吹就散尽了。 她忍不住举起那张纸,对著灯光看过去,那些字仿佛能飞入他心中,將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笑容越来越大,最后竟笑出声。 沈逾白果然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將字条放下,她忍不住调侃起沈逾白:“你们大越不是很重孝道吗?” 他不会是为了安慰她,故意说反话吧? 很快沈逾白的消息就传了过来:“苏姑娘对有养育之恩的外祖母极孝顺,至於他人,於苏姑娘而言是生而不养,按大越风俗,苏姑娘已与他断了父女亲情,何来不孝之说。” 苏锦立刻兴致勃勃问他:“你们那叫过继吗?” 沈逾白:“苏姑娘知晓此风俗?” 苏锦当然知道。 古时候有的人生不了孩子,又想延续香火,就找孩子多大人家过继个孩子到自己家,那孩子就跟生父母没关係了。 这么一想,好像她除了少个过继仪式,其他跟过继也没区別了。 难怪沈逾白能理解。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直到沈逾白察觉苏锦已经恢復往日的神采,才放心去睡觉。 府试第一场结果出来,头名自是沈逾白,沈知行排名第七,沈秀清排名第十五位。 唯一落榜的就是沈鸿业。 在考完当天,沈鸿业就知道沈逾白压中了题,当时就后悔不已。 可一切已经晚了,他当日被陈序的事一闹,本就状態极差,这么一来,落榜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想到自己没有被抓作弊,以后还有机会,他又暗暗庆幸,竟將落榜的情绪冲淡了不少,以至於族长要煮羊汤喝时,他竟嘴馋了。 沈族长买了两斤羊肉,一大早就燉上了。 在周廩生回家午休时,沈族长不顾他的拒绝盛情。周廩生推辞不过,只能跟著一同坐在餐桌上。 沈族长头一个就是给周廩生盛了一大块羊骨头,喜气洋洋道:“我们此次能有三人过府试,头一个要感谢的就是周廩生,若没您的帮忙,我们连名都报不上!” 这一句句如刀子般往周廩生心口插。 第127章 小看了沈逾白 府试第一场为正场,只要第一场过了就能直接参加院试。 也就是说,沈族这次来四个人,有三人中了府试成了童生。 童生虽是最小的功名,朝廷也没什么优待,可到底已经脱离白身,正式跨入士族了。 只要再过了院试,就是秀才。 沈族长如何能不高兴。 当然,这等好事定要与周廩生“共庆”一番。 吃的除外,还得喝两杯。 沈族长先敬了周廩生,又对几个后生道:“你们也要一一给周廩生敬酒,若没他作保,便没你们的今日。” 头一个站起来的就是沈知行,他双手捧著酒杯,满脸感激:“虽找周廩生作保交了八两银子,可咱还是敬你一杯。” 说完,將杯中酒一饮而尽。 找廩生作保,保银是一人二两。 沈族一共四个人参加考试,一共八两银子是给了周廩生的,沈知行就是故意说出这事儿,免得周廩生不要脸地真当人情卖给他们。 “虽交了保银,可咱们也在周廩生家住了这么久,也要承情,我敬您一杯。” 沈秀清也站起身,对著周廩生又是一饮而尽。 周廩生便是再恼怒,也只能捏著鼻子陪笑著一杯接一杯地饮著酒。 沈逾白因著身子不適,並未饮酒,倒是沈鸿业喝得最凶,喝酒如喝水一般。 浊酒並不醉人,却能让人喝饱。 在周廩生一再表示自己喝不下后,几人终於停下了敬酒的动作。 待一顿饭吃完,周廩生要走时,沈逾白终於拿出那日周廩生送给他的笔。 周廩生瞳孔猛缩,瞬间便明白沈逾白早就知道笔里藏了东西。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与他热情相处,不过是偽装罢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多谢周廩生,学生此次获益良多。” 沈逾白態度恭敬,话语也挑不出毛病,却让周廩生怒极反笑:“是我小瞧了你!” 他以为府试当天早上送笔,沈逾白来不及多想,只能带去考场。 他的任务也只是让沈逾白將东西带进去,至於后续如何揭发,並未有人告知他。 以至於沈逾白等人当晚回来,他虽觉得奇怪,在见到沈逾白等人对他与往常无异,便以为他们没发现,也就维持表面关係。 今日榜单发布,沈逾白將毛笔拿出来,他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问题出在他这一环,他便要承担上面的暴怒。 下一刻,他脸上血色尽数消失。 猛然抬头,盯著沈逾白:“竖子敢害我!” “逾白哥什么也没做,你可別胡乱攀咬!”沈秀清头一个站起身维护沈逾白。 沈族长为了不影响他们考试,这件事一直瞒著,直到今天放榜,確定后续成绩如何都不重要后才將事告诉几人。 沈秀清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儿周廩生还恶人先告状,立刻就发作了。 亏他还以为周廩生是好人,一直对他敬重有加,谁知竟是如此歹毒之人! 若不是逾白哥机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周廩生已经成了他们沈族的死敌。 “不过是恼羞成怒罢了。” 沈知行嘲讽地瞥向周廩生。 见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周廩生被气得哆嗦了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们滚出我的宅子!” 沈鸿业嗤笑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处不待也罢!” 该挑明的已经挑明了,这地方自是没有再待的必要。 他们早在吃饭前就將东西都收拾好,如今只需放到牛车上,一行人几下就收拾好坐上牛车扬长而去。 今日发案后,不少出圈的考生急忙退房回家,省下一些房钱。 几人在吃饭前,沈泽就已经找好房间。 沈逾白和沈鸿业虽不用再考,可沈知行和沈秀清还需参加剩下两场。 虽只是走个过场,人却必须要到的。 此处暂且不表。 却说周廩生拿到毛笔后,急匆匆赶去一处宅子。 此宅子门口立著八块举人碑,三块进士碑。 这也表明此大户出了八位举人老爷和三位进士老爷。 放在府城,绝对是显赫之家。 他不敢从正门进,偷偷绕过去敲响后门。 开门的是位老翁,得知他来意后便关了门。 周廩生不敢有丝毫情绪,只能站在外面等。 许久后,老翁再次开门,脸上已是颇不耐烦:“老爷根本不想见你,赶紧走吧。” 周廩生肝胆惊颤,急忙之下拽住老翁的袖子不让他走,还给塞了一个银瓜子。 “烦请再通报一番,我有急事求见你家老爷。” 老翁惊得赶紧把银瓜子丟地上,对著周廩生就是一顿训:“你莫要害我,老爷说了,我们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像!” 甩开周廩生的手,赶紧將门关上。 周廩生如坠冰窟。 俗话说阎王易过小鬼难缠,往常这么门房子都是张著嘴要钱,给多少都餵不饱,可今日门房竟连钱都不要,这便是天大的事了。 不行,他不能让其误会他,如论如何也要解释清楚。 周廩生再次去拍门,这次开门的不是老翁,而是衝出一群手持棍棒的家丁,將周廩生团团围住就是一顿打。 待家丁再次冲回宅子,周廩生艰难从地上爬起来,嘴角含血。 而他带来的毛笔早已被踩烂隨意滚落在地。 周廩生连呼痛都不敢,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捡起断成两节的笔。 看著笔里侧放著的文章,周廩生竟笑了起来。 苦心多年才搭上的靠山,竟就这么没了。 没了…… 周廩生喉咙一甜,张嘴竟吐出一口殷红的血。 …… 府试前两场都是团案,只有座位號没有名字。 到最后一场发的是长案。 长案上写的都是中府试之人的名字,最上方的第一名,也被称为“府案首”。 眾人看到案首的名字时,顿时议论纷纷。 “案首竟然是沈逾白!” “肯定是他,正场三道题他不到一上午就写完了,我都怀疑他真有夹带。” “当眾检查那么严格,怎么夹带?” “不到一上午到底能写出什么好文章出来?我看这长榜虚得很!” 有人讚扬就有人唱反调。 那一日曹同知说得清清楚楚,知州大人与沈逾白相熟,这个案首有多少水分便很能引人遐想。 於是无数人等府衙贴出沈逾白的呈文。 他们倒要看看这案首的呈文到底如何。 第128章 府案首 能通过县试的考生多是对自己才学甚为自信,落榜的捶胸顿足也就罢了,中了的人心中更有傲气。 自己如何勤学苦读不说,单单是府试时他们倾尽全力,若沈逾白因为与知州大人相熟便能得案首,他们定是不服的。 在眾多考生的期盼中,衙役终於將呈文贴了出来。 府试录取百人,百张呈文將一堵墙贴满。 最上方第一排中间只有一张呈文,那便是案首。 从第二排开始,一排九张呈文,顺势排下来,取天地之至数,始於一,终於九焉”。 待衙役离去,眾考生一窝蜂涌上来,细细研读案首沈逾白的文章。 看完后便是一人一个不吱声。 文人对文章终有个人喜好,可有些文章即便自己再不喜也知是好文章。 沈逾白这篇便是如此。 一人冷哼一声:“也不过如此,不过投了知州大人的喜好罢了。” 这等酸话一出,立时有人反唇相讥:“不知兄台文章排在第几行第几列,让大家一同与案首文章比拼一番。” 那人虽对自己才学很有自信,此时若拿出来让人挑刺也是落个没脸,便说了些“文章该有心而发”“一位琢磨上峰喜好实在有失风骨”之类的话。 其他考生纷纷嗤之以鼻。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藏书广,101????????????.??????任你读 全手打无错站 科考本就是为了被取中,你如此清高,待在家中专心做学问也就是了,何必要来参加科考。 双方你来我往爭执不休,无人注意到人群中一个小廝偷偷遛走,钻进了知州大人家的后门。 崔明启一早便在家中等消息,等小廝稟告完,將其打发出去后,崔明启便双手背在身后,在屋子里快速踱步。 让那些人怀疑他有私心,文章贴出来都老实了吧! 他们抓耳挠腮,耗费整整一日做出来的文章,还不如沈逾白个把时辰做好的,有什么脸面怀疑沈逾白是靠著他的关係才考出来? 崔知州只觉心中畅快,想要仰头大笑,又想起沈逾白当著他的面吃燕窝的场景,笑容便戛然而止。 这小子分明是不將他放在眼里,案首就不该给他。 可想到其他人的文章,崔明启又暗恨起来。 这么多考生竟没一个写出的文章能与沈逾白比,让他想压沈逾白一压都不行。 倒不是他真如此小气,见不得沈逾白在考场吃燕窝。 而是他此等作风太过隨意,到底年纪小,又浑身的才学,必然傲气,此时压一压磨了他的性子,对他往后大有裨益。 崔明启摩挲著鬍鬚,已然思索待沈逾白来拜见时该如何敲打为难一番了。 思及此,他又喊来下人:“去买些上好的燕窝燉好,给老夫人送去。” 下人应了声,立刻去买,等崔明启瞧见儿子吃的燕窝时,不禁沉默了。 下人买的府城最好的燕窝,竟连沈逾白隨手拿出燕窝的一半大小都不到,又让崔明启憋闷起来。 到底是他磨沈逾白性子,还是沈逾白磨他的性子? 实在是倒反天罡! 待沈逾白等人登门拜访时,崔明启便板著脸。 这让一同来的沈知行和沈秀清慌乱,纷纷猜想是不是知州大人听了外面流言对他们不满。 沈逾白一如往昔,面色沉静地对崔明启行了学生礼。 崔明启高高坐在太师椅上,语气带了一丝怒意:“案首可是高兴了?” 沈知行浑身汗毛全竖了起来。 头更低了些,却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去打量沈逾白。 知州大人这是听信外面的言语,对逾白有了芥蒂! 知州大人可是正四品大员,不是他们小小童生能得罪的人物。 建康府原本只是一个州,前些年才被升为府,原本的知州一职应该也升为知府,却不知为何朝廷一直没改职位名称。 因此崔知州虽名义上是知州,却比其他知州高一个品阶,位同知府。 得罪这样的大人物,逾白还能有出头之日吗? 沈知行正想著如何帮沈逾白,却听沈逾白道:“学生寒窗十数载,能得案首自是高兴。” 沈知行眼前一黑,若不是当著知州大人的面,他非要去捂住逾白的嘴。 知州大人已然恼怒,你怎能真的说自己高兴?这不是让知州大人怒火更旺吗。 “你莫不是以为案首非你莫属,才有閒情雅致在考场燉燕窝吃。” 已是不辨喜怒。 沈知行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一时间连手都不知往何处放。 府考结束,他们三个被知州大人点中的童生需得来拜谢座师。 来之前他就在担心外头的流言,果然一见面,知州大人连座位都不让他们坐便对著逾白髮难。 可惜逾白尚且年轻,虽才华横溢,终究缺少阅歷,哪里知道知州大人已在对他发难,竟真就老老实实顺著知州大人的话答。 这般下去要出事的。 需得帮逾白一番。 沈知行拱手作揖,恭敬道:“回知州大人,沈逾白身子弱,不可劳累,需得用燕窝滋补身子方能撑过繁重的科考,並非刻意冒犯大人,还望大人赎罪。” 沈秀清不明所以,只得跟著行礼。 “原是身子不適,倒也情有可原,也不必站著应话了,坐下吧。” 知州的语气和缓了些,让沈知行大大鬆了口气,谢过知州后,就给沈逾白和沈秀清两个小的使眼色,让他们跟隨自己一同坐下。 沈逾白倒也不拒绝,跟著沈知行坐在侧边。 立刻有侍女端来茶水与各种果脯点心。 崔知州状似无意道:“你们三人与县试相比,文风大变,这是为何?” 沈知行自认是大哥,此时必要衝在前面,总不能说是为了迎合知州大人的口味,只得说些场面话。 崔知州不置可否,又简单问了些读书的事,便將话题再次移到沈逾白身上:“燕窝好吃吗?” 沈知行差点要哭出来。 怎么绕了一圈,话题又绕回来了。 而且这话是知州大人特意问逾白的,便是他想替逾白遮掩也不行了。 只希望逾白能领悟知州大人的话语,小心应对…… “还可以。” 沈逾白的回答让沈知行差点晕过去。 什么叫还可以? 难不成真以为知州大人只是在问询燕窝的滋味? 这是接著燕窝敲打啊! 第129章 拜师 “在何处买的?” 知州又问了一句,沈知行已经麻了。 他只得假借喝茶时的遮挡,连连给沈逾白使眼色。 可惜沈逾白压根没看到,还一本正经道:“这些是学生偶得之物,吃后胸口轻鬆不少,今日学生带了些过来献给老夫人。” 沈逾白站起身,將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双手捧起。 学生拜访座师,总要带上学生礼,此时送燕窝也並不突兀。 崔知州心下大喜,让人將木匣子接下,再看沈逾白时,眼神又多了些讚赏。 能如此审时度势,实在难得。 若不是为了压一压沈逾白,今日他必要夸讚一番。 “饭菜已备好,你们就吃个便饭吧。” 沈知行懵了。 府试过后,中了的童生都要来拜访座师,却也没听说知州大人留了谁用饭。 知州大人不是被流言所恼么? 难不成刚刚是因著瞧上了逾白的燕窝,才有那番问话? 那他岂不是会错了意? 沈知行窘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好在小廝过来领他们离开,只是临走,沈逾白又被知州大人留下。 到了门口,沈秀清才疑惑问道:“知行哥你怎的满头大汗?可是今日衣裳穿多了?” 沈知行便羡慕地看向稚嫩的沈秀清:“真羡慕你。” 傻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出想不到,也就不用如他般差点出洋相。 带两人离开,屋子只剩下崔明启和沈逾白。 沈逾白起身,对崔明启行了一礼,恭敬问道:“知州大人就不怕落得凭个人喜好取童生的名声吗?” 当日曹同知当著眾人的面点出崔知州看重他,他当场撇清关係,此事见眾极多,不可能没传到知州大人耳中,为了避嫌,知州大人最好的法子便是將案首给予他人,以撇清关係。 不成想知州大人竟第一场就点中他,更是將案首给了他。 岂不是將自己陷入流言之中? 崔明启將手中茶杯往桌子一搁,眼皮一掀,语气便多了几分狂妄:“传就传,我崔明启会怕?” 沈逾白心中微动,对他多了几分敬佩。 崔明启起身,沈逾白便也跟著起身侯著。 果然,崔明启在沈逾白面前站定,道:“你文章做得好,我不只要贴在墙外给眾人看,更要刊印成册,叫其他考生也都瞧瞧你的文采,也瞧瞧我崔明启有没有私心!” “知州大人明鑑,学生受教了。” 沈逾白越发恭敬。 刊印成册,便是读书人都能瞧见,这就是让读书人都来审判,自证清白,流言自破。 便是那背后之人还想藉此攻訐崔知州,也不得成了。 崔明启眸光在沈逾白脸上扫了一圈,见他態度谦恭,一时又觉得自己所想的压一压属实没必要。 沈逾白哪里有少年人的鲁莽狂妄? 分明极为沉稳老辣嘛。 不过十八岁,已有了如此心性,属实难得。 他这么大时还…… 崔明启不愿再想年轻时的荒谬,心思一动,看向沈逾白的目光火热起来。 “逾白你可知是何人在外传你我二人的流言?” “学生不知。” “曹同知乃是建康府副职,若本官未来此就任,有秦家做靠山,他极有可能升任知州。” 秦家乃是建康府第一大家族,有人在朝中任三品大员,进士举人更多。 若曹同知身后站著的是秦家,敢衝著知州大人发难,一切便好解释了。 沈逾白被选为攻击崔知州的棋子,无论他如何做,已经站在了秦家的对立面。 一个小小的童生,在连四品大员都能攻訐的秦家面前,实在犹如螻蚁。 沈逾白目光微闪,此时便是他想不站队也是不成了。 既想入仕途,必然捲入朝堂斗爭。 各派系间往往为了多分一些利益,便可斗得你死我活,一个寒门子弟想在此等漩涡中做孤臣出头又是如何艰难。 便如此次,不会有任何人与他商议就將他当成棋子来用。 若非他警惕,全族都受到牵连。 即便他是无辜被冤的,也不会有人去深究。 往后在他人眼中,他不过一个科举作弊的学子罢了。 原本他想的是待自己中了进士,有足够筹码,对朝堂有些认知后再站队。 可如今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已经被秦家强行推到崔知州的阵营了。 崔明启见他神情微变,便知沈逾白已想明白,心中对沈逾白更讚赏了几分。 他爽朗一笑:“可是怕了?” 这怕自是指的秦家。 沈逾白笑道:“知州大人不怕,学生便不怕。” 已是表明心跡。 崔明启心中欢喜。 第一次与沈逾白打交道,他便知沈逾白是极聪慧之人,还送了神药来治好了他儿子。 他也顺势帮沈逾白解决了报名县试的难题,只是这等事不宜做得太多,否则便让沈逾白有了指望,往后还会打著他的旗號行事。 所以崔明启並没有让徐县令照顾沈逾白。 县试即將开始,他以为沈逾白会借著送药之机,来让他在县试前给徐县令打个招呼。 这等事在县试很多见,一旦如此,他欠沈逾白的那份人情也就了了。 谁知来送药的並非沈逾白,而是上回赶车的沈守义。 沈守义只把药交给门子就走,並未有片刻停留。 崔明启当即对沈逾白大加讚赏,做好了县试结束找徐县令要沈逾白的呈文看看的准备。 虽不会事前打招呼,可陈家和徐县令若真无辜让沈逾白出圈,他是要帮沈逾白討回公道的。 隨后便传来消息,沈逾白得了县案首,他看过其文章,实在精彩。 此次府试,更是隨手便化解了曹同知和秦家的诡计,其机敏已非常人所能及。 如今他不过提了一嘴秦家,沈逾白立时明白,朝他靠过来,实在太合他的胃口。 他就喜欢这等聪明人。 崔明启便不再掩饰自己对沈逾白的喜爱,问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闻言,沈逾白一揖到底,恭敬道:“请老师给学生三日准备,到时再来恭请老师。” 崔明启摆摆手:“老师都叫上了,还要什么拜师礼。” 本想说你一个穷书生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便想到沈逾白吃的那成人巴掌大的燕窝,话又咽了回去,只隨意道:“不用那些虚礼。” 就在这儿赶紧拜师吧! 第130章 拜师2 崔明启本是灵光一闪,可一挑破后又迫不及待。 喊了侍女端了热茶过来,接过盏后就往沈逾白手上一塞,满含期待道:“开始吧。” 刚泡的茶有些烫手。 沈逾白退后两步,跪在崔明启面前,双手將茶高举过头顶,恭敬道:“请先生用茶。” “好好好。”崔明启接过茶盏,顾不上刮茶叶便喝了一大口。 茶一入口,烫得他舌头直打缕,恨不得立刻就吐出来。 可这是拜师茶,无论如何也得咽下去。 於是这茶从嘴里烫到喉咙,又从喉咙烫到肺管子,再烫进胃里。 崔明启故作镇定地將茶盏放到案几上,又顺势坐到沈逾白坐过的椅子,受了沈逾白三叩首,师徒情谊就算全了。 如今便该给学生见面礼。 崔明启在身上摸了下,竟什么都没带。 他便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对沈逾白道:“想来你也饿了,与你那几个族兄弟一同吃饭去吧。” 沈逾白起身答应,跟著小廝离开。 崔明启赶紧起身,提著衣摆匆匆去后院找崔夫人。 崔夫人正看家中帐目,却被崔明启神色匆匆拉回屋,不由好奇:“老爷这是作甚?” “我那支狼毫笔在何处,快取了来,我要送逾白。” 崔夫人更好奇了。 老爷对那支狼毫可是宝贝得紧,根本捨不得用,如今竟捨得送给沈逾白? “当初沈公子治好平儿的病,你都未捨得將狼毫赠与他,怎么今日倒是愿意了?” “我是他老师,若不拿出体面东西来,如何能让他晓得自己拜的老师不简单。” 崔夫人有些懵,细问之下才知自家老爷刚刚乾的好事。 她又好气又好笑:“哪有如此隨意便拜师的,好歹选个良辰吉日,再摆上十来桌。” 大越朝极重师承,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凡收了弟子,往后师徒便被牢牢绑定在一起。 此等大事,自是要办一场。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超讚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可崔明启摆摆手:“再等下去逾白该被人抢走了,咱先下手为强。” 也正因著拜师颇简单,这礼就更要厚重才可。 头一个想到的便是那支狼毫。 崔夫人取了狼毫来,又包了一块上好的徽墨,让崔明启一同带走。 当沈逾白等人从知州大人家中出来,沈知行已经麻了。 他还在为逾白担惊受怕,转眼发现逾白拜了知州大人为师。 这就像好友来与他说家中妻子如何如何不好,日子已过不下去时,他义愤填膺,转头便发现好友与妻子和好了,还来他面前秀恩爱般让人不知如何自处。 待牛车离开知州家中一段距离后,沈知行终於掐住沈逾白的胳膊摇晃起来。 “你为何不告诉我与知州大人的关係!” 沈逾白被晃得笑出声:“你在时我也不知会拜师。” 沈知行不肯轻易放过他:“那也该告知你们关係甚篤!” 沈逾白脸上笑意更甚,语气却颇为欠揍:“外面都在传,你还能不知道么?” 沈知行想將手移到沈逾白的脖子上。 外面的话能信吗? 他们还说逾白的案首有水分。 沈秀清急得赶紧去掰沈知行的手:“逾白哥经不起你这般晃,快些放手!” “我不!今儿我就將他掐死在这儿,然后自尽!” 闻言,沈逾白笑容更甚。 一车少年笑闹著,引得路上行人频频回看。 待沈族长得知沈逾白拜师知州大人,惊得白鬍子直颤,旋即双眼迸发出璀璨的光,当即要回村將这一消息告知全族! 此时的沈家湾並不平静。 “娘都病成这样了,你就该出钱治病。” 沈秀莲坐在炕上,靠著叠好的被褥,嗑了下瓜子,便一歪身子,將瓜子皮吐到地上。 炕边已是一地的瓜子皮。 罗氏就站在炕边帮躺在炕上的郑氏擦脸。 沈逾白去府城没两日,沈秀莲就让人带信回来,说是自己怀上了,陈序不在家,她想回来住。 郑氏一想到沈秀莲怀上后还要在那个家里受气,就催著沈守忠去县城把沈秀莲接了回来。 沈秀莲害喜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只荤腥不吐。 郑氏杀鸡买肉地伺候著,某天郑氏就躺在炕上了,罗氏和王氏就得伺候著。 至於大房的江氏,则是伺候沈秀莲。 这不,沈守忠出去一趟,买了些瓜子回来,沈秀莲便嗑得起劲,倒是不害喜了,日日在眾人耳中念叨著大伯关係如何了得,今年就要升上去了。 又说陈家三人参加县试,全中了。 这次参加府试,知州大人也会看在大伯的面子上让他们都中。 王氏可不惯著她:“过县试有什么了不起,逾白也过了,还是案首,比妹夫强多了。” 沈秀莲一气就捂著肚子“哎哟哎哟”地叫唤。 郑氏便一会儿要王氏抱著上茅房,一会儿又要擦身子地折腾,累了几回后,王氏便不再言语。 郑氏便专心累罗氏。 每日要擦四五次身子,要一遍遍跑茅房,还不愿在屋子里放恭桶,嫌臭。 即便如此也不够,又一会儿这疼,一会儿那疼,让罗氏从早忙到晚,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沈秀莲便在一旁连哄带嚇地折磨,不过半个月,罗氏已是满脸疲態。 长辈病了,儿媳必要伺候著,不然便是不孝。 就连王氏也不敢背上这等名声,往日多厉害的一个人,如今也被磋磨得瘦了一圈。 罗氏更是不敢多话,怕郑氏以病重为由,將沈逾白叫回来,不让他继续考试。 只是这钱她是万万不愿意拿出来的。 逾白早就交代过她,家中谁的话都不要听不要信。 见罗氏油盐不进,郑氏闹得越发凶。 更是以病重为由,要各家出银钱给她治病。 於是三个房的人齐聚与此,郑氏哼唧著。 沈老汉吧嗒著烟,並未言语。 沈秀莲先行开口:“娘都病成这样了,你们也该给娘请大夫诊治了。” 这话一出,沈守忠头一个站出来:“娘生养我一场,为人子不能看著娘如此难受,我愿將全部家当拿出来给娘治病。” 王氏讥誚:“大哥你全部家当是多少钱?” “我家的事儿你们也清楚,分家的银子都给了秀莲当嫁妆,鸿业往常读书也要不少钱,如今家里只剩下二两。” 他对上沈守义:“二两银子虽少,却是我全部家当,二弟你出多少?” 沈守义被问得不知该怎么说。 他倒是想跟著出二两,可大哥一开口就是全部家当,这就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第131章 你家逾白中了府案首! 郑氏在床上就大哭起来:“我废了多大力才把你拉扯大,如今就这么看著我病了也不给治啊!” 沈守义慌了神,就要开口,却被王氏拦住。 王氏立刻道:“大哥出二两,我们也出二两,不能越了大哥去。” 郑氏便是“哎哟”一声扑到炕上:“你们想我死,那我就如了你们的意!” 她猛地坐起身,下炕后对著墙壁就衝过去。 罗氏嚇得脸都白了,这一撞不说没命,便是受个伤,逾白的名声都要受损。 为了自己科考,將家中银钱尽数拿走,逼得病重祖母不得不撞墙自尽,这种话一传起来,逾白便完了。 罗氏虽性子软,到底也跟著沈守信在任上几年,知道这事有多严重。 她也顾不得多想,直接扑过去挡住墙,郑氏便一头撞到她肚子上,让她疼得弯了腰。 郑氏没撞成,又是捶胸顿足:“不给钱我治病,又不让我死,这是存心折磨我啊!” 她哭得不够,还去拉扯罗氏,本就疼得说不出话的罗氏被她一拉扯,更是脸上毫无血色。 沈秀莲立刻坐起身,对著王氏便道:“二哥二嫂你们真狠心啊!” 王氏刚要开口,沈守忠便对著沈守义一通骂,什么不孝子啊,什么心狠啊之类的,將沈守义给骂得抬不起头。 就算王氏再凶悍,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她就是有十张嘴也掰扯不清楚。 玉林虽成亲了,石林还没说媳妇呢,还有彩娥往后也要说人家,爹娘名声不好,他们的亲事就难了。 见他们不说话,沈秀莲给郑氏使了个眼色,郑氏便哭喊得更凶。 什么孙子为了科考不顾祖母啦,什么不孝子怎么能考科举之类,听得罗氏心惊肉跳。 一直未开口的沈老汉终於忍不住呵止了闹腾的郑氏。 此时的郑氏头髮散乱,躺在炕上抽噎,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秀莲急道:“爹!” 沈老汉深深嘆口气,便道:“你们娘都这样了,你们有多少力就出多少力吧。” 显然是想让他们將手里的钱都拿出来。 “爹,逾白考科举要不少钱……”罗氏不愿意。 沈秀莲冷笑道:“他往后考不了科举了。” 罗氏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便是这次考不上,还有下次……” “沈逾白科举考试作弊被抓了,这辈子禁考。” 沈秀莲说出这番话时很畅快。 要不是沈逾白,她就能带一百亩地去陈家,如今日子该多好过,她也不用挺著个大肚子回来要钱。 虽沈逾白是她侄子,却一直与她不亲近,处处跟她作对,甚至连她出嫁都没给什么银子。 每次陈家人对她不好,她就更恨沈逾白一分。 这次陈家设计让沈逾白这辈子都不能科考,往后沈逾白只能仰陈家鼻息生活,她就很高兴,沈逾白没了前途,必然要把银子都拿出来,陈家高兴了,她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这话无疑让眾人震惊。 罗氏却不信:“逾白不是作弊的人,秀莲你一直在家,又怎么知道府城的事?” 沈秀莲自不会说实话,隨意找了个別人带了陈家口信的由头便揭过去了。 “前两日就放榜了,消息很快就会传回来,做不了假。” 沈秀莲胸有成竹道。 沈守忠“嘖嘖”两声,“竟敢在府试作弊,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真是白白浪费了一个终身族学名额。” 沈老汉气得將旱菸杆往炕桌上一扔:“不爭气!” 罗氏本不信,可府试已经结束,逾白就要回来了,根本做不得假。 她倒不信逾白会作弊,就怕是被互结的人连累。 越想越慌,再加上肚子疼得厉害,她竟觉得天旋地转,仿若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二房也傻了,齐齐看向王氏。 王氏也慌得厉害,嘴里嘀咕:“怎么就犯傻了?怎么能犯傻!” 她可一直跟逾白一边的,逾白若垮了,他们可怎么办? 恰在这时,外面敲敲打打就进了沈家的院子。 沈老汉顾不得管这一摊子乱糟糟的事,下炕拖著鞋子急匆匆去了院子。 族里人一瞧见他就大声贺喜:“恭喜耀宗叔,你家逾白中了府案首,得了整个建康府第一名!” 沈老汉懵了:“谁?” 逾白不是作弊被抓,终身禁考了吗? 那人声音更大:“逾白!你孙子逾白!你三儿守信的独子!” 沈老汉傻傻问:“中了什么?” 那人以为沈老汉高兴傻了,立刻用更大的声音宣布这一喜讯。 声音传回主屋,所有人都懵了。 逾白不是作弊被抓了吗?怎么又成了案首? 沈秀莲情急之下便要衝出去,江氏眼疾手快,赶忙扶著她。 刚出门便大声问道:“你从哪儿得的消息?” “沈勇正把罗秀才送回罗家村,经过咱村子就在门口喊了一嗓子。” 沈秀莲有些晕乎。 回来前,她明明听到公婆躲在屋子里商量断了沈逾白前程的事。 小抄都夹带进去了,怎么还能继续考科举?怎么还能得府案首? “沈勇肯定是骗你们高兴的,沈逾白已经作弊被抓了!” 心中的期盼被打碎,沈秀莲下意识找补。 庆贺的眾人俱停下,喜气转为恼怒。 便有人怒喝:“你巴不得娘家好了是吧?” “逾白被抓对你有什么好处?” 一眾人越说越气,惊把沈秀莲嚇得连连后退。 江氏赶忙將沈秀莲有身子的事呼喊出来,才让大家住了嘴,只是看向沈秀莲的眼神颇为不善。 “那逾白就是童生了啊!” 沈老汉终於反应过来,便是一声惊呼。 童生就是有了功名。 他们家又要翻身了! 沈老汉百感交集,抢了他人手里的板子狠狠敲了几下。 村里人俱都兴奋起来:“咱们整个建康府的头名,去院试必要中的,秀才便是稳稳噹噹的。” 村里已经许多年没秀才了,怎能不高兴。 此时屋子里的人已经尽数冲了出来,王氏抓住罗氏的胳膊,兴奋道:“逾白以后就是童生了,还能再考秀才,以后你就不用愁了!” 情绪大落到大起,罗氏又哭又笑,却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点头。 沈守忠便觉得不对,赶紧问那人:“鸿业也中了吧?” 江氏便死死盯著那人,就连扶著沈秀莲的手都忍不住用力。 “鸿业落榜了。” 那人颇惋惜的一句话如晴天霹雳般在眾人耳中炸响,让江氏脸色惨白,几乎摇摇欲坠。 第132章 疯了 沈守忠癲狂地冲向那人:“你是不是听错了,鸿业怎么可能落榜?” 鸿业有陈家人帮忙,怎么会落榜? 那人只以为他是不肯接受事实,也不与他计较,而是耐著性子道:“大家都听见了,逾白是案首,知行和秀清都中了,鸿业只能下回再考。” 四个人参加府试,三个人全中,只有鸿业落榜。 沈守忠哪里能接受,衝到沈秀莲面前,对她咆哮:“陈家为什么不保鸿业?我给了那么多钱,为什么鸿业没考上?” 怒火已经彻底將他红了眼,此刻他声如洪钟。 沈秀莲被他嚇得双腿发抖。 江氏把沈秀莲猛地往面前一拉,往日那些“端庄”尽数消失,一双眼满是愤怒:“你们为什么不帮我儿子?” 沈秀莲被往常对她极好的大哥大嫂突然的转变嚇了一跳,她努力甩开江氏的手躲到郑氏身后,哭喊著:“你们疯了!” 沈守忠確实疯了。 他做了那么多,把所有家底都掏出来供著陈家,高高兴兴等著儿子考上童生。 到头来却是一直与他作对的沈逾白得了案首。 他的儿子什么都没得到。 功名没捞到手,钱也没了。 他满心的期待尽数化为失望,这一刻的愤怒便全要发泄到沈秀莲身上。 他伸手就要来抓沈秀莲,却被郑氏挡住。 “老大,秀莲还有身子,你別犯糊涂啊!” 沈守忠便咆哮:“鸿业落榜了!你听到没有!” 郑氏呆愣片刻,便是嚎啕大哭。 她的宝贝大孙子怎么能不中? 不是说好了要中的吗? 不是说好以后要过好日子吗? 见郑氏没法保护自己,沈秀莲立刻躲到沈老汉身后。 “我不要在这儿待了,爹快送我回陈家!” 沈守忠哪里肯让她走,伸手便要去抓,却被沈老汉挡住。 两人拉扯间,沈秀莲转身就往外跑,胳膊被人抓住,她一回头就见往日待她和善的大嫂抬手便往她脸上甩了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的疼让沈秀莲懵了:“你敢打我?” 回应她的是江氏连著好几个巴掌。 那响亮的巴掌声传入眾人耳中,硬是將其他所有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沈秀莲从小娇养,哪里被打过,立刻就跟江氏对打起来。 王氏和罗氏赶紧上前將两人拉开。 沈秀莲因一手护著肚子,打架时吃了亏,便指著江氏恨恨道:“你敢打我,陈家绝不会放过你!” 又指向沈守忠:“鸿业不止这次中不了,以后都中不了!” 沈守忠和江氏想到陈家便是通体发寒。 陈大伯能一封信就让鸿业过了县试,也能一封信让鸿业过不了县试。 夫妻俩被这一嚇,心中的火气消了大半,便又后悔起来。 他们已经投入那么多,陈家总要帮鸿业的。 这次不中,下次再考也就是了。 如今这样一来,岂不是彻底得罪了陈家? 见两人没了刚刚的气焰,沈秀莲便如泄愤了一般。 她恨恨地將沈守忠夫妻骂了一通,两人俱是一句不敢回嘴。 骂著出了气,脸上被江氏挠了的地方竟也没那么疼了。 再看沈家人便觉得他们眼皮子浅。 陈家大伯马上又要升更高的官了,往后陈序必定能被保著一路往上,到时候她就是秀才娘子,举人夫人,一个小小的童生在陈家面前算得了什么。 正想著,一个驴车急匆匆停到院子门口。 赶车的男子跳下马车,衝进人群一眼便瞧见沈秀莲,急道:“快与我回家!” 沈秀莲一看是小叔子,便撑起腰杆子当眾问他:“是夫君中了府试吧?” “中什么,他被抓去大牢了,娘让我来接你回家!” 陈家小叔子气恼道。 沈秀莲双眼猛地瞪大,双腿软得竟站不住。 “怎么会?” 陈家小叔子耐心耗尽,语气也更生硬起来:“娘说了,你若不回去往后便永远別回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 沈秀莲哪里敢留下,强撑著跟在他身后爬上驴车,脸上又火辣辣地更疼了。 眼看驴车走了,沈老汉强撑著將村里贺喜的人打发走,便如被抽乾了力气一般一步步往主屋挪。 郑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念叨著怎么就成了这样。 沈守忠和江氏也缩进了屋子,关紧门窗。 反倒是二房和罗氏被留在外面,面面相覷之下竟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这么一番折腾,郑氏的病“好了”,罗氏和王氏总算鬆了口气。 但沈守义又被郑氏逼著去陈家走一遭,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惜沈守义连陈家大门都进不去就回来了。 等族长带著沈逾白等人回来,经过沈鸿业一说,沈家人总算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守忠被嚇傻了。 他原以为陈序是为了帮沈鸿业过府试,谁知道竟是为了揭穿来害沈逾白。 若鸿业真的带进去那才是真的完了。 他这么真心实意对陈家,陈家竟如此陷害他儿子! 此刻他才反应过来,若沈逾白真的因作弊被抓,与逾白互结的鸿业也好不了。 心思歹毒! 沈守忠恨极了,第二日便衝去陈家要钱。 再回来时却是一身的伤。 这些乱糟糟的事沈逾白只当閒话说给苏锦听。 苏锦后怕不已:“这些人真是坏到骨子里了。” 沈逾白:“已经被抓了,便是再被放出来,身上也有了污点,往后想有好前程也是不行了。” 苏锦:“这叫恶有恶报!” 沈逾白静静看著那四个字。 不过是诬陷他人的罪名,关一段时间就出来了,可当日若让他们成功了,他便是一辈子都不能科考。 与做的恶相比,这报应怕是轻了些。 沈逾白眯了下眼,静静落笔:“陈县令正值考核,若家中出了这等大事,怕也会有些妨碍吧?” 字条传送过来,苏锦看了下,便很惋惜:“可惜你接触不到考核的官员。” 写完又担忧起沈逾白,便又写了一张:“这次你们撕破脸了,陈县令要是再升官,对你更不利啊。” 很快字条回復过来:“我已拜崔知州为师,他想要动手也需掂量一番。” 这便是有靠山的好处。 苏锦已经知道拜师的事,这会儿看到也不惊讶,不过她想到另外一个事:“知州都成你老师了,你可以让他找人去给陈县令添堵吧?” 沈逾白一笑:“听苏姑娘的。” 第133章 交换照片 苏锦瞬间畅快了:“既然找人帮忙了,那还是送点礼物吧,要不要我帮你买点什么?” 沈逾白:“苏姑娘所买燕盏极难得,上次拜访送与他时,他极欢喜。” 苏锦:“这太简单了,在手机里打钱过去就行。” 上回她给沈逾白买燕窝时就加了老板的电话,这会儿直接给他定了一斤,打钱过去,很快就会有人送货上门。 沈逾白便很好奇:“何为手机?” 苏锦便將手机打电话的功能告知他。 沈逾白更惊讶:“未来岂不是人人都是千里眼与顺风耳?” 苏锦被他逗乐了,心思一动,立刻有了主意。 画了操作流程图,与手机一同包著传送过去。 沈逾白便又见到这漆黑的陌生小黑砖一样的东西。 这是与苏姑娘第一日建立联繫时传送之物,当日他受过惊,原来这就便是未来人的手机。 沈逾白仔细观察了会儿,便惊讶於此物的巧夺天工。 又拿起流程图,点了下正面的屏幕,那屏幕瞬间亮起来,沈逾白一时不察,眼睛被刺了下。 待他缓过来,屏幕上多了十个奇怪的如蚯蚓般的字,细看之下,这些字又简洁规范。 照著流程图按了六下,屏幕一闪,他竟从里面看到了自家墙壁! 沈逾白立刻抬头看向墙壁,又看屏幕上的画面,一模一样。 一贯淡然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意动。 按照流程图点了右下角一处,屏幕中竟突然出现他的脸! 点击中间的白色一团,便听“咔”一声,屏幕一闪,一个图案便出现在左下角。 而此时的流程图上写著最后一句:“可以传送给我了。” 沈逾白便將手机与流程图一同传送了过去。 收到手机,苏锦立刻打开相册,第一张就是沈逾白的自拍照。 照片里的沈逾白正低头看著手机,死亡角度,却丝毫不损他的顏值。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著好奇与思索,仿佛探索世界的孩童。 苏锦嘴角根本无法控制地往上扬。 多帅一张脸! 这懵懂的样子太纯真太乾净了! 苏锦立刻用照片印表机將照片列印出来,贴在墙上。 旁边是沈逾白去年那张照片。 与之相比,今年的沈逾白脸上多了一些肉,脸色也红润了一些。 苏锦便很有成就感,她这近一年的努力没有白费,沈逾白已经被她养好许多了。 未来还要多多努力,爭取把他养得更好。 苏锦雄心壮志后一回头,就看到桌子上多了一张字条。 她拿起来一看,哀嚎一声扑到床上,脸热得厉害。 抱著被子滚了一圈,仰躺在床上,就见字条上写道:“苏姑娘既已得了小子的画像,可否赠与小子一张苏姑娘的画像?” 他竟然知道自己在骗他拍照! 苏锦浑身都有些热,衝到桌边捲起捲轴,单方面切断联繫。 沈逾白等了会儿,见没动静,又写了张字条,此刻却发现已经无法传送。 他只顿了下,便笑著摇摇头,关灯早早睡觉。 翌日一早,字条仍旧传不过去。 这也意味著一整天都不能再联繫,沈逾白便有些头疼起来。 还是太孟浪了些…… 他哪里知道苏锦大晚上睡不著,以至於第二天早上差点起不来床。 撑著干了一天活的苏锦便知自己不能这么下去。 不就是一张照片吗,给就给唄。 拿出手机翻了一圈,只有几张丑丑的自拍照。 苏锦很不满意,只能再找角度拍照。 连著拍了十多张,从中选了一张最好的列印出来,跟豁出去一般传送给沈逾白。 隨之而去的还有一张字条:“扯平了。” 沈逾白先看的字条,瞧见那硬邦邦的三个字,他又是一声轻笑。 字条底下压著的便是一张绚丽的照片。 立马的女孩將头髮简单绑在脑后,露出饱满圆润的额头,眉毛弯弯却不细,单单只看眉毛便知她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子。 眼底虽有些乌青,眸子却亮如星辰,高挺的鼻樑和清晰的下顎线让整张脸都立体起来,仿若下一秒照片中的人便会动起来。 如此灵活而有生命力。 是他的嚮往。 沈逾白一时看得入了迷。 一张字条飘飘荡荡落到手背上,沈逾白捡起来,就见上面只写了四个字:“我好看吗?” 如此直接且热烈,让沈逾白手心湿润。 提笔,手竟有些抖,写出的字也不復以往的端正,多了几分小心。 字条传送过去,沈逾白才察觉心比往常跳得快了许多。 苏锦一看到字条就一把抓过来,不自觉跟著念出声:“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 她那些忐忑不安尽数消失,心却在“砰砰”直跳。 沈逾白怎么这么会夸人! 苏锦觉得再听沈逾白夸几句,心都会跳出来。 她赶紧將买好的燕窝和其他礼物都传送过去,隨之转移话题:“你儘快去找你老师帮忙,还要留足够的时间给他去操作。” 沈逾白知苏锦在转移话题,便也顺著她的心意聊其他的。 只是还未等他起程,崔家接他的马车先来了。 隨之而来的还有崔明启的信。 信里除了崔明启一番师徒情深的招呼后,就是让沈逾白住进崔家准备院试。 沈逾白自不会拒绝。 有老师解惑,比自己单独琢磨总归要好些。 他一一拜別朱先生、族长以及沈老汉等人后,坐上崔家的马车离开。 崔家马车后还跟著辆牛车,车夫以为是沈族护送沈逾白的人,並未在意。 进入崔家时,崔明启已经带著崔夫人等著。 待沈逾白行完礼,崔夫人便热情迎上来:“一路累坏了吧?我已备好饭菜,先吃完歇息一番。往后这便是你的家,不用拘谨。” 见师母如此宽厚,沈逾白便也放开了些,將一个小木盒子赠与崔夫人。 崔夫人笑著让人接下,看沈逾白时越发慈爱。 明明比她儿子还小,却比她儿子更懂事,又想到他幼年丧父,还得了癆病,即便如此艰难,这孩子却靠著自己连中小两元,不免对他心疼。 一顿饭吃完,崔夫人便已记下沈逾白爱吃的几道菜。 饭后,崔夫人让人將东西全搬进沈逾白房间时,却被沈逾白拦住。 “牛车上装的是毛琉璃,老夫人病未好,吹不得风,毛琉璃可挡风,又可透些光进屋子,比窗纸强些,老夫人也能舒服些。” 说完,又指著一个大油纸包道:“这里是些燕盏,燉了给老夫人吃,能补补身子。” 崔夫人打开油纸包一看,竟与沈逾白上回送的极品燕盏一样! 上回只有巴掌大一个木盒子装著,这回比之前大五倍不止! 便是见多识广的崔夫人,此刻也是瞠目结舌。 第134章 陈县令被罢官 崔明启却气笑了:“你既有这么多,上回竟只送我那么点?” 沈逾白笑道:“老师与座师定然是不同的。” 崔明启心底竟隱隱有些得意起来。 到底要维持先生的威严,便想佯装一番不辨喜怒,谁知崔夫人已是感动至极:“好孩子,亏了你一番心意,师母也不与你推辞,这些燕盏我便收了。” 崔明启就装不下去了,却眯了眼睛盯著沈逾白。 这小子比拜师那天还殷勤,保准憋著事儿。 等崔夫人与沈逾白聊了几句后,就对崔夫人道:“你去看看毛琉璃,若可以,就给娘那屋子安上吧。” 崔夫人便知是打发她走,不再多留,出去时还將门给关上。 崔明启撩起袍子,大刀阔斧往椅子上一坐,就道:“说吧,想让为师帮你办什么事。” 沈逾白便笑著行了一礼:“到底瞒不过老师,学生確有难事。” 崔明启抬了下巴,示意他继续。 “陈序等人陷害学生作弊不成,被曹同知关进牢里,若陈和同陈县令得知,学生怕是又要给老师竖敌了。” 沈逾白越发恭敬。 崔明启看著他那谦恭弯下去的腰,便想朝他后脑勺拍一巴掌。 这小子才拜师没几天,师徒关係还没热络起来,就已经使唤上他这个老师了。 使唤便使唤,竟还拐弯抹角地提竹谿县县令陈和同。 若不是他知道陈和同今年是考核期,还要仔细琢磨这小子话里的意思。 崔明启捏著眉心笑骂:“你这小子分明是来討债的!” 沈逾白乖巧道:“学生所能依仗的只有老师。” 崔明启一怔,起身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既已拜入我名下,我自要为你扫清障碍,陈和同这官莫想升上去了。” 沈逾白垂眸,深深作揖:“学生拜谢老师。” 见他如此恭敬,崔明启又有些好笑。 小小年纪,心思怎的就这般重。 想到沈逾白小小年纪所经歷的种种,一路走来实在不易。 既收了他当徒弟,便要护他周全。 如今弟子在外受了欺负,他这个师父又怎么能不为他出头。 此时陈和同应该已经去京城述职,若不快办,到时官职下来便来不及了…… 朝廷官员每逢三年便要考核,若政绩突出,又恰好有合適的空缺,便能升迁。 若政绩平平,或留原职,或平调他处。 只是有人的地方便有人情,或关係铺路,或银钱扑路,有依仗之人升迁极快,而无依仗之人,即便有政绩,也极有可能被人顶替,始终得不到重用。 於是考核期的各种运作对官员来说便极为重要。 陈和同为了此次能升迁,將所有家底都带上,还把陈家掏空,满载来了京城述职。 有鸿臚寺少卿这个老师,他原本早就该升上来了。 奈何之前在仓鼓县任县令时出过事,在老师的疏通下,他平调到竹谿县当县令,这一当就是六年。 他本就是三十多岁才中庶进士,又这般蹉跎了十几年,已四十多,若此次再升不上去,这辈子便也只能在县令位子上混著了。 如今升迁几乎是板上钉钉,他心情大好,这两日便在客栈等著,偶尔看到一同来述职却满脸愁容的同僚,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还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吶。 到五月二十三这日,吏部的委任书发到陈和同手里。 陈和同懵了:“停职察看?不是升迁?” 传话官见多了地方官员这种神態,心中颇为鄙夷,语气便也不好:“你问我?我问谁去!行了,回家等著吧。” 若是升迁,他还能得赏钱。 给这种罢免的传消息白跑一趟,晦气。 陈和同等传话官一走就跑老师家去等著。 待鸿臚寺少卿卢经纶回家,便指著陈和同怒骂:“你糊涂啊!怎的在这等关键让家中子侄闹事?!” 陈和同连忙追问。 这一问才知道陈序等三个侄儿还在建康府的大牢里蹲著。 “原本你要去绥阳州任知州,此事被吏部查明后,任职取消,如今竹谿县也有了新的县令走马上任,你回去等著吧。” 说是回去等著,实际就是没了官职。 每三年就有一批新进士等著派官,朝廷怕是就此將他遗忘了。 陈和同慌忙恳求卢经纶:“老师您帮我再疏通疏通,我还有钱!” “晚了!”卢经纶怒其不爭:“好好的前途你却保不住,让我能如何?” 他已没了力气再为这个弟子奔走,让下人將其送走。 陈和同回去后就大病一场,待他起程回淮安县时已是六月。 而院试即將开始。 沈逾白住在崔家这些日子过得极充实。 每日早上与崔明启请安后,从其手中拿到三题,待中午崔明启回来后,便要看文章点评,並作一些修改。 下午要练骑射。 崔明启上过战场,对身子康健极为看重。 在他看来,沈逾白如此虚弱,熬过院试太难,需得把身子练起来才好。 为此,他特意將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周启留给沈逾白。 夜间便要练琴棋书画。 大越朝科举並不考君子六艺,寒门子弟多是不学的。 可一旦踏足官场,总有交际,介时眾人齐聚,你若不会这些,便无法融入其中,也让人轻视。 在此之后便是与崔明启论政。 崔夫人见他没一点空閒,日日燕窝熬著,又让厨房做了许多吃食给他补。 如此一来,沈逾白身子竟有好转。 只是这样一来,就只有夜间能和苏锦聊一会儿。 最近苏锦也忙著修復捲轴,也没什么时间,有时两人聊著聊著便有一人睡著。 不过这般忙碌也是有成果的,苏锦將捲轴能用药水清理的部分已经全部清理完成。 “可惜只多修復了一座怪山,我们还未完全掌握作画之人的绘画习惯,不敢贸然大修復,如今又陷入僵局了。” 苏锦高兴之余又有些遗憾。 沈逾白安慰道:“你们只用了不到一年,就掌握如此多的线索,已非常了不起。” 苏锦还是觉得不够快。 有资料、有人手,第一笔5000万科研资金刚刚到位,研究条件这么好,她应该更快拿出成果。 不过也不是没办法。 “等你考完院试,我就教你用手机,到时候你把四周拍成视频给我看。” 苏锦早就想好了,只是沈逾白太忙了,一直没机会。 第135章 盗墓贼? 想要研究大越,还是直接看真实视频来得快。 有沈逾白这个大越人在,就是让她有了其他人不可能有的便利,当然要人尽其用。 离院试只有几天时间,还是以院试为主。 不过就算有视频,也无法证明是大越朝,除非她將捲轴可传送的秘密泄露出去。 只是那样一来,她肯定保不住捲轴。 主要还是得靠现存证据去研究。 两人正聊著,苏锦的手机响了。 接通,对面的杨老激动道:“出大事了,快看微信!” 不等苏锦回答,电话就被掛断了。 苏锦疑惑地打开微信,“越史研究小组群”眾人正疯狂@她。 与之一同出现的,是一个短视频。 她点开,视频里一个带著眼镜的鉴宝男主播在画面左边,右边画面里是个男人拿著一把青铜剑。 男主播让男人把青铜剑从各个角度展示在镜头前,连连感嘆是开眼了。 看完,男主播问:“兄弟,土里来的吧?” 连线的人一点不瞒著:“对,新鲜的。” 视频到这儿戛然而止。 群里大佬们却炸开了锅。 杨老最激动:“跟野史记载的越朝的青铜剑制式一样!” 李老:“如果是真的,那越朝的墓出现,我们就能得到更多相关文物!” 杜老:“我去查了他前面的视频,不止这把剑,应该还有別的,而且看视频很有可能是真的,不过还是要@老许。” 紧接著就是一连串的@许老。 许老应该是没有看手机,一直没出现。 看到这里,苏锦立刻掏出手机报警。 连杨老等人都认为很有可能是真的,那就必须阻止文物旁落的可能。 搜索那位主播的其他视频,发现连线那人还展示了不少其他的文物。 越看越心惊,难怪杨老特意给她打来电话。 群里的討论一直持续到半夜,大家又是兴奋又是担忧。 日子就在忐忑中转瞬即逝。 一周后,苏锦如往常一般刷著警方官微,一个蓝底白字的通告让她兴奋得跳起来。 “盗墓贼被抓住了!” 工作室眾人齐刷刷起身朝她涌过来要手机,差点没打起来。 苏锦赶紧制止他们,大声將警方通告念出来。 警方通过多天的调查,终於在一栋私房里抓到了那人。 “文物真假尚不能確定,许等专业人士鑑定。” 苏锦一读完,杨老立刻道:“我们不就是专业人士吗?怎么不找我们。” 他们可是越史研究小组,是官方认定的,还有谁是比他们更专业的人士? 李老笑道:“人刚抓住,警方肯定需要先审理,再想办法联繫上我们,咱们耐心等著,迟早找咱们。” “他们审人,咱们看文物不是更好?等他们联繫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杨老急躁得恨不得现在立刻飞过去。 不过工作室里做主的是苏锦,他压著性子对苏锦道:“我打个电话,咱们一群人一起衝过去看宝贝吧!” 苏锦毫不犹豫点头:“行!” 杨老立刻喜笑顏开,当即拿出手机,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杨老急了:“那些有可能是越朝的文物!一旦被证实,我们就有大量的文物进行研究,而不是抱著一些存疑的古籍在这儿研究!” 没错,苏锦拿出的那些古籍始终存疑。 虽然纸等都是野史记载的越史工艺,可那些书太新了,去做碳14鑑定根本过不了关。 他们实在没有別的资料,只能埋头研究那些书。 可现在不同了。 疑似大越的墓被盗了,他们有可能收穫大量的越朝文物,对他们的研究能起到多大的作用,简直不敢想像。 其他人也都紧张地盯著杨老,眼底全是藏不住的迫切。 杨老点了下头,將手机递给苏锦:“他要跟你说话。” 苏锦將电话接过去,对面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是越史研究小组负责人吗?” 苏锦不自觉双腿併拢,站直身体,朗声应道:“我是!” 声音洪亮,仿佛一个隨时待命的军人。 对面轻笑一声:“很有精神嘛,这样很好。我是歷史文物保护部副部长郑鹏运,现在我要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带著越史研究小组奔赴b市,协助警方鑑定文物的真假,能办到吗?” 苏锦兴奋地大喊一声:“保证完成任务!” 对面仿佛被苏锦逗到了,竟大笑出声。 “那我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掛断电话,苏锦笑著看向眾人:“谁要跟我去b市?” “我去!” 眾人齐呼,就怕自己说晚了被留下。 苏锦却没立刻答应,而是目光扫向眾人。 除了她和李桥,其余十一人的年纪太大了。 江城离b市有一千多公里,路上折腾下来,他们不一定能扛下来。 去了之后还要投入研究之中,肯定非常辛苦,到时候出事就不好了。 苏锦提议让身体不好的人留下。 谁知一个个把胸口拍得“砰砰”响,说自己身体好得很。 李老笑道:“这个时候就算摊床上了,爬也要爬过去。” 苏锦被他们的热情鼓舞,心中被一股豪迈充斥,她一挥手:“那就都去!” 眾人立刻激动地给家里打电话,让准备行李。 苏锦目光扫视一圈,落在了抚额的李桥身上。 越过眾人走到李桥面前,甜甜一笑,还没来得及开口,李桥连连后退:“你这表情一出,准没好事。”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李桥算是看穿了他这个小师姐。 笑得越甜,给他挖的坑就越大。 “肯定是好事啊,师姐还能坑你吗?” 苏锦信誓旦旦。 李桥嗤笑一声:“你坑我还少吗?” 也不看看现在研究小组所有打杂跑腿的事是谁在干。 