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开局请我当皇帝》 第1章 截胡皇位 大明。 崇禎十七年四月二十九。 南京,燕子磯。 一支船队沿水道缓缓驶来。 江边,文武群臣分列而立,迎接著一位他们並不愿意迎接的人。 头船中,一人头戴角巾、身穿葛衣,坐於榻上,正是福王朱由崧。 衣著朴素的朱由崧,心中却毫无朴素。 京师沦陷,天子殉国,太子及定、永二王,尽皆遇难。 皇位,意外的落到自己手中。 当年求而不得的国本之爭,竟以这种方式如愿。 福王,当真是有福。 在其座船左右,还各有一条船。 左侧船上佇立著两位緋袍高官,一为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一为凤阳总督马士英。 右侧船上大马金刀的站著四位武將,凤阳总兵靖南伯黄得功,山东总兵刘泽清,江北总兵刘良佐,援剿总兵高杰。 再后,便是搭载士兵的运兵船。同时也是决定皇位归属的决定性力量。 头船徐徐奔向岸边,划破两翼的风声。其实,朱由崧明白,那不是风声,而是自己重重的呼吸。 他,太想当皇帝了。 船,靠岸了。岸边的官兵立刻铺上踏板,以供福王殿下下船。 一干文武大臣不情不愿地移向船只,行礼,“参见殿下。” 万眾瞩目中,朱由崧缓缓起身,左脚尖微微抬起,刚要迈步,却听得水道上有人高声喊喝: “快让开!快让开!” 水道上,又来了一支船队。 眾人的目光,隨著喊喝声,被吸了过去。 右船上的刘良佐心生不满,从龙之功就在眼前,岂能被扰。 他衝著声音传来的方向喊道:“什么人胆敢惊扰殿下王驾?” “来人,把那些船,拿了!” “等等。”黄得功拦住了刘良佐,“看著好像是漕运衙门的船。” “路见白,在搞什么名堂?”左船上的史可法小声嘀咕。 漕运衙门的船迅速靠在岸边,贵为漕运总督兼淮安巡抚的路振飞,竟居於末位而站。 船头首位,赫然立著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 其旁,一左一右,各有一位三十左右岁的中年男子护卫。 岸边,站立武官之首的南京守备勛臣忻城伯赵之龙,看到这少年后,一阵骇然,竟然是他! “史可法。” 那少年说话了。 “你於崇禎元年中试,我父皇钦点你为进士,你难道都忘了不成!” 崇禎元年,崇禎皇帝十七岁。 这个少年,是崇禎二年生人,十六岁。 洞房烛夜,金榜题名时。史可法如何会忘记自己高中进士之景。 少年的一句质问,打开了史可法沉寂已久的记忆闸门。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十七年前那位端坐明堂的少年天子。 “殿下。” 史可法一跃跳下船,踩著岸边浅水跑到少年船边,重重的叩首在地。 “南京兵部尚书臣史可法,参见太子殿下。” 史可法的官服湿了,是被江水浸湿的,更是被泪水打湿的。 “是太子殿下。”人群中传来了议论声。 “不是说太子殿下遇难了吗?” “太子殿下到了南京,为何事先无人通稟?” 岸上群臣还在议论之时,有一人跟在史可法身后,已然跪在水中。 “总督凤庐等处军务,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臣马士英,参见殿下。” 马士英反应很快。 张慎言、高宏图等一眾东林党確认是太子殿下后,心里就跟开了两扇门似的。 当年国本之爭,东林党人就和福王一脉结了仇。 若是福王真的当上了皇帝,备不住就要清算东林党,所以他们才会提出拥立潞王。 结果四位总兵支持福王,人家手里有兵,他们也只能捏著鼻子认了。 如今太子殿下来了,皇位就轮不到福王。 东林党人是发自肺腑的跪倒在地,高呼道:“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本就见过太子朱慈烺的忻城伯赵之龙,跪了下去,连带著南京的勛贵也跪了下去,“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船上,其他三位总兵还在观望,只听得耳边一阵水声,黄得功已经跳船。 水道上有漕运衙门的运军,岸上有南京京营的官军,又有黄得功转头 三人一碰眼神,跟著也了下去。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四大总兵,认了太子。 朱由崧微微抬起的左脚尖早已放回。 他看看自己,看看太子,看看近在咫尺的江岸,看看远处依稀可见的南京城。 皇位是那么近,又那么远。 国本之爭,福王一脉,终究是与大位无缘。 “臣朱由崧,参见太子殿下。” 大势已去,朱由崧做了最明智的选择。 燕子磯旁,江水滔滔,水陆两地,齐呼圣皇。 朱慈烺望著眾人,“眾卿平身。” “逆贼逞凶,京师沦陷,圣上罹难,殿下蒙尘。臣等死罪。” 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跪地不起,痛哭流涕。 “罪在逆贼,不在卿等。” “南北之耗莫通,河山之险尽失。值此宗社危情之际,蜩螗沸羹之时,臣等身为封疆,上不能救国护君,下不能安定黎庶,又使殿下一路风尘,露宿於野。臣职有亏,臣心有愧。” 说到此,史可法已泣不成声。 “臣等万死难辞其咎。” 史可法一人的哽咽,引起了万人的悲鸣。 跪地的文武群臣中,传出阵阵啜泣。 南明固然乱,但也不乏忠臣。 朱慈烺毕竟年轻,眼角已渐渐泛红。 “乱兵四起,盗贼丛生。一路虽艰难险阻,幸赖列祖列宗庇佑,倒也平安无事。” “国事蜩螗至此,卿等虽於臣职有亏,然,值此戡乱救国之际,卿等更需自勉,切勿菲薄,当著心用事,以復祖宗基业。” “卿等,免礼,平身。” 气氛烘托到这,也就够了。 “谢殿下。” 眾人起身,唯有南京礼部尚书王鐸上前请罪。 “启稟殿下,臣不知殿下铜撵亲临,仪仗有失,还请殿下责罚。” 南京方面接到的消息是福王朱由崧前来南京。 朱由崧虽然当时被认为是来南京继承帝位的,但他毕竟还没有继承帝位,只是个亲王。 南京礼部尚书王鐸,自然是按亲王之礼迎接。 如今太子殿下来了,亲王之礼就不够看了。身为南京礼部尚书的王鐸,只能上前请罪。 朱慈烺没有怪罪,“不知者不罪,无妨。爱卿不必自责。” “谢殿下宽宥。” 群臣以文武分左右,列队於船头陆地两旁。 朱慈烺略略停顿片刻,迈步走上踏板,谁料一步踩空,落入水中。 “殿下!”眾人惊慌上前。 浅浅的江边,霎时涌入数百人,要勤王救驾。 第2章 太子朱慈烺 南京皇宫,乾清宫。 一少年缓缓睁开双眼。 “我这是,在哪?” “小爷,您醒了。”边上一白面无须之人闻声靠了过来。 少年有些疑虑,小爷?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客气? “头,好痛。” “快传太医!”那白面无须之人衝著门外大喊。 疼痛感消失,少年只觉得脑海中多了一段记忆。 一段本不属於他的记忆。 亦可以说是,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 这具身体的主人名为朱慈烺,崇禎皇帝的太子,本应死於甲申国难,却在最后关头,被崇禎皇帝密令的新乐侯刘文炳、駙马都尉巩永固,拼死护卫,逃出了北京城。 这个举动,与原本的歷史,完全不同。 或许,那个崇禎皇帝也是个穿越者。 只是,他穿越的时间太晚了,无力回天,只能尽最大努力,將太子朱慈烺送出北京城。 那么,现在的歷史时空,就是南明了。 南明之所以不同於南宋,在於,北宋灭亡时,距宋朝开国不足二百年。而南明距明朝开国已有近三百年。 靖康之耻,宋朝属於壮年而毙。 甲申国变,明朝属於寿终正寢。 南明,不过是明朝尸体腐烂的过程而已。因为真正的明朝,早就死了。 理清现状的朱慈烺长嘆一口气。 遍读青篇三百史,不忍南明十八年。 头太痒,水太凉,脑子坏了立潞王。 南明的骚操作,实在是太多太多。 不然,江湖上怎么会传言,南明史专治低血压呢。 可望不可望,定国难定国,成功未成功。 倒是承畴真成愁。 南明,终成难明。 天崩开局。 穿越为太子的自己,必然是板上钉钉的皇帝。 那就只有一条路了,不成功,便成仁。 一旦失败落入清军手中,不敢想,不敢想。 好在,自己是太子,正统性上没有问题,可以最大程度上减少內耗。 汉贼不两立,古有明训。 华夷需严辩,春秋存义。 绝不能復南明旧事。 “小爷。”一声轻唤打断了朱慈烺的思路,那白面无须之人领来一位医者。 接受了原本记忆的朱慈烺认得的此人,太子的伴读太监,孙有德。 “小爷,让这医者给您诊治诊治?” “不用了,本宫无碍。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稟小爷,今天是五月初一。” 五月初一……自己昏迷了两天了。 五月初一!朱慈烺猛然惊醒,距离歷史上清军南下,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时不我待。 “小爷。”孙有德凑了过来,“在您昏迷的这两天里,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凤阳总督马士英,前来探望。” 史可法代表的是东林党,马士英代表的是那四位总兵。 虽然马士英已经无法控制那四位总兵,但四人在名义上还受其节制,马士英和他们,脱不清联繫。 朱慈烺问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就是说了一些关心殿下病情的场面话,其他的倒没说什么。” “场面人,当然要说场面话。”朱慈烺一点都不奇怪。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那些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稳住那四位总兵。 江北四镇拥立的弘光皇帝,郑家父子拥立的隆武皇帝,大西军拥立的永历皇帝,整个南明,儘是军阀的天下。 在没有拥有直属於皇帝的嫡系部队时,朱慈烺只能先笼络住这些军头。 “把史可法、马士英、黄得功、赵之龙等人,还有福王,全都召至奉天殿议事。” “是。” 南京兵部衙门。 东林党以及亲近东林党的官员齐聚於此。 “路总漕,太子殿下南奔淮安,这么重要的消息,你为何不向南京通稟?” 都察院右都御史张慎言,止不住的朝漕运总督兼淮安巡抚路振飞抱怨。 “但凡你要是早將消息送来,何至於让小人得志?” 路振飞也冤枉,“四月二十九凌晨,我才接到属下稟报,太子殿下亲临淮安。路途艰险,想来太子殿下也是在那时才到的淮安。” “我也知道南京这边的情况,所以见过殿下后,我立刻调集兵马,护送殿下赶赴南京。” “再说了,福王殿下的事,我不止一次的向南京写信,可你们听我的了吗?” 路振飞对东林党人心有不满,在这种危急时刻,竟然还能搞出拥立潞王的私心之举。 “那你就不会派人骑快马將消息送到南京城吗?陆路怎么也要比水路快吧?” “我派人快马稟报南京了,可你们不在城中,全去了燕子磯!” “好了。”史可法怕再说下去会激化矛盾,赶忙出言制止。 “太子殿下驾临南京,大位之事便不疑有他。先帝血脉得以保存,更乃大幸。” 见到太子,史可法心中算是鬆了气。 之前拥福还是拥潞,吵得不可开交。 为了平衡双方,史可法最终决定,拥立桂王。 奈何那四个军头支持福王。 如今好了,太子殿下来了,福王、潞王都得靠边站。 最起码东林党人不用再担心会受到福王的清算。 户部尚书高宏图说道:“当务之急,还是儘快让太子殿下登基,以安定这躁动的天下。” “是极,是极。”眾人频频点头。 这时,外面有一官员走来,向眾人行礼后,说道:“乾清宫传来消息,太子殿下醒了,正要召几位先生前往奉天殿议事。” 史可法等人碰了一下眼神,“快走,咱们一起去覲见太子殿下,劝进殿下早登大宝。” 奉天门前,接到太子令旨的官员陆陆续续赶来。 赶来的官员,涇渭分明的各自站队抱团。 东林党人是一波,勛贵是一波,宦官是一波,黄得功、刘泽清等四位总兵是一波,其他非东林党人是一波。 为了表示重视,朱慈烺让新乐侯刘文炳、駙马都尉巩永固亲自站在宫门亲自迎接。 当然,宫门外怎么站都不要紧,进了宫门就必须要有规矩。 奉天殿殿门外,眾臣分文武而立,等候召见。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处於南京权力最顶端的三驾马车。 参赞机务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 南京守备勛臣忻城伯赵之龙。 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 还有,惴惴不安的福王朱由崧。 殿门缓缓打开,孙有德行至殿外,立定於台阶之上一甩浮尘,拉长了声音: “传太子殿下令旨,召群臣覲见。” 第3章 廷推阁臣 “臣等参见殿下。” 朱慈烺並没有坐,就这么站著望向群臣。 “眾卿不必多礼。” 兵部尚书史可法上前进言,东林党人隨之跪倒。 其余人虽未得商量,却也明白,亦是纷纷跪倒在地。 “伏念国家遭贼寇之祸,圣上失难,宗社为墟,四海板荡,生黎涂炭,天下莫不祈望明主……” “陛下诞膺睿智,仁覆八荒,幼而歧嶷,长而敦敏,孝悌著於宗亲,信义孚与朝野……” “方今中原板荡,黎元惶惶,莫不翘首以盼於陛下……” “今群臣咸集,兆民翘首,皆愿奉陛下为尊。此非为私也,为大明社稷不绝,为亿兆生民有托也……” “伏愿陛下体祖宗之灵,副苍生之望,正位宸极,以紓国难,以慰人心。” 群臣叩首在地,齐呼:“伏愿陛下体祖宗之灵,副苍生之望,正位宸极,以紓国难,以慰人心。” 其中,喊的最欢的,就是福王朱由崧。 没办法,自古涉及皇位,失败者的从未有下场。 虽然太子当皇帝是天经地义,但该有的態度,自己必须要有。 那朱慈烺想当皇帝吗? 答案是肯定。 受命於天,既寿永昌,哪个男人能抵挡这八个字的诱惑。 不过,此时还不能立刻答应。得三辞三让走完程序后,才能答应。 “诸卿意切,本宫知晓。然神器至重,会此国殤,圣上蒙难,百姓遭劫,本宫心痛如绞,岂忍骤加。所请不准。” 礼部尚书王鐸进言:“殿下慧情,更彰仁义。臣等意欲从之,奈何主位不可久悬。” “臣窃思之,唯请殿下监国於南京,以谋国事,以安天下。” “此事,犹可议。”朱慈烺没有拒绝。 大明朝此时最需要的就是推出一个新皇帝,以稳定人心。 兵部尚书史可法叩首,群臣叩首,“恭请殿下监国。” 同样,表现的最卖力的,还是福王朱由崧。 “准。眾卿平身。” “谢殿下。” 朱慈烺缓缓扫过群臣,“古来圣王治世,皆赖圣贤。本宫欲戡乱救国,尤需辅弼。卿等可愿隨本宫共襄国事?” “臣等愿凭藉殿下所驱。” “好啊。”朱慈烺开始封官许愿了。 “还请诸位爱卿,廷推阁臣。” 眾臣四下目光相对,略带惊感。 廷推阁臣,乃是规矩。可当著皇帝的面,有些东西不好操作。 那就只能先来一手投石问路。 礼部尚书王鐸躬身行礼,他曾经教过太子读书,有几分淡薄的香火情在,由他先开口,最为合適。 “臣举荐兵部尚书史可法。” 史可法是南京文官之首,他入阁,实属应当。 而且他还是东林党的中坚力量,南京又是东林党的大本营,初来乍到,立足未稳的朱慈烺,的確需要拉拢东林党。 对於史可法的定位,朱慈烺觉得只要不涉及军事,剩下的,都好说,都好说。 “史尚书,確实合適。”朱慈烺有意说的慢了一些、响了一些,以展现自己的重视。 “继续。” 右都御史张慎言进奏:“臣举荐户部尚书高宏图。” 又是东林党,朱慈烺想了想,“准,继续。” 东林党人连下两城,信心倍增,正准备连中三元的时候,忽然,半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隋末乱世,程咬金在瓦岗寨时为大德天子,混世魔王。 当然,程咬金这个天子,就是闹著玩的。 此时,於奉天殿內跳出的这个人,在其他大臣眼中,同样是闹著玩。 “值此国难之际,臣世受国恩,愿毛遂自荐,不求其他,只求以死报国。” 朱慈烺认得这个人,诚意伯刘孔炤。 这傢伙世居南京,颇有根基。如今又提督操江,手里有点兵权。 不过,朱慈烺没有动。因为他知道,有人一定要比自己还急。 果不其然,张慎言鼻腔喷出一股冷气,“我朝从未有勛贵入阁之例。” “还请诚意伯自重。” 我们东林党追求的是眾正盈朝,你刘孔炤是什么东西,也配入阁? 刘孔炤知道自己不可能入阁,见有人反对,话锋一转,“既然我不行,那我举荐凤阳总督马士英入阁。” 东林党人闻听此言,眼神齐刷刷的射了过去。 鱼找鱼,虾找虾,乌龟专找大王八。 怪不得你林孔炤吵吵著要入阁呢,原来是和马士英那个傢伙勾搭到一块了。 张慎言立刻驳斥:“马士英於总督任上无尺寸之功,何以入阁?” 刘孔炤反驳道:“史可法於南京兵部尚书任上亦无尺寸之功,那他又凭什么入阁?” “史可法勤王无功,以至圣上遇难,可杀!” “也就是殿下仁德,不与你们一般计较,並委以重任。没想到你们竟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公然叫囂。当真是恬不知耻!” 史可法见状,跪地请罪,“臣,有罪。” 气节方面,史可法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被人如此凌辱,他又能如何忍受。但当著太子的面大吵大叫,他又觉得不敬。因此,便选择官员受到弹劾时的通用方法,请罪。 殊不知他这一跪,却也打破了双方的剑拔弩张。 马士英跪倒,“臣,有罪。” 若是福王在位,凭藉拥立之功,怎么闹都好说。 然,如今御极的是太子。 大明朝立国三百年,儘管京师丟了,皇帝死了,可在天下读书人的心中,天地君亲师,朱家,依旧占有很大的尊崇。 刘孔炤还按之前商量的那一套来,肯定是不行的。 马士英脑子转的很快,迅速作出反应。 朱慈烺静静的看著他们,两拨人互相不对付,对於他这个立足未稳的太子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他看向群臣,缓缓道:“谢家宝树,偶有黄叶;青驄俊骑,小疵难免。” “正如《左传》所言: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眾臣躬身,听聆圣训。 “不过,本宫认为,適才诚意伯的话,不无道理。” 马士英眼前一亮。 东林党人,神色紧张。 刘孔炤不知所云,压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的有道理。 朱慈烺继续说:“诚意伯乃开国元勛之胄,与国同休。值此国难之际,诚意伯不拘泥於节,敢於毛遂自荐,这是多么大的勇气,更是多么大的好事。” “毛遂自荐,解赵国之危。诚意伯自荐,本宫相信以其之能,定能解我大明之危。” 刘孔炤有点不敢相信,我这么优秀的吗? 当然……不是。 朱慈烺用他,主要是为了拉拢勛贵。 在南京,勛贵手中有著足够的权力。 抚寧侯朱国弼提督漕运,诚意伯刘孔炤提督操江,忻城伯赵之龙是南京守备勛臣。 其他的南京勛贵们虽然都是些废物,但他们扎根南京多年。还有在南京任职的北京勛贵,也需要施恩做做表面文章。 总之,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同时,压一压东林党,制衡朝堂。 东林党的老巢江南地区,是大明朝的钱袋子,挤一挤,总是能挤出钱来的。 “本宫决议,准诚意伯所请,著其入阁理政。” 刘孔赵没想到,太子殿下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臣刘孔炤,领旨,谢恩。” 这傢伙也是怕的东林党反对,朱慈烺话音刚落,他接著就跪倒谢恩,不给別人留一丝插话的机会。 第4章 东林拔剑斩勛贵 诚意伯刘孔炤入阁,这是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其中,也包括刘孔炤自己。 太子殿下降了令旨,刘孔炤接了令旨,从程序上来讲,事情已经基本定下。 但是,程序正確不代表结果正確。 东林群贤们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 诚意伯刘孔炤是什么德行,他也配入阁? 右都御史张慎言出列,嘴角似张未张,声带不曾振动,却已然有声音发了出来。 很明显,声音的主人並不是张慎言。 只见勛贵之首的忻城伯赵之龙躬身高声道:“殿下圣明。” 魏国公徐弘基等其他勛贵隨即跟上,“殿下圣明。” 勛贵们想彻底將刘孔炤入阁的事做实。 大乱之时,看到了权力的希冀,谁不想爭上一爭。 就算是再废的勛贵也知道,手中的权力越大越好。 右侧的勛贵齐刷刷躬身,左侧的文官直挺挺的站著,冷冷的看著。 “殿下圣明。”跪在地上的马士英的声音响了起来。 刘孔炤起初推荐了他,虽然没有成功,可当著这么多人的面,这个人情他得认他得投桃报李,回援对方。 同时,东林党和他不对付,现实使他也不得不靠拢勛贵。 “此事不妥!”张慎言厉声反对。 大明朝的政治环境极其清明,以至於文官什么话都敢说。 莫说朱慈烺还未登基,只是东宫储君。就算他登基成了皇帝,张慎言也是照样反对。 “勛贵入阁,朝堂从未有此例!臣斗胆,请殿下收回成命。” “放肆!”灵璧侯汤国祚转身懟了过去。 “君无戏言。殿下令旨已下,你是想逼迫殿下出尔反尔不成!” “以臣逼君,张慎言,你好大的胆子!” 张慎言冷哼一声,“说我张慎言的胆子大,你灵璧侯的胆子也不小。” 在大明官场中,均以官职相称。为了表示亲近,有的则以表字相称。 像灵璧侯汤国祚这样,上来直呼张慎言大名的,无异於泼妇骂街。 作为文坛大家的张慎言,儘管心中不悦,可依旧维持著该有的涵养,称对方为灵璧侯。 旁观者清,朱慈烺明白,此时的汤国祚已隱隱然落了下乘。 他,不会是张慎言的对手。 只见,张慎言跪倒在地,“殿下,臣確有失礼之处,稍后,臣自会向有司请罪。” “但还请殿下让臣把话说完。” 汤国祚眉头一皱,他不知道张慎言会出什么招数,但他本能的预感到有些不妙。 朱慈烺抱著看戏的状態,“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谢殿下。”张慎言叩了一首。 “臣弹劾灵璧侯汤国祚,欺上瞒下,吃空餉,致使南京京营兵额不足,以致南京勤王兵马难以调动,坐视闯贼攻破京师,终酿成惨祸。” 应天地处南方,气候本来就热,此值又是五月,夏季的炎热涌来,燥的人难受。 天气上的温度还可以忍受,真正令人无法忍受的,是政治上的躁动。 灵璧侯汤国祚浑身上下犹如水浇,不是热的,而是嚇的。 张慎言的意思是自己吃空餉,导致了京师被破,崇禎皇帝殉国。 人贵有自知之明,汤国祚知道自己没有再这么大的本事做这么大的事。 张慎言所讲,纯属恶意中伤。 那他害怕什么呢? 因为他真的吃空餉了。 北京有京营,南京也有京营。 北京京营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都能被吃空餉,南京京营更是不逞多让。 如今张慎言將吃空餉的事同皇帝的死联繫在一起,汤国祚明知道这是无中生有,奈何他做贼心虚。 亲爹死了,亲生儿子会怎么做? 况且,京师丟了,皇帝死了,总得有人要背锅。 汤国祚担心太子拿他,杀鸡儆猴。 他忙的跪倒,“张慎言所说乃子虚乌有,恳请殿下明鑑。” 蠢货!马士英不禁暗骂。 这种要命的陷阱,怎么能顺著对方的话往下说! 东甌王一辈子谨言慎行,怎么会有如此不出奇的子孙。 马士英甚至隱隱有些后悔,联交勛贵这一步棋,是不是走错了? 张慎言知皇家向来厚待勛贵,见汤国祚入套,如决斗的武士那般,毫不犹豫的抽出宝剑。 “圣上曾发明旨,调天下兵马入京勤王。” “南京接到圣旨后,史阁老那时掌南京兵部大印,隨即颁发勤王令。可南京的兵马呢,五天都没有集结完!” “如若不是你灵璧侯欺上瞒下,吃空餉,致使南京无兵可调,我大明怎会遭如此大劫!” “你胡说八道!”汤国祚的声音很大,好像是抓住了什么破绽。 “四月初一,南京兵部才发勤王令,可根据漕运总督路振飞的塘报,三月十九,闯贼就已经攻破京师,圣上就已经殉国。” “张慎言,你恶言构陷朝廷侯爵,究竟是何居心!” “汤国祚,你究竟是何居心!”张慎言的声音,高过了汤国祚。 “根据塘报,圣上確係於三月十九殉国。可太子殿下呢?” “蒙我大明列祖列宗庇佑,太子殿下安然脱险。但北京距南京千里之遥,中途又不断反贼流寇,太子殿下这一路是如何走来的,你汤国祚心里应该清楚。” “若不是你汤国祚吃空餉导致南京无兵可调,一再延误出兵日期,南京早就已经派兵沿途接应太子殿下,何至於让殿下受这一路顛簸之险?” “汤国祚,你乃开国东甌王之胄,朝廷世袭侯爵,遇此危难,你不思报国也就罢了,竟以圣上罹难日期为由,藉口推脱!” “不提其他,仅凭你不敬圣上这一条,就足够將你灵璧侯府上下,闔门问罪!” 汤国祚觉得自己脖颈处有一把宝剑顶著,正是张慎言先前抽出的那一把。 其他勛贵见状,宛同那战败的斗鸡,纷纷低下头,不敢言语。 吃空餉这事,他们都有份。 张慎言如果拿此事做文章,说耽误出兵,致使皇帝殉国。可有时间点在那摆著,怎么都好说。 就算真的问罪,按皇家厚待勛贵的惯例,不过是罚酒三杯而已。 谁料想,张慎言不拿皇帝殉国说事,而是拿太子蒙尘说事。 要不是你们这些勛贵吃空餉导致南京无兵可调,我们早就在率军北上,沿途布下人手,早就把太子殿下接到南京,何至於让殿下一路提心弔胆。 太子可就在上面看著他们呢。 皇帝已经死了,死人的事,怎么都好说。 问题是,活人的事,才难办。 张慎言的宝剑,是架在了灵璧侯汤国祚的脖颈上。但那宝剑散著的剑气,指不定就会打到他们谁的身上。 按照政治物理学上所讲,有些事,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一旦上了称,千斤都止不住。 张慎言把这个事摆到明面,他们这些与国同休的勛贵,只能也必须,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 没办法,他们都吃空餉了。 真的以致使太子殿下蒙尘为由查起来,拔起萝卜带出泥,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何况,以靖南伯黄得功为首的四镇总兵,都是带著兵来的。 漕运总督路振飞,也是带著兵来的。 勛贵同马士英有交情,同那几位,著实攀不到一丝香火情。 那几位的兵,都是可以指向勛贵的。 勛贵之间素来同气连枝不假,然,遇到这般要害之事,更多的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张慎言见勛贵馁了,乘胜追击,厉声呵斥,“汤国祚,你还不认罪!” 第5章 臣等遵旨 一点小事,无限放大。 灵璧侯汤国祚被张慎言死死的咬住不放。 “你血口喷人!”汤国祚反应过来。 “大校场、小校场都有坐营等官,而且都是朝堂委任的流官,不归我管。就算是真的有人吃空餉,那也不是我的责任!” “那神机营呢?”张慎言反问。 “自今年三月初一,神机营可就由你灵璧侯提督管事。上月兵部下令勤王,神机营缺额那么多士兵,你敢说不干你这个提督官的事?” 汤国祚:“我是三月初一才接管的神机营,到今天满打满算不过两个月的时间。我连神机营的状况都没摸清呢,上哪吃的空餉。” “两个月的时间都没摸清状况,灵璧侯,你还有脸说!”张慎言情绪激动。 汤国祚暗自得意,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我不了解情况,顶多就是一个失职之罪。 可要是按张慎言指控的那样,因为吃空餉导致圣上罹难、太子蒙尘,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两权相较取其轻,汤国祚选择了他认为的最优解,一问三不知。 “殿下。”汤国祚俯首,“臣奉命提督神机营,时至今日仍不清营务,是臣失职,臣甘愿领罪。” 他玩了一手,以退为进。 朱慈烺看了看汤国祚,又看了看张慎言,然后什么都没做。 有些事,只要露出端倪,无需朱慈烺亲自出手,自会有人主动匹配对手。 “殿下,臣还有话要问灵璧侯。”张慎言见太子迟疑,紧追不放。 朱慈烺默了一下,无奈道:“问。” “谢殿下。”张慎言先谢恩,接著又问,“灵璧侯,神机营兵额不足,可是事实?” “自流寇扰乱南畿、湖广、江西以来,南京京营的兵马频繁调动剿贼,期间多有死伤,又因缺少钱粮而无法及时补充。京营兵额不足,不是什么新鲜事。” “除却之前的死伤外,神机营的兵额能否与名册上的人数对起来?” 为了防止汤国祚再耍滑头,张慎言紧著又追了一句,“请灵璧侯正面回答。” 唰,勛贵们的目光全都聚了过去。 汤国祚回答:“我刚刚说了,对神机营的情况並不熟悉。如果真的要回答,还请容我回去核查,才能给予確切答覆。” “荒唐!”这次是朱慈烺喝斥的。 张慎言已经將火候调理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该自己这个太子发挥了。 “圣上曾下詔令天下兵马入境勤王,南京兵部已然发了军令,难道你灵璧侯管的神机营没有应詔?” 史可法直起上身,“启稟殿下,臣曾掌南京兵部事,勤王大军亦是臣亲自统帅。臣敢以性命担保,神机营的兵额,绝不足数。” 汤国祚的头再次耷拉下去。 史可法的为人,有目共睹。他敢拿脑袋担保神机营兵额不足,任谁听了都必將下意识地认为神机营,有问题。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万难消除。更遑论,神机营真的被吃了空餉。 朱慈烺冷哼一声,“京畿失陷,圣上罹难,国朝世臣,无卖卢龙之寨,竟是祸起萧墙。” “真是好一个世勛世臣!” 汤国祚听明白了,自己怕是要玩完。 他磕头如捣蒜,“臣一时糊涂,还请殿下开恩,还请殿下开恩吶。” “来人。” 殿外隨即走来两名侍卫。“在。” “脱去汤国祚的冠冕袍服,把人押到詔狱,待有司核查。” “是。”汤国祚任由侍卫动作,识趣的隨侍卫下殿。 殿外的侍卫,都是跟隨朱慈烺从北京一路到南京,忠诚度绝对没有问题。 “殿下圣明。”这次换了文官们高呼。 朱慈烺望著垂头丧气的勛贵们,这些人,除了怀远侯常延龄外,几乎就没好玩意。 本来是想徐徐图之,可东林党与勛贵之爭,给了朱慈烺借力打力的机会。 我朱太子都打破惯例,同意勛贵中的诚意伯刘孔炤入阁了,对勛贵绝对的够意思。 谁料想,张慎言小题大做,以吃空餉为由,將皇帝死难、太子南逃的罪责全加在了汤国祚的身上。 如果不是汤国祚吃空餉,南京就不会因无兵可调而迟迟不发兵。 南京迟迟不发兵,就无法沿途接应太子殿下。 所以,太子殿下您这一路吃的苦、受的罪,全都是汤国祚造成的。 此举,带有很明显的挑拨离间之嫌。 但朱慈烺却很乐意中他的圈套。 前番让刘孔炤入阁,表明朱太子是信任勛贵的。 之所以突然变脸收拾灵璧侯汤国祚,纯粹是受到张慎言的挑唆,你们要怨。就去怨张慎言。 苦一苦勛贵,骂名张慎言来担。 “起来吧,都起来吧。” “谢殿下。” 朱慈烺看著眾臣,“勛贵乃国之世臣,虽有个別莠態,终究还是忠贞、可靠的。” “故圣上典用勛贵,本宫也要如同圣上那般典用勛贵。” 勛贵们听得频频点头,太子殿下说得对,俺们勛贵是忠诚滴。 朱慈烺继续说:“適才张右都御史说本朝无勛贵入阁之例,確係如此。” “然,宣德十年正月,宣庙病重,临终托国事於定兴王。勛贵辅政,並非突兀,早有成例。” “败军之际,危难之间,国家渡难,尤赖贤良。本宫思来想去,考虑再三,诚意伯入阁,並无不妥。” 话音刚落,殿內左侧,文官群中,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南京各衙门的文官,並非全都是东林党人。 东林党同马士英爭、同勛贵爭,本不碍这些人的事。 可勛贵入阁,却是关係到全体文官的大事。 蛋糕就那么大,文官自己都不够分,若是勛贵再来咬上一口,如何得了。 有些文官就算想置身事外,却也不能太过袖手旁观。 “肃静。”孙有德喊的很大声,用以制止哄乱的文官。 朱慈烺:“此事本宫心意已决,无需再议。” “殿下英明。”勛贵们再次高呼。 马士英朝著武官方向,给那四位总兵使了个眼色。 凤阳总兵靖南伯黄得功最先响应,“殿下英明。” 他是伯爵,勛贵入阁的先例一开,备不住他以后也能入阁。 黄得功是忠臣,但他更是人。 正如弘光朝那般,圣旨不合黄得功的心意,他会直接选择不听。 黄得功做的跋扈事很多,只不过因其殉国而“一言以蔽之”。 这也不奇怪,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人有七情六慾嘛。 有了黄得功带头,那三位总兵立即跟上,“殿下英明。” 文官们一看,大势已定,只得说道:“臣等遵旨。” 遵的是旨,而不是殿下英明。 第6章 敲定內阁 “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转吏部尚书加文渊阁大学士、南京户部尚书高宏图转礼部尚书加东阁大学士,入阁理政。” “刘孔炤以勋爵入阁理政。” 三人行礼,“臣等领旨,谢恩。” 朱慈烺透过新入阁的三位阁臣,看向那四位总兵。 靖南伯黄得功因为有爵位,站得靠前,其他三位相对靠后。 最后,朱慈烺的目光落在凤阳总督马士英身上。 “南京礼部尚书王鐸以原官加东阁大学士入阁理政。凤阳总督马士英超擢兵部尚书加东阁大学士,入阁理政。” 这次,朱慈烺没再让下面的人廷推,而是直接定了两个人选。 一个东林党王鐸,一个与东林党不对付的马士英。 一个代表钱袋子,一个代表枪桿子。 虽然马士英未必能控制住那四位总兵,但他毕竟是四镇总兵在朝堂上的代言人。让他入阁,主要还是为了那四位总兵。 南明存在的重要问题之一,就是皇帝没有一支属於自己的嫡系部队。 在没有建立起自己的军队之前,只能先拉拢已有的军头。 对於东林党而言,这是一个裹著衣的炮弹。 自家人王鐸入阁,是衣。政敌马士英入阁,是炮弹。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衣是甜,可等到衣融化露出炮弹,天知道这颗炮弹什么时候会爆炸。 相较於东林党人的犹豫,马士英则是毫不犹豫。 什么衣,什么炮弹,吃到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 “臣谢殿下恩典。” 他的盟友勛贵们再次附和,“殿下英明。” 马士英一谢恩,使得王鐸感到些许被动。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作为久经考验的封建主义战士,王鐸当然不愿意错过这次入阁拜相的机会。 而作为东林中人,他又亟需表现出耻於同马士英一併入阁。 南京六部,因兵部有参赞机务之权,故以兵部为尊。 户部尚书高宏图入阁,今已居文官第二,紧挨史可法。 吏部尚书空缺,他这位礼部尚书本应顺位成为文臣中的第三人。 马士英已经谢恩,事实上入了阁。 要知道,他这个礼部尚书,在拥福还是拥潞的问题上可是出了大力气,与马士英等人结下樑子。 他若是不应,不仅心有不甘,还极有可能被马士英踩在脚下。 王鐸仿佛喉咙里卡著鱼刺一般,想吞,吞不下;想吐,吐不出。 这个挠心。 这时,王鐸见自己身前的高宏图缓缓躬下身子,躬身的幅度很小,行动很慢,像是有意在提醒自己。 有了台阶,王鐸抬腿便下。 他跪倒在地,“臣谢殿下恩典。” 事实也的確是高宏图在示意王鐸。 高宏图是个务实的人,他想的和马士英想的一样,东西只有吃进肚子才作数。 待王鐸谢恩后,高宏图躬身的速度明显加快,动作也变大,甚至都碰到史可法。 史可法哪里还能不明白,身子也躬了下去。 当官,要的就是心明眼亮。两位大佬带头有了动作,后面的人纷纷跟上。 动作有迟有缓,声音倒很是齐整的匯成一条,“殿下英明。” 这一届的內阁,文官,武官,勛贵,全都照顾到了,可谓是互相妥协的艺术, 朱慈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好,好啊。” “浪有意千里雪,桃无言一队春。有卿等辅弼,何愁不能收拾山河。” 史可法上前,“殿下已然监国,臣请发令旨,將此喜讯昭告天下,以安人心。” “准。” 皇帝是大明朝的象徵,崇禎皇帝没了,急需再立一个新的皇帝。大明朝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稳字。 王鐸上前,他入了阁,不过也没有忘记礼部尚书的老本行。 “臣请为圣上上尊號,並追赠於甲申殉节等一应文武官员。” 朱慈烺点点头,“此事,內阁同有司,按例处置。” 一连两个建议都是东林党人提的,马士英不甘落后。 “北有李贼,西有张贼,而京畿军力疲惫。为保殿下安危,臣请殿下降旨,责令各地督抚官员,遣兵入卫。” 马士英的话,算是说到朱慈烺心坎里去了。 “准。” “殿下。”高宏图行礼。 “南京各衙官员本就短於北京各衙,今铜撵驾临南京,为辅殿下,臣请增补各衙官员。” 朱慈烺微微侧目,感觉大殿內的光亮,隱隱有些刺眼。 定睛一瞧,不是阳光,而是群臣的炙热目光。 听到要增补官员,群臣的眼睛顿时射出一道道精光。 入阁拜相是文臣最高的追求,可真正能入阁的,不过凤毛麟角。 於眾人而言,入阁不过海市蜃楼,看得见,摸不著。他们更关心的,还是关乎他们切身利益的事。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东林党在內阁中占据三席,处於优势地位。东林党人的身价,必然隨之水涨船高。 入阁的三人又都是尚书,一人动,眾人动。 尚书,侍郎,郎中,员外郎,主事,对应的线上,不知有多少人会顺位升迁。 “南京官员缺额大,增补官员之事,內阁同吏部儘快拿出个章程来。但也不能敷衍了事,什么人都用,寧缺毋滥。” 封官许愿,歷来是屡试不爽的拉拢人心的手段。 朱慈烺不是小气之人,要钱要粮,是真的没有。撒出去几个乌纱帽,他还是捨得的。 “臣明白。”史可法领旨。 “失藩旅居各地的藩王,瑞王安置於贵阳,惠王安置於杭州,桂王安置於广州。其余各藩,著令各地官府就地安置,並开释凤阳高墙內的一应宗犯。” 福、瑞、惠、桂四藩,乃是礼法上最亲近帝室的四藩。 福王留在南京,其余三藩分散安置,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若事情不可为,朱慈烺便会下詔。按礼法確立继嗣之人,最大程度上避免內斗。 而凤阳高墙內,还关押著南明难得有斗志的皇帝,隆武帝朱聿键。 史可法等人刚想躬身领旨,见太子话犹未尽,便停下身子,继续聆听。 “皇宫一应规制,比照北京。不紧要的宫殿,不必修缮,省下钱粮,用於国事。” “殿下英明。”能省钱,就是好太子。这次,群臣是发自內心的。 “另,以駙马都尉巩永固祭孝陵,成安伯郭祚永祭泗陵,魏国公徐允爵祭凤陵,寧南伯左良玉祭显陵。” “並令各省府州县、藩臬司道,举荐材勇。” 第7章 召见高杰 奉天殿外,散朝后的群臣不再紧绷著神经,各找熟人,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的离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个宿舍六个人,都能弄出七八个群来,何况是这些心思不一的官僚。 单以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高杰这几位手握重兵的將领来说,四个人,愣是分成了三伙。 凤阳总兵黄得功、江北总兵刘良佐,这两个人多次奉命合力进剿张献忠,彼此很熟悉,关係处的挺不错。他们俩人,走在一块。 山东总兵刘泽清,起初是拥立潞王,在听闻其他三位总兵拥立福王后,火速转变思想,改为拥立福王,属於半路出家。 山东总兵的军事职责又主要是应对入塞的清军,不同於那三镇的剿贼之事,双方没有太多交集。 所以,刘泽清是自己和自己的影子一块走。 无独有偶,高杰也是和自己的影子搭伙走路。 高杰是流寇出身,天然的就矮人一头。那三位,多多少少有点瞧不上他。 从根上来讲,高杰和他们就不是一路人。 不过,高杰的实力,却是几人中最强的,哪怕黄得功部与之相比,也是稍显逊色。 “高总镇,请留步。” 孤零零走路的高杰,听到有人喊自己。 声音尖细,像个宦官。 他回头一看,还真是个宦官。 “孙公公。”高杰拱手。 孙有德的笑呵呵的朝他走来,“高总镇,殿下有请。” 太子找我? 高杰一愣,不清楚太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转念一想,能怎么著啊。 我高杰还是那个高杰,但大明朝已经不是那个大明朝了。 不说自己此行带的兵马就驻在南京城外,江北还有自己夫人邢氏带领的本部人马。 朱慈烺不过一光杆太子,他还敢动自己不成。 眾人的目光,也隨著孙有德的到来而聚集在高杰身上。 人越是缺什么,就越会著重表现出什么。 流寇出身的高杰,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跟脚。 感受著眾人的不知所云的目光,他低下身子,声音则是拔的很高。 “臣高杰,领旨。” “高总镇,请。”孙有德侧身,让出路来。 “公公请。” 新入阁的大学士王鐸鼻孔中喷出两道白气,喃喃道;“一个流寇,倒是入了大雅之堂。” 既是呢喃,声音便不大。王鐸虽然瞧不上高杰,可还不敢瞧不上高杰麾下的军队。 走在其旁的大学士史可法闻言,嘴唇微启,顿了一下,接著问又闭拢,最后只是摇了摇头,便继续埋头走路。 高杰在孙有德的引领下,赶往乾清宫。 他是底层人家的孩子,不然当初也不会选择当了流寇。 一路走来,高杰的身价水涨船高,眼界更是有了质的开阔。 可真要是掰著手指头算起来,见过的最高规格,不过是孙传庭的督师衙门。 南京的皇宫儘管年久失修,多有破败,比不得北京皇宫,但也足以令高杰眼界大开。 一路走,高杰一路想: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上呢,住的地也忒阔了。 这么大的地方,娶多少个媳妇,都能住的开。 饱暖思淫慾,饥寒起盗心。吃喝不愁,不用打仗,又目睹江南繁华的高杰,下意识的就想到了最原始的本能。 这也与高杰本人的性格有关,不然,当初也不会送给李自成一顶极具生机的头部用品。 当然,出身贫寒仍不失道德本色的人,有的是,但高杰恐怕难以如此归类。 想到此,高杰想到了自己的妻子邢氏。想到了邢氏,高杰不由得想到了李自成。 想当年,那个被明军撵的惶惶不可终日、满世界乱窜的傢伙,竟然真的打进了北京城。 那太子找自己,十有八九是想拉拢,而后让自己给他卖命。 买卖买卖,有买有卖。 想让我卖命,得看看你能拿出什么价码。 捫心自问,高杰无比的希望李自成死,甚至比朱家皇室,更希望李自成去死。 可即便与李自成天大的仇恨,但不代表,高杰就会心甘情愿的给朱家卖命。 孙有德停下脚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地方。 “高总镇稍候,容我前去通稟。” “公公请。” 孙有德走进殿內,“太子殿下,高杰高將军到了,现在殿外等候召见。” “宣。” “是。” 得到允许,孙有德这才引领高杰进殿。 走进殿內,高杰这才发现,福王也在。 “臣高杰,参见太子殿下。” “將军不必多礼。”朱慈烺很客气。 “谢太子殿下。” 高杰接著朝福王所在的方向微微躬身,以示尊敬。 福王则是微微頷首。 有太子在,这二人不宜有太多礼节动作,有那么个意思,点到为止即可。 “是这样。”朱慈烺没有开口,而是福王先水。 “先前將军率军护送本王,於军中见到一童,聪明伶俐。后派人打探才知,那是將军之嗣。” “將军治军有方,没想到令郎也是如此岐薿,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本王已过而立,尚无缘承膝之欢,每每思之,分外惆悵。” 高杰一听,有点发懵。怎么个事,你要抢我儿子? “昔见將军之子,本王便甚是喜欢。又蒙將军一路护送,更觉亲切。” “这才几天不见元爵那孩子,本王就想的不行。所以,这才厚著脸皮来求太子殿下,让殿下召將军前来。” 高杰竖起耳朵听著。 福王略显犹豫,吞吐再三,说道:“本王有意收元爵为义子,不知將军意下如何?” 福王想收我儿子为他的乾儿子,高杰没去关心福王,而是看向了太子。 很明显,这是太子的意思。 朱慈烺適时的说道:“福王是觉得与令郎有缘,这才来请本宫做个见证。”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么大的事,將军回去同夫人好好的商议商议,儘快……” “不必商议。”高杰迫不及待的抢了话。 抢太子的话,是不敬。 此时抢太子的话,非是不敬,而是大敬。 高杰不止一次的想过,太子会出什么价码拉拢自己。 给钱、给粮、加官、进爵,这些他都想过,唯独没想到这一手。 一旦自己的儿子成为福王的义子,那太子就是自己儿子的兄长,老高家就是皇亲国戚。 有这么一层身份在,便能很大程度上抹平自己流寇出身的短板。 这个价码,著实戳到了高杰的痒处。 同时,高杰不傻,太子给自己这么大的脸面,自己只能兜著。 “犬子能得福王殿下青睞,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臣代犬子,谢福王殿下恩典。” 说著,高杰就要给福王行礼,却被福王一把扶住,“应该是本王谢將军给了我这么一个喜人的义子才是。” 朱慈烺笑道:“看来福王叔与高將军的缘分不断吶。” “论起来,本宫与將军今后就是一家人了。” 高杰行礼,“臣不敢。” 朱慈烺这么做,给高杰看是次要的,给高杰的夫人邢氏看,才是主要的。 邢氏在高杰的心中分量极重,他曾多次说过:邢有將略,吾得以其助,非贪其色也。 邢氏虽是女流之辈,却比高杰更看得清形势。 朱慈烺对著孙有德吩咐,“摆宴,如此喜事,本宫要与高將军痛饮。” 第8章 漕运税银 乾清宫,送走高杰后,朱慈烺又召见了漕运总督兼淮安巡抚路振飞。 相比之其他人,起兵护送朱慈烺至南京的路振飞,更像是从龙之臣。 “卿总督漕运,兼抚淮安,身负两职,担子不可谓不重。” “淮安地处南北要衝,自北地突变,南下逃难的百姓不计其数。本宫骤至淮安,不见戾气,多是祥和,足见卿之能也。” 路振飞俯身,“臣既食国禄,恪尽臣职乃本分,实不敢当殿下如此谬讚。” “本宫初至南京,对南畿不甚熟悉,烦请路卿为本宫暂作介绍。” 路振飞一躬到底,“为殿下效劳是臣子本分,更是臣的荣幸,何敢言『劳烦』二字。” 表明应有的惶恐后,路振飞接著开始介绍情况。 “自臣得知北地战况后,隨即派副总兵金声桓镇守徐州,以防闯贼。並令下属官吏,收拢逃难的军民。” “为保漕运命脉,臣一面训练漕衙所属运军,一面招募乡勇。也幸得北境將士用命,终不使闯贼南下。” 朱慈烺看著路振飞,“本宫听闻,路卿所练乡勇,达二十万之巨。” “臣不敢欺瞒殿下,二十万乡勇只是对外宣称,用以震慑宵小,实际远远达不到这个数字。” 路振飞很实在,没有隱瞒,也没有必要隱瞒。 “真实的数字是多少?” “五万。”路振飞回答的很乾脆。 五万,这个数字和朱慈烺想像的差不多。 “五万乡勇,皆可堪一战?” “回稟殿下,乡勇,只是乡勇而已。” 朱慈烺知道自己这话问的有点多余了。 大明朝的军队,很能打。 直到崇禎末,明朝还能组织起松锦之战、朱仙镇之战这两场大规模会战。 明朝的军队战斗力的问题,主要因素不在於军队本身,而在於朝廷。 不是军队不能打了,所以大明朝不行了。 而是大明朝不行了,所以军队才不能打了。 明代对於军队的掌控,比之於其他朝代,可以说是无与伦比。 哪怕是崇禎十五年,松锦、朱仙镇两场大败后,朝廷依旧能指挥得动手握西北重兵的孙传庭。崇禎十七年,仍然能够换掉宣府总兵唐鈺、关门总兵卢天福。 明朝有团练,吴三桂就曾任寧远团练总兵。但朝廷能够指挥的动正规军,压根就用不到团练乡勇。 团练乡勇起到的,只是辅兵的作用。 路振飞麾下有五万乡勇,人数虽多,战斗力却很难保证。 明代团练乡勇这些类似於游击队的存在,怎么也比不过朝廷的经制之军。 就像李自成军中的主力,多半也是原西北的军户和士兵。 朱慈烺又问:“若是从这五万乡勇之中挑选精锐,能挑出多少?” “三千。”路振飞不假思索。 “臣將原运军精锐,並挑选乡勇精壮,共计三千人,加以整训,充作了臣的漕督標营。” “护送本宫从淮安至南京的那两千人,想必就是出自路卿的漕督標营吧?” “正是。” “这两千人,就留在南京吧。” 路振飞略作迟疑,重重的说道:“臣遵旨。” 此时的朱慈烺和歷史上南明的那些皇帝一样,手里没兵。 漕督標营的那两千人,朱慈烺有印象。 当时自己是凌晨到的淮安,那个时辰人都还在睡梦中。这两千人接到命令能迅速集结,且沿途阵型不乱,这就够可以的了。 路振飞知道太子身边无甲士的窘状,不过一息的功夫,便领了旨。 “殿下,臣在淮安时还收拢了一些从北方退下来的士兵,稍作整训还可任用。臣……” “不必了。”朱慈烺拒绝了。 “山东、河南近乎沦落於闯贼之手,徐州、淮安两大重镇恐將直面闯贼兵锋。卿之帐下,不可无勇士。” 路振飞神经一紧,漕运总督最重要的职责是確保京畿的漕粮运输。如今京师沦陷,漕粮自然也不必再送京师。 漕运总督,儼然似同閒职。 听太子殿下的意思,自己好像另有他用,像是与军务有关。 朱慈烺並未提及接下来的任命,问道:“漕运衙门现有多少漕粮物资?” 身为漕运总督的路振飞对於治下情况,如数家珍。不必去想,便能做到如数家珍。 “回稟殿下,去年建奴入塞,焚毁临清所囤仓储。为保京畿及周边军镇供给,圣上降下严旨,务必確保畿辅军需。” “秋粮徵收后,臣便立即组织人手,准备运送京畿。谁知,闯贼逞凶,故,筹集的两百万石漕粮,大体还在淮安、扬州。只是,闯贼兵犯山东,济寧的漕粮有所损失。” “此外,还有沿运河北上的二十万两税银。” “其中十万两,是奉旨督理两淮盐政兼抚扬州的黄家瑞黄僉宪派人押送的盐税银。” “另外十万两是福建起运的税课银。” “这二十万两税银,本应送到户部太仓库。奈何闯贼阻断交通,便只能暂存於漕运衙门。” 沉默稍顷,朱慈烺这才说道:“漕粮,先不要动。” “十万两盐税银,送到南京来。福建起运的那十万两税课银,留给你整训乡勇。” “这……”路振飞欲言又止。 倒不是他捨不得那十万两盐税银。 税银本就是朝廷的,別说拿走十万两了,就是把二十万两全都拿走,路振飞都不会皱一下眉。 十万两盐税银,好办。关键是福建的那十万两税课银,被人截用了,路振飞没拦住。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在漕运衙门里不经漕运总督路振飞的同意而擅自截用税银? 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人,比路振飞官大。 崇禎十六年与崇禎十七年的新旧交替之时,崇禎皇帝或许是觉得文官不可靠,武官也不可靠,便启用了与国同休的勛贵。 其中,抚寧侯朱国弼提督漕运,位在漕运总督路振飞之上。 截取税银的,正是朱国弼。 这傢伙截取税银的时间点很巧妙,正好是北京沦陷之后。 当时路振飞据理力爭,事情闹得很大,知道的人很多。 太子殿下初临南京,想来是不知道这件事。 路振飞刚想稟报,又被朱慈烺打断。 “税银的事先待定,等晚上同史阁老他们议事时,再行议定。” 本来朱慈烺没反应过来,可看到路振飞那奇妙的表情后,他想起来了。 抚寧侯朱国弼,差点忘了这个大坏种了。 对付这种败类,还是交给东林党更合適。 反正的东林党已经和勛贵结了仇,不差这一个。 路振飞见太子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没有揭破。 “臣明白。” 第9章 孝陵卫 天,暗了,乾清宫中燃起灯光。 朱慈烺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上午又是劝进,又是议事。中午召见高杰,紧跟著赐宴。下午还见了路振飞。 这一天,朱慈烺过的很是充实。 太子伴读太监孙有德脚步很轻,缓缓走到太子身旁。 见太子一副疲態,虽不忍心打扰,可深知自家小爷脾气的他,又不能不上前打扰。 “可是梅指挥使来了?” 朱慈烺感受到有熟悉的身影靠近,便出声发问,眼睛依旧闭著。 “回稟小爷,梅指挥使正在殿外等候。” “传。” “是。”孙有德向殿门走去。 朱慈烺晃了晃脖子,鬆了松肩膀,散去了几分疲惫。 很快,有一中年男子走进,朝著朱慈烺行礼。 “孝陵卫掌印指挥使臣梅春,参见殿下。” “谢殿下。” “梅指挥使,孝陵卫还有多少旗军?” “回稟殿下,经多次抽调剿贼,外加部分年老伤残无法从军者,孝陵卫目前在操官旗,不足三百人。” 梅春回答时,低著头。 不足三百人,这五个字对於世受国恩的梅春来讲,实在是难以启齿,何况他还是护卫太祖陵寢的孝陵卫。 朱慈烺听到这个数字,並未有太多惊讶。 隨著时间的推移,卫所制必然是愈发崩溃,哪怕是孝陵卫也难以避免。 这不是某个军官將领的问题,而是大环境如此。 孝陵卫专职护卫太祖陵寢,战斗力还是有所保障的。 但在明末大战乱的时代背景下,越是具有战斗力的军队,越是会被频繁抽调作战。 勇卫营本是禁军,都被崇禎皇帝外派作战了,更遑论孝陵卫。 折损兵马,又得不到及时补充,慢慢的,孝陵卫成了如今这副可怜模样。 朱慈烺问道:“按照现有的军籍名册勾军,你能挑出多少精壮?” 梅春默了一下,根据自己所掌握的情况,在心里大致计算了人数, 朱慈烺没有催,就这么静静的等著。 “回稟殿下,如果是挑选能上阵的精壮,据臣所了解的军户情况,可以挑出八百人。” “更详细的情况,还需臣回去之后按军籍名册仔细比对,方能回稟。” 孝陵卫有那么多军户,梅春很难全部掌握。他说的,也只是一个推算的大概数字。 八百人,也不算少。 张辽,八百就八百,逍遥津之战。 李世民,八百就八百,玄武门之变。 朱棣,八百就八百,靖难之役。 “梅指挥使,你回去之后,擬一份奏疏,凡孝陵卫旗军中该抚恤而未抚恤者,查实无误后,本宫一体抚恤。” “抚恤的同时,儘快补充人手。所需粮餉,本宫会派人与你接洽。” “另外,先调一百孝陵卫旗军编入禁军。” 梅春这才明白,为什么太子会召见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指挥使,原来如此。 “臣遵旨。” 他没有任何迟疑,在梅春看来,自己祖祖辈辈都吃大明朝的俸禄,理应听从朝廷詔令。 “退下吧。” “臣告退。” 望著梅春远去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朱慈烺这才对著孙有德说道: “告诉新乐侯,按照之前商议好的,將这一百孝陵卫旗军打散编入那两千运军中。以从北京跟隨南下的护卫为军官,彻底整训这支军队。” 手里没兵,这让朱慈烺很难受。 从路振飞手里要来两千运军,在掺进去一百孝陵卫后,再以一路跟隨自己从北京到南京忠心耿耿的护卫为各级军官。 第一桶金,这就有了。 等各地督抚派遣入卫的军队到了南京,对南京本地的地头蛇勛贵们、刘泽清等四镇总兵形成一定的制衡,再做其他打算。 虽然各地督抚派遣入卫的军队是南兵,战斗力可能不及刘泽清四人率领的军队。但最起码占一个数量优势。 退一万步来说,有,就比没有要强。 作为太子的绝对心腹,孙有德当然清楚太子这么做的意图,“奴婢明白。” “史阁老他们都到了吗?” “梅指挥使来的时候,史阁老就已经到了文华殿。这会,人应该齐了。” “走。”朱慈烺起身,“去文华殿。” 文华殿內,史可法、马士英、高宏图、王鐸、刘孔炤,几位大学士早已来到。 史可法、高宏图,都是標准的传统儒家士大夫形象,儘管太子未至,他们二人仍规规矩矩的站著。 王鐸心思活泛,身体板正的站著,眼神却四下扫量。 见无人注意,便悄摸摸小幅度的动动胳膊、伸伸腿,用以活动久站不適的身体。 马士英与那三位东林党人不对付,站的离他们很远。 距离產生美,从那三位东林党人的角度来看,马士英站的倍精神。 可若是稍微向前走几步,就会发现,马士英不过是强打起精神。 马士英也是愁的不行。 在拥福还是拥潞的问题上,先是答应了史可法,拥立桂王。 当看到四镇总兵拥立福王后,又被刺史可法,拥立福王。 东林党,已经被得罪完了。 四镇总兵背著自己拥立福王时,马士英就明白,自己已经控制不住麾下的军队了。 选择联交勛贵后,勛贵的表现,又实在是令马士英不敢恭维。 太子本就是储君,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不需要什么定策之功。 抬腿迈步,马士英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是向左,还是向右。 与其他四人的满脸心思不同,诚意伯刘孔炤,神采奕奕。 他的祖先刘伯温,终其一生不过御史中丞。 传承到他这,以武勛入阁,相当於是开国之初的丞相,更是有明以来,第一位入阁的勛贵。 有这么个“第一”在,后世的史书上,必然有他刘孔炤一笔。 “哎呀。”刘孔炤压不住嘴角的喜悦,只得来回踱步。 时值五月,天气烦热,文华殿的殿门並未关闭。 透门而望,夜色如水,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於地板上衬出一流汪洋。 天上月,水中天,夜夜烟波得以眠。以乐景写乐情,刘孔炤心里这个痛快劲就甭提了。 “太子殿下到!” 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刘孔炤赶忙撤步回身,规矩站好。 第10章 江北四镇 文华殿內,文武分左右而列。 文官人多,武官人少,就诚意伯刘孔炤一根独苗。 文官队伍中,除了四位辅臣外,末尾又多了一位漕运总督兼淮安巡抚潞振飞。 “臣等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 “谢殿下。” 朱慈烺看著群臣,没有说话。 群臣见太子没有说话,更不会去主动说话。 场面陷入一时寂静。 殿门处的小宦官缓缓將门闭上,隱隱可闻的吱呀声传出,算是打破了这么这份寂静。 “上午议定的各项事宜,可曾交办下去?” 史可法躬身,“回稟殿下,在京事宜,各衙已经差人去办。在外事宜,內阁已责成有司向各省发了公文。” “元辅办事,本宫还是放心的。” 別人入阁,加的都是东阁大学士。史可法入阁,加的是文渊阁大学士,自然是首辅。 听到太子夸奖,史可法本就躬著的身子,弯的更深了。 “今夜召卿等前来,为的是商议如何收復河山。” 收復河山,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这也就是喊喊口號,真正的目的,在场的人心知肚明,那就是如何守住江南。 “殿下。”王鐸上前,“当下局势动盪,民心不安,粮餉双匱。” “臣愚见,当先固守南境,效太祖之策,高筑墙,广积粮。待粮餉充沛,军马得训,再行收復河山,定能事半而功倍。” “王阁老所言,有理。”朱慈烺也没真想著立刻北伐。 “既要固守南境,当如何守?” 王鐸是翰林出身,没有军事经验。 纸上谈兵还可以,真正落实到细节,难免露怯。 好在,东林党中还是有人知兵的。 史可法上前回答,“启稟殿下,初闻京畿噩耗时,南京兵部就曾做过筹划。” “確认殿下无虞后,臣同兵部同僚,对先前的军事筹划,又做了进一步的调整。” “未雨绸繆,元辅果真了得。”朱慈烺夸了史可法一句。 “烦请元辅仔细说一说。” “臣不敢。”史可法做惶恐状,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 “从来守江南者,必於江北。江北之重,莫过於徐、泗、颖、寿。” “臣以为当酌地利,急设四镇。其一曰淮徐,其一曰扬滁,其一曰凤泗,其一曰庐六。” “以淮、扬、泗、庐自守,而以徐、滁、凤、六为进取之基。责令四镇相机剿贼,收復失地。” 江北四镇,朱慈烺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这四个字。 原本歷史上,史可法为了弥补拥福拥潞问题上的过失,在设立四镇的基础上,还给予了四镇一项权力:凡四镇各属之兵马钱粮,皆听其自行征取。 不过,如今有了朱慈烺这个太子,不存在什么定策之功,史可法自然也不必弥补过失,做出退让。 江北四镇还是江北四镇,不同的是,此时仅有军事权,而无財政权。 朱慈烺照常问道:“既设四镇,那四镇总兵,可有人选?” 早就谋划好的史可法立刻回道:“臣愚见,当以原凤阳总兵靖南伯黄得功、江北总兵刘良佐、山东总兵刘泽清、援剿总兵高杰各率帐下兵马,出任四镇。” “此四人,確係当世良將。可这四人若是不愿,当如何?” 第11章 锦衣卫 “回稟殿下,山东、河南两省,本是有抚臣镇戍,可在闯贼兵犯二省后,山东巡抚邱祖德、河南巡抚任濬,皆掛印而逃。” “河南总兵土宝国降贼,山东总兵刘泽清率军南逃。” “齐、豫二省,今已落入敌手。闯贼兵锋,更是逼近淮上。” 史可法做出解释。 朱慈烺知道史可法说的是实情,但,这个实情,是上个月的实情。 隨著一片石战役打响,李自成兵败如山倒,很多归降大顺政权的士绅陆续反正。 清军忙於追击李自成,更是无暇顾及。 山东此时处於一种类似权力真空的状態,河南的很多地方豪强,也处於摇摆状態。 “本宫於南奔途中听闻,闯贼为建奴所败,向西逃遁。山东、河南两省,多有义民反正。” 听到李自成战败,在场的人,流露出一种耐人寻味的神情。 太子既然这么说了,应该假不了。而南京方面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情报工作严重失误。 原南京兵部尚书、现內阁首辅史可法连忙请罪。 “如此大事,臣等竟未闻之,实是臣职有亏,还请殿下降罪。” 朱慈烺一摆手,“罪就免了。” “多事之秋,上上上下下全都应付不暇,略有恍惚,也属难免。卿等不必太过自责。” “殿下。”马士英出列,“北地四战,原属官员百姓,纷纷避难远走,根本就无人为朝廷提供北地军情。” “在偌大北方,朝廷宛如盲聋,一无所知。” “臣窃思之,宜设专职窥情之司,以获谍报。” 朱慈烺会心一笑,刚打瞌睡,马士英立马就送来了枕头。 “北地尚有我大明万里河山,千万百姓,朝廷绝不能置之不顾。” “获取北地谍报,確有必要。可专设窥情之司,需要额外钱款。朝廷不易,还是能省则省。” “专职之司没必要增设,锦衣卫原有谍情之责,此事交由锦衣卫去办即可。” 锦衣卫,文官听到这三个字,本能的就感到厌恶。 高宏图进言:“殿下,天启时魏阉猖狂,田尔耕、许显纯等恶助紂为虐,鉤诛天下,终成厂卫之祸。” “逢时局动盪,四海浮动,復开锦衣,恐引人心危动,適得其反。臣斗胆,恳请殿下三思。” 天启朝,东厂、锦衣卫,极其活跃,文官们深受其害。 崇禎朝,崇禎皇帝虽然清算了阉党,但是,並没有压制东厂和锦衣卫。 崇禎皇帝对厂卫的使用,远超天启皇帝。 尤其是在情报探查方面,崇禎皇帝不相信大臣所奏,往往会派出厂卫探查。 厂卫能够对外,也能对內。詔狱,就是为官员们准备的。 厂卫宛如达摩克里斯之剑,悬於文官头顶。 歷经天启、崇禎两朝政治高压,东厂、锦衣卫,终於在北京被团灭了。 莫说是在天启朝深受其害的东林党了,就是其他文官,也不愿意看到厂卫復甦。 朱慈烺来文官会反对,但他必须坚持,“军情紧急,危在旦夕。祖宗设立厂卫衙门,岂属虚设。” “况南京本就设有锦衣卫,难道弃之不用,徒耗国家钱粮?” “三月十九,闯贼攻破京师,圣上殉国。你们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朱慈烺厉声问道,接著又替臣子回答,“你们是三月二十九才得到的消息!还是漕运衙门向你们发了塘报,你们才知道的!” 三月十九到三月二十九,十天的时间。从北京到南京,正常赶路,时间肯定是不够的。 如果是八百里加急,或是顺风时走水路,则远远用不了十天。 皇帝死了,这么大的事,肯定不能按正常赶路的速度去计算。 当然,北方乱成了一锅粥,消息的传递,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 但还是那句话,皇帝死了,这是天大的事,有没有困难,无人在意,重要的是结果。 结果就是,南京朝廷严重滯后,且行事拖拖拉拉。 君忧臣辱,提到了皇帝殉国,当年臣子的,只能跪倒请罪。 “臣等有罪。” “锦衣卫一事,本宫心意已决,无需再议。都起来吧。” “谢殿下。” 朱慈烺对復设锦衣卫,势在必得。 连永历朝都设有锦衣卫,更不要说现在是自己这个太子当权。 南明各个政权对於朝堂的失控,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弘光朝,管不住武官,但还算是能管的住文官。 等到了隆武朝,文官也渐渐的不服管束。 趁著朝廷还存有公信力,朱慈烺儘可能的把能办的事情,都落实下来。 太子心意已决,文官们不好再反对。而且,反对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北京的锦衣卫团灭了,可南京的锦衣卫还在。 什么令旨,什么公文,统统用不到。因为南京锦衣卫衙门是现成的,拿过来就能用,压根就不需要走任何流程。 在场的东林党人,默默的怨恨起马士英。 你马士英要是不提这一茬,备不住太子殿下就想不起来锦衣卫这回事呢。 马士英究竟是如何想的,对於朱慈烺来说,不重要。 反正借著这个话口把锦衣卫的事情敲定了,这就足够了。 见气氛凝重,高宏图连忙上前,匯报正事,同时也是转移话题。 “殿下,若是闯贼真的为建奴所败,山东、河南二省,必將再起风波。” “山东相对好说一些,最多不过济南、东昌、兗州三府略有棘手。” “河南受灾严重,昔者李自成被打的只剩一十八骑,之所以能够再度聚兵叛乱,形成气候,靠的就是河南的灾情。” “即使闯贼败走西遁,想必也会在怀庆等地,留兵驻防。” “为保万全,臣愚见,或可先派部分官员进入山东,若无虞,再派官吏进驻,全面收復齐鲁。” “至於河南,当先派哨探侦察,同时做好收復准备。若实际成熟,则当即来员入驻河南。” 朱慈烺想了想,山东是没什么问题,河南北部则还是顺军、清军的交战地。 “高阁老所言,老成谋国,就依阁老之言。” “內阁同吏部,先选任山东、河南两省的抚按和总兵。” 第12章 巡抚人选 听到要选任山东、河南两省的官员,史可法的脸上涌出一股愁容。 他提议设立江北四镇,原因有二。 一,他不知道山东、河南的具体情况,仍旧以为闯贼兵抵淮上。 二,他手里没兵。 隨著京师被破,中枢不存,身为南京兵部尚书的史可法,名义上或许不是文官之首,但实际上,他就是。 可史可法能调得动谁呢? 在南京,有守备勛臣忻城伯赵之龙、提督操江诚意伯刘孔炤掣肘。 在江北,那四镇总兵,连马士英都不一定能指挥的动,更遑论是自己还是他们的政敌。 史可法,难吶。 “殿下,经理山东,可图北畿;经理河南,可固秦晋。臣亦知此法为上上之策。” “然,山东乃建奴肆虐之地;河南乃闯贼聚兵之所。若意復此二省,非厚集兵餉不可为。” 朱慈烺知道史可法的意思,但他还是要问,“元辅的意思是,朝廷,无兵,也无餉?” “是。”史可法很大方的承认。 “臣不敢欺瞒殿下,南京京营目前在册官兵人数有六万,但真实的数字是多少,臣不知道。” “真实的数字中,有多少堪战之兵,臣也不知道。不过,臣估计,很有可能是,不尽人意。” “现居南畿的四镇总兵,高杰、刘泽清本就是败军之將,毫无生机可言。黄得功、刘良佐,兵微將寡,兵疲马乏。” “收復齐、豫二省,非是臣等不想,实是臣等无能,无法聚兵、集餉。” 说著,史可法跪地伏首,做请罪状。 朱慈烺缓步朝殿中走去,群臣隨之转动方向行礼,並不断调整角度,以確保始终面朝太子所在的方向。 殿旁的案上,燃著香薰。 先前殿门大开,空气流动,不曾察觉。隨著开始议事,殿门紧闭,不知不觉间,香气润物无声般淌进眾人的鼻尖。 燃香的盛具,是一尊小炉。敞口,方唇,颈矮而细,扁鼓腹,是按宣德年间的型制铸造的。 炉中香未燃尽,临近时,朱慈烺更觉香气宜人。 他轻轻用手敲了敲,“这铜製小炉,因是照宣德年间的形制所铸,故民间多称其为『宣德炉』。” “如今这宣德炉,北京的皇宫中是见不到了,你们可知是为何?” 王鐸回答道:“回稟殿下,圣上在位时,天灾不断,兵戈不止,以至粮储不足,国帑告罄。” “为解困顿,圣上便下旨,凡皇宫中金、银、铜等器具,一概送往户部,熔铸成钱,以补国用。铜质的宣德炉,正在此列。” “是啊。”朱慈烺嘆了一口气,“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国事艰难吶。” “元辅。”朱慈烺回身看向史可法,“请起。” “谢殿下。”史可法起身。 “聚兵,需要用钱。军餉,本就是钱。说来说去,终究还是逃不过一个钱字。”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朱慈烺不由得感慨。 “臣等有罪。”眾臣还要请罪,但被朱慈烺拦住,“不必如此。” “先选派官员,钱粮的事,本宫自有打算。” 自有打算?能有什么打算? 眾臣疑惑的望了朱慈烺一眼,但谁都没开口唱反调。 太子毕竟年轻,將事情想的简单化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有励精图治的这份心,就是再好不过的好事。 “山东巡抚,卿等可有合適人选?” 高宏图想了想,“殿下,闯贼兵犯山东,派遣使者招降山东官吏。山东巡抚邱祖德斩杀贼使,奈何部下叛变,只得匆匆逃离。” “臣以为,可令邱祖德戴罪立功,再抚山东。” 邱祖德在山东任上颇有政绩,高宏图是山东,他是想为家乡选一个靠得住的父母官。 “不妥,不妥。”王鐸出言反对。 “邱祖德是封疆之臣,轻弃职地,本属重罪。就算让他戴罪立功,也不应再予巡抚之重任。” 事关自己家乡,高宏图继续举荐,“殿下,郧阳兵备按察使高斗枢,素有干才,可抚山东。” “不妥,不妥。”王鐸还是觉得不合適。 “高斗枢確有其能,然其驻於郧阳,四面被围,交通断绝,朝廷詔命,怕是难以送达。” “况且,荆襄四府,还有闯贼的七万大军。就算派兵去攻,都不见得能打穿道路。” 郧阳巡抚治下全境陷落,唯高斗枢所守郧阳城得以保存。 自崇禎十五年始,在孤立无援的状態下,高斗枢一直坚守至今。 南明,缺的就是这种人才。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一句诗,表明了太子朱慈烺的態度。 “高斗枢右迁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抚承天。” “河南南阳府,紧临郧阳,若我军能经理河南,不愁打不通郧阳之路。” “河南巡抚,眾卿可有人合適选?” 刚刚还在说山东巡抚人选,这会就一竿子杵到河南去了。 眾人还没有习惯太子这跳脱的议事方式,马士英就已然给出人选。 “启稟殿下,臣举荐凤阳监军副使,越其杰。” 王鐸再次反对,“我要是没记错,越其杰应该是马阁老的妹夫吧?” “正是。”马士英很坦然,这么明显的亲属关係,也瞒不住。 “马阁老还真是,举贤不避亲啊。”王鐸阴阳怪气。 “大公者无私。”马士英腰杆一挺,胸脯一挺,“为国荐才,马某问心无愧。” 朱慈烺淡淡一笑,“好一个大公者无私。” 河南不比山东,山东处於权力真空状態,可急可缓。 河南还留有大量闯军残部,又与襄阳接壤,同驻守荆襄的闯军大將白旺遥相呼应。 想要经理河南,必须要有兵。 马士英是带兵之人,从自己麾下那四位总兵的表现、以及朝廷的反应来看,这年头,文官会被传统束缚,武官可不会。 简而言之,就一句话,谁手里有兵,谁腰杆就硬。 歷史上的马士英见江北四镇拥兵自重,不听节制,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马不停蹄的从老家贵州,招募了几千黔兵。 清军兵临南京,马士英能够脱逃出城,靠的就是这几千黔兵。 如今,他看中了河南的兵权。 越其杰是自己的亲妹夫,天然的政治盟友。 一旦越其杰在外有了兵权,自己又在中枢位列台阁,很多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 第13章 山东巡抚 朱慈烺看出了马士英的心思,但没有揭穿,更没有反对。 越其杰曾任霸州兵备道,拥有北地带兵的经验,这一点在南明官员中,是很大的加分项。 而且,越其杰,是殉国的忠臣。 “越其杰右迁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抚河南。” 王鐸想要反对,可朱慈烺的话,並没有停止。 “以陈潜夫巡按河南。” “以袁枢为大梁兵备副使,于越其杰帐下听用。” “原河南总兵李际遇改怀庆总兵。”朱慈烺停顿住,“新任河南总兵,卿等觉得何人可以胜任?” 文官还好说,武將,尤其是拥有北地作战经验的武將,真心要费点劲才能选出来。 “殿下。”史可法作为原南京兵部尚书,儘管军事才能並不突出,但对於天下的武將,心中还是大概有数的。 “援剿河南总兵许定国,现率军驻於睢州,或可授其为河南总兵。” 朱慈烺没有给予肯定,也没有否定,他看向马士英,“马阁老,你的意思呢?” 马士英瞭然,太子这是不满意许定国。 “回稟殿下,臣以为,许定国,不堪用。” “崇禎十五年,闯贼兵围开封,许定国时为山西总兵,奉命援剿,他却藉此拿捏,提前索要封赏。” “到了黄河边,逡巡不前,不发一兵。监军御史王燮下严令催促,许定国竟阴纵士卒鼓躁哗溃。后又多次不尊上官。” “若不是事出紧急,国家正是用人之际,许定国根本就不会从死牢中得释。” “河南重镇,交给这样一个人镇戍,臣实不放心。” 自己举荐的人被批的一无是处,史可法的脸色,稍带尷尬。 朱慈烺略微扫了一眼史可法,“能破就要能立。” “马阁老,你既觉得许定国不合適,那你就举荐一个人出来。” 马士英沉默片刻,脑海中飞速扫描各式武將。 论起来,黄得功、高杰、刘泽清、刘良佐这四位,手握朝廷战斗力最强的军队,是最合適的人选。 但问题就出在这,这四个人手里攥著朝廷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就跟大爷一样。 唯一有把能握调得动的,是黄得功部。 可除却黄得功外,那三位的德行,马士英都不想提。 黄得功还得留下制衡那三人。 思来想去,马士英还真就想到一人。 “殿下,原任参將庄子固,现旅居扬州。” 接著,马士英又做了介绍,“庄子固,辽东人,从军多年。原为许定国麾下参將。” “崇禎十五年,许定国纵兵譁变,唯有庄子固部不从乱命,恪守军纪。” “若以庄子固镇守河南,军政之事,可方无虞。同时,亦可震慑目无法纪的许定国。” 朱慈烺点点头,“庄子固,署都督僉事,充河南总兵。” “如此,河南的主要军政,算是齐全了。” “那就接著议山东。” 马士英见东林党吃瘪,心里高兴,乘胜追击,继续进言。 “殿下,臣举荐朱大典巡抚山东。” “崇禎五年,朱大典任齐抚,平定孔有德叛乱。崇禎八年,任总督漕运。崇禎十四年,总督江北、湖广、河南,率军剿贼。” “朱大典为官多年,久歷兵事,素有经验,屡建功勋。若使他抚齐,定可为江南藩屏。” 其实,朱大典在去职后,还有一项经歷,马士英刻意的没有提及。 朱大典是浙江金华人,崇禎十六年,许都叛乱,朱大典同其子朱万化,散尽家財,抵御叛乱。 事后,朱大典、朱万化父子,反被判定“通贼”、“贼去兵不散”,而被抄家。 判定朱家父子罪名的,为东林出身的浙江巡按御史左光先。 朱大典,和东林党有仇。 马士英,也和东林党有仇。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马士英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朱大典。 既可以为国举才,同时也能噁心东林党人,一举两得,一炮双响,一箭双鵰,一石二鸟。 不给东林党人反应的机会,朱慈烺当即同意。 “起復朱大典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山东。” 见太子已然决定,东林党人没有再做纠缠,而是瞄准了另一个位置。 王鐸躬身行礼,“殿下,臣举荐御史王燮,巡抚登莱等处。” “王燮先为御史,后为巡按,数次监军……” “准。”朱慈烺直接就同意了。 “擢王燮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抚登莱,照旧例,从属於山东巡抚。” 前半段话,挺好的。后半段,从属於山东巡抚,就不是很好了。 东林党举荐的王燮从属於马士英举荐的朱大典,说到底,东林党还是被马士英压了一头。 朱慈烺倒不是对东林党有什么偏见,而故意弄这么一手。 这个世界上,好人不多,坏人也不多,不好不坏的人最多。 东林党,是个很宽泛的概念。 东林党人,有头太痒、水太凉之流,但也不乏忠臣。 朱慈烺之所以让登莱巡抚从属於山东巡抚,更多的是出於现实考虑。 登莱位於山东东部,登莱巡抚因此也被称为“东抚”。 登莱巡抚驻登州府,登州府距济南府都有一段距离,更不用说到应天府了。 若不指出明確归属,一旦遇事,很容易发生推諉扯皮,从而貽误战机。 史可法身为首辅,遇到这种事,是可以爭上一爭的。但其人品,难得可贵,一切以大局为重。 “殿下,阁部李建泰代太子出征时,圣上下旨,以兵部主事凌駉於军前督军赞画。后值兵败,退守真定。真定城破时,凌駉率部巷战,身中六箭三刀,倒在死人堆里。是路过的一个僧人见他还有气息,救下了他,並將其送往临清养伤。” “前几日,南京收到凌駉上书,日期为半月之前,臣等这才得知其在山东收拢军民。” “臣以为,可擢凌駉为御史,巡按山东。” “准奏。”如此忠臣,朱慈烺当然要用。 “擢凌駉为浙江道御史,巡按山东。” 兵部主事是正六品,巡按御史是正七品。 从正六品的兵部主事到正七品巡按御史,叫升职,而且是擢升。 这也是明朝“重事权而不重品级”的典型映照。 史可法接著说道:“殿下,山东总兵之人选,臣举荐邱磊。” 邱磊,听到这个名字,一抹惆悵爬上了朱慈烺的心头。 第14章 越其杰 夜深了,南京城中依旧是人来人往,秦淮河上更是一片鶯歌燕舞。 一辆马车沿著秦淮河缓缓驶去。 马车前,有士兵开路。 马车后,有士兵护卫。 这么大的排场,倒是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挡路,反倒是引去不少青年男女那带有羡慕的目光。 听著外面你儂我儂的声音,马车里的马士英不由得眉头微皱。 年近五十的他,已经过了迷恋男女之事的阶段。 朝堂上的事,已经够让人烦心的了。马士英现在只想静静心,无奈被活力四射的年轻人所扰。 “快些走。”马士英对著隨从吩咐。 “是。”车夫应了一声。 驾车的车夫是跟隨马士英多年的老人,驭马之术嫻熟,隨之轻轻一扬马鞭。 坐在车內的马士英,明显感到速度变快,而平稳还是如之前那般。 功夫不大,马士英又感到速度慢了下来,正当他纳闷之际,又听到一阵马蹄声靠近,正是他的亲兵队长。 “阁老,秦淮河边上有人起了爭执,眼看著就要动手。” 这亲兵队长操著一口浓浓的贵州口音,这对於在皇宫中听、说了半天官话且心情烦闷的马士英,显得悦耳又亲切。 “不用管,就算是出了人命也有法司负责。继续赶路。” 亲兵队长没有动,继续说著,“阁老,卑职看著起爭执的人中,有一个人影好像是二少爷。” 闭目养神的马士英微微翻开眼皮,“哦,是吗?” “那个人,是想要打人的?还是要被打的?” “被打的。而且,人数也比不过对方。” “停车。” “吁~吁。”车夫一勒韁绳,马车略微上前又走了几步,而后站下。 马士英掀开帘子,“本官既为阁辅,遇到这种斗殴之事,岂能坐视不理。” “你带几个人,过去把他们驱散了。告诉他们,任何时候,都要遵守朝廷律例。” “卑职领命。”那亲兵队长带人离去。 马士英放下帘子,再次闭目养神。不过几个呼吸,他又睁开双眼。 静湖中丟入一颗石子,会盪起圈圈涟漪,由湖心波至四方。 本就烦闷的马士英,被这件事一扰,万难平復。 知子莫若父,他,太了解自己的二儿子了。 那小子,別的什么都好,就是爱和异性接触。 在江南,东林党人掌握著绝对的话语权。 因为拥福还是拥潞的事,已经东林党人结下死仇。 儘管將来登基的是太子,可仇,已经结下了,而且结的结实。 冤家宜解不宜结,各自回头看后头。在江南,马士英已经被打上奸臣的標籤,就算他想与东林党人和解,对方,会愿意吗? 就算东林党人愿意和解,太子,会愿意看到下面的臣子一团和气吗? 铜撵突如其来的抵达南京,原本涇渭分明的拥福、拥潞两股政治势力,瞬间就成了笑话。 细细论起来,太子登基,实际上还是东林党占了便宜。 马士英真的怕和人起衝突的是自己的儿子。 阁老的儿子,在秦淮河边与人起衝突,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风尘女子而爭风吃醋。 除此之外,没有別的原因,因为別人只愿意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尤其涉案人还是他马士英的儿子。 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教育不好,还能指望你马士英能够管好大明朝? 在大明朝,舆论环境,真的能压死人。 微微掀起一角车帘,露出一道窄窄的缝隙。 透过缝隙,马士英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其中一个,正是自己的二儿子马锡。 “回府。” 马士英的吩咐声响起,车帘跟著落下。 车夫是马士英身边的老人,知道轻重,闻言鞭子一扬,马车缓缓驶动。 秦淮河边那么多人,或许没有人认识马锡,但一定有人认识马士英。 瓜田李下,备不住就有人说,马阁老以权谋私,偏袒自己的儿子。 这种时候,马士英绝对不能和自己的儿子见面,以免落人口实。 马车行驶至家门,有卫士提著灯笼迎了过来。 掀车帘,放板凳,一气呵成。 “大哥。”马士英的妹夫越其杰听到外面的动静,迎了出来。 “伙房的人一直候著,用不用让他们做点吃的?” “做碗清汤麵吧。”下车后,马士英没有停步,直著往家里走。 “让他们送到正厅。” 正厅是接待客人和议事的地方,越其杰意识到马士英有事要讲,对著一个家丁嘱咐几句,接著又追了过去。 马士英很著急,但他走的很慢。 因为他对这个家,不算熟悉。 马士英是贵州人,在地方任职时,都是按照惯例住在衙门的后院中,或是租一处宅院。 他在南京,並无房產。 租房,南京城寸土寸金,一时也寻不到好地方。 他现在住的这处宅院,是其好友阮大鉞送给他。 当然,马士英没要,只是借住。 到南京没几天,平时又多在衙门里,这个新家,马士英倒还真没怎么待过。 越其杰身上也有官职,平时也多在衙门里。 两个都不熟悉地形的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来到正厅。 马士英当然不让的坐在上位,越其杰坐於其左下垂首的位置。 有僕人端著托盘走来,托盘中放的不是茶,而是白水。 茶是提神的,夜深了,马士英睡眠本就不好,不適宜用茶。这是越其杰特意叮嘱过的。 