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书休妻后,我成大周最强异姓王》 第1章 退婚?错了!是我休你! “林昭!你这废物给我滚出来!” “今日,这份退婚书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伴著哐当一声巨响,柴房的破门被用力踹开,重重的撞在了墙上,冰冷的寒风呼啸而入。 蜷缩在草堆里的林昭被这巨响惊醒,有些茫然的睁开眼。 我不是在指挥特种作战时被流弹击中心臟了吗? 这是在哪儿?! 冷风吹来,林昭剧烈的咳嗽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病態的潮红。 “秦小姐!您不能进去!少爷染了风寒,要是传给你......”一个衣衫单薄,头白的老僕挡在柴门前。 这是....顺伯?他在和谁说话? 林昭的脑海突然一阵刺痛,潮水般的记忆涌上心头。 他本是镇北侯唯一的嫡子,三年前,父亲林啸天和几位叔伯在北境和蛮族的大战中,被朝中奸臣出卖,全军覆没,尸骨无存。 消息传来,大周朝野震动,母亲伤心欲绝,心碎而死。 他的二叔林伯山,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兵部侍郎,以林昭年幼为由,在左相秦汝贞的帮助下,竟入主镇北侯府,代为“照顾”林昭。 自此之后,林昭便由府里的小侯爷,变成了一个被欺压,任人凌辱的废物! 而和自己订下娃娃亲的左相之女秦若雪,也在这时候和堂兄林默眉来眼去,暗中勾搭在了一起。 二人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 前些时日,更是威逼原主在这寒冬住进破柴房! 饥寒交加下,原主竟在父亲林啸天忌日这天被硬生生的冻死! 林昭接收完所有记忆,忍不住冷笑一声。 好一个鳩占鹊巢!好一个狼心狗肺! 原主也是怯懦至极,空有世子之位,却没有世子的心气,被人欺凌至死都不敢生出反抗的心思! 不过既然自己顶替了他的身份,这种事情便不再会发生! 原主丟的东西,他也会全部从那些蛀虫的手里拿回来! 就在这时,一道极为囂张跋扈的声音响起:“你这条老狗还敢挡本少爷的路?!” “滚开!”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紧接著顺伯的腰上重重的挨了一脚。 他年老体衰,哪里经得住这一脚,惨叫一声便摔倒在地。 那人还不解气,又一脚踩在顺伯的脸上,用力碾了碾,啐了口唾沫。 “狗奴才,也不看看你主子什么德行,还敢出来挡路?!” 说话的人走进柴房,正是害死原主的堂兄,林默! 在他身后,跟著一个穿著狐裘的女子,正是林昭的未婚妻秦若雪。 秦若雪满脸嫌恶的打量著这间柴房,最后目光停留在林昭身上。 她从怀里掏出一纸文书,柳眉倒竖,声音刺耳尖利:“林昭!看看你那个窝囊样子!” “一个废人!一个病鬼!镇北侯的脸都给你和你那个废物亲爹给败光了!” “就你这样子还想娶我?別做你的春秋大梦了!” 说罢,她手用力一扬,那纸婚书便轻飘飘的落在了林昭的面前。 “签了这退婚书!免得你这废物脏了我相府的名声!” 倒在地上的顺伯激动的挣扎了两下,踉蹌著爬了起来。 “小姐!不能这样啊!不能啊!这婚书是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定下的!您怎么能......” 顺伯跪在地上往前爬了几步,试图去抓秦若雪的衣角。 一旁的林默勃然大怒,又是一脚狠狠踹在顺伯的胸口。 “老狗!你找死!” “噗!”顺伯吐出一大口鲜血,如断了线的风箏一般重重撞在墙上,当即昏死过去。 林昭的眼神顿时变得无比冷峻,这对狗男女,当真是找死! 他缓缓起身,走到顺伯身旁,將他抱到稻草堆上,才转身看向秦若雪和林默,眸子里满是寒意。 “退婚?可以。” 秦若雪闻言一喜:“算你识相,还知道......” 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昭打断了:“但,不是你秦若雪来退我的婚!” “而是我林昭休掉你!” 什么?! 满场皆惊!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在他们眼里猪狗不如的废物林昭,居然还敢说休妻两个字?! 秦若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讥讽道:“休妻?你病糊涂了吧?就凭你这个废物东西,哪来的脸休我?!” “哼,这傢伙怕是被冻傻了,什么胡话都说得出口。” 林默冷笑一声。 “来人,给我把他按住!既然这废物不听话,那就让他听话!” 两位家丁狞笑著上前,当即就要按住林昭,强迫他在退婚书上留下手印。 林昭却拿起一旁的破烂瓷碗,用力砸在了墙上。 瓷碗破裂的声音嚇到了在场的眾人。 林昭弯腰捡起破碎的瓷片,目光淡漠的看向面前这对狗男女,缓缓將瓷片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锋利的瓷片瞬间划破皮肤,殷红的鲜血顺著林昭的脖颈缓缓流下,滴落在那份婚书上,绽开一朵嫣红。 “秦若雪,你给听清楚了。”林昭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入了秦若雪的耳中。 “我林昭的妻子,只能是忠贞贤良的巾幗女子!” “你这等嫌贫爱富、攀附权贵之辈,不配踏入我林家的大门!” 林昭捏著瓷片,不曾有一丝一毫动摇。 “今天,我就用自己的血写一封休书。” “你要是再敢上前一步,我就当场自尽於此。” “我倒要看看,镇北侯唯一的嫡子被你逼死了,你相府还如何立於这朝堂之上!” “你这个逼死未婚夫的恶毒女子,还怎么风风光光的嫁入豪门,做你心心念念的贵妇人!” “你疯了!?为了休掉我居然想著拿自杀来威胁我?!” “你这个蠢货!无可救药的蠢货!” 秦若雪被林昭的气势嚇得连连后退,她最在乎的就是名声和前程。 林昭这一番话,无疑是精准的拿捏住了她的软肋。 该死的!这废物东西今天怎么突然这么有胆子了?! 明明前些日子还是被人打了都一声不吭的懦夫,今天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一旁的家丁们也对视一眼,犹豫著不敢上前。 林昭冷冷著看著面前的眾人,开口道:“还不滚?!” “要我重复第二遍吗?!” 林默被嚇的一个哆嗦,慌忙拉起秦若雪的手逃离。 几个家丁也狼狈的跟著逃了出去。 林昭放下手中的瓷片,盯著几人离开的背影,冷笑一声:“等著,今日只是开始。” “失去的,我会一点点去都拿回来!” 第2章 恶奴欺主?该打! “少爷,咳咳,少爷您没事吧。”那对狗男女走后,顺伯剧烈的咳嗽几声,勉强支起身子。 林昭连忙上前,搀扶住顺伯。 他撩起顺伯单薄的衣衫,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 顺伯的胸口有一大片淤青,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伤口,显然平时没少受林默那个畜生的欺负。 自从二叔林伯山入主侯府后,他身边只剩下顺伯一个僕人。 在林昭吃著残羹剩饭的时候,是顺伯从府里的厨房偷来饭食。 在林昭的衣服破洞后,也是顺伯用自己的衣服给林昭缝补。 可以说,顺伯是林昭在这府中唯一的亲人。 看著顺伯身上的伤口,林昭心中一阵酸楚,他用力撕下自己的衬衣当做绷带,小心的包扎起顺伯的伤口。 顺伯看著林昭的动作,顿时老泪纵横:“少年,老奴不配您这样照顾啊。” “都是老奴的错,都是老奴的错!都怪老奴保护不了少爷,害的少爷被这样羞辱......” “事到如今,老奴还要拖累少爷,都怪老奴......” 顺伯伸出枯瘦的手,颤抖想要擦去林昭脖子上的鲜血,眼底满是泪光。 林昭闻言摇了摇头,轻轻抓住顺伯的手,低声道:“与顺伯无关。” “那对狗男女和我的二叔不过是看上了我的家產,想要鳩占鹊巢而已!” “只可惜,他们惹错了人!他们现在吃下去的!我要他们十倍,百倍的全都吐出来!” “还有他们对顺伯你的伤害,我也会让他们尽数奉还!” 林昭的语气冰冷,满是怒意。 顺伯呆呆的看著林昭,感觉自己有些不认识这个小少爷了。 明明前些日子还分外怯懦,被人欺辱大骂从不还手,怎么今日像是换了一个人? 举手投足间竟有了几分老爷的影子。 难道是今日是老爷的忌日,所以少爷终於不再浑浑噩噩了?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一时间,他竟有些泣不成声。 林昭將顺伯的伤口包扎好,嘱咐他在稻草堆上好好躺著,便走到柴房的角落的柴堆里,寻了根趁手的大木棒,挥舞两下。 呼呼的劲风让他很是满意。 林昭很清楚,林默和秦若雪这对狗男女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自己刚才的自杀威胁不过只能震慑他们一时,也只对在乎名声的秦若雪有效。 自己那二叔林伯山脸厚心黑,巴不得自己死掉好吃绝户。 所以,他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绝对会派人来试探自己,看看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果不其然,林昭刚拎著木棍走出柴房,来到翠竹院中不久,院门口就传来几道急促的脚步声。 这次来的是府內的大管家王安,也是林伯山的心腹。 在林伯山入主侯府后,他便直接倒戈,成了助紂为虐的帮凶。 將往日林啸天对他的照顾悉数拋在脑后,完全就是一条餵不饱的恶狗! 甚至为了表忠心,他欺辱林昭比寻常的那些僕人还要更加卖力! 在王安身后,是四个膀大腰圆,眼神不善的恶奴。 王安看到林昭后,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阴阳怪气的说道: “小侯爷,您还真是让老奴大开眼界啊。” “明明染了风寒,却还有这种精力闹腾。” “老爷听说后,赶忙让老奴带人来伺候您,让您赶紧回房静养。” “您看,是您自己走,还是我们帮您?” 林昭紧紧握住手里的木棒,故意露出一副虚弱的样子。 冷风吹来,吹起他那破旧的衣衫,露出他消瘦到能看清肋骨的身子。 “咳咳咳,王管家,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对你不薄!” “你为何要为虎作倀?帮著那林伯山来加害於我?!” 王安看见林昭这虚弱的模样,心中已定了三分,他冷笑道:“小侯爷,识时务者为俊杰。” “良禽择木而棲这个道理,应该不用我来教你吧?” “罢了,看您这个样子,还是別废话了。来人,扶小侯爷休息去!” 几个家丁嘿嘿的笑著,一脸轻鬆的走上前,就要去抓林昭手里的木棍。 林昭微微侧身,躲过那家丁的大手。 隨后他猛地高举起手中的木棒,在那位家丁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用力砸下! 砰! 沉闷的敲击声响起,那家丁的额头爆出一团血,闷哼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隨后,他又弯腰一记横扫,木棍精准的砸在另一位家丁的膝盖外侧。 最听得一声清脆的咔嚓骨裂声,那家丁哀嚎著倒在地上,小腿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形状。 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有两位家丁倒下。 剩余的两位家丁和王安直接看傻了。 林昭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大步上前,抓住第一个被敲昏的家丁的头髮,像是拖死狗一样往前拖了两步。 隨后,他高举手中的木棒,对著那人的一条腿,用力砸下! “啊!!!!” 剧烈的疼痛刺激的那位昏迷的家丁甦醒过来,爆发出悽厉的惨叫,响彻整个侯府。 林昭一脚踩在那家丁的脑袋上,沾血的木棒直指前方的王安。 “回去告诉林伯山,他想要我死?可以,但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你们这些家丁不是喜欢当狗吗?” “巧了,我就擅长打狗,以后你们这些吃饱了咬主人的野狗,我见一条,打一条!” “给我滚!” 林昭站在寒风中怒喝,声音冰冷似铁。 对面的王安被这一幕嚇得面无人色,抖得像是筛糠一样。 他连滚带爬的逃离了翠竹院,连地上那两个断了腿的家丁都顾不上。 林昭杵著木管站在院中,目光冷厉的看著那两个家丁在地上艰难的爬行,一点点的爬离小院。 正当那两个家丁以为逃出生天的时候,林昭突然开口:“告诉林伯山,今日是我父亲的忌日!” “他这个畜生记不得,我替他记著!” “是,是少爷!” 两个家丁慌忙点头,生怕再被林昭打断仅剩的一条腿。 第3章 祭奠亡父,谁敢拦我?! 林昭杵著木棒在小院等了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院门口就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看见院门被人推开。 乌泱泱的一大群人挤进了这小小的翠竹院。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阴桀的中年男人,他留著山羊鬍,身上穿了件绣有孔雀的红色朝服,正一脸冷意地看向自己。 此人正是林昭的二叔,如今镇北侯府的掌控者。 三品兵部侍郎——林伯山! 在他身后,是刚才被嚇跑的林默和王安,他们此时有了靠山,异常狂妄,满脸挑衅地望向林昭。 八个手持水火棍的家丁则四散开来,將林昭死死地围在正中心。 在林伯山身边,还站著一个面如冠玉的年轻人。 他穿著一身儒雅的青色长衫,握著一把摺扇,满脸倨傲。 在看到林昭那单薄的衣裳后,忍不住轻轻嗤笑了一声。 林秀,林昭的又一个堂哥,林伯山的长子,前些日子刚成举人,高中解元。 京城里都说他会在来年春闈会试里高中状元。 林伯山刚走入小院,就看见了院子中央那个单薄的身影。 他的目光在林昭手里带血的木棍上停留一瞬,便声色俱厉地开口质问道: “林昭!你这个孽障!太让二叔失望了!” 林伯山上来就占据了道德制高点,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堂兄林默和你的未婚妻秦若雪好心来探望你,你做了什么?!” “竟然以死相逼还恶言相向!丝毫没有一个做弟弟的样子!” “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紈絝至极,甚至对家里的家丁动手,打折他们的腿!” “你的眼里还有没有长幼尊卑,还有没有我大周的王法?!” 一旁的林秀也適时地皱起眉头,嘆了口气:“父亲,你不要太苛责弟弟了。” “他年幼丧父,又没了母亲,自然缺乏管教,如此顽劣也不足为奇。” “倒是我们日后要多加管教才是。” 这父子二人一唱一和异常熟练,既用长辈身份来压人,又用侯府的声誉和祖宗孝道来绑架,到最后甚至搬出了林昭的父母! 当真是恶毒至极!杀人诛心! 若是原主在此,恐怕早已被嚇得跪倒在地,任由他们宰割! 但是,站在这里的是林昭!曾经的特种部队指挥,心性坚硬如钢铁,又岂会被这几句话所糊弄?! 他冷冷地扫视著面前眾人,举起手中木棒指向林秀。 林秀被嚇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见林昭没有动手,心中又涌上一种被戏耍了的羞恼。 但还没等他发作,林昭便开口道:“林秀!听说你饱读诗书,是圣人门徒,来年就要参加春闈,那我倒要问你!” “什么是孝?!” 林秀一愣,下意识的说道:““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於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说的好!”林昭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冷厉地看向林伯山,怒喝道,“我父亲堂堂的镇北侯林啸天,为国捐躯,尸骨无存!” “你这个做弟弟的,今日不去祭奠兄长,反倒带著恶奴围了我的院子!想要將我这个唯一的嫡子困死在这里!断了我父亲的香火!” “我倒要问你,你心中可还有一丝一毫的礼义廉耻?!” “你一口一个王法,一口一个祖训!但你是对得起我为国尽忠的父亲,还是对得起我林家的列祖列宗?!” 林昭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重重地砸在了林伯山的心头。 他万万没想到,原来这任人揉捏的侄子,今日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硬是將他这个侍郎噎得说不出一句话。 林伯山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周围的家丁们更是面面相覷,纷纷低头。 没错,今日正是林啸天的忌日! 在这大周王朝,极重孝道,所谓百善孝为先。 他林伯山就是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接下这个恶名。 “巧言令色!你殴打手足,威逼未婚妻,劣跡斑斑,我如今代替兄长行使父责,將你禁足,又有何不可?!”林伯山思虑良久后才找到了诡辩的言辞。 “哈哈哈哈!代行父责?!”林昭仰头大笑,笑声中满是讥讽。 “寡廉鲜耻之徒!”林昭猛地收住笑声,眼神如刀,逼视林伯山,“你將我赶出主屋,住进这四面漏风的柴房,就是你代行的负责吗?!” “还是说你剋扣我的用度,让我在这数九寒冬的天气里连件御寒的衣物都没有,让我险些饿死冻死是代行父责?!” “你纵容你的好儿子和我的未婚妻眉来眼去,打得忠心护主的顺伯口吐鲜血,也是代行父责吗?!” 林昭每说出一句话,便向前一步,气势凌人! 周围的家丁们纷纷退让! “我倒要问问你,林伯山,你所谓的代行父责,究竟是要照顾我,还是想逼死我!?” “好让你断了我父亲的香火,独自霸占我爹用命换来的爵位和家產,鳩占鹊巢!” “是也不是?!” 林昭说到最后,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林伯山被一连串的逼问说得连退数步,脸色由青转紫,瞠目结舌,竟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语! 他那点小小的齷齪心思,便林昭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废物给扒了个底朝天! “够了!胡言乱语的孽障!给我按住他,绑起来送回柴房!”林伯山恼羞成怒,再也顾不得体面,“让他在柴房里好好清醒几日,治治他的疯病!” 八个家丁对视一眼,还是犹豫著走上前。 “你们谁敢!?” 林昭怒喝:“今日是我父亲的忌日!” “我身为镇北侯嫡子,要去英烈祠为我父亲上一炷香,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你!”林伯山刚要说话,就又被林昭打断。 “你们谁敢拦我,便是与我父为敌,与整个镇北侯府的英魂为敌!” “我倒要看看,这京城之中,谁敢阻拦英雄之后祭拜先烈!” “林伯山,你敢吗?!” 林伯山心头一震。 这小子怎么会要去英烈祠?! 那地方供奉的都是为国捐躯的將士牌位,受皇家的香火,就连当今圣上也每年都去祭拜! 他要是赶在这节骨眼上拦著林昭,只要消息传出去半句,明天的早朝那群御史就能把他喷死! 逼死战死功臣的独子,不让其在忌日祭奠自己的父亲! 这个罪名他根本就担待不起! 可就这么让林昭出去?他不甘心! 这个侄子今天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他有种预感,一旦今日林昭出了侯府的大门,自己就再也无法掌控他了! 一时间,林伯山骑虎难下,脸都瘪成了猪肝色! 院子里死一样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这对叔侄身上。 “让开。”林昭开口了。 林伯山置若罔闻。 “我说,让开,听不见吗?!” 林伯山脸色接连变换,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他注视著林昭,最后咬了咬牙开口道:“王安,带几个人跟著他!免得他惹是生非!顺便也为我哥哥上一炷香!” 王安闻言点了点头,就要带人跟上。 林昭回头冷冷一扫,王安顿时停下脚步。 “我此去,是为了尽孝,不是惹事!” “而且,你不配为我父亲上香!” “滚!” 第4章 马踏西街,白衣胜雪! 林昭孤身一人走出镇北侯府的大门。 在他身后,那两道朱漆大门缓缓合上,发出一声闷响。 门內,是鉤心斗角,兄弟鬩墙。 在外,则是朗朗乾坤,天高任鸟飞! 喧闹的叫卖声,车轮声,马蹄声,行人的交谈声清晰地传入林昭的耳中。 林昭感受著这许久未曾接触到烟火气,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胸中的积鬱一扫而空! 天地广阔,任凭施展! 林伯山一家人夺走的,他会拿回来!秦若雪的退婚羞辱,他也会还回去!还有那害死自己父亲的奸臣!他也不会放过! 前世身为特种兵指挥官的林昭行事只有一个信念,恩必报,债必偿! 林昭攥了攥拳头,循著记忆中的方向朝城西忠烈祠的方向走去。 刚过西街,走过一处街角,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惊呼。 “快闪开!惊马了!!!” 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如同疯了般地冲向人群,车夫死死地拉住韁绳,双臂青筋暴起,脸憋得通红。 可马的力量又岂是他一人能抗衡的? 那受惊的骏马红著眼,拖著马车四处乱撞,街边的摊贩行人们惊叫著四散奔逃。 混乱中,一个手里拿著葫芦的小姑娘被撞倒在地,正巧挡在了失控骏马的前进路线上。 “不要!快跑!” 人群里发出阵阵惊呼,却无一人敢上前。 那可是受惊的烈马,碾谁谁死,哪有人敢冒著生命危险去帮忙?! 眼看悲剧即將发生在眼前,已有不少人闭上双眼,不忍再看。 林昭却脱下自己破旧的外袍,逆著人流而上! 那马夫看见林昭不要命的举动,顿时慌了神,怒吼道:“快滚开!这惊马会撞死人的!你控制不住的!” 林昭没有搭理马夫,在特种作战的教学中,训马也是重要的一环。 他既然有救人的法子,又怎能看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流逝?! 林昭抓著那破旧的外袍,在烈马即將撞到自己身上的瞬间,用力將其盖在了马头上! “希律律!!!” 只听地的一声惊叫,烈马失去视野后受惊,竟人立而起! 机会! 林昭双眼一凝,用力抓住马头上的鬃毛,右手並指成掌,倾尽全力地朝马鼻上砸去! 马鼻是马全身上下最脆弱的部位,也是林昭现在唯一能使用的手段! 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烈马爆发出悲鸣,前蹄一软,庞大的身躯竟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林昭乘势上前,一把將嚇傻的小姑娘揽入怀中,顺势朝路边滚去。 可好巧不巧,路边刚好有一块凸起的台阶。 林昭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上面,当即眼前一黑。 本就苍白的脸色又少了几分血色。 “咳,咳......”林昭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几乎在同时,几道矫健的身影从街边的人群里窜出。 兔起鶻落之间,他们便將那失控的烈马彻底控制住。 为首的一个人跪在马车车厢前,刚要说话,就听见马车內传来一阵娇呵:“殿下无须你们担心!还不去看看人有没有事情!” 说罢,马车车帘被一只玉手掀开。 一位娇俏少女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那少女穿著月白色的长裙,虽未施粉黛,可眉眼如画般美丽。 温润的气势衬托的她像是刚刚从江南烟雨画中走出的美人,和这北地的喧囂显得格格不入。 那少女快步走到小女孩旁,仔细检查一番,確认无恙后才如释重负的拍了拍胸脯。 隨即,她又转向一旁面色不太好的林昭,水灵的眸子里满是歉意。 “这位公子,您没事吧?”少女的声音很轻柔,像是黄鸝鸟一般。 “没事。”林昭摆了摆手。 说到底还是这具身体被二叔一家欺负的太过,否则怎么可能会这般虚弱? 那少女见林昭脸色如此苍白,面露不忍,她慌忙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荷包,拿出一大锭银子,不由分说的就要塞到林昭的手里。 一旁的侍女看了刚想说什么,但看到少女的眼神后,最后还是把话给憋了回去。 “公子,今日之事全是由本宫...哦不,由小女所起。” “公子如此奋不顾身,这锭银子就当是谢礼,还请公子谅解。” 林昭摇了摇头,並没有注意到少女蹩脚的口误,只是开口道:“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不必掛怀。” “只是日后出行时还要多加小心,今日幸有我在,才没有酿成悲剧。” 这话说的少女面色一阵惭愧,娇俏的脸上满是红晕,她低著头,双手依旧捧著那银子,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林昭见状也有些无奈:“银子我就收一半吧,剩下的一半你帮我买一瓶好酒来。” “酒?”此话一出,少女愣住了。 她瞪大了那双水灵灵的眸子,仔细的打量著面前的少年。 剑眉星目,模样端正,若是只看相貌,绝对是哪家大门大户出来的公子爷。 但看他身上那破破烂烂的衣服和消瘦的身体,以及那苍白的面色,又像是哪家穷苦人家的孩子。 二者对比,形成了极强的反差。 而且,他还是京城里第一个拒绝自己银子的人。 少女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好奇,她试探性的问道:“公子,敢问要酒是为何事?” “祭奠家父。” 少女心头一震,慌忙道歉,林昭却摇了摇头。 害死自己父亲的又不是这位少女,何错之有呢? “你们还愣著干什么?没听见这位公子要好酒吗?去最好的酒楼买!”一旁的侍女训斥道。 几个侍卫如梦初醒。 过了半晌,一个侍卫回来了,手里拿著瓶雕。 少女接过他手中的雕,郑重地递到了林昭的手中。 隨后又將那锭银子强行塞到了林昭的怀中。 林昭有些无奈,但看到少女那倔强的表情,也只得收下。 他对著少女点点头,便转身朝著城西的方向而去。 见林昭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侍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凑到少女的耳边轻声低语:“殿下!那人去的好像是忠烈祠的方向!” 少女心头一震,祭奠亡父,又是去忠烈祠......加上如此破烂的衣衫...... “跟上去!看看顺便再去买两瓶雕回来!” “是,殿下!” 第5章 醉酒提诗,帝王心惊! 忠烈祠坐落在京城西郊,庄严肃穆,香火繚绕。 里面供奉的都是大周开国以来为国捐躯的忠魂將士。 往来的不是达官贵人,便是高僧名道,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可今日,忠烈祠前却来了位衣著破烂的少年。 那少年面色苍白,身形消瘦,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往来香客的注意力。 林昭没有理会那些异样的目光,径直踏入忠烈祠內。 祠內已经有不少人在上香祭拜。 在忠烈祠正中央,一位穿著玄色锦袍,面容儒雅,像是一个富商的中年男人正站在林啸天的牌位前。 在他身旁,一位管家模样的汉子点燃三炷清香,递到了富商的手中。 富商將香插入炉中,看著青烟裊裊升起,又看了看面前像是小山一样的牌位,重重地嘆了口气。 “啸天啊,北边的蛮子又不安分了,屡屡来犯。” “边关八百里加急的文书和雪一样,哎,若是你还在,何至於此啊......” 富商的眼神有些悵惘,其中满是哀思。 他上完香,转头看向一旁的管家,开口道:“啸天的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不过有他二叔在,锦衣玉食的生活不愁,算算年纪,今个儿应该也是一个翩翩公子了。” “就是不知道是否婚配?若是没有......” 一旁的管家笑著摇了摇头:“听说啸天將军还在的时候,就给他儿子说了门亲事。” “哦?女方是何人?” “是左相秦汝贞的小女儿秦若雪,听说也是个美人儿。” 富商闻言摇了摇头,秦汝观是朝中最大的主降派,他对此人没什么好印象。 “秦汝观此人……哼,罢了,儿女婚事,由他们去吧。” 此时林昭正巧踏入忠烈祠,他步入殿中,正巧看见那两位气度不凡的富商起身离开。 不过他没有过多在意,而是径直走到了自己父亲的牌位前。 他没有犹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动作乾脆利索。 既有儿子对父亲的思念,也有那个特种兵灵魂对战死沙场將军的崇敬。 “父亲,孩儿看你来了。” “还带了你最爱的雕。”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雕是我路上救人换来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林昭自顾自的说著,他先是往面前的地上缓缓倒了半壶酒,隨后將剩余的半壶酒一饮而尽。 腥辣的酒水顺著喉头滚落,打湿了他的衣衫。 不远处的富商看见这一幕,有些嘆然。 他看著少年那破旧的衣衫,还有那消瘦的身躯,只当是谁家將门的落魄后裔,心中泛起一丝怜悯。 “卫离,等会拿点银子去给那少年。” “既是將门之后,就算过不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也不该是这般光景。” “是。” 说话间,林昭已经完成了祭拜。 他小心地將那壶酒放在了地上,摇晃著起身。 不知为何,饮下这半壶雕后,一股莫名的积鬱之气堵在他的胸口,让他有苦难言。 他茫然地望向四周,祠內的墙壁上掛著不少祭奠的素绢诗幔。 但那些诗词多是些辞藻华丽,歌功颂德的作品,看得林昭眉头紧锁。 林昭心中的那团火越烧越旺,他快步走到一张悬掛著的诗作前,用力將其扯下。 嘶拉的声音顿时迴荡在忠烈祠內,不少听到声音的人都投来疑惑的目光。 刚才那两位富商也不例外。 一旁的庙祝见状慌忙上前,拦住了林昭。 “公子!这忠烈祠乃是清净之地,亡魂安息之所!切莫胡闹!” “清静之地?安息之所?” “我看这些阿諛奉承的诗作才是对那些將士亡魂最大的侮辱!” “靡靡之音,也配列於忠烈祠內?!” 林昭猛地將那写了诗词的素绢丟弃在地,对著目瞪口呆的庙祝伸出手。 “拿笔来!” 庙祝哪敢多言,他连忙示意身后的庙丁取来一份素绢和笔墨砚台,恭敬地递到林昭面前。 林昭拿起那只狼毫笔,在砚台中蘸满浓墨。 他看著那张摊在桌子上的素绢,眼前是几千年来的家国动乱,是烽火,是炊烟。 是千千万万为了守护国家而战死的將士们! 林昭提笔,用力挥洒而下。 笔尖的悲愤和敬意化作一个个银鉤铁画的墨字! “誓扫匈奴不顾身,” 第一句话刚写出,那端著砚台的庙丁就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墨汁飞溅到庙祝的衣衫上。 但庙祝丝毫未曾察觉,只是张大了嘴,呆呆地看著林昭笔走龙蛇! “五千貂锦丧胡尘。” 此句一出,一股悲凉之意涌上心头。 庙祝本就是退伍的老卒,在这忠烈祠里枯守了半辈子。 见到这句话后,过往军旅回忆忽地涌上心头,双眼忍不住泛红。 林昭笔锋不停,力道更重,像是要將这素绢戳穿! “可怜无定河边骨,” 第三句话一出,庙丁手里的砚台失手落下,咔嚓一声碎裂开来,墨水飞溅。 不少好奇凑上前来的香客们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其中有过行伍经歷的更是紧紧握拳,指节发白。 林昭深吸一口气,望向这忠烈祠里的眾人,写下了最后一句。 也是这世间最深的哀伤。 “犹是春闺梦里人!” 最后一笔落下,如山岳压顶,周围的香客们再说不出一句话。 那庙祝更是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苦闷,两行浊泪流下:“兄弟们啊,俺想你们了!赵狗子!李二愣子!俺想你们了!!!” “呜...呜呜......”一位头髮白的老妇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她的儿子也在三年前死在了北境,尸骨无存。 一位穿著儒生衣袍的文士走上前,颤抖著想要去摸那素绢,但又怕褻瀆到它,一时间进退两难。 不远处的富商此时终於挤进人群。 在看到这首诗的全貌后,他呆立当场。 这首诗,写的哪里是闺怨? 写得分明是万千將士的英魂! 是那丧子,丧父,丧夫的天下百姓对他的质问! 这少年究竟是谁?! 他究竟经歷了什么,才能写出这样悲悯苍生,又字字泣血的诗句?! 第6章 汝欲我为狗,我让你为奴! 忠烈祠內,香客们拥挤著向前,想要一窥那诗词的真容。 富商也被这人流挤得东倒西歪,只好眼睁睁地看著少年朝祠堂门口走去。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其他,连忙高声喊道:“少年郎!且留步!” “这首诗可有名字?!” 林昭回头看了眼,淡然道:“《陇西行》。” 陇西行......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三个字,那富商却感觉有一阵金马铁马的悲凉之气传来。 他咀嚼著其中的意味,等回过神,少年早已消失在了门口。 富商不由得一阵懊悔。 光顾著诗的事情了,结果还没问那少年的姓名呢! 这等惊才绝艷,又颇有傲骨的少年,是谁家的后人,又怎会沦落至此?! 就在此时,一个带著哭腔的,有些怯生生的声音突然传来: “父皇?” 富商,也就是当今大周皇帝赵乾回头,看见自己的爱女——平阳公主赵清芷正躲在一根廊柱后面。 她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又红又肿,儼然是大哭过一场。 “芷儿?你怎么偷偷跑出宫来了?” “告诉父皇,是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你了!?” “父皇一定为你做主!” 赵乾快步走到赵清芷身边,却见这位平阳公主指了指那还没干透的素绢说道:“就是他!” “他?” 赵清芷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神里闪烁著一种名为仰慕的神采: “就是那个写诗的公子!” “刚刚清芷在西街上,看见那公子以一己之力制服了一只惊马,救下了一个小女孩!” “清芷本来想给他银子,结果他只向清芷要了壶好酒,说是要祭奠亡父!” “一路跟过来,清芷才知道他父亲是我大周的將士,他写的诗,其实也是写的自己的家!” 轰! 赵清芷的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般在周皇的心头炸响。 那位少年,原来不只是才学惊人,竟然还是个临危不惧的勇士?! 大勇,大孝,大才竟能集於一人之上? 但这少年又如此贫困,甚至连一件好的衣衫都寻不出,周皇的心情一时间五味杂陈。 如此明珠,断然不能让其蒙尘! “卫离!” “臣在!”偽装成管家的禁军统领卫离微微躬身。 “动用影龙卫,给我把那个少年的身份查出来!给朕弄明白他的家室,他的过往,以及为何沦落至这种地步!” “忠良之后,岂能让其对我大周寒心?!” 周皇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遵旨!”卫离领命后正要退下,周皇又叫住了他。 “等等。”周皇顿了顿,开口道,“这少年能写出这等诗词,又婉拒过芷儿的银子,想来是颇具风骨之辈。” “若是直接赏赐银子,怕是不美。” 周皇思索一番后,便道:“这样吧,你以忠烈祠庙祝的名义,去寻到这位少年。” “就说他写的诗惊为天人,忠烈祠愿意出一百两银子买下原稿,將其供奉在忠烈祠內,慰藉英灵。” “陛下圣明!”卫离躬身行礼。 “去吧,务必要將这百两银子亲自送到他手上!”周皇挥了挥手。 另一边,林昭拿著兜里的那锭银子去买了点吃食和两床被褥。 以及一些能够御寒的木炭。 望著手里的腊肉,林昭忍不住摇了摇头,过去三年的时日,他甚至连见到油腥都是奢侈。 更別说手里这么大一块的腊肉了。 林昭提著东西,回到镇北侯府前,却望见王安几个家丁正懒洋洋地靠在门边。 在看到林昭后,他们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哟,这不是小侯爷吗?”王安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长本事了呀小侯爷,出门一趟还能带这么多东西回来。” “该不会是伺候谁家大小姐了吧?” 几个家丁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 林昭冷著眼瞥了他们一眼:“开门。” “开门?”王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故作惊讶地说道,“小侯爷,你怕是没弄清楚情况吧?” “老爷说了!你今日大闹侯府,败坏门风,本来就该禁足!” “结果居然还强行出府,將老爷的话拋之脑后!” 说到这里,王安摇了摇头,嘆了口气:“不过呢,老爷也不是什么薄情之人,不可能真不让小侯爷你回府。” “所以呢,专门给您留了道门!” “你要是想进去,就从这里钻进吧!” 说罢,王安指了指侧门墙边上的一个新开的,只能够容下一个人匍匐爬行的狗洞。 一旁的家丁们对视一眼,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 这哪里是个门?分明就是个狗洞! 林伯山那恶毒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林昭冷冷的扫视了一眼那几个家丁,嚇得他们闭上了嘴,生怕林昭突然暴起打他们一顿。 “我父亲乃是镇北侯林啸天,为国捐躯。” “我是他的嫡子,是这侯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你敢让我钻狗洞?!” “不错!就是要你钻又能怎么样?!”王安有恃无恐的叫囂,“有种你就不要进侯府!” “我倒要看看是你这小侯爷的骨头硬!还是这京城的冷风硬!” 林昭冷笑一声,缓缓走上前,看的王安心中一阵畏惧。 但看到周围那些家丁后,他又定下了神,故意把腰杆挺得笔直。 “王安,你知道吗?只有狗回狗窝才需要钻狗洞。” “我堂堂镇北侯世子,你让我钻狗洞,是想说我这镇北侯世子是狗?” “还是说这镇北侯府在你们的眼里是狗窝?!”林昭冷冷道。 王安一愣,刚想要反驳,却见林昭怒喝: “莫非今日,是你们这群狗一样的奴才,当了这镇北侯府的主人吗?!” “日后这镇北侯府的牌匾,是不是也要被你们摘下来换成走狗窝几个字!?” 王安面色涨红,隨后又迅速变得煞白。 周围的几个原本还在发笑的家丁们也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笑声戛然而止。 欺负林昭是一回事。 但辱没镇北侯府门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有些事情,不上秤只有三两重,上了秤可见千斤都打不住了。 刚才说的那些话若是传出去,让京城的其他王公贵族知晓,他们几个地项上人头怕是都不保! 王安此时已经是方寸大乱,面对林昭的步步紧逼,他下意识后退,最后被逼得靠在了厚重朱漆大门上。 “狗奴才!还不给我开门!” 林昭用力一巴掌抽在了王安的脸上。 力量之大,王安直接被抽翻在地,脸上肿起一大块。 王安被这一巴掌打懵了,许久才回过神。 “开门!快开门!” 林昭冷厉的目光扫过其他家丁,那些个家丁噤若寒蝉,纷纷退开,將侯府大门打开。 门后,林默满脸阴鷙地盯著林昭。 “好一张伶牙俐嘴!” “不过,今日之事只是开......” 啪!!! 林默话还没说完,又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林默被当场抽翻在地。 “滚远点,別挡著我的路!” 第7章 忠良赏金遭鼠窃,恶婶欺门遇龙吟 “你!你敢打我?!”林默不可置信的捂著自己火辣辣的脸。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他打別人,从来没有人敢碰过他一根手指! 可今天,却被林昭当著这么多家丁面,给狠狠打了一巴掌! 一股怒火从他的心底涌起,他刚想起身打回去,可看见林昭那森寒的眼神,他又下意识的往后挪了两下。 林昭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这种无言的轻蔑比刚才的那一巴掌还要令林默感到耻辱。 林默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正巧看见王安想要过来搀扶自己。 “妈的!不中用的东西!让你堵个门都堵不明白!还要连累小爷我!” 林默重重的一巴掌甩在了王安的脸上,將他给打了个七荤八素。 发泄完心中的怒火,林默看著王安那肿的和猪头一样的脸,心中的火气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超实用,101????????????.??????轻鬆看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一个连自己未婚妻都看不起的杂种,凭什么这么狂妄! 正当他咬牙切齿的想著如何报復林昭的时候,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影出现在了府前。 “敢问刚才是不是有个衣著破烂的少年进去了?” 偽装成管家的卫离看著镇北侯府前的一幕,有些摸不著头脑。 林默听到衣著破烂的少年这几个字,立马锁定了林昭。 他警惕的打量著这个陌生人,问道:“你找他有什么事情?” 卫离见他衣著富贵,也没什么提防的心思,便据实说道:“先前那少年在忠烈祠內写下了一篇足以传世的诗作。” “忠烈祠庙祝惊为天人,要將其悬掛在庙內,愿意出一百两白银买下原稿。” “多少?!”林默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愕。 “一百两。”卫离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在手中掂量了几下。 林默那豆大的眼珠跟著钱袋子上下起伏,眼神中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了。 虽说他现在是这侯府的二少爷,但是每月到手里的月钱也有限,不过二十多两银子,大部分钱还是捏在他爹妈手里。 眼下这一百两银子,足足抵得上他半年的月钱! 还是不吃不喝全部攒下来的那种! 一瞬间,一个念头从林默的脑海深处冒了出来。 要不把这钱贪墨下来?!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不可遏制的膨胀,瞬间侵占了林默的全部思绪。 林昭这个废物!写的什么破诗能值一百两?! 他不配!这笔钱!该是我的! 想到这里,林默换上一副虚偽的假笑,走到了卫离的身前。 “你先前说的那人是我的堂弟。”林默脸上堆著笑,“他身体不舒服,已经休息去了。” “你这银子不如直接给我,我保准交到我堂弟的手里。” 卫离听到林默的话,眉头一挑。 他看著面前这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再回忆起先前那个颇具风骨的少年,双眼微眯。 这两个人是堂兄弟? 卫离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怀疑。 他捏著钱袋,开口问道:“既然是堂兄弟,那先前那位少年姓甚名谁?” “我家主人想把那少年的名字题在诗旁,为他在京城中扬名。” 林默闻言心中一虚,隨后板起一张脸,故作不耐烦的喝道:“你一个僕人关心那么多干什么?!” “我堂弟行事低调,不喜拋头露面!” “你只需要知道是镇北侯府的人写了这首诗就行!” 说罢,林默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贪婪,一把將钱袋子抢了过来,揣在怀里。 卫离看著林默露出这副丑陋的嘴脸,心中的怀疑又加重了几分。 但他还是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对著林默行了一礼:“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公子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赶紧滚吧!” 林默不耐烦的敷衍了两声,直接转身溜回府里,生怕对方反悔。 看著朱漆的侯府大门在眼前合上,卫离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直觉告诉他,这侯府里绝对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既然是堂兄弟,为何一个锦衣玉食,肥头大耳,另一个则是面色苍白,衣不蔽体? 他拍了拍手,身后瞬间多了四五个穿著黑衣的汉子。 “去,给我去周围问问,这镇北侯府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再来两个人去侯府里面看看,给我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弄清楚!” “是!”汉子们抱拳,又瞬间消失。 侯府內,林昭此时拎著採买回来的物资回到了翠竹院门口。 还没推开门,便听到了院內传来嘈杂的叫嚷声。 他脸色一沉,一脚將木门踹开,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院內此时满是家丁,正在一个珠光宝气的贵妇人的指挥下,把院子里的家具陈设悉数往院外搬。 角落里,顺伯被两个家丁按著,嘴里塞了布条,只能眼睁睁的看著那群家丁干活。 “哎呀,这不是昭儿吗?” “这么早就回来了?” 那贵妇人回头,露出一个看似慈祥的笑脸,热情的和林昭打了一个招呼。 林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二婶,我的院子,似乎不用你来关心吧?” 这贵妇人正是林伯山的妻子,林默和林秀的母亲,当今侯府的女主人,王氏。 王氏依旧是那副假模假样的笑容:“这翠竹院里的家具都旧了,不是发霉了,就是缺胳膊少腿。” “二婶看不下去,便想著全丟掉给你换一批新的。” “再怎么说,昭儿你也是侯府里的小侯爷不是?” 林昭闻言冷笑。 丟了买一批新的?说得倒是好听。 只怕真让王氏把院里为数不多的家具丟完,自己这院子就这样一直空下去了。 “还是不劳烦二婶了!” “在翠竹院里住了这么多年,里面的傢伙事儿也都有感情了。” “我这个人呢,还是比较重感情的,捨不得旧物件。” “不像是某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啊,能吃自己亲戚家的绝户。” “你说对不对啊,二婶?” 王氏的脸皮再厚,在听到林昭的话后也忍不住抽了一下。 这小废物哪里是在说这院子里旧物件? 分明是在骂她是个忘恩负义,无情无义的畜生! 王氏的脸拉了下来,目光扫过林昭手里提著的东西,眼神中闪过一丝怨毒。 小畜生,从哪里来的银钱买的被褥和米粮?! 罢了,不和这杂种计较这些,只要他还在侯府里,自己有的是办法整死他! 想到这里,王氏又换上那副虚假的笑容,开口道:“手里的东西都丟下吧!” “既然昭儿说了他喜欢这些个破烂!那就让他和这些破烂过一辈子吧!” 说罢,王氏转头离去,就好像在这翠竹院里多待一会都会噁心到她。 家丁们也纷纷把手里的家具丟下,跟著离开。 “少爷!您终於回来了!” “老奴没用,老奴守不住这个翠竹院......” 顺伯没了那些家丁的钳制,急匆匆的跑到林昭面前,脸上满是愧疚。 林昭却笑著摇了摇头:“別说这些了,我买点了好东西回来,先吃顿饱饭,再去说別的。” “这是......腊肉,还有精米!”顺伯咽了口口水,许久未沾荤腥的他仿佛已经闻到了腊肉饭的香气。 “少爷哪来的银子?!”顺伯还是有些担忧,“少爷你可是未来的镇北侯爷,不能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要是天上的老爷知道......” “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林昭笑了笑。 “赶紧弄个锅和柴火过来,先开开荤。” “我边吃边和你说发生了什么。” 第8章 想害我?那公子只能请你喝粥了! 入夜,林昭和顺伯两人吃饱后早早睡下。 长时间的饥寒交迫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吃饱饭,也是第一次在温暖中入眠。 因此,顺伯睡得很香,也很沉,甚至轻声打起了呼嚕。 睡在他旁边的林昭呼吸也很平稳,至少在旁人看来是如此。 黑暗中,几个黑影如鬼魅般从翠竹园外翻了进来。 他们鬼鬼祟祟地靠在一起,观察了一圈,確定没有人后,便互相招呼著摸到了厨房门口。 为首的一个黑衣人推开木门,吱呀的响声嚇了他一跳。 等了一会后,见林昭睡著的厢房里没有点灯,也没有其他动静,他才放下心来,溜进厨房。 几个黑衣人点亮火摺子,昏暗的光线下,其中一个人扯下了面罩,露出了林默那张因光线而显得有几分扭曲的脸。 “哼!一个杂种也敢打小爷巴掌?!” “我倒要看看你明天早上会闹出什么笑话!” 林默狞笑一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纸包。 他走到林昭放米麵的的地方,將纸包里的白色粉末均匀地倒进其中,伸出手搅了搅。 確认肉眼看不出异常后,他忍不住阴笑了两声。 这纸包里面放的不是別的,正是他从外面回春堂药坊买回来的巴豆霜。 那卖药的小廝和他信誓旦旦的保证过,这巴豆霜经过提纯,味道极淡。 只要將其混入米麵之中,就是那些京城御医来了,也要好一阵子才能辨认出来! 林默又阴笑了两声,仿佛已经看见林昭满身恶臭,跪在自己面前求药的场面了。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顺伯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觉,起床的时候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少爷,您先去洗漱,老奴给您做饭去!”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顺伯乐呵呵的,脚步轻快的走向厨房。 昨天晚上睡前他听少爷讲了出门后遇到的事情,格外高兴。 少爷不再像是以前一样浑浑噩噩的了,有出息了,能写诗赚钱了! 要是天上的老爷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林昭也起了床,脸上看不出丝毫异状。 他伸了一个懒腰,看似隨意的问了一句:“顺伯,昨天睡觉的时候,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没有啊?”顺伯摇了摇头,“老奴睡得很沉,一晚上都没醒,这都是託了少爷的福,才能睡个好觉!” “要是半夜有什么动静的话,约莫是翠竹院里的老鼠吧,老奴给您做完早饭后就去找找老鼠洞!” “嗯,我们这日子好起来了,会引来老鼠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林昭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过了片刻,厨房那边传来了顺伯的惊呼声。 “哎呀!这腊肉怎么掉地上了?!” “还沾了这么多的灰!浪费!太浪费了!” 顺伯异常心疼的捡起地上那块脏兮兮的腊肉,脸上满是心疼。 这腊肉有两三斤重,足够吃上好一阵了,怎么就掉地上了呢? 林昭在听到顺伯的叫声后,不紧不慢地擦了擦脸,走进厨房。 他扫了眼顺伯手里的腊肉,眉头微挑,又走到放著米麵的袋子前。 袋子口扎的很紧,丝毫看不出异常。 林昭俯身,看向扎袋子的细绳,昨天他放在上面的一根头髮不见了。 “果然。。。” 林昭冷哼一声,解开袋子,抓了一把麵粉起来,隨意的抖动了一下。 麵粉顺著他的指缝滑落。 忽然,几颗顏色略深的粉末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林昭双眼微眯,小心翼翼的將那几粒粉末单独捏了出来。 他用指尖轻轻一碾,那几粒粉末质感细腻,却带著一点油性,这是植物被研磨后才会有的质感。 林昭又將指尖凑到鼻子前,轻轻嗅闻了一下。 一股极其淡薄,但又带著若有若无的辛辣气味传入了鼻孔。 这个味道他很熟悉。 “巴豆霜。” 他前世在进行野外生存和反侦察训练的时候,就系统性的学习过数百种植物毒素的辨识和处理。 巴豆,性大热,有大毒,是峻下猛药。 经过提纯,祛油製作而成的巴豆霜毒性更强,药效更快,更难被人察觉。 为了对付自己,竟然拿出这种猛药?! 倒真是捨得下本钱! 寻常人吃了这掺杂了巴豆霜的麵粉,估计不出半个时辰,就会上吐下泻,不死也要丟掉半条命! 但若是以林昭和顺伯这本就不健康的身子,估计半炷香的时间都撑不过去! 若是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兴许还会有性命危险! 林默...林秀...王氏...还有林伯山! 好!好得很! 林昭的脸色很难看。 自己本以为昨天事情已经够他们长点记性了,却没想到这群人记吃不记打! 既然如此,他也不打算给那群人留什么脸面了。 林昭冷笑一声,对著一旁还在心疼腊肉的顺伯说道:“顺伯,熬一锅粥出来。” “我要送给二叔他们尝一尝。” “啊?熬粥给他们?”顺伯有些意外。 “就用这里的这些米麵熬就成。” 林昭等待了一会,等到热腾腾的巴豆粥熬好,便直接端著锅朝翠竹院外走去。 临走时他嘱咐过顺伯,这厨房里的东西全都不要碰。 顺伯虽然不理解,但还是乖乖照做。 林昭端著那锅热气腾腾的巴豆粥就出了翠竹院。 翠竹院位於整个侯府最东北的角落,本是后院杂役们住的地方。 一出院门,扑面而来的就是马厩的腥臊味和劈柴的杂乱声响。 几个正在忙活著餵马劈柴的杂役家丁在看到林昭后,先是一愣,隨后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哼,什么小侯爷,不还是和他们一起住在一起? 吃也吃不饱,穿也穿不暖,说不定还没他们逍遥自在呢! 现在又端著锅粥,说不得就是去討好老爷的,昨天的硬气哪去了! 林昭无视了他们的目光,端著锅一路穿过这条侯府里最脏乱差的后院。 三年前镇北侯林啸天还在世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踏进过这里一步。 出了后院,仅仅一墙之隔的便是內院。 跨过那道区分主僕的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 空气中无所不在的腥臊气味也瞬间被清幽雅致的香所替代。 这里亭台楼阁,假山流水。 本该是他的住所,如今却被林伯山一家鳩占鹊巢! 此时,这一家人正围坐在静安居旁边的膳堂內,由十几个僕人伺候著享用早点。 正当他们边吃边聊的时候,一个有些格格不入的身影大步迈入。 “你!你要干什么!?” 林默最先反应过来,但还没等他把话说完。 林昭便重重地將那锅往八仙桌上一砸,震得碗碟哗哗作响。 “干什么?” “我来请你喝粥!” 第9章 喝!都给我喝! 林伯山看著林昭的动作,脸色一沉,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八仙桌上。 “林昭!你放肆!” “你还有没有点规矩?!啸天生前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一旁的王氏也阴阳怪气的帮腔道:“哎呀,昭儿,你这是干什么呢?” “快坐下,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嘛?” 林秀微微皱眉,摆出一副君子模样,呵斥道:“堂弟!休得无礼!” 林昭看著面前几人的表演,只是冷冷一笑。 他自顾自的从旁拿起一个青瓷碗,盛了满满一碗粥,热气腾腾,米香四溢。 他拿著这粥碗,走到林默的身前,递了过去: “堂兄,昨日多有冒犯,还请多多体谅。” 林默看著面前的粥,脸瞬间就白了。 这碗粥里面加的料可是他亲手放进去的,现在让他去喝?怎么可能! 他不可想到过一会在茅房拉到虚脱! 但周围的人都在看著自己,他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一时间,林默直接僵在了那里。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藏书全,??????????????????.??????隨时读 】 只能在脸上挤出僵硬的假笑。 林昭戏謔的看著林默这滑稽的模样,故意提高了声音装作十分疑惑的问道: “堂兄?你怎么不说话啊?” “昨天不是还有精神吗?总不能是一碗粥给你嚇到了吧?” 见林默低头不说话,林昭轻笑一声,走到林秀的身前。 林秀看著那碗粥,有点头皮发麻。 昨夜林默做了什么事情,他也是一清二楚,为了不让自己等会受罪,他硬著头皮起身,对著林昭拱了拱手: “堂弟的心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和二弟都已经用膳完毕,这......” “哦?吃饱了?那也无妨。”林昭也不在意,又转到了王氏的身前,“既然两位堂哥都没有胃口,那二婶你总要给我一个面子吧。” “我大清早的特地熬粥过来,就是想给您尽个孝心,您应该不会不给我面子吧?嗯?” 王氏的脸色也很难看。 因为给林昭买回来米麵里加料的主意就是她出的。 昨日她看见林昭带回来那么多粮食,自知没办法再像原来一样控制林昭。 所以便打起了这阴毒的主意。 照理来说,巴豆霜无色无味,林昭根本就不可能看出来端倪! 他现在却熬了一锅带毒的巴豆粥过来要让自己喝! 是察觉出了问题,还是乾脆就是真的运气好?! 王氏盯著林昭那张带著笑容的脸,心中竟有些发寒。 她发现自己突然看不穿自己这个侄子的心里在想什么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准备用长辈的身份强压下去:“昭儿,你的孝心我心领了。” “只是这早膳都用过了,实在是......” “二婶也吃过了?” “可我看二婶面前的糕点都没有动过啊?”林昭故作疑惑的问道。 王氏的表情一僵,正准备找点藉口敷衍过去,就看见林昭突然转向林伯山。 此时林伯山的脸色已经黑的和锅底差不多了。 林昭露出一副悲愤和委屈的模样,开口道:“二叔!你看看!你看看他们几个!” 林昭指著王氏和林默兄弟,声音因为过於“激动”而有些颤抖: “侄儿知道昨天自己错了!所以特地想来孝敬孝敬长辈,亲近一下兄弟们!” “可谁知道,侄儿的这份良苦用心根本就没有人理会!” “明明早膳一点都没吃,却还要骗侄儿说吃饱了!” “他们是不是嫌弃侄儿身份低微,没有把侄儿当一家人?!” “二叔!他们是不是真的要把侄儿赶出侯府去才满意?!” 这番话可谓字字诛心,即便是脸皮厚的和城墙一样的林伯山都有些听不下去。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粥。 林昭愿意用这碗粥低头,主动向自己示好已经很不错了。 谁知道自己这两个儿子和妻子却是一点都不识大体! 连连推諉,弄得自己这个一家之主的脸皮都掛不住! 他用力一拍八仙桌,怒喝道:“不像话!你们太不像话了!” “你们一个个的,都像个什么样子?!” “昭儿一片好心,你们就如此对待他?!这不就是一碗粥而已,还能给你们烫死还是毒死啊?!” 母子三人闻言对视了一眼,脸上带著尷尬的笑容。 林伯山见三人依旧是无动於衷,再也压制不住心头的火气:“喝!都给我喝!” “今天谁要是不喝这碗粥!就別想下桌!” 听到林伯山的话语,三人如遭雷击。 那可是一锅掺了巴豆霜的粥,喝下去和找死有什么区別?! 见林昭手里的碗离自己越来越近,林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他竟直接站起身,一巴掌把林昭手里的碗打翻在地! “我不喝!”林默尖叫起来,脸上满是恐惧,“这粥里面有毒!!!加了巴豆霜!我不能喝!!!” 此话一出,满堂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语无伦次的林默身上。 林秀和王氏更是面如土色,他们知道,一切全完了! 林伯山阴沉著脸,扫视著三人的表情,再看看林昭脸上那若有若无的笑容,一股寒意瞬间涌上心头! 他全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一个林昭布下的局! 自己这个侄子看似愚蠢,却什么都算到了! 他终於明白,为什么这个小畜生昨天敢在门口动手,为什么今天又敢端著一锅粥来“尽孝”! 他早就发现了!他什么都知道! 他今天来,根本不是来示弱,不是来和解,他是来审判的!是来掀桌子的! 蠢货!一群无可救药的蠢货! 林伯山心中在咆哮! 他愤怒的,不是这群蠢货给林昭的米麵里下毒。 下毒被发现,这罪名可大可小,但大周最重孝道,谋害身为嫡长子的堂兄,这可是能捅破天的丑闻! 欺辱林昭,让他病死饿死,都可以推说是他自己身子骨弱。 可一旦沾上“毒”字,他林伯山苦心经营多年的名声,甚至整个家族的前程,都可能毁於一旦! 而现在,这个把柄,被这个小畜生死死地攥在了手里! 奇耻大辱!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林伯山起身,大步走到惶然的林默面前,一脚將他踹翻在地。 “混帐!谁让你乾的?!谁让你乾的这种蠢事!” 林默被打的连连惨叫,他本来想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全说出来,但看到王氏那张脸,只好把锅甩给別人: “是王安!是王安乾的!” “爹!別打了爹!我错了!!!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林伯山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一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王安。 “老爷,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安抖得像是筛糠一样,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平日里使劲舔林默换来的是这种下场。 林伯山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开口道:“把他拖下去,腿打断丟出府去。” 他的语气极为冰冷,就像是在处理什么垃圾一样。 看著王安像是一条死狗一样被拖走,林昭心中顺畅了不少。 卖主求荣的东西,落得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他收回目光,看向林伯山道: “二叔,我这翠竹院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甚至还能给我的饭菜里下毒,这多少有点说不过去吧?” 林伯山闻言面色铁青,但又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望向林昭,试图用自己的威严压倒他。 但林昭却无所畏惧的和他对视,一字一句的说道: “既然府內的人,会因为一点口角爭端就给侄儿的饭菜里下毒。” “那为了侄儿的性命,也为了不给二叔添麻烦。” “这翠竹院以后还是不要有旁人来吧?” “谁知道会不会再有人猪油蒙了心,再给侄儿下毒呢?” 说著,林昭又看了眼还躺在地上的林默。 林伯山眉头紧皱,本想直接拒绝。 但一想这桩丑事被林昭抓了个正著,又只能將心头的火气压下。 他咬著牙开口道:“好。” 林昭闻言,终於露出一丝笑容,他对著林伯山微微行了一礼:“多谢二叔成全了。” 隨后又挑衅的看向还躺在地上的林默,讥讽一笑,便转身离开。 林伯山望著他的背影,气的浑身颤抖。 但就在此时,林昭突然转身,竟又走了回来。 他没有再看林伯山,而是走到一旁拿起一个食盒,走到八仙桌前,目光扫过桌上那些个精致的糕点。 “哎呀,差点给忘了,你们既然都用过早膳了,那这些糕点可不要浪费了。” 说著,林昭就异常自然的將桌上最精致的几盘糕点放入食盒。 又挑了水晶餚肉、蟹粉酥、莲卷等,一一打包起来。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异常从容,就像是在菜场挑菜一样。 周围的几人看著他的动作,眼里恨不得要冒出火来! 等到林昭把食盒塞得满满当当,他才对著脸色已经要变成酱紫色的王氏和林伯山微微一笑: “多谢二叔和二婶的好意了,侄儿不打扰,先走了。” 等到林昭的脚步渐渐远去,林伯山终於抑制不住,他一巴掌將桌上的碗碟全部扫落在地! 稀里哗啦的碎裂声中,他咬牙切齿地低吼:“混帐……” “……该死的混帐东西!!!” 周皇站在御书房之中,脸色铁青,眼中满是怒火。 “朕將啸天的孩子交给他,他就是这么干的?!” 第10章 周皇暴怒!一石二鸟! 御书房內,周皇赵乾穿著一身玄色常服,负手站在龙案之前。 他那张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今日却罕见的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看著龙案上那张墨跡未乾的密报,冷笑数声: “好一个林伯山,好一个假仁假义的兵部侍郎!” “啸天为国捐躯,尸骨未寒!” “他们就是这么对待他唯一的血脉的?!” “剋扣用度,欺凌忠僕,在这冷天里甚至连一件取暖的衣物都没有!” “还只能住在柴房里!” “这偌大的镇北侯府,竟然连一间屋子都拿不出来吗?!” 看著周皇发怒的样子,一旁的禁军统领卫离噤若寒蝉,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朕让这林伯山入驻镇北侯府,本来是想著啸天的儿子没了父母,又未成年,偌大的家业恐被人那些人覬覦。” “却没想到啊,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堂堂的兵部侍郎居然能厚著脸皮对自己的侄子下手!” 周皇闭上眼,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在忠烈祠內的单薄身影。 虽然衣衫破烂,面色苍白,但脊樑却无比挺直,简直和啸天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忠良之后,能写出“犹是春闺梦里人”的惊世之才,竟然被欺凌至此! 堂堂的镇北侯府的小侯爷,却生活的和乞丐一般! 周皇来回在御案前踱步,心中的烦躁愈加强烈。 最后,他猛地一拍龙案,怒喝道:“给朕把林伯山宣进宫!” “朕倒要好好问一问,他这个兵部侍郎是怎么对待自己的侄子的!” 卫离闻言心中一凛,但还是硬著头皮躬身劝诫道:“陛下!息怒啊!” “宣林侍郎进宫,固然能解陛下一时之气,可此事......” 说到这里,卫离顿了顿,寻找一番合適的措辞后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此事终归还是林家的家事。” “林侍郎大可以以管教顽劣侄子这等理由进行辩驳,再者而言,先前便是陛下您让林侍郎入主的镇北侯府。” “要是朝中的御史们得知此事,只怕会借题发挥,说陛下您以国法来干预家事。” “到时候想要帮到林昭小侯爷便更加困难了。” 卫离说著,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更何况,林侍郎背后是左相一党,要是贸然行动,恐怕只会......” 周皇闻言,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他缓缓坐回龙椅,看著桌上堆积如山的案牘,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 卫离说的不错,他贵为天子,一言一行都在万民眼中,做事必须要讲究一个名正言顺。 若是以苛待侄子为理由去对一个朝堂上的三品大员动手,不仅不能够服眾,甚至还会显得自己气量狭小,引来朝臣的离心背德。 当今朝堂之上,左相势力盘根错节,甚至勾连到太后和部分老勛贵,牵一髮而动全身。 决不能草率处理。 想到这里,周皇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堂堂一个天子,竟还要受制於人,当真是可笑! 若是啸天还在,替自己犁清北原,那群朝堂上的蠹虫又怎么会如此张狂?! 周皇的目光扫过桌上堆积如山的案牘,最后落在最上面那本,由宗正寺卿亲手呈上的奏摺上。 奏摺的內容,是关於三日后举办的“芷兰诗会”。 从表面上看,这是一件无可指摘的皇家雅事。 奉太后懿旨,为周皇钟爱的平阳公主挑选一位才德兼备的西席先生,以开蒙增慧。 但周皇很清楚,这所谓风雅的背后,不过是太后和左相的阴谋算计罢了。 他们想要借著芷兰诗会这件事,把英国公的草包世子推到台前,拿下平阳公主西席先生的位置。 以此上位后,便可以在日后顺理成章的提出英国公世子和平阳公主的婚事,藉机巩固他们的权势。 可谓赤裸裸的阳谋! 若是往常,周皇定会为这件事头疼上一阵子,但现在的话,他已经有了別的主意。 周皇看著那份奏章,突然开口问道:“卫离,那日在英烈祠內,林昭写诗你也看见了。” “你觉得林昭的诗才如何?” 卫离一愣,没反应过来周皇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但他还是认真的回答道:“臣是一介武夫,不懂诗词。” “但即便如此,臣还是能察觉到林小侯爷有大才。” “大周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何其繁多,可我没见得有几篇诗作能比得上林小侯爷的那篇陇西行。” 周皇闻言点了点头。 他也是一样的看法。 “既然如此,那你觉得,林昭能不能在这芷兰诗会上有所建树,和那草包爭一爭芷儿西席先生的位置?”周皇赵乾又问道。 此时卫离才反应过来周皇想要干什么。、 他心头一震,眼中瞬间冒出精光。 妙啊! 陛下的这一手,当真是一招妙棋! 芷兰诗会,本来就是太后和左相为英国公世子铺路,但若是林昭能够掺和一脚,便有极大的可能把这件事情搅黄, 如此一来,陛下便能够顺水推舟的让英国公世子和平阳公主的婚事彻底黄掉!换谁来都找不出一点异议! 而且,林昭也能借这件事被提拔起来,不再受限於他那个混帐二叔! 如此一来,便是一石二鸟之计! 卫离越想越激动,连忙躬身道:“陛下!以林小侯爷的诗才,在这芷兰诗会上必定大放异彩!” “那英国公世子不过是草包一个,此事定然能成!” 周皇闻言微微点头,一直冷著的脸也露出几分笑意。 他敲了敲桌子,缓缓开口道:“此事能成自然是最好。” “朝堂之上,深沉似海,啸天性烈如火,不懂变通,终为奸人所害。” “这孩子若是能抓住这个机会,就代表他能比啸天走的更远。” “若是抓不住的话,朕便保他个一世富贵,倒也算对得起啸天了。” 周皇缓缓起身,走到窗边,看著那天边的流云,喃喃自语: “啸天啊,你的儿子很像你。” “希望他比你更懂这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吧......” 说到这里,周皇有点意兴阑珊。 他挥了挥手,道:“传朕口諭,芷兰诗会照常举办。” “再派宫中內侍,持朕的请柬,去一趟镇北侯府。” “请柬要发两份,一份给那林秀,另一份给林昭。告诉他们,朕对他们的表现很期待。” “遵旨!” 第11章 陛下的旨意,也轮的到你来质疑?! 镇北侯府,大门前。 一列宫中仪仗缓缓停下,为首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正是周皇身边的大太监李德全。 他手持著两份烫金的请帖,神情倨傲,下巴微微抬起。 侯府前,林伯山带著林秀和林默亲自站在门口迎接,脸上堆满了諂媚的笑容。 “不知李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李公公恕罪!” 李德全闻言,眼皮才微微一抬,不咸不淡的开口道:“咱家不是什么大人物,林侍郎不必如此客气。” “三日后,便是芷兰诗会,要为平阳公主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西席先生。” “咱家这次来了,也是奉了圣上的旨意,给府上两位才俊送请帖来的。” “两位才俊?”林伯山闻言面色一喜,回首看向林默和林秀二人。 林秀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长揖及地,颇为恭敬的开口道:“学生林秀见过李公公。” “能够受邀参与芷兰诗会,得陛下青睞,实在是三生有幸!” 说著,他伸出双手,恭敬的接过一份烫金的请帖。 李德全微微点头,口中赞道:“林解元风采不凡。” “陛下和公主殿下都很期待你在诗会里的表现。” 刘秀闻言,激动的面色涨红,口中连称不敢。 但心底早就乐开了。 那可是陛下给公主殿下选师的芷兰诗会!要是能够在这诗会上崭露头角,沐浴皇恩,日后在仕途上必定是平步青云! 一旁的林默也是万分激动,他也快步上前,恭敬的行了一礼,便要伸手接过另一份请帖。 可李德全看都没有看他,而是望向他的身后,淡淡开口道:“林侍郎,这镇北侯府的小侯爷可在府中?”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此话一出,林伯山父子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林墨的那张脸更是涨成了猪肝色,那双伸著的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尷尬的悬在了半空。 林伯山到底还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油条,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试探性的开口道:“李公公说的另一位才俊,难道是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儿吗?” 李德全不置可否。 林伯山见状脸色一变,强行挤出几分笑容:“李公公说笑了,我那侄子性格顽劣,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若是让他去诗会,一不小心衝撞了各位贵人和公主殿下,本官实在是难辞其咎啊。” “就是!那林昭分明就是个废物!”一旁的林默也找到了台阶,连忙帮腔,“他一个......” “放肆!”李德全的脸色骤然变冷,“咱家可是奉旨行事,圣上钦点的人,轮得到尔等说三道四?!” 他逼著著林默,冷声道:“林小侯爷那首陇西行,宫中可是有不少贵人交口称讚,若他不是青年才俊,难道你是吗?!”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林伯山父子嚇得浑身一颤,不敢再多言。 李德全见他们噤声,却並未就此罢休。他瞥了一眼林伯山,不阴不阳地说道: “怎么?圣上钦点的人,还要咱家亲自去请不成?” “咱家是宫里出来的,不懂你们侯府的规矩。” “不过这长幼尊卑,咱家还是懂的。”李德全拨弄了一下拂尘的毛髮瞥了眼林伯山。 “林侍郎,你是林小侯爷的亲二叔,这请人的事情,是不是该由你这个长辈,亲自去一趟,才显得有诚意,不墮圣上的面子啊?” 此话一出,林伯山的老脸顿时成了酱紫色。 让他堂堂的三品的兵部侍郎,去低头请一个废物出来?! 肉他先前在膳堂中才被林昭羞辱过一次,这时候再去, 和把脸伸到林昭面前让他狠狠抽一巴掌有什么区別?! 简直就是耻辱至极! 周围的家丁察觉到林伯山的心底的怨气,纷纷低下头不敢说话,生怕被林伯山迁怒。 林秀和林默也都不著痕跡的移开视线,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前几日还被他们当成是猪狗和废物的林昭,现在居然要他们的亲爹,堂堂正三品的朝堂大员低下头去邀请! 这个世道怎么会癲成这个样子?! “怎么?不愿意?”李德全的声音骤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 “林侍郎是觉得咱家的话说的不对,还是觉得圣上的面子不如你这个侍郎的脸面重要?!” 林伯山闻言一颤,如遭雷击。 李德全既然说出这种话,就是摆明了让他丟脸! 今日要是不去,得罪的就是当今圣上! 林伯山咬著牙,低头,將满腔的怒火和屈辱咽下,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公公,公公说的是......” “本官......本官这就去请!” 他极为艰难的转过身,周围的家丁们纷纷移开视线。 每一步,都好像有千钧重。 就在林伯山一步一步走回侯府大门口,打算踏上台阶时。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想不到二叔竟然如此体贴,亲自来请我?” “当真是荣幸之至啊!” 林伯山的脚步一僵,愕然抬头。 却见林昭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俯视著自己。 目光戏謔,就像是在看一个小丑。 林伯山的面色瞬间变得涨红,他指著林昭,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刚才那番天人交战,那番隱忍,竟全被林昭这小畜生看在了眼里! 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林伯山只觉得呼吸一滯,眼前骤然黑了一瞬,儼然是气急攻心,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林昭看著林伯山这滑稽的模样,嗤笑一声,不再管他,径直的走到李德全面前,不卑不吭的说道。 “林昭见过李公公,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李德全见林昭这般气度,剑眉星目,挺立如松的模样,顿时好感倍增。 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亲手拿出那芷兰诗会的请帖,交到林昭手中。 “林小侯爷真是客气了!” “陛下听闻你的惊人诗才,特地邀请您来参加这芷兰诗会!” “咱家在此也预备著祝福小侯爷您旗开得胜了!” 林昭接过请帖,微微一笑,对著李德全拱手道:“李公公,还请稍等,林昭去去便回。” 说著,他竟然当著所有的人的面,返回侯府,朝著祠堂的方向走去! 第12章 天子为棋手,请君入瓮中! 林伯山一家望著林昭突如其来的举动,皆是有些愕然,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 但很快,隨著一阵鏗鏘有力的话语传来,他们的面色一个个都变得极为难看起来。 林昭將请帖放在林啸天的牌位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父亲在上!” “孩儿今日幸得陛下青睞,必全力以赴,不墮我林家威名!” “重振我镇北侯府的声誉!” 做完这一切,他才大步流星的返回侯府门口。 此时林伯山一家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是吃了屎一样难看。 他们一家人过去三年自詡是这镇北侯府的主人,对林昭百般欺压。 可今日林昭的一席话,却像是一个响亮的巴掌,把他们给扇醒了! 他林昭,才是镇北侯府的小侯爷!是未来镇北侯府的主人! 你们林伯山一家不过是鳩占鹊巢的老鼠罢了! 李德全望著林昭,满意的点了点头。 少年英气,豪气万千,难怪陛下会青眼於他。 有此才俊,这芷兰诗会,说不定真能胜过那英国公府世子。 李德正全打量著林昭,突然目光一凝,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林侍郎,咱家倒是忘了问了,这芷兰诗会是何等场合,镇北侯府又是何等门楣?” 林伯山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道了,下意识的回答道:“诗会乃皇家雅集,侯府乃是军中勛贵.....” “哼!既然如此,那为何林小侯爷连一件体面的衣衫都没有?!” “这三日后便是芷兰诗会,难道你要林小侯爷穿著这身衣衫去诗会吗?!” 李德全的声音骤然拔高,尖锐刺耳。 “这......”林伯山哑口无言。 “林小侯爷去了诗会,代表的便是镇北侯府的脸面,更是陛下的脸面!” “连一身好衣裳都没有,是想让天下人和京城的王公贵族看我皇家的笑话,说我大周苛待忠良之后吗?!” 这顶帽子扣下来,林伯山顿时魂飞魄散,他连忙躬身请罪道:“公公息怒!” “此事確实是本官的疏忽,本官这就寻个好裁缝......” “不必了!”李德全直接打断了林伯山的话语,“咱家信不过你!” “林小侯爷,上车!咱家亲自带你去置办几身行头!芷兰诗会这种大事,自然要穿的体面!” “可不能让某些货色耽误了您!” 说罢李德全也不管林昭愿不愿意,拉著他就朝那辆奢华的马车走去。 在林伯山父子嫉妒的要喷火的眼神中,林昭也是半推半就的进了马车。 车帘落下,马车缓缓启动,平稳的几乎感觉不到震动。 车厢內的龙涎香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隔绝了外界的烦扰。 李德全提起一把紫砂壶,动作不疾不徐,为林昭沏了杯热茶。 他將茶杯轻推到林昭面前,脸上带著一股长辈的温和笑意。 “小侯爷呀,来的时候,陛下让我多照顾著你点。” “咱家本来还想著,您再怎么说也是侯府的世子,哪里轮得著咱家出手。” “可今日一见,才晓得陛下为何会如此掛心。” 李德全望著林昭身上浆洗的发白髮皱的衣袍,忍不住嘆了口气:“是咱家想的太简单了。” 林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轻声道:“有劳公公掛心了。家门不幸,让公公和陛下见笑了。” 他这番话说的风轻云淡,没有卖惨也没有诉苦。 这种不卑不亢的態度,反倒让李德全高看了他一眼。 “小侯爷言重了。”李德全摆了摆手,决定再提点几句,也算结个善缘。 “诗会之事,陛下对您可是寄予厚望。” “您那首陇西行,陛下他可是在御书房里反覆品读了好几遍!咱家听得一清二楚!” “公公谬讚了,不过是少年意气,胡乱涂鸦罢了。”林昭谦逊道。 “小侯爷可莫要妄自菲薄。”李德全笑著说道,“这少年意气,可是我大周朝堂上最缺的东西!” “朝堂腐朽,陛下......算了,这些不提也罢!” 李德全摇了摇头,將话题重新转回诗会上。 他望著林昭,语气严肃:“小侯爷,这次的芷兰诗会,並不只是一场简单的诗会。” “而是朝堂之上诸多势力的角力!” “小侯爷这次前去,切不可掉以轻心。”说到这里,李德全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太后娘娘与左相、英国公府过从甚密!” “这一次,他们便打算藉助芷兰诗会的机会,將英国公世子魏迟给推上台前,让他拿下诗会魁首的位置!” “如此一来,他便成了公主西席,日后太后他们便可以名正言顺的让平阳公主嫁与魏迟,巩固他们的势力!” “此事乃是阳谋,陛下明知其意,却也不好直接驳了太后的面子。”李德全嘆了口气,“幸好有小侯爷您的出现,否则不知陛下还要为这件事头疼许久!” 林昭闻言,眉头微皱。 英国公,左相,这些都是他父亲还在时,在朝堂上势同水火的政敌。 想不到父亲战死沙场后,这群虫豸竟然勾连的更加紧密了! 李德全望向看林昭,眼中恳切:“以左相一党的品性,自然早就在诗会之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那魏迟虽然是个流连风月之地,不学无术的废物!” “但奈何左相门生遍布朝野上下,为他寻几个大儒捉到代笔,提前准备好大量的诗作,根本不是什么难题!” “所以,这次诗会的难度极高,但即便如此,陛下还是希望小侯爷能加把力,儘量將这诗会魁首的位置拿下,別让左相一党得手!” 林昭闻言微微点头,没有如李德全那样面露难色。 “土鸡瓦狗,公公不必为此掛心。” 望著林昭那自信的笑容,李德全微微一愣,不明白的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那可是左相的阴谋算计,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但见林昭的样子不像作偽,好像真是胸有成竹。 他心中又暗自思量:“这林小侯爷有才,更有胆,心性远远胜过同龄人。寻常少年听我將这些朝堂宫里的事情,要不惊慌失措,要不进退维谷。” “林小侯爷倒是坐的稳如泰山。” “此等胆识,若是真的能在是会上夺魁,得陛下青眼,日后在仕途上必定是平步青云!” 想到这里,李德全脸上的笑意更盛。 他放下茶杯,继续提点道:“林小侯爷也不必过於忧虑,以您的诗才,京城中罕有对手。” “您只需要尽情施展才华,不要辜负圣上的一片良苦用心就成。” “林昭明白。” 二人正说著话,马车缓缓停下。 “锦绣阁到了!” 马车外传来车夫的叫喊。 第13章 敢不敢和我赌上一场?! 马车稳稳噹噹地停下。 林昭刚一下车,就看见了一栋三层楼高的华美楼阁。 楼阁雕樑画栋,门口的牌匾上写著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锦绣阁! 甚是气派。 “这里便是锦绣阁了。” “京城中的贵人们大多都在此添置衣物,寻常百姓就是有钱,也进不来此地。” 李德全呵呵笑著,引著林昭踏入锦绣阁的大门。 刚一进门,就听见一声热情至极的欢迎声。 “哎呦!这不是李公公吗?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一个穿著锦袍,满脸精明的中年掌柜小跑著迎了上来,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笑容。 他搓著手,討好地问道:“公公这次来,是想给宫里的哪位贵人添件衣裳?” “咱们这锦绣阁不说別的,宫里贵人们的喜好可是一清二楚。” “保准让您和贵人们满意。” 李德全摆了摆手,指了指身旁的林昭开口道:“不是宫里的贵人,是给我身旁这位林小侯爷准备。” “马上就是平阳公主殿下的芷兰诗会了,林小侯爷还缺两件得体的衣裳。” “你这最近不是新进了一批蜀地的缎子和天云锦吗?赶紧拿出来,別耽误了事!” 掌柜的闻言看了眼林昭,明显有些错愕。 他在这铺子干了大半辈子了,还是第一次看见穿著浆洗到发白衣裳的穷......哦不,是贵人。 但很快,他就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微微躬身:“的嘞!林小侯爷这边请......”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囂张至极的声音。 “这是哪家来的穷鬼啊?” “连件衣服都买不起还要去参加芷兰诗会?” “我劝你还是赶紧滚蛋,免得到时候惊嚇到公主殿下!” 林昭转头,看见一个穿著华丽锦袍的贵公子晃晃悠悠地从锦绣阁二楼走了下来,身旁还跟著三四个跟班。 那贵公子肥头大耳,满脸通红,一身酒气。 肿泡眼下面掛著浓浓的黑眼圈,一看就是平日里天酒地的紈絝子弟。 他晃悠著走到林昭和的李德全面前,颇为轻蔑地扫过二人,在看到李德全后,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这不是李公公吗?” “不在宫里面伺候人,跑到外面来伺候人了?” “要我说,你眼光也太差了一点,连这种穷酸货色都看得上?” 一旁的掌柜得见双方有爆发衝突的趋势,连忙弯腰从人群中退出。 他这锦绣阁虽在宫里面也有点关係,但无论哪一方,都不是他得罪的起的。 李德全这种宫里的大公公就不说了,这喝醉的贵公子可是英国公世子魏迟,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大紈絝! 仗著英国公的威风,平日里胡作非为,要是被他记恨了上了,自己这锦绣阁可就別想安生了。 李德全听到魏迟的话后,脸色也是一冷,向前一步將林昭挡住:“魏世子!咱家劝你说话当心些!” “这林小侯爷可是陛下亲自点名要去芷兰诗会的人才!” “前些时日在忠烈祠里提诗的便是他!陛下都亲口称讚过他的诗才!” 魏迟打了一个酒嗝,酒臭味熏得人直皱眉头。 他虚著眼重新打量了一下林昭,突然笑了起来:“就他?” “还诗才?” “一个连衣服都买不起,还要宫里太监帮衬的穷酸货色,能有什么诗才?!” “我看別是从哪里偷来的诗,正巧糊弄到陛下了吧?!” 李德全听到太监两个字后,面色更冷。 宫中的內侍本就忌讳这个词,若不是面前是英国公世子,他早就一巴掌过去了。 “魏世子,你若再是这样口无遮拦,咱家可要如实稟报陛下了!” “哼!”魏迟虽然喝醉了,但也没张狂到那种地步。 他晃悠了两下,走到林昭面前,对著他开口道:“我管你是谁家的小侯爷,识相的就赶紧滚。” “这芷兰诗会能拔头筹的只有小爷我一个,明白吗?” “至於平阳公主西席先生的位置,你更是想都不要想!” 说著,他伸出肥厚的手指,就要去戳林昭的胸口。 可还没伸出去一半,就被林昭直接捏住手腕。 林昭微微用力,魏迟就惨叫出声。 “嗯?很疼吗?”林昭脸上掛著人畜无害的笑容。 “给我放开!不然老子让人打折你的腿!跪著从这锦绣阁爬出去!” 话音刚落,几个狗腿子就围了上来。 林昭面无表情地看向那几个狗腿子,轻笑一声,又看向因疼痛而弯下腰的魏迟,冷声道:“你刚才很囂张嘛?” “说自己一定会拿到芷兰诗会的头名?” “废话!不是小爷我难道是你吗?!” “既然如此,打个赌如何?” “就赌这芷兰诗会的头名归谁。” 魏迟被捏得满头大汗,但仍硬撑著狂笑,不肯露怯:“你这个穷鬼拿什么和小爷赌?!” “你全部身家卖了都比不上小爷一顿酒席的银子!” “钱我自然是没有的,所以我也不和你赌钱。”林昭微微一笑,鬆开了手,“我和你赌名,赌我这张脸。” 他看向魏迟,缓缓道:“你不是说我窃诗盗名吗?” “好,那我就拿这诗名来和你赌。” “诗会上,若是我输了,我那首陇西行便归你所有。” “我当著全京城贵人们的面,宣布这首诗乃是你亲笔所写,我不过是窃诗的卑劣之徒!” 魏迟闻言小眼珠提溜转了几圈,心中顿时火热起来。 这首陇西行可是陛下都称讚过的,要是能据为己有,那京城里那些清流子弟们看见自己不还得绕路走? 谁还敢说他是个没文化的紈絝!? “好!就这么说定了!”魏迟眼里闪过几分贪婪,“你要什么?!” “我要你魏家在朱雀大街上的那间文宝斋。”林昭淡然道。 魏迟一愣,隨后爆发出一阵猖狂的大笑。 “文宝斋?!哈哈哈哈!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穷酸货色!就那种赔钱的铺子你也要?!” 他指著林昭的脸,笑得前仰后合,险些喘不上气。 林昭却是淡然的望著他,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笑了许久,魏迟才缓过劲:“拿一首说不定能传世的诗作换一间要倒掉的烂铺子,小爷我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傻子!” “行!本世子就当是做善事,允了!” 正当他以为交易就此达成时,林昭却玩味地笑了起来。 “別急,魏世子,赌约还没结束呢。” “拿一首诗的署名权换一个间铺子,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有点不痛不痒的,怎么都得添点彩头才行。” “什么彩头?”魏迟下意识地问道。 “很简单,除了赌注之外,输的人要答应贏的人一个要求。” “这个要求,要无条件履行。” “哪怕是当眾跪下学狗叫。” 第14章 一纸赌约惊满城,天罗地网待君来 学狗叫?! 林昭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就连魏迟这个一直在大笑的紈絝也收起了笑脸,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李德全更是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林小侯爷,你......” 林昭笑著摆了摆手,望向有些犹豫的魏迟道:“怎么?堂堂英国公世子还害怕了?该不会是怕比不过我这个穷酸吧?” “怕?!”魏迟闻言忍不住嗤笑出声,“小爷的字典里就没有怕这个字!” “你这赌约我接了!小爷倒要看看,三天后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魏迟肥手一挥,带著手下的狗腿子们离开。 这帮瘟神走后,锦绣阁內的死寂也被打破,议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京城里可好些年没有这种热闹的赌局了。” “这镇北侯世子可真是个狠人,赌的虽然不是命,但是比命还要狠啊!” “谁说不是呢!这京城里可没人敢杀这些勛贵子弟,可要是在別的勛贵面前学狗叫,可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他要是不应下这赌约,以后在京城紈絝圈里,怕是再也抬不起头了!” “嘖嘖嘖,三日后的芷兰诗会可要热闹嘍!” 锦绣阁的掌柜此时也是满头大汗,他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穷得不行的镇北侯世子能狠到这种地步。 此时他看向林昭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轻慢,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敬畏。 李德全则是长嘆一口气:“小侯爷,你这是何苦呢?太衝动了,要是输了这赌约,不仅诗词没了,还要在全京城人的面前丟脸,这......” 想到这里,李德全也是颇为无奈。 林昭倒是颇为坦率,大笑一声:“人不轻狂枉少年!” “若是连这点心气都没有,我又凭什么去爭这诗会的头筹?!” 李德全闻言愣了半晌,隨后竟也轻笑出声。 一旁的掌柜看愣了,这李公公平素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物,怎么突然笑了? 李德全笑著指了指林昭,却没有说话,而是望向一旁的掌柜:“还愣著干什么?!” “把你这里最好的织娘喊出来!用最好的缎子给林小侯爷做几件衣裳!” 这边林昭正做著衣服,那边赌约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两个勛贵子弟斗在了一起,还要分个你死我活,这可比什么家长里短的让人感兴趣多了。 若是不出意外,等到芷兰诗会结束,这段赌斗故事起码能在京城说书先生的嘴里聊上一整年。 对於老百姓来说是个乐子,但对於英国公魏渊而言,可就不那么高兴了。 “啪!”一个名贵的瓷器被重重砸碎在地。 英国公府的书房內,英国公气的浑身发抖,在书桌前来回踱步。 “混帐东西!蠢货!简直丟光了我英国公府的脸面!” “和一个穷酸废物订下这种赌约,你是想气死老夫不成?!” “爹!没什么好担心的!那林昭不过是个......”魏迟跪在地上,梗著脖子还想反驳。 “住口!老夫不想听你辩解!”英国公厉声喝道,“你这个蠢货!今日幸亏的是招惹了个废物!要是明日招惹到什么大儒的孩子怎么办?!” “罢了!事情结束之后我再好好教训你!” 英国公猛地拂袖,望向一旁的管家:“立刻去左相府通知相爷!让他在门生弟子里找些有诗才的!再去把京城里那些个赋閒的名士都给我喊过来!” “芷兰诗会之前,一定要给我凑几首名篇出来!” “此事已不仅仅是迟儿的私事,更是我们与镇北侯府这等军中新贵的脸面之爭!绝不能输!” 说罢,英国公又看向一脸不知悔改的魏迟,怒喝道:“你给老夫记著!” “这一场赌约,你必须贏!而且必须贏得漂漂亮亮!” “否则,英国公府百年的声誉都要败在你手上!” “听明白了吗?!” “爹!你都找了那么多名士,怎么可能会输,我看你就是杞人忧天!”魏迟哼哼了两声。 英国公魏渊彻底没话说了,他本想给这不成器的玩意来一脚,但一想到诗会就在几日后,便换上一张冷脸:“这几日,你不准在出府玩乐!” “这几日,你就专心背诗!” 魏迟闻言天旋地转,不让出府喝酒,这比杀了他还难受啊! 另一边,镇北侯府,书房。 林伯山父子正在密谈。 林伯山此时坐在桌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林秀却是一脸的淡然,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父亲大人,不必动怒。” “不必动怒?!那小畜生居然立下那等赌约,我看他根本就是疯了!想著法子要把这天给捅破!”林伯山重重地一拍桌子,笔架哗啦一声砸翻在地。 “是啊!大哥!那林昭简直无法无天了!要是他输了,我们不得一起跟著丟人啊?!” “丟人?”林秀摇了摇头,“不,这不是丟人,这是一个好机会!” “一个能名正言顺把林昭从侯府里赶出去,让他身败名裂,永不翻身的机会!” 林秀的眼里闪烁著毒蛇一样的阴毒。 “他不是和魏世子立下一个无条件的赌约吗?!” “只要他输了,我们就能利用赌约,让他自己放弃继承爵位,滚出京城!” “要知道,这诗会可是左相和太后的意思,林昭在这横插一脚,无疑是得罪这两大势力,自寻死路!” “我们只需要提前打点一番,想办法从魏世子的手里要来这个无条件的要求给换过来!” 林默听到这里,眼前骤然一亮,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你是说!” “不错!魏世子那紈絝能懂什么?无非就是喜欢些金银而已!只要给的钱够多,这赌约多半是能轻易到手。” “到时候,只要让林昭当著京城全部王公贵族的面,承认自己德不配位,自愿放弃爵位,就是陛下来了都不好使!” “到时候撵他出京城,比撵条野狗都简单!” 林默听得两眼放光,当即露出了狂喜之色。 一旁的林伯山却摇了摇头,道:“不够保险,这小子不是写了首陇西行吗?” “虽不知道他是不是抄的,却也不可不防。” “去,寻些和你交好的同窗,准备些诗词。” “为父也亲自去一趟英国公府,和他们商量些其他事宜!” 说到这里,林伯山的嘴角勾勒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哼,只要能够重金疏通诗会上的几个通判,那小子便是作出謫仙人的诗,也要被按著头认输!” 第15章 我不要的破鞋你也当个宝?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 这日清晨,天朗气清,芷兰苑的门口早早就围上了大群看热闹的百姓。 过去的几天时间里,林昭和魏迟的赌约可谓是炒得沸沸扬扬。 几乎全京城的百姓都有所耳闻。 镇北侯府的小侯爷和京城最大的紈絝英国公世子魏迟立下了惊天赌约,贏了的居然可以让对面当场跪学狗叫! 这热闹谁不爱看? 也有不少嗅觉灵敏的赌庄老板私底下开了盘子,给林昭的赔率是一赔十,足以见得外界对林昭没什么信心。 毕竟他不过是一个穷酸,而魏迟则是堂堂英国公世子,京城第一紈絝,差距之大可谓云泥之別。 “顺伯,不必担心,不过是场诗会而已。” 马车內,林昭穿著新作的天云锦长袍,身形挺立,面如冠玉,活脱脱一个浊世贵公子。 顺伯苍老乾枯的手抓著林昭,言语中有些哽咽:“少爷,不管外面怎么说,您永远都是老奴的少爷!” “老奴也不懂什么诗词歌赋,只知道少爷你绝对不比那些人差!” “就算,就算是输了!老奴大不了带著少爷回老家种地,这大周这么大块地方,总归有我和少爷的容身之处!” 顺伯没有责怪林昭立下如此荒唐的赌约,反倒是有些笨拙地说著安慰的话。 林昭笑了笑,轻轻拍了拍顺伯的手背,开口道:“顺伯你放心,我不会输的。” “且在这里等著,今日我必教京城中人知道镇北侯府的名號!” “少爷......”顺伯的眼圈泛了红,也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激动。 林昭掀开车帘,走下马车,刷的一声展开手里的摺扇,轻轻扇动。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他望向周围,人流如织,冠盖云集。 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京中贵人们都云集於此,鱼贯涌入芷兰苑。 好一副壮观的大场面! 就在这时,一辆黑漆楠木的华贵马车稳稳停在林昭身前。 那马车车头悬掛著一盏八角宫灯,灯上赫然刻著一个鎏金的“魏”字,奢华到了极点! 毫无疑问,京城中姓魏,能坐得起这辆马车的也只有一家! 英国公府! 车夫恭敬地將车帘掀开,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林昭的面前。 “林昭?” “想不到你还算是有点狗胆,居然真的来赴约了?” 魏迟穿著一身青色锦绣衣袍,眯著眼望向林昭,眼中带著几分煞气。 林昭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並没有搭理他的打算。 魏迟被这般轻慢,却没有像前些时日一样急眼。 他望向林昭,突然笑了起来:“来!见见你的老熟人!” 说罢,魏府的马车里又钻出一位女子。 那女子穿著一身雀蓝色滚金边的华贵宫装,头戴累丝嵌宝的金凤釵。 打扮得枝招展,儼然一副贵妇人的做派。 当林昭看清那女子的脸后,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秦若雪! 竟然是她?! 秦若雪被侍女搀扶著,莲步轻移,下了马车。 她先是对著魏迟娇媚一笑,隨后望向林昭,眼神中满是嫌恶。 “林昭,我本以为那日后你该清醒几分,却没想到你竟然还是执迷不悟!” “听我一句劝,现在赶紧给魏世子磕个头认错,说不定还能取消这赌约。” “免得到时候在全京城贵人们的面前丟脸!毁了镇北侯府最后的清誉!” 说罢,秦若雪看也不看林昭,小鸟依人地靠向魏迟,伸出玉手,替魏迟整理了一下衣衫。 “世子殿下,咱们不理这种蠢货了,和他计较只会拉低您的身份。” “趁著诗会还没开始,我们赶紧进去吧。” 魏迟一把搂住秦若雪,用力揉捏几下,就像是在展示战利品一般,惹来几声娇呼。 林昭却笑著摇了摇扇子开口道:“想不到啊,魏世子还有这等爱好。” “我林昭恨不得丟掉的鞋子,世子殿下却如此重视,捡起来当个宝捧著。” “嘖嘖嘖,世子殿下不愧是京城一等一的紈絝,就连女人喜好这方面都是独树一帜。” “你!”秦若雪的脸色瞬间涨红。 破鞋这等说法,可是比什么辱骂都要来的恶毒,尤其是对她这样的女子而言。 魏迟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搂著秦若雪的手也僵硬了几分,稍稍鬆开。 “牙尖嘴利的东西!我倒要看看你在诗会上还能不能像这样张狂!” 魏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搂著秦若雪快步离开,每在这里多待一秒,都是对他的折磨。 林昭望著二人的背影,最终还是没忍住,轻笑一声。 “我那可怜的堂哥啊,当初怕是真以为秦若雪看上他了。” “谁知道秦若雪不过是利用他当解除婚约的工具而已,真的蠢得可怜。” 林昭收起扇子,正准备向前,眼角却瞥见一个身影呆呆地站在不远处。 他扭头看去,发现那人正是林默。 他死死地盯著秦若雪和魏迟的背影,眼底几乎要冒出火来。 林昭不由得哑然失笑。 说曹操,曹操还真到了啊? 一个破鞋而已,也不知道爭抢来个什么劲。 林昭无奈地摇了摇头,朝著芷兰苑走去。 另一边,林秀轻轻拍了拍林默的肩膀,低声道:“我早就和你说过了,秦若雪那女人不是什么善茬。” “她连镇北侯夫人的位置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看得上你?” “这种女人眼高於顶,又是相府出身,眼底只有权势,哪有半点情谊?” “假意委身於你,也只不过是想要利用你摆脱和林昭的婚约罢了。” 林默手死死地攥紧,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刚才看见的一幕,比前几日林昭带给他的屈辱还要刻骨铭心。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天大的笑话! 林秀望著林默这咬牙切齿的样子,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与其在这自怨自艾,倒不如好好想想事情为何会到这等地步。” “在京城中,女人不过是过眼云烟,只有权力才是实打实的握在手里的东西!” “今日,让林昭跌得粉身碎骨,然后夺来镇北侯府的爵位!” “以后,你才有报復回去的机会!听明白了吗?!” 说罢,林秀也不管林默有没有听明白,起身离去。 林默愣了半晌,才咬著牙追了上去。 第16章 芷兰诗会,满座皆敌! 芷兰苑乃是皇家园林,自然不比其他地方,处处都彰显著天家的大气。 林昭走在由雨石铺设而成的御道上,周围栽种著从大周各地移植而来的奇珍草木。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宫廷合香,给这里增添了些许的幽静气氛。 在林昭身前不远处,便是魏迟和秦若雪。 有不少前来参加诗会的才子佳人们从林昭和他们的身旁走过,议论声自然也落入了他们的耳中。 “快看!就是他们!镇北侯府世子和英国公世子,这几日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赌约就是他们弄出来的!” “嘖嘖嘖,那赌约可是够狠的,我看双方是奔著整死对面去的。” “等会可有好戏看嘍,也不知道谁会贏。” “这还用想吗?肯定是英国公世子啊,那林昭就算有点诗才,还能和大半个京城的文人比?” “你看那个女的!她不是镇北侯世子的未婚妻吗?怎么和英国公世子搞到一起去了?” “这你还不懂?她是左相的女儿,自然行事作风和左相一样,都是贪慕权势的货色!” “收声!这里可不是外边的酒楼!说话注意著点!” 几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被林昭听得一清二楚。 他对此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微微一笑,自顾自的欣赏著周围的风景。 倒是前面的魏迟和秦若雪面色铁青,加快了脚步。 秦若雪还偷摸回头看了眼林昭,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中对他的嫌恶更重了几分。 不多时,几人就穿过一座汉白玉的牌坊,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宽广的湖泊映入眾人的眼帘。 湖泊正中央有一亭台,名曰咏风亭,正是这次诗会的举办地点。 不少人都爭抢著穿过那座汉白玉桥,想要占住一个好位置,以便於在接下来的诗会里露脸。 林昭倒是不急,他在湖畔停下脚步,望向不远处的湖面。 只见湖面之上,停泊著数艘大小不一的画舫。 这些画舫雕樑画栋,檐角掛著不同的灯笼,以此来区別各自的身份。 远远看去,倒是能看见画舫內人影重重。 这些都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和他们的家眷。 而在这些画舫的正中央,则是一艘高达三层的龙舟。 龙舟在阳光的照射下金碧辉煌,飞檐翘角,檐下掛著一排排鎏金的风铃。 微风拂过,叮叮噹噹的甚是好听。 而在龙舟的最顶层,则坐著当今大周王朝最尊贵的人。 周皇,太后,平阳公主几人正坐在那里,俯瞰著整个园林! 好一副皇家气派! 龙舟之上,章圣太后穿著一身暗紫色的雍容华袍,手中捻著一串和田玉佛珠。 目光看似隨意地扫过下方攒动的人头,对身旁的周皇缓缓开口: “底下可真是热闹,京城大半的青年才俊怕是都在这里了。”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又开口道:“哀家还听说,英国公府的那个孩子,和一个不怎么懂规矩的小娃娃立下了赌约?” 周皇闻言,微微皱眉,开口纠正道:“母后,那是镇北侯府的世子,林啸天的孩子。” “哦?原来是那莽夫的儿子。” “难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德行。”章圣太后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她颇为轻蔑地继续道,“英国公府乃是开国功勋,他一个侯府的世子,也敢如此挑衅?” “真是不成体统!” 坐在一旁的平阳公主赵清芷,忍不住低声为林昭辩解了一句:“皇祖母,是您误会了。” “那日,是魏世子先挑衅的林昭。” “而且,林昭也不是什么紈絝,他写的那首陇西行我读过的,写得极好,他定然是个有才学的!” “芷儿,为师者,才学固然重要。”太后淡淡地看了眼公主,语气里满是不容置喙的威严,“但品德永远在才学之前。” “一个有才无德之人,才学高反倒是一件坏事。” “哀家都听说了,那林家的孩子性格乖张顽劣,眾目睽睽之下逼著魏世子立下赌约。” “这等行径和那市井里面的赌徒何异?” 说到这里,章圣太后又道:“魏世子虽说也有些顽劣,但终究是心性纯良,哀家也知根知底。” “让他来做芷儿的西席先生,倒是再合適不过了。” 一旁的周皇听著太后的言语,不动声色。 说了半天,最后还是绕回到魏迟那个草包的身上了。 他望向远方,看著从容不迫的林昭,微微一笑:“母后,若是內定席位,这芷兰诗会又有何必要?” “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章圣太后也只能停下话头,和几人一齐望向咏风亭。 此时,林昭正巧踏入咏风亭內。 亭內的席位被挤占得满满当当,林昭放眼望去,也只有席位的末尾还有两个座位。 林昭走上前坐下,抬头看向前方,正好对上了回头的魏迟。 魏迟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乃是一等一的好座位,此时望向林昭的眼神里满是挑衅。 在他身旁,秦若雪正为他研磨,那端庄的模样,若不是林昭清楚她的秉性,恐怕还真以为是什么大家闺秀了。 “鐺!” 就在此时,一道清脆的铜钟声响起。 李德全站在咏风亭最前面的一处台子上,手持拂尘,轻轻敲了敲一旁的小钟。 见亭內眾人都安静下来后,李德全才操著尖细的嗓音开口道: “本次芷兰诗会,乃是为平阳公主殿下选师,自然不比以往。” “诗会共分成三轮!每轮不合格者,当场离席!不得参与下一轮!” 此言一出,在场的眾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规则可比以往的任何一次诗会都要严苛得多! 而且,更考验写诗者的才学储备了。 若是只擅长一种题材,哪怕能將其写得天乱坠,多半也是走不到最后的。 一时间,亭內不少的才子都面露苦涩。 只有魏迟阴笑著回头望向林昭,脸上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见眾人都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李德全也不拖延,手中拂尘一指湖面。 一艘小船缓缓而来。 船首悬掛著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 第17章 咏风亭內,谁是潜龙?! “古语有云,文人风骨,当如利剑,能斩不平,能守清白!” “故,第一轮的题目为——” “剑!” 李德全挥舞手中拂尘,指向船首的宝剑,开口道:“此剑名为春秋!” “吹毛断髮,削铁如泥!” “是陛下特地给本轮诗会准备的彩头!” “谁的诗能写尽剑的意气风骨,谁便能拿到这柄宝剑!” 说著,李德全身旁的內侍捧著一个小铜炉走上前,炉中插著一根细细的香线,正裊裊冒著青烟。 “诸位才俊,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可要抓紧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才俊们呼吸顿时急促上几分。 那可是陛下御赐的宝剑! 能拿到手,不仅证明了自己的诗才,更是能得到陛下的圣眷! 以后无论是入朝为官,还是荣贵乡里,都是天大的荣誉! 一时间,不少才子都埋头苦思冥想起来。 咏剑可是诗词中常见的意象,无论是写帝王之剑,还是写侠客之剑,都不算什么难事。 可想要將这种题材写精,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本次芷兰诗会青年才俊云集,要是不能够写出新意,写出格局。 只是循规蹈矩地歌颂一下剑,那多半是要被淘汰出局的。 就在那些才子们抓耳挠腮的时候,魏迟却是微微一笑。 过去几日的时间里,他被英国公按在府里,没日没夜地背著那些诗词。 咏剑这个题目自然也包含在早就准备好的题库中。 他隨手拿起毛笔,蘸取墨汁,大手一挥便开始写作。 不少坐在他旁边的人见到后,顿时心乱如麻,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 不远处,林秀则是闭目沉思。 他虽心思恶毒,可解元的身份却是实打实考出来的,因此,这个题目对他而言並不算太难。 他略微思考一会后,也展开面前的宣纸,开始写作起来。 不多时,魏迟便將整首诗默写完毕。 虽然字写得歪七扭八,但至少能认得清。 他换了一个姿势,转头看向坐在末尾的林昭。 此时林昭正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面,神色淡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林昭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魏迟见状不禁冷笑出声。 到底是个穷酸,见到这估计大场面魂都嚇没了,只能喝茶强作镇定。 本来还觉得林昭这小废物能给自己带来点挑战,现在看来,倒是想得太多了。 魏迟转过身子,故意將毛笔丟到笔洗中,溅起几滴墨汁。 隨后才志得意满地起身,把手中写好的诗作弄得哗哗作响,交到一旁侍女的手中。 那侍女恭敬地接过诗作,將其呈上一旁的展台。 展台上早就有一个国子监的老学究准备好,將其誊写在巨大的宣纸上,供画舫和龙舟上的贵人们观赏。 他一遍誊写,一遍口中高声念道: “此诗名为《宝剑吟》!” “龙泉匣中鸣,紫气绕天庭。” “玉饰彰皇威,金鞘耀圣明。” “一挥平四海,再指定乾坤。” “愿为陛下佩,永镇万年春!” 念完诗后,那老学究满意的点了点头,抚须赞道了几声:“嗯,写的不错!” “此诗大气磅礴,满是皇家气派,深得颂圣之精髓啊!” 不远处的画舫中,也是议论纷纷。 一艘掛著“秦”字灯笼的,极为奢华的画舫二楼雅间之中。 左相秦汝贞正坐在桌前,和几位心腹喝著茶。 他身边,坐著一位面容和他有六分相似,但年轻上几十岁的年轻人,正是他的儿子,目前担任工部侍郎的秦修远。 他在听完诗后,微微一笑:“父亲大人,这首宝剑吟中规中矩,虽没有什么亮点,但过第一轮却是无虞了。” 秦汝贞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不过是开胃菜罢了。” “魏迟那草包能把整首诗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已经是不错了,毕竟是馆阁体的颂圣诗,別人就是想挑刺都挑不出来。” 一旁的一个幕僚连忙恭维道:“还不是相爷你思虑的完备?这首诗辞藻华丽,歌功颂德,必能得到太后的欢喜。” “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先稳稳渡过这一轮,不给陛下抓到毛病才是真。” 秦修远点了点头,看向坐在亭中末尾,到现在还没有动笔的林昭,眉头微皱。 “那姓林的小子怎么还不动笔?” “秦若雪这个不成器的几日前上门退婚,竟然被他给逼了回来,想来不是什么好易与的角色。” “听说那首陇西行也是他所做,魏迟这草包对上他,说不定要出事。” 秦汝贞闻言放下茶杯,冷笑一声:“哼,让他蹦躂吧。” “林啸天都死在北漠了,他一个小娃娃就算蹦得再高,到时候还不是要摔得粉碎?” “今日之后,他必定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说罢,秦汝贞不再言语,挥了挥手。 一旁的幕僚会意地取出一个写有甲等的牌子,將其悬掛在了画舫的船头。 “左相府!评甲等!” “英国公府!评甲等!” 接著,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一连串的唱票声响起。 “国子监周祭酒府——评,甲等!!” “户部尚书府——评,甲等!!” 一时间,眾多画舫上都掛满了甲等的评价牌。 这些人无一不是英国公和左相的门生故吏,可谓是盘根错节。 魏迟望著这一张张甲等牌子,忍不住猖狂地大笑起来。 他挑衅般地回头看向林昭,却见林昭低头在宣纸上写著什么。 “哼,垂死挣扎罢了。” 就在此时,一片甲等牌子的唱喏声中,突然传出一声不和谐的音调。 “威远將军府——评,乙下!”说话內侍的声音都不觉低了几分。 湖畔一侧,一艘掛著“威远”灯笼的画舫上,一个身著鎧甲,面容刚毅的老將军將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 接著,几艘不愿和左相同流合污的清流御史也都掛上了“乙下”的牌子。 魏迟顿时一阵羞恼,但又不敢发作,只能气冲冲地坐回座位上。 龙舟上,章圣太后望著这几个不听话的牌子,眉头微皱。 一旁的周皇倒是带著淡淡的笑意。 片刻后,等全部评价牌打完后,章圣太后才开口道:“既然如此,那魏迟这孩子便算是过了。” 第18章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亭內,大半的才子都已经將自己的诗作呈递,並得到了相应的评价。 这些人中,有几个诗作不错的,甚至有隱隱超过魏迟那首宝剑吟的。 但无一例外,在评价时都败给了魏迟。 即便是林秀这等解元,也比魏迟少了整整两个甲等评价。 “哎,看来这轮的魁首只能是魏世子了。” “哼,不是他还能是谁?他一个天酒地的紈絝,能写出这首诗是什么情况你还不懂吗?!” “小声点!周围这么多人听著呢!” “哎,只是可惜了那江南来的小才子......” 就在几人议论著的时候,一道略显消瘦的身影从末席站起。 他手持著写好的诗作,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去。 瞬间,整个咏风亭內都安静了一瞬。 无数目光匯集在他的身上。 有好奇,有窥探,有轻蔑,种种不一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倒让咏风亭內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哼,真把自己当成是什么压轴的大人物了。”林秀看著林昭那淡然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冷笑。 魏迟更是环抱双臂,嘴角噙著一丝残忍的笑容。 在他看来,林昭现在才献诗,不过是拖不下去的垂死挣扎罢了。 一旁的秦若雪也是如此,她斜倚在桌子的侧面,双眸望向林昭,心中颇为雀跃。 “动作快点!这么多人,就差你一个了。” 负责誊写诗作的老学究有点不耐烦,他瞥了一眼林昭,就要去抓林昭手里的诗作。 林昭却没有让他碰到,而是当著眾人的面,亲手在那诗作摊开放平在展台之上。 不少人好奇地探出脑袋去看,这一看,顿时就响起了一阵议论。 原因无他,只因那摊开的宣纸上只有寥寥数字,和旁人写得满满当当的宣纸比起来,对比过於鲜明。 “哼,就这么几个字,我看是才尽词穷,胡乱写的吧!” “哈哈哈哈,我看这林昭是彻底放弃了!想著快点被魏世子折磨嘍!” 肆无忌惮的嘲笑声在林昭的身后响起。 老学究也是皱起眉头,心中嘀咕道:“装神弄鬼。” 他拿起一只毛笔,带著一种敷衍的情绪,隨意地在那张大宣纸上誊写起来。 一边写著,一边有气无力地诵念,和先前诵念魏迟的诗作的亢奋完全是两个极端。 “诗名为——《剑客》。” “作者,林昭。” 老学究撇了撇嘴,毫无感情地念出了第一句: “十……年……磨……一……剑……” 这五个字念出来,咏风亭內一片嗤笑之声。 然而,当他念出第二句之后,咏风亭內的气氛开始出现了微妙的改变。 “霜刃......未曾试......” 一些真正懂诗词的才子,脸上的笑容已经凝固住了。 林秀皱著眉头,望向林昭那挺拔的背影,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隱忍待发的锋锐之气! 魏迟倒是还无动於衷,自顾自的嬉笑著。 龙舟上,一直闭目养神的周皇微微睁眼,望向那展台前的消瘦身影。 老学究並未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语气。 “……今……日……把……示……君……” “嗡!!!” 此句一出,亭內眾人竟隱隱听到剑鸣之声! 所有的嘲笑,所有的轻蔑,都在这一刻被这嗡鸣的剑意斩断! 如果说前两句是在蓄势。 那么这一句,便是藏剑於鞘十年后,猛然拔剑后的錚然龙鸣! 那股压抑许久的锐气,带著一种捨我其谁的气势,让在场的眾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滯! 就连魏迟这般不通诗词的紈絝都感受到了其中的意境,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 林秀更是折断了手中的毛笔,脸色极为阴沉。 老学究的额头上不知不觉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他感觉自己手中拿著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在场所有人的眼神都直勾勾地盯著他,那芒刺在背的感觉让他握著毛笔的手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老学究咽了口口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硬著头皮继续往下写到: “……谁……有……不……平……事?!” “轰!”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咏风亭陷入了一片死寂。 隨后,便是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惊呼! 宛如山呼海啸般而来! “何等的气魄!何等的狂放!何等的写意!”一个儒生激动得浑身颤抖,就连失手打翻了茶水都未曾注意到。 “十年磨一剑,十年磨一剑......这说的是他镇北侯世子,也是我天下的读书人啊。” 一个才子仰天长嘆,他回忆起自己寒窗苦读的十年,眼角竟划出两行清泪。 “好一个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一个才子激动地跳起来,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案几。 “虽是咏剑,但更是向天下鸣剑,要为这天下不公而鸣!这林昭,当真是大豪气!!!” 林秀此时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看著那道挺拔的身影,回忆起过往,竟有种自惭形秽之感。 他引以为傲的诗才,傲慢,被林昭这短短的四句话击得粉碎。 魏迟的脸色无比苍白,他跌坐在地,口中喃喃道:“这!这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能写出这等诗词来?!” 他准备的那些诗词,在林昭的这首剑客面前,完全就是一堆涂脂粉抹的垃圾! 不管是笔力,还是意境,都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存在! 秦家画舫之上,秦汝贞的脸色阴沉。 手中的茶杯被他硬生生地捏碎,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身,他却浑然未觉。 一双鹰隼般的双目死死地盯著林昭,恨不得要將他生吞活剥! 龙舟之上,平阳公主捂住了自己的小嘴,美目之中异彩连连,满是震撼和仰慕。 她回忆起那日初见林昭时他在闹市驯服悍马的景象,心尖竟不知为何轻颤了一下。 一旁的章圣太后则是闭上双眼,面无表情。 而大周的天子,赵乾,则是在短暂的失神之后,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龙舟正前方,俯视著咏风亭內的眾人,目光从他们的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那道挺拔的身影之上! 第19章 剑气冲天,凤驾问德! 好一个谁有不平事! 简直说出了他这天下之主的心声! 正当周皇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一声爆喝声从威远將军府所在的画舫传来。 “好诗!此诗可为我大周第一咏剑诗!” “若我大周儿郎人人都有此豪气!又何愁北蛮不灭,夷狄进犯?!” “不愧是將门虎骨!不愧是林啸天的儿子!” 洪钟大吕般的喝彩声从那位披著鎧甲的老將军口中传来。 他站在船头,手持著评价牌,將其用力掛在船头。 “威远將军府——评,甲等!!” 隨后,甲等的牌子如雨后春笋一般悬掛在一艘艘画舫的船头。 即便是和左相和英国公府交好的那几个势力,也都心悦诚服地递上了甲等的评价。 到最后,竟只有英国公府和左相府的画舫,还迟迟没有给出评价。 整个芷兰苑內,无论是湖中画舫,还是亭中雅士的目光都匯集在了这两艘最为奢华的画舫之上。 空气中的气氛变得有些诡譎。 所有人都想知道,面对这首堪称大周的第一咏剑诗,左相府和英国公府会如何应下。 是捏著鼻子低头,还是说,要冒著被天下人嗤笑的风险,强行打压? “父亲,还是低头吧。” “此诗一出,大局已定。即便我们强行给出乙等评价,也无济於事,反倒显得我们左相府气量狭小。” “到时候沦为笑柄,完全是得不偿失。” “再者说,这还是第一轮,他林昭就算再厉害,还能一口气连写几首传世诗作不成?!” 秦修远望著秦汝贞那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的脸,低声劝慰道。 秦汝贞深吸一口气,许久后才睁开眼,双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掛牌。”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一旁噤若寒蝉的幕僚鬆了口气,连忙將甲等的牌子掛在船首。 一旁的英国公府见状后也默默地掛上了甲等的牌子。 至此,全场甲等! 即便放眼大周历朝歷代的诗会,这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 咏风亭內,那老学究此刻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巴掌。 这首足以传世的诗作,却被他有气无力地念诵成这个样子,日后必定少不得被同僚耻笑!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只怕是以后有人提起这首剑客,自己便要被顺带提起! 要永远地被钉在这歷史的耻辱柱上。 想到这里,老学究万念俱灰。 李德全看著老学究颓丧的样子,心中万分畅快。 他清了清嗓子,用尖细又洪亮的声音高声喊道: “芷兰诗会第一轮,评判结束!” “镇北侯世子林昭的诗作《剑客》,获满堂甲等!” “当选本轮魁首!” “陛下有旨,宝剑赠英雄!” “春秋宝剑,赠与林昭!” 话音刚落,那艘载著宝剑的小船便稳稳靠岸。 一个利落的身影从船上跃下,捧著宝剑,走到林昭身前。 此时林昭才看清他的脸,赫然是那日见过的富商的管家。 “小侯爷,又见面了?”卫离微微一笑。 “那日陛下在忠烈祠见过你后便惊为天人,你也没有辜负陛下的期待。” “这柄春秋剑交到你的手里,日后必定能发挥出应有的光彩!” 林昭頷首致意,双手接过那柄春秋剑。 这柄宝剑入手微沉,剑鞘上雕刻著繁复的古朴纹,带著一丝歷史的厚重。 林昭微微拔剑寸许,一泓秋水般的剑光映入眼帘。 剑身上隱隱有光芒流转,似乎还能听到一声清越的剑鸣。 好剑! 林昭收剑入鞘,对著龙舟的方向行了一礼:“多谢陛下恩典!” 龙舟上,周皇赵乾看著林昭那持剑而立的模样,脸上不禁露出了追思的神情。 啸天啊,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甚至让朕都有些嫉妒。 “平身吧,林爱卿。” 这话一出,周皇的意思也很清楚了。 从现在开始,林昭的身份就不单单是一个镇北侯的世子,而是一位得到陛下圣眷的栋樑之才! 这可是多少文人墨客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认可! 咏风亭內,眾多目光望向林昭,羡慕,嫉妒,敬畏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林昭再次谢过圣恩,怀抱著那柄宝剑,回头望向强作镇定的魏迟。 魏迟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感受著周围投来的嘲弄的眼神,他只感觉到万分羞恼。 他深吸一口气,咬著牙道:“你別得意得太早!” “诗会还只是第一轮!后面谁贏谁输还不一定呢!” 林昭闻言淡淡一笑,低声道:“你最好別让我失望。” 说罢,他看也不看魏迟和秦若雪。 “第一轮诗会已毕!” 李德全尖细的声音再度响起。 “请不合格者离席!” 隨著李德全的声音落下,咏风亭內传来一大片的嘆息声。 大半的才子面带羞愧地起身,对著龙舟遥遥一拜,垂头丧气地离开。 眨眼功夫,亭內就空出了大半。 留下来的,多是早在京中小有名气的才子。 但即便如此,他们的脸上也满是凝重,丝毫不敢懈怠。 魏迟望著周围空荡荡的席位,心情平復了不少。 “哼!第一轮让林昭那废物占了个便宜。”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一旁的林秀也是不著痕跡的看了眼林昭,心中升起一种棘手之感。 林昭望著空了大半的席位,並没有回到末尾,而是寻了个中间的位置坐下。 这一下,他离林秀和魏迟的距离近了许多。 魏迟注意到了林昭的动作,脸上的嫌恶之色更重了几分。 “诸位,恭喜你们通过第一轮,现在,芷兰诗会第二轮......” 李德全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有艘小船靠岸了。 一个內侍捧著明黄色的丝绸捲轴,快步上前,当著眾人的面將其展开。 “奉太后懿旨!” 此话一出,李德全的脸色骤变。 魏迟则露出了狂喜之色! 龙舟上,周皇眉头一簇,看向身旁不动声色的太后。 “太后有云!剑者,凶器也,杀伐过重!” “为公主师者,当德才兼备,性情温良!” 那內侍说到这里,望向林昭,眼中带著若有若无的嘲弄。 “故,本轮题目为——” “自省!” 第20章 我且问我心! 小太监话刚说话,在场眾人顿时一片譁然。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章圣太后临时修改的题目完全就是衝著林昭去的! 前一秒,林昭刚写完《剑客》这首诗。 那股寧折不弯,为天下鸣不平的锐气还没有散去,可谓声势正旺! 后一秒,太后便让他自省! 省什么? 是让他自省自己的“锋芒”太过毕露,不知收敛吗? 是让他自省自己的“不平则鸣”太过狂妄,不知尊卑吗? 无非是想让林昭在眾目睽睽之下低头,挫一挫他的锐气,让他承认,自己是一个口出狂言,毫无风骨的狂徒罢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向林昭,眼神各不相同。 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还是幸灾乐祸。 魏迟一脸狂喜,看向身后的林昭,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根。 一旁的秦若雪也是用素手捂住嘴角,吃吃地笑了起来,再没有先前的慌乱。 林秀则重新拿起一只毛笔,嘴角掛上冷笑。 在他看来,林昭得罪了章圣太后,早已是穷途末路,根本就没有翻盘的机会。 哼,自省诗哪是那么好写的? 自古以来,这类诗文最是难写。 写轻了,是敷衍了事,不知悔改。 写重了,便是自怨自艾,失了风骨。 更何况,太后亲自下的题,便是变相的“命题作诗”。 在场的评判谁敢不揣摩上意? 无论林昭写出什么,只要太后一个眼神,便能將其贬得一文不值。 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再者而言,以林昭刚刚写完剑客那锋芒毕露的心態,又怎么可能写得出一首好的自省诗?! 龙舟之上。 周皇眉头紧锁,望向一旁不动声色的太后。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离席的短短时间內,太后就已经吩咐下去,修改了提前预定好的题目。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去说些什么,只能在心中嘆了口气。 一旁的平阳公主赵清芷也是急得小脸煞白,她的手和丝帕紧紧地绞在一起,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薄唇。 她望著咏风亭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心中满是担忧 就在这些或得意,或戏謔,或担忧的眼神之中,林昭动了。 他没有像眾人所预料的那样,陷入沉思,也没有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慌乱。 他缓缓起身,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便大步朝著展台走去。 一边走著,他口中一边朗声道: “圣贤有云,吾日三省吾身。” “自省二字,乃是君子立身之本,亦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根基!” 眾人愕然,望向林昭,完全搞不懂他在干什么。 这自省的诗题明明是找他的麻烦去的,他却好像在赞同这个题目?! 龙舟上的太后微微皱眉,也完全没有意料到林昭的举动。 但不知为何,她的心中莫名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然,何为自省?” “学生不才,以为若无参照,则自省二字无从谈起!” “若不知善恶,不明是非,则自省只是空谈!” “敢问诸位,是也不是?!” 林昭目光扫过咏风亭內眾人,不少才子点头。 唯有魏迟几人目露惊疑,不曾说话。 林昭也不以为意,慢步走到展台前。 “既然如此,那今日便藉此良机,斗胆请教诸位!” 林昭猛地拔出掛在腰间的春秋剑,斜指向亭內的眾人,猛然喝道。 “我且问我心!”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若有一人,生於钟鸣鼎食之家,不思报国安民,反而终日流连风月,欺压良善,视人命如草芥,此等行径,该不该自省?!” 林昭的春秋剑指向魏迟。 魏迟脸上的嘚瑟瞬间消失不见,他望著那柄森寒的宝剑,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本想要反驳的话也被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昭冷笑一声,剑指秦若雪。 “再问我心!” “若有一人,因婚约者家道中落,便嫌贫爱富,背信弃义!” “为攀附权贵,更不惜污其名节,毁其前程,此等行径,该不该自省?!” 此话一出,眾人的目光都望向秦若雪。 一时间,秦若雪容失色,她感觉周围的目光像是针扎一般,让她无地自容。 林昭剑锋再转,指向满脸阴沉的林昭。 “三问我心!” “若为同族,却行鳩占鹊巢之事。” “谋兄长家业,欺其孤,害其子,此等行径,又该不该自省?!” 林秀面色铁青,咬著牙,却又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手中的那只毛笔竟被他硬生生地折断,墨汁飞溅一地。 林昭剑锋微微垂落,在场的眾人心头顿时一松,正以为要到此结束之时。 林昭却又猛地转身,剑锋指向那艘掛著“秦”字灯笼的画舫! “四问我心!” “若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却不思报效社稷,济世救民,反倒结党营私,打压忠良,蒙蔽圣听!” “此等行径,究竟该不该自省?!” 轰! 这四问如同四道惊雷一般,问得在场內心有鬼之人口不能言,面如死灰! 整个芷兰苑,陷入了一片死寂。 无人敢应,无人能答! 林昭扫视过在场眾人,冷笑一声,手中春秋剑猛地劈向桌上的砚台。 咔嚓一声,砚台碎裂,墨水浸透了剑尖。 林昭他要干什么? 疯了?! 所有人被林昭这狂放的举动所震惊,完全理解不了他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林昭提起那蘸满墨水的剑尖,轻轻点在了悬掛在亭中的宣纸之上。 一时间,在场眾人全都愣住了。 “他要以剑为笔?!” 一个才子失声惊呼,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威远將军府的画舫之上,那老將军望著林昭的举动,虎目微凝。 用剑写字可不是容易的事情,稍有不慎,便是纸毁字乱,沦为天大的笑柄。 除非,林昭这小子对自己的腕力和力量的控制极为精准! 咏风亭內,林昭动了。 他手持春秋剑,脊背挺直,好似一棵青松一般,挺然而立! 剑尖为笔,手腕为毫,天地为我胸中意! “千!”——第一个字落下,铁画银鉤,力道万钧,仿佛真有千钧之重! 第21章 以剑为笔,诗惊天下! 林昭剑锋不停,笔走龙蛇! “锤!”又是一个杀气腾腾的墨字出现在纸上! “万!”“凿!”“出!”“深!”“山!” 一个个蘸满浓墨的汉字出现在宣纸上,如同一柄重锤一般不断敲击在眾人的胸膛! 林昭下笔速度越来越快。 恍惚间,眾人眼前的仿佛不再是那个消瘦的身影,而是一个肆意瀟洒的绝世剑客! 他泼洒剑招,流光肆意,让人目不暇接。 “烈火焚烧若等閒!” 林昭剑锋一沉,大开大合之间,一股刚烈之意透纸而出! “粉骨碎身全不怕!” 行剑至此,天地间恍若有春秋剑鸣,夺人心魄。 那纸间的惨烈而又决绝的意味,几乎让人喘不上气! 就在眾人情绪几乎达到顶点之时,林昭却停下了手中的春秋剑。 此刻,万籟俱寂。 眾人的目光集中在这个少年身上,生怕错过最后一句写出的瞬间! 良久,林昭终於动了! 他將全身的精气神全都灌注於剑尖之上,对著面前的宣纸,奋力刺下! 剑尖如龙,墨跡如血! “要——留——清——白——在——人——间——!” 隨著最后一个字落下,林昭再也控制不住力量,手中春秋剑將宣纸划开一道口子。 可就是这道口子,非但没有折损这首诗的意气,反倒將其彻底地释放出来。 剑锋斜指地面,一滴滴的墨汁顺著剑尖滑落,晕开一朵朵墨色的莲。 啪嗒! 一位才子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摔了个粉碎,可他却浑然未觉,痴痴地站了起来。 他望著那宣纸上的墨字,不知为何,竟有两行泪水流下。 周围的才子们也或哭或笑,一时间,整个咏风亭內竟好似疯人院一般。 林秀坐在桌前,双手扶著桌子的两角。 几乎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没有瘫软倒地。 细密的汗珠浮现在他的额头上,一时间他竟有些呼吸困难。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这个废物怎么可能能写出这样的诗词!” “这绝不可能!” 林秀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浑然未觉自己的双臂几乎要將桌子的两角掰碎。 秦若雪瘫软在地,再也顾不得先前的雍容华贵。 她那双狐狸眼望著持剑而立的林昭,眼神中竟莫名出现了一丝懊悔。 若是那日不去退婚,或许,今日之事会不会不一样? 魏迟倒是眾人反应中最小的一个。 但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感到喉中一阵乾涩,说不出一个字。 画舫之中。 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 左相秦汝贞的面色第一次如此阴沉。 一旁的秦修远也是说不出话,只得深深地嘆了口气。 所谓功名利禄,文人墨客到最后追求的也不过是一个青史留名的“名”字! 为什么那么多言官御史敢奋不顾身的进諫? 为的还不是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写尽书生的傲气? 可现在,这份傲气似乎被林昭给写尽了。 甚至连条缝都没给留下。 一念至此,秦修远望向那咏风亭內的消瘦身影,心中竟生起一丝没由来的嫉妒! 若是这首诗是他写的该多好?! 这等写尽了文人风骨意气的诗,为何会是这个將门之后所写?! 简直是暴殄天物! 不只是左相府,其余的画舫中也皆是如此的情绪。 唯有威远將军府府的画廊中,传来放肆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啸天的儿子果然是好样的!” “好一个要留清白在人间!” 那白髮老將军重重一巴掌拍在了船舷上,震得手掌生疼,却毫不在意。 眼中只有对林昭的欣赏和快意。 “这才是我辈军人的风骨!” “寧为玉碎!不为瓦全!” “写得好!写得太他娘的好了!” 龙舟之上,章圣太后死死地捏著手中的和田玉佛珠,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发白。 她闭著眼睛,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內心也並不平静。 自己设计的局就这样被轻易化解,甚至还被当做了垫脚石。 若不是章圣太后养气功夫极佳,恐怕早已失態。 一旁的周皇则是大笑著起身,眼神之中风雷激盪。 他望著林昭那傲然的身影,忍不住开口道:“啸天,朕真是越来越羡慕你了!” “居然能生得这种麒麟子,你镇北侯的爵位,未来或许能成国公也不一定。” 说到这里,他望向身后的平阳公主赵清芷。 今日的芷兰诗会本就是为公主选师。 林昭如此德才兼备的表现,足以让魏迟那草包滚到一边,堵上左相和英国公府那帮人的嘴巴了。 周皇大步上前,走到船首,望著下面的一眾才子开口道:“林爱卿,这首诗可有名字?!” “石灰吟!”林昭朗声道。 “好!好一首石灰吟!” 周皇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对林昭的欣赏。 “这首诗当为我大周读书人楷模!” “传令下去,將石灰吟传抄天下!令国子监学子日夜诵读!” “以为自省之范本!” 此话一出,全场再度譁然。 这一已经不是简单的夸奖了,而是圣上的金口玉言! 是圣上亲自为林昭的品德和才华背书! 日后若是有人敢质疑林昭,那便是在质疑圣上! 咏风亭內,一个才子丟下了手中的毛笔,长嘆一声:“事已至此,没有再比下去的必要了。” “我认输。” 说罢,他起身对著龙舟的方向深深一揖,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去。 其他剩下的才子见状,也是纷纷摇头,一个接一个地起身离去。 到最后,林秀望著自己面前的宣纸,手中握著的毛笔抖了抖,却怎么也无法下笔。 倒是一滴墨汁滴下,在面前的宣纸上晕开。 “罢了!不过是一时胜负!等我日后高中状元,未必没有迴转的机会!” 林秀咬牙將手中的毛笔放下,深深地看了林昭一眼,竟也转身离开。 一时间,原本还有些人的咏风亭內此时只剩下林昭,魏迟和秦若雪三人。 秦若雪看著身旁的魏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起身。 诗会还没有结束,或许,还有机会呢? 她望向身旁的魏迟,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第22章 殿前龙凤爭,一语定风波! 隨著咏风亭內才子们的离去,现场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还未交上诗作的魏迟身上。 魏迟感受著周围针扎一样的目光,脸色涨红,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捏著手里由京中名家提前准备好的诗作,却怎么都抬不起手。 现在呈上去? 有林昭的石灰吟珠玉在前,他这首诗就算写得再好,也不过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罢了! 那不呈上去呢?那便是当场认输! 一旁的秦若雪望著魏迟这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心中也是焦急万分。 这样僵持下去,不仅魏迟丟人,她也要被牵连。 “世子殿下!还没有输呢!这还只是第二轮!” “快!把准备好的诗呈上去!只要我们能进下一轮,就还有机会!” 魏迟闻言猛地回过神,他往下一旁的林昭,咬了咬牙,眼神中闪过一丝凶光。 对!不能认输! 他和林昭可是立下了赌约的! 只要硬撑下去,父亲和左相大人一定还有后手! 魏迟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想要將手中的诗作呈上。 就在这时,龙舟上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直接让他僵在了原地。 “够了!” 是章圣太后。 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斥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走到龙舟船首,面无表情地扫过下方的眾人,开口道:“魏家世子,诗才不佳,便不必再献丑了。” “此轮,算你自愿负於镇北侯世子。” 此话一出,魏迟如蒙大赦,鬆了口气。 可紧接著,又有一股屈辱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场的眾人也听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林昭这第二轮的表现过於耀眼,因此只能给魏迟强行留下点体面。 “芷兰诗会第二轮,英国公世子魏迟自愿认负!” “镇北侯世子林昭,胜!” 李德全立刻高声道。 无人反驳。 李德全见状声音愈发洪亮:“如此,镇北侯世子两轮皆胜!” “本次芷兰诗会的魁首便是......” “且慢!”章圣太后再度开口。 眾人愕然,纷纷转头看向龙舟,不明白太后为何又节外生枝。 李德全连忙躬身,恭敬地问道:“太后殿下,不知您还有何吩咐?” 太后没有看他,而是目光扫过魏迟,最后停留在咏风亭那个傲然而立的身影之上。 她的声音冰冷,听不出一点感情。 “哀家早先便说过了,为公主师者,德才兼备,缺一不可。” “林昭之才,哀家已经看见了。” “但对於他的品德,哀家心中还有疑问。” 此话一出,全场譁然。 威远將军更是眉头紧皱,心中升起一股不妙之感。 太后此言,完全就是强词夺理! 先前林昭写的那首石灰吟,都已经粉骨碎身全不怕了! 还不能证明他的品德吗?! 龙舟之上,周皇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起身望向太后,声音冷峻:“母后,林昭品行如何,在场之人皆有公论。” “朕以为,此事无需再议论!” “皇帝!”太后赫然转身望向周皇,眼中精芒闪过,“哀家为芷儿选师,自然要慎之又慎!” “剑客一诗杀伐过重哀家暂且不提!” “石灰吟虽好,可文风也过於刚烈,实非君子温润平和之风!反倒像是那些武夫能写出来的东西!” “哀家以为,还需要再加试一轮,以考校其心性!” “母后!”周皇的声音陡然拔高,“此事万万不妥!” 他往前踏出一步,天子的威仪展露无疑。 “诗会规则早已定下,三轮为限!” “如今林昭已经连胜两轮,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母后此刻强行加诗,岂非朝令夕改?!若是传出去,天下人如何看待我皇家的威信?!” 周皇的话掷地有声。 “胡闹!”章圣太后丝毫没有退让,她捻著手中的和田玉佛珠,凤眸之中闪过寒光,“皇家威信,若是不能为国选材,为宗室则良师,还有何意义?!” “若是选出一个品行堪忧,性格暴戾之徒为公主之师,才是对皇家威严的最大折辱!” 章圣太后手中的龙头拐杖猛地一敲地面,声音愈发尖利:“哀家心意已决,今日无论如何,都必须加试第三轮!” “你!”周皇怒目圆睁。 这母子二人还是第一次在眾目睽睽之下激烈爭论。 一时间,在场眾人都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沉默,瀰漫在芷兰苑的上空。 就在此时,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从咏风亭內传来。 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陛下,太后殿下还请息怒。” “太后为公主殿下的座师殫精竭虑,此乃舐犊之情,母仪天下。” “陛下为皇家威信,坚持原则,此乃帝王气度。” “二者皆是出於公心,並无高下对错之分。” 此话一出,眾人皆惊。 就连画舫中的秦汝贞也微微皱眉。 一个还没及冠的毛孩,哪里学的话术,竟能如此油滑? 短短几句话就能给爭论的双方都戴上一顶高帽,將矛盾从私人的意气之爭拉回到为公主选师的公心之上。 即便是他这个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油条,也挑不出他话里的刺。 周皇眉头舒展,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讚赏。 太后则是冷哼一声,没有立刻说话。 她遥遥地望著林昭,想要看看这小子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林昭见无人反驳,微微一笑道:“今日诗会名为芷兰诗会。” “本就是为公主选师而设。” “既然如此,学生认为公主应当也有选择的权力。” 说到这里,林昭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 “学生斗胆!恳请陛下和太后殿下,將这第三轮的题目,交由公主殿下亲自来出!” “如此一来,既能考校学生,亦能彰显皇家对公主殿下的恩宠!” “此举两全其美,不知陛下与太后殿下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眾人皆是愕然。 但很快,阵阵议论声响起。 公主亲自出题选师,这在大周数百年的歷史上还从未有过。 但结合今日的情况细细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第23章 不问江山,无关风月 画舫之中,秦汝贞的手指轻敲著桌面,望向一旁站著的秦修远,问道: “你怎么看这小子?” “像。”秦修远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寒光。 “確实像他那死鬼老爹,林啸天。”秦汝贞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但他比他爹更可怕。” “林啸天不过是头猛虎,刚烈有余,智谋不足。” “但这小子,却是油滑得像是官场里面浸泡了几十年的老鼠,完全抓不住破绽。” 龙舟之上。 气氛同样凝重。 周皇和太后的目光都不自觉地移向了平阳公主。 这一刻,这个少女竟成了芷兰苑內这场风暴的中心。 她感受著父皇和皇祖母投来的目光,分外紧张。 小手紧紧攥著自己的手帕,心跳得飞快,脑海中一片空白。 平日里学习的那些个诗词典故,她此刻竟然一个也想不起来。 赵清芷抬头,正好看见章圣太后那威严的目光。 往日里皇祖母的教导好像又浮现在耳边。 “芷儿,你是皇家的公主,要端庄,要识大体,要维护皇家的脸面。” 是啊,识大体。 所以她要出一个考校仁善和德行的题目来配合皇祖母吗?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赵清芷慌忙摇了摇头。 那父皇呢? 如果是父皇,他会出什么题目? 父皇想要將大周变成前所未有的盛世,想要赶走那些蛮子,所以,他会出的题目应该是江山和社稷? 可她不过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甚至连京城都没有出去过,又如何能理解男儿胸中的抱负? 赵清芷的目光越过栏杆,下意识地落在了林昭的身上。 林昭似乎是感受到赵清芷那怯生生的眼神,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不知为何,赵清芷纷乱的心绪在看到这个笑容后,竟奇蹟般地安定了下来。 这个笑容,让她想起了去世的母后。 那位温柔贤淑,却在十年前因病早逝的慈孝皇后。 母后在世的时候,喜欢在冬日里陪她看雪。 喜欢看著她像个孩子一样嬉闹。 那个时候,母亲的脸上总是掛著和林昭一样的笑容,那样的灿烂,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可母后走后,宫里再也没有人对她这样笑过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像是带著面具。 他们对自己恭敬,对自己畏惧,却唯独没有笑容。 就连父皇和皇祖母也是如此。 她好想念母后啊。 赵清芷的眼眶红了。 因为生在皇家,所以思念不能轻易表露,只能深藏在心底。 但,为什么呢? 为什么连思念一个人的笑容都好像是过错呢? 赵清芷起身,抿著薄薄的唇,在周皇和章圣太后的注视中走到龙舟船首。 她轻声道: “心无所掛,情无所寄。” “纵有万千才学,亦不过是空中楼阁,冷漠无情之人。” “第三轮,就以思念为题。” 思念? 这个题目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在这个决定公主西席先生归属的时候。 公主竟会提出一个如此柔软,又如此私人的题目。 不问江山,无关风月。 只有那颗人心。 画舫內,阵阵议论声传出。 “思念?这,这要如何分出高下?” “难!太难!这等诗词,若是不能把握住公主的喜好,只怕再好也是枉然。” 咏风亭內,魏迟那原本还有惊慌的脸上露出一丝狂喜之色。 思念! 这题目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简直天助我也! 他准备的诗词里,就有不少和相思有关的好诗,只需要誊写上宣纸即可。 至於林昭...... 魏迟瞥了眼身侧,露出一个狞笑:“一个浑身都是刺的硬骨头,又怎么会懂这种细腻的情感?” “再刚烈,再有风骨,碰到这种软绵绵的东西也发挥不出气力!” “这次,终究是小爷我贏了!” 魏迟来了精神,將宣纸摊在桌上,迫不及待地从记忆里搜刮出一首自认为最缠绵悱惻的相思词,提笔便写。 一旁的秦若雪也是振奋起来,连忙为魏迟磨墨。 有佳人相伴,魏迟愈发得意,嘴里甚至哼出了不成调的小曲儿。 倒是林昭,没有回到桌前写诗的意思。 他斜倚在廊柱上,怀抱著那柄春秋,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思念啊...... 这两个字,潮水一般,涌上林昭的心头。 望著一动不动的林昭,议论声四起。 “镇北侯世子这是放弃了吗?” “恐怕是江郎才尽了,毕竟连写两首传世之作,就是神仙也难写下一首。” “哎,思念二字,最重情致,不是少年意气能写出来的。” “可惜啊,可惜......” 威远將军府的画舫上,老將军面色凝重。 一旁的幕僚摇了摇头:“哎,镇北侯世子殿下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心性刚硬如铁,又怎能写出绕指柔情?” 龙舟上,平阳公主望著林昭,轻咬贝齿,心中忧虑不已。 林昭对这些议论和视线恍若未闻,他只是注视著面前的景色,思绪渐渐飘远。 对他而言,思念是什么? 是前世训练时和战友们分食乾粮。 是炮火连天的战场上的一声兄弟顶住! 是牺牲后,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何为思念? 林昭闭上了双眼。 对於魏迟这等膏腴子弟而言,思念无非是月下佳人,日夜笙歌后的空虚。 对於平阳公主而言,是慈母早逝,是深宫之中无人可倾诉的孤寂。 对於林昭这个倒在战场后,又在另一个世界睁眼的灵魂而言,思念是什么? 是原主记忆深处,模糊的母亲和父亲的笑脸。 是三年来,顺伯在寒风中偷摸送来的一碗热粥。 是父亲林啸天用性命换回来的镇北侯府的牌匾。 他的思念,没有风雪月,只有刻骨铭心。 咏风亭內,魏迟已经洋洋洒洒写了半篇,看著林昭还未有所动作,嘴角露出一抹讥誚。 “姓林的,这就被难住了?” “也是,你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傢伙,又怎么可能会理解这等情思?!” 秦若雪也娇笑著附和:“魏世子才情盖世,你还是早些认输,免得丟了镇北侯府的脸面!” 一阵冷风吹过,捲起了亭外几片枯黄的梧桐叶。 在雨石铺就的地面上打著旋儿,轻轻飘落在亭內。 衬的林昭的身形万分萧瑟。 第24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哼!装神弄鬼!” 魏迟瞥了眼林昭,一脚踩碎脚边的落叶,用力碾了两下。 隨后他拿起自己写好的诗作,用力抖了两下,得意地將其交给老学究。 老学究接过魏迟的诗作,下意识地看了眼林昭,见他没什么反应,心中忍不住暗自摇头。 “英国公世子魏迟,做相思词一首!” 老学究高声唱喏,言语中又有了几分巴结的意味。 “玉枕无眠夜半深,金釵独挑帐前灯。” “遥思千里关山月,可照佳人寂寞心?” “......” “愿化彩蝶双飞翼,长相廝守不离分。” 这首词的辞藻华丽,对仗工整。 写的是一个闺中女子对远方情郎的思念,作为相思词,倒也算是切题。 词一念完,左相府和英国公府迫不及待地掛上了“甲等”的牌子。 其余的几个和左相府交好的通判也连忙掛上甲等的牌子,大声夸讚起来。 “好词!好词啊!这句金釵独挑帐前灯,画面感十足,真可谓是情真意切!” “不错!魏世子此时,缠绵悱惻,可谓是写尽了相思之苦,可见魏世子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由他来教导平阳公主,再合適不过!” 一时间,奉承声四起,仿佛胜负已定。 魏迟听著画舫那边传来的吹嘘声,得意地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著,一边斜眼望向林昭。 此时,插在铜炉里的线香已经快燃到尽头,冷风更急,梧桐叶打著旋儿落入亭中。 窃窃私语声四起。 “看来林小侯爷是真写不出来了。”几个被淘汰的才子发出遗憾的嘆息。 “哼,说到底还是底蕴不足。” “诗词之道,需要常年浸淫其中,他一个將门之后,能有那两首惊艷製作,已是全力,岂能奢求更多?” 另一个才子的话语中充满了酸味。 林秀望著那快要燃烧到尽头的香线,一直阴沉的脸上也终於浮现出了笑容。 龙舟上,平阳公主望著林昭,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 不知为何,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选的这么题目了。 若是其他的题目,若是其他家国天下之类的题目,林小侯爷能很轻鬆地写出来吧...... 就在这时,在眾人或惋惜或嘲笑或讥讽的眼神中,林昭终於动了。 他轻抬右手,接下一片梧桐叶,放在手中端详后许久,长嘆一口气。 此时,香线已经燃烧到尽头,似乎一缕微风就能將其吹灭。 明灭的微光在冷风中摇曳。 “故弄玄虚!”魏迟望著林昭那副遗世独立的样子,忍不住啐了一口。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就在这股不安达到顶峰之时,林昭沙哑著声音低声吟诵起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紧紧抓住了在场眾人的心。 “十年......” 十年,十年什么?十年夫妻?十年恩爱?还是十年相思? 在场眾人全都竖起了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十年......十年生死两茫茫。” 一股沉重的悲凉之意立刻涌上眾人的心头。 “不思量,自难忘。” 此句一出,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臟。 是啊,相似可以是不去想的,但又怎么可能会遗忘? 魏迟刚才那首诗,写的是闺中怨妇的思念。 而林昭这首,则是一开始就將主题拉到了生离死別的高度。 纵使魏迟的那首辞藻华丽,可这样一般对比下来,立意的高低毕现。 十年生死,阴阳两隔。 这才是最无解的相思! 画舫周围的那些奉承的声音戛然而止,几个通判脸上的笑容僵在原地,显得分外滑稽。 魏迟脸上的嘚瑟也凝固住了,不可置信的看向林昭。 他这人不是一个浑身傲骨,刚烈至极吗?! 怎么能写出这种悲伤至极的柔情?! 亭中,林昭依旧低著头。 他看著掌中的落叶,仿佛陷入了无限的追思之中。 等他再度开口,言语中的淒凉更盛。 “千里孤坟,无处话淒凉。” 轰! 眾人只觉得眼前出现一座孤零零的坟冢。 千里之外的荒野之上,只有风霜雨雪陪伴。 那个思念之人,纵使心中有万千愁绪,又与何人评说? 这等悲戚!这等孤寂! 已经完完全全地將魏迟那“金釵独挑灯”的闺怨意象给压了下去! 衬托的其无比浅薄,好似儿戏一般! 龙舟上,平阳公主痴痴地望著林昭,两行清泪留下,打湿了襦裙。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后,想起了年幼时依偎在母亲陵前嚎啕大哭的自己。 这首词,字字句句都敲在了她的心坎上。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鬢如霜。” 眾人闻言,心中又是一痛。 岁月是最无情的刻刀,芷兰苑里的才子们或许对这些还没有什么感悟。 可那些上了年纪的臣子们,却是感慨万千。 威远將军更是双目赤红,重重一拳砸在了桌上。 征战十年归来,麾下有多少儿郎满面风霜,连自己的家人都认不出了?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林昭的语调突然有了一丝变化,从原先极度的悲凉之中抽离出了一丝虚幻的温暖。 一瞬间,眾人仿佛脱离那个冰冷的现实,被拉回了温暖的梦境之中。 在梦里,阴阳相隔的爱人正坐在镜前梳妆打扮,转头对著自己微笑。 压抑的啜泣声从不少画舫中传出。 周皇紧紧地抓住龙舟的栏杆,控制著自己快要把持不住的表情。 平阳公主则是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然而,梦终究是梦。 思念之人不在,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想要言说,又能和谁倾诉? 这些哀思到最后,也只能化作两行滚烫的清泪,隔著梦境遥遥相望。 秦若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跪地哭泣起来。 身为女子,她虽然爱慕权势,可同样渴望一个珍爱自己的人。 可那个原本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的少年,那个才华横溢意气风发的少年。 却被她亲手推开。 悔恨的泪水决堤而下。 此时,铜炉里的最后一星火光,在寒风中闪烁了一下,终於彻底熄灭。 香,尽了。 整个湖畔,死一般的寂静。 第25章 公主西席,宫中佩剑! 林昭缓缓抬头,任由冷风捲走那片落叶,望著它消失在天际。 “料得年年肠断处,” “明月夜,短松冈。” 词毕,人寂。 只有那萧瑟的风儿捲起落叶,呜咽著,仿佛在为这首绝世的诗词而哭泣。 整个芷兰苑內,上至龙舟上的帝后。 下至湖畔边被淘汰的才子。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首江城子的无尽的悲凉和顾忌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声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响起。 是平阳公主赵清芷。 她再也维持不住自己公主的威严,倒在侍女的怀中泣不成声。 这首词,写尽了她对母后的思念。 下一刻,整个芷兰苑炸开了锅。 “此诗......此诗当为我大周,不,是千古第一悼亡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两茫茫啊......人生至痛,莫过於此!” “哎,和镇北侯世子的这首江城子一比,魏世子那首词虽写得好,却也是庸脂俗粉,不堪入目啊!” “此诗写的不止是思念,更是人生之憾啊......” 画舫中,委员將军早已沉默,只是將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那双虎目之中,竟然泛起点点泪。 那些战死沙场在不能回乡的兄弟们,犹是春闺梦里人啊。 谁能想到,这两首足以传世的诗词竟是同一人所写? 咏风亭內,魏迟脸色苍白,眼神中满是惊惧。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任凭他招百出,林昭一首词,就让他和左相府的那些个算计显得无比可笑。 龙舟上,章圣太后拂袖离去,没有言语一个字。 周皇则是带著疲惫和追思开口道:“李德全。” “奴才在!”咏风亭內,李德全对著龙舟的方向遥遥躬身。 “擬旨。” 周皇的声音不大,却把芷兰苑內所有人的声音压了下去。 “镇北侯世子林昭,才高八斗,品行如玉!” “本次芷兰诗会的魁首当之无愧!” “即今日起,便由镇北侯世子林昭担任公主西席,教授公主经义诗书!” 周皇扫视过苑中眾人,最后凝视了林昭许久。 望著他那扶剑而立,身姿挺拔的样子,心中更加满意,便开口道:“林昭品性如剑,刚正不阿。” “当为天下读书人表率!” “特许其於宫中佩剑行走,进出宫门无须卸剑!” 此话一出,整个芷兰苑顿时炸开了锅。 如果说原先的封赏还在眾人的预料之中,那这份特许,可就是晴天霹雳了。 宫中佩剑,这是何等的荣耀?! 大周开国三百年,至今有无数的文臣武將。 能够得此殊荣的至今也不过十余人,皆是声名赫赫的老臣。 如今,圣上居然把这份荣誉交到了一个尚未继承爵位的世子身上,这是何等的恩宠?! 一时间,画舫中不少文臣都露出了嫉妒的眼神。 画舫之中,左相秦汝贞面色阴沉,他扭头看了眼一旁的秦修远,秦修远会意的点了点头,快步离开。 没过半晌,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画舫船头。 “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眾人愕然看去,却发现那人竟和林昭有三分相像,再仔细一看,这不是兵部侍郎林伯山吗?! 怎么回事?! 他和林昭不是叔侄关係吗? 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给自己的侄子使绊子?! “这林伯山是左相的人,这种情况左相不方便出面,自然只能让他来。”有人指了指林伯山身旁掛著的“秦”字灯笼。 “难怪,怪不得他身为兵部侍郎,这次诗会一直没露面,原来是藏在了左相的画舫上。” “哼,寡廉鲜耻的老货,若是镇北侯还在,他敢这样行事?也不怕以后进不了林家祖坟!” 有人啐了一口,显然对林伯山背刺自己侄儿的行径很是不满。 林伯山此时也是满头大汗,他本来以为这次芷兰诗会有十足把握,来这里不过是走一个过场,便能看到魏世子魏迟拿下魁首。 却没有想到,他那个废物侄子竟然摇身一变,连做三首传世诗词,將魏迟给强压了下去,准备许多手段甚至都用不出来。 在左相的命令下,纵使他万般不情愿,也只好舍了这张老脸出来反对。 见周皇那冷厉的目光望向自己,林伯山慌忙低头,开口道:“陛下!臣並非有意忤逆圣意!” “实乃为我大周皇家威严,为我林家门风考虑!” 说到这里,林伯山也是觉得自己无耻,但也只能硬著头皮继续往下说。 “自我大周开国以来,能宫中佩剑行走的,皆是德高望重之人!” “林昭是我侄儿,虽有诗才,可平日行事乖张跋扈,甚至为了谋取私利,在诗会前就逼迫魏世子立下赌约,谋取英国公府的財產!” “此等行径非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能够佩剑行走於宫中。” “臣......”说到这里,林伯山竟觉得自己说得有几分道理,腰背微微挺著了些,“臣担心,林昭会恃宠而骄,日后惹出更大的祸端!” “到那时候,我林家的名声被毁也就罢了,皇家的顏面恐怕也会受到牵连!” “嗯,不错,林侍郎言之有理。” “细细想来,这份恩宠確实过了,镇北侯世子少年心性,日后未必把持得住。” “对极,依我看,林昭还该谢谢他的二叔才是,如不是家人,谁愿意冒著这种风险提点他?” 一阵冠冕堂皇的赞同声传来。 林伯山的脊背又挺直了几分,他望向林昭,语重心长地说道:“昭儿!还不快向陛下请辞?!” “此等恩宠,远非你现在所能承受,莫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片栽培之心!” “林伯山!你放肆!” 还不等周皇开口,另一艘画舫上的威远將军怒目圆睁,猛地一拍船舷,怒喝道。 “我大周將士,当如利剑,寧折不弯!” “林昭乃是林啸天之子,將门之后,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你身为长辈,不思庇护自己的子侄,反倒在这里顛倒黑白,污衊忠良之后!” “我倒要看看,你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见你林家的先祖!” 第26章 监察御史,风闻奏事,直达天听! “我......”林伯山被如此厉声质问,一时间也说不出话。 心虚的他只好微微扭过头,试图矇混过去。 可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著的周皇开口了。 