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1节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作者:耶耶笑 文案: 1. 叶棠玉十岁筑基,十四岁结金丹,十八岁差点迈入元婴 真正的天纵之才,奈何却是寡恩薄义、狼心狗肺之徒,杀师杀友屠尽血亲,最终堕魔,被仙山联手诛杀。 有她这样的反例在前,众人更对魔道恨而远之。 叶棠玉只是没想到,就连魔尊转世也会因此弃魔投仙。 2. 容与自出生起,便知道自己是魔尊转世,六亲缘薄 父母兄弟皆被自己的命格所克,无一善终。 终有一日他会彻底厌烦了这世间,屠尽三界,至死方休。这是他命定的结局,绝无意外。 ...... 他原本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那个外冷内热、天资卓绝的小修士先他一步入魔,然后被仙山所杀,只留给他一缕残魂。 万籁俱寂,魔魂在体内发出嘶吼,催他饮血入魔。 他嗤嗤发笑,这仙道竟能让小修士这样的人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那他这样的魔头若是修了仙,岂不是要挫骨扬灰。 体内嗜杀之意不绝,他唇齿间慢慢渗出血迹。 求死入魔,寻生拜仙。 他想看一个人活,为此甘愿做尽蠢事。 内容标签: 逆袭 史诗奇幻 美强惨 he 救赎 主角:叶棠玉,容与 配角:玄清,衍书 一句话简介:疯批魔尊为爱修仙 立意:珍惜生命热爱生活,就会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一卷 转世珠 第1章 复活 蜀中多夜雨,雨水下得又急又密,不似江南水乡般温柔多情,砸在人脸上生疼生疼的。被雨打落一地的花瓣,夹杂着泥土里的血腥气,十分难闻。 满身是伤的男子倒在雨中,死死盯着她“你杀了我们,就逃得掉吗?” 她的梦里,总会有这样一双怨毒的眼睛。 叶棠玉这短短一生,见过无数双眼睛,鄙夷的、嫉恨的、羡慕的、讨好的、厌恶的、疏离的、善意的... 从她六岁拜入仙山起,引她入仙途的前辈便说过,修仙一途漫长,所遇之人,所见之事,到了最后,皆是云烟。 她将这话记在了心里。 她六岁入逐月仙山,八岁练气,十岁筑基,十四结金丹,修炼速度之快,让地界一百零八座仙山所有修士为之侧目。 有人说她是先天修仙圣体,百年内必得飞升;也有人传,她修身不修心,迟早堕魔。 流言如沸。 她的师长带着她,隐去身形,就坐在弟子们休息的地方,听着这些与她素不相识的同门,对她的种种揣测。 “叶棠玉,什么想法?” 师长这个人,据说已入元婴后境三百年,活了得有五百年,却没什么师长的端庄样子,最爱听些闲言碎语,或是看人争斗。 十四岁的她初初长成,听着这些有关于她的传言,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师长,若我再修几年到了元婴,您还能教我吗?” “咳咳咳”师长听到此话,手中啃了一半的玉米也不想啃了,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是我多虑了,就你这性子......走吧走吧。" 回去以后,她就被师长勒令下山,在凡间行走了两年,师长给她下了禁制,起初半年她能自由调动周身灵力,半年后,周身灵力压制到筑基,又隔了半年,压制为练气,最后半年,她与凡人并无差异。 就这样历经一番人情冷暖后,她大致就学懂得了如何看人,多多少少也知了世故。 她下山这两年,仙山中也有大事,逐月仙山山主亲收了徒弟。 山主已入化神境,常年闭关,叶棠玉也未曾得见。 据说师弟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修行天赋也极好,生来便至金丹境,入了仙山后,一时风头无两,被大家说是仙人转世。 自然,仙人转世这话只是褒扬,修道之人都知道,修仙者无来世,更何况仙人。 她回来时,师长不知去了哪里,并未待在须臾门内门。彼时师长给她下的禁制未解,她还是一副男儿身的样子,周身上下无半分灵力,也懒得去寻,索性就坐在师长门前发呆。 正巧遇见这位师弟来须臾门办事,师弟的礼数很周全,从入内门起,就与内门前院里正修行着的同门见礼,师姐师兄喊得很是勤快。 叶棠玉虽然疲累,但礼数也还是得顾,便正了正身子,端坐在师长门前。 不一会儿便等来了那位师弟,师弟身着逐月仙山弟子们常穿的月白衣衫,进来后,先是大致扫视了圈,连带扫视过了她。叶棠玉点了一半的头落了空,愣了一愣,这师弟便移步到了门前。 招呼打了一半也是浪费,叶棠玉索性便对着空地点完了头。 “玄清师叔,弟子衍书前来拜见。” 师弟很是恭敬地朝师长的空屋子见礼。 “里面没人。”叶棠玉开了口,师长的屋子下了禁制,防窥探,想了想叶棠玉又补充道,“我进去看过了。” 那位名叫衍书的师弟,这才仿佛瞧见了她一般,扫了她一眼,也没多留,便匆匆离去。 再次穿过前院,又是一阵热热闹闹地招呼声。 叶棠玉就没有这样的好人缘,她在仙山修行八年,既无密友,也无相熟的同门,一开始是因为她修行速度太快,很快便被师长单独拎出来授课,平日里没什么交集,自然关系也亲近不到哪里去。 后来,便是她自己的缘故,师长常说她就知道埋头修炼,搞得年纪轻轻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又不善言辞,平时和眼熟的同门打照面,每当她想打个招呼时,对方总会提前移开眼神,几次下来,她也便不再强求,反倒也轻松。 等她十四修得金丹后,仙山弟子不乏传她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师长一边听一边点头,觉得就她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这样的评价确实不冤。 约莫等到戊时,前院的同门都散了,师长才慢悠悠地回来 “哟,我的关门大弟子回来啦?”两年未见,师长还是老样子,带着钗环,穿着颜色鲜艳的长裙,提了个鸟笼,施施然冒了出来:“瘦了瘦了,可心疼死我了。” 鸟笼一放,师长便冲了过来,拎小鸡一般将她拎了起来,搂进怀中。 “师长......刚刚有人找你。”还是不太习惯师长的疼爱,叶棠玉被搂了会儿,提起方才衍书来找的事儿。 哟哟哟,我们阿玉还会转移话题了呢。”师长开了门,带叶棠玉进去,“谁啊?” “衍书。”叶棠玉回想着那位师弟报名姓的音调,照葫芦画瓢了出来。 “你们见过了?”师长闻言,饶有兴致地问她,“觉得他如何。” 叶棠玉沉吟片刻,仰头看着师长:“眼高于顶,目中无人。” 乍从叶棠玉口里听到这八个字,师长笑了好一会儿:“就你还说别人呢。”好不容易止了笑声,又很是满意地掐了掐叶棠玉的小脸蛋:“为师没白费心思,让你下山历练两年,我就说滚滚红尘中趟上一圈儿,石头也得给老娘开窍!” 只是,师长也没高兴很久,她到人间两年,虽算是知了世故,但为人处世,还是呆板了些。 惹得师长连连叹气,到最后也只能安慰自己道:“罢了罢了,能懂就行,不至于傻乎乎被人算计。” 又是一年,她满了十七,金丹境已步入中阶。 再一年后,她年满十八,体内灵力充盈,金丹大成。 八月十二夜,仙山彤云密布,风雨欲来,天雷将至,只要挨过这天雷,十八岁的元婴修士,就将横空出世。 以前说她百年内必得飞升,可能多少含着吹捧的意味在,但一旦踏至元婴境,百年飞升便有了成真的可能。 只是,修仙界没有等到这样不世的天才出世。 那夜,天雷未至,等来了一场瓢泼大雨。 那位名叫衍书的师弟倒在雨中,白衣被血染红,面如纸色,望向她的眼睛满是怨毒,咒骂道:“叶棠玉你杀师杀友屠尽血亲,这天下容不得你!你以为杀了我们,就逃得掉吗?” 不远处,身首异处的是她的师长,而她体内涌动着的,是吞噬一切的魔气。 叶棠玉她,堕魔了。 “早就说过了,叶棠玉就是个妖物,还修仙圣体呢,最后还不是丧尽天良,成了堕仙。” “就是,修仙一途哪有那么容易,她筑基时,我就料到了。“ “这样的堕仙,比魔族之人更可恨!仙山一定要清理门户。” 一夜之间,骂名滔天。 ....... 喧嚣渐退,方才仿佛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如潮水般涌来又退去。 叶棠玉双手捂紧了头,只觉头晕目眩,眼前不断闪过师长惨死的样子,师长元婴后境三百年,怎么会...怎么会死在她的手里。 “...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被诸仙山追杀,死了啊。除去名籍,后世不载。我算算,唔,不偏不倚,正好死了一百年。你这一死,可给我惹了大麻烦.......” 死了?叶棠玉压下心中种种疑惑,勉力睁开眼,看向自己的双手和身体,此时自己正如鬼魂般,漂浮在地面上。 没有肉身,自己现如今只是魂魄。 意识到这点,叶棠玉的脑子又骤然一疼,眼前再度出现画面。她凝神去看。是她自己,被一剑穿心而亡,死不瞑目。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2节 另一边,那声音并未察觉到叶棠玉的异样,仍自顾自地说着:“啧啧你这修行天赋确实好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惜到最后身败名裂。” 叶棠玉缓了缓,抬头看向对面,一团白光正跳动着,嗓子仿若被雷劈了百八十遍,干哑难听。 “修行之人无来世,幸得你运道是好了点,神魂修得勉强也还不错,硬生生熬了百年,让我给捞着了。”破锣嗓子自顾自地说着,“这次违例给你聚魂,修复你肉身,你就算是欠了我的债,务必要把走错路的魔尊转世,重新引他归位。” 魔尊转世,引他归位? 破锣嗓子似乎对这位魔尊转世很是厌恶,狠狠跳动了几下,语气十分烦躁:“明明是魔尊转世,非要去修仙,脑子被驴踢了百八十次才能干出这种荒唐事。”随即又看向叶棠玉,“现在我后面的命盘命数全乱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现在须得引他归位,重回魔道,懂吗?” 随着白光的话,叶棠玉脑海中再度闪过些零碎的画面... "本是天命之人一朝堕魔,就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看来这魔族运道确实不太好啊。" 男子的声音中带着戏谑 因为自己的死,才使得魔尊转世改修了仙道? 没等叶棠玉多想。 破锣嗓子就已经失去所有耐心:“好了好了,你的肉身我已经送往人间待了三月有余,什么都给你备齐了,如今你神识苏醒,知晓了前因后果,就赶紧上路,早日还债,别想消极怠工...”话音落地,一道刺眼地白光猝不及防遮挡住叶棠玉的视线,“你这是和天道结下的因果,若债务不清,还是难逃一死.....人间也会遭遇浩劫。记住了,自你神魂归位那日起算,你只有一年的时间。” 一阵天旋地转,等叶棠玉再能看见,眼前已经换了乾坤。 而自己正蜷缩在一张案桌下,与一位并不相识的女子紧紧贴在一处。叶棠玉下意识想拉开距离,却被旁边女子一把抓住小臂。 那女子神色惊惶,额间渗出点点汗珠:“嘘,别动,有鬼,有鬼。” 话音落地,一道凉风吹过,案桌垂下的薄薄桌布掀起一角,叶棠玉正正好,对上了一张惨白的人脸。 第2章 闹鬼 叶棠玉眨了眨眼,手臂上的寒毛乍起。 桌布落下。 瞬息之间,肉身三月以来的记忆,便与她的神魂融合。 如今紧贴着她不放的女子,名叫闻清,住在无暮城。 三月前,叶棠玉的肉身被天道一道灵识牵引,去寻魔尊转世,寻了三个月,今日才成功在凡间至南之地的无暮城,寻到了人。 这转世在百年前拜入逐月仙山,如今已修得金丹,现下被仙山派遣下凡,除妖历练。她的肉身扮作散修,与他先后入城。并循着灵气波动的痕迹,与其一起落脚到到了闻清家中。只是,还未见过。 一开始闻清并不想收留她,是她赶走了恰好来找闻清麻烦的道士,才被允许暂住一晚。 闻清家中不大,除了个小院子,只有两间房,另一间房住着魔尊转世,同为女儿身,叶棠玉自然就和闻清住在一起。 身边的闻清抖个不停,桌布外边,不时传来窸窣的走动声,在寂静的晚上,格外明显,不过没一会儿功夫,这窸窸窣窣的声音便停了下来,一时之间,屋子之内,便只能听到她俩的心跳声。 闻清还是不敢动,掐得叶棠玉的手腕泛红,又安静了好一阵,才颤巍巍地扬起小脸发问:“走了没?” 鬼魂这种东西,是人枉死后,不愿转世,徘徊世间所成,即使是他们这些修士也并不能轻易瞧见,得是习得相应法术,在施法状态下才能见得,亦或是天生有阴阳眼之人,才能瞧见。故而闻清问这话,叶棠玉也只能摇摇头,以示不知。 但闻清却误会了叶棠玉的意思,肉眼可见地又紧张起来:“那我们在这儿躲一晚?” 桌子不大,两个人挤在一处,难免施展不开,闻清的脚已经麻了一会儿,话说完后,不自觉地往一边侧了侧身子,稍微换了个姿势,一抬眼,却见桌布内侧多了只鲜血淋漓的手。 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传来一声轻柔的叹息。 “闭上眼睛。” 原来这小修士会话说啊。 许是久未开口说话,女声有些沙哑,却意外的温柔。 闻清下意识听话地闭紧了双眼,下一瞬,碰的一声,头上感觉有东西掠过,随即重重地砸在地上。 一室寂静被打破,耳边传来尖利的嘶叫声,闻清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动也不敢动,几番来回之后,才彻底安静下来。 “已经走了。”还是那个女声,闻清被吓破了胆,仍旧把头死死地埋着,不敢抬头。 见闻清依旧害怕,那女声顿了一顿,又补充道:“那些不是鬼,是妖,长得和人无异。” 妖...是妖,不是鬼,闻清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慢慢抬头。 睁开眼睛,没了那些骇人的残肢断臂,鬼面獠牙,眼前站着的是那个长相清丽,性子却有些冷漠的女修士,她手中拿着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映在她的眸中,显出几分暖意。 闻清心下稍定,借着叶棠玉的力,勉强从地上站了起来,匆忙道谢:“谢谢...谢谢大师。” 叶棠玉将人扶到床榻边坐下。 方才收拾那几个小妖,这屋里唯一一张桌子和两把凳子,都被殃及池鱼,给砸到了院儿里。 在闻清的指引下,叶棠玉从床旁边的大木箱里,翻找出新的烛火,用火折子点了几根,黑暗的屋子里有了亮光,才让闻清彻底放了心。 刚经历一番凶险,闻清自然是没有开口说话的精力,愣愣地坐在床榻上,不知想什么。 叶棠玉也不是个会聊闲话的个性。 一时又安静下来。 倚在一旁的墙上,她久违地觉得有些疲累,地上散落着些铜镜碎片,应该是方才不小心打碎的,叶棠玉半蹲下来,将其归拢,瞟到镜中自己,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 方才调动灵力,驱走那几只小妖时,她便注意到了,体内金丹运转,她仍是货真价实的金丹后境,周身流转的是灵力而非魔气,那如噩梦般发生的一切好似真的只是一场幻梦。 “大师,你要不来坐坐。”闻清回过神,朝叶棠玉招了招手。 叶棠玉不擅拒绝,走到闻清身边坐下。 闻清方才被吓到,现在说话都带抽抽:“大师,还没来得及问,您贵姓?” “姓叶。” “叶大师。” 叶棠玉有些不习惯听别人这么叫她,但又没有别的主意,就也默认下来。 闻清抽抽了一阵,勉强平定好情绪,红着一双眼又问道:“还没来得及问,叶大师您与容小仙君是同门吗?” 容小仙君?叶棠玉反应过来,这说的是那位名唤容与的魔尊转世,她的任务目标。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1 名字取得倒很雅致。 只是,明明都住在闻清家中,闻清家不大,方才那番动静,怎么没引来容与?叶棠玉看向院子另一边的客房,黑灯瞎火,无声无息,不像有人在。 “叶大师?”闻清见叶棠玉莫名其妙地走了神,便轻轻唤了一声。 叶棠玉收回目光,装作不识:“容小仙君是?” 闻清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被吓傻了,忘了与你说,容小仙君是逐月仙山的弟子,也住在这儿,现在还没回来。” “原来如此,我只是一个散修而已,无门无派。”果然不在。 “这样子...”闻清听了,似乎有些失望。 “这些妖一直都在?”想到半下午肉身遇见的那群道士骂骂咧咧说为闻清驱了邪,闻清却拖欠他们的银子的事儿,驱妖习惯的叶棠玉,顺口多问了句。 闻清似乎没想到叶唐玉会问,有些反应不及,愣了会儿才答:“那几只'鬼'吗?这样大概有两个多月了。” “只是这样吓唬,并未伤你?” 闻清点点头。 这下叶棠玉便觉得奇怪了,方才出现的那些妖怪,并不十分厉害,折算成修士的境界来看,不过练气而已,身上也无血光,还是没人命官司在身上的“好妖”。 人、妖、魔、仙,天道各有制约: 凡人寿数有限,却有转世之机缘 妖族擅力却少慧,修得人身便需耗费数百年 魔族寿数漫长力量强大,偏偏嗜杀好斗,不遵伦理纲常,因而不为其他各界所喜 仙族与天同寿,天道之下,掌管人妖地界,却无转世之可能,生死魂消,再无来世。 而他们这些修仙之人,一旦金丹结成,便也同仙人一般,没了转世机缘。 上天有好生之德,对于他们这些拥有力量的人,便有了些约束,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不可滥杀生了灵识的活物。 同族之间相杀,天道无所辖制,然异族相杀,便会有因果报应。 其间种种规则,相互制约,颇有些麻烦,如今这种情况便是,这些没有杀人,没沾染上血气的“好妖”,叶棠玉也杀不得。 一般来说,无意害人的好妖,都有修仙得道的意愿,像这样只是戏弄凡人,也着实是奇怪。 “最近可有结仇?和兽类。”叶棠玉想了一遭,有些刚成人形的精怪,还保有很大一部分兽性,最是记仇,若有人无意毁了巢穴,或是伤了他们,倒也可能像今天这般报复一通。 “兽类?并没有啊。”闻清摇了摇头。 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头绪,叶棠玉便也没再多问,想着方才应该活捉一只问问的。 闻清经过这一遭后,许是因为共患难过,打开了话匣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修行之事。 听到闻清和容与一样,皆是金丹修士,似乎更兴奋了点,抱怨起之前找的假道士,驱鬼不成,反倒问她收钱的事儿,好在如今遇上高人。 就这样,两人一问一答,竟也聊了许久。直到闻清压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给闻清盖好被子后,叶棠玉放轻手脚出了房门。 这闹了一通,此时已经过了立夏,天本就亮得早,如今已经微微见了晨光。 叶棠玉看着远方渐白的天际线,吐出口浊气,师长之死、魔尊拜仙......总是急不得的... "谁?" 一道黑影极快地从院墙处掠下,直朝着闻清所在的屋子袭去。 叶棠玉身形一动。 噌的一声,那黑影与她相撞,灵力与妖力相斥,是妖。 黑影顺势后退,叶棠玉极快地稳住身形,再度上前,想擒住那黑影,那黑影却也灵活,避过叶棠玉的出招,只是似乎带了伤,几个回合后,速度便慢了下来。叶棠玉看准时机,灵力凝在指尖,打入那黑影百会穴。 黑影中招,半跪在院内。 借着晨光,叶棠玉看清,是个已经修得人形的男妖,面容清秀,眼睛里虽带着凛冽杀意,衣衫也沾了血迹,但气息里并未有杀人的血气,又是一只好妖。 “修士。”男妖被击中百会穴,却迟迟没晕过去,那计灵力在他体内翻涌,一时之间肺腑仿若火烧,血气上涌,一口黑血喷出。 叶棠玉正要前去查看。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3节 “啊——” 许是听到响动,闻清推开房门,看见院中吐血的男妖,被吓了一跳,尖叫出声,随即慌忙躲到叶棠玉身后,抓着叶棠玉的小臂不放:“叶大师...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叶棠玉还未答,趁着她分神的这会儿功夫,那男妖迅速蹿出了院子,约莫几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不认识?”叶棠玉没再去追,这男妖意在闻清,将闻清看好就是。 “我怎会认识。”闻清有些害怕地看着院中那男妖吐出的污血,“叶..大师,这不会死人吧?” “是妖不是人。”叶棠玉出言解释,“不会死,那妖只是受了伤。” “不会死..”闻清咽了咽口水,喃喃重复着,“我家院子里没死人。” 等闻清缓过劲儿,看向叶棠玉的目光中多了些希冀和纠结,深呼吸几口后,突然凑到叶棠玉跟前,规规矩矩跪下,朝叶棠玉嗑了个头,神色悲戚道:“叶大师,求你帮我。” 此时,吱呀一声,院儿里的大门被推开。 来人一身青衣,怀里抱着一柄长剑。天色朦胧,叶棠玉抬头,便直直撞进他的眼睛,是一双极好看,带着微微笑意的桃花眼。 【作者有话要说】 1清阳曜灵,和风容与。引用自魏晋.阮籍《咏怀诗十三首》其一,释义为阳气上升为太阳,温和的风自如飘荡。 第3章 容与 见到人来,闻清有些慌张,没等叶棠玉回应,便利落地起了身,朝来人的方向点了点头,喊道:“容小仙君。” 这就是因为她惨烈下场,而选择修仙的魔尊转世? 实在是不像,古籍有写魔族之人嗜杀,周身戾气不散。叶棠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可来人出落的高挑,肤光胜雪,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衣,气质清隽,很是温和。样貌也生得好,眉若远山,明眸善睐,唇红齿白...叶棠玉目光一寸寸下移,这样出尘绝艳,怪不得能被叫一句小仙君。 “这位道友是?”容与走到两人面前,朝闻清点了点头,随即看向叶棠玉。 他生了双极标准的桃花眼,师长曾说,这样的眼睛看人,总自带三分情意,叶棠玉却觉得这双眼望向她时,无端的疏离。 闻清站在一旁,有些拘谨,和容与一比,她反倒像这家中的客人了。 “这是叶大师,帮、帮了我的忙”闻清说得简略,又向叶棠玉介绍道,“这就是逐月仙山的容小仙君。” “容道友。”叶棠玉面不改色地与他打了招呼。容与回之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随即收紧了怀中的剑,转身回屋。 “怎么感觉看上去,容小仙君心情不太好。”