在皇宫费了不知多少口舌,太子虽然赐了茶,可在那种场合,谁真的会去喝茶。 口乾舌燥的马士英没有顾及形象,端起茶杯咕嘟咕嘟的大口灌了下去。 越其杰见状,將自己的茶杯端到了马士英的桌边。 一杯水下肚,连带著烦闷都消去不少。 “自兴,你我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 越其杰正了正神色。 “我向太子殿下举荐,由你出任河南巡抚。” “陈潜夫出任河南巡按御史,庄子固出任河南总兵,袁枢任大梁兵备副使。” 越其杰眸子一亮,“给我多少兵?” “这个,太子殿下倒没说。” 越其杰眸中精光未褪,“大哥,我巡抚河南,哪怕是战死河南,也是为臣者的本分,这个没得说。” “可中州的闯贼兵锋太盛,没兵,根本就站不住脚很。” “我不怕死,但我不甘心就这么白白的去送死。” 马士英淡淡一笑,“经理河南,是太子殿下提出的策略。” “太子殿下,怎么会让臣子白白的去送死?” “南京京营,不是有兵吗?” “南京京营的兵也能……”话没说完,越其杰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第15章 好朋友 “南京京营的兵,都是从南京的在京卫所中挑选出来的,里面大部分人,都是世兵世职。” “以魏国公为首的勛贵又是世居南京,这二者之间可是存著千丝万缕的联繫。” “太平年间尚且是牵一髮而动全身,更不要说当下这个乱世。太子殿下的步子,未免迈的大了一些。” 窥探到太子想法的越其杰,不免担忧起来。 “倒也未必。”马士英没有那么悲观。 “若是在位的是福王,凭藉定策之功,那些勛贵,包括我,都將成为福王的倚仗,就算是犯事也不会怎么样。” “可如今在位的是太子,太子可不需要什么定策之功。” 这时,僕人將煮好的清汤麵端了上来。 马士英拿起筷子挑动几下,热气腾的冒出。 夹起鸡蛋一口咬出个半圆,露出里面的溏心。 姐夫吃饭,越其杰就这么等著,没有出言打扰。 可马士英的亲兵队长却从外面走了进来。 马士英抬了一下眼皮,“是那个不爭气的东西回来了?” “回阁老,是二少爷回来了。还有,阮先生。” “把阮先生请进来。”马士英把面往桌上一放,“撤下去。” “是。” 很快,阮大鉞笑盈盈的走来,“瑶草兄。自兴兄也在。” “集之兄。”越其杰起身,將阮大越让到左侧首位,自己坐到右侧首位。 马锡怯懦懦的跟著走近,对著上位的马士英行礼,“爹。”接著又向越其杰行礼,“姑父。” 马士英眼眉倒竖,“大晚上的不在家,你跑到秦淮河上鬼混什么!” “瑶草兄,息怒,息怒。”阮大鉞出来打圆场。 “贤侄素来喜好音律,又是初来南京,我一想,秦淮河上有几个姑娘精通琴韵,便带著贤侄过去学习学习。” “一开始,贤侄学的很是认真,谁承想,中途遇到了復社的陈贞慧。” “我和东林、復社那帮人不对付,本来陈贞慧那帮人是衝著我来的,没想到连累了贤侄。” “在这里,我得向瑶草兄赔个不是。” “哎呀。”马士英急忙拦住阮大鉞,“集之兄,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这个混帐东西不爭气,还得连累集之兄给他擦屁股。” “过来。”马士英对著马锡喝斥一声,“还不谢过你世伯。” “谢世伯。”马锡上前。 “没事,没事。”阮大鉞摆摆手。 越其杰看向马锡,“这么晚了,下去好好洗个澡,赶紧歇著吧。” “哎。”马锡如蒙大赦,应了一声,迫不及待的离去。 越其杰转头看向马士英,“年轻人嘛,好学一些不是坏事。最起码说明咱家孩子,身体没有什么毛病。” “你呀。”马士英用手指了指越其杰,“我这个妹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不正经了。” 越其杰一本正经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这不是跟著大哥您,待的时间长了嘛。” 阮大鉞笑道:“不正经也有不正经的好,不然,整天板著个脸跟史可法一样,那还有什么意思。” 三人都是老熟人,几句玩笑话下来,马锡的事就算揭过。 “集之兄。”马士英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今晚议事,东林党向太子提议,由我督师江北军务,企图把我排挤出中枢。” “幸好太子殿下没有上他们的当,连带著史可法设立江北四镇的议案,都打了回去。” “明天就要进行第二次劝进,后天就是第三次。那时,储君就是国君了。可我总感觉最近要出什么事,所以,集之兄你出仕的事,恐怕还要再等一等。” “无妨,无妨。”阮大鉞表示无所谓。 “只要瑶草兄你能平平安安的,就足够了。” “再说了,就咱们这关係,你做官就和我做官是一样的。” 阮大鉞越是这么说,马士英心里越不是滋味,越是觉得对不起朋友。 “再等等,再等等。太子刚来南京,很多事情还未露出端倪。” “江南文风昌盛,想要在南京立足,就绕不开江南文人。待时机成熟,哪怕是豁出去这个大学士,我也得保举集之兄出仕。” 阮大鉞人品不怎么样,但他是真的拿马士英当朋友。 “瑶草兄,切不可意气用事。” 越其杰了解大舅哥的脾气,说道:“好饭不怕晚。” “以集之兄之才,加上大哥保举,弄一个京卿噹噹,还不是绰绰有余。” “当务之急,还是要防备著东林党,绝不能让他们把大哥您推到江北督师的位置上。” 阮大鉞灵光一现,“既然东林党想將瑶草兄推到江北督师的位置上,那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乾脆,举荐史可法督师江北。” “这个办法好。”越其杰的脸上难以抑制笑容。 马士英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办法是好办法,可惜,用不到了。” “根据太子殿下的意思,於江北设一经略,全权负责山东、河南、江北等处。” “这个经略的人选还没有定,但也可以说是已经定了。” 看著二人那嗷嗷待哺的样子,马士英没有卖关子,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路振飞。” 越其杰並没有感到任何惊讶,“路振飞,的確比我们更像定策的从龙功臣。” “这样也好,大哥免去了远离中枢的危险,同时,江北的军政大权也没有落到东林党的手里。” 阮大鉞深吸一口气,“这么看来,咱们的这位太子殿下不简单吶。” “知道我们和东林党互相较劲,这才推出了这么一个我们双方都能接受,且十分合適,又是太子近臣的路振飞。” “这没什么奇怪的。”越其杰说道。 “东林党本就不愿让福王上位,太子一来,他们自然就主动倒向太子。” “路振飞带来了两千漕督標营,靖南伯黄得功是先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太子更是天然的就具有正统。” “再加上大明朝立国三百年,诸如种种,很多事情,不言而喻。” “这也是我要说的。”马士英的语气严肃起来。 “风向未明之前,先不要轻举妄动。勛贵那边若是有人来找,能不见就不见。躲不过去的,能拖的就拖。” “瑶草兄,你的意思是,太子要对勛贵下手?”阮大鉞问道。 马士英:“不好说。” “新君登基必然要立威,文官不好动,武將更不好动。” “灵璧侯汤国祚被押入了詔狱,谁知道这位世居南京的勛贵,身上有多不乾净。谁又知道太子想拿汤国祚做什么文章。” “南京不是北京。南京的第一人,从来都是参赞机务的兵部尚书,而不是勛贵。” “总之,小心使得万年船。” 第16章 遣兵入卫 清晨,以內阁首辅史可法为首,文武百官再次劝进。 朱慈烺再次拒绝。 乾清宫,昨日敲定外廷的內阁后,今日,朱慈烺打算敲定內廷的司礼监。 与外廷的內阁不同,司礼监相当於是皇帝的奴僕,无需廷推,资歷、背景等,也不用考虑太多,更多的还是凭藉皇帝的个人意愿。 摆在朱慈烺面前的,有如下人选。 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 原总监军太监,高起潜。 太子伴读太监,孙有德。 凤阳监军太监,卢九德。 卢九德自知与福王过於亲近,直接上书请辞。 朱慈烺心地善良,没有准辞,而是贴心的將他调到了福王府。 如此,剩下的三个人选,就这么水灵灵的站在乾清宫,供朱慈烺选择。 说的再准確些,只有韩赞周、高起潜两个人站在朱慈烺面前,孙有德一直是跟在其身后侍奉的。 “你们两个都是宫里的老人,一个守备南京,一个总监兵马,圣上信任你们,本宫自然也是信任你们的。” “时值国难,外廷算是勉强运转,內廷则是一片空白。” “本宫找你们这两个老人来,为的就是重建內廷。” 韩赞周、高起潜两人不约而同的跪倒,“愿为小爷效死。” 朱慈烺点点头,“好啊。” “本宫初至应天了,有你们这这些宫里的老人帮衬,本宫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起来吧。” “谢小爷。”二位大太监起身。 “韩赞周。” “奴婢在。” “你既是南京守备,那这司礼监的印,就由你来掌。” “奴婢谢小爷恩典。” 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给了韩赞周,高起潜的脸上看不出丁点不悦。 倒不是他装的不在乎,而是他真的不在乎。 监军多年的高起潜深知,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不在司礼监,而是在“监军”。 天启朝,大太监魏忠贤一手遮天。 崇禎朝可不是天启朝,没有哪个大太监能做到一家独大。 身负监军重任的高起潜,哪怕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早些年以知兵,而被皇帝选为监军。隨著世道越来越乱,军队的地位节节攀升,高起潜愈发的感受到“监军”位置的重要。 司礼监的那几把椅子,高起潜还真就提不起太大兴趣。 “高起潜。” “奴婢在。”高起潜弯下身子,一副诚惶诚恐的姿態。 朱慈烺审视起这位大太监,“圣上钦命你监军天下勤王兵马,本宫也知道你有將帅之才。” “按理来讲,还应该让你替本宫看著军队。可是,情况你也知道,本宫的手里,没兵,无军可监。” “只能先委屈你,在司礼监当个秉笔。” 高起潜惶恐跪地,“小爷,您这是说的哪里话。” “奴婢先前侍奉皇爷,皇爷宾天,奴婢未能陪同,已是万死难辞其咎。” “蒙小爷您不弃,继续简用奴婢,奴婢哪里还能说什么『委屈』,有什么事,还请小爷儘管吩咐。” 韩赞周默默的翻了一个白眼。 四两鸭子三两鸭嘴,你高起潜也就占一个嘴了。 眾所周知,二十世纪,世界形成了三大表演体系:斯坦尼夫纳夫斯基体系、布莱希特体系、梅兰芳体系。 今日看过高起潜那动人的表演后,朱慈烺不禁感慨,古代真的是重实用而轻理论。 高起潜若是出一本关於演技的书,恐怕世上还要再多一种表演体系。 这傢伙,真的是能演到人心里去。 可惜,朱慈烺不是走心的人。 要不是知道高起潜的真实面目,说不定还真就被他糊弄住了。 “常言道,人不如新,衣不如旧。可新人哪有旧人相熟相知;有了新衣服,又有几人还愿意再穿旧衣?依本宫看,这句话应该倒过来才对,人不如旧,衣不如新。” “说到底,还是老人靠得住。起来吧。” 政治,不就是你糊弄,我糊弄你嘛。 “谢小爷。”高起潜叩了一首后才起身。 “兵部已下了军令,令各地督抚总兵,遣兵入卫。等各地兵马都到了,你再替本宫前赴监军。” “奴婢明白。” 画大饼,朱慈烺也会。 待兵一到南京,连同南京竟以京营一同整训,到时候让高起潜提督京营。 整训嘛,肯定不会那么顺利,到时候就杀鸡儆猴。高起潜便可以为大明朝发挥他最大的价值,也不枉崇禎皇帝信任他一场。 “孙有德。” “奴婢在。” “別老是在本宫面前晃悠啦,你也去司礼监当个秉笔吧。” “奴婢遵旨。” 作为太子的伴读太监,孙有德任再高的位置,別人也不奇怪。 “內廷的人手,先从南京皇宫、孝陵、泗陵等处挑选。” “是。”三位大太监同声应答。 朱慈烺朝向殿门处,“兵部可有奏报?” 早就等候的一个小宦官应声走进,行礼,“回稟小爷,兵部差人来报,金山参將侯承祖领苏松步兵一千入卫。” “人呢?” “兵马驻於城外,侯承祖去了兵部交接。” “让侯承祖领兵到大校场驻扎。” “是。” 侯承祖,將门之后,其祖父是万历名將侯继高。 清军攻占南京,时任金山参將候承祖闻讯后,於家中设立灵台,祭叩先帝,並著手组织城防。 后清军攻城,候承祖与长子候世禄被俘,其夫人、长女、幼子、胞弟、侄子,全部遇难, 清军派人劝降,候承祖面不改色道:“食禄三百年,今死矣。” 其长子候世禄亦是道:“父殉国,子殉父。” 时人赞曰:史阁部之下,一人而已。 南明之所以令人惋惜,正是源於诸多“候承祖”。 接著,又有人来报。 “凤泗总兵牟文綬领兵入卫。” “安庐总兵杜弘域领兵入卫。” 这两位总兵,驻地都在南直隶。因此,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到了。 本来这二人就是驻防南畿的將领,是不用遣兵入卫的。 但是,手里没兵,朱慈烺睡不著觉,就特意向原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要求,一定要让他们俩来。 刘泽清四人护卫福王而来的兵马就驻扎在南京城外,南京京营又是架子,东林党人心里也有点发虚。 於是乎,双方一拍即合,南京兵部当即就下了军令。 第17章 各有喜忧 南京,大校场。 领兵入卫的两位总兵、一位参將,正带队在校场操练。 按规制,客兵,是不许进入京师的。 但此时非彼时,金山参將候承祖领的一千苏松步兵进驻大校场。 安庐总兵杜弘域、凤泗总兵牟文綬,各选兵五百於大校场入操,其余兵马还是驻扎城外。 朱慈烺带著一眾文武官员於检阅台观操。 最先操练的,是杜弘域部。 黄得功、刘泽清、刘良佐、高杰,这四个人看的格外认真。 他们清楚,这些军队,备不住就是来制约他们的。 看著看著,黄得功、刘泽清、高杰,三个人脸上均流露出不屑。 唯有刘良佐依旧目不转睛。 江北四镇,名义上是平行的,可各镇的实力却是大不相同。 毫无疑问,观看最认真的刘良佐,是四镇中实力最弱的存在。 刘良佐麾下,能拿得出手的军队,也就两千左右。 而且刘良佐是长期在南方同流寇作战,连西北都怎么没去过,更没有经歷过明清交战的惨烈。 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 自己的部队战斗力如何,刘良佐很清楚。 居安思危,他是真的有些担心。 看著杜弘域部操练,朱慈烺问道:“刘將军,你觉得杜將军所部兵马,如何?” 感受到太子声音飘来的刘泽清还未回答,检阅台上就有一员老將看了过来,正是安庐总兵杜弘域的父亲,杜文焕。 刘泽清暗暗叫苦,说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说不好,就得罪人。 这也正是朱慈烺点名让刘泽清回答的原因。 四镇中,黄得功是忠臣,需要好好保护;高杰实力最强,需要拉拢;刘良佐实力最软弱,可以忽略不计。 那就只能先同刘泽清,进行亲切友好的交谈了。 刘泽清望了一眼校场,“回稟殿下,若是再假以时日予以训练,臣相信安庐军威,定能更上一层楼。” 朱慈烺单独拿一笑,看向杜文焕,“杜老將军,你以为呢?” 杜文焕哪能说別的,“刘將军说的在理。” 接著又是凤泗总兵牟文綬部、金山参將候承祖部上阵操练,刘泽清的评价较之杜弘域部,略显下降了一些。 也不奇怪,杜家是延绥將门,怎么著也比南方官军要强一些。 最后,是南京京营操练,这次,连朱慈烺这个没带过兵的人都能看出来差距,他就没再问关於南京京营的评价。 “四部兵马演练下来,总体而言,刘將军感觉如何?” 看完整场的刘泽清心中大定,自己麾下的军队依旧拿得出手。 “回稟殿下,安庐镇杜將军,不愧为世代將门,所练兵马,可称上乘。” 適才还说杜弘域的兵不怎么样,四部均操演完后又说杜弘域部最好,在语言艺术这一方面,刘泽清可谓拿捏的死死的。 老將杜文焕心中暗生不悦。 杜家,可不是一般的將门。 杜文焕的父亲杜桐、叔父杜松皆官居总兵,万历朝响噹噹的名將。 不提杜文焕本人,就是他的长子杜弘域早在崇禎元年就官拜寧夏总兵,那时候,刘泽清连副总兵的门槛都还没摸著。 如今,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不悦归不悦,起起落落几十年的杜文焕,脸庞上仍是一片祥和。 刘泽清的这一番话,得罪的可不仅仅是杜家父子,连带著將牟文綬、候承祖也一併得罪了。 但他不在乎。 刘良佐则还是那一副凝重。没办法,谁让他的实力最弱。 而诚意伯刘孔炤的神情,比刘良佐还要难看。 南京京营本就和南京勛贵存有联繫,灵璧侯汤国祚吃空餉以至延误军机致使太子殿下蒙尘的案子,悬而未决,人还关在詔狱里。 今天再一看南京京营的表现,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本来勛贵是將宝压在了福王身上,谁知太子从天而降,原来所有的政治构想全部被打乱。 形势对勛贵不妙啊。 反倒是高杰,心里乐开了。 此时此刻,高杰只想说一句话: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大明朝的军队主力,无非东北、西北、宣大山西,三大板块。 高杰手中的精兵,恰恰是西北秦兵。 狂傲需要狂傲的资本,高杰刚好有。 “將士们都辛苦了,传旨光禄寺,赐宴。由新乐侯代本宫为诸位將士接风。” 阅兵到此告一段落,眾人散去。 文官去准备明天的第三次劝进,以及登基仪式。 武將勛贵,则是有人喜有人愁。 返回乾清宫的路上,朱慈烺缓了步幅,后面跟隨的宦官、宫女隨著降了速度。 “高起潜。” “奴婢在。” 宦官队伍中有一人应声上前,由原来落后朱慈烺一整个身位转为落后半个身位,神情、姿態,恭敬如常。 “適才杜弘域、牟文綬、候承祖,还有南京京营的兵马操练你都看过了,你监军多年,觉得他们如何?” 高起潜弯下身子,“回稟殿下,我大明精兵皆列阵九边,后皇爷又练出了勇卫营和京营。” “杜弘域和牟文綬,都是选兵五百入操,仅看这五百人,还算精锐。” “二部皆是经久於南方剿贼,军力应当还是有的。但余部之精,恐怕很难超过大校场上的那五百人。” “苏松步兵,本属南兵精锐。可近些年来接连抽调,已大不如前。” “侯承祖带来的那一千苏松步兵,精神头挺足。可毕竟没有上过战场,奴婢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高起潜在道德方面不怎么样,但眼力还是有的。 之前崇禎皇帝任命高起潜为监军,那监军的都是宣大山西、蓟辽、陕西三边的军队。 稍微次一点的,也是保定、昌平、山东等军镇。 最不济,也是北京京营。 高起潜是吃过好东西的。 就像多年的电工那般,漏不漏电,一摸就知道。 “父皇没有看错人,高起潜,你的眼光毒的很吶。” “小爷谬讚,奴婢愧不敢当。” “没什么愧不敢当的,將来整训军队,本宫还要靠你协助。” 高起潜当即表忠心,“奴婢但凭小爷吩咐。” 第18章 钱谦益 “受之兄,我来晚了。” “觉斯兄,不晚,不晚。” 钱谦益笑盈盈的將大学士王鐸迎进家门。 “饭菜刚刚备好,觉斯兄,你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起田,”钱谦益转身看向自己的弟子瞿式耜,“还不见过阁老。” “参见阁老。”瞿式耜行礼。 瞿式耜五十多岁的人了,不用人教,这点眼色还是有的,钱谦益是故意如此。 钱谦益在家赋閒多年,瞿式耜同样赋閒在家。 钱谦益家在苏州府常熟县,先前为了拥立潞王一事,他不辞辛劳,赶往应天。 潞王虽没有登基,好在福王也无缘帝位。 如今太子驾临南京,这师徒二人,按捺不住想为国效力之心。 王鐸清楚钱谦益的意思,笑著点头,“好好好。” 瞿式耜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王鐸是天启二年的进士,按理来说,王为瞿之后辈。 然,事实恰恰相反,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倒炕。 王鐸位列台阁,人尊阁老。瞿式耜居家在閒,一介布衣。 可王鐸没有因此轻视,不提年谊,单是钱谦益在东林、士林中的地位,王鐸也不敢轻视。 “觉斯兄,请。”钱谦益將王鐸让进院中,瞿式耜跟在二人身后。 王鐸笑著跨过大门,於院中见到一佳人正向自己行礼,“见过阁老。” “如夫人。”王鐸收了几分笑容。 钱谦益满面欢喜,没有察觉,对著柳如是吩咐,“阁老已经到了,上菜吧。” “是。”女性相对於男性,心思更显细腻,柳如是敏锐察觉到王鐸的变化,便正借著钱谦益的话当台阶走开。 崇禎十四年,钱谦益大张旗鼓的迎娶柳如是。 明末风气开放,文人士子纳歌妓为妾,非但不妥之处,反而是为人津津乐道的风流韵事。 可以大礼迎娶歌妓,便是悖礼,为世俗所不容。 很不巧,钱谦益就是以大礼迎娶的柳如是。 此事引起了轩然大波,可碍於钱谦益在士林中的声望,也没有不识趣的多说太多。 但这件事终归是为人所不齿,总得有人承担。 钱谦益是东林党魁,文坛大家。 柳如是虽有才,但终究不过一个歌妓。 谁承担这件事的影响,自不必多说。 面对钱谦益,王鐸必须热情有礼。 面对柳如是,王鐸则没有那么多客气。 厅中酒菜摆下,钱谦益將王鐸让到上位。 “觉斯兄,请。” 王鐸连忙拒绝,“这个位置,只能受之兄坐。” “还是得阁老来坐。” “喧宾不能压主,受之兄请。”王鐸再次拒绝。 谁坐上位,其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需要有礼让的过程。 瞿式耜毫无疑问的坐在副陪的位置。 “阁老。”瞿式耜为王鐸斟了一杯酒,接著给钱谦益斟酒。 钱谦益介绍:“这是朋友从绍兴捎回来的,三十年的女儿红。” 王鐸端起酒杯,把玩著看了几眼。 酒香早已入鼻,不必多言,是好酒。 真正吸引王鐸的,是酒杯。 钱谦益颇有家资,应用之物,向来皆是上等。 瓷器方面,王鐸不是很懂,但他看得懂酒杯上所映刻的桂之意——折桂登科。 钱谦益,太想进步了。 “我倒是知道这个习俗。”王鐸笑道。 “家中添了孩子,就埋下一坛酒。若是女儿,就等出嫁的时取出,名曰女儿红。若是儿子,就等高中状元时取出,名曰状元红。” “女儿嫁人,可早可晚。可会试三年一届,大明朝六千万人,三年不过才出一个状元。” “要我说,莫说是状元了,就是中一个三甲同进士,那都算是祖坟冒青烟。” “哎。”王鐸看向钱谦益,“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受之兄是万历三十八年庚戌科的探。” “怪不得能得柳大家青睞,原来你钱受之还是探郎呢。” 钱谦益暗自得意,“哪里,哪里。” “侥倖,侥倖而已。” 王鐸趁势又说,“受之兄如此大才,不应该埋没於乡野。” “时逢太子殿下又下旨增补官员,我这个礼部尚书入阁了,位子空了出来。” “我已经写好了奏疏,等太子殿下登基后,即刻上疏,举荐受之兄,接任大宗伯。” 钱谦益谦虚起来,“我,这,我这才疏学浅,何堪此任,何堪此任吶。” “受之兄切莫推脱。”王鐸知道钱谦益是假客气。 “国难之际,受之兄一身才华,此刻,正是报国之时。” 说著,王鐸又凑近过去,压低声音,“再说了,什么时候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咱们出个头,总好过让外人占去。” “尤其是不能让马士英那一干奸党占去。” 钱谦益点点头,“这倒是,这倒是。” “我听说,马士英举荐了他的妹夫越其杰出任河南巡抚,又举荐了佞臣朱大典出任山东巡抚?” 王鐸眼眸一挑,“受之兄的消息真是灵通。不错,確有其事。” 钱谦益嘆息一声,“太子殿下糊涂呀。” “怎么能如此听信马士英的谗言。” 王鐸:“奸臣在朝,进谗言、行悖事。此时,正需要你我东林,匡扶朝政。” “没错。”钱谦益提了音量。 “当初马士英就勾结刘良佐等人,企图挟兵威胁。现在又发展爪牙,意图祸乱朝堂。是可忍,孰不可忍!” “受之兄,息怒,息怒。”王鐸劝道。 “为了这等小人气坏身体,不值当的。” “以受之兄之才,入阁,是早晚的事。现在,先受点委屈,当个礼部尚书。” “等再度廷推阁臣时,我一定同宪之、子犹,竭力保举受之兄。” 钱谦益故作矜持,“这个,倒是不急,不急。” “来来来。”他端起酒杯,“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多谢觉斯能想著我啊。” 王鐸跟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钱谦益看向瞿式耜,“起田,倒酒。” 瞿式耜坐的就是副陪的位置,又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倒酒这点小事,哪用著叮嘱。 王鐸明白,钱谦益这是还想给自己的弟子谋个职位。 “起田在受之兄门下受教多年,才学名满天下,也应该出来歷练歷练。” “受之兄,你可別不捨得啊。” 钱谦益会心一笑,“哪能,哪能。” 第19章 封爵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文武百官列队於奉天殿前。 文官以內阁首辅史可法为首,武官,则以阁臣诚意伯刘孔炤为首。南京守备勛臣忻城伯赵之龙,移位次之。 朱慈烺站於殿前前,接受百官朝拜。 以史可法为首的群臣跪地叩拜。 “天道循环,天命靡常,惟德是归。昔者上苍示瑞,赤符降於丰沛;今者景星耀於紫垣,祥云覆於社稷……” “《诗》云:『天监有周,昭假於下。』又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今万方黎庶,咸谓天生圣人,以安兆民。三恪旧臣、百司庶尹,累陈表章,恳请早正大位……” “臣等谨率百僚,再拜奉表,伏请陛下早践帝位,以安社稷、以慰群生。” 群臣:“伏请陛下早践帝位,以安社稷、以慰群生。” 朱慈烺:“本宫才德浅薄,何堪……” 大学士姜曰广不给太子拒绝的机会。 “神器至重,不可久虚;天命至公,不可久旷。群生顒顒,咸待陛下正位紫宸,以开泰运” 大学士王鐸紧隨其后。 “《易经》曰『大人虎变,其文炳也』,又曰『圣人作而万物睹』。今群臣累疏,兆民翘首,三灵告征,五德递运,岂容谦光独执,而使皇舆久旷乎?” 群臣接著跟上。 “伏愿陛下顺天应人,绍继大统,以承宗庙之重,以慰四海之望。” 眾臣如此热情,朱慈烺又怎好拒绝。 接著,便在礼部的安排下,开始走流程。 急是急点,但大明朝太需要皇帝了。 天下大乱,臣民迫切的需要一个精神寄託。 皇帝,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这么多吃大明俸禄的人,总得有一个话事人来主持大局,哪怕是仅繫於表面。 所以,老朱没了,就得立刻立小朱。 正如朱標未出生前,朱元璋的隱形接班人是朱文正。 大明朝,总得有个奔头。 人们,也总是习惯性的效忠於旧王朝。 流程走完,奉天殿中。 朱慈烺看著礼部呈上供选的几个年號,其中,就有熟悉的弘光。 “还有吗?” 带管礼部事的大学士王鐸见状,在自己的脑海知识库中迅速检索。很快,就有了选项。 “乾者,天也。隆者,昌也。” “或可改元乾隆,以示我大明得天之昌。” 朱慈烺愣了一下,接著又愣了一下。 “还有吗?” 王鐸看皇上还不满意,接著又说: “康者,安寧也。熙者,兴盛也。” “或可以康熙为元,寓为万民康寧,天下熙盛。” 朱慈烺怔怔得看著王鐸,看看你选的这几个年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反明復清呢。 也怪不得你小子在歷史上会降清呢。 朱慈烺沉默不语。 知道皇上还是不满,同样饱读诗书的马士英上前。 “康熙康熙,吃糠喝稀。” “臣以为,此年號,颇为不吉。” 朱慈烺趁势问道;“那马阁老可有属意?” “咸丰。” 马士英回答的中气十足。 “咸者,普遍也。丰者,富足也。” “积年以来,天灾不断,战火纷扰,百姓无不期盼安居乐业。咸丰之號,正应民心。” 朱慈烺听的直嘬牙。 年號的寓意都是好的,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但薅羊毛也不能可著清朝一只羊薅吧。 “还有吗?” 诚意伯刘孔炤见文官接连折戟,新近入阁春风得意的他,想著在皇帝面前露露脸。 “皇上,臣有本启奏。” 朱慈烺一看是刘孔炤,心里还真有几分期许。 文官为了彰显自己读的书多,恨不得拿形容词砌墙。相比之下,勛贵,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惊喜。 “奏来。” “当今天下,有李贼立偽朝顺,有张贼立偽朝西,有建奴立偽朝清,可天下国祚,在我大明。” “臣以为,当改元宣统。” “以年號宣告天下,我大明,才是正统。” 宣统!!! 朱慈烺恨不得炮决了刘孔炤。 这是怎么了? 今天一个个的都跟清朝干上了? 场子顿时冷了。 內阁首辅史可法一看,进行的好好的,怎么卡在年號上了? 最不应该卡壳的就是年號啊。 他急忙上前解围,“启稟皇上,天下狼烟四起,刀戈不止,当务之要,乃稳定秩序,恢復地方。” “臣以为,不妨以寧靖为年號。” 史可法意思有二。 一,上个年號,供皇帝选择。 二,赶紧定下来吧。 大明朝没有皇帝已经近两个月了,如今好不容易走完登基流程,就別计较这些了,早弄完早结束,天下人还等著新皇帝呢。 朱慈烺听出了史可法的意思,寧靖,也確实应景。 “元辅不愧为元辅,鞭辟入里。” “那就以明年正月初一为始,改元寧靖。” 百官自首辅史可法起,纷纷跪倒,山呼万岁。 从这一刻起,朱太子就成了朱皇帝。 朱皇帝,不小气。 予大臣,以名器。 新皇登基,肯定要大肆封赏,收拢人心。 最应该收拢的,就是军心。 朱慈烺隨即下旨,给有功將领,封爵。 靖南伯黄得功,晋靖南侯。 寧南伯左良玉,晋寧南侯。 援剿总兵高杰,封兴济伯。 山东总兵刘泽清,封容城伯。 凤泗总兵牟文綬,封良乡伯。 老將杜文焕,封迁安伯。 駙马都尉巩永固,封遵化伯。 黄得功、高杰、刘泽清,左良玉,这四位是军头,得封。 凤泗总兵牟文綬,驻守泗州。 凤阳府有两座皇陵,一座位於凤阳县,一座位於凤阳府治下的泗州。 崇禎八年,流寇攻破凤阳,刨了老朱家的祖坟。 皇帝的寢宫乾清宫中,掛著“敬天法祖”四个字。 崇禎皇帝自觉无顏面对祖宗,便从乾清宫搬到武英殿,同时,加强了凤阳皇陵的守备力量。 眾所周知,崇禎皇帝派守凤阳皇陵的是黄得功,而派守泗州皇陵的,正是牟文綬。 牟文綬麾下有四千兵,精锐未必称得上,但能被崇禎皇帝派守皇陵,忠诚度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牟文綬虽然是湖广人,但他在崇禎朝的前半期,一直是在京畿、山东一带作战,拥有对清军作战的经验。 这一点,在南方將领中,是很大的加分项。 穷时帮一口,胜过富时帮一斗。 像高杰、刘泽清那种很人给他封爵,因为他手里有兵,他会觉得给他分別发觉是应该的。 可对於牟文綬而言,给他封爵,则可以最大程度上获得感激。 杜文焕,名门之后,是大明朝军中资歷最深之人。 其长子杜弘域於崇禎元年就任寧夏总兵,资歷也远超常人,如今任安庐总兵。 这爷俩,值得拉拢。 以上,属於积功封爵。 駙马都尉巩永固,更不用说了,妥妥的自己人。从北京一路护送至南京,属於护扈封爵。 明代封爵,多以国郡邑为名。新封的这几家勛贵之名,皆是取自北直隶。 意思很明確,大明朝的国都是顺天,不是应天,我们得北伐收復失地。 至於刘良佐,他不配。 第20章 时势造英雄 封爵这么大的事,肯定不是朱慈烺一个人定下的,这是同內阁商议后决定的。 当然,其中也少不了朱慈烺的坚持。 在大明朝,爵位不值钱,世袭的爵位才值钱。 像駙马都尉巩永固、牟文綬的爵位,不予世券,仅限於他们本身,子孙世袭指挥同知。 这也是內阁同意给他们的封爵的原因。 乾清宫,正式成为皇帝的朱慈烺,召开登基后的第一次军事会议。 “元辅,前番你提议所设江北四镇之策,可有新的构想?” 上一次江北四镇的议案,直接被打了回去,史可法確实做了更改。 “回稟皇上,臣回去仔细翻看。发现原设军策,確有疏漏之处。” “回去之后,臣同各部同僚,又做了调整。” 朱慈烺;“仔细说说。” “是。”史可法开始介绍完善后的策略。 “既设山东、河南二镇,则不必著重於构建原议案中之四镇。” “不过,山东、河南二镇新设,尚未见成效。南畿江北州府,又多临贼寇兵锋。” “臣愚见,以山东、河南、登莱,以及凤阳、庐州、安庆,六地为前锋,专职进剿。” “以淮安、扬州、徐州、滁州,四地为分练,相机固守的同时,支援前锋。” “並在镇江、太平、九江设將镇戍,既锁控长江水道,亦拱卫应天。” 朱慈烺接著又问:“当派何人镇守?” 史可法行礼,回答:“河南,当还是由庄子固为总兵。山东,或可以容城伯刘泽清,復镇山东。邱磊,改镇登莱。” 说著,史可法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皇帝。 朱慈烺清楚史可法是什么意思。 刘泽清本来就是从山东逃到南直隶的,崇禎皇帝下旨召他率军勤王他都不听,史可法也没把握真的能调得动他。 “继续说下去。”朱慈烺没有过多的纠结这个问题。 该解决的问题终归是要解决的,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是。”史可法应了一声,继续说。 “以兴济伯高杰,镇守凤阳;以靖南侯黄得功,镇守安庐;以良乡伯牟文綬,镇守徐淮;以迁安伯杜文焕,镇守扬滁;以郑鸿奎镇守镇江;以黄蜚镇守太平;以杜弘域镇守九江。” 马士英听得直皱眉。 他当过大同知府,宣府巡抚,有带兵经验。 他一听就知道,史可法是个外行。 朱慈烺注意到马士英的神情,问道:“马阁老,你可是有什么不同见解?” “回稟皇上,元辅所擬诸军镇將领,太过守外而虚內。” 朱慈烺没有表露態度,“仔细说说。” “京畿不可无大將坐镇,也不可有太多大將坐镇。人一多,难免九龙治水。” “而且,京中无大將可差。一旦京畿周边有变,朝廷或將面临无人可用的窘状。” “元辅以为呢?”朱慈烺看向史可法。 “回稟皇上,臣也知马阁老所言有理。可朝廷兵马不精,又分於各镇將领。” 史可法也有难处,朝廷没兵。有兵的將领,还不一定听话。 不仅要对外,还要对內分兵制衡不听调的將领。 这就使得兵力本就不富裕的朝廷,更加雪上加霜。 朱慈烺默了一下,“责令工部,为新封的靖南侯等人修建府邸。” “选派河南的兵马,还是照之前议定的,从京营中抽调精锐,让越其杰他们带过去。” “江北总兵刘良佐,改任南京左军都督府僉书,其部兵马,交由邱磊整训,开赴山东。让驻守泗州的凤泗镇兵马,配合邱磊整训。” 先把实力最弱的刘良佐收拾了。 江北四镇中为什么刘良佐异常的低调,就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那点实力不够看。 没有拥立福王的定策之功,他凭什么封爵。 江北四镇,黄得功是战死的,高杰算是战死的,刘泽清先降清后反清。 唯独刘良佐,投降清军后,一条道走到黑。 以朝廷目前的兵力,整训刘良佐那点兵,手拿把掐。 以史可法为首的的东林党人,早就受够了那帮军头的气,当即表示支持。 “皇上圣明。” 朱慈烺接著又说:“山东、河南,还是照之前议定所设。把乙邦才调到山东,以副总兵管登莱总兵事。” “以兴济伯高杰为凤阳总兵,驻潁州。以翁之琪为中都留守司留守。” “以靖南侯黄得功为安庐总兵,驻六安州。” “起復王佐才为狼山副总兵,以刘肇基为江南副总兵。” 南直隶本来就设有两个副总兵,一是江北的狼山副总兵,一是江南的江南的江南副总兵。这次,朱慈烺又把这两个职位拾起来了。 “镇江、太平、九江三镇,照元辅所奏。” “徐州,设徐州镇,徐州副总兵金声桓晋都督僉事,充徐州总兵。” “擢路振飞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经略山东、河南、江北等处,驻徐州。” “原扬州巡抚黄家瑞,擢户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总督漕运,兼抚淮安。” 其他人听著,倒也没有反对。 並不是朱慈烺的策略有多么高明,而是朝廷手里就那么点兵,就那么点將,就那么些地盘。无论怎么制定防御策略,都是换汤不换药,大同小异。 停了稍顷,见皇帝没有再说,史可法这才上奏。 “皇上,容城伯刘泽清部现在停驻淮安,他们当如何安排?” “让黄家瑞好生款待。” 史可法问:“那,容城伯那边?” “京师现在还离不开容城伯,朕也离不开容城伯。” 刘泽清原为山东总兵,山东常年处於清军入塞的一线,山东兵的战斗力並不弱。 加上刘泽清又收拢了部分登莱兵,以及不愿降清渡海而来的辽东兵。 刘泽清部的战斗力,还算可以。但经过崇禎末的几场大战,折损严重。 而刘泽清本人,越来越畏战。 兵熊熊一个,將熊熊一窝。 刘泽清本人不敢打,这就导致其麾下军队的真正实力,始终得不到发挥。 就像甲申国难之际,刘泽清身为山东总兵,一兵未发就放弃山东南逃,倒是有点像明末版的韩復榘。 朱慈烺是想先將刘泽清本人好生安置在南京,使其兵將分离。 山东已经被入塞的清军打烂了,其部想要获得补只能依靠朝廷。再没了主帅,剩下的,就好办的多了。 而且,刘泽清部有相当一部分是他沿途收纳的各地溃兵,根本就不是他的嫡系。 江北四镇,说的好听。放在崇禎年间,包括黄得功在內,这四镇,都算不上什么名將。可到了南明,却成了炙手可热。 只能说,时势造英雄。 第21章 巡按御史 乾清宫,御案上摆著厚厚的奏疏。 自朱慈烺抵达南京,在朝的官员、在野的官员、各地学子,踊跃上疏,建言献策,为的是匡扶大明。 这也是得益於大明朝舆论环境清明,言路畅通,不至於出现秀才上疏諫言而被满门问罪的祸事。 起初,朱慈烺看的还算认真,等数量一多,就不行了。 不是人人都能如太祖皇帝那般精力充沛,內阁和司礼监的出现,確实有一定的道理。 除去諫言献策的奏疏,余下的奏疏,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弹劾,一类是求官。 弹劾,主要是政敌之间。也有的参劾北方官员弃地。 求官,就很好理解了。 新皇登基,和土匪选举头目差不多。 皇帝是山大王,当老大。下面的臣子,也得排位置、分官职。 竞爭最激烈的,毫无疑问,是吏部尚书。 朱慈烺没有去理会,而是按照原定日程,接见几位前往地方赴任的官员。 “米御史,你此番巡按四川,对蜀地的军政,有何想法?” 四川巡按御史米寿图躬身,“回稟皇上,奢安之乱荼毒西南十余年,耗费钱粮无数。又逢辽事糜烂,西北贼起,川兵频频抽调。” “《黄帝內经》有云:『不治已病治未病』。旧疾未愈,又添新疾。昔日的天府之国,早是元气难存。” “逆渠张献忠劫掠湖广、江西,兵进四川,气焰正猖。彼盈我竭,川蜀,难矣。” 朱慈烺顿了一下,“题目说完了,说一说解题的方法吧。” 米寿图行了一礼,“天下之事,无非钱粮二字。” 朱慈烺平静道:“你是想打蜀王府的主意?”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四川无虞,则蜀藩无虞。” “蜀藩封国已近三百年,府库所累之积,若不能为国用,臣恐有资敌之忧。”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朱慈烺笑著摇摇头。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朕就知道,朕的那些亲戚们,逃不过你们的眼睛。” “孙有德。”朱慈烺抬了一下手。 米寿图见司礼监大太监孙有德手捧著一道圣缓缓走来,撩官服就要跪倒接旨。 “不用。”朱慈烺拦住他,“这是朕给蜀王府的圣旨,卿站著看即可。” 儘管皇帝发了话,可面对圣旨,米寿图仍不敢大意,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圣旨,慢慢打开。不能一目十行,需逐字逐句的去读。 “蜀王府的钱粮,四川官府儘管去借贷。待朝廷平定叛乱,四川再酌情偿还就是。” 皇帝的话,无疑是给米寿图吃了一颗定心丸。 平定叛乱后,再酌情归还。 叛乱什么时候能够平定,没准。 酌情归还,地方官府连藩王的宗禄都敢直接不发,偿还,那就更没准了。 这道圣旨在米寿图看来,就两个字,白嫖。 他怔怔的望向皇帝,有些不敢相信。 除了建文皇帝,哪个皇帝也没对藩王下过这么黑的手。 朱慈烺又一抬手,示意孙有德將圣旨收起。 “这道旨意,你赴任的时候带去四川。” “另外,朕还给川贵湖广总督李若星下了道旨意,他会派三千黔兵支援四川。” “你先到石柱,把这三千黔兵带上,会同当地的石柱、酉阳两地的土司兵,赴重庆。” “若重庆之事已不可收拾,不必犹豫,改赴成都。” 听著皇帝的话,米寿图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四川承宣布政使司治下,大城有二。一为省府成都,其次便是重庆。 四川的局势,真的到了这般田地?以至於让皇帝说出如此颓废的话语。 米寿图是顺天府宛平县人,他的家,已经回不去了。 举人出身,走到今天,米寿图深感国恩。自得知北京城破那一刻起,他已经將朝廷当作了自己的家。 米寿图跪倒在地,行了五拜三叩首大礼。 “此次臣奉旨巡按四川,不治蜀,便死蜀。” 米寿图抱定了决心:不能死家,那便死国。 朱慈烺只觉哽咽,停顿片刻,將这股情绪压下去,才说道:“卿之心,朕知。” “卿是顺天府宛平县人,朕祖籍凤阳,却是生於顺天,长於顺天。真要收论起来,你我君臣,倒是有同乡之谊。” “好好活著。”朱慈烺额外又强调一遍,“好好活著。” “待朝廷收復故都,卿还要陪朕,好好的看一看家乡的桑梓。” 米寿图重重的叩首在地,本就必死的决心,更加坚定。 刚刚压下的情绪,再次翻涌。朱慈烺欲起身亲自扶起米寿图,一想,还是再度抬了抬手。 司礼监大太监孙有德隨即上前,替天子將米寿图扶起。 “退下吧。” “臣,告退。” 看著米寿图的背影,朱慈烺不由得想起了《易水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 殿中服侍的宦官,皆是眼色,纷纷低下了头。 不过片刻,朱慈烺便又恢復了心態,对著孙有德吩咐,“传陈藎覲见。” “是。” 很快,一位身著七品官袍的御史走进殿內。 “云南道监察御史臣陈藎,参见皇上。” “不必多礼。” “谢皇上。” “云南本有巡按御史吴文瀛,卿此番出巡云南,任事有二。” 陈藎躬下身子,作聆听状,亦是表示恭敬。 “其一,募兵。其一,防贼。” 募兵,很好理解。陈藎的精力,主要是放在了后面的防贼,心中也有了大致猜测。 “云南,多土司。” 听到皇帝的这句话,陈藎更加確信了自己刚刚的猜测。 “卿可知普名声?” 本来陈藎还真不知道普名声,但得到皇帝派他前往云南募兵的旨意后,他恶补了一下云南的相关资料。 恰巧,其中就有关於普名声的记载。 “崇禎四年,阿迷州土司普名声怕叛乱。后普名声被诛,其妻万氏领余贼继续作乱。” “再后,万氏不敌我大明天军,隨被招抚。不久,万氏又嫁给了王定土司沙定洲。” “由此,沙普合流。” “皇上是担心,二贼会趁我大明动盪之际,再起反心。” 朱慈烺:“云南多土司,不止此二贼。”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卿此去云南,募兵之余,更要维稳。” “臣明白。” 第22章 巡抚总兵 山东巡抚朱大典、登莱巡抚王燮、山东总兵邱磊,掌登莱总兵事副总兵乙邦才,四人分前后走进乾清宫。 “臣等参见皇上。” “不必多礼。” “谢皇上。” 四人分前后立於殿中,两位文官巡抚在前,两位武官总兵对应在后。 朱慈烺首先看向山东巡抚朱大典,“朱卿接到吏部任命,星夜兼程,一路从浙江赶到南京,辛苦啊。” “蒙皇上不弃,委臣重任,巡抚山东。受君恩,忠臣职,何敢谈『辛苦』二字。” “辛苦就是辛苦。”朱慈烺注意到朱大典头顶乌纱帽未遮盖住鬢角,已见了灰白。 “朱卿年过甲,尚要来回奔波,朕本心不忍。奈何国事蜩螗,实在离不开爱卿。” 朱大典行礼,“甲之年还能为国效力,为皇上效劳,是臣之幸。” 寒暄几句,朱慈烺开始进入正题。 “崇禎四年,孔有德祸乱山东。先抚臣余大可、孙元化,镇臣张燾;后抚臣徐从治、谢璉,皆束手无策。卿时任天津兵备,临危受命,终平叛乱。” 朱大典低下头,“皇上谬讚,臣愧不敢当。” “平登莱之乱,上赖先帝於庙堂运筹,下靠將士前线用命,臣实无甚功。说来,臣惭愧。”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朱慈烺:“上下有功,卿居其中,又岂能无功。” “崇禎十六年,东阳许都谋逆,卿虽居家,可仍同令郎募眾抵贼。” “朕知道,因许都一案,卿等父子受了委屈。” 朱慈烺没有接著向下说,而是司礼监大太监孙有德代为转述。 “平定许都叛乱后,知县徐调元查的逆贼所书的名册上,有令郎万化之名,故咬定朱中丞纵子交贼,浙江巡按御史左光先以此为由,上奏朝廷,並抄了中丞的家。” “若朱中丞真的有心交贼,又何苦散家財、募勇士,抵御叛贼?” “皇上见此案有蹊蹺,便下旨刑部,重新审查。果不其然,刑部重新审查案卷,『纵子交贼』,纯属子虚乌有。” “朱中丞,您是清白的。” 朱大典纵子通贼一案,本来就经不起推敲。 时任浙江巡按御史左光先不知是否与朱大典有什么过节,竟然直接以此定案。 平定许都叛乱后,已经是崇禎十七年正月,距离大明朝灭亡,只剩两个月的时间。 自顾不暇的朝廷哪还有功夫细查此案。 巡按御史本就是中枢在地方的权力代表,朝廷肯定是更为相信巡按御史。 朱大典是老官僚了,他对於大明王朝的运转体制十分清楚。朝廷上下,从中枢到地方,办事態度全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若不是这次自己起復为山东巡抚,这个案子,怕是一辈子也翻不了案。 不过,没关係,现在自己復出了。 朱大典跪倒在地,“皇上明察秋毫,为臣洗脱冤屈。” “臣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慈烺微微一抬手,孙有德代皇帝扶起朱大典。 “律法不彰,以致冤假错案,本就是朝廷懈怠之弊。平反冤假错案,更是朝廷本职。” “爱卿,请起。” “谢皇上。” “爱卿巡抚山东,有几件事要格外注意。” 朱大典抖起精神,前面的都是铺垫,接下来才是重点。 “闯贼在山东的势力,应当已卸去大半。余部或存,但终究不过无根之萍。” “卿抚治山东,当以恢復秩序为要。秩序存,方可言其他。” 朱大典心中诧异,皇帝为何如此篤定,闯贼已经退出山东。 可为官多年的朱大典更知道,不该问的的不问。 皇帝怎么说,就怎么听唄。 如果山东的情况真如皇帝说的那般,反倒是好事,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收復失地。 如若山东的情况与皇帝说的不一样,也无妨,將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先按实际情况来,到时候给朝廷上奏疏,阐明情况就是。 朱慈烺之所以这么著急,是因为时间真的不等人。 如果不趁此机会抢占山东,等清军缓过劲来,就难了。 河南还是清军、顺军的交战地,可以等。当然,以朝廷目前的实力,不等也打不过。 而山东的情况不同,山东除了闯军郭升部的原三千明军降卒,再无其他。 时不我待。 见皇帝不再叮嘱,朱大典领旨,“臣明白。” “王爱卿。”朱慈烺看向登莱巡抚王燮。 “臣在。”王燮上前。 “元辅和王阁老一再举荐爱卿,朕也了解爱卿之才,故委以东抚。” “登莱相对僻静,直到今日,朝廷也不曾收到登抚曾化龙的奏报。” “爱卿赴任登州,若曾化龙还在登州,则让他回京听勘,朕另有重用。” “若曾化龙已掛印而去,卿直接开府治事即可。” 王燮回道:“臣明白。” “邱將军。”朱慈烺的目光移到邱磊身上。 “臣在。” “將军是辽东人,素有善战之名。又曾任山东副总兵,对齐地情况熟悉。” “时听阁臣所荐,朕思来想去,確实,唯有將军可担此重任。” 邱磊知道山东总兵这个差事不好干,但他不是左良玉,他不能不听朝廷的。 “为朝廷效劳,为皇上效劳,是臣的荣幸。” 邱磊是个粗人,又在大牢里关了很长时间,他没有那么多话,就连表忠心也都是些场面话。 这一点,倒也难得。 “刘良佐部的那两千精兵,就全部划归山东镇,邱將军带人去接收即可,凤泗镇那边会派兵配合。” 扩充自己的实力,邱磊自然高兴。而且还是奉旨行事,名正言顺,邱磊就更高兴了。 “臣,遵旨。” “乙將军。”至此了最后看向乙邦才。 “臣在。” 乙邦才很激动,以他的级別,很难见到皇帝。这也就是大明朝落寞了,才有这等好事落在他的头上。 “乙將军是青州人,有地利之优。且行事又素来稳重,镇守登莱,朕是放心的。” 当著巡抚、总兵的面,对待副总兵,肯定要有所区別,不能夺了那几位主官的风头。 最后,朱慈烺做了总结。 “山东受建奴蹂躪,元气大伤。钱粮赋税等方面,肯定不能如之前那般。” “山东是圣人故里,卿等既任齐鲁,当承圣人之志,布仁政,施德行。” 前半截说钱粮赋税的事,后面直接拐到圣人那去了。 朱大典是聪明人,他当即明白,没钱没粮,就去卿衍圣公府募捐。 若是衍圣公府不捐,也好办。 如今的山东可是在闯贼治下,而衍圣公府的政治站位向来灵活…… 只要理由充分,以朱大典可的秉性,他不会有什么负担。 第23章 少年天子为臣轻 “唉。”內阁值房中,首辅史可法发出一声重重的嘆息。 紧临史可法的高宏图见状,问道:“宪之,这是怎么了?” 史可法將一份奏疏递了过去,“兴济伯高杰上奏,军队欠餉数月,军心溃散,请求朝廷先行拨付军餉十万两,以振军心。” 王鐸冷哼一声,“烂橘子就是烂橘子。” “流寇出身的人,果然指望不上。竟然在这种关头,要挟朝廷。” 看过奏疏的高宏图接著又递给王鐸,“依我看,高杰,压根就不想移驻凤阳。” “从他的动作来看,像是瞄著扬州去的。” 飞速瀏览一遍的王鐸將奏疏放在书案上,“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扬州是好地方,他高杰长得不美,想的还挺美。” “凤阳是我大明朝的龙兴之地,让他一个流寇出身的將领去镇守,已经是皇恩浩荡了。没想到,高杰竟然蹬鼻子上脸。” 扬州是漕运重镇,繁华,富庶,是好地方。 凤阳是大明朝的龙兴之地,对於大明朝来说,凤阳的確是好地方。 但是,这两个好地方哪个更好呢? 毫无疑问,当然是扬州。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这句鼓词,形成於清朝。本意是借明讽清, 那么明朝的凤阳是个好地方吗? 未必。 如果凤阳真的是个好地方的话,朱元璋的一家老小也不至於全都饿死。最起码在元末明初那个时间点是这样。 崇禎八年,流寇攻入凤阳,大肆劫掠,连老朱家的祖坟都刨了。 此时的凤阳府,不仅千疮百孔,而且还处於与闯军交锋的前线,绝称不上是什么好地方。 高杰虽然没读过几本书,可是,帐,他还是会算的。 “扬州绝不可能给他。”高宏图说的很坚决。 “皇上对高杰恩宠有加,这傢伙狮子大开口,当真是贼性不改。” “恩宠有加,有什么用。”王鐸的语气中带著几分讥讽。 內阁的五位阁臣,诚意伯刘孔炤去巡视江防,马士英奉旨入宫召对,剩下的三位阁臣,全都是东林党。 都是自己人,王鐸说起话来,就也没有那么多忌讳。 “先是让福王收了高杰的长子高元爵为义子,接著又是封伯爵,又是让镇守一方。” “结果呢,落有意,流水无情。” “咱们的这位皇上,太年轻。做起事情来,过於天真啦。” “觉斯兄,慎言。”史可法出声拦了王鐸。 作为典型的儒家士大夫,史可法觉得自己有义务维护君主形象,哪怕是在人后。 殊不知,史可法的这一声,嚇坏了王鐸。 他以为是有人来了,忙的四下查看。 自己的话要是被皇帝听去,就算皇帝本人宽宏大量,不予计较,马士英也不会放弃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確认无人后,王鐸悬上去的心,这才落下。 “宪之,你哪都好,唯独一点,太古板。” “不提高杰的事,就说江北防务的事。皇上推翻了你江北四镇的议案,可皇上所设防线,与江北四镇的议案,能有多少差別?” “还有最初廷推阁臣的时候,竟然违背祖制,让诚意伯刘孔炤入阁。” 说著,王鐸又感慨道;“国有长君,社稷之福啊。” 朱慈烺生於崇禎二年,不过才十六岁。 王鐸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当官都当了二十多年。 他当然不会把十几岁的娃娃当回事,哪怕这个娃娃是皇帝。 史可法嘆气一声,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思来想去,只好隨手拿起书案上的公文翻看起来。 “话也不能这么说。”高宏图出来缓和了气氛。 “我大明朝少年登基的天子多了,又有几个是凡人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鐸仔细一想,的確如此。 正统朝,英宗是如何收拾的杨士奇。 正德朝,武宗是如何折腾的百官。 嘉靖朝,杨廷和是如何黯淡离场。 万历朝,张居正死后淒凉。 崇禎朝,阉党覆灭后,先帝接著又將东林党打压。 例子太多,细想之下,王鐸又有些后怕。 高宏图没有注意王鐸的神情变化,他怕王鐸忍不住再议论君主,接著又岔开话题。 “高杰要朝廷先行拨付十万两军餉,话口都留好了,以后肯定还会接著再要。” “高杰的手里,究竟有多少兵马?” 翻著公文纸张的史可法停下手中动作,“据高杰给马士英的奏报,他说自己麾下有兵三万,骡马九千。” 高宏图虽不是军事型文官,但他知道,高杰手中绝不可能有三万战兵。 “三万兵,高杰或许有。但三万战兵,怕是有登天之难。” 史可法点点头,“根据陕西的军报,贺人龙因屡屡抗命而伏法后,督师孙传庭命高杰代掌贺人龙之军务。” “那时,高杰麾下,有秦兵一万。” “后孙督师进剿闯贼失利,继而潼关战败,高杰虽侥倖逃脱,可其麾下兵马折损过半。” “如今,高杰麾下的秦兵,最多不过五千。” “就算加上沿途收拢的溃兵以及裹挟的青壮,高杰手中的兵马,也绝不足三万之数。” 高宏图颇为认同的点点头。 古往今来,凡是军队人数,皆是往大了报。 三千报五千,五千报一万,一万报两万,十万报五十万。 如果高杰手里真的能拿出三万人,不论战兵、辅兵还是青壮,只要加起来够三万这个数字,高杰向外报的数目,绝对就会超过三万。 而高杰只是报了三万,那就说明,三万这个数字,也是掺了极大的水分。 確定了高杰最多不过有五千秦兵,但高宏图却无论如何人都高兴不起来,反而是异常失落。 “高杰不过五千秦兵,朝廷竟奈何不得,甚至还要反受其要挟。” “遥想崇禎十五年,哪怕朝廷有了松锦之败,仍能发兵十万,战於朱仙镇。” “崇禎十五年距今,不过两年而已,何至於此啊。” 高宏图沉沉的嘆了一口气。 史可法低头,继续看著书案上的公文,继续看著他早已经看完的这页公文。 王鐸坐的的位置靠窗,闻言,默默的將头转向窗外,只见青天高远。 第24章 两难自解 乾清宫,几位阁臣站立两旁,脸色都不好看。 “高杰部本应自徐州一带拔营,移驻凤阳,却因欠餉,军心离散,行动缓慢。” “黄得功部本应移驻庐州、安庆,却因要制衡高杰,也迟迟未动。” “两部都未动,却又在宿州一带发生衝突。” “听起来,真是热闹。” 皇帝语气平静,仿佛真的是在说玩笑一般。 史可法躬身奏报,“启稟皇上,兴济伯高杰所部,兵部是一再催促行动。靖南侯黄得功部未曾拔营,是臣授意兵部默许的。” “为了確保江北防务,兵部便令靖南伯催促兴济伯行军,没想到,双方竟然爆发衝突,大打出手。” 原江北四镇中,高杰实力最强,黄得功次之。 以黄得功牵制高杰,是史可法授意兵部默许的,更是朱慈烺默许的。 至於这两家爆发衝突,意料之中的事。 “具体是什么人產生了衝突?” “回稟皇上,据经略路振飞所奏,是靖南侯麾下副总兵马得功、兴济伯麾下副总兵李成栋,因齟齬而產生了衝突。” 马得功,李成栋,朱慈烺听著这两个名字,心中慢慢起了计较。 黄得功治军不严,以至被属下出卖。 李成栋,先降清,后反清,更是名人。 既然碰上了,那就不能不管。 “高杰要的十万两军餉,还没给吧?” “没有皇上的旨意,臣等不敢妄动。”史可法回答后,接著又说: “皇上,吏部、户部、兵部、刑部,四部尚书空缺,皆是由侍郎掌事,阁臣代管。” “尤其是户部和兵部,眼下狼烟四起,粮餉两难,此二部乃重中之重,掌印之位,不可久悬。” 朱慈烺並没有顺著史可法的话向下说,“狼烟四起,粮餉两难。元辅可有解决良策?” 史可法躬身到底,“臣无能,恳请皇上降罪。” “你们呢?”朱慈烺问向其他人? “臣等无能。”其他阁臣亦是请罪。 诚意伯刘孔炤也跟著请罪,但他心有不甘,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主意,却又不確定这个主意是好还是坏。 想起身奏报,担心是餿主意,惹人笑话。 就这么认罪,实在是心中不甘。 “诚意伯可是有什么话要说?”朱慈烺看出了刘孔炤的纠结。 刘孔炤慢慢挺起身子,可未敢挺直,依旧躬著,只是恢復到正常的奏事角度。 “启稟皇上,说道钱餉两难,臣想到一个主意。但又怕是餿主意,貽笑大方。” “就算是餿主意,也比没主意要好。更何况是为国建言,理当讚扬,何来笑话一说。” 朱慈烺充分给予肯定,“诚意伯,有话儘管讲。” “臣遵旨。”经过皇帝这么一鼓励,刘孔炤心中也有了底气。 “启稟皇上,乱世赖军力。既是军队,必然要吃粮发餉。” “北地天灾战乱,多有难民南逃。这些难民家业尽失,全赖官府安置。” “臣愚见,可从难民中挑选精壮参军,军餉,则用粮食代替。” “如今北方已失,江南无需再运送漕粮供给京畿。刚巧,可以用原本运送京畿的漕粮,充作军餉发放。” “此所谓以粮代餉,两难自解。” “以粮代餉,两难自解。”朱慈烺笑了笑,看向其他阁臣,“你们觉得诚意伯的这个两难自解的主意,如何?” 史可法、高宏图、王鐸,三个人碰了一下眼神。 马士英自己和自己碰了一下眼神。 “臣以为,诚意伯所提之法,或可为良策。”史可法回道。 朱慈烺听出了史可法的画外音,“或可为,那就是不可为了?” “皇上英明。” “如何不可为?”朱慈烺知道这个办法不行,但他不会自己亲自拒绝,正好借史可法的嘴,说出来。 “回稟皇上,军中常流言,当兵吃餉,天经地义。” “先帝在位时,朝臣曾不止一次的上疏钱粮困境。建奴之兵,只需粮米,而我大明之兵,则要银米。” 史可法顿了一下,“再有就是天灾。” “天下无一时不受灾,天下无一处不受灾。就连江南、湖广都受灾不断。” “松锦大战时,朝堂为何频频催战,皆是因粮草不济。” “军需粮草尚且难以供应,更遑论以粮代餉。” 刘孔炤没正儿八经的带过兵,他又世居南京,北京朝堂议事,他也没有参与过,他是真没考虑这么多。 如今听史可法这么一说,他才明白,这里边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 “是臣思虑不周,还请皇上恕罪。” “適才朕已经说了,为国建言,何罪之有。”朱慈烺没有怪罪。 “不过,听元辅这么一说,兵部尚书,是应该儘早的確定下来。” “朕记得,马阁老上疏举荐阮大鉞为兵部尚书,不知其他几位阁老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高宏图出声反对,“臣认为不可。” 朱慈烺不动声色,静静的等著高宏图说出反对的理由。 “阮大鉞乃先帝钦定的阉党逆臣,如此小人,岂堪重任!” “据臣所知,马阁老与阮大学鉞有旧。或许马阁老是被阮大鉞的言语所欺,这才举荐了小人。” 马士英听的直倒牙。 阮大鉞是小人,我马士英和阮大鉞是好朋友,而且还举荐了阮大鉞,也不是什么好鸟。 不动声色,一下骂俩,真是好嘴。 “启稟皇上,原任光禄寺卿阮大鋮,居山林而不忘君父,未任边疆,而实嫺韜略。” “北信到时,臣与诸臣面商定策。阮大鋮多次致书於臣及诚意伯,戒以力扫邪谋,臣甚服之。” 说到力扫邪谋四个字时,马士英格外的拉长了声音,提高了音调。 “臣之本意,或可令其来京陛见,面问方略。若堪实用,则赦其往罪,见补於兵部。若其不当,则弃之如故。” “高阁老所言,不能说不对,只是还停留在以往旧观,未得新察。” “《三国志》有言:士別三日,当刮目相看。臣与阮大鉞接触颇多,在臣看来,今日之阮氏閒臣,已非往昔之阉党逆臣。” “一叶遮目,不见泰山。若是仅凭旧貌判人,臣恐有失偏颇。” 第25章 兵部尚书 崇禎十四年,在復社张溥以及阮大鉞的帮助下,周延儒得以復相。 投桃报李,周延儒必然要给予自己的那几位投资人以回报。 可东林、復社一脉,不喜阮大鉞,周延儒无法帮助阮大鉞復出。 於是,阮大鉞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让周延儒帮助自己的好朋友马士英復出。 復出的马士英得知是阮大鉞相助,高山流水、伯牙子期,马士英也是性情中人。 虽嘴上说等形势明朗后再举荐阮大鉞出仕,而事实上,马士英从未推搪此事,一有机会,便上疏举荐。 但举荐阮大鉞的奏疏一上,东林党立刻出手制止。 时至今日,原本的个人恩怨,已经上升到了朝堂。 朱慈烺有心以马士英制衡东林党,但兵部尚书的位置太过重要,他不会为了所谓的朝堂制衡而胡乱用人。 “阮大鉞是先帝钦定的阉党逆臣,为人臣者要忠,为人子者要孝,朕本不好多说什么。” “可国难思忠臣,若是阮大鉞真的有才,也不妨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马士英见皇帝有所鬆动,便想趁热打铁,加一把火。 “启稟皇上,臣同阮大鉞多有接触,知其有才。皇上可先以考察,若阮大鉞实不堪用,臣甘当同罪。” 前半句话,倒还没什么。后半句话,在有心之人听来,却似隱隱有几分逼迫之意。 马士英知道后半句话容易让人產生误解吗? 当然知道。 但他依旧要这么做。 士为知己者死,马士英是真的拿阮大鉞当朋友。 朱慈烺淡淡一笑,“那就依马阁老之见,看看那个阮大鉞是不是真的如马阁老说的那样。” “如果是,眼下朝堂正是用人之际,必不会使明珠蒙尘。”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如果不是,为国举才本是好事,哪有问罪的道理。” “可兵事正急,等考察过后,恐怕来不及了,不能久悬无主。朕记得,元辅举荐兵部右侍郎吕大器为兵部尚书?” 朱慈烺的话,给足了马士英面子,同时,也绝了阮大鉞入主兵部的希望。 对於马士英而言,这个结果是可以接受的。 皇帝既然点头了,那就说明皇帝肯定不会阻拦阮大鉞復出,这就足够了。 对於的东林党而言,皇帝堵死了阮大鉞执掌兵部的念头,这是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听皇帝问起吕大器,史可法回答道:“回稟皇上,吕大器久任兵备,抚治甘肃,统兵剿贼,多有建树。今又任兵部副职,熟悉部务。” “臣以为,若晋其为本兵,倒也妥当。” 朱慈烺听罢,点了点头。 “臣认为,不妥当。”马士英迫不及待的反对。 你们东林党反对我举荐的阮大鉞,那我就反对你们举荐的吕大器。 “崇禎十五年六月,朝议以吕大器任兵部右侍郎,可吕大器见各地战事吃紧,推脱不就,甚至给吏部上书,不惜自污贪財好色也不肯就任。” “这般不思体谅朝廷,推諉避事之徒,如何能担兵部大任。” “据臣所知,史阁老与吕大器既是同年,又是好友。或许史阁老是被吕大器的的表象所骗,这才举荐了懦才。” 史可法一听,这词,刚刚是我们的东林党讥讽马士英的,怎么反被马士英拿来讥讽我们了? 马士英则表示,这玩意,谁说算谁的。 史可法不同於马士英,马士英即使被怀疑是假公济私,也不妨碍他滔滔不绝的自辩。但史可法不会。 朱慈烺有意沉默,“还有其他人选吗?” 高宏图进言:“臣举荐原湖广巡抚方孔炤。” 朱慈烺点点头,“方孔炤於湖广巡抚任上,八战八捷,清剿流寇卓有战功。” “先帝本意让其督山东军务,圣旨已下,只是没想到闯贼成了气候,京畿遭劫,事情也就此耽搁。” 在说到是山东二字时,朱慈烺有意说的慢了一些,响了一些,好让有心之人听出。 那这个有心之人是谁呢? 马士英上前奏报,“启稟皇上,方孔炤於流寇作战有功,本人也確有其能。可究其原官,不过四品僉宪。” “倘使委以兵部,犹觉稍骤。” “臣举荐,原总督蓟关登津等处军务兼理粮餉、经略御虏,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张福臻。” 马士英本来是没有想到张福臻的,可皇帝说话时或许是无意在“山东”二字上做了重点,他便想到了张福臻。 崇禎五年,张福臻任延绥巡抚,马士英任宣府巡抚,两人在进京述职时,碰过面。 天下的官员多了去,马士英不可能全都了解。但有资格担任兵部尚书的,那绝对是能记得清楚,这是官员的基本功。 皇帝提及方孔炤时,仅仅说其与流寇作战有功。可大明朝长期以来皆是两线作战,一面是流寇,一面是建奴。 反观张福臻,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先任知县、兵部主事、昌平兵备僉事、巩昌兵备副使、延绥巡抚、蓟辽总督、宣大总督、再到总督蓟关登津等处军务。既有同流寇作战的经验,又有同建奴作战的经验。 恰好,恰好,张福臻还是山东人。 如此多的巧合加起来,便不会是巧合。 同时,马士英更不相信,皇帝会无的放矢。 於是,他便举荐了张福臻。 就算皇帝的本意不是如此,也不打紧,因为张福臻完全具备担任兵部尚书的资格,且与他马士英没有利益牵扯,別人说不出什么。 自己是顺著皇帝的心思来的,就算举荐错了人,就算是减分,可也让皇帝看到了自己的態度。 我马士英,对皇帝是忠诚的。 朱慈烺默了一下,看向其他人,“卿等觉得如何?” 事实上,皇帝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表明了態度。 史可法、高宏图、王鐸,三人默默碰了一下眼神。 方孔炤那边,皇帝既然夸奖了他,就必然会用他,己方的目的已经达到。 更重要的是,张福臻,是真的合適,又是无党派人士。 更更重要的是,马士英阵营的人,被排除在外。 “臣等无异议。” 朱慈烺见无人反对,隨即宣布,“起復张福臻为兵部尚书,起复方孔炤为兵部左侍郎。” 第26章 岁岁年年人不同 “高杰索要军餉十万两,户部可拿的出?” 定下兵部尚书的人选后,朱慈烺返回了最初的討论。 大学士高宏图回道:“回稟皇上,十万两军餉,户部拿得出。” “臣是担心,兴济伯索要军餉,靖南侯,也会索要军餉。其他军镇,也都学的有模有样。” “按理来说,当兵吃餉,天经地义。可也不能任由他们,虚报人数,漫天要价。” 朱慈烺没有回应这个问题,“朕记得,漕运衙门不是还有二十万两税银。” “十万是两淮的盐税银,十万是福建的税课银。” “回稟皇上,这二十万两税银,漕运衙门已经送达户部。只是……” “只是什么?”朱慈烺问道。 “回稟皇上,两淮的十万两税银,户部已经收到。福建的十万两税银,被抚寧侯截留在了漕运衙门,说是用在了整训运军上。” 朱慈烺淡淡笑著,“诚意伯。” 刘孔炤一激灵,“臣在。” “你觉得抚寧侯这件事情做的,你怎么看?” 刘孔炤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是:我不想看。 可皇帝问了,不看也不行。 “回稟皇上,朝堂处四战之境,整训运军,裨益於国政。抚寧侯的本意,应当是好的。” “应当…是好的。”朱慈烺重复一遍,看向眾人,接著又重复一遍,“应当是好的。” “朕也相信抚寧侯的本意是好的。” “皇上。”大学士王鐸上前,“擅动税银,乃是大罪。” “本意是好的,那其他省份要是也有这种本意呢?” “若不严惩,此例一开,天下哪还有起运的税银!” 史可法、高宏图跟著说道:“恳请皇上严惩。” 朱慈烺没有回答,又看向刘孔炤,“诚意伯,你觉得呢?” 要死,要死。刘孔炤心里一个劲的骂娘。 “回稟皇上,擅动税银,確实有违朝廷律例。臣以为,当彻查此事。” 刘孔炤很聪明,他没有把话说死,只是说彻查。 他是勛贵,他还要在勛贵圈子里混,不能给自己留后路。 “那就依诚意伯之见,先查。那就,”朱慈烺开始挑选审案人员。 “那就诚意伯,你去审查此案。” 我去! 刘孔炤整个人都懵了。 史可法上前,“皇上,诚意伯与抚寧侯,素有旧识。臣恐,易给人落下口实,说朝廷审案不公。” “审案不公。”朱慈烺笑著又看向刘孔炤,“朕相信,诚意伯不是那样的人。” “是吧,诚意伯?” “臣定不负皇上厚望。”刘孔炤儘量挤出笑容。 “不过,为了避免引人非议,以诚意伯为主审官,以左都御史张慎言为副审官。” 完了,刘孔炤已经在心里替抚寧侯朱国弼默哀。 让张慎言去审,他朱国弼不死也得脱层皮。 抚寧侯朱国弼,歷史上因定策之功晋保国公,深受福王宠信。 然,此时的朱慈烺是顺位继承,毫无定策可言。 弘光帝会惯著那些定策的勛贵,但朱慈烺不会。 起初,朱慈烺没有动勛贵,是因为自己初到南京,立足未稳。 如今,各地军队正陆续入卫南畿,朝堂也出现了一批新的勛贵。 发展的实质是事物的前进、上升,是新事物代替旧事物。 朱慈烺提拔了一批从战火中走出来的新勛贵,就没有必要再留著那些作奸犯科的旧勛贵了。 所谓旧事物,也並非全都是落后的。 旧勛贵中能用的,朱慈烺还是会继续用,但抚寧侯朱国弼,显然不在此列。 “十万两银子,户部拿不拿得出来?”朱慈烺回到了刚刚的问题。 “回稟皇上,户部拿得出。”高宏图回道。 “那就好说了。”朱慈烺知道户部拿得出,接著又说:“拿出十万两银充作军餉。” “不过,这十万两银子,不能全都给高杰。” “一分为二,五万两给兴济伯高杰。另外五万两,给靖南侯黄得功。” 史可法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皇上的意思是,朝堂派人调查靖南伯与兴济伯两部衝突时,將这两部的军餉,一併带去?” “不错。”朱慈烺的声音很轻,轻到带出了丝丝惆悵。 正是这轻轻的声音,却惊的几个小宦官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懦懦的停在原地。 “继续忙你们的事。” 听到皇帝的吩咐,停下的小宦官这才又开始摆弄烛台。 不知不觉,天已经沉了。 烛光燃起,人影婆娑。 晃动的人影是燃灯的宦官,不动的人影,是议事的皇帝和大臣。 能在君前侍奉的宦官,皆是机灵人,烛火腾起的同时,摆弄它们的宦官已退了下去。 再见人影晃动,不是宦官,而是皇帝。 “朝廷派人去调查高杰、黄得功两部的衝突,顺便把餉银给他们发下去。” “告诉高杰,本应该发放给他的另外五万两餉银,被抚寧侯擅自挪用,朝廷正在追查,查到后,会给他补发。” “同时,督促两部拔营,让他们赶到朝廷规定的地区镇守。” 史可法行礼,“敢问皇上,当派何人前去调查?” 调查两部衝突,是小事。 稳定两部人马,是大事。 督促两部拔营,是要事。 第一件事,可以忽略不计。要紧的,是后面两件事。 “朕听都说,刑部抓了一个北京来的官员?” 史可法一愣,他有点跟不上皇帝这跳脱的思维。 “回稟皇上,原翰林院庶吉士张家玉被之人投降闯贼,现在被押於刑部,正在审查中。” “查出问题了?” “並没有。” “並没有。”朱慈烺笑道,“看来元辅是相信这个张家玉的。” “那就把人放了,任命其为翰林侍讲兼兵科给事中,赴靖南侯黄得功部调查。” “以左諭德卫胤文,赴兴济伯高杰部调查。” 史可法听著这两个人名,立刻道:“皇上,这两个人,资歷是不是太浅了些?” 卫胤文的资歷不算浅。但他翰林出身,没有兵备经验。 张家玉是真的资歷浅。 史可法是怕这两个人没有经验,办不好差事。 “正是因为资歷浅,才要多家歷练。朕相信我大明朝的臣子。” “退下吧。” 见皇帝心意已决,其他人只好退下,“臣等告退。” 人走后,朱慈烺走出大殿,抬头望向夜空中的那弯月牙。 “大伴,你说南京的月亮和北京的月亮,有什么不同吗?” 孙有德抬头看了看,接著又低下头。 “回稟皇爷,年年岁岁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月亮还是那时的月亮,看月亮的人,却不是那时的人了。” 第27章 我在外面等你 夜晚的秦淮河,比白日的秦淮河更为迷人。 不过,今夜的秦淮河,除却旖旎婉转、春光宜人外,额外多了几分阳刚之气。 不知是哪个大人物到船寻芳,秦淮河边,竟有士兵站岗。 方以智正邀请朋友前往船上怡情风雅,见到远处的一条船的靠岸边,站有士兵隨即与同行的朋友打趣起来。 “这秦淮河什么时候改了大校场了?” 同行的陈贞慧笑道:“说不定是哪位將军,在船上和歌妓商討兵法、切磋武艺呢。” 有人搭话:“你这个切磋武艺,是正经切磋吗?” 眾人一阵大笑。 方以智摇摇头,“我觉得,可能是南京守备勛臣忻城伯赵之龙的闺女在船上当歌妓呢。” “忻城伯这个当爹的不放心,所以特意安排士兵保护。” 陈贞慧闻言,没有顾及自己才子的形象,哈哈大笑起来。 “我还以为是忻城伯担心自己闺女生意不好,特意安排麾下士兵照顾生意来了。” 眾人笑的更厉害了。 远处的士兵听到了陈贞慧等人的笑声,一个士兵对领队的队官说: “头,你看,他们是不是笑话咱们呢?” 那队官连看都没看,“咱们都给窑子口站岗了,还不能让人家笑话吗?” “忍忍吧,那几位爷动作都快,一会就出来了。” 这时,又有一阵笑声传来,不是陈贞慧他们的嘲笑,而是船上的浪笑。 隆平侯张拱日搂著一位歌妓,兴致勃勃地为忻城伯赵之龙介绍。 “忻城伯,你来南京也有一段日子了,可这秦淮河上的风光,你还没探寻完吶。” “今晚我做东,大傢伙吃好,喝好,更要玩好。” 赵之龙愁眉不展,“国难之际,皇上又刚刚登基,我看,咱们还是注意点的好。” “没事。”张拱日不以为然,“咱们的爵位都是祖宗传下来的,二百多年了,能怎么著。” “倒是诚意伯,这傢伙自从入了阁,成天成天的见不著人影。” “平日里一说喝酒,比谁来的都快。现在,请人家来,人家都不稀的来。” “那能一样吗。”提起刘孔炤,抚寧侯朱国弼祚语气中带著满满的挖苦。 “人家诚意伯现在是阁臣,入值军机。还能和咱们这些混吃等死的傢伙一样吗。” “狗屁。”张拱日一脸的不屑。 “他刘孔炤在內阁,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他还想参与军机,东林党能容得下他?” “真要说权力,那还得是忻城伯。忻城伯如今是总督京营戎政,南京京营的六万人,全都在忻城伯的手里攥著。” 赵之龙听著张拱日的奉承,非但没有高兴,脸色反而还更沉了。 “別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隆平侯挖苦我呢。” “我是总督京营戎政不假,可迁安伯杜文焕提督大校场,駙马都尉遵化伯巩永固提督小校场,良乡伯牟文綬提督京城內外巡捕兼掌神机营事。” “南京京营拢共就这么三块,结果全让別人拿走了。” “我才是那个聋子的耳朵,摆设。” 端起酒杯的张拱日顿了一下,接著又將酒杯放下。 “这事安排的,確实不像样。” “皇上也是,就杜文焕那些人,哪有咱们这些与国同休的世勛靠得住。” 抚寧侯朱国弼吧唧一口酒下肚,“世勛算得了什么。” “我算看明白了,皇上现如今是只见新人千面喜,哪里还听得到旧人哭。” “行了,”赵之龙端起酒杯,“別说了,喝酒。” 赵之龙是名义上的勛贵之首,他一张嘴,別人自然附和。 “来来来,喝酒。” 每个勛贵旁都有服侍的歌妓,见酒杯空了,立刻拿起酒壶倒酒。 “忻城伯。”外面带队的队官上船,走进舱內。 见有人来,怕是有什么要紧公务,歌妓纷纷停下动作。 “什么事?”赵之龙问道。 “回忻城伯,外面来了一队士兵,说是要搜查船舱,希望咱们配合。” 赵之龙还未说话,隆平侯张拱日先出声喝斥。 “哪来的兵,这么不长眼?不知道忻城伯在这吗。” “他们说是……”那队官想要说清对方的身份,谁知张拱日根本就不將对方放在眼里。 “不用说他们是谁,南京能派兵搜查的衙门就那么几个,我猜也能猜得到。” “如果来的是南京京营的兵,你就告诉他们,忻城伯在这,让他们马上回去,等著忻城伯问话。” “如果来的是长江水师的兵,就告诉他们,让他们直接去找诚意伯,看看诚意伯敢不敢搜这条船。” “如果来的是兵马司的兵,一句废话都不要说,直接让他们滚。” 赵之龙在那摆弄著酒杯,连头都没抬一下。 那队官还想试著再说什么,话还没说出口,张拱日的喝斥就到了。 “你聋了!还不快去!” “卑职领命。”那队官退了出去。 “倒酒,倒酒。”张拱日衝著歌妓吩咐,“別让那些不长眼的人扰了咱们的雅兴。” 秦淮河边,新乐侯刘文炳望著河岸夜景,。 刚刚的那队官恭恭敬敬的站在他的身后,將隆平侯张拱日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隆平侯,真是这么说的?” “卑职不敢欺瞒,隆平侯確实是这么说的。” 此时,岸边,船上,纷纷有人探出头来,瞧著这边。 自新乐侯刘文炳带兵一到,动静就吸引了人群。 这么多当兵的来秦淮河,肯定不是给哪个船上的姑娘冲业绩的。 很多人,都等著看热闹。 刘文炳会转过身,看著那队官,“整队,把你的人,带回京营。” “新乐侯,卑职……” “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说的,有问题让他直接来找我。” 刘文炳知道那队官担心什么,他不会为难这些听命行事的官兵,直接將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卑职领命。”那队官不再犹豫,隨即整队回营。 “你们在这等著。”刘文炳对手下官兵吩咐一声,接著上了船。 舱帘被人挑开,张拱日以为是那个队官没处理好事情,又回来稟报。 “不是告诉你……” “呦,新乐侯,您怎么来了。” 看清来人后,张拱日当即熄了火气,堆起笑容。 “来来来,快给新乐后倒酒。” “不必了。”刘文炳扫视舱內眾人,最后將目光落在抚寧侯朱国弼身上。 “抚寧侯,有个案子牵扯到了你,希望你能配合调查。” “什么案子?”朱国弼装作惊讶,接著矢口否认。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这人向来是严守律法,不可能牵扯到什么案子。新乐侯,是不是找错人了?” 刘文炳起身朝船舱外走去。 “我在外面等你。” 第28章 抚寧侯 抚寧侯朱国弼跟著刘文炳出了船舱。 “新乐侯,到底是什么案子?” 刘文炳不语,径直走到一辆马车旁。 越是这样,朱国弼心里越是没底。 “新乐侯,咱们勛戚向来是同气连枝。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给我透个底,让我心里有个数。”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我本人涉案了,那我也总该有知情权吧。” 刘文斌眺眼看了看四周看热闹的人。 “上车说吧。” 朱国弼没有选择的余地,“好。” 二人登车,隨著刘文炳一声“走。”马车缓缓驶动。 马车里,不知道是否是空间狭窄憋闷之故,朱国弼头上不停的冒汗。 “抚寧侯,你截没截取福建的十万两税课银?” “这个……”朱国弼有心说没有,但看这架势,已经露了,没必要否认。 “我確实挪用了福建的十万两税课银。” “但我可不是为了中饱私囊。” 这句话,朱国弼说的格外响。 “北信传到淮安,我这才得知闯贼攻破京师,先帝以身殉国。” “我抚寧侯府世受国恩,遇到这种事情,本侯又岂能坐的住。” “当时我奉先帝旨意,提督漕运,坐镇淮安,手里只有运军,没有其他。” “有心招募青壮,可时间上又来不及。” “正巧,福建的税课银要经漕运衙门,同漕粮一併送抵京师。” “那时只知道先帝殉国,太子殿下及定王、永王二位殿下下落不明。我是心急如焚。” “为了率军北上找寻太子殿下,我便挪用了福建的税课银,用以整训运军。” “我这也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 “怎么,现在皇上要追查这件事?” 朱国弼说的天乱坠,刘文炳是一点不信。 不就是听到京师沦陷,皇帝殉国,觉得大明朝要完,想趁机捞钱嘛。 “抚寧侯,你的初心,皇上是清楚的。” “这不是兴济伯高杰索要十万两军餉,户部那边一查,有十万两银子的亏空。” “代管户部的高阁老就把这件事报给了皇上,其他的文官则是借势弹劾,说你擅动税银,应按律严惩。” “当著所有阁臣的面,你说皇上能怎么办?” “皇上只能下旨,让人追查。” 这群文官,怎么这么多事呢! 朱国弼心里暗骂。 “那皇上让什么人查案?” “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慎言。” 张慎言!!! 朱国弼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凉了半截,整个人都不好了。 让张慎言审案,那不得猴子的亲戚——废废了。 “怎么能让张慎言审案呢?” “当然,我不是心虚。我这一身正气,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怕什么呢。” “主要是张慎言这傢伙太过古板,太过迂腐,整个就是一书呆子。” “让他审案,他能审明白了吗?” 看著朱国弼那拙劣的表演,刘文炳压下心中不適时的笑意。 “抚寧侯,你多虑了。” “皇上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 “左都御史张慎言,只是副审官,主审官,是诚意伯。” “哦。”朱国弼眼前一亮。 “诚意伯是主审官?” 刘文炳点点头,“国难当头,皇上信任的,还是咱们这些世勛世臣。” “那是,那是。”朱国弼陪笑道。 “行了,我该走了。” “新乐侯,你不跟著……” “不了。”將要下车的刘文炳停住动作。 “我只是负责通知,至於如何审案,那是诚意伯的事。” “有诚意伯在,抚寧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那,倒是没有。” 朱国弼心里就是不放心,但当著刘文炳的面,他还不好说。 勛戚,勛戚。 虽然二者常常被视为一体,可真要深究起来,云泥之別。 尤其是像新乐侯刘文炳、駙马都尉巩永固这种,恪守本职,不贪不占,文武双全,简直就是勛戚中的另类。 哪怕向来对勛戚群体没有好感的文官,在提起这二人时,也不得不竖大拇哥。 对於不属於同一个圈子的刘文炳,朱国弼不可能推心置腹。 而洁身自好的刘文炳,更不会硬往他们那个圈子融。 “那不就结了。”刘文炳笑著。 朱国弼努力挤出笑容应和。 “哈~哈”刘文炳打了个哈欠,开始闭目养神。 朱国弼眼皮一抬,眺了他一眼,也开始闭目养神。 