他的语气古井无波,听不出一点喜怒。 “林侍郎,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 林伯山心中一喜,以为自己的话语起了效果,连忙开口道:“臣以为,陛下当收回成命!” “先为公主另择一良师,再让林昭回府,待到他及冠后再行封赏也不迟。” 一旁的平阳公主赵清芷闻言柳眉倒竖,刚想说话,就见周皇抬起手,冷笑一声。 “待到及冠再行封赏?说得倒是好听!” “你真以为朕不清楚你在侯府里做的那些腌臢事情?!” “逼著镇北侯世子住进柴房,在这三九寒天,连衣食都提供不了,让他险些冻死在其中!” “这就是你为人叔父该做的事情吗?!” “朕当初让你进驻镇北侯府,是让你欺压一个忠良之后去的吗?!” 此言一出,全场譁然。 无数道目光望向林伯山,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苛待忠良之后,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可要是被陛下当著群臣的面点出来,这可就...... 不上秤三两重,上了秤,那可就千斤都打不住了。 “陛下!这是污衊!”林伯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抖若筛糠,“是有人污衊於臣啊!” 周皇冷哼:“污衊?朕看倒是不见的。” “来人!给我剥去他的官服......” 话说到一半,秦汝贞突然从画舫中走了出来,对著龙舟的方向行了一礼。 “陛下。” “林侍郎乃是兵部侍郎,国之重臣。” “林侍郎是否苛待其侄,乃是家事,外人无从知晓。” “若是仅凭一些坊间的流言,就將其定罪,当眾罢黜一位三品大员,恐怕有损圣上威名,亦会让百官寒心啊。” 秦汝贞到底还是老狐狸,三言两语就將林伯山的罪责给卸去了一大半。 林伯山偷偷抬头,对秦汝贞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全让忘记了当时是谁让他出来当这个出头鸟的。 “嗯,左相此言老成持重,言之有理啊。” “不错,此等大事,不可轻易决断,不然恐会伤臣子之心啊。” 不少左相派系的文官也都纷纷出言赞同。 周皇冷冷地看著以秦汝贞为首的眾臣,脸色愈发冷厉。 今日若是强行罢黜林伯山,必定会迎来左相一党的反扑,引得朝堂震动。 可若是不严惩林伯山,他身为帝王的威严何在? 林昭这几年所受的委屈又该如何弥补?! 他的脸面,皇家的脸面又置於何地?! 一时间,芷兰苑內,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周皇望著芷兰苑內左相一党的官员,心中忍不住冷笑。 既然喜欢护,那朕让你们护著又如何?! 他眸中寒光一闪,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秦汝贞望著周皇表情的变化,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惊。 “左相所言,不无道理。”周皇淡淡的道。 “林伯山苛待其侄,虽是家事,却也有失官箴!” “但念在他过往为国事操劳的份上,朕,可以给他一次悔过的机会。” 林伯山闻言,顿时鬆了口气,一旁的秦汝贞心中也微微一松。 但下一刻,他的脸上却满是愕然,完全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只听得周皇声音陡然拔高,威严的说道:“但!朕的恩典,是给林昭的,不是给林伯山的!他的手伸得再长,也不该管到这件事上来!” 周皇望向咏风亭內的那个声音,眼神之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欣赏。 “林昭!你上前来!” “林昭闻言,扶著剑,在万眾瞩目之下,走到咏风亭的尽头,遥遥地望著龙舟之上的周皇,恭敬地行了一礼。 “臣,林昭,参见陛下。” 这一声“臣”,听到周皇龙顏大悦。 “林昭!” “你虽遭逢家变,饱受欺凌,却依旧能够坚守本心,心怀天下,风骨不折!” “《剑客》一诗,有侠义之气!” “《石灰吟》一首,有风骨之节!” “《江城子》一次,更是写尽了天下的至诚之情!” “如此德才兼备,若是只要你当一个小小的公主西席,天下人恐怕会耻笑朕不识良才!” 此时,秦汝贞脸色巨变,心中暗道不好。 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周皇的声音就已经响起: “朕今日再加封你为从七品,监察御史!” “赐银鱼袋,可在御前行走,自由进出宫门!” “除此之外,朕再给你一道特权!” “京中事务,无论大小,你皆可风闻奏事,直达天听!” “无需再经由三省六部!” 此话一出,全场譁然。 秦汝贞的脸色阴沉得似乎能滴出水来。 他本想將林昭给压下去,却没有想到弄巧成拙,反倒让林昭向前跨了一大步! 竟然他从一个侯府世子直接入朝拜官,成了从六品监察御史! 这监察御史品阶虽低,可却都是天子耳目,朝中官员人人敬而远之。 更可怕的是那风闻奏事的特权,能让林昭直面天听。 以后要是谁再想要招惹林昭,都要掂量著林昭会不会跑去御前告状! 林伯山也是一脸惊愕,心中升起一丝浓浓的懊悔之情。 但此时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再去反驳周皇的话了。 “林昭,你可敢接此重任?”周皇沉声问道。 “臣!领旨谢恩!” “必不负陛下所託!” 林昭抬头,声音前所未有的坚定。 周皇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又看向失魂落魄的林伯山,冷笑一声。 “李德全。” “奴才在!” “再传一道口諭。”周皇语气冰冷,“兵部侍郎林伯山,治家不严,有辱门风。” “著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月!” 林伯山一个哆嗦,面如死灰。 但这还没完,周皇继续说道:“思过期间,令其好生辅佐信任监察御史林昭,以赎其过!” 林伯山彻底瘫软在地,眼中毫无光彩。 让他这个正三品兵部侍郎的叔叔,去辅佐尚未及冠,仅仅是从七品的监察御史的侄子?! 古往今来哪有这种事情?分明就是对他的羞辱! 可这还没完,周皇望向林伯山,笑道: “林侍郎,你可愿接旨啊?” 第27章 诗会落幕,好戏开场! 林伯山跪在地上,感受著周围针扎一样的目光,只感觉喉咙乾涩,说不出一句话。 片刻后,他不甘心的低下头,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臣......领旨...谢恩......” 这几个字就像是榨乾了他的全部精力一般,刚说完,他就如同一条死狗一般瘫软在地。 周皇望著林伯山那可笑的样子,冷笑一声,又回头看了眼林昭,对著他温和的点点头,隨后才转身回到龙舟內。 平阳公主此时也擦乾了眼角的泪水,对著林昭遥遥一笑。 见林昭回望过来,她不知为何心中一阵慌乱,逃也似的离开了船首。 圣驾离开,这场轰动整个京城的芷兰诗会,也到了该落幕的时候。 李德全一挥手里的拂尘,朗声道:“芷兰诗会已毕!” “恭送陛下!恭送太后!恭送公主殿下!” 万岁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隨著龙舟离去,那些个画舫也都一一离开。 被淘汰的才子们围拢在湖畔,有的还在回味林昭先前写的三首诗,有的则已经伸长脖子,准备看接下来的好戏。 魏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 他慌忙起身,想要离开咏风亭,却见一把利剑横在了身前。 “魏世子殿下,这么急想要去哪?” 林昭缓步走到了一脸菜色的魏迟面前,斜睨了秦若雪一眼,面带笑意的问道。 魏迟看了眼林昭手里已经出鞘的春秋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仍然强作镇定地说道:“你想怎么样!?” “姓林的!小爷告诉你,我爹可是英国公!” “你做事之前最好先掂量著......” 林昭淡淡一笑,转头望向一旁的李德全问道。 “李公公,我对著朝中的礼法不是很明白,但是我堂堂一个从七品的监察御史,被一个白身这样威胁,多少说不过去吧?” 李德全闻言心领神会,立刻向前踏出一步,脸上掛满了寒意。 “英国公世子!” “林御史乃是朝廷命官,身负监察御史之职,如今更是陛下亲自册封的公主西席!” “你一介白身,竟然威胁朝廷命官,是何居心?!” 魏迟大变,一股被算计了感觉涌上心头。 可李德全丝毫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继续喝问道:“魏世子!” “你刚才所言,是觉得我大周律法不值一提,还是认为你英国公府可以凌驾於王法之上?!” 这几句话,一句比一句诛心,嚇得魏迟面如土色。 先前他和林昭都是勛贵子弟,他自然可以靠著自己魏世子的身份去压林昭,去和他耍横! 可林昭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命官,双方的立场一下子就调转过来了! 他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继续在眾目睽睽之下出言反驳,去和王法还有圣意作对! 魏迟苍白的脸上强行挤出几分笑意,和先前囂张跋扈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咬著牙开口道:“是...是草民冒昧了。” 此话一出,一阵奚笑声从远处响起。 “哈哈哈!魏迟这个紈絝也有今天!” “这就是不长眼的下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终於踢到铁板上了!” “嘖嘖嘖,看他这个样子,还怪可怜的,按他性格估计得气疯了吧!” 听著远处的那些才子们的奚笑,魏迟只感觉心中一阵怒火上涌,脸上火辣辣的疼。 但他又不能发作,只能强行装出一副恭谦的模样。 一旁的秦若雪也是面色惨白,她望著先前还不可一世的魏迟对著林昭低头,心中的懊悔几乎要將她淹没。 林昭望著魏迟这僵硬的样子,心中一阵好笑,特地晾了他一会。 等到魏迟快要忍耐不了的时候,他才轻咳一声,开口道:“魏世子,既然芷兰诗会已经结束,我们也该清算一下先前的赌约了。” 魏世子脸色一变,正想寻些藉口,就看见林昭目光灼灼地望向他。 “魏世子,希望你清楚,本官是监察御史!可直达天听!” “你要是想要动些小动作,本官可就要去麻烦陛下了。” 魏迟脸色变换数遍,最后还是低头。 “先说一说这第一重赌约吧。” 林昭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文宝斋的地契,房契还有一应帐目,本官要在三日之內看见。” “能否做到?” “能...三日之內......我一定送到镇北侯府上。”魏迟低著头,极不情愿开口,內心在滴血。 那文宝斋虽是个赔钱货,可怎么说也是英国公府上的產业。 就这么送出去,回去肯定免不了被英国公一顿暴打,他也少不了被外人说是个败坏家里產业的废物! 可这些和他答应林昭的那个无条件的赌约比起来,压根就算不上什么! 魏迟抬头望向林昭,见林昭正饶有兴致地看著自己,心中顿时一紧。 林昭此人看似温和,实则手段狠厉,言出必行。 若是今日真的要让自己履行赌约,怕是要比当日所言的学狗叫还要过分! 想到这里,魏迟的心中一阵惊慌,背后渗出涔涔的汗水。 他望著林昭,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颤抖著问道: “你......你想要怎么样!” 林昭看著他这副色厉內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魏迟的肩膀,温和地说道: “魏世子,不必如此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魏迟闻言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今日是公主殿下的芷兰诗会,是文人雅集。” “本官不想因为某些腌臢的事情,就扰了咏风亭的清净。” 魏迟闻言,不可置信地望向林昭,心中涌起一阵劫后余生之感。 可还没等他喘上口气,下一秒,林昭的话又让他如坠冰窟。 “所以呢,这个要求,本官暂时为你记下。”林昭微微一笑。 “魏世子,你以后做事最好掂量著点,別再落到本官手里。” “不然的话,本官可不知道到时候会提出什么要求。”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魏迟只感觉脊背发凉。 林昭不再看他,收剑入鞘,目光望向一旁的李德全,微微躬身。 “今日多谢李公公相助。” “林某还有些家事要处理,就先行告辞了。” 第28章 侯府变天,那个男人回来了! 镇北侯府,內院,静安居內。 名贵的香炉內青烟裊裊,分外雅致。 可从门外急促传来的脚步声却把这份清净给搅了个稀碎。 正在享用香茗的王氏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脸色一喜,刚要起身迎接,院门便被重重推开。 “老爷!秀儿!默儿!你们回来了?” 王氏连忙迎了上去。 可在看见几人阴沉的脸色后,她心中一紧,连忙问道:“怎么样了?” “诗会的事情应该很顺利吧,魏世子他......” “別提了!”林默一屁股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壶就灌了一大口。 他用袖子擦了擦嘴,一脸不爽地说道:“出事了!魏世子被林昭给算计了!不仅公主西席先生的位置没拿到,还让林昭那小子得了大便宜!” 王氏一脸茫然。 不就是去了一趟芷兰苑参加诗会吗?怎么回来说的话自己完全听不懂了? 林昭?大便宜?究竟什么情况? 林秀摇了摇头,示意母亲稍安勿躁,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林昭那小畜生藏拙了。” “我们都以为他不过是个废物,谁知道他在诗会上一连写出三首传世诗作!” “不仅夺走了魏世子的公主西席的位置,他还被陛下封赏,成了从七品的监察御史!” 说到这里,林秀的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嫉妒之色。 他堂堂的解元,来年参加春闈会试后,便再入殿试夺状元的雄才,现在都没有一官半职。 那林昭竟然已经成了从七品的官! 直接骑在了自己的头上! 王氏闻言脸色大变,一脸的不可置信,手中的丝帕甚至都掉在了地上。 她转头看向林伯山,想要確认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却见林伯山一言不发。 “怎么会?那个小畜生真的当上官了?!”王氏的声音又尖又细,听得林伯山额角生疼。 他用力一拍桌子,怒喝道:“安静点!为夫已经够头疼了,还在这里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你以为那小子当上公主西席,成了七品的官就完事了?!” “我告诉你!为夫还被罚了一年的俸禄,要在这侯府里闭门思过,三个月不准上朝!” 此话如晴天霹雳一般,直接將王氏给劈傻在原地。 但这还没完,林伯山痛苦地揉著自己的额角,继续道:“更可笑的是,为夫三年来为这侯府上上下下操碎了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圣上居然让我去辅佐林昭那小畜生经营侯府!” “简直欺人太甚!” 林伯山愤怒地將手里的青茶盏用力摔在地上,哗啦一声,茶水和瓷片四溅。 王氏愣了片刻,两腿一软便跌坐在地上,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胡乱地用手拍著自己的大腿,一头簪好的长髮也散乱地盖在脸上。 这哪里还有原先那副眼高於顶的贵妇人样子,根本就是一个市井里撒泼的悍妇。 “我操持这个家容易吗?!三年!整整三年,我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现在倒好!那个小畜生在外面风光了!得了圣上的赏赐,要回来欺负我这个可怜的女人了!” “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啊!我倒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说著,王氏就要起身撞在一旁的柱子上。 林默慌忙上前,用尽了力气才將王氏给拦下来。 林伯山望著自己髮妻这幅癲狂的模样,也分外头疼,关键时刻不能为家里分忧,反倒搞这么一出,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蛆回来这个娘们! “老爷啊!不能交!” “这府里的对牌,帐本,库房的钥匙不能给出去啊!” “我们过去三年里那么欺负他,要是把这些东西全给那小畜生,我们以后怎么办啊?!” 王氏被拦下后,又扑向了林伯山,抓著他的袖子嚎啕大哭起来。 林秀无奈地嘆了口气,劝道:“娘亲,圣上金口玉言,说出的事情不可能再收回成命......” “你懂什么?!” 王氏猛然回头,狠狠瞪了林秀一眼。 “你和你那老爹一样,只知道读你的圣贤书!这当家的辛苦你是一点不清楚!” “柴米油盐,人情往来,哪一样不要钱?哪样不需要打点?!” “把这府里的钱交出去,我们日后吃什么,喝什么?!” “你以后別说去结交同窗了,就连出门坐马车的银钱也没有了!” 王氏越说也激动,唾沫横飞:“我告诉你们!这府里的家当就是我的命根子!” “谁也別想动!除非我死了!!!” 静安居內,只有王氏的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听得外面的家丁杂役们一阵莫名的惊慌。 难不成,这侯府要变天了?! 林伯山也是一脸不耐烦,他在这侯府三年,眼看就要將其完全纳入掌中,却又突然遭此变故。 心中烦躁已经快要到达了顶点。 就在这几人情绪暴躁不堪的时候,一个家丁慌忙地闯进院中。 在跨过门槛的时候,他一个不注意,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混帐!做点事情都做不好,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林伯山见家丁这幅揍性,恨不得上去就是一脚。 那家丁也是一个哆嗦,颤颤巍巍地开口道:“老...老爷!夫人!林昭回来了!” 静安居內,一片死寂。 王氏的哭嚎声瞬间消失,她张著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脸上的表情分外渗人。 林秀也是僵立在原地,脖子像是生了锈一般,缓缓的看向院门口。 “他,他到哪里了?!”林伯山的感觉喉中有点乾涩,想要喝口茶,却发现茶杯已经被自己摔碎了,只好將手收回来。 “已经过了垂门,往静安居这边来了!” “什么?!” 几人惊呼。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问候声,由远及近。 “小,小侯爷......” “恭喜小侯爷,贺喜小侯爷......” 那声音虽然不如之前芷兰苑內的那般山呼海啸,却也字字砸在了林伯山的心头。 吱呀~ 院门被轻轻推开,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们几人眼前。 “二叔,二婶,还有我亲爱的堂兄们。” “想我了吗?” 第29章 我回来,是为了拿回属於我的一切 林默望著推门而入的林昭,身体竟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他死死地看著那个熟悉的身影,脑海中闪过几日前他闯进翠竹院羞辱林昭的画面。 明明就这么几天的功夫,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林昭怎么就成了公主西席?! 怎么就成了监察御史?! 怎么就成了他看都不敢看的存在?! 林默囁嚅著嘴唇,想要再骂一句小畜生,可他怎么都开不了口。 “怎么?堂兄和二叔二婶好像不是很欢迎我啊?” 林昭笑著走了进来,望著瘫软在地的王氏,又看了眼林伯山父子,轻笑一声。 “是不是我回来得不是时候,打扰到二叔一家了?” 林伯山乾笑了两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昭儿...回来了......” “诗会一定累著了吧......先坐下歇息会。” 林昭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到主位前,望著那张紫檀木的椅子,伸手擦了擦並不存在的灰尘。 他没有坐下,只是转身望向林伯山一家,目光如炬。 “喝茶还是免了吧。” 林昭负手而立,望向堂內两边掛著的山水画,语气淡然。 “二叔你还是抓紧著点,把府上的地契,房契还有帐本一类的一併交出来才是。” 王氏听到这话,一下子就从地上蹦了起来,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你想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拿回本就属於我的东西而已。”林昭淡淡的回答道。 “好哇!长本事了!翅膀硬了!刚得到陛下的重新就回来对著你的二叔二婶喊打喊杀!” “这侯府的爵位迟早是你的!你就一定要逼死我们一家不成吗?!” 王氏叉腰指著林昭的鼻子一通叫骂。 “二婶可真会开玩笑。”林昭笑了笑,“这侯府里的一切本就是我的。” “这镇北侯的爵位更是我父亲用命换来的。” “你们在这府里待了三年,吃饱喝足,也该把多拿的东西吐出来了。” 他上前一步,气势逼人,王氏下意识地后退。 “首先便是这静安居。” 林昭环视著这间屋子里的华贵陈设,眼里闪过一丝追忆。 “这里是我父母尚在时候的居所,也是我这镇北侯世子该住的地方。” “过去三年,我在翠竹院那个下人都不住的柴房里过了三年猪狗不如的日子,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不念旧情的人。” “一个时辰的时间,搬出静安居。” “放肆!”林伯山气得浑身发抖,指著林昭怒喝,“我是你的二叔!你的长辈!你竟然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长辈?”林昭望著林伯山一家,嗤笑道,“你也配自称我的长辈?” “把亲侄儿赶去柴房,吃不饱穿不暖,险些冻死,这就是你眼里长辈该干的事情?” “纵容自己的儿子和髮妻给自己的侄儿下毒,意图谋財害命,这也是长辈该做的事情?!” 林昭大步上前,直视林伯山的双眼,眼底似乎有熊熊烈火在燃烧。 “我告诉你林伯山,我不是之前那个可以被你隨意欺辱的废物了!” “现在,给我滚出静安居!” “翠竹院才是你们应该待的地方!” 林昭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指著静安居的院门。 一时间,林伯山竟被林昭那气势所震慑到,说不出一句话。 “老爷!不能搬!不能搬啊!” “那翠竹院是下人们住的地方!我们搬出去了,以后哪里还有脸出门见人啊!!!” 王氏突然衝上来,一把抱住林伯山的大腿,开始撒泼打滚。 她一边哭丧著一边望向林昭,恶狠狠地骂道:“林昭!你这个小畜生!” “我告诉你!这府里的家当银钱就是我的命根子!” “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別想拿走一点!” 林伯山见状也不阻拦,反倒跟著卖起惨来:“昭儿啊,你这二婶这几年为侯府兢兢业业,你就这么忍心赶去下人住的地方?” “先前的事情是我们做的不对,可我们也是猪油蒙了心......” 林昭望著眼前的闹剧,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正当他算跳过劝说环节直接动手的时候,一个管家连滚带爬地从院外冲了进来,神色异常慌张。 “老爷!老爷!出事了!” “宫里面来人了!” “什么?!”林伯山心中一惊。 “是...是上次来过的李公公!”管家喘著粗气,面色涨红。 他指著府门的方向,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李公公说,他是奉了陛下的旨意,特地为新任的御使,送官服和银鱼袋来的!” 话音刚落,林伯山一家脸色骤变。 李德全早不来玩不来,居然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 要是让他看见这静安居的荒唐场景,让他发现自己这家人赖在静安居不肯走,还和林昭大吵大闹,万一传到圣上那里去...... 林伯山顿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快!快去陈德堂!” 林伯山到底还是在官场上浸淫过一段时日,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给了还在撒泼的王氏一个巴掌。 “丟人现眼的东西,还不赶快去前院正厅接驾!” 说罢,他也顾不上其他,连忙带著林默和林秀匆匆离开,穿过內院的垂拱门,朝著外院的承德堂赶去。 王氏也被嚇傻了,片刻后才回过神。 她慌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胡乱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髮和衣衫,赶忙追了出去。 林昭也跟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地朝著外院承德堂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那些曾经敢对林昭不敬乃至露出鄙夷神色的下人们此刻远远地躲在道路两旁,低著头,生怕被林昭注意到。 林昭也懒得搭理这些见风使舵的货色,径直向前走去,直到看到路边候著的顺伯才露出一丝笑容。 “顺伯,和我去承德堂一趟。” “少爷...那是议事接客的地方,老奴去不得,去不得啊。”顺伯连连摆手。 “无妨。” “去便是了,这府里以后不会有人再敢说咱们閒话了。” 第30章 旧帐新算,欺君之罪! 承德堂是镇北侯府的正厅,平日里是议事和接待贵客的地方。 此时,李德全正坐在主位上,手边放著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一旁的小太监则弯著腰,手里捧著个朱漆色的托盘。 托盘里整齐地摆著一件青绿色官服和一个银色的鱼袋。 林伯山一家匆匆赶到承德堂內,看见李德全后,林伯山匆忙行了一礼。 “李公公久等了...家中有事,耽搁了一会,勿怪勿怪......” 林伯山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脸,对著李德全行了一礼。 王氏和林秀林默也跟著匆忙行了一礼,拘谨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李德全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吹了吹一旁茶水的热气,淡淡地嗯了一声,权当是回应。 林伯山被如此怠慢,也不敢有一点表示,只能附和地笑了笑。 就在此时,林昭带著顺伯进了承德堂。 李德全一看见林昭。 脸上那冰冷的神情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热情的笑容。 他將茶水放在一旁,热情地迎了上去。 “哎哟!林小侯爷,哦,现在该叫林御史了!咱家可算把你给等来了!” 此话一出,一旁林伯山一家的脸色又黑了不少。 林昭也是对著李德全拱了拱手,笑著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刚刚回府,府中事务纷乱,耽搁了一会。” “哎,无妨!”李德全摆了摆手,一脸不在意的样子,“不过咱还是先把旨意接下吧?” “那是自然。” 林昭整了整衣冠:“臣,林昭接旨!” 一旁的林伯山一家慌忙跪在了地上。 李德全神色一肃,声音变得尖细而充满威严。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兹有镇北侯世子林昭,德才兼备,风骨过人,於芷兰诗会之上,连作三首,技惊四座!朕心甚慰!” “特晋其为从七品监察御史,授银鱼袋,入朝听政,以彰其才,以励天下!钦此!”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昭叩首谢恩,声音洪亮,在承德堂內迴响。 “林御史,快快请起吧。”李德全笑眯眯地將林昭扶起,隨后对身后的小太监打了个招呼。 小太监连忙躬身將手中的托盘呈了上来。 李德全拿起那身青绿色的官袍,將其展开。 一只昂首而立的獬豸(xiè zhi)出现在眾人的眼前。 林昭眼前一亮,连忙接过官服:“多谢公公了。” 一旁还跪在地上的林秀悄然转头,盯著那身官服,眼里嫉妒地几乎要冒出火来。 不远处的顺伯老泪纵横,激动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少爷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都有几分老爷当年的影子了! “哎,林御史这可就生分了,咱家不过是为陛下办事而已。” 李德全笑了笑,看向一旁还跪著的林伯山一家,冷著脸说道:“林侍郎还不快快请起?” “这旨意都宣完了,怎么还跪著呢?” 林伯山一家这才慌忙站了起来,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李德全也懒得再搭理他们,扭头又和林昭閒聊了几句。 “对了,林御史,上次陛下让卫统领给您送了一百两银子来,不知小侯爷了多少了?” “陛下叮嘱过咱家,林御史若是完了,就让咱家给补上点,怎么也不能亏待了林御史。” “一百两银子?”林昭愣住了。 卫统领他倒是在咏风亭內见过,给自己送剑的那位。 可这一百两银子是什么玩意,自己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一旁的林伯山心头一震,下意识的就看向了林默。 林默此时脸色苍白,汗流浹背,眼神四处闪躲。 一旁的林秀和王氏也意识到情况不对,齐刷刷的望向了神色慌张的林默。 李德全是什么人? 宫中察言观色几十年,如履薄冰,什么没见过。 如今承德堂內眾人的表现自然逃不过他那双火眼金睛。 他只是看了一眼林默,就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情况。 但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继续笑盈盈的和林昭说著话: “林御史,此事可不能开玩笑啊。” “那一百两银子是陛下体恤您生活困苦,特地从自己的內帑里面拨出来的。” “卫统领那天可是说亲手交到镇北侯府的林公子手上的。” 林昭眉头微皱,望向了一旁的林默。 林默此时颤抖得像是筛糠一样,哆哆嗦嗦的。 一旁的林伯山心头巨震,连忙低声问道:“混帐东西!银子是不是被你给拿走了?!” “我,我......” “说话!” “我...都让我...拿去...春风楼掉了......” 林默的声音结结巴巴,听得林伯山如坠冰窟。 就在此时,李德全也望向林默,声音有些阴冷:“咱家可说过了,这银子是陛下赠与林御史的。” “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贪墨了,咱家可说不准陛下会是什么反应。” “咱在宫里当差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敢把主意打到陛下赏赐的银子上面!”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欺君之罪啊。” 欺君之罪这四个字一出,林默顿时如遭雷劈,踉蹌了一下就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公公!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只是一时的財迷心窍!李公公饶命啊!!!” 林默不住地磕头。 王氏也跪在地上,將林默护在身后,哭喊道:“李公公!是民女教子无方!” “还请公公放过我儿子这一次!” “我这就把一百两银子补上行不行!” 林伯山的腰也彻底塌了,他脸色灰白地跪在地上:“臣愿意受罚!但还请李公公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莫要牵连到我这混帐儿子的性命!” 李德全望向林昭,开口道:“林御史,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林昭看向林伯山,林伯山连忙央求道:“昭儿!算二叔求你!你堂哥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还请你看在一家人的份上,饶过他这一次!” 林昭闻言淡淡一笑:“此事,可以是家事。” 林伯山闻言如蒙大赦。 但林昭的下一句话,却又让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但也可以是国事。” 说到这里,林昭顿了顿:“究竟是大事还是小事,得要看你们的表现。” “你想要什么?!”林伯山咬著牙问道。 “能隨便就贪下我这一百两银子,可见侯府的帐目现在有多糜烂。” “所以,从今天起,我要掌管侯府帐目。”林昭淡然道。 第31章 阴阳流水帐?平衡审查法教你做人! 掌管侯府帐目?! 此话一出,王氏顿时脸色大变。 “你休想!林昭我告诉你,这侯府里面的帐目......” “闭嘴!”王氏话还没有说话,就被林伯山喝止了。 “老爷你......” “那一百两银子可是陛下的赏赐!”林伯山怒髮衝冠,一字一句地咬著牙道,“这是欺君之罪!” “你是想让默儿被大理寺抓走吗?!” 欺君之罪!大理寺! 王氏顿时像是被冷水泼了一般蔫了下去。 她呆呆地望著林伯山,又望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林默,最后目光望向居高临下,俯视著自己的林昭,嘴唇囁嚅了一会,最后还是低下了头。 林秀痛苦的闭上双眼,知道大势已去。 林昭则望向一脸懊悔痛苦的林伯山,笑著开口道:“既然二叔想通了,觉得是家事,那就好说。” “不过嘛,这一百两银子说没就没,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五百两。”林伯山的心头在滴血,“我赔你五百两。” “少了,一千两。”林昭淡淡的开口。 “一千两?!”王氏惊叫道。 “怎么,二婶嫌贵了?” “可以啊,那我们就公事公办,该怎么算,就怎么......” “一千两!”林伯山身形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艰难的开口说道:“就一千两......” 一旁的李德全望著林伯山一家,不阴不阳的说道:“哼,你们就偷著乐吧。” “贪墨御赐之物,按律当斩。” “若不是看在林御史的份上,区区一百两银子就想揭过此事?” “咱家劝你们不要不识抬举!” 林伯山闻言头低得更深了。 欺君之罪,这顶帽子他如何都戴不起。 事已至此,也只能低著头將这一切都应下。 “是......是老臣管教无方,多谢李公公提点......”林伯山的声音沙哑无比。 王氏瘫在地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这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林昭望著林伯山一家的样子,轻笑一声:“对了,先前在静安居里和二叔说过了。” “除了帐本,这库房钥匙,地契和房契还有对牌库房钥匙一乾物件,也一併交割了吧?” 林伯山身子猛然一颤,抬起头,眼底满是挣扎。 “昭儿,你看,这府里事务繁杂,你刚入朝堂,不如还是交由二叔来给你打理......” 一旁王氏也连忙帮腔:“是啊,昭儿,这府里的帐本繁乱,你应付不过来的。” 林昭却是直接打断了二人,声音陡然变冷:“你们觉得我是在和你们商量吗?” 林伯山顿时满脸涨红,几乎成了猪肝色。 一旁的李德全咳嗽一声,適时的开口道:“林侍郎啊,也不是咱家插手你们家事。” “这知进退,明事理几个字应该不用咱家来教你吧?” 这两句话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伯山彻底泄了气,他颓然地挥了挥手,对一旁噤若寒蝉的家丁说道:“去,把府上的帐房刘承喊过来,还有帐册钥匙,都一併交给林...林御史。” 一旁的家丁慌忙跑开。 不多时,一个留著山羊鬍,长相市侩的帐房便抱著一摞后帐本匆匆跑进了承德堂。 他在路过林伯山身边的时候,对著这位侍郎使了个眼色,林伯山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稍稍好转了点。 “老爷,帐本都拿来了。”帐房刘承恭敬的对著林伯山行了一礼,隨后有些轻蔑地瞥了眼林昭。 一个毛头小子,连帐簿都没有摸过,居然觉得自己能查帐? 这侯府里的帐本可都是用的阴阳帐,是他当年从京城最有名的帐房先生那里学来的功夫。 真帐簿和假帐簿互相勾稽,就算是户部的老吏员来了,没有十天半个月也难理清头绪。 林昭將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也不点破,只是淡淡的开口:“放下吧。” “是,小侯爷。”刘承皮笑肉不笑。 林昭也不客气,径直走到主位前,却没有像眾人预料般的那样直接去翻看。 他將准备的算盘放到一边不用,反而拿起了纸笔。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他翻开帐簿的最后一页,將年末的分帐总额记下,隨后又翻开一本,如法炮製。 不一会的功夫,他面前那张纸上就写满了一连串谁也看不懂的符號和数字。 “哼,故弄玄虚,画些鬼画符能嚇到谁!”刘承望著林昭算帐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一声。 林昭的纸笔飞快地在纸上进行著运算,整个承德堂內,只听得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林伯山和王氏对视了一眼,心中的忧虑放下不少。 他们虽然不怎么会算帐,但也是见过不少帐房先生的,从没有像林昭一样只看总数不看细帐的。 根本就是外行中外行!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公费,林昭停下了笔。 他望著自己计算出来的数字,抬头看向刘承,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刘帐房,帐做得不错嘛,很用心。” 刘承闻言心中一喜,以为林昭是没有看出端倪,连忙笑著回答道:“小侯爷过誉了!” “这记帐不过是分內之事。” “是吗?”林昭拿起自己算帐的那张纸,淡淡开口道,“我刚才把你几十本分帐里面所有的期末总额略微算了算,加在一起,总计是三万七千八百四十二两白银。” 说著,他又拿起最厚的那本总帐,翻到最后一页。 “可你这本总帐上的年末总额是三万七千八百三十两。” “刘帐房,敢问这中间消失的十二两银子去了哪?” 刘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后背渗出了涔涔的冷汗。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林昭居然不去查看他事先准备的细帐,反而算起了总帐。 由於贪腐数额巨大,记帐时必须要將这些大额的款项,给拆分成无数笔看似合理的细小开支。 用虚报採购,偽造开支等一系列的手段將其隱藏在繁杂的细目之中。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精力的事情,因此在查这些做平的阴阳帐的时候,除非上大几个月的功夫去细查,否则根本不可能找到问题在哪。 可谁知道,林昭居然另闢蹊径,直接去查总帐和分帐的开支平衡?! 由於做假帐时帐目过於细碎,手动去加减这十几本帐簿里面的总数是极其繁琐和容易出错的。 哪怕是京城最好的帐房先生也不会这么做! 可他,怎么就能这么轻鬆地算出了总额? 他先前在纸上写的那些鬼画符究竟是什么?! 此时,刘承看向林昭的眼神之中已经满是恐惧。 第32章 铁血清算,侯府换天! 李德全望著眼前的一幕,心中对林昭的评价再度拔高好几个台阶。 如果是林昭先前连写三首传世之诗,是名士的表现。 那这釐清帐目的神鬼莫测的手段,可就能算得上是能臣之列了! 想不到林小侯爷居然还藏了这手本事,今日回去之后一定要如实稟报陛下! 那边,刘承还在试图负隅顽抗,他看了眼极度不安的林伯山和王氏,硬著头皮道:“小侯爷,这,兴许是你算错了也不一定......” “这么繁复的帐目,你怎么就能肯定你算的是对的呢?” “是啊!谁知道你刚才画的那些个鬼画符是什么东西!”王氏也连忙开口帮腔。 林昭闻言淡淡一笑,目光锐利地望向刘承:“刘帐房,你在我镇北侯府管了三年帐,这帐簿的真实性究竟如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刘承咽了口口水,没有说话。 林昭也不以为意,摆了摆手,看向李德全身后的那个小黄门,问道:“敢问小公公会不会打算盘?” 那小黄门一愣,隨后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我报,你算。” “对了,刘掌柜的也一起吧。” “在座的诸位若是愿意,也可以一同算一算。” 说著,林昭就取出一本最薄的帐簿,隨手摊开。 “这是府上採买茶叶布匹的分帐,帐目最少,想来也是最简单的。” 林昭再次动笔,飞快地用那些別人看不懂的数字和符號完成了计算。 “这本帐,年末总支出一千二百三十七两。” “小公公,你也算一算吧。” 那小黄门恭敬的接过帐簿,用一旁摆著的大算盘噼里啪啦地拨算了起来。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那小黄门才停下手中的算盘,擦了擦额头的汗,开口道:“的確是一千二八三十七两银子。”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超好用,101???????????.??????隨时享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林昭望向刘承,笑著说:“刘帐房,下面该你了?” 刘承此时已经是汗流浹背,他颤抖著接过算盘和帐簿,手指连拨了好几下都拨歪了,只好从头再来。 这本分帐是他前几日亲手做的,总额他记得清清楚楚,正是林昭报出的一千二百三十七两银子,分毫不差! 刘承已经算不下去了,他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林伯山,却见林伯山也是面色铁青,不敢和他对视。 “怎么?算不下去了?”林昭看著支支吾吾,浑身颤抖的刘承,向前一步,威势十足。 “刘帐房是算不明白,还是不敢算下去了?” 见刘承不说话,林昭冷笑:“帐目不清,尸位素餐,这是无能!” “监守自盗,中饱私囊,这是不忠!” “刘帐房的,选一个吧?” 林昭目光如刀,逼得刘承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是小人无能!是小人无能!算错了帐!” 一旁的王氏见状还想说些什么,被林秀紧紧抓住了袖子,拼命摇头。 到这一步,也只能弃车保帅,要是再把他们一家人牵扯进去,怕是今日不死也要脱层皮。 林昭瞥了眼一旁的林伯山一家,挥了挥手:“来人,给我把他拖出去。” “身为侯府帐房,连府中银子帐目都算不清楚,就这种水平还能在侯府里混上三年,也不知道侯府有多少家业败在了他的手里!” “打断他的两条腿,丟在侯府门口以儆效尤!” “小侯爷!放过我!求您了!饶我一......” 刘承还没哭喊几句,就被李德全带来的两个侍卫像是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很快,承德堂外就传来木板击打皮肉的闷响和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承德堂內,一片死寂。 林伯山一家人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他们万万没想到,林昭的手段竟然如此狠辣,说翻脸就翻脸,一点斡旋的余地的都没有。 林昭拍了拍手,心情大好。 他望向一旁的林伯山,此时林伯山垂著头,面如死灰。 “二叔,可还有疑问?” 林伯山没有说话,只是將放著房契,地契,库房钥匙等一乾物件的托盘拿了起来,低著头送到林昭的面前。 却见林昭摆了摆手,指向一旁的顺伯开口道:“东西给顺伯管,以后,他就是这侯府里的总管。” 林伯山脸色一僵,咬著牙朝顺伯的方向走去。 顺伯站在角落里,浑身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奴,老奴实在是......” 林昭走到顺伯身边,將他扶到主位旁,望向承德堂內的眾人说道: “从今日起!顺伯就是我镇北侯府的大总管!” “府內一切用度开销,人事调动,皆由顺伯来掌管!” 说著,他接过林伯山手里的那个托盘,郑重地交付到顺伯的手里。 王氏看见这一幕,气急败坏,她捂著心口,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自己三年来日日夜夜为这侯府殫精竭虑,竟最后给了一个老不死的东西做嫁衣?! 顺伯满眼含泪,说不出话。 “对了,这侯府里的僕人也该换一换了。”林昭冷冷的道。 “先前被二叔赶走的那些僕人,顺伯你可还有联繫?” “有的,有的!”顺伯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露出一个笑脸。 “有就好,这些老僕人可比现在侯府里这些为虎作倀的玩意忠心得多。” 林昭脸色冰冷,口中命令不断:“府中僕人,凡是欺辱过我和顺伯,剋扣过我和顺伯用度,助紂为虐者,一律杖三十!逐出侯府,永不录用!” “除此之外,其他本分的僕人,则一律提高三钱银子的月钱!”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后院的僕人们有人欢喜有人愁,更有人直接匆忙捲起铺盖卷,想要翻墙逃走。 將细碎的事情处理完成后。 林昭將目光看向林伯山一家。 这一家看著自己三年来苦心经营的侯府势力一朝崩塌。 从侯府的掌控者变成了旁观者,內心的酸苦几乎要把他们淹没。 林昭望著他们这副悽惨的模样,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我这个人,念旧情。” “过去三年我住在翠竹院,现在想来,那地方倒也清静,正好適合二叔你们一家。” “就今天吧,二叔你们收拾收拾搬过去,至於用度呢,也別担心。” “按照我过去三年的標准来,不用多,也不用少。” 第33章 雷霆手段,將军府赠礼! “林御史可真是好手腕!” “本来陛下派咱来就是想著给林御史压阵,现在看来,倒是陛下多虑了。” 李德全望著不情不愿离开的林伯山一家,嘖嘖称奇。 他这几十年的宫中生涯见过的大小事情不甚凡几,可真要像林昭这般,尚未弱冠就能把欺辱自己的二叔一家给压服,夺回主家控制权的,还是头一遭。 这等谋划和狠厉,哪怕是放在朝堂之上,也是上上之才。 林昭听了李德全的话后,笑著摇了摇头:“哪里哪里,还得是公公帮忙。” “要是只有我一个人,就是嘴皮子说破了天,他们也未必肯挪窝。” 先前在静安居的时候,王氏可是使劲地撒泼打滚,直到看到李德全才老实。 这种人畏危不畏德,真要以君子手段去对付,恐怕得累死。 李德全望著林昭这副不骄不躁的样子,心中更是讚许,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 “林御史言重了,咱家不过是奉旨行事而已,真正出力运筹帷幄的还是您自己。” 李德全不著痕跡地捧了捧林昭,便对著微微拱手:“好了,官服和银鱼袋都已经送到了,咱家也该回宫復命了。” “林御史,记著三日后未时到申时是给公主授课的时间,莫要错过了。” “公公慢走。”林昭亲自將李德全送到侯府门外,望著宫里的仪仗离开后才缓缓转身,望向身后侯府的大门。 那悬掛著镇北侯府几个大字的牌匾不知道为何,让他感觉到熟悉又陌生。 第一次迈出府门,他是去祭拜父亲。 第二次,是去参加诗会。 等下一次,就该是去给公主授课了。 这几日,还真是恍若隔世。 林昭笑著摇了摇头,大步朝著府內走去。 於此同时,静安居內。 地上一片狼藉,鸡飞狗跳之间还夹杂著几声哭嚎。 “我不搬!我在这静安居里住了三年了!居然让我去翠竹院这等下人住的地方!” “我死也不要去那种鬼地方!” 王氏披头散髮,像是个疯婆子一样抱著静安居內的廊柱。 任凭两个身材魁梧的僕妇如何拉扯,她就是不肯鬆手。 身上那身名贵的衣服被扯烂,连带著头上的金簪都掉在地上,王氏也没有撒手的意思。 林伯山面若死灰地坐在一旁,林默和林秀的呆呆地站在那里,看著往来的僕役把他们的东西一件件搬去翠竹院。 那些僕役们面带奚笑的望著林伯山一家,不少人在走远后甚至当场笑出了声。 王氏依旧在那边和僕人拉拉扯扯,就是不肯走。 见状,新被顺伯提拔上来的护院统领也来了火气。 俗话说的好,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王氏不给他面子,分明就是要他难办! 让他在小侯爷那里出丑! 既然如此,那就別办了! “来人!帮王夫人挪挪窝!” 说罢,他领了两个壮汉,上前一把將王氏扛了起来,直接往翠竹院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不少没被辞退的杂役们望著王氏这副哭嚎的样子,嘖嘖称奇,也让王氏丟尽了脸面。 到最后,她也不哭了,慌忙用袖子盖住自己的脸。 不多时,林伯山一家就被打包送到了翠竹院里。 又过了半个时辰,当一盆清可见底的菜汤和几个黑乎乎的窝头被送到翠竹院里的饭桌上的时候,林默再也压制不住內心的怒火,一脚踹翻了那个歪了一脚的烂木桌。 “混帐!这和猪食有什么区別?!” “我不吃!”林默大声咆哮,眼眶通红。 “二少爷,这是小侯爷吩咐下来的。” “完全是按著他过去三年的標准来的。” “您要是不吃,今晚便只能饿肚子了。” 院外的护卫听到叫嚷,冷冷的说道。 在他看来,林伯山一家完全就是自作自受。 人小侯爷吃了三年,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你丫娇生惯养一天就受不了了? 活该! 林默气鼓鼓地跑到一边,抡起手上的板凳开始打砸,发泄著心中的火气。 林秀则默不作声地捡起一个窝头,狠狠咬了下去。 咀嚼的样子,像是在撕扯谁的血肉。 林伯山和王氏则呆坐在一旁,像是被抽走了魂儿。 另一边,静安居的书房內。 林昭正在整理府中的田產地契还有一应財產。 几个新提拔上来的老管事和顺伯坐在他的身前不远处,听著他的指示。 期间又几个被逐出府去的恶僕在门外求饶,又很快被赶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启稟小侯爷!威远將军府派人送贺礼来了!” 林昭闻言精神一振,亲自前去迎接。 刚到承德堂,就看见几个威远將军府里的管事带著几个护卫,扛著几个沉甸甸的箱子进来。 “林御史,恭喜了!” 那管家对著林昭恭敬了行了一礼。 “这些是我家將军给您准备的贺礼,聊表贺意,还请御史大人收下!” 箱子打开,里面放著一副精良的盔甲,杀气四溢。 一旁的顺伯见到后,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不是玄鳞甲吗?!和当年老侯爷穿得一样!”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的银钱,以及大匹绸缎和不少名贵药材。 粗略算下来,怎么也得有个五千两银子! 更重要的是,你光有银子还买不到这些东西! 不说这玄鳞甲,就是这箱子里的北地產的雪参,还有那用虎骨做成的跌打膏,都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林昭忍不住咋舌:“这些东西太贵重了。” “林御史莫要推辞。”管家从怀里取出一份火漆封口的信件,递给了林昭,“这是我家將军的亲笔信,嘱咐过一定要亲自交到林御史手里。” 送完信后,那管家也不多逗留,婉拒了主角喝杯茶的邀请后,便直接离开。 林昭让人把东西送进府库,自己回到书房拆开了信件。 信件里的字跡龙飞凤舞,仅仅寥寥数字就能看出写信的人的豪迈。 “林贤侄亲启!” “汝父啸天,乃我大周之栋樑,可惜遭人暗害,战死沙场。老夫与他沙场同袍,情同手足。” “今日见到贤侄风采,才知虎父无犬子,啸天在天之灵得以告慰!” “老夫戎马半生,最敬忠良,痛恨奸佞,如今朝堂之上,左相势大,把持朝政。” “贤侄需万分小心,如履薄冰。” “京中遇事,可来威远將军府求助,若是在宫中出了差池,可以去寻卫离那小子。” “还望贤侄好生保重!” “——卫家世叔,卫驍。” 第34章 老侯爷的遗物!玄甲虎符! 林昭將信件仔仔细细的阅读一遍后,小心的將其折起放好。 卫驍將军信件里的字都像是带著温度,让他紧张的神经放鬆不少。 在这京城里,人人追名逐利,能被卫驍將军这等赤诚之心对待,实属不易。 不过,那日在忠烈祠和咏风亭见过的禁军统领卫离,似乎和卫驍关係匪浅啊。 一个威远將军,一个禁军统领,若是说这两人之间只是恰好同姓,林昭是决计不相信的。 细细想来,这二人应该是父子或者是叔侄关係。 自己和这双方的关係都算是不错,也算是同时得到了军方和禁中两大势力的支持。 再加上自己父亲可能在军伍中还留有的影响力,日后就算是与左相为敌,路也不会太难走。 正当林昭整理著思绪的时候,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少爷,老奴有事找您。” 顺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知为何,话语里带著几分紧张。 “顺伯?直接进来吧。”林昭有些意外。 房门被轻轻推开。 换了一身崭新的总管服饰的顺伯走了进来。 他手里抱著一个盒子,神色异常郑重。 林昭望向他手里的盒子,上面布满划痕,边角处被磨得发亮,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 在锁扣的位置,还缠绕著几圈用油布包裹著的细铁丝,显然收藏的极为用心。 “这是......”林昭疑惑的问道。 “这是老侯爷在出征前那晚亲手交到老奴手里的。” 顺伯低著头,语气哽咽。 “他嘱咐过老奴,除非少爷能表现出来独当一面的能力,否则寧可让他和老奴一起入土,也决不能交给少爷!” 说到这里,顺伯两眼泛红,眼角已经有了泪水:“好在!老奴终究是等到这一天了!” “老爷的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了。” 林昭望著那个匣子,心中五味杂陈。 但同样的,他心中也有些別的想法。 自己的父亲在出征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猜到要出事了?所以才特地留下的这个盒子? 林昭深吸一口气,將杂念丟开,重新望向那个木匣,伸出手,郑重的將其捧到面前。 “咔噠。” 伴著一声轻响,盒子的暗扣被林昭轻轻打开。 一股尘土混著沙场铁锈的味道扑面而来。 盒子里静静的躺著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块通体漆黑,入手极沉的虎符。 那虎符只有一半,背面刻著一个银鉤铁画的“林”字。 虎符下面还压著一张已经泛黄的信纸,上面有一行潦草但极为有力的字跡。 “玄甲三千,隱没北境。” “持此玄铁虎符,奔赴雁门关,寻独眼故人。” 林昭眉头微皱,心中对这虎符的作用已有了几分猜想。 在他尚且年幼的时候,就听说过父亲林啸天的手底下有一批玄甲军。 现在看来,这虎符应该就是调动玄甲军的关键。 林昭將虎符收好,又望向盒中的另一样东西。 一枚狼牙项炼。 狼牙看上去平平无奇,上面却用刻刀刻出了极为繁复的纹路,除此之外,狼牙牙尖上还镶嵌著一颗米粒大小,红得像是鲜血一般的宝石。 林昭將其拿起,一股温热的感觉传来。 信纸上,关於这狼牙的介绍只有四个字。 “身家性命,切记,切记!” “身家性命?”林昭疑惑地望向顺伯,却见顺伯也摇著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林昭也不再多问,他將虎符收好后,便將这关係到身家性命的狼牙项炼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两样东西,是父亲出征前精挑细选给自己留下的,作用绝对不小,或许关係到出卖父亲的朝中奸臣。 但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现在的林昭,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去接触这些东西。 若是强求,只怕会引火烧身。 ...... 三日后,林昭完成了对侯府的初步整顿。 林伯山一家在这期间出乎意料的安静,没有给他整什么么蛾子。 但要说他们就此放弃,林昭是觉得不可能的。 “少爷!宫里的马车来了!” 林昭刚换好锦绣阁送来的青色儒衫,將春秋剑配在腰间,就听见顺伯前来喊他。 林昭此时一身文人雅士的打扮,少了几分诗会上的锐气,多了几分温润。 在顺伯的催促下,他出门登上宫里的马车,一路平稳的驶向皇城,穿过宫门,最后在毓秀宫门前停下。 这里是平阳公主的居所。 宫门前早有宫女和太监等候,见林昭下车,她们齐齐躬身行礼:“见过林御史,林先生!” “有劳了。”林昭点头致意,跟著一位领路的小太监入了宫门。 望著朱红色的宫墙,林昭有些感嘆。 这才短短数日,他就从柴院走入毓秀宫。 其中的变化,即便他自己本人都有些难以置信。 在林昭走后,几个宫女望著他的背影,议论起来: “那就是芷兰诗会的魁首吧?长得可真俊!” “你这小妮子!莫不是馋上人家了?” “没有!只是觉得他又帅又有才学罢了!”一个宫女耳垂泛红,又偷看了林昭的背影一眼。 “你可真敢想!人家是公主殿下的西席!哪能轮得到你!”另一个宫女跳起来敲了一下她的脑壳。 “哎呀!你討厌!想都不让想嘛!” 几个宫女嬉笑在一起。 另一边,林昭跟著小太监,一路穿过雅致的庭院,来到了一处名为静心斋的书房前。 书房內,摆设齐全。 上到各地进贡来的文房四宝,各式经书典籍。 下到一旁燃著的,有静心安神功效的龙涎香。 无一不透露出皇家的雅致和考究。 平阳公主赵清芷没有如往常一样穿著那身华贵的宫装,而是特地换了一身素雅的淡粉色襦裙。 一头乌黑的长髮用简单的碧玉簪子竖起,粉扑扑的脸蛋上带著一丝紧张和期待。 她此时正端坐在书桌后边,见林昭推门进来,水做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欣喜。 “学生赵清芷见过先生。”平阳公主连忙起身行礼。 林昭望著赵清芷那素雅的模样,莫名的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第35章 北境雪灾,天灾人祸! 见林昭直勾勾的盯著自己,赵清芷的脸上飞起一缕红霞。 她有些害羞的低声提醒到:“先生为何这般看著学生?” 林昭此时才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了一句:“总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公主殿下?” “等等!那日在西街遇见的少女是你?!” 林昭猛地回忆起来,那天他从侯府出来,路上制服惊马的时候,从马车上下来的少女好像就是眼前的平阳公主? 赵清芷被认出来后俏脸一红:“正是学生,那日学生偷偷跑出宫去玩,差点酿成大祸。” “要是不是有先生在......” “还没谢过公主殿下你呢。”林昭摆了摆手,爽朗一笑,“那时候我身无分文,要不是殿下你,恐怕我连壶酒钱都凑不齐。” 二人这样聊了一会,关係拉进了不少。 赵清芷也没有先前那般生涩,逐渐露出了小女儿的活泼。 她从旁边端过一个碟子,递到林昭的面前。 “这是苏记的师傅做的糕点,味道很好,我特地让宫里面送来的。” “先生你要不要也尝一尝?” 林昭望向那个碟子,看见里面摆放著不少精致的糕点。 其中一块还被人咬过,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略显可爱的牙印。 赵清芷顺著林昭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块被咬了一小口的糕点,小脸刷的一声就红透了。 她顿时一阵手足无措,言语也有些慌乱: “先,先生......这是学生,学生中午用膳的时候没吃完的,就想著,想著不能浪费。” “嗯,就是这样的!” 赵清芷羞红了脸,下意识的就想要把那盘糕点端走,毁灭罪证。 林昭眼疾手快,一把拦下赵清芷,接过那碟子。 “公主殿下不必紧张,喜欢糕点是人之常情。” “我也很喜欢吃甜的东西。” 说著,林昭就拿起一块桂糕丟入口中。 那块桂糕入口的味道极为香甜,米糕的软糯和桂的清香巧妙的结合在一起,回甘无穷,令人咋舌。 “嗯,好吃!” 听著林昭的夸奖,一旁的公主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没了先前的紧张。 她指著那盘糕点说道:“先生喜欢就好!这苏记的糕点用的都是最好的原料。” “这块桂糕用的就是江南送来的金桂,又名金粟。” “这块落梅酥也是苏记的大师傅的得意作品。” “还有这个梨酥,也是很香的,我平时很喜欢在饭后......” 赵清芷来了兴致,一一把盘里剩余的糕点都介绍了个遍,活脱脱的一个小吃货。 林昭没有打断她,他望著赵清芷认真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 就在赵清芷介绍到最后一块玉雪酥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哭声。 紧接著,赵清芷的贴身侍女脸色惨白的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林昭望著这个突然闯入又在哭泣的少女,愣了片刻。 隨后反应过来这就是那天在西街见到的,让侍卫去给自己买雕的侍女。 只是,为什么她会突然哭成这个样子? “怎么了,夏荷?发生什么事情了?”赵清芷关切的问道。 “殿下!”夏荷泣不成声,从怀里哆哆嗦嗦的摸出一张沾染著暗红色血跡的家信,“殿下!” “奴婢的弟弟!奴婢的弟弟没了!” 赵清芷闻言一怔,隨后不可置信的问道:“夏荷!你先起来!” “怎么回事?你弟弟不是在北境好好的吗?!父皇的賑灾粮和银钱都应该送到啊?!” “信上说,信上说朝廷的賑灾粮根本就没有下来!”夏荷悲愤交加。 “送到北境的只有陈氏米行的粮车!” “但是他们的米都卖到了天价!我们根本就买不起!” “我弟弟他,他饿的实在受不了,就想著去,去看看能不能討要一把米回来!” “接过被那些护卫活生生的打死了!” “什么?!”赵清芷望著哭成个泪人的夏荷,如遭雷击。 她望著夏荷手里那封带血的信件,又看了眼盘中精致的糕点。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悲痛感涌上心头! “这不应该的!” “北境雪灾,父皇早就拨了银子和钱粮送去!为什么会这样?!” 赵清芷泪眼婆娑的望向林昭:“先生!为什么这桂糕所用的金桂能够从江南送到京城的苏记。” “这京城拨出去的粮食,却送不到灾民的手里?” “学生那日偷偷跑出宫的时候,见到不少灾民。” “他们都说父皇根本没有往北境送粮食。” “可我分明看见父皇为此好几夜都没有睡!就连自己的內帑都拨了十几万两银子出去!” “现在连夏荷的弟弟都被打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林昭望著眼前哽咽的赵清芷和痛哭不已的夏荷,忍不住嘆了口气。 救灾,其中的困难远不是面前这个少女想像的那么简单的。 古往今来,这一直是封建王朝最头疼的问题之一。 哪怕到了他上辈子的那个年代,也依旧有或多或少的问题。 他沉吟了片刻,拿起一块桂糕,望向赵清芷,低声问道:“公主殿下以为,这桂糕里面所用的金桂,从江南送到京城要经过几步?” 赵清芷一愣,没想到林昭会突然提起这个。 但她还是抽噎著回答道:“学生不知道。” “採摘金桂的,运送到大运河上的,还有船只,卸货......” “想来会有很多步骤。” 赵清芷有些不確定。 林昭摇了摇头,没有去纠正其中具体的对错。 他只是將桂糕放下,又问道:“那公主殿下又以为从京城拨粮食出去到灾民的手中需要几步?” 这下赵清芷说不出来了。 她久居深宫,平日里连在京城閒逛都困难,自然理解不了其中的门道。 林昭见状也不以为意,他重新拿起那块桂糕,將其掰碎,露出了里面金黄色的细碎的金桂。 “公主殿下,这金桂和粮食看似是一样的东西,但实际上大不相同。” “採摘金桂的农,为了养家餬口自然尽心尽力。” “运送金桂的船家,能从中赚取运费。” “做糕点的苏记的师傅,自然也要为自己的工钱考虑。” “这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想著金桂能够完整的,儘快送到下一个人手里。” “因为金桂的完好,就代表著他们的利益。” 林昭说到这里,望向似懂非懂的赵清芷,声音渐渐变得冷厉。 “而朝廷拨送的賑灾粮,可就不能这么算了。” “陛下说要賑灾,由左相所在的中书省起草詔书,下达,发放至户部。” “户部再下达到度支司,度支司再从国库提钱去採买粮食。” “之后,再经由脚夫,车夫將粮食装车,將粮食运出京城。” “光是这粮食在京城中的流转,就要比金桂的运输复杂上数十倍。” “其中的猫腻,自然也多得多。” 第36章 人心难测,利字当头! “猫腻?能有什么猫腻?”赵清芷不理解,“这都是父皇的旨意,还能作假不成?” 林昭闻言异常严肃的摇了摇头:“殿下,你想的太简单了!” “运送金桂这件事,人人都能从中获利,自然尽心尽力。” “但是运送粮食这件事可就不一样了。” “那些官员尽心尽力也没有半点好处,自然就会有人想著从中牟利。” “而他们一旦伸手,就註定会將天灾变成人祸!” “夏荷的弟弟之所以会死,那陈氏米行的粮车能到,而陛下的粮车却不见踪影,也和这些人脱不了干係!” 夏荷闻言抬起头,怔怔的望著林昭。 林昭神情严肃,语气锋利如刀。 “不说別的,就说度支司,他们掌握著採购粮食的权力。” “打个比方,市价二两银子能买到一石米,度支司出三两甚至四两去买,以远高於市场的价格进行收购,然后吃取回扣,自然就能弄到大笔的银子。” “然后那些米行也不会提供新米,用陈米和掺了沙子的劣米以次充好,又是一大笔赚头。” 赵清芷听得愣住了,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若只是如此,倒还算好的,粮仓里至少还有粮食。” “若是那群人真的丧心病狂,很有可能这些米根本就不会入库,只需要做个假帐,就能偷梁换柱。” “等到真正要运米出城的时候,说是一万石,很可能连一半都未必有。” 说到这里,林昭顿了顿,继续道: “这批粮食出了京城,其中的问题只会更多。” “粮食在运往灾区的路上,要途径各州郡县。” “驛站的马要不要吃粮食?押送的官兵要不要吃酒肉?守关的將士会不会多要点粮食当军粮?” “他们只要稍稍伸手,就能谋取利益,而他们获利,也就代表著灾民受害。” 赵清芷听著林昭的话,陷入了呆滯。 一旁的夏荷也呆呆的望著林昭,两行清泪从眼角划过。 但林昭並没有就此停下的意思,他继续道:“运输途中,就算上述的都奉公值守,还有其他的问题。” “千里路途,总有大雨,粮食保存不慎可能会发霉,马匹劳累,暴毙途中,粮食被迫丟弃荒野。山匪劫道,种种不一而足。”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些损耗,报到朝廷里,谁有本事去一一核实?就算有两到三成的损耗也不足为奇。” 赵清芷呆呆的听著,她从未想过,这看似简单的一粒米想要从京城送到北境,居然是如此复杂。 “假设这批粮食送到了灾区,运到了北境的州府內。” “当地官员胥吏又是一道大槛。” “朝廷远在千里之外,他们动一动手脚朝廷真的能发现吗?” “把拨下来的粮食暂借一部分,填补一下府库的空虚,然后將好米换成陈米,沙米,谋取点利益,根本不足为奇。” “这一步,至少又要去掉两成的粮食。” “哪怕到这里,能剩下五成就已经不错。”林昭竖起手指,比了个五。 “到了分发这一步,更是灾难中的灾难。” “谁是灾民?是那些吃不饱的穿不暖的,还是那些本地豪强,地痞恶霸?” “那些胥吏在分发粮食的时候会不会紧著自己的亲戚故旧?会不会把大头分给那些能给自己好处的本地大户?” “到这一步,再折损两成。” 说到这里,林昭忍不住摇头。 他望著早已目瞪口呆的赵清芷,有些无奈的总结:“所以,圣旨下令拨出去的一万石粮食,真正到灾民手里的能有三成,也就是三千石就已经算上良心发现了。” “更多的时候,甚至连一成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赵清芷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那双纯洁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这明明是父皇的旨意,他们怎么敢的!那是灾民救命的粮食啊!” 夏荷此时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脸上看不见一点表情。 “因为利益。”林昭嗤笑了一声。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灾民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个数字,远不如口袋里的银子重要。” “而且,路上那么多人都伸手了,他们会觉得法不责眾。” “反正朝廷查不清楚这笔糊涂帐,那自己为什么不跟著捞一笔?” 静心斋內,一片死寂。 赵清芷低垂著头,小手紧紧的攥著衣角,身子微微的颤抖著。 “难道,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就只能看著这群坏人贪掉灾民的粮食吗?” 赵清芷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上掛著晶莹的泪水。 她哽咽著看向林昭,问道:“先生!你那么聪明,懂得那么多,有没有办法帮帮那些灾民?” “至少,至少不要让这样的惨剧再发生了!” 赵清芷捂著自己的胸口,抽泣著望著夏荷。 那副梨带雨的模样,即便是林昭看得都有些动容。 他泡了杯温热的茶,轻轻推到赵清芷面前,然后拉开椅子,扶著跪在地上的夏荷坐下。 “太难了,即便是陛下,面对这样盘根错节的情况,也很难斩断这一团乱麻。” 赵清芷擦了擦眼泪,一副泪眼婆娑的样子,眼里还是有许多的困惑:“可是,可是这中间这么多的环节,有那么多的人想要贪一份银子!” “这样子盘根错节,真的有办法解决吗?” “自然是有的。” 林昭的声音很温和,但也充满著坚定。 “那该怎么解决?!”赵清芷看著林昭自信的样子,忍不住追问道。 林昭没有直接回答赵清芷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殿下,我们刚才说了那么多,你觉得这从上到下的贪腐链条里,根源究竟源於何处?” 赵清芷眉头微蹙,仔细的思考了一会,最后试探性的回答:“是因为他们太坏了?” “我知道了!是因为他们太想要银子了!” 赵清芷点了点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对!就是因为贪財!” “要是不贪財的话,粮食根本就不会少那么多!” 林昭闻言微微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公主殿下说的不错,但贪婪只是其一,並非根本。” “人非草木,內心渴望功名利禄是很正常的事情。” “难道要去指望我大周的官员胥吏人人都是圣贤吗?” “不可能的事情。” “这贪腐之事,归根到底还是十二个字。”林昭伸出自己的手指。 “帐目不清!” “权责不明!” “赏罚不公!” 第37章 为帝王师!复式记帐法! 赵清芷听著林昭那宛若雷霆般的十二字,心头巨震。 像是明悟了什么,但又无法清晰的捕捉到,显得有些茫然。 “学生,学生听得不是太懂。”赵清芷显然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辜负了林昭的教导。 林昭嘆了口气。 “殿下你久居宫中,不曾接触这朝堂里的勾当,听不明白很正常。” “学习之事,讲究的是循序渐进,你能有为天下百姓忧心的心思已经很好了。” “谢谢先生。”赵清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刚准备继续追问,就听见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殿下!陛下来看您来了!” 赵清芷一愣,隨后胡乱的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一旁的夏荷也站了起来,低著头站到一旁。 不一会儿,一道有些尖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陛下到!” 只听得吱呀一声,静心斋书房的门被推开,一个穿著明黄色服饰的中年男人走进了书房,正是周皇赵乾。 “芷儿!林爱卿给你讲课讲的怎么样啊?” 周皇大步走到桌前,隨手拿起一块桂糕,准备吃上一口。 一旁的林昭刚要起来行礼,就见周皇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讲的,讲的挺好的,芷儿学到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赵清芷儘量挤出一个笑容。 但周皇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赵清芷眼角的泪痕。 他脸色一变,把手里的桂糕重新丟回盘子里,眉头皱起,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天子的威严。 “林爱卿!芷儿为何哭了?你解释一下!” 周皇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静心斋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去。 一旁的李德全心中也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周皇疼爱平阳公主殿下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林昭刚来上课还没多久,就把公主给弄哭了,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 赵清芷见状也有些慌了神,她万万没想到父皇会因为自己误会先生,连忙起身解释道: “父皇!你误会了!” “芷儿哭不是因为先生,是芷儿自己,自己哭的!” 赵清芷因为焦急说的有些语无伦次,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刚才和林昭说的东西磕磕绊绊的讲完。 但当她说完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好。 往常的那些先生和她讲的都是经书,女诫,三从四德之类。 林先生给她讲的却这朝堂之上的事情,讲的是天下的事情! 父皇会不会因此认为林先生不是一个合格的先生?会不会把他换掉?! 会不会因此迁怒有些触犯宫廷礼仪的夏荷? 赵清芷心中一阵惊慌,连忙开口:“父皇!这事不怪林先生和夏荷!请您不要......” “你和夏荷都先出去。”周皇面色看不出喜怒,对著赵清芷挥了挥手。 赵清芷神色一僵,还准备多说几句,就见周皇又摆了摆手。 这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確了。 赵清芷也只好把想说的话重新吞进肚子里,异常担忧的看了林昭一眼,依依不捨的出了书房。 夏荷也垂著头,行尸走肉般的跟了出去。 等到书房的门合上,周皇才望向林昭,盯著他看了许久。 林昭被盯得有些发毛,摸不准周皇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许久后,周皇才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林爱卿,你今日给芷儿讲的东西倒是稀奇。” “朕往常在太学里都听没有听过这些东西。” 林昭起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的说道:“臣所言不是什么难懂的事情,太学中无人谈起,或许是因为不敢谈罢了。” 周皇听了后,竟出人意料的笑了起来,没了先前咄咄逼人的样子:“你小子,倒是有胆子,这北境贪腐一事牵连甚广,朕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敢和朕摊开了说。” “行的正,自然坐得直。” “行的正,坐得直。”周皇长嘆了口气,“这简单的几个字,朝堂之上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其实啊,你这十二个字,字字说在了朕的心坎上。” “但是这朝堂之上的势力盘根错节,很多东西不是朕一句话下去就能够解决的。” 说到这里,周皇无奈的摇了摇头。 “像那小婢女夏荷,就是北境灾民的一个缩影,朕在这件事上操碎了心,还是没有避免悲剧的发生。” 但很快,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一旁候著的李德全一眼,若有所思的说道:“朕记得,林爱卿似乎对查帐很擅长吧?” “略懂。”林昭很谦虚。 周皇看了他一眼,伸出手点了点他:“你小子,倒还谦虚上了。” “上次你在侯府里面算帐的事情,德全可是一五一十的全和朕说了。” “你这略懂,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吧?” “別人精心做了三年假帐,一下子就被你看出来毛病了。” “给朕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周皇微微向前倾斜身体,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一旁的李德全有些羡慕的看了林昭一眼。 他在这宫里如履薄冰几十年,才能走到今天的位置。 林小侯爷倒好,才短短几天啊,就被陛下看重,甚至还一起商討起国事来了。 这能人的待遇,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啊。 林昭见周皇如此郑重,也挺直了腰背。 他略微思索了一会,开口道:“其实想要做到也不难。” “简单的说就两个东西。” “一是复式记帐法。” “我大周的记帐方式几乎都是单式的,只有钱粮收支的单方面记录。” “这样记帐虽然看起来直观,但却无法进行有效的帐目核对,极易產生错漏和贪腐情况。” “而复式记帐法则不同,帐目需要记载收入,支出,资產和负债等科目,一一对应。” “再配合上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的平衡机制,帐目稍有问题,便能清晰的看出差错。” “微臣那日能轻鬆查出侯府的帐目有问题,便是靠著借贷必相等的法子。” 周皇皱著眉头,仔细的思索起来。 一旁的李德全则是听得云里雾里,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 过了许久,周皇才大概理解了林昭的说法。 “你的意思是,这一笔钱的去向不能只有一本帐本,得至少有两份互相对照才行?” “正是如此。”林昭严肃的点了点头。 “假设户部支出十万两白银去採买粮食,就会有十万两银子的'出'。” “而採买粮食的商號,例如陈氏米行,就该有十万两银子的'入'。” “而这十万两银子在陈氏米行手中,再'出'九万两去地方购买粮食,那些地方的粮食手里的帐本加起来的'入'也应该是九万两。” “三方帐册互相对照,若是出现对应不起来的情况,则必定有鬼!” 第38章 紫宸令!朕赐你先斩后奏之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周皇猛地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嚇了旁边的李德全一大跳。 “陛下?”李德全望著突然起身,来回踱步的周皇,担忧的问了一句。 “一入一出,多方对应!” “若是对应不上,则必定有人从中搞鬼!” “林爱卿,你这复式记帐的法子,若是能推广到我大周的天下,这天下的贪官污吏怕是夜不能寐啊!” 周皇喜笑顏开。 他回首望向林昭,眼底满是一种捡到宝的喜悦。 谁能想到啸天这个武將的儿子,不仅精通诗词,更是一把记帐的好手? 朕这次真是走了大运了! 想到这里,周皇目光灼灼的望向林昭,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除了这复式记帐法外,还有个法子是什么?” “算不上法子,只是一种更加简便的记录和计算方式而已。” 林昭隨手拿起纸笔,写下一连串的阿拉伯数字和计算符號,看著周皇一脸懵逼。 一旁的李德全看见后,骤然回忆起那日在承德堂內所见,连忙开口说道:“陛下!这是林御史那天查帐时候所用的符號。” “符號?”周皇点了点头,並没有去深究。 不过这並不妨碍他对林昭的信任。 “不管这些是什么,只要能用,有用就行!” 周皇目光灼灼的望向林昭,看的林昭有些不自然的扭了扭。 “林爱卿,刚才芷儿也和你说过了。” “最近几日,朕一直在头疼北境雪灾的事情。” “朕给北境调拨了大量的钱粮,本想著能够让北境的灾情能够缓解。” “但事实却是,北境的那些灾民流离失所,甚至有不少一路逃难来了京城!” 说到这里,周皇语气骤然变冷。 他望向林昭,眼神之中带著几分期待:“朕问你,如果让你去调查这北境賑灾款贪污之事,你可有把握?!” “陛下是想让我查一查京城的度支司?” 林昭一点就通。 “不错。”周皇点头,目光看向窗外萧瑟的冬景,语气中带了几分杀意。 “平时那些人伸手拿一点,朕也就由他们去了,只要做好分內的事情,贪一点朕也无所谓。” “这天下官吏无论清浊,只要能帮朕做事朕不会过分为难他们!” “可事到如今,北境糜烂至此,这群人还要伸手,分明就是在动摇我大周的国本!” “既然如此,朕正好借著这个机会,清理一下这些不知进退的蠢货!” “那陈氏米行能把粮食送到朕都送不到的北境去,可真是手眼通天,不把朕放在眼里!” “你要做的,就是帮朕找出其中的猫腻!” “抓住这群硕鼠的尾巴!” 说罢,周皇望向林昭,等待著他的回答。 林昭並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看的李德全心中是万分焦急。 这可是在官场上立威,青云直上的好机会,怎么还犹豫起来了?! 周皇见林昭久久不说话,以为他是退却了,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就在这时,林昭突然开口了:“陛下,此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怕是不容易。” 他眼神平静如水,不卑不亢。 “度支司乃是户部要害,我大周的所有衙门的支出,官员俸禄,军费等一系列的款项都要经由它的审核。” “哪怕是同属於户部的盐铁司和户部司也要受其掣肘。” “可以说,这度支司掌控著天下钱粮收入。” “能在这种地方伸手的人,上到朝堂公卿,下至地方豪强,早就已经结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要臣这个从七品的监察御史去查案,无异於和半个朝堂为敌!” “即便只是去查这陈氏米行,但也是相当於摸那群老虎的鬍鬚,风险极高!” 林昭说到这里,顿了顿,眼神变得异常严肃。 “届时牵一髮而动全身!明枪暗箭,攻訐构陷,臣若是只有一个人,必定应付不来,难以保全自己。” 林昭不是什么热血上涌的小年轻,皇帝一说你去替我干掉奸臣他就不管不顾的闷头硬上。 凡事都要权衡利弊。 他可以去扫清这些污浊,但同样的,他至少要得到对应的回报和保障。 这不是什么自私自利。 而是一个能冷静分析局势的人应有的选择。 周皇闻言点了点头,开口道:“那依爱卿的要求,当如何?” “臣至少需要两样东西!”林昭的站直了身体,声音鏗鏘有力。 “讲!” “第一,臣要先斩后奏的权力!” “查案期间,无论涉及案件的官员职位高低,臣皆可自行捉拿讯问。” “无需经过三司法之手!” “如此方能避免打草惊蛇。” “准了。”周皇没有犹豫。 “第二!臣需要帮手!” “既然要查贪腐,一定会涉及到度支司和陈氏米行这些年的陈年旧帐。” “就算臣在术数上再精通,这等繁杂的帐目也绝不是臣一个人能釐清的。” “臣需要权力去招募一批精通算数的人才来为我干活。” “准了。” 周皇神情严肃,望向林昭:“还有其他要求吗?” “暂时没有了。”林昭摇了摇头。 周皇起身,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放在了桌上。 “这是紫宸令,朕的信物。” “持有此信物者,如朕亲临,京中三品以下官员,你可先拿后奏!” “若遇阻拦,可以凭藉此令调动京中城防司一营兵马!” 说著,周皇走到林昭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深了看了他一眼。 “林爱卿。” “度支司最近三年的帐目我会从户部提一份出来,让李德全送到你的手里。” “莫要让朕失望!” 说罢,周皇大步走出了书房。 李德全连忙跟上,在经过林昭身边的时候,李德全低下头,悄声说了句: “林御史,若是有什么难事,可以来宫內寻咱家商量。” “咱家虽然没有別的本事,但是宫內的一些事情还是清楚的。” 说罢,李德全连忙跟了上去。 林昭望著空无一人的书房,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紫宸令。 这块令牌上圆下方,代表的是天圆地方的皇家威严。 正面是一条鬚髮怒张的五爪金龙,盘踞於其上,威势惊人。 背面则是银鉤铁画的“如朕亲临”四个大字。 周围鐫刻著江崖山水的图像,做工精细,仿佛真的有山呼海啸而来一般。 林昭握著这块令牌,第一次感受到了权力的重量。 他不动声色的將令牌收好,刚要起身离开,就看见门口探进来一个小小的脑袋。 “父皇走了?” “他没为难你吧?”赵清芷脸上带著一丝忧色。 第39章 大周律例,御史有不跪之权! 林昭走出书房,只见平阳公主赵清芷正静静的站在廊下,一脸忧色的望著自己。 她手里提著一个食盒,仿佛有千钧的重量,让赵清芷看上去颇为沉重。 “父皇没有为难你吧?” “陛下是明君,和殿下一样心忧北境的百姓,又怎么会为难我?” 林昭摇了摇头,很郑重的说道:“陛下非但没有为难我,还嘱咐我去帮忙彻查北境賑灾款贪腐一事。” “真的吗?!那太好了!” “有先生出手,想必那些贪官污吏一定无所遁形!” 赵清芷破涕为笑,但很快,脸上又露出一丝忧色。 “可是,可是这样很危险吧?” “我年幼的时候,好像有位年轻的官吏也和先生一样,说是要彻查度支司。” “结果没几日就失踪了,到最后也没有找到人。” “自那之后,就没人敢和父皇说这些事情了。” 赵清芷一脸忧虑,她望著林昭,贝齿轻咬嘴唇,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用小小的声音说道:“先生,这件事很危险。” “学生帮不上先生什么忙。” “但只要先生说话,学生一定竭尽所能!” 林昭笑著点了点头:“殿下还请放心,我还年轻,还不想死呢。” “毕竟我是殿下的老师,以后还要来给殿下授课呢。” 听著林昭小小的调侃,赵清芷还是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声音如同银铃般悦耳。 她提起手中的食盒,递到林昭面前:“先生刚才说喜欢吃桂糕,学生便让御膳房准备了些。” “先生可以留著查案的时候路上吃。” “查案劳心费力,希望先生吃了糕点后能多几分气力。” 林昭没有推辞,他郑重的接过食盒,点了点头:“多谢殿下。” “夏荷呢?” “她还好吗?” 赵清芷摇了摇头:“我让她休息去了。” “她的弟弟没了,父母也断了联繫,也不知道现在在北境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担心她会做傻事,特地又派了两个侍女陪著她。” 赵清芷忍不住嘆了口气。 林昭也有些难受,那日在西街上,夏荷还是一个很开朗的女孩,这短短几日就成了这幅样子。 而在北境,像夏荷这样,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 那群贪官污吏,当真是畜生到了极点! 二人又閒聊了一会,林昭特地嘱咐好赵清芷,照顾好夏荷,才和她告別。 在一个小太监的带领下,林昭出了毓秀宫。 他一边在朱红色的宫墙下缓缓向前,一边思考著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要查度支司,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如此庞大的利益网络,牵一髮而动全身,自己得要想办法撕一个口子出来。 而那陈氏米行,无疑是最好的切入点。 一个小小的米行,能把米毫髮无损的送到北境,送到周皇都送不到的地方! 绝对是大有问题的! 但作为度支司和那群贪腐官员推到台前的手套,陈氏米行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 自己想要查清背后的腌臢勾当,就得先把自己的班底给组建好。 至少得有一批能算清帐目的先生,再有一笔足够的银钱才行! 自己现在手上的银子並不多,即便从林伯山那里敲诈来不少银子,再加上將军府的赠礼和陛下的封赏,也不过几千两。 而且都是无根之水,迟早会完。 想要將自己的班底运作起来,就得要找到能够赚钱的路子。 任重而道远啊。 正当林昭思索著具体的事宜的时候,身旁的小太监突然跪了下来。 “奴才叩见太后凤驾!” 林昭一愣,隨后猛地抬头望向前方,却见前方宫道的拐角处,一列威仪赫赫的凤撵正缓缓而来。 在那凤撵之侧,还有这样一个林昭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秦若雪。 她今日打扮的格外用心,穿著一身淡紫色的宫装,身上带著几分贵气。 此时,她正笑著和凤撵中的太后说著什么,不时引得太后发出阵阵笑声。 凤撵又近了几步,秦若雪也注意到了前面宫道上站著的身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既有错愕,也有愤怒,更有著一丝难言的懊悔。 以前她根本看不上的废物,转眼间竟然就成了公主的西席。 成了从七品的监察御史。 这其中的滋味,也只有她这个当事人才能明白。 凤撵停缓缓下,太后望著不跪不拜,好似一棵青松般挺立在前的林昭,眉头皱了起来。 眼神中的笑意也化作了一片冰冷。 这个搅浑了芷兰诗会的小子她记得很清楚。 那日砸芷兰诗会上驳了自己的面子也就罢了! 今日在宫城里,也敢见而不跪?! 林昭身旁跪著的小太监见林昭站在那,动都不动,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他低著头,压低声音道:“林御史!快跪下!那可是太后殿下!” 林昭置若罔闻。 今日他要是跪了,便是向太后示弱。 他不愿,也绝不。 “林昭!你糊涂了吗?!” “见到太后还不跪下!” 秦若雪看出了太后的心思,连忙跨步上前,呵斥道。 林昭看了眼秦若雪,没有搭理她。 而是不卑不亢的望向太后,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隨后朗声道:“太后殿下!” “臣,监察御史林昭!” “照我大周的律例,监察御史有监察百官之责。” “除面见君父之外,有不跪之权!” 听著林昭的话,秦若雪的脸上露出明显的错愕。 林昭口中的所说的大周律例確实为真,可这几百年来,也没有几个真的这么头铁的。 一般的御史也就是对上级,对那些尚书侍郎甩脸子。 看见圣上和太后都是照样跪下。 毕竟不跪的权力说的再好听,这官位也是陛下给的,平白无故得罪陛下完全是给自己找罪受。 骨气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在合適的地方展现出来,才有价值。 在这深宫之中,又没有其他人,不跪除了得罪太后以外,还能有一丁点的好处吗?! 望著不卑不亢的林昭,太后的眼神闪过一丝深沉的慍怒。 周围的宫女纷纷低头,大气都不敢喘。 第40章 贱人,该打! 正当眾人以为章圣太后要爆发雷霆之怒时,她却突然笑了。 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让人不寒而慄。 “林御史,你年纪轻轻倒还真有几分风骨。” “但哀家可提醒你一句,过刚易折!” “以后可要小心著点,別哪天跌了个粉身碎骨!” 说罢,章圣太后不再看林昭,放下凤撵的珠帘,消失不见。 凤撵也在內侍的簇拥下,重新启动,与林昭擦肩而过。 秦若雪跟在凤撵一侧,走到林昭身边时,还是没忍住停下了脚步。 她死死的盯著林昭,声音里夹杂著几分酸意和懊悔:“林昭!你过去三年是不是一直都在骗我!?”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废物对不对?!” 林昭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你也配来质问我?” “给我滚开!” “你不把话说清楚今天別想走!”秦若雪横在了林昭的面前。 “啪!” 重重的一巴掌在宫门內响起。 秦若雪捂著那张娇嫩的脸,被抽倒在地,一脸不可置信的望向林昭,眼中满是泪水。 “你!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个贱人!”林昭冷笑,“我劝你滚远点,別再碍著我的眼!” “不然我明天就让全京城的人知道,左相家的千金是个万人上的破鞋!” “一个和未婚夫堂兄暗通款曲,后面又攀上英国公世子床的贱人,真把自己当成什么金枝玉叶了!” “好好照照镜子看看你的德性!” “贱人!” 林昭拿出一张手帕,擦了擦手,就像是刚才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他大步流星的朝宫门外走去,再没看秦若雪一眼。 秦若雪倒在地上,捂著自己高高肿起的脸,一副不敢相信现实的样子。 不远处,两个看热闹的小太监躲在一旁,窃窃私语。 “看见没,那个就是左相府的秦小姐!” “听说她几天之前还上门逼著林御史要退婚呢!” “好像还动手了!把林御史给打伤了!” “真的假的?!”另一个小太监瞪大了眼睛,“那她现在不得肠子都悔青了?!” “害,可不是吗!” “以前的林小侯爷是落魄野鸡,现在可就是得了圣眷,越过龙门的鲤鱼!” “平阳公主殿下的西席!监察御史!宫中佩剑!这等恩宠,咱这一辈子都不敢想啊!”说话的小太监眼中满是艷羡。 “听说那林御史今年才十六还是十七,这以后的仕途,可是不得了!” “再看看那秦小姐呢?和魏世子搞得不清不楚,结果呢?啥都没弄到手,名声还臭了!” “要我说,这就是捡了芝麻丟了西瓜!”小太监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现在她名声臭了,林御史也一心想要休妻。” “要不是左相在那压著,秦小姐估计早被休了!” 那小太监边说边点头,最后重重的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太可惜了!” “本来跟著林御史安安稳稳几年,一个誥命的身份是板上钉钉的!京城中多少贵妇人求而不得的东西!” “我看不止,林御史要是一直是这势头,十几年后封个三四品的淑人和恭人也是可能的。” 两个小太监的说话声並不大,却清晰的传到了秦若雪的耳中。 本就懊悔的她眼前一黑,扶著宫墙才勉强站稳。 另一边,林昭已经出了宫门。 他坐上马车,將食盒小心的放好,正准备回府,突然望见放在车內桌子上的文宝斋的地契和房契。 自己差点给忘了! 组建班底不是缺银子吗? 只要把这文宝斋给经营起来,自己不就有一个扎实的基地了吗? 而且,在这个年代,大眾对於舆论的认知还不清晰。 只要自己能將文宝斋开出来,別说是银子了,甚至可以去操纵整个京城的舆论! 俗话说的好,文笔如刀,杀人不见血。 这重开文宝斋,势在必行! “先不回侯府,去趟朱雀大街。” “得嘞!” “小侯爷您先歇息著,一炷香的时间保准到!” 车夫甩了下马鞭,马车朝著朱雀大街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人潮如织,商铺林立。 叫卖声,吆喝声和车马的喧囂声混合在一起,无处不彰显著大周京城的繁华。 然而,在这繁华之下,却也有阴云涌动。 在一些街巷的角落里,墙根下,有不少衣衫襤褸,面黄肌瘦的身影。 他们蜷缩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双目无神,只是那样望著往来的京城百姓。 若是有人给他们丟钱和粮食,他们那仿佛朽木的一样的身体才会有所动作。 这些都是北境逃难来的流民。 “囡囡!离他们远点!脏死了!” 一个衣著华贵,珠光宝气的妇人抓著自己小孩的胳膊,把他从那些流民的面前拽走。 丝毫没有掩饰眼里的嫌恶。 林昭望著马车外的景象,忍不住问道:“这些流民在这里多久了?” “回小侯爷,一个月前就开始有流民逃难来京城了。” “现在是越来越多了。” 说话的车夫叫马三,原本就是侯府的车夫,在顺伯当上大管事后,把他给请了回来。 林昭嗯了一声,心头微沉。 这北境的雪灾,似乎要比他想像的还要严重。 马车缓缓在文宝斋前面停下。 林昭下了马车,正准备进文宝斋看看自己未来的產业。 目光却不自觉的被文宝斋旁边的一个摊位吸引了。 那个摊位前围著一小撮人,正在那对著地上的一个棋局指指点点。 “哎!我说,怎么能这么下呢!这不死棋了吗?” “要不你来?我的十文钱,我愿意怎么下就怎么下!” 几个人嘰嘰喳喳的,两只手不断爭夺著地上的棋子。 林昭好奇的凑上前,望向棋摊。 一个鬍子拉碴,头髮打结成缕的男人正跪在一张破旧的草蓆上。 双目炯炯有神的盯著地上用炭笔画成的棋盘。 等对面的人动完子后,他便伸出手,將自己的兵往前推了一步。 这一下,对面那个下棋的人愣住了。 “哎!这都看不明白?换我来!” 林昭站在那里,看著那个像流民一样的棋摊摊主,眯起了眼睛。 这男人相貌邋遢至极,眼神死寂,但隱隱又能看见一丝灵光。 一双手更是修长而乾净,骨节分明,就连指甲都修剪的整整齐齐,和脏兮兮的外表格格不入。 这人绝不简单! 虽不知道为什么落魄至此,但可以试著招揽,来帮助自己经营文宝斋! “哎!晦气!不下了!” 下棋的那人盯著棋盘看了好一会,有些不爽的掏出十文钱,丟在一旁,起身离开。 那邋遢男人默默的伸手將十文钱捡起收好。 当他在抬头的时候,棋摊前已经换成一个佩剑的俊公子。 那公子身形有些消瘦,像是以前吃不饱饭一样,但目光却极为有神,一下就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 “怎么下?” 男人没有说话,指了指旁边木牌。 木牌上写著歪歪扭扭一行字——解局,十文。 第41章 诗才惊圣,棋力通神! 林昭收回目光,向男人做了个摊手的姿势,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男人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將黑白棋子放好,然后將白子推到了林昭的面前。 林昭望著面前的棋盘,微微皱眉。 只见棋盘上黑白两条大龙缠斗在一起。 犬牙交错,惨烈无比,儼然已经到了棋局的终盘。 黑龙此时势力正大,张牙舞爪,死死缠绕住那条白龙,就要將其绞杀。 烂柯图? 林昭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 眼前的残局和后世的烂柯局的变种极为相似。 其核心癥结,都是集中在棋盘中央的那处连环劫上。 “这残局怎么下?胡闹吗这不是?这白子都要被屠龙了还有的救?”一个从旁边路过的书生凑了过来。 “我看未必。” “这白龙看上去虽然危险,但也在黑龙的腹中留了一步棋,一个'劫'。” “就像是一把匕首,死死的顶在了黑龙的七寸,要是黑龙稍有失误,说不得要被白龙用匕首捅穿!” “哼,一帮不懂棋的。” “这分明就是官子谱里面的棋,古往今来有不少国手尝试解过。” “白子无论怎么下,都要围著这个黑龙腹中的连环劫去下,就是那些个大国手来,也最多下个和局。” “还能走出来不成?”一个青衫儒士开口道。 立刻有人认出了他,低声惊呼:“这不是翰林院的张棋詔吗?真正的棋待詔啊!听说教过皇子的!” “真的假的?那这盘棋我可要看看了!” 张棋詔听著周围的议论声,脸上露出一丝自得:“没什么好看的,就算白子脱先他投,也最多搏一个和局罢了。”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在两旁嘰嘰喳喳的。 林昭没有被他们影响,他低著头,看著棋盘上的那个劫,仔细思索起来。 若是围绕著黑龙腹中的匕首,也就是那个劫来下,纵使他棋力再高,下到最后就会像这几个路人说的那样,最多一个平局。 而黑龙势大,若是步步紧逼,稍有不慎便可能以半目输掉。 所以,想要贏下这盘棋,就只有一个办法。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放弃对杀,另闢蹊径。 不爭一城一地之得失,而爭全局之“势”。 更具体一点,这盘棋的关键,不在於中央那把“匕首”本身,而在於谁有更多的“本钱”去挥舞这把匕首。 围棋中,此“本钱”,名为“劫材”。 每当对方提劫,你必须在別处落子威胁对方一块棋的死活,逼他来应。 这一手,就是一枚“劫材”。若对方不应,你便吃掉他那块棋,获利更大。若对方应了,你便能回头再把劫提回来。 中央的连环劫,就像两军对垒,谁的弹药(劫材)先打光,谁就满盘皆输。 张棋詔之所以断定是和局,就是因为他算过,盘上黑白双方的劫材相差无几,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他算的是盘上已有的劫材。 而林昭,要做的,是无中生有,更是要釜底抽薪! 林昭拈起一枚白子,无视了中央惨烈的绞杀,轻轻落在棋盘左下。 二路,点。 周围的群眾也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这下的啥啊这是?左下角那块黑棋不是早就活了吗?他点在这里有什么用?” “看不懂,完全看不懂!这一手,毫无道理啊!” 张棋詔再度开口,带著一丝教诲的口吻:“此乃无理手,初学者才会犯的错误。左下黑棋早已做活,白棋此举,不仅没用,反而自损眼位,白白送死。可惜了,还以为是位好手。” 对面的男人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是四平八稳地应了一手。 林昭神色不变,继续在左下角落子。 “啪!” 这一手,竟是直接切断了黑棋的归路! 男人瞳孔微缩,终於动容,立刻回子补救。 “啪!” 林昭第三手,如影隨形,再次深入黑棋阵地。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林昭不是在胡闹。 他是真的要在左下角这块所有人都认为的“黑棋铁活”之地,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疯了!这人是疯子吗?” “中央大龙不要了?去屠一块已经活了的棋?就算屠了又如何?能比中央的大龙价值更大?” 张棋詔脸上的自得消失了,眉头紧锁。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不合常理的下法。 他本能地觉得荒谬,但心中却隱隱升起一丝不安。 这棋……不对劲。 又是十余手的交锋。 左下角的廝杀愈发激烈,棋子落下之声,如疾风骤雨。 围观眾人已经看不懂了,只觉得那方寸之间,杀气腾腾。 张棋詔的额头,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死死盯著棋盘,脑中飞速推演。 “不对……他不是在杀棋……”张棋詔喃喃自语,声音都在发颤,“左下角这块棋,白棋根本杀不掉……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那他……他到底在干什么?!”一个旁边的书生忍不住问。 张棋詔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猛然从左下角移开,扫过整个棋盘! 剎那间,他如遭雷击,浑身冰凉! 他终於明白了! 劫材! 林昭的每一步,都不是为了吃掉左下角的黑棋,而是为了逼迫黑棋去“应”! 黑棋每在左下角应一手,就意味著他不得不放弃在其他地方落子的机会。 而林昭的每一手“无理手”,都在黑棋的空地上製造出了新的威胁,这些威胁,本身就是一枚又一枚全新的、致命的“劫材”! 更可怕的是,为了救活左下角,黑棋自身的一些潜在劫材,反而被自己的棋子给填满了! 这不是在下棋,这是在钝刀割肉,饮鴆止渴! 黑棋看似在左下角守住了地盘,但他的弹药库,却被林昭一手一手地搬空、烧毁! 张棋詔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如纸,望向林昭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左下角的战斗,终於告一段落。黑棋“惨胜”,看似守住了角部。 “切,故弄玄虚,这不还是没杀死吗?”有人小声嘀咕。 然而,没人注意到,摊主拈著棋子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林昭终於收回了在左下角搅动风云的手,拈起一枚白子,气定神閒地,轻轻点在了棋盘中央——那处最初的、所有人都以为是焦点的劫爭之地。 “结束了。”林昭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 摊主浑身一震,抬起头,满眼惊骇地看著林昭。 他也想到了! 他伸出手,想要提劫,可当他提完这一子后,目光扫遍全盘,却绝望地发现,自己手中…… 空空如也,再无一枚劫材可用! 中央的黑龙,就像一头被拔光了所有爪牙的困兽,空有庞大的身躯,却再也无法对那柄顶在心臟的匕首做出任何反抗! 不攻自破! 摊主的手僵在半空,棋子“啪嗒”一声,从指间滑落,掉在棋盘上,发出一声绝望的脆响。 他颤抖著嘴唇,缓缓推倒了棋盘上的黑子。 “我……输了。”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隨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惊嘆! “贏了?!怎么贏的?!” “天哪!声东击西!他从一开始的目標就不是中央,而是黑棋所有的劫材!” “这……这是神仙下棋吗?!” 张棋詔面如死灰,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他不是输家,却比输家更加失魂落魄。 他看到的,是一种他从未理解过,甚至从未想像过的围棋境界! “这……这不可能……黄龙士国手的千古名局……竟然……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被破解……” 他踉蹌一步,走到林昭面前,深深一揖,声音沙哑地问道:“敢问……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此等惊天棋力,在下闻所未闻!” “林昭。” “林昭?怎么有点耳熟啊?” “对啊,是不是在哪里听到过?” “我想起来了!是那个!是那个在芷兰诗会连写三首传世之诗的文曲星!” 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 瞬间,在场眾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望向了林昭。 第42章 棋待詔拜服!公输后人! “他就是林昭?!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年轻!” “诗才千古无二,棋力也能力压国手!这还是人吗?!简直就是神仙下凡!” “他就是那个写出要留清白在人间这等雄诗的林昭?!” “不止!听说陛下已经封他当了监察御史!” 听到监察御史和要留清白在人间这几个字,那摊主猛然抬头,死寂的双眸望向林昭,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今日竟然有幸见文曲星当面,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啊!!!”一位老儒生泪流满面,就要像林昭深深一揖。 林昭见状,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就要转身离开。 他来此是为了接手文宝斋来的,可不是要被当什么宝贝围观的! 可就在他转身想逃的当口,一个人影拦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翰林院棋待詔,张棋詔! 刚才这位还颇为自得的棋待詔,此刻竟面色涨红,喘著粗气,死死地望著林昭,就好像在看什么绝世美人一般。 林昭心头一惊,刚想要跑路,就见张棋詔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胳膊。 “林御史!先前是学生冒昧了!” “是学生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敢妄自议论先生的棋力!”说著,张棋詔重重的一巴掌甩在了自己的脸上,看的林昭和周围的人群直接愣住了。 但张棋詔浑不在意,眼底满是狂热和崇拜。 他也不顾自己翰林院官员的体面,一边用著学生的自称,一边对著林昭就来了个九十度的夫子大礼,声音颤抖: “刚才先生那手二路点看似无理,实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学生斗胆问一句!此招可有高名?!” “我好带回棋院,去分享给师傅同门!” 这一下,在场的人群彻底炸了。 一个教授过皇子棋艺,堂堂的翰林院棋待詔,居然当著大庭广眾的面自己扇自己巴掌认错! 还不顾辈分和年纪,当眾对著林昭行礼,以学生的身份求教! 林昭被他抓住胳膊,想走也走不了,只能无奈的嘆了口气:“此招並非是我所创。” “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如果非要寻个名字,就叫'弃子爭先'。” “弃子爭先......弃子......爭先......” “好一个弃子爭先!”张棋詔鬆开林昭的手,痴痴地念著,仿佛陷入了某种顿悟。 林昭见状,慌忙朝人群外衝去。 其余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林昭是想跑。 “別让林御史走了!他可是文曲星,快求一份墨宝沾沾喜气!” “对!我愿意出一百两银子买一份墨宝!” “一百两?!我出五百两!林御史您回头看一眼!” 现场的场面已经彻底失控了。 大量听到叫喊的书生和百姓如同潮水一般朝著林昭涌来。 场面之狂热,就是春风楼里最有名的清倌人出阁也比不上。 慌乱中,林昭的袖角被人扯掉一截,才登上了马三的马车。 “林御史!留步啊!” 马车启动,身后是无数追逐的身影,望得林昭头皮发麻。 这京城里的人,怎么都这么热情?! 以前自己怎么没发现?! 人群散去,街角恢復了平静。 那鬍子拉碴的摊主望依旧跪坐在原地,望著林昭马车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要留清白在人间......” “监察御史......” “弃子......爭先......” 男人口中喃喃自语,每念一句,他那双死寂的眸子就恢復一点活力。 到最后,他的双眸已是精芒闪过,就好似擦去了尘土的明珠。 他沉默著將地上的两个有些老旧的棋盒收了起来,又很认真的將地上用粉笔绘製的棋盘擦掉。 许久后,等到地面的青石板上看不见一点痕跡后,他才起身,抱著棋盒准备向刚才马车消失的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一旁的巷子的阴影里钻出一个人影。 他靠在巷子口,左顾右盼,確定整条朱雀大街上没人在注意这里后,才从巷子里飞快的跑了出来。 “刚才走的急,还没问过你的姓名。” 男人望著去而復返的林昭,显然有些意外。 但他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的回到道:“公输砚。” “公输?莫非是传说中那个精通机关术的公输家族的后人?” 林昭下意识的问道。 公输砚点了点头。 “既然是公输后人,为何又会沦落至此?” “遭人陷害,流亡北境,家破人亡。”公输砚有些木訥的回答道。 简简单单的十二个字,却仿佛让林昭看见了面前男人的悲惨的一生。 他嘆了口气,开口道:“我是这文宝斋的新东家,你愿意帮我做事吗?” “银子我给的很足。”说著,林昭指了指旁边文宝斋的破破烂烂的牌匾。 公输砚抬头,望向林昭,清亮的眸子微微一动:“为何是我?” “因为有眼缘,而且,我现在缺一个帮手。” “彻查北境贪腐的帮手。” “你刚才也听到了,我是京中的御史。” 林昭没有说一些客套的话,只是目光灼灼的望著公输砚的眼睛。 “彻查北境贪腐......”公输砚沉默半晌后,用力点了点头:“我帮你。” 林昭也不多说,带著公输砚就推开了文宝斋的大门。 刚一进门,就有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一个鬚髮皆白的老掌柜正在柜檯后面打著瞌睡。 林昭皱著眉头望向这文宝斋內的陈设。 书架空空空空如也,只有几十本书。 还全都是蒙尘的旧书和蒙学读物,甚至还有几本被翻烂,掉了书页的艷情小说。 柜檯后的库房里也是空空如也,別说是银子了,就连墨锭都只剩下几块碎的。 这个铺子已经彻底给搬空了。 哼,魏迟这小子的手脚还挺快,居然知道留给自己一个烂摊子。 林昭並没有过多惊讶,他走到柜檯前,轻轻敲了敲桌面。 那打瞌睡的老掌柜一下子惊醒过来,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见打搅他睡觉的是个年轻人,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里没书卖了,去別地吧!” “街对面的刚开不久的翰墨轩藏书多。” 说著,他就拿起一旁的草帽,就要重新盖回脸上。 林昭面色冷硬,一巴掌拍在桌面:“我是你的新东家!” “把帐簿和钥匙交出来,然后滚出去!” 第43章 文宝斋小试牛刀! 老掌柜被林昭的这一声大喝给嚇了一跳。 他眯著眼睛盯著林昭好一会,似乎是在確认林昭有没有开玩笑。 半晌过后,他竟是嗤笑一声,重新躺回了椅子上: “小伙子啊,你別开玩笑了。” “这间文宝斋都烂成这样子了,哪里会有人买下来?” “而且,这还是英国公府的產业,哪是你说买就买下来的?” “要打秋风去別地打去,別碍著老头子我睡觉。” 说著,他把草帽重新盖回脸上,不打算再搭理林昭。 林昭脸皮抽了抽,有点理解这文宝斋为何占著这么好的地盘却能经营成这样了。 他从怀中取出盖著英国公府大印的地契和房契,重重的拍在柜檯上。 “现在,收拾东西给我滚出文宝斋。” 老掌柜不耐烦的睁开眼,看见那朱漆大印后嚇了一跳。 他猛地坐直身体,一把將柜檯上的地契和房契拿了起来,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 许久后才不可置信的將其放回柜檯上,口中喃喃自语:“怎么可能?!” “公爷怎么会把铺子卖给你这种黄口小儿?!” “没什么不可能的。”林昭冷声道,“把帐本和钥匙交出来,然后你就可以滚了。” 说著,他伸直右臂,指著文宝斋大门的方向,意思不言而喻。 那老掌柜却是混不吝的笑了笑,重新把脚翘回柜檯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既然你是新东家,那也成。” “先把老头子我过去三个月的工钱结一下。” 他从柜檯下边翻出一本油腻腻的帐本,丟到了林昭面前。 “哦,对了,原本文宝斋还有几个伙计的,他们的工钱你也一併要发。” “按照这朱雀大街的规矩,你既然接手了文宝斋,这笔帐也要一併认下。” 林昭闻言挑了挑眉:“多少两银子?” 那老掌柜盯著林昭上下扫视一圈,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怎么说也得有八十两银子。” “不,不对,是一百二十两!” 一百二十两,合计每个月就是四十两。 这老头子还挺金贵哈,比春风楼的小姐姐们都值钱。 见林昭不说话,老掌柜以为他是不愿意给钱,顿时换上了另一幅面孔: “后生仔!老头子我告诉你!这钱必须结清!” “要是不结清,老头子我天天去京兆府告状!我倒要看看你这铺子开不开的下去!” 林昭笑了,他没有再去搭理那个掌柜,而是望向一旁的公输砚。 “公输先生?” 公输砚上前一步,望著柜檯上那脏的不成样子的帐本,伸出修长的双手將其接了过来。 老掌柜见状不由得撇了撇嘴。 一个乞丐,还叫上公输先生了。 就这幅狗屎样子还能看的懂帐本呢? 公输砚翻开帐本,只是一眼,眉毛就皱了起来。 隨著帐本一页一页的翻动,他那双眉毛也皱的越来越紧。 看著那皱巴巴的帐本,他甚至还想伸出手將其抹平,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怎么样?” “一塌糊涂。”公输砚將帐本合上。 “毫无规矩,字跡潦草,墨跡深浅不一。” “短短十页帐目能涂抹三十次,无理至极。” “哼!看不懂就看不懂!”老掌柜的脸上闪过一丝怒色,“装模作样的嚇唬谁呢?!” “我告诉你,別以为弄得神神叨叨的就能嚇到老头子我!” 公输砚看了眼那老掌柜,隨手翻开一页,用修长的手指指著说道: “七月初三,入宣纸十刀,支银三两。” “七月初四,入徽墨五锭,支银六两。” “七月初六,再入宣纸十刀,支银四两二钱。” “三日之內,两次採买同物,价格不一,无理至极!” 老掌柜神色一僵,这打算寻些藉口糊弄过去,又见公输砚將帐本翻动数页。 他指向帐簿末尾的工钱记录说道: “掌柜月钱六两,伙计四人,各二两。” “一月合计十四两。” “三月应为四十二两,你张口便要一百二十两,是何居心?” 公输砚没说一个字,那老掌柜面色就苍白一分。 到最后,竟是汗流浹背,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口。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乞丐一样的奇怪男人,居然只是翻动了几下帐本,就將自己的老底给揭的一清二楚! 这帐本都乱成了这样了,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这男人是怎么做到的?! “行了,帐也算完了。” “你也该滚了。” 林昭从怀里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拍在了柜檯上。 那老掌柜眼前一亮,伸手就要去拿。 林昭却猛地伸出手,捏住了那老掌柜的手腕。 “监守自盗,还敢问我要上工钱了?!” “你这老东西还真是够不要脸的!” 林昭语气冰冷,扼住老掌柜手腕的指头像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老掌柜被捏的齜牙咧嘴,口中连连求饶:“公子!鬆手!老头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这就滚!我这就滚!” 林昭鬆开手,那老掌柜落荒而逃,甚至连自己的草帽都来不及带上。 一旁的公输砚望著老掌柜逃出文宝斋,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没有说出口。 “想说什么就直说。” “不合规矩。” “此人应该送官。”公输砚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倒是挺守规矩。” “但不管是棋盘上还是这现实里,只守规矩可是做不成事情的。” “那群害得你家破人亡的贪官污吏可不和你讲规矩。” 林昭冷冷的说道。 公输砚听后有所触动,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林昭没有过多在意公输砚的表情,他將那柜檯上的五十两银票塞到公输砚的手里,开口道:“这五十两银子就当是你两个月的工钱,提前付给你了。” “不过,就靠我们两个可没法把这个铺子撑起来。” “你有办法再去北境的流民里面寻些有用的人才吗?”林昭询问道。 “有,但为何一定要是北境流民?”公输砚问道。 “因为京城內的人我信不过。” “倒不如去寻北境的流民当帮手。” “至少他们对那些贪官污吏没好感,也不大可能被他们收买。” “我可不希望在我赚钱和查帐的时候被那群人背后捅刀子。” 说著,林昭从怀里又取出一张五十两对於银票,塞到公输砚的另一只手中。 第44章 足以改变世界的发明!活字印刷! 公输砚看著左手右手各一张银票,明显有些不知所措。 他和林昭认识还不到半天,甚至都能说的上是陌生人。 但就因为对北境贪腐现状不满这一个共同点。 他就给了自己一个掌柜的位置和一百两银票。 这份信任,未免也太贵重了点。 “这...不合规矩。”公输砚望著手里的银票,最后憋出一句话来。 “我的规矩就是规矩。”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很简单的道理。”林昭淡然道。 “......”公输砚沉默了,並没有回答。 林昭也不刨根问底,他將话题移开,转到另一个方面去:“公输先生既然是公输家的后人,想必对工匠技艺很擅长吧?” 公输砚眼神微微一凝,沉默片刻,才用他那特有的僵硬语气回答道:“文宝斋,需要工匠?” 林昭笑了笑,公输砚没有直接否定自己的问题也算是一种回答。 “自然是需要的,彻查北境贪腐不是一件简单点的事情,需要很多钱去打点。” “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搞定一些赚钱的技术,来为查帐铺路,这很重要。”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放在柜檯上,轻推到公输砚的面前。 “公输先生,请看这枚乾元通宝。” “你觉得这四个大字是怎么印上去的?” 公输砚看了眼那四个字,几乎下意识道:“铸钱需要制模。” “母模一体,浇筑而成。” “天下钱幣,皆出同模,故而形制统一。” 林昭闻言点了点头:“说的不错,皆出同模。” “若是將其用在印书上呢?” 公输砚皱起眉头,觉得这话有些外行:“印刷书籍所用的乃是雕版。” “一页一板,一书一模。” “书籍內容不同,自然模具不同,怎么能够像铜钱一样,一模通用?” 说到这里,公输砚摇了摇头:“不合规矩。” “若一直恪守常规,反倒容易故步自封。” 林昭笑了起来。 他隨手拿过柜檯上的纸笔,写下之乎者也四个大字。 隨后,他將这四个字分別撕开,形成一个个小纸片。 林昭將那四个纸片隨意的组合排列一阵后,淡淡的说道:“天下文章浩如烟海。” “但归根到底也就是三千大字。” “若是將这三千大字一个个做成单独的字模,將其排列组合起来,不也是一本书吗?” “相比於雕版印刷那样用一整块的木板,难道你不觉得一堆可以自由组合,无限復用的活字更加適合印刷吗?” 林昭的声音不大,但落入公输砚的耳中后却如雷霆般炸响! 他望著桌上那四张写有不同字的纸片,只觉得轰的一声,一道崭新的大门在他眼前展开! 活字!自由组合!无限復用! 若是能够將其实现,必定是对现有印刷行业的一次革命性的顛覆! 但很快,公输砚就从激动和亢奋中回过神,恢復成了原来木訥的样子。 “问题有三,一是材质。木头极易变形,铜铸价格高昂,无法保证三千活字规格统一,分毫不差。” “二是墨法。” “活字排列,高低不平,墨色必有深浅,印出的字跡,如何能清晰如一?” “三是排版。” “如何固定这些活字,让其在印刷过程中纹丝不动?若用胶粘,则拆卸不便,违背了復用的初衷。” 听著公输砚一连拋出的三个极难回答的问题,林昭不惊反喜。 他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捡到宝了。 在这个活字印刷还没有出现的时代,具体的工艺问题往往只有亲手去实践之后才会被人意识到。 但眼前的公输砚,却能够仅凭自己提出的一个大体的概念,就能极为精准的预测出后面可能遇到的问题。 这种高屋建瓴的本事,只有那些真正的大师匠人才能拥有。 这公输砚的来歷,恐怕比他先前预计的还要夸张! 但就是这样的人才,也会被那群贪官污吏逼得家破人亡,当真是令人髮指! 他拿起一旁的纸笔,隨手画了几张图。 “第一个问题,关於活字材料,我们不用木,也不用铜。” “用胶泥。” “刻字,烧製成陶,这种方法价格低廉,成型速度也快。” 公输砚闻言思考片刻后,点了点头。 “可。” “第二个问题,还有第三个问题,可以一併解决。” 林昭笔落得飞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在纸上画出一个方形的铁框。 “我们用铁框,框內用松脂,蜡油混合而成的药剂铺底,將活字放入其中,排列整齐。” “再用火烤使药剂融化,用平整的木板压实,冷却之后,所有的活字便如同生长在铁板上一样,坚固,平整。” “印完之后,再用火烤,药剂融化,便可將这些活字重新取下。” 林昭说完,便將那张图纸推到了公输砚的面前。 公输砚拿起那张图纸,仔细检查起来。 过了许久,他才將手中的图纸放下。 古井无波的眼神里,罕见的闪过一丝情绪波动。 用胶泥做字模,成本仅仅为铜字模的百分之一都没有。 而按照他对雕版印刷的理解和认知,一旦將其改换成活字印刷,效率至少会翻上十倍。 更別说在印刷新出的书籍方面活字印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这项技术,足以改变整个大周! “寻常用雕版印刷的一本供学童开蒙的书籍需要至少三百文,普通百姓家至少要倾尽一月的嚼用,才能勉强买得起。” 林昭的语气异常冰冷。 “一本能让孩子识文断字,知晓礼义廉耻的启蒙书尚且如此之贵。” “也因此,知识和学识成了权贵和富人才能独享的东西。” “而那些贪官污吏,也正是利用了百姓的无知,才能如此肆意欺瞒,上下其手!” 林昭的声音不大,却仿佛重锤般砸在了公输砚的心头。 公输砚回忆起自己在北境时见过的那些场面,其中就有不少百姓因为不识字被那些胥吏矇骗,白白没了到手的粮食。 “所以,活字印刷这项技术,不仅是为了赚钱!” “更是为了让天下百姓都能读得起书!” “只有百姓开了智,那群贪官污吏才会收敛自己的爪子!” 公输砚望著林昭,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他沉默著低下头,小心的將那份图纸折好,郑重的收入怀中。 既然是为了北境灾民,为了天下的百姓,那自己只需要尽心尽力,做到最好就行。 公输砚开始回忆那些和自己一起逃难来京城的北境流民里面,有哪些人是值得信任,可以招揽过来做这件大事的。 第45章 卖我的盗版?你无敌了孩子 “对了,除了匠人外,帐房也要几个,毕竟我还要人来帮我查帐。” “招揽来后,他们的姓名,籍贯,工钱还有每日考勤都要详细记录下来。” 林昭顿了顿,又开口道:“他们家里有几口人,是否需要赡养也都要记清楚。” “过两天我会往帐上送一千两银子来,这第一批招来的人不出意外便是我们文宝斋的元老。” “有什么难处,都可以从帐上预支。” “能否把文宝斋开好,能否彻查清帐目,就靠这群人了。公输先生还请多多上心。” 公输砚用力点了点头。 “还有,记得给他们置办身乾净点的衣裳,再去租个乾净的院子把他们安顿下来。” “人,要活的有人样,才能把事情做好。” 公输砚沉默的听著林昭的吩咐,丝毫没有感到厌烦,反而心中有些感动。 “行了,差不多就这样吧。”林昭拍了拍手,衝著外边高声喊道,“马三!” “来了!小侯爷!” 马三从门口钻了进来:“小侯爷,有什么吩咐?” “找批人打扫一下这文宝斋。” “把店铺和后院给我打扫乾净。” “顺便把后院隔开,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用来做研发,一部分用来未来的帐房先生们腾出来算帐!” “得嘞!”马三行了一礼,飞快的出了文宝斋。 一旁的公输砚见状,也开口道:“东家,那我也去招人了。” “去吧。” 望著公输砚也出了文宝斋,林昭靠在柜檯上思索了一会,才走出文宝斋的大门。 此时已经快到黄昏,天色暗淡,但朱雀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叫卖吆喝声不绝於耳。 而在文宝斋斜对面的一处铺子前,人挤人的好不热闹。 林昭眯著眼睛望去,发现那就是先前老掌柜提过的翰墨轩。 如果那老掌柜说的不错,这翰墨轩也是英国公府的產业。 自己几天后重开文宝斋,这翰墨轩必定会对文宝斋进行打压。 得弄清楚这翰墨轩会耍什么手段才行。 林昭不动声色的凑上前,寻了个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读书人问道:“兄台,这翰墨轩怎么这么多人?买什么呢?” “这你都不知道?” “翰墨轩昨天刚出了本诗集,有不少京城大儒和名士的诗作!”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超讚 】 “听说里面还有林诗仙的那四首传世诗呢!” 林昭嘴角抽了抽,万万没有想到还能听到自己的名字。 那书生看他有兴趣,又压低声音补充道:“兄台,这还不算最绝的!我听说啊,这本诗集的序言,是英国公世子魏迟亲自写的!” “什么?!”林昭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可不是嘛!”书生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魏世子在序言里大言不惭,说什么『怜惜林昭诗才有佳,特將其遗珠收录於此,以饗同好』,把自己摆在了提携后进的前辈位置上!” “这不明摆著是噁心人嘛!等於是一边赚著林诗仙的钱,一边还要踩他一脚!” 林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內心的怒火。 “这魏迟当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林昭咬著牙道。 “嘿,魏迟哪能有这个本事?” “估摸著全靠他那个姐夫杜修文出的主意!” “杜修文?”林昭疑惑的问道。 “就是这翰墨轩的老板!当今国子监祭酒杜家的次子!在京城的文人圈子里面,他多少也算个人物!” “就因为他的名气和英国公府的势力,这翰墨轩才能做得这么大!” 书生左右看了眼,见没人注意,压低了声音说道。 就在此时,书斋內突然传来大声的吆喝:“还剩最后两百本!” “二两银子一本!先到先得!” “先到先得哎!” 林昭旁边那书生一个激灵:“兄台,不和你閒聊了,再晚可就抢不到了!” 说著,他就要衝进人群,但奈何身子骨瘦弱,一下就被撞了回来。 林昭见状微微眯眼,鼓起气力,如同泥鰍一样钻进了人堆。 过了半晌,他攥著两本诗集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衣服被挤得皱皱巴巴,就连佩剑都差点被人摸走。 娘的,差点死在里面了! “接著!”林昭把书丟给那个眼巴巴的书生,一边自己翻开另一本,皱著眉头看了起来。 书籍的质量非常糟糕,几乎稍稍用力便可能將书页给撕破。 除此之外,油墨也很糟糕,有不少字都糊在一起,只能勉强看得清写了什么。 “这也卖二两?!” 林昭握著手里的这本油墨模糊,纸张劣质的书籍,心中的怒意反而下降了不少。 如果这翰墨轩只有这种本事,那就等著被自己干倒闭吧! 到时候他倒要看看,英国公府还能不能用下作的手段给它救活了! 敢盗版自己的书还噁心自己,真是给他脸了! “二两银子已经很良心了。”那书生喜滋滋的把诗集收好,“至於质量,第一版都是这样的。” “等到后面第三版,第四版重新开模,才能提上去。” “那这重新开模得等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估摸著一周一个模板,起码得大半月后了。” 那书生算了一下。 林昭闻言微微挑眉。 大半月的时间,对自己来说差不多够了。 翰墨轩靠著雕版印刷,半个月才能出新版。 而他的活字印刷,只要人手和技术到位,三天之內,就能將印製精美、附带新诗的正版诗集铺满市场! 届时,就是降维打击! 他伸出手,搭在那书生的肩膀上,热络的问道:“说起来,还没问兄台尊姓大名呢!” “姓杜,杜子腾,国子监监生。” 那书生很洒脱的拱了拱手。 “我姓林,是对面的文宝斋的新老板。”林昭指了指街对面的那间破烂铺子说道。 “姓林?”杜子腾笑了起来,“那林诗仙也姓林,倒还挺巧。” “说起来,林兄你也是开书斋的,可得要好好学学咱林诗仙的风骨!” “別和这翰墨轩一样,尽做些噁心的勾当。” 杜子腾望著林昭,一副你得好好向我偶像学习的样子。 林昭看著他这幅模样,心中升起一丝促狭之意。 他强忍著笑意,故意逗了两句:“哦?那杜兄觉得,我比那位林诗仙如何?” 第46章 鬼才营销林老板 杜子腾闻言上下仔细打量林昭一番,很认真的摇了摇头:“虽说林兄你也相貌不凡,为人仗义,但比起林诗仙,还是差了不少。” “是吗?”林昭压不住嘴角的笑容了。 “当然!”杜子腾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是没见过那林诗仙诗会当天的样子!” “一人一剑,把英国公世子给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那遗世独立的样子,简直就是我辈读书人楷模!” “甚至连太后都压不住他!那气魄,那风采......哎!反正你没见著,太可惜了!” 他摆了摆手,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这么说,你哪天看见林诗仙了?”林昭故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问道。 杜子腾老脸一红,有些尷尬,异常僵硬的转移开话题:“其实见不见的无所谓,主要是咱佩服林诗仙也不是衝著他这个人去的是吧?” “看在林兄你和林诗仙同一个姓氏的份上,老哥我得提醒下你。” “你这文宝斋开在翰墨轩的对面,日子可不好过啊!” “要是手里面没点货,只会被挤兑的连门都开不开!” “那魏迟的姐夫可不是吃素的!” 林昭挑了挑眉:“多谢杜兄提醒,不过我手里还是有一点货的。” “真的假的?”杜子腾有些狐疑,“这翰墨轩卖的可是林诗仙的诗集,你拿什么和人家斗?” “如果我告诉你,我认识林诗仙本人呢?” “什么?!”杜子腾发出一声惊叫,引来不少人的注视。 他慌忙拉著林昭,走到一旁无人的角落里,神色紧张:“林兄你没开玩笑吧?” “林诗仙是什么人物?那可是连太后的面子都不给的神仙人物!你说你认识他?” “我还说我和陛下喝过酒呢!” “你该不会是想借著林诗仙的名头,来誆骗我们这些老实人吧?” 林昭见他这副样子,心中暗笑,但还是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杜兄,我不是爱开玩笑的人。” “翰墨轩如此羞辱林诗仙,我辈读书人岂能坐视不理?” “我之所以要重开文宝斋,就是受了林诗仙的委託!来正本清源,给那翰墨轩一个教训的!” 杜子腾闻言肃然起敬:“林兄!了不起!” (请记住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超给力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可这开铺子不是认识林诗仙就能做的,你总得有卖点吧?”杜子腾提醒道。 “卖点自然是有的。” “开业当天,前一百名买诗集的,送林诗仙亲手签名!” “诗集中还会附赠一首林诗仙这几日新做的诗!” 杜子腾瞪大了双眼。 “除此之外,林诗仙还会在开业当日亲自到场!” 杜子腾的眼睛瞪得溜圆。 他搓了搓手,试探性的问道:“这首诗,是写的什么?” “具体內容不能说,但是可以透露的是,写的和前面的几首诗词的风格完全不同。” “诗的题目是卖炭翁。” “卖炭翁?”杜子腾咀嚼了一下林昭话里的意思。 林昭拍了拍杜子腾的肩膀,语气郑重了几分: “杜兄,如果你能在开业那天拉来一百个人,我就帮你介绍一下,让林诗仙那天当著全京城的面和你打招呼,你觉得如何?” 杜子腾呼吸一滯,肉眼可见的亢奋了起来。 但他內心又有些狐疑,谁知道这个林老板说的是不是假话? 杜子腾看著林昭那篤定的眼神,心中虽然还是七上八下,但衝著林诗仙的名號,还有对翰墨轩的嫌恶,还是咬了咬牙: “好!我就信你一次!” “林兄!这事我就帮你办了!” “咱不说別的,在国子监那一块还是吃的开的,只要林诗仙真的到场,別说是一百人,一千號人我都能给你拉来!” 杜子腾顿了顿,还是有点不放心,追问了一句:“林兄,你可別誆我啊!” “我杜子腾可是在京城书生圈里面有几分脸面的,要是因为这件事信誉扫地,我......” “放心。” “我要是誆你,就罚我这辈子都见不到林诗仙本人。” 杜子腾吃了一惊,这么狠? 这林诗仙声名远扬,几乎每个文人都想见一见是何方神圣。 林老板能发这种毒誓,想来是真的能找来林诗仙! 他內心最后的一点疑虑也放下了。 林昭又和杜子腾商议了一会,才挥手告別。 望著杜子腾兴冲冲离去的身影,林昭嘴边的笑容缓缓收敛。 翰墨轩,必须得倒闭。 不管他背后是什么国子监祭酒,还是什么英国公府! 给他们脸了,敢用自己的名头来赚钱! ...... 与此同时,京城西市。 流民聚集的城隍庙前。 这里和繁华的朱雀大街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空气中满是腥臭和酸腐的霉味。 流民们双目无神的坐在路边,望著来来往往的路人,仿佛一具具行尸走肉。 公输砚沉默的望著面前的一切,腰背挺拔,和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群绝望的人中的一员。 但有了林昭的帮助,他似乎能看见报仇的一点希望了。 他走到一个卖炊饼的小贩面前,从怀里取出五十两银票换来的银子,取出一小块,放到小贩面前。 “这里的炊饼,我全都要了。” 那小贩咬了咬银子,確定是真的后喜笑顏开,热情的帮公输砚打包好。 公输砚拿著炊饼,走到城隍庙正前方,盘膝坐下,在旁边立起一块小木板。 木板上写著几个大字。 “收匠人,五两月钱。” “收帐房,五两月钱。” 周围的流民麻木的看著,没有任何反应。 五两的月钱,对於他们来说完全就是天方夜谭,像是来找他们乐子的。 可当公输砚打开包著炊饼的箩筐后,那股香气飘出来,人群终於有了反应。 一个面黄肌瘦,约莫只有四十来岁的男人踉踉蹌蹌的走了过来,跪坐在公输砚的面前。 他望著那块炊饼,咽了口口水:“我会算帐。” 第47章 城隍庙前,臥虎藏龙! 公输砚没有说话。 他把怀中那份老掌柜胡乱写的油腻的帐簿拿出来,递到男人的面前。 “清帐,七月的真实支出和收入。” 男人有些意外,但还是將帐簿翻开,认真的研读起来。 由於没有算盘,他只能用手指在满是尘土的地上演算。 他的动作有些生疏,但思路却很清晰,很快那些繁复错漏的帐目就被他计算出来。 片刻后,他抬起头,报了一个数字。 公输砚点点头,从旁边的筐里拿起一个炊饼,递了过去。 那男人接过炊饼,狼吞虎咽,几口便下了肚,差点噎死。 他喝了口水,才缓过劲,对著公输砚深深鞠了一躬:“在下吴敬。” “原先是,户部仓曹的一名书吏,因为得罪上官,被革职了。” 他语气很是落寞。 公输砚看著他,突然开口道:“我认得你。” 吴敬闻言有些诧异,仔细的打量了一会公输砚,眼神之中有些迷茫。 但很快,他就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公输大人?!是您?!” 公输砚那古井无波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公输大人?!怎么连你也......”吴敬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他当年和公输砚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的公输大人,就已经颇有名气。 却没想到,二人居然在此相会。 “朝堂腐朽,左相势大,落魄至此並不奇怪。” “我近日寻了个新东家,是个年轻人。” “他是个御史,圣眷正隆,心思机敏。” “目前正在彻查北境賑灾贪腐一事,跟著他,或许能让这朝堂有所改变。” “你若是也愿意的话,就到我身后来吧。” 吴敬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泪流满面的站到了公输砚身后。 异乡绝境中相逢故知,已是天大的幸事。 有机会能洗清自己的冤屈,更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有了第一个吃到炊饼的人,周围匯集而来的流民越来越多。 其中有人也尝试著去算清帐簿,但大多数都败下阵来。 一个头髮白,身材佝僂的老者走上前,沙哑著开口问道:“工匠如何考核?” “解开这个鲁班锁。” 公输砚从怀里取出一个鲁班锁。 老者將其接过,还是在手里掂量,翻转了片刻,便闭上眼睛。 几个呼吸后,他重新睁开眼,双手飞快的动了起来,如同穿蝴蝶一般,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只听得咔嚓咔嚓的声音,那鲁班锁竟被完整的拆成了一块一块。 那老者再度动起双手,片刻之后,鲁班锁又恢復了原样,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姓名。” “鲁城。” 公输砚点了点头,同样递过一个炊饼。 一个时辰之后,炊饼见了底。 公输砚的身后也站了七个人。 一个曾经的户部书吏吴敬,一个老木匠鲁城。 还有三个穷困潦倒的年轻算学书生,两个沉默寡言,手艺精湛的铁匠兄弟。 公输砚起身,对著周围没吃到炊饼的人微微一揖,没有多说其他的话。 带著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朝著朱雀大街的方向而去。 等到了文宝斋的时候,马三已经带人把铺子给打扫了一遍。 窗明几净,破旧的牌匾也被擦拭的鋥亮。 林昭正在柜檯后面,手里拿著一本破旧的书,看的津津有味。 “东家,人都招来了。”公输砚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林昭抬头,望向公输砚身后那七个高矮胖瘦不一,但都衣衫襤褸,面色忐忑的人,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他拱了拱手,朗声道:“诸位!我就是这文宝斋的东家,林昭!” “欢迎各位!” “日后,大家便是共事的弟兄们了。” 看见林昭如此热情,几人都有些不习惯。 林昭也不以为意,他招了招手:“马三,带几位去沐浴更衣。” “然后带去隔壁刚租下来的院子安顿,顺便去外面买点好酒好菜。” “今晚吃顿好的。” “明天就正式开工!” 等眾人被带去后院,林昭从柜檯下面抽出几张画好的图纸,递到公输砚面前。 “这雕版印刷台和活字的图纸收好。” “检查一下,若是顺利的话几日能做出来?” “最多两日。”公输砚仔细的审查一番后,给出了结论。 “很好。” “三日之內,我要看见第一批成品。” “质量一定要是全京城最好的!” ...... 另一边,英国公府中。 翰墨轩的老板,也是魏迟姐夫的杜修文正在和英国公魏渊说著话。 他身穿儒衫,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但脸色却有些病態的苍白,给他增加了几分阴桀的气质。 “修文啊,我听说那林昭已经接手文宝斋,並雇了不少人,准备把铺子开起来了?” 英国公魏渊坐在上首,脸上没什么表情。 “是的,岳父大人。”杜修文点了点头。 “今日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都看见对面文宝斋一直有人进进出出,还挺热闹的,看样子是招揽了不少人手。” 杜修文轻笑一声。 魏渊闻言皱了皱眉:“他从哪弄来的人?” “这京城里和我英国公府有关係的都打过招呼了,应该没人敢去文宝斋帮忙才是。” “都是些流民而已,北境雪灾逃难来的,成不了什么气候。”杜修文拨弄著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的说道。 “一群饭都吃不饱的叫子,能懂什么经营?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杜修文不屑的道。 魏渊的眉头依然紧皱著:“不可大意。” “此子既然能在诗会上一鸣惊人,甚至连太后都拿他没办法,绝非等閒之辈。” “他竟然敢开这个铺子,就代表他有所依仗,不怕咱们英国公府对付他!” “依仗?”杜修文笑了起来,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讥誚,“他能有什么依仗?” “无非就是那几首歪诗带来的虚名,还有陛暂时的恩宠罢了!” “但这些东西,在开铺子这件事情上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杜修文站起身,在书房內缓缓踱步,眼中闪烁著毒蛇一样的光芒。 第48章 三连毒计,定叫你林昭死无葬身之地! “岳父大人,您是武將出身,对这些事情不懂也很正常。” “想要对付那姓林的,其实不难,只需要毁掉他名名声就行。” “只要他声名尽毁,就是圣上亲自出手都救不了他!” 魏渊来了兴趣,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杜修文缓缓转身,举起一根手指说道:“总共三计!第一,就是断其根基!” “那文宝斋是个什么情况我们都清楚,库房里空的能跑老鼠。” “咱们只需要联合那些商家,不让文宝斋进货就行,一个空的铺子,就算他林昭有再多手段,也施展不开!” 魏渊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但还是有点疑虑:“但京城那么多商家,他说不定就能找到门路,此计不够稳妥。” 杜修文闻言阴沉一笑: “岳父大人,你觉得林昭那小子,算不算有钱?” “有钱?他能有个屁的钱!” “一个小小的侯爵府,顶了天也就能掏出一万两银子,在这京城里连个水都打不出!” 一旁听著的魏迟忍不住插嘴道。 “这便是关键了。”杜修文胸有成竹的笑道,“我已经命翰墨轩加紧印书。” “赶在在文宝斋开业当天,將那本收录了林昭诗作的芷兰集降价出售!” “只卖二百文一本,全城倾销!” 魏迟愣了片刻,隨后明白了杜修文恶毒的心思,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姐夫!你真是太聪明了!” “如此一来,那林昭就是买到了书也卖不出去!” “哪怕他捨得下本钱和咱们打擂台,也迟早被咱们给拖垮!” “高!实在是太高了!” 魏迟竖起了大拇指。 一旁的魏渊也頷首表示认可。 但这还没完。 杜修文拿起一旁的茶杯,呷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便迫不及待的继续往下说:“以上的计划,都只能说的上是让那姓林的小子亏点钱。” “但只要他圣眷还在,名声还在,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所以,这第二招,便是衝著他名名声去的!” “姐夫!別卖关子了,详细说说!”魏迟有点等不及了。 杜修文走到魏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林昭不是有两个兄弟吗?” “其中一个也是我国子监的监生,叫林秀,乃是当今解元。” “在国子监內颇有声望。” “我已经和他取得了联繫。” “他对自己这堂弟是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我一向他发出邀请,他就立刻同意了。” “什么邀请?”魏迟迫不及待的问道。 “自然是詆毁他那亲爱的堂弟了。” “这几天的时间里,我会准备一本刊物,就叫《文风》。” “这第一期,就让林秀来亲手撰写。” “內容大致就是痛斥林昭在家中如何不孝不悌,品行何等顽劣,痛斥一番家门不幸。” “这之后,我再请几位京中有名的大儒来附议,坐实这林昭德不配位的名声!” 听到这里,魏迟已经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但这还没完,杜修文还在继续往下说:“等这之后,我们再拋出他窃诗的言论,说他的诗都是从某本孤本上抄来的,根本就不是他自己所做!” “到时候,无论真假,他都百口莫辩!” “只要这阵风颳起来,就是神仙来也解决不了!” “岳父大人您想想,一个无德,不孝,还偷窃別人诗词的偽君子,他的名声还能有几分?” “到时候就是圣上亲自出手,也只会被人认为是遮丑罢了!” 魏渊望著滔滔不绝的杜修文,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这杜修文的心思,当真是歹毒至极! 魏迟则是一脸亢奋,仿佛已经看到了林昭被千夫所指的惨状。 他急不可耐的问道:“姐夫!那还有第三计呢?!” “第三计嘛,算是个添头。” “我已经联繫了城西的黑虎帮的头子李三,让他寻些人在文宝斋开业当天去闹事!” “就说他们是北境来的灾民,被这林昭誆骗了,让他们干完活后不肯付工钱!” “到时候再请工商司的王主事,只要事情一闹起来,王主事恰好路过,便能当场查封这文宝斋!將林昭带走问话!” “有这件事情打基础,就算我们在《文风》这本刊物里把林昭贬低的再不是人,都足以取信那些无知的百姓!” “届时墙倒眾人推,我不信那姓林的小子顶的住!” 杜修文说完,整个书房陷入了一片死寂。 片刻后,魏渊仰天大笑,一扫之前的阴霾。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內心爽快无比,“修文!你不愧是老夫看重的贤婿!” “做事果真妥帖无比!这三计环环相扣,那林昭小儿,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一旁和的魏迟也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林昭被官差带走时的惨状。 “姐夫!这黑虎帮的李三能由我去联繫吗?!” “我想在那天亲眼看看林昭的惨状!”魏迟咬牙切齿。 杜修文闻言看了魏迟一眼,思考片刻后,对著魏渊说道:“岳父大人,迟弟虽然性子急了点,但这也是歷练他的好机会!” “这林昭行事猖狂,在芷兰诗会上羞辱迟弟,也是时候让迟弟报復回去了!” 魏渊闻言皱了皱眉头,思虑良久后才点头。 他望向魏迟道:“既然你姐夫都这么说了,那我便允你这一次!” “但是,闹事那一日你切不可亲自动手!免得被林昭那小子抓到把柄!明白吗?!” “明白!”魏迟咧嘴一笑,“我保准只在旁边看著!” “看著林昭那悽惨的模样!” 事情安排妥当后,魏渊这几天鬱闷的心情舒畅了许多。 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对杜修文说道:“此事若是能成,你当居首功!” “翰墨轩今年的收益,我做主,再多分润你半成!” “多谢岳父大人!”杜修文微微躬身,脸上波澜不惊。 这半成的利润,对他来说还不够塞牙缝的,他想要的更多! 只要能拿下林昭,那诗词的归属还不是想是谁就是谁? 这其中的操作空间和利润,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流口水啊。 第49章 天衣无缝的偽帐!將其勘破的方法! 两日后,文宝斋的后院里。 一股奇异的,混合著陶土和松脂蜡油的气味缓缓飘出。 若是有人能在高空俯视这个院子,就能看见其中一半已经被改造成了工坊的样子。 “尺寸无误,硬度尚可。” “可用。” 公输砚拿著手里的卡尺,对著新出窑的字模测量了一番后,点了点头。 “嘿嘿,公输先生放心,这烧窑的火候,老朽拿捏得准的很。” 鲁城笑著说道。 在他身旁,两个铁匠兄弟正在马不停蹄的刻字,並小心的將已经刻完的字模送入一旁的小土窑中。 “加快进度,儘量在后日之前,將所有的字模都烧制完毕。” “东家的时间很紧张,我们不能拖后腿。” 公输砚罕见的说了一大串话。 铁匠兄弟和鲁城神色一紧,忙碌起来。 另一边,西侧新清理出来的帐房內。 气氛却压抑的像是能滴出水来。 吴敬望著林昭送来的最近三年的小山一样的度支司帐本,有些痛苦的扯著自己的头髮。 一旁的几个算学先生也一脸疲惫和挫败。 “不行,这度支司的帐目根本就不是人做的!太乾净了!” “每一笔开销,每一笔用度都他们都有对应的官府文书来来背书!” “咱们看不到各地官府那边的帐目,根本就不可能查出问题!” “是啊!难度太大了。”一个算学学生仰天看著天板,忍不住嘆气。 “就算按东家所言只盯著陈氏米行,三年下来也有接近一万条的帐目!” “就算我们知道其中有问题,也没法把证据找出来!” 另一个年轻书生烦躁的將手中的算筹丟在桌上,用力锤了下桌面,发出震天的声响。 “嘖!明明知道这帐目有问题!但是流程上就是揪不出他们的毛病!” 吴敬的脸色极为难看。 他指著其中一笔帐目,声音沙哑: “你们看这里,八月初,户部拨给陈氏米行一万五千两白银去採买军粮,数额巨大!” “结果九月初的时候陈氏米行上报,说他们运送这批粮食前往北境的船队,在通州段遭遇了风浪,沉了足足三船粮食,合计两千石!” “他们还有通州漕运衙门开具的官印文书,证明確有其事!” 吴敬说到这里已经是面色涨红,咬牙切齿:“通州!那是什么地方?!” “我大周京杭运河最风平浪静的一段!” “別说是风浪了,就是连个大点的浪都难看见!” “我过去在户部当差快二十年,从来没听说过商船能在通州段沉没的!” “还一沉就是三艘!” “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吴敬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桌上,震得笔筒哗啦一声滚落在地。 一个年轻书生闻言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吴先生!这不就是东家要的铁证吗?!” “如此荒谬的理由,我们上报给东家后,说不定就能把度支司的那帮子蠹虫给揪出来!” “不行的。”吴敬无奈的摇了摇头,“就算我们都知道这笔帐有问题,东家知道,度支司知道,甚至陛下也知道。” “但在帐目上,它就是真的。” 吴敬指著那份帐目,无奈的深深嘆了口气:“他们有通州漕运衙门的官印文书,有当地里正的画押证明。” “甚至还可能找了当地的百姓做了口证。” “从流程上来看,这沉船案压根找不出一点毛病,做的乾净的离谱。” “想要找出其中的毛病,就得亲自去通州去查。” “不说通州知府,就说当地的漕运衙门,能给出官印就说明早就和度支司那帮蠹虫沆瀣一气。” “更別说山高路远,一旦让这群人知道消息,说不定就悄无声息的没在路上了。” 那几个书生听到吴敬所言,个个面色苍白,一脸颓丧。 “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这群蠹虫,吃著百姓的粮食,过著天酒地的生活!放任北境的百姓在饥寒交迫里死去!” “难道我们就一点办法没有了吗?!” 一个书生双目赤红,想起了自己从北境一路逃难来京城的悲惨日子。 那在路上一个个倒下的,在风雪中化为路边枯骨的人影,如同针刺一般刺激著他的神经。 吴敬也痛苦的闭上眼。 东家不过是一个从七品的监察御史,就敢冒著如此大的风险去彻查这北境贪腐一事。 为的就是查出其中的腌臢勾当,可他,却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明明亲手將那些蠹虫绳之以法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却抓不住!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林昭望著几人脸上颓丧的表情,就已经猜到了少许。 他斜靠在门上,开口道:“都歇歇吧,忙活了一天了,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 吴敬看到林昭,一股愧疚之色涌上心头。 他站起身子,低著头,沙哑声开口道:“东家!” “吴敬无能!这度支司的帐目,实在是查不出来问题!” 另外三名书生也羞愧的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林昭。 被林昭从流民的队伍里拉出来,又给了五两一个月的超高月钱,却一点事情都做不出。 这等和吃乾饭无异的事情,让他们分外的羞耻,甚至不敢和林昭对视。 林昭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度支司的都是什么老油子。” “你们要是能简简单单的查出问题来,陛下早就把他们给料理了,还轮的到我来掺和这趟浑水?” “东家有办法?!”吴敬眼中闪过一阵惊喜。 “算不上办法,只能说是另一种手段罢了。” 林昭从怀里取出一本小册子,递到了吴敬面前。 吴敬伸出双手,恭敬的將其捧过,隨后小心翼翼的將其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份空白的帐册。 但和吴敬熟悉的用过多年的帐册格式不一样,这帐册的每一页,都被细红的硃砂线分成了左右两栏。 吴敬愕然的抬头,望向林昭。 “东家,这是......” 第50章 大周几百年的记帐方法,该彻底淘汰了! 林昭並没有直接回答吴敬的问题。 他隨手拿起那本让吴敬焦头烂额的帐册,开口道:“吴先生,你们用的都是四柱记帐法吧?” “旧管(收入)、新收(新增)、开除(支出)、实在(结余),四柱平衡。” “乃是我大周官府记帐的铁律!”一个书生回答道。 “问题就出在这!他们这帐,四柱是平的!根本就找不出问题!” 吴敬咬牙切齿。 林昭摇头:“四柱记帐法已经过时了,现在你们要学的,是复式记帐法。” “什么?!”吴敬等人愣住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林昭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学一门新的,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记帐方法。 可这四柱记帐法是几百年传下来的记帐法子,经过歷朝歷代的检验,根本就是无懈可击的! 怎么可能能有记帐法把这个法子给推翻呢?! 见几人一脸不信的样子,林昭也不多说,直接从桌上抽了三本帐册出来。 一本是户部的拨款记录,一本是陈氏米行的收支记录,一本是北境军需处的接收记录。 后面两本都是周皇临时弄来的,只有薄薄一本。 “按照你们用的四柱记帐法,到死都不可能查出问题。” 林昭用手拍了拍帐簿的封皮:“户部的帐本,它的任务是钱办事。” “支出一万五千两银子,去让陈氏米行运量。” “结果路上沉了两千石,这是天灾,有官府文书佐证。” “所以最后北境收到了三千石粮食。” “帐平了。” 吴敬闻言点了点头,林昭说的没有问题,按照四柱记帐法的算法来说就是如此。 林昭又拿出那本陈氏米行的帐簿。 “米行收了户部一万五千两银子,確確实实买了五千石,运走。” “路上沉船,只送到三千石。” “帐也平了。” “军需处,收到三千石。” “听说路上沉了两千石,真是倒霉。” “帐也是平的,因为收到多少就是多少。” “是啊,问题就出在这里了!”吴敬咬牙切齿的说道,“他们的帐目都做得天衣无缝!” “根本就查不出端倪!唯一的漏洞就是沉船这件事!可是也有官方的文书作为佐证!” “东家!咱们根本就查不下去!” 周围的几个书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这就是我说的四柱记帐法的问题。” “你们一本一本的將帐本单独分开来审查,只要別人用心粉饰过,其內部的逻辑必然是通顺的!” “那该怎么办?”吴敬忍不住追问道。 “很简单,將三本帐放在一起查。”林昭淡然道。 “什么?”一个书生惊呼出声,“东家!记帐不能这样记啊!” “这三份帐本是不同的衙门,不同的商號出来的,体系都不同,怎么能看成一本呢?!” “这不是胡闹吗?!”那书生连忙劝阻道。 林昭却竖起食指晃了晃,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所以我说四柱记帐法太落后了。” “现在忘掉你们所学的,按照我说的来!” 眾人面面相覷,没有说话,等著林昭继续往下讲。 “四柱法,只问收支!不问交易!这就是它最大的弊病!” “我现在问你们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林昭指著户部的帐册,又指向陈氏米行的帐册。 “户部说,它支出了一万五千两。” “陈氏米行说,它收入了一万五千两。” “这笔帐,对得上,对不对?” “对!”吴敬下意识地点头,这確实没问题。 林昭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猛地將北境军需处的帐册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心头一跳! “好!那我们再来对下一笔!” “陈氏米行,它收了一万五千两银子,理应发出价值一万五千两的货,也就是五千石粮食!” “可北境军需处,它实际上收到了多少货?!” “三……三千石……”一个书生颤抖著回答。 林昭闻言冷笑一声,望著眾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们付了买五千石粮食的钱,对方却只收到了三千石!” “吴先生,你告诉我,那凭空消失的两千石粮食,对应的六千两白的银子,去哪了?!” “这运粮食的船会沉!” “可当初买粮食的银子,” “难道也跟著粮食一同沉到河里面去了吗?!” 林昭的声音犹如平地惊雷,一下子在几人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是啊! 银子! 粮食可以偽造说是沉船后消失了! 但是银子不会! 这笔银子是从户部国库的路子进入的陈氏米行的帐户! 这中间走的是官道和票號! 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如果那陈氏米行真的买进了五千石的粮食,那么他费的那些银两就必定会留有相对应的票据! 不管是採买的票根,还是运输的单据,亦或者是和跟那些个粮农交易的契约,不管是什么! 总归是有凭证的! 这些凭证细碎复杂,涉及面极为宽广,流水眾多,根本就无法去一一偽造! 但如果陈氏米行实际上只採买了九千两的粮食,自己侵吞了六千两。 那这六千两的票据和银子的流水,便是他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补上的窟窿! 吴敬和三名书生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查帐不是非要盯著一本帐簿查的! 居然还可以跳脱出来,用几本帐本进行综合的考量! 这种查帐方式,当真是神仙一般! 吴敬连忙起身,对著林昭深深一揖:“多谢先生赐教!” 另外三个书生也慌忙起身:“多谢先生赐教!” 声音洪亮,甚至让门窗都抖动了一下。 “无需多礼,毕竟我们都是在为朝堂扫清蠹虫。” 林昭淡然道:“现在,你们继续用我的复式记帐法进行查帐。” “这三年来,有问题的帐目绝对不止这一批。” “我要你们把陈氏米行的每一笔有问题的帐目全都挖出来!” “那些银子不会凭空消失,一定会变成那些蛀虫的宅邸!田產!古董!各种各样的资產!” “给我查清楚,陈氏米行这几年名下的土地房產店铺等一应资產增加了多少?!” “米行的掌柜,东家,家里的田產又增加了多少?!” 林昭冷声厉喝。 “他们可以烧掉帐本,可以偽造文书,甚至可以杀人灭口!” “但是,他们不可能亲手烧了自己贪来的万贯家財!” “只要那些田產和房產还在!他们就不可能逃掉!” 第51章 此路不通?那就换条路来走! 吴敬激动的满脸通红,他拿起算筹和笔,就要重新开始演算。 但当他看向那几本帐簿时,脸上的兴奋之色又很快褪去。 “东家......”他有些为难的开口道,“你说的那复式记帐法確实是惊为天人。” “可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我们手上有的除了您手里那两本外,全是度支司的帐本!” “没有陈氏米行和北境军需处的帐册还互相印证,这复式记帐法就是屠龙技,根本无处施展啊!” 另外三名书生也反应过来,一脸为难的望向林昭。 陈氏米行是何等商行? 即便是商户林立的京城之中,也能算得上是一方巨擘! 就凭他们几个人,根本就不能要到他们的核心帐目! 帐房內,气氛再次变得阴沉了几分。 林昭望著他们,笑著道:“无需担忧,你们只管查帐就行。” “至於帐目的来歷,我来解决。” 吴敬闻言激动站起身:“东家?您能处理?” “这可是陈氏米行的核心帐目!” “哪怕是我当年还在户部做文书的时候,也接触不到啊!” 其他几人闻言纷纷点头。 这等关係到大商户核心机密的帐目,怎么可能说给就给。 “连度支司的帐目我都能弄到,陈氏米行的算什么?” “你们安心等著消息就行。” 说著,林昭从怀里取出一本装订好的小册子,丟给了吴敬。 吴敬接好,下意识的將其摊开,却发现里面写满了奇怪的字符。 他有些不理解的望向林昭。 “这是阿拉伯数字和数学计算符號,以及一些简便的计算方法。” “在陈氏米行的帐目送来之前,你们先把这个学了。” “用这个去算帐,比你们现在写的那些字简便多了。” 说罢,林昭也不给他们提问的机会,径直转身离开。 吴敬一行人面面相覷,围拢在一起研究起来。 “哎,你別说,这个好像还挺直观的,比冗长的汉字读起来轻鬆多了。” “的確,如果按上面的方法来计算的话......” 林昭大步出了后院,走到文宝斋大门口。 却见几个马三等一行人愁眉苦脸的从一旁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不是让你们去进货了吗?怎么一个个哭丧著脸回来了?东西呢?” 马三闻言嘴一瘪,唉声嘆气道:“小侯爷!” “那群人,那群人不卖给我们啊!” “嗯?”林昭忍不住皱眉。 “那群卖书的,卖墨锭和毛笔还有一应文墨书籍的,一听到我们是文宝斋来的,直接就说不卖!” “我们在京城跑了一个上午了,也没能买到一本书!” “那群人一听到文宝斋三个字,就像是听到瘟神一样,甚至都把门给关上了!” 马三垂头丧气。 林昭挑了挑眉,望向对面人群熙熙攘攘的翰墨轩,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 按照英国公府囂张跋扈的性子,自己从他们嘴里扯下来一块肉,能乖乖忍著才有鬼! 使绊子才符合林昭对他们的想像。 就是这用的法子,有些幼稚,和林昭预计的相去甚远。 不过也正好,既然送上门来了,就和帐目的事情一併处理了。 “去,把马车驶过来。” “我要去威远將军府一趟。” “啊?”马三有些错愕。 这书斋买不到东西,开不了门,去威远將军府有啥用啊? 林昭却没有解释,只是让他照做。 很快。 马车疾驰而来,林昭上车,朝著威远將军府的方向而去。 翰墨轩二楼,杜修文坐在窗边,呷了口茶。 望著林昭坐著马车远去,轻轻吹了吹飘在上面的茶叶,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哼,全京城的文斋书轩都和我爹有关係。” “別说是你一个小小的从七品监察御史了。” “就是那些有名的翰林院编修来,该买不到就是买不到!” “国子监祭酒的面子,可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御史能驳的。” “居然还想著亲自出马?” “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说罢,杜修文將茶杯轻轻放下,哼起了小曲,样子好不得意。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马车从朱雀大街上驶过。 很快就来到了威远將军府门口。 和那些文官府邸的雕樑画栋,曲径通幽的雅致不同。 威远將军府门口立著两只杀气腾腾的石狮子。 朱漆大门上嵌著碗口大的铜钉,只需一眼,便能感觉到一股金马铁马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林昭在门口通报了姓名。 没过多久,府门吱呀一声向两旁打开。 一个身著黑色劲装,面容刚毅的青年快步迎了上来。 他看到林昭,见他如此年轻,眼神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异色。 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丝小情绪给压了下去,抱拳行礼,中气十足的说道: “林御史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在下卫青峰,家父正在白虎堂,还请跟我来!” “有劳了。” 林昭点点头,跟著他穿过前院。 一路上,校场中有不少精壮汉子正在捉对廝杀,喊杀声,刀剑碰撞声不绝於耳。 即便远远的看去,也能感受到一股阳刚之气。 白虎堂內,更是別有洞天。 厅內並没有如常摆放香炉字画,而是掛著一张巨大的大周北境堪舆图。 两旁摆放著兵器架,上面刀枪剑戟,斧鉞鉤叉一应俱全,闪烁著森寒的光芒。 一位身著黑衣,鬚髮皆白,但腰背挺直如同青松般的老者正负手而立,凝视著那张堪舆图。 此人正是大周军方柱石。 威远將军——卫驍! “末將林昭,见过威远將军!” 林昭躬身行了一个標准的军礼。 作为林啸天的儿子,他一出生就有一个忠武校尉的散官官衔。 虽然没有实权,只是一个虚衔,但也足够在卫驍面前自称末將了。 卫驍缓缓转身,一双虎目扫过林昭。 再看见他腰间隨身带著的春秋剑后,微微頷首。 “不必多礼,坐!” 第52章 借兵,查帐,给我踏平陈氏米行! 白虎堂內,卫驍望著坐在一旁虎皮大椅上的林昭,声如洪钟: “贤侄,不必如此拘谨。” “你父亲尚在时,我两家便是世交。” “在我这里,没必要有那么官场上繁文縟节,有事说事就行,老夫最討厌那些文官之间的弯弯绕绕!” 林昭頷首,接过一旁卫青峰沏上的青茶。 “这次来,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莫不是你那二叔又开始欺辱你了?!” “只管与老夫说!要不是老夫当年以为他身为你二叔,会把你照顾的妥妥帖帖,否则也不会让贤侄你饱受三年的苦寒!” 