闻清见容与合上了门,才轻声开口,“叶大师,我们移步说?” 心情不好?叶棠玉没看出来。 等回过神来,已经被闻清重新拉回了屋子。 想到闻清未尽之语,叶棠玉主动提起:“方才,你在院中所言是何意?” 闻清眼眸浮上一层水色,作势又要跪下,被叶棠玉拦住,顿了好久才开口:“叶大师见谅,先前我不是有意瞒你。那些来伤我的鬼,我知道他们的来路......” 此事说来,其实简单。 闻清原先是和自己娘亲住在一块儿,她爹死得早,留她们孤儿寡母在,日子过得艰难,好在无暮城邻里友善,有什么手工活杂活,都想着闻清和她娘,这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变故发生在三月前。 闻清她爹的祭日快到了,她娘喜欢在祭日前几日就带些物事儿去打扫打扫。 但这几日正逢做工时间紧,她娘不方便告假,便只能下工去。 这事儿闻清也知道。 她爹葬在城郊,来回要花些时间,再加上她娘爱和她爹说些话,偶尔回来得晚些也正常。 因此一开始闻清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直到等到子时,闻清才开始担心起来。 "往日最迟子时便该归家了,我等得着急,担忧娘出事,便也顾不得怕,提了灯笼出去寻。"闻清神色悲怆,“寻了好久,终于在城郊的一处荒地,寻到了我娘。 “我娘一个人拿着把大刀站着,我觉得奇怪,正要过去,却看见半空中有一红衣男人,戴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朝我娘伸出了手,我娘随即便像是失了神智般,挥剑自刎。我冲过去想拦她却没拦住...再之后我醒来便回了家,大家都说我娘的死只是意外,可分明……后来我又去了那荒地多次,却也没发现什么。” 闻清眼中恨意与惧意交杂:“再之后,我身边便开始出现怪事,每晚我的屋子里都会有鬼作祟,我实在害怕,便请了道士来驱,却没什么用。” “本以为昨晚叶大师您将那鬼驱走便无碍了,没想到又多来了个新妖怪。我实在是害怕,才出言求叶大师您相救。” 叶棠玉没有料到自己刚刚重生,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涉及人命,她不会坐视不理。 好在容与也在此处,天道的任务...她先处理完此事再说,这应该不算消极怠工吧..... “为何不去求容与?”念及容与,叶棠玉多问了句,“他不是为除妖而来吗?” 闻清咬着唇道:“这两日容小仙君不在,本来是要去求容小仙君相助的,只是...遇上叶大师您,同为女子,总觉得更好亲近说话些。” 叶棠玉从前身边除了师长,并未有过什么亲近之人,乍听这话,也不知该如何接。 索性现在天也亮了,便想着去闻清口中城郊的荒地看看,也许会有线索:“现在还早,你再休息休息,我去趟荒地看看。” 闻清如今哪里还睡得着,只到叶棠玉说要独自去荒地,连忙拉着叶棠玉的手道:“叶大师你不认得路,我去过很多次,路熟,还是我带你去吧。只是今日我还要做工,绣坊主严苛,请不得假,你等我晚上一起去!” 叶棠玉拦住她:“若照你所说,那地方有妖邪,你先如今精神不济,最容易中招,我自己问路过去就是。” 闻清闻言却十分坚持,揪着叶棠玉的衣角道:“叶大师,求求你,今晚与我一同去吧,我和你一起去看看,也许我正好能引那妖邪出来呢?” 闻清的话不无道理,见闻清坚持,叶唐玉便应了下来,只在心里盘算,等闻清走后,还是得先去那地探探虚实。 耽误了这会儿功夫,闻清也来不及多待,反复叮嘱让叶棠玉等她回来后,就急匆匆出了门。 天已大亮,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 叶棠玉目光落在院中。 闻清走后不久,容与就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内,轻轻擦拭着之前手中抱着的那柄剑。 方才被容与抱着怀中,天也没亮透,看不太分明,这会儿叶棠玉才看清,这柄剑通体竟是用玉雕刻而成。 修士练剑,剑大都是千锤百炼而成的铁剑,再被灵力淬炼,成为灵剑。 也有修士得遇机缘,能有天石做剑身的仙剑,据说是从前仙家遗留在凡间的仙器,珍贵异常。 不过无论如何,这剑当是削铁如泥,剑身坚硬的利剑才好。 这白玉易碎,用来做剑,既笨重又无用,只能当个摆设。 “叶道友要出门?”容与猝不及防朝叶棠玉搭话,“不若与我同行。” 叶棠玉闻言,目光从玉剑落回到容与的脸上:“容道友知道我要去哪儿?” “方才听到了。”容与坦然,“修仙之人,耳聪目明了些。” 闻清屋子老旧,并不十分隔音,加之容与金丹已成,能听到方才与闻清的对话,叶棠玉也不意外。 于是并未多纠结,只问道:”容道友知道闻清说的那片荒地?“ “这两日在城内走了一遭,无暮城中有妖气的,只有一处。” 所以这两日不在,是在查探? 能和容与同去,提前接触一下,也是好事儿,叶棠玉应了下来。 路上,两人并未寒暄。叶棠玉不是多话的人,容与也只安静引路。 城内已有凡人起居活动,容与带着叶棠玉走了条小路,没什么人。两人一路疾行,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闻清口中的荒地。 说是荒地,实则附近还有处破庙。 周边鸟雀不过,一棵枯树歪歪斜斜地长在庙前,瞧上去一片死寂。 是有些渗人,一阵凉风刮过,叶棠玉闭上眼睛,嗅了嗅。 确实有妖气,而且不久前才遇见过。和今晨被自己打伤的那只男妖身上的妖气一模一样。可那妖显然没有杀过人。 按照闻清所说,她娘虽然是自刎,但若是受红衣人直接蛊惑而亡,这人命血气依然会如附骨之疽般染上妖的妖气。 看来今早的男妖和闻清口中的红衣人并非一人。 “这妖是好妖。”叶棠玉睁开眼睛,“附近可还有其他妖的踪迹。 “并无。”容与道,“无暮城很是太平。沾染了妖气的唯有此处而已。” 见叶棠玉没有说话。容与又补充了句:“或许是杀人的妖走了。” 不无可能,无暮城中没有禁制,好妖恶妖皆能来去自如,妖杀了人离开也是常事。 只是,若已经离开,闻清身边为何每晚又会有小妖作祟?那个男妖又有何目的?总不能算闻清倒霉,一惹惹三波妖吧? 逻辑实在不通。 又或许杀人的妖已走,剩下的妖是为了盯梢?可是...闻清不过一个普通凡人,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疑点太多,线索太少。 吱呀一声,容与推开了破庙的门:“进来看看。” 叶棠玉跟了上去。 庙不大,进门是个院子,跨过院子,里面供奉了座罗汉像,罗汉怒目圆睁,还塑了金身,只是久无人来,金身斑驳,落魄了些。 是个佛庙。 叶棠玉对佛道并无什么研究,但也觉得古怪,这庙里虽被阳光笼罩,却总有些散不开的阴郁之感,让人待着不舒服。 在小庙里转了一圈,叶棠玉也没再发现妖的踪迹。倒是容与动也不动地瞧着眼前的佛像,似有所感。 “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容与顿了顿,“这罗汉像塑得这样好,就废弃在这里,实在是可惜。” 叶棠玉从前看杂书,总说佛魔双生,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抬头再看向这罗汉像时,便觉得有几分怪异。 不过正如容与所言,这罗汉像的面容塑得很是生动,盯久了看仿若活物。 活物?叶棠玉陡然清醒,连忙看向容与,话还在嘴里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对上了容与含笑的双眼。 “修仙这么多年,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叶棠玉见他无事,便重新将目光落回到佛像上。 这罗汉的双眼,被魔气侵蚀过,好在残留魔气不多,不一直盯着看便不会出事。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4节 怪不得方才一进来,她便觉得不舒服,没想到这座小城竟然会有魔族现世。 前任魔尊在千年前陨落后,群魔无首,魔族嗜杀,又喜同类相残,魔族伤亡无数,少有魔族离开魔界在人间作乱。 因而先前闻清说起她娘遇害时,她只觉得不像妖族所为,却没联想到魔族身上去。 叶棠玉翻到案台上,绕着罗汉像细细查看了一番,除了罗汉像的双眼残余些许魔气,并未有什么不妥。 魔,妖,皆有牵扯,闻清的处境有些麻烦。 叶棠玉翻身下来,看着一旁抱剑而立的容与:“容道友早知此地有魔?” “只比叶道友早了些许。”容与桃花眼中笑意不变,仍旧是一派清风霁月。 说出的话却敷衍异常,提早两日查看,怎么会只早了些许。 “此地古怪,今晚容道友有空一起再来查探一次吗?”叶棠玉开口相邀。多一个人,晚上带闻清过来,总多一份保障。 “自然有空。”容与出乎意料并未推辞。 另一边,绣坊后街。 闻清借口从绣坊出来,不一会儿,后街口便出现了个男人,那男人像是受了伤,脚步不太稳。 闻清上去将男人扶着坐下:“没事儿吧?我不能久待” 那男人摇摇头:“只是那修士的灵气猝然入体,一时岔了气。” 若叶棠玉在,便会发现这男人正是她今早打伤的那名男妖。 “阿初。”闻清喊出男人的名字。 男人抬眼看她。 “我要你今晚来杀我。” 闻清神色冷然,近乎无情。 第4章 杀意 “裴初,你今晚一定要来城郊荒地杀我。”闻清将话又说了一遍。 名叫裴初的男人有些愕然:“阿清,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你知道的。既然你不愿意,那现在就别拦我。” 听闻清如此说,裴初神色一黯:“阿清,你最好别将那个修士牵扯进来。” 闻清低下头喃喃:“叶大师她很厉害,比你厉害。” 裴初闻言苦笑:“比我厉害也没用,阿清你不懂这修道界的规矩——” “我是不懂!我也不愿去懂!”没等裴初说完,闻清便神色悲戚地打断了他的话,眼中隐隐可见泪光。 觉察到自己的失控,闻清没有再开口,转身平复好情绪,下了逐客令:“你先走吧,别被人看见。总之,今晚我一定会去的。” 风起风止,闻清再回头,巷子里已经没有了裴初的踪迹。 罗汉像上的魔气并不碍事,叶棠玉查看了一番后,本着不打草惊蛇的想法,便没有处理。 好在这地方本就人迹罕至,发生命案后,城中百姓都避之不及,也不会来此地闲逛。 两人从破庙出来并肩同行,现下荒郊野岭周边无人,叶棠玉想到天道给她的任务,若要问话,如今正是个好时机。 没多犹豫,叶棠玉直接开口:“容道友,你为何要修仙?” “自然是求一个飞升成仙,然后与天同寿了。”对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容与只顿了会儿,便坦然应答。 “只求长生,那为何不修魔?”叶棠玉单刀直入,语不惊人死不休,“如今仙人绝迹,魔族虽少出世,但却存在,魔族寿数比我们这些修仙的长,比起变数诸多的仙途,修魔岂不是更好?” 叶棠玉认真地看向容与。 天道让她在一年内引容与入魔,成为魔尊,否则人间命盘崩坏,民不聊生;而她师长是否真为自己所杀,自己又因何堕魔...这一切的答案也会无处可寻。 她虽觉天道与她都没有主宰别人命运的权利,但为了大义也为了私欲,她依旧会尽力去完成这项任务。 但在此之前,如果容与,他也并不是非仙途不修,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容与闻言,也偏过头看她,似乎被她的话逗笑,一双桃花眼微弯:“魔族天性狠厉,多无情嗜杀,被各族不喜排斥,如今魔族气运颓靡,早没了数千年前与仙族争锋的势头,但仙族虽绝迹,地界仙山的修仙者却势大,谁会想修魔。” 魔族气运颓靡,大约是等了千年的魔尊转世,改修仙了吧。叶棠玉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魔尊转世,眼神复杂。 常理来说,这世间只有人族才有转世之机缘,但魔尊是个例外,第一任魔尊死前,将毕生魔气练就为魔魂,魔魂不死不灭,无意识无灵魂,不算活物,也不是死物,却也能入轮回,与八字契合的天生魔种一同转世出生。 转世出生时,与普通凡人无异,直到遇见契机入魔,毁天灭地之能顷刻便有。而这契机为天命所定。有史可查的过去,魔尊转世一共五位,只有容与偏离了天命。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叶棠玉轻叹一声,果然,若容与修仙之念不坚,作为魔尊转世,又怎么会来修仙。 “确实如此。“ 叶棠玉压下心头的失望,她贪心地想求个两全,结果正如师长所说,既要又要是不可能的。 回到城内,容与有事,便与她分道扬镳。 左右时间还早,手中的线索也不多,叶棠玉想起闻清口中招摇撞骗的道士,决定去走一趟问问。 她和这两道士在闻清家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现在细细想来,总觉得违和。 那两人周身无半分灵力波动,凡人无疑,先不说昨晚是自己亲自将那些纠缠闻清的小妖赶走的,便是没有这番因果,两个凡人也没有能力将练气期的妖赶走。 招摇撞骗的事情,叶棠玉在凡间经历过,可是这些人被拆穿的时候,多是恼羞成怒的愤怒,亦或是心虚慌张。 昨日在赶这两个道士时,他们也生气,但不是恼羞成怒,更像是遇上无赖后的无可奈何,愤懑,对,更像是愤懑。 为什么?分明说了谎的是他们。 叶棠玉朝人问了路,无暮城不算大,做生意的道士也就一家,她很快就顺着路找了过去。 两道士就在街边儿支了个小摊,小摊后边儿支了两块儿破布,左边写着:算命,右边写着:驱鬼。 街上人来人往,他们这生意却不太好。见着叶棠玉过去,坐着的胖道士笑得眯起了眼睛,待看清叶棠玉的模样,一下便认出,叶棠玉是昨天将他们从闻清家赶出去的人,霎时就没了好脸色。 站在一旁的瘦道士见状,推搡了胖道士下,随即脸上堆出笑意:“小仙子有何贵干啊?” 叶棠玉从前在逐月仙山时,并不太擅长和人搭话,在人间独自闯荡两年后才懂了些与人交往的道理。 想打听事儿,还是和有过节的人打听事儿,若是没有舌灿莲花之才,那硬道理就一个,给钱。 好在天道慷慨,她肉身带着的包裹里,除了衣物,也给足了银两。 不过怎么给,其中也有学问。 若是故作清高的,直接甩银子过去,等同侮辱;若是性情奸猾的,给太多银子,又难免被视为冤大头,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叶棠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面前两人。 胖道士冷哼一声,将头扭了过去,根本不正眼看她,却留余光暗暗观察她的反应;而瘦道士虽满脸堆笑,朝她点头哈腰,但眼神隐隐露出精光。 一个假清高,一个真奸猾。 直接掏银子问事儿,就不太可行了。 叶棠玉放下正准备拿钱袋子的手,冷下脸色:“有事问你们。” “老实说拿银子;撒谎骗人....”叶棠玉,“就吃苦头。” 叶棠玉长相清丽,不笑时总透着股压迫感极强的冷漠,一头黑发用木头簪子挽起,身着窄袖,干净利落,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小娘子。 再加上昨日两人刚吃了叶棠玉的亏。面面相觑一番后,两个道士老实了不少,胖道士虽然脸色更难看了些,但也不再横眉冷对,瘦道士脸皮先是一僵,随即笑容真切了些:“您问您问,肯定知无不言。” 叶棠玉目的达到,不再拿桥:“你们去闻姑娘家驱妖的过程,讲来与我听一遍?” “妖?”瘦道士一愣,“我们是去驱鬼的。” “那便将驱鬼的过程讲来。”叶棠玉没有多纠缠。 “这有什么可说的啊...”胖道士暗自嘟囔了句,接着才别别扭扭地开了口,“就差不多两个多月前吧,闻家的小娘子请我们过去驱鬼,她家的事儿城里人都知道,她娘在城郊意外被劫杀,这小娘子承受不住,人都瘦了一圈儿,没多久就偷偷找上我们说家中闹鬼,请我们去抓鬼,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可不是,我们一开始不想接这桩生意的,我们最擅长的还是看相算命嘛。”瘦道士接过话口,“但是,闻家小娘子说了,这事儿办下来了,有重金酬谢。” “我俩也不是贪财。”胖道士连忙找补,“也是看她可怜,否则给再多钱我们也不会去的。” 找补完后,瘦道士继续说道:“我们接了活,自然是带着看家本领去的。” 胖道士从小摊下面拿出一大堆黄符纸和桃木剑,示意叶棠玉看看。 “我们掐着正午的时候,去布了局,施了法。”瘦道士有些得意,“没两天儿,这闻家小娘子就恢复了正常,不光能出门儿,还直接回了绣坊上工。你看看这是不是我们帮了大忙。” “可不就是”胖道士显出几分不忿,“这闻家小娘子却不认账,也不给我们许诺好的银子。还找了你来教训我们...” 胖道士声音越说越小。 叶棠玉此时顾不得他们的抱怨:“恢复正常?一开始闻家闹鬼的时候闻姑娘是什么样子?” 瘦道士长叹一口气,拖长了声音:“那自然是——脸色发青,双眼失神,人走起路啊都轻飘飘的。” “我们一做完法事,这人歇了两天儿,就好起来了,虽然看着还是伤心难过,但人至少是不飘着走了。” “小仙子,你说说这事儿...”瘦道士装作无奈,“我们真不是去打秋风的。” “多谢。”叶棠玉被瘦道士的话点醒,从钱袋子里拿出两锭银子,“之前多有得罪。” 胖道士看到银子,眼睛一亮,又艰难地将黏在银子上的目光挪开:“既然你都诚心致歉了,我们既然不会和你计较,这银子也不必....给了,欠银子的又不是你。” 叶棠玉见状没有多说,径直又从钱袋子里拿出点碎银:“我今日就带了这么多,当做致歉也当做答谢。” 说完也没再留意两人的反应,便离开了。 从前她认识的一位大娘说过,给银子这事儿最不能拖,要给就得给得爽快。 彼时叶棠玉刚下山,灵力未受压制,还处在视金钱如粪土的阶段,不懂其中的意思。直到两年后,她灵力被封,成了个普通凡人,干着搬运碎石的行当,好不容易挣点儿碎银,还被管事儿的人压一半时,才懂的大娘语中真意。 道士的话确实提醒了她。 凡人怕鬼,连日受到惊吓,神思恍惚,精神不济,自然也会在体貌上有所体现。 她从小修道,修道者虽也有不少人害怕妖魔,但因炼体、练气以后,固本培元,和凡人便截然不同。 昨晚她来得仓促,又诸事繁杂,便忽略了这一点。 闻清开始的惊慌失措是真,但回神之后,她对自己的好奇,对道士骗钱的怨念...她的情绪恢复得太快了,压根不像普通凡人处于长期受到惊吓的状态 所以,闻清一定说谎了。 可为何要说谎?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5节 想到闻清力邀自己在今夜共同前往城郊荒地,叶棠玉敛下眸中疑色,或许马上就会有答案了。 —————————————— “容与,你想杀人。“ 无暮城的这座酒楼建在江边,容与独自临窗,凭栏远眺,如今日渐西斜,余晖映在江面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桌上是一壶清茶。 茶杯中映着叶棠玉未散的虚影。 “你想杀了她。”容与灵台处的魔魂发出怪异的讥笑,“她行事说话几乎和那个小修士一模一样。这百年来,你的杀意第一次这么纯粹。” 容与看着江景,眼带厌倦。 身体里的灵脉悄然逆行,灵力从金丹处一路往上,直达灵台。 “疯子——”魔魂破口大骂,灵力与魔魂相斥,只会两败俱伤 细碎的刺痛自灵台处一点点蔓延自全身。 容与的唇边溢出血迹,长睫微颤。 终于安静了。 第5章 买凶 “旧伤复发?” 叶棠玉先见了闻清,告知她容与今晚与他们同去的消息。闻清有些意外,但也没提出异议。 反倒是容与这边出了变故。 几个时辰未见,容与肉眼可见的虚弱了许多,脸无血色、苍白疲倦:“旧伤复发得突然,今夜恐不能与你们一起去了。” “无碍,你好好休息。”叶棠玉虽可惜,可容与身体有碍,总不能勉强。 目送容与离开,一旁的闻清悄悄松了口气,然后不好意思地朝叶棠玉笑笑:“总觉得容小仙君有些像私塾的老先生,让人忍不住害怕。” 城郊荒地离城中大约四十里地,白日里叶棠玉和容与皆是修士,因而很快就能赶去。 但闻清是凡人,靠走过去,至少两三个时辰。 “叶大师不能御剑带我吗?”闻清眼巴巴看着叶棠玉,“之前我是雇驴车去。这次想着与叶大师一道,便没有提前准备。” 御剑。叶棠玉作为一名金丹境剑修,自然是会的。只是,现下问题在于她没有剑。 天道为她准备了盘缠、衣物,却刚刚好忘了给她佩剑。 两三个时辰太长。闻清的娘亲是在子时未过,丑时之前出的事,而小妖来装神弄鬼的时间也大致相同。 现在已快至亥时,若是陪着闻清一起走过去,怕会错过关键。 “上来,我背你。”叶唐玉蹲在闻清身前,示意她上来,“此番入城来得太匆忙,并未带佩剑。” 叶棠玉看着纤瘦,但背人却稳。 “会有些快。”叶棠玉轻轻掂了掂闻清,调整好省力的位置,“怕就把头埋在我肩上。” 无暮城晚上并无宵禁,路上时不时会有人,为避免麻烦,叶棠玉还是选了白日里容与引的那条小路。 闻清只觉耳旁有风呼啸而过,不多时,就听到叶棠玉的声音:“到了。” 今夜无月。 伸手不见五指,闻清有些害怕地往叶棠玉身边贴了贴。 叶棠玉摸出带来的火折子,轻轻一吹,递到闻清手中:“拿好。” 这晚上所见已和白日大不相同。 魔气几乎掩住了这一整片荒地。 叶棠玉心生警惕。 闻清对此一无所知,有了火光后,整个人安心了不少。看叶棠玉一时没了动作,试探着问道:“叶大师,我们现在从哪儿查探起。” 又伸手指了指破庙前枯树的位置:“我娘当时就死在那儿。” “先进庙。”叶棠玉不动声色地将闻清护在身后。 这一片荒地,魔气最重之处,还是那间破庙。 吱呀一声,叶棠玉推开破旧的木门,庙内很安静,闻清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啊!”短促地一声急呼,闻清拿高火折子,照向庙内的罗汉像,“好奇怪的罗汉。” 叶棠玉依言望去。 白日里的罗汉一脸怒相,法相威严,因染了魔气,对上眼睛,凡人很容易就会被吸引,心生往之。 而此刻的罗汉像,虽神态平和,满面慈悲,但手上却高举着金刚杵,仿佛随时都会砸下。让人看了...避之不及。. “瞧着好渗人。”闻清往叶棠玉身后躲了躲。 叶棠玉从闻清手中拿过火折子,往上一照,没有觉察错,罗汉像眼睛处的魔气已经荡然无存了。 “再找我吗?”突兀的声音乍然出现。 叶棠玉反应迅捷,循声将火折子抛向破庙小院,用灵力定在半空。 只见破庙院内的围墙上,出现了个一身红衣,脸上戴着副青面獠牙面具的人,和闻清形容得一模一样。 是魔。 叶棠玉默不作声地将灵力覆盖至全身。 “就是他。”身旁的闻清在看到这只魔的一瞬间,身体就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是他杀了我娘” “今日还没到时候。”