苏锦“嘿嘿”一笑:“咱们不说这些,师弟,你看咱们研究小组的这些得力干將,个个都是权威,別人想看他们只能通过电视,咱们却能跟他们共事,你说这是不是我们的福气?” 李桥后背发凉,直接打断她:“你直接说什么事吧。” 再说下去,他觉得她想要他的命。 苏锦也不绕弯子:“去b市这一路,你要保护好他们。” 李桥扭头去看屋子里眾老头,好几个拄著拐杖走路颤巍巍,仿佛隨时都会倒下。 再回头,他悲愤指责苏锦:“你果然想要了我的命!” 第136章 文化战爭 一个人保护十一个人? 真不把他的命当命? 苏锦赶紧安慰他:“这不是还有我吗。” 李桥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想要一路照顾十一位老人並不是容易的事,何况这些人都有基础病。 就算加个苏锦,那两人还是得累死。 “你不答应,我只能找別人了啊。” 苏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桥脚步不停,不过却转了个弯,又弯回苏锦面前。 “我来就行了。” 再找別人? 那他以前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苏锦笑眯了眼,凑近他,小声道:“你还是看到好处的嘛。” 李桥咳嗽一声。 在研究小组虽然累,可跟著大佬们学习实在进步神速。 短短几个月,比別的学生在课堂上坐四五年都强。 而且许老师对他是倾囊相授,几乎把他当关门弟子来对待,这就是他的机遇。 就算再难再累,他也一定不会打退堂鼓。 李桥在护行方面有足够多的经验,从出行到订酒店、各种吃食都安排得妥当,甚至还聘请了一位医生隨行,以防止路上出现意外。 为了防止在飞机上有意外无法及时处理,李桥特意买的高铁票。 眾人到b市,推著行李箱从出站口出来时,一眼就看到来接他们的牌子。 还未等他们到近前,人群不知谁喊了一句“来了!”,那些守在出站口的记者全往里面挤。 要不是李桥及时把苏锦等人护在身后,很有可能被人挤到。 摄像机、话筒全部往前戳,几乎懟到苏锦的脸上,闪光灯疯狂闪著,让苏锦睁不开眼。 各种问题往外甩。 “苏小姐,你们是为了那起盗墓案件来的吗?那些真的是越朝的文物?” “是警方让你们来协助调查的吗?那些文物的出现是不是意味著有越朝的古墓出现?” “越朝真的存在吗?那些所谓证据是否是你们的捏造?” 苏锦根本来不及回答,就有更多的问题拋向她,李桥只能护著他们往后退,可这样一来就堵著出站口,也影响了其他乘客正常出站。 大概是挤的人太多,李老“哎哟”一声,竟晕了过去。 在老人们的惊呼中,李桥背起李老就往外冲。 那些记者不敢阻拦他们俩,可等两人衝过去,苏锦等人又被拦住。 苏锦恼了:“现在立刻让我过去,如果李老和我身后任何一位专家出现有一点问题,我绝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人!”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没人怀疑苏锦这句话的分量。 越史研究小组的每一位成员都来头极大,任何一人出现意外都是巨大损失,没人能担得起责任。 况且现在越史的研究已经代表著种家的歷史要改写,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眼前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女孩,却是越史研究的领头人,其背后的能量远超普通人的想像。 那些记者只能让开一条道,苏锦立刻扶著离她最近的杨老,招呼著其他人一起往外走。 原本吵吵嚷嚷的出站口,此刻却彻底安静下来。 越过记者群,苏锦面前却出现“一堵墙”。 苏锦仰头看去,却见一个穿著衬衫的西方男人正挡在她面前。 男人拥有一双湛蓝色的眼眸,高挺的鼻樑,立体的五官,金色的短髮在灯光的照耀下好像给整张脸镀上一层金光。 他对著苏锦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那湛蓝的眼眸如同碧绿的湖水般荡漾开。 “美丽的女士,我可以帮你吗?” 苏锦对他回以微笑。 金髮男人不自觉加深笑意,正想伸手,就见苏锦笑吟吟开口:“请让开。” 金髮男人错愕地看著她扶著老人越过他身边。 以往战无不胜的魅力在她面前竟然毫无作用。 他转身,看到苏锦的背影,脸上再次扬起阳光的笑容:“真辣。” 走在最后的杜老恰好听到他这句话,扭头看他,就见他低下头,五指將头髮往后梳,露出完美的髮际线和刀削般的下顎线。 那架势,活脱脱就是个开屏的孔雀。 开屏孔雀低头,用那双深邃的眼睛深情地看著杜老:“这位帅气的先生,需要我的帮助吗?” 杜老:“……” 手里的拐杖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竟带著杜老比之前快一倍的步伐越过开屏孔雀,追上前面的人。 金髮男人抬腿,不远不近跟著。 手机突然响了。 他看了眼,接通,对面传来一个低沉男人的声音:“看到人了吗?” 金髮男人笑道:“是位美丽的女士。” “好,接下来按计划,我会安排你进入墓地拍摄,並对苏锦等人进行採访。只要你採访过她,后面採访稿怎么写才能附和我们的利益,应该不用我教。” 金髮男人目光盯著苏锦渐渐远去的背影,隨口应了句:“ok。” 对面沉默片刻,隨之而来的是压抑的愤怒:“麦克斯,你这种不认真的態度让我很难对你放心。现在是我们与种家的战爭!种家对自己的文化高度认同,我们渗透分化了几十年还没成功,现在的越史研究更大大鼓舞了他们,一旦越朝古墓被发现是真的,越史研究再难阻挡,种家只会更团结!” 麦克斯耸肩:“知道了,是文化战爭,我要写假新闻抹黑他们,让笔成为武器,狠狠攻向他们。” 话音落下,对面竟没了声音,显然是被他的態度气著了。 麦克斯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掛断电话,转身朝外跑去。 等他跑到外面时,人已经不见了。 问过才知道,那些人被一个大车全部拖走。 麦克斯一只手插著腰,一只手將一头金髮揉得凌乱,却更显出他的肆意洒脱。 此刻,车子里的李老已经坐起身,面对苏锦的责问,他道:“要不是我及时装晕,咱们还被困在出站口。” 一向斯文的他此刻却沾沾自喜。 杨老扼腕:“我怎么就没想到!” 竟然让老李这个老东西出尽风头。 苏锦简直哭笑不得。 亏她刚刚还那么担心李老,结果竟是偽装的! 最重要的是,李桥提前安排好的车竟然是一辆报废的公交车。 她能理解想要装这么多人还是公交车合適,可公交车也有很多不便。 比如每到一个公交站,就有人往车门跑,她就要將头探出去,很认真告诉別人:“这是私家车。” 然后在一眾一言难尽的目光下奔赴下一个车站。 第137章 墓的主人 到达b市当天,他们就直奔警局。 警局那边早就安排好,等他们一到,立刻將他们带到一间专门放那些文物的房间。 木门打开那一刻,光照进去,映照著空气中的粉尘飘飘扬扬,仿若跨过时间的长河,將歷史的斑驳展现在眾人眼前。 眾人呼吸一窒,眼中闪著狂热与迫切。 最先看的就是视频中出现的青铜鼎,从外观看,青铜鼎制式古朴,表面锈跡斑斑。 可那青绿的锈跡却让眾人兴奋。 “確实是青铜器!制式也与记载相仿!” “从磨损程度来判断,此物不低於三千年!” “评判过於保守,在我看来不会低於四千年。” “可以肯定,这件是真正的文物,具体年份完全可以通过专业检测来判断。” 苏锦道:“我可以联繫检测中心。” 之前她跟胡老师一起將捲轴送去做过检测,有这方面的经验。 为了儘早了解真相,她立刻送检。 一周后,检测报告出来,送检物品年限全在5000年以上! 就是大越朝的文物! 多番审问下,盗墓贼终於他们带到墓地入口。 看到被盗的古墓,眾人无不扼腕嘆息。 此时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必须对古墓进行抢救式挖掘。 苏锦本想拦著杨老等人,可他们执意要下墓,协商之后安排了大量的安保,眾人才进入墓地。 墓地就在b市一个叫化寧湖的旁边,离市区很有一段距离。 苏锦一行人下去时,墓门早就被炸掉。 杨老见到那一刻,气得將拐杖往地上“砰砰”地撞了几下。 “这些都是珍贵的文物!是歷史啊!” 就这么被毁了。 心疼啊。 “这石门上好像有字!” 苏锦將探照灯对准所剩不多的石门,上面因为长时间的寢侵蚀,字已经很模糊,却还是能依稀看到一些轮廓。 眾人顾不得感慨,纷纷围了过来。 “这好像又是个沈字?” 李老仔细辨认著最上面的字,可惜后面的字被炸没了,接著便是卒於继元八年。 “又是沈,这个墓和捲轴的主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苏锦猜测。 杜老道:“也有可能是两个人,只是恰好同姓。” 说到这个,杨老又气得將拐杖敲了好几下地面:“好好的墓地就这么被破坏了!这些盗墓贼都该被抓起来,狠狠判刑!” 其他人也是惋惜不已。 虽因为时间久远,墓地上的字近乎被磨没了,可还是能从浅浅的痕跡里看出具体写的什么字。 这些全是宝贵的歷史啊! 无论如何惋惜,终究没用。 他们急忙进入墓地,墓地里能搬走的东西已经全被搬走,他们只能从墙边、地面各种碎片,以及墓地的规格来研究。 苏锦本想领头进入,却被李桥抢了先,她就走在队伍最末,这样中间的专家们便能被保护起来。 地面铺满了碎瓷片,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在苏锦前面的杜老脚下一滑,人之间往前栽,好在苏锦反应快,及时將他的衣角抓住,才让他不至於把前面人都撞倒。 杜老心有余悸:“怎么会有这么多碎瓷片?越朝的陶瓷就已经如此发达了吗?” 苏锦捡起一块碎片,从瓣的形状能看出是牡丹,粉色牡丹。 “这顏料很鲜艷,几千年都没消退,足可见越朝远比我们想像的要发达。” 翻到背面想看看工艺,却被瓶背面的金光闪了下。 苏锦立刻將灯光正对上瓷片,双眼猛地睁大:“瓷片上有字!” 眾人齐齐围过来,一一传阅那瓷片。 上面是一个金色的“伍”字。 眾人惊呆了,纷纷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查看。 捡起来的碎瓷片几乎全都有字。 有的只有半个字,有的有一到两个字。 眾人欣喜异常。 这些碎瓷片还未被打碎时,应该是瓶或者碗之类的,內壁不知记录了什么,这些字竟然千年不消。 “如果我们能把这些碎瓷片都拼起来,是不是就可以知道具体写的什么?” 李桥握紧激动到近乎颤抖的手问道。 “这些碎片想拼凑起来不容易啊。” 李老感慨。 实在是工作量太庞大了。 这满地的碎瓷片,没人知道它们原本是碗还是瓶,又或者是盆,都无从下手。 “就算工作量再大,该干还是要干,咱考古的就是干这些活。” 许老却是兴致勃勃。 这些碎瓷片要是拼凑起来,搞不好能看到不少越朝的记录,这可比研究那些存疑的书本更有说服力。 苏锦豪气地一挥手:“咱把碎瓷片都搬走,一片也不给盗墓贼留!” 这是个庞大的工程,光靠研究小组肯定不行。 李老当机立断:“摇人!” 他们年纪大了干不了,可他们有人啊。 徒子徒孙一大堆,全用电话叫过来。 所有碎瓷片搬走,这个墓彻底空了。 苏锦在附近搭起活动板房,直接驻扎研究。 警局那些文物也给运了过来,与之一同来的还有那盗墓贼的口供。 盗墓贼將很多文物走私卖到国外,这些留下来的不方便运出去,他就选了个热度很高的鉴宝直播间,为的就是在直播间观眾里选懂行的买家。 谁知这视频被越史研究小组看到,还报了警,把剩余的这些文物给截住。 “你说他怎么能为了钱把咱们这么宝贵的文物卖给国外呢?” 苏锦愤愤不平。 不只是她,越史研究小组其他组员也个个气得晚饭都没吃。 沈逾白;“不是所有人都有苏姑娘的家国情怀。” 苏锦並没有因为沈逾白的安慰而平息怒火,她的笔尖几乎要把纸张戳破:“就算想赚钱,可以卖给国內的收藏家!” 哪怕私人收藏家不愿意將藏品轻易展示出来,可到底还在国內,总比拿到国外被人糟蹋强。 日不落帝国將种家的各种文物抢走放在自家博物馆里,不愿意归还还不珍惜,竟然隨便游客用手触摸。 她看到新闻时气得不行,却又无能为力。 沈逾白的字条很快传过来:“世间俗人多被名利所惑,若有良心,也就干不来挖人坟墓之事。” 苏锦看得心头一跳。 差点忘了她们考古之类挖的都是古人的坟。 沈逾白就是古人,他的坟不会也被挖吧? 等等! 她现在正挖掘的坟墓主人就姓沈,不会是沈逾白的坟吧? 第138章 沈逾白落榜? 如果是別人的墓,她挖得心安理得,要是沈逾白的墓,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她兴致便低落下来,突然意识到沈逾白在她这个时代已经死了,还死了好几千年。 这个认知让她胸口堵得慌。 她坐不住,去打开窗户,对著外面灌进来的热风深吸了好几口。 他们的活动板房就建在墓地入口,她站在屋里,一抬头就能看到墓地门口安装的几个太阳能灯。 恰好此时李桥从墓里出来,手里还提著一个大袋子。 那是从墓地里挖出来的土,要拿去办公室化验。 虽然墓地已经没什么文物,可对他们来说,里面的土都是宝贵的。 他们要化验出土里的成分,来推测越朝建造墓地用的什么材料。 往常苏锦会觉得马上又有进展,可今天看到李桥手里的袋子,觉得格外刺眼。 她乾脆关上窗子,又坐回椅子上。 看到桌子上沈逾白传过来的字条,她心里却被愧疚溢满。 犹豫片刻,她装作若无其事道:“我们考古也是挖別人的坟,也许现在正在挖的这个姓沈的古人就是你。” 信传送过去后,苏锦又觉得自己情商低,一拳锤在头上。 这么直白地说在挖別人坟,谁受得了。 怎么就不会多动动脑子! 苏锦心里的愧疚没有降低,反倒更浓烈了。 她突然就不敢看沈逾白的回信,打开门出去透气。 对面路灯的明亮更映照得墓地入口黑洞洞,仿若一道深渊,隔著生与死。 夏季的夜晚,风也是燥热的,並不能抚慰人心,苏锦一咬牙,就又回了屋子。 死亡总是让人畏惧的,她不该自己提出这件事,却丟下沈逾白自己独自面对。 苏锦深吸口气,坐回椅子上,拿起沈逾白的字条准备安慰。 无论沈逾白怎么低落,今天她都要把他哄好! 看向字条那一刻,苏锦却呆住了。 沈逾白:“若我的坟能让苏姑娘看到,我必要多留些越朝的文物给苏姑娘,让苏姑娘再不会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而烦忧。” 苏锦怔仲,心好像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捧著,那股暖意传到鼻尖,却让她鼻头泛酸。 再落笔,字便少了许多稜角:“就算你留了,也会被盗墓贼偷走,我还是得不到,怎么办?” 沈逾白:“那就留些旁人不要,又能埋在土里不烂的东西。” 苏锦惊了下:“比如碎瓷片?” 沈逾白:“碎瓷片倒是不会烂掉,只是如此一来苏姑娘只能了解越朝的瓷器,若能將越朝全貌记录在瓷片之上,对苏姑娘的研究大有裨益。” 苏锦目瞪口呆。 她並未告诉沈逾白墓地里瓷片的具体信息,他竟能想到用瓷片写字记录,与墓地主人的做法完全一致! 难道她正在挖掘的真的是沈逾白的墓?! 眼底酸涩的厉害,苏锦用手背狠狠揉了下,却並未缓解。 强烈的愧疚感让苏锦嘴唇颤抖,鼻尖迅速泛红。 沈逾白死在了五千年前,而她在他死后还不让他安眠。 苏锦紧咬下唇,忍著愧疚在纸上写下三个字:“对不起!” 她太残忍了。 残忍到不只告诉沈逾白的死,更残忍地將他墓地被偷盗被她挖掘的事情也告诉他。 接下来无论沈逾白做什么,那死亡的阴影始终伴隨著他,不会让他有片刻的喘息。 屋子里突然出现一股沁人心脾的果香,苏锦看了过去,却是一串绿色的葡萄。 旁边放著一张字条:“有生便有死,苏姑娘又如何能阻挡。逾白虽在五千年后已尸骨无存,却因苏姑娘而见识到后世光景,已是比之他人幸运许多。” “便如这串葡萄,便是被吃了,也能留下葡萄籽,但凡落入土里,又能生出葡萄藤,开结果,墓地便是我留下的籽,还望苏姑娘帮逾白好生研究,让文化传承开出娇艷的。” 长长的一番话,让苏锦內心仿若被拨动了的琴弦,久久无法平静。 她实在难以想像沈逾白怎么能如此坦然面对生死。 本来是她挖了他的墓,如今却被他委以重任。 苏锦心中轻鬆不少,捻起一颗葡萄送进嘴里。 一股酸味瞬间瀰漫整个口腔,让她眼泪水不要钱地往外飈。 她嫌弃地把那串葡萄推开。 以前的果树种子太差了,实在无法入口,以后一定要弄些好的果树种子给沈逾白,叫他改善各种水果的味道。 不过这么一打岔,苏锦的愧疚减弱了许多,並生出一股使命感,跟沈逾白承诺一定会好好挖他的坟。 最近一直忙墓地的事,根本没顾上沈逾白的院试。 算算时间,院试应该已经结束了。 果然,沈逾白已经在等放榜了。 院试在府城的贡院考试,沈逾白本想弄些补品去燉,却被崔明启给截住。 崔明启实在恨透了沈逾白在考场做饭的行径,怕提学官们对他有意见,到时便是让他过了,也不给好的名次。 崔夫人就给沈逾白做了不少乾粮,带著入了考场。 好在院试只有两场,虽题目难度大些,总归能熬过去。 如今就等著发案。 院试考完,考生的试卷会被当场糊名,送去审卷室审卷。 此时,审卷室里的崔明启脸色极难看。 阅卷官提上来的卷子里竟没沈逾白。 试卷虽会糊名处理,可他日日点评沈逾白文章,对其字跡、文章风骨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单单论沈逾白的文章,便是案首也能得,怎的可能连入选的资格都没有? 院试由提学官薛玉书为主考官,最后的案首自是也由他来点出,崔明启不过副考官。 至於其他阅卷官,除了府学的山长李昌盛,还有一些各县学山长。 如今看来,倒是他小瞧了秦家的势力,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將沈逾白的试卷给落了。 试卷虽会做糊名处理,以秦家的权势,只需在糊名时稍作记號,糊名与不糊名便要也没了区別。 再与这些阅卷官打好招呼,就能悄无生息地將人取了,又或者如沈逾白般落下。 眼见薛玉书以在与眾人商议名次,崔明启便知此时再不揭露,逾白只能是个不中的后果。 他上前,对著薛玉书行了一礼,待薛玉书还礼后,他才道:“此次学生文章水平实属不够出彩,若就此排名,此次府试录取眾人怕是要落在其他省之后了。” 第139章 院试 不等薛玉书开口,府学山长李昌胜便站了起来:“此次考生虽没特別突出之辈,然文章水平均合格,倒也不算太落了我们建康府的脸面。” 此次科考之后,成绩优良的考生要入府学,李昌胜作为府学山长,也有著选自己学生的心思,自是有自己的想法。 崔明启心中冷笑,他还未说什么,李昌盛便急著起身反驳,若说此事背后没有秦家的筹谋,他是断然不信的。 他单手背在身后,挺直了背脊:“如此说来,李山长对此次考生的文采颇为满意?” 李昌胜已是甲之年,发须皆是白,背脊也有些佝僂,著一身黑色长衫,却精神奕奕。 他轻抚鬍鬚,眉目间儘是担忧:“知州大人有所不知,我岭北读书风气比不得南方,实在不可过高要求,只选出勤勉又有天分之人入府学县学,再好生教导,以期能多为朝廷,为天下输送更多人才。” 其他县学山长纷纷附和。 崔明启心里暗骂一句“老东西”。 什么风气不够,分明是借著科举帮秦家排除异己,大力扶持自己人。 秦家倒也能耐,竟將府学山长、县学山长全变成了自己人,也难怪能將燕北省经营得针戳不破,水泼不进。 如此一来,只要是燕北省的考生,想要出头必要拜秦家的山头,往后若是中了举人、进士,也全是秦家一脉。 便是进入朝堂当官,也会自动被归入秦家一派。 莫要以为科举便没办法作弊,只要考生与审卷官齐心,商议一个暗號,比如將“也”“矣”等词按照特定顺序排列,审卷官一看文章便知是自己人,该提拔,这卷子就到了主考官面前。 从京城下派的提学官便是想公证,也多在秦家那些“自己人”里进行挑选排名。 只是如此一来,那些不愿站队,又有才学的考生前途被彻底封堵。 以至於燕北的考生才能始终差了些。 作为府学山长的李昌盛,最重要的指责便是將府学的学生培养成栋樑。可在崔明启问他是否满意选出的考生水平时,他竟將锅全甩给燕北的读书风气不行。 若不是崔明启知道连沈逾白都被落卷,他都要信了李昌盛的“鬼话”。 崔明启便道:“便是读书风气不如南方,也该是整体水平不如,总不该一个惊才绝艷之辈也出不了。本官在府试时倒是看到几个不错的苗子,刚刚看了一眼,这些院试的文章竟还不如我府试的考生所做文章。” 既然这些老东西装糊涂,崔明启乾脆撕破脸。 他堂堂知州,若在这些山长面前都要夹著尾巴做人,便愧对自己的品阶了。 李昌盛等人虽也算官,也参与秦家的派系斗爭,却还是以教书为主,哪里遇到过如崔明启般直白之人,一时间均是面红耳赤。 那些县学山长自不敢对战堂堂知州大人,李昌盛却是不怕。 “知州大人这是何意?” 崔明启眼皮一掀,嘴角掛上一抹嘲讽:“李山长既然不懂,本官便说得直白些,你们判卷有失偏颇。” 不过一个府学山长,仗著有秦家撑腰,竟敢与他叫板,不自量力! 李昌盛一向受眾人敬重,哪里遇到如这般指著他鼻子骂的行径,一时间竟气得鬍子颤得如得了羊癲疯。 可他再不敢与崔明启对战。 若真惹恼了崔明启,怕是崔明启要说出更难听的话语来,到时就是他自己下不来台。 坐在上首的薛玉书端著茶杯静静品茗,如今见双方终於论出输贏,才悠悠开口:“崔大人以为该当如何?” 崔明启朗声道:“本官以为该將所有出圈试卷拿来重判。” “明日便要发榜,上千份考卷如何能审完!” 一名县学山长惊呼。 “放榜日子早就定下,贸然改变,如何向圣人交代,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让千千万万考生交代?” 又一名县学山长直接將此事无限拔高。 往常他们都是靠著李昌盛,如今见李昌盛无法以一己之力对抗崔明启,他们也不敢懈怠,纷纷帮腔。 薛玉书见状,又拿著杯盖拨弄著茶叶,仿若此刻这便是最紧要的事。 崔明启却不惯著他们,当即道:“科考为我朝选举贤良,尔等以一己喜恶判卷,若让明珠蒙尘,致使朝堂损失良才,尔等又如何面对圣人,如何面对朝廷,如何面对天下百姓,又如何面对千万考生?” 不是只有你们一群酸儒会拔高。 那些山长哑口无言,最后也只得以“来不及”为由头推辞。 崔明启嗤笑:“我朝本就有提学官抽检出圈呈文的规定,如今不过將范围扩大,尔等便推三阻四,莫不是心中有愧?” 眾山长脸色大变。 若真应了此话,他们名声尽毁,往后这山长的位子还如何坐得稳。 当即便没人敢再多话。 薛玉书轻啜口茶,將茶放下,这才道:“今晚大家便不用回去了,重新审卷,待你们举荐完,本官会在你们每人的落卷中抽出十份查检,若有文章实在出彩,而审卷官让其出圈,便是科举舞弊。” 话语说得轻缓,听在眾人耳中却犹如惊雷。 若考官涉嫌科举舞弊,轻则罢官,重则抄家砍头。 真到那时,莫说他们只是依附秦家,便是秦家自己也无法全身而退。 以往的提学官查检都是走个过场,隨意抽一两份考卷阅览,就算发觉文采斐然,也是以“看走眼”一类託词揭过去。 今日薛玉书要查检一百多份考卷,还用了“科举舞弊”的名头,这就是要动手。 崔明启与薛玉书虽都是四品,然一个在地方上,一个在权力中心的中央,地位是完全不同的。 他们敢与崔明启爭吵,却不敢得罪薛玉书。 崔明启任满就会被调走,以后根本管不到他们,再加上有秦家撑腰,他们並不怕崔明启。 薛玉书可是能直接面圣的。 眾人心思一转,心中已经做了决定。 文章早就都看过,只用扫一眼便能知道好坏,因此重新挑选出一批好文章並未费多长时间。 薛玉书翻看一番,便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次的文章质量的確比之前好上不少。 其中一篇尤其优秀,便是放在南方才子眾多的省,也是出类拔萃。 第140章 院试2 薛玉书指著那篇文章道:“此人当为案首。” 李昌盛恭敬接过文章,只看一眼便大惊失色,当即想劝阻,又看了好几篇其他人的文章。 “此文破题巧妙,文辞深刻,此中无人能出其右。” 薛玉书此番言论便是认定了案首人选。 崔明启並未看文章,但见李昌盛等人面色灰白,便知文章极有可能是沈逾白所作。 待薛玉书笑著將文章递给崔明启看时,崔明启细细研读了一遍,心中已经有八九分肯定。 “崔大人以为如何?” 薛玉书微微侧过身子,笑著问道。 崔明启將卷子放到薛玉书面前的案桌上,道:“此文极像我那学生所写,我不好下判断。”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也就不需要多言,以免往后揭晓时被有心人利用。 薛玉书能升到四品,必然不是个傻的。 目光一转,便猜了个七七八八。 想来崔明启突然发难,就是为了將自己的学生捞起来。 不过即便被崔明启算计他也並不恼怒,甚至当即道:“揭封吧。” 李昌盛等人还想阻拦,却被薛玉书一个眼神制止。 有衙役上前將糊名部分清除,露出里面的名字:沈逾白。 李昌胜等人简直摇摇欲坠。 薛玉书眼角余光瞥了他们一眼,心中冷哼。 他既被派来燕北当提学官,必要將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若真拿出那些平庸文章出来,在一眾提学官中必然排到末尾,到时这差事就不算办好了,更莫提在圣人面前露脸。 所以他不介意帮崔明启一把。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当然,他更怕的是此间种种行径败露之日,他也被牵连。 倒不如此时就挑破,选出良才。 真要到了那一日,也与他无关。 翌日一早,沈逾白的屋门就被敲醒。 开门,外面站著满脸憔悴的沈秀清和激动异常的沈知行。 院试时,沈逾白一直住在崔明启家。 沈族长带著沈秀清和沈知行到府城找了家偏远的客栈住。 因著沈逾白忙,两人並未来寻沈逾白,而是一直等到院试开始那日,才坐著牛车来接沈逾白。 今儿也是到了放发案之日,两人才过来接沈逾白。 因著院试也是在建康府举办,还是在府衙门口发案。 只是他们赶到时人太多,他们根本挤不进去。 沈知行擼起袖子就道:“你们在外等著,我去去就来。” 沈秀清一把拽住他:“知行哥你今天没考篮,不好进去的,不如让我来吧。我人小,容易钻进去。” 不等沈知行答应,沈秀清一溜烟衝进人群。 他人小,个子矮,趁著別人往前挤时赶紧跟在后面当小尾巴,大家被挤得人仰马翻,就止不住骂人。 只是人太多,除了第一排的人外,其余人都没瞧清挤他们的沈秀清。 此次发案直接写的便是名字。 沈秀清一眼就看到最上方的沈逾白,当即大喜:“中了!” 旁边人语气带了些羡慕嫉妒:“运气真好,这么小年纪就中生员了。” 沈秀清却头也不回,继续找人,还辩道:“不是我,是我的族哥中了。” 那人便嗤之以鼻:“又不是你中了,高兴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沈秀清又是一声欢呼:“又中了!” 那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你也中了?” “是我另一个族哥。” 那人便怒了:“你到底中没中?” 此时沈秀清已经將长案看完,见有人问,他高兴道;“我没中。” 那人幸灾乐祸起来:“你没中高兴个什么劲。” 沈秀清高兴道:“他们能中就行,我还小,这次不中就下次再考。” 那人满脸褶子瞧著便是知天命的年纪,却还在考秀才,此番被沈秀清一番无心挤兑,气得一甩衣袍,转身背对沈秀清,仿若不屑与沈秀清为伍。 沈秀清压根不知自己无意中已將一人气得鼻孔生烟,而是急匆匆又跟著人群挤出去,隔得老远就欢呼起来:“你们都中了!逾白哥是案首!是小三元!” 四周眾人便齐刷刷看向沈逾白。 院试案首竟是小三元? 所谓小三元,即县试、府试、院试三场全是案首。 因主考官各有喜好,並非文采斐然便能得,还需一定的运气,得之实在不易。 因此在眾人瞧见沈逾白那年轻的长相时,一个个瞠目结舌。 竟如此年轻便得了小三元! 在一眾惊嘆的目光中,站在沈逾白身边的沈知行都不自觉挺直了背脊,与有荣焉。 沈逾白比之镇定许多。 他住在崔家,老师昨晚回来时虽未与他说什么,然老师脸上神情轻快,他便知自己的排名不会差。 只是得案首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以秦家在燕北的势力,在院试上压一压他的名次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他当然不会觉得秦家心善放过他,能得案首,想来老师出了大力气。 思索间,沈秀清已经衝到他面前,装模作样地向沈逾白作揖:“给案首行礼了。” 不等沈逾白开口,沈知行先拉住沈秀清,確认自己也中了后,又连忙问沈秀清如何。 “我只能等后年再来考了。” 与县试相同,院试也是三年考两次。 沈知行不可置信:“你落榜了还这么高兴做什么?” 沈秀清全然不在意:“咱们沈族一下出了两位秀才公,其中一位还是案首,我就算落榜了又有什么的。” 沈逾白笑道:“秀清还小,若真早早考中,对他心性有妨碍,等两年长大些了再中更好。” 沈知行瞧著沈逾白那同样稍显稚嫩的面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话。 明明沈逾白只比沈秀清大一岁多,说起话来却像是隔了辈一般。 沈秀清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在他心中,早已將沈逾白当成老师。 府试若不是有沈逾白帮忙,他根本中不了。 如今好歹已是童生,下回不用考前两场,直接参加院试。 而且有这两年时间,他大可好好学学,努力扎实自己的学问文章。 终究还是要自己肚子里有货才能走得长远。 在一眾考生的注视下,沈逾白三人坐上沈泽的牛车,悠悠然往客栈而去。 等在客栈里的沈族长根本坐不住,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外头突然响起敲敲打打的声音。 门被敲开,外面的伙计简直喜上眉梢:“恭贺老爷,令公子沈逾白夺得院试案首,外面报喜的人已经来了,老爷您赶紧去大堂吧!” 第141章 扬名 沈族长几乎是衝出去。 到客栈大堂时,一群报喜的人吹著喇叭,敲著锣鼓在门口卖力了好一会儿,才在眾人的注视下走进客栈。 领头的男人双手撑开块红纸,朗声高喊:“恭贺沈逾白沈老爷高中院试榜首,为小三元,往后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如今客栈里住著的多是赴考的考生与送考之人,闻言便忍不住羡慕。 案首与其他中院试的人是不同的。 中院试的生员中,头一等便是廩生,只取院试前十名,能入府学,每月能从朝廷领取廩银,甚至有可能入国子监。 县试、府试、院试等都需要廩生作保,廩银为二两,还可收穫人情债,便是养家餬口也够了。 次一等的为增生,建康府有二十名额,若廩生有空缺,便可补上。 第三等是附生,可成为官学的学生,大多入县学,也有优秀者入府学。 此等生员人数极多,却无收入进帐,多数还要为养家餬口发愁。 而小三元远远高於廩生,往后再参加乡试必定高人一等,被主考官所器重,只要不失大水准,举人也不是不可能。 一旦考中举人,那就是一方乡绅,从此便与普通百姓截然不同。 这便是荣誉加身的好处。 沈族长感觉自己快飘起来了。 他接过红纸,哆哆嗦嗦看著上面的字,的確是沈逾白的名字。 小三元吶。 即便沈守信当年也没此等荣耀。 逾白比他爹强! 一旦沈逾白考中举人,至少能保证沈族五六十年的荣耀。 沈族长思绪万千,竟就老泪纵横起来。 这些年,眼看著沈族落寞,沈族长夜不能寐。 如今哪里能不激动。 这可让报喜的人愣了神。 乡试以下的考试是没有安排官方报喜人的,今日这报喜之人是自己准备一应物件,守在府衙外,等著发案后特意做足派头来贺喜,为的就是赚笔赏银。 似这等大喜事,但凡恭贺了,主家必不会亏待他们。 可今日出了意外,守在客栈的只有一位老人,而这位老人此刻完全想不到给商银,总不好当著眾人的面直接討要。 领头之人一咬牙,便吩咐同行的人把动静搞得大大的。 嗩吶拼了命地响著嚎著,锣被敲得“鐺鐺”响,动静大得整条街的人都过来了。 见沈族长还不给赏银,领头的人又是一声大喊:“我们来给沈逾白沈老爷贺喜了!” 沈族长总算回过神,明白过来便要去掏衣兜,这才发现自己出来的急,竟没带银子。 他只得跟对方拱手:“容老朽先將喜报送回屋,再来与各位喝杯喜茶。” 领头之人心想可算要见到钱了,便笑容满面:“此乃多少年都出不了一桩的大喜事,自是要好好高兴一番,那我们就等著老伯的喜茶了。” 沈族长当然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多给赏银。 不过沈族长也不在意,人家特意给你做这等派头,让大家都瞧见高兴,为的不就是赏银吗。 给,多多地给! 光是这小三元的名头唱响,便对逾白有莫大的好处,也对他们沈族有莫大的好处。 沈族长回屋拿了赏银,给到那报喜之人时,报喜领头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往常虽也能得赏银,也只有今日的一半。 他们当即就要叩谢沈族长,却被沈族长拦住:“老朽还想求诸位件事。” 领头人手压在沉甸甸的银锭子上,得知沈族长想让他们帮沈逾白扬名,便笑道:“此事老伯尽可放心。” 他们就是干这等事的,既然人家给了足够的银子,事情就要干得漂漂亮亮。 不出三日,府城的孩童们便都在背诵沈逾白的文章。 一时间,“小三元”的名头越发响亮,以至於沈逾白去拜访座师薛玉书时,薛玉书笑著道:“小三元的名头如今都传遍整个建康府了吧?” 沈逾白一如既往恭敬:“家中长辈欣喜,四处宣扬,让大人见笑了。” 以薛玉书的能耐,怎么可能连此事背后之人都查不出来。 如今状似隨意的调侃,实际却是对沈逾白的警告。 还只是秀才便如此张扬,如何能走得长远。 薛玉书既点了沈逾白做案首,自是希望沈逾白的仕途能走得长远。 提学官可不仅仅是为了选出文采斐然之辈,更是为自己往后培养助力。 沈逾白虽已经拜师崔明启,不会再成他的弟子,可有座师这层身份在,便脱不了干係。 更重要的是,崔明启深受圣上器重,不然也不会被外派到建康城来。 能因沈逾白与崔明启交好,对薛玉书来说,此次当提学官便有了意义。 也因此多了句指点。 不成想他亲自点的这位院试案首竟如此通达,並不隱瞒此事是故意为之,却是家中长辈欣喜之下所做。 长辈无不望子成龙,既有此等喜事,当然要大肆宣扬一番,也仅仅是为了显摆高兴。 沈逾白任由他们宣扬,就变成了尽孝而非个人张扬。 薛玉书竟愣了下神,旋即笑容更甚。 “长辈如此欣喜,不该阻拦,往后更该刻苦勤勉,以免让长辈被外人看笑话。” 沈逾白一揖到底,恭敬道:“学生谨记。” 薛玉书便知沈逾白听进去了。 年轻一辈中惊才绝艷者不少,能有沈逾白如此老成心性却是极少。 可惜啊,已经被崔明启抢了先。 若他能早些发觉这个好苗子,收入门下好生教导,此子往后成就必定不在崔明启之下。 门下学生与他人的亲近程度是截然不同的。 思及此,薛玉书便问道:“五经你钻研的哪部?” 大越朝的读书人多是从五经中选出一本作为本经。 参加科举时,也是选出本经的题目来答。 沈逾白拱手:“学生本经为《春秋》。” 薛玉书本经也是《春秋》,因此更惋惜了几分。 借著端茶挡住自己的神情,再放下茶杯时,语气与以往无差:“既得了案首,也该与你的老师报喜。” 沈逾白態度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学生谨记大人的教诲。” 沈逾白中案首当日就已经拜见过崔明启,不过此时在薛玉书面前,就该是“听从教诲”。 第142章 献丑 待沈逾白离开,侍从抱著酒罈子匆匆跑来,神情颇为怪异。 “老爷,沈公子送您的是一坛酒。” 薛玉书只一顿,便笑得意味深长:“如此年纪送礼倒会投人所好。” 他爱酒的名声早传出去,一些想攀关係的人总会送些酒与他,以为能討得他的欢心,岂知他尝遍天下美酒,於寻常人来说是好酒,在他眼中不过尔尔,也就越发不喜他人送酒。 既不懂此中奥妙,又何必献丑於人前? 原本对沈逾白的讚赏,因其送的是酒便淡了许多。 也不过一个世俗攀附之人。 到底是自己高看了。 薛玉书摆摆手:“你们分饮了吧。” 侍从想说什么,见薛玉书神色懨懨,当即恭敬退出去。 院试考完,薛玉书需等到那些学生一一上门拜访完,才可起程回京,否则便无法聚集门生,这一趟也就白跑了。 连著几日招待考生们,薛玉书也有些乏了。 眼见回京的日子越发近了,便给侍从们放了假,也好让他们在建康府转转。 与他出来办一趟差事,总不能让他们连些土特產都不能带回家。 便是身居高位,也需笼络人心。 给他们放一天假,他也好独自饮酒,看一两本书,愜意自在一番。 只是这难得的閒適在中午便戛然而止。 一股浓烈的酒香从外飘进屋中,让他顿觉费尽心力搜集得来的美酒变得如水般寡淡无味。 薛玉书衝出屋子,沿著酒香一路疾走。 香味在一间屋子前浓郁十倍不止。 他抬手便要推门,到底多年涵养让他该为轻敲。 待屋內人將门打开,他一眼瞧见自己那些该在建康府閒逛的侍从们此刻竟围坐在长桌前。长桌是用三个方桌拼凑而成,上面放著一些下酒菜,每人面前都放著一个白瓷碗,碗中便是散发著浓郁酒香的清酒。 侍从们瞧见他来,纷纷站起身行礼。 薛玉书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便快步走到桌边。 侍从们只得让出位子,又给他添了副碗筷。 待一碗酒倒满,薛玉书迫不及待饮了一口。 气味醇厚,深邃而持久,略带一丝焦香,入口绵密,又有微微的甘甜,中和了酒原本的辛辣。隨后,酸味、苦味、涩味等逐渐呈现,又互相融合、平衡。一口咽下,香味在喉咙与口中持续,令人回味无穷。 薛玉书享受地眯起眼,久久无法回神。 待一切结束,他大讚:“好酒!” 他自詡酒痴,但凡世间有名的酒,他尽数尝过,却没有一种能与此酒相提並论。 便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喝著,细细品味其中奥妙,只觉自己半辈子的酒白喝了。 薛玉书便激动问酒的来处,当日的侍从道:“此酒是大人赏赐给小的,小的见今日有空閒,便约著大家一同来吃喝一番。” “难不成是那些生员送来的酒?” 薛玉书惊诧。 近日拜访他的生员多数送了酒来,他並未查看便都赏给侍从们了。 实在是好酒难得,生员们才中院试,能有多少家底,送的酒必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连看看的兴致都没有。 “是沈公子送来的。” 当日的侍从恭敬应道。 薛玉书惊诧之余,便忍不住扼腕嘆息。 此等好酒,竟让他如此糟蹋,白白让外人喝了去! 酒將胃暖得热热的,竟熏得他脑子有些晕,让他忍不住抱起酒罈看,只剩下浅浅一层,便是他如今拿走,也不过一碗的量。 薛玉书悔恨交加。 他本以为沈逾白也是那等攀附之人,谁知沈逾白送的酒竟如此之好。 薛玉书便再也捨不得將酒罈放下,將自己碗中所剩清酒一饮而尽,在眾人震惊的目光中抱著酒罈一路往外。 只是走著走著,浑身燥热发软,腿脚便不听使唤起来。 薛玉书双手紧紧抱著酒罈,又是一声惊呼:“好酒!” 待再次醒来,已是翌日。 薛玉书问过后才知自己昨日瘫坐在地上后,也不起身,就地而眠。 还是侍从合力將他抬回的屋子。 薛玉书更惊奇万分。 他素来被人称为千杯不醉,昨日只饮了一碗酒便醉得不省人事。 思及此,肚中酒虫便犯了,当即要侍从將剩下的酒拿来,谁知侍从却说昨日酒罈摔了个粉碎,剩下的酒全流走了。 薛玉书心疼不已。 如此美酒竟撒了,简直暴殄天物! 薛玉书在屋中踱步良久,终於对外大喊一声:“备车!” 既然马上便要离开建康府,也该去拜访一番崔明启。 马车摇摇晃晃到崔家时,崔明启还在府衙。 家中女眷自是不便出来待客,作为弟子,沈逾白此刻便是接待的唯一人选。 薛玉书再看沈逾白时,眼中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火热,也不兜圈子,乾脆道:“你送的酒我喝了,甚好。” 沈逾白笑道:“不过是族中酿的粗酒,有幸得了大人的欢喜,明日学生便回家再拿些赠予大人。” 薛玉书心中一动。 竟是族里酿造,那在外就买不到。 如此一来,他若想喝此等好酒,必然只能向沈逾白討要,一来二去,两人关係便更加亲密。 他本就有心与崔明启交好,如今退而求其次,与沈逾白相交,倒显得没那般迫切,还能成一段佳话。 况且沈逾白也说,是族中所酿之酒,那便是特產,算不得受贿贵重之物,让他收起来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只短短一番交锋,薛玉书又是心中大动。 他虽是酒痴,却断断不会为了一时口欲就將自己置於那等危险之地。 派系、前景等都要考虑其中。 沈逾白样样附和,人又实在聪慧,必不会止步於小三元。 心思百转,面上却是仿若贪酒到极致:“既如此,那我便等著。” 虽是说等著,然薛玉书不好一直不返京。 沈逾白將人送走后,与崔夫人將事情交代过,就由著崔家下人將他送回沈家湾。 待到第二日来府城,再去拜访薛玉书时,连著一同送去的是五坛酒。 此次薛玉书极热情,留下他閒聊一下午,才让人將他送回崔家。 才进入崔家大门,门子便急忙道:“沈公子,老爷在书房等您。” 沈逾白答应一声,径直去了崔明启的书房。 敲门进入时,崔明启正坐在案桌之后,见他过来,点了点桌上的抵报:“看看吧。” 自从院试过后,崔明启便开始將抵报给沈逾白看。 抵报分为两种,一种是能在民间流传的,宣扬朝廷各类政令等,多在官学流传,官学之外几乎难得一见。 另一种更神秘,只在官员间流传,其中的官员升迁罢免,官员相互弹劾、朝廷黑幕、皇家种种都记载其中。 沈逾白看的是后者。 第143章 党爭余波 沈逾白拿起来看到的是沛县发生山火,火蔓延到各村,將村民的房屋烧毁许多。 沛县县令因失职被罢免。 大越朝各种天灾不断,若只是寻常天灾,老师必不会如此郑重。 沈逾白心中微动,细细思索起其中奥妙。 他的目光落在朝廷的处理结果上。 抵报上並未写明山火被扑灭,应该还处於危急时刻,此时最忌讳临时换人。 沛县县令即便有失察之责,却也很了解沛县的情况,完全可以让他戴罪立功,先將山火扑灭,再来清算。 除非这山火是一个藉口,真正目的就是对沛县县令发难。 大越朝有133个县,县令虽不说多如牛毛,却也实在不值得让人费如此巨大的精力去对付。 那就只剩下一条——涉及党爭。 沈逾白抬头问崔明启:“沛县县令可是与何人走得过近?” 崔明启双手背在身后,神情凝重:“他乃是刘阁老的徒孙。” 沈逾白一顿,却也没料到竟涉及阁老。 通过近两个月的论政,沈逾白已经对朝堂上一些重要的人物有了了解。 这位刘阁老已经入阁二十多年,早已是八十多的高龄,熬走了两任皇帝,如今也是三朝元老。 奈何年纪太大,身子不好,经常告病,已属於半隱退状態,谁会对付一个这样的人? 崔明启明显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即道:“刘阁老一日占著內阁名额,底下的人便一日不愿消停。” 像刘阁老这样占著位子,下面的人怎么往上升? 如今即便刘阁老想退也退不了。 他代表的是一方势力,一旦他退下来,他整个派系便没了庇护,便是鱼肉,任人宰割。 即便为了派系那些人,刘阁老便是病得在塌上起不来,也要牢牢霸占著自己那位子。 顿了下,崔明启再看沈逾白时已是意味深长:“薛玉书也是刘阁老的徒孙。” 沈逾白先是惊讶,再就是瞭然。 “圣人想保刘阁老?” 当提学官实在是件无本万利的事。 只需赶一趟路,就能有成百上千个门生,这些以后全是其助力。 若圣上想对付刘阁老一派,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薛玉书当燕北提学官。 崔明启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全是思索的神色:“不一定是想保刘阁老,也许只是想保薛玉书。” 近日他很喜欢与沈逾白谈论这些事。 两个月后便是乡试。 乡试以前的府试院试等,只要埋头苦读,做好八股文章,也许就能中,成为生员。 可乡试不同。 一旦中了乡试,便是举人,已经有资格接受朝廷派官,所以需考时政。 虽说前面还有进士等著派官,很难轮到举人,也有特殊情况,譬如局势动盪,大量官员被贬,便有可能轮到举人们。 所以说寒门难出贵子,只因他们根本看不到这些抵报,得知的朝堂局势是极其浅显的。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那等治国的思维。 大户子弟却从小耳濡目染,眼界自是开阔。 当然,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沈逾白能给他提供一些全新的角度。 比如此刻,沈逾白道:“若如此,圣人该是想薛玉书与老师交好。” 崔明启陷入沉思。 他倒是没想到这点…… “若真如此,便也能解释薛玉书为何不惜得罪秦家也要站在我这边。” 看来圣上想保的是薛玉书。 崔明启原本是进士,被外派当了个小县令,后来转为武將,立过赫赫战功。 只是如今太平盛世,哪里还有仗打,於是崔明启又自请外派当文官。 因著他文武双全,又在文武官来回跳转,並没有什么派系,便成了孤臣,极受圣人看重。 圣人更是將建康府这个烫手山芋交到崔明启手里,为的就是让崔明启立功,待调回京城,便立刻往上升。 崔明启虽官职不算高,在军中却很有威望,是有极强后盾之人。 而薛玉书虽是中枢之人,却被师祖连累得风雨飘摇,一个不慎就会掉入万丈深渊。 两人情况实际是与表面相反的。 圣上特意將其安排到燕北来,为的就是让薛玉书借崔明启在军中的威势,崔明启却未猜透圣心,险些驳了圣人的脸面。 一时间,崔明启颇为懊恼。 帝心难测。 “学生已送了五坛美酒与他,也算全了座师情分。” 沈逾白的声音適时响起,崔明启便是鬆了口气。 他自己虽没与薛玉书接触,可他的弟子接触了,甚至还示好了,往后再多走动走动,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崔明启连著说了几个“好”字,越看自己的弟子越喜欢。 其他人的弟子在这个年纪还是疯狂惹祸,可沈逾白不同,不止不给他惹祸,竟还帮他分析参谋,可算得上军师了,如何能不让他欣喜。 光是自己夸讚已经不够了,该要更多人来夸一夸逾白这个好徒儿。 原本他想著让沈逾白安心为乡试备考,如今看来便是回村住几天也不妨碍什么。 崔明启打定主意,就笑道:“逾白啊,你如今也是生员了,合该回村显摆显摆,我给你放十天假!” 於是沈逾白就被打发回了沈家湾。 虽前一天为了掩人耳目回了一趟村子,却是去的族长家,之后便直接离开,並未在村里耽搁。 这次他回来倒是引来不少人来围观,並纷纷问好。 这可是十多年来村里唯二秀才,还是小三元,了不得了! 若不是族长亲自来將沈逾白迎进自家,沈逾白还被村里人围著不能动。 即便去了族长家,族里人也都未离去,还在门口守著。 族长询问得知沈逾白能回村住十天,顿时大喜。 “有十天假,咱们摆三天流水席。” 沈逾白本意要拒绝,可族长却道:“咱们族这回一连出了两位秀才公,外加一位童生,必然是要庆贺一番的。” 不是只为沈逾白一人,他也就没了拒绝的理由。 沈族的流水席又足足摆了三天,整个沈族上下俱是喜气洋洋,除了沈守忠外,便只有彩娥闷闷不乐。 如今陈家乱成一团,已经靠不住了。 可沈守忠白的银子送出去了,儿子却什么也没捞到,如何能让他甘心。 在沈逾白回来之前,他就一次次去陈家要钱,却次次被打出来。 第144章 自古以来就对吗? 四个人出去考试,两个秀才公,连最差的沈秀清都是个童生,而沈鸿业连童生都没中,这让沈守忠如何能甘心。 在陈家处处吃亏后,一看到沈鸿业就来气。 等沈逾白一回来,那小三元气派不得了,村里人得了空就往沈逾白的屋子跑,一开口就是要看看小三元秀才公。 沈守忠如今是一瞧见沈鸿业就要骂几句,连吃饭时也是摔摔打打。 为了躲开沈守忠,沈鸿业將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 沈守忠却还要在窗边转转,什么自己命不好,生不出好儿子之类的话对著屋子里传。 与大房气氛压抑相比,三房则是喜气洋洋。 往常沈逾白披著月光从外回来,沈守忠才会冷哼一声,转身回自己屋子。 连著两日都是如此,沈逾白倒也习惯了。 流水席是为沈逾白和沈知行摆的,两人便要在席间招待。 因沈逾白身子弱,族里人便不与他敬酒,这敬的酒全是朝著沈知行去的。 沈知行本就高兴,每日上午就能喝醉,下午到晚上就只有沈逾白招待眾人,待回家已经是月亮高掛於繁星之间。 到第三日回来,院子里竟没有沈守忠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坐在院子中间的彩娥。 瞧见他回来,彩娥没精打采地打了声招呼,又拖著腮帮子忧伤地看著月亮。 眼前突然一黑,彩娥抬头看去,就见沈逾白站在她面前。 她扯了笑脸:“逾白哥。” 沈逾白一直在席间招待,身上沾了些酒气,微风一吹,气味飘到彩娥鼻尖,刺得她连著打了两个喷嚏。 “怎么不去流水席了?” 沈逾白略显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彩娥扁扁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有那么贪嘴。” 沈逾白:“……” 此刻的沉默振聋发聵。 彩娥自己先沉不住气,仰头看向沈逾白:“逾白哥是秀才公,懂得多,能告诉我为什么女子不能参加科考吗?” 风吹得树叶“扑簌簌”响,竟让人在六月里生出一丝凉意。 从沈逾白中了县试,族里摆了三天流水席后,彩娥便知读书好就有好吃的,日日围著沈逾白读书。 待沈逾白离开沈家湾后,彩娥就跑去族学的丙班门口旁听。 起先很小心,待发现先生並未赶走她后,她胆子就大了起来。有次先生点了一名学生提问,那名学生未答出来,外面的彩娥高兴地抢答了。 先生便气恼对那学生道:“你日日坐在教室读书,却比不得一个旁听的小丫头,该罚!” 於是从这之后,那学生就恼恨上了彩娥,还纠结班上与他玩得好的几人欺凌彩娥。 彩娥打不过他们,就大声喊:“你们太笨了,先生教了十几遍都背不会,我只要读五遍就背下来了!” 那孩子听罢,当即与眾人哈哈大笑起来。 “你背下来又如何?你又无法参加科举,不过是白费力气而已!” 彩娥不信,就去问了族学的先生、爹娘以及堂哥沈鸿业。 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女人合该找个好婆家,相夫教子,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 “我明明比他们读书更好。” 彩娥很不甘心。 她已经明白了,即便她再努力读书也不能像逾白哥那样摆流水席。 沈逾白静静看著她:“自古以来,女子的职责便是相夫教子。” 彩娥眼底的期望一点点消失。 这不到一年时间,她看著沈逾白连中小三元时村里人的振奋,就知道科举能改变命运。 別人都说她没有这样的机会…… 彩娥眼圈泛酸。 她开始怨自己是女孩,若她是男孩,她肯定能考进族学,还能夺得头名,与逾白哥一样考秀才。 树叶在两人不远处摇摆著,在夜风中尽情起舞。 伴隨风声而来的,是沈逾白好似縹緲得一吹就散的声音:“自古以来就对吗?” 彩娥惊愕地看向沈逾白,就见沈逾白目光幽远:“几千年后,女子能与男子一起读书,一起考科举,一起工作。便是不成亲,女子也能养活自己。” 苏姑娘能去大学读书,能隨意上街採买,更能从事研究,凡男子能从事的生计,女子也能从事,再无男女大妨。 那便是女子最好的时代。 彩娥听得目光灼灼,脑海里出现一幅幅画面。 只是高兴之后,便是无尽的空虚与失落:“我又活不了五千年。” 逾白哥拿她当小孩子哄,她都九岁了,是大姑娘了,怎么会信他知道五千年后的世界? “想要那样的世界吗?” 沈逾白的声音带著强烈的蛊惑,让彩娥忍不住点了头。 “若想要,就需拼尽全力去努力,只因他人几句话便放弃,那就安心长大,嫁人相夫教子,往后不要再想读书考科举之事。” 彩娥脸上多了些与以往不同的情绪。 “我也想参加科考,逾白哥,我可以吗?” 她这半年背了《三字经》和《千字文》,已经会写很多字了,也喜欢读书。 她並不想放弃。 沈逾白眸光柔和了些,语句却一如既往的平静:“与其问旁人,不如自己努力,只是这条路註定艰难。” 想要从女子三从四德,变成女子可独立活一世,这其中的变化定然需要无数女子前仆后继为之努力。 彩娥到底年纪小,对这些不甚明白,不过她也有听明白的地方,那就是不要听別人的,做自己心中所想。 她攥紧拳头,郑重道:“我一定要把族学那些人全踩下去!” 便是没法参加科考,也要叫那些小子知道她比他们强多了。 三天流水席结束,沈逾白拎著一坛酒去了族长家。 沈族长赶忙到门口相迎,一路客客气气,再没有像以前一样將他当成晚辈来对待。 这便是有了功名的好处。 “你能来看看我,就是老头子的福气,何苦还要带酒,老头子也喝不了什么。” 沈族长脸上的喜气藏不住。 如今沈逾白已经是秀才,比他这个童生身份还高,还能想著拿酒来孝敬他,便是將他这个族长放在心里。 沈逾白笑道:“这些是小子自己酿的酒,特意拿来给族长尝尝,若味道还行,小子想让族里人跟著酿酒。” 他一直忙於科举,自是没空閒酿什么酒。 这些都是苏姑娘买的散装白酒,送给薛玉书的也是这酒。 第145章 沈族未来 “酿酒?这……我们族並不擅长做生意,况且经商之人不得参加科考……” 若是旁人开这口,沈族长必要骂回去。 士农工商,排在最末的就是商。 他们举族为读书考取功名而努力,怎能自甘墮落,去做什么生意! 提议的是沈逾白,他只能委婉拒绝。 沈逾白笑了笑,便问沈族长:“族里既开设族学,为的就是给族里留下世代繁荣的火种,村里孩童极多,为何只有那么寥寥数人能在族学读书?” 原因很简单,就是族里没钱供那么多孩童读书。 沈族自从发跡后,但凡有余钱,便不断买地。 这些地或佃给族人或佃给外人,收上来的佃租用以养著族学。 如今族学每年收五个新生已是极限,更別提將全村孩童都招到族学。 既然族中银钱不够,那便挣钱,族长自是知晓沈逾白的意思。 只是一旦与商沾上边,往后沈族便不再是耕读传家了。 沈族长哪里愿意做出有损沈族名声之事,当即道:“族学每年招收的学生虽有限,然则也是通过层层筛选,留下最有资质之人,其余不被录取的,便是读书也考不了科举,何苦为他们投入太多资源。” 资源是有限的,自是要紧著那些有天赋的孩童。 “泽叔虽未考中功名,可在外时,他能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勇哥虽从未读书,却有一身的力气,若能读几年兵书再入行伍,便是混个武將当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逾白继续道:“可见人的天赋不尽相同,我们若能人尽其用,让会做生意之人为族里挣钱,让身强体壮之人参军,又或者与人当护院,总能赚一份生计,何必都要待在族里,让大家捉襟见肘?” “一旦族中孩童都能入学读书,能识些字懂算数,往后在县城找个伙计的活干著,就能有一份工钱养家餬口。” 