说到这里,卫驍猛地一拍椅子腿,鬚髮皆张,一股滔天的煞气就卷了出来。 看的林昭眼神一凛。 这种气势,帐內没有百余颗人头是绝对不会有的。 林昭不动声色的放下茶杯,站起身,对著卫驍抱拳。 “世叔,侄儿这次来,確实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侄儿......想问你借兵!” 此言一出,白虎堂內瞬间一静。 卫驍那虎目骤然一凝,就连旁边站著的卫青峰,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白虎堂外。 借兵?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在大周,私自调动兵马,可是等同於谋逆的大罪! 卫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死死的盯著林昭,身上那股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煞气骤然散开,如同山呼海啸般朝林昭压去! 若是寻常少年,哪怕是將门子弟,在没有上过战场,见过死人的情况下,恐怕早已是两股战战! 汗流浹背! 可林昭却面不改色,依旧是挺立如松,没有丝毫畏惧的望向卫驍,眼神坚定,好似有一头猛虎蛰伏! 良久,卫驍才收回那股煞气,抚须大笑起来。 “好好好!好小子!有你爹当年的几分意思!” “说吧!借多少兵?要干什么!” 林昭微微一笑,抱了一拳,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 等到一旁的卫青峰看见那枚令牌的样式后,忍不住惊呼出声:“这是?!” “紫宸令?!” “见此令牌者,如陛下亲临!” 卫驍同样一惊,就要站起下跪。 但被林昭出言制止了。 “世叔,不必多礼。” “我拿这块令牌来,是为了告诉您,我在为陛下办事!”林昭说道。 “为陛下办事?!” “所为何事?” 卫驍虎目一凝。 “查帐。” “查北境贪腐的帐!” 林昭冷声道。 “北境雪灾,流民遍野。” “陛下从內帑拨出的数万两白银不见踪影,送出的賑灾粮运到北境也十不存一!” “倒是有一个陈氏米行,能够远隔千里,將粮食运到北境,高价售卖给当地的百姓,赚的盆满钵满!” “陛下怀疑有些人的手伸的太长了,所以让我剁下几只,让那些老鼠长长记性!” “混帐东西!一帮蛀虫!” “老夫当年在北境抗击蛮子的时候,就有人在后面搞鬼!” “弄得士兵的钱粮短缺,怨声载道,险些引发譁变!要不是啸天提前发现,將其镇压,恐怕北境早已被蛮子践踏过一遍!” “想不到时至今日,这群人还变本加厉,居然还敢贪賑灾的救民粮!” “简直就是死不足惜!” 卫驍重重的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嗡嗡作响。 他豁然起身,虎目之中似有烈火燃烧。 “贤侄!需要多少兵马?!” “儘管向老夫开口!” “只要能够把这群祸国殃民的蛀虫给揪出来,老夫必定倾囊相助!” 林昭微微一笑。 “不用多少,十余人即可。” “毕竟侄儿不是要上阵杀敌,只需有些人帮著压阵就行。” “十人?十人太少了!” “我抽调八十名府中亲卫给你,都是在北境砍过蛮子的,个顶个的精锐!” 说著,卫驍从怀中取出一块虎头令牌,递到一旁的卫青峰手中。 “去!把人调来!” “从现在开始,你和那八十人的亲卫,便归林御史调遣!” “记住!林御史的话,就是我的话!” “要是路上敢碰到有人阻拦,就给我死里打!” “要是打出人命了!我卫驍一力承担!” “孩儿遵命!” 卫青峰接过令牌,声音鏗鏘有力! 自从他从北境调离,回到京城中后,就一直居住在这將军府里。 骨头都要生锈了。 今天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 威远將军府的大门向两旁缓缓打开。 一群统一身著黑色劲装,面带杀气,腰间挎著制式军刀的彪形大汉向两旁散开。 他们身上没有甲冑,但身上自带的煞气却毫无掩饰,嚇得两旁的路人纷纷退开。 林昭在这群人的簇拥中龙行虎步的走出,翻身上马。 卫青峰也牵著一头高大的骏马走了出来。 “林御史!” “人都已经到齐了!” 林昭扫视一圈这群精锐汉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出发!” “去东市!漕运仓场!” “驾!”林昭一马当先。 卫青峰紧隨其后,八十名精锐亲卫也奔跑起来,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 东市,京城最繁华的地方之一。 也是鱼龙混杂之地,整个京城的仓储中心。 每日都有大量的货物吞吐,成千上万的银钱流传,若是夸张些去形容,这东市如同一只沉睡的巨兽。 可今日,这只巨兽怕是睡不安稳了。 东市的陈氏米行总號。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米行,倒不如说是一个范围森严的军营。 高大的院墙,厚重的大门,还有几十个膀大腰圆,满是刺青的护院在周围巡视。 总號的帐房內,一个精瘦的男人正在飞快的拨动著算盘。 他正是陈氏米行总帐房——陈师爷。 “师爷!这是刚从通州那边送过来的信件!” “都打点好了,只要咱们三成的利。”一个管事恭敬的將密信递上。 陈师爷头也不抬:“哼,三成的利?” “口味是越来越大了!” “要不是杜郎中的面子在那,估计这群饿死鬼要的还要再多上两成!”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 第53章 本官就是官府!谁敢不从?! 巨大声响震得门窗哐哐作响。 桌上的东西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就连陈师爷费尽心思做的帐本都沾染了一大团的墨垢。 “怎么回事?!” “外边发生什么了?!” 陈师爷勃然大怒。 一旁的管事刚要出门查探情况,就看见一个伙计惊恐万分的冲了进来。 “师爷!师爷不好了!” “有一群黑衣人,有一群黑衣人打上门了!” “什么?!” “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撩我陈氏米行的虎鬚!” “来人!” “给我......” 陈师爷话还没有说完,帐房那扇厚重的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重重砸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阳光下,林昭扶著春秋剑,硕大的阴影投射在陈师爷的脸上。 在他身后,卫青峰隨手拎著一个半死不活的护院,像是拖死狗一般將其丟在了地上。 后面的院子中,那几十个亲卫用手中的刀鞘不断的將前来支援的护卫和地痞砸翻在地。 一时间,哀嚎声遍野。 “你!你要干什么?!” “这里可是京城!你们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伤人!” “官府,官府不会放过你们的!” 陈师爷满脸惊惧,背靠在墙上,一副色厉內荏的样子。 豆大的汗珠不住的从额头滚落。 身上的衣服也早已被汗水打湿。 林昭缓缓向前一步,望著两股战战的陈师爷微微一笑:“別慌,本官就是官府。” “监察御史,林昭。” “奉旨彻查北境賑灾贪腐一案,你陈氏米行,嫌疑最大。” 说著,林昭就从怀里取出那枚紫宸令,在陈师爷的面前晃了一下。 陈师爷面如土色,但依旧嘴硬:“我们陈氏米行没什么好查的!” “我们一直奉公守法,是大大的良民!”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良民吗?” 林昭嗤笑一声,望向桌子上的帐本。 陈师爷心头一惊,下意识的飞扑而出,就要去抓那本帐本。 一旁的卫青峰眼神一凛,向前踏出一步,猛地一脚踹出,不偏不倚的蹬在了陈师爷的腰腹。 陈师爷惨叫一声,直接撞翻了桌子,倒在地上哀嚎起来。 看他那痛不欲生的样子,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 “带走。” 林昭也不多话,直接上前拿起那本帐簿,隨后又在帐房內翻找起来。 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厚厚的铁皮箱子。 箱子上掛著一把极其沉重的铁锁,看上去很难打开。 林昭直接拔出腰间的春秋剑,一剑斩下。 只听得鐺的一声,铜锁四分五裂,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时候,陈师爷也被强行拉了起来,正好看见林昭打开铁皮柜。 “不要!” 陈师爷惊叫一声,脸上又重重挨了一巴掌。 林昭打开铁皮柜的柜门,一箱箱的核心帐册,就这么赤裸裸的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林昭隨手拿起一本,翻阅了两下,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这帐目,当真是触目惊心。 “来人!给我搬走!” “所有的帐册,票据,契约,一本不留,全都给我带走!” 早就按捺不住的亲卫们如同虎狼一样一拥而上,开始疯狂的搬运。 陈师爷和那些管事被死死的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的看著那些关係到他们身家性命的东西一样样的被带走。 “不要!不要!!!”陈师爷惊恐的尖叫著,眼底满是恐惧。 ...... 朱雀大街上。 翰墨轩。 杜修文还在二楼悠哉悠哉的品著茶。 他刚刚得到消息,林昭刚才去了威远將军府一趟。 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 “哼,病急乱投医的蠢货。” “他文宝斋经营的是文人的生意,去找武夫有什么用?” “莫不是以为能让那群武夫帮他抢来笔墨纸砚和经史子集这类东西吧?” 想到这里,杜修文忍不住大笑起来。 目光戏謔的看向街对面文宝斋的方向。 那里依旧是空空如也。 “哎,舒坦。” “算算时间,刊物也快写好了,到时候又有好戏看嘍。” “也不知道魏迟那小子当时怎么输给这废物的。” 杜修文哼著小曲,突然外面的大街上有一群人跑过。 他们全都往东边跑去,一边跑一边还在说这些什么。 杜修文微微眯眼,招了招手,一个小廝立刻凑了上来。 “去,打听打听,下面的人都在说什么。” “是!” 不一会儿,小廝回来了。 他一脸惊恐,两腿还打著哆嗦。 杜修文看著他这副模样,心中升起一丝嫌弃:“看你这样子!” “让你打听个消息,怎么还慌成这样了?没卵子的东西!” “说,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东...东家......出大事了!”那小廝结结巴巴的,“陈氏米行,陈氏米行被抄了!” “什么?!” 杜修文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陈氏米行被抄了?怎么可能!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杜修文的心中也升起一丝惊慌。 陈氏米行虽然姓陈,但其实背后的老板是他的亲哥,度支司郎中杜延的產业! 而杜延,正是左相秦汝贞最得意的门生! 世人只知左相权倾朝野,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却不知,这泼天的权势,是靠什么养出来的!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左相手里攥著两个钱袋子! 一个是他在工部当侍郎的儿子,秦修远! 另一个则是他的得意门生,度支司侍郎杜延! 正是靠著这两个钱袋子,他才能將自己的势力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杜修文面色惊惶,也顾不得所谓文人的体面。 他一把揪住小廝的衣领,怒喝道:“是谁干的?!”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去抄陈氏米行?!” “是...是林昭!”小廝被抓的有些喘不过气。 “林昭?!” “怎么可能?!他一个区区的从七品的监察御史,怎么敢这么行事?!”杜修文一把將小廝甩在地上,大步走到窗前,望向东边陈氏米行的方向。 “他不是应该为书斋的事情发愁吗?!” “怎么会突然跑去陈氏米行那边?” “还有,他是怎么做到的!?” “陈氏米行养了那么多的护院和打手,他......” 就在这时,杜修文悚然而惊。 威远將军府! 林昭是从威远將军府里出来的! 而且,他林昭敢对陈氏米行下手,那自己的翰墨轩...... 就在这时,杜修文的眼角瞥见朱雀大街的东边有一道黑色的潮水涌来。 第54章 你不是喜欢写序吗?再给本官写一份! 朱雀大街上,人群如同潮水一样分开,任由这支黑色的队伍滚滚向前。 为首的那人骑在一匹骏马上,腰间掛著春秋剑,神情淡漠,正遥遥的望向自己。 完了! 是林昭! 是杜修文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 他脑中传来嗡的一声巨响,两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杜修文双手扒著窗沿,腿肚子不断的打著颤。 此刻他才意识到,接手了文宝斋的林昭不是那些个文人墨客。 也不是什么能坐下来谈生意的好好先生! 他是一个將门之后! 能和威远將军府说得上的话的人! 自己之前在英国公府里说的那些信誓旦旦的,好像极为高深的计划。 在林昭突然其他的一拳下,竟然是如此的脆弱! 但是,他怎么敢?! 这是京城! 他怎么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行事?! 他就不怕左相借著他今日的行事,让他万劫不復吗?!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快!快把门关上!別让那疯子进来!” 杜修文转头,对著身后嚇傻了的小廝和掌柜的怒吼道。 掌柜和小廝如梦初醒,慌忙要下楼將门关上。 可就在他们刚刚把门板拆下的时候,林昭已经带人到了门口。 “你们,在干什么呢?” 林昭骑在骏马上,居高临下的俯视著几人。 掌柜的乾笑一声:“大,大人,小的见生意不好,就准备提前歇业了。” “哦?是吗?” “可是本官想要进去买两本书,怎么办呢?” “店家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林昭似笑非笑。 店家的背后渗出了冷汗。 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收回手,退到一旁:“您...您请......” 林昭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亲兵,挥了挥手。 一大群壮汉不由分说的撞开的大门,一股脑的涌了进去。 掌柜的看著这群人风捲残云一般的將翰墨轩內的笔墨纸砚以及各种经史子集搬空,下意识的就想要制止。 可看到林昭那冷漠的眼神,以及衣服上沾染的鲜血后。 他咽了咽口水,默默退到一旁,低下头,只当是没看见。 楼下嘈杂的脚步声很快就吸引了楼上杜修文的注意力,可他不敢说话,只能默默的躲在角落里,大口大口的喝著茶。 来缓解內心的惊惧。 可一壶茶水下去了,他还是感觉喉咙干痒难耐,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了那里一样。 不得已,他只好起身,又拿起一壶水,正想要再喝上一口的时候。 沉闷的脚步声传来。 那声音不紧不慢,一步一步,一级一级的踩在台阶上,由远及近。 但给杜修文的感觉就像是踩在了他的心尖上,连喘气都困难。 他惊恐的盯著楼梯的方向,一道有些消瘦的人影出现。 那人扶著腰间的宝剑,四下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了杜修文的身上。 “你就是这间铺子的东家?” 杜修文咽了口口水,像个小姑娘一样蜷缩著身子,结结巴巴的回答道:“是...是我......” “是你就好办了。” “让我想想,你叫什么来著?杜修文?” “听说你是魏迟的姐夫啊。” 林昭拉出一张凳子,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望著眼前抖得和筛糠一样的杜修文。 在他身后,卫青峰扶剑而立,好似一个拱卫的门神,身上散发著滔天的煞气。 杜修文见状慌的更厉害了。 “问你话呢?” “听不见吗?” 林昭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泡了杯茶。 “我......你......” “我翰墨轩没有犯事,你,你不能这样!” “我这样?” “我怎么了?”林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露出一副疑惑的神色。 “我只是让人进来买些东西而已,这开门做生意的,总不能把客人都挡在外面吧?” 杜修文听著楼下哐当哐当的,像是要把翰墨轩拆了的动静,想说你买东西要这么大动静吗。 可一想到刚才林昭才查抄了防卫森严的陈氏米行,就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林昭见他这副样子,脸上的笑容更浓郁了。 突然放下茶杯,缓缓起身,走到杜修文身前。 居高临下的俯视著这个瘫软在地的人。 “杜老板,你好像很怕我啊?” 杜修文蜷缩在墙角,听到林昭这句轻飘飘的问话,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他好歹也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京城有名的文人,何时受过这等羞辱! 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他的心头,气急败坏之下,杜修文居然壮起胆子,衝著林昭喝道:“林昭!你別欺人太甚!” “我翰墨轩不过是与你文宝斋商业竞爭,你却动用兵马,行此强盗行径!” “就不怕天下文人耻笑吗?!就不怕我爹和左相大人上奏参你一本吗?!” 林昭闻言,哑然失笑:“商业竞爭吗?” “杜老板,你的脸皮还挺厚啊?” “联合全京城的书商断我货,盗版本官的诗作写成诗集。” “还敢在本官面前大放厥词,你把这些叫做商业竞爭?” 林昭的笑容渐渐收敛,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刺骨。 “杜老板,我看你是没搞明白状况。” “本官今天上门,不是和你谈生意的!” 林昭突然伸出手,一把揪住杜修文的衣领,將他从硬生生的拽了起来,凑到自己面前。 “本官是赏给你一个赔礼道歉的机会!” “我今天来,只办两件事。” 林昭指了指楼下已经被搬空的书架和库房,冷冷的说道:“第一,本官的文宝斋开业,你店里的笔墨纸砚,还有经史子集,就当是你赔给我的开业贺礼。” “你这是明抢!”杜修文怒喝,但下一秒,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林昭毫不在意的甩了下手,继续道:“第二,你不是喜欢写序言,喜欢对別人的作品指指点点吗?” “我听说你买翰墨轩的卖的那本《芷兰集》,虚言写的情真意切,说是要提携我这个后辈?” “踩著我的名声赚钱,是不是很爽?” 杜修文不说话了。 林昭也不在意,他拿来一本空白的崭新的帐册,和一支沾了墨水的毛笔,丟在杜修文的面前。 “既然你喜欢写,那就再写一份。” “我最近正好也要印刷一本新的诗集,就由你来亲手写一份序。” “不过这序的內容......” “就写你杜修文,如何有眼无珠,竟敢妄议本官的诗作!” “再写你如何敬佩我林昭的才华与风骨,为自己之前的狂妄无知而羞愧难当!” “无地自容!” 第55章 京城新名號——文匪! 杜修文望著林昭扶剑而立的样子,再听到他那字字诛心的话语,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一口气几乎要喘不上来! 让他堂堂的国子监祭酒的儿子,京城文人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去给林昭的作品写序?! 还是亲口承认自己有眼无珠,吹捧林昭的序?! 要是写下这份东西,他这辈子就算完了,別想在文人的圈子里抬起头来! “你!” “你不能这么做!” 杜修文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显得异常颤抖。 但他依旧梗著脖子,试图做最后的反抗:“我的亲哥是度支司的郎中!是左相大人的门生!” “我这翰墨轩的產业,也是掛在英国公府名下的!” “你今日敢如此羞辱我,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林昭闻言挑了挑眉。 度支司?左相? 自己正查著帐呢,想不到瞌睡刚到就来枕头了! 林昭脸上笑容更盛,他慢条斯理的將那本空白的帐册翻开,放在杜修文的面前:“杜老板的骨头很硬嘛。”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他回头望了眼卫青峰。 卫青峰心领神会,大步上前,噌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宝刀。 那闪烁的寒芒映在杜修文苍白的脸上,显得他一阵惊慌。 “杜老板,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卫青峰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我家老头子说了。” “林御史的话就是他的话,林御史犯的错他一併担著。” “你要是实在不想写,我也不介意帮你松松筋骨,让你想起来该怎么写。” 冰冷的刀锋悬在杜修文的脖颈前,那森寒的气息轻轻触碰著杜修文的汗毛,刺激著他本来就脆弱的神经。 杜修文彻底崩溃了。 “我写......我写还不行吗?!快把这刀拿开!” 杜修文像只老母鸡一样尖叫起来。 他哆哆嗦嗦的拿起地上的毛笔,仿佛拿起千钧的重物。 林昭坐在一旁的桌子上,一只脚踩在台子上,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就这么冷冷的注视著杜修文的动作。 “不对,不对,这句悔不当初怎么能这么用呢?” “完全体现不出你真挚的情绪啊,重写!” “还有这句——敬佩林公之风骨。” “太平淡了,你帮魏迟的写得序言里可不是这么写得。” “要用——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明白吗,这样的词汇才有韵味。” “字跡怎么寥寥草草的?杜老板,你好像不是很情愿啊?” 林昭坐在桌子上,对著杜修文指指点点。 杜修文咬著牙,含著泪,一字一句的在林昭的亲口教导下,写下了那篇諂媚的序言。 肉麻程度可以称得上是大周开国以来,最卑躬屈膝,最极尽諂媚的序言。 写完最后一个字,杜修文也彻底没了力气。 他捏著那只毛笔,就像是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地,说不出一句话。 两眼茫然的望著天板,没有丝毫对人世的眷恋。 嘴巴里还一直重复著,完了,完了的字眼。 林昭拿起那份大作,仔细重新的翻阅了一遍,感觉自己的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 太肉麻了。 不过,用来杀人诛心倒是合適的很。 他吹了吹上面的墨跡,等到干掉后,小心的將其收入怀中。 “杜老板,你还是挺有文采的嘛。” “本官收下这份开业礼了。” 林昭从桌子上跳下,走到楼梯口,突然又回过头,望向死人一样的杜修文:“对了。” “还有一件事。” “別忘了通知你那位在度支司当官的兄长,还有左相和英国公。” “以前的帐,我们慢慢算,今天只是一个开始!” 林昭冷然一笑,头也不回的嚇下了楼。 卫青峰也冷哼一声,大步流星的跟了上去。 杜修文呆呆的瘫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 他望著一片狼藉的翰墨轩,眼角流下两行泪水。 “我的铺子,我的產业......畜生!林昭你这个畜生!” 他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踉蹌著爬了起来,眼底满是仇恨,最后竟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宛若野兽般的嘶吼! 林昭带著那八十名亲卫,以及从陈氏米行抄来的帐簿和海量赃物,就这么浩浩荡荡的回了文宝斋。 整个朱雀大街上一片死寂,路上连一个行人都看不见。 平日里翰墨轩和杜修文的行事就已经够乖张了。 没想到今天碰上了一个更狠的主。 联合其他书商想要搞打压,结果別人也不和你玩那些弯弯绕绕,直接一巴掌就扇了过来,让你乖乖的双手捧著东西送上门。 这个人滋味,当真是...... 不到半天的功夫,林昭除了林御史,林小侯爷,文曲星下凡这些个头衔外。 又多了一个新的绰號——文匪! 一个前所未有的,带著官身,身上有爵位,行事肆无忌惮,还有军队撑腰的悍匪! 文宝斋后院,公输砚,吴敬等人目瞪口呆的望著林昭送进来一箱箱的帐册和书籍。 他们想过东家这般人物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却没有想到,这方法竟然会是如此的简单,粗暴,远远超过了他们的认知。 “东家,这,这......”公输砚指著那几箱从翰墨轩借来的书,竟有些结巴。 “从今天起,这就是我们文宝斋的货了。” “几日后的开业不用愁了。” 林昭眉头一挑,从怀里拿出那本刚写好的序言,递到了公输砚的手里:“公输先生,帮个忙。” “把这个序言给装裱起来,掛在铺子里最显眼的位置,我要確保每一个进店铺的人都能看见!” “另外,活字的字模先做我芷兰集和这序言里有的,別的先放一放。” “三日之內,我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看到!” “我们文宝斋印刷出来的,带著杜修文亲笔序言的芷兰集!” “装帧和印刷水平一定要全京城最好,让每个读书人手里都有上一本!” “是!东家!”公输砚动作很快,接过那本序言就往后院走。 林昭又看向一旁候著的吴敬,神情严肃了几分: “你们的任务更重要。” “陈氏米行的帐簿我已经给你们弄来了。” “三天內,我要你们揪出其中的蛀虫!” 第56章 左相府的杀局!十死无生! “能做到吗?”林昭沉声问道。 “学生定然不负所托!”吴敬沉声说道。 在他身后,三个书生也轰然称喏,眼里闪烁著兴奋的光彩。 离他们揪出那些祸害北境的畜生,只有一步之遥了! ...... 半个时辰后,英国公府。 书房內,传来清脆的茶杯碎裂的声音。 英国公魏渊气的鬚髮皆张,望著跪在他面前,满脸羞愧的女婿杜修文,和一旁面色同样难看的儿子魏迟,几乎要咆哮起来。 “混帐东西!” “区区一个毛头小子!竟然骑到我英国公府的头上来了!” “居然敢带人强抢我英国公府的產业!” “他眼里还有没有这大周的王法!还有没有老夫这等功勋贵胄!” 魏迟咬牙切齿,眼底满是怨毒:“爹!这林昭根本就是个疯子!” “他不仅抢了翰墨轩的东西!” “甚至还去抄了陈氏米行的帐本!” “分明就是在打我们的脸!” “此事决不能这么算了!” “不错!岳父大人,你不在场,是不知道那林昭有多囂张!” 杜修文跪在地上,不住的哭诉。 “那林昭仗著有卫驍那个老匹夫撑腰,不仅逼著小婿写下那等不堪入目的东西!” “更是要扬言让您和左相洗乾净脖子等著!” 杜修文添油加醋道。 “林昭这个小畜生!” “陈氏米行......”提到这几个字,魏渊的脸色更加阴沉。 他右手紧捏著太师椅的扶手,霍然起身。 “无法无天的东西!”魏渊一脚踢翻旁边的暖炉,火星四溅。 这等奇耻大辱,决不能忍著! 但事情涉及到陈氏米行这个关键,绝不是什么小事! 得要小心行事,免得被林昭抓住把柄! 想到这里,魏渊猛地停下脚步,眼神狠厉:“备车!” “去左相府!” “这京城,还能让他一个黄口小儿给搅翻天不成?!” ...... 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后,左相府书房內。 秦汝贞面沉如水的坐在主位上。 英国公坐在客席,面色铁青。 秦修远立在二人旁边,面上看不出表情。 林伯山坐在下首,面色灰败,眼神闪烁。 自从被林昭赶出静安居后,他就一直藉口养病,不再露面。 实则则是躲到了左相府寻求庇护,避免被林昭在侯府里打压。 在他的对面,杜延、杜修文、魏迟、林秀等人噤若寒蝉地跪了一地,整个书房的气氛压抑得如同冰窖。 秦汝贞静静的听完魏渊满腔怒火的陈述,以及杜延和杜修文两兄弟的补充,脸上古井无波。 唯有微眯著的双眼里不时闪过一道森寒的光芒。 直到几人声音的停下,书房鸦雀无声后,秦汝贞才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下茶杯上的浮沫,打破了这片压抑的沉寂。 “国公爷,稍安勿躁。” 秦汝贞的声音不大,却带著一股平静人心的力量。 “此事,老夫已经知晓了。”秦汝贞目光冷厉的扫向杜延,“陈氏米行的帐本,一本都没有剩下?” “回相爷!全被林昭那混帐抢走了!” “三年的和官府往来的核心帐目都被他抢走了!” 杜延的声音有些发颤,自己作为这陈氏米行背后的东家,要是被查出事情,毫无疑问他就是第一个替死鬼。 “孽畜!”秦汝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也不知道是在说杜延的疏忽大意,还是在骂林昭。 书房內的几人心头一紧,知道相爷是真的动了杀心。 陈氏米行是左相一党两个钱袋子之一,左相的势力之所以能遍布朝堂,很大程度上就是靠著这钱袋子里的银钱打点。 帐本被夺,无疑是相当於一把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好一个林昭!” 秦汝贞缓缓起身,不怒反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阴冷。 “陛下竟然如此恩宠这孽畜,甚至还给了他紫宸令!” “借著这令牌和威远將军府的力量,居然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口子!” 他望向眾人,声音冰冷:“事已至此,再也怎么抱怨都没用了!” “当务之急!是处理乾净首尾,然后让这个孽畜去死!” 秦汝贞望向杜延,厉声道:“传命令下去!” “所有和陈氏米行帐目有联繫的人,全都躲起来,让他们避一避这一阵风头!” “剩下的,那些能够销毁的外部凭证,给我通通销毁!” “老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要林昭手里的那堆帐目变成死帐!” “没有人证,没有旁证,就算他查出来帐本的漏洞,也拿我们没办法!” “下官遵命!”杜延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眼神中满是后悔。 这些关係网建立起来可是了大量的银钱和时间的,这一断,日后想要重新恢復,可要上如今十倍乃至百倍的气力! 这无异於砍掉自己的一只胳膊! 秦汝贞目光扫向立在一旁的儿子:“修远,你还有什么主意?” 秦修远目光闪烁著阴毒的光芒,他沉思片刻后,开口道:“林昭行事如此张狂,就算有圣上和威远將军府为他作保,朝中也必然看他不爽!” “那些官吏本就不乾净,再加上和我们交好的,只需要发动起来,大半个朝堂都可以借著这件事去攻击林昭!” “只要人数够多,哪怕是陛下也会动摇!” “所谓木秀於林,风必摧之!林昭不过一个小小的从七品的御史,所依赖的全是圣眷!” “只要圣眷少上哪怕一丝一毫,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復!” 说到这里,秦修远望向林秀,勾起一个冷笑:“林秀,你是他堂兄,又是解元。” “就由你来出面指责他,控诉他如何不忠不孝,败坏门风!” “正好杜修文那本文风要印刷了,先前你们也商议过,这次把他所谓的文匪行径也加进去!” “眾口鑠金,我倒要看看他如何招架!” 林秀立刻领命,眼神中闪烁著兴奋的光芒。 只要林昭身败名裂,那自己失去的东西就全都能拿回来了! 这京城年轻一代的文人魁首,就还是他林秀! 秦修远又思索片刻后,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林伯山。 “林侍郎,你想不想让你的侄儿去死?!” 第57章 好侄儿,叔父亲自送你上路! 此话一出,林伯山面色一僵。 他惊愕的抬头看向秦修远,见他那年轻又无比阴鷙的脸上闪过一丝病態的亢奋,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是真的想林昭去死的。 只要林昭死了,侯爵的爵位,自己丟掉的名声,侯府的收入,什么都能够回到他的手中! 百年之后,他林家依旧是侯爵府,这其中的腌臢事情又有谁会记得。 可真让他下手,他又不敢动手,要是被人发现了,他说不定就要身败名裂。 秦修远望著林伯山那踌躇的样子,嗤笑一声:“林侍郎,你可別误会了。” “我可不是让你真的去杀了你的侄儿。” “只不过是让你小小的推他那么一下而已。” 林伯山愣住了,不明白秦修远的意思。 秦修远声音压得极低,就像是毒蛇吐信一般:“明日早朝,是最好的机会。” “林昭这小畜生不是喜欢查案吗?陛下又让你辅佐他!” “你到时候就上书说,林昭查案期间京中掣肘太多,进度缓慢!” “北境灾情现在又十万火急,刻不容缓!” “如此一来,你这个叔父便可以含泪上奏,举荐你的好侄儿林昭,堂堂的林御史!” “去做钦差,亲赴北境!” “督办賑灾!!!” 此话一出,书房內的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一下子就明白了秦修远的意思。 只有林昭离开京城,离开圣上和威远將军府的庇护! 山高路远,出点意外並没有什么。 就算真的到了北境,那个地方战乱不断,流民遍地,有个三长两短的也不奇怪! 到时候,他林昭究竟是办案的钦差,还是待宰的羔羊,可就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了! 林伯山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这种歹毒的计策,他是万万想不出来的。 可这个计策又是这么的现实,合理,几乎只要他点点头,就可以变成现实。 杜延,杜修文等人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这几个计划环环相扣,招招致命! 就算林昭有能力扛过一劫,也绝无可能能接下其他几招! 切割! 污名! 还有暗杀! 这就是左相一党的雷霆手段!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要將敌人连根拔起! 魏渊和魏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神中的惊骇。 “高!实在是高!” 魏渊抚掌讚嘆,“由林侍郎亲自举荐,便是赤裸裸的阳谋!” “陛下就算察觉到不对,也难以拒绝!届时在让和我们交好的官员们绑著鼓譟,几乎必成!” “相爷,令郎真是青出於蓝而胜於蓝啊!” 秦汝贞也满意的点点头,眼神之中满是欣慰。 “林侍郎,主意已经定下了,你可愿意啊?”秦汝贞望向林伯山。 语气虽然是询问,可丝毫没见允许商量的意味。 林伯山瘫坐在椅子上,汗水早就浸湿了官服。 要是答应左相,他就彻底没有退路了。 可是,他现在已经被林昭逼到了悬崖边上! 林昭!怪不得二叔了!这是你逼得! 林伯山咬著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下官,下官......” “愿为相爷,万死不辞!” “很好。” “国公爷,过几日早朝的时候,还请帮著复议此事。” “相爷请放心!”魏渊一口答应下来,脸上掛著残忍的笑容,“等到那日,老夫必定为我大周推举贤才!” “助林御史青云直上!” 书房內的几人对视了一眼,接著爆发出阵阵大笑。 而此时,林昭对这些一无所知。 他正在文宝斋內加班加点的忙活著活字印刷和查帐的事情。 一夜过去,天光乍亮。 这个京城已经重新恢復了平静。 但就在这看似安详的平静之下,却有著暗流涌动。 京城內大大小小的说书先生,瓦舍勾栏几乎都在同一时间收到了来自左相府的话本—— 《文匪林昭传》。 而在文宝斋后院,气氛井然有序。 “东家!查出来了!” 吴敬盯著两个黑眼圈,將一本连夜整理出来的帐目递到了林昭手中。 “经过我们的连夜梳理,发现陈氏米行和官府的交易之中,有七成的交易都和军粮以及賑灾粮有关!” “其中,数额最大,也是最可疑的一共有十二笔,全都指向了北境!” “数额高达近五十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说出口,就连吴敬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等巨款,几乎全被左相一党吃到了肚子里。 而那些本应该拿到粮食的百姓,却成了这群人中饱私囊的牺牲品,生活在血泪之中! 林昭翻开帐目,眉头紧皱,脸上已不自觉带了几分戾气。 “但是......” “这些帐目都有对应的官府文书,甚至火耗亏空都做了合理的处理,目前还没有查出实质性的证据!” “证据,是要找出来的!” 林昭从怀中取出那块紫宸令和自己腰间的银鱼袋,递到吴敬的手中。 “去,往漕运衙门的档案库走一遭。” “有这两样东西,他们不敢拦你!” 吴敬接过代表著御史身份的银鱼袋和陛下亲至的紫宸令,咽了口口水,问道:“去找什么?漕运衙门的帐本吗?” “不用,你这次去只用查一件事,就是三年以来,在通州河段报备过的沉船,走水等意外损耗的粮船记录!” “我要知道,这些船之后去了哪里!” 吴敬一愣,隨后反应过来,明白了林昭话里的意思。 船是可以没的,但水手和船长可不会! 这群直接参与到贪腐事件中的人物,大概率会经常出现在沉没焚毁的船只上! 或者说,只有他们在的粮船,才会出事! 只要顺著查下去,就必然能够发现他们的破绽! “卫兄,麻烦你也跟著去一趟,我怕......” “我懂得!”一直跟在林昭身旁没有回家的卫青峰站起身,抱拳道。 很快,吴敬便带著几个书生和卫青峰出门而去。 另一边,国子监內。 林秀今日特地换上了一身素白色的儒衫,脸上带著几分悲戚之色。 他將一群同窗好友邀请至学宫的凉亭內,从怀中取出一本刚刚刊印出来的小册子——《文风》。 “诸位!林某家门不幸!” “还请诸位助我!” 第58章 国子监联名,请陛下清君侧! 此言一出,周围的国子监的监生们都有些不明所以,迷惑的望向林秀。 为首的一个名叫张泽川的监生从林秀的手里接过那本文风,正欲准备翻开,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骚动。 “是祭酒大人!祭酒大人来了!” “怎么回事?林解元家中的事情还和祭酒大人有关?” 只见国子监祭酒杜康,在一眾学官的簇拥下,缓步而来。 在他身侧,杜修文缠著一头的绷带,样貌悽惨无比。 杜康面沉如水。 他扫视了一圈在场的监生们,並没有说话,而是径直走到凉亭的主位坐下,冷哼一声。 那阴沉的气势,瞬间將凉亭內眾人笼罩。 杜修文则是对著监生们拱了拱手,坐在父亲身边,一双眼睛里满是血丝,怨毒之意几乎要溢出来。 这弔诡的气氛瞬间让眾监生察觉到了不对。 他们虽然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可眼下这三位国子监內的重量级人物都是一样的表情,绝对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林秀面色微沉,实则內心雀跃不已。 国子监祭酒杜康来此,必定是相爷安排,为他压阵来的! 林昭他这次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自己的掌心!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悲切之色愈加沉重,声音也带了几分哭腔: “诸位同窗!祭酒大人!家门不幸!有辱斯文啊!” 见眾人望向自己,林秀的表情是愈加的情真意切:“我那堂弟林昭!恃宠而骄!” “得陛下青睞,本来该是光耀门楣之事!” “但谁知道他自此之后,行事愈发乖张!” “平日里欺压我这个堂兄,辱骂我的爹娘也就罢了!” “昨日,他竟然敢私自带兵,当街行凶!” “这哪还是什么监察御史?!分明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匪类!” 说著,林秀指向一旁满头纱布的杜修文,言语愈发激昂起来。 “杜兄的翰墨轩你们也是知道的!” “平素里书籍笔墨价钱不高,对咱们国子监的同窗更是优惠!” “京城里有什么大小诗会,名词佳句,他那里也是全京城最快印刷出来的!” “可就是这么一间与世无爭的小书斋!” “在昨日...在昨日竟然被林昭洗劫一空!”说到这里,林秀捂著自己的胸膛,一副喘不上气的样子。 周围一片譁然,议论纷纷。 眾人纷纷向一头纱布的杜修文投去同情愤慨的眼神。 就在这时,那个叫张泽川的,穿著一身崭新儒衫,面带諂媚的年轻监生立刻帮腔道:“林解元所说极对!” “学生可以作证!” “我那通州老家的亲戚,一个姓王的船老大,目不识丁,杜兄曾帮他写过家信,分文不取!” “如此仁义君子,岂能受此等泼皮无赖的羞辱?!” 林秀也点了点头,语气更加悲痛: “倒若如此也就罢了!无非就是损失点银钱!” “可那林昭,竟然变本加厉!” “他拿刀架在杜兄的脖子上,逼著他写下一堆諂媚的言语,来为他所谓的芷兰诗集做序!” “更是扬言,全京城的文人,都是欺世盗名之辈!” “只有他这个文匪,才是坦坦荡荡的真君子!” 此话一出,原本还只是震惊的健身们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竟然还有这等事情?!昨日我便听到风声,说是朱雀大街出了事情,没想到竟然是这等暴行?!” “杜兄何其无辜!他不过是在林昭那所谓的文宝斋对面开了间书斋,就要被如此羞辱?!” “在商言商,那林昭竞爭不过,竟然就用此下作手段!当真是无耻之尤!” “难怪今日祭酒大人亲至,原来是为杜兄主持公道来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杜康,在听到眾人的叫喊声后,此时终於缓缓睁开眼。 他不著痕跡的看了眼窃喜的杜修文,又扫视了一圈堂下群情激愤的眾学子,长嘆一口气。 声音苍老而沉重。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他没有多说一个字,但那一声嘆气的分量,却也足有千钧重! 连堂堂的国子监祭酒,都如此痛心疾首。 再加上林秀这个堂兄的指认,以及杜修文的惨状佐证。 这林昭的暴行,必定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祭酒大人!”林秀抓住机会,立刻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学生恳请祭酒大人做主!” “我那堂弟败坏门风,若是不加以惩戒,日后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祸事!” “学生愧对圣人教诲,愧对天下读书人啊!!!” 杜康闻言缓缓起身,一双苍目扫视过眾人。 他走到林秀面前,亲自弯腰將他扶起,拍了拍他衣服上的尘土,沉声道:“此事,並非是你之过错!” “实乃我大周的文风之殤!” “老夫身为国子监祭酒,若是对此事视而不见,羞列此位!” 他转头看向眾位监生,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一般: “圣人有云,君子不器!” “我辈读书人,噹噹效法先贤,胸怀天下,以匡扶社稷为己任!” “老夫支持你们!” “將此獠之恶行,昭告天下!联名上书,呈於御前!” “请陛下,清君侧,正文风!” 杜康鬚髮皆张,厉声断喝。 “我等愿隨祭酒大人,清君侧,正文风!”张泽川跟著大喊道。 凉亭內的学生们也是哄然称是。 他们此刻热血沸腾,人人拥挤著爭先向前。 那个叫张泽川的监生更是第一个衝上前去,在林秀手中那本《文风》的扉页上按下了自己鲜红的手印! 风暴,正在愈演愈烈。 与此同时,漕运衙门,档案库。 这里常年不见天日,空气中满是发霉纸张的腐臭味。 吴敬带著三名书生,正在堆积如山的案牘里疯狂翻找著所需的內容。 卫青峰则带著几名亲卫,扶刀站在库房门口。 那冷厉的眼神扫过几个想要靠近的衙役和差吏,硬生生將他们逼退。 档案库的主管是个肥肠满脑的中年官员。 他在看到几人的第一时间就想要喝止。 但在看到吴敬从怀里取出的银鱼袋和紫宸令后,又嚇得魂不附体。 只能挤出笑脸在一旁端茶送水,观察著几人的动作和意图。 “找到了!” “吴先生!您过来看看是不是这个?!” 一个书生突然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 他从一个布满灰尘的木箱子底下,抽出了一本几乎要散架的陈旧漕运记录簿。 吴敬精神一振,也顾不得飞扬的尘土,咳嗽著快步上前,一把接过那本灰扑扑的记录簿。 他小心翼翼的將其翻开,锐利的目光扫视而过。 一丝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 “不错!就是这个!” “通州段三年来的粮船意外事件记录!” 第59章 对付流氓,就要用更流氓的手段! 吴敬迫不及待的將漕运记录簿翻开,一页一页的翻阅下去。 几个书生紧张的围在他周围,等待著结果。 但隨著书页的翻动,吴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到最后,脸上阴沉的像是能滴出水来一样。 “怎么了?吴先生?是不是这本记录簿不是我们要找的?” 卫青峰察觉到不对,也顾不得守大门,连忙快步走来。 吴敬没有说话,只是將记录簿递到卫青峰面前,用手指著几个名字给他看。 “王麻子,张老四,马三......” “这不都是水手和船长的名字吗?有什么奇怪的?” 卫青峰疑惑的问道。 “將军,您再往后看。” 吴敬没有多解释,而是继续將帐册向后几页翻动。 隨著出现的人名越来越多,卫青峰的眉毛逐渐拧紧。 “不对!” “这些人有问题!” 卫青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把记录簿往前面翻了几页,眼神闪过一丝杀气。 “这几个人的名字,为什么反覆出现?!” “二十艘出事的船上,他们的名字为何能出现十五六回?!” 记录簿上清清楚楚的记载著三年来在通州段失事的船只。 发生沉船,走水等等大大小小的意外的粮船共有二十余艘。 而这二十艘船上的核心船员的名单,竟然惊人的相似! 光是那个叫王麻子的船长,一年內沉了五艘船,还有三艘走了水! 这倒霉的运气,堪称是大周歷史上第一人! 要知道,船家渔民这等和天时地利有关的行当,一向是极为迷信的,有个好彩头比什么都重要。 一个船长別说是一年內开沉五艘粮船了! 就是这辈子和沉船两个字沾上关係,別人都会觉得晦气! 上他船,僱佣他的时候都要好好掂量掂量! 可这王麻子,居然无事发生一样,沉一艘,换一艘! 就好像僱佣他的东家完全不知情一样,简直离谱到了极点! “一帮杀材!”卫青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群人换著船换著名目监守自盗!” “他们偽造沉船,实则是把那些该运往北境的粮食偷偷运到別处罢了!” 吴敬也气的浑身发抖。 “畜生东西!真是无法无天!”卫青峰一拳头砸在了一旁的书架上,那书架咔嚓一声,竟裂开了一条缝。 嚇得一旁的仓库主管面如土色。 “卫將军!” “这群人如此明目张胆,必然留下不少线索,我们只需要顺著这条线继续查下去,就能把他们查个底掉!” 卫青峰点头,正欲说些什么,就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不急。” 吴敬和卫青峰愕然回头,却见林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手里还拿著一本墨跡未乾的话本。 “东家?您怎么来了?” “再不来,怕是来不了了。” 林昭將手里的话本丟给吴敬,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吴敬接过一看,看到话本上面写著几个大字——《文匪林昭传》。 这是什么? 吴敬翻开话本,上面连夜抄写的墨跡有些黏在了书页上,不少字都有些模糊。 “无耻至极!”翻看了一会后,吴敬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这群人居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来污衊东家您!” “您分明是奉旨查案,他们却说您是匪徒!” “还添油加醋,把您说成是歪曲成仗势欺人、强抢民財的强盗!” 卫青峰闻言也是怒火中烧。 “从今天早晨开始,城中各大勾栏瓦舍就开始说这段新评书,到现在,应该也快传遍全城了。” 林昭淡淡的说道。 一旁的吴敬脸色巨变:“那怎么办?!” “给他们脸了!”卫青峰豁然起身,右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把上。 “这帮喜欢嚼舌根的狗东西,我现在去把他们的铺子全都砸了!” “让他们长长记性!” 吴青峰一脸怒容,林昭却將手轻轻按在了他肩上,表情不喜不悲。 “砸了他们的摊子也无济於事。” “事情既然已经传出去了,就代表著不会到此为止。” 林昭冷声道:“我已经让马三去查过了,这些勾栏瓦舍都是今日早晨收了钱和话本的。” “谁送的?”吴敬忍不住追问道。 “一家姓秦的钱庄。” “秦?!是左相府?!”卫青峰脸色一变,旋即杀意骤起,“我就知道!这北境贪腐如此明目张胆!朝中必有大员相护!” “只有左相!只有他才能有如此势力和手段!” “东家!”吴敬焦急的说道,“左相他们知道您查案已经抓住了他们的尾巴,这是想要用舆论彻底压垮您,毁掉您的名声啊!”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若是不儘快澄清,您的名声臭了,到时候陛下想保都保不住您!” “不错!他们如此处心积虑,就是想在林兄你查出真相之前,將你扳倒!”卫青峰神色冷峻,很快就想到了主意。 “左相一党既然已经在民间发难,后日大朝会时也必然会推波助澜!” “我现在就回去让父亲联合朝中盟友,提前做好准备,在陛下面前为林兄你澄清事实!” “澄清?”林昭冷笑著摇了摇头,“他们又是招兵买马,又是收买人心散播谣言,毒计层出不穷。” “又岂会想不到我们的反应?” “流言这种东西,是止不住的,我们跟著他们的节奏走,只会被越套越牢!” “那该如何是好?!” “对付流氓,就要用更流氓的手段!” 林昭冷哼一声,看向吴敬手中的漕运记录簿。 一个疯狂的计划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们不是喜欢听故事吗?” “那就给他们讲一个比文匪林昭更有意思的故事!” 林昭拿起那本漕运记录簿,指著王麻子的名字,望向吴敬:“吴先生,以前写过话本没有?” 吴敬不明白林昭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没写过,但是看过不少。” “够了。” “你现在回去,立刻带人根据这本漕运记录簿里面的名单,给我写一份新的话本出来!” “写...写什么?” “写《大周漕运第一衰人录》!” “给我把王麻子这些人这三年沉船二十次的事跡给我完完整整的写上去!” 第60章 一首童谣,一本衰人录,反击开始! “大周漕运第一衰人录?” 吴敬和卫青峰对视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茫然。 这是什么东西? 卫青峰急的一把抓住林昭的肩膀:“林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去关心话本!” “左相那帮人这样给你泼脏水,你怎么坐的住?!” “我们现在应该做的,就是立刻去面见圣上,把左相那群人的勾当一五一十的和陛下说清楚!” “面见圣上?”林昭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意,“然后呢?跟陛下说,他们污衊我,他们散播谣言?” “这种事情,口说无凭,陛下就算信我,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到时候,我只会陷入无休止的自证和辩解之中,正中他们的下怀!” 吴敬毕竟是在官场中沉浮过的,见过的腌臢事情不在少数。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林昭的意思,面色凝重:“东家说的不错,这种事情就是黄泥掉裤襠,你越说不是屎,別人就越觉得是屎!”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超给力 】 “左相此举的可怕之处,就是流言这种东西不需要证据!” “一旦沾上,根本就甩不脱,你越是解释,这天下的百姓就越是怀疑!” 卫青峰张了张嘴,发现好像確实是这么个事,但他又不甘心。 “可是......可是也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啊!” “写个话本难道就有用了吗?还能让他们不继续传林兄的流言不成?” “话本当然是有用的。”林昭笑了笑。 他指著吴敬手里的那本《文匪传》,冷笑:“左相为什么要用话本这种最低级的手段攻击我?” “自然是因为对於百姓而言,朝堂爭斗,官职品阶这些东西他们接触不到,都是虚的!” “他们只喜欢听故事,听那些离奇的,怪诞的,与自己认知相悖的故事!”林昭的语气鏗鏘有力。 “左相把我说成是匪类,说成是披著御史官服为所欲为的紈絝,为的就是用这种强烈的反差去吸引百姓的注意力,进而轻易败坏我的名声!” “既然如此,那就用同样的方法!將百姓的注意力从我的身上,移到北境贪腐一事上!” 说著,林昭的手指点在了那本漕运记录簿上的王麻子三个字上。 “百姓们不是喜欢听扯犊子的故事吗?” “那就给他们讲一讲这王麻子的故事!当了三年船长,沉了二十艘船的故事!” “开的船,不是已经沉了,就是在沉的路上!” “究竟是什么样的倒霉蛋,才能有这等本事,在风平浪静的通州段,三年开沉二十艘船!” 说到这里,林昭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等老百姓们好奇心被勾起来,开始爭论这世上是否真的有这么个倒霉蛋。” “到那个时候!” 林昭的目光扫过吴敬为卫青峰,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 “就是拋出真相,將百姓注意力引导到北境贪腐上最好的机会!” 吴敬和卫青峰愣住了,他们彻底被林昭这天马行空的思维给震惊了。 本来是针对林昭的一个杀局,竟在三言两语之间,就被他看出了其中的破绽。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 可林昭居然在识破敌方阴谋诡计的瞬间,就想好了策略。 在摆脱这杀局的同时,將对方给拽了进来! 这破局的角度和思路,简直就是謫仙般的人物! 吴敬激动的浑身颤抖:“东家!我明白了!我这就回去把话本写出来!” “保证比他们这个精彩一百倍!” “一天!不!只要半天!只要勾栏瓦舍的说书先生说上一回,我保准全京城的百姓这辈子都不会忘掉!” “不光要写,还要配上朗朗上口的童谣!” 林昭隨口念诵道:“通州河,浪滔滔,王麻子上船船就漂。一年沉个七八遭,官府还夸技术高!” “哈哈哈哈!好诗好诗啊!”卫青峰听到林昭隨口念得打油诗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按京城里的顽童的性子,这要真传唱起来,怕是要比话本快的多!” “正是此理!”吴敬也是笑了起来,没了先前的紧张,“东家的计划,当真是神来之笔!” “行了,閒话就不多说了,毕竟我们的时间不多。” 林昭收起笑容,神情严肃了起来。 “吴先生,你现在立刻就回文宝斋,让公输先生配合你,先把这话本给印刷好。” “有活字印刷的条件,我们话本的数量绝对不会输给左相!” “今夜子时之前,儘量將话本印刷好,送到各大勾栏瓦舍的手里!” “东家放心!” “学生就算不眠不休,也必定將此事办妥!” “林兄!那我呢?”卫青峰也摩拳擦掌起来。 “话本之事终究是小道,想要真正的將这贪腐案给查清,就要找到最关键的人物!” “你是说王麻子?可是谁知道他现在在哪?” 卫青峰有些愁容。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闯进了库房,衝著林昭喊道:“东家!文宝斋来客人了!” “客人?文宝斋还没有正式开业,哪来的客人?” 一炷香的功夫后,林昭坐著马车回到文宝斋內。 看著面前气喘吁吁的年轻书生,他有些诧异。 “杜子腾?你不在国子监读书,跑来我这里干什么?” “林老板!出事了!” “出大事了!” 杜子腾大口大口喘著粗气,拿起一旁的茶壶对著嘴咕嚕咕嚕喝了好几口。 半晌的功夫才喘上气。 他拉出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下,手舞足蹈的把今天早上看到的事情给嘰里呱啦的讲了出来。 包括林秀的演讲,杜康的表態,以及眾多国子监学生决定联名弹劾林昭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说出来。 “这帮人太歹毒了!” “他们打算在后天的大朝会上,联名在宫门外抗议,引起圣上的注意,好让林诗仙下台!” “林老板!你快想办法去通知林诗仙!让他提前准备好!” “这事情可拖不得!” 就在杜子腾讲的口乾舌燥时,却发现文宝斋內不少人都用疑惑的眼神看向自己。 “?” “都盯著我看干什么?” “杜兄,你是真不知林诗仙长什么样?” 第61章 春风楼,请君入瓮! 眾人看向杜子腾的眼神甚是古怪。 杜子腾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裤襠,也没开缝啊? 怎么所有人都在盯著自己? 最后还是林昭看不过去,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走到杜子腾的面前。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杜兄。” “实际上,我就是你口中的林诗仙,林昭。” “啪嗒!” 杜子腾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他本人大张著嘴,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林老板......就是林诗仙? 那个帮自己抢诗集,还和自己吹牛逼称兄道弟的林老板...... 居然是那个写出十年生死两茫茫,要留清白在人间的绝世诗仙?! 杜子腾望著林昭,半晌没回过神。 林昭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本来只是恶趣味一下,没想到真的骗到了杜子腾。 作为他的偶像,林昭还是很不好意思的。 他乾咳一声,打破了尷尬的气氛: “杜兄,此事说来话长,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哦……哦!对!正事!”杜子腾如梦初醒,他望著自己朝思暮想的偶像林昭林诗仙,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林……林御史!学生……学生……我……” “没必要喊我林御史,我们还是按之前的说法,以兄弟相称。” 林昭拍了拍杜子腾的肩膀,露出一个很有亲和力的笑容。 “杜兄,我记得你先前说过你在国子监里面消息很灵通是吗?” 杜子腾此时大脑还处於宕机状態,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林昭取过一旁的漕运记录簿,递到杜子腾手里,问道:“来,杜兄,看看这漕运记录里叫王麻子的。” “过去三年里,他在通州河段沉了快二十艘粮船。” 杜子腾低下头,盯著那本漕运记录簿,半晌才反应过来,惊叫出声:“怎么可能?!” “通州河段向来风平浪静,几年都不可能沉上一艘船!这王麻子不对劲啊!” “正是如此。”林昭神情严肃,“我奉旨彻查北境贪腐一事,目前追查到的线索就在这个叫王麻子的船长身上。” “京城茫茫人海,要寻一个存心隱藏的,无异於大海捞针。” “所以,我想问问杜兄你......” 说到这里,林昭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杜兄你身为国子监监生,消息灵通。监內可有通州籍的学子?或者,你可曾听闻,有谁家与漕运、船帮有所关联?” 林昭此话並非无的放矢,王麻子替人干这种能抄家的脏活,光靠金钱收买是绝对不够的。 这背后,必然有更深层次的利益捆绑和人情网络。 操办此事之人,不仅要给王麻子本人泼天的富贵! 更要將其家人、亲族一併纳入这张利益大网之中,让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此才能保证王麻子守口如瓶,心甘情愿的为左相一党做事。 杜子腾听到偶像的提问,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在脑海里搜肠刮肚。 但国子监学生数百,来自天南海北,他就算消息灵通,又哪能全都认得? 正当杜子腾感觉有些头疼的时候,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我想起来了!” 杜子腾猛地一拍大腿,激动的喊出声。 “林诗仙!我不是和你说林秀在国子监內演讲给您泼脏水吗!?” “有个冲在最前面帮腔的监生,叫张泽川!” “他为证明杜修文品行高洁,说他家有个通州的亲戚,是船老大!杜修文常年帮他免费写家信!” 杜子腾当时只觉得林秀满口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杜修文是什么势利眼,岂会无缘无故的去帮一个连字都不认识的船老大免费写家信? 现在看来,无利不起早。 双方可能早就勾搭上了! 林昭闻言和卫青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喜悦。 “通州籍的亲戚。” “姓王的船老大!” 信息全对上了! “错不了!这船老大绝对就是王麻子!” 卫青峰一拳砸在掌心激动道:“错不了!就是他!” “那个张泽川现在何处?哪里能找到他?” “杜修文为了感谢他帮自己站台,今晚做东,说是要请他和几个朋友一起去春风楼喝酒。” “今日是苏大家出阁献艺的日子,他们绝对是衝著这个去的!”杜子腾如实说道。 “苏大家?”林昭疑惑的问道。 “林诗仙您有所不知,这苏大家號称是京城第一才女,才色双绝,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寻常达官贵人她连看都不看一眼。” “说什么只倾慕有诗才的公子!” “之前英国公世子魏迟还想要强闯,连门都没见到就被赶了出去。” “哼!春风楼。” 卫青峰听到这个名字后,脸上闪过一丝嫌恶之色。 这春风楼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这几个蛀虫,居然拿著民脂民膏在这种地方快活,当真是死不足惜! “林兄!我这就带人把他们抓回来!” “且慢!”林昭一把抓住卫青峰。 “林兄!为何要拦著我?人证近在眼前!只要我们把他们抓回来,拿到口供,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卫青峰急了。 “春风楼作为京城最大的销金窟,鱼龙混杂。背后势力盘根错节,甚至不少宫中贵人都在那有份子。” “你有没有想过带兵强闯进去抓人的后果?” 林昭沉声道。 卫青峰闻言才反应过来,脸色苍白了一瞬。 春风楼不比陈氏米行,不是一个单纯的商铺。 许多达官贵人都会来此玩乐。 要真带兵强闯,惹出事来,和直接得罪整个京城的权贵圈子没区別! 別说林昭了,就是他爹威远將军卫驍亲自顶上,都未必承受的住这种压力! 加上左相一党在旁煽风点火,到那个时候,就是陛下亲自出手都保不下他们! “那……那该如何是好?”卫青峰冷静了下来后,知道林昭所说的是事实。 但他性子急,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他求助的望向林昭,一旁的杜子腾也投来目光,一脸期待。 林昭思索片刻后,心中有了主意。 他望向杜子腾,露出一个狐狸一样的笑容。 “杜兄,得麻烦你一件事情。” “林诗仙您说!”杜子腾挺了挺胸脯,面色通红。 能和偶像一起查北境贪腐这种大案,他与有荣焉! 林昭靠近杜子腾的耳边,窃窃私语了一番。 杜子腾闻言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望向林昭:“这样也行?!” 第62章 花魁,苏媚奴! “为何不行?”林昭笑了笑,又望向卫青峰。 “卫兄,还请去找几个身手好的弟兄,换身不起眼的衣服。” “今晚咱们一起,去春风楼看看这苏大家到底是何等奇女子!” 卫青峰虽然不明白林昭打算做什么,但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还是立刻去做了安排。 ...... 入夜,春风楼。 作为京城最大的销金窟,这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画舫凌波,丝竹悦耳。 无数达官贵人在此挥金如土,只为搏美人一笑。 而今夜,春风楼则是数年来最热闹的一天。 只因传说中艷冠京华、才情无双的魁——苏媚奴,要在今晚出阁献艺,並择一有缘人,入阁一敘。 三楼最奢华的牡丹阁雅间之中。 酒过三巡。 杜修文和几个国子监的学生正搂著美艷的妓子,大笑著推杯换盏。 和今日白天时那为民请命的正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张泽川抓著酒杯,淫笑著就往怀中那名妓子的口中强灌,见她不从,直接一巴掌就打了上去,引来杜修文几人的猖狂大笑。 笑声和低低的啜泣声交织在一起,让这牡丹阁的雅间中充满了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主位上,林秀將几人的动作看在眼里,眼神颇为倨傲。 他虽然身处这风月场所,却自持身份,不愿意和那些庸脂俗粉亲近。 只是偶尔端起酒杯,和张泽川以及杜修文喝上两口,一副鹤立鸡群的模样。 “林解元,张兄,今晚可就看你们二位的了!”一个监生举杯道。 “听说那苏媚奴眼高於顶,非有大才情者不见。我们这帮粗人是没指望了,全靠二位大才子技压群雄,夺得美人心啊!” 张泽川听著吹捧,得意的望向身旁的林秀,大笑道:“哈哈哈哈!过誉了过誉了,我算不上什么有才学的!” “林兄乃是当今解元,我辈楷模!” “今日在国子监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今晚这头筹要说谁能拔下,非林兄莫属啊!” 林秀矜持地笑了笑,端起酒杯,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在他看来,张泽川不过是个跳樑小丑。 若非有利用价值,他都羞於与这个粗鄙的东西为伍,简直就是拉低了他的身份! 倒是那春风楼的魁苏大家,他还有些兴趣。 一个才色双绝的清倌人,倒也勉强配得上自己这个未来状元郎的身份。 做上一次入幕之宾,在这京城內也算得上一段佳话。 林秀轻笑一声,喝了口酒,听见楼下大堂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瞬间压住了所有的喧囂和嘈杂。 紧接著,一个娇媚入骨,宛若鶯啼的声音响起。 “小女子苏媚奴,献丑了。” 杜修文和张泽川来了精神,纷纷挤到窗前,向楼下望去。 只见在大堂中央,垂落的珠帘之后,隱隱映照出一个玲瓏有致的身影。 虽並未立刻现身,但光是隔著那一道剪影,便足以引来无限的遐想。 紧接著,一声清脆的琵琶声响起,如玉珠落盘,瞬间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也拨动了在场人群的心弦。 琴声引导之下,那珠帘向两侧缓缓拉开。 一个身著紫色轻纱的绝色女子缓缓出现在眾人眼前。 她横抱琵琶,媚眼如丝,顾盼之间好似秋水横波。 脸上虽罩著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但一顰一笑之间,却依旧勾起无数男人的心魄。 明明隔著老远,那股浑然天成的媚意,依旧让雅间內的眾人心头一盪。 “真...真是个小妖精!”张泽川看的眼睛都直了,他死死的盯著苏媚奴的腰肢,口水差点流出来。 苏媚奴抬起眼帘,眼波流转,轻轻扫视过每一个客人。 被她看见的客人,顿时感觉身体一酥,以为自己被她记在心中。 但再仔细一望,却又能看见她眼底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倦怠和疏离。 这种若即若离,欲拒还迎的姿態,让他们痛苦的抓心挠肝。 苏媚奴的目光掠过一张张看似尊贵、实则被欲望扭曲的脸孔,心中古井无波。 又是一场逢场作戏。 她能拨动这怀中琵琶的琴弦,引来满堂喝彩,可她自己的心弦,又有谁能真正听懂? 她垂下眼帘,將所有的情绪藏起,指尖落在冰冷的琴弦上,只余一声轻嘆。 “嘆浮生若梦,盼良人入梦,又恐梦醒,良人无踪……” 苏媚奴缓缓拨动琴弦,声音如泣如诉,霎时间,偌大的春风楼內鸦雀无声,只能听得见苏媚奴那清脆的琵琶声。 伴著琵琶声,苏媚奴缓缓起身,身体顺著音律舞动。 那娇弱无骨的身躯好似一片羽毛,轻轻撩拨著在场眾人的心弦。 一曲终了,琴声戛然而止。 苏媚奴怀抱琵琶,垂眸浅立,看上去竟有些落寞。 仿佛刚才那个顛倒眾生的尤物只是眾人的幻觉。 整个春风楼先是经歷了死一般的寂静,隨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与叫好声! 无数人激动地站起身,將手中的金银珠宝、玉佩香囊,如雨点般扔向高台。 牡丹阁雅间之內,方才还猖狂无比的张泽川,此刻早已呆若木鸡,张著嘴,口水都快流了下来,痴痴地望著台上的身影。 林秀也是面色激动,没了先前的倨傲,他贪婪的盯著苏媚奴的娇躯,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女人,他要定了! 就在这时,一个娇俏的小丫鬟跑上高台,清脆的说道: “今日是我家小姐出阁的日子!” “我家小姐说了!良辰美景,只愿和京城第一才子共度!” “若有哪位公子能作出一首合小姐心意的诗词,便可入听雨轩,与我家小姐共度良宵!” 此话一出,全场譁然。 那些腰缠万贯的富商巨贾们纷纷摇头嘆气,知道自己是彻底没有希望了。 而那些自詡风流的才子们则是各个摩拳擦掌,搜肠刮肚,想要博美人一笑。 今日若是能抱得美人归,明日全京城的才子可都要高看自己一眼! “林解元!”张泽川万分激动,“机会来了!” “没错!林解元才高八斗,此等魁,正该配林解元这样的英雄!”另一个监生也跟著吹捧。 此时,一旁的杜修文也端起酒杯,对著林秀笑道:“林兄,魏迟上次可是带了几十个护院来的,连门都没进去就被打出去了。” “你这要是成了,他怕是得气死。” 听到眾人的吹捧,林秀也颇为自得。 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诗词,整理了一下衣袍。 傲然起身,缓缓走到床边,对著楼下朗声道:“苏大家才情无双!” “在下国子监解元林秀,愿拋砖引玉,献丑一首!” 第63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林秀的声音不大,却因为解元的名头瞬间引来全场的注视。 “林解元?是兵部侍郎家那个?” “不错,就是他!他在京城內也算得上顶尖的才子,如果是他,或许真的有机会!” 高台上的苏媚奴也微微抬起眼帘,朝著牡丹阁的方向盈盈一福,也算是回应。 林秀见状,心头更是火热。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朗声道: “金榜题名动帝都,才情似海压凡夫。” “春风得意马蹄疾,愿折魁为我奴!” 诗一出口,满堂喝彩! 张泽川用力拍著巴掌,大声喊道:“好好好!不愧是林解元!当真是霸气!” “就冲这一句愿折魁为我奴,这春风楼怕是难有对手!” 杜修文也是跟著頷首。 楼下的宾客们虽然觉得此诗略显粗暴,但林秀解元的身份摆在那里。 加上诗句確实工整豪迈,一时间叫好声、吹捧声不绝於耳。 林秀见状脸上的笑意更盛,他望向苏媚奴,仿佛已经看见她含羞带怯,邀请自己入阁的场面了。 然而,苏媚奴只是静静听著,没有一点表示。 然而,苏媚奴只是静静地听著,那双藏在面纱后的美目波澜不惊,既无讚许,也无贬低。 她对著林秀的方向再次微微一福,便垂下眼帘,不再言语。 她身旁的小丫头会意,快步上前,清脆的喊道:“林解元才情不凡!我家小姐心领了!” “可还有哪位公子原意再试一试?” 这......这是没看上?! 林秀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一股羞恼之意涌上心头,脸上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一样火辣辣的疼。 他堂堂解元,未来的状元郎的一首诗,竟然入不了一个风尘女子的眼?! 雅间內的喝彩声也戛然而止,杜修文和张泽川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覷,气氛异常尷尬。 倒是堂下各种传来的不少嗤笑声,惹得林秀更加羞恼。 在此之后,又有不少自詡风流的读书人壮著胆子献诗,但都石沉大海。 没有一人得到苏媚奴的认可。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渐渐地,再无人敢上前尝试。 “哼,看来这苏媚奴不过是个眼高於顶的货色!” “林兄的诗何等霸气,她一个青楼女子,没见识,根本欣赏不来!” 张泽川环抱双臂,冷哼了一句。 一旁的一个监生也跟著帮腔道:“不错!这么多人献诗,到现在这苏媚奴竟连一个看上眼的都没有!” “依我看,这京城內根本就没人能入她的眼!” 林秀听著眾人的吹捧,铁青的面色稍有好转。 他拿起一盆的酒杯,喝了一口,冷哼道:“哼!说到底不过是是个妓子,也敢在我等面前谈论诗词风雅,真是不识抬举!”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一楼大堂的角落里,突然站起一个穿著儒衫的男子。 那人晃晃悠悠的,儼然是喝醉了:“在下国子监杜子腾!愿意为苏大家献诗一首!” “杜子腾?”张泽川有些诧异,紧接著嗤笑一声,“就他这个书呆子?” “今日在国子监的时候还敢为林昭说话,我看他是喝醉酒喝昏了头!” 林秀面色也是极为难看,在他看来,杜子腾白天的时候帮林昭说话,晚上又敢在自己之后献诗! 这个举动,分明就是不给他面子! 楼下眾人也是议论纷纷,显然没人看好这个名字有点搞笑的监生。 然而,杜子腾却恍若未闻,他灌了口酒,望向牡丹阁的方向,似乎是在挑衅。 “云想衣裳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此话一出,宛若平地惊雷! 方才还有些吵嚷的大堂內瞬间一肃,所有人都被这句诗里浑然天成的贵气和瑰丽给震慑到了。 牡丹阁內,林秀的手忍不住一抖,杯中的酒水洒了一大半出去。 他不可置信的望向楼下的杜子腾,眼中满是惊诧。 “不可能!这种没脑子的货色怎么能够写出这样的诗词!?” 高台之上,一直低垂著眼帘的苏媚奴也突然抬眼,那双狐狸眼闪过一道惊异之色。 还不等眾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杜子腾的声音再次响起,异常洒脱。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诗句念罢,整个春风楼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首诗所描绘的,那如同仙境謫仙般的绝美意境之中,无法自拔。 苏媚奴笼在面纱下的娇躯微不可察地一颤。 不知过了多久,才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百倍的雷鸣般的喝彩! “仙句!当真是仙句啊!” “想不到国子监內竟然还有这等才子!那所谓的解元林秀和他一比,简直就是个笑话!” 牡丹阁內,杜修文,林秀,张泽川三人早已呆若木鸡,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特別是林秀,他手中的酒杯早已滚落在地。 他死死的抓住窗沿,面色涨红,恨不得把楼下的杜子腾给生吞活剥了! 这没脑子的东西!凭什么能写出这般仙人样的诗来?! 就在这时,那小丫鬟的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多了几分颤抖:“我家小姐说了!” “作此诗的公子,乃是当世謫仙!小姐心悦之!” “请国子监杜子腾公子,上三楼听雨轩一敘!” 轰!!! 全场沸腾! 在无数道嫉妒羡慕,恨不得杀人的眼神中,杜子腾摇摇晃晃的上了三楼,消失在楼梯尽头。 苏媚奴则跟在他的身后,莲步轻移,也一併消失。 “混帐!混帐!苏大家怎就落到了这个二百五的手里?!” 张泽川的那张脸嫉妒到扭曲了起来。 杜修文坐在席位上,越看身边的几个妓子越不顺眼,直接一巴掌將一个打翻在地,发泄著心中的火气。 剩下的几个妓子噤若寒蝉,不敢说话,纷纷低头。 林秀更是咬著牙,额头上青筋暴起,好似一头恶鬼。 就在眾人面色各异的时候,雅间的门被敲响了。 一个龟奴卑躬屈膝,脸上带著諂媚的笑容:“几位公子,可是国子监来的?” “是又如何?”杜修文的脸色极差,语气极不耐烦。 那龟公视若无睹,脸上依旧是那副卑微的样子:“刚才的杜子腾杜公子。” “说恰好刚才看见了三位,想要邀请三位一起去听雨轩,共赏苏大家仙姿!” “什么?!” 三人又惊又疑。 龟奴连忙解释道:“杜公子说了,今日在国子监,多有得罪,实属无奈。” “这入幕之宾的机会,不敢独享,特请三位一同前去,算是赔罪!” 第64章 说了,他死。不说,你死! 杜修文闻言面色稍霽,开口道:“这东西还算识相。” 林秀心中的惊疑也消失了大半。 他理了理自己的儒衫,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望向另外两人:“那杜子腾倒不算是彻头彻尾的蠢货。” “还知道要来巴结我们林家和杜家。” “要是换成我那堂弟,恐怕就没有这种脑子了。” “倒是他那首诗,韵律优美,不知道是哪首孤本上抄来的东西,让他走了这个狗屎运!” 一旁的张泽川最是猴急,压根就没把刚才两人说的话听进去。 他激动的都要叫出声:“快!还愣著什么,还不赶紧带路?!” 三个人跟著龟奴,兴冲冲的穿过曲折的迴廊,来到听雨轩前。 房门虚掩著,门內传来杜子腾和苏媚奴的笑谈声。 三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再次整理下衣衫。 然后对视一眼,快步推门而入。 “苏大家!小生这厢有礼了!” 杜修文的声音最大,也是抢在了最前面。 林秀次之,至於张泽川,他也没胆子走在前面。 可当三人走进房內,看清里面的景象时,三人的笑容瞬间凝固。 只见房內,苏媚奴和杜子腾分別坐在两侧。 上首的主位上,则坐著一个身著便服,面如冠玉的公子哥。 他正静静的喝著茶,一脸微笑的看向三人。 “你们好啊。” 林昭笑著开口。 林秀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衝天灵盖!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针对他们的陷阱! 林秀转头就要跑,可不知什么时候,四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已经出现在门口,將那扇门堵得严严实实。 看著他们一脸横肉,装得像是牛一样的胳膊,林秀咽了口口水,往后退了两步。 杜修文则是一副色厉內荏的模样。 他盯著林昭,面色阴沉:“姓林的!你想要干什么?!” “这里可是春风楼,那么多达官贵人都在这里!” “你做事前最好动动你的脑子!” 张泽川则一脸懵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林昭將手中的茶杯放下,挥了挥手。 “苏大家,还请奏一曲。” 苏媚奴面纱的两只狐媚眼儿眨了眨,一首急促的將军令从指间迸出。 听得杜修文一行人的心头更加紧张。 林昭起身,负手走到三人身前,凝视著他们脸上的惊慌,不知何为,身上竟然有股隱隱的威压散发而出。 不由得让林秀想到那日在左相府见到的渊亭岳峙的左相秦汝贞。 那股来自上位者的气质,压得林秀下意识的移开了视线,不敢在和林昭对视。 林昭见状轻笑一声,那笑声虽然不大,却依旧清晰的传入了林秀的耳中,让他万分羞恼。 手指甲甚至深深刺入了握成拳头的肉里。 什么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 他连和林昭这个小畜生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了?! 一旁的杜修文也是强作镇定,可那双发颤的大腿却不自觉出卖了他。 他现在一看到林昭,就想到那日翰墨轩里,林昭將刀架在他脖子上的场面。 那是他这辈子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怎么忘都忘不掉! 张泽川这个没见过林昭的反倒是受林昭影响最小的,但他看到另外两人的反应后,也不自觉的下意识后退几步,一直退到墙边才停下。 苏媚奴的琵琶声愈发急促。 她那双狐狸眼好奇的盯著面前的公子,眼里竟莫名的有了一丝探究欲。 这位公子究竟是谁?诗才惊人也就罢了,看上去好像还身份不俗。 竟然把这几位京城內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公子哥们全压了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林昭就静静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而林秀等人则是心头愈发压抑,身体內的勇气一点点的流失殆尽。 到最后,还是杜修文实在按捺不住,强行开口喝道:“姓林的!你想干什么?!” 杜修文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听上去更像是一声色厉內荏的尖叫。 “砰!” 一声清脆的琵琶声响起,如金石裂帛,瞬间压过了杜修文的声音。 苏媚奴的將军令在此时戛然而止。 整个听雨轩內,落针可闻。 林昭没有看杜修文,而是在眾人的瞩目中,缓缓走到张泽川面前。 “张泽川,国子监监生,通州籍贯。” 林昭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在和友人聊家常。 张泽川被林昭嚇了一跳,有些结巴的回答道:“是,是我......” “我听说你有个亲戚,在通州当船老大,平日里经常给陈氏米行运货。” “这几年发了笔横財,日子过得舒坦的很,是不是啊?” 张泽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怎么知道?! 一旁的杜修文也是心头巨震。 陈氏米行是他哥哥的產业,里面的腌臢事情他一清二楚! 林昭既然能说出来这些东西,那他今晚的目標很有可能就不是他和林秀! 而是他们的跟班张泽川!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泽川下意识的移开视线,矢口否认。 林昭也懒得和他多说,歪了歪头。 卫青峰从房间的角落里走来,直接把刀架在了张泽川的脖子上。 那冰凉透骨的刀锋触碰到了张泽川脖子上的绒毛,顿时让他两脚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王麻子,本名王五,通州人士,三十二岁。” “自三年前起,任陈氏米行漕运船长。” “三年间,其名下所辖粮船,於通州段,因风浪、走水、触礁等意外,共计沉没、损毁二十一次。” “损耗官府賑灾、军需粮草,合计一万三千余石。” 林昭每说出一句,张泽川的面色就苍白一分。 念到最后的时候,他已经汗如雨下,身体哆嗦的像是鵪鶉一样。 一旁的杜修文也是满脸惊恐的望向林昭,心臟擂鼓般的砰砰直跳。 “张泽川,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林昭的目光掠过他惨白的脸,语气森然: “一万三千石粮食,你一个人,扛得动吗?” 第65章 奴家不要金银,只求公子再为奴家做一首诗 一万三千石粮食。 按大周律法,抄家几十次都够了。 主犯甚至要在菜市口被凌迟三天三夜才准死! 连斩首的机会都不会有! 张泽川此时也是六神无主,面如土色。 他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杜修文,想要获得他的帮助。 却不曾想,杜修文一脸狰狞:“张泽川!” “你以为你说了就没事了吗?” “想想你的家里人!”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林昭的剑鞘重重的抽在了杜修文的脸上。 杜修文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仰面倒地,口中喷出一口混著碎牙的血沫。 “本官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了?!” 林昭上前,一脚將杜修文刚抬起头的重新踩回了地上! 杜修文顿时感觉热血上头,全然忘记了恐惧。 他怒吼一声,就要挣扎著起身。 林昭毫不留情,再度抬起脚用力踩下。 “咚!” 一声闷响,杜修文的头颅与地面再次亲密接触,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我让你起来了吗?” 此时的林昭宛若一个酷吏,林秀仅仅只是看到了他的眼神,就嚇得慌忙移开目光。 一旁的苏媚奴和杜子腾看的目瞪口呆。 苏媚奴红唇轻启,那双狐狸眼中的震惊和异彩混合在一起。 她知道面前的林公子颇有诗才,可没有想到,行事竟也如此霸道。 杜子腾则是热血沸腾,觉得林昭的每一个动作都帅到了骨子里! “想明白了吗?” 林昭一脚將死狗一样的杜修文踢开,扶著春秋剑走回张泽川面前。 此时,这个监生早已嚇得屁滚尿流。 见林昭停在自己面前,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再也顾不上杜修文的威胁,像只鸵鸟一样的將头磕在地上,涕泪横流: “我说!我说!” “林御史饶命!林御史饶命!” “我舅舅!我舅舅他在城西的悦来客栈的天字甲號房!” “很好。” 林昭转向一旁的卫青峰,卫青峰点头,带著两个汉子就出了门。 既然人证已经找到,剩下的就是怎么对付面前这几个跳樑小丑了。 林昭的目光扫过三人,看的林秀遍体生寒。 “林昭!我可是你的堂兄!当今解元!” “你...你別太猖狂了!” “这囚禁国子监生可是大罪!” 林秀强撑著道。 林昭却懒得和这几个人多说话:“把三个人绑起来,嘴堵好,给我送回文宝斋的后院去!” “等到后日大朝会的时候再放出来!” 剩余的几个汉子轰然称喏。 “你...你放肆!”杜修文挣扎著爬了起来,身上的儒衫上满是鲜血和口水。 他死死的盯著林昭,眼神中满是怨毒:“我爹可是国子监祭酒,你区区一个从七品的监察御史敢囚禁我?!” “你吃了熊心豹子......” 杜修文话还没有说完。 就见一旁的杜子腾狞笑著走了上来,他一把脱掉自己的靴子,將袜子脱下,用力的塞到了杜修文的口中。 瞬间,杜修文的面色涨红,几乎成了猪肝色。 他拼命的想要挣扎,却被那两个壮汉按著跪在地上,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几乎要夺眶而出。 他呜呜呜的叫著,两行屈辱的泪水从他的眼里流淌而下。 “敬酒不吃吃罚酒。”林昭冷笑一声,看向张泽川和林秀。 两人移开目光,默默的蹲在地上,不做反抗。 “行了,找两个麻袋过来,给他们装进去运走。” 林昭看向一旁的杜子腾道:“杜兄,麻烦你了。” “哎,不麻烦,不麻烦。” 杜子腾喜笑顏开,他老早就看杜修文这个偽君子不顺眼了。 现在有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又闹腾了一阵子,杜子腾才带著一行人离开。 这样的场面在春风楼也不少见,总有人喝醉了闹事被护卫送出去的。 因此杜子腾一行人的样子虽然显眼,却也无人在意。 听雨轩內又重新恢復了安静。 苏媚奴坐在那,素手托著香腮,一双狐媚眼盯著林昭,心中涌起万分好奇。 这个叫林昭的公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监察御史,还写得一手好诗,可谓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更巧妙的是,他还生得如此俊美,要是女儿身,又得引来多少翩翩公子的追逐? 林昭不知道对面的苏媚奴在想什么。 他走到苏媚奴身旁坐下,隨手拿了个葡萄丟进嘴里。 嗯,味道不错。 林昭的举动,让苏媚奴微微一怔。 要知道,京城之中,无论多大的官宦子弟,在她面前都表现得谦谦有礼,甚至有些束手束脚,生怕唐突了佳人。 像林昭这般隨性自然,甚至带著一丝理所当然的霸道,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公子今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不怕惹出祸事来吗?” 苏媚奴红唇轻启,气吐如兰,慵懒的声音带著一丝挑逗。 “祸事?” “福祸相依,谁又说的清楚?” 林昭隨手拿起一颗葡萄,剥去皮,递到苏媚奴的嘴边。 苏媚奴心头一怔,望著那颗近在咫尺的晶莹葡萄,犹豫了一下,还是红唇轻启,將那颗葡萄含了进去。 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绽开,带著一种有些奇异的滋味。 “公子说笑了。”苏媚奴的脸上飞起一抹红霞。 她放下怀中的琵琶,身体微微前倾,一股醉人的香气飘来。 “奴家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又怎能懂这些?” “但公子得罪的终究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和当今解元。” “还望公子多加小心。” 苏媚奴的语气里带著一点恰到好处的关心,媚眼如丝,眼波流转之间似是能滴出水来。 “多谢苏大家提醒。” “林某在这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苏大家能否赏脸帮个忙?” 苏媚奴愈发觉得面前的男人有意思。 在这深夜孤男寡女的环境下,居然不想著那些事情,反而要自己帮忙? 林昭见苏媚奴没有反对,就从怀中取出一本从文宝斋出发前,紧急加印出来的话本,交到了苏媚奴的手里。 “这是何物?” “大周...第一....衰人录?” 苏媚奴翻开话本,只看了眼那標题和封皮上打油诗,就忍不住捂嘴轻笑的枝乱颤。 “林公子是打算日后做说书先生吗?” “说书先生倒还是算了。” “不过写一点有趣的故事倒还可以。”林昭笑著回道。 “那奴家可就等著公子的故事了。”苏媚奴轻笑一声,“公子给我的话本有趣的紧,不知是想让奴家干什么呢?” 林昭也不遮掩。 “苏大家是这春风楼的魁,在这行当的分量比我这个小小的御史要重得多。” “所以林某想让苏大家帮个忙,让楼里的说书先生们这几日多讲一讲这个话本。” “如果可以的,城中的其他的勾栏瓦舍里,也最好能一起说这个故事。” 苏媚奴不著痕跡的看了林昭一眼,故意露出一脸愁容,柳眉稍弯:“奴家倒是能做到。” “不过奴家可不能帮公子白做事,不然传出去,公子不成吃软饭的了?” “苏大家想要什么?” “奴家不要金银財宝,只要你......”苏媚奴的声音带著一点慵懒。 她伸出纤纤玉指,轻点在林昭的胸膛上,缓缓的画了一个圈。 见林昭毫无反应,她略感无趣,收回了手,有些幽怨:“......你再做一首诗给奴家。” “方才那首《清平调》,虽是仙句,却像是写给天上的仙子,不似写给奴家这般风尘俗人。” “奴家想要的,是一首只属於苏媚奴的诗。” 第66章 一曲琵琶动京华,知音难觅付君心 林昭看向苏媚奴。 见她眼神中媚意尽消,极为认真,心中忍不住一愣。 等他眨了眨眼,再去看时,苏媚奴又是那副媚骨天成的样子,就好像刚才林昭所见是错觉一般。 林昭望著她这般模样,不知为何,一首诗词竟不自觉的浮上心头。 就好像是专门为眼前的苏媚奴所做一般。 “我知道了。” “苏大家可再为我弹奏一曲?” 苏媚奴一怔。但还是重新抱起那把紫檀木琵琶。 她螓首微垂,青丝滑落肩头。 一双素手搭在了琴弦之上。 这一次,她再没有弹奏那些个学来的討好客人的艷曲,而是顺著自己的心意,信手拨动琴弦。 起初,琴弦声嘈嘈切切,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 但渐渐的,曲调逐渐变得幽怨压抑,沉鬱顿挫之间,仿佛在诉说著难言的心事。 林昭听著这不知名的曲目,闭上双眼。 良久。 一曲终了,听雨轩內一片寂静,就连窗外的风声都停止了。 林昭睁开眼,长嘆一口气。 他走到窗边,一把推开那扇窗户。 楼下大堂的喧囂与楼上孤寂的琴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望著外面河上星星点点的渔火,心中感慨万千。 “同是天涯沦落人……”林昭长嘆。 楼下有不明所以的客人抬起头,看向打开的窗户。 “那不是听雨轩吗?窗户怎么开了?” “嗯?什么情况?难道是想让苏大家再给咱们弹一曲?” “站在窗边的是谁啊?也不是苏大家啊?是刚才那些给苏大家写诗的?” 林昭没有理会下面的议论声,他只是望著远处,缓缓吟诵: “潯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秋瑟瑟。” 楼下眾人本来还在议论著,听到林昭这句诗后,竟然都出乎意料的安静下来。 纷纷抬头仰望。 苏媚奴在听到林昭的这句诗后,抱著琵琶的手忍不住微微一颤,一股萧瑟之意油然而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將別,別时茫茫江浸月。” 短短四句,一幅离別送行图便跃然纸上。 楼下大堂內一些觥筹交错的行商们颇为感同身受,常年奔波在各地的他们,心头不由得翻涌上一丝酸楚。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楼下眾人听到这里,下意识將目光投向听雨轩。 这说的好像是苏大家啊? 但又好像是不是。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林昭语调微微一变。 楼下顿时传来一阵惊呼。 一个穿著儒衫的中年文士忍不住一拍大腿:“好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 “这种朦朧之美,足以让此句封神!” 旁边的大鬍子商人则没有这么多的想法,他虽也高声叫好,但想的却是苏媚奴先前带著面纱,怀抱琵琶时那若隱若现的绝美。 听雨轩內,苏媚奴早已走到林昭身侧。 她走到窗边,隔著一段距离静静的看著林昭。 美目之中,波光流转,却看不见一丝媚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真的欣赏。 林昭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却並没未回头,只是继续诵念: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林昭的声音好似琵琶弦声,三言两语就將琵琶女心中的愁思说的一清二楚。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听到这里,苏媚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她莲步轻移,走到林昭身旁。 抱起琵琶,玉指轻拨,竟真的將诗中所描绘的急切清脆之音,完美地重现了出来! 诗音相合! 整个春风楼的客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宛若陷入了一场沉醉的幻梦之中!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琴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楼下,无数人屏住呼吸,等待著下文。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鏘——!” 苏媚奴猛地一拨琴弦,发出一声高亢激昂、如同金戈交鸣的巨响!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隨著林昭最后一句诗的落下,苏媚奴手中的琴弦,应声而断! 一曲终了,弦断,诗未毕。 整个春风楼,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刚才的景象所震撼,久久无法回神。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发出一声如梦初醒般的长嘆。 可就在眾人以为此诗將近的时候,林昭竟然再度开口了。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楼下的客人们愣住了,这首诗,竟然还没有结束? 一旁的苏媚奴也望向林昭,她將手中断弦的琵琶放下,静静的站在一旁。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苏媚奴娇躯一颤。 林昭此时会望向苏媚奴,是在看她,但又不是在看她。 林昭看的,是当年那个还未长大的天真烂漫的少女。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爭缠头,一曲红綃不知数。” 寥寥数句,一个色艺双绝、名动京华的绝色大家便跃然眼前! 楼下的客人们听得如痴如醉,这说的不就是苏大家吗? “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復明年,秋月春风等閒度。” 盛极而衰的转折,来得如此之快! 楼下传来阵阵压抑的哭泣声。 青楼女子,纵使有千万种风情,也逃不脱年老色衰的命运。 周围的包厢一个个打开,悉数望向听雨轩中。 隱隱有配合的琵琶声传来。 听雨轩內,苏媚奴的眼中已经泛起了泪光。 再多的繁华,再多的追捧,终究不过是过眼云烟。 她在这春风楼內十余年,见过的,听过的,又有几人能跳脱这个轮迴? 林昭的声音愈发沉痛,仿佛在为她,也为所有红顏薄命之人而嘆息。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顏色故。” “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別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听到这里,苏媚奴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愁绪,两行清泪流下,打湿了那娇媚的妆容。 这……这写的哪里是诗里的琵琶女,这分明就是她自己! 她那看似风光的背后,不也正是这般孤苦无依,无人可以诉说衷肠的淒凉吗?! 楼下的客人们也尽皆默然。 春风楼內,多的是南来北往的商贾,诗中的“重利轻別离”,何尝不是在说他们自己?一时间,无数人感同身受,心中五味杂陈。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林昭长嘆一口气,幽幽道来。 他像是在诉说著苏媚奴的心事,又像是在诉说这春风楼內每一位清倌人內心的所思所想。 此时,苏媚奴已经哭成了个泪人,任凭她如何擦拭,泪珠还是像断了线一样的滚落。 周围的厢房里也传出同样压抑的哭声。 “我闻琵琶已嘆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此句一出,万般皆寂。 第67章 惊鸿一面终身误,浊世冰心未忘初 无论是豪掷千金的达官贵人们,还是雅间里自视甚高的才子。 亦或是像苏媚奴这样,或以声,或以色侍人的妓子和清倌人们。 皆是久久不语。 在这追名逐利的京城之中,谁又不是那个天涯沦落人? 商贾们为了银钱生计背井离乡。 才子们为了功名寒窗苦读。 而那些风尘女子,则更是身不由已,如同浮萍一般风吹来,雨打去。 在林昭这句诗下,他们的身份,地位,金钱都显得不再重要。 在这一刻,他们不过是天涯沦落人而已。 席间,有低低的啜泣声响起,很快,便如同潮水般蔓延开。 苏媚奴更是泪眼婆娑的看著林昭,心尖竟不知为何,颤动不已。 “公子......” 苏媚奴痴痴的望著林昭,眼中有化不开的似水柔情。 这世间,覬覦她皮相的人成千上万。 可触碰到她灵魂的,唯有眼前这一人而已。 林昭望著楼下或哭或笑的眾生百態,一时间也莫名的惆悵起来。 他没有再拖延下去,而是继续朗声道:“我从去年辞帝京,謫居臥病潯阳城。” “潯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 “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 “春江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 一幅被贬謫的官员,在偏远之地孤苦伶仃、愁闷度日的画面,就这样活生生地展现在了眾人眼前。 楼下眾人听得心头一紧。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位作出如此绝世诗篇的公子,似乎……也是一位有故事的人。 林昭的目光扫过楼下,声音愈发激昂,仿佛要將胸中所有的鬱结与不平,在此刻尽数倾泻而出!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淒淒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 林昭的声音在此刻达到了顶点,他猛地转身,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一字一顿,声若洪钟! “京城御史青衫湿!” 整个春风楼,鸦雀无声。 许久,许久。 “啪!” 不知是谁,將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紧接著,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与叫好声,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春风楼的每一个角落里爆发出来,几乎要將屋顶掀翻! “千古第一长诗!当为我大周千古第一长诗!” “同是天涯沦落人!京城御史青衫湿!此等胸襟,此等情怀!我辈读书人,不及万一啊!” “这位公子究竟是谁?!快!快去查!老夫愿倾尽家財,只求与此等人物一晤!” “是林御史!是那日芷兰诗会的魁首!我那日在诗会上见过他!就是他无疑了!!!” “什么?!是那个十年磨一剑的林御史?!” “快快快!请纸笔来!我要现在就把这首诗写下来回味!” “哈哈哈哈!美酒美人美诗!痛快痛快!当浮一大白!” 无数人激动地站了起来,拼命地向著听雨轩的方向涌来,场面一度失控。 林昭望著楼下那群情沸腾的场面,虽然有所预料,但还是嚇了一跳。 听雨轩內,苏媚奴痴痴的望著林昭。 她贝齿轻咬红唇,似有千言万语,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忽然,她红著脸,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在林昭惊愕的眼神中,她的玉指探入胸前那片温软雪腻的深处,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枚被丝线穿著的小巧玉佩。 “奴家苏媚奴,谢公子……赠诗之恩。” “此诗,奴家……受之有愧。” 苏媚奴脸色緋红,將那块羊脂玉的玉佩交到林昭掌心。 並攀住林昭的五指,將其紧紧合上。 林昭感受著手中玉佩的温热和那醉人的香气,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苏大家,你...你这是......” 苏媚奴那绝美的脸上已满是红霞,娇艷欲滴的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她低垂著头,青丝如瀑,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但即便如此,林昭依旧能听出她语气中的颤抖和坚定。 “此玉名为同心,自奴家记事起就日夜贴身佩戴,从未离体。” “它……它不值什么钱,却是奴家身上……最乾净的东西。” “奴家知自己身份卑贱,蒲柳之姿,配不上公子这般的天上謫仙。” 苏媚奴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竟宛若蚊蝇一般,让人听不真切。 “奴家……不求名分,不求富贵,只求……只求公子能收下此物。” “日后,若是公子心中烦闷,能偶尔……想起这春风楼內,还有一个人在等著公子,奴家便……心满意足了。” 林昭怔怔的望著低垂著头,不敢和自己对视的苏媚奴,下意识的想要把玉佩还回去。 但看著苏媚奴那颤抖著的娇躯。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道: “苏大家,我......” “嘘......”苏媚奴突然抬头,那张俏脸上哭的梨带雨。 她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指,轻轻封在了林昭的唇前。 “公子,不必说出口......” “给奴家留一个念想好吗?” 就在这时,听雨轩的房门砰的一下被撞开。 一个龟奴有些惊恐的闯了进来。 “林御史!快走!” “楼下的客人们都疯了,说什么都要和您见上一面。” “楼里的小廝要拦不住了!” 透过打开的房门,林昭听见了越来越近的吵嚷声。 他有些犹疑的看向身旁的苏媚奴,却见苏媚奴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不敢再看自己。 就好像刚才的话已经倾尽了她的全部心力。 在龟奴的催促下,林昭一步一回头,到离开房门前,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大喊道:“苏大家!” “玉佩我收下了!” “回头我还个更好的给你!” “噗嗤。”苏媚奴听著这有些幼稚的回答破涕为笑,两只玉手捧在心前。 “还我一个吗......” “林公子,我会等著你的,无论有多久......” 第68章 媚奴绝弦为君故,御史挥笔为苍生 “林御史呢?” “林御史人去哪里了?!” “奶奶的!你们这帮子龟奴是活腻歪了吧?敢拦著老子见林御史?信不信老子把你的头给你拧下来!” 在林昭走后不久,一群人终於衝破了龟公和妈妈的阻挠,闯进听雨轩內。 此时房间內空荡荡的,只有苏媚奴一个人静静的跪坐在那里。 她手里捧著琵琶,轻轻的拂过琴弦,像是在和这位多年的好友说著话。 “苏大家?林御史人呢?” “是不是咱们晚了?看样子林御史已经走了!” “苏大家!林御史既然已经走了,你再弹一曲刚才那首琵琶给我们听听唄?” “就是就是!刚才在楼下,听得不真切,怪可惜的。” 几个油滑的汉子看见苏媚奴后,忍不住出言调戏。 苏媚奴抬眼望向眾人,將琵琶竖起。 就在眾人以为苏媚奴真的要再奏一曲琵琶行,都洗耳恭听的时候。 苏媚奴却猛地握住琴弦,用力一拉! “錚!!!” 一声尖利刺耳,如同金石裂帛崩裂的断弦声响起。 一根,两根......琵琶的四弦尽断。 苏媚奴的手流著血,滴落在琵琶上,她却浑然未觉。 “这......” “苏大家你!” 在眾人惊骇的目光中,苏媚奴將琵琶横放在膝上。 带血手的拂过。 “苏媚奴今日之后,谢客掛琶。” 说罢,苏媚奴起身,脸上带著从未有过的坚定。 她对著惊愕的眾人盈盈一福,隨后转身。 抱著那把断弦的血色琵琶,头也不回走入內室,只留给眾人一个决绝的背影。 整个听雨轩內,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苏媚奴一介风尘女子,竟然有如此傲骨! 京城第一魁,在遇到了真正的知音后,竟然毅然决然的选择封琴谢客! 要知道,光是这首琵琶行,就足以让她受到那些王公贵族的无限追捧。 別说是京城第一魁了,就是在大周歷史上,说不得都能留下一笔! 而苏媚奴却將这些都弃之如敝履,只为林昭一人抚琴。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老儒生颤抖著说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老夫今日一见,才知此话並非虚言啊......” “今日的春风楼,既见千古名篇,又见红尘傲骨,值了!” “哎。”一个富商嘆了口气,“林御史……苏大家……真是当世奇人啊!” 正当眾人都有些意兴阑珊的时候,內室的门却突然打开了。 苏媚奴那位伶俐的贴身丫鬟突然从內室里走出,眼眶通红,儼然是刚刚才哭过。 她手里捧著本册子,望向眾人,深深一福,用清脆的声音开口道: “我家小姐说,她今日得遇知音,故而封琴,不再以声色娱人!” “但我家小姐还说!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天下之苦,不止她这风尘女子在忍受!” 此话一出,眾人皆是议论纷纷,不知道这小丫鬟究竟想说什么。 小丫鬟高举手中的话本,声音陡然拔高:“小姐还说,林御史不仅是懂她的知音,更是心怀天下的青天!” “林御史这首琵琶行!京城御史青衫湿!是为这天下百姓而湿!” “就在昨夜!林御史查知北境贪腐案內幕,竟有船长能三年开沉二十艘粮船,害的北境百姓流离失所!” “就是如此荒谬之事,堂而皇之的在我大周上演!” “林御史愤慨之下,连夜写下这份《大周漕运第一衰人录》!” “以戏謔之语,言荒唐之事!” 她將话本高高举起,声音带著哭腔: “我家小姐自知人微言轻,无力为北境百姓做些什么。但她愿尽绵薄之力,助林御史一臂之力!” “还请诸位停一停!听一听这世间奇闻!” “让天下人都看看,究竟是谁,在喝百姓的血!吃百姓的肉!” 眾人愕然。 皆是目光惊疑不定的望向她手中的话本。 议论声四起。 “三年沉船二十次?” “逗爷们玩呢?老子在运河上跑了三十年船,別说沉船,就是搁浅都没遇上过几次!通州那地界,闭著眼睛都能开过去!” 一个身材魁梧的漕帮汉子当场就炸了。 “此事当真?!”先前那名老儒生也面色凝重,他快步上前,从丫鬟手中接过话本,只翻看了两页,便气得浑身发抖,“荒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大周竟还有这种混帐东西?!” “王麻子……这个名字我似乎听过,好像真是通州那边的船老大……”人群中,有见多识广的商人提了一嘴,瞬间引起眾人的注意。 “既然是林御史写的话本,想来不会骗人!小姑娘!你念吧!我们听著!” “要是真的话!我们绝不会放过这群畜生!” “不错!念出来!让大家都听听,这帮畜生是怎么刮地三尺的!” 一时间,群情激愤。 小丫鬟含著泪,点了点头,她清了清嗓子,用那清脆而又带著一丝颤抖的声音,开始朗声念诵: “话说我大周朝,风调雨顺国运昌,偏偏出了个王麻郎。不住高山住船上,不拉丝绸专运粮……” 吴敬写的话本,辞藻本就通俗易懂,又经林昭润色,配上了那首朗朗上口的打油诗,故事更是讲得跌宕起伏,荒诞离奇。 眾人听得是时而惊愕,时而愤怒,时而又觉荒谬可笑。 “……一年沉了七八次,就这还能继续当船长,运送往北境賑灾的粮食!荒唐!” “呵呵,好一个技术高!我看是贪腐的技术高吧!” “我算是明白了!这沉的哪里是船,分明是咱们大周百姓的血汗钱!是北境百姓的生计!” “查!必须严查!林御史做得对!这等国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奶奶的!先前我还听有人传唱什么文匪林昭!现在看来,完全就是和这王麻子沆瀣一气的蛀虫!” 一时间,听雨轩內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 不得已,那小丫鬟只好在眾人的簇拥之下回到了一楼大堂。 当著楼內眾多达官贵人的面,继续讲述话本上的故事。 这春风楼內的客人本就非富即贵,影响力巨大。 经过这一番操作,一股恐怖的风暴正在酝酿。 即將席捲整个京城! 第69章 千金爭购衰人录,街巷皆闻荒唐事 翌日清晨。 一间不起眼的小茶馆內。 一个说书先生正坐在上首,摇头晃脑的说著《文匪林昭传》。 底下的客人们也饶有兴致的听著。 就在这时,来了一群浑身酒气,一看就是一夜春风的客人。 他们要了两杯茶坐下,听了两句后,顿时来了火气。 “讲的这是什么玩意?!” “娘的!昨晚春风楼的故事那么有意思你不讲,讲这种破烂玩意?!”一个汉子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水都洒出来不少。 那说书先生嚇了一跳,连忙收声,不敢再说话。 茶馆的老板慌忙迎了上来:“这位爷,您別生气,咱有话好好说。” “这春风楼咱都知道,京中头號青楼嘛!” “但是具体发生了啥,咱这小茶馆,消息是真没爷灵通,还请爷指教一下?” 那汉子见茶馆老板颇为识趣,扬了扬头。 身旁的另一位汉子立刻绘声绘色的把昨晚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听得茶馆里的客人们是如痴如醉,就连茶水喝乾了都忘了添。 那说书先生更是直接凑到了近前,生怕漏掉一个字。 “乖乖!这他娘的故事,是真精彩啊!” “林御史和苏大家,嘖嘖嘖,这一对不知道能听哭多少姑娘。” “这琵琶行真有这么好?俺是听不出来,那大周漕运第一衰人录倒是绝的很!” “你个憨货!山竹吃不了细糠的玩意!林御史分明就是借著写话本去骂那些贪官污吏!你还真当故事听了?!” 就在眾人议论纷纷的时候,那茶馆老板凑近了问道:“爷,那林御史写的话本,哪里能买到?” “咱瞅著有意思的很。” “笨!你们说书先生先前的文匪林昭传里不是说了吗?!”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书库多,101????????????.??????任你选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林御史在朱雀大街有间文宝斋!还能在哪里买?!” 那汉子將醒酒茶一口喝乾,白了一眼摊主,丟下几十文铜钱扬长而去。 老板和说书先生对视了一眼。 “我这就去买!这话本要是去晚了,怕是连根毛都捞不到!” 事实证明,茶馆老板说的是对的。 等说书先生气喘吁吁的赶到朱雀大街的时候,这里已经人满为患。 明明还是清早,文宝斋门口已经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不少人手中高举著银票挥舞,拼命往前挤,一边挤一边大喊:“咱家黄老爷说了!五十两银子!买五本!” “滚开!这点银子也想买话本?!我家老爷是翰林院编修,出八两银子!出八两银子一本!” “八两算个屁!我家公子说了,谁能帮他买到一本《衰人录》,赏银百两!” 文宝斋门口,场面彻底失控。 公输砚带著几个伙计,死死的將门堵住,才没让疯狂的而那群衝进去。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一样的脸上,此时也罕见的出现了一丝错愕。 东家先前让他连夜印刷一千本,他还觉得是不是太赶了,印刷的太多了。 现在看来,这一千本怕是连塞牙缝都不够! 后院,活字印刷的工坊內,鲁城和两个铁匠挥汗如雨。 “快!再快些!油墨不够了,去库房里取!” “外面还要多少份?” “不清楚,起码几千份是有的!” “快点快点!动作快点!” ...... 威远將军府,一处戒备森严的私牢內。 这里原先是卫驍拷问那些北境蛮子间谍的地方。 墙壁上还残留有不少暗黑色的血跡,空气中瀰漫著一股铁锈味。 王麻子被绑在刑架上,一脸绝望的看著面前的几人。 林昭,卫青峰,还有卫驍这个威远將军,此刻正虎视眈眈的盯著他。 “说吧,是谁指使你的?” 卫青峰面无表情。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沉船是意外,是天灾!”王麻子依旧嘴硬。 “天灾?”坐在一旁阴影里的林昭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让王麻子浑身一颤。 “什么天灾,能让你在一年沉船六七次?” “怎么?你王麻子是命里和这通州段犯冲是吗?” 王麻子脸色一白,眼神躲闪,不敢再和林昭对视。 “哼!和他多说这些有什么用!” 卫青峰脸色一冷,拿起一旁放在火盆里烤的通红的烙铁,直接浸入水中。 顿时,刺啦一声响起。 白色的蒸汽缓缓飘起。 王麻子看著这恐怖的一幕,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两腿不住的打颤。 “说,还是不说?!” “我的耐心有限!” 王麻子疯狂的挣扎起来,看著一步步逼近的烙铁,眼睛瞪得溜圆。 他使劲想要摆脱拷在身上的锁链,但威远將军府的手艺,又岂是他能够撼动的。 终於,烙铁靠到了他的胸前。 卫青峰慢条斯理的解开王麻子的衣服,轻笑一声,就將手中的烙铁举起。 “不要!不要!!!” 王麻子惊恐的尖叫起来。 正当他绝望的闭上双眼,以为自己要被上刑时。 等待许久的疼痛却没有如期到来。 他睁开眼,看见林昭的手搭在卫青峰的腕上。 “最后一次机会。” “你的命,和你全家的命,现在都在你自己手里。” 林昭的声音像是从九幽发出来的。 王麻子最终还是没有扛住,他崩溃的大吼大叫起来:“我说!我说!” “放过我!放我的家人” “是度支司的杜延郎中!求大人饶过我这一次!求求大人了!” 腥臊的味道传出,卫青峰循著味道望去,原来是王麻子这廝嚇尿了。 “为什么不让我对他动刑,这畜生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出了地牢后,卫青峰很是不理解。 “用私刑固然可以,但得到明天大朝会之后。” “王麻子是要带上朝的,你要是给他弄得半死不活的,他的话的效力就会大减。” “到时候对我们很不利。” 林昭回头看了眼地牢。 “我们要和左相斗,就必须做到最好。” “贤侄说的不错。” “朝堂之上,如履薄冰,不比在北境杀蛮子。” “青峰你多学学,老夫就担心你莽撞的这点。”卫驍立在一旁,敲打了卫青峰两句。 另一边,左相府內。 秦汝贞静静的听著管家的匯报,面色古井无波。 “相爷,全乱了……全乱了……”管家面无人色,声音都在发颤,“那本《衰人录》,现在已经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就连三岁的孩童,都在唱那个王麻子的童谣!” “国子监那边,先前联络好的监生们也有躁动的情况!” “明天的大朝会联名上书恐怕不好办了!” “英国公府……英国公府也被一群文人堵了门,说是要替林御史討个公道……” 秦汝贞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书房內,只剩下他和儿子秦修远。 第70章 北蛮寇边!大势难逆! 秦修远面色阴沉,神情也有些惊慌:“父亲!林昭那小贼抓到了王麻子,明日大朝会上必定会向我们发难!” “这该如何是好?!” 秦汝贞並没有直接回答秦修远的话。 他將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目光看向窗外:“修远,你觉得陛下为何会启用林昭做这件事?” “自然是因为林昭那小贼写了几首歪诗,侥倖得了圣眷......” “糊涂!”秦汝贞面带失望的摇了摇头,“帝王心术,岂会因为几句诗词而有所改变?!” “陛下隱忍多年,对我等掌管钱粮之事早已不满!” “他启用林昭,一是林昭是林啸天这等新贵武勛的血脉,天然就和我们对立!” “第二,就是陛下想要借著这把快刀,斩断朝堂上的乱麻!” 说到这里,秦汝贞冷笑一声,语气中带著一丝不屑:“只可惜,陛下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朝堂之上,满朝文武盘根错节,牵一髮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是朝局崩塌,天下动盪!” “当年太祖高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 “又岂是一把快刀能斩断的?” “只怕到时候,乱麻没有斩断,反倒是刀子被崩断了!” 秦汝贞目光冷厉,语气波澜不惊。 望著父亲这般淡定模样,秦修远有些焦躁的心情竟也奇蹟般的平復下来。 “陈氏米行的首尾处理的怎么样了?”秦汝贞问道。 “通州那边已经派人过去了。” “除了王麻子这个被抓到的,该处理的都处理完了,绝对不会再有破绽。”秦修远道。 “王麻子的亲人呢?” 秦汝贞不咸不淡的问道,就好像討论的不是人,而是一个个筹码。 “已经控制起来了。” “只要命令一到,便可以让他们不再开口。” “先留著,明日大朝会上说不定还有用。”秦汝贞的眼神中闪烁著阴毒的光芒,“只要王麻子还有点脑子,明日他自然会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死他一个,还是他全家陪他一起去通州河底睡著,他拎的清。” 秦汝贞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道:“国子监那边呢?” “现在群龙无首,不知为什么,杜修文,林秀还有张泽川几个人全都不见了。” “本来今日商议著一起去宫门前联名抗议的事情也只能先放下。” 说到这里,秦修远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这简单的一个步骤,居然出了如此大的紕漏,这几个废物真是死不足惜! 秦汝贞闻言,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 “不见了?”秦汝贞的声音骤然阴冷,“在这节骨眼下,几个人全都消失不见了?” “是。”秦修远低头,不敢去看父亲的眼睛。 “孩儿已经派人去寻了,春风楼那里说几个人昨夜便已经离开,不知所踪。” 秦汝贞將杯中冷茶一饮而尽,眼神中闪烁的冰冷的杀意。 “废物东西!” 秦汝贞终於露出了一丝怒意。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自己的亲哥正被架在火上烤,杜修文这废物居然还有心情去喝酒?!” 他原本是打算在大朝会开始之前,让国子监的学生在宫门外造势,给林昭压力,压一压他的势头。 可谁能想到,最核心的几个魁首居然一夜之间全失踪了! 秦修远心中一凛,连忙躬身道:“父亲息怒,或许……或许只是那几个蠢货喝多了酒,不知在哪家妓馆里过夜。明日一早,孩儿定將他们寻回!” “不必了。”秦汝贞摆了摆手,眼中的怒意迅速收敛,又恢復了往常的深不可测的冷静。 “一群乌合之眾,没了领头羊便是一盘散沙,捏都捏不起来。” 他缓缓踱步到堂前,望著一旁掛著的“高山仰止”的山水画,轻哼一声:“不过也无伤大雅。” “没了这道开胃菜,或许也是件好事。” 秦汝贞看向秦修远,目光如炬:“你可知朝堂之上,最重要的两件事是什么?” 秦修远思考片刻后,摇了摇头。 “是圣眷和大势。” “圣眷难测,大势难逆。” 秦汝贞从桌上取出一份信件,递到了秦修远的手中。 “父亲!这是......”秦修远接过信件,只是一眼,声音就因惊惧而有些颤抖,“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 信件上的火漆印著兵部的大印,信纸上那潦草而又充满了焦急的字跡,无一不在说明这份军报的真实性! “我说了,大势难逆。” “北境的蛮子又不安分了。” “昨日傍晚,蛮族三万铁骑寇边,突袭雁门关守军,死伤惨重,边关告急!” 秦修远很快就明白了秦汝贞的意思,一丝狂喜之色出现在脸上。 “父亲!这对我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哼,这就是天意,这就是大势!”秦汝贞呷了一口茶,声音冰冷,“今年北境连月飘雪,受灾可不止北境的百姓。” “那些蛮子饥寒交困之下,只能寇边。” “如今国难当头,北境战事便是我大周的大势!” “在这种大势面前,区区一个贪腐案,又算得了什么?” “林昭以为他抓到了王麻子,拿到了帐本,就能在朝堂上掀起风浪?可笑!” “明日早朝,只要这份军报一呈上去,满朝文武,包括陛下,所有的注意力都会被吸引到北境的战事上!” “届时,战事一起,军费粮草的调度,皆要仰仗户部和我等。就是陛下想要连根拔起,斩草除根,也要掂量掂量,会不会因此动摇军心,影响国本!” 秦汝贞望向窗外,此时虽是正午时分,却已是阴云密布,分外压抑。 “父亲大人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孩儿佩服!” 秦修远一脸喜意。 “只要战事不停,这贪腐一案就算查下去,也只能点到为止,无法动摇咱们的根基!” “林昭不是喜欢查吗?那就让他的二叔送他去北境慢慢查!” “我倒要看看,在北境,他还能不能像在京城这么如鱼得水!” 秦修远心领神会,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父亲的意思是……林伯山举荐林昭之事,我们还要继续?” “当然要继续!” “这等阳谋,林昭不得不接!” “只要他到了北境,是死是活,便由不得他!” 轰隆! 雷声响起。 一道闪电划破沉闷的天空。 照亮了书房內二人阴桀的脸庞。 威远將军府的书房內,林昭將最后一本帐簿合上,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 哗啦啦的雨点敲击著窗户,让他的心情有些烦躁。 林昭起身,借著烛火看向书房內悬掛著的北境堪舆图。 目光凝聚在一点上——雁门。 大雪,雁门,蛮族。 林昭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中有精芒闪过。 第71章 金鑾殿上!图穷匕见! 翌日,寅时。 皇城,承天门外。 天空依旧阴沉,时不时飘来的雨点打湿群臣的朝服。 文武百官手持笏板,在微冷的晨风中静静佇立,等待著宫门开启。 气氛,前所未有的压抑。 踏踏踏。 马蹄声传来。 林昭身穿崭新的青绿色獬豸官袍,配著春秋剑,来到百官的队伍末尾,翻身下马。 顿时,无数朝臣的目光都被他吸引。 或惊疑,或好奇,或敌视。 林昭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只是静静的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定,闭目养神。 “鐺——!” 钟声响起,宫门大开。 百官鱼贯而入。 走在百官最前列的,正是当朝左相秦汝贞。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脚步微不可察的一顿,回首望向身后。 十余步外,一个穿著青绿色官袍的身影格外扎眼。 一老一少,二者的目光在阴冷的晨光中交匯。 秦汝贞目光深邃如井,波澜不惊。 林昭目光锐利如剑,锋芒毕露。 秦汝贞收回目光,冷笑一声,迈步而去。 这宫道从承天门到金鑾殿足足有九百九十九步。 这九百九十九步,他秦汝贞足足走了四十年,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才最终走到了尽头。 今天,也不会例外。 九百九十九步走尽。 金鑾殿的大门在面前敞开。 殿內灯火通明,雕龙画凤之间,帝王之气威严无比,压得人喘不上气。 百官按品阶站定。 秦汝贞立於百官之首。 他闭著眼,仿佛一尊石佛,和这朝堂融为一体。 林昭则站在御史队列之中,手持笏板,宛若一把出鞘的利剑。 “陛下驾到——!” 李德全高声唱喏。 身著龙袍的周皇赵乾,面色沉凝的走上丹陛,落座於龙椅之上。 百官齐齐高呼万岁。 “眾爱卿平身。” 周皇的声音带著一丝疲惫。 他抬眼目光扫过群臣,最后在秦汝贞和林昭的身上各停留了一瞬。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一旁的內侍喊道。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最先出列的不是左相秦汝贞,也不是御史林昭。 而是一直以中立闻名的兵部尚书蔡庸。 他手持笏板,面色惨白:“启奏陛下!” “启奏陛下!昨夜收到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蛮族三万铁骑,绕过前哨,突袭我雁门关西侧翼营地!” “我守军猝不及防,折损校尉三员,兵士八百余!如今关外蛮族大军压境,粮草军需告急,恳请陛下速发援军,以解国难!” 轰! 此言一出,满朝譁然。 “什么?!雁门关告急了?!” “怎么可能?!蛮族吃了熊心豹子胆赶在这个时候寇边?!” “定是北境连月大雪惹得灾祸!牛羊冻毙,水草不长,北境蛮子缺衣少食,自然只能对我大周下手!” “三万铁骑!这已经是蛮子几个大部落合兵才有的兵力了!” 百官一片震惊。 周皇亦是面色阴沉。 先前让林昭调查北境贪腐一事尚未有结果,北境的蛮子就已经寇边。 英国公魏渊和左相秦汝贞对视一眼,微微点头,立刻跨步出列,朗声道:“陛下!北境乃国之门户,雁门关更是重中之重!” “如今將士浴血,粮草告急,臣恳请陛下,即刻从京畿大营调拨精兵三万,粮草十万石,火速驰援!” 魏渊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引得百官纷纷点头。 周皇也是微微頷首,看向户部尚书张敬。 张敬面色惶恐,出列后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 “国难当头,臣本应该为大军备足粮草!” “可......可国库如今空虚,实在是筹措不出一点粮草啊!” “什么?!” “国库空了?!” “怎么可能?江南的赋税连年上涨,国库怎么可能会空虚?” 群臣议论纷纷。 卫驍虎目圆睁,怒吼道:“张敬!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陛下月前才拨出十万两賑灾银,数万石賑灾粮,都餵了狗不成?!” “卫將军息怒!”度支司郎中杜延立刻出列,一脸委屈的辩解道,“將军有所不知!” “钱粮早已发往北境。” “但奈何遭遇天灾,粮船倾覆,损耗巨大!” “我等户部上下,日夜操劳,许久未曾安歇,亦是回天乏术!” “通州漕运衙门已有文书为证,沉船走水,实非人力可抗啊!” 杜延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將责任推卸的一乾二净。 卫驍是知道事情真相的,他一双虎目死死的盯著杜延,恨不得將其剥皮生吞! “混帐东西!分明就是你们中饱私囊!侵吞賑灾粮!” “卫將军!你不要血口喷人!”杜延脸色一冷,直接顶了上去。 “那通州河远在千里之外!杜某就算是手眼通天,难道还能让那通州河故意掀了粮船不成?!” “你!”卫驍气得浑身发抖,他虽是沙场猛將,但论起朝堂之上的口舌之爭。 又哪里是杜延这种的老油条的对手! 金鑾殿上,一片嘈杂。 有不少听过衰人录的官吏此刻都冷眼旁观,静静的看著杜延的表演。 还有一部分左相一党的官吏,皆是出列帮著说话。 周皇坐在龙椅上,將朝堂上蝇营狗苟的一幕尽收眼底,心中怒火越烧越旺! 北蛮寇边,大敌当前。 朝臣却依旧尸位素餐,为了自己的利益爭斗不休,放任北境百姓在饥寒和铁蹄下受苦! 朝堂之上,就没有一人肯为朕,肯为这天下百姓分忧的吗?! 正在周皇面色阴沉到极点的时候,一道清朗的声音从百官的末尾处传来! “陛下!臣有本奏!” 瞬间,整个金鑾殿都安静了下来。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匯集到了那个手持笏板,缓步走出队列的年轻人身上。 正是监察御史,林昭! 秦汝贞半眯著的眼睛骤然睁开,一道寒光闪过。 杜延也停下了与卫驍的爭吵,回头看向林昭,眼神中满是杀意。 来了! 他终於还是忍不住跳出来了! “讲。”周皇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林昭对著龙椅长揖及地,隨后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杜延和户部尚书张敬,朗声道: “户部尚书与度支司郎中,口口声声言国库空虚,钱粮皆因天灾而损耗。” “但臣,却以为不然!” “所谓天灾!” “实乃人祸!” 第72章 將人犯!带上金殿! 此话一出,百官譁然。 林昭虽为监察御史,又得圣眷。 但事情涉及到北境賑灾粮款,牵扯甚广,立刻就有人出言反驳。 “林御史!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这粮船倾覆明显就是天灾,加上有通州漕运衙门出具的佐证,你却將其称之为人祸!意欲何为?!” “莫不是要栽赃嫁祸於旁人?!好让你这所谓清流御史的名声更响亮?!” 秦修远此刻不阴不阳的开口帮腔道。 左相一党的官员见状也纷纷跟上,一时间,谩骂声,质疑不绝於耳。 林昭却对此浑不在意。 他轻轻的拍了拍衣袖,就像是要拂去骯脏的污垢一般。 隨后,他面色淡然的从怀中取出一份小册子,恭敬的举过头顶。 周皇见状挥了挥手,一旁的李德全立刻会意的走上前。 在左相一党要吃人的目光中,稳稳的將其接过,小心翼翼的送到周皇的手中。 周皇眼皮微垂,隨手將其翻开。 只看了一眼封面上的几个大字,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就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表情。 《大周漕运第一衰人录》? 这是什么东西? 他强忍著心中的好奇与疑惑,继续往下翻看。 堂下的秦汝贞和杜延等人心中已经猜到了少许,虽说已经做好了定策。 但內心仍免不了心惊肉跳。 金鑾殿上,鸦雀无声,只有周皇哗哗的翻书声。 良久,周皇才停下手中的动作,將手中的册子交给一旁的李德全。 “德全,给爱卿们念一念。”周皇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李德全接过这本册子了,小心翼翼的將其展开。 念道:“通州河,浪滔滔,王麻子上船船就漂……” 听到这首打油诗,有几个城府不够深的小官立刻就笑出声来。 顿时引来周围御史的怒视。 嚇得他们慌忙收敛起笑容,重新板起脸。 卫驍的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了一下。 林昭这小子,做事的手段总是和常人不一样。 倒是一旁的左相一党,面色渐渐阴沉下来。 很快,李德全就將册子念完,恭敬的退后。 周皇扫视群臣,面色看不出喜怒,淡淡开口道:“眾爱卿,你们也听到了。” “林爱卿呈上的话本,里面似乎有些別的意思啊。” “陛下!这坊间话本,荒诞不经,岂能作为朝堂奏对的凭证?!” 英国公魏渊第一个开口,引来不少朝臣的赞同。 他们在昨日也或多或少在其他人口中听说了这个话本。 没想到今日就在朝堂之上看见了。 未免有些胡闹。 一些尚且蒙在鼓里,自詡清流的御史开口帮腔道:“英国公此言老成持重。” “林御史以坊间流言混淆朝听,实乃藐视君上,有失官箴!臣恳请陛下,严惩林昭!” “臣附议!”左相一党的官员纷纷出列。 然而,周皇却没有理会他们。 他只是看著林昭,问道:“林爱卿,你还有何话说?” “陛下。”林昭再次躬身,声音虽然平静,但是却带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坊间话本,固然不足为信。” “但世间之事,绝非空穴来风!” “臣斗胆连夜派人,前往漕运衙门,调取了三年来所有在通州段报备损耗的粮船记录!” 林昭再度从怀中取出一本厚重的,盖著漕运衙门朱红大印的官方记录簿,高高举起! “此乃漕运衙门的官方记录簿!” “王麻子此人並非虚构,而是实有其人!” “二十一次沉船事故,竟有十五次,都有其人在场!” 此话一出,百官譁然。 金鑾殿上,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竟真有此事?!” “三年沉船二十一次,十五次都有此人在场?这……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吧!” “巧合?我看这分明就是监守自盗!” 方才还出言弹劾林昭的几名清流御史,此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尷尬地退回了队列之中,再也不敢多言半句。 杜延的脸皮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虽然他早知道林昭掌握了相关的消息。 但他亲眼看到林昭拿出来的时候,仍是不可避免的感到了一阵恐惧。 林昭查案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短短三天的功夫就把他们经营三年的陈氏米行这条线给查了个底掉! 还好北境战事已启。 不然的话,再让林昭查下去,谁知道他还能查出什么东西来! 卫驍此刻终於还是没忍住,仰天大笑。 “好!好一个確有其人!” 卫驍虎目扫向杜延,厉声道:“杜延!你这度支司郎中还有何话可说?!” “所谓的天灾,就是让这叫王麻子的换著船来沉吗?!” 杜延压下心中的惊慌,面色如常:“卫將军!休要血口喷人!” “这王麻子是否真的贪腐尚且不谈,他一个粮船的船长,和我又有何关係?!” “你!”卫驍语气一滯。 確实,王麻子只是一个船长,隶属於陈氏米行。 杜延完全可以推说自己毫不知情,將所有罪责都推到陈氏米行身上。 就算是辩驳不清,也可以用办事不利,选错了採购对象这个理由矇混过关。 金鑾殿上,左相一党的官员也纷纷反应过来,立刻出列帮腔。 “卫將军此言差矣!船长贪腐,乃是陈氏米行內部之事,与我度支司何干?” “不错!我等身为朝廷命官,日理万机,岂能事事躬亲?林御史仅凭一本漕运记录,就想將脏水泼到杜郎中身上,未免太过牵强!” 一时间,局势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秦汝贞半眯著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讚许。 杜延这番应对还算沉稳。 只要他咬死不认,林昭就没有铁证能將这把火烧到他们身上。 周皇坐在龙椅上,眉头紧锁。 然而,林昭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望著杜延,突然笑了。 “度郎中,既然你咬死不承认,那就让王麻子亲口来和你谈一谈如何?” 说罢,林昭对著周皇躬身道:“恳请陛下,允臣將人犯,带上金殿!” 周皇眉头一挑,微微点头。 一旁的李德全立刻操著尖细的嗓子喊道:“带人犯王麻子进殿!” “带人犯王麻子进殿!” “带人犯王麻子进殿!” 喊声被一级级的传到了宫门口。 早就准备好的卫青峰押著王麻子和一干人等,朝著金鑾殿而来! 第73章 反水?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秦汝贞和秦修远对视一眼,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眼神。 林昭到底还是年轻气盛,行事毫无顾忌,竟真的要带人犯进殿! 如此狂悖之举,从大周开国至今还是第一次! 秦汝贞暗中使了一个眼神,立刻就有左相一党的清流言官出言弹劾。 “陛下!”那言官的声音颤抖,怒意涌上心头,“金鑾殿是乃是议政之所,何等庄严肃穆!” “岂能容许一介草民罪民踏足?!” “林昭此举,藐视皇威!玷污圣殿!恳请陛下!治其大不敬之罪!!!” “臣附议!” “臣附议!” 左相一党的官吏纷纷出列,齐刷刷的弹劾起林昭。 面对著近半个朝堂的指责,林昭不动如山,只是微微躬身,对周皇行了一礼。 周皇端坐在龙椅之上,扫视著下方的群臣,眼神中划过一丝讥誚。 什么为国为民? 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周皇看向林昭,道:“林爱卿,眾大臣所言,你以为如何?” “臣不以为然!” 林昭朗声道,他目光扫过左相一党的眾位官员,目光如剑,逼视的这些人纷纷低头。 “哼!”林昭收回目光,望向周皇,躬身行礼,“北境贪腐一案,牵连甚广!” “甚至动摇国本!” “朝堂之上的奸佞小人如此畏惧当堂对峙,无非是想顛倒黑白,蒙蔽圣听!” “你放肆!”刚才开口的言官再度出列怒喝。 林昭冷冷的扫向他,继续道:“为国除贼,为民请命,臣,万死不辞!” 此时,林昭脊背挺直,身上青绿色官袍上的獬豸在金殿內的烛火下,仿佛昂首而立,肆意咆哮! 那言官面色涨红,但又无法反驳,只能恨恨的冷哼一声,重新退回队伍之中。 “好!好一个万死不辞!” “不愧是要留清白在人间的林御史!”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朕准了!” “来人!带王麻子进殿!” 周皇龙顏大悦,当即拍板下了命令。 早在殿外候著的卫青峰当即就押著王麻子踏入金殿之中。 他將王麻子带到殿前,拿去他头上的黑色头罩,然后一脚踹在他的膝盖窝上,让王麻子跪地,隨后也对周皇行礼道:“陛下!人犯已经带到!” 王麻子从黑暗中睁开眼,眼前亮堂堂的一片。 他拼命的眨著眼,过了好一会,才看清周围金碧辉煌的景象。 在他身侧,是穿著朝服的文武百官,一道道锐利的目光仿佛利箭一般,恨不得將他洞穿。 王麻子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看向前方。 却见一个穿著九龙冠冕的身影高坐在上首,冷冷的注视著自己。 这时,他的耳畔响起卫青峰高呼陛下的声音。 王麻子瞬间嚇得趴在地上,哆嗦的宛如一只鵪鶉。 皇上!这是皇上! 自己怎么被送到这里来了!? 王麻子的大脑一片混乱,恐惧几乎要將他吞噬。 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也只有漕运衙门的几位爷,当下在金鑾殿上,魂都嚇飞了。 “王麻子。”一道冰冷的声音从他的头顶响起,让他浑身一颤。 他战战兢兢的抬起头,却见一张剑眉星目的脸庞。 正是那日审问自己的林昭! “当著陛下的面,把你所做之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林昭的声音如同一座山岳,沉重的压著王麻子喘不上气。 王麻子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他猛猛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草民全招!草民全招!!!” “是......是度支司的杜郎中!是他逼我......” 此话一出,杜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秦汝贞的瞳孔也瞬间一缩。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王麻子明明做的就是杀头的买卖,竟然如此没有胆色! 別人甚至还没说些什么,就要全招了! 就在王麻子哆嗦著一句一句的要將全盘內幕悉数招供时,一道轻咳声响起。 是工部侍郎,秦修远。 王麻子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却见秦修远从怀中取出一块绣著蝴蝶的小手帕,轻轻擦了擦嘴,又重新放了回去。 只是这一眼,王麻子就僵在了原地! 原本到了嘴边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 那手帕的样式,是她女儿最喜欢的! 自己的家人,落入了他们的手中! 王麻子脸上的恐惧和崩溃,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决绝和狠厉。 他猛地一咬舌尖,深吸一口气,调转话头,重重的磕了下去。 “陛下!草民!草民是被林御史屈打成招的!” “他……他才是幕后主使!是他命草民偽造沉船,私吞粮食!所有银两,都……都进了他的口袋!” 此话一出,百官譁然。 所有人都不明白,刚才还信誓旦旦指认杜延的王麻子,怎么就突然变了个人,反口咬上了林昭!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杜延如蒙大赦,鬆了一口气,身上的朝服早已被汗水打湿。 卫驍气得虎目圆睁,就要上前理论。 秦汝贞脸上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 他不著痕跡的瞥了眼魏国公,魏渊立刻会意,当即出列: “陛下!真相已经很清楚了!是那林昭构陷忠良!” “若不是陛下龙威在此!让这王麻子说出真相!我们恐怕都要被林昭蒙蔽!” “此等欺君罔上之举!罪不容诛!” “恳请陛下,立刻將此獠拿下,明正典刑!”左相一党的官员也齐声附和,声势浩大。 一时间,林昭成了眾矢之的,一声声的谩骂声,攻訐声不绝於耳! 金鑾殿上,攻訐之声如潮水般涌向林昭,几乎要將他那道青绿色的身影彻底淹没。 杜延跪在地上,看似惶恐,嘴角却已然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狞笑。 秦修远站在队列中,看著陷入绝境的林昭,眼中的快意几乎要溢出来。 林昭啊林昭,你以为抓到王麻子就贏了吗?到底还是太年轻! 卫驍气得浑身发抖,几次想要出列,都被身旁的老將死死拉住。 此刻人证反水,物证存疑,贸然出头,只会引火烧身! 龙椅之上,周皇的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扫过群眾,目光最后停留在那个孤立无援的身影之上。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 处於风暴最中心的林昭,笑了。 他脸上见不到丝毫惊慌,就好像早已预见这一幕一样。 他望向秦汝贞,脸上带著几分嘲弄。 “相爷,好手段。” 秦汝贞缓缓睁开眼,那双浑浊的眸子里古井无波:“林御史,事已至此,还不认罪?” “认罪?”林昭笑意更浓,“相爷,您是不是觉得,控制了王麻子的家人,让他当庭反咬一口,此事便已尘埃落定?” 秦汝贞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林昭继续道,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雷:“您是不是觉得,只要王麻子一口咬死是我主使,我林昭今日便百口莫辩,只能任由宰割?” “林昭!你休要在此妖言惑眾,拖延时间!”英国公魏渊厉声喝道,“陛下!恳请立刻將此獠打入天牢!” “英国公稍安勿躁。”林昭的目光终於从秦汝贞身上移开,他环视著殿中一张张或狰狞、或得意的脸,缓缓摇头。 “你们以为,我既然敢带人证上殿,会想不到你们有这一手吗?” 此话一出,秦修远的脸色骤然一变! 秦汝贞那古井无波的眼神,也终於泛起了一丝涟漪! 什么意思?! 林昭对著龙椅上的周皇,再次长揖及地,声音鏗鏘有力! “陛下!臣斗胆,恳请陛下,传召第二名人证!” 第74章 蝮蛇螫手,壮士解腕!终究不过一枚弃子! 第二名人证?! 满朝文武,包括周皇在內,全都愣住了! 还有人证?! 杜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乾二净,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没! “准!”周皇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传人证——张泽川,进殿!” 林昭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重重地敲在了秦修远和杜延的心头! 张泽川?! 他不是失踪了吗?!怎么会……怎么会在林昭的手里?! 杜延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惊恐地望向秦修远,却见对方的脸色比自己还要苍白! 完了! 全完了! 在百官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早已等候在殿外的卫青峰,押著一个穿著国子监监生服,浑身发抖,面无人色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正是那日还在国子监,振臂高呼,要为杜修文討还公道的张泽川! 他一进金殿,看到殿上威严的皇帝和满朝文武,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张……张泽川,见过……见过陛下……” “张泽川。”林昭的声音冷厉,“抬头看看,你旁边的是谁?” 张泽川颤抖著抬起头,当他看到王麻子的脸时,失声惊呼:“舅……舅舅?!” 舅舅?! 轰!!! 整个金鑾殿,彻底炸了! “国子监监生……是王麻子的外甥?!” “我的天!这……这张泽川前几日还在国子监带头声討林御史啊!” “这张泽川和杜修文交好,杜修文和杜延又是亲兄弟!这中间的关係绝不简单!”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超好用,101????????????.??????隨时看 】 “原来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无数道质疑的目光投向杜延。 卫驍仰天大笑,虎目怒视杜延:“杜延!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杜延眼前一黑,强行咬著牙才硬撑住,求助似的望向秦汝贞。 秦汝贞脸色冷峻,一直背著手的此刻猛然攥紧! 他还是低估林昭了! 这小子行事竟然如此滴水不漏,今日怕是要栽在他手里一回了。 秦汝贞无视了杜延求助的目光,缓缓闭上双眼。 蝮蛇螫手,壮士解腕。 “张泽川!”林昭怒喝,“本官问你,你舅舅王麻子,为何能在短短三年,於京城购置三处宅院,良田百亩?” “一个屡屡沉船,本该倾家荡產的船长,又是从何而来的泼天富贵?!” 张泽川早已嚇得魂飞魄散,他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杜延,又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舅舅,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重重地磕头,哭喊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此事……此事与学生无关啊!都是……都是杜修文!是他通过学生的关係,联繫上了我舅舅!” “他……他说只要我舅舅肯替度支司办事,便能保我们全家一世富贵!” “就连唆使国子监学生之事,也是他一手交代的!” 杜延闻言,如遭雷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陛下!冤枉啊!臣……臣毫不知情!是林昭与这张泽川串通一气,故意构陷於臣!” “臣在度支司兢兢业业二十余年,怎么可能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做出如此祸国殃民的事情来?!” “构陷?”林昭冷笑一声,他从怀中再次取出一物,高高举起。 “这是陈氏米行查抄出来的帐簿,经过连夜的彻查,其中的金银往来触目惊心!” 林昭举著手中帐簿,声若雷霆:“杜郎中,这帐册之中,不仅有你度支司与陈氏米行虚报损耗、侵吞粮款的铁证!” “更有你胞弟杜修文,利用翰墨轩,將这些不义之財洗白分润的详细记录!” “人证在此,物证在此!” 林昭猛地转身,目光如剑,直刺杜延! “你!还敢狡辩?!” 杜延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完了! 全完了! 左相一党的官员们个个面色惨白,噤若寒蝉。 谁也没想到,林昭的准备竟是如此充分,一出手便是绝杀! 周皇坐在龙椅上,眼神之中杀意蓬勃。 度支司掌管天下钱粮,竟然监守自盗,罪不容诛。 他正准备下令,彻查整个户部和度支司的时候。 一直沉默不语的左相秦汝贞突然出列。 他没有去看瘫软在地的杜延,也没有去看意气风发的林昭,而是对著龙椅上的周皇,深深一揖。 脸上竟浮现出一抹痛心疾首的悲戚之色。 “陛下!” 秦汝贞的声音异常悲痛。 “老臣有罪!” 此话一出,满朝皆惊。 周皇也是眉头一挑,有些意外的看向秦汝贞。 一旁的林昭眉头微皱,嗅到了不妙的气息。 “杜延乃是老臣一手提拔的门生,老臣信其有经世之才,能为国理財,却不想……却不想他竟是如此狼子野心,辜负了老臣的信任,更辜负了陛下的圣恩!” 秦汝贞泣不成声。 “他贪墨国帑,罔顾国法,致使北境生灵涂炭!此等罪行,罄竹难书!” “老臣用人不明,识人不清,险些酿成大祸,此乃老臣之过!老臣……愧对陛下,愧对天下苍生啊!” 他转过身,怒视著早已嚇傻的杜延,厉声喝道: “孽障!还不快將你所有的罪行,一五一十地向陛下招来!难道还想继续蒙蔽圣听,罪加一等吗?!” 这一番操作,直接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看懵了! 就连林昭,也是瞳孔微缩,心中暗道一声“好狠的老狐狸!” 壮士断腕! 弃车保帅! 秦汝贞这是要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主动“清理门户”,將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杜延一个人身上,把自己和整个派系都摘得乾乾净净! 这一声怒喝,便是提醒杜延——该体面了! 杜延如遭雷击,不可置信的望向昔日恩重如山的相爷。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 他咬著牙从地上爬了起来,对著周皇狠狠的磕下脑袋,正如先前的王麻子一样! 二人地位虽然天壤地別,但终究不过是左相手里的一枚弃子! 事到如今,杜延深知大势已经不可挽回! 既然如此,自己只能將罪责全部扛下! 如此一来,杜家的族人还能保留火种,在左相的庇护下,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自己可以倒!但杜家的族人绝对不行! “陛下!罪臣这就说......”杜延语气颤抖,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极为艰难。 话里话外將全部的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没有提及左相和英国公半个字。 周皇坐在龙椅之上,冷冷的看著秦汝贞的表演,心中怒火翻腾,但又无可奈何。 秦汝贞这一手,玩得实在太漂亮。他大义灭亲,主动认错,姿態做得十足。 杜延也一口咬死是自己一人所为。现在若是强行深究,反而会落下一个酷吏苛政,牵连无辜的口实。 “好,好一个识人不明!”周皇的声音冰冷至极。 “来人!” “度支司郎中杜延,贪赃枉法,罪大恶极,革职抄家,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其余涉案人等,由林昭会同三司,严加审理!” 杜延瘫软在地,如同死狗一般被拖了出去。 一场滔天大案,似乎就此…… 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第75章 国难当头,林御史,请赴国难! 金鑾殿上,气氛诡譎。 百官的目光不断在林昭和左相之间来回移动。 在今日的大朝会前,百官皆以为左相胜券在握。 谁能想到,最后的贏家竟然会是这个尚未及冠,不过区区从七品的监察御史林昭? 虽然林昭没有对左相一党造成致命伤害,却也逼得左相壮士断腕,狼狈异常。 这样的场面,在这朝堂之上有多少年没见到过了? 而且,林昭又深得圣眷。 很多嗅觉敏锐的人,已经隱隱觉察到,这大周的天,似乎要变了。 冷风从金鑾殿大门涌入,吹得烛火摇晃,照的百官的面庞明灭。 左相一党虽然损失一员大將,丟了个钱袋子,但只要左相地位不损,便只能说是伤筋动骨,需要静养一阵子。 而卫驍等人虽说心有不甘,但也很清楚,左相势大,今日能扳倒一个度支司郎中已是天大的幸事。 正当眾人以为今日的大朝会要到此为止时。 秦汝贞轻轻咳嗽了一声。 就像是一声信號。 一直缩在队列中,仿佛不存在一般的兵部侍郎林伯山,突然颤巍巍地出列了。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声音悲切,在寂静的金鑾殿上显得格外清晰: “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被吸引过去。 林昭的眼神陡然转冷。 “陛下!杜延虽已伏法,但北境贪腐之案,盘根错节,远非一日之功能肃清!” “而今,北境蛮族寇边,军情十万火急!灾民更是流离失所,嗷嗷待哺!”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愈发悲愴: “国难当头,賑灾之事,刻不容缓啊!”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引得不少不明真相的忠臣连连点头。 就连周皇也微微凝神,有些摸不准这个兵部侍郎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难道自己三令五申,让其闭门思过,真的起了效果? 正当周皇有些犹豫之时,林伯山的声音骤然拔高: “臣的侄儿林昭,智勇双全,不畏权贵,在此次查案中更是展现了经天纬地之才!正是能担此重任的国之栋樑!” “臣身为叔父,內举不避亲!” “斗胆恳请陛下,派林昭御史为钦差,亲赴北境,督办賑灾,安抚军民,並继续彻查贪腐余孽!” 他再次磕头,声泪俱下: “如此,方能不负陛下之恩,不负天下之望!恳请陛下恩准!” 此言一出,整个金鑾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阴谋! 不!是阳谋! 赤裸裸的阳谋! 这是一个摆在檯面上,所有人都能看懂,却又无法反驳的阳谋! 卫驍的脸色瞬间铁青。 “林伯山!你这个畜生!居然连自己的侄儿都敢下手!”卫驍怒而转头,当即指著林伯山的鼻子怒斥。 “北境是何等险恶之地?!” “如今大雪连月,流民遍地,盗匪猖獗,如今又有北蛮寇边!” “你让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去,分明就是想要他去死!” “普天之下,还有你这种当叔叔的吗?!” “就连刚才的王麻子都比你像人!” 卫驍唾沫横飞,骂的林伯山直不起腰来。 英国公见状立刻出列,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卫將军此言差矣!” “正是因为北境险恶,才需要林御史这等雷厉风行,能力卓越的臣子前往!” “难道要因为这点风险,就要让北境百姓继续在水深火热中煎熬吗?!” “你这武夫看的下去!我看林御史这等悲天悯人之人,可未必看的下去!” 英国公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噎的卫驍说不出话来。 他本就不善言辞,如今被大义一压,更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其余左相一党的官员见状,也纷纷出列附和。 “臣等附议!” “臣等附议!” 如此浩大的声势,就好像林昭拒绝后,就成了辜负天下苍生的千古罪人! 此番言语,自然也激怒了不少看不惯左相一党的清流言官。 朝堂之上,顿时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周皇面色阴沉,望著这一幕,正欲说话,却看见林昭缓缓出列。 他没有看任何人,面色波澜不惊,只是手持笏板,对著龙椅上的周皇,朗声道: “陛下!” 他一开口,整个朝堂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望著他,等待他的回答。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问题。 但对林昭而言,从来不是。 “北境,乃臣之家乡。我父林啸天与数万镇北军將士,皆埋骨於此。” “如今家乡有难,军民受苦,身为镇北侯世子,身为大周御史……”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扫过秦汝贞,扫过林伯山,扫过那一张张虚偽的嘴脸。 “为国分忧,为民请命,臣,义不容辞!” “此去北境,纵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 他对著龙椅,深深一揖,声音鏗鏘如铁,响彻整个金鑾殿! “臣,领旨!” 这三个字振聋发聵,迴荡在金鑾殿上,宛若剑鸣,震得所有人心头一颤! 卫驍的眼中闪过一丝钦佩和不忍。 秦汝贞和英国公的脸上,则闪过一丝阴谋得逞的狞笑。 就连龙椅上的周皇,此刻望著林昭那挺拔如松的身影,也是五味杂陈,不知道如何回答。 少年意气,如同宝剑出鞘,锐不可当。 可正是如此,他才万般惜才,唯恐这柄宝剑折断在北境! 就在眾人以为林昭领命后要退下的时候,他却再度开口。 这一次,他的锋芒更是几乎要刺破这金鑾殿。 “陛下,臣既领钦差之职,为国分忧,自当全力以赴!” “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去北境,路途遥远,情势险恶,若无雷霆手段,只怕寸步难行,有负圣恩!” 周皇目光一凝,沉声道:“林爱卿有何要求,但说无妨!朕,无有不允!” 林昭猛地转身,他的目光,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第一个刺向了刚刚“举荐”他的亲叔父——林伯山! “其一!”林昭的声音冰冷刺骨,“臣此去北境,督办军需粮草,责任重大!兵部侍郎林伯山,既举荐於臣,想必对北境军务了如指掌!臣恳请陛下,命林侍郎与臣同行!” “让他以副使之名,隨臣奔赴前线,辅佐臣调度粮草,共赴国难!” 第76章 想让我去送死?可以,你们仨陪我一起! “什么?!” 林伯山在听到林昭的话后,脸色骤变。 原本脸上那份大公无私的样子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恐和煞白。 让他...让他去北境?! 去那个蛮子横行,瘟疫遍地的地方?! 这和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別?! “林昭!我是你的叔父,你怎么能......” 林伯山下意识的就要拒绝。 他虽贵为兵部侍郎,却从未领过兵,更別说去北境那种蛮荒之地。 林昭看出了林伯山的慌乱,讥誚一笑:“怎么?叔父刚才还那般言辞恳切,要求我为国分忧。” “如今轮到自己了,反倒是这般怯懦模样。” “难道刚才叔父口中的忠君爱国,体恤民情的言语,都是口是心非。” “糊弄当今朝堂百官,糊弄陛下的吗?!” “你!我......”林伯山被林昭这样一说,顿时噎的话都说不上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秦汝贞的脸色也瞬间阴沉下来。 好狠的小子! 知道自己被架上火堆烤著,不想著怎么脱身,反而是抓人和他一起垫背! 卫驍此时也反应过来,抚须大笑:“陛下!林御史此言,乃是老成谋国之言!” “林侍郎熟知兵部流程,又是林御史的族叔,有他辅佐林御史,定能事半功倍!” “不错!臣附议!” “臣也附议!” 几个中立的尚书侍郎纷纷出列,表示赞同。 林伯山气的浑身发抖。 相比於去北境这种荒唐事。 辅佐林昭,让他堂堂一个正三品的侍郎去给林昭一个从七品的御史做下手,反倒显得没那么耻辱了! 周皇望著下方瞬间扭转的局势,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忍不住大笑起来。 不愧是朕看重的林御史! “朕允了!”周皇一拍龙椅的扶手,“著兵部侍郎林伯山,从即日起,隨钦差林昭,奔赴北境!不得有误!” “期间一切大小事宜,皆以林昭为准!不得违逆!” 林伯山面如死灰,瘫软在地,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英国公望向林伯山,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升起一丝惊惧。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秒,林昭又开口道:“其二!” “北境灾民流离失所,衣食无著!急需大批钱財粮食賑灾!” “国库空虚,一时间又难以筹措!” 说到这里,林昭转向英国公魏渊,冷声道:“臣闻,英国公府忠勇爱国,家財万贯!” “臣斗胆,恳请陛下下旨,命英国公府捐粮十万石,银二十万两,以充军资,以济灾民!” “噗——!” 英国公魏渊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十万石粮?二十万两银? 这几乎是他英国公府上一半的家產了! 要是全给出去,他英国公府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林昭!你这是敲诈!是勒索!”魏渊指著林昭,气急败坏,浑身发抖。 “英国公此言差矣。”林昭反倒露出了狐狸一样的笑容,“方才英国公还指点臣,不可因为一点小小的风险,就让北境百姓受苦。” “如今国难当头,国公爷又是这般乐善好施的好心肠,难道就忍心看著北境百姓受苦吗?” “区区一点钱粮,和国公爷的忠义之心比起来,想必是不值一提吧?” 你英国公不是喜欢给人戴高帽吗?现在给你也戴一顶,看看你受不受得了! 魏渊脸色僵硬,却被自己刚才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一时间气的肺都要炸了。 “陛下!”林昭再次面向周皇,“英国公府世代受我大周皇恩,如今正是报效国家之时!” “臣相信,国公爷定然深明大义!” “区区一点钱粮,相比於我大周的百姓,孰重孰轻国公爷定然是分得清的!” 周皇龙顏大悦,望向面色涨红的魏渊,出言道:“英国公!林爱卿方才所言,你可有异议?” 魏渊这下是真要气死了。 他能如何?他敢说不,敢反驳吗? “臣……遵旨……”魏渊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整个金鑾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林昭方才的一番操作给震惊到了。 明明就是十死无生的阳谋,只能咬牙吃下这一记闷亏。 谁能想到,林昭不仅接下了这个死局,甚至还当著满朝文武的面,把设局对付他的人,一个个全都拖进了这个泥潭里! 林伯山这个堂堂正三品的兵部侍郎要陪他一起去北境送死! 家財万贯的应该要为他出钱出粮! 这哪里是什么钦差? 分明就是一个催命的阎王! 秦汝贞的脸色已经能阴沉的滴出水来,他死死的盯著林昭,心中的杀意几乎无法抑制的膨胀起来。 此子不除,日后必定是心腹大患! 才年方十六,尚未及冠的年纪,就能搅得朝堂上风雨不停。 若是真让他在北境做出了事情,日后便是风云化龙,再无人能压制他! 死! 林昭必须死在北境! 袖袍下,秦汝贞的手悄然攥紧。 “林爱卿,除了上面两个要求外,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周皇心情大好,他现在是怎么看林昭怎么顺眼,不由得又追问了一句。 林昭也不客气,手持笏板,当即回道: “陛下!自然还有其三!”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遮掩,目光笔直的望向秦汝贞。 秦汝贞也似有所感,缓缓抬头,一老一少,一浊一清的目光在朝堂中交匯。 一时间,风云激盪,阵阵狂风从大殿门口涌入,吹著百官官袍衣袖隨风鼓盪。 就在这时,林昭开口,声若洪钟:“臣此去北境,路途遥远,前线军情、灾区民情瞬息万变!” “若事事都要千里传书,请示朝堂,必然貽误战机,错失良机!” “为便宜行事,为確保皇命畅通无阻!” 林昭顿了顿,语气森寒,杀气毕现! “臣斗胆,恳请陛下,暂罢中书省之权!” “凡北境一切军政要务,臣之奏报,可不经中书省擬票,由陛下硃批亲裁,直达六部!” 轰——!!! 金殿之外,天雷炸响!!! 第77章 左相低头!天子赐剑! 金殿之內,群臣鸦雀无声。 如果说刚才林昭拉林伯山下水,敲诈英国公府,还只是让百官惊讶於他的城府和谋断。 那么此刻他的要求,便是滚滚天雷,恨不得將这朝堂搅个地覆天翻! 什么叫暂罢中书省之权?! 这是要干什么?! 这是要直接架空左相! 整个金鑾殿人,无人敢说话。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秦汝贞这个把持了朝政二十年的左相身上。 中书省,乃是大周朝堂的权力中枢! 掌管著草擬詔书,批覆奏章的权力! 可以说,天下所有的政令,都必须经过中书省,经过他秦汝贞的手! 才能下达六部,天下执行! 这是宰相权力的根基,也是他秦汝贞能够权倾朝野,將无数官员织成一张大网的核心所在! 而现在,林昭。 101看书1?1???.???全手打无错站 这个不过十六的少年,居然敢当著满朝文武的面,要求陛下,暂时拿掉左相的权柄! 哪怕只是针对北境要务,相对於大周天下不值一提的蛮荒之所! 却也是等同在秦汝贞这位左相的脸上,狠狠的,毫不留情的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秦汝贞半眯著的眼睛,此刻骤然睁开。 来自权势孕养了二十年的气势,如同山岳般压向林昭! 若换做是旁人,恐怕早就被这股执掌过天下无数人生杀大权的威势给压得喘不过气! 但林昭,却依旧挺立如松,目光如剑,毫无畏惧的和左相对视! “林昭!你放肆!” “区区一个从七品的御史,也敢妄议国本?!” 秦修远第一个跳了出来,他指著林昭怒喝道:“中书省乃是国之重器!宰相权柄乃是陛下亲授!” “你这般言语,意图动摇朝纲!是何居心?!” “臣附议!” “林昭此举,乃是乱臣贼子干政之举!臣恳请陛下治其大不敬之罪!” 左相一党的官员们也如梦初醒,纷纷出列,声色俱厉的弹劾林昭。 