那魔并未否认闻清的话,掐指算了算,“不过送上门儿的,也不能拒绝。” 话音刚落,那魔便从围墙上消失。 叶棠玉将闻清推开。 下一息,铮的一声,斩向叶棠玉的刀刃,被她用小臂当下,周身的灵力集于一处,为她挡下这一刀。。 “金丹后阶。”红衣魔陡然兴奋,“竟然来了个金丹后阶。” 那魔狂笑着将刀收回,又极快地对准叶棠玉的面门劈下。 叶棠玉神色不变,不躲不避,灵力在她的指尖汇聚。 “破!”一声利喝。 斩向她的长刀,一寸一寸在叶棠玉面前裂开。 在这世间,大多数修士、妖魔用的刀剑,皆需由灵力、妖力或魔气重新锻造,才能成为法器。 方才这刀与她的护体灵力相撞,短短一瞬,叶棠玉便将小部分灵力附着在这魔的刀刃之上。 之后只消她掐诀调动长刀之上自己的灵力,内外相冲,破坏掉原本锻造这刀刃的力量,这刀便会像现在一般成为一堆废铁。 眼见法器被毁,红衣魔却丝毫不慌,扔掉长刀后,没有丝毫停顿,又赤手空拳地朝叶棠玉袭来。 拳头上附着的了他自己的本源魔气,若一不小心使得魔气入体,中招的修士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灵脉受损,此生与仙途无缘。 不过对叶棠玉而言,这红衣魔应付起来并不困难。可奇怪的是,她却看不破他的品阶。 又借着和他过招的功夫,探查了一番,仍旧一无所获。 叶棠玉决定不再纠缠,借着躲闪的动作,寻到机会,将灵力打入了这魔的脖颈处。 一瞬间,这魔的动作便迟缓下来,重重地砸向地面,激起一片尘土。 “死了吗?”一直躲在一旁的闻清见状走了过来。 “没死。”叶棠玉将悬在半空中的火折子取下,“只是晕了。” 魔已失去意识,这周边的魔气却未散。 叶棠玉蹲下,揭开这魔脸上的面具,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魔族。 面具之下是一张很普通的脸,和人族并未有什么大的不同,只是额中有一个奇异的黑色印记。 “叶大师,这时正好杀他!”闻清见叶棠玉没有动手的意思,隐隐有些着急。 “我不能杀他。”叶棠玉站起来转身看向闻清。 “为何?他——”闻清脸上显出焦急之色,低头看向地上的红衣魔,随即,脸色大变,一把将叶棠玉扑开。 叶棠玉快速稳住身形朝那边看去,本应晕厥的的红衣魔,竟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就恢复了意识。手中的魔气悄无声息地从地上往上蔓延。 然而魔气在才触到闻清衣角时,就快速地消散。 方才与叶棠玉缠斗的红衣魔见状竟也没再出手,径直化作一团魔气,朝罗汉像飞身而去,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闻清惊魂未定,良久找回声音:“我们先回去吧。” 叶棠玉点头同意,这一趟收获线索不少,如今闻清受了惊吓,是时候打道回府了。 只是,事情未完,两人还未走出小院。 破庙门口,便有妖再次拦住两人的去路。 正是那日闯入闻清家中的男妖。 没有只言片语,男妖双手化作利爪,掠身直朝闻清扑去,这是杀招,叶棠玉将其拦下:“你修得人身不易,为何要出手杀人?” 男妖没有回答,反手直接拧断了自己被叶唐玉抓住的手脱身,趁着空隙,一爪朝闻清的咽喉处抓去。 闻清已然被吓傻,呆站在原地不动,幸得叶唐玉出手及时,抓住男妖衣领,将他掀翻出去。爪子才只堪堪划破闻清的咽喉。 见杀闻清无望,那男妖也不再多纠缠,飞速逃离。 叶棠玉赶着查看着闻清的伤势,无暇顾及那男妖。 好在只是划破了皮,也没有魔气入体,叶棠玉松了口气,那男妖挥爪时,她觉察出那妖力之下还混杂着与今晚红衣魔如出一辙的魔气。 闻清回过神,指尖轻轻擦过自己的咽喉,眼眶中泪水堆积,顺着脸颊滑下:“叶大师,他们要杀我,他们要杀我。求求你,救救我。” 说完便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6节 今夜一波三折,将闻清带回家中安顿好后。 叶棠玉独自一人坐到院中。 今日之事,古怪的地方很多。 仙、妖、魔三族的力量凌驾于人族之上,因而天道法则便对人族施以庇护。 无论是何缘由,一旦三族杀了人,人的血气便会附着其魂,永不消散。 仙族虽有在天道之下,掌管人妖地界之权,但也没有对人族行私刑的权利。如今仙族绝迹,地界一百零百座仙山,金丹以上的修士,也都尽尊此理。 而沾了这血气,有意修仙的修士和妖族,便绝了仙途;魔族则会因这血气更加嗜杀,最终失去自我,沦为傀儡。 同时这些人妖魔,因身负血债,也不再受天道庇护,可被其他各族任意击杀。 当然除了人族,天道同样避忌异族相杀。 若修士杀了并未沾染血气的好妖或者好魔,结果与杀人无异;反之,妖魔也是如此。 正因有这条铁律在,魔族虽嗜杀,但都不愿沦为别人的傀儡,便时常同族相残。 而今日庙里的红衣魔,虽张狂疯癫,但身上并无血气,是“好魔”,他不会是杀闻清娘的凶手;至于之后出现的那个男妖,对闻清步步杀招,妖气重又带着红衣魔的魔气,确实很像是红衣魔故意“买凶”杀人。 以前叶棠玉也曾跟着师长见过,与人结怨的妖自己不方便动手,便雇另外一个同样结仇,不惜触犯天道法则的妖或者已经触犯天道法则的妖,去杀人。 这么说,也能说通。 不过—— 她更倾向另外一个可能。 第6章 转世珠 “叶大师。” 闻清不知何时醒了,跌跌撞撞地从房中出来。 “还好你还在”闻清看叶棠玉的眼神像是救命稻草,“还好你还在。” 叶棠玉见闻清惊慌,连鞋都没穿好,心下微微叹气,起身过去:“有些话想再问问你,先进屋吧。” 两人进屋,闻清躺回床上。叶棠玉点了烛火,想了想又单手掐诀,给屋子加上了隔音咒。 虽然容与的房间并无响动,但还是谨慎为好,接下来她要问闻清的话,也许闻清不会想要第三个人知道。 “叶大师,您这是?” 闻清见叶棠玉施术,以为房间里还有小鬼作祟,“有什么不妥吗?” “并无不妥。” 叶棠玉看着有些紧张的闻清,突然语塞,无论如何,今日闻清确实受到了不少惊吓,如今立马再问她,也不知她是否还能承受。 静默许久后,还是闻清试探着打破了僵局:“叶大师,你是想和我说今晚的事吗?你不用担心什么,有什么话尽管说。” 听到此话,叶棠玉也不再犹豫,也许错过了现在,后面也没有更好的时机再聊了。 “闻清。我需要你告诉我,究竟是红衣魔要杀你,还是你想杀他。” 闻清没料到叶唐玉开口便是问她这个问题。 听到这话,她神色不变,手却不自觉的紧紧地揪住被褥一角:“叶大师,这是何意?他杀我阿娘,如今又想杀我,泥人尚有三分脾气,我如今自然也想杀他。” 此话半真半假。 看着闻清故作镇定的模样,夜已深,叶唐玉既然开了口,便不想兜圈子,索性将这两天来的疑点直接点破。 “闻清,你曾说过,你娘是在子时未过而亡,但你却又是临近子时才察觉到你娘未归,子时和丑时中间不过一个时辰。事发突然,你约不到驴车,若仅靠你一人,又如何在一个时辰内找到城郊荒地?这是其一。” 叶棠玉声音平缓。 “其二,你请来驱鬼的两个道士,确实并未发挥作用,可若是驱鬼不成,你夜夜被小妖所扰,连续两月,不疯魔也会心力衰竭。” “你现在能够神思清明地坐在这里,只有一个可能,遇鬼之事,早就被解决。” “但你又如此笃定此事的解决与那两个道士无关...闻清,你身边一直有人在帮你。” “是谁?” 面对叶棠玉的问话,闻清脸色已然十分难看,却强迫自己勾起唇角,试图靠装傻避过如今的局面:“哈哈,叶大师你真会说笑…昨夜可是你亲自为我驱鬼的,若早就被解决,昨夜的又是什么。” 见闻清还是不肯说实话。 叶棠玉无法,只能往闻清最在意之处戳下:“闻清,那个红衣魔不是杀你娘的凶手。” 闻清呼吸加重,几次张口不言,企图稳住眼下的平静,可最终极度的愤恨,让她再也维持不了体面,几息之间,脸色便因愤怒涨得通红,眼神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恨意:“你知道什么?!我娘就是因他而死的。” 话被打开了口子。 面对闻清的怒意,叶棠玉并未出言安抚,只将事实摊开讲给她听:“闻清,红衣魔没杀过人。如果你坚持他害了你娘的话,最好和我说实话,否则我无法帮你。” 闻清看着叶棠玉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质疑没有不耐,一如既往的平静柔和。 闻清的怒意蓦地哑了火,沉默之中,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对峙之下,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下去,闻清彻底松了口。 “是,我对你撒谎了。” 她顿了一顿,并没有立马解释方才叶棠玉所问之事。而是问了叶棠玉一个问题。 “你知道,转世珠吗?” 转世珠?叶棠玉在仙山时翻阅典籍,上面曾记载,魔族管死,仙族掌生。 而转世珠是连接生与死之间的上古法器,能够追寻到转世之人的魂魄。 然而这种上古法器早就消失太久,有传言,第一任魔尊将自己的毕生魔气炼化为魔魂时,便借了转世珠的力量,才使得魔魂能入转世之门。 叶棠玉点了点头 “看来果然是稀世珍宝。”闻清脸上露出嘲讽,随即道,“这样的稀世珍宝就在我的体内。” 闻清放缓呼吸,将手置于腹部,渐渐的,她的丹田处便出现了一团暖白色的白光。 就这白光出现的一瞬,叶棠玉便感觉到其中所蕴含的强大灵力:“从哪里得来的?” 这样的东西一旦出世,仙山、妖族、魔族怕都会遣人来夺,又怎会在闻清这样一个凡人身上。 “这转世珠是裴初给的。”闻清神色复杂,“我出生时,体弱多病,大夫说活不过三岁。是他靠着转世珠寻到了我,与我娘说,这转世珠可救我性命,我娘慌乱之下只能病急乱投医,结果转世珠与我认主后,当真续了我的命。” “裴初,是我的未婚夫婿,也就是那个男妖。” 裴初?一个妖手上怎么会有转世珠这样的上古法器。叶棠玉心中疑惑更深。 “叶大师,不是我想骗你,身揣这样的东西在身上,我又怎么敢在一开始就把所有的事对你和盘托出。” “那红衣魔,便是想得到它。”闻清将手移开,白光很快便消失不见。 “可转世珠护主,不能强制取出,必须我自愿将其逼离我体外。” “所以那红衣魔就想了个办法,用我娘的性命来胁迫我。” 闻清的眼中再度燃起恨意。 “那日,他绑了我娘,又传来消息约在城郊破庙前的荒地见面。” “我那时对转世珠,对裴初的身份一无所知,只以为我娘遇上了匪徒。裴初却在看过信后,脸色大变,第一次在我面前暴露他的身份。” “等我被裴初带过去时。我娘被绑在那棵枯树上,浑身上下都是伤,鲜血淋漓,人也没了意识。” “叶大师,红衣魔确实没有直接动手杀死我娘。” “可这世上不只有以亲人性命相胁,这一种威胁人的办法。” “他废了我娘的手,削我娘的肉,挑断我娘的手脚,将她绑在树上,见我来了,再将我娘弄醒,把刀架在我娘的脖子上,逼她抬头看我。威胁我,不想让我娘再受罪,就把转世珠交给他。” “我那时只以为他找错了人,求着他放了我们。可裴初却知道他因何而来,想上去救人,却被他察觉,我娘脖颈处立即便多出条血痕。” “裴初不敢再轻举妄动。”闻清的声音逐渐哽咽,“而我娘...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径直撞上那红衣魔的刀刃......” 说到此处,闻清忍不住捂面而泣,“是为了我,转世珠如果离开我的体内,我也会死。她怕我做傻事。” 过了许久,闻清的情绪才慢慢平缓,接着说道:“之后一段时间,那红衣魔子时过半便会来我家寻我,他虽不能伤我,但却扰了我的安宁,我一见到他就会想起我娘的惨状,裴初为了我,便每晚子时去荒地与他缠斗,让他无暇分身。” “可他却又潜派了鬼来夜夜吓我,我不想麻烦裴初,便自己去寻了道士...可惜最后还是靠裴初给我弄来的符咒,将那些鬼挡在屋外。” “我自然恨急了他,想要他偿命。可我一介凡人,又怎么奈何得了他。所以我先是去求了裴初,之前他们在我面前斗法,我看得出来裴初是占了上风的。可是...裴初拒绝了。” “我知道,这不能怪裴初,我的命是他给的。”闻清擦干脸上的泪水,“因此第一次见到你,知道你是个修士后,我便生出了让你帮我的想法。” “所以,你将符咒取下,让那些小妖进屋,是为了验我的本事?”叶棠玉开口,“而裴初昨晚回来被我误会,你也趁机将错就错,让我以为你有性命之忧...今晚他出现,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让我以为罪魁祸首是红衣魔。” 闻清点头认下:“叶大师,但我不是想害你,我——” 叶棠玉出言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坚持与我同去,是想利用体内的转世珠护我周全。今夜红衣魔想借机偷袭,你将我推开,是害怕我出事。”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直接开口问你事情真相。” 见没有被误会,闻清心下稍安。但为母报仇的机会,她实在是难以放弃。 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将请求说了出来:“叶大师,我已将所有的事情讲清,你现在还愿意帮我杀了那红衣魔吗?” 说完,闻清便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 她知道叶棠玉并没有帮她的理由,因此之前才会装作自己有性命之忧来诓骗叶棠玉。 不知过了多久。 叶棠玉平静的声音传来:“好,我帮你杀他。” 另一边。 容与抬手将面前的水镜挥散,失去了看下去的兴致。 为了素不相识之人,毫不相关之事,赔上自己的人,他不是没遇见过。但多是些才入仙途,还未被这孤冷寂寞的长路磨灭掉心口一点热血的...天真之人。 今日倒是开了眼,难得遇见修到金丹境,还犯蠢的。 容与目光落在玉剑上。 裴初倒是好命,能遇上这样的机缘。自己与他的契约想来是结束不了了,若是如此,他也没有理由再多待下去。 待今日一过,他的伤势恢复,就可以离开了。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7节 “这个修士,就这么放过?”魔魂蠢蠢欲动,不甘心百年来的入魔机会,就这般转瞬即逝。 ....... ....... 感受到体内涌动的灵力。 魔魂识趣地闭了嘴。好的,惹不起这个疯子,有本事一辈子别入魔。 第7章 元婴 “...你愿意帮阿清?” 次日,闻清特地告假,将裴初带回家中,并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告知于他。容与一直在家中养伤,这件事自然也避不开他。 索性,三人一妖一同坐在了院儿里,商讨此事。 将一切说开后,裴初却并不为此感到欣喜,转世珠一事,多一人知道,便多一份风险,阿清不过与这修士相识两日而已,却如此轻信于她...... 更何况,看阿清的样子,还并不知道,若这修士真杀了红衣魔,便从此与仙道无缘的事情。 裴初心里忧虑重重:“敢问叶修士,为何愿意来帮阿清,此恩太重,我们实在是无以为报。” 叶棠玉轻易地看出裴初眼中的戒备,啃了口闻清买给她的李子,想了想,慢悠悠地说道:“闻清死后,转世珠借我一用。” 转世珠护宿主一世平安,除了由闻清自愿取出外,也可以等闻清自然死亡后,等待转世珠脱离。 果然是有所图谋,裴初并不意外:“你要转世珠何用。” “我要寻我夫君转世。”叶棠玉答得理所当然。 “叶修士成过亲?”裴初并不相信。 “仙途漫漫,有道侣有何稀奇,只不过我那道侣刚刚筑基便被恶妖所杀,这如今有机会得知他转世下落,我自然不愿错过。闻清的寿数不过百年,我愿意等。”叶棠玉看向裴初,“还是说....这转世珠,你做不得主?若是这样,那这买卖取消便是。” 裴初虽觉得荒谬,但被叶棠玉这一激,也顾不了这么多,阿清因为此事一直耿耿于怀,若能解开这个结—— 裴初飞快地扫了眼一旁没作声的容与,咬了咬牙,点头同意。 “很好。”叶棠玉腾出只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抓,“契约已经立好,看过后若无异议,就签字画押。”说着手轻轻一挥,白纸黑字便摆在了裴初面前。 容与面前也出现了一份。 “容道友不介意的话,也与我立一个吧,转世珠一事事关重大,若是传进了逐月仙山,恐怕我和裴初签再多契约也没用。” 叶棠玉这话说得不客气。 容与却没有计较,细细看了一遍,念出契约中的条件:“若有泄露半分,便堕入九渊之下,就此入魔,” 叶棠玉看向他,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如你所愿。”容与划破指尖,将血滴入契约。 裴初那边也已契成,纸张化作金印,印入三人的手腕之上。 "和我说说那魔,昨日交手,我看不出他的品阶。"交易条件达成,叶棠玉开始办正事儿。 “我也不知。”裴初却摇摇头,“我是金丹境初阶,与他交手时,并不觉得难对付,但这魔却总能在我即将擒住他时逃过,十分难缠。且头天将他打伤,次日夜里就瞧不出痕迹。” 和自己与那魔交手的感觉差不多,昨日将那魔击晕,以她的力道,足以让筑基修士晕上一整日,那魔却只晕了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便活动如初。 魔族的恢复能力都这么强吗? 叶棠玉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了容与身上。许是旧伤还未好的缘故,容与看上去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怎么反而魔尊转世,瞧上去这般弱不禁风呢。 “叶修士,叶修士。”见叶棠玉莫名其妙开始看着容与走神,裴初轻咳两声,唤回她的注意力:“这魔确实古怪,你可有把握?” 叶棠玉回神,想起另外一件事:“那魔遣来吓唬闻清的那些练气小妖呢,可知道他的来路。” 裴初摇了摇头:“那些小妖只留有本能,没有过多意识,无法问话。” 这个样子,叶棠玉沉思片刻:“我大约有七成把握,昨日将他击晕,虽时间不长,但完全足够我动手杀他。” “不过我此次来时匆忙,没有带佩剑。不知容道友,能否借你的灵剑一用。” 这一次容与拒绝了她:“我的灵剑不方便外借。” 语气温柔却直接了当。 “是我唐突。” 叶棠玉意识到她这么问有些冒犯。 当年她结下金丹,去仙山剑冢挑选命剑,却无一灵剑应她,所以一直便用着寻常淬炼过的灵剑,坏了就换一把。因而忘了,金丹修士的灵剑大都是本命灵剑,轻易不能外借。 转念一想,又问裴初,”那有匕首吗?“ 裴初点点头:“有是有,不过是凡物,未被淬炼,恐怕不能伤到那魔。” “无事,匕首小巧,我今日淬炼,晚上便能用。也来得及。” “晚上?”裴初瞪大了双眼,“你今晚便要去杀他?” “夜长梦多,早日解决比较好。”叶棠玉并未觉得不妥。 裴初虽然觉得草率,但也找不到理由反驳。 事情初步解决,容与没再多留,告辞后,重新回了屋内休息。 裴初还有话想问叶棠玉,借口让闻清去为自己买伤药,将其支走。 等院儿里只剩下他和叶棠玉了。 裴初才开口:“叶修士,你与阿清说过,你杀魔的代价吗?” 裴初神色紧张。 “你不想她知道。”叶棠玉看出他的心思。 “自然不想!叶修士,你只与阿清相处短短几日,你不了解她,阿清胆小柔弱,多愁善感,连秋日见落叶凋零,也会惆怅。如果知道你会因此……”裴初缓和下语气,“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公平,但……我真的害怕阿清再受伤责怪自己。” “放心吧,不会的。” 听到叶棠玉肯定的答复,裴初终于舒展了紧紧皱起的眉头,朝着叶棠玉跪下行了大礼。 接着便去了屋里给叶棠玉找淬炼所用的匕首。 胆小柔弱,多愁善感。 叶棠玉略微琢磨了下这两个词儿,总觉得与闻清无关。 初次见面,就敢拉她入局;遇见危险,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经历杀母之仇、“小鬼”惊扰,还能有这样的魄力…… 闻清她怎么看,都不像裴初口中那个样子。 两世情深,裴初口中的闻清到底是这一世的还是上一世的。 叶棠玉再次啃了口李子,想起之前和师长聊起人族转世。 那年,她十七,金丹中阶,修行艰苦,偶尔她也会和师长抱怨:“若没结金丹就好了,至少还能和凡人一样,死后转世。” 师长正倚在塌上吃着李子看话本儿,闻言笑她:“人死后入轮回转世,运气好倒是能再度为人,运气不好成了牲畜或是草木,便只能看是否有机缘生出灵识,生了灵识还要苦苦修炼人身化形,像你这样结到金丹,已经算是万里挑一。” “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那我要是运道好,再度为人呢?” 叶棠玉一时兴起,继续发问。 “继续为人啊……”师长放了话本儿,“你说没了记忆,还是自己吗?” 她点头:“自然是的,我如今也记不得六岁之前的事,难道我就不是叶棠玉了吗?” 师长闻言失笑,将话本儿册子卷起来,敲了敲她的头:“说得有理,赶紧修炼。” 叶棠玉从回忆里抽身,刚立夏的李子还是酸涩了些,咽下最后一口,裴初恰巧也找到了匕首。 开始干活。 ———————— 今夜正逢十五,皎月当空。 闻清坚持与叶棠玉一同前往,裴初无奈同行。 “若是那魔昨日被叶大师打怕了怎么办?”大仇得报在即,闻清被裴初背在背上,不自觉地揪着裴初散落在背后的头发,“若是他不来了怎么办。” “那就明晚再来。”见闻清还要发问,叶棠玉打断她的猜想,“只要他还想要转世珠,就会出现。” 三人结伴很快到了目的地。 “你可以放心了,今夜这里依旧魔气冲天。”叶棠玉给闻清喂了颗定心丸。 “我去庙里瞧瞧,你们找处地方先待着吧,一会儿真要动起手来,顾不上你们。” “好。”闻清咽了咽口水,“要是需要我们,就大喊,我们就在外面。” 裴初带着闻清找了处地方躲好,他本想同叶棠玉一同进去,两人协力更方便些。 但却被叶棠玉拒绝,说动手杀魔这事儿,还是一个人动手比较好,天道法则,难以商定,若是最后两人都染上血气,得不偿失。 听叶棠玉如此说,裴初便也歇了这个想法。 叶棠玉独自进了庙内,魔气弥漫,只是不见红衣魔的身影,叶棠玉并不着急,此番借着月光,上了案台,看着这尊古怪的罗汉像,伸手想触摸它的眼睛。 “你这是在找死,修士。” 红衣魔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叶棠玉身后,魔气凝成的数百尖刺,已经近在咫尺。 叶棠玉护身灵力已成,硬接下这一招后,与他快速拉开距离。 “咦?”叶棠玉看向红衣魔,“你的魔气变强了。” 只这一击,她的防护已破。 “金丹后阶,今日可不够用了。”红衣魔露出狞笑,以肉眼完全不可见的速度朝叶棠玉袭来。 