闭上双眼的朱国弼並没真的停歇,他的大脑开始仔细盘算。 真要是审起案来,审案官会问些什么,会怎么问,自己又该怎么回答。 朱国弼此时像极了进入考试周的学生,拼命的背诵老师划出的范围。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速度减缓,直至停下。 刘文炳睁开了眼。 朱国弼也睁开了眼。 “抚寧侯,到地方了。” 朱国弼掀开车帘一看,满眼的不可思议。 “锦-衣-卫?” “新乐侯,怎么到锦衣卫来了?” 刘文炳反问,“不去锦衣卫,还能去哪?” 像抚寧侯朱国弼这种身份的人,关押在锦衣卫詔狱中,肯定比关押在刑部或大理寺,更为合適。 朱国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刘文炳也不说话,就这么看著他。 马夫倒是很贴心,主动为朱国弼掀开车帘。 两个士兵提著灯笼走近照明,以免光线昏暗,抚寧侯一脚踩空。 朱国弼知道,自己应该、也必须要下车了。 “抚寧侯。”刘文炳叫住了將要下车的朱国弼。 “今晚,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那是自然。”朱国弼明白对方的意思。 “今晚,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这是南京锦衣卫衙门。 在京师沦陷后,南京的锦衣卫,被朱慈烺加以调整,拿了出来,放到檯面上。 自太宗文皇帝迁都顺天后,应天的锦衣卫,已有二百年没有关押过如此级別的高官。 崇禎初年,朱国弼曾任南京守备勛臣,他对於南京锦衣卫,不算陌生,但也绝算不上熟悉。 下了车的朱国弼佇立原地,錚錚的看著门前匾额上的“锦衣卫”三个大字。 “走。”刘文炳吩咐一声,马车再度驶动,大队士兵紧紧的跟在后面。 大门前,两队锦衣校尉分左右而立。 一锦衣官走向朱国弼,拱手,见礼。 “抚寧侯,请。” 第29章 擅离职守 锦衣卫大堂,诚意伯刘孔炤、左都御史张慎言一正一副两位审案官,端坐案台。 锦衣卫掌印许达胤则坐於一旁。 另册还有负责记录的都察院书办和锦衣卫。 “带人犯上堂。”隨著张慎言的声音落地,抚寧侯朱国弼被带上堂来。 上堂的朱国弼不等堂上问话,自己先说了起来。 “不对,不对,不对。” “我只是涉案,怎么变成人犯了?” 啪! 张慎言一拍惊堂木,“放肆!” “竟敢咆哮公堂,来人,掌嘴。” 这里是锦衣卫,没有掌印许达胤的话,他们当然是不会动。 朱国弼没想到张慎言上来就使下马威,不过,確实有效果。 他忙的说道:“且慢。” “我要是没记错,主审官是诚意伯吧?” “主审官都没发话,怕是还轮不到张总宪您这个副审官越俎代庖?” 说著,朱国弼疯狂给刘孔炤打眼色。 “这么说,確实没错。”刘孔炤收到了信號。 张慎言反问:“人犯咆哮公堂,按律惩处,有何不可?” “不过,人犯说的也没错。诚意伯,您是主审官,这个令还得您来下。” “我来下令?”刘孔炤一脸的为难。 他可不愿意当这个恶人。 “张总宪,圣上还等著结果呢。依我看,咱们还是审案要紧。惩处呢,先记下。” “等审问完了,再一併惩处,如何?” “诚意伯说的有道理。”锦衣卫掌印许达胤出声赞同。 “张总宪,还是审案要紧。” 许达胤是原北京锦衣卫指挥同知,后护送太子朱慈烺南下。 调整南京锦衣卫时,许达胤干回了老本行,並被超擢为锦衣卫掌印。 他和抚寧侯朱国弼不存在什么利益牵扯,他这么做,纯粹是为了麻痹朱国祚。 锦衣卫代表皇帝,张慎言不好太过强硬。 “既然许緹帅都这么说了,那这罚就先记下,容后一併惩处。” 张慎言的意思很明確,我主要是给皇帝面子,可不是给你们俩人,面子。 许胤达淡淡道:“那就开始审案吧。” 刘孔炤正了正身形,颇有几分严肃。 “堂下,通报官职姓名。” 见刘孔炤审案,朱国弼心中大定。 “抚寧侯,朱国弼。” 啪! 张慎言拿起惊堂木猛地一拍,“堂下,通报官职姓名。” 朱国弼一看,张慎言这傢伙带著不善,没有再嘻嘻哈哈。 “钦差提督漕运、太子少傅、抚寧侯,朱国弼。” 张慎言问道:“既然是钦差提督漕运,为何不在淮安府的漕运衙门,为何又出现在应天?” “这……” 朱国弼没法回答。 在太子没来之前,关於大明王朝继承人,曾经出现过爭执。 朱国弼,是支持福王的。 他是一路从淮安跑到福王身边,沿途陪同、护送福王至南京。 历书上正是因为这份定策之功,朱国弼得以晋爵保国公。 但如今登基的是太子朱慈烺,不是福王朱由崧。 总不能说,我朱国弼为了拥立福王继位,什么官职、任命、下去,统统都不在乎了,只想看著福王登基。 原本计划之中功劳,根本无法诉之於口。 后来,太子到了南京,想著凭藉资歷,在新皇帝面前再谋个一官半职,朱国弼就待在南京没走。 谁承想,被张慎言揪住了小辫子。 看朱国弼久久不语,张慎言催促道:“回话。” “我这……”朱国弼哪有话可回。 “怎么,是哑巴了?还是想对抗朝廷,故意不答?” 这个问题,就有点要命了。 哑巴,肯定不是。 故意对抗朝廷,更不是。 朱国弼只好回答:“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本官换一个问法。” 张慎言贴心的改变了询问方式。 “敢问抚寧侯,你从淮安到南京,可有吏部的移文?” “没有。” “可有兵部的调令?” “没有。” “可有皇上的旨意或是太子殿下的令旨?” “没有。” 张慎言眼眉一翻,“什么都没有,那你怎么敢擅离职守?” “我没有擅离职守!”朱国弼说的很大声。 “那你就拿出能够证明你不是擅离职守的证据来!” 张慎言说的更大声。 朱国弼呆愣愣的,气势馁了下去,说不出话来。 “这么看,抚寧侯是承认自己擅离职守了?” 不等朱国弼说,张慎言的话紧紧的又撵了过去。 “按《大明律》,凡官员擅离职守者,笞四十。” 朱国弼,傻了。 刘孔炤,愣了。 就连许达胤都忍不住看向张慎言。 停留不过片刻,许达胤的目光便移向刘孔炤。 他想看一看,这位勛贵出身的主审官,如何接下这一招。 朱国弼惊慌无措,他在路上想的都是如何应对税银的话术,根本就想不到张慎言会问擅离职守。 考前背了书本上所有重点,结果张慎言不讲武德,换了考试范围。 无奈的朱国弼只得將寻求的目光望向刘孔炤。 刘孔炤还真就有点招架不住。 “这个,我说两句。这个违反律例,肯定是不行的。那个,这个,不管怎么说,不能违背律例。这,对,不能违背律例。另外,这个,那什么,还有,就是……” 张慎言听得眉头直拧,“诚意伯,要是你有什么疑虑的话,还是先翻一翻《大明律》吧。” 刘孔炤:“《大明律》就没有必要翻了。” “我还是相信张总宪的。” “不过,如此重惩一位朝廷的世袭侯爵,我看,最好还是先稟明皇上,请皇上示下。” “但是,我没有任何包庇人犯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么做,更为妥当。” 刘孔炤说的是实话吗? 是,也不是。 朱国弼是勛贵中的老资格了,对他动刑,必须要皇帝点头。 同时,刘孔炤也是想拖延时间。 天这么晚了,想要请示皇帝,怎么也得到明天一早。 “诚意伯说的,不无道理。” “还是请示皇上后,再做定夺为好。” 许达胤站出来帮腔。 侯爵,身份显赫,是大明朝的台面,必须要皇帝点头才能动。 儘管已经知道朱国弼要倒台,可没有皇帝的首肯,刑,便不能动。 身为锦衣卫的徐达胤,必须要维护皇帝的威严。 如此,还可以激一激张慎言。让他在后面审讯税银时,更卖力。 有了许达胤背书,刘孔炤就有了底气。 “那就等明早请示皇上后再定夺。” “和刚才一样,这笔罚,先记下,容后一併处置。” 为了防止这张慎言再说什么,刘孔炤直接定了调子。 “我是主审官,就这么定了。” 第30章 豢养私兵 “抚寧侯,你为何要擅动福建的十万两税银?” 张慎言开始问向最关键的问题。 “当时我是接到京师沦陷,太子殿下及定王、永王二位殿下下落不明的消息,想入京勤王。” “可我手头只有运军,所以便用福建的那十万两税银整训运军。” “我为的是入京勤王。” “我不明白,为什么做的事情多了,反而还要受委屈。” 朱国弼在路上早就打好了草稿,回答起来头头是道。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擅动税银!” 张慎言抓住了核心,没有被朱国弼牵著鼻子走。 “抚寧侯,你明白『擅动』两个字的意思吗?” 朱国弼再次强调,“我说了,我是为了入京勤王,才动用了税银整训运军。” “避重就轻。”张慎言冷笑一声。 “我也再说一遍,你为什么要擅动税银。” “听清楚,是擅动!” 朱国弼有理由,“事出紧急,我是来不及请示朝廷。” “当时来不及,事后呢?”张慎言问道。 “为何事后也不见你抚寧侯补交请示公文?” “京师不是沦陷於闯贼之手,我上哪去请示?” 张慎言质问,“京师是沦陷於闯贼之手,那南京呢?”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南京是留都,我没有必要行文南京。” “那时的南京確实是留都,可皇上到南京这么多天了,你是补公文了?还是上奏疏了?” “都没有!”张慎言陡然提升音量。 朱国弼支支吾吾,“我,我,我那是忙起来忙忘了。” 张慎言嘴角一扬,“敢问抚寧侯,你都忙什么?” “我,我忙,我忙……” 朱国弼回答不上来,因为他压根就不忙。 “还是让我来回答吧。” 张慎言好心的替朱国弼解围。 “你抚寧侯,奉先帝旨意,提督漕运。可你却擅离职守,擅自潜入南京。” “淮安府才是你抚寧侯的任职地,南京不是。你在南京就是一个閒人。” “既然是閒人,自然不可能忙。更不可能忙到连上疏的时间都没有。” “所以,你在扯谎,你在欺弄公堂。” 到最后,张慎言反而降低了语调。 低到让朱国弼感到害怕。 张慎言弹劾勛贵的第一战,就是弹劾灵璧侯汤国祚。 吃空餉这点稀鬆平常的小事,硬生生的被他与太子蒙尘联繫在一起。 到今天,灵璧侯汤国祚还在詔狱里关著。 今天,擅动税银这一件事,不知道张慎言还会扯到什么上面去。 面对张慎言那低沉的语气,朱国弼真的是心虚。 “本官与诚意伯奉皇上旨意审案,代表的是皇上。你欺弄公堂事小,欺弄天子事大。” 果不其然,张慎言又开始借题发挥,以小见大。 朱国弼当然不敢承认这么大罪名,他连辩解。 “冤枉,我冤枉。” “你这是编造罪名,构陷勛贵。” “诚意伯,你是主审官,张慎言这么凭空捏造、网罗罪名,你管不管?” “我,”刘孔炤犹豫了一下,“我应该管吧。” 说著,刘孔炤瞟向锦衣卫掌印许达胤。 可惜,许达胤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压根就没注意到刘孔炤的眼神。 或者是,注意到了刘孔炤的眼神,但有意无视。 拋媚眼给瞎子看的刘孔炤,知道不会从许达胤那里得到什么有效信息。 “张总宪,这话说的,有点言重了吧。” “或许是抚寧侯言语不当,以至於让张总宪產生了误会。” 见张慎言想要发怒,刘孔炤拿出了杀手鐧。 “我看,此事还是同抚寧侯擅离职守一罪,一併上报皇上,请皇上定夺。” “好了,我是皇上钦定的主审官,就这么定了。” 刘孔炤再次使用了自己身为主审官的权力。 张慎言出乎意料的没有爭执,只是说道: “那就继续审案吧。” 刘孔炤心里奇怪张慎言为何会这么配合,但总归是解决了眼前的事,也就没再去想。 朱国弼心里同样感到奇怪,可他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张慎言又开始发问了。 “抚寧侯,你说你將十万两税课银用在了整训运军上?” “是。” “你整训了哪些运军?告诉我人数、编制。” “我……” “整训运共有多少项开支、每项开支是多少?告诉我详细的数字。” “费多少钱、剩余多少钱?把帐本拿出来。” 一连三问,问的朱国弼哑口无言。 张慎言换了一副肃穆神情,“堂下,回答问题。” 啪!刘孔炤猛地一拍惊堂木,“堂下,回答问题。” 见朱国弼那副模样,刘孔炤哪里还能不明白,这事,兜不住啦。 自己必须与朱国弼做切割,以洗清自己的嫌疑。 张慎言望著堂下唉,“怎么,回答不上来了?” “整整十万两银子,不要说你没有帐目记录。” 朱国弼:“帐目有,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了。” 张慎言:“想不起来在哪了,那不和没有一样。” “据我所知,运军,一直是由原漕运总督路振飞训练,没有你抚寧侯的事。” “漕运衙门里有详细的训练记录,这一点,不怕你抵赖。” “十万两银子,你说是整训运军了,结果查无此事。” 朱国弼辩解道:“我把钱都在了招募乡勇上,这个你们可以去查。” 为了掩人耳目,朱国弼確实做了一些表面文章。 运军是朝廷的经制之军,帐目不好做,但乡勇是没有编制的,操作空间更为广泛。 “你確实招募了部分乡勇,但你招募乡勇的数量,远远用不了那么多银子。” “那个价钱,倒像是招募死士用的。” “本官怀疑你是想用那笔钱,豢养私兵。” 豢养私兵,听到这四个字,朱国弼如遭雷击。 当別人说你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时候,你最好真的有。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搏一搏。 很显然,朱国弼没有。 刘孔炤握著惊堂木的手,不禁缩了回去。並且还贴心的將惊堂木推到了张慎言所在的那一侧。 “冤枉!!!”朱国弼大呼。 “张慎言,当初在议事厅我逼著你们东林党拥立福王,现如今,你在这公报私仇!” 朱国弼看向许达胤,“许緹帅,你可不能看著张慎言冤枉人不管吶。” 许达胤仍旧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张慎言对著记录审案经过的书办吩咐道:“將人犯的回话,记录在案。” 第31章 供出多人 乾清宫,朱慈烺翻看著供词,锦衣卫掌印官许达胤在一旁等候问话。 “擅离职守,笞四十。张慎言的这一招用的,有点意思。” 朱慈烺继续翻看著,“豢养私兵,更有意思了。” “又扯到拥立福王的事情上,这个朱国弼,真是够蠢的。” 等全部看完,供词纸张上多了几道浅浅的的褶皱,是手指用力所致。 “朱国弼供出了这么多人?” 锦衣卫掌印官许达胤立刻回道:“张慎言说出豢养私兵的时候,不光朱国弼,就连诚意伯也明显失了神。” “审问到最后,朱国弼可能也是破罐子破摔了,他承认了是自己趁国乱之际,想要侵吞那十万两税银。” “不过,他又说自己一个人能没那么大的胆子,他还有同谋。” “便供出了忻城伯赵之龙、隆平侯张拱日、安远侯柳昌祚、怀远侯常延龄、寧晋伯刘允极、东寧伯焦梦熊等人的名字。” “最后,朱国弼还说,容城伯刘泽清时为山东总兵,其率部撤到淮安后,也在其中分了一杯羹。” 朱慈烺问道:“你觉得,朱国弼说的有几分真?” “臣以为,朱国弼知道自己罪责难逃,更多的还是想把水搅浑。” “尤其是,他还把容城伯刘泽清这个新晋勛贵,供了出来。” “朱国弼的供词,张慎言都知道?”朱慈烺又问。 “张慎言是副审官,审讯时,他全程都在场。” 朱慈烺將供词放在御案上,“那就不用去管了。” “让他们去折腾,你盯紧一点,尤其是刘泽清那边。” “臣明白。” “大伴,凡是以税银案为由,弹劾上述勛贵的奏疏,一律留中不发。” “奴婢明白。” 刘泽清已经被任命为左军都督府掌印,明升暗降,拿高官厚禄养起来了。 他的军队,朱慈烺也已经派人去安抚、招抚,著手收编。 这种时候,不宜將刘泽清牵涉进来。 其他的勛贵,跟著沾点光吧。 “灵璧侯汤国祚还在詔狱?” “回稟皇上,灵璧侯还关押在詔狱。” “期间,可曾有什么人探望过他?” 在押犯人,只要不是什么大案要案,一般是允许探监的。 可灵璧侯汤国祚被关押的地方是詔狱。 许达胤心里明白的很,皇帝问的不是汤国祚的亲属探监,也不是其他有吃空餉行为的勛贵托关係往詔狱里递消息的事。 皇帝问的是,锦衣卫內部的人,哪些和勛贵有染。 锦衣卫,是以南京锦衣卫为基础重新建立的。 弘治年间,孝宗皇帝心系这些开国元勛的后人,便下旨,让他们世袭南京锦衣卫指挥使。 嘉靖年间,世宗皇帝出於政治目的,便封了灵璧侯、临淮侯、定远侯、怀远侯、诚意伯五家勛贵。 这些南京勛贵,很难说不会对南京锦衣卫產生影响。 吃空餉,肯定不止灵璧侯府一家。 汤国祚被关进詔狱后,之所以迟迟不审,为的就是钓出南京锦衣卫里,那些被勛贵收买的人。 许达胤提了提精神,“回稟皇上,臣一直在盯著。” “哪些地方脏了,需要打扫,臣已经做好了准备,届时会责令南镇抚司去办。” “具体的事宜,臣稍后就报给司礼监。” 朱慈烺:“打扫的时候,泼点水,別扬的灰尘哪哪都是。” 在锦衣卫中当差,最重要的是必须学会听话听音,耳力,是基本功。 第32章 卫胤文 校场边,李本深领著卫胤文站下。 “烦请左諭德在此稍候,末將这就去通稟兴济伯。” “有劳將军。” 李本深疾步走向校场,边走边喊: “舅舅,舅舅。” 高杰顺著声音望去,见是自己的外甥李本深,眼睛一瞪。 “说了多少次,在军中要称呼官职!” “是。”李本深连忙行礼,“兴济伯。” “行了,有事说事。” “兴济伯,您不是让我去迎接钦差嘛,现在人已经到了。” 高杰甩眼一看,卫胤文已经朝著自己走来。 “詹事府左春坊左諭德卫胤文,见过兴济伯。” 听著卫胤文那带有陕西口音的官话,高杰倍感亲切。 “先生客气。” “听先生的口音,是陕西人?” 一声先生,显得高杰很是尊重。 “不瞒兴济伯,下官陕西承宣布政使司西安府韩城县人。” “我是延安府米脂县人,这么看来,我和先生还是老乡啊。”高杰大笑起来。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先生这次调查我高杰,可要手下留情哦。” 卫胤文也笑起来,“兴济伯可真会开玩笑。” “据下官所知,兴济伯,您好像没犯什么律例吧?” 高杰愣了一下,“是,是,是,说的是。” “本镇向来恪守律例,身正不怕影子斜。” “皇上也知道兴济伯的为人,不过。”卫胤文开始转折。 “您和靖南侯发生衝突,朝堂上议论纷纷,这……” “明白,明白。”高杰很是善解人意。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先生儘管调查,我一定全力配合。” “这个倒是先不著急。”卫胤文朝远处的隨从一招手。 隨行官兵赶著马车走来。 “兴济伯,这头一辆马车上装的,是拨付给將士的军餉。” “后面的那几辆马车上装的是皇上赏赐给兴济伯以及尊夫人的丝绸等物。” 高杰面朝南京方向行礼,“真是皇恩浩荡。” 卫胤文吩咐道:“打开箱子。” 装有军餉的箱子被打开,露出白的银子。 校场上操练的士兵的眼睛早就被吸引过来,见到白银之后,更是不捨得挪开。 卫胤文注意到了士兵的眼神,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兴济伯,这是皇上命户部拨付的军餉,共计白银五万两。” “先前兴济伯上疏所请军餉为十万两,户部本来是想以福建押解在漕运衙门的十万两税银充餉。没想到十万两税银被朱国弼给贪了。” “皇上得知后,立刻责令户部凑银,並令有司查办朱国弼。” “只是,国家正值艰难之际,户部东拼西凑,也才凑出五万两。” “余下的五万两,待追查出后,户部便会立刻派人送来。” “还请兴济伯理解。” 高杰一想,朱国弼贪污了十万两税银,这事,不可能,但也可能。 朱国弼提督漕运,趁著北京大乱,侵吞押解在漕运衙门的税银,不无可能。 自己要十万两军餉,朝廷肯定不会给那么多,这一点,高杰心知肚明。 只是没想到,会使用这种理由来搪塞。 “这个朱国弼,真是胆大包天!” “亏他还是朝廷的世袭侯爵,竟然做出这种事,必须得严惩。” 卫胤文回道:“是得严惩,人已经进詔狱了,正审著呢。” “审到哪了?”高杰试探性的问。 “这个。”卫胤文故作为难。 “没事,没事,要是不方便说,那就算了。” 高杰再次展示出了他的善解人意。 卫胤文犹豫再三,“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就是据朱国弼交代,他贪污的十万两税银,容城伯也有份。” 高杰恍然大悟,“我说呢,怪不得朱国弼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贪污税银,原来是刘泽清这傢伙在后面给他撑腰。” “这刘泽清手里不就是有几个兵嘛,狂什么。” “我这就向皇上请命,出兵,灭了刘泽清。” “倒是不必劳烦兴济伯大驾。”卫胤文知道高杰的心思。 他之所以这么说,一是为了向朝廷展示他的武力。 二,他想趁机吞併刘泽清的兵力。 卫胤文委婉的拦住了他,“浙江遣兵五千入卫,已经到了南畿。加上原有的苏松等地的驻军,共计万人,已经移驻淮安附近。” 淮安是刘泽清部的驻地,一万军队已经驻扎淮安附近,那就说明,刘泽清的部队已经被朝廷看住了。 朝廷能派南兵看住刘泽清的部队,同样也能看住自己的部队。 敲山震虎,高杰隱隱的嗅到敲打的味道。 “这就好,这就好。” “这帮宵小,绝不能惯著。” 卫胤文笑道:“不过,兴济伯能主动为国分忧,足见赤诚。” “回去之后,我一定將此事稟明皇上,让满朝文武都知道兴济伯之拳拳报国。” “不用,不用。”高杰谦虚起来。 “高某所作,只为大明,无心其他。不必如此。” “兴济伯真乃高风亮节。”卫胤文夸讚一句。 “越是如此,越不能让兴济伯这等忠臣良將藏珠於櫝。” “那就多谢先生了。”高杰道谢一声,又说: “我已经命人摆下酒席,为先生接风洗尘。”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到宴席上,边吃边聊。” “不急,不急。”卫胤文没有立刻答应。 “下官听闻兴济伯麾下將士欠餉已久,这次下官是带著军餉来的。” “正巧,校场上有这么多將士操练。要不,咱们趁这个机会,先把將士们的军餉,发下去?” 卫胤文的话,看似合情合理,可內里却藏著机锋。 直接把军餉发到士兵手里,上层军官就没有了贪污的可能。 同时,朝廷派来的钦差发放军餉,难免没有藏著收买人心的打算。 更重要的是,朝廷派来的人,將军餉发放到每一个士兵的手里,朝廷便轻而易举的掌握了自己军队的真实人数。 高杰有心拒绝,但当著这么多士兵的面,他还无法拒绝。 “那就有劳先生了。” “兴济伯客气。” “李本深。”高杰喊了一声。 “末將在。” “招呼弟兄们,排队,领餉。” “是。” 校场上的士兵很自觉的排起队来。 卫胤文亲自带人发放,李本深在旁协助。 整个过程,高杰都没有干预,待分发的差不多了,他才上前。 “卫先生,军队分驻各地,无法统一集结髮餉。” “再说了,您是堂堂的钦差,发餉这点小事,哪用得著让您亲自动手,交代给下边的人去办就行了。” “菜可都凉,我又让人重新准备了一桌。” “咱们吶,还是先入席。有什么事,边吃边聊。” 卫胤文当即停下手里的动作,“把菜热热就行了,干嘛还另准备一桌。” “先生您来了,必须重视。凉菜再热,那还能是味吗。” “那,咱们就边吃边聊。” 高杰脸上溢出笑容,“边吃边聊。” 第33章 高杰夫妇 正厅中,一张方桌摆下,上面满是佳肴。 厅前,有一美妇在等候,正是高杰的夫人,邢氏。 “卫先生,我跟你说……” 人还未进门,邢氏便已经听到了自己丈夫的声音。 卫胤文跟在高杰身后,李本深跟在卫胤文的身后,三人分前后走来。 “卫先生,我给你介绍一下。”高杰走到邢氏身旁。 “这位,就是拙荆。” “见过夫人。”卫胤文拱手见礼。 邢氏欠身还礼,“见过卫先生。” “听卫先生的口音,像是陕西人?” 高杰哈哈一笑,“夫人,你说的没错,卫先生是西安韩城人,和咱们是陕西同乡。” “是吗?”邢氏作惊讶状。 卫胤文笑道:“离乡多年,什么都改了,唯独在说话的时候,还带著家乡味道。” “官话,哪有咱们家乡的话听著顺耳。” 提起自己的家乡,高杰很是自豪。 “看来,我们与卫先生有缘。”邢氏像是有意套近乎。 高杰:“有缘好啊。” “老话怎么说的来著,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卫先生,快入席,咱们边喝边聊。” 邢氏也礼让道:“是啊,卫先生,您快入席吧。” 卫胤文客气道:“兴济伯,夫人,李將军,咱们一起入席。” 邢氏:“您先请,我到厨房去盯著点。卫先生来了,可不能马虎。” “夫人,不用这么麻烦。” 高杰拉住卫胤文的手往正厅走,“厨房是妇道人家去忙,咱们就別管了。” 进入正厅,高杰右手一摊,指向上位,“先生您请上座。” “不合適,不合適。”卫胤文连忙拒绝。 “理应兴济伯您上座才是。” “先生是朝廷的钦差,就应该是先生上座。” “来,请先生上座。”高级对李本深说道。 李本深直接扶著卫胤文就往上座架。 卫胤文拗不过,只得坐到上位。 “倒酒。”高级吩咐一声,隨即有丫鬟端著酒壶走上。 “来,我敬先生一杯。”高杰端起酒杯。 卫胤文跟著端起酒杯,“我敬兴济伯。” 李本深啥也没说,只是喝酒。 “这酒不错。”卫胤文放下酒杯,“就是劲有点小。” 高杰接言,“哦,卫先生也好烈酒?” 卫胤文敏锐的抓住高杰话中的『也』字,“看来,兴济伯也是好烈酒之人吶。” “我倒不是好烈酒,就是从小过苦日子,勉强吃饱饭,喝酒自然是更捨不得,就只能捡一些劲大的酒来喝。” “酒劲大,哪怕喝的少一点,也能多闻一会酒劲。” 谈起年轻时候的生活,高杰的兴头没有起初那么足了。 也是在高杰说话的功夫,丫鬟已经倒好了酒。 “现在,可不是以前了。”卫胤文打开话题。 “现在,您是朝廷的伯爵,贵为超品,天子近臣,又镇戍我大明凤阳祖地,可谓是前途无量。” “什么前途无量,真要是前途无量,还能让黄得功骑在脖子上欺负?” 高杰是在抱怨,朝廷派黄得功,看著自己。 卫胤文笑著说道:“兴济伯,谁能欺负您吶?谁又敢欺负您吶?” “谁要欺负人啦?”邢氏適时的出现。 “卫先生,我这下厨做了几个小菜,都是照著家乡口味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 两个丫鬟隨之端上菜来。 “同朝为官,还得是乡党啊。”卫胤文一语双关。 既是对同乡高杰夫妇热情款待的致谢,又是…… 这个“又是”,就得看高杰夫妇怎么理解了。 卫胤文指向高杰旁边的空座,“夫人坐下一块吃吧。” 邢氏推辞,“我就不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登得上大雅之堂。” “夫人太过自谦了。” “久闻夫人乃女中豪杰,军中之事亦多有谋划。” “若是夫人都难等大雅之堂,那卫某就更不应该坐在这里了。” “卫先生都这么说了,就坐下吧。”高杰顺著卫胤文给的台阶,又给邢氏递了个台阶。 “难道你还想真的让卫先生离席不成?” 高杰遇事,常与邢氏商议。 这次,他也是希望邢氏坐在身旁,为其筹谋。 邢氏见状,满脸不好意思,“那,我可就厚著脸皮坐下了。” 卫胤文再次示意,“夫人,您请。” “卫先生,您尝尝菜,看看合不合胃口。” “好。”卫胤文拿起筷子。 隨手一夹,菜刚进嘴,夸讚之词就来了。 “夫人真是好手艺。” “兴济伯,您可是好口福。” 高杰:“哪有什么口福啊。” “我这一路走,一路败。福气早就在逃跑的路上败光啦。” 卫胤文不这么认为,“兴济伯,您这可就是妄自菲薄了。” “您觉得自己是败军之將,可皇上却不这么认为。” “您想一想,您的爵位,可是兴济伯。” 高杰听著,他听明白了,自己的这个爵位,还有什么说道。 但,有什么说道,他真不知道。 他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夫人邢氏,看看自己的夫人明不明白。 很可惜,邢氏也不知道。 不过,有些事,高杰不好问,而邢氏一个妇道人家,则相对要容易开口一些。 “卫先生,听您的意思,兴济伯这个爵位之名,还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不成?” 卫胤文一脸郑重,“那可是太有了。” “兴济伯,夫人,您二位可知,我大明上一位得封『兴济伯』者,是何人?” 高杰、邢氏,夫妻二人双双把头摇。 “还请先生明示。” 卫胤文也没有卖关子,“是奉天翊卫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左军都督府掌府事、礼部尚书,封兴济伯,赠兴济侯,諡忠敏,杨公善。” 高杰、邢氏,夫妻二人完全懵了,压根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最后,还是李本深忍不住问道:“卫先生,这个杨公善,是谁呀?” “他也是朝廷的官员吗?” 连人名都分不清,卫胤文对李本深一阵无语。 当看到高杰、邢氏夫妻有著与李本深同样的懵懂神情后,卫胤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高估对方的文化修养。 “这个人的名字,叫杨善。” 第34章 捧场 杨善,听到这个名字,高杰、邢氏、李本深,三人皆是一脸迷茫。 卫胤文也没打算他们真的能无所不知,说道: “兴济伯、夫人,还有李將军,三位应该知道土木堡之变吧?” “知道,知道。”大明朝歷史上这么大事,三人当然有所耳闻。 卫胤文继续说著,“时会土木之事,英宗北狩,郕戾王趁机上位。” “夺位之后的郕戾王不顾朝臣请求,坚决制止英宗回朝。” “逢左都御史杨善出使瓦剌,未得允许,便迎回英宗。” “回京后的英宗被尊为太上皇,居於南宫,除了迎回自己的杨善外,不他人。” “没几年,又发生了金刀案,郕戾王企图谋害英宗,只是没有得逞而已。” “后杨善参与夺门之变,助英宗復位,被封为兴济伯。” “成化二年,杨善的孙子杨伟,娶英宗之女崇德公主为妻,拜駙马都尉。” 三言两语,高杰、邢氏已经听的入了迷。 歷史是枯燥的,歷史故事却是吸引人的。 卫胤文看向高杰,“皇上封將军为『兴济伯』,是把將军当成了救天子於水火的『杨善』吶。” “兴济伯,皇上对您,期望甚重。” 高杰是不怎么相信这套说辞的,奈何卫胤文说的有鼻子有眼,弄得他將信將疑。 出於习惯,高杰下意识的望向自己的妻子邢氏。 邢氏也是半信半疑,见高杰不好开口询问,她说道: “就一个爵位名称,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多说道呢。” “这也多亏是碰到了卫先生,不然,我们怕是想一辈子也想不到这上面去。” “可是,”邢氏脸上浮现出担忧,欲言又止。 卫胤文知道邢氏有话要讲,“夫人,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邢氏又犹豫一下,“当著先生的面,那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先生想必也知道我们夫妻二人的跟脚。” 卫胤文点点头。 “兴济伯是流寇出身,在朝廷里,处处矮人一头,受尽白眼。” “先生您说的挺好,只是,皇上真的会瞧得上我们这流寇出身的人吗?” “我没有不相信先生的意思,就是这心里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卫胤文语气中透著安慰。 “夫人会这么想,不奇怪。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想。” “兴济伯、夫人,李將军,您三位想一想,皇上在封兴济伯爵位之前,做了什么?” “是不是单独召见,福王殿下作陪,並令福王殿下收令公子元爵为义子?” “接著,是不是又赐宴?宴席上,皇上、福王殿下是不是又亲自陪同?” “是,是,是。的確是这么回事。”高杰没有否认。 卫胤文:“那不就结了。” “上一次皇帝赐宴,並亲自陪同,是在崇禎十六年腊月。” “那是在忻城伯赵之龙赴任南京守备辞陛时,先帝赐宴,並令当时的太子殿下以及定王、永王二位殿下陪同。” “忻城伯赵之龙如今是什么身份,是中军都督府掌府事、南京守备勛臣、总督京营戎政、少保兼太子太保。” “兴济伯,这些恩宠,將来就是您的。” 高杰脸上的表情很丰富,简单归纳起来就一句话,你猜我信不信? 邢氏倒是眼神炽热。 卫胤文见状,还是得走太太路线。 “这些都不提,令公子元爵,如今是福王殿下的义子,是当今天子的义弟。” “天子的义弟是什么,那是『御弟』。” “『御弟』是代表著什么,兴济伯、夫人、李將军,就算我不说,您三位也能猜得到。” “这个我知道。”李本深说道。 “《西游记》里的唐僧,就是御弟。” “女儿国国王一口一个御弟哥哥、御弟哥哥的叫著。” “取经路上,那些小国,听说唐僧是东土大唐来的,又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御弟,二话不说,哐哐的往通关文牒上盖印。” “对嘍。”卫胤文很满意李本深这个捧哏。 “令公子元爵是御弟,那兴济伯、夫人,包括李將军,那就都是皇亲。” “皇亲,就算是犯了罪,那也得按八议,从轻处置。” “早些年,兴济伯为奸人矇骗,委身於贼。但后来幡然悔悟,迷途知返,弃暗投明,归顺朝廷,並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 “流寇出身怎么了,如今您是朝廷伯爵,皇亲国戚,哪个的身份能比得上您?” “哪怕是內阁首辅史可法,他没加三公三孤的头衔,不过就是个二品。兴济伯,您这个伯爵,可是超品。” 高杰被捧的有点不好意思。 “史阁老是內阁首辅,我就算是封了伯爵,也没法跟人家比。” “话可不能这么说。”卫胤文又开始发动语言攻势。 “令公子元爵,是福王殿下义子,是御弟。” “史阁老是內阁首辅不假,可他顶天也就给自己的儿子捞一个锦衣卫世袭指挥使。” “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倒炕。兴济伯,您家的辉煌,还在后面呢。” 高杰听著这一顿彩虹屁,心里美滋滋的。 大明朝堂的大势,是文尊武卑。 武將在文官面前,通常处於下风。 高杰流寇出身,后在陕西归正。 陕西三边是大明朝最重要的兵源地,那里任职的武將,绝大多数是將门子弟。 高杰的出身,在陕西诸將中,太过太过不起眼。 主政陕西三边的官员,又多是洪承畴、孙传庭那样的强势人物。 高杰在陕西任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文官像今天卫胤文这般尊敬自己。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出於同乡,本就带著几分亲近的感觉。再加上这么一捧,高杰对卫胤文的印象,好的不得了。 高杰端起酒杯,“承蒙先生吉言,我敬先生一杯。” 一杯酒下肚,本就热起来的场子更热了。 “先生,你说话,甭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我是爱听。” “不过,我也不光能光听好话。” “刘泽清、刘良佐,两个人可都被明升暗降。我得问一问先生,朝廷,打算怎么对我高杰?” 卫胤文收起刚刚热情的神態,转而换为严肃。 “这句话,应该问兴济伯您。” “不是朝廷打算怎么对您兴济伯,而是您兴济伯打算怎么对朝廷?” 第35章 锋芒毕露 问我打算怎么对朝廷? 朝廷是怎么对我的,我就怎么对朝廷。 这是高杰心中答案。 但作为臣子来讲,绝不能这么说。 臣子能回答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忠报国。 如果放在两年前,高杰一定会拼了命的向朝廷表忠心。 可现在,不是崇禎十五年,而是崇禎十七年。 崇禎十七年,京师没了,崇禎皇帝死了,能打的將领降了,能战的兵投了。 朝廷,只剩下半壁江山,蜷缩於江南一隅。 没有牙的老虎,唬得住怂包,唬不住手握武装的军头。 “先生有话,不妨直讲。” 高杰没有给出答案,反而是向卫胤文要答案。 卫胤文既然这么问,那就说明他的心中,必然存在著一个答案。 他没有立刻说出,而是看了看四周。 邢氏瞬间明白,她衝著四周服侍的丫鬟说道: “你们都下去吧,没有吩咐不用过来,也不要让其他人过来。” “是。”丫鬟们离去。 高杰看向卫胤文,没有书画,可意思却表达得无比明確。 现在没有外人,可以说了吧? 卫胤文隨即给出了他的答案。 “摆在兴济伯面前的,无非四条路。” “第一条路,投降李自成。” 听到李自成的名字,邢氏的眼神明显產生涤盪。 可邢氏调整的很快,不过片刻,摆弄恢復正常。 而听到李自成名字的高杰,强行控制住自己没有看向邢氏。 至亲至疏夫妻,虽未看到,但与邢氏生活多年的高杰还是能感受到自己妻子那细微的变化。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的和话语,只是默默的握紧邢氏的手。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夫妻二人的神情变化,卫胤文尽收眼底,他有意停顿一下,才接著往下说。 “第二条路,投降建奴。” “第三条路,倚仗麾下兵马,游离於各方势力之外,自立为王。” 卫胤文又停顿一下,“这第四条路……” 说著,说著,没了后音。 卫胤文没有明確说出,但高杰却听得分外清晰。 “我高杰虽是流寇出身,但如今已是朝廷伯爵,又岂会从贼。” “这第一条路,我不走。” 高级而否定的很痛快,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然,理由,绝不像高杰说的那么高大上。 人生有两种仇最大,一是杀父之仇,一是夺妻之恨。 凑巧,高杰与李自成属於后者。 正是由於夺妻之恨的存在,在孙传庭兵败潼关后,陕西诸將纷纷投降,唯独高杰率部远遁。 其实,以李自成的作风来看,高杰若是投降,李自成很大程度上不会为难他。 甚至出於收买人心的目的,反而还会更加封赏高杰。 正如陈永福,於开封之战射瞎李自成一只眼,李自成折箭为誓,加以招降,並委以重任。 只是,高杰做贼心虚,不敢赌。 “第二条路,投降建奴。” “这个,免谈。我高杰是汉人,有骨气的汉人。我寧肯投降李自成,也绝不投降建奴。” 作为南明歷史上坚定北伐的存在,此时的高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第三条路,自立为王。看似风光无限,实则眾矢之的。” “我若真是自立为王,大明朝容不下我,李自成、张献忠会视我为潜在敌人,建奴恐怕也不会看著我安稳度日。” “而我没了朝廷补给军需,连手下的军队都养活不住,只能靠抢。” “可若是以抢养军,岂不成了闯贼。” “前三条路都走不通。卫先生看似给了我三条路,实则,就给了我一个选择。” 卫胤文端起酒杯,“人这一辈子,能走的路有千万条。其实走哪条路都可以,关键是要走对路。” 高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先生觉得,我会走第四条路吗?” 卫胤文没有正面回答,“我觉得,我觉得我说了不算,还是不说了。” 高杰语气一冷,“如果我非要听呢?” 邢氏忙的推了一下高杰,打圆场似的说道: “你看看你,就这点臭毛病改不了。一喝酒就胡说八道。” “卫先生,您別介意,兴济伯他只要一喝酒就这样。” 卫胤文毫不畏惧,“酒后吐真言,有时候喝了酒,才会说真话。” “那我也借著酒劲,说一说我一直不敢说的话。” “朝廷现在是不如以前了,可还有黄得功、杜文焕、杜弘域、牟文綬、於永綬、李棲凤、卜从善、刘肇基、焦璉等將,能打的將领一抓一大把。南方各省还有百万大军。” “南兵战力或许不敌北兵,可架不住南兵人数多。” “一万不行就两万,两万不行就三万,三万不行就五万,朝廷不是拿不出来。” “豁出命去,灭五千精兵,不是做不到。” “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没了兵的將领,就算是想投降,恐怕也卖不出好价钱。” 高杰的脸色很不好看。 五千精兵,自己手底下刚好有近五千秦兵。 卫胤文拿五千精兵打比方,高杰相信,这不会是巧合。 “可是,和则两利,斗则两伤。” “大家能一起和和气气得升官发財,为什么非要弄得剑拔弩张呢?” 卫胤文的声音缓了下来,递出去一个台阶,可气势却不曾减弱分毫。 《论语-雍也》有言: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卫胤文不是只会照本宣科、讲大道理的书呆子。 相反,外表温文尔雅的他,內里却是锋芒毕露。 李本深惊的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卫胤文竟然会说的如此直接,如此大胆。 本也不会说什么话的他,只是盯著高杰。 只要自己舅舅下令,他会毫不犹豫的抽刀,砍了卫胤文。 邢氏悄悄的將手旁的筷子碰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哎呀,我这就是上不了大台面,在卫先生面前露怯了。” 边自嘲,邢氏边捡起筷子,“卫先生,您继续说。” “別让这点小事扰了您。” 卫胤文没有揭穿邢氏的把戏,“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我与兴济伯、夫人,还有李將军,是同乡。” “既是同乡,便要比旁人额外亲近几分。这也是皇上选派我来此地的原因。” 第36章 交人 卫胤文的一番话,深深触动了高杰。 大明朝虽然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大明朝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自己手底下就五千秦兵的家底,不说別的,真要是撕破脸,黄得功就够自己受的。 黄得功这傢伙儘管也爭权夺利,可他对大明朝还是忠心的。 高杰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有今天,靠的就是从陕西带来的五千秦兵。 没了兵,上赶著投降都卖不出价钱来。 他看向自己的妻子邢氏,希冀从邢氏那里得到些什么。 邢氏感受到自己丈夫的殷切,她回望过去,轻轻点了点头。 “卫先生,说的在理。”高杰下定决心。 “军餉我部已经收到,虽然仅有一半数,可朝廷有难处,为臣者要替国分忧。” “明日我亲自向官兵解释,谁敢不从,我就地正法了他。” “三日之內,我部必將按照兵部所令,进驻凤阳各地。我亲自坐镇潁州。” 卫胤文举杯相敬,“兴济伯深明大义,我敬兴济伯。” 高杰手一拦,“且慢。” “我的部下李成栋与黄得功部发生衝突,卫先生打算怎么解这个案子?” 我高杰已经答应,服从朝廷调令,给足了朝廷面子。 那朝廷,总不至於伸手打我高杰的脸吧。 卫胤文放下酒杯,淡淡一笑,“李成栋是副总兵,他这种品级的官员,只有皇上能处置。” “我,最多不过建议而已。” 高杰眼神一凛,“卫先生的意思是,要將李成栋押解回南京?” 在自己手下,高杰可以確保李成栋的安全。 可人要是进了南京城,那就不是高杰能够说了算的了。 自己和黄得功不和,人尽皆知。 李成栋和马得功发生衝突,本质还是自己这个兴济伯同黄得功那个靖南侯之间的衝突。 李成栋是替自己出的头,若是保不住李成栋,高杰哪还好意思再面对麾下的將领。 “靖南侯那边,已经交出了马得功。” “黄得功交出了马得功?”高杰很是吃惊。 据他所知,黄得功是很护犊子的,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就交出马得功。 高级问,“当真?” 卫胤文点头道:“当真。” “兴济伯儘管把李成栋交给我,我会派人將其礼送进京。” “我本人,短时间內不会离开。如果李成栋在南京丟了性命,我卫胤文一命抵一命,我给他偿命。” 话都说到这份上,高杰哪还有再推脱的理由。 “好,我相信卫先生的为人。” “李成栋,就交给先生了。” 见事情已成,卫胤文刚想敬酒,却听到高杰又问: “朝廷会不会向我部,派遣监军?” “按照规制,应当是会派遣监军。” “那,能不能请先生於我部监军?” 卫胤文愣了一下神。 高杰又说:“我与先生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可確实一见如故,倍感亲近。” “我是担心与別人合不来,这才想问问先生,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卫胤文笑道:“兴济伯看得起我,那是我的荣幸,我当然是愿意的。” “只是,监军一事,向来是皇上乾坤独断,最多不过由內阁、兵部参赞。” “我,说了不算。也不好多说。” 邢氏碰了一下高杰,“你傻呀。” “监军的人选,怎么可能会毛遂自荐。” “你就不会向朝廷上个疏,请卫先生监军?” 高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反应过来。 “怨我,怨我,怨我呀。我这脑子一天天的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我这就上疏朝廷,请卫先生监军我部。” 卫胤文端起酒杯,表明自己的態度,“我敬兴济伯,敬夫人。” 高杰、邢氏双双举杯,“我们敬先生。” ………… 凤阳府,凤阳县。 黄得功部驻地。 靖南侯黄得功正带著一年轻英俊的官员,於校场观操。 “张给事中,看看老夫麾下的儿郎如何?” 兵科给事中张家玉不假思索道:“强,很强。” “看他们的盔甲样式,应该是勇卫营出来的。” 黄得功一阵悵然,“没错。” “先帝派我率部分勇卫营和辽兵南下,保护凤阳皇陵。” “三月,我接到先帝的勤王詔令,本欲率军北上,奈何……” “晚了,晚了。我,对不住先帝。” 张家玉见黄得功动了性情,说道: “侍卫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於陛下也。” 黄得功瞟了一眼张家玉,“诸葛孔明的《出师表》我读过,这句话的意思,我明白。” “张给事中,不用拿它来敲打我。” 张家玉连忙说:“不敢,不敢。” “靖南侯英雄一世,下官是相信靖南侯的忠心的。” “我的忠心,用不著你看。”黄得功的语气淡了下来。 “我这个人,是有点爭权夺利的心思。但我蒙先帝拔擢,深受国恩。” “没能救得了先帝,我已是万死难辞其咎。如今圣上登基,我自然会效忠圣上。”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我黄得功敢这位么说。” 张家玉:“这一点,圣上也是深信不疑的。” 黄得功闻言,放缓步子,示意张家玉继续往下说。 “下官临行之时,圣上特意叮嘱,靖南侯国之柱石,不可为难。” 黄得功沉思良久,缓缓说道:“皇恩浩荡。” “张给事中。”他又看向张家玉,“你想怎么调查?” “圣上是相信的靖南侯的,衝突原因,就按靖南侯奏疏中所言。” “只是,涉案的马得功,我需要带走,押解回京。” “带走马得功。”黄得功踱了几步,“就不能再商量商量?” “马得功是副总兵,他的惩处,最终还是要由圣上决断。” “兴济伯那边已经把李成栋交了出来,靖南侯您,总不至於让圣上为难吧?” 张家玉一个反问,问住了黄得功。 黄得功的部將田雄生怕自家主帅同意,立刻劝道:“靖南侯,不能把马將军交出去呀。” “进了京,马將军是死是活,可就没准了。” 黄得功犹豫一下,“朝堂打算如何惩处马得功?” “靖南侯放心,马得功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第37章 三箭两中 “你不过是七品的兵科给事中,你说没有性命之忧就没有性命之忧?” 田雄不信,发难似的质问。 张家玉眼神一振,兀的扫了过去。 “你是什么人?” 田雄把胸脯一挺,“靖南侯麾下副总兵,田雄。” “劳驾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你是什么人?” 田雄不知对方是不是真的没有听清,只得又说了一遍。 “靖南侯麾下副总兵,田雄。” “原来是田副总兵。”张家玉一拱手,“久仰,久仰。” 对方礼数周全,田雄不能失礼,拱手道:“不敢,不敢。” “知道不敢就好。” 张家玉直接变了话风。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田雄的脸色很不好看,“张给事中,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张家玉语气平淡。 “適才田將军问我,如何保证马得功没有性命之忧。” “那我反倒要问一问田將军,你为何就敢保证,马得功就有性命之忧?” “我,”田雄顿了一下,“我当然不敢篤定。” “可我就是担心,万一马得功他……” “没有那么多万一。” 边说,张家玉边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黄得功,发现他不闻不问,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没有態度,本身就是一种態度。 张家玉见黄得功如此,隨即转变了说话方式,“靖南侯,我们打一个赌如何?” 黄得功弄不清张家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顺著对方的话说了下去。 “哦,不知张给事中要打什么赌?” 张家玉目视前方,“射箭。” “从我脚下,到前面校场上的靶子。这个距离,我射三箭。” “如果我三箭皆中靶心,还请靖南侯允许我將马得功带走。” “不知靖南侯意下如何?” 田雄闻听此言,心里忍不住的发笑。 小白脸子,真能吹。 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是我田雄都不敢说能三箭皆中靶心,你是真敢开牙。 他已经做好了看笑话的准备。 黄得功忍不住的仔细端详起张家玉来。 朝廷的处境不比之前,此次又是牵涉自己和高杰两位镇戍大將,皇帝断不会派一个只会吹牛的废物前来。 大明朝武德充沛。 科举考试不仅考文,还考武。 哪怕是地方上的县学,除却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外,还要教授射箭、枪棒等武艺。 没有军队驻守的县城,城防靠的就是这些生员读书人。 张家玉会射箭,这並不奇怪。 箭术精湛,也不奇怪。 可这么远的距离,三箭皆中靶心,莫说是他张家玉一个文官,就算是军中的老手,也不敢说这种大话。 你张家玉想学吕奉先辕门射戟? 你,行吗? 黄得功没有顺著张家玉的话往下说,而是反问: “张给事中,倘若三箭之中,有所偏移,该当如何?” 张家玉从容一笑,“马得功,我不要了。” “兵部问下来,我去说。要是皇上怪罪下来,我去顶罪。” 听完这一番话,黄得功不由得生出欣赏之意。 不管他张家玉箭术如何,单是这一份魄力,就足以令人称讚。 马得功虽不是黄得功的嫡繫心腹,可他是辽东人,与黄得功是同乡。 本就护犊子的黄得功,当然不愿意看著自己老乡兼部下被朝廷问罪。 况且,他本就瞧不上流寇出身的高杰。马得功与李成栋的衝突,本质上也有他默许的原因。 黄得功不是那种出卖部下换取自己安稳的人,但朝廷派人调查,他又不能不给朝廷一个交代。 正在为难之际,刚打瞌睡,张家玉就递过来一个枕头。 莫不如就跟张家玉打这个赌,反正张家玉输的可能性更大。 如果张家玉真的输了,自己便有了最大程度上的转圜余地。 如果张家玉贏了,那自己索性顺坡下驴,將人交给他。 这样一来,对上面的朝廷,对下面的官兵,也算是都有了交代。 张家玉正是吃准了黄得功这一点,所以才提出的打赌。 黄得功不同於高杰。 高杰流寇出身,对其既要有义,也要有威,更要有利。 用大义框住他,用威胁镇住他,用利益勾住他,如此,他才会安分。 黄得功行伍出身,少年成名,是崇禎皇帝的爱將。 如今其年过六旬,资歷深厚,是朝廷委以重望的柱石。 对待这样的人,必须要给足面子。 就算是要做不顺黄得功心意的事,也不能让他难堪,需要適当的给他一个台阶下。 以三箭为赌,正是张家玉给黄得功递的台阶。 黄得功沉默不语,他看了看张家玉,又看了看远处的靶牌。 “这个距离,若是说要求三箭皆中靶心,怕是不易。传扬出去,恐也有人要说是故意为难。” “况且此事毕竟马得功有过,老夫不能睁著眼说瞎话,一味的偏袒。” “这样吧,就以三箭两中为准。” “张给事中射出三箭,只要有两箭能中靶心,就算你贏。马得功,你带走,我绝不多言。” 张家玉淡淡一笑,“多谢靖南侯体谅。” 黄得功没有再多客套,问道:“张给事中,你用多少石的弓?” “下官,都可以。” 黄得功哈哈大笑,“那就是说,轻的弓,张给事中用的不顺手了。” “来人,把我的弓拿来。” “是。”一个亲兵很快跑来,將弓递给黄得功。 黄得功没有接,“给张给事中。” 张家玉接过,拉了拉弓弦,拉满之后,又缓缓回弦,以免损伤。 黄得功见他不费力就能拉满,心中暗自讚嘆。 张家玉一个小白脸,没想到还有这般力气,真是人不可貌相。 “张给事中,请吧。” “那下官就献丑了。” 说著,张家玉从箭囊中抽出箭,行开架势,弓弦拉满。 嗖! 一箭射出,中在靶上,但离靶心,还有距离。 田雄不禁嘲笑起来,“射三箭,中两箭,才算贏。” “如今一箭已失,张给事中,接下来,你可要瞄准了。” 张家玉没有理会,张弓搭箭,射出第二箭。 有士兵上前查看,“正中靶心。” 待看靶的士兵走远,张家玉接著射出第三箭。 刚刚的那个士兵继续跑过去验靶,“正中靶心。” 黄得功看的明白,如果前两箭皆中靶心,而第三箭不中,则说明张家玉有故意炫技之嫌。 哪怕是普通人,出于谨慎,也会竭尽所能的射好前两箭。剩下的第三箭,则是锦上添的事。 而张家玉是空射第一箭,转而射中后两箭。 这说明,张家玉对自己的箭术,有著绝对的信心。 张家玉將弓交给一旁的士兵,而后朝著黄得功行礼。 “靖南侯,多谢您老体谅。不然,输的可就是下官了。” “张给事中,客气。” “没想到张给事中不仅相貌英俊,而且还能文能武。” 黄得功不是输不起的人,他接著对亲兵吩咐: “愿赌服输,將马得功绑了,交由张给事中处置。” 第38章 不痛快的钱谦益 夜晚,酒气熏熏的钱谦益回到家中。 “老爷,您这是跟谁喝去了,怎么喝这么多。” 柳如是听到外面的动静,迎了出去。 “我跟几个朋友……”钱谦益走路直发晃。 “我跟几个朋友小酌了几杯。” “喝的不多,喝的不多。” 柳如是嫁给钱谦益三年,对於丈夫的脾气,十分了解。 喝酒,喝酒。 痛快了,要喝酒。 不痛快了,更要喝酒。 平日里就牢骚不断的钱谦益,今天喝的自然是闷酒。 柳如是搀扶著钱谦益,对著一旁的丫鬟说,“去厨房,把熬好的醒酒汤送到臥房去。” “是。”丫鬟领命。 知道钱谦益心里不痛快,心思细腻的柳如是早就让人熬好了醒酒汤。 “不用扶我,我自己能走。” “老爷。”柳如是不放心,继续搀扶著,却被钱谦益一把推开。 “老爷没事。別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老爷也是海量。就这点酒,能奈我何!” “走著。”钱谦益踉踉蹌蹌、左摇右晃,一步一摇曳的向前驱赶著。 “哎!”钱谦益一个没站稳,身子能得向右偏去。 “这地板该换了,怎么如此的不平!” “是是是。”柳如是赶忙上前搀扶。 “明天早上,我就让人把地板换了。” 钱谦益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说了多少次,今日事今日毕。” “干嘛非要等到明天早上,今天晚上就让人把地板换了。” “这么晚了,工匠都休息了,还是等到明天早上……” 柳如是想要辩解,又被钱谦益强势打断。 “大胆!老爷我还没休息,他们就敢休息?” “把他们全都叫起来,老爷我不让他们白干,老爷我给他们开工钱,开双倍的工钱。” “咱们家有的是钱,不差这三瓜俩枣的。” “好好好。”柳如是不再做解释,“一会我就让人去办。” “老爷,咱们先回屋休息。” 好不容易將钱谦益扶回臥房,柳如是早已是满头大汗。 丫鬟也已经將醒酒汤送了过来。 “老爷,喝点醒酒汤……” “我不喝,我又没喝醉,用不著喝醒酒汤。” 柳如是无奈,“是,知道老爷您没喝醉,用不著醒酒汤。” 钱谦益瘫坐在椅子上,一阵呜呼哀哉。 “夫人,朝堂上爭执多时的各部堂官,其实早就定下来了。可我,现在才得到信。” 柳如是走到钱谦益身旁,没有提钱谦益得到消息的迟缓,只是问道:“是吗,都有谁呀?” “吏部尚书徐石麒,户部尚书蒋德璟,礼部尚书陈子壮,兵部尚书张福臻,刑部尚书张捷,工部尚书程注,左都御史张慎言,大理寺卿曹学程,通政使刘士禎。” “你猜,老爷我任什么官职啊?” 六部九卿安排的满满当当,哪还空位。就算是给钱谦益一个侍郎,他也不会是这番模样。 皇上没来的时候,我钱谦益就坐冷板凳。 皇上来了,我钱谦益还坐冷板凳。 那皇上不是白来了? 柳如是看的明白,但她却不能说的明白。 “以老爷之才,当是入阁拜相才对。” “哈哈。”钱谦益大笑几声,不是开心,而是苦笑。 “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於我也。” “夫人你向来聪慧,何时也学得那般言巧语哄骗我了?” “老爷我自拥立潞王始,就从老家常熟赶至应天,多日奔波,到头来,还是无缘『衣冠禽兽』。” 柳如是位列秦淮八艷,名冠江南的才女。 能在秦淮河上打出名声的,绝不同於寻常的歌舞姬。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是信手拈来的基本功。 宫廷秘闻,官员軼事,不过攀谈人际的腹中存言。 朝堂政务,国事军略,更是能论述一二。 如此才女,终不过是风尘而已。 钱谦益,名满天下的大儒,其才学深深吸引著柳如是。 二人成亲时,不顾世俗反对,以大礼迎娶进门。 在家中,钱谦益更是尊自己为“夫人”。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柳如是早就深深地依偎在钱谦益的身旁。 见丈夫如此,柳如是连忙宽慰。 “老爷有大才,只是如今潜龙在渊。” “谢安石尚且东山养志,假以时日,老爷定能一飞冲天,断不至明珠蒙尘。” “断不至明珠蒙尘?”钱谦益又是一声苦笑。 “夫人,你怎么还会相信如此天真的话。” “明珠,不要说是蒙上一层尘土了,就是隨便找个地方一放,它的光芒,別人也不会看得到。” “王阁老上一次来,不是和老爷您相谈甚欢吗?柳如是问道。 “王阁老难道没有举荐老爷?” “谁知道啊。”钱谦益的语气带著埋怨。 “內阁之中,东林占据三席。史可法、高宏图,两个人太过老实,以至於被马士英压著打。” “就说那个张捷,与东林素有仇怨。竟然在马士英和刘孔炤的举荐下,当上了刑部尚书。” “真不知道史可法他们是干什么吃的,竟然放任张捷这个仇人做了大司寇!” 说到气愤之处,钱谦益竟然散去了几分酒气,透出一丝清醒。 柳如是欲言又止,可还是说道:“我听说,魏国公上疏特荐张捷出任刑部尚书。” 钱谦益揉了揉脸,端起桌上的醒酒汤猛灌下去,试图將剩余的酒气也散去。 终是恢復了几分清醒,他看向柳如是,“你是怎么知道魏国公上疏特荐了张捷?” “是同寇白门閒谈时,听她说起的。”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和寇白门接触吗?”钱谦益有些急了。 “当初寇白门嫁给抚寧侯朱国弼时,朱国弼动用五千兵马,沿街道排开,震动了整个南京城。” “如今朱国弼犯了大案被下了詔狱,別人躲都躲不及,你怎么还往上凑?” 柳如是弱弱的说:“我和寇白门是闺中旧友,她家中遇到难,找我倾诉,我也不好拒之不理。” 钱谦益站起身,“老爷我不是那种人走茶凉的人。” “可今时不同往日,朱国弼犯的案子太大,牵扯的人又太多。皇上新登基,有意的收权,有意制衡各方势力。” “这种时候,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不过,魏国公上疏特荐张捷出任刑部尚书,看来,勛贵还是不死心吶。” 柳如是这时候也看出来了,钱谦益是喝醉了,但没喝太醉,更多的还是借著酒劲发泄心中的不快。 “老爷教训的是。” “唉。”钱谦益嘆了一口气,“有情有义,是好事。” “只是,这以后……”他看向柳如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销魂。 官场失意,情场得意,也算是互有弥补。 钱谦益不忍说出过多责备的话,“以后注意些就是了。” “时候不早了,熄灯,休息吧。” 第39章 通透的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臣张捷,参见皇上。” 乾清宫中,新任刑部尚书张捷入宫覲见。 各衙门的堂官,已经全部补齐。可这些官员,距离南京的路程不一。 有的离得近,很快就能赴任。 有的离得远,还得再等些时日,衙门里的公务便暂时由佐贰官代为主持。 张捷是南直隶镇江府丹阳县人,就在南京边上,来的很快。 正在批阅奏疏的朱慈烺手中硃笔一停,“不必多礼。” “谢皇上。” 朱慈烺微微扬起下巴,旁边侍奉的司礼监大太监孙有德拿起御案上的一份供词走下去,递给张捷。 “这是诚意伯刘孔炤、左都御史张慎言审讯抚寧侯朱国弼的供词。” “朱国弼贪墨朝廷税银十万之巨,罪无可赦。” “此案,朝堂民间议论纷纷。卿今掌刑部,儘快將这个案子,结了吧。” 张捷接过供词,隨手翻开,隨便扫了几眼,根本就没仔细看。 大明朝的科举考试,是要考司法的。 就是给你一个案例,考生根据律法,做出判决。 乡试、会试,都要考。 给出的案例,是隨机的。甚至有时给出的案例,是模糊的。 这就要求应试者,必须熟读律例。 张捷,两榜进士出身,正儿八经的科甲正途。对於朝廷律例,虽不如求学应试时那般熟悉,但凭藉文字描述,做出个大概判断还是不成问题。 就朱国弼犯的这个案子,按照律例应该怎么判决,张捷心里有数。 但是,他这个有数,不算数。 朱国弼的案子,看似是经济案件,实则是政治案件。 供词是从御案上拿下来的,这就说明皇帝已经看过。 从最近的政治风向来看,朱国弼肯定是要从重处置。 可朱国弼身后是勛贵集团,重处归重处,但重处到什么程度,居家多时、刚刚復出的张捷有点摸不准。 他便有意又翻了翻供词,翻的很慢,翻的很轻,翻的很细。 政治性案件,审案人不可能向上位者询问如何处置。 翻看供词留出的空白,正是张捷在等待皇帝的进一步指示。 “朱国弼是朝廷世勛,又蒙先帝信任,提督漕运。” 龙椅上有声音传来。 欲抑先扬,不用听下文,仅凭这一句话,张捷已经猜测出了十之七八。 “国难之际,可笑他朱国弼竟妄想趁乱窃夺朝廷赋税,朕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张捷:“还请皇上切勿动怒,不值得为了这等小人,气坏了圣上龙体。” 龙椅上又有声音传来: “卿是诚意伯与马阁老举荐,后魏国公又上疏特荐。” “朱国弼一案,影响甚广,议论不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著。卿当按律判处,儘快平息爭端,於天下有一个交代。” 张捷行礼,“臣明白。” 越是强调公平公正,就越是不能公平公正。 朱国弼为了自保,一口气咬出了数位勛贵,其中,就包括容城伯刘泽清。 十万两税银,很多吗? 当然很多。 大明朝绝大多数的百姓,一个月尚且挣不到一两银子。十万两银子,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 如此庞大的数字,不是朱国弼一个人能够吞得下的,他必然还有同谋。 他供出的那些勛贵,其中或许有清白,但绝对更有同犯。 朝廷的官员任命,向来是由吏部发文。 高级官员任命,也是廷推,最后由皇帝確认。 马士英是阁臣,有举荐官员的权力。 刘孔炤虽然是勛贵,但他毕竟也入了阁,也有举荐官员的权力。 唯独魏国公徐弘基,他只是单纯的勛贵。 朝廷没有明令禁止勛贵举荐的权力,名义上看,勛贵確实有举荐官员的权力。 但这个权力,聪明人是不会用的。 偏偏魏国公徐弘基就用了,而且是上疏特荐。 偏偏举荐的这个人,又是袭爵近五十年的魏国公徐弘基。 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 为了给新勛贵铺路,皇帝对於旧勛贵,是持打压態势。 徐弘基,不可能顶风作案,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自己担任刑部尚书,皇帝本就是同意的。徐弘基上疏特荐,不过是一出《醉翁亭记》。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为朝廷举荐官员,是酒。以此向皇帝表明態度,才是山水之间。 朝廷手里有兵,但没有精兵。 要想训练精兵,南京京营,首当其衝。 南京京营的兵源,主要是南京的上直卫和京卫。 世居南京的勛贵,和南京卫所的世袭军官之间,多有牵扯。 於是乎,魏国公徐弘基代表南京勛贵表態,只要不將案件扩大化,南京京营的事,我们绝不会插手。 皇帝初登大宝,大明朝又是风雨飘摇,这种时候,显然是不適合掀起大案的。 魏国公徐弘基的表態,可谓明智之举。 如此识趣的臣子,哪个皇帝不喜欢? 张捷虽然是刚刚復出,但他去职之前,是吏部左侍郎。 毕竟为官多年,这里面的弯弯绕,他都懂。 张捷回的“臣明白”,不是应对皇帝的官场惯用语,而是他,真的明白。 朱慈烺放下手中硃笔,“爱卿办事,朕是放心的。” “北地沉沦闯贼之手,西南又受献贼兵戈扰攘。国事艰难,百废而无一兴。” “朱国弼贪墨税银一案,不仅情节恶劣,对於国帑而言,更是一笔巨大的损失。” 张捷秒懂了皇帝的意思。 以魏国公徐弘基为首的南京勛贵已经低头了,为了儘快整训南京京营,朱国弼的案子,肯定是不好波及到他们的。 但是,朱国弼贪墨的那十万两税银,这个不用皇帝嘱咐,哪怕是按照朝廷律例,也是要进行追赃的。 追赃,追赃,这才是筋节所在。 凡是被贪墨的钱財,十之八九是找不回来的。 既然找不回来,那就慢慢找。 税银一天追不回来,这个案子,就不会完结。 只要这个案子不要完结,抽出去的那把刀,就会依旧冒著寒光。 “还请皇上放心,臣会於刑部选派专员,追查遗失的税银。” “税银一日不追回,专员一日不撤回。绝不让国帑流失。” 第40章 京营 乾清宫,朱慈烺又在召见臣子。 內阁辅臣史可法、马士英,以兵部左侍郎暂掌兵部事的方孔炤,以及勇卫营总兵杨御蕃。 从路振飞那就留下的两千漕督標营,金山参將侯承祖带来的一千苏松步兵,杜弘域、牟文綬带京入操的各五百人,以及孝陵卫的精壮,被朱慈烺整合在一起,命名为勇卫营,由杨御蕃任提督总兵官。 在场的官员一看,来的全都是知兵之人,不用说,这次肯定是討论军事的。 “左諭德卫胤文差人飞马来报,兴济伯高杰,已移驻颖州。” “兵科给事中张家玉同样来报,靖南侯黄得功,已移部六安。” “前番发生衝突的李成栋、马得功,已押解进京,现在路上。” “兴济伯高杰,奏请以左諭德卫胤文为监军。准其所奏,擢卫胤文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监纪高杰所部。” 最后的话,是说给內阁听的。 官员的调动任命,本是吏部负责。如今吏部的人不在,那自然由內阁转达。 內阁首辅史可法回道:“臣遵旨。” 监军,与兵部也有关。兵部的左侍郎方孔炤跟著史可法回道:“臣遵旨。” 任命一个监军,是小事,但这件小事的背后,却蕴藏著大事。 高杰主动上疏请求卫胤文为监军,无外乎两种原因。 一,卫胤文和高杰同流合污。 二,高杰將朝廷当做了朝廷,但也有可能仅仅是维繫於表面。 以眾人对卫胤文的了解,他绝不会和高杰勾搭在一起。 那就只能是后者了。 听到此,眾人也彻底的明白,高杰部稳定下来,朝廷內部的潜在威胁,已经暂时按下。 接下来,就该全力对外。 对外,无论是面对李自成、张献忠,还是建奴,都需要军队。 这场军事会议的目的,也就呼之欲出了——练兵。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朕有意,整训南京京营。” 朱慈烺没有如往常那般委婉隱晦,而是直接开门见山。 好不容易按下去內部的涌动,换来暂时的风平浪静,朱慈烺当然不会浪费时间,要趁著这难得喘息之机,训练军队。 不用练成精锐,只要把军队练出来了,大明朝的內部矛盾,也隨之会减弱不少。 兵部左侍郎方孔炤进言,“启稟皇上,南京京营兵额六万。江北之池河营,因严重缺额,残破不堪,已被併入神机营。” “如今南京京营的士卒,分隶大校场、小校场、神机营。” “臣斗胆敢问皇上,京营,当如何整训?” 朱慈烺:“照北京京营之例。” 方孔炤明显愣了一下,“启稟皇上,北京京营自嘉靖二十九年整训,罢东、西两官厅,復设五军、三千神机三大营,並更三千营名为神枢营。” “其后虽略有调整,但整体依旧。” “三大营各分十营,统计三十营,共选兵十四万,备兵十四万。” “如今国帑不振,百废待兴。南京京营,怕是难以达到北京京营旧额之数字。” 朱慈烺默了一下,“先选兵,三大营每营暂设兵额两万,五千人为一营,分四营。三大营暂分设十二营,兵额六万。” 其实,朱慈烺知道这六万人,也很难练出来。 甚至可以说,就是练不出来。 但朱慈烺必须把標准定高,不然,下面一打折扣,指不定折扣成什么样呢。 如果说专练精兵,全力打造一万精锐。层层执行下来,真正能落实的数字,估计得很可怜人。 练六万,就算下面打个对摺,还能落三万。 哪怕是能练出来两万人,朱慈烺都能开心的蹦起来。 方孔炤继续说道:“皇上,我军战马严重短缺,哪怕是昔日九边军镇,骡马也是不足。” “今欲想练兵,恐,只能专练步兵。” 自马政崩溃后,大明朝的战马来源,主要有两部分。 一,通过开放互市,从蒙古置马。 二,通过茶马贸易,从西番以茶易马。 从蒙古购马,已然是不可能了。 陕西沦陷,四川还在同张献忠作战,能抗住张献忠的进攻就算谢天谢地了,根本无暇顾及茶马贸易。 茶马贸易,也行不通了。 方孔炤虽然是刚刚上任兵部左侍郎,但他对形势看的清楚,说的也都是鞭辟入里的大实话。 然,实话最伤人。 战马的问题,朱慈烺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让南方各省,將能用的战马全部送到南京。” “南方马匹体格虽小,但,终究还是能用。” “当务之要,先练步兵。” “杨將军。” “臣在。”杨御蕃行礼。 “你觉得,编练步兵,当如何整训?” 按照以往的惯例,有阁臣,有兵部堂官,断然轮不到杨御蕃这个总兵发言。 哪怕是到崇禎后期,崇禎皇帝和朝臣,都在有意识的加强总兵的权力,武將依旧是低文官一头。 更何况在场,都是阁部要臣,分量比地方的督抚要重的多。 但是,朱慈烺仍然越过阁部大臣,询问杨御蕃。 因为杨御蕃拥有丰富的,对清军作战经验。 马士英,曾任大同知府、阳和兵备道、宣府巡抚,有丰富的边地经验。但他没有同清军作战的经验。 史可法,曾任兵备道、巡抚、漕运总督、南京兵部尚书,履歷很扎实。但他的军功,全部是同流寇作战。 方孔炤,曾任湖广巡抚,与流寇作战,八战八捷,声名鹊起。但他同样没有与清军作战的经验。 大明朝有一套培养军事型文官的成熟体系,兵备道。 能够做到督抚一级的,尤其是边地督抚,都知兵。只是,侧重点不同。 倘若让方孔炤等人说一说应该如何应对建奴,他们虽然没有同建奴交战的经验,可也能的说出一二。 然,终究不过是纸上谈兵。 杨御蕃的人生首战,是跟隨其父杨肇基平定山东白莲教徐鸿儒叛乱,后又与清军作战,与流寇作战,难得的全面开型將领。 更难得的是,他还很年轻,今年不过四十岁。 当听到皇帝问自己时,家学渊源外加实战经验,杨御蕃立刻就有了回话。 “回稟皇上,按照北京京营之设,士卒分为战兵营、车兵营、城守营。” “若是进剿流寇,三大营之设,或可成也。” “若是收復辽东,三大营之设,则过於分散。” 第41章 监纪官 皇帝刚刚说了南京京营照北京京营之例,话还热乎著呢,你杨御蕃就出言反对。 不得不说,你很勇敢。 在文官看来,良药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敢於反对皇帝的臣子,才是好臣子。 在杨御蕃的话说出口后,方孔炤等人纷纷投去讚许的眼神。 別管杨御蕃提的意见有用没用,反正他这份敢於諫言的品质,值得肯定。 朱慈烺神色平静,问道:“杨將军,仔细说一说。” “臣遵旨。”杨御蕃行礼过后,说道: “启稟皇上,臣所言,並非指南京京营不能同北京京营之例,而是南京京营人数过少。” “北京京营有兵十四万,三大营平均每营有兵近五万,各分为战兵营、车兵营、城守营,自然无碍。” “南京京营,人数较少,不宜將士卒太过分散。” 见杨御蕃有所停顿,朱慈烺以目示意他继续,杨御蕃这才接著向下说。 “闯贼之战马,多数得於我军手中。献贼躥乱於南方,战马获取有限。” “仅以骑兵而论,闯、献二贼,不足为虑。” “而建奴不同,奴兵儘是骑兵,一人双马,甚至是三马,机动灵活,来去自如。” “奴兵以其机动之速,常常来回奔腾,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我军落败,多是因此。” “先帝整训北京京营,颇有成效。京营兵亦可出城作战,但那是基於我军有骑兵策应。” “眼下我军骑兵短缺,若想应对建奴骑兵,唯有依託车营。” “正如大凌河之战,总戎宋伟依託车营,可硬抗奴酋黄台吉三万骑兵不落下风。最后因火药耗尽,无法形成有效防御,才被建奴衝破营阵。” 方孔炤悄悄的望了朱慈烺一眼,只见皇帝面色严肃。 “皇上,臣虽未有边地抚治,然,车营之利,臣早有所耳闻。” “只是,营造战车,尚需时间,也需资金。” “莫不如先以战兵训练,待战车营造完成,再行训练车兵。” 杨御蕃没有再坚持。 他明白,皇帝、阁部大臣,不是不知道战车的厉害。只是,战车营造確实需要时间,更需要银子。 先不说耗费的银钱,单是需要的时间,得势的闯贼,还会留给大明朝时间吗? 朱慈烺顺著方孔炤的台阶就下,“那就先训练。” “战车,先令工部营造。待有成果,再行训练车兵。” 目前,朱慈烺只能这么做。 先练兵,再搞钱。 有了兵,自然就有了钱。 “南京京营之兵,加以捡练,精壮留下,充作战兵。次者,充作辅兵。老弱病残,裁撤。” “缺额者,从在上直亲卫再行挑选精壮,再不足,就从京卫中挑选。辅之以募兵。” “新城伯赵之龙,近来感染恶疾,臥床不起,已经上疏辞去总督京营戎政一职。” “然,京营整训迫在眉睫,关防不可无人执掌。” “朕决意。” 眾臣精神为之一振,纷纷躬身行礼。 “以迁安伯杜文焕,总督京营戎政。” “以兵部尚书张国维,协理京营戎政。” “以高起潜,提督京营。” “以良乡伯牟文綬,掌五军营。” “以杨御蕃,掌神枢营。” “以卜从善,掌神机营。” “臣等遵旨。” 首辅史可法进言:“启稟皇上,臣请照旧例,以科、道各一员,巡阅京营。” “为昭朝廷法令之彰,臣请予各营,设员监纪。” 朱慈烺没有犹豫,“照例,选科臣、御史各一人,巡阅京营。” 以科、道巡阅京营,確实是旧例。 以言官巡阅京营,也有利於督促京营训练。 监纪,就是监军。 只不过监纪相对於监军,说的更为委婉好听一些。 以史可法为代表的东林党人,在拥福、拥潞的问题上,深受军阀之害。 同时,左良玉听调不听宣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作为传统儒家士大夫形象的史可法,为了保证朝廷对於军队的控制,提出了设立监纪官的建言。 杨御蕃听到监纪二字,本能的感到厌倦。 监军,高层的监军,多是宦官,小部分是言官和兵部郎属等官。 地方各部的监军,多是文官中的分、守道。 对於宦官,武將和文官一样,同样感到厌恶。 对於长期压在自己头顶上的文官,武將更是感到厌恶。 杨御蕃对於监军的设立,他能理解,但並不感冒,也不好多说什么。 对於朱慈烺而言,监军的设立,很有必要,他当然不会拒绝, “监纪之设,就依元辅所言。” “以駙马都尉遵化伯巩永固,为京营总监纪。” “三大营下各营,照设监纪官。选以宗室、身负世职的卫所军官、以及知兵文官充任。” 兵部左侍郎方孔炤一听,监纪官的人选,宗室、武官、文官,全都照顾到了。 宗室,相对是可靠的。 身上有世职的卫所军官,祖祖辈辈都在大明朝为官,只要大明朝不倒,他们的子子孙孙就还是官,相对是可靠的。 卫所世袭军官,有混吃等死的,也有精明能干的。 知兵文官,既然是文官,自不必多言,那是绝对可靠的。 不过,问题隨之又来了。 方孔炤朝著朱慈烺行礼,“启稟皇上,身有世职卫所军官有兵部管理,文官有吏部管理。” “臣斗胆,请问皇上,由宗室充任的监纪官,当由何司管理?” 朱慈烺回答:“暂由兵部管理。” 一个暂字,就留下了话口,以后还有改变的机会。 方孔炤是兵部左侍郎,宗室监纪官由兵部管理,对於兵部而言,不是坏事。 至於皇帝说的那个暂字,无所谓。 大明朝暂时的东西多了,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就成了定製。 就像巡抚,本来是具有临时性的中枢差遣官,时间一长,儼然成了地方常设官。 朱慈烺接著又对监纪的职权,框定了范围,“监纪,负责监军、军法。” “为保军令畅通,监纪官均为副职。如主官为千总,则对应的监纪官为监纪副千总。” “监纪文官则保留原职,遇战事以主將军令为准。” “监纪所领之监標,不占营兵之设,另选兵源,名曰宪兵。” 宪兵,一个宪字,就表明了这支军队的定位。 於文官而言,独立於原有体系之外的宪兵,无非是皇帝加强对军队控制的手段。 反正监纪官的任免,要经过吏部、兵部。 只要从文官这里经手,就会存在可操作的空间,那就好说。 杨御蕃倒是觉得这个设定不错。 以往的监军標营,都是从战兵中挑选。能被监军挑走的,无疑是精锐。 儘管在朝廷加强总兵权力后,作战时监標归属总兵指挥,但平时,依然从属於监军。 若是监標不占用营兵,对於领兵的將领而言,是好事。 战时监標又归属总兵指挥,这对於领兵的將领而言,调动的兵力变多,是件好事。 第42章 无奈的魏国公 南京,抚寧侯府。 大队刑部官兵將此地围拢。 抚寧侯,属於北京勛贵。 但是朱国弼久在南京任职,在这里,也购置了宅院。 抚寧侯府地处繁华路段,如此多的官兵衝来,当即引起了百姓的注意,纷纷聚在四周看热闹。 若是在往常,抚寧侯府的人,早就出来骂人了。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官兵,竟然敢唯独抚寧侯! 自朱国弼在秦淮河上,被官兵大摇大摆的带走,加上其余勛贵的態度。 这里的人,便都明白了,抚寧侯府,完了。 一刑部官员站在官兵最前端,眼神凛冽的望著这高门大院。 “朱国弼干犯天条,著圣上旨意,抄家!” “是。”大队官兵应声开进。 “任何人不得惊扰女眷,不得藏私。”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那刑部官员又额外的叮嘱。 这也是刑部尚书张捷特意特意叮嘱过的。 张捷就任刑部尚书,这是他办的第一个案子,更是皇帝亲自交代给他案子。 朱国弼的案子,是纯粹的政治性案件,容不得半点差错,他必须得办的漂漂亮亮。 不然,他这个新任的大司寇,还未获得圣眷,便就失去了圣眷。 官兵们自然也是高高的回了一声,“是。” 不得惊扰女眷,这个好办。 不得藏私,这个很难避免。 但,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谁也不会去真的计较这些。 围观百姓中,有一俊俏女子试著衝过来,但被官兵阻拦。 “老爷,民女有话要说。” 那女子大喊著。 带队的刑部官员顺著声音望了过去,本来是不想搭理的,可看到那女子的容顏,顿时改变了想法。 美好的事物总是令人精神愉悦。 “你是什么人?” “民女是抚寧侯的妾室,寇白门。” 崇禎十五年,十七岁的寇白门被朱国弼迎娶进家门。 朱国弼为了显示威风,特调来五千名士兵,每人手提大红灯笼,迎亲的队伍从武定桥开始,一直铺到內桥朱府,轰动了整个应天城。 自朱国弼入狱后,寇白门便发动昔日人脉,多方走门路,打关节,试图营救。 今日,她是又去拜访了一位有声望的人物,只是结果依旧不尽人意。 当她回到家时,正巧碰上了这一幕。 那刑部官员听到来人是朱国弼的妾室寇白门,活泛的心思瞬间熄灭。 “朱国弼身犯大案,罪无可恕。你们这些人犯家眷,本应按律一併惩处。” “奈何圣上宅心仁厚,只追究朱国弼一人,不牵连你们这些家眷。” “听本官好言相劝,速速离去,切莫自误。” 寇白门不死心,並没有离去,“敢问老爷,抚寧侯会被判处何等刑罚?” “朱国弼已被夺爵,不是什么抚寧侯了。”那刑部官员语气一凉。 “今日正午,朱国弼便会被明正典刑,你若是真的有心,就刑场送他最后一程。” 接著,那刑部官员一挥手,官兵立刻將寇白门驱赶离开。 ………… 魏国公府。 年迈的魏国公徐弘基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很是安稳。 他的儿子徐文爵则是暴躁异常,来回踱步。 “爹,刑部传出了消息,抚寧侯朱国弼,今天午时三刻,就要被处死了。” “咱们真的就不管了?” 沉默许久,徐弘基才开口,“你想死吗?” “爹,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徐文爵有些不知所措。 “不想死就闭嘴!”徐弘基厉声喝斥。 徐文爵还是不懂,“爹,你把话说明白一点啊。” 徐弘基沉沉的嘆了口气,“你都是多大的人了,竟然还如此的不知事?” “若是太平年月,这个家传到你的手上也就罢了。如今天下一片乱象,魏国公府传到你的手上,不知是福还是祸。” 徐文爵一听这话,脸色唰的难看起来。 別人否定自己,他或许还不觉得什么。 作为儿子,自己的父亲否定自己,那无疑是揪心的疼。 “魏国公有丹书铁券,就算真的出了事,也有祖宗挡灾。” 徐文爵好似说气话一般,完全不过脑子。 徐弘基抬起手中拐杖,狠狠杵地。 “韩国公李善长,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友德,凉国公蓝玉,这些人,哪个家里没有丹书铁券!” “这些人的丹书铁券,又有哪个管用了!” 徐文爵不忿道:“我们魏国公府和天子一脉亲近,不是那些人可比的。” 徐弘基没有生气,因为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儿子的不成器。 “淇国公邱福呢?” “若不是出於施恩,你觉得魏国公府会比淇国公好到哪去吗?” 徐文爵顿了一下,“难道,皇上还想动我们魏国公府?” 徐弘基反问:“皇上为什么不能动我们魏国公府?” “你记住,魏国公府传承的是魏国公这个爵位。” “主脉被诛,朝廷大可以找徐家旁系承袭爵位。” “袭爵的旁系,说不定还会因此对朝廷感恩戴德。” 徐文爵还是不死心,“我们魏国公府世居南京……” “你自己都说了,魏国公府是世居南京,不是世镇南京!” 