林昭却懒得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一群蠹虫罢了。 他只是盯著秦汝贞,冷冷一笑:“相爷。” “北境灾祸,皆是由你那爱徒,度支司郎中而起!” “杜延贪墨国帑,致使前方军粮不济,后方灾民无食!此乃事实!” “如今北境战事已起,军情如火!若军令、政令的流转,还要经过他这个恩师的手……” 林昭顿了顿,並没有继续往下说。 但其中的意味,朝堂之上的百官自然听得明明白白! 左相识人不明! 用人不当! 难辞其咎! 现在国难当头,难道还要北境百姓去相信你这头老狐狸吗?! “林昭!你放肆!”秦修远气的浑身发抖,还要再辩,却被秦汝贞的一个眼神制止。 秦汝贞望著面前这个锋芒毕露的少年,不知怎么的,竟回忆起那日在芷兰苑的画舫上听到的诗词。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好一个意气少年。 只可惜,走错了路子! 纵有天纵之才,也免不了夭折的命运! 秦汝贞沙哑著嗓音,缓缓开口:“林御史,你的意思是,老夫是故意延误军机,陷害忠良是吗?” “相爷说笑了。”林昭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相爷自然是忠君体国,一心为公。” “但谁能保证,相爷不会再老眼昏,让中书省和六部里,再出第二个,第三个杜延呢?” “为了北境军民的性命!为了大周的天下社稷!” “我觉得还是不要赌的比较好。” 说到这里,林昭话锋一转。 “还是说相爷觉得,和北境数十万军民的安危相比,您手里的那点权力更重要?” “与天下苍生相比,孰重孰轻,相爷……定然是分得清的吧?” 杀人! 还要诛心?! 秦汝贞望著林昭,竟出乎百官意料的笑了起来。 一向不苟言笑的左相,竟然笑了?! 笑声沙哑难听,就如同夜梟的啼叫一般,反倒让人心悸。 就在百官惊疑不定之时,左相的笑容缓缓收敛。 他望著林昭,没有说话,眼中只有冰冷的杀意,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他缓缓转身,闭上双眼。 等到再睁眼的时候,他眼神中又只剩下古井无波。 “陛下,国事为重,老臣並无异议。” 秦汝贞对著龙椅深深一揖,声音沙哑。 此言一出,左相一党的官员们,个个面如死灰。 连相爷都低头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整个金鑾殿,再次陷入死寂。 唯有林昭挺立如松,一身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龙椅上,周皇望著下方石破天惊的一幕,心中的快意已经达到了顶点。 他隱忍了十年! 十年了! 自先帝驾崩,他登基以来。 秦汝贞这座大山便一直压在他的头顶! 朝中左相一党犹如蛛网一般盘根错节,將整个朝堂把控的密不透风。 他虽贵为天子,可也常有掣肘之感,时常需和左相妥协。 而今日,林昭这柄他亲手拔擢的利剑,竟真的当著满朝文武的面,將密不透风的蛛网,硬生生的撕开了一道足以剑光的口子! 好! 好一个林昭! 好一个镇北侯之子! 周皇心中的激盪难以言表。 但表面上依旧维持著帝王的尊严。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电,扫视向下方噤若寒蝉的诸位朝臣,声若洪钟:“准!” “朕准了!” 此话一出,便是天子口諭,再无更改余地! “即日起,凡涉北境军政、賑灾、吏治一切要务,钦差林昭可便宜行事!” “其奏章,可不经中书省,由通政司直送御前,朕亲自硃批!” “其旨意,可不经中书省,由朕亲自擬旨,六科封驳后,直达六部及北境各司!” “兵部侍郎林伯山,隨钦差奔赴北境,辅佐其事,戴罪立功!” “英国公魏渊,即刻筹措粮草银两,三日之內,必须送达京畿大营,交由钦差查验,不得有误!”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向秦汝贞,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帝王霸气: “钦差在外,如朕亲临!若有延误军机、阳奉阴违者……” “无论官阶高低,一律先斩后奏!” “朕,赐你尚方宝剑!!!” 轰!!! 周皇的话犹如天雷炸响,震住了群臣。 秦修远面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 秦汝贞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脸皮也忍不住抽动了一瞬。 “林爱卿,”周皇的目光转向林昭,声音变得温和了许多,“你此去北境,任重而道远。除了这些,你还有何要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想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年,还会提出什么惊人的要求。 林昭对著龙椅,深深一揖:“实不相瞒,臣还有一件私事恳请陛下。” 第78章 陛下!臣请休妻! 私事? 满朝文武皆是一愣。 在这金鑾殿上,国难当头之际,谈论私事? 这林昭虽说圣眷正浓,可未免也显得太不知轻重了吧? 周皇倒是饶有兴致,大手一挥:“说!是何私事?” 林昭起身,看了左相一眼,对周皇一揖道:“陛下!臣与左相之女秦若雪,本有一门婚事在身。” 此话一出,百官譁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队列前方,那个始终如石佛般不动的老人。 秦修远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 林昭这小畜生,突然在御前提这件事,是想要干什么?! 他心中骤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然,秦氏之女,嫌贫爱富,攀附权贵。” “在我父亲尸骨未寒,臣饱受欺凌之际,非但没有半点安慰,反倒伙同我那堂兄林默,落井下石!” “为逼臣退婚,险些將臣害死在柴房之中!” “其行可鄙,其心可诛!” 林昭声音冰冷彻骨,厉然决绝。 许多没听说过这件事的大臣们纷纷竖起耳朵,一同交头接耳。 “这事可是真的?” “假不了,那秦若雪先前还勾搭上了魏世子,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哼,左相这等权势,竟也会有家门不幸,真是活该!” “家门不幸?我看是有样学样,秦家门风如此,也怪不得女儿是这种玩意!” “嘖嘖嘖,看看那春风楼的魁苏媚奴,再看看这秦若雪,相门千金,还没一个风尘女子来的痴心。” “丟人!真是丟人!” 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传入秦修远的耳中,几乎要把他给气晕。 他怒视著周围眾人,见他目光扫来,眾人也纷纷闭口不谈。 秦汝贞倒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可要是能看见他袖子里攥紧的手,也能察觉他內心的不平静。 “臣以为,此等无情无义、德行败坏之女,枉为人妇,不配入我镇北侯府之门楣!”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刺秦汝贞! “昔日,臣人微言轻,此事只能暂且搁置!” “但今日,”林昭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一手按在腰间的春秋剑上,一手高举笏板,声若雷霆! “臣既为钦差,代天巡狩,当整肃纲纪,以正视听!” “臣恳请陛下,允臣——” “休妻!” “与秦家,恩断义绝!从此婚嫁各不相干!” 此话一出,金鑾殿彻底炸了。 不管是不是左相一党的人,心头都是一震。 休妻! 当著满朝文武,当著皇帝的面,指名道姓的要休掉当朝左相的女儿! 简直就是疯了! 这压根就是把左相的脸,放在地上,狠狠的用脚踩! “林昭!你血口喷人!”秦修远再也忍不住了,气急败坏地跳了出来,“我妹妹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岂容你这般污衊!” 林昭冷笑:“污衊?!” “你要不要看看这是什么?!” 林昭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略显陈旧,上面还带著血跡的退婚书! “我现在还记得那日!你的好妹妹秦若雪带人强闯侯府,让恶奴抓住我的手,逼我在这退婚书上画押!” “这上面的血跡,是我当日以死相逼,用瓷碗碎片刺破咽喉,流下的血跡。” 林昭怒火喷涌,语气昂然! “你!” 秦修远一看那退婚书上熟悉的字跡,便清楚是自己的妹妹亲手所写,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辩驳。 其他的文武百官见秦修远这副模样,心中也明白了大概。 “看来是真事。” “哼,不愧是左相的女儿,行事作风都是如出一辙的霸道和不要脸。” “也不知道那秦若雪现在后不后悔,要是不退婚,她可就是京城中头等的贵妇人了。” “时也命也,要不是出了这么蛾子事情,左相今日也不会被逼的这么狼狈!” “要我说,就是活该!他秦家门风败坏,早该有此一劫!” “呈上来给朕看看。”周皇道。 李德全立刻恭敬的將这份退婚书从林昭手里取过,呈於御前。 周皇只看了一眼,便勃然大怒! “好!好一个相府千金!好一个知书达理!”他將那退婚书重重地摔在龙案之上,“欺辱忠良之后,逼婚不成,竟还敢恶人先告状!” “秦汝贞!”周皇的声音冰冷至极,“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秦汝贞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门风不正,他难辞其咎。 此事当著朝中百官的面议论,对他的声誉也是一种极大的打击! 大朝会前,他百般算计,却没想到林昭竟然连这种后手都准备好了! 家事、国事,搅在一起!公仇、私怨,一併发作! 这小子,是真想把他往死里逼! “陛下……”秦汝贞艰难开口,还想辩解。 林昭却根本不给他机会! 他再次对著龙椅一揖,声音鏗鏘有力: “陛下!臣即將远赴北境,此去生死未卜!大丈夫在世,当了无牵掛!” “若家中尚有此等祸患,臣心不安,何以专心国事?!” “臣恳请陛下成全!” “准!”周皇没有犹豫,“林爱卿既远赴北境,朕岂能让你有后顾之忧!” “传朕旨意!” “左相秦汝贞教女无方,其女秦若雪品行不端,德不配位,著即刻解除其与镇北侯世子林昭之婚约!” “念其女眷,免其罪责!” “著,秦若雪於京郊静心庵,带髮修行一年,闭门思过,静诵女则,非詔不得出!” 秦汝贞闻言,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相府千金,怎么能被罚去尼姑庵思过! 这还让她以后怎么嫁人? 只要进了静心庵的大门,日后必定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谁还愿意娶她过门? 秦汝贞自己也要背上这教女无方的骂名一辈子! “陛下......”秦汝贞的声音都在发颤,这是他第一次,在朝堂之上,露出了哀求之色。 周皇却看也不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不必多言!此事就这么定了!” “谢陛下隆恩!” 林昭长揖及地,再起身时,只觉得心中一块压抑了许久的巨石,终於被彻底搬开,念头通达无比! 而秦汝贞,则站在原地,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败了。 输的一塌糊涂。 权倾朝野二十年的左相,今日,竟真真切切地败在一个不过十六的少年手中。 秦汝贞死死地盯著林昭,那双浑浊的眸子里,杀意一闪而逝。 林昭,你很好。 可你不清楚,过刚易折! 这朝堂之上! 片刻的胜利是不够的! 只有能够活下去的,才是真正的贏家! 既然你要去北境…… 那便永远……也別回来了! 第79章 加封正三品!督察院左副都御史! 朝堂之上,百官皆是默然。 秦汝贞心中杀意翻涌,正思虑著日后如何行事之时,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出列的是威远將军,卫驍! “陛下!”卫驍手持笏板,声若雷震,“老臣,尚有一虑!” 周皇眉头微挑:“卫爱卿有何顾虑?” 卫驍沉声道:“林御史此去北境,身负皇恩,手握尚方宝剑,其权之重,足见陛下倚重!” 他话锋一转,声音愈发凝重: “可北境並非京城!彼处天高皇帝远,军民杂处,將骄卒悍!林御史虽有雷霆之权,其官身,却仍只是从七品的监察御史!” 此言一出,许多通晓军政的老臣皆是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卫驍的意思! 秦汝贞眉头紧皱,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卫驍虎目扫向百官,声音愈发洪亮:“以七品之身,难以节制三品总督,四品总兵,弹压一方將领!”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老臣担心,林御史到了北境,那些地方官將,嘴上恭敬,背地里却阳奉阴违,以官阶为由,百般掣肘!” “届时,纵有尚方宝剑,恐也难防宵小暗算,貽误国家大事啊!” 这番话字字在理,听得周皇微微頷首。 他当时只想给林昭权力,却忘了官场之上最讲究的就是名分二字。 “卫爱卿所言不错。”周皇望向林昭,“此事確实是朕疏忽了,林爱卿,你身为钦差大臣,这从七品的监察御史確实太低了。” “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周皇的这番话让堂下百官心中都酸溜溜的。 这加封之事,从来都是皇命为先,哪还有去问被加封者自己的? 林昭受到这等恩宠,他们羡慕的牙齿都要咬断了! 不少言官已经蠢蠢欲动,只要林昭敢狮子大开口,他们就必定要参上一本。 林昭微微一笑,先是对著卫驍点头表示感激。 这老將军看似粗獷,实则心细如髮,竟然连这一层都考虑到了。 隨后他上前一步,不卑不亢道:“陛下,臣此去北境,只为查案賑灾,不敢奢求高位。” 林昭的姿態放的极低,反倒让周皇更加欣赏。 一旁跃跃欲试的言官们见状也不好出言弹劾,只能默默收回踏出的一只脚。 “但!”林昭话锋一转,“为確保皇命通畅,地方军民听信於臣!臣確实一个足以压制地方官僚的身份!” “好!”周皇龙顏大悦,“朕今日就给你这个身份!” 周皇沉吟片刻,目光扫视过在场百官,心中已有了决断:“传朕旨意!” 李德全立刻上前一步,凝神静听。 “钦差林昭,才堪大用,功在社稷!特加封——” 周皇的声音,在金鑾殿上空迴响,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官居,正三品!” “其监察御史之职不变,公主西席之位不变!” “另!”周皇似乎觉得还不够,再次加码! “林昭腰间所佩之银鱼袋,不足以彰其功。特赐,金鱼袋!” “许其紫禁之內,策马而行!” 百官震惊! 如果说先前的授命,允许林昭绕过中书省直达天听,可在地方军政便宜行事,已经够让他们惊愕的。 那么这次的封赏,便是真真正正的將天给捅破了一个窟窿! 正三品! 十六岁的正三品! 还是督察院的正三品! 有纠劾百官,辨明冤枉的权责! 上至帝王宰相,下至州县小吏,皆在其纠察范围之內! 在这等封赏之下,林昭前往北境,可巡视地方,考察官吏,弹劾不法行径! 这才几天? 林昭就从一介从七品的监察御史一跃成为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 直接从基层监察官变成了最高监察机构的副长官!!! 左副都御史,乃是御史台的二把手,天下言官之表率,位高权重,足以与六部尚书分庭抗礼! 有这个身份在,他无论是命令,弹劾,甚至是逮捕北境那些个正三四品的官员都是名正言顺,无可指摘的! 可谓是煌煌天威! 大周开国三百年来,史无前例! 更不用说那金鱼袋和紫禁城內策马而行的无上荣光! 秦汝贞袖袍下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 秦修远的脸上,血色尽失! 他费尽心机,在工部熬了近十年,靠著父亲的名声,才堪堪爬到侍郎的位置,官居三品。 而林昭,这个小畜生,竟在短短数日之內,便与他平起平坐,甚至权势更在他之上! 名为嫉妒的毒蛇疯狂的噬咬著他的內心! 林伯山此刻也是面无人色,嘴唇惨白,囁嚅著说不出一句话。 这一切对他世界观的衝击太大了。 怎么会这样?! 自己看不起的废物侄子,怎么就轻而易举的骑到了自己的头上来?! 那些本来打算出言弹劾,说周皇封赏太过的言官们。 在见到林昭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后,也纷纷噤声,不敢多言。 一时间,朝堂內竟鸦雀无声,无人质疑,无人反驳。 林昭也乐得如此,他对著周皇深深一揖:“臣,林昭,领旨谢恩!” “此去北境,必不负陛下所託,必定不负苍生所望!” 林昭的声音在金鑾殿上空久久迴荡,宛若金石之声,掷地有声。 周皇望著下方那道挺拔的身影,眼中的满意更甚。 他抬了抬手,声音中带著一丝难得的温和:“眾爱卿,退朝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齐齐叩首,山呼万岁。 隨著李德全那一声悠长的“退朝——”。 这场惊心动魄、一波三折的大朝会,终於落下了帷幕。 周皇起身,深深地看了林昭一眼,在李德全的搀扶下,转身离去,龙袍的衣角消失在屏风之后。 金殿之內,百官缓缓起身离去。 气氛,却比朝会时更加诡异。 左相一党的官员们个个面如死灰,如同斗败的公鸡,低著头,快步向殿外走去,生怕被人多看一眼。 林伯山混在人群中,低著头,狼狈不堪,生怕被人叫住。 秦修远则是一脸怨毒的望向林昭,一副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剥的样子。 而那些个中立的,和一些持观望態度的官员们,此刻看向林昭的眼神也都曖昧起来。 一个个上前热情的恭喜林昭。 十六岁的正三品,手握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最重要的是,圣眷正浓,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的人物,此刻不结交,更待何时? “林大人!恭喜恭喜啊!” “林大人少年英才,当为我辈楷模!” 几个官员立刻围了上来,满脸堆笑地拱手道贺。 林昭只是淡淡地点头回应,目光却越过眾人,望向了金鑾殿外。 在那里,左相秦汝贞正静静地站著,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匆忙离开,而是在等。 等林昭。 第80章 青衫阎罗,门庭若市! 卫驍大步流星的从后方赶了上来,重重的拍了拍林昭的肩膀。 “好小子!有种!比你爹当年还猛!” “你当年当年第一次上朝也就是踹了秦汝贞一脚,你倒好,直接就一个巴掌上去了!” “解气!解气的紧啊!” 卫驍话说到这里,声音压低,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担忧:“不过,你可要小心著点。” “秦汝贞那老狐狸绝不会咽下这口气的!” “他今日吃了这么大的亏,势必要报復回来!你去往北境的路上,还需万般小心!” “我已奏请陛下,让青峰这小子和你一起,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世叔放心,侄儿心中有数。”林昭微微一笑。 二人说罢,林昭的目光再次投向秦汝贞。 秦汝贞也缓缓转身,一老一少,就这样在这金鑾殿外再度对视起来。 两个时辰前,秦汝贞还不把林昭放在眼里,只以为又是一颗挡路的石子。 两个时辰后,秦汝贞被这小小的石子绊的头破血流。 “林大人,好手段,好心计。” 望著走上前的林昭,秦汝贞沙哑著开口。 他那浑浊的眸子静静的看著林昭,脸上古井无波,看不出喜怒。 “相爷谬讚了。”林昭淡然一笑,“不过是为民除害,分內之事而已。”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101????????????.??????超流畅 】 “为民除害?”秦汝贞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年轻人,贏的了一时,不代表你能贏一世。” “你爹当年也是这般傲气,甚至要逼得老夫用女儿和你结下婚约,可现如今,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林昭闻言脸色骤冷,语气森寒:“我爹的死和你有关?!” “林大人不要误会了,人各有命。” “北境的天很冷,希望林大人的这身骨头,够硬。” 秦汝贞说罢,便不再去看林昭,拂袖而去。 林昭望著他苍老而又孤直的背影,眼神微凝。 老狐狸的威胁,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而父亲的死,也不会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林大人!” “林大人,留步!” 秦汝贞一走,早就等著的百官们立刻就围拢上来,热络异常。 和先前朝会上的完全是判若两人。 尤其是那工部尚书,恨不得抓著林昭的手不鬆开,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几十年的知交好友。 林昭与眾人一一拱手回应,不卑不亢。 就在他忙著应付百官的时候,消息已经飞快的传遍了整个京城。 酒馆茶肆內,说书先生们已经绘声绘色的讲上了今日朝堂上的故事。 “话说那文匪林昭,手指笏板,对著当朝左相秦汝贞就是一个巴掌,打的左相是头晕目眩......” “什么文匪?我听那些个贪官污吏都喊林御史叫青衫阎罗!” “青衫阎罗?好!这个名號好!”茶馆內的茶客一拍大腿,“对付那些贪官污吏,就得要阎王爷出手!” “可不是嘛!你们是没看见今天早上朱雀大街那样子,嘖嘖嘖,我在京城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那场面!” “害!別提了!我排了半天队,连个毛都没有买到!” 京城的大街小巷,处处都在议论著这位横空出世的林御史。 前几日还是人人喊打的“文匪”,今日便成了百姓口中为民除害的“青衫阎罗”。 舆论的反转之快,让无数人瞠目结舌。 ...... 英国公府。 “砰!” 名贵的汝窑茶盏被狠狠砸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英国公魏渊捂著心口,只觉得一阵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 “二十万两银子!十万石粮食!” 他嘴巴里喃喃的念著这些数字,每念一遍,都觉得心口像是被剜掉一块肉,疼的直哆嗦。 英国公府百年来的积蓄,就这么没了,没了。 “爹!您消消气!消消气!钱没了,人还在就成!” 跪在一旁的魏迟慌忙起身,就要去搀扶英国公。 但换来的却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孽畜!还让老夫消气?!”魏渊一巴掌重重的抽在魏迟的脸上,没有丝毫留手。 “要不是你这个蠢货那日得罪了林昭!我英国公府今日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那可是二十万两白银!十万石粮食!” “你让老夫有何面目去见我魏家的列祖列宗?!” “还有那杜修文!喜欢喝酒!这下把他们杜家全栽进去了!还连累的老夫的女儿守寡!” “混帐!全都是一群没有脑子的混帐!” 英国公愤怒至极,一口气没上来,竟直接晕倒在地。 魏迟顿时慌了神,歇斯底里的喊道:“来人!来人啊!爹晕过去了!” 与此同时,镇北侯府,翠竹院。 蓬头垢面,一脸狼狈的林秀双目无神,呆呆的坐在角落,哪还有前几日喝酒时候的那般傲气? 他被林昭抓著和杜修文还有张泽川关在一起。 后来眼睁睁的看著两人被带走,下了大狱。 他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的被放了回来,如今早已经是六神无主。 就在此时,林伯山推开了翠竹院的大门,踉蹌的走了回来,一屁股坐在那张摇晃的木头板凳上,久久无言。 王氏和林秀、林默三人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惶恐。 “老爷,怎么样了?”王氏的声音都在发颤。 林伯山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著自己的家人。 “秀儿,默儿,爹……爹要去北境了。” “什么?!”林默如遭雷击,“爹!你去北境后,那我们怎么办?!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听著林默这毫无心肝的话,林伯山的心像是被狠狠地刺了一刀,眼神瞬间变得无比落寞。 自己养的好儿子,到了这生死关头,关心的竟不是为父的安危,而是自己的口腹之慾! 当真是作孽! 林伯山嘴唇颤抖,自嘲的一笑:“陛下……让爹做那小畜生的副使,隨他去北境督办賑灾……” “而你们……要留在这翠竹院里,替为父闭门思过。” “老爷!那来年的春闈怎么办?!秀儿可是要考状元的!”王氏慌了神。 “春闈?状元?” “秀儿和那杜修文那几个罪人人廝混在一起,到现在还能活著,便已是大幸了。”林伯山长嘆一口气,“今科春闈……吏部已將其除名,终身不得录用。” 林秀如遭雷击,当即跪倒在地,双目彻底失去了神采,宛若泥塑。 寒窗苦读十余年,却在最后关头,功名之路被彻底斩断。 何等讽刺? 王氏看著仕途断绝的长子,又想到即將孤身远赴北境、生死未卜的丈夫,眼前一黑,直接瘫倒在地。 林伯山惨笑一声,眼中流下两行浊泪:“报应……都是报应啊……” 与此同时,镇北侯府的正门,却是另一番景象。 自林昭的马车回府之后,前来拜访送礼的马车便络绎不绝,几乎將整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 各部官员、京中勛贵、富商巨贾送来的贺礼堆积如山,从承德堂一直摆到了院门口。 顺伯带著几个老僕,手忙脚乱地登记著礼单,脸上既是激动又是惶恐。 “少爷……这……这可如何是好?”顺伯捧著厚厚一沓礼单,手都在抖。 林昭站在静安居的廊下,看著眼前这车水马龙的景象,眼神却平静如水。 所谓平步青云,不外如是。 第81章 雁门关外,血债无数! “少爷?”见林昭不说话,顺伯又问了一句。 林昭此时才回过神。 他望著面前堆积如山的礼物,轻笑著摇了摇头。 “顺伯,將所有礼单登记造册,礼物分门別类,一律封存。” “告诉那些个送礼之人,就说本官心领了。” 说到这里,林昭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但,这些礼物本官一件不收!” “三日后,待本官离京之时,会將所有贺礼尽数充作北境賑灾军资,一同押运北上!” “凡送礼者,其姓名与礼单,本官会亲自呈上一份给陛下御览,以彰其忠君爱国之心!” 此言一出,满院皆惊! 那些还在犹豫要不要加重礼金的管家们,闻言更是差点瘫倒在地。 这……这林大人,是要把他们架在火上烤啊! 林昭此言一出,效果立竿见影。 那些原本还想借著送礼拉关係、探口风的各路人马,顿时偃旗息鼓。 开玩笑! 礼物送出去,不仅到不了林昭手里,反而会变成一份“忠君爱国”的名单呈到御前。 这要是送少了,岂不是显得自己对陛下不忠,对国事不关心? 一时间,已经送了礼的赶紧派人加码,还没送的也连忙备上厚礼送来。 谁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被林大人记上一笔。 短短半日,侯府库房堆积的贺礼,折合白银已不下三十万两! “少爷,这个是宫中內侍送来的,也要一併充作賑灾军资吗?” 顺伯拿来一个紫檀木的小巧盒子。 林昭打开盒子,一股淡雅的香气传来。 一枚通体流光溢彩,好似有月华流淌其中的玉佩静静的躺在明黄色的绸缎上。 那玉佩约莫有拇指大小,是一枚泪滴的形状,只是一眼,周围的人就移不开目光。 “这是......” “是鮫人泪。” “传说此物是东海鮫人泣泪所化,夜能生辉,价值连城,是歷代皇室的珍藏。” “陛下有旨,”送礼的小太监尖著嗓子凑了上来,满脸諂媚地说道,“陛下说,林大人高风亮节,不为金银所动。” “若是赠送金银財宝,反倒污了林大人美名。” “但这枚鮫人泪,乃是陛下私库之物,非是国库封赏。” “陛下特將此珠赠予大人,如何处置,全凭大人心意。” 林昭心中一动,微微点头。 “那就留下吧。” 小太监见状,喜笑顏开,又说了几句奉承话,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林昭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 这一上午的事情有点太多了,眼下这些礼物更是看得他晕头转向。 算了,索性不管了。 “顺伯,这些礼物的清点就交给你了,我出门一趟。” 说罢,林昭也不管顺伯那副痛苦並著快乐的样子,翻身上马而去。 不多时,他就来到了朱雀大街。 此时,文宝斋虽然已经关了门,但门口还聚集著一大帮子人,看上去极为壮观。 林昭见状也不敢从正门走,只能寻了个角落,翻墙跳进了后院。 “谁?!” “东家?” “你可算来了!” “你再不来!这文宝斋可就要被冲烂掉了!”吴敬等人一见是林昭,立刻委屈巴巴的围了上来。 对著林昭大吐苦水。 说什么东西被抢空啦,笔墨纸砚一个不慎,还有人想抢门板的,要不是太重搬不动,估计文宝斋这边连个地皮都留不下。 林昭闻言也是颇感头疼,侯府那边已经够麻烦了,这边看上去好像还要更麻烦一点。 “让人把手上的活计都停一停,我找你们有事。” 林昭挥了挥手。 不多时,公输砚,吴敬,鲁城一行人就聚了过来。 林昭望著他们,满意的点了点头。 自己这个班底,还算是可以的。 不过既然自己要去北境,临行前还是要把一些事情交代好。 “你们应该也知道消息了,三日后,我便要离京赶赴北境十六州。” “临行前,我要交代一下文宝斋日后的发展方向。” “东家您说。”吴敬恭敬道。 其余人也屏息凝神,等待著下文。 林昭目光扫向眾人,为我点头:“此去北境,怕是要以年计算。” “我不在京中,这文宝斋的生意也不能落下。” 说著,林昭从怀里取出一本小册子,递到了吴敬手中。 吴敬接过一看,上面写著《三国志通俗演义》几个大字。 “东家,这是?” “閒来无事写的小说故事,这是第一卷。” “后面的几卷我会在北境寄信回来,你们先紧著把第一卷印出来卖吧。” 林昭对三国演义还是很有信心的,有这本小说打底,文宝斋的生意差不了。 赚了银子,无论干什么都好施展。 “除了小说之外,我之前的诗集也抓紧印著吧,多少能赚些钱。除此之外,我还会寄一些类似於开蒙的《三字经》,《百家姓》之的书籍回来,你们也要跟著印刷出售。” “假以时日,文宝斋必定能成这京城最大的书斋。” 吴敬等人不知道林昭口中所说的那些书籍是什么,但在他们眼中,东家已经是神仙般的人物,照著做就行了。 “对了,还有创作报刊,这是重中之重!” 林昭提高了声音:“每十日一刊,上录朝堂趣闻、市井奇谈,下达民生政策。” “文宝斋,不仅要赚银子,更要拿到名声!” “消息的来源,我会去和春风楼谈,他们联通市井和朝堂,找他们不会有错。” 吴敬等人心头巨震,连连点头。 创办报刊,引天下舆论为己用! 东家这手笔,早已超脱了商贾的范畴,分明是在下一盘惊天动地的大棋! “东家放心!”吴敬激动得满脸通红,“我等必不辱使命!” 林昭满意地点点头,隨后让眾人先行退下,唯独留下了公输砚。 公输砚虽然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但也不至於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说。 “公输先生,你似乎有心事。”林昭问道。 “东家,我想隨您一同前往北境。” 公输砚对著林昭深深一揖。 “哦?”林昭並未意外,“为何?京城安稳,文宝斋也需要你坐镇。” “因为血海深仇!”公输砚的声音沙哑,却带著刻骨的恨意,“东家可知,我公输一族,世代为大周督造军械,曾为镇北军在雁门关下,打造过衝车无数!” “三年前,我公输一族,便是被奸人构陷,以私通蛮族,军械劣质的罪名,满门抄斩!” “只有我侥倖逃过一劫!” 第82章 此去经年,更与何人说? 雁门关,又是这个地方。 林昭心头一凛。 当年他的父亲林啸天就是战死在雁门关外黑水河畔。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公输砚的家族也惨遭屠戮。 这其中要是没有关联,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谁陷害的你们公输家?”林昭冷声问道。 “云州副总兵,韩章。”公输砚一字一句的说道。 云州吗? 云州。 林昭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北境的堪舆图。 北境十六州,以雁门天险为界,划分为关內关外两部分。 雁门关以南,是代州等南三州腹地,算是大周的安稳疆土,其中代州地广人稀,更是横跨整个雁门关。 而一旦穿过雁门关,向北而去,便是直面契丹兵锋的前线——以云州为核心的中九州军镇。 那里,才是整个北境的指挥中心,也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至於更北边的北四州,则是长城外的蛮荒之地,暂时无需考虑。 韩章……这个名字,他记住了! 自己父亲的死,他怕是也脱不了干係! 林昭深吸一口气,將心头的杀意和烦乱的思绪一同压下。 “收拾好东西,三日后出发。” 有时候,男人之间不需要多说些什么。 “多谢东家!”公输砚激动的抬起头,那张古板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 交代完文宝斋的事情后,林昭也是重新从后院翻墙而出,避开了门口热闹的人群。 他没有直接回府,而是策马,来到了皇城、 公主西席的职位仍在,临行之前,於情於理都应该去和平阳公主辞行。 毓秀宫,静心斋內。 气氛比上次林昭来的时候要沉闷不少。 平阳公主赵清芷拿著一卷书,静静地坐在书桌后,眼神飘忽,显然心思並不在书上。 一旁的夏荷眼睛依旧红肿,但气色却是比林昭上次见她时,好上了不少。 见林昭进来,主僕二人都有些意外,连忙起身行礼。 “学生见过先生。” “林大人。” “殿下。”林昭摆了摆手,“我即將启程北上,特来向殿下辞行。” 听到“辞行”二字,赵清芷的娇躯微不可察地一颤,那双水灵灵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难掩的失落。 “先生……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国事紧急,不敢耽搁。”林昭道。 “北境……很冷吧?”赵清芷低声问道,声音细若蚊蝇。 “还好。” 一时之间,书斋內陷入了沉默,只剩下窗外微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 夏荷冰雪聪明,见状连忙从一旁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包裹,递了上来:“林大人,这是公主殿下听闻您即將远行,特意为您准备的。” 包裹里是一个细细小小的香囊,上面用金线绣著“平安”二字。 香囊上的针脚有些散乱,但依旧能看出是某位姓赵的小女儿家亲手所绣。 “殿下,这......” “学生以前没做过什么针线活,所以......”赵清芷很是扭捏,言语间颇为不好意思。 林昭却笑著摇了摇头,小心的將香囊掛在腰间。 “殿下的心意,我收到了。” “先生喜欢就好。” 赵清芷抬头,笑著,眼眶有点红红的。 “对了,先生,夏荷也有话要和先生你说。” 赵清芷戳了戳夏荷,夏荷见状也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裹的紧紧的小油纸包。 “林大人,谢谢您替奴婢,替北境的百姓抓到了那些坏人!”夏荷跪在了地上,眼泪断了线一样的掉了下来。 “这是奴婢这些年攒下的全部月钱,还有一封家信。”夏荷將小油纸包高举过头顶。 “奴婢的家就在北境代州,弟弟虽已……但爹娘尚在。如今北境大乱,音讯全无,奴婢心急如焚……” “奴婢恳请大人,若……若是路过代州永寧县,方便的话,能否……能否將此物带给奴婢的家人,让他们……至少能买些粮食,渡过难关。” 她磕著头,声音里满是哀求:“奴婢知道此举唐突,会给大人添麻烦……但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求大人帮帮夏荷!” 林昭郑重的接过油纸包,將夏荷轻轻搀扶了起来,点了点头。 夏荷捂住嘴,泪水止不住的流出:“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一旁的赵清芷望著这一幕,也颇为感动。 眾人又閒聊了一阵子,林昭刚准备告辞。 就见赵清芷望著林昭,颇为忐忑的问道:“先生临走之前,就没有什么东西送给学......送给清芷的吗?” 赵清芷破天荒的用了清芷两个字自称。 这显然有些不合礼数。 她的小脸涨得通红,说完便低下头,不敢再看林昭,双手紧张地绞著衣角。 林昭望著眼前这个羞怯的少女,心中忍不住升起一丝怜惜。 生於皇家,也不是万般都能顺遂心意的。 他沉吟片刻,走到桌前,取过一张小巧的描金笺,提起笔,挥毫而就。 写完后,他將笔放下,对著赵清芷微微一笑。 “殿下,林昭此去,山高水长。这残句二行,聊表寸心。” 林昭正飘然而去。 赵清芷小心的拿起那笺,两行大字映入眼帘: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赵清芷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紧紧的抓著笺,追出门去,却看不见那青衫的背影。 泪水,再也忍不住,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 “先生,路上小心。” 少女带著哭腔的低语,消散在毓秀宫的微风之中。 ...... 三日后,菜市口。 人山人海,將整个法场围得水泄不通。 夏荷混在人群里,拼命的朝著台上的几人扔著烂菜叶。 她眼中含著泪,每一次投掷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好像要把心中的悲愤全都丟出去。 周围的一圈北境流民也是如此,个个衣衫襤褸,但眼中却闪烁著復仇的快意。 “畜生!你们这些畜生!” “砸死他们!” “这帮狗东西!不把咱们老百姓的命当命!” 烂菜叶、臭鸡蛋、石块、泥巴,如同雨点般铺天盖地地砸向囚车! 杜延、杜修文、张泽川和王麻子早已被砸得面目全非,浑身污秽,连个人样都看不出来。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监斩官一声令下,四名刽子手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鬼头刀。 寒光一闪! 四颗人头滚落在地,鲜血染红了法场。 人群先是一静,隨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林大人英明!” “陛下圣明!” 夏荷看著那滚落在地的头颅,双腿一软,瘫坐在地,终於放声大哭。 弟弟,你的仇,报了…… 人群之中,国子监监生杜子腾望著这一幕,只觉得热血沸腾。 他对著周围的同窗大声疾呼:“诸位!看到没有!这就是欺世盗名、鱼肉百姓的下场!我等国子监学子,当以祭酒杜康为耻!” “以林大人这等百姓青天为楷模!” 一时间,国子监內,林昭之名,如日中天! 另一边,春风楼內。 苏媚奴一身素衣,坐在桌前。 旁边的鴇母正对著她不厌其烦的说著些什么。 第83章 青衫出关,龙入北境! “哎呦,我的好姑娘哎!” “你就听妈妈一句劝吧,不要再想著那林大人了!” 鴇母在一旁苦口婆心,急的口水都要说干了。 苏媚奴却依旧不为所动。 “那林大人是何等人物?” “那是名动京城,当今大周朝堂上数一数二的人物!连左相都奈何不了他!” “我知道你仰慕他!但是人家今天就要启程去北境了,那山高路远的,谁知道猴年马月才会能回来?” 鴇母望著苏媚奴那油盐不进的样子,急的是抓心挠肝。 “你现在大好年华,正是给自己攒身家的时候!” “春风楼里多少王公贵胄排著队就为你见这大小姐一面,妈妈我都给推了!” “你知道那得有多少银子吗?!” 鴇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就是不心疼妈妈我,也心疼心疼你自己,再奏一曲,哪怕就一曲也行啊!” 苏媚奴静静地坐在那,擦拭著那把断弦的血色琵琶,对鴇母的话充耳不闻。 “哎呀!你说你!哎......” 鴇母一时间也没了办法。 就在此时,门外一个小廝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妈妈!妈妈!镇北侯府......镇北侯府的林大人派人送东西来了!” 鴇母和苏媚奴皆是一愣。 苏媚奴那双有些晦暗的眼中,突然多了些神采。 “快!快请进来!”鴇母连忙道。 进来的是马三,他手上捧著精致的紫檀木盒,恭敬的走了进来。 “苏大家,这是我家大人临行前,特地命小的给您送来的。” 苏媚奴小心翼翼的接过盒子,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打开了木盒。 只听得吱呀一声轻响,一股淡雅的香气扑面而来。 下一刻,一抹月华映在了苏媚奴的双眸中。 “这是!鮫人泪?!”鴇母失声惊呼,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只见那明黄色的绸缎上,紧紧的躺著一枚通体流光溢彩,好似有月华流淌其中的玉佩。 那玉佩约莫有拇指大小,是一枚泪滴的形状,在昏暗的室內散发著莹莹清辉,美得令人窒息。 “传说中东海鮫人泣泪所化,夜能生辉,竟然是真的!价值连城!” “这是宫中的至宝啊!!!” 鴇母下意识的就想去摸。 却被苏媚奴抢先捧在了掌心。 她痴痴的望著掌心中的鮫人泪,仿佛能感受到那个人的体温。 “林大人……还说什么了吗?”苏媚奴轻声问。 “林大人说,上次他说过要送苏大家一个更好的。” “这次去北境,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紧著小人给苏大家送来玉佩,免得食言。” 只是如此吗? 苏媚奴不知为何,心中空落落的。 “哦,对了,林大人还说什么来著?”马三皱著眉头,思索了许久。 “戏文里的故事总有结尾,但苏大家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將新火试新茶。” 苏媚奴一怔,旋即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鴇母以往从未见过。 “妈妈。”苏媚奴抬起头,看著惊呆的鴇母,声音不大,却满是坚定。 “我要赎身。” “什么?!”鴇母如遭雷击。 “我说,我要,赎身。”苏媚奴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 “我这些年,为春风楼赚的银子早已足够。” “妈妈你全拿了去吧。” 说罢,苏媚奴也不管惊呆的鴇母,进入內室换了身单薄,却又红如烈火的长裙出来。 “这位小哥,你家林大人走了吗?” “走了,现在应该快出城了吧?”马三也愣住了,他有点没明白苏媚奴想要干什么。 “那就还来得及。”苏媚奴將自己的一头长髮扎起,没有带走任何金银细软,只是背上了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装著那把断弦的血色琵琶。 “姑娘!你要去哪?!” “没了你!春风楼还怎么过啊!!!”鴇母追出门,哭喊道。 苏媚奴回头,对著她盈盈一福,嫣然一笑。 “林大人说的对。” “我的人生才刚开始。” 她在春风楼眾多宾客瞠目结舌的眼神中,翻身骑上一匹青色大马。 儿时隨著父亲骑马的记忆涌上心头。 上一次这样做自己,是什么时候了? 不记得了。 就让它们隨风而去吧! 从今日开始,自己才算活过一遭! “驾!”苏媚奴娇喝一声,纵马而行。 京城外,十里长亭。 寒风呼啸,捲起漫天飞雪。 林昭率领著钦差大队,即將踏上前往北境的征程。 林伯山穿著厚厚的裘衣,脸色惨白地缩在马车里,连头都不敢探出来。 “少爷!此去北境,万事小心啊!”顺伯拉著林昭的手,老泪纵横,千叮嚀万嘱咐。 “放心吧,顺伯。照顾好侯府,等我回来。” 林昭拍了拍顺伯的手,翻身上马。 “青峰这小子性格不稳,还望贤侄多多担待。”卫驍也在一旁叮嘱道。 卫青峰一脸尷尬,他大了林昭快一圈的年纪,如今去往北境,他反倒成了要被照顾的那个,多少有点害臊。 “哈哈哈!世叔说笑了!北境蛮荒,我才要仰仗卫將军的帮助呢!”林昭大笑。 接著又和李德全,吴敬等人打过招呼,林昭才收拾好心情。 “出发!” 一声令下,车队缓缓启动,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远处,平阳公主赵清芷坐在马车里远远的看著林昭的队伍一点点消失,眼眶不由得泛了红。 就在此时,一匹青色的骏马从马车旁飞驰而过。 火红的身影瞬间占据了赵清芷的全部视线。 那是一个女子,身著一袭单薄的红衣,在漫天风雪中,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 狂风捲走她的发箍,让那一头如瀑的青丝隨风摆盪。 大雪。 红衣。 绝美如画。 车队的人下意识的停下脚步,望著这个被风雪打湿衣衫和长发的女子。 她明明看上去颇为狼狈,但双眼睛,却亮的嚇人。 “苏大家......你......”林昭愣住了。 “公子!” “你不是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吗!” 苏媚奴看著林昭,脸上带著一丝倔强的笑容。 “如今奴家散尽家財,无家可归,也是这天涯沦落人了!” 她指了指身后的一个小包裹:“这天下之大,奴家孑然一身,不知该去往何处。” “公子此去北境,路途遥远,想必也缺一个端茶倒水、抚琴解闷的侍女。” “不知……可否收留奴家?” 风雪之中,一袭红衣,如此决绝。 林昭久久的凝视著她,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 苏媚奴望著那只温暖的手,嫣然一笑,小心的將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林昭微一用力,將她拉上马,搂入怀中。 “哈哈哈哈!好!”卫青峰仰天大笑。 史书记载,大周永安三年冬,新任左副都御史、镇北侯世子林昭,奉旨出京,为钦差,巡按北境。 这一日,十里长亭外,大雪漫天。 送行者有公卿,有宿將,亦有公主。 而隨行者,有忠勇之士,有奇巧之匠,亦有绝代红顏。 没有人知道,这支看似单薄的队伍,將会在那片冰封的土地上掀起怎样一场足以改写帝国命运的风暴。 后世史官將这一天,称之为——青衫出关,龙入北境。 同一时刻,左相府中,一骑快马自后门悄然驰出,蹄上裹著厚布,踏雪无声,绝尘而去。 信使怀中,仅有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上书寥寥数字—— “风沙渡,杀无赦!” 第84章 风声鹤唳,杀机四起! 狂风呼啸,捲起粗糲的沙尘。 离京半个月,载著钱粮的车队早已远离京畿之地的繁华。 越往北,气候就愈发苦寒。 官道两旁也从沃野千里,渐渐变成了萧索枯黄的荒原。 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一般,剐的人骨头里生寒。 队伍行进的速度並不快。英国公府“捐赠”的粮草银两由数百辆大车装载,队伍绵延数里。 和车队一齐的还有近三百名民夫,都是林昭出京时在城外收拢的,想要回家的北境流民。 虽衣衫单薄,但因每日都能吃饱肚子,有了盼头,眼中倒比寻常流民多了几分生气和希望。 林伯山蜷缩在一个又小又破的马车里,时不时发出有气无力的嘆息声:“咳咳咳......这鬼天气,要冻死老夫吗?还有那些贱民,走得比蜗牛还慢!” “水!老夫要喝热水!” 卫青峰骑马护卫在车队一侧,听到林伯山的抱怨声后,不屑的冷哼一声。 堂堂的兵部侍郎,居然是这种草包,连点冷风都受不住。 难怪大周的北境会糜烂至此,全是託了这种尸位素餐东西的福! 卫青峰一声呼哨,麾下的八十名亲卫立刻四散在车队周围。 他们精神抖擞,面带煞气,將车队和民夫们牢牢护在中心。 显然是百战的精锐。 主帅的马车內,炉火烧的正旺。 林昭披著件厚实的狼皮大氅,手里拿著北境十六州的地图。 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公子,喝杯茶吧。” 苏媚奴递了杯热气腾腾的薑茶过来。 她换下了那身红衣,换上了简单的素色衣。 这半月来的风餐露宿,反倒消磨了不少她脸上的媚意,让她看上去更为温婉了些。 “大人!”一位斥候自前方飞马而来,在雪中勒住韁绳,“在前方三里便是风沙渡。” “渡口只有一间客栈!”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看上去並无异常!” 並无异常吗? “知道了。”林昭放下地图,命令道,“传令下去!加快速度,趁著天黑前赶到风沙渡,今晚就在那里修整!” “告诉民夫们,今晚可以歇脚,有热汤喝!” “是!” 风沙渡的客栈,孤零零的立在一条浑浊冰冷的河边。 客栈破烂的幡旗看不清字跡,在寒风中被扯的猎猎作响。 掌柜的是个看上去和和气气的胖子,见到车队到来,搓了搓圆滚滚的手,一脸諂媚的迎了上来。 “客官,可是要住店?” “是。” “嘿!那您可来对地方了,代州地广人稀,这方圆几十里的地儿,我们这客栈可是唯一能歇脚的地儿!” 老板望著那一辆辆盖著篷布的车辆,脸上闪过一丝鬼祟:“敢问各位爷,去北边是做什么生意的?” “不该问的別问。” 卫青峰脸色一冷,手扶在腰间的长刀上。 那老板脸上肥肉一抽,连忙道:“莫怪莫怪,你瞧我这嘴。” “那各位客官可是要吃点什么?” “我这客栈,別的不说,烤肉和烈酒总是有的,保准让各位爷今晚过的舒舒服服,热热乎乎的!” 林昭踏入客栈的大堂,四下扫视了一眼,双眼微眯。 客栈的桌子和凳子都极为破旧,上面有著不少劈砍的痕跡。 乾涸的血跡早已发黑,渗入木纹的缝隙之中,若不仔细看,极易被当成是陈年的油污。 “不用准备了,我们有乾粮和水。”林昭瞥了眼胖老板,淡淡的道,“给我们准备些乾净的客房即可。” “哎?!”老板脸色一僵,眼神中闪过一丝可惜,“爷,这冰天雪地的,不吃口热乎的怎么能行?” “咱们这羊肉可是方圆百里一绝......” “我说过了,不必。” 林昭语气冷了三分,直接打断了老板的话。 就在这时,林伯山哆哆嗦嗦的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向来过著养尊处优的生活,如何受的了这北地的寒风? 如今听到有酒肉,顿时来了精神。 “我要吃肉!我要喝酒!”他衝著胖老板嚷嚷道,“给给本官......给老夫上一只烤羊!再来两坛最好的酒! 林昭闻言冷冷的扫视了一眼林伯山。 林伯山顿时噤若寒蝉,訕訕一笑。 “你要是想吃,隨你。” 林昭收回目光,並不打算去和林伯山计较。 自己作死,怪不得別人。 就在这时,客栈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好几拨头戴皮帽的商人们涌入了客栈。 这群人中,有汉人,也有胡人,数量大约在三十来人。 他们一个个身材魁梧,太阳穴鼓胀,眼神异常凶悍。 腰间鼓鼓囊囊的,也不知是揣了些什么。 更可疑的是,从他们拿筷子的手里可以看见厚厚的老茧,显然是经常使用兵器的。 这群人一进店,就毫不客气的將最好的位置给占了,大声吆喝著要酒要肉。 很快,烤羊的香气和浓郁的酒香味就瀰漫了整个大厅。 那群商人一个个大快朵颐,吃的满嘴流油。 看的一旁的林伯山是直咽口水。 “林昭!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好歹是你的二叔!有肉不让吃,有酒不让喝!你是想把我害死在路上不成?!”林伯山忍不住嚷嚷道。 听到林昭这两个字,那客栈老板眉头一挑,再度凑上前:“是啊,爷!” “咱开的又不是黑店,您看大傢伙都吃的那么香,您就別亏待自己和兄弟们了不是?” “您说您二叔陪著您一起北上做生意,也不容易,这吃点酒肉总可以吧?” 林昭脸色不变,就好像闻不见那香气一般:“我说过了,你想吃,就自己去去吃,我不拦著。” 林伯山闻言一滯。 他望著那些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商人们,是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但一想到林昭那冰冷的语气,不知道何为,心中的那点馋虫,又被一种莫名的恐惧给驱赶走了。 他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咬了咬牙,悻悻地缩回马车里,啃起了乾巴巴的乾粮。 其余的亲卫们也都默不作声,一个个沉默的吃著难以下咽的乾粮。 那客栈老板见状,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 入夜。 客栈內的喧囂渐渐平息了。 那群商人酒足饭饱之后,各自回房歇息。 天地间,只剩下呼呼的冷风声,好似厉鬼的哭嚎。 子时刚过,客栈內最后的亮著的烛火也熄灭了。 黑暗之中,林昭静静的盘坐在二楼的客房中,春秋剑横放在膝盖上,双目紧闭,好像早已睡去。 突然,他的耳朵微微一动。 风声中,夹杂著一丝极不和谐的、弓弦被拉满的“嘎吱”声。 林昭的眼睛,骤然睁开! 第85章 五万两买本官的命不太够,十万两吧?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破旧的木门被巨力硬生生的撞碎。 “杀!” 一个满脸横肉,手持朴刀的凶汉,狞笑著破门而入。 他四下扫视一番,见床铺的被褥里有隆起,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一刀砍下。 在他身后,一个持弩的凶汉也瞄准了床铺,隨时准备补刀。 然而,这一刀下去,却只砍到了一团。 床上空无一人。 “不好!” 持刀的凶汉心中一凛,刚要回身,门后就闪过一道鬼魅般的影子。 “噗嗤!” 春秋剑的剑光一闪而过,直挺挺的刺入了持弩凶汉的后心。 那凶汉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喉中发出嗬嗬的声响,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瘫软倒地。 还不等那拿刀的凶汉反应过来,林昭就接过他手上的短弩,扣动扳机。 弩箭破空而出,精准的从凶汉的眼窝灌入,將其死死的钉在了床边的柜子上! 在大周,平民可以持刀! 但绝不能私藏甲冑,劲弩,否则以谋反论处!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超好用,101????????????.??????隨时看 全手打无错站 这群凶汉,压根就不是什么商人,而是马匪! 就在林昭解决二人的瞬间,原本安静的客栈猛然暴动起来。 一声声整齐划一的喊杀声从客栈二楼的客房中响起。 “杀!” “搜杀!” 手持刀盾和劲弩的亲卫们破门而出,一个房间一个房间进行著搜查,点名。 “第一队!清剿东厢!” “第二队!守住楼梯!” “第三队!弓弩手压制住大堂!” 卫青峰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混乱的客栈中响起。 他手下的八十名亲卫,五人为一个小组,两人持盾在前,一人持长刀居中,后两位持劲弩策应。 配合默契,进退有据,不断的將客栈內埋伏著的马匪分割,绞杀!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混乱的遭遇战! 而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围杀! 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亲卫们,对付这帮子散漫的马匪,简直就是虎入羊群。 “啊——!” 一个刚衝出房间的马匪,手中长刀刚砍在一面盾牌上,就被另一面盾牌迎面撞飞。 还没等他落地,两支弩箭就已经贯穿他的胸膛。 亲兵踩过他的尸体,血色的脚印踏遍整个客栈。 大堂內,胖老板翻身从柜檯后取出一把锋利的牛耳尖刀,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二楼射来弩箭给钉成了刺蝟。 他那小眼珠到死还睁的溜圆,像是没明白自己究竟招惹到了什么人。 “点子扎手!” “有埋伏!快撤!” “快跑!” 胡语混著汉话搅在一起,又很快被弓弩射的稀碎。 几个侥倖衝到大门口的马匪,刚以为自己逃出生天,就看见四五柄长枪从门外刺了进来。 猝不及防之下,最前面几人全被扎了个透心凉!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不过短短半炷香的时间,客栈里的三十个马匪就被清剿一空。 浓郁的血腥味根本闻得人直想吐。 林昭踩过地上的尸体,走到自己的隔壁,推开门,林伯山正抱著自己的头缩在桌子下,哆嗦的像只鵪鶉。 林昭瞥了他一眼,確定他没有大碍后,转头看向走来的卫青峰。 “现在什么情况。” “客栈內的清理乾净了,但是......” 卫青峰看向窗外百米处。 一处隆起的土丘上。 火把林立,光芒映照之下,密密麻麻的身影佇立如林,粗略看去,不下数百人! 这些人穿著脏兮兮的皮甲,鬍子拉碴,头髮纠结成缕,但眼神中的凶光,却能让人想起漠北的饿狼。 在狼群的最前方,一道身影格外的扎眼。 他身材高大,足足有九尺。 胯下那匹以耐力著称的北地大宛马,在他魁梧的身躯对比下,显得如同一头幼驴。 他身上虬结的肌肉將那身破旧的契丹皮甲挤得鼓鼓囊囊。 手中拖著长柄的狼牙巨斧,在地上拉出长长一道沟壑。 一只碧色的独眼死死的盯著客栈,眼神里闪过森森寒芒。 客栈內的亲兵们鱼贯而出,在早已拖出来的车队后立起盾牌和弓弩,严阵以待。 民夫们被聚拢在后方,手上拿著发下来的武器,在公输砚的指挥下勉强保持著冷静。 那独眼汉子只是看著车队一行人的动作,並没有言语。 直到一身青衫的林昭从客栈里走出,他才来了兴致。 “你就是林昭?还算有点本事,本来以为你处理不了那些个来抢钱的废物呢。” 独眼汉子的声音雄浑,听上去杀气十足,再配上那半生不熟的汉话,不由得让人想起话本里的吃人的恶鬼。 林昭目光扫过那群马匪身上的皮甲和胯下的战马,悄然对著一旁的卫青峰打了个手势:“你是何人?” 那独眼汉子狞笑一声,丝毫没注意到悄然退走的卫青峰和几个亲兵。 他將狼牙巨斧扛上肩头:“你耶耶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幽云马帮,二当家——耶律齐!” “有人了大价钱,要买你的命!” “那我可要问问有多少了。” “五万两银子!整整五万两白的银子!” 耶律齐大笑,眼神中儘是贪婪。 他盯著林昭的脑袋,就像是在看一个会说话的宝贝。 “你们南人倒是有意思,居然这么多银子买同胞的命。” 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难怪你们大周,会被我们契丹的勇士打到雁门关外,龟缩在城墙后面不敢出来!” “一群只会在背后捅刀子的软蛋!” 他身后的马匪们闻言,也跟著发出一阵阵猖狂的鬨笑,污言秽语不绝於耳。 林昭却未动怒,他脸上掛著一丝淡淡的笑意,就好像耶律齐骂的不是自己。 “五万两银子,確实不少了。” “但买本官的命,还是太少了点。” “这样吧,我出十万两银子,买你放过我,如何?” 耶律齐愣住了。 他望著林昭,嘴角一点点的翘起,到最后,成了一个狰狞异常的大笑:“哈哈哈哈!” “都说你们南人聪明!” “耶耶我倒是觉得,你们全都是一群没卵子的蠢货!” “杀了你!这十万两也一样是我的!” 耶律齐露出了残忍的笑容,碧色的独眼死死的盯著林昭。 他將那柄沉重的狼牙巨斧猛然高举过顶,用尽全身力气向前一挥! “儿郎们!给我冲!” “杀光南人!抢光他们的粮食和女人!” “嗷——!!!” 数百名早已按捺不住的幽云马匪,同时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 他们猛地一夹马腹,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朝著车队那单薄的防线,席捲而来! 马蹄声如雷,大地震颤! 在火把的映照下,数百名马匪癲狂嗜血的面孔,足以让小儿止啼! 转瞬之间,马匪的前锋距离车队已不足五十步! 亲兵们紧紧的握住手中武器,怒目圆睁,脸上坚毅之色不曾有丝毫动摇。 民夫们虽然畏惧,但也勉强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林伯山躲在客栈里,早已嚇得昏死过去。 苏媚奴脸上也是血色尽褪,但她依旧颤抖著拿著把刀,艰难的走到林昭身边。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林昭的脸上依旧看不见一点惊慌。 他伸出手,轻轻的打了一个响指。 那声音很轻,轻到耶律齐都不屑一顾,只以为林昭是故弄玄虚! 但下一刻,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 第86章 烈火惊马,贼首伏诛! “唏律律——!!!” 一阵阵悽厉而躁狂的马嘶声,突然从客栈后方的马厩里传来。 早已准备好的亲兵们和几个大胆的民夫,將作为掩体的几辆空车猛地拉开。 十几匹被点燃尾巴,蒙住双眼的战马如同奔腾的火墙,从车阵的空隙处衝出。 嘶吼著,迎著马匪的衝锋逆流而上,直挺挺的撞在了一起! “轰!!!” 最前面的马匪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疯癲的战马撞得人仰马翻,筋断骨折! 骑兵衝锋,最害怕的便是惊群! 幽云马帮的战马闻到同类身上传来的焦糊味,听到那刺耳的嘶鸣和响哨声,顿时受惊,开始不听使唤地原地打转、人立而起,將背上的主人掀翻在地! 整个马匪的衝锋阵型,瞬间大乱! 前队撞后队,人踩人,马踏马!惨叫声、骨骼碎裂声、战马的悲鸣声,响成一片! 原本气势如虹的衝锋,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 “混帐!!!” 耶律齐目眥欲裂,他怎么也想不到,林昭竟然会用出这种手段! 一匹战马,价值何止百两! 他竟然就这么眼皮都不眨的將其当做了衝锋用的消耗品! 这是疯子才能够干出来的事情! “退后!退后!” 耶律齐勒住韁绳,大声疾呼。 但为时已晚。 在马匪阵型大乱的瞬间,从马厩赶回来的卫青峰就已经带著八十名亲卫压了上去。 本来双方的人数差距就不大。 马匪唯一的优势就是骑兵衝锋带来的威势。 但现在,威势成了颓势。 马匪们一个个哀嚎著倒下。 转瞬之间,原本气势汹汹的围攻之势已然土崩瓦解。 望著割麦子一样倒下的手下,耶律齐那只碧色的独眼之中第一次升起惊惧。 他被算计了! 从头到尾,那个南人书生都在演戏! 为的就是拖延时间,来给他点火惊马创造机会! “撤!全部撤退!” 耶律齐疯狂的怒吼著,拨转马头,再也顾不上什么万两白银的悬赏。 只是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逃! 逃离这片恐怖的战场! 他身边的十几个亲卫也如梦初醒,慌忙护在他周围,试图从混乱中杀出一条血路。 “哼!想逃?!”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耶律齐的侧后方响起。 耶律齐猛地回头,瞳孔瞬间收缩成了针眼大小! 只见林昭不知何时已经欺近了他的身边,手中春秋剑在月光的照耀下如同一泓清泉般,冷冽,杀意四起。 剑芒闪过,一个试图阻挡林昭的亲兵被瞬间梟首,头颅滚落,鲜血如同喷泉般喷涌而出。 “你找死!” 耶律齐勃然大怒,他高举起手中的狼牙巨斧,由上至下,狠狠的劈向林昭。 那恐怖的劲力带起呼啸的风声,甚至激起地上的一片尘土! 若是被这一击砸实了,別说是林昭,就是一头吊睛白额大虫来了,也得被砸成肉泥! “死!” 耶律齐虎吼一声,嘴角已经不自觉的咧起,仿佛看见了林昭的死相。 但就在此时,林昭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然下沉,竟贴著马腹滑了过去! 春秋剑顺势上撩。 “噗嗤!” 只听得一声闷响,锋利的剑刃精准地切断了耶律齐胯下大宛马的后蹄筋! “唏律律——!” 宝马悲鸣一声,轰然倒地,將耶律齐重重地甩了出去! 失去了战马的耶律齐,就像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威势大减! 耶律齐狼狈的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將將站起,就见两个黑影朝自己撞了过来。 那是两个持盾的亲卫,他们不知何时脱离了主战场,前来驰援林昭! “杀!” 二人一左一右,呈掎角之势,封堵死了耶律齐可能的逃窜路线。 耶律齐迫不得已之下,只能舞起手中的狼牙战斧,对著那漆黑沉重,足有一人高的盾牌硬生生的劈了下去! 鐺!!! 沉闷的金铁交击声响起。 持盾的亲卫被硬生生的砸开,撞在了一旁的枯树上。 他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站立不稳,扶著盾牌半跪在地上。 那精铁打造的盾牌在耶律齐蛮横的一击下,竟硬生生的被劈开了一道裂缝,令人咋舌。 “哈哈哈哈哈!弱小的南人!就你们这群废物,也想杀了耶耶我?” 耶律齐仰天大笑,但下一秒,另一个持盾的亲卫就合身撞在了他的身上。 猝不及防之下,耶律齐一个踉蹌,还没等他站稳,林昭就已经从侧后方欺近他的身边。 战场之上,切忌狂妄轻敌! 这是他二十年的特种兵生涯总结出来的血的教训! 现在,该轮到耶律齐来品尝了! 就在耶律齐被盾牌撞得身形踉蹌,中门大开的瞬间,林昭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贴了上来。 他没有选择用春秋剑去试探契丹皮甲的坚固程度,而是左手如闪电般探出,五指成爪,精准的扣住了耶律齐持斧的手腕! 耶律齐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就要发力挣脱! 然而,林昭的手指却像是烧红的铁钳一般,硬生生的钳住了耶律齐的手腕。 耶律齐只感觉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 他那引以为傲,能力举奔马的气力,在林昭的面前,好似泥牛入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战场上最直接、最高效的错骨缠龙手! 脱胎於国术八卦掌的缠丝手,以最核心的拧、错、锁三字诀结合现代擒拿和解剖学的军中秘术! 一旦成型,只需要两三个的呼吸的时间,便能够彻底破坏对手的关节! “啊——!” 耶律齐吃痛怒吼,本能地想用另一只手抓住林昭,將他甩开。 但林昭岂会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在耶律齐动手的瞬间,他扣住对方手腕的左手猛地向下一沉一拉,利用耶律齐下意识反抗的力量,將其拉扯的重心瞬间失衡。 与此同时,林昭的右脚也动了。 没有大开大合的猛踢,而是一记快到极致,角度刁钻无比的戳脚! 脚尖如同毒蛇吐信一般,不带一点风声,精准无比的戳在了耶律齐支撑身体的左腿膝盖外侧! “咔嚓!” 一声清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响起。 耶律齐那魁梧如铁塔般的身躯猛地一矮,左腿彻底失去支撑,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跪倒。 他手中的狼牙巨斧也无法握紧,沉重的砸向地面。 时机已到! 林昭右手的春秋剑动了! 剑锋斜掠而过,从耶律齐脖颈皮甲的缝隙间刺入,瞬间洞穿了他的咽喉! “噗嗤!” 耶律齐的碧色独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他张著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嗬嗬涌出的血沫却彻底阻断了他的思维。 林昭抓住他的髮辫,春秋剑横绞,那颗凶蛮的头颅就这么被砍了下来。 哐当! 狼牙斧轰然坠地,发出一声闷响。 林昭高举起耶律齐的头颅,顾不得擦去脸上的鲜血,目光扫向战场。 滴滴鲜血瞬间剑锋滑落在地。 “贼首耶律齐!已伏诛!!!” 第87章 杀降不祥?去问问那些枉死的冤魂! “贼首耶律齐!已伏诛!!!” “降者不杀!!!” 林昭高举耶律齐那颗还在滴血的头颅,喊声响彻整片战场。 那些本就溃不成军的马匪们,在看到耶律齐那怒目圆睁的脑袋后,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二当家死了!” “快跑啊!!!” 一部分还骑在马上的马匪四散而逃。 而更多的陷入马匪,则是在亲卫们的围剿下,绝望的丟下手中的兵器,跪倒在地,选择投降。 兵器叮铃哐当的声音响成一片。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卫青峰提著染血的长刀快步走来,脸上还带著浓浓的杀意。 他走到林昭身前,看了眼跪地身躯不倒的耶律齐的尸首,瞳孔一缩,才抱拳说道:“大人!” “战场已经清剿完毕!” “亲卫阵亡三人!重伤五人!轻伤十八人!” “民夫阵亡一人,伤七人!斩首马匪三十人!俘虏......六十七人!” 说到俘虏二字,卫青峰的眉头皱了起来。 “大人!这六十七名马匪俘虏,应当如何处置?” 林昭闻言看向火堆旁跪了一地的马匪,眼神冰冷至极。 “带过来。”林昭指了指一个小头目模样的马匪。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我们也只是討口饭吃!我们也不想的啊!!!” “都是那耶律齐,都是他逼著我们干的!” 马匪小头目被粗暴的拖到林昭身前,嚇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你们幽云马帮有多少人?在什么地方活动?大当家叫什么?” “还有,是谁僱佣你们来的?!”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林昭冷声问道。 那小头目回答的结结巴巴的,但也大致说了一个大概。 林昭听著耶律洪和苍狼部几个名字,眉头微皱。 但当问到是谁僱佣他们来袭杀自己的时候,这小头目却怎么也说不清楚。 “大人,看来他们的確是不知道。”卫青峰看著快尿出来的马匪小头目,低声说道。 “嗯,既然如此,那留著他们也没用了,全杀了吧。” 林昭淡淡的说道。 那马匪小头目一听,当即嚇得昏死过去。 卫青峰闻言脸上露出一抹亢奋之色。 “是!” “等等!”就在这时,一道中气不足的声音从二人身后响起。 林昭回头,发现说话的是林伯山。 他先前一直躲在客栈里,听著外面的喊杀声几乎要尿了。 直到听到林昭敌酋伏诛的怒吼声后,他才壮著胆子凑了上来。 “昭儿!不可啊!此事万万不可!” 林伯山脸色煞白,连连摆手,连声劝阻道:“自古以来就有杀降不祥的说法!” “你把他们杀了,有损阴德!要是传回京城,御史台的那帮人会弹劾你的!” 林昭回头,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向林伯山。 “那以你之见,这群马匪应该如何处置?” “这……自然是押解回京,交由三司会审,明正典刑……”林伯山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这群畜生打家劫舍,祸乱一方,被我抓住后,我不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还要分出人手和粮草去照应他们,把他们好生送回京城?” “是这个意思吗?” 林昭的声音陡然转冷,他手中的春秋剑指向正在打扫战场,收敛亲卫尸体和民夫尸体,救治伤员的人群,厉声喝道: “你若是觉得杀降不祥,可以!” “去和民夫还有亲卫说去!” “看看他们同不同意你的说法!” 林伯山嚇得踉蹌后退了两步,直接撞在一个人胸膛上。 他颤颤巍巍的转过头,却发现那是一个身高八尺的民夫。 民夫的脸上满是血污,衣衫破烂,眼睛却像是孤狼一般,死死的盯著他。 在他身后,沉默的站著数百个民夫和亲卫,那些人的眼神仿佛利箭一般,將林伯山贯穿。 林伯山嚇的一个激灵,连忙手脚並用的爬开。 那民夫盯著林伯山看了好一会,才扭过头,走到林昭的身前。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著林昭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撞在坚硬的冻土上,渗出鲜血,他却浑然未觉。 在他身后,还有几个闻讯而来的民夫也都纷纷跪下,眼中含泪。 “俺叫王大贵!” “多谢林大人为俺报仇!” “俺当初逃荒的时候,一家六口人,全被这群马匪截杀在了路上!王大贵语气颤抖,“俺的婆娘,两个娃,全都没了!” 说到这里,这个身高八尺的汉子再也控制不住,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悲愴至极,好似杜鹃啼血,刺痛著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弦。 即便是林伯山,也悄悄转头望向这里。 “俺也是!俺村里三十多口人,就是被这帮畜生衝散的!俺兄弟就死在他们刀下!”另一个民夫双目赤红,指著跪在地上的俘虏,嘶吼道。 “大人!杀了他们!为俺们报仇啊!” “杀了他们!” 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在夜空下匯成河,冲刷著在场每一个人。 这些北境的流民,背井离乡,家破人亡,除了天灾之外,更多的都是这群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马匪所为! 林伯山瘫坐在不远处,听著那些泣血的哭诉,嘴唇颤抖,囁嚅著说不出一个字。 林昭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王大贵的肩膀,將他亲手扶起。 然后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擦去了他眼边的泪水。 王大贵怔住了,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大官人为何对自己如此之好。 “王大贵,哭是没有用的。” “眼泪,换不回你死去的亲人。” 林昭沉声,从一旁的亲卫手中接过一把环首刀,交到了王大贵颤抖的手中。 刀刃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著森寒的光芒。 “想要报仇,就拿起刀!” “告诉那群畜生!你不是好惹的!” 说罢,林昭指著那群跪在火堆旁的马匪们,厉声喝道: “本官做事,从不讲狗屁的大道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他们杀了你们的家人,那你们就该用他们的脑袋!去祭奠家人的在天之灵!” “去!王大贵!这第一刀,你来砍!” 王大贵闻言,愣了一瞬,隨后眼中爆发出滔天的杀意。 他紧紧的握住那柄环首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青白。 “啊啊啊啊!去死!!!” 王大贵嘶吼著,衝到一个被捆住的马匪面前。 看著面前状若野兽的王大贵,那马匪疯狂的往后退,想要逃离,却仍然躲不过那一刀! “噗嗤!” 王大贵的刀子卡在了马匪的脖子上,马匪爆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 王大贵一脚踩住他的胸膛,硬生生的用力將刀拔了出来,隨后又是一刀! 两刀! 三刀! ...... 直到身下的马匪被砍得血肉模糊才收手。 他踉蹌著退到一旁,將手中的长刀丟下,像是被抽乾了全身的气力。 一行无言的泪水划过脸庞,盪开了脸上的污泥和血渍,让他看上去不再是之前的悲愴和麻木。 那双浑浊的眼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第88章 公子,让奴家来...... “大人!也给俺一把刀!俺也要为俺死去的兄弟报仇!” “还有俺!俺全家都死在这帮契丹杂碎手里!” 其余几个有血海深仇的民夫也纷纷上前,从亲卫手中接过兵器,嘶吼著冲向了那群早已嚇得魂飞魄散的马匪! 一时间,刀光血影,惨叫声不绝於耳。 卫青峰和他麾下的亲兵们並没出手制止。 一场大战之后,民夫们心中积压的恐惧和愤怒总要有发泄的地方,而且军中,他们见过比这残忍一百倍的画面。 对敌人升起仁慈,无疑就是对自己和同袍残忍。 林伯山瘫坐在不远处,望著这血腥残酷的画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著马车吐了个昏天黑地。 不知过了多久,那群民夫才精疲力竭。 林昭挥了挥:“去,把头颅斩下,硝制好,一齐带去雁门关。” “是!” 处理完这边的首尾后,林昭又去了一趟安置伤兵的客栈房间。 “大人!” 见到林昭进来,还能起身的伤兵纷纷站起行礼。 “都躺下!”林昭將他们按回床上。 他走到一个面色惨白,嘴唇乾裂的亲卫床边。 此人正是先前搏杀耶律齐时,被巨斧劈飞的那位勇士。 林昭低下头,仔细查看他的伤势。 耶律齐劈开这名亲卫手中盾牌的同时,锋锐的斧刃擦到了他的身体。 留下了从左肩到胸膛的一大片伤口,深可见骨。 (请记住 101 看书网体验棒,??????????????????.??????超讚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虽说並没有伤到臟器等要害,但伤口边缘的皮肉外翻,一片血肉模糊,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呈现出不正常的暗紫色。 而伤口处的绷带也包扎得异常匆忙,渗出的鲜血已经將半边衣衫染成了暗红色。 林昭眉头紧皱,在这个时代受这种重伤,几乎可以说是死人了。 那亲卫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还是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林昭望向他:“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卑职……王铁山。” “你相信我吗?” 亲卫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既然你相信我,那我就带你活著离开这风沙渡。” 林昭回头看向军医,开口道:“去!取军中最烈的酒来!” “还要滚烫的热水,再取一套新的缝衣针线,要用烈酒煮过!” “对了!再拿柄锋利的小刀和剪刀来!同样要用烈酒煮沸!” 军医闻言一头雾水,要热水和烈酒他能够理解,但是针线和小刀又是干什么用的? 他心中虽然有疑虑,但还是不敢抗命,將东西一一备齐。 虽然林昭是主官,但军医打定主意,一旦林昭操作不当,他拼著被责罚也要立刻阻止。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林昭的动作异常嫻熟,就像是做过专门的训练一样。 林昭先是取过热水和布条,小心翼翼的將伤口处的泥沙和血污大致清理乾净。 隨后,他拿起喝了好几口的酒囊,在军医和其他亲卫们惊骇的目光中,將辛辣的烈酒直接淋在了血淋淋的伤口上! “啊!!!” 剧烈的疼痛让王铁山剧烈抽搐起来,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大人!不可啊!刀创伤口,最忌火毒!” “烈酒乃是大辛大热之物!浇灌伤口,无异於火上浇油,神仙难救啊!!!” 军医见他林昭年轻,只当他是从哪本杂书上看来的偏方,急得满头大汗,就要上前阻止。 “按住他!”林昭没有搭理军医,而是对著两旁的亲卫低喝一声。 两人立刻上前,死死的按住王铁山的胳膊和腿。 林昭则拿起那把被煮沸的小刀,看著军医,冷声道:“伤口內有肉眼难见的秽物,若是不及时清除,三日之內必定会高烧化脓,神仙难救!” “你若是不想他死,就闭上嘴,安静看著!” 军医被林昭篤定的气势震慑住,不敢多言,只能默默的看著林昭的动作。 林昭神情专注,眼神冷静。 手中的小刀飞快的將坏死的肉血一块块割下,动作异常精准。 房间內安静只能听见刀子割肉的摩擦声。 等到腐肉全被切除后,林昭又拿起酒壶,衝著伤口倒了下去。 这一次,王铁山已经喊不出声了,他额头满是汗水,几乎要昏厥过去。 周围的人看著这渗人的一幕,没人敢说话。 这还没完,將手中的酒壶放下后,林昭又拿起针线。 在军医和亲卫们惊骇欲绝的眼神中,他小心翼翼的將那道外翻的伤口,一针一线的......缝合了起来! 针尖穿过皮肉,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听得周围眾人牙酸不已。 军医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 伤口……还能像缝衣服一样缝起来?!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医术! 不,这已经不是医术,近乎妖法了! 林昭的动作行云流水,运针平稳,像是演练过千百遍一般。 每一针的间距和力度都控制的恰到好处。 很快,那狰狞的伤口便被林昭完美的缝合起来,只剩下一道整齐的缝合线。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倒吸凉气声。 最后,林昭熟练的抹上金疮药,用乾净的布条將伤口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他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一晚的连战再加上高强度集中精神的缝合创口,让他有些吃不消。 “好了。” “好好养伤,我说过会带你出风沙渡,那就一定会带你走。” 王铁山此时已经痛的快要虚脱了,但依旧勉强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浓浓的感激。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公子……”苏媚奴端著好几碗温热的肉粥走了进来,这些都是给伤员准备的。 方才的一切,她都看见了眼里。 那血腥残酷的画面让她脸色惨白,但她依旧倔强的站在那里,將林昭的动作一个不差的记在了心里。 林昭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隨后又走向了下一个伤员。 消毒、清创、再消毒、缝合…… 一个又一个的伤员,在林昭的手下,从鬼门关前被拉了回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当林昭处理完第四个重伤员时,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 “公子!”苏媚奴衝上前,及时搀扶住他。 “我没事,只是有点脱力了。”林昭摆了摆手,脸色显得有些虚弱。 到底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一晚上的战斗加上连续数个时辰高强度集中精神和精细操作带来的消耗,压根就撑不住。 他勉强站起,看了眼房间里的最后一名重伤员,眉头紧锁。 “你们这里,有谁会女红?”林昭有气无力的问道。 军医和亲卫们面面相覷,一群大老爷们,谁会这个? 就在这时,一道有些迟疑的声音响起:“公子,我,我会......” 林昭一愣,回头看去,却是苏媚奴咬著牙说道。 第89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见眾人齐刷刷的望向自己,苏媚奴有些手足无措。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公子......你教我,我可以的。” 林昭望著苏媚奴那苍白的脸色,还有目光中的坚定,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暖流。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在林昭的口述下,苏媚奴强忍著心中的不適,学著林昭的样子,为伤兵清洗伤口,缝合。 起初,她的手还在颤抖,但很快,那份源自魁的,从小苦练的女红技艺便体现出来。 她的动作越来越稳,越来越熟练,到最后竟真的將那狰狞的伤口给缝合完毕。 虽然看上去並不美观,但终究还是做到了。 当最后一个线头打好结,苏媚奴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瘫坐在了地上,脸色比伤兵还要苍白。 “谢谢您,苏大家。”那伤兵艰难的道谢。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苏媚奴怔怔的自己的曾经不沾阳春水的青葱玉指,现在上面满是血污。 但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心情很好,笑了起来,眼神中闪烁著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 ...... 不知过了多久,林昭在一阵顛簸中醒来。 刺眼的阳光透过车帘的缝隙照在脸上,感觉痒痒的,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车厢外的传来的吆喝声和对话声,让林昭那有些昏沉的脑袋渐渐清醒了不少。 他撑著身子坐起,只觉得浑身腰酸背疼,和散了架一样。 车厢內空荡荡的,只有一套叠放整齐的衣服和一个尚有余温的小火炉,炉子上温著一壶热水。 林昭此时才感觉口乾舌燥,他喝了一大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拉开车帘。 “大人,您醒了?”卫青峰策马来到车厢边,脸上带著一丝对林昭的钦佩。 林昭看了他一眼,有些好笑:“怎么突然喊上大人了?” 卫青峰脸色一红,抱拳道:“光是大人昨晚的举动,就足以担得上大人这个称呼!” 说著,他指了指车队后方。 林昭探出头,顺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愣了一瞬。 之间在车队后方的伤病车旁,一个穿著素色服的倩影正在忙碌。 苏媚奴没有选择待在温暖舒適的主帅马车里,而是选择和那些伤兵民夫们待在一起。 她的脸上满是疲惫,头髮用毛巾简单的包了起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 那双狐狸眼下,罕见的出现了一圈浓浓的黑眼圈。 此时她正捧著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小心翼翼的挖起一勺,轻轻吹了吹,才餵到重伤的王铁山手里。 她的动作温柔又有耐心,丝毫没有嫌弃王铁山身上的臭味和血腥味。 餵完粥后,她又取来乾净的布巾,用温水浸透,小心的擦拭著王铁山脸上的汗水和污渍。 王铁山感动的说不出话,眼泪水哗哗的往下流,语气哽咽:“苏大家,您人真好。” “简直和我娘一样!” “哈哈哈哈!王铁山!你个王八蛋!” 旁边躺著的另一个伤员听了,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个孙子真会占人家便宜!” “苏大家今年才多大?当你姐都费劲,还当上娘了!” “滚你娘的蛋!”王铁山老脸一红,也顾不上感动,笑著骂了回去,“老子这是敬佩!” “敬佩你懂吗?!没读过书的夯货!” “行了行了,都少扯两句!別嚇到苏大家了!”另一个伤兵笑著劝道。 周围的民夫和亲兵们看著这闹哄哄的一幕,忍不住大笑起来。 连带著苏媚奴也轻笑了起来。 她抬头,下意识的看向主帅马车的方向,却正好看见林昭看向自己。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 苏媚奴先是一愣,隨后脸上飞起一道红霞。 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继续照料第二个伤兵。 林昭收回目光,望向一旁的卫青峰:“昨天打扫战场的时候,还有什么发现吗?” 卫青峰闻言,脸上的笑容收敛,神色凝重。 他从一旁的亲卫的手里接过一个包裹,小心翼翼的將其打开。 里面赫然是一颗被石灰处理过的马匪人头。 林昭眉头微皱。 “大人,问题就出现在这马匪的脑袋上。” “昨夜,末將奉命將斩杀的匪首首级进行硝制,以备带往雁门关记功。但在处理时,我手下的老兵发现了一个问题。” 卫青峰用刀鞘拨开头颅那纠结成缕的髮辫,低声道:“大人请看这髮根。” “这些人,虽然都梳著契丹人的髡髮辫髮,但髮根处,却有新长出来的头髮,剃刮的痕跡非常新。这说明,他们是最近才改成契丹髮式的汉人!” 林昭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接过卫青峰手里的刀鞘,將头颅的嘴撬开。 “牙口不对。”林昭低声道。 “不错,大人!”卫青峰点头,“契丹人常年食用肉酪,牙齿应该是严重磨损,並且偏黄的。” “但是这些马匪脑袋的牙齿,虽然有污垢,但磨损程度都不大,应该是以米麵为主食的人群。” “换言之......” “昨晚截杀我们的不是什么契丹人,而是偽装成契丹人的汉人?”林昭总结道。 “大人,怕是有人不想让您前往北境,所以才特此做了偽装。”卫青峰声音冰冷,眼中闪烁著杀意。 “哼,能调集人手,做出这般精准截杀的,必然有北境地方的军政大员在操控!” 林昭冷笑。 “看来我来这一趟,有些人晚上睡不著觉了啊。” “不让我向北,那我偏要向北!我倒要看看,这北境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林昭话音刚落,一名斥候自前方飞马而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大人!咱们快进入永寧县地界了!” “过了这永寧县,再往前就是雁门关了。” 林昭心中一动,他记得没错的话,夏荷的家人就住在这里。 “传我命令!” “永寧县,休整一日!” 车队直到傍晚才到永寧县的城门口。 永寧县虽名永寧,此刻却是一片荒芜。 低矮的,用夯土搭建的城墙上满是风霜。 城门大开,看不见一个守卫。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凛冽寒风颳起的落叶和漫天飞舞的纸钱,风声呜咽,听起来像是恶鬼的呼嚎。 空气中,瀰漫著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熏得人直皱眉头。 两旁的民居门窗紧闭,门缝里面塞著发黑的布条,门前用石灰撒了长长的一道线,像是想要隔绝房屋內外。 从中隱隱能听到阵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和若有若无的哭泣声。 “让车队停下!” 林昭嗅到了一股不对劲的气味。 “退出永寧县!让永寧县的县伯滚出来见我!” 第90章 再给本官嘴硬?! 一骑斥候飞掠而出。 口中疾呼:“钦差大人驾到!永寧县主官,速速出城覲见!” “钦差大人驾到!永寧县主官,速速出城覲见!” 声音在空荡荡的街上迴响,显得分外诡异。 车队在城外一里停下,所有民夫都面带警惕的望著那座如同鬼蜮的县城,將粮草车牢牢的护在中心。 “娘勒!这永寧县咋成样子了?” “看这样子,怕是遭了大疫了!” “大疫?”林伯山此时正好探出头,听到车边几个民夫说话,好奇的问了一句。 那几个民夫不清楚林伯山的身份,只以为他是隨行的商人,就回道:“你这个人咋这个笨哩!” “这大飢之后就有大疫你不晓得?亏你还穿的像个官。” “还好林大人不像你这样,不然咱全天下的老百姓迟早都完蛋!” 听到民夫的嘲讽,林伯山脸皮一抽。 他本来想把自己兵部侍郎的身份摆出来,但一想这样更丟人,还是只在心里嘀咕了两句。 大疫,可別传到车队里啊,他还想活著回京城呢。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队穿著县衙號服,却个个面色蜡黄,脚步虚浮的衙役,簇拥著永寧县的县伯匆匆赶来。 那永寧县的县伯是一个胖的出奇的男人,肥硕的身躯將那一身从五品的官服撑得像是一个紧绷的肉球。 明明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那匹神俊的马却被压得步履蹣跚,不住的打著响鼻。 他头戴乌纱帽,脸上肥肉隨著马蹄一颤一颤,肉浪滚滚,一双绿豆大的眼珠子提溜提溜的转著,满是狡猾和精明。 此人正是永寧县的县伯,折衝都尉周显。 “下官永寧县伯周显,不知钦差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周显十分麻溜的滚下马背,噗通一声跪在车前,连头上的乌纱帽歪了都没去管。 他看似恭敬的跪在地上,实则悄悄抬起眼,偷看起钦差的马车。 林昭掀开车帘,冷冷的看著他,目光在他那肥硕的身躯上停留许久,才开口问道:“周显,本官问你,这永寧县为何如此景象?城中发生了何事?” 周显的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他用肥腻的手擦了擦,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人!大人您有所不知啊!” “下官,下官也是有苦难言!” 他指著那座死城一般的永寧县,声音里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哭腔:“月前!城中突然爆发了时疫!” “来势汹汹!沾上半点,便是上吐下泻,高烧不退!不出三日就一命呜呼!” “为了不让时疫扩散,下官只能命人戒严全城,闭门不出!” “下官......下官这也是为了全城的百姓性命著想啊!!!” “是吗?” 林昭从马车里走出,高高的俯视著跪在地上的周显,目光冷厉。 “千真万確啊大人!”周显悄然抬头,看清了林昭那张年轻的脸,心中松下了一口气,眼珠滴溜转了起来。 林昭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 一个在饥荒和疫情中能把自己养成这般体態的官员,他的话能有几分真? “本官看这时疫也是懂趋吉避凶,不往贵人身上沾染的嘛。”林昭走下马车,走到周显身前停下。 周显看著面前那双靴子,不知为何,心中骤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下官......下官没有听懂。”周显咽了口唾沫。 “本官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你气色红润,身体强健,和你身后那些个面黄肌瘦的衙役比起来,简直是判若两人!” “怎么,时疫也会挑人?!”林昭冷笑。 周显脸上的肥肉猛地一颤。 豆大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本来以为这钦差年纪轻轻,不过是个靠著世家背景上位的紈絝子弟。 隨便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 没想到对方言辞如此犀利,一开口就直指要害。、 “大人明鑑!下官……下官是心忧全城百姓,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这才……这才虚胖浮肿啊!”周显磕头如捣蒜,声音里的悲愴又多了几分。 “下官斗胆,恳请钦差大人以千金之躯为重,万万不可进城!城中疫气深重,恐污了贵体!” 林昭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硬生生的被气笑了。 他收起脸上的笑容,一脚踩在了周显的头上,直接將那个猪头一样的脸踩在了地里。 “呜......” 周显的脸被死死的踩在满是砂砾的土地上,脸上的嫩肉被磨得生疼。 他奋力的挣扎著,但林昭的脚好似有千钧之力,让他的官袍上沾满了脏污,狼狈不堪。 他身后的那些衙役们嚇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悉数跪在地上,身体抖如闪开,连头都不敢抬。 车队中的林伯山见状更是直接缩回脑袋,生怕自己这个侄儿发疯的时候牵连到自己。 开玩笑!当初他还是从七品的时候就敢怒懟左相。 如今官居督察院左副都御史,眼前这个不过是个县伯,再加上一个折衝都尉的头衔,头撞碎了都碰不过自己的侄儿。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不知为何,林伯山的心中竟莫名有一丝暗爽,就像是找到了另一个比自己更倒霉的受害者。 林昭脚下用力,將周显的头踩得更陷进地里三分,冷声道:“虚胖浮肿?” “你倒是会找理由。” “本官再最后问你一次。” “这县中百姓,究竟是饥荒,还是时疫?!” 周显只觉得自己脑袋都要被踩碎了。 慌乱之下,他也顾不得其他,拼命用手拍打著地面,嘴里不住的求饶。 林昭见状微微抬脚。 “是......饥荒!是饥荒!”周显如蒙大赦,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气,涕泪横流的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粮食呢?” “在……在城西的官仓里!下官……下官都放在那儿了!” “给本官带路!” 林昭一脚把周显踹翻。 周显也不敢反抗,支起身子费劲的爬上那匹马,带路朝城西官仓而去。 第91章 火龙烧仓!死无对证! 一行人在死寂的街道上缓缓前进,马蹄声显得分外突兀。 街道两旁,门窗紧闭,街角能看见一张张裹成卷的草蓆,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人。 路边光禿禿的歪脖树上蹲著几只羽毛漆黑的老乌鸦。 它们歪著头,猩红的眼珠盯著下方路过的一行人,嘎嘎的叫了起来。 “黑毛的畜生!” 卫青峰顿时觉得晦气,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便砸了过去。 那群乌鸦受惊,振翅而起。 林昭的目光追著乌鸦远去,却意外的看到了一阵青烟从城西飘起。 那不是寻常人家做饭的炊烟,而是一股夹杂著黑灰、笔直衝向天空的狼烟! 他心中骤然一紧,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不好!” 林昭猛地勒住韁绳,对著身旁的周显厉声喝道:“冒烟的是什么地方?!” 周显露出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突然成了结巴,话怎么也说不清。 但双眼里却分明闪烁著嘲弄的光芒。 “混帐东西!” 卫青峰见周显还在装傻,勃然大怒,反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接將周显从马上抽了下来! “说!冒烟的是什么地方?!” 周显肥硕的身躯重重地摔在地上,嘴里发出一声猪一样的痛嚎,但那双绿豆大的眼睛里,却闪烁著阴谋得逞的恶毒与快意。 “嘿……嘿嘿……”他吐出一口混著碎牙的血沫,竟笑了起来,“林大人……现在才发现,晚了!” “冒烟的,是存放粮食的官仓!” “什么?!”卫青峰脸色骤变。 林昭不再废话,他顾不得摔在地上的周显,一马当先,朝著冒烟的地方衝去。 卫青峰和带进城的二十余名亲卫紧隨其后。 但等他们赶到官仓门前的时候,却为时已晚。 整个官仓,早已化作了一片火海。 巨大的火龙捲起滚滚黑烟,吞噬著目所能及的一切,將昏黄的天色照的一片通红。 噼里啪啦的木材燃烧声混著房屋倾塌的轰鸣,空气中瀰漫著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畜生东西!居然放火烧仓?!” 卫青峰和他身后的亲卫们,个个目眥欲裂。 他们都曾久居北境,对於粮食这两个字再敏感不过。 眼下的一切,无疑是触动了他们內心最深处的愤怒。 “哎呀,这粮仓怎么烧起来了?” 被押过来的周显望著那越烧越旺的火势,脸上露出一个浮夸的表情。 “这可怎么办?”他一双绿豆大的眼睛里,满是幸灾乐祸和有恃无恐。 “本来里面放著准备分发给灾民的粮食的,这下全没了。” “哎呀,本官本来还想著今天开仓放粮的,这下子难办嘍。” “百姓都吃不上饭了,这可怎么办啊......” 林昭盯著那冲天的火光,眼里的寒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转头看向跪在自己脚边的周显,弯下腰,低声道:“你是不是以为这样本官就拿你没办法了?” “大人您在说什么?下官听不懂啊?” “这粮仓走水,纯属意外,谁能料到呢?” “大人即便是钦差,也不能隨便污衊下官的清白吧?” 周显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在他看来,火龙烧仓,死无对证。 哪怕林昭再怎么怀疑他,只要他咬死不鬆口,说成是意外,这天高皇帝远的北境,谁也奈何不了他。 “你这畜生!” 卫青峰怒髮衝冠,再也压制不住心头的火气,一脚將他踹倒在地。 周显被踢成了滚地葫芦,却依旧在那大笑著,刺耳的笑声不曾停下。 “聒噪的东西,给我打断这畜生的腿。” 林昭挥了挥手。 周显脸色骤变:“你要干什么?!我可是永寧县的县伯!折衝都尉!” “你哪怕是钦差也不能......” “啊!!!”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伴隨著周显杀猪般的惨嚎,他的右腿被卫青峰踩断,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剧痛瞬间让周显面无人色。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 他抱著腿,在地上翻滚哀嚎:“啊!!!我的腿!我的腿!”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朝廷命官用刑!我要参你!我要上奏陛下参你一本!” “参我?”林昭瞥了眼周显,冷笑一声,“本官奉皇命巡查天下,督察不法,有先斩后奏之权。別说只是断你一条腿,便是现在將你的头砍下来,也是本分之內!” 他侧过头,对著早已怒不可遏的卫青峰下令:“卫將军!” “末將在!” 卫青峰上前一步,声如洪钟。 “立刻封锁全城,把周显所有的家眷,亲信以及县衙官吏全部拿下!关入大牢!” “严加看管,禁止任何人探视!” “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林昭的语气森寒,毫无感情。 “遵命!”卫青峰点了点头,望向一旁的亲卫。 那亲卫点了点头,飞身上马,朝城外疾驰而去。 “你!你要干什么?!” 周显一脸惶然,他望著雷厉风行的林昭,不知为什么,原本有恃无恐的心突然变得有些畏惧。 “本官要干什么?” “本官要接手永寧县!” “既然你这个尸位素餐的畜生做不好县伯,就由本官来代劳!”林昭指向那几个衙役,“你们,带路!” 那几个面黄肌瘦的衙役面面相覷,最后还是在一个老吏的带领下,颤巍巍地在前面带路。 “把他给我一起拖去县衙!”林昭瞥了眼地上的周显。 永寧县的县衙,看上去远比外面要气派的多。 主角刚踏入永寧县县衙,就看见一旁被枯黄藤蔓缠绕住的鸣冤鼓。 他冷笑一声,正要往前走。 却见十几个身穿劲装,身材魁梧的家丁围了上来。 他们个个手按腰刀,眼神不善,林昭身边那几个永寧县县衙的衙役和他们一比起来,完全就是小鸡仔。 “来者何人?竟然敢在县衙重地撒野?!”一个管家模样的中间人走上前,厉声喝道。 “不长眼的东西,连钦差大人的路也敢挡?!” 卫青峰冷哼一声,一脚过去,那管家直接就被踹飞,摔倒在地。 “妈的!永寧县这地儿哪来的钦差!还想骗老子我?!” “在永寧县!只有我家大人才是天!”那管家捂著肚子,双目发红,“给我上!把这群无法无天的东西拿下!” 卫青峰看著围拢过来的十几个家丁,狞笑一声,歪了歪脖子。 “妈的!爷爷我正好心头火大,你们还赶著送上门了!” 第92章 囚徒困境,审讯的艺术! “一起上!弄死这个不要命的!”管家也来了火气。 以往在永寧县,周显这个县伯兼任折衝都尉的存在就是老天爷。 而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存在。 可如今,居然还有人敢衝击县衙,打自己,还敢说自己是钦差? 真是他妈的狗胆包天! 看老子怎么整死你们这群人! 卫青峰看著围拢上来的眾多家丁,也懒得说话,直接猛虎下山般撞进了人群。 “砰!砰!砰!” 沉闷的拳脚到肉声和骨骼碎裂的脆响不绝於耳! 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地上就已经倒了四个,捂著自己的心口哀嚎。 剩余的家丁们则一脸惊惧,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对於这些欺软怕硬,平日里只知道欺负百姓的家丁而言,边军中隨便抽出一个见过血,杀过人的,对付他们都费不了多少手脚。 “来啊!不是很牛逼吗?!” “怎么都怂了?!” 卫青峰冷笑一声,再度冲入人群。 拳拳到肉的声音响起,不过数十个呼吸的时间,先前那帮子还异常囂张的家丁,就已经悉数倒在地上。 那管家则是被卫青峰一脚踩在脸上,动弹不得。 “你们会后悔的!等老爷回来,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管家被踩著脸,依然没有放弃挣扎,还在威胁林昭一行人。 林昭闻言冷笑一声,拍了拍手。 短腿的周显像是死猪一样被拖进了大堂。 “老爷?!”管家一声惊叫,满眼不可置信。 “都给我关进大牢!本官一个个亲自审问!” 林昭冷声道。 县衙大牢是出了名的阴暗潮湿。 以往的周显和管家是从来不会踏足这里一步的。 但是现在,他们就像是死狗一样,被粗暴的丟进牢房关了起来。 周显的断腿在这过程中又被磕了两下,此时痛苦的说不出话。 这还没完。 又过了一段时间,牢门再度被打开,几名周家的核心管事和周显的妻儿以及小妾全被推了进来,关在一个狭小的牢房里。 “老爷!”周显的夫人哭喊著扑了上来。 她头髮散乱,华贵的衣服上沾染了不少尘土,很显然在亲卫抓人的时候,表现的並不老实。 “闭嘴!哭什么哭?!” 周显强忍著断腿处传来的剧痛,压低了声音,咬著牙说道:“都给我听好了!” “姓林的那个混帐小子!手里根本就没有证据!粮仓已经被烧了!死无对证!” “只要都別开口,咬死不说,他就奈何不了我们!” 周显扫视过周围惶惶不安的眾人,语气森寒: “你们也都知道!我大哥周烈乃是云州总兵!” “这姓林的是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只要你们老实闭嘴!多则三日,短则一日,那姓林的小子必定会放我们出去!” “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眾人纷纷点头。 只有那个小妾露出犹疑的表情:“老爷,他都敢打断您的腿了,他真的......” “闭嘴!”周显一个巴掌甩了过去,“你懂还是我懂!?” 小妾挨了一个巴掌,也不敢再说话,只是摸著红肿的脸颊,默默的缩到了角落里。 周显环视眾人,心中稍定。 那姓的到底还是个毛头小子,虽然做事雷厉风行,不过半个时辰就把人给全抓了回来。 可是手段过於粗糙,居然不把他们分开来关著,给了串供的机会。 到底还是没有下方歷练过的蠢货,根本就不明白这天下的官场,不是他一个人,靠著所谓钦差的名头就能够撼动的! 就在周显鬆了口气的时候,吱呀一声,牢房被人打开了。 一个满脸冷峻的亲卫扫视过在场的眾人,冷声道:“提审!” 眾人心中一惊。 一个平日里负责採买的管事被带走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那管事被拖了回来。 脸上和身上都看不出伤痕,甚至连衣服上都没有任何灰尘。 但他却面如死灰,一言不发的缩在角落里,任凭周显如何询问,都只是浑身发抖,口中喃喃的念著:“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股不安的气息开始在眾人心头瀰漫。 紧接著,第二个,第三个管事被相继提审。 回来后,他们无一例外,都说自己守口如瓶。 但不知为何,恐惧的气息越来越浓。 周显看出了眾人心头的压抑,开口道:“都振作点!” “看不出来那姓林的就是在虚张声势吗?!” “下一个!”亲卫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周显。 这一回,轮到了女眷。 周显的夫人和小妾一起被亲卫带走提审。 临走之前,周显狠狠的瞪了她们一眼,警告她们不要乱说。 周显的夫人利索的点了点头,但小妾却像是没有看见一样,一点回应都没有。 这让周显感觉到有些不安,他开始后悔自己先前的那一巴掌了。 他坐在阴暗潮湿的地上,心中默默计算著时间,这一次,提审的时间的比先前几次要长的多! 足足半个时辰后,才有人被送回来。 正当周显鬆了口气的时候,他才发现,被送回来的只有他的夫人,而那个小妾,却迟迟不见踪影! “人呢?!”周显心中一紧,厉声问道。 “回……回老爷,”周夫人的声音带著一丝颤抖,“那……那个小贱人……好像是被带到別处去了!” “我听见那姓林的对她说......” “说什么?!”周显连忙追问。 “他说,他说念你主动交代,又是初犯,便给你安排一间上房歇息......” 此话一出,周显如遭雷击。 牢房內也瞬间炸锅。 “她招了?!” “这个贱人!我就知道她靠不住!” “老爷!这可怎么办?她要是把地窖的事说出去……”几个管事脸色惨白,彻底慌了神。 “不可能!她不知道地窖的事!”周显咆哮道,但声音里却充满了底气不足的惊慌。 他又想起自己的那一个巴掌,回想起挨了巴掌后小妾看自己的眼神,听到自己警告后小妾无动於衷的样子。 小妾在当时看似寻常的表现,现在看来,愈来愈像是背叛的前兆! 不!不对!她不可能知道自己家地窖的位置! 对!这一切都是林昭在诈自己! 周显望向眾人,强作镇定:“別慌!不要怕!这都是那姓林的阴谋!我们什么都不说!就不会有事!” 周显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几分颤抖,周围人看向他的眼神似乎也有了变化。 整个牢房內都瀰漫著一股恐惧的气息。 就在周显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亲卫再度走进牢房。 这一次,他手里拿著一个带血的夹棍。 鲜血滴答落地,眾人的心头也跟著一震。 亲卫望著眾人和善一笑,扫视了一圈,指向了那个知道地牢位置的管家。 “你!出来!” 第93章 杀人,还要诛心?! 夜晚的县衙格外安静。 只有时不时几只掠过的乌鸦发出嘎嘎叫声。 管家被亲卫拖拽著,一路从牢房拖向刑房。 这条路管家走过很多遍,以往他替周显处理那些闹事的刁民的时候,经常走这条路。 那时候,他是这县衙,这永寧县上下说一不二的主,听著刑房內传来的惨叫和哀嚎声,心中只有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意。 可如今,轮到自己被人拖著带上这条路,他才发现,这条路竟是如此的冰冷和漫长。 刑房內,灯火昏暗。 林昭坐在一张小桌子后,悠閒的喝著茶。 管家被强行拽了进来,粗暴的捆在刑架上。 周围那些刑具上沾著早已乾涸的黑血,不断衝击著他的视线,让他一阵阵的呼吸困难。 “本官的时间不多,耐心也有限。” “所以呢,你说话之前最好想好要说什么,免得惹到本官生气。” 林昭轻轻將茶杯放下,哆的一声嚇得管家直哆嗦。 他慢条斯理的走到一旁燃烧的火盆中,抓住火钳的把,一点点的翻烤。 噼啪作响的火堆映照著林昭的面庞,显得格外渗人。 “我知道,你是周显那个肥猪的管家,是他的心腹,和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但俗话说的好,树挪死,人挪活。” “如今周显那小老婆已经全招了,还画了押。” “她说,所有的事情,包括火龙烧仓,私藏官粮,衝击钦差队伍,都是你一手策划的。” “包括真正粮食的去向,她也全都交代了。” 管家闻言顿时涨红了脸,梗著脖子道:“她胡说八道!” “她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哦?是吗?”林昭嗤笑一声,將火钳从火盆里拿了出来,放在一旁的水中。 只听得刺啦一声,一阵蒸腾的白烟冒了上来,看的管家瞳孔直缩。 林昭拿著那火钳走到管家身前,回身看了眼亲卫。 亲卫立刻会意的上前,用力扯开管家的衣服,露出了他那满是肥肉的胸口。 “妇道人家或许不懂什么,但她至少知道一句话。” “识时务者为俊杰。” 林昭说著扬了扬手中签字画押的供状,望向哆嗦著的管家。 “她已经招了,你呢?” “是打算被我严刑拷打一番,继续你那徒劳的抵抗,还是学学那个小妾老实交代,免受皮肉之苦?” 管家望著林昭手里那份供状,又想到先前周显夫人所说小妾已经去了上房歇息,心中本就不坚固的防线已经摇摇欲坠。 但他仍然咬著牙,试图再抵抗一下。 林昭见状,也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中的火钳,一点点的朝著管家的胸膛靠去。 三寸,两寸,一寸...... 管家的紧绷的精神隨著火钳的一点点的靠近,终於还是崩溃了。 “我招!我招!我全招了!!!” 管家歇斯底里的大喊道。 他此刻的抖得像是筛糠一样,裤襠的位置也出现了一片水渍。 儼然是被嚇尿了。 林昭嗤笑一声,將火钳丟回火盆中。 “说吧。” “粮食!粮食根本没被烧掉!” “官仓里面放的都是些发霉的陈米!” “真正的粮食,真正的粮食都藏在了府里!” “在府里,在府里的后院的假山下面,有一个地窖密室!粮食全在里面!” “求您放过我!放过我!!!” “行了,把人放开吧。” 林昭开口道。 管家鬆了口气,以为自己逃过一劫。 却没想到,刑房內的灯火突然全被点亮,將原本昏暗的角落照的一片通明。 管家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等到適应光线后,他才看清角落里的景象,瞬间如遭雷击,浑身冰凉。 只见那个在林昭口中,本来应该被带去上房的小妾,此刻却被五大绑的捆在柱子上,嘴里塞著破布,眼里满是惊恐的泪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根本就没有什么优待! 林昭所说的,从头到尾都是骗局! 林昭望著一脸呆滯的管家,对著旁边的亲卫使了个眼色。 亲卫上前,一把扯掉了小妾嘴里的破布。 “王安!你这个没骨头的玩意!你还是个男人吗?!” 刚一获得自由,小妾就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歇斯底里的叫喊起来,声音尖锐刺耳。 “老娘什么都没说!你个杀千刀的王八蛋,竟然敢出卖老爷!出卖我们周家!” “我要是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小妾状若疯癲。 管家王安呆呆的看著眼前的这一幕。 大脑一片空白。 他被骗了。 林昭只是那么三言两语,稍稍一挑拨,他就中计了...... 他把他自己和整个周家,都送入了万劫不復的地狱!!! 王安看著一脸玩味笑意的林昭,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这个人! 不是人! 是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是个玩弄人的妖魔!!! 王安脸色惨白,气急攻心,竟是直接晕死了过去。 “拖下去,还有那个小妾,重新和周显关起来。” 林昭淡淡的挥了挥手,就好像在处理什么垃圾。 子时,夜色深沉。 一群明火执仗的亲卫带著公输砚闯进了周家宅邸。 在搜寻一番后,公输砚在假山的缝隙中找到了一个机括开关。 “公孙家的手艺?” 公输砚眉头微皱。 伴著一阵咔嚓咔嚓的声响,一道沉重的地窖石门出现在眾人眼前。 几个亲卫上前,用力將其拉开。 顿时,一股米香味从地窖深处传来。 等待一会,確定空气流通后,公输砚才带著亲卫们走了下去。 才一眼,几乎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只见地窖之內,米袋堆积如山,几乎要顶到天板。 雪白的大米,金黄的小米,还有各种豆类琳琅满目。 角落里还摆放著一缸一缸,封好的辨认不出是什么的大缸。 卫青峰走上前,用刀將上面封盖著的布匹划开,一股浓郁的酒香飘来。 “畜生东西!” “城內饿殍遍地!” “周显这畜生东西居然还拿粮食来酿酒?!” “说他畜生都是便宜他了!!!” “来人!给我把东西都搬回县衙!” “等明天天亮!” “让林大人当著全县百姓的面,好好扒一扒这周显的皮!!!” 第94章 开仓——放粮嘍——!!! 天刚刚蒙蒙亮。 夏老汉从冰冷的土炕上挣扎著起身。 坐在炕上愣了半晌,才像是回过神,浑浊的眼珠望向身旁的老伴。 “老婆子,醒醒,该起了。” 夏老汉的声音很沙哑,听起来像是两块破木板摩擦。 夏老婆子早就醒了,她睁著眼,空洞的望著屋顶那块破洞,一动不动。 “起...起来作甚。”她的声音里听不见一丝生气,就像一块木雕般,“家里......还有啥吃的?” 夏老汉沉默了。 锅里只有半锅能照出人影的稀水,里面飘著几块前些天扒下来的槐树皮。 儿子被打死,女儿远在京城。 这世道,活著或许还不如死了。 至少不用饿著。 夏老汉躺回床上,像块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少动一下,就饿的慢些。 树皮就剩一点了,要是都吃完,以后可就没的吃了。 还是梦里好...... 恍惚中,夏老汉听见外面传来阵阵吵闹声。 那些人喊著什么公审周扒皮。 说什么青天大老爷来了。 夏老汉只觉得是梦。 他在这永寧县一辈子,以前是周大老爷在县衙,后来是周小老爷在县衙。 总之永远是姓周的当老爷。 以前大老爷的时候还好些,每年都能吃上一顿肉。 现在换了小老爷,连稀粥都喝不上了。 真饿啊...... 这张老嘴牙都要掉光了,也不知道死前还能不能尝一尝荤腥的滋味。 狗屁的青天大老爷。 要是能让自己死前再吃到一口肥肉,那才是真的大老爷,管他姓周还是姓青。 夏老汉就这么模模糊糊的想著,屋外的吵嚷声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甚至夹杂著邻居家那扇破门被推开的声音。 “真的!我都看见了!县衙门口的米麵都堆成山了!” “不止,还有粥棚!熬得是肉粥!筷子插进去不倒的!那香味,几里外都闻得见!” 肉粥?! 这两个字一下子让夏老汉清醒了过来。 他猛地从炕上坐了起来,那一下动作太猛,让他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栽回去。 真的?! 听著门外吵嚷的议论声,他下意识的推了推旁边的老伴。 “老婆子,你听见没?外面说县衙放粥了!” “是肉粥,是肉粥啊!!!” 夏老婆子也听见了,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於有了一丝神采。 她挣扎著从炕上爬下,和夏老汉互相搀扶著,推开了那扇破门。 等他们走出家门到时候才发现,本来死城一般的永寧县,此刻仿佛活了过来。 无数扇紧闭著的房门打开,面黄肌瘦的百姓们从家里踉踉蹌蹌的走出,朝著县衙的方向前进。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涓涓细流,匯聚成河,最后在县衙门前,聚集成了人山人海。 当夏老汉搀著老伴走到县衙门口的时候,他们被眼前看到的一幕震惊的说不出话。 足足有三人高的,由一袋袋粮食组成的米山就那么堆在县衙门口的空地上。 县衙门口,那面鸣冤鼓被擦得乾乾净净的,上面的黄色的污垢和缠绕著的藤蔓全都被清理一空。 一个魁梧的汉子正拿著鼓槌,用力的敲打,口中声嘶力竭: “开仓——放粮嘍——!!!” “开仓——放粮嘍——!!!” 声音远远的传开,吸引著越来越多的人聚集於此。 而在米山两侧,则是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一侧,是数十名黑甲亲卫,他们手持长枪,组成了一道人墙,將激动的百姓和米山牢牢隔开,维持著现场的秩序。 他们的眼神虽然冰冷,但对百姓却没有先前县衙里家丁那般凶恶。 而另一侧,则是王大贵带著几十个民夫立起来的粥棚,他们挽起袖子,合力搅动著一口足有三四人合抱的大锅。 锅內,浓稠的米粥混著肉粒上下翻涌,光是闻著那股香气,夏老汉就要激动的昏过去了。 “都给我好好排队!胆敢有衝击冲粥棚者!格杀勿论!” 卫青峰站在一旁临时搭起来的高台上,扫视著下方。 夏老汉老老实实的入了队,排了许久,终於接过了那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 他捧著肉粥,小心翼翼的坐到一旁。 顾不得滚烫,他直接舀起一勺满满当当的肉粥,送入嘴里。 只是一口,他便泪流满面。 “是……是肉粥……是真的肉粥……”感受著口里的香糯,这个儿子被打死时都不曾落泪的汉子,哭的像个孩子一般。 他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狼吞虎咽,生怕这只是一场梦。 人群之中,一个穿著素衣、身形清瘦的女子静静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却不起半点波澜。 “小姐,看来这永寧县,是真的来了个好官。”在她身旁,一个魁梧的汉子低声说道。 他的手指上布满老茧,很明显並非常人。 “好官?”女子声音清冷,几乎压不住心中的恨意,“这天下,从来就只有狗官!” 她虽身穿著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素衣,却也难掩盖那绝美的容顏。 一头乌黑靚丽的长髮仅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未施粉黛的脸上,肤如白雪,宛若浊世中的白莲。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低著头,用兜帽遮掩自己的相貌。 “那小姐,我们怎么办?” “继续看著,这狗官迟早会露出马脚的!”女子看了眼县衙门口坐著的青衫少年一眼,低著头走上前领了一碗粥,也坐在一旁喝了起来。 “这粥,本来就是民脂民膏,是周显从老百姓那里抢的!还回来也是应该的!” “这天下,能救这群老百姓的,从来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 “能救他们的,只有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林昭坐在县衙门口,看著门口往来的百姓,心中有些悵然。 不知何为,明明眼前的百姓都笑著,他却感觉心中一阵酸涩。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啊...... 林昭嘆了口气,突然想起来什么,招来一个亲兵:“去,帮我问一问,在这里的百姓,有没有家中有小女儿在宫中当差的。” 第95章 儿啊,爹...吃饱了 夏老汉的老伴吃的很慢,她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著,就像是怕动作太大,会把这碗肉粥嚇跑一样。 而夏老汉在这短短的功夫里,已经將整碗粥喝的一乾二净。 他抱著空碗,摸了摸依旧火烧火燎的肚子。 还是感觉到一阵飢饿。 他抬头看向老伴,老伴的碗里还剩下大半碗肉粥。 他又看向一旁排著长队的粥棚和那口冒著热气的大锅,一股恐惧突然涌上了心头。 万一,只有今天一顿呢? 万一,这青天大老爷明天就不在了呢? 万一,这只是那姓周的老爷演的一齣戏呢?! 他怕了,他怕回到先前只能啃树皮的日子。 他怕那种饿到骨头都发空的感觉。 “老婆子,你在这儿等著,我再去给你盛一碗!不,盛两碗!咱多吃些!” “只要吃的多,明天,后天就都不用担心没饭吃了!” 夏老汉把空碗塞到老伴手里,不顾老伴“够了,够了”的劝阻,踉踉蹌蹌地又冲向了粥棚。 因为领过一次,他被维持秩序的亲卫拦住了。 “每人一碗!到后面排队去!” “军爷,军爷行行好!”夏老汉几乎要跪下了,他指著远处的老伴,声音嘶哑地哀求,“我老婆子吃不饱,家里……家里好几天没开火了,求您了,就一碗,就再给一碗……” 或许是因为夏老汉的样子太惨,那年轻的亲卫皱著眉头,最后还是嘆了口气:“去后面排著!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夏老汉连忙点头,恭敬的排到队伍后面。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於再次排到了锅前。 王大贵並没有认出他,只是又给他盛了满满当当的一大碗。 他抱著那碗粥,急匆匆的往回走。 因为太过激动,滚烫的粥还翻出来一些,烫的他一哆嗦,但是他毫不在意,只是伸出舌头將其舔得乾乾净净。 “老婆子!快!快喝!喝完我再去!”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书海量,??????????????????.??????任你挑 】 “老头子,刚吃过,缓一缓吧,別……別撑著了。”夏老婆子拉住了他。 “不行!” “这可是肉粥!错过这一次,下辈子都不一定吃的上了!” 夏老汉不管不顾,吃的比上次还要更快,更急。 滚烫的粥烫的他舌头都麻了,可他浑不在意。 只有吃进去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 他將那碗粥舔的乾乾净净,却仍然感觉肚子里空落落的。 於是,他又低著头,趁著那亲卫掉头的功夫,又捧了第三碗回来。 他大口大口的喝著滚烫的肉粥,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因为没有东西吃,儿子就去拦那陈氏米行的车,想討碗米,结果被活生生的打死了。 临死前,儿子在想些什么呢? 是不是也是和自己一样,饿的发慌? 他最后吃的一顿是什么来著? 好像......好像也是刮下来的槐树皮。 夏老汉的动作猛地一滯,咀嚼的嘴也停了下来。 他呆呆地看著碗里那肥美的肉丁,眼泪流得更凶了。 “儿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人声,“爹……爹对不住你啊……你到死……都没吃上这么一口热乎的……” 夏老汉像是疯了一样,將剩下的粥一股脑的往嘴里倒。 “儿啊!爹给你吃了!你看见了吗!是肉粥!!” “是肉粥啊!!!” “香喷喷的肉粥!!!” 夏老汉一边哭喊著,一边用力的將肉粥吞下肚子。 “老头子!老头子!別吃了!別吃了!!!” 一旁的夏老婆子抓著他的手,想让鬆开碗,却被夏老汉一把甩开。 “滚开!別碰我的粥!这是给我儿吃的!” 夏老汉状若疯癲,双目赤红,將最后一口粥喝乾。 望著空荡荡的碗底,他仍不满意,伸出粗糙乾裂的手指,將最后一点油水刮下来,放入嘴中吮的乾乾净净,整个碗就像是刚洗过一样。 他抱著空碗,脸上露出了一个满足至极的、孩童般的笑容。 “儿……爹……爹吃饱了……” 他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身体晃了晃,缓缓地倒了下去,脸上,依旧带著那抹幸福的笑容。 “老头子!” 夏老婆子嚇得魂飞魄散,连忙扑了上去,拼命地摇晃著他的身体。 但夏老汉,再也没有了动静。 周围的喧囂,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白衣女子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急匆匆的跑来。 她一看夏老汉那高高隆起的肚皮,就猜到了发生什么事。 她赶忙蹲下身子,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搭在夏老汉的手腕上。 片刻后,她缓缓摇了摇头。 “久饿之身,肠胃早已脆弱不堪,猛食油腻之物,神仙难救……” 她收回玉指,脸上露出悲天悯人之色,在胸前结了一个莲印,低声诵念:“尘归尘,土归土,魂归真空,脱离苦楚……” 夏老婆子不可置信的瘫坐在地。 望著夏老汉的尸体,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怎么就没了呢? 才刚遇上青天大老爷,才刚喝上肉粥,怎么就没了呢? 明明日子要好起来了,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老天爷就见不得他们过上好日子吗?! 周围的人沉默著,渐渐有呜咽声响起。 既是为夏老汉,也是为自己。 “大人,那家里有女眷在宫中当差的夫妇就在这里......” 一个亲卫兴冲冲的带著林昭走来。 可等他看清人群中央那具冰冷的尸体后,顿时不知所措。 林昭的脚步也猛地一顿,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 他盯著王老汉那高高隆起的肚皮,又看了眼一旁哭的不成人形的夏老婆子时,心中像是有一块巨石压著一般,堵得他喘不上气。 “混帐!我不是说了一人只许领一碗粥吗?!” “今天是谁在粥棚前面执勤?!” 林昭回头,眼神中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怒火。 过了半晌,一个年轻的看上去只有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亲卫走了上来。 他低著头,望著地上王老汉的尸体,嘴唇颤抖。 “是你执勤的?” “是,大人。” “为什么没注意到?” “我,我看他太可怜,就,就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赶来的卫青峰也怒火上涌,一脚直接將那亲卫踹倒,鬚髮皆张。 他指著王老汉的尸体,咆哮道:“因为你的自作主张!” “死了一个人!” “死了一个无辜的老汉!死了一个本来可以活下去的人!” “老子卫家的亲卫里怎么会出你这么个废物东西?!” 卫青峰一脚接一脚的踹在亲卫的身上,像一头暴怒的雄狮。 那亲卫也低著头,一声不吭,只是跪在那里,任由卫青峰打骂。 第96章 既然苍天无眼,那就由我来做这青天! 林昭望著被打的,一声不吭硬挺著的亲卫。 望著抱著夏老汉尸体无声痛哭的夏老婆子。 望著周围那一双双沉默的,悲伤的眼睛。 仰头看向天空。 蓝天白云,从未见过的好天气。 可即便如此,阳光也照不亮这片荒芜的土地。 林昭的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够了。” 林昭拉住卫青峰。 卫青峰的脸上闪过一丝浓重的羞愧。 “大人!此事全都怪我!” “若不是我选了这个混帐东西,也不会......” 林昭抬起手,示意卫青峰不要再往下说了。 一旁的白衣女子冷眼看著一行人的动作,心中冷笑。 “哼!” “惺惺作態的狗官!” 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誚和不屑。 “猫哭耗子假慈悲!若不是你们这些狗官贪墨粮草,这老汉又岂会饿到连一碗粥都承受不住?!” “如今人死了,倒在这里演戏,演给谁看?” “一群官官相护的狗东西!” 林昭自然不知道身侧白衣女子心中所想。 他只是望著夏老汉的尸体,然后缓缓抬手,摘下了头顶那顶象徵著正三品大员身份的乌纱帽,交到了一旁卫青峰的手中。 “大人!您这是......” 林昭摇了摇头,解开了身上官袍,將其轻轻的盖在夏老汉衣衫襤褸的尸体上。 全场死寂。 无论是亲卫,还是民夫,亦或是周围的百姓,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惊的瞠目结舌。 白衣女子脸上的讥誚也瞬间凝固,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个狗官,他居然用自己的官袍去为一个死去的百姓殮葬?! 但更令她吃惊的还在后面。 只穿著一身白色中衣的林昭半跪在夏老汉尸体旁。 他伸出那只右手,有些颤抖的拂过夏老汉那未能闭上的双眼,为他闔上了眼帘。 动作温柔,却又沉重。 “老人家,安心上路。” “朝廷,欠你的。” 林昭从一旁的亲兵手里接过一个小油纸包。 那是夏荷交给他的。 现在,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望著夏老婆子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望著那止不住的泪水。 望著夏老汉的尸首。 他该如何开口? 是告诉夏老婆子,你的女儿在宫中一切安好。 还是告诉她,这里面她女儿寄回来的救命钱? 在这生离死別面前,任何的话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林昭回忆起上辈子,他去战友家中通知死讯时,也是同样的无力和痛苦。 他將那个小油纸包小心翼翼的放到夏老婆子的怀中,豁然起身。 既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就用公道!用贪官污吏的血来交代! 林昭握紧春秋剑,重新戴好乌纱帽,眼中燃烧著熊熊烈焰。 这天下! 早该有个公道! 既然苍天无眼,那就由我来做这青天! 林昭拔出春秋剑,直指青天:“本官问你们!害死这位老丈的,是这位一时心软的亲卫吗?!” 百姓们沉默著,无人回答。 “不是!”林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划破天空的惊雷,“还是说这位老丈太过贪心,多喝了两碗粥害死了自己?!” “更不是!” 他猛地转身,剑锋遥遥指向县衙的方向! “真正的凶手,是那些侵吞賑灾粮,视人命如草芥的国之蛀虫!” “是那个躲在县衙里,吃得肥头大耳,却让你们啃树皮、吃草根的狗官周显!” “是他!让你们饥寒交迫!” “是他!让你们家破人亡!” “是他!让一碗本该救命的肉粥,变成了害死老丈的元凶!!!” 林昭的声音,如同惊雷,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百姓们先是沉默,隨即,那压抑已久的愤怒、悲伤与绝望,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杀了他!” “杀了周扒皮!” “为老夏家报仇!为我们永寧县屈死的乡亲们报仇!” 数千百姓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那股由民意匯聚而成的滔天杀意,几乎要將县衙整个掀翻! 白衣女子站在人群中,看著眼前这一幕,依旧是难以置信,就好像刚才亲眼所见全是幻觉一般。 天下,竟然真的有这样的官吏? 会把狗官们视作命根子的官袍披在一个死去的老汉身上! 会当著千千万万的百姓,把屠刀,对准自己的同僚! 这……这还是她认知中那些官官相护、视百姓如猪狗的狗官吗? 林昭没有理会周围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他只是转身,大步流星的朝县衙走去。 他每走一步,身前的百姓便自发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路,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狂热。 他走到县衙內的公案后坐下,抬头看了眼头上的“正大光明”的牌匾。 牌匾上的金漆早已斑驳脱落,被蛛网和灰尘覆盖,显得黯淡无光。 就像这永寧县早已蒙尘的正义。 再望向鱼贯涌入县衙,黑压压挤成一片的百姓。 他们衣衫襤褸,面带悲愤。 但那成百上千双眼睛里,却燃烧著和他一样的火焰。 林昭深吸一口气,拿起那块沉重的惊堂木。 过去,它被用来鱼肉百姓。 但今时不同往日,该被审判的,是周显! 林昭用尽全力,將那块惊堂木重重的砸了下去! “来人!” “升——堂——!!!” 下一刻,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数千百姓竟齐刷刷地对著那道青衫身影,发出了发自肺腑的、震耳欲聋的怒吼! “威——武——!!!” “威——武——!!!” “威——武——!!!” 声浪滚滚,如同钱塘江大潮一般,浩荡而来! 势要將这永寧县內的腐朽冲刷殆尽! 卫青峰和手下的亲兵们听著这山呼海啸的呼声,只觉得胸中热血上涌,心中澎湃万千。 而白衣女子则更是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 她望著那个和自己见过所有的官吏都截然不同的年轻钦差,眼神中闪过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林昭目光扫过堂下眾人。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將惊堂木重重一拍,声若雷霆! “带人犯——周显!” 第97章 杀一个不够那就杀两个!杀到这天下再无贪官 周显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往日里那些被自己视作猪狗,从来不敢直视自己的贱民们! 此刻居然全都红著眼,用择人慾噬的眼神看自己! 简直就是荒谬至极! 周显顾不得自己的断腿,强撑著站了起来。 他怒视著周围的百姓,咆哮道:“一群贱民!谁给你们的胆子!?” “居然敢这样看著本官?!” “信不信本官到时候杀了你们!?” 先前还鼓譟的百姓们顿时一缩,但就在这时,一声怒喝声响起: “我给的胆子!” “谁让你站起来的!跪下!” 林昭重重的拍下惊堂木。 一旁的卫青峰上前就是一脚,將周显踹倒在地。 周显狼狈的跌倒在地,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梗著脖子,一点没有低头的意思。 林昭看著他的样子,冷笑一声:“周显,你可认罪?” “本官何罪之有?!”周显昂著头。 “纵火烧仓,侵吞官粮,鱼肉百姓!” “隨便一条就足够砍你的头,你还敢抵赖?!” 林昭將他死不悔改,將公案上那张供状丟了下去。 纸张飘飘摇摇,正好落在周显的面前。 他伸出手,將供状捡起,上面写满了周家人的签名。 “好啊!” “好得很啊!” “平日里吃我的,用我的!” “到头来居然没一个忠心的!” 周显看著供状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状若癲狂,直接將它撕了个粉碎。 他將撕碎的纸屑狠狠地砸在地上,抬起头,疯狂地看向林昭,眼中充满了不屑与嘲弄。 “姓林的!你以为你在这里假惺惺的演戏,装出个青天大老爷的样子就有用了吗?!” “我告诉你!” “在这边北境!你根本就算不上个东西!” 他咬著牙,一字一句的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不错!我是贪了!” “那又如何?!” “整个北境上上下下,从总兵到县伯再到县衙的胥吏,有哪个不贪的?!” “整个北境十六州的文武官吏,从上到下,哪个手上是乾净的?!” 周显的声音陡然拔高,癲狂到了极点。 “这天下,早就烂透了!全北境都在贪!你杀了我一个周显,你杀得光整个北境的官吗?!” “你以为你是谁?!不过一个区区的钦差!” “你以为你能改变这混帐的世道吗?!” 周显那双粗肥的手支撑著地面,踉踉蹌蹌的站了起来。 他指著林昭,笑的无比扭曲:“我告诉你,姓林的!” “別说你只是一个钦差,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別想掀翻整个北境的官场!” “俗话说的好,水至清则无鱼,你以为这北境为什么会这样?” “还不是朝廷默许的!”周显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疯魔,“若不是朝廷对我们北境將士刻薄寡恩,粮餉不足,我等又岂会出此下策?!” “我们是在为朝廷守国门!拿一点钱粮怎么了?!” “我大哥,云州总兵周烈!韩章大人!他们哪个不是为国流过血,哪个不是为国负过伤?!他们拿一点,底下的人跟著拿一点,天经地义!” “姓林的,我告诉你,这叫规矩!是北境的规矩!” “北境有自己的规矩!” “你一个京城来的毛头小子,也敢在这里谈王法?你懂个屁的北境!” 说到最后,周显竟仰天大笑起来,就好像他才是这公堂內的主官。 坐在一旁记录的林伯山右手猛地一抖,一大团墨跡落在录状上。 他听著周显猖狂的话语,想要下笔,但那右手就好似有千钧,怎么也落不下去。 人群中,百姓渐渐没了声音。 他们望著得意至极的周显,竟有些不知所措。 白衣女子看著周显那颤抖的肥肉,眼底闪过一丝浓郁的厌恶。 她扭头看向身旁的壮汉,低声道:“等会准备著,寻个机会把那头肥猪杀了!” “小姐,不等那钦差杀人吗?” “哼!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像是能下得了手的样子吗?” “这大周官场,官官相护,就算他这个钦差有点良心又如何?” “不出数年,也会变成这头肥猪的样子。” “指望他?” 白衣女子的心中冷笑,先前她居然还然对这钦差有所期待,当真是昏了头! “怎么?钦差大人?说不出话了?” 周显得意洋洋的望向林昭。 “我劝你现在放开我,我就当无事发生。” “不然的话,等你到云州,我那大哥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 “你说完了吗?说完就该轮到本官了。”周显的话还没有说完,林昭就打断了他。 他將手中的惊堂木丟下,缓缓从公案后走出。 在百姓们和亲卫以及周显的目光中,走到他的身前三步处站定。 他就那样看著周显,眼神冷漠,好似在看一个死人。 “本官承认,你说的对。” “本官一个人,能力有限,確实可能改变不了这个北境的官场。” 周显闻言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但还没等他说话。 林昭便继续说道:“但你有一点说错了。” “本官来北境,就是杀人来的。” “如果杀掉你这个县伯不够。” “那本官就继续杀,杀掉县里的县尉,杀掉县里的主簿,杀掉县里的县丞。” 林昭向前一步,凝视著周显的双眼。 “如果杀掉一个县的贪官还不够,那本官就杀一个州的!” “杀录事参军!杀司马!杀长史!再杀刺史!” 他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冷,仿佛不是在说人,而是在点一群待宰的猪狗! 林昭再度向前一步,周显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看著林昭那仿佛烧起来的双眸,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 他是认真的!他是个疯子! “文官不够杀,那就杀武將。” “副总兵,总兵!都可以杀!” 林昭向前踏出最后一步,此时他和周显已经脸贴脸,他甚至能够看清周显额头不断冒出的冷汗。 颤抖的苍白的嘴唇,和那哆哆嗦嗦的呼吸声。 “如果把你们这些盘踞在北境的畜生杀光了,这天下还不太平!” “那就杀侍郎!杀尚书!” “最后——”林昭的眼中,爆发出滔天的、近乎疯狂的杀意,他一字一顿,声若雷霆! “再杀了你这头肥猪背后,那个满口仁义道德、实则祸国殃民的……左相!” “你告诉本官,够不够?!” “够不够换回这北境的朗朗乾坤?!” 第98章 所有罪责!由本官一力承担! 周显彻底傻了。 他望著面前这个年轻的钦差,背后湿透。 那双豆大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內心的,纯粹的恐惧。 他本来以为自己拉出在云州做总兵的大哥,以为自己拉出整个北境的腐朽官场。 就能够嚇到林昭。 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 林昭並不是那些经年累月,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一身油滑的官吏。 而是一个行事肆无忌惮的疯子! 你不是喜欢將王法丟到一旁,讲你们北境的规矩吗?! 好! 那我就把你们这群制定规矩的人,从上到下,杀个乾净! 等到这个规矩没有人敢遵守了! 这北境的天就算是亮了! “疯子……你……你是个疯子……”周显的嘴唇哆嗦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百姓们在堂下大喊著:“好!说得好!” “大人说得对!杀了这帮畜生,这天下才能太平!” “对!杀了周扒皮!!!” 白衣女子站在人群中间,一言不发。 林昭的所作所为再一次打破了她的认知。 而她身边的壮汉,则是用力呼喝起来。 林伯山此时已是满头大汗。 林昭和周显今天说的东西,大逆不道到了极点! 也就是在北境,要是放在京城,但凡流出去一星半点,那群鼻子灵敏的像狗一样的言官保准围上来,恨不得將你生吞活剥! “如实记录。”林昭冷冷的看了眼僵在原地的林伯山,命令道。 林伯山一愣,刚想要拒绝,但看见林昭那冰冷无情的眼神,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飞快的动起笔来。 林昭收回目光,缓缓拔出腰间的春秋剑,搭在了周显的脖子上。 森寒的锋芒让周显不敢动弹,宛若一个泥塑般,僵立在原地。 “你!你不能杀我!我是朝廷命官!” “我是从五品的县伯!我是折衝都尉!” “你不能杀我!!!” “我应该被送去进京城!” “对!送去京城,三司法会审,陛下亲审才能够定我的罪!” 望著颤抖不已的周显,林昭笑了。 “你刚才说的话,虽然大部分都是混帐至极。” “但有一句话我还是比较喜欢的。” “什么?”周显下意识的问道。 “北境有北境自己的规矩。” 周显悚然而惊。 他下意识的转身就想跑。 却被林昭捅了个透心凉。 他望著自己被捅穿的腹部,望著滚滚流淌出的鲜血,耳边突然响起林昭的话: “你以为我会直接砍了你的头?” “不,那样太便宜你了。” “你这个畜生,应该死在百姓的手里。” 说著,一股巨力从他背后传来。 周显被一脚,踢出了公堂,踉踉蹌蹌的跌倒在了堂下百姓的面前。 他跪在地上,抬起头,望著围拢上来的黑压压的百姓,一股由衷的恐惧涌上心头。 “不!” 周显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夹杂著恐惧与痛苦的嘶嚎! 他想爬,想逃离这片让他感到窒息的人海。 然而,那被捅穿的腹部不断涌出鲜血,让他失去了所有的气力。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著,那一双双燃烧著怒火的眼睛,离自己越来越近。 最先动手的,是夏老汉的老伴。 这个沉默了一整天的老人,此刻眼中却迸发出惊人的力量。她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颤颤巍巍地走到周显面前,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砰!” 一声闷响,鲜血顺著周显的额角流下。 “还我老头子命来!”夏老婆子嘶声哭喊著。 这一声哭喊,如同一个信號,瞬间点燃了所有百姓心中压抑已久的仇恨! “还我儿子命来!” “还我婆娘命来!” “周扒皮!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 无数的拳头、石块、木棍,如同雨点般,铺天盖地地落在了周显那肥硕的身躯上! 起初,他还能发出几声悽厉的惨叫,但很快,便被淹没在数千百姓愤怒的浪潮之中。 卫青峰和他麾下的亲卫们沉默地看著这一幕,没有人上前制止。 他们只是默默地组成了一道人墙,將激愤的人群与县衙公堂隔开。 林伯山早已嚇得瘫软在椅子上,面无人色,手中的笔都掉在了地上。 白衣身边的壮汉挤进人群,拳打脚踢了好一会,才满意的退了回来。 “爽!真他娘的爽!” “这姓林的钦差说不定还真是个青天大老爷!” “小姐,你怎么看?” 壮汉还是第一次能光明正大的干这种事情,只觉得通体舒泰。 原本他对林昭的观感就不差,现在就看的愈发顺眼了。 倒是一旁的白衣女子,望向林昭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忌惮。 “毒。” “小姐,你说什么?” 白衣女子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世人皆苦,唯有信仰方得解脱,所谓青天,从来都不可信。” “他,比周显那种狗官更可怕,对咱们的威胁更大。” 看著一高一矮离开的两人,林昭眉头微皱。 他注意那个白衣女子已经很久了。 “去,找两个人跟上去,弄清楚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是!大人!” 卫青峰抱拳,挑了几个脑子活络的亲卫,让他们换上百姓的衣服,快步跟了上去。 另一边,周显已经被打的咽了气。 那血肉模糊的样子,即便卫青峰这个见过残酷战场的老將都有些咋舌。 林伯山更是没控制住,直接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林昭看著自己这二叔狼狈的样子,莫名的有些想笑。 他走到那本写的满满的,详细记录了今日审案全过程的录状前。 回头看了眼已经停手的百姓们。 他们脸上或痛快,或犹疑,或后悔,或不安。 望著那些脸,林昭拿起笔,在录状的最后,龙飞凤舞的写下了自己的大名——林昭。 他將那份录状举起,望向百姓:“我知道你们害怕!害怕打死了朝廷命官,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 “等下一任县令上任后被秋后算帐!” 百姓们沉默了,林昭的话,句句都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 “你们不用担心!” 林昭高高举起手中的录状,声若洪钟! “今日公审,所有罪责,由本官一力承担!与尔等,无半点干係!” 林伯山看著这一幕,彻底傻了。 他这个侄儿……是真疯了! 为了那些泥腿子,真的值当吗?! “大人...大人......” 夏老婆子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她一边哭,一边笑著。 她走到公案前,没有说话,只是对著那份签著林昭大名的录状,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猛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大人!”夏老婆子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老婆子……老婆子我不识字,也不会说什么大道理!” “老婆子只知道,您是替我们这些穷苦人做主的好官!是真正的青天大老爷!” “周扒皮该死!是我们杀的!若是要下大牢,就连老婆子一起吧!” 说著,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將带血的手指,用力按在了录状上,按在了林昭的名字旁! 第99章 万民血书!八百里加急! “俺们北境的百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绝不能让好人替我们背锅!” “没错!夏大娘说得对!”一个糙汉子跟著冲了上来。 他学著夏老婆子的样子,咬破手指,重重的按下了自己的血手印。 “周扒皮也抢走了我家半年的口粮!杀他!算我一个!!!” “还有我!我爹就是被他手下打死的!这条命,我早就想跟他拼了!” “算我一个!不能让林大人一个人担著!” 无数的百姓,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们一个个咬破手指,在那份录状上按下了自己的血手印! 转瞬之间,那张薄薄的纸页上,便已经密密麻麻的满是红印! 星星点点,如同红梅落雪! 卫青峰望著眼前拥挤的人群,望著那满是红印的录状,一脸崇敬的望向林昭。 他们这些军士驻守边关,为国廝杀,不就是为了守护这群淳朴的百姓吗?! 林伯山躲到一旁,看著沸腾的人群,嘴唇哆嗦:“疯子!一群疯子!!!” 林昭静静地看著这一切,心中也是波澜起伏。 他小心翼翼的將那份录状收好,对著堂下黑压压的百姓深深一揖。 百姓们见状,也对著林昭深深一揖。 这千百年来王朝从未见过的奇景,今日却在北境这片荒芜的土地上悄然生根发芽。 当夜。 县衙后堂。 灯火通明。 林昭並没有休息,而是在处理著永寧县积压的公务。 周显这头肥猪祸乱永寧县多年,如今他一死,整个县衙的摊子就都落到了林昭的肩上。 所谓百废待兴,千头万绪,光杀人是不够的,杀完人后的琐碎小事,都需要林昭这个钦差来一一釐清。 “大人,这是从周显家中抄出的所有地契、帐簿和金银。” 卫青峰带著手下拖著好几个大箱子走了进来。 脸上亢奋红润。 “大人!您是没看见!这姓周的可以说是肥的流油!” “光是现银和金条,就足足有十万两!” “再加上各种古玩字画,加起来怕是不下十五万两!” 打开的箱子里金光闪闪,动人心魄。 林昭却看都没看,便开口道:“將所有金银財物,一律充公,优先用於抚恤城中死难的百姓。” “还有伤兵的救治。” “剩下的,一部分作为后续賑灾之用,另一部分,拿出来招募青壮,重建永寧县的城防和民生。” “对了!”林昭抬头看向卫青峰,“这招募青壮的事情由你亲自来做。” “不要让不三不四的人混进去。” “我不希望我离开永寧县后没多久,这县衙里面就又住进来一群尸位素餐的蛀虫。” “是!”卫青峰领命,隨后又有些迟疑的问道,“大人,那咱们......还去雁门关吗?” 如今在永寧县站稳脚跟,又收拢了民心。 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他有些吃不准了。 往日在战场上,他只需要想著如何杀敌就行。 但在这官场上,即便有林昭领路,他还是感觉自己如同在泥泞中一般,异常吃力。 林昭放下手中的毛笔,走到窗边,抬头看著那轮清冷的明月,开口道:“去,当然要去。” “周显不过是一条小鱼。” “真正的大鱼,还藏在后面的云州这个深潭里。” “不管是那个韩章,还是他周显的亲大哥,我要去好好会一会,见识见识。” “我倒是好奇,这北境,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糜烂不堪的样子的!” “传令下去,休整一段时日,等到伤兵的伤养好,本官釐清永寧县里积压的事务后,就再次开拔。” “目標,雁门关!” “是!”卫青峰抱拳领命,一脸亢奋。 正当他打算退走时,林昭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拿起被他放在桌角的那份录状,递到了卫青峰的手中。 “大人,您这是?”卫青峰疑惑的问道。 “八百里加急。”林昭声音平静,目光却刀般锐利,“將此物直送京城,亲手给予李德全李公公,再转呈陛下御览!” “切记!不要经由通政司之手!” “左相虽然势力受损,但在朝堂上余威依旧,通政司內必定有他的门生,要是被扣下来,可就不美了。” 卫青峰闻言郑重的点了点头,旋即眼中又有些担忧:“大人,可这是您亲手斩杀的朝廷命官的证据啊!” “虽说大人您是钦差,又有陛下的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 “但是左相一党若是借题发挥的话......” “无妨。”林昭摆了摆手,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我要的就是他们借题发挥。” “如果被压著不出声,朝堂百官,天下百姓又如何能知道北境已经糜烂至此?!” “我將这份录状送去京城,为的就是要捅破这北境的天!” 林昭的一番话说得极为霸气。 他看向卫青峰,又叮嘱了一句:“除了送去供陛下查阅的原版外,再抄录几份,送到文宝斋,让吴敬加印。” “我要让京城的百官,贩夫走卒,国子监学生,都知道北境这帮畜生的嘴脸!” “知道北境百姓是生活在何等困苦之中!” “末將遵命!”卫青峰被林昭的豪情感染,热血沸腾。 “对了,这是我写给你爹的信,一併送去吧,还有给平阳公主殿下的。”林昭开口。 卫青峰一愣,隨后对著林昭挤眉弄眼起来。 “大人还真是,心思细腻啊......” “这两封信有什么问题吗?”林昭有点没看懂卫青峰的意思。 卫青峰顿时收敛起笑容,露出一个严肃的神情:“回大人!没有!” “没有就行,赶紧去吧,別耽误了时辰。” 林昭挥了挥手。 卫青峰快步离去。 林昭坐回案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积压的事务太多,得熬夜苦战了啊。 ...... 三日后,京城。 一骑快马,人马俱疲,带著北境的风霜与血气,闯入了寂静的帝都。 第100章 三百亲卫,临机募兵之权! 三日后,寅时,天色未明。 京城的城门在沉闷的绞索声中缓缓打开。 城门的守卫打著哈欠,手持长矛,一如既往的站著岗。 城外早就候著的百姓开始按部就班的进门。 但就在这时,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由远及近,好似催命的战鼓。 “让开!” “都让开!” “北境!北境八百里加急!” 守卫们悚然而惊,立刻將城门口的百姓驱赶开。 下一秒,一个擎著钦差旗帜,满面风霜的骑士就衝过城门。 “快!快让开!是钦差大人的信使!” 街道两旁的百姓和行人纷纷向两旁躲避。 那名斥候骑士此时早已摇摇欲坠,嘴唇惨白,全靠著意志力才撑著没有坠马。 他手里怀抱著一个木匣,口中不断嘶吼著,一路冲向皇宫门口。 “这谁啊?!敢在京城內这样纵马?!” “是林大人的信使,北境怕是出什么事情了。” “真的假的?不是才有消息回来说雁门关外的蛮子退走了吗?!” “天晓得!北境那个地方,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金鑾殿上,气氛压抑,阴沉的似是能滴出水来。 龙椅上的周皇赵乾面沉如水,听著下方兵部尚书蔡庸和户部官员为北境军费的事情爭论。 左相秦汝贞则是垂手立在百官之首。 他微眯著眼,像是在打盹。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声一声的急促的通传。 “北境——八百里加急——!” “钦差林大人奏报——!!!” “什么?!” 满朝文武,包括龙椅上的周皇,皆是悚然一惊! 话音未落。 那名亲卫斥候就已经踉蹌著冲入金鑾殿,他將手中木盒高高举过头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陛下!钦差林大人亲笔信!” 说罢,他两眼一翻,直接栽倒在地上,儼然是累晕了过去。 十日的路程,三天赶到。 一路换马不换人,便是神仙来了,也只能躺下。 殿外侍立的金瓜力士立刻上前,抬著亲卫下去歇息,而李德全则快步上前,將那盒子小心翼翼的捧起,递到了周皇的面前。 周皇面沉如水,將盒子打开,下方的秦汝贞也睁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寒芒。 周皇取出盒子里最大的一个包裹,將其拆开。 顿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来。 周皇眉头微皱,將那本录状打开,仔细翻阅起来。 一页一页的翻看过去,他的脸色也隨之变幻不定。 从一开始的震惊,到中途的沉默,再到最后的暴怒。 他望著那密密麻麻的足有上千枚的血手印,仿佛看见了那些永寧县百姓过往的遭遇,看见了那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悽惨样子。 一股压制不住的怒火涌上心头。 “念!”周皇,將那份录状交到李德全手中。 李德全展开录状,颤颤巍巍的一个字一个字念了下去。 从风沙渡被截杀,到入城,撞见火龙烧仓,再到审问周显查抄周府,开仓放粮,周老汉之死和公审周显,万民血书请愿...... 一个字一个就好似杜鹃啼血,诛心至极! “……罪官周显伏诛,所有罪责,由臣一力承担!与百姓无半点干係!” “臣林昭,叩首!”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就像是往池塘里丟了块石子,沉默的群臣中终於有了波澜。 “陛下!林昭身为钦差,竟敢煽动百姓,私自处死朝廷命官!” “此等乱法之举,若不严惩,只怕北境群臣离心背德!国不將国!” 秦修远第一个跳了出来。 左相一党也纷纷附和,声势浩大。 “放你娘的狗屁!”卫驍直接指著秦修远的鼻子开骂了,“周显这种畜生!杀了也就杀了!” “和永寧县上万名百姓比起来,他算个什么东西?!” “也配让我大周国不將国?!” “要是放任这种人继续在北境为非作歹,祸害百姓!我大周才是真的要完了!” “放肆!”秦修远毫不退让,“国有国法!若是人人都学著林昭,那这天下迟早大乱!” 周皇听著下面的爭吵,脸上怒意更盛。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怒喝道:“都给朕闭嘴!” 卫驍和秦修远都闭上了嘴。 周皇从龙椅上站起身,扫视过下方群臣,难掩脸上的失望。 “朕让林爱卿做钦差,持尚方宝剑,巡查北境……”周皇的声音不大,却带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可朕没想到,他还没到雁门关,这柄剑,就已经先见了血!”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龙目之中,燃烧著熊熊烈焰! “你们告诉朕!他杀的是谁?!是一个从五品的朝廷命官!” “可你们再看看这份血书!告诉朕!他救的又是谁?!是永寧县上万名被逼到啃树皮、吃草根,甚至被一碗肉粥活活撑死的……朕的子民!” 周皇將血书高高举起,声若雷霆,震彻整个金殿! “一个臣子,脱下官袍,为民覆尸!” “而你们,朕的股肱之臣,却在这里跟朕爭论……国法?!体统?!” “朕现在就想问问你们,这天下,究竟是谁在守朕的国法?!谁在护我大周的体统?!” 周皇走回龙椅,目光如电,扫视著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一字一顿地说道: “若不是林爱卿,朕到现在还蒙在鼓里!还以为北境真是官民一心,共同抗敌!” “朕现在才明白,北境,早就烂到根子里了!” “告诉朕!这天下,究竟谁是匪,谁是官?!” 群臣沉默。 秦汝贞微微眯眼。 “传朕旨意!將此录状原文抄录百份,张贴於六部九卿衙门之外!令百官观之!自省之!” “永寧县一案!林昭处置果决,无罪!有功!” “赏金千两!绸缎百匹!” “令,赐林昭临机募兵之权!” “可在北境流民,军户及良家子中,自行招募兵勇,组建三百人亲卫!” “其兵员、粮餉、军械,由兵部户部支持,即刻运往北境!” “此三百亲卫,不入北境都护府兵册,不归北境节制,只听林昭一人號令!” “待北境事了,此卫队可择优保留,隨林昭一同还朝!” 第101章 十万流民,围剿青天! 周皇的旨意如同惊雷一般在百官耳边炸响。 三百名亲卫!不受节制!只听林昭一人调遣! 此等恩宠,已然称得上是骇人! 一时间,群臣默然。 秦汝贞一直微眯著的眼睛豁然睁开,杀机一闪而过。 一旁的卫驍则是红光满面,恨不得仰天大笑。 百官退朝。 ...... 威远將军府,白虎堂。 卫驍將林昭从北境送来的信件拍在桌上,脸上的亢奋还没有消散。 在他身边,围坐著一群鬚髮皆白的老將。 他们或是当年镇北军的旧部,或是被左相一党排挤的武勛,人人身上带著征战十余年积累下来的煞气。 “诸位都看到了!” 卫驍虎目环视四周,声音低沉:“啸天的儿子!在永寧县干了一件大事!” “不仅为永寧县的百姓!也为我等被那群蛀虫噁心的武人,討回了一个公道!” “不错!啸天的儿子確实是好样的!”一个老將抚摸著鬍鬚,微微点头,“当年我行军经过永寧县,周显这小畜生硬是拖著粮草不给!” “本以为是真的挤不出粮草,现在看来,是死有余辜!” “哼!说得好!” “当年黑水河之战,疑点重重,明明就在雁门关前不到百里之地,粮草却迟迟运不上来!” “害的我镇北军和啸天尽数埋骨於黑水河畔,现在看来,定是秦汝贞那老贼从中作梗!” “如今林家有麒麟儿,我等若是再作壁上观,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啸天和地下的兄弟们?!” 一个独臂老將军冷声道。 “没错!”另一人应和道,“相府势大,盘根错节!林贤侄在北境孤军奋战,无论如何,老夫都要帮帮场子!” 卫驍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废话我也不多说了!” “联繫北境的军中旧部,帮林贤侄,也是帮我们!討回血债!” “愿隨卫帅!討回血债!” 白虎堂內,声若惊雷! 左相府,书房。 气氛压抑的像是能拧出水来。 秦修远,魏渊等左相一党的成员个个面色沉凝。 只有左相一人,坐在桌前,將手中的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今天朝会上的事情诸位都看见了。” “林昭如今又得三百亲卫,论恩宠,几乎要到了本朝之罪,直追他那个死鬼老爹。” “说说你们的想法吧。” 秦汝贞的声音冰冷而沙哑,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 英国公魏渊第一个打破了书房內的死寂,他咬著牙,一个字一个字说道:“相爷!” “林昭此子,已经成了气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如直接传信给周烈,让他......” “让他起兵造反吗?!还是说再让所谓的马匪去截杀?!” “林昭不是你这样的蠢货!”秦汝贞冷冷的打断魏渊,“如今林昭手握尚方宝剑,圣眷正浓,此刻动他,无异於自寻死路!” 魏渊脸色一僵。 “父亲大人,那您的意思是......”秦修远问道。 “在京城,你们喊林昭叫青衫阎罗。” “在北境,他自称要做百姓的青天!” “既然他想做青天,那就由他去做!”秦汝贞望著天元之位上的黑棋,冷笑一声,从棋盒中抓出一大把白子,在眾人不解的眼神中,哗啦啦的丟在棋盘上。 一时间,黑棋被数不清的白棋笼罩。 “救一个人容易,救一个县容易,可救一个州,救整个北境十六州,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我要让林昭这个黄口小儿,让他眼睁睁的看著,他想要拯救的万民,因为他自己的仁慈,而陷入万劫不復的地狱!” 秦汝贞的嘴角,勾起一个残忍至极的笑容。 “传我的密令给代州知府李文博,让他即刻停止对所有代州流民的賑济,並传出消息,就说真正的救命粮草,都钦差林大人手里!” “再传令给雁门关守將,让他紧闭关门,以防蛮族奸细为由,將所有流民,给我死死地挡在关外!” 秦修远心头巨震,瞬间明白了父亲的毒计,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父亲!您这是要……將数十万流民,全都逼到雁门关下,去围困林昭?!” “不错!”秦汝贞冷笑,“他不是喜欢救人吗?” “那就让他救!我倒要看看,等到抵达雁门关的时候,该怎么救这南北两边的流民!” “开门,便是代州大乱!祸乱一州之地,他就是有十个头也不够砍!” “要是不开门,那这些百姓饿死在雁门关门口,他这个青天的名头,便是天下笑柄!” “无论他是进还是退!” “只要他到了雁门关,就只有死路一条!” 秦汝贞望著棋盘上被白字包围的严严实实的黑子,將其捏起,就像是捏住了林昭的咽喉。 “去办吧。” “这一次,我倒要看看这小东西如何能翻得了天!” 另一边,毓秀宫,静心斋內。 平阳公主坐在桌前,托著香腮,望著面前的笺发呆。 “先生现在到哪了?” “北境的风,一定很冷吧……他过得还好吗?” 少女的心思如同窗外的落叶,飘忽不定。 她想起那日在春风楼传回的《琵琶行》,想起那句“同是天涯沦落人”,心中既有敬佩,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那个叫苏媚奴的魁……也跟著先生一起去了北境……”赵清芷的嘴唇微微嘟起,声音细若蚊蝇,“其实……我也想去看看那里的风雪……” “殿下......” 一声带著哭腔的低声呼唤,把赵清芷从神游天外的状態中拉了回来。 她回过神,却见夏荷不知何时已经蹲在自己的身边,泪流满面。 在她的面前,摊开这两封信。 一封是林昭辗转寄回来的私信。 另一份,则是夏荷母亲的回信。 由夏老婆子口述,林昭亲手撰写而成。 信纸上带著夏荷乾涸的泪痕。 赵清芷心中一惊,连忙將夏荷扶起,轻声问道:“夏荷,信上,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夏荷哽咽著,断断续续地说道:“林……林大人他……他真的找到了奴婢的爹娘……信上说,大人不仅给了银钱,还……还亲自为奴婢的弟弟立了坟冢……” 她再也说不下去,捂著脸泣不成声。 赵清芷心中一酸,拿起林昭的信,仔细阅读起来。 第102章 先生,芷儿……也能帮上忙了! 信上的內容並不长,没有半分说教,字里行间更像是一个远行在外的兄长,在向家中的妹妹诉说旅途的见闻与无奈。 林昭略过了自己在风沙渡遭遇的刺杀,在信纸上写了自己在永寧县的见闻。 包括肥头大耳的周显,地窖里堆积如山的粮食,面黄肌瘦的百姓。 还有那个因为一碗肉粥而丧命的夏老汉。 这些內容沉重而压抑,让一向久居宫中的赵清芷忍不住捏紧了裙角。 可等她再往下看的时候,一行朱红色的小字映入眼帘。 那行小字写著:“此老者,正是夏荷之父。臣……有罪於斯。” “什么?!”赵清芷失声惊呼,猛地回头看向身旁早已泣不成声的夏荷。 此刻的夏荷,手中捧著另一封家信,娇小的身躯蜷缩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著,压抑的哭声几乎要撕裂她的喉咙。 “公主……”夏荷抬起头,那张梨带雨的脸上写满了绝望与悲痛,“没了……我爹……也没了……” 赵清芷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踉蹌著上前,將夏荷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爹……他一辈子都没吃过一顿饱饭……临了……临了却……”夏荷再也说不下去,抱著公主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我,我其实不怪林大人,要不是他,我娘也活不下来,可是,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就不能多看看我们一眼?” 夏荷抽噎著,几乎要昏过去。 赵清芷也不知如何安慰自己的侍女,她望著手里的信件,那些原本冰冷的陌生的数字。 