算学学得好,在县城可找帐房的活儿干,那工钱更多。 总归来说,只要读了书,就算考不中功名,也能比大字不识一个的人更有出路。 沈族长有些意动。 若族里人日子能过好,族学只会越发欣欣向荣,到时沈族定然能越发好起来。 最要紧的,是沈逾白和沈知行。 沈族长目光在沈逾白脸上游弋。 以沈知行往常表现出的天赋,能一下场就中生员已属侥倖,往后若能中举,便是难得。 沈逾白不同,他天赋卓然,如今又得了知州大人的赏识,收为弟子,往后定然比他爹成就更高。 想要升上去,除了要有关係门路外,更要有银钱铺路。 而沈族就是供养沈逾白的后盾,若沈族强大富足,沈逾白的路定然能走得更远。 沈族长稍加思索便知沈逾白如此提议的缘由——为了自己铺路。 沈族长並不觉得这有错,甚至暗暗高兴沈逾白的未雨绸繆。 只有这样处处想在別人前头,才能走得远。 先要举全族之力供养沈逾白,待沈逾白一朝得志,便是他一句话不说,沈族也能接著他的荣光一路扶摇直上。 族里多的是没读书的人,就算不经商也考不了科举。若真的能经商赚些钱,对族里来说是大好事,对以后逾白的仕途也是百利无一害。 沈族长脑补一番后,对此事已经不排斥,只是还有个重要问题。 “县城有好几家都是卖酒的,我们才开始卖,怕是比不过他们吧?” 沈族长並未做过生意,有些畏缩。 淮安县喝酒的人就这么多,他们想要卖酒,就要从別的酒铺抢生意。 那些酒铺都是世代都是卖酒的,沈族都是没做过生意的农户,想抢生意谈何容易。 “只要酒比他们的酒好,就算不懂如何做生意,钱也能挣到。” 沈逾白平静的话语却让沈族长不信。 酒不都一样吗,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沈逾白站起身,朝著沈族长行了个后生礼后,將自己带来的酒罈揭开。 酒香在整个房间瀰漫开来,让沈族长惊异连连。 这世间竟有如此浓郁的香味! 待得知连提学官都喜爱这酒时,沈族长心下大喜;“就卖此酒!” 沈逾白便向苏锦早备好的酿酒步骤交给沈族长。 沈族长止不住笑意:“好啊!等酒酿出来拿去卖,咱们就有钱,到时就按逾白你说的,让全族的男孩都有书读!” “女孩也该纳入族学。” 沈族长笑容渐收:“女孩又不能参加科考,往后也会嫁人,何苦用咱们的资源为別家做嫁衣?” 沈逾白一如既往地恭敬,说出的话却略显冷酷:“若女孩读书识字,往后找的夫婿必然比现在强,能帮族里结合到更多更有权势的家族。”后续的话已经不用多说,族长眼眸已经彻底亮起。 女孩也算族里资源。 如今都是嫁给附近的普通庄户。 若读了书识字,加上族里兴旺,便是嫁给秀才也成。 若族里姑爷们全是秀才、大户人家等,那沈族在附近的声望地位必然大大提高。 如此一来,往后对逾白有极大助力。 要知道联姻乃是扩展势力最重要的手段之一。 “到底还是逾白你想得周到,我老了,不中用了,只顾著眼前。” 沈族长颇为唏嘘。 今日光是与沈逾白这番交谈,就將沈族的未来都安排好了。 沈逾白笑道:“若没族长仔细打算,族里哪里能一年出两名秀才一名童生?” 此话说到沈族长心坎里了。 附近有宗族也与他们一样,祖上发家后,连著十多年没新人出头,族里人心散了,各自忙著种地挣粮食,哪里还有心力再安心培养读书人,更別提考取功名。 沈族长为了將整个沈族拧成一股绳,费了多大的力气。 这一切在別人看来理所当然,可沈逾白能看到他的不易,看到他的付出,这如何不让沈族长欣喜。 一时间,沈族长看沈逾白的目光里多了些敬佩与慈爱。 待沈逾白离开,沈族长站在门口久久佇立。 他要活得足够长,亲眼看著沈族一步步崛起! 只是他不知道,沈逾白回到家就与王氏换了个说法。 沈逾白刚到家,就被彩娥给拉到自家屋子里与她娘做斗爭。 第146章 沈逾白到底想干什么? 王氏坐在屋里捡豆子,正与织布的玉林媳妇说彩娥的事。 “她一个姑娘家读书有什么用,难不成多识几个字就能少干活了?” 虽与婆母閒聊,玉林媳妇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织布机吱呀吱呀响著。 开春之后,沈玉林成亲了,娶的媳妇巧娘,人如其名,有一双巧手,不仅与江氏一样会织布,还比江氏织的布更密实。 王氏一辈子被会织布的江氏压著,如今娶了这么个儿媳,觉得自己扬眉吐气了,对巧娘很喜欢,往常但凡有些空,就要来巧娘旁边坐著嘮嗑。 这不,今儿跟彩娥吵了几句,就拿了一簸箕的黄豆来巧娘身旁挑拣。 巧娘道:“彩娥虽想读书识字,没耽搁给家里干活,娘就让她欢喜几年吧,再过个三五年,彩娥该出嫁了。” 巧娘嫁进来几个月,已经摸透了婆母的性子,是个厉害的,却没什么坏心,对她也好。 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如在娘家般顶嘴,更不敢睡懒觉,终归还是与娘家差了些。 王氏眼皮一掀,道:“如今欢喜有什么用,不如跟著你学织布,往后嫁到婆家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也就不怕被婆家嫌弃欺负。” 巧娘听明白了,婆母今儿说这些,是为了让彩娥跟她学织布。 她倒也不藏私,当即答应:“若彩娥愿意,便让她先隨我纺线。” 王氏笑得合不拢嘴,直夸彩娥有个好大嫂。 以前她想让江氏教彩娥织布,江氏推三阻四,如今她只与自己这儿媳提了一嘴,儿媳便答应了,是不是一家人这一下就分辨明白了。 婆媳俩说笑间,彩娥如一阵风般卷进屋子,大声道:“娘,逾白哥回来了。” 王氏“哎哟”一声,手上的簸箕立时放到地上,便往外疾走便对彩娥道:“你这丫头指定是找逾白告了状!” 彩娥怕她娘擼起袖子揍她,不敢应声。 知女莫若母,王氏一声冷哼:“我已经与你大嫂商量好,明儿开始你就学纺线,便是逾白替你出头也没用。” 沈逾白就站在门外,王氏的声音並未收敛,自是传到他耳边。 门被打开,沈逾白含笑招呼:“二娘。” 王氏热情道:“我们的秀才公回来了,快进屋坐坐。” 屋子是王氏给玉林建的青砖大瓦房,玉林成亲后就与媳妇搬进来单独住。 说是玉林的屋子,同样也是巧娘的屋子,沈逾白一个小叔子自是不会去嫂子的屋子,便笑著拒绝。 王氏乾脆將门一关,与沈逾白站在院子里说话。 “逾白啊,你是被彩娥那丫头怂恿著来帮她说话的吧?” 沈逾白道:“彩娥告诉我,二娘不让她读书了。” 王氏气道:“那丫头也不想想她如今是什么名声,村里人笑话她整日往族学跑,想著当女秀才吶!” 族学都是男娃,彩娥一个女娃娃总往男娃娃堆里钻,难免让人说閒话。 以往说的人少,她骂回去也就是了。 这些日子因著丙班学生没答出先生的问题,而彩娥答出来的事,那些丙班孩子的父母是一肚子怨气,到处说閒话,王氏走哪儿都能瞧见一群人围在一块儿嘀咕,一见她走近了人家赶紧不说话了。 若是当著她的面说,她还能骂两句,人家都是背地里嘀咕,她有怨气也没处发。 “逾白啊,你是秀才公,懂得比二娘一个村妇多,你说彩娥这么下去,名声都毁了,往后还怎么说婆家。” 王氏双手一摊,很是无力。 彩娥已经九岁了,女孩十四五岁成亲的多的事,离说亲没几年了,这名声便尤其重要。 沈逾白听明白王氏的话语了。 他顿了下,问王氏:“二娘是想让彩娥嫁给农夫?” “我们一家子都是农夫,彩娥找个殷实些的农户也就差不离了。” 王氏不甚在意道。 沈逾白露出一个笑脸:“二娘忘了,我已是秀才,彩娥是我堂妹,想嫁个读书人也不是不可能。” 王氏呼吸便是一窒。 与农户比,读书人不用乾重活,家境定然也殷实,保不齐往后若能考中功名,保不齐彩娥还能当秀才娘子。 既然逾白说了此话,必定是有心帮忙。 王氏的心火热起来,只是想到秀莲,心又像被泼了盆凉水。 “秀莲也嫁给读书人,那陈家哪里把她当个人看了。” 沈逾白笑容不减:“读书人也有品行好与品行坏之人,若彩娥读书识字,能出口成章,就比十里八乡那些不会读书识字的女子强,能选的婆家便比只知干家里活的女子更好些。” 王氏一想,可不就是如此。 当初她就是看重巧娘有门手艺,一心上门求娶。 若彩娥读书识字,往后就算教孩子读书也更方便,肯定有注重读书的人家想求娶彩娥。 她是当娘的,当然想女儿能嫁个好婆家,免了往后多年的辛苦。 王氏一番琢磨后心就偏了。 若读书不好,族里人能削尖脑袋想把孩子送族学去吗。 瞧瞧逾白,以前是她的晚辈,如今当了秀才公,那气度都不同。 “逾白你有学问有见识,二娘听你的!” 王氏便是答应下来,也要跟沈逾白表表忠心。 二娘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答应的,你瞧二娘多重视你。 沈逾白也不戳破她的小心思,笑著与王氏閒聊了几句,才回了自己屋子。 劳累多日,终於可以休息,沈逾白拿出捲轴,將彩娥的事说与苏锦听。 苏锦:“读不读书,跟嫁不嫁得好没关係吧?” 沈逾白:“自是没关係,不过二娘心中最掛念的便是此事,我若不按照她心中所想来规劝,又如何能让她答应?” 苏锦当即明白过来:“所以你跟族长说要將族里女子读书后去联姻,也是为了让族长答应女子也入族学?” 看到那越发清秀的字跡,沈逾白嘴角溢出一抹笑。 当初苏姑娘的字已到了难以辨认的地步,如今不也娟秀雅致了么。 可见女子的天赋並不比男子差。 只是想要改变他人想法是极难的事,倒不如顺著他们心中所想,做成自己想做之事。 沈逾白落笔,字却极瀟洒飘逸:“正是如此。” 字条传回苏锦手中,苏锦看得心头一跳。 “你到底想做什么?” 字条传过去,苏锦便屏住呼吸,紧紧盯著捲轴。 她虽每天跟沈逾白聊天,却在今日才真正意识到沈逾白有野心。 他所说的一切话语,仿若都有隱藏的深意。 沈族长、王氏都以为是自己在做决定,却没意识到自己正被沈逾白牵著鼻子走。 沈逾白到底在想什么? 字条传来的一瞬,苏锦立刻抓到手里。 那字龙飞凤舞,带著一股冲天豪气,与以往的端正严谨截然不同。 “逾白所求,不过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国之富足,男子不再是牛马,女子也不用被困於灶台之间,天下大同!” 第147章 不答应 光是看那文字,苏锦便觉热血沸腾,怦然心动。 她原以为沈逾白参加科举,为的是自己前程。 此刻她才知道,他志不在自己,而在黎民,在一个个生命。 只是这种宏远光凭一人,又怎么可能实现? 想要人人吃饱穿暖,就是从既得利益者身上搜刮利益给平民,这意味著沈逾白面对的是整个士族阶层。 就连里面最简单的女性权益,在没有任何工业基础,只以体力为主的农业社会,就根本不可能实现。 即便沈族真的让那些女子入学,也不过与沈逾白所说一般被当成资源,以方便往后联姻,壮大沈族罢了,对那些女子本身的处境並没有什么改善。 沈逾白的信再次传来:“苏姑娘知女子为族中资源,又哪里知道男子也不过族中乾柴,燃尽便也就没了用处。如今我能做的,不过是让他们有机会读书,將他们往上抬一手,须知想要真正出头,还要自己努力,没法全指望他人。” 男子有了能力可以往外闯一番事业,可古代女子连门都出不了,又能怎么努力? 苏锦虽不想打击沈逾白,却还是將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她不提不问,这些问题仍然存在。 这次沈逾白的回信仍旧很快,显然早就想过这些问题。 沈逾白:“先是读书,待族中发展起来,各处生意自是要人,到时必然有女子们能做的事,一旦有了收入进帐,在家中地位便会不同,即使只是让她们的日子好过些,此番操作也就有了意义。” 想建房子,先要打好地基。 去族学读书识字就是打地基。 往后再学其他,也就不会无从下手。 苏锦突然灵光一闪:“你要的白酒配方,是为了让沈族做酿酒生意?” 前些天沈逾白问她未来的酒如何,她当即买了许多种酒给他,沈逾白却因为他从网上找到的酿酒方子,选了散装白酒。 她当时猜想过沈逾白会不会做酿酒生意,毕竟如今他给罗家做的毛玻璃一直卖得很好,还能持续给他分钱,让他衣食无忧。 不过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即便是现代的散装白酒,在大越朝也是琼脂玉酿,极容易被人盯上。 沈逾白一个秀才在真正的权势面前简直如沧海一粟。 以沈逾白的谨慎,不可能让自己陷入这等危险境地。 更何况沈逾白有功名在身,根本不能做生意,而罗家已经有了毛琉璃的生意,他还能將酒生意交给谁。 可沈逾白开口就是让沈族发展起来,而他手里目前只有酿酒的方子,苏锦也就往这方面想。 沈逾白的回覆验证了她的猜想。 苏锦就更担忧:“你们沈族没什么靠山,就不怕出事吗?” 沈逾白:“知州乃我的老师,只要老师还在建康府一天,沈族就不会出大事。老师若能再往上进一步,成三品大员,沈族自能保全。” 古代师徒传承是极重要的,若要动沈逾白,必要过崔明启那关。 崔明启乃是封疆大吏,一般人倒也不敢轻易招惹,能轻易招惹崔明启的人暂时也瞧不上这等小生意。 苏锦终於放下心,转瞬又觉得自己瞎操心。 这些明摆著的问题,沈逾白怎么可能想不到。 不过:“你们族的人能愿意从士转为商吗?” 沈族的人当然不愿意。 一般村子都有晒穀场,农忙时村里用来压粮食、晒粮食,场地大,往常有个什么事,村里人也都聚在此地商议事情。 沈族长就是在晒穀场將酿酒的生意与沈族的人说了,沈族眾人纷纷反对。 好好的耕读传族,怎么能沦落到去经商? 莫说族里新出了两位秀才公和一位童生,便是往年没人中功名,靠著族里的田地,也够族里人代代有人读书。 这里头態度最强硬的是三叔公。 三叔公已经八十多岁了,在大越,极少有人能活到这个岁数,又加上三叔公的辈分大,在族里极有威望。 他几乎是当著眾人的面厉声呵斥:“这是要害得我们沈族葬送將来啊!” 话虽没点明,却明显是衝著沈族长去的。 此事是沈族长提出来,那就是沈族长在害全族。 他虽黄土埋了半截身子,也绝不会让沈族就此墮落。 没错,在他眼里,若真的做了这酒生意,他们沈族就会成为笑柄,族中多年的经营將毁於一旦。 三叔公坐在藤椅上,满头白髮,双手撑在拐杖上,一双浑浊苍老的眼睛却透著一股坚定,仿佛隨时要与族长同归於尽。 沈族长嘴巴发苦。 世人都以为族长的地位高,说一不二,实际上族里那些年纪大辈分高的老人才是真正的地位高。 一旦將他们气出个好歹,自己这个族长就成了气量狭小之人,如何能管著整个宗族? 到时候想体面,就得辞去族长一职。 而此刻,三叔公拖著苍老的身体,拄著拐杖的两只手都在颤抖仿佛隨时会滑下椅子,而在三叔公说完话,许多人叫好。 沈族长在开这个大会之前,已经让人放出了风声,早就料到会有人反对,却没想到是最德高望重的三叔公。 沈族长就將自己想卖酒赚钱,让族里孩童全都能上族学的事说了。 底下眾人均是一愣,隨即就是一片譁然。 如今进入族学读书的是少数人,若所有孩子都能去族学,也就意味著能参加科考。 这就是在所有人面前摆了条康庄大道,如何能不让人心动。 “大家莫要只听好的,你们的孩子考不进族学,就是天赋不够,强行读书也中不了秀才,还不如帮家里多干点活实在。” 第148章 解决 人群中有人呼喊了一句,立刻引得不少人附和。 “商人逐利,个个都是心肠黑的主,咱读圣贤书,不屑与之为伍。” 那些人的话语让三叔公气势更甚,语气重中带著一股傲气:“族长,此事不成。” 眾人又是纷纷附和。 面对三叔公,沈族长不能直接拒绝,只道:“我们只需几人来做此生意,就能赚些钱发展咱们族,也让逾白他们有后盾往上走……” 三叔公抬手打断他的话:“宗族想要强大,靠的是子弟当官,当大官,用不著做劳什子的生意。至於逾白他们,若真能中举,咱们族里的地分些给他们,让他们去上下打点也够了。以前都是这么办的,往后也该这么办!” 沈族长踟躕起来。 此时若强行宣称要沈族做酿酒生意,必然引起三叔公与眾多族人不满,更甚至引起暴动。 他不禁將目光落在旁边的沈逾白身上。 因著沈逾白中了秀才,如今已经在族长与三叔公等人一处坐。 此时的沈逾白满脸淡然,与之相比的是旁边慌乱无知的沈知行。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01????????????.??????超给力 】 多看了两眼沈知行,族长心里稍稍安慰了些。 总算有个年轻人模样的。 不过再看沈逾白那自若的神態,族长心中稍安,当即问道:“逾白,你可有想法?” 眾人的目光便齐刷刷看向沈逾白。 三叔公眉头压了压;“逾白你是秀才公,总不想做生意吧?” 沈族长紧张起来。 三叔公都用功名来激逾白了,难保逾白不会投鼠忌器,到时候留下他一个人面对这烂摊子,对他族长的声望损害极大。 底下人群里,沈守忠目光灼灼盯著沈逾白。 他恨不得沈逾白立刻说出支持族內做生意,让眾人对他心生不满,好大大搓沈逾白的锐气。 当然,他不信沈逾白敢公然违背三爷公,极大可能是顺著三爷公的话说。 不过这样一来,沈逾白就跟族长离了心,也让那些想做生意的人瞧不起,声望还是受损。 无论沈逾白怎么做,都不会有现在的声望。 这就是沈守忠想要的。 最近的沈逾白风头太盛,著实让沈守忠恼怒,现在简直是天赐良机! 在他的注视下,沈逾白缓缓站起身。 虽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但他已经只是偶尔咳嗽,再加上那双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整个人竟透著一股锐利。 晒穀场顿时安静下来,看秀才公如何说。 沈逾白朗声道:“事关家族传承,容不得谁单独做主,依我看来,该全族表决才是。” 沈守忠的眼珠子便定住,从原本的期盼,变成失望。 这种情况竟也让沈逾白逃脱了! 沈守忠心口有些闷疼。 不甘心啊。 自己做了那么多努力,为什么鸿业什么都捞不到,而沈逾白成了秀才公? 难道他为鸿业找出路错了吗? 人一旦遇到问题,都会下意识从他人身上找原因。 沈守忠这个质疑自己的念头一出现,立刻就被他压了下去。 於是转瞬就变成怪沈逾白害得陈序等人被抓,导致陈家恨透了他们家,自己费尽心思努力攀上的关係就这么没了。 再有就是鸿业没用。 都已经把路给他铺到那个份上了,竟然还是什么都捞不到。 往后没了陈家,还能指望鸿业考上什么功名么。 沈守忠一辈子的执念就这么破灭了,心里哪里能好受,也就恨上了沈逾白,巴不得沈逾白出事。 按照沈逾白的安排,愿意做生意的站左边,不愿意的站右边。 沈守忠毫不犹豫站到了右边。 以沈逾白跟族长的关係,肯定会支持族长,那他沈守忠一定要砸场子。 两边人站好后,中间留出一个小小的路。 让三叔公意外的是两边人数竟然差不多。 他將手中拐杖將地面敲得“咚咚”响,对左边眾人:“你们竟自甘墮落,如何对得起各位先祖?只顾著眼前,你们就不怕被后人讥讽痛骂吗?” 那些族人纷纷羞愧地低了头。 他们虽然愿意做生意,也並非认为做生意是对的。 他们看中的,无疑是孩子入族学读书这件事。 哪怕孩子考不了功名,能多识字,往后去找个帐房先生的活儿,每个月就能有稳定进项,不用如他们般一辈子在地里刨食。 只是这么一来,他们在面对其他人厌恶的目光时,就觉得矮了半个头。 三叔公还要说什么,沈逾白已经再次开口:“人数差不多,既如此,逾白以为族里可以不做这酿酒生意。” 三叔公露出满意神情,看向沈逾白的目光里满是讚赏:“你很好。” 右边的人个个喜笑顏开,看向沈逾白的目光多有讚赏。 一旁的族长却抑制不住脸上的恼怒气愤。 此生意明明是逾白提出来的,待他在族中提出此事,逾白又倒向三叔公,这不是背弃他这个族长了吗? 族长对沈逾白的期待与好感瞬间消弭。 沈逾白离族长很近,自然察觉到了族长的变化。 目光再扫向左边,不少人对他由期待变为失望。 沈逾白心中並未有太大波动。 人总会期待他人能帮助自己,一旦他人达不到自己的预期,便会失望、愤懣。 只要向外求,人便是脆弱的,容易受伤的。 只有向內求,才能內心强大,不因他人的喜恶而悲喜。 沈逾白再次开口:“想做生意之人大可不用经过族里自己做,待你们挣到银钱了,可再建个私塾,为你们孩子请来先生教导。” 话音落下,支持做生意的眾人恍然大悟,脸上满是笑意。 对啊,既然族里不愿意,那就自己干。 反正他们都不会考科举,能做生意挣些钱有什么不好。 如此一来,他们也就没有辱没族里名声,之前那些羞愧一扫而空,腰杆子瞬间硬了起来。 站在右边那些不愿意做生意的人傻眼了。 原本不是商量族里人做生意的事吗?怎么变成个人做生意了? 那他们还在这儿商量个什么劲? 沈族长瞬间大喜。 双手一合,笑道:“还是逾白想得周到,族里总不能不让大家私下赚点钱贴补家用吧,我看事儿就该这么办!” 第149章 恐惧 三叔公苍老的脸上浮现一抹错愕,脑子一片空白,竟半晌都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辈分高,在族里地位高,但凡族里有什么事他可以说上话。 可如今不是族里的事,是各家自己想赚钱贴补家用,他还怎么管?人家一句“没钱,活不下去了”,就能將他堵得自討没趣。 他將目光落在沈逾白脸上,心中生起一股恼怒,再开口,语气已经是毫不掩饰的敌意:“这么多人做酒生意,怎么个做法,谁会酿酒,往哪儿买,可別钱没挣到,到时候让族人反目成仇,那我可是不依的!” 沈逾白笑道:“三太公,这酒生意是他们私下做的,具体如何实行让他们自行商议便是。” 沈族长心中是大大的畅快。 都说了是私人生意,与你一个外人何干,还用向你这个老头稟报么。 逾白这一招好啊,直接將反对之人全排除在外。 任他们如何气恼,也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想到这些年处处被三叔公等一眾族老压制的憋屈,沈族长便觉得此时三叔公的脸色极好看。 再看沈逾白时,眼中更慈爱。 “逾白说的是,咱们自个儿的事就不劳烦族里操心了。” 沈族长的附和,便是彻底將三叔公等反对之人排除在酒生意之外了。 三叔公苍老的眼皮抽动著,早已鬆动的眼皮撩起,看了眼满脸笑容的沈族长,又將目光落在一旁淡然的沈逾白身上。 被如此盯著,沈逾白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再看站成两边的人,三叔公只觉自己一张老脸火辣辣的疼。 他双手用力拄著拐杖颤颤巍巍要起身,却腿脚发软。 胳膊上突然多出一双手,他扭头看去,就见沈逾白正一脸恭敬扶著他,还温和道:“三太公慢些。” 三叔公一肚子的火仿佛被一盆凉水扑灭,变成裊裊青烟,在胸口出不去,越憋越浓,涨得难受。 他甩开沈逾白的手,瓮声瓮气道:“莫要將这些小聪明用在自己族人身上。” 沈逾白眼眸漆黑如水,脸上的笑意始终温和:“逾白不敢忘族中的帮扶。” 所以他要將沈族牢牢掌握在手中,不会让自己的后方有任何隱患。 多少人当官后,同族之人打著官员旗號横行无忌,以至於被同朝官员攻訐。 他不会让沈族成为他的弱点。 三叔公语塞,再看眼前的秀才公,心颤了下。 明明才十八的少年,浑身透著一股与年岁不符的老练,虽笑得温和,却毫无温度。 三叔公心底生出一股寒气,抓住拐杖的右手止不住颤抖,他赶紧將左手盖在右手上,却发现右手也在抖。 沈逾白的眸子扫了眼,见三叔公侷促地將袖子往下扯,脸上笑容更温和:“三太公累了吧,逾白送您回去歇息。” “不用!” 三叔公几乎是瞬间大喊出声。 待反应过来,才发觉族里眾人都惊诧地看著他。 三叔公咬牙道:“不劳秀才公,老朽自己能走。” 他咬紧牙关,拄著拐杖一步步往晒穀场外走去。 沈守忠从人群挤出去扶著三叔公,压低声音问道:“三大爷,就这么由著他们胡来吗?” 三叔公並未当即回话,而是等离人群远了些才站定,悠悠嘆道:“世道变了。” 沈守忠著急:“三大爷您可不能由著沈逾白胡来!他这是要害整个沈族啊!” 自从沈逾白考上秀才,族长已经把沈逾白当成宝了,就算沈逾白放个屁,族长都能说屁是香的。 在得知族长想让族里做酒生意后,沈守忠就知道这是沈逾白的主意。 能压制族长的,也只有族老们,他也就选了族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辈。 在三大爷面前说了好几天做生意的危害后,他以为以三大爷的威望,沈逾白和族长这事儿肯定干不成。 谁知道沈逾白轻飘飘一句话就把族里给排出来了,而三大爷还自己离开,仿佛斗败的公鸡一般。 要是让三大爷就这么认输,往后沈族还有谁能压制族长和沈逾白? 族里岂不是要成他们的一言堂了! 三叔公转头看了会儿沈守忠,嘆息道:“我们族怕是要出个大人物了。” 要么让沈族全族埋葬,要么將沈族带到从未有过的繁荣。 具体如何,只在沈逾白一念之间。 沈守忠脸色大变:“三大爷您不要被沈逾白给骗了,他就是个无情无义之辈,仗著点小聪明就不把长辈放在眼里,这样的人就算中了秀才,也不会为族里打算!” 想到沈逾白那毫无温度的笑,三叔公打了个哆嗦,扒开沈守忠的手:“他那点小聪明便是你比不了的。” 顿了下,三叔公才继续道:“族里迟早被他掌控,谁也阻止不了。” 你还好好站在这儿,不过是因著你与他有点血脉亲情。 只是这话三叔公並没说出口。 留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沈守忠后,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三叔公病了。 回去的第二天就病在床上起不来。 消息是族长告诉沈逾白的。 彼时沈逾白刚与族长商议完酒生意的大致框架。 族长很感慨:“人老了怕过冬,可这还是盛夏,三叔公就病倒起不来了,怕是熬不过今年。” 虽平时两人有齟齬,到底都是为了沈族好,私下並无太大过节,如今人要没了,沈族长心里並不好受。 沈逾白当天就提了两只鸡去看望。 老人住的是青砖布瓦房,因年代久远,屋子黑漆漆。 刚进门,便是浓重的药味袭来。 沈逾白將带来的东西交给老人的家人后,坐到了床边。 床上的老人大口喘著粗气將家人打发出去,待屋中只留两人时问道:“药味不好闻吧?” 此刻的沈逾白脸上已没了笑意,语气也淡淡的:“我习惯了。” 老人顿了下,撑著身子要坐起来。 沈逾白起身搭把手,扶著他坐起身。 如此简单的动作,却叫老人喘得更厉害。 他一双浑浊的老眼近乎恳求地看著沈逾白:“你恨族里人吗?” 病了那么多年,族里並未对沈逾白伸出援手,如今沈逾白得志了,就要开始报復了吗? 沈逾白静静看著老人,並未开口应答。 老人苦笑一声:“你恨也是应该的,族里没人认为你能活下来,更不会有人料到你能中秀才。” 第150章 夹缝求生 话锋一转,老人又道:“族里就这么点底子,为了整个家族能长久延续下去,只能紧著那些有希望的人,便是你当族长,你也只能紧著一部分,薄待另一部分人。” 莫说一个族,就算一个家,也分厚薄。 他如今虽怕沈逾白对族里干点什么,若重选一次,他还是会选择放弃沈逾白。 沈逾白面露讥誚:“既知族里资源有限,为何不想开源之路?族里若连老弱病孺都无法保护,这样的宗族延续又有何意义?” 老人心道果然,沈逾白对族里有怨气。 他睁著浑浊的双眼瞧著沈逾白:“你以为做生意就是开源?且不说经商有碍科考,单单县里就有六家卖酒,酒楼食肆都有长期合作供酒的店家,你將酒卖给谁?到时族人怨你,你又当如何自处?” 生意若真这般好做,谁还愿意种地。 酿酒要粮食,族人从春忙到冬,也不过填饱肚子之余稍有积攒,一旦拿出粮食来酿酒,到时酒卖不出去,粮食也白费了,一家人一两年白干活,心中又怎么会没有怨气。 掌一个家已是不易,掌一个族更难,轻易不能冒险,否则就是族中罪人。 沈逾白再次收敛了锋芒,脸上依旧淡然:“酒好自会有人买。” 老人摇摇头,到底还是年轻了。 县城酿酒的铺子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那手艺就差不了,你一个没酿过酒的新手,怎么能酿出比他们更好的酒。 “你如今不过仗著自己是秀才公,便觉得能掌控族人。须知族里並非只有你一人有功名,事情不要做得太过火。” 莫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沈逾白眼眸並未有一丝波澜,语气依旧淡然:“秀才不值当什么,举人又当如何?” 老人笑著摇摇头,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看无知晚辈的慈爱:“乡试与前三场童生试不同,便是身子康健的考生考一场出来,也多要大病一场,多少考生是被抬出来的,以你的身子根本熬不住。” 见沈逾白不为所动,他竟忍不住笑了下:“你爹当年身子极好,下地干活不比村里汉子差,参加乡试回来在炕上躺了一个月,瘦了十来斤,若不是族里凑钱买补药给他灌进去,怕是还要躺一个月才能下地。” 说完便拿目光在沈逾白身上打量。 虽没听见怎么咳嗽了,却瘦得厉害,生员衫穿在身上有些空荡荡,脸色虽有了丝血色,嘴唇却还是泛著白。 这样的身子能撑过童生试中生员,已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想要过乡试,那就是痴人说梦。 沈逾白轻笑一声,黑沉沉的眸子静静对著老人暗淡的双眼:“那你就看著吧。” 老人摇摇头:“乡试三年一场,我活不了那么久,除非你参加今年八月的乡试……” 话说到这儿,老人意识到什么,惊呼出声:“你想参加今年八月的乡试?!” 乡试三年一场,今年八月就有一场。 可沈逾白才考上生员,按照惯例该去府学或县学读三年书,等有些把握了才去报考乡试。 能在中生员三年后就参加乡试已属快的,许多人都要五年以上才会参加。 乡试不同府试院试,考一场要歇许久身子才可恢復,轻易不敢尝试。 沈逾白还未入府学,只在族学读过书,参加乡试必然是个不中的结果,以他的虚弱的身子去参加此等考试,无疑是去送命。 “糊涂!你如此意气用事,只会害了自己的命!” 因为太急切,老人说完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旋即就是大喘气。 他既怕沈逾白成了举人后报復族里,又怕沈逾白真的出事。 族里好不容易出了两个秀才公,万万不能损失掉。 沈逾白等他咳嗽停下,才应道:“不能太久,怕你看不到。” 老人一噎。 沈逾白这话实在不好听,仿佛在咒老人活不了三年。 可老人知道这是事实。 別说三年,就连八月的乡试他都不一定能看到。 “你要努力活著才行。” 沈逾白紧隨其后的话语更戳人心肺管子,让老人气得浑身发抖。 沈逾白却不再停留,起身往外走去。 眼看他要离开,三叔公再忍不住对著沈逾白的背影问道:“你是想帮沈族开源还是想让沈族覆灭?” 沈逾白停住脚步,回头看过来,勾唇,再次露出那毫无温度的笑:“自是想壮大沈族。” 三叔公努力想从沈逾白脸上看出些端倪,却发现一切只是徒劳。 他根本分不清沈逾白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对他的敷衍。 心中忐忑,焦躁到无法安心躺著。 或许只有沈逾白中了举,他才能知道沈逾白究竟会对沈族做什么。 三叔公提起一口气,一定要咬牙活下去! 走出去昏暗的屋子,强烈的光让沈逾白眯起眼睛。 待適应光线后,他伸出瘦骨嶙峋的右手,透过指间的阳光就这么打在脸上,却印出五根手指的影子。 参加会试是送命吗? 可这条通天路本就难走,不搏命又如何能出头? 放下手,再迈腿时,步伐坚定。 沈逾白將自己要参加乡试的消息告诉苏锦。 苏锦惊讶:“你不去府学了吗?” “府学山长李昌胜是秦家的人,若我入学,迎接我的必然是无尽的麻烦,不如以参加乡试为名,不去府学报导。” 五天前就是此次廩生进入府学的时间。 因著沈逾白是院试案首,自动成为廩生,也就是府学的学生。 而沈知行作为普通生员,去的是县学。 作为新晋廩生,沈逾白是必须要去府学报到的。 上次秦家在院试未曾拦下沈逾白,乡试便很难插上手。 但沈逾白需入府学,而府学山长李昌胜就是秦家人。 只要沈逾白进入府学,无异於自投罗网。 苏锦看得气恼:“秦家人用你陷害知州大人,你没如他们所愿,竟然还把你当成肉中刺,那一家人也太不讲道理了!!!” 沈逾白已经知道感嘆號代表的是语气加强,而苏姑娘一连用了三个感嘆號,必然是恼怒至极。 他不禁莞尔,落笔时却语气沉重:“秦家势大,定然不將我一介穷书生放在眼中。如今我也只能夹缝中求生存,无论如何也要避开府学。” 苏锦看到字条时,心顿时揪了起来。 沈逾白只是想好好读书考科举,怎么就这么难呢? 以前有个陈家捣乱,好不容易陈家倒了,现在又来个更有势力的秦家。 她都怀疑沈逾白一旦进了府学,会被他们给吃了! 虽然沈逾白现在已经拜了知州大人为师,秦家可能明面上不能做什么,那暗箭难防啊。 谁知道他们憋著什么坏。 苏锦想了会儿,撕了一张纸就奋笔疾书:“沈逾白,我给你弄银子吧,你拿著银子去砸出一条路出来!不用再被什么陈家秦家欺负。他们能搞到关係,咱也能,姐姐有钱,姐姐给你保驾护航!” 第151章 我的坟好挖吗? 沈逾白看著字条时,脸上笑容越发温煦,渐渐带了一股狂热。 苏姑娘已然心疼他了。 一旦心疼,便会牵掛,心中所想只会是他。 即便不在同一时空,他也卑鄙地想要占据她的內心,叫他人钻不进分毫! 沈逾白捏著笔桿的手关节因过於用力,导致微微颤抖。 许是情绪过於激动,喉咙又是一阵痒,让他连著咳嗽好几声。 待咳完,心绪渐渐平静,只是笔下的文字带著无奈与苦楚。 “苏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並无什么祖业,族中虽有薄產,然也不足以让我有大量银钱去打点关係。届时秦家以此发难,我百口莫辩。” 苏锦就有种钱不出去的憋屈。 明明能用钱办的事,有钱,却没法办,这找谁说理去。 光从沈逾白的字里行间就知道他多不容易,不禁心疼起沈逾白。 虽然拜了崔明启为师,可崔明启本就是圣上安排到秦家势力范围的一枚钉子,与秦家在一开始就是死敌。 秦家经营多年,早就牢牢把控住府学,崔明启的手伸不过去,可怜的还是沈逾白。 苏锦心口堵著气当即打开手机点外卖。 可惜他们的坟地离市区太远,外卖根本送不到,连快递都要到二十公里外的菜鸟驛站拿。 苏锦此刻才发觉在野外的不方便。 她已经在这儿驻扎快一个月了,每天饭菜有专人准备,她只需要吃了工作,工作了睡觉,循环往復,此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给沈逾白买东西了。 反倒是沈逾白每天都会给她准备一些点心吃食,在府城搜罗一些小玩意给她研究用。 此刻苏锦只能光动嘴皮子安慰:“我正努力挖你的坟,没法去给你买补品,我给钱你自己去买,好好养身体,千万別在乡试倒下。” 看到字条的沈逾白被气笑了。 他装得如此可怜,竟只得了这么不咸不淡的回应。 真是媚眼做给瞎子看,白费劲。 沈逾白讥誚:“苏姑娘挖我的坟可有收穫?” 光顾著挖坟也不管我了是吗? 苏锦顿时兴致勃勃:“有啊,我发现瓷片上那些字所用顏料跟捲轴用的顏料很像,已经送去专业机构检测了,如果真的是同一种,就说明你后来找到修復捲轴的顏料,我们的捲轴也就能修復了!” 沈逾白看的眼皮抽动两下。 还未反应,新的字条又来了:“还有还有,我们已经在尝试將那些瓷片给拼起来,就是不知道是瓶还是其他什么。沈逾白你快想想你喜欢用什么陪葬,给我们一个努力的方向。” 沈逾白嘴角含笑,眼底的风暴席捲,仿若要將捏得皱成一朵的纸条盯得烧起来。 他的坟果然好挖。 瞧瞧苏姑娘多努力。 沈逾白落笔时,仿若要將纸张戳破,字也比以往更大更硬:“不会用瓶。” 他们既然猜测是瓶,那他以后陪葬绝不用瓶! 少年人脸上多了一抹薄怒,若三叔公瞧见,定然会大大鬆口气,病情立刻有好转。 瞧瞧,多么容易被激怒,哪里有表现出的那般运筹帷幄? 这样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苏锦看到这句话,却是当即高兴得跳起来,收好捲轴后就冲了出去。 四周点了不少灯,將整个营地照得灯火通明。 而其中最亮的是许老的屋子。 作为文物修復界的大拿,许老在这次考古中是绝对的权威。 往常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杨老等人,如今都只配帮他打下手。 这个月,许老简直干劲满满,哪怕大家都已经休息了,他还在分拣瓷片。 苏锦衝进他屋子时,他正在尝试用瓷片拼凑瓶的瓶身。 “许老不要拼瓶,陪葬品不是瓶!” 许老缓缓抬头,透过老镜茫然地看向兴奋的苏锦:“你怎么知道?” 苏锦一时噎住。 总不能说是坟主告诉她的吧。 心思一动,她指著许老的瓶道:“您了快一个月,拼出来的瓶部分有很多空隙,说明有些碎片並原本不是这么拼凑的。” 许老推了下老镜,再看向自己近一个月的努力。 他以纹来进行拼凑,正如苏锦所说,很多碎片他並不確定。 从瓶里面看,许多光线能透进瓶子里。 苏锦也跟著看了眼瓶子里面,又有了新的想法:“您看,虽然外表纹对上了,但是里面的字杂乱无章,完全没有连成句子。” 许老“哎呀”一声,直起酸痛难忍的腰,嘆息道:“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些字东一个西一个,歪歪扭扭,根本不像一体成型的。” 多日的努力在这一刻化为乌有,许老怎么能不难受。 只是他在拼凑过程中就已经有怀疑,只是一时没有方向,他才一直朝著这个方向努力。 毕竟…… “陪葬的瓷器里怎么会没有瓶?” 而且纹还能搭配得上,简直像是刻意引导他往瓶方向拼凑。 苏锦指著瓶道:“每个碎片上都有字,明显就是为了记载什么东西,想要在瓶內侧写字实在太难了,跟他的本意不相符,所以我猜测他烧制的是容易写字的瓷器物件。” 许老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嘆息出声:“让大家一起来参谋吧。” 大晚上,营地里的老人们齐聚许老的屋子。 在听完苏锦的合理怀疑以及许老努力近一个月的成果后,沉默了片刻,就爆发了热烈的討论。 这个说他早就发现不对了,瞧瞧瓶怎么都拼不好。 那个说这么多碎片要拼凑出来极难,总有拼错的时候,不能完全將瓶排除在外。 一时双方竟然吵了起来,大有越战越气的趋势。 要不是苏锦及时制止,他们当场就要擼袖子打起来。 等大家冷静下来,一个个沮丧不已。 杨老撩起眼皮想看许老:“老许你不行啊,竟然连陪葬品是不是瓶都不知道,还当什么文物修复方面的专家?” 眾人便知要完了。 果然许老站起身指著碎瓷片怒道;“你说得这么带劲那就你来,我看你能不能拼好!” 第152章 这就不是正经人! 杨老却哼一声:“我又不是做考古和文物修復的。” 你老许在本领域闹了么蛾子,丟不丟人。 许老气红了脸,拄著拐杖就要朝杨老走去。 其他人赶紧过来拦架劝和,一时间屋子闹成一团。 突然的敲门声响起,老人们齐齐往外看去,就见许老的助理站在门口道:“记者来採访苏组长。” 眾人越过助理,一眼就看到外面目瞪口呆的金髮记者。 苏锦扭头看向杨老等人,就见他们或看桌子上的碎片,或哥俩好的互相搀扶著身边的人,反正就是不看她和那记者。 现在知道丟人了吧。 察觉到有窥视的目光,她扭头看去,就与杨老四目相对。 杨老咳嗽一声,对著苏锦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后,装作隨意地別开眼看许老,还道:“哎呀老许,你脸怎么红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许老反应极快:“天太热了,难受,浑身难受。” 苏锦:“……” 你们说瞎话时能不能努力製冷的空调? 苏锦不再管他们,径直走向那个金髮记者。 “你好,我就是苏锦。” 金髮记者此时已经回过神,在看到苏锦后,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美丽的苏小姐,我们可以共进晚餐吗?” 苏锦同样回以和熙的笑容:“好啊麦克斯先生。” 她已经被通知最近会有一位叫麦克斯的记者来採访,没想到是机场碰到的蝴蝶。 麦克斯当即道:“我现在去开车。” “你到底是来採访的,还是来吃饭的?”一个粗狂的男声响起。 麦克斯看过去,是那个体型比他还高大壮硕的男人。 那壮硕男人明显对他有敌意。 麦克斯看向苏锦:“这位是?” “李桥。” 不等苏锦回答,李桥应了句,扭头对苏锦道:“刚见面,大晚上就要请你吃饭,摆明了居心不良,你还答应他?” 杨老等人连连点头,看向麦克斯的目光充满敌意。 这就不是正经人! 苏锦笑道:“麦克斯先生远道而来,我们肯定不能冷落,该吃的饭还是要吃的。” 李桥简直恨铁不成钢:“你没看他那色眯眯的眼神吗?长点心吧!”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看书认准 101 看书网,101????????????.??????超给力 】 麦克斯的风度维持不住了:“请李先生不要人身攻击。” 李桥:“我跟我师姐说话,你插什么嘴!” 如果换成屋子里其他人说这个话,最多就是语气差点,可配上李桥壮硕的身躯,这句话就极有威慑力。 苏锦宽慰李桥:“吃顿饭而已,不会有事的。” 麦克斯便挑衅般看向李桥,如果他有尾巴,肯定是翘起来的。 无论別人怎么反对,苏小姐仍然愿意跟他共进晚餐,肯定是因为苏小姐被他迷住了。 麦克斯露出自信的笑。 只要苏小姐愿意跟他走,一顿饭足够让他彻底展现自己的魅力,把苏小姐征服…… 这种畅想持续到真正与苏锦共进晚餐时。 “麦克斯先生怎么不吃?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苏锦微微侧过头,认真地问麦克斯。 麦克斯极力保持自己的风度:“不,我非常喜欢中餐。” “那就好,营地条件简陋,只能拿这些招待麦克斯先生了。” 苏锦略带愧疚道。 “噗!” 端著餐盘的李桥笑出声。 同样端著餐盘的杨老纠正道:“两荤一素,还有紫菜蛋汤,不比他们西方的麵包片强多了。” “地域不同,饮食习惯肯定不同,麦克斯先生不习惯这些食物也是正常的。” 李老打了个圆场。 麦克斯:“……” 他是想请苏小姐去市里吃烛光晚餐,不是端著餐盘在营地里跟所有人一起吃大锅饭! 一顿晚饭在麦克斯的鬱闷和李桥的畅快中结束。 除了麦克斯这记者外,一同来的还有一位摄影师。 因为坟地离市区太远,两人找过来时天已经黑了,等吃完饭,已经太晚了,只能先休息,明天再继续。 等李桥將麦克斯等人带去休息后,许老隔空点点苏锦:“你竟然就这么戏耍那位记者。” 苏锦不赞同道:“我跟他一起吃晚餐了,怎么能算是戏耍?” 她热情招待,对外国记者有求必应,充分体现了种家的大国风度。 “我都嫌咱们小苏组长太客气了,他一个外国记者特意跑来要採访,肯定没憋好心。” 杨老语气很不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其他老人深以为然。 別看他们平时吵吵闹闹,在维护种家歷史上,他们的立场完全一致。 而西方在舆论上对种家歷史的打压,以及对各大高校的渗透,让他们打从心底里对西方牴触。 现在正是抢救性挖掘的关键期,就连本国的各路记者都被拦住,一个外国记者却能进入营地採访,肯定费了很大的力气。 如此大费周章,自然不可能真的只是来採访。 所以一见到麦克斯,大家连架也不吵架了,全防备著呢。 “我们只要保护好文物,他也做不了什么,等明天他採访完,我们就可以把人送走。” 苏锦对此已经很有经验。 “高校净化”行动后,整个学术圈子安静了很多。 再想像之前那样轻鬆破坏文物已经是不可能了。 况且他们营地这么多双眼睛盯著,也不怕那个记者真的做什么。 说是这么说,眾人一晚上都竖著耳朵睡不踏实,稍微有点动静就衝出来查看。 苏锦觉得他们太小心了,瞧瞧她多镇定,直接坐在监控室里盯著营地和文物。 沈逾白的墓实在太重要,在抢救性挖掘开始时,整个营地就被监控布满了。 因为许老的屋子里放了碎瓷片,就连他的屋子都安装有监控,有专人二十四小时盯著。 一夜无事。 一直到早饭前麦克斯两人都没出门。 苏锦年纪小,熬一夜没什么反应,杨老等人却是满脸疲態,甚至连早饭都吃不下。 精神抖擞的麦克斯端著不锈钢餐盘坐到他们的圆桌上,疑惑地看向老人们:“你们昨晚通宵做研究了吗?” 杨老等人哀怨地看向他。 要不是他提早一晚上过来,他们至於熬一个大夜吗? 麦克斯瞧著他们神情不对,扭头问苏锦:“他们好像对我有敌意?” 苏锦坚定道:“没有,他们特別喜欢你,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看著你。” 麦克斯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你们种家的人真是太热情了!” 第153章 改观 眾大佬无语了,乾脆埋头吃早餐。 李桥看看麦克斯,又扭头看看苏锦,突然就觉得自己高看了麦克斯。 这人就一缺心眼。 苏锦要是能被他骗,那也太傻了。 一顿早饭吃完,今日的採访就该正式开始。 摄影师开机后,对麦克斯点头示意。 面对镜头,麦克斯浑身气质大变,仿佛一个严谨的学者。 这变化让眾人大为惊讶,就连苏锦都连著看了他好几眼。 “据报导,越史研究小组正在挖掘的是越朝的一个古墓,请问你们如何证明墓地所处朝代?” 苏锦收敛心神从容道:“墓地出了不少越朝的文物,我可以带你们去参观。” 既然採访推辞不了,那就大大方方向西方展示越朝的文物,向世界舞台展现种家的传承。 麦克斯自然不会拒绝,跟著苏锦去了摆放文物的房间。 房间虽然是简陋的活动板房,每个文物却都用透明的玻璃罩保护著,防止有什么意外。 青铜鼎、瓷碗、双鱼玉佩…… 它们早已被岁月侵蚀到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镜头將其一一记录,苏锦在一旁做介绍,麦克斯始终只是静静听著,偶尔问几个具有引导性的问题。 將第一个房间看完,苏锦带著麦克斯来到许老的房间。 当看到那些被细心清理出来的碎瓷片时,麦克斯终於露出疑惑的神情:“这些文物不都已经破碎了吗?你们为何如此宝贝?” 苏锦认真道:“这些碎瓷片虽然不完整,却是我们研究越史文化最好的工具书。古瓷器是种家歷史文化的集大成者,是书法、篆刻、诗词和美术的完美结合,这些碎瓷片承载了大量的文化內涵和歷史信息,可从图案、文字、色彩、开片等细节管窥某段歷史、人文与政治,” 一旦聊起这些,苏锦双眼仿佛在发光,浑身散发著对这些文物和歷史的热爱。 麦克斯看得有些迷离。 待苏锦说完,他才道:“在我看来,这些只是一些残破不堪的废弃物。” 苏锦心中燃起怒火,对麦克斯也就没了好语气:“没有歷史的国家当然不会懂。” 麦克斯察觉到苏锦態度的变化,立刻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恶意,如果对你们造成伤害,我愿意为此道歉。” 见他態度极好,苏锦不禁对他有所改观,態度也缓和了下来。 所有文物都看完,麦克斯並没有做任何有损文物的事情,苏锦才放下对麦克斯的防备。 採访结束后,麦克斯立刻对苏锦眨了眨眼睛:“美丽的苏女士,我感觉到了你对我的敌意,是我的帅气引起你的注意了吗?” 苏锦笑得灿烂:“你引起了我们整个营地的注意。” 不盯著,你们闹么蛾子怎么办。 “这真是太好了,我也被苏女士的美貌折服,你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吗?” 麦克斯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站在苏锦身后的李桥將拳头捏得“咔咔”响。 苏锦明明说的是整个营地在防备他们,麦克斯竟然理解成苏锦被他吸引了。 这小子要么是故意的,要么就是听不懂人话。 无论哪种都很欠揍。 苏锦笑得比麦克斯更灿烂:“当然不行。” 麦克斯被她的笑容晃了眼,旋即惋惜道:“那真是太可惜了,苏女士不仅外表美丽,也非常有才华,今天的讲解让我大开眼界,我能留下多记录一些你们的考古过程吗?” 苏锦惊讶。 他竟然愿意留下来记录考古过程。 难道他真的是为了採访而来? 不管如何,苏锦不可能拒绝,恰逢午餐送到空场地,麦克斯顺理成章留下来一起吃午饭。 午饭仍然是两荤一素加个汤,眾人见麦克斯已经很自然地端著不锈钢托盘打菜,不禁有些忍俊不禁。 李老笑著打趣他:“麦克斯记者都习惯我们营地的生活了,要不然跟我们一起考古?” “老李你净为难人,他一个外国佬懂什么考古。” 杨老扯著嗓子喊道。 李老笑道:“麦克斯记者都能適应咱这艰苦的环境了,再钻研一下考古相关知识就能入门了,以后他还能帮咱们在外网宣传种家的歷史。” “经过今天的採访,我对种家的文物很感兴趣,很愿意跟大家一起学习。” 麦克斯笑得极绅士。 他这態度倒是引起老人们的一致好感。 实在是之前的西方抹黑太严重,还用各种方法毁坏文物,他们才在一开始对麦克斯提防。 可是经过一天的相处,他们发现麦克斯始终谦虚,並未有什么敌意,甚至还对文物表现出难得的热忱,这让老人们无不对他另眼相看。 “麦克斯,要是可以,希望你能如实报导我们考古相关的內容,向你们西方人证明以前那些报导都是故意抹黑我们。” 许老满脸严肃道。 其他老人神情莫名。 空气突然胶著起来,让麦克斯很不自在。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打破这尷尬的气氛:“你们想让他当种家文化传承大使,不是想让我们都失业嘛。” 老人们顿了下,旋即笑出声。 一阵欢声笑语中,苏锦笑眯眯对麦克斯扬了下头,仿佛在显摆。 苏锦因为得意,下巴微抬,脸蛋红扑扑,整张脸都是朝气。 麦克斯捂著颤抖的心臟,被苏锦感染得跟著笑。 饭后,所有人再次投入忙碌中。 麦克斯看著一群头髮白的老人围著眾多碎瓷片一个个地分类,寻找,那虔诚的態度仿佛在做世界上最神圣的事情,心中被触动,自己拿了相机过来找准角度拍了好几张照片。 吃过晚饭,苏锦终於有时间跟沈逾白聊天。 所讲的当然是今天採访的事。 “麦克斯虽然是只蝴蝶,可他工作起来很认真,听到我说每件文物的用途时还特意录製下来,好像真的是来採访的,完全不像奥勒等人。” 沈逾白目光落在“麦克斯”与“蝴蝶”上。 提笔,问询:“蝴蝶是何意?” “就是打扮得很引入注目,长得也很好。” 沈逾白呼吸一窒,心口发闷。 对面的字条再次传来,是苏锦略带欢快的字体:“他对我们挖掘出来的文物很感兴趣,也许真的能帮我们在国际上正名。你说,我要不要想个办法让他帮我们出声?” 沈逾白捂著胸口,那里酸胀得厉害。 若昨晚他还能因著苏姑娘只顾著挖坟顾不上理他而鬱闷,此刻却是生出重重的无力感。 他与她始终不在同一个时间。 他无法陪在她身边,而那个叫麦克斯的男人可以。 第154章 石碑 苏姑娘应该有幸福快乐的一生。 她想要的研究要成功,也该有美满的家庭,一生不为俗事困扰。 这一切都不是他能给的。 他阴暗,自私,想將苏姑娘困在他的世界里。 可他又能给苏姑娘什么? 他不过一味地向苏姑娘索取,不顾苏姑娘对他无意。 他卑鄙地算计著她,利用她的善心,竟想將她拽入痛苦的深渊。 沈逾白胸口仿若压著千斤巨石,让他喘不过气。 他被迫张开嘴大口呼吸,却丝毫无法缓解那股窒息感。 待苏锦再传字条过来,他也只能勉力应对。 好在他偽装极好,苏姑娘並未察觉,只是以往对他来说在开心不过的事,如今却心如针扎。 匆匆找个由头结束,沈逾白便躺在床上。 因为是盛夏燥热,窗户敞开著,以便夜晚的凉风吹进屋子。 沈逾白正对窗子,就见天边一轮圆月正散发著灼灼光华,照亮一方天地。 远处的树叶簌簌作响,却只能看见一团阴影晃动。 好在树上的知了“知知”个不停,冲淡了黑夜的孤寂。 沈逾白自嘲一笑,乾脆闭了眼。 只是脑中繁复,一夜未睡。 待到苏锦那边传来字条,说是借了车,可以去市区给他买东西时,已是天大亮了。 沈逾白目光在“车”字上定了片刻,磨墨,落笔,只写了个“好”字。 得到回信的苏锦隱隱感觉沈逾白今天与以往不同。 来不及多想,就被李桥催著上车。 到了市区,苏锦就豪气地大买特买。 一个上午下来,李桥两只手已经提了十来个袋。 看苏锦还要买,李桥脸绿了,好在一个电话拯救了他。 墓地又有了重大发现,杨老打电话催他们回去。 苏锦恋恋不捨;“我还没买完。” 李桥便瞪著眼看她:“是买东西重要,还是墓地的重大发现重要?” 他特意加重了“重大发现”几个字。 苏锦只能遗憾地跟李桥上车回去。 昨晚跟沈逾白聊完,她查了古代会试的相关资料,又放心不下沈逾白,一大早找营地的人借了车子,让李桥陪她来市里为沈逾白买东西。 她实在怕沈逾白熬不住。 李桥將车刚停好,杨老的助手就迎上来,苏锦急忙问道:“有什么重大发现?” “我们发现了墓地里还有个隱藏的密室,里面有个高五米的刻字石碑,杨老师他们全都下了墓地,怕你们找不到,特意让我在这儿等你们。” 密室! 苏锦和李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 两人顾不上拿东西,急匆匆跟著助理下了墓地。 经过近一个月的努力,墓地里的碎瓷片已经都被清理出去,地上露出一些特殊的纹。 研究小组最近除了整理碎瓷片外,其他精力就一直在研究这些纹,只是不得其法。 苏锦之前也拿这纹问过沈逾白,沈逾白的回覆是大越並没有这些纹,他一时也不理解其中含义。 李老等人將纹拿去请教不少好友,有一位今天早上才给李老回消息。 “那些纹实际脱胎於《易经》的方位图,墓主特意將方位进行了变化,如果不是对《易经》研究足够深,根本发现不了。” 助理一路边走边给苏锦和李桥介绍具体情况。 而李老请教的那位国学大师研究《易经》三十多年,在研究了十来天后,终於发现其中奥妙。 那位国学大师將推测出来的方位发给李老时也只是让李老试试,自己並不能確定。 李老按照方位竟然找到一个极隱蔽的暗道,进入便发现了密室。 暗道隱蔽性极好,就算有人在面前转圈也没法发现。 而且通道极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仿佛就是为了让太多人进入,又或者防止有人从里面带走什么东西。 苏锦的心狂跳不止。 走道应该有十来米远,待走出来,就到了一个圆形密室。 密室正中间竖著一块巨大的石碑。 此时,李老等人全围在石碑底下兴奋地议论什么。 苏锦走近了才看到墓碑上好像刻了字。 虽然密室被大灯照得很亮,可石碑到底年代太久,导致上面的字很浅,几乎就要看不见。 不知谁喊了一句:“组长回来了。” 最前方的杨老对著苏锦招手:“快来我这儿,这里看得清楚。” 苏锦答应一声,立刻走到杨老身边。 再抬头,字果然更清晰了点。 第一个字很好认,是个“我”字。 苏锦正要看第二个字,一旁的杨老念出声:“我的坟好挖吗?” 苏锦心猛地一跳,再认真看去。 因为有了杨老的话,那些原本有些难以辨认的字此刻却非常清晰。 真的是“我的坟好挖吗”! 这不是沈逾白昨晚才对她说的话吗,他竟然在自己的墓地特意立个大石碑写出来! “这句话究竟是何深意?” 杨老嘀咕。 许老摸著下巴沉思:“会不会是为了嚇退盗墓贼?” 盗墓贼正挖著墓呢,突然发现这么一句话,还不得被嚇死。 杨老立刻否决:“陪葬品都在外室,而这石碑藏得太隱蔽,盗墓贼把陪葬品都偷光了也没找到这密室。” 