不光魔气变强,速度也更快,若昨日叶棠玉还能游刃有余地观察他的攻击,如今就只能堪堪避开。 叶棠玉一直被逼退到破庙门口,短短几息之间就已经过了数十招。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8节 红衣魔没急着出招,上下打量着叶棠玉:“今日落在我手里,你可要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地上的魔气迅速蔓延,没了护身灵力,叶棠玉只能以匕首斩出剑招,在周边形成一个暂时的防护圈,避开魔气侵蚀。 “叶大师!”危急之时,闻清一个人闯了进来,见叶棠玉神色冷凝,连忙过去到她身边,因转世珠在身,地上的魔气迅速消退。 红衣魔见状拧起眉头:"碍事。" 右手一转,昨日碎掉的长刀已然完好如初,红衣魔一刀朝她们中间劈去,产生的气将两人掀翻在地。 下一瞬,红衣魔便来到叶棠玉面前,掐住了她的的颈喉:“我杀不了你,但可以废你,第一次废金丹后阶的修士,别让我失望。” 话毕,魔气朝疯狂朝叶棠玉体内涌来。 闻清见事情不妙,想靠近,却被红衣魔设下的屏障挡在外面。 魔气入体,叶棠玉强忍着五脏六腑的疼痛,抓住红衣魔的手,使力扳开,没来得及换气,就将灵力直接打入红衣魔的眉心,红衣魔吃痛后仰。 叶棠玉借此机会,逃出红衣魔的控制范围。 只是刚刚站定,那魔就缓过劲儿来。 “都说了,金丹后阶已经不够看了。”被叶棠玉逃掉,红衣魔很不高兴,再度飞身向叶棠玉攻来。 叶棠玉擦掉唇边的血迹,却没再避开,金丹在她丹田之中,慢慢化形。 砰地一声—— 叶棠玉将手握拳,打上红衣魔的掌心。 “金丹不够,那就元婴。” 经过方才一番打斗,她的头发已经散开,脖颈被掐出红色的指印,显出几分狼狈。但此时,她的神色却出奇的平静。 几息之间,乌云遮月,雷声震天。 红衣魔有些茫然,明明还只是金丹后阶...怎会在此引天雷渡劫。 “你不能杀我。”红衣魔强撑着,“不,不,你杀不了我,天雷将至,你需渡劫。” “试试。” 天雷未至,这庙中魔气却已经荡然无存。 红衣魔企图像昨日那般化作一团魔气,借庙中的罗汉像逃走。 却被叶棠玉轻易拦下。 ”剑来。“ 叶棠玉眼带杀意,薄唇亲启。 —————————————— “轰轰轰” 无暮城中,雷声震天。 有人飞升? 容与看向城郊荒地的方向,此地的修士,只有他们三人。 是裴初,还是那个修士? 未等容与细想,身前便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安然放置在桌上的玉剑竟一点点碎开在他眼前,从中飞出一道残魂,霎时没了踪影。 容与心口一跳。 掐诀结印,追着那道残魂而去。 —————— “阿清,阿清...”破庙外面,倒在杂草堆中的裴初发出呻吟,他勉力从地上爬起,头仍旧发晕。 方才他刚带阿清寻好了位置,却被人在背后一石头砸晕过去。 如今醒来,阿清消失不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地方竟引来了天雷。他酿酿锵锵地朝破庙处跑去。 “你怎么在这?” 躲避不及,裴初撞上了个人,抬头一看,是容与。 容与见他出现在此处,眉头皱起,但如今也不是多问的时候。 两人很快来到庙前,吱呀一声,木门打开。 一个清瘦的背影正背对着他们,长发披散,手中拿着把泛着淡淡金光的长剑。听到动静,那人回头。 杏眼琼鼻,面容清丽,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因沾染上了黑色的血迹,显出几分妖异。 “叶修士?!”裴初惊呼出声,“阿清呢?阿清呢?” 停滞了几秒,似乎认出了来人,叶棠玉侧开身子。 不远处,闻清跪在红衣魔身边,红衣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没了性命。 而他的眉心处正插着一把匕首,闻清的手正握在那刀柄之上。 第8章 叶棠玉 裴初见到这场景,神色惊慌地跑到闻清身边,一把将闻清揽入怀中:“阿清别怕,阿清别怕。” 闻清眼神有些失神地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杀母仇人。 真的...真的死了。 难闻的血腥气萦绕在四周,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有些迟钝地低头,衣服上,双手上是大片红得发黑的血迹。 她推开抱着她的裴初,勉力站了起来,腿脚发软,手在颤抖,她本能地害怕,却又觉欣喜。 “叶大师。”她磕磕绊绊地朝前方的叶棠玉跑去,“叶大师,我真的做到了。” “你成功了。”叶棠玉的眼睛里带着零碎的笑意。 闻清闭眼,泪水扑簌而下。 一把抱紧眼前之人:“我好怕,第一刀我刺错位置了,我以为...我以为我毁了这次机会。” 猝不及防被抱住,叶棠玉身体略微僵了僵,但闻清哭得实在伤心,她尽量放松自己,指尖轻轻点了点闻清的背:“别怕,有天雷在,为你兜底。” 天雷?闻清突然一惊,松开叶棠玉。 抬头一看,方才响声震天的天雷已然偃旗息鼓,乌云散开,圆月重现。 “这是...怎么回事...你晋升失败了?”闻清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现在变得煞白。 "不是,只是一种功法,能短暂进阶元婴。"叶棠玉向她解释。 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着。 一旁的容与,看向叶棠玉手中握着的剑,眸光比流云还清浅几分。 这残魂化剑之后,原来是这个样子。 目光漫不经心地移上去。 持剑的女子站如青松,黑发随风而起,露出一张素白的脸,被那凡人抱住的瞬间,原本舒展的眉眼,显出几分茫然,像只被突然掐住脖颈的仙鹤,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被人接近以后,原来是这幅神情。 “这柄剑呢?这柄剑是叶大师你的佩剑吗?怎么从天上飞来。”闻清叽叽喳喳地找着话说,虽觉大仇已报,但不知为何,心下总觉得慌张。 叶棠玉对此也很意外:“应该是...这柄剑上有我的气息,只是,我不记得我何时...” 叶棠玉声音渐弱,轻轻皱起眉头,事实上,这柄剑不光是沾了她的气息,简直像是她的分身。 “这魔要怎么处理?” 容与朗声打断了叶棠玉的思索。 红衣魔已死,这尸身怎么处理确实是个问题…… 叶棠玉沉思片刻,忽地想起那座罗汉像,丢下三人朝庙里走去。 随着红衣魔的死去,罗汉像重新变回怒目圆睁的样子,仍然逼真,却少了活气,不会让人看到移不开眼睛。魔气存在的痕迹也荡然无存,仿佛从来都只是一座落了灰的,普普通通的佛像。 伸手去摸了罗汉的眼睛,并无异动。 猜错了。 她本以为罗汉像是那魔来去的媒介,如若不是,他是如何来去的? 可惜红衣魔已死,也没办法再知道真相了。 叶棠玉做了确认后,正要从案台上跳下时,朝前略略扫了一眼,便见院里的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她。 闻清许是才哭过,眼睛亮珍珍的,和她未婚夫婿呆愣失神的目光形成鲜明对比。 最反常的是容与。 他站在月光之下,很...安静地看着她,没有如往常般带着笑意。 之前他虽爱笑,但许是因为容貌过甚的原因,总让她觉得疏离。 此时他没有笑,让叶棠玉想起幼时炼体,她被师长丢入二月初春刚化冰的河中,冰冷刺骨的河水让人冷得发抖,但待久了以后,却回透着点似有若无的暖意。 就像他现在这般。 与他目光相接,他眼底的冷漠似有消解。 叶棠玉摇摇头,从案台上跳了下来,今日果然是累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师长说得对,生了这样一双桃花眼的人,看谁都自带三分情意。 至于红衣魔的尸身如何处置,叶棠玉想了想还是问了闻清的意见:“你想如何处置,大卸八块还是五马分尸。” 闻清瞪圆了眼睛,用手指了指自己,显然很是意外:“你问我?我…我也不知道...就这么曝尸荒野?” 叶棠玉觉得不太好,虽然是片荒地,但保不准不会被人发现,造成误会。 眼见叶棠玉认真思索起来,闻清忙解释道:“胡说的,我还以为这魔得和话本子里面写的一样,死了就化作灰散了呢。” “这人不是真正的魔族,只是修魔的修士。”叶棠玉一开始也误会了,“若是真正的魔族,死后确实会化作原形,也就是一团魔气散了。”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9节 “修魔?人也会修魔?那他算人还是魔…”闻清脸上的表情僵住。 “就和我们修仙没什么两样,我如今大道未成,自然还是人,不过也不算纯粹的人,他也一样,半人半魔。”叶棠玉察觉到闻清的异样,“你不必太有负担。” 说着叶棠玉倒是对红衣魔的去处有了想法:“不如将它烧了成灰,装在坛子中,放在你娘坟前,算是告慰你娘了?” “若他在下面再害我娘怎么办?”闻清知道叶棠玉是想让自己想点别的,也就沿着她的话想了下去,只是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又觉得似乎也有些道理。 “不会,只有人死后才会轮回,魔死了就真没了。”叶棠玉耐心解释。 那我娘都轮回了……我告慰谁呀?闻清一时想不明白,想了会儿也想不明白,索性就听了叶棠玉的,反正叶大师总不会错。 就这样商量好了处理方法, 几人地处荒地,索性就地取材,一起搜罗了几大框枯枝,又拿了庙里的案桌当台子。 叶棠玉点了火。 不过火化等的时间长,前后要一个多时辰,还需要用灵力持续维持住火温。 因而叶棠玉便让裴初先带闻清回去,闻清也没异议,今天这一番折腾,她确实很累了。 “你伤势未好,要不也先回去休息,我一个人看得住。”叶棠玉更习惯一个人待着。 “无碍,只是站在这儿,用灵力的是你。”容与开口。 见容与坚持,叶棠玉也没再反驳,一时无话,索性便开始静默着发呆。 立夏之后,天气燥热,也就深夜的城郊,有阵阵凉风。 “相识之后,还未问过你的名字。叶道友。” 凉风将话送进叶棠玉的耳朵。 “名字?”叶棠玉看向容与,自己虽一早就在天道那里知道了他的大名,却没在明面上过过,便回道,“我名棠玉,海棠的棠,金玉的玉。” “叶棠玉。”容与轻念出这个名字,随即看向她,“这名字起得好。” “容道友呢?” “容与,和风容与。” “容与。“叶棠玉也跟着重复了一遍,”容道友这名字起得也好。” “也过于生疏了,既然通了名姓,经过此事,也算相熟,便直接喊我容与就是。”容与眼中快速划过一丝促狭之色。 叶棠玉虽然意外,但容与既然说了,她自然要应承下来,出于礼尚往来,也补充道:“你叫我——” 叶棠玉突然顿了顿。 从前在仙山时,同门要么叫她叶师姐,要么叫她叶师妹。 师长大部分时间都叫她乖徒儿,生气时会大骂她木头或喊她全名,揶揄她的时候叫她关门大弟子或者是修仙圣体,在外人面前倒是正常些,会喊她棠玉。 只是这些都不太合适容与来叫。 若跟着师长喊她全名或是喊她棠玉,总有些不自在.... 那还不如叫叶道友。 “你若没有表字。”容与见叶棠玉有些为难,“不如喊你阿玉。” 表字,叶棠玉倒忘了这个,不过她也确实没有,仙山弟子起表字,皆要等到二十岁,她没有活到那个时候, 那叫阿玉,也很好。 叶棠玉点头应下:“你也没有表字吗?” 容与笑笑:“父母早逝,也无长辈,拜入仙山时,过了年纪,索性就没取了。” 魔尊转世,六亲缘薄。叶棠玉垂下眼眸,这是天道给他的命数。如今他逆天道而行,不愿入魔为尊....自己却要来让他顺应天命...... “话说回来,今日之事是你一早计划好的吧。” 容与今夜的话似乎格外多。 正想着自己是来当恶人的叶棠玉,有些心虚:“计划什么?” “由闻清来杀魔。”容与偏过头看他,“不是你一早计划好的吗?” “啊,这个。”叶棠玉反应过来,“也不算计划吧......我们四人中,裴初、你和我都受天道规则约束限制,那要动手只能是闻清这个凡人啊。” “你这么相信她?”容与问道,“若她娘之死于红衣魔无关,你今天岂不是助纣为虐?” “自然查过。闻清的娘和她爹葬在一处,昨日与你分别后,我去找了道士问话,又折返去了她娘的坟,掘棺察验,尸身上的致命伤上确实残有魔气。只是那个时候没想到,闻清她娘是用这魔的法器自尽而亡的。” 叶棠玉指了指眼前正风风火火烧着的红衣魔尸体:“没征得同意就开棺验尸,是我冒犯,这个,刚好用来赔罪。” 容与看着眼前烧得旺的红衣魔尸体,眼中染上笑意:“想来闻家阿娘不会怪你。” 烧了快两个时辰。 终于烧得差不多,叶棠玉收回灵力,熄了火,拿着从庙里薅来的香灰炉,装好红衣魔的骨灰。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起来,这两日到处奔波,加上今日引来天雷,饶是自己是金丹后阶也有些疲累,想着回闻清家中,好好歇歇。 谁知刚进门。 就见裴初正脸色阴沉地站在院里,看样子是专程等他们回来。 或者说,是为了等她。 叶棠玉勉强提了提精神,走了过去,看来暂时还歇不了了。 第9章 梦回 “你说过不会让阿清知道天道法则的事情。” "你和我结下契约,说由你来杀魔。" “如今呢,你教唆闻清将我打晕,又教唆她动手杀人,叶修士!你这是毁约!” 裴初脸色铁青,害怕吵醒屋中沉沉睡去的闻清,特意压低着声音质问叶棠玉。 “我只说过闻清不会因此难过,并未承诺其他。” “我与你结下的契约上写的是,我会帮闻清杀魔,我也完成了。” “我确实让闻清不要带你入庙,但方法是她自己选的,教唆她杀人?我只给了她答案,她不愿意的话,我绝不会逼她。” 叶棠玉字字冷静。 裴初听完,只觉心火难消:“阿清性情柔弱,在这之前她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哪怕现在真的为了她阿娘鼓起勇气动手报仇,但亲手杀一个人给她带来的这种惊惧,日后让她如何安睡?” 叶棠玉看了眼旁边悄无声息的屋子,那闻清现在是晕在里面了? 叶棠玉的心思向来就摆在脸上,裴初一窒,随即依依不饶道:“便是今日,太过疲累睡去,往后又如何。” 叶棠玉叹了口气,只觉裴初在无理取闹。 一旁的容与坐在院里的椅子上,撑着脸看戏,并无相帮之意,见叶棠玉看过来,朝她轻轻扬眉,一副拭目以待的样子。 果然,说他们也算相熟,只是客套。 叶棠玉没指望他。 “裴初,你与人结过仇吗?”叶棠玉的目光重新落在裴初身上,“若你结过仇,且与那人结下的是血海深仇,你就会懂恨意锥心的滋味,是你想起这个人就咬牙切齿,恨不能啖其肉喝其血。” “闻清确实会怕,但比起杀人带来的惊惧,她更怕错过这次报仇之机,以至午夜梦回时她无颜见她娘。” 裴初因叶棠玉这番话,心中怒意更甚。 叶棠玉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你到底是在担心她?还是在怕她?”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裴初咬牙切齿。 叶棠玉见裴初额间青筋暴起,本不想再说,但话留一半总是更容易误会,便直接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口:“怕她不是你前世所熟悉的那个人。” 气氛霎时冷凝下来。 叶棠玉实在是累了,但擦肩而过时,还是告诉裴初:“方才说闻清比起杀人,更怕错过报仇之机,并非我杜撰。而是闻清亲口说的。” 轻轻掩上门,叶棠玉回了闻清的屋子,趴在屋内新置办的桌子上,沉沉睡去。 她做了个梦。 梦里的她还是十七岁。 师长有些日子没来考校她的功课了。 须臾门中的心法晦涩难懂,这些日子,她虽将其记住,但有些地方仍然不算通达。 “师长。” 正想着,师长便急匆匆地从外面赶了回来,脸色十分难看,比她十四岁成金丹,引来天雷,烧了她一堆珍藏的话本子还难看。 “师——”她还没叫完,师长便化作一缕清风,逃进了屋。 “就说我不在。”师长只留下了这一句话。 约摸过了一盏茶。 那位新来的衍书师弟便进了内庭,朝她恭敬行礼:“叶师姐。” 叶棠玉点头回礼:“衍书师弟。” “我此来是为了寻玄清长老。” “师弟寻师长何事?我近日来也没见过她,若有急事,师弟可说与我,待我见到师长,替你传达。” 叶棠玉张口便来,没有丝毫心虚。 “这样……”衍书显得有些为难,看了看叶棠玉身后紧闭着的大门,高声说道,“那就麻烦叶师姐了,等玄清长老回来,务必转告她,有故人在仙山脚下等她。” “好。”叶棠玉淡然应下。 衍书也没再多留。 等衍书走后,师长才从屋里出来,十分满意她方才的表现,伸手亲昵地揉了揉她的脸蛋儿:“乖徒儿,不枉为师养你这么多年,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叶棠玉看着师长高兴的样子,决定还是不要提醒她,这十多年,她为她跑路去山脚镇上买话本儿,买吃食,拿成衣过无数次,早就是很有用的乖徒了。 见师长出来,叶棠玉决定抓紧时间问问功法。 刚画出法决,却被师长一手挥散:“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躲着你那位师弟。”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10节 “为什么?” 叶棠玉知道自己师长的脾气,这是想和她说的意思。 师长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悠悠地叹了口气:“年轻的时候造的孽啊。” “此前为师问你,若人没了记忆还是不是同一个人。” 叶棠玉想了起来。 “其实这话问得不太准。”师长拧起眉头继续说道,“人族转世一事颇为玄妙。” “我问你,转世分几步。” “...两步?”叶棠玉不太确定。 “没错。”师长眼神罕见的有几分认真,“转世再生为人,先死,再生。死时前尘尽忘,忘却的不只是记忆,也有在滚滚红尘中形成的习惯和喜好....,再回人间时,再生一次,所处之境不同,所历之事不一样,习惯、喜好、秉性皆不相同...这样即使恢复了前世的记忆,真的还是一个人吗?” 叶棠玉不懂,师长曾说人性易变,幼时善良软弱之人,经历世事变换,长大后也可能变得冷血无情,面无全非,这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区别。 见叶棠玉一脸茫然,师长叹了口气:”算了,我活了尚且几百年,这点子破事也还未全部看透,怎么能问你,不怪我被困元婴三百年,就我这悟性,也实在是愚钝。“ “那师长,衍书师弟托我传话,有人邀你赴约,你去吗?”叶棠玉问她。 师长摇了摇头:“不去,一会儿我便闭关,谁也不见。” “那人是谁?”叶棠玉难得生出好奇。 “讨债之人。”师长神色惆怅,“十年前,一时冲动,见到故人转世便去相认,可惜故人以逝,再见也不复当年。这下招惹上麻烦了...” 师长一声叹息... 叶棠玉缓缓睁眼,自己正躺在床上。 “叶大师,你醒啦。”闻清欢快得像一只鸟飞进来,“还以为你们修士不需要休息呢。” “现在什么时辰了?” “午时已过,你才睡三个时辰。” 叶棠玉点点头,许是梦中再见师长,心头有些茫然。 “叶大师饿吗?”闻清头次见叶棠玉这幅模样,头发睡得凌乱,眼神涣散,莫名有些丧气,瞧一眼便让人觉得心软软的。 闻清笑意深了些,忍住去摸叶大师的头的想法,认真朝她致歉:“裴初和叶大师你闹的事情我知道了,实在对不住,他这个人就轴得很,总觉得我还是前世那个被养在深宅大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子,受不得一点风浪。” “欸...”叶棠玉有些没转过来,她还沉浸在方才的梦里,有些无法脱身,细想来,当年师长那个不愿见的人,最后还是见了,照他黏着师长的架势,若师长被自己所杀,他又在哪里? 被闻清的话打断思绪,叶棠玉凝神看她。 “虽他提过很多前世我俩之间的事,但我总觉得没什么实感,他说我俩相识是因为,前世他受伤误打误撞闯进我的寝宫,被我收养。我却觉得,如若是现在,我见着一只受伤的白虎闯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拔腿就跑。”闻清被自己逗乐,“总之...实在是对不住了。” “虽只是为了帮我才立下契约,但我死后,体内的转世珠还是按照约定给叶大师吧。”闻清看上去有些惆怅,“容小仙君说,我这一世,已经是三世为人,下一世约莫这会成为牲畜或者草本,转世珠也就没用了。” 叶棠玉没说话,她拿这玩意儿,也没什么用,还麻烦。 “叶大师,你那位想要寻他转世的道侣是什么样子。”闻清情绪转变得很怪,眨眼便开始好奇。 屋外,容与敲门的手一顿。 屋内,叶棠玉迟疑地开口:“什么...转世道侣?” 容与低眉一笑。 顿住的手落下。 “阿玉,你的剑出问题了。” 第10章 求救 阿玉?这是叶大师的表字,还是法号?什么时候容小仙君与叶大师这般相熟、亲密了? 闻清有些惊诧,还在纳闷儿,却见叶大师波澜不惊地推开门出去。 “怎么了?”此前事情接踵而至,叶棠玉太过疲累了,都忘了自己还带回来一柄剑。 那日,与红衣魔一番交手之后,她察觉她金丹有突破之兆,索性尝试破入元婴,只是…说来恐怕别人不信,从金丹开始化形时,她便逐渐没了意识。 直到闻清拿匕首杀魔,她才仿若从梦中猛然回魂,一时之间却仍觉头晕眼花,头重脚轻。这柄剑从何而来,她并不知晓。 剑放在容与的屋子里。 几个时辰前,叶棠玉回屋休息,将自个儿新添了柄剑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这剑剑气凌厉,又无剑鞘,恐它会伤人,容与便将它带回自己住的屋里暂管。 推开门,不用容与多说,叶棠玉看上一眼,便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那柄剑,化作了一道淡金色的流光。 “你离开一个时辰后,这剑毫无征兆就成了这样子。“容与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剑看着…倒有些像人的魂魄。”容与眸中闪过疑惑。 叶棠玉心口一跳,她昨晚就觉得奇怪,为何一柄剑的气息能熟悉得像是她的分身。 心头升起猜测,叶棠玉走上前去看,刚伸出手,原本安静待着的流光,就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咻地窜进了叶棠玉的眉心。速度之快,让叶棠玉和容与两人都没反应过来。 叶棠玉只觉眉心一痛。 “孽障可伏法?” 脑海中突然闪过画面。 周边重峦叠嶂,雾霭氤氲,辨不清究竟身在何处。她一个人倒在地上,浑身是血,不远处,雨幕之中,是几张模糊不清的面容。 