那些只能在父皇口中听到的看不见摸不著的百姓。 此刻却悉数变成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了这个公主的面前。 他们都是人,都是一个个会哭会笑,有家人,有人牵掛的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却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北境的风雪中,就像从未来过这个世间一样。 不知为何,一股前所未有的怒意和决心,悄然在少女的心中生根发芽。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內侍的通传。 “太后娘娘驾到!” 赵清芷浑身一颤。 她用自己的小手帕擦乾夏荷的眼泪,抓住她的小手將她搀扶起来。 眼神里闪过一丝坚决。 章圣太后在一眾宫女的簇拥下缓缓走入,她看了一眼夏荷红肿的双眼,再看看衣服上留有泪痕的赵清芷,眉头微皱。 “芷儿,哀家和你说过,下人就是下人,要时常敲打,他们才会守规矩。” “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是大周的公主。” 赵清芷闻言没有说话。 章圣太后眉头皱的更紧。 她发觉自己这个孙女自从受到林昭这小畜生的影响后,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一丝冷意从她的脸上闪过。 “芷儿,哀家听说,你那先生在北境的行事,可是越来越出格了。”太后凤眸扫过,威严至极。 “煽动百姓,擅杀命官,此等行径,与匪类何异?” “你身为公主,当知何为礼法,何为体统,切莫被此等狂悖之徒带偏了心思。” “皇祖母。”赵清芷恭敬行了一礼,没有如往常那样点头称是,反倒反问了回去,“孙儿敢问,逼死忠僕之父,算不算失了皇家体统?” “你……”太后凤目一凝,没想到一向柔柔弱弱的孙女竟敢如此和自己说话。 赵清芷却不再给她发作的机会,声音清脆而坚定:“皇祖母,北境酷寒,將士与百姓皆在受苦。夏荷之父,便因饥寒而亡。” “孙儿虽身在深宫,亦感同身受,寢食难安。” “孙儿斗胆,恳请皇祖母恩准,由孙儿出面,在京中命妇与宗室女眷中,倡捐寒衣。” “倡捐?”太后眉头一皱。 “正是。”赵清芷的目光清澈而坚定,“不募金银,只募寒衣、药材与布。孙儿愿以公主之名,號召京中贵女,效仿古之贤德,亲手为北境將士与百姓缝製冬衣,以暖军心,以安民心!” 此言一出,太后顿时陷入了两难。 太后本次过来,本来是打算敲打一下自己这个孙女,让她收敛点心思,不要再去惦记她那个先生。 以便后续再去安排她的婚事。 少女怀春,太后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自然清楚林昭这种少年英才对公主的吸引力。 却没有想到,她此行的目的没达到,反倒被自己这个孙女给架住了。 倡捐寒衣,可以说是是天大的善举,是为皇家增光添彩的好事。 她这个太后即便不愿,也不能出言阻拦。 否则一顶漠视天下百姓,无视北境將士疾苦的帽子扣下来,她如何能担得起母仪天下这个称呼? 可要是同意...... 就变成亲手为林昭造势了。 这倡捐一事,平阳公主亲自出面,为北境劝募寒衣药材。 京城上下谁人不知道公主殿下这是在支持自己的西席先生? 如此一来,左相一党对林昭的攻击便无从下手,否则便是给人攻歼的藉口。 此外,倡捐一事一启,她这个皇太后,必然也要以身作则,从自己的私库中拿出一大笔物资来做表率。 否则,便是口惠而实不至,更会落人口实。 一想到要从自己那经营多年、与秦家利益盘根错节的私库里割肉,去给林昭那个小畜生铺路,太后的心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女,那双清澈的眸子背后,似乎藏著她从未见过的锋芒与智慧。 这孩子,不再是那个只会在自己面前撒娇啼哭的小女孩了。 到底还是长大了。 最终,章圣太后只能摇了摇头,极为不情愿的开口道:“芷儿有这个心思,是好的。” “此事便由你去办吧。” “哀家也会从宫中拨出一批布药材,以示支持。” “多谢皇祖母恩典!”赵清芷福至心灵,立刻跪下谢恩,声音清脆响亮,不给太后半点反悔的机会。 看著孙女那“天真烂漫”的小脸,太后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最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见太后的仪仗消失在远处,赵清芷紧绷著的神经才彻底鬆弛。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脯,心扑腾扑腾的跳著,像是有一只小鹿在乱撞。 这还是她第一次顶撞皇祖母,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她用力举起手,捏紧了小拳头,对著空气挥舞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与平日端庄截然不同的、一丝俏皮而坚定的神采。 “先生,芷儿……芷儿也能帮上忙了!” 第103章 练兵!分田! “都给老子站直了!谁的砖头掉下来,今天中午就別想吃饭!” 天刚蒙蒙亮,永寧县县衙外就传来卫青峰的喊声。 他站在一个高台上,手持长鞭,目光如电,扫过县衙前那一排排汉子。 这些汉子此时全都赤裸著上身,在凛冽的寒风中扎著马步,每个人的小臂上都平举著一块沉重的青砖。 冷风拂过,吹在他们黝黑的皮肤上,汗水与冰霜混杂在一起,蒸腾出淡淡的白汽。 “站直了!王大贵!” “连个马步都站不稳,还想当林大人的亲兵?!” “告诉你!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卫青峰甩动长鞭,抽打在王大贵脚边。 王大贵眼角一抽,连忙咬牙站稳。 卫將军的鞭子是真会抽人的,他这几天已经看过好几次了。 “你们给老子听著!” “老子不在乎你们之前是流民,还是泥腿子,又或者是那些个扛著锄头的农夫!” “在这里!” “你们就只有一个身份!” “那就是林大人!钦差大人的亲兵!是兵!” “明白了吗?!” 卫青峰猛地一甩长鞭,在空中发出一声炸响。 “何为兵?!兵者,令行禁止!站不直,饭都吃不饱,还想拿刀杀敌,为家人报仇?做梦!” “要是有坚持不下去的!赶紧滚蛋!” “整个定远县那么多大好男儿,有的是愿意换下你们这些懦夫,誓死为林大人效力的!” 队列中,王大贵的牙关咬的咯咯作响。 举著青砖的手臂早已麻木的失去了知觉,但他依旧死挺著。 汗水顺著额角滑落,滴落在眼睛里,又涩又痛,可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他以前不过是个种地的农民,大字不识一个。 妻儿也死在了马匪的刀下。 要不是林大人,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报仇的机会。 王大贵看著前方,脑海里却不断浮现这几日跟著林大人的所见所闻。 那一晚,是林大人把刀交给了自己,让自己亲自復仇。 那天,林大人把自己的官袍脱下,盖在了夏老汉的身上。 也是那天,林大人当著全县人的面,说他会扛下所有的罪责...... 他王大贵不懂什么大道理,三十年来见过县老爷,见过兵大爷,可像林大人这样的官,他是第一次见! 人家把他当人看,给他饭吃,给他地种!还给了他杀仇人的机会! 他是个穷鬼,除了这条命,也没什么值钱的。 以后,林大人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让他去砍蛮子,他保准第一个抄刀子上! 哪怕哪天林大人要造反,他也要跟在林大人的身边扛旗! 想到这里,王大贵怒吼一声,原本有些摇晃的手臂竟奇蹟般的稳定下来。 “好!时辰到!放下!”卫青峰看了眼旁边烧到尽头的香线,吼道。 三百块青砖同时落地,那些汉子们一个个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气,手臂抖得像是筛糠一样。 但却没有一个人倒下。 他们的眼神和王大贵很像,虽然看上去愣愣的,像个老实的庄稼汉。 但仔细一看,却能看见他们眼底有著漠北狼群一般的凶狠和坚韧。 卫青峰望著台下眾人的表现,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这支刚刚组建的三百人的钦差亲卫,表现的很不错,已经有了铁血的雏形。 等他们什么时候上一趟战场,见见血,脱掉身上这股子泥土味,便是彻底成了。 县衙后堂,气氛却有些凝重。 公输砚抱著一大摞从周显府上查抄出来的地契,走到林昭身旁。 “东家,周显名下的私田都已经按您的吩咐,分发给了无地的百姓。” “地契也都重新订立了。” 公输砚说到这里,眉头皱了起来。 林昭也注意到了公输砚的表情,问道:“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 “有,而且是大问题。” 公输砚点头:“这些地契里,有大约五千亩良田,地契上盖的是代州府军屯司的官印。” “代州府的官印?”林昭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是,而且这些盖著代州府军屯司官印的地契,在文书的末尾,都有周显作为代管人的签字画押。” 说著,公输砚从中抽了一张发黄的地契递到林昭面前:“我查阅了永寧县的旧档。” “在十年前皆是划拨给镇北军戍边的军屯田。不知为何,近几年却都落到了周显的手中。” 林昭接过地契,在確认过上面的官印不是作假的后,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侵吞军田! 周显这畜生还是死的太轻鬆了! “东家。”公输砚的声音冷了下来,“此事牵扯到代州府,若是我们私自將这批军田也分给百姓。” “从大周律法来看,我们站不住脚。” “若是他们有意生事,侵占官產的罪名是逃不了的。” 此时卫青峰正好结束训练,走入县衙后堂。 在听见公输砚的话后,他忍不住冷哼一声:“法理?一群蛀虫也配谈法理?!” “这本就是我镇北军的田!如今物归原主,分给那些流离失所的军户家属,天经地义!” “代州府那帮子狗官要是敢放半个屁,我就让我爹去狠狠的参他们一本!” “一帮蛀虫!要是三年前的镇北军,他们敢生出这种心思?!” 卫青峰此话並非无中生有。 三年前黑水河一战,林昭父亲林啸天与镇北军主力几乎全军覆没。 那之后,这支曾打的北蛮不敢南下的百战雄师便彻底消失。 仅存的部队被朝中各方势力瓜分、渗透、打散重组,早已失了军魂。 而那些忠於父亲的老兵,或被排挤解甲归田,或心灰意冷流落四方,成了无根的浮萍。 眼前这五千亩军田,便是镇北军消亡后,被群狼分食的血淋淋的证明! “东家......这田,究竟是分还是不分?”公输砚显得有些犹豫。 分田这件事,牵扯甚广。 钦差办案,最讲究的就是名正言顺二字,要是被人在这地契一事上抓住把柄,后果不堪设想。 卫青峰也是眉头紧皱,他虽然是武將,却也知道官场险恶。 此事一旦行差踏错,便是遗祸无穷,整个北境的贪官污吏可能都会趁机咬上林昭一口! “分。”林昭没有丝毫犹豫,“不仅要分!还要大张旗鼓的分!就分给那些家中曾有亲人在镇北军服役的军户!” 他看向公输砚,冷声道:“你去擬一份告示,就说本官奉旨清查北境军田侵占一案,凡有被地方官吏、豪强侵占之军田,便可上奏本官!” “让全代州的百姓都给本官盯著!” “我倒要看看,这北境的官吏豪强,有谁敢借著这个名头,跳出来生事!” 就在几人商议著具体的事宜的时候,一名亲卫慌慌张张的跑进了后衙。 “大人!出事了!” “流民......流民......” 第104章 杀狗官!开粮仓!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卫青峰怒喝一声。 “流民怎么了?”林昭问道。 “大人,我怕说不清,你还是亲自去看一看吧!” 说著,亲卫就带著三人出了县衙,一路朝粥棚的位置走去。 还未靠近,一股骚动与喧囂便已远远传来。 只见原本秩序井然的粥棚前,此刻竟已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头。 新来的流民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拼命地往前挤,与维持秩序的亲卫发生了激烈的推搡。 “別挤!都別挤!再挤就把锅给掀了!” “官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俺家娃都三天没吃东西了!” 哭喊声、哀求声、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场面几近失控。 望著眼前这混乱的景象,林昭眉头紧皱。 一旁的卫青峰也眯起了眼:“这流民的数量,怎么会变得这么多?” “不只是变多了!” 那亲卫从一旁负责记帐的伙计手里抢过帐簿,递到林昭的手中,声音都在发颤。 “大人!您看!从五天前开始,进入永寧县的流民数量就越来越多!” “一开始每天都只有零星几十人。” “到后面,每天来的流民越来越多,到今天,光是今天一个上午!” “就有不下千人进了城!” “再这样下去,城內的粮仓就要见底了!” “原本城內的粮食够永寧县百姓三个月的消耗,要是继续这样下去,连一周的时间都撑不到!” 林昭接过帐簿,望著上面急速攀升的粮食消耗和流民数量登记,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流民逃难,本就是一种无序混乱的行动。 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內,如此有组织、有目的地全部涌向永寧县这一个地方? 更何况,逃难只见过往京城这种大都市逃难的,一股脑的全跑来永寧县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怎么看怎么奇怪。 “去,带几个有见识的流民过来,本官有话要问他们!” 林昭声音冷厉。 很快,三个看上去有些见识的流民被带到了林昭的面前,他们一看见林昭,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磕头。 “青天大老爷!求您给条活路吧!” “代州那边,已经连口饭都没的吃了!” “大人!您心善,就行行好,再容我们多待几天,等养好身体,我们保准立刻离开!求您!求您了!!!” “都起来。”林昭说道。 那三个流民置若罔闻,依旧不停的磕著头。 大有林昭不同意就不起身的样子。 林昭歪头看向一旁的卫青峰,卫青峰会意的点了点头,直接拔出腰间的长刀。 “都给老子站起来!” “谁要是还跪著,老子就砍了谁的头!” 卫青峰的怒喝如雷声在这几个流民的耳边炸响,嚇得他们慌忙起身。 但看到林昭那锐利的目光,他们又下意识的低下头。 “说吧,是谁让你们来永寧县的?”林昭冷声问道。 “没有,没有......我们是恰巧,恰巧来的永寧县。”一个流民结结巴巴的回答道。 “恰巧是吗?”林昭声音冷厉。 他又看了卫青峰一眼,卫青峰立刻举起长刀。 那几人一看,顿时一股脑的全说了。 “大人!不是我等不想说实话啊......实在是,实在是饿怕了啊!” 站在左边的一个老者抹著眼泪,声音沙哑的回答道:“原本,原本代州府还在城外设了粥棚,虽说每天只有浅浅一碗,可也能勉强活著!” “但就在几天前!知府大人突然下令,把所有的粥棚都撤了,还派兵把我们往这边赶!” “对!那群当兵的还和我们说!” “说什么代州已经没粮食了,真正能救命的粮草,全都在永寧县的钦差林大人的手里!” “只要到了永寧县!就有我们一口饭吃!” 此话一出,公输砚和卫青峰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彻骨的寒意。 不是天灾! 而是人祸! 这是一场衝著林大人来的,赤裸裸的阳谋! 他们那群人,是打算用整个代州的流民,活生生的把永寧县给衝垮! “代州知府李文博是左相一党,做出此等行径,应该是受了左相的指挥。”公输砚分析道。 “这种腌臢事情也做的出来!”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 卫青峰一脸煞气,他望著前方黑压压流民,拳头攥的紧紧的。 “这么多流民的性命,在他的眼里就什么东西都不是吗?!” “居然能眼都不眨,就把这些人的性命当儿戏!当攻歼林大人的工具,真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只怕他们的手段还不止这点!”林昭冷声道。 话音刚落,粥棚的方向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加激烈的骚乱和怒骂声! “滚出去!你们这帮臭外地的!” “这是林大人分给我们永寧县的粮食!不是给你们的!” “凭什么你们一来就要分我们的吃的?!” 只见一个本地的汉子,因为自家的孩子没有排到粥,眼看著新来的流民就要將最后一点粥底都分完,情急之下,竟一把推翻了身前流民的碗! 滚烫的稀粥洒了一地。 那个被推倒的流民本就饿得眼冒金星,此刻活命的吃食被打翻,一股戾气瞬间涌上心头。 “你不让俺活命!俺也不让你活命!”他嘶吼著,如同野兽一般扑了上去,死死地咬住了本地汉子的胳膊。 这一幕,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外地的打人了!” “杀人啦!杀人了!!” “他们要把我们活命粮食抢走!!!”几个鬼祟的人影混在人群中大喊。 接连几日积压愤怒和恐惧,以及对外乡人的排斥,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永寧县本地的百姓抄起锄头和镰刀,自发的围拢过来,將那群流民围在粥棚旁。 而那群流民也不甘示弱,纷纷抄起地上的石块和那一口口锅,脸上露出凶恶狰狞的表情。 双方都是有过飢饿到近乎垂死的经歷,自然谁也不肯让谁。 多吃一口饭,就能多活一天! 眼看一场你死我活的爭斗就要爆发,那几个藏在流民群中的鬼祟身影突然齐齐指向县衙的方向,用尽全身气力嘶吼起来: “兄弟们!別和他们废话!” “真正的粮食都在县衙里面!” “那个姓林的钦差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人看!他有的是粮食,却只肯施捨给我们这点稀粥!” “他跟周扒皮是一伙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狗官!” “没错!粮食就在里面!衝进去!抢了他狗官的粮仓,我们才能活命!” 第105章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王! 这几句恶毒到了极致的话语,如同滚油之中飞入的火星。 瞬间就引爆了那数千流民心中压抑到极致的绝望和戾气。 “狗官!” “衝进去!!!” “把粮食还给俺们!!!” 对飢饿的恐惧压倒了理智。 求生的本能战胜了对官府权威的恐惧。 数千名流民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嚎。 他们双目赤红,挥舞著手中的石头和木棍,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竟真的朝著县衙的方向发动了衝击。 永寧县的百姓们愣在原地,望著这些流民冲向县衙,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挡住他们!” 卫青峰目眥欲裂,直接带著十余名亲卫挡在了林昭身前。 “后退者死!”卫青峰怒吼。 然而,在多达千人的流民面前,这十余人就像是滔天巨浪中的礁石,显得如此渺小,似乎隨时都可能被吞没。 眼看亲卫的防线就要被衝垮,那群流民即將衝进县衙时,一声怒吼声响起: “顶住!” “俺来帮你们!” 在县衙边上休息的王大贵第一个冲了上来,在他身后,是其他的新兵。 他们赤红著双眼,与亲卫们並肩而立,竟硬生生的顶住了最前方的衝击! “林大人是青天大老爷!不是狗官!” “谁敢动林大人,先从俺老王的尸体上踏过去!”王大贵怒吼。 石头如雨水一般砸来,砸的他头破血流,鲜血模糊双眼。 他却依然昂著头,不肯后退。 他也曾是流民,最能理解眼前这群人的绝望。 但也正因如此,王大贵才更明白林大人做的事情有多么重要! 绝不能让他们过去! “保护林大人!” “谁敢衝撞钦差仪仗!杀无赦!” 三百新兵与十多位老兵並肩而立,组成了一道血肉长城! 然而,流民的数量实在太多,防线被挤压得摇摇欲坠。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一道有些中气不足的喊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永寧县的爷们!都他娘的愣著干什么?!” “林大人给咱们分地分粮,现在有人要衝衙门害大人!咱们能看著吗?!” 人群中,一个刚刚分到土地的本地老农,竟第一个抄起了自家的锄头,颤颤巍巍地站到了亲兵防线的旁边! “不能!!!”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操他娘的!跟他们拼了!” “保护林大人!” “不能让他们伤害林大人!” 永寧县本地的百姓,此刻也被激起了血性! 他们拿著扁担、锄头、甚至是菜刀,从流民身后围了上来。 他们和亲兵一起,將这些暴动的流民牢牢围在县衙门口的空地上! 一时间,两股由百姓组成的洪流,在县衙前激烈地衝撞、对峙,哭喊声、咒骂声响彻云霄,一场大规模的血腥械斗,一触即发! 卫青峰目眥欲裂,他知道,一旦打起来,无论死的是哪一边,都是大周的子民! 林大人的声誉也將彻底毁於一旦! 届时,北境的糜烂再无药可医! 他猛地回头看向林昭,眼中满是血丝:“大人!下令吧!不能再等了!” 林昭的脸色,在混乱的人潮映照下,异常冰冷。 他没有看卫青峰,目光却如鹰隼般,死死地锁定在流民人群中那几个不断煽风点火、鬼鬼祟祟的身影上。 “拿弓来!”林昭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一名亲卫立刻將一张两石强弓和一壶羽箭递上。 林昭挽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凝滯。他深吸一口气,手臂稳如磐石,弓弦被缓缓拉开,直至满月!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了那道持弓而立的青衫身影上。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 “嗖——!” 弓弦震响,如龙吟出鞘! 一支羽箭离弦而出,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越过数百人的头顶,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 人群后方,那个喊得最凶、煽动得最厉害的流民打扮的凶汉,脸上的狰狞还未散去,一支羽箭便已精准地从他的眼窝贯入,透脑而出!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溅起一片尘土。 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如同当头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所有流民的疯狂! 他们惊恐地回过头,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同伴,混乱的场面出现了短暂的凝滯。 然而,林昭並未停手。 他再次挽弓,箭矢上弦,目光冰冷地扫视著人群。 “嗖——!” 第二支箭矢呼啸而出! 另一个正准备悄悄后退的凶汉,被一箭穿心,死死地钉在了粥棚的木柱上!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流民中蔓延开来。 “嗖——!” 第三箭! 第四箭! 每一箭,都精准地带走一条性命!每一个倒下的,都是刚才鬼鬼祟祟,煽动人群的凶汉! 箭无虚发! 箭箭夺魂! 当第五个凶汉被射杀之后,再也无人敢煽动,无人敢叫囂。 数千名流民,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的鸡鸭,惊恐地望著那个站在高处、持弓而立,宛若杀神般的青衫身影。 求生的本能,终於被死亡的恐惧彻底压倒。 不知是谁第一个丟下了手中的石块,紧接著,叮铃哐当的声音响成一片。 数千名流民,如同退潮一般,惊恐地向后退去,最终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再不敢有半分异动。 “把那几个人的尸体拖出来,掛起来!” “就掛在粥棚的旁边!” “让流民们看看,煽动他们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卫青峰立刻领命,亲自带人將那五具尸体拖到粥棚前,用麻绳高高吊起。 那些死不瞑目的凶汉们的尸体就如同风乾的腊肉一般,在寒风中轻轻摇晃。 林昭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流民们,没有说话,而是缓缓走到他们的尸体前,用刀割开他们的破烂的衣服。 顿时,一个个雄壮有力的身躯出现在流民们的眼前。 他们不像流民那般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反而个个肌肉虬结,筋骨强健,身上甚至还留有常年穿戴甲冑的磨痕! 更重要的是,在其中一人的怀中,林昭搜出了一个沉甸甸的、缝製精良的钱袋。 林昭將钱袋打开,抓住底部抖了抖。 顿时,数十枚崭新的,铸有“代州官铸”字样的官银,滚落在地,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著刺眼的光芒。 “都看清楚了吗?”林昭冷声问道。 第106章 跪著当狗,还是站起来做人?! 流民们默然。 林昭也不著急,他拍了拍手,一旁的王大贵立刻凑上来。 林昭对著他耳语了几句,王大贵立刻会意的点头,退了下去,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几十个新兵。 没一会儿,新兵们就扛著一袋袋鼓鼓囊囊的粮袋和几口大锅走了回来。 砰! 那几口大锅被重重的砸在空地上,发出闷响。 林昭拔出春秋剑,隨手挑开粮袋的口子,让王大贵当著近千名流民的面,將白的粮食倒进了锅里。 听著大米滚入锅中的声音,流民的眼睛都瞪直了。 他们一个个死死的盯著那白的米粒,喉头不自觉的上下滚动,眼中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林昭將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轻笑一声,將长剑归鞘,朗声道: “本官知道你们饿!更知道你们怕饿!” “本官有粮食!有足够你们所有人全都吃饱的粮食!” 两句话引起下方死寂的人群一阵骚动。 林昭抬手虚按,场面再次安静下来。 他指著掛在高处,隨风摆盪的几个细作的尸体,声音陡然变冷:“但我的粮食,不养閒人!” “更不养被人当刀使还不自知的蠢货!” “代州府的狗官们,视你们为草芥!把你们当成一条条咬人的野狗!当做累赘,当做攻击本官的工具!” “但我林昭,当你们是人!是与北蛮血战的镇北军將士的父老乡亲!是能用自己双手重建家园的大周子民!” 林昭向前一步,站在高台上俯视眾人,表情无比威严。 这一刻,他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是如此高大,以至於让人生出臣服之心。 他伸出三根手指,语气鏗鏘有力:“现在!本官给你们三条路!” “第一,现在就转身离开,本官绝不阻拦!” “第二,留下来,什么也不用干。每天就跪在这里,等著本官施捨你们一碗稀粥!” 林昭此时的语气带著一丝嘲弄。 “就像之前代州府的狗官做的那样,吊著你们的命!让你们像一群被圈养的牲口一样,没有尊严,没有明天!” “每天只能跪在地上祈求本官的粮仓无穷无尽,永远能赏给你们一碗粥喝!” “做他妈的一辈子的乞丐!” 底下流民的麻木的脸上终於有了表情。 他们虽然飢饿,虽然苟延残喘,可都还是人,没人愿意被人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野狗。 “很好!你们还算有点脸皮!还知道羞辱两个字怎么写!” “所以,本官现在给你们第三条路!” 林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声若雷震,炸响在流民们的头顶! “那就是!现在!立刻!给我他妈的都站起来!” “別再像狗一样跪著!挺起你们的脊樑!” “我林昭要的,不是一群只会摇尾乞怜的废物!” “想要吃的!那就靠自己的双手去挣!” “我要的,是能用自己双手开垦土地的汉子!是能拿起武器保卫家园的战士!” “我不要你们的乞求!我要你们的血性!我不要你们的感恩!我要你们的忠诚!” 林昭怒吼著,右手疯狂的挥舞,近乎竭尽全力的喝道:“现在,告诉我!” “你们以后,是他妈的跪著像狗一样的活著!” “还是站起来,像人一样!” “告诉我!!!” “你们的脊樑,还挺得直吗?!” 林昭的声音振聋发聵,在人群中迴响。 死一般的寂静。 高掛著的尸体轻轻摆盪。 流民们依旧跪著,但他们的身躯,却在微微颤抖。 跪著,像狗一样活著,或许还有一碗稀粥吊著命。 站起来,像人一样,然后呢? 会是什么? 是更加繁重的劳役,还是隨时可能被再次拋弃的命运? 他们见过太多太多的官吏,眼前这个被称为青天大老爷的,会和旁人不一样吗? 但,林昭的那番话,却实打实的刺入了他们內心的最深处。 没有人想做乞丐,更没有人想被人一辈子踩在脚底当狗活著。 “我......我不想做狗!” 人群中,一个小男孩站了起来。 他的声音很小,但他还是竭尽全力喊出了声。 柔柔弱弱的声音在人群中迴荡。 他的父亲在逃难的路上被乱兵杀死,母亲饿死在代州城门口。 他跪在这里,是因为他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他站起来,是因为爹爹告诉过他,男人要跪天跪地跪父母,但绝不能跪著要饭。 “我……我阿爷……是镇北军的伙夫……他不是狗!” 另一个角落,一个中年汉子站了起来。 他的眼睛满是血丝,声音沙哑,却依旧能听出里面的一丝血性! 小男孩的话就像是一个信號。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人群中,开始有人晃晃悠悠地,用颤抖的手臂支撑著地面,试图站起来。 他们太饿了,饿得连站立的力气都快要消失。 一个老者挣扎著,刚站起一半,便双腿一软,又要跪倒下去。 旁边一个年轻人见状,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浑浊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久违的东西。 不甘,还是希望,又或者是內心残存的最后一点尊严? 谁也说不好。 “站起来!”卫青峰大步向前,怒吼道。 他虎目赤红,眼中含泪,嘶吼著: “站起来!!!” “都他娘的给老子站起来!!!” 这声嘶吼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泛起的涟漪渐渐扩散成了滔天巨浪。 越来越多的人互相搀扶著,挣扎著,重新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挺直了自己的脊樑。 他们或许衣衫襤褸,或许面黄肌瘦,或许身形佝僂。 但在这一刻,他们不再是跪地乞食的流民。 他们是人。 林昭望著下方重新站起来的人群,紧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他的眼神很欣慰,丝毫不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他深吸一口气,对著已经站得歪歪扭扭,却再无一人下跪的人群,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吼道: “所有人都听著!” “我先前说过了!想吃饭的,就自己动手!” “有力气的,去那边劈柴!识水性的,去河边担水!女人们,过来淘米!” “咱们今天!吃乾的!” “管饱!!!” 第107章 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抢呢? 管饱? 吃乾的? 这几个字就如同天籟之音,让刚刚才站起来的人群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 他们不再迟疑,不再观望,自发的向著林昭发布命令的方向前进。 虽然依旧有些许混乱,但至少人人的眼中都有希望,有了前所未有的秩序和生气。 县衙前,男人们抡起斧头,劈的木屑纷飞。 妇人们则围著那几口大锅,熟练的淘米做饭洗锅。 就连那些个半大的汉子也学著大人的样子,小心翼翼的伺候著柴火。 林昭站在高台上,负手而立,看著眼前这热火朝天的景象,眼神深邃。 “大人!您太厉害了!” “刚才那番话,给我说的都感动的不行。” 卫青峰罕的揉了揉自己通红的眼睛,丝毫不像是个身经百战的將军。 林昭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感动能当饭吃吗?” “呃……”卫青峰被噎了一下,訕訕地摸了摸鼻子。 一旁的公输砚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大人,粮食不够了。” “原本预计还能撑一周的时间,您说吃乾的,这样最多只能维持三天了。” “三天?!” 卫青峰瞪大了双眼,他四下扫视一圈,见无人注意,才收敛脸上的表情:“三天后怎么办?” “大人!要不咱们还是让他们把粥弄得稀一点吧,这样应该能多撑一阵子。” “言而无信,大人刚才的努力就白费了。”公输砚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硬撑著咱也变不出粮食啊!”卫青峰拧紧了眉头,“我们手上虽然有不少银子,但也没地去买啊!” “总不能和那群马匪一样,去別地儿抢吧?” “你说对不对?大人?” 说著,卫青峰就看向了林昭。 林昭也看向了卫青峰,微微一笑。 ? 卫青峰看著林昭脸上那抹熟悉的、云淡风轻的笑容,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结结巴巴地问道:“大……大人……您……您不会真的想去抢吧?” 林昭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拍了拍卫青峰的肩膀:“老卫啊,你觉得这个抢字,好听吗?” “当然不好听!”卫青峰想也不想的回答,“咱们是官,是钦差,怎么能做那种土匪才干的事情?” “说得好!”林昭点点头,收起笑容,脸色一正,神情变得无比肃穆:“所以,咱们不能用抢这个字!”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认真说道:“我们叫——奉旨查抄,为民除害!” 卫青峰愣住了,他没明白林昭的意思。 林昭却对公输砚招了招手:“把整理出来的帐簿拿过来。” 公输砚点点头,快步走回县衙,没一会儿,抱著厚厚一沓帐簿走了回来。 林昭隨手拿起一本,丟到了卫青峰的手中。 “这是?” 卫青峰翻开帐簿,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蚊蝇小字,看的他一阵眼繚乱。 “这是从周府上查抄出来的帐簿。” “我让公输先生了约莫三天的功夫,將这些帐目和县衙的税收和田契档案一一对比,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林昭伸出手指,点在帐簿中的一个名字上。 “赵万年,人称赵半城,永寧县外赵家庄的庄主。” “名下有良田一千六百亩,商铺二十三间。” “根据他和周显的往来帐目显示,光是去年一年的孝敬,他就给了周显不下五千两银子。” “嗯?大人的意思是?”卫青峰感觉自己懂了。 “奉旨查案嘛,这大的要查,小的自然也不能放过。”林昭笑了笑。 “周显贪墨,已被正法。那与他勾结,鱼肉乡里,甚至可能参与了侵占军田的从犯,该不该查?” “理应查办!”卫青峰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查抄其不法家產,归还於民,用以賑灾,合不合大周律法?” “合情合理,更合律法!” “那不就结了。” 林昭拍了拍卫青峰的肩膀,笑著道:“我们是官,不是匪。” “我们从来不偷不抢,只是查案而而已。” “明白!大人!”卫青峰站直了身体,两眼放光,一脸亢奋。 “点亲卫三十人,再从新兵里喊两百人,让他们准备妥当,然后一起出发。” “剩下的留在永寧县,维持秩序。” 林昭转向公输砚:“公输先生,麻烦你了。” “东家放心。”公输砚微微点头。 半个时辰后。 永寧县通往赵家庄的官道上,一支队伍正在快步前行。 最前方,是三十个披甲的精锐亲卫。 他们步伐整齐,煞气逼人,如同一群猛虎。 在他们身后,则是二百名操练没多少时候的新兵。 他们虽然军容並不算整齐,但眼神中对林昭的敬畏和臣服,却是实打实的。 林昭骑在马上,走在队伍的正前方。 卫青峰在他身侧,时不时回头观察著那群新兵的样子。 “大人,这群小兔崽子虽然现在还是一盘散沙,但那股气却是有了。” “光有气还不够,得要见血。” “不见血的刀,就是再锋利也无用。” 不多时,一行人就来到赵家庄门前。 赵家庄青砖高墙,朱漆大门,门口两座半人高的石狮子威风凛凛。 门口,十几个身穿劲装的家丁懒洋洋地靠著墙,脸上满是倨傲。 和几里地外的永寧县百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北地,由於匪寇泛滥,朝廷的控制力急速衰减,这些县城外的庄子大多已经变成了半独立的武装堡垒。 他们高筑墙、深挖渠,豢养著上百甚至数百的家丁、护院。 当然,这只是名头上的。 实际上,这些家丁和私兵根本没有差別。 只要庄主有需要,他们便会欺压周围的村庄,抢占水源和田地。 更有甚者会和匪寇暗中勾结,替他们销赃。 对於这些庄子而言,天高皇帝远,所谓的朝廷律法根本就不值一提。 而近在眼前的县衙官吏,只要孝敬的及时,对他们这些为非作歹的行径也多半是睁只眼,闭只眼。 所谓铁打的庄子,流水的官吏。 不管是谁来这当官,都影响不了他们分毫。 当然,今天这约定俗成的道理,可能要变上那么一变了。 第108章 怕?他们比你们更怕! “站住!” “干什么吃的?”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看见林昭一行在赵家庄门口停下,便大摇大摆的走上前。 他扬著头,下巴指向林昭一行人,语气倨傲。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赵家庄!” “方圆几十里地数一数二的大庄子!” “你们这些泥腿子识相的就赶紧滚!別杵在这里碍著大爷们的眼!” 这管家显然是把后面那群新兵当成了来討饭的流民。 而前面三十个披甲的亲卫,因为风尘僕僕的原因,在他眼里看来,估摸著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杂牌军,过来想要討口饭吃。 卫青峰脸色一沉。 “哟?还生气了!” “爷爷我告诉你,识相的赶紧滚!” “別以为后面跟著百来號乞丐就了不起了!” “告诉你!你爷爷我这的人也不少!” 管家直接指著卫青峰的鼻子骂上了。 他挥了挥手,庄子口的家丁立刻拿著棍棒围了上来,个个凶神恶煞,一副要把人生吞活剥的样子。 卫青峰的脸色已经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了。 他是从北地一路杀出来的悍將,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要不是旁边的林昭没说话,他早就一刀把这不长眼的狗头给剁了。 林昭稳坐在马上,听著聒噪的管家叫囂,眉毛都没抖一下。 “你们这护院的就这么点?”他淡淡的问道。 “这么点?” “我告诉你们这群臭要饭的!”那管家被林昭轻蔑的態度激怒了,他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音量瞬间提了上去,唾沫横飞。 “对付你们这群杂碎,根本就不用叫上別人!” “光是爷爷我身后这十几號兄弟,一人一棍都够把你们打的满地找牙!” 他得意洋洋的环视了一圈自己的手下,指了指林昭,又指了指自己的襠下,一脸不屑: “小子,我看你年纪轻轻,爷爷也不难为你。” “今个儿爷爷心情好,你现在带个头,领著你后面那群乞丐,从这下面钻过去,再把马留下,爷爷就放你一马。” “不然......” 管家和那群家丁对视了一眼,爆发出一阵猖狂的大笑。 看著他们在笑,林昭也跟著笑了起来。 只不过,笑容里多了些怜悯。 “你笑什么?!”管家顿觉不爽。 林昭没有搭理他,对一旁的卫青峰说道:“看来,是不能一起处理了。” “没事,正好松松筋骨,也让新兵们见点血!” 卫青峰狞笑一声,腰间长刀瞬间出鞘! 唰! 刀光闪过,一蓬鲜血如丝线般飈出。 那管家脸上囂张的笑容顿时凝固。 他难以置信的低下头,摸著自己咽喉处的伤口,嘴巴张了张,却只吐出一大口鲜血。 “你……们……” 噗通一声,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眼睛到死都没有合上。 前一秒那群家丁还在猖狂的大笑,下一秒,他们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本官林昭,朝廷钦差,官居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正三品。” “奉旨查抄赵家逆產。” “现在放下武器,饶你们一条性命。” 林昭居高临下的扫视过这群人,口中冰冷道。 “放你娘的狗屁!” “你还钦差?!” 一个离得最近的家丁,看著管家惨死,非但没有被嚇住,反而被激起了凶性。 “兄弟们,別被这小子唬住了!什么狗屁的钦差!钦差能就带这么点人?我看他们就是一伙外地来的流匪,想来咱们赵家庄打秋风!” 他这么一喊,原本已经心生退意的家丁们,眼神中犹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凶狠。 是啊,钦差出行,哪次不是前呼后拥,旌旗招展? 恨不得告诉十里八乡的人钦差驾到,要好酒好肉和漂亮娘们舒舒服服的伺候著。 眼前这伙人,除了前面几十个看著像样,后面全是些衣衫襤褸的泥腿子,怎么看都不像正规官军。 那头目见状,胆气更壮,他指著林昭狞笑道:“宰了他们!把他们的脑袋掛在庄子门口!让那些不开眼的杂碎们都看看,敢惹我们赵家庄是什么下场!” 他咆哮一声,挥舞著手中的哨棒,朝著林昭的马腿狠狠砸去! 在他看来,这群人不过是偷袭得手,只要自己这边一拥而上,定能將他们剁成肉泥! 林昭看著那砸来的哨棒,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 他甚至没有动。 “找死!” 卫青峰怒吼一声,反手一刀劈出! 那名家丁只觉眼前一道寒光闪过,手中的哨棒连带著他的手臂,齐齐飞上了半空! “啊——!” 惨叫声还未断绝,卫青峰的第二刀已经横斩而至,一颗头颅冲天而起,滚落在地,脸上还残留著不可置信的惊愕。 “杀!” 林昭冰冷的吐出一个字。 瞬间,三十名亲卫如同虎入羊群,扑入那群还在发愣的家丁之中! 在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亲卫面前,这些家丁根本就不是对手。 仅是短短几个照面,便哀嚎著躺了一地。 血肉模糊,断肢残臂。 看的身后那两百新兵一阵欲呕。 在高墙上看戏的那些个家丁也嚇得魂飞魄散。 “敌……敌袭!” “快敲钟!快敲警钟!” 一阵阵刺耳的钟声响起。 紧接著,赵家庄內传来一阵急促而混乱的铜锣声。 庄子沉重的大门朝两旁打开,数百名家丁手持刀枪棍棒,如同潮水一般从大门口涌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满脸凶肉的汉子。 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手持一柄长刀,恶狠狠的看向林昭一行人。 看样子,他就是这群家丁的统领。 “居然敢在我赵家庄杀人闹事!一群狗胆包天的东西!”那护院统领怒喝道,“我看你们是不知道死这个字怎么写!” 林昭没有理他,而是回头看了眼身后那群脸色发白,有些畏缩的新兵。 不出意料,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王大贵!” 在!”王大贵一个激灵,连忙站了出来。 “怕吗?”林昭淡淡地问道。 “怕……”王大贵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但看见林昭的目光,他又挺了挺胸,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但只要大人下命令,俺……俺们就敢跟著上!” “很好。” 林昭点头。 “怕就对了!” “怕,说明你们是人,不是畜生!知道什么叫生,什么叫死!” 林昭指著围上来的那群家丁,冷声道:“但这群平日里欺软怕硬的畜生,他们比你们更怕!” 第109章 新兵第一课!杀人!见血! “王大贵!”林昭怒喝。 “在!” “今天教你们上战场的第一课!” “杀人!” 林昭手中马鞭指向赵家庄大门,指向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丁。 “亲卫开路!你们跟上!” “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你们找死!”那护院统领见林昭如此说话,顿时怒不可遏。 方圆几十里,从来还没有人敢在赵家庄门前如此放肆! 他將手中长刀向前一指,厉声咆哮:“给我上!” “砍死那个穿青衣的瘪三的!赏良田十亩!” “杀啊!!” 那群家丁一听竟有如此丰厚的报酬,顿时將心中的恐惧和疑虑拋之脑后。 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嗷嗷叫著,疯狂的向前冲。 看著这群家丁散兵游勇的样子,卫青峰不屑的冷哼一声,怒吼:“结阵!” 三十名身经百战的亲卫,没有丝毫慌乱。 他们瞬间三人成组,组成了一个无比锋锐的锥形战阵。 盾牌在前,长刀在侧,如同一块块坚不可摧的礁石,横挡在衝锋来的人潮之前。 “噗嗤!”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家丁,还没有弄清楚面前这群亲卫的阵势怎么解决,就被锋利的长刀破开胸膛。 本书首发 追书神器 101 看书网,??????????????????.??????超流畅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染红了他们惊愕的脸。 即便家丁的数量上百,亲卫只有三十人。 但这仍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亲卫的动作简单而高效,是在战场上磨链出来的最有效的杀人之法。 而那群家丁,虽然也手持兵器,披坚执锐,可和亲卫比起来,就像是牙牙学语的婴孩一般可笑! “都给老子跟上!” 卫青峰一马当先,手中长刀不停,砍瓜切菜般就將一个家丁连人带刀劈成两半。 他回头看向那群还有些犹豫的新兵,顿时怒不可遏:“混帐东西!” “没吃饭吗?!还是记不住老子早上和你们说过的话?!” “再磨磨蹭蹭的,就他妈的都给老子滚蛋!” “永寧县里有的是想给林大人当亲卫的!” 卫青峰挥刀再度砍翻一个家丁,高举手中长刀,鲜血顺著刀锋滴落:“给老子上!” “杀!” 王大贵双目赤红,提著从县衙里领出的朴刀,对著面前的家丁就是一刀。 刀锋入肉,卡在了那家丁的肩胛骨里。 任凭王大贵如何用力,都拔不出来。 而他对面的那家丁,也被身上传来的剧痛激发了凶性。 他嘶吼著,竟不管肩膀上的伤势,左手拿著短棍对著王大贵当头砸去。 王大贵脸色大变,想躲已是来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旁边的一个新兵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学著亲卫的样子,猛地用盾牌撞了过来。 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那凶悍的家丁被撞了一个趔趄。 手中的短棍也偏离了方向,擦王大贵的耳朵呼啸而过。 “谢...谢了!”王大贵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別他娘的发愣了!杀了他!”那年轻人吼道。 王大贵此时才反应过来。 他两手抓住朴刀的刀柄,一脚蹬在那家丁的胸膛。 只听得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那家丁悽厉至极的惨叫。 王大贵竟是硬生生把卡主的朴刀给拔了出来。 重新將朴刀握在手中的他没有犹豫,对著那家丁的脖子就是一刀。 又是悽厉的惨叫。 家丁的身体软软倒在了地上,泼溅的鲜血洒了王大贵一脸。 王大贵感受著那热乎的感觉,本能想吐。 但看见周围绞成一片的廝杀,他又强行將那种噁心感压了回去。 用力抓著朴刀,再度投入战场。 这血腥的一幕,在庄子大门前的各处上演。 新兵们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流民,被激发了凶性后,更是一个比一个狠厉。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招式,不懂什么配合。 卫青峰教给他们的阵法,刀法什么的也都拋在了脑后。 但他们有的是力气,有的是被压抑了太久的愤怒。 他们只需要將这些情感灌注在自己的刀枪之上,就已经足够让那些家丁溃不成军。 林昭坐在战马上,观察著整个战场。 他並没有去注意亲卫们砍瓜切菜般的表现,而是將重点放在了那两百名新兵身上。 有的新兵像王大贵一样,很快就適应了这血腥的杀戮。 有的人被砍伤后,反倒被激发了凶性,连武器都丟在一旁,用牙齿死死咬住敌人的脖子。 还有的人在砍死敌人后,愣在原地许久,直到同伴猛推一把才回过神,再度投入战场。 这些新兵们在蜕变。 用敌人的鲜血,去洗掉自己身上的那股子新兵味道。 “到底是北地人,虽然没有多少训练,但这股子血勇,却是实打实的。”林昭低声自语,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当兵的,可以笨!可以蠢! 但一定要听话! 一定要有那股子狠劲! 北境十六州,有的是慷慨悲歌之士! 战场的另一头,那位护院统领已经是肝胆欲裂。 他砍翻一个想要逃跑的家丁,正准备喊话,又有好几个家丁狼狈的逃入了庄子里。 自己手里这上百个全副武装的家丁,在对面那三十个铁塔般的亲卫面前,就像是纸糊的一样,一衝就垮。 而后面那群衣衫襤褸的乞丐,更是打起来命都不要! 他妈的!这还打个屁! 看著阵线全面崩溃。 他也顾不上去管那些家丁了。 他拨转马头,就要从侧面逃跑。 然而,他刚一动,就感觉有一道冰冷的目光盯紧了自己。 他骇然抬头,正好对上了林昭那冷漠的神情。 “王大贵!別让他跑了! 林昭甚至都没有拔剑,只是抬起手中的马鞭,对著他,遥遥一指。 “遵命!大人!” 王大贵擦了把脸上的血,举著手中的朴刀就冲了上去。 对著护院统领胯下战马的马腿就是一刀。 那护院统领大惊失色,拼命抽动著马屁股,想要快点逃离。 但奈何,为时已晚。 只听得一声战马的哀鸣。 护院统领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还没来得及等他起身。 王大贵的朴刀就已经迎面砍下。 他视线的最后,只能看见那森寒的刀芒。 第110章 就你叫赵半城啊? “噗嗤!” 王大贵手起刀落。 朴刀深深的砍入护院统领的脖颈。 护院统领顿时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 王大贵怒吼一声,用尽全身的气力,横著將朴刀一拖。 一颗大好头颅,骨碌碌地滚落在地,脸上还凝固著逃跑前的惊恐和骇然。 “统领死啦!!!” “统领死啦!!!” “快逃啊!!!” 家丁们彻底乱了。 他们惊恐的丟下手中的刀剑,跑的跑,降的降,只听得到叮铃哐当的声音响成一片。 “別杀我!我投降!” “大人饶命!饶命啊!” 家丁们跪倒在地,不住的对著马上的那个青衫磕头,如同捣蒜。 “即刻入庄!” “凡持械反抗者,格杀勿论!” “所有家丁护院,尽数缴械,关押於前院!” 林昭居高临下的扫视过面前投降的家丁,冷冷的下达了命令。 “是!” 卫青峰脸上露出亢奋的神色。 和別人勾心斗角他不行,但论起砍人,他可是实打实擅长! “都跟我来!” 他一挥手,身后三十名亲卫如狼似虎的衝进庄內。 再之后,便是那些刚刚经歷过血战洗礼的新兵。 他们的脸上没了先前的青涩和犹豫,多了几分悍勇。 庄子深处,很快传来零星的打斗声,但很快又归於平静。 林昭勒马,不紧不慢的进了庄子。 庄子两旁的屋子里,窗户边上探出一双双惊惧的眼神,望著这个马背上的少年。 来到前院,王大贵此时正拄著刀,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气。 他看著自己的双手,上面沾满了滑腻的鲜血。 顿时一阵翻江倒海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想吐,但看见一旁那些在乾呕的新兵,想起了那晚林昭將刀交到他手里的画面。 他咬了咬牙,强行將腹中翻涌的不適压了下去。 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怯懦的王大贵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眼睁睁看著妻儿被杀的无力的农夫了! 他是林大人的新兵! 他是林大人手里的刀!能决定这些欺压良善的畜生生死的快刀! “都他妈別吐了!” “让那些亲卫看见了,都以为俺们这些新兵都是些没卵子的货色!” 王大贵怒吼道。 周围的那些在喘息,在颤抖的新兵见状抬起头,看向王大贵。 王大贵此时分明没有气力,却依然挺直了胸膛,露出一副傲然的模样。 “是个爷们!”卫青峰此时也赶来了。 他手上提著一个鲜血淋漓的脑袋,咧嘴笑了起来。 王大贵腹中又翻涌了一下,但还是挤出一个笑容。 后面有更多的亲卫赶来。 他们押著一个个被五大绑的家丁和护院,让他们去墙角蹲好。 林昭扫视了一眼院內的景象,微微点头。 新兵和老兵其实並没有多大区別。 只需要一场血战,便足以洗去他们身上的懦弱与麻木,蜕变成一群真正的狼。 “去后院。”林昭对卫青峰道。 赵家庄,內院,暖阁。 暖阁名如其实,里面用的是上好的银霜炭。 这种木炭奇暖而耐烧,灰白而不爆,燃烧时无烟无味。 哪怕在京城,也是不可多得的佳炭,可以说的上是价比黄金。 在北境,数不清的流民被冻死。 赵万年这里,却隨意的用著这等奢侈之物,来供自己享乐。 此时他正躺在铺著虎皮的软榻上,怀中抱著一个衣衫半解、面若桃的美艷小妾,手中还端著一杯温热的美酒,好不快活。 “爷,您再喝一杯嘛。” 小妾娇滴滴的往赵万年的怀里蹭。 她伸出那只修长的玉手,轻轻的在赵万年满是胸毛的胸膛上画著圈。 赵万年则是哈哈大笑,一把抓住小妾的手,惹来一阵惊呼。 他一口喝乾杯中美酒,正准备將怀中美人就地正法,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吵嚷。 “爷,外面是怎么了?” “该不会是有人打进庄子里吧。”小妾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个楚楚可怜的表情。 赵万年嗤笑一声,解开自己的腰带:“就外面那些蟊贼?” “爷的护院统领可是从边军退下来的,弄死外面那些根本就不在话下。” “倒是你,小妖精,爷今晚要和你大战三百回合!” “砰——!” 赵万年话音刚落,就传来一声巨响。 暖阁那扇大门,被人用力的一脚踹开,轰然倒地,重重砸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 “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扰了本大爷的雅兴?!”赵万年被嚇得一个哆嗦,看著萎靡下去的小兄弟,他勃然大怒。 甚至都没去看提开门的是谁,便破口大骂,“来人!给本大爷把他的腿打断,扔出去餵狗!” 然而,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双沾了血的军靴。 那军靴踩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留下土灰混著血渍的污垢,看的赵万年一阵窝火:“你他妈的!” 他还没有说完,那双军靴的主人就走到了他的面前。 此时赵万年才看清那个人的长相。 “你丫很狂嘛?” 卫青峰狞笑一声,一巴掌扇在赵万年的脸上。 赵万年被扇了个眼冒金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卫青峰抓住腿,像是拖死狗一样被拖下了软塌,重重的摔在地上。 “放肆!”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赵家庄的庄......” “闭嘴!” 卫青峰用自己的军靴赏了赵万年一下,赵万年才老实的闭上嘴。 他看也没看那个梨带雨的小妾,一路拖著赵万年,像是拖一只死猪一样,將他拖出房间。 此时赵万年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衫。 下面的裤子也因为腰带解开的原因,被地毯带了下来。 此刻的他,就保持著这样滑稽的姿態,被卫青峰一路拖出暖阁,拖过了雕樑画栋的走廊,一路拖到了遍地狼藉,血腥味扑鼻的前院。 在他的面前,自己的家丁,护院,全都跪在地上,兵器被收缴一空。 院子里,到处是陌生的,目光凶狠的士兵。 而那些平日里被他当做猪狗的佃农,则被一个个喊来,远远的站在院子的另一个角落,望向自己。 赵万年顿时感觉一阵从未有过的屈辱,他抬起头,在院子四下扫视一番,终於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一个穿著青衫,神情淡漠的少年。 他此时正坐在自己最喜欢的那张白虎皮椅子上,翘著二郎腿,居高临下的俯视著自己。 第111章 你知道我是谁吗?赵庄主? 凛冽的寒风吹过赵万年光溜溜的身子,冻得他直发抖。 他天天窝在自己的暖阁里,哪里受过这种苦。 再加上周围的那些家丁和佃农的若有若无的目光,让他颇为屈辱。 这些平日里要跪著和自己说话的贱种,今天竟然敢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但相比於屈辱,更让他心痛的,是院子里面正在发生的一切。 “东家,粮仓已清点完毕!”公输砚大步走来,將一本刚刚登记好的册子递给林昭,“库里有新米三千石,陈米五千石!还有风乾的肉乾、咸鱼堆了整整三个仓库!” “足够赶来永寧县的百姓吃上好一阵子了。” “除此之外......” “怎么了?”林昭微微抬眼。 “我们在后院里找到了几口大锅。”公输砚摇著头,“里面熬的是肉粥。” “问题在於,厨房的人说那些肉粥是餵给赵万年养的那几条打猎的细狗的。” “在那些佃农住的棚屋里面,我们知道了几袋发霉的,还掺了沙子的米糠。” 林昭低头看了眼赵万年,眼神冷的像是冰山一般。 周围的那些新兵闻言也抬起头,目光不善的看向赵万年。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看书就来 101 看书网,??????????????????.??????超靠谱 】 他们之中就有不少人,是因为赵万年这种为富不仁的畜生而家破人亡的。 至於那些远处的佃农,则露出了敢怒不敢言的神色。 “除此之外,武库內获制式皮甲五十七套,长刀一百一十二柄,弓弩三十张,箭矢三千支。” 林昭的眉毛挑了起来。 “私藏军械,你好大的胆子啊,赵庄主?” 林昭一脚踩在那张虎皮凳子上,手肘靠在大腿上,撑著下巴,一副土匪头子的模样。 “你放屁!” 赵万年暴怒了。 他猛地抬起头,怒视著林昭:“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朝廷册封的乡绅!你无缘无故私闯我赵家庄,抢我財產,杀我护院!还在大庭广眾之下如此羞辱我!” “你这是找死!” “我要去州府里告你!” “我要上京去告御状!” 看著咆哮的赵万年,林昭微微一笑。 周围的亲卫们也大笑出声,看著赵万年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赵万年,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 “但是,你知道我是谁吗?” 林昭的声音很轻,却带著一丝玩味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謔。 赵万年死死的盯著林昭。 望著他那年轻的面孔,望著他身旁那个一脸杀气的汉子,再看看周围秩序井然的卫兵。 顿时,一个可怕的猜想从他的脑海深处不自觉的冒了上来。 永寧县的县伯周显刚刚被杀,动手的是一个极其年轻的钦差。 这之后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年轻的少年,带著一支战力惊人的队伍衝进了自己的庄子。 他行事肆无忌惮,直接抄了自己的家,眼里就好像没有王法一样。 在永寧县周围,谁敢干这种事情?谁又能干这种事情?! 只有那个人! 只有那个被叫青衫阎罗的钦差林昭! 赵万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呢直衝天灵盖,连牙齿都在打颤。 他意识到自己招惹到的不是什么流寇,也不是什么一般的官吏。 而是实实在在的,能把他的头给砍了的阎王爷! 赵万年再也不顾的那所谓的屈辱。 他跪在地上,用膝盖朝前挪动了两步,对著林昭用力的磕著响头。 额头撞在青石板上,不断的发出砰砰的声响: “林……林大人!钦差大人!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是小人罪该万死!”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人……小人愿意献出所有家產!只求大人能给小人一条活路!给赵家留一条根!” 他不要命地把自己知道的秘密,如同倒豆子一般全都说了出来:“大人!小人知道错了!小人愿意戴罪立功!小人知道代州府很多官员的秘密!李知府喜欢古玩,王通判喜欢美色……小人……小人还有银子!在后院的假山下面,还埋了两万两白银!全都孝敬给大人!” 林昭只是静静地听著,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 直到赵万年说得口乾舌燥,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赵庄主,你庄子里这么多的佃农,手里的田契,高利贷的欠条,还有那些家奴的卖身契,应该不少吧?” 赵万年闻言一愣,隨后一股狂喜之色涌上面颊。 这钦差林昭,原来和別的官也没有两样! 不过是要的更多,要的更狠! 但这些都没有关係! 只要能够活下来,不出五年,他就有信心把赵家庄恢復到原来的样子! “有的!大人!有的!” “都在书房的暗格里面!” “在一个黑色的铁箱子里面!” “大人放开小人,小人立刻就去取。” “不必了。”林昭歪头,挥了挥手。 卫青峰立刻会意的带人衝进了书房。 片刻后,卫青峰拎著一个沉重的铁箱子走了回来。 丟在院子的中央,发出一声闷响,激起一大片尘土。 “打开。” 卫青峰瞄准锁头的位置,一刀砍下。 只听得鐺的一声,那铁锁应声而落。 卫青峰打开铁箱子,顿时,密密麻麻的各种文契从里面滚了出来。 “哟,东西还不少呢?” “那是,大人。” “我赵家好几辈的基业都在这里了,保准让大人满意。”赵万年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便笑著和林昭开起了玩笑。 “嗯,很不错。” 林昭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一旁的王大贵说道:“浇上火油。” “是!”王大贵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立刻將准备好的火油,哗啦啦的全都倒了上去。 赵万年愣住了:“大人......” “您这是......” 林昭却理都不理他,从一旁卫青峰的手里接过火把,当著在场所有人的面,將火把丟到了那个铁箱子上。 瞬间,火焰冲天而起。 將铁箱整个吞没! 箱子里的文契,纸张,在烈火中迅速捲曲,变形,最后化作灰烬,在冷风的吹拂下,打著旋落到了赵万年的面前。 赵万年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却只能抓到满手的灰烬。 第112章 没有你,对我很重要 赵万年呆呆地看著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又看了看自己手心的灰,脸上的狂喜与諂媚寸寸凝固,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 他……不明白。 为什么? 为什么要烧掉? 这可是白的银子! 不!是有钱都买不来的地契,卖身契! 是能隨意主宰这几百人的,让他们对自己卑躬屈膝,为奴为婢的文契! 为什么? 为什么要烧掉?! “烧了......卖身契烧了......” “不用还债了......不用还了!” 院子另一侧,那数百个一直沉默著的佃农,在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混杂著哭声的欢呼。 一个白髮苍苍的老者,更是跪倒在地,对著林昭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啊!!!” 他这一跪,就像是一个信號,那几百號佃农齐刷刷的跪了下来,不住的对林昭磕头。 烧掉的虽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张纸,但加起来,却是比他们几百条人命还要重! 那是压在他们身上的,几代人的枷锁! 足以让他们子子孙孙永远无法翻身的血债! 林昭没有回头去看那些跪拜叩首的佃农。 他从白虎凳上下来,走到那燃烧的箱子前,蹲下身子,微眯著眼,伸出手烤起了火。 感受著那温暖的火光,林昭舒服的轻哼了一声。 他睁开眼,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赵万年,招了招手:“赵庄主?穿这么少很冷吧?” “来,一起烤烤火。” 赵万年看著火光旁,显得有些忽明忽暗,却带著和煦笑容的脸,一股比这北境冷风还要冷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爬上天灵盖。 他哆嗦著瘫软在地,结结巴巴:“阎......阎罗!” “青衫阎罗!” “错了,本官是青天大老爷。” 林昭笑眯眯的拍了拍手,站起身,对著赵万年低声道:“你觉得钱和你,对我来说哪个更重要?” “是钱!”赵万年哆嗦著回答道。 “你再猜猜。” “是我的命!” “也不对。”林昭笑了,“没有你,没有你们这群蠹虫,对我很重要。” 说罢,林昭再不看赵万年一眼,挥了挥手:“带下去,明日午时,准时行刑。” “不——!大人饶命!大人……”赵万年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亲卫抓住头髮,直接拖了下去。 整个前院,此时只剩下那燃烧的铁箱,和跪了一地的佃农和家奴。 林昭走到那群跪著的佃农面前,开口道:“都起来吧。” 佃农们面面相覷,却没有一个人敢起身。 几代人的压迫,早就把他们骨子里变得和奴婢一样,只懂得奴顏婢膝。 “都听好了。” “你们或许不习惯,但从现在开始,你们都自由了。” “日后不再会有什么赵家庄,你们也不再是这里的佃农和家奴。” 林昭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大人......”那个老者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没了赵万年,我等,我等如何才能活下去?” “问得好!”林昭指向那堆积如山的粮仓,指向这片广袤的庄园,“赵万年所有的土地,连同永寧县查抄出的所有田產,都將公平地分给你们每一个佃农!每一个流民!” “不仅如此!”他看向那些刚刚经歷血战的新兵和骚动的流民,“我宣布,成立『镇北屯垦营』!以工代賑!所有人,不分新旧,不分男女,皆可入营!开垦荒地者,可得其半数收成!兴修水利者,按功记赏!表现优异者,更可获得自己的田契!” “我林昭承诺!只要你们肯用自己的双手去干,我就保证,在这北境,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田种!” “人人,皆可堂堂正正,真正的像一个人活著!!!” 像一个人一样活著...... 这句话虽然简单,却深深的刺入了在场每一个佃农和家奴的內心。 他们有的人笑,有的人哭,眾生百態,在此尽显。 望著面前的一切,林昭目光幽幽闪动。 他转过头,看向在院子里站著的王大贵和新兵们。 此时的他们面色疲惫,脊樑却挺得笔直,眼中再无半点怯懦。 “王大贵!” “在!”王大贵猜到了什么,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你今日作战勇猛,身先士卒,为新兵表率!” 林昭朗声道。 “今日起,新兵营改名为新镇北营!” “你为队正!领五十人!” 林昭对卫青峰示意,卫青峰立刻从赵万年的武库中取来一柄造型精良,寒光闪闪的虎头刀。 “王大贵!此刀乃是赵万年私藏之宝刀!” “今日!我便將此刀交予你手中!” “望你日后用此刀为我斩尽不平,为百姓开太平!” 王大贵双手颤抖的接过宝刀,只觉得重若千斤。 他抬起头,虎目含泪,望著林昭的眼,重重叩首: “俺王大贵!愿为大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愿为大人效死!”身后,数百名新兵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次日,午时。 赵家庄大门刑台。 赵万年被捆住手脚,拖了上来。 和他一起的,还有数十名平日作恶多端,民愤极大的管家和护院。 上百名新兵,佃农和永寧县赶来的百姓,將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赵万年,你可知罪?” 林昭站在刑台旁,朗声问道。 “我无罪!” “你这是滥用死刑!草菅人命!” “我要去州府告你!我要找李大人伸冤!!!”赵万年梗著脖子,凶光毕露。 他死死的盯著林昭,恨不得从林昭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你没这个机会了。”林昭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叫囂,“你的罪,不是由我来定,也不是由大周律法来定。”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下方那一张张曾经被欺压、被奴役的脸。 “今日,由他们来定!” 说罢,他抓起一支令箭,重重丟下。 “行刑!” 手起,刀落。 十几颗人头滚落在地,鲜血染红了整个刑台。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隨即,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青天大老爷!!!” “林大人长命百岁!!!” 林昭走下高台,无视了身后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老卫。” “在!” “把赵万年的脑袋用石灰醃好,装入木匣。”林昭抬起头,看向西北方向那条通往代州府的官道,“给李文博送去。” “赵万年和周显死前不是想见李文博吗?” “就让他们见一见好了。” 第113章 故人相见,分外惊喜! 几日后。 代州府,醉春风。 这个代州城內最负盛名的酒楼——醉春风,被人整个包了下来。 楼外,寒风呼啸,吹得行人抱紧了自己的胳膊,艰难的前行。 楼內,却是灯火辉煌,温暖如春。 价值千金的波斯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顶楼的雅间。 穿著清亮,身姿曼妙的舞女们在客人的面前扭动著自己水蛇一样的腰肢。 丝竹声悦耳,空气中满是顶级佳酿那令人沉醉的香气。 顶层最大的雅间揽月阁內。 代州知府李文博端坐在主位上。 他年约五,面容儒雅,留著三缕长髯,看上去颇有一种风雅之味。 此时,他正红光满面的举著酒杯,和下方的宾客们觥筹交错。 座下的,皆是代州府內有头有脸的角色。 下辖各县的县令,县尉,和地方官府关係千丝万缕的地方豪强,盐铁商人。 他们个个脸上带著諂媚的笑容,高举酒杯,好不快活。 “知府大人此计当真是神来之笔啊!”一名县令举起酒杯,满口奉承之语,“那姓林的黄口小儿,怕是此时正被那群流民给围的动不了窝呢!” “怕是现在已经哭爹喊娘,恨不得从来没当过那劳什子青天!” “哈哈哈!”另一名盐商大笑道,“他一个乳臭未乾的毛头小子,也敢来我北境撒野?真以为都察院的官袍,能当他的护身符不成?” “依我看,不出三日,那小子要么被乱民分食,要么就得灰溜溜地滚回京城!届时,他那钦差之位,也算是坐到头了!” 眾人推杯换盏间,又是一阵对林昭的奚落。 李文博听著眾人的吹捧,也是志得意满,將口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他站起身,压了压手,示意眾人安静。 “诸位,那林昭不过一介侯爵之子,跳樑小丑罢了,何足掛齿?” “他以为他杀了一个周显就能撼动我这北境的官场?” “简直天真的可笑!” 他轻蔑的笑了笑,招来一旁的美姬,给酒杯內添满酒,又是一饮而尽,面色涨红,儼然是得意至极:“再说了,周显是什么人咱们代州的谁不知道?” “偏偏那林昭是京城来的,竟是直接把周显给杀了!” “也不知道周显那当著云州总兵的哥哥周烈会作何反应!” “哈哈哈哈!” “这小子还真以为他是什么狗屁的青天了?” “北境的天,从来不是他这么个稚儿能够说了算的!” “他要是乖乖滚蛋,也就罢了,要是敢来我代州府......” “就永远留在这吧!” “说得好!” “知府大人深谋远虑,我等佩服!” 底下的宾客们用力的鼓掌,疯狂的吹捧著李文博。 一时间,宴会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眾人推杯换盏,肆意纵情享乐。 就在这个时候,揽月阁的门轻轻敲响了,一名酒楼的伙计端著一个用红布包裹的精致木匣,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大人,”伙计满脸堆笑,“楼下有位军爷,说是大人的骨刃,特地赶在竟也,为大人送上这一份贺礼。” “那位军爷还说了,是故人相见,务必让大人您亲自打开。” “哦?故人?”李文博微微一愣,隨即抚须而笑。 他今晚宴请的都是代州本地的同僚和富商豪绅,这位“故人”想必是外地的哪位消息灵通的官员,特地派人送礼来巴结自己的。 想到这里,李文博心情愈发舒畅。 “看来,老夫的同道好友是满天下啊!”李文博抚须大笑。 周围的宾客们也纷纷点头,一阵吹捧:“想必是哪位同僚,知道李大人现在春风得意,赶著上来巴结大人!” “大人声名远扬,天下百官都以大人为楷模啊!” 李文博在眾人的吹捧声中,愈发得意,他挥了挥手:“来!把这故人的礼物给老夫呈上来!” 那小廝点头哈腰,立刻举著木匣来到桌前,將其轻轻放下。 李文博看著那木匣,微微点头:“这木匣子倒是精致,能看出了不少心思。” “各位不妨猜一猜,这木匣是装了什么东西?” “依我看,定是名人字画!这等风雅之物才配的上李大人的才学!” “不对不对,是价值连城的古玉!都说君子如玉,若是送礼,没有比这更合適的了。” 眾人七嘴八舌的猜测起来,李德全抚须,笑著摇了摇头。 “都別爭了!” “待老夫看看里面究竟是何物!” 他伸出手,轻轻解开那包裹著木匣的红布。 但当他碰到红布的时候,一股滑腻的感觉从手上传来。 李文博眉头微皱,却没有过多在意,他只以为是酒楼的小廝把酒水翻在了上面。 这醉春风的伙计,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隨著红布被缓缓揭开,周围的官吏豪绅们也都站了起来,探出头看向木匣。 木匣做工考究,但不知为何,缝隙处隱隱渗出了暗红色的液体,与之相伴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和腥味。 “什么味道,怎么这么臭?!”一个富商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李文博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他心头升起一丝怒意,本想就此收手。 但奈何周围的人目光灼灼,逼得他只能继续打开盒盖。 “吱呀~” 伴著一阵轻响,木匣被打开了。 眾人预料中的珠宝字画並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两个被石灰硝制过的,面目全非的人头! 一颗,是永寧县县伯周显的。 他那肥硕的面颊在脱了水后显得异常的乾瘪,瞪得溜圆的眼珠子里满是绝望和恐惧。 而另一颗,则是赵家庄庄主赵万年的。 他那张脸上还残留著死亡前的諂媚和不可置信。 这两人头,就这么静静的放在木匣中,和李文博四目相对。 所谓故人相见,不外如是。 “啊!!!” 一声悽厉至极的尖叫声响起。 不是来自李文博,而是他身边的一个县令。 他认得那两张熟悉的脸,顿时嚇得从椅子上翻了下去,摔了个滚地葫芦,分外狼狈。 但此时,已经没人顾得上笑话他了。 整个雅间內,死寂一片。 只有李文博粗重至极的喘息声。 第114章 鸿门宴 他死死的盯著木匣里的两个人头,脸上惨白如纸。 那双原本充满了得意和儒雅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惊怒。 而厢房內,在短暂的死寂后,又陷入了一片混乱。 “来人啊!来人啊!死人了!!!” “这是周县伯和赵庄主的脑袋!我见过他们!他们怎么死了?!” “快!快去报官!不对……我们就是官……” “快!快去请城防营的陈望过来!” 在场的官员和富商们哪还有先前那风轻云淡的样子? 此时的他们就像是一只只受惊的鸭子一般,有的失手打翻了酒杯。 有的瘫软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还有的惊慌失措,慌不择路,绊倒在地。 而那些个原本还在隨著音律舞动的美姬,容失色,尖叫著跑开了。 整个揽月阁內,一片乌烟瘴气。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怒喝声响起,竟硬是把所有的纷乱给压了下去。 “都给老夫安静点!”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眾人惊愕的回过头,才发现说话的正是李文博。 此时他已经从刚才的惊怒中回过神,虽然脸色依旧惨白,但那双眼睛却重新变得锐利,甚至有夹杂著几分阴鷙。 “两颗人头而已!” “看把你们嚇得!” “一群废物!” 眾人皆是噤声,不敢说话。 李文博环视著战战兢兢的眾人,心中的怒火烧的更旺。 一是因为林昭如此囂张的挑衅。 二则是因为自己的这些心腹和手下,简直丟人到了极点! 罢了,不去管这些废物。 李文博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回这两颗脑袋上。 “左相说的不错,这林昭根本就是一个疯子!” “行事肆无忌惮!眼里根本就没有任何官场的规矩!” 李文博咬著牙,思考著林昭堂而皇之將两颗人头送来的深意。 虽然林昭是疯子,但也是个心思和城府极深的疯子,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如此挑衅自己!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赵万年已死。 这代表赵家庄和永寧县一样,已经被林昭肃清过一遍,彻底被纳入了他的管辖。 如此推测,赵万年手里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帐本恐怕也被林昭所掌握。 再联想到林昭竟然能从容地处理掉赵万年,而不是被流民围困…… 一个可怕的结论浮现在李文博心头——他和左相定下的流民之计,不仅失败了,甚至可能…… 被对方反过来利用了! 那些流民,恐怕已经成了林昭在北境布局的一部分! 一股极深的忌惮从李文博的脑海深处窜了上来。 不能再等下去了! 若是继续放任这个疯子在永寧县收拢人心,扩充势力。 等到林昭羽翼丰满之际,恐怕下一个被装进这个木匣的,就是自己的脑袋了! 若是別的钦差,李文博断然生不出如此可笑的想法! 可林昭可是號称青衫阎罗的,就连云州总兵的弟弟他都敢砍!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 李文博的手指紧紧捏住酒杯,指节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泛白。 “该怎么处理林昭?” “派兵围剿?” “不,不行!虽然自己手上的兵力远远胜过林昭,但林昭是钦差,自己不可能当著永寧县数万人的面动手,否则消息传出去,一个围杀朝廷钦差,意图谋反的帽子扣下来,自己必死无疑!” “那该怎么办?!” 李文博又思考了一会,眼神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 既然不能明著来,那就只能用点別的手段了! 他將酒杯放下,缓缓起身,望向在场的眾人。 揽月阁內,眾人也皆是望向李文博,等待著他开口。 “诸位,稍安勿躁。” “此事本官自有对策。” 他看向自己的心腹,代州府通判顾长阴,声音变得平静而阴冷: “顾通判。” “下官在!” “你立刻去准备一份厚礼,再以本官的名义去写一份措辞恳切的请帖!” “然后亲自去一趟永寧县!” 李文博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容:“到了永寧县,你什么也別做!” “直接当著所有亲卫和百姓的面,宣读本官的请帖!” “就说,本官听闻林大人为我代州剷除了赵万年这等鱼肉乡里的豪强毒瘤,实在是为民除害,大快人心!称讚他是少年英才,朝廷栋樑!” 顾长阴一愣,有些没搞明白李文博的意思:“大人,您这是要......” 李文博冷笑一声,继续道:“老夫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就是告诉那姓林的小子!老夫敬佩他少年英才!正巧最近上元佳节在即,老夫准备邀请他一起来赏灯!” “老夫还会邀请代州所有官员、將领、士绅乡贤共同作陪。” “一来是为他接风洗尘,当面庆功!二来,也是最重要的,是要当面向钦差大人匯报工作,聆听教诲!” 李文博望著顾长阴,冷冷道:“一定要告诉那姓林的小子!” “老夫很支持他在北境的所作所为!” “林钦差初来北境,人生地不熟。” “正该和我们这些地方官吏多亲近亲近,如此方能更好的推行政令,为陛下分忧!” “此宴关係到代州的未来,还请林钦差务必赏光!” “切莫推辞!” 听著李文博所言,顾长阴那老鼠般的两根鬍鬚抖了抖,儼然是喜笑顏开。 他颇为諂媚的说道:“大人英明!” “如此一来,这林昭是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大人您姿態放的这么低,態度又这么恭谦,甚至都承认赵万年是毒瘤,要亲自为那小子庆功!” “再加上匯报工作这个由头,整个代州的官吏都在场,那小子根本就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就算他真敢拒绝,大人只需要一份奏摺上去,傲慢无礼,不恤下情,无法团结地方的恶名可就做实了!” “到那个时候,圣心难测,这个林昭在陛下那的清誉定然有损。” 说到这里,顾长阴猛地一拍大腿。 “大人!您这阳谋那姓林的小子根本就拒绝不了啊!” “他是来也来,不来也得来!” “大人真是英明!” 周围的人此时也都反应过来,不断的恭维著李文博。 “大人,不仅如此。宴会当天,我们还可安排一些士子清流,当面质问他滥杀之事,让他下不来台!” “除此之外,那城防营的陈望不是从边军退下来的吗?听说有些把子武艺!” “到时候让他去试探试探林昭那小子的斤两!” “无论文斗还是武斗,只要他进了这代州城!便是插翅难飞!” “就算弄不死他!也可以去寻几个良家女子,略施小计,便足以让他彻底身败名裂!” 顾长阴阴惻惻的笑了起来。 周围人也纷纷点头赞同。 听著周围人的吹捧,李文博脸上没有半点得意之色。 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鲜红的葡萄酒顺著嘴角滑落,就像是滴落的鲜血一般。 林昭啊林昭。 你是不喜欢按套路出牌吗?! 那老夫倒要看看,你打算怎么接下这一招! 第115章 代州信使?先去搬砖! 从代州府到永寧县,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大约两三日的功夫就能到。 不过顾长阴却不著急。 他特地在路上多歇息了几日,坐著他那辆奢华至极的马车,慢悠悠的朝著永寧县而去。 在他看来,林昭就算本事通天,也必然会被那群流民弄得头昏脑涨,悽惨至极。 自己这个时候去送请帖,让他去代州城赴宴,完全是帮著林昭脱离苦海。 因此他故意在路上拖延些时日,好继续敲打下林昭,让他明白自己招惹的是什么人。 “一群贱民,也配让本官亲自跑一趟。” 顾长阴掀开车帘,看著官道两旁星星点点的流民,以及荒凉的景色,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 “这路上就已经如此混乱,等到了永寧县,怕是和个乱葬岗没什么区別了。” 驾车的车夫諂媚的恭维道:“大人说的是。” “听说那林钦差年轻气盛,又心慈手软,面对那群刁民恐怕早就束手无策了。” “大人您此次前去,正好是要给他一个台阶下呢。” 顾长阴得意的笑了笑,舒舒服服的靠在软垫上,哼起了小曲。 他仿佛已经看见林昭在永寧县內忙的焦头烂额的样子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 车夫结结巴巴的开口道:“大人,永寧县……到了。” “嗯?”顾长阴懒洋洋地睁开眼,不耐烦地掀开车帘。 然而,预想中那尸横遍野、臭气熏天的混乱场面,並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热火朝天、干劲十足的巨大工地! 只见永寧县的城墙外,数千名百姓正在井然有序的忙碌著。 有的在开挖宽阔的沟渠,有的在用一种从未见过的奇异独轮车运送土石。 还有几个穿著打扮极为奇怪的人,围在一个桶前,研究著一种灰色的、散发著古怪气味的泥浆。 他们甚至还把那些泥浆抹到城墙的缺口上! 这些人在干什么?! 他们不是应该躺在地上等著官府和林昭给他们餵东西吃吗?! 更让顾长阴无法理解的是,这些流民明明一个个衣衫襤褸,脸上却没有自己在路上见到的那些流民眼中的麻木和绝望。 相反的,他们一个个精神饱满的出奇,甚至还有精力喊著一二三一二三的劳动號子。 压根就和流民这两个字沾不上边! “这……这是怎么回事?” 顾长阴脸上得意的笑容凝固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重新看了一遍,还是不可置信。 这哪里还是什么被流民围困的县城? 分明就是一个在急速扩张的军屯! 怪不得知府大人要急著请那姓林的小子赴宴! 若是放任其发展下去,这永寧县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子! “去!去把那姓林的钦差给本官叫来!”顾长阴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他对著旁边路过的一个民夫厉声喝道,“就说代州府通判,朝廷命官顾长阴奉知府大人之命前来拜见!” 顾长阴特地把朝廷命官四个字加重读出来。 然而,周围那些忙碌的百姓和维持秩序的士兵,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又自顾自地埋头干活,竟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放肆!”顾长阴勃然大怒,他何曾受过这等无视? 他跳下马车,指著一名正在休息的屯垦营士兵,尖声道:“你!聋了吗?!没听到本官在说话?还不快去通报!” 那士兵打量了他一眼,露出一口白牙,嘿嘿一笑:“长官,你是哪个部分的?俺们这里忙著呢,想见林大人,等要去那边排队登记才成。” 说著,他指了指一旁不远处的一个小木桌。 那里有不少流民和士兵正在排队。 顾长阴只觉得一阵怒火中烧,他指著那士兵的鼻子骂了起来:“你是不是耳朵真的聋?!” “本官说过了!” “本官是从州府来的!堂堂的代州府通判!” “朝廷命官!” “你让本官和那些流民一起去排队?” 看著顾长阴气急败坏的样子,那军士挠了挠头:“通判很厉害吗?” “蠢货!” “无可救药的蠢货!”顾长阴崩溃了。 但更让他崩溃的还在后面,只见那军士指了指旁边的工地:“在俺们永寧县,侍郎都要下地干活咧。” “侍郎?”顾长阴愣住了。 “是啊,听说还是林大人的二叔,说是什么京城来的兵部侍郎?” 那士兵指著工地搅拌坑旁的一个身影。 顾长阴下意识的看去,只见一个穿著布衣,脸上满是沙土和灰尘的中年男人正站在搅拌坑旁。 他双目无神,动作麻木,只是一铲又一铲的將脚下的沙子倒进脚边的搅拌坑里。 宛若行尸走肉。 顾长阴盯著那张脸,猛地哆嗦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不是兵部侍郎林伯山吗?! 他怎么会在这?! 还和一个苦囚一样,在卖苦力,活沙子,和那些低贱的流民一起干活?! “林……林侍郎?!”顾长阴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林伯山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继续麻木的重复著手上的动作。 直到旁边一个流民和他说了什么,他才抬起头,木然的看向顾长阴所在的方向。 在看到顾长阴后,林伯山先是一愣,隨后一丝错愕和惊喜涌上心头。 紧接著的,就是莫大的屈辱和委屈。 他丟下手中的铲子,踉踉蹌蹌就想往顾长阴这边走。 “顾通判?” “可是顾通判?” “快救救老夫!救救老夫啊!!!”林伯山声泪俱下。 林伯山还没走两步,就有一个监工的亲卫走了出来,一把將林伯山给拎了回去。 “干什么呢!活干完了吗?!” “你!放肆!”顾长阴又惊又怒,他指著那亲卫,厉声道,“你可知他是谁?!他乃堂堂朝廷兵部侍郎!你们竟敢如此待他?!还不快快鬆绑!” 那亲卫监工盯著顾长阴上下打量一番,嗤笑一声:“朝廷命官又怎么了?” “在我们这里,管你是什么侍郎还是通判!都要听从林大人的命令!” “犯了错,就要受罚!和庶民同罪!” “没看见林大人的二叔,堂堂的兵部侍郎都在干活吗?!” “你一个代州来的通判,狗叫什么?!” “想见我们大人是吧?可以啊。”亲卫监工指了指旁边的一大坨刚搬来的石灰石,咧嘴一笑,“你现在去帮林侍郎把所有的工作全都在做完,我就去给你通报!” 第116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你们真是反了天了!”顾长阴气急败坏,指著那亲卫监工,嘴唇哆嗦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堂堂代州通判,知府门下,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和蔑视? “本官告诉你!本官乃是朝廷命官!奉知府大人的命令前来拜见钦差林昭!” “你这般阻拦,就不怕误了军国大事?要是出了差池,你担待的起吗?!” 那亲卫监工嗤笑一声,掏了掏耳朵,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军国大事?” “咱们在这乾的就不是军国大事了?” “你看看这城墙,这沟渠,再看看我们这么多人,哪个不比你这个传话的来的重要?” “你!”顾长阴气的发抖。 “別你啊你的了,告诉你,林大人正在后山试製新式军械,任何人不得打扰。” “想见他,要么等著,要么……就去那边干活,什么时候干完了,我什么时候派人去通报。你自己选吧。” 亲卫监工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说罢,他竟真的转身离开,把顾长阴晾在一旁。 顾长阴气的全身颤抖,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跟他一起的几个隨从也是面面相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快点干活!別磨磨唧唧的!” “林大人说过了,要是今天的工作份额再完不成,晚饭就別想吃了!” 亲卫监工对著林伯山说道。 林伯山无奈的拿起铲子,再度用力的铲起沙子。 “目无王法!目无王法!!!” 顾长阴拂袖,气急败坏的回到马车上。 干活是不可能干活的,他是来送信的,怎么可能去给林昭当苦力,如此一来,便只能硬等。 但这一等,就是整整一天。 硬生生的从早上一直等到了黄昏。 工地上的百姓和士兵们都吃完了饭,林伯山也干完了挖沙子的活,一瘸一拐的回了城。 顾长阴依旧被晾在那里,没人搭理。 就在顾长阴感觉自己等的要睡过去时,一个亲卫走了过来。 “喂!那个代州过来的!” 顾长阴听到这话,本想发作,但一想自己好不容易捱到现在,不想再横生枝节,便又把怒意压了回去,不阴不阳的问道:“林大人得空了?” “大人忙完了。”亲卫面无表情,“他让你过去。” 顾长阴闻言鬆了口气。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挺了挺胸,努力重新露出晨时刚来的威严的样子。 跟著亲卫,一路穿过工地,走进永寧县县衙。 这时候的县衙,依旧灯火通明。 能够清晰的闻到硝石和硫磺的味道。 公输砚正带著几个流民里选出来的工匠,围著一张图纸爭论著什么。 堂內各处,摆放著各种奇形怪状的零件和半成品,看上去丝毫没有县衙的感觉,反倒像是个匠人工坊。 而林昭,就坐在这工坊的最中心。 他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穿著一身青衫,而是破天荒的套了一件牛皮围裙。 围裙上满是油污。 他低著头,微眯著眼,摆弄著手里的零件和钢管,时不时举起来对著光查看几下,神情异常专注。 以至於顾长阴走进大堂都没有发现。 顾长阴本来做好被刁难和奚落的准备,但看见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异常错愕。 “这內壁还是不行,不够光滑。” “工艺还得改进,不然准头太差,炸膛的风险也高。” 林昭放下手里的钢管,对一旁的公输砚说道。 公输砚闻言点了点头,將林昭的要求记下,又和一旁的工匠交流起来。 此时林昭才像是刚注意顾长阴一般,淡淡的问道:“你就是代州来的信使?” 那淡漠的语气听得顾长阴异常窝火,但此时他又发作不出来。 不知怎么的,明明林昭没有穿官服,相貌也异常年轻,身上却带著一种无形的威压,压得顾长阴有些喘不上气。 他深吸一口气,把內心的不爽压下,从怀中取出那份烫金的请帖,躬身向前,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下官代州府通判顾长阴,奉知府李文博大人之命,特来……拜见钦差大人。” “嗯,请帖留下,你可以走了。” “啊?”顾长阴愣住了。 在他的预期里,林昭不该是因为这份请帖而陷入两难,然后和自己来一番言语上的交锋吗? 怎么就,就无视自己了?! 自己先前和李文博商议了那么多,为林昭的各种反应做足了准备。 可林昭这个反应,就好像是自己蓄满了力,一拳打在了上。 让他所有的算计和准备都成了一个笑话。 “林……林大人……”顾长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强笑道,“知府大人的意思是,想请大人您亲自……” “本官说,”林昭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请帖留下,你可以走了。” 顾长阴张了张嘴,一股莫大的屈辱涌上心头。 他死死的盯著林昭,但林昭却毫不在意,低下头拿起一块鹿皮,仔细的擦拭起那根钢管。 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 “好!好!好!” “林大人!咱们代州城见!” 顾长阴气急反笑,连说三个好字。 他丟下那张请帖,怒气冲冲的朝县衙外走去。 一路上,周围的亲兵传来若有若无的笑声。 走出县衙,被冷风一吹,顾长阴心中的阴火烧的更旺。 他回头看了县衙一眼,望著里面影影绰绰的人群,磨了磨牙,大步流星的离开。 装神弄鬼! 到了代州城,他倒要看看林昭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张狂! 县衙內,林昭从亲卫的手里接过那张请帖,看也不看,就丟到了一旁的火盆里,噗的一声冒起一团火焰。 “大人?不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 卫青峰凑上来问道。 “没什么好看的,鸿门宴而已。”林昭淡然道。 “那这,咱们是去还是不去?” “既然主人都备好酒宴了,不去就未免落了他面子。” 林昭放下手里的钢管。 “他李文博想要在代州城把我一口吃掉。” “也不怕把自己的牙崩掉!” 第117章 我来教你如何做人! 代州城。 北境十六州內仅次於云州的第二大雄城。 此时正值上元节前夕。 城內城外都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之中。 街道两旁,商户们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都掛起了灯笼。 街道上,小商贩们推著车,卖力的吆喝著。 画的香甜和肉包子的香气在冷风中隨风飘散,勾起城墙阴影下流民的一片飢肠轆轆。 城门口,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 她正蜷缩在一家新开张的馒头铺的角落里。 一张小脸冻得发紫,身上本就单薄的衣服上满是补丁。 她一双大眼盯著蒸笼里冒著的蒸汽看了许久,下意识的咽著口水。 过了许久,她才壮起胆子,一点一点凑上前,伸出冻裂的小手,轻轻拽了拽一个刚买下馒头,衣著华贵的富商的衣角。 用很小很小的声音乞求道:“大……大老爷,求您……求您赏个馒头吃吧……妞妞……妞妞的妈妈两天没吃东西了……” 那商人正得意的和旁边的小廝炫耀著自己刚买的玉佩,被这小女孩扰了兴致,顿时把脸一板。 “滚开!哪里来的小贱种!脏了本老爷的衣服!”他嫌恶的拍飞小女孩的手,啐了一口。 小女孩的手很疼,但她不敢鬆开,反而抓得更紧了些。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著哭腔:“大老爷……求求您了……” “一小口……只要一小口就好……我娘吃了,就有力气了……求求您……” 一旁的小廝面露不忍,刚想把手里热乎的馒头递过去,就见那胖商人一脸慍怒。 “他娘的!真是晦气!” 胖商人一把抢过小廝手里的还热乎的白面馒头,没有递给小女孩,而是直接摔在了满是烂泥的地上。 “想吃是吧?!”胖商人还不解气,一脚踩在那白面馒头上,使劲碾了碾,將其踩扁,碾到烂泥里,狞笑道,“吃啊?” “看见那边的野狗没?你趴在地上就有的吃了!” 周围的行人们看见这一幕,有的露出了不忍之色,但看见胖商人的行头,摇著头嘆气离开。 还有的则是漠然的瞥了一眼,匆匆离开。 这样的事情,每日都在代州城大大小小的角落里发生。 小女孩呆呆的看著地上那被踩得不成样子的馒头,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还是滚了下来。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的咬著自己单薄的嘴唇。 小小的身躯在寒风中摇摆,颤抖,最后跪下,伸出那双乾裂的小手,想要从胖商人的脚底把那个馒头捡起来。 城楼上,城防营都尉陈望將一切都尽收眼底。 他脸上的那一道贯穿整个面庞的狰狞伤疤,因脸部肌肉的抽动而缓缓蠕动。 像是一只狰狞的蜈蚣。 这就是代州。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哪怕是万家同庆的上元节,也不例外。 城门下,富商见小女孩居然真的伸手来捡,脸上的戏謔之色更重。 他脚下微微用力,將馒头踩得严严实实。 “真是个小贱种!” “来!给爷爷我学几声狗叫来听听!” “给爷听高兴了,兴许就把这馒头赏给你了!” 富商得意的大笑起来。 那刺耳的声音在城门口迴荡。 然而,他笑著笑著,却感觉有些不对劲。 太安静了。 原本嘈杂的街道,不知何时变得鸦雀无声。 那些看热闹的行人,一个个都像是见了鬼一样,脸上写满了惊愕与敬畏,纷纷向两侧退去,自动让开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嗯?怎么回事?” 胖商人不满的嘟噥了一句,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只一眼,他就汗流浹背,嚇得不敢动弹。 在人群分开的道路的尽头,一支队伍,正无声的矗立著。 一面黑底金线,绣著獬豸的大旗正隨风猎猎作响。 獬豸状似麒麟,头生独角,怒目圆睁,正作咆哮欲噬之状。 旗帜下,是一个骑在黑马上的青衫少年。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只是静静的坐在马上,冷冷的注视著这胖商人。 在他的身后,五十位身穿重甲的黑甲士兵沉默著,像是无情的雕塑。 但那股子从尸山血海磨礪出的煞气,却压得人喘不上气。 胖商人脸上的肥肉不自觉地抖了抖,腿肚子开始发软。 他不认得那面旗帜上绣的是什么。 但他知道了,那个少年绝不是他能招惹的存在! 城楼之上,陈望双眼微眯,停下了脚步,他死死的看著有三分熟悉的年轻面庞。 几年前的回忆从脑袋深处不受控制的翻涌上来,脸上的伤疤又开始隱隱作痛。 像……太像了! 简直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镇北侯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陈望的心中捲起一阵惊涛骇浪。 城门下,林昭依旧没有动作,甚至连淡漠的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端坐在马上,俯视著胖商人。 在他身后,那辆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素手掀开。 一道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 正是苏媚奴。 她今日穿著火红的裘衣,眉眼如画,仿佛从画中走出的绝代佳人。 瞬间,城门口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她吸引了。 但她却熟视无睹,快步走到那跪在地上,浑身颤抖著的小女孩身边。 她脱下自己温暖的裘衣,轻轻披在小女孩单薄的身躯上。 隨后用自己的手,轻轻蒙住了小女孩的眼睛,像是要把骯脏和污浊隔绝在外。 “乖,接下来的別看。” 苏媚奴的声音温柔的像是能够滴出水。 几乎就在苏媚奴话音刚落的瞬间—— 啪!!! 一声清脆至极的鞭声,从城门处炸响。 林昭手握著黑色的马鞭,脸色冷峻。 他猛地甩动手腕,那条鞭子就像是长了眼一般,精准无误的抽打在胖商人的脸上。 “啊!!!” 胖商人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整个人像是陀螺一样被抽翻在地,脸上瞬间皮开肉绽,多了条深可见骨的伤痕。 胖商人捂著自己的脸,瘫坐在泥地里,一脸恐惧的看向林昭。 林昭微微抬起下頜,眼中似是能冒出火来: “你刚才,问她什么是贱种?” 林昭举起马鞭,指向胖商人。 “现在,我来教你。” 第118章 妞妞,想留给妈妈吃 啪!啪!啪! 林昭面无表情,手臂筋肉绷紧,一鞭又一鞭毫不留情的抽打下去。 鞭子鞭鞭到肉,却又巧妙的避开了胖商人的要害。 那身华贵的衣服早已被抽打的支离破碎,布块碎料和鲜血混在一起,看上去格外悽惨。 起初胖商人还有力气哀嚎,但等到后面,便只剩下在地上翻滚,抽搐的力气。 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呜呜声,屎尿横流,悽惨到了极点。 周围的老百姓们看著这一幕,望著那个被抽打的像是死狗一样的胖商人,眼里除了恐惧,更有著一丝难言的快意。 喜欢作威作福!欺负老百姓! 遭报应了吧! 活该! 城楼上,陈望看著林昭的动作,非但没有嫌恶,那张狰狞的脸反倒笑了起来。 看上去有些渗人。 一个城防营的士兵凑上前:“陈大人,下面这么大动静......” “要不要去......” 陈望扭过头,挥了挥手:“我们城防营的职责是保护代州城,城內的事情归代州城的衙门管。” “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即可。” “是!大人!”士兵行了一礼,会意的退下。 此时,城门口的胖商人已经被抽了不知道多少下。 彻底没了声音,只有胸口那微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著。 “丟到旁边的巷子里去,別挡著路。” 林昭翻身下马,身后的亲卫立刻上前,拖著胖商人的两只脚,拖死狗一样的拖进旁边阴暗的巷子里,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走到苏媚奴和小女孩身边,蹲下身子。 苏媚奴拿开蒙著小女孩眼睛的手,对她笑了笑:“好了,没事了,坏人被惩罚了。” 小女孩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 她还在看著地上那个脏兮兮的被踩扁的馒头。 林昭见状,起身走到那卖馒头的老板面前,从怀里掏出钱袋子,开口道:“你这里还有多少笼馒头?” “我全要了。” 那卖馒头的老板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早已被刚才的阵仗嚇得手足无措。 此时听到林昭说话,才回过神,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利索: “回……回官爷……还……还有三十笼……” “嗯。”林昭没有多言,从钱袋里取出几块碎银,丟在了案板上。 老板嚇了一跳,连忙摆手:“官爷!使不得!使不得!小人……小人哪敢收您的钱!” 他看了眼地上那道血痕,又看了眼林昭,搓了搓手,把银子往外推了推:“官爷,你是好人。” “替咱们老百姓出了口恶气。” “那个姓朱的胖子仗著自己姐夫是知州府的人,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 “我们是敢怒不敢言,要不是您,还不知道要被欺负到什么时候。” 说到这里,那小贩眼圈竟有些泛红。 “官爷,银子您收回去吧,这些银子,就当是孝敬您老的!” 那小贩又把案板上的银子往外推了推。 “拿著吧。”林昭招了招手,身后的亲卫立刻跟上,把那三十笼馒头搬到了马车上,“我没吃白食的习惯。” “而且,你起早贪黑的干活,总不能晚上空著手回家吧?” 林昭笑了笑。 见那小贩还想再说些什么,林昭又道:“你再说,这馒头我可就不要了。” 说著,林昭抓起案桌上的碎银,放到了小贩的掌心。 小贩眼眶一热,点了点头,用力握紧手中的碎银。 林昭转过头,掀开一个蒸笼,从里面拿出两个白面大馒头,走到小女孩身边蹲下。 望著她那双水灵的大眼睛,他把馒头递了过去,温和的笑道:“地上的脏了,咱们吃乾净的。” 小女孩眼睛一亮,想要伸手去接。 可当她看见自己那又黑又瘦,布满了冻疮和红肿的小手时,又下意识的收了回来。 她把小手在满是补丁的衣服上用力擦了擦,依旧擦不乾净。 望著小女孩那怯生生的表情,苏媚奴心中一酸,她从怀中取出一块洁白的丝帕,想要为小女孩擦拭。 可小女孩看见苏媚奴那青葱般的玉手时,顿时像受了惊的小鹿,將小手藏到了身后。 苏媚奴的手僵在了空中,她看著小女孩的脸,心中的酸涩更重了几分。 林昭也轻轻嘆了口气。 他把手里的馒头掰成了四块,取出一块,递到小女孩的嘴边。 “来,张嘴。” 小女孩看著嘴边的馒头,香气飘飘忽忽的,钻进了她的鼻孔。 下意识的,她张开嘴小小的咬了一口。 嗯,好香! 好甜! 她好久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了! 正当她打算在咬一口的时候,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闭上小嘴,拼命的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怎么了?是不好吃吗?” 林昭温和的问道。 “妞妞,妞妞想要留给妈妈吃。” “妞妞少吃一口,妈妈就能多吃一口,妈妈就有力气能站起来了。” 一句话,让苏媚奴的眼圈泛了红。 就连卫青峰和他身边的那些个铁血亲卫们,都下意识的別过头,不忍再看。 苏媚奴再也忍不住,她將小女孩紧紧地揽入怀中,用力抱紧,泪水滑落,滴在了小女孩的单薄的衣服上。 “下雨了。” “妞妞要回去找妈妈,妈妈还睡在外边呢。” 小女孩焦急地在苏媚奴怀里挣扎起来。 她从苏媚奴的怀里钻出来,焦急的朝著远处城墙下的阴影跑去。 此时林昭才注意到,这小女孩还穿著一双破洞的布鞋,两只大脚趾从鞋子前边伸了出来。 那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焦急而踉蹌。 林昭没有多言,起身跟上。 苏媚奴和身后的亲卫们也快步跟上。 於是,代州城內出现了这样的奇景。 一个小女孩踉踉蹌蹌的在街上奔跑著,后面跟著一个青衫少年和一位绝代佳人。 再之后,便是森严的黑甲亲卫。 一路上,行人们纷纷避让,皆是惊疑不定。 小女孩並没有走远,只是拐了两个弯,便一头扎进了城墙根底下一片由破烂草蓆和木板搭起来的窝棚区。 这里是流民们苟延残喘的地方,和外面张灯结彩的州城像是两个世界。 充满了绝望和腐烂的味道。 小女孩熟练的穿过杂乱的道路,越过齐腰高的垃圾,最后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甚至都说不上是一个窝棚。 只有一块斜靠在墙角的破烂木板和几捆湿漉漉的稻草。 一个女人正蜷缩在木板底下的稻草堆里,身上盖著几片破麻布。 一动不动,仿佛与周围的垃圾融为了一体。 “娘!娘!我回来了!” 第119章 雨夜,陋巷,白衣,杀人 “娘!娘!我回来了!” 小女孩跪扑到女人身边,献宝似的將怀里那块被她体温捂热的馒头递到女人的嘴边。 “娘,你快吃!是白面馒头!热乎的!妞妞带回来了!” 然而,无论她怎么喊,女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小女孩急了,伸手去推她,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娘,你醒醒啊……你別睡了……妞妞害怕……” 林昭快步上前,牵起女人的手,食指中指搭在女人的腕上。 苏媚奴一脸焦急的望向他。 片刻后,林昭摇了摇头。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 稀稀拉拉的雨水从天空中飘落,带著刺骨的寒意。 巷子中,胖商人被冰冷的雨水打醒,发出一声竭尽全力的喘息。 他勉强支起自己血肉模糊的身子,靠在墙壁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气。 “救......救救我......” 他的声音声若蚊蝇。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但就像是有人听见了他的祈求一般,巷子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胖商人一阵狂喜,他勉强转动自己的脑袋,看向巷子的入口。 “姐夫,是你吗?姐夫?” 走进巷子的一行人的脸背著光,藏在黑暗中。 胖商人努力睁开眼,却依旧朦朦朧朧的,看不清他们的相貌。 直到那几人走到近前,他才看清他们的脸。 不是他预想中的姐夫,也不是官差。 而是一个身穿白衣,身材窈窕的女子。 她脸上蒙著一层薄薄的白纱,依稀能窥见其后清冷如月的双眸。 手中提著一盏莲灯,微弱的烛火轻轻在风雨中摇摆。 在她身后,跟著一个铁塔般的汉子。 那汉子全身肌肉虬结,一双胳膊好似铜浇铁柱一般。 “救救我......”胖商人只以为两人是路过的,艰难的抬起手,想要去抓那女子的胳膊,“我,我是朱大海......我姐夫......我姐夫在州署衙门......” “朱大海,代州粮商,姐夫乃是代州府经歷司经歷孙德茂,掌管一州钱粮堪合。” 白衣女子从怀中取出一张画像,冷声道。 “你......你认得我?太好了!”朱大海的眼中闪过惊喜,“快!快去找我姐夫!” “帮我这一次,你以后衣食无忧!” 白衣女子就像是没有听见朱大海所说一般,继续道:“三年来,囤积居奇,致使粮价飞涨三倍。又勾结官府,强占土地百顷,逼死佃农一十有三口……” 她每说一句,那朱大海脸色就惨白一分,到最后,已是面无人色。 朱大海意识到了什么,慌乱朝后退,就想要往巷子更深处逃,却被那铁塔一般的壮汉揪住头髮,硬生生的拽了回来。 “不!” “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杀了我,我姐夫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姐姐死了!他就我这么一个亲戚!!!” 朱大海色厉內荏的叫喊起来。 但那壮汉已经伸出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瞬间,朱大海的脸色涨红的如同猪肝一般。 他的手死死的扣紧地上烂泥,口中不断的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眼睛往外突出,如同肿泡的鱼眼。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凡有罪孽者,皆当入无间地狱,以偿其业报。”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在寂静的雨巷中,显得格外刺耳。 看著歪头倒地朱大海,白衣女子將手中的莲灯丟下,转身离开。 就好像刚才所做的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雨下的更大了。 代州府经歷司,掌管一州钱粮堪合,是州府衙门里油水最足的要害部门。 而经歷司的主官,经歷孙德茂,虽不过是从六品的官身,却也是整个代州府內无人敢招惹的存在。 此时,这位经歷正焦急的在自己的官署內来回踱步。 外面传来的消息,让他心乱如麻。 那个新来的钦差,居然一声不响的就入了城,和其他大摇大摆,恨不得整个州府都知道行踪的钦差完全不同! 更要命的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小舅子朱大海,居然正巧在城门口欺行霸市,直接撞在了那个姓林的钦差的枪口上! “妈拉个巴子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孙德茂一脚踹翻身旁的凳子,怒骂道:“平日里作威作福就算了!这个节骨眼上还去招惹林昭这个煞星!” “废物!蠢货!” 正当孙德茂骂的正酣时,一个衙役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湿透。 “大……大人!不……不好了!” “慌什么?!”孙德茂正在气头上,厉声喝道,“是不是那个废物被人抬回来了?!” “不……不是……”那衙役哆嗦著,声音都在发颤,“朱……朱老爷他……他死了!” “什么?!”孙德茂如遭雷击,一把揪住那衙役的衣领,“你说什么?!他不是只被那钦差抽了几鞭子吗?怎么会死?!” 衙役被这样揪住衣领,顿时哭丧著脸,把自己带人搜了一圈,隨后在巷子里找到朱大海的尸体的经过如实说了一遍。 当听到朱大海血肉模糊,脖子被人扭断后,一股怒意涌上孙德茂的心头。 “混帐东西!” “他以为他是谁?!” “仗著钦差的身份就能够隨便杀人?!” “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孙德茂抓起一旁名贵的瓷盏,直接摔在了地上。 只听得咔嚓一声,瓷盏四分五裂。 他赤红著双眼,咬牙切齿:“来人!给我备轿!” “我要去驛馆!” “我倒要问问!我那小舅子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要被当街虐杀!” “要是给不出一个说法,就算他是钦差,也要给我的小舅子偿命!” 很快,经歷司的一眾官吏衙役,便簇拥著孙德茂的官轿,点起灯笼,冒著瓢泼大雨,浩浩荡荡地朝著专门接待朝廷命官的代州馆驛而去。 雨夜,长街,杀气腾腾。 第120章 杀人偿命!兴师问罪! 代州馆驛,位於城中最核心的地段,戒备森严。 此刻,馆驛的正堂之內,灯火通明。 林昭换下湿透了白衣,穿著一身黑色劲装。 他坐在火盆前,轻吹著碗中的汤药。 苏媚奴则坐在床边,怀里抱著那个已经换上乾净衣服、沉沉睡去的小女孩妞妞。 在一旁,一个白髮苍苍的老大夫刚开完药。 “大人,已经检查过了。”老大夫起身对著林昭行礼,“这位姑娘並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受了风寒,加上长时间飢饿气血两亏,短时间情绪波动巨大才昏了过去。” “只需要按时服药,日后好生吃喝静养著,半月的功夫即可痊癒。” 林昭点了点头:“有老先生了。” 一旁的卫青峰立刻送上早就准备好的谢礼。 那老大夫拗不过卫青峰,只好收下,隨后又叮嘱了几句,才在亲卫的护送下离开管驛。 此时,堂內只听得见炭火燃烧时不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响声。 “那妇人,安葬好了?” 林昭將手里的药碗递给苏媚奴,望著她小心翼翼的一勺勺餵给妞妞,扭头望向卫青峰。 “安葬好了。” “我在城外寻了处风水不错的的山坡,用上好的楠木棺材厚葬了。” “妞妞的户籍也按照大人您的吩咐,暂时落在了苏大家的名下。” “辛苦了。” 卫青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一旁的苏媚奴轻轻抚摸著妞妞那张粗糙的小脸,长嘆了口气。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 就在堂內眾人皆是无言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以及一阵喧譁和斥责声。 先前那个送走大夫的亲卫快步走进来,单膝跪地,行了一礼,朗声道:“大人!” “代州府经歷司经歷,孙德茂,带了一群衙役差吏,將驛馆给围了!” “什么?!”卫青峰勃然大怒。 “他还说大人您打死了他的小舅子朱大海!一定要大人您给个说法!” “不然,他就和您不死不休!” “小舅子?”林昭眉头微皱,隨即,朱大海的那张脸浮现脑海中。 “那胖子死了?” “回大人!” “据孙德茂所言,朱大海被人发现死在了城门旁的小巷子里,是被人扭断了脖子。” 林昭看了眼一旁的卫青峰,卫青峰立刻摇头,表示这件事绝非自己或者手下亲卫所为。 不是自己的人,那就是別人做的。 有意思。 “带妞妞去后堂休息。” 林昭起身,拿起桌上的春秋剑,不紧不慢的朝堂外走去。 卫青峰紧隨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馆驛的正堂屋檐之下。 哗啦啦—— 外面的雨势,比先前更大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又匯集成水帘,顺著屋檐流淌而下,在二人的身前形成了一道朦朧的雨幕。 雨幕之外,火光摇曳,人影绰绰。 数十名身穿黑色铁甲的亲卫手持长刀,横挡在驛馆之前。 他们就像是一尊尊的铁塔一般,纹丝不动,任由雨水滚落。 一股子滔天的煞气油然而出。 在他们身前,是上百名的手持水火棍和腰刀的衙役和差吏。 他们人数虽然占优,但在亲卫那骇人的声势面前,却显得犹犹豫豫,踌躇不前。 气势上完全落入了下乘。 而在两拨人马的正中央,一顶青呢小轿,蛮横的挡在驛馆的大门前。 不用说,里面坐著的自然是孙德茂。 林昭就静静的站在屋檐下,看著外面的一切。 任凭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 而卫青峰站在他的身后,一手握著刀柄,一手拿著雨伞。 一双虎目死死的锁定那个小轿。 外面的叫囂声,越来越大。 “让林昭出来!”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钦差就能草菅人命吗?!” 衙役和差吏们不断的开始鼓譟。 眼看外面的叫骂声越来越高,林昭向前踏出一步。 卫青峰立刻会意,撑开手中的黑色油纸伞,快步跟上,將倾斜来的雨幕格挡在外。 一撑伞,一负剑。 两人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入了那片喧囂的雨幕之中。 雨水落下,砸在伞面上,发出噼啪的密集的声响。 “钦差在此!何人喧譁?!” 卫青峰猛地向前一步,发出了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 这声怒吼,犹如雄狮咆哮。 那些正在叫囂的衙役和差吏,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下意识的后退两步。 一脸惊恐的望向卫青峰。 原本嘴巴里要骂出来的话,此时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吞了回去。 一瞬间,原本喧闹无比的长街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 林昭从卫青峰身后走出。 雨伞的阴影恰巧盖住了他的半张脸,只剩下一双在火光下灼灼的双眸。 他环视了一圈那些噤若寒蝉的衙役和差吏,最后落在了那顶纹丝不动的青呢小轿上。 他等了片刻,见轿子中依旧毫无动静,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说完了?” 无人回答。 林昭笑了笑,並不在意,继续道:“孙经歷,既然是来兴师问罪的,为何要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轿子里不敢见人?” “莫非,是怕了本官不成?” “你放屁!” 轿子里传来一声怒喝。 轿帘被人猛地从里面一把掀开。 孙同茂不顾滂沱大雨,竟是连脚凳都没用,直接从轿子里跳了出来,任凭雨水打湿他的官服。 雨水打湿他的头髮,黏在那张愤怒扭曲的脸上,血丝遍布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林昭!” “你好大的官威!” “刚来我代州城,就当街行凶!无故虐杀我大周百姓!” “我那小舅子朱大海,不过与你有些口角,你就下此毒手!” “你身为钦差,知法犯法,草菅人命!眼中还有没有半点王法!还有没有陛下!” 孙同茂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唾沫横飞,恨不得要把林昭一口咬死。 “今日!你要是不给本官一个说法!” “本官就和你不死不休!” “哪怕上达天听,由陛下来做主!拼了这身官袍不要,本官也要和你斗到底!” 孙德茂愤怒的咆哮著,直到说话后,还在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气。 “说完了?” “说完了就该本官说了。” 林昭冷冷的开口道。 第121章 就算是本官杀的,那又如何?! 孙德茂一愣,显然没有预料到林昭竟会如此理直气壮。 林昭收起了脸上的所有表情,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你那小舅子,不是本官杀的。” “本官杀人从来都是光明正大,若是真想要杀他,就是当街用马鞭抽死他又如何?” “根本犯不著偷偷找人取他性命,惹得一身骚。” 孙德茂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林昭伸出第二根手指,声音陡然转冷: “第二!” “就算是本官杀的,那又如何?!” “本官奉旨巡查,凡遇不平事,皆可先斩后奏。” “他当街欺辱幼女,视人命如草芥,此等畜生,本官別说杀他一个,就是屠他满门,又有何不可?!” “你——!”孙德茂被这两句话噎得脸色涨红,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林昭却再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向前踏出一步,束起的黑髮隨风而起: “孙德茂!” “本官问你!” “你身为代州经歷,掌管一州钱粮,本该为国分忧,为民解难!” “可为何代州境內有如此之多的流民?!本官在永寧县接收流民近万人!” “皆言在代州境內无以为生,才不得不南下逃难!此事,你作何解释?!” “乃至在代州城门下,一州之首府,竟也流民遍野,挣扎求生,此事,你又作何解释?!” 孙德茂面色涨红,说不出一句话。 偌大的风雨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看上去分外狼狈。 可林昭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的声音愈发洪亮,好似天雷炸响,迴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你那外甥!区区一个不入流的商人,为何敢在一州首府內如此囂张跋扈,视人命如无物?!” “是谁给他的狗胆?!” “本官倒是要问问你!” “本官入城不到半个时辰,你就能纠集上百衙役来堵我驛馆的大门!” “这流民遍野数年有余,你却视若无睹!” “你这雷厉风行的本事,既然能用在私仇上,为何不见用在百姓上?!” “在你心里,究竟是有君?还是有民?” “亦或是……”林昭的眼中,杀机毕现! “只有你那该死的外甥,和你自己的私利?!” 轰隆隆——! 天雷炸响,闪电划破天空。 照亮了昏沉的驛馆门口。 轿子前,孙德茂浑身湿透,被林昭这番雷霆般的质问,逼得连连后退,脸色煞白,嘴唇哆嗦著,竟是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那身后的上百个差役也是面面相覷,再没了先前的囂张气焰。 正在这个关键时刻,长街的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 “知府大人驾到!” 伴著一声中气十足的唱喏声。 一队队手持火把的府衙卫兵由远及近,將整条长街照得亮如白昼。 为首的一顶八抬大轿,直接顶在了林昭和孙德茂之间。 轿帘掀开,代州知府李文博在一眾官吏的簇拥下,缓缓走了出来。 他目光先是扫过狼狈不堪的孙德茂,隨后停留在林昭身上。 林昭也目光平静的看向这个代州官场的头头。 大雨之中,竟是出奇的安静了数秒。 “本官代州知府李文博,听闻钦差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李文博微微一拱手。 他就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空气中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样,反倒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 “林大人少年英才,一路舟车劳顿,刚入代州城才这么一会,本官还没来得及给林大人设宴,怎么就弄出这等令人不快的事情来?” 李文博看向孙德茂,话锋一转:“孙德茂!” “你带著压衙役,將驛馆围的水泄不通!是想干什么?!” “造反吗?!” 听著李文博的厉声喝问,孙德全也顾不得抹掉脸上的雨水。 他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连忙哭喊道:“大人!並非下官无礼啊!” “实乃我那外甥朱大海,被歹人所害,死於陋巷之中!” “我家妻子临走时特地嘱咐过我,要我好好照顾好她那弟弟!朱家可就这一个独苗了!” “下官情急之下,才......才做出这般无奈之举啊!” “住口!”李文博大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林大人是何等身份?少年英才,又是京中来的钦差大臣,圣眷正隆!” “更是镇北侯世子!” “乃是胸怀天下的御史!” “岂会和你那不入流的小舅子一般见识?!” 卫青峰听著李文博的话,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老狐狸,事情还没解决,就好几顶高帽扣了上来,直接把林昭捧到了道德至高点。 让林昭下来不是,不下来也不是。 不愧是能做到一州长官的存在,心眼是真的多。 旋即,不等林昭回话,李文博又看向孙德茂,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 “孙德茂!你好歹也是在我代州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 “怎么还能够如此意气用事?!” “你小舅子死了,心中悲愤乃是人之常情,可凶手尚未查明,怎么就凭空臆断,带人围堵驛馆大门?!” “林大人是何等人物?” “身边亲卫又都是百战精锐,纪律森严,岂会滥杀无辜?!” “此事定然是城中某些宵小之辈所为!意图栽赃陷害!挑拨我等和林大人的关係!” 李文博的这番话滴水不漏,直接把孙德茂这件事定性为亲人离世后的鲁莽行事。 虽然好心办了坏事,但也是好心啊,你林昭那么大一个大官,总不至於再计较吧? 见林昭没有说话,李文博对著孙德茂厉声说道:“你小舅子的死!本官定会给你查个明白!” “但你衝撞钦差,目无上官,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罚俸三月,闭门思过一周!” “听明白了吗?!” 一场足以掉脑袋的大罪,就被他轻飘飘地用“罚俸思过”给揭了过去。 孙德茂虽然心中憋屈,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连忙躬身领罚:“下官……知罪。” 处理完孙德茂,李文博才再次转向林昭,脸上的笑容又变得真诚无比:“林大人,害群之马已经薄惩,让你见笑了。” “为了確保大人的安全,”他话锋一转,仿佛是在为林昭著想,“本官思虑再三,决定派城防营的將士,接管驛馆的防务,定保大人在此期间,万无一失!” 第122章 山人自有妙计 “陈望!” “从即刻起,钦差大人的安危便交由你和城防营来处理!” 李文博看向身旁的疤脸男人,威严的说道。 “今日之事,不可再次发生!” “在本官查明城中所有安全隱患之前,钦差驛馆方圆百步之內,设为禁区!” 李文博声音一沉,语气不容置疑:“立刻调集拒马、鹿角,封锁所有路口!” “任何人,无本官手令,不得擅自出入!违令者,无论官民,皆以衝撞钦差,意图不轨论处,格杀勿论!” “听明白了吗?!” “末將遵命!” 陈望抱拳,沉声道。 李文博微微頷首,这才转向林昭: 101看书 找书就去 101 看书网,??????????????????.??????超全 全手打无错站 “林大人,如此一来,便可以保证您高枕无忧了。” “您放心,这驛馆內的吃穿用度一应俱全,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儘管托陈都尉带出消息。” “本官会尽力满足林大人,绝不会有半分怠慢。” 说到这里,李文博抚须而笑,神情颇为自得: “林大人,夜深风大,本官便不叨扰了。” “三日后,本官在醉春风设下酒宴,一来为大人接风洗尘。” “二来也正好借著上元佳节凑个热闹,还望大人务必赏光。” 说罢,他也不给林昭说话的机会,在代州城內眾多官吏的簇拥下傲然离开。 一手官场的太极拳功夫,被他打的滴水不漏。 隔著雨幕,陈望和林昭对视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转头开始对著城防营的士兵下令。 很快,一排排尖锐的拒马和鹿角被搬运过来,伴隨著沉闷的声响,驛馆的出入口被彻底封死。 卫青峰看著这一幕,忍不住低声骂道:“好一只老狐狸!又狠又毒!比孙德茂那蠢货难对付一百倍!” 林昭听著卫青峰的抱怨,笑了一笑:“治兵森严,未必与他同心。” “嗯?”卫青峰一愣,没明白林昭的意思。 林昭转过身,走回屋檐之下,拍了拍肩上冰冷的雨水。 “走吧,回屋说。” 两人回到灯火通明的大堂,亲卫关上大门,將外面的风雨和暗处的目光隔开。 “公子,我们是被软禁了吗?” 苏媚奴先前在屋子里,却也注意到外面发生的事情。 她拨开窗帘,看著屋外那森严的布置,好看的柳眉微皱,语气中带著一丝担忧。 “软禁?” “李文博这老狐狸倒是想的挺美。”卫青峰磨了磨牙。 “我们亲卫劲弩甲冑齐全,这靠些破烂拒马,还真想把我们关在这不成?” 他看向林昭,语气森寒:“大人!只要您一声令下!” “我马上带人杀出去!” 林昭笑著摇了摇头,坐到火盆边,伸出手烤了烤火,显得格外悠閒。 丝毫没有身陷囹圄的窘態。 “杀出去干什么?” “让李文博那老狐狸抓住我们的把柄吗?” “现在外面除了那些城防营的士兵,不知道还有多少代州官吏的家丁和私奴盯著咱们这里呢。” “要是真的和城防营打起来,就是没死人,也足够李文博那老狐狸生事的了。” “到时候,怕不是京城陛下的案头上,弹劾我奏章能堆成山。” 林昭轻笑一声,翻转手腕,语气颇为不屑。 “那该如何是好?” “难道我们就被困在这里三天,然后等李文博那老狐狸处理好首尾吗?” 卫青峰在堂內来回走动,显得异常焦躁。 而林昭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不急。” “等明日天亮的时候,自然见分晓。” 林昭打了个哈欠,竟真的像个没事人一般,朝著內堂走去,留下卫青峰和苏媚奴二人面面相覷。 次日,清晨。 雨刚停,天还是蒙蒙亮的时候。 照理来说还该一片死寂的城西,却有了说话的声音。 城西的窝棚里,王大贵带著几个换上破烂衣裳的新兵,將手里的馒头递给路边一个饿的奄奄一息的老者。 “老丈,吃吧。”王大贵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是钦差大人分给俺们的。” “他人现在被困在驛馆里面,出不来。” 老者颤抖著接过馒头,咬了一口,老泪纵横:“钦差大人是好人哇,还记得俺们这些小老百姓。” “林大人是好人啊......”王大贵重重的嘆了口气,看著周围围拢来的百姓,声音里满是惋惜,“只可惜好人没好报啊!” “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昨天朱大海那个欺压俺们的傢伙被钦差大人拿鞭子好一顿抽,躺在地上哭爹喊娘的!” “本来林大人是打算要为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做主,狠狠惩罚那些土霸王的!” “可结果呢?!”王大贵越说越起劲,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愤愤不平的说道: “那李知府一来,就直接让人把钦差大人住的驛馆给围了!” “是生怕让咱们的钦差大人看见他干的那些勾当!” “俺听驛馆里的亲卫大哥说,大人急得不行,可就是没办法替咱们大傢伙伸冤啊!” 周围那些穷苦百姓一听,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钦差大人被知府给关起来了?” “他奶奶的姓李的,我就知道这代州城里的大官没一个好东西!” “他们平日里天酒地的,肯定是怕钦差大人查出来什么!” 这些穷苦百姓议论纷纷。 然而,角落里,一个面色蜡黄,靠在墙上的中年汉子却冷笑一声:“狗屁!”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那姓林的肯定也是和姓李的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现在就是演戏给你们这些傻子看呢!” 王大贵眉头一皱,对著旁边一个镇北营的士兵使了个眼色。 那士兵立刻会意的上前,假意赞同这汉子所说,和中年汉子攀谈起来。 二人的交谈声中,时不时就有什么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的只言片语传来。 王大贵则抓紧继续,大声道:“乡亲们!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 “整个代州城里面的官老爷沆瀣一气!” “只有林大人能帮咱们伸冤!” 百姓们闻言纷纷点头,其中一个亲卫伴作的穷苦百姓恰到好处的开口道:“可咱们怎么帮林大人?” “驛馆外面全是兵,咱们这些人,怎么过得去?” “咱们不去衝撞官兵!” 王大贵大声道。 “咱们是去找青天大老爷伸冤的!” “这代州城的官老爷不管事!咱们还不能去找新来的林大人伸冤吗?!” “天下就没有这个理儿!” 第123章 红木公案,獬豸大旗,当街问案! 太阳又往上爬了点,但雾气仍未散去。 朦朦朧朧间,驛馆的拒马和木桩组成的防线外,出现了一个衣衫襤褸的人影。 那是一个头髮白的老者,他拄著拐,摇摇晃晃的朝著驛馆的方向走来。 “站住!” “什么人!” 一个站在拒马旁的亲卫立刻举起手中的长枪,对准你那老者,厉声喝道: “知府大人有令!钦差驛馆,方圆百步之內皆为禁区!” “速速离开!否则格杀勿论!” 那老者被嚇了一跳,停下了脚步,浑浊的眼睛里带著一丝祈求:“军……军爷,小老儿不是来闹事的,是……是来伸冤的!” “伸冤去府衙!”那士兵眉头一皱,语气却没有丝毫鬆动,“知府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快走!” “府衙,府衙不给小老儿做主啊!” 老者说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里也带著哭腔。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军爷!就行个好,放小老儿过去吧!” “小老儿给您磕头了!” 说著,那老者就丟掉手里的拐棍,当即就要对著士兵叩首。 城防营的士兵也嚇了一跳,慌忙躲开,语气虽说没有先前那般严厉,却也没有放人的意思: “不行!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见老者仍然不起身,那士兵心一横,收起长枪,就要把老者拖走。 但恰巧一阵风吹来,吹散了周围的薄雾。 一道道衣衫襤褸的身影出现在士兵的眼中。 在那老者的身后,不是空无一人的长街。 而是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 仅仅是目光投来,就压得这士兵喘不过气,冷汗唰的一声流了下来。 他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有些颤抖的喊道。 “戒备!戒备!” 周围的士兵见状也是魂飞魄散,纷纷冲了过来,咬著牙將枪口对准了长街的方向。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关键时刻,驛馆紧闭的大门轰然打开。 一个个亲卫快步走出,列在两旁。 卫青峰扛著一张厚重的红木桌子,快步走到驛馆门前的空地上,用力將桌子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紧接著,苏媚奴拿著笔墨纸砚等一干用具小心的將其摆放在红木桌上。 最后,一面黑底金线,绣著独角獬豸的威严大旗,被高高地竖立在了公案之后,迎风招展! 林昭手中握著钦差大印,大步流星的走来,坐在公案之后,將其重重的拍在桌上! 城防营的士兵们望著身后发生的一切,望著林昭那威严的眼神,手中冷汗直流。 一边是城中的流民,一边是京城来的钦差。 他们本来是来软禁林昭的,怎么一觉醒来,反倒被围在了中间?! 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这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些士兵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道沉稳的喝骂声传来: “都慌什么?!给老子站好了!” 陈望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现场。 他那张狰狞的疤脸极为显眼,让昨天没看清他长相的卫青峰微微皱眉。 眼前这廝,怎么有些眼熟? “都尉大人!出事了!” “这些百姓要进去!咱们是拦还是不拦?!” “要是不拦,知府大人怪罪下来,咱们担待不起!” “要是拦著,你看这......” 副將看向不少已经跪下来的流民百姓,一脸的为难。 陈望瞥了眼黑压压的流民百姓,又瞥了眼坐在公案后手持钦差大印的林昭,眼中闪过一道难以捉摸的光芒。 “大人?”副將小声的问道。 “今日的风大不大?”陈望收回目光,突然问了一句。 “啊?”那副將有些懵逼。 “本都尉问你,今天的风大不大?”陈望的声音依旧平稳。 “呃……大……挺大的……” “嗯,確实挺大了。” 陈望点了点头,用一阵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哎呀,这风这么大,本都尉的耳朵又不是很好。” “这长街上有什么动静吗?” 副將愣了片刻,旋即反应过来:“回大人!没有!” “长街方向一切正常!没有人试图进入驛馆!” “没有就对了!” “记住!知府大人的命令是严禁有人衝撞钦差大人!” “我问你!有人衝撞了吗?!” “回大人!没有!”副將心领神会。 “很好,既然没有,那便和我等没有关係!”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守好自己岗位!” “是!” 林昭坐在公案后,看著陈望的表演,忍不住嘖嘖道:“又是一只老狐狸,这代州城还真是臥虎藏龙啊!” “嗯。”卫青峰颇为讚嘆的点了点头。 “老卫,学著点,看看人家这反应速度。”林昭笑著调侃了卫青峰一句。 卫青峰老脸一黑。 他是武將来的,勾心斗角不在他的学习范围。 林昭笑了笑,没再去调侃卫青峰,而是重新看向前方那帮子黑压压的人群。 “扑通!” 那个带头的老者,再次重重地跪了下去。这一次,他不是对著士兵,而是对著那张红木公案,对著案后那道青衫身影,磕了一个响头。 “草民张老七,叩见青天大老爷!” 他这一跪,就像是一个信號。 “草民李四,叩见青天大老爷!” “民女……叩见青天大老爷!”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退潮一般,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上千人的叩拜,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只有衣衫摩擦和骨节碰撞的闷响。这份沉默的敬畏,比任何山呼海啸般的吶喊,都更具力量! 林昭没有让他们起身。 他只是拿起桌上的惊堂木,目光扫过最前方那个跪著的老者,声音平淡,却清晰地传遍了整条长街。 “堂下何人,所为何事,有何冤屈,从实招来。” 那老者抬起头,浑浊的眼中,流下了两行热泪。他从怀里,颤颤巍巍地,取出了一张早已被汗水浸透得发黄的状纸。 “回……回大人……”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草民……草民要状告代州府,仓曹参军,王普!” “此贼……此贼与粮商勾结,私吞賑灾粮款!致使我等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求大人……为我等……做主啊!!!” 说罢,他將那张状纸高高举过头顶,泣不成声。 第124章 大人,林钦差传您……上堂! “呈上来。” 话音落下,现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卫青峰看著城防营的士兵,还有那道由拒马和长枪组成的防线,没有动。 跪著的老者也因为先前士兵所说的,格杀勿论几个字,不敢乱动。 在场的士兵们和百姓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陈望。 陈望的脸上的疤痕抽搐了一下,感受著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心中暗骂了一声小狐狸。 这是直接逼著他站队。 要帮著传状纸,那就是公开和李文博站队。 要是不帮著传,那就是和钦差作对。 以林昭的身份和地位,等三日后上元节宴会一结束,捏死自己和捏死只老鼠压根没区別。 (请记住 101 看书网书库全,101????????????.??????任你选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想到这里,陈望心中也有了主意。 他漫不经心的走到先前那位呵斥老者的士兵面前,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完全公事公办的样子: “还记得知府大人的命令是什么吗?” 那士兵一愣,连忙答道:“回……回都尉,是……是任何人不得出入禁区!” “嗯。”陈望点了点头,又指了指那跪著的老者,“他是『人』吗?” “是……是啊……” “那状纸呢?”陈望的目光落在那张泛黄的纸上,“它是『人』吗?” 那士兵彻底懵了,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不是……” “既然不是『人』,那就不在禁令的范围之內。” 说著,陈望从老者的手里接过状纸,看也不看,隨手放在拒马之上。 微风吹过,状纸晃晃悠悠的飘进了驛馆的院子里。 陈望目不斜视,就像是一个木头人一般,转身回到了队列之中。 就好像刚才那个隨手接过状纸,又隨手放在拒马上的人不是他一样。 好一只滑不溜手的泥鰍! 卫青峰看著陈望的一番操作,嘖嘖称奇,做事滴水不漏到这种程度,也是一种难得的本事。 他快步上前,將那张状纸捡起,递到了林昭的公案之上。 林昭打开状纸,仔细的审阅起来。 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了林昭,看向了这个不过十六,却手握重权的少年。 长街一片死寂。 风中唯有那面绣著黑底金线的獬豸大旗猎猎作响。 许久后,林昭放下了状纸。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了桌上的惊堂木,重重拍下! “啪!” 王普把摸到的九筒往桌上一拍,肥硕的身躯靠在太师椅上,满面红光,笑的合不拢嘴。 “自摸!胡了!哈哈哈哈!” “清一色!槓上开!拿钱拿钱!” 和驛馆门口的冰冷肃杀不同,此时的王府內,可谓温暖如春。 今日本该在衙门当值的王普此时一边喝著大酒,一边搓著麻將,好不快活。 坐在他周围的也都是代州府有头有脸的人物。 掌管一州刑狱的都司赵孟、负责城建的营缮司郎中钱乙,都是一等一的肥差。 他们此时望著哈哈大笑的王普,无奈的嘆了口气,拉开抽屉的桌子,取了两张银票递过去。 “王大人今日手气真旺啊!” “看来昨天城门口的那点风波完全没影响到王大人。” 都司赵孟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哼,一个不知所谓的毛头小子,打死了一个平日里没找过脑子的蠢货,能有什么事情?” 王普听到赵孟所说,颇为不屑的挥了挥手。 他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听说那姓林的钦差现在被知府大人关在驛馆里了?” “不错,那昨天姓林的刚进城,就被知府大人安排陈望给软禁在了驛馆里。” “你们是没看见,那驛馆门全是拒马,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关押了什么人犯。” “要我说,这钦差也是当到头了,本来大家和气生財,不是美滋滋?” “现在弄得自己下不来台,估计过不了多久,这姓林的笑话就传到其他州去了。” 营缮司的钱乙不阴不阳的说道。 他的话引来满堂鬨笑。 “他估计以为自己是他那个以前手握重兵的老爹呢!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王普嗤笑一声,“来来来!不说这个了,晦气!” “咱们再来几圈,爭取把明个儿勾栏听曲的子儿给打出来!” “嘿!你想的还挺美!” “这么多圈一把都没胡过,这下我可要贏把大的。” 哗啦啦的麻將声响起,正当几人打的正欢的时候,房门被人砰的一下撞开。 一个小廝连滚带爬的闯了进来,面上毫无血色。 外面的冷风呼的一下颳了进来,吹的房中几人打了个冷颤。 “混帐东西!” “连敲门不会吗?!” 王普勃然大怒,直接把手边的酒杯摔在那小廝的额头上。 小廝的额头被砸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不好了!大人!不好了!” “慌什么?!”王普正在兴头上,此时被打扰,又听到这种话,怒意更盛,“喊什么不好了!你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娘了?!这天还能塌下来不成?!” “大人!出大事了啊!” 小廝哆嗦著,用一种近乎哭腔的语气说道:“那个林昭,那个姓林的钦差!” “怎么了?”钱乙探出头,显得有些紧张。 王普和赵孟也皆是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那个姓林的钦差,他,他升堂了!” 钱乙,王普还有赵孟三人面面相覷,旋即皆是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升堂?” “太好笑了!本官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这么好笑的笑话了!” “升堂?他升什么堂?” “他一个被关在驛馆里面的,连门都出不了的钦差,还升堂上了!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想笑过!” 几个笑的合不拢嘴,气都有些喘不上。 王普连喘了好几口气,面色涨红,摆了摆手,问道:“来,告诉老爷我,这姓林的钦差,要抓谁来升堂啊?” “他……他没说要抓人……” “他说……” “他说,要传……传……” “传谁?!”王普不耐烦地问道。 小廝猛地抬起头,那双因恐惧而瞪得滚圆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王普,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了出来: “传大人您啊!!!” 第125章 上元节,本官提剑来拜访! “什么?!”王普不可置信的喊出了声。 其余两人的笑声也是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赵孟和钱乙对视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眼神中的错愕。 “那小子想干嘛?” “玩真的?” “不过他凭什么?就靠他一张嘴?”赵孟放下酒杯,摩挲著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致的说道。 “不好说,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看起来不会是那么简单。”钱乙摇了摇头。 王普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虽说他很看不起林昭,但林昭的恶名可是实打实的。 青衫阎罗动不动就杀个县伯,自己被这条疯狗盯上,怎么都笑不出声。 “他原话是怎么说的?”王普冷声问道。 “钦差大人说……今有百姓状告仓曹参军王普贪墨大罪,状纸在此,铁证如山!” “钦差大人还说……念其或有冤情,特开恩一面!” “限王普於一个时辰之內,独自一人,前来驛馆门前,与原告当面对质!” “若能自证清白,不仅当场赦其无罪,还会上奏朝廷,褒奖其清廉!” 听到这里,赵孟和钱乙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容。 “我还以为那毛头小子有什么本事。”赵孟嗤笑一声,“现在看来不过是虚张声势。” “王兄,我看林昭是篤定你不敢去,就想用这个法子给你安个罪名!” “你我都是朝廷命官,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就算他是钦差又如何?空口白话的,还想让人和他对质?” “赵兄说的不错。”钱乙也附和的点点舔狗,“他被困在驛馆里,没有其他的法子,无非就是想要逼著咱们自乱阵脚。” “只要王兄你稳住,当没听见,那林昭又能耐你何?” 王普微微頷首,正准备將此事丟在脑后,又听得那小廝颤抖的说道: “钦差大人,钦差大人后面还说,还说若是大人一个时辰后不来,便是畏罪潜逃!”小廝的声音哆嗦的不成样子。 “届时,便无需再审,他会將此案的所有卷宗以及今日百米长街流民申冤之具状,一併交由八百里加急,呈送京师!” “直达天听!” 王普脸色一沉,表情极为难看。 但更让他失態的还在后面。 只听得那小廝张开嘴,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极为尖锐:“林大人还说了! “他说了什么?!”王普一把抓住小廝的衣领,不知为何,脖间的肥肉渗出了汗水。 “他让我,让我给大人您带句话。” “说......说大人您觉得今日能躲过去也无妨。” “几日后的上元佳节,他会亲自提剑登门拜访!” “哗啦啦!” 王普面前的麻將桌,被他失手带翻在地。 象牙製作成的麻將混著银票和酒水,撒了一地,弄得地毯上一片狼藉。 整个房间內一片死寂,只能听得到呼呼吹进的冷风声。 王普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汗水,他伸出手擦了擦,胡乱的抹在官袍上,下一秒,汗水又冒了出来。 他看向赵孟和钱乙,钱乙也一脸惊恐的看向他。 “他是认真的。”赵孟咬著牙,几乎是一字一句的挤出来。 “王大人,这趟,您恐怕真的得走一遭。” “不然以那林昭的性格......” 赵孟的话没有说完,但在场的人都清楚他的意思。 以林昭的性格,你要是不敢来,那他就真敢提剑上门把你给砍了! 王普哆嗦了一下,扶住倾倒的麻將桌,勉强站稳了身子。 “去!去找知府大人!” “让他来救我这一次!” “只要我能活过这次,我以后……我以后所有的孝敬,都翻倍!不!翻三倍!” 那小廝闻言立刻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房间內,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赵孟和钱乙都丧著脸。 今日林昭能对王普下手,明日就能对他们下手! 整个代州官场,都是这个疯子的目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普不住的看向房门口,却始终没有人影出现。 终於,在他几乎要等不下去,亲自出门去寻人的时候,那小廝终於跑了回来。 见小廝孤身一人回来,王普勃然大怒,一把揪住小廝的衣领:“人呢?!知府大人呢?!” 王普像是疯了一样。 “大……大人……”那家僕被嚇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地说道,“知……知府衙门的管家说……说知府大人今日陪同夫人,出城去上香了……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啊!” 轰——! 王普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如遭雷击,瘫倒在地。 出城? 上香? 在这个节骨眼上? 天要亡他啊! “现在还有多少时间?”王普颓然问道。 “只有一炷香的功夫了。” “一炷香吗?” “呵呵……呵呵呵……”王普神经质的笑了起来,眼神从绝望逐渐变得疯狂。 他一把推开身旁的赵孟和钱乙,爬了起来,目露凶光。 他在代州城这么多年,这么多风风雨雨都过来了! 想让他就这么认输? 不可能! “备轿!”他对著身边早已嚇傻了的小廝,咆哮道,“去驛馆!” 驛馆前的长街上。 那一炷香已经快烧到了尽头。 长街上的流民越来越多,过来看热闹的百姓也都在街道两旁的商铺茶楼里探出头,观察著眼前的一切。 就在这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抬著顶官轿,一路疾驰而来。 “嚯!真来了嘿!” “他敢不来吗?不来几天后就是人头落地。”一个茶馆的客人比了个砍头的手势。 “你別说,这青衫阎罗的名头还真唬人。” 在万眾瞩目中,那顶官轿一路狂奔,最后停在了拒马前,白髮老者的身旁。 轿帘掀开,仓曹参军王普,从轿中走了下来。 他脸色煞白,官袍也有些凌乱,但那双眼眸中却没有丝毫恐惧,有的只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他低头看了眼跪在旁边的白髮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老不死的东西! 早知道当初直接弄死这狗东西了! 要不是留了他一条狗命,自己今日怎么又会落得如此狼狈?! 想到这里,怒火涌上王普的心头,他竟直接抬起那只穿官靴的脚,狠狠踹在了老者的肩膀上! 第126章 长街设案,对质仓曹参军 “老不死的!你哪里来的胆子状告本官?!” “当街污衊朝廷命官!本官这一脚还算是轻的!” 王普指著倒地的老者破口大骂。 “等本官和钦差大人解释清楚了!定要治你的死罪!” 王普的动作直接惊呆了在场的眾人,仗著官身当街欺凌老弱,这种行径简直就是令人髮指。 但大周法理如此,也没人会出言为老者出头。 王普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他整理了下官服,微微抬起下巴,对著林昭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 “下官,仓曹参军王普,听闻钦差大人传唤,特来对质!” 他特意加重了“对质”二字,声音洪亮,语气极为傲慢。 “不知钦差大人,要与下官,对质何事?” 卫青峰看著王普如此囂张跋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体验棒,??????????????????.??????超讚 】 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林昭伸出手拦住了他。 “大人!”卫青峰低头,恰巧看见了林昭的那双眸子。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没有愤怒,没有杀意,有的只是漠然。 就好像王普这个仓曹参军在林昭的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一般。 卫青峰把话咽回肚子里,向后退了半步,不再多言。 “王普。” “你可知罪?” 林昭拿起桌上的状纸,隔空对著王普晃了晃。 “罪?!” “下官无罪!” 王普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有恃无恐的朗声道。 “下官身为朝廷命官,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若这也是罪,那下官无话可说!” 说著,他又指了指被踹倒还没爬起来的老者,怒道:“倒是钦差大人你!” “仅靠著这刁民的一面之词,就要当街审问我这朝廷命官!” “怎么来看,都不合规矩吧!” “哦?”林昭抬起眼皮,看了王普一眼,“那依王大人的看法,该当如何?” 王普见林昭並不似传说中那般凶神恶煞,心中胆气渐壮,语气也愈发洪亮。 “依下官愚见!” “审案,当在府衙大堂!需有三司会审!人证、物证,缺一不可!” “大人您如今在这街头设案,实在有失朝廷体面!下官恳请大人,將此案移交府衙,待知府大人回来之后,再行会审!届时,下官是清是白,自有公断!” 王普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字字都站在规矩和法理之上。 见林昭不说话,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他其实是在赌,赌林昭被困在驛馆里,根本就不可能拿出什么实质性的物证! 事实也正如他所预期的那样,林昭在听完他的话后,竟然出人意料的点了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 “审案,的確需要物证。” 王普闻言一喜,以为自己的计策奏效了。 却不料,林昭话锋一转,冷冷一笑。 他没有再理会王普,而是对著身后的驛馆大门,淡淡地说道: “把东西,抬上来。” “是!” 在眾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四名孔武有力的亲卫抬著一口沉重的,上了锁的樟木大箱,走了出来。 砰的一声,箱子重重落在林昭的脚边。 王普眼皮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出现在他的心头。 远处的那些流民们和吃瓜群眾也都探出脑袋,想要看一看巷子里摆的是什么。 林昭伸手,打开箱子。 里面的东西瞬间暴露在眾人眼前。 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古玩字画。 而是一摞一摞的,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帐簿。 林昭隨手从箱子里取出一本,甚至都没有翻看,只是丟到了拒马前,对著王普冷声道:“王普,你和赵庄主的关係不错。” 王普脸色微微一变,但他还是强作镇定道:“下官不认得这个人。” “不认得?”林昭笑了笑,又拿出一本,丟在拒马前,“你不认得他,但他好像认得你啊。” “这帐簿里怎么都是你的名字?” 王普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汗水:“下官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那赵万年,下官根本就不认得。” “不认得?” 林昭好整以暇的靠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著公案。 那有节奏的篤篤篤的声响,就像是敲在王普的心尖上。 “既然不认得,那为什么你知道本官口中的赵庄主叫赵万年?” “而不是什么赵十年,赵百年?” 轰! 王普如遭雷击,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脸上血色“唰”的一下,褪得乾乾净净! 他被林昭给诈了!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王普的嘴唇哆嗦著,试图为自己辩解,但话语却结结巴巴的,怎么说都说不利索。 “我……我只是……只是听人提起过……对!是听人提起过!” 这个解释是如此苍白无力,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远处围观的百姓们更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王普,你是觉得本官是三岁的稚童,还是觉得这满街的父老乡亲都是傻子?” 林昭的声音不大,但落在王普的耳朵里却犹如雷击。 他没有再给王普任何解释的机会,而是起身,一脚將箱子踢翻。 那上百本帐簿如水银泄地,哗啦啦洒了一地。 “王普!赵万年都招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在骗我!”王普疯狂的摇著头,双眼赤红。 “骗你?” 林昭笑了笑,走到拒马前,凝视著王普那张已经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 像是在看一个已经將全部身家押上赌桌,即將倾家荡產的赌徒。 “你要不信的话,就自己把帐本捡起来看一看,看看本官是不是在骗你。”林昭指著脚边的帐簿说道。 王普看著那几本帐簿,大脑一片空白。 他颤抖著伸出手,想要去拿。 但就在碰到帐簿封皮的瞬间,他就像是被烧到了一般,闪电般的又把手给缩了回去。 他不敢,他不敢去看那帐簿里写的是什么! 他不敢去赌! 只要不看,就还有一丝狡辩的余地! 可一旦看了,那便是铁证如山,再无半点翻身的可能! “怎么?不敢看?” “也无妨。” “既然不敢看,那便写吧。” “把你的同党供出来,本官便饶你一条命。” 纸笔被丟过拒马,滚落到王普的脚边。 王普望著地上的纸笔,又看了看眼前的林昭,看了看身后如狼似虎的百姓,哆嗦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颤抖著,颤抖著握住冰冷的笔桿,墨汁顺著笔尖落在纸上,晕染开一团小小的墨点。 万眾瞩目之中,王普的笔落在了纸上。 就在他刚开始写的时候,一道中气十足的爆呵声从长街尽头轰然传来! “住手——!” 第127章 越此线者,死! “住手!” 眾人纷纷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一顶八抬大轿,在一眾身披重甲的府衙卫兵的簇拥下。朝著驛馆狂奔而来。 轿子刚落下,甚至还没有停稳,轿帘就被猛地掀开。 代州知府李文博一脸的风尘僕僕和怒火,从轿子里快步走出。 他看著跪在地上,像一只狗一样准备画押的王普,勃然大怒。 竟当著所有人的面,直接一脚就踹了过去! 正如王普先前来时,踹那个老者一般。 “废物!” 王普被这一脚踹了个人仰马翻。 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手中的毛笔也飞了出去,墨汁飞溅在李文博的官服上,留下一长串的黑色的墨渍,像是抹不掉的污点。 “王普!本官记得不错的话,你家中的老母应该快过七十大寿了吧?” “做官,要对得起朝廷的俸禄。” “更要对得起家中的妻儿老小,莫要因为一时糊涂,行差踏错,连累了家人……” “这个道理,应该不用我和你讲吧?” 王普闻言惊恐的抬起头,看向李文博。 李文博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对著林昭冷声问道: “林大人!” “身为钦差,当街设案,有违朝廷体面也就罢了!” “如今更是出言威胁朝廷命官,逼著我代州的仓曹当眾画押认罪!” “你眼中还有我大周的律法吗?!” 李文博声如洪钟,脸上满是威严。 林昭笑了,怒道:“李文博!你也配和本官谈体面!谈律法?!” “本官问你!朱大海直之流在代州城城中欺凌幼女,踩著馒头逼人学狗叫的时候,朝廷的体面何在?!” “孙德茂这种蛀虫,为了包庇一个恶霸,便能纠集上百衙役,围堵朝廷钦差的时候,大周的律法,又何在?!” 林昭气势磅礴,向前一步,逼得李文博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 “你身为代州知府,维护手下贪官污吏!” “本官一路从京城行来,所过之处流民数万,饿殍遍野!” “你告诉我!他们是不是大周的子民?!” “你身为一周知府,父母之官——” 林昭指著那些沉默的百姓,指著那个蹣跚的老者,怒吼:“你,又何曾护过他们半分?!” “林昭!你放肆!”李文博勃然大怒,再也顾不得所谓的体面,犹如一个泼妇般,对著林昭大骂。 “我放肆?!” “本官持尚方宝剑,奉旨巡查北境!” “这北境的律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这些百姓活下去!” “最大的体面,就是还天下苍生一个公道!” “你一个视百姓为猪狗的玩意,也配——” 林昭的眼神中,迸发出由衷的轻蔑。 “在本官的面前谈体面!谈律法?!” “好!骂的好!” “林大人威武!” 长街上传来阵阵呼喝声。 听得李文博面色涨红,又羞又恼。 他怒而转头,想要把那些起鬨的百姓揪出来。 但满街都是凝视著他的百姓,反倒让他手足无措,没了平日里的威严,像是只暴露在阳光下的硕鼠。 但他毕竟是一州知府,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载的油老鼠,很快就强行压下来心头的惊怒和羞恼。 他知道,今日若是再和林昭这个疯子逞口舌之利,只会被当眾羞辱不说,就连王普也带不走。 李文博深吸一口气,竟不再理会林昭的质问,也对周围百姓的目光视而不见。 他猛地的一甩官袖,重新板起脸,露出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来人!给我將王普拿下!押入大牢!严加看管,日后听从发落!” 李文博对著身后的府兵下令道。 於此同时,他又看向周围的百姓:“还有你们!” “上元佳节在即!休给本官再生事端!” “限你们一炷香的时间,閒杂人等速速离开此地!否则就不要怪本官不留情面了!” 李文博厉声喝道。 他本以为自己身为一州知府,官威深重,驱散人群,重新掌控局面不会是难事。 可这一次,百姓並没有像以往一样退缩。 他们一个个沉默著,用一种满是失望和愤怒的眼神,死死的盯著李文博。 那种感觉,芒刺在背。 李文博的脸色愈发难看。 “还愣著干什么?!让你们去拿下王普,都耳聋了吗?!” 李文博见自己竟无法震慑住百姓,恼羞成怒,对著身后的府衙卫兵咆哮道。 