徐弘基猛然提高了音量,中气足的完全不像一个老人。 “黔国公府才叫世镇云南,我们魏国公府只是世居南京。” “南京的大权,从来是在南京兵部尚书、南京守备勛臣、南京守备太监的手里。” “忻城伯赵之龙,论年岁不过是我的后辈;论爵位,不过是一个伯爵。可遇到事情,我一个老迈公爵只能跟在赵之龙的屁股后面!” “就因为,他赵之龙是南京守备勛臣,而我这个魏国公,不是。” 说著,徐弘基看向徐文爵,眼神里充满了无可奈何。 世道这么乱,自己这把老骨头又撑不了几天了,他真的不敢想,若是自己死了,魏国公府会变成什么样。 其实,勛戚之间,向来同气连枝,徐弘基也不想做的如此决绝。 只是,南京皇宫不比北京皇宫。 北京皇宫,常年有皇帝居住。 文官,武將,勛贵,外戚,都会想方设法的在皇宫安插眼线。 遇到什么事情,总能提前得到风声,提早应对。 就像崇禎皇帝为了缓解国库压力,逼迫勛贵外戚助餉,直接抄了武清侯府。 结果,崇禎皇帝立马就死了一个儿子。 可南京的皇宫不同,自永乐朝之后,就没有皇帝居住。 南京的这些勛贵,自然就不会费钱费力的往南京皇宫里安插眼线。 等太子朱慈烺入主南京皇宫后,挑选宦官等,都是从皇陵里挑人,而且政审严格。 南京皇宫里面,勛贵都没有安插眼线,皇陵里的是死皇帝,勛贵就更不可能傻了吧唧的往皇陵里安插眼线。 现在的情况就是,勛贵,对皇宫的情况一无所知。 皇帝出招,他们只能被动应付。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应对之策,就是南京勛贵与南京京卫之间,有所联繫。 可南京的勛贵就那么几家。 灵璧侯汤圆祚,因为被张慎言弹劾吃空餉,太子视朝的当天就被逮进詔狱,到现在都没出来。 临淮侯李祖述,不过十几岁的娃娃,根本就指望不上。 怀远侯常延龄,对大明朝忠心耿耿,他就不可能跟著一块给皇帝使绊子。 诚意伯刘孔炤,已经入阁了。如今他的地位太高,生怕自己掉下来摔死。 如同捧杀一般被架起来的刘孔炤,已经没有那个胆子闹事了。 忻城伯赵之龙、隆平侯张拱日等人,是北京勛贵,只是在南京任职而已。 他们在南京的根基,可以忽略不计。 魏国公徐弘基拔剑四顾,就是找不著队友。 除了认怂之外,別无选择。 “来人。” 隨著徐弘基一声吩咐,魏国公的管家、管事等人纷纷跑步来到堂前。” “从今日起,魏国公闭门谢客。” “只要不是皇上的圣旨和朝廷的公文,一律挡人。” 第43章 银子,鞭子 南京京营,大校场。 官兵列队排开,等候皇帝陛下检阅。 原大校场提督官,现总督京营戎政迁安伯杜文焕,正在陪同皇帝陛下及一干文武官员检阅部队。 自崇禎十五年,松锦一战失败后,边军基本上报销了。崇禎皇帝得以將资源,大量的倾注到京营中。 南北两京的京营,皆受命整训。 北京京营整训,卓有成效。但是,一场瘟疫下来,一夜回到解放前,京营士兵拿鞭子抽都抽不起来,近乎报废。 南京京营的整训了六万人。 时任南京一把手的,是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 南京守备太监,是韩赞周。 南京守备勛臣忻城伯赵之龙,那时还没有上任。 韩赞周是崇禎皇帝特意派到南京去的,他不会使绊子。 史可法的军事能力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品德绝对没有问题。 南京京营有吃空餉的存在,但是,总体而言,在可控范围之內,没有那么严重。 只是,明末的战爭,太过频繁,太过惨烈。 除了北虏、东奴这两大敌人外,西南有奢安之乱、沙普之乱;西北有大规模民乱,继而波及山西、河南、江西、湖广、南直隶,引起更大规模的民乱;沿海还有海盗。 內部乱也就算了,甚至抽空在海上,还和西洋人打了几架。 如此程度的战爭,但凡是成建制的军队,早就被四处抽调,投入作战。 南京京营整训出的士兵,最多最多,不过是二流部队。 朱慈烺没有带过兵,可看南京京营的精气神,管中窥豹,也能看出一二。 皇帝的脸色不好,史可法的脸色更不好。 南京京营是在他的主持下整训出来的,军队羸弱,情有可原,事实上不能完全怪罪到史可法身上。 但谁让你史可法当时是南京兵部尚书呢,这个责任,只能是你。 这是大明朝的追责制,你从兵部调到內阁去了不假,可从兵部查出的问题,你照样得负责。 杜文焕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他是总督京营戎政,如今的京营第一责任人。 京营颓废的窘状,让他这个老將脸上无光。 好在,皇帝理解,没有多说什么。 “如何整训,可定出方法?” 杜文焕躬身回道:“回稟皇上,步兵训练,主要是根据戚继光戚少保之编练方法。” “精壮士卒编为战兵营,次者编为輜重营,再次者编为辅兵营。” “战兵每营五千人,设参將一员统领,游击两员佐之。其下千人设千总、把总、百总、旗总、队长分领。” “輜重营、辅兵营,暂定是三千人为一营,设游击一员统领。具体的人数,则还要根据挑选精壮的情况而定。” “战兵营额设六万人,輜重、辅兵,不占战兵之额。” 朱慈烺补充道:“监纪官,下设到百户。” “设监纪副百总、监纪副把总等。让他们跟士兵,一起训练。” 杜文焕愣了一下,“臣明白。” 朱慈烺扫视著下面的士兵,忽然,眼前一黑。 倒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適,而是他在人群中发现了几个黑人。 “那是谁的部將?” 杜文焕闻声看了过去,“回稟皇上,这是江西游击將军刘俊的家丁。” “刘俊可在?” 人群中有一军官应声走上前行礼,“臣刘俊,参见皇上。” 刘俊著一身破旧的盔甲,腰间掛著几个布袋。 明朝后期,对於礼法的约束已经形同虚设。 本是一二品武官才能绣的狮子补,低级军官,甚至是士兵,都会弄上这么一身,以显示威风。 刘俊这朴素的一身,在奢靡之风泛滥的官员中,倒是颇为难得。 倒不是刘俊故意作秀,而是他从其父刘綎身上学得来的经验。 刘綎被誉为晚明第一猛將,刘綎勇猛的背后,往往是被人忽视的智谋。 刘綎是猛將,更是智將。 在战场,越是吸引人眼球,死的越快。 刘綎深諳此理,所以,刘綎的甲冑,就是十分破旧,放在人堆里,压根就认不出来。 凡是行军,刘綎腰间必掛著几个布袋。 一个布袋装钱,以备不时之需。 一个布袋状猪膀胱和竹管。 若遇水时,则用竹管吹起猪膀胱,系在身上,可用於涉水渡河。 一个布袋装药丸。 绿丸辟除火毒,红丸解除药箭毒,白丸解除瘴气,黑丸可以防止下蛊。 刘綎的子嗣中,留下姓名事跡可考的儿子,有三个。 长子刘佶,次子刘佐,三子刘俊。 刘俊生於万历四十六年,在他出生后不久,其父刘綎便受到朝廷徵召,充总兵官,率军援辽。 然后,就是萨尔滸之战…… 刘俊虽然没有得到刘綎亲身教导,可刘綎留下的兵书、兵策,他时常翻阅。 未跟隨刘綎前往辽东而倖存的家丁,更是手把手教授他们的少將军。 相较於两位兄长的资质平庸,幼子刘俊,更像其父。 刘俊自知,远不如父亲。他的行军作战方式,多是根据父亲的留下的经验加上实际情况来判断。 一身朴素的盔甲,腰间悬掛的布袋,万国博览似的家丁,便是典型的映照。 朱慈烺望著刘俊,不自觉的脑补出刘綎的形象。 “昔日刘老將军神勇,名震南北。今日见刘游击,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皇上谬讚,臣愧不敢当。” “当得,当得。”朱慈烺流露出欣赏的目光。 “朕升你为参將,迁安伯。” “臣在。”杜文焕上前。 “让刘参將,领一营兵。” “臣遵旨。” 刘俊行礼,“臣谢皇上恩典。” 朱慈烺微微一摆手,刘俊缓缓退下。 “迁安伯,你从军多年,你觉得什么样的兵才是好兵?” “回稟皇上,臣以为,听话的兵,才是好兵。” 朱慈烺没有发言,示意杜文焕继续说下去。 “当兵,最重要的就是执行。上司指到哪,他们就得打哪。” “所以,臣和负责练兵的將官一再强调,练兵,要一手拿银子,一手拿鞭子。” “听话的兵,拿银子赏。不听话的兵,拿鞭子抽。” 朱慈烺点点头,“在理,在理。” “不过,朕听著,好像迁安伯是在哭穷啊?” 杜文焕:“回稟皇上,臣不是哭穷,臣是真穷。” “朕已经同户部打过招呼了,竭力供应京营军需。” “钱粮有了,要是练不出兵来,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请皇上放心,练兵之事若有差池,臣甘愿领罪。” 第44章 淘汰老弱 游击將军马应魁,正带人於大校场挑选精壮。 选拔標准严格,很快就刷下去大半。 南京京营的兵源,主要是上直卫,其次是京卫。 明初,南直隶的京卫皆是虎狼之师。 可隨著时间的推移,加之江南的绵绵春风,昔日的劲旅早已发虚,虚的不成样子。 矬子里拔將军,短中取长。能打的,又都被抽调去进剿流寇。如今剩下的,更加不堪入目。 被淘汰的人,极为不忿,因为军餉没了。 本来混日子就能拿军餉,如今把他们的饭碗砸了,他们当然不愿意。 “凭什么撵我们走!” “我们的老祖宗,那是跟隨成祖爷起兵靖难的,你凭什么说革去官职,就把我们的官职革去!” “今天要是不给我们一个说法,这事可没完!” 这些人身上,大多数都有世职,属於地头蛇。加上人又多,嚷嚷起来不要命似的。 宋朝有冗官,明朝也有冗官。 宋朝的冗官体现在文官方面,明朝的冗官体现在武官方面,就是卫所的世袭军官。 靖难之役过后,永乐皇帝大肆分封功臣,除却靖难勛贵外,便是卫所世袭军官。 洪武朝,还是官职等人。 永乐朝过后,便是人等官职了。 明太祖朱元璋定下的规矩,卫所子弟要想袭职,必须经过考核。考核通过,才能袭职。 明成祖朱棣为了显示优待靖南功臣,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 洪武朝的世袭军官们,需要考核通过才能袭职。永乐朝的世袭军官们,不用考核,直接袭职。 直到嘉靖年间,才改过来,所有卫所子弟袭职,必须要通过考核。 而且,靖难勛贵的质量,除了张辅等极个別人外,余者一言难尽。 譬如,王聪,洪武三十二年任燕山中护卫总旗。到了洪武三十五年,封武城侯。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晋升速度,比坐火箭还快。 为什么永乐皇帝会选择御驾亲征,原因很简单,他手底下找不出几个能挑大樑的人。 反观洪武皇帝,手底下的將帅一抓一大把,用不著自己亲自出手。 再加上明代封爵標准严苛,很多立有军功的將领不够封爵標准,就只能给个世袭千户、世袭指挥僉事等卫所世职。 像边地的卫所世袭军官,情况还好一些,毕竟处於一线作战地带。 江南地区繁华富庶,承平已久,这里的卫所世袭军官,不乏能人,可更多,还是样子货。 这么多人起鬨闹事,马应魁知道,不能手软。 这才是个开头,要是压不下去,后面更难。 “放肆!” “尔等想要违抗军令不成!” “来人。”马应魁大喝斥一声,两队士兵应声开来。 “谁敢闹事,抓!” “马应魁,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游击將军,也敢如此狂妄!” 有人不忿,立刻喝斥回去。 “你官职太小,这事你管不了,回去找能当家的人出来。” 马应魁顺著声音传来的方向,用手一指,“把他给我拿了。” “是。”两名士兵立刻上前拿人。 “干什么?”那人不服,推搡著,“你们想干什么?” 旁边的人跟著起鬨,“你们凭什么抓人!凭什么抓人!” 双方推搡起来,场面愈发的混乱。 砰! 一声火銃响,暂时肃静了喧闹。 一老者迈步走来,眾人纷纷向其行礼,“迁安伯。” “整训京营,是皇上的旨意,兵部也下了公文。” 年迈的杜文焕说的中气十足。 “淘汰下来的,该进輜重营进輜重营,该进辅兵营进辅兵营。实在不行的,就回你们各自的卫所去。” “你。”杜文焕瞄向刚刚闹事的那军官,“你是哪个卫所出来的?” “回稟迁安伯,卑职是金吾后卫世袭指挥僉事。” 杜文焕语气一冷,“上直卫出身,竟然还敢公然违抗圣上旨意。” “来呀,拉出来,杖四十。” “迁安伯,迁安伯……”那军官还想说话,可家丁压根就不给机会。 杜文焕祖籍崑山,但他是延安卫的军户。其麾下家丁,也是延安卫出来的。 对付这种废物军官,两个家丁不费吹灰之力。 一个家丁擒住手臂,顺著那军官的挣扎之力向后用力一推,而后猛地向前一拽。 那军官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前倾的身子已经被另一个家丁锁住。 杜文焕当即下令,“打!” 那军官被扔趴在地上,只觉得胳膊一转,就被两根长棍制在地上。 接著,便是炽热的疼痛,军棍一左一右,交替著,已经落下。 衙门里的衙役施杖刑,有技巧,可轻可重。 可看起来轻,实际上重。 可看起来重,实际上轻。 军队行杖刑,没那多活,又是迁安伯杜文焕亲自下令,执行还是他的家丁,那是棍棍落在实处。 挥舞的大棍,还带起呼呼的风声。 不一会,那军官的臀部就殷红一片,见了血。 围观者,顿时鸦雀无声。 杀鸡儆猴,杜文焕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杜文焕自己,一大把年纪了。什么功名利禄,他是没太多所谓。 可,他得为他的子孙著想。 皇帝有要求,那他就上。 勛贵已经不会插手这件事了,又有皇帝支持,收拾这些卫所世袭军官,他手拿把掐。 他是延安卫的军户,若是让他收拾陕西三边的卫所子弟,牵扯太多,他绝对下不去手,甚至说不定还会暗中抵制。 但这些江南地区的卫所子弟,和他八竿子打不著,他收拾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当恶人就当恶人了。 崇禎初,李邦华能在一眾北京勛贵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整训出北京京营。 如今皇帝支持,勛贵闭门,允许募兵,又徵调了大量西南之兵编入军中。万事俱备,杜文焕有足够的信心能够整训出南京京营。 南方的將领官兵,严重缺乏同建奴的作战经验,皇帝正在有意的提高北方將领的任用。 自己只要在南京京营干出成绩,等自己离世后,以自己儿子杜弘域的资歷,承袭迁安伯爵位,就是板上钉钉。 只要稍微再立上些许战功,迁安伯的爵位,就能变成世爵。 与世袭罔替的伯爵比起来,年迈的杜文焕,当然是无所畏惧,不怕得罪人。 “外有建奴虎视眈眈,內有流寇兴兵作乱。大明朝內忧外患,亟需军力。君忧臣辱,吾等为人臣者,唯有以身报国。” “若是做不到,就趁早离去。免得到时候没有战死,反而是死在了军法之下!” 第45章 先练精兵 “迁安伯。” 正在翻看官兵名册的杜文焕闻声抬头,原来是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尚书张国维。 他站起身,“大司马。”接著一挥手,“请坐。” 明朝的勛贵,越是到后期越是摆设。 不过,有两处职位,却是勛贵的自留地,別人无法涉足。 一是南北两京五军都督府的掌印。 再一个,就是总督经营戎政。 太平时节,勛贵尚且是京营的一把手,何况是如今这个动盪年月。 杜文焕边將出身,又有爵位傍身,在京营中,自然是名副其实的上位者。 张国维坐下,“下官刚从小校场回来,那里的士兵,筛下去多半。” “意料之中的事。”杜文焕没有感到奇怪。 “下官曾任应天巡抚,对江南的士卒也算有所了解。” “江南的士卒並非不能打,只是承平太久,忘了应该如何作战。” 杜文焕放下手中名册,“孟子有言: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恆亡。” “人也一样。江南是我大明朝腹地,既无边患,又无土司,亦鲜见流民。官兵疏於战阵,短於应击,实乃常理。” “也就是崇禎季年,流寇窜逃至凤阳、安庆、庐州一带,江南才见烽火。” “饶是这样,江南军中劲卒,也皆被抽调。留下的,儘是疲软。” 张国维颇有感触,他任应天巡抚时,还曾领兵进剿流寇。 彼时的南兵,要远远强於此时的南兵。 “圣上虽已经下旨,调西南各省的兵马精壮入卫南畿。可一路山高水远,仍需时间。” “当下京营士卒的缺额这么大,迁安伯以为,当如何?” “能如何?”杜文焕在反问,又像是在自问。 “大司马清楚,圣上允许我们募兵,可募兵的费用实在太高。” “各地的营兵,兵源本就多出於卫所。所以,我们还是得从卫所中勾军。” “南京上直卫,除却锦衣卫和孝陵卫外,还有十五个。南直隶的在京卫,有三十二个。” “京卫分布在应天城外,精壮被各地督抚总兵挑的差不多了。但这十五个上直卫,只供给京营。” “一个卫,兵额五千六百人。十五个卫,就是八万四千人。” “京营原有兵额六万,我大致估算了一下,能留下一万五千人。” “我们再派人直接到上直卫的军户家里去挑青壮,怎么也能挑出两万人来。” “漕运衙门编练的五万乡勇,皇上留了一万给京营。” “如此,便是四万五千人了。” 张国维心里默默的计算,“再辅以募兵,等到西南的兵马精壮到了之后,数字,怕是要超过六万。” 杜文焕默了一下,“松锦一战,秦兵精锐败没。后於中原同闯贼作战,傅宗龙、汪乔年两任三边总督战死。待到孙传庭孙督师赴任西北,依旧能轻鬆拉起一支军队,靠的正是陕西三边的卫所。” “江南不是陕西三边,这里的军户承平太久,早就和寻常民户没什么区別了。” “短时间內,练不出六万精兵。” 张国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知道,杜文焕说的是实情。 “迁安伯的意思是?” “一半,三万。”杜文焕回答的很是乾脆。 “先將军械、军需等,以及有经验的老兵,儘可能的堆积到这三万人中。先练出这三万战兵。” “我没少同闯贼打交道,李自成这个人,向来是流寇成性,劫掠为生。” “李自成手下本就有那么多军队,又招降了大批我朝降將。北方早就被打成了一片烂地,根本就养活不住几十万军队。“ “江南膏腴之地,守军又儘是残兵败將、羸弱之师,闯贼不可能不將主意打到江南。” “兵贵神速,一旦闯贼兵锋南下,朝廷拿什么抵挡?” “將有限的物力投入精兵训练,以確保快速成军,才是正道。” “只要朝廷手里有兵,既可外出御敌,又可震慑地方不安分的官员。” 京营的当家人有两个,总督戎政的勛贵,协理戎政的兵部堂官。 杜文焕是一把手,但训练精兵的计划,不可能绕过张国维这个二把手。 他推心置腹,就是想要获得张国维的支持。 家丁,战兵,守城兵,辅兵。將有限的资源投入到家丁和战兵身上,本质上还是边镇將领的那一套。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毕竟资源有限。 张国维沉默少顷,“我军战马匱乏,想要应对骑兵,必然要依靠车营。” “迁安伯所言的三万战兵,是否包括车营?” “不包括。”杜文焕回答的依旧很乾脆。 “先不说战车营造需要时间,单是需要的银钱,就是一笔不菲的数字。” “当年孙承宗孙阁老督师辽东,之所以能够练就数营车兵,不是熹宗圣明,而是熹宗有著神宗留下的內帑。” “大明朝没有钱,最起码,现在是没有足够的钱供我们训练车营。” “我们只能先练三万战兵,练三万城守兵。若是钱粮足够,时间足够,那就再將那三万城守兵练出来。有所主次。” 张国维想了想,先皇崇禎帝所练勇卫营,不过才一万余人。三万精兵,不算少了。 “左懋第已任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提督操江,奉命训练水师。” “军需,肯定要被水师分走一部分。” “先练三万精兵之策,下官认为可行。只是,那三万城守兵的训练,也不能落下。” 杜文焕鬆了一口气,“当然。” “训练都是一样训练,就是盔甲、火器、骡马等军械,城守兵与战兵有差异。” 张国维:“皇上那边?” “皇上说了,他只看结果。” “那,练兵之事,就倚仗迁安伯了。我就多跑一跑户部和兵部,看看能不能多要来些军需。” 杜文焕还想要说什么,被外面走来的游击將军马应魁打断。 “迁安伯,大司马。京营裁撤下来的那些军官,都跑去哭孝陵了。” “说是要向太祖哭诉,朝廷对待功臣之后,太过刻薄。” 杜文焕、张国维,二人腾的起身。 “快调兵过去,绝不能让这这些人惊扰太祖陵寢。” 马应魁:“他们已经被孝陵卫拦下了。” “皇上派人传来了旨意,说让您二位安心整训京营,不必理会这些小事。” 杜文焕脸色恢復正常,“皇上刚刚补充了孝陵卫的兵额,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张国维也褪去了惊忧之色,“哭孝陵的这些军官,一部分是开国功臣之后,更多的还是靖难功臣之后。” “永乐十九年,成祖才迁都顺天。靖难功臣多被安置在了南直隶附近的卫所中。” “长陵在昌平,若是这些人跑去昌平去哭拜成祖,我倒是还高看他们一眼。” 杜文焕:“那些军官若是有胆色跑去昌平,我们也就不用这般发愁了。” 张国维看向杜文焕,“迁安伯,此事毕竟因我们而起,我们还是上一道请罪的奏疏为好。” “自然。” 接著,杜文焕又看向马应魁,“去告诉杜弘壃,让他亲自带人盯著,凡是再有闹事的,抓。” 杜弘壃,是杜文焕的次子。 第46章 堵胤锡 迁安伯杜文焕,老將了。 张国维虽不是纯粹的军事型文官,可其在应天巡抚任上,进剿过贼寇;总督过通、临、淮、徐四镇兵马;在陈新甲之后任过兵部尚书,也算知兵。 两个人配合的还算得当。 京营整训,如火如荼。 水师整训,不逞多让。 左懋第性格刚正,此次奉命整训长江水师,大刀阔斧,一改诚意伯刘孔炤他都操江时的颓势。 与此同时,长江水师中的一支船队,却脱离整训,奔向武昌。 长江边,正在巡逻的官兵忽然发现远处飘来一支船队。 警戒的同时,领队巡逻的队官又派人向他们的长官稟报。 江岸旁的一座营帐內,有士兵走进,向著上位坐著的四品官员匯报。 “宗师,前方发现一支船队,看方向,应该是朝武昌城去的。” 那四品官闻言,心生警惕。 湖广大部,已经被官军收復,献贼主力也已转进四川。可湖广境內,仍有献贼余部流窜。 武昌作为九省通衢之所,陆路、水路,四通八达,往来商队,不绝如缕。 隨著献贼兵犯楚地,战火纷飞,哪个商队还敢来。 儘管武昌已被收復多日,可仍处於管制状態,什么商队敢这种时候来。 那四品官问道:“对方有几条船?多少人?打的是什么旗號?从哪边来的?” “回稟宗师,大小船只十条,人数应该不下百人,什么旗號也没打,从东边来的。” 那四品官起身,带一阵甲叶碰撞的金属之声。 “让战船拦住他们。” “召集卫队,隨我前去查看。” 长江中,飘扬著“明”字军旗的战船一字排开,阻拦了江道。 有几艘小型战船迎面靠了过去。 领头的船上还有士兵站在甲板高喊:“前面的船只,停船接受检查。” 越是靠近,士兵越是紧张,他们看著对面的船只样式,与普通商船有所差异,倒是带了几分战船味道。 领队的队官令人向后面拦江的战船发现號,示意他们跟过来。 同时,下了命令,“准备傢伙,要是有不对劲的地方,直接动手。” 闻著声音,从东驶来的船队中,有一三十左右岁的中年男子走出船舱,正是駙马都尉遵化伯巩永固。 他走向船头,望了望对面,“换装,把旗升起来。” “属下遵命。”立刻有人去办。 巩永固则是返回了船舱。 守江的战船抵了过来,那队官站在船头,手里紧紧的握著腰间的长刀。 船上的其他官兵则各拉军刃,弓弩、火銃齐刷刷的瞄向对面。 “你们是什么……”那队官的话没有问完,便看到了对方船上升起的带有钦差二字的大旗。 后边的话,被他咽了回去,接著又问,“可有凭证?” 船上有人递过一道公文。 那队官接过,眼神像是开了自瞄那般,一眼便看到了那朱红的兵部关防大印。 双手捧著,那队官又將公文递还回去。 “卑职不知钦差驾临,还请恕罪。” 战船上的是士兵见状,默默的放下手中兵器。 “无妨。”话音落下的同时,公文也被收走。 “你们这里谁主事?” 那队官回道:“是堵宗师。” “提学官?” “正是。” “把路让开,我们这就靠岸。” “是。” 那队官朝四周一摆手,原本涌上来的战船纷纷散开。 岸边,有一军官不解的说道:“战船,怎么都退了?” 一直注视著长江的那位四品官员,紧绷的神经终於鬆弛下来。 “应该是朝廷来人。传令下去,准备迎接。” “是。”那军官隨即领命。 很快,一艘小船飞速开到岸边。 不等船停稳,那队官便从船上跳下,跑到那位四品官员身前,行礼道: “宗师,是朝廷派来的钦差。” “可是有什么旨意?” “这个倒是没说,只说了他们將要靠岸。” 那四品官微微扬起下巴,“列队,迎接钦差。” “是。”大队士兵沿江面摆开,那队官也回归队伍。 少顷,便有战船靠岸。 身著飞鱼服的巩永固站立船头,其身旁的一名官员向著岸边喊话。 “駙马都尉遵化伯巩永固奉皇命至武昌,你们这里何人主事,上前答话。” 那四品官上前行礼,“钦差提督学校、兼分巡武昌兵备道、兼管通省清军驛传道,湖广按察使司副使堵胤锡,参见遵化伯。” “堵宗师不必多礼。” “谢遵化伯。” 堵胤锡是湖广提学副使,兼任武昌兵备道。 钦差提督学校在前,分巡武昌兵备在后。 所以,巩永固是按提学官的尊称——宗师,来称呼对方。 巩永固一行人还算幸运,在堵胤锡负责的防区被拦下了,被人礼遇有加。 若是再往前,到了左良玉的防区,饶是有钦差的身份,也未必能得到这般礼遇。 堵胤锡边行礼,边用眼角余光,打量著巩永固。 不同於其他外戚的张扬跋扈,巩永固这位駙马都尉文武双全,素有显名。 武昌收到了南京来的公文,知道了是这位駙马都尉同新乐侯一路护送太子至南京。 至於巩永固得封伯爵,也不奇怪。 先帝在位时,就对自己的这位妹夫信任有加。如今又有从龙护扈之功,封个伯爵,人之常情。 “江中战船,森然有序。巡查官兵,机敏有加。” “堵宗师虽兼任兵备,可却是治军严整,也不枉圣上对你的一片信任。” 圣上,信任我? 我和圣上,没见过面吶。 堵胤锡只当对方在说客气话。 “遵化伯谬讚,下官愧不敢当。” 巩永固顺著踏板从船上走到陆地,“堵宗师,过谦了。” “过了今天,堵宗师,就是堵中丞了。” 中丞? 堵胤锡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湖广的政治形势。 湖广省域极大,內有三个巡抚。 郧阳巡抚,偏沅巡抚,湖广巡抚。 后来为了保护显陵,也是为了分兵剿贼,又增设一承天巡抚。 郧阳巡抚是徐启元,偏沅巡抚是李乾德,湖广巡抚是何腾蛟。 承天巡抚,则是从郧阳城中调出的兵备按察使高斗枢。 自己若是升任巡抚,最有可能的,还是湖广、偏沅两抚院之一。 何腾蛟就任楚抚不过一年,收復大片失地,风头正盛。 李乾德屡屡失地,朝堂早就对其有所不满。估计,还是接任偏沅巡抚的面更大。 巩永固润物无声般的观察著堵胤锡,听到自己升迁,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波动。 “烦请堵中丞通报武昌,就说朝廷有钦差来到。” 第47章 钦差身份 武昌城。 节堂。 一四十多岁的將领身著緋色常服,好整以暇的坐於上位。 身前白泽补子,显示著此人那尊贵的身份——平贼將军、寧南伯左良玉。 堂下左右,各坐著两人。 左侧之人,一为湖广巡抚何腾蛟,一为湖广巡按御史黄澍。 右侧之人,一为左良玉部监军副总兵卢鼎,一为左良玉之子左梦庚。 若在平日,左良玉是甲不离身。 如今湖广战事基本停歇,武昌周边太平无事,天气又热,左良玉便卸下甲冑,换为常服。 堂內寂静,巡抚何腾蛟同巡按黄澍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由何腾蛟开了口。 “寧南伯,袁制台发来了军令,说让我们牵制襄阳一带闯贼的同时,能不能发兵驰援四川,协同川兵会剿躥入蜀地的献贼。” 大明朝以文御武,巡抚军政一把抓,手握大权,是总兵的绝对上级。 可此时身为巡抚都御史的何腾蛟,迫於现实,不得不放下身段,用近乎商量的语气,来徵求左良玉的意见。 没办法,左良玉不是寻常总兵,而是平贼將军、寧南伯。 身份远非总兵可比,就连巡抚何腾蛟,也不及他伯爵的身份。 更重要的是,左良玉这傢伙手里有兵,且拥兵自重。 形势比人强,出兵作战还得指著左良玉,何腾蛟只能暂时拋弃文官的尊严,放下身段。 左良玉故作思考的迟疑片刻,“湖广的情况,何中丞也不是不知道。” “献贼虽已经被我军打败,逃窜至四川,可湖广境內仍有献贼余部作乱,我军疲於应付。” “更何况,襄阳一带,还有贼將白旺所领的七万贼兵,对湖广虎视眈眈,伺机进犯。” “荆楚之地,內忧外患。我也想早日派兵剿灭献贼,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 “奈何兵力实在是捉襟见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不出何腾蛟的预料,左良玉果然没有同意。 军阀,军阀,最重要的就是军队。 朱仙镇一战,左良玉虽然也逃了,但其本部人马多有损失。 如今湖广大定,武昌无事,左良玉当然不愿意拿自己的军队去冒险。 为了怕何腾蛟被撅了面子尷尬,巡按御史黄澍忙的开口打圆场。 “寧南伯所言,的確是湖广的实情。” “闯贼七万之眾於襄阳窥探荆楚,若是分兵入蜀的消息被闯贼探得,大举来攻,武昌则有復而再失之险。” “中丞可否向袁制台稟明湖广实情,请总督衙门从他处调兵援蜀?” 何腾蛟也只得顺坡下驴,“袁制台有袁制台的难处,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 “回去之后,我就向总督衙门行文,阐明情况,请袁制台从他处调兵援蜀。” 左良玉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何中丞了。” “哪里,哪……”本想客套几句的何腾蛟,看到堂外有一將官走进。 担心是有什么军情的他,便没有继续向下再说。 “什么事?”左良玉也注意到了来人。 “稟寧南伯、何中丞,堵胤锡堵宗师差人来报,朝廷钦差到了。” 何腾蛟、黄澍碰了一下眼神,而后不由自主的看向左良玉。 监军副总兵卢鼎的目光,也投向了左良玉。 主位之上,左良玉感受到了眾人的目光,他沉默片刻。 “我这旧伤復发,身体不適。一副病態,唯恐惊扰钦差。” “这样吧,左梦庚。” “在。”左梦庚起身。 “你代我同何中丞、黄按台、卢监军,前去应迎接钦差。” “要是朝廷有什么旨意,你就代我领了。” “是。”左梦庚回答的声音很是响亮,似是有意提高音量,给眾人听的。 “寧南伯。”监军副总兵卢鼎急切的说道。 “您为国征战,旧伤復发,安心静养,本是应该。” “迎接钦差,由少將军么梦庚代替,也是尽了礼节。” “可听旨、接旨,末將以为,还是由您亲自前去,更为合適。” “卢监军说的是。”巡按御史黄澍接力上前再劝。 “寧南伯您蒙先帝拔擢,掛印平贼,开府武昌。如今圣上初登大宝,为人臣者,更应尽节。” “我知寧南伯旧伤復发,行动不便。迎接钦差,由何中丞、卢监军、少將军、和我前去,就足表郑重。” “寧南伯您不必移步,在节堂等候即可。” “反正钦差要於节堂宣旨,寧南伯您只管在堂中等候接旨就是,不必费心其他。” 最后,巡抚何腾蛟上前三劝。 “寧南伯,新皇初登大宝,遣钦差传旨武昌。您若是不露面接旨的话,难免引人非议。” “我们知道寧南伯您是旧伤復发,面带难色,唯恐惊扰钦差,这才转由少將军梦庚代替。可其他人並不知情。” “朝堂上的那些人,指不定会如何胡乱猜测。” “我觉得,寧南伯您还是亲自出面接旨,更为妥当一些。” 左良玉默不作声。 对於朝廷,他没有太多的感情。 要说有感情,仅存的感情也是相对於崇禎皇帝朱由检而言。 对於这位新登基的朱慈烺,左良玉可以说毫无波澜。 面对监军副总兵卢鼎、巡按御史黄澍、巡抚何腾蛟,三人的连番规劝,左良玉心有意动。 三国时期,刘备请诸葛亮不过才三顾茅庐。 三位大员连番规劝,已经给足了面子。 再有,左良玉也想看一看这位新登基的小皇帝,有什么高明的手段。 “那,好吧。” 左良玉的声音刚刚落下,何腾蛟等人提起的心,也隨之落下。 “由左梦庚代替我前去迎接钦差,我在节堂中候旨。” 说完,左良玉开始闭目养神,不给其他人继续说话的机会。 何腾蛟鬆了一口气,“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来的钦差是宫里的內官?是锦衣卫?还是行人司的行人?” 钦差不是白来的,除了传达旨意以外,临走时,地方官员还得塞点银子。 银子可多不可少。 那群太监,最贪。若来的钦差是宫里的內官,银子就得准备的更足。 行人司的行人,多是进士出身。若来的是他们,则相应的就要轻鬆许多。 何腾蛟询问钦差的身份,就是为了接下来做准备。 那將官:“都不是。” “来的钦差是駙马都尉遵化伯巩永固。” 何腾蛟神情一振。 闭目养神的左良玉,缓缓的睁开了眼。 第48章 寧南侯 何腾蛟上前,“湖广巡抚何腾蛟,率衙下僚属,” 卢鼎上前,“平贼监军副总兵卢鼎,率麾下將弁,” 二人行礼,余者官员將领跟著行礼,合声道:“恭迎钦差。” 駙马都尉遵化伯巩永固望著一干湖广文武官员,人群中还是少了最重要的那一位。 “诸位不必多礼。” 接著又问,“为何不见寧南伯?” 黄澍上前,他是巡按御史,本就是代表中枢监察地方,由他答话,远比何腾蛟等人更为合適。 “回稟遵化伯,寧南伯旧伤復发,身体抱恙,实是无法前来。便派其子参將左梦庚代为前来。” 人家这么一说,巩永固就这么一听。 左良玉是怎么回事,巩永固心里门清。 他这次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稳住左良玉。 “左少將军可在?” 左梦庚应声行礼,“卑將左梦庚,见过遵化伯。” 卑將,听著左梦庚如此谦逊的自称,巩永固的脸上立刻涌出该有的笑容。 “寧南伯为国征战,戎马数十载,如今旧伤復发,令人钦佩,也令人心疼。” “不知寧南伯身体如何?” 左梦庚:“多谢遵化伯掛念,寧南伯的伤是老毛病了,休养一阵就好。” “今日得知遵化伯前来,寧南伯因伤无法迎接,特遣卑將向遵化伯请罪。” “为国征战负伤,寧南伯何罪之有?”巩永固满是宽慰。 “寧南伯现在何处?” “正在节堂候旨。” 巩永固看向眾人,“何中丞,黄按台,那咱们先到节堂去吧,別让寧南伯久等。” 何腾蛟、黄澍以及文武官员散退两旁,將中央主路让出。 “遵化伯,请。” 节堂中,左良玉心中不停的泛起心思。 宦官、锦衣卫、行人,三者中的一个,才是传旨钦差应有的配置。 如今小皇帝直接派了駙马都尉巩永固前来,拉拢自己的意味很浓厚。 拉拢人,不能仅靠红口白牙,肯定要拿出实质性的好处。 皇帝能拿出的好处,有多大? 拿了好处,要不要给皇帝办事? 给皇帝办事,要用多少力气? 若是只拿好处不办事,是否会对自己產生什么不利? 这些,都在左良玉的脑海里来回翻滚。 左镇號称八十万大军,左良玉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的是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自己的儿子左梦庚又是烂泥扶不上墙,很多事情,左良玉不得不想清楚。 还未权衡完利弊,只听得外面有人高声喊喝:“遵化伯到。” 左良玉知道,这一声,是专门为自己喊的。 他走出堂外,来到院中等候。 很快,著一身飞鱼服的駙马都尉遵化伯巩永固走进,左良玉微微一躬身。 “见过遵化伯。” 巩永固略微停顿一下,受了左良玉这一礼。接著又走上前,亲自扶起左良玉。 作为钦差,代表的是朝廷,巩永固必须要受礼,哪怕对方是左良玉。 受礼之后,扶起左良玉,则就是释放善意了。 “寧南伯不必多礼。” “听何中丞他们说,寧南伯旧伤復发?” “说来惭愧。知遵化伯前来,本应亲自迎接,奈何身体不爭气,只能派犬子代为迎接。” “还望遵化伯恕罪。” 说著,左良玉又行了一礼。 巩永固侧身闪到一旁,没有受左良玉这一礼。 “寧南伯说的这是哪里话。” “寧南伯国之柱石,积年剿贼,功勋卓著,身体无恙便是国之大幸。” “其他的,都是小事,都是小事。” 巩永固有意顿了一下,“寧南伯,我这次是带著旨意来的,您看?” 左良玉心领神会的退了下去,同何腾蛟等人站在一处。 香案,何腾蛟早已命人设下,只等宣旨。 巩永固走到堂前,有隨从將圣旨捧上。 “有旨。” 接旨,自然要跪倒。 何腾蛟等人,跪的很慢。 因为他们在等左良玉。 见最前面做左良玉的身躯缓缓下沉,所有人皆舒了一口气,不再刻意压制速度,纷纷跪倒。 左良玉说话之中气,面色之红润,行动之迅捷,不像旧伤復发的模样。 不过,巩永固依旧装作看不出的样子。 看破不说破,大家就都还是好朋友。 圣旨徐徐打开,巩永固的声音隨之飘落。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昔者圣王之治天下也,必资威武以安黔黎,未尝专修文而不演武…… 左將良玉,才猷犀利,德器玉莹,出入戎马,以至今官…… 既復荆楚之功,晋寧南侯。其益厉吞胡之志,用襄扫穴之勛钦…… 敬之勿怠!” 左良玉叩首在地,“臣左良玉,领旨,谢恩。” 巩永固手捧圣旨走向左良玉,“此刻起,寧南伯就是寧南侯了。” “恭喜寧南侯啊。” 左良玉接过圣旨,頷首回应后,便起身翻看圣旨內容。 其余人跟著起身。 巩永固观察著左良玉,他那稜角分明的脸庞上,看不出什么波动。 接著又看向其他人,眾人反应不一。 有一副无所谓者,爱怎么著就怎么著,反正我是按时拿俸禄。 有面露忧愁者,担心晋封侯爵后的左良玉,会更加跋扈。 有面带欣喜者,这些人,多是左良玉的亲信。 其中,最难以抑制面部表情的,是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 这小子上扬的嘴角,比ak还难压。 不过,这其中最让巩永固感到不解的是,左良玉晋侯爵,別人高兴也就算了,怎么黄澍看上去也这么高兴。 巡按御史本是朝廷为了监管地方而派驻出去的,跋扈的左良玉晋侯爵,谁高兴都可以,唯独身为巡按御史的黄澍,最不应该。 黄澍这傢伙,十有八九和左良玉勾搭到一起了。 巩永固收回目光再次郑重起来,“还有一道旨意。” 怕眾人跪倒接旨,他提了语速,说道:“不是给武昌的,是下到沅州的。” “偏沅巡抚李乾德屡屡丧地,愧为封疆。今左迁湖广按察使司副使,分巡武昌兵备道。” “湖广提学副使堵胤锡,右迁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抚偏沅。” “圣旨已经交由堵中丞亲自去宣读。” “此外,朝廷对湖广、西南的职官,做了调整。” 眾人瞬间抖索精神,他们自己官卑职小,很多人不配皇帝下圣旨调整任命。 吏部、兵部下道公文,直接就把事情办了。 他们的官职变动,或许就在这一次的调整中。 不过,他们的担心,多余了。 “总督江西、湖广两省军务袁继咸,改督四川、陕西、湖广军务,全力剿贼。” “总督四川、贵州、湖广军务兼抚贵州李若星,改督云南、贵州二省,仍兼抚贵州。经营云贵,稳固后方,以为援济。” 第49章 三年之约 节堂中,上位依旧坐著寧南侯左良玉。 本来左良玉是要將位置礼让给巩永固,但巩永固以喧宾不夺主为由,执意不肯。 湖广巡抚何腾蛟,便將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 由此,堂下形成了左三右二的格局。 左侧依次坐著駙马都尉遵化伯巩永固,监军副总兵卢鼎,左梦庚。 右侧依次坐著湖广巡抚何腾蛟,湖广巡按御史黄澍。 何腾蛟这位武昌地界的文官之首,肯定要和巩永固相对而坐。 巩永固坐在左侧首位,何腾蛟自然就只能坐在右侧首位。 黄澍作为次位文官,当然不可能同巩永固这个勛戚坐在一块,他紧跟何腾蛟而坐。 由此,便顛倒了过来,武官居左,文官居右。 位置虽然变了,可有一点和之前一样,那就是每个人都各有心思, 场面一时寧静。 “我这次奉命前来湖广,除却宣旨之外,还有几件事。” 巩永固的声音,打破了寧静。 左良玉、左梦庚父子,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何腾蛟、卢鼎等人,脸上则露出郑重。 “第一件事,练兵。” “献贼大部,已躥入四川,湖广仅余些许残存,要儘快荡平贼寇余部,还湖广百姓以安寧。” “襄阳一带,还有闯贼七万大军,湖广也要加强防范,伺机进剿。” 左良玉回道:“还请遵化伯转呈皇上,臣左良玉已安排兵马,扫荡献贼余部,相信不日定可向南京报捷。” “襄阳一带,也派出多路探马。若是闯贼有所异动,武昌亦可迅速反应。” 左良玉避重就轻,对湖广残存的献贼余部,重拳出击。对盘踞襄阳的七万闯军,却是得过且过。 这不仅仅是敌我实力的问题,对於左良玉而言,这也夹杂著些许玄学因素。 打张献忠,左良玉基本上没输过。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打李自成,左良玉基本上没贏过。 从个人角度出发,左良玉,还是更倾向於同张献忠作战。 巩永固没有纠结左良玉话语中的得失,热情的给予回应。 “寧南侯办事,朝廷自然是放心的。” “有了兵,就该第二件事了,恢復农桑。” “湖广也是受灾多年,今年好不容易正常些,却惨遭兵祸。农田被践踏,百姓无心从事生產。” “今年彻底荡平湖广贼寇,明年,就可以劝课农桑,有序恢復生机。” 何腾蛟:“这一点,巡抚衙门也有考虑。” “下官回去之后,就令巡抚衙门会同布政使司,儘快拿出一个方案。” “这第三件事。”巩永固看向左良玉,“是件喜事。” “是同寧南侯有关的,大喜事。” 喜事? 大喜事? 和我有关的大喜事? 左良玉一头雾水。 “遵化伯,不知此话怎讲?” 巩永固笑道:“此次我奉钦命前来湖广,除却军政事务外,还兼著媒人的差事?” 媒人的差事?这是要提亲吶。 左良玉细细想来,许州兵变,自己全家被杀,膝下仅有一子一女。 子左梦庚,已经成亲。 女左羡梅,尚未到出阁的年纪。 那就只能是自己的女儿了。 “听闻寧南侯膝下有一女,名曰羡梅,生得聪慧。皇上有意,以令媛羡梅为妃。” 果然,巩永固的话语,验证了左良玉的判断。 这要是答应了,那左家可就和大明朝绑在一块了。 不管事实如何,反正在外人看来,就是如此。 若是答应,那將来选择的余地就会大大缩小。 若是不答应,这事,好像也不能不答应。 除非双方真的撕破脸。 自古以来,联姻,都是屡试不爽、屡见不鲜的政治手段。 为了稳住左良玉这个最不安分的军头,朱慈烺,只好牺牲自己了。 左良玉想了想,还是试著推脱。 “小女能得皇上青睞,是小女之福,更是我左家之福。” “只是,小女年齿尚轻,不到出阁的年岁。” 巩永固贴心的说道:“这个无妨,先把婚事定下,可以等两年再完婚。” “寧南侯总不至於觉得,大明朝,等不到两年就要亡了吧?” “岂敢,岂敢。” 左良玉心里不把朝廷当回事,可嘴上还是要忠君爱国的。 “我大明江山,固若金汤,千秋万代。” 巩永固:“那,寧南侯还在担心什么呢?” 如果说让自己的女儿左羡梅为皇后,左良玉可能二话不说,当即点头同意。 但,为妃,为后,一个字的差异,代表的可是云泥之別。 何腾蛟、黄澍、卢鼎,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左良玉。 大明朝的后宫嬪妃,皆是从民间小户人家选取。 如今皇帝为了拉拢你左良玉,要选你的女儿左羡梅为妃。 在外人看来,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层姻亲关係未必就能束缚住你左良玉。 然,对手出了招,你左良玉不能干愣著,得接招。 左梦庚对这件事,十分的不乐意。 一旦和皇帝结亲,那便是事实上的政治联盟。左家必然会受到束缚,哪有现在这般逍遥自在。 大明朝这艘行驶三百年的破船,已经沉了一半,谁知以后会怎么样。 对於左梦庚而言,左家,將来是要传承到自己手中。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左羡梅嫁给谁不嫁给谁,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何使左家的利益,得到最大化。 很显然,目前而言,风雨飘摇的大明朝,不是最佳选择。 左梦庚拼命的给左良玉使眼色,示意自己的父亲不要答应。 左良玉会听自己儿子的话吗? 当然不会。 左良玉之所以时时刻刻都將左梦庚带在身边,不是因为左梦庚有多么优秀,而是左良玉的接班人,只剩下左梦庚这一个选择。 就这一个儿子,不宝贝不行。 知子莫若父,宝贝归宝贝,但这个儿子,子不类父。自家傻儿子的话,听听就得,不能当真。 左良玉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折中方案。 “这么大喜事,为臣者只有高兴,哪有担心。” “只是,小女年幼,出阁尚待三年。完婚,怕是也要等上三年。” 三年的时间,足够看清很多东西了。 如果小皇帝有作为,大明朝还能撑得住,联姻就联姻,结盟就结盟,闺女给他就给他了。 闯贼、献贼、建奴,这三方势力哪个都够大明朝喝一壶的。 三年的时间里,若是大明朝不行了,一切免谈。 巩永固笑了笑,默了一下,“如此,倒也合適。” 结亲不是目的,稳住左良玉才是目的。 左良玉既然答应了这门亲事,还在观望的他,暂时就不会有所异动。 只有这个最大的军头稳住了,朝廷才能安心,才能腾出精力去做其他事情。 “回去之后,我就向皇上详细稟报。很快,礼部就会派人前来。” “三年之后,说不定是由我亲自主持皇上和令媛的婚事。” 第50章 文安之 巩永固同左良玉定下了三年之约。 三年之后,许左良玉之女左羡梅为妃。 左良玉想利用这三年的时间观望形势,朝廷需要这三年的时间来缓衝同左镇军阀的衝突。 双方可以说是各取所需,达成了暂时的政治默契。 剩下的事,就该由礼部出面,走流程了。 可三年之后形势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而左良玉的拥兵自重,也是明代有意加强总兵权力的一种“反噬”。 明军的作战对象,多是蒙古草原势力。 隨著草原势力分崩离析,明朝也用不著组织大兵团作战。 將家丁、营兵分散给不同的將领,也主要是为了应对碎片化的蒙古部落。 自俺答以后,也就虎墩兔(林丹汗)有著宏图大志,想要再度统一草原。 可虎墩兔的实力太差,在东边打不过女真人,就跑到了西北,想在西北明军身上,把场子找回来。 结果,被寧夏总兵马世龙带兵一通暴揍。 寧夏一个军镇的实力,就已经足够收拾虎墩兔。 最后虎墩兔在青海鬱鬱而终。 蒙古人经过明朝近三百年的打击,早就虚弱的不成样子。 等到面对后金时,明朝原本应对蒙古的那一套,明显不適用。 零散家丁精锐的作战方式,无法应对女真动輒就是万骑的大兵团作战。 大明朝堂上,上至崇禎皇帝,下至地方官员,都意识到,必须加强总兵的权力。 战时必须將全部精兵集中於总兵麾下,统一指挥作战。 典型的例子,就是松锦大战。 援辽的各部总兵,率领的都是各军镇的总督標营、巡抚標营、监军標营、总兵標营等精锐兵马。 而崇禎皇帝本人,对於文官,能杀的绝不留活口。对於武將,则相对要宽鬆太多。 可以说,明末的这些將领,具备窃国的资本,但他们本身却並不具备窃国的智慧。 就像左良玉,杨嗣昌以阁部之尊开府襄阳,他就九檄不至。 中原剿贼时,又先后坑死了傅宗龙、汪乔年两任三边总督。 等听到崇禎皇帝殉国的消息时,左良玉又嚎啕大哭。 后李自成兵败,打不过清军,便转头南下,打左良玉。 左良玉打不过李自成,加上邱磊之死,便清君侧,攻打弘光。 对於左良玉这样的人,朱慈烺不能同对待高杰那般,只能求稳。 只要左良玉不乱动,就足够了。 联姻一事,不管是否有效,最起码目前是稳住了左良玉。 巩永固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 不过,达到目的的巩永固並未就此离去,同左良玉又寒暄客套一天后,他便赶去了辰州府沅州。 沅州是偏沅巡抚驻地,在巩永固逗留武昌期间,得到旨意的堵胤锡早已赶赴沅州赴任。 偏沅巡抚衙门大堂,巡抚堵胤锡正在同一老者谈话,言语中很是礼敬。 “大仆正募兵荆楚,若有需要,儘管开口,下官定竭尽全力。” 老者淡然一笑,“有堵中丞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大仆正,即太僕寺卿的尊称。 这位老者正是新任太僕寺卿,文安之。 委任的圣旨中,特意强调,接旨后,不必急於往南京赴任,先於湖广募兵。 届时,率所募之兵,一同赶赴南京。 西南之兵,常年处於镇压不服王化土司的战备状態。 加之又经歷了十余年的奢安之乱,西南之兵,战斗力不俗。 文安之募兵的对象,也主要是湘西等民风彪悍之地。 原任偏沅巡抚李乾德,就曾协同文安之募兵。 可募兵的工作开展不久,李乾德就被贬官为武昌兵备副使。 新任偏沅巡抚堵胤锡,自然就要重新表態,全力支持文安之的募兵工作。 “二位都在呀。”巩永固从堂外走进。 堵胤锡起身,行礼,“遵化伯。” 文安之看著堵胤锡的动作话语,明白了来人的身份,隨之起身行礼,“遵化伯。” 巩永固拱手还礼,“堵中丞。” 接著又看向文安之,“可是新任太僕寺卿,文大仆正?” 文安之再次行礼,“见过遵化伯。” 巩永固忙的扶起文安之,“大仆正不必多礼。” “听闻大仆正於湖广募兵,不知成效如何?” 文安之:“现已经募得兵员两千五百。” 堵胤锡见二人还都站著,说道:“遵化伯,大仆正,还请二位落座。” 不是正式场合,巩永固没有在乎位次,隨意的坐了下来。 “我这次来湖广,皇上特意叮嘱,要我配合大仆正募兵。” “船队所带之物,除了赏赐寧南侯外,还有白银五万两,用於募兵。” 文安之:“五万两白银,遵化伯可是帮了下官的大忙了。” 巩永固:“这都是皇上吩咐的。” “真是皇恩浩荡。”文安之朝南京方向行了一礼。 “偏沅之地多土司,民风彪悍,百姓生活亦不算富足,募兵不算难。” “如今有了遵化伯这雪中送炭的五万两白银,招募数千勇士,不成问题。” 巩永固看向堵胤锡,“说到土司,偏沅巡抚治下,以保靖、永顺二土司为最。” “萨尔滸之战后,朝廷曾詔命这两大土司,永顺土司出兵八千,保靖土司出兵五千,入卫辽东,其实力不容小覷。” “堵中丞,抚院还压得住偏沅的土司?” 万历二十七年,播州杨应龙叛乱,为统筹湖广、四川、贵州三省交界的土司地区,特设偏沅巡抚。 因偏沅巡抚治下多为土司,平定播州后,兵未裁撤,反而因为接连有土司叛乱,偏沅巡抚改为常设。 崇禎末,湖广大乱,为应对战事,偏沅巡抚曾移驻长沙。 如今湖广基本平定,偏沅巡抚又移回了沅州。 土司,向来是不稳定因素,尤其是乱世。 巩永固既然大老远的跑了一趟湖广,朱慈烺自然得让自己的姑父,把能在湖广办的事,都办了。 办不了的,也得掌握实际情况,回来匯报。 堵胤锡回道:“保靖土司为朝廷出过大力。” “现任土司彭朝柱,曾助朝廷击退献贼,如今积功已至左都督。” “下官任武昌兵备时,曾率军南下驰援长沙,同这个彭朝柱打过交道。总会觉得这个人,没有那么简单。” “万历四十七年,朝廷徵调永顺土司兵八千,可最终只出兵三千。” “永顺土司彭泓澍,此人胸无大志,只想著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足为惧。” “次之的,像石柱、酉阳土司等,对朝廷恭顺有加。” “其余的,则不值一提。” “目前湖广近无战事,土司当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作乱。若真的要提防,精力应该放在保靖土司。” 文安之静静的听著,堵胤锡就任偏沅巡抚不过一天,就將情况摸得这么清楚,人才难得呀。 巩永固很是欣赏的看著堵胤锡,“堵中丞新任偏沅,就对治下了如指掌,果真不凡吶。” “遵化伯谬讚,下官愧不敢当。这也赖先任李中丞筹谋有方,治下土司巡抚衙门皆有记录,下官不过拾人牙慧而已。” “那偏沅现在的兵力,可否应对突发之事?”巩永固问出问题关键。 堵胤锡:“足矣。同时,下官也会整飭兵备。” “那我就放心了。” 见堵胤锡有把握稳定局势,巩永固没有多言,以免画蛇添足,转头看向文安之。 “大仆正,你所募的那两千五百士兵。五百留给您,余下的那两千,我走的时候要夺人所爱,带回南京。” “京营,嗷嗷待哺,亟需兵源吶。” 文安之募兵,本就是为朝廷募的,如今朝廷有需要,他当然不会推辞。 “朝廷有需,下官遵自当遵从。” 第51章 两线作战 乾清宫。 新任兵部尚书张福臻,终於到任。 朱慈烺特意召开例会,与会人员有內阁、户、兵部二部堂官以及京营的两位主事官。 “张尚书,朝廷目前的情况,你也都了解了。” “朝廷的军政,接下来你觉得应当如何部署?” “回稟皇上。”张福臻行礼。 “臣以为,朝廷之敌,一在北,一在西。” “臣观朝廷部署,山东、登莱、河南,三地已派抚按恢復、將佐镇戍。又增徐州镇,派总戎镇守。” “並设经略,经理山东、河南、江北军务,驻於徐州。” “如此,便將江北连成一片。南京,也有了极大的缓衝余地。” “北部之敌,或可以此为挡。” “或可?”朱慈烺的声音响起,“那便是还有不可。” 张福臻:“臣不敢欺瞒皇上,正是。” 朱慈烺很高兴,下面的臣子提建议,那是好事。 只要不是打嘴炮的那种,朱慈烺还是乐於接受的。 像张福臻这种屡歷边事的老臣,他的意见,是很宝贵的。 “有话,但讲无妨。” 张福臻:“启稟皇上,臣於山东南下时,便听闻闯贼战败於山海关,退出了京辅。” “山东此刻,人心惶惶,皇上派官吏进入山东招抚,是一步绝佳的妙棋。” “河南的情况不如山东乐观,但闯贼也不可能控制整个河南,我军不至於没有立锥之地。” “臣想说的是,闯贼一旦败退出北方,那我军,將要面对的就是建奴。” 朝堂上,一直视李自成为心腹大患,所作的战略部署,也多是针对闯贼。 如今张福臻冷不丁的把建奴摆了出来,倒是出乎了这些人的意料。 大学士王鐸看向张福臻,“张尚书,建奴能打到江南,怕是有杞人忧天之愁?” “何为杞人忧天?”张福臻直接反问过去。 “天塌不下来,才叫杞人忧天。天塌下来了,那叫大祸临头!” “《史记》载:鲁庄公七年,鲁国西北,陨星如雨。而鲁国的西北,正是杞国。” “杞人忧的,未必是天真的塌下来,更有可能是天降陨石。” “闯贼战败於山海关,普天之下,能够战败闯贼的,除了我大明,也就只有建奴了。” “天塌不下来,但有可能降落陨石。闯贼若是退却,建奴极有可能南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不能赌,建奴不会南下。” 被张福臻说教一通的王鐸,觉得脸上很是掛不住。 他回队懟道:“闯贼如今风头正盛,就算有山海关一败,也不至於一蹶不振,將北方土地拱手送於建奴吧?” “只要闯贼还在北方,就足以牵制建奴。” 张福臻直接反驳,“李自成流寇习性,他打不了硬仗。” “朱仙镇一战,是趁我大明军力集结於辽东,迎战的皆非我大明精锐,且诸將又多有违抗军令者。” “孙传庭孙督师出关进剿中原,乾旱两年的河南竟暴雨如注,引发山洪冲毁孙督师粮道。是老天爷也帮了他李自成的忙。” “再往后,大同是主动投降的,宣府是主动投降的,京畿因感染瘟疫,京营倒下,军兵锐减。北京城,也是由叛臣从內部打开的。” “从陕西到北京,李自成唯一打过的硬仗就是寧武关。可寧武关的守军,不过寥寥几千人。” “皇上,臣以为,经山海关一败,李自成很有可能向西退却,退守山西。” “如此,山东必然会暴露在建奴兵锋之下。以朝廷在山东的军力,万难抵挡。” 朱慈烺听得频频点头。 科班出身的就是不一样。 张福臻的分析,比史可法、马士英等人的分析,靠谱多了。 “继续说下去。” 见皇帝认同了自己的分析,张福臻说的更有底气了。 “陕西的灾情最先开始,民乱也是由陕西而起。后山西、河南、山东也灾情不断。其中,山西、河南是我军与闯贼的主要战场。” “北直隶、山东,常年受建奴寇关蹂躪。” “整个北方,已经是一片烂地。” “糜烂的北方养活不住李自成的几十万大军,同样也养活不住建奴。” “李自成一旦退守山西,建奴必將占据北直隶。臣担心,我军,將又復两线作战之艰难境地。” 关內是流寇,关外是建奴。 大明朝確实是长期处於两线作战。 可大明朝的兵力,又很难维繫两线作战的局面。 情况常常是,马上就要剿灭流寇了,建奴寇关了,兵力就被抽调去抵御建奴。 兵力一被抽调,流寇接著便死灰復燃。 结果就是,两线作战,哪一线也没有平定。 直到崇禎十二年,崇禎皇帝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先解决一头,然后回过头来收拾那一头。 然后,就有了精兵云集的松锦大战。 为了松锦大战,崇禎皇帝也是下了血本。 洪承畴说要筹措一年的军需才能出战,崇禎皇帝答应了。 洪承畴说要调集各镇精锐,崇禎皇帝答应了。 洪承畴说要等八部总兵到齐,崇禎皇帝答应了。 洪承畴说刘肇基、左光先等將不可用,要求换將,崇禎皇帝答应了。 但是,与此同时,朱仙镇还有十万人规模的大兵团作战在等著明军。 同时供给关內、关外两处数十万人规模的重兵集团会战,明朝压根支撑不住。 偏偏这时,洪承畴的粮道又被清军截断。 结果,毫无悬念。 松锦、朱仙镇,两场大战,明军一败涂地,输的裤衩都没了。 所以,当提起两线作战时,张福臻的脸上,立刻布满愁容。 就连与他唱反调的王鐸,脸色也不由得沉了下来。 按照歷史的轨跡,李自成不是退守山西,也没有退守陕西,而是一步到位,退到了湖广。 最终,丧命於湖广、江西交接地带的九宫山。 朱慈烺不会傻到拿著原本的歷史,去刻舟求剑的机械应对。 蝴蝶振翅,都有可能引发一场颶风,更遑论是滚滚向前的歷史。 “若是真的再復两线作战之难事,张尚书以为,当如何应对?” 第52章 称职的兵部尚书 “臣以为,当隨即应变。” 朱慈烺笑了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隨机应变,没有错。但也不能一味的被动应对,总得提前做些什么做些什么吧?” 张福臻行礼,“正如臣之前所说,我大明之敌,一在北,一在西。” “臣是山东人,但臣不能护短。包括山东在內,整个北方已经成为烂地。” “既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破碗破罐的再碎些也没什么好心疼的了。” “臣以为,当以山东、河南为江南北部屏障。” “山东经过建奴蹂躪,河南经过闯贼肆虐,为应对战乱,两省的百姓纷纷结寨自保,已经拥有了部分军事潜质。” “朝廷可以將两省的百姓编练,这便是上等的兵源。” “北畿已失,江南漕粮,正好直接供给为两省军粮。” “山东,直接沿运河北上供给。河南,经运河至徐州,再转运河南。” 史可法明白了,“张尚书的意思是,山东、河南两省出兵出人,江南出钱出粮。” 张福臻:“没错。” 高弘图问道:“南直隶还有数万军队,难道无一能开赴北方?” 户部尚书蒋德璟还没有赴任,户部目前还是由高宏图代管。 用现成的军队,相对要省钱。 据江湖传言,歷史有三大难: 宋朝的职官。 明朝的財政。 清朝的兵制。 大明朝的財政,狗看了都摇头。 代管户部的高宏图,不得不考虑国库的盈亏。 张福臻没有回答高宏图的问题,而是看向杜文焕。 “迁安伯,据我所知,南京京营兵额六万,挑选过后,仅有一万?” 杜文焕一脸疲惫。 他奉命整训京营,对那帮混吃等死的卫所子弟下了狠手收拾,受到了不少弹劾。 为此,杜文焕有些焦头烂额。 好在皇帝维护,没什么事,而且还惩处了一批闹事的人,事端渐渐平息,最起码錶面上是平息了。 张福臻曾任延绥巡抚,杜家是延安將门,双方不算陌生。 当听到张福臻的话时,杜文焕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正是。” “这在挑选的时候,还手下留情了。” 张福臻这才回答高宏图的问题,“高阁老,江南的兵,承平太久。” “嘉靖年间,北虏南倭。戚继光戚少保何苦放著江南之兵不用,而选择耗费钱粮,重新编练浙兵?” “江南的兵没有整训完成之前,最好还是不要派到北方。” “能省钱固然是好事,可有些钱,不能省。” 张福臻说的是实情。 江南地区的兵马,承平已久,又没有经歷过北方那种惨烈的鏖战,双方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遇到闯军和清军,只会一触即溃。 挟泰山以越北海,非是不想,而是不能。 朱慈烺顺著张福臻的话说了下去,“山东巡抚朱大典、登莱巡抚王燮、河南巡抚越其杰,皆已经带兵赴任。” “经营山东、河南二省,以固江南,以图北畿、山陕,確实是目前最合適的方法。两省的抚按已经著手去做了。” “若是招募山东、河南二省勇士参军,张尚书以为,当如何练兵?” 张福臻躬身,“回稟皇上,京营的练兵方法臣看过了。” “迁安伯久经战阵,此番总督京营戎政,其练兵之策,没有问题。” “山东、河南二省募兵,可照此方法编练。” “我军缺乏战马,车营笨重且太过耗费钱粮,先行编练精装步兵,方为上策。” “但是,战车、火器的製造,也不能落下。” 张福臻是正儿八经在边地担任过督抚的,他的思想可以说是明末各边镇督抚近乎的统一思想,那就是——重步轻马。 在明末官员的眼中,步兵较之骑兵,优点更多。 一,骑兵遇敌先溃,跑得快。 步兵没有马,靠两条腿,跑不快,只能玩命,置之死地而后生。 二,战马训练的再好,毕竟是牲畜,不是人。 操控战马的骑兵,很多时候不如步兵灵活。 三,己方骑兵不如敌方骑兵,敌我双方骑兵差距太大。 四,精锐步兵,打得过骑兵。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第一点。 遇敌,骑兵往往先溃。 见事不好,撒腿就跑。 將步兵拋弃给敌人,骑兵卖队友的事,比比皆是。 这也是明末很多督抚不愿意用骑兵的根本原因。 与之相反,边镇將领很喜欢用骑兵,因为骑兵的军餉高。 军餉高,懂的都懂。 史可法將信將疑,“张尚书,不用车营,仅靠步兵,真的能抗衡骑兵?” 张福臻瞟了一眼史可法,这傢伙问的话就外行。 转念一想史可法的履歷,多是在南方剿贼,张福臻也就释然了。 “元辅有所不知,先督师孙传庭在世时,曾撰写过一部《省罪录》。” “书中记录了孙督师的戎马生涯,其中有很多奏疏奏本,以及作战时犯下的各种过失,故名《省罪录》。” “恰巧,下官有幸拜读过。其中有这么两句,下官记忆犹新。” “一曰:我兵死战之气,惟无马乃决,一有马,则军中怯懦之辈,必至临敌思逃,而眾志沮矣。” “一曰:曹变蛟遵臣步法,与敌转战衝击,臣之步兵莫不一往无前。” 第一句,还是说骑兵遇敌先溃。 第二句,则是直接摆出了例子。 军事,是史可法的薄弱项。 听著张福臻这么一说,史可法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 他朝著张福臻微微一拱手,意思是受教了。 虽然史可法於军事方面有所欠缺,但態度诚恳,又是首辅,张福臻不好托大,拱手还了这一礼。 朱慈烺:“我大明之敌,一在北,一在西。” “北面的说完了,西面的呢?” 张福臻躬身行礼,“回稟皇上,西面之敌,一为闯贼,二为献贼。” “献贼已兵犯四川,湖广之襄阳一带,则盘踞著闯贼七万贼眾。” “长江以南,我大明军中之精,在西南。” “以臣愚见,朝廷之力,图防江北已是精疲力竭。进剿闯、献二贼,更多的还是要靠西南之兵。” 朱慈烺:“朕已命袁继咸总督四川、陕西、湖广,全力剿贼。” “李若星总督云南、贵州,以固西南、援川湖。” “並令西南各地督抚司道,整飭兵备,训练兵勇。” 张福臻似是觉得如此还不够,进言道:“启稟皇上,湖广的灾情已经过去,今年稳定下来,明年就可生產。湖广熟,天下足。军粮,当地就可自给自足。” “可襄阳一带盘踞七万闯贼,李自成又无钱粮养兵,未必不会覬覦湖广。” “若是闯贼与四川的献贼合流,臣恐西南如湍流浮木,步履维艰。” 张福臻这个兵部尚书还是很称职的,他把能考虑的情况都考虑到了。 朱慈烺望著张福臻那充满沧桑的脸庞,“张尚书的意思是,设一使相,督师西南?” 使相!! 马士英听到这两个字,心头不禁一颤。 第53章 使相 使相,原为唐宋时期官名。 唐朝中期,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官衔的节度使,称使相。 宋朝继续沿用这一称谓,不过已沦为纯粹的虚衔。 明朝官场中,则以辅臣身份督师者,称为使相。 天启朝,帝师孙承宗以辅臣之尊督师蓟辽。 崇禎朝,天子宠臣杨嗣昌以辅臣身份督师襄阳。 此时的內阁中,辅臣有五位。 但大明朝已经没有家底可以败了,容错率为零。 不知兵者,肯定不能向外派。 知兵辅臣者,无非二人。 一,史可法。 二,马士英。 看皇帝对史可法的態度,好像对他的军事能力存疑。 史可法外出督师的可能性不大。 有了这一推断,马士英不由自主的联想到自己。 若是皇帝让自己外出督师,可如何是好! 不过,很显然,马士英高估了自己。 朱慈烺的心仪人选,不是他。 就连兵部尚书张福臻,都没有考虑他。 “张尚书,你的意思是,起復先阁臣王应熊督师西南?还是起復先阁臣吴甡督师西南?” 张福臻躬身回道:“启稟皇上,王阁老虽好谈兵事,然,终究不过翰林出身。” “吴阁老本是山西抚臣,后擢入中枢。” “臣愚见,较之王阁老,吴阁老更为合適。” 朱慈烺看向眾臣,“吴甡赦罪之后,便应该返回其老家兴化。按路程推算,现在应该到了南康吧?” “回稟皇上。”高宏图上前,他和吴甡关係不错,时常有书信往来。 “臣前几日曾接到过吴甡书信,按路程推算,应该是到了南康。” “传旨,起復吴甡为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督师陕西、四川、湖广、贵州、云南。” 马士英心里鬆了一口气,跟著其他人一起回道:“臣等遵旨。” “皇上。”张福臻上前。 “眼下朝廷百废待兴,左支右絀。臣以为,当增设有经验之老臣,入朝辅弼。” 话音刚落,其他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到张福臻的身上。 官员席位的爭夺,本质上还是各个政治势力之间的爭夺。 这老小子一来就举荐官员,是想打破原有的政治格局? 事实上,张福臻为的倒不是想爭权夺利,他只是对现有的內阁班子成员缺乏足够的信心。 內阁有五位阁臣。 史可法,他的性子,就不適合当首辅。 高宏图,是个老实人。 老实人不適合做官,更不適合做內阁辅臣这样的高官。 王鐸、刘孔炤,这两个人是当初皇帝立足未稳,拉拢人心用的,纯粹是凑数的。 马士英,有点能力,但不多。同时,私心有点重。 想要应付大明朝这堆烂摊子,阁臣中必须要有硬茬子。 对上,敢说话。 对下,能压人。 而张福臻想要推荐的人选,正是自己的同年王应熊。 先帝对太子极其重视,常常以军政国事考之。 太子朱慈烺是皇帝朱由检手把手教出来的,以先崇禎帝对国事的勤勉程度,皇帝不可能不知道王应熊是翰林出身,未有边事经歷。 可刚刚在谈及以阁臣督师西南时,皇帝偏偏就提及了王应熊。 吴甡,被先帝贬謫,戍斥西南。是皇帝初至南京时,为了彰显仁德,赦免了吴甡。 知兵的吴甡督师西南,是合適的。 翰林出身的王应熊督师西南,並不合適。 但入阁辅弼,王应熊还是適合的。 而且,王应熊性格强横,也適合弹压群臣。 皇帝有这个意思,自己也有这个意思。 张福臻自然就顺水推舟,同时,也是卖了皇帝一个人情。 “张尚书打算举荐何人吶?”朱慈烺明知故问。 “原阁臣王应熊。” 朱慈烺没有说话,他在观察眾臣的反应,也是在等。 “启稟皇上。”他等到了马士英。 “王阁老辅弼朝政多年,先帝称之为能。” “臣愚见,若是召王阁老入阁,对定能为国分忧,裨益朝政。” 马士英看出来了,皇帝也有让王应熊的意思。 王应熊本人,与自詡为清流的那一帮人很是疏远。 內阁五人,东林党独占三席。 诚意伯刘孔炤这傢伙,大事又指望不上。 马士英倒是不介意让王应熊入阁,以稀释东林党在內阁中的分量。 同时,和张福臻的那个同时一样,也是卖皇帝一个人情。 朱慈烺思索片刻,“既然马阁老也认为王应熊合適,那就起復王应熊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理政。” “臣等遵旨。”张福臻、马士英立刻领旨。 马士英一领旨,处於透明状態的诚意伯刘孔炤跟著领旨。 迁安伯杜文焕属於武將序列,文官们的爭斗与他关係不大。 皇帝都发话了,他自然不会反对,也跟著领旨。 近半数的人支持,又有皇帝首肯,既定事实已成,其他人也就没有再唱反调的必要,纷纷领旨。 “迁安伯。” “臣在。”杜文焕行礼。 “你的奏疏朕看过了,军需、军械有限,先练三万战兵,余者为城守兵,倒也合適。” “还有什么要求,趁著內阁以及户、兵两部的堂官都在,一併说了他。” 杜文焕:“回稟皇上,练兵所需,一为钱粮,二为军械。” “军械,当以盔甲和火器为最。” “同时,战车也要营造。我军骑兵匱乏,若是真的与建奴重军骑兵作战於野,相对而言,还是车营更为合適。” 不出朱慈烺所料,说到底还是这些东西。 “钱粮的事,朕来想办法。” “军械,让工部左侍郎郭都贤,专职督造军械。” “臣遵旨。”工部堂官不在,由內阁首辅史可法代为领旨,稍后再传达给工部。 朱慈烺:“战兵,能多练就多练。” “另外,再挑两千兵出来,交给吴甡,充作督师標营。” 吴甡到西南去,手里没有直属部队是肯定不行的。 正如崇禎十五年,孙传庭从狱中开释。 崇禎皇帝问:爱卿此番剿贼,有什么要求? 孙传庭:五千精兵足矣。 崇禎皇帝想了想,五千精兵是真没有,只有五千京营兵。 就这,孙传庭赴任三边总督时,还是从那五千京营兵挑了一部分,充作標营。 就任后,又在陕西三边招募了一部分精壮编入標营。 直属部队,必须要有。既是保护自身安全,也是震慑宵小。 杜文焕听的直肉疼,不过,他清楚,皇帝这样也是无可奈何的办法。 除了京营,別的地方也调不出像样的兵来。 “臣遵旨。” 第54章 懵逼的钱谦益 这是一座装饰豪华的宅院。 宅院的主人叫钱谦益。 钱谦益有钱,在常熟老家有豪宅,在南京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也有一处豪宅。 起初,崇禎皇帝殉国,太子、定王、永王三位皇子罹难的消息传到南京,接著便起了拥福还是拥潞的爭执。 作为东林党当魁的钱谦益,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举起拥立潞王的大旗。 常熟县位於苏州府,而苏州府离应天府不算远,可毕竟有一段距离。 深感来往不便的钱谦益,直接就住在了南京。 既是为了拥立潞王的大计,也是为了事后谋取个一官半职。 奈何,天不遂人意,四大军头拥立福王。 又奈何,上天重新眷顾东林党。 太子登基,对於东林党人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事实也的確如此,东林党人、亲近东林党的人,纷纷涌上高位。 不过,身为东林党党魁的钱谦益,却无缘於这一场饕餮盛宴。 身为党魁弟子的瞿式耜都被任命为太常寺少卿,反观钱谦益这个党魁老师,仍旧捞不得一顶乌纱帽。 为此,钱谦益是借酒消愁愁更愁。 可钱谦益並未就此消沉下去,仍旧四处找门路,托关係。 东林党这边,钱谦益是指望不上了。於是,他將主意打到了同马士英、勛贵关係密切的右副都御史李沾身上。 结果隨著勛贵失势,这一条线也断了。 报国无门的钱谦益,只好打道回府,准备返回常熟老家。 “都收拾的快点,快点。”钱谦益不停的催促府上下人。 “中午就坐船走,不能耽搁。” “老爷。”柳如是走来。 “中午走,回到常熟老家最快也得晚上,干嘛非得这么著急?” “夫人,我现在的境地你又不是不知道。” “报国无门,投国无路。我已经万念俱灰,决意不再出仕。” “咱们就还是返回老家,读书治学,寓情山水,做閒家翁的好。 “免得留在南京,看那些虫豸的丑恶嘴脸。” 这一番话,的確是钱谦益的真实境地。 只是,这一番话,是钱谦益经过了略微的艺术加工后,才说出口。 若是不经过艺术加工,说的直白一些,就是钱谦益四处求官。 结果求官无门,反而惹来他人笑话。 钱谦益觉得脸上掛不住,万般无奈之下,这才著急离开。 柳如是当然清楚自己丈夫的情况,她也理解钱谦益的心情。 谁不想当官? 儒家讲究积极入世。 何为入世? 自然是做官。 “朝廷的那些人不识老爷大才,那是他们有眼无珠。” “老爷何必跟他们慪气。” 柳如是宽慰的话语,钱谦益还是很受用的。 “夫人,我不是和他们慪气。我是担心那群虫豸,如何能治理好国家?” “大明朝已经风雨飘摇了,若是人有那些虫豸胡闹,大明朝,怕是要完吶。” “老爷,这种犯忌讳的话,还是不要说的为好。”柳如是善意的提醒。 “怕什么。”钱谦益不以为然。 “大明朝言路开放,不怕人说。” 柳如是见钱谦益这般,也就不再多言。 大明朝的政治环境清明,舆论环境也清明。 文官骂皇帝,那都是家常便饭。 如嘉靖四十四年十月,时任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海瑞在《治安疏》中所言: 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又如万历十七年十二月,时任大理寺评事雒於仁在《酒色財气四箴疏》中所言: 皇上之恙,病在酒色財气也。夫纵酒则溃胃,好色则耗精,贪財则乱神,尚气则损肝。 与海瑞的《治安疏》不同,海瑞是真心諫言,希望骂醒嘉靖皇帝。 而雒於仁的《酒色財气四箴疏》,更多的是为了发泄情绪,没事找事,为了骂人而骂人。 年根底下,万历皇帝被雒於仁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最终,雒於仁不过被罢官,照样在老家活得滋润。 想到大明朝那清明的环境,柳如是也不再劝说。 心里不痛快,那就让钱谦益痛快痛快嘴吧。 骂完街,將情绪发泄出来,心情或许就会好很多。 “老师,老师。” 这时,瞿式耜从外面急匆匆的跑来。 “起田,你怎么来了?”钱谦益又惊又喜。 “老师,您要走,怎么也不和弟子说一声?” “起田,你在衙门里当值,为国效力,岂可因为为师的私事而耽误国事。” 瞿式耜:“老师,朝廷早就被那群虫豸搞得乌烟瘴气。” “与其在衙门里看小丑跳梁,还不如来送一送老师。” 钱谦益听得心里热乎乎的,自己还是有人待见的。 “怎么,起田,你在衙门里不顺心?” 瞿式耜嘆了一口气,“唉。老师,別提了。” “奸臣当道,蛇鼠横行。我看,这大明朝,怕是要完吶。” 柳如是在一旁听著,这师徒俩,倒是如出一辙。 “谁说大明朝要完吶?”外面有声音传来。 钱谦益朝外一看,嚇的魂飞魄散。 只见一锦衣卫千户带著两队锦衣卫走来。 我们这前脚刚骂完朝廷,后脚锦衣卫就上门了。 现在锦衣卫的工作效率,变得这么高了? 可钱谦益等人不敢怠慢,行礼道:“上差。” “谁是钱谦益?” 钱谦益惴惴不安的走上前,“回稟上差,在下就是钱谦益。” 那锦衣卫千户突然收起严肃,露出笑容,弄得钱谦益有些不知所措。 “我叫李国禄,现任北镇抚司掌刑千户。” 听完来人的介绍,钱谦益更蒙了。 锦衣卫內设五大机构,东司房、西司房、街道房、南镇抚司、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专管刑狱,犯事的官员一般都是被关到北镇抚司的詔狱中。 钱谦益纳闷啊,我是犯了什么事了?让北镇抚司的人来? 就刚刚说的那几句牢骚话?不至於呀。 平时骂的比这狠多了,也没见有锦衣卫上门啊。 不等钱谦益反应,李国禄就喊道:“有旨意。” 钱谦益愣了一下,然后条件反射般的跪倒候旨。 瞿式耜、柳如是,连带著四周的下人,纷纷跟著跪倒。 “皇上口諭,著钱谦益户部尚书,即刻上任。” 懵逼的钱谦益更懵逼了。 我一个苏州府常熟县人当户部尚书,这不合规制呀。 看钱谦益发愣,李国禄厉声喝斥: “钱谦益,还不接旨!” 钱谦益这才反应过来,“臣钱谦益,领旨,谢恩。” 第55章 户部尚书 “大司农,官牒、公文,吏部稍后就派人送到。” “只是户部掌印不可久悬,还请大司农隨即到户部履任。” 钱谦益懵懵的问道:“上差,按祖制,苏州、松江二府以及浙江籍贯者,不得掌印户部。” “这是?” 李国禄:“皇上说了,国事紧急,当不拘泥於时。” “况且,有倪元璐大司农履任在前。钱大司农,安心上任即可。” 迫切想为国效力的钱谦益,当然不会拒绝。 “既如此,还请上差转告皇上,臣钱谦益即刻就职。” 李国禄脸色一紧,“正事说完了,下面就该说一些別的事了。” “我大明朝言路畅通,可也不能口无遮拦。” “褒贬朝政的时候,不要光想著痛快嘴,还要想著是否隔墙有耳。” “不做亏心事,才能不怕鬼叫门。” 钱谦益知道,这是刚刚自己师徒二人说的那些话,被锦衣卫听到了。 “多谢上差教诲。”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李国禄刚想转身离开,却又停住了,他看向瞿式耜。 “瞿少卿,今日你休沐?” 瞿式耜有点心虚,“不曾。” “可曾告假?” “不曾。” “那瞿少卿在这里做什么?擅离职守?” “我……”瞿式耜还想说著什么,李国俸禄却转身就走。 “纠劾官员风纪是都察院的差事,有什么话,瞿少卿还是到都察院去说吧。” “若是都察院无人,也可以到东司房……” 隨著李国禄带人远去,他的声音也隨之消散。 “行了,行了。”钱谦益对著府中下人吩咐,“把东西都搬回去。” “都收拾的那么快干什么。” 钱谦益难掩心中的悸动。 户部尚书虽不如礼部尚书清贵,但论起实权,却是仅次於吏部尚书的存在。 非翰林不得入阁的潜规则,早就被崇禎皇帝打破。 按照当下的政治形势推断,熟悉庶务的实干派官员,相较於翰林出身的清贵官员,反而更容易入阁。 这山望著那山高,钱谦益不禁觉得,內阁的那几把椅子,自己未必就没有希望。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柳如是很是捧场。 “老师之能,终究没有被埋没呀。”瞿式耜也適时的说道。 如愿以偿的钱谦益反倒是拿起架子来了。 “这也没什么,不管身居何位,是在庙堂还是在江湖,都应该为国效力。” “倒是起田,你赶快回衙门吧。刚刚那个李千户已经在点我们了。” “为师这里没什么事了,別耽误了你呀。” “弟子告退。”瞿式耜朝著钱谦益行了一礼,又出於礼貌,朝著柳如是微微一点头,这才离去。 “老爷。”柳如是走到钱谦益身旁。 “北镇抚司专掌刑狱,传旨,也用不著北镇抚司的人吶?” 钱谦益也想不明白,但他没有细想。 “谁知道。管他呢,反正都是上差,咱们小心应付著就是。” “对了,夫人,快把我准备好的的常服拿来。皇上催的急,我这就赶到户部去任职。” “哎。” 其实,北镇抚司的人来传旨,並没有什么特殊意味。 锦衣卫的规模,本就很大。 南京锦衣卫长期作为閒职,人员配置远不如北京锦衣卫那么齐全。 加上借著灵璧侯汤国祚的案子,又清理了一批內部不安分的人,就导致短期內,锦衣卫人手略显不足了。 今天,是皇帝召见锦衣卫的几位堂上官,也包括北镇抚司的掌印李国禄。 北镇抚司掌印,本不是锦衣卫堂上官,但其掌握詔狱,有独立的审案权,並且可以直报呈皇帝,无人敢轻视,便也被视为锦衣卫堂上官。 朱慈烺接到奏报,原选任的户部尚书蒋德璟,再三推辞不就。 户部是钱袋子,尚书的位置不能老是空著。 於是,朱慈烺就想到了四处求官的钱谦益。 江南,是东林党的地盘。 想要在江南收税,绕不过东林党。 歷史上的弘光政权,有的东林党人为了抗衡马士英等人,直接暗示江南的地方官员,拖延交税,甚至是不交税。 京营的兵还在练,刀还在磨。 那就先让东林党党魁钱谦益担任户部尚书,专管税收財政。 让英雄去查英雄,让好汉去查好汉。 让东林党,去收东林党的税。 若是到时候收不上来税,那咱们可就得好好聊聊了。 皇帝想要任命钱谦益为户部尚书的旨意传到內阁,內阁中的那几位东林党阁臣当即就举双手赞同。 所以,听完锦衣卫几位堂上官关於清理內部危险分子的匯报后,也是为了显示“重视”,朱慈烺便直接让他们去传口諭。 锦衣卫的这几位堂上官一碰眼神,刚刚清理內部,衙门里还有不少事。 於是,官职最小的北镇抚司掌印李国禄,就贴心的主动提出来,他去。 这边,得了旨意的钱谦益,立刻穿著提前备好的常服赶去户部赴任。 明朝的官员官服,根据不同的场合,穿著也各有不同。 常服,就是日常办公时穿的官服。朝廷不发,自己订做。 隨著明朝中后期管理不严,常服的顏色,也没有人去管。 七品官弄一緋色常服,也是常有之事,但补子不能错。 还有的,自己做几身一品仙鹤补服,没事在家穿著玩,也没人在意。 钱谦益本就是三品大员致仕,起初东林党人又许诺其为礼部尚书,他本人也对礼部尚书的位置志在必得,家里早就备好了二品大红锦鸡常服。 只是,有心插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心心念的礼部尚书没有得到,而是得到意料之外的户部尚书的位置。 总之,准备好的二品常服终於还是派上了用场,没有浪费。 进了户部,钱谦益发现高宏图正在等著自己。 “阁老。”钱谦益行礼。 “受之兄,不必那么客气。”高宏图没有架子。 “你来之前,户部一直由我这个前任尚书代管。” “正好你来了我正好也能清閒些。” 钱谦益微微一躬身,“阁老辛苦。” “为国办事,谈不上辛苦。” “不过,钱粮无小事,我得把帐目交接好。免得你钱大司农查帐时,说我贪贿。” 钱谦益笑道:“阁老说笑了。哪能,哪能。” “公事公办嘛,还是得按规矩来。” 高宏图看似玩笑的语气中透著严肃。 “帐目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只等受之兄前来交接。” 第56章 联虏平寇 户部衙门大堂,钱谦益正翻看著帐册。 本来就任户部尚书,钱谦益想的是嘻嘻。 结果,看完帐册后,就不嘻嘻了。 户部左侍郎周堪賡在一旁颇有深意的看著钱谦益。 大明朝的户部尚书哪有那么好当。 你钱谦益是东林党魁首,如今更是执掌户部,届时有什么財政上的事,都会打著你钱谦益的名號去做。 但愿那帮人能够给你这个东林党魁首一个面子,不然…… “仲声兄,帐面上的缺额,怎会如此之大?” 钱谦益看过帐册后,满脑门官司。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他知道大明朝的財政是一团乱麻,但没想到,单是看帐册,就能把人看麻。 户部的烂帐,別说是补任一个尚书了,就是把比干、赵公明拉过来任职,也不一定能有多大起色。 被喜悦冲昏头脑的钱谦益,这会恢復了理智,甚至心中隱隱的萌生出一丝丝悔意。 自己,或许,就不该接这个户部尚书。 周堪賡看出了钱谦益的苦色,回道:“各地都在练兵,工部又在加紧製作军械。度支方面,费確实大了些。” 钱谦益眉头紧锁,“这样可不行,再这样下去,就只能借钱度日了。” “仲声兄,我看……” 话还未说完,堂外有一官员匆匆跑进,打断了他的话。 钱谦益本就因国库无钱而紧缩著的眉头,皱的更狠了。 心道,户部的官员怎么这么没有规矩,回头自己一定得好好整顿整顿。 周堪庚看出钱谦益的不悦,可他也清楚,户部的一把手新官上任第一天,若不是真出了要紧的事,下面的官员不至於冒失成这样。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他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官员:“皇上下旨,令內阁、六部、京卿、科道、武勛,武英殿议事。” “还请两位先生,速去武英殿议事。” 