一道剑光向她劈来,带着呵斥:“孽障还不认错!无情无义无道!玄清这么多年到底教了你什么?!” 听到师长的名字,她手指轻轻一动,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剑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伤痕见骨,但转瞬之间,她体内涌动着的魔气便快速地修复了这新出的伤口。 “真是恶心。” 雨中之人眼神憎恶地望向她:“你这幅模样,叫玄清看了怕是后悔收你为徒!” 她沉默着,并没有说话。 这是她堕魔之后的所发生的事? 画面飞快地消失。 “还好吗?”容与看叶棠玉的脸色一白,将她扶到桌边坐下,从桌上到了杯茶递给她,踌躇着开口问她“这是....?” 叶棠玉接过茶杯,摇摇头,“无碍……本命剑归体。” 修士得到本命剑后,本命剑的形态便可随着主人灵气发生变化,方便携带,不过大都是化作首饰、腰牌、叠扇之类的身外之物...像她这样本命剑直接入体的,应当少见。 好在容与并没有多问。 也是这剑方入体时,她才知道,这剑是她的一缕魂魄所化。 并非她原本的神魂,而是金丹化形后的元婴之魂。以魂化剑,她从前确实看过相关残卷记录,除了要忍常人不能忍之苦痛,要求还极为严苛,从未听闻有人真正练成过此剑。更何况,她也不是真的进阶至了元婴…… 与红衣魔一战后,虽有进阶之感,但最后天雷未落,这剑到底怎么来的? 以及,当初她在仙山堕魔之时发生了什么? “阿玉。”容与见她久久开口不言,思索一阵后,还是开口询问,“如今闻家一事告一段落,不知你接下来要前往何处。” 听到问话,叶棠玉暂时从繁乱的思绪中剥离出来,抬头看向容与,心里暗道,自然要跟着你,只是这借口不太好找。 正想着如何开口,却听容与接着说道—— “若阿玉没有别的打算,不若与我同行。”容与喝了口茶,眸光清浅,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左右此番我下仙山也是为了出行历练,如今伤势未好,若能得阿玉同行,实我之幸。” 太好了,口渴了就有人递茶喝,叶棠玉品了品容与递给她的茶,雨后龙井清新的茶香,让神思都舒缓了几分:“好啊,那往后一段时日就彼此关照了。” 闻言,容与笑着应下,也没多卖关子,很快就说出了他接下来的行程:“那便在此地修整一日,明日随我一同前往招摇仙山?” “招摇仙山?”叶棠玉不解。 地界一百零八座仙山,分布大地四方,山中有仙。 只是数千年前天界生乱,天上的仙族就此绝迹,仙山中的地仙们也慢慢消失不见踪影,只留有修道的凡人暂住。 又过千年,连不少仙山都渐渐隐于人间,不再过问世事,如今与凡界还有往来的不过三四十余座。 而这其中,又以她和容与的师门,逐月仙山为首。 招摇仙山,名字听着实在耳生。 容与解释道:“招摇仙山近百年来声名鹊起,于凡间也颇有名望,如今正值他们招徒的时节,我收到邀约,准备前去看看,恰好离无暮城并不太远,出城约莫四百余里,行半日便到。阿玉可有兴趣?” 叶棠玉对去哪儿没什么所谓,只是有些意外,不过短短百年,仙山就兴在人间收徒了? 从前各大仙山似乎都没有在人间收徒的习惯。当年自己被爹娘卖进一户人家做婢女,因此遇上师长,师长看出她根骨资质不错,便将她带了回去。 仙山上其他弟子,要么与她一样,是与仙山中有意收徒的修士结缘,带回山中,要么便是像她那位衍书师弟一般,家中显赫,或是世代出修士的修仙世家。 没想到现在倒兴起在凡间直接开山收徒了,想来应当很热闹。 “好,去开开眼界。”叶棠玉爽快应下,心里却琢磨着,如今闻清的事情已了,引容与入魔一事就要提上行程了。 入魔,有两类。 一类是以凡人之躯入魔。 与修仙不同,入仙途的修士,往往先从炼体开始,需要夙兴夜寐,配以心法,打磨筋骨。除非像衍书那样,天生金丹境不用受此苦痛,便是叶棠玉,也经历过整整一年的苦修,这是所有修道之人绕不开的必经之途。 而魔之一道,力量脱胎于九幽之地,霸道强势。有意修魔的人,求得魔气入体后,不用修炼,也无需心法,只需赌命。 结局也只有两种,一种是承受不了魔气噬体,爆体而亡;一种是成功适应魔气,一朝便得修仙者筑基之力。 因而数千年前,容与的上一任魔尊还在时,魔族兴旺,不少走投无路或是追求力量之人,便会求魔族赐机会入魔,只是这样的入道之法,被各仙山所排斥不容。 而另一类便是由仙堕魔。 半路出家为魔要容易一些,修士修仙本就极容易出岔子,道心不稳便会行差踏错,届时心生魔性,浊气染体,便会由仙堕魔,加之与凡人不同,修仙者本就练得灵力,一朝堕魔,反而更加厉害。 传言仙魔混战之际,魔族便时常派魔去扰乱修仙者道心,以此争夺战力。 现下要引容与入魔,她要做的便是动摇他的道心。 道心这玩意儿吧,有点玄妙,简单来说其实就是相信心之所求,唯登临仙途可解。 譬如她,当年被师长带入师门,炼体之后,进入练气期,便要开始叩问道心。 彼时她修仙所求之物众多,不想被卖掉,不想受冻挨饿,不想居无定所,想上山入海,想驰骋天地...这些都能在一段时日内被称为道心。 但要走得长远,除去这些一时之愿,还要有一个能在漫长枯燥的问道途中,能坚持下去的东西。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11节 于她而言,她的道心是改命。改自己之命,改他人之命,改天下人之命。 叶棠玉敛下眸光,那容与的道心是什么? 若如之前所言,他只是为求长生,先前她也试探过,若求长生,修魔亦可。 可如今魔族势颓,容与并不看好,自己又刚在他面前,助闻清将一入魔之人斩杀,想必他更无入魔之念,总不能直接告诉他,他是魔尊转世,不光能长生不能,还能统管一方吧。 可真难啊。 叶棠玉想得出神,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容与这儿呆坐许久,手中的茶也微微泛凉。 见她回神。 容与神色温和地问她:“阿玉可还有其他顾虑?” 叶棠玉摇摇头。只要能跟着他,就没有什么顾虑。 “那今日先谈到此处?阿玉之后若有事,再来寻我便是。”容与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是我叨扰了,明日见。”叶棠玉听懂他言下之意,倏地起身,快速地走向屋外。 目送叶棠玉飞速地合好门,容与收回笑意,目光落到桌上,一封信函缓缓出现。 “招摇仙山秘境有恶妖现世,招摇弟子与我等皆不敌,至多再撑三日,周边同门若有金丹之上收此信者,烦请相救。” 落款:逐月仙山,须臾门顾辞羡。 容与神色陌然,挥手将信烧掉。 左右还能再撑三日,不急。 第二卷 招摇仙山 第11章 同名 “逐月仙山的道友,这边请这边请。” 叶棠玉与容与御剑半日,来到招摇仙山。 仙山之下,看不到底的青石阶梯上,数不清的凡人顺梯而上。仙门处,一白衣蹁跹的少年正挨个儿看着到顶之人的筋骨灵脉,又在本厚厚的蓝色名册上,勾勾画画。 入选了的自然不胜欣喜,未入选者嚎啕大哭者有,垂头丧气者也不少,还有蹲坐在仙门处死活不肯离开的,堵在门口,实在是有碍观瞻,不一会儿,那少年便喊了人来,将停留在山门之人通通赶了下去。 “这又是何必?”仙门处,有位身着嫩黄色仙裙的道友似乎也是旁的仙山来的,有些看不过眼,便出言道,“要看根骨,在仙山之下一样能看,又何必让人来爬这天梯,若有体质稍弱者,死在这来路之上也不无可能。” 她说这话时并未留声,在场之人皆诧异,那白衣少年闻言望来,将旁边为其引路的弟子招过去,轻声问询一番后,停笔走到那黄衣女子身前。 “原是逐月仙山的道友,客从远来,还请殿内入座。沿途上山都派了弟子照看,道友不必担忧。”白衣少年三言两语将女子的话挡了回去。 叶棠玉看向一旁。 不远处,等着白衣少年过去查探筋骨灵脉者诸多,瞧见白衣少年被黄衣女子的话引走,不少人眼里都显出点烦躁。或是皱着眉头来回揉搓着指骨,或是摸摸脑袋踢踢腿,亦或是装作不经意偷偷扫视几眼那黄衣少女,其中几个半大少年,嘴里还嘟囔着些什么,似是抱怨。 黄衣女子还想说些什么,身边的同门倒是看出了门道,径直将其拽向了殿内。 而白衣少年也重新坐回到位置上继续勾勾画画,队伍里的骚动也才慢慢消失。 看事情平息,叶棠玉收回目光,随着容与一同入了招摇仙山。 “还以为你会路见不平一番。”今日容与换下了之前在无暮城所穿的青衣宽袍,着了身玄黑色的窄袖,头发也用玉冠束起,唇角带笑问她时,多了几分少年英气。 “没法管,规则已定,如今再去横加干涉,已经晚了。”叶棠玉呼出口气,“真争论起来,只会让等着的人心中不平。” 仙山山门离大殿还有段距离,叶棠玉走在容与身侧,才发现他一直不离身的那柄玉剑,竟没带在身上。别在身后的只是把普通的长剑。 “你那柄玉剑呢?”叶棠玉随口一问。 容与却像是正等着她问,听到她开口,眉眼一弯:“这才发现?” 叶棠玉被他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莫名地又有些心虚。这一路御剑而来,她满脑子都在想,该如何打听容与的道心才不显得故意,他是否换了柄剑,倒还真没注意。 “自然...咳咳早就发现了。”叶棠玉移开眼神,默默转移话题,“之前看你很在意那柄玉剑,怎么不带着?” “是啊。”容与幽幽地叹口气,“可惜,养剑养了百年,还是被拐跑了。” 被拐跑了?命剑择主时,倒确实会出现在两主之间徘徊不定的情况,不过容与养了百年,这剑还跑了...这真是有些罕见。 不过这话要直说出来,多少有些伤人。 叶棠玉飞快打了个腹稿,有些生疏地开口:“没事,好剑不怕磨。你日后的本命剑定会比那柄玉剑强。” 叶棠玉安慰人时,脸上没什么大的表情,只一双杏眼总会略微睁地圆些,以此显示自己的诚意。 安慰虽然干瘪了些,但有心就好。 “那就借阿玉吉言了。”容与眉眼柔和地应下。 真是个脾性好的人。叶棠玉在心中喟叹,应付起来比师长容易多了。 一番交谈下来,两人都莫名满意。 且走且说着,来了大殿。 招摇仙山这大殿风格与逐月很是不同。 逐月仙山前山大殿前,是几棵不知年岁的古松,未生灵智,冬去春来,四季常青,殿中装饰也典雅质朴,只偶尔飞过几只仙鹤,挥散流云,才显得有几分活气、 而招摇仙山,殿入其名,殿外是上古神兽石像,朱红色的牌匾上龙飞凤舞落下“招摇”二字,殿内雕栏玉砌,富丽堂皇,一众来客约莫百人,安置殿内,推杯换盏,很是热闹。 叶棠玉跟着容与,寻了处角落坐下。 “现在仙山招生,都要办得...如此盛大?”叶棠玉开口问询,殿内气氛融洽,只是主位无人。 “往年不这样,方才细看了请帖才知,招摇仙山山主的关门弟子前几日破入金丹境,年纪不过二十有四,这宴是替他办的。不过百年来,归隐仙山众多,这宴上才只是百人,若是在百年前,千人大宴定是有的。”容与压低声音,“据说百年前那位堕仙,十四结金丹时便是千人之宴。” 十四结金丹的本人在此,经容与一提,她也有了印象,当时她结丹后,她师长确实替她大操大办了一场,只不过她本人连面都没露,便被师长一脚踢下山,下了禁制开始历练,并不知这千人之宴究竟办得如何。 不过,也无关紧要了,人事变化无常,自己这位修真界的不世之才,百年过去后,如今也还只是个金丹而已。 不多时,一声清越的钟声传入殿内,众人逐渐安静,殿门处,先是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入殿,看着倒是慈眉善目。 容与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给叶棠玉看:山主。 接着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跟着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男子,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身着银织飞肩束腰长袍,面容冷峻,长得也有几分姿色。 叶棠玉又往后看去,后面的是个小女子,十七八的模样,穿得简单许多,普通的白色衣袍,低眉跟在男子后面。 【金丹、金丹侍女】 容与继续在桌上写着,见叶棠玉看完,便拿出鲛绡擦了擦指尖的水痕。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美人擦手也很赏心悦目,叶棠玉短暂地走了神,这魔尊转世的肉身真是生得一等一的好。 待容与擦完手,叶棠玉才重新将目光移回殿内。 此时招摇山山主已居高位,和众仙山来的客人开始说些互相吹捧之话,今天真正的主角坐在下方,一脸冷然,有仙山弟子过去倒酒祝贺,神色也不十分欣喜。 “不知在装什么。” 叶棠玉循声看去,前方落座的,正是先前在山门前提出异议的黄衣女子和与她同行的男弟子。 她们看着才敬完酒回来。 黄衣女子似乎很是看不惯招摇仙山的做派:”二十四岁才结金丹而已,有什么了不得,不知道甩脸子给谁看。真当自己是绝世天才了,若那位不堕魔,轮得到他在这里办宴?“ 一旁的男弟子脸色难看,拽了拽黄衣女子的衣角:“别说了,知道你不痛快,但也看看地方。” 语毕,左右张望了一番,恰好对上叶棠玉的目光,不由尴尬一笑,随即将那黄衣女子拽出殿外。 两人拉扯时,叶棠玉倒是看清了他们腰上别着的腰牌,是逐月仙山符修一派的弟子。 逐月仙山,有三派,剑修、符修和丹修。 三派日常来往并不频繁,算上百年之前,叶棠玉还是第一次见符修一派的人。 “近百年来,我们山里的长老都少出山走动,多在闭关,只有金丹以下的弟子们在外历练,难免与其他仙山会生冲突。”容与显然也听见了方才的对话,适时解释道,“这次在招摇仙山地界收到请帖来的逐月弟子,也就不多。” 原来如此。 昨日只知招摇仙山招生,并无什么顾虑,方才进门见来客众多,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现在若是被旧人认出,恐生麻烦。 不过也就担心了一会儿,细想来,她在百年前便死了。人有相似,但金丹以上,身死魂散,再无转世。这是世间铁律。 况且她的旧人也不多,从前她名声虽大,但终日待在须臾门中,鲜少出门。便是替师长跑腿,也是来去匆匆,真见过她切记得她样貌的人,想来除了师长、百年前内门的十余位师兄师姐,以及山主的徒弟衍书,应当也再无其他。 “我们不用去敬酒吗?”这样的场合,难免还是要过个样子。 容与摇头:“不必了,人来人往,去或不去,都不会被察觉。” 又是一轮推杯换盏后,招摇仙山山主轻咳两声,待殿内安静下来后,开始说起正事。 “今日乃我招摇仙山开山门,招弟子的日子,也顺带庆祝我唯一的关门弟子进入金丹境。我这弟子资质尚可,只是这十多年居于仙山,历练还是不够,如今修得金丹,便也有了下山闯荡的底气。明日,我就会遣他下山修行,若此后遇见,烦请诸位通道关照了。” 招摇山山主发话,自然一片应和。 这山主倒是十分疼爱这个弟子。 “可有逐月仙山的弟子在。” 叶棠玉正想着,突然听见招摇山山主发问。 一旁容与起身应道:”逐月仙山须臾门弟子容与。“ 招摇山山主闻言,迈步走来,停在容与面前,眼睛微微眯起,上下打量一番:“一表人才,一表人才。" 又挥手招来他的亲传弟子。 和颜悦色道:“我与你们山主速来交好,此番我这徒弟下山历练,不如和你们逐月弟子一道,都是金丹,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一旁的那位金丹站在一旁,眉宇间带着几分漠视:“招摇仙山衍书....”说话间目光轻飘飘扫过容与的脸,“幸会。” 衍书?叶棠玉一愣,这不是她那位师弟的名字吗?是同名还是同音?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12节 第12章 入魔 衍书?宴席散了以后,叶棠玉特意去查了这位衍书的名姓,确实与自己的那位天生金丹境的师弟同名同姓。 巧合吗? 叶棠玉暂时按下心头疑惑。 说来,她与衍书师弟的关系一直不远不近。 衍书在仙山人缘颇好,天生金丹境,遇见同门的师姐师妹师兄师弟,无论是谁都笑脸相迎。 若非那日自己以凡人之躯与他相见,恐怕也会觉得他是个好相与之人。 后来又见过几次后,许是知道了自己不欲与他深交,衍书也也没了被师长正式介绍给他时的热络。 再后来,自己对他的记忆便只停留在他倒在血泊中,满脸恨意,骂她杀师杀友屠尽血亲的狰狞样子。 也不知道他后来是死了,还是活了下来。 若是活了下来,找到他大概就能知道真相。 叶棠玉细细琢磨着,回想一番方才宴席之上,这位衍书第二的相貌,越想越觉得眉宇间有几分自己师弟的样子。 气质也很像,都带着股鄙夷人世万物的冷漠。 区别在于,衍书师弟将这股冷漠藏了起来,极偶尔才会不经意流露出来;而这位衍书第二,压根没想过要掩饰什么,神情姿态,皆是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 怨不得符修门的黄衣女子对他颇有微词。 “想什么这么出神?”容与将石凳上的竹叶拂去。 明日下山,今夜她和容与便暂留在招摇仙山住上一晚。 她俩结伴而来,招摇仙山的弟子便直接给分了一处院子,院子里有五六间房,她们两人住绰绰有余。 “这位衍书是哪里人?怎么和从前你们逐月仙山那位天生金丹境一个名字。”叶棠玉向容与打听。 衍书当年成为山主之徒,加之天生金丹境,在诸仙山中也算声名远扬。如今出现位同名同姓之人,为何宴席上诸位来客都并无特别的反应? “阿玉竟也知道逐月的那位天生金丹境?”容与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我入门时,那位天生金丹境已经陨落几十年了。” 死了。猝不及防得到消息。叶棠玉垂眸,一切真的...都是因为她吗? 容与接着说道:“而这位招摇仙山的衍书,与百年前那位,确实有点血脉渊源,两人都出自凡间皇室。” “据传,这位衍书十岁时入了仙山,根骨确实不错,但也并非万里挑一,真正好的是他的气运。” “气运?” 容与撑着头看她:“修士一道,天生不平,有人根骨出众、气运不凡;有人虽有天资,但气运不佳,也难成大道,而这位衍书与气运之上当真是格外出挑。” “招摇仙山山主招人,每二十年收一次徒,只收一人,若没有合适的,也不会将就,不收就是。他们那一界,入选者有三人,论根骨,衍书排最后,本这三人入选都轮不到他,只是出身皇室,招摇仙山在凡界招生,多少还是要给几分薄面。” “然入选前一夜,衍书因失眠一人误入招摇后山,受了伤,还遇了凶兽,本是必死之局,但那凶兽不知为何见了衍书便惊慌逃窜,留下了颗草药,彼时衍书失血,只觉那草药药香四溢,胡乱服了,第二日被人找到时,已经从一凡人破入练气境。” “十岁的练气境,从前只有那位堕仙做到了。”容与讲到此处,眸光流转,“招摇山山主当下便替他看运,次日便收他为徒。” “这是修士间流传的版本。” “还有其他版本?”叶棠玉看他。 “并无。”容与含笑摇头,“只是私以为这样的传闻,或多或少和真相有出入。" 也是。叶棠玉念及她堕魔一事...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到底如何落到那个地步,也不信自己即便堕魔,会伤害师长。 “好了,听完传闻,就早点调息准备明日的行程。”容与语气温柔。 “好。”叶棠玉应下,目送容与离开。 从自己和闻清杀了红衣魔开始,容与对自己的态度就有了很明显的变化。叶棠玉看着庭院中竹影深深,是因为见到她引来天雷,即将破入元婴之故吗? 金丹到元婴,虽只隔了一步,但却让无数修士止步于此。容与求仙问道念头之坚,若因此缘故,也能说通。 叶棠玉回屋闭眼调息,体内灵力运转如常,金丹后境已至大圆满,可却没了那日与红衣魔相斗时的突破之感。 生平头一次,她在破阶之路上有了停滞。 从前她并不觉破境有何困难,灵力一步步充盈,破阶顺理成章。她将这话告诉师长,师长怒骂她讨打。若是师长如今知道她也会因此生惑,恐怕会朗笑出声。 又一次想到师长,叶棠玉心中有些空,从小到大师长都陪在她身边,于她而言,不过是在破境前睡了一觉,醒来便被告知,自己堕魔杀了师长,而自己也被正法。 今夜月圆,可惜无相伴之人。 另一边,容与坐在月光之下,一边品茶一边赏月。 “小修士回来了。"身体里的魔魂蠢蠢欲动,“当初因她死了,你才与我分魂,现在她人都回来了,还留在仙山做什么?” 魔魂声音中带着蛊惑:”随时随地克制杀意的滋味不好受吧,嗜杀本就是我们的天性,又何必苦苦压抑,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容与拿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 茶杯杯壁轻薄,指尖微烫。 说得没错。 当初他一时兴起替小修士守魂,不过是想等她回来,问问她为何要留他一缕残魂。 等了足足半月,等来了她被仙山诛杀的消息。 他怒极生笑,心中陡然觉得无趣,反正小修士人已经死了,上天入地他也再问不到他想问的答案。 窗外风声萧萧,鸟雀叽喳,凡人争吵哄笑之声不绝。 人间吵闹,不如杀个干净。 他杀虐之心起,魔魂应他所想发出嘶吼,催他饮血入魔。 他的手里握着小修士的残魂,残魂传来微弱的暖意。皆说魔道嗜杀,仙道悯生,那这仙道又如何叫小修士这样的人死无全尸的。 他终于品出了点趣味,心中生出了个念头,好人不得好死,若是他这样的魔头修仙,又会如何?坏人终得善终吗? 他一寸寸压制住杀意。 他要修仙。 容与的眸光透出凉意,比月光还要冷上几分。 灵台处魔魂仍旧吵闹,容与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我还要等一个答案。” 叶棠玉心中有事,昨夜调息得并不好。 一大早被招摇仙山弟子喊醒,整个人神思还有些恍惚。等到了山门处,衍书第二也还没到。叶棠玉索性倚在山门口的圆柱上,懒懒地没有开口。 容与看着也有些恹恹的,不过身上的衣服又换了套,还是玄黑色的窄袖,只是袖口衣角处多了些银丝织就的海棠,平添了几分贵气。 真是赏心悦目,叶棠玉看着容与出神,觉得看着容与的脸,心口郁气都纾解几分。 约莫等了一炷香,衍书第二才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昨日在殿内见过的那个小侍女。 见叶棠玉看过来,小侍女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一张圆脸肉肉的,很是可爱。 衍书第二站在她们两人面前停下,并未要开口的意思。 小侍女背着个包裹上前,眼睛如月牙一般,语带歉意:“抱歉,来得晚了,劳烦两位修士多等。这是赔礼,还请收下。“ 说着拿出用木头做的两个小盒子递向她们。 叶棠玉伸手接过,盒内灵力流转,应当是用来淬炼法器的灵石。 出手阔绰。 见叶棠玉收下,小侍女放了心,继续说道,“我是衍书身边的贴身侍女流筝,此番下山,有劳两位关照了。” 