几名卫兵对视一眼,颇为无奈。 只能硬著头皮拎起镣銬,朝著王普走去。 “我看谁敢!” 卫青峰怒吼一声,就要拔刀。 但林昭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在眾人惊愕的目光中,林昭缓步走到那杆迎风招展獬豸大旗下,一把抓住碗口粗的旗杆。 “起!” 林昭一声暴喝,手臂青筋暴起! 那深深插入地面的沉重旗杆,竟硬生生的被他连根拔起! 土石飞溅! 周围的百姓和士兵见到这一幕无不骇然变色。 就连陈望和卫青峰都瞪大了双眼。 这是何等可怕的气力?! 然后,更让他们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林昭提著那杆大旗,將其高举过头顶。 他身体微微后仰,腰腹发力,那面大旗竟像是標枪一般,被他朝著王普的方向投掷了出去! 只听得猎猎的风声! 黑色的獬豸大旗带著令人牙酸的尖啸声,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黑线! 那几个手拿镣銬,正要上前捉拿王普的府衙卫兵,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凌厉的劲风扑面而来! “咄——!” 一声巨响! 那面獬豸大旗,竟不偏不倚的深深钉在了他们前面的青石板上! 钉在了王普和卫兵的中间,將他们硬生生隔了开来。 精铁铸就的旗杆末尾,已经尽数没入青石板中,只剩下嗡嗡作响的铁鸣声。 那獬豸大旗横斜著,劲风吹来,发出猎猎的飞扬声。 宛若天堑。 那几名府衙卫兵呆愣在原地,面色苍白如纸,他们缓缓的扭过头,看著林昭,冷汗直流,不敢再向前一步。 长街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面还在微微颤动大旗之上。 林昭放下右臂,目光扫向被嚇傻的李文博,淡淡道: “此旗为界。”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那几个不敢动弹的府衙卫兵,语气森然。 “越此线者,死!” 第128章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李文博看著那杆獬豸大旗,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很清楚,自己今天是怎么都不可能带走王普了! 但是,王普是代州的仓曹参军,知道的东西太多,绝不能让他活著落到林昭的手里! 王普活著,便是林昭手里的刀! 但只要他死了,说破天也不过是一具无用的尸体! 想到这里,他面上的表情变换数次,最后长嘆一声,將目光投向王普。 那眼神中,有失望,有惋惜,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 “王普,”他开口,声音不大,“事已至此,你还不认错吗?” “大人!大人救我!下官是冤枉的!”王普听到李文博的声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声哀求道。 李文博却是听也不听,冷冷的打断他:“糊涂!事到如今,你还是如此糊涂!” “本官记得不错的话,你家中的老母,今年该是六十九了吧?明年便是七十大寿,人生七十古来稀,老人家操劳一生,想必是盼著能儿孙绕膝,安享晚年的。” “还有你的妻儿,你的儿子今年才刚满十岁吧?” “正是读书开蒙的好年纪,將来或许也能像你一样,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你行差踏错至此,还不悔悟吗?!” “还是说,你要拖著自己的妻儿老母一起,万劫不復?!” 李文博看似是一个长辈在规劝自己不成器的后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但王普却听出来这所谓的规劝下,那赤裸裸的,对自己的威胁! 他脸上血色尽褪,原本还高举著想要求援的手,也啪嗒落在了地上。 他就这样狼狈的趴著,无神的四下张望著。 他本以为自己等到李文博,便是有了机会。 却没想到,李文博非但没能救下自己,反倒要送自己上路。 他想活,但李文博不让他活! 他只能死!只有他死了! 他在家中的妻儿老母才能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普突然神经质的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悲愴和淒凉。 这一辈子蝇营狗苟,到头来还是落得个如此下场! 他踉蹌著从地上爬了起来。 没有再去看林昭,也没有再看李文博。 他昂起头,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官袍:“我……认罪。” 他缓缓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猛地转身,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头撞向了那根被林昭掷出、深深钉入地面的獬豸大旗旗杆之上!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 猩红的鲜血和白色的脑浆泼溅在那象徵著公正和法度的黑底金线的獬豸大旗上。 凝成一朵妖冶的血。 王普的身体软软倒地,如同一个破布麻袋一般,再无一点声息。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直视著云后朦朧的太阳,至死,都未能瞑目。 长街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起来的一幕给震住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最后会变成这样。 李文博望著王普的尸体,那张一直绷著的脸终於鬆动了少许。 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又残忍至极的笑容。 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王普一死,这件事便是彻底结了,所有的线索都断的一乾二净! 他转过头,看著林昭,又换上那副公事公办的脸,甚至还夹杂了一丝惋惜: “林大人,你也看到了,王普畏罪自尽。” “倒也是保全了朝廷的最后一丝脸面。” “事到如今,也该人死债消......此事......” “谁说人死债消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李文博的话。 林昭缓缓走到拒马前,瞥了眼王普的尸体,面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他直视著李文博,一字一句的说道:“李文博。” “本官送你几句话。” 李文博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李文博脸上的虚偽的笑脸在听到这十六个字后,彻底凝固。 他死死的盯著林昭,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这十六个字,字字诛心。 虽不是刀剑,却比刀剑更伤人! 就差直接了当的指著他的鼻子骂他是一个鱼肉百姓,天理难容的狗官了! 更要命是,林昭的声音没有丝毫遮掩,周围的百姓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以林昭的名声,这十六个字和今天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代州城,传遍北境十六州,传遍整个大周! 成为他李文博一生都洗不掉的污点! 別人只要提到他,就会想起这十六个字! 这对重名胜过重命的文人而言,无疑比杀了他还难受。 “林大人……好文采。”李文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森寒。 林昭却像是没看见他吃人般的的眼神,笑了笑。 他拿起一开始老者呈上来的那张状纸,轻轻一弹: “李大人过奖了。” “与这十六个字相比,本官倒是觉得,这张状纸更有分量。” “你看,上面的字虽然歪斜又有些许模糊,可却是什么都写了。” “写了百姓的冤,写了贪官的怕。” 林昭隨手一扬。 那张泛黄的状纸便如同落叶一般,打著旋飞到了王普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上。 被王普脸上的鲜血染红。 “来人。” 林昭的声音恢復了平淡,语气威严无比。 他握住腰间的春秋剑,命令道:“將王普的尸身,连同这张盖在他脸上的血状,一併掛在那面獬豸旗之下。” “再將那十六个字,用他的血,写在木牌之上,立於其旁!” “我要让他,替本官看著,看著这代州城里,究竟还有多少和他一样的贪官污吏!” 李文博看著王普的尸体被高高吊起,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那张血状隨著微风轻轻摇摆,刺眼无比。 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 这是在羞辱整个代州的官场! 这是把他这个知府的脸丟在地上踩! “我们……走!” 李文博咬著牙,猛地一甩衣袖,头也不回的钻进了轿子。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目光,也隔绝了王普尸体幽幽的注视。 轿內,一片漆黑。 李文博那张原本还强作的镇定的脸在此刻彻底扭曲。 他双目赤红,死死地攥著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渗出血来,却浑然不觉。 小不忍,则乱大谋。 等上元节宴会那日,他要把今天的屈辱尽数还回去! 第129章 龙以入海,静待风雷 在一眾府衙卫兵的簇拥下,李文博狼狈离开。 长街之上,只剩下王普那逐渐冰冷的尸体以及那面高高悬掛的血色状纸。 风似乎更大了一点。 吹的獬豸大旗猎猎作响。 也吹得那一地散落的帐簿哗哗作响。 陈望凝视著那些帐簿,眼神微凝。 这些帐簿,是林昭敢於当街审案的底气。 也是压垮王普,逼退李文博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很好奇,里面究竟记录多少罪证。 在迟疑了片刻后,他走上前,弯腰捡起拒马前的一本帐簿。 翻开,入眼一片空白。 陈望瞳孔骤缩。 他下意识的翻开下一页,还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一字未写的空白帐簿! 陈望不信邪的哗啦啦的將整本帐簿从头翻到尾。 空白。 空白。 还是空白! 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陈望的脊椎爬上天灵盖。 他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林昭。 林昭此时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正静静地望著他。 四目相对。 隔著一地狼藉,隔著一地尸体,隔著那本被翻开的,空无一字的帐簿。 陈望能清晰的看见林昭的眸子里的淡然,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从头到尾,林昭手里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过! 先是用赵万年这个名字炸出王普和赵万年確实有关係,隨后再用假帐簿攻破王普的心理防线。 这种胆魄,这种心机,这还是人吗?! 陈望只感觉自己的后背被冷汗浸湿。 他將那本帐簿放回原位,面不改色,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深深的看了林昭一眼,转头对著那些探头探脑的城防营士兵喊了起来:“看什么看?!” “都给我回岗位上去!” “谁也不准靠近这些帐簿!” “违令者斩!” 说罢,他转身朝著自己的营帐走去,手探入怀中,捏紧了一封皱巴巴的信件。 那是从京城寄来的。 本来他没打算看的,现在看来,或许未必如此。 卫青峰看著陈望离去的背影,挠了挠头,他愈发感觉那个陈望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思索一番无果后,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与此同时,陈望的营帐內。 他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取出那封皱巴巴的信件。 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只有一个用硃砂印上去的、早已褪色的狼头標记。 那是当年镇北军常用的印记。 这封信大约是在半个月前从威远將军卫驍的手里寄来的。 信中的內容也很简单,大致讲了下林昭在京城的所做所为。 並希望陈望,这个当年的林啸天麾下的参谋能在关键时候帮林昭一把。 当年镇北军在黑水河畔全军覆没可谓是疑点重重。 陈望侥倖逃过一劫后便打算再没了当年的雄心壮志,他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气再去追寻真相。 但卫驍那群老傢伙不甘寂寞,居然把镇北军重新崛起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只会写诗的黄毛小子身上。 即便是林帅的儿子,未免也有些痴心妄想。 但现在...... 陈望抚摸著脸上那道几乎要將整张脸一分为二的狰狞伤疤,眼神逐渐变得狠厉。 机会来了! 他將那封信又仔仔细细的读了好几遍。 確定一字不漏的记下后,取出火摺子將其点燃。 望著燃烧的火焰,陈望的瞳孔里也有火苗在闪烁。 “龙以入海,静待风雷。” “就让我亲眼看看,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代州府衙,书房。 名贵的银骨炭在缓缓燃烧,却依旧驱散不了房间內冰冷的寒意。 “砰——!” 一只前朝官窑出產的名贵青瓷瓶,被李文博狠狠的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好一个林昭!好一个林昭——!” 李文博此刻气喘如牛,哪还有先前儒雅的模样。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 他在这官场沉浮了半辈子,从进士到县令再做到一州长官,堂堂的代州府的知府。 今日居然被人当著全城百姓的面,指著鼻子骂! 被骂的顏面扫地,狼狈不堪! 那十六个字就像是两个巴掌,重重的抽在了他的脸上! 日后无论是提起他,还是提起那十六个字,这辈子都甩不脱! 甚至死后也说不得要被钉在这根耻辱柱上! “大人,息怒。”一旁的顾长阴连忙上前,低声劝慰道。 “为了一个疯子,气坏了身子反倒不值当。” “息怒?” “你叫我如何息怒?!” 李文博猛地回头,眼神凶恶。 “现在估计全城上下都在看本官的笑话!” “咱们整个代州官场的脸面,都被他当做一摊烂泥踩在了脚底下!” “大人,此子断不可留!” 顾长阴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毒。 “王普既然已死,便是死无对证。” “那姓林的纵然囂张,但手中也没有其他的证据,上元节宴,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李文博闻言,胸中的怒火平息少许。 他缓缓走到桌前,望著桌上的一柄进贡来的西域宝刀,逐渐恢復了往日的冷静。 顾长阴说的不错。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原本还打算软禁林昭,逼得他受不了后自己滚出代州城。 现在看来,只有让林昭彻底消失才行。 当然,不能死在代州城里。 只要在宴席上將林昭拿下,送到雁门关外,有的是人杀他。 “林昭此人虽有勇武,却不足为惧。” 李文博摸著宝刀的刀锋,感受著刀刃上的冰凉。 “但他身边的五十个亲卫,都是镇北军退下来的老手,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 “寻常的府兵不是他们的对手。” “大人的意思是......” “要杀他,只能由城中最精锐的兵马出动手。” “城防营的兵马不错,名正言顺,也最为得力。” 顾长阴闻言,有些犹豫:“大人,城防营都尉陈望可是镇北军旧部。” “为人圆滑,这种时候靠得住吗?” “哼!他敢有其他心思吗?!”李文博冷笑一声。 “他陈望能在代州城坐稳今天的位置,靠的是谁?是我李文博!他麾下的粮草军餉,哪个不是从我手里批出去的?” “更何况,先前从京城押运而来,本该送去永寧县供给林昭那三百亲卫的甲冑军械,现在在谁的仓库里?” “本官的东西可不是好拿的!” “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该知道背叛本官的下场!” “更何况,”李文博的眼中,闪过一丝狡诈,“本官也从未想过,要將所有的宝,都押在他的身上。” 他走到书案前提起笔,迅速写了一封密信。 他將密信递给了顾长阴:“你,立刻派最可靠的信使,八百里加急,送往云州,亲手交到周烈的手上!” 第130章 三方暗流,暴风雨前的寧静 顾长阴接过信,眼中闪过一丝瞭然:“大人此计是要借刀杀人。” “有城防营在前,之后再由云州精兵压阵,就是林昭长了翅膀,也绝不可能飞出这代州城。” “哼。” “借刀杀人?” “周显是周烈的亲弟弟,林昭杀了周显,本来就是不死不休的血仇!” “本官只是给了他一个机会而已!” “记住了!告诉那边——” “上元节当晚,灯火为號。” “届时引兵入城,咱们一起共襄盛举!” “下官明白!”顾长阴躬身领命,脸上闪过窃笑。 在他看来,林昭已是十死无生之地。 前有城防营的士兵,后有云州精兵。 一內一外,一明一暗,足够將林昭和他那可怜的五十个亲卫,碾压的尸骨无存。 “对了,”李文博又像是想了什么,对著顾长阴补充道,“你现在就让陈望带著城防营的士兵撤回来,不必再围困驛馆了。” 顾长阴一愣:“大人?就这么放他自由行动?” “呵呵,”李文博的眼中,闪过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謔,“鱼饵已经备好,鱼儿也已上鉤,还需要鱼笼做什么?” “再者而言,撤走城防营的士兵也好让那姓林的放鬆警惕。” “事情既然要做,那就要做到极致!” “反正那姓林的,也就这么最后几日好活了。” 李文博阴沉一笑。 代州城西。 一处不起眼的香堂內,香火繚绕。 白衣女子洛轻尘跪在蒲团上,面前是一尊无面无相的无生老母神像。 “香主!”一个黑衣教眾从大门口大步流星的走来,还没走到洛轻尘身前,就被铁塔般的汉子拦下。 “嗯?”铁塔般的汉子冷哼一声。 黑衣教眾浑身一颤,连忙单膝跪地,垂头恭声道:“启稟香主!刚刚从代州府衙传出消息!” “知府李文博已经调集城防营,並联繫云州总兵周烈,欲在上元节当晚,醉春风酒楼,对钦差林昭布下杀局!” 见洛轻尘不说话,那教眾继续激动的喊道: “香主!” “这是圣教的机会!” “官府內斗,两虎相爭,城中守备必定空虚!” “只要抓住机会,藉机拿下官府粮仓,鼓动城中流民,攻占代州城,届时大业可成啊!” “荣华富贵,尽在手中!” 那黑衣教眾的语气里充满了渴望和狂热。 蒲团之上,洛轻尘依旧闭著眼,手中的念珠缓缓停止转动。 香堂內,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香炉中裊裊的青烟在缓缓升腾。 许久后,洛轻尘才睁开眼。 那双藏在面纱后的眸子清冷如月,带著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刘三,你入教是为了什么?”洛轻尘的声音好似山中清泉。 那名叫刘三的教眾一愣,隨即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是为了追隨香主,推翻这昏聵无道的大周,待圣教君临天下之日,我等……也能搏一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洛轻尘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 她缓缓起身,走到那尊无面无相的神像之前,轻嘆一声: “圣母教诲我等,是为了普度眾生,解救苍生於水火之中。” “是让这天下的穷苦人,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皆可有尊严地活下去。” 她转过身,清冷的目光,静静地看著刘三。 “而不是为了,让我们自己,去成为下一个李文博,下一个朱大海。” 刘三被她看得心中一颤,额头渗出冷汗,慌忙低下头。 “传我諭令。” “上元节夜发动。” 洛轻尘的语气有一丝迟疑,片刻后,她又开口补充道:“绕开醉春风。” “为什么?香主!醉春风是代州富商豪绅聚集之地!” “上元夜必定是油水最多的地方!” “更別说还有那姓林的钦差和李文博等人会到场!” “只要在那动手,便可以將他们一网打尽!” “铁牛。” 洛轻尘没有解释,只是轻轻唤了一声。 “在!”那铁塔般的汉子瓮声翁气的应了一声。 “张嘴。” “是。” 铁牛转过身,没有丝毫犹豫,蒲扇大的巴掌直接甩在了刘三的脸上。 刘三被一巴掌抽的口鼻窜血,撞在地上,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他立刻爬起重新跪好,头也不敢抬:“属下……多言,请香主责罚!” “记住,”洛轻尘的声音,像是从神像上传来,带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圣教行事,自有章法。” “何时动手,何处动手,杀何人,不杀何人,皆由我定。” “此事,无需再议。” “属下……遵命!” 刘三躬身退下,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香堂內,再次恢復了平静。 铁牛转头看著洛轻尘,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是因为那个林昭?” “他在永寧县杀狗官,又在代州城杀狗官。” “俺看,他不像是个坏人。” 洛轻尘没有回答。 许久后,她才终於开口:“他终究还是大周的官。” “但他今日杀了王普。” “一命换一命。” “这次便饶过他。” “若是再有下次,我不会留情。” 洛轻尘的声音,在空旷的香堂內,幽幽迴荡。 次日,清晨。 林昭正在给妞妞洗脸。 这小娃娃不似先前,脸上有了点血色,当然,也多了点不听话,躲著林昭手里的湿毛巾跑。 林昭被她弄得痛不欲生,头疼脑涨。 正巧,这个时候卫青峰大步流星的走进了驛馆,高声喊道:“大人!大人!出事了!” 林昭闻言如蒙大赦,直接把妞妞丟给了端著早点进来的苏媚奴,趁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冲了出去。 “快!去外面说!” 林昭一溜烟的跑出了驛馆。 卫青峰迷惑的挠了挠头,快步跟上。 苏媚奴则抱著妞妞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捂著嘴笑了起来。 林公子竟也有对付不了的人。 苏媚奴低头看了眼妞妞,忍不住伸出手揪了下她的小脸。 “走,我们回房间玩去!” 苏媚奴將妞妞放在地上,带著她往自己的东厢房走去。 临走时,她小心的將林昭住著的西厢房的门仔细关好。 驛馆外。 林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比打了一场大战还要累。 他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確认那小祖宗没追出来,这才恢復了往日的镇定,看向旁的卫青峰。 “说吧,出什么事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大人!您快看!”卫青峰指著驛馆之外,“外面的人都撤了!” 林昭闻言,顺著他指的方向望去。 拒马没了,鹿角也没了,就连城防营的那些个士兵也没了。 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街道上也恢復了往日的喧囂。 甚至因为上元节的到来,比往日更加热闹。 “人呢?”林昭回头看了眼卫青峰。 “连夜撤走了。”卫青峰皱眉,“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算计。” 第131章 林大人,你现在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林昭淡然道,“李文博怕是有什么別的见不得人的打算。” “去,把王大贵给我找来,我有话要问他。” 约莫半个时辰后,驛馆旁的一间茶楼里。 王大贵穿著一身普通伙计的短打打扮,脸上抹了些灰,看上去和路边隨处可见的长工没什么两样。 “大人,您找我!” 王大贵坐下,拿起茶壶对著嘴就喝了起来。 “嗯,”林昭开门见山,“城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回大人。” “按您的吩咐,弟兄们全都散出去了,城里的情况都摸得差不多了。”王大贵取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林昭,里面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勉强还能看懂。 记得都是城中最近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不过......” “不过什么?” “兄弟们在城西的流民窝棚区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王大贵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大人,前日俺去流民中散播消息的时候,曾经遇见过一个出言不逊,说怪话的汉子。” “那汉子俺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就让手下一个兄弟跟著他。” “果不其然,那傢伙不像是个普通的流民,他和城西窝棚区一伙人走的很近。” “那伙人嘴里总是神神叨叨的,念著什么无生老母,真空家乡之类的怪话。” 听到此话的林昭看向一旁的卫青峰,卫青峰眉头一皱:“白莲教。” “在永寧县就见过他们的人。” 林昭知道卫青峰说的是那天施粥时见到的白衣女子和壮汉。 虽然他后面让亲卫去盯著,但流民眾多,人很快就跟丟了。 没想到,他们竟也来了代州城。 “俺那个兄弟,假装被他们蛊惑,想要再往深里探探。” “但那伙人嘴巴很严,核心的事情根本不让外人知道。” 王大贵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无奈。 “俺兄弟只打听到,他们要趁著这几天上元节城中人多眼杂,找机会干一件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卫青峰问道。 “不知道。” “俺兄弟只听到些只言片语,说什么圣火之类的怪话,听也听不懂,怪嚇人的。” 王大贵如实说道。 “圣火吗?”林昭把玩著手里的茶杯,眼神幽幽的看著面前的桌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除了这些,还有別的吗?”卫青峰问道。 “没了。”王大贵有些惭愧地摇了摇头,“那伙人警惕性很高,俺那兄弟不敢跟得太紧,怕打草惊蛇。只知道他们人不少,在城西那片窝棚里很有势力,而且……好像还在秘密的藏匿兵器。” “藏匿兵器?!” 卫青峰的眉头紧皱起来。 如果只是传教,那还好说,说破天也不过是一群流民。 但要是涉及到藏匿兵器这种事情。 可就是和造反沾上边了。 再联想到之前王大贵口中所说圣火,以及要干大事这种消息。 卫青峰嗅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他望向林昭,低声道:“大人!此事非同小可!” “白莲教暗自串联,分发兵器,明显图谋不轨。” “李文博又对咱们虎视眈眈,说不定就要设下鸿门宴。” “这两方势力,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善茬。” “依末將的看法,”卫青峰的语气变得无比凝重,“代州城已是龙潭虎穴,不宜久留!” “我们不如今夜趁著夜色出城,先回永寧县,再作打算!” “离开?”林昭回过神,笑著摇了摇头。 “老卫啊,你真的觉得我们能走的了?” “李文博要是没有准备好,会撤走门口的拒马?” 卫青峰闻言愣住了。 “別看现在城中一片和气,估计暗中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著我们呢。” “只要咱们稍有异动,那些躲在阴暗处的老鼠就全都钻出来了。” “李文博那老狐狸既然已经决定和我们撕破脸皮,也不会有所顾忌。” “只怕我们连城门都靠近不了。” “那......”卫青峰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那该如何是好?” “入城的亲卫加上散在城中各处的镇北营士兵满打满算也不过三百之数,根本就护不住大人您啊!” 卫青峰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林昭喝著茶,手指轻敲桌面,没有说话。 正当眾人无言的时候,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茶楼的楼梯口传来。 三人同时转头,警惕的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头戴一顶宽大斗笠、將大半张脸都隱藏在阴影之中的男人,缓缓地走了上来。 他径直走到林昭这一桌,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在旁边的空位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卫青峰和王大贵瞳孔一缩,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整个茶楼瞬间的气氛在一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阁下是?”林昭看著面前这个不速之客,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男人没有回话,缓缓抬头,露出了斗笠下的脸。 那是一张布满了狰狞刀疤的脸。 “陈望?!”卫青峰失声惊呼,他认出了这张脸,“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老卫。”林昭抬手,制止了卫青峰接下来的话。 他平静地与陈望对视,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陈都尉,不在城防营的营地里待著,怎么有空来这种地方喝茶?” 陈望没有理会林昭的调侃,他就那么直视著林昭,不曾移开视线,像是想把林昭整个人看透。 林昭也没有迴避他眼神的意思,坦坦荡荡的和陈望对视著。 许久之后,陈望才收回目光,声音沙哑而低沉:“林大人,明人不说暗话。” “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几乎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哦?”林昭笑了起来,“那陈都尉为什么要来找我这个死人说话?” “因为陈某也曾经是半个死人。” 陈望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他摸著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將手中茶杯重重砸在桌上:“这道疤,是三年前,在黑水河留下的。” 卫青峰闻言,浑身一震。 他终於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面前这个叫陈望的男人,脸上没有疤的时候是什么人了! 第132章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卫將军终於想起来了?”陈望注意到了卫青峰的表情,咧嘴一笑。 只是脸上有著那如同蜈蚣一样的狰狞伤疤,这笑容怎么看怎么骇人。 “是你!陈玄景!” 卫青峰的声音有些发颤。 玉面狐——陈玄景。 这个名字三年前在镇北军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和林帅麾下的另一员以勇武著称的猛將墨麒麟齐名,號称一文一武,镇北双壁! 只不过,他出名的不是武艺,而是算无遗策的毒计。 更因为他生的一副俊朗面容,温文尔雅。 和他那狠辣的手段形成了鲜明对比,才有了玉面狐这个绰號。 但谁又能想到,当年风度翩翩,名震北境的玉面狐。 居然会变成眼前这个满脸刀疤,在城防营中苟残喘的都尉? “你当年不是死在了黑水河畔吗?!” 卫青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黑水河之战,陈玄景明明已经列入了阵亡名单里。怎么又会在眼前死而復生? “死了?” 陈望自嘲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脸:“这么一说,確实算死过一次了。” 他没有过多解释。 当年他侥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容貌尽毁。 为了躲避对镇北军残部的清算,他只能盗用了一个战死同袍的身份文牒,化名“陈望”。 从一个小小的什长做起,在这代州城里,一藏,就是三年。 李文博欣赏他的治兵才能,却也只是当他是一个有点本事的边军老卒。 李文博做梦也想不到,他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城防营都尉,居然是当年镇北侯麾下最出名的几个將领之一。 陈望从回忆中回过神,摇了摇头,斗笠微垂,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林大人,明人不说暗话。” “明晚的醉春风上元宴,李文博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他除了安排我城防营的五百精锐做主力埋伏外,还发信送往雁门关,调动云州驻扎在雁门关的精兵六百人。” “那六百人皆是周显的心腹精锐,百战之士,届时只待城中信號响起,他们便会入城奔赴醉春风。” “势要生擒林大人你。” “宴无好宴。” “你若去了,十死无生。” “我会在今晚打开城南的城门,林大人还是早些离开吧。” 说罢,陈望不再多言,起身准备离去。 却没想到,林昭对此无动於衷。 他看著陈望,笑了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神情稍显严肃:“我不会走。” 陈望下意识的止住脚步,他转过身,隱藏在斗笠下的眸子望向林昭,微微眯起。 “这已是死局。” “林大人难道还想挣扎?” 林昭凝视著陈望,突然开口问道:“现在和我说话的,是城防营都尉陈望。” “还是当年镇北军的玉面狐陈玄景?” 陈望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喉结滚动,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异常:“陈玄景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现在活著的只有陈望。” 这句话像是一盆冷水一样直接浇在了卫青峰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上。 他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失望与愤怒。 “陈玄景!你这个懦夫!”卫青峰刚怒骂出声,就被林昭伸手制止。 林昭缓缓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陈望的耳中:“死了的陈玄景,会冒著暴露身份的风险,来这里给一个素未谋面的『死人』通风报信?” “死了的陈玄景,会甘心顶著『陈望』这个名字,给李文博那种货色,当一辈子的狗?” “还是说……”林昭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那双清澈的眸子,仿佛能穿透斗笠的阴影,直视他內心的最深处,“你脸上的伤疤好了,可心里的那道疤,还没好?” 陈望呼吸骤然一滯,仿佛又看见了黑水河被染成鲜红的河水,耳边又响起震耳欲聋的嘶吼和战鼓。 以及……那封他亲手写下,却最终葬送了三千袍泽的“妙计”。 他没有说话,但藏在袖子里的手却猛地攥成了拳头,指节甚至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此时,茶楼內一片死寂。 唯有桌边小火炉上的新茶在咕嚕嚕作响。 窗外,天色不知为何变得愈发阴沉。 明明还未到午后,天色却昏暗的像是傍晚。 大片大片的雪毫无徵兆的从铅灰色的天空中纷纷扬扬的落下。 林昭提起茶壶,將两只粗茶杯斟满,氤氳的热气,在两人之间飘起。 他將其中一杯,轻轻推到桌子的对面。 然后,他抬头望向窗外的大雪,又看了看矗立在原地,仿佛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的陈望,淡然一笑: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陈望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藏在斗笠下的眸子里翻起惊涛骇浪。 他看了看桌上那杯热气腾腾的新茶,又看了眼窗外飘扬的风雪。 这杯茶,喝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是喝下这杯滚烫,然后向著漫天风雪发起衝锋。 还是选择归於风雪,融入这片冰冷死寂的铅白? 茶楼內一片死寂,只能听得见炉火的噼啪声,和窗外落雪的沙沙声。 卫青峰手紧紧握著刀柄,深吸一口气。 王大贵满头大汗,只觉得呼吸困难。 良久。 陈望动了,他的指尖因为寒气冻得有些发僵。 但在触碰到茶杯的瞬间,指尖却重新传来了滚烫的感觉。 他抬起头,將杯中茶一饮而尽。 滚烫的茶水顺著喉咙滚落,仿佛一团燃烧著的火焰,瞬间驱散了压在他心头三年的风雪。 他將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陈望扶住自己的斗笠,大步流星的离开,就在走到楼梯口时,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著桌边的三人开口道:“林大人,你知道吗?”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著一丝玩味。 “李知府最喜欢听的曲子,叫《十面埋伏》。” “巧了,陈某……也最擅长此道。” 第133章 元夕 昨日一场大雪,寒意未散。 今夜的上元节灯会便紧追著而来。 值此佳节,代州城內万家灯火,亮如白昼。 商贩们吆喝著穿过大街小巷,孩童们提著各式各样的灯穿过大街小巷,追逐嬉闹。 百姓的欢笑声,远处戏台上的咿呀咿呀的唱戏声,交织在一起,恍若盛世的繁华乐章。 只是,在这其乐融融的美景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醉春风楼顶,揽月阁內。 李文博身穿一身崭新官袍,端坐在主位,和几位心腹谈笑风生。 他那双阴鷙的眸子望向楼外繁华的景象,露出一个尽在掌握的笑容。 局已布好,只待猎物上门! 城西棚屋区。 黑暗之中,无数双眼睛被点燃一般,灼灼的盯著面前的白衣女子。 洛轻尘站在无生老母像前,缓缓起身,挥了挥手。 钦差驛馆,正堂之內。 堂內一片寂静。 林昭並没有穿官袍,而是一身黑色劲装,腰悬春秋。 他正亲手將一桿造型奇特的火銃收入怀中,公输砚在旁边的桌边检查备用的机括。 苏媚奴也换上了一身素色衣裙,她安静的坐在一旁,牵著妞妞,静静的望著林昭。 林昭抬起头,对她笑了笑。 他转过身,推开大门。 卫青峰早已率领五十名亲卫,披甲持刃,肃立在门外。他们的铁甲在灯火下反射著冰冷的光,呼出的白汽,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不散。 “大人。” 林昭点了点头,目光望向远处那座灯火最为璀璨的酒楼,声音平静,却带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然。 “赴宴。” 一声令下,五十名亲卫无声的列在两旁,如同两道黑色的铁流,將马车护著,匯入代州城灯火璀璨的长街。 林昭与卫青峰骑马走在最前方,而苏媚奴,则抱著妞妞,坐在温暖舒適的马车里。 车窗的帘子,被小心地掀开了一角。 妞妞趴在窗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映满了窗外那从未见过的、五彩斑斕的世界。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如此繁华的景象。 街道两旁,掛著好多好多漂亮的灯,有红彤彤的鲤鱼,有金灿灿的元宝,还有一只长著长长耳朵的、会跑的白兔子…… 妞妞看得眼睛都了,小嘴微微张著,几乎忘记了呼吸。 街上还有很多和她一样大小的孩子,他们手中拿著漂亮的灯,边跑边跳,笑声不绝於耳。 妞妞望著他们,眼里满是羡慕。 “喜欢吗?”苏媚奴的声音在妞妞的耳边响起。 “嗯!喜欢!”妞妞转头,用力的点了点头。 “等妞妞长大了,妞妞要给娘亲买一个,买一个最大最大的灯!”她有些小声的说道。 苏媚奴揉了揉她的头,眼里既有酸涩,也有宠溺。 就在这时,远处的一盏巨大的灯吸引了妞妞的注意力。 “姐姐!你看!看那个!” 她伸出手指指著窗外,声音激动。 苏媚奴下意识的看去,一盏巨大无比,盛开的白莲灯正掛在一座酒楼的顶端。 它通体洁白,散发著皎洁又圣洁的光芒。 在周围一眾五顏六色的小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瞩目和美丽。 “莲……好漂亮的莲……”妞妞喃喃自语。 ...... 车队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终於来到醉春风的楼前。 林昭刚翻身下马,就看见一个满脸虚偽笑容的人迎了上来。 正是代州府通判顾长阴。 “哎呀!钦差大人,你可算来了!” “我家知府大人和一眾代州同僚在顶楼揽月阁等候多时了!” 顾长阴对著林昭恭敬的行了一礼,姿势滴水不漏,丝毫没有前几日眼高於顶的样子。 林昭脸上也掛著淡淡的笑容,就好像前几日的衝突和矛盾从未出现过样。 “有劳顾通判亲自出迎,实在客气了。” “哎!哪里哪里!” “为大人接风洗尘,乃是我等的荣幸啊!” “来!大人请!” 说著,顾长阴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容愈发諂媚。 他热情的带著林昭,向酒楼內走去。 卫青峰和那五十个披甲亲卫正要跟上前,却见顾长阴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 “林大人,今夜乃是上元雅集,楼上包间位置有限,恐怕招待不了这么多的壮士。” “再说了,宴会里都是些文人墨客,这些壮士手持刀剑,万一惊扰到阁中几位大人,恐怕不妥啊。” 卫青峰冷冷的看著顾长阴。 顾长阴却像是浑然未觉,顿了顿,然后指著一楼大堂的流水席道:“我家大人早已为各位军爷准备好了酒肉,保准各位尽兴。” “要不就在此歇息,如何?” 卫青峰也转头看向林昭,低声道:“大人......” 林昭微微一笑,就像是没察觉到顾长阴和李文博的阴谋算计一般,点了点头:“顾通判说的不错,倒是本官考虑欠妥了。” 他转头对卫青峰道:“老卫,你就带著弟兄们在楼下好生歇息。” “莫要惊扰到楼上诸位大人歇息了。” “是!”卫青峰抱拳,看上去颇为不甘。 一旁的顾长阴见状,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就在这时,马车车帘被掀开。 苏媚奴抱著熟睡的妞妞走了下来。 顾长阴的目光在看到苏媚奴的瞬间,就挪不开了。 片刻后,他才回过神,眼中多了几分嫉妒。 “林大人真是好雅兴,”顾长阴酸溜溜的道,“钦差巡按,还不忘带上红袖添香。” “顾通判说笑了。”林昭不咸不淡的回答道,“顾通判这样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身边红顏不知有多少。” “该是我羡慕顾通判才对。” 顾长阴脸色一僵。 他年过三十,尚未娶妻,早已是代州城內出了名的光棍。 但他也不好立刻翻脸,只能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林……林大人说笑了,下官……下官一心为公,不敢贪恋美色。” “哦?那未免有些可惜了,也不知道代州城內有多少闺中少女为顾大人倾心呢。”林昭不阴不阳的说道。 “哈哈哈哈......”顾长阴乾笑了两声,颇为生硬的转移话题,“咱们还是先上楼吧,李大人应该都等急了。” 顾长阴转过头,心中恶狠狠的想到:“哼!还给老子张狂!等到时候按住你,我倒要看看你个姓林的还有没有这么牙尖嘴利!” 林昭微微点头,一手牵起苏媚奴的小手,在卫青峰等人的注视下,坦然自若的踏上楼梯。 走上了那金碧辉煌,却又杀机四伏的醉春风。 第134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醉春风,顶楼,揽月阁。 这里早已是宾客满座,觥筹交错。 代州府內有头有脸的文武官吏,富商豪绅皆是尽数聚集於此。 他们一个个衣著光鲜,谈笑风生,丝毫看不出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埋伏。 然而,就在林昭身影出现在雅间入口的那一刻。 满堂的喧囂突然像是被一只手掐住喉咙一般,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向了那个牵著绝美女子的手,身著一身黑色劲装的少年郎身上。 种种眼神,不一而足。 有好奇,有轻蔑,有审视,但更多的,是隱藏在笑容之下的杀意。 林昭无视了那群人的目光。 他平静的扫视过全场,最后停留在主位上,那个正端著酒杯,一脸从容笑意的中年人身上。 代州知府,李文博。 四目相对。 空气中仿佛有刀剑交错而过。 片刻后,李文博大笑著起身,朗声道:“钦差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来人,快为林大人看座!” 雅间的正中央,早已备好了一张比周围所有案几都更华贵一些的客座主位。 林昭坦然入座,苏媚奴则抱著熟睡的妞妞,安静地跪坐在他的身后。 男子剑眉星目,一身黑色劲装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自有一股不威自怒的贵气。 女子青丝如瀑,容顏绝代,即便只是安静的坐著,那骨子里的绝代风华,却也让满堂的胡姬舞女黯然失色。 两人就那么静静的坐著,一黑一素,竟像是一幅画卷般,与满屋的酒肉香气和腌臢算计格格不入。 不少富商官吏,在看清苏媚奴那绝代的容顏后,眼中都闪过一丝贪婪和嫉妒。 但再看到林昭那张脸后,又不禁生出一股自惭形秽的怒意和羞恼。 一时间,揽月阁內的气氛显得有些古怪。 眾人虽重新端起了酒杯,却都默契的停下了交流,目光若有若无的停在了林昭的身上。 李文博放下酒杯,拍了拍手,大笑道:“既然宾客都到齐了,光喝酒未免有些无趣。” “早就听闻林大人在京城中有诗仙的美名。” “今日值此良辰美景,不如请林大人赋诗一首,为我代州,也为这上元节助助兴。” “如何?” 李文博望向林昭,眼神中杀意一闪而逝。 周围的宾客们闻言也是纷纷叫好。 李文博嘴边笑意更浓:“若是此诗能够助兴,我们便共饮此杯美酒。” “若是不能的话......” “那林大人可就要独自一人罚酒三杯了。” 李文博的脸上的笑容显得异常热络,可落在林昭耳中,却泛著森然的寒意。 苏媚奴也听出了其中威胁的意味。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的林昭的手,小手冰凉。 林昭却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在宾客们目光灼灼中,他没有推辞,缓缓起身。 他扫视过在场眾多宾客们那一张张虚偽的小脸,最后看向窗外,看著那繁星点点和璀璨的灯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许久,他才朗声道:“也罢。” “既然李知府有如此雅兴,又盛情相邀,本官若是再推辞,未免写的太过无趣。” “既然是上元夜,那本官,便为诸位,诵一首新词吧。” 宾客们屏气凝神。 李文博微微眯起双眼。 揽月阁外,包厢门一个个打开。 手持刀斧,全副武装的城防营军士们鱼贯而出,朝著揽月阁包围而来。 林昭清朗的声音在这杀机四伏的雅间內迴荡。 “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千树。” 就在林昭念出第一句的瞬间。 府衙外的十字长街上。 一个偽装成小贩的白莲教教徒,鬼鬼祟祟的躲到了那巨大的莲灯下。 他用力扯下藏好的引信,將其点燃。 火声丝丝作响,沿著引信,向著灯內早已埋好的炸药,飞快的窜去。 “更吹落、星如雨。” 李文博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微微后仰身子,饮了一口杯中美酒。 顾长阴则和代州守备交换了个眼神。 “哼,什么狗屁的诗仙,现在看来,不过是一首三流的咏灯词。” “宝马雕车香满路。” 莲灯的引线已经燃烧过半。 黑暗的街巷中,驶出一辆辆马车。 马车里的白莲教教眾一个个沉默著缠好头上的白巾,戴上狰狞的白莲面具。 从怀中掏出了磨得雪亮的兵刃。 “凤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长街上,孩童们抱著手里的灯,飞快的奔跑。 其中一个小孩没有看路,一头撞在了一个铁塔般的汉子身上。 那汉子看著捂著脑袋的小娃娃,隨手將他拎了起来,把灯塞回他的手里:“小娃娃,快回家去吧。” “外面不安全了。”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酒席间,胡姬和舞动的腰肢舞动的更加狂乱。 李文博脸上的不屑之色更浓。 他甚至懒得在装模作样的露出笑脸,开始和身旁的顾长阴低声交流。 眼神时不时的瞟向揽月阁的门口,就像是在等待什么一样。 席间眾人也有些意兴阑珊,就在他们以为这首词即將在这旖旎风光中平淡收尾时。 林昭的语调,却陡然一转! 那声音中的旖旎与温情尽数褪去,只剩下一股萧索和悵然之意! “眾里寻他千百度。” “驀然回首——” 他念到此处,猛地一顿! 也几乎就在他话音停顿的这一瞬间——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从远处长街的十字路口处轰然传来! 整个醉春风酒楼,都为之剧烈一颤! 满堂宾客惊得东倒西歪,杯盘狼藉! 街角那盏巨大莲灯,炸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轰!轰!轰!轰——! 紧接著,遍布在代州城內各个交通要道的莲灯,在一瞬间,接二连三地,同时爆炸! 火焰,冲天而起! 將半个代州城的天空都映照得一片通红! “走……走水了!” “是白莲妖人作乱!” 雅间之內,瞬间大乱! 李文博“霍”地一声站了起来,脸上血色尽褪!他死死地盯著窗外那冲天的火光,又惊又怒! 林昭长嘆一声,念出最后一句:”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代州府衙前,洛轻尘举起手中的莲灯。 “无生老母,降世救苦。” “杀尽贪官,火焚州府!” 第135章 上元惊变!血染揽月阁!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天际。 冲天的火光將黑暗的天空烧的通红。 洛轻尘一身白衣,脸上覆著一张白莲面具,神情悲悯又决绝。 她站在府衙前那棵巨大的槐树之下,身后,是数百名手持兵刃,眼神狂热的白莲教教眾。 “开官仓,济万民!” “破府衙,斩恶官!” 洛轻尘声音空灵,手中莲灯指向那扇象徵著代州最高权力,紧闭的朱漆大门。 在冲天的火光映照下,那微弱的莲灯的烛火,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坚定。 “杀——!” 在她的一声令下,数百名教眾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嘶吼著,吶喊著,疯狂的朝著那座平日里让他们望而生畏的府衙衝去。 朱漆的大门在一次又一次的衝击下发出即將倾倒的哀鸣! 代州城,大乱! “反了!真是反了!” “一帮混帐东西!无法无天!” 揽月阁內早已一片狼藉,混乱不堪,到处是鬼哭狼嚎。 舞女和胡姬们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富商豪绅和代州的大小官吏们哪见过这种阵仗? 他们一个个嚇得屁滚尿流,有的钻回了桌子下,有的不顾一切的想要往外跑,却又被门口围拢来的城防营士兵逼退。 李文博望著窗外城中各地冲天而起的火光,听著外面传来的阵阵喊杀声,面色铁青。 身体因为愤怒到了极点甚至在不住的颤抖。 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安排,都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白莲作乱而彻底被打乱了! 但他毕竟是宦海臣服了几十年的老狐狸。 短暂的惊怒后,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乱了也好! 越乱,才越好浑水摸鱼! 他猛地扭头,那双赤红的眼睛如同恶狼一般,死死的盯住了那个好整以暇,依旧稳坐原位,好似端坐在钓鱼台上的少年。 死到临头还在装腔作势! 李文博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 今日之乱,不管因何而起,只要林昭死了,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届时,只需一份奏摺——钦差林昭,在代州城內处置不当,激起民变,最终不幸死於白莲逆匪之手! 如此一来,自己不仅无过,反而有临危不乱,平定叛乱之功! 天赐良机!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想到这里,李文博不再犹豫,他猛地抓起桌上那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用力砸在了地上。 “陈望!” “雷守备!” “林昭伙同白莲妖匪,祸乱都城!” “给本官杀了他!”李文博的声音中满是杀意,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届时剿灭白莲妖匪后,本官亲自为尔等请首功!” “是!大人!” 一直沉默不语的代州守备雷猛狞笑一声,踢翻了面前的桌子。 他一脚踩在掀翻的酒水中,噌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配刀。 与此同时,潜藏在宾客中的,十余名偽装成富商的府兵精锐,也齐刷刷的从桌椅下拔出早已准备好的钢刀,杀气腾腾的朝著林昭扑去! “杀!” 揽月阁的大门,也在这一刻,被从外面轰然撞开! 城防营都尉陈望,手持长刀,一马当先。 他身后,是几十个手持劲弩、早已將此地包围得水泄不通的城防营弓弩手! 一张由內而外、天衣无缝的杀人网,在这一瞬间,彻底收紧! “林昭!” “今日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雷蒙咆哮著,高高跃起,手中的钢刀对著林昭当头劈下! 李文博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然而,就在钢刀即將劈中林昭的瞬间。 一声冰冷的喝令声从门口传来。 “放箭!” 发出这声命令的,不是李文博,也不是雷猛。 而是陈望! “嗖嗖嗖嗖——!” 早已上弦的数十张劲弩,在这一刻,同时发出了死神的蜂鸣! 但那那些弩箭,射向的却不是林昭! 而是那十余名刚刚衝到林昭身前,正欲举刀砍下的府兵精锐! “噗嗤!噗嗤!噗嗤!” 血肉被洞穿的声音,密集地响起! 那十余名府兵精锐,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密集的箭雨射成了刺蝟! 一个个浑身插满了箭矢,死不瞑目地栽倒在林昭的面前,砸翻一片酒水。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直接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雷猛那势在必得的一刀,也硬生生的停在了半空中,他难以的置信回头,望向门口的那个疤脸男人。 李文博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死死的盯著陈望,眼神像是能吃人。 “陈望!”他歇斯底里的咆哮道,“你疯了吗?!你在干什么?!” “你是想造反吗?!” “陈望?” 陈望缓缓抬头,那张狰狞的刀疤脸在忽明忽暗的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骇人。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比恶鬼还要可怕的笑容。 “不,我不叫陈望。” 疤脸男人沙哑著开口道: “我叫,陈玄景!” “今天,我要拿回我的名字!” 那道贯穿面庞的狰狞伤疤,因为脸部肌肉的剧烈抽动,而在疯狂蠕动著,像是一只狰狞的蜈蚣。 “李文博!你屠我镇北袍泽,占我北境军田!今日,我陈玄景,便向你討回这笔血债!” “杀——!” 一声令下,城防营的士兵们,与雷猛麾下的府兵,瞬间在这狭小的揽月阁內,绞杀在了一起! 而在那混乱的中心,代州守备雷猛和林昭对视一眼,旋即手中的长刀猛地斩下。 林昭的手则已经握住了腰间的春秋剑。 清越的剑鸣声在揽月阁內响起。 ...... “轰——!” 朱漆的府衙大门木屑纷飞,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 火光冲天。 府衙前的石狮子上不知从哪沾了鲜血,看上去格外骇人。 府衙內,留守的数百名府兵早已被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嚇破了胆。 他们面无人色,將厚重的门栓插上,竭尽全力的抵靠在府衙的朱漆大门上。 “顶住!都他娘的给老子顶住!” 当值的校尉脸色惨白,竭尽全力的嘶吼著。 “轰!” 又是一次沉闷的撞击。 大门崩裂,出现了数道清晰可见的裂痕。 外面的嘶吼声如同魔音灌脑一般,从缝隙间传了进来。 “开官仓!济万民!” “杀尽贪官!火焚州府!” “杀!杀!杀!!!” 透过门缝,只能看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和无数双赤红的如同野兽般的眼睛。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府兵中蔓延。 “轰——!” 第三声巨响! 这一次,大门再也支撑不住! 伴隨著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那扇坚固的朱漆大门,被从中轰然撞碎! 无数只因为飢饿和仇恨而变得如同枯爪般的手,从那破碎的门洞中伸了进来,疯狂地撕扯著,仿佛要將这府衙之內的一切,都拖入无间地狱! 府衙,破了! 第136章 乱民?野兽! 雷猛的刀法大开大合,势大力沉。 只是一刀斩下,林昭面前的桌席便被劈成两半。 “给老子死!” “鏘!” 刀剑相交,火星四溅! 雷猛只觉得一股巨力从钢刀上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 “怎么可能?!” 雷猛心中骇然。 他自幼修炼外家功夫,一身横练筋骨,力能扛鼎,整个代州军中,能和他比拼气力的不过五指之数! 眼前少年看上去文弱不堪,为何气力能在自己之上?! “你就这点本事吗?” 林昭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雷猛瞳孔骤缩,只见林昭手腕一抖,春秋剑如同灵蛇出洞,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顺著刀身侧滑而上,直刺他的面门! 好快的剑! 雷猛大惊失色,连忙后退数步,才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剑。 但还没等他来得及喘口气,林昭的攻势便如狂风暴雨般袭来。 快! 太快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揽月阁內眾人只能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和连绵不绝,水泼不进,有如水银泄地般的剑光! 叮叮噹噹的兵刃交击声不绝於耳! 雷猛被林昭压制的动弹不得。 他空有一身蛮力,却根本跟不上林昭那快到匪夷所思的速度。 手中的钢刀在此刻显得是那样的笨拙和绵软无力,只能狼狈的后退,格挡,眼睁睁的看著自己身上的伤口和血痕越来越多! “啊!!!” 被逼退到堂中央的雷猛终於还是按捺不住,口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手中长刀不管不顾地朝前猛劈,试图將林昭逼退,重新夺回主动权。 但这点招在林昭眼里不过是班门弄斧。 他微微侧身,躲过雷猛这倾尽全力的一刀。 在雷猛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一剎那。 林昭的身影骤然消失。 雷猛心中一凛,猛地回头。 却见林昭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那柄春秋剑直刺他的后心,剑锋上闪烁著森寒的光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雷猛看著胸前刺出的剑尖,脸上还凝固著惊愕。 手中的长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好......快的剑......” 雷猛喃喃吐出最后几个字,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 双膝一软,轰然跪倒在地。 林昭拔出春秋剑,挥洒的鲜血飞溅在李文博脸上,將他嚇得肝胆欲裂。 “雷……雷守备死了!” “快……快保护大人!” 李文博看著雷猛的尸体,再也顾不得其他,尖叫著就朝著揽月阁的后窗衝去。 然而,他刚一转身,一道悽厉的破空之声,便已从他耳边呼啸而过! “咄——!” 一声巨响! 那柄青光流转的春秋剑,竟脱手而出,如同流星一般,深深地钉在了他面前的窗框之上,距离他的鼻尖,不过半寸之遥! 剑身,兀自嗡嗡作响,散发著森然的寒气! 李文博的双腿一软,再也站立不住,一屁股瘫倒在地 与此同时,楼下也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 是卫青峰率领那五十名铁甲亲卫,与闻讯赶来支援的府兵,在醉春风的大堂內,展开了激烈的廝杀! 整个醉春风,彻底沦为了一座血腥的地狱! 代州府衙,前院。 隨著府衙大门被彻底攻破,混乱也彻底爆发。 起初,白莲教的教眾和乱民们还能克制住自己內心的贪婪,只衝著官仓去。 可当他们看见府衙內富丽堂皇的装饰,看见府库內那些平日里那些只出现在达官贵人们身上的金银玉器时。 压抑在內心深处的贪婪和疯狂不受控制的从心底爬出。 “他奶奶的!这帮狗官!这些本来该是俺们的东西!”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声。 紧接著,一个乱民拿起手中的锄头,將一个名贵的青瓷瓶狠狠砸碎! 这个动作就像是一个信號一般。 本就压抑到极点的白莲教教眾和乱民们彻底陷入了癲狂。 秩序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们在砸开官仓的大门后,又流窜著衝到府衙的各个角落,踹开一间又一间的房门,疯狂的抢夺著眼前能够看到的一切。 金银,丝绸,玉器,全都成了他们爭抢的目標。 甚至还有人为了爭抢一根贴了金箔的毛笔而大打出手。 火光开始在府衙內蔓延,惨叫声不绝於耳。 惨叫声、狂笑声与木料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谱成一曲疯狂的魔音。 洛轻尘此时才发现,局势已经彻底脱离了她的掌控。 她召集来的白莲教教眾和乱民,已经彻底变成了疯狂的,被欲望吞噬的野兽! 肆无忌惮的宣泄著心中积压许久的怨气。 正当她打算做些什么的时候,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从东侧的吏员宅邸的方向传来。 洛轻尘心中一紧,立刻带著铁牛赶了过去。 只见一群红了眼的乱民,正狞笑著把一个平日里对老百姓作威作福的小吏和他的一家老小,像是拖牲口一样从房间里拖了出来。 那小吏早就没了往日的威风,他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眼泪水和鼻涕和在一起,看上去分外狼狈:“各位好汉饶命!饶命啊!我……我把钱都给你们!都给你们!” “钱?!”一个满脸横肉的屠夫一脚將他踹翻在地,啐了一口,“老子现在不要钱!就要你的命!” 说著,他拿起手中的剔骨尖刀,发疯似的砍了下去。 一刀!两刀!三刀...... 骨裂声和割肉声不绝於耳。 小吏甚至还没来及的发出几声惨叫,就被砍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温热的鲜血溅了小吏的妻子一脸,她愣住了两秒,旋即发出了悽厉的悲鸣。 屠夫狞笑著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丟下手中的剔骨尖刀,淫笑著转向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母女: “嘿嘿嘿!” “你们这些狗杂碎!平日里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今天也该让兄弟们爽一爽了!” 说著,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那女人的头髮,將她拖行到自己丈夫的尸体旁。 周围的乱民爆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鬨笑。 那女人眼中满是泪光,哭喊声悽厉至极。 她死死的把自己不过十多岁的女儿护在怀中。 但这样反倒激发了那群乱民的凶性。 他们邪笑著开始撕扯起女人的衣服,听著刺耳的尖叫声,笑的愈发亢奋。 洛轻尘看著这令人作呕的一幕,眼中最后的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杀机。 “混帐东西!” “你们在干什么?!” 不等她下令,一旁的铁牛早已目眥欲裂。他发出一声怒吼,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般撞入人群。 蒲扇大的巴掌直接抓住那屠夫的脑袋,只听“喀嚓”一声脆响,便將他的脖子生生拗断,然后像丟一个破麻袋一样,將其甩飞出去,撞塌了半边院墙。 “香主!” “我倒是要问问你!你在干什么?!” 乱民群中,刘三阴沉著脸,走了上来。 他指著那对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母女,声音嘶哑地说道: “这些都是狗官的家人!” “龙生龙,凤生凤,狗官的妻女,自然也是小狗官!” “他们平日里享受著民脂民膏,今日,就该把平日里的享受全都吐出来!杀了他们,才是为民除害!” 第137章 平乱!救民! “没错!杀了他们!” “狗官的家人都该死!” 原本被嚇到的乱民们在听到刘三的蛊惑后,眼中重新燃起了疯狂的火焰。 乱民们见洛轻尘和铁牛身旁再没有其他人,又有了胆气,一个个手持兵刃围了上来。 而刘三则趁著这个机会,悄然后退,最后消失在人群之中。 洛轻尘望著眼前的一幕,望著那些曾经还对她跪拜叩首、眼神虔诚,而此刻在火光映照下,却只剩下贪婪与疯狂的一张张扭曲的脸。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的所作所为,和府衙里的那些狗官,又有何区別? 就在洛轻尘满目迷惘的时候,那个被乱民围住的妇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紧紧抱住自己怀中的孩子,在那张沾满泪痕的小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囡囡,別怕,”妇人的声音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柔,“闭上眼,不会疼的。” 说罢,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抱著自己怀中的女儿,没有哭喊,没有求饶。 毫不犹豫的翻身跳进了亭中那口早已乾涸的老井之中。 “咚——!” 一声闷响传来,久久迴荡。 洛轻尘的心碎了。 她缓缓摘下脸上沾著血的白莲面具,露出了一张同样沾染著泪痕的、绝美的脸。 她將白莲面具丟在脚边,一脚踩碎,拔出腰间的软剑,指向了那群乱民。 “铁牛,杀光他们。” ...... 城中一个院子中。 王大贵和他手下的新镇北营的士兵们正沉默的换上盔甲和武器。 这些本来就是京中发送给他们的装备,后来被李文博扣下,送到了城防营的府库中。 昨晚,陈望在下定决心后,又把这些盔甲和武器送了过来。 此刻,远处的爆炸声清晰可见,冲天的火光烧透了半边天。 王大贵在等,新镇北营的士兵也在等。 他们在等一个信號。 突然,一道尖锐的,带著奇异声响的信號箭从春风楼的方向扶摇直上,在空中炸成了一团绿色的烟火。 王大贵猛地站了起来。 他手下的两百名同样看到信號的士兵们也都站了起来。 盔甲的摩擦声不绝於耳。 王大贵回头看向眾人,看见了他们眼中燃烧的火焰。 他深吸一口气,高举起手中从赵家庄缴获的,被他擦得鋥亮的长刀,怒吼道: “大人有令——!” “全军!出击!” “目標——代州府衙!” “平乱!” “救民!” 黑底金线的獬豸大旗被高高举起。 迎风猎猎作响! 士兵们如同黑色的洪流一般,从小院內鱼贯而出,朝著火光最盛、杀声最响的代州府衙,衝锋而去! ......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代州城偏僻的西水门,城门嘎吱嘎吱的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支身著黑色甲冑的精锐骑兵,无声无息的从缝隙间涌入了代州城中。 他们正是李文博事先联繫的,作为最后底牌的六百黑虎卫! 是周烈麾下最精锐的亲兵! 为首的將领乃是周烈的心腹校尉高远。 他望著城中冲天的火光,眉头紧皱。 “发生何事了?!” “城中为何大乱?!” 一个事先进城的斥候策马上前,低声道:“高校尉!” “城中出事了!”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白莲乱匪裹挟城中乱民,四处放火,甚至还攻破了府衙!” “什么?!白莲妖匪?” “这群老鼠怎么会出现在这?!” 高远脸色凝重。 他原本的计划是六百骑直奔醉春风,配合李文博擒住林昭,將其带往雁门关外交由周烈处理。 但没想到,城中居然会乱成这个样子。 “李文博这个废物!” “连州府都看不出!” 高远怒骂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但事已至此,抱怨也毫无意义。 军令如山,总兵的大人目標只有一个,那就是林昭! 城中混乱,还轮不到他这个小小的校尉去插手! “不必理会城中乱匪!”高远当机立断,厉声喝道,“传我將令!全军保持阵型,目標不变!直扑醉春风!” “记住!我们的目標只有一个——” “林昭!” “杀——!” 六百黑虎卫不愧是周烈麾下最精锐的王牌。 哪怕城中已经混乱成这样,也依旧保持著森严的军容,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他们就像是一支黑色的洪流一般,席捲过长街,直奔醉春风而去。 然而,他们才掠过三四个路口,就遇到了阻碍。 前方的道路被一大堆倾倒的燃烧著的杂物给彻底堵塞了。 在那些路障后面,是上百个头戴莲面具,眼神疯狂的白莲教教眾。 他们刚刚攻破府衙,正在城中纵火取乐,士气旺盛到了极点。 在看到眼前这群装备精良的骑兵后,虽然有些意外,但眼神中很快就涌上难以言喻的疯狂。 “是官兵的走狗!”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別让他们过去!!!” 高远勒住战马,望著眼前的乌合之眾,勃然大怒。 眼下时间紧迫,城中又如此混乱,事態的发展明显已经超出了李文博的预料。 多拖延上一秒,林昭走脱的概率就高上一分。 这群白莲教的妖匪,简直就是一群不知死活的畜生! “噌!” 高远一脸怒容,拔出了腰间的长刀,森寒的刀芒直指眼前的白莲教妖匪。 “黑虎卫听令!” “衝锋!” “给我碾碎这帮不知死活的白痴!”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黑虎卫便如同黑色洪流一般,倾巢而出,汹涌的撞上了白莲教的眾人。 在全身覆甲的骑兵的衝击下,白莲教眾人几乎是在片刻就被撕成了碎片。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丝毫畏惧和退缩的意思,反倒如同疯狗一般咬了上来,死死的將黑虎卫给拖在了原地。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长街地上躺满了尸体。 猩红的鲜血顺著青石板间的缝隙,缓缓流淌。 整个代州城,彻底变成一座巨大的,谁也无法掌控的血肉磨盘! 第138章 陈玄景,本官授你节制全城兵马之权! 醉春风,揽月阁內。 林昭从窗框上拔出春秋剑,一把揪住李文博的衣领,像是拖死狗一般將他拖到了窗边。 “好好睁大你的狗眼看看!” “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看看你治下的太平盛世!” 林昭指著窗外的一片混乱的火海,指著那些在街道上奔逃的人影,双眸之中燃起了滔天的怒火。 他用力將李文博的头按在窗沿上,春秋剑猛地刺下,擦著李文博的耳朵过去。 冰冷的剑锋,紧紧地贴著李文博的脖颈,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不……不是我……是白莲逆匪……”李文博嚇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辩解著。 “逆匪?!” “要不是你尸位素餐,弄得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哪来的这么多流民和白莲逆匪?!” “要不是你今夜设下鸿门宴,调走城中大部分兵力,只为一己私仇,他们又岂能如此轻易地就將整座代州城搅得天翻地覆?” 林昭怒极反笑,抓住李文博的脑袋將其重重的撞在了窗沿上。 李文博的额头顿时裂开一个大口子,鲜血止不住的流出。 看著狼狈到了极点的李文博,林昭冷哼一声,揪住他的衣领,將他拉到脸前,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官印在哪?!” “什......什么......”李文博被撞得头晕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说!调动全城兵马的知府大印在哪?!” 林昭语气森寒。 “你......做梦!我死都不可能给你!” 李文博下意识的拒绝,知府大印是他最后的依仗! 林昭懒得再和他废话,直接抓著他的头对著窗框再次狠狠撞了下去。 “砰!” 这一次,力道更重! 李文博只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鼻腔里涌出的鲜血和额头的血混在一起,满脸是血。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交,还是不交?!” 林昭直接扼住李文博的脖子,將他的上半身压出了窗户。 听著耳边呼呼的风声和楼下那混乱的喊杀声,感受著自己即將坠楼的那种悬空感,李文博彻底崩溃了。 “我交!我交!” “在顾长阴身上!在他身上!”李文博的声音刺耳又尖锐,“官印……一直由他……由他负责保管!” “先饶你一条狗命!” 林昭用力將他从窗外拽了回来。 李文博像是一滩烂泥一样,从窗沿滑落,瘫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气。 林昭看了眼陈玄景,陈玄景立刻会意的將顾长阴这个代州通判从人群中拎了出来。 他將劲弩对准顾长阴的眉心,还没等他说话,瑟瑟发抖的顾长阴就立刻从怀中捧出一方沉甸甸的、用黄布包裹的铜印。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看著几乎要嚇尿的顾长阴,陈玄景不屑的啐了一口,从他手中接过知府大印,恭敬的送到林昭面前。 林昭却看都没看那枚大印,反倒对一旁的苏媚奴招了招手,苏媚奴会意从怀中取出一方更为精致的紫檀木盒,双手捧上。 林昭打开木盒,里面静静躺著的,正是那枚钦差金印。 林昭將钦差金印和知府铜印一同丟到了陈玄景的怀里。 “陈玄景!” “末將在!”陈玄景双手捧著那两枚重若千钧的大印,单膝跪地。 “传我將令!”林昭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异常严肃,“持此双印,立刻以我二人之名,擬一道『勘乱安民檄』,晓諭全城!” “本官,授你节制代州全城兵马之权!即刻起,所有府兵、巡检司、城门守军,皆归你统领!以『奉钦差令,辅佐知府平叛』为名,立刻封锁四门!” “城中哪怕是一只苍蝇也不准给我放出去!” “明白吗?!” “再有,”林昭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城中但有趁乱烧杀抢掠者——” “杀无赦!” “是!” 陈玄景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起身,径直走到了瘫软在地的顾长阴身前。 在顾长阴惊恐的注视中,陈玄景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你!你要干什么?!我是代州通判!我是朝廷命官!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 顾长阴嚇得屁滚尿流。 陈玄景没有说话,只是手起刀落。 “唰——!” 冰冷的刀锋顺著顾长阴的脖颈划过,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顾长阴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几根汗毛,都被那凌利的刀气给剃断了。 他僵在原地,像是个木偶一般,一动不敢动。 陈玄景没有再看他,从地上拿块从他官袍上被割下来的碎片,將其摊在了一旁的案桌上。 他咬开一只毛笔,蘸满浓墨,龙飞凤舞的写下一道银鉤铁画,杀气腾腾的手令! 写罢,他取出印泥,將那两枚代表著代州城最高权力的大印重重的盖了上去。 一旁的李文博看著这一幕,心若死灰。 醉春风,一楼大堂。 这里早已是一片狼藉。 空气中瀰漫著浓烈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混著被打翻的酒水和菜餚的香味,闻起来极为不適。 卫青峰和他麾下的五十名铁甲亲卫,正背靠著通往二楼的楼梯,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圆形盾阵,抵御著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数倍於己的府兵的衝击! “顶住!都他娘的给老子顶住!” 卫青峰一脚踹翻一个试图攀上楼梯的府兵,反手一刀再將另一个人的胳膊齐肩砍下! 他浑身是血,在这寒冷的冬夜中,口鼻中不断的喷吐出白气,胸前的铁甲上甚至还插著几根羽箭。 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状若疯虎! 亲兵们虽然个个悍不畏死,但毕竟人数处於绝对的劣势。 在他们的脚下,已经躺倒了几十个府兵的尸体。 但更多的人还是像潮水一般涌来,无穷无尽。 “噗嗤!” 一名站在最外围的亲卫,被三桿长枪同时洞穿的小腹,他怒吼一声,竟不退反进,死死的抱住那三桿长枪,用自己的身体为身后的同袍创造了一瞬间的空隙! “山哥!” 他身后两名亲卫双目赤红,咆哮著,挥舞著手中的长刀,瞬间將那几个府兵砍翻在地。 他们刚把王铁山拖回阵中,还没来的及检查他的伤势,就有更多的敌人就涌了上来。 亲卫们结成的盾阵被死死的压制在楼梯口,动弹不得。 他们就像是在洪水中矗立的礁石一般,面对这一浪接一浪的衝击,依然屹立不倒! 但人力有时尽,隨著伤势的累积,这群黑色的礁石隨时都可能被巨浪吞没!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一道雄浑的怒吼声传来,硬是压下了整个大堂的喊杀声! “都给老子住手!” 第139章 你的狗,你自己杀! 正在混战的双方下意识的止住了手中的刀枪,纷纷抬头看去。 陈玄景脸上的伤疤实在太有辨识度,很快就有府兵认出了他的身份。 “陈……陈都尉?” “是城防营的陈都尉!” 陈玄景没有理会下方的议论,而是高举手中的手令,声若洪钟:“代州守备雷猛,勾结白莲逆匪,意图谋害钦差,罪大恶极,已被林大人就地正法!” “知府李文博痛心疾首,令本都尉节制府兵,巡检司等城內一眾兵马!” “协同钦差大人,勘平城中之乱!” 说著,陈玄景將手令展开,让所有人都能看见上面那鲜红至极,宛若鲜血一般显眼的两枚印记! “尔等,还要助紂为虐,与乱民逆匪为伍吗?!” 此话一出,府兵顿时一阵骚动。 “雷守备是白莲逆匪?” “知府大人授权给陈都尉了!” “钦差大人的金印也在!” 一时间,府兵面面相覷。 手中的兵器也都不自觉垂了下去。 就在府兵军心动摇的瞬间,一个满脸是血的府兵校尉跳上了一旁的桌子。 他是雷猛的心腹,名为张彪,此时他双目赤红,指著陈玄景怒吼道: “陈望!你休要在此妖言惑眾!” “雷守备忠心耿耿,怎么会和白莲逆匪勾结在一起?!” “现在雷守备死了!知府大人又不见身影!就连钦差大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你这手令上的大印来路不明!” “依我看,真正勾结逆匪,意图谋反的是你才对!” 他望著周围的明显有些不知所措的府兵,振臂一呼:“兄弟们!別被这傢伙给骗了!” “知府大人必然是被他所害!” “我等身为代州府兵,食君之禄,理应忠君之事!今日,便与我一同,拿下此獠,救出知府大人!” 张彪在府兵中的威望仅次於雷猛,如今他这一番话,顿时让那些已经动摇的府兵又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刀枪。 重新和亲卫们对峙起来。 陈玄景的眉头紧皱。 他知道,光凭一张手令,是很难让这些雷猛的死忠信服的。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超便捷,?????????s??.???隨时看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快刀斩乱麻了。 就在陈玄景伸手摸向腰间短弩的时候,一道平淡的声音从陈玄景身后传来。 “张校尉,是在质疑本官的决定吗?” 眾人骇然抬头,却见二楼的楼梯口,出现了两个人影。 正是李文博和林昭! 李文博面色惨白,脸上的血跡还没有擦乾净,看上去格外狼狈。 虽然脸上带笑,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比哭还难看。 在他身后,林昭的手宛如铁钳一般紧紧扣在他的脖颈上,让他不敢有丝毫异动。 “大……大人……”张彪看著突然出现的李文博,彻底傻了眼。 “放肆!”李文博看著下方的乱局,看著站在桌子上还在试图负隅顽抗的张彪,心中一直积压的恐惧和愤怒终於找到了宣泄口。 他指著张彪,歇斯底里的咆哮道:“张彪!你好大的狗胆!” “本官与钦差大人在此共商平叛大计,你竟敢在此煽动兵乱,意图不轨!” “看来你和那雷猛都是白莲逆匪的同党!” “啊?”张彪彻底愣住了,他先前收到的指令不是这样的啊? 他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大人......大人明明是你和雷守备告诉我,告诉我今晚要埋伏钦......” “你给我闭嘴!” 李文博顿时一阵慌乱,连忙打断了张彪的话,怒吼道:“白莲逆匪还想动摇军心!” “杀了他!” 话音刚落,卫青峰就拔刀而出。 他像是猛虎一般,踩在亲卫的盾牌上超前跃起,手中钢刀凌空斩向一脸懵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张彪 下一刻,寒光闪过,只听得噗嗤一声! 张彪的头颅高高飞起! 死不瞑目! 无头的尸体,晃了两晃,重重地从桌子上摔了下来,砸入人群。 这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叮铃哐当——” 不知是谁第一个丟下了手中的兵器。 紧接著,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成了一片! 这一次,再无半分犹豫。 所有府兵,都放下了武器,缓缓地,跪了下去。 大堂內的这一场惨烈的廝杀终於落下了帷幕。 林昭冷冷的扫视过在场眾人,朗声道:“陈玄景!” “末將在!”陈玄景立刻抱拳回应。 “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带著你的城防营还有这些府兵,即刻出动!” “持手令接管城中各处防务,肃清白莲乱匪!” “事成之后去代州府衙寻我!” “別忘了!四方城门也全都给我守住!” “我不希望看见有乱匪从代州城里逃出去!” “末將遵命!”陈玄景没有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很快,在陈玄景和他麾下城防营的整编下。 那些刚刚投降的府兵,便与城防营的士兵一同,化作一股股铁流,涌出醉春风。 开始以雷霆之势,恢復代州城內早已崩溃的秩序。 大堂之內,终於安静了下来。 但这份安静,却比刚才的喊杀声更加沉重。 浓郁的血腥味像是实质一般,粘稠的化不开,刺激的人胃部阵阵翻涌。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著一具具僵硬的尸体,断裂的兵器,碎裂的桌椅歪斜一地。 活著的亲卫们个个喘著粗气,瘫倒在地,时不时有呻吟声和压抑的痛呼声响起。 李文博看著这惨烈的一幕,再也控制不住,当场呕吐起来。 “伤亡如何?”林昭一步步走下楼梯,看著面前这惨烈的一幕,即便早有预料,心中还是沉重的像压上了一块巨石,连带著他的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早就预料到会有牺牲,会有伤亡。 但真的看到平日里熟悉的面孔倒在血泊中时,他心中仍免不了一阵刺痛。 “伤亡如何?”林昭沙哑著问道。 “回大人,”卫青峰咬著布条包扎著自己肩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声音疲惫,“兄弟战死们三人。” “重伤七人。” “其余几乎人人带伤。” 林昭忍不住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他的身旁突然传来一道微弱但执拗的呼唤。 “林......大人......” 第140章 春秋剑,戍卒刀! 林昭猛地回头,发现喊他的正是之前被三桿长枪洞穿小腹的王铁山。 他不知何时已经靠著一根断裂的柱子坐起。 小腹的窟窿正汩汩的往外冒著血。 一个亲卫跪在他的身旁,把布条堵在伤口上,但鲜血还是止不住的往外流。 林昭立刻大步冲了上去,半跪在他的身旁,握住了那只逐渐冰冷的手。 王铁山此刻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变成了乌青色。 但他看著林昭,却不知道怎么的笑了起来。 “大……大人……”王铁山的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清,“俺……俺没给您丟人吧?” “没有!”林昭死死地握住他冰冷、满是血污的手,感觉到那最后一点的温度也在自己的掌心中飞速流逝。 林昭双目赤红,声音因为情绪过度激动而变得有些嘶哑:“王铁山!你他妈的给老子活下去!” “你那天在风沙渡没死!你今天也不会死的!” 王铁山咧嘴笑了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喃喃道:“俺……看到了……”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目光越过林昭的肩膀,仿佛看到了遥远的家乡,看到了那面在黑水河畔折断的大旗。 “看到……俺们镇北军的旗……又……又立起来了……” “大人......北境……有救了……” 他的眼中,焕发出了最后的光彩,那是一种看到了希望的、无比明亮的光。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那只满是鲜血的手,颤颤巍巍地,指了指自己腰间的佩刀。 那是一柄早已伤痕累累,却依旧锋利无比的镇北军制式佩刀。 “刀……在……” “旗……就……在……” 话音未落,他那只抬起的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落在血泊中,溅起一小片血。 卫青峰虎目含泪,仰头看著头顶,不让自己眼眶里的泪落下。 周围的亲卫们也都沉默不语,有的移开视线,不忍再看。 有的双目通红,满眼热泪。 还有的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长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泛白。 整个大堂內,只听得到压抑的粗重的喘息。 林昭保持著半跪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座雕塑。 他紧紧的握著那只冰冷的手,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顏色。 许久,他才回过神。 將王铁山的手轻轻放在地上,为他合上了眼。 他看向了王铁山腰间的那柄制式配刀。 刀鞘古旧,刀柄上缠绕的布条被血和汗浸透的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而刀身上则布满了细细密密的豁口。 那是无数次生死搏杀间留下的痕跡。 林昭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解下那柄配刀。 他站起身,在眾人肃穆的注视下,將那柄饱经风霜的镇北军战刀,掛在了自己的腰间的另一侧。 一左一右,一刀一剑。 “剑”是春秋,是江湖逍遥,是少年意气。 “刀”是戍卒,是百战沙场,是北境军魂。 从这一刻,林昭身上背负的不再是他一个人的血海深仇! 更是王铁山,是埋葬在黑水河畔那万千忠魂铁骨! 林昭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悲伤隱去。 取而代之的是钢铁般的冰冷和决然。 他转过身,目光扫向卫青峰,扫过每一个倖存的,身上带血的亲卫。 一字一顿的说道:“收殮好兄弟们的尸骨!” “带上李文博!一起去府衙!” “这笔帐,我们慢慢算!” 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朝著醉春风的大门走去。 卫青峰虎目含泪,重重的点了点头,转头对著身旁的弟兄们咆哮道:“还能动的都给老子站起来!” “带上受伤和牺牲的兄弟们!跟上大人!” “是!” 亲卫们互相搀扶著起身,默默的抬起死去袍泽的尸体,跟著林昭朝大门走去。 瘫软在角落里的李文博,看著林昭一行人要把自己带走,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 他不想走! 他也不能走! 代州城大乱,周烈麾下的黑虎卫必然已经入城! 只要拖下去,拖到高远和黑虎卫赶到,眼前的这些残兵根本就不可能是那六百精骑的对手! 只要再拖延上一会儿,自己就还有机会翻盘! 李文博刚想找个藉口拖延,就见林昭停在了他的面前。 林昭没有去看他,只是回头对著卫青峰开口道:“他要是走不动。” “那就拖著。” “是!” 说罢,李文博还没来及的有所反应,就有两个亲卫快步上前,抓住他的两条胳膊,像是拖死狗一般將他拽出了醉春风的大门。 ...... 空气中到处瀰漫著焦糊味。 城中不少的地方的火势已经熄灭,到处作乱的乱民和白莲教逆匪也在一点点被陈玄景和他手下的军士肃清。 长街上,有一支沉默的队伍在前进。 为首的,是那个腰间悬著一刀一剑的少年。 卫青峰和他並行。 在卫青峰的马后,代州知府李文博被捆住了双手,用麻绳拖拽著,踉踉蹌蹌的朝前奔跑。 他那华贵的官袍早已被地上的血水和泥泞浸透,发冠歪斜,披头散髮,狼狈到了极点。 街边的灯噼啪燃烧著,映照出他那张沾满了污血和汗水的脸。 他抬起头,喘著粗气,看向周围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 这是他掌管了十余年的代州城。 他曾在这条长街上,接受著百姓的跪拜。 他曾在路边的酒楼里,和同僚推杯换盏。 他曾享受著那些纸醉金迷,荣华富贵。 可现在,这些全都烟消云散了。 眼前的只有冲天的火光,砸烂的商铺,趁乱抢劫的乱民还有无辜百姓的哭嚎。 还有自己,像条狗一样,被人拴著拖著走。 李文博的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语的荒谬和后悔。 但他后悔的不是自己尸位素餐,不是自己贪腐成性。 更不是因为那些死去的无辜百姓。 他只是后悔一件事——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要去招惹林昭这个煞星?! 如果有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保证恭恭敬敬的对待林昭,而不是听左相的命令,去招惹他,算计他! 最后把自己的一切都赔了进去! 就在他心丧若死之际,队伍的前方,传来了一阵更加激烈的喊杀声。 府衙,到了。 第141章 一骑平贼乱,单旗定军心 府衙內火光冲天,到处是惨叫声和喊杀声。 那扇朱漆的大门此刻倾倒在地,上面满是脚印。 一旁的石狮子上也被泼溅了鲜血,看上去格外渗人。 林昭骑著黑马,带头冲入府衙前院。 眼前的景象比他想像中还要混乱。 新镇北营的士兵靠著身上精良的甲冑,勉强抵御著乱民们的不断的衝击。 那些乱民就像是疯了一般,不管不顾的挥舞著手中的武器,哪怕被砍翻在地,还要挣扎著再站起来。 “大人!” 王大贵看见林昭赶来,惊喜的喊出了声。 他一刀劈翻一个扑上来的乱民,扛著獬豸大旗,衝到了林昭面前。 “大人,您可算来了!这帮人全他妈的疯了!”他用刀指著院子深处,气喘吁吁道,“那边……那群白莲教的他们好像在內訌!那个女的香主快顶不住了!” 说著,王大贵指向了府衙前院的月亮门。 那里是通往府衙后院,官吏家眷居住地方的必经之路。 月亮门前,一道白衣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她穿著的一身白衣此刻已经被鲜血浸透,手中的软剑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纹,看上去隨时可能崩裂。 而在她的身边,还有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和几个头戴白莲面具的死忠教眾护著。 他们组成的那道薄弱的防线在不断的衝击下摇摇欲坠,似乎隨时都可能被衝破。 而在乱民群中,一个瘦小猥琐的男人正到处乱窜,用一种极具蛊惑性的声音嘶吼著: “兄弟们!別怕!就她们几个人了!衝过去!” “后面就是那些狗官藏金银財宝和家眷的地方!” “抓住那个小娘们!她可是代州城的白莲教香主!是白莲教圣女!抓住她!” 喊话的正是先前从洛轻尘面前逃走的刘三! 他在逃走后,不知从哪里又裹挟来一批乱民,將他们当做了自己的武器,想要趁乱夺取白莲教在代州城的控制权! 此刻,他看著洛轻尘身边的几个仅剩的死忠不断倒下,看著铁牛身上那不断累积的伤口,眼里充满了得意和贪婪。 在他看来,只要能杀了洛轻尘,他就能操纵这些乱民彻底控制整个代州城。 到时候,他就是高高在上的白莲教香主,整个代州城的主人! 一个彻头彻尾的土皇帝! 想到这里,刘三的呼吸又粗重了几分。 但他却没有注意到,一双冰冷的眼睛已经观察他许久了。 “驾!” 林昭双腿一夹马腹,胯下的黑马四蹄飞踏,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窜出! 火光声中,喊杀声中,林昭如同黑夜中的苍鹰,悄然亮出了自己的利爪! 马蹄践踏,长刀出鞘。 刘三骇然转头,却见一匹神俊的黑马载著少年飞掠而来! “不要!” 刘三甚至还没来的及惨叫出声。 森寒的刀光闪过。 下一秒,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刘三的脖颈喷出。 泼洒在周围乱民惊愕的脸上! 前院內的喊杀声,竟在这一瞬消失了。 但很快,那些反应过来的乱民就朝著林昭涌来,像是要將他彻底淹没於此! 林昭横刀砍翻两个扑上来的乱民,正打算再拔出腰间的春秋剑,可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对著不远处的王大贵咆哮道: “旗来!” 这一声怒吼,犹如炸雷一般。 王大贵一愣,隨后立刻反应过来,竭尽全力,將那面黑底金线的獬豸大旗朝著林昭拋去! 林昭精准的伸手接住大旗,猛地勒紧韁绳! “希律律——!” 战马吃痛,嘶鸣一声,竟人立而起。 月色之下,燃烧的火光之前,所有人都看见了一幅永生难忘的画面。 只见那神俊的黑马之上,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少年,左手持著一桿黑底金线、绣著独角神兽的威严大旗! 则依旧握著那柄还在滴血的、刚刚斩下乱匪头颅的镇北战刀! 威严和暴戾,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竟然在他的身上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周围的乱民们像是被这种无形的气势所震慑,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 月亮门前的洛轻尘也得以停下手中的软剑,有些迷惘的望著那张熟悉的脸。 “你们中,有些人见过我。” 林昭环视周围的乱民,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你们知道我是谁。” 下一秒,乱民开始骚动。 有些人认出了林昭! 是他! 是那个在城门口鞭打恶霸,给他们这些流民分馒头的大老爷! 是那个在驛馆门口当街审问贪官的青天大老爷! 林昭握著手中带血的獬豸大旗,用力將其插入了脚下的地面。 旗帜下的獬豸在火光中轻轻摇摆。 他勒住韁绳,看著院中的眾人,冷声道:“我林昭,来北境,只为两件事。” “第一,杀贪官。” “第二,救百姓。” 林昭缓缓的扫过面前那一张张因为贪婪和疯狂而扭曲的脸。 “但,滥杀无辜,凌辱妇孺,趁火打劫者……” “与贪官同罪!” “杀!无!赦!” 伴著林昭的怒喝,狂风涌来,那獬豸旗帜猛地展开,在风中猎猎作响。 上面的独角神兽仰天咆哮,好似真的会从旗帜上跃出! 乱民们望著马背上的林昭,望著那张獬豸大旗。 “噗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丟下了手中的兵器,跪倒在地。 紧接著是第二个,第三个。 一大片的乱民跪在了地上,抱头痛哭。 “我等……知罪!求青天大老爷饶命!” “大老爷饶命啊!我们也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 “俺也不想的,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俺就和疯了一样,俺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但还有相当一部分乱民,他们望著林昭,望著跪倒在地的同伴,再望了眼自己从府衙,府库里抢出来的那些金银珠宝,眼底的疯狂和贪婪再度翻涌上来。 “別信他的!他也是狗官!” “天下的狗官全是一个样!” “你们投降,还是会死!杀了他!杀了他我们还能活!!!” “杀了他!上啊!!!” 一个乱民嘶吼著,扛著手里的镰刀就冲了上来。 “不知死活的东西!” 林昭瞥了他一眼,左手用力,將那杆獬豸旗帜拔起,隨后身体微微后仰,腰腹发力,猛地將那杆大旗掷出! “咄——!” 一声沉闷至极,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响声响起! 那乱民还没来及的反应过来,獬豸大旗便贯穿了他的胸膛,將他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第142章 你这条贱命,不配! 鲜血顺著旗杆淌下,染红了下面的青灰色的石板。 林昭看了眼那些还试图负隅顽抗的乱民,再没有一点耐心。 “杀了他们。” “是!” 王大贵和卫青峰同时领命。 早已按捺不住的亲卫和新镇北营士兵同时拔刀,冲向那些还没有丟下武器投降的乱民。 悽厉的惨叫声很快响起,然后消失。 林昭没有兴趣再去看这些,他缓缓翻身下马,將镇北刀插回了腰间的刀鞘。 他一步步的,走过那些跪倒在地的,瑟瑟发抖的乱民,走过燃烧的火焰,走过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最终停留在月亮门前。 停在了那道白色的,浑身浴血的身影面前。 洛轻尘望著面前的少年,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迷茫,有痛苦,有戒备,甚至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感激。 不知是这些情绪的缘故,还是身体疲惫的缘故,此刻洛轻尘握著软剑的手微微颤抖著。 在她身后,铁牛和几个仅存的死忠正在用一种极度警惕的眼神看著林昭和他身后的亲卫。 “这些人是你带来的?” 林昭望向周围一地的白莲教教眾的尸体,冰冷的问道。 洛轻尘的身体晃了晃。 没有说话。 “今天是上元夜,本来该是闔家团圆的日子。” “而你,却为了所谓的白莲,为了所谓的无生老母。” “攻破府衙,在代州全城引发骚乱。” “酿成了如此惨剧。” 林昭每说一句话,就向前一步,身上那股子血腥的煞气,如同巨浪一般,山呼海啸的朝著洛轻尘拍去! 洛轻尘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你......” 她想要给自己辩解,但发现自己喉咙乾涩,一个字也说不出。 林昭望著那张美丽到可以称得上祸国殃民的脸,眼神中没有半点柔情,只有一股氤氳了许久的怒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拔出了腰间那柄镇北刀。 没有半点犹豫,手起,刀落! 寒芒闪过! 洛轻尘闭上眼,没有躲避。 “香主!” 一声暴喝! 一道黑色的铁塔般的身影,竟瞬间挡在了洛轻尘的身前! 是铁牛。 他赤手空拳,背过身,用自己宽厚的脊背硬生生的去扛林昭这势大力沉的一刀! 只听得噗嗤一声闷响。 不远处的卫青峰和王大贵都骇然变色! 只见那柄锋利的镇北刀,真的深深的砍进了铁牛那厚实如同山峦般的脊背之中。 一道深可见骨的牲口,从他的左肩一路延伸到右侧腰间。 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 然而,即便是如此重的伤势,铁牛也未曾后退一步。 他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只是死死的站在原地,硬生生的扛著这一刀。 “铁牛!” 洛轻尘猛地睁开眼,看著眼前这一幕,发出了一声悽厉的惊呼。 “哼。” 林昭眯起眼,看著面前这个硬吃了自己一刀的铁塔般的汉子,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诧异。 走上前的卫青峰也不禁咋舌。 如此凶汉,即便放在当年的镇北军中,也足以担得上一声百人敌的讚誉。 林昭手腕一抖,拔出了镇北刀。 铁牛的身体剧烈的摇晃了一下,却依旧没有倒下。 他踩在血泊中,艰难的转过身,摇摇欲坠,却依旧没有倒下。 他张开双臂,挡在洛轻尘面前,眼神凶恶,犹如漠北的恶狼。 “住手!” 洛轻尘终於从震惊中回过神,她看著眼前那个眼神冰冷的少年,再看了眼铁牛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声音颤抖: “够了!” 她猛地上前一步,將摇摇欲坠的铁牛护在身后,那双清冷的早已被泪水模糊的眸子,毫不退让的望著林昭。 “我是白莲教的香主!” “人是我带来的!乱也是因我而起!” “你要杀,就杀我!和他们无关!” 洛轻尘的声音不大,却带著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杀你?” “你以为你死了就够了吗?!” “白痴!” 林昭的右手猛地探出,如同铁钳一般,直接扼住了洛轻尘那雪白而脆弱的咽喉。 “呃——!” 洛轻尘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整个人竟被硬生生地提离了地面! “香主!” “放开香主!” 铁牛和一旁的几个白莲教死忠见状目眥欲裂,他们嘶吼著,不管不顾的就要扑上前来。 “谁敢?!” 卫青峰和王大贵以及眾多亲卫士兵们立刻横刀上前,將他们拦下。 感受著脖子上越收越紧的钢筋般的手指。洛轻尘下意识的想要挣扎。 但她看见林昭那双燃烧著滔天怒火的眸子后,刚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她放弃了。 “你这条贱命!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林昭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森寒而狠厉。 “你凭什么觉得,用你这条贱命,就能换回城里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命?!” “你觉得你是谁?!” 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洛轻尘的视线开始模糊,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地流逝。 也好…… 死了,或许,就解脱了……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那个没有压迫,没有飢饿,人人平等的,如白莲般圣洁的真空家乡...... 它……真的……存在吗?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然而,就在她即將彻底沉入永恆黑暗的那一瞬间—— “轰隆隆——!” 一阵与之前乱民截然不同的、更加沉重、更加整齐、也更加充满毁灭性压迫感的铁蹄声,如同奔雷一般,从府衙之外,由远及近,轰然传来! 大地,仿佛都在这恐怖的铁蹄声中,剧烈地颤抖! 林昭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下意识地鬆开了手。 “咳……咳咳……” 洛轻尘重重地摔落在地,捂著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冰冷的空气。 她活下来了。 不是因为对方的手下留情。 也不是因为无生老母的庇佑。 而是因为…… 新的、更可怕的敌人,到了。 第143章 总兵大人有令,取你的项上人头! 卫青峰和王大贵的脸色在听到那整齐划一,极具压迫感的铁蹄声后瞬间色变。 “是骑兵!”卫青峰脸色凝重,“而且人数不少,至少在五百以上!” “代州城里哪来的这么多精骑?!”王大贵的脸色也很难看,他在城內打听了好几天,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林昭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蜷缩在角落里的李文博。 李文博也听到那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他那双原本一片死灰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援兵! 是周烈的援兵到了! 自己...... 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 然而,在他看见林昭投来的冰冷而玩味的眼神后,他的心尖又猛地一颤。 援军来了又如何? 他现在还在林昭的手里,根本就无法逃脱! 说不好还要被他当做人质! 林昭对著卫青峰投去一个眼神,卫青峰立刻会意的上前,像是抓小鸡仔一样將李文博给拎在手中。 见此情形,林昭收回目光,回头看向还在地上剧烈咳嗽的洛轻尘和受重伤的铁牛。 “给他们点伤药和绷带。” 林昭对著王大贵说道。 王大贵一愣,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说。”林昭的目光,越过府衙那早已破碎的大门,望向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眼神平静,却带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把你们的伤药,都拿出来,先给那个大个子止血。” “至於你们。” 他看了眼洛轻尘和那几个白莲教死忠,冷声道:“要么去现在自裁。” “要么拿起你们的刀,跟我一起去会会外面那些个新来的客人。” “选一个。” 说罢,他不再理会洛轻尘一行人,独自一人,转身朝著那铁蹄声越来越近的府衙大门口走去。 洛轻尘捂著自己脖子上的乌青,望著那个在火光摇曳中显得孤高又决绝的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片刻后,她缓缓地,捡起了地上那柄早已布满裂纹的软剑。 ...... 代州府衙,正门前。 王大贵率领著手下的新镇北营在正门前的长街上设下拒马桩。 隨后,他们在卫青峰的指挥下,匯合那些还能够作战的亲卫们,迅速结成了一道盾阵。 就在他们阵型刚刚结好的瞬间—— “轰隆隆——!” 长街的尽头,烟尘瀰漫,火光摇曳! 一道黑色的洪流的席捲而来! 那是一支通体漆黑的精锐骑兵! 黑虎卫! 他们身上那精良的甲冑,胯下那神骏的战马,以及弯刀上尚未乾涸的血跡,无一不彰显著他们刚刚经歷了一场残酷的巷战。 但他们的军容,依旧严整! 那股子属於百战精锐的滔天杀气,即便隔著一整条长街,依旧压得人喘不过气! 为首的校尉高远,勒住韁绳,右手抬起握拳。 他身后的六百骑兵令行禁止,整齐划一地停在了府衙百步之外,与王大贵那略显单薄的盾阵,遥遥对峙。 高远一骑缓缓向前几步,凝视著长街这边的眾人。 而这边的所有人,目光也都不自觉的被高远,和他胯下那匹神俊的战马所吸引。 因为在他的马鞍的两侧,赫然悬掛著两颗鲜血淋漓,死不瞑目的人头! 一颗,头戴白莲面具,面具被鲜血染的通红,儼然是一个类似於刘三的小头目。 而另一颗,则是一个乱民的脑袋,那乱糟糟的头髮和死前惊恐的表情,栩栩如生。 高远就这么隨意的把两颗骇人的头颅掛在马鞍边上,好像那是什么战利品一般。 他看著从府衙大门走出的那个穿著黑色劲装的少年,微微眯眼,狼一般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浓郁的杀机。 “林昭!”高远的声音极为冰冷。 林昭没有回答。 他只是侧过身,对著一旁的卫青峰点了点头。 卫青峰立刻会意,將嚇得面无人色的,瘫软如泥的李文博抓鸡仔一样抓到了阵前。 “哦?李大人?” 高远在看清李文博的脸后,嘴角勾起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看李文博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手握重兵,首府长官,要杀一个钦差居然能如此费力,甚至弄得全城大乱。 就这居然还没有成功,被人反过来抓住当了人质。 这种人,说他是废物都是贬低了废物这个词! “高……高远校尉……”李文博看到黑虎卫,如同看到了救星,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嘶哑的呼救,“救……救我!林昭他……他谋反了!快……快杀了他!”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林昭就走到他的面前,重重一巴掌甩了下去! 这一巴掌打的又清脆又响亮,以至於整个长街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李文博只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半边脸直接肿了起来。 他捂住自己的脸,又是怨恨又是畏惧的看向林昭,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只能默默的忍下。 林昭望著李文博的眼神,丝毫不在意,直接將他拽到自己面前,用一种平淡,却又让所有人都能听清的语调,缓缓说道: “李大人,看来你的记性,不太好啊?” “要不要本官再帮你回忆一下?” “你之前在醉春风是如何授权陈玄景都尉,让他辅佐本官,平定叛乱的?” 他转过头,看向远处的高远,朗声道: “高远校尉,是吧?” “本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林昭,奉旨巡查北境。” “今夜,代州城內白莲逆匪作乱,知府李文博大人临危不乱,与本官联手,共同指挥平叛事宜。如今,城中乱局已定,匪首已尽数伏诛。” 他拍了拍李文博那张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和善地笑道:“尔等黑虎卫,既是云州总兵周烈麾下精锐,想必也是看见城中有异,所以前来支援平叛的吧?” “既然如此,那便放下武器,入衙听封。” “待本官写好奏摺,定会將尔等『千里驰援,功在社稷』的功劳,一併上报朝廷!” 高远没有说话。 林昭见状便又拍了拍李文博另外半边没有肿起的脸。 李文博浑身一颤,在林昭那冰冷眼神的注视下,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高……高远!还不快……快放下武器!听……听从钦差大人號令!” 高远看著李文博那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李大人,你好歹也是一州知府,怎么像是勾栏里逗人的戏子一样?” 高远的声音颇为讥讽。 他没有理会李文博的嘶吼,而是將目光死死的锁定在林昭身上。 缓缓地举起手中的那柄还在滴血的弯刀。 “林昭,”他的声音冰冷而沙哑,满是杀意,“我家总兵大人有令。” “让我,取你的项上人头,回去祭奠周显公子的在天之灵。” 第144章 八方皆绝路,一骑入黄泉! 高远森寒的声音在长街上迴荡。 街上的空气在这一瞬间都凝固了,只有噼啪作响的燃烧声。 高原身后的六百名黑虎卫,沉默著齐刷刷的举起了手中的弯刀。 在街道两旁火光的映衬下,投下一片令人心悸的阴影。 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磨礪出来的,犹如实质的杀气,即便远隔数百步,也依旧令人窒息! 王大贵和他麾下的新镇北营士兵,都不由得咽了下口水,紧紧握住手里的武器,手中渗出涔涔的冷汗。 这就是云州总兵麾下最紧追的王牌部队吗? 果然……名不虚传! 面对这六百精骑,他们这將將三百人形成的单薄盾阵,属实有些不够看。 林昭面无表情的看著那蠢蠢欲动的黑虎卫,鬆开了揪住李文博衣领的手,放任李文博跌坐在地,连滚带爬的溜到盾阵后方,像只老鼠一样藏匿自己的身形。 林昭从怀中取出一柄造型奇特,通体漆黑的火銃。 那是他今夜出发前就备好的。 “高远,”林昭將那冰冷的銃口,对准了百步之外的高远,声音平淡,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本官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现在,放下武器,我可以算你们戴罪立功。” “否则……” “哈哈哈哈——!” 高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天大笑。 “林大人!你莫不是嚇傻了?” 他用弯刀指著林昭手里的火銃,笑的前仰后合,眼神极为轻蔑。 “就你手里的那根烧火棍?” “大周的火器是什么德行,你当老子不知道吗?” “五十步外,连层牛皮都打不穿!” “就拿著这种东西来威胁老子?你当老子是嚇大的不成?!” “蠢货一个!也不知道周显是怎么死在你这种人手里的!” 高远嗤笑一声,拨马向前。 脸上的笑意渐渐隱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杀意。 “黑虎卫听令!”他高举手中的弯刀,猛然挥下,“衝锋!” “杀——!” 一声令下,六百铁骑,动了! “轰隆隆——!” 大地,在颤抖! 长街之上,那股黑色的钢铁洪流,瞬间化作了足以吞噬一切的死亡巨浪,朝著府衙前那道脆弱的防线,发起了最后的、毁灭性的衝锋! 卫青峰和王大贵目眥欲裂。 所有的士兵和亲卫们都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没有一人退缩! 哪怕是面对这必死的衝击! 然而,就在那钢铁洪流的最前端,在林昭看清高远脸上那狰狞笑容的一剎那—— 他扣下了扳机。 一声沉闷的嘭响。 火光闪过。 百步之外,正一马当先的高远只觉得一股无法抵抗的巨力重重的轰击在了自己的胸甲上! “鐺——!”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高远身上由云州巧匠打造的精良胸甲,竟瞬间向內凹陷,多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深坑! 他甚至没来及的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就像是被攻城锤击中一般,口吐鲜血,直接从奔驰的战马上横飞了向后倒飞了出去! 只听得轰的一声! 他重重的砸在路边的房屋废墟中,溅起尘土一堆,生死不知。 而那只是去主人的战马,希律律的悲鸣一声,便被后续衝锋来的其余骑兵给撞翻在地。 瞬间被踩成了一摊肉泥。 而整个黑虎卫那势不可挡的衝锋阵型,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而出现了致命的、混乱的停滯! “不好!” “校尉大人!” “校尉大人落马了!” 几个黑虎卫翻身下马,衝进房屋废墟之中。 而剩余的黑虎卫,皆是目光惊恐的看向林昭手中那杆还在冒著青烟的手銃! 就连王大贵等人也都是一脸震惊,完全没弄明白髮生了什么。 百米之外,居然一枪就能够把披甲的骑兵打落下马?! 这......这是什么妖法?! 林昭放下手里发烫的火銃,瞥了眼对面有些混乱的黑虎卫,脸上依旧是刚才那副沉稳的表情。 他动作嫻熟的拉开火銃侧面的一个机括,露出黄铜內衬的膛口。 旋即,他又从怀中摸出一包用油纸包裹好的火药和一枚铅弹,迅速的倒入其中。 咔噠”一声,机括復位,再次上膛。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短短数息的功夫。 比大周常见的火器快上了至少数倍不止。 就在林昭换弹的功夫,那几个冲入废墟的黑虎卫,已经將受伤的高远从废墟里抬了出院。 高远的胸前的甲冑已经开裂,嘴角掛著血沫,脸色惨白,显然是受了不轻的內伤。 但他猛地站直身体,一把將搀扶著他的黑虎卫全部推开,喘息著捂住自己的胸口。 “他妈的!” 高远看著自己掌心中的血污,有些踉蹌的向前走了一步,那双狼一样的眸子死死的盯著林昭。 眼中的轻蔑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骇混著滔天的怒火! 耻辱! 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他!高远! 黑虎卫校尉! 云州总兵周烈的心腹! 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给伤成这样! 还是在两军阵前,当著六百名兄弟的面!被一枪打落下马! 而且这枪! 还是他先前嗤笑过的烧火棍! 想到这里,高远的身形忍不住一晃,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 周围的黑虎卫连忙上前搀扶住他。 “林......昭!”高远挣扎著,在亲兵的帮助下,重新跨上一匹战马。 他强忍著胸前不断传来的撕裂般的剧痛,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弯刀。 刀锋直指林昭,声音嘶哑,充斥著疯狂的杀意! “全……全军听令!给我……杀!” “今日,不取林昭首级!誓不……呃!” 他话还没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 他那双因为极度愤怒和失血而显得充血的眼睛猛地瞪大,难以置信的看向长街的另一头。 不只是他,几乎所有的黑虎卫都在这一瞬间扭头,看向身后。 只见在他们来时的那条长街尽头,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堵由城防营士兵组成的、密不透风的盾墙! 而在他们左右两侧的街道出口,同样被手持长戟的府兵,堵得水泄不通! 更让他们感到头皮发麻的是,街道两侧的屋顶之上,不知何时,也已经站满了一排排沉默的弓弩手! 无数支闪烁著寒光的弩箭,已经从高处,遥遥地,对准了被困在十字路口中央的他们! 四面八方,皆是敌人! 天上地下,无路可逃! 第145章 蚍蜉撼树谈何易, 螳臂当车不自量 高远望著四面八方铁桶阵一样的包围。 望著屋顶上那些闪烁著森寒光芒的弩箭,下意识的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韁绳。 所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莫过於此! 但他毕竟也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悍將,短暂的惊骇后,取而代之的是困兽犹斗的疯狂! “结圆阵!防备弓弩!”他嘶声咆哮道。 六百黑虎卫没有丝毫慌乱,迅速收拢阵型,外围的骑兵举起盾牌,护住內圈的同袍,竟在瞬息之间,就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防御阵型,將所有的远程威胁都隔绝在外。 就在这时,他的侧前方手持长戟的府兵阵中,突然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通路。 一个脸上带著狰狞刀疤的男人,不紧不慢的策马而出。 正是陈玄景。 他遥遥的望著黑虎卫那密不通风的圆阵,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看死人体的眼神看著他们。 高远看著陈玄景,先是一愣。 隨即,他那张因失血而惨白的脸上,竟慢慢地,浮现出了一丝病態的、混杂著兴奋与狰狞的笑意。 別人或许认不出这张被毁掉的脸,但他,绝不会认错! “陈……玄景!”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名字,“你这只阴沟里的狐狸,竟然真的没死!” “嗯?”陈玄景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他看著对面那个胸甲崩裂,一副要断气样子的校尉,有些诧异。 “你认得我?” “陈大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几年前,我还是总兵大人麾下的一名百夫长,曾有幸在帅帐之外,远远地见过你一面!” “那时候,陈大人玉面狐这镇北双壁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啊!” “我当时就在想,你这种只会耍阴谋诡计的小白脸,凭什么......” 高远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陈玄景的嘴里吐出两个字。 “蠢货。” 陈玄景懒得再听高远唧唧歪歪。 他直接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瞬间,黑虎卫前后左右的屋顶上的那数不清的弓弦被瞬间拉开,发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吱声。 “我只给你十息的时间。” “降,或者,死。” “哈哈哈哈哈——!” 高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再次狂笑起来。 只是这次的笑声牵动了胸前的伤口,显得有些悽厉和疯狂。 “陈玄景!” “你还以为你是当年那个玉面狐,那个镇北双壁吗?!” 他用弯刀指著陈玄景,又指著周围那些军容明显不够齐整的府兵,眼中满是轻蔑! “你现在不过是个毁了容的废物!” “就凭这些歪瓜裂枣,也想让老子投降?!”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我黑虎卫的字典里,就没有投降二字!” “兄弟们!”他猛地回头,对著身后那六百名神情肃杀的精锐,嘶声咆哮道,“隨我……杀出去!” “十。” 陈玄景没有理会高远的叫囂,只是缓缓竖起了一根手指。 那声音平淡,冷静,却清晰的响彻在每一个黑虎卫的耳边! “九!” 屋顶上,弓弦被拉的更满了! 嘎吱嘎吱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不断响起,仿佛隨时都会崩断! “八。” 黑虎卫中出现了点小小的骚动。 他们是精锐,是悍將,但不是傻子! 他们很清楚,在这等包围圈中,面对四面八方弓弩的攒射,別说是他们的圆阵了。 就是那些全身披著重甲,武装到牙齿的铁浮屠来了,也只有被射成刺蝟的份! “七!” “高远!你他娘的疯了!”高远身旁的一个副將终於还是没忍住,一把抓住高远的韁绳,压低声音吼道,“你想死,別拉兄弟们一起!” “你放开!” “我黑虎卫只有战死的兵!没有投降的將!” 高远双目赤红,完全听不进去半句话。 “六。” 陈玄景的手,缓缓抬起。 “五。” “高远!他妈的你这条疯狗!黑虎卫是总兵大人的兵!不是你自己的私兵!” “滚开!”高远咆哮。 “四。” “三。” 隨著倒计时的临近,那股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一般,笼罩在了每一个黑虎卫的头顶。 他们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握著刀的手,也因为紧张而渗出了冷汗。 “二。” 陈玄景的手,已经举到了最高处。 屋顶上,所有的弓弩手,都將手指,搭在了弩机之上。 就在那最后一个数字,即將脱口而出的瞬间——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但这声音却不是来自於那些虎视眈眈的弓弩手们! 而是出自黑虎卫的阵前! 高远的咆哮声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前。 只见一柄的弯刀,从他的后心贯穿了他的前胸。 鲜血,顺著刀尖,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颤抖的手背上。 “你......为什么......” 高远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勉强转过头,看著那个平日里对他忠心耿耿的副將。 那副將脸上满是狰狞,既有恐惧,又有愤怒,还有著一丝显而易见的颤抖。 他望著高远,咬著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校尉大人!对不住了!” “黑虎卫是总兵大人的兵!不是你一个人的!”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著兄弟们陪你送死!” “你......你......这个......叛......” 高远最后的话没有说完,那副將咬紧牙关,猛地拔出了自己弯刀。 鲜血喷涌而出。 高远那魁梧的身躯,晃了两晃,最后无力的从马背上栽倒。 跌落在冰冷的血泊之中。 长街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前兵变,给彻底镇住了。 那副將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將自己的表情藏在阴影里。 他翻身下马,將手中还带著血的弯刀,当著所有人的面,轻轻丟在了地上。 “叮!” 弯刀和青石板碰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紧接著,叮叮噹噹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 黑虎卫们一个个沉默著翻身下马,再没有了先前的傲气。 那副將单膝跪地抱拳,沙哑著开口道: “黑虎卫副將,李牧,率五百九十八名弟兄……” “愿降!” 第146章 既焚莲台见真佛, 何惧人间作阎罗? 李牧投降的声音在长街上迴荡。 也宣告著这场代州之乱的最后的终结。 陈玄景將手放下。 屋顶上,那些紧绷到极点的弓弦也纷纷鬆开。 所有人都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骤然放鬆,一股劫后余生的疲惫感顿时涌上心头。 今夜......死了太多的人了...... 林昭將手中的火銃收好,向前走了几步。 目光落在高远那死不瞑目的尸体上,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把他的尸体收敛好。” “快马加鞭送去云州。” 林昭看向李牧,嘴角突然勾起一个笑容:“记得帮我给总兵大人带句话。” “他这份大礼我收下了。” “择日本官定会亲自登门拜访,好好谢谢他!” 李牧心头一震,头垂的更低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不知怎么的,他有点后悔刚才的选择了。 眼前这个叫林昭的钦差,似乎要比刚愎自用的高远,和远在云州的周烈总兵,都要可怕的多! 林昭没有理会內心正在天人交战的李牧,转头喊道:“陈玄景!” “末將在!” “收缴所有黑虎卫的兵器和甲冑,將他们暂时收押在城防营大营,由你亲自看管。” “是!” “王大贵!” “有!” “立刻派人,全城张贴安民告示!” “就说白莲逆匪与城中部分贪官污吏,已被尽数剿灭!让百姓安心!” “明日辰时,府衙將重开粮仓,以工代賑,救济全城!” “是!” 一道道清晰而有力的命令,从林昭口中接连不断地发出。 那些刚刚还分属不同阵营的城防营、府兵、新镇北营,在他的指挥下,如同精密的机器一般,开始高效地运转起来。 清理战场、收殮尸体、救治伤员、巡逻布防……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这座刚刚还混乱不已的城市,竟奇蹟般地开始恢復秩序。 卫青峰看著那个在火光中从容指挥、发號施令的背影,不由得有些感嘆。 陈玄景也有些恍然。 也许镇北军的大旗,真的有重新飘扬起来的那一天。 次日,代州城,天空中飘著蒙蒙的细雨。 却依旧冲不散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和焦糊味。 但无论如何,这一夜的混乱终究还是平息了。 城外,一处新开闢的乱葬岗上。 一个孤独的白衣女子,正带著几个沉默的男女,默默的挖掘著坟坑。 她將一具具无人认领的,残缺不全的尸体,小心翼翼的放入其中。 那些个尸体,有官兵的,有乱民的,有无辜百姓的,还有那些曾经跟著她的白莲教信眾...... 她不分彼此,一视同仁。 那身本该洁白无瑕的衣衫,早已被泥土和尸水弄得污秽不堪。 细雨打湿了她乌黑的髮丝,一缕缕的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雨水顺著她的面颊滑落,让人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就那么静静的跪在两座新坟前,望著那一大一小两个土堆,双目无神,像是没了魂魄。 在她身旁,铁牛和那几个教眾沉默的挖掘著其他的新坟。 铁牛的背上还缠著厚厚的绷带,绷带上不断有鲜血渗出。 但他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不知疲倦的挥舞著手中的铁铲。 不远处的山坡上,王大贵带著几个新镇北营的士兵监视著这几个人。 “头儿,”一个年轻的士兵忍不住低声问道,“大人……为何要答应让她出来收敛尸体?她……毕竟是逆匪头子。” 王大贵看了眼那个在雨中显得格外单薄的白衣身影,眼神,嘆了口气。 他想不通。 这么个看上去娇滴滴的、神仙似的漂亮娘们,怎么就想不开,走了白莲教那条邪路呢?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带著一群泥腿子造反? 造反也就算了,还弄出这么大的乱子,害死了那么多人…… 他摇了摇头,隨即脸色一正。沉声道:“別管为什么!” “大人的命令咱们执行就成!” “给我盯紧了!要是他们敢有什么小动作,格杀勿论!” “大人说了!收尸可以!但绝不能让他们离开我们的视线半步!” “都给我精神点!” “是!” 代州府衙大门前。 排著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 那些都是受了灾的百姓。 林昭远远的望著,揉了揉眉心,颇为疲惫。 在他身旁,陈玄景正和卫青峰向他匯报著消息。 “大人,城中乱局已定。” “李文博,顾长阴等一眾涉案官吏,已经尽数押入天牢。” “白莲教妖人除了那几个,也都尽数被剿灭和抓捕。” 林昭微微点头。 陈玄景见状继续往下道:“从各处贪官污吏府邸中查获的金银,足足有白银五百七十一万两,黄金三十四万两。” “粮食......” “足够支撑全城百姓一年半的用度。” 卫青峰听著这令人咋舌的数字,即便早有预料,仍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林昭点了点头,並没有多少意外。 这群人对这百姓敲骨吸髓,搞得流民遍野,府中要是没有金银反倒奇怪。 他望著府衙门口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心中並没有太多的喜悦。 一场大乱,死的,伤的,终究还是这些最底层的百姓。 他所能做的並不多,无非是让生者有一个活下去的指望罢了。 林昭嘆了口气,他想起了永寧县的夏老汉,想起了死在窝棚里的妞妞妈,想起了倒在醉春风的王铁山。 想起了那一个个记得长相,不记得长相的百姓...... 所谓开仓放粮,不过是徒劳的弥补。 只要病根不除,这样的惨剧,就会在这片土地上不间断的上演。 林昭缓缓抬头,看向北境。 旋即,他又扭头,望著京城的方向久久愣神。 卫青峰和陈玄景站在林昭的身后,都没有说话。 他们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面前这个看似单薄的身影上,肩负著的一种难言的沉重。 “传令下去,”林昭摇了摇头,將思绪收了回来,“將李文博、顾长阴及一眾主犯,都给我装入囚车。” 卫青峰一愣,有些没明白林昭的意思。 “出一百名城防营士兵,再出巡检司府兵各两百人,亲卫十人。”林昭的声音恢復了往常的平静和决然。 “由老卫你亲自带队。” 他看向卫青峰,一字一句地说道: “將这些逆贼,连同我那份代州平叛奏摺,以及缴获的所有罪证——” “八百里加急!” “押送京师!” 第147章 敢问林大人,何为读书为官之道? 京城,德胜门。 二月初的清晨,依旧带著几分寒意。 守著德胜门的兵卒李四,揉著惺忪的睡眼,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嘴里嘟噥抱怨了几句:“娘的,什么鬼天气,没个完了!” “非要冻死老子不成?” 旁边裹著甲的老王头瞥了他一眼,丟来一个冻得梆硬的麦饼,笑著踢了李四一脚:“你小子就知足吧你!” “咱们好歹能躲在这城楼上面躲躲风。” “你看看城外面那些等著进城的举人老爷,一个个冻得和孙子一样!” 李四探出脑袋,望向德胜门外。 此刻官道两旁黑压压全都是人。 这些都是从大周各地赶来参加二月春闈的举子。 他们中有的衣著华贵,神情倨傲,坐在马车里不紧不慢的烤著火。 还有的衣衫单薄,面有菜色,但眼中又神采奕奕,脸上带著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也是,”李四咬了一口麦饼,含糊不清地说道,“就是不知道,今年这状元,又会是哪个得到陛下青眼的傢伙。” “管他呢,再厉害还能比得过林大人不成?”老王头缩了缩脖子,“反正跟咱们这些大头兵没关係。只盼著这几天別出什么乱子,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就在这时,官道的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沉重而整齐的马蹄声。 那声音不大不小,但却带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感觉。 李四和老王头皆是一愣,隨后握紧了手中的长矛,远远望去。 不知何时,一支通体漆黑的铁甲骑兵正沿著官道走来。 他们人数不多,只有约莫五十人上下。 但无一例外,身上都带著一股子狰狞的煞气。 即便隔著老远,也能让城头上的李四和老王头下意识的哆嗦一下。 “这是哪家的精锐?” “京城几大营里面,没有这样的兵啊?”李四的哈欠都嚇没了,他瞪大著眼睛,死死的望著那支队伍。 在那五十名黑甲骑兵之后,是一条长龙般的,由数百名步兵组成的囚车队伍。 但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在囚车正前方,黑甲骑兵手里高举著的那一把伞! 那是一柄巨大无比的,由各种顏色各种材质的百家布料,不,是万家布料缝製而成的华盖巨伞! 伞面之上,满是用针线缝製而成的大大小小的名字。 晨光之下,那看上去有些丑陋的巨伞,竟显得极为耀眼! “那……那不是……”李四结结巴巴,指著那面伞说不出话来。 老王头瞠目结舌:“万民伞......居然是万民伞......” “我在这德胜门当值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看见万民伞......” 万民伞下。 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少年端坐於高头大马之上。 数月的北境的风霜,让他眉宇间褪去了几分少年锐气,多了几分沉稳和冷峻。 而在官道两旁,那些原本还在高谈阔论的,等待进城的举子们,在看到这支队伍的瞬间,也全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瞪大了眼睛,呆呆的望著那把巨大的万民伞。 那个是?万民伞?! 那可是多少文人墨客穷尽一生追求的最高荣耀! 而今,却出现一个少年郎身旁!? 那人究竟是谁?! “快看!那面黑底金线的旗帜上面绣的是獬豸!” “是都察院的仪仗!” “等等!那个人那么年轻,又是从北边来的......” “是林大人!是那个十年磨一剑的林大人!他从北境回来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 下一秒,整个官道都沸腾了! 那些原本自视甚高,还有些矜持的寒门举子们,在听到林昭的名头后。 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礼仪,一个个爭先恐后的向前挤,想要见一见这位风云人物的真容。 脸上也不知是因为激动或是寒风,皆是通红。 马车那些抱著暖炉的世家子弟看著这一幕,则面露不屑。 明明都是读书种子,却对著一个武夫顶礼膜拜,简直荒唐到了极点! 简直把读书人的脸都丟光了! 林昭策马向前,官道两旁的人群如同潮水一般向两旁推开,让开一条无比宽阔的通路。 这前所未有的奇景,让城楼上的李四和老王头嘆为观止。 “真的是林大人!” “是那个写出了琵琶行,力压江左文坛的林大人吗?!”一个举子的眼神中满是狂热。 “哼,江左文坛?他们加起来能比的上林大人一人的诗才吗?”另一个举子不屑的嗤笑道。 “快看!看那个囚车里面!关著的好像都是大人物!” “我认得那个人!那个好像是代州知府李文博?!”一个举子指著一个面容枯槁的人惊呼。 “什么?李文博不是左相门生吗?”一个举子倒吸一口凉气,“林大人连一州的知府都能活捉回京?!” 议论声,抽气声此起彼伏。 然而,就在官道旁的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一个衣著正三品大员朱红官袍、面带傲气的中年文士,正透著车帘的缝隙,冷冷地注视著林昭。 他便是此次春闈,应左相亲自要求,从云州紧急调任回京的主考官,礼部右侍郎——王希孟! “哼,此人便是林昭?”他看著那巨大的万民伞,眼神中的嫉妒和不屑丝毫不加遮掩,“不过一介武夫,竟也学人沽名钓誉,譁眾取宠。” “大人说的是,”一旁的小廝恭维道,“他一介武勛之后,怎能与大人您这等文坛泰斗、两榜进士出身的相提並论。” “一个只知舞刀弄枪的莽夫,也配得万民伞?”王希孟不屑地放下车帘,隔绝了外界的喧囂,“这种匹夫,靠著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几首歪诗!侥倖得了圣心。” “若是堂堂正正走科举,怕是连殿试都进不去!” 官道上,林昭骑在马上,不紧不慢的朝著德胜门而去。 他没有理会周围那些或狂热,或嫉妒,或艷羡的目光,他只是平静的看著前面那座熟悉又显得有些陌生的雄伟城门。 数个月前,他就是从这里出发,带著六十名亲卫和几个相知之人出发。 不过短短数月,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林昭笑著摇了摇头,正欲继续前行。 突然人群中窜出一个大胆的举子,直接衝到了林昭的马前,恭敬的对著林昭行了一礼,朗声道:“学生……学生赵申,参见林大人!” 他对著马背上的林昭,行了一个標准的弟子礼,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颤抖: “林大人,学生,学生斗胆!” “恳请林大人指点!指点我等读书之道!为官之道!” 说罢,他有些忐忑的抬起头,看了林昭一眼。 这个问题一出,官道竟出奇的安静了下去。 所有举子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昭身上。 读书之道。 为官之道。 八个字听起来虽小,但若细究下去,说不得便是整个天下。 马车內,王希孟在听到这个问题后,也忍不住再次掀开车帘。 他望著林昭,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冷笑。 这种问题,可不是什么三言两语就能回答清楚的。 稍有不慎,便是声名扫地。 哪怕是他这个正三品的大员,也不敢当著这么多举子的面对此高谈阔论。 正当王希孟一脸讥讽的看著林昭,想看看他会如何寻个藉口时。 林昭却出乎他意料的,勒住了那匹高头大马。 他环视著周围那一双双充满期待和好奇的眼睛。 沉默了一瞬,隨后朗声道: “何为读书?何为为官?” “林某,不敢指点。” “林某今日只说四句话,与诸君共勉。” 第148章 德胜门前,为天下举子立道! 此言一出,全场肃然。 所有举子都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一个字。 就连路边的挑著担子卖菜的老农也都放下肩上的扁担,一眼不眨的望著林昭,盘算著把等会林大人所说记下来,回去后和家里的小娃娃说一说。 马车的王希孟却嗤笑一声,面露不屑。 “到底还是武勛出身,不知天高地厚。”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心中冷笑,“读书为官之道,乃是经世济民之大学问。” “江左大儒们皓首穷经,尚且辩之不尽。” “区区一个黄口小儿,也敢妄言用四句话来概括?” 王希孟已经预见到,林昭接下来要么说出几句空洞无物的大话,引人发笑。 要么故作高深,不知所云,最终弄得个狼狈离场。 总之,四句话,说透读书为官之道? 怎么可能!? 官道上,林昭勒住韁绳。 他望著周围的举子,百姓们,望著他们好奇,炙热的眼神,沉默了一瞬。 隨后,他朗声道: “为天地立心。” 第一句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湖中。 现场眾人先是一片死寂,隨后便有了窃窃私语声。 “为天地立心?此话……何意?” “未免太过狂妄了吧?天地之心,岂是凡人能立?” 那些衣著华贵,坐在马车里养尊处优的世家弟子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而寒门学子们则是一脸茫然。 他们听的不是很懂,只觉得这话有些空,有些远。 马车內的王希孟,几乎要笑出声来。 “故弄玄虚!”他放下茶杯,轻蔑的摇了摇头,“开口便是所谓的天地,也不怕咬到舌头!” “这等假大空的疏漏之言,毫无治学之根基,也就这种武勛之后才能说出来,令人发笑!” 林昭並没有去在意那些困惑,那些质疑。 他只是端坐在马上,朗声说出下一句: “为生民立命。” 此话一出,那些寒门学子皆是神情一肃。 不少人的面色瞬间涨红,极为激动! 而那个最先站出来的名叫赵申的举子,更是身体一颤,连带著嘴唇都在哆嗦起来。 “生民......生民……”他喃喃的重复这个词。 十年寒窗,背井离乡,忍飢挨饿,所为何求? 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吗?! 为自己,为家人,为那些还在泥地里摸爬滚打的父老乡亲,谋得一个安身立命的本钱吗?! 人群中,不少寒门士子的眼眶都泛了红。 他们揉了揉眼睛,纷纷背过脸去,不愿让別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 也只有他们,这些本就是从贫苦百姓里走出来的,才能明白这句话的厚重。 人群的骚动,也让王希孟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哼,收买人心的廉价把戏。” 他心中虽然颇为不屑,但也不得不承认,林昭这句话,確確实实的抓住了那些寒门士子的软肋。 他掀开车帘,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林昭的第三句话突然在他耳边炸响! “为往圣继绝学。” 王希孟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住了。 平素里,他最引以为傲的是什么? 是家学渊源,是名师指点! 更是自詡圣人门徒! 可他平日里做的又是什么? 是揣摩诗词,结交权贵,把知识和学问当做是平步青云的台阶! 不说为往圣继绝学了,这次他来做春闈的主考官,心中想的也都是春闈放榜后,金榜题名的那些人日后都是他王希孟的门生! 从此之后见了他,要恭恭敬敬的喊他一声座师! 只要运作得当,日后他的门生故吏便能遍布朝野,在朝堂之上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到那时候,他就是再进一步,官居二品,一品,成为大周的文坛领袖也不无可能! 王希孟他脑子里想的是自己的青云之路,想的是自己的门生故吏,想的是自己身后的赫赫声名! 而林昭这个武勛之后,却想的是为往圣继绝学! 两者高下,清晰可见! 一股难掩的羞愧窜上了王希孟的心头,但更多的,则是一种压抑到扭曲的嫉妒! 明明他才是饱读诗书之人,明明他才是通晓圣人教诲之人! 这等才华横溢的句子,为什么会从这个黄口小儿的嘴里说出来?! 他的脸色变得一阵青一阵白,就连掀开车帘的手也一时间僵在了那里。 而那些个原本还对林昭有些不屑的世家子弟,此刻也收起了脸上的轻蔑,一个个正襟危坐,神情变得无比肃穆。 他们或许不懂生民之苦,但他们自幼饱读诗书,当然明白“为往圣继绝学”这六个字,背后所代表的,是何等宏大的志向与胸怀! 他们虽有贵气,却尚未踏入官场,读书十余载,心中还守著一片清明。 官道之上,一片死寂。 只剩下那呼啸的北风。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等待著那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一句。 马车內,王希孟死死地攥著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咆哮:“够了!已经够了!別再说了!” 他害怕,他恐惧。 他害怕,从那个自己最瞧不起的“武夫”口中,听到那句足以將自己毕生所学、毕生所求,都彻底击得粉碎的,真正的“大道之言”! 然而,林昭的声音,还是响了起来。 他没有再去看任何人。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城墙,穿透了京城的繁华,望向了那更遥远的、动盪不安的北境,望向了那片埋葬了万千忠骨的土地。 他的声音,不再激昂,不再洪亮。 却带著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让天地为之动容的坚定与悲悯。 “为万世,开太平。” 轰——!!! 如果说前三句,是巨石,是洪钟,是惊雷。 那么这最后一句,便是破开万古长夜的煌煌天光!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四句话,二十四个字。 可谓是將一个读书人,一个为官者的內心抱负和理想写得淋漓尽致! 再无半点缺漏! 那个名叫赵申的举子,再也无法抑制內心的激动与崇敬,他双膝一软,竟当著所有人的面,对著林昭深深一揖,久久不起! “学生……学生今日,方知何为读书!何为为官!” “先生之言,学生……受教了!” 官道两旁,那些举子们竟也都有样学样,齐刷刷地对著林昭深深一揖! 第149章 宣,林昭,殿外求见! 城楼之上,李四和老王头看著德胜门前这壮观的景象,目瞪口呆,就连手中的麦饼落地都没有察觉。 上百名可能会成为大周栋樑的读书人,今日,居然对著一个比他们还要小得多的少年,行这等大礼! 这是何等壮观! 这是何等荣耀?! 大周建国百余年,从未有过如此奇景! 马车內,王希孟靠在马车的软垫上,面色铁青。 他听著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受教之声,只感觉心口有一股积鬱之气不得而出。 之前嘲笑林昭所说的话,此刻就像是巴掌一样抽回了自己的脸上! 让他觉得面颊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 几乎要气疯的他拿起桌上的茶盏就用力摔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气。 旁边的小廝噤若寒蝉,生怕被自家的主子迁怒。 林昭望著面前的那些个举子们,微微頷首,旋即伸出手,遥遥的指向那辆关押著李文博的囚车,朗声道: “诸君!我言已尽!” “但读书为官之道......” “知易,行难。” “还望诸君共勉。” “莫要行差踏错,沦为天下之耻。” 说罢,林昭对著最先站出来的赵申微微点头,调转马头,在万眾瞩目之中,隨著那把万民伞,缓缓的走入那座阔別许久的雄城! 德胜门。 得胜门。 今日,他林昭,得胜而归! 林昭入京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当那支押送著前代州知府李文博等一眾贪官污吏的囚车队伍,在那柄巨大无比的万民伞的引领下,穿过德胜门,走上京城的主街时,整个京城,彻底沸腾了! 百姓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將街道围堵的水泄不通,爭抢著想要看一看这位青衫阎罗的风采! “快看!真的是万民伞!”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天啊!那囚车里关著的,真的是代州知府李文博!我去年去代州行商,见过他的画像!” “林大人威武!真是为我大周除了一个大害啊!” 议论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金鑾殿中。 先行一步的斥候已经將奏摺送到了周皇的手中。 周皇看著那封详细描述了代州之乱从头到尾始末的奏摺,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下方的百官,更是噤若寒蝉,无一人敢说话。 整个金鑾殿內的气氛分外诡异。 特別是以左相秦汝贞为首的秦党,此刻个个面色铁青。 他们怎么都没有预料到。 在他们如此的围追堵截,阴谋算计之下,林昭居然毫髮无伤。 甚至还抓住了李文博,將他和一干代州官吏从北境带了回来! 这分明就是衝著他们秦党来的! 终於,一个秦党的御史在受到暗示后,硬著头皮站了出来,奏道:“陛下!” “臣以为,林昭虽有平叛之功,但其当街设案,擅杀朝廷命官,又在北境大肆收编兵马,已有尾大不掉之势!” “此等行径,已有无法无天之势!” “若是再不加以约束,怕是我大周又多一个......多一个......” “多一个什么?”周皇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多一个国贼!” 那御史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咬著牙说了出来。 “国贼?” 周皇把那份奏摺丟到了御史的面前,冷声道:“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这是林爱卿在奏摺里写的。” “依你之见,林爱卿是何等国贼?” “爱国爱民之贼吗?!”周皇突然厉声喝道。 “那这李文博是不是也成了为国敛財,为君分忧的板荡忠臣了?!” 那御史嚇得浑身一颤,顿时哑口无言。 周皇没有再理会他,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那个一直在闭目养神了,从始至终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的老人。 左相,秦汝贞。 “秦爱卿。” 秦汝贞缓缓睁开那双浑浊的老眼。 “李文博,是你的门生吧?”周皇的声音很平淡,但在场的朝臣却都能嗅到这平淡语气之中藏著的慍怒。 “回陛下,”秦汝贞躬身,语气同样平淡,“李文博乃是朝廷的门生,陛下的门生,並非是老臣一人的门生。” “好一个朝廷的门生!” “好一个朕的门生!” 周皇大手紧握著龙椅的扶手,怒极反笑:“他身为代州知府,治下之地却饿殍遍野!” “身为朝廷命官,却豢养恶吏,鱼肉乡里!” “更是为了包庇下属,意图谋害朕派出去的钦差!” “秦汝贞!”周皇猛地一拍龙椅,发出震天怒吼,“你的意思是,朕的门生,就是这等蛀虫吗?!”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整个金鑾殿,瞬间鸦雀无声。 但秦汝贞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 他只是再次躬身,声音依旧波澜不惊,就像是周皇刚才的震怒不过是过眼云烟。 “陛下息怒。” “李文博有罪,理应按国法处置,老臣绝无半句回护之言。” “但,”他话锋一转,那双浑浊的老眼之中,闪过一丝杀意,“林昭擅杀朝廷命官,囚禁一州知府,霍乱朝纲,越权行事,同样有罪!” “若功过不能相抵,是非不能分明,则国法何在?朝廷威严何在?” “老臣……恳请陛下,明正典刑,以安天下!” 秦汝贞的意思已经很明確了。 祸水东引! 李文博能不能保住他根本就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林昭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受到牵连! 地位权势会不会有损! 只要能够扼住林昭的势头,別说是一个李文博了! 就是整个燕云十六州去掉一半的知府,他秦汝贞也不会眨一下眼! 就在这朝堂之上,剑拔弩张,气氛凝固到顶点之时。 殿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声的唱喏——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北境平叛钦差——” “林昭,殿外求见——!” 这一声唱喏,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金鑾殿內!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秦汝贞那双浑浊的老眼,也微微眯了起来。 周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缓缓坐回了龙椅之上,声音恢復了帝王的威严。 “宣。” “吱呀——” 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 清晨那淡淡的阳光,从门外倾泻而入,在地板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淡金色的光路。 一个身穿青衫,腰悬一刀一剑的少年身影,正沐浴在这片光芒之中,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踏入了这座象徵著大周最高权力的殿堂。 第150章 千张血状垂金殿, 一柄布伞压朝堂! 林昭踏晨光而来。 他的眉头微微蹙著,略显疲惫。 但那双经歷过北境风霜的双眸却如同淬了火一般,刚直,锐利。 脊樑更是如寒山松雪般,不曾动摇。 金鑾殿內,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林昭靴子踩在地砖上的声音。 不知何时,这个少年竟也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势。 高坐於龙椅之上的周皇看著面前这个仿佛踏光而来的少年,竟有些失神。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几十年前的自己。 那个时候他刚刚登基,意气风发,也曾想著效仿太祖,御驾亲征,踏平漠北,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王朝。 只是,岁月流逝,朝堂掣肘,纷乱之事繁多,磨平了他的稜角。 他有多久,没有再见过这般的少年意气了? 周皇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 有欣赏,有欣慰,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慕。 而另一边,闭目养神的秦汝贞也缓缓睁开那有些苍老的眸子。 浑浊的眼珠望向林昭,看著他那身青衫上披著的淡淡的晨光,秦汝贞的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厌恶和不適。 他太討厌这种感觉了。 就像是一只暮年的狮王看见一头闯进自己领地的年轻雄狮一般。 野蛮,坚韧,充满了挑战一切的勇气。 就在这一帝,一相各有所思之时。 林昭已经走到了大殿中央。 他目不斜视,无视了左相一党阴毒的目光,对著高坐在龙椅上的周皇行了一礼。 声音清朗而有力。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臣,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北境钦差林昭,幸不辱命!” “今,携代州乱局首恶李文博等一眾贪官污吏,回京復命!” “好!”周皇回过神,看著面前的龙顏大悦,大手一挥,“林爱卿平身!” 周皇的目光转向秦汝贞,声音又重新变冷:“秦相。” “朕记得,你刚才说林爱卿擅杀朝廷命官,祸乱朝纲,越权行事,罪大恶极,恳请朕,明正典刑?” 短短的几个呼吸的功夫,秦汝贞已经收敛好了情绪,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 他缓缓从百官之首的位置走出,睨了林昭一眼,对周皇躬身一揖。 “回陛下,老臣確是此意。” 他抬起头,那双古井般的眸子望向林昭,声音沙哑,字字诛心: “林大人!” “老夫敢问,代州守备雷猛乃是朝廷亲封的四品武將!” “你可有兵部勘核、陛下圣旨,便將其当场格杀?” “老夫再问,代州经歷司经歷孙德茂,乃朝廷正六品文官,其外甥朱大海,一介布衣,纵有小过,何以惨死街头?” “你身为朝廷钦差,当街行凶,將人凌虐至死,眼中可有我大周律法?” 见林昭毫无反应,秦汝贞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敲响的晨钟一般洪亮: “老夫最后问你!” “李文博身为一州知府!乃是代州的脸面!朝廷的脸面!” “纵有千般不是,也该由三司会审,陛下亲断!” “你將其押入囚车,一路游街示眾,与庶民同罪!” “你此举,是將朝廷顏面,置於何地?!將陛下威严,置於何地?!” 秦汝贞一番话句句都在国法和体统的制高点上。 不去过问李文博在代州被人抓住的多如牛毛的痛脚。 而是只攻歼林昭在行事上的作风问题。 端的是老辣至极! 金鑾殿內,不少秦党官员,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就连周皇,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然而,面对这雷霆般的詰问,林昭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的慌乱。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只是对著周皇开口道:“陛下,我从北境带回一物,欲呈於御前。” 周皇眉头微皱,但还是点了点头:“准。” 林昭缓缓转身,对著殿外,沉声道: “呈上来。” 百官皆是一愣,不明所以。 只见两位身材魁梧的金吾卫,迈著沉重的步伐,合力抬著一样巨大的,用黑布包裹著的东西,缓缓的走入了金鑾殿。 那东西实在是过於巨大,即便是金鑾殿的宽阔的大门,也需要侧著才能勉强通过。 位列在两旁的文武百官也被逼著往侧面挪了两步。 一个秦党的御史顿时脸色一变,跳了出来,怒喝道:“林昭!此乃金鑾殿!岂容你將这等来歷不明之物带入?!” 林昭瞥了他一眼,直接无视。 他大步走到了巨大的物件面前站定,当著朝堂百官的目光,伸手。 猛地將那层包裹在外的黑色罩布给扯了下来! 露出来的,是一柄收拢著的、造型古朴的巨大华盖。 伞的骨架由上好的楠木製成,但那巨大的伞面,却是由成百上千块顏色各异,材质不同的碎布,一针一线的缝製而成! 有粗糙的麻布,有褪色的布,还有带著补丁的旧衣布料。 甚至还有几块带血的华贵丝绸...... 而那些布料上,都缝著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名字。 张老七,李长桂,吴三儿...... 数不清的名字就这样出现在眾人眼前。 若只是如此,这些见惯了大场面的朝臣绝不会如此吃惊。 真正令人感到的震撼的,是这把万民伞撑开的瞬间! 那本该是装饰著流苏和丝絛的伞边,却变成了成百上千张早已泛黄、残破的状纸,如同白色的瀑布一般,从那巨大的伞骨之间,倾泻而下! 它们被细细的麻绳系在伞边,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一直垂落到冰冷的金殿地砖之上! 瞬间,整个金鑾殿內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的震撼! 大殿之上,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微风。 那成百上千张状纸,便隨著微风,轻轻摇曳,无声地碰撞著,发出“沙沙”的轻响。 那声音,不大,却像是一声声来自民间的、压抑不住的哭诉与吶喊,狠狠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林昭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著伞面上那些粗糙的名字。 又拿起其中一张垂落的,沾著血印的状纸。 他看向秦汝贞,冷声道:“这把万民伞,是我离开代州时,百姓自发献上的。” “伞面上,绣有三千八百一十二个名字。” “伞下,悬掛著九百四十八张状纸。” 林昭向前踏出一步,將那张血状高高举起,目光如刀,逼视著秦汝贞: “秦相跟我谈国法?” “那我就想问问秦相!当这九百四十八张状纸,连代州府衙的大门都进不去的时候,国法何在?!”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金鑾殿上: “你跟我谈体统、谈顏面?!” “当这三千八百一十二位百姓,活生生的人命,还不如一个罪官的人命值钱的时候!我大周的体统何在?!顏面何在?!” 第151章 一杯鴆酒封侯赏, 半句祖制锁龙韁 林昭声音犹如洪钟大吕一般,在金鑾殿內迴荡。 那一声声掷地有声的质问,和那一张张在微风中吹拂,沙沙作响的状纸,就像是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秦汝贞的那张老脸上! 秦汝贞死死的盯著那把万民伞,袖中的拳头骤然握紧。 失算了! 秦党的那些原本还在幸灾乐祸的官吏们,此刻也都面若死灰,噤若寒蝉。 倒是卫驍等一眾武勛和清流,望著那垂落的一条条写满血泪的状纸,面色沉凝。 林昭驳斥秦汝贞本该是件好事,可看著这些状纸,他们却如何也笑不出来。 就在这朝臣全都默然之时。 周皇竟出人意料的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走下御阶,一步步的走到那柄巨大的万民伞前。 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拿起了一张离他最近的状纸。 状纸上,字跡歪歪扭扭。 是一个老农写下的。 他的女儿被恶吏强占,不堪受辱,最终投井自尽。 他又拿起第二张。 是一个小商贩的——他的商铺,被豪强勾结官府,强行夺走,家破人亡。 第三张,第四张...... 周皇仰头,望著垂落的密密麻麻的状纸,只觉得那一张张纸,重若千钧,压得他这位九五之尊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竟涌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只是代州一城之內,就有如此多冤屈。 那整个北境十六州,乃至整个大周天下,又该有多少这样不见天日的冤魂,在暗夜里哭泣? 他这个天子,真的做得称职吗? 周皇缓缓的闭上了眼。 整个金鑾殿,依旧是一片死寂。 许久之后,周皇才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状纸。 他看向秦汝贞,威严的眸子里满是失望:“秦相。” “你刚才说,要和林爱卿谈一谈国法,谈一谈体统。” “现在,朕倒是想听一听,你打算怎么谈?!” 说罢,周皇指了指那如柳树枝条般垂落的九百四十八张状纸。 一瞬间,朝堂百官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秦汝贞的身上。 秦修远目光焦急,望著自己的父亲,却又不敢出列。 这么短的时间內,他也想不到如何回答周皇这个如此尖锐的问题。 秦汝贞这位权倾朝野的左相大人,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上,此刻,终於第一次露出一丝极为复杂的神色。 但他毕竟是秦汝贞。 只是短暂的沉默后。 他便有了行动。 