就算要嚇盗墓贼,也该放在外室。 “这个密室好像是特意为了这块石碑准备的。” “你们发现没有,那个暗道又窄又长,在不使用炸药的情况下,这块墓碑根本不可能被搬出去,可要是用炸药,里面的人就会埋在密室里,再无活命可能。” 眾人回想到进来时的暗道,纷纷点头。 即便是他们,在不使用挖掘机等大型设备的情况下,也无法將石碑带出去。 但是墓地没有彻底挖掘的情况下,他们是不可能破坏墓地结构的。 “会不会是料想我们会挖掘墓地,知道我们要揭开越朝神秘面纱,特意跟我们开个玩笑?” “五千多年前的人,会料到后世有我们来抢救式挖他的墓?那岂不成了妖怪了。” 这次是李老否决。 杨老赞同道:“从墓地推测,他应该死在越朝覆灭之前,定然不知道越朝被后人从歷史上抹除了。” 所以这个推测毫无立足点。 “至少墓地主人知道会有人来挖他的墓。” “也许这只是他的故布疑阵。” 眾人冥思苦想,议论纷纷,无人发现苏锦默默往角落躲。 第155章 哄他!必须哄好他! 哪里有什么深意,明明只是沈逾白对她说的话。 只是这种话没法跟他们说,只能由著他们做各种猜测。 如果之前只是猜测这是沈逾白的墓,今天是彻底確认了。 以前沈逾白不介意他的坟被挖,怎么昨晚突然开始就介意了呢? 苏锦回想起昨晚两人的对话,好像沈逾白就是从这句话开始不对劲。 原来是生她的气了。 她当时说的是忙著挖他的坟,没空给他准备会试的东西,准备给钱让他自己买…… 等等! 沈逾白不会是因为会试紧张,想要她安慰,结果她没在意,伤了他的心吧? 会试一关就是好几天,沈逾白会不会害怕自己熬不住? 以他的身体状况,这次会试实在太勉强了,他几乎是在搏命。 苏锦懊恼地抠著手上的死皮。 平时她难受了,都是沈逾白安慰,以至於她忘了沈逾白也会害怕,也会有小情绪。 不过他就算死也该是几十年后的事吧,这么件小事记几十年,也太小气了。 苏锦忍不住又看那些字,却发现石碑上的每个字最后一笔都微微上翘,仿佛她高兴时写的字一样,跟沈逾白的字区別很大。 难道沈逾白是高兴之下写的这句话? 苏锦猜测著,目光落到石碑最上边。 上边从轮廓可以大致看出雕了一朵,不过细节都看不清了,苏锦脑海里闪过沈逾白送她的那朵绢。 “雕的应该是牡丹吧?” 想到沈逾白说她像牡丹的话,苏锦心颤了下,脸颊热得厉害。 她用手捧著脸,再看石碑时,心情雀跃。 这是年老的沈逾白跟现在的她打招呼呢。 苏锦走近石碑,想摸下上面的字。可惜石碑上的字很高,就算最矮的字也比她高一米。 这字分布有点不协调啊,留下底部的空白会不会太多了? “小苏锦你走太近了,看不到上面的字,要站远点。” 许老提醒道。 苏锦虽然是研究组的组长,可她年纪小,总不能让老人们真的喊她组长,於是苏锦让他们直接喊名字,许老觉得这样太生疏,就喊她小苏锦。 其他人听到了觉得亲昵,也跟著这么喊,现在苏锦已经从“苏组长”变成了“小苏锦”。 苏锦答应一声,转头要往后退,目光无意中扫到墓碑上有一丝阴影。 等她认真看时,那阴影又没了。 苏锦立刻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对准刚刚出现阴影的地方。 在她眼睛平齐的位置依稀有些小字,只是已经浅到几乎看不出来。 苏锦几乎趴到上面才勉强看到。 她便扭头对眾人道:“这里有字!” 杨老等人纷纷围过来盯著看,不过他们年纪大了,字又浅,看得很费劲。 苏锦乾脆给他们念出来:“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廩俱丰实。” 杨老等人俱都惊喜交加。 这也算对越朝繁荣昌盛的一种写照。 如果能百姓家家户户都余粮充足,那越朝远远比他们想像中的更富足。 对於古代百姓而言,能吃饱肚子便是盛世。 “这儿好像还雕了一碗饭!” 苏锦惊呼一声,眾人纷纷低头看过去。 那碗饭雕在诗的下方,一般人还真不容易发现。 许老仔细看著那碗饭,虽然小,雕刻却极清楚,碗上还雕刻有纹,碗口以上是冒尖成半个圆的饭。 “这碗上的纹有点像其中一块瓷片上的纹。” 苏锦灵光一闪,兴奋道:“会不会那些碎片原本是碗或者盘子?” 既然沈逾白记得“挖坟”这句话,那也该记得她现在对那些碎瓷片完全没头绪,应该会给她提示吧? 而且石碑的位子太特殊了,仿佛是整个墓地的核心,外面铺满整个地面的碎瓷片上的字,应该就是沈逾白留给她的关于越朝的资料。 如果碎瓷片原本是碗,那在碗內侧写字就很简单了。 眾人齐齐看向许老。 许老从茫然,到若有所思,最终兴奋地呼喊:“我怎么就没想到!” 转身急匆匆往外走。 其他人见他这样,立刻明白过来,纷纷欣喜地跟上。 他们现在急需验证这猜想是否正確。 一旦真的是碗,拼凑起来就只是时间问题,那些字迟早能串联起来,这个墓地能揭露的东西就太多了。 越史的研究也会迎来重大突破! 苏锦却没急著走,而是围著石碑转了两圈,仔细检查还有没有遗漏的內容。 可惜石碑除了这些再无其他。 苏锦又仰头看了会儿那句话,竟忍不住笑开了。 她都能想到佝僂著背,头髮鬍鬚尽白的沈逾白坐在桌前,一板一眼地写下这句话的场景。 这是提醒她去哄年轻时候的他呢。 而少年沈逾白应该是黯然神伤。 这么一想,苏锦笑得更欢了,恨不得揉揉他的头髮。 真是……太傲娇了。 想要安慰就直接告诉她嘛,还拐弯抹角地弄个石碑。 苏锦拉著不情不愿的李桥把东西从车里搬到她的房间。 李桥埋怨:“我现在应该在给各位老师打下手,而不是给你当免费劳动力。” “你这是为我们越史研究做重大贡献。” 苏锦一本正经道。 李桥用怀疑的目光盯著苏锦:“你拿我当傻子?” 给她搬东西怎么就算重大贡献了? 苏锦也不多解释,等他搬完,拿了盒参片给他就將人打发走。 关门,关窗,递了张纸条过去。 確认对面的沈逾白能接收东西后,苏锦把买给他的东西一股脑全传送过去。 沈逾白的炕瞬间被塞满。 在他愣怔时,一张字条飘到所有物品上方:“离乡试还有一个多月,在此之前你赶紧把身体多补补,每天至少一盅燕窝,吃两个鸡蛋,我还给你买了奶粉,你可以隨时用热水衝著喝……” 沈逾白眼底的光芒被一点点唤醒。 字字都是对他的关心。 提笔,回信。 “苏姑娘的研究不忙了吗?” “忙啊,今天刚刚有重大发现。不过我昨晚查了下乡试,太折磨人了,必须优先给你把身体补起来,绝不能让你出事。” 沈逾白的嘴唇轻抿著,脸上净是愉悦的神情。 “劳烦苏姑娘了。” 苏锦:“沈逾白你不用担心,我今天看到你做的石碑了,你看到了越朝的百姓人人有饭吃的盛景,所以你会试肯定会好好的。” 哄他!必须哄好他! 第156章 无耻 苏锦將诗抄写下来发给沈逾白,与沈逾白聊了会儿,见他情绪好转,她也心情大好,便调侃他:“这件事你竟然记了一辈子,还特意刻在石碑里。” 她倒是想调侃沈逾白小气,不过她好不容易才將他哄好,再惹恼他,那不还是要她哄嘛。 何必给自己找罪受呢。 沈逾白:“苏姑娘所说所做之事,逾白此生俱都不会忘。” 苏锦:“你是记得我的好还是记得我的不好?” 沈逾白:“苏姑娘何曾有过不好?” 苏锦当然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但听沈逾白这么说,还是很高兴。 不过她已经不好意思再听他这么夸下去,赶忙转移话题。 沈逾白倒也不戳破,与她天南海北聊著。 只是在无人看到的屋子里,他的目光却露出一股狠意。 他本已准备放她去追寻幸福,是她自己回来了。 既如此,往后便莫想再逃离。 他就是这般无耻,这般贪心,这般自私。 他在黑暗中扭曲了太久,一旦遇到一束光,只想一辈子拥有追寻,再捨不得放手…… 翌日一早,沈知行便来找沈逾白。 “以你如今的身子,长途跋涉去安阳郡参加乡试实在勉强,何不入府学,先休养三年,稳固一番学问再下场?” 沈逾白平静地瞧著他:“是谁派你来当说客?” 沈知行一愣,旋即肩膀垮下来,颇为懊恼:“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他们非要我来。” 原来是族长与族里老人们担心沈逾白身子太弱熬不住,想劝劝沈逾白。 他们又不好直接出面,怕让沈逾白误会,就派与沈逾白亲近又同为秀才的沈知行来劝说。 “咱们族不能承受你出一点意外。” 沈知行说这话时心情颇为复杂。 同为秀才,族里摆明了更看重沈逾白。 他並没有什么嫉妒的心思,只是对自己与沈逾白的差距有些惶恐。 这半年他一直紧跟沈逾白身后,过了县试、府试、院试,如今到乡试,他深知自己才学不够,根本不敢尝试。 如此下去,怕是跟不上沈逾白的脚步。 或许这辈子,他就要止步於秀才,而沈逾白一旦养好身子,便是天高任鸟飞。 沈逾白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道:“我观你文章还欠些火候,再苦练三年也就差不多了,只是你的策论终究差了些,好在县学有抵报,你可多多翻看钻研,以期厚积薄发,三年后上桂榜。” 沈知行羞恼:“你莫不是那狐狸精转世,专能看透人心。” 沈逾白笑道:“我身子弱,一人定然是撑不起沈族的,还需你这个帮手。” 若一个家族是凭著一人之力撑起来,便如空中楼阁,只有一时繁华。 一旦那领头之人出点意外,家族便会迅速衰败下去。 需辈出的人才成为家族基石,家族才能长盛不衰。 便如那秦家,不也是靠著一代代积累才有了如今的权势。 沈知行心中激盪,面色潮红,一双眼透著名为野望的目光。 很快,却又黯淡下去,深深嘆口气:“安阳郡囊括九府三州,赴考秀才几千有余,桂榜上不过容纳百数,想要出头谈何容易。” 他与沈逾白不同。 沈逾白若不是被病情耽搁,以他的才学天资,怕是早就中举了。 他苦读二十多年,才堪堪中秀才,可见资质平平,想中举是难如登天。 何况…… 沈知行面露一丝痛苦,迟疑片刻,还是向沈逾白吐露心声:“县学的诸位先生都说我资质愚钝,不如早早想出路。” 院试结束,沈知行排名虽不高,到底还是考中了秀才,以他的成绩只能入县学。 不过沈知行已经很满足了,族里流水席结束,他立刻收拾东西去了县学。 原本想著去县学能结交三五个同窗好友,往后一同考科举,一同做官,也能积攒人脉有个照应,谁知去县学第一日便被几位授学的先生轮番羞辱。 自此,县学学生都对他绕道而行。 县学本是四人一间號舍,另外三名室友连话都不与沈知行说。 沈知行本就觉得自己是靠著沈逾白才连过府试和院试,又在县学受了半个月折磨,越发怀疑自己。 沈逾白起身,给他倒了杯热茶,在沈知行惊讶的目光下,他道:“此事是我拖累了你,你。” 他將自己与秦家的恩怨据实相告。 “县学、府学均被秦家把控,你与我同族,他们无法欺辱我,必然要將怨气尽数撒在你身上。” 说完便等著沈知行反应。 沈知行呆愣许久,却是猛地窜起来,恼怒道:“原来我是被人打压了,我竟还傻傻地以为是自己天资不够?” 心中怒气使得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等有朝一日他们落在我手里,也叫他们知道沈大爷的厉害!” 沈逾白笑了起来。 他与沈知行为同族,是天生的联盟,自是不希望有齟齬。 此事本该在院试后便与沈知行说,沈逾白却並未如此做。 沈知行的才智不差,却从未经歷过挫折,与人心揣测一事上终究是差了些。 他这等往好了说是不諳世事,若走仕途,无疑是走不远的。 想要成为合格的政客,心要狠,要够果决。 除了天生性格外,后期还可歷练出来。 只是这番歷练,需要经歷许多挫折黑暗才行。 沈逾白便看著沈知行跳进火坑,如今沈知行已经怀疑自我,继续放任下去只会將自己毁了,沈逾白也就將真相告知他。 当然,沈逾白在此时將事情挑明,也是存了试探沈知行的心思。 沈知行虽不够沉稳,却知道该怪的是秦家,而非他沈逾白。 不过这也证明他的猜想没错,秦家果真是想在官学里摧毁他的心智。 “想要从秦家的围剿中逃脱並不容易,他们家有三品大员。” 沈知行愤恨地瞪向沈逾白:“你就不能让我做梦?” “既然他们已经动手,必然要將咱们彻底按死,留给我们成长的时间並不多。” 沈逾白顿了下,认真看向沈知行:“与我一同去参加乡试,共上桂榜。” 沈知行咬牙:“去见世面总好过在县学被人欺负,考!” 当沈族长得知沈知行也要参加乡试时,整个脑子嗡嗡响。 他不是让沈知行去拦著沈逾白吗,这位秀才公怎么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第157章 道別 转念一想,又觉得沈知行一同下场也能与沈逾白有个照应。 只是心里又多了一些担忧。 此次山水迢迢,不知有多少危险等著他们,若两人遇到什么意外,那就是天塌了。 为了能护送好二人,沈族长几乎是绞尽脑汁地安排。 待沈逾白等人出发那日,整个沈族的人將村口围得水泄不通。 沈族长叮嘱两人:“你们还年轻,最要紧的是保全自己,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就差明摆著对他们两说:你们就是去见识一下,不中也没关係,往后机会多的是。 若依以前,沈知行肯定答应下来。 如今他头上仿佛悬著把利剑,让他怎么能不把乡试当回事? 正要开口,却被沈逾白抢先一步:“族长说的是,此次一去就是几个月,家中寡母难以照料,还望族里能帮忙照看一二。” 沈族长目光顿时变得锐利,在沈老汉等人脸上一一扫过,语气也是警告意味十足:“你是为咱全族耀门楣,咱沈族断然不会让你不安心。” 沈族復兴在即,沈逾白对族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他太年轻了,潜力大,便是这次因为身子虚弱无法中,只要能安全回族里,往后还有几十年能努力。 与之相比,沈耀宗一家实在不够看。 沈老汉被族长盯得慌了神,好在族长並未过多理会他,不过四周的族人的目光也让他难安。 “耀宗啊,別犯糊涂了!” “我孙子要是如此出息,他就是我爷爷!” 沈老汉心情复杂地一一应下。 他的孙子中了秀才,他当然高兴,就连此次送行,他也是与族长站在一块儿。 可这孙子竟当著全族落他的脸面,简直是一点爷孙情都不顾。 如今让全族都盯著他家,这让他如何自处? 在沈老汉的焦灼不安中,沈逾白等人终於离开。 此次还是由沈泽和沈勇送考,由村里的牛车將他们送到县城,与商队集合后,先走陆路,再转水路,最后走陆路,要几经辗转,带的行李就多。 沈泽过来要拿沈逾白的行李,沈逾白按住自己的书箱,笑道:“我自己来吧。” “哪有秀才公自己挑行李的道理,族长说了,我和阿勇可以死在外面,你们两位秀才公不能掉一根毫毛。” 沈泽虽是笑著,神情却极认真。 本来酿酒生意该由沈泽负责,可沈逾白和沈知行要去安阳郡赶考,沈族长琢磨了几日,竟在沈族挑不出个比沈泽更合適的人,这酒生意便从沈泽身上被卸了下来。 这一路遥远,不知要遇上多少事,需要找个能干又灵活应变的人。 沈泽送考经验丰富又经常往外跑,是族里一等一的能干人,这等难事只能由他来。 沈勇人虽没沈泽灵活,却是族里最能打的人,有大把子力气,能护著他们。 送考一路的吃住都要大把银子,沈族家底不够厚,不能派太多人去,送考的两人就要挑族里最有能耐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逾白再推辞就是不领情了。 沈泽和沈勇將他们的行李搬上牛车后,沈逾白转身对著送考的族人们深深一揖,朗声道:“逾白就此別过!” 还未起身,族长便领著族人回了一礼,齐齐朗声道:“一朝逸翮乘风势,桂榜高张登上名!” 身后立刻响起轰鸣的锣鼓。 沈逾白深深看了会儿族人,转身对情绪激昂的沈知行道:“走吧。” 沈知行喉头滚动,竟说不出话来,只能红著眼点头,跟著坐上牛车。 牛车行了一里路,还能听到身后的锣鼓,他回头,越过苍茫大地看著村口齐齐站著的族人,平静的眼眸也波澜起伏。 这儿是他的根,是只要他能一直往上爬,就始终会滋养他的宗族。 虽掺杂了利益,却是他难得的助力,无法无动於衷。 再热闹的锣鼓也渐渐听不见,而罗松茂还坐在路边的牛车上等著。 沈逾白下了牛车去打招呼,罗松茂瞧著沈逾白一身深青色生员衫,由衷发出一声感慨:“当年你爹便是穿著一样的生员衫与我一同赴乡试,如今你也要与我一同赴考了。” 沈逾白沉默不语。 送考的罗二舅大笑:“那逾白此次必能与妹夫一样上桂榜,大哥你可要努力了,若再与逾白的儿子一同赴考,我可就老得没法给你送考了。” 罗大舅被他气笑:“你怎就不说些吉利话?” 一般送考都是说些吉利话,不管有没有用,总归心里高兴。 若旁人说出不中之类的话,两人怕是要结仇了,好在是亲兄弟,就算气也只是一会儿。 罗二舅偷偷朝沈逾白挤了挤眼,嘴上却道:“要我说,大哥你就是太紧张了,每场都不能將实力都发挥出来。” 罗松茂除了县试外,其余考试全是罗二舅送考。 罗二舅虽不懂文章好坏,但会看他大哥的状態。 府试院试时还好,从乡试开始,大哥开考前几日总是睡不好,最后一晚更是整夜睡不著,等第一场考完就病了,后续两场还怎么考得好。 若说罗松茂是才学不到,他的岁考又年年得前三甲。 秀才每年都要考试,称为岁考。 要是成绩不合格,是要往下降等级的,一旦降了等级,各种权利也会隨之下降。 头等的廩生,不仅有朝廷发放的廩粮,还能靠著县试等给考生作保得保银,便被眾多非廩生的秀才们盯著。 年年都有廩生落下去,罗大舅却从考上秀才后年年都是廩生,足以见得他才学不俗。 有不少岁考成绩不如他的秀才中举了,罗大舅还是秀才,如何不让人扼腕。 罗大舅没好气道:“等你老了,就让你儿子给我送考。” 兄弟俩一番斗嘴,倒是將那丝哀愁冲得一乾二净。 沈逾白也笑道:“有大舅陪同,逾白心安了。” 罗大舅听得高兴,又见沈族的牛车坐人太多,就让沈逾白坐在自家车上说话,沈知行厚著脸皮凑过来。 这罗大舅可是久经考验,早对乡试熟悉了,趁著机会赶紧套套近乎,多提点两句,保不齐就能少走弯路。 第158章 被休 果然,罗松茂对两人並不藏私,去县城的路上就与他们细细交代起乡试需要注意的种种细节。 到县城后,与商队匯合后就前往安阳郡。 路途如何艰辛自不必说。 倒是沈家又不太平了。 在沈逾白离家五天后,沈秀莲背著个小包袱回了家,旋即主屋就响起郑氏的骂声和沈秀莲的哭声。 声音飘到二房,连纺线机和织布机的声音都压不下去。 巧娘被嚇了一跳,扭头去看王氏,却见王氏朝正纺线的罗氏努努嘴:“不知道又闹什么么蛾子。” 自从沈逾白走后,罗氏就来了二房纺线。 她是知道乡试有多磋磨人的,又担心沈逾白身子弱熬不住,又不能阻拦孩子奔前程,只能偷偷抹眼泪。 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干,她就来了二房帮忙纺线,多少挣点钱贴补家用,还能跟王氏、巧娘说说话。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仔细听了会儿,诧异道:“娘怎的在骂陈家?”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王氏小声惊呼了一句,把装针线的簸箕往旁边一丟,跑到门口,將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巧娘嫁进门后,郑氏阴阳怪气说是机子整日没个停歇,吵得她睡不著。打那以后,巧娘但凡织布,就將门关起来。也因此,只能隱隱约约听到主屋的声音 “肯定是那陈家对秀莲不好,秀莲回来诉苦了。” 王氏兴致勃勃地猜测。 罗氏继续手上的动作,语气却是不咸不淡:“她有了身子,这么大脾性太伤身了。” 两人並未听多久,大房的江氏就过来喊她们去主屋。 主屋里,沈秀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郑氏气愤地大骂陈家,沈老汉盘腿坐在炕上,一口接著一口抽旱菸,使得整间屋子烟雾繚绕。 罗氏心猛地一跳,就知道出事了。 待沈守忠和沈守义兄弟俩从地里被叫回来,沈老汉才让沈秀莲说了事情原委。 自从两个多月前陈序等人被抓后,陈家人就恨上了沈秀莲。 不顾她有了身子,家中各种活都要她干,劳累之下,孩子掉了。 陈家又反过来指责沈秀莲没用,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更是连小月子都不让她做。 原本以为会一直这么下去,陈家大伯来了信。 当得知陈家大伯没官可做之后,陈家人的天塌了。 那么多年的努力,此刻尽数白废。 陈家老太爷当场昏死过去,陈家老太指著沈秀莲的鼻子大骂她是扫把星:“你一进门,我们陈家就没好过!” 一怒之下,让还在狱中的陈序写了封休书,就把沈秀莲赶了回来。 “那一家不是人啊!把我好好的闺女糟蹋成这样了!” 郑氏抱著沈秀莲哭嚎。 “嫁妆呢?人被休了,嫁妆也被他们陈家贪了吗?” 沈守忠瞪向沈秀莲怒吼。 沈秀莲还是头一次见识到沈守忠这样一面,被嚇得忘了哭。 江氏却反应过来:“秀莲没犯七出之条,就算他家不要了,也该是和离。况且秀莲还带了那么多嫁妆,应该全还回来,还要赔偿咱们秀莲银钱。” 江氏以前把家底子全掏给秀莲,就是为了攀附陈家,后来陈家倒也把鸿业弄进县学,还过了县试,本以为能按陈家说的给鸿业弄个童生,谁知陈序竟哄骗鸿业作弊,差点將一辈子都给毁了。 打那时起,江氏就恨上了陈序。碍於陈家大伯是官,他们平头百姓不敢惹,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 如今不同了,陈家大伯被罢官了,陈家也就没了往日风光,她也不用怕了。 沈守忠恼恨道:“那些银子是秀莲的嫁妆,本就该是秀莲的,陈家必须还给咱!没得让他们这么欺负秀莲,还便宜他们八十两银子!” 郑氏正在气头上,被大儿子大二媳这么一攛掇,立刻一蹦三尺高;“咱不能任由秀莲被欺负,必须去陈家要个说法!” 不过郑氏是个妇人,嚷嚷得再厉害,还得沈老汉点头。 大家就齐齐看向沈老汉。 沈老汉就这么坐在炕上,若不是吧嗒著烟,旁人怕是以为他是个泥像。 秀莲却是扑到她爹脚边,哭著求他:“爹,我不想被休,你帮我求求陈家吧,陈序肯定是被他爹娘逼著才写的休书。” 她这一哭,把沈家人都弄懵了。 王氏在心底嗤笑一声,心道休书都接了,还想著让老爷子去求陈家,这不是把沈家人的脸往地上踩么。 她嫌弃地看了眼秀莲,就拉住要上前的沈守忠。 这事儿有的是人烦,他们家犯不著往前冲。 果然,沈守忠彻底被激怒,对沈秀莲劈头盖脸一顿骂。 沈秀莲本就难受,一开始被沈守忠骂时没反应过来,可她到底在家受宠多年,早养成跋扈的性子,哪里能忍受大哥一直骂,当即就跟沈守忠廝打起来。 郑氏瞧见自己最疼的儿子闺女闹起来,又是哭又是喊。 到底还是沈老汉的怒吼压住他们。 屋子终於安静下来,沈老汉沉脸对罗氏道:“老三媳妇,你去请族长来家里一趟。” 別家都是男人去请族长,轮到沈耀宗一大家子却变了。 罗氏生了个好儿子,在族里的面比沈耀宗一大家子的男人都大,由她去请族长,族长定然尽心尽力。 罗氏却没动:“爹,咱得先商量个章程出来,族长才好帮忙吧?” 大房和沈秀莲还在打架,族长来了也没用,还凭空消耗逾白的威望。 罗氏並不傻,以前当县尊夫人时,也能將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沈守信死后,她就成寡妇了,无依无靠,又带著病儿,全得靠著沈家人,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咽,不敢惹沈家人一点不快,久而久之,那点不多的血气全被耗光了,越发懦弱起来。 如今沈逾白身子好了,又中了秀才,她便有了依靠。再加上族里照顾她,让她不怕沈家人,这会儿也有底气拒绝沈老汉。 “胆儿肥了,连你爹都喊不动你了是吧?我们沈家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搅事精!” 郑氏几乎是跳到罗氏面前,就要拿手指戳她的太阳穴。 沈老汉怒吼:“你要是想你闺女好,就给我住手!” 给沈逾白送行,妇人是不能去的,郑氏是从沈老汉嘴里听说的沈逾白请族长照顾罗氏的事。 亲眼瞧见和听说是有区別的,她只是骂几句沈逾白没良心,並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这会儿她一肚子怨气没处撒,罗氏撞上来,她就想收拾罗氏出出火气。 可沈老汉知道怎么回事,哪里能任由她闹? 第159章 官司 郑氏怒气没撒出去,反倒又吃了瓜落,更是恼红了眼。 罗氏是秀才娘,她还是秀才奶奶呢! 可心里再怎么想,还是不敢在沈老汉气头上撒野,只能憋著气坐在旁边。 沈老汉看看满脸怒容的大儿子儿媳,又看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女儿,心里跟针扎似的。 他后悔了。 当年他让老三沈守信与陈家结亲时,沈守信就说那一家子人品不好,秀莲嫁过去要吃亏。 可老婆子听媒婆说得天乱坠,哪里愿意放过近在眼前的富贵,便夜夜吹枕边风。 说得多了,沈老汉心思就活络了。 陈家的家底子不差,陈家大伯又当了官,还有大靠山在,往后肯定能带著陈家二房一块儿富贵。 他拢共就这么一个女儿,自幼是捧著长大的,哪里捨得把她嫁给普通农户吃苦? 再加上当时沈守信已有功名在身,他们一家越过越好,就更捨不得让女儿嫁差了。 他当时坚持要沈守信上陈家的门提这事儿,沈守信自是无法拒绝亲爹的请求,朝陈家低了头。 沈守信在世时,逢年过节陈家都会派人来沈家走一趟。沈守信一死,陈家就再也不登门。 可那时候秀莲已经定亲,再加上陈家如日中天,沈老汉就一条道走到黑。 谁知给那么多嫁妆,嫁出去还不到一年,女儿就被休回来了。 如今不止女儿过不好,就连大房日子过得都侷促。 反倒是不愿巴结陈家的二房和三房越过越红火,桩桩件件都在说这门亲结错了。 沈老汉越琢磨,背越佝僂,烟也抽得厉害。 虽分了家,可沈老汉到底是长辈,子女们还等著他开口。 这样的压力迫使沈老汉不得不狠下心做决定:“咱们家的女儿不是没人要,老大说得对,就算人不要了,嫁妆也该给我们。” 其实沈老汉对陈家也是满肚子怨气,嫁妆本就该女子所有,谁家把心思打在这上头,都是要被骂的。 陈家不过是仗著出了个官,霸占儿媳的嫁妆,沈家有怨气也不敢发作。 陈家的依仗没了,他们还怕什么。 沈秀莲见父兄做了决定,彻底哭成泪人。 既然决定了,罗氏就去了趟沈族长家,沈族长正在酿酒房,出来时满头大汗。 听罗氏说了原委,沈族长沉了脸:“他们陈家在科举上陷害逾白,被抓关进大牢,竟还怪到我们沈家头上了。” 若只是沈秀莲被休,作为族长,他带些人去陈家闹一场,把嫁妆要回来也就算出气了。 这事儿涉及沈逾白,那就不能善了。 既他们想绝了沈逾白的前程,就是跟沈族结死仇,那就也绝了陈家晚辈的前程! 徐县令最近很鬱闷。 眼看著明年就到他的六年考核期,陈和同却不给他回信了。 这就是过河拆桥啊。 他还是淮安县的县令,陈家那一大堆晚辈还归他管吶! 吃过早饭,徐县令意兴阑珊地上衙,才坐下准备办公,下面有人来报,说是沈耀宗状告陈序无故休妻,还把沈秀莲的嫁妆扣下不还。 徐县令整个身子前倾,惊诧问道:“哪个陈家?” “陈和同陈老爷家的侄子陈序。” 徐县令双眼炯炯发光,这不就是瞌睡递枕头吗,你陈家小辈落我手里了,看你陈和同怎么办! “去二堂!” 徐县令一声令下,沈族长与沈耀宗就跪在了二堂,把诉状递到了徐县令面前。 徐县令这一看,心里直犯嘀咕。 一个农家女子嫁妆有80两? 何时他治下的百姓如此富足了? 细细一问,不禁对陈和同生出鄙夷来。 一个大伯,竟然把侄儿媳妇的嫁妆银子搜颳走了,这到哪儿说都要被人瞧不起。 都如此不要脸地拿银子去铺路了,竟还没派官。 难怪最近不回信,原来是自身难保。 徐县令想到自己这些年帮陈家的种种全都打了水漂,心中恼恨,派人去把陈家人找来。 衙役一到陈家门口,语气就弱了三分。 他只是吏,陈家可是有官的,哪里能得罪。 陈家一听沈耀宗把他们告到县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本以为沈耀宗带著人来闹几天,他们坚决不给钱,这事儿也就过了,如今告上县衙,事情也闹大了。 好在淮安县的县尊与陈和同私交甚篤,定然不会如沈耀宗的愿。 瞧瞧衙役的態度就知道县尊还指望陈家老大呢。 陈家人丝毫不慌,只派了陈家老二,也就是陈序的爹陈煒去县衙走个过场。 陈煒被带到二堂,並不下跪,而是对徐县令拱拱手就算行了一礼。 “县尊大人,他们是诬告,您將他们赶出县衙就是了。” 徐县令心中恼怒。 若是陈和同亲自来了,如此囂张態度也就罢了,你一个升斗小民竟也敢在本官面前如此囂张,不能容忍分毫。 徐县令一声怒喝:“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陈煒一个激灵,双腿一软,“噗通”就跪在地上。 “沈耀宗告你陈家贪墨他闺女的嫁妆银子80两,可有此事?” 陈煒直觉不好,此时不敢再托大,赶忙道:“回县尊大人的话,那沈秀莲的嫁妆银子一直都是自己拿著,至於如何没了,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不认帐,沈家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徐县令便期盼地等著沈家的证据。 沈族长按住沈耀宗,对陈煒道:“莫要以为你大哥当过官就能顛倒黑白!你儿子和侄子们因为扰乱科举考试,还关在牢里出不来吶!秀莲出嫁时的嫁妆银子大家都瞧见了,回来却只带了几件破衣服,银子不是被你们陈家扣留了,又在何处?” 什么证据不证据。 你们陈家没按照规矩通知沈家上门接人,一应物品要根据嫁妆单子清点出来交接,就是你们做的不到位。 你大哥都不是官了,你们家连你儿子侄子都捞不出来,还装什么。 这话其实是说给徐县令听的。 徐县令也真真是听到了心底。 一边是贪得无厌,又失意的陈家;一边是有知州大人撑腰的沈家,徐县令自是偏向不到二十岁的沈逾白的族人。 第160章 人走茶凉 “嫁妆本该女子所有,万没有婆家扣下的道理……” 陈煒听话头不对,赶忙打断:“大人,小民有话要说!” 徐县令被打断,当场脸色就不好看了。 刚刚让你说话你不说,待本官要宣判了,你倒是来凑热闹了。 徐县令忍下不满,道:“还有何话?” 只见陈煒急急上前,小声道:“我大哥与大人素来交好,大人何苦偏帮外人?” 这话戳到了徐县令的痛处。 两人哪里是交好,那陈和同分明是一副高姿態,用冷屁股对著徐县令的热脸。 想到往日种种,徐县令冷笑一声:“本官办案,自要秉公,莫想攀关係!” 陈煒心里暗骂徐县令一句。 以往这徐县令对他们陈家人从来都是和顏悦色,一听说大哥没被派官,马上就说什么要秉公,分明就是狗眼看人低! 心里再不忿,陈煒也不敢当场说出来。 莫说家里没这些钱,就算有,也不能让沈家贏了官司,否则就是坐实了自家惦记家中媳妇的嫁妆,往后晚辈们莫说科考,就是说亲都难。 陈煒一咬牙,颇心疼道:“大人明鑑,我陈家一向注重名声,哪里会做此等下作之事,大人万万莫要听信那些泥腿子的诬告,待此事了,还请大人去我家中坐坐,我大哥有块上好的茶砖可献给大人。” 徐县令一拍惊堂木,大声呵斥陈煒:“竟敢当堂贿赂本官,干扰本官判案!” 他的突然变脸让陈煒心如擂鼓。 陈煒怎么也没想到徐县令竟会当眾將此话喊出来,赶忙道:“误会啊大人!” 以往找徐县令办事不过一句话的事,现在徐县令竟然当眾戳穿他? “我大哥只是暂时未被派官,並非罢官啊!” 陈煒赶忙解释。 你可別这么快就翻脸。 徐县令听懂了,心中更气。 当眾在公堂上对他行贿,岂不是让他等著被弹劾? 这是在害他连如今的县令之位都保不住。 徐县令哪里还能容许他胡言乱语,让人把他嘴巴一捂,拖下去了。 “十日內,陈家需归还沈秀莲嫁妆银子80两,並一应其他嫁妆之物!” 来看判案的陈家人哪里能料到是这么个发展,一个个都懵了。 老太爷更是气得当场大喊:“人走茶凉啊!” 县尊大人都判了,他们便是再悲愤也没用,只能努力筹银子。 只是银子早就都给了陈和同去京城打点,又为了將三个关在府城大牢的孙辈捞出来,了不少钱打点关係,家里哪儿还有银子。 沈守忠带著不少沈族人来陈家要钱时,陈家乾脆来了个赖帐。 没银子,你若要打人,那就先打被推到最前边的媳妇们,看你们能不能下手。 瞧著那些哭得梨带雨的女子们,沈族的男人们心生同情,怎么也下不了手。 沈守忠骂道:“既拿不出钱,那就拿她们抵债!” 女子们一听,哭得更伤心。 沈守义出了个主意:“我们带这些女子回家有什么用,不如让他们拿宅子抵债。” 沈守忠当即便觉得这主意好,陈家的宅子虽小,可也是县城的宅子,位置又好,怎么也值些银子,总比什么都拿不到强。 有县尊大人的判决,沈族人找起房契地契来师出有名,完全不怕陈家人的阻拦。 待房契地契都找出来后,沈守忠不等陈家人收拾东西,將他们全赶了出去,报了前几回被陈家人赶出门的仇。 陈家人哪里受得了这种变故,等沈族人一走,老人、女人、孩子就堵住宅子前后门哭喊。 沈守忠和两边就这么耗上了。 事情的转机还在陈家身上。 陈家孙辈娶的媳妇家境都殷实,娘家人哪里见得了女儿受这份苦,纷纷將人接回娘家。 那些年轻媳妇们回去一住就不愿再回陈家,陈家人便分散到各家去闹,反倒没人来堵沈守忠的门。 沈守忠终於如愿在县城落了脚,只觉得自己否极泰来,整日在县城閒逛,再不想去受那种地的苦。 家里人带信让他回家秋收他也当没看到,还是农忙之后沈老汉亲自上门,將沈守忠押回沈家湾。 这么一耽搁,已经是七月初,沈逾白一行人已经在安阳郡找了客栈住下。 原本以为他们动身算早的,到了安阳郡才发现许多客栈都住满了人。 罗大舅笑道:“乡试不同以往,离家远,折腾人,大家都是早早过来,好好稳心神,也养好身子,再与其他生员多多走动,將往常自己读书不通的地方互相交流探討,也对考乡试有助益。” 沈知行听得连连点头。 以前在沈家湾,他这个秀才公稀奇,走哪儿都被人敬重。 到了安阳郡,秀才就不值钱了,还被人戏称穷秀才。 內心除了挫败外,也生出一股想中举的渴望。 往常在学校,多是学经义、学制艺文章,策论、时政很欠缺,而客栈里的论政之风极盛。 每日天刚亮,许多人就会齐聚客栈一楼的大堂高谈阔论,仿佛不发表一番自己的见解就不是读书人一般。 沈知行简直如同鱼儿入了海,从早到晚待在大堂。 一直到夜间眾人都回房歇息了,他才来沈逾白屋子里,规劝沈逾白:“你也莫要整日在房间待著,多出去结交好友,往后真考中举人了,也好有个照应。” 沈逾白这些天除了早上要出去走动锻链身子外,要么去书肆看书,要么就在客栈房间写文章,几乎就没跟客栈那些秀才来往。 你不与人交往,不代表別人不关注你。 作为小三元,建康府不少人是听说过沈逾白的,当听到沈知行介绍自己姓沈,就问起沈逾白。 这一问就知道沈逾白此次也来科考。 “小三元才学过人,自是不愿与我等为伍。” 有秀才酸溜溜说著,被沈知行听到就很不痛快,与那人吵了起来。 好在其他人劝和,两人才就此作罢。 不过这事儿也传开了,最近沈知行出门,总有三三两两的人突然住嘴。 若他们当著沈知行的面说,还能吵两句,这么避著他才叫难受。 这不,沈知行就来跟沈逾白告状了。 沈逾白放下书本,看向沈知行:“我们与秦家相比如何?” “我们两个穷秀才哪里能跟世家相比。” “他们会选秦家还是选乡试前结交的好友?” 第161章 质疑 沈知行一顿,底气很不足:“总有人重情重义吧?” 沈逾白淡淡道:“你又如何分得清你所结交之人是重情重义之辈,还是忘恩负义之辈?” 沈知行不知如何作答。 沈逾白提醒道:“秦家在安阳郡势力大,想做些什么极容易,安排个人与你交好,背后捅你刀子也未可知。便是真心相待的朋友,若拒绝了秦家,届时你那朋友也会得罪秦家。” 秦家想要按死他,乡试是最后的机会。 毕竟是地头蛇,在主考官的威慑下明面上不能做什么,背地里的动作可以很多。 会试是在京城,一个三品官还不敢在会试动手脚。 若他是秦家,定会不择手段。 沈知行听得心惊肉跳,愤愤道:“你怎么不拦著我?” 沈逾白笑得温和:“你这几日如此高兴,我便不忍心拦著你。” 听见这话,沈知行心中感动不已。 想来最近他总是与那些考生廝混在一起,忽略了沈逾白不说,还让他担心,自己就格外自责。 如此艰难,他没有丝毫成算不说,还不顾逾白,光顾著自己高兴,太不对了! 又一想,那些人学问还不如逾白,与其与他们廝混,不如跟逾白学。 “他们如此说你,定然是嫉妒你,等你中个举人,他们便要气死。” 沈知行愤愤地表心跡:“我也不理他们,明儿一早你出门就叫我。” 他这股子意气在翌日一早全消了。 被沈逾白叫醒时,他懵懵地瞧著窗外:“天还未亮吧?” 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沈逾白理由很充分:“锻链半个时辰,等天亮了就该早读了。” (请记住 读小说上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可这才寅时(凌晨四点)啊! 自己做的承诺总归要兑现,沈知行只能拖著睏倦的身子起床,跟著去喊罗大舅。 为了省钱,罗大舅与罗二舅住一间屋子。 沈逾白敲门时,罗二舅踢了脚罗大舅:“你该起床了。” 罗大舅爬起来坐了好一会儿才醒神,爬起来穿上衣服,要出门时听到身后传来二弟的鼾声,心中一梗。 从来到安阳郡后,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忙得完全忘了为乡试担忧,全是因为有个记掛他的好外甥。 他也终於明白沈逾白为何能小小年纪就中小三元。 实在因他过於勤奋。 就算有天赋,要是没下苦功,也难有所成。 不过今日罗大舅心里好受了些,只因多了个走起路来比他喘气还重的沈知行。 在三人的忙碌中,日子过得极快,转眼就到了七月底。 乡试从八月初八开始,一共三场,每场三天。 到了这个时候,就连许多平时闭门苦读的考生如今也出了门,或打探消息,或结交朋友。 都是读书人,自是要风雅行事,诗会便成了一个好选择。 若是作的诗好,很快就会传遍安阳郡。 因此诞生了不少才子,这些人也成了此次乡试的热门人选。 这期间还遇到件事,建康府上一届案首,也是此次有名的大才子冯旦被人当眾发话,说是沈逾白躲著不见人,是因为才学不行。 有人当场反驳:“那沈逾白可是你们建康府的案首,小三元!” 冯旦嗤笑:“知州大人的徒弟,自是能得到厚待。” 这话迅速在学子间传开,在瞧见沈逾白时,纷纷露出不屑的神情。 还有人对著沈逾白背影道:“我等寒窗苦读十数载,不如別人拜个好老师,真是世风日下!” 沈知行气的扭头就要与人吵,可大堂里人多,他根本不知是何人说的。 罗大舅拉了他一把:“莫要惹事。” 被拉进房间里,沈知行连著喝了三杯凉水都没將火气压下去。 “他们连逾白的文章都没看过,凭什么诬陷逾白是靠关係得的小三元?” 沈逾白又帮他倒了杯水,笑著道:“嘴长在他们身上,由著他们说就是了,何必置气。” “我是为你不值,若不是……” 沈知行將即將出口的话咽回去,这才继续道:“你若参加那些诗会,定然能声名远播,到时就没人会怀疑你了。” 沈逾白端起茶抿了一口,神態自若:“参加乡试的人里最不缺的就是案首,我虽是小三元,却也並非唯一,若没有人推波助澜,名声怎么会如此大。” “你是说秦家?” 罗大舅已经知道沈逾白与秦家的恩怨。 舅甥是极亲密的关係,秦家必然將其看成一派的,定然也不会对罗大舅手软,沈逾白早早就提醒罗大舅行事要谨慎。 “这是要毁你的名声,好歹毒的心思!” 沈知行气得將杯子狠狠放在桌子上。 沈逾白摇摇头:“只要考中乡试,这些谣言就不攻自破。秦家要的是激起我们的怒火,让我们在乡试中失利。你越失分寸,越是著了他们的道。” 沈逾白即便再聪慧,也只是个少年。 少年人最心高气傲,被如此多考生质疑,必然不服气,届时就会想证明自己。 只要他去参加诗会之类的,秦家多的是办法毁了他。 换言之,他不理会这些言论羞辱,秦家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来乡试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秦家无论出什么招,他不接就是了。 “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咱们就中乡试,气死秦家!” 沈知行攥紧拳头。 一旁的罗大舅抿著唇,並不想在此时说什么丧气话。 乡试哪里是那么好考的。 如今这些所谓才子,能中乡试的寥寥无几。 乡试不止考制艺文章和五言八韵诗,还需试詔、判、表、誥一道,还需对时政等发表议论和见解。 县试、府试、院试注重才学,只要用心苦读,就能考上秀才。 从乡试开始,便是为朝廷选拔政治人才,单单苦读四书五经已经无用,还需政治嗅觉。 寒门学子除非天生在这方面天赋惊人,否则是比不过那些世家从小培养的子弟的。 能不能中,还需真正下场才能知道。 乡试本就艰难,还有个秦家穷追猛打,逾白如何能扛得住? 罗大舅心中为沈逾白担忧,每日与沈逾白去书肆看书时,总会拿些《乡试二三题详解》《解元文集》之类的工具书与沈逾白和沈知行论政。 每每议论起来,沈逾白总是见解独到,倒是给了他许多启发,心中的担忧就会淡些,可一想到沈逾白的身子,担忧又会加重。 如此反覆横跳中,到了考官入帘之日。 第162章 小三元不过如此 所谓入帘,也就是入考场。 每逢七月,朝天子就会选派重臣前往各直隶州、府与省城等当乡试主副考官。 为了防止科举舞弊,从任命旨意下来后,官员们便要留在宫中,不得与他人接触。 宫中太监会前往各家报信,给各家半日收拾官员隨行行李,当日出发赶往各地。 到达各地后,禁止主副考官与当地官员接触,直到八月初一这日在眾多考生的目送下进入考场。 与主副考官一同入帘的,还有多名同考官。 同考官进入贡院后,一人一房阅卷,也被称为房考官。 除此之外,还有內提调、內监试、內收掌等官员一併入內。 连布政使都在其中担任监临官,可见乡试之紧要。 如此眾多官员齐齐入帘,必然引起眾多人围观。其中,考生们最是积极。 须知考生们的命运全捏在这些考官手中,提早知道考官为何人,若能写出投其所好的文章,也能增加中举的机会。 不过这捷径並不好走,须知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文风,贸然改变极易降低文章质量。 再者,阅卷的同考官极多,同考官喜好各不相同,谁也不知自己的文章会落到哪位手里,怎么迎合? 是以多数人只是来看看热闹。 在仪仗鼓乐的欢送下,考官们排队入了贡院,大门被关上,重重官兵把守在门口。 从此刻起,考官们再不能出贡院,还需在八月初八前出完乡试题目,並进行刊印,待乡试结束,桂榜揭晓方可再出来。 直到整个仪式结束,眾人纷纷散去。 沈逾白与大舅、沈知行一起转身离开。 许是人太多,大舅不知被何人绊了下,好在沈知行及时扶住,才避免摔倒。 沈知行怒瞪向撞人的男子:“怎的隨意撞人?” 那男子眼睛瞪得比他还大,理直气壮道:“是他自己站不稳差点摔倒,怎么凭空诬赖我?” 沈知行气得当即与男子吵起来。 此处人极多,若是摔倒,极容易造成踩踏,后果不堪设想。 即便男子是无意的,也该赔个罪才是。 与男子同行的有六人,此刻纷纷怪沈知行小气。 “这么多人挤来挤去,齐兄並非故意,你何必穷追猛打。” “《论语》有云,躬自厚而薄责於人,则远怨矣。这位仁兄读书实在不精,想必此次乡试难中。” 这话气得沈知行发抖。 罗大舅怒道:“你们有错在先,不赔罪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如此咒人?” 一时间,不少还未来得及走的考生都看起热闹。 只是具体如何,没人瞧见,光看双方打嘴官司,也不知谁对谁错。 此前沈逾白思索这些人是否与秦家有关,见他们如此久还在爭论,並未有其他举动,就知与秦家无关。 心中便知六人只是人品差。 他面露讥誚:“你们光会念躬自厚而薄责於人,怎么不知此话是用以约束自己而非要求旁人?想来你们对落榜早已习以为常,才能张口便是难中。” 六人气得面红耳赤。 他们年纪確实都不小,好几个人头髮已经白,也多次参加乡试未中。 不说沈知行,就连罗大舅在他们眼中也是晚辈,哪里愿意低头给晚辈认错,也就有了这番胡搅蛮缠。 被年纪还小的沈逾白公开嘲讽,如何能受得了。 当即就有一人指著沈逾白怒道:“小小年纪果然读不懂圣贤书,难怪如此不通礼节。” 沈知行沉著脸道:“学问可不会与年纪一般自行增长。” 意思你们光长年纪不长学问,一大把年纪还不通礼节,简直白活。 这话可是彻底戳中六人的痛脚,將几人气得鬍鬚乱颤。 再加上被眾多考生围观,更觉脸掛不住。 这小子年纪虽小,奈何嘴巴实在狠毒,他们六人便是一起上也不是对手,互相打了个眼神就想遛走。 谁知刚一转身,身后就传来那少年清冷的声音:“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自己犯了错连站出来赔罪都办不到,要连累为你出头的朋友们受人白眼吗?” 六人齐齐顿住脚步,其中五人都看向另一人,那人姓齐,正是绊了罗大舅的人。 那五人本就是为那姓齐的考生出头,如今面子里子都丟尽了,心中还是怨惹事那人的。 要是他早早赔罪,后来这些事根本不会发生。 而沈逾白就是利用他们这些怨气来进行挑拨。 姓齐的考生若是再强撑著不赔罪,就是置朋友於不顾的不义小人,不仅会被帮他出头的五个朋友鄙夷,更会被在场眾多考生不齿。 与那严重后果相比,只是低头道个歉就不值一提。 姓齐的考生终於转过身,对罗大舅赔罪:“我虽无意,还是差点绊倒这位先生,还望这位先生大人大量,莫要与我计较。” 话音落下,他一揖到底。 罗大舅在沈逾白嘲讽几人时,气就消了三分,如今瞧见此人赔罪,心底的怨气尽数消了。 不过他还是道:“无心之失我本也无意计较,但你们羞辱我朋友,理应给他赔罪!” 姓齐的考生脸色变了几变。 在他眼里,沈知行比他儿子还小,让他给如此年轻的人道歉,实在让他难以忍受。 可此时已经低头了,只能咬牙继续。 又转身对上沈知行,道:“这位小兄弟义薄云天,品行高洁,此次乡试必能高中,千万不要將我等的气话放在心上。” 沈知行大为畅快,恨不能当场再说几句刻薄话还给姓齐的。 当著这么多人的面太得理不饶人也不好,当即道:“这件事就算了吧。” 姓齐的很恼火,阴沉著脸站直,扭头看沈逾白,压著怒火问道:“可以了吗?” 既然大舅和沈知行都原谅他了,沈逾白也就不再追究。 那姓齐的憋了一肚子火与朋友们一起离开。 沈知行高兴道:“还是逾白你厉害!” 逾白的攻击实在厉害,將对面六人打得节节败退。 不等沈逾白开口,人群里响起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原来你就是沈逾白,淮安县那个小三元。” 话音落下,一个头戴蓝色方巾,身穿灰色对襟长袍的年轻男子从人群走出。 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身姿挺拔,仿若一株青松。 男子在相距沈逾白五丈远处站定,一双不大却极有神的目光打量著沈逾白,嘴角一掀:“不过如此。” 第163章 乡试1 四周围观的眾人立刻面露欣喜。 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小三元沈逾白,今日总算见到真人了。 而且还是被大才子冯旦当眾发难,这下有好戏看了。 沈逾白看向那浑身是刺的男子,顿了下,问道:“你是谁?” 冯旦双手负在身后,颇为傲气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沈逾白垂眸,片刻后再抬头,脸上已经带了一丝疑惑:“我们认识吗?” 四周为之一静。 冯旦更是愣怔。 他最近在安阳郡声名鹊起,无论在何处报上名讳,立刻能受到无数吹捧。 今日他如此兴致勃勃,沈逾白竟没听说过他?! 愤懣、不满、羞恼,种种情绪涌上心头,让冯旦整个人如蒸红的虾子般从头红到脚。 而始作俑者沈逾白已经去扶著罗大舅转身离开。 冯旦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沈逾白等人快走远了,他才朝著沈逾白的背影大声道;“此次乡试我必在你之上!” 沈逾白停住脚步,回头淡淡道:“乡试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冯旦再次被堵得面如猪肝。 乡试有主副考官主持,又有眾多同考官阅卷,在未出结果前,谁也不知自己能不能上榜,更別说名次如何。 若你真信誓旦旦,別人就该怀疑你舞弊了。 以本朝对科举舞弊的严惩程度,谁敢沾一点边。 四周围观的考生们纷纷噤声,心中却知道大才子冯旦初次与沈逾白的交锋以大败告终。 这小三元才学如何尚且不知,论爭吵倒是各中好手。 沈知行极努力才不让嘴角上扬,一直憋到离开现场,他才兴奋:“逾白你平时看著温文尔雅,怎么吵起架来如此犀利,就连大才子冯旦都不是你的一回合之敌!” 罗大舅问道:“你真不知道冯旦?” 沈逾白笑道:“他最近名声太盛,我就算不想听,他的名字也时常钻进我耳中。” 他虽然不与外人往来,但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沈知行一惊:“那你怎么装不知道他?” “我们已经吵了一场,不好在同一天吵第二场。” 沈逾白淡淡笑道:“离乡试没几天了,不惹事是最好的。” 沈知行很想说今天还没惹事么。 不过想到自己是带头闹的,就把话又咽了回去。 罗大舅点点头:“还有七日乡试就要开始了,这几天还是以稳为主。只要考上举人,我们就能改换门庭了。” 三人最近一直避著人群,今日还是沈知行想来见识一番,三人才挤过来看考官入帘,谁知道就遇见这么多事。 接下来几天万万不能再惹出什么事来了。 在罗大舅的紧张中,转眼就来到八月初八这天。 乡试需在天亮之前入场。 前一日眾人收拾好去贡院的东西后就早早睡了。 为了不误时辰,沈泽整夜没睡,到时辰了赶紧將几人叫起来,用扁担挑著行李往贡院赶。 前面三场童生试都是当天考完,乡试却是一场考三天,吃喝拉撒都在號舍里,需要准备的东西就极多。 沈逾白因身子弱,需考虑更周到,带的东西也更多。 贡院坐落於贡院大街,离他们所住客栈不算远,等他们过来时,贡院门口已经人头攒动,门口的火把照亮半条街。 与童生三场试相比,乡试极庄重,便是此时如此多人在场,也是鸦雀无声。 一阵悠长的號角声响起,厚重的门被推开,便听到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接著就是两队兵卒举著火把站在贡院大街两侧,把一眾考生们夹在中间。 光是那股肃杀之气,就嚇得一些胆小的考生惨白了脸。 紧接著便是搜身。 乡试的搜身极严格,分內外两道。 先在外检试点搜一次,入了大门,还要在內检试点再搜一次。 若在內检试点搜出考生有夹带等行径,外检试点负责搜身的兵卒便要受到惩处。 可要是外检试点的兵卒能搜出夹带,一人能得二两白银的奖赏。 在重利与严惩的双重胁迫下,外检试点的兵卒搜查得格外仔细,莫说衣服要脱光,就连束髮都要解开。 在各村颇受敬重的秀才公们此刻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摆弄。 负责搜查沈逾白的是个稍胖的兵卒,在得知沈逾白的名字时,眼神明显一变,竟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沈逾白按照他的叮嘱,將衣物鞋子递给那胖子兵卒,等其一件件仔细查看,连滚边部分都仔细摸了一圈。 人搜查结束后,兵卒將沈逾白的米全部倒到地上,拨弄开后將米袋往沈逾白怀里一扔,又盯上了旁边的袋子。 “这里是什么?” 沈逾白道:“木炭。” 兵卒立刻警惕起来:“才入秋,天气尚且炎热,怎么还带木炭?” “我身子弱,怕冷,入秋后的夜间寒气渐重。” 兵卒上下打量了沈逾白一番后,到底还是將整袋木炭都倒了出来。 瞧见那有二寸长的木炭,兵卒脸色大变,从一旁捡了块石头,將那些木炭一块块砸碎,再捡起碎末一一查看,確认没问题,再敲下一块。 而两边的兵卒搜检虽严格,也只是將手伸进米袋里搅拌几下,断没有將米倒到地上的,更没有砸木炭之类的行为。 种种跡象表明沈逾白被格外“关照”了。 沈逾白蹲下身子,將米合著尘土一同捧进米袋里。 待他將米装好,兵卒已经將木炭全都捶成渣滓。 胖兵卒將所有行李仔细检查完,终於將沈逾白放行。 而此时,左边队伍已经检查完五人,右边队伍检查完六人。 沈逾白垂眸,秦家势力果然大。 进入內检试点,兵卒搜检更仔细,甚至连米都给磨成了粉。 他带来的各种肉与菜也都被捣烂,胡乱塞回袋子里。 检查完,拿到號牌找到对应號舍,刚一进入,身后传来“咔”一声响,是兵卒锁门的声音。 从今日起,未来三天他一应吃喝拉撒都要在这个狭窄的號舍里。 而沈逾白一抬头,就瞧见號舍屋顶有个成年男子拳头般大小的洞,风从洞里吹进来,將號舍里的灰吹得四处飞扬。 贡院每次开启前两个月会进行修缮,號舍有如此大洞,该立刻就修好。 而此时,这个大洞就明晃晃地在他头顶,除了是修缮之人怠惰外,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第164章 乡试2 结合搜捡时那些兵卒的反应,人为的可能性就极大。 果然如他所料,给他分的號舍不好。 號舍除了 沈逾白拿出块灰布,用带来的木钉子和锤子將其钉在屋顶。 这块布是苏锦特意买给他的,能挡风防水。 苏锦查了不少古代科举的资料,知道贡院里的號舍条件有多艰苦。 已经入了秋,昼夜温差大,沈逾白身体又弱,要是晚上被寒风一吹,病倒了,那就没法再考试。 苏锦原意是想给沈逾白弄个防风帐篷,再搞个睡袋,这样就能万无一失。 可惜这些东西都无法带进贡院,只能选了能挡风防水的布给他带上,真要有风,就往身上一裹。 为了能让沈逾白带进去,她特意选了个表面看起来与麻布极像的布料,此刻正好被沈逾白用来修屋顶。 屋顶修好,风就吹不进来,號舍顿时舒服了不少。 沈逾白也不閒著,拿出馋了土的米出来,用纱布过滤。 虽然米被碾碎,主要还是只断成两截,在纱布上漏不下去,而灰土的颗粒小,用纱布很快就能分开。 只是带来的纱布不大,这么操作费了一番力气,好在很顺利就將米给弄乾净了。 用带来的水一洗,丟进陶锅里。 贡院不能带刀,肉是沈逾白昨天就切好的,如今被捣烂了,更容易煮。 盖上陶盖,接下来便是生火。 木炭虽都被砸碎了,炭沫还是能烧,生火时比完整的木炭还容易些,只是没完整木炭经烧。 左右无事,沈逾白將洗了肉与菜的水倒进炭粉里,搅合一番,將炭粉捏成一个个炭球,整齐地摆放在脚边,等著自然晾乾,便又禁烧了。 做完这下,下午就没什么事,只等著半夜放题。 沈逾白將號舍当桌子的那块木板取下来,与当凳子的那块木板並排放在一起躺下去,盖上薄被睡觉。 虽烧著炭,號舍並不封闭,光是门就有极大的缝隙,也不用担心中毒。 一门之外,兵卒在沈逾白的门口来回徘徊。 到交班时,新来的兵卒往门口使了个眼色,问原先在这儿的招风耳兵卒:“怎么样?” 招风耳兵卒道:“刚进去时里面动静不小,后来就没了动静,已经快两个时辰没声响了。” 新来的兵卒压低声音:“不会已经病倒了吧?” 招风耳兵卒道:“才进去,不至於这么快吧?” 