周堪庚隨之为钱谦益做了解释。 “大司农有所不知,今早有塘报传来,平西伯吴三桂借建奴之兵,击溃闯贼。” “为此事,朝堂上起了爭执,有的主张借虏平寇,有的则坚决反对,双方吵的不可开交。” “皇上召我们去武英殿,当是议此事。” 钱谦益起身,“既是皇上传召,那我们还是快去吧。” 武英殿,百官各按位次而列。 “今早的塘报,各部都看过了。那就说一说吧。” 隨著皇帝声音落下,接著有一御史出列。 “启稟皇上,平西伯借奴兵击溃闯贼,为国雪耻。” “臣以为,当重赏平西伯。並沿用平西伯联虏平寇之策,继续进剿闯贼。” 果然,朱慈烺还是见到了熟悉的配方。 他没有表態,而是直接问向歷史上倾向这一方略的最高官员,史可法。 “元辅,你怎么看?” 史可法行礼,“回稟皇上,臣以为联虏平寇之策,可行。” “但,要边联边打。” 朱慈烺:“如何边联边打?” 史可法:“据前方塘报,建奴是以为先帝报仇为名,兵进关內。” “后平西伯与建奴联手,大败闯贼於山海关。这一点,倒是与兵部张尚书所闻相符。” “细想前番本兵所推,一旦闯贼退却山西,北畿必为建奴所据。” “北畿既失,山东万难。若山东再现羸弱,则江南危矣。” “臣之谓边联边打,是表面与建奴接洽,以图迷惑。实则厉兵秣马,整军备战。” “期间根据实际形势,该打的还是要打。” 朱慈烺点点头,但还是没有表態,“马阁老,你以为呢?” 马士英出列,“回稟皇上,臣赞同元辅之见。” “我军尚在编练之中,成军仍需时间。” “若是用谈洽为名,暂时迷惑建奴,以图时间整飭兵备,不失为良策。” 朱慈烺听著,心里想著。 看来,是前几日张福臻对形势的推论,影响了这二人。 “张尚书,你是本兵,你觉得如何?” 张福臻出列,“回稟皇上,元辅之策,並无问题。” “只是,臣觉得,仍有部分可继续推敲。” 史可法闻言,不由得投去目光。 並非是张福臻的话让史可法觉得有什么不妥,相反,史可法很尊重这位老臣。 他只是下意识的投去目光,心中则开始思索自己的方略。 朱慈烺缓缓吟道:“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推敲之究,方成诗句之佳,方成典故之范。” “张尚书,有话但讲无妨。” “有什么话,说出来,咱们君臣一块推敲。” 张福臻行了一礼,“皇上,臣是山东人。崇禎十五年,建奴寇关,践踏山东。” “臣时居於高密老家,同知县何平一同组织民壮守城,达百余日。” “待劫掠建奴退去,齐鲁大地,已是家家戴孝,户户冒烟,一片哀嚎。” “奴兵,不仅有女真人、蒙古人,还有汉人和朝鲜人。” “建奴,如今已整合女真、蒙古、辽东汉人、朝鲜,四方之力。单是朝鲜,就有数百万人口供建奴驱使。” “昔者松锦一战,若不是有朝鲜人为建奴送粮,战事胜败,犹未可知。” “夷狄畏威而不怀德,强必寇盗,弱而卑服,不顾恩意,其天性也。” “建奴,庞然大物,狼子野心。与其谈洽,无异於与虎谋皮。” “况唐朝为平安史,纵胡人劫城之祸,犹在眼前。” 说完了联虏,接著,张福臻又开始说灭寇。 “闯贼,破我京师,逼我圣皇,实乃我大明不恕之仇敌。” “先帝曾不止一次对臣等说过,『百姓皆朕赤子』。对於流寇,朝廷是能招抚的就招抚。可结果却是適得其反。” “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若不是流寇与建奴遥相呼应,东西夹击,我大明何至於此。” “臣以为,联虏平寇,不妥,当为灭虏平寇。” 从联虏平寇到灭虏平寇,倒是和南明时期的转变相呼应上了。 弘光政权的联虏平寇,於弘光皇帝本人而言,是政治正確。 弘光皇帝朱由崧,与李自成有著国讎家恨。 国讎:甲申国难。 家恨:弘光帝的父亲老福王朱常洵,死於李自成之手。 弘光皇帝不太可能会同李自成讲和。 再有就是吴三桂,在弘光朝初,仍然被认为是大明朝的忠臣良將。 由於情报的滯后性,吴三桂联手清军共同击败李自成,於弘光君臣看来,和唐朝为平定安史之乱借回紇兵有著异曲同工之妙。 情报的滯后,形势的误判,无尽的內斗,弘光政权最终自食恶果。 歷史的教训是深刻的。 朱慈烺的目光缓缓划过群臣,“汉贼不两立,古有明训。华夷需严辨,春秋存义。” “建奴,本为塞外胡种,我大明好心收留,不料成东郭先生救狼。” “前元蒙古之祸,殷鑑眼前。华夏淳风,不可染犬羊之腥膻。联虏之事,断不可行。” 第57章 厚积薄发 “先帝言:『百姓皆朕赤子。』朕亦言,百姓皆朕赤子。” “各地流寇若有愿反正归降者,各地督抚司道,可酌情招抚。负隅顽抗之贼,仍定罪不恕。” 崇禎皇帝也好,下面的大臣也好,都清楚的知道老百姓为什么造反。 老百姓吃不上饭,肯定会造反。 崇禎皇帝也確实不止一次的说过,百姓皆朕赤子这种话。 老百姓吃不上饭,朝廷是有责任的。流寇,能招抚就招抚。 崇禎皇帝本以为不就是天灾嘛,朝廷再扛几年就扛过去了。 结果,迎接大明朝的是持续数年、波及数省、更大范围、更为严重的天灾。 如今,朱慈烺的这一番话,无疑是对虏、寇之爭定了调子——灭虏平寇。 先帝死於闯贼之手,从政治层面来讲,联寇是不可能的。 以后或许可行,但如今绝不可行。 可如果寇愿意归正,朝廷还是会接受的。 其实,对於很多大臣来讲,寇有时比虏更可恨。 只是皇帝这么说了,而且说的这么政治正確,大家不好再说什么。 更重要的是,此时的大明君臣都清楚的明白,如日中天的李自成、张献忠是不可能归降反正的。 皇帝这么说,无非是为了彰显仁德,有一定的作秀成分。 “皇上,臣有本启奏。” 就在眾人以为此事就此翻过时,人群中有声音再度响起。 寻著声音望去,原来是提督操江的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左懋第。 有人要说话,朱慈烺当然不能不让人说话,“奏来。” “启稟皇上,皇上华夷、汉贼之论,臣深以为然。” “只是,还有两事,仍需清楚。” 朱慈烺:“哪两事?” 左懋第回道:“事一,平西伯吴三桂,究竟如何?” “若平西伯是仿效唐借兵回紇平安史之故,这才与建奴联手剿贼,则可谓忠臣。” “如此,当宜封赏,以示朝廷激励。並召平西伯南下,以关寧之精骑,充实防务,拱卫江南。” “若平西伯心存其他,臣恐再现张弘范之忧。” 吴三桂在崇禎朝,那是少年英雄、军中才俊、皇帝爱將、辽东柱石,妥妥的正面形象。 而且,吴三桂手中还握有大明朝手中最后一支精锐部队——关寧军。 如果吴三桂仍旧是那个崇禎爱將,可以很大程度上缓解朝廷目前的困境。 有关寧军在,你高杰再炸刺试试!你左良玉再清君侧看看! 朱慈烺很清楚,吴三桂已经不是那个吴三桂了。 崇禎十七年,关內是闯军,关外是清军,吴三桂被夹在山海关。 辽东本就依靠朝廷供给军需才能维持,撤离寧远时,为了不將城池留给建奴,寧远城被焚毁。 既无寧远军田可屯,又无朝廷军需供给,被夹在中间的吴三桂,势必要在闯军、清军中做出一个选择。 吴三桂做出了什么选择,朱慈烺清楚,可下面的臣子不清楚。 因此,吴三桂是忠是奸、是人是鬼,就变得无比重要。 熟悉歷史的朱慈烺又不能剧透,他想了想。 “朕会派锦衣卫的密探暗中接触平西伯,晋其为平西侯,世袭。並追赠其父吴襄为辽国公。” “若吴三桂实为大明孤忠,朝廷必不会亏待。” “若吴三桂已染腥膻之污,朝廷要更加小心。” “洪承畴之殷鑑,不可再犯。” 眾臣:“皇上圣明。” 朱慈烺看向左懋第:“说一说第二件事吧。” “皇上,先帝灵柩葬在北畿。” “先帝素来节俭,並未营造寿宫。不论是闯贼还是建奴,最多不过將先帝草草掩埋。” “为人臣者,岂可见君父身后淒凉而无感。” 说到此,左懋第的眼角已然见红,嗓中也带了哭腔。 他是崇禎皇帝亲自点选,奉钦命巡阅江防。 君忧臣辱,何况君死。 深受皇恩,委以重任,却眼睁睁的看著皇帝殉国而无能为力。自幼受传统儒家文化薰陶的左懋第,始终无法释怀。 朱慈烺沉沉的望著左懋第,久久不语。 世人皆是喜新厌旧,新皇登基,朝臣都爭著抢著在新皇帝面前表现、现諂,像左懋第这般还想著先帝的,凤毛麟角。 “北畿已为建奴所据,豺狼虎豹,眼冒凶光。” 左懋第生怕皇帝拒绝,立刻表態,“臣不惧建奴。” “臣愿为使,出使建奴。” “一,祭拜先帝,尽臣子之责。” “二,侦探建奴,明夷狄实情。” “三,辨別平西伯吴三桂忠奸。” 如果说之前左懋第提出祭拜先帝的想法,有人会怀疑他是故意作秀,就是想表忠心,博取皇帝好感。 现在,在皇帝已经表露北地危险,不想让臣子冒险的態度,左懋第仍旧坚持,倒是让很多人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同时,心里也更加怨恨想出风头的左懋第。 满朝文武,独你左懋第一人是忠臣? 朱慈烺说道:“卿之心,朕知。” “卿之赤诚,先帝九泉之下感知,定是欣慰。” “然,北地凶险,荆棘丛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朕岂能让大臣轻易涉险?” “先帝有灵,也不会希望看到爱卿以身犯险。” 给死人办事,是给活人看的。 丧事办的再隆重,也改变不了人死不能復生的事实,哪怕死的人是皇帝。 除非,是想借葬礼收份子钱。 当然,皇帝的葬礼有著严格的礼仪程序,收份子钱是不可能的。 更没有必要因为死人,再搭上活人。 使团要是真到了顺天,以建奴的行事风格,十有八九,使团是回不来的。 朱慈烺不会眼睁睁的看著左懋第这么大个忠臣,跑到顺天去送死。 “君忧臣辱,父忧子辱。为人臣者要忠,为人子者要孝。先帝身后匆匆,朕臣职有亏,孝道有欠。” 说著,朱慈烺站起身来。 群臣纷纷跪倒,“臣等有罪。” “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內阁首辅史可法进言:“成败有时,不可丧志。” “闯贼虽得一时之机,终不过流寇草屑。建奴虽窃北畿辽左,仍不过寸缕丑蛮。” “我大明得天之数,享四海之威,如今仅失北地,而膏腴尚握。只待兵戈得利,旌麾北指,收拾山河,指日可待矣。” 史可法身为首辅,代表群臣说了一大段鼓舞人心的话,以求扫除適才沉闷的气氛。 朱慈烺:“元辅所言极是。” “昔者,王莽篡汉,窃得赤县。不过数载,汉光武起於南阳,復汉室江山。” “今者,虏寇横行,祸乱北地。我大明君臣筹谋於应天,较光武之境,已属上乘。” “卿等不必菲薄,朕也不会菲薄。” “大泽龙方蛰,中原鹿正肥。高筑墙,广积粮,厚积薄发,方能一鸣惊人。” 第58章 遥领 “我大明不是前宋,燕云十六州自开国以来就在职方中。” “先帝陵寢在北,大片河山在北,万千百姓在北。”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大明朝绝不做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丑事!” “为显我大明收復失地之志,北地督抚,由在京官员遥领。” 江南太过安逸,难免让人意志消沉。 朱慈烺意在提醒官员,不要妄图学南宋偏安一隅。 “由兵部尚书张福臻遥领蓟辽总督,吏部左侍郎吕大器遥领宣大总督,兵部左侍郎方孔炤遥领三边总督。” “辽东、顺天、保定、宣府、大同、山西、延绥、寧夏、陕西、甘肃,十地巡抚由內阁同吏、兵二部会推,於京官中选出遥领之人。” “今天掌灯之前,朕要看到名单。” “臣等遵旨。”史可法同两部堂官领旨。 “还有就是京营。” 总督京营戎政迁安伯杜文焕闻声微微躬身,以示恭敬,以聆听圣训。 “军械已由工部郭侍郎专职督造,户部的钱尚书也已经上任。迁安伯,你就专心练兵,需要什么东西,让高起潜同各部对接。” 杜文焕:“臣明白。” ………… 南京城中,金吾左卫的一家军户中,参將刘俊正带著按照军籍名册人勾军。 “你们家是金吾左卫的军户,按例,出一个壮丁,参军。” 这家军户中的老者,看著这操著一口流利江西话的黑人军官,很是好奇。 那黑人军官感受到了老者异样的目光,“看什么看,我是正儿八经的大明人。” 老者心里觉得好笑,你这模样的是大明人,那我这样的纯种汉人算什么? “行了,別那么好奇。”刘俊出声。 “他父亲是我父亲的家丁,去朝鲜打过倭寇,到播州打过杨应龙。他从小在我江西南昌老家长大,说是大明人,一点错都没有。” “他比他父亲,稍微还白点呢。” “倒是你们家这大明军户,赶紧出个壮丁参军。” 那老者:“將军,军籍名册早已失真多年。应徵的应该是长房那一脉,您可能找错了。” “错不了。”刘俊一摆手。 “军籍名册早就已经失真,我费了多大劲才找到你们家,绝对错不了。” “你们族中长房嫡脉绝嗣了,按照血缘亲疏,该你们家袭职。” 那老者一副为难的样子,“將军,我们这一脉都多少年没袭职,这冷不丁的,怕是找不著人吶。” 刘俊:“我不管那个,我只要人。” “將军,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那老者拿出几块银子。 与边镇卫所不同,南京卫所地处繁华,军户早就和民户无异。 像榆林卫,三百年来,男不耕女不织,就靠著参军为生。 一说打仗,那里的卫所子弟喯都不打一个,当即就能入伍。 可江南的卫所大为不同,富庶之地谋生手段多,不当兵也饿不死。 这年头,兵荒马乱,老者家里又有点积蓄,捨不得自己的儿子去送死。 加上明末官吏腐败乱象,这老者便想通过物质的方式来换取別样的机会。 “少来这一套。”刘俊当即拒绝。 刘家,是南昌豪族。 刘俊的祖父刘显,官居一品,是与戚继光齐名的人物。刘綎那“联合国”似的家丁,就是跟他父亲学的。 其父刘綎就更不用多说了,刘綎常年养著大批家丁。 萨尔滸之战,东路军刘綎领的是南兵,兵力最少,兵力最弱,却打的最漂亮。 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刘綎的这些家丁出了大力气。 等传到刘俊这一代,家道中落,但也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 就老者拿出的那点银子,刘俊但凡是抬一下眼皮,都算他输。 他呵斥道:“我要的是人。” “你们家必须把这个空缺补上,就是找个外国人来我也不管,我只要人。” “另外告诉你们,你们族中的长房一脉因屡立战功,不是大头兵了,是世袭百户。” 百户了? 还是世袭百户? 那老者一惊。 知县不过才是正七品,两京的京县不过正六品,百户可也是正六品。 更关键的是,这个百户,是可以世袭的。 那老者看向自己的老伴,“还愣著干什么,赶紧去后街学堂,把老大叫回来呀。” 老太太知道这是好事,没有犹豫,高高的回了一声,“哎。” 然后,健步如飞的跑出去了。 “慢著。”刘俊喊住了那老太太。 “你家大儿子多大岁数了?年岁太大可不行,身子骨弱了也不行。” 迁安伯杜文焕下的军令,不是让军户出丁参军,而是直接让人到军户家中挑人,以確保兵源素质。 刘俊自然要问的清楚。 那老者:“回稟將军,十九,身子骨好的很。” 刘俊:“说实话。” 老者犹豫一下,“二十四。” “还加不加了?” “將军,真是二十四岁。” 刘俊看著那老者,“扯这谎干嘛呢?” “要是奔著会试考进士做官,把年岁改小一点对以后的仕途有帮助。” “当兵,没这个必要。” “去叫人吧。” “是。”老太太再次健步如飞的跑去。 刘俊轻笑一声,“身子骨够硬朗的。” 那老者陪笑道:“主要是迫切的想为国效力。” “哈哈。”刘俊笑出声来,“好一个为国效力呀。” “皇上说了,当下朝廷要积蓄力量,厚积薄发。” “怎么积蓄力量呢?还不是靠咱们这些卫所子弟。” 老者附和道:“那是,那是。” “刚刚你说你们家大儿子在学堂,是读书啊?还是怎么著啊?” “回稟將军,我家那大儿子是个读书人,可是屡考不中,到现在才是个童生。” “这不,在后街学堂那给高举人打打下手,挣点钱养家餬口。边工边考唄。” 刘俊点点头,笑道:“童生虽说是个读书人,可比不得正六品的世袭百户吧?” “那当然了。”老者难以抑制的开心。 这个正六品的世袭百户,对於他们家来讲,就跟白捡的一样。 而且,足以改变他们家族的命运。 这么大个馅饼砸在自己家头上,搁谁谁都高兴。 很快,这家的大儿子就回来了。 刘俊打量著对方,满脸笑容,应该是他的母亲將世袭百户的事告诉了他。 “会武艺吗?” “在县学读书时,由武师教过射箭和枪棒,因此也会些武艺。” 刘俊点点头,“生员,体格子挺壮,会点武艺,又是世袭百户,天生就是做监纪官的料子。” “你就当个监纪副百总吧。”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受不了苦逃了,不仅你要受罚,你家到手的世袭百户,也没了。” “还请將军放心,小人有儿子,双胞胎,后继有人。就算是为了家里的孩子,牙掉了,我也往肚子里咽,绝不叫苦。” 刘俊对著一个家丁吩咐,“带著他去兵部,把履职的文书弄完,然后带他去大校场。” “要是兵部的人敢要银子,告诉我,我去收拾他们。” “今天这一批新兵到位,兵源就齐了。明天就要全面开训,不怕把事情闹大。” 刘俊的大哥刘佐,在刘綎战死后,承袭职位时,受到兵部官员的刁难,了很大一笔钱才得以袭职。 因此,刘俊对兵部官员的吃拿卡要,深恶痛绝,这才格外的叮嘱。 第59章 好心办坏事 “真要钱了!” 刘俊听著麾下家丁的稟报,毫不意外。 “当初我大哥袭职的时候,被北京兵部敲去一大笔银子。没想到这南京兵部,也是一丘之貉呀。” “你去告诉那谁,这事他甭管了,让他安心训练,这事我给他办。” “是。”那家丁应命离去。 “刘参將,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呀?” 杜文焕迎门走了进来。 “迁安伯。”刘俊行礼。 “是不是因为金吾左卫刘家那个世袭百户的事?” “是。”刘俊没有隱瞒。 杜文焕没有说话,直直的看了向刘俊稟报的那个家丁一眼。 “小人告退。”那家丁识趣的离开。 “刘参將。”杜文焕拉了把椅子坐下。 “昨天那批新兵的军册我看过了,刘家的嫡脉绝嗣,確实应该由旁系袭职,这个没有错。” “兵部的人要钱,才给办履职文书,当官的给当兵的出头,应该。但这个头,不应该你出。” 刘俊知道杜文焕这是有话要说,“还请迁安伯赐教。” 杜文焕看著刘俊,眼神中溢出欣赏。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滸一战,令尊刘綎老將军为国捐躯,我的叔父也战没於那一场大战。” “那时,我已经两佩將军印,由寧夏总兵转任延绥总兵。我的堂弟袭职时,並未遭到兵部刁难。” “令兄袭职时遇到的麻烦,事后我听说了一些。” “人走茶凉,兵部的那些人都是看人下菜碟。” “不过,生气归生气,日子还是要继续过。” 杜文焕用手指了指门外,“外面声响震天,士兵都在训练,皇上的本钱,可全砸进了京营。” “兵部的张尚书刚上任,又深得皇上信任。京营被皇上寄予厚望,而你刘参將,又蒙皇帝拔擢,充参將,领一营。” “金吾左卫是上直卫,由皇上亲领,不隶五军都督府。” “这个时候如果和兵部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所有人的脸上,都不好看。” 杜文焕年少成名,不到四十岁就官拜总兵,有些事情,看的是要比刘俊这个没落的將门子弟更为清楚。 皇帝、勛贵、武將、东林党、阉党余部、马士英、北方出身的官员,彼此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的政治平衡。 京营,就是在这种情况被拿上檯面,倾尽资源打造。 这种时候,任何一个火星,都有可能引发一场大火。 杜文焕老了。 江湖越老胆越小。 前半生军中翘楚,后半生顛沛不顺。 杜文焕宦海起伏几十年,现在的他,更多的是想求稳。 他既想维护刘俊这个军中后辈,又想安安稳稳的训练好京营,博得皇帝青睞,以求將迁安伯的爵位,传给子孙。 刘俊没想到杜文焕会同他讲这么多,他行了一礼。 “多谢迁安伯指点。” “可袭职的事,我已经拍著胸脯答应人家了。要是办不成,我这以后没脸在军中待了。” 杜文焕笑道:“下面的人能服你,你才能领兵。” “这件事,你不用出头,我也不用出头。” “皇上不是说了嘛,京营有什么事情,让高起潜高公公去和兵部、户部对接。” “这件事,就让高公公去为难吧。” “反正高公公没少挨那些文官的骂,虱子多了不痒,也不差这一回了。” “还有就是,难为人的那个兵部员外郎,很快就会有新差事了。” 刘俊有些疑惑,“迁安伯,您的意思是?” 杜文焕:“先帝的陵墓需要有人祭拜,这不就是现成的人。” 刘俊还是不解:“可皇上不是说……” 杜文焕解释道:“说归说,做归做。” “祭拜先帝这件事,没人说出来还则罢了,可左懋第把事情说出来了,而且还是当著满朝文武的面。” “左懋第蒙先帝拔擢,是真心想去祭拜先帝,不是惺惺作態。” “左懋第是好心,但他却好心办了坏事。他把所有人都架起来了。” “皇上为考虑臣子的安危,不派人去祭拜先帝。” “可为人臣者要忠,为人子者要孝。儿子不祭拜父亲是不孝,臣子不祭拜先帝是不忠。” “文官是最不要脸的人,可他们也是最要脸的人。” “皇上不能背负不孝的骂名,文官不能背负不忠心的骂名。” “哪怕是皇上不在意,文官却不可能不在意。”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俊要是还不明白,那他就別活了。 “迁安伯,您的意思是,朝廷还会派使团前往北京?” 杜文焕摇摇头,“不会是使团,最多捡几个人去充充样子,做做表面文章,主要还是去祭拜先帝。” “皇上已经定下了调子,平虏灭寇。” “流寇可以招抚,可以打。而建奴,必须且只能打。” “令尊刘老將军死在了建奴手中,我的叔父同样死在了建奴手中。在这一点上,我相信刘参將和我、和朝廷,是一致的。” “我也曾率军平定过西南的奢安之乱,对於南昌城中的情况有所了解。” “要想做大事,必须要做大官。” “我大明朝重用之武勛,多是死於国难者之胄。” “刘参將,你万历四十六年生人,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年轻,名门之后,又得皇上青睞,以后的路还长著呢。不要意气用事。” 刘公往援辽,诸万中有以技勇著者往援黔,皆陷没。南州遂无锦衣骏马者。 刘公,即刘綎。 在南昌,刘綎是所有男子的榜样,人人皆以效仿刘公为荣。 可惜,刘家子弟多隨刘綎战死在萨尔滸。 诸万,即南昌城中的另一个大族,万家。 奢安之乱,为祸西南,万家子弟应召参军,多战死於贵州。 萨尔滸之战,奢安之乱,这一南一北的两场大战过后,南昌城中,再无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从南昌城中的情景,也可以推断出萨尔滸之战、奢安之乱对於整个大明朝的影响。 杜文焕奉命平定奢安之乱时,麾下有不少万家子弟,他对於南昌的情况,不算太了解,可也不算陌生。 杜文焕不希望自己管理下的京营出现什么问题,同时也愿意与刘俊这么一个年轻的將门子弟结下一份善缘。 面对杜文焕的推心置腹,刘俊是领情的。 他朝著杜文焕深施一礼,“多谢迁安伯教诲。” 杜文焕摆摆手,“这些都是朝堂实情,我不说,你也会知道的。” “另外我再多说一嘴,朝堂上最近不太平,东林党和马士英马阁老怕是又要起衝突。” “咱们,只管练兵就好了。” 第60章 都別好了 天气很热。 站在乾清宫的马士英满头大汗。 马士英是真够朋友,明知道东林党会阻挠阮大鉞出仕,但他还是不停的举荐。 生子当如孙仲谋。 交友当如马瑶草。 就在刚刚,皇帝召见了阮大鋮,通过平台召对的方式来检验阮大鋮是否有真才实学。 这是在马士英一再举荐下,才获得的机会。 两旁还有內阁、九卿、科道。 可惜,阮大鋮的表现,不尽人意。 皇帝表面带笑,让阮大鋮退了下去。 东林党人,则暗中发笑。 “卿等观阮大鋮,如何?” 皇帝发问了。 这个问题,可不仅仅是简单的人事问题。 內阁、九卿这种大佬,当然是不太可能这么早就表態。 按照以往的规律,是由科道言官等位卑而权重的官员先发言,因为他们是职业喷子。 户科左给事中罗万象奏报:“启稟皇上,阮大鋮身犯逆案,陛见此等宵小,本就於规制不符。” “会议启事之日,臣等无不惊疑。平台召对之时,只见阮大鋮侃侃而谈腹中却空无一物,头头是道胸中却难见章法。” “臣以为,此次召对,实属虚度光阴。” 罗万象的话,直接从根本上否定了阮大鋮。 问:为什么阮大鋮不行? 答:因为他是阮大鋮。 马士英眉头紧锁,他知道推荐阮大鋮会被东林党人反对,但没想到,罗万象这个非东林党人,竟然也会反对。 而且,反对的是如此的彻底。 户科右给事中熊汝霖紧隨罗万象其后。 “启稟皇上,阮大鋮,先帝既已弃之,举国又復非之,即使阁臣实见得是,亦当捨己从人。” “况阴阳消长,此时非彼,內忧外患,间不容髮。” “寧博採广搜,求异材於草泽,也不当执私违眾,翻铁案於刑书。” 如果说罗万象的话,是从根本上否定了阮大鋮。 那么,熊汝霖的话,就是直接让阮大鋮社死,甚至连阮大鋮背后的马士英,也一块拉出来公开处刑。 阮大鋮,是崇禎皇帝钦定的逆案逆臣,全天下都知道他不是东西。 即使你马士英身为阁臣,位高权重,觉得阮大鋮真有本事,是不是也应该考虑舆论影响? 尤其是最后一句,就算朝廷真的缺人,寧可从民间招人,也不能用阮大鋮这个逆臣。 熊汝霖可谓直接將巴掌,抽在了阮大鋮的脸上。 掌摑之声,刺穿马士英的耳膜,震的他头皮发麻。 东林党人御史朱寿图,接踵而上,“启稟皇上,自魏逆窃权,群小煽毒,严春秋乱贼之义,必先申其治党之法。” “阮大鋮,不过一戏出之流,为阉人之乾子。魏逆既诛,阮大鋮即膏斧鉞,犹有余辜,而仅禁錮终身,已是先帝高厚包容之仁。” “若起阮大鋮,臣恐从此诸邪悉出,逆案尽翻。法定若更,轻率反覆,朝廷何以对天下悠悠眾口?” 熊汝霖虽不是东林党,但他向来亲近东林党。 朱寿图,是纯纯的东林嫡系。 他们二人这么说,有公报私仇的嫌疑,可马士英却不敢再让他们说下去,也不敢再让其他人说下去了。 巴掌是抽在了阮大鋮的脸上,声音是传到马士英的耳朵,可观看著这一切的,可是皇帝。 无论是前面的罗万象也好,中间的熊汝霖也好,还是后面的朱寿图也好,他们三个人,明里是在骂马士英和阮大鋮,暗地里,也有指责当今天子之意。 阮大鋮是先帝钦定的逆臣,马士英和这傢伙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阉党逆案,更是早在崇禎初就定下了,还是先帝钦定的逆案。 可你朱皇帝,怎么还跟著他们一块胡闹呢? 你朱皇帝是想给阉党逆臣翻案不成? 马士英没少被人骂,更没少被东林党人骂,他已经被骂习惯了。 可他不能因为自己,而连累皇帝也跟著一块挨骂。 这不仅仅是脸面的问题,还是忠心的问题,更是態度的问题。 扑通,马士英跪地启奏。 “启稟皇上,臣通籍三十年。奢安之变,臣家中僕从仅存十口,臣亦几近身死。 “崇禎二年始,臣歷任大同知府、阳和兵备,直到崇禎五年,巡抚宣府。可不过五十日,便被逮入狱,拘禁三年,险些身死。” “再后蒙先帝不弃,起臣总督凤阳。然臣帐下,兵仅数千,马仅数百,而革左、献逆、小袁等贼,达数十万之巨。兵戈扰攘,臣无时无刻不躋於殉难之途。” “闯贼攻陷京师,祸及先帝,臣死罪难免。今无知而荐阮大鋮,又当死罪。” “两死加身,臣本不欲也不该多言。然观科道重论,臣又不得不说。” “臣窃以为,罪起封疆者,未必死。得罪朋党者,则必死。” “先帝诛薛国观、周延儒等,岂儘先帝之意?” 说完,马士英重重的叩首在地。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变了神色。 就连朱慈烺的眼神中,都不禁射出两道骇然。 马士英的话,前半部分,没什么新意,就是说说履歷,表表忠心,卖卖惨。 后半部分,则是撕破脸了。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掀桌子的。 歷史上的马士英,因为有定策之功,又得弘光皇帝信任,即使在南京这个的东林党的地盘上,也能和东林党打的有来有回。 甚至,一度压著东林党打。 而现在的马士英,没有定策之功。 虽然同样得皇帝信任,可这样的信任,並非马士英一人独有。 在东林党占据本土优势的打击下,马士英艰难的还手应付。 马士英是在好朋友阮大鋮的斡旋之下,才得以復出。 投桃报李,真心交朋友且官居阁部的马士英,自然会竭尽全力的帮助阮大鋮復出。 东林党人,却屡屡阻挠。 阮大鋮是南直隶人,是高攀龙的弟子,左光斗的同乡,妥妥的东林嫡系血脉。 在斗倒非东林出身的阁臣史继偕时,更是立下头功。 东林点將录中,阮大鋮的名字,赫然在列。 说起来,还是东林党对不住阮大鋮,这才导致其出走,改投阉党。 马士英清楚的知道,对於阮大鋮这样的东林叛將,东林党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自己又因拥立福王而得罪东林党。 那么好,既然你们东林党人说我们二人狼狈为奸,那我就说你们结党营私。 大家都別好了。 第61章 谨慎处置 党外无党,帝王思想。 党內无派,千奇百怪。 朱慈烺望著下面斗个不停的大臣,更加深刻的理解了这句至理名言。 史可法见气氛坠到冰点,急忙出来调和。 別的方面,史可法或许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唯独在道德这一方面,史可法绝对拿得出手。 他是不太情愿同其他东林党人一起,做一些党同伐异、排除异己的勾当。 “皇上视朝南京之初,便於奉天殿降下旨意,令中枢及各地督抚官员,举荐材勇。” “国事之败坏非常,人才之匯征宜庶,不可仍执往时之成例,更是朝堂之共识。” “后不知何故,频有朝臣举荐以往待罪之人。思国事非常,为求天下之才,供天下之用,內阁同吏部多加勘考察,若实堪用者,便不计前嫌,许其效力。” “今马阁老举荐阮大鋮,或当此理。奈何千人千面,各执一理,故起爭端。” “臣以为,既起爭端,当令有司继续考察。若阮大鋮实有其才,再起不迟。若考其如故,则持之如故。” 史可法作为內阁,也发挥了內阁首辅应有的作用——和稀泥。 既然两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那就继续考察。 至於马士英摆在明面的朋党之爭,史可法则有意没有提及。 因为,提了,就等於认可。 没有办法提及。 朱慈烺看了看跪地的马士英,又看了看试图调和的史可法。 马士英也好,东林党也好,他们的语言交锋,无不提到了魏阉逆案。 阮大鋮是钦定的逆臣,他肯定是想翻案的。 马士英是阮大鋮的好友,他当然也是希望能替阮大鋮翻案。 饱受阉党打击的东林党,自然是不可能容许他们翻案。 在朱慈烺看来,这种时候非要翻什么旧案呢? 当此国难之际,应该团结一致,把精力放到大明王朝的军政建设中来。 “悟已往之不諫,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旧事重提,吸取教训,这是好的。可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过分纠结,反而是捨本逐末。” “元辅说的不错,既然有爭执,那就令有司再行考察。” “不能將滥竽充数者放进门中,可也不能將真才实干者拒之门外。” 几句话,朱慈烺就表明了態度。 总结经验教训是可以的,启用罪臣也是可以的。 但想要翻案,是不可能的。 刑名案件,有冤假错案,翻案是应该的。 像阉党这种政治性的案件,翻案,可不仅仅是翻案那么简单。 朱慈烺的確需要用马士英来制衡东林党,但不可能为了一个阮大鋮去翻十几年前的旧案,哪怕这其中有马士英的存在。 对於东林党而言,阮大鋮这种背叛东林党的人,比杨维垣那种纯粹的阉党,更为可恨。 別的阉党余孽想要復出,能阻拦就阻拦。 实在阻拦不住的,也不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你阮大鋮这个叛徒想要復出,那是墙上掛布帘——没门。 虽然史可法这种和稀泥的方式,很不得东林党人的喜欢。 但碍於史可法的身份,他们则不好直接站出来反对。 “马阁老,起来吧。” 马士英听著皇帝的话,心中充满了无可奈何。 他知道,经过这今天的事,阮大鋮再难復出。 可面对东林党人的穷追猛打,眼下,他也只能先顾自己。 “谢皇上。”马士英谢恩起身。 朱慈烺:“材勇该举荐的还是要举荐,不能因噎废食。” “阮大鋮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你们有司去查。就算阮大鉞真的有什么问题,可为国举才,总是没有错的。” 见皇帝有意维护马士英,身为马士英盟友的诚意伯刘孔炤,忙的上前附和。 “皇上圣明。” 就四个字,话很短,但却用在了筋节之处。 朱慈烺继续说:“受举荐未授官者,有司要严查,以防宵小遁入。” “在任的官员,亦不能懈怠监察。” 兵部尚书张福臻,一听就明白了。 金吾左卫有个百户应按例袭职,结果受到武选司员外郎霍清源的刁难。 准是这事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了。 张福臻上前,“皇上所言极是。” “百姓乱法,有官员管束。官员乱法,何人管束?” “孟子曰,人性本善。荀子曰,人性本恶。孔子曰,性相近也。”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皆会犯错。为官者,同样会犯错,故我大明律例有追责之事,更有风宪监察,只为保臣职不亏。” 说著,张福臻跪倒在地。 “先帝葬於幽燕,百官职於江淮。期间万千,不见寿宫。” “臣等皆蒙先帝拔擢,深受国恩。今既论为官风宪,彰明臣职。不祭先帝,臣等,实是臣职有亏,有负国恩。” 其他人一看,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因为金吾左卫那个百户袭职的事,提督京营太监高起潜,可是把兵部武选司骂了个狗血喷头。 太子到南京的第一件事,就让礼部负责皇帝的庙號、諡號以及殉国大臣的追赠等一系列的身后事。 但是,先皇崇禎帝毕竟是葬在了北直隶,没人真的而跑去北直隶祭拜先帝。 左懋第提出祭拜先帝的事,直接將眾人架在了火上。 你左懋第忠心,那我们就不忠心吗? 而想要祭拜先帝,就必须和建奴打交道。 建奴的德行谁不知道,人到了他那,要么投降,要么死。 投降,眼下形势未明,不能这么著急投降。 还得再观望观望哪股势力更强,以便於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死,那就更不好了,免谈。 如今听张福臻的意思,是想將犯事的那个兵部武选司员外郎霍清源推出,去北畿祭拜先帝。 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要有人把祭拜先帝这件事搪塞过去就行。 如此一来,皇帝成全了孝道,臣子成全了臣道,两全其美,所有人面子上都能过得去。 至於霍清源到了北畿后能不能被建奴允许,得以祭拜先帝,不重要。 霍清源本人会如何,更不重要。 谁让他霍清源在这节骨眼上撞到了枪口。 只要朝廷上的袞袞诸公不用犯险,这就足够了。 其他人跟著跪倒在地。 大学士王鐸:“皇上心忧臣子安危,不忍派员前往建奴凶地。” “可越是如此,臣等越觉臣职有亏,越是寢食难安。” “恳请皇上允臣等为先帝尽忠。”王鐸叩首。 “恳请皇上允臣等为先帝尽忠。”群臣叩首。 朱慈烺犹豫再三,“北地凶险非常,朕实不忍卿等涉险。” 高宏图:“皇上体谅臣等,是臣等之福。可臣等又怎能弃先帝於地下。” 朱慈烺再度犹豫,“此事重大,不可轻决。卿等意切,朕亦不忍其他。” “此事,先下阁部谨慎置理。” 第62章 京营將领 明代的卫所世袭军官,有点类似於普鲁士的容克军事贵族,可以为大明朝源源不断的提供军事人才。 基层军官,乃至部分中层军官,都可以通过卫所体系补充。 有这些军官在,京营的架子很快就搭建起来。 再加上朝廷不遗余力的扶持,京营得以迅速步入正轨。 朱慈烺正在一眾官员的陪同下,观看京营士兵操练。 总督京营戎政迁安伯杜文焕,正在为皇帝介绍京营情况。 “皇上,根据之前定下的兵额,京营设兵六万。” “臣同张尚书商议后,根据实情,將六万兵分为两部。” “一部三万人,为战兵。提供盔甲、火器、骡马等军械,可出城野战。” “一部三万人,为城守兵。盔甲、骡马等军械,相对薄弱,训练都是一样的,主要用於守城。必要时也可出城作战。” “另有輜重兵一万五千人,辅兵一万五千人。” “如此,京营合兵九万。” “六万战兵之额满数后,按照旨意,將余下的精壮划给了勇卫营和巡捕营。” 輜重兵和辅兵的人数其实还能更多,但考虑到军费开销的问题,杜文焕就只留了三万人。 反正战兵如今只在南京训练,三万人负责后勤,还吃得消。 如果外出作战,有需要话,再徵召卫所兵协助负责后勤。 勇卫营,是朱慈烺的御林军。 巡捕营,是仿照北京巡捕营而设,用於维护京师治安,由流官都督提督。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军队,自然不能將希望全部寄託於京营。 朱慈烺效仿崇禎皇帝,另练勇卫营,由绝对心腹新乐侯刘文炳充任提督总兵官。 巡捕营,是按照城守兵来训练的,平时用於维持治安,战时则协助守城。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朱慈烺知道,精兵三万,这是个很了不得的数字了。 可以明末战爭之频繁、之惨烈,三万精兵,还是不够。 “迁安伯,你的意思是,只要提供足够的军械,那三万城守兵,也能出城野战?” 杜文焕;“回稟皇上,在挑选六万战兵时,本就要求严格。” “原本是由军户出丁参军,臣是派人按军籍名册,直接到军户家中选人。大儿子不合格,就选小儿子。要是小儿子不合格,就选侄子。所选者,皆为精壮。” “城守兵的训练与野战兵相同,只是盔甲等军械不如战兵。” “若是能够够提供足够的军械,城守兵出城野战,並无不可。” “只是目前军队尚在整训中,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看到成果。” 朱慈烺回头看了工部左侍郎郭都贤一眼。 “郭侍郎,你专职督造军械,你可有的忙。” 郭都贤很为难,製造军械,好说,只要有钱,多少军械都能造出来。 问题的关键就是,没钱。 郭杜贤了解朝廷的情况,但这种场合下,他绝不能提。 “还请皇上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 朱慈烺眉头挑了一下,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竭尽全力,换一种解释,就是有多少钱办多少事。 倒不是郭都贤耍滑头,而是朝廷真的没钱。 杜文焕清楚郭都贤话里的意思,大明朝没钱不是一年两年了。 这不是某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大明朝的问题,不能归罪到某个人身上。 他適时的转移了话题,“皇上,各战兵营的参將及监纪官已经选任完毕,您看……” “那就把他们召过来吧。” “臣遵旨。” 原本南京京营的士卒分属大校场、小校场、神机营。 整训后,京营全部於大校场训练,小校场则归巡捕营练兵所用。 召见京营將领,也就不用再派人去小校场喊人了。一声令下,各部將领很快来到。 杜文焕挨个介绍,“皇上,这两位是五军营战兵一营参將侯承祖,监纪兵部主事陈函辉。” “这两位是战兵二营参將张名振,监纪游击將军朱议沥。” 隨著杜文焕的介绍,被介绍到的人纷纷行礼。 侯承祖、张名振、陈函辉,这三个人朱慈烺有印象,没太过多留意。 到了朱议沥那,朱慈烺不由得起了精神。 根据太祖定下的班辈,以及名字中的最后一个字必须根据辈分按五行排列。 这个人的身份就很好猜了。 “磐奠覲宸拱,多谋统议中,总添支庶阔,作哲向亲衷。” “你是寧藩宗室?” 朱议沥向皇帝行礼,“回稟皇上,臣是寧献王九世孙。” 朱慈烺点点头,他知道,朱议沥的话,只说了一半。 本朱议沥本是瑞昌王一脉,但在其四世祖时,因罪国除。 所以,朱议沥只能笼统的回答,自己是寧献王九世孙。 根据朱慈烺定下的监纪官人选要求,为了保障军事主官的战时绝对领导权,官阶上,监纪官要比主官低一级,但两者仍是平行机构。 主官张名振是参將,监纪官朱议沥则是低一阶的游击將军。 “国难之际,我们要替太祖守好大明的江山。” 朱议沥:“臣必以死报国。” 朱慈烺微微頷首回应。 杜文焕接著介绍,“皇上,这两位神枢营战兵一营参將邓世忠,监纪兵部主事何刚。” “朕要是没有记错,邓参將是邓子龙老將军的儿子吧?” 京营是朱慈烺的心头肉,每个將领的档案他都是看过的,自然能够隨口说出邓世忠的情况。 杜文焕:“正是。邓参將是邓子龙老將军的幼子。” “邓参將原为浙江游击將军,奉命带兵入卫南畿,后被选入京营。” “虎父无犬子啊。”朱慈烺点点头,示意杜文焕继续。 “这二位是战兵二营参將常尔韜,监纪兵部主事朱统鈒。” 朱慈烺看著朱统鈒,“寧藩的宗科进士?” 朱统鈒行礼,“回稟皇上,臣是寧献王八世孙,崇禎十年进士。” 隨著时间的推移,明代对於宗室的限制越是宽鬆。 天启、崇禎两朝,有大量的宗室参加科考,並获得功名,出任职官。 殉国者,亦不在少数。 这位朱统鈒,与朱议沥同属瑞昌王一脉,也不好过於的介绍自己的宗属。 朱慈烺勉励几句,接著听杜文焕介绍。 “皇上,这两位是神机营战兵一营参將马应魁,监纪游击將军郭世威。” “这二位是战兵二营参將蒋若来,监纪游击將军徐可行。” “好,好,好,好啊。”朱慈烺连连称讚。 “盐梅今暂作干城,上將威严细柳营。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 “我大明有此精兵强將,何愁天下不平。” “来呀,三大营士兵,每人赏银一两,朕亲自发放。” 杜文焕一惊,皇帝亲自发放赏银? 这玩意,没听说过呀。 “皇上,您万金之躯……” 朱慈烺一摆手,“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臣遵旨。”杜文焕不再坚持。 朱慈烺此举,是效仿袁项城天津小站练兵。 你们吃谁的饭?吃朱皇帝的饭。 你们穿谁的衣?穿朱皇帝的衣。 你们替谁出力?替朱皇帝出力。 久而久之,潜移默化,效果自然就有了。 第63章 军餉 武英殿,內阁、各部堂官、科道俱在。 户部尚书钱谦益垂丧著脸,一个劲的诉苦。 “皇上,根据朝廷定下的兵额,京营六万,勇卫营一万,长江水师一万。以上,共计八万。” “南兵,多著轻甲或是无甲,因此,南京兵部、工部,並无铁甲储存。” “根据京营迁安伯所述,三万野战兵每人铁甲一副。根据勇卫营新乐侯所述,需要铁甲一万副。” “仅仅是京营和勇卫营,今年的军餉、军需、军械等各项开支,是一百万两都止不住。” “余者,还有凤阳兴济伯高杰部、安庐靖南侯黄得功部、徐州金声桓部、九江杜弘域部、太平黄蜚部、镇江郑鸿奎部、狼山王佐才部、江南刘肇基部。” “此外,还有各地的督標、抚標。” “供应庞大的军费开支,户部已经是左支右絀,有心而无力。” “如今,寧南侯左良玉部,竟索要军餉八十万两。户部,实在拿不出。” 八十万两军餉,朝廷肯定不会给。 钱谦益也知道朝廷不会给,但是,这个苦,他必须要诉。 隨著钱谦益的声音落下,殿內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还是首辅史可法怕气氛尷尬,出声应和。 “八十万两军餉,確实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 “朝廷因为有朝廷的难处,是否可以先行调拨一部分,余下的慢慢筹措。” “相信寧南侯,也会理解朝廷的难处。” 左良玉会理解朝廷的难处? 除非母猪能上树。 要是左良玉真的是那么通情达理的人,他就不会狮子大开口。 司礼监掌印太监韩赞周看了皇帝一眼,而后问道: “寧南侯索要八十万两军餉,户部,能拿出多少?” 钱谦益顿了一下,像是在计算,“很少。” “很少?”韩赞周很不满这个笼统的说法。 “钱尚书,就算是再少,也总该有一个数字吧?” “主要是各笔款项都有用途,不好挪用。就算是从其他地方筹措,也不会很多,最多不过有个五六万两。” “相去甚远也。”龙椅上有声音响起。 “朝廷的田地就这么多,收上来的田赋是有数的。唯一没有定数的,就是盐了。” “盐是人工製成,每年的產量可增可减。看看能不能让各地运司督促盐户,增加盐產,多征一点盐税,也好解朝廷之匱。” 钱谦益已经猜到了皇帝想要什么了,“臣稍后就向各地运司、盐课提举司行文。” “对了,盐两淮盐税能收多少?” 钱谦益这个户部尚书也是做了功课的,当即就回答出来。 “回稟皇上,崇禎六年以前,两淮之盐亏损达二百余万两。” “先帝在位时,曾大力整顿淮盐,於崇禎六年时盐税最高,达一百五十万两。” “但是,由於各地战乱,两淮食盐运送不畅,严重滯销。盐税,恐怕只能收得半数,七十五万两。” 两淮盐税只有七十五万两,搁这糊弄谁呢。 朱慈烺不动声色,“加上浙江等地的盐税呢?” 钱谦益:“大概在一百万两左右。” “钞关所收的商税呢?”朱慈烺问道。 “回稟皇上,战乱导致商旅受阻,如临清、九江等的钞关根本无税可收。” “先帝亦曾大力整顿钞关,崇禎十三年时,钞关可收税八十万两。如今,怕是连半数都达不到。” 朱慈烺又问:“各地官府,可还有拖欠税款之事发生?” “回稟皇上,不少官府都说有难处,百姓生活不易,就还是有所拖欠。” “各有各的难处,真是难为钱尚书了。” 钱谦益躬下身子,“臣不敢。” 朱慈烺提高了音量,“难处谁都有,”接著又降了音量,“可大家不能总是勉为其难的过日子吧。” “这样吧,朕给户部分一分工。” “左侍郎周堪賡,专职负责度支。哪笔钱该,哪笔钱不该,替朝廷看紧钱袋子。” “右侍郎何楷,专职负责税务。” “为了確保税收,允许户部组建一支军队,用以收税。兵额暂定为三千,名字就叫,税警总团。” “总督仓场尚书张有誉,仍总督仓场。” “钱尚书,你统筹户部全局,兼管户册、土地。” 眾人听著皇帝对户部的调整,並没有感到太多新意。 本质上同宋朝的户部、盐铁、度支,三司制没有太多区別。 唯一出乎意料的,就是那三千人的税警总团。 户部的四位堂官,左侍郎周堪賡、右侍郎何楷,这两个人的权力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加强。 总督仓场的户部尚书张有誉,则是没变。 倒是正牌户部尚书钱谦益有些担心,这么一分工,自己要是压不住下面的人,很容易被架空。 朱慈烺又说:“另外,各地的起运比例,尤其是南畿周边的省份,该提高的也要酌情、適当的提高。” 地方官府徵收的赋税,分为起运、存留两部分。 起运,就是上交中枢的部分。 存留,就是存留地方的部分,以供应地方官府开支。 受限於通讯案、交通等手段的落后,地方发生灾情等情况,中枢很难及时反应。 所以,明代地方官府的存留比率很高,就是为了地方官府拥有抗风险能力。 有些地方的存留比率甚至达到了百分之百,即税收全部存留地方,不用上交中枢。 正是由於地方官府税收存留率普遍在百分之五十甚至以上,明代賑灾,地方官府能解决的,绝不麻烦中枢。 不然,天下那么大,靠中枢调拨钱粮賑灾,灾民早饿死了。 在崇禎朝財政状况急剧恶化的背景下,崇禎皇帝酌情的將部分地方官府的存留赋税,徵调中枢,即地税改国税。 朱慈烺的意思是继续沿用崇禎皇帝的思路,从地方官府身上,收点钱上来。 但是,也不能像清朝那样竭泽而渔的提高起运比例,不给地方官府留有財政款项。 钱谦益想了想,如今的大明朝就南方几个省的地盘。 四川、湖广正在作战,是不行的。 云南、贵州、广西不算富裕,收也收不太多。 也就是江西、浙江、福建、广东这四个省了。 这几个省没什么灾情,相对也太平,是合適的。 不过,无论是让哪个省份增加起运赋税的份额,这几个省份的官员不得背地里骂我吗? 可户部是真的缺钱,在不额外增加赋税的情况下,这是最优解,身为户部尚书的钱谦益没有办法说不。 “启稟皇上,湖广、四川正值用兵之际,军需开额大,是否当不在此列?” “自然。” “臣明白。” “盐税是朝廷的重中之重,虽说如今战乱不止,可江南毕竟太平。两淮盐税不足崇禎时的半数,未免太过令人心寒。” 朱慈烺还是又说回了盐政。 “內阁同户部、科道,重新梳理天下盐政,並派专员到地方整顿淮盐、浙盐、闽盐。” “臣等遵旨。” “为保军队训练,令诚意伯刘孔炤督餉。” 刘孔炤闻言一愣,接著便明白了,“臣遵旨。” “至於寧南侯所需军餉,遵化伯马上就要回来了,湖广巡按御史黄澍、监军太监何志孔也要回京述职。” “先听听他们怎么说,然后根据实际情况再行酌定。” 钱谦益则心头一紧,整顿盐政? 我是户部尚书,整顿盐政,这不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了? ———— ps:本书数据不尽人意,收藏涨幅尤为一言难尽。 在这里想厚著脸皮麻烦读者老爷们,如果觉得本书写的还可以的话,能不能投张月票支持一下。 抱拳感谢。 第64章 你就无罪 武英殿,文武百官各分左右立於两旁。 朱慈烺坐於龙椅上,司礼监掌印太监韩赞周站在下侧位。 有官员进奏,“启稟皇上,湖广监军太监何志孔、壶关巡按御史黄澍现在殿外候召。” “召。” “是。” 很快,一文官、一宦官走进殿內。 “臣黄澍(奴婢何志孔),参见皇上。”二人行礼。 “不必多礼。” “谢皇上。” “黄御史,说一说湖广的情况的吧。” “臣遵旨。”黄澍行礼。 “臣初任开封推府,守汴三年。后蒙先帝拔置台员,会湖广全陷,差臣巡按。去年九月,臣至九江,与寧南侯相会。” “寧南侯暂驻九江,臣不敢遽催其前往,只得单身赴楚,与监臣何志孔、抚臣王扬基,招集流庶,训练乡勇,徐缓復楚。” “时武昌初復,城內人民,不过百余。至崇禎十六年末,人心方才见稳。今年正月,寧南侯领兵援剿湖广,分兵四出,恢復长沙、岳州、荆州、德安等府。” “四月中旬,寧南侯率军兵发承天。臣同抚臣何腾蛟,竭力措办粮料,除犒赏外,只得本色一万余石,不足供大军十日之粮。寧南侯谅臣等心力耗竭,慨然发兵。奈何襄阳闯贼趁势夹击,终未得承天全境。” “待臣到汉口,接朝廷詔令,始知先帝已殉社稷,皇上已监国南京。在楚臣僚会於汉口,设立先帝灵牌,哭临既毕,次捧皇上令旨,叩头行礼。期间,寧南侯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逢臣进京述职,寧南侯托臣於京筹措粮餉,以克荆楚全功,以援川蜀剿贼。” 朱慈烺越听越不是滋味。 起初,黄澍说的是他在湖广巡按御史任上的见闻,可说著说著,就成了替左良玉討要粮餉。 加上巩永固在湖广回来后的匯报,朱慈烺已经基本可以断定,黄澍,已经和左良玉搞到了一起。 “寧南侯忠义,朕素鉴知。所缺粮餉,自当命有司筹措供给。” “就是不知寧南侯麾下有兵几何,户部也好按需供给。” 黄澍回道:“寧南侯麾下之兵,原额一万八千,后扩军至五万。” “若加之收拢各地溃兵以所练乡勇,恐怕还要更多。” 有兵八十万,这个数字,是左良玉对外宣称。对內,没必要玩这种数字游戏。因为没人信。 莫说是八十万大军了,就是他左良玉能拉出来八万战兵,朱慈烺都能把皇位让给他。 朱慈烺看向群臣,“五万大军,需餉几何?” 群臣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黄澍,但就是无人应答。 黄澍只能自己回答:“启稟皇上,按照战兵一年十八两之餉银,五万大军,年餉合为九十万两。” “不过寧南侯特意叮嘱,说眼下国帑中匱,为人臣者,当体谅朝廷。只需餉银八十万两即可。” 朱慈烺淡淡一笑,“寧南侯真是公忠体国呀。” “钱尚书,户部可拿得出八十万两餉银?” 户部尚书钱谦益奏报,“回稟皇上,国帑不振,太仓常虚,非一日之积。” “户部实在困难,拿不出八十万两餉银。” “是否可请寧南侯暂作忍耐,待户部筹措之后,便即刻调拨?” 若是旁人敢开口要八十万两餉银,钱谦益早就张嘴骂回去了。 但要钱的是左良玉,替左良玉要钱的是同为东林党人的黄澍。 钱谦益也就没把话说死,委婉的留有几分余地。 谁料黄澍不近人情,继续坚持。 “启稟皇上,寧南侯部,本就积年欠餉,士兵连年征战,多有怨言。” “若今年还有拖欠,万一三军无食,南下索餉,臣等死不足惜,只恐为祸江南。” 话说中,带出了威胁的味道。 朱慈烺面色平静,威胁的话,可能是左良玉说的,也可能是黄澍狐假虎威,打著左良玉的旗號说的。 不管究竟是谁的意思,於朝廷而言,这种威胁的话,不能是左良玉说的,只能是黄澍说的。 收拾左良玉,朝廷明显做不到。 但收拾你黄澍,朝廷还是做得到的。 朱慈烺还想看看黄澍接下来的表演,暂时没有发作。 “內阁同有司,儘快筹措寧南侯部所需军,儘快发放。” “臣等遵旨。”以內阁首辅史可法为首,相关官员纷纷领旨。 儘快筹措,儘快发放,越是儘快就越是快不了,先应下来,反正有的是时间磨蹭。 黄澍见皇帝已经有了態度,便不再继续纠结。 他知道朝廷不可能真的如数给八十万两军餉,话,他已经替左良玉带到了。 下面,黄澍就该做自己的事了。 “皇上,臣还有本要奏。” “奏来。” 黄澍行礼,“天下事势到此,臣见目前所为,还未尝有为皇上做实事者。” “先帝因阁部不得其人,一败涂地,况在今日之危急存亡之秋。” 马士英闻言,本能的感到不好。 黄澍继续说著:“马阁老原为风督,钦守凤、泗二陵。臣不知马阁老是何等心思,国难之际,竟弃陵寢不顾,忝至南京。” “更甚者,强居台阁,翻弄朝权。” “利先帝之死,以成就自家富贵,如此不忠者,真不知其还有何面目,惶惶然列於士大夫之行!” 马士英心里一个劲的骂娘。 邻居门前晒椒,麻了隔壁。 我马士英的人缘就这么次? 怎么是个人都想弹劾我? 难道我马士英是大明朝必弹劾项目? 不是在说左良玉军餉的事,怎么就能扯到我身上? 转念一想,黄澍是东林党,马士英也就释然了。 “启稟皇上,臣总督凤阳两年,凤、泗二陵安稳无虞,不曾有半分差池。” 称臣,是对皇帝。 黄澍不过一御史,他还不配让马士英向他解释。 马士英只解释了一半,他也只需要解释一半。 皇陵的问题,他需要解释。 带兵到南京,那是因为当时不知道太子要来,按照礼法,就应该拥立福王。 这一点,说破大天去,马士英也占理。 至於位列台阁,那是经过皇上点头的,马士英不需要解释。 黄澍不依不饶,“马阁老乃先帝钦命剿贼之官,今年三月,贼破京畿,戕害先帝,何敢说没有半分差池!” 这一点,马士英有点冤枉。 马士英奉命剿的是张献忠,攻破京师的是李自成。 可皇帝死了,臣子罪责难逃。 儘管冤枉,马士英还不能解释。 但他不解释还不行。 “臣奉先帝钦命剿贼,竟致使贼破京畿,先帝殉难,臣万死难辞其咎。” 说著,马士英跪倒在地。 请罪过后,又看向黄澍。 “可黄御史亦是奉先帝钦命,巡按湖广,进剿贼寇。” “贼破京畿,马某自知罪责难逃。” “敢问黄御史,贼破京畿,难道你就无罪?” 第65章 明升暗降 崇禎皇嗣殉难,当臣子的谁都有责任。 既然你黄澍说我马士英是先帝委任的剿贼官,先帝死於贼手,我马士英有罪。 那你黄澍也是先帝委任的剿贼官,先帝的死,你黄澍就没有责任? 这是一把迴旋鏢。 打出去,打在马士英身上。 收回来,就得打在黄澍的身上。 马士英这一手,点住了黄澍的穴。 可很快,黄澍就自己解了穴。 反正大家都有罪,法不责眾。 黄澍跪倒,“臣有负先帝信任,罪责难逃。” “可是臣还是要说。” “北信初至南京,马阁老便挟兵自重,时至今日仍与武臣有染。” “入朝则借兵威以胁朝臣,出朝则借皇威诈镇將。如此欺君罔上,擅弄专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马士英都无语了。 找现在的茬找不著,就开始翻旧帐了。 “臣自蒙圣上拔擢入阁之后,便专理朝政,不问兵事。” “张本兵未至时,臣暂摄兵部事。不过两日,吕大器便言臣意图染指军权,有谋反之意。” “自那时起,臣便卸任兵部事,何谈挟兵?” “住口。”黄澍厉声喝斥。 “反之一字,为臣子者,岂敢出之於口!” “马阁老今日敢於圣上面前信口直言『反』字,其眼中,何尝知有朝廷?” “无人臣礼,可谓极矣!” 黄澍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摘下乌纱帽,叩首在地。 “臣今日誓不与贼臣俱生。请皇上杀马士英以谢祖宗,並杀臣以谢马士英。” 仓场尚书张有誉觉得黄澍有些过了。 知道你黄澍背后有左良玉撑腰,也知道你黄澍是东林党干將,和马士英不对付,但你不能这么胡闹啊。 “黄御史,圣上面前岂可如此莽撞。还不復冠。” 高宏图同样觉得黄澍有些过了。 想露脸也不是这么露的。 “天子近前岂可莽撞。黄御史,还不戴上纱帽。” 不等黄澍反应,龙椅上有声音响起。 “马阁老,起身吧。” “谢皇上。”马士英起身。 “黄御史也起来吧。” 黄澍不起,“臣奏事未完。” “那就,”朱慈烺眼眉一立,“起来再奏。” 黄澍这才起身,停顿片刻,又说:“马士英在凤阳二年,殃民克军,赃私何啻百万。” 马士英:“臣请皇上抄没臣家,若真有百万,杀臣。” “若无百万,请杀黄澍。”马士英也发了狠。 黄澍不依不饶,“此乃奸诈之言!” “若抄没家產仅有九十九万,岂不是不在死罪之列?” 马士英一看,好傢伙,话还能这么说。 你这么玩,我也这么玩。 “臣总督凤阳,虽然无功,可也未尝失一城。黄澍巡按湖广,府县失陷,不知凡几。” “荒唐!”黄澍大喝。 “可笑你马士英曾为督臣,竟然连湖广城池失陷日期都茫然不知。” 朱慈烺微微抬了一下眼皮,方向朝著司礼监掌印韩赞周站立的位置。 后者心领神会,怒声喝斥,“天威咫尺,尔等竟敢如此无状!” “风宪官何在?还不制二人於台院?” 朱慈烺轻轻抬手,“不必如此。” 韩赞周躬身,不再多语。 朱慈烺看向二人,“一个是辅臣,一个是台臣,皆是国之柱石。今於百官面前如此大爭,实非朕之所愿。” 黄澍不依不饶,“启稟皇上,臣为台諫,自当纠察风宪。况马士英多有不轨之事。” “献贼帐下有一偽兵部尚书名为周文江,见献贼败退湖广,便献金银美婢於马士英,以求退路。” “马士英收取贿赂,竟委贼为官。” 一直未曾说话的湖广监军太监何志孔,此时也帮起了腔。 “启稟皇上,別的事情奴婢不敢多言,唯独周文江之事,臣確有目睹。” “周文江原为献贼偽兵部尚书,不知是何原因,竟被马阁老任用。” 听到湖广监军太监何志孔也发了言,马士英心里暗自鬆了一口气。 自己,没事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韩赞周看向何志孔,语气中带著责备。 “黄御史乃言官,纠劾官员,职责所在。” “何公公,你是內臣,如何敢在殿內妄言!” 韩赞周的意思很明確,你何志孔是內官,竟然和外官勾搭在一起,而且还是当著满朝文武的面。 你小子,胆够肥的。 没想到何志孔振振有词。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奴婢只是秉公直言。” 史可法默默的闭上眼睛。 完了。 你黄澍自己骂街,还可以说是直言劝諫,纠察风宪。 如今何志孔这么一画蛇添足,贏的局面也输了。 同时,史可法心里还在震惊。 连监军太监都和黄澍搞在一起,他们二人的身后,还站著寧南侯左良玉。 湖广的水,深不可测。 “好一个秉公直言。”朱慈烺语气平静。 “锦衣卫。” 话音刚落,殿外便有一人走进。 “钦差提督东司房官旗办事锦衣卫掌卫事、后军都督府署都督僉事,臣许达胤候旨。” 群臣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聚集向龙椅之上。 “国难之际,秉公直言,是好事。” “既有人弹劾,那便要查个清楚。” “黄御史和何志孔皆言,马阁老收取贿赂,委任贼寇周文江为官。” “下去,查个清楚。” “臣遵旨。”许达胤毫不停留,领旨后接著走出。 “黄御史秉公直言,何志孔亦秉公直言。二人直言之事,又为一事。” “臣,有罪。”马士英跪倒。 “有罪无罪,待锦衣卫查过之后,自然清楚。” “马阁老,起来吧。” “谢皇上。” 朱慈烺看向黄澍,“黄御史蒙先帝信任,拔列台臣,巡按御史。” “今日一见,先帝果真没有看错人。” 黄澍行礼,“皇上谬讚,臣愧不敢当。” “先帝信你,朕自然也信你。” “陈尚书。” 礼部尚书陈子壮出列,“臣在。” “北去祭拜先帝的使团,还没出发吧?” 皇帝这么问了,使团怎么可能会出发。 “回稟皇上,使团定於明日一早出发。” 黄澍一脸懵逼,虽然他刚来南京,不知道使团是怎么回事。 但去北京祭拜先帝这几个字,他听得真而且真。 这件事情,恐怕和自己有关。 朱慈烺点点头,“今见黄御史一身赤诚,一直纠结未定使团主使,此刻,朕终於有了人选。” “传旨,超擢黄澍为兵部右侍郎,任使团主使。率队前往北畿,祭拜先帝。” 第66章 巡查两淮盐政 使团主使? 去建奴的地盘祭拜先帝? 那是去祭拜吗?那是送祭品啊。 黄澍整个人都不好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韩赞周笑盈盈的看向黄澍,“黄御史,还不领旨谢恩。” 马士英暗自得意,让你小子充大头。 该!活该! 黄澍愣了又愣,有心不领旨,还不行。 就算是左良玉面对皇帝圣旨,还得派出自己的儿子左梦賡装装样子。 他黄澍怎么敢公然抗旨。 “臣黄澍,领旨,谢恩。” “爱卿弹劾马阁老之事,锦衣卫已经去查了。如若属实,朕绝不姑息。” 朱慈烺给这场台辅爭论,画上了句號。 黄澍:“臣还有最后一言。” “讲。” “《九章-涉江》有言: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与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 “臣奏请皇上亲贤臣,远小人,以兴大明。” 朱慈烺的目光划过群臣,最后落在黄澍身上,“忠诚及狙诈,淆混安可甄。” “圣主图兴復,忠诚蒙诛夷。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大明朝。” “使团即將出发了,卿还是下去儘早准备吧。” 黄澍仿佛被人抽去了精气,恍惚的回道:“臣遵旨。” 一具落寞的身影,缓缓移去。 “何志孔。” “奴婢在。”何志孔见黄澍那般下场,心里不由得生起阵阵惊惧。 黄澍是外臣,尚且如此。自己一个內臣,只怕更是凶多吉少。 “你公忠体国,直言不讳,朕心甚慰。” “为朝廷办事,为皇上办事,是奴婢的本分。” 何志孔满是諂媚,希冀能挽回刚刚的不利影响。 “朝廷亟需马匹,你既如此公忠体国,那就到上林苑去,替朝廷看护马匹吧。” 何志孔本以为借著左良玉的势,能谋些好处。 哪成想,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奴婢领旨。” 朱慈烺又望了一眼群臣,“都退下吧。” 话音刚落,皇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臣等告退。” 乾清宫。 一身著四品官袍的人正焦急的等待。 皇帝虽不在,可这里仍有值守的宦官,这四品官也不能来回踱步,更不能四下张望,只得小范围的在原地微微活动。 每当外面传来脚步声,这人都会立刻恢復恭敬站立的样子。 因为他担心外面来的人,是皇帝。 乾清宫是皇帝的寢宫,皇帝回来不需要大声传报。 这四品官不敢赌外面来的是不是皇帝,他只能將每一次都当作是皇帝回宫,以求自己这恭敬的样子,能给皇帝留下好印象。 忽然,这位四品官员又听到了外面有脚步声。 这次,脚步声错杂而有序,远比之前那几次人多,应该就是皇帝回来了。 这位四品官员立刻装作若无其事,並换作恭敬。 影影绰绰看著来人那明晃晃的龙袍,他知道,自己终於猜对了。 “臣杨维垣,参见皇上。” 离的很远,杨维垣就开始行礼。 等皇帝走近,酝酿已久的声音也得以发出。 “不必多礼,进来议事。” “臣遵旨。” 殿內,朱慈烺端坐於龙椅之上,拿起御案上的一本奏疏看了起来。 “卿在外面等著急了吧?” 若是领导这么问,当下属的应该说没有没有,自己也是刚到。 可面对皇帝,著急肯定是不能说。刚来,就更不能说了。 “倒也没有。“ 杨维桓回答的很简单,却也得体,还表明了自己已经等待了很长时间。 “吏部的任命可曾收到?” 朱慈烺仍旧翻看著奏疏。 “回稟皇上,臣已经收到。” “马阁老向朕举荐,由你巡查两淮盐政。” 马士英举荐是对外说辞,实际上是朱慈烺自己想用杨维垣。 只不过,杨维垣是原阉党成员,朱慈烺若是直接启用,东林党定然会喋喋不休。 朱慈烺稍微一暗示,马士英便心领神会的举荐了杨维桓。 反正马士英已经和东林党结下了不解之缘,虱子多了不怕痒。 挨骂,也不差这一回了。 “卿之祖父,曾任江淮运使。卿亦任御史,巡盐两浙。” “故,朕便准了马阁老之荐,除卿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查两淮盐政。” 由“你”到“卿”,在无形之中便释放出了善意。 杨维桓当即表態,“天启二年,臣奉命巡盐两浙。” “期间,臣不敢说有多少成效,可臣敢说,积下不少心得。” “此次蒙皇上信任,不以戴罪之身而弃之,反殊荣拔置,除臣僉宪。” “臣非万死,无以为报。” 朱慈烺放下手中奏疏,“人皆只有一条命,何来万死?” 杨维垣不卑不亢,“臣窃以为,死国事,一死可抵万死。” 朱慈烺淡淡一笑,“太史公有言:人固有一死,或轻於鸿毛,或重於泰山。” “然,鸿毛虽轻可借风力遨游,泰山虽重却寸步难行” 只要站在风口上,猪都能起飞。 戴罪多年的杨维垣宛如鸿毛之轻,他当然想藉助皇帝这股东风遨游。 “太史公亦有言: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成一家之言,司马迁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杨维垣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两淮盐政只能是一家之言。 一家之言,自然只能是皇帝的一家之言。 “卿到两淮之后,打算如何做?” 杨维垣知道,皇帝这是有指示。 但自己不能傻等著皇帝指示,必须得有自己的想法。 不然,容易被打上无能、无主见的標籤。 “臣以为,当先从盐引入手。” “按照太祖定下的规制,一引为二百斤。可隨著盐政崩坏,一引之数不断增加。如今,已达五百斤。” 杨为垣话没有说完全,但朱慈烺已经接收了全部的信息。 盐引,有很多都握在藩王、勛贵的手里。 以往,这些贵胄朝廷不好动。 一个不好动,那就都没法动。 如今,北京的勛贵近乎团灭,藩王也是死的死,逃得逃。 剩下的那些握有盐引的商人,就好办多了。 就算那些商人背后有官宦背景,杨维垣也有把握能敲出钱来。 “卿受命巡查两淮盐政,朕是放心的。” 杨维垣明白,皇帝这是在问每年可得的盐税数字。 这玩意,说多了不行,要是办不到就麻烦了。 说少了也不行。 崇禎初,两淮盐课不过五十余万两。 经崇禎皇帝大力整顿,两淮盐盐课每年已达一百五十万两。 自己这次巡查两淮盐政,每年所得的盐课绝不能少於一百五十万两。 “天下之盐,半出两淮。臣预计,每年至少可得盐课二百万两。” 这个数字,倒不是杨维垣胡诌的。嘉靖年间的两淮盐课,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数字。 “卿办事,朕是放心的。” “京营整训时,正好多出一千人。两淮盐政繁琐多事,卿就將这些人带上吧,让他们帮著打打下手。” 杨维垣心头一震,给我配备一千人的卫队,二百万两盐税,怕是打不住。 第67章 碰见熟人 镇江府,丹徒县。 长江边处的一个码头。 北地天灾不断、战乱不止,早已是一片狼藉。 镇江所属的江南地区,依旧是歌舞昇平,车水马龙,看不出半点乱世的样子。 出公差准备回京復命的兵科给事中陈子龙,正在码头上的一处茶摊喝茶歇脚。 忽然,见有一衣衫襤褸的小乞丐,趁隔壁包子铺掌柜不注意,拿了一个包子。 也顾不得热不热,拼命的往嘴里塞。 包子进嘴,就算被掌柜的发现,也要不回去了。 “你这小叫子!”包子铺掌柜伸手抓住小乞丐的胳膊不放。 “敢上这来偷东西,胆够肥的呀。” 接著,便是几巴掌落下,疼的小乞丐哇哇直叫。 “好了。”陈子龙出声制止,並让僕人將包子钱递了过去。 包子铺老板隨手將小乞丐丟到一边,“我说这位老爷,还是收收您的善心吧。” “这年头,要饭的多了去了。您,管不过来。” 陈资歷不以为意,“我是管不过来,我也没想管。” “可刚刚那小孩只是因为飢饿偷了一个包子,又没有偷钱。” “若是偷钱,我绝不会管。可他吃不上饭,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错。” 包子铺掌柜轻笑一声,接过钱,“讲大道理没用。” “我是卖包子的,你给我钱,我就卖给你包子,谁来都一样。” “谁来都一样?”陈子龙笑了笑。 “就是闯贼来了,你也卖?” 包子铺掌柜:“只要给钱,我就卖。” “那要是建奴来了呢?” 包子铺掌柜:“建奴他也是人吶,他也得吃包子不是。” “只要建奴给钱,我有什么不能卖的。” “他们要是不给钱,直接抢呢?”陈子龙问道。 那掌柜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等建奴打过来再说吧。” “我做好了包子,等著他们抢。” 夏虫不可语冰,陈子龙无奈的摇摇头。 “这位老爷,又来了一个要饭的,您好心赏他几个包子吃吗?” 陈子龙闻声看去,正有一个乞丐朝自己踉踉蹌蹌的走来。 “给他几个包子吧,钱我付。” “好嘞。”包子铺掌柜欣然接下这一笔生意。 见那乞丐还朝著陈子龙的方向走,那掌柜喊住了他。 “人家老爷好心管你一顿饭,过来拿包子,蹲到墙根吃去吧。” “你这一身脏乎乎的就別往前凑了,別污了人家老爷的眼。” 那乞丐不听,依旧踉蹌著走向陈子龙。 陈子龙的僕人见状上前阻拦,还未说话,那乞丐先开口了。 “人中兄。” 陈子龙闻声一愣,人中是自己表字,怎么会从一个乞丐嘴里说出。 他定睛仔细一看,顾不得身份,猛地起身扶住那乞丐。 “哎呀,密之兄,怎么会是你呀!” 说著,陈子龙眼睛红了,“我们都以为你在北京殉国了呢。” 密之,即方以智的表字。 方以智是崇禎十三年的进士,后在翰林院任检討。 甲申之难时,方以智在崇禎皇帝灵前痛哭,被闯军擒获,拒不投降。 趁著李自成兵败之际,方以智趁机逃了回来。 陈子龙听著方以智的诉说,眼眶红的不像样子。 “密之兄,听北京逃回来的官员说,你寧死不降闯贼,士林皆以你为文丞相。” “今日见贤弟安然无恙,真是苍天有眼。” 方以志嘆了口气,“我也是命好,遇上了一个好心的船老大,沿著运河把我一路带到淮安。” “密之兄,你的腿?” “闯贼打的,在船上用过药了,就是还没好利索。” 陈子龙回头看向自己的僕人,“去最近的客栈,开一个房间,让他们备好热水。” “另外,再请郎中过去。” “是。”那僕人应声离去。 “密之兄。”陈子龙看向方以智,“我此次奉命巡阅江南副总兵刘肇基部,这就准备回京復命。” “洗个澡,换身衣服,等郎中看过,要是没什么大碍,就隨我一同回南京吧。” “令尊已经高任兵部左侍郎,儿行千里母担忧,还是儘快回家看看吧。” 想起父母,方以智一度哽咽,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那僕人是陈子龙的老家人了,办事麻利,很快就按吩咐办好了事。 客栈中,方以智结结实实的洗了一个热水澡。 光是洗澡水就换了三回。 衣服,现做肯定是来不及,陈子龙就將自己隨性带的换洗衣服借给方以智一套。 “谢天谢地。”望著焕然一新的方以智,陈子龙长舒一口气。 “没伤著骨头,按时用药,静心休养即可。” “就是腿上伤口过后的长疤,怕是要跟密之兄一辈子了。” 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方以智,早就看开了。 “没事,反正去我早就娶媳妇了。” “哈哈。”陈子龙一阵欢笑。 “见密之兄如此,我就放心了。” “船已备好,咱们这就赶去码头,登船回南京。” 这客栈临街,街边,有一摊贩在卖瓜。 几个士兵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黑脸士兵上前,挨个敲了敲。 这伙士兵,是从北方逃回来的边军,军纪很差。 小贩听说过他们的名头,不敢怠慢。 “军心,您放心,我这的瓜错不了,个顶个的甜。” “你这瓜,保熟吗?” “军爷,瞧您说的,不熟哪能拿出来卖。” 那黑脸士兵一拳砸开了一个瓜,拿起来就吃。 “还行,装四个,我们拿回去吃。” “好嘞。”小贩麻利的装起四个瓜。 黑脸士兵接过袋子,隨手將钱丟在地上。 小贩捡起钱,一数,不对,赶忙追了过去。 “军爷,您吃的那个瓜,就不作数了。可您买的是四个瓜,这才是两个瓜的钱。” “小人这也是小本买卖,经不起这么折腾。您看,是不是……” “是什么是!”黑脸士兵一把推开小贩。 “大爷吃你几个瓜,是你的荣幸。” “给一半的钱就不错了,还敢多要,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旁边的几个士兵也厉声呵斥,“滚蛋。” “再吵吵,把摊子给你砸了。” “军爷……” “他娘的。”黑脸士兵直接掏出刀,砍了过去。 “放肆!” 协守镇江的浙兵守备李大开带兵路过,见状,愤愤不平。 黑脸士兵看过去,毫不在意,“李守备,你们浙兵不要多管閒事。” 李大开怒喝道:“横行霸世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来人,把他们绑了,全扔河里去。” “是。”大队浙兵开来,二话不说,拿人就绑。 第68章 平息 “什么!” 於永綬听著手下的匯报,勃然大怒。 “浙兵竟然敢绑我们的人,还把人扔进了河里!” “回稟將军,当时浙兵人多,兄弟这才吃了亏。” 於永綬猛地一拍桌子,“他娘的。” “这帮浙兵平日里就和我们不对付,如今,这是蹬鼻子上脸啦。” “你去找其他两位將军,咱们发兵,灭了那帮浙兵。” “是。” 镇江府丹徒县,古称京口,是长江军防要地。 朝廷本是让郑鸿奎率兵镇守此地。 考虑到郑鸿奎的部下儘是南兵,为了加强镇江防务,兵部便將从北方撤回来的於永綬、陈可立、张应梦三人的部卒调派至镇江,由总兵郑鸿奎节制。 这三人,都是边军出身。 三部人马加一块,勉勉强强一千人。 平日里这伙人军纪就差,时常和奉调协守镇江的浙兵发生摩擦。 边军与浙兵之所以爆发衝突,原因很多。 直接原因:买瓜事件。 主要原因:双方积怨已久。 根本原因:边军人少,浙兵人多。浙兵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伙边军。 这也是大明朝由来已久的北兵、南兵之间的矛盾。 “上,灭了他们。” 於永綬骑马在前,带著为数不多的骑兵冲向浙兵营地。 边军人少,但战斗力强。 浙兵人多,但战斗力弱。 戚家军,在明朝官方的称呼为浙兵。 戚家军之所以战斗力强,原因主要有三。 一,戚继光本人能力突出。 二,戚家军的兵源来自浙江不太富庶的地区。 三,戚家军的军餉很高。 戚家军都是浙兵,但浙兵可不都是戚家军。 很快,形势呈现一边倒,浙兵被边军压著打。 陈子龙、方以智带著僕人刚走出客栈,街上乱了套。 骑马的,射箭的,打架的,砍人的,抢东西的,除了好事什么事都有。 “我是兵科给事中陈子龙,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兵?” 陈子龙试图叫停双方,稳定秩序,可哪有听他的。 方以智拉著陈子龙躲到一旁。 “人中兄,这是兵乱。咱们还是赶紧去镇江府衙吧。” “让府衙派人,平息事端。” 陈子龙摇摇头,“不能去府衙。” “府衙只有衙役,没兵,管不了这事。” “浙兵分两营,这是罗木营的驻地。另一营浙兵听到动静,很快就会赶过来。” “咱们去总兵衙门,找郑鸿奎,让他派兵。” 次日中午,镇江知府衙门。 大堂中,坐著四人。 从苏州府急匆匆赶来的苏松巡抚祁彪佳。 从常州府赶来的常镇兵备副使卢调鼎。 本就驻於镇江的总兵郑鸿奎。 路过镇江的兵科给事中陈子龙。 忙活到这般时候,终於平息了兵乱。 苏松巡抚祁彪佳,面沉似水,愁容满面。 此次兵乱,担责任事小,爆露出来的问题事大。 於永綬等人,满打满算,兵不过一千,愣是打的三千浙兵抬不起头。 幸亏自己当时在督练標营,得到消息,立刻拉著队伍就赶了过来,一点都没敢耽误。 最后,还是靠著郑鸿奎的兵、常镇兵备道的兵,会同浙兵,一同弹压的兵乱。 数倍於敌,竟然还是让主犯於文綬等人逃了。 这要是北地的闯贼、建奴南下,凭朝廷现在的兵马,怕是难矣。 “於永綬等人逃到哪去了?” 常镇兵备副使卢调鼎回道:“回稟中丞,他们逃去了仪真方向。” “竟然让他们逃到扬州去了!” “中丞,扬州府仪真县和镇江府丹徒县,只隔著一道长江。於永綬等人铁心要跑,仪真也在情理的范围。” 祁彪佳神情不悦,“朝廷问罪下来,我们难道就和朝廷这么回话?” 卢调鼎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陈子龙。 若是没有陈子龙在场,大家都是地方官,都是在苏松巡抚衙门的领导下,在一口锅里吃饭。 大家都是自己人,大可以关起门来说话。 如今中枢的兵科给事中陈子龙在场,並亲眼目睹了兵乱的发生,甚至还向总兵衙门转递了兵乱的消息。 別说关起门来说话了,现如今,连窗户都得打开。 “郑总镇已经派人去追了,下官也向漕运衙门和狼山总兵府发了公函,请他们派兵截击。” “狼山副总兵王佐才將军正在扬州练兵,截击於永綬等败兵,不成问题。” 祁彪佳看了一眼陈子龙,见他没有什么动作,这才说道: “百姓损伤如何?” 祁彪佳是苏松巡抚,驻苏州。 他带著標营赶到时,乱兵得到了消息,那么多兵也瞒不住,乱兵当时就跑了大半。 平乱的具体工作,是卢调鼎去做的。 卢调鼎回道:“乱兵一至,百姓们纷纷躲了了起来。郑总镇反应及时,乱兵无从裹挟民眾。” “人员损伤不大,只是罗木营驻地周边的百姓因临近交战区,有些损伤。” “下官已经派人同镇江府衙,按例抚恤。” 祁彪佳沉默少顷,“浙兵守备李大开战死,都司黄之奎重伤。” “浙江巡抚黄鸣俊黄中丞,將要进京述职。我从苏州府赶来的时候,黄中丞的船,已经进了松江。” “浙兵的善后事宜,我会同黄中丞商议后,联署上奏朝廷。” 说著,说著,祁彪佳的声音弱了下来。 地方上的事,有地方官商量著解决。 但镇江府就在应天府的边上,这么大的事,朝廷不可能不过问。 朝廷要是问下来,地方官有地方官的回答。 然,这里还有一个亲眼目睹兵乱过程的京官,兵科给事中陈子龙呢。 陈子龙知道,祁彪佳的话口,是给自己留的。 “祁中丞,我既在镇江,又见兵乱。职责所在,我必然会上奏疏,向朝廷据实呈报此事。” 据实呈报,那就说明不会放水。 祁彪佳本来也没打算弄虚作假,何况这么大的事,也做不了假。 这时,祁彪佳的亲兵队长从堂外走来。 “中丞,外面来了一个千总,说是奉杨僉宪之命,向我们移交人犯张应梦。” “杨僉宪?”祁彪佳在脑海中迅速检索这个人物,可並未寻到踪跡。 “哪个杨僉宪?” 亲兵队长回道:“钦差巡查两淮盐政、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杨维垣。” 第69章 处置 武英殿。 赶来议事的群臣,发现殿內悬起了一面匾额,上书“九思”二字。 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当年的崇禎皇帝为了时时激励自己,於乾清宫搬到武英殿后,便御笔亲书“九思”二字,悬於武英殿內。 在场的大臣,全部都是从崇禎走过来的。 望著那斗大的“九思”二字,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镇江发来的奏疏,各部都看过了。” 龙椅上的声音,打断了大臣们的回忆。 “陈子龙可在?” “兵科右给事中臣陈子龙,恭聆圣训。” “京口兵乱,你就在现场。具体情况如何,你说一说吧。” “臣遵旨。”陈子龙行礼。 “据臣调查,於永綬三人所领边军人数少,素无军纪。浙兵人数多,且多重军纪。因此,浙兵便对边军起了轻视之意。” “双方自共驻镇江时,便有了衝突。镇江府衙,多次调解无效。” “此番衝突,起因是边军的四个士兵强行以半价买瓜,並抽刀砍人。巡逻的浙兵守备李大开见状制止,令人將那四个边兵捆绑,扔到了河里。” “起因,虽是边军士兵强行以半价买瓜。可究其根源,则还是双方积怨已久。” “后作乱的边军得知苏松巡抚標营赶来,嚇得四处逃窜。乱兵大部渡江到了应天府六合县,而后转逃扬州府仪真县。” “首犯之一的张应梦,被巡查江淮盐政的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杨维垣擒获。” “於永綬、陈可立,被狼山副总兵王佐才率军围堵,被迫投降。” 杨维垣,运气好。 本来他是奉命到扬州江淮盐运使司巡查盐政,刚到扬州,就看到一伙乱兵抢东西。 杨维垣手里有朱慈烺给他稽查盐政的一千卫队,新官上任的杨维垣当即就命人捉拿乱兵。 一审才知道,他们是镇江逃过来的乱兵。 根据审讯结果,顺藤摸瓜,擒获了他们的首领张应梦。 刘泽清带来的军队,本驻於淮安。 在刘泽清封爵后,他就高升左军都督府掌印,被高官厚禄的恩养在南京。 他麾下的军队,就被朝廷派人招抚了。 一部分划为江北经略路振飞的经略標营,一部分被狼山副总兵王佐才收编。 於永綬等人领的边军,战斗力虽不俗,但人数少。王佐才麾下的官兵,战斗力也可以,且人数多。 好汉不吃眼前亏,於永綬、陈可立两个好汉见己方被围堵,无路可逃,便投降了。 朱慈烺微微頷首,示意陈子龙退下。 “靖南侯黄得功闻讯上疏,提议削於永綬等人的官职,以请功偿於明日。” 刑部尚书张捷当即出列,“启稟皇上,臣以为,首犯於永綬、陈可立、张应梦,当斩。” “此三人,平素目无军纪,纵容士卒欺压百姓,惹得民怨沸腾。如今竟然敢公然带兵袭杀官兵,造成官兵百姓多有死伤。”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军纪。不杀,不足以明律法。” 靖南侯黄得功,这个人对朝廷还是忠心的。 这一点,没人会怀疑。 但黄得功这个人身上的毛病也不少,属於优点、缺点同样突出。 於永綬和黄得功都是辽东人,是老乡。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念同乡情谊的黄得功便上疏为於永綬等人求情。 可这个情,不该求。 昨天皇帝召见九卿科道在武英殿议事,还未见九思的匾额。 京口兵乱这档子事,匾额立马就立了起来。 皇帝的態度,不言而喻。 而面对黄得功这位先帝留下来的忠臣,皇帝,肯定是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那么,当臣子的,就应该主动替君主分忧。 