他缓缓走到了那张万民伞前。 仰头望著那些状纸,隨即面露苦痛之色,发出了一声极为“悲悯”和“痛心”的长长嘆息。 “老臣......” “有罪!” 紧接著,他在百官震惊的目光中,竟深深的,对著那把万民伞拜了下去! “代州吏治崩坏至此,百姓受苦至此,皆是老臣识人不明、监察不力之过!”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诚恳”。 “老臣,恳请陛下,降罪!” 秦修远先是一愣,隨后反应了过来! 他的父亲並不是真的低头了! 而是玩了手以退为进的把戏! 他压根就不理周皇和林昭的詰问,而是直接负荆请罪,把所有的罪责都统统揽到自己的身上! 如此一来,他就从一个质疑忠良的奸佞,变成了一个为国分忧、为君担责的肱骨之臣。 “老狐狸!”卫驍等一眾武勛和清流见状,心中忍不住暗骂,但又无可奈何。 林昭也看出了秦汝贞的打算。 他双眼微眯,冷笑一声,质问道:“那依照秦相的看法,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李文博等人罪大恶极,不容辩驳。” “自当交由三司会审,严惩不贷,给代州百姓一个交代。” “此乃其一。” “其二。” 秦汝贞话锋一转,那双苍老的眸子死死的盯紧了林昭,眸子里闪过一道凶光:“林大人此行虽有戡乱之功。” “行事却过於酷烈,擅杀朝廷命官,亦是不爭之实。” “若功过不分,赏罚不明,恐乱了朝纲,寒了天下官员之心。” “哦?”周皇淡淡地说道,“那该如何赏罚分明?” 秦汝贞缓缓的直起身子,似笑非笑的望向林昭,显得有些诡异: “林大人勘破代州大案,此乃泼天大功,理应晋升其为都察院右都御史,正二品衔,再赏金千两,锦缎百匹,以彰其功!” 此话一出,百官譁然。 林昭微微眯眼,面色沉凝如水,没有一丁点升官的喜悦。 秦党的官员们,则是一个个面露错愕,不明白自家相爷为何要如此抬举林昭。 从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一跃成为正二品的右都御史,官职连升两阶,这等封赏厚重的简直嚇人! 卫驍则是眉头紧锁。 他一个武夫,並不了解大周官制里的那些弯弯绕绕。 但他本能的能察觉到,秦汝贞绝不是表面上表现的那么友好。 一旁的周皇也是两眼微眯,有些摸不准秦汝贞的意思。 秦汝贞將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並不意外。 他纵横朝堂四十余年,权术手段又岂会仅止於此? “但!” 秦汝贞话锋突然一转。 “功赏其才,亦当罚其过!” “老臣恳请陛下,罢免林昭北境钦差一职,即刻召回京师!” “我大周自太祖朝定下规制,都察院之中,左都御史位尊,掌天下监察!” “右都御史位次,主协理院內文书,稽查京官风纪!” “此乃朝廷定製,百年未变!” “林大人少年英才,正该在京师中枢好生歷练,学习政务。” “以免去远赴北境那等蛮荒之地的劳碌奔波!” 图穷匕见! 卫驍的面色骤然一沉。 他就算再不懂文官的门道,此刻也听明白了这其中的险恶用心! 左副都御史,虽然带个“副”字,但手中却握有实权,可以“外放巡查”! 而右都御史,虽然品级更高,是个正职,却是个只能待在京城衙门里,管些鸡毛蒜皮琐事的虚衔! 这就像是京中六部里面的主事,看著是个正六品的大官! 可在京城中,这样的大官多如牛毛! 根本就无人在乎! 反倒是那些个外放州县的七品县令,才是真正一方父母官,手中的权力不知道要比六部主事大多少! 秦汝贞此举,分明就是就是要將林昭锁死在京城! 夺其兵权,削其实职,再用一个正二品的虚衔將他高高掛起! 届时,林昭之前在北境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付诸东流! 第152章 欲进先退三千里, 换得天风巡九州。 好一个明升暗降! 好一个釜底抽薪! 这秦汝贞果然没那么好心! “秦汝贞!你欺人太甚!”卫驍再也忍不住,指著秦汝贞怒吼道。 “卫將军此言差矣。” 秦汝贞缓缓转身,望著卫驍,脸上虽没有表情,但那微微弯曲的眼角却像是在笑。 “老夫所言,句句皆是国法,朝纲,绝不半点偏袒之意。” “只有赏罚分明,方能安天下之心。” “卫將军不同意,是眼中只有封赏,而无惩罚吗?” “你个老匹夫,老夫今日便要教你知道什么叫罚......!”卫驍怒意上头,当即就要出列动手。 可秦党的官员的速度要比他更快! 还没等卫驍说话,就有一眾大小官吏出列,纷纷附和: “秦相所言极是!恳请陛下明正典刑!” “赏罚分明,方显国法威严!” “秦相老成持重之言,还望陛下三思啊!” 一时间,整个朝堂的纷纷扰扰,活像个菜市场一般。 林昭望著眼前的这群蝇营狗苟的秦党官吏,面无表情。 他扭头看向回到龙椅上的周皇。 这朝堂上,说到底,最后下决断的也只有天子一人。 周皇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著下方秦党官吏一个个出列。 看著秦汝贞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看著那双古井无波的浑浊老眼。 君臣二人,对视了数十年。 彼此之间,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许久之后,周皇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秦爱卿所言,確有几分道理。” 此话一出,卫驍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而秦党的官员们,脸上则露出了抑制不住的喜色。 成了! 相爷的计策,成了! 秦修远更是激动的连拳头都握紧了! 只要林昭被召回京城,就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右都御史。 那他之前在北境的那些布置自然会不攻自破! 届时,北境照样是那个北境! 秦汝贞眼皮微垂,看不出心中喜怒。 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种隱隱不安的感觉。 太平静了。 不管是林昭,还是周皇。 他们太平静了。 就在秦汝贞嗅到味道有些不对的时候。 周皇开口了。 “赏罚分明,的確是之国之本。” 周皇的目光扫过下方百官,声音平淡。 “不过,朕觉得,秦爱卿的这个罚,还是有些太轻了。” “什么?!”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太轻了? 陛下这是嫌弃罚的不够重? 秦党的官员面面相覷,脸上的喜色凝固住,变成了惊愕。 卫驍也愣住了,像是没听清周皇的意思。 秦修远也隱隱的感到一丝不对,他下意识的望向自己的父亲。 却见秦汝贞此刻面色微凝。 就在百官皆是惊愕,还没弄明白周皇是什么意思的时候。 一直沉默著的林昭突然向前一步,对著周皇深深一揖,朗声道:“陛下圣明!” “微臣亦是觉得,左相之罚,太轻了!” “臣擅杀朝廷命官,擅调兵马,虽是为民除害,可也未免有逾矩之举!” “坏了大周历朝歷代的规矩!” “若是不严惩微臣,怕是不足以平天下百官之心!” “不足以正国法朝纲!” “故而,臣斗胆——” “自请领罚!” 林昭这番话说的堂堂正正,声若洪钟,直接把所有人都给看懵了。 左相摆明了要搞他,他居然自己嫌左相下手不够狠,主动要求罚的更重一点? 脑子被驴给踢了? 周皇见下方林昭配合的天衣无缝,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 他压下心中的喜意,故作淡然的问道:“哦?林爱卿倒是忠君体国。” “那依林爱卿的看法,朕该怎么罚你啊?” 林昭抬起头,目光灼灼,声音鏗鏘有力: “臣恳请陛下!罢免微臣督察院右都御史之职!” 此话一出,秦汝贞瞳孔猛地一缩。 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秦修远也反应了过来,不可置信的望向林昭。 在他的眼中,林昭绝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蠢货。 既然开口,便是已经想好了对策! 可问题是,自请罢免这一招能有什么用? 在秦修远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林昭继续朗声道:“右都御史,职在京师,协理文书。臣自知年少德薄,不堪此等重任!” “留在京中,不过是尸位素餐,有负圣恩!” “故,”林昭顿了顿,“臣,自请——” 秦党的人彻底懵了,完全没搞明白林昭在干什么。 秦汝贞却深吸一口气,眉头紧锁。 “罢黜臣督察院右都御史之职!” “另降四级!” “贬为,正四品僉都御史!” 说罢,林昭便深深一揖,不再言语。 从正二品的督察院右御史,变为了正四品的僉都御史! 金鑾殿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林昭这番惊世骇俗的自请领罚的操作给彻底镇住了! 自降四级! 这在大周开国以来,闻所未闻! 卫驍张大了嘴巴,彻底搞不懂林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而秦党的官员们,则是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心中涌起一阵狂喜! 正四品的僉都御史?那是什么官? 不过是都察院里一个负责跑腿办事的中层官员罢了,与正二品的右都御史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別! 虽然他们也想不通林昭为何要自寻死路,但这结果,却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好上百倍! 秦修远则是面色沉凝,似是猜到了什么。 然而,在这朝堂之上,还有两人面色各异。 一个是林昭,他揖礼到底,身形稳如泰山,脸上无悲无喜。 另一个,则是左相秦汝贞。 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在听到僉都御史四个字时,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周皇望著百官的反应,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便开口继续道: “林爱卿,自降四级,这……惩罚是否太重了些?” 林昭依旧躬著身子,朗声道:“陛下,臣之过,在於行事逾矩,坏了朝廷法度。若不重罚,何以儆效尤?何以安百官之心?臣,甘愿受罚!” 听著林昭所言,周皇微微頷首。 他坐回龙椅,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秦汝贞,又看了一眼躬身不语的林昭,声音平淡,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秦爱卿之言,与林爱卿之请,朕都听到了。” “功过相抵,赏罚分明,乃治国之本。林昭平叛有功,却也行事逾矩,坏了法度。”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做最后的权衡,可最后还是没忍住露出一个笑容。 “既如此,加官进爵,確有不妥。林昭自请降职以赎其过,其心可嘉。” “朕便允了。便依林爱卿所请,降为正四品僉都御史。” “僉都御史,按我大周官制,其职为何?”周皇望向礼部官员所在的位置。 一位礼部官员战战兢兢地出列,答道:“回……回陛下,僉都御史,位次左右都御史。” “主……主巡按地方,纠劾百司!” 第153章 朕骨已老少年硬, 为君亲手建牙旗 礼部官员此话一出,金鑾殿內顿时鸦雀无声。 秦汝贞那张老脸波澜不惊的老脸,此刻也黑的和锅底一样。 他想过林昭会巧言善辩,会据理力爭。 又或者有些別的手段。 却唯独没有算到,他会用这种自降官阶,以退为进的方式,来化解自己的刁难! 龙椅上,周皇看著秦汝贞那黑锅一样的脸色,又扫了一眼秦党官员们那一张张如同吞了苍蝇般的脸,心中畅快到了极点。 他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迴响:“好!好一个不堪重负,自请领罚!” 周皇的目光缓缓扫过秦汝贞,带著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秦相,你刚才说要赏罚分明。你提议的『赏』,是擢升林昭为正二品右都御史,对么?” 秦汝贞眼皮一跳,硬著头皮出列道:“回陛下,老臣正是此意。” “可林爱卿却將此『赏』,视作『罚』,还主动请求降为四品。”周皇的语气陡然变得玩味起来,“这可就有趣了。” “同一件事,在你们二人看来,竟是赏罚顛倒。” 他身体微微前倾,帝王之威尽显。 “既然如此!朕便答应你们!” “秦相的『赏』,朕不给了!”周皇一锤定音,“就依林爱卿所请,朕便『罚』你去做那巡按北境的僉都御史!林昭,你可心服?!” 这一个“罚”字,咬得极重! 都踏入金鑾殿的百官没有谁是真的傻子,周皇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无非是借著“赏”变“罚”的由头,再给林昭一笔泼天的封赏,狠狠杀一杀左相的锐气! 林昭也是心中暗笑,面上故作严肃:“臣!领罚!” “好!”周皇满意的点了点头,旋即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洪亮起来。 “但是!罚归罚,赏归赏!” “你揭发巨贪,为民请命,此等泼天大功,朕若无赏,天下人將如何看朕?朝堂诸公,又將如何看我大周法度?!” 来了! 周皇真正的赏赐,现在才来! 秦汝贞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林昭,你先前所持之权,多为朕给你的便宜行事之权。今日,朕便要將这权,给你个名正言顺,给你个固若金汤!” 周皇的目光落在林昭身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 “朕在奏摺里看了,你那新拉起来的三百亲卫,在永寧县已有新镇北营之名,颇有你父当年之风!朕心甚慰!” “但一个『营』字,终究不成建制。今日,朕便赐你一个名號——镇北卫!” “赐玄色龙纹卫旗!” “从今日起,它便是我大周正式的卫所建制!” “其兵甲粮餉,由兵部户部最优供给,不得有误!” 这一番话,是將之前林昭的亲卫彻底官方化,合法化! 性质已然天差地別! 如果说先前的三百亲卫,是林昭这个钦差招募的临时工,隨时都会被裁撤。 那么现在的镇北卫,便是有著正式番號,吃著皇粮,列入大周兵册的天子亲军! 秦汝贞的那张老脸也在听到镇北二字后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镇北! 又是镇北! 他费尽心机,了数年的时间,才將那支盘踞在北境、只知有林帅不知有朝廷的百战雄师彻底抹去。 可如今,皇帝竟亲口要让这支军队的魂,在这个年仅十六的少年身上,借尸还魂?! “陛下!”秦汝贞终於还是忍不住,踏前一步,声音沙哑,“卫所建制,乃国之大事,需兵部、枢密院共议,方可定夺……如此仓促,恐……於制不合!” “哦?”周皇的目光缓缓移向他,带著一丝冰冷的笑意,“秦相的意思是,朕……连给一个忠心为国的臣子,赐一个名號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老臣……不敢!”秦汝贞立刻躬身,將头深深低下。 “朕看你敢得很!”周皇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目光再次投向林昭,声音愈发洪亮,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帝王之威! “其二!” “林昭此去北境,不仅要查案,更要賑灾!灾民嗷嗷待哺,流民遍野,若无雷霆手段,何以安定一方?!” “朕,再赐你——” 周皇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秦党官员的心上! “开府建牙之权!” 轰!!! 如果说之前的镇北卫,还只是让秦汝贞感到棘手。 那么“开府建牙”这四个字,便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直接將他劈得晕头转向! 开府建牙! 这在大周,是只有亲王、或总揽一方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才配拥有的无上权力! 这意味著,林昭可以在北境,自行任命七品以下的佐官、幕僚,组建一个完全属於他自己的“小朝廷”! 这意味著,他不再是一个孤零零的钦差,而是一个真正拥有了自己班底和行政权力的——能在北境行走的小都护府! 哪怕能够任命的不过是七品以下的芝麻大小的官吏,根本就入不了这朝堂之上百官的眼。 可那也是实打实的泼天的恩宠,足以让人嫉妒到发疯的恩宠! “陛下!万万不可啊!” 这一次,不仅是秦党的官员,就连许多中立的、甚至偏向林昭的清流御史,都坐不住了,纷纷出列,跪倒一片! “林大人年岁尚轻,骤然授予如此重权,恐其年轻气盛,把持不住,酿成大祸啊!” “恳请陛下三思!” 金鑾殿內,跪倒一片。 唯有卫驍等寥寥数名武將,依旧挺立如松,眼中闪烁著难以抑制的狂喜! 周皇看著下方跪倒的群臣,脸上的笑意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御阶。 龙袍拖地,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走到林昭的面前,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竟亲手,为这个年仅十六的少年,整理了一下那略显凌乱的衣领。 “林爱卿,”周皇的声音,不再威严,却带著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平静,“朕的江山,朕的子民,在北境,被一群豺狼啃食了数年。” “朕派出去的官,要么变成了更凶的豺狼,要么……就被豺狼吃得骨头都不剩。” 他转过身,缓缓扫视著跪在地上的满朝文武,眼中满是失望。 “朕今日就要用一个年轻人!” “就要用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周皇猛地回头,指向秦汝贞,声若雷霆! “朕就是要看看,是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少年骨头硬一些!” “还是你们这些盘根错节了几十年的老骨头,更硬一些!” 周皇的话语迴荡在金鑾殿內,震得百官心头嗡嗡作响。 “林爱卿,”周皇的目光重新落在林昭身上,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意,“你要的赏罚朕都给你了。” “但在你离开京城之前,朕还有些事情要你这个僉都御史去做。” 眾人皆是一愣,不明白周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周皇冷哼一声:“三日后,便是春闈开考。” “但朕听说今科举子怨声载道,京中风气有些不正。” 此话一出,缩在人群里的礼部侍郎,也是这次春闈的主考官王希孟眼皮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你既然是御史,又是平阳的先生,平日里素有诗才。” “那便帮朕盯著一点这春闈。” “若是有什么好苗子,你也不妨要了去。” “充作你开府建牙的幕僚先生,也好磨礪一下这些才俊。” “等到此事一了,朕亲自於德胜门外为你壮行!” “让你再无后顾之忧,安心北上,为朕……为这天下......” “开一个太平出来!” 第154章 凡亲近林昭者,一律黜落! 秦汝贞听著周皇所言,缓缓闭上双眼,心中不知道在思虑些什么。 但从他紧皱的眉头不难看出,他此刻的內心並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林昭则是躬身一揖,朗声道:“臣!领旨!” 声音鏗鏘有力,没有半点犹豫。 周皇微微頷首,不再去看下方群臣那一张张脸色复杂的样子,猛地一甩龙袖,转身离去。 “退朝——!” 李德全悠长的唱喏一声。 金殿之外。 百官退朝。 秦汝贞带著一眾党羽面沉如水,步履匆匆。 从头至尾都没有再去看林昭一眼。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反观林昭这边,却是喜气洋洋。 “贤侄!好样的!” 卫驍大笑著走上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林昭的肩膀上,身后跟著不少头髮白的老武勛,个个面带喜色,毫不掩饰对林昭的欣赏。 “今日在金殿之上,你可是狠狠地打了秦汝贞那老匹夫的脸!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哈哈哈哈,我看那个老傢伙的脸,黑的和锅底一样!” 另一位老將军也是抚须大笑。 “尤其是最后那番封赏,我看秦汝贞恨不得把牙给咬碎了!” 眾人皆是开怀大笑,之前的压抑一扫而空。 林昭也是笑了笑,对著一眾长辈行拱手礼:“诸位叔伯谬讚了。” “若非並非圣明和诸位叔伯的鼎力支持,侄儿在北境怕是寸步难行。” 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既有礼数,也让那些在场的老將心中听得舒服至极。 “好小子,不骄不躁,有你父亲当年的风范!”卫驍满意地点了点头,隨即又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不过,贤侄,陛下让你去盯著春闈,此事……恐怕不简单啊。” “是啊。”另一位老將也皱起了眉头。 “春闈取士,可谓是国本。” “过去这些年来,虽然不是由左相亲自督考,可每场春闈都几乎有左相和礼部的影子。” “尤其是这次的主考官王希孟,更是秦汝贞一手提拔起来的。” “这人心胸狭隘,睚眥必报。” “你若是要插手春闈,他必定会把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指不定就要在暗中动些见不得人的手脚。” 林昭眼神微凝。 其实他也很清楚,周皇让他掺和春闈之事,既是恩宠,也是考验。 他虽然能够以开府建牙的名义从天下举子之中招揽贤才,扩充自己的势力。 但此举势必要將手伸进秦党经营多內,早已盘根错节的文官体系之中。 这其中的凶险,丝毫不亚於在北境面对千军万马。 “诸位叔伯还请放心。” 林昭咧嘴一笑,並无半点忧虑。 “既来之,则安之。” “王希孟再狠,还能和李文博一样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不成?” 左相府,书房。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秦汝贞独自一人静立在窗前,看著院中那棵枯败的梧桐树,一言不发。 他身后,秦修远,以及刚刚从宫里回来的礼部侍郎王希孟,和英国公魏迟等人皆是一言不发,生怕惊扰到秦汝贞。 “父亲......”秦修远望著秦汝贞沉默的背影,终於还是没忍住,开口说道,“今日之事......” 秦汝贞抬头,打断了秦修远的话。 “是我小看那小子了。” 秦汝贞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听不出喜怒。 “更重要的是,我小看了陛下......” 他本以为自己明升暗降的法子已经算是天衣无缝的阳谋。 却没有想到居然在君臣不谋而合的默契中,用一种无赖至极的方式给破了局! “相爷,学生今日在进城时,正好遇见林昭。” “那小子的学识,城府极深,又在一干举子面前人前显圣。” “只怕,春闈之事......”王希孟面有犹疑,“不好办啊。” “那林昭在举子之间已经有了声明,又有陛下金口御令。” “学生担心……会节外生枝。” “节外生枝?” 秦汝贞缓缓转身,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著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 “他一个武勛之后!” “也配把手伸进老夫的地盘?!” 秦汝贞的声音不大,却带著一股刺骨的寒意。 让人感觉整个书房的温度都好像降了几度。 王希孟被他看得心中一颤,额头渗出冷汗,连忙躬身道:“相爷教训的是!是学生……是学生多虑了!” “多虑?”秦汝贞冷哼一声,缓缓踱步到书案前,拿起一盏早已凉透的冷茶,轻轻吹了吹浮沫。 “不,你没有多虑。”他淡淡地说道,“林昭此子,確实是个变数。” 他抬起眼皮,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面闪烁著毒蛇一样的光芒。 “陛下让他插手春闈,无非是想要借著给林昭开府建牙的名头,绕开我等,另起炉灶。” “等到日后羽翼丰满,再加上在北境那等地方砥礪的经验,日后说不得就能和我等在朝堂上对垒。” 秦修远和王希孟顿时脸色大变。 “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王希孟急道,“相爷,春闈在即,他手握圣命,又有僉都御史的身份,若是让他插手进来……” “慌什么?”秦汝贞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显然是有了计策,“他想当渔翁,想挑鱼?” 他將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老夫,就让他连一条小鱼苗,都挑不著!” 他看著王希孟,一字一句的说道:“希孟,你才是今科春闈的主考官。” “审谁的卷子,取谁的名次,黜落谁,提拔谁……这所有的一切,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王希孟心头一震,立刻明白了相爷的意思! “相爷是想让学生……” “不错。”秦汝贞露出一个颇为阴毒的笑容,“今年的春闈,本相要你做两件事。” “第一,”他伸出一根手指,“凡是那些在德胜门外,吹捧过林昭的,凡是那些出身寒门、有可能倒向林昭的硬骨头,凡是那些在策论中,有半句变法、革新之言的……” “一律,黜落!” “本相要让天下士子都看清楚!在这大周,光有那点所谓的风骨,是没用的!” “只有跟著我等,才有真正的锦绣前程!” 王希孟听得心神激盪,重重点头:“学生明白!” “至於第二件……”秦汝贞的眼中,闪烁著更加阴狠的光芒。 第155章 科举舞弊?相府毒计! 秦修远,王希孟几人顿时屏气凝神,生怕错漏一个字。 只见秦汝贞缓缓开口,用一种低到只有几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王希孟,本相要你......” “故意在这次春闈之中,露一份考题出去。” “什么?!”王希孟惊愕不已,面色骇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泄露恩科考题! 这可是动摇国本、足以让整个朝堂都为之震动、甚至会牵连无数人头落地的泼天大罪! 左相他,他疯了?! “相爷!” “此事!此事万万不可啊!” 王希孟的声音都在发颤。 “此事一旦被人发现点端倪,別说是学生我的脑袋了,就是相爷您的脑袋......” “慌什么。”左相望著王希孟那慌张的样子,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但还是耐著性子解释了两句。 “老夫还没有疯到要你去真的泄题。” “老夫要你泄露的!” “是一份假题!” “假题?”王希孟眉头拧成了麻,一副浑然不解的样子。 “不错,就是假题。”秦汝贞冷笑著敲了敲桌面,秦修远立刻上前將茶杯斟满。 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才继续道:“有时候,假题比真题有用的多。” “我记得你先前说过,林昭今日在城门前人前显圣了,是吗?” “確实如此。”王希孟点了点头,脸色不是很好看。 “今日晨间的时候,学生正好赶到京城。”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看见了林昭在城门前谈他所谓的为官读书之论!” 王希孟的脸色愈发阴沉,那是一种混著嫉妒,羡慕,以及怨毒的表情。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王希孟將林昭在德胜门前所说的这四句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 秦修远听后,脸色陡然一变。 秦汝贞倒是眯起眼,细品了一会,才睁开眼,轻轻转动著手中的茶杯:“哼,林昭虽是勛贵之后,可也確实有些文采。” “秦党之中这么多人,能寻见和他扳扳手腕的,也就那么几人。” “只可惜,这小子和我们是敌非友。” 秦汝贞的话没人敢接。 他也丝毫不在意,抬起那双浑浊的老眼,望向王希孟。 “现场举子的表现,应该都颇为激动吧?” “回相爷,”王希孟连忙躬身,语气中带著一丝不甘,“当时在场的举子眾多,尤其是那些寒门出身的举子反应尤为剧烈。” “恨不得个个都对那林昭行大礼,称呼他一声先生!” “场面......场面极为壮观。” “哦?”秦汝贞眉头微挑,“其中有没有表现的极为突出的?” 王希孟闻言一愣,仔细地回忆了片刻,答道:“確有一人!” “此人,是第一个衝到林昭马前,高声请教之人。林昭那四句话,也正是因他而起。事后,更是他第一个带头,对林昭……行了弟子礼。” “此人,是何家子弟?”秦汝汝贞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波澜。 王希孟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不屑。 “回相爷,学生当时看得真切。” “那人,不过是一个衣著寒酸、连件像样的儒衫都穿不起的穷酸小子罢了!” “穷酸小子……” 秦汝贞咀嚼著这四个字,那双浑浊的老眼陡然睁开,闪过一道令人心悸的精光! 就是他了! “查出那人的姓名,籍贯,住址。” “寻个机灵点的人,把那份假的试题送到他的手里。” 说到这里,秦汝贞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然后,让他相信,这份假试题,是林昭给的。” 王希孟一愣,隨后悚然而惊! 一股寒意从背脊爬了上来。 一旁的秦修远也是脸色剧变,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 只有英国公魏渊还有些茫然,没有明白几人的意思。 秦修远见状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提点了几句。 “父亲大人的此计,可谓大巧不工!” “那举子不过一介寒门,见识浅薄。” “骤然得到林昭这个他眼中偶像,恩师暗中送来的考题,必然如获至宝,深信不疑!” “如此一来,他必然会將所有的心力都用在这份假题之上,日夜攻读!” “等到真正开考之日,见到真正的题目,必然方寸大乱,心神动摇!”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尽毁!” 英国公魏渊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但眼中还是有些疑惑,於是他又问道:““可那是假题啊,他到时候名落孙山,又能如何?林昭最多也就落个识人不明的笑柄罢了。” “糊涂!”秦修远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父亲大人设下的局,又岂会如此简单?!” “关键,不在於他名落孙山。” “而在於,要让借著他这个名落孙山,来让林昭身败名裂!” “十年寒窗,一朝尽毁,谁能接受的了?!” “那举子考场之上必定有异,如此一来,便可顺理成章,让官差搜查其住宿的客栈,找出那份带有林昭標记的假试题。” “再加上他自以为被林昭所害,多半要怨极生恨,反咬林昭一口。” “届时人证物证俱在!” “泄题舞弊,构陷考生,变成了铁案!” “他林昭身为监察春闈的钦差,却知法犯法,泄露考题!这顶帽子扣下来,便是欺君罔上,动摇国本的大罪!” “届时,他百口莫辩,声名扫地!之前在北境积累的所谓青天之名,顷刻间便会化为泡影!一个包庇门生、操纵科举的文匪,天下士子人人得而诛之!” “妙!实在是妙啊!”魏渊激动的满脸通红,连声讚嘆,“相爷运筹帷幄,拍马难及!” 然而,秦汝贞却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那双浑浊的老眼扫过眾人,冷冷一笑。 “你们,还是只看到了其二。” 眾人皆是一愣。 只听秦汝贞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內,幽幽响起: “届时,科场大乱,人心惶惶。陛下……亲手提拔的能臣,却成了动摇国本的罪魁祸首。” “你们说,”他缓缓转过头,嘴角噙著一丝冰冷的笑意,“这天下士子的心,是会向著一个舞弊的钦差,还是会向著一个临危不乱、为国分忧、拨乱反正的……老臣?” “到那时,老夫只需登高一呼,请旨重开恩科,亲自主持。不仅能將林昭一党彻底肃清,更能將天下士子的心,牢牢地握在手中。” “此消彼长之下,陛下……也就该明白,这大周的朝堂,究竟是谁,说了算!” 第156章 一纸策论藏杀意, 十年寒窗问初心 听完秦汝贞所言,王希孟那张消瘦的脸上闪过一丝病態的亢奋。 “相爷!此事学生必定办的滴水不漏!” “定让那林昭,身败名裂,万劫不復!” “嗯。”秦汝贞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缓缓坐回太师椅,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吹了口气,“此事做的妥帖些。” “动作要快,要隱秘。” “人选,你自己亲自去挑,必须要是个靠得住的。” “学生明白!”王希孟重重点头,隨即和秦修远等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躬身退下。 秦修远和英国公对视一眼后,也悄然告退。 书房內只剩下了秦汝贞一人。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走到窗前,望著那棵在寒风中破败摇曳的梧桐树,眼神竟罕见的闪过一丝疲惫。 为了扳倒一个林昭,竟然要行如此手段。 值得吗? 自然是值得的。 只要能將那小子的势头扼杀,將陛下伸向北境,伸向科举的手斩断。 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值得。 哪怕是可能牺牲一个礼部侍郎的位置。 秦汝贞缓缓闭上眼,脑中却是想像著林昭在德胜门外,说出那四句经世救民警言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为万世......开太平......” 秦汝贞喃喃自语,嘴角竟勾出一个无人察觉,极为复杂的冷笑。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这太平,是你能开的吗?” ...... 是夜,京城西城,一间颇为简陋的客栈之內。 赵申正就著昏暗的油灯,奋笔疾书。 他乃是此次春闈中数千举子里最普通的一个。 家境贫寒,十年寒窗。 全凭著头悬樑,锥刺股的毅力才走到了今日。 白日在德胜门见到林昭,更听到林昭讲述那番振聋发聵读书为官之道,让赵申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度的亢奋中。 “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赵申停下笔,反覆咀嚼著林昭所说,只觉得胸中豪情万千! 恨不得立刻飞奔到考场上,高中三甲,跟著林大人,为这天下苍生谋福祉! 就在他心潮澎湃之际。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踩著地板的吱呀声。 紧接著,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谁?”赵申看了眼自己的行李,警惕的问道。 这客栈的位置比较偏,指不定就有贼人试探房中有无人逗留。 “赵举人,故人来访,还请开个门。” 门外传来一道温和,却有些陌生的声音。 赵申疑惑的皱起眉头,思虑了一会,还是走到门前將房门打开。 只见门外站著一个身穿青色儒衫,面容和善的中年文士。 此人气质儒雅,一看便知道是官宦人家出身。 “阁下是?”赵申放下了警惕心,拱手问道。 那文士也对著赵申行了一礼,笑道:“在下刘青,乃是镇北侯府的一名远亲。今日特来,是受人之託。” “镇北侯府?” 赵申立刻就想到了那个青衫身影,几乎下意识的问道:“可是林大人所在的镇北侯府?” 刘青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 只是警惕的四下看了眼,见无人注意,便走进房间,小心翼翼的將房门掩上。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並未署名的信笺,递到赵申面前,低声耳语道: “赵举人,今日你在德胜门外求学若渴的样子,我家大人都看在了眼里。” “大人说,赵举人你是有风骨的,和他很像,若是高中,必定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 赵申闻言脸色通红,激动的热血沸腾。 “但当今科场多是权贵把持,寒门弟子想要出头,难如登天。” “是啊......”赵申嘆了口气。 他这等寒门弟子只能死读书,连位先生都找不来。 而那些富贵人家,却能请来座师悉心教导,分析经略,再加上能提前赶赴京城,免去舟车劳顿之苦。 这一来一回,双方的差距可谓天堑。 见赵申一副黯然的模样,刘青的笑容愈盛:“我家大人爱才心切,不愿意看见你这等明珠蒙尘。” 刘青缓缓打开那份信笺,露出了里面的一道策论题目,声音压得更低了。 “只是我家大人费了不少心思,从礼部同僚那里弄到的......” “今科春闈的策论考题。” 轰——! 赵申望著信笺里的东西,顿时如遭雷击,僵立在了原地! 春闈诗题?! 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和刘青拉开距离。 桌边的蜡烛照的他的脸忽明忽暗。 赵申的脸上血色尽褪,说话都在哆嗦:“这……这万万不可!此乃……此乃欺君罔上之大罪!林大人何等光明磊落的人物,怎会行此等……此等……” “糊涂!” 刘青看赵申这副模样,立刻痛心疾首的打断了他:“赵举人!你以为我家大人是为了什么?” “如此费劲心思,仅仅是为了让你一人得利吗?!” “错!” “那秦汝贞素有奸相之称,牢牢把持朝政,你也是知道的!” “林大人是以你为榜样!告诉这天下还有寒门弟子,他们还有金榜题名的机会!” “你想想,若是此次春闈,金榜之上儘是秦党门生,那日后朝堂之上,还有谁能为百姓说话?!” “大人此举,乃是以霹雳手段,行菩萨心肠!他需要你这样的寒门子弟进入朝堂,做他的臂助,一同为这大周,开一个太平盛世出来!” “为生民立命啊!赵举人!!!” 刘青的这最后一声嘶吼,如同重锤一般敲打了在了赵申的心上。 他踉蹌著后退了一步,老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房间內那孤零零的烛火也被二人急促的呼吸拉扯,猛地摇曳了一下。 昏暗的烛火將刘青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拉出一条又长又扭曲的影子,看上去恍若一只择人而噬的恶兽。 但他的脸又被烛火照的透亮,显得那般的恳切,那般的光明磊落。 赵申的內心此刻也如同这摇曳不定的烛火一般,天人交战。 一边是十年寒窗苦读留下的圣人之言。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一边是林昭今日振聋发聵的演讲。 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一边,是坚守了十年的“道”。 另一边,是近在咫尺的“义”。 他到底该怎么选?! 刘青看著赵申那在火光下忽明忽暗,写满了挣扎的脸,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 他轻笑一声,將手中的信笺放在桌上,对著赵申一揖。 “赵举人,莫要辜负了大人的一番心意啊。” 说罢,他转身拉开房门,悄无声息的离开。 房间內,只剩下赵申一人。 他呆呆的站在原地,身体靠在冰冷的墙上。 目光却死死的盯著那张薄薄的信笺。 良久,他终於动了。 他缓缓走到桌前,低下头,颤抖著伸出手,拿起了那张信笺。 窗外,那轮本就残缺的月亮,不知何时,已悄然隱入了乌云之后。 第157章 十年寒窗身后掷, 一脚踹开天地门! 春闈共有九日。 前两场考的是经义和诗赋,这六天的时间对於贡院外的京城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但对於这些被关在贡院之中的数千举子而言,却漫长的如同一个世纪。 这六天的时间里面,风平浪静。 王希孟时常和考官们谈笑风生,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而林昭则每日按时巡查考场,不多言,也不多问。 就像是个泥塑菩萨一样,没人能看穿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终於,到了第七日。 也是春闈的最后一场——策论! 这一日,连绵了数日的阴雨终於停歇。 但天空依旧昏昏沉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 寒风带起空气中的湿气,吹得贡院外那数千举子身上的单薄儒衫猎猎作响。 气氛肃穆而压抑。 卯时正,伴著一声悠长的唱喏,贡院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 举子们鱼贯而入。 人群之中,赵申显得有些神情恍惚。 和周围那些兴奋中带著点紧张的举子不同,他的脸色显得过分的苍白。 眼睛上还带著重重的黑眼圈,好像一夜未眠。 他的手紧张的抓著身上薄衫的一角,哪怕天气如此冰冷,他的额头还是不断渗出冷汗。 他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的脚万分沉重。 脑子里那篇背的滚瓜烂熟的策论此刻像一颗万斤巨石一般,压得他不敢抬头。 “为生民立命……”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圣人和林大人的话就像是晨钟暮鼓一般,不断的在他的耳边响起。 敲得他心神不寧。 他要做官,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光宗耀祖吗? 是为了荣华富贵吗? 是!但也不是! 他更想要的,是像林大人一样,挺直自己的脊樑,为这天下的穷苦百姓!为这天下的寒门士子,寻一条路出来! 可他,现在却要用最卑鄙,最不要脸,最下作的手段! 去偷来这份功名! 恍惚中,赵申浑浑噩噩的走到了自己號舍坐下。 伴著哐当一声巨响。 號舍的门被重重关上,將他和外界隔开。 压抑而狭小的空间此刻就像是一个囚笼一般,压住了赵申。 不知过了多久,贡院內三声悠扬而沉重的钟声响起。 考试开始了。 一名差役面无表情的將密封的试卷从號舍下方的小窗口递了进来。 赵申望著试卷上的火漆,一时间陷入了呆滯。 只要撕开它,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衣锦还乡…… 自己这十年寒窗,日夜苦读所追求的一切就能唾手可得! 他仿佛已经看见父母欣慰的泪水,看见了父老乡亲们羡慕的目光。 看见了自己身穿官袍,终於能一展胸中抱负! 下意识的,赵申的手不受控制的伸向了火漆。 但就在他碰到那朱红火漆的一瞬间,他的动作却猛地一僵。 他回忆起了那日在德胜门前看到的,囚车里的李文博那张绝望而不甘的脸。 靠著舞弊得来功名。 靠著舞弊得来官身。 那他和李文博有什么区別? 一个靠著舞弊上位的骗子,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脸面去说所谓的为生民立命?! 赵申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 不……不对……林大人是为了对抗秦党,是为了给天下寒门一个机会,这是大义! 是“以霹雳手段,行菩萨心肠”! 我……我没有错! 一个疯狂的声音在他脑中不断的咆哮,试图压下他不断涌起的罪恶感。 赵申伸出另一只手,正打算撕开火漆。 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突然从他的號舍面前走过。 赵申下意识的抬头,透过那狭长的小窗,看见了一道穿著青衫的背影 挺拔如松,傲如青山。 那是一道穿著獬豸官袍的身影,腰悬一刀一剑,即便只是缓步巡视,那脊樑也挺得如同一桿刺破青天的长枪! 是林大人! 那一瞬间,林昭曾在德胜门前指著李文博说过的话,突然在赵申耳边炸响! “莫要行差踏错!” 赵申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呆呆的望著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再低头看看自己,在阴暗的號舍里如同老鼠一般的模样。 突然笑了。 他重重的甩了自己一巴掌,抽的半边的面颊高高肿起。 双目赤红的深吸了一口气。 十年寒窗,十年苦读! 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君子道! 若是今日,真的靠著这等齷齪手段求取了功名。 那他赵申,日后还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间?! 还有何资格,去谈那“为万世开太平”?! 不! 他不能! 他决不能让自己变成自己最鄙夷,最唾弃的那种人! 哪怕那是林大人的命令! 想通了这一点,赵申只觉得念头通达。 压在胸口的那一块巨石瞬间烟消云散。 他仰天大笑一声,竟是直接把面前那张还密封著的试卷丟到一旁。 挺直了腰背,然后起身,猛地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脚踹在了那扇將他和世界隔绝开的,狭小的號舍木门上! “砰——!!!” 一声巨响。 木门被一脚踹开!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如同一道惊雷般响彻在贡院之中! 所有正在奋笔疾书的考生,和正在巡视的差役,都被嚇了一跳,纷纷骇然望来。 万眾瞩目之中,赵申披头散髮,犹如一个疯子一般,大笑著从號舍中走出。 巡查高台之上,礼部侍郎王希孟在短暂的惊愕之后,那张消瘦的脸上,瞬间便涌上了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 成了! 成了! 这小子,果然中计了! 他看到假题之后,心神失守,彻底疯了! 王希孟望著赵申,心中已经开始盘算下一步了。 这个穷酸的小子势必会在万眾瞩目之下,大喊出自己被人泄露假题的事情,到时候自己只需要隨便引导一下,他便会反咬林昭一口! 届时人证物证俱在! 他林昭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就在王希孟志得意满,准备差人去拿下赵申时。 却见赵申突然止住笑声。 他缓缓的整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儒衫和头髮。 然后对著庄严肃穆的贡院,对著林昭深深一揖。 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朗而坚定的声音朗声道:“学生赵申,才疏学浅,德不配位!” “自觉……无顏再玷污圣人考场!” “故——” “自请退考!” 第158章 王大人,你好大的官威啊! 退考? 怎么会是退考?! 他预想过赵申会大喊题目是假的,会哭诉自己被骗,甚至会当场指证林昭……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赵申竟然会选择退考! 这个蠢货! 他难道不知道,只要他喊出来,自己就会帮他主持公道吗?! 他只要退了考,就等於自己放弃了所有的翻身的机会,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王希孟脸上的表情瞬间由晴转阴。 但他毕竟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在短短一瞬间的错愕之后,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更好的机会! 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把这件事做成铁案的机会! 没有丝毫犹豫,王希孟猛地从考官主位上起身,怒喝道:“狂悖之徒!” “临阵退考!视国之大典为儿戏!” “我看你不是什么德不配位!而是做贼心虚,涉嫌舞弊!” 王希孟直接给赵申的行为定了性。 他也不等赵申反驳,直接挥手招来金吾卫,命令道:“此人形跡可疑!” “想必是因为舞弊而做贼心虚,借著退考之名脱身!” “立刻给本官拿下!押入偏殿!严加看管!” “是!” 金吾卫领命后,立刻如狼似虎的衝上前,將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赵申按住。 “再去一队人马,火速前往他下榻的客栈!给本官仔细的搜查!” “此人若是舞弊,客栈內必然有其罪证!” 说罢,他直接取出一块令牌,交到早就准备好的官差手中,奔赴赵申下榻的客栈。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沓,就像是演练过许多遍一般。 林昭站在不远处,静静的望著这一切,双眼微眯。 ...... 偏殿之內。 气氛压抑至极。 赵申被两个金吾卫死死的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用力昂首,却只能看见主考官王希孟那张居高临下的,写满了轻蔑和得意的脸。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每过一秒,王希孟脸上的得意之色便又多一分。 终於,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先前奉命去搜查的官吏回来了。 为首的校尉快步入殿,对著王希孟躬身一揖,双手呈上一个用布包裹的托盘,朗声道:“大人!幸不辱命!” “已奉命搜查了此人的客栈!” “在他床下的火盆灰烬之中,发现了这份尚未烧尽的策论题目!” 王希孟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狂喜。 他猛地起身,快步走到托盘前,一把扯开托盘上面的布。 只见一堆烧的捲曲焦黑,几乎看不出字跡的纸张残片正静静的躺在托盘中央。 虽然大部分內容已被烧毁,但隱隱窥见春闈策论,阅后即焚几个大字。 王希孟將托盘放到赵申的面前,厉声喝道:“赵申!人赃並获!你还有何话可说?!” “这不是我的东西!我也没有舞弊!” 赵申挣扎著,大声辩解道。 “不是你的?”王希孟冷笑一声,“那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你客栈的火盆之中?” “莫非是它自己长了腿,跑进去的不成?!” “是……是有人!是有人送给我的!”赵申急道。 王希孟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身体微微前倾,逼视著赵申:“告诉本官,是谁?”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泄露恩科考题?” “又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弄来恩科试题,送给你这个穷酸小子,还让你如此维护?” “说!”王希孟的声音陡然拔高,“快说!” “给本官如实招来!” “幕后主使之人,究竟是谁?!” 赵申的嘴巴哆嗦著,望著威严无比的王希孟,再看向周围虎视眈眈的金吾卫,他下意识的就要把林昭的名字说出来。 但就在这个瞬间,赵申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几日的一切。 自称是镇北侯府之人的刘青突然登门拜访。 那份恰到好处的漏题。 明明被自己烧的一乾二净却仍然凭空冒出来残骸的策论题目。 太巧了! 这一切都太巧合了! 就像是精心设计过的阴谋! 他心中的那个林大人你,那个心怀天下,为民请命的林大人,他怎么会用如此齷齪的手段吗? 不!不会! 赵申想明白了。 从头到尾,这都是一个局! 一个针对林大人的,天衣无缝的杀局! 而自己,就是那枚最愚蠢、最可悲的棋子! 是自己利慾薰心,是自己心存侥倖,才一步步走进了別人精心设下的陷阱! 差一点,就成了那把刺向自己恩公的、最恶毒的刀! 一股无与伦比的悔恨与羞愧,如同潮水般將他彻底淹没。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张惨白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 “主使?”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癲狂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王希孟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没有主使!”赵申猛地止住笑声,眼中再无半分恐惧,只剩下一种看透生死的决然,“一切……都是学生一人所为!” “是我利慾薰心,不知从何处得了这份假题,便信以为真!是我心术不正,妄图窃取功名!” “是我,玷污了圣人门楣!与旁人没有无半点干係!” 他昂起头,直视著王希孟那张因错愕而扭曲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认罪!”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偏殿之內! 王希孟的脸色,瞬间由狂喜转为铁青!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被他视为螻蚁的穷酸小子,竟然会在最后关头,选择將所有的罪责都自己扛下来! 他要的是扳倒林昭的证人,不是一个自认倒霉的蠢货! “你……你找死!”王希孟气急败坏,彻底撕下了偽装,脸上满是狰狞与杀意,“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你以为你一个人扛得下来吗?!” “来人!给本官上刑!” “本官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这里的夹棍硬!” 两名金吾卫狞笑著上前,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血跡斑斑的夹棍,一步步逼向早目光决然的赵申。 就在这时—— “嘎吱——!” 偏殿的大门被人推开。 刺眼的阳光,从门外倾泻而入。 一道身穿青衫、腰悬刀剑的挺拔身影,正沐浴在光中,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踏入了这片昏暗的殿堂。 “王大人,你好大的官威啊。” 林昭的声音很平静,却带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在本官的眼皮底下,就想……屈打成招吗?” 第159章 中止考试!封存试卷!上报圣裁! “王大人,这里是朝廷取士的贡院,是圣人门楣。” “你在这里审案,还要动用私刑,莫不是把这里当成了大理寺天牢?” 林昭威严的目光扫向两个手持夹棍的金吾卫。 金吾卫神色紧张的收起夹棍,后退两步,低下头不敢再和林昭对视。 青衫阎罗的名头,他们也是听过的。 王希孟见林昭突然闯入,眼中也闪过一丝慌乱。 但很快,这份慌乱便被一丝狠厉取代。 既然正主已经入局,那他也没什么好装的了! 他猛的一拍案桌,指著跪在地上的赵申和那份烧焦的罪证,怒喝道:“林大人!你来的正好!” “此人科场舞弊,人赃並获!” “而这份罪证,据本官查证,分明就是出自你镇北侯府府邸!” “你身为监察御史,受陛下天恩,奉旨监察春闈,却知法犯法!” “泄题舞弊!” “你如何解释?!” 王希孟声色俱厉,一番话竟直接將林昭给打成了科场舞弊的幕后黑手! 偏殿之內,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几个同考官脸色大变,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不想被牵扯进两人的爭斗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那个青衫御史身上,想要看看他会作何反应。 被按著跪在地上的赵申拼命的挣扎,急的满脸通红:“不!不是林大人!” “你们血口喷人!” 林昭却抬起手,平静的止住了赵申。 “王大人,依你所言,赵申切切实实参与了舞弊,並提前拿到了试题,是也不是?”林昭看著王希孟,脸上看不出去喜怒。 王希孟一愣,他没想到林昭非但不反驳,反而顺著自己的话问了下来。 但他来不及细想,只当是林昭被自己突然捏住把柄,无力反驳,只能拖延时间。 於是他冷笑一声,信誓旦旦的开口,不打算给林昭任何机会:“不错!人赃並获,铁证如山!” “很好。”林昭点了点头,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走到那个端著烧焦信笺前,低头仔细端详了一会,嘖嘖讚嘆:“想不到啊,这重重封锁的春闈试题也能泄露......” 听到三方大印几个字,几位同考官的脸色也愈发难看。 这確实是春闈的最高规制,要是真漏题了,他们几个也难辞其咎。 “你想说什么?”王希孟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什么,我只是感嘆一下罢了,有礼部、都察院、內廷三方大印的交叉封条,本官实在是想不通,这考题究竟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我大周还真是人才济济啊。” “你!”王希孟被噎的脸色一滯,但还是强硬道,“林昭!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 “本官告诉你!你今日若是不把这件事说个清楚,本官必定要奏明陛下事情经过!” “让陛下看看你这所谓御史的嘴脸!” “不过刚有官身,便想著在恩科中动手脚,培植党羽......” “你似乎还没有搞明白重点啊,王大人,”林昭不耐烦的打断了王希孟,露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这件事的关键。” “从头到尾都不是我,也不是这个叫赵申的考生。” 他伸出手指,拈起那张烧焦的罪证:“而是它。” “王希孟,既然这策论的考题能够泄露给赵申。” “那谁能够保证前面六日的经义和诗赋的考题没有泄露给其他人?” “这前面两场的,所有已经批阅完的答卷,谁又能保证其公平?!” 王希孟一怔,显然是没有想到林昭会从这个角度反击。 林昭微微抬起眼皮,表情骤然严肃,再无刚才那般的隨意! 他逼视著王希孟,厉声道:“王希孟!我再最后问你一遍!” “你!” “作为今科春闈的主考官,现在,当著这贡院內所有考官和举子的面,亲口承认——” “今科春闈的考题,在开考之前,就已经泄露了。” “是,也不是?!” 轰——!!! 王希孟听著林昭所言,如遭雷击。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不是怕所谓的失察之罪。 这个罪名虽然听上去唬人,但有左相护著,只要运作得当,最后也就是罚俸这样不疼不痒的惩罚。 他真正害怕的,是林昭居然直接把目標对准了前面两场经义和诗赋的试卷! 在左相的示意下,为了打压寒门,安插亲信。 那两门试卷在批阅时已经动了不少的手脚。 若是查验,必定会被发现! 届时便是足以让他人头落地的死罪! 他怎么会,他怎么能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痛脚?! 王希孟的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內心的惊惧。 他死死的盯著林昭,望著这个少年,才突然明白为什么左相这么执著要弄死他!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而是一个胸有城府,手段狠辣的恶鬼! “怎么?” “王大人怎么说不上话了?” 林昭见他面色惨白,冷笑一声,不再与他纠缠浪费时间。 他转身看向偏殿內的其他噤若寒蝉的同考官,手扶在腰间的玉带上,朗声道: “诸位大人,想必也都看到了。” “事已至此,今科春闈泄题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林昭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那些同考官们有的眼神躲闪,有的眉眼紧皱,还有的不动声色的和王希孟拉开了半步的距离。 林昭將这些尽收眼底,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在偏殿內迴荡! “为保科举公正!为天下士子负责!” “本官以监察御史、钦命监考之名,在此正式提请——” “立刻中止本次考试!” “封存所有试卷、证物!將此案即刻上报陛下,由陛下圣裁!” 他猛地一挥手,声若洪钟,响彻整个贡院! “在陛下给出公断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贡院!任何人,不得接触证物!” “违令者,以通同舞弊、意图谋逆论处!” “杀!无!赦!” 此话一出,整个偏殿內鸦雀无声,甚至连个別想要给王希孟说些好话的同考官都缩了回去,一句话不敢说。 开什么玩笑! 通同舞弊,意图谋逆! 这可是诛连九族的大罪! 谁敢沾上半点?! 而王希孟在听完林昭所言后,那张本就惨白的脸,更是唰的一下血色全无。 若不是旁边有金吾卫搀扶著,此刻他就要摔倒在地上。 他完了。 他彻底完蛋了。 “林……林昭……”王希孟的嘴唇哆嗦著,怨毒的双眼死死盯著林昭,“你……你好狠的手段……” 林昭却理都不理他,对著赶来的差役和金吾卫有条不紊的下达命令,很快便將整个贡院团团包围。 而一骑快马,则向皇宫飞奔而去。 第160章 天子亲至,百官齐聚!当场覆审! 崔恆搓了搓早已冻得僵硬的双手,哈出一口白气。 他看了一眼號舍外那阴沉的天色,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早已研好的墨、理顺的笔,心中既紧张,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春闈,最后一场。 策论。 这是他这个寒门苦读十余载的学子,唯一能够鱼跃龙门的机会。成败,在此一举!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復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 然而,就在他准备凝神静气,准备开始阅卷答题的那一刻,异变,陡然发生! 先是一声盪气迴肠的“自请退考”,如平地惊雷般在所有考生的耳边炸响。 紧接著,便是桌案被踹翻的巨响,以及主考官王希孟那雷霆般的怒喝! “出事了?” 崔恆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凑到號舍那狭小窗口前,想要看清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他的位置太偏,只能看到无数人影在晃动,听到各种嘈杂的、混乱的爭吵声。 隱约之间,他似乎听到了“舞弊”、“林大人”、“证据”等字眼。 还没等他理清头绪,他號舍的门帘就被人“唰”的一声粗暴地拉开。 一名身披甲冑的金吾卫,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伸出了手。 “把笔墨纸砚,全部交出来。” “什么?”崔恆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文具,“军爷,这是为何?尚未开考,为何要收走笔墨?” 那金吾卫的眼神冰冷,语气不容置疑:“贡院封锁,考试中止!所有人待在號舍內,不得喧譁!违令者,以同党论处!” 考试……中止?! 这四个字,如同晴天霹雳,劈得崔恆头晕目眩,险些瘫倒在地。 十年…… 他苦读了整整十年啊! 为了今天,他变卖了家中最后的几亩薄田。 为了今天,他年迈的父母依旧在为人帮佣。 为了今天,他一路忍飢挨饿,从千里之外的乡下赶到这繁华的京城! 可现在,就因为一句轻飘飘的“考试中止”,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瞬间,化为了泡影! 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一股巨大的不甘与绝望涌上心头,崔恆双目赤红,再也顾不上什么规矩。 他猛地扑到號舍的小窗前,探出脑袋,想要问一问,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的时候—— 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只见窗外那条通往主殿的青石甬道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另一批更加精锐、更加肃杀的卫士。 他们身穿玄色贴身鳞甲,甲冑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著森冷的光泽。 胸口处用暗金丝线绣著一条狰狞的盘龙图腾,腰间挎著的,是清一色的狭锋雁翎刀。 正是陛下最精锐的亲卫——影龙卫! 而在他们的簇拥下,一个身穿九龙盘踞,日月朝辉的明黄色龙袍的身影,缓缓的朝这里走来。 是天子! 是当今大周的皇帝!赵乾! 崔恆嚇得猛地缩回了脑袋,只感觉呼吸都难以为继。 在號舍那狭小的窗口之中,周皇面沉如水的走过,那股无形的,君临天下的威仪,即便只是远远看著,都压得他几乎要窒息。 直到那明黄色的背影消失在偏殿的拐角处,过了不知道多久。 崔恆才回过神,无力的瘫倒在冰冷的號舍地板上,口中喃喃自语: “天子亲至......” “这贡院......不,是这大周的天,要塌下来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间,又或许是半天。 直到圣驾的威压远去,崔恆才像是溺水之人探出水面一般,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浑身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刚缓过气,挣扎著从地上爬了起来。 再次颤颤巍巍的凑到小窗前,想要看看外面究竟如何了。 却又见到一幅令人惊骇的画面出现在他的眼前! 只见那条通往偏殿的青石板路上,不知何时又走来一大票身穿各色官袍的大人物!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緋紫官袍、鬚髮皆白的老者。 他走的很慢,步履却异常沉稳,丝毫不像是个老者。 整个人如渊亭岳峙,浑身散发著权力培养出来的滔天气势。 正是当朝左相,秦汝贞! 而在他的身后,则是跟著六名同样身穿朱红色官袍的大员! 赫然是掌管天下庶务的六部尚书! 在往后,还有几个穿著和林大人同款青色獬豸官袍的都察院御史! 这些人是大周的中流砥柱,也是崔恆这辈子的梦想! 平日里就算远远见上一面,都足以让他和同窗吹上好几日的牛。 但今日,这些人却像是被急招而来,全都挤在了这小小的贡院里!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林大人吗?! 是他引动的这场风暴,引得天子亲至,百官齐聚?! 偏殿之內。 气氛,早已凝固到了冰点。 当秦汝贞率领著六部尚书,踏入这间偏殿时,饶是他早已见惯了各种大风大浪,瞳孔也不由得微微一缩。 天子亲临! 他虽然早已猜到事情会闹大,却也没想到,陛下竟然会亲自来到这贡院之中! “臣……秦汝贞,参见陛下!” “臣等,参见陛下!” 秦汝贞与六部尚书,齐刷刷地跪倒在地,行君臣大礼。 周皇没有让他们起身。 他那双眸子缓缓扫视一眼这几人,开口道:“都来了?” “回陛下,臣等奉旨前来。”秦汝贞头垂的更低。 “好,既然来了,那便当个见证吧。” 周皇点了点头。 他望向李德全,开口道:“传朕旨意。” “將贡院之內,所有已经批阅完成的经义、诗赋试卷,全部给朕原封不动地,抬到这偏殿之外!” “再召集翰林院、国子监所有德高望重之大儒,即刻来此!” 周皇的目光扫过脸色苍白的王希孟,和神情淡然自若的林昭。 “朕,要在这贡院之中,当著举子们的面。” “將所有的试卷,糊名、誊录、当场覆审!” “朕倒要亲眼看一看!” “究竟是谁,在欺朕!” “又是谁,在拿我大周的国本……当儿戏!!!” 第161章 硃批分清浊,惊咦破天机 “哐当!” 突然一声闷响传来,把还没回过神的崔恆惊醒。 他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发现是一直紧闭著的號舍房门被人打开了。 开门的,是负责在考场內巡检的金吾卫。 “军爷,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崔恆壮著胆子问道。 那金吾卫本不想搭理崔恆,但看著崔恆那有些怯懦的样子,皱了皱眉,还是开口道: “今日王大人说科场內有人舞弊。” “被他抓了个现行。” “和林大人交流后,林大人说可能提前泄题了,所以要检查前两轮经义和诗赋的誊写完成的硃卷,看看已经完成批阅的內容有无问题。” “如此大事,涉及到我大周国本,自然上达天听,惊动了圣驾。” 说著,那金吾卫抱拳对著偏殿的方向行了一礼,表情尊崇。 他望著还在发呆的崔恆冷哼一声:“別发呆了!赶紧去殿前的广场集合!” “圣上要在那里亲自监督硃卷的批阅!” “哎,好,军爷,我这就去。”崔恆慌慌张张的低头出了號舍。 “爷们点!看你那婆婆妈妈的样子!” 金吾卫冷哼一声,转头走向下一个號舍。 崔恆出了號舍,混在举子的队伍中,朝著殿前走去。 一边走著,他脑海里一边翻腾著舞弊,泄题,圣驾亲临这几个字,只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春闈这么多年了,怎么就他碰上这种事情了呢? 他有些浑浑噩噩的跟著人群走到殿前广场,下意识的抬起头,却看见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高台之上,周皇端坐,在他身侧,三省六部的高官们垂手肃立,一言不发。 而在高台之下,是十几个鬚髮皆白的老翰林和大儒。 他们正坐在一排临时搭建的长桌后。 长桌上摆著堆积如山的硃卷,正是崔恆等一眾学子的经义和诗赋的答卷! 崔恆的心猛地一跳。 望著那群老翰林的笔在硃卷上写著什么,听著那沙沙的写字声,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此刻他的內心是矛盾的。 他既希望重新阅卷后自己的成绩能提高一点,比如从乙等提到甲等,又怕哪个老翰林一不小心走了神,把他的成绩给降一等。 周围的举子也大多是他这样的患得患失的样子,他们踮起脚尖,望眼欲穿,生怕这重新审阅出了半点疏漏。 人群中,还有一些人则是满头大汗。 他们心虚的低下头,不敢去看上面审阅的场面,但又控制不住自己,悄悄抬头看一眼,又马上收回目光,生怕別人注意到自己。 周皇端坐在高台上,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些举止异常的举子。 他眉头皱的更紧了。 一旁的林昭也將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站在周皇身侧,静静的感受著下方数千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 他能很清楚的辨认出那些目光里面,哪些是寒门士子的患得患失。 哪些是那些权贵子弟的做贼心虚。 他的脸上无悲无喜,看不出一点表情。 但內心却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回到京城后,插手春闈是一步险棋,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他孤身一人,面对左相一党,近乎权倾朝野的封锁,纵有通天之才,也不过是在北境掀起一个小小的水。 即便是这个小水,也是他把自己的命押上赌桌才有的成果。 北境十六州,肃清一个代州的官场就如此费力。 遑论整个大周天下。 左相的筹码多他太多,要是不能找到帮手,找到一股力量来作为自己的后盾,那他迟早会有翻车的一天。 卫驍等老派將门势力在黑水河一役后便损失惨重,给他提供的助力只能说是涓涓细流。 他需要一股新的力量,一股足以与盘根错节的秦党相抗衡的新生力量。 而这股力量的种子,就在眼前。 就在这数千名,十年寒窗,心怀抱负,却又被权贵死死压在身下的……寒门士子之中! 林昭深吸一口气,將內息的波澜压了下去。 他不能露出破绽。 尤其是在左相这只老狐狸的面前。 时间,在一片死寂的等待中,缓缓流逝。 日头,渐渐爬上了中天。 广场之上,除了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再无半点杂音。 突然! “嗯?!” 一位坐在最前排的、年纪最长的翰林院老学究,发出了一声惊疑不定的轻咦。 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提了起来! 只见那老学究,將手中一份誊抄好的硃卷,和硃卷上贴著的评语反覆对比了数遍。他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疑惑,渐渐变成了凝重,最后,化为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 他腾的一声站起,手捧著那硃卷,快步走上高台。 底下的举子望著他的行动,一个个的心头提到了嗓子眼。 秦相眉头紧皱,目光无比锐利。 王希孟则是遍体生寒,一股不祥的预感出现在他的心中。 该不会,该不会查出来了吧?! 老翰林顾不上什么利益,直接將那硃卷高举过头顶,声音不知是愤怒还是別的,竟然有些颤抖: “陛下!” “臣......有本奏!” 周皇没有说话,一旁的李德全会意的走上前,从老翰林手中接过硃卷,恭敬的呈到御案之上。 周皇坐直了身体,將硃卷摊开,目光先是看向那份贴在上面的评价。 只看了一眼,周皇眼角就忍不住抽了一下—— “丁下,文理不通,狗屁不如。” 隨即,他又看向硃卷里誊写完的,考生回答的內容。 他看得非常仔细,非常缓慢。 整个广场,一片死寂,只能听到风吹过旗帜的猎猎声。 许久之后。 周皇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硃卷。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 但他越是这样平静,秦汝贞和王希孟的心,就沉得越深。 周皇没有像眾人预想的那样,当场龙顏大怒。 他只是將那份硃卷,轻轻地,递给了身旁的李德全。 然后,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平淡的语气,说道: “秦相。” 秦汝贞心中一凛,出列躬身:“老臣在。” “拿去,你也看看。” 第162章 寒窗苦读,竟不如歪诗一首 “秦相,你是百官之首,亦是我大周的文坛领袖。” “你来批阅一番,看看这篇硃卷,究竟是个什么水准。” 周皇的声音不大,却也足够下面的举子们听得一清二楚。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位权倾朝野的左相身上。 六部官员之中,秦修远等秦党官员目光焦急,却又帮不上,只能暗自忧虑。 而王希孟则早已面如死灰,只觉得手脚冰凉,嘴唇哆嗦个不停。 林昭眯著眼,盯著秦汝贞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嘴角像是微微翘起一个小弧。 好戏,要开场了。 秦汝贞则像是没有察觉到眾人的注视一般,只是低著头,站在高台之上,仔仔细细的从头审阅了起来。 他看的极慢,极认真。 时而点头,时而沉吟,伴著他的动作,广场上举子们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 所有人都希望左相手里的硃卷不是他们写的。 不是担心左相水平不够,而是担心太够了,自己的疏漏被看的一清二楚。 良久,秦汝贞放下手中的试卷。 他转过身,对著周皇行了一礼,开口道:“回稟陛下。” “此卷,经义阐述鞭辟入里,诗赋更是……大气磅礴,意境高远。” “若单论文章,或可入三甲之列!” 本书首发 海量小说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寻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此言一出,满场譁然! 就连秦汝贞都给出了如此之高的评价! 可见这硃卷的含金量之足! 一时间,举子们都有些好奇这份硃卷的主人是谁了。 周皇听著秦汝贞的评价,也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好,”他点了点头,“既然秦相也认为是佳作......” 他没有再往下说,而是將那份从硃卷上撕下来的,带有初审评语的纸条,递给了一旁的李德全。 李德全会意的捧著纸条走到了秦汝贞的面前。 秦汝贞接过纸条,目光扫向纸条上的內容。 下一秒,他瞳孔巨震。 “秦相,”周皇的声音遥遥传来,对於秦汝贞而言,像是从天边而来一般,“就既然你批阅过这卷子一遍了。” “那这原评,也由你来念一念吧。” “让贡院里的举子都听一听。” 秦汝贞的脸庞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而那些不明所以的举子们,则好奇的看著左相。 广场之上,一片死寂,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许久,许久之后,秦汝贞才深吸一口气,颤抖著拿起纸条。 那张薄如蝉翼,却又仿佛重若千钧的纸条。 “今日怕是圆不过去了。”秦汝贞不著痕跡的回头看了眼王希孟,心中暗嘆一声。 他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开口,那声音有些嘶哑: “此卷初审,批——”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丁……下……” “评语……” “文理不通……狗……屁……不……如……” 话音刚落下的瞬间,整个贡院广场皆是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左相说是三甲及第的文章,这初审给了个丁下? 开玩笑吧? 但很快,就有举子反应了过来,再联想到之前舞弊,泄题的议论,这数千名举子顿时炸开了锅。 一时间,群情激愤,骂什么的都有。 “黑幕!是天大的黑幕!” “王希孟!你这狗官!竟敢如此玩弄我等!” “顛倒黑白!无耻之尤!” “王希孟,我日你仙人!” “狗官!你这条狗官!!!” 王希孟听著下面不断问候自己家人亲族的声音,嚇得不敢抬头。 但更令他害怕的还在后面。 “王爱卿。” “能和朕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一份三甲的卷子,怎么就被评了个乙下?” 周皇的声音在王希孟的耳边响起,虽然不大,却有如炸雷。 王希孟的心漏掉一拍,他立刻跪在地上,汗出如浆的解释道:“陛下!微臣有罪!” “兴许是,兴许是批阅硃卷的时候,一位同考官一时疏忽,错把另一张硃卷的评语写在这份卷子上!” “对,定是如此!” “哦?竟还有这等事情?”周皇的语气听不清喜怒。 王希孟也不敢抬头去看。 他低著脑袋,看著头上滚落的汗珠滴在身下的木板上,摔得粉身碎骨。 “林爱卿,你怎么看?” “臣倒是觉得王大人说的可能没错。” “上千份硃卷,同考官们和王大人熬夜批阅,总有疏漏的时候。” 王希孟听著林昭所言,虽不知他为什么帮自己说话,但也暗自鬆了口气。 他心中竟不自觉浮现出一个想法。 若是,若是这次能侥倖矇混过关,他必定带著重礼登门谢罪!哪怕林昭要自己磕头都行! 可他这个想法出现还没有几秒,就又被林昭的下一句话踩得粉碎。 “但这疏漏对王大人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对士子们而言,可是十年寒窗的苦读。” “王大人,你身为春闈主考官,这等弥天大错......” “总不能出现个好几次吧?” “若真是如此,微臣倒要怀疑王大人不是贴错了评语,而是想要左右这科举公正,动摇我大周国本了。” 王希孟闻言惊恐抬起头,看向林昭。 却发现林昭正盯著自己,虽然一脸微笑,但眼神却如同凛冽寒风。 他又求助似的望向秦汝贞,却见秦汝贞也移开了视线,不和自己接触。 王希孟再看向群情激愤的举子,感受著他们厌恶的目光,才惊觉自己已是四面楚歌。 偌大的贡院內,上至周皇,下至举子。 竟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王希孟彻底淹没。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就在他心神失守,瘫软在地的时候,又一位鬚髮皆白的老翰林站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著走上高台,將手中拿著的硃卷呈了上去。 周皇接过试卷,一言不发,只是冷笑了两声,便將硃卷丟到了跪著的王希孟面前。 “王爱卿,给举子们读一读这份甲下的卷子。” 王希孟颤抖著伸出手,將卷子捧起。 望向了诗赋的那一栏。 “一片两片三四片,” “五片六片七八片。” 没了,就这么两句,也能被硃笔圈点,评为甲下。 “噗——!” 人群中,不知是哪个举子,听到这两句诗,竟是气急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 “荒唐!荒唐啊!我十年苦读,竟……竟比不过这区区十四片?!天理何在!公道何在啊!!!” 一声泣血般的悲鸣,彻底点燃了所有寒门士子的怒火! 如此的明目张胆,如此的目中无人的舞弊。 罪不容诛! 王希孟哆嗦著,眼前一片模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额头滚落。 他囁嚅著嘴唇,刚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 却又见一个老翰林站起! 紧接著,是第四个,第五个! 王希孟再也坚持不住,瘫软在高台上! 第163章 少年三策出, 一语定清浊 一份,两份,三份...... 周皇面前的案牘上,硃卷越堆越多。 到最后,竟有足足的几十份! 那些卷子积压在一起,虽然只是轻飘飘的一片。 但压在左相等秦党人的心头上,却重若千钧。 周皇冷冷的望著案牘上的这些硃卷,也懒得再去翻看。 他先是看了眼面如死灰的王希孟,又看了眼仿佛置身事外的秦汝贞。 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暴怒! 天子之怒! “好!”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好!” “好!” 周皇怒气反笑,连说三个好字。 一把將面前案桌上堆积如山的硃卷扫落在地! “哗啦啦——!” 数百份试卷,如同雪一般,飘散在空中,飘落在那些早已嚇得噤若寒蝉的秦党官员的脚下。 “这就是你们,给朕选出来的栋樑之才?!” “这就是你们,为我大周,延续的百年国本?!” 周皇走下御阶,一步一步,走到王希孟的面前。 “王希孟!” “臣……臣在……”王希孟慌忙爬起,浑身剧烈地颤抖著,一个头重重地磕在高台上。 “朕问你,”周皇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朕给你主考之权,是让你为国选才,还是让你……拉帮结派,党同伐异,將我大周的科举,变成你自己的科举?!” “臣……臣罪该万死!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王希孟再也撑不住,彻底崩溃了,他拼命地磕著头,痛哭流涕。 周皇却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那个依旧沉默不语的左相秦汝贞。 “秦汝贞。” “老臣在。” “王希孟,是你推荐的主考官吧?” 秦汝贞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事已至此,任何辩解,都已是苍白无力。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老臣……用人不察,罪该万死。” “好一个用人不察!”周皇笑了,那笑容里,满是冰冷的失望,“你用人不察,便可让数十名寒窗苦读的士子,明珠蒙尘!” “你用人不察,便可让一群酒囊饭袋,窃据高位!” “秦汝贞啊秦汝贞,你这双眼睛,究竟是瞎了,还是……” 周皇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秦汝贞的心上! “已经容不下,任何一个,不属於你秦党的人了?!” 贡院之內,一片死寂。 秦汝贞缓缓的睁开了那双老眼。 此事涉及国本,周皇又动了真怒。 毫无斡旋余地。 秦汝贞没有再做任何辩驳。 他缓缓的转过身,对著周皇,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在场的所有官员和举子,皆是骇然色变! 权倾朝野几十载,从周皇登基前就把持朝政大权,即便是面见圣上也可赞拜不名的左相秦汝贞! 今日,竟然跪了下去! “老臣……治下不严,用人不察,致使国之大典蒙羞,社稷之本动摇!”秦汝贞將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木製高台之上,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贡院,“老臣……罪该万死!恳请陛下……罢免老臣相位,以正国法!” 好一招以退为进! 林昭將秦汝贞的举动看在眼里,双眼微眯。 他很清楚,周皇根本就不可能罢免秦汝贞的相位! 秦党遍布朝野上下,若是真的动了秦汝贞,牵一髮而动全身,后果绝不是周皇能够承受的! 这老狐狸,即便是如此大祸,也依旧第一时间想到了办法。 不好对付啊...... 周皇闻言也是冷笑一声。 眼中的怒火渐渐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独属於帝王的冷漠。 他转过头,望向林昭,开口道:“林爱卿。” “臣在。” “此事,因你而起。”周皇的声音,平淡,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朕想听听,你觉得,该当如何处置?”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天子,竟然要將此案的最终决断,当著天下士子的面,交到这个年仅十六的少年手中?! 这是何等泼天的恩宠?! 秦汝贞那颗磕在地上的头颅,猛地一颤! 秦修远等人,更是脸色煞白! 林昭抬头,和周皇对视了一眼。 他深吸一口气,对著周皇一揖,旋即转身望向瘫软在地的王希孟。 望著他绝望的眼神,再望向跪在地上的秦汝贞,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秦党官员。 最后,他的目光看向了下方数千举子。 一时间,他竟有些心神激盪。 该他落子了。 他闭上眼,一瞬间,整个大周天下,仿佛都化作了一方纵横十九道巨大的棋盘,呈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棋盘的一侧,是权倾朝野、厚重如山、经营了几十载的秦汝贞。 另一侧,便是孤身入局、步步为营的自己。 而周皇,则端坐於高处,俯视著这盘棋局。 眼前这个瘫软在地的王希孟,不过是对方走出的一步俗手,是一枚看似凶狠、实则早已落入自己陷阱的弃子。 周皇刚刚那句话,便是將吃掉这枚弃子的权力,交到了自己的手上。 是只求一时之快,吃掉眼前这枚棋子,获得局部的胜利? 还是…… 借著吃掉这枚弃子的机会,在左相这条几乎盘踞了整个棋盘的黑龙身上,凿出一个致命的缺口? 林昭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弧度。 屠龙的机会,就在眼前。 他又岂有不成全之理? 他睁开眼,眼中所有的激盪都已敛去,只剩下棋手落子前的、绝对的冷静与自信。 “陛下。” 他的声音,清朗而坚定,迴荡在死寂的广场之上。 “王希孟,徇私舞弊,动摇国本,其罪当诛。” “但,臣以为,”林昭话锋一转,“今日之祸,根源不在王希孟一人,而在我大周取士之制,已然积弊深重!若只杀一个王希孟,不过是斩草罢了,其根……依旧深植於朝堂之內!” “杀他一人,不足以平民愤,更不足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秦汝贞那颗磕在地上的头颅,猛地一颤! 周皇的眼中,则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那依爱卿之见,当如何?” “臣,有三请!” 林昭扶著腰间玉带,声若雷霆! “其一,臣请——废黜原榜!” “今科春闈,已然不公。若依原榜,则是清浊不分,鱼目混珠,国之大不幸!臣恳请陛下,以今日覆审之结果,重定金榜!还天下寒门一个公道!” “好!”不等周皇开口,广场之上的数千举子,已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其二,臣请——严惩元凶!” 林昭的目光,如刀锋般,落在了王希孟的身上。 “王希孟,身为罪魁,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臣请陛下,革其官职,夺其功名,抄没其家產!將其……发配北境!” “待到何时北境再无流民,他方可告老还乡!” 这番话,比直接杀了王希孟,还要狠上百倍! 对於王希孟这等自视甚高的文人而言,夺其功名,毁其清誉,让他从云端跌落泥潭,无异於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王希孟闻言,浑身剧烈一颤,竟是两眼一翻,再次晕死了过去。 然而,林昭的目光,却丝毫没在他身上停留,而是望向了那个跪在地上的,权倾朝野的老者!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知道,真正的杀招,现在才来! “其三,”林昭的声音,在此刻变得冰冷刺骨,“臣请陛下——肃清科场!” “为杜绝后患,臣恳请陛下下旨!” “今科金榜前三百名中,凡覆审与初审名次相差巨大者,其座师、房师、同年、同乡,三年之內,皆不得参与任何一级科举之阅卷与监察事宜!” 第164章 林昭之心,士子之心 秦汝贞跪在地上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猛地抬头望向林昭。 那些秦党的官吏更是脸色煞白,如丧考妣。 如果说前两请还只是针对王希孟个人。 那么这最后一请! 便是针对秦汝贞,针对盘根错节的秦党! 分明就是要將他们在文官体系內经营了数十载的,师生,同乡之间的网络连根拔起! 斩草! 更要除根! 这就是林昭的目的! 他所要做的,不仅是惩罚王希孟这这种操纵科举的罪人! 更是要在秦党这张密不透风的巨网上,硬生生的撕开一个洞! 一个足以让外界阳光照进来,让那些魑魅魍魎尽显的大洞! “陛下!”秦汝贞猛地抬头,声音颤抖,眼神惊怒交加。“此举有违祖制!” “恐会引起朝堂震动啊!” 周皇闻言冷冷的扫视了一眼秦汝贞,冷笑一声:“朝堂震动?有违祖制?” “秦相的意思是,不去动这些国之蠹虫,我大周的江山便安稳了吗?!” 周皇起身,龙袍鼓盪,帝王之威尽显。 他望向身侧的六部九卿,朗声道:“林爱卿所言,朕,准了!” “陛下!三思啊!” “陛下!此举……此举会动摇国本的啊!” 所有秦党的官员,在这一刻,都彻底慌了! 他们纷纷出列,跪倒在地,哭天抢地。 然而,周皇只是冷冷的看著他们:“朕听够你们的鬼话了。” “此事,朕意已决!” “谁若是再敢多言!便和王希孟一起流放北境!” 隨著周皇说出这句话,那些秦党官员纷纷闭上了嘴。 林昭站在一旁,心中不由得有些想笑。 这些秦党官吏,平日里靠著玩弄权术把持朝政。 如今露出了这么大的破绽,周皇又怎么可能会把拿回来的东西拱手让人? 今日起,朝堂上的僵死的局势,也算是终於有了些波澜。 周皇望著那些跪倒一片,噤若寒蝉的秦党官员,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快意。 这让他看向林昭的眼神也愈发柔和。 孤臣,忠臣,贤臣,良臣。 这几个標籤竟能够同时贴在林昭这一人身上,让周皇越看,心中越是喜爱。 自己当初选中这小子,还真是没选错。 “都起来吧。”周皇瞥了眼那些跪在地上的秦党官员,只觉得碍眼,又重新把目光看向了林昭。 “林爱卿。” “臣在。” “今日,你为国锄奸,也是为天下士子立了一个公道,功在社稷。” 周皇的声音中夹杂著几分喜意。 “如此泼天大功,朕,不能不爽。” 秦汝贞刚刚站起身,听到周皇所言后心中又是一凛。 他本想著借著春闈之事打压林昭,却没想到,自己和王希孟反倒成了林昭的青云梯,送林昭扶摇而上了。 “朕知你心在北境,不喜京中案牘劳形。”周皇看著林昭,眼中满是笑意,“朕便也不用那些虚职来搪塞你了。” “朕只问你,”周皇的声音在眾人的耳中只显得无比悦耳,宛若天籟,“你……想要什么?” 天子金口,亲问赏赐! 这是何等泼天的恩宠?! 整个贡院之內,无论是官员还是举子,都用一种夹杂著羡慕、嫉妒、敬畏的复杂目光,看向了那个站在中央的青衫少年。 崔恆更是呆呆的仰著头,望著那个青衫身影,眼中满是仰慕。 而在角落中被金吾卫一直看住,一直默默无闻的注视著事態发展的赵申,此刻也忘记了自己身陷囹圄的窘境,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林昭站在台上,並没有立刻回答周皇的问题。 他先是扫视了一眼神情各异的百官,又看了眼角落里的赵申。 最后目光从广场中央,那数千名眼巴巴的望著自己的举子身上扫过。 他沉吟片刻后,深吸一口气,对周皇行了一礼,开口道: “陛下,臣......不用金银財宝的封赏。” “臣,只要几个人。” “哦?”周皇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你要何人?” 周皇挺直脊背,望向下方那一张张举子的脸。 年轻,激动,迷茫,不一而足。 “臣,斗胆!” “恳请陛下恩准——”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清朗而坚定,迴荡在贡院的每一个角落! “凡今科春闈,覆审之后,金榜题名之三百贡士,皆由臣,亲自过问!” “凡有志於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者——” “臣,都想向他们,发一份开府建牙的请柬!” “请他们,隨臣一同北上!” “去那片最需要他们的大地之上,用他们胸中所学,去亲手,为我大周,开一个真正的……” “太平盛世!” 林昭的声音,在贡院的上方久久迴荡。 “太平盛世......” 这几个字就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这千名举子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十年寒窗,所为何求?! 荣华富贵,衣锦还乡? 还是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这些都是,但也都不是! 在这些之上,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圣人教诲! 这些东西,早就深深的刻在了每一个士子的心中。 有些人,在歷经风霜后,这些追求会被深深掩埋,迷失本心。 但这些举子,却是那个豪气云天,热血滚烫的年纪! 此刻,林昭,这个年仅十六的青衫御史,竟当著天子和百官的面,对他们发出了最直接,也是最热诚的邀请! 不去六部衙门里苦熬资歷。 不去地方州县做个一眼就望到头的父母官。 而是去最苦寒,也是最需要他们的北境! 去亲手! 將书本上圣人所愿的太平盛世,变成现实! 一时间,广场之上,无数寒门士子只觉得热血沸腾胸中豪气直衝云霄! “学生......愿往!” 不知是谁,第一个在人群中喊出了声。 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极为颤抖。 紧接著便是第二个,第三个。 “学生愿隨林大人,共赴国难!” “为万世开太平!学生,万死不辞!” 崔恆性子有些怯懦,但他也壮著胆子高举起了右手。 至於还在被金吾卫看管的赵申,也是昂著脑袋,大喊了起来。 山呼海啸般的吶喊声,如同洪流一般,从贡院內呼啸而过。 秦党的一眾官吏看著那些明明还没有官身的举子们,竟莫名的感觉到了一丝颤慄。 秦汝贞望著下方那一张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年轻面庞,那双浑浊的老眼志宏,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恐惧。 他可以不在乎一个林昭,一个卫驍! 但他不能不在乎...... 这天下的士子之心! 第165章 不取功名取同道, 愿隨君去开太平 秦汝贞是真的慌了。 他从来没想过,林昭一个连科场大门都不知道朝哪边开的武勛之后,在士子之中竟能有如此威望!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开口道:“陛下!” “新科进士乃国之储才,岂能隨林昭远赴边陲?!此举……此举乃是动摇国本啊!!” 然而,周皇对他的话却置若罔闻。 他只是静静的看著下方群情激昂的举子,在看著那个身处风暴中心,挺立如松的少年。 不知怎么的,他脸上竟缓缓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发自內心的笑容。 或许这就是少年意气的感染力吧。 周皇竟觉得自己仿佛也跟著年轻了十几岁。 “好!好一个为万世开太平!” 周皇大笑。 他望向林昭,望向那数千举子,张开双臂:“我大周的江山,有你们在!” “何愁蛮族不灭!” “何愁天下不太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面色铁青的秦汝贞,扫过一眾官吏,声音陡然拔高,帝王之威尽显! “林爱卿所言,朕,准了!” “凡愿隨钦差北上者,朕,特许其免去吏部銓选、翰林观政,直接入林昭幕府!” “皆可以『行走』之名,参赞军机。” “待北境事了,论功敘官,其初始官阶,从优敕授,最低不低於从七品!” 轰——!!! 天子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整个贡院广场,彻底沸腾了! 数千名举子,激动得面色通红。 免銓选!免观政! 最低从七品! 这意味著什么? 这意味著,他们將跳过所有繁琐冗长的吏部流程,跳过所有可能存在的打压和排挤,直接获得一个足以光宗耀祖、改变家族命运的官身! 而且,还是跟著当今圣上最看重、声望如日中天的钦差大人,去建功立业! 这已经不是恩宠了! 这是通天的捷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愿为陛下效死!愿隨林大人北上!” 听著广场中此起彼伏的叫嚷声。 周皇的面色愈发畅快。 而一旁的秦汝贞则是缓缓闭上了眼睛,不愿再去看。 大势已去。 周皇收回目光,对著下方的眾多举子虚抬了一下手,旋即转身离去,在一眾金吾卫的护卫下起驾回宫。 这里是年轻人的舞台,他就不过多掺和了。 秦党的一眾官员见周皇离开,也都如斗败的公鸡一样,一个个灰溜溜的在秦修远你的带领下,搀扶著失魂落魄的秦汝贞狼狈离去。 而王希孟,则像是一滩烂泥一样,被两名金吾卫直接押送去大理寺天牢。 这场惊心动魄的春闈之变,到此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但对於林昭和那千名举子里的寒门士子,好戏才刚刚开始。 林昭走到高台侧边,那里的赵申还在被金吾卫软禁著。 “都散了吧。” “是!” “林大人......”赵申抬头,看著面前的林昭。 眼中的激动,感激,还有羞愧混在一起,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起来吧。” 林昭伸出手,將赵申扶了起来。 赵申面色羞愧,低著头,不敢去看林昭。 “今日之事,都怪学生。” “若不是学生一时贪念,大人也不会落得如此险境......” 赵申愈发的自责。 林昭却摆了摆手。 “此事,错不在你。” 林昭的声音很平静,却带著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赵申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人之常情罢了。”林昭看著他,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十年寒窗,背负著全家人的希望,面对一条看似能一步登天的捷径,心生动摇,再正常不过。”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变得锐利起来:“错的,不是你的贪念。而是这个世道,这个朝堂,已经烂到了根子里!它让正道变得崎嶇难行,却让歪门邪道看起来金光闪闪!” “王希孟他们,给你出的不是一道策论题,而是给你的心性,出了一道题。” 林昭的目光扫过赵申,又缓缓扫过那些尚未离去、正竖耳倾听的寒门举子们。 “你们以为,今日的考场,在这贡院之內吗?” 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不,真正的考场,在你们的心里。” “考的不是经义诗赋,而是你们在面对诱惑、面对不公时,是选择同流合污,还是选择……守住心中那一点浩然之气!” 林昭指了指赵申,声音陡然拔高: “你,赵申!你踹开了號舍的门,自请退考!那一刻,你或许以为自己输了十年寒窗,但本官告诉你——” “你贏了!” “你贏得了自己的本心!” “也贏回了其他人的尊重!”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重要的是,你能不能重新站起来。”林昭拍了拍赵申的肩膀。 赵申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他望著林昭。 不知怎的,竟有一股热流猛地涌上眼眶,瞬间模糊了视线。 “林大人……”他哽咽著,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可知,本官为何要请诸君北上?”林昭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身,面向广场上那数百名神情激动的寒门士子。 “因为北境,才是真正的考场!” “那里没有硃笔批阅,只有百姓的口碑。没有金榜题名,只有实打实的功绩!” “那里,有的是被贪官污吏侵占的土地,有的是嗷嗷待哺的流民,有的是虎视眈眈的北蛮!” “那里,才是真正需要你们为生民立命的地方!” 林昭的声音,在空旷的贡院广场上空久久迴荡。 他沉默了一会,静静地看著眼前这些年轻的脸庞,望著他们眼神中的光芒,最后开口道: “诸位!” “无愧於自己的本心即可。” “天地自然有见证!” 林昭没有再去说那些慷慨激昂的话,也没有再去用官职和权位去做饵。 北境苦寒,仅靠著一腔热血很快就会被风雪浇灭。 只有那些心中真正有信念的人,才適合和他一起北上。 有句话说的好。 志同者,自然会来。 第166章 朕,乃是大周天子! 是夜,养心殿。 殿內温暖如春,安神香青烟裊裊。 周皇穿著一身明黄色的常服,斜靠在软榻上,脸上带著一丝难得的微笑。 李德全將一杯热茶奉上,也忍不住跟著笑道:“陛下今日龙心甚悦啊。” “悦?”周皇喝了一口清茶,摇了摇头,笑道,“不是悦,是畅快!” 周皇回忆起今日早晨的时候秦汝贞那张黑的和锅底一样的老脸,再想著那些噤若寒蝉,不敢说话的秦党。 还有那些被揪出来的舞弊的考生,嘴角的笑意更浓。 “德全啊,你说说,朕多久没有像今日这般快活了?” “回陛下,”李德全躬著身子,声音里也带著喜意,“从陛下登基至今,秦党还是第一次吃了这么大的亏!” “哈哈哈哈!” “不错!那老东西从先帝衰老时便开始把持朝政,在朕登基后,更是和太后交往甚密,势力盘根错节。” “若不是有林昭这小子,朕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周皇笑声过后,又长长的嘆了口气,眼神有些复杂。 一旁的李德全见状也赶忙收身,闭口不言。 正在周皇神游天外之时,殿外突然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周皇眉头微皱。 李德全立刻上前打开殿门,却见外面站著的是太后宫中的大太监,刘福安。 “李总管,”刘福安对著李德全微微一福,声音又尖又细,“太后娘娘凤体有些不適,想请陛下……过去敘敘话,解解闷。” 李德全心中一凛。 早不请,晚不请,偏偏在这个时候请? 而且还是用的“凤体不適”这种由头? 他回过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周皇。 周皇的脸上再无刚才的笑容,他眯著眼,已经隱隱猜到了什么。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从软榻上坐起。 “摆驾,慈寧宫。” ...... 慈寧宫內。 周皇负手而行。 李德全和刘福安恭敬的走在他身侧。 还未踏入正殿,周皇便听见一阵压抑的,若有若无的抽气声。 他眉头微皱,走入殿內,却见往日里清静的慈寧宫,此刻竟是灯火通明。 章圣太后一身素服,端坐在凤座上,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 但那倒竖的眉毛和眼中的冷意也不难看出,这位母仪天下的太后的心情並不好。 而在她的下方,竟跪著一大群哭哭啼啼的命妇。 她们一个个衣著华贵,珠光宝气。 此刻却都哭的双眼通红,梨带雨,上气不接下气。 她们,正是今日在春闈之中,被查出舞弊、前程尽丧的那些世家子弟的母亲。 在她们的身旁,还有一个穿著正二品緋色官袍、面容阴鷙的中年男子,正垂手而立。 他,便是当朝刑部尚书,也是太后的亲侄子——章庭玉。 “儿臣,给母后请安。”周皇压下心中的不悦,对著太后,行了一礼。 “皇帝来了?”太后的声音,不咸不淡,“来了,就听听吧。” “听听,你今日在贡院,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她指了指下方那些哭泣的命妇,其中有一中年妇人哭的极为悽惨,几乎要昏厥过去。 那中年妇人,正是此次春闈主考官、礼部右侍郎王希孟的夫人。 她一见周皇,便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立刻哭著爬上前来,对著周皇连连叩首,声音悽厉: “陛下!您要为臣妾的夫君,做主啊!” “我夫君,为国操劳,主持春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日……今日却被那奸臣林昭,巧言令色,顛倒黑白,当著天下士子的面,不仅夺了官职,还要抄家下狱,流放北境!” 她抬起那张泪流满面的脸,眼神中满是悲哀:“求求陛下高抬贵手。” “饶过我那夫君一条性命吧,实在不行,实在不行便革了他的职,让他告老还乡吧!” “我那夫君身体不好,若是真的流放,他活不下去啊!” “是啊陛下!”另一名侯爵夫人也哭诉道,“那林昭,不过一介武夫,仗著陛下您的恩宠,便在贡院內为所欲为!” “他说谁有罪,谁便有罪!他说谁的文章是狗屁不如,便真的是狗屁不如!” “他眼中还有王法吗?!” “臣妾那孩儿,自幼苦读,十年寒窗,就盼著能金榜题名,为国效力!” “今日却被林昭三言两语夺了功名!冤枉啊!”又一位国公夫人说道。 哭声,哀嚎声,控诉声此起彼伏,听的周皇眉头直跳。 渐渐的,周皇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都说完了吗?”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眾多命妇被他的语气嚇了一跳,哭声也都下意识的小了几分。 “说完了,就都退下吧。” “陛下……” “退下!”周皇怒喝。 眾命妇被嚇得浑身一颤,不敢再多言,只能在宫女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的退了下去。 殿內终於安静了下来。 “皇帝,”太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她转动著手中的念珠,声音冰冷,“你今日,做的太过火了。” 她看著自己的儿子,眼神极为失望。 “你今日在贡院,打的不是那几个孩子的脸!” “你打的,是国公的脸!是国丈的脸!是这满朝文武,跟你父皇一同打下这江山的肱股之臣的脸!” “今日被你从科举除名的那些孩子,他们的母亲,昨日还在哀家的宫里,陪哀家说话解闷。他们的父亲,每日都在朝堂之上,为你分忧解难。” “你寒了他们的心,日后又有谁会真正去体贴你?!” “靠那个姓林的毛头小子吗?!” “他一个人就能维持这朝堂的运转吗?!” “就算他们真的有错,你私下敲打一番也就是了,何必当著天下士子的面,將他们的脸面,连同朝廷的脸面,一併踩在脚下?!” 刑部尚书章庭玉,也在此刻出声道:“陛下,太后说的不错。” “林昭此举,虽肃清了科场,可也是党同伐异,排除异己之举。” “他今日能用这种手段对付这些世家子弟,明日,就能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朝中的文武百官!” “我知道陛下您借著他制衡秦党,可您有没有想过,如此恩宠,日后秦党真的下去,上来的这个林党,陛下您又该如何处理?” 周皇听著二人所言,並没有急著回答。 他转过头,看了眼慈寧宫的灯火,语气颇为疲惫。 “母后,舅舅。”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但你们,都忘了一件事。” 他转过身,那双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无比明亮的龙目,静静地看著他们。 “朕……” “乃是大周天子。” 第167章 摇人,拿钱! 章圣太后的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 她望著周皇,望著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儿子,竟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那张英武的脸上的恭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属於的帝王的威仪。 她愕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认真注意过自己这个儿子的脸了。 “天子,当为天下表率。” 周皇的声音依旧平淡。 “王子犯法,和庶民同罪,这个道理,三岁小孩子都能明白,母亲和舅舅不懂吗?” “科举,是国之根本,也是我大周开国来就立下的,为天下寒门留下的登云路。” “如今有人却要堵住这条路,让这条路变成他们的后园,动摇我大周的国本。” “母后,你觉得我该视而不见吗?” 周皇缓缓向前走了两步。 周围的太监和宫女纷纷垂头,不敢再看。 周皇走到太后的面前,静静的看著自己的母亲。 “朕知道,母亲是心疼那些国公,那些侯爵,他们都是我大周的功臣。” “但朕更心疼那些在北境里活活冻死的,饿死的万千子民。” “朕更心疼那些十年寒窗,却因为出身,就被那些酒囊饭袋之徒,用一句『狗屁不如』,就断送了一生前程的寒门士子!” 周皇的声音陡然拔高,迴荡在慈寧宫內,宛若龙吟! “他们也是朕的子民!” “朕若是不为他们做主!谁来为他们做主?!” “你......”章圣太后被这番话逼得嘴唇哆嗦,一句话说不出来。 本书首发 找书就去 101 看书网,??????????????????.??????超全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至於所谓的子虚乌有的林党,舅舅也不必担心。” 周皇转向章庭玉。 “林昭是朕的刀,该怎么握,该对著哪,朕心中自然有数。” 说罢,他也不看两人一眼,甩了一下龙袖,转身离开。 “摆驾,回养心殿。” “朕,累了。” 在一眾太监宫女惊惧的目光中,周皇大步流星的离开。 只是那背影,多少有些落寞。 周皇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后,慈寧宫內一片死寂。 章圣太后气的浑身发抖,手中的念珠被捏的咯咯作响。 而章庭玉依旧是那副垂手而立的样子。 他望著太后,摇了摇头,眼神冰冷:“太后娘娘息怒。” “陛下,已经不是刚登基时候的陛下了。” 养心殿內,周皇疲惫的靠在龙椅上,揉著自己的眉心。 方才在慈寧宫內的雷霆之怒,让他极为疲惫。 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著坐起,开口道:“德全。” “奴才在。” “擬一道密旨。” “明日一早,送去镇北侯府。告诉林昭,他要的人,朕给他!他要的权,朕也给他!” “让他放手去做!” “不要让朕失望!” “是。” ...... 第二天清晨,天刚刚蒙蒙亮。 镇北侯府门前已是一片车水马龙。 观望了一晚上,確定风向已经確定的诸多官员,富商,此刻都派出了家中的管事,备上厚礼。 一大清早就前来拜謁林昭,想要在他这个摆明了成为陛下心腹的红人面前,混个小小的脸熟。 一时间,侯府门前,各式华贵的马车把整条街道给堵得死死的。 但就是这么大的动静,侯府的大门依旧紧闭,始终没有打开的意思。 几位亲卫像是门神一样站在外边,將送礼来的管家还有礼物都婉拒了。 “我家大人说了,他奉旨监察春闈,拨乱反正,乃是分內之事,不敢居功。” “各位大人的心意,我家大人心领了。但这礼物,还请各位原路带回。” “今日,侯府闭门谢客,还望海涵。”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礼数,又表明了態度。 那些管事们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好说什么,也只好笑呵呵的带著东西离开。 侯府,正堂內。 林昭正坐在堂前,一边翻看著代州那边送来的信件,一边写著回信。 因为李文博等一眾官员落网,整个代州官场被清理的乾乾净净。 在周皇的派出去的新官还没到任前,林昭得帮忙处理代州大方向上的政务。 “少爷,”顺伯端来一杯热茶,轻轻的放在桌上,脸上颇为不解,“外面那些人,不见见吗?” “没什么好见的,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 “可是老奴看那边有不少六部的要员,见一见总没有坏处。” “见了又能如何?”林昭头也不抬,淡淡地说道,“与他们虚与委蛇,浪费口舌吗?” “我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兴趣。” 他將手中的名单放下,默默记了几个名字,旋即望向顺伯:“顺伯,记住。” “在京城中,能够决定我们的从来只有那位。” 说著,林昭指了指皇宫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还有我们自己。” 顺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从门外走了进来,单膝跪地:“大人!宫里来人了!” “请进来。” 片刻后,李德全亲自捧著一个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圣旨,在一眾小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 “林大人,又见面了。”李德全露出一个绽放的菊般的笑容。 两人都是老熟人了,因此也没什么客套的,李德全直接直接將圣旨递到了林昭手里。 “咱家,是奉了陛下的口諭来的。” “陛下说了,圣旨上的內容,大人您看过便知。” “陛下还让咱家给您带句话——” 李德全凑上前,用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放手去做,莫要让朕……失望。” 林昭点了点头,隨后展开圣旨,眉头一挑。 “给镇北卫准备的钱粮和军械这么就准备好了?” “陛下说了,要是晚了,恐怕就不那么容易拿到手了。” “毕竟......林大人你懂得。”李德全味深长地笑了笑,话没有说透。 林昭心中瞭然。 周皇的旨意归旨意。 但下面的那些个盘根错节的枝蔓却不会那么轻易让自己如意。 尤其是涉及到钱粮这方面实打实的利益,恐怕受到的阻力会更大。 “多谢公公提点,也请公公代我,谢陛下隆恩。”林昭起身,对著李德全拱手。 “林大人客气了。”李德全笑得愈发灿烂,“那咱家,就先回宫復命了。” 送走李德全,林昭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少爷,这,这么多钱粮军械,说给就给!陛下对您真的是没话说!”顺伯一脸激动。 “只怕没那么容易到手。” “顺伯,差人去威远將军府把卫青峰喊来,告诉他,我要带他去拿钱。” “让他多带点亲卫,咱们户部门口见。” 第168章 奉旨抢劫! 一个时辰后,户部衙门前。 林昭看著卫青峰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说怎么刚回京城你人就不见了。” “原来是日夜操劳去了?” 林昭对著卫青峰的黑眼圈嘖嘖称奇。 “哈哈......”卫青峰尷尬一笑,“还不是我家老爷子逼得。” “他说,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我都会满地跑了!” “真的假的啊?”林昭望著卫青峰,还是很难把他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猛將,和被催著要孩子的大龄男青年联繫在一起。 “行了,別看了,咱们还是赶紧去拿银子去吧。” 卫青峰一阵难受,赶忙下了马,快步朝户部衙门的大门走去。 林昭见状哑然失笑,一边摇著头,一边跟了上去。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到了户部衙门之前。 今日分明不是休沐日,可户部衙门的那扇大门却紧闭著。 门口只有两三个衙役靠在石狮子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见卫青峰和林昭上前,为首的衙役立刻拦住了二人:“你们什么人!” “什么人?” 卫青峰本来就浑身不得劲,被这样一问心情更差了。 他直接一把揪住那衙役衣领,將他举起,怒声问道:“瞎了你的眼!” “连本將军都不认得了?!” 那衙役被嚇得魂飞魄散,定睛一看才认出卫青峰这个凶神。 “卫將军饶命!卫將军饶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哼!”卫青峰鬆开手,把他丟在地上,厉声问道,“户部衙门为何今日不开门办公?!” “这……这个……”那衙役爬起身,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支支吾吾道,“回……回將军,尚书大人今日……偶感风寒,特……特意嘱咐,今日衙门上下,闭门一日,不见外客……” “偶感风寒?” “倒是找的一手好理由!” “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病,我看他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嘛!” 卫青峰迴头看向林昭,林昭却没什么惊讶的样子,显然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 他走上前,从怀中取出那份周皇送来的圣旨,在几个衙役的面前展开。 “看清楚了吗?” “开门。” 那几个衙役看著圣旨上白银三十万两,粮草二十万石,以及圣旨最后那个明晃晃的大印,顿时脸色嚇得煞白。 他们对视一眼,面面相覷,依旧堵在门口,不敢动弹。 其中一个胆子大点的带著哭腔道:“林大人!” “不是小的们不开门啊!” “实在是,实在是开不了啊!” “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尚书大人有令,今日谁来了都不见!我们要是开了门,这身皮都要被扒啊!” “那你的意思是我好得罪?”林昭笑眯眯的问道。 那衙役脸色一阵发苦,慌忙就要再解释。 林昭却懒得再为难他们这些看门的。 “让开。” 林昭收起圣旨,望向后面的亲卫,笑了笑。 “既然户部尚书病了,开不了门。” “那本官……” “便帮他这个忙。” ...... 与此同时,户部衙门,正堂之內。 和外面的剑拔弩张不同,这里倒是悠閒的紧。 户部尚书张敬正靠坐在太师椅上,手捧著一杯刚沏好的雨前龙井,姿態悠閒地吹著杯中的浮沫。 “大人,您这样把那姓林的拦在门外,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一个侍郎有些担忧。 “是啊,那林昭出了名的行事肆无忌惮,就连春闈都敢搅和,咱们这样闭门谢客,他万一真来火气了,这......” 又有一名下官表达了自己的忧虑。 张敬却是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 “放心,本官又不会真的不让他进门。” “无非是挡他个一两次,杀一杀他的锐气,教一教他礼数罢了。” “一个毛头小子,在北境那种蛮荒之地耍耍威风还行,既然回了京城,就要按京城的规矩来办事。” “不然岂不是弄得京城大乱?” 隱隱约约的,外面似乎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声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在撞击著大门。 但堂內的几人,正聊在兴头上,並未在意。 张敬呷了一口茶,舒服的嘆了口气。 “再说了,他就是不爽又如何?” “陛下是下了旨,不错。” “可这银子,什么时候给,给多少,怎么给......这里面的门道可多著很呢。” “咱们就这么慢慢陪他玩,我倒要看看谁先急。” “等他没了耐心,自然会乖乖地,提著厚礼,上门来求咱们!届时,还不是任由我等拿捏?” 周围的下官虽有不认同的,但都还是纷纷点头吹捧起了张敬。 张敬听著下属们的吹捧,心情愈发舒畅。 他甚至闭上了眼睛,靠在太师椅上。 “其实吧,本官也不是非要和他作对。” “但是奈何左相大人的命令在这。” “绝不能让这小子顺顺利利的带著钱粮离开户部。” “哦?是吗?” 一道略显陌生的声音响起。 张敬眉头微皱,他很不喜欢自己说话的时候被人打断质疑。 他下意识的接话道:“那是自然!本官今日便要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 他说到一半,却感觉有些不对劲。 周围太安静了。 刚才那些还在拍他马屁的下属,怎么全都哑巴了? 他睁开眼,下意识的向前看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在他的面前,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 那是一群披甲的士兵,煞气十足。 而在那群亲卫的前面,簇拥著一个坐在太师椅上的少年。 那少年以一个颇为霸道的姿势坐在太师椅上,噙著淡淡的笑意,望向自己。 那些之前还在说话的下属们此刻一个个噤若寒蝉,立在两旁,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低著头,不敢言语。 张敬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看向大门的方向。 却见那扇厚重的正门,不知何时已经被人硬生生撞了开来。 “张尚书,怎么不说话了?” “本官听你说话颇有意思,再说一说好了。” 林昭笑眯眯的望向张敬。 “林……林昭!”张敬看著眼前这个如同鬼魅般出现的少年,那张养尊处优的脸上,血色“唰”的一下,褪得乾乾净净! 第169章 你耍无赖?那我也耍无赖! “你好大的胆子!” “居然敢带兵强闯朝廷衙门!” “你是要造反吗?!” 张敬噌的一下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他指著林昭,又惊又怒,色厉內荏的怒喝。 “造反?” 林昭笑了。 他从怀里取出那份圣旨,拍在桌上,直视著颇为惊惶的张敬,眼皮微抬: “张大人,本官手持圣旨,来为镇北卫调拨军餉。” “你户部大门紧闭,谎称染了风寒,拒不接旨。” 说到这里,林昭也站起身,身体微微前倾,压迫力十足:“本官倒是想问问你。” “究竟是谁在抗旨?” “又是谁想要造反?” “你……你血口喷人!”张敬被噎得脸色涨红,“本官……本官是偶感风寒!偶感风寒!並未接到任何通报!” “哦?是吗?”林昭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隨即,他看向门口那几个早已嚇得瘫软在地的衙役,和善地笑道,“你们几个,刚才可曾向张大人通报,本官前来宣旨啊?” 那几个衙役被林昭的目光一扫,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窖,哪里还敢有半分隱瞒? “回……回林大人……”一个胆子大点的衙役,连滚带爬地跪了出来,声音都在发颤,“小……小的们通报了……是……是尚书大人,下令不见的……” “混帐东西!你们敢污衊本官!”张敬气急败坏,指著那衙役破口大骂。 林昭没有理会他的表演。 他只是缓缓一步步的走到的张敬的面前。 “本官不想和你囉嗦。” “也没时间和你玩这些官场上的把戏。” 他伸出手,颇为不敬的拍了拍张敬的那张有些扭曲和抽搐的脸。 “我今天来,只为了两件事。” “第一,拿钱。” “第二,拿粮。” 林昭的声音不大,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压。 张敬也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才爬到的这个位置。 看著林昭那囂张的样子,他心中一眾窝火,但目光落在圣旨上后,他很清楚,再硬顶下去,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大丈夫,能屈能伸! 只见他脸上的惊慌和愤怒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热情洋溢的笑容。 “哎呀!瞧我这记性!真是病糊涂了!” “我说今日怎么总感觉忘了什么大事,原来是要给大人调拨军餉!” 他一把抓住林昭的手,亲热的仿佛两人是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 “林大人,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啊!” 他一脸诚恳。 “本官是真的偶感风寒,昏昏沉沉,刚才一时没反应过来,多有怠慢,还望林大人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啊!” 这变脸的速度,看的一旁的卫青峰嘖嘖称奇。 人怎么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呢? “来人啊!”张敬对著旁边的衙役吼了一嗓子,“还不快给林大人看茶!” 说完这些,他转头对林昭说道:“林大人!您放心!” “陛下交办的事情,是我户部的头等大事!” “钱粮都在库房里存著!我这就让库部郎中带您和卫將军亲自去清点!” “哦?是吗?”林昭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手,似笑非笑,“那就有劳张大人了。” “应该的,应该的。” 张敬连连摆手,隨即扭头看向一旁的一个面有苦涩的侍郎喝道:“刘侍郎!还愣著干什么?!” “还不快带林大人去府库!” “要是怠慢了林大人!我拿你是问!” “是......是!下官遵命!”那刘侍郎强行挤出一个比哭难看的笑容,垂头丧气的对著林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一炷香后,户部,银库。 伴著沉重的嘎吱的闷响声。 银库那扇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打开,一股浊气从里面涌出。 卫青峰捂著鼻子向后退了几步,用力扇了扇,等他看清银库里的样子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银库里並不像卫青峰想像的那样,有一堆摆放整齐的雪白官银。 而是一口口的,足有上百口的敞开的巨大木箱。 那些箱子里面装的也不是什么官银,而是一大堆的,数不清的,的碎银和大量成色不一的铜板。 其中只有少部分铜板还能看清原来的模样,大部分早已氧化,甚至都开始发黑。 这些钱杂乱无章的堆在一起,向外散发著一股浓郁的铜臭和霉味。 “这......这是怎么回事?!”卫青峰反应过来,勃然大怒。 他一把揪住刘侍郎的衣领,怒喝道:“圣上说了给三十万两白银!” “你们就拿这些垃圾糊弄我们?!” “將……將军饶命!”那刘侍郎嚇得两腿发软,哆哆嗦嗦地解释道,“这……这里確实是白银三十万两……只是……只是最近国库吃紧,整银都已用作他途……只能……只能先用这些碎银和铜钱,折算给……给將军您了……” “放你娘的屁!”卫青峰气得差点当场拔刀,“这么多碎银铜板,別说清点了,光是运回北境都得猴年马月!你们这是存心刁难!” 林昭却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走到一口木箱前,隨手抓起一把碎银。 他看到,那些碎银里,不仅成色极差,甚至还夹杂著不少女人的耳环、长命锁之类的熔铸物。 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紧接著,是粮库。 情况,如出一辙。 没有雪白的新米,只有一袋袋散发著浓烈霉味的陈米! 那些米,顏色暗黄,里面甚至还能看到不少黑色的谷虫在蠕动。 “这也是国库吃紧?”林昭的声音,已经听不出喜怒。 “是……是……今年……收成不好……”刘侍郎的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官袍。 卫青峰勃然大怒。 他一把揪住刘侍郎的衣领,正要有所动作,可林昭却伸出手制止了他。 他拍了拍刘侍郎的肩膀,转头看向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张敬,竟露出一个笑容。 “张大人,国库如此吃紧?” “是啊,林大人。”张敬装模作样的苦笑一声,“今年黄河泛滥,北边又有蛮子袭扰。” “户部的银钱往往进来没多久就要送出去。” “是实在......” 说著,他摇了摇头,一副惋惜的样子。 “不过林大人你放心,虽说这银子和粮食的成色不好,可量却是实打实的。” “你確定?”林昭又像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张敬以为他妥协了,自然点了点头:“足的,肯定是足的,保证只多不少。” “那就好。”林昭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见林昭一副要收下的样子,一旁的卫青峰赶忙压低了声音:“大人!这个不能收啊!” 林昭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对张敬说道:“既然数目是对的,那本官就收下了。不过,本官有几个小小的要求,还望张尚书能够行个方便。” 张敬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但为了送走林昭这个瘟神,他还是硬著头皮回道:“何事?” “没什么麻烦的。” “你也看到了,我手底下都是些不通文墨的糙汉子。” “这么多碎银铜板,这么多陈米,光靠我们这几个人,点到猴年马月也点不清。所以,烦请户部拨调五十名书吏,还有尚书大人您和几位侍郎,当著我的面,一口箱子一口箱子地数,一袋米一袋米地称。什么时候数清楚了,我们什么时候运走。” 第170章 吃了咸菜滚豆腐,皇帝老子不及吾 “你!” 张敬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五十个书吏是什么概念? 这几乎是整个户部一半的人手了! 再加上自己和几位侍郎,让他们这群人什么都不干就在这库房里面数铜板? 这要是传出去,户部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但是! 话又说回来了,只要能送走林昭这个瘟神,怎么都行! 不就是数铜板吗? 忍了! “好!”张敬咬著牙开口道,“本官……答应你!” “来人!” “將户部所有在册的书吏,都给本官叫过来!今日谁也不许走!” “都留在这里给林大人清点钱粮!动作快点!” 张敬转头喝道。 ...... 是夜,户部银库。 灯火通明,却死气沉沉。 空气中,瀰漫著浓郁的铜臭、霉味,以及……一群养尊处优的官员们,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怨气。 张敬和几个侍郎此刻的官袍上灰扑扑的满是尘土,正灰头土脸的拨著算盘。 他们的脚边堆满了零零散散的铜钱,只要摸一下,手上便沾满了脏兮兮的铜绿。 而在他们的前方,还堆著百十来个箱子,看著都让人头皮发麻。 五十个被临时抽调过来的书吏此刻也都一脸怨气,叫苦不迭。 他们平时都是喝著茶,慢慢悠悠的算帐的,过的也都是舒坦日子。 什么时候变成苦力了? “哗啦啦……” 一个书吏將一簸箕的铜钱倒在桌上,那刺耳的声音和飞扬的铜锈粉尘,让张敬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 他转头瞥了眼罪魁祸首。 林昭此刻正舒服的躺在临时搬来的软榻上。 面前,一只小小的红泥火炉烧得正旺。 炉上,架著一口小锅。 卫青峰正小心翼翼地,將一块水嫩的豆腐切成小块,一片片地,下入那“咕嚕嚕”翻滚著的、撒了些许咸菜的清汤之中。 锅不大,菜也简单。 就是一锅普普通通的咸菜滚豆腐。 但那股子混杂著豆腐的清香、咸菜的鲜香,在这阴冷、沉闷的银库之中,却显得格外的……诱人。 张敬的肚子,不爭气地“咕”了一声。 他从晌午时分到现在,滴米未进! 望著林昭那悠閒的样子,他只觉自己胸口一阵发闷,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张大人啊,你可得给我拨好嘍,千万错不得。” “这算盘子虽小,可要是算错了,指不定这里就有人呢要掉脑袋。” 林昭意有所指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隨后,他在张敬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神里,捞起一块豆腐,美滋滋的放到了嘴里。 “嗯......”他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眯著眼,一脸的享受。 “吃了咸菜滚豆腐~” “天王老子不及吾!” “来!老卫!你也尝尝!” “唉!好嘞!” 卫青峰笑呵呵的也用筷子夹起一块豆腐,也顾不得滚烫,吹了几下就塞到了嘴里。 “香!” 张敬看著这一幕,手死死的攥著手里的算盘。 要不是还有一点理智,他恨不得一算盘砸过去! 为官大半辈子,他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奇耻大辱! 次日,清晨。 阳光透著银库的窗户照进来的时候。 “数……数完了……” 户部侍郎刘希,顶著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声音沙哑地,放下了手中的最后一桿秤。 他和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被汗水浸透,脸上、手上,满是黑色的污垢和铜锈,看上去比城外的乞丐还要狼狈。 张敬更是靠在木箱上,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但他的眼中,却闪烁著一种劫后余生的、病態的兴奋! 终於…… 终於结束了! 他强撑著站起身,走到那依旧在软塌上“闭目养神”的林昭面前,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得像是几十年的枯木: “林……林大人……幸不辱命……” “三十万两白银,二十万石粮草……已经……已经尽数清点完毕……数目……只多不少……您……您看……” 林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一眼外面已经大亮的天色,又看了看眼前这群如同刚从煤窑里爬出来的户部官员,脸上露出了惊讶和歉意的神情。 “哎呀!”他猛地一拍大腿,从软塌上坐了起来,“都数完了?” “你看我这……昨夜太过疲惫,竟不小心……睡过去了。” 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脸的不好意思。 张敬和一眾户部官员,听到这话,差点没当场气晕过去! 我们在这里累死累活数了一夜! 你他娘的竟然在睡觉?!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发作,林昭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露出一个比吃屎还难看的表情。 只听林昭,用一种颇为无辜的眼神看著他们,搓了搓手,一脸的不好意思: “本官昨夜睡著了,没有亲眼看著你们清点。” “这万一……数目上出了什么差池,本官回到北境,也不好跟將士们交代啊。” 他看著张敬那张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最终变得漆黑如锅底的脸,露出了一个无比和善的笑容。 “所以……” “辛苦诸位大人。” “再重新……数一遍吧。” “什么?!”刘希如遭雷击,整个人直接瘫在了地上。 “再……重……新……数……一……遍……” 张敬的嘴唇哆嗦著,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怎么了?” “张大人不愿意?” 张敬望著林昭的那张笑脸,恨不得现在就上去给扯烂了。 我们在这里累死累活的干了一整夜,熬干了心血,甚至连饭都没有吃上一口,数了整整一个晚上! 你他娘的现在轻飘飘一句睡过去了,就要让我们再来一遍?! 这是把自己当猴耍呢! 刘希听到这话后,再也顶不住了,两眼一翻就晕倒在了地上。 而张敬则是气的发抖,指著林昭一句话说不出来。 “你……你……你……” “你什么你?”林昭收起脸上的笑容,一脚踢翻了脚边堆著铜钱的箱子。 脸色逐渐转冷。 他从软塌上站起,走到张敬的面前,声音很轻: “张大人,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要么老老实实的给我把银子和粮食交出来。” “要么就老老实实的把这里的碎银铜板重新点一遍。” “你选一个吧?” 第171章 援兵到了? 张敬望著林昭那张笑眯眯的脸,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他惶然的扫视了周围一圈,发现周围的书吏还有侍郎等一眾户部官吏都死死的盯著自己,眼神中的渴求都快要流出来了。 那眼神仿佛在说: 求你了,尚书大人,认了吧! 我们不想再数一天铜板了! 您要是再硬撑下去,我们就先疯了! 內外夹击之下,就算是张敬再不情愿,也只能嘆了口气。 “林大人真是好本事。” “来人,带林大人去甲字库房,將库里成色最好的官银和今秋的官粮抬出来!” 张敬还是低头了。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那些个书吏都如蒙大赦,一个个瘫坐在地。 还有几个余了点气力的,也忙不迭的带著林昭和卫青峰往另外一个库房去了。 “大人!就这么让他拿了钱粮?” “左相大人可是吩咐过的......” 一个面色苍白的侍郎连滚带爬的到张敬身边,一副没了半条命的样子。 张敬闻言一脸羞恼,没好气的回答道:“左相吩咐过又如何?!” “现在是什么情况难道你看不懂吗?” “若是再硬挺下去,咱们整个户部都要没了!” 说到这里,张敬的脸色愈发难看。 六部之中,户部掌管钱粮,从来都只有他们得罪別人的份! 今日居然被林昭给踩头了! 自己一个堂堂正二品的尚书,居然被林昭这个不过四品的僉都御史如此羞辱。 这让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不行! 场子必须找回来! 否则以后,人人都以为他这个户部尚书好欺负! 他的目光从林昭的背影上收回,漫无目的的移动著,最后停留在了昨日被撞开的户部衙门大门上。 ...... 另一边。 甲字库房前。 隨著沉重的大铁门被人拉开,一箱箱码的整整齐齐的,在阳光下闪烁著雪白色光芒的官银出现在了眾人眼前。 除此之外,那一袋袋的散发著米香的新米也被流水一般的抬到了林昭面前。 林昭拔出腰间的刀,隨手划开一道口子,伸手接住洒出来的米粒。 “色泽圆润,颗粒饱满,的確是今秋的新米。”林昭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旁的卫青峰也是笑的合不拢嘴。 “大人,大人可还满意?”一个书吏討好的笑道。 “很满意!” 卫青峰拍了拍那个书吏的肩膀,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你说你们也真是的。”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 “何必浪费大家一晚上的时间呢?” “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那书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行了,东西装车,咱们该走了。” 看著银子和粮食流水一样的被林昭收下的亲卫装在大车上运走,张敬就感觉自己的心在不停的滴血。 虽然这些东西不是他的,是大周的。 但是,真让他从兜里掏出来给出去,他又是一百万个不愿意了。 往日那些个前来提银子,提粮食的,哪个对他不是恭恭敬敬! 就连那些个皇亲国戚,见了他这个掌管天下钱袋子的財神爷,也得客客气气! 何曾像今日这般,被人堵在自己的衙门里,指著鼻子羞辱,还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不行! 这口气,绝不能就这么咽下去! 他看向一旁的那个侍郎,问道:“人还没来吗?” “应该快了!” “今日没有朝会,章大人应该就在刑部衙门办公!” “从这里过去,穿过千步廊,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算算时间,也该到了。”那侍郎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张敬闻言点了点头,那双一夜未眠而满是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和怨毒。 他望著的林昭那支已经装点完毕,即將离开户部大门的车队,不住冷笑。 姓林的!別得意的太早! 打了本官的脸,还抢了本官的钱粮! 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我制不住你,太后的侄子还制不住你吗?! 就在林昭车队即將底驶离户部衙门的那一刻! “鐺——!鐺——!鐺——!” 一阵急促而刺耳的鸣锣声,突然从不远处那条连接六部的中央官道——千步廊的方向,由远及近,轰然传来! 紧接著,是一阵威严的喝道声: “刑部办案!閒人避退——!”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循声望去。 只见一支队列森严的队伍,正缓缓的朝户部衙门的方向走来。 队伍的最前方,是八名手持肃静和迴避官牌的开道衙役。 紧隨其后的,是一顶由四名轿夫抬著的、黑色的官轿。 轿子两侧,各跟著一排手持水火棍、腰悬铁尺的刑部捕快。 他们个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步伐沉稳,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威严。 而在官轿之后,还跟著几名身穿各色官袍的刑部官员,想必是刑部的几位侍郎和郎中。 这支队伍人数不多,甚至只能將將赶上那些运送粮食银子装车亲卫。 但言行举止间,却自有一股森严的气度。 “是……是刑部的人!” “为首的那顶轿子里……坐的定是刑部尚书,章庭玉章大人!”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呼。 张敬望著马车靠近,脸上的压抑和屈辱,终於在这一刻化作了狂喜! 救兵来了! 他连忙起身,拍打著官袍上的尘土,扶正乌纱帽,迈著小碎步,快步迎了上去! “章大人!您来的正好!” 张敬指著那扇被撞得变形的户部大门,对著章庭玉是声泪俱下: “章大人!您要为我等,为这朝廷六部,做主啊!” “钦差林昭,仗著圣眷在身,目无王法!不仅带兵强闯我户部衙门,毁坏公物!更是当眾殴打朝廷二品大员!” “此等行径,与乱臣贼子何异?!” “还请章大人,以我大周律法为准,將此等狂悖之徒……” 章庭玉没有立刻回答。 他从马车上走下,静静的站在那里。 那双锐利的眸子先是瞥了眼户部大门,隨后又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林昭。 至於狼狈的不成样子的张敬,他是一点注意力都懒得奉欠。 第172章 林大人,太后有请 林昭感受著章庭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颇为不適。 那种眼神不像是在看同僚,反倒像是在看猎物。 许久之后,章庭玉才开口道:“本官刑部尚书,章庭玉。” “林大人,好久不见。” 章庭玉没有多说什么废话。 但仅仅就这么几个字,就足够让人窒息了。 刑部尚书! 掌管天下刑名! 太后的亲侄子! 这京城里,真正站在权力顶峰的大人物! 明明同为六部尚书,张敬这个户部尚书照理来说是要高上章庭玉半个头的! 可谁让他是太后的亲侄子呢! “章大人。”林昭就像是没听出章庭玉自报家门的意思,脸上颇为平静。 章庭玉也点了点头,没有一上来就像张敬那样扣帽子,而是像是和朋友说话一般,用一种就事论事的语气开口道:“本官听闻,昨日林大人强闯户部衙门,毁坏公务。” “更是有当眾殴打户部尚书张大人的嫌疑。” 他顿了顿,看向一旁歪斜的户部大门,又看了眼狼狈的张敬,语气依旧平淡:“不知此事,可否属实?” “自然是不属实。” “本官奉旨前来,收取陛下赏赐的钱粮,又何必要动手呢?”林昭说著就从怀中取出那份圣旨。 “哦?”章庭玉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那看来,是本官……听信了谣言了。” 他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仿佛真的只是一场误会。 (请记住 找书就去 101 看书网,??????????????????.??????超全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这让一旁本想继续告状的张敬,顿时噎住了,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章庭玉缓缓走到林昭面前,看著这个年纪轻的有些过分的少女年,许久之后,才开口道:“林大人。” “太后娘娘近日久居深宫,颇感烦闷。” “老人家听闻林大人刚从北境归来,对那里的风土人情颇为好奇。” “她特地嘱咐过本官,若是见了林大人,务必请您入宫一趟,去慈寧宫见上一面。” “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 张敬的嘴下意识的张开,难以置信的看著林昭和章庭玉。 太后不是和林昭不对付吗? 这两人不是应该互相看不爽然后斗起来吗?! 怎么还聊上了?还要邀请林昭入宫面见太后?! 张敬此刻感觉自己像是个笑话。 一旁的卫青峰的脸则是瞬间沉了下去。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章圣太后先前在芷兰诗会就和林昭有了齟齬,现在无故邀人入宫,怎么看都不是好事。 林昭微微眯眼,有些摸不透面前这个刑部尚书的主意。 早不喊他,晚不喊他,偏偏现在,其中的意思就很值得令人琢磨了。 去,还是不去? 然而,章庭玉並未给林昭太多的思考时间:“怎么?” “林大人忙的连这点功夫都没有吗?” “只是陪太后说说閒话,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何必如此拘谨?” 林昭突然笑了起来。 “能为太后娘娘解闷,乃是臣子的本分,林昭荣幸之至。” 他转过身,对著卫青峰和一眾亲卫,下令道: “你们,將所有钱粮,先运回侯府。” “老卫,”他拍了拍卫青峰的肩膀,压低声音道,“若是天黑的时候,我还没出来……” “就去找李德全,让他告知一声陛下,我在慈寧宫做客。” “是!”卫青峰重重点头,眼中满是凝重。 安排完一切,林昭才再次转向章庭玉,脸上重新掛起了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章大人。” “带路吧。” ...... 慈寧宫。 宫殿之內,檀香裊裊。 温暖如春。 和外面的春寒比起来,完全是两个世界。 林昭跟在章庭玉的身后,穿过一道道迴廊,最后在一间布置得雍容华贵,却又处处透著佛家清净的暖阁前,停了下来。 “林大人,请吧。”章庭玉侧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太后娘娘,就在里面等您。” 林昭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推门而入。 暖阁之內,一个身穿素色凤袍,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绝代风华的老妇人,正端坐在主位之上,手中缓缓捻动著一串紫檀佛珠。 正是当朝太后,章圣。 在她的下首,还坐著几个衣著华贵的宫装妇人,想必是宫中品阶极高的妃嬪。 看到林昭进来,她们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这个青衫少年的身上。 “臣,林昭,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林昭上前,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標准的臣子礼。 “起来吧。”太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她睁开眼,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 和几个月前见得时候比,林昭愈发的俊朗。 眉眼间也褪去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英武。 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上次见你,应该有几个月了吧。” “想不到当初那个芷兰诗会上的少年,今日也倒成了皇帝的左膀右臂了。”太后转动著手中的佛珠。 “太后娘娘过誉了。”林昭不卑不亢。 “赐座吧。” 一个小太监立刻搬来一个锦凳,放在了离太后不远不近的位置。 林昭谢恩落座。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 就真的像是普通的閒聊。 太后问了问北境的风土人情,问了问路上的辛苦。 又问了问林昭的饮食起居,言语之间,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关怀。 仿佛之前两人之间的那些矛盾和计较都没存在过一般。 林昭也是眼观鼻鼻观心,对答如流,也像是丝毫不记得两人之前的那些齟齬。 暖阁之內,气氛倒是一时间颇为和睦。 直到太后停止转动手中的佛珠。 她將手中的那串紫檀佛珠轻轻放在桌案上。 发出一声清脆的,却也足以让整个暖阁安静下来的声响。 林昭心中一凛,知道关键要来了。 连忙坐直了身体,神情也严肃了几分。 太后端起身旁宫女奉上的热茶,呷了一口。 那双凤眸有意无意的看向林昭: “哀家听说,”她的声音,依旧不咸不淡,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提了起来,“北境的风光,虽是壮丽,却也……太过伤人了些。” “你年纪轻轻,便要远赴那等蛮荒之地,为国操劳,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哀家……实在是於心不忍啊。” 第173章 林大人?你要老婆不要? ? 林昭的脑门上闪过一个大大的问號。 他有些茫然看著面前这个之前恨不得弄死自己的老女人,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啥情况? 这是唱的哪一出? 春闈那件事,自己噁心了一群勛贵子弟,给这老女人气昏头了? “太后娘娘过誉了。”林昭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不卑不亢地回道,“臣……尚且年轻,当以国事为重。” “话不是这么说的。”太后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 “臣子早些成家立业,方才能更好的为国分忧。” “像朝中的那些个老臣,谁不是在你这个年纪就已经有了知心人?” 她顿了顿,瞥了眼立在旁边的章庭玉,凤眸转动: “哀家膝下,有一侄孙女,乃是章尚书的嫡孙女,名曰疏桐。” “她年方二八,温柔贤淑,知书达理。” “哀家甚至喜欢。” 太后说到这里,那双看似慈爱的凤眸里却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压在了林昭的身上。 “哀家看,你少年俊才,和疏桐郎才女貌,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如就由哀家做主,为你二人,赐下一段良缘,如何?” ??? 林昭真的傻了。 他来之前设想过无数可能。 想过太后会用权势压他。 会用言语羞辱他。 说不定还会派几个宫女来污衊他! 但是!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前几个月还因为秦若雪,恨不得弄死自己的老女人吧,居然会想著给他赐婚? 还要把她自家娘家最金贵的嫡孙女给许配给自己?! 什么玩意这是! 林昭下意识的把目光投向了那个一直垂手而立的刑部尚书章庭玉。 却见对方也正在看著自己。 那张之前还略显阴鷙的脸上此刻却全然没了刚才那若有若无的敌意。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看上去颇为和善的......笑容? 他甚至对著自己,一边微笑,一边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他妈的天塌了。 林昭算是明白了。 难怪章庭玉没紧著户部的事情找自己麻烦! 难怪他对自己礼遇有加,一句重话都不说,就恭敬的请自己到了这慈寧宫! 原来是在这等著自己呢! 林昭感觉眼前一黑。 那边章庭玉看著林昭变幻莫测的脸,也是思绪万千。 说实话,他对林昭这个年轻人,观感是极为复杂的。 此子行事乖张,不守规矩,搅得整个朝堂天翻地覆。 他素来对这种人不假辞色。 但若是以一个女婿的角度来看的话...... 林昭又是那种世间少有的贤婿。 少年得志,手握重权,圣眷正浓。 更难得的是,在那看似狂悖的外表下,却还有一手搅动朝堂风云的手段! 无论是在京城高官云集之地,还是在北境风雪刀剑交加下,他都做出了同龄人,不,是许多高官一辈子都做不出的成绩! 而他,不过十六。 放眼整个京城,这个年纪的勛贵子弟,除了英国公世子魏迟那种只知道斗鸡走狗的紈絝,便是些循规蹈矩的庸才。 能和林昭相提並论的...... 居然一个都没有。 將自己的宝贝女儿许配给这小子,倒也不算是委屈。 就是这个性子,以后要好好磨一磨。 暖阁之內,那几个原本还在看戏的嬪妃,此刻也是心思各异。 受宠的,此刻已经在盘算著如何儘快將这个突然其来的消息悄悄传到养心殿那边,给皇帝知道。 不受宠的,则纷纷开口,帮著太后敲起了边鼓。 “哎呀!太后娘娘真是慧眼如炬!林大人少年英雄,章家小姐又是名门闺秀,这可真是一段金玉良缘啊!” “是啊是啊!林大人,还不快快谢恩?这可是太后娘娘亲赐的恩典,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呢!” 一时间,整个暖阁內鶯鶯燕燕,听得林昭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堵上。 他只感觉自己被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给缠住了。 稍一挣扎,那蛛网便缠绕的愈发紧实。 他抬起头,看著太后那看似慈爱的眼神,心中嘆了口气。 今天要是不想点招数,怕是真的出不去这慈寧宫了。 正当林昭搜肠刮肚准备找个理由对付过去的时候,太后缓缓抬起了手,轻轻拍了拍。 “好了,你们也闹够了。”她的声音依旧不咸不淡,“林大人少年人,脸皮薄,別把他给嚇著了。” 她这句话,看似是在为林昭解围,实则却已经將此事,定性为了“年轻人的害羞”。 林昭心中一沉,刚要开口。 “庭玉,”太后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立著的章庭玉,“让你家那丫头出来吧。” “是。”章庭玉躬身,对著暖阁一侧的屏风之后,沉声道:“疏桐,出来吧。” 林昭心中咯噔一声。 他下意识的看向屏风方向。 只听得一阵环佩叮噹的轻响,一个身穿鹅黄色宫装的少女,在一名老嬤嬤的陪伴下,莲步轻移,缓缓的走了出来。 那少女年约二八,身段窈窕,肌如白雪。 一张宜喜宜嗔的鹅蛋脸上,嵌著一双如同小鹿般清澈、却又带著几分怯生生的眸子。 她怀里,还抱著一只雪白的小猫,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只小绵羊一般纯洁。 她走到暖阁中央,先是对著太后盈盈一拜。 隨后又转向林昭,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標准的万福礼。 “臣女章疏桐,参见林大人。” 话音刚落,她便低下了头,两抹好看的红晕飞上雪白的脸颊,像是羞怯到连和林昭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一个人畜无害的、甚至有些胆怯的小白兔。 这是她给林昭的,第一印象。 林昭望著她这幅什么都不知道,像是被自家长辈强行叫过来的无辜模样,心中的火气也不由得散了几分。 他嘆了口气,刚想对太后说些什么,却见太后打了个哈欠。 “庭玉,哀家有些乏了,隨哀家去殿后走一走。” “是。” 章庭玉快步上前,直接搀著章圣太后出了暖阁。 其余的嬪妃见状,也是会意跟在后边走了出去。 暖阁里那些个太监宫女,瞬间也都退得乾乾净净。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偌大的暖阁里只剩下林昭和章疏桐两人。 以及,那只在她怀里,打著哈欠的白猫。 气氛,一时间有些尷尬。 林昭正打算找个藉口溜走,却见面前的少女突然鬆开手里的白猫。 那只雪白的波斯猫轻盈地跳到地上,伸了个懒腰,然后迈著优雅的步子,踱到林昭的脚边,用毛茸茸的尾巴轻轻蹭了蹭他的靴子。 林昭低头看了一眼,这只猫,似乎也不像它的主人那般怕生。 “章姑娘,”林昭打破了沉默,语气儘量温和,“今日之事,想必非你所愿。你……”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面前那个一直低著头、羞怯得仿佛隨时会哭出来的少女,却突然抬起了头。 眼中带著一丝玩味的笑意: “林大人,你方才......” “是在可怜我么?” 第174章 北蛮不灭,何以为家? 林昭望著面前这个和刚才在人群前表现截然不同的少女,眉头一挑。 脚边的那只波斯猫也喵呜一声,爬上了桌子。 “怎么?” “林大人是觉得奇怪?” “是觉得这天下的女子都该像猫儿一样,任由他人掌控?” 章疏桐笑意盈盈,只是怎么看都不像是刚才那样的纯洁小白兔。 反而更像是一只......小狐狸?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著猫儿顺滑的白毛,眼中闪过一丝审视。 “章姑娘说笑了。” 林昭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的笑意。 “林某只是在想,章姑娘方才人前的模样,倒是和现在判若两人。” “哦?”章疏桐歪了下头,“那林大人更喜欢哪一种?” “是喜欢刚才那个大家闺秀,只会在人前害羞低头的章疏桐。” “还是现在这个,敢和你平起平坐,能直视著你眼睛说话的章疏桐?” “都不喜欢。” 林昭直截了当的回答道。 章疏桐脸上的笑容一僵。 她万万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男人居然会说出这样的答案。 在她的认知里,天下男人无非就两种。 喜欢漂亮的,和嘴硬自己不喜欢漂亮的。 自己这般姿色,京城中追求自己的勛贵子弟恨不得把章家的门槛都给踏破。 面前的男人居然说对自己没兴趣? 没错! 面前的这男人一定就是嘴硬的不行的那种! 就在章疏桐暗自腹誹的时候,林昭开口道: “章姑娘,我没什么兴趣再在这浪费时间了。” “太后拉你出来无非是想靠著你,来拉拢我。”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以此增加外戚在朝堂上的势力,顺便压制陛下。” “说不得以后还能和左相的秦党掰一掰手腕。” “从这方面来说,你我二人都是棋子,没什么区別。” 章疏桐盯著林昭,眯起眼,脸上明显有些不快。 面前的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说这么多话,就像是在完成任务一样。 林昭却懒得去细想,他继续道:“既然都是棋子,那棋子和棋子之间也没必要说什么喜欢和不喜欢。” “只有合作和不合作。” 林昭显得很淡然。 “我不喜欢被人逼著去做一件事情,尤其是婚姻这种大事。” 章疏桐沉默了。 她发现面前这个男人好像是认真的。 非要说起来,林昭给她的感觉就是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软硬不吃。 “所以,”林昭看著她,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结论,“这桩婚事,我不会答应。” “哼!” “说的我好像会答应你似的!” “京中那么多大好男儿,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看上你?” 章疏桐伸手把波斯猫抓在了怀中,也不管波斯猫愿不愿意,用力按住它的头。 “林昭!你別太自以为是了!” “你以为本姑娘是什么人?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这桩婚事,你以为我愿意?若不是祖母和父亲之命,你就算八抬大轿抬我,我章疏桐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林昭看著她那副炸了毛的、如同小猫一般的模样,竟觉得有些好笑。 “哦?是吗?”他笑了笑,“那正好。” “既然章姑娘也对这桩婚事不满,那正好,我们一起把这件事给搅黄了就成。” “反正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 “此话当真?!”章疏桐看著林昭,那双好看的眸子里,依旧带著几分狐疑和不甘。 “比金子还真。”林昭摊了摊手,一脸的诚恳,“章姑娘金枝玉叶,林某不过一介武夫,实在高攀不上。” 章疏桐被他这番话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看著林昭那副诚恳的样子,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如此嫌弃,而且还嫌弃得如此理直气壮! “好!好!好!”她气得连说了三个好字,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赌气似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可告诉你,太后和我父亲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绝不会轻易更改!你要是没个好办法,最后还是得乖乖地跟我拜堂成亲!” “办法,自然是有的。”林昭笑了笑,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 不就是催婚吗? 这玩意他太熟悉了。 他缓缓走到章疏桐的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不紧不慢地说道: “解铃还须繫铃人。” “此事,由太后而起,自然,也该由太后亲口,將它了结。” “你说的轻巧!”章疏桐白了他一眼,“我姑祖母金口玉言,说出的话,又岂有收回去的道理?” “所以才要寻个理由让她老人家不得不收回成命。”林昭笑著说道。 “你……” “莫不是在吹牛吧?”章疏桐一脸的不信。 古往今来多少朝代,这皇家赐婚的不甚凡几,有几个人能推辞掉的? “你看我表演就完事了。” ......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暖阁之外,再度传来章庭玉和太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林昭和章疏桐对视一天,迅速恢復了之前的模样。 一个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另一个,则是收起小狐狸的尾巴,变成了那个低著头的,满脸红晕的娇羞大家闺秀。 “如何啊?” 太后走入暖阁,看著面前的这对璧人,心情大好。 “哀家看,你们似乎是聊得不错?” 林昭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衣冠。 一旁的章疏桐悄然抬起头,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向林昭。 经过她刚才和林昭的交流来看,她可以很明確的肯定,林昭是个极为不要脸的人。 紧接著,在太后,章庭玉,以及一眾嬪妃的惊愕的目光中,对著太后的方向,行了一个无比庄重的大礼! “臣,谢过太后娘娘天恩!” 林昭的语气满是颤抖。 太后眉头皱了起来。 她和一旁的章庭玉对视了一眼,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周围的嬪妃也是嗅到了不对劲的气息。 林昭没有给她们反应的时间,直接抬头,那双眸子里不知何时已经蓄满了泪水: “太后娘娘!能与章家结亲,迎娶疏桐姑娘这般才德兼备的京城明珠,是臣三生修来的福分,也是我镇北侯府无上的荣光!” “但是!” “北蛮不灭!” “何以为家?!” 第175章 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看著林昭眼含热泪的样子,一旁的章疏桐连忙低下头,生怕自己笑出声。 没办法,这前后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眼前这个男人,不去梨园当个戏子真是可惜了。 太后则眯起了眼,脸色阴晴不定。 心中的那股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了。 林昭却仿佛没有察觉,依旧一副悲痛万分的模样,继续说道: “太后先前问微臣去北境的感受。” “其实臣心中一言以蔽之——” “苦!” “北境的百姓,太苦了!” “十万北蛮铁骑,在关外虎视眈眈,隨时可能南下劫掠!边关的將士,枕戈待旦,时刻都有可能马革裹尸!” “臣身为大周之臣,又是武將勛贵之后,若是不能为陛下分忧,为天下苍生扫平边患,反而只顾自己的儿女情长……” “臣,於心不安!於道不忍啊!” 林昭一番慷慨激昂的话直接给太后和章庭玉说懵了。 低著头的章疏桐憋得满脸通红,才控制住自己没笑出声来。 