每年都有考生病倒在號舍,那也是熬到心力交瘁,疲倦难当时才病倒的,还没听说才进號舍就病倒的。 顿了下,他又追加道:“若真病倒了,咱们也省事了。” 话音刚落,里面飘来一阵混杂著肉味的米香。 两人均是一愣,下意识趴在地上透过门底的缝隙看向號舍,就见沈逾白正揭开锅盖往里放菜叶子,放完还用勺子搅拌著陶锅里的粥。 陶锅源源不断冒著热气,好像將整个號舍都笼罩起来。 两人面面相覷,又站起身,默默完成交班。 號舍里的沈逾白往粥里放了些盐和苏锦给的专门煮粥用的调料,再盖上锅盖。 这才起身活动了下身子。 这一年他虽在考试,却因癆病渐好,又有苏锦的投喂,再加上自己运动,窜高不少。 县试时,他在考棚里还能勉强躺下,如今在与考棚一样大的號舍里睡觉便只能蜷曲著腿。 睡一个下午,精神虽养好了,身子倒是有些僵。 將身子活动开,正好粥也煮好了。 盛了一碗,坐在木板上慢慢品尝起来。 这粥加了调料后更香了许多,味道也极好,半碗吃完,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热。 沈逾白知道这主要是那调料的功劳。 入秋之后,白日仍旧闷热,傍晚之后渐渐转凉,而这粥便驱散了体內的寒气。 一碗粥吃完,沈逾白洗乾净锅,天已经黑了。 借著火炉里的亮光,沈逾白察看了炭球。 沈逾白买的是上好的炭,便是炭粉烧著也没多少烟。 下午他时不时便要醒来加炭粉,实在睡不踏实。 还是炭球经烧。 因著下午太阳大,放在地上的炭球都干得差不多了,再经过一晚上,明天应该差不多能用。 坐了片刻,他又躺了下来。 下午虽经常醒,他睡得倒还好,这会儿倒是不太能睡得著。 不过沈逾白就闭目养神,直到一阵低沉的鼓声响起,外面响起匆忙的脚步声。 沈逾白听到附近號舍“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是都起来了。 他坐起身子等了会儿,外面响起大声呼喊:“考生接卷!” 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在沈逾白的號舍前站定。 號门被打开,门外站著一队號军。 正中间之人捧著考卷、呈文纸以及草纸,两旁各有一人举著火把。 三人之后,还跟了不少人。 待沈逾白上前接过考卷,確认呈文纸与草纸张数无误后,號舍门再次被落锁。 此次之后,这门便要一直到交卷才可再打开。 隔壁两边號舍已然在倒水磨墨,大抵要挑灯夜战。 沈逾白將试卷等装进袋子里,將一床褥子铺在木板上,又拿了苏锦给他买的毯子盖上,吹了油灯,才沉沉睡去。 守在门口的兵卒就这么瞧见號舍又黑了下去,便忍不住扭头去看四周。 號军所过之处,號舍无不亮著灯。 瞧这光景,必定亮到天明。 唯独沈逾白这间號舍熄了灯,仿佛没人一般。 监考的兵卒猜想他又闹什么么蛾子,眼睛不错开地盯著號舍。 前半夜倒还好,后半夜风渐渐凉了,净往人脖子里钻,冻得一眾兵卒直哆嗦。 布政使董洪涛此刻也正在瞭望楼吹风。 瞭望楼坐落於贡院四角,用於监督,防止有考生私自出號舍进行舞弊。 从瞭望楼看去,各个宿舍灯光点点,犹如暗夜繁星,將整个贡院点亮。 这些灯火背后是一个个考生,也对应著一个个满怀期待,急需科举改门庭的家庭。 一排排烛火中,有一间號舍是黑的,便极抢眼。 董洪涛指著那处问身后之人:“那是何人的號舍?” 身后之人恭敬道:“是淮安县考生沈逾白的號舍。” 董洪涛一顿,状似不在意问道:“可都安排好了?” “已交代下去,让兵卒们好好伺候他,再加上在那號舍里吹一晚上的风,极容易受凉。” 第165章 乡试3 號舍有好坏之分。 好些的號舍也不过是能遮风挡雨的鸽子笼,次等的號舍便问题多多,诸如漏雨、在茅房旁边被臭味日夜熏著等等。 而像沈逾白所在號舍那般大洞,在其中便是最次等。 秋季露水重,足以將衣服试卷打湿。 董洪涛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始终未从那处移开。 “他能中小三元,必不是等閒之辈。” 话说到这儿,已经不用再明说了。 只用这些对付沈逾白还不够,需出更多狠招。 既然动手,就要彻底將人按死,决不能给他一点机会。 身后之人心领神会,当即再去安排。 董洪涛仰头望天。 若下场大雨,那个小三元就再难翻身。 许是听到他的心声,凌晨时分,闪电如蜿蜒盘旋的蛇,在空中四处窜动,照亮半边天。轰隆隆的雷声搅得考生再难入眠。 瓢泼大雨落下,或从门缝倒灌进號舍,或沿著草棚屋顶滴落,狂风將单薄的木门吹得“哐哐”响,连油灯都吹灭了,各考生紧紧抱著试卷蜷缩在角落里。 一旦试卷被打湿,此次乡试无望。 家境好的考生没受过这等苦楚,竟有些人小声抽噎起来。 那些贫寒考生更是慌张不已,全家甚至全族拼尽全力,为的就是让他们在乡试中出头,若试卷打湿,必定不中,他们拼著自己淋湿也要牢牢护著考卷。 秋雨绵绵,一旦下起来便不是几个时辰的事。 考生们听著风声雨声越发绝望。 沈逾白是被雷声惊醒的。 这次他点了灯,又拿了琉璃罩子將油灯罩起来,號舍便亮堂起来。 因著白天在屋顶钉好的布,雨水从屋顶飘进来后沿著雨布到门口与倒灌进號舍的雨水匯合,倒是一点没沾湿沈逾白和桌子。 沈逾白趁著雨水灌进来之前,已经將地上的炭球都捡起来放进防水的袋子里,除了號舍地面积了不少水外,倒是没什么损失。 此时已是凌晨,沈逾白睡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精神养得极好。 不过因著下雨,气温骤降,他觉得冷了许多,就將薄被裹在身上,就著炉子里的炭火热气,又让自己暖和起来。 此刻他才將考题拿出来,就著油灯看起来。 乡试第一场是七道题,四书题三道,五经题四道,需在三天內完成。 因沈逾白的本经是《春秋》,四道五经题便是《春秋》题。 將七道题都看了遍后,沈逾白便决定趁著今日精神好,先做三道。待到后面疲倦时,每日做两道。 屋子里虽没雨飘进来,雨水却一直倒灌。 为了防止考卷被打湿,沈逾白记住今日要答的三题后,將考卷卷好放进袋子里,这才往砚台上倒了水,拿出墨锭细细研磨起来。 隨著砚台中的水渐渐变黑,沈逾白沉静下来,已然进入考试状態。 磨好墨后,他双手缩进被子里,闭目打腹稿。 原本唯一黑暗的號舍,此刻却成了唯一有灯火的號舍。 守在外面的兵卒早被雨淋透,可因著上头没有指令,他们就不能离开,只能任由雨水將他从头到尾淋了个彻底。 待到终於有穿著蓑衣带著斗笠的兵卒们来接班时,他们才匆匆离开。 其他兵卒回到休息的屋子后,立刻换衣服鞋子,而监视沈逾白號舍的兵卒却被叫去稟告沈逾白的情况,带回来时,湿噠噠的衣服鞋子已经在身上穿了一个半时辰,被风一吹,喷嚏便是一个接著一个。 贡院又没薑汤给他驱寒,只能硬撑。 只是当年下午,那兵卒就开始发热。 与他接触的一应上级也在当晚纷纷发热,而曹洪涛更是当晚高热不退,却还要强撑著处理一切事务。 乡试一应官员总体分为两类:內帘官与外帘官。 內帘官主要由主考官、副考官、同考官、內提调、內监试、內收掌等官员构成,主要在被帘隔开的內帘区封闭阅卷。 而考场內一应事务归外帘官管辖。 布政使曹洪涛作为监临官,需负责整个贡院考场的监督管理,事务繁杂,若他怠惰,整场乡试便会一团糟。 若是往常,布政使还可请病假。 如今正值乡试,便是病死,也需死在贡院里。 贡院乡试期间,外人一律不能入內,更不能请大夫,曹洪涛只能硬熬。 头一晚並没有热得厉害,到第二日,他就打寒战,身上裹著厚被,又烤著炭火,依旧抖个不停。 到底是文官,年纪又大了,往常也没怎么锻链,这病一来,人便越发虚弱。 好不容易熬到第一场结束,他眼前一黑,便彻底昏睡过去。 此等机要事情,贡院里的考生自是不知。 这雨下下停停,连著三日下来,不少考生病倒了。 到最后一日,已经咳嗽声不断。 沈逾白因带的炭多,加上被子是苏锦特意准备的蚕丝被,虽薄,保暖效果极好,还不吸潮气,他並未生病,甚至每顿除了吃完肉粥,还要给自己煎个荷包蛋。 待號舍门被打开,满脸病容的兵卒趟著水走进来守答卷。 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被沈逾白钉在屋顶的灰布,拿著答卷转身离开。 沈逾白踩在桌子上,將屋顶灰布拆下来,叠好放进包里,各类杂物都整齐放好,又將毫笔砚台等规整进考箱,大包小包地淌水出號舍。 贡院大门打开,外面送考之人引颈相望。 沈泽等人更是一大早便过来占了个好位置,瞧见源源不断从里面抬出来的考生,他们脸色煞白。 这次病倒的考生太多了,不知参加考试的三人怎么样。 与其说担忧的是三人,倒不如说担忧的沈逾白。 实在是沈逾白身子太弱,本来乡试就难熬,又是如此阴雨连绵,怕是难熬下来。 那些被抬出来的人立刻就被自家送考之人找到,四处都是担忧的惊呼。 罗二舅身旁站著的一个青年便衝上前,將抬出来的一个考生背上就急匆匆往外跑。瞧那模样,该是送去就医。 最先出来的是沈知行,虽走路摇晃,却能看出並未生病。 过了片刻,罗大舅也扶著墙出来,瞧著脸色便知受了大罪。 罗二舅急忙衝上去扶著他:“大哥你怎么样?” 罗大舅摆摆手:“有些累,没事,逾白可出来了?” 罗二舅担忧地看向贡院大门:“还没吶。” 几人的心全提到了嗓子眼,就怕下一刻沈逾白被抬出来。 第166章 乡试4 沈逾白是扶著墙走出来的。 早就准备好的沈勇如猎豹一般窜过去,拽著沈逾白的胳膊就要背,却被沈逾白制止:“不用,我並无大碍。” 沈知行出来时,沈勇没动,为的就是准备背沈逾白。 此时便想劝沈逾白,却听沈逾白道:“號舍狭窄,我难得出来能活动一番,勇哥就莫要拘束我了。” 沈勇也就顺了他的心意,扶著他往外走。 待与罗大舅和沈知行匯合,三人均是如此狼狈,不禁同时笑出声来。 第一场考试结束,考生们可回去换洗衣裳,吃顿好的,再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又要进入贡院。 为了能省出时间让他们好好歇著,罗二舅费巨资租了辆牛车。 起先是想租马车的,奈何今日车马行的马车紧俏,那价格都涨到天上去了。 罗二舅便租了牛车。 虽顛簸了些,总归比让三人走回去强。 再说,都是农家子,以往考试都是用的牛车,今日用牛车又有何不可。 牛车回到客栈,沈知行一改之前的虚弱,第一个冲向茅房。 这一待就是一刻钟,再出来时神情舒畅。 也不用旁人问他,自己就竹筒倒豆子般说起来:“这三日可憋死我了,就念著家里的茅房。” “好在你憋住了,若在贡院上了茅房,你试卷上就要被盖一个大大的屎戳子。” 罗二舅调笑道。 沈知行连连摇头:“就是憋死也不能盖这屎戳子!” 考生进入號舍后,吃喝拉撒就在那方寸之间。 小解倒能在號舍解决,若是大解,就要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住,由著號军带著去了茅房,试卷就会被盖上一个大大的屎戳子。 通常盖上屎戳子的卷子极难被选中,许多考生乾脆少吃少喝,饿著肚子硬熬过这几天。 还有不少考生,乾脆直接在號舍解决。 此次雨水倒灌去號舍,又流出去,多番折腾,不知从各个號舍衝出多少屎尿,以至於考生们走出来时,外面臭不可闻。 三人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换上乾净衣服后,沈泽已经买了热饭热菜回来。 瞧见冒著热气的饭菜,沈知行简直想落泪。 他不会做饭,这几日带的乾粮饼子,谁曾想下了这么多天的雨,饼子竟发霉了,他又不敢吃,怕坏了肚子更憋不住,只能將饼子丟了,这也导致他连著饿了两天。 这会儿端上饭菜,他也顾不得什么斯文,狼吞虎咽起来。 罗大舅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闷著吃饭。 倒是沈逾白依旧慢条斯理,除了看著疲惫了些外,倒是没什么大事。 一顿饭吃完,三人便早早回了各自的房间。 沈逾白关上房门,將捲轴摊开给苏锦报平安。 字条传过去时,苏锦不等飘落下去就一把抓住。 “已在客栈,苏姑娘安心。” 苏锦赶忙提笔:“病了吗?” 沈逾白:“一切都好,此次多亏了苏姑娘准备的防水布与琉璃灯罩,才使得逾白免受大雨侵袭。” 苏锦忙追问怎么回事,沈逾白就將號舍破洞,以及下大雨的事说了。 沈逾白说得极平淡,可苏锦已经能想像他这几天有多艰难。 那么小的號舍,又破又挤不说,还遇上大雨。 如果不是他提早把屋顶钉起来,整个號舍怕是都要被雨水给打湿。 试卷等打湿,此次再无取中可能。 沈逾白的衣服要是被打湿,必定要生病。 考生在號舍里即便病了也要等到一场考完才能出来。 病得轻还能撑著出来找大夫,若病得重的,直接病死在里面的也不少。 以沈逾白虚弱的身子,能撑住不生病,实在是侥倖。 这几天苏锦的心一直悬著,今天更是早早就回了屋子等消息,苏锦却听得心惊肉跳。 “早知道还是让你带帐篷进去!” 沈逾白看得好笑,苏姑娘又忘了不合规定之物一律不能带进去。 他安抚道:“前几个月苏姑娘將逾白的身子调理得好,倒也扛得住。” 苏锦却不这么想。 才第一场就这么难,后面还有两场等著呢。 而且这雨下了三天,谁知道还要下多久。 沈逾白能熬住第一场,不一定能熬得住后面两场。 乡试每场考三天,却需要提前一天入场,简单一算就是四天都要在號舍里度过。 现代倒是有很多黑科技,但不在乡试可带物品名单里的东西一律不得入內。 沈逾白又被秦家人盯著,只会更严苛。 “还得多吃些好的补身子,你不能只吃粥。” 沈逾白脸颊微红,到底將不能上茅房的事说了。 虽与苏锦无话不谈,可真要说起上茅房,便是一贯冷静自持的沈逾白也难以启齿。 “你安心吃好喝好,这种事交给我,你赶紧补觉,明天早上起床时东西就都准备好了。” 苏锦交代完,將捲轴一收,火急火燎地去敲李桥的门,让李桥开车送她去市里。 浑身冒著水汽的李桥正用毛巾擦头髮,听见苏锦的要求,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月亮,不敢相信问道“你確定要大晚上跟一个大男人单独离开?” 苏锦道:“別的男人我肯定不敢,如果是你就不怕。” 李桥发现自己竟然可耻的有点感动。 不过一开口,话就不好听:“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锦老气横秋地拍拍他的胳膊:“想想你的学业,想想你的论文,想想你以后的就业。” 李桥:“……” 这些全攥在她手里唄。 白感动了。 此刻他深刻理解了一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李桥只能认命地拿了车钥匙,开车送苏锦去市区…… 翌日一早,沈逾白起床时,床边又摆了不少东西。 此次苏姑娘的准备更丰盛,除了各类肉、油、调料等之外,还有一个用木盒子装著的细沙之类的东西。 那细沙上有张字条,就著灯光看完,沈逾白已是面颊通红。 竟还有“猫砂”这等东西。 未来的猫似乎比如今的猫要更懂礼节。 待几人上了牛车,沈逾白將两个布袋子递给罗大舅和沈知行。 罗大舅边捏著布袋,边好奇问道:“这是?” “猫若想大解,会找沙坑,解决完会將沙子埋起来,如此以来就没有味道,也不用去茅房。” 黑暗中,无人瞧见沈逾白红得滴血的脖子。 第167章 乡试5 沈知行大喜:“你竟能想到这种好东西!这下我不用担心试卷被盖屎戳子了!” “我怎的就没想到?” 罗大舅也是欣喜非常。 即便他每日只吃几口乾硬的馒头,想要近四天不上茅房,也是极不容易的。 这包沙子便能解决近几日的难题。 “你什么时候去挖的沙子?怎么不叫上我们帮忙?” 罗二舅凑过来瞧沈逾白。 这一问,便又让沈逾白想到昨晚与苏锦说起“屎戳子”的事,窘得浑身都在冒热气。 他怎的能与苏姑娘说此等孟浪之事,如此冒犯苏姑娘,她该如何想自己? 沈逾白已是尷尬至极,只怕自己在苏姑娘心中的印象差到极致。 “咦,你怎么浑身冒热气?”罗二舅靠得近了,便察觉沈逾白的异常。 他立刻伸手去摸沈逾白的额头,旋即便是一声惊呼:“你发热了?” 一车子人齐齐担忧地扭头看向沈逾白。 沈逾白心中羞赧,语气却依旧平静:“这是臊的。” 眾人齐齐“嗨”一声。 不就是上茅房么,怎的就羞成这样了。 罗二舅头一个安慰:“人有三急,天下谁忍得住不上茅房?你们考乡试,头一个难熬的便是上茅房。” 沈知行深以为然,立马附和:“你这主意若是说出去,考生们能把整个安阳郡附近的沙土都撅了。” 沈逾白便想,这是苏姑娘的主意,是苏姑娘的急智。 想到苏锦连夜为他准备这些,心中泛起一丝甜意,竟將那些羞赧冲淡了许多。 第二场考试的搜捡並不比第一场宽鬆,尤其是对沈逾白。 当瞧见沈逾白带的那些东西,搜捡的兵卒目瞪口呆,恨不能问沈逾白是来考试还是来游玩的。 尤其是瞧见那一大袋沙子时,搜捡兵卒倒出来翻来覆去看,没有夹带。 他忍不住问道:“考试带沙子做什么?” 沈逾白不慌不忙:“补號舍的窟窿。” 兵卒脸色有些不自然,但还是道:“乡试能携带的物品里没有沙子。” 换言之,沙子不能带进去。 沈逾白神情不变:“两个月前,贡院应该进行过大修。” 话说一半他就停下了。 搜身兵卒却不敢多言,自己又不能做主,只得喊了另一高个子兵卒过来,凑耳说了些什么。 高个子兵卒忌惮地看了眼沈逾白,转身朝著贡院里跑。 沈逾白便知他是去稟告了,静静等著。 消息传到曹洪涛面前时,曹洪涛正擤鼻子,闻言一拍桌子,恨恨道:“一个小小的秀才,竟敢威胁本官!” 贡院的修缮是由曹洪涛负责,如今號舍有大洞,修缮所用金银去何处,是不是你曹洪涛贪墨了? 往年多有没背景的考生被安排在那些漏风漏雨的號舍,不都是乖乖忍受著。如今到了这个沈逾白,就口出威胁,依仗的也不过是崔明启这个知州。 在布政使面前,知州还是要矮一截。 可奈何崔明启出身行伍,又得圣上赏识,能直通天听。 待乡试一结束,弹劾他曹洪涛的摺子怕是就出现在圣上面前了。 那小子便是料准了他不愿將事捅到圣人面前,才在搜检时说出此话。 不过一个小小的秀才! 不过一个小小的秀才!! 可他偏偏又要如那秀才的意! 曹洪涛差点將后槽牙咬碎。 多少年没有人如此胁迫他,今日他竟要对一个小小的秀才低头。 曹洪涛狠狠擤了鼻子,將擦过的布甩到地上,站起身怒道:“不过一包沙子,就让他带进去,本官倒要看看他能不能用这包沙子將號舍补好!” 底下的稟告的人大惊:“可秦老……” “崔明启就在贡院內,你莫不是以为他不敢將事儿捅到圣人面前去?” 曹洪涛抑制不住怒火。 崔明启正愁抓不到秦家的错处,如今这不是自投罗网了吗。 圣人为何要派崔明启来建康州? 若没有存挟制秦家的心思,他是断然不信的。 此事若闹大,他头一个就要被问责。 底下的人见他怒不可遏,不敢多言,赶忙告退。 沈逾白得知自己能带沙子进入號舍时,只笑了笑。 有老师这个靠山到底不一样。 进入龙门后,门口摆放了许多水缸。 里面的水是给考生们洗漱吃喝所用,也用来救火。 沈逾白经过时瞥了一眼,就见水缸底有层绿色的东西。 收回视线,沈逾白进入自己的號舍。 因著昨日將布收走,昨晚下的雨將號舍的木板墙壁尽数淋湿。 沈逾白將屋顶钉好后,便拿出小火炉,生起炭火。 这次他没有急著拿陶锅,而是拿著布將两块木板擦乾后,就將坐的那块木板卡在小火炉一旁烤著,再清理起號舍。 號舍比外面的巷子地势要高些,只要雨一停,倒灌进號舍的水就会流出去。 此时雨已经停了,號舍里虽有潮气,却没什么水。 隔壁两间號舍的考生从进入號舍就咳个不停,后续两场怕是要大受影响。 沈逾白的炭带得多,进入號舍后炉子一直烧著,轮流烤著两块木板,到晚饭时,已经將两块木板烤乾了。 既已有了沙子,沈逾白便不想吃粥了。 左右无事,他就著陶锅煮起火锅来。 放了底料,加水煮开后,就先下了苏锦给他买的肉片。 番茄汤底翻滚,將肉片推得上上下下舞动著。 香味飘散出去,便引得左右號舍一片哀嚎。 外面一直监视他的兵卒咽著口水就將事稟告上去。 曹洪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究竟是来考试的,还是来做饭的?” 底下稟告之人小心措辞道:“回大人,考卷还未发放。” 所以沈逾白此时很閒。 曹洪涛本就鼻子堵得厉害,又被这么一气,恨恨道:“看他能得意几日!” 做饭用的水极多,平常考生所带之水通常只能用一天,沈逾白如此大张旗鼓做饭,明日就该向號军要水了,第二场必要让他折戟! 半夜,鼓声擂动,便预示考捲髮放。 沈逾白一如既往接了考卷,放进防水的袋子里后睡觉。 因著下午將木板烤乾,又垫了层防水的布,此时这张简陋的床除了有些挤外,倒还算舒服。 吹了灯,继续睡觉养精神。 隔壁號舍的考生咳得厉害,却还是秉烛答题。 翌日天亮,沈逾白梳洗过后,又摊了饼子,吃饱后才拿出考卷。 乡试第二场詔、誥、章、表各一道题,策论一道,判语五条。 第168章 乡试6 詔、誥、章、表皆是写公文,只要按照固定格式写完,不犯忌讳便可。 策论便是针砭时政。 而判,就是判案。 一旦考中举人,就可在地方谋缺,需涉及各种官司,要按照《大越律》来断案。 若连律例都不熟悉,也就不適合为官。 沈逾白將几道题都看完,心中已有思路,最后才看向案件。 一共有五个案件,分別是孩子爭夺、夫妻和离、村霸伤人、寡妇案以及遗產继承案。 其他四个倒好判决,最难的是孩子爭夺。 因刘大无子,便从兄弟刘二的三个儿子中过继了一个,取名刘栋。 刘大夫妻的悉心照料下,刘栋不止过得比几个亲兄弟好,甚至还被送去私塾读书。 本以为如此下去,一家和乐,谁知刘二另外两儿子因贪玩齐齐落水而亡,刘二无后,便想將已年满十一的刘栋要回去,刘大夫妻不愿,刘二便一纸诉状告上了县衙,请官老爷將儿子还给他。 此题出得极刁钻,《大越律》並无相关条例。 既然无法可依,只能依情理来判。 难就难在刘大夫妻养了孩子多年,比乡下许多人对待亲生孩子更好,甚至送去私塾读书,若將孩子判给刘二,与刘大夫妻而言多年心血尽数白费。 若判给刘大,刘二便是有子也成了绝户。 无论判给谁都不对。 沈逾白沉吟片刻,目光落在刘栋身上。 既然两家大人都可怜,定然有一家要牺牲,那就保孩子。 刘栋到了明事理的年纪,又读过书,能选出对自己最好的一家子。 沈逾白既已断定,就按著规定的格式写判词。 一晃两天过去,沈逾白时常能听到门口杂乱的脚步声。 直到第二场结束,他出来时才听说许多考生因拉肚子去了茅房,这也意味著他们不尊圣人,有辱斯文,试卷被盖了屎戳子,极难再中。 罗二舅听得无语:“圣人也得上茅房啊,怎么就对圣人不敬了,这规定真是不拿考生当人。” 罗大舅笑道:“这只是个说法,实际是怕考生借著上茅房作弊。好在此次我们带了沙子,倒是免了一劫。” 沈知行更是脸色泛白。 因为第一场的粮食坏了,他第二场为了多带粮食,就少带了些水,导致他在最后一天喝了贡院的水,当天下午肚子就坏了。 要不是沈逾白给的沙子,他此次乡试也完了。 那时他基本已经將题写完,若再忍不住上茅房,那就太亏了。 他们议论时,沈逾白却是眸光微闪。 若只是一两个人拉肚子,还可以怪是天气变化导致,眾多考生都拉肚子,只能是贡院的水有问题。 好在他带的水够多,若从號军手里要水,难保秦家不会动手脚。 …… 乡试结束,考生尽数离场,接下来就该考官们忙碌。 所有考卷需先进行整理,凡卷面不整洁、卷面有破损、文章犯了忌讳等,一律落卷,並在第二日將名单贴於贡院门口,让考生自查。 此次因遇到大雨,被打湿的试卷、被墨泼洒的试卷、盖屎戳子的试卷极多,导致落卷名单极长。 剩下完好的试卷被送去弥封所进行糊名,再送至誊录所誊录。 誊录所需用硃笔將考卷一字不错地誊抄一遍,誊抄后的卷子被称为硃卷,需与考生所写的墨卷一起送到对读所进行比对,確认没有疏漏后,將试卷送给內帘收掌官。 至此,外帘官的职责结束。 这也意味著曹洪涛阻拦沈逾白的所有手段以失败告终。 而內帘官正式忙碌起来。 他们需在十五日內將所有考卷批阅完,因此阅卷工作极为繁重,也意味著他们昼夜难歇。 《春秋》卷阅卷房內,考官正埋头批阅。 每批阅一卷,无论落卷还是举卷,都需写评语。 歷年都有落榜考生要求查看自己的考卷,若文章好还被落卷,便可根据评语追责到考官本人。 也因此,到乡试这场,若不是手眼通天,是很难动手脚的。 …… 沈逾白考完乡试后就病倒了。 沈泽跑遍整个安阳郡也没请到大夫,实在是病倒的考生太多,大夫都不够用。 罗大舅和沈知行也躺在床上起不来。 罗二舅很有经验,提早买了二十只鸡,每天燉一只给三人分。 连著吃了五天后,身体最好的沈知行闻到鸡汤味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我好了,我不用再喝鸡汤了,好东西都留给大舅和逾白吧。” 又发出一声感慨:“乡试真不是人考的!” 罗大舅是在第十日爬起来的。 眾人就齐齐盯著沈逾白。 沈逾白好不容易养起来的气血,被这场乡试耗尽。 被苏锦养起来的肉也没了,还反覆低热,好不容易请来大夫,开了些补药喝著,又养了五六日,沈逾白终於能下地,只是人清瘦得厉害,显得双眼格外明亮。 大家总算將心放回肚子里。 与此同时,考官们已经批阅了数日考卷。 考卷按照本经分到不同的阅卷房,肖堂之正在阅《春秋》卷。 阅完一卷,他提笔写下评语“胡乱用典故”后將此卷丟於桌下,这就是所谓“落卷”,而他桌底的卷子已经堆积如山。 连续数日的阅卷让他头昏脑涨,又因今日所阅试卷没一篇好的,更让他焦躁。 在连续落了三张考卷后,肖堂之闭上双眼,靠在椅背上歇息片刻。 此次《春秋》卷质量实在太差,今年的解元怕是要在另外四经里出了。 肖堂之惋惜了一番,揉了会儿太阳穴,再睁眼,又拿起下一份考卷。 本已睏倦的他猛得精神一振,又从头將文章看了一遍,这篇文章定是《春秋》魁首,或可爭夺解元。 他兴奋地落下评语:立意深远,用词恢宏。 旋即在考卷上画一个圈,拿出自己的官印印在上面,这就是荐卷。 不过荐卷並不是他一个人就能举荐上去,还要另外几房《春秋》考官共审。 《春秋》一共有三个考官,只要超过两人举荐,卷子就会在次日一早被呈到副考官面前。 若只有一个考官举荐,那份试卷会回到举荐的考官房间。 那考官实在觉得好,可以再提一次共审。 肖堂之对此卷信心十足,没想到次日那份考卷就回到了他的面前。 肖堂之闭眼深呼吸十来次,到底还是忍不住拿了那份考捲去找另外两名考官。 谁知那两人开口便是:“此卷华而不实,立意飘忽,不適合举荐。” 第169章 发榜 这评价把肖堂之的评语完全推翻了。 肖堂之多年始终沉迷做学问,一旦遇到好文章就欣喜若狂,现在看那两人如此糟践好文章,文人风骨让他据理力爭。 一时间三人吵成一团。 帘內判卷一直极安静,大家都是为公家办事,实在没必要翻脸吵架,也因此这爭吵就极突兀。 主副考官都被吸引过来。 一番询问之下,才知三人是为了一份考卷。 主考官何侍郎开口道:“將卷子拿来给大家传阅一番。” 那两个阻拦的人脸色訕訕,肖堂之夺过卷子递到何侍郎面前。 何侍郎將卷子看完,心中大喜,再將卷子传给副考官。 以往的试卷都该是副考官呈递到主考官面前,此次倒是反过来。 副考官看完,拊掌笑道:“此卷大气老练,当属《春秋》经魁。” 乡试以五经取士,每经第一名称为“经魁”,五人又统称“五经魁”。 副考官如此评价,已经將这位考生列为此次乡试的前五名。 肖堂之欣喜,回头看向与他爭吵的两位考官。 见两人眼神飘忽,神情惊惶,他心里很畅快。 主考官並未立刻发表意见,而是等眾人都看完,这才道:“將此人另外两场的试卷都找来与我们传阅一番。” 立刻有人找来相关的考卷。 大家传阅一番后,纷纷点头夸讚。 其中有几人神情复杂,却不敢当眾反对,只能跟著敷衍夸了两句。 至於此文章能得什么名次,还需要另外四经的文章举荐来过后再进行对比。 …… 转眼就到了九月放榜日。 一大早,沈泽一行人就要去看榜,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实在是人太多,將里面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挤不进去,还弄得狼狈不堪。 罗二舅瞧见他们的窘迫,笑道:“你们还是经验太少了,多来几次就知道这种热闹不用凑,真要是中了,会有人来报喜。” 话音落下,街上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客栈里的考生们在房间待不住了,纷纷到了一楼大堂,三五围成一桌,或喝茶或点两小菜喝酒。 好转的沈逾白也被沈知行拉下来,一桌人点了壶茶,就著一些糕点边吃边等。 好巧不巧,大才子冯旦坐在他们隔壁桌。 “听说沈三元病得厉害,到处找大夫,想来此次乡试殫精竭虑,必定能中了。” 冯旦似笑非笑地对著沈逾白道。 四周若有似无的目光就飘了过来,绕著沈逾白的脸飘了一圈又一圈,就等著看沈逾白的笑话。 沈逾白端起热茶戳了口,捻起一块桂糕咬了一口,这才道:“谁也左右不了乡试,不过月余,这位兄台就忘了此话,记性实在不好,往常背书颇为费劲吧?” 冯旦怒道:“我乃上上届院试案首!” 他从小就被称为神童,天资过人,更在院试中得了案首,怎么可能背书都费劲。 沈逾白轻轻转动茶杯,又道:“既然院试成绩如此之好,想来乡试也是信心十足了。” 虽然是同样將冯旦架起来,可用词完全不同,让冯旦想借题发挥都不行。 又在沈逾白面前落了下风,冯旦心烦意乱,冷哼一声,乾脆与同桌好友喝酒,只是目光始终往外瞥。 很快就有报喜队伍在这间客栈停住,敲锣打鼓中,报喜之人高喝:“恭贺丰源府寧江县刘正德刘老爷,喜中开元四年安阳乡试第八十七名。” “我中了!我中了!” 一连串的惊呼从大堂中央一个桌子传出,一个精瘦留著山羊鬍子的老人跳起来,因过於激动,將桌子推出去老远,桌上的酒壶纷纷落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那山羊鬍子老人扬天大笑,又是老泪纵横,状若疯魔。 报喜之人见状只能再次高唱提醒。 他们特意跑这一趟,为的是赏银,老爷就算再高兴也不能忘了此事。 狂喜的刘老爷当然记不得此事,给他送考的人终於从欣喜中反应过来,赶忙掏了银子去道谢。 客栈眾人或羡慕或嫉妒,不过还是满怀希望地看向门口,等著下一个报喜之人。 不过几个呼吸,又有穿著喜庆的报喜队伍吹吹打打停在客栈门口。 “恭贺建康府淮安县沈知行沈老爷,喜中开元四年安阳乡试第七十九名。” 沈知行正埋头剥生,还嘀咕了句:“怎么这人与我同名。” 沈泽兴奋地跳起来去拉沈知行:“就是你!知行你中举了!” 沈知行愣了下,反手指著自己,茫然问道:“怎么可能?” 他什么能力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建康府淮安县沈知行,地点、名字都对上了还能有错吗?” 沈泽简直要急死,乾脆不管沈知行,跌跌撞撞跑过去给报喜人赏银。 待沈泽回来,沈知行才反应过来,猛地跳起来,指著自己对几人道:“我中了!连我都中了!这乡试也不……” 沈逾白几乎是瞬间將他的嘴巴捂住,对他做出噤声的动作。 沈知行后半句“乡试也不怎么难”的话说不出口。 即便如此,还是引来无数仇视的目光。 冯旦更是一声冷哼,嘀咕了句“小人得志”之类的话。 友人对他道:“以冯兄的才学,必定能榜上有名!” 同桌其他人立刻对他一番恭维,冯旦这才好受了些,又点了壶酒翘首以盼。 倒是罗大舅笑著摇摇头,心中颇为苦涩。 他自詡有才学,实际多次不中,倒是沈知行这个晚辈头一次下场就中了,这些怕也是命中注定。 他本也打算这次是最后一次下场,往后就安心待在家里教育后辈,以期后辈中能有出头的。 罗大舅感伤之时,锣鼓声再次靠近,这次的名字是罗松茂。 大悲后又是大喜,让罗大舅直接愣住。 罗二舅喜得团团转,还是沈逾白帮著给的赏银。 四周看向几人的目光变了。 这两人怎么就这么走运,竟然连著两人都中了。 倒是名声最盛的小三元沈逾白还没动静。 那些探究的目光又落在沈逾白身上。 冯旦面露嘲讽,不过想到自己连续两次栽在沈逾白手里,到底还是忍住没开口。 心底越发认定沈逾白,是靠著崔知州徒弟这个身份才得的小三元,对沈逾白更瞧不上眼。 名不副实。 第170章 发榜2(为奈奈ll加更) 接下来许久,报喜的队伍都没来他们的客栈,客栈中的气氛躁动难安。 报喜队伍没来客栈,那肯定是倒別处去了。 时间拖得越久,名额越少,自己中举的可能就越低。 冯旦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那酒喝在嘴里如白开水一般,根本尝不出味。 当外面再次传来敲锣打鼓时,冯旦瞬间坐直身子,扭头看向门外。 此次外面的阵仗极大,舞狮一马当先开道,紧隨其后是两个腰鼓手,再往后便是喧囂锣鼓。 “好大的阵仗!” 客栈不知谁开口道。 之前报喜多是两个锣鼓跟著个报喜人,而这次的队伍排出去老远,粗略一数就有八人之多。 这只有解元才能当得起。 客栈眾人目光火热。 “冯兄,这队伍必是朝著你来的!” 冯旦同桌一人惊呼。 所有人將目光落到冯旦身上。 大家虽然都期望是自己,可想也明白自己的才能有限,绝对不可能越过冯旦。 如果解元不是冯旦,那冯旦就落榜了。 大才子冯旦落榜?根本不可能。 沈知行不满道:“谁说一定是冯旦?” 冯旦同桌友人反唇相讥:“难不成还能是靠著老师的名头夺得小三元的沈少爷?” 冯旦同桌之人轰然大笑。 冯旦脸颊憋得通红,一双眼死死盯著那报喜的队伍。 待到队伍在客栈门口停下时,冯旦呼吸骤停,內心叫囂:解元!我是解元! 他遏制颤抖的手,极力维持风度地站起身,等著报喜之人开口。 “恭贺建康府淮安县沈逾白沈老爷,喜中开元四年安阳乡试第一名!” 冯旦笑容僵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友人急切问报喜人:“你们是不是报错名字了?” 报喜人面露不愉:“你这话真有意思,我一个报喜的还能把名字记错?榜上写得清清楚楚,建康府淮安县沈家湾沈逾白沈老爷,祖上三代的事跡我都记得,报给你能得银子吗?”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读小说上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 榜上除了写籍贯名字外,连祖上三代都要写明,以防同名同姓弄错。 报喜的人为了省事,通常只报籍贯名字。 友人如吞了蚊蝇般难受。 冯旦更是满脸菜色,颓然坐在凳子上。 他落榜了。 而他瞧不上的沈逾白中了解元。 客栈眾人惊骇的目光落在沈逾白的身上。 解元啊! 这位小三元往后就是连中四元了! 而他们竟还怀疑此人的才学,怀疑他是靠著老师才能走到今日。 乡试可不是一个小小的知能左右的。 而当事人沈逾白却坐著未动。 连沈泽要起身都给他用眼神制止。 报喜人以为沈逾白是高兴傻了,又高呼:“恭贺建康府淮安县沈逾白沈老爷,喜中开元四年安阳乡试第一名!” 声音响彻整个客栈大堂,震得眾考生心颤。 沈逾白终於缓缓起身,踱步到报喜人面前,拱手后,將一锭银子递到报喜人手里:“多谢大哥,劳烦大哥跑这一趟。” 报喜人赶忙將银子往袖子里一塞,一揖到底:“哪里当得住解元老爷的谢,都是小的们该做的,小的谢沈老爷赏!” 待报喜的队伍离去,沈逾白姿態从容地踱回桌前坐下,嘴角却勾起淡淡的笑。 沈泽等人终於抑制不住欢欣鼓舞。 事后沈泽问沈逾白,为何不让他去给商银,沈逾白却道:“我怕那些考生听不见,让报喜人多报一遍。” 沈泽便是从乡试开始知道沈逾白不像他想像的那般纯良。 …… 此次同行三人皆中了举,罗大舅更是完成多年夙愿,兴奋之余,便要点一桌好菜庆贺。 客栈掌柜亲自去厨房盯著,將厨子的最好厨艺都逼出来了。 住在他客栈的客人中了解元,从今往后,他的客栈就会成香餑餑,而沈解元住的房间会被炒成天价,他如何能不高兴。 吃饱喝好,待沈逾白回到自己房间时,天色已经渐暗。 拿出纸笔,细细磨墨,只写了两个字:“解元。” 苏锦看到字条那一刻,抱著布偶熊从椅子上跳起来。 沈逾白中了解元啊! 付出没有白费! 从乡试开始,苏锦就一直担心沈逾白的身体。 乡试结束后,沈逾白就病倒了,她急得团团转,去市区买了许多补品,每天变著样给沈逾白补。 连著半个月她都提心弔胆,等沈逾白终於好起来,她让沈逾白拍了张照片过来。 在看到沈逾白消瘦的模样,苏锦心疼得不行。 她养了一年多才养起来的肉,这么一场考试全给瘦没了。 还好这次中了,不用再受二茬罪。 苏锦又坐回椅子上:“恭喜你连中四元!” 沈逾白:“多亏苏姑娘为我筹谋,否则此次我定无法坚持。” 苏锦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塞满了,让她笑得眉眼弯弯:“我那些都是辅助,你是靠真才实学考中的。” 要不是沈逾白身子弱,根本不怕乡试。 想到这儿,苏锦又涌出一番雄心壮志:“最近我要好好投餵你,儘快把损失的肉给你养回来。” 沈逾白目光柔和。 提笔,回覆:“好。” 苏锦心里高兴,拉著他一直聊到深夜,不知何时她因太困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沈逾白等了许久没回信后,轻轻摩挲著捲轴,轻声道:“好梦。” 翌日,此次乡试中了的举子需参加鹿鸣宴,內外帘官均需出席。 举子们统一换成青色举人衫、簪,与座师们一同拜了文庙后,各自落座。 乐师奏响《鹿鸣》之曲,朗诵《鹿鸣》之歌,气氛十分融洽。 待歌曲唱毕,就该新科举子向考官们敬酒谢恩。 此次新科举子一百人,各个敬酒是不成的,便由著解元领著,以此向主考官、副考官、房考官等敬酒。 主考官何侍郎笑著頷首,接过酒一饮而尽,对沈逾白的文章多加讚赏,末了叮嘱:“你年纪轻轻就连中四元,是你之幸,也极有可能对你有妨碍,你万万沉下心,好生磨链,过几年参加春闈也不迟。” 何侍郎对沈逾白起了爱才之心,得知他如此年轻,心底就生出些后悔来。 少年成名並不总是好事,该压一压,好好磨一磨性子,將来才能走得更远。 “学生谨听座师教诲。” 沈逾白嘴上应著,心中却想自己怕是要让座师失望了,明年他就要参加春闈。 何侍郎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见他如此恭顺,全然没有年轻人的傲气,对沈逾白越发讚赏有加。 第171章 心不在焉 主考官敬完,便是副考官,再来就是各房考官。 起先都是客气有理,到第三位房考官时,那位脸色算不上好看。 待得知那人姓秦,沈逾白心中瞭然,却也没多话。 肖堂之就坐在秦考官旁边,接过沈逾白的酒后並没急著喝,而是对沈逾白道:“你虽文采出眾,然你最难得的是心性,是对百姓的怜惜,往后万万要尊崇本心。” 与那两位房考官吵一场后没多久,肖堂之心里生出几分悔意。 沈逾白只是个应试学生,虽文章好,到底与自己没什么关係,为他去得罪秦家,可能会葬送自己的前程。 待看到沈逾白第二场、第三场考卷,尤其是那夺子案的判决后,肖堂之就想,此子若被埋没,他便枉读圣贤书,更愧对房考官这一身份。 此刻见沈逾白如此年轻,他更觉得自己的选择不错,也就多了几分慈爱长辈对晚辈的叮嘱。 沈逾白一顿,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抱拳,一揖到底,朗声道:“学生拜谢大人!” 既然有秦考官,定然会诸多阻挠,他能得解元,肯定是肖考官出了大力。 他虽不知肖考官做了什么,能顶著秦家的压力为他爭取,他就该感谢。 此大礼连座师都未受,如今却是给了个房考官。 新科举子们满腹疑惑,便是房考官多两句叮嘱,倒也不用行如此大礼。 在场官员却是神情一变。 此子对肖堂之如此恭敬,必然是猜到肖堂之为他不惜得罪秦家之事,只是此间並无他人告知此届解元,他又是如何知晓? 坐在主座的何侍郎暗暗心惊,此子竟如此通透练达,自己倒是远远低估了他。 肖堂之起身扶起他,道:“我身为房考官,便该尽职尽责为朝廷选拔能才,往后你能不负朝廷,不负百姓也就是了。” 沈逾白应下。 待到布政使曹洪涛时,接过酒一饮而尽,皮笑肉不笑道:“解元好才智。” 沈逾白谦恭垂眸:“学生拜谢大人夸讚。” 说是拜谢,也不过是拱手,並未弯腰。 鹿鸣宴结束,沈逾白出来时,凉风吹走了三分醉意。 租的牛车一路摇晃著回客栈,酒气已彻底散了。 打开捲轴,將头上的茱萸取下,传给苏锦。 拿出墨锭,洗洗研磨,提笔,在纸上写下:“去岁幸遇苏姑娘相救,今朝逾白以茱萸相谢。” 茱萸,便是鹿鸣宴上解元才可簪的。 苏锦捂著胸口,那颗心却仿佛要跳出来一样。 完了完了,她对沈逾白心动了。 苏锦哀嚎一声,整个人扑到桌子上,又猛地坐起身去看那朵茱萸,见还完好无损,苏锦连连拍胸口。 还好还好,没给压坏了。 拿起来左看右看,就猜想沈逾白到哪儿找的这么好看的茱萸。 要是凋谢了,那就太可惜了。 苏锦將茱萸笑了会儿,就见一张纸条又飘了下来。 “苏姑娘可还喜欢?” 苏锦心头髮颤,就生了躲避的心思,直接装不在。 沈逾白等了片刻,依旧没动静,眼底是满满的笑意。 若苏姑娘不在,定然会將捲轴收好,若捲轴不是摊开状態,他的字条就无法传送。 沈逾白提笔,继续道:“安阳郡离京城路途遥远,需费两三个月在路上,我这几日便需先回乡一趟,再进京赴考,望到时能再挣一朵赠予苏姑娘。” 这是向她承诺要考中进士啊。 又想到墓地那个石碑上雕刻的字和那朵牡丹,躁动得厉害,怕沈逾白再说什么,赶紧把捲轴捲起来…… 苏锦这几天很心不在焉,吃著饭走神,走著路也会走神。 就在研究小组猜想她是不是太累了时,苏锦又跟打了鸡血一样忙个不停。 眾人断定她不对劲。 於是李桥被选为代表去开导苏锦。 李桥並不愿意,可他辈分最低,能力最差,这活儿根本推不出去,只能被迫接受。 晚上打饭时,许老等人就一直给李桥使眼色,杨老还用拐杖推了李桥一把,李桥端著餐盘拉住苏锦到一旁的餐桌上。 忙了一下午的李桥先把餐盘一扫而空,擦了嘴巴,这才看向对面坐著的苏锦:“说说你的心事吧。” 苏锦抬眼看他,见他一副看穿一切的神情,苏锦心虚地压低声音:“你看出来了?” 李桥双手抱胸,侧过身子看她:“你这点小心思,整个营地谁看不出来,坦白跟你说,就是那群老家……就是他们派我当代表过来跟你聊聊。” 苏锦扭头看过去,就见杨老他们努力露出和善的笑容。 她也咧嘴,回给他们一个尷尬的笑。 杨老等人笑得更僵硬,还朝她点点头。 苏锦率先收了笑,回头看向满脸无语的李桥,用最快的速度道:“我喜欢上一个男人了。” 反正大家都看出来了,乾脆承认,让他们笑几天就没劲了。 李桥猛得瞪大眼:“你真眼瞎到看上麦克斯那只蝴蝶了?!” 麦克斯上个月把越朝墓地的信息如实地发到外网,打破了外国媒体对种家歷史一贯的抹黑,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在大家对麦克斯另眼相看时,麦克斯趁机提出想长期跟隨越史研究小组考古,长期访谈。 这个月麦克斯每周一篇关于越朝的稿件发在外网,吸引了许多读者,为种家的歷史科普做出了贡献。 虽然麦克斯跟別的西方记者不同,但他就不是什么好男人。 李桥对苏锦是恨铁不成钢:“你吃点好的吧,別什么垃圾都看得上!” 苏锦怒了:“不是麦克斯!” 说完,她还心中有闷气,又加了一句:“我眼光很高的,我看上的男人特別好!” 李桥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这营地里跟苏锦接触最多的,除了麦克斯外,只有越史研究小组。 不是麦克斯,那就是越史研究小组那些半只脚入了黄土的老头子? 李桥看向那群个个拿著拐杖的老头,眼前一黑,颤抖著声音问:“到底是谁?” 到底是哪个为老不尊的勾引无知少女? 苏锦难得扭捏起来:“你不认识,我们也只看过照片,没见过面。” 总不能说是沈逾白吧,现在他们虽然只知道这墓地的主人姓沈,难保那些碎瓷片里留著沈逾白的名字,到时候她就说不清楚了。 怕是他们要以为她疯了。 李桥:……网恋啊…… 他就不该费这个劲儿关心小屁孩的感情问题。 这顿饭吃得比他干一天活儿还累。 第172章 葫芦山 心事说出来,苏锦全身心放鬆下来。 沈逾白都成年了,还给她送,她喜欢一下怎么了。 虽然不在一个时空,不能见面,但是每天可以联繫啊,顶多再忽悠他拍些视频给她好了。 反正光看他的帅脸她就高兴。 苏锦心情大好,甚至还比平时多吃了一勺饭,然后毫无意外撑著了。 她乾脆围著营地遛弯。 因为李桥和杨老他们正在小声嘀咕,苏锦还特意绕远了点,走累了,隨意找了块石头坐下。 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把四周的山照得很清晰。 凉风將附近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苏锦一抬眼,就看到一个特別的山顶,一个像葫芦的山顶。 苏锦立刻拿出手机,对焦过去。 手机优秀的像素將那个山顶拉近到眼前,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葫芦山顶就展现在屏幕上。 苏锦强忍激动,连著拍了好几张照片后冲回自己房间,摊开捲轴仔细对比,完全一样。 就是捲轴上的葫芦山! 当时刚用药水修復时,杨老他们还爭论过这到底是巨石还是山顶。 苏锦將捲轴抱著衝过去,欣喜道:“別聊我的感情了,我发现捲轴上的葫芦山了!” 这句话如平地惊雷,把杨老等人惊得纷纷起身,跟著苏锦来到营地后方。 在看到山顶的葫芦时,杨老激动地呼喊:“就是它!五千多年的地理变迁,竟然还能找到这个葫芦山!” 他当场就要去山上查看,却被苏锦拦住。 现在天已经黑了,这山又偏僻,谁也不知道山上有什么危险。 李老目光灼灼:“墓地连密道都发现了,却始终没发现尸体,这个葫芦山被特意画在捲轴上,会不会尸体其实埋葬在葫芦山里?” 其他人都是一振。 还真的有这种可能性。 这个葫芦山是非要探索不可了。 不过杨老等人年纪太大了,苏锦坚决不让他们去。 第二天一早,苏锦和李桥再带著一些年轻的考古人员来到葫芦山脚下。 在杨老等人的目送下,一路攀登。 葫芦山很偏僻,山上的植被很茂盛,想要爬上去,只能派个人拿著砍刀在前面把各种枝条植被砍掉,后面的人才好爬。 爬了一上午,大家已经筋疲力尽,坐下喝水吃东西后,再换个人开路。 一整天下来,只爬到半山腰。 休息一晚上,大家再次出发。 这次在中午终於走到山顶。 到山顶才发现那个葫芦顶有多高,从上往下看,竟然將整个墓地一览无遗。 苏锦才发现墓地是在两座山之间的平地上,那两座山並不高,与葫芦山比只能算个小土坡。 看得久了,她突然有些恍惚。 拽了把李桥,指著营地问他:“营地和两边的山想不想摊开的捲轴?” 李桥起先觉得苏锦看晃眼了,等他晃眼看过去,竟然真的觉得那个地势像捲轴。 他后背突然窜起一股寒气,语气也颇为紧张:“这不会是什么聚气阵法吧?” “你不会想说尸体吸收日月精华,已经飞升了吧?” 苏锦无语道。 李桥却觉得很有可能:“这个墓地处处透著诡异,墓地主人去哪儿了?他为什么要在捲轴上画个葫芦山?难道还指引大家来挖他的坟?还有那块大石碑上的字。” 即便是大白天,李桥都觉得寒风嗖嗖地吹。 这个墓地实在太诡异了。 苏锦撇嘴,墓地的主人是沈逾白,就是故意让她来挖的呀。 也许葫芦山就是他留给自己的线索。 想到这儿,苏锦突然顿住,脑子灵光一闪。 如果捲轴是沈逾白画的呢? 沈逾白说过他的捲轴是空白的,而捲轴的落款又是“沈”,还有这个墓地…… 而捲轴又是那位传说中的首辅传下来,有没有可能,沈逾白以后会当首辅? 这个念头刚起,苏锦只觉得眼前一白,等回过神,就感觉自己忘了点什么,任凭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乾脆放弃了。 她將墓地拍了些照片,又给葫芦山拍了照,下山后就拿给杨老他们研究。 “一切都像是指引,仿佛故意告诉我们要来此处。还有,从我们目前拼凑出来的半个碗来推测,记录的是越朝的农业相关。” 许老將自己的发现尽数告知眾人。 “墓地多是陪葬物,为什么要特意记录农业相关的资料?” “还有尸体去哪儿了?难道这其实是衣冠冢,本来就没尸体?” “我们岂不是挖了一个假墓?” 得出这个结论的一瞬,现场为之一静。 苏锦道:“只是没有尸体,东西確实都是五千多年前的,而且还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农业记载,为我们研究越史大开方便之门。” 哪怕是衣冠冢,也並不影响研究。 杨老却兴奋起来:“那不这位姓沈的墓主还有个真墓?” 大家顿时精神一振。 墓主製造的假墓地就有如此多宝贵的研究材料,真实墓地只会更多。 若能找到,越史研究將更进一步。 一时间,大家都转悲为喜。 不过真墓在何处无人知道,而此处墓地的碎瓷片还需要大量的时间来拼凑、记录、研究。 一行人在葫芦山寻找了一番,並没有新的收穫后,大家也就暂时放弃了。 经过几个月的挖掘,原本就不大的古墓已经挖掘完成,剩下的东西可以慢慢研究。 而杨老等人经过多日的劳累,身体已经不堪重负,急需回家修养。 苏锦在给大家开了个会后,决定让大家带著挖到的文物回江城慢慢研究。 经过葫芦山的忙碌,苏锦那些情绪被冲淡了很多,以至於她还能跟沈逾白开玩笑:“我们挖的是你的假坟,你到底把自己埋在哪儿了?” 沈逾白道:“我们这里讲究落叶归根,我死后应该会葬在沈家湾。” 苏锦就很遗憾了。 谁知道五千年前的沈家湾现在在哪儿? 虽然真坟找不到,假坟还是要给沈逾白看看的。 一大沓照片被传送到沈逾白面前,除了葫芦山,还有墓地里面的场景,尤其是那块石碑。 沈逾白將照片收好,继续赶路。 此时的沈家湾却不太平。 自从沈逾白等人去参加乡试后,那些愿意做酿酒生意的人家各自出了粮食,拿到族长家统一酿造。 各家粮食本就只是餬口,还要往外掏粮食,各家都有人不愿意。 有族长压著,本也闹不出什么事。 直到一个叫沈桥的男人在酿酒时被烫伤,沈桥的老娘和媳妇们就到族长家闹著要族里出银子请大夫。 族里本就有许多人家不愿意做生意,自是不愿意族里出钱。 就有族老们联合起来胁迫族长。 第173章 你们要毁了逾白吗?! 这日一大早,沈桥的娘亲和媳妇就衝进族长家嚎哭。 不一会儿,族老们就被请了过来,病刚好的三叔公坐在主座,族里人自发將族长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坐在三叔公旁边的族老沈七爷侧头对三叔公道:“您给说句话。” 三叔公双手拖著拐杖,却是双眼紧闭。 沈七爷跟其他几位族老对视一眼,便对著族长开口:“你们的酒生意是自己做的,与族里无关,这几个月我们都没管,可如今伤著族人了,我们这些老傢伙总得出个头。这事儿是在族长家出的,族长你说说该怎么处置。” 一听沈七爷开口,沈桥的老娘哭得更大声。 沈族长站在正中间,道:“既然是酿酒伤著的,自是我们做生意这些人家凑钱给李桥治,等往后酒卖出去,再將钱还给大家。” 本就是自己的事儿,用不著你们这些老傢伙出面。 族老们神情各异,沈七爷丝毫不恼,扭头便点了个人出来:“沈练你愿意出这个钱吗?” 沈练眼神闪躲,双手也不知往哪儿放:“我將家里粮食都拿来酿酒了,如今再拿钱,一家老小便活不下去了。” 当初族长和沈逾白说得好,只要做生意赚钱了,就能让他孩子读书。 这都几个月过去了,光让他们从家里拿粮食,却是一个大钱没瞧见,又要他们往外掏钱,他们哪里能愿意。 又一想,这次是沈桥伤著了,下次指不定是谁。 他名声都不要了,换来的是这么个结果,自是不愿意继续再干下去。 沈七爷颇满意地看了眼族长难看的脸色,目光又扫向站在族长身后的人,开口道:“你们还有谁不愿意出钱的,都站出来。” 族人虽都站在院子院外,可隱隱中分了两拨人,一拨靠近族长站著,一拨靠近族老们站著。 沈七爷的话音落下,沈族长这波人便是人头攒动,连著出来七八个人,都是低头垂著手,不敢去看族长。 族长身后的人气恼指著几人就骂:“你们怎能如此言而无信?” 几人恨不得將头埋进土里,又哪里敢应话。 倒是站在族老这边的沈守忠大声呼喊:“你们又不赚钱,还要他们全家跟著饿死?我看你们还是一块儿退出酒生意,好好伺候地里的庄稼,填饱肚子再说。” 这话倒是让沈族长身后不少人犹豫。 此时退出,还只是出了些粮食和力气,若再留下来,还要出钱医治沈桥。 便有人嘀咕道:“该族里出钱给沈桥治吧?” 沈守忠当即呼喊出声:“又不是族里的生意,凭什么让族里出钱?” 这话立刻引起族老这边的人附和。 一时间,眾人吵成一团,再夹杂著沈桥老娘与媳妇的哭声,让族长脸色难看至极。 还是沈七爷拄著拐杖制止他们,这才看向族长:“他们都不愿意出这个钱,也不想做酒生意了,你怎么说?” 今日他必要这酒生意做不成! 沈七爷扭头看向其他族老,几人脸上均是志在必得。 沈族长手心湿滑,险些抓不住拐杖。 他只得將两只手附在拐杖上,强作镇定:“谁想退出便退,我们剩下的人出钱。待逾白回来,我会將此事尽数告知他。” 有族老压制,他一个族长是不够了。 逾白如今是秀才公,在族里颇有威望,酒生意也是他提出,应该能留住些人。 果然,身边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安静了下来。 沈七爷等人也是脸色一僵。 他们就是趁著沈逾白不在才对族长发难,若今日不將这生意给掐灭,往后更没机会。 沈七爷便道:“你莫要拿逾白说事,咱们族也不止他一个秀才!” 沈族长立刻道:“若他乡试中了,便是举人!” “以他那个病弱的身子,能撑过乡试就不错了,还想中举?” 沈守忠嗤笑一声。 沈族长恼恨地瞪向他,若是平时,沈守忠早嚇得往后躲了。 如今有族老们撑腰,沈守忠丝毫不怕。 族长又怎么样,这次做生意搞砸了,在族中威望大大降低,这族长肯定是当不了了,还怕他干什么。 沈族长一愣,旋即更是恼怒不已。 他堂堂一族之长,何时被逼迫至此,甚至连沈守忠都对他如此挑衅! 可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他需稳住形势。 沈族长强压下怒火,道:“逾白早慧,做事都有章法,他既愿意去参加乡试,必定有把握。” 此次却换成另一位族老开口:“不过是意气用事!你我都知乡试如何艰难,他不听劝,非要今年去参加乡试。才考上秀才,去官学读几年书,正好可以养养身子,三年后再考多稳当。” 沈七爷也道:“你身为族长,一味地纵容他,以为乡试是如此好考的?” 提起此事,族老们便是愤愤不平。 他们在得知沈逾白要参加乡试后,就纷纷劝阻过,可沈逾白不听他们的。 从酿酒生意之后,沈逾白完全与族长站在一起,將全族往沟里带,这让他们每每想起就鬱结於心。 “如此任性,完全不为族里考虑!” 另一族老愤恨道。 闻言沈族长脸色大变,当即也顾不得他们的地位是否尊崇,怒喝道:“你们要毁了逾白吗?!” 三叔公猛地睁开眼,怒喝:“都给我住口!” 族老们心一颤,发觉族人瞧他们的眼神中带了不满,立刻噤声。 再说下去,便於逾白名声有损。 如今他们沈族的兴起全系在沈逾白身上,断不能让他名声有一丝污点,否则,他们就是族里罪人。 沈族长更是大口喘气,明明已经入秋,却出了一背的汗,更是恨透了眼前这些老不死的。 生意是小,逾白的名声是大。 三叔公知道事情不能再闹下去,起身,对沈族长道:“你莫要以为靠著逾白便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不过一个秀才,还做不了我们族的主。今日我便说话了,酒生意莫要再做,沈桥的医治由族里出钱。” 三叔公此话一出,沈族长便知酒生意完了。 