体内并无灵力,但身形轻盈,已入炼体。 “这位修士如何称呼?”流筝笑着问她。 “姓叶。”叶棠玉答得简要,虽然天道说逐月仙山将她除名,且不许任何人在提起她的名字。但这位毕竟和她认识的衍书有血脉亲缘,难保不会知道她当年之事。稳妥起见,还是不要多说未好。 “叶修士。”流筝也并未追问叶棠玉的名姓,转而又看向容与,“容修士,你们可有确定接下来前往何地?” “并无。”容与答得简省。 “那不妨听听我家主人的想法。”流筝缓缓道出目的,“招摇仙山山下不远处,有一秘境,那秘境只有元婴以下的修士能入,根据那秘境周边倾泻出的灵力来看,此秘境中定有秘宝。不过这秘境现身十数年,从未有修士平安出来...如今我家主人想去一试,不知两位修士可愿相陪。” 好家伙,这求人办事的态度可真是硬气。一上来便是压上生死。叶棠玉转着手腕上用来储物的玉镯,思索着若是此时将方才收下的灵石退给他们,还来得及吗? 却听一旁的容与扬眉:“秘境里的秘宝是什么?” 流筝咬了咬唇,望向身后的衍书。 衍书没再拿乔,转过身对上容与,语气中带着几分挑衅:“那秘境中的是上古灵剑定光。你可敢去?” 容与没有作答。 “去,我去。”一直未作声地叶棠玉站直了看他。上古灵剑定光,正是她师长的命剑。 第13章 入梦 衍书第二轻轻拧眉,昨日仙山中有人来报,这个同容与一起来的修士,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修。 在修士中,散修通常是有幸沾了写仙缘,但天资不够,连仙山都入不了的碌碌之辈,面对这样的人,衍书不免就生了轻慢。 “你呢?”只是轻轻瞥了叶棠玉一眼,衍书目光落回到容与身上。 当年他生了灵脉,父皇大喜,将他送逐月仙山拜师,却被逐月仙山婉拒,不光逐月仙山山主未收下他,剩下三派的门主也没收他。父皇一时颜面无光,他受了些苦头,直到后来转投到招摇仙山... 昨日他听闻有逐月仙山弟子前来,暗自打听,有两人是逐月仙山丹修,不过筑基,入不得他的眼,来了个容与,虽然不过也就是个修了百年才修成的金丹,但听说当年他拜入逐月门下之时,已经二十有余。 这样的人怎么会被逐月仙山看上。于是便让山主牵线与他同行,看看有何特别之处。 叶棠玉和容与自然不会知道衍书所想。 见叶棠玉神色坚定,容与没有多问也应了下来:“那便一起。” 得到满意的答案,衍书第二扔给容与一张地图和一颗蕴含灵力的红果:“照着地图走。” 说完就径直御剑带走了流筝。 叶棠玉凑过去看,这秘境确实离招摇仙山山脚不远,只是这位置落得很是巧合,需得绕上一圈,才能找到入口。 “阿玉可记住了。”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13节 叶棠玉点点头,转眼看到容与手中的红果——秘境钥匙。 秘境凶险,从古至今,将命折在里面的修士不少。但因其中藏有秘宝,且一些秘境甚至能助修士事半功倍地修行,因而虽风险极大,进入条件不同,仍有不少修士前去以命相搏。 后来为避免有修士白白送命,若秘境恰好在仙山附近,仙山山主便会借仙山之力,给秘境设一封印。 只有持秘境钥匙的人才能进入,若有想入者,便要先去仙山求钥匙。 听来是好事,不过若是换种想法,也可以称之为垄断。 且这钥匙上的封印,一看便是新设。 这十几年此秘境皆有进无出,偏偏招摇仙山这个时候设了封印。而衍书第二又知晓秘境之中的秘宝为何物…… 招摇仙山的目的自然昭然若揭——夺得上古灵剑定光。 而想要万无一失,必不可能让一个刚入金丹,且在招摇仙山中颇有地位的山主亲传前去。 这钥匙恐怕是衍书第二偷拿的。 她如今无门无派,且事关师长,无论各种情况,她肯定是要去的。但容与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不必去冒生命之险。 且若是衍书第二在秘境中有什么三长两短,招摇仙山必定会来找麻烦…… 想到此处,叶棠玉拦下正预言欲御剑的容与:“这钥匙是衍书偷的。秘境凶险,最好别去。” 容与看她神色认真,眸中浮起兴味:“那阿玉又为何非去不可?” “我已至金丹后境,秘境之机难得,许有突破之机。” 叶棠玉已经找好理由。 容与闻言笑道:“我也一样。阿玉,我花了百年才入金丹境,此乃天赐良机,我定然不能错过。” 叶棠玉一时怔楞,才想起普通人修仙,通常是五年炼体,十年练气,二十年筑基,一甲子修得金丹,若五十岁未能筑基,基本便修不到金丹。 而金丹到元婴,所花时间更多,很多人到了金丹元寿的极限三百岁,也依然无法突破。 师长两百岁修得元婴,寿数增至六百岁,后在元婴后境停滞三百年,迟迟无法突破时,也难免焦虑。 是她以己度人了,叶棠玉对容与生出些歉意,总下意识觉得他是魔尊转世,因而并未考虑过他修仙想法。 修仙一途,原本就是要与天争命。 “明白。是我多言了。” 既然已经考虑清楚,两人便也没有再耽误,按照地图所指,到了秘境所在之地。 只是秘境口并无衍书和流筝的身影。 先他们一步又知道路程,肯定已经入了秘境了。 这个衍书脾性实在古怪,既然打定主意要来秘境,又何须带上他们。 叶棠玉提着剑,没有收回。 容与见状提醒:“若此秘境秘宝真是上古灵剑定光,这类灵剑天生排他,阿玉若是提剑而入怕是会受伤。” “防人之心不可无,若这秘境中的不是定光,遇到危险,手中有剑更安全。”叶棠玉回他,“放心。我这命剑特殊,只要我不调动灵力,便不会生出剑气,与拿着根木棍并无区别。” 这当然只是其中一个原由,若秘境中真的是定光,她手中更要持剑了。 师长这柄剑,十分好斗,只在师长手中会温驯几分,自她入金丹境后,每逢见面,总会飞剑而来与她过招。 现下百年未见,虽不知这剑为何为出现在秘境之中,也不知这剑是否还认得自己的气息。 以防万一,还是先将剑提在手中护身比较好。 容与将红果放置到结界中。 不一会儿红光四起,两人便被卷入其中。 再睁眼时,仿若深处血海,漫天的赤红之色,地上又起着白森森的雾气。 身边没了容与的影子,叶棠玉提剑随处选了个方向向前,走了三四步,便踢到什么东西。又踢了踢,那东西没动。 叶棠玉蹲下查看,拨开雾气,露出张人脸。 伸手摸向他的颈动脉,还活着。 用灵力暂且将这附近的雾气散开,地上躺着三个人,都还活着。叶棠玉挨个掐了掐三人的人中,都未醒来。 其中一人腰间挂着玉牌,叶棠玉将那腰牌翻过来一看。 逐月仙山须臾门,顾辞羡。 怎么会有逐月仙山的人在这里? 还没来得及细想,叶棠玉眼前一黑,雾气散开,血海不见,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娃娃脸。 是个男童,不过五六岁大,正板着一张脸死死盯着她。 从男童黝黑的瞳孔中,叶棠玉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圆乎乎的脸蛋儿,扎着两个小辫儿,也四五岁的样子。 叶棠玉低头,手中的剑已经不知所踪。 “怎么是个女童?” “回七皇子的话,陛下找钦天监算过了,这位女娃娃的八字命格与您正好相配,能助您压住命格里的不正之气。” 前来送人的太监,低眉顺眼地答道。 男童的手紧了紧,看着眼前懵懂无知的女童,心中生出火气。 “跟着我,就要守规矩!”男童恶声恶气地警告,“把你嘴边的饭擦了。” 男童说着挥手招人递来一方手帕。叶棠玉还没来得及去接,身体就自动将嘴边那粒白米饭给舔干净了。 “恶心死了。”男童眼里流露出嫌恶的表情。 是附身?叶棠玉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能调动身体行动。 “七皇子,照顾您的小侍女已经送到了,奴才就先告退了。”旁边的太监完成了任务,便要告辞。 叶棠玉这具身体听到这话,却突然不受控制地跑上前,抱着那人的腿不撒手,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哎哟,小祖宗别哭了,跟着七皇子,以后日子好过着呢。”太监眼见对面的男童要发火,连忙将叶棠玉的手扒拉开,急匆匆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棠玉坐在地上哭了好一会儿,直到没了力气,才渐渐歇下。看向男童。 “七...七皇子,我饿了。"女童说话奶声奶气。 那男童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看着眼前的女童,想起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八皇子,出生时,便前呼后拥,一大群奴才照顾着,三岁,父皇便在世家中挑了拔尖的男童送过去伴读。 而自己,同样是中宫所出,就因为出生时黑云蔽日,风雨俱来的异象,惹得父皇忌惮不快,到六岁,入了书房一年,才不知从哪儿拨了个女童来。 压下眉宇间的不耐,男童开口问:“你是哪家的?” 女童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男童:“我饿了。” 一阵死寂,最后男童败下阵来:“说了就给你吃的。” “庄家,庄家。”女童奶声奶气地开了口。 庄家?男童在脑中盘了一圈,想起新上任的大理寺司直好像就姓庄,小小六品。男童心中不满更甚。 女童见答了话,却没有吃的,嘴巴一瘪又要开哭。 男童却没了耐性,喊来宫里的嬷嬷,让她们把女童带下去好生调教。 这男童脾气大,宫里的人倒是和善,两个嬷嬷将叶棠玉带下去后,便去小厨房找了写糕点给她垫肚子。 女童一口一个,倒吃的很香。 叶棠玉又尝试着控制女童身体,还是不行。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多试了几次后,叶棠玉便从善如流地放弃了。 反正身处秘境之中,这出戏何时唱完,又有什么目的,总有知道的那天,不急于一时。不过,自己的魂魄现在在她人身体之中,自己的身体又在哪里呢? 想到自己刚入秘境时,踢到的三个人,叶棠玉暗自琢磨,不会自己也晕倒在那里了吧? “告诉嬷嬷,你叫什么名字啊?” 终于在吃饱喝足以后,女童止住了泪水,一字一句地乖乖答道。 “流筝,我叫流筝,庄流筝。” 流筝?这不是衍书第二身边的侍女的名字吗?对了,侍女。 叶棠玉恍然,她这并不是附身,她这是入梦了。 第14章 仙君 叶棠玉这是头次入别人的梦。 古籍中有记载,有异兽名为梦貘,传说中,他们以梦为食,能够诱人入梦,也可以使人的梦境重现。 可这秘境之中的秘宝是定光,秘境中的危险皆由定光而出。 她进秘境之前,做好了上刀山下火海的准备。 亦或是先前以为的附身他人,在秘境中忍受修炼之苦... 现如今入梦以后,她能干什么?又如何破局?且这入梦,又是入的谁的梦?是庄流筝,还是身为七皇子的衍书第二? 叶棠玉眼前一片漆黑。 真正意义上的一片漆黑。还是女童的庄流筝在七皇子的殿内吃了吃喝喝一番后,困意上涌,睡了过去。她一闭眼,叶棠玉自然也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好在梦中的时间过去得很快。 第二日,叶棠玉随庄流筝醒来,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她抱着把油纸伞,站在翰林院外等着七皇子下学。 大雨倾盆,庄流筝小心地垫着脚,不想地上的积水把身上的衣裙弄湿,叶棠玉眼尖地看着雨水中的倒影,脸上的婴儿肥稍稍消退,看着大了些,约莫七八岁的样子,之前头上的两个小辫儿也变舒成了两个小发髻。 “七哥,你那个侍女在等你。” 一个童声从不远处传来。 庄流筝循声望去,是八皇子,身着一身紫色蜀锦,穿金戴玉,看着十分....富贵。旁边脸色难看的是她家主子。 庄流筝不安地搓了搓手指,心想,早知道就不该来送伞的,遇见八皇子这个扫把星,今晚回去,夜宵肯定是没了。 七皇子没有搭腔,顶着倾盆大雨,直直地从庄流筝面前走过,几步路的功夫,浑身就已经湿透。 庄流筝连忙小跑着跟上,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伞递出去:“主子,皇后娘娘让我来送的。”言下之意是,别怪在我头上。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14节 只是不知七皇子是否听懂了她的眼下之意,反正递过去的伞是没接。 庄流筝也十分没有眼色,一个人撑着把伞,就这样跟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七皇子回了住处。然后不出意外地被关在了殿外。 “脾气真大。”庄流筝嘴巴嘀咕,“又不是我乐意的。” 叶棠玉趁这段时间,大致翻看了两人之间的记忆。 七皇子因出生时,天降不详,被司天台说是:亲疏皆不可的煞星。说他既不能过于亲近血亲,也不可以过于疏远血亲,否则便会损坏皇帝命数。 所以虽为中宫所出,他依然不为皇帝所喜,连带着皇后都觉得自己受他拖累。但又因司天台的话,也不敢将他遣送出宫。所以从小就被丢在一边,让嬷嬷照料,好吃好喝地待着,但多的也没有了。 这就养成了七皇子这样一个阴晴不定的性子。 六岁那年,七皇子主动提出要一伴读,朝中大臣知他煞星命数,皆不敢将孩子送入宫中。 恰逢庄流筝的爹带着她踏青,遇见了司天台的人,司天台见到庄流筝便说这孩子命数极好,有累世善报加身,问来八字卜算后,向皇帝推举让庄流筝进宫伴读,或可抑制七皇子的命格。 这才有了庄流筝入宫一事。 至于庄流筝本人的意愿,无人在意。 转瞬间三年已过。 有这样一个性情古怪的主子,这三年,庄流筝没少吃苦头,心中也很是不乐意,奈何总不能让爹抗旨,便只有忍耐下来,只在背地里抱怨几句,八岁大的孩子能做到这份儿上,已经很不错了。 叶棠玉忆起方才和庄流筝见面的场景,这七皇子的性情像是没变过,但庄流筝明显圆滑了许多,看着也不像讨厌七皇子的样子。 也不知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今七皇子已经九岁,再等一年,他年满十岁,便会被招摇山山主收为关门弟子。想来这梦中关键也是就在此处。 这场雨下了很久,庄流筝一直从傍晚站到了深夜,才被得了允许的嬷嬷,迎回殿内。 叶棠玉听着她一边打喷嚏,一边在心中咒骂。 咒骂了足足一个时辰,半大的孩子才沉沉睡过去。 次日,庄流筝因在雨中站了好几个时辰,人自然是病倒了,难得不用去看七皇子的脸色,庄流筝便是裹着被子打着冷颤也心生欢喜。 心安理得地在床榻上躺了一日。 日落时分,突然被门外的喧哗吵闹声惊醒。庄流筝心中生出好奇,这七皇子的住处,平日里冷得跟冰窖似的,一是无人敢亲近,二是七皇子天生也厌恶热闹。平日里掉根针扎地上,都能听见响声。 今日是怎么了? 忍着头晕,庄流筝下床,穿好衣服,想绕到前殿去看,却撞到平日里一向稳重的嬷嬷。 “嬷嬷,这是有什么好事落在主子头上了?” 嬷嬷喜形于色:“七皇子不是煞星,是天上的仙君转世!仙山上来的仙君替八位皇子看了根骨,只有咱们七皇子生了灵脉,能拜入仙山。” 庄流筝听得晕乎乎的,被嬷嬷拉着手,好一顿摇晃,刚停下来,门口便传来一阵轻咳,是当初将庄流筝送来七皇子这儿的那个太监,他走进了院内,清了清嗓子,张口宣旨:“皇上口谕,宣庄流筝觐见。” 见皇帝?庄流筝有些紧张,跟着太监穿过七拐八绕的御花园,前往皇帝平日里见大臣的宫殿。路上庄流筝想打听打听为何要见她,但一向好脾气的太监此刻却神色严肃,不发一言。 来到殿上,庄流筝双腿有些打颤,只敢低头看地,匆匆跪了下去,向皇帝行礼。 “仙君,你看看,这就是那个被送到我儿身边的女童。”皇帝的声音里含着忧虑。 “不急。”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很是柔和,“让我看看。“ 庄流筝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只觉身上一轻,整个人比方才卧病在床时还要晕上几分。 等回过神来。 只听殿上那个声音,悠悠叹了口气:“可惜——” 庄流筝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仙君可惜什么?”皇帝语带焦急,“是不是对我儿命数有碍?” “非也非也。”那仙君语气中含着笑意,“此女与七皇子的命格十分相称,有益无害。” “那便好。”皇帝松了口气,“按照仙君所言,我儿即日便可跟着仙君入仙山中修行了?” “地界仙山众多,我如今已不再仙山之中,要入仙山,还需七皇子自行前往拜会,看是否与仙山有缘?”仙君朝七皇子发问,“不知七皇子可有心仪的仙山?” “逐月仙山,我想去逐月仙山。”七皇子的声音较之以往,透着几分兴奋。 庄流筝这才知道七皇子也在这殿上,歪了歪脑袋,偷偷透过缝隙去看他。 从来没见过的神色,不再冷着一张脸,阴郁之色一扫而空,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双手攥紧。这幅样子让庄流筝想起从前在家时,自己若没有顽皮打闹,等到晚上阿爹回家,自己问阿爹要糖吃的样子。 “逐月仙山...”仙君重复了一遍,似乎想到了什么,“我记得几十年前,你们一族也有位皇子去了逐月仙山修行,名叫——” “衍书。”七皇子接过话,“他叫衍书。” “对,是这个名字,衍书天生金丹境,是天纵奇才。”仙君语气中含着欣赏之意,“若你喜欢这个名字,不如也改名叫衍书,一脉相传,也是美事。” 庄流筝看着平日里桀骜不驯的七皇子,顺从地跪拜在地,比平日里与皇后请安还虔诚几分:“多谢仙君赐名。” 原来名字是这般得来的。叶棠玉没有料到是这个缘故。心中对这个仙君有了几分好奇。仙山中的修士少有与凡间往来的,便是一些散仙也不会,怕与凡间沾染上因果,不利于修行。 这位仙君倒是胆大,不光与凡间皇室接触,还敢施法随意看凡人命数。 只可惜庄流筝一直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自己也就看不清这仙君的样貌。 “带着这位小姑娘一起去吧。”这仙君的声音渐远,似是御剑离去“与你有利。” 待他走后,旁边的太监才上前将几乎跪僵了的庄流筝一把拉起。起初庄流筝还怕皇帝怪罪,埋着头心惊胆战了好一阵。 却听座上传来皇帝爽朗地笑声,她抬头去看,只见皇帝破天荒地拍了拍七皇子的肩膀:“我儿乃仙人转世临凡,此去必成,好生准备去吧。” 说完笑着走出了大殿。一众奴才也更在身后,乌泱泱地从殿内撤了出去。 转瞬就剩了七皇子和庄流筝两人。 七皇子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退,察觉到庄流筝的存在,也并未拿正眼瞧她,和十数年后看叶棠玉的眼神一模一样,带着些轻视:“回去让嬷嬷给你收拾收拾,明日便启程前往逐月仙山。” “我..我想给我爹说一声,还想见一面。”庄流筝意识到这是要出远门,心里有些不安。 “嗤。”七皇子冷笑一声,看着缩成鹌鹑一般的庄流筝,很是不屑,但许是因着今日心情不错,终究是松了口,“今晚许你出宫,明日辰时皇宫正南门,晚到一刻,你们全家性命难保。” 待七皇子走后,庄流筝才卸下心剑最后一根弦,朝着早就看不见的七皇子背影,做了个鬼脸。 然后马不停蹄地回去找嬷嬷带她出宫。 此时正值暮春,草长莺飞,春风吹过,暖意融融,只在日落之后,还透着些未散的凉意,像是预示了结局。 第15章 落选 叶棠玉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 她从未想过,乘坐马车一路南下一整个月,会如此难受。 逐月仙山位于蜀中,地势高峻,路途险要,本就难行。偏七皇子要求全力前进,路上已经跑死了好几匹马。他自己脸色也十分难看,还被庄流筝抓到,半夜一个人抱着树根呕吐。却依旧坚持尽快抵达逐月仙山。 叶棠玉与庄流筝共感,一路上晕到不行,等终于来到逐月仙山山脚下的镇上,一种再世为人的欣喜感,一点点漫上了心头。 修整了半日。 七皇子下了马车,将带来的仆役都留在了外面,只带了庄流筝入了小镇。 小镇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和叶棠玉记忆中的已然很不相同。逐月仙山收徒,从前一直都靠缘,如今开门收徒,叶棠玉玉也觉得有些新鲜。 “小孩儿。”大街上一张木头桌子前,一个长相剽悍,满脸胡子拉碴的男人喊住了两人,“过来拜师的?拜师过来拿帖子。” 七皇子眼含警惕地点了点头,庄流筝有些怕,躲在七皇子身后,不敢出来。 “没有其他人陪同?就你们俩?”那男人有些不耐烦地在提笔在桌上的白纸上写写画画。 “没有其他人,就我一人拜师。”七皇子见男人不像有恶意的样子,照着答了。 又过了会儿,那男人停下笔,将一张白纸扔给七皇子:“拿着这个直走到头左转,去那边等着。” 七皇子明显还想问些什么,但碍于这男人长相是在是有些凶狠,便没再开口,按他说的,往那个方向走去。 等到了地方,叶棠玉认出来了,这是逐月仙山真正的入口处。 不过她那个时候,这入口处并未和如今一般显露人前。 而现在,此处约莫有几十人都汇聚于此,差不多都是和七皇子年纪相当的孩子,只是有些孩子身边还有大人陪同。 “你们也是自己来的吗?” 很快便有小孩儿朝七皇子和庄流筝搭话。 七皇子微微点了点头,不欲多讲,那小孩儿却是话痨上身:“我也是,我从小就长在镇上,今年逐月仙山收徒,我阿娘便让我来试一试,不过也没报太大希望就是。” 听到这小孩儿从小长在镇上,七皇子起了几分打听的心思,开了口:“为何?” 这小孩儿一听有人搭腔,就跟倒豆子似的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喏,你瞧见没有,前面哪些有大人陪着一起来的。” 七皇子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并未看出什么不同。 “这些人都是各个修仙世家里,今年送来顶顶拔尖儿的一拨,他们身边护着的人,可都已经进了筑基。你知道筑基吧?” 七皇子掐了掐自己的掌心,他只知道当年自家出了位金丹,但并不晓得筑基是什么。 那小孩儿也没在意:“逐月仙山现在虽然开放收徒,但人数也不多,这些修仙世家的子弟就要占去大半,总之...难咯。” 小孩儿叹了口气,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七皇子的脸色却有点难看。 等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仙山入口处缓缓打开,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十二岁以上者勿入。”说完便拿起了柄玉如意,施法使其悬空,“有帖子的,带着帖子从玉如意下面过。” 