林昭见太后和章庭玉不说话,以为自己的表演还没有到位,便继续道:“臣,斗胆!” “恳请太后娘娘与陛下恩准!暂缓此天作之合!” “请允臣,先以无家之身,为国尽忠!” “待臣他日,踏破北蛮王庭,为我大周,换来一个真正的百年太平之后——” “再回京师,行三媒六聘之礼,堂堂正正地,迎娶疏桐姑娘过门!” “若北蛮一日不灭,臣便一日不敢成家!” “此乃为臣之忠,亦是丈夫之义!” “恳请太后娘娘……成全!” “你......” 太后指著林昭,半天没说出话来。 章庭玉则是一脸狐疑的看向自己的女儿。 章疏桐感受到了自己父亲的目光,慌忙拿起手帕,盖住了半张脸,哭哭啼啼起来。 “呜呜呜......” 她一边哭著,一边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的亲爹,一边用一种恰到好处的仰慕和钦佩的眼神望向林昭。 林昭章疏桐的表演,心中也是暗自讚嘆。 演技不在自己之下啊! 太后看著底下两小只的表演,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 胡闹! 简直就是胡闹! 但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拒绝林昭的法子! 说到底,谁能否定林昭口中所言? 谁若是说一半个不字,便是阻碍国之栋樑去抵御外侮! 谁就是將儿女私情,置於国家安危之上! 这个帽子,別说是章家,就是太后自己,都戴不起! 太后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难以抑制的错愕与慍怒! 比那日芷兰诗会上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精心设计的,天衣无缝的阳谋! 就这么被林昭给轻飘飘的挡了回去! 自己还拿这小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望著林昭挺得笔直的脊樑,再看著自己那个被“感动”的梨带雨的侄孙女。 只感觉一口气堵在胸口,是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去。 一旁的的章庭玉也是一脸无奈。 那些嬪妃们更是窃窃私语。 若不是太后在此,她们指不定就要开始嗑瓜子了。 许久之后。 太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好……好一个……国之栋樑。” 她一双凤眸死死的盯著面前的少年,手中的佛珠被捏的嘎吱作响。 不要脸! 简直就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自己还是太小看他了! 论心机,论手段,论脸皮之厚,他竟丝毫不亚於朝堂之上那些沉浮了几十年的老狐狸! 现在想让他乖乖就范已经是不可能了。 但想让她这个太后就此放弃? 痴心妄想! 太后脸上的慍怒迅速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上去颇为和善的笑容。 林昭的心里咯噔一声。 不好! 老女人还有后手! “林爱卿有此报国之心,哀家……深感欣慰。” 她缓缓起身,走到还在演戏的章疏桐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用一种无比慈爱的语气说道: “疏桐啊,你也听到了。林大人,乃是真正心怀天下的国之栋樑。他此去北境,前路凶险,归期未定。” “但,”她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落回到林昭的身上,带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正因如此,我等才更应该,给他一个交代,给他一个念想。” “一个能让他在前线浴血之时,心中有所牵掛的……家。” 她看著林昭,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爱卿为国尽忠之心,哀家准了。” “但,章家有女,亦当许国之栋樑!” “婚事,可以暂缓。” “但这婚约嘛……” 太后的嘴角微微翘起。 “今日,就在这慈寧宫,就在哀家的见证下,先定下来吧!” 真是没完没了了! 林昭一阵头疼。 这老女人就非要把自己绑在章家的战船上吗? 看著说不出话的林昭,章疏桐也是焦急了起来。 一旁的坐在角落里的,一直沉默不语、容貌秀丽的丽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怎么还不来? 自己明明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才是! 就在暖阁中一片沉默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有些慌乱的脚步声。 紧接著,一道尖细的唱喏声遥遥的从大殿外传来。 “陛……陛下驾到——!” 整个暖阁里的人脸色皆是巨变。 章圣太后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章庭玉更是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个身穿明黄色龙袍的高大身影,在一眾太监宫女的簇拥下,已然大步流星地踏入了暖阁! “儿臣,给母后请安。” 周皇走到太后面前,行了一个標准的家礼。 太后脸色阴翳,扫向暖阁內的一眾嬪妃和太监宫女,想要找到是谁泄露的消息。 在搜寻无果后,她挤出一个笑容:“皇帝,你怎么来了?” “儿臣想念母后了。” “不过今日这暖阁,倒是热闹的紧啊?” 周皇若有所指。 “林爱卿,你倒是轻鬆的很啊。” “朕让你去做事,你倒好,居然到这慈寧宫来相亲来了?” “你这僉都御史当得倒是清閒啊?” 第176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林昭心下鬆了口气。 靠山终於来了。 他连忙摆出一个请罪的姿势:“陛下,是臣......” “你闭嘴。”周皇看也不看林昭,转头看向太后,龙目微凝,“母后......” “儿臣倒是想问问你,今日这慈寧宫究竟是唱的哪一齣戏啊?” “是母后觉得先前春闈的事解决的不好,所以打算敲打敲打儿臣?” 章圣太后被自己儿子的这番话噎的脸色一滯,只能强笑道:“皇帝这是说的哪里话?” “哀家不过是看林爱卿少年英雄,又尚未婚配,一时爱才心切,想为他牵一牵红线罢了。” “是吗?” “儿臣倒是觉得,母后的手伸的有些太长了。” 周皇笑了,但笑容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 “你!”章圣太后终於无法再维持表面的平静,凤目之中,燃起了滔天的怒火,“皇帝!你这是在为了一个外臣,来质问哀家吗?!” “儿臣不敢。”周皇缓缓摇头,“儿臣只是在提醒母后。” “这大周的天下,是姓周,不是姓章!” “朕敬您是母后,也敬舅舅是国戚。但君臣之別,內外之分,还望母后与舅舅,心中有数!” “莫要再做出此等,让朕为难,也让忠臣寒心之事!” 周皇的这番话已经近乎是赤裸裸的警告了。 章圣太后身体剧烈的颤抖著,她指著周皇,嘴唇哆嗦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而一旁的章庭玉也是闭著眼,额头渗出涔涔的汗水。 周皇没有再去搭理两人,而是一扫暖阁內的眾人。 “还在这里干什么?!” “看朕的笑话吗?!” 此话一出,宫女太监和嬪妃们噤若寒蝉,纷纷想要离开。 见人都走了,周皇才走上前,在章疏桐惊愕的目光中,將林昭扶了起来。 “林爱卿,”他的声音,重新恢復了温和,“朕让你监察春闈,是让你去做事,不是让你来这里,应付这些后宫妇人的。” “走吧,先隨朕回养心殿,朕还有要事与你商议。” 林昭躬身,深深一揖。 “臣,遵旨。” 说罢,他转身跟著周皇大步流星的离开。 只剩下暖阁內的三个神情不一的章家人。 ...... 养心殿內。 安神香的青烟裊裊升起。 周皇换下了那身威严的龙袍,只穿著一件明黄色的常服,斜靠著软塌上,显得颇为轻鬆。 “坐吧。” 周皇指了指面前的一个锦凳。 “多谢陛下。” 林昭也不客气,直接一屁股坐了上去。 刚才在慈寧宫暖阁里应付太后还是挺累的。 “你倒是不客气,和那帮子人前人后两套的老东西不一样。”周皇哑然失笑。 “今日之事,你做的很好。” “陛下说的是哪件事?” “两件都是,不管是教训户部那几个,还是应付太后的事,你做的都不错。” “不过今日先不聊那些,朕要和你说一说春闈士子的事情。” 周皇揉了揉眉心。 “这几日,接连有人上书,让朕收回成命。” “朕也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恩科三百名进士,你打算带去北境多少?” 周皇的目光不自觉锐利起来。 林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仔细思索了一会。 然后,他抬头看向周皇,反问道:“陛下,您觉得臣该带多少?” “滑头。”周皇笑骂了一句,却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说道,“朕若是你,便將这三百人,尽数带走!有这三百个天子门生作为班底,不出三年,整个北境,便可经营得如铁桶一般!” 林昭闻言摇了摇头。 “哦?”周皇有些奇怪,“林爱卿有什么別的看法?” “臣以为,能带走二十人就已是泼天之喜了。” “或许,真到出发的那日,一个人都带不走也不足为奇。” “嗯?”周皇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陛下,臣说,这三百贡士,臣一人也无法强求。”林昭站起身,正色道,“十年寒窗,所求为何?无非是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如今他们得偿所愿,正是苦尽甘来之时。” “北境苦寒,更有刀兵之险,无人能有资格强迫他们放弃眼前的锦绣前程,隨臣去那不毛之地,赌一个未知的未来。” “臣那日虽在贡院说的慷慨激昂,”林昭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但那不过是少年意气,一时热血上头罢了。” “冷静下来,臣也知,强扭的瓜不甜。” 周皇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更何况,”林昭的声音,变得深邃而锐利,“代州之事,已是前车之鑑。” “李文博之流,也曾是饱读诗书的天子门生。” “若是一个人道心不坚,纵有经天纬地之才,到了北境那等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也不过是会变成下一个……祸害百姓的李文博罢了。” “臣要的,不是官,是志同道合之人。” “是真正有志於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同行之人。” “所以,”林昭对著周皇,深深一揖,“臣斗胆,恳请陛下恩准。” “臣,不愿强求一人。” “在策论结束,张贴金榜时,还望陛下能够不强迫那些士子,让他们依照本心而行。” “北境苦寒,刀剑无眼。” “若是有人愿意解百姓之忧,臣自然扫榻相迎。” “若无一人愿往……”林昭顿了顿,脸上却没有半分气馁,反而充满了决然,“那臣,便依旧如当初一般,一人一剑,一骑一卫,独赴北境!” “虽千万人,吾往矣!” 养心殿內,一片死寂。 周皇看著眼前这个少年,看著那双眸子,他那颗早已被权术磨得古井无波的帝王之心,在这一刻,竟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笑著摇了摇头,从龙榻之上,解下了一枚通体温润的、雕著九龙纹的白玉佩,交到了一旁李德全的手中。 “此佩,伴朕多年。” “今日,朕將它赐予你。” 林昭郑重的接过玉佩。 “好了,”周皇摆了摆手,“国事谈完了,也该说说你的私事了。” 他像是无意中,提起另一件事: “说起来,朕那女儿清芷,自你离京后,倒是清减了不少。她为你那镇北卫,倒是募集了不少寒衣,也算有心了。” 林昭闻言,心中一动,却没有接话,只是將头垂得更低。 “罢了,”周皇笑著摇了摇头,“儿女情长,你们年轻人的事,朕也懒得管。” “朕累了,你,也退下吧。” 第177章 林昭,国之大贼 看著林昭的背影消失在养心殿外。 周皇也从软榻上坐直了身体,脸上的笑容渐渐隱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 “咳……咳咳……咳咳咳!” 一股剧烈的咳嗽声猛地爆发。 周皇猛地捂住嘴,整个身体都因为剧烈的咳嗽而蜷缩起来。 那张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陛下!”李德全大惊失色,慌忙捧过一碗参汤,跑到周皇近前,“陛下!保重龙体啊!” 周皇摆了摆手。 示意自己並无大碍。 他接过那碗参汤,正准备喝,却透过碗中的倒影,看见了自己那有些苍白的面颊,久久无言。 许久之后,他將参汤放到一旁,一口未喝,道:“太子这几日,可曾出过东宫?” 李德全躬著身子,低声道:“太子这几日,似是有染上了风寒。” “已经在东宫静养了好些时候了,一直未曾出门。” “平阳公主也曾去探望过,但被太医拦在了门外。” 周皇闻言摇了摇头,嘆息一声:”太子为人仁厚。” “只可惜啊......” “身子骨还是隨了他的母后......” 他將手中的参汤,一饮而尽,那苦涩的药味,似乎也无法压下他心中的苦涩。 他缓缓站起身,望向东宫的方向,喃喃自语: “也罢,趁著朕还能做些事情。” “就再替他多扫清点障碍吧。” 与此同时,东宫。 寢殿之內,药气瀰漫。 太子赵珩正皱著眉头將一碗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他披著一个厚实的毯子,盘坐在一个不停往外冒著热腾腾的蒸汽的桶上,中间用木板隔开。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感觉极为寒冷。 那张消瘦的面颊上带著一丝挥之不去的病气。 面容虽然俊秀,但也少了些皇子该有的英武之气。 “殿下,感觉如何?”一旁的白髮太医赶忙上前,为他诊脉。 片刻之后,太医收回手,眼中闪过浓浓的忧虑。 却还是躬身道:“殿下贵体已无大碍,只需要好生静养即可,切莫在动气伤神。” “有劳了。” 太子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那太医躬身退下。 殿外,一个穿著一品太傅官袍,看上去颇有气质的老者早已等候多时。 他正是当今太子太傅,文渊阁大学士,东方瑞。 “孙太医,”东方瑞见太医出来,赶忙上前,压低声音问道,“殿下的风疾......” 孙太医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又四下扫视了一番,確定没有宫女和太监在旁偷听,才摇了摇头,开口道:“殿下的病情,老夫无能为力。” “殿下的病根早在娘胎时便已落下,如今已是积重难返。” “如今染上风寒,病情只会加重......” “下官开的这些虎狼药,虽说能暂时遏制住病情。” “可时间一长,终究也只是饮鴆止渴。” 东方瑞闻言,眉头皱的更紧。 储君,乃是国之根本。 若是动摇根本...... 轻则朝堂动乱,重则整个大周的天下都...... 东方瑞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穿著青衫的年轻身影。 太子殿下贵体有恙,朝中又有如此受宠的年轻权臣,若是...... “唉……”他长长地,嘆了口气。 不敢再往下去想。 东方瑞缓缓走下东宫的台阶,神情凝重。 正当他打算登上自己的马车的时候,却发现一辆没有任何徽记的,普通的马车悄然停在自己的身旁。 车帘,被一只有些苍老的手掀开。 露出了左相秦汝贞的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东方大人,”秦汝贞的声音在东方瑞的耳边响起,“上车一敘?” 东方瑞停下脚步,有些琢磨不透面前这个老人的意思。 东方瑞身为太子太傅,乃是朝中天下清流之首。 平日为人刚正,和秦汝贞等秦党势同水火。 今日,秦汝贞怎么会突然现身,来邀请自己谈话? 见东方瑞迟疑,秦汝贞脸上闪过一丝嘲弄。 “怎么?东方大人是怕被人看见了,污了你那清流的名声?” 东方瑞有些摸不准秦汝贞想说些什么,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走上了那辆马车。 车帘,缓缓落下。 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等东方瑞从马车上走下来时。 他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阴沉的多。 秦汝贞的话就像是魔音一般在他的脑中迴荡。 “东方大人,你我皆是陛下的肱股之臣,当为这大周的江山,思虑长远……” “太子殿下仁厚,但其身……恐难承大统啊。” “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立一个……病君。” “那林昭,乃是武勛之后,杀伐过重,又有圣眷在身。” “手中不仅有镇北卫,更是开府建牙,有网罗天下士子之意图。” “若是让他笼络一批进士北上,恐怕......” 东方瑞的脑海里迴荡著那四个字。 国之大贼! “三日后,便是今科进士的同年会。” “届时,东方大人只需......” 东方瑞猛地闭上了眼。 不愿再往下去想。 可他又不得不想。 他身为太子太傅,朝中清流,有些事,哪怕他知道秦汝贞在利用自己。 知道秦汝贞才是现在的真正的国之大贼。 可他不敢赌。 一边,是他辅佐了十余年、却身有沉疴的太子。 一边,是权倾朝野、手段通天却渐露出老態的权相。 中间,还有一个圣眷正浓、却也锋芒毕露,不知是忠是奸的林昭。 他该怎么选? 他又能怎么选? “唉……” 东方瑞抬头望著渐渐西沉的太阳,发出了一声疲惫和挣扎的嘆息。 ...... 第三日,曲江流饮亭。 天色,一如东方瑞那日的心情,阴沉得厉害。 虽是同年之宴,惠风和畅,亭外却感受不到半分暖意,反而透著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新科状元崔恆站在亭口,望著陆续前来的同窗,脸上强挤出笑容,心中却沉甸甸的。 三日前,太子太傅、帝师东方瑞大人亲自召见了他与赵申,一番“教诲”,言犹在耳…… 第178章 国贼?清流?不过是棋盘两端黑白子 “崔兄!恭喜高中榜眼,探郎有礼了!” 一声爽朗的祝贺声在崔恆耳边响起。 他从沉思中回过神,发现说话的正是此次同科的探郎赵申。 赵申此刻红光满面,对著自己一揖。 在他身旁,还有著几个同样是金榜题名的寒门士子了,个个脸上都洋溢著压抑不住的笑容。 “赵兄客气了,同喜,同喜。”崔恆连忙还礼,脸上强挤出笑容,心中却愈发沉重。 他不由得又回忆起那日在太傅府上东方大人所言...... “你们都是我大周未来的栋樑。” “无论做出任何选择,老夫都不会干涉,但老夫希望,你们能好好的想一想,究竟什么才是为国为民。” “谁才是可能动摇我大周国本的......” “国贼。” “……林昭虽有大功,但其杀伐过重,又有圣眷在身,恐非社稷之福啊……” 这些话这几日一直在他的脑海中翻腾,如魔音般挥之不去。 和大大咧咧,那日在號舍里顿悟,战胜心魔的赵申比起来。 崔恆的性子本来就软弱。 他固然仰慕林昭,可面对太子太傅东方瑞这种大周的清流之首,他一时间还是有些进退维谷。 林大人所做之事虽然不合大周礼法,可也確实是救国救民之举措。 但东方瑞大人说的也有道理,若是林大人有一日行差踏错,恐不再是社稷之福啊...... 一时间,崔恆感觉他异常的苦恼。 反倒是一旁的赵申就认准了林昭,对东方瑞的话嗤之以鼻。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没了林大人肃清贡院,他估计连三甲都进不去,遑论高中探? “崔兄?还在想著那东方老儿所说?”赵申见他神情恍惚,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清谈误国,他就是身份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坐而论道的腐儒罢了!他哪懂什么北境疾苦?哪懂什么为民请命?”赵申的语气中,带著毫不掩饰的不屑,“若非林大人,我等寒门,哪有今日出头之日?崔兄,做人,可不能忘了本啊!” “我……我没有……”崔恆被说得脸色一白,连忙摆手。 就在这时,亭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状元红袍、头戴金乌纱帽的年轻人,在一眾世家子弟的簇拥下,正缓缓走来。 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一双眸子亮如晨星,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儒雅与傲气。 正是今科钦点的状元郎——萧安言! “是萧状元来了!” “不愧是东方大人的得意门生,果然是风采照人啊!” 萧安言,当今太子太傅东方瑞的关门弟子。 出身江南清流世家萧家,诗文策论,冠绝当世。 更重要的是,他为人刚正,素来看不上那些武勛子弟的粗鄙,对林昭这等不是靠著科举上位,而是依靠周皇宠信的幸进之臣,更是天然就有一种敌意。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对之前林昭在贡院所言嗤之以鼻。 他走到亭口,目光扫过赵申等人,淡然的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隨即目光就落在崔恆的身上。 “崔榜眼,”他的声音颇为清朗,却带著一股居高临下的倨傲,“老师对你的文章可谓是讚誉有加。” “今日同年宴,你我正好可以好好交流一番。” “状元郎谬讚了。” “崔某愧不敢当。” 崔恆回过神,连忙回了一礼。 赵申则是瞥了萧安言一眼,嗤笑一声,引得萧安言怒目而视。 一行人,今科的三甲和传臚,就这么站在亭口,形成了一个涇渭分明的对峙。 赵申与一眾寒门士子,望著萧安言,眼中满是不爽。 而萧安言身后,则簇拥著大批的世家子弟,个个脸上都带著若有若无的傲慢。 崔恆则卡在双方中间,进退两难。 “诸位,都站在门口作甚?” 就在这气氛僵硬到了极点的时候,一道温和的声音从亭內传来。 眾人回头,只见太子太傅东方瑞,正笑呵呵地站在主位之上,对著他们招了招手。 “同年之宴,乃是喜事。莫要因些许门户之见,伤了和气。” “都进来吧,今日,老夫做东。我们不论文武,不分贵贱,只谈风月,只论文采。” 太子太傅东方瑞毕竟是清流之首,门口的的人群对视一眼,便冷哼著走进了宴会场地。 亭內早已摆满了美酒佳肴,陈设雅致。 眾人分左右落座,涇渭分明。 东方瑞端起酒杯,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祝酒词,恭祝各位新科进士后,宴会也算是正式开始了。 但在场的人都很清楚,寻常时日里连见都难见上一面,几乎在东宫不出门的太子太傅东方瑞。 突然要主持新科进士的同年宴,怎么看都是別有用心。 席间,暗流涌动,不少消息灵通的进士们开始窃窃私语。 果然,在酒过三巡之后,东方瑞放下手中的酒杯,轻轻咳嗽了一声。 眾人意识到,主菜来了。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主位之上,那个白髮苍苍,却依旧精神矍鑠的老者身上。 东方瑞缓缓起身,將目光投向亭外烟波浩渺的曲江,声音里带著一丝萧索。 “诸位,”他缓缓开口,“你们都是我大周未来的栋樑。” “十年寒窗,一朝得中,老夫为你们感到高兴。”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沉重。 “但,老夫亦为你们感到……担忧。”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太傅大人,此话何意?”状元郎萧安言第一个起身,躬身问道。 “何意?”东方瑞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有人疑惑,有人忧虑,有人反感,三百眾生相,尽在东方瑞面前。 东方瑞望著那些还有些稚嫩的面庞,刚要说出口的话又卡在了嘴边。 他这样,究竟是对还是错? 为了遏制未来可能权倾朝野,比左相更胜一筹的林昭,反倒和现在的国贼左相合作。 自己和左相斗了大半辈子,临到头来反倒和他合作,自己究竟走在了对的路上吗? “老师?” 萧安言小声提醒道。 东方瑞回过神,苦笑著摇了摇头,眼神也逐渐坚定。 既是为了大周,自己的这番清誉不要了又如何? 他看过席间的那些进士,朗声道:“老夫担忧,你们十年苦读的圣贤之言,会被一时的热血冲昏头脑!担忧你们的前程,会被某些……幸进之臣,引入歧途啊!” 第179章 不公?不法?不忠?全是狗屁不通! 此话一出,席间的议论声纷纷而起。 赵申重重砸下手中的酒杯,怒目而视,忍不住回忆起放榜那日,自己被邀去太傅府中的听闻。 “这是要对林大人下手?” 他下意识的望向宴席入口的位置,那日从太傅府出来后,他便先去找了林大人。 可林大人对此並不在意,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也不知道,今日林大人会不会来这同年宴上。 赵申的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若是林大人不来,放任这太子太傅蛊惑人心,还能有多少士子愿意隨著大人北上? 还有多少人愿意为国分忧?为百姓分忧?! 在他身后,不少寒门学子也是面露不忿。 萧安言身后的那些世家子弟则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 崔恆更是紧张的手都冒出了冷汗。 终於,赵申还是没忍住,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著主位上的东方瑞,拱手质问道:“背后议人是非,不是君子所为!”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但依旧鏗鏘有力:“东方大人!您身为太子太傅,士林表率,为何要在此,公然污衊一位有功於社稷,有恩於我等寒门的国之栋樑?!”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谁也没想到,这个刚刚高中探的寒门小子,竟敢当著所有人的面,公然顶撞太子太傅! “放肆!” 不等东方瑞开口,状元郎萧安言便猛地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指著赵申厉声喝道:“赵申!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此质问太傅大人?!” “尊师重道,圣人箴言,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我……”赵申被噎得满脸通红。 “好了。”东方瑞摆了摆手,制止了二人的爭吵。 “赵探,你的心情,老夫能够理解。” “林大人在德胜门前那四句箴言,老夫也听说了。”他嘆了口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好啊,说得是真好啊。” “但,”他的声音,陡然转冷,“说得好,就代表……做得对吗?!” “老夫问你们!”他环视著所有寒门士子,“他林昭,出身武勛,不经科举,便身居高位,此为一不公!” “他当街设案,擅杀命官,视我大周律法如无物,此为二不法!” “他更是要將你们这些国之储才,尽数带往北境那等蛮荒之地,去行那开府建牙、拥兵自重之事!此为三不忠!” “此等不公、不法、不忠之徒,你们竟要奉其为师,隨其北上?!” 东方瑞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一般,敲得眾人脑中嗡嗡作响! “你们这是要將自己的十年寒窗,將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一个国之大贼的身上吗?!” “国之大贼”四个字一出,满座皆骇然! 谁也没想到,东方瑞竟会给林昭,扣上如此一顶足以诛连九族的惊天大帽! 是啊…… 不经科举而身居高位…… 当街设案,擅杀命官…… 开府建牙,招揽士子…… 这些事情,哪一件,不是真的? 哪一件,不与这大周朝数百年来的“祖制”和“规矩”,背道而驰?! 一时间,就连他那颗坚定向著林昭的心,都產生了一丝无法抑制的动摇。 而像是崔恆一类,那些本就摇摆不定的士子,更是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 萧安言望著席间眾人的表情变化,对自己老师的仰慕更盛。 不愧是大周几十年来的清流之首! 只是这短短几句话,便足以让席间的士子心神动摇! 东方瑞也將眾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將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你,然后目光扫过席间士子,拔高声音道: “林昭此子,虽有小功,然其行祸国,其心可诛!” “老夫今日,便是要在此,劝诫诸君,莫要因一时之感念,而误入歧途,自毁前程!” “与此等国贼为伍,乃是读书人之奇耻大辱!” “更是……” “更是天下第一等的幸事。” 一个平淡又带著几分玩味的声音突兀的从亭外传来。 虽然不大,却轻而易举的打断了东方瑞那慷慨激昂的陈词。 眾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亭口的迴廊之下,一个身穿青衫,腰悬一刀一剑的少年,正倚著廊柱,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们。 他的身后,还跟著那个从不离身的、身形魁梧的亲卫统领。 他不知何时到的,也不知在那里听了多久。 “林……林昭!” 萧安言第一个失声惊呼! “林大人!” 赵申则是又惊又喜,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崔恆则吶吶的不知如何开口称呼林昭,一时间只能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 东方瑞的脸上也明显闪过一丝错愕。 但他毕竟是歷经数朝的老臣,很快就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 林昭没有理会眾人惊愕的目光,他两手扶在腰间的刀剑上,缓缓走入席间。 寻了个最末尾的,和东方瑞遥遥相对的位置坐下。 他箕踞而坐,一手隨意地搭在膝上,另一只手把玩著酒杯。 他抬起头,睨著东方瑞,朗声道:“东方太傅,在本官背后,说得倒是挺热闹啊。” 这句开场白,没有半分敬意,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 东方瑞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身为帝师,太子太傅,便是当朝左相秦汝贞见了他,也要礼敬三分。何曾被一个黄口小儿,如此当面顶撞过? “林昭!”他身后的状元郎萧安言再次拍案而起,“你安敢对太傅大人无礼?!”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林昭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將杯中酒一饮而尽,丟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你……” “萧状元,”东方瑞却抬手,制止了自己这位得意门生,见林昭如此蛮横的態度,愈发肯定左相那日所言,心中对林昭的愧意已经荡然无存,“既然林大人到了,那正好。” “老夫刚才所言,林大人想必也都听见了。” “不知林大人,对我那三不之论,可有赐教?” 林昭闻言嗤笑一声:“狗屁不通。” “放肆!”萧安言再次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而东方瑞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去。 “好一个……狗屁不通。” “老夫穷经皓首六十载,侍奉三朝君王,教导当朝储君,今日,竟被一个弱冠少年,评为狗屁不通。” 他顿了顿,猛地將手中的酒杯重重顿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林昭!” 他豁然起身,緋紫色的官袍无风自动,一股属於帝师的、磅礴的文人威压,如山岳般朝著林昭碾压而去! “你既说老夫之言狗屁不通!想必是你胸中另有惊世骇俗之高论!” “老夫今日,便在这曲江亭,当著天下英才之面,以太子太傅、文渊阁大学士之名——” “亲自考校你一番!” 第180章 笔作刀枪纸作兵 此话一出,满座譁然。 太子太傅,竟然要亲自考校林昭? 这是何等惊人的场面?! 要知道,东方瑞身为太子太傅,三朝老臣,可谓桃李满天下! 这些年除了太子殿下外,已经有近十年的功夫没有亲自考校过任何一个学子了! 哪怕是他的门生萧安言,也只能说是这位太子太傅的徒孙!实际上並未受到多少亲自指点。 而今日,他居然要在这三百金榜题名进士的同年宴上,亲自下场,和林昭这个半年来才声名鹊起的少年,一较高下? 在万眾瞩目中,东方瑞那双苍老的眸子凝视著林昭,缓缓道:“林大人,你既有陛下亲许的开府建牙之权。” “想必为国取士不在话下。” “今日,这曲江亭內,坐著的,便是我大周今科三百名最优秀的才俊。” “老夫,便借著这个机会,与林大人,一同来当一次这主考官,如何?” 林昭闻言微微一笑:“好啊,太傅大人,你想怎么考?”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解闷好,??????????????????.??????超顺畅 全手打无错站 “很简单。”东方瑞依旧是微微抬起下頜,“科举之道,无非诗赋,经义与策论。” “林大人既有诗仙之名,那今日,这第一场,我们便比试诗赋。” 东方瑞冷哼一声,缓缓走到亭边,望著曲江波光粼粼,心中已有了主意。 他过去也曾听过林昭那几首诗,平心而论,確有几分浑然天成的灵气。 但也仅是如此了! 在他这等格律大家看来,林昭的诗,虽有佳句,却过於追求意境,时常有出律之处,用典也略显单薄,不过是仗著几分天赋的“野狐禪”罢了! 论对仗、格律、用典之精妙,他浸淫此道六十载,自信绝不会输给一个乳臭未乾的黄口小儿! “老夫今日,便与林大人,以这曲江的“江”字为题,各赋诗一首。” “我二人,各自吟诵。” “再由在场的三百名天子门生,共同评判——” 说到这里,东方瑞的声音不自觉拔高,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傲然。 “看一看究竟是我这穷经皓首六十载的腐儒之作,更能得诗家三昧。” “还是你这位名动京华的少年诗仙,当真有那倚马可待之才!” “林大人……你,可敢应战?” 整个曲江亭,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昭的身上。 “哦?” “东方太傅倒是捨得下这张脸,”林昭讥讽一笑,“以太子太傅之尊,来与我这一个连秀才功名都没有的武夫,比试诗才?” “传出去,不知天下人,是该夸太傅大人您礼贤下士呢,还是该笑您……以大欺小,胜之不武?” 东方瑞闻言脸色不变,心中也没有丝毫波澜。 他今日来此同年宴,为的就是以大欺小,压下林昭这等京中的不正之风! 若是真让林昭大摇大摆的带著眾多士子北上,招揽人心。 必成窃国大贼! “好了,”林昭看著东方瑞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心中也是暗赞了一下他的厚脸皮,“既然太傅大人有此雅兴,本官若是再推辞,未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林昭坐直了身体,目光玩味:“不过,我这个人比较俗气。” “既然是考校,那总得有些彩头不是?” “你要什么彩头?”东方瑞眉头一皱。 “很简单。”林昭的目光扫过东方瑞,也扫过那萧安言等一眾清流世家子弟。 “若是我输了,我这僉都御史的大印,还有陛下赏赐的开府建牙的权力,我当场奉上。” “从此之后,不再过问科举之事半句。” 东方瑞闻言摇了摇头。 “东方大人是觉得不够?” “自然是不够。” “若是你输了,老夫要你从今日起,便回乡苦读!” “从那最末等的童生考起,一步一步,重走这科举之路!” “什么时候,我堂堂正正地,考中了进士,再来谈什么为官二字!” 轰——!!! 此言一出,满座皆是骇然! 就连林昭都微微皱眉。 从四品大员,变回白身童生?! 这老东西倒是打的一手好主意,恨不得把自己一脚踩到泥地里。 只怕到时候自己官身刚去,秦汝贞等人的报復就会接踵而来。 还从童生考起? 只怕下辈子才有这个机会! 到时候,別说是自己了。 秦党的报復必定如潮水一般。 公输砚,苏媚奴,陈玄景,卫青峰乃至卫驍这些和自己一起的同伴,恐怕也要遭遇倾覆之祸! 自己这几日没有急著联繫金榜题名的士子,本意是想著选出几个真正愿意为国为民的。 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有人把他这几日的沉默,当做了怯懦啊。 既然如此,那就別怪他不留情面了! “好。” 林昭缓缓起身,只说了一个字。 却让原本还有些喧囂的曲江亭,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东方太傅的彩头,我接了。” 他望著东方瑞那副为国为民的样子,忍不住冷笑一声。 什么狗屁清流,到头来还不是和秦党一样? “既然是赌局,总得公平。” “我的要求也不多,若是我贏了,你这太子太傅,还有你背后的那些个徒子徒孙,清流名门,从今日起,但凡在路上见到我......” “皆要退避三舍!” 东方瑞微微皱眉。 “这,只是其一。” “其二!” “东方太傅,你拿所谓礼字来压我。” “想必也是个重礼之人。” “那么,如果你今日输给我,就请你在这曲江亭,当著这天下英才之面......” “对我这不学无术的武夫,行一次弟子之礼!” “放肆!” “狂悖!” 听到林昭所言后,萧安言等一眾世家子弟再也无法保持镇定,纷纷拍案而起,指著林昭怒斥! 让当朝帝师,太子太傅,文渊阁大学士,天下清流之首…… 对一个连秀才功名都没有的武勛之后,行弟子礼?! 这简直就是疯了! 这根本就是要把朝中清流的脸按在地上踩! 而赵申等寒门子弟则是目瞪口呆,望著林昭,一脸的难以置信。 旋即,他们的眼中爆发出异常炙热的光彩! 他们看著林昭的青衫冷对的模样,只觉得胸中热血一阵激盪! 不愧是林大人! 逆流而上,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但旋即,他们的眉眼间又闪过浓浓的忧虑。 那可是东方太傅,太子师啊,林大人怎么和他打擂台? 別说是林大人一个人了,就是在场的三百位今科进士加在一起,也未必比的过这个大儒啊。 那可是天下清流之首! 萧安言等人也反应过来,原先的震怒变成了轻蔑的冷笑。 “好……好……好!” 上首,东方瑞怒极反笑。 他看著林昭那张年轻的有些过分的脸,心中升起一股嫌恶。 秦汝贞说的果然不错,如此狂悖之徒,若是今日不將其打落,日后必成我大周的心腹大患! 危害犹在今日的秦汝贞之上! “林昭,你很好!” “老夫……应了!” 第181章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满座譁然! 赌注既定,再无转圜余地! 东方瑞竟是真的要在这曲江亭中,用自己积攒了一辈子的清誉,去毁了林昭的前程! 他自己心中也很清楚,无论他找的理由有多么冠冕堂皇,事后必定会遭到天下人的非议。 甚至是周皇都將他视之为草芥。 但那又如何? 只要能让大周国本不动盪,只要能够將林昭这颗足以祸乱天下的灾星扼杀在摇篮之中,便是舍了自己的一身的清誉又有何妨?! 想到这里,东方瑞的那双苍老的眸子里闪过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缓缓踱步到江边,望著曲江的烟波浩渺。 望著两岸在春风中刚刚吐出新绿的垂柳。 纵横文坛几十载的磅礴自信,油然而生。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再苍老,反倒像是中年人一般昂扬: “既然赌注已定,那便由老夫,先来拋砖引玉了!”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带著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落在了林昭的身上。 “林大人,听好了!” 说罢,他竟真的不再需要任何思索,负手而立,望著江景,朗声吟诵起来: “浩荡东流接紫宸,千帆竞渡显皇恩。 层楼画阁临波起,玉树琼夹岸新。 圣德如水润万物,文光似浪涤凡尘。 凭栏遥望天闕近,一曲高歌颂至仁!” 诗一出口,满堂喝彩! 状元郎萧安言第一个拍案而起,脸上满是崇敬和狂热。 “好诗!” “好诗啊!太傅大人此诗可谓对仗工整,气象万千!” “圣德如水,文光似浪,此等佳句,尽得我大周盛世气象,堪称诗家典范!” 他身后的世家子弟们也纷纷附和,吹捧之声不绝於耳。 “太傅大人宝刀未老,此诗一出,今日这同年宴,怕是再无人能出其右了!” “林大人虽有诗才,但与太傅这等浸淫诗赋六十载的积累相比,终究还是……稚嫩了些啊。” 赵申等一眾寒门弟子,虽然心中不喜这等歌功颂德的诗作。 但也不得不打心底承认,这首诗单论格律、对仗、气势,的確是上上之作。 即便有意去找,也很难找出半点毛病来,完完全全就是无懈可击的大家手笔。 林大人......他要如何应对? 赵申望向林昭,眉头紧皱,心中忍不住升起一丝浓重的忧虑。 听著那些世家子弟的吹捧,东方瑞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他转头看向林昭,淡淡开口道:“林大人,该你了。” 整个曲江听,再次安静了下来。 眾多目光聚集在林昭身上。 鄙夷,不屑,担忧,好奇,种种不一而足。 林昭却熟视无睹。 他的脸上並没有眾人预料般的紧张和浓重,他甚至都没有起身。 他只是缓缓地,端起了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酒,目光望著酒杯內的摇晃的酒液。 仿佛能够透过这杯中的小小世界,望见整个天下。 “太傅大人的诗讚颂的是当下之盛景。” 林昭的声音不大,却足以的在安静的曲江亭內迴荡。 “然,江水奔流,阅尽古今。” “林某今日观此江水,不思当下,反思千古。” “心有所感,愿为诸君,诵词一首。” 说罢,他缓缓起身,走到亭边,將杯中冷酒,一饮而尽。 隨即,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中,他那清朗而又带著一丝苍凉的声音,幽幽响起: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英雄。” 仅仅一句! 只此一句! 东方瑞那首诗所营造的“太平盛世”的华美画卷,在这句词面前,瞬间被撕得粉碎! 那张平淡的脸上,忍不住出现了一丝波澜。 他转过头,望著举著酒杯的林昭,眼中精芒闪过。 而状元郎萧安言,以及他身后那些还在为东方瑞的诗作而沾沾自喜的世家子弟们,脸上的笑容也全都僵在了那里。 他们不是傻子。 他们是大周的科举筛选出来的,今科金榜最顶尖的读书人! 他们自然能够听出来,这一句词,在意境和格局上,对上东方瑞的那一首,是何等的...... 碾压! 如果说东方瑞的诗,是一幅描绘著亭台楼阁,帝王恩典的工笔画,精美中有著一股浓重的匠气。 那么林昭的这句,便是一幅泼墨山水造就的江山写意! 不过寥寥数字,便勾勒出千百年来的,时间长河奔涌不息,无数英雄豪杰俱往矣的…… 苍凉与悲壮! 若是平日里,东方瑞诗句中的匠气或许並不会引人注意。 可和林昭这满是灵性的一句比起来,完全就是—— 高下立判! 赵申等一眾寒门士子,更是听得热血沸腾,只觉得胸中那股鬱结之气,一扫而空!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林昭並没有理会那些世家子弟被惊得呆滯的目光,他望著江水来去,声音中的苍凉之意,愈发浓重。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轰——! 如果说第一句,是劈开云雾的惊雷。 那么这两句,便是穿透了千年时光的、来自圣贤的嘆息! 多少王朝更迭,多少英雄枯骨,多少尔虞我诈,多少是非成败……到头来,不过是空空如也! 唯有这青山,这夕阳,亘古不变,冷眼看尽人间沧桑! 这是何等样的胸襟?! 这是何等样的气魄?! 萧安言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著林昭,只觉得自己的那点所谓的“才气”,在-这如同天威般的词句面前,渺小得…… 如同尘埃! 而东方瑞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那张原本还红光满面的脸,此刻,已是一片惨白! 他输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输得体无完肤! 林昭却没有停下。 他缓缓转身,那双清澈的眸子,扫过在场每一个震撼到无以復加的士子。 最后,落在了那个早已失魂落魄的太子太傅身上。 他的声音,恢復了平淡,却又仿佛带著一种俯瞰眾生的悲悯: “白髮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他顿了顿,將手中的酒杯,高高举起,对著那滔滔江水,也对著这满座的“英雄”,遥遥一敬。 “都付笑谈中。” 第182章 胸有天地,清风拂书 词罢。 曲江亭內,一片死寂。 针落可闻。 只剩下那奔流不息的江水,和那吹过眾人耳畔的、仿佛带著千年风霜的…… 冷风。 不知过了多久。 “啪嗒。” 一声轻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状元郎萧安言,手中的玉箸,无力地滑落,掉在了地上。 他却浑然不觉。 他只是呆呆地看著那个站在亭边、衣袂飘飘的青衫背影,那张一向倨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种难言的畏惧。 都说文人相轻。 可他此时此刻,只感到了一道无比巨大的鸿沟横在自己和林昭之间。 哪怕穷极一生,恐怕都无法跨越。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东方瑞喃喃的重复著这一句,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和豪迈涌上心头。 他呆呆的站在亭边,望著那滔滔江水,面色竟有些泛白,身体在寒风中竟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著。 输了。 输的彻头彻尾,甚至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 他穷经皓首六十载,引以为傲的格律、对仗、气势种种诗赋技巧。 今日,竟被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用一首短短的词,击得粉身碎骨,体无完肤! 那是一种被彻底碾压的无力感。 “太傅大人。” 一个平淡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东方瑞缓缓转过身,却见林昭已经不知何时重新回到了席间。 他依旧是那副箕踞而坐的样子,面色淡然,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 就好像刚才的那首诗是他隨手而为一般,没有消耗一点儿心力。 这不由得让东方瑞心中一凛。 林昭端著酒杯对著东方瑞遥遥一敬,淡淡的说道:“太傅大人。” “今天这第一场,似乎是林某侥倖占了上风。” “不知这第二场,太傅大人打算何时开始?” 东方瑞收敛起脸上的表情。 所有的震惊不甘,羞恼都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尽数敛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缓缓坐下,然后对著林昭举起那杯凉透的酒。 “林大人,好词。” “老夫……受教了。” 说罢,他竟真的將杯中冷酒,一饮而尽。 这一手坦然认输的气度,看得在场所有举子,包括赵申在內,都不由得心生一丝敬佩。 不愧是当朝太子太傅,三朝老臣,这份胸襟,確实非常人能及。 但林昭看向他的眼神却愈发凝重。 一只被惊醒的雄狮可比一只只会张牙舞爪的老虎可怕的多。 果然,东方瑞放下酒杯,不等任何人说话,便將话题自然的引向了下一局。 “诗赋一道,讲究的是天赋灵犀,林大人有此佳作,老夫心服口服。”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和一个老友切磋一般,“不过,科举取士,终究不是只看诗才。” “我等读书人,立身之本,在於经义。” “若经义不通,则所学无根,所行无据,纵有天纵之才,也恐会误入歧途,於国无益。” 到底是当世大儒。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 三言两语间既承认了林昭的才华,又巧妙的將诗赋的重要性向下压了一压,压到了经义之下。 如此一来,他接下来的反击也就顺理成章了。 东方瑞目光扫过在场神色不一的举子,最后將目光落在了林昭身上。 “老夫今日,便与林大人论一论这为学之本。” 说著,他抬了抬手,一直伺候在旁边的书童捧著一本被翻得泛起毛边的《论语》註疏,轻轻放在了林昭面前的桌上。 “林大人,你我二人便以此书为题。” 他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上一轮乃是我取得题目,这一轮,为示公允,便由林大人来选吧。” 见状,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林昭。 经义之辩,与诗赋不同,选题之人,优势极大! 圣人经典,浩如烟海,纵是大儒,也不可能对每一章每一句都瞭然於胸。 选择题目,便等同於选择战场! 可以选择自己浸淫最深、理解最透彻的篇章来立论,同时,也可以选择对方学说的薄弱之处、甚至是某些极具爭议、难以辩驳的题目来发难! 可以说,选好了题,便已是占儘先机,立於了不败之地! 就在所有人都想知道,林昭究竟会选择哪一句对自己有利的圣人箴言,来和这位当世大儒一较高下之时。 林昭却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信手拿起那本捲起毛边的论语,隨手翻阅了下。 然后便鬆开了手。 “呼——” 亭外的风,恰好在这一刻,吹了进来。 吹动著那有些泛黄的书页,哗啦啦的急速的翻动著。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其中寻找著什么。 亭內,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的盯著那本在风中起舞的书册。 萧安言见状,心中冷笑:“哼,装神弄鬼。” “经义和诗赋可完全不同,若是没有足够的时间投入,钻研圣人经典,是说不出东西的!” “纵使你有天纵之才,也不可能抵得过古往今来这么多大儒对圣人之言的註解。” 而赵申等一眾寒门士子,则是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扰到林昭。 终於,林昭抬手。 那微风仿佛知晓林昭的心意一般,缓缓停下。 风停了。 书页也停止了翻动。 人群之中,有人讚嘆出声:“信手拈来,全凭天意......” “林大人已有大家风范了啊!” 东方瑞眉头微皱,心中若有所思,但还是保持著沉默。 难怪林昭此子能得到如此多的人追捧。 鼓动人心的手段可谓是炉火纯青。 若是把他放在林昭的位置,他是绝计想不出如此的法子。 但他也不需要那些手段,经义之辩的结果,不是一些小招所能撼动的。 林昭的手指,轻轻地按在了那停止翻动的书页之上。 整个曲江亭,在这一刻,静得可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指尖。 林昭缓缓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书页上的文字,隨即,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东方瑞,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念出了那句被“天意”选中的圣人箴言: “子曰:” “克己復礼为仁。” 第183章 何为礼? 隨著林昭的声音响起。 东方瑞的脸上竟罕见的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状元郎萧安言,更是激动的差点跳起来。 天助我也! 真是天助我也! 《论语》二十篇,四百九十二章,洋洋洒洒一万余言。 若是问哪一句,是他们这些世家清流最擅长的,也是最权威最拿手的,也是最能用来攻歼林昭行事不守规矩的! 毫无疑问,就是这一句! 克己復礼为仁! 赵申等一眾寒门士子的脸色则变得惨白。 “糟了......”赵申的心一瞬间沉入了谷底,“林大人行事素来是不合规矩的。” “在北境做的那些事情,无论是哪一件拿出来,都怕是要被东方太傅用礼字压死啊!” 坐在角落里的崔恆,更是紧张得手心都冒出了冷汗。他性子本就怯懦,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可怎么办……林大人这次,怕是真的要输了……” 他甚至不敢再看下去,下意识地,將头埋得更低了。 东方朔將眾人的反应收入眼底,却没有说什么。 在他看来,这局胜负已定。 他缓缓起身,身上那股子在书海和岁月中洗礼出来的自信油然而生。 “林大人,既然题目已定。” “那就由老夫来拋砖引玉如何?” 这一次,东方瑞连请字都省了,直接当仁不让的拿过了先手。 林昭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东方瑞微微一笑,缓缓踱步到亭中,目光扫过左右两侧跪坐著的学子们,朗声道: “克己復礼为仁。” “乃是圣人传道的核心。” “亦是我辈读书人安身立命之本。” “何为克己?” “克者,克制也!克制我等心中之私慾、杀心、功名之心!” “何为復礼?” “復者,回归也!回归我大周之典章,回归先贤之教诲,回归君臣、父子、尊卑、长幼之纲常伦理!” 东方瑞到底是当世大儒,说话字正腔圆,引经据典。 只用只言片语便將“克己復礼为仁”给说的清清楚楚。 哪怕是那些世家子弟带来的小廝,此刻也都纷纷点头。 就在席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像论道的时候,东方瑞话锋一转,直指林昭! “故而,为官者当克己!” “克制其滥用权柄之私慾!” “当復礼!” “回归我朝廷之法度!” “若如某些人一般,当街设案,擅杀命官,则只有不仁二字留下!” “为士者,当克己,克制其沽名钓誉之私慾!” “当復礼,回归我君王之號令!” “若如某些人一般,拥兵自重,不听调遣,此更是大不仁!” 东方瑞这番话,字字不提林昭。 可字字又都是指著林昭的鼻子,將他在代州和京城所有的出格,不合规矩的举动,都用这顶名为不仁的帽子给死死的扣上了! “说得好!”状元郎萧安言此刻也適时的拍案而言,脸上满是崇敬。 “老师之言,可谓是微言大义!” “振聋发聵!” “我等受教了!” 他身后的那些个世家子弟也纷纷点头应和。 “是啊,林大人虽然也立下不少功劳,可若是以圣人之言去看,的確是大大的违背了礼之规范。” “圣人有言道,不守规矩,不成方圆。” “若人人都如林大人这般,视若法度於无物,这天下,恐怕离大乱也不远了。” 一时间,整个曲江亭內的氛围似乎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所谓春秋大义,唇枪舌剑,莫不过如此。 东方瑞將眾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那张看似没有表情的脸竟也闪过些微的笑意。 他缓缓坐下,重新端起茶杯,不再多言。 言多必失,话说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 接下来无论林昭如何巧言善辩,都无法绕开规矩二字。 只要他没法在这一点上有所建树,那么,他必输无疑。 东方瑞好整以暇的望著林昭,看著那张年轻的脸,不由得开始好奇他会如何破局。 如果是这个年纪的自己的话,自己又会如何去辩驳呢? 东方瑞摇了摇头,將琐碎的思绪丟开,对林昭道:“林大人,该你了。” 整个曲江亭內,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的集中在林昭身上。 想要看看这位僉都御史,究竟会如何解释自己所做过的一切。 是要急著站起来辩驳呢? 还是沉默不语,乾脆利落的认输?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林昭两者都没有选。 他只是静静的坐著,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萧安言望著林昭淡然的模样,心中愈发不屑。 装模作样! 死到临头还在故弄玄虚! 一个武勛之后,又能对经义有什么认知? 林昭將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才站起身。 他目光扫过在场的眾多学子,片刻后,开口道:“太傅大人,引经据典,鞭辟入里,林某实在是佩服。” 哼,果然不出所料。 第一句话便直接认输了! 萧安言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赵申的心,则彻底沉入了谷底。 东方瑞眯起眼,有些摸不准这个年轻人是什么意思。 “但是,”林昭话锋一转,眼神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太傅大人你说了这么多。” “却似乎从一开始就讲偏了。” “哦?”东方瑞眉头一挑,“那你倒是说一说,老夫偏在了哪里?” “太傅大人,”林昭望著东方瑞,一字一顿的开口道,“您讲了这么半天,所谓的克己復礼,那我斗胆问一句——” “圣人,为何要克己復礼?” “克己復礼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为了——仁!” 东方瑞沉声答道。 克己復礼为仁,这句话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 林昭如此发问,必定有其理由。 可他竟然摸不准,林昭究竟想要说什么。 在东方瑞的凝视中,林昭拍了拍手,朗声道:“说得好!” “为仁,才是目的!” “而克己復礼,不过是实现这个目的的手段!” “太傅大人你穷经皓首六十载!却犯了一个最简单的错误!” 林昭的声音陡然拔高,语气掷地有声! “那就是將手段,当成了目的!” “本末倒置!” 第184章 礼之辩,秩序之辩,仁德之辩! 本末倒置? 萧安言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东方瑞则是眉头微皱,略微思索一番后,竟点了点头。 “好一个本末倒置。” “林大人才思敏捷,果然名不虚传。”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东方瑞竟然直接承认了林昭的思维有独到之处。 但也仅仅是如此了。 下一秒,他的声音陡然转冷:“但是!” “林大人你將克己復礼视为手段,將天下归仁视为目的!” “此论看似新颖,实则偏颇至极!貽害无穷!” 眾人皆是一惊,纷纷洗耳恭听。 只见东方瑞继续道:“林大人!老夫问你!” “圣人为何要以礼为手段?!” “难道仅仅是为了仁吗?”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1??????.???超顺畅 】 他不等林昭回答,便自问自答,声若洪钟: “不!” “圣人此举更是为了序!是为了秩序!” “天地有常,四时有序!” “君臣、父子、尊卑、长幼,此乃天理人伦之大序!『礼』,便是维持这天地大序的唯一准绳!” 他望向林昭,目光锐利,仿佛能够洞穿人心中所思所想:“你今日,为了一时的仁,便可肆意破坏礼这个手段!那明日,是否也会有另一个人,为了他心中的仁,去破坏你今日所立下的新礼?!” “如此一来,人人皆可凭己之好恶,肆意践踏规矩!天下將再无任何秩序可言!到那时,整个大周,都將陷入永无止境的混乱与崩坏之中!” “林昭!”东方瑞的声音,在这一刻,充满了大儒的悲悯与痛心! “你以为你是在干什么?兴仁吗?!” “错了!你是在开天下大乱之先河!” “为救下眼前的百人,而害死未来的万人!埋下动乱的祸根!” “这,才是真正的最大的不仁!” 轰——! 东方瑞的声音如雷霆般在曲江亭內炸响。 震得眾人皆是心头一颤。 整个曲江亭內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低头思考著东方瑞口中所言。 赵申垂著头,眉头紧皱。 如果按东方太傅所言,似乎也颇有道理。 如果人人都和林大人一样不守规矩,那天下岂不是要真的大乱了? 其余的寒门士子眼神也颇为紧张,担心的看向林昭。 崔恆的手紧紧的攥成拳头,只感觉胸中有一口气上下不得,堵在了那里。 萧安言等人在想明白后也是很快露出了笑容,面有得意的望向林昭。 仿佛已经看见了林昭认负的模样。 东方瑞並没有把这场经义之辩拘泥於一处,而是直接拉升到了治国的理念上。 在这个层面,林昭不过是个刚有官身半载的,只懂得杀人的武夫。 哪里是太子太傅,为官六十载的东方瑞的对手? 东方瑞望著陷入沉默的林昭,心中也是暗自鬆了口气。 如此有压迫感的对手,他也是许久没有碰到了。 但无论林昭如何的天纵之才,经义一道没有岁月的积累,没有大量经史子集,名家註解的滋润,他是如何都不可能胜过自己的。 所谓秩序二字,便是儒家学说中,最为坚不可摧的那座大山。 倘若今日林昭和自己辩论后,能够有所感悟,行事不再像之前那般偏颇蛮横,或许自己也不是不能考虑放过他一手。 东方瑞此时已经自信到考虑事后的处理了。 他不信,眼前这个少年,还能將这座山也一併推翻! 然而,林昭虽然沉默,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只是静静地,听完了东方瑞所说,然后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太傅大人,我想问你一件事。” 林昭的声音很轻,但在此刻的曲江亭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 “你刚才所说的秩序,礼,看似天衣无缝,实际上从根子上就是错的。” “哦?”东方瑞眉头一皱。 “太傅大恩,你刚才一直说,要维护秩序,维护纲常,防止大乱。” 林昭望著东方瑞,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你告诉我——” “现在的代州,现在的北境,难道就不乱了吗?” “官逼民反,流民遍野,饿殍遍地。” “白莲妖人四起!” 林昭的声音陡然拔高。 “这就是太傅大人口中不能破坏的秩序和礼吗?!” “一个腐烂的,僵化的秩序和礼,本就是最大的乱!” “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怕我开天下大乱之先河!” “可你似乎忘了,”林昭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声音振聋发聵,“我之前会出现在北境,之所以会杀掉那么多官吏,恰恰是因为——” “北境已经大乱!” 东方瑞眉头紧皱,心思如电般飞转,很快就做出了回应:“林大人此言差矣!” “代州之乱,乃是李文博之流,未能恪守礼法!” “是执行者之过,而非礼法本身之过!” “我辈读书人,要做的乃是匡扶礼法之威严!惩治犯上作乱之徒,让一切回归正轨!” “而不是像林大人这般,因噎废食!將圣人传承上千年的礼法,和那些蠹虫的罪行混为一谈!” 这番话,立刻引来了萧安言等世家子弟的附和。 “太傅大人所言极是!” “错的是人,不是规矩!” “哼!太傅大人还真是读的一手死书!” 林昭嗤笑一声,望向东方瑞的眼神中竟带了些怜悯:“我且问你!” “大周开国之初,太祖皇帝定下之礼和前朝之礼,可有不同?!” “自然是有不同!太祖皇帝刪繁就简,革除前朝之弊症......” “那前朝之礼,和更早的古礼,可有不同?!”林昭再问。 “亦有不同!”东方瑞也是快速回答。 “那我再问你!”林昭步步紧逼,“既然礼並非一成不变,那便说明圣人定礼其根本原则,便是要与时偕行,要因势而变!” “太祖朝,天下初定,百姓思安,故而礼尚简约。” “到我朝,承平百年,人口滋生,土地兼併,豪强林立!” “若依旧墨守百年之前的老规矩,那便不是守礼,而是刻舟求剑!” “你口口声声说克己復礼,却忘了汤之《盘铭》有言——”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连上古圣王都知道,德行与制度,都需要日日革新,才能顺应天道!而你,却抱著百年前的旧礼不放,视其为金科玉律!” “你这,才是对圣人,最大的背叛!” “才是真正的——” “离经叛道!” 第185章 言诛腐儒,江水不平 林昭话音落下,曲江亭內早已是鸦雀无声。 萧安言呆呆的望著林昭,似是完全没有想通,刚才那般字字珠璣之语,竟是从林昭口中所出。 这怎么可能? 他明明没有参与过科举,更是半年前才有的官身! 一个区区的武勛之后,怎么可能能將圣人之言剖析的鞭辟入里?! 萧安言的心中竟有些惶然,他尝试著將自己放在东方瑞的位置上试著去反驳林昭所说,却惊愕的发现,自己连反驳的话都组织不出来! 他又哪里知道,后世千年,多少先贤,早已將这些经典掰开揉碎,从无数的角度进行过无数次的阐述和辩论。 林昭所站的高度,早已超过了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 但东方瑞毕竟是当世大儒!是太子太傅! 他不会输! 也不能输! 短暂的心神激盪之后,他强行稳住了心神,那双老眼之中闪过骇人的精芒! “好!好一个苟日新!” “想不到林大人对圣人商汤的盘铭竟也有所涉猎!” “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东方瑞的表情骤然严肃,不怒自威的气势蓬勃而出! “老夫问你!圣人亦有云——述而不作,信而好古!” “此话你又作何解释?!” 这一句话,乃是所有清流,守旧派的恪守的格言。 圣人自己都说了,要好古,不要创新! 你林昭口口声声所言的日日新,才是真正的歷经判断! 面对东方瑞的质问,林昭却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甚至都没有思索,便脱口而出。 声音清朗,好似金石碎玉! “太傅大人看来是真的读死书了!” “圣人说述而不作,乃是不愿贪前人之功!” “而信而好古,乃是好上古圣王之道,並非是好前朝腐朽之礼!” “《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寧!这才是圣人所好之古道!” “当今北境,民不聊生,国本动摇!你却还在抱著那些早已不合时宜的旧规不放!” “你信的,究竟是哪个古?!爱的,又是哪个道?!” “你!”东方瑞被林昭所说噎的面色一滯! 他万万没有想到,林昭竟能轻而易举的找出自己言语中的错漏! 甚至还能引用圣人经典,完成对自己的反驳! 如此功力,即便是东方瑞自己,也不敢说一定能做到! 这小子,究竟脑子里塞得是什么东西?! 东方瑞深吸一口气,压下躁动的思绪。 他心思急转,又开口讲出了另一句儒家经典: “好!好一个民惟邦本!” “那老夫再问你,圣人亦有教诲——君子思不出其位!” “你不过是区区的四品御史,却屡屡越权行事,插手兵部、户部、吏部之事!” “此等行径,又与那篡权窃国之辈,有何区別?!” 东方瑞本以为林昭听到如此詰问,至少也要思考上一会儿才能做到,可没有想到,林昭却是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林昭的笑声豪迈而不屑。 “东方瑞!我本以为你身为清流之首,当世大儒,该对圣人之言有些自己的见解!” “现在看来,你真是腐朽到了骨子里!” “《孟子》有言——闻诛一夫紂矣,未闻弒君也!” 林昭扶著腰间刀剑,眼中闪烁著一种睥睨天下的傲慢! “在圣人眼中,连天子失道,都可被视为独夫而诛之!区区一个官位,又算得了什么?!” “我林昭,官位虽小,不如这朝堂上袞袞诸公!” “但心中所思,乃是这天下万民!乃是这大周社稷!” “所谓在其位,谋其政!” “东方太傅,难道连这童生都明白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吗?!” “你……你……你……”东方瑞的那张老脸此刻已经惨白。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一阵烦闷,一股鬱郁之气堆积在胸口,让他有口难言。 自己的每一次反击,每一次作答,穷尽一生的规矩和道理,在眼前这个少年的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对方的每一次反击,詰问,都好像站在了比自己高得多的地方。 那是一种他无法企及,只能仰望的高度! 东方瑞捂住了自己的胸膛,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 他乃是当世大儒!清流之首! 太子太傅! 未来的帝师! 怎么能在三百金榜进士的面前输给一个武勛之后! 输给一个从未参与过科举,甚至才十六岁的少年?! 哪怕他是名动京城,名动北境的青衫御史! 自己不能输! 绝不! 东方瑞强行压下胸口翻涌的气血,此刻他早已忘记了自己为何要来这咏风亭,也忘了为何要刁难林昭! 他的眼中,只剩下一股近乎於顽固的,最后的坚持! 他死死的盯著林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问: “好!好!好!” “林大人!就算你说的都对!” “就算老夫今日辩不过你!” “但老夫还是要最后问你一句!” 东方瑞强行挺直了腰杆,用他那枯瘦的手指,遥遥的指著对面的林昭,声音悽厉,好似杜鹃啼血!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你今日,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早已僭越雷池,搅乱朝纲,得罪了满朝公卿!” “你以为,你能凭一己之力改变这天下吗?!” “林昭!”东方瑞的声音好似哀鸣,“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休要搅乱这大周的天下!” 林昭闻言,看著捂著心口,摇摇欲坠的东方瑞,眼中竟有了几丝怜悯。 他缓缓起身,拿起桌上那壶残酒,走到了曲江亭边。 他望著那奔腾不息的江水,也望著在场的三百名士子的脸,那一张张年轻的,迷茫的,激动,畏惧的脸。 有风拂过,吹动他的衣袍,一头用玉簪束起的黑髮,隨风狂舞。 在那一刻,世界仿佛静止了。 亭內的士子,亭外的江上烟波,还有那澄澈又似是被阴云笼罩的天空,此刻都倒映在林昭的眸子里。 “太傅大人,”林昭的声音恢復了平静,却又仿佛带著一股千年积累的厚重,“圣人留下的经典,看来你只读了前半句,却忘了还有后半句。” “什么?!”东方瑞一愣。 林昭缓缓转身,看向东方瑞:“《易》有云——” “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 “天下糜烂之几,我已见之。” “若还要等到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之终日,方才肯在其位而谋其政……” “那不是君子。” “而是庸臣,是国贼,是懦夫。” “我的道,不在乎位的高低。” 林昭的目光遥遥望向远方,仿佛洞穿了面前的亭台楼阁,洞穿了繁华的京城。 洞穿了江河山野,看向了那广袤而满是苦难的北境。 “而在这天下苍生。” 说罢,他再不看任何人。 只是转身,將壶中残酒一饮而尽。 在那一张张震撼到无以復加的年轻面孔的注视下,在那一道道或敬或畏的目光中。 大步流星地,朝著亭外走去。 他的脚步不快,却坚定异常。 那首熟悉的临江仙也再度在眾人耳边幽幽响起:“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英雄……” 林昭走过那些呆若木鸡的世家子弟,走过萧安言那张失魂落魄的脸。 东方瑞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是非成败转头空……” 他走过那些眼神炙热的寒门士子,走过赵申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东方瑞的脸色,开始一点一点地,变得惨白。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他走到了亭边,信手將那只酒壶拋入了亭外那奔流不息的江水之中。 酒壶在江水的衝击下,上下浮沉,似是隱没,又似是逐浪而行。 东方瑞看著那只酒壶,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腥气,直衝而上。 “白髮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林昭沿著迴廊继续前行。 一袭青衫,在眾人的注视下,是那般的孤高,又是那般的决绝。 东方瑞再也压抑不住,他猛地用手捂住了嘴,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有殷红的血丝,缓缓渗出。 “一壶浊酒喜相逢……” 他的身影,即將消失在迴廊的拐角。 “古今多少事……” 最后那四个字,仿佛是从歷史的长河中传来,带著无尽的嘆息与释然,轻轻地,落在了东方瑞的耳中。 “都付笑谈中。” “噗——!!!” 就在林昭的背影,彻底消失的那一刻。 东方瑞再也无法抑制,一口心血,猛地喷涌而出! 点点嫣红的鲜血,脏污了他那身清流风骨的緋紫色官袍! 第186章 余波震盪,东宫蒙羞! 东方瑞的身形摇晃了两下,最后还是仰面倒下。 “老师!” “太傅大人!” 惊呼声响起。 状元郎萧安言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连滚带爬的衝上前,扶住了险些摔倒的东方瑞。 其他世家子弟也呼啦啦的围了上来,一个个面色惨白,手足无措。 他们看著东方瑞胸前那片刺眼的鲜红,看著那张不停哆嗦的老脸,心中既担忧,又畏惧。 输了,竟然输了。 还是如此彻底,如此惨烈。 太子太傅,三朝老臣,堂堂的天下清流之首,就这么输了,输给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他们引以为傲的道统和名望,今日,就被这么一个他们看不起的武夫,用他们最擅长的圣人之言,给击了个粉碎! “快!快去找大夫!”萧安言颤声道。 整个曲江亭內现在一片混乱。 原本整洁素雅的亭內,现在地上满是酒水。 几乎所有人都在手忙脚乱。 然而,在这混乱之中,赵申,崔恆等寒门士子却显得格格不入。 赵申望著林昭消失的方向,举著酒杯,浑然不觉,早已神游天外。 101看书 101 看书网伴你读,101????????????.?????超贴心 全手打无错站 双眼之中隱隱燃烧著一种前所未有的,炙热的光芒。 “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 赵申喃喃地,重复著林昭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只觉得胸中那股积鬱了十年的不平之气,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滔天的豪情! 原来,圣人之道,还可以这样解! 原来,读书人,还可以这样活! 他缓缓转身,望向周围那些同样眼神发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的寒门同窗。 他知道,从今天开始,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著林昭消失的方向,深深地行了一个標准的,无可挑剔的弟子礼。 “学生……赵申,恭送先生!” 他这一拜,就像是一个信號。 “学生崔恆,恭送先生!” “学生……” “恭送先生——!” 数十名寒门士子,竟不约而同的,齐刷刷地,对著林昭离去的方向,长揖及地! 萧安言搀扶著东方瑞,听到声音后扭头看来。 一双眼睛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有些赤红。 他咬著牙,语气森寒:“林昭!!!” 当日夜晚。 曲江亭同年宴之事,不过半天的功夫就席捲了整个京城。 《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这首千古绝唱,连同那场石破天惊的经义之辩,以及东方瑞被说的口吐鲜血的惨状。 和快就在眾多学子,说书先生的添油加醋的宣传中,成了京中所有酒楼,画舫中最热门的谈资。 林昭的声望,也在这股狂热的氛围中,再度向上拔高了一个层次。 诗仙的称呼,似乎已经不太够用了。 左相府,书房。 秦汝贞把玩著手中的汝窑茶盏,面无表情。 秦修远站在他的面前,將曲江亭內发生的一切详细匯报给了秦汝贞。 “父亲大人,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 秦修远的声音里还带著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撼,他摇著头,感嘆不已。 “东方瑞身为太子太傅,竟然被林昭三言两句说的道心破碎。” “当眾吐血也就罢了,如今他已经称病不出,闭门谢客,怕是......” “怕是再也起不来了。” 书房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后,秦汝贞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奇异的,夹杂著快意和嘲弄的笑容。 “呵呵呵......东方瑞啊东方瑞.......” 秦汝贞喃喃自语。 “你这个老匹夫,自詡清流领袖,平日里在朝堂上下处处和老夫作对,总是拿那些圣人的教诲,那些酸腐之言来噁心老夫。” “怎么,今日怎么说不出话了?被一个黄口小儿,用你最擅长的圣人之言说的吐血,当真是废物至极!” 秦汝贞笑的很开心。 但很快,他脸上的那份快意便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凝重。 他將手中的茶盏重重的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但是......”他缓缓抬起眼皮,望向自己的儿子,眼神中的忌惮愈发明显,“能將东方瑞这只老货逼到这个份上......” “林昭的潜力,真是越发越可怕了......” 秦修远的心中也是一凛。 是啊,东方瑞倒台了固然是好事。 可是踩著东方瑞的脸的,是林昭! 是他们未来的最大的敌人! “父亲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林昭此子,经过这件事,势力再度膨胀!” “他看似是个孤臣,实际上背后却是站满了天下寒门士子!” “再加上陛下的无边的恩宠,其势......我们已经很难再遏制住了!” “若是放任他带一批士子去往北境,后果不堪设想!” “要不要现在立刻修书发给周烈?” “让他在北境解决这个麻烦?” 秦修远一脸的忧虑。 秦汝贞摇了摇头:“下杀手这种法子,先前在风沙渡已经用过了。” “短时间內再用,林昭不是傻子,陛下更不是傻子,只会引火烧身。” “那该怎么办?难道就看著林昭成气候?”秦修远咬牙切齿。 “哼,他成不了气候的。” “今日他羞辱的东方瑞可不是什么小角色。” “是太子太傅,是未来的帝师!林昭今日当著天下士子的面,將未来的帝师,逼得吐血昏厥,道心破碎!” “你觉得,这件事传到东宫,传到那些依旧忠於太子的老臣耳朵里,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只会觉得,林昭此子,恃宠而骄,目无尊长,连帝师都敢如此羞辱!其心……可诛!” “现在这个情况,想要对付林昭,根本就不需要我们亲自出手。” “我们只需要一点点小小的推波助澜而已。” 秦汝贞脸上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去联繫那些老臣以及御史台中的清流,明日早朝,联合上奏。” “就说林昭德不配位,品行不端,羞辱大儒,动摇国本!” “那些什么捕风捉影虚无縹緲的理由都不用去管。” “只需要做一件事,给老夫死死咬住他让太子殿下!东宫一脉蒙羞一事!” “陛下不是喜欢他吗?” “我倒要看看,明日在江山社稷和储君顏面的面前,陛下要怎么选!” “他若是保了林昭,便是寒了所有东宫臣属的心!” “他若是不保……” 秦汝贞发出一阵森冷的笑声。 “那林昭,便是我等砧板上的鱼肉,再也翻不起半点风浪!” 秦修远领命告退,兴冲冲的出了书房。 秦汝贞坐在桌前,却有些神游天外。 他望著窗外的残月,心中有些感嘆。 若是那一日,没有放任秦若雪去退婚,今日的朝堂,是否又会有些不一样? 罢了,不去想这些了,事情已成定局。 林昭,只能去死! 第187章 太子上朝,东宫之怒 子时,东宫。 寢殿之內,药气瀰漫。 太子赵珩正披著一件厚实的狐裘,靠在床头,借著昏暗的烛火,有些吃力的批阅著周皇分润来的奏疏。 他那张本就因为而显得消瘦和苍白的面颊,在烛火的映照下,更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倦意。 “殿下,夜深了,该休息了。”老太监端著一碗已经熬好的药汤,低声劝慰道。 “咳……咳咳……”赵珩放下手中的硃笔,用丝帕捂住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丝帕之上,留下了一点刺目的殷红。 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並无大碍。 “孤......无事。父皇近日为国事操劳,孤能为他分担一些就一些吧。” 就在这时,殿外的小太监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工部侍郎秦大人前来探望。” “秦修远?”赵珩放下硃笔,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罢了,宣他进来吧。” 不多时,一身官袍的秦修远就已经提著一个食盒,一脸关切的走了进来。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秦修远行了一个大礼,“听闻殿下风疾又犯,微臣心急如焚,特从家中取来一些温补的药材,前来探望,还望殿下……保重身体啊!” “秦侍郎有心了。”赵珩淡淡地打断了他,示意他赐座。 秦修远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在意。 两人寒暄了几句,秦修远便不经意地,將话题引到了今日的曲江亭之事上。 他並没有直接去说林昭的不是,而是先说起了林昭那首临江仙。 赵珩微微頷首,点评道:“这首诗倒是颇有气度。” 见赵珩来了兴致,秦修远便又露出一个痛心疾首的表情。 “怎么了?难道这首诗不好吗?”赵珩问道。 “並不是不好,只是这首诗写出的原因,实在是有些......”秦修远故意露出一副犹疑之色。 赵珩见状眉头微皱,心中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说,孤赦你无罪。” 秦修远心中暗喜。 连忙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今日曲江亭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包括东方瑞是如何爱护士子,又是如何心繫国本,又是如何只是和林昭单纯的切磋学问。 却被林昭那番离经叛道的言论,百般羞辱,最后被气到活生生吐血,不省人事的过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他没说一句,赵珩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等听到自己的老师被逼到昏厥,口吐鲜血的时候后,赵珩竟也面色涨红,剧烈的咳嗽起来。 “殿下!”一旁伺候著的老太监惊慌失措,“御医!快宣御医来!” 太子赵珩双手抓著床榻的边缘,瘦弱的双手青筋暴起。 那双温润的眸子里怒意上涌。 他將目光转向秦修远,冷笑了起来:“好,很好!” “秦修远,你和你父亲胆子很大!居然敢把孤当枪使!” 秦修远慌忙跪地,连声解释。 赵珩却听也不听,挥手让人把秦修远赶出去。 殿內很快又只剩下秦修远一人。 他剧烈的咳嗽声在空荡荡的大殿內是显得如此的刺耳。 许久之后,咳嗽声才渐渐平息。 老太监端著一杯温水,心疼地看著他:“殿下,龙体要紧啊……” “扶孤起来。”赵珩的声音不容反驳。 他缓缓的从床上站起,走到床边,望著窗外那轮被乌云遮蔽的残月,单薄的身影此刻显得萧索无比。 “殿下,秦侍郎他......” “他说的,是实话,可也是在怂恿孤去和林昭作对。”赵珩的声音很单薄,“恩师他醒来后,不告诉我这件事,也是怕我和林昭起了爭执。” “弄得朝堂混乱,让他秦党得利。” “但是,若孤真的低头了,世人会怎么看孤,怎么看孤这东宫一脉?” “孤的背后,还有那么多的老臣,这口气,孤决不能咽下!” “准备一下,明日早朝,孤要面见陛下!” 次日,卯时,金鑾殿。 天还未亮,但大殿之內,早已是灯火通明,百官肃立。 只是今日的气氛,却与往常截然不同。 空气中,瀰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以卫驍为首的老一派武勛此刻面色沉凝,眉头紧皱,显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而那些平日里中立的官员,此刻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生怕被捲入接下来的事情中。 以秦汝贞为首的秦党则是面带笑意,时不时望向那些清流的方向。 而那些清流们,则是面带怒意,望向御史队伍中闭眼静养林昭,恨不得生吞其血肉。 “陛下驾到——!” 就在殿內气氛诡譎之时,李德全高声唱喏,让原本嘈杂的金鑾殿瞬间安静。 周皇穿著一身明黄色九爪龙袍,缓步走上御阶,在龙椅上坐下。 他目光扫过殿內眾多臣子,等他看清中央的那道身影后,却是露出了明显的错愕。 太子? 他今天怎么来上朝了? “儿臣参见父皇!” 还未等周皇询问,赵珩那道略显虚弱的声音便从殿下传来。 周皇的眉头,瞬间紧紧地锁了起来。 而秦汝贞那双一直闭著眼,此刻也微微睁开。 “珩儿,你风疾未愈,何故来此?”周皇也意识到了不对。 “回父皇,”赵珩对著龙椅,重重一拜,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迴荡在金鑾殿的每一个角落,“儿臣……是来为恩师,討一个公道的!” 轰——!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太子,竟亲自下场了?! “父皇!”赵珩抬头,声音虽然虚弱,但里面的怒火却丝毫不加掩饰,“东方太傅,乃是三朝老臣!” “亦是父皇您为儿臣钦点的老师!” “昨日却被督察院僉都御史林昭,当著今科三百进士,百般羞辱!” “致使其当眾吐血,道心破碎!” 听著赵珩所说,周皇下意识的往东方瑞平日里所站的位置看去,那里空空荡荡。 “父皇!” “林昭此举,羞辱的,不仅仅是太傅一人!” “他羞辱的,是儿臣!是东宫!” 赵珩重重叩首。 “儿臣……恳请父皇,严惩林昭!以正国本!” 第188章 是国事,亦是家事 秦汝贞的老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阴冷笑容。 林昭啊林昭,我倒要看看你这次还能否逃过一劫。 太子发难,你就算再受恩宠,恐怕也得褪层皮吧? 龙椅上,周皇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他看著自己的那个面色苍白,但態度却异常坚决的儿子,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 那不是因为愤怒而无力,而是一种失望,还有痛心。 他为何要重用林昭? 为何要不惜和满朝文武为敌,也要给林昭如此多的恩宠和权力? 为的不就是给他这个过於仁厚,不懂帝王心术的儿子扫清未来登基之路上的所有障碍吗?! 北境的周烈,乃是军中隱患。 朝中的秦党,是权臣之祸! 而东方瑞这些所谓的清流,看似忠君体国,实则早已结成了门阀世家! 堵死了天下寒门的上升之路,如若未来太子登基,这些人將会是新朝最大的守旧阻力! 这些,都是未来太子要面对的祸患! 而他这个皇帝,想借著林昭这把锋利的快刀,在自己还能掌控著局势的时候,將这些毒瘤一点点的剔除! 可太子呢?! 还像是个孩子一样,根本就意识不到问题所在! 他看不到东方瑞看似为国为民背后藏著的心思! 打压寒门,维护士族利益的私心! 他只看到了自己的老师所谓被侮辱的表象! 甚至,为了这份表象,不惜亲自下场,要折断自己这个皇帝给他留下的那把快刀! 愚蠢! 糊涂! 周皇心中怒骂,但脸上不能有丝毫表现。 他看著跪在大殿中央的太子,第一次对自己这个倾注了无数心血的继承人產生了一丝动摇。 百官之中,林昭依旧在闭目凝神。 任由其他人的目光扫来,不曾有丝毫动摇。 就在这气氛凝固到顶点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列了。 刑部尚书,周皇的表兄章庭玉。 他对著周皇行了一礼,朗声道:“陛下,臣听闻,林大人於曲江亭,羞辱帝师,才有今日之事。” “臣身为皇亲国戚,亦是太子长辈,听闻此事,亦是痛心疾首!”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却是將矛头引向了一个谁也不曾想到的方向。 “但,臣以为!”他朗声道,“此事,错,不在林大人,更不在太子殿下!” “而在……君臣之礼,长幼之序!” “林大人,少年英雄,为国立下不世之功,心高气傲,在所难免。” “太子殿下,尊师重道,为师鸣不平,亦是孝义之举。” “然,二人皆是国之栋樑,未来之支柱!若因一时意气,便在这金鑾殿上,爭个你死我活,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谁也挑不出错来。 就连林昭也睁开眼,看向这个先前还对自己威逼利诱的人,心中有了隱隱的猜想。 “故而,臣斗胆,恳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章庭玉对著周皇,深深一揖,“此事,不如就由二皇子,代为调停,从中说和。一来,二皇子与林大人年纪相仿,更能体谅其少年心性。二来,亦可安抚太子殿下,全了这兄弟之谊。” “如此,方能不伤君臣和气,不损皇家顏面。” 果然,章庭玉是別有目的。 林昭微微眯眼,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章庭玉这番话,看似公允,实则很明显在拉偏架。 所谓的调停,也全都是在暗中抬高二皇子,贬低太子。 太子意气用事,二皇子却能顾全大局。 太子只能发难,二皇子却能够解决问题。 秦汝贞这只一直默不作声的老狐狸也饶有兴致的望向章庭玉,心中暗自讚嘆。 这个章庭玉,倒是会挑好时候。 龙椅上,周皇的脸色阴沉的像是暴雨前的天空。 朝堂上的这潭水,自己好不容易靠著林昭釐清了少许,现在却又被彻底给搅浑了。 秦党,东宫,清流,外戚,这些势力全都搅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谁也看不清的、巨大的漩涡。 而林昭,就身处这漩涡的最中央。 牵一髮而动全身。 稍有不慎,便会让整个朝堂陷入混乱和无休止的爭斗,继而让天下大乱。 这种情形,是周皇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 他深深的看了眼低头垂手,一副大公无私模样的章庭玉。 又看了眼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的太子。 章庭玉虽然抱著其他的心思,但有一点他说的很对。 朝堂不能乱下去。 周皇猛地一甩龙袖,竟是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够了!” 他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整个金鑾殿,瞬间鸦雀无声。 “国之储君,与国之重臣,竟在这朝堂之上,如同市井匹夫一般爭执不休!成何体统?!” “此事朕知道了。”周皇的声音,冰冷而不容置疑,“朕不想在这金鑾殿上,再听到半句关於此事的议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太子、章庭玉、林昭等人,目光闪过一丝疲惫。 这件事已经牵扯到了储君,外戚,新贵,清流,盘根错节。 不是简单的对错可以论断。 若是再在这朝堂上爭论下去,只会是无休止的扯皮和麻烦,以至於最后动摇国本。 必须快刀斩乱麻! 但,不是在这里,在金鑾殿上! “此事,既是国事,也是……朕的家事。”周皇的声音,恢復了帝王的威严与冷漠,“朝堂之上,不议家事。” 他看向身旁的李德全,朗声道: “传朕旨意!” “三日之后,乃是皇家围猎之期。” “届时,太子、二皇子、刑部尚书章庭玉、都察院僉都御史林昭——”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被点到之人,心中便是一凛。 “——隨朕,同赴南苑猎场!” “今日之爭孰是孰非,就放在猎场上慢慢谈吧!免得让天下人看我皇家的笑话!” 轰——!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南苑猎场! 那可不仅仅是皇家狩猎游玩之地! 更是太祖皇帝当年,定下大周开国君臣格局的地方! 陛下,竟要將这场风波放在那里解决?! 陛下他究竟想做什么?! 秦汝贞的眼神微眯,看向御史队伍中一言不发的林昭,心中的忌惮更甚。 今日朝会,林昭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就暂时化解了这场风暴。 连章庭玉这等后党都站出来为他说话。 情况不妙啊。 第189章 储君之妒,皇子拉拢? “朕乏了,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 周皇深深的看了殿內的朝臣和太子一眼,最后目光在林昭的身上停留了一瞬,猛地一甩龙袖,转身离开。 “退朝——!” 李德全那悠长的唱喏声也適时响起。 百官缓缓起身,神情各异。 秦党一眾官员阴晴不定,匆匆离去。 卫驍等老一辈武勛则是走到林昭身旁,一脸的担忧,低声嘱咐著什么。 而太子赵珩,则是在老太监的搀扶下,缓缓的从冰冷的金鑾殿的地砖上爬了起来。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拨开人群走到了林昭的面前。 “林大人。” 太子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著一种压抑不住的、冰冷的怒意。 林昭对著他,微微拱手:“殿下。” “父皇对你,还真是恩宠有加啊。”太子看著林昭,望著他那挺拔的身姿,再看看自己虚弱而被迫佝僂著的身体,竟不自觉的有了几分嫉妒。 再想到他今日,赌上了自己储君的顏面,亲自下场发难。 本以为能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宠臣,狠狠地敲打一番。 却没想到,最后竟落得个不痛不痒,三日后再议的结果。 而父皇看向林昭的眼神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半分真正的责备。 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赵珩眼中的嫉妒又多了几分。 “林大人,你很好,咱们三日后见。” 赵珩深深的看了林昭一眼,冷哼一声,转头离开。 在经过章庭玉身边时,他停下脚步:“表舅,替我向二弟问声好。” 他的声音很冷,听不出一点和气。 在一眾东宫属臣的簇拥下,他带著一身的病气和怒火,离开了金鑾殿。 林昭看著他那单薄又固执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眼中一点没有被挑衅的愤怒,只有一丝深深的惋惜。 目光短浅,心胸狭隘,只看的见所谓师道尊严,却看不见那些清流世家背后的图谋,对朝堂之上的动向更是一无所知。 加上这副孱弱的病体...... 大周的未来,他那瘦弱的肩膀,真的挑的起来吗? 林昭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將心中的思绪压了下去。 “贤侄,不必理会!”卫驍见状,上前拍了拍林昭的肩膀,愤愤不平地说道,“太子殿下,终究是……年轻了些!被那些腐儒给蒙蔽了!” 林昭笑了笑,没有接话。 就在这时,刑部尚书章庭玉,也缓缓地走了过来。 他脸上带著一种颇为和善,意味深长的笑容。 “林大人,”他对林昭拱了拱手,“今日之事,让你受委屈了。” “章大人言重了。”林昭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呵呵,”章庭玉也不在意林昭这冷漠的態度,他凑上前,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轻声说道,“林大人,二皇子殿下早就听说过林大人文武双全。” “昨日听到林大人那首临江仙后,更是惊为天人。”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在围猎之前,请林大人去趟府中,陪他喝杯清茶。” 拉拢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林昭望著笑眯眯的章庭玉,仿佛看见了一只老狐狸,心中忍不住冷笑。 自己得罪了太子,这二皇子一脉就迫不及待的凑上来了? 这京城的浑水,还真是深不见底啊。 “多谢二皇子殿下美意。”林昭的脸上,也掛起了同样和善的笑容,婉拒道,“只是,林某此番回京,俗事缠身,不日便要再次北上。实在是……抽不出空閒。” “至於见面嘛,三日之后皇家围猎,自有和二皇子见面的机会。” 章庭玉听出了林昭话中的婉拒之意,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 “既然如此,那本官便和二皇子殿下在猎场静候林大人大驾了。” 他深深的看了林昭一眼,便再次拱了拱手,带著刑部的一眾官吏施施然离开。 “呸!一群见风使舵的老狐狸!”卫驍看著章庭玉离去的背影,不屑地啐了一口,“贤侄,你可千万別信他那套鬼话!这外戚一党,没一个好东西!” “卫叔父放心,”林昭笑了笑,“侄儿心中有数。” 林昭心中很清楚,他自己最大的优势便是周皇的恩宠。 最大的劣势也是周皇的恩宠。 但只要自己还是孤臣,还是直臣。 这份恩宠便不会削减。 但京城確实越来越危险了。 若是再待下去,无论自己愿不愿意,迟早会被拖进更深的泥潭之中。 皇子夺嫡,国本之爭,这种大事情,他现在还不想掺和进去。 就算非要参与,起码得有自己的势力才行。 否则就是无根浮萍,稍有风浪,便可能倾覆。 林昭抬头望向北境,眯起了眼睛。 三日的功夫转瞬即逝。 这三日里,看似风平浪静。 实则京城內暗流涌动。 各方势力都有著各自暗地里的谋划。 东宫之內,太子赵珩自那日金殿受挫之后,便彻底闭门谢客,连平阳公主的探望,都拒之门外。 据宫中传出的消息,太子殿下的风疾,似乎……又加重了。 左相府,同样是大门紧闭。秦汝贞称病,一连三日都未曾上朝。 但京中各大衙门的秦党官员,往来却愈发频繁,互相串联之间,似乎有更大的阴云在酝酿。 而二皇子府和章府,则是一片门庭若市。 无数嗅觉灵敏的官员,都开始不动声色地和他们暗地里接触。 周皇那日不愿意公开处理林昭,看似是迴避,但在这些官场老狐狸的眼中,没有態度,实际上也是一种態度。 林昭在周皇眼中的地位,似乎比他们想像中还要高得多。 唯有镇北侯府在这几日显得风轻云淡。 林林昭这三日,哪也没去。 他只是待在府中,每日里除了处理从北境快马加鞭送来的紧急公务,便是整理那本没写完的三国演义,交於文宝斋印刷。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文宝斋可谓是赚的盆满钵满。 以至於街上各处都能听到三国的故事。 閒下来的功夫里,林昭只是在侯府內院看看书,喝喝茶,仿佛真的將自己,当成了一个清閒的富家翁。 终於,到了皇家围猎的这一天。 第190章 大幕渐起,各方心思 天色晓明,整个南苑猎场都被一声声沉闷的號角声响起。 南苑猎场,位於京城南郊百里之外。 乃是当年太祖皇帝钦定的皇家围场,占地广阔,林深兽密,四周更是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 林昭一身黑色劲装,腰悬刀剑,骑著黑马,带著卫青峰和几个亲卫,以及赵申和崔恆几人抵达猎场之外时,这里早已是旌旗招展,人声鼎沸。 太子和二皇子的仪仗早已在各自的位置上等候。 太子赵珩穿著一身杏黄色的太子常服,明明已经开春,身上却依旧裹著厚实的狐裘。 脸色苍白,时不时的咳嗽两声,一副病气缠身的模样。 在他周围,有几个太医和东宫属臣候著。 在看见林昭骑在黑马上的瀟洒身影后,他不自觉的微微皱眉,眼中的阴沉一闪而过。 他转过头,对身旁一个穿著骑射服饰,眉眼冷峻的年轻人有气无力的道:“东方卿,今日之事,便拜託你了。” 那年轻人正是太子太傅东方瑞的嫡长孙,官居正四品,专职专责辅佐东宫的詹事府少詹事——东方瑾。 东方瑾虽是文官世家,却意外的练得一身好武艺,哪怕放在京中那些武勛子弟之中,也能位列在前。 也正是如此,他才会被安排来做太子的伴读兼任贴身护卫。 东方瑾闻言立刻对太子躬身一揖,朗声道:“殿下放心!” “臣今日,定为殿下,也为祖父大人,猎得头筹,一雪前耻!” 说罢,东方瑾有意无意的望向马背上的林昭,眼神中的敌意丝毫不加掩饰。 而二皇子赵燁则是和病懨懨太子截然不同。 他穿著一身利落的骑射武服,身姿挺拔,面容英武,颇有几分周皇年轻时的模样。 他和舅父章庭玉以及几个勛贵子弟正谈笑风生,说著什么,远远的看到林昭前来,露出一个看上去颇为和善的笑容。 林昭翻身下马,將韁绳交给一旁的卫青峰,对著他点了点头,旋即转身对著太子的方向遥遥行了一礼。 只是看太子赵珩的脸色,也看不出林昭这一礼是否有作用。 在远处,猎场中央搭建好的高大的观猎台上,左相秦汝贞,威远將军卫驍,六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 凡是京城中三品以上的大员,此刻竟都悉数在列。 除此之外,诸如平阳公主赵清芷,章庭玉之女章疏桐等贵女也尽数在此。 他们各自落座,互相交流著什么,目光时不时的望向林昭和几位皇子,以及他们身后那些同样身著骑射服、跃跃欲试的京城青年才俊。 那些人,皆是京中各大勛贵世家的嫡子,个个弓马嫻熟,平日里最喜的便是这等狩猎扬名之事。 今日,他们既是陪衬,也是潜在的对手。 围猎这场戏,君心固然重要,可要是弓马嫻熟,未必不能爭到一两份皇家的恩宠。 个何况,还有那么多贵女在,这让这些勛贵子弟更加兴奋。 谁不愿意在美人儿面前一展身手?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雄浑的號角声响起! “陛下驾到——!” 伴著李德全的一声高声唱喏,周皇穿著一身赤金色的骑射龙袍,腰间挎著长弓,骑在一匹汗血宝马上。 在一眾金吾卫的簇拥下,不紧不慢的来到了猎场之中。 “儿臣,参见父皇!” “臣,参见陛下!” 眾人纷纷下马行礼。 “都平身吧。” 周皇摆了摆手,目光扫过在场的眾人。 他先是看了眼病气缠身的大儿子和他身旁的东方瑾,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又看了眼意气风发的二儿子和他身旁的章庭玉,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 直到望到那个挺立如松的少年,眼神才终於有所缓和。 “今日招诸位爱卿来此,名为围猎,实则为家事。” 周皇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昭和太子,声音拔高:“前几日,国之储君和朕的肱骨之臣因为些许小事在金鑾殿上爭执不休,已然失了体面,朕很不高兴。” 听到小事二字,东方瑾脸色一沉。 自己的祖父乃是太子太傅,清流之首。 被一个十六岁少年当眾羞辱,怎能是小事? 他望向林昭,目光愈发不善。 陛下如此恩宠此子,甚至將他和太子並列!实在有悖朝纲! 不管是为了自己的祖父,还是为了太子殿下,今日这口气,他必须要吐出去!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既然在朝堂上辨不出真章,那今日便在这猎场上,用马弓来解决!” “也省的事后喋喋不休!” 周皇目光扫过眾人,见无人有异议,便继续道:“朕今日,不论文采,不论经义!” “只论弓马骑射,只论谁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今日围猎,不设规矩!一个时辰为限!所有人皆可入场!” “最终,以猎物多寡、珍稀,定胜负!” “敢问父皇!今日围猎优胜者可有奖赏?!” 二皇子赵燁笑著问道。 “自然是有的。” 周皇缓缓开口:“今日,猎得头筹者——” “朕,可允他向朕提一个要求!” “无论何事,只要不违祖制,不伤国本,朕,无有不允!”” 此言一出,场间气氛瞬间一变! 太子赵珩的脸色阴晴不定。 二皇子赵燁则是放声大笑。 他平素喜欢舞枪弄棒,对於狩猎一事,也是颇为擅长,自问不逊色於在场的任何人。 观猎台上,秦汝贞喝著杯中的茶水,目光扫过几人,问道:“修远,你觉得今日谁会贏?” “谁会贏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的心思。” “看的出来,陛下对咱们这位太子有些不满意了。”秦修远道。 “嗯,有长进了,”秦汝贞点了点头,眼神毒辣,“太子的身体终究是个隱患,陛下用围猎来解决他和林昭之间的爭端,足可见圣心不稳啊。” “闹吧,闹得越凶,陛下越离不开老夫。”秦汝贞冷笑。 在这些权臣的对面,则是京中的贵女。 她们鶯鶯燕燕的靠在一起,对著下面的京城的青年才俊们指指点点。 娇笑声不绝於耳。 “你们说今天谁会贏?”一位脸颊微圆的郡主,好奇地问道。 “这还用问?肯定是二皇子殿下!”她身旁的侍郎千金立刻回答道,眼中满是仰慕之色,“殿下文武双全,骑射之术,在京中可是数一数二的!” “那可未必,”另一位將军之女,性格颇为爽朗,摇了摇头,“我倒觉得,东方家的那个,还有羽林卫的李將军,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说不定能与二皇子殿下爭上一爭。” “那……那位林大人呢?”一个听起来有点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正是章庭玉之女,章疏桐。 她抱著怀里的白猫,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第191章 赌约既成,三叩九拜大礼! 一瞬间,几乎所有的討论声都停了下来。 所有贵女们的目光都不自觉的望向那个穿著黑色劲装,腰悬刀剑的身影。 林昭和这些京中的权贵子弟不同。 他既有诗名在外,又有在北境风霜中磨礪出的,混杂著少年意气和统帅威严的独特气质。 加上那身黑色劲装,衬托的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如玉,散发著一股不同寻常的魅力。 可谓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在场的这些养在深闺的贵女们,竟都不自觉的感到一阵脸红心跳。 更重要的是,林昭现在尚未婚配,曾经的未婚妻,左相之女秦若雪也被休妻送去了城外清修。 “他啊……”最先开口的那位郡主,看著林昭的背影,俏脸微微一红,声音也小了许多,“他……自然是最好的。” “嗯......我也这么觉得......”几个贵女都有些娇羞。 赵清芷坐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望著林昭,小手悄悄攥紧。 明明……明明她该希望自己平日里最敬重的皇兄能拔得头筹的。 可不知为什么,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个青衫身影上时,心中,却不受控制地,生出了一丝小小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盼。 父皇……父皇说了,今日猎得头筹者,可向他提一个要求…… 那…… 那若是……若是林先生他……他贏了…… 他会不会……会不会用那个愿望…… 来向父皇…… 求娶…… 一想到这里,赵清芷的心,便如同小鹿乱撞一般,怦怦直跳。 那张清丽绝伦的小脸上,也不自觉地飞上了两抹动人的红霞。 她连忙低下头,端起面前的茶杯假装喝茶,以掩饰自己那滚烫的脸颊和纷乱的心思。 就在一眾贵女怀春之时,周皇也说完了话。 他望著眼前的那些个京中的青年才俊,微微頷首,旋即扬起手中的马鞭,猛地挥下! “开始——!” 一声令下,早就摩拳擦掌的数百名勛贵世家子弟,扈从,还有两位皇子们便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 策马扬鞭,呼啸著冲入了广袤的山林之中! 林昭策马在林间缓缓前进,並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去寻些常见的山兔和野鹿,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別的大野物上。 就在林昭搜寻猎物的时候,侧方的树林中传来一阵弓弦的震响! “嗖——!” 林昭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偏头。 一支羽箭,带著悽厉的破空之声,几乎是擦著林昭的脸颊呼啸而过! 深深地钉在了他前方的一棵大树之上! 箭羽,兀自嗡嗡作响! 林昭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猛地回头,只见太子太傅之孙,东方瑾正手持长弓骑在马上,从不远处的山坡上,缓缓驰来。 “哎呀,”东方瑾露出一个虚偽的笑容,挑衅至极,“林大人,实在抱歉。刚才林中有一只狡狐窜过,在下箭术不精,险些误伤了大人。” “是吗?”林昭望著他,眼神冷漠,“我倒是觉得东方少詹事的箭术不错,射的很准。” “林大人说笑了。”东方瑾又靠近了些,和林昭並排而行。 他看了眼林昭那空荡荡的马鞍,嘴角露出一个讥誚的笑容:“林大人,你在朝堂之上舌战群儒。” “在北境又搅得风生水起。” “怎么今日到了这猎场上,反倒连个猎物都没有了?” “难不成,林大人只有嘴上的功夫在行?” 卫青峰闻言勃然大怒,正要上前,却被林昭伸出的手挡住了。 林昭望著东方瑞似笑非笑:“东方少詹事,你祖父输给我的赌约你是不是忘了?” “我和他可是说好的,只要我贏了,他的徒子徒孙但凡在路上见到我......” “皆要退避三舍!” 此话一出,东方瑾那张原本还掛著讥誚笑容的脸瞬间一僵。 林昭的话就像是一个无形的巴掌一样,重重的抽在了他的脸上,只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疼! 一旁卫青峰看到东方瑾哑火,顿时大笑起来。 惹得东方瑾更加恼怒。 他怒视了一眼卫青峰,脸色由青转白,咬著牙看向林昭:“林昭!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祖父那是与你辩论经义,一时失手!与这弓马骑射,有何相干?!” “哦?”林昭玩味一笑,“东方少詹事是打算赖帐了?” “你!”东方瑾被噎得满脸通红,一口气堵在胸口,几乎气的要爆炸! 他身为太子伴读,太子太傅的嫡孙,在京城中也是颇有名气,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见东方瑾快要气死,林昭心中暗笑。 “看你的样子,该不会觉得在马弓上能够胜过本官吧?” “那是自然!”东方瑞挺起胸膛,显得颇为傲然,“我自幼隨名师学习骑射,一手箭术,自信不输京中任何同辈!” “倒是林大人你,”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林昭,眼中满是轻蔑,“不过一介书生出身,靠著几首歪诗侥倖得了圣心罢了!也配与我谈弓马?!” “很好。” 林昭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既然东方少詹事如此自信,”林昭笑了,“那不如你我之间也添个彩头,如何?” 东方瑞闻言眼中也闪过一丝喜色。 他来挑衅林昭,为的就是这个! 想不到林昭先沉不住气了,真是天助我也! 他故意露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啊!你想赌什么?” “很简单,你的祖父东方瑞那日吐血,还欠了本官一个当面的弟子礼。” “若是我输了,那日之事,我既往不咎,和你祖父的赌约也一笔勾销!” “但若是我贏了......”林昭冷笑一声。 “你,便代你祖父,在这南苑猎场,当著陛下还有太子的面,对我行那未完之礼!” “对了,弟子之礼你还不够格,我要你行三叩九拜的大礼!” “你,可敢赌?!” 东方瑾闻言脸色大变! 他自幼以祖父传承下来的东方家的家风和士林中的声誉为荣。 林昭此举,压根就是把他最重视的地方按在地上踩! 再加上太子殿下看林昭不爽,自己是无论如何不能退这一步。 “好!好!好!”东方瑾怒极反笑,“林昭!你既要自取其辱,我便成全你!” “就以一个时辰为限!你我二人,看谁猎得的猎物,更胜一筹!” “一言为定!” 说罢,东方瑾不再多言,猛地一夹马腹,朝著山林深处,疾驰而去! 第192章 斑斕猛虎!玩火自焚! 林昭望著东方瑾的背影,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拨转马头,招呼著卫青峰朝著另一个方向而去。 山林深处。 东方瑾勒住韁绳,在一处僻静的山坳里停下。 他警惕的四下扫视了一圈,確定周围没有人后,才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包好的巴掌大小的包裹。 解开油布,一股极为浓郁的,混杂著麝香和血腥味的奇异香气,从中散播出来。 东方瑾望著手中的东西,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林昭啊林昭,你还真以为我是那种隨便一激就上当的小儿?” “哼,敢和你立下这种赌约,我又岂会不提前做好准备?” 这包裹里的,是他从一个西域胡商手里,费重金买来的百兽香。 据那胡商所言,只要一点点,就能够引来方圆数里的野兽。 东方瑾抓著油纸包,打算先倒下来一点点,试试成色,吸引几只肥硕的野鹿和獐子就可。 但一想到林昭那囂张的態度,和他们之间立下的赌约,一股无名火就从他的心底窜了出来。 他要贏! 而且要贏得漂漂亮亮! 让今天来的所有人都看见,他林昭不过是一个空有虚名的废物! 一个只配被他们东方家踩在脚底的废物! 想到这里,东方瑾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看著手中的油纸包,不再犹豫,直接一股脑的將里面的香饵全数倾倒在了地上! 浓烈的香气混著山间的寒风,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扩散了出去! 东方瑾满意的笑了笑。 他翻身下马,將马匹牵到远处,自己找了个地方蹲著,提弓搭箭,静静地等待著猎物的到来。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书库多,?????????s??.???任你选 】 百兽香的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山坳附近的树林里,就开始传来一阵阵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只麋鹿从树丛中探出了脑袋。 紧接著,是第二只,第三只...... 肥硕的野鹿,呆傻的长子,以及皮毛油滑发亮的狐狸。 就像是雨后春笋一般,纷纷从树丛中钻了出来。 朝著香气传来的方向聚集。 “哈哈哈!来得好!” 东方瑾望著面前的这些丝毫没有防备的猎物,大笑起来。 他的射术和骑术本就精湛,此刻面对这些送到面前的靶子一样的猎物,更是手到擒来。 只听得弓弦声震响,一只只的野物倒在他的箭下。 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他的马鞍两侧就已经掛满了大大小小的猎物。 收穫之丰厚,远远超过往年的任何一次围猎。 东方瑾望著马鞍两侧的猎物,志得意满。 甚至开始幻想起等会回到观猎台,林昭被自己震惊的说不出话的窘迫模样。 还有太子的夸奖,周皇的认可,以及那些贵女们的青睞的目光。 光是稍微想上一想,东方瑾都觉得浑身舒畅。 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度在树丛边上响起。 两只硕大而分叉完美的鹿角,从树丛中缓缓探了出来,打断了东方瑾的美梦。 “好一头雄鹿!” 东方瑾眼睛一亮,光是看这鹿角的尺寸,便知其体格之健壮,远非寻常野鹿可比! 若是能猎得此鹿,今日这头筹便是板上钉钉了! 他不再犹豫,迅速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特製的铁箭,搭弓引弦,动作一气呵成。 弓开如满月! “嗖——!” 羽箭带著悽厉的破空之声,精准无比地,射向了那鹿角探出的方向! “中了!” 东方瑾心中一喜。 他甚至都听见了箭矢入肉的闷响声。 正当他打算起身去收取自己战利品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被射中的雄鹿居然没有半点反应,鹿角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惨叫声都未曾发出。 “嗯?”东方瑾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一丝疑惑。这 难道是射偏了? 不可能!自己这一箭,正中要害,断无失手之理! 正当东方瑾心中疑惑之时,那两只鹿角动了。 紧接著,雄鹿的半边身子也从树丛中探出。 瞬间,东方瑾的呼吸一滯,瞳孔也缩成了针尖般大小。 他终於看清了。 那只鹿早就死了! 它的脖子,被什么东西残忍地咬断,鲜血还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淌。 而叼著它那庞大尸身的,是一头…… 一头体型远超寻常猛虎的、吊睛白额的—— 斑斕巨虎! 那巨虎缓缓地,从树丛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它的口中,还叼著那头雄鹿的尸体,仿佛那不是一头重达数百斤的庞然大物,而只是一只小小的兔子。 它就那么静静的扎在那里,一双巨大的,闪烁著幽绿色光芒的,充满了暴戾和嗜血的狰狞虎目。 就那么穿透林间的阴影,死死的锁定在了浑身僵硬,冷汗涔涔的东方瑾的身上! 山林的另一侧。 林昭望著面前湿润泥地里的爪印,神情有些凝重。 一旁的卫青峰也是皱起了眉头。 “这爪印,比人头还大,看上去是个大货。” “嗯,看看能不能找到吧,时间剩的不多了。要是抓不到的话,就只能去先前发现的那个野猪窝了。” 正当林昭和东方瑞商议著狩猎事宜的时候。 “吼——!!!” 一声惊天动地的、充满了无尽暴戾与疯狂的虎啸,猛地从山林中轰然传来! 那啸声,竟引得整个山林,都为之震颤! 霎时间,风起林动,万鸟惊飞! 林昭与卫青峰脸色同时一变! “不好!” “出事情了!” 卫青峰骇然道。 “是观猎台那边!”林昭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一夹马腹,厉声道:“走!” 黑马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便朝著那虎啸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山坳之內。 东方瑾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看著那头如同小山一般、口角还在不断往下滴著猩热鲜血的斑斕巨虎。 只觉得呼吸困难,一股针扎般的寒意从脊背爬了上来。 跑! 快跑! 这是他现在脑子里的唯一的想法。 什么猎物,什么赌约,什么头筹! 他现在根本就不关心! 他还不想死! 东方瑾手脚並用,连滚带爬的朝著观猎台的方向逃去。 “吼——!” 被百兽香和血腥味刺激的发狂的巨虎见面前的点心想跑,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它隨口就將口中那头数百斤雄鹿的尸体,像是丟垃圾一般丟在了一旁。 四足发力,庞大的身躯如同一道黑黄色的旋风一般,竟爆发出与体型完全不符的恐怖的速度! 像是一道闪电一般,朝著东方瑾的背影追了过去! 第193章 巨虎咆哮,单骑救主! 观猎台上,气氛热烈。 一个时辰的围猎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尾声。 各家的勛贵子弟们都满载而归。 正陆陆续续的將各自的猎物呈送到高台下,由专人清点记录。 一名嗓音洪亮的內廷执事,正手捧著一本金册高声唱喏: “定国公府三公子,韩硕,猎得山兔七只,野鸡五只!” “羽林卫中郎將李勛,猎得獐子二头,狐一只!” “……” 唱喏声此起彼伏,引来观猎台上一阵阵的议论。 围猎虽不是什么大事,可也是京城中各家子弟比较实力的一个场合。 谁若是在这围猎中丟了人,少说半年抬不起头。 就在眾人议论纷纷之时,一阵响亮的马蹄声传来。 二皇子赵燁在一眾僕从的簇拥下,得意洋洋的回到了场中。 他的马后竟拖著一只体型硕大,獠牙外翻的野猪王!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超顺畅,??????????????????.??????隨时看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其背上,还捆著数只肥硕的山羊和麋鹿,收穫颇丰,远超旁人! 那名执事见状,连忙快步上前清点。 过了半晌,那执事难掩脸上的激动,高声喊道: “二皇子殿下——” “猎得野兔二十有三!麋鹿五头!山羊七只!” “更於西山密林之中,独力射杀——五百斤野猪王一头!” “哗——!”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隨即,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喝彩! “好!” “二皇子殿下好箭法!” “文武双全,真乃我大周之福啊!” 观猎台上的眾臣纷纷起身,高声讚颂。 周皇也是微微頷首,眼神颇为满意。 赵燁翻身下马,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他將骏马的韁绳丟给一旁的扈从,大摇大摆的走到太子赵珩的面前。 看著赵珩那苍白的脸色,他忍不住咧嘴笑道:“这猎场风大,皇兄还是注意著点身体,还是早些回帐休息吧。” “免得再染了风寒,有损我大周国本啊。” 说著,他嘆了口气,一副颇为感嘆的样子:“国之储君,若是连一副好身板都没有,日后又如何能承担得起万万里江山的重担呢?” 此话一出,周围的空气瞬间有些凝滯。 东宫的属臣对二皇子赵燁怒目而视。 赵珩冷哼一声:“身为储君,最重要的是知人善任。” “若是只有一身蛮力,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武夫罢了。” “不管是二弟你,还是那个林昭,今日都不会是东方卿的对手。” 二皇子赵燁眉头一皱,还想再说些什么。 观猎台上的周皇却突然开口了:“好了,都安生些!等所有人都回来了,再论优劣。” 父皇都开口了,赵燁也好悻悻地闭上了嘴,退到了一旁。 观猎台上的贵女席间,却是一阵窃窃私语。 “二皇子殿下今日收穫颇丰,看来这头筹,是非他莫属了。”一位侍郎千金轻声笑道,眼中满是仰慕。 “那可未必,”另一位將军之女摇了摇头,“我倒觉得,东方家的那个不错,太子殿下都如此信任他呢。” “就是不知道林大人现在怎么样了,到这个时间点还不回来,怕是难了。”有人嘆气。 章疏桐抱著怀中的白猫,望向山林入口。 赵清芷也探出脑袋,眼中有些担忧。 时间,就在这等待中一点点流逝。 就在眾人都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一个眼尖的东宫属官突然指著山林入口喊道:“是东方大人回来了!” “东方少詹事回来了!” 太子赵珩神情一振,远远眺望。 赵燁则眉头紧皱。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望向山林入口! 等他们看清了东方瑾的模样后,皆是脸色怪异。 只见东方瑾扒在一匹受惊的骏马上,披头散髮,满身污泥,脸上写满了惊恐,可谓狼狈至极,哪里还有先前趾高气昂的模样? 他一边朝著观猎台的方向逃跑,一边不住的回头看向身后。 就好像他的身后,有什么催人命的东西一样。 太子赵珩望著东方瑾这般丟人的样子,眉头紧皱。 一旁的赵燁则是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皇兄,这就是你的仪仗?我看也不......” 赵燁话还没说完,一声宛若雷震的虎啸声传来,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救命啊!!救命!!!” “有大虫!有大虫啊!!!” 东方瑾连滚带爬。 在他身后,一只体型远超寻常猛虎,吊睛白额的斑斕巨虎,低吼著从林中漫步而出。 那嗜血的充满煞气的眼神,逼得不少勛贵子弟移开了视线。 武勛之后尚且如此,何况那些文官和贵女? 尖叫声、惊呼声此起彼伏! 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女们,更是嚇得容失色,纷纷躲到了自家人的身后。 文官集团起初也乱了一瞬,但在秦汝贞的怒喝下,很快就恢復了镇定。 周皇看著下面的骚乱,脸色沉凝。 “护驾!快护驾!”李德全那尖细的声音,已经变了调! 数百名隨驾的金吾卫,瞬间拔刀出鞘,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將周皇和整个观猎台护得水泄不通! “孽畜!休得猖狂!”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一声暴喝响起! 二皇子赵燁居然在这一刻选择了翻身上马,衝出金吾卫的防线。 他张弓搭箭,脸上满是亢奋。 “父皇!看儿臣如何诛杀这只恶虎!” “嗖!” 羽箭破空! 正中那只巨虎的右肩。 “吼——!” 巨虎吃痛,发出一声震天咆哮! 它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被彻底激发了凶性! 竟捨弃了那早已嚇破了胆的东方瑾,如同小山一般,朝著赵燁直扑而来! “不好!” 赵燁大惊失色,万万没有想到这只巨虎竟然如此凶悍。 “殿下小心!” 就在那血盆大口即將合拢的瞬间,几名离得最近的金吾卫悍不畏死地冲了上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了赵燁的身前! “噗嗤!” 锋利的虎爪,带著撕裂空气的劲风,狠狠地拍下! 那几名金吾卫身上精良的甲冑和虎爪接触的瞬间,爆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但即便有著甲冑的防御,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这几个金吾卫还是如同破布麻袋一般,被直接拍飞了出去,生死不知! “希律律——!” 赵燁胯下的骏马,也被那股恐怖的力道波及,悲鸣一声,前蹄一软,轰然倒地! 赵燁猝不及防之下,也被重重地甩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狼狈不堪。 “燁儿!” 高台之上,周皇猛地一声站了起来! 那张一向沉稳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真正正的属於一个父亲的惊恐与担忧! “金吾卫!” 周皇怒吼。 但太晚了。 金吾卫散开在观猎台周围。 赵燁又衝出去太远,除了第一时间跟著衝出去的那几个,剩余的已是鞭长莫及。 那斑斕巨虎一击得手,凶性更盛。 它看也不看那些个倒地的金吾卫,一双幽绿色的虎目盯紧了那个刚刚射伤自己,从地上狼狈爬起来的元凶——赵燁! “吼!” 斑斕巨虎仰天咆哮,四足发力,朝著避无可避的赵燁扑去! 完了! 这是在场所有人脑海中同时闪过的想法。 二皇子赵燁,看著那在自己瞳孔中飞速放大的血盆大口和锋利獠牙,只觉得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双腿一阵发软。 平日里的勇武荡然无存!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一骑从另一侧的山林中斜刺里猛然衝出! 速度快到了极致! 甚至在场的许多人都没发觉! 正是林昭! 他单人独骑,伏在马背之上,如同离弦之箭般,朝著赵燁衝去! 就在那巨虎即將扑咬到赵燁那一剎那,林昭的黑马也恰好从赵燁的身侧衝过! “起!” 一声暴喝! 林昭猿臂轻舒,在那交错而过的瞬间,竟奇蹟般地抓住了赵燁的后领! 然后,腰腹猛然发力! 二皇子赵燁那一百多斤的身体,竟被他硬生生地从地上提了起来,甩到了自己的马背之上! 第194章 会挽雕弓如满月! “吼——!” 巨虎一击扑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望著到手的猎物逃走,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咆哮! 而林昭的黑马则带著两人,衝刺到了数十步之外!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全场一片死寂,所有人几乎都被眼前这一幕震慑住了。 高台上,周皇长出了一口气。 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也终於落了回去。 他如释重负的坐回龙椅上,望著林昭的背影,龙目之中闪过浓浓的感激。 他虽不喜二皇子和太子爭斗,可再怎么说也是手心手背的两块肉,若是真出了事情...... 周皇摇了摇头,不敢再想。 一旁的秦汝贞则是双眼微眯,眼中的阴翳和忌惮更深一层。 林昭此子,不但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万夫不当之勇! 竟然有如此胆色,敢孤身纵马从虎口救人! 101看书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1??????.???超顺畅 全手打无错站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 他救下的可是二皇子! 太子因为身体的缘故,导致二皇子一脉支持者眾多。 林昭救下二皇子,等同於和他们也都搭上了关係。 再加上周皇和二皇子本人的感激...... 秦汝贞现在是真的后悔了,若是他没有放任秦若雪去和离,今日救下二皇子的,就是他的好孙婿。 贵女席间。 “天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梦囈般的惊嘆。 章疏桐怀里的那只白猫发出一声不满的叫唤。 章疏桐此刻才发现,她不知不觉间竟紧紧抱住了白猫。 她望著林昭的背影,还有他那张镇定的侧脸,心中竟不知不觉间起了波澜。 赵清芷则是捂住自己的胸口,只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胸膛。 太子席前。 太子赵珩面色阴晴不定。 他望著林昭,又望了眼二皇子赵燁,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狼狈逃到金吾卫阵前的东方瑾则是面若死灰的跪在地上。 他被巨虎追杀的时候,只能狼狈逃窜。 可林昭呢? 风雨不动安如山,甚至还捨身纵马救下了二皇子殿下...... 两相对比之下,他恨不得將自己的脑袋埋到地里面去。 至於被救下的二皇子赵燁。 他此刻被赶来的金吾卫护在中间,依旧有些惊魂未定。 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著,脸色苍白,甚至连脚步都有些发软。 他这辈子养尊处优,刚刚还是他第一次如此之近的直面死亡。 那种感觉,他这这辈子都不想体会了。 他有些茫然的望著身前的黑衣少年,又望向远处那几个生死不知的金吾卫。 那张往常满是骄傲和英武的脸上,此刻满是羞愧。 若不是他想要逞能,那几个金吾卫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赶来的金吾卫形成了一道包围圈,將林昭和二皇子赵燁护在了阵中。 那只斑斕巨虎低伏下身子,做出了扑击的姿势,喉中不断发出威胁的低吼。 “林......林大人,多谢救命之恩......”赵燁说话的声音里带著哆嗦。 林昭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 赵燁一下没反应过来。 “弓。”林昭简单的吐出了一个字。 赵燁此时才恍然大悟。 他连忙將自己的那张由百年铁木製成,足有三石之力的宝弓连同箭壶,一柄递给了林昭。 林昭接过弓,入手觉得分量极沉。 不过要的就是这个沉,不沉怎么猎虎?! 林昭单手持弓,另一只手从箭壶中隨意取出一支狼牙利箭。 遥遥的望著数十步开头的斑斕巨虎,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他想干什么?!”观猎台上的一位武將敏锐的察觉到了林昭的意图,忍不住惊叫出声,“他疯了吗?!” “他想靠著一张弓对付那头畜生?!” 一旁的卫驍也是眉头紧皱。 他征战北境几十载,什么样的猛兽没见过? 但像是下面那只体型如此硕大,气势如此凶戾的虎王,可谓是平生仅见! 光是目测那体型,就不下八百斤! “若是射不中要害,恐怕只会激发那畜生的凶性。” “林昭他能做到吗?” 周皇也是紧张的站起,快步走到观猎台边缘,死死的盯著林昭的动作。 赶来的金吾卫也察觉到了林昭的意图,纷纷举刀持盾,横挡在林昭身前。 为他筑起一道血肉城墙。 林昭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议论,他只是盯著面前的那只斑斕巨虎。 他在等。 等一个机会。 一个必杀的机会。 “吼——!” 那巨虎似乎也被林昭的眼神激怒了,它不再低吼,而是再次发出一声震天咆哮,那双幽绿色的眸子里,只剩下最原始的疯狂与暴戾! 它动了! 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一般,朝著林昭等人压来! “放箭!” 另一侧观猎台旁的金吾卫校尉一声喝令。 “嗖嗖嗖!” 数十支羽箭,瞬间组成了一片密集的箭雨,朝著那巨虎的身侧覆盖而去! 然而,那巨虎竟不闪不避! 任由那些箭矢射在自己的身上! 它那一双虎目之中,只有林昭! 数十步的距离转瞬即逝。 护在林昭身前的金吾卫甚至能够清楚的看见那只巨虎口边流下的带著血丝的涎水,以及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嘶吼! “举盾!” 金吾卫盾牌立起。 在这千钧一髮之际,林昭也动了。 他猛地抓住了那张三石的强弓! 这张需要数个壮汉合力才能拉满的宝弓,在他的手中,竟然如同孩童的玩具一般! 被他轻而易举的拉至满月! 屏气,凝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在了这一人一虎身上! “吼!” 斑斕巨虎咆哮著一跃而起,竟跳过了金吾卫立下的盾墙,巨大的阴影铺天盖地的朝林昭压去! “嗡——!” 弓弦震响,如龙吟出鞘! 那支狼牙箭,离弦而出,发出悽厉的破空之声! 带著一种沉闷的、仿佛能撕裂一切的恐怖力量,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黑线! 后发而先至! “噗嗤——!” 一声深深贯入血肉的闷响! 那头已经扑至半空、即將大开杀戒的斑斕巨虎,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 紧接著,它那只左眼爆出一团血! “嗷——!!!” 一声悽厉至极的、充满了痛苦与不甘哀嚎,从它的口中爆发而出! 那如同小山一般的庞大身躯,在空中划过一道拋物线,重重地砸落在了地上,溅起漫天尘土! 第195章 御前救驾!宝弓射虎!拔得头筹! 整个猎场,一片死寂。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那在尘土中翻滚、哀嚎的斑斕巨虎,又看了看那个依旧保持著开弓姿势、挺立如松的少年,大脑一片空白。 一箭…… 仅仅一箭…… 就將这头连金吾卫都束手无策的百兽之王,给射翻在地?! 这……这还是人吗?! 高台之上,卫驍的虎目之中闪过前所未有的精芒。 他望著林昭,仰头大笑:“好气力!” “好箭法!” “啸天!你可是真是生了个虎子啊!” 而一旁的秦汝贞,则下意识的端起了面前的茶杯,试图用喝茶来掩饰內心的震撼。 只是他没有发觉,他的手,在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贵女席间,一片惊呼尖叫。 章疏桐怀中的白猫不知何时已经跳到了地上。 而她却浑然不觉。 她站起来望著林昭,那双眸子里异彩连连。 赵清芷更是惊讶的捂住了自己的小嘴,那双望向林昭的美目之中,除了担忧,还有著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 “吼——!!!” 就在这时,一声更加悽厉、也更加疯狂的咆哮,再次响起! 只见那头倒在地上的巨虎,竟晃了晃脑袋,再次挣扎著,从尘土中爬了起来! 半只折断狼牙箭此刻还留在它的左眼里,抬眼看去,那里甚至都不能称呼为眼眶。 只是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不断有鲜血和浆液混杂在一起,从中淌落,看上去骇人在至极! 重伤,非但没有让它丧失战斗力。 反倒激发了这只百兽之王的,最后的垂死挣扎的凶性! 它眼中再没有其他人! 那只仅剩的、闪烁著幽绿色光芒的独眼,死死地,死死地,锁定了那个伤害了它的人—— 林昭! “不好!这畜生要拼命了!”观猎台上,有武將惊呼! 巨虎仰天咆哮,吼声震天。 腥风呼啸著向林昭扑去! 近前的金吾卫们怒吼一声,盾阵前推。 但在这只近乎疯狂斑斕的巨虎面前,那看似紧密的盾阵,竟被巨虎蛮横的直接撞开! 为首的两个金吾卫踉蹌著后退,气血浮动,脸上闪过一阵不健康的潮红。 不到数秒,这盾阵便被巨虎直接撞散! 但这对於林昭而言,已经够了! 他从箭壶中再取出一箭,张弓,搭弦! 利箭破空! 紧接著便是又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 巨虎仅剩的右眼也被洞穿! 一团血爆出! 巨虎双目尽盲,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庞大的身躯瞬间失去了平衡,轰然砸倒在地。 那两只硕大的虎爪胡乱的拍打著空气,捲起一堆尘土。 林昭冷眼望著那只巨虎的垂死挣扎,没有说话。 只是不断的张弓搭弦。 一只只黑色的箭矢如同连珠般射出,箭箭命中巨虎的要害。 天地之间,仿佛只能听见那只巨虎无能的咆哮。 起初,那只巨虎还能挣扎。 但隨著身上的箭矢越来越多,它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咆哮声也越来越弱。 身上流下的鲜血积聚在自己砸出来的大坑中,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池塘。 最终,在眾人惊骇的目光中,那只巨虎踉蹌著前进了两步,推金山,倒玉柱般的砸在了地上。 激起一片尘土。 这只狂暴的斑斕巨虎,彻底没了声息。 此时的观猎台上还是一片死寂。 人人皆是睁大了双眼,大张嘴,呆呆的看著那只倒下的巨虎。 直到一个胆子大的金吾卫凑上前,仔细检查了一番后,对著观猎台的方向摇了摇头,確认这只斑斕巨虎的死亡。 观猎台才有了声音。 先是短暂的、不可置信的倒吸凉气声。 隨即,便爆发出了一阵比之前迎接二皇子时,还要热烈十倍、百倍的雷鸣般的喝彩! “好!” “好箭法!好胆魄!好一个少年英雄!”卫驍激动得满脸通红,竟不顾君前失仪,狠狠地一拍大腿! “此等箭术,此等胆色,莫说是京中这些年轻一辈,就是放眼我大周全军,能与之比肩者,亦是寥寥无几啊!” 秦汝贞端著茶杯举到嘴边,却忘了喝,儼然是震惊到了极点。 其余那些个平日里看林昭不爽的文官们,此刻也都被林昭的神勇折服,忍不住抚掌讚嘆。 周皇更是豪爽大笑,心中的积鬱一扫而空。 贵女席间,早已是一片鶯鶯燕燕的惊嘆。 “天啊……他……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太……太厉害了……” 章疏桐抱起白猫,心中小鹿乱撞。 不知怎么的,她竟有些不好意思再去看林昭了。 赵清芷则是跳了起来,痴痴的望著林昭,心中满是喜悦。 “老师贏了!老师贏了!” 整个猎场,在这一刻,都成了林昭一个人的舞台。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讚嘆,所有的荣耀,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而那些之前还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勛贵子弟,包括二皇子赵燁和太子一脉的东方瑾,此刻,都成了这幅英雄画卷上的黯淡无光的背景板。 御前救驾,宝弓射虎。 这份功绩,实在是太过耀眼。 耀眼到眾人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赵燁看著抓著宝弓的林昭,眼中感慨万千。 赵珩的眼中则是闪过一丝不甘,他扭头看了眼面若死灰的东方瑾,终究还是没忍住,大步上前,狠狠的甩了他一个巴掌。 不过此刻的东方瑾也是失魂落魄,被一巴掌抽翻在地也毫无反应,如同行尸走肉。 在这繁杂的声浪中,周皇缓步走到观猎台前,朗声道: “好了!” “都安静些!” 周皇开口,喧闹的眾人立刻停了下来,扭头望向周皇,想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周皇目光扫过眾人,最后停留在林昭的身上,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他甚至有种荒唐的想法,若是林昭是自己的孩子该多好? 周皇摇了摇头,將心中的杂念拋开,朗声道:“一个时辰的围猎时间已到!” “李德全!” “奴才在!” “宣今日围猎之头筹!” 李德全会意,他清了清嗓子,展开手中的金册,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足以让整个猎场都听见的尖细嗓音,高声唱喏道: “今科皇家围猎,拔得头筹者——”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都察院僉都御史,镇北卫指挥使,林昭!” 第196章 宝弓逐风,赌约兑现! “林大人於南山密林,单人独骑,於虎口之下,救下二皇子殿下!” “更以三石宝弓,连发数箭,独立射杀——” “千斤巨虎一头!” 李德全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嘶喊出来的。 在场的眾人虽然都亲眼目睹了林昭射杀猛虎的全部过程。 但真的听到李德全那声嘶力竭的嘶喊声的时候,仍然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林大人威武!” “少年英雄!国之栋樑啊!” 听著那山呼海啸般的讚美声,二皇子赵燁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 “林大人,今日救命之恩,赵燁定会铭记在心。” “这把宝弓,名为追风,乃是京城大家所做,价值千金,便赠与林大人当做薄礼一份。” “之后的重礼,我会让人送到镇北侯府上。” 赵燁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拉下脸来对林昭道了声谢。 对他这样养尊处优的皇子而言,今日之事,无异於悬崖上走一遭。 若是没有林昭出手,他或许能活下来,但能剩几条胳膊几条腿,可就不好说了。 林昭也是微微躬身,谢过了二皇子。 “殿下客气了,不过是尽臣子本分罢了。”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既全了二皇子的面子,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周皇看著这一幕,微微頷首。 林昭不愿意牵扯进皇子之间的爭斗,对他这个皇帝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知进退,有礼数,文武双全的臣子,又有哪个帝王不喜欢呢? 倒是一旁的太子赵珩面色阴沉的厉害,像是能滴出水来。 今日之事,他无疑是最大的受害者。 他本来就和林昭不对付,多有嫌隙。 如今自己的手下闯了祸不说,还让林昭立下了如此大功,更是將他明显向著二皇子推了一段距离。 这些全都是差到了极点的坏消息。 如今周皇心思难测,如果林昭哪一日表明態度,对他这个体弱的太子来说,绝不是个好消息。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眼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的东方瑾,眼神闪过一丝嫌恶。 “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太子赵珩低声咒骂了一句,再不看他一眼,转身便在东宫属臣的簇拥下,朝著自己的营帐走去。 而东方瑾,对此却浑然不觉。 他只是呆呆地跪坐在那片被鲜血和尘土浸染的草地上,双目无神,口中不断地、如同魔怔了一般,喃喃自语: “不……不该是这样的……” “这场围猎的头筹……明明就该是我的……若不是那头该死的畜生……我……” “还有那个林昭……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能救下二皇子?他凭什么能射杀那头猛虎?!” “是运气!一定是运气!” “本来……本来该站在那里,接受所有人欢呼的,应该是我!是我东方瑾!” “头筹是我的!陛下的赏赐也是我的!那些……那些贵女的目光,也该是我的!” 他越说,声音越大,脸上的神情也愈发的扭曲和狰狞,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东方瑾已经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將怨气全都丟到了林昭身上。 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那些原本还想上前搀扶他的同僚全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他,悄然后退几步。 就在东方瑾喃喃自语的时候,他的身前突然一黑。 他抬起头,却发现不知何时,林昭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俯视著跪倒在地的他。 那居高临下的目光,让东方瑾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哆嗦。 旋即,这份畏惧就变成了羞恼。 东方瑾刚想要说什么,就看见林昭蹲了下来。 林昭望著眼前这个差点害死人的罪魁祸首,没有进行辱骂,而是伸出手,將东方瑾那因为摔倒而歪斜了的发冠轻轻扶正。 然后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东方少詹事。” “你最大的问题,不是蠢。” “而是……” “又蠢,又坏。” “而且,还弱。” 东方瑾闻言顿时对林昭怒目而视。 那双因为嫉妒和怨恨而充血的眼睛,恨不得將林昭生吞活剥! “林昭!你……!” 东方瑾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昭打断了。 “东方少詹事,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要本官提醒下你吗?”林昭笑了笑,站起身来。 “你想说什么?” “你我之间的赌约,该履行了。” 赌约?! 东方瑾浑身一颤,悚然而惊。 他想起来了! 他在围猎开始之后,和林昭立下过赌约的! 周围那些个看热闹的文武官员和勛贵子弟此刻也都露出了好奇的眼神。 “哦?赌约?”周皇也来了兴致,饶有兴致的问道,“林爱卿,不知你和东方少詹事立下了何等赌约啊?” “回陛下,”林昭对著周皇躬身一揖,“没什么大事。” “只是臣和东方少詹事在林中曾经以猎物多寡为注,小赌怡情了一番。” “赌注便是,若臣输了,便与东方太傅的恩怨一笔勾销。” “但若是……臣侥倖贏了……” 林昭顿了顿,目光缓缓地落在了那面如死灰的东方瑾身上。 东方瑾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完了! 全完了! 要是被林昭说出那个三跪九叩的赌约! 他东方家必將顏面扫地!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说不定他自己也要被东方家扫地出门! 想到这里,东方瑾一把抓住林昭的裤脚,哀求道:“林昭!不,林大人!求您!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一次!” “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在下鬼迷了心窍!求您看在太子的顏面上,看在我祖父年事已高的份上,饶过我这一次吧!” 林昭闻言颇感好笑的看了东方瑾一眼,前倨后恭,当真是滑稽到了极点。 不过,自己也確实看不上这个三跪九叩,倒不如利用这个机会,多换点別的东西。 “林爱卿?赌约是何內容?”见林昭不说话,周皇有些疑惑。 林昭飞快的思考一番后,低头看了眼快要哭出来的东方瑾,心中已有了主意。 “回陛下!” “臣与东方少詹事,皆是为国效力之人,赌约,自然也与国事有关。” “若臣侥倖贏了,东方少詹事与东方太傅,便要以下清流之首的名义,为我的镇北卫亲笔写一篇《劝捐输餉檄文》!” “並號召京中所有自詡清流的世家门阀,为我镇北卫劝捐输餉!” 第197章 黑水河殤,重启旧案! 东方瑾在听到林昭所说赌约的內容后,脸色瞬间由惨白变成了震怒。 劝捐输餉?! 还是让他的祖父,东方太傅亲手去写?! 去问其他的清流世家要钱,要粮食,然后把这些统统拱手送给林昭?! 这压根就是把他们东方家的脸按在地上踩! 这和做林昭的奴婢有什么区別?! 东方瑾勃然大怒,正欲反驳,可刚一抬头就看见了林昭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就像是在说:“行啊,你可以选另一个三跪九叩的大礼啊。” “反正都是丟脸,对你来说哪个更要命一点呢?” 东方瑾瞬间感觉自己的头上被泼了一盆凉水,整个人冷静了下来。 他开始飞速地权衡利弊。 三跪九叩…… 这个赌约,丟的是他东方瑾一个人的脸。 到时候,他必定会成为整个京城最大的笑柄,沦为士林败类,被家族视为耻辱,就连太子也不会再让他在东宫內任职。 他的一生就彻底完蛋了! 但是如果是劝捐输餉的话...... 虽然同样是丟脸,但丟的可就不是他一个人的脸! 而是整个清流派系,世家门阀的脸! 到时候,天就算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著! 就算他们的损失极大,那也是林昭贪得无厌,和他这个受害者毫无关係! 没错!就是这样! 只要能够保全自己的官身和名誉,这些东西,他迟早有机会向林昭討回来! 想到这里,东方瑾低下头,算是默认了林昭所言。 远处的太子眼神闪过一丝阴翳。 清流世家一向是他的最坚实的后盾。 林昭此举名为赌约,实际上和勒索有什么区別? 让东方家带头,去向整个清流派系劝捐? 那和割他这个太子的肉又有什么区別? 想到这里,他皱起眉头,对林昭的嫌恶和忌惮更深了。 然而,周皇看到这一幕,反应却和自己的儿子截然不同。 他那张脸上非但没有半点不悦,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好小子! 真是好小子! 那群清流世家,平日里一个个道貌岸然,哭穷比谁都厉害! 嘴巴上全都是圣人教诲,实际上个个富得流油。 吃的,穿的,用的,哪个不是民脂民膏? 哪一个不是大周的內帑? 他三番两次想要让他们给北境捐点钱,给国库输点血,都被他们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给挡了回来! 想不到,今日竟然被林昭这小子,用一个惊呼无赖的赌约,给硬生生的开了道口子出来! 这哪里是什么胡闹? 分明就是为我大周江山社稷做好事啊! 想到这里,周皇看向林昭的眼神,愈发欣赏。 他清了清嗓子,咳嗽一声,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好了,”周皇的声音虽然平淡,却带著淡淡的笑意,“既然赌约已定,那便是君子一言,駟马难追。” 他看了眼瘫软在地,一副劫后余生样子的东方瑾,说道:“东方瑾,你既是我东宫臣子,当信守承诺。” “此事,朕会亲自盯著你东方家去办,若是办不好......” 周皇没有说下去,但光是看那威严的眼神,其中的含义便不言而喻。 东方瑾闻言,浑身一颤,连忙叩首:“臣……遵旨。” 周皇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將重新落回林昭身上。 “林爱卿,”他看著林昭,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块举世无双的璞玉,“你今日先救下朕的儿子,又除了恶虎,於国有功,於朕有恩。” “朕之前说过,今日猎得头筹者,可向朕,提一个要求。” “告诉朕,你想要什么?” 周皇的声音在寂静的猎场上缓缓迴荡。 每一个字都带著帝王的无上威严。 一时间,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他们都想知道,今日这个出尽风头,获得泼天恩宠的少年,会向陛下討要一个什么样的赏赐? 是金钱,还是美人,亦或是更好的官职,还是说更显赫的爵位? 秦汝贞的老眼眯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子席前,赵珩的脸色阴沉的厉害。 二皇子赵燁一脸复杂,既有感激,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林昭站在这万眾瞩目的中心,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先是看了眼瘫软在地的东方瑾,又看了看远处神色各异的那些个勛贵子弟和文武百官。 最后目光从台上的那两道倩影身上扫过。 林昭沉吟片刻,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语气陡然严肃起来。 “陛下,臣心中一直有一问。” “但说无妨,你今日是英雄,朕允你问。” 林昭闻言眼神坚定,沉声问道:“陛下,臣的父亲林啸天,当年究竟是如何战死的?” “镇北军的三万精锐,又是如何在离雁门关不到百里的黑水河畔全军覆没的?” “那日的惨败,究竟是天灾......” “还是人祸?” 此话一出,观猎台上瞬间鸦雀无声。 许多知情者都是心中一颤。 卫驍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 秦汝贞端著茶杯的手猛地一颤。 周皇脸上那温和的笑意,也缓缓收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帝王的威严。 他望著林昭,那双龙目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神色。 有欣赏,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许久之后,周皇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林爱卿,此事早已盖棺定论。” “当年黑水河之战,乃是北蛮倾巢而出,以十倍之兵力设伏。你父力战而亡,忠勇可嘉。” “陛下,臣觉得当年之事疑点重重。” “为何粮草迟迟未至?为何援军按兵不动?为何……我镇北军的行军路线,会如此轻易地,就被北蛮知晓?” 听到林昭的质问,眾人皆是不语。 林昭似是没有察觉这些异状,继续道: “这些问题,臣想了三年,也盼了三年。” “臣,斗胆!” “恳请陛下恩准——” 林昭的声音在这一刻响彻整个南苑猎场! “允臣,重返北境,彻查三年前,黑水河一役之真相!” 第198章 旧案藏锋,储君暗爭 劲风从林间吹拂而过,颳得旌旗猎猎作响。 林昭虽只有一人孤身站在那里,背后却好似有万千铁血忠魂。 他抬头仰望著周皇,眼中的那份坚定溢於言表。 观猎台上,卫驍噌的一声站了起来。 大步流星的走到台边,一双大手抓住围栏,捏的骨节分明。 秦汝贞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四下扫视了一圈,目光最后停留在周皇身上,脸色阴晴不定。 三年前的黑水河一战,是各方势力平衡后的结果,不能查,也经不起查。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眼秦修远,秦修远会意的点了点头,对著另外几个秦党的官吏比了个手势。 龙椅上,周皇望著下面那个眼神坚定如铁的少年,不知怎么的,眼前竟有些恍惚。 他仿佛看见了三年前那个一身甲冑,在他面前单膝跪地,请命出征的男人。 “陛下!”那个男人的声音同样坚定如铁,“臣此去,或马革裹尸,万劫不復。” “但为我大周,为这北境万千百姓……” “臣,万死不辞!” …… “陛下?”李德全看著周皇那有些失神的样子,忍不住低声呼唤了一句。 周皇缓缓的睁开眼。 既然如此,那便...... 然而,就在周皇准备开口时,一道刺耳的声音从朝臣的队伍中响起。 “陛下!万万不可!” 一个秦党官吏跳了出来。 他对著周皇深深一揖,喊道:“陛下!黑水河一案,早已盖棺定论!乃是北蛮势大,我军不敌!若是重启调查,岂不是在质疑当年兵部与枢密院的定论?!” “是啊陛下!”另一个秦党御史也立刻附和,“如今北境局势稍有稳固,便大张旗鼓的做出如此动作,北境的將士心中会怎么想?” “只怕到时候人人自危,离心背德,北蛮再度寇边啊!” 一时间,所有秦党官员,纷纷出列,跪倒一片! 周皇望著这群人,面色不虞。 就在周皇打算发作的时候,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声音响起。 正是太子赵珩。 他咳嗽了几声,从林昭身上收回目光,望向自己的父亲,开口道:“父皇,儿臣以为,朝中眾人的担忧並非无中生有。” 此话一出,卫驍等人皆是眉头一皱。 这是要和林昭死磕到底了? 秦汝贞却敏锐的察觉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太子倚仗的是朝中清流世家,怎么会突然跳出来帮自己说话? 只怕是另有图谋。 “林大人的功劳天下眾人皆知。”太子缓缓道,“然,镇北军旧案,牵连甚广。” “其中更有诸多军中机密。” “若是只有林大人一人独查,难免会引人非议,若是有人攻歼林大人挟私报復,恐有动摇军心之嫌疑。” 秦党中不少官吏听著太子所言,纷纷点头。 唯独秦汝贞的眉头皱的更深。 太子怎么可能给自己站台? 果然,下一句,赵珩话锋一转,又道:“但是,三万忠魂埋骨,林帅为国捐躯,此事若是不查个水落石出,恐怕更会寒了我大周將士的心!” “所以儿臣以为,此事当查!” “但,绝不能由林大人一人独查!” 太子赵珩抬头,迎上了周皇的目光:“儿臣斗胆,举荐一人,由前大理寺卿,致仕大儒——宋濂宋大人出山主审此案!” 宋濂? 这个名字一出,观猎台上的百官皆是脸色一变。 就连秦汝贞的眼皮都忍不住跳了一下。 宋濂,前朝三公之一,太师宋鸿之子,二十岁中状元,官拜大理寺卿,位列正三品,执掌天下刑狱覆核,乃是真正的九卿之一! 此人,比东方瑞资格更老,声名更著,骨头也更硬。 为官四十载,以铁面无私六亲不认而闻名。 当年,便是当朝国丈,章圣太后的亲弟弟,因贪墨修河款一案都被他按律查办,毫不留情,官司一直打到御前! 最终若非太后亲自出面,以“凤体不適”为由哭求先帝,国丈一脉险些被他满门抄斩! 也正因如此,他为满朝文武所不容,最终心灰意冷,致仕归乡。 但他虽不在朝堂,其门生子弟也遍布三司法和御史台,乃是清流一派的定海神针。 若是请他出山,太子的意思也很清楚了。 便是將黑水河一案的调查牢牢捏在清流世家的手中,將左相一党和外戚隔绝在外。 並能够藉此机会,让这位早已退隱的清流领袖重返朝堂,更进一步,將因为东方家的事情而显得有些溃散的清流之心重新捏起来。 好一招一石二鸟! 好一个知人善任! 林昭望著那个神情恳切,找不出一丝毛病的太子,心中也不由得暗自讚嘆。 到底是这个帝国未来的继承人,虽然看上去病懨懨的,有时候藏不住心思,但这手腕,却是学到了精髓。 卫驍等人闻言后也皱起了眉头。 宋濂此人刚正不阿是真,可守旧迂腐,对待武人素有偏见也是真。 让他由来主审此案,是福是祸根本就琢磨不清啊。 一时间,整个观猎台再次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就在眾人心中盘算此事之时,又一道声音响起:“父皇!儿臣以为,皇兄此议,虽是老成谋国之言,却尚有不妥之处!” 眾人回头,却发现开口之人,竟是刚才被林昭从虎口救下的二皇子赵燁。 此刻的他换了身新衣服,虽然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已经恢復了镇定。 他身旁的章庭玉则是对他不动声色的微微頷首。 周皇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太子赵珩的脸色,则瞬间沉了下去。 “燁儿,说说你的看法。”周皇看向自己这个同样不安分的儿子。 “回父皇!”赵燁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宋濂大人,乃是国之大儒,由他主审自然是公允之至!儿臣绝无异议!” “但是!”他话锋一转,“镇北军旧案,乃是军国大事!其中牵扯到的,皆是行军布阵、粮草调度的军机要务!” “宋濂大人虽德高望重,但毕竟是文臣出身,於军旅之事,恐怕並不精通。” “若仅由宋大人一人主审,万一被某些宵小之辈,用些军中的门道蒙蔽了,岂不是反而辜负了父皇彻查此案的决心?” “那你以为该如何?”周皇不动声色。 “儿臣斗胆,再举荐一人,与宋大人一同,会审此案!” “刑部尚书,章庭玉章大人!” 赵燁图穷匕见。 第199章 刑名一道,主导之爭 此言一出,观猎台上的气氛更加诡异。 太子赵珩微微眯眼,望向自己的弟弟,那双眸子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怒意。 “二弟,”赵珩的听上去依旧虚弱,“你的意思是,宋濂大人如此德高望重之人,也不配来主审此案吗?” “皇兄误会了,”赵燁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宋大人是士林的泰山北斗,由他主审自然是公允之至。” “只是此案涉及到镇北军旧案,乃是军国大事。” “其中牵扯到的,皆是行军布阵、粮草调度的军机要务!宋大人虽德高望重,但毕竟是文臣出身,於军旅之事,恐怕並不精通。” “若是仅仅由宋大人一人主审,万一被某些宵小欺瞒,恐怕反倒寒了林大人的心,辜负了父皇的一片好意。” “依我看,该由刑部尚书章大人来统领此事。” “宋大人从旁辅佐即可。” 赵燁点到即止,並没有再往下说。 但仅是如此,赵珩的脸色也已经很难看了。 他如何听不出,自己这个二弟话里话外的意思? 无非是想借著这个机会,將外戚的势力,也安插进这个足以搅动整个朝堂的大案之中,来分一杯羹! 不!不止是分一杯羹! 更是要踩自己一脚! 林昭望著这两位皇子的明爭暗斗,心中暗自摇头。 自己终究还是被捲入了这最是无情的天家是非之中。 可要再向前一步,这便是避不开的一道坎。 周皇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照理来说,太子乃是国本,自己应该旗帜鲜明的支持,为他扫清一切障碍。 可偏偏太子的身体却是让人无法忽视的隱患。 他不敢赌,也不能赌。 將这万里江山轻易的交到一个隨时可能出事的继承人手里。 所以,他不得不做两手准备。 他默许二皇子壮大自己的势力,甚至会时不时的出手扶持一下。 为的就是那个万一。 在出现意外的时候,能儘量避免江山动盪。 但这又何尝不是在为日后埋下祸根? 帝王家事,何其凉薄? 周皇的心中也不免泛起一丝苦涩。 他看了眼出列的秦党官吏,又看了眼还还在爭锋相对的两个皇子。 最后目光落在了林昭的身上。 “林爱卿,此事乃是因你所起,太子和二皇子皆有举荐。” “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一时间,眾人的目光皆是投向林昭。 他们心中都很清楚,以周皇对林昭的恩宠。 林昭三言两语或许就能决断这桩大案的主导权落在谁的手中。 林昭抬头,扫视了一眼眾人,心中已有了主意: “回稟陛下。” “太子殿下与二皇子殿下,皆是为国举才,其心可嘉。” “宋濂大人,德高望重,铁面无私,由他主理文书罪证,最是公允不过。” “章庭玉大人,掌管天下刑名,又深諳军法,由他协助勘察军务疑点,亦是相得益彰。” 他这番话,一上来,就先將两位皇子的提议,都肯定了一遍,谁也不得罪。 太子赵珩的脸色,稍稍缓和。 二皇子赵燁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满意。 连周皇,都暗自点了点头。 这小子,年纪不大,说话倒是滴水不漏。 然而,林昭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傻眼了。 “但臣以为,此事既是国事,亦是臣的家事。” “无论如何,黑水河一役调查重启,都该由臣来主导!” “无论是前大理寺卿宋濂宋大人,还是刑部侍郎章庭玉章大人,都只能为臣佐贰!” “放肆!” “狂悖!” 这一次,不等太子和二皇子开口,观猎台上的秦党和清流官员,便已炸开了锅! “林昭!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清流御史气得浑身发抖,“宋濂老大人,乃是三朝元老,士林榜样!” “章庭玉大人,更是当朝尚书,皇亲国戚!你竟敢口出狂言,让他们为你做佐贰?!” “你眼中,还有没有我大周的官场体统?!” 面对汹涌而来的詰问,林昭却是冷笑了起来。 “体统!你有什么顏面来和我说体统?!” 林昭直接指著那个御史的脸骂了起来。 “三年前黑水河一战镇北军三万忠魂埋骨他乡,我父林啸天为国捐躯!” “我倒要问问你!战后是谁主导的调查!又是谁给出的北蛮势大,我军不能力敌的盖棺定论?!” 此言一出,不少牵扯到此案的官吏纷纷移开视线,不敢和林昭对视。 林昭见状又是一声冷笑:“怎么?不敢说话了!?” “那我来替你们说!” “当时,主导此案的,有兵部,有枢密院,更有……大理寺与刑部!” “在场的诸位,十之八九,都曾参与其中!” “如此之多的人都查不出真相。” “今日重新换两个人便能查出来了?!” “我倒是不知道你们是不愿意查!” “还是说,你们根本就不明白该怎么查案?!” “放屁!”人群中终於有一个大理寺的官员忍不住,拍案而起,“林昭!你休要在此血口喷人!” “你一个区区的毛头小子,也配来指点我们如何查案?!” “刑名一道,乃是无数前辈耗尽心血总结而出之大道,岂容你这黄口小儿在此大放厥词?!” “我看倒是未必吧?”林昭望著那个涨红了脸的大理寺官员,嗤笑一声。 “本官只问你一句,”林昭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三年前,你们查案,可曾去过北境?可曾问过一个,从那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镇北军士卒?” 那名大理寺官员的脸色,瞬间一僵。 “没有吧?”林昭笑了,那笑容里,满是冰冷的嘲讽,“你们只会坐在京城温暖的官署里,翻著那些被人篡改过的卷宗,然后得出一个你们自己都未必相信的结论!” “如此查案,与掩耳盗铃,又有何异?!” “这样的刑名之道,不要也罢!” “你……你……”那大理寺官员被这番话,懟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刑部尚书章庭玉,却突然出人意料地开口了。 “林大人,说得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