果然,族老们及他们身边站著的族人均是欣喜不已。 他回头看去,那些站在他身后的族人或遗憾,或高兴,却没人提出反对。 恰在这时,院外衝进来一人,边跑边呼喊:“中了!逾白哥中了解元了!” 第174章 投献 沈族长脑子“嗡”一声,待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那报信之人面前,双手死死扣住那人的胳膊,自己的拐杖却不知丟到哪儿去了。 “真中了解元?是逾白中的?你从何处得知?” 报信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哪里见过族长如此模样,顿时被嚇得哆嗦起来:“有差役在村口说的。” 三叔公几乎是哆嗦著道:“快去村口將差役请进来!” “沈桥怎么办?” 却是沈七爷拽住三叔公问道。 三叔公赫然抬高声音:“族长不是说了,他们做生意的人家自己凑钱给治,你还管这些做什么!” 被骂了狗血淋头的沈七爷懵了。 刚刚不是这般说的吧? 旁边的族老更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赶紧把人请进来,族长快准备赏银吧。” 沈族长哪里顾得上拿什么赏银,人已经朝著门口跑去了。 族里其他人也是欣喜涌向村口,地上哭嚎的沈桥的老娘和媳妇急了,一左一右拽住沈七爷:“七爷,你说会帮我们沈桥治伤的,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沈七爷將甩开却没法,只能急道:“逾白都中举了,还能不顾你们吗,赶紧鬆开我!” 好不容易挣脱她们,抬头一看,除了沈守忠外就剩他还在此处了。 拄著拐杖,甩开膀子就往村口赶。 解元吶。 18岁的解元。 便是连沈守信都没考到解元。 他到底小看了逾白! 沈族真要復兴了! 而留在族长家的沈守忠却宛如丟了魂,浑浑噩噩地往自家走,嘴里却念叨:“我完了,完了……” 来报喜的差役被请到族长家坐下,茶、生都往桌子上摆。 族长们笑著陪坐在一旁,便由三叔公问起中举的事。 “你们族中的沈逾白老爷与沈知行老爷均中了,沈逾白老爷更是中了解元。我们县尊大人得到消息后,便立刻差我来报喜。此次解元出在咱们淮安县,让咱们淮安县好好出了回名,待两位老爷回来,县尊大人会亲自过来。” 徐县令得到消息时,差点拍断大腿。 当初他就瞧著沈逾白所做文章有大家风范,虽点了其做县案首,后来因著顾虑陈家,並未过多做人情,如今肠子都悔青了。 好在后来將宅子判给了沈家,也算卖了个好。 料想沈逾白等人还未到家,他就差人提前来报喜,也算是再卖沈家一个好。 此次淮安县一下出了三个举人,两个出在沈族,不得不让他重视。 沈族长和族老等人均是喜不自胜。 竟一下出了两个举人,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欢喜之余,给差役的赏银就极多。 待差役离开,沈族长一扫之前的颓势,意气风发看向族人:“谁还想退出生意的,今日都可走。” 退出做生意,就是与沈逾白沈举人作对,与沈解元作对。 谁能愿意。 就连今日要退出的人都又回来了。 而原本极力反对做生意的人,此时也默不作声,更甚至有人暗暗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提早扒上沈逾白的大腿。 沈族长扭头看向眾族老,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秀才不够格做族里的主,举人老爷能不能做主?堂堂解元能不能做主! 族老们此刻却心情复杂。 三叔公更是仰头望向远方,感慨道:“天要变了。” 消息传到沈家,罗氏直抹眼泪。 王氏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么大的好事儿,弟妹你哭什么哟。” 当然是高兴的。 自从沈守信死后,她就从官夫人变成了受气包的寡妇。 她觉得自己命苦,更觉得儿子命苦。 可如今,她觉得自己的命实在太好了,她往后谁也不怕了。 不过很快她就没空感慨了。 上门来拜访的人实在太多。 各种商户捧著银子求著送上门,还有不少来说亲的人。 这种事罗氏一个妇人不便出面,便请了族长来帮忙接待。 为此沈老汉还生了气。 虽分家了,逾白好歹是他的孙子,这种事理应由他这个爷爷出面,可三儿媳却没问他一句就请了族长,实在不將他当回事。 为了躲开这些热闹,他乾脆天不亮就扛著锄头出门,到天大黑了才从地里回来。 郑氏就不像他这般生闷气,反而是找到罗氏,要她將旁人送来的东西都抬进主屋。 她是长辈,沈逾白和罗氏理应孝敬。 一向软弱的三儿媳却笑盈盈道:“儿媳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都让他们找族长了,娘可去找族长。” 郑氏憋了一肚子气,却不敢如以往一般骂罗氏。 这个热闹持续了七八天,沈逾白一行终於回来。 沈族每日都有人在路上等著,瞧见他们回来,便跑回村子大声呼喊:“解元公回来了!举人老爷回来了!” 村里人便齐齐放下手里的活,齐齐赶到村口,擂鼓迎接。 沈逾白还未到家,便被请到了族长家。 沈族长嘘寒问暖,问了许多乡试的事儿,族老们坐在一旁,待沈逾白看过来,便是笑著頷首。 “这几日来投献的人极多,银子、地、县城宅子都有,我写好了单子,解元公先看看。” 说著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红纸写的单子。 沈逾白笑道:“族长您还是叫我逾白吧,我是晚辈,担不起您喊一声公。” 一旦中了举,便入了士,自然晋升为老爷。 沈逾白一路回来,村里人无论老少,都是恭恭敬敬。 听沈逾白如此说,沈族长心甚慰,也不想与沈逾白生分,便改了口。 沈逾白看向单子,县城一套三进的宅子,肥地两百多亩,银子合计上千两。 他放下单子,笑著道:“劳烦族长將这些给退回去吧。” 沈七爷急切道:“中举后他人来投献都是惯例,別人都收的。” 穷秀才富举人可不是白叫的。 就算往后中不了进士,光靠这些投献,就能富裕地过一辈子。 沈逾白道:“今日我收了他们的投献,往后他们遇到事,我如何推辞?” 別人为何要平白送这些於他? 不过是让他这个举人欠下一份情,一份往后若是当了官,要加倍偿还的情。 沈七爷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一旁的族老用眼神制止。 三叔公缓声道:“逾白啊,中举后你需四处游学,一路销不小,会试又要去京城,来回所需盘缠极多,族中银钱一份,往后的学子便少一份,总有完的一日。” 一旦完,族里的科举之路也就断了。 沈族长双眼亮得惊人:“那就族里自己挣,逾白志向高远,我们断不可为了眼前小利捆住他的手脚。” 第175章 心意(为王喵喵加更) 沈族长一句话就將酒生意变成族里的生意了。 族老们就是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也不能再反对。 谁让沈逾白是举人老爷呢? 倒是还有沈知行这位举人老爷,沈逾白说什么他都点头附和,都不用问他的意见。 至於族长这个童生和秀清那个小童生…… 不提也罢。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给沈逾白和沈知行的投献原封不动还回去,靠族里人自己做生意。 好在大越不约束商人之子参加科考,否则……算了。 举人每人有五百亩的田地可免收赋税,按照以往的规矩,会把族田掛在沈逾白和沈知行名下。 这些有族长打理,不用他们费心,两人又奔波一路,终於可以回家。 沈逾白到门口时,王氏就在屋子里咋呼上了:“哎哟,我们的解元老爷回来了!” 声音才落下,人已经到了沈逾白跟前。 跟在她身后的,还有她娘家一群稚子。 “快摸摸解元老爷的手沾沾喜气,今儿要不是你们姑姑我,你们可摸不了解元老爷!” 那些毛头小子抓袖子、抓衣摆,个个激动万分,倒是没人真敢去摸沈逾白的手。 还是罗氏提著热水从厨房出来,才把他们赶走。 “娘,我回来了。” 沈逾白笑著道。 罗氏瞧了他好一会儿,心疼道:“瘦了,乡试吃了许多苦吧?” 沈逾白笑得温和:“还好,就是有些累。” 罗氏哪里信他,当年沈守信考完乡试,整个人都累病了,儿子身子不好,怕是更累。 沈逾白与罗氏聊了几句,就去主屋拜沈老汉和郑氏。 沈老汉连连说好,將他扶起来,好一番勉励,一幅和谐景象。 直到郑氏提起沈逾白的亲事。 “我娘家侄孙女翠翠今年十五了,人勤快能干,是个好生养的,跟你年纪合適,两人保准能看对眼,趁著年前还有日子,你把亲成了吧。” 沈逾白眼神晦暗:“我的婚事族长有盘算。” 郑氏一摆手:“你別拿族长来压我,我是你奶,你的亲事我还做不了主了?你虽中了举,娶媳妇还是得找个孝顺的,我们这些老的还指望她尽孝。” 18岁的解元还未成亲,自是被许多人盯著。 郑氏的娘家哥哥特意来找郑氏说这事,句句都是惋惜不该分家。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超贴心,??????????????????.??????等你寻 】 “你们要是一家人,他收的那些银子田地宅子的不都是你管著?现在好了吧,什么也没捞著。要是翠翠嫁给逾白,又能孝顺你,还能把举人老爷的东西往你兜里扒拉。再跟逾白吹吹枕边风,让逾白给秀莲找个举人老爷当媳妇,你闺女真就去享福了。” 郑氏被说得后悔了。 怎么当初就分了家呢! 如今就算他碍於名声,也就给她送碗汤。 跟与逾白一起享福比,这就差远了。 是要弄个自己人把逾白再绑回来,往后有个举人孙子,谁还敢瞧不上她,瞧不上秀莲? 秀莲被休回家后,就成了郑氏的心病。 泥腿子她们母女俩是瞧不上的,读书人又不会娶个被休的女子。 挑来挑去都不满意,若逾白能帮忙,秀莲保不齐还能嫁个比陈序更好的人。 罗氏道:“娘,逾白如今是举人了,说亲的门槛也提高了。” 郑氏便横她一眼:“我儿守信还是官老爷,不照样娶了你个村姑,我家翠翠哪儿比不上你了?” 罗氏挺直了腰杆子:“我与守信定亲时,他还是秀才,我也是秀才的妹妹,是般配的。” “好啊,你们这是瞧不上我娘家,瞧不上我啊!” 郑氏作势就要闹起来。 如今她说话是越发没分量了,几个儿媳左耳进右耳出,连罗氏都敢顶嘴了。 跟著来看热闹的王氏把生壳往地上一丟,“哎呀”一声就道:“娘您要不把秀莲嫁给你娘家侄子当续弦?你大哥家的侄子不是媳妇跟人跑了么,表哥配表妹,正好。” 郑氏气得脸都绿了。 她那个侄子就会种地,秀莲嫁过去跟著吃苦吗? 王氏眼皮一撩:“你自个儿都瞧不上泥腿子,还说旁人呢。以前怎么不见那翠翠要嫁给逾白,还不是见他中了举,巴巴就贴上来了。” 郑氏正要大闹,沈老汉呵住她:“你若想被休,就闹腾。” 郑氏被嚇白了脸,訥訥不敢言语。 沈逾白瞥了眼她胡乱转动的眼珠子,就知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揭过去。 泡完热水澡,换了身乾净衣服,坐在炕上,神情晦暗。 提笔,先报平安。 再提笔,道:“阿奶要將侄孙女嫁给我。” 近些日子,苏姑娘於他的態度有些变了。 他知她心中有他,今日便趁著此事推一把。 苏锦看到字条的一瞬,心颤了下,接著便是无尽的酸水往外冒,仿佛把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在大越,18岁的男子正是说亲的好时候。 沈逾白又中了解元,肯定被很多人盯著。 也许以后会有知书达理,与他相配的女子跟他成亲。 然后他会有很多孩子,过著幸福的一生。 但绝对不会是郑氏的侄孙女。 苏锦拿起笔,用力戳著白纸:“让她滚!” 沈逾白有一瞬的错愕,转瞬便笑出声。 这反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却又是苏姑娘的性子。 再次提笔:“我拒了。” 苏锦大大鬆了口气,那股酸水好像退潮一般,不过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那个奇葩奶奶没安好心,千万別上她的当。” 沈逾白並不愿她躲避,提笔:“族长今日与我说了,要为我择一门好亲,需对我的仕途有所帮扶。” 那股酸水又冲了回来,將苏锦整个人泡了个彻底,连眼眶都是酸的。 苏锦觉得委屈。 是他先送的,现在又是他先离开,把她一个人丟在原地。 太过分了! 苏锦很愤懣,回信就阴阳怪气起来:“你堂堂解元,肯定有很多人看得上,你就选个家室又好,又美如天仙,还善解人意的女子与你成亲吧!” 字条传送过去,苏锦又后悔了,可这不像微信,能撤回消息。 沈逾白看到了会怎么想? 她以后还怎么跟他聊天? 苏锦哀嚎一声,將头髮搓成鸡窝。 此刻的沈逾白在看到字条时,眼底净是温和笑意。 此刻,他终於可以確定苏姑娘的心意。 既如此,他便算不得冒犯。 落笔,纸张落在苏锦的手边。 她的手伸出去,又握拳猛地缩回来,深吸口气,才將其展开。 “逾白心悦姑娘,纵相隔五千年,居同一苍穹之下,望同一轮明月,山川依旧,湖海犹在。” 第176章 观念 山间的夜晚在夏季並不安静,虫鸣鸟叫,因著附近有水塘,还能听到青蛙的“呱呱”声。 入秋后,声音渐渐少了,山间就显得越发空寂。 也因此,苏锦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每默念一个字,心就跟著“咚”一声,苏锦看完一遍又一遍,最后將字条贴在胸口,仿佛这样才能將躁动的心平復一些。 苏锦跑过去打开窗户,仰头看天。 漆黑的夜空上,繁星闪烁,却更衬托得那轮明月的皎洁。 沈逾白此时也在看著同一轮月亮吧? 五千年前,沈逾白选定这个地方当墓地,必然也在这个地方待过。 她和他站在同一片土地上。 这么想著,胸口胀胀的,仿佛被什么撑得满满的。 她回到桌前,郑重无比地写道:“君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沈逾白看到时稍稍一怔,旋即双眼灿若星辰,仿佛世间只余下眼前这张字条。 苏姑娘果然心悦於他。 虽早已有所猜测,如今终於得到证实,竟令得一向才思敏捷的沈逾白手足无措。 苏姑娘与他表明心意,定要赶紧说些什么,总不能冷落了苏姑娘。 他沉吟许久,终於红著脸写道:“苏姑娘实乃当世才女,世间才子难有能与之媲美。” 苏锦:“这是古人的诗,被我化用的,对你来说是后世的人。” 本书首发 追书认准 101 看书网,101????????????.??????超方便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沈逾白忍不住笑出声,旋即摇摇头。 是他魔怔了,虽互通了心意,苏姑娘仍旧是苏姑娘。 他也放鬆下来,笑著道:“虽是化用,苏姑娘也是博学多才,能让逾白见识此诗,是我之幸。” 这次传过来的已经不是字条,而是那名为“手机”的黑盒子。 此时的黑盒子却发著白光,上面贴著张小纸条,写著“按这里”,还画了个箭头对著一个圆点。 沈逾白顺著按下来,屏幕上的苏锦就动起来。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男女朋友了,不用再写字条,直接用手机录视频聊天。现在你看好怎么操作,一会儿录个视频给我,我要看看我俊朗非凡的男朋友了!” 男女朋友? 沈逾白微微蹙眉。 都已互通心意,如何能只是朋友相称? 视频中突然多了一部手机,是苏姑娘操作的过程。 沈逾白看完,就按著视频里的指示点开手机的录像功能,见屏幕上出现自己的脸,才认真道:“苏姑娘於我而言,断不只是朋友。” 学著视频里的样子按下暂停键,再传送给苏锦。 苏锦看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这话,“噗”地笑出声。 还好她没喝水,不然就该把水喷到手机屏幕上了。 他这么呆到底是怎么考中解元的? 这一笑,她那点不自在尽数被驱散,拿著手机录视频:“在我们时代,男女要是互相喜欢,就会谈恋爱,当恋人,互相称呼对方为男朋友、女朋友,跟普通朋友不一样,是很亲密的关係。” 沈逾白眉头终於舒展了些:“既心悦彼此,为何不成亲?” 苏锦:“恋爱就是互相了解的过程,等感情到一定程度,確认能跟对方过一辈子才会结婚,也就是成亲。” 沈逾白眉眼舒展,道:“你们未来人倒是保守。” 苏锦:“谁保守?你们成亲前男女都不能见面吧?” 沈逾白辩驳:“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也会安排相看,双方愿意才会成亲。” 苏锦:“……” 可恶,竟然有点被他说动了。 难道真的是现代人对婚姻太保守了? 不对,古代多少女子进入婚姻后被磋磨,鬱鬱而终。 沈逾白:“当了男女朋友互相了解后再成亲,该都婚姻美满幸福吧?” 苏锦:“……那倒也不是,有些过得不好,最终以离婚收场,就是你们所说的和离。” 沈逾白:“岂不是与我们也没甚不同。” 苏锦:“很大不同,我们这儿的女人过得不好,可以隨时离婚,自己在外租房买房生活,想结婚就结,不想结就可以不结。你们大越想和离不容易,女子还要被指指点点,回了娘家后又要被娘家人嫁出去,女子意愿不被尊重。” 这次手机传过去后,好一会儿沈逾白都没再发消息过来。 苏锦就担忧自己的话是不是戳中他男人的利益,让他生气了。 毕竟现在男女一旦聊到婚姻,隨时都能吵起来。 何况沈逾白还是个古人,生长在父系社会里,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女子以夫为纲,三从四德。 果然时代不同,观念分歧大。 苏锦双手撑著下巴,嘆息一声。 就算在现代,男女观念都很不相同,何况相隔五千年呢? 这大概就是她和他分歧的开始,以后会因为这些观念爭吵不休,最终感情变淡,愤而分手。 苏锦都能看到他们两人用手机爭吵得面红耳赤的画面了。 手机再次出现在手边,苏锦拿起来,依旧是沈逾白那张俊朗得过分的脸。 屏幕里的沈逾白轻笑:“依逾白看来,未来女子虽也有婚姻不幸,却因能自立,便有了底气脱离泥沼。女子幸运在於能读书、能工作,与成亲前是否恋爱並无太大干系。” 苏锦差点被说动了。 很快她就找到漏洞:“我能选择不结婚,到时候你娘为你说亲,你也能不成亲吗?” 这话有些攻击性。 实在是苏锦想到沈逾白以后可能会成亲,心里就冒酸泡泡。 即便到了现代,不结婚还是会遭受很多流言蜚语。 在大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逾白能推一次,能推一辈子吗? 只有成了亲当了爹,才会被当成大人看待。 等沈逾白入了官场,成了亲才会被委以重任。 这次手机很快被传送过来。 苏锦揉揉酸胀的眼睛,点开,视频里的少年眸子仿若透过屏幕正看向她,神情无比认真:“既已与姑娘互通心意,在逾白心中,苏姑娘便是逾白结髮之妻,如何还会再娶?至於说亲之事,逾白自会处理好。我与姑娘相隔五千年,不能在姑娘神伤时陪在身边宽慰支撑,定要杜绝一切伤姑娘心的举止。” 第177章 立碑 苏锦很小时,就缩在沙发上看著人前气態从容的父母面露狰狞地爭吵,摔打家里的各种物品。再后来,就是父母中必有一人摔门而出。 小小的人总是会瑟瑟发抖。 直到父母离婚,她被外婆带回家,她才感受到床铺原来可以那么软,衣服可以穿得那么舒服,还有热汤热饭吃。 小姨会在冬天偷偷带她去买雪糕吃,在雨天去路上踩水,然后两人被外婆追著打。 哪怕她已经长大,变得很开朗,心底最深处却总记得爸妈爭吵时可怕的样子。 她想,她绝不能变成那样。 直到遇到沈逾白。 明明他遇到的事比她难十倍百倍,可他总是能温柔地开解她。 虽然与他互相表白了,可苏锦內心还是害怕这样的亲密,害怕有一天她和沈逾白也会爭吵,互相诅咒,然后形同陌路。 每当她想逃避时,沈逾白总能一把抓住她,並及时安抚住她,告诉她不用害怕,他跟別人不一样。 她安心了。 却也心疼沈逾白。 他所在的时代太苛刻了,不只对女人苛刻,对男人也苛刻。 哪怕沈逾白已经中了举,已经能在族里做主,照样有许多规则压迫他。 一个“孝”字就能將他死死压住。 可怕的是还有“忠”、“义”、“仁”、“信”。 但是苏锦决定相信沈逾白,相信他一切都能处理好。 苏锦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再录视频时已经笑顏如:“好,我相信你。” 以沈逾白的聪明,应该能想到办法。 她才不费脑子想遮事。 还是忙著回江城的事吧。 个人的行礼好打包,那些碎瓷片却很麻烦。 为了不让碎瓷片有一点磕碰,他们需要把每个碎瓷片单独用泡沫包起来,再整齐地放进箱子里,过程繁琐耗时,还很要操心。 苏锦最近很忙,並没有太多时间与沈逾白聊天,好在沈逾白也很忙。 解元的名声传出去后,来拜访沈逾白的人险些踩烂了沈家的门槛。 有些是来瞻仰解元一番,有些来攀关係,还有些便是来说亲的。 沈逾白起初还应付,到后来,便以读书为由將接待的事儿推给了族长。 过了几日,族长便带来了一个厚厚的册子,上面记载的儘是来说亲的人家。 上一次建康府出解元还是二十四年前。 如今淮安县不仅出了名解元,更是只有十八岁,这如何能不让各家覬覦。 沈族长自是知道以沈逾白的才智,此生必会入朝为官,亲事便要斟酌再斟酌。 册子里的人虽多,他真正看上的只有三人,或是致仕官员之孙女,又或是文学大家中的女子,还有个竟是同知么女。 “这三家均是家风清正,等你往后入朝能互相帮衬,你看哪家更合心意?” 沈逾白將册子推回族长手边,目光清冽:“逾白已有心仪女子,族长將这些都回绝了吧。” “是哪家的女子,我差人打听一番,若果真不错,便上门提亲。” 沈逾白赧然:“明年会试,若我有幸能中,方可求娶。” 族长心中一动。 中了进士才可登门求娶,怕是女子门第极高,將来对逾白的帮扶也能更大。 逾白年纪还不大,再等一年说亲也不晚。 族长一番盘算后,就以沈逾白要安心备考会试为由,將那些上门求亲的人都给拒了。 亲事可以不说,庆贺却是一定要有的。 之前中秀才摆了三天流水席,此次两人中举,沈逾白更是中了解元,定要更隆重。 流水席整整准备了百来桌,十里八乡但凡过来说句吉祥话,就可吃席。 消息一出,整个淮安县都沸腾了。 沈族好大的手笔! 再一想,那可是一族两举人,还有一个是解元,若换成其他族,砸锅卖铁也要大加庆贺。 开流水席那日一早,族长、族老们带著沈逾白和沈知行先去宗祠祭拜,这才带著全族人去了村口。 鼓声擂动,族长高喝一声:“立碑!” 苍劲有力的声音似要穿透云层,向著天边传去。 立刻有族人抬著块长约三丈,宽两丈的石碑上前,立於村口。 石碑雕刻“逾白公”三个大字,下书小字:“沈公逾白,淮安县沈家湾人,於开元四年中安阳乡试第一名。” 这碑一立,便是全族荣耀。 沈逾白越过自己的石碑看向旁边那个更大些的石碑,上书“守信公”三个大字。 是他爹的进士碑。 锣鼓更甚,敲得一眾来看热闹的其他村的人羡慕不已。 沈族竟出了个十八岁的解元公,比当年守信公更威风,將来成就必会超过守信公。 沈族又要崛起了。 沈逾白的碑立完,再来就是沈知行的碑。 一界两举人,实在羡煞旁人。 而沈族人此刻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沈知行在两块石碑面前转了下,跑到沈逾白身边低声道:“逾白你有没有觉得你的碑比我的要大些?” “朝廷给我的立碑银比给你的多些。” 沈逾白颇委婉道。 举人立碑,朝廷是会给银子的。 因沈逾白是解元,光给的立碑银就有一百两,而沈知行只有五十两。 也因此,不止大小有区別,所用石料也截然不同。 沈知行呆愣了一下,又摆摆手:“管它大小,我如今也是知行公了。” 沈逾白顿了下,道:“进士碑比举人碑大不少。” 沈知行却感嘆一句:“我连举人都是侥倖得来,如何还能中进士?” 自从回了乡,沈知行整日在村里晃荡,逢人就说自己如何走运捡了个举人。 旁人为他找补,他还给人解释:“若不是那几日下雨冲了许多人的考卷,又因雨水不乾净吃了拉肚子被盖屎戳子,我是万万中不了的。” 末了还要加一句:“不过逾白中解元是真才实学。” 以至於到了最后,族长看不下去,亲自找了沈知行一番劝说,大意是:没事別出门,好好在家待著。 沈知行堂堂一举人就这般被他爹拘在家中读书,直到今日才得以出门。 他本也只想中个秀才,如今都中了举,往后再谋个缺当个小官,带著妻儿老小过安稳日子也就是了。 秦家再有权势,也不能夺了他举人的名讳。 第178章 秦家提亲 虽是流水席,却也有主桌。 主桌上除了两位举人、族长、族老们外,还坐著族学里的先生们,其中朱先生坐在主座。 沈逾白並未入府学,算下来还是族学的学生。 沈族族学教出了一名解元,此消息传出去,致使沈族族学名声大躁。 作为教导沈逾白的老师,朱先生也是声名远播,许多大族派人来请朱先生去家中给子辈授学。 朱先生虽春风得意,却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一一都拒了。 今日开席,面对沈逾白敬酒,他接过一饮而尽,兴奋之余,只觉此生能有解元学生,便是无憾。 正热闹间,有人赶来稟告:“县尊大人亲临了!” 族长大惊:“快快迎接!” 上百桌席面,从祠堂一直摆到村口,族长领著眾人匆匆在桌子间穿插。 待走到村口时,徐县令的轿子正下轿子。 见眾人要跪下行礼,徐县令笑著道:“本官今日不请自来,没有叨扰各位也就心满意足了,万万不好再行跪拜之礼。” 既然县尊大人开口,眾人也就不再跪拜。 沈逾白和沈知行上前,行了个晚生礼。 徐县令笑著连连点头:“我今日特来凑个热闹,两位沈老爷莫要嫌弃才是。” 一个举人已经足够让徐县令重视,何况还有个解元,徐县令著人打探消息,得知是今日开席,就早早坐轿子过来了。 (请记住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超讚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既然徐县令亲自过来,自是要坐主桌。 也只有沈逾白和沈知行亲自作陪才够分量,好在三人有心交好,倒也相谈甚欢。 这一幕让沈族人颇自傲。 往后出去说县尊大人亲自来给沈族两位举人贺喜,那必被人高看几眼,便是说话的声音也会更响亮。 而旁村来吃席的人也是羡慕不已。 中了举就是不同,连县太爷都要亲自上门结交。 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往常想见见县太爷都难,真是人与人不能比。 这般想著,倒是有不少人心中泛酸。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尽欢时,又有人跑过来稟告,说是建康府秦家来贺喜了。 徐县令面上难言喜色:“秦家可是权贵之家,也来给逾白贺喜了。” 他只知道沈逾白与崔知州关係匪浅,如今才知竟连门槛极高的秦家都看中了沈逾白。 十八岁的解元果真非同凡响。 此刻的徐县令无比庆幸自己来得早,若在秦家之后过来,对沈逾白而言,便再没什么情义可言。 沈族人虽不知秦家,可听徐县令如此激动,猜想这是连徐县令也高攀不上的存在,都是目光灼灼。 沈知行却是心里打鼓,压低声音问沈逾白:“秦家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 沈逾白眸光晦暗:“客人上门,便该迎接。” 沈知行急得要去抓沈逾白的衣袖,可沈逾白已然起身离开,他跺了下脚,匆匆起身跟上。 一行人到村口时,村口已停了辆马车,马车四周围了不少侍从。 沈族长赶忙上前,拱手客气道:“可是来沈家湾的贵客?” 站在马车旁的管事上下打量他一番,便问道:“沈逾白沈解元何在?” 却连一点脸面都不给沈族长。 沈族长心中微恼,却知这是贵人的僕从,不可得罪,自觉推到沈逾白身旁。 沈逾白並未上前,只朗声道:“我便是沈逾白,敢问所来何人?” 那管事侧头去与马车里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就赶忙將马凳摆好,开了车门,扶下来个穿著锦缎的富態中年男子。 男子手中盘著两颗核桃,站在马车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沈逾白后一抬手,就有一队下人端著托盘走向沈逾白。 托盘上用红布垫著,上面分別摆放不同的东西。 最靠近沈逾白的托盘里是块上好的绢帛,第二个托盘里放著支狼毫笔,后续几个便是一些珍贵药材,最靠近锦衣男子的是一托盘的银锭子。 四周响起吸气声,就连徐县令都看得双眼放光。 这些好东西,就连他也未见过。 再看沈逾白时,已是难掩羡慕。 少年成名果然非比寻常啊…… 沈逾白扫了眼,面露不解:“这是何意?” 富態男子给了身边管事一个眼神,那管事朗声道:“我们五爷赏识沈解元的才学,今日特来向沈解元提亲。” 沈族长与长老们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瞧出不对。 此等姿態哪里像是来说亲的,倒像是来抢亲的。 沈族长拱手笑道:“幸得五爷看重,今日是我沈族的流水席,不方便谈论此事,待来日我请一媒人再登门,您看如何?” 秦五爷脸色一沉,终於开口:“我已亲自上门下聘,就没將聘礼往回拿的道理。” 沈族长附小做低:“便是要说亲,也该我男方上门下聘,哪有女方下聘的。” 秦五爷手上动作一停,似笑非笑地看向沈逾白:“毕竟是沈解元入赘,我秦家定要给些排面的。” 沈氏族人脸色巨变。 沈族长脸上的笑也掛不住了。 便是寻常男子,但凡饿不死,都不会入赘。逾白可是堂堂解元,前途无量,怎能入赘? 他沈族辛苦培养的人,如何能被人抢走! 不待他开口,身旁静默无声的沈逾白率先开口:“谢秦家的青眼,我已有心仪女子,不会再与她人成亲。” 秦五爷脸上闪过一抹恼怒,语气也冷了下来:“一个小小举人竟也敢不將我秦家放在眼里!” 身后那管事立刻叫嚷:“能入赘秦家是你的福气,莫要不识好歹!” 沈逾白轻笑,笑容却毫无温度:“我有功名在身,又师从崔知州,不知你们该如何处置我这个不识好歹的举人?” 秦五爷神情一变,转瞬又是冷笑:“莫要扯崔明启的大旗,他不过一个流官,待任期满了就该调走,我秦家却世代居於此。” 话语里的威胁之意毫不掩饰。 整个建康府本就是秦家的势力,以往任职官员多与秦家有千丝万缕的关係。 就算没关係,待上任后,或利诱,或捏住把柄胁迫,总能让其就范。 可偏偏来了个软硬不吃的崔明启,如鯁在喉,让秦家这几年极难受。 一个崔明启还未解决,又来个势头极盛的沈逾白。 从院试到乡试,秦家频频出手,竟没能將其按下。 假以时日,必成一祸患。 当家的秦老爷子便道:“既暂时压不下他,就將他拉入我秦家。” 阵营划分除了同宗同族、师生外,就是姻亲。 秦家如今只五爷的二女儿適龄,恰巧那二女儿因与一戏子私通有了身子,若能儘早与沈逾白成亲,便不会有人起疑心。 秦老爷子盘算得好,奈何秦五爷心中瞧不起穷乡僻壤考出来的沈逾白。 中了解元又如何,还不是一个小小的举人。 第179章 终身不娶 大越的解元多以为自己是人中龙凤,殊不知十个解元里只有五个能中会试。 还不是只考一次就能中。 秦五爷更想將女儿嫁入权贵之家,往后对秦家还能有帮扶。 嫁给个举人能得到什么? 心有不甘的秦五爷就想出入赘这一事。 以秦家的权势,让一个举人入赘也还是沈逾白占了便宜。 谁料到这沈逾白不识好歹,当眾拒婚,还抬出崔明启。 简直让秦五爷恼怒至极。 沈逾白身子挺拔,声音清朗:“何时这建康府成了你秦家的家天下了?” 秦五爷脸色剧变。 此话若传出去,言官们弹劾秦家的摺子怕是要堆满圣人的案桌。 “我秦家入朝为官,忠君护民,为的是这天下安稳,功绩不是你三言两语就可磨灭的。” 秦五爷瞧见沈逾白眼底的嘲弄,越发恼怒,態度也更囂张了几分:“我倒要看看,没我秦家点头,整个建康府有谁敢將女儿嫁给你!” 沈知行气得浑身发抖:“你还要拦著不让別的女子和逾白成亲?!” 秦五爷毫不掩饰眼底的轻蔑,挥手拍拍衣服上的灰:“我秦家看上的人谁敢抢?” 之前他是心不甘情不愿来下聘,这会儿他却已经势在必得。 已经太久没有人敢如此拒绝他,他非要將沈逾白纳入秦家。 待入了沈家,各种折磨手段来一遍,看这位解元公的骨头还能不能一直这么硬。 沈知行拳头紧了松,鬆了紧,满目赤红。 他以为中了举便是老爷,秦家再怎么样也会留些情面。 此刻才发觉举人在秦家面前什么都不是! 沈族长也是脸色难看至极,赶忙陪了笑脸:“秦五爷,何必將事闹到那一步……” 话音未落,脸颊被核桃砸中,让他下意识捂著脸,那核桃掉到地上,沿著他的脚边滚走,沾了不少泥土。 沈族人惊呼,不少人上前扶著沈族长。 沈族长赶忙拦住愤怒的族人。 对面的秦五爷却指著沈族长的脸怒骂:“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劝爷?” 沈族人恨得咬牙切齿,有年轻些的更是要上前,却被沈族长呵斥:“都退下!” 有族长发话,他们只能不甘心地往后退,双眼却死死盯著那位秦五爷。 秦五爷拍拍衣袖,蔑视地瞧向个个怒容的沈族人:“刁民。” 不过出了两个举人,就以为多了不起。 殊不知想依附他秦家的举人数不胜数。 他又將目光落在沈逾白身上:“今日这聘礼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话音刚落,就见沈逾白上前一步,扬头,朗声道:“我沈逾白自幼读圣贤书,自有气节在,断然不会屈从。今日在此立誓,我沈逾白终生不娶!” 秦五爷的笑越来越淡,最终尽数消失,变为错愕,最终又是掩盖不住的恼怒。 他死死盯住立於天地间,仿若一株不惧严寒的青竹的沈逾白,一口银牙险些被咬碎。 此子竟发此毒誓! 转身,对身边的管事道:“走!” 那管事急忙问道:“五爷,聘礼他还没收……” 秦五爷对著管事就是一耳刮:“你聋了?没听到他终生不娶了吗!” 那管事赶忙跪下求饶,秦五爷却看都不看他,踩在他的背上了马车。 一行人囂张而来,却狼狈而走。 一旁的沈族长摇摇欲坠,却被沈逾白及时扶住。 沈族长紧紧扣住沈逾白的双臂:“你怎能发此等誓言?你这是要绝后啊!” 沈逾白悲愤道:“便是绝后,也定不能让沈族因我而被如此羞辱!” 沈族眾人心中巨震,旋即便是巨大的悲愤席捲而来。 沈逾白是堂堂解元,是沈族的荣耀。 如此明珠却被人欺辱至此,是可忍,孰不可忍? 秦家欺人太甚! 沈族长老泪纵横:“逾白你糊涂啊!” 三叔公提著拐杖狠狠往地上戳,声音颤抖:“欺我族无人,欺我族无人吶!” 若不是身旁的人扶著,三叔公怕是要一头栽倒地上。 其他族老俱是悲愤慟哭。 “若守信还在,逾白何至於落得如此境地!” 沈守信若在,便是不升官也是堂堂县尊,何至於让个非官身的秦五爷逼得沈逾白髮出如此毒誓?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女人的哭声,却是罗氏无力瘫坐在地上慟哭。 身边妇人想扶她起来,罗氏不肯,只仰头大哭。 她的儿子,怎么能受这等羞辱。 沈知行死死咬著牙,却也克制不住浑身的颤抖。 他不过一个小小的举人,竟妄图留在家中养老。 如今逾白被逼迫到极致,他毫无办法。 是他无能,莫说庇护族人,就算想帮逾白都做不到。 他有何脸面面对逾白,又有何脸面面对族人? 沈知行恨,恨秦家,更恨自己无能。 若他是进士,秦家还敢不敢欺负到沈家湾村口? 若他是七品县尊,秦家还敢不敢如今日般囂张? 若他是六品、五品、四品官员,秦家还敢不敢如此羞辱族长,逼迫逾白髮此毒誓? 沈秀清稚嫩却坚定的声音伴隨罗氏的哭声响起:“我沈秀清今日在此发誓,今生必要进士及第,叫秦家人再不敢来我沈族面前叫囂!” 沈知行转头看去,就见沈秀清愤怒的脸上满是倔强。 他喉头滚动,心中激盪,大声道:“好!” 紧隨其后,便是沈鸿业站起身:“我沈鸿业今日在此起誓,此生必要为我沈族崛起而拼尽全力!” 从府试之后,沈鸿业整天被沈守忠责骂,怒而待在屋子里不出门。 后又因陈序等被抓,陈家人不知找了什么关係,让县学將沈鸿业开除。 一连串的打击让沈鸿业一蹶不振。 隨著沈逾白连中四元,风光无限,而沈鸿业已经被沈守忠逼著下地干活。 前些日子,沈逾白中乡试的消息传开,沈守忠又对著沈鸿业破口大骂,还放话今年的徭役让沈鸿业去。 沈鸿业便想著,他果然一无是处,书读不好,农活也干不利索,不如浑浑噩噩过一生,省得痛苦。 可今日,他眼看秦五爷逼婚,眼看秦五爷用核桃砸族长,眼看逾白髮誓终身不娶才將秦家人逼走,胸口一股名为屈辱的情绪四处乱窜。 浑浑噩噩就能不痛苦吗? 別人並不会因你无能而放过你。 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將无力反抗的人死死踩在脚下! 就算他读书差,那就种地,种地不行就经商,他就不信,这世间没有他一碗饭吃! 他力量虽微薄,总能省出一碗饭,省出一个大钱给族学,让那些有天分的孩子更安心读书,考科举,当官。 一个举人不被秦家放在眼里,十个举人呢?二十个举人呢? 他就要出这份力。 第180章 一石三鸟(为奈奈ll加更) “好!” 这次是朱先生喝彩。 沈族眾人纷纷道:“我沈族必能復兴!” “往后我沈族必不能让人如此羞辱!” 呼喊声此起彼伏,震撼人心,连带著来吃席的其他村的人也是热血沸腾。 徐县令看著身边沈氏族人握拳声嘶力竭地呼喊,心跳得极快。 如此有凝聚力的氏族,崛起必不可挡。 秦家怕是激怒了一头猛兽啊! 原先见秦五爷是来逼婚,沈逾白又拒绝,徐县令心里便在打鼓。 他因著没有背景,一直举步维艰,就想四处攀关係,可总也不成功。 上次就是因著攀错秦家,差点得罪沈逾白。 此次他特意过来,为的就是与沈逾白示好,谁知沈逾白又开罪秦家。 他心中暗暗后悔,此次又选错了,怕是这届县令当完,就要提早致仕回乡了。 可沈逾白髮誓那一刻,他从沈逾白身上找到他丟失已久的读书人的气节。 作为全族希望的沈逾白被逼到如此田地,刺激得全族凝成一股绳。 仇恨最能团结人心。 有此等凝聚力,沈族必能长成庞然大物! 因著此番变故,沈族的流水席再不復之前的热闹与欣喜,只是因著承诺办三天,就是硬著头皮也要办完。 徐县令倒也不好再久待,临走时对沈逾白道:“往后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隨时可找我。” 沈逾白拱手行礼:“谢县尊大人!” 徐县令急忙將他扶起:“当不得此等大礼,你乃堂堂解元,前途无量,万万莫要因著一些磨难便自暴自弃。” 顿了下,他继续道:“以你的才学,必能蟾宫折桂。” 此次说话比刚来时多了许多真心。 沈逾白认真道:“学生谨记座师教诲。” 徐县令心中一盪,他倒是忘了,自己也算沈逾白的座师…… 待送走徐县令,沈逾白便带著他娘离席。 回到家时,罗氏已经停了哭声,却满眼悲切地轻抚沈逾白的眉眼:“我儿命苦。” 沈逾白却笑道:“世间没有人能事事如意,或双亲缘浅、或穷困潦倒、或夫妻不睦、又或儿女索债,逾白得双亲爱护,又举业顺畅,必要有所失,母亲又何须介怀。” 罗氏眼圈再次泛红:“你看得比娘通透,可娘心疼你,往后你没妻子帮扶,没儿孙绕膝,后半生该如何熬?” “那便要劳烦娘长命百岁,莫要丟下儿子孤苦无依了。” 罗氏无奈道:“娘活了三十多年也没见有人能活这么久。” 经过沈逾白一番安抚,罗氏虽还是心伤,却不肯在沈逾白面前表露出来。 那个秦家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逾白若真入赘他家,不知会过什么苦日子。 这般想著,罗氏倒也好受了些。 沈逾白回到自己房间,將手机从袖中拿出来,点开看了会儿,从族人庆贺,到秦家逼婚,再到最后他发誓,都拍进去了。 自从学会用手机录像功能,沈逾白將手机放在袖袋中,摄像头对准袖外,在村子走动时將自己能看到的尽数拍摄下来,给苏锦做研究资料。 苏锦对沈族的流水席很感兴趣,昨晚特意把手机充满电,为的就是让沈逾白今天拍摄。 沈逾白颇为惋惜 可惜並未拍到他发誓的身影,只能听到声音。 若能亲眼瞧见他被逼的境地,阿锦该心疼他的吧? 將手机传递过去后,便坐在炕上静静等著。 不过等了许久,对方都没回应,他只得拿了本《四书集注》来看,目光却频频往捲轴扫。 苏锦並不在家。 才將东西搬回江城,她料想沈逾白今天会很忙,就去研究室帮忙处理碎瓷片。 如今越史研究成了重点扶持项目,学校划分了好几个研究室给越史系。 与租的那个简陋的工作室相比,学校的研究室宽敞明亮,越史研究自然就被搬回了学校。 等天黑了,苏锦在食堂吃过晚饭,这才回了宿舍。 看到桌子上的手机,苏锦高兴地衝过去。 这几天沈逾白拍过来的视频实在太珍贵了,將越朝人的衣著服饰、房屋造型、文化图腾等一一展现在她面前,让越史的研究变得简单许多。 今日更是沈族摆的流水席,习俗、菜色等都会集中体现。 苏锦才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后来的皱眉,再到怒不可遏。 竟然欺负沈逾白! 欺负她的人! 苏锦:“秦家太可恶了,竟然欺负上门了,还逼婚,我想给你弄把枪把他突突死!” 国內肯定是不行,但是她可以想办法出国弄啊。 沈逾白:“阿锦莫要担心,我已拒绝了。” 苏锦还是气愤难当:“你都被逼著终身不娶了,吃了多大的亏啊。” 说起这个她就心疼。 虽然沈逾白说过不会娶亲,可自己决定不娶和被別人逼著不娶,那是有本质区別的。 简单说,就是沈逾白被欺负了。 看到视频里她愤懣的神情,沈逾白神情颇为饜足。 既已达到目的,便不可让阿锦过於气愤,鬱结伤肝。 对著摄像头,他已是温和儒雅:“我虽以明年会试来拖延说亲,可始终没从根源上將其解决。倒是秦家此番逼亲,让我藉机彻底解决此事。秦家虽上门,若我实在不愿,他们也毫无办法。” 秦五爷再囂张,也只是个白身,没有官职。 若他请老师帮忙,事情能摆平。 只是如此一来,与他並没有什么好处。 今日他借力打力,不仅一劳永逸地解决了他的亲事,让阿锦安心,还將整个沈族凝结起来。 一个凝聚又带著怨恨一心想往上爬的氏族,往后能给他的助力比之以前的氏族要大不少。 再者,以今日之事,他轻易便可让秦家脱层皮。 他將此事掰碎了讲给苏锦听,苏锦听得拍案叫绝:“一石三鸟啊,秦家岂不是成了你的最强助攻?” 沈逾白笑道:“正是如此,今日可谓收穫颇多。” 苏锦乐道:“要是秦家知道你把他们利用了个彻底,会不会气疯?” 沈逾白轻笑:“他们权势大,需费心的事很多,並不会將我一个小小的举人放在眼中。” 若秦家在一开始就全力来对付他,他会举步维艰。 可惜秦家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只要老师在建康府一日,他们就不能从明面上对付他。 若他所料不错,今日的事是秦五爷自作主张。 秦家当家人如果只是这等能耐,秦家也不会在建康府屹立多年不倒。 第181章 再入府城 建康府。 檐下金丝笼中的鸟雀嘰嘰喳喳。 一旁的儒雅老人正细心餵食,老人虽两鬢斑白,却满面红光,精神奕奕。 “沈逾白拒绝了?” 秦五爷立刻站直身子,怒道:“他仗著有崔明启这个靠山,不把我们秦家放在眼里!他也不想想,一个小小的解元能入赘我秦家,是何等的高攀!” 想他秦五爷平日出门,哪个不是將他捧著的。 可偏偏就是去一趟穷乡僻壤的沈家湾,受了一肚子气,此时想起都还是愤愤不平。 老人餵食的动作一顿,“你让他入赘?” 秦五爷呼吸一窒,怒火便收敛了些:“爹您就是太给他脸了,要我说,直接將他废了也就是了,咱怎么能把女儿搭进去……” “谁让你自作主张?”秦老爷子猛地变脸:“你那好女儿连戏子都能私通,堂堂解元如何配不上她?” 一向在外囂张的秦五爷,此刻却如鵪鶉般,不敢有一句多言。 秦老爷子將鸟食重重放在石桌上,坐上藤编躺椅,闭目思索片刻,再次睁眼:“不过是捡了枚棋子对付崔明启,没想到这棋子如此扎手。” 秦五爷赶忙又討好:“爹你高看那沈逾白了,他虽中了解元,可能不能中会试犹未可知,便是中了,往后入朝为官,能升到五品已是天大的幸运了,內阁那位年纪不是大了么,等他退下来,以伯父多年的经营,届时入了阁,我们秦家可就不是如今的排场了。” 秦老爷子嘆息一声:“可那位迟迟不腾位子。” “那一大把年纪,什么时候走都有可能,伯父入阁是迟早的事。” 秦五爷越说心中越激盪。 一旦伯父入了阁,又哪里还需要顾忌一个小小的崔明启。 秦老爷子瞥他一眼:“要往上看,更要往下看,往往就是你瞧不上的人能將你从高位拉下去。这个沈逾白能在我们秦家多番出手之下连中四元,便不是个简单的。” 如今还是幼苗,有的是手段掐死。 若等到真正长成参天大树,到时再动手,比如今难十倍不止。 此子到底年轻气盛,竟当眾发那等誓言。 往后他若娶妻,便是出尔反尔之辈,便是入了朝也得不到重用。 若真就信守承诺…… 秦老爷子冷笑,此子便是那迂腐书生,只知气节不知变通,这等人在官场最是不顺。 思及此,他对沈逾白的顾忌淡了许多。 下次出手,必要让其彻底翻不了身才可。 …… 沈家湾的流水席依旧摆了三天,只是沈族人个个苦大仇深,让得上百桌流水席吃得悄无声息。 待流水席结束,沈逾白再次去了府城。 崔夫人瞧见沈逾白,赶紧让厨房多加几个菜。 “那乡试果真不是人考的,逾白竟消瘦至此。” 崔夫人来回瞧著沈逾白,很是心疼。 沈逾白在崔家住了好些时日,是崔夫人照料饮食起居,当时瞧见沈逾白脸上长了不少肉,崔夫人便极高兴,觉得自己照料得极好。 如今看到自己的辛苦白费,又难受起来,定要沈逾白在此多住些日子,好好为他调养身子。 沈逾白笑著应下。 一旁的崔承平忍不住插话:“娘,逾白要参加明年的春闈,最迟下个月便要前往京城。” 崔夫人顿觉紧迫,吃完饭就匆匆去安排。 崔承平笑道:“逾白不若先让我娘调养三年,待下一届会试再下场?你如今已是解元,为兄我还只是一小小秀才,待明年你再高中,为兄更无地自容了。” 沈逾白住进崔家后,並未见到崔承平。 直到他要离开崔家去赶考那日,崔承平出门给他送行,那时沈逾白便明了了。 同是小小年纪便得了这等苦病,让师兄弟两人惺惺相惜,一见如故。 今日崔承平更能与他一同用饭,便知崔承平已然大好。 “靖安兄已然大好,三年后下场必能上桂榜。” 崔承平顿了下,才道:“大病一场方知人生极短,待过了年,为兄便要入行伍,保我大越一方安稳。” 崔承平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棒,只是因天资聪颖,被往科举路上培养。 因他爹崔明启便是进士出身,后转为武將,他便也不急,只是床边总放著本兵书。 此次大病一场,好转后他就不愿再耽误年华。 大越重科举,从世家子弟到寻常百姓家,无不为之拼尽全力,他虽有神童之名,实际与真正神童相比还差得远,不知何年才可中举,亦或终其一生也不过秀才之名。 以崔明启在军中的威望,为崔承平谋个好前程並不难。 崔明启文有沈逾白这个传人,武有儿子崔承平继承,也算是两全了。 又因弟子沈逾白最近中了解元,崔明启出了好大的风头,正春风得意,下衙回来见到沈逾白时,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学生好。 说起话来也越发温和:“怎的不在家多待几日就过来了?” 与沈逾白站在一块儿的崔承平错愕地抬头看向他爹。 莫不是他已病入膏肓以致耳鸣了,才会听到他爹如此矫揉造作? 沈逾白恭敬道:“学生中了解元,理应来答谢恩师,只是族中事多,才耽搁至今。” 他上前,將一个白色瓷瓶捧到崔明启面前:“这是我族中酿的酒,被薛侍郎大加讚赏,不知是否合老师的口味。” 崔明启看看那瓷瓶,又看看坦然的沈逾白,就往桌子点点:“你给薛玉书送了五坛。” 怎么轮到他这个老师,就只有这么一小瓶? 沈逾白就知老师愿意帮他,当即笑道:“学生给老师带了十坛。” 崔明启道:“临近过年,你师娘要为走得近的人家准备拜年礼,你便每家添一坛酒吧。” 他虽在建康府为官,老家却不在此处,还有许多同窗在各地就任,这些都要有人情往来,也便於为沈族的酒扬名。 既然学生找到自己面前,总要帮一把。 为官可不能手头没银子。 待沈逾白谢过,又问起近况,得知秦家竟上门逼婚,他怒得拍桌:“秦家竟囂张至此!” 转而又怒视沈逾白:“你为何要发那等誓言?你大可行缓兵之计,之后来找我,我就不信他秦家还敢来我崔家要人!” 第182章 薯种 见老师生气,沈逾白行礼认错:“是学生鲁莽,老师切莫因此气坏了身子。” 崔明启气就没法撒了。 沈逾白说到底不过十八岁的少年郎,遇事急躁也无可指责,何况还受了这般大委屈。 可让他咽下这口气又实在艰难,崔明启道:“我必要参他秦家一本!” 沈逾白却道:“老师对学生慈爱之心,学生铭感於心。此事如今老师的处境並不好,学生定不能再为老师添麻烦。” 崔明启孤身立於秦家大本营,实际办事处处被掣肘,还要防著秦家的暗算,属实不易。 听沈逾白如此说,崔明启心中熨帖,更要帮他出头。 沈逾白道:“一个举人被毁,如何比得过一个进士被毁对他人的衝击大?我已被害得落入如此境地,便该將此事利用到极致,为老师减轻些负担才好。” 一个小小的举人,被欺负也就欺负了。 可若能在京中成名,再將此事公之於眾,到时会引起更多人的惋惜同情,对秦家的打击比如今揭露要大上十倍不止。 若能侥倖影响到秦家那位三品大员,那是再好不过。 崔明启稍一沉吟,便知沈逾白的意思,再看沈逾白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你既能明白这些道理,又怎么发誓终身不娶?” 这实在不符逾白一向聪慧的行事。 沈逾白道:“总要有所牺牲,才能帮老师解困。” 便是师生之情,也需多加维护。 自古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既做了事,哪怕只有一分,也要宣扬成十分,十二分,如此一来,才算笼络人心。 他不是那等默默做事不宣扬的清高之辈。 崔明启良久无语,还是一旁的崔承平感动万分道:“你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些。” 沈逾白垂眸:“不过是尽己所能办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切莫介怀。” 成亲被称小登科,如何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崔明启心中有万千话语,此刻也说不出口,良久只能一声嘆息。 沈逾白知自己目的达到,也不多纠缠。 若授予恩惠后,每在那人面前提一回,恩惠就会减弱一分。 日子久了,大恩极容易变成大仇。 沈逾白便转移话题:“学生回乡后依村中见闻写了篇《论农》,还请老师指点。” 依照沈逾白的习惯,每日必要写两篇以上的文章。 其他文章都未拿出,只拿这一篇过来,必然是此文章极好。 崔明启便让沈逾白將文章拿出来,趁著晚饭前好生研读一番。 待看完,他却久久不能平復。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追书认准 101 看书网,?????????s??.???超讚 】 “那红薯竟能在沙地上亩產五百斤?” 这实在超乎他的预料。 身为知府,整个建康府的农事他都需了解透彻,便是上好的肥地,粮食產量也多为一二百斤,还得是年成好才可。 这五百斤的亩產对他来说实在震撼人心。 沈逾白道:“只族长一块地有如此高的亩產。” 崔明启急急忙忙起身要去沈家湾。 如此高產,他等不及要去查看。 还说沈逾白说族长之子沈泽已经拿著將那些红薯带过来,崔明启才作罢,不过还是急忙让人將沈泽请过来。 沈泽背著个大麻布袋,跟著崔家下人来到崔明启近前,直挺挺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崔明启压著急切让他起来后,便问起他家红薯的事。 沈泽眼角余光看了沈逾白一眼,这才垂著手道:“我家每年都要种红薯,我爹將最大的留下来当种子,谁知今年地里的红薯长得又大又甜,挖出来一秤,亩產竟有五六百斤!” 即便他说得平静,崔明启还是听得激动异常。 若是年年留下最大的当种子,那便是育种了。 “好啊!若你们家果真能育出如此高產的粮种,就是大功一件!能多救千千万万的百姓!” 即便沈泽连安阳郡都去过,可见过最大的官也只是徐县令,头一次见到崔明启这个四品官,他不免有些紧张。 他便忍不住又往沈逾白瞥。 见沈逾白从容不迫,心中才稍安,这才朗声应道:“我们农户也不要什么大功,只希望大傢伙都能吃饱饭就成。” 崔明启为之动容。 百姓所图不过一日三餐,可就是这简单的愿景,却极难实现。 赋税、募捐、父母官苛待,乡绅盘剥。 劳碌一年,留在手里的粮食也不过能堪堪不饿著。 若这红薯真有如此高的亩產,老百姓的日子便能大大好过。 崔明启道:“若证实亩產確实有如此之高,本官定为你们请赏!” 作为一府父母官,断然不会未经证实就贸然將种子推广。 他需得找块试验田,差人先种一季,一旦確定亩產確实有如此之高,才可进行后续。 顾不上吃晚饭,让人提著一麻袋红薯急匆匆回了府衙。 被留下的崔承平见状,整个人都麻木了。 他算是发现了,在沈逾白面前,他爹实在不像他爹。 待吃过晚饭,沈逾白此前住的客房已经收拾好了。 沈泽帮著沈逾白將东西搬进去。 关上房门,沈泽悄悄问沈逾白:“我刚刚露馅了吗?” 沈逾白笑道:“你说得极好。” 沈泽这才放心。 他家確实每年种红薯,但每年亩產也就一百多斤。 此红薯是逾白五月提来家里,说是收成高,让他爹种的。 他们回来时,他爹特意挖出红薯想办流水席时吃。 谁知这一挖不得了,把全族人都惊到了。 逾白便让他们装起来拿来知府家。 以往他將逾白送过来后,约好再来的时间后就回家了,此次却一直等到崔知州传召。 话是沈逾白教他说的,功劳也安在了他们家头上。 按照族长的想法,这功劳是要给沈逾白的,可沈逾白却认为自己已连中四元,风头太甚,实在不该再出风头,以免招人记恨。 族长当然是听沈逾白的,这事儿也就这般操作。 即便府衙派人去沈家湾查探,也只会听说是族长家的亩產高,绝不会扯到沈逾白身上。 至於这红薯种子从何而来,族长没问,沈逾白也没提。 自也不会有人想到是从五千年以后传过去的。 沈逾白从苏锦那儿得知未来的粮食亩產量高达上千斤后,就想將高產的农作物搬到大越。 只是初次不適合太惊人,就让苏锦找了產量低些的粮种。 苏锦在网上搜罗很久,才搜罗到亩產这么低的红薯。 当时店家还特意提醒:“这红薯除了甜一点外,其他优势都不明显。” 哪里是不明显,简直一无是处! 所谓的“甜”,在其他蜜薯面前也是一败涂地。 谁让她要帮崔明启升官呢,谁让沈逾白既想让老百姓受惠,又要保稳呢? 於是她成了店家眼里的肥羊,买了几百斤这种卖不出去的红薯。 第183章 越研究越迷糊 沈泽放下心来,就离开了崔家。 作为弟子,沈逾白住在崔家是理所当然,可沈泽一个外人待在崔家就不合適了,不如出去找个客栈住来得自在。 不过这几日他不准备回乡,而是拿著酒去府城各大酒楼跑一跑,打著知州大人喜爱的美酒名头,兴许能让某家酒楼看中,並让他供酒。 一旦有了酒楼愿意长期合作,酒生意能做起来。 门关上后,沈逾白便將手机拿出来。 