何况,於永綬等人犯的,本就是重罪。 而自己这个掌天下刑名的刑部尚书最先出头表態,自然是最合適不过。 因此,张捷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 “臣赞同张尚书之见。”大理寺卿曹学佺出列。 “於永綬等人,当斩。” 左都御史张慎言一看,这是什么情况?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全都出来了,那我这个左都御史不能閒著呀。 也得站出来,把三法司的牌面给补齐嘍。 “袭杀官兵,劫掠百姓,本就是死罪。” “按律例,於永綬等人,该当死罪。” 三法司一致意见,死罪,朱慈烺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皇帝是可以干预司法,但皇帝睁著眼说瞎话,强行改变司法这种事,除了像乾隆皇帝硬保李待尧这种极少数情况外,並不多见。 “首犯於永綬、陈可立、张应梦,押赴南京,弃市。” “从犯,按律惩处。” “士兵,打散编入扬州、苏松、徐州三地军中。” “皇上。”大理寺卿曹学佺再次出列。 “苏松等地官员瀆职,以至酿成如此大祸。” “臣请,按律惩处苏松等地官员。” 京口就是长江重镇,镇江府又紧临应天府。 镇江乱,足以影响应天。 乱世必须用重典。 朝廷的权威隨著李自成进入北京,已经丟了一多半,甚至可以说是荡然无存。 京口兵乱这么大的事,朝廷如果不下狠手办几个典型,以后恐怕会更难。 朱慈烺顺势而问:“曹寺卿,你以为当如何惩处?” 曹学佺躬身行礼,“臣愚见,苏松巡抚祁彪佳,抚治不明,当贬。” “常镇兵备副使卢调鼎,御军不严,当贬。” “镇江知府、同知、通判,明知边兵、浙兵存有矛盾,调解不成,却不上报,治事无能,当罢。” 朱慈烺有意停顿一下,趁此间隙观察群臣的神情。 见无人反对,他这才说道:“祁彪佳,褫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之职,左迁按察副使,分巡苏松兵备道。” “裁苏松巡抚,其辖区照旧例,为应天巡抚程世昌抚治。” “常镇兵备副使卢调鼎,降三级留用。” “镇江知府、同知、通判,佐贰官无论几人,皆罢。所缺官员,吏部儘快补缺。” 右僉都御史是正四品,按察使司副使,也是正四品。 祁彪佳从正四品的僉宪贬到正四品的兵备副使,级別没动,但职务含权量却是大打折扣。 卢调鼎降职留用。 兵乱就发生在镇江府,那里的官员被重罚,属於情理之中。知府、同知、通判被罢免,推官得以保留,也不影响正常运转。 以上这些,都是文官,都属於可控范围之內。 兵乱的责任人中,唯独有一人,没有被提及,那就是总兵郑鸿奎。 郑鸿奎的背后,是郑芝龙。 第70章 私人原因 大理寺寺卿曹学佺见皇帝准允了所请,接著又说: “皇上,於永綬、陈可立、张应梦三人,皆归镇江总兵郑鸿逵节制。” “据臣所知,郑鸿逵於边兵、浙兵的爭斗中,置身事外,毫无作为。” “本为京口镇臣,郑鸿奎碌碌无为也就罢了,兵乱发生时,竟然一无所知,还是靠陈给事中通报才得知。” “陈以为,对於郑鸿奎,当重罚!” 话音未落,眾人的目光早就被吸在曹学佺身上。 郑鸿奎的大哥,是郑芝龙。 此时的福建,福建巡抚张肯堂,当半个家。 另外的半个家,由福建总兵郑芝龙当。 巡抚郑肯堂当的那半个家,仅限於陆地。 出了陆地进了海,就是郑芝龙的一言堂了。 郑芝龙的作风,朝堂上很多人都看不惯,骂郑芝龙的人海了去了。 但曹学佺和其他人不一样,曹学佺是福建人。 福建,是郑芝龙的地盘。 郑鸿奎之郑芝龙,不同於与黄澍之於左良玉。 左良玉是军阀,黄澍是文官。这两个人,就不是一路人,只不过黄澍愿意站在左良玉这一边,左良玉也乐得如此。 左、黄二人,仅仅是出於政治目的上的表面合作,二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利益绑定。 朝堂动黄澍,也就动了。左良玉不会真的因为一个黄澍就和朝堂翻脸。 而郑鸿逵和郑芝龙,是亲兄弟。 动一个郑鸿奎,很有可能引起郑芝龙的波动。 提议惩处郑鸿奎的曹学佺,极有可能遭到郑家的记恨。 別人骂郑家,他们的家乡不在福建,郑芝龙的手伸不了那么远。 可曹学佺是福建人,老家就在郑芝龙的势力范围,受到郑家人的报復,不是没有可能。 因此,当曹学佺提出要严惩郑鸿奎的时候,引起的讚嘆,远超常人。 提议严惩郑芝龙,可能会遭到郑家的报復,这种事,曹学佺不是想不到,但他不怕。 天启二年,曹学佺任广西布政使司右参议。 靖江王府的人横行霸道,一日,纵狗撕咬街上的一个秀才。 旁边的一个屠夫看不下去了,提刀砍死伤人的恶狗。 结果不出意外,被靖江王府的告到官府。 正巧,审理此案的是曹学佺。 了解事情经过的曹学佺秉公办案,屠夫无罪,王府还要赔偿给秀才医药费。 王府的人不肯罢休,一面要求重审,一面暗中以金钱收买並威胁那个秀才,让他做污点证人。 再次审案的曹学佺见那秀才改了口,勃然大怒。 人证、物证皆在,屠夫救你,你反恩將仇报。与狗相好,认狗为友,伤天害理,天容你,我不容你! 故事的结局,皆大欢喜。屠夫无罪,闹事的王府中人、做偽证的秀才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曹学佺也愤然写下了千古名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別人或许会忌惮郑芝龙家族在福建的势力,但刚正的曹学佺,毫不畏惧。 他是万历二十三年的进士,已是古稀之年。若不是朝廷江河日下到这般田地,他断然不会接受詔命,出任大理寺卿。 既已出仕,曹学佺自然不会扭捏。畏畏缩缩,更不是他的风格。 大学士马士英见状,出列奏报,“启稟皇上,镇江总兵郑鸿奎今早上疏,自认为无力镇守镇江,请朝廷將其调往他处。” 马士英的知道曹学佺是福建人,更知道曹学佺这么做很有可能遭受郑家的报復。 他这么做,就是有意的想要保护曹学佺。 当然,马士英没有那么好心,他也是无利不起早的人。 他这么做,不是为了曹学佺,而是为了新被起復入阁的王应熊。 王应熊是四川人,旨意从应天传到四川,王应熊再从四川赶往应天,需要一定的时间。 此时的王应熊,不在內阁,还在赴任的路途上。 而王应熊,恰恰是曹学佺的门生。 王应熊不在,马士英保护曹学佺,就是想提前卖王应熊这位大学士一个人情,以图拉拢未来潜在的政治盟友。 朱慈烺看出了马士英的那点小九九,他没有揭穿。 镇江发生了这么大的乱子,郑鸿奎想一推六二五,一走了之,就这么过去,也不可能。 前番高杰部与黄得功部发生衝突,朝廷照样惩治了李成栋和马得功。 如今事情轮到了郑鸿奎身上,要是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高杰和黄得功会怎么想? 他郑芝龙就是亲娘生的,我们就是后娘养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 “京口兵乱,郑鸿奎身为镇江总兵,罪无可恕,仅是一个失职,他就跑不了。” “他想调往他处,不准。贬郑鸿奎为参將,仍於镇江效命。” “原镇江监纪副总兵傅启耀,晋中军都督府都督僉事,充镇江总兵官。” “傅启耀是浙江人,那些驻於镇江,协守江防的浙兵,全部编入镇江军中,由傅启耀统一整训。” 浙兵编入镇江军中,一来可以增强应天周边的防御力量。 二来,增加傅启耀这位新任镇江总兵的份量,更好的制衡被贬为参將的郑鸿奎。 待时机成熟,就將郑鸿奎的船队正式的划归朝廷。 “傅启耀原为镇江监纪副总兵,他升任总兵了,镇江的监纪官,卿等可有合適人选?” 户部尚书钱谦益四下看看,见眾人都在思索中,悄无声息的向后看去,以目示意自己的弟子瞿式耜。 师徒如父子,接收到老师信號的太常寺少卿瞿式耜当即出列奏报。 “启稟皇上,兵科右给事中陈子龙,先於绍兴推官任上,平定许都叛乱。今又於镇江当机立断,请兵平定於永綬等人兵乱。事后,並调查兵乱缘由,成果颇丰。” “镇江的情况,想必陈给事中已经熟悉。臣以为,可令陈给事中,监纪镇江。”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陈子龙属於復社一脉,钱谦益、瞿式耜属於东林一脉。 表面上看过去,东林、復社,是一家人,实则不然。 钱谦益示意自己的弟子瞿式耜举荐陈子龙监纪镇江,是有为国举才的原因。 除此之外,还有私人原因。 第71章 小九九 钱谦益的妾室,是柳如是。 柳如是在嫁给钱谦益之前,同陈子龙有过那么一段缘分。 陈子龙,才子。 柳如是,才女。 才子佳人,吟诗做对,互相唱和,怡情风月,长住於松江南楼。 可陈子龙是有家室的人。 陈子龙的原配夫人张氏,大闹南楼,二人被迫分手。 陈子龙本人,多多少少是有些放不下这段感情,事后,还想著复合,但未能如愿。 后来,柳如是被钱谦益迎娶进家门,钱谦益更是称其为夫人。 如果只是个寻常妾室,钱谦益或许还没有那么在意。 但柳如是是被钱谦益以大礼迎娶进家门的。 本来钱谦益觉得没什么,可近来陈子龙的风头有点盛,以往的种种,不由得浮现在钱谦益的脑海。 作为男人,钱谦益有点犯了小心眼。 如今镇江监纪副总兵升了总兵,监纪官的位置空了出来,钱谦益顺势就想將陈子龙支出应天。 虽说镇江离应天很近,可最起码,是比在南京眼皮子底下要强得多。 事先,钱谦益並未和瞿式耜商议,属於借题发挥,临时起意。 不过,瞿式耜虽是殉国的忠臣,但他搞內斗,更是一把好手。 老师钱谦益一个眼神过去,瞿式耜立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朱慈烺坐在龙椅上,就好比是教室里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下面学生的情况,一览无余。 钱谦益以目示意瞿式耜,朱慈烺注意到了,不管他们师徒二人是打的什么主意,朱慈烺是不会同意陈子龙监纪镇江的。 江南,本就是东林、復社的大本营。 江南的赋税、舆论,几乎都掌握在这一帮人手里。 笔桿子、钱袋子,你们已经有了。 枪桿子,就不要再想了。 如果说让陈子龙任其他地方的监纪官,朱慈烺不一定会拒绝。 但江南腹地的监纪官,还得再议。 见皇帝犹豫,刑部尚书张捷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启稟皇上,兵科左给事中张家玉已离京监纪靖南侯黄得功部,若再將陈给事中委派出京,臣恐有碍兵科公务。” 按照以往奏事,否定一个人的任命之后,应该再举荐一个人出来。 讲的直白一些,就是你说谁谁谁不行,那你就说一个行的出来。 能破就要能立。 可镇江监纪官的空缺,事发突然,皇帝事先並没有表露出任何属於意的人选,张捷一时不好推荐人选。 “那就让黄耳鼎,监纪镇江。” 朱慈烺直接任命了人选。 “臣遵旨。”吏部尚书徐石麒当即领旨。 “此次兵乱,事情发生在镇江,可扬州的兵,倒是令人眼前一亮。” “这样吧。”朱慈烺顺势说道,“狼山副总兵王佐才,改任扬州总兵李成栋补狼山副总兵。” “江南副总兵刘肇基,改任苏松总兵,吴志葵补江南副总兵。” 王佐才本是从狼山副总兵的位置上退下来的,朱慈烺到南京后,起復王佐才再镇狼山。 狼山位於扬州,朱慈烺用王佐才这员老將,一是因为他熟悉扬州的情况。 二,王佐才可以凭藉其在狼山副总兵任上积赞下的威望,迅速组织起扬州的防御体系。 王佐才不负所望,出色的完成了任务。 可王佐才毕竟老了,让李成栋补任狼山副总兵,既是接王佐才的班,协守扬州。 同时,杨维垣去整理江淮盐政,让李成栋过去,给杨维垣打个配合。 刘肇基改任苏松总兵,本就是朱慈烺计划中的事,这次是顺势提了出来。 苏松是赋税重地,將来整顿財政肯定少不了这两个地区。 改刘肇基为苏松总兵,不仅是提升其权柄,更好的藉助苏松钱粮练兵。还是为了以后的財政改革提前铺路。 兵部尚书张福臻进奏:“皇上,经京口一乱,原协守镇江之浙兵,多有胆小懦弱者,心生怯意,逃离出营。” “经沿途官府奏报,这些逃营的浙兵,应当是想逃回浙江老家。” “本应进京述职的浙江巡抚黄鸣俊,现於镇江同祁彪佳处理善后事宜。黄鸣俊上奏请示,这些逃营的士卒,当如何处置?” 其实,张福臻的这番话说出口,问题就已经有了解决方法。 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黄鸣俊这个浙江巡抚,太过软弱。 太平时期主政一省,倒还凑活能用。如今这番乱世,黄鸣俊的性格,难堪大任。 逃兵怎么处置,军中自有法度。 若是逃兵太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法不责眾也就完了。 结果黄鸣俊直接张嘴问朝廷应该怎么办。 朝廷能怎么办? 那就办了你吧。 朱慈烺微微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韩赞周。 收到旨意的韩赞周不动声色的移动目光,穿过殿內群臣,透向殿外。 殿门处值守宦官的提前收到嘱咐,一直就盯著皇帝和韩赞周。接收到信號,立刻著手放人进殿。 与此同时,朱慈烺的声音也从龙椅上响起。 “京口兵乱,浙兵也有一定的责任。可面对兵乱,心生胆寒,以至逃营,这是朕没有想到的。” 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滸之战中有浙兵的精锐。 天启年间,有浙兵奉调援辽。 崇禎前期、中期,依旧可以看到浙兵的身影。 只是,如今的浙兵,非昔日之浙兵。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浙兵的衰败,也不是一天造成的。 再者,逃兵,什么年代都有,什么地方都有,並不奇怪。 但是,朱慈烺必须要这么说。 “想当初,浙兵北击虏,南剿倭,均有显绩,何至於今日之糜。” 这时,殿外走进来一官员。 朱慈烺顿了一下,问道:“何事?” “启稟皇上,浙江发来急报,许都余党再度叛乱。波及金华、汤溪、武义、永康等数县。浙江总兵王之仁,已率兵进剿。” 群臣闻言,互相诧异的碰了一下眼神,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浙江属於大明朝腹地,如今朝廷又设於南京。浙江发生叛乱,足以震动南京。 可许都叛乱,很快就被浙江当地官兵平定,没费太大力气。 许都已经伏诛,残存的余党,一直未被剿灭乾净,攻击几个州县,常理之中,不值得大惊小怪。 而群臣之中,却有一人与他人的平静不同,是异常的恼怒。 第72章 撤换抚按 陈子龙出列,“启稟皇上,许都叛乱,本已平定。其余党仍在作乱,究其原因,皆在浙江巡按御史左光先。” 声音刚落,文官队伍最前列的內阁首辅史可法,猛地回头,一脸的惊骇。 马士英瞟了一眼史可法,一脸看戏的表情。 朱慈烺明知故问,“为何?” “回稟皇上,崇禎十六年底,臣时在浙江,会逢许都叛乱。今年正月,臣招抚许都,叛乱已平定。” “奈何浙江巡按御史左光先出尔反尔,將已经投降的许都等人悉数斩杀。” “本已安分的许都部眾,闻讯逐渐暴躁,不再信任朝廷,退入山中,继续与朝廷为敌。直至,今日之乱。” 復社的陈子龙弹劾东林党的左光先。 东林党人有点懵。 復社中人有点晕。 其余群眾有点乐。 左光先身为浙江巡按御史,他出尔反尔不要紧,可是坑惨了陈子龙。 许都等人是陈子龙招降的。 陈子龙当时拍著胸脯保证,只要投降,死罪可免。 结果,左光先扭头就把人杀了。 杀人就杀人了,你左光先把事情平了也行吶。 很显然,左光先没有那个能力。 今时许都余党的叛乱,就是那时的反噬。 左光先这一出尔反尔把人杀了不要紧,消耗的可是陈子龙的信誉。 陈子龙的好友何刚、徐孚远当时就要和陈子龙绝交。 对不起,我们不和没有信誉的人一块玩。 弄得陈子龙名声臭了一条街,里外不是人。 处决许都时,左光先不顾陈子龙苦苦哀求,丝毫不念东林、復社的情分。 是你左光先不仁在先,那就不要怪我陈子龙不义在后。 早就对左光先怀有不满的陈子龙,自然不会再念旧情。 而史可法之所以有那么大反应,是因为左光先是他的老师左光斗的胞弟。 按辈分来讲,左光先是史可法的师叔。 马士英难以抑制心中喜悦,当即出列进奏。 “启稟皇上,浙江民乱久拖未决,皆因左光斗弃义在前,无能在后。” “臣以为,当立逮左光先,交法司论罪。” 前段时间马士英被东林党打击的够呛,如今有了报復回去的机会,他当然不可能放过。 马士英眼角的余光一扫,发现史可法想要求情,他又追著说道: “当下朝廷多难,人心浮动。左光先身为台臣,掌风宪,责风纪,却言而无信,天下百姓会如何看待朝廷?” “种因而不能承果,乱民平而復叛,频扰州县,浙江百姓何辜?” “如此无信无能之辈,如不严惩,其他官员若学的有模有样,朝廷当以何自处?” 诚意伯刘孔炤紧隨马士英进奏,“皇上,臣虽武勛,亦知言而无信者,乃小人行径也。” “左光先失信事小,然其为朝廷命官,巡按浙江。他失信於人,就是朝廷失信於人,百姓更是只知朝廷无信。” “不论左光先治事如何,单是其损碍朝廷顏面,就宜当查办。” 说到最后,刘孔炤看向了史可法。 “听闻元辅与左光先素来有旧,不过臣相信元辅的为人,断不会做出因私废公之举。” 史可法好似被刘孔炤掐住了脖子,费了好大劲,才勉勉强强说出一句: “无论何人,只要违背朝廷律例,自当按律论处。” 刘孔炤將了史可法一军,儘管这一军將的太过直白,但效果却是立竿见影。 史可法是左光先的师侄,又是当朝首辅。 他说的话,就像万能公式一样,哪都能用。 但他这么说,那就代表著他落入下风,无话可说。 毕竟左光先的责任在那摆著,谁也不能睁著眼说瞎话。 史可法那么高的官职,同左光先那么近的关係,他都无话可说了,別人就更无话可说了。 看完热闹的朱慈烺开始进行收尾工作。 “京口兵乱,浙江民乱,黄鸣俊身为浙江巡抚,两罪难逃,罢。” “以杨鶚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抚浙江。” “东阳知县姚孙棐以贪横激成许都之乱,搜变贼產,日事诛求,又激成大变,罪不容诛。左光先力庇贪令,威胁同官,以至流毒祸今。著革职查办,法司提问追赃。” “以涂世名为浙江巡按御史。” 吏部尚书徐石麒,没有理会怎么查办左光先,而是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浙江新任抚按的信息。 他是浙江人,自己家乡的父母官,他不能不上心。 杨鶚是杨嗣昌的从叔,崇禎四年的进士,是从顺天巡抚的任上,因伤退到南京的。 因为杨嗣昌的缘故,先帝对其很是信任。 可同样是因为杨嗣昌风评不佳的缘故,导致官场上对於杨鶚的评价,也多有影响。 不过杨镐这个人是没有问题的,张献忠攻常德时,他全家殉国。这样的人没有理由不用。 涂世名是新近才从知县的位置行取为御史,官职实在太低,徐石麒对其没什么了解。 徐石麒想了想,並没有什么不妥,“臣遵旨。” 大学士王鐸进奏:“皇上,先帝在时,常以军政考校皇上,並辅之朝臣经筵讲学。” “今天位已定,人心已安。《劝学》有言:学不倦,所以治己也。又言:学,譬之犹礪也。” 朱慈烺一听,就知道这老小子打的是什么主意。 “王阁老的意思是,开经筵?” “皇上圣明。” 朱慈烺刚奔著盐政下手,这就要开经筵了。 经筵,你们想开,那就开唄。 再好的老师,也有管不住的坏学生。 “学不倦,所以治己也;教不厌,所以治人也。” “王阁老以为,何人可以经筵讲学?” “大学士史可法、高宏图,礼部尚书陈子壮,户部尚书钱谦益,左都御史张慎言。” 其实,最有资格的就是王鐸本人,因为他之前就教导潜邸时的朱慈烺。 但是,能给皇帝讲学的,都是有学问之人。 王鐸自认为,胸有锦绣,满腹经纶。只是,他是文官,读书人,要脸。不能毛遂自荐,不然就显得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 朱慈烺点点头,“王阁老所荐之人,皆是我大明名士。” “然,国家国事之秋,史阁老、高阁老需处理国务,恐无力分神经筵。” “这样吧,再多几个先生为朕讲学吧。” “大学士史可法、高宏图、马士英,吏部尚书徐石麒,礼部尚书陈子壮,户部尚书钱谦益,兵部尚书张福臻,刑部尚书张捷,左都御史张慎言,大理寺卿曹学佺,俱充讲官。” 王鐸一听,没自己。 再一听,弄这么多人,还都是阁部要臣,怎么看也不像学习的样子。 “照旧例,以诚意伯刘孔炤,知经筵事。” 王鐸眉头紧锁,以勛贵知经筵事,確实是旧例。 但刘孔炤是什么玩意,他也配知经筵事? 就在王鐸在心里骂街之际,马士英、刘孔炤、张捷,已经领旨。 “臣等遵旨。” 第73章 新任湖广巡按 乾清宫,一人著七品官服缓缓走进。 “臣梁以樟,参见皇上。” 正在翻看奏疏的停了一下,“不必多礼。” “谢皇上。” “卿此次受命巡按湖广,於荆楚之事,可有谋划?” 梁以樟接替与左良玉有勾联的黄澍,任湖广巡按御史。 既是巡按湖广,梁以樟自然是做过功课的。 “启稟皇上,臣观湖广形势,筋节所在,一曰武昌,一曰沅州。” 朱慈烺边听,边翻看奏疏,手中硃笔亦未停歇。 “武昌是湖广巡抚衙门的驻地,也是寧南侯左良玉的驻地。你的意思,当在后者。” “沅州是偏沅巡抚衙门的驻地,偏沅多土司,你是担心有土司会趁势作乱。” “圣明不过皇上。” “仔细说一说。” “是。”梁以樟行了一礼。 “土司多是畏威而不怀德,太平之时尚有作乱者,遑论当下之乱世。” “湖广北有闯贼,西有献贼。外忧必起內乱。” 朱慈烺:“这个內乱,遵化伯去湖广的时候,朕已经交代给了偏沅巡抚堵胤锡。” 梁以樟精神一动,开始说重点內容。 土司是小事,只要湖广不乱,他们也乱不起来。 左良玉,才是大事。 “先帝初立,以袁崇焕为心腹,授以兵柄。袁崇焕阳主战而阴实主款,擅杀东江毛文龙以示威。先帝初之不许,奈何事实已成,只得无视而赦之。后其通北虏款东奴,始成己巳大祸。” 梁以樟句句没提左良玉,却又字字未离左良玉。 朱慈烺手中硃笔停下,“一人不职,九庙顿隳。” “湖广重镇有三,一为襄阳,一为荆州,一为武昌。” “襄阳为闯贼所据,武昌为寧南侯左良玉镇戍,荆州为川陕湖广总督袁继咸开府所在。” “襄阳事已不可为。荆州有袁继咸在,朝廷还是放心的。” “唯独武昌,朝廷是谨慎有余而魄力不足。” 梁以樟听的明白,对於左良玉,朝廷只能哄著,短时期內不好有什么大动作。 “吴阁老已督师西南,想来当可调度有方。” 朱慈烺放下硃笔,视线也从奏疏中移开。 “杨文弱督师湖广,开府襄阳,左良玉尚且九檄不至。” “吴鹿友当真就能比得过杨文弱?” 梁以樟低下了头。 吴甡,当然是比不过杨嗣昌的。 这里的比不过,不仅仅是指个人能力的高低,更是指的国力。 松锦大战前,大明朝还是大明朝。 松锦大战后,大明朝,就只是明朝了。 “黄澍於陛前如何狐假虎威,卿虽未在场,事后想必也听说了。” “黄澍初任开封府推官,开封之役时,亲守城池,力挫闯贼。昔日忠勇如此,难免让人心伤。” “袁继咸总督三省,吴甡督师五省。他们二人,主军剿贼。” “卿往湖广之任,则在政。” 梁以樟早就猜到了自己的任务,那就是稳住左良玉。 皇帝强调左良玉的问题,本无可厚非。 但皇帝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未免有点太过囉嗦。 观皇帝以往办事,不是婆婆妈妈的人。梁以樟仔细一想,明白了。 “皇上是担心,襄阳的七万闯贼会南下?” 倒不是梁以樟能力不够,反应迟钝,而是梁以樟之前不过就是一个知县。 一县之才足矣治天下。 可一县之才,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成长。 梁以樟是刚刚被任命为御史不久,步入中枢时间太短,肯定是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提升。 朱慈烺:“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梁以樟不解,“皇上,闯贼虽已败於建奴,退出北畿。但向西还有陕西、大同两处雄关。” “再向西,还有陕西,还有潼关。” “这种时候,闯贼应当御建奴於山西,经营民政於陕西。何苦要兴兵再犯湖广,得罪我军,陷入两线作战之窘境?” 梁以樟考虑的不无道理,但是他压根就想不到,甚至说没有敢想,李自成会败的这么快,这么彻底。 朱慈烺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我们有那个底气,敢赌李自成不南下吗?” “是臣思虑不周,还请皇上责罚。” 朱慈烺摆摆手,“非是卿思虑不周,而是大明朝千疮百孔,四处漏风,经不起半分折腾。” “先前兵部张尚书所言,我大明之敌,一在北,二在西。” “西线之重,实在左良玉一人。” “左部號称有八十万之巨,人数虽远不至如此,若加上杂兵、辅兵、收拢的溃兵、裹挟的青壮,亦不可小覷。” “能够管束这些人的,只有左良玉。” “除却左良玉,再无他人,就连左梦庚都无法服眾。” “一旦左良玉有失,这些人就是脱韁的野马,会如同蝗虫过境一般,涌向四方。” “如此后果,比起拥兵自重的左良玉,不逞多让。” “而左良玉的亲家公,还是王世忠。” 常言道,虎父无犬子,而事实却往往是虎父犬子。 如王翦、王賁那样的父子英雄,实在少之又少。 左良玉,可以说他坏,但不能说他菜。 至於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绣枕头,不提也罢。 关於左良玉父子的情况,梁以樟是有所耳闻的。 可梁以樟不明白的是,左良玉今年不过四十余岁,正值壮年,怎么会就有失了? 如果说有失指的是左良玉为国战死,那不应该。 要是左良玉有这种觉悟,也活不到今天,早就战死了。 那就只能是病死了。 应该是上次駙马都尉遵化伯巩永固到湖广,发现了左良玉身体患恙,而且还很严重。 王世忠是归顺大明的女真人,又是左梦庚的岳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听闻左梦庚还会女真话,这一点,倒是应该注意。 “臣明白。如若真的发生急状,臣定极力稳住左部。” 朱慈烺点点头,歷史上鼓动左良玉清君侧的黄澍已经被撤换。 自己这个真太子也不怕有人拿太子案做文章。 和左良玉有过命交情的邱磊也被委以重任。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朱慈烺还是提前给梁以樟打了预防针,以免到时候手足无措,吃了闷亏。 “黄澍调离湖广,很多事情,也需要注意。” 皇帝这是担心黄澍北去会投清? 隨著吴甡督师西南,袁继咸开府荆州,自己又巡按湖广,湖广原有的布局,是该动一动了。 梁以樟:“臣明白。” “卿办事,朕是放心的。” “退下吧。” 梁以樟是第一次面见皇帝,对话之时,他也一直在观察著皇帝。 儘管这个皇帝说话有分寸,做事明轻重,遇情知缓急,但毕竟是太过年轻。 在梁以樟看来,总有一种小孩装成熟的感觉。 转念又一想,皇帝是崇禎二年生人,太过年轻的他遇到大明朝这个烂摊子,也只能假装成熟的像个大人,以免令人轻视。 穷人的孩子为什么早当家? 因为穷,没办法,必须且只能早当家。 想到此,梁以樟重重的弯下身子,深深的行礼,“臣,告退。” 第74章 朱聿键 乾清宫,一个中年男子走进。 “罪庶人朱聿键,参见皇上。” “看气色,你恢復的不错。” “幸得皇上派人悉心照料,罪庶人才有今日。” 这位中年男子,正是从凤阳高墙中释放出来的朱聿键。 凤阳高墙那种地方,虽然也算是吃皇粮的地方,但环境太过恶劣。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朱聿键的身体状况大为好转。 朱慈烺翻起御案上的奏疏,纸张划破空气,发出丝丝声响。 “不要称罪庶人了,还是称臣吧。” “你在南阳的时候,不是也要求府州县的官员,对你称臣吗?” 朱聿键嚇得连忙跪倒在地,“罪臣不敢。” 朱慈烺继续看著奏疏,没有抬头,“你知道,我大明朝的死刑,当如何审核吗?” 朱聿键面露苦色,自己年轻的时候,太过气盛,以至於做了太多犯忌讳的事。 皇帝,这是有意拿当年的事在敲打自己。 “回稟皇上,按照朝廷规制,凡是死刑,皆由地方官府上报中枢,由刑部审核,都察院参核,大理寺审允,三法司俱审无误后,呈报御前,由圣上亲自圈择。” “为了彰显朝廷之仁,死刑犯往往不会尽数圈择,而是会留下几人。” 朱慈烺眉眼一抬,“朝廷的规制你都清楚,那你,为何还要擅杀永山、福寿两位郡王?” “寻常百姓死刑,尚且要经过层层审核,以免有冤屈產生,而误害良善。” “可你倒好,一未请旨得允,二未经法司审讯,就以莫须有之名杀了两位郡王。而且,这两位郡王,还是你的亲叔叔。” 亲叔叔,朱聿键听到这三字,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同父亲被囚多年的往事,手上指甲深深的掐进了肉里。 朱慈烺注意到了朱聿键的动作,“手心手背都是肉,自己的肉,掐起来不疼吗?”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朱聿键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罪臣君前失仪,还请皇上恕罪。” 望著有些惶恐的朱聿键,朱慈烺意识到,多年的牢狱之灾,消磨了不少他的锐气。 “朝廷自有法度,就算永寿、福山两位郡王有罪,那也有法司审讯,轮不到你越俎代庖,擅自杀害。” “官员判错了案子,尚且要追责。你就这么轻飘飘的把人杀了?” “还有,先帝明明已经降了明旨,不许你募兵勤王,你为什么要抗旨不遵?” 朱聿键叩首在地,不敢言语。 “凡地方大小文武官员所递藩王启本,皆系官衔,或加一职字,从未称臣,而你却要求府州县佐领俱令改职为臣。” “结合你抗旨不遵,私自募兵,你是想要造反?” 朱聿键连忙否认,“臣不敢。” “臣万死也不敢有此等大逆不道之心。” 朱慈烺厉声喝道:“若不是先帝素来厚待亲藩,你早就是个死人了!” 朱聿键被关押,並非谣言中的募兵勤王。 其罪责主要有二: 一,擅杀永寿、福山两位郡王。 二,朱聿键僭越,让封地官员对他称臣。 而弹劾朱聿键僭越不臣的,正是卢象升。 在当时的明朝官员看来,朱聿键的种种作为就是想谋反。 至於流传朱聿键是因为募兵勤王被而关押的说法,只能说造谣一张嘴。 当时的朱聿键年轻气盛,做事颇有胆量,全凭兴起。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气盛叫年轻人吗? 如今的朱聿键,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朱聿键了。 时光能够磨去人的稜角,更何况还是监狱的时光。 大起大落,最是能歷练人。 先是祖父嬖妾,囚禁自己父子二人。 后承袭唐王爵位,风光无限。 再后,就是鋃鐺入狱,被押凤阳高墙。 朱聿键,已经从心比天高的年轻人成为了歷经沧桑的中年人。 回望种种,朱聿键有时自己也觉得,当时做的,的確有点过了。 与此同时,朱聿键心里也在琢磨。 皇帝不会閒的没事涮自己玩。 值此国难之际,敲打完了,接下来皇帝是不是就要给自己安排点什么差事干了? 为此,朱聿键先表了態。 他重重的叩首,“昔罪臣年轻莽撞,以至错事频出,丑態百现。” “每每思之,臣无不悔恨交加,犹觉愧对先帝,愧对朝廷。” “蒙先帝仁德,宽臣罪责,轻於发落。今又蒙圣上仁德,开释高墙,还予自由。” “臣无以为报,唯有躯体血肉,甘为圣上驱驰,以报先帝,以报圣上,以省罪责,以弥臣职。” “况臣为太祖血脉,值此国难,臣又岂能无动於衷。哪怕是为军前一小卒,死於沙场,只求恕罪,不至辱没太祖英灵。”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朱聿键有了態度,同时还拉出了太祖。 论亲戚,朱慈烺和朱聿键早就出了五服,八竿子打不著。 可要是往根上捯,大家都是太祖子孙,一个老祖宗。 天不亲地亲,地不亲人亲,人不亲,咱老祖宗亲吶。 朱聿键如此上道,朱慈烺倒是不用再费口舌。 “人事改,空追悔,枕上夜长只如岁。” 听著皇帝的这句词,朱聿键悬著的心,放下了。 “以补过为心,以求过为急,以能改其过为善,以得闻其过为明。” “你能有此心,不枉为太祖血脉。” 朱慈烺没再废话,“昨日,以太僕寺少卿掌苏松水师事的沈廷扬上奏,提议整训水师,从海路收復失地。” “朕封你为南阳王,代朕巡阅福建海疆。” 让我去巡阅福建海疆?朱聿键一时有些摸不著头脑。 不过,思绪上的不明,不影响朱聿键大脑的使用。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犹豫,当即回道:“臣遵旨。” “退下吧。” “臣告退。” 朱聿键热衷政事,从凤阳高墙开释,在南京修养的这段时间,没少打听天下的形势。 福建是郑芝龙的地盘,这傢伙,可不算老实。 刚出乾清宫,朱聿键就想明白了。 让我巡阅福建海疆,巡阅是真,想在海上分一杯羹,也是真。 皇帝这是盯上郑芝龙了。 朱聿键也不担心什么,去哪,也比待在监狱要强。 只要南京不倒,郑芝龙就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万一南京倒了,那自己更没必要担心了。 因为,担心是多余的。 朱慈烺望著朱聿键远去的身影,脑海中不禁想起了一个人——对朱聿键有恩的陈奇瑜。 陈奇瑜虽有车厢峡之败,但终究有真才实学。 单论军事能力,南明最起码有一半的人,比不过陈奇瑜。 朱慈烺已经命人去山西召陈奇瑜了,只是山高水远,兵荒马乱,不知道能不能成? 至於朱聿键,不怕他有野心,只愿他能斗得过郑芝龙。 ———— 註:卢象升《参唐藩疏》部分节选。 臣隨於初二日赴郡,初三日恭迎开读,忽闻永寿、福山二郡王惨死,合郡宗室暨绅士军民罔不惊异悼惜。 …… 適有唐藩杖杀两郡王之事。郡王亲王一等,所谓宗子维城,本支百世者是也,且永寿、福山皆唐藩亲叔。一旦有此举动,事出非常。该道府县等官俱云“奉王面諭、当年永寿、福山意在夺財夺位,先裕王被鴆而薨,今特报父仇以泄忿。王言如此!夫烛影斧声,干古莫决,慈以莫须有而惨毙亲叔两郡王,天日为昏,宗藩震系栗,所关非细故也。 …… 若地方大小文武官员所递藩王启本,如襄、楚、福、惠、桂、瑞诸王,皆系官衔,或加一职字,从未称臣。今唐王新颁规式、府州县佐领俱令改职为臣。微臣识见愚昧,不知《大明会典》及《宗藩仪注》会有此条否? …… 此番臣在唐府朝房,忽承奉司及护卫官捧王令旨至,传言接旨。臣急起而迎视,即系臣朝王启本。但见將臣本草书批一长篇,后有免朝赐酒饭,该衙门知道两语,皆从前所未经见者。臣心惕然,不敢再阅,敬趋而出…… 上架感言 明天中午十二点上架,万字更新。 求首订。 请不要急划走,后面还有內容。 先扯一个閒篇。 明代中后期锦衣卫的一把手为:钦差提督东司房官旗办事锦衣卫掌卫事。 锦衣卫指挥使、都指挥使,真不是锦衣卫的一把手。 不是作者不懂,而是锦衣卫的一把手真叫掌印,尊称“緹帅”。 閒篇扯完,来点正事。 本书的数据並不好,上架之后也不敢奢求有多少订阅。 所以,在这里就回应一下评论中提到较多的团练问题。 崇禎十二年十月,《钦定保民四事全书》编成,並颁行天下。 书中內容主要有四点:修缮城池、置造守具、团练乡兵、储蓄粮草。 崇禎皇帝要求各省府州县、都司卫所,必须於两年內完成此四事,並將此四事纳入官员考核。 明代是有团练的。 而且明代官方是支持、鼓励民间团练的。 之所以觉得团练能救国,可能是觉得让权於地方,地方豪强肯定会为了自己的地盘而拼命。 但事实恰恰相反。 明末清初的河南遍地都是军阀豪强,结果呢? 福建是郑芝龙的地盘,但郑芝龙做了什么选择呢? 军阀是救不了国的。 哪怕是晋王、延平郡王,最终也未能救得了南明。 自古以来,皆是越集权战斗力越强。只有统一,才能救国。 光武帝刘秀平定赤眉之乱、东汉末年平定黄巾之乱、清末平定太平天国,靠的全都是朝廷的正规军,不是什么民间团练。 清末的湘军,其官员是清朝编制內的官员,军费是吃著清朝的財政,属於清朝的正规军序列,並非民间团练。 並且,清末还有洋人的支持。 而明朝与其之前的朝代相比,有一个极为突出的特点,那就是基本盘特別的稳,二百年间近乎太平。 直到崇禎十六年,崇禎皇帝能够指挥的动手握西北重兵的孙传庭。 崇禎十七年,崇禎皇帝依旧能够撤换宣府总兵唐鈺、关门总兵卢天福。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甲申国难之际,蓟州总兵唐通接到詔令,立刻领兵八千勤王。 至於唐通投降,那是后话了。 崇禎皇帝不可能放著朝廷的正规军不用,去用民间团练。 民间团练,可以当作辅助一般的存在。遇事,还是要靠朝廷的正规军。 另外,本书的背景是南明时期。 眾所周知,南明是一段十分沉痛的歷史。 本书毕竟是小说,在创作过程中难免要带有些许理想主义色彩。 最后,明日中午十二点上架,求首订。 马上就月末了,如果各位读者老爷手里还有票的话,也请尽情的挥洒在这里吧。 最最后,求首订。 第76章 巡阅海疆 第76章 巡阅海疆 內阁值房中,六把椅子,坐著四个人。 史可法、高宏图、王鐸、马士英,每人都翻著自己案上的公文。 空著的两把椅子,一把是给未到任的大学士王应熊准备的。 另一把椅子,是诚意伯刘孔炤的。 刘孔炤当初进內阁就是凑数的,如今內阁人员齐备,公文也用不著他批。 他待著没意思,点卯之后,就藉口去检阅长江水师训练离开了。 操江,有文操江,有武操江。 右僉都御史左懋第是文操江,诚意伯刘孔炤是武操江。 刘孔炤说去长江水师,也没人拦,反正他在这也不顶用。 只是刘孔炤一走,可就苦了马士英。 剩下的四个人,三个是东林党,就马士英一个外人,而且还是和东林党有仇的外人。 没有上班搭子的马士英,往內阁值房一坐,燥的很。 大学士王鐸坐在马士英对面,正在翻看公文,是凤阳府发来的。 凤阳府发生地震,倒是没造成什么大的损失,尚在可控范围內。 地震是天灾,天灾往往容易让人联想到人祸。 王鐸忍不住瞟了一眼对面的马士英。 这傢伙原任凤阳总督,到今天这份公文,凤阳已经是第二次地震了。 马士英到底在凤阳做了什么坏事,以至於为祸至今。 要不要藉此事为由,让人上疏弹劾他。 马士英虽未抬头,但他感受到了对面射来的不善目光。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这老小子什么眼神,又在憋什么坏水。 不行,我得找点什么理由,非弹劾他一下不可。 “几位阁老都在呢。” 一道声音打断了马士英的思绪。 四位大学士顺著声音望去,原来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邱致中。 四人赶忙起身,高宏图问道:“邱公公,可是皇上有什么旨意?” 邱致中笑道:“这不是前几日沈廷扬上奏,请求整飭各省水师,从海路进攻关、辽、 津等地,以图收復失地。” “皇上同意了沈廷扬所请。” “皇上有旨,封朱聿键为南阳郡王,巡阅福建海疆。以大理寺少卿李永茂巡阅浙江海疆。以怀远侯常延龄巡阅广东海疆。以整飭水师,以待自海路攻入北畿,收復失地。” 四位阁臣下意识的就忽略了大理寺卿李永茂和怀远侯常延龄,仿佛开了自瞄一般,齐刷刷將注意力放到朱聿键身上。 朱聿键,那个因僭越不臣被卢象升弹劾的废唐王? 当下这个时节,封朱津键为南阳郡王,並无不妥,可为什么要派他去监纪福建? 高宏图再问:“邱公公,此前皇上並未提及此事啊?” 邱致中反问;“现在不是派咱家来告诉你们了吗?” “可,以郡王巡阅海疆,从未有此例呀?” 邱致中可不管那么多,他是內官,只向皇帝负责。 “是利是弊,皇上自有考虑。” “没有此例,今天不是有此例了?” “另外,此例不止一个。” 还有?高宏图仿佛猜到了什么。 邱致中接著说;“樊一蘅任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於浙闽督餉、练兵。” 朝廷派人到地方督餉,並不是什么稀罕事。 现任协理京营戎政张国维,之前就是以兵部尚书衔封崇禎皇帝之命於浙江督餉。 不过,以往督餉东南,都是在浙江。而这次,是於浙闽督餉。 这就有意思了。 郑芝龙有钱,这是眾所周知的事。 朝廷缺钱,也是眾所周知的事。 两个眾所周知加一块,瞄准郑芝龙,是必然的。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更何况,郑芝龙本身就不乾净。 內阁之中的六位大学士,史可法是河南人高宏图是山东人。 王鐸是山西人。 马士英是贵州人。 刘孔炤祖籍浙江、世居南京。 还未到任的大学士王应熊,是四川人。 这六位,可以说同海洋贸易,没有任何关係。 就算是有关係,也是被人托来的间接关係,与他们本人並没有直接的利益关係。 当初朱慈烺组阁时,主要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 同时,也是有意避免启用沿海出身的官员入阁。 面对朝廷巨大的財政开支,能够从海上获得税收补贴国库,內阁是不会强硬反对的。 而皇帝派出巡阅海疆的人选,大理寺少卿李永茂,怀远侯常延龄,南阳王朱聿键。 文官,勛贵,宗室,全都照顾到了。 看似没问题,但却还存在著一个巨大问题。 就是,皇帝这样不经过商议,直接下旨的行为,对於內阁而言,太不友好。 邱致中见內阁久久不语,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 “几位阁老,怎么还不接旨?” “如果內阁要是行使封驳权的话,也请快些。” “皇上还在乾清宫等著咱家回话呢。” 边说,邱致中的眼神边飘向马士英。 马士英收到了邱致中的信號,他当即表態,“臣遵旨。” 马士英请楚的知道自己的定位,他想要在內阁立足,想要在东林党环伺的朝堂立足, 必须且只能依靠於皇帝。 一旦自己失势,东林党会將自己撕的连渣都不剩。 邱致中將视线移到史可法身上,眼神直勾勾的盯著对方。 他是崇禎朝的老人,见过太多太多的高官。 史可法这样的人,他一眼就能看穿。虽然很正,但是不刚。只要不是歪门邪道的东西,面对其他问题,稍微施加压力,他就会摇摆。 正如当初拥福还是拥潞的问题,史可法选择了拥桂。 面对邱致中那咄咄逼人的眼神,史可法想了想,还是跟著马士英领了旨。 “臣遵旨。” 若是论陆兵,以朝廷现在的实力,丝毫不会畏惧郑芝龙,只是愿不愿意和他拼命的问题。 然,郑芝龙的水师独步天下,朝廷不能及也。这也是郑芝龙狂妄的资本。 钦差好派,但钦差的身份能不能压得住郑芝龙,是个问题。 相对而言,朱聿键这个郡王的身份,倒是会更好一些。 至於能好多少,史可法不敢奢望太多。 也正是想通了这一点,史可法才能够说服自己领旨。 余下的高宏图、王鐸,两个人碰了一下眼神,也只好跟著领旨了。 邱致中阴沉著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几位阁老继续忙吧,咱家还要赶回去向皇上回话,就不打扰了。” ) 第77章 不好办 第77章 不好办 乾清宫,锦衣卫掌印官许达胤正在奏对。 “皇上,按照您的的旨意,东司房的暗探已经布置出去。” 锦衣卫中,东司房管缉事。 通俗来讲,就是负责政治性案件。 监察大臣、探察谍报,都是东司房的职权范围。 正是因为东司房权柄最重,所以,东司房掌印官皆是由锦衣卫掌印官兼任。 向敌占区派出谍战人员探查军情,朱慈烺自然也是交给了东司房。 “东南沿海一带,臣也派出了暗探。只是,那里的宗族势力影响极大,涉及出海等事的核心,都是当地宗族內部的人在管理。” “臣担心,暗探过去,也查不出太多东西。” 许达胤趁著人员刚出发,把可能遇到困难提前说了出来。 不然,到时候真的查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那就是自己无能。 若是事先说出,好歹也算有个提前量。 朱慈烺清楚许达胤的担心。 论起业务能力,还得是北京的锦衣卫专业。 如今的锦衣卫草创初立,又吸纳了大批新的成员。 许达胤是北京锦衣卫世袭指挥同知,熟悉业务,奈何手底下的人不给力。 张飞卖豆腐,人硬货不硬。 “朕已经派人去巡阅海疆,他们是明,你们是暗。” “整顿盐政的事刚刚提上日程,朕不会一下子就给自己招惹两个大麻烦。”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海上的事,不著急。锦衣卫先慢慢的摸情况。” “等朝廷腾出手来,一切就应该是水到渠成了。” 应该是水到渠成了,听话听音,许达胤的当即保证: “臣定会格外叮嘱派出的暗探,仔细办差,绝不会误了朝廷的正事。” 朱慈烺点点头,他只是顺著沈廷扬所请整飭水师、从海路收復北地的奏疏,借题发挥,夹带私货,顺势安排人巡阅海疆。 如今整顿盐政在即,只要能將盐政梳理明白,朝廷將会获得一个巨大的充电宝,供给国家机器运转。 贪心不足蛇吞象,盐政就已经够麻烦的了,朱慈烺当然不会做著一口吃成胖子的美梦。 海洋贸易,朝廷肯定是要整顿的,但最快也要在两淮盐税稳定之后,才会著手。 不然,盐商反扑,海商反扑。就大明朝这副应付不暇的烂摊子,能经得住几下扑腾? 目前,还是先將精力放在盐政上。 海洋贸易的事,先派人查著,搜集情报,打打基础。 万丈高楼平地起,地基打好了,剩下的事相对就要容易的多。 “东南的情报,暂时可以徐徐图之。重点,还是要放在军情谍报上。” “建奴的动向、闯贼的动向、献贼的动向,这些才是重中之重。” “臣明白。”许达胤犹豫几下,接著又说。 “皇上,谍报,最是费钱。先前拨给锦衣卫的款项,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情报工作,就是靠金钱来维持的。 玩命的活,钱给少了,没人会干。 朱慈烺对此,早有打算,“有多少缺额,写个奏疏上来,到时候让司礼监转给户部就是。” 许达胤顿时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度支的事,是户部左侍郎周堪賡在管。 周堪賡手里要是没钱,就只能向他的顶头上司户部尚书匯报。 而户部尚书,正是钱谦益。 “臣明白。” 级里里级里8里里8第8用“阿欠!阿欠!” 户部大堂,尚书钱谦益不停的在打喷嚏。 他用力的揉了揉太阳穴,总是感觉自己的脑袋大了一圈。 倒不是磕碰到了肿胀,也不是染病发肿,而是愁的。 自从钱谦益坐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每天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没钱。 每天伸手要钱的人,忒多了。 按照皇帝的分工,度支的事,由左侍郎周堪賡负责。 別人伸手要钱,首先要在周堪賡手里过一遍。 可周堪賡总是把事情过到他这个户部尚书的面前。 这也不是周堪賡故意给钱谦益难堪,实在是国库没钱。 就那么点家当,还谁都想要。 狼多肉少,给谁不给谁的,这得罪人的活,死道友不死贫道,周堪賡总是及时的向钱谦益匯报。 谁让,你钱谦益是户部尚书呢。 对此,钱谦益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是户部尚书呢。 “大司农。”一位户部的官员走进大堂。 “这有一份公文,需要您签字用印。” 钱谦益猛地一激灵,“不会又是哪个衙门来要钱的吧?” “那倒不是,是仓场张尚书那边转来的,有一批仓储粮调拨给了中都留守司,充作军粮。” “张尚书已经签字用过印了,这一份需要您也签字用印,好在户部留档封存,以备將来查阅。” “不是要钱的就行。”钱谦益心中长鬆了一口气,接过了公文。 不过,钱谦益並没有拿过来就签字,而是仔细的翻看起来。 自古以来,凡是需要签字的东西,都需要谨慎。 更何况,这份公文还得用印。 钱谦益身为户部尚书,他签一个字,盖一个印,不知道有多少钱粮就出去了,他不得不谨慎加小心。 看过没问题后,钱谦益这才提笔签字。 “这不是要钱的公文,签起来就是轻鬆。” 那户部官员:“大司农,恐怕要钱的公文很快就要来了。” 正在盖章的钱谦益闻言一愣,“谁又来要钱了?” “下官刚刚看到诚意伯去了张侍郎的值房,怕是又来要军费了。” “不是。”钱谦益一阵无语,“昨天诚意伯不是来要过军费了?怎么今天又来了?” “是,昨天诚意伯是来要过军费了,可咱们也没给不是。” 钱谦益:“这话说的,好像诚意伯今天来,我们就能给似的。” “昨天您和张侍郎都躲出去了,今天,下官看著诚意伯可是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不行。”钱谦益起身。 “你不是说,新调了一批仓储粮给中都留守司充作军粮吗。公文我看过了,但具体情况如何,我得过去实地查验查验。” “要是诚意伯问起我来,就说我不在。” “大司农,您这是要去哪啊?”堂前,诚意伯刘孔炤拦住了路。 “诚意伯,我这边有要紧的公务需要出去一趟。如果是要军费的话,就去找张侍郎。 刘孔炤拦路不走,“我不找別人,就找你。谁让你是户部尚书呢。” 在朱慈烺安排刘孔炤督理军餉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自己就是要给亲钱谦益这个户部尚书施加压力。 东林党党魁在东林党自家的地盘上都能没钱,那像话吗。 好事,刘孔炤办不来。 可办让人添堵的事,刘孔炤那是无师自通。 > 第78章 没想到 第78章 没想到 大明朝堂上一片刀光剑影,而山东,却是早早的就已经真的动了刀剑。 济寧城。 城里城外站满了军队。 城里,是闯军郭升部,有战兵三千。 城外,是明军。 山东巡抚朱大典身披甲冑,骑在马上。 其左右,有一人立於马上。 居左者乃是山东总兵邱磊。 居右者乃是巡抚標营参將吴邦璿。 守城的闯军,只有三千。 攻城的明军,足有上万。 可双方却成骑虎之势。 守城的闯军,再往前倒几个月,他们还是明军。 守將郭升,是大明朝的原柳沟镇副总兵,后降顺,被李自成派来山东。 明末的情况就是这样,明军打著打著成了闯军,闯军打著打著成了明军。 攻城的明军,人数虽多,但精锐不多。 山东总兵邱磊,麾下原有一千辽人,后作战过程中偶有损失。 刘良佐的两千战兵,被划给了邱磊。 如此,邱磊麾下的精兵,有三千。 巡抚朱大典,为抵御许都叛乱,曾在浙江募兵一千。 再后来甲申国难,这一千兵就没解散,被朱慈烺划入了山东巡抚標营。 离开南京赴任时,朱慈烺又给朱大典补兵一千。 如此,朱大典的巡抚標营有兵两千,精锐,勉强算是一千。 攻城明军的核心力量,也就这四千人。 还有部分精兵,是不愿意降清、也不愿意降顺的辽人,南投至山东的。 除此之外,原漕运总督路振飞训练的五万乡勇,一万被朱大典带到了山东。 再有就是朱大典於来到山东后,於本地的募兵。 经略路振飞也派兵前来协助。 济寧城,朱大典已经带兵围了有一段时间了。 之所以没有攻城,一是不想让自己麾下的精锐力量折损在这里。 因为,精兵还要留著对付建奴。 二,是他有意在营造声势。 守城的郭升部,虽然只有三千人,但这三千人都是原来明朝的边军,战斗力相当有保障。 在李自成兵败山海关后,山东、河南两地人心惶惶,闯军的统治岌岌可危。 郭升就是带著这三千人,往来於山东、河南,来回镇压对抗闯军的势力。 直到朱大典的到来。 朱大典带兵直扑郭升的大营济寧,然后拉开架势,造出声势,大肆宣扬,明军將要恢復山东。 李自成,成的快,败的也快。 如今的山东,隨著白邦政部被李自成早早的调走,闯军只剩下郭升带领的这三千人。 郭升的三千人被朱大典看在济寧,其他的官员,如武德道雷演祚、临清道邱祖德、沂州道郭正中等人,借著这股声势,进驻各地,恢復秩序,重新建立大明朝在山东的统治。 济寧是漕运重镇,可以源源不断依靠大运河,从江南地区获得军需补给。 朱大典,耗得起。 他就是要耗到郭升弹尽粮绝,同时也是己方其他官员恢復地方,爭取充足的时间。 济寧城中,郭升站在城头。 城外,都是明军,运河上也布满了明军的战船。 从军多年的郭升,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 “將军。”郭升部下的一个游击將军走来。 “我们的粮草所剩不多,老是被明军这么围著不动,弟兄们难免心里有牢骚。” “要不,咱们杀出去吧。凭咱们弟兄的实力,击溃这么多明军不易,但杀出重围,还是能够做到的。” 郭升摇摇头,“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游击:“將军,整个山东,就剩下咱们这三千人了。” “闯王败退走了,咱们是半路投降的,不是人家的嫡系,也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自闯王进军山海关,这么长时间,咱们弟兄来回奔驰,镇压各地动乱,已经对得起闯王了。” “总不能真的和明军磕死在这济寧城吧?” 听著手下人的叫苦,郭升无奈的嘆了一口气。 当初李自成势如破竹,大明朝一片亡国之象,各地明军纷纷投降。 柳沟镇总兵刘芳明同自己这个副总兵商议,最终决定审时度势,归降闯军。 接著,闯军攻入北京城,崇禎皇帝自縊殉国,大明朝完了,大顺朝支棱起来了。 谁承想,如日中天的李自成,竟然在山海关大败於建奴。 郭升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李自成会败的这么快。 “死磕,没那个必要。” “城外的明—”郭升的声音断了一下。 今年三月,自己还是明军呢。 这才过去了多长时间,局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恍如隔世一般。 停顿一息,郭升恢復了理智,“城外的明军,也没想和我们死磕。” “不然,他们早就攻城了。” 那参將迷茫了,“將军,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 郭升看著自己部下那迷茫的眼神,他自己也有些迷茫。 身处时代洪流,绝大多数的人,更多的是无奈。 “郭將军。”下面有声音传来。 郭升顺著声音向城下看去,只见一明军骑兵缓缓驶来。 “郭將军,朱中丞请您城外一敘。” “將军,不能去。”那参將急忙阻拦。 郭升思索片刻,衝著城下喊道:“还请回稟朱中丞,就说烦请朱中丞稍等,郭升隨后就到。” 那明军骑兵衝著城墙上的郭升一抱拳,接著催马驶回。 “將军,万一是明军的埋伏,可就凶多吉少了。”那参將还在劝。 郭升苦笑道:“我们现在,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本来看著大明朝这棵大树就要倒了,这才想著不做无谓的牺牲,带兄弟谋一个好前程。” “只是没想到,闯王刚进了北京,建奴紧接著就进了关。” “更没想到,闯军中有那么多同建奴交过手的明將,像左光先、马科、白广恩,哪个不是同建奴从死人堆里打出来的。挟大胜之威的闯军,竟然就这么败给了建奴。” “不过想想也是,进了北京城的闯王,哪里还能听得进去降將的意见。那些降將,又怎么敢说话。” “闯王进北京城,进的太容易了。骄兵必败呀。” 说著,郭升又苦笑起来。 “更出乎我意料的是,明军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那参將跟隨郭升多年,见郭升这么说,知道自家將军是动了性情。 “將军,咱们的弟兄都是从柳沟镇一路跟过来的,靠的住。那些辅兵咱们不用去管, 仅凭咱们这些老弟兄,就能杀出去。” “这么多天了,城外的明军属下也看透了,绝大多数都是没见过血的新兵。咱们弟兄都是边军出身,胜算极大。” “不。”郭升摇摇头。 “这个乱世道,咱们弟兄活到今天不容易。” “我先下去和朱大典谈一谈,看看他们打的是什么算盘。” “要是我回不来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 第79章 劝降 第79章 劝降 济寧城外,郭升一骑驰来。 城外黄土地上,摆著一张八仙桌,桌上沏著茶水。 两侧放著椅子,一侧坐著山东巡抚朱大典,一侧空著,是给郭升留的。 听著马蹄声由远及近,朱大典不紧不慢的品起了茶。 “吁吁”抵达明军阵前,郭升勒住韁绳,翻身下马。 “劳烦照料。”郭升將战马交给了一旁的明军士兵。 八仙桌前,郭升的身影缓缓靠近。 “朱中丞。” “郭將军。”朱大典放下茶杯,自有亲兵续水。 “將军请坐。” “多谢。” 隨著盔甲叶片抖动,哗啦啦的声音传出,郭升已然坐在了那把空著的椅子上。 旁边有士兵给郭升端上了一杯茶。 郭升低头看了一眼,接著抬起头,视线中再无茶杯。 “这是明前的龙井,我特意从浙江带过来的,將军不妨尝一尝。” “多谢中丞好意,郭某一介武夫,喝不来这种东西。” 郭升也是怕茶里加了佐料吧,朱大典不再勉强。 郭升开门见山,“两军阵前,中丞邀郭某前来,有话,不妨直说。” “將军快人快语,本院也就不再废话了。”朱大典语气一振。 “闯贼兵败山海关,退出北畿。整个山东,闯贼各部或是撤离或是被灭,仅存將军这三千孤军。” “將军本为我大明柳沟镇副战兵,奈何时局不堪,將军迫於无奈,这才委身於贼。” “如今,我大明圣皇登基,天下无不宾服。” “圣上一再强调,『百姓皆朕赤子』。国难之际,国家亟需將军这等人才。” “若將军愿弃暗投明,归於我大明军中。本院定向圣上保举,最起码也是正一品的左都督,子孙世袭正三品指挥使,断不至埋没將军。” 正一品左都督,子孙世袭正三品指挥使。朱大典已经开出了他权限內最高的价码了。 正一品的左都督再往上,就是封爵。 封爵的事,就不是朱大典能够保证的了。 况且,高杰手握五千秦军,不过才封了个兴济伯。 郭升就三千战兵,而且还是投降过李自成的叛將,朱大典知道,封爵是不太可能。 所以,朱大典直接开出了最高的价码,可谓诚意满满。 郭升本就是明军,他知道对方开的价码有多高。 “中丞的好意,郭某心领了。” “只是郭某已经是大顺朝的將领,如何能再受大明朝的官职。” 被拒绝的朱大典並没有恼怒,问道: “將军真的觉得李自成能够成事吗?” 郭升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中丞以为不能吗?” 朱大典:“我是大明朝的山东巡抚,我当然不会认为李自成能够成事。” “就算是拋去我的身份,我也不认为李自成能够成事。” “何以见得?”郭昇平静的问道。 “感觉。”朱大典说出了一个虚无縹緲的东西。 郭升眉眼一抬,接著又放下,“感觉吗?” 朱大典观察到了郭升神情的变化,“有时候,感觉往往是事实的前兆。” “据本院得到的消息,大同姜瓖,开城降奴。” “大同已失,建奴又轻而易举的就占据了大半个山西。” “山西是陕西的屏障,又是军事重镇,那守太原的是谁?是陈永福。” “正如守山东的是你郭升。” 郭升闻言,神情微微一动。 他被围堵在济寧多日,很多消息並不知道。 山东几乎每天都有从难民涌入,加上朱大典不断的派出探马打探消息,了解的情况自然要为详细。 最起码,比郭升知道的要多得多。 见郭升有所意动,朱大典趁热打铁的说道: “与山东不同的是,山西、河南,还有你口中所谓的『闯军』在活动。而山东,只剩你郭升一人。” 郭升的神色反而平静下来。 朱大典见郭升的神色又有了变化,隨之也收起了刚刚的热情。 “那些离我们都太远了,就说一说山东的情况吧。” “由济寧向北,东昌府、临清州,有我大明的山东巡按御史凌駉驻守。” “凌按台在未受任山东按院之前,是兵部主事,正巧在临清养伤。见时局动盪,便招募了一些青壮守城。” “將军率军几攻临清,皆是无功而返。” 听到临清这个地名,郭升下意识的攥了一下拳。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不妥,隨即又鬆开。 自李自成兵败山海关,退出北直隶后,山东、河南多有人起兵反顺。 郭升就带著自己的这三千人来回奔驰镇压,无往而不利。 唯独在临清,在凌明带领的民兵青壮手里栽了跟头,怎么都攻不下来。 郭升不由得感嘆,兵部科班出身的凌明,就是比那些民间武装专业。 朱大典就是有意在拿凌明在刺激郭升,见郭升上套,话语接著又离开了临清。 “济寧向西,有沂州兵备副使郭正中驻守。再向西,还有登莱副总兵、还有登莱巡抚。” “济寧向东,是我大明河南总兵庄子固、睢州总兵许定国驻守的归德。” “济寧向南,是徐州。” “徐州自古列九州,龙爭虎斗几千秋。” “徐州的驻军就算我不说,將军也能想像得到。” “东、南、西、北,將军已经是四面楚歌。” “將军又何苦为了千里之外的李自成,做困兽之斗,葬送自己的性命。” “就算將军想为这几个月的情谊就为李自成尽忠,那將军也不替城里的那三千士卒考虑?” 山东总兵邱磊就在一旁看著,手一直游走在佩刀旁。 以邱磊的意思,直接拿下郭升,济寧城便群龙无首。 郭升拢共就带来三千士兵,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奔走镇压作战,兵力绝对不足三千,且是人老兵疲。 自己麾下有近千辽兵,柳沟镇的兵怎么也比不过辽东镇的兵。 我的一千辽兵,打他郭升一千五人,不是问题。 剩下的,就算是靠人海战术,堆也能堆死他们。 不过,眼下邱磊的目光却並不在郭升身上,而是紧紧的盯在济寧城。 郭升,已经不足威胁。 > 第80章 里应外合 第80章 里应外合 面对朱大典的招降,郭升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不为所动。 “我郭升本是大明的副总兵,如今降了大顺。” “我已经是明的叛將了,如何再能当顺的叛將。” 朱典劝道:“將军,此差矣。” “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而能改,善莫大焉。” “正如《战国策-楚策》所言: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郭升默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拒绝。 “中丞的好意,郭某心领啦。” “我已经是贰臣了。” “我已经对不住大明朝了,不能再对不住大顺朝了。” 朱大典:“没得商量?” 郭升:“没得商量。” 朱大典端起茶杯,打开茶盖,一股茶香扑鼻而来。 “强扭的瓜,不甜吶。” 郭升见已经谈崩,自知再待下去无趣,起身便要告辞。 “多谢中丞款待,郭某就先告辞了。” “且慢。”朱大典叫住了郭升。 郭升一愣,“怎么,中丞是想劫持郭某?” 朱大典將茶杯猛地砸在桌上,“將军,你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明皇帝陛下向来惜才。本院,也是个惜才之。” “之所以请將军到此一敘,就是不想失去將军这么一个人才。” “奈何,落有意,流水无情。” “不过,买卖不成仁义在。还请將军坐下,安心的品一品茶,我请將军看一齣好戏。” 郭升望著周边虎视眈眈的明军士兵,只得重新坐下。 “不知中丞摆的是什么好戏?” “等一会,你就知道了。” 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忽听得远处一声响。 听著声音,郭升不禁眉头一皱。 从声音传来的方向判断,是济寧城。 济寧城中,升起一道烟。儘管骄阳当空,可依旧能看得出,那烟的顏色,是红色的。 紧接著,城门打开。 “冲。”早已等候多时的山东总兵邱磊当即带兵衝杀过去。 不等明军衝进城中,城中就已经有喊杀声传来。 郭升坐不住了,腾的起身,刚想离去,就被明军士兵拦住。 无奈之下,郭升只得再次坐下。 他看向另一侧的朱大典,“中丞真是好手段,竟然能够策反我的部下。“ “本院並没有策反你的部下。” “那城中这是—”话还没有说完,郭升便反应过来。 “是济寧知州朱光!” 朱大典点点头,“不错。” “自闯贼攻破京师,先帝殉国。北地人心惶惶,有殉国者,有投降者,有南下避难者。” “山东总兵刘泽清率军难逃,山东巡抚邱祖德自知大势已去,无奈的避难至徽州。” “崇禎十六年,建奴蹂蹢山东,齐鲁大地一片狼藉。郭將军,你是託了建奴的福,才能兵不血刃的兵进山东。“ “可李自成也真是放心,把別人都抽调走,就留你这么一个降將,带著三千降兵,就敢说弹压山东。” “你只有三千兵,就算浑身是铁能捻根钉?” “济寧是兗州府下的一个散州,不是我看不起你,別说是整个山东了,就是兗州府东侧的沂州你都管不住。“ “本院曾抚治东,东的情况本院你熟悉。” “济寧知州朱光,本院虽不熟悉,可原任东巡抚邱祖德熟悉。” “有哪个士大夫是真的愿意投贼的?” 李自成在进北京城之前,投降他的武官,一抓一大把。投降他的文官,却是少之又少。 郭升呆愣愣的坐在椅子上。 朱大典颇为得意的看著郭升,“在本院进入山东的同时,邱祖德就已经派人给朱光送去了他的亲笔信。“ “本院之所以对济寧围而不攻,就是在等朱光反正。” “今天你出城了,便是最好的时机。” 郭升问道:“那我今日要是不出城呢?” “运河上的战船搭载的,都是路经略从各地抽调来的精兵。即使你不出城,也改变不了什么。” 郭升耷拉下脑袋,“我,栽了。“ 朱大典:“不是你栽了,而是局势变化的太快。” “这才多长时间呀,北直隶就经歷了三次易主。” “郭將军,我们还算是有几分香火情,让你的人,停止抵抗吧,不要白白的葬送性命了。” 济寧城中,济寧知州朱光带著人和郭升的部下廝杀。 城外,大批明军如潮水般涌入。 山东总兵邱磊,亲率辽兵,衝杀在前。 紧隨其后的,还有两员大將。 一为漕运副总兵徐大受。 一为甘肃镇总兵李棲凤。 漕运总兵旧例,由勛贵担任。 上一任漕运总兵,可以追溯到万历四十年,为新建伯王承勛。 新建伯王承勛自万历二十年起,在漕运总兵的位置上干了二十年,可谓是勛贵最后的辉煌。 徐大受没有爵位,不是勛贵,所以只是漕运副总兵。 不过一应待遇,是按照漕运总兵的配置来的。 甘肃镇总兵李棲凤,是崇禎皇帝任命的。 在甘肃总兵马壙战死、寧夏总兵官抚民降顺后,崇禎皇帝又委任了陕西三边的巡抚和总兵,意在收復失地。 不管是否能实现,口號是要有的,行动也是要有的。 只是,李棲凤出了北京城,还没来的及到甘肃赴任,李自成就打进了北京城。 李棲凤便率军到了江南。 不过,李棲凤名为甘肃总兵,可他手下的四千士兵,不是甘肃镇的兵,是崇禎皇帝给他拼凑来的。 李棲凤手底下要是有纯正的四千甘肃兵,那南明就轮不到江北四镇充大头了。 如今,李棲凤在经略路振飞帐下听调,驻於徐州。 这次,李棲凤同徐大受一起,奉路振飞之命,配合山东巡抚朱大典收復济寧。 明军人多势眾,又有內应策应,很快就攻入城中。 將佐领队,老兵在前,新兵在后。 远处的敌人用弓弩射,近处的敌人用火统打,再近的,才是肉搏。 郭升的三千守军,虽全是边军,却都人疲马乏。 漕运副总兵徐大受,嗷嗷的往前冲。 在此之前,明军已经消灭了兵犯淮安的董学礼。 董学礼拢共就一千多人,被灭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被路振飞编入了徐大受部。 徐大受本就是敢打敢杀的性子,眼看战功在即,他是耐不住寂寞的。 “对都是老,你不杀他,他就杀你。能下死,绝不能留活!” > 第81章 厚葬 第81章 厚葬 “快,压过去!” 山东总兵邱磊大叫著。 “把骑兵堵在在巷里,绝不能让他们衝出来!” “是。”邱磊麾下的辽兵立刻冲了过去。 郭升手下有五百骑兵,还没来得及发挥实力,就被明军堵住,並不断地压缩活动空间。 李棲凤、徐大受纷纷带人衝进城中。 “放下武器,可免一死。”进入城中的明军开始大喊,以求瓦解对方的心理防线。 城外,朱大典站起身,“將军,你我本是同僚。你麾下的士兵也都是我大明朝的子民,何苦非要拼个你死我活?””让弟兄们都放下武器吧,谁的命都是命。” 郭升缓缓起身,“只求中丞能给弟兄们一条活路。” “这是自然。” 城中,双方正在廝杀。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都住手!”郭升大喝一声。 看著己方將军在明军的看守下突然到来,济寧守军隱隱猜到了什么。 “大势已去,放下武器,降了吧。” 说完这句话,郭升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守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周围各拉刀枪的明军。 鐺,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传来,有人放下了武器。 有人带头,很快就有金属落地的声音不断传出。 明军士兵立刻压上,將守军控制起来,並將一部分守军带走。 朱大典对著远处参將吴邦璿微微点头,只见后者向后一打手势,接著有明军骑兵朝著城中四散开来。 骑兵边驰边喊:“郭升已降!放下武器者,可免一死!” 同明军骑兵一起活动的,还有被带走的守军降兵。 若是有人不信,降兵,就是最好的证明。 劝降之声,再次响彻济寧城。 守军被围多日,军心早已涣散,听闻主帅已降,自然也就跟著降了。 邱磊带人接手城防,李棲凤带人巡查城中,徐大受带人救治伤员,一切只按照事先的计划开展。 朱大典则带人,去接管了济寧的核心知州衙门。 州衙因知州朱光反正,並未发生流血事件,反而是府门大开,喜迎王师。 隨著卫队收復州衙,確认没有危险后,巡抚朱大典坐在了大堂的主位上。 郭升,被收了兵器,褪去盔甲,押著坐在一侧。 两旁儘是朱大典的亲兵。 “中丞在里面吗?”外面有人急乎乎的问道。 堂外值守的士兵看著对方的官服,大致確认了来人的身份。 “是朱知州?“ “正是。” “请进,中丞正在等候知州。” “多谢。”礼貌的道谢后,来人迫不及待的走进大堂。 “济寧知州朱光,参见中丞。” 听著来人自报家门,郭升紧紧咬著后槽牙。 “朱知州不必多礼,请坐。”朱大典笑著说。 “谢中丞。”朱光应声而坐,坐在郭升对面。 “呀,郭將军也在。”朱光热情的同过郭升打招呼。 “哼!”郭升毫不领情,將头扭到一旁。 朱光见状,鼻子里喷出一股冷气,十分不屑。 你一个阶下之囚,败军降將,搁著装什么呢。 朱大典饶有兴趣得看著,见二人並未再起爭执,这才说道: “此次济寧得克,皆赖朱知州臥薪尝胆吶。” “下官惭愧。”朱光起身。 “下官只恨自己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能於国难之时杀贼报国。“ “忽闻北京噩耗,下官本欲以死谢罪,奈何全州百姓依,惶惶不安。” “下官实放不下闔州百姓,这才苟且偷生,委身侍贼,只待朝廷天兵降临,收復失地,以恕罪孽。” “后得邱中丞——” 说到此,朱光的声音淡了下来。 邱祖德给他写了信,但邱祖德是上一任山东巡抚,信中也並未提及官职。 朱光拿不准邱祖德如今身居何职,因此用原官称呼,同时刻意淡了声音,以待朱大典纠错。 果然,朱大典看出了朱光的用意。 朱光的声音一淡,朱大典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接著响起。 “邱祖德邱中丞,已改任临清兵备事。” 大明朝的文官,有一个几乎不允许触碰的底线,那就是弃地而逃。 大明朝的对外態度极其强硬,对於这类逃官,朝堂上的舆论环境总是千夫所指。 自朱慈烺登基以来,屡屡有官员上疏弹劾,请求將北方弃地而逃的官员问罪。 山东形势严峻,你邱祖德迫於无奈,只能南逃。 那保定的形势呢?保定直面闯贼兵锋,形势不必比山东严峻? 人家保定总督兼保定巡抚徐標,怎么就殉国了? 像南逃的山东巡抚邱祖德、山西巡抚郭景昌(山西巡抚蔡懋德殉国后的继任山西巡抚)、漕河总督黄希宪,皆受弹劾。 对此,朱慈烺比那个没有一竿子打死。 在南方任职的官员,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並没有同清军、闯军作战的经验。 一旦遇上清军那种动輒万骑的重兵集团作战,或是闯军的三堵墙,难免水土不服大明朝也没有家底可供总结失败的经验。 北地任职的官员,相对是有经验的。 正是用人之际,能用的,还是继续用。 主动弃地而逃的,肯定是不能再用。 迫於形势,被动逃离的,降级留用,戴罪立功。 邱祖德这个山东巡抚,原为临清兵备副使,这次降级为临清兵备僉事,回归老本行,戴罪立功。 与此同时,抽调在南方任职中的知兵官员北上任职,积累经验。 因此,熟悉大明官场的朱光一听就明白了,邱祖德准是因为弃地南逃的事被贬官了。 “下官收到邱兵宪书信,这才得知朝堂大军將要来到。幸不辱使命,终於等来了中丞。” 朱大典笑著点点头,他从邱祖德聊过,知道朱光有点气节,但是不多。 不过,当下这个世道太乱了,人想活著,並没有错。 只要朱光能办事,不碍事。朱大典没什么容不下的。 “辛苦朱知州了。” “烦请朱知州再辛苦下,將济寧的黄册、鱼鳞图册取来。” 朱光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郭升,“下官明白。”接著退下。 “郭將军。”朱大典望著朱光远去的身影,缓缓开口。 “自白邦政被李自成从运河沿岸抽调走的那一刻起,山东的局势就已经註定。“ “识时务者为俊杰,將军还是再好好的想一想吧。” 郭升依旧不为所动,“多谢中丞好意。” “郭某还是那句话,我已经是大明的贰臣了,不能再当大顺的贰臣了。,郭升属於降顺的明將中,有节操的那一批。 歷史上的郭升,从山东撤退后,一直追隨著闯军。 朱大典正是了解郭升的为人,才一再好言相劝。 如果换做旁的没有节操之人,朱大典压根就不会有这么多废话。 上赶著不是买卖,朱大典已经仁至义尽,见郭升执意如此,便不再强求。 朱大典看向自己的亲兵,“厚葬。” 郭升起身,对著朱大典了一礼,“谢中丞成全” > 第82章 孔胤植 第82章 孔胤植 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兗州府,曲阜县。 衍圣公府。 当代衍圣公孔胤植愁眉苦脸。 得益於衍圣公府灵活的政治路线,不论是哪一朝还是哪一代,衍圣公府都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恰恰也是由於衍圣公府的政治路线太过於灵活,孔胤植这才犯了难。 李自成攻破北京城,崇禎皇帝殉国,山东总兵刘泽清、山东巡抚邱祖德纷纷难逃,山东陷入权力交替的关键时刻。 衍圣公孔胤植抓住了这一关键时刻,衍圣公府果断拋弃大明朝,换上大顺朝旗帜,喜迎大顺王师。 没想到,大明朝又打回来了。 山东巡抚朱大典兵围济寧城,声势浩大。 这么多天过去了,也没分出个胜负。 事情难就难在这了。 如果大明朝贏了,那衍圣公府本来就是大明朝的衍圣公府。 如果大顺朝贏了,衍圣公府还可以继续是大顺朝的衍圣公府。 问题的关键是,这俩僵持住了。 饶是身为衍圣公的孔胤植,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把宝压在哪一方。 为此,孔胤植每天都派人出去打探消息。 山东战事的军情传递,一时之间,衍圣公府甚至比南京兵部还要上心。 “爹,爹。”孔胤植的儿子孔兴燮急匆匆的跑进来。 “慌什么。”孔胤植脸色一沉。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寧静无以致远。” “这么大的人了,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 孔胤植在衍圣公府就是天,孔兴燮不敢多言。 “是,爹教训的是。” “有什么事,说吧?” 得到允许,孔兴燮这才开:“爹,我刚刚从县衙回来。” “兗州府衙向曲阜县衙发了公文,说是山东巡抚衙门有令,责各府州县,协济军餉。” “兗州府衙给曲阜县衙摊牌的数额是,白银三千两。” “三千两银子。“孔胤植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 “你怎么看?” 孔兴燮知道父亲这是在有意考校自己,他也想表现一把。 “爹,曲阜的田地,近乎都在衍圣公府名下。” “衍圣公府名下的祭田,因是祭圣人所用,不用缴纳赋税。可其他田地,是需要缴纳赋税的。这么多年了,咱们也就是交上那么一点,有个表面样子,也没人真的不开眼来查咱们衍圣公府。” “曲阜县衙所收的赋税,实际少的可怜。“ “兗州府衙,不可能不知道曲阜县衙的情况,但他们还是摊派下来三千两银子的份额,' c “儿子认为,他们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是想借动乱之际,敲咱们衍圣公府一笔。” 安静一下,孔胤植的声音才响起,“你的意思是,这三千两银子,不给?” “当然不能给。”孔兴燮说的理直气壮。 “协济军餉,凭什么让我们衍圣公府出钱。” “这天下要是大明朝的,就该姓朱的出钱。这天下要是大顺朝的,就该姓李的出钱。” “不管这天下是明朝的还是顺朝的,是姓朱还是姓李,衍圣公府可还是姓孔。” “几千年的孔。” 孔胤植端起桌上茶杯,手刚一碰到茶杯,就立刻缩了回去。 孔兴燮了解自己父亲的习惯,喝茶只喝烫茶。这是放置时间太久,温度降下来了。 他衝著门外喊道:“沏杯因茶上来,另外再烧好热备著。” 衍圣公府家大业大,府中自然不会缺少僕人伺候。 孔胤植的身边,就更不可能缺人。 门外的仆闻声,不敢有丝毫怠慢,刻回了声,“是。” 声音不大也不小,足以让屋內的孔家父子听清楚,但却不会觉得噪耳,声音带出的力道也不会让人觉得是应付公事。 在大户人家门前伺候,尤其是衍圣公府这样屈指可数的大户,什么都是技术活“你说的有道理,但又没有道理。” 孔兴燮的声音传来,孔兴燮隨即回身,恭敬的站好,一副恭敬的乖孩子模样。 “咱们衍圣公府是有些积蓄,但不是冤大头,不能什么钱都出。” “可现在明朝的兵和顺朝的兵,在济寧打的热朝天,时之间分不出上下。” “万一大明朝的兵败了,咱们又不协济军餉,那些军头一怒之下,放纵溃兵劫掠咱们名下的產业,那就不值当的了。“ 孔兴燮试探性的问:“爹的意思是,给他们一部分?” 孔胤植:“给他们一部分,但也不能给多了。” “给多了,他们会觉得我们衍圣公府是软柿子,以后备不住还得来敲槓。” “那,应该给多少合適?”孔兴燮又问。 孔胤植想了想,“告诉曲阜知县,让他以县衙的名义,解送军餉五百两。” “並转呈兗州府衙,就说曲阜县衙帐上无钱,目前只能筹措这么多。余下的,待再行筹措,若还有,会立即解送府衙。“ 曲阜知县,由孔家人世袭。 对於衍圣公孔胤植来讲,曲阜知县,那就和自己手下的跟班小弟一样,隨便支使。 孔兴燮身为衍圣公之子,下一任的衍圣公,当然也不会觉得自己父亲这么命令曲阜知县有什么不妥。 “是,这就安排去通知曲阜知县,让他们照父亲所说,向兗州府衙回。” 为了显示自己办事周到,孔兴燮还特意追加一句,“儿子会交代人看著曲阜知县写回文,保证出不了差池。“ 孔胤植点点头,“如此最好。” “对了,济寧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了?” 孔兴燮:“这事是管家派人在盯著,如果有消息,应该早就来了稟报了。” 说著,孔兴燮转身衝著门外,“茶还没有上来!” “来了。”门外的僕人隨即推门走进。 灶上的开水是现成的,沏茶並不费事。 只是孔家父子在屋里谈话,深知衍圣公府规律森严的僕人不敢贸然打扰,只能端著托盘在外等候。 不远处,还有僕人在盯著这里。 若是屋里谈话时间过长,茶水的温度降下来,门前端茶的僕人会立即向远处示意,接著就会有人新沏茶水端过来,以確保孔胤植需要时,茶水总是烫的。 孔兴燮清楚自己父亲的这一套规律,所以他知道门外时刻有热茶在等著。 僕人將茶奉上,刚想要离去,就被孔兴燮叫住。 “把管家叫过来,要快。” 第83章 闯贼细作 第83章 闯贼细作 “公爷,少爷。”衍圣公府的管家走进,向著孔胤植、孔兴燮父子行礼。 “济寧那边有消息传回来了吗?”孔胤植问道。 “回稟公爷,还没有。” “嗯?”孔胤植语气一变,“怎么还没有消息传来?” 孔胤植这个衍圣公,並不是从他的父亲那里承袭来的,而是源於他的堂伯父孔贞干。 孔贞乾的两个儿子接连去世,又没有侄子,后继无人,这才让其堂侄孔胤植捡了个便宜。 小宗入大宗,孔胤植天然的就带有一股自卑感。 为此,孔胤植治家极严,衍圣公府处处都是规矩。 那管家知孔胤植不悦,生怕自家主子动怒,连忙解释: “回稟公爷,派去济寧打探消息的人,还没有传信回来。” “不过,小人已经加派了人手过去,只要一有消息,立刻就能传回来。“ 讲完自己的补救措施后,那管家又说起了自己已经得到的消息,以显示自己的价值。 “济寧的消息暂时没有传来,倒是沂州那边有了消息。” “郭正中已就任沂州兵备副使,正在安民、募兵。” “沂州。”孔胤植想了一下,“看来大明朝是真的打算收復山东啊。“ 孔兴燮不以为意,“自古以来,江南之地鲜有北伐成功者。” “像明太祖那样的人,多少年也出不了一个。” “朱家皇帝已经蜷缩进了南京,我看是秋后的蚂蚱,蹦躂不了几天了。” “最多最多,也就是另个南宋已。” 孔胤植没有理会自己儿子的牢骚,他对著管家说:“多派些人手出去。” “凡是能带回来济寧军情消息的,重赏。” 军事是政治的延续。 可如今乱世,政治不行了,更多的还得看军事。 只有济寧的战事分出胜负,才能决定山东的归属。 孔胤植才能做出决断,到底倒向哪一边。 “是。”管家应了一声,刚想下去安排,外面迎头又跑进来。 衍生公府规矩森严,没人敢这么莽撞,除非是有了不得的事情发生。 孔胤植没有计较,问:“什么事?” “公爷,朝廷来人了。” “哪个朝廷?” 不知外面战况的孔胤植,分不清是大明朝廷还是大顺朝廷。 按照习惯,朝廷指的就是大明朝廷。 可谁让之前山东归大顺朝管辖,为了表示归顺的诚意,孔胤植特意要求府中下,改“闯贼”为“朝廷”。 如今,局势一乱,他自己反倒搞不清谁是谁了。 那仆:“是明朝廷来人了。” “来的是谁?” “钦差巡抚山东等处地方赞理营田兼管河道提督军务,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朱大典。” “朱大典。”孔胤植听著这个名字十分熟悉。 “府中有关闯贼的一切东西,都收起来了没有?” 那管家:“按照公爷吩咐,在得知明军进入东后,就收起来了。” “那就好。”孔胤植中大定,“让朱大典进来吧。” 那僕人:“朱大典已经带人去了二堂等候。” “你们怎么不拦著点!”孔胤植顾不得斯文,怒喝起来。 “公爷,来了好些兵呢。咱们府里的人全让当兵的看住了,哪还有人敢拦。” 孔胤植慌忙起身,“去二堂。” 衍圣公府的大堂,是迎接钦差、听取圣旨等大事的场所。 二堂,才是待客之所。 大堂、二堂之间有一通廊相连,两堂呈工字形。 通廊里有一条大长红漆凳,此时,朱大典就坐在这条红漆凳上。 “哎呀,不知中丞前来,有失远迎。” 孔胤植笑呵呵的走来。 