这是控制春云浮岚的法器。 春云浮岚是逐月仙山的护山法器,年岁不可考,平日里看着只像是寻常山雾缭绕仙山四周,可若是非仙山之人闯入,沾染上一星半点,肉身便会被腐蚀见骨。 想要入山,除了配有仙山给每位弟子发的玉佩以外,便是用控制春云浮岚的玉如意打开个口子进入,也会无恙 现场的孩童闻言,很快便列好了队,鱼贯而入。 七皇子本想让庄流筝留在原地等她,毕竟要上山拜师的只有他一人,但奈何庄流筝因为害怕,紧紧贴着他,他又不好在这种时候出声斥责,本想着帖子只有一张,届时进不去,自然会有人将庄流筝带走,未曾想进去时,并无别的异常反应,便只能将庄流筝一同带了进去。 入了仙山,穿过一片竹林,这些孩子便到了处潭边,潭是处深潭,水深不见底,潭水那头临着峭壁,峭壁之上有颗石刻的空头,正从中吐着水,看上去很是骇人。 庄流筝已经被吓得两眼含泪,只瞧了一眼,便闭着眼睛再也不敢睁眼。 此处的深潭潭水含有仙山丹修的显灵丹,只需要饮上一口,便能看见修士的根骨和灵脉,十分便利,不用像招摇仙山那般,要专门找一个会看根骨灵脉的弟子,一个一个看查记录。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15节 不过师长当年很不喜欢这处深潭,说她每每路过,看着这石龙便觉得心里渗得慌。前边穿过的竹林便是师长当年遣人种的,来挡一挡,否则每次出入与这石龙对上一眼便觉折寿。 七皇子不过也只有九岁,看着深潭也觉渗人,脸色白了几分。 “这是对我们的考验吗?”七皇子开口朝方才那小孩儿打听,“通过考验就能拜入仙山?” “考验?什么考验?”那小孩儿也被吓得够呛,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脑子转过来时,才恍然七皇子在问什么,摇摇头,“哪有什么考验,一会儿让我们喝下这潭水,看我们根骨灵脉就好,好的留,差的走。” 逐月仙山这些年的挑选弟子的过程并未有意隐瞒,也不是什么秘密。 七皇子闻言咬了咬牙:“若是有人没资格入选,混进来怎么办?” 小孩儿闻言更是茫然:“能到这里来验根骨灵脉者,已然就是有资格了啊,真正没资格的人,连这半月验选的消息也不会知道。” “逐月仙山第一拨筛的就是有缘人,能打听到逐月仙山何时开山收徒,何时验选,就可以来啊“ 七皇子心间涌上了点失望,他原以为仙山收徒会设置重重障碍,因而命人找了很多相关的话本儿,路上虽也不适,但都强忍着看着学着,现在却得知,没有什么考验,只需要饮下这深潭池水即可。 没一会儿,方才在山门口的女子便带着人进来,抬了张破旧的木桌子,放在潭边,又遣了个人下去舀了瓢水,遣两人分下去,看每个孩子喝下。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女子开了口:“腕间泛着红气的靠左,泛着黑气的靠右。” 庄流筝腕上显出黑色,她不懂是什么意思,朝一旁的七皇子看去,七皇子腕间泛着红气,和她不同。 根骨灵脉上天注定,浊气多于灵气为黑,灵气多于浊气为红。庄流筝的天资不佳,难怪十数年后,还只是炼体期。 很快站好了队。 那女子挥了挥手,喊人要将庄流筝那边的人引出仙山。 庄流筝慌了起来,趴在地上不肯动,这里她之认得七皇子一人,非要闹着等七皇子一起走。 七皇子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显然觉得她十分丢脸。 那仙山女子倒没觉得如何,见庄流筝实在哭闹不休,先是喊人把余下的孩子引出去,随即又半蹲下来和庄流筝商量:“你别哭了,我让你在旁边等着。” 说着指了指潭边那张破木桌子,示意她坐过去。 庄流筝害怕潭边那条石龙,但也不敢再闹,磨磨赠赠地坐了过去。 仙山女子坐到庄流筝旁边,示意可以开始下一步筛选。 方才那一遭,人数一下子锐减,留下的人约摸只有三四成, 接下来便是一个一个到仙山女子跟前,再筛一轮。 那女子指尖凝出白光,白光落在剩下的人的腕间,若依旧是红色,便能留下;反之若变成白色,便和方才那些人一样,被引出仙山。 七皇子悄悄掐着自己的大腿,心跳如雷。一直跟在他旁边的那个小孩儿也留了下来,排在他前面。 “居然能留到第二轮。” 那小孩儿十分开心,“这次回去可得和我娘他们好好吹上一番。” 七皇子并未听清他在说什么,他看着最前方。 破木桌子前的女子,轻轻点了点他们的腕部,大多数人得到的只是那女子朝后面轻轻的一挥手。 便有人上前将其带走。 而能留下的,女子便点点头,示意那些孩子站到她的身后。 前面的人越来越少,很快就轮到了七皇子前面的小孩儿。 那小孩儿蹦跶着过去,好奇地看着那女子的动作。 七皇子看见女子点头,那小孩儿满脸喜色站到女子身后。 轮到他了。七皇子努力镇定地朝女子走去,手心却渗出了汗液。 好在女子并未在意,轻轻一点。 不过一息的功夫,七皇子就如坠入深渊。那女子朝后面轻轻地挥了挥手。 霎时,他眼前发白,甩开来牵他手的庄流筝,闭了闭眼又睁开,听到自己略显干涩的声音:“我叫衍书。” 女子抬头有些茫然,不知他为何还站在这里。 “我叫衍书。”他重复一遍,心里揪得紧紧的。 他的先辈是逐月仙山的天生金丹境。 天之骄子。 他们不可能没听说过。 他与先辈血脉相连,怎么可能会落选 果然,那女子怔楞了一瞬,但也只有短短一瞬,随即吐出个字:“哦。” 哦? 他死死抠住木桌的手一松,旁边的人瞬间便架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带了出去。 浑浑噩噩之间,他恍惚听到了庄流筝的叫声,以及周围人的窃窃私语……那些人轻视的目光中夹杂着怜悯…让他难以忍耐。 “主子!主子!” 五感一点点被蚕食,终于在庄流筝彻底哭出来之前,他晕了过去。 第16章 机缘 庄流筝全家下狱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哭着跑去求见七皇子,七皇子没有见她。 赶往逐月仙山花了一整月,回去时,路上走走停停花了两月有余。七皇子并未拜入仙山的消息早就传遍了皇宫。 一回来,庄流筝便再也没见过七皇子。 哭了一整日后,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庄流筝昏睡过去的同时,叶棠玉发现她能动了。 不仅能自由操控着庄流筝的身体,自己的灵力也调动自如。 去皇帝书房。 心中毫无征兆地生出这个念头。左右无事,叶棠玉便顺从心意,按着庄流筝的记忆一路找了过去。 夜深人静,周边巡防严密,但拦不住修仙之人。 叶棠玉掩去身形,飞身坐在了屋顶之上,正正好能听见下面的动静。 “朕依你所言,已写信遣送至逐月仙山。” 皇帝声音沉沉,不辨喜怒。 “谢父皇成全。”七皇子语带感激,“上次拜师,皆因庄流筝之故,才使得儿臣功亏一篑,此次有父皇出面——” “逐月仙山拒绝了。皇帝打断他的话,“今日已收到回信,你自己看。” 叶棠玉挪动开琉璃瓦片,向下看去,七皇子匍匐在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白纸,一字一句地看起来。 似乎是不敢相信,七皇子猛地抬头:“父皇,儿臣——” “你丢尽了朕的颜面。”皇帝看向在下方跪着的七皇子,因天象之故,他并不十分喜爱这个儿子,不远不近地养着,只在元宵、中秋这样的大日子见上一面。 直到那位仙君应约而来,说他八个儿子里,只有他身负修仙者的灵脉。 他欣喜异常,他曾听太后进过,几十年前,他有一位皇叔也身负这样的灵脉离宫,拜入逐月仙山,他幼时看书中记载,写仙君御剑而来将他皇叔从宫中带走时,便心生艳羡,只觉他的皇叔比高居龙椅之上的父皇还要风光几分。 即便后来,那位皇叔在仙山没几年,便意外身死,但因其修仙之故,天下臣民皆对皇室倍加推崇,父皇在位时,天下海清河晏,万民敬仰。 后来父皇老去,他继承皇位,对于修仙,知晓的事情就更多了些,渐渐不再觉得修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桎梏重重、危机四伏,普通修士连长生不老也做不到。 当然,那位仙君给他留了一点希望,他说只要他的亲生儿子里,有出灵脉者,待其修到金丹便能将金丹刨出给他,届时虽不能如正常修士般腾云驾雾,但延绵寿数,还是轻而易举的。 十年内,他有了八个皇子,没想到带给他希望的是这个见得最少的儿子。 可惜,还是让他失望了,这个儿子的天资并不如他的皇叔那般出众,他写信送至逐月仙山,皆被仙山仙君婉拒。 民间也开始谣言四起,说他不如他的父皇,甚至有传他得位不正。 他开始怀疑起仙君的眼光,也许司天台没有错。 “父皇,仙君曾说,天下仙山众多....儿臣...儿臣许是只入不得逐月仙山的眼。您让儿臣再试试其他。”七皇子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 屋顶之上,知晓后事的叶棠玉听着,知道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她观逐月仙山选人,所挑选者根骨灵脉无不顶尖,光凭根骨就能猜到,那些人的修途至少能至金丹境。 可惜,逐月仙山的人看走了眼,七皇子的天资虽不出众,但却能在二十四岁迈入金丹,这样的气运加身,才是真正的万里挑一。 不过此时,皇帝并不知道往后之事。 七皇子的殿内重新恢复冷清。 等庄流筝醒来以后,叶棠玉也再次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庄流筝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七皇子的屋内找人。日常殿内伺候的人都被遣走,连一直在殿内的两个嬷嬷都只负责到点来送吃食,因而并无人拦她。 “为什么要关我阿爹阿娘?”庄流筝连滚带爬地闯进殿内,“我阿爹阿娘犯了什么错?” 七皇子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开败了的桃花,听到响动,并未回头看她。才九岁,身量只比旁边的书桌高出一个头,却有了少年老成的味道。 “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说话?”庄流筝心里又气又急,冲上前去,捏起拳头打他,“到底是为什么?” 没打几下,就被七皇子轻易捏住了手腕。 相差之一岁,但七皇子在力量上明显更具优势一些。 “好疼,放开我。”庄流筝挣开七皇子,一时没收住力,摔倒在地上。 “为什么?”七皇子看着摔倒在地上的庄流筝,眼睛里倾泻出恶意,“你不知道吗?庄流筝。” 这是七皇子三年来第一次喊出庄流筝的名字,他唇角勾起冷笑:“都是因为你啊,你父亲在朝勤勤恳恳,无半分错漏之处,是因为你这个好女儿,才使他入了大狱,不久之后还会被流放至岭南。知道岭南是什么地方吗?” 庄流筝呆愣地坐在地上,任由七皇子一步一步靠近,他蹲下来,一字一句为她解释:“南蛮烟瘴之地,蛇虫鼠蚁泛滥成灾,凡人去了,九死一生啊。” 庄流筝被吓得放声大哭。 七皇子起身,居高临下看她:“是了,你这样的废物就只会哭。也好,提前为你一家哭哭丧。” 说完便跨过庄流筝迈腿出去。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16节 “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即将出门的时候,庄流筝抽噎着发问,“我...我可以去找陛下认罪。” 七皇子脚步一顿:“认罪?” 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扶着门框,眼泪都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你去找陛下认错?” 笑了半晌,他擦去眼角泪珠:“我给你指条明路,你不如再去趟逐月仙山,拿出你撒泼打滚的功夫,求那些仙君回心转意,收我为徒,或许你爹娘之事还有转机。” 说完这话,七皇子踏步走出殿内,没再回头。 庄流筝心下惊慌又迷茫...去仙山,可是仙山她一个人要怎么去?莫说仙山,就连这宫墙她都出不去。 庄流筝缩成一团,心里害怕,想到爹娘要被流放,泪水止也止不住,哭了半晌,一咬牙,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去找陛下一趟,万一求得陛下回心转意呢。 打着哭嗝,庄流筝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她记得从前睡觉前,嬷嬷们聊闲天儿曾说,皇帝陛下晚上最爱去御花园闲逛散心,宫里好多妃嫔都有意晚上在御花园里候着。御花园里晚上的人比白日里还多,热闹极了。 后来皇帝陛下烦不胜烦,这风气才慢慢消停。 现在太阳还没落山,庄流筝一个人躲到了御花园里,御花园很大,她不知道皇帝陛下会在哪里,就选了处能藏人也能歇凉的凉亭,缩在凉亭座椅的一角不敢动弹。 御花园里也有侍卫巡逻,若被逮住,不仅会被赶出去,还会挨板子。 一开始庄流筝是害怕被抓,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后来是太累了,渐渐地便睡了过去。 等在醒时,已经是晚上。 庄流筝迷迷糊糊地睁眼,听到模糊的谈话声。 “仙君再度前来,可有要事?” “听闻衍书被逐月仙山所拒,恰好途径,便来看看。” 是那位仙君的声音,庄流筝小心翼翼地捂住自己的口鼻,她听嬷嬷说这些仙人有通天只能,远在千里之外也能听到别人的声响。 “是我儿不成器,天赋不佳,未被仙山看上。”皇帝语带惭愧。 “又如何能怪陛下的孩子。”那仙君缓缓说道,“逐月仙山要求过于苛刻,非衍书之过失。如若陛下愿意,不如送衍书去南边的招摇仙山一试?“ “招摇仙山?”皇帝有些迟疑,这座仙山自面向凡间大肆收徒以后,这几十年来,确实声名日盛,可若是皇家再度被拒,怕是于皇室而言,不是好事。 “陛下不用担忧,我自然有法子让衍书入选,只需陛下允我今晚见上衍书一面。” 这位仙君言辞恳切,皇帝自然不好拂了他的颜面,便招人要带仙君前去。 “不用了。陛下若有事可现行一步。我再此稍坐片刻,等一份机缘,机缘到了,再去见衍书就好。” 仙君的话说得玄乎,皇帝虽不解,但也没多问。 不一会儿周边提着照明的灯笼便随着皇帝的离开,渐渐远去,只剩凉亭中,还亮着一盏烛火。 “出来吧。”仙君的声音很是好听。 庄流筝却被吓得不敢动弹。 “不用躲了,陛下我已替你遣走。” 庄流筝听到这话,不敢再躲,在下面趴了许久,腿和手都麻了,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滚了出来。 面前传来一声轻笑。 庄流筝连忙起身,规规矩矩地站好,低着头向前方行了个礼:“见过仙君。” “躲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想见皇帝陛下求情,我爹娘下了大狱。”庄流筝支支吾吾说出了声。 “这样...”仙君沉吟片刻,“那我带你重新去找陛下?” 庄流筝此时却福至心灵,忆起七皇子对她说的话,连忙朝仙君跪下:“不..不用了仙君,如果仙君能让七皇子重新入仙山,我爹娘就..就有救了。” “那看来我们今夜是不约而同了。” 一道柔和的灵力将庄流筝扶了起来。 “走吧,一起去见衍书。” “仙君不用等机缘了吗?”庄流筝有些紧张,胡乱和仙君找着话掰扯。 等了几息,却未等到仙君说话,庄流筝性子有些急,没忍住抬起了头。 却见仙君轻纱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见她抬头,缓缓露出了笑意,应道:“已经等到了。” 第17章 赌局 好熟悉的眼睛,叶棠玉借着庄流筝的眼睛看了好多次,却仍旧没有想起到底是何人。 庄流筝引仙君去了七皇子的住处。住处只寥寥挂着几盏灯,看着分外凄惨。 费力地推开了门,庄流筝立马高声喊道:“主子,主子,仙君来了!” 喊了好多声都没人应,庄流筝跑到他的寝宫,见到七皇子站在那颗开败了的桃花树下,一动不动。 “主子,仙君来啦!”庄流筝跑过去报喜。 七皇子却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在庄流筝又连续说了几次后,终于不耐:“什么仙君,别是你脑子被驴给——” 话未说完,便见一抹白衣从半空翩然而降。 “仙君...”七皇子没料到庄流筝竟说的是真的,慌忙朝仙君拜了下去。 仙君将他从地上扶起:“不必多礼,我今日是专程来找你的。” 七皇子一时受宠若惊,随即想到逐月仙山之事,又有些惊惶:“逐月仙山——” “今日不谈这个。”仙君坐到树下的石登上,也让七皇子坐下,随即看向一旁傻站着的庄流筝,”我与衍书有事要谈,怕是不便有人在场。“ “啊,好的,是是,我先走了。”突然被点到,庄流筝有些无措,连忙往外走。 叶棠玉倒是想留下,只是由不得她,庄流筝操控着身体回了偏殿的住处。 想着今日这番经历,庄流筝兴奋得有些睡不着,有了仙君相助,阿爹阿娘他们定然不会有事了。 没了后顾之忧,庄流筝总算是有闲心回想着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事儿,虽然一开始她并不想跟着七皇子一起去仙山,但真见到了还是有些开心的。 以前总觉得仙人高不可攀,可这次无论是在逐月仙山见到的那位仙人姐姐,还是今夜见到的这位仙君,都很平易近人,比七皇子好多了。 又想着,等阿娘和阿爹放出来以后,她便去求七皇子放她出宫见家人一面。 想必七皇子看在是她引仙君来的份儿上,也不会拒绝她这小小的要求。 想着想着,庄流筝便开始傻呵呵地看着窗外的月亮发笑,翻来覆去在床榻上打了好几个滚儿,才终于睡去。 等她睡了以后,叶棠玉又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 从庄流筝离开到如今,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那位仙君还在不在。叶棠玉还惦念着此事。掐诀掩去自己的气息,悄悄摸了回去。 到了地儿,她攀坐在墙上,旁边横过来的宫殿飞檐恰好能挡住她,却不会妨碍她看向院中。 “衍书,我把路都摆在你面前了,你知道该如何选。”那位仙君语带劝诫,“不要犯傻。” 而一旁的七皇子,显然要慌乱很多,虽离得远些,看不清他具体的神色,但细看,七皇子全身正微微发着抖。 不知此前说了什么,若早些来就好了。叶棠玉有些可惜。 七皇子沉默半晌,良久后朝面前的仙君弯腰行李,开口问道:“敢问仙君便只有这一个法子了吗?” “只有此法。”仙君说道,“我愿助你,只是因为与之前那位衍书,有些情分,若是你只想做个平平无奇的弟子,倒也无碍。修仙一道,全在己身。” 和衍书有情分?叶棠玉听了来了精神,虽在梦中,但还是掐了法决,起了阵微风,想看看能否看清这位仙君的真面目。 可惜,风虽是起了,却只刮落了院中桃花树残余的花瓣,那仙君面上的轻纱丝毫未动。 七皇子僵着身子,花瓣打在他的身上,似乎很是纠结,最终咬着牙开口:“多谢仙君美意,我...还是想再试一试。” “好,有志气。”那仙君声音中带着欣赏,“那便去试试吧,不过我把此物留给你,若你改了注意,也随时可用。” 说完,那仙君从衣袍里拿出一物,放置在桌上,叶棠玉凝神看去,是一只毛笔,看上去甚是普通,并无什么特别。 将这笔放下以后,那仙君便没再多留,乘剑而去。 “什么人?”突然七皇子转身朝空荡荡地院子里惊喝出声。 叶棠玉纹丝未动,如今她掐着法决,七皇子一个凡人根本不可能察觉到她。 没一会儿,院子里另外一边的树上,爬下来一个太监,恭恭敬敬朝七皇子行礼。 “是父皇派你来的?”七皇子声音放缓。 “回殿下,正是。”那太监回道,“陛下担心殿下安危,故派我来盯着。” 这话说得真敷衍,叶棠玉心想,若真担心七皇子,派来一个太监又有何用,这位仙君既然能御剑而行,最差便是筑基,别说一个太监,便来的是个征战沙场的将军,也不够他杀。 自然了,天道法则受限,这位仙君也不会滥杀凡人。 这位皇帝陛下派人跟来,多半只想知道这位仙君到底会和七皇子说些什么。 七皇子自然也知道其中之意,谢过父皇关心后,便拿着那只笔,有些游离地出了门。 热闹看完了,没看出什么名堂,叶棠玉重新回了庄流筝的住所,想着早点睡去,说不准再次睁眼时,这梦境便会有新的进展。 不过显然她想岔了,今日还没有结束。 从窗边渗透进来的月光被人挡住,在庄流筝脸上投出黑影。 叶棠玉察觉出是七皇子的气息。 七皇子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看了许久。 见他久久地没有动静,叶棠玉也就放松了思绪,将睡未睡之际,才听到七皇子喃喃自语:“这样的人...这样的傻子...” 说完这句话,七皇子便转身走了。 一夜无梦。 醒来时,叶棠玉又坐在了马车之上,好在这次很快,只坐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招摇仙山的山脚之下。 相比逐月仙山的散漫,招摇仙山显得隆重很多,专门遣人来接待七皇子,还是个熟人。叶棠玉认出他,正是之前在仙山门口看人根骨灵脉的那位白衣少年。 “山主已经在殿内等着了,与皇子殿下一同入选的还有两人,具体的规矩,此前都已传信给殿下,若有不通之处,现下可尽数告知,我来为殿下解惑。” 说话也比逐月仙山客气了许多。 七皇子摇了摇头,道:“多谢仙君,此次三关考验的规则我已经知晓,暂无别的问题。”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17节 话说的镇定,但这次再来招摇仙山,七皇子并不比去逐月仙山轻松。父皇知晓他和仙君的谈话后,很是支持仙君的办法,是他一再请求,又发誓此次绝不会让父皇失望,父皇才松口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此番不能成为招摇仙山的山主亲传,再回去,恐怕自己才是真的再无翻身的余地了。 七皇子敛下眸中暗色。 白衣少年闻言点头,也没再多说,只提醒道:“那便好,见过山主之后,殿下在山中先休息一日,明日考验才正式开始。” 等到了招摇仙山正殿外,白衣少年停了下来,示意七皇子进殿,又将庄流筝留下:“殿下的小侍女就与我一起侯在殿外吧,山主要见的只要皇子殿下一人。” 七皇子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庄流筝等在殿外,偷偷摸摸地四处张望着,觉得这座仙山和逐月仙山差别挺大,倒是和他们的皇宫有些相似。