一天下来,手机早已关机。 沈逾白熟练地拿出充电宝,將手机充上电,等了会儿,手机就能开机。 他自然地点开相机:“已让泽叔將红薯交给老师,待到明年便会有结果。” 將手机连同充电宝一起传送过去后,就静待苏锦的回覆。 半个月后他就要动身去京城,之后便是会试,顾不上族里。 而秦家还在虎视眈眈。 老师虽会因他的关係对沈族照看一二,却终究不如沈族本身有价值来得好。 红薯种便是沈族对老师的价值。 沈逾白自是相信情意,再加上利益,关係就更牢固。 很快,苏锦传来另外一个手机,视频里她兴奋道:“沈逾白,碗拼凑好了,上面记载了你们的粮食產量,红薯亩產竟高达上千斤!还有稻米,亩產在北方高达五六百斤,南方更是高达七八百斤!” 这几天,他们终於找到了拼凑规律,原来每个碗都有暗纹,只要按照相同暗纹將瓷片分类,再拼凑就很容易拼成一个个碗。 之前他们以为那些暗纹是某种特殊的文化符號,並未往深处想。 而且因为年代久远,瓷器开片,也冲淡了暗纹的存在感。 直到眾人回来江城,江城的各大考古、文物修復专业的师生们纷纷赶来帮忙,最近几天连著拼凑完三个碗,才发现每个碗的暗纹各不相同。 按照规律,光是今天一天,就拼凑出了十个碗。 因为碗小,记录的內容少,一篇详细的记载需要好几个碗,沈逾白还贴心地把那些碗烧成同一色。 当初许老就是因为色原因拼凑瓶时才会一边发现不对,一边还能勉强拼凑。 沈逾白笑道;“那该是苏姑娘的功劳,將高產的种子传入大越。” 可苏锦担心起来:“我这样做会不会妨碍歷史进程?” 沈逾白思索片刻,便笑道:“既然你们未来没有发生变化,也就无所谓妨碍歷史进程。” 苏锦一想也是。 这是沈逾白墓里发掘的,那就是本来歷史就该这么发展。 可是她又迷糊了:“既然我已经把高產种子传递过去,为什么后来粮食的產量还是那么低?” 此事沈逾白也想不通:“此事怕只能仰仗阿锦的研究来揭秘了。” 这事儿不仅让苏锦想不通,更让整个研究小组疑惑。 杨老等人整日都是又喜又迷茫。 每日早上必要拿著那些碗小心查看,再將碗里记载的信息一一记载下来討论。 那些碗从碗口到碗底,一列列整齐写著字,字不大,却是標准的馆陶体。 一开始是红薯、水稻的產量,后面陆续出现玉米、小麦,甚至高粱等。 而这些作物因地点不同,农作物种植类型不同,產量也不尽相同,光靠这些农作物的信息都能研究越朝的气候和雨水了。 待到所有的碗拼凑完成,大家拿著记载资料面面相覷。 “不应该啊,怎么可能呢?” 杨老挠著头髮嘀咕。 苏锦担忧地看著他本就光亮的大额头,就怕他將剩下的头髮也都揪掉了。 “资料都在这儿了,我们也是从坟里挖出来的,確实是五千年前留下来的。” 苏锦双手交叠在一块儿,努力忽视手心的汗。 本是想安抚杨老,谁知这话却让杨老等人炸开了锅。 头一个开口怀疑的是李老:“虽然咱是从墓地挖出来的,可墓已经被人盗过了,会不会这些碎瓷片其实是盗墓贼带进去的?” 杨老立刻反对:“盗墓贼只想偷文物,他费大力气弄这些碎瓷片干什么?” 李老便道:“那你说说,为什么大越的农作物会有这么高的產量?而且歷史记载,是后期从国外传进本土的,怎么大越就有?” 杨老要是能解释得清楚,也就不用在这儿揪头髮了。 “从瓷片的磨损程度,以及开片情况就可判断是几千年前的东西,不用怀疑。” 许老作为这方面的权威,一发表言论,就將李老的猜测给否了。 不过李老並不因此生气,而是道:“那越朝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既然產量这么高,为什么后面歷史上记载的朝代里,粮食亩產量只有一两百斤?” 许老扣起拐杖上的漆皮,满脸困惑:“没有史书记载,谁也说不清。” 一时间,討论再次陷入僵局。 眼见大家又陷入僵局,苏锦扯了个笑脸,语气轻鬆了些:“这就是我们要研究越朝的原因,你们说是吧?” 眾人齐齐抬头看向苏锦,把苏锦看得后背冷汗岑岑。 她暴露了吗? 不会吧,谁会知道种子是她传送过去的? 可她买过红薯,网购有记录,有心人一查就能查到。 想到这儿,苏锦汗毛立刻竖了起来。 可转念一想,正常人谁会想到捲轴能通古今呢。 何况他们还一起研究过捲轴呢。 “我知道了!” 杨老一声惊呼让苏锦刚落下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她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小心问他:“知道什么?” “这就是小锦你能当越史研究小组组长的原因吶!你领悟了歷史考古的真諦!各位,考古不就是揭秘和拼凑真相吗?” 苏锦乾笑著点点头,便是赞同。 您老说得对。 她终於知道什么叫做贼心虚了。 不过这番话还是激励了眾人。 他们本就是研究一个史书上不存在的王朝,越研究越陷入迷茫也是正常。 现在的疑惑越多,等一一解开时,才会越有意义。 “要是能找到更多的资料,我们就有可能了解事情的真相!” 许老满是期待。 苏锦连连点头附和,偷偷抹了把汗。 一张纸巾递到她面前,苏锦扭头看去,就见麦克斯正对她笑得灿烂。 不等她接过去,另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把纸巾接走,她顺著看过去,就见李桥瞪她一眼,又对麦克斯道:“谢谢。” 麦克斯笑容收敛了点,又要去抽卫生纸,李桥却提前把整包纸拿走。 第184章 被噁心到了 麦克斯笑容收敛:“你对我有偏见。” 李桥嫌弃地看向他:“没错,你发现得有点晚了。” 苏锦捂脸,麦克斯又在李桥面前找虐了。 杨老等人也不爭论了,纷纷转头看热闹。 好戏又要开始了,这可是他们繁重的研究工作中难得的调剂。 “你喜欢苏锦?” 麦克斯一双好看的湛蓝色眼睛盯著李桥。 最近苏锦心情很好,甚至经常干活时莫名笑出声,而且眼睛更迷人,依照他丰富的经验,肯定是恋爱了。 而李桥对他敌意毫不掩饰,让他不得不怀疑。 谁知李桥嗤笑一声:“我都能生出她了,我再喜欢她我就是丫的一变態!” 苏锦点点头,跟麦克斯道:“他说得对,他是我最好的师弟。” 李桥瞪她一眼,又对麦克斯道:“你个洋鬼子还想老牛吃嫩草,还是吃我们祖国的朵,你丫就是那变態!”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01????????????.??????隨时享 】 苏锦:“……” 倒也不至於这么严重。 麦克斯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才28岁,喜欢20岁的女人多么正常! 正要再开口,就听苏锦劝他:“算了,你吵不过他的,放弃吧。” 虽然麦克斯是记者,口才也极好,但压根不是嘴巴淬了毒的李桥的对手。两人一次次的交锋已经说明了一切,实在没必要再让麦克斯吃一次亏。 麦克斯给了李桥一个挑衅的眼神,便又满含热情地看向苏锦:“只要你不结婚,我就有机会。” 爱情初期总是甜蜜到让人沉沦,后面分手的多的是。 更何况那个男人还不在苏锦身边,以他的经验来看,分手的概率实在太高了。 他只要陪著苏锦身边,散发魅力,迟早会打动美女。 苏锦对他“嘿嘿”一笑:“我不喜欢比我大的男人。” 她喜欢像沈逾白那样奶奶的,纯白善良的小男人。 麦克斯捂著胸口,浓厚的眉毛痛苦地拧在一起,浮夸道:“哦美丽的女士,您的话简直像一把尖刀狠狠插进我的心里!” 李桥嗤笑一声:“你这种被不知道多少女人用过的男人太脏了,她有洁癖。” 空气为之一静。 苏锦默默地闭了嘴。 如果她刚刚的话算刀子,李桥的话简直是无数枚钢钉,被李桥狠狠锤进麦克斯的心里。 麦克斯暴怒,终於朝著李桥挥拳,然后就被李桥单手挡住。 李桥胸肌適时地跳两下,语带威胁:“下一次你再挥拳,我保证让你两颗门牙再也见不到你的牙床。” 麦克斯眼中燃起熊熊烈火,臂膀的肌肉也跟著跳动几下:“你试试。” 狠话才放完,苏锦就悠悠提醒:“他以前是安保。” 麦克斯:“……” 苏锦觉得这样不够有气魄,又加了句:“顶级安保公司的a级安保人员。” 麦克斯默默收回了拳头,默默转身,湛蓝色的眼眸满是哀伤,仿佛淋了雨的小狗,可怜得让人心疼。 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过,怎么能不可怜呢。 苏锦想了想,还是决定安慰他一下。 毕竟最近全靠麦克斯在外网的报导为他们越史研究发声。 “但是你的稿子写得比他好,所以你还是有一样比他强的。” 麦克斯立刻又打起精神:“为了你,我美丽的公主,我一定会战斗到最后一刻,让全世界都知道东方古国有多么伟大,我的公主又在做多么神圣的研究!” 苏锦连连点头:“你也在参与这项伟大的事业,你在完成记者还原事情真相的神圣使命!” 李桥:“……” 他成功被噁心到了。 真想给苏锦那个小男友告状。 被这么一番闹腾,会议室的气氛轻鬆了不少。 只是大家疲劳太久,如今研究又走入困境,苏锦趁著周末给眾人放了个假。 周六一早,苏锦就坐著李桥的粉丝五菱宏光mini到了胡老师家。 胡老师已经做完手术,出院后在家修养。 不过苏锦当时在营地,难得放假,她肯定要来看望老师。 胡明住在郊区一个老旧小区,88平的房子,两室一厅,有个窄小的电梯,倒也够用。 他们到时,许图南已经做了满桌子菜。 胡明身子还没好完全,只喝了碗清粥,苏锦和许图南饭量不大,吃一会儿就饱了。 许图南对著满桌子剩菜犯愁时,李桥问了句“你们都吃饱了吧”后,坐在桌前,將剩菜一扫而空。 许图南看李桥的目光就多了些欣慰。 饭后,三人坐在沙发上,胡明详细问起现在的研究。 在得知墓地挖出的碎瓷片记载的信息后,他沉默片刻,才道:“光从农业记载来看,越朝远比我们想像的要繁荣。” 野史只记载大越繁荣,可到底如何繁荣却只字未提。 “確实繁荣,他们的科举制度非常完善,甚至还有四书五经。” 苏锦的话让胡明大惊:“不应该啊!科举的诞生应该是隋朝,大越怎么也会有?四书五经又是怎么回事?从时间上判断,越朝应该是奴隶社会,怎么会有封建社会的產物?” 不止科举,还有八股文,还有贡院號舍。 苏锦看到沈逾白拍摄的视频时,也是吃惊不已。 越朝人住的並没有她想像的那般简陋,虽然大多数是土垒的房子,可房子很牢固,而且很高。 那些富裕人家住的更是用青砖黛瓦垒成的宅邸。 崔家住的就是一套三进的宅子。 整体虽跟明代相似,也有许多差別。 只是这些视频肯定不能拿出来。 一旦拿出来,捲轴绝不会在她手里,这样不仅会跟沈逾白断开联繫,更有可能给沈逾白带来危险。 没人知道捲轴最终会落到谁的手里,也没人能预料那人究竟是为了研究还是为了一己私慾。 “不行,我要加入越史研究小组!” 胡明几乎是迫不及待。 苏锦心猛地一跳,就听厨房里的许图南道:“你身体还没恢復好,不能去。” “上次复查医生说恢復得很好,我也该投入工作了,这么重的担子不能一直让苏锦一个人挑著。” 胡明怕许图南会反对,又保证道:“我会多休息,不让自己累著,有咱爸在组里监督我,你还怕什么?我都离开工作岗位快一年了,脑子都要生锈了。” 看他这么坚持,许图南犹豫起来。 最终还是鬆了口:“你要是再病倒,以后什么事都没得商量。” 胡明连连感激,笑著问苏锦:“你看我还有没有资格加入越史研究小组啊?” 苏锦立刻坐直身体:“老师您加入越史研究小组,组长肯定由您来当。” “我可领导不了我老丈人,更领导不了那些组內大佬。” 胡明笑著连连摆手。 他对自己有自知之明。 这个研究小组是苏锦一手组建的,他不可能一加入就抢走苏锦组长的位子。 別说是他,现在將任何人换到苏锦的位置,那些组员都不会服气。 第185章 赶路 苏锦並不在意这个,她更在意的是捲轴。 捲轴是老师给她保管的,现在老师要回来,理应还给老师。 可她心里是不愿意的。 她跟沈逾白刚在一起,一旦捲轴交出去,两人就没办法再联繫了。 左思右想,她还是决定挑明来说:“老师,捲轴是您给我的,现在您要回来……” 胡明打断她:“苏锦啊,捲轴在我手里好几年,我什么都没发现,到你手里才一年时间,连越史都被证实存在,现在又发现了越朝的古墓,这说明捲轴在你手里才能发挥它应有的价值,还是你留著吧。” 苏锦第一反应就是高兴,转瞬又是感动。 “老师,您太委屈了。” 她想的是把组长的位子让给老师,自己拿著捲轴。老师先是拒绝了组长的位子,现在又主动提出不要捲轴,什么好处都让她占了。 “哪里委屈了,你老师要不是借著你的关係,以他在学术界的成就,根本就进不了越史研究小组。” 许图南端著盘切好的菠萝过来,开玩笑道。 胡明“哎”一声:“给我留点面子!” 夫妻俩对视一眼,忍不住齐齐笑出声。 晚上,苏锦买了个大柚子回去,剥开后分了一半给沈逾白,两人边吃边聊起这事,又庆幸起来。 “还好老师主动不要捲轴,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把捲轴留下来。” 苏锦感慨起来。 沈逾白心便是一跳:“若他开口,你便要將捲轴给他?” 苏锦不疑有他:“捲轴本来就是老师的,我强行留下不给,很不要脸。所以我想拿其他东西跟他换,想办法留下捲轴。” 沈逾白眼底涌起一股狂暴的风浪,仿佛要將视频里的人彻底吞没。 只是在看到视频里苏锦那双纯真的双眼时,他心绪一顿,便想到她本就良善,所思所想皆与他不同。 若他因此事与她吵,除了让她难过,又有何作用? 眼底的怒火尽数收敛,再开相机时,已是一副受伤的神情:“若他只要捲轴,阿锦便要给他吗?阿锦就如此捨得从此与我死生不復相见吗?” 苏锦一看他那神情,心就难受得厉害,赶忙解释:“哎呀,我怎么捨得跟你失去联繫呢?你別瞎想,我肯定会想尽办法留下捲轴!” 沈逾白眼底好像有了一些亮光:“阿锦有什么办法?” 苏锦:“我正在想……” 沈逾白双眸再次黯淡,垂下头,颇气馁:“原来你不过在哄我。” 苏锦急道:“怎么会是哄你呢,我肯定不还给他,大不了藏起来说捲轴不见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沈逾白狭长的眸子露出一抹精光,脸上终於露出满意的神情 便是要她如此重视才好。 再打开相机,他笑道:“若遇到那等情况,阿锦你想不出法子,可与我多商量,我不想你一个人为难。我们本就不在一处,若再不多分担,便让你太难了。” 阿锦良善,他却有的是法子。 苏锦被他一番话说得心里熨帖,立刻保证肯定会多跟他分担。 聪明的脑瓜子不用白不用。 不过沈逾白正赶路,她不想耽误他休息,聊了一会儿就催他去睡觉了。 会试在来年二月开考,想赶上,十一月便需出发。 沈逾白在崔家住了几日,就在府城与罗大舅和沈知行会合,再与府城的举子们会合,一同前往京城。 参加会试的举子们因是奉命赶考,能走官道。 官道平坦又安全,比跟著商队山路水路地折腾要轻鬆不少,因此举子们参加会试便不想跟著商队。 又因路途遥远,路上难免遇到什么难事,举子们便结伴同行,互相有个照应。 新晋举人或游学,或经过乡试在家养身子,因此与沈逾白三人同行的,全是往年的举子。 这样一来,沈逾白在里面显得格外年轻,不免惹眼。 又听说是今年的解元,更有不少人起了结交之心。 毕竟如此年轻的举子,潜力比年老的举子大不少。 出发前几日,沈逾白身边总围著不少人探討学问。 没出五日,那些热络的人却避他们如蛇蝎。 沈知行见状,气得骂道:“定是知道逾白与秦家不睦才刻意远离,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 罗大舅却道:“他们多是仰仗秦家,远离我们也实属正常。” 原本罗大舅是不想这么快参加会试。 他年纪不小,那场乡试著实將他折腾得厉害,便想多在家歇歇。 自他中了举,家中立时换了门庭。 因著与沈逾白在同一天摆流水席,他没有去沈家湾,全村酒席倒是吃得高高兴兴。 事后得知秦家上门逼婚,他当即让罗二舅跑了一趟沈家湾,旋即屋內的灯一整夜没熄,第二日便向罗家人宣布,要赴京赶考。 只是京城路途遥远,所需盘缠多,来回时日太长,罗大舅劝住想要送考的罗二舅,与沈逾白和沈知行一同出发了。 沈知行心中憋著一股气,就算赶路时也是手不释卷。 还是沈逾白提醒他:“马车顛簸,莫要把眼睛熬坏了。” 沈知行便哀嚎起来:“我考乡试便是侥倖,再不好好用功,此次去京城怕要无功而返了。” 罗大舅实际也是这等想法。 他也尝试在马车上看过书,只是年纪大了,老眼昏,看了会儿头晕,只得放弃。 沈逾白便道:“你若实在想用功,大可闭目养神,以期晚上能多看会儿书。” 这马车极为宽敞,三人坐在里面也有极大空间,是此次赴考举子中马车最大的。 大越的马屁並不限制,寻常人家只需去衙门登记,便可购买。 举子们要去京城赴考,一路若靠双脚走路,待到京城怕是人已经疲乏不堪,又如何有精力再参加会试? 凡是家境好的举子,便会购置马车来代步。 那些家境一般的举子,也可交些银钱坐他人的马车。 沈逾白本想租坐他人车子,却被苏锦给制止了。 苏锦道:“咱又不是没那条件,坐別人的车多难受,自己买!” 沈逾白连著挑了好几个马车,都被苏锦嫌弃了。 不是嫌小,就是嫌不舒服,最后费四百两的巨资买了现在的马车。 也是直到这时,沈逾白才知道银子在未来价格低廉。 他也不需去卖什么琉璃,从阿锦手中拿银子也就是了。 只是如此一来,让他颇羞愧。 自古该是男子养妻儿,论到他,竟要劳烦阿锦养,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苏锦知道他的心思时,笑得乐不可支:“我就愿意养你怎么了?有本事別的男人也找女人养唄。谁敢说你酸话,谁就是嫉妒你。” 第186章 赶路2 沈逾白对她此番言论大为震惊。 不过一转念,又觉得如此大胆才是阿锦。 既得了阿锦的银钱,他也就买了些古玩瓷器一类的物品,让苏锦拿去换钱。 谁知苏锦全藏在屋子里捨不得拿出来,还理直气壮道:“这些都是古董,是宝贝,谁要拿出去卖?” 她手上还有五千多万,光每年的利息就有一百多万,完全够用了。 而且现在越史研究已经列入重点项目,作为研究小组的组长,她每个月都有钱拿。 7块钱一克的银子,四百两银子折算下来是20千克,14万块钱就够了。 而且她还要让沈逾白一路都吃好住好,绝对不能因为钱受约束。 她这几千万用完也没关係。 越朝的银子和金子的兑换比例差不多是10:1,她再14万买20千克银子,可以让沈逾白换成2千克金子这她。 现在金子的大盘价是600多一克,回收价按照600一克算,把金子全部卖掉,可以得120万。 这么一倒手,就能赚100多万。 考虑到大越的金子提纯工艺没现在好,金子有杂质损耗,也能赚个七八十万。 多操作几次,钱也就赚回来了。 自从抓住挖了沈逾白坟的盗墓贼后,越朝的古董就不能再拿出来卖了,很容易被当成走私,不如拿来好好研究。 沈逾白却並不让她送吃食,路上人多眼杂,不宜出现太惊世骇俗之物,以免惹祸上身。 不过沈逾白遇到什么好吃的,却会给她留一份。 一路走来,倒是让苏锦尝到不少美食。 虽然没有现代的调味料来给食物添味,却保留了食物本来的味道。 沈逾白的马车並不快,偶尔遇到雨天,还会被困在客栈好几日。 入了十二月,越往北方越冷,偶尔遇到下雪,路面打滑,便更不容易走。 有些身子弱的举子渐渐熬不住受了寒气,开始咳嗽起来。 渐渐地,病倒的人越发多起来。 沈逾白三人因为被排挤,与他们没什么接触,反而一直好好的。 因著沈逾白身子弱,马车四周用厚厚的被褥裹紧,不让一点风吹进来。 苏锦给他们每人买了个扁圆的用铜製成的手炉,里面烧著炭,再用布袋子装进来,双手捧著,便能浑身暖和。 当然,沈逾白衣服里还额外穿著羊绒毛衣毛裤。 其实苏锦更想弄厚羽绒服羽绒裤给沈逾白穿,不过太扎眼了,只能放弃。 腊月初九这日一早,便听到外面响起吵闹声。 沈知行兴致勃勃出去探听,回来时將事情原委已经打探清楚。 “纪言之发高热,已到了说胡话的地步,他的同窗让伙计去找大夫,可大雪封了路,伙计不愿冒险,他们就闹起来了。” 言之乃是纪兴正的字,在建康府时便是才名远播。 与那些在诗会等地出名的才子不同,纪兴正从小便被称为神童。三岁可诵《千字文》,五岁可作诗,十四岁中秀才,十九岁中举,如今也不过堪堪21岁。 又因其家世不俗,此行引得眾多举子伴其左右。 不曾想竟病倒了。 沈逾白闻言,並未多话,反倒催促沈知行快些看书。 既然大雪封了路,今日便不能离去,那就安心读书。 沈知行虽在看书,耳朵却竖起来听外面的动静。 良久,他嗤笑一声:“还说什么关係好,怎么光想著催伙计去请大夫,自己却不去,可见情谊假得很。” 罗大舅深以为然。 换成他们三人中任何一人病倒,另外两人必定想尽办法去请大夫,而不是逼著客栈伙计去。 可见路上建立的交情实在虚得很。 想到这儿,他反倒开泰了,也催促沈知行安心看书。 屋子里烧著炭,外头虽下著雪,他们三人並不冷。 除了外面时常响起的惊呼和爭吵外,一切都极好。 第二日一早,沈逾白又被吵醒,这次他打开门出去,瞧见举子们怒不可遏地对客栈掌柜轮番施压。 那掌柜並不鬆口:“外头雪大,若出去摔倒了,便是一个冻死雪地的下场,实在不能去。” 举子们又是一番大道理,不外乎是人已经高热两日,需得请大夫来瞧瞧,不然会烧坏脑子之类的话。 掌柜深表同情,就是不派人出门。 双方就这么僵持住。 沈逾白走到纪兴正的屋子门口,门並未被关上,从门可看到床上的人正盖著被子发抖。 沈逾白走进屋子,站在床边看著床上因高热而双颊泛红的人。 片刻后,他才开口:“烧糊涂了?” 床上的人作势想起身,却抖得浑身无力,只得咬著颤的厉害的牙齿道:“未……曾……” 沈逾白便问道:“认得我吗?” 床上的人闭上眼不答。 沈逾白等了片刻,才又问道:“已经烧到不认识人了吗?” 纪兴正气恼地睁开眼,哆哆嗦嗦道:“沈逾白!” 沈逾白这才拿出一个白色的药片,对他道:“我这儿有药,你若想好受些可以吃,若怕我骗你,便丟了。” 说著將药片放到枕头边,转身就走。 自从得知他要去京城,苏锦就买了各种应急的药给沈逾白带著。 沈逾白给纪兴正的就是退烧药。 这纪兴正虽不与他往来,可之前有人说起沈逾白一个小小举人竟敢拒婚秦家时,他当即道:“秦家小姐要嫁,別人就要娶吗,秦家未免太霸道了些。” 眾举子当即不敢说话,急忙將话引开。 沈逾白恰好听到,也就有了今日送药一事。 不过纪兴正往常身旁环绕的人极多,並未与沈逾白有往来,沈逾白才特有此一问。 若纪兴正刚刚认不出沈逾白,沈逾白会等其他人都进屋了再当眾给药。 至於纪兴正敢不敢吃这药,那就不是他该考虑的。 当天下午,纪兴正特意登门道谢,並行了大礼。 因身子还未好,他只坐了会儿就离开了。 沈知行惊讶:“逾白你怎么想到给他送药?” 沈逾白道:“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敌好。” 即便当不了朋友,有这颗药的情意在,往后纪兴正也不会当他的仇人。 第187章 会馆受辱 纪兴正人如其名,確是正气十足。 因著同窗劝他莫要与沈逾白走得太近,此人前途已然全无时,他当即道:“既读圣贤书,交友当以品行为先,如何能只看前程,尔等如此行径,与小人何异?” 读书人最在乎脸面,好心劝告,却被纪兴正指著鼻子骂小人,哪里能忍,当场就有几个家世不弱於纪兴正的同窗拂袖而去。 你纪兴正纵然家世好,能比得上秦家势大么? 以往逢迎之人如今却渐渐远离纪兴正,纪兴正倒也不恼,整日往沈逾白的屋子钻,便是起程后,都要挤进沈逾白的马车。 待察觉沈逾白的马车如此温暖,便生出感慨:“难怪你们三人如此康健,竟半分都不咳嗽,原是马车內另有乾坤。” 又看到三人的手炉,试了下后便捨不得放手,还是沈知行自己抢回去的。 沈知行颇为不满:“你怎么总待在我们马车里,就不怕冷落你那些同窗?” 纪兴正脸色一冷,道:“与同窗情谊相比,他们更重秦家的青睞,与我纪言之便不是一路人。” 沈知行瞭然:“你也被排挤了。” 纪兴正却是满脸正色,道:“此乃弃暗投明。” 与沈逾白交好,才知这位解元有真才实学,与之交谈,每每对他有所启发。 纪兴正大喜之下,整日拉著沈逾白探討学问,为此还特意带来了上好的茶叶。 只是马车上坐了四人后,就不太能放下桌子烹茶,只能在入住客栈后,烹上一壶,四人共饮。 与冯旦不同,纪兴正是有真才实学的。 文章、诗词无一不精,又因是被从小培养的世家子弟,对朝堂之事也知之甚详细。 沈逾白与他探討多了,也是受益匪浅。 他虽拜师崔明启,看了不少抵报,可到底时日尚浅,朝中关係复杂,並未了解透彻。 两人这番討论,罗大舅听得入迷,沈知行却哈欠连天,为了提神,特意买了不少生,边吃边听。 正月初十,一行人终於来到京城,住进了安阳郡设在京城的会馆。 各地商人为了在京城互相有个照料,建了会馆,往常用於行业交流,到会试时给举子们免费居住,结个善缘。 如果能遇到家境贫寒的举子,给些钱资助,一旦中了进士,那资助的商人就赚大了。 即便举子无法中进士,回到家乡也是一方乡绅,能照顾商人的族人,怎么算都是小钱赚大收益,商人们乐意至极。 举子们不用出住宿费,又能结交友人,还有各种小道消息,当然也很愿意。 更重要的是,住在会馆有可能通过种种关係结交到同乡的大官,所以举子们一住进来,就积极参加各种诗会茶会。 因此,举子们进京赴考,住进会馆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事。 谁也没想到有一天,举子会被家乡的会馆赶出去。 而敲开沈逾白房门的,是会馆的管事,姓薛。 罗大舅赶紧说好话:“薛管事能否通融一番,让我们考完会试再搬?匆忙之下若要搬家,对会试实在有影响,我们可以付房钱。” 薛管事双手背在身后,气势有些凌人:“这几个房间我另有他用,让你们多住几日,会耽误许多事,我行商多年,有些家底,用不著什么房钱。” 沈知行气恼:“你们若不想把房间给我们住,早说就是,何必要等到今日!” 今日已经是正月二十八,二月初九会试就要考第一场,匆忙之下搬家,哪里还有心思考试? 他们住进会馆时是正月十二,那时若会馆不让他们住,他们还有时间去找別的住处。 想到住进会馆后被眾人排挤,沈知行就不得不怀疑他们是故意的。 薛管事沉了脸色,冷哼一声:“我们会馆將房间借给你们住,倒是借错了!” 这边动静早引来不少举子,此时便有举子附和道:“会馆借你们白白住了十几天,你们不说感激,竟还怪上薛管事了,哪来的道理?” 薛管事回头,对那举子拱手,客气道:“多谢仗义执言。” 那举子回了一礼,朗声道:“商会给我们行方便,应该为你们正名。” 两人这番来往,让沈知行气得脸红脖子粗。 明明就是故意为之,却让两人一来一往间,变成他们占便宜没够。 偏偏会馆確实是商会所有,他们这般说也占理。 被当著这么多人的面赶出去,简直顏面扫地。 又听到有人小声道:“被当眾赶出会馆,往后看他们还有何顏面在安阳士林出现!” 沈知行恼怒地去寻说话之人,环视一圈,那些举子都是三五成群的说笑,看向他们的目光全是讥誚嘲讽。 他不甘地指著一眾举人问薛管事:“为什么不让他们退房间?” 薛管事嗤笑一声,嘲讽道:“他们都是早早就住进会馆,你们是最晚到的,就该你们腾房间。” 这下,不少举子笑出了声。 有人藏在人群里道:“留点脸面,赶紧走吧,你们实在丟人。” 又有人道:“得罪了秦家,被赶出去是活该,竟还攀扯上我们了。” 沈知行又要上前,却被罗大舅拦住。 此时他们已经成了被嘲笑的对象,就算与他们爭辩也毫无用处。 “你们今天赶走的是安阳的解元,等他中了进士,有你们后悔的!” 沈知行气得放狠话。 谁知薛管事听到这话,却大笑出声:“解元又怎么样,全国有多少解元,又有几个解元能当上三品大官?” 话音落下,他后背竟有些发寒,转头看去,正对上沈逾白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这下竟连心底都生起一股寒意,让他不自觉闭上了嘴。 沈逾白收回视线,对沈知行和罗大舅道:“收拾行李,我们走。” 罗大舅拉著沈知行转身就要回房,就听薛管事道:“你们莫要拖拉,今日天黑之前必须搬走!” 沈逾白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薛管事,就见薛管事已是满脸怒意。 他再次转身,回头看向薛管事,清冷的声音在会馆中响起:“薛管事怎么就认定我中不了会试?” 薛管事平常见多了官员,今天突然被一个小小的举人嚇了一跳,很恼怒,当即道:“全国几千举子赴考,不过取三百之数,你以为你能在这三百之数中?” 目光落在沈逾白年轻到有些过分的脸上,他又是一声嗤笑:“不过中了解元,就以为自己才学无双,竟谁都敢得罪,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第188章 离开 薛管事能被商会选为会馆管事,可以说是八面玲瓏,不仅能將平常的商会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是能將歷届附近赶考的举子都关照好。 可今日他被沈逾白的眼神彻底激怒,又因沈逾白得罪了秦家,料定沈逾白此生翻身无望,也就毫不收敛。 或者说,他此时越羞辱沈逾白,之后去向秦家请功时就越有脸面。 也因此,他今天就要將沈逾白那作为解元的脸面尽数撕烂,当眾狠狠踩在脚下才行。 此话一出,就连罗大舅都再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想要为沈逾白出头,却被沈逾白制止。 沈逾白静静站在原处,如冬日青松,风度卓然,傲睨眾人。 “《论语》有云: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薛管事可知其意?” 薛管事神情难看至极。 沈逾白哪里是问他懂不懂那话的意思,分明就是在嘲讽他是商人,不配科举! 更可气的是,他真的听不懂这话的意思。 说起来,薛管事也是一个传奇。 他从小家境贫寒,后因觉得在家中待著只会一代代穷下去,就偷了家里所有银子离开。 因他能弯下腰拉下脸,又颇为无耻,倒让他短短几年就小有积蓄。 为了能挣更多钱,他拿了所有的银钱买了布匹香料去塞外高价卖了,又低价买了不少羊回中原卖。 如此几个来回,他赚得盆满钵满。 只是这时他被当地一个极有权势的乡绅盯上,直接將他的家底抢走。 从此他就知道没有靠山,赚再多钱也不是自己的。 依靠以前的关係,让他搭上了秦家的关係。 从此之后,他生意越做越大,竟在京城扎了根,甚至还成了会馆的管事。 以前要他仰视的举人老爷们,如今对他客客气气,让他有种自己与他们同为士族的错觉。 可是今日,沈逾白只一句话就揭开了遮羞布,怎么能不让他羞恼。 他冷笑一声:“我不知道你那话的意思又如何。” 沈逾白讥誚:“连四毋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大言不惭地断定我不能中会试?” 薛管事脸色乍青乍白,嘴巴仿佛被人死死按住,竟无法张开反驳一句。 沈逾白黑白分明的眸子扫视四周,看得那些举子心惊肉跳,竟纷纷不敢对视。 往常他们与薛管事多有接触,知道他是个怎么圆滑的人。 可这样的人,竟轻易就被沈逾白当眾羞辱到口不能言,足以见得沈逾白是怎么牙尖嘴利。 沈知行胸口的怨气总算都发泄出来,当即大声道:“你们这会馆我还不乐意待了!” 罗大舅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制止沈知行。 实在太气人! 沈逾白不再理会眾人,对沈知行和罗大舅道:“我们走。” “等等我!” 身后传来一声呼喊,是纪兴正从人群费力挤过来。 他喘著气道:“我跟你们一起走!” 薛管事神情一变,赶紧挽留道:“我们会馆只要三个房间就行,纪老爷您就留下吧?” 纪兴正斜眼看他:“我怕你们过两天又要用个房间,再把我赶走。” 薛管事又急又尷尬,陪著笑脸道:“就算我们都不住,也不能赶纪老爷您吶。” 这位纪老爷的爹可是在刑部,根本不能得罪。 纪兴正嗤笑一声:“你们连安阳解元都瞧不起,想赶走就赶走,我一个小小的举人哪里能被你们放在眼里。” 他们这批人来得晚,到会馆时,房间已经被前面到的人住了个七七八八。 纪正兴就住得离沈逾白有些远,等他得到消息赶过来,已经是沈逾白要离开了。 他恨透这些势利眼,这会儿极力为沈逾白出气。 不顾薛管事的挽留,几步走到沈逾白跟前,朗声道:“我与你们一起走。” 沈逾白眸光微闪,道:“你可想好了,一旦与我们离开,往后与安阳的举子就断了情谊。” 官场上除了师生、同窗、联姻等关係外,还有一条结交关係的途径,那就是同年,也就是同一年中进士。 会馆里眾多举人中,定会有中进士者。 一旦纪兴正离开,就是不要同乡同年这层极铁的关係。 大舅和沈知行跟他早已绑在一起,自是要同进退,可纪兴正完全没有必要与他一同离开。 谁知纪兴正道:“他们如此无情无义,断了又何妨?” 沈逾白与他相视一笑:“好!” 四人大笑,各自进自己房间收拾东西,留下眾多看热闹的举子面面相覷,一时羞愤难当。 再看薛管事,不由多了几分埋怨。 你想討好秦家,也不要连累我们坏了名声。 此事一旦传出去,就成了此届安阳考生为了攀附秦家,將同乡举子赶走。 一个“趋炎附势”的帽子扣上来,往后让他们怎么自处。 此事一旦传到各官员耳中,他们的仕途便不会顺畅了。 感受到举子们的怨气,薛管事嘴巴发苦,只得隨意找了个藉口匆匆逃离,仿佛被赶出去的是他一般。 关上房门,沈逾白將还没关的手机拿出来,颇为歉疚道:“阿锦,我需去找住处,今日怕是不能再与你说话了。” 將手机传送走后,他就去收拾东西。 除了被褥和换洗衣服外,多是些书和笔墨纸砚,收拾起来很快。 待收拾妥当,发现手机已经被传送过来。 端起来,点开,对面的苏锦已是气愤难当:“不在这破地方住了,我给你买栋大宅子,让你住得比这里舒服十倍百倍!” 苏锦是真的气炸了。 那个什么薛管事明显就是来羞辱沈逾白的。 沈知行说得不错,他们就是故意让沈逾白住进会馆,等快考试了再把人赶走,影响沈逾白的心绪,不让他好好考试。 在京城想安顿好,少说要十天半个月,这么一番折腾,不就到了会试了吗。 时间算得这么好就不说了,还故意当眾给沈逾白难堪。 就算真不想沈逾白在这儿住,也用不著当眾赶人。 这就是故意噁心沈逾白,让沈逾白丟尽脸。 那她就要把沈逾白的脸面给挣回来。 买宅子,买上好的大宅子,气死他们! 沈逾白轻笑一声,无奈道:“好了,不要为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身子。如今乡试在即,还是住客栈更便利些,买宅子並非一时半会的事,即便买下来也需好好打理才能住进去。” 第189章 沈家出事 虽然知道沈逾白说得有道理,可苏锦还不甘心:“任由他们这么欺负你吗?” 沈逾白眸子波光瀲灩,脸上带了些宠溺,语气更软了些:“他们想阻碍我赴考,那我偏不如他们的意,定要考中,如此一来就算出了气可好?” 此事是薛管事操办,以他在商会的地位,必然是生意做得极好,定然不会因著他买一栋宅子而气愤。 真正能让薛管事气愤又无力的,是自己中会试。 再者,男子在外受了气,就该自己討回来,没有让女子替他出头的道理。 沈逾白眸光一冷。 此事不知是薛管事一人所为,还是商会都有参与。 此处是京城,並非秦家能一手遮天之地,秦家想要对付他,手段应该更隱蔽更毒辣,不会如此落人口实。 想来该与秦家无关。 不过…… 沈逾白神情阴騭,此事与秦家脱不了干係,既如此,秦家也別想独善其身。 四人离开会馆后,连著跑了几家客栈,都已经住满。 各地在京城虽然都有会馆,可有些会馆的房间不够,来得晚的举子只能自己掏钱找客栈居住。 又或者有些人嫌弃会馆居住条件差,愿意找家好客栈安顿,因此京城许多客栈房间都满员了。 入夜前终於在一家稍嫌偏僻的客栈里找到了空房。 这间客栈因著偏僻,显得有些过分幽静,不过也正適合读书。 几人倒是比在会馆更自在。 这一住,就到了二月初七。 沈逾白的房门被敲响时,四人正一同做文章。 门外站著的小廝喘著粗气,满脸疲惫问道:“请问您可是沈逾白沈老爷?” 待沈逾白答应,那小廝大大喘口气,掏出一封信来:“可算找到您了,这是您的家信。” 沈逾白目光一凝。 会试即將开始,按理说家中不会来信,除非有什么急事。 接过信,沈逾白对那人道了谢,就要关门,却听小廝抱怨道:“你们住得也太偏了,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过来。” 沈逾白给了些赏钱,那小廝才笑呵呵离开,临走还骂了句薛管事害他多跑了好几天之类的话。 关上门,沈逾白便急忙拿出信。 只这一看,神情颇为古怪。 罗大舅瞧著不对,起身过来,问道:“怎么了?” 沈逾白抬起头,对看过来的三人道:“大伯欠下赌债被人关起来了,让我赶紧回去救人。” 罗大舅惊住了:“让你大老远跑回去救人?人都没了吧?” 沈知行也焦急:“这种重要时候,族长怎么能让他们送这种信来搅乱你的心神!” 怎么越临近考试,事情就越多。 沈逾白瞥了眼手上的信,淡淡道:“应该是阿奶背著族里找人写的信。” “你怎么知道?” 沈知行疑惑。 沈逾白將信递给沈知行,淡淡道:“这封信是阿奶的口吻写的。” 族里虽有功名的人不多,可读过书的人不少,想找人写封信很简单。 找族里人办事,这事儿该阿爷出头,信也该由阿爷的口吻来写。 这封信极不寻常,想来族里和阿爷不愿意打搅他,阿奶为了沈守忠,便想牺牲他这个不受宠的孙子。 事情真相与沈逾白猜想的八九不离十。 当日沈逾白拒绝秦家后,沈守忠就起了心思。 他在县城住的那些日子,经常往酒肆茶馆钻,听说了不少事,秦家便在其中。 那可是三品大员的家族,多么有权势! 若能入赘秦家,往后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沈逾白不愿意,那不还有沈鸿业嘛。 既然读书不行,那就靠入赘带他这个爹过过好日子。 沈鸿业长得是很不错的,个子高,脸也俊,完全可以吃软饭。 沈守忠就將沈鸿业骗去了秦家,打著沈逾白的名义见到了秦五爷。 等他说明来意,沈鸿业惊得当场就拒绝。 沈守忠抓著沈鸿业就是几耳光,还对秦五爷笑得諂媚:“您看他很听话,往后小姐要是不高兴了,抓著他就能打。” 秦五爷气得当场让下人將父子俩赶了出去。 那沈守忠却想狗皮膏药一样,经常上门求见,把秦五爷噁心得厉害。 从来都是秦家欺负別人,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粘著过。 秦五爷一怒之下,就给沈守忠下了个套。 沈守忠被人忽悠进了赌场。 起先他贏了好几百两,四周围著的人连声感嘆他是赌神在世,沈守忠被吹捧得飘飘然,觉得自己以前几十年全白活了,现在真的找到自己的优势。 从这个念头兴起,他的运势一落千丈,不仅將贏来的钱都输了回去,还把赌场借了一百两的高利贷也输了。 等高利贷上门,沈家人才知道他借高利贷的事。 二房三房已经分家,当然不愿意管。 郑氏对著他们两家又哭又闹,逼著他们两家凑了五十两齣来。 剩下的只能拿县城那套小宅子来抵帐。 沈守忠赌咒发誓再也不赌了,没消停半个月,在別人的怂恿下又进了赌场,这一次他把他老婆和妹子都输了,还输了二百两。 若不是沈鸿业察觉不对,不让他娘跟他爹去府城,他娘就彻底被卖了。 不过沈秀莲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沈守忠以为她找了个举人为由,將她骗到府城的。 自从被休后,沈秀莲觉得所有人都在笑话她,轻易是不出门见人的。 红娘来说亲,多是一些娶不著媳妇的穷人,又或者家境富足,却是带著孩子的鰥夫,她哪里能看上。 得知有位举人老爷要续弦,欢天喜地地跟著大哥去了府城,这一去就是人间地狱。 直到放高利贷的人再次来了沈家,沈家人才知事情真相。 郑氏差点哭死过去,沈老汉气得当场晕倒。 再气也不能让宝贝大儿子被高利贷砍手砍脚,沈老汉只能去借钱。 二百两已经转眼翻到了二百八十两,谁家能拿出这么多银子。 沈老汉在族里借了一圈,也只借到一百两。 沈鸿业跪在沈老汉面前,求沈老汉用银子將他娘救下来。 一边是救不下来的长子,一边是跪得笔直要救娘的长孙,沈老汉连著抽了半袋子旱菸,终究还是把儿媳救下来。 在郑氏的哭嚎中,放高利贷的人將沈守忠带走,並给他们指了条“明路”:只要沈解元在两个月內亲自来要人,就可保沈守忠没事。 两个月回家,就是不让沈逾白考会试。 沈族长一双老眼死死盯著沈老汉,怒道:“谁敢耽搁逾白考试,就是我沈族仇人,必要逐出我沈氏一族!” 末了,又对沈老汉道:“耀宗,你大儿子已经救不回来了,你別让他害逾白一辈子,害我们沈氏一族!” 沈老汉艰涩地答应下来,便是郑氏再哭闹,也强撑著没写信。 郑氏却不能眼睁睁看著儿子去死,偷偷让沈鸿业给沈逾白写信。 不就是不考会试吗,往后再考也就是了。 沈鸿业痛苦地闭上眼:“阿奶,他们不会因为逾白出面就真的放我爹,他们会让逾白干许多毁前程的事,逾白一旦回来,这辈子也就毁了。” 郑氏大怒:“你爹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竟不顾他的死活!” 沈鸿业知道自己劝不动奶奶,坚决不写这封信,还道:“我爹从染上毒癮那日起,就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了。你就算这次救了他,往后也不可能次次都能救下他。” 第190章 会试1 无论郑氏怎么闹腾,沈家没人再愿意管沈守忠。 哭了好几天的郑氏收拾包袱回了娘家,住了两日后,又回来了,只是信已经交给了抓走沈守忠的人。 信极顺利被送到京城,那送信之人径直去了会馆,却被告知沈逾白等人已经被赶走。 接待他的正是薛管事,志得意满地朝送信之人邀功:“敢得罪秦家,定不能让他安稳在会馆住著。” 送信之人大怒:“你误我!误我啊!” 眼见会试开考在即,靠一人之力定然是找不到沈逾白等人的。 沈解元在安阳虽名声极盛,可来参加会试的哪个不是文采斐然。全国十三郡,每届乡试便有十三个解元,长年累月积攒下来,待考的解元不在少数。 薛管事大惊,当即向外散银子,让人去各家客栈问询,这才堪堪赶在初八这日將信送到沈逾白手上。 只是时间不凑巧,竟赶在二月初八送信上门。今晚就要入考场,却得知家中出事,定会被扰乱心神。 罗大舅忧心宽慰:“逾白,你如今就算赶回去也来不及,不如安心下场考试。” 在三人担忧的目光下,沈逾白將信叠好,姿態从容:“大舅放心,我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 这便是秦家出的招么,是比將他们赶出会馆要高明不少。 不过他们显然没打听过沈守忠与他关係如何,否则应该就不会白费力气对沈守忠动手。 早早收拾好包袱,傍晚一到,四人就各自入睡。 四更就要入场,便是睡不著也要早早躺在床上养神。 沈逾白这一觉睡得极好。 与他人不同,沈逾白每每遇到大考,就比平时睡得更好。 京城的夜里还是冷得厉害,沈逾白將苏锦定製的保暖衣穿好,又在外套了厚袄子,用热水泡了手,待浑身暖和起来,才洗脸下楼。 客栈已坐满了考生,或紧张或精神不振,如沈逾白这般养足精神的倒是少数。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罗大舅已经点了热腾腾的馒头,几人吃完,带著行李前往贡院。 一出门,寒风便如刀子般往衣服里钻,冻得考生们一个激灵,却没一人敢开口,怕刀子般的冷风钻进肠胃里。 漆黑的夜里,除了客栈和会馆有灯火外,就只有考生们手上的一盏盏灯笼摆成灯河,朝著贡院的方向移动。 沈逾白一行人出来后上了马车,悠悠往贡院而去。 不少贫寒的举子此时却只能依靠双腿,吹著寒风,若身子弱些,怕是还未入场就已病倒。 乡试好歹在本乡考,考生们自是习惯本乡的气候。 而会试却是背井离乡,难以適应寒风,病倒的人比乡试多上不少。 想要出头,这等苦楚定是要吃的。 至於是吃一次苦还是吃一辈子苦,全看个人才学与运气。 马车越靠近贡院就越动不了,四人下了马车后,让所雇的车夫將马车赶回去后,自行提著行李去了贡院门口。 此时的贡院已经按照不同郡排了长长的十几个队伍。 沈逾白等人排在安阳郡的最后,出乎意料的是,队伍里竟有几个举子朝沈逾白拱手。 到了时辰,龙门大开,搜捡入场。 与乡试相比,会试搜捡就很尊重考生了。 搜捡官们只需举子们脱下外衣外裤,再搜捡一番行李,確认並无夹带后就放行了,並不让考生感到被羞辱。 即便如此,考生们还是冻得厉害,待检查完便赶紧將衣服套上。 搜检结束,便由龙门入场,待验票后,沈逾白领了考卷便对號入场。 號舍与乡试號舍无异,进入其中,门便从外锁上。 沈逾白早已习惯,先將两块木板擦洗乾净,寒风依旧能从门缝钻进来。 他往门口钉了块防风布,生起炉子,待號舍暖起来后方才开始看试卷。 第一题便是“不违农时”。 出自《孟子·梁惠王上》,原文是:“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鱉不可胜食也。” 看到这题目,沈逾白便沉下心神。 乡试虽已开始考察考生的策问,著重点还在四书五经与诗赋。会试却对诗赋等不甚看重,而更重视策问、执政能力等。 一旦中了会试,便是贡生,而后续的殿试不会剥夺功名,也就是说,贡生最差也是庶进士,可直接委派官职,自是更看重执政能力。 此题要的必不是团锦簇的文章,更需质朴。 思索至此,沈逾白便在草纸上落笔写下破题:王者尽心於民事,道建而业斯隆焉。 写完破题他並未停下,而是继续后面所写。 天气严寒,若再如秋闈一般遇上下雨,他定然熬不了多久,不如趁著第一日精神正好,多做些文章。 一篇写完,沈逾白將冻得有些僵的手放到小火炉边烤了会儿,也让自己休息片刻,边將写好的草纸放到一旁,再拿出第二题。 誊抄並不用费什么脑子,到后两日精神不好时再誊抄也就是了。 虽有小火炉,可那点温暖在严寒中实在过於微弱,便越发显出寒气逼人。 要不是身上穿著苏锦定製的保暖囊衣囊裤,沈逾白怕是一天都撑不住。 即便如此,露在外面的手、脖子与脸也被冻得厉害。又因坐著不动,脚上哪怕穿著厚鞋子,依旧冰冷。 第二道题是“所谓平天下·一节” 此题出自《大学》,“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儿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大意是:要使天下太平,根本在於先要治理好国家,这是什么道理呢?是因为国君尊敬老人,百姓就会孝敬老人;国君敬重长者,百姓就会敬重长者;国君体恤救助孤儿,那么百姓也会照做。国君应当推己及人,成为道德標杆。 此题出现在会试,便极不简单。 主考官出此题,究竟是规劝当今圣上,还是暗暗嘲讽? 当即圣上为开元帝,登基不过五载,与文官集团的斗爭日趋激烈。 自古要么君强臣弱,要么臣强君弱。 而这斗爭的火星已经溅到会试,可见有多惨烈。 此题需慎之又慎,一个不小心,便会犯了忌讳,或得罪君父,或得罪文官集团。 无论哪种,都不是一个小小举人能承受的。 沈逾白放下笔,往炉子里加了些炭。 炉子底下炭被烧得通红,新加的炭虽还未烧著,却也被烈火烘烤著,没有可逃脱的。 第191章 会试2 沈逾白眸光忽明忽暗,终於下了决心,提笔:释治平之序,即心之不同而道得矣。 已然破题,后续也就顺理成章了。 会试第一场考四书题三道,五经题四道,沈逾白一直写完七篇文章的初稿,才终於歇息。 只是此时他已头昏脑涨,眼睛酸涩得厉害,太阳穴仿佛针扎一般,胸口隱隱作痛。 被褥很厚实,睡在其中却还是冷得厉害。 沈逾白起身又將袄子穿上,拿了件衣服包住头,这才好受些。 此时已是后半夜,其他號舍早已鼾声四起,或磨牙,或翻身,吵得厉害。 昏暗中,沈逾白竟累到睡不著,便睁著眼看漆黑的屋顶。 不知阿锦现在做什么,会不会也在想他。 想到苏锦献宝般將囊衣囊裤拿出来,並说著“这些都是保暖的料子,你穿上就不会冷了,而且我特意让店家做的你们大越的款式,保证搜检官查不出来!”时的神采飞扬,沈逾白就忍不住轻笑一声,因用脑过度的不適缓解了不少。 抱紧小小的汤婆子,再闭眼,渐渐地也就睡著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天色大亮。 此时各號舍的考生们已然努力许久,不过沈逾白並不著急。 接下来这两日他只需將文章润色誊抄,十分从容,以至於他又可以一日三顿做汤汤水水来暖身子,在此之外的时间,就是喝薑汤祛除寒气。 巡绰官本是在巡管的那排號舍过道里踱来踱去,后来乾脆站到离沈逾白號舍极远的位置,目光幽怨地盯著冒著热气的號舍。 那做饭的考生根本不顾他们这些在外挨冻之人的死活! 十一號日落之时,会试第一场结束。 巡绰官陪同弥封官一间间號舍收卷,並进行记录。 沈逾白便发现那年轻的巡绰官看向他的目光极哀怨。 第一场结束后,考生们並不能离开,直接在號舍等到明日继续考第二场。 沈逾白吃完晚饭,去了巷道的水缸舀水洗了碗筷,再用自己带来的水冲一遍,收拾好后烧了热水,泡了个脚,浑身暖和才钻进被窝里。 因著要在贡院待九天,他带来的水不够用,只能省著些。 进號舍前他看过,京城贡院的水缸应该提早被清洗过,水也清澈,比安阳贡院的水乾净不少。 会试由礼部主持,又在天子脚下,若发生大量考生因水不乾净拉肚子之事,必然会被追责。 经过两天的调整,沈逾白已然恢復了不少,晚上又是早早睡去。 只是號舍狭窄,蜷缩睡久了,浑身僵硬得厉害,总被累醒。 第四日便是第二场考试开始,题牌公布,沈逾白却是放鬆下来。 第二场与乡试第二场类似,考论、誥、詔、表內科各一道,判词五道。 此七道题虽比乡试所考稍复杂些,还属於公文一道,按照格式写,不出错便可。 沈逾白从小被沈守信带在身边,看遍各种公文制式,对这些早就瞭然於胸,信手拈来。 至於那五个判案,虽各有难点,依照法理,也能极快理清思绪。 与第一场相比,第二场並不费太多脑力,才入夜,沈逾白便已將草稿尽数打好。 这一场做的题目不比第一场少,却不像第一场那般难受,只是有些疲惫罢了。 不过精神已经没有第一天那般好了。 好在还有两日让他歇息,待到第三场,便是熬也能熬完了。 事情並没有那般顺利。 春雨绵绵,一下便没个停歇。 与乡试的大雨不同,此次的雨不大,也没有灌水进號舍,可温度降得厉害,仿佛一夜间又入了冬。 原本並不觉得冷的沈逾白,如今却睡不热。 用一上午誊抄完,沈逾白將被子披在身上,拨弄了炭后,火烧得更旺,给小小的號舍带来更多暖气。 他炭带得足,倒是不怕会烧完。 若说前几日的寒风像刀子,下雨后的风就像开了刃的刀子,割得人浑身疼。 除了冷外,还有便是天色暗,加上水汽,使得人也阴鬱得厉害。 待到第七日,第三场终於开始。 连著多日没睡好,沈逾白也有些精神不济。 衣服被褥虽穿得多,却都黏糊糊,仿佛穿著一身湿气在身上,沉得厉害。 第三场考五道策问。 五题分別涉及国策、民生、经济、律法、军事,內容杂而全面。 这五道题对寒门学子可说是极难。 为了考取功名,他们所有精力都在读四书五经上。 勤勉苦读之下,文采斐然,却於治国一道知之甚少。 可到了会试,就要从一个读书人变成官员,这其中转变不可谓不大。 也因此,许多寒门举子在乡试过后,多要外出游学几年,了解民生,开阔眼界。结识志同道合的友人论政,了解国策等。 沈逾白在崔家住的日子,崔明启除了文章点评外,多是与他討论这些,对他颇有助益。 只是时间太短,不如世家子弟从小培养。 好在他与阿锦了解了许多未来之事,再与如今一对比,许多利弊就明显了。 而会试的策问因杂而全面,所考並不深,沈逾白足以应付。 就是他再无法像前两场一样,只用一天时间就將题目做完。 沈逾白一改之前的策略,將五道题分为三天写完。 第七八日每天写两道,並润色誊抄好,最后一天精神最差,只写一道。 到这个时候,比拼的已经不单单是才能,比得更多的是意志。 他难熬,其他人也是如此。 待到第八天,他已经开始发热,身上却仿佛有冰水在浇,便是坐在炉子旁也无济於事。 此时已经別无他法,只能苦熬。 好在只剩最后一日。 到了第九日,沈逾白已经开始咳嗽,但是精神极好。 写一会儿文章,便要停下歇会儿,待到好受些了再继续。 如此反覆,上午到底將文章写完了。 中午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沈逾白逼著自己喝了碗热粥,下午润色后誊抄。 將笔放下的瞬间,沈逾白双眼亮得惊人。 待到交完卷,沈逾白已经没了力气將行李带走。 思索再三,被褥等一概不要,只带了砚台离开。 等他出来才发觉考生大多病懨懨的。 第192章 会试3 出了龙门,早在门口等候的沈知行便迎上来扶著他,待瞧见沈逾白连唇都泛白了,便不顾沈逾白的反对,背著他就往马车跑。 来接考生的马车极多,能排在贡院门口的多是显贵之家,沈逾白的马车停在距此一条街处。 待坐上马车,沈知行头髮已经被水珠子浸透,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沈知行拿了布巾胡乱擦著脸上的汗,感嘆道:“我总算知道为何会试要三年一考了,这要是一年一考,朝廷就选不著人了,因为考生都被考死了。” 沈逾白深以为然。 两人从龙门口过来这段路,已经瞧见三个被抬出来的考生了。 很快他们就瞧见了第四个——纪兴正。 纪兴正年前才大病一场,身子还未养好就又来会试一番折腾,哪里熬得住。 好在熬到了最后一天,也算考完了。 不过纪家早就派人在门口等著,与沈逾白他们打了声招呼后就急忙將人接走。 在住客栈时,纪家就打发了下人来给纪兴正送补品,沈逾白也知纪兴之父乃是刑部员外郎,虽只是正六品,然京中正六品官却不是地方上的六品可比。 罗大舅倒是自己走出来,只是一进马车,浑身力气却仿佛被抽乾般。 待回了客栈,各自回房间,沈逾白强撑著给苏锦报了个平安,就躺到床上。 客栈房间的炭火烧得旺,沈逾白却还是睡不踏实,身子总在发抖,半睡半醒间仿佛自己还在那间小小的號舍里苦熬。 好在他临睡前吃了退烧药,夜里没有发热。 到第二日,他已经好了些,却还是待在房间未出门,只与苏锦视频閒聊。 苏锦看到已经瘦脱相的沈逾白,心疼得不行。 乡试瘦下去的肉还没补起来呢,会试又更瘦了。 她觉得再这么下去,沈逾白身子就要彻底垮了。 若是考中了,后面还有个殿试等著。 若没考中,三年后还要来一遭,更难。 “朝廷那么重视科举,怎么就不能帮你们改善一下恶劣的考试环境?” 苏锦很鬱闷。 沈逾白倒是笑得出来:“官老爷们忧的是天下,守的是名声,哪里愿意费力做这等费力之事。” 苏锦见他还有心开玩笑,也就不担忧了,不过该补还是要补的。 等沈逾白休息了两天,身体恢復点后,苏锦的汤汤水水大套餐就来了。 沈逾白为了掩人耳目,每日必要在客栈点一样的汤水送给沈知行和罗大舅。 罗大舅躺下后就没起来,沈知行仗著年轻身子好,倒是没病倒,不过人瘦了五六斤,用他的话说睡觉都硌骨头,可见也是难熬。 又因只有他没病,就需照顾沈逾白和罗大舅两人,瘦得就更厉害了。 也並非他们三人如此淒凉,京城个个会馆客栈都有不少人病倒,京城大夫更是忙得焦头烂额。 好在这种情况从第五日开始渐渐好转,考生们渐渐走出房门,各种诗会文会又热热闹闹办起来。 而其中各地有名才子们也逐渐声名远播,京城小儿隨口就能唱出首首绝佳诗词。 隨著眾多才子出名,会元落谁家就成了此时京城最热的话题。 文人本就恃才,哪里会服別人,各种诗斗文斗层出不穷,百姓们看得热闹,各大赌场也没閒著,纷纷开盘口赌谁是解元。 