朱大典曾任山东巡抚,任职期间也拜会过衍圣公府。那时的孔胤植,远没有这般客气。 “中丞,还请堂內敘话。”孔胤植礼让朱大典进屋。 “不必了。”朱大典直接拒绝,没有留一丝面子。 “今日,我就坐在这阁老凳上就了。” “我可不敢进闯贼的房间。” “中丞,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孔胤植揣著明白装糊涂。 “我衍圣公府乃圣之后,明忠臣,怎么会是闯贼?” “朱中丞如此诬陷清白,侮辱我孔胤植事,侮辱圣人事大!” 说著,孔胤植声音平淡,却是直接將问题上升到侮辱圣人的高度。 “对圣人如此不敬,我定要上疏弹劾—” “你乐意上疏就上去。” 朱大典强势的顶了回去。 “不过,本院提醒你一句,圣人是圣人,衍圣公府是衍圣公府,不要妄图混淆视听。” 说著,朱大典朝亲兵一挥手,“把人带上来。” 接著,有士兵押上来四个人。 孔胤植定睛一看,正是府中派去济寧打探消息的那四个人。 怪不得没有消息传来,原来人都被朱大典拿了。 朱典:“这四个,刺探军情,被巡逻的士兵当场擒获。” “后经审查,他们是闯贼的细作。更重要的是,他们说自己是衍圣公府的人,,“本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特意来此,找衍圣公当对质。” 孔胤植当场否认,衍圣公府派出的人是闯贼细作,他哪里能认,又哪里敢认。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衍圣公府乃圣人之后,朝廷忠良,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定是有人故意栽赃。” “这四个人是不是衍圣公府的人?”朱大典问道。 “是。”孔胤植很大方的承认了,因为这四个人久在衍圣公府,认识他们的人太多了,无法抵赖。 “那他们为替闯贼何刺探军情?” “这个问题,中丞应该去问他们。” “可他们,说是你衍圣公让他去刺探军情的。” “这是诬陷。这是栽赃。”孔胤植再次否认。 “这四个人深知自己犯的是什么罪,他们为了脱罪,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中丞总不至於听信他们的一之词,就要查封衍圣公府吧?” 朱大典淡淡一笑,“不至於,不至於。” “衍圣公府,好大的名头。本院岂能仅凭这几个人的口供,就大动干戈。” “不过,事关圣人之名,事关衍圣公府清誉,岂可马虎。” 孔胤植:“中丞的意思是?” “本院决意,派专彻查此案。” “案件不明,官兵一不退。” “东闯贼余孽未清,以官兵进驻衍圣公府,亦可护卫圣脉。” 第84章 出血 第84章 出血 孔胤植听著朱大典的话,心里止不住的腹誹。 案件一日不明,官兵一日不退出衍圣公府。 衍圣公府,是天下读书人的牌坊,闯军进入山东后,专程派人拜会衍圣公府。 那时,闯军如日中天,明军大势已去,一副改朝换代的模样。 身为当代衍圣公的孔胤植自然审时度势,投向大顺朝,热情的迎接闯军使者。 这事闹得动静不小,很多人都知道。 再说了,衍圣公府传承这么多年,见不得人的事多了,真要是查起来—.. 不过,孔胤植却也不慌。 因为他看出来了,朱大典没想真拿私通闯贼这一项大罪查办衍圣公府。 不然,他早就动手了。 事实也正如孔胤植所想,朱大典的確没想真的扳倒衍圣公府。 朱大典毕竞是传统的儒家士大夫,对於圣人,对於圣人之后,总是应该怀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愫。 扳倒衍圣公府这件事太大了,不是他朱大典一个人可以办成的。 这事,只能是中枢下定决心,派人来办,地方决计是办不了这么大的案子的。 况且,朱大典也不会冒著得罪天下读书人的风险,来干这件费力不討好的事。 歷经战乱,又有明、顺更迭,山东,实在是太乱了,当务之急是要稳。 在局势尚未稳定之前,再容衍圣公府蹦噠几天。 等一切稳定下来,才是秋后算帐的最佳时机。 圣人之后,可不止北孔一脉。 南孔,也是圣人的子孙。 衍圣公府,衍圣公府,只要是圣人子孙就行唄,管他是南还是北。 谁听话就用谁。 衍圣公府的族谱,可谓是世间保存最为完备的族谱,届时直接按照族谱往下捋,准保不会有漏网之鱼。 目前,还是要钱,先向衍圣公府收点利息。 孔胤植笑著说道:“如此,也好。” “我衍圣公府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也希望老公祖能够儘快查明实情,还衍圣公府一个公道。“ 明代尚老,称京官需称老先生,称地方官需称老公祖,也可以统称老翁。 是为:官无大小,皆称一老;人无大小,皆曰一翁。 孔胤植对朱大典的称呼,从“中丞”变为“老公祖”,正是在示弱。 大家都是场面人,没必要撕破脸。 你朱大典弄这么一出,不就是想要钱粮吗,我给你就是了。 你朱大典拿著钱粮去练兵,去当你的封疆大吏。 我孔胤植关起门来,继续当我的衍圣公。 咱们皆大欢喜。 “不过,老公祖既然派兵护卫衍圣公府,那护卫官兵的军费开支,就由衍圣公府承担吧。,“衍圣公府出资五万两,以保我护卫官兵军需无忧。” 朱大典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敲点座下的“阁老凳” 阁老凳,名称源於严嵩。 严嵩倒台后,曾来到衍圣公府,寻求他的孙女婿,也就是孔子的第六十四代孙、上一代衍圣公孔尚贤,请他出面帮忙活动活动关节。 严嵩得势的时候,一柱擎起大明天,连徐阶都得乖乖得夹起尾巴做人,就连衍圣公府大门上悬掛的“圣府”二字的匾额,都是出自严嵩之手书。 可严嵩落难了,以衍圣公府那灵活的政治站位,不出意外的同严嵩做了切割。 身为严嵩孙女婿的孔尚贤,连见都没见严嵩一面。 八十多岁的严嵩,就这么可怜巴巴的坐通廊里的那条大长红漆凳上,最终自知自討无趣,就离开了。 那条大长红漆凳,因此也被称为阁老凳。 朱大典用手敲点阁老凳,就是在提醒孔胤植,此时衍圣公府和彼时的严嵩没有区別。 五万两银子就想平事,打发要饭的呢? 自知理亏的孔胤植只好加了筹码。 “今日见老公祖所带官兵,甲冑陈旧。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值此国难之际,这怎么能行呢。” “衍圣公府出白银五万两,以供官兵,打造军械。” 五万加五万,这就十万了。 朱大典抬手指向通廊里的官兵,“在这的都听著,衍圣公如此大义,你们还不谢过衍圣公。” 眾位官兵:“多谢衍圣公。” “哪里,哪里。”孔胤植疼得直咧嘴。 没有任何人碰到孔胤植,但他就是肉疼的不行。 刚刚朱大典说了,“在这的官兵”,有的官兵在这,还有的不在这。 在这的官兵照顾到了,不在这的官兵是不是也得照顾照顾? 还是在要钱。 那么,该出多少合適呢? 在这的官兵,一共出了十万两。 不在这的官兵,是不是也得出十万两? 孔胤植强行挤出笑容,“於衍圣公府所见之官兵,盔甲陈旧。想必他处官兵之盔甲,亦是大差不差。” “国难当头,將士在前拼杀,甲冑不坚,如何能?” “这样吧,衍圣公再出白银十万两,以资军械所。” 十万加十万,就是二十万。 二十万两银子,绝对是一笔天文数字。 但这二十万两银子对於衍圣公来说,多吗? 说多也多,说不多也不多。 衍圣公府名下有那么多的田地、產业,而且这些產业可以通过衍圣公府的名义,合理的避税。 最重要的是,衍圣公府传承多年。 这个“多年”到底是多少呢?仅是大明朝就有近三百年。 什么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什么內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这些,通通和衍圣公府没有关係。 王与马,共天下。 衍圣公府,可是传承了多个“天下”。 在朱大典看来,二十万两很多,但对於衍圣公府来说,还不算多。 “衍圣公如此深明大义,本院实在钦佩之至。” “本院定当上疏朝廷,向朝廷稟明,让朝廷嘉奖衍圣公之义。” 孔胤植听的直咬后槽牙。 上疏朝廷?就这一个案子,合著餵饱你们地方官不够,我还得餵饱中枢的官员。 还是在变著法的要钱吶。 “国难当头,衍圣公府世受国恩,理当为国尽力。莫说是二十万两银子,就是再多,也是应该9 “倒是中丞一番谬讚,实是不敢当。” “不过,我倒是还有一个请求。” “山东先遭建奴蹂,又遭闯贼逞凶,百姓苦不堪言,难以度日。” “衍圣公府既在东,又怎忍见家乡父老困顿无动於衷。” “本来,府中就打算出资十万两,以救济百姓。如今正好中丞前来,此事还是交由巡抚衙门来做,更为合適。” 十万,十万,又十万。 三十万两银子出去了。 与此同时,孔胤植对朱大典的称呼,也由“老公祖”再度恢復为“中丞”。 朱大典也觉得差不多了,来日方长,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 反正案子一时半会也不会完结。 只要案子不完结,那就有的是机会。 在朱大典眼里,衍圣公府儼然成为了一个充电宝。 等电量耗完了,也就到报废的时候了。 甚至,朱大典心中还有了更大胆的猜测。或许,衍圣公府还会投降建奴。 毕竞有金、元的前车之鑑,再来一个清,也不奇怪。 读书人的牌坊投降建奴,想想都刺激。 衍圣公府的案子先缓几天,不能立马查办抄家。不然,容易產生为了钱財而查抄圣府的不利舆论。 朱大典自己名声无所谓,但他不能让皇帝为难。 皇帝登基不久,衍圣公府的牌子,还是再掛几天的好。 等局势稍做稳定,朱大典有的是办法將衍圣公府的案子办成铁案。 “那本院就替山东百姓,谢过衍圣公了。” 孔胤植苦笑道:“哪里,哪里。” “衍圣公府既为圣人之后,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对了。”朱大典提醒道。 “曲阜知县因保境不利,以衍圣公府遭闯贼袭,已被免职。” “新任曲阜知县,马上就会履任。” 孔胤植一愣,曲阜知县向来由孔家人世袭,如今,竟然被朝廷换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曲阜是大明治下,任免官吏,自是朝廷定夺。衍圣公府,定当遵从朝廷之令。” 朱大典倒是很满意孔胤植的態度。 只是,孔胤植不知道的是,新任曲阜知县上任后的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清查田亩,厘定税制。 > 第85章 高见 第85章 高见 北直隶景州,大队兵马自此向南开进。 队伍前端,有两人骑著高头大马,耀武扬威。 居左者为镶白旗固山额真觉罗巴哈纳。 居右者为镶红旗固山额真石廷柱。 摄政王多尔袞在派军追击李自成的同时,也派人招抚山东、河南。 招抚山东者,为户部右侍郎兼工部右侍郎王鰲永。 王鰲永这个招抚官,属於文职。 如果招抚不成,就要动武。 觉罗巴哈纳、石廷柱,就负责武力镇压。 王鰲永是奉命招抚在前,这二人奉命提供武力支持在后。 王鰲永都出发將近一个月了,在结束北直隶的战事后,这二人才率军赶赴山东。 行军途中,觉罗巴哈纳和石廷柱有说有笑。 李自成接连败退,北直隶已经全部落入大清朝手中。 由军情推断,山西、河南,也是囊中之物。 而他们二人奉命开赴的山东,据情报,不过仅剩郭升的三千人马。 这对於他们二人来说,攻取山东,不过是抬手观纹,易如反掌。 看著眼前唾手可得的功劳,他们俩,能不高兴吗。 可是,隨著一个人的到来,阻断了他们二人继续美梦。 “二位將军,二位將军。” 正前方,有人急匆匆的跑步过来。 待来人跑到军前,石廷柱仔细一看,是自己人。 “王侍郎,你不是奉摄政王之命招抚山东吗,怎么跑到这来了?还如此的狼狈?” 王鰲永满头大汗,大口大口喘著粗气,有气无力的说道: “別—別提了。” 石廷柱见状,对著亲兵吩咐,“给王侍郎拿个水袋。“ “是。”一个亲兵递过袋。 王鰲永也顾不得是谁喝剩下的水了,直接咕嘟咕嘟的大口往嘴里灌。 “哈~哈”喝过水,王鰲永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藏书广,101????????????.??????任你读 】 “石將军,別提了。” “我是奉摄政王之命招抚山东,可到了山东才知道,明军又打回来了。” “山东各个地方都有明朝官员,我带人刚一进德州,还没怎么著呢,就被当地的民团一顿乱打”' “招抚用的金银、丝绸等物,包括骑的马,全被夺去了。” “我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躲过搜查,才跑过来见二位將军。“ 王鰲永站在地上,一顿诉似的发泄。 而觉罗巴哈纳、石廷柱二人,连马都没下,就这么坐在马背上听著。 倒不是他们二人没有礼貌,而是他们二人觉得王鰲永这么一个汉人,不配让他们下马。 尤其是觉罗巴哈纳,单从名字判断,就能知道,这傢伙是纯纯的女真人。 他打心底里就瞧不起王鰲永这样的汉人,就连汉话,他也听不多真切,还得靠旁边的汉军旗人员翻译。 石廷柱,祖上是归顺的女真人,其原为辽东的明军,后投降后金,可以算是半拉汉人。 不过,如今的石廷柱成为了清军中的一员,那自然就恢復了祖上血脉,成为女真人。 “真是废物!” 一旁,听著汉军旗翻译翻译完的觉罗巴哈纳,带有滯后性的直接骂了出来。 他的这一声骂,王鰲永听的真而切真。 因为,觉罗巴哈纳是用汉话骂的。 觉罗巴哈纳没少指挥汉军旗作战,经常这么骂,久而久之,“废物”这两个字,说的倒是格外的顺嘴。 王鰲永脸色一沉,但他又不敢怎么样,只能幸悻的退到一边。 觉罗巴哈纳:“再往南就是德州了,王侍郎,你既然是从德州逃回来的,你知道德州的守將是谁吗?” 王鰲永等了一下才回答,他得等汉军旗翻译同步翻译过来,他才能听明白问题。 “不知道。” “那你知道明军的兵力有多少吗?” “不知道。” “真是废物!”觉罗巴哈纳又十分麻利的骂了出来。 王鰲永在心里骂了回去。 觉罗巴哈纳:“传我军令,全速前进,趁明军未曾反应,直扑德州。” 德州城。 德州本是漕运重镇,为了保证对漕运的绝对控制,德州卫、德州左卫,不隶属於山东都指挥使司,而是归后军都督府直辖。 德州守备,不归山东总兵节制而隶属於保定总兵。 此时的德州城,忙活的热火朝天。 德州靠北,北直隶的建奴若想兵进山东,德州便是首当其衝。 为此,依靠运河输送,德州城內囤积了大量物资。 並且在不断地修缮城墙,完善城防。 为了应对建奴的进攻,山东总兵邱磊,率军进驻德州。 邱磊站在城头,双手掐腰,正在指挥人加固城墙。 “抓晴天,抢阴天,牛毛细当好天,月亮底下当白天,晴天一天顶两天。” “弟兄们,抓紧干活,把德州城修的又高又厚又大。” “今天伙房杀了猪,宰了羊,晚上,咱们吃燉肉。” “另外,凡是协助修缮城池的民工,工钱每天一结,绝不拖欠。,“好。”施工场地中一片欢腾。 武德兵备僉事雷演祚走到邱磊身旁,“邱总镇,据探马来报,建奴有向德州进军的跡象。” “建奴,没什么好怕的。”混跡辽东多年的邱磊,不以为意。 “雷兵宪,你任职武德兵备道时间不长,我告诉你,建奴之利,利在骑兵。建奴之短,短在攻城。” “建奴就不会攻城。” “自崇禎十六年临清被建奴攻破后,临清就算是被打折了脊梁骨。而同为漕运重镇的德州,同样未能倖免,战后一再加强城防。” “就以现在自运河运送来的粮草来说,德州城內的存粮,以支撑半年。” “届时建奴真的来了,雷兵宪,你就带人守城,我带骑兵出城。” 雷演祚將疑惑的目光投向邱磊,他有理由怀疑,这傢伙是不是想跑啊。 邱磊连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建奴攻城,皆是驱赶周边百姓充当前锋,以消耗守军力量。然后,他们再上来捡便宜。” “攻城之前,他们必然会纵兵捕捉周边村镇百姓。” “骑兵放在城里就是暴殄天物,雷兵宪你带人守城,我带骑兵出城游击作战。” “一旦建奴分兵捕捉百姓,我就带人偷袭他们。在建奴攻城时,也可以骑兵袭扰,侧面配合守城。” 每遇战事,骑兵先逃的事,雷演祚不是没有听说过。 可他见邱磊说的如此言之凿凿,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扫兴的话。 “邱总镇既有如此韜略,届时就依总镇之见。 第86章 地雷 第86章 地雷 是夜,通往德州的官道上。 觉罗巴哈纳、石廷柱二人疾驰赶奔德州。 “马上就到德州城了,全速前进。” 王鰲永在他们俩人后面跟著,本不想多言,可见他们二人不要命似的赶路,忍不住提醒道: “二位將军,我们如此疾驰,也不曾派探马查探军情,就这么过去,是不是太急了些?” 觉罗巴哈纳听过翻译后,当即喝斥过去,“急什么,兵贵神速,就这我还嫌慢。” 石廷柱相对要柔和些,“王侍郎,你是文官,没有带过兵,有所不知。” “明军精兵,皆在九边。如今明廷的精兵,不是被歼灭,就是投降了我大清,要么就是投降了李自成。“ “到如今,明军哪还有什么精锐。最多不过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101看书 找好书上 101 看书网,101????????????.?????超方便 全手打无错站 “再说了,山东,我大清又不是没打过。” “去年,我大清勇士在山东缴获人畜无数,也没见明军能怎么样。” “如今,崇禎皇帝都死了,明军的北兵死的死、降的降。剩下的,儘是一些残兵败將,不值一提。” “夺城之功,就在眼前。” “王侍郎,你就等著跟在我们身后捡功劳吧。,对方如此自信,王鰲永却还是有点不安。 王鰲永虽是文官,但他当过郧阳巡抚、户部侍郎,並非对军事一窍不通。 而且,王鰲永是山东人,对於山东的情况,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山东虽然去年已经被清军打烂了,但清军也绝非如石廷柱说的那样在山东如入无人之境。 事实恰恰相反,清军的第六次入关,损失极大。 当然,明朝的损失更大。 儘管山东已经被打烂了,但若是组织得当,山东並非没有一战之力。 作为山东人,又曾在大明朝为官,王鰲永不得不提醒道: “《周易》有:君终乾乾,夕惕若厉,咎。” “位將军,还是当为上。” 这次,觉罗巴哈纳没有再骂王鰲永废物,因为他听不懂,他在等著那汉军旗的翻译在给他翻译王鰲永刚刚说的话。 那汉军旗翻译倒不是不想翻译,而是他也没听懂。 后半截的大白话,还能听得明白。 前半截的那句古文,真是一点不懂。 石廷柱有点文化,但也只是有点文化。 常见的经典名句,他能听个差不离,像《周易》这种,他就从未涉猎。 王鰲永看这几个人那懵懂的样子,心里这个痛快。 蛮夷就是蛮夷,一点文化都没有。 不过,他也不敢太过托大。 大清朝不是大明朝。 在大明朝,王鰲永敢指著明朝皇帝的鼻子骂。 在大清朝,王鰲永同样敢指著明朝皇帝的鼻子骂。 “就翻译后半句就了,这两句话意思差不多。” 那汉军旗翻译如蒙大赦,赶忙实时翻译过去。 晚了,以觉罗巴哈纳的脾气,挨骂都是轻的。 “废物!” 觉罗巴哈纳的骂声不出意外的出现了。 “真是胆子小的和老鼠一样。” 石廷柱一直没有说话,他在一旁仔细想著,王鰲永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山东已经唾手可得,也不急於这一时。 他看向觉罗巴哈纳,“要不,咱们还是先派人去侦察情况,然后再作决断?” 石廷柱和觉罗巴哈纳的官职都一样,都是固山额真。 可石廷柱祖上是归顺明军的女真人,石廷柱本人是在辽东明军中任职时又归顺后金,远不如觉罗巴哈纳这般根正苗红。 更重要的是,觉罗巴哈纳是镶白旗的人,属干多尔袞派系。 如今多尔袞是大清朝的摄政王,大清朝的大拿。 莫说是石廷柱这么小小的一个固山额真了,就是当今太后布木布泰见到多尔袞,那也得把头髮扎起来。 所以,遇事,还是以觉罗巴哈纳为主。 “不必了。”觉罗巴哈纳没有同意。 “去年,我亲自领兵打到了山东登州。明军,不足为惧。更何况还是一群残兵败將。” “到了德州,若是明军没有防备,就趁著夜色攻城。” “若是明军有防备,那就今夜暂做休整,捕捉奴隶,以待明日攻城之用。“ 石廷柱见状,哪还说別的,“那,就这么办吧。” 清军的队伍,就这么继续前进。 走著走著,只听得一声巨响。 紧接著,走在队伍最前端探路的清兵,连人带马飞了起来。 飞起来,也没大事,就是丟胳膊丟腿,最多不过是丟命。 隨著声音响起,前方战马受惊,发出长长的嘶鸣。 好在女真八旗都是马上老手,战马虽受惊,但也不至於失控。 队伍隨即进入战备状態。 觉罗巴哈纳面沉似水,他已经大概猜出了刚刚的爆炸是什么造成的。 石廷柱催马就想带著亲兵向前查看,可被觉罗巴哈纳拦住了。 “情况不明,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有伤。” “让汉军旗的上前查看。” 汉军旗的人虽然不清楚前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可他们知道,前面充满了危险。 他们不想去,但还不能不去,因为后面有女真八旗兵督促著他们。 等汉军旗走上前,看著满地的血肉,以及人马身上插著的碎片,已经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把。”汉军旗军官喊道。 隨著火把照明,上前走近仔细查看,地上布满了细线,密密麻麻,宛如蜘网。 汉军旗的人连连后退,不敢再向前一步。 “回稟將军,前埋著量的地雷。” 汉军旗的稟报,印证了觉罗巴哈纳的猜测。 地雷,这种东西对於清军来说,並不陌生。 在辽东之时,明军没少在布置地雷阵,以诱杀清军。 明军布雷,素来採用真偽相间之法,既有真雷,也有假雷。 觉得是真雷,费了半天劲挖出来,结果是假雷。 觉得是假雷,一靠近,砰的就炸了。 更可恨的是,有时候还会碰上子母雷。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人难以捉摸,不敢掉以轻心。 清军没少在地雷上吃亏。 廷柱:“看来,明军已经有了察觉。” “这条路,走不通了。” 觉罗巴哈纳看了看四周,官道两旁,一侧是树林,一侧是麦田。 女真八旗虽然人数少,但都是骑兵。树林,肯定是不能进的。 选项,就只剩下了一个。 “从田地里穿过去。” “汉人向来把土地当做命根子,我就不信他们会在农田里埋设地雷。” 第87章 毒地雷 第87章 毒地雷 麦杆已然变枯黄,毫无水分,这是熟过头了。 崇禎十五、十六年,建奴蹂躪北直隶、山东。接著,又是瘟疫。再接著,闯军打了过来。再再再接著,建奴又打了过来。 短短两年的功夫,这里的百姓遭受了太多的苦难。 由於瘟疫、战乱等因素的影响,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大片田地拋荒。 连命都保不住了,谁还管得了田。 麦田无人管理,以至於杂草丛生,“草盛豆苗稀”。 大批战马进入麦田,肆无忌惮的践踏著。 也就是田地拋荒无人管理,不然,任哪个老农见了此等惨状,定是会红了眼眶。 清军战马踩在麦田里,很快。 砰!砰砰!砰砰砰! 熟悉的爆炸声再次响起。 又有人享受了升空之旅,领取了重新做人的机会。 “~吁~吁~”觉罗巴哈纳猛地勒住战马。 麦田里,竞然也埋了地雷。 山东总兵邱磊,是山东人,但他在辽东混跡多年,十分清楚清军的做事方式。 官道上布满地雷,清军不敢走。 东边的树林,清军骑兵不会进。 那就只能走西边的麦田了。 能够支持军队行军的道路,其实是有限的。 萨尔滸之战明军为什么要分兵,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交通问题。 没有哪条道可以容纳数万军队同时行军,客观因素使得明军不得不分兵。 掌握道路交通情况的明军做了预判,除却这条官道之外,周边道路皆是泥泞不堪的小路,並不適合行军。 如果清军不想费时绕路的话,就只能选择走麦田。 这里的麦田,小部分是德州卫的军田,大部分是百姓的民田。 可对於邱磊来说,什么军田、民田,都一样。 莫说田地已经被拋荒,就是有人打理,邱磊也是毫不在乎。 邱磊的部队,向来是把军纪当作军妓。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不存在的事。 不受冻,邱磊都想拆屋。 不挨饿,邱磊都想掳掠。 更何况是现在这种玩命的时候。 朱慈烺经营江北,重点是在山东、河南二省。 河南如今是军阀混战的局面,谁也顾不上谁,暂时保持著一种混乱的和平。 山东则不然。 隨著进犯江淮的董学礼千余人被歼灭,驻扎运河两岸的白邦政部被李自成调走回防宣府,整个山东,只剩下了郭升率领的三千人。 自济寧一战取得胜利,郭升部的威胁解除,山东又重新纳入大明朝的统治之下。 为了將山东打造成江南的北部屏障,大量的物资通过运河源源不断的输送至山东。 以现在山东明军的实力,还是以防御战为主。 邱磊就向兵部要了大量的地雷,以加强防御能力。 今天这齣地雷阵,觉罗巴哈纳算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听著麦田里的爆炸声响起,王鰲永催马走到那两位固山额真的马旁。 “两位將军,今日天色太晚,不如暂且休息,到明日再战?” 石廷柱没有说话,看向觉罗巴哈纳。没有语言表述,但態度不言而喻。 觉罗巴哈纳十七岁从军,从小就是听著“后金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的捷报中成长起来的。 如今清军又成功入关,害怕是不可能的。 不过,眼下形势不明,觉罗巴哈纳倒也没有再固执己见。 “暂且撤退,找一个村子休整。” “是。”清军说是撤退,但还並没有撤退,他们在等。 有小部分人下马,用绳子拴住尸体的一条腿,然后骑马拖走。 明军作战,以首级论功。 清军將战死同伴的尸体拖走,就是为了不让明军割去首级。 如果战事紧急,来不及栓尸体,那就自己人动手將战死者的首级割走。 总之,绝不能留给明军任何割取首级立功的机会。 虽然一直以来都流传著明军杀良冒功的传闻,殊不知,明代的首级核验制度有多么严格。 以文官对武將的严苛程度,割取一千个首级,能有五百个合格的就算烧高香。 如果战报中说斩首三百,就足矣说明这是一场不小的胜利。 努尔哈赤本就是明军出身,他对於明军的这一套,太过熟悉。 因此,在清军多是採用这种方式,来打击明军。 如今的情况就是,形势没有那么危急,清军便选择下马栓尸体,其余人在一旁等候,以防止有人趁乱突袭。 但形势真的没有那么危急吗? 正欲撤离的觉罗巴哈纳隱隱约约闻到一股味道,有点刺鼻。 他眉头一皱,从军多年的他,本能的感到不妙。 接著,就有清军士兵坠马倒下。 “这是毒地雷!” 明军的火器中,有很多都是带著毒的,用一个专业点的名词来讲,就是明朝版的生化武器。 比如,烂骨头油神炮、飞天神火毒龙枪、万胜神毒火屏风。 单听名字,就能猜到这种武器的效果。 和明军交战多年的觉罗巴哈纳当时就有了判断,地雷里藏著毒。 “先撤,来不及栓的尸体们直接用刀把首级割下来带。” 腾,天突然亮了。 倒不是太阳升起了,而是麦田里起火了。 枯黄的麦子本就乾燥,遇见些许火星就能著,更何况还是人为纵火。 四周火光冲天,金黄的麦浪伴隨著橘红的火焰蔓延开来。 毒烟慢慢散去,此时的觉罗巴哈纳也闻出了空气中瀰漫的味道。 是火油和烈酒。 “趁著势没有合拢,加速衝出去,尸体全部丟掉,首级也不要割了。” 久经沙场的觉罗巴哈纳迅速下达命令,十分果断,没有一丝迟疑。 能带走战死者的尸体就把尸体带走,如果来不及就带走战死者的尸体,就把首级带走,这是清军中的硬规定。 如果做不到,回去之后是要受责罚的。 听到觉罗巴哈纳下达拋弃首级的军令,清军眾人顿时打起精神,冒著火光四散冲离。 女真人都是骑马的,说冲,扬起马鞭,行动迅速。 汉军旗,多是步兵。 两条腿,跑不快。 情况危急,女真人当然也顾不得汉军旗。 麦田起火,成燎原之势,清军只能暂时退回官道。 嗖嗖嗖,清军刚衝出火圈,官道另一侧的树林中,射出密密麻麻的箭矢。 紧接著,山东总兵邱磊领麾下辽兵衝锋在前,甘肃镇总兵李棲凤、漕运副总兵徐大受领兵在后,从树林中衝杀而来。 麦田周边也有明军涌现。 整个山东的战兵,除却巡抚朱大典的標营之外,包括收编的郭升残部,全部压在了这里。 “贴近了打,贴近了打!”邱磊大喊著。 八旗兵长於骑射,其肉搏水平,並没有那么高明。 崇禎十六年清军攻打山东时,山东很多守城的生员都敢出城和八旗兵肉搏,而且战果不俗。 明军提前都得到了嘱咐,纷纷贴上前去,不给清军骑兵留出任何活动空间。 更重要的是,巡抚朱大典派人送来了银子,大批的银子。 有银子,明军的战斗力自然就得到了显著的提高。 第88章 核验首级 第88章 核验首级 德州城。 鏖战一夜的邱磊等人带著首级回城,正在请武德兵备僉事雷演祚核验,以被造册记功。 “雷兵宪,我们昨夜夜伏建奴,奴兵死伤野,少说也得两三千。” “不过,建奴有拖尸体的习惯,所以级就弄了这么点。” 其实,昨夜主要是觉罗巴哈纳等人轻敌了,在加上女真人少,汉军旗人多,以及夹带著部分投降的明军,邱磊等人確实打了一个小小的胜仗。 同时,邱磊也是想让雷演祚高高手,別弄得那么严格。 雷演祚当然是不会信邱磊所说的杀敌两三千人。 那他会高抬贵手吗? 当然也不会。 雷演祚面前摆著几盆水,他让人一个一个的將首级扔进水里。 后脑勺朝上者为男人,后脑勺朝下者为女人。 首级,肯定是只能算男子的。 邱磊忍不住提醒道:“雷兵宪,这不是在边关,上哪弄女韃子的首级去。” 雷演祚可不管邱磊怎么说,继续干著他的。 “倒全是男子。” 接著,就是看头皮、摸辫子。 新剃的头皮和常年剃的头皮肯定是不一样的。 胡虏常年剃髮,剃髮部分的髮根相对其他部位会更粗。 临时编的辫子因为之前从未编过,摸起来相对发硬。 建奴常年编辫子,摸起来相对发软。 核验首级,这活一般人可干不了。 不要说拿著死人脑袋来回仔细地观察,就是那血哧呼啦的样子,也容易引人不適。 但雷演祚不在乎,他就是干这个。 “这个辫子发硬,不能算奴兵。” “这个皮疹厚,一看就是被虱子咬的,剃髮剃的时间不长,这个也不能算奴兵。” 邱磊连忙解释,“这两个可能是新近才投降建奴的汉人,刚剃的辫子。” “不算奴兵,也得按寻常级记功吧?” 雷演祚没有正面回应,“等全部核验完再说吧。” “这个怎么乌漆嘛黑的,看不清面容,不作数。” 说著,雷演祚就要扔到一旁。 “不是。”邱磊赶忙阻拦,“这是被熏的,洗洗就了。” 邱磊直接动手在水盆里用手揉搓起来。 “你看,这不就能看清了。” 雷演祚看了看,“勉强算吧。” 接著又拿起一个首级,“这个脸上挨了一刀,容貌受损,不作数。” “这个面门中箭,容貌受损,不作数。” “这几个怎么脸上都少块肉,血肉模糊—” 邱磊:“这是被炸的。” “容貌不清,不作数。” 雷演祚一点水都没有放,听得邱磊等人直嘬牙。 最终,雷演祚的核验结果出来了。 “符合奴兵首级標准的,暂时有一百三十六个。” 邱磊:“雷兵宪,什么叫暂时符合奴兵首级標准啊?” “合著这百六个级还不能全作数?” “当然不能。”雷演祚回答的很乾脆。 “这里边还夹杂著大量剃头已久的建奴所谓的汉军旗』的首级,暂时不好分辨。” “具体数字如何,还得等进一步核验。“ 求了有点不乐意,“雷兵宪,你这就有点吹求疵了。” “邱总镇,一百二十六个奴兵首级,这个数字就算报到兵部,你觉得兵部的那些人会信吗?” 崇禎皇帝在位时,明军同建奴作战,收穫个位数的首级,乃至零个首级,都是常有之事。 兵部的那些人,不好糊弄。 邱磊没有再坚持,“得,那就再验吧。” “什么再验啊。” 门外走进来一个身著七品官服之人,正是山东巡按御史凌。 “凌按台。”眾人纷纷见礼。 “这是昨夜设伏的战果?”凌駉走进,看起堆积的首级来。 雷演祚回道:“正是。” “核验的结果如何?” “暂时符合奴兵首级的,有一百二十六个。不过其中还夹杂著剃头已久的汉军旗首级,具体数字,还有待进一步核验。” “不核验了,就按百十六个往上报吧。” 凌駉直接拍了板。 雷演祚愣了,“凌按台,这怕是不合適吧?” “怎么不合適了?”凌反问。 “將士们辛苦夜,拼死拼活的。怎么还能不相信我明的將士?” 凌駉的意思很明確,如果是平时,你该怎么核验就怎么核验,一切按流程来,就算再严格也无太多所谓。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指著军队拼命呢,就这点首级还计较什么,无非就是多点赏银的事。 想让人卖命,还能不捨得这点银子? “对,对,对。”邱磊在一旁止不住的附和。 “还是凌按台说的对,雷兵宪,你就是有点不相信我们的將士了。” “我们在前面玩命,雷兵宪你还怀疑这怀疑那的,真是让人心寒吶。” 被邱磊这么一说,雷演祚有点不太高兴。 但他不会过多的理会邱磊,而是看向凌。 “凌按台,首级核验,朝廷有著严格规制。这么模糊处置,怕是有些不妥。” “况且,这个数字报到兵部,只怕兵部那里,也会重新差人核验。” “兵部差人核验,那是兵部的事。”凌駉语气缓了下来,音量却略微提了些。 “我们上报,那是我们事。” 雷演祚:“还是进一步核验,更为妥当。” 话都说到这份上,雷演祚还是油盐不进,凌都有点无奈了。 一百二十六个首级,这个数字上报到兵部,作为皇帝登基后的第一场胜仗,兵部尚书张福臻肯定会亲自查看战报。 张福臻领兵领了几十年,这点东西他不会看不出来。 只要报上去,张福臻绝对不会打回来。 但要是报少了,张福臻不可能给你多加,那么多双眼睛盯著,也多加不了。 “那雷兵宪就继续核验吧,反正按院,就按百十六个奴兵级上报。” 凌这个巡按御史虽然只是个七品,但是权力极大。 在山东,只有朱大典这个巡抚才有资格同他抗衡。 甚至,有时候巡按御史可以完全不鸟巡抚。 凌駉这番话说出口,其实已经是在隱隱施压了。 但雷演祚不怕,因为他是东林中人,朝中有人。 “那,武德兵备道还是按照规制,核验过后,上报朱中丞。“ 如果是战事,雷演祚必须以凌駉得意见为主,但核验首级得事,朝廷自有规制。 自己按规矩办事,程序正確,哪怕面对巡按御史,雷演祚也是有底气的。 凌駉则无所谓了。 雷演祚这个兵备道属於地方系统,自己这个巡按御史属於中枢系统,各有各的运转体系。 人家要走地方的正常流程,凌当然不能说什么。 不过,山东巡抚朱大典可是老官僚了。这里边的道道,朱大典远比雷演祚玩的溜。 更何况,朱大典可是和东林党不对付。 自己这个巡按御史,朱大典那个巡抚,无论哪个使点眼色,雷演祚在山东都混不下去o 巡按和巡抚要是同时针对一个人,就算是朝廷,也会慎重考虑,哪怕雷演祚背后是东林党。 只是,凌駉有些担心,此次夜伏建奴,会不会过早的暴露了我军的实力,以至会受到建奴的重点打击。 第89章 陈永福 第89章 陈永福 山西,太原府。 原大明河南总兵,现大顺权將军、文水伯陈永福,忧心忡忡的在城头巡视。 开封之战,陈永福射瞎了李自成一只眼,可李自成不计前嫌,折箭为誓,使得陈永福大为感动,遂诚心归服。 谁料想,本来应该是拿著开国剧本的大顺,竟然遇到了大清,而后就是一败涂地。 退出北直隶的李自成,隨即对山西一带的防务做了部署。 大同一带,由制將军张天琳镇守。 潞安一带,由平南伯刘忠镇守。 太原一带,由权將军文水伯陈永福、节度使韩文銓、巡按李若星等人驻守。 此外,为了加强山西的防务,李自成又留下右营制將军绵侯袁宗第领兵万人屯驻临汾掛甲庄。 河南北部卫辉府一带,则布置了刘汝魁、陈德、王进才等部驻守。 李自成本人,则返回西安统筹全局,休养生息,並令田见秀、高一功、赵光远分驻西安、绥德、汉中,积蓄力量,以备下一次出关作战。 与此同时,李自成还加紧了反攻的其他准备工作,在平阳府属各县派征钢、布、翎毛等军用物资:在泽州、潞安打造甲冑。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藏书广,101????????????.??????超实用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为了避免再遇到北直隶时明朝士绅反正的不利局面,李自成下令把河南、山西一带的官僚士绅强行迁往陕西安置。 包括部分河南地区的士绅,也被驻於河南的闯军將领刘汝魁,强行押往陕西。 为了加强对军队的控制,李自成在握有兵权的明朝降將身边安排顺军老將监视,並下令將部分降將的子侄送往西安恩养,以作人质。 李自成的部署,看似天衣无缝,实则却並未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先是姜壤杀张天琳,叛顺降清。 后有唐通在府谷突袭李过,奉地降清。 如此,整个山西北部便全部落入清军之手,兵锋直指太原。 陈永福作为太原守將,也是闯军中为数不多善守的將领,压力山大。 “文水伯。”节度使韩文銓走上城头。 “按照您的军令,太原城外关的房屋已经全部拆除了,太原周边的士绅也已经派人缉拿,尽数送往陕西。” “关押的明朝宗室,男女老少有千多,您看,该怎么处置?“ 陈永福双手压在城墙上,眺望远方,良久,才说道: “都杀了吧。” 韩銓愣,“男老少千多,都杀了?” “都杀了吧。”陈永福情绪复杂的又重复一遍。 “大明朝立国三百年,积威已深,难免不会有人推出明朝的宗室来反抗我大顺。””还是都杀了吧,以绝后患。” 韩文銓:“属下遵命。” “爹。”陈永福的儿子陈德这时也走上城头,见韩文銓在场,当即又改了口,“文水伯。” 本就想要离去的韩文銓隨即加快了脚步,城头上只留下陈家父子。 陈永福狠狠瞪了陈德一眼,“说了多少次,在军中要称呼官职,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陈德挠挠头,“爹,不是,文水伯,属下这不也是有紧急军情稟报,情急之下,这才说错了。” “行了,有什么军情,直接说。” “文水伯,据说探马来报,驻守潞安的平南伯刘忠,见建奴势大,弃城而逃了。” “现在整个,怕是只剩下太原这座城了。” 陈永福再次沉默,“我运即国运。” “若是太原守不住,整个就都完了。” “山西失守,陕西,怕是难矣。” 陈德思开始活动起来,“爹,那咱们?” “整军备战,死守太原。”陈永福说的斩钉截铁。 陈德將后面的话咽回肚子,“是。” 忻州。 清军驻地。 大帐中,三人分主次而坐。 上位者,乃是镶红旗固山额真叶臣。 居左者乃是投靠清军的得以承袭爵位的恭顺侯吴惟华。 居右者乃是姜瓖。 “此次同得以平定,姜总镇居功至伟。” “待此战结束,我一定上书摄政王,重重的奖赏姜总镇。” 叶虽是女真人,可汉话说的还算流利。 姜瓖听的有些蹩脚,但也能听得明白。 “不敢,不敢。”姜壤谦虚起来。 “朱明无道,失国於贼。闯贼暴虐,先天无德。” “自古以来,大位皆是有德者居之。放眼天下,有德者,当属我大清皇帝陛下。” “姜某只恨自己早年污了双眼,以至於为朱明效力,为闯贼执凳。幸得苍天有眼,我大清入鼎燕京。姜某这才得以迷途知返,弃暗投明,为大清效力。“ 先是大明朝的总兵,后是大顺朝的总兵,如今是大清朝的总兵。 不到一年的功夫,姜壤完美的转换了三个身份,三个不同政权的身份。 而转换身份的敲门砖,正是背叛。 恭顺侯吴惟华笑道:“常道,良禽择而棲。” “朱明腐朽,闯贼无道,天命归清。” “姜总镇顺应天命,效力於清,后世史书中,必然是一桩美谈。” 姜瓖识时务者为俊杰,吴惟华何尝不是识时务的俊杰。 作为末代恭顺侯吴惟英的弟弟,吴惟华若不是如此的识时务,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袞,为何会让他承袭恭顺侯爵位,招抚山西。 “哈哈。”叶臣大笑起来。 “二位说的不错,天命归我大清。” “明廷败退江南,苟延残喘。” “闯贼败退山西,亦是苟延残喘。” “如今整个山西,除了太原还在苟延残喘之外,別的地方,我大清皆已平定。” 姜瓖听著,忍不住腹誹道:这个叶臣有点文化,但不多。 拢共就三句话,愣是用了三个苟延残喘,估摸著是刚学会一个词就照死里用。 “姜总镇,你相对熟悉闯贼的情况,你觉得,太原的城防情况,会是如何?” 姜瓖回道:“据我所知,太原的守將名为陈永福,原来是明廷的河南总兵。” “投降闯贼后,被李自成封为文伯,授权將军,镇守太原。” 说到陈永福,姜瓖心里就带著一股气。 陈永福是迫於无奈,这才投降的李自成,结果李自成封了他一个伯爵。 而自己是主动投降的,李自成还想杀了自己,虽然被人劝住没真的动手,可最后也不过是给了一个总兵。 越想姜瓖是越气。 你李自成在寧武关都被周遇吉打自闭了,要不是我姜瓖主动遣人去送书,主动投降,你李自成有没有那个胆子东进还不好说呢。 稍微一愣神,姜瓖接著说:“据我所知,太原的守军,不过一万多人。” “陈永福本,善守。当初李自成攻打开封时,就是陈永福带人守城。” “其他的,倒也没什么了。” 叶臣点点头,姜瓖说的,和他掌握的情况差不多。 “陈永福善守,那是因为没有碰到我清铁骑。” “今我们暂做休息,明天亮就出发。” “打到太原府,活捉陈永福!” > 第90章 分析 第90章 分析 北京城。 武英殿。 崇禎八年,流寇攻入凤阳,毁坏凤阳祖陵。 崇禎皇帝自觉无脸面对祖宗,便將寢宫自乾清宫搬至武英殿。 因为乾清宫中悬掛著“敬天法祖”四个大字。 后,甲申国难,李自成进入皇宫。 再后,李自成兵败山海关,在武英殿匆匆登基后便迅速逃离。 再到如今,武英殿又迎来了它新的主人,多尔袞。 不过,入主武英殿的多尔袞並没有太多高兴,反而是大发雷霆。 “你是说,你们还没有见到德州的城墙,就被明军打了回来?” 觉罗巴哈纳跪在地上,“回稟摄政王,奴才也没有想到,明军竟然这么阴险。” “先用地雷拦路,將我军逼迫到麦田。再在麦田中埋设毒地雷。最后竟然使用火攻。” “奴才一时轻敌,加上明军人多,这才上了明军的当,吃了点小亏。” “尸体呢?我问你尸体呢?”多尔袞咆哮著。 “回稟摄政王,当时明军人数太多,情况危急,奴才——” “情况危急,来不及带走尸体,那怎么连首级都没有割下来带走!” 觉罗巴哈纳不敢再解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自太祖在位时,就一再强调,明军是以首级为功,绝不能给明军留下首级,绝不能给明军留下立功的机会!” “可你倒好!” “招抚东的差事办砸了不说,就连首级竟也全都丟给了明军!” “皇上马上就要迁都燕京了,你就让我拿这个向皇上交差吗!” 听著多尔袞的咆哮,觉罗巴哈纳一个头磕在地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多尔袞伸手指著觉罗巴哈纳,“你早就该死了!” 觉罗巴哈纳重重的叩首,心里却乐开了。 摄政王越是这么说,自己就越是死不了。 “滚下去,自己去领罚吧。” “奴才领命。” “来。”多尔袞向著殿外喊道。 “在。”有侍卫应声进,跪倒礼,“摄政王。” “去將范先生和洪先生请来。” “是。” 很快,就有两个汉人一左一右的走进武英殿。 居左者为大学士范文程。 居右者为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洪承畴。 二人虽是一同走进,却有意识的相距很远。 因为洪承畴瞧不上范文程。 洪承畴是兵败被俘,被逼无奈,这才投降清军的。 而范文程是主动投降的。 在洪承畴看来,自己背叛大明,属於是无奈之举。范文程背叛大明,属於数典忘祖。 再有就是,范文程不过就是一个生员,连秀才都不是,竟然能和自己平起平坐。 这对干洪承畴而言,是很难接受的。 更重要的是,当初是范文程给黄台吉出主意招降了自己。 若不是范文程著傢伙,自己或许还不至於落得这般田地。 作为大明朝第一个投降建奴的高级文官,洪承畴也只得將这种背负骂名的怨恨,怨恨在招降他的范文程身上。 范文程则不管那个。 都是当奴才,谁也不比谁高贵。 你洪承畴自恃清高,那你当初干嘛投降啊? 崇禎皇帝对你洪承畴天高地厚之恩,你洪承畴但凡是有点良心,就该同邱民仰、曹变蛟他们一块不屈而死。 都是投降的叛徒,给女真当奴才的角色,搁这装什么清高。 “参见摄政王。”二人一前一后的行礼。 “二位先生不必多礼。” 多尔袞一改刚刚训斥觉罗巴哈纳时的严苛,態度十分和缓。 “谢摄政王。” “二位先生想必也听说了,觉罗巴哈纳那个奴才办砸了差事,在德州受到了明军的伏击。” “而且,据觉罗巴哈纳所说,明军的人数,很多。”多尔袞格外的强调。 “按照之前我大清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山东,本不应该有明军出现,而且还是有如此多的明军出现。” “是臣失职。”范文程赶忙请罪。 范文程负责大清朝情报工作,情报出现差错,他当然要请罪,让范文程一个汉人负责大清朝的情报工作,倒不是清朝有多么信任他,而是情报工作太过细致,女真人中找不出能干这种细活的人。 饶是如此,范文程这么老牌的投降者,他的身边,还是有清廷指派给他的女真人,用以协助其工作。 名曰协助工作,实际上就是不放心范文程,让女真人在旁边看著他,以免耍样。 洪承畴听著范文程的自称“臣”,听得直皱眉。 按照大明朝的规制,臣,是相对於帝室而言。 向皇帝、太子称臣,这是应该。 对待藩王,最多最多不过自称下官。 不然,你是帝室的臣子,同时还是藩王的臣子,你小子到底是哪头的? 女真人对多尔袞,都是直接称奴才。 於洪承畴看来,自称“奴才”比自称“臣”还不像话。 谁家好人愿意给人当奴才。 但毕竟人家是女真人,属於蛮夷,不能一概而论。 而你范文程可是个读书人,虽然没考中什么功名,但不至於连这点基本常识都不懂吧? 范文程当然懂,但他有自己的想法。 称奴才,那是女真人对主子的称呼,范文程还不够资格。 那就只能称个臣,以显示尊重、亲近。 “范先生不必自责。”多尔袞出言安慰。 “我清入主燕京以来,事务繁多,全赖先抱病办公。” “琐事缠身,先生一时无法分神,也在情理之中。” “本王请二位先生前来,是想让二位先生帮忙分析分析,明廷的情况。” “这段时间,我大清的精力主要是放在闯贼身上,是不是对明廷,太过放鬆了?” “臣以为,倒也不是。”范文程回道。 “自古中原王朝,国祚从未有超过三百年者。” “自明太祖朱元璋开国以来,明廷已享国祚二百七十六年,到了该灭亡的时候了。” “明太子朱慈烺虽在应天登基,不过也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娃娃,这个年纪,手段想来高明不到哪里去。” “个偏安江南的国家,正如三国之东吴,元末之张士诚,终究不过是海市蜃楼。” “这次明军於德州设伏,应该是明军侦知了闯贼败退的消息,想趁机恢復山东。” “毕竟每天都有难民南下,明军想要得知北地的情况,並不困难。” “而明军想要守江南,必然要守江北。想要守江北,必然要守山东。” 多尔袞听著范文程的分析,头头是道,但总感觉是缺了什么。 他倒不会怀疑范文程的忠诚,怀疑范文程故意藏私。 而是范文程压根就没在明朝任过职。 在投靠后金之前,范文成只是一个生员,他就没在大明朝的体制內待过。 战略上的笼统层面,范文成能纸上谈兵的分析个七七八八。 可一旦落到实处,落到具体的细节上,范文成就不行了。 这个时候,就要靠洪承畴了。 洪承畴当过大明朝的三边总督,当过蓟辽总督。 陕西的民乱,辽东的后金,大明朝最最要紧的两个要职,洪承畴全乾过。 明军的情况,洪承畴可谓了如指掌。 “洪先生怎么看?”多尔袞的声音朝著洪承畴飘去。 “回稟摄政王,明廷之精兵,皆在九边。如今九边精兵,不是降了我大清,就是降了闯贼,明廷手中,並无太多精兵。” “就算是有,也不过是从北地溃逃南下的。群被嚇破胆的残兵败將,不为惧。” “唯值得注意的,就是西南之兵。” “不过,李自成在陕西,张献忠在四川,明廷的西南岌岌可危,不可能从西南调兵,最多不过是从西南募兵。” “若是明军集中仅存的精锐,打一场像德州那样的伏击战,还是不难做到的。” “下官以为,明廷现在应该是在依託江南的钱粮在练兵。” “东,是明廷企图维护江南的北部屏障。” 第91章 锦衣卫来人 第91章 锦衣卫来人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洪承畴的一番分析,明显要比范文程的更上档次。 多尔袞听得止不住点头。 “明廷企图在练兵,企图以东为江南屏障。” “那洪先生以为,我们,要不要把江南的屏障打碎?” 洪承畴:“能打碎,固然是好的。” “不过,臣以为,最好还是等山西的军情传回来再做定夺。” 洪承畴十分清楚自己在清廷的定位。 多尔袞是带兵之人,对於战爭的形势有著自己的判断,不是被人三言两语就能影响的。 自己在清廷,远不如范文程受信任。 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该说的话应该说到什么份上,洪承畴心里有谱。 多尔袞的野心很大,江南他肯定是要灭的。只是他还不清楚李自成的成色。 等山西的战况传回来,多尔袞自己就有了打算,用不著別人多说。 届时,恐怕是要兵发两路,一路灭顺,一路灭明。 多尔袞:“那就依洪先生之见,等山西的军情传回来,我们便再根据实情做判断。” “不过,对山东的袭扰不能停。” “山东同北直隶接壤的地区那么多,明军兵力有限,不可能处处都如德州那般。” “就算不占领山东,也不能让明军好过。” “再或许,等明军恢復山东的生產后,还可以源源不断的为我大清提供钱粮呢。” 范文程、洪承畴齐声道:“摄政王英明。” “对了。”多尔管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事。 “据礼部奏报,明廷派了使团前来,想要祭拜崇禎,顺便和我大清洽谈。” “祭拜不祭拜的,到时候再说。不过,人家既然来了,我们就要好好招待。” “范先,这件事情,你就多费费吧。” 范文程狡黠一笑,明廷的使团来了,这就代表著情报来了。 “臣明白。” 这是关寧军的军营。 因崇禎皇帝降旨,令吴三桂放弃寧远,领关寧军勤王。 寧远一带的五十万百姓,尽皆被安置在了北直隶的永平府一带。 寧远百姓皆是关寧军的家眷,因此,军营周边,常常有百姓往来。 在这里见到士兵、见到百姓,不算稀奇,唯一令人感到稀奇的是,一儒士打扮的男子,常常往来於此。 此人姓方,名光琛,字廷献,南直隶歙县人。 其父名为方一藻,曾任辽东巡抚,后加衔一直加到兵部尚书。 方一藻在辽东巡抚任职期间,吴三桂就拜在其门下。 方光琛与吴三桂,更是形影不离,关係好的穿一条裤子都嫌肥。 崇禎十二年,方一藻因对清方略得不到朝廷认可,忧愤成疾,遂辞官回乡,不久后病逝。 在那以后,方光琛就投靠了吴三桂,为吴三桂的幕僚。 方光琛此人,素有韜略,吴三桂遇事,往往都同方光琛商议。 三藩之乱时,方光琛更是出了为吴三桂大力气。 此刻的方光琛,刚刚从外面回来,踏入军营没多远,就有一个士兵追上来喊住了他。 “方先生,营门外有一个人找您,说是您父亲有遗物寄存在他那里,现在他来还给您。” 方光琛一愣,“我父亲的遗物?” “来人是这么说的。“ “把他带到我房间吧。” “是。” 方光琛迈步继续朝著自己的房间走去,不过,他又特意绕了一个弯,找了一个人。 “曹百总,你带人去我房间一趟——” 方光琛的房间布置的很俭朴,分內外两室。 里面是休息的臥房,外面是待客等用途的厅房。 倒不是吴三桂不捨得给方光琛安排好的住处,而是在军营里,条件有限,方光琛本人也没有太多物质上的追求。 他就觉得这样反而简单、合適,比那些里胡哨的强多了。 回到房间的方光琛从橱子里翻出一把短銃,放在了桌子下。 他本人,就坐在桌子旁。手,隨时都可以碰到短统。 很快,敲门声响起,“方先生,客人带到了。” “请客进来吧。”光琛回应。 “是。” 接著,有一中年男子推门进。 “可是歙县的方廷献方先生?” 方光琛点点头,接著问:“还不知贵驾是?” “是先生的同乡。””听贵驾的口音,可不像歙县人。” “先生好耳,我的確不是歙县人。”中年男子很痛快的承认了。 方光琛:“我虽然离开家乡久了,可家乡话还是能听得出来的。””人什么都能忘,就是不能忘本吶。” “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 中年男子:“大明人。” 方光琛玩味的点了点头,“你说这话,我信。” “怪不得你说和我是同乡呢。” “不过,要照你这么说,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户籍在册六千万人,全都是我的同乡。” “我,怕是还没有那么好的缘吧?” 中年男子笑了,“倒也未必。”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先生心中,应该已经有了猜测。不然,门外也不会有几十把刀对准这里。” 方光琛微微一颤,右手不自觉的摸向桌子下的短统。 “贵驾,还是位高手。” 中年男子不卑不亢,“高不敢当,混口饭吃而已。” “另外,我劝先生还是直接將桌子下的东西拿上来,不然,怕是来不及。” 对方已经看穿,方光琛索性將短统握在手里。 “贵驾的这个混口饭吃,恐怕饭下去,就能盆满钵满。” “我只是来送令尊遗物的。” “什么遗物?” 中年男子一字一顿,“忠义。“ “令尊司马曾巡抚辽东,满腹韜略,为国,更是因辽左病。” “令尊的这份忠义,我看先怕是忘了,所以特意来送。” 方光琛就这么直直的看著对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藏著掖著可就没意思了。” “还请贵驾坦诚相待。” 中年男子也不再含糊,“锦衣卫、东司房僉书、都指挥僉事,王朝相。” 方光琛脸上不见任何惊讶,缓缓起身,一拱手,“上差。” 接著以礼相让,“上差请坐。” 王朝相一摆手,“多谢先生好意,坐就不必了。” “那,上差有事就请直说吧。””我想见平西伯。” > 第92章 吴三桂 第92章 吴三桂 “廷献兄啊,今天中午我还是在你在这蹭饭吃。 吴三桂如往常那般,轻车熟路的推门走进方光琛的房间。 方光琛依旧是坐在迎门的那把椅子上,只是,他的身边,多出了一个中年男子,一张陌生的面孔。 这里是吴三桂的军营,他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 但这个人,他从未见过。 不过,吴三桂同方光琛关係极好,他以为是方光琛的朋友,就没有多问。 “有客人在,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我告诉伙房,多做几个好菜送过来。“ 说完,吴三桂衝著方光琛一頷首,接著出於礼貌又衝著那副陌生的面孔頷首示意,而后就要离开。 “平西伯且慢。” 平西伯,吴三桂可是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同时,他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吴三桂看向那副陌生的面孔,明知故问道:“贵驾是?“ 那人中年男子起身行礼,“下官王朝相,现任锦衣卫东司房僉书都指挥僉事,自南京而来。“ 吴三桂眼神移向方光琛,后者点点了头。 两头下注,吴三桂的脑海中不由得浮起这四个字。 ”原来是上差,失敬失敬。“ 方光琛:“这里没有外人,咱们就坐下聊吧。“ “上差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刚一坐下,吴三桂直接就开门见山。 ”自然是为国事而来。“ 吴三桂没有接言,等著王朝相继续往下说。 ”平西伯借虏平寇,击溃闯贼,於朝廷而言,实乃大功一件。“ ”皇上特意降旨,晋平西伯为平西侯,世袭。尊夫人封平西侯夫人。“ ”追赠令尊吴襄老將军为辽国公,令慈为辽国公夫人。“ “世袭铁券、御赐蟒服以及相应之物並赏赐之务,待使团进京后,会一併交与平西侯。“ 大明朝世袭的侯爵,很值钱。 但对於吴三桂来讲,世袭的侯爵並不能令他动心,毕竟清廷已经封他为平西王了。 不过,唯一令为吴三桂心中產生波澜的是,封自己的夫人为平西侯夫人。 封爵之后,夫人相应的封为伯爵夫人、侯爵夫人属於正常流程,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只是吴三桂如今的妻妾,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头大。 可是,王朝相既然找上门来了,他也乐得与之接触。 明廷的人已经进了门,消息很难瞒住一直监视自己的清廷。 反正清廷会產生怀疑,那倒不如做出点实事,省的白受怀疑,怪冤枉的。 吴三桂起身,面朝南京方向行礼,“真是皇恩浩荡。“ “我吴家世受国恩,无以为报。如今圣上在南,三桂身为人臣,本应南下勤王,奈何受制於建奴。“ 一句话,受制於建奴,就已经表达出了很多信息。 屋里三个人,方光琛、王朝相,都是没有剃髮的,还是汉人髮式。 清军入关后,当即就强行推行剃髮,只不过因为反抗激烈,自身统治不稳, 就不了了之,撤回了剃髮令。 等后面清军觉得自己坐稳了天下,才又开始强行推行剃髮易服。 而吴三桂为了获取清军支持,是已经剃髮了的。 事先吴三桂不知道王朝相在场,头上没有任何装饰,金钱鼠尾的辫子就这么晃荡著。 王朝相清楚,很多东西,宜粗不宜细,不能深究。 场面上,还得將吴三桂当作大明忠臣看待。 ”平西侯为了借虏平寇,受了委屈,朝廷都看在眼里。“ ”建奴不信任平西侯,可朝廷对平西侯,可是深信不疑。“ ”知道平西侯部军粮短缺,皇上已命沈廷扬领水师北上向平西侯送粮。“ 朝廷送粮,真心也好,加意也罢。不管是出於什么目的,吴三桂都不敢收。 要是收了明廷的粮,清廷会怎么看待自己? “三桂多谢皇上恩典。只是朝廷目前也是困顿之时,三桂虽难,也知应为朝廷分忧。” “烦请上差转呈朝廷,粮就不要送了。三桂不能亲身侍奉圣上,已万死,又还有何面目受粮。“ ”如此,也算是三桂为朝廷尽一份绵薄之力。“ 王朝相看破不说破,“平西侯真是高义,下官一定转呈。“ ”只是平西侯处境艰难,如此一来,只怕是更要受制於建奴了。“ 吴三桂一听就明白了。 当初自己领兵退到山海关的时候,曾经精简过军队。 乱世,军队才是扛把子。 吴三桂自幼从军,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而且,精简军队,精简下来的士兵是要给遣散费的,吴三桂那时候根本就不可能发的出那么大一笔遣散费。 那他为什么还要精简军队呢? 原因很简单,不是吴三桂想要精简军队,而是很多人,主动脱离关寧军。 关內有顺军,关外有清军,吴三桂被夹在山海关,他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在二者当中做出选择。 关寧军,皆是辽人。 辽人,经常被抽调至內进剿流寇,他们同顺军是有仇的。 辽人,同清军打了几十年,双方之间早就是不死不休。 崇禎皇帝向来厚待辽东,很多辽人对明朝是抱有一定的忠诚度。 所以,当吴三桂选择清军的时候,很多人不愿意降清,便主动脱离队伍。 有一部分,就南下到了山东,被山东巡抚朱大典收留,重新编入军中。 吴三桂则藉此事上书清廷,说为了表示我的诚意,不引起你们怀疑,我主动裁军,以求儘快获取清军的支持。 通过南下关寧军提供的信息,吴三桂不会觉得南京的那帮人全都都是废物, 朝廷不可能分析不出自己目前的处境。 借虏平寇,有真心实意,也有虚情假意。 目前,朝廷能派人了,就说明大家都还是体面人。 “先帝对三桂天高地厚之恩,初闻先帝勤王詔令,三桂同督臣王永吉、抚臣黎玉田,立迁寧远百姓,率军勤王。“ ”奈何百姓不同於军队,行动缓慢。等赶到山海关时,京畿已经遭劫。“ “每每思之,无不痛心疾首。“ “而辽部居山海孤关,內外断联,交通绝途,万般无奈之下,这才选择联虏平寇。” “今日得见上差前来,倍感亲切。” “若是朝廷有什么詔命,还请上差儘管吩咐。” > 第93章 监视人员 第93章 监视人员 ”平西侯若是率军南下,建奴怕是不会让人如愿。” “但平西侯可以率军去打闯贼。” 王朝相的话可谓直接看穿了吴三桂的心思。 山海关求援於建奴时,吴三桂曾向清军提出过要求,那就是不与明军作战。 只不过事情的发展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只是此时的吴三桂还没有坏到歷史上的那种程度。 “平定流寇,本就是大明臣子的本分。” 吴三桂回了一句废话,一句最正確的废话。 “若是平西侯得到了什么有关建奴的谍报,也可转告锦衣卫的人。” 吴三桂没有拒绝,“这是自然。” 王朝相:“总之,皇上的意思是希望平西侯潜伏在建奴身边,忍辱负重,曲线救国。” 吴三桂眼睛里射出两道精光。 忍辱负重,曲线救国,这个好。 那我就是奉旨投敌了。 假如將来大明朝再打回来,那我吴三桂说不定还是功臣呢。 想到此,吴三桂立刻起身,面朝南京方向,“臣吴三桂领旨。” 王朝相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放在桌上。 “若有谍报,或是其他事情,平西侯可依纸条所记,联繫锦衣卫。” 吴三桂拿起之调皮,看过后又递给了方光琛。 方光琛打开纸条,还未看完,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什么人?”方光琛问道。 说话的同时,纸条已经被他攥起,不动声色的藏进袍袖。 “方先生,是我。”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王爷在先生这吗?” 王爷,指的是吴三桂,清廷封的平西王。 “平西王在这。” 方光琛则直接报出了吴三桂的王號。 王朝相听的明白。 大明朝封的是平西侯,人家大清朝封的可是平西王。 “那,我能进去吗?” 门外又有声音传来。 方光琛没有说话,看向吴三桂。 吴三桂没有说话,看向王朝相。 王朝相没有说话,看向吴三桂。 吴三桂看向方光琛,点了点头。 方光琛这才说道:“请进。”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女子。 王朝相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的观察著这女子。 看人先看脸。 这女子的长相,怎么形容呢。 曹丕他老丈人不说话甄姬爸无语。 当然,长相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女子是一身女真人的打扮。 吴三桂身边常年有四满妇监视,此人正是其中之一。 房间里三个人,吴三桂、方光琛都是熟脸,唯独王朝相是生脸。 王朝相观察这女子的同时,这女子也在观察著他。 与王朝相用眼角的余光默默观察不同,这女子的目光,毫不掩饰。 吴三桂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压根就不拿正眼看那女子。 就连语气,也是满满的的嫌弃。 “什么事?” 那女子:“王爷,马上就要吃午饭了,我是想来问一问王爷,您是回房间和我们一块吃?还是在方先生这吃?” “我在方先生这吃。另外,晚上我要巡营,晚上你们自己吃就行了,不用管我。” 吴三桂的语速很快,显得很不耐烦。 “是。”那女子这才退下。 退出房间后,那女子又贴心的关上了门。 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人应该走远了,王朝相这才说道:“看来,下官是给平西侯惹麻烦了。” “谈不上麻烦。” 吴三桂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像是饮酒。 “多尔袞安排了四个女真女子,日日夜夜贴身服侍我。” “我想拒绝都不能。” “最初我进门的时候说的话,上差想必也听到。” “吃饭、睡觉,这四个女真女子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在我身上。” “所以,午饭我一般都是在廷献兄这里吃。” 通过刚刚的观察,王朝相可以判断出,吴三桂说的是不是假话。 吴三桂是什么人吶,不提现在的官职,那也是將门子弟,家里有钱有势,从小吃过见过。 这些都不提,单论吴三桂的相貌。 巨耳隆准,无须,瞻视顾盼,尊严若神。美风姿,善骑射,躯干不甚伟硕而勇力绝人。沉鷙多谋,颇以风流自赏。 吴三桂那是妥妥的美男子。 就多尔袞安排在吴三桂身边的几个女子,以刚刚那个女子的相貌来看,別说吴三桂了,就是王朝相捫心自问,他也提不丁点兴致,不会犯任何生活作风上的错误。 更何况,这些女真女子还整天跟摄像头一样,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全天候的监视著吴三桂。 这个时间,方光琛也已经將纸条重新铺取出,铺开查看。 吴三桂则还在抱怨,也像是在解释。 “我的亲兵就在外面守著,我在里面吃饭,他们在外面轮流此番吃饭,外面不会离开人。 66 “我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打扰,那傢伙,应该是硬闯过来的,我的亲兵不好阻拦。” 王朝相:“不管怎么说,还是给平西侯带来了麻烦。” “那我就长话短说。” “平西侯受制於建奴,建奴肯定不会就这么让平西侯待著不动。” “极有可能,平西侯会被建奴派去西北、西南等贫瘠之地。” “有钱有粮能养兵的富庶之地,怕是与平西侯无缘。” 吴三桂默了一下,他知道,王朝相说的是实情。 建奴,是真的有可能会这么做。而且,可能性极大。 “那上差就不担心,我真的投降建奴吗?” 王朝相淡淡一笑,“皇上说了,如今天下未定,建奴能给平西侯什么呢?” “一个徒有虚名的平西王?” “范文程原来不贵一个生员,连秀才都不是。建奴就算给他一个知县,范文程都是赚大发了。” “孔有德、耿精忠等人,在我大明活不下去,跑到建奴那有条活路,他们怎么算都是不亏的。” “反观平西侯您呢,建奴如今封您为平西王,一个徒有虚名的王。” “如果您再立了功,建奴该如何奖赏呢?列土实封为王?” “列土又能列哪呢?无非还是那些贫瘠无法养兵之地。”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建奴,真的会实封土地给平西侯吗? ” 吴三桂没有在意王朝相的一通分析,而是直接抓住了重点。 “上差说,刚刚的那一番话,是出自圣上之口。” “当然。谁敢假传圣旨啊?” 说著,王朝相起身,又在怀中掏出一封信。 信封带字的一面朝下,以保护隱私。 吴三桂愿意给別人看,那是他的事,但王朝相作为送信人,必须尽到应有的职责。 “这是兵部张福臻张尚书写给平西侯的信。” “我已经给平西侯惹了麻烦了,就不多留了。” “只是,还要委屈平西侯,再在建奴那受些委屈。” “来人。”吴三桂朝著门外喊道。 “在。”吴三桂的亲兵应声走进。 吴三桂颇为关心的说道:“毕竟刚刚有突发情况,建奴难免不会有所反应,就让我的亲兵护送上差到安全的地方再离开。” 王朝相一拱手,“多谢平西侯。” 第94章 延陵將军 第94章 延陵將军 吴三桂拿起桌上的信封,还未拆开,单看信封上的字,便已经笑了。 等拆开看完,他又故故作神秘的问道:“廷献兄,你猜一猜,张福臻张大司马是怎么称呼我的?” 方光琛不假思索,“延陵將军。” “哈哈。”吴三桂笑出声来。 “猜对了。不过,我还是想问为什么?” “长伯兄,你祖籍南直隶高邮,古属吴地。在我大明,世人常以延陵代称吴地。” “自长伯兄你发跡以后,世人皆称你为延陵將军。” “张福臻於崇禎十五年任蓟辽总督,是长伯兄你的顶头上司。” “那时,张福臻称你为总镇。这时,你吴长伯已是今非昔比,也该称延陵將军了。” 吴三桂笑著將书信递过,“廷献兄,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双眼睛。” 方光琛接过书信,很快看完。 “倒也没什么新意,无非还是想著拉拢人。”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张福臻是老臣了,在西北、辽东都任过职。同流寇、建奴,都有过作战经验。” “南京朝廷能用张福臻为兵部尚书,说明那里有高人吶。” “確实是有高人。”吴三桂的神情变得严肃。 “昨天,多尔袞和我说了,南京派了使团前来北京祭拜先帝。无非就是想试探我的反应。” 方光琛:“你是怎么回的?” “还能怎么回,我说我最近身体不太好,不见客。” “反正多尔袞要的就是我这个反应,至於是理由,不重要。” “今日,使团还没到,锦衣卫的王朝相先到了,还被监视我的女真人撞了个正著。” “南京费这么大的力气派人来,不管他们是真心与否,他们的目的是达到了。” 方光琛点点头,“南京朝廷,的確是达到了目的。” “长伯你有言在先,不与明军作战。建奴也不敢让你与明军作战,他们怕你和明军有联繫。” “有了今日这么一出,本就不信任我们的建奴,肯定会更加提防。” “既然更加提防,除了增派人员监视以外,也会增派军队监视。” “如此一来,我们和建奴在这里互相提防,谁也不敢乱动,南京朝廷相对就要轻鬆很多。” 吴三桂拿起茶壶,先给方光琛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多尔袞派人去招抚山东,结果刚到德州,就被明军打了回来。” “山东,已经被明军收復了。” “闯贼刚刚败退,整个山东一片空白。明军怎么就能这么巧,就在这个当口兵发山东,兵不血刃的就拿下了整个齐地。” “现在,我倒是有点怀疑,南京朝廷里藏著一位能掐会算的神仙。” “廷献兄,你是南直隶人,你觉得这个能掐会算的神仙,会是谁呢?” 方光琛想了想,“江南文风昌盛,做官的很多,知兵的人相对也多。” “但要说真正能拿上排场且能够说上话的,就那么有数的几个人。” “吴甡,张国维,袁继咸,方孔炤。” “再有,就得往西南找了。” “四川的樊一蘅也是个人物,可他早就致仕了。” “还有,就是李若星了。” “自朱燮元过世后,李若星就接任川贵湖广总督,他在西南干了可是有年头。他在南京是能说得上话的。” “如果说非要是找一个能掐会算的神仙,我觉得,还是应该上龙虎山去找。” 吴三桂大笑起来,“那我觉得更应该去山东找衍圣公府。” “值此改朝换代之际,跟著衍圣公府拜山门,准错不了。” 方光琛眼前一亮,“既然说到了山东的衍圣公府,我倒是想到了一个餿主意。” 方光琛是吴三桂的智囊,吴三桂对其极为倚重。 夸张点形容,別说方光琛说自己有馈主意,就是方光琛说自己想办法让自己的屁变香,吴三桂都得试著闻一闻。 “说出来,我听一听这个主意有多餿。” “找个合適的机会,跟多尔袞提,就说希望將你平西王的封地,定在山东。” 吴三桂苦笑一声,“我身边有四个女真人监视,就连睡觉她们都得跟在我身边。” “不说现在山东就在明军的手里,山东的南面可就是江南。” “多尔袞就怕我和明军有联繫,我说將封地定在山东,他不可能答应。” 方光琛语气一振,“要的就是他多尔袞不答应。” “他不答应,你就说自知军功不够,不足以实封,想要为国效力征战。” 吴三桂眼前一亮,“然后我就藉此机会扩军。” 方光琛摇摇头,“不。” “寧远一带的驻军,战兵、辅兵零零散散加一块有三万多。退到山海关后,关门总兵高第的一万人,也归到你的麾下。” “加上临时从辽东百姓中徵召的青壮,收编山海、永平一带的民团,收拢的部分降兵,与李自成开战前,你手里也就是五万兵。” “听说要投降清军,直接脱离军队的;战死的;再加上多尔袞有意裁撤的老弱。如今这个军营里连两万人都没有。” “看著吧,多尔袞有意在限制你的军队,在他的计划里,你吴长伯直接控制的军队,应该在一万人左右。” “如果有作战需要,多尔袞再给你配备其他的汉军旗军队。既是配合作战,同时也是监视。” “想要扩军,多尔袞是不可能会答应的。” “不过,他一连拒绝你两次,接著就会以你忠心为由,做出適当的补偿。” “那个时候,才是筋节所在。” 吴三桂恍然大悟,“到时候,我能要多少就要多少。” “吃不完,我还可以兜著走。” 方光琛將看完的书信放到桌上。 “西有闯贼,南有明军,而且明军还派人和我们接触了。” “咱们手里的这一万多军队,都是从山海关大战中活下来的。而且,那两千夷兵家丁还在我们的手里。” “以往投降清军的將领,其麾下的夷丁都会被剥离。像祖大寿老將军换了衣襟后,其麾下的夷丁就被剥离了。” “可多尔袞为了安抚我军,我军这两千夷丁並没有被剥离出去。这种时候,他也不可能会这么做。” “凭咱们的家底,想动咱们爷们,他多尔袞也得掂量掂量。” “这个时候不杀他的价,更待何时。”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多尔袞得了失心疯想派兵灭了咱们。凭咱爷们的实力,跑到山东还是不成问题的。” 吴三桂十六岁就敢衝进两军阵前,成功救出其父吴襄。 常年与清军交战的吴三桂清楚的知道,清军究竟是什么货色,也就那么回事。 多尔袞不会傻到直接派兵灭了自己。 自己的军队死一万人,死的起。 八旗兵要是死一万人,多尔袞晚上睡觉怕是都不敢闭眼。 吴三桂拿起桌上的那封信,“那,这信——” 方光琛:“马上就要吃午饭了。 7 “吃过早饭才会吃午饭。吃饭,可没有只吃一顿的。 “一顿饭,也不一定就只有一道菜。 第95章 使团抵达 第95章 使团抵达 鸿臚寺。 这是北京的鸿臚寺。 南京派往北京的使团,已经抵达。 多尔袞命人將使团安置在了鸿臚寺的馆驛中。 正使黄澍,坐在椅子上悠哉游哉的喝茶。 副使霍清源,忧心忡忡的来回踱步。 “我说霍郎中啊,你能不能坐下歇会。” “老是这么晃荡,我头都晕了。” 黄澍放下茶杯,对著霍清源一顿牢骚。 “哎呀,我的少司马。”霍清源哪里能安静的下来。 “咱们刚进河间府,护卫的官兵就被建奴遣返了。” “如今的使团,连著你我在內,儘是些书生。” “要是建奴想做点什么,你我可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怕死?”黄澍眉头一皱。 “怕死你就回去,看看南京那帮人能不能放过你。” 霍清源哑住了。 他就是想在一个金吾左卫百户袭职的时候,稍微为难了一下,就是想捞点好处。 结果,京营提督太监高起潜气势汹汹的来到兵部武选司,好一顿骂。 本以为东窗事发,最轻也得落一个罢官夺职。 没想,不降反升,被晋升为兵部武选司郎中,充任使团副使,前往北畿祭拜先帝。 这差事,还不如罢官呢。 可真要是这么没有完成任务就回去,那就是两罪並罚了。 “祭拜先帝之任还未完成,岂能就此回去。” 黄澍:“不敢回去就老实坐下待著。” “霍郎中,你利用职务之便,敲诈財物。朝廷没罚你,你就偷著乐吧。” 刚坐下的霍清源听到这话,更气了。 “我那就是一时起了贪念。” “谁料想,一失足成千古恨。” “一时糊涂?”黄澍明显不信。 “可我怎么听说,你干这样的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推荐副使人选的时候,可是有不少人都推荐你啊。” “你的人缘,挺不错的。” 霍清源听的出对方语气中的挖苦,“再不错,不也是和少司马您一块到了北京吗。” 黄澍並未恼怒,“到了北京,咱们的这趟差事才是真正开始。” “看著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霍清源:“后头,但愿我们能够看到后头。” 黄澍淡淡一笑,“也用不著如此悲切,凡事看开一点。” “我虽然没有同建奴打过交道,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道理,建奴应该还是懂得的。” 霍清源轻笑一声,“建奴如果懂得道理,那他们就不是建奴了。” 黄澍:“道理谁都懂,关键要看他们愿不愿意懂。” 霍清源一副悲观的样子,“京畿为闯贼所破,闯贼又为建奴所破。” “我大明和建奴作战几十年,建奴,怎么会愿意和我们讲道理。” “咱们已经派人把世券、蟒服等封赏之物给平西侯送去了,差事已经算办了一半。” “我看,咱们还是儘快向建奴提出请求,祭拜先帝,把剩下的那一半差事也办了。” “此地不宜久留,早些完事,咱们也好早些返回南京。” “只要这趟差事办的漂亮,咱们也算是戴罪立功了。” 黄澍立刻强调,“霍郎中,你是待罪之身,我可不是。” 霍清源白眼一翻。 乌鸦落在煤堆上,光瞅见別人黑,瞅不见自己黑。 话虽如此,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而霍清源与黄澍之间差了可不止一级,他不敢说別的。 “少司马教训的是。”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里不是南京,说话,还是要谨慎一些” “下官明白。” 黄澍心中烦闷的很。 自己在开封府推官任上,率军守城,击退闯贼。后被擢升御史,巡按湖广,前途无量。 明代基层官员的升迁,最理想的途径,就是从推知任上被行取为科道,然后一步一步的升为封疆大吏。 大概升迁流程就是推官、知县—御史—巡按御史某寺少卿外放巡抚。 由於明末的混乱,这个完美且理想的升迁流程已经不適用。被破格擢升的,比比皆是。 大明朝的言官本就受重用,黄澍这样有军功的言官,而且有东林背景,前途更是一片光明。 黄,正是於正七品湖广巡按御史任上,被超擢为正三品兵部右侍郎。 但这样的擢升,不是黄澍想要。 因为这超擢的背后,是巨大的危险。有政治危险,更有生命危险。 今日被霍清源这么一激,黄澍本想倚仗官威,打压一下霍清源出出气。 奈何这傢伙过於的软弱,竟然不敢和上司拍桌子,真是没有一点大明文官的风骨。 黄澍越发的瞧不上霍清源。 心中的烦闷也因无处发泄,开始变为暴躁。 偏偏这个时候,有一个官员闯了进来。 “什么事?” 黄澍尽力克制著自己情绪,以维持自己那儒雅的形象。 但语气中流露出的不爽,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那官员嚇了一跳,然后四下打量著看了看四周。 这是鸿臚寺啊。 这是北京的鸿臚寺啊,是我大清朝的地盘。 怎么明朝的官员到了我清朝的地盘上,还敢这么横? 久闻明廷的官员有风骨,今日一见,传言不虚呀。 黄澍也是被一口气憋的,没仔细看。 进来的官员,不是大明朝使团的官员,而是人家清朝鸿臚寺的官员。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霍清源。 他换了一副和缓的语气,“我们少司,性子急,说话就这样,並不是衝著什么人。” “勿怪,勿怪。” “有什么事,请讲吧。” 那清朝官员又愣了。 刚刚那人说话那么横,现在这人说话那么软。 软硬兼施?刚柔並济?打一巴掌给一甜枣? 这明朝官员玩弄心术,玩弄的够可以的。 对付我这么一个小人物都用上手段了,真是狡诈呀。 不行,稍后我就得將此事匯报给范先生,免得以后范先生同明廷使团接触时吃亏。 “贵驾,你来此,究竟是有什么?” 看那清朝官员发愣,霍清源出声做了提醒。 “哦。”清朝官员这才回过神来。 “今晚,范先生要见二位,同二位谈论一些事情。” 霍清源问:“不知是哪个范先生?” “范文程,范先生。” 听到这个名字,霍清源当即就反应过来了,原来是那个叛徒。 黄澍问道:“据我所知,范文程不过是一个卑微小卒,他有什么资格来同我们谈事?” “范先生是我大清的大学士。” 大学士?连秀才都没考上的人成了建奴的大学士。 黄澍不由得发出一声轻笑。 转念又一想,建奴肯用生员为大学士。 黄澍的轻笑,又变成了苦笑。 > 第96章 兵分两路 第96章 兵分两路 武英殿,大清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袞,正在翻看奏疏。 此时的清军刚刚入关,一切还是按照明朝旧例,公事用题本,私事用奏本。 臣子向皇帝上奏的文书,自然也笼统的称为奏疏。 奏摺,形成於康熙年间,规范化於雍正年间,此时还没有出现。 多尔袞看的这道奏疏,是平西王吴三桂所呈。 臣受前朝知遇最厚,因欲为故主报仇乃归命於新朝。今既矢忠於新朝又何忍忘恩於故主。恭荷圣恩,修葺崇禎帝陵。臣敬捐银一千两,仰佐陵工。更祈念臣之父母、並继母祖氏、及弟三辅、俱死寇难,乞从优赐恤—— 奏疏,是给顺治皇帝上的,故吴三桂自称为臣。 只是,顺治皇帝年龄小,一切军政事务,皆由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袞、摄政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定夺。 郑亲王济尔哈朗留守瀋阳,处理实际事务,还是出自於多尔袞之手。 啪,多尔袞將奏疏扔到案上。 “十四哥,怎么了?” 多鐸正巧走来,见多尔袞发脾气,隨口问道。 范文程跟在多鐸身后走进。 多尔袞眼睛一瞪,“说了多少次,在朝堂上要称呼官职。” “我大清要想问鼎天下,就不能再带著女真部落时的那一套。” “是。”多鐸对於自己的这位兄长,还是很尊重的,当即改了称呼。 “摄政王教训的是。” 多尔袞眼神一扫,发现了范文程,“范先生也来了。” “摄政王。”范文程行礼。 “这是吴三桂的奏疏。”多尔袞拿起递给多鐸。 “吴三桂提出,要给崇禎皇帝修缮陵墓。” 多鐸冷哼一声,“早不提,晚不提,怎么明廷的使团一到,他吴三桂就提出要给崇禎修陵。” 多尔袞没有回应多鐸的话,而是以目示意,让他把奏疏给范文程。 你看完了,也得让人家看看吶。 多鐸不是想不到让范文程看奏疏,而是他打心里就瞧不起范文程。 不过,多鐸和范文程,还算是有点缘分。 有一次范文程不在家,而范文程的妻室长得很漂亮。 多鐸一看,你范文程不在家,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那我就帮帮你吧。 於是乎,多鐸就跑到范文程家里,轰轰烈烈的乐於助人了一把。 要是这么论的话,多鐸和范文程,也算是同道中人。 多鐸將奏疏隨手递给范文程,眼皮都没抬一下。 范文程则是双手捧著,恭恭敬敬的接过。 多尔袞:“据吴三桂身的边暗探传回来的消息,吴三桂在军营里接见了一位汉人。” “而且方光琛还在一旁陪同。” 多鐸眉头一紧,“方光琛是吴三桂的军师,轻易是不见人的,就连吴三桂对其都礼敬有加。” “能让方光琛在一旁陪同的,定然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同时,方光琛在旁,也可以为吴三桂参谋。” “那这个人,十有八九是明廷派来的。” 多尔袞看向范文程,“范先生以为呢?” “回稟摄政王,臣以为豫郡王分析的在理。” “崇禎皇帝向来厚待辽东,辽东的军民对於崇禎是有感情的,吴三桂更是深受崇禎恩泽。” “崇禎下令让吴三桂放弃寧远,领关外军民入京勤王,吴三桂当即就照做了。