参与这等的多是各地的佼佼者,有些自认文采不如他们的举子也没閒著,往各个大官大户家中投拜帖,以期能被看上,谋个幕僚或什么实缺,也是好前程。 而在客栈闭门不出的安阳解元沈逾白,在这份热闹中不被人想起,也无人在意。 考生们肆意时,却恰恰是考官们最忙碌辛苦之时。 试卷经弥封、誊录、对读后,由收掌试卷官送到帘內。 此次会试的主考为刘阁老,这也就意味著此次中的贡生均为刘阁老门生,往后分到全国,便是刘阁老权势的根基。 每届会试,朝中都会为谁任主考吵得不可开交。 此次首辅与次辅几个月前就已然斗上,谁成想,天元帝竟点了老態龙钟的刘秉卿刘阁老。 这刘阁老虽地位崇高,却一直是三辅,先帝每每要让他更进一步,他便以年纪大推脱,从先帝到天元帝,年年说年纪大,却年年不退。首辅次辅换了一批又一批,三辅却像是钉子一般钉在了內阁。 去年刘阁老得了急病,请辞的摺子递到天元帝手里,天元帝却给拒了。 通常有功绩的老臣上疏请辞,皇帝必是不允,老臣再上疏,皇帝再不允,如此反覆拉扯,给足老臣体面,具体次数依臣子的功绩与皇帝的重视程度而定。 可刘阁老只上疏一次,在皇帝拒了后却不上疏第二次,又赖在內阁了,让一群望眼欲穿的人恨得牙痒痒。 本以为皇帝也已经厌弃刘阁老,谁知去年建康府的院试让薛玉书主考,今年会试又让刘阁老主持,此番操作不得不让人深想。 卷子按照五经分类后,分別送到十八房同考官面前。 五经中,选《诗》当本经的考生最多,便有五房为《诗》。 其次是《书》《易》,各占四房。 《礼》为三房。 最少的是《春秋》,只有两房。 这些同考官或是翰林院编修、检討极进士出生的京官担任。 能被礼部选中为同考官,必是饱腹诗书,文章见识不凡之士,其中也不乏状元、榜眼、探出身。 作为《春秋》房考官,宋修伟已经连续批改三日考卷,却不敢有片刻的放鬆。 宋修伟乃是寒门出身,全家苦熬多年,供他读书,终於让他中了二甲进士,深知科举不易,更知寒门艰难,必不敢辜负作为房考官的职责,必要將每份卷子都看完,才会写下评语。 连著看了三日考卷,纵然他有满腔热血,也已疲倦,此时已经难有文章能让其眼前一亮。 同房除了房考官外,还有阅卷官。 就有一阅卷官举著份试卷到宋修伟面前:“此文章平实典雅,立意深远,实在难得。” 阅卷官多选稳重之士,难得如此推崇一篇文章,倒是让得他多了几分期待。 接过考卷,是第一道四书题,题目是“不违农时”。 看到此考生破题“王者尽心於民事,道建而业斯隆焉”时,宋修伟便是心中一喜。 第193章 放榜 此破题立意深远,若此文能承接上,必是一篇好文章。 待整篇文章读完,宋修伟精神已极为振奋,便又让阅卷官將此考生剩余六篇文章尽数找出,一一读完,感慨:“此子文采斐然,见识独到,却又心性沉稳,文章读之已有大家之风,当首荐!” 他已选出十九份荐卷,而此卷犹在它们之上。 在他看来,此卷该是《春秋》经魁,便是点为会元也並无不可。 不过《春秋》考生到底人少,端看另外四经人数多的有没有考卷更佳。 宋修伟心中生起一股担忧,便又找来此考生第二场第三场的所有考捲来看。 待看完,便是彻底放下心来。 此考生无论文章还是时务,无一不精,实乃是治国之才,他实在不信此届会试还有能压得住此子一头的人! 每房可荐二十多份考卷,再由主副考官定夺。 而“高荐”便是房考官首推卷,便是主副考官也会多加重视。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十八房一共荐了近四百份考卷,由副考官阅完,再由主考官最终挑出三百份考卷,再定名次。 往常总因病请辞的刘阁老,看考卷时却是精神抖擞,瞧那状態,便是再干十年也不成问题。 刘阁老看文章的速度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待近四百份考卷一一看完,他便半眯著眼皮,抖著嘴唇道:“我年纪大了,老眼昏,你们挑出三百份考卷吧。” 副考官姜永平心里暗骂了好几句。 刚刚你看文章时可不像老眼昏的样。 如今都將文章看完了,想来心里已经有数了,他若此时真的做主,定被这刘阁老给摆一道。 姜永平便道:“一切还得仰仗刘阁老您做主。” 副考官已然开口,其他十八房同考官更不会將事揽到自己身上。 刘阁老不再推辞,將最上面的一叠文章拿起来放到一旁,指著露出来的一大摞考卷对眾人道:“那就取这三百人吧。” 姜永平竟不知刘阁老什么时候已经將落选的文章都放到了一处。 此时又暗暗庆幸自己退了一步,否则必要大大吃亏。 接下来便该是名次定夺。 其他名次倒是其次,五经魁的定夺就要紧得多。 刘阁老便问道:“大宗伯可有何想法?” 姜永平乃礼部尚书,永盛二十一年榜眼,自是能看出哪些文章好。 既作为副考官,自是有举荐的资格。 除了十八房同考官“高荐”的考卷外,他又选出了两份考卷。 刘阁老便让同考官们传阅,写下评语,再签上各自大名,很快便选出了五经魁。 能被选为五经魁,个个都是妙笔生。 各考官喜好不同,自是有自己的偏爱。 好在还有第二场第三场。 尤其是第三场策问,决定了会元落谁家。 刘阁老此次並未再问眾人,而是直接点了其中一份卷子道:“此子见解独到,又实在拿出可行方案,將来入朝堂,必是务实派。” 此次竟不顾他人意见,连面子情都不做了。 不过以刘阁老的资歷,倒是没人敢说什么。 …… 二十八便是放榜日,又因此时杏开,因此乡试榜又被称为“杏榜”。 为了討个好彩头,这一日各大会馆、客栈、举子们均会买来杏,以期能上杏榜。 贩子们早早便挑著杏走街串巷,四处吆喝叫卖。 沈知行也不免俗地买了三朵杏,一人分一朵。 只是买完便很心疼:“杏虽好,就是太贵了些,这一朵便要一两银子。” 罗大舅鬍子便抖了抖。 他是过了苦日子的,为了省下买纸的钱,他可拿著笔蘸水在地上练字,如今竟一两银子买,实在心疼。 在老家,杏开得漫山遍野都是,哪里需要买? 沈逾白捻著杏细细欣赏片刻,笑道:“此话甚娇媚。” 既已买了,欣赏便是,何须心疼。 参加会试的举子已是有身份之人,自是不能亲自去看榜,以免失了文人的风度。 若能上杏榜,自会有人来报喜。 各会馆、客栈却早已大开中门,就等著报喜之人上门。 街外时时传来锣鼓声,却都是越过客栈去往別处。 尤其各大会馆,总是喜气盈盈。 客栈掌柜一大早便在门口等著,就盼望自己客栈能出个贡生,下届会试也好招揽生意。 因著他的客栈偏僻,房钱就比那些位置好的客栈少。 这且不论,那些大客栈早早就被住满,连柴房都住了人,而他的客栈房间都没住满,实在让他难受。 可惜每年住在他这间客栈的,多是家贫考生。 此等考生既没名师指点,自是比那些世家子弟差。 今年唯一一个世家子弟还是那叫纪兴正的举子,那也是为了与好友一同討论学问才住在此处,可一考完房间就退了,便是真的中了,也不会来他的客栈报喜。 眼看那些报喜的队伍往附近的会馆和大客栈钻,他这个小客栈悄无声息,掌柜便深深嘆口气。 怕是今年他这客栈又没什么希望。 掌柜已是如此焦躁,坐在大堂等消息的举子们更是躁动难安,但凡外面有点动静,便纷纷往外看。 可惜只能听到吹吹打打的声音,始终瞧不见报喜的队伍。 眾人只得与新结交的友人共饮美酒,共赏杏。 只是心中是何滋味,也只有自己知道。 不知谁说了句:“估摸著该报到二百名以內了。” 眾人为之一静,旋即客栈再没了声响。 参加会试的举子三千多人,只取前三百名,说十不存一也不为过。 以会试后眾多才子的诗词文章来看,能人无数,他们绝不可能进前两百名。 整个京城都被报喜的热闹点燃,唯独忘了这个幽静的客栈。 而他们这群举子便是被遗忘的人。 一阵狂风吹来,客栈里的杏颤颤巍巍,更是有一些瓣被吹落的。 又有考生不甘心道:“我们如此多人竟没一人中,怕不是这客栈风水不好。” 客栈掌柜急道:“还未报完,各位老爷莫要著急。” “该是已经报到前五十了,怎么可能还有我们?” “各位,三年后再会!” 已有人回了房。 多日辛苦付诸东流,便是想维持脸面也难。 大堂眾举子纷纷起身,准备各自回房。 今日已经不会有报喜队伍来客栈了。 罗大舅担忧看向沈逾白,安慰道:“逾白没还年轻,便是三年后中贡生也不过二十有二。” 沈知行也道:“若担心秦家,我们大可在京城定下来,他们要是对我们族人动手,我便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两人早知自己中不了,今日在此也是为了陪沈逾白守著。 不等沈逾白应话,锣鼓声由远及近,竟是到了门口,舞狮在前,到客栈门口竟跳起来叼下门上的一朵桂,往客栈里一送。 旋即便是一声高喝:“捷报!安阳建康府淮安县沈讳逾白,高中天元五年会试第一名!” 第194章 放榜2 客栈为之一静。 锣鼓中,报喜之人再次高呼:“沈老爷可在?” “在!” 一声惊呼响起,却是门口的掌柜上前:“会员沈老爷就在我们客栈住!” 掌柜激动到浑身颤抖,竟死死抓住报喜之人的衣袖,好似生怕他走了。 又是一声惊呼响起:“逾白你是会元!你是会元吶!” 眾考子齐齐顺著声音看去,就见一不到三十的年轻举子脸颊潮红,一双眼亮得惊人。 旋即就瞧见那年轻举子生生將还坐在凳子上的另一更年轻的举子拽起来,而在他们旁边一鬢角泛白的考生已是又哭又笑:“竟是会元!” 眾考子便再难掩饰心中的震骇。 这年轻得过分的举子,竟就是此届会元! “轰!” 客栈如滚烫油锅中溅入水滴般炸了。 此届会元竟与他们同住一间客栈,还未束髮,便是不及弱冠。 一个不及弱冠的会元,简直恐怖至极。 在一眾考生的震惊中,沈逾白被沈知行拽著一路到了门口。 报喜之人一身红衣,站在锣鼓之前。 虽早已知晓此届会元只十九之龄,待见到真人,还是被沈逾白年轻的面庞惊了下,竟又问道:“可是安阳淮安县沈讳逾白沈老爷?” 眾多目光始终跟隨沈逾白的身影。 沈逾白拱手:“正是。” 报喜人赶忙收敛心神,朗声又恭贺了一遍。 那舞狮往前一跳,挤进报喜人与沈逾白中间,將衔著的杏递到沈逾白面前。 沈逾白摊开手,那朵杏便落在手中。 很轻,却淡雅清新。 沈逾白轻轻收拢手指,將其笼在手心,呼吸也不免急促了些。 往昔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无论严寒,不分酷暑,日夜苦读,笔耕不輟,方有今日。 虽对此抱有期待,不到结果揭露的一刻,谁也没有十足把握。 情绪翻涌,纵然沈逾白再如何努力,也无法完全压制內心的情绪翻涌。 他便想到苏锦,想到还在老家的娘亲,竟有些恍惚起来。 她们得知此消息,应该会高兴吧。 狮子围著沈逾白翻滚跳跃,锣鼓喧囂中,报喜队伍的马匹发出嘶鸣,报喜队伍之外是跟著来看热闹的百姓。 四周的恭贺声让沈逾白沉静下来。 罗大舅早已擦著泪將身上所有的银子掏出来交给报喜之人,还嫌不够,又將沈知行身上的银子搜刮乾净。 最后才將目光落在沈逾白身上。 沈逾白將早就备好的赏银拿出来,一併放到报喜人的手里。 便是长年出入各会馆各大户府中的报喜人,也对此次的赏银颇为满意。 待报喜队伍远去,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却围在客栈门口不走。 客栈眾举子们此时终於反应过来,纷纷上前贺喜。 恭贺之声不绝於耳。 隨著杏榜揭露,此科会元是安阳沈逾白的消息迅速在京城各大会馆客栈传开,再传入京城每个角落。 眾人得知此消息第一反应却是——沈逾白是何人? 声名大噪的眾才子中,並无这號人物。 无数人围到安阳会馆打探,有那知道的举子道:“莫要看他在京城名声不显,他已是在两年內连中五元!” “两年內连中五元?!这该是何等惊才绝艷?” “若殿试再得头名,便是连中六元,自古还未有连中六元者,便是连中三元也不过尔尔。” “他的文章究竟是何等出彩?” 五元郎的名头一出,那些所谓才子便不值一提。 整个京城便只听得“沈五元”的名头,哪里还会提起其他什么才子的名头。 那些考前考后极力扬名的才子们,从杏榜揭榜那刻起,便被“沈五元”压得抬不起头。 从达官显贵,到平头百姓,无不想一瞻“沈五元”的风采,安阳会馆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到了会馆,却被告知“沈五元”並不在此。 细问之下,才得知“沈五元”是被会馆一管事在考前十天赶了出去。 人们对才华。横溢之人总是格外宽容。 纵使才子们性子再差,也只会被冠以“文人风骨”、“恃才傲物”等名头。 何况如今这大才子竟被一个商人羞辱,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头一个不能忍的便是读书人。 何时堂堂读书人竟要被一小小商人欺辱? 一时间京城沸沸扬扬,安阳会馆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而身处其中的薛管事,伺候再无进会馆结交举子的可能。 待到这一日结束,沈逾白才回了自己的房间给苏锦报喜:“中了,会试第一名。” 隨之一同的,是舞狮送到他手上那朵杏。 当那朵小小的杏落在桌子上的一刻,苏锦兴奋地欢呼起来。 会元啊! 三年才一个的会元,比解元的含金量高太多了。 除了本身要有才学外,文章还要写得合主考官的口味,这就要一定的运气在里面。 想到沈逾白刚考完出来的模样,苏锦又多了些別的情绪,让她鼻尖酸涩。 她亲眼见到沈逾白一路走来多么不易。 每日沈逾白定要做两篇文章,无论隆冬酷暑,他有哪怕一天的懈怠。 每次考试,说他拿命去拼也不为过。 尤其是乡试和会试,考完无异於脱一层皮。 今日的成就,有日月的见证。 苏锦情绪翻涌,她喉咙发紧,却努力扬起笑脸:“恭喜你沈逾白,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沈逾白笑得温和:“阿锦当记首功。” 不过一个笑容,就让苏锦破涕为笑。 苏锦调侃道:“我没有替你读过一本书,更没替你写过一篇文章,怎么就当首功了?” 沈逾白道:“文章才学努力便可习得。” 顿住,骨节分明的手覆於胸口,目光深远:“此处填满却难如登天。” 苏锦忍不住红了眼。 她静静看著视频里的沈逾白,脸色依旧苍白,只是比刚出贡院那日要好上不少。 苏锦小心地將那朵杏放好。 解元、会元都中了,能不能再中个状元? 若都能中,沈逾白就是连中六元,仕途应该会好走一点吧? 苏锦头一回想去烧香拜佛,祈祷沈逾白能顺顺利利。 不过转念一想,他在五千年前,她现在去烧香也来不及了。 算了,不为难神佛了,沈逾白自求多福吧。 第195章 討债 此次会试,罗松茂与沈知行尽皆落榜。 沈逾白甫一开口想要安慰他们,沈知行便率先道:“我能中举都是侥倖,要是再中贡生,岂不是说你这会元不值钱了?” 罗松茂更是想得开。 他考了一辈子,本以为只能得个秀才的功名,如今却已中举,早就了无遗憾。 若不是因著秦家对逾白的步步紧逼,此次会试他也不会勉力而行。 好在逾白自己爭气中了会元,便是秦家也会有所顾忌,轻易不敢再动手,他也就安心了。 “我读了那些才子的文章,真是个个惊才绝艷,我自愧不如。” 沈知行感慨道。 想在一眾举子中扬名谈何容易,能办到的都不是泛泛之辈。 沈知行倒是想得开。 三年后再考也就是了。 倒是罗大舅歇了心思。 一来是年纪大了,会试的苦吃一次便够了,往后属实熬不住。 另一个便是他已竭尽全力,也才考中举人,此生怕是也止步於此,难以再进一步。便是再赴考,也是磋磨时日罢了。 既然大舅已下了决心,沈逾白不便再劝。 纪兴正倒是中了,只是名次有些落后,排在一百八十二名。 殿试若无特殊情况,通常不会叫人落榜,只是名次有变化罢了。 再不济也是个同进士,被外派只能当一县之尊。 杏榜发布,会试便已结束,新科贡生该登门拜访座师。 沈逾白至刘阁老家投了拜帖,却被告知刘阁老因会试操劳病倒,闭门不见客。 沈逾白对著刘府门口作了一揖,便回了客栈。 此事被稟到刘阁老面前时,刘阁老正与薛玉书对弈,一旁的炉子上烹著茶,香气盈满整间屋子。 刘阁老轻抚鬍鬚:“此子颇难得,可惜。” 可惜已经拜入崔明启门下。 薛玉书落下一子,道:“他乃是师公的门生。” 会试座师与授业恩师无异。 刘阁老捻起一枚棋子,道:“还需再看看,秦家不会让他轻易连中六元。” 既已动手,必要按死。 新科会元风头如此之盛,必让秦家夜不能寐。 薛玉书沉默片刻,还是开口:“既如此,师公为何不见他?” 此时若能替沈逾白保驾护航,往后定是他刘派中人。 况且圣上有意让他们与崔明启靠拢,藉机与沈逾白走近,不是双方都得利么。 刘阁老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这才道:“锦上添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 薛玉书心思一动,再看对面之人时,刘阁老已经开始催促:“该你了。” 薛玉书这才发觉他已落入下风。 苦笑一声:“师公棋艺实在高超。” 刘阁老便没了再下的兴致…… 马车回到客栈时,门口围了不少人,里面断断续续响著惨叫声。 车夫道:“沈老爷,好像有人闹事。” 沈逾白撩开帘子时,沈知行的声音正好传来:“天子脚下,岂容你们放肆!” 他便是目光一沉。 知行哥虽言辞激烈,却恰恰暴露了他的色厉內荏。 此事怕是朝著他来的。 客栈门口一刀疤脸的男子大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到天子面前我也敢如此说。咱们那位名满天下的会元郎若再不出来,我可要砍会元郎大伯的手指了!” 被绑在地上的沈守忠嚇得在地上蠕动两下,就大声呼喊起来:“逾白,逾白你都中会元了,不能不管大伯啊!” 沈知行一张脸被气成猪肝色。 自己越怕被人听到,他们声音就越大,这哪里是来討债的,分明是来辱没逾白名声的。 会元名满京城,却被人堵在客栈门口要债,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那刀疤脸一脚踩在沈守忠的背上,道:“再大点声,不然你那会元郎侄子可听不到。” 沈守忠果然更大声呼喊起沈逾白的名字。 沈知行急道:“他欠你们多少钱,我替他还!” 刀疤脸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一千两。” 看热闹的百姓被这钱数给惊得议论纷纷。 寻常人家一年的销也不过二十多两,一千两够一大家子四五十年的嚼用了。 究竟干了什么,竟就欠下上千两银子? 沈知行脑子“嗡”地一下,眼前一片空白。 他上哪儿去找一千两? 进京赴考的盘缠是族里出的,因著穷家富路,族里给每人凑了三百两,可经过几个月的吃喝住用,他身上只剩下一百多两。 他原先只以为沈守忠欠个几十两,为了逾白的名声他先还上,往后再想办法。 谁能料到这些人竟狮子大开口。 他恼怒道:“你们故意讹人!” 刀疤脸男人冷笑一声:“会元郎光顾著自己享受,竟不顾亲大伯的死活?够寡廉鲜耻的。” 四周围观的人神情各异。 新科会元郎的才学虽好,家风实在堪忧,在此家中长大的会元郎也不知是何品行。 沈知行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如今他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一道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我竟不知我如何寡廉鲜耻了。” 沈知行一听到声音,眼前便是一黑,险些晕过去。 人群分出一条道,就见沈逾白大步流星往此处走来。 沈知行急得迎上去,压低声音道:“这个时候你就不该出来,如此困境根本解不了,你只要沾上一点,就是身败名裂!” 一千两根本不是他们能拿得出来的。 沈逾白还不了债,这些人就要当面將沈守忠的手剁了。 这就是刻薄寡恩,只顾自己风光,不顾家中长辈死活,名声尽毁。 即便沈逾白將此债扛下来,那也是刚中会元,就欠下巨债,又是一大笑柄。 哪怕立刻拿出钱替沈守忠还了债,还是不行。 你一寒门子弟,哪里来的上千两银子,可是收受的贿赂? 虽商人对贡生们多有帮助,终究都是背地里,不会有人放到檯面上。 怎么做都是错。 唯有不露面,才可將危害降到最低。 罗大舅在瞧见势头不对后,遛出客栈,就是为了去拦著沈逾白不让回来。 可惜两人走岔了。 沈逾白却笑道:“总不好叫言之兄替我受此难。” 沈知行喉咙一紧,便道:“我不过受些难堪,又有什么要紧,需保全的是你。” 只是沈逾白如此有担当,他责备的话已说不出口。 第196章 会元郎大义 沈守忠见到沈逾白过来,犹如找到了救星,蠕动著扑去抱住沈逾白的腿,大呼:“逾白救我!” 刀疤脸“哈哈”大笑:“从来只听侄子给大伯行礼,今日倒是瞧见大伯给侄子行礼,真真是长见识了。” 他身后跟著的几人也是大笑出声。 四周围观之人的神情变了,尤其是其中的读书人。 读圣贤书,便该知礼仪,可堂堂会元竟任由长辈抱住其腿,实在无半分尊敬可言。 沈知行如吞了苍蝇般难受。 可他堂堂举人,实在做不来那等去扒拉人的行径,只得狠狠瞪著沈守忠。 沈守忠却不管,还是一个劲大喊,好像就怕別人不知道一样。 沈逾白静静站著,並不理会沈守忠,而是看向刀疤脸:“大伯欠钱的凭证何在?” 刀疤脸往后抬手,立刻有一年轻男子递上来一张纸,他摊开,极囂张道:“瞧瞧,上面手印是他自己按的,借了足足一千二百两!” 待沈逾白看完,又朝著围观之人转了一圈。 许多读书人瞧见上面的手印,便再不怀疑。 沈知行气道:“你刚刚还说欠的是一千两,怎么这会儿又变成一千二百两了?莫要说你如此好心,会让人少还二百两!” “他还了二百两,自是只剩一千两了。” 刀疤脸双手一摊,颇为得意。 沈逾白神情並未有太大变化,而是问沈守忠:“大伯为何借了这多银钱?” 见沈逾白態度和缓,沈守忠便更来劲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將自己赌博借了高利贷的事说了。 其实他当初只借了一百两,全输完后就被刀疤脸给扣住了,被逼著按了一千二百两的手印。 “他们心毒得很,你若不给钱,他们定要弄死我!” 沈守忠这些日子被折磨得不轻,只想赶紧逃离。自己这侄子已是会元,即便为了名声也会救他,沈守忠也就將这些日子的怨气一一告知沈逾白。 刀疤脸一直等他將事说完,这才开口道:“会元郎已经知道事情原委,如今也该给个准话,这钱你还是不还?” 眾人的目光再次齐齐落在沈逾白身上。 更有人摇头嘆息,好好的会元郎,今日怕是要声名尽毁了。 沈知行急得满脑门的汗,却又不知该如何解这必死之局。 在一眾或看热闹,或批判,或惋惜的注视下,沈逾白仰起头,春日的暖阳打在他脸上,让他的脸映衬得更明亮了些。 沈逾白朗声道:“我大越明例禁止赌博一事,今日我若將钱还了,便是亏对苦读多年的圣贤书!高利钱也是律例严禁,你们竟公然在天子脚下逼迫討要,简直胆大妄为!我虽只是一介读书人,也知不可因一己之私纵容此事。” 转头,对一旁的沈知行道:“知行哥,报官!” 刀疤脸惊愣了片刻,立刻大声道:“你若报官,你大伯也跑不了。你一个晚辈竟要將长辈送去坐牢,还有人伦纲常吗?” 沈逾白却当眾拿出一封信,举至半空:“此乃阿爷来信,让我定要让大伯迷途知返,万万不可被裹挟而为虎作倀。” 沈守忠头一个大呼:“爹不可能写信让你送我进大牢!你定是骗人的。” 回应他的,是沈逾白展开的信件。 此时沈逾白已不再与他们多言,而是大声道:“逾白孙儿亲启,我三子守信,隆庆二十四年进士,后任兴陆县一方父母官,在任时鞠躬尽瘁,一心为民。因賑灾卒在任上,乃是忠烈之臣。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大儿守忠,误入歧途,每每想起,我夜不能寐,万万不能让他辱没门楣。你既为读书人,定要遵从你父遗志,公正廉明,万万不可纵容你大伯作乱。” 一封信读完,眾人无不动容。 这位会元郎竟是忠烈之后,如此清正家风,出了条害虫,老子爷定是气急了才写信叮嘱孙儿。 也难怪这会元郎要报官。 “老爷子大义!” “会元郎大义!” 人群响起道道呼喊,情绪热烈。 形势完全逆转。 刀疤脸懵了。 今日本是必胜的局,竟被老爷子一封信给破了。 知道目的无法达成,他就萌生了退意,就要带著手下离开。 沈逾白见状,又是一声大呼:“赌之一道让多少人家破人亡,恳请诸位帮忙,千万莫要让这等不法之徒逃离继续害人。” 此话一出,立刻就有许多人拦住几人的去路。 刀疤脸眼见走不了,转身对沈逾白目露威胁:“你可知抓我的后果?” 沈逾白却丝毫不惧,身子挺拔,气质豪迈刚硬:“我读圣贤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就是不知抓你的后果为何。” 眾人激动万分,又有人大呼:“说得好!” “会员郎不愧是忠烈之后!” 沈知行转悲为喜,恨不能仰天大笑。 不过短短一瞬,竟让逾白將局势彻底逆转。 本该名声扫地,沦为笑柄,此时却声望大涨,实在是世事无常。 沈逾白对著眾人拱手:“烦请各位帮逾白將这些害虫送往顺天府。” 眾人哪里有不愿意的,当即就有不少人出来,压押著刀疤脸等人跟著沈逾白气势汹汹地往顺天府而去。 本就围观的百姓也不走,跟在后面浩浩荡荡,又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细问之下知道详情,只觉沈逾白此举实在大快人心。 会试前后都有盘口,以押注谁人中会元。 譬如“围姓”,便是押哪个姓中会元。 无论勛贵还是庶民,均会参与其中。 今天因著沈逾白是突然冒出,完全超出眾人所料,除了庄家,竟无人得利。 谁押注都是为了赚钱,输了钱都会心疼。 如今得知新科会元郎亲自押著庄家去报官,立刻兴致高涨,跟在队伍之后要去瞧个究竟。 於是这队伍越来越长,竟行成浩浩荡荡之势。 顺天府尹王珩得知此消息后,一个头两个大。 若是旁人来报官倒是不怕,这位新科会元如今风头正盛,无数人盯著其一举一动,竟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更何况,会元郎押的还是自己的大伯,此事更添趣味,必定传遍京城的街头巷尾。 第197章 师出有名 事情极简单,会元郎沈逾白送来的眾人均涉赌,按照律例判也就是了。 正要判时,刀疤脸男子提出有事要稟告。 能在势力错综复杂的京城任府尹,王衍自是知刀疤脸背后有人。 可今日围观百姓极多,他自不能当面舞弊,便想著先將人收押,待查清背后的牵扯后,再做打算。 那刀疤男子在淮安县霸道惯了的,哪里知道官场这些弯弯绕绕。眼见府尹要將他收押,急得他赶忙大喊:“大人,我认识京中大官!” 王衍大惊,立刻让人捂了他的嘴,这才道:“你便是认识阁老,来了这顺天府,此事也需按大越律例办!” 沈逾白垂下眼帘。 可惜没攀咬出秦家。 在一眾叫好,与沈守忠的涕泗横流中,沈逾白被王衍招到近前。 沈逾白拱手:“大人。” 王衍瞧著如此年轻的会元更头疼了几分。 “沈五元”的名头连当今圣上都听过了,作为顺天府尹,他自是对此名如雷贯耳。 以此子展现出的才学,殿试入个二甲不成问题,往后入朝就是他的同僚,王衍说话便慎重了几分。 “殿试在即,切莫分神。须知殿试虽不会夺你功名,名次却能决定你往后的前程,切莫被会元一时风光著了迷。”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书库多,101????????????.??????任你选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沈逾白自是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此事就此算了。 沈逾白再次拱手,恭敬道:“谢大人提点。” 王衍对沈逾白如此识趣颇为满意。 会员郎替爷爷惩治误入歧途的大伯,將大伯送去监牢的軼事迅速传开。 以会员郎如今的风头,此事传得极快。 一直回到客栈,沈知行才高兴问道:“你阿爷何时给你来的信,我怎么不知?” 沈逾白笑道:“怕你跟著忧心。” 沈知行不疑有他,还夸老爷子的信来得及时,帮沈逾白解了今日的困局。 转危为安,沈知行便要大肆庆贺一番。 待罗大舅回来,点了一桌子菜,其中的鸽子汤极鲜甜,沈逾白又点了一份落入苏锦嘴里。 苏锦边喝汤边道:“我怎么看你阿爷都不像这般拎得清的人。” 竟捨得送宝贝大儿子去坐牢,实在是小看他了。 沈逾白笑道:“阿爷不识字,写不了信。” 苏锦一愣:“难不成是族长写的?可那信分明是以你阿爷的口吻写的啊。” 要是族长,怎么也不会喊沈守信为三子吧? 沈逾白笑得自然:“我写的。” 苏锦被鸽子汤呛得咳红了脸,还將汤撒了些到桌子上。 等她用纸清理乾净后,心情总算平和下来,却更好奇起来:“什么时候写的?你怎么想到要用你阿爷的口吻写信?” 沈逾白:“阿奶的信来后就写了。” 顿了下,沈逾白继续道:“既然他们出手了,必然会想到我不回去的可能,那就要有后手,这后手自是让大伯以我亲人的身份攻訐於我,想脱困,就要大义灭亲。我一个晚辈出面不合適,定要一个长辈授意才可。” 沈老汉一个“孝”字,就能压住沈守忠。 他也就师出有名。 苏锦:“你怎么就想到他们会带著沈守忠来讹你?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 沈逾白颇为无奈:“我並不能预料得如此细致,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所以信上写得很含糊。 不过他要的只是个名头,为此不惜搬出他已故的父亲。 恰好今日就用上了。 “那你阿爷以后揭穿你怎么办?” 苏锦不由担心起来。 沈逾白虽然解了现在的危机,可这事儿以后暴露出来,影响可能比今天还坏。 一旦名声受损,极有可能影响仕途。 沈逾白已经是会元了,必定会入官场,殿试不过决定官职高低罢了。 想到沈老汉那偏心眼的德行,到时候郑氏再吹吹枕边风,难保他不会为了把大儿子捞出来而牺牲沈逾白。 这事儿沈老汉又不是没干过。 想到这儿,苏锦又替沈逾白不值。 沈家人不仅对他没一点帮助,以后还有可能会反过来拖他后腿。 要是沈逾白以后当了官,沈家人打著沈逾白的名號在外胡作非为,这些都会算到沈逾白身上。 简直太不公平了! 视频再次传来,却是沈逾白笑著道:“我已给族长去了信,阿锦不用担心。” 收到郑氏的信当天,沈逾白除了偽造一封沈老汉的信外,还给沈族长写了封信,將自己可能遇到的危机与自己將要做的事尽数说了。 此时信应该在半路。 就算沈守忠怀疑,並將此事告诉秦家,秦家人又相信他,再派人赶回沈家湾也已来不及了。 何况沈守忠只是秦家用过的一枚废棋,还没资格见到秦家人,更不可能让秦家人相信他。 有族长压住阿爷与阿奶,后顾之忧尽数消除。 一个是会元,一个是染上赌癮的阶下囚,如何选择已不需多言。 无论是否愿意,从今日起,老爷子就只能担起大义灭亲的美名。 苏锦仔细看著视频里的沈逾白,心底却隱隱有种异样的感觉。 明明还是那张乾净的脸,笑容也依旧纯良,怎么干净眼神有点不对劲呢。 可她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又没察觉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苏锦试探地问道:“沈逾白你想事情是不是有点太弯弯绕绕了?” 沈逾白眉头一跳,斟酌片刻,才问道:“这样不好吗?” 苏锦打著哈哈:“好,当然好了,你什么样我都喜欢!这不是怕你想得太多累著嘛。” 沈逾白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往后入了官场,总要想得多些才可平安,倒是让阿锦你担惊受怕了。” 苏锦內心生出一丝心疼来。 官场多复杂啊,一个不小心就会丧命。 沈逾白才十九岁,就要孤身去应付种种困难,被迫成长,被迫一件事要想那么多层,多累啊。 想得多才好,想得多才能保全自己,还要走得长远。 不过他身子这么弱,再天天费脑子,怎么扛得住? 想到这儿,苏锦打开超市app,直接下单了十斤核桃。 多补补脑子总是没错的。 而且核桃还对肺结核的恢復有好处。 等核桃送上门,苏锦直接传送过去,还豪气道:“多吃点,过两天我再给你买十斤,一定要保护好你聪明的脑瓜子!” 沈逾白:“……好……” 第198章 沈氏族学 春风扶柳,草长鶯飞。 春耕结束后,地里的活儿就少了些,其他村子的人总算可鬆口气,便有三三两两的人聚集到一出嘮家常。 除了东家长西家短外,聊得最多的就是沈家湾族学招生的事。 附近村子倒是也有些老秀才老童生开的草堂,可这些却不能跟沈氏族学比。 那是教出两位举人老爷的地方,其中还有一位是解元! 瞧瞧如今的沈族,靠著两位举人老爷,那可真是稳稳压著十里八乡一头。 沈族人便是走亲访友,那都是坐主桌,被人围著捧著的,如何不让人眼热。 这不,沈氏族学一放出对外招生的消息,不少大人带著自家孩子来报名。 並非报了名就能入学,还需通过入学考试。 好在一旦考过,便不需束脩,就连书都有沈族发放,还每个月给一百个大钱买笔墨纸张,几乎不用家中再给贴补了。 因著来的人太多,將整个沈家湾挤得满满当当。 来报名的多还未启蒙的农家子,先生们主要考记性与机敏,倒也极快,一日就將所有孩子考完。 有那考上的孩子欢快地蹦蹦跳跳,在家人叮嘱往后要好好读书后,考上的孩子豪气万千道:“我肯定给爹娘挣个功名回来!” 家人便乐得合不拢嘴。 那些並未考中的个个低著头,大人却是长吁短嘆。 对农家来说,读书的销太大,没几家供得起。 也因此,能不能考入沈氏族学很大程度决定他们的孩子能不能读书。 瞧瞧沈氏族学那黛瓦白墙,多气派,多敞亮,可见读书的好了。 其实沈氏族学也是去年年底才建起来。 自沈逾白赴考后,族里便拿出银子,將族学翻修了。 冬日地里没活儿,壮劳力们都得出来帮忙,赶在年前建起来六间青砖大瓦房。 为了好看,还將墙用石灰抹白了。 如今的沈族长在族里说一不二,只一句“逾白走前交代了,族学要办大些,要从外头招生”便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沈族长也並不是给沈逾白抹黑,而是每家每户喊了一人,站在晒穀场,將族学往外招生的缘由都说了。 族里孩子都能上学了,可能考出去的又有几人? 逾白和知行是要入官场的,朝中没人与他们互相扶持,就只落得个沈守信的下场。 守信当年风光吧?十里八乡谁提起他不竖大拇指? 没用,照样被打发到兴陆县去当县令。 想要出头,就得拼了命去挣功绩,不过几年就將人熬没了。 “咱们族能出一个守信已是不易,隔了十多年才又出了个逾白和知行,无论如何得把他们举上去!往后从族学考出去的人,便是托举他们的力量。” 沈族长的话大家听得明白。 可族里所有孩子都已经入了族学,还不够吗? 不够! 只一个族,能拔尖的有几人?能考上功名的又有几人? 不如从十里八乡“掐尖儿”。 凡是从沈氏族学考出去的,便被打上了“沈氏”的烙印,往后只会站在沈逾白与沈知行的身后。 想要全部掐尖,那就得贴补。 好在如今沈族的酒已经在县城和府城都找到了酒楼供货,每个月能挣不少银子。 直到此时,大家才惊觉沈逾白让做酒生意是多么正確。 自秦家来闹了一场,沈族便全族投入酿酒生意。 各家的余粮早已掏空,族里便派人去十里八乡收粮食。 好在这些年风调雨顺,家家户户都有余粮,收起粮食也容易。 而族学开销极大,酒只供淮安县与建康府,银钱是不够的,需再往外走。 农耕时代,大家终究是守著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辈子也去不了几回县城,何况是更远的地儿。 终究还是心里犯怵。 沈鸿业主动找了族长,愿意出远门跑生意。 瞧著眼前又黑又瘦的沈鸿业,沈族长心里很不是滋味。 “去外头不容易,若遇到那不讲理的地皮无赖,便是被打死了也没人知道。咱去外头跑,也就是別人的地盘抢別人的生意,实在不是易事。” 私心里,沈族长希望沈鸿业能继续读书。 读了这么多年,也过了县试,再努努力,兴许能中个童生。 一旦行了商,往后就不可再考科举。 与別人来说並没什么损失,对沈鸿业来说,那就是前程尽毁。 沈鸿业道:“再难也得有人去做,逾白能入京赶考,我若连附近的县都不敢去,也实在太没出息。” 自沈守忠那事之后,去年的徭役是沈鸿业自己去的。 原本白白净净的书生,不过一个月就又黑又瘦,实在让人唏嘘。 沈族长见劝他不动,也只能多找些族里的青壮陪著沈鸿业一同往外跑。 待收到沈逾白的信已是四月。 沈族长將信看完,不敢耽搁,立刻让人將还在族里的人全喊到晒穀场,当眾夸讚沈老汉:“耀宗大义灭亲,有他在,实在是我沈族之幸!” 沈族人纷纷讚扬沈老汉的高风亮节,深明大义。 这高帽子沈老汉是不想戴也得戴。 郑氏得知沈老汉竟背著她给沈逾白写了那么一封信,日夜与沈老汉闹。 没了最疼的闺女,如今连大儿子都不能管,让她如何能忍。 郑氏就这么生生慪病了。 族中这一切沈逾白並不知道,最近他正为殿试做准备,而苏锦的考古又有了重大发现。 当苏锦惊呼道“沈逾白,我们又发现你一个墓了!”时,沈逾白就知道苏锦最近便不能时时与他閒聊,不禁心中对年老的自己颇有怨气。 都要死了,弄两个墓作甚,怎的就不將东西全留在上一个墓里。 “听说这次的墓很大,极有可能是你的真墓!” 苏锦虽然还没去,但非常兴奋。 沈逾白:“若遇到我的尸首,多拍几张照吧。” 苏锦便为自己的高兴深深愧疚起来。 那可是沈逾白的墓啊,代表的是沈逾白的死亡,她竟然当著沈逾白的面这么高兴,实在太不应该了。 苏锦赶紧把笑憋回去,努力装出一副忧伤的模样:“还是別了吧,都几千年了,怕是只剩下乾尸了。” 这还得是保存完好,要是保存不好,极有可能尸骨无存。 沈逾白眼底是藏不住的戾气:“我也瞧瞧自己死后是如何悽惨。” 第199章 大杂烩墓地 苏锦忍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忍住好奇:“你不伤心?” 螻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 种家是极忌讳“死”这个字,就是因为对死亡恐惧。 谁想看到自己死后的模样啊。 沈逾白笑了,亲眼瞧见自己的尸首在几千年后的模样,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该是他的荣幸。 “好好挖,看看这个墓给你留了什么。” 苏锦却有些遗憾:“这个墓可能什么都没留下。” 这个墓地的发现是个意外。 墓地那座山发生了一起抢劫案,警察是在一个山洞里抓到嫌疑人的。 因为洞口的石碑写著“大越”二字,又加上最近大越古墓挖掘的新闻铺天盖地,这才让警察將电话打到越史研究小组。 都已经被嫌疑人当家了,还能留下什么? 不过有新墓地出现,越史研究小组无论如何也要跑一趟。 好在此次的墓地离江城不远,开车只需两个多小时。 墓地在一个极大的公园里,公园依山而建,而墓地就藏在山里的树林中间。 车子开到山下就不能再继续,眾人只能徒步攀登上去。 此山有437米高,而墓地入口在半山腰,也有两百多米高,许老等人很难爬上去。 苏锦提议:“我和李桥先去看看,你们在山下等我们吧?” 杨老却不愿意:“来都来了,不上去看看怎么行。” 此话得到了老人们的一致赞同。 这可是越朝发现的第二个古墓,就算累死也得爬上去! 苏锦见劝不动他们,只能让他们做好保护措施,跟著一同上山。 没有开发过的山並不好爬,到处都是草、裸露出来的树根和荆棘。 李桥拿著大砍刀艰难地在前面开路,老人们拄著拐杖跟在后面,苏锦走在最后,方便照看眾人。 老人们一开始不服老,个个拄著拐杖跟著李桥大步往前走,渐渐地就力不从心,自觉互相搀扶,等累得抬不起脚,就是爬一会儿坐在地上歇一会儿。 等大家爬上去,已经是三个小时后了。 这边的负责人叫唐敏,带了水和吃的,让大家坐在墓前吃了点东西,才带著他们到墓地门口。 唐敏扎著马尾,穿著身橙色的衝锋衣站在墓地门口,显得洞口更为沧桑。 “洞口正好被一棵大树遮住,极难被发现。” 唐敏打开探照灯,对准洞口旁边一块半人高的石头。 那块石头被风化得极严重,只能依稀辨认出有“大越”、“承元”、“沈”、“墓二”等字。 “风化太严重了,无法看清写的什么。” 许老拿著放大镜对著字看了好一会儿,才颇为遗憾地摇摇头。 “朝代、姓氏与上个墓地完全对上了,墓地主人会不会是同一个?”苏锦猜测著道。 “並不一定。” 唐敏郑重道:“我们在山洞里发现了明朝的东西,如果不是山洞里大量的壁画和依稀能见到的文字,我们会將这个墓归为明朝墓,毕竟从各方面看,壁画与明朝实在太像了。这次请各位专家过来,就是判断一下是否为越朝墓。” “越朝什么东西在墓里?” 苏锦追问。 唐敏丝毫不隱瞒:“黄梨桌椅、玉佩、铜锅等,经过检测和研究明史的专家们检测,均为明朝物品。” 顿了下,唐敏继续道:“除了明朝,还有一些能追溯到两千年前的物件,譬如一把秦朝的古剑。当然,这也可认定为明朝主人的陪葬品。” 眾人明白了,这就是一朝代大杂烩的墓地,並不一定是越朝的墓。 在唐敏的带领下,杨老等人进了墓地。 苏锦走在最后,正要进去,心中似有所感,回头看去,对面的两座山如同两把剪刀,將太阳夹在中间。 景色极特別,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进入山洞后,才发觉墓地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因为除了墙外,真的什么都没有。 她拿著探照灯四处照了下,就发现墙壁上果然全是壁画,只是经过岁月璀璨,已经斑驳不清了。 她走到唐敏身边,唐敏的灯打在最清晰的图上:“这个山洞的壁画都是关於科举的,从县试到会试,完全跟明朝的科举制度一样。可以推测,后面斑驳的部分是殿试和官场內容,不过只能依稀有一些轮廓,无法確定。” 杨老第一个开口:“这也是越朝研究的难点,为什么五千年前就有科举,还有八股文,根本解释不通。” 许老也道:“如果不是那幅捲轴確实有五千年,后来的越朝古墓物品证实,我们必然会以为我们研究的其实是明朝。” “至少科举是非常像的,但是壁画下配套的文字敘述,又是越朝。不过也有可能是后来人加上去的文字,具体如何,还要研究。” 眾人隨著灯光一一看过去,光是底下文字介绍和科考图,完全將科举介绍清楚了。 不过这部分藏在洞里面,越靠近洞口,或者正对著洞口的位置,风化越严重,图也越模糊。 “看风化程度,这个墓早就被打开了。” 许老快速做出判断。 “老许,能推测到多少年前?” 许老道:“至少千年前吧。” 眾人心中俱是一惊。 明朝建国离现在也不到一千年,若这洞在一千年前就被打开,那必不可能是明朝的墓。 “能確定吗?” 唐敏呼吸有些急促。 问完又察觉不对,赶忙道歉:“许老您別误会,我並不是怀疑您老的判断,只是这个时间非常重要。” 许老並不在意,又细细观察了一番,肯定道:“依我的判断,至少有上千年的时间,不过你们还可以找人再来看看。” 大家並不怀疑许老的专业性,但是事关考古,谨慎点总是没错的。 他们赶紧各自打电话摇人。 唐敏鬆口气,目光顺著眾人落到苏锦身上。 此时的苏锦正一点点摸索著墙壁。 唐敏好奇走过去:“苏组长在找什么?” 苏锦道:“直觉告诉我,这就是越朝的墓。” “有什么依据吗?” “没有。” 苏锦的回答太坦率,让唐敏愣了下。 自从进入这个墓地,苏锦就一直有种熟悉的感觉。 明明她没有来过,这个墓跟沈逾白上一个墓也没什么相同之处,但直接告诉她,这儿就是沈逾白的墓。 第200章 石屋 苏锦抬头看去,整个山洞像是个不规则的四边形,门口那条边最短,正对门口那条边最长,而那最长边的两个角又各有一个小洞。 见她朝著那两个小洞看过去,唐敏道:“我们查看过,那两个洞的墙有火烧的痕跡,秦朝那把古剑就是在左边山洞发现的,右边靠墙垒了石桌石椅子,还有个极大的石台。” 苏锦跟著唐敏先进了左边的房间,果然整个洞黑漆漆。 而墙面底下有一堆干泥巴,泥巴也有一部分是黑的,显得格外诡异。 苏锦扭头问唐敏:“你们有没有猜测过这个山洞是用来做什么的?” 唐敏无奈道:“目前线索太少,实在难以猜测。” 苏锦抿了唇,又去看右侧的小洞。 站到门口时,她猛然定住。 苏锦不敢置信地看向靠墙的石桌与石椅,又看向桌椅对面的大石台,心中有个离谱的想法冒了出来。 这……该不会是自己的房间布局吧? 唐敏察觉她的异常,精神一振,赶忙问她:“苏组长发现什么了吗?” 苏锦指著两个砖堆,回头问唐敏:“那个石台像不像一张单人床?” 经过苏锦的提醒,唐敏再看向那个莫名其妙的石台,终於恍然:“確实像,而且右边那个小些的石台还像床头柜,石床靠墙的部分像床头。” 说完,唐敏觉得离谱:“这个解读完全是现代的思维,就算明朝也不可能有与我们现代如此高度相似的房间布局。” 苏锦却能肯定这就是她房间的復刻。 而她一进山洞就觉得熟悉的原因,就是因为山洞的形状跟她住的宿舍形状一模一样! 她住的是两室一厅的宿舍,但客厅很小,而且並不是规整的正方形。 那两个小山洞就是对应她宿舍的两个房间,她们站著的就是她的房间。 真正与她宿舍相比,少的是厨房和卫生间。 恰恰是这两个地方她从来没有拍给沈逾白看过。 所以沈逾白在山上挖了个跟她宿舍一模一样的山洞出来给自己当墓地? 这也……太变態了吧! 他就不怕她会被嚇到吗? 苏锦在內心疯狂吐槽。 亏她还一直猜想这股熟悉感从哪儿来,甚至都已经猜测会不会上辈子来过这里…… 想到自己刚刚的种种念头,苏锦尬得脚指头扣地。 还好她没把自己种种想法说出来,不然就丟脸丟大了。 苏锦的目光落在那个石板床上,脑子里又出现一个新的念头。 她指著石板床问唐敏:“那个石床上有尸体吗?” 唐敏摇摇头:“没有。” 苏锦在心底偷偷鬆了口气。 还好沈逾白没干出把自己的棺材放在石床上,不然她非要揍他一顿……算了,打不著,只能狠狠骂一顿了。 不过这个墓地也没尸体,那沈逾白的尸体究竟埋在哪儿了? 难道这又是掩人耳目的假墓地? “墓地的门早就不知被什么人打开,所以不排除有野兽將尸体叼走的可能。” 苏锦猛地回头,震惊问唐敏:“不可能吧?这儿也没棺材啊!” 唐敏道:“年代久远,如果是木棺材,极有可能早已腐烂。” 苏锦嘴巴张成一个“o”形,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因为要赶在天黑之前下山,眾人来不及细看就只能匆匆回了酒店。 苏锦回到自己房间时,人都是木的。 她打开视频,满脸复杂:“沈逾白,你的尸体有可能被狼叼走吃了。” 沈逾白不由失笑:“你如何得知此事?” 总不能是狼当著她的面將尸首叼走。 苏锦恍然道:“那个墓地在半山腰,墓门早就被打开了,许多人都去过墓地,你埋在里面的东西早就被偷光了,留下的全是別的朝代的东西。如果是真墓,你还有可能是被人拋尸。” 想到种种可能,苏锦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说那个时候沈逾白已经死了,无论尸体遭受了什么,他都不知道。 可那是沈逾白啊。 他怎么能受到那么残忍的对待? 苏锦一想到那种情况,心里就酸胀得厉害。 沈逾白笑著安抚道:“有你提前与我说墓地会被许多人进入,我定不会將此当为自己的真墓。” 苏锦期待起来:“这也是你的假墓?那你到底弄了几个坟?” 沈逾白哪里知道年老的自己会弄几个墓,自是答不上来,他便转移话题:“既墓地已被盗光,你又如何得知那是我的墓?” 之前因为担心沈逾白尸骨无存,现在放心后就想起他把墓地建成她宿舍的样子,苏锦火气就上来了。 “为什么把你的墓地修成我宿舍的样子?我以后躺宿舍床上,跟躺在墓地里有什么区別啊!” 如何沈逾白在面前,她非得掐著他的脖子问他。 一想到就气。 沈逾白也被气笑了。 老而不死是为贼,古人诚不欺他。 年老之后,他竟干出如此缺德之事,让阿锦生他的气。 既然阿锦生气了,必要先让她气消了才好。 沈逾白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待你找到我的真墓,挖出我的尸首后鞭尸吧。” 苏锦被噎住,胸口的怨气好像被一阵狂风吹得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张了好几次嘴,脑子和嘴巴好像离婚了一样,愣是对不上频道。 足足缓了半分钟,她才开口:“倒也不必这么凶残。” 鞭尸什么的,太不人道了。 再说,真遇到沈逾白的尸体,那就是宝贵的研究材料,怎么能有一点损伤? 沈逾白却担忧道:“可阿锦被我气到了,若不发泄一番,心中如何能舒坦?” 苏锦倒是想气,奈何实在无能,愣是憋不出来。 不过要是不给他一点教训,又显得她太好欺负,实在有点亏。 苏锦好好琢磨了会儿,终於想到一个办法。 她特意点了一大份小龙虾,让沈逾白剥给她吃。 起初沈逾白不会,她就录个剥小龙虾的视频。 以沈五元聪明的脑瓜子,当然是一学就会。 苏锦美滋滋地享受著剥好的虾肉,就跟沈逾白聊起墓地的事。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四千年后的明朝科举制度之类的大越那么像,今天我看到墓地时有种猜测,会不会是后世有人闯入你这个墓地,发现了壁画,做了借鑑呢?” 沈逾白:“此话你可有依据?” 苏锦:“没有,都是我瞎猜的,所以我没有把我的胡思乱想说出来,反正考古多的是未解之谜,不差这一个。” 沈逾白放下手中的小龙虾,无比认真地看向屏幕:“无论何时,护好自己最要紧,万万莫要因为相信旁人,便將所有想法和盘托出。” 第201章 殿试 见沈逾白这么认真,苏锦也跟著认真起来:“我会保护好自己。”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沈逾白,捲轴的事都不能传出去。 自从沈逾白的第一个墓地被发现,她就再没有拿出越朝古董之类的东西出来,就怕引人注目。 墓地实在太高,许老等人年纪又大,不能总是爬上爬下,便准备由李桥和苏锦去山洞拍照录视频。 將壁画清晰拍下来后,再做详细的研究。 不过接下来的几天一直下雨,山路不好走,壁画的拍摄只能暂停。 四月底悄然而来,四月二十六这日便是殿试。 殿试由天子主考,新科进士都为天子门生。 在殿试这日,贡生们许穿上由礼部量身定做的贡士服面圣。 贡生服由礼部送来时,又是引得一眾落榜学子或羡慕或红眼。 衣服送到客栈,沈逾白接了青色圆领贡生服时,客栈眾人的目光便移不开。 待到送衣之人离开,客栈眾人纷纷围上去恭贺沈逾白,待沈逾白回了房间,眾人又议论起沈逾白能不能得状元。 毕竟已连中五元,若能再得一状元,便是前无古人的六元及第。 顶著这个名头入官场,便是直通青云路,远不是普通进士能比擬。 “他虽得了会元,状元却很难得到。我大越开朝以来,只区区三个会元又中了状元。” “他已连中五元,足可见他才学远超常人,我拜读过他的会试文章,实在是我必身难达到的高度。” “会试虽考策问,然终究考得浅,殿试最重策问。沈五元虽才学过人,然殿试可不单单看才学。” “沈五元才学、品行都是一等一的出色,怕不是圣上也会成人之美。” “圣上选才是为治国,岂可为了成就他人美名隨意点状元?” 一时间,京城的目光均聚集在沈逾白身上。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就连沈知行和罗大舅出门都有无数人主动与之同行,为的就是探听沈逾白的消息。 两人都知秦家虎视眈眈,哪里敢多言。 这些时日,沈逾白却未踏出客栈房间,让一眾想探虚实之人扼腕。 隨著殿试的到来,京城又开了不少盘口。 其中被下注最多的,便是“沈五元能否中状元。” 沈知行与罗大舅溜达过来看热闹时,就听一穿著显贵的公子咬牙道:“这个沈五元让我会试输了二百两,此次我定要赚回来!” 那银票就被拍在“中”上。 他身后有一群人也是咬牙都压了中。 而另一更显贵的公子却道:“他害本少输了五百两,我如何能压他中?三百两,压他不中!” 罗大舅看得目瞪口呆。 光是两次押注竟就了八百两! 果然还得是京城了得,出手竟如此阔绰。 沈知行够著头去看赌桌,发现压中的人虽多,可都是些散碎银子。压不中的人少,却多是银锭子。 因著双方下注相差太大,沈逾白“中”的赔率已变成一比五。 也就是说,如果沈逾白中了状元,庄稼就要赔押沈逾白中的人七倍的赌注。 沈知行怒得拿出一百两银子,押了沈逾白中。 眾人热闹之时,沈逾白却对著自己的文章紧皱眉头。 这些时日,他搜罗了眾多殿试文章研究。 先帝点的状元,文章多是前半段大肆歌颂帝王治国如何了得,后半段才提出自己对时政的见解。 可到了本朝的天元帝,情况却大有不同。 天元帝登基那年开设恩科,便点了徐直当状元。 徐直人如其名,文章“直”,开篇便是针砭时弊,提出大量自己的见解。见解独到,条理清晰。 天元帝点的第二位状元,乃是姜清月,此人对天子极恭敬,每写两句便要歌颂天子一句。 两位状元风格迥异,实难琢磨共通之处。 殿试全由天子喜好来排名,而天元帝登基不过短短五载,今年是其主持的第三次殿试,光凭前面两个性格迥异的状元,实在不好確定天子性格。 沈逾白又將两篇文章通读了一遍,心中似有感悟。 虽文风不同,然两人的策问写得却是极好的,与天子提出的几项时政,都给出了切实可行的解决之法。 或许,天元帝並不像先帝那般喜爱被人捧著,他更注重臣子能不能干实事。 这位天子怕是比眾人想像的更有抱负。 沈逾白瞧向自己的文章,或许他该变变思路。 旋即,便是提笔重写。 四月二十六这日,沈逾白早早准备好,来到皇城外等候。 因著是会元,沈逾白自是站在最前面,一眾贡生列於他身后。 纪兴正来后,特意跑到沈逾白跟前,笑道:“会元郎在一眾贡生中属实出眾。” 沈逾白顺著他的目光往身后看,贡生中有不少人已是白髮苍苍,即便是年轻些的,眼角也多有褶皱。 如他这般朝气蓬勃的,属实扎眼。 沈逾白笑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自夸?” 纪兴正豪迈一笑:“自是都有。” 他虽排名不算靠前,却也是二十多岁便中了会试,当得一句青年才俊。 只是与沈逾白比还是差了不少。 不过两人一番打岔,倒是让两人都放鬆下来。 待到时辰,礼部官员带著他们入皇城。 殿试在奉天殿举行,贡生们到时,殿內已站了好几位緋衣官员。 大越朝四品以上官员才可穿緋色官袍,而能在此时站於殿上,应为此次殿试读卷官。 能在殿试任读卷官,必为忠臣,也极得天子赏识。 至於天子是真赏识,还是不得不赏识便不是小小贡生们能考虑的。 眾贡生由礼部安排,分別站在丹墀东西两侧等候。 待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天子出现於殿上,眾贡生跟隨官员一同行五拜三扣头礼。 如此庄严肃穆之下,已有不少贡生手脚发抖。 待到礼成,要起身时却险些站不起来。 如此一惊,那股必要在殿试一展才学的斗志便泄了一大半。 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眾贡生按號入座。 內侍官將考题送到执事官面前,执事官当眾宣读考题。 殿试只一道策问,一日內作答完成,以不掌灯为准。 看似简单,实际光题目便有洋洋洒洒几百字,而此次殿试题目极大,总结起来就是:如何富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