若不是因携带百姓,行军缓慢,吴三桂也不会被夹在我大清与闯贼之间。” “若是崇禎还在,吴三桂断然不会降了我大清。” “如今崇禎的儿子在南京登基,派人联繫吴三桂,不是没有可能。” 多尔袞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明廷的使团,除了祭拜崇禎,还派了人册封吴三桂为平西侯,世袭罔替。” “吴三桂虽然没有见明廷使团的人,赏赐的东西也没要,但从中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可他如今突然上了这么一道奏疏,不得不说,很巧。” “那乾脆,让我带兵灭了吴三桂。”多鐸放下豪言。 “反正摄政王你把我从山西调回来,就是为了南下攻灭明廷的。” “如今,正好先拿他吴三桂练练手。” 多尔袞直接摆手拒绝,“不可。” “我们与吴三桂之间本就互相猜忌,万一这是明廷设下的圈套呢?” “再说了,吴三桂手底下还有一万多人呢,真动起手来,我军的损失就太大了。” 女真人是死一个就少一个,很难补充。 最快的补充人口的方法,不过是去深山老林里抓鱼皮韃子。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好抓的鱼皮韃子早就被抓完了。这一条,也不大能行得通,多尔袞不得不慎重考虑任何一场战斗,以求將己方损失降低到最小。 “先等等看吧,派人盯紧点吴三桂,看看他还有什么动作。” “山西的战况怎么样了?” 从山西前线回来的多鐸立刻回道:“山西的战况进展很顺利,整个山西目前也就剩下一个太原城了。” “武英郡王正在带兵扫荡山西其他地区,叶臣领兵在打太原城。” “太原虽然城高墙深,但武英郡王已经调派火炮过去。” “按照时间推算,城破,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那就好。”多尔袞的眉头舒缓开来。 “太后已经派人到皇宫里收拾房间了,皇上马上就要到燕京了。拿下山西,也算是给皇上一个贺礼。” “等拿下山西,李自成就只能退往陕西了。” “至於河南,派一路偏师去攻打即可。 99 “到时候就把吴三桂派去陕西,让他去打李自成。” “吴三桂的手里的兵,还是有点多。那就让李自成替我们消耗吴三桂的实力吧。” “在此之前,范先生。” “臣在。”范文程行礼。 “本王已经派人知会明廷使团的人,今晚我们会派人和他们见面。” “晚上,就有劳先生去一趟鸿臚寺,会一会明廷的使团。” “看看能不能劝降他们,儘量从他们的口中,问出有关明廷的情报。” “我已经打过招呼了,钱財,隨便先生支取。只要能办成事,再多的钱都是值得的。” 范文程躬身道:“臣定竭尽全力。” 多尔袞:“从山东的情况来看,明廷,不能再容著他们了。” “等皇上到了燕京,稳定下来后,我们兵分两路。” “一路由武英郡王统领,西进,灭顺。” “一路由豫郡王统领,南下,灭明。” 第97章 厚顏无耻之人 第97章 厚顏无耻之人 夜晚,鸿臚寺里燃起灯光。 本该在馆驛中休息的明朝使团,此刻不得不熬夜等候。 “这都什么时辰了,范文程还没来!” 副使霍清源很不满的发牢骚。 正使黄澍也很不满,“这得快到亥时了吧。” “算了,就等到亥时。亥时范文成还不来,咱们就走。” 霍清源忧心忡忡,“少司马,咱们派去册封平西侯的人,平西侯没见。” “祭拜先帝的事,建奴又一直拖著不答应。” “咱们这一趟的差事,怕是一件也办不成。” “少司马,要不,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老是这么待著,难免建奴起了杀心,咱们可就回不去了。” 黄澍端起桌上茶杯,品了一口,“完不成差事,回去了,就能保证不被杀?” “我们犯的事,顶多是罢官夺职,最多最多也就是进大牢。” “进大牢,也总好过死吧?” 啪!黄澍將茶杯砸在桌子上。 “犯事的是你,不是我,別老我们我们的。” 接著,黄澍开始闭目养神。 霍清源见状,得,我也是嘴贱。 但他心乱如麻,坐不住,却又不能一走了之。只得强逼著自己坐著。 不知过了多久,霍清源还是没憋住,又开了口。 “少司马,我看早就过了亥时,咱们还是走吧。” 黄澍也坐烦了,可他不提自己想走,“那,就依霍郎中之见,走。” 霍清源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个,起身就要迈腿,“走。” 就在这个时候,范文程来了。 “二位这是要去哪呀?” “说好了议事,就这么不辞而別,怕是不妥吧?” “久闻明廷乃礼仪之邦,今日一见,传言有虚呀。” 黄澍盯著对方,身著长袍马褂,脑袋鋥亮,后脑勺晃荡著一个金钱鼠尾的辫子。 看装扮,像女真人。 听说话,像是汉人。 两者一结合,黄澍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大叛徒范文程。 晾了我们这么长时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们一走他就来。 玩下马威给谁看呢。 “你是什么人?” “吾乃大清內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 “听你这名字,不像女真人。” 范文程:“吾乃范文正公之后,纯粹的汉人。” 黄澍轻蔑一笑,“范文正公之后?” “汉人?” “数典忘祖的汉人吧。” 范文程脸色一沉,接著又恢復了正常。 在后金这么多年,范文程经常被欺负,挨骂那都是轻的。 要是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那范文程早就窝囊死了。 “非也,非也。我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如今天命归清,我这是顺天而为。” 黄澍透过范文程,眼神飘向外面。 “今天是晴天,怪不得没打雷呢。” 说著,黄澍的眼神,又定格在范文程身上。 文化人骂人,就是高雅。 范文程微微迟疑了一下,他就是一个生员出身,文化有限。 以范文程的文化水平,放在后金那一帮女真人里,属於绝对的高学歷人才。 但要是放在明朝,范文程的学歷就属於幼儿园没毕业。 他的反应,就照著黄澍慢了一拍。 “我大清上承天命,在我大清治下,雷电,岂敢伤人?” “是啊。”黄澍讥笑道:好人都被你们建奴伤完了,哪还用得著雷电。” “雷电就算是想伤,恐怕也找不到一个好人了。” 范文程毕竟就是个生员出身,连秀才都不是,耍嘴皮子,根本就耍不过两榜进干出身又是东材出身的黄澍。 他意识到,不能在嘴皮子上瞎耽误功夫了。不然,今晚准得丟人。 “我大清向来以仁德治天下——” 黄澍抢言道:“那么,请问辽东百万汉人,在建奴的仁德下,都去哪了?” 范文程鬆了一口气,你要是提这个,那我可就有得说了。 “我还想请问呢,请问在大明仁德之下,陕西的百万灾民,都去哪了?” 黄澍直接反问:“你怎么知道陕西有百万灾民?” “你跑去陕西查了?” 范文程被噎住了。 他没想到,黄澍会这么回答。 关键是,辽东之前是大明朝的地盘,人家那有户籍、军籍,知道辽东的人口数额。 陕西,可不是大清朝的地盘,百万灾民这个数字,还真不好圆。 不过,范文程也不是一般人,立马就想到了话术。 “我大清曾俘虏大量闯贼。” 说著,范文程还格外的强调了一下,“就是攻破北京城的那些闯贼。” “审讯时,从他们口中得知,陕西的灾民,最少有一百万。” “请问,这一百万灾民,你们明廷是怎么处置?” 黄澍是典型的文官。 文官嘛,最擅长的就是追究字眼。 “既然是审讯闯贼时得出的数字,请问被审讯的闯贼叫什么名字?籍贯何处?年龄几何?” “犯人的口供在哪?审讯记录又在哪?” 黄澍用的是大明朝文官常用的那一套,以程序正义来压人。 然而,范文程不是大明朝的文官。 范文程就是一个生员,他这个学歷水平,根本就不具备在大明朝为官的资格。 他当然不会吃黄澍那一套。 何况审讯闯贼俘虏,得出口供,还是他临时起意编的,根本就没有这么一档子事。 “黄侍郎这是在避重就轻啊。” “不过,在我看来,黄侍郎这是做贼心虚。” “但凡是你们明廷能够妥善賑济、安置灾民,又何至於出现李自成、张献忠。” “在賑灾这件事情上,明廷,做的不够好啊。” 黄澍笑了。 建奴都在辽东杀无穀人了,还有脸嘲笑我们大明朝賑灾不行。 “你说错了。” “我大明开国至今,做的不够好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成化犁庭。” “这也就是我大明宪宗皇帝仁德,只诛了首恶。” “不过,事情坏就坏在,我大明宪宗皇帝太过仁德。成化犁庭,没有犁乾净,” 霍清源在一旁偷偷发笑。 范文程吶范文程,你没事惹黄澍干嘛呢。 在南京朝堂上,大学士马士英都被他骂的体无完肤。 跟黄澍耍嘴皮子,你范文程麻雀斗公鸡,自取其辱。 黄澍的则是越说越来劲。 “你不是问我大明將陕西的百万灾民都安置在哪了吗,好,我告诉你。” “我大明將陕西的百万灾民都安置在了北直隶、山东。” “他们本来已经都安稳的生活,结果却遭建奴劫掠,死於非命。” “枉你还在此大言不惭,口称建奴仁德,真是令人髮指!” “枉你还称自己为范文正公之后,真是不忠不孝!” “枉你还自认为汉人,竟为仇人建奴諂媚,真是不知廉耻!” 说到最后,黄澍手指范文程,怒喝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顏无耻之人!” 第98章 別出心裁的劝降 第98章 別出心裁的劝降 范文程在黄澍那碰了一鼻子灰。 他明白,自己和对方的段位差距太大。 自己的战斗力只有六千,黄澍的战斗力最起码有一万。 同时,范文程也不得不承认,大明朝功名的含金量还是很高的。 自己一个生员,照人家进士比,確实差远了。 范文程也就不想著在嘴皮上浪费功夫了,直接进入主题。 不过,这里是大清朝的地盘,嘴皮子上黄澍虽然占了便宜,可归根结底,还是范文程更占据优势。 范文程是聪明人,他充分发挥主场优势,往椅子上一坐,就开始品茶,什么话都不说。 在这种场合下,谁先说话,往往就代表著谁先低头。 最终,还是黄澍先开口。 “范学士,我们此行前来北京,为的是祭拜先帝。” “使团早就已经向贵方提出请求,可贵方迟迟未有回应。” “不知贵方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让我们去祭拜先帝?” “这个嘛。”范文程顿了一下,“不急,不急。” “我大清皇帝陛下与摄政王,见崇禎皇帝陵寢寒酸,不合帝王之制。故,下令重新修缮。” “崇禎皇帝的陵寢既然在修缮中,那自然是不適合祭拜的。” “黄侍郎不如等陵寢修缮完成,再行祭拜。” 范文程一个生员,黄澍强忍著以官职称呼对方为范学士。 如今听范文程的话,像是有意在刁难,就是不想让使团祭拜先帝。 黄澍只能追问道:“敢问范学士,先帝的陵寢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修缮完成?” “这个嘛,说不准。”范文程含糊起来。 “黄侍郎也知道,帝王陵寢,非比寻常,马虎不得。” “得慢慢的修,仔细的修,有计划的修。” “慢工才能出细活嘛。” 黄澍嗅到了不详的气息,“既然如此,那我们明天就告辞了。” “等先帝陵寢修缮完工,我们再来北京,行祭拜之礼。 66 “这个嘛。”范文程又说出了那三个字带有否定寓意的字。 “怕是不妥。” 黄澍心头一凛,“范学士,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才是最有意思的。 范文程端起茶杯,不紧不慢的品起茶来。 “续水。” 隨著范文程吩咐,接著就有人提著水壶进来续水。 “给黄侍郎他们也续上。” “不必了。”黄澍拒绝。 那人不管黄澍的话,掀起茶杯盖,哐哧哐哧就往杯子里倒水。 倒满了还在倒,直到溢出来大片。茶水从桌子上流到地上,这才停下。 “哎呀,对不住,手抖了。”那人装模作样的道歉。 在大明朝,黄澍哪受过这份委屈。 可如今到了大清朝,他就只能受这份委屈。 范文程这时也开了口,“手底下的不会做事,毛手毛脚的。黄侍郎,不要介意。” 黄澍强压下心中情绪,借势说道:“茶满送客。” “范学士这是要赶我们走啊。” “既然如此,我们也识趣些,別惹人厌了。” “霍郎中。” “下官在。”霍清源腾的起身。 “通知使团,咱们连夜离开。” 霍清源巴不得如此,“下官遵命。” “这个嘛。”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二位还是先坐下吧。” 黄澍发问:“怎么,范学士,难道贵方要囚禁我们不成?” “那倒是不至於。” “不过,贵方使团是为祭拜崇禎皇帝而来,若是就这么离去,岂不是有违人臣之道?” “我只是不忍黄侍郎和霍朗中落下不忠的骂名。” 黄澍:“那就杀了我们吧。” 霍清源一愣,呆呆的看向黄澍。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勇了? 范文程淡淡一笑,轻谈大义者,临阵必变节。 “黄侍郎,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我大清向来是以礼待人,不会妄动杀念。” “坐坐坐,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吧。” 黄澍冷哼一声,这才坐下。 霍清源擦了擦头上的汗,如蒙大赦。 范文程笑著说道:“大明朝虽然已经在南京另起炉灶,可自古以来,在南京的,皆是短命王朝” “东吴,东晋,宋,齐,梁,陈,盖莫如是。” 黄澍已经猜到了范文程的意图,扭过头去,只留侧脸。 范文程继续说著,“我听闻,张献忠兵进四川,蜀地半境落於贼手。” “武昌左良玉听调不听宣,福建郑芝龙隱隱有独立之势,云贵两省的土司叛乱不止,北地又早已失去。” “南京,如今已是岌岌可危呀。” 黄澍反驳道:“我大明圣皇在上,群贤满朝,何来的岌岌可危。” “范学士,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 “这样的攻心计谋,太过拙略。” 范文程:“此绝非攻心计谋,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没想到,实话,竟然这么伤人,以至於都让黄侍郎產生了误会。” “你说是吧,霍郎中。”范文程侧身看向霍清源。 霍清源没想到范文程会將话扔到他的身上。 “可,范学士所言,也不是什么实话呀。” “难道,我得到的情报有误?”范文程故作反问,接著又自答起来,“应该不会吧。” “我这不光有各地探查来的情报,还有各地往来的公文呢。” “这是北京城,是大明朝的都城。各地的奏事的公文每天都像雪一样涌过来。” “虽然现在大明朝的都城於无奈之下迁回了南京,但北京毕竟当了二百多年的都城。” “崇禎一朝十七年的公文,可全都积存在北京。” “李自成进了北京城,只顾的抢金银財宝了,眼里哪顾得上这些废纸。” “不过,李自成抢的那些金银財宝,在庆都一战,全部被我大清截获。” “而那些公文,自然也在我大清手中。” “根据各地公文奏报,稍微一推断,想要弄清楚明廷的形势,还是不难的。” “霍郎中刚刚的话,怕是自欺欺人吧。” 范文程的眼神又从霍清源身上游离到黄澍身上。 黄澍回懟回去,“自欺欺人的,不是霍郎中,恐怕是另有其人。” “仅凭几纸公文能判定什么,只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谈的越多,错的越多。最后,只会惹人笑话。” 范文程笑道:“我不认为我的推断有错。” “听闻黄侍郎曾任湖广巡按御史,左良玉就在武昌,难道他不是听调不听宣?” “听闻霍郎中在兵部武选司任职,难道不清楚福建郑芝龙的事?” 黄澍和霍清源碰了一下眼神,二人心中无不惊骇。 使团向清朝递交的照会,上面只写了二人现在的官职,即正使兵部右侍郎黄澍、副使兵部武选司郎中霍清源。 二人以前的官职,清廷不可能知道。 可偏偏范文程知道一清二楚。 那就说明,使团里有人被范文程收买了,向清军透了底。 范文程这是在有意透漏信息,以做敲打。 黄澍平復心中惊骇,“范学士真是神通广大呀,什么消息都知道。” “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 “范某吃著大清朝的俸禄,自然要为大清朝尽心谋事。” “就像黄侍郎这样,不远千里从南京来到北京祭拜崇禎皇帝,不也是出於臣子的一片忠心吗?” 听话听音,黄澍的注意力,放在了最后一句话上。 出於臣子的一片忠心? 自己因为在朝堂跳的太狂,因此被明升暗降,充任使团正使的事,范文程也知道了。 这老小子手段够高明的,这么快就收买了使团內部的人。 “为人臣者,自当忠心。” 黄澍说了一句不疼不痒的话,便没有再说话。 范文程在等著,等了好一会,没想到这就没下文了。 他只能自己找话题,“黄侍郎对大明朝忠心耿耿,可大明朝对黄侍郎,却是未必如此。” “范某听闻,黄侍郎是因在朝堂怒斥奸臣马士英,惹恼了皇帝,这才被明升暗降,派到这来。” “黄侍郎一腔忠贞,却碰上了无道的昏君。” “真是可悲,可嘆。” “住口!”黄澍喝斥过去。 “我大明圣皇,乃天佑之主,岂容你信口污衊!” 黄的这个举动,倒是出乎了范文程的意料。 “我不是在污衊,我只是在替黄侍郎不平。” 黄澍:“你怎么知道我心中有不平?”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范文程一听,大喜过望。 想当年读书的时候,背诵过这一篇《庄子与惠子游於濠梁》。 可算是撞到我的枪口上了。 他立刻回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黄澍:“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 范文程一抖手,高兴太早了。 光记得上半截了,忘记后半截还有话呢。 吃了没有文化的亏呀。 范文程赶忙试著找补,“庄子也好,惠子也好,哪怕是鱼也好,全都作了古。”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如今的天下,好比是一座黄鹤楼。我们的脚下,是北京,是黄鹤楼的顶层。怎奈何,黄鹤一去不復返。” “到最后,也只能看著江面雾靄,发愁。” 一首《黄鹤楼》,愣是被范文程拆出来了。 在大明朝,但凡是两榜进士出身,无一不是文字高手。 范文程从子非鱼扯到黄鹤楼上,黄澍照样不惧。 “黄鹤一去不復返,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楼为黄鹤所居,黄鹤才是黄鹤楼的主人。不是什么鸟,都能鳩占鹊巢。” “九层之台,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顶楼,不算什么。黄鹤楼共有五层,就算是拆了顶楼,也还有四层。” “可要是没了下面的四层,顶楼,不过是一个笑话。一个很不好笑的笑话。” 语言交锋,范文程不出意外的,再次落败。 他终於的清醒的认识到,不能再在文化层面上探討了。 自己一个生员跟黄澍一个进士拼拼文学,有点自取其辱,太吃亏了。 最终,范文程彻底放弃了卖弄文学,选择了落在实处,从现实著手。 “笑话不好笑,可以咯吱你的胳肢窝,逼著你笑。”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恰巧又有几根蜡烛燃尽,无法照明。 场面,隨之也暗了下来。 “这怎么,不明”了?” 范文程觉得倒是很应景,口中故意將“不明”两个字,咬的很重。 接著就有鸿臚寺的人前来换蜡烛。 刚换了一根,还未见到光线变亮,就被范文程喊住了。 “行了,换一根蜡烛就可以了,不用再换了。” “我大清朝可比不上江南的鱼米之乡,產出有限。穷日子,做什么事都得想著精打细算。” 换蜡烛的人没有想那么多,上面怎么吩咐的,他就怎么做,便按范文程的吩咐退下了。 可黄澍不由得不多想。 清朝產出有限,穷。而明朝的江南是鱼米之乡,富。 邻居囤粮我囤枪,邻居就是我粮仓。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黄澍毫不畏惧,“江南是鱼米之乡,但却没有一文钱、一粒粮是多余的。” “就算是有多余的,那也肯定是,有一文钱就充作军餉,有一粒粮就充作军粮。” “不然,放著那么多钱粮不养兵,留著当赔款吗?” 范文程不知道怎么,总觉得被“赔款”两个字冒犯到了。 “只怕是兵临城下,想要赔款都没有机会。” “古之王朝,从未有超过三百年者。老人,终究是老了。就算是强撑著娶一房小妾冲喜,也不过是一树梨压海棠”的揶揄。” “黄侍郎是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就不要做傻事。” “崇禎皇帝的陵寢还在修缮,是我大清的平西王吴三桂上疏提议修缮的。” “等陵寢完工,黄侍郎和霍郎中自然可以去祭拜。” “只是在施工的这段时间里,还请黄侍郎、霍郎中,还有使团的其他人,在鸿臚寺的馆驛中暂做休息,摄政王会派兵,保护诸位的安全。” 说著,范文程起身就要离去。 刚走出门外,他又站下,对著两旁值守的鸿臚寺官员吩咐道:“去,把里面的蜡烛全部换成新的,就算是没燃尽的也全都换成新的,我大清要给明廷使团,一片光明。” > 第99章 重庆城 第99章 重庆城 武英殿,大清摄政王多尔袞正在翻看各地军报。 如今的大清朝,全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家底就那么多,既要伐明灭顺,又要弹压占领区的叛乱,还要分出兵力监视归顺的汉人军队。 多尔袞,是一点都不敢马虎。 忽然,多尔袞听到了脚步声。 这熟悉的步伐,不用抬头,多尔袞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范文程。 “臣范文程,参见摄政王。” “不必多礼。” “谢摄政王。” “范先生昨夜见了明廷使团,今天又一大早的赶来,可是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范文程惶恐的行礼,“臣无能。” “臣虽已经收买了明廷使团的隨从人员,但正使黄澍、副使霍清源,依旧不为所动。” 多尔袞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又很快就被压制下去。 山西的战事马上就要结束,下一步必然要南下攻明,可有关明廷的情报现在都没有拿到。 石廷柱等人於德州的战败,足矣说明,己方的情报严重滯后。 大战在即,如果还是这样,怎么了得。 不过,范文程是为数不多死心塌地为大清办事都的汉人,这段时间也多亏了他,多尔袞也不好太过苛责。 “先生既然已经见过他们了,觉得他们到底如何?” “如果是像邱民仰、曹变蛟那样的明朝死忠,就不要再费劲了,直接杀了就是。” “並不是。”范文程回道。 “那是?” “回稟摄政王,据臣探查得知,正使黄澍是因为在南京企图依靠左良玉的势力扳倒马士英,得罪了明帝,这才被明升暗降,发配到使团里来的。” “副使霍清源,是因为利用职务之便,贪污索贿,才被发配到使团里来的。” “是吗?”多尔袞轻笑起来。 “看来明廷的那帮人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不然也不会派这两个罪臣来了。” “本王倒是高估了明廷。” “既然是被派来送死的两个罪臣,那为何他们还不投降呢?” 范文称颇为自得的回答:“回稟摄政王,据臣昨夜观察,正使黄澍义正词严,慷慨激昂,亦如松锦大战后被我大清俘获的洪承畴。” “哈哈。”多尔袞笑出声来。 “明廷的这帮文臣,就好弄这一套被逼为娼的把戏。” “皇上马上就要迁都燕京,本王也没有时间去管他们了。” “既然要做出一副忠臣的模样,那就给他们当忠臣的时间。” “本王的计划是,等皇上迁都燕京以后,兵分两路,一路攻顺,一路攻明。” “他们当大明忠臣的时间,也就到此为止。” 范文程;“臣明白。” 明末流传著一条讖语,说明朝要遇顺而止。 清朝小皇帝福临登基,年號顺治。 李自成建立大顺。 张献忠建立大西,年號大顺。 ———— 崇禎十七年,三股与大明朝敌对的势力皆与“顺”字有关,倒是真的的应了“遇顺而止”的讖语。 只是,李自成的大顺,是先顺后不顺。 清朝的顺治,那是异常的顺利。 同样顺利的,还有张献忠。 四川承宣布政使司,重庆府。 长江与嘉陵江匯流处有一座大城,名曰重庆。 一緋袍高官脱去了平时办公时穿的常服,披上了甲冑,正带著亲兵火急火燎的登上重庆城头。 “银台。”见到这高官,官员士兵纷纷行礼。 北宋门下省有一直属机构,主掌天下奏章文书,因办公地点位於银台门,故名“银台。” 明朝设通政使司,主掌天下奏章文书,故通政使司通政使被尊称为“银台”。 那么,这位高官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通政使司通政使,陈士奇。 通政使是九卿之一,妥妥的京官,为何会在四川? 陈士奇原为四川巡抚,因其擅民政而不擅军事,在流寇进入四川后,崇禎皇帝就將其召入京师,担任通政使司通政使。 只是从北京到四川成都,路途遥远,又值战乱,传旨的钦差走的就更慢了。 慢到,崇禎皇帝都自縊殉国了,旨意还没到四川。 等陈士奇接到旨意,交代完手上的公事,便起身赶赴京师任职。 结果,刚走到重庆,就听闻张献忠领兵进犯重庆。 陈士奇遂放弃赶路,开始主持重庆的城防。 朱慈烺在南京登基后,任命刘士禎为通政使,给陈士奇留的位置是刑部左侍郎。 只是,朱慈烺的任命,也因战乱而未能送到陈士奇手中。 因此,重庆城里官员士兵还是称陈士奇为银台。 明初,攻灭四川明玉珍后,都指挥戴鼎在原明夏旧城的基础上,重修重庆城。 戴鼎信奉道教,讲求风水,筑城时取九宫八卦之象,设立了九开八闭,共十七座城门。 重庆是大城,大城的標誌就是城门多。 往日里,城门多代表著城市的繁华。 可在战时,如此多的城门,反倒没有那么友好。 在这十七座城门中,最大的一座,名为朝天门。 此时的陈士奇,便屹立在朝天门城楼上。 在陈士奇左右两侧,各有一人披甲而立。 左侧为关南兵备副使陈右侧为重庆知府王行俭。 陈缮是陕西的官员,他是护送瑞王一路南逃至重庆。 如今遇到了流寇围城,他自然就站出来协助守城。 此刻,三人的脸色皆是布满愁容。 忠州、梁山、涪州、江津接连被破,佛图关失守,重兵防御的铜锣峡也被攻破。 重庆外围防御体系,全面崩溃。 流寇水陆大军,兵围重庆。 浓浓的硝烟,破碎的瓦砾,这座古老的城池正在接受著一个致命的考验。 重庆位於长江与嘉陵江匯流处,三面环水,形成天然的屏障。 可此时的三面流水,挤满了战船。 船船相连,旌旗飘扬,刀枪林立,宛如盘踞江面的巨龙。 早在武昌就自封为大西王的张献忠,大马金刀的坐在旗船上。 其余船只如眾星捧月一般,將旗船护卫在中央。 密密麻麻的船只铺满江面,大有投鞭断流之势。 重庆位於长江上游,西军战船逆流而上,甚至还能听到拉船縴夫的阵阵喊號声。 护卫两岸縴夫的,是西军步兵和骑兵。 大队的步兵,游移的骑兵,带起滚滚烟尘,铺天盖日。 张献忠的水陆大军將重庆城围的铁桶相似,任谁也插翅难飞。 站在朝天门城楼向下看去,只见流寇如同蝗虫过境,真是夏侯惇看路易十六,一眼望不到头。 张献忠的旗船高大宽阔,上能跑马。 船上除了护卫的士兵,还有隨船的服侍人员,以及歌舞女子。 张献忠坐在船头甲板,身前摆著一条长案,上面满是酒肉点心和应季的瓜果。 左右两侧,还各有美女斟酒服侍。 张献忠好不快活。 陈士奇站立城楼,面如冷霜,久久才说出一句,“黑云压城城欲摧。” “孩儿们。”旗船上的张献忠讲话了,“给我闹起来。” 旗船上的两个鼓手抢起手臂粗的鼓槌,拼命的砸在鼓面上。 隆隆的鼓声,带动水陆大军震天的喊声。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 杀杀杀杀杀杀杀。 喊杀声编织成一张天网,自空中落下,將重庆城紧紧的包裹。 陈士奇佇立在城楼,心里像那沸腾的开水。 “陈兵宪。” “银台。”陈繅侧身回应。 “你是护送瑞王殿下一路从汉中流离至此,瑞王殿下素有贤名,不应有失。陈兵宪还是下去,护卫瑞王殿下吧。” 陈繅朝著城下看了一眼,“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银台,我还是就在这里,帮著守城吧。” 陈士奇望向了远处已经化为废墟的朝天门码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看到了重庆城的命运。 “如此。”陈士奇顿了一下,用尽全身力气说道:“也好。” 旗船上,张献忠从美人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烈酒的灼辣使得张献忠发出嘶哈一声。 同时,烈酒也刺激了张献忠的神经,他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內心深处有一种渴望嗜血的感觉。 “攻城!” 隆隆的鼓声再度响起,军令旗帜快速摆动。 大小船只沿江驶去,步、骑陆兵奔腾而来。 砰!砰!砰! 城头上,火炮发出轰鸣的响声,浓浓的火药味迅速弥散开来。 城外人群密集处,不知哪里发出声声惨叫,留下一摊摊血肉。 “开炮!” 西军的火炮予以还击。 “银台。”亲兵护卫著陈士奇躲到一旁。 “起来!”陈士奇挣脱亲兵的护卫。 “不用管我,守城去。” “我若身死,城防就交由陈缮陈兵宪负责。” “快去。” “是。”亲兵们见陈士奇执意如此,便不再坚持。 大部亲兵协助守城,可还是留了一部分保护陈士奇。 太平门,副总兵张奏凯分守在此。 太平门临江,西军战船沿江面一字排开,船上的火炮拼命的打在城头。 “曹!” 张奏凯不由得骂了一句,“献贼的火器还真猛。” “放神箭,烧了他们的船。” 嗖嗖嗖,一排排神箭吞吐著火焰朝著江面袭去。 火箭钉在船板上,很快带起火光。 攻城大將冯双礼大喊著,“船著火了不用管,其余船只全速靠到江岸。” “火炮压制城头,只管朝著城门使劲,別的什么都不要管。” 城头上,张奏凯也在大喊:“对准献贼的船只打,绝不能让他们靠岸。” 在明代,火炮对於城墙墙体没什么太大作用。 小城池或许可以,但火炮绝对轰不开大城的城墙。 攻城战中,火炮真正的用法是轰击城外的楼台堡垒和城墙上的女墙、城垛等,摧毁城墙上守军的掩体,使城墙上的守军没有可以遮蔽护身的地方,从而不得不放弃守卫城墙。 然后,攻城方就可以利用云梯爬城墙。 不过,守城的一方往往也具备火炮,可以从城墙上向城下开火,压制攻城方。 所以攻城战打到底,还是得靠拼人命。 像重庆这种大城,城高墙深,防御工事完善,不是短时间內就能取得战果的。 旗帜船上,张献忠饶有兴趣的观看著这一切。 “传我军令,各部全力攻城,凡是临阵退缩者,格杀勿论。” “让督战队给我压到前面去,督战队都那么靠后,仗还怎么打!” “是。”西军的人都知道张献忠的脾气,无人敢怠慢,当即就有人下去传令。 深知张献忠嗜血本性的西军將士,在听到军令,全都卯足了劲,死命的往前冲。 太平门前,已是一片血海。 有死难明军的血,有死难西军的血,也有因临阵退缩被斩杀西军的血。 不过,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很快就要船只靠近岸边,船上搭载的士兵各拉刀枪以及攻城器械。 可还未等到靠近岸边,只见江面炸裂,水浪四起,爆炸的火药瞬间吞噬了船只。 浓浓的火焰燃烧,船上的士兵,发出惨烈的叫声,纷纷跳入水中,以求扑灭身上的明火。 张奏凯不无得意,“贼寇终究是贼寇,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做水雷吗?” 有西军船只忙的上前,打捞自家兄弟。 张奏凯见状,当即下令,“火炮,箭弩,对准水里的献贼,不能让他们活著回去。” 攻城失利,损兵折將,冯双礼心生怒火,从亲兵手中接过兵器,站立船头。 “都听著,所有人,跟著我的座船的前进。” “如有退缩者,不用督战队动手,各管船的將领,直接杀人。” “衝过去。” 有火气归有火气,冯双礼並未丧失理智。 他让小船在前,万一江底还有水雷,损失小船无关痛痒。 大船在后,提供火力支持。 中间的是运兵船,一旦確定江面安全,运兵船將迅速靠岸。 当官的不怕死,当兵自然也能豁得出命来。 西军船队,再度压近。 果不其然,靠前的小船再度受水雷埋伏,纷纷被炸,燃起火焰。 两次靠近,冯双礼特意都选择了在同一片水域靠岸。 连续两次,这片水域的水雷应该被消耗的差不多了。 “衝过去!” 冯双礼座船亲自衝锋在前,其余船只紧隨其后。 张奏凯冷静的等著,等著,再等著。 觉得距离差不多了,下令,“所有火器,全部打出去,不必再隱藏。” “孙守备,对准最前面的那艘船,这傢伙准是献贼的大头目。” 一时之间,大小火炮,各式火统,神枪、神箭,连带著弓弩箭矢,铺天而落。 望著漫天光点,冯双礼没有任何犹豫,扑通一声,跳入江中。 他前脚跳江,他的座船后脚就变成一片火海。 冯双礼一猛子不知道扎了多远,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跡。 实在憋不住气了,他这才探出头来,“~噗~哈~” 刚换了一口气,就觉得后背疼痛难忍。 “將军!將军!”有船只拼命向前,將冯双礼捞起。 冯双礼强忍著疼痛,让属下敷药包扎。 忽闻有钉钉钉金属声传来,他担心是自己听错了,竖起耳朵又仔细听著。 再看看远处船只的动作,冯双礼终於確信,自己没有听错。 “收兵。” > 第100章 张定国?李定国? 第100章 张定国?李定国? 夜晚,激战了一天的重庆城终於有了难得的安寧。 西军沿江面扎寨,大大小小数百营寨,皆燃起灯光,远远望去,极为壮观。 在这数百营寨中,最大的那一个,毫无疑问是大西王张献忠的营帐。 “我本以为曾英就够难缠的了,没想这重庆城也这么难缠。” 营帐中,张献忠那富有气力的声音,让人不必费力,就能听得真切。 “知道守城的是明廷的哪个鸟官吗?” 聚在这里议事的文武官员很多,但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最合適的人选却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张献忠的四位义子之首—张可望。 “义父,据孩儿查探,主持重庆城防的是通政使陈士奇。” “通政使?”张献忠的语气带出疑问。 “通政使是京官,怎么会在重庆?” 张可望回道:“回稟义父,陈士奇原来是四川巡抚,后被崇禎升为通政使” o “只是这陈士奇还没有来得及进京赴任,就被咱们堵在了这重庆城。” “我说呢。”张献忠明白过来。 “要是这么说起来,这陈士奇还得感谢咱们呢。” “要是没有咱爷们把他堵在重庆城,他进了北京城,一准得死在李自成的手里。” “啊?哈哈。”张献忠笑起来。 其余人慢了半拍,无论是否觉得好笑,也都跟著笑了起来。 “其他守城的人呢?”张献忠又问。 “回稟义父,守城的还有关南兵备副使陈缮,重庆知府王行俭,副总兵张奏凯,以及重庆府治下的几个知县。” “这个关南兵备副使陈繅,是从汉中护送瑞王逃难至重庆的。明廷的瑞王,如今也被咱们围在了重庆城里。” 张献忠听著张可望的回答,满意的点了点头。 “还是老大做事仔细。” 这句话,倒不是张献忠隨口说的客气话,而是发自內心的真心话。 张可望这个人心思縝密,有什么事情交代给他,准错不了。 “这个瑞王是从汉中逃难来的重庆,估计带不了多少钱,不能像楚王那样帮助我们发財。” “不过,拿他的人头给咱们祭拜旗,还是可以的。” “关键就是,我想拿瑞王的人头祭旗,我总得进得去重庆城吧。” “啊?”张献忠的目光扫过人群,无一人敢与之对视,纷纷低下头。 “我是陕西人,在场的诸位,大多数也是陕西人。都是陕西的老乡,不熟悉水战,很正常。” “可咱们在湖广的时候,不是打过水战了?怎么到了四川,还是不行?” 眾人深低著头,就像做错事的小孩。 “他娘的了!” 张献忠大骂了一声。 “在湖广打长沙的途中,咱们爷们就因为不熟悉水战,又赶上风浪大,咱的左丞相兼刑部尚书徐以显,落水而亡。 “老徐那是从陕西一路跟过来的老弟兄了,那是我的军师,是我的智囊,我的诸葛亮。结果落水淹死了!” “今天白天,我看的仔细,咱们的弟兄被明军打落江面,淹死的可是不少。 ,“难不成,我老张命里犯水?” “重庆就在长江边上,三面环水。可事到如今,就算是命里犯水,也得往前冲。” “左良玉占据武汉,李自成占据襄阳,湖广咱们是回不去了,咱们的退路已经断了。” “咱们都是反贼,朱家皇帝是容不下咱们的。” “李自成和咱们一样,都是反贼。可李自成如今是穿上綾罗绸缎,骑著高头大马,摇头晃脑的进了北京城。” “人家势力大啦,看不上咱们,甚至还想一口吞掉咱们。 “再说了,李自成连救过他命的曹操”都能下得去手,更何况是咱们。” “陕西老家是李自成的地盘,咱们回不去。湖广有左良玉、有李自成,咱们也回不去。” “刀架在脖子上,摆在咱爷们面前的就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拿下重庆,占据四川。” “明天一早,我老张亲自带队攻城。” “都听明白没有!” “明白。”眾人使出吃奶的劲扯著嗓子的回答。 “好。”张献忠大喝一声,“这才算是有股子精气神。” “下面都听我的军令,张可望领兵打南城。” “是。”张可望领命。 “张定国领兵打西城。” 见无人应答,张献忠有些纳闷。 张可望解释道:“义父,今晚轮到鸿远值夜,他在外面领兵巡营呢。” “他不是和您告过假了,说不参加今晚的议事了。” 张献忠这才想起来,“对对对。让明军气糊涂了,这事都给忘了。” “这一篇翻过去,接著来。” “张文秀领兵打北城。” “是。”刘文秀领命。 “我亲自领兵,打东城。” “张能奇在后压阵,游走支援。” “是。” 最后,张献忠还不忘拿出条件来激励人心。 “告诉弟兄们,拿下重庆府,咱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女人隨便抢。” 眾人高高的回道:“是!” 长江边,西军在此结起了水寨。 有小船在游弋在江面巡逻。 咕嘟一声,水下像是有什么声音传出。 巡逻至此的西军小船不由得停下。 “怎么停了?”管船的队长问道。 “队长,我听水下面好像有动静。” 那队长顿时警惕起来,从一旁士兵手里拿过一桿长枪,朝著水下刺去。 长枪刺进水中,却怎么也拽不回来,像是被人扽住。 那队长反应过来,“不好,水下有————” 话还未说完,只见水下得人稍微一用力,那队长连人带枪全都栽进水中。 船上其余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小船来回摇盪,最后被掀翻在水。 落水的西军士兵接著就被人拽下水底,只在江面留下一串气泡。 隨著一抹抹殷红色自水下飘出,西军士兵彻底断了生机。 “~噗~哈~”副总兵张奏凯从水下探出头来,用手拿下嘴里叼著的刀。 陆陆续续又有明军士兵探出头来。 张奏凯命令道:“悄悄地靠过去,把献贼的船都烧了。” “我看他们明天拿什么攻城。” 说完,张奏凯的身影再度潜伏到水下。 其余明军也不见了踪影。 等在看到张奏凯身影时,他已经上了岸。 而远处的江面上,已经燃起了火光。 张奏凯衝著属下说道:“罗大爵这傢伙够可以的,办事够利索。” “罗参將那边动手了,献贼都被吸引过去,趁乱,咱们这边也动手。” “是。” “你们想去哪呀?”西军將领靳统武领兵出现。 张奏凯扫视四周,没有任何犹豫,当机立断道:“一队去烧船,其余人,跟著我拦贼。” “是。” 一队明军没有犹豫,迅速向前跑去。 其余明军手握刀柄,站在张奏凯身后,形成一道人墙。 靳统武也没有废话,“少將军说了,留几个活口问话就行。” “明白。”西军士兵拉兵器就冲。 明军人少,又没披甲,武器也都是单刀,打起来不占便宜,很快落入下风。 靳统武站在高处,默默的注视著下面的打斗。 “听我好言相劝,放下武器投降吧。” “崇禎皇帝都已经死了,又何苦再给朱家卖命。” “我呸!”张奏凯一刀砍翻了一个敌军。 “老子是大明朝的副总兵,世受国恩,降贼,老子丟不起那人。” “上面的,有本事下来练练,在上面装什么呢!” 靳统武没有理会,从亲兵手里拿过弓箭,开始瞄准。 嗖的一声,一箭飞来。 只是中箭的不是张奏凯,而是靳统武。 远处,大批明军攻来,周边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靳统武吃痛的捂住中箭的肩膀,“明军不是来烧船的,是来袭营的。” “快去通知各营做准备。” “是。”接著又几个西军士兵跑去。 张奏凯一刀捅进敌人的肚子,然后用力一拧,贴心的说道:“安心睡会吧。” 抽出的钢刀淌著鲜血。 见己方军队到来,张奏凯长鬆了一口气。 他衝著高处的靳统武,“我是副总兵,重庆城里的武將我官职最高。” “若是只为烧几条船,我犯得著亲自出马吗。” “那个献贼头目受伤了,给我抓活的。” “快,保护將军走。”靳统武的亲兵护著他就跑。 “有本事別跑啊你。”张奏凯大喊著。 看靳统武匆匆离去,张奏凯心里又鬆了一口气。 “献贼有防备,袭营是不成了。” “后队改前队,快撤!快!” 说著,张奏凯带头撒腿就跑。 边跑,张奏凯边回头看向远比的火光,心里默默的替罗大爵做了祈祷。 接著,便头也不回的跑了。 不能因小失大。 火光处,参將罗大爵挥舞著长刀,身上早已沾满了血渍。 一个年轻的西军將领带兵围著他,既不进攻,也不防守,就这么静静的看著他。 “投降吧。”年轻的將领说话了。 “我已经猜到了你们想趁夜烧船,早就做了准备,你们的愿望要落空了。” “你伤的虽然很重,但现在医治,不会有什么大碍。再拖下去,就不好说了。” 罗大爵回头看了一眼火堆中的战船,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我刚刚与你交手,看你年轻,轻敌了。” “听说张献忠有四个义子,看他你这一身装扮,別人又叫你少將军,你应该那四个人中的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將领:“张定国。” “张令张老將军就是你杀的?” 张定国点点头,“不错。” 罗大爵苦笑一声,“可嘆张令老將军戎马一生,古稀之年披甲上阵,就是因为轻敌,就折在了你这小儿的手里。” “张令老將军都折在你手里了,我折在你手里,不算冤枉。” “动手吧。” 张定国並没动,而是问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罗大爵愣了一下,“问吧。” “我刚刚看你的手下,身上绑著油皮纸包裹的火药,不要命的去烧船。大明朝已经腐朽成这样了,为了一个行將就木的王朝,值得吗?” 罗大爵冷笑道:“像你这样的反贼,如何会懂得忠义二字。” “告诉你吧,我是茂州卫的军户,那几个绑著火药去烧船的,是重庆卫的军户,我们身上都有世职,都是世代受大明朝的恩典。” “况且,我们的家人都在重庆城里。你是张献忠的义子,张献忠是什么样的人你比谁都清楚。一旦重庆城破,城中的百姓,还会有活路吗?” “无论为国还是为家,我们死的,都值得。” “我回答完了,动手吧。” “鸿远,鸿远。”张献忠的声音越来越近。 张定国也不在犹豫,將手中长枪朝著罗大爵掷了过去,给了他一个痛快。 作为张献忠的义子,张定国自然清楚自己义父的做事风格。 罗大爵若是落在张献忠手里,不知道会落得如何悲惨的下场,倒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鸿远吶。”张献忠带人走来。 “义父。”张定国行礼。 “听说你预料到明军会趁夜来烧船,提前做了准备?” “孩儿倒是做了一些准备,只是明军太过狡猾,不是烧船,而是袭营,还是有船只被焚毁。” 张献忠颇不在意的拍了拍张定国的肩膀。 “没事,没事。” “不就是几艘船吗,烧了就让下边的人再造。” 张献忠有四个义子,其中最令他欣赏的便是张可望和张定国。 这两个人,一个心思细腻,长於內政。一个足智多谋,长於军事。可谓是他的左膀右臂。 张献忠看了看战场发现地上躺著不少明军的尸体,还有大量己方士兵的尸体。 “我军怎么伤亡了这么多人?” “回稟义父,明军派来夜袭的,都是好手,打起仗来敢玩命。孩儿想著练一练兵,就没让咱们的老营弟兄上阵,只是让他们在一旁压阵。” 张献忠很满意自己义子的做法,“这么做是对的。” “咱们老营的弟兄,都宝贝的很,折损一个我都得心疼半天。” “这些新兵,就该好好的练一练。没事,死几个新兵算不得什么。 “这年头,壮丁好抓的很,咱们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兵源。” “你义父我虽然向来痛恨明朝,可有一点不得不承认。明朝坐拥天下三百年,有不少人,对明朝还是抱有一定的忠心。” “对於这些朱家的奴才死忠,就没必要说別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抓起来,一个个的折磨死他们。” 第101章 愚蠢的左梦庚 第101章 愚蠢的左梦庚 石柱土司。 官寨。 四川巡按御史米寿图坐在上位。 以秦良玉为代表的石柱土司一干人等,以冉天泽为首的酉阳土司一干人等,分列两旁而坐。 石柱土司因白杆兵而闻名,酉阳土司同样为大明朝流尽了血。 除此之外,还有一员老將,援剿四川总兵,皮熊。 皮熊原为贵州总兵,云贵总督兼贵州巡抚李若星,奉命朱慈烺之命,调黔兵三千,隨巡按御史米寿图援蜀。 本以致仕的皮熊被重新启用,授援剿四川总兵官,领三千黔兵隨米寿图入川。 米寿图奉皇命巡按四川,並整合石柱、酉阳两土司兵马,同四川官兵一起,抵御流寇。 米寿图没有耽搁,沿长江一路西行,而后改陆路,直到石柱土司。 本想整合两大土司兵马,没想到酉阳土司发生了內乱。 中原王朝,皇位爭夺之事,屡见不鲜。 在土司中,爭夺土司的事,更是时有发生。 酉阳土司的冉天锡,企图谋反。 米寿图一看,来都来了,收拾一个再天锡不是顺手的事。 等平定酉阳土司冉天锡后,米寿图便著手整合石柱、酉阳两大土司的兵马。 在米寿图实地了解情况之后,很快就放弃了整合土司兵马的想法。 原因很简单,这两大土司,已经无兵可征。 援辽东、平奢安、剿流寇,石柱、酉阳没少被朝廷徵调。 这两个土司人口是有限的,哪经得起如此频繁的战爭消耗。 而且张献忠一进入四川,就已经和秦良玉交了手,结果就是石柱土司,完败。 白杆兵的战斗力很强,但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强。 再有,明末的这些土司压根就没有几个披甲兵。 白杆兵是人,不是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 石柱土司的白杆兵经过明末频繁且大规模的战爭消耗,青壮早就打没了。 如今的石柱土司,哪怕是在秦良玉的带领下,也是只有自保之力,没有还手之机。 酉阳土司也是一样的道理。 米寿图发愁就愁在这里。 再徵调这两个土司的兵? 不能真的竭泽而渔,把这两个土司打绝户了吧。 可仅靠皮熊带来的三千黔兵,根本就解不了重庆之围。 若是盲目的带领黔兵去援助重庆,无异於飞蛾扑火。 米寿图不由得想起了近离开南京时,皇帝交代的话,若是重庆事不可为,就全力保成都。 事已至此,米寿图也不能再过多纠结。 “不能再拖了。” “皮总镇,整顿官兵,咱们出发,去成都。” “按台。”秦良玉提醒道。 “流寇势大,周边的道路又都被献贼封锁,您这一去,怕是千难万险。” “莫不如先在此休整,等待时机。” 秦良玉说的很委婉,只说是千难万险,没有说凶多吉少。 米寿图知道秦良玉是好心,但他不能再等了。 重庆城能不能保住还在两说,成都,万万不能再出差池了。 “老將军好意,我心领了。可事到如今,实在是別无他法。” “如今献贼的精力都放在重庆城上,其他地方必然鬆懈。” “我会沿途造势,並收拢周边官兵,吸引献贼注意。只愿如此,能够减轻重庆之危。” “此外,我已经向湖广发了函,袁制台应当会派兵支援四川。” “若是从湖广沿长江走水路,必经石柱,届时,还望秦老將军费心协助。 秦良玉见状,不再多言,回道:“这是自然。” 湖广承宣布政使司。 常德府。 五省督师吴姓,开府於此。 督师驻地,太靠前,不行,那样太危险。 如松锦大战时,辽东巡抚邱民仰为了適应战事,便从巡抚驻地寧远向前移。 儘管当时的朝堂持反对意见,但为了战事,邱民仰还是那么做了。 结果就是,松锦战败,邱民仰同一干將领被俘。 邱民仰作为辽东巡抚,他的殉国对辽东局势造成很大打击。 吴性作为阁臣,若是有失,影响更大。 因此,督师驻地的选择,不能太靠前,但也不能太靠后。 太靠后,安全是安全了,可前线有什么风吹草动,后方无法及时反应。 军情如火,不容耽搁。 综合考量之下,吴性选择了常德。 常德府向北是全楚之要岳州府,向南是重镇长沙府,向西是偏沅巡抚驻地辰州府。 地理位置相对合適。 同时,常德还是先督师阁部杨嗣昌的家乡。 吴性开府於此,也是在表明自己的志向。 若是不能荡平贼寇,那自己就如杨文若那般,死在荆楚。 此时的常德府,聚集了湖广地面上有头有脸的文武官员。 川陕湖广总督袁继咸。 湖广巡抚何腾蛟。 偏沅巡抚堵胤锡。 湖广巡按御史梁以樟。 湖广总兵方国安。 督师標营总兵官汪思诚,这是朱慈烺派给吴胜的。 援剿湖广总兵曹大镐,这是朱慈烺派来支援湖广的。 其他的如郧阳巡抚徐启元,被围在郧阳,出来一趟挺费劲的,就没让他来。 承天巡抚高斗枢,因其驻地为前线,本人没来,便以承天副总兵王光恩为代表。 同样,最重要的那位,寧南侯左良玉,也没来。派其子副总兵左梦庚为代表。 因为左良玉没来,左良玉部监纪总兵卢鼎(原左良玉部监军副总兵升),便也没来。 督师衙门节堂中,吴甡高坐主位,目光扫视堂內一眾官员。 但他没有发言,发言的是川陕湖广总督袁继续。 “本部院接到四川巡按御史米寿图米按台公函,献贼围攻重庆,声势浩大。” “四川已无兵可调,亟需湖广驰援。” 左梦庚陡然提起精神。 湖广的军队,战斗力最强的,毫无疑问,是自己家的左镇兵马。 湖广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离不开左镇。 调湖广的军队去驰援四川,如果徵调左镇,那应不应该奉调? 这是一个带著答案的问题。 答案就是,不去。 临出发时,自己左良玉也特意交代过。无论吴、袁继咸那些人说什么,他们说什么,你就接什么。你接的是什么,立马就放下什么。 总而言之就一句,什么瓷实话都不能说。 有了父亲的叮嘱,左梦庚也抱定了主意。 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出门把嘴忘家了,我装哑巴。 何腾蛟瞟了一眼左梦庚,他知道这傢伙就是个废物点心,但这傢伙有个好爹o 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何腾蛟是要常年与左良玉打交道的。 难处,还是让他来说吧。 “湖广,怕是不好调兵了吧。” 何腾蛟的嘴巴还没张开,声带还未振动,话就已经飘了出来。 当然,何腾蛟不会腹语,这话不是他说的,而是湖广巡按御史梁以樟说的。 “不好调,也要调。” 袁继咸直接强硬的定下调子。 “奢安之乱,持续近十年,牵动西南数省百万军民,耗费人力物力无数。四川早就元气大伤,单靠四川,断难抵御献贼。” “如今献贼已围攻重庆,若重庆有失,四川的大门就彻底向献贼敞开。” “这个损失,朝廷承受不起。” 袁继咸说的情况,梁以樟都知道。 他没有重申自己刚刚的观点,而是说道:“下官虽是初至湖广,经过这段时间的摸查,对於湖广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湖广境內兵马,当属寧南侯部兵威最盛。可寧南侯还要防备盘踞襄阳一带的闯贼,无法抽身。” “就是这个盘踞襄阳一带的闯贼头目白旺,手握七万贼眾,却甘心蜷缩於襄阳,而不设法作乱,难免让人感到奇怪。” 偏沅巡抚堵胤锡瞬间就领悟了梁以樟的意思。 他说道:“是啊,闯贼过於老实,下官也觉得奇怪。” “如果说襄阳一带的闯贼畏惧我军,可献贼为祸湖广之时,闯贼却也並未趁机大肆生事。” “献贼之所以退出湖广,转而进犯四川,就是因为闯贼表露出了染指湖广的想法。而献贼为了避免与闯贼发生衝突,这才转道四川。 “如今献贼退去,襄阳的闯贼又纹丝不动。” 吴甡也已经猜到了梁以樟和堵胤锡的意图,不过他並没有说穿。 还是总督袁继咸说道:“堵中丞若是有什么猜测,尽可以直说。” 堵胤锡微微躬身示意,“下官的猜测有二。” “一,李自成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无力驰援襄阳,这才导致襄阳一带的闯贼不敢轻举妄动。” “结合朝廷送抵的军情来看,李自成应该是大败於建奴。盘踞襄阳一带的闯贼,是李自成留著东山再起的家底。” “二,襄阳一带的闯贼是虚张声势。” “白旺虽然號称有七万大军,但他们的实力远不至如此。” “七万军队,闯贼或许有。但七万战兵,闯贼绝对没有。” 此话一出,在场的眾人,绝大多数已经猜到了堵胤锡的想法。 只有左梦庚还在云里雾里。 不是在討论调兵支援四川的事嘛,怎么又说起盘踞襄阳一带的闯贼了? 眼见堵胤锡如此配合,梁以樟趁势就问:“堵中丞,那你的意思是?” 堵胤锡:“我的意思是,寧可战死,不能嚇死。” “民间常言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湖广数万官兵,不至於被七万闯贼嚇的不敢动弹吧?” 话已经说破,督师阁部吴甡不再沉默。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要想弄清楚盘踞襄阳闯贼的真实实力,就必须派兵试上一试。” 堵胤锡朝著吴甡行了一礼,“阁老英明。” “如若襄阳闯贼真的有如此实力,那我们还是不宜大动,还是以防御为主。” “如若襄阳闯贼是虚张声势,是纸老虎,那自然就没什么好怕的。” 左梦庚这才反应过味来。 离襄阳最近的军队就是自家的左镇兵马。 湖广实力最强的军队也是自家左镇的兵马。 要想攻打襄阳,以试探闯贼虚实,毫无疑问,自家的军队是最好的选择。 左梦庚,当然是不乐意的。 “阁老,制台。”他先向著吴甡、袁继咸行礼。 “攻打襄阳,收復失地,我部自是责无旁贷。” “只是,我部先前接连於献贼作战,多有损失。余下的官兵也是人老马疲,精神萎靡。又因欠餉,士气低落,军心不振。” “我部怕是无力承担攻打襄阳之重任。” 左梦庚话说出口,全场的目光霎时间全部聚焦在他的身上。 眾人的目光审视著左梦庚,眾人的心思不一,但此刻透露出的意思,却是截然相同。 那就是,左梦庚,蠢货,一个可以进博物馆的蠢货。 吴甡、堵胤锡仅仅是透露出来要试探襄阳闯贼的意图,打与不打,还没確定o 就算是要打,调派哪些军队去打,也没有確定。 你左梦庚自己却上赶著撇清关係。 左良玉多么厉害的人物,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一个蠢货。 真是黄鼠狼生老鼠,一窝不如一窝。 左梦庚则还在自说自话。 “前些时日,我部曾向朝廷奏报,请求调拨军餉。原湖广按院黄澍黄按台进京述职时,我不也曾委託其代为向朝廷请餉。” “奈何时至今日,餉银依旧是迟迟未能调拨到位,仍有大量拖欠。” “若不是因屡屡拖欠军餉,军心,何至於如此萎靡不振。” 左梦庚觉得自己很聪明。 非但將吴性等人企图调派自家军队攻打襄阳的事,完美的搪塞过去。 顺便还借题发挥,乃至是超常发挥,又催要了军餉。 何腾蛟一个劲的翻白眼,竖子不足以谋! 自己这个湖广巡抚就驻於武昌,是要长时间於左良玉接触的。 自己是不希望让左良玉过於为难,以免激怒而產生什么变故,从而影响湖广的大局。 可左梦庚这玩意,实在是愚不可及。 蠢就算了,竟然蠢的不自知。 你越是这么说,就越是容易引起別人的反感,越是会適得其反。 吴胜都没拿正眼瞧左梦庚,更不屑於和这种废物掰扯。 还是总督袁继咸代为开口,“左少將军真是快人快语啊。” “左镇的难处,部院是知道的。左镇的情况,部院也是清楚的。” “可,湖广的情况,左镇应该清楚。” “要说难处,谁都有难处。” “谁都不愿意勉为其难,但当下这个情况,也只能是咱们大傢伙一块勉为其难。” 第102章 勉为其难 第102章 勉为其难 勉为其难? 左梦庚可不觉得是这样。 大明朝的难处,凭什么让我们左家跟著一块为难? 襄阳一带有闯贼七万之眾,打襄阳,一准得打一个头破血流。 难,你们难去。 想让我们左镇兵马去当这个冤大头,那是公鸡下蛋,不可能的事。 “朝廷有难,为人臣者自然要为国分忧。” “只是襄阳一带闯贼足有七万之巨,就算这七万贼寇多是乌合之眾,可他们若是据城而守,怕是也极为棘手。” “更何况我军如今是人疲马乏,士气不振,若是贸然出兵,唯恐事得其反。” 左梦庚再次明確的表达出了自己的態度,打襄阳,我们左镇不会出兵。 “左少將军所言,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何腾蛟站出来替左梦庚缓和了僵硬的气氛。 “湖广军力有限,襄阳又是大城,若是贸然將军力用在襄阳上,確实有些浪费。” “倒是襄阳南部的承天,大半已为我军所收復。高斗枢高中丞正在聚兵防守。” “要收復襄阳,就绕不过承天。莫不如,直接集中兵力,先行收復承天。” “承天若克全功,我军兵锋便可直抵襄阳。如此,也可借承天之事,探襄阳之实。” 边说,何腾蛟的眼神边往左梦庚的身上瞟。 因何腾蛟为湖广巡抚,驻地武昌,和左良玉等人经常打交道。 左梦庚对於何腾蛟,並不陌生,而且还十分熟悉。 他听得出,刚刚自己把话说的太过绝对,何腾蛟这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 但这个台阶,左梦庚並不是太情愿下。 打襄阳要动兵,打承天虽然比打襄阳要容易,却同样也要动兵。 可何腾蛟毕竟是在帮自己说话,左梦庚儘管是个不合格的二代,但他也清楚,这种时候,不好直接说不。 乾脆,我就不说话。 我就不表態,看你们能怎么著。 “我觉得何中丞之言,还是很稳妥的,我赞成。” 湖广巡按御史梁以樟直接出声支持。 “承天是我大明世宗龙兴之地,更有显陵於此。” “收復承天,不仅可以试探襄阳,同时也是克復我大明祖宗祥兴福地。” 吴甡当即拍板,“那就,不妨一试。” “左少將军,烦劳你回去之后转告寧南侯,请他派兵,收復承天。並密切关注襄阳,观察襄阳虚实。” 左梦庚见吴甡不顾自己反对,执意颁布军令。当著这么多文武官员的面,左梦庚当然不能直接抗命。 不过,领命归领命,但实际操作起来,可供迴旋的余地可就太多了。 打与不打,怎么打,打多长时间,这里面的学问可大了去。 “末將领命。” 左梦庚领完军令,接著又说,“阁老,襄阳一带毕竟盘踞著七万贼寇,我不还要分兵守卫武昌。若是仅凭我部之力,承天之事,实在力有未逮。” 想让我们左镇一家在前面卖命,你们躲在后面看热闹,我们和闯贼拼个你死我活,你们坐收渔翁之利,没门。 要打承天,可以,你们也必须派人和我们一块上前线。 就算真的到前线去玩命,那也得咱们大家一块去玩命。 左梦庚话刚说出口,湖广总兵方国安的目光就立刻射了过去。 你小子在这刮拉谁呢? 离承天、襄阳最近的军队,除了你爹寧南侯左良玉,就是我湖广总兵方国安。 本来这事就是衝著你们左家去的,现在倒好,我也得跟著上前线。 左良玉是军阀,上了前线可以划水,可以应付,可以装模做样的去攻城。 我倒也是想那么玩,但我方国安没那么大的势力,我没法那么玩。 吴甡则越看左梦庚越觉得可爱。 本来收復承天,他就准备让方国安去配合左良玉。 本来是正常的军事调度,如今倒好,成了左梦庚的个人要求。 好比是玩斗地主,你手里有一炸弹。 能贏,炸弹扔出去,这叫翻倍。 不能贏,炸弹留手里,这叫及时止损。 不能贏,觉得自己能贏,把炸弹扔出去,这叫自作聪明。 吴甡突然对左梦庚產生了一丝好感。 “那就依左少將军之见。方总镇。” 方国安不出意外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末將在。” “你部距承天你最近,就由你部配合寧南侯收復承天。” “末將领命。” “军情如火,左少將军,方总镇,你们就回去准备吧。” “是。”方国安、左梦庚退下。 在二人走后,巡按御史梁以樟问道:“阁老觉得,此次是否能收復承天?” 吴甡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收不收復承天,重要吗?” 承天,是嘉靖皇帝的龙兴之地,更是埋葬著大明睿宗皇帝。 顺天,应天,承天。 承天的地位虽不能同那南北两京相提並论,但也绝非寻常府治可比。 收復承天,政治意义要大於军事意义。 吴性这么以问代答,说明他对於收復承天的事情,压根就不上心,那他的心思在哪? “以寧南侯的军力,收復承天,並无问题。再加上方国安部从旁协助,更是无虞。” “承天收復与否,事小。牵制襄阳一带的七万闯贼,事大。” “郭士奇这个人,不擅用兵。不然,在西南动盪之际,先帝也不会將其调入京师。” “献贼围攻重庆,重庆危在旦夕。” “一旦重庆有失,四川的大门就彻底向献贼打开。” “成都,可是紧挨著重庆。” “四川局势,间不容髮。” “若想抽调湖广兵马驰援四川,首先要防备的,就是襄阳一带的闯贼。” 梁以樟是皇帝亲自选任的湖广巡按御史,吴甡这才把话说的如此明白。 “那不知阁老打算,如何驰援四川?”梁以樟又问。 吴甡看了看四周,最后將目光定在偏沅巡抚堵胤锡身上。 “堵中丞以为如何?” “回稟阁老,放眼湖广,可动之兵,无非曹总镇一部。” “然湖广形势非他地可比,曹总镇之兵,不可轻动。” “下官治下多是土司,民风彪悍。且偏沅抚治,接壤重庆。” “下官以为,不如下官领偏沅之兵往石柱,在后方袭扰献贼。” “並令贵州发兵向北,经酉阳至石柱,与下官兵合一处。” 湖广主要的军事压力,还是襄阳一带的七万闯军。 可以看不起这七万贼寇,但军事上却不得不派重兵防备这七万贼寇。 曹大镐虽是援剿湖广总兵,但他领的是江西兵,且还要留作机动力量,充当预备队,不宜妄动。 湖广能动的兵,也就这么堵胤锡的偏沅兵了。 湖广之外的,也就是距离重庆最近的黔兵了。 吴甡点点头,“皇上派来了三千广西兵。” “这三千兵本来是北上卫戍南京的,皇上將他们派来了湖广。算日子,马上就要到了。” “这三千广西兵,连同支援的黔兵,一併交给堵中丞节制。” “四川巡按御史米寿图给湖广发了函,他会在重庆周边收拢军民,事不可为的话,他才会到成都。” “本阁派人知会米按台,让他配合堵中丞行动。” > 第103章 资质平平左梦庚 第103章 资质平平左梦庚 寧南侯府。 寧南侯左良玉正在听著自己儿子左梦庚复述著常德军事会议的內容。 旁边坐著他的亲家公,王世忠。 听著,听著,左良玉就感到一阵头大。 “你是说,吴甡他们是想让我们去打襄阳。然后,在你的据理力爭之下,就改成了让我们去收復承天。而且,湖广总兵方国安还会配合我们的行动?” 左梦庚是退席之后,没有耽搁,立即骑马赶回武昌的。 骑马时间长了,对腰不好。他就半躺在椅子上,显得很是隨意。 反正屋里的,不是自己的亲爹,就是自己的老丈人,没有外人。隨意点,不算什么。 左梦庚觉得自己这趟差事办的不错,应该会得到父亲的夸奖,回答的也是鏗鏘有力,“正是。”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立下了大功?” “孩儿不敢。孩儿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 左良玉伸手指点,“看看你那副样子。” “就你的那点心思,全写脸上了。还在这不敢”呢。” “你上了他们的当了。吴甡他们本来就没想让我们去打襄阳,他们为的是让我们去打承天。” 左梦庚没反应过来,“不能吧?” “吴甡、堵胤锡他们,就是想让我们去打襄阳。我一口回绝后,还是何腾蛟怕闹的太僵不好看,这才提出折中方案,改收復承天。” “承天大部已被收復,闯贼就占据那么一小块地方,凭我们左镇的实力,收復承天,不费吹灰之力。” 左梦庚愚蠢还不自知,惹得左良玉是火上加火,“狗屁的何腾蛟提出折中方案!” “你以为何腾蛟是什么好人吗?” “我告诉你,凡是当官的,就没几个好人。尤其是当大官的,更没一个好人。 “” “还何腾蛟帮你说话,提出折中方案。来,我问问你,何腾蛟凭什么帮你说话?凭你长的好看?”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德行!” “我告诉你,这就是他们联手设下的一个局,为的就是把你坑进去。” 左梦庚好像有点明白了,“那何腾蛟他————” “何腾蛟和他们是一伙的。” “不对呀。”左梦庚又有点不明白了。 “我到常德,进督师衙门的时候,梁以樟是到了,堵胤锡还没到呢,何腾蛟是最后到的。” “人到齐之后,接著就议事了。堵胤锡他们压根就没有商量的机会,怎么就能联手做局啦?” 左良玉都有点无语了,“你以为別人都和你一样?” “就何腾蛟那群人精,都不用说话,就一个眼神,那些人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没见到他们商量,对付你,他们都用不著商量!” “那也不对呀,”左梦庚还没想明白。 “他们费这么半天劲,有的唱红脸,有的唱白脸,就为了让我们去收復承天那巴掌大点的地方?” “这还不够费劲的,不值当的呀。” 左良玉:“你也知道不值当的呀?” “那你想想,承天府再往北走,是什么地方?” 左梦庚虽然不太聪明的样子,但他脑海中还抱有世镇武昌的想法,一直將自己作为“左家军”的接班人自居。 湖广的地图,左梦庚没少看,武昌周边的形势,他也清楚。 当左良玉一说,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副地图,並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位置。 “承天府的北面是襄阳府。” “这么看来,吴甡他们还是想让咱们去打襄阳。” “打承天只不过是一个幌子,他们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左良玉看著左梦庚,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自己就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能怎么著啊。 “襄阳可是盘踞七万闯贼,若是想要攻打襄阳,不会只动咱们和方国安两部人马。” 经过左良玉这么一点拨,左梦庚此时的状態就像火炉上將要沸腾的热水。 热水咕嘟著向上翻顶,顶的壶盖来回晃动,蠢蠢欲动,但就是顶不开。 瓦特守在火炉旁,看著沸腾的水壶,进而產生灵感,改进蒸汽机,左良玉守在左梦庚身旁,没有任何灵感,只能再加一把火。 “你想想,除了攻打承天、襄阳之外,议事时吴甡他们还说了什么?” 左梦庚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当即就想到了,“他们说张献忠兵围重庆,亟需湖广支援。” “我明白了。” “吴甡他们是想派兵支援,可又担心盘踞襄阳的闯贼趁机闹事。这才想著收復承天,攻打襄阳,以牵制闯贼。” 左良玉强硬的夸了一句,“孺子可教。” “爹,吴甡给咱们下了军令,那咱们到底打不打承天?” “参加议事的是你,吴甡的军令也是下给了你,你是怎么回答的?” “当著那么多人的面,吴甡又是阁臣,孩儿也只能是领命。” 左良玉:“那不就结了。” “你都领了军令了,还能怎么办,出兵,打承天。” “爹,真派兵打承天吶?” “不然呢?”左良玉反问。 “就承天的闯贼,不用我们动手,方国安带兵就能把他们收拾了。” “之所以一直没动他们,就是怕襄阳的闯贼跟著动。” “如今事情逼到这份上了,打承天也就打了。但我们,绝不能和襄阳的闯贼发生衝突。” “一旦打起来,我们的兵力有所损失,高兴的是別人。” 左梦庚虽不机敏,但也知道兵权的重要性。 “没错。要是我们手里没兵,吴甡他们指不定会出什么手段对付咱们呢。” 左良玉:“我说的,不单单是指吴甡他们。” 左梦庚想了想,“確实,李自成和张献忠这两大贼寇和咱们也有仇,也需要防备。” 左良玉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左梦庚,“不止贼寇,还有建奴。” “建奴?”左梦庚是真不明白。 建奴离武昌那么老远,我们防备建奴,是不是精力太过旺盛了一些。 “爹,建奴和咱们八竿子打不著啊。” “建奴要想进湖广,最起码也得灭了李自成。” “大明朝在辽东和建奴打了几十年,建奴都没能拿下整个辽东,寧远还是吴三桂主动放弃的。李自成手底下那么多兵,不至於扛不住几个建奴。” 左良玉看著左梦庚,知子莫若父,自己的儿子资质平平,上限就在那摆著,再怎么歷练,也是无济於事。 “先別管这事了,你一路赶回来,下去歇著吧。 “ > 第104章 提前做打算的左良玉 第104章 提前做打算的左良玉 “老兄啊。”左良玉看向王世忠。 “你说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怎么摊上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儿子。” 王世忠一身儒装,端坐有姿,如果不是了解他过往的人,绝想不到这位儒生装扮的人,竟然会是女真人。 王世忠的父亲是海西女真哈达部的贝勒孟格布禄。 贝勒,在辽东女真人中,类似於族长的意思。等清军入关后,才將贝勒定为宗室爵位。 哈达部被灭之后,王世忠年幼,被万历皇帝养在宫中,从小接受汉文化薰陶。 周延儒评价王世忠:此人虽夷种,近在南久,已似苏州清客了,也会焚香作诗。 长大后的主世忠在明军中任职,主要负责抚夷工作,也就是招抚女真人和蒙古人。 但王世忠没事好贪点污,因此而被免官,后投靠左良玉,並以其女嫁左梦庚,双方结成儿女亲家。 左梦庚的女真话,就是同他的这位岳父老泰山学的。 歷史上左梦庚降清,他的这位老丈人更是功不可没。 “侯爷言重了。” 此时的王世忠是投靠左良玉,虽然双方是儿女亲家,相对而言,王世忠还是有几分寄人篱下的味道。 王世忠对左良玉,更是极其的尊重,”少將军毕竟年轻,多加歷练就好了。” “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有阅歷、有经验,经歷的事情多了,自然就成懂得了。 “” 左良玉无奈的嘆息一声,“我今年四十五岁,在一眾领兵將领中,勉强还算年轻,还能给他遮挡几年风雨。” “可我要是不在了呢?” “寧南侯府这么一大摊子事,这孩子,能收拾得过来吗?” 一个姑爷半个儿,王世忠对於自己的这个女婿左梦庚,也有所了解。 人家左良玉是左梦庚的亲爹,他说什么都是应该。 王世忠是老丈人,很多话不能说,更不能当著左良玉的面说。 “侯爷春秋鼎盛,可不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王世忠避重就轻,没有回应左梦庚能力的问题,而是关心起左良玉来。 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王世忠既然不想提左梦庚,那左良玉也就没再提。 “就当下这个世道,谁敢拍著胸脯说,自己一准能够见到明天的太阳?” “刚刚老兄你也都看到了,张献忠在攻打重庆,吴甡的意思是让我们去牵制襄阳一带的七万闯贼。” “四川的事,和我没关係。重庆失不失守,也不碍我的事。” “可襄阳的七万闯贼,就压在我的头顶上,我不能不当个事办。” “自建奴入关以后,我就一直注意著北方的情况。” “李自成那个人,我没少和他打交道。这傢伙,就是一个流寇。” “朝堂上的那些人分析,李自成於山海关失败后,会退出北直隶,退守山西。” “依我看,他李自成不会守山西,他的心里,只有他的老家陕西。” “就算李自成会守山西,他也守不住。” “我猜测,李自成最后应该会依靠潼关,死守陕西。” 王世忠点点头,“要是陕西一丟,李自成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要是李自成,我也会死守陕西。这不仅仅是家乡地盘的事,陕西三边,可是大明朝最重要的兵源地。” “陕西三边那么多军户,这些人,只要稍加训练,就能编练成军。甚至不用编练,就能成军。” “侯爷是觉得李自成在北方被建奴绊住了脚,会將精力放在陕西,重整旗鼓,而无暇顾及襄阳。这才答应吴甡的军令,攻打承天,牵制襄阳?” “是,也不是。”左良玉回答的模稜两可。 “说是,以我部的实力,收復承天不是问题。基於以上推断,也能起到牵制襄阳的目的。” “说不是,我也是想卖我那个皇帝女婿一个面子。” “毕竟,按照约定,三年之后,我的女儿就要入宫为妃。该走的,礼部那边已经走完了,只等著成亲了。” “我不止一次的派人到南京打探消息,但皇帝对南京捂的很严,我並没有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只知道,皇帝正在练兵,而且是大练兵。据兵部放出来的风声,仅是京营,就练了九万兵。” 王世忠问道:“那侯爷相信这个数字吗?” 左良玉没有经过思考,直接凭藉自己的经验回答,“不相信。” “如果说京营练的兵,战兵、辅兵加一起有九万,我信。可要是说战兵九万,我不信。” “不光我不信,老兄你也是带过兵的,九万战兵,恐怕你也不会相信。” “就像我麾下的八十万大军一样,蒙外行或许行,但蒙不了內行。” 王世忠:“侯爷觉得京营练了多少兵?” “不好说。”左良玉有点犹豫,“皇帝下面还有一群虫豸呢,谁知道他们会偷吃多少。” “不过我估计,五万应该是有的。毕竟当下是乱世,谁都愿意养点兵看家护院。” “也用不著五万,只要能练出一万兵,皇帝就能弹压江南。” “当然,这里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闯贼和建奴不会兵发江南。” “但闯贼和建奴真的不会兵发江南吗?” 左良玉在发问,又像是在自问。 “我觉得会。” 王世忠接著说道:“我也觉得会。” 左良玉会心一笑,“不管那时如何,最起码,现在我还是大明朝的寧南侯。 “” “该有的样子,还是要做的。如若遇事不好,那就出工不出力。” “江南,离我们说近也近,说不近也不近。” “可江南北有山东、河南做屏障,西有湖广做屏障。但我们湖广,北有闯贼,西有献贼,毫无屏障,直面兵锋。” “闯贼、献贼,我都打过交道,还算熟悉。我现在担心的是,建奴。” “一旦李自成守不住山西,河南也很难守住。” “若是河南有失,湖广,可就直接暴露在建奴眼前。” 王世忠已经听明白了,但左良玉没有说明白,他便没有接言,继续听著。 “犬子正跟在老兄身边学习,愚笨是愚笨了些,但终究是自家人。” “我在这厚著脸皮向老兄你討个人情,万一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可就託付给老兄你了。” 王世忠听的明白,左良玉强调的是他不在的时候。要是他左良玉还在,事情还得是他本人做主。 “侯爷放心,都是自己家的孩子,我这个当长辈的看著,也是心疼的很。” 第105章 別装过了 第105章 別装过了 北京,鸿臚寺。 馆驛中。 被囚禁在此的大明使团正在唉声嘆气。 “去册封平西侯的人,人家不见。 “祭拜先帝,建奴不许。” “那我们一天天的在这,究竟是干什么。” 有人在发牢骚。 “干什么,干什么,你说干什么。”当即就有人懟了过去。 “建奴派人来招降,难不成你还想投降不成!” “谁想投降?你別在这血口喷人。”那人不忿。 “我看是你想要投降建奴,故意在这扰乱视听!” 那人厉声发问;“你说谁呢!” “说你呢!” “我让你说。”那人抢胳膊就要打。 “呦呵,我怕你不成!”这人抬胳膊反击。 旁边的人就这么看著,没一个人去拉架。 “够了!”黄澍怒声喝斥。 “如此有失风度,岂不是让建奴耻笑!” “耻笑就耻笑。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怕人笑话吗?” 黄澍眼神一振,“你这是在埋怨朝廷啊。” “我没有埋怨朝廷。可若不是朝廷派我们来,事情又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来之前,朝廷是不是把利害都和你们讲清楚了!”黄澍大声的问著眾人。 “你们进入使团时,朝廷可是都给了安家费。那是一笔你们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现在知道埋怨朝廷了,有本事当初就別接那笔安家费吶!” 眾人低著头,无人答话。 “不就是一笔安家费吗,大明给得,我大清也给得。” 范文程从外面走来。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不是范文程一人,多鐸也来了,还带来了大队士兵。 “这位,是我大清豫郡王。”范文程先介绍了多鐸。 接著又说:“我大清摄政王派豫郡王前来,为的就是诸位。” “只要诸位愿意归顺我大清,官职、金银、土地、宅院、女人,要什么有什么。” “那我们要是不答应呢?”黄澍问道。 “我大清摄政王说了,既然诸位是来祭拜崇禎皇帝的,谁若是不从,就送谁去见崇禎皇帝。” 范文程环视四周,眼睛里带著杀意,“不从者,就到地下去当大明朝的忠臣吧。” 黄澍两眼一闭,“那就,动手吧。” 范文程一看,这傢伙还挺能装。 不过,对付这种人,范文程有的是经验。 当初洪承畴摆的谱,比黄澍还大,最后不还是乖乖的归顺我大清。 对比洪承畴,你黄澍算什么东西。 “黄侍郎此言差矣。” “我大清摄政王了解黄侍郎的为人和才学,特意下旨,如果黄侍郎能够幡然悔悟,弃暗投明,我大清必以国士待之。” 黄澍冷哼一声,“建奴不过塞外胡夷,也配妄谈国士。” “不必再徒费口舌了,要杀要剐,就动手吧。” 范文程哈哈一笑,“黄侍郎果真是钢筋铁骨呀。” “黄侍郎你是钢筋铁骨,就是不知道使团的其他人,是不是都如黄侍郎一样,都是钢筋铁骨。” 范文程的眼神穿过黄澍,直直的射向使团的其他人。 “黄侍郎不降,你们呢?” 清军士兵齐刷刷的拔向前一步走,盔甲叶片哗啦啦作响,甲片透出的冰凉,令人不寒而慄。 “不降者,死!” 对於其他人,范文程远没有如黄这般耐心,直接做了最后通告。 见使团眾人犹豫,范文程朝后一挥手,接著有一清军士兵拔刀向前。 只见寒光一闪,使团中就有一人倒在血泊中。 “我再说最后一遍,不降者,死!” 范文程发出了最后通牒。 “我投降。”有人惊恐的喊出。 有人带头,接著就有人跟上,“我投降。” “我投降。” “我投降。” 一时之间,降者如云。 不降者,只剩下了三个人。 一个是正使黄。 一个是副使霍清源。 一个是倒在血泊中的那个死人。 范文程不无得意,“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没想到,大明朝藏著这么多的俊杰呀。” 不过,霍清源没有投降,倒是出乎范文程的资料。 在他的印象中,像霍清源这样贪污受贿的官员,是最没有节操的,结果他却没有投降。 想来,应该是和黄澍一样,待价而沽。 “良辰择木而棲,贤臣择主而事。” “明廷腐朽不堪,国祚毁於闯贼之手。我大清念苍生苦楚,这才兵发关內,替崇禎皇帝报仇,还百姓以太平。” “”只是没想到百姓爱戴,不舍我大清离去。我大清这才上乘天命,下顺民心,迁都燕京。” “明廷国祚已移,我大清应天命而生。黄侍郎,霍郎中,何苦为了腐朽的朱家王朝而葬送性命。” 黄澍不屑一顾,“我大明朝廷在南京,何谈国祚已移!” “我大明太祖皇帝,定都应天,建元洪武,立国大明。以淮西子弟为將,领四方豪杰,北征胡虏,收復燕云,勘定南北,一统寰宇。” “今我大明迁都南京,不过是復太祖之路,再度以南定北。” “范文程,你有心思在这喋喋不休,倒不如去关心关心福临。当年元顺帝能跑,可不代表福临也能脱逃。” “说的好。”霍清源大叫起来。 “少司马,以前我是一直看不起你,以为你就是一个狐假虎威的小人。今天刀架在脖子上,没想到你是真汉子。” “以前是我瞎了眼,是我看人不准。” “今个,咱们俩一块上路。反正咱们此行是来祭拜先帝,那咱们就到九泉之下,向先帝请罪。” 范文程一愣,这霍清源戏还挺足。 装吧,装吧。装够了、出够风头再投降。 “说的好。”范文程很配合的喊了一句。 “没想到霍郎中也是忠义之人。” “我大清最欢迎的,就是像黄侍郎、霍郎中这样的忠义之人。” “不过,忠义,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大清求贤若渴,为了请黄侍郎、霍郎中能够效力我大清,我只能是竭尽全力。” “二位的同僚怕死,所以,他们都已经投降了。二位不怕死,所以,依旧能够保持忠义。” “可我在此必须要提醒二位一句,我大清摄政王说的清楚,使团为一体。要留,一起留,要死,一起死。” “也就是说,如果二位不投降,那么使团的所有人,都將因为二位的固执而丧命。” “为了表现我大清的诚意,”范文程朝著身后一挥手。 接著有一士兵挥刀砍去,使团中又有一人倒在血泊中。 范文程衝著使团,“你们的命运掌握在黄侍郎、霍郎中手里。想要活命,去求他们二位吧。” 使团的人哪还能不明白,连忙跑过去哀求。 多鐸则是紧紧的盯著黄澍,眼神中透露的意思不言而喻,別装过了。 洪承畴那样的人物,值得黄台吉亲自出面劝降。而你黄澍,不配。 我多鐸亲自过来,这就已经给足了面子。 “不可无礼。”多鐸轻声喝斥了一下。 “久闻黄侍郎,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我大清是真的想和黄侍郎这样的人交朋友。” “另外,我大清摄政王说了,黄侍郎是明廷忠义之士。若是黄侍郎愿意归顺我大清,绝不会让黄侍郎领兵去对付明廷。” “我大清是为了崇禎皇帝报仇,这才发兵入关。黄侍郎是为了祭拜崇禎皇帝,这才来到北京。从这一点上来讲,我们是殊同同归。 “不妨我们就联起手来,一同进剿贼寇,为崇禎皇帝报仇。如此,黄侍郎也算成全臣子之道。” “一面是为人臣道,一面是同僚手足。孟子言,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不过在我大清,鱼与熊掌可以兼得。还望黄侍郎三思而行。” 黄澍紧闭双眼,紧攥双拳,紧咬嘴唇,面部痛苦的扭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