正漫无边际地想着,突然脖颈一疼,腿下一软,慢慢地晕了过去,晕倒之前,只见引他们来的这位白衣仙君,正噙着笑看着自己。 “容与!” 叶棠玉趁着庄流筝晕过去的瞬间,迅速控制住了身体,撑着白衣少年递过来的手,站了起来:“你是容与。” “阿玉。”白衣少年看着叶棠玉,脸上露出叶棠玉熟悉的神情,一贯的云淡风轻,又有些亲昵,“总算见到你了。” “你这边是什么情况?”叶棠玉没多问容与是怎么认出她来的,只想快速交换秘境相关的消息。 “一言难尽。”容与答道,“进来之后,我身处招摇仙山之中,不过时而是山主,时而是普通的弟子,今日则是这位。光怪陆离,也分不清岁月。阿玉呢?” “我初来便成了庄流筝,与七皇子....”叶棠玉缓了缓,“也就是招摇仙山那位衍书,一起去了逐月仙山拜仙,然后到了这里。” 飞速讲完经过。叶棠玉落入话题的重心:“这样看来,若你这边并无清楚的脉络,那便意味着这梦境并不存在另外的全知第三人。” “那这梦境的主人大约就是七皇子了。“叶棠玉看向容与。 梦境依托记忆和想象而展开,此前她就有过猜测这是七皇子或者庄流筝的梦境,只是容与与她一同入了秘境,却又被分开。不知容与那边是何情况,也就无法完全断定,这梦境是否还存在知晓七皇子和庄流筝之事的第三人。 而刚刚庄流筝猛然被容与劈晕,外力所致晕厥,梦境却未散,也可排除。 叶棠玉心中微松:“还好这梦境之主不是庄流筝,否则你刚刚那一下,强行唤醒她,她怕是会受重伤。如今只需等七皇子这梦境结束...只是不知这秘境是否还有其他蹊跷之处。” “是我考虑不周了。”容与短暂地反思了一瞬,随即脸上却露出了个古怪笑意,“阿玉,你就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这位衍书当初成为招摇仙山亲传的经过,是否如传言所说?” 叶棠玉想起此前容与说的故事,这么一说倒是—— 还未开口,容与眸中笑意更甚:“阿玉,要不要与我赌上一把。” 第18章 道心 “赌什么?”叶棠玉见容与兴致颇高,并未扫兴。 “就赌衍书拜师是不是如传闻所说。” 叶棠玉转头看向台阶之上,七皇子已入殿中,早就见不到人影。压下心头的猜测,叶棠玉回道:“那恐怕这赌局赌不了了。我猜我们俩都会押这其中另有蹊跷。” “如何赌不得?”容与踱步到叶棠玉身边,“若是共赢,便互赠彼此一礼,庆贺我们慧眼如炬;若是同输......”容与略做停顿,似在思索,“不如就向彼此袒露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如何?” 叶棠玉看向容与,沉思片刻后应下:“可。不过若是赌赢了,赠礼由对方来选,从梦中出去后便立契。” 容与看着叶棠玉,心中生出些可惜,此刻这番话非她用原貌说出,不过,观她如今的神态言辞,倒也大致能想象出...想必是心中已经有了想要之物,才会如此笃定地立下契约。 “好啊。”容与弯眼,“便这般定下了,阿玉可不要反悔。” “自然不会。”叶棠玉正色道。 不知在殿外等了多久,七皇子才从殿中出来。 “皇子殿下,随我来。”容与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白衣少年的角色,将七皇子引到之前他们住的那个院子里。 这白衣少年只是七皇子梦中之人,并非真人,自然容与也就不能与他共享记忆,知道的住处也就他和叶棠玉曾住过的那处。 庄流筝还未醒,容与引完路后,没再多留。 院子里就只剩下叶棠玉和七皇子。 七皇子此刻满脑子都在想明日的试炼之事。 方才他入殿中,山主对他的态度明面上十分和善,实则暗藏玄机,话里话外都是在说明日的试炼不看其他,只看气运。 那三观试炼更如同儿戏一般,第一关是摘花,他们各自选方位入仙山中的梨花树林,梨花林大百亩,多为白色梨花树,其中只有一颗为粉色梨花树,那棵粉色梨花树乃整片梨花林中灵气最盛之地,遇见粉色梨花树后试炼便结束。 为了公平,三人并不同时进入,而是一人试炼结束,另外一人在接着入。 所比较的只是遇见粉色梨花树所用的时间。 第二关则更荒谬,竟要学凡间孩童抓阄。将三颗灵珠倒置在碗中,从梨花林出来后,便立即选一颗,选中品质最好的那枚即为优。 而第三关...七皇子掐住自己的虎口,是择日选期。无论这三关结果如何,他们三人都能拜入招摇仙山,因而需要选择拜师之日,自明日起十日,自由选定,择中之期到,观天象,定生死。 三关表现最优者,成为山主亲传。 七皇子思绪繁乱,他只知另外两人是与他一般大的孩童,并不知其具体身份,可如今手上并无人手打探... 人手?今日似乎有些过于安静了,七皇子抬头,看着坐在旁边的的庄流筝,总觉得和平日略有不同,不过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明日试炼就要开始,至少要知道那两人的身份。 “庄流筝,你去打听打听另外两人的身份。” 叶棠玉正坐着神游,便听到七皇子的声音。 “还愣着做什么?我现在是支不动你了是吗?” 七皇子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烦躁。总不能和一个孩子计较,叶棠玉依言起身,朝外面走去,一直离开那处院子,这梦境也没有分崩离析之势,看来这是现实中发生过的事情。 只是她上哪儿去打听。叶棠玉脑中闪过一人身影,是了,容与,另外两人的身份他应当知晓。 寻到山门处,叶棠玉看见了容与的身影。 不知他从哪儿寻了壶茶和茶杯,正坐在招摇仙山山门前的石梯,煞是悠闲地品着。 “找我?”容与余光扫到她的衣裙。 “七皇子殿下让我来打听打听另外两人的身份。”叶棠玉坐在容与的身侧。 在梦中,招摇仙山的天梯依旧顺着山脉绵延而下,自山门处也望不见尽头。 “真像。”容与放下茶杯,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遥望着山脚,"修仙一途便如蒙眼踏在这天梯之上,不知尽头,不知前路,也许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阿玉,你为何要修仙?" 叶棠玉有些意外,没曾想容与竟会问起她这件事情,没有多犹豫,她答道:"想要改命。" 与叶棠玉而言,她的道心从不是秘密。 她很早就记事了,凡世家中,家境贫困,吃不饱穿不暖是常事,她是家中第二个孩子,上有姐姐,下有幼弟。幼弟出生后,家中更是揭不开锅。爹娘便将她卖给了城中的大户人家做家仆。 爹娘离开时,娘抱着她哭得泪如雨下,她悄悄摸了摸娘的发尾,心中也有些难过,只是面上并未显露出来,她从小就这样,不爱哭不爱闹,娘总说她是家里最懂事的孩子。 这次她也没让娘为难,乖乖地站在原地,目送娘被爹拉走,渐渐淡出她的视线。 许是因为她不像其他孩子般哭闹,入府第一日,管教他们的大娘给她分了些猪油炒的饭,香极了,她狼吞虎咽地吃完,觉得被爹娘卖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待了大概有三月,虽偶尔做错事,会被大娘打骂管教,但叶棠玉总体是满意的,至少过上了吃得饱穿得暖的日子。 直到某日,她撞见与她一同进来的孩子,因伺候府中的小姐不周到,将凉了的茶上给小姐,惹得府中主母心疼,因而被打了十板子,又因秋风乍起,染了风寒,没多久便病死了。 府中小姐得知后,好一阵唏嘘,低头垂泪,命人将那孩子寻处地葬了,又送了二两银子去了那孩子家中。 管教他们的大娘连连称叹,说小姐心善。 她埋头吃饭,若她也能为家中赚二两银子就好了,他们从前被买入府时,也才一两银子。 不过,她想要银子,但不想死,大家都夸小姐心善,她却觉得那个孩子有些倒霉。 后来小姐身体不好,请了好多道士来府上看病,也来了个女道士,女道士和其他道士不同,不画符不摆阵,成日待在客房里不出门。 大娘打发她去给那女道士送餐食。 她推门,见那女道士半浮在空中,拿着本书看着。见她进来,那女道士眼睛一亮,问了她生辰八字,便要收她为徒。 那时,她觉得女道士能浮在空中,是仙人,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之后就被师长带回了仙山中,成了她的关门弟子,至于府中之事,她看着师长施法抹去了他们关于自己的记忆,连同自己的爹娘也不再记得她。然后师长从兜里掏出三锭银子,一锭给了府中,一锭给了她爹娘,一锭给了她。 然后将那纸卖身契烧了个干净。 她想了想,把她手里的银子留给了她爹娘。 后来她入了仙山才知道,师长这是在替她斩凡缘。 “好在你爹娘与你只有生恩,没有太多养恩,否则处理起来更要麻烦些,这世上还是金钱利益最为简单。”师长躺在床榻之上感慨。 因着有生恩在,师长每年都会带她回家看上一眼。 爹娘拿了两锭银子后,修了新的屋子,做了点小生意,日子好过多了,她的阿姐和阿弟也不再和从前一样面黄肌瘦。 到十岁那年,她筑基了。回去时,发现她阿娘阿爹因过度操劳,染了病,家中的钱给了阿弟上私塾,没钱医治,已经病入膏肓。 师长说她还生恩的机会来了,入夜,她用灵力帮阿娘阿爹淬体,一夜之间,他们的病状全消。 她那时觉得修仙好厉害,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改他人之命,也是从那时起,她想她一定要得道飞升,或许死在府中的那个小孩也有机会活下来。 “你呢?”叶棠玉说完顺势问容与。这机会实在太好,不问太过可惜。 “为了求长生啊。”容与还是那个答案。 “求得长生之后呢?”叶棠玉不想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容与看着眼前的天梯,轻飘飘答:“约莫是想长长久久地活着,看一眼这仙道的尽头究竟是什么,又或是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能得道成仙。” 这可就难办了。叶棠玉心里一沉,大道致远,已经数千年未有飞升之人,又该如何使其堕魔。 “好了,话扯远了。”容与脸上重新浮现出笑意,偏头看她,“还是来说说另外两人的身份吧。” 七皇子一个人在院子里等了很久。 心中暗骂庄流筝办事不利,打听个事儿都这么久。不知翻来覆去地骂了多少次,院外终于传来脚步声。 叶棠玉一进来便看清七皇子不知又发了什么疯,神色不善地正盯着她。 “打听好了。没什么身份。”她简明扼要。 等了许久,就等来这五个字,七皇子心口一窒,勉力压下火气,冷着脸追问:“什么叫没什么身份。” “就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儿,爹娘亲戚均无官职在身,两个都是商户的女儿。” 商户之女。七皇子闻言一怔。半晌,渐渐涌上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18节 他没选错,他没选错,不过商户之女,又怎么和身在皇家的他来争运道。 这天底下还有比出生在皇家更好的运道吗? 这次,他定能赢得山主亲传的机会。 第19章 惨败 睡了一觉一睁眼,看着屋内陌生的摆设,庄流筝总觉得忘了点什么。 门外七皇子已经梳洗完毕,她一瞧,匆匆忙忙地起身,若是误了七皇子的大事儿,她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离第一关试炼还有一个时辰,本是不急,但七皇子一早便醒了,昨日知道自己的对手只是商户之女后,心中只短暂地松活了一下,很快又烦躁起来。 若是...若是...他真的输给商户之女了,又该如何。 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 不会的不会的。七皇子暗自摇头,别瞎想了,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 “主子。”庄流筝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挡住了七皇子面前的日光。 七皇子抬头看她,冉流筝脸上一大片红印,一看就是睡觉时被压出来的,头发也乱糟糟的,睁着一双眼睛盯着他的样子蠢极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一会儿试炼,别到处瞎晃悠。”七皇子依旧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冷着声音警告她。 “知道啦!”庄流筝有点不耐烦,之前就叮嘱过多次,她脑子又没坏。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太好,怕又惹眼前这位不高兴,顿了顿补充道,“知道了,主子。” 两人各自想着事,一时安然无恙。 试炼开始前,昨日的白衣少年来引。庄流筝打量着他,想着来招摇仙山之前,听仙君与七皇子讲过,与这位引路的少年要有礼些,他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实则比她爹娘还大上好几岁,是招摇仙山山主上一代的亲传弟子之一。 亲传弟子,一定很厉害。庄流筝虽然不懂,但看七皇子的眼神就知道了。 来到梨花林,另外两人也都到齐了。 庄流筝打量着她们,是两个和她看上去和差不多大的小女童,平日里没怎么接触过同龄玩伴的冉流筝对其不由地生了好感。 同样大的年纪,别人已经敢与七皇子比试了,而她还在被七皇子喝来呼去。不过羡慕归羡慕,庄流筝还是希望七皇子能赢下这场比试的,虽然不知这比试怎么让才算赢,但只有七皇子赢了,她爹娘才能真正的出狱,与她团聚。 三人抽签,七皇子抽中了绑着红绸的长签,第一个入梨花林。 另外两人用白布遮着眼睛,静静等着。 庄流筝看着七皇子站在林子入口,待了好久,才选定方向入林。这林子这般大,肯定要走好久。 果不其然,旁边记时用的香都燃了两根了,梨花林中还是没什么动静,庄流筝实在坐不住,就偷偷靠着棵树,小憩了会儿。 半睡半醒之际,安静的梨花林中终于有了声响,一道红光自林中而出,庄流筝揉揉眼睛,扫了眼,旁边第三根香也快燃尽了。 等七皇子被引出来时,白衣少年又让他在桌上被扣得严严实实的白瓷碗中选一个,又是好一阵犹豫后,七皇子选了居中的那个。 “主子。”庄流筝见七皇子过来,飞速地擦了擦嘴角,站了起来。 七皇子在她面前没了在白衣少年面前的笑意,垮着张脸,也没和她多说什么,看第二个比试者入林。 那个小女童比七皇子还犹豫几分,看着展开在眼前的地图入口,选了大概有半柱香的时间才选定入口。 又徘徊了一阵,才真正入林。 七皇子看着这场景,脸上浮现起了冷笑,庄流筝看着七皇子脸上这熟悉的表情就知道,他这个样子定是瞧不上这位小女童。 从前每次他在七皇子面前半砸事情受罚时,七皇子脸上就是这样的表情,随即便会移开目光,懒得再多看她。 果然,一阵冷笑后,七皇子便没再看那入林的小女童,转过身问她:“我入林了多长时间?” 七皇子出林子后,那计时的香就被仙山的弟子封存,因而七皇子并不知道他花了过久。 “差....”冉流筝本想说差一点儿三炷香,但想着七皇子这吹毛求疵的功夫,定会拧着眉追问她,差一点是多少,索性咽下了嘴里话,答道:“三炷香。“ 三炷香,七皇子眼中露出满意之色,这树林大百亩,入林之后走上几日都属常事,他不过只花了三炷香便找到了那颗红色的梨花树,自然是有大气运加身。 心下安定几分。 冉流筝在七皇子旁边站着,不敢再睡,只好盯着小女童的香祈祷她能快点出来,好让第二个小女童进去,早点结束这场比试。 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祷告,在第二柱香燃完,第三炷香方燃了个头的时候,梨花林中便再度冲出一道红光。 小女童很快也被引了出来,在白瓷碗中选了左边的那个。选完以后,小女童环顾四周,看到七皇子和冉流筝,似乎是想过来搭话,但在原地踌躇了些功夫,最终并未过来。 冉流筝暗暗替她庆幸,在那道红光出现时,七皇子原本回温的脸色又重新入了冬,这个时候若是那位小女童再来搭话,估计得受好大一通气。 冉流筝也悄悄往后挪了挪,希望不要引起七皇子的注意。 也就这会儿功夫,第二个女童入了林,和前两人都不同,这女童随意在地图上看了个方位,便走了进去。 这次比七皇子和第一个小女童都快,第一炷香还没燃完,红光出现,人就被引出来,选了右边的白瓷碗。 比试结束,是揭晓结果的时候了。 白衣少年把三个比试者喊道一处,先是公布了他们出梨花林的所花的时长,刚好和她们入林的顺序颠倒了过来。七皇子所用的香最多。 冉流筝暗叫不好。 七皇子掐着手,勉力维持着自己的表情。第二关的比试也很快有了结果。白衣少年让三人各自到他们选择的碗前站好,同时拿下扣在上面的白瓷碗,露出里面的灵珠。 冉流筝远远看着,这碗下的灵珠很像是宫中进贡的东海珍珠,白白一颗,光华流转,在白日里也显得不凡,只是三颗之中,七皇子那颗明显要黯淡些。 “好了,前两关比试已经结束。”白衣少年记下三人的比试结果,笑眯眯地道,“最后一关择日,你们谁先来?” 话音落下,三人面前浮现出十张木牌。 七皇子没有作声。 他左手边的小女童朗声道:“我先来吧。”随即走到木牌面前,随意抽取了一张,展开一看,写着个二。 右边的那位小女童见状,也上前抽了张牌,写着个一。 到最后,七皇子才慢吞吞得上前,拿了张牌,展开后,上面写着个五。 “好了,今日辛苦三位了。”三人都抽完牌,白衣少年挥手喊来人将他们都送了回去。 一路上七皇子都没有言语,庄流筝跟在他身后,头皮有些发麻,按今日的情状来看,七皇子应当是输了比试,她心里也不好受,忧心自己爹娘的处境,也怕一会儿七皇子这火还得撒在自己身上。 然而等回到院儿里,七皇子倒是一反常态,一个人默默回了屋,压根就没搭理自己。 这刺激估计受大了,没挨骂,庄流筝吐出口气,心下微松,随即又紧张起来,若真输了,她爹娘该怎么办...越想越着急,越想越害怕,冉流筝站在七皇子门外,几次想冲进去问问,最后却也只敢坐在院里焦虑地啃着手指。 而比庄流筝更在乎这场输赢的,自然是七皇子自己。 彼时,七皇子呆愣地坐在屋里,还未缓过劲儿,自己怎么会输,自己怎么会输,那两人分明只是商户之女,怎么会比他的运道更好。 就这样呆坐至深夜。 一阵轻风吹开未合上的木窗,发出吱呀响声,七皇子愣愣得循着声音望去,有些不敢置信:"仙...仙君?" 而那头,睡在院子里的庄流筝的身体重新被叶棠玉接管,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 “仙君怎么会来这里?”七皇子连忙引仙君坐下。 叶棠玉等两人都进了屋,才有所动作,从院子里悄无声息地接近了过去。 “此前与你所说之事,你如今可考虑好了?”仙君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不紧不慢。 七皇子闻言像被扼住了咽喉:“...我...” "你可知,今日两场比试其实便可以定下输赢,不过是看在你出身皇室,又有我的关系,才加了这最后一场。"仙君的话说得不留情面,“我可为你卜上一卦。” 那仙君一番动作后,指着卦象说道:“明日多云日易昏,时而有风,是个阴天,日光不足但也舒适,后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是这十日里最为明朗的日子,而你选的那个日子...” "狂风大作,雨落不止。"仙君逐字逐句,说得清楚,“这三场比试,你会输得一败涂地。” 七皇子沉默着没有出声,眼睛却憋得通红。 “你有别的路可走。”良久,那仙君开口,朝屋子里的角落处一挥衣袖,一只木笔轻飘飘地便落到了七皇子眼前,“你身边的那个女童,就是你的出路。” 七皇子对上仙君的眼睛,从前只觉得这位仙君气质出尘,如今看来,竟有着森森的冷意。 仙君看着他,轻声说道: “若你的运不够,就去借旁人的。她是你的侍女,她的命握在你手里,她的运也在你股掌之间。” “只需要握住这只笔。” 第20章 借运 她的运也是我的。 七皇子盯着眼前的木笔出神。是啊,有什么不可以...她本身就是父皇选给自己的侍女,正是她的八字与自己相合,她才会来到我的身边...这难道不是老天留给自己的转机吗? 七皇子慢慢抓住那只笔。 “去吧,去试一试。”仙君欣慰地看着终于开了窍的七皇子。 “怎么试?”拿到笔的那瞬间,七皇子心中再无半分犹豫,早就该如此,入了皇室,理当将一切奉献给自己,不过是奴才而已。 “人就在外面睡着。”仙君开口教他,“只需用笔在她眉心处点上一点即可。” “这么简单?”七皇子有些不敢置信 “额头乃人之天庭,而眉心是天庭汇中之所,主运势。这笔能将她身上的气运转至你身上,停留至人眉心处,一息则是一个月的气运。不过此笔虽霸道,但需在人毫无防备之时才能生效,且这笔...只能用三次。”仙君缓缓道出这笔的用处,“此番你想拜师,只需借她一个月的气运即可。” “然后呢?我所选之日天象就会放晴吗?” 仙君闻言笑了笑:“改天象之运,这女童的气运还做不到。普天之下,气运能直接关联天象之变的那位...” 仙君唇边的微笑一窒,随即看向窗外:“已经死了。” 七皇子对此人死不死的毫不关心,他只关心若不能改这天象,借运又有何用。 “那我借她气运又有何用?” “气运一事,除了天象可证...”仙君目光重新落回在七皇子脸上,“生死亦可。” 两人推门出来之前,叶棠玉就先一步回了院子里的石凳之上,坐下以后,她便察觉到自己失去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只能感受到身边有人在靠近。 七皇子拿着笔停留在庄流筝面前。 这是她欠自己的。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19节 七皇子面无表情地想,若不是她,自己指不定早就被逐月仙山收为门徒,又何须走到这一步。 提笔落下。 一息、两息、三息... 七皇子的笔迟迟没有移开,这种感觉太玄妙,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这就是气运?他盯着庄流筝的眉心,仿佛能看见那处有不断有气像他身体涌来。 先前的颓丧一扫而空... 一息一个月。 七皇子猛然惊醒,挪开手中之笔。 “什么感觉?”一旁站着的仙君直到此时,才出声问道,“你这一借,直接借走了这女童十五年的气运。” 十五年...七皇子有些缓不过神,但,他呆呆地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心中并无悔意。 “我觉得自己现在...可以摘星。”他慢慢开口,看向仙君,“好像,只要我想,就能做到。” 仙君朗声大笑:“很好,现在你可以去赌一把生死了。” 七皇子神色染上几丝兴奋,正欲随仙君而去时,余光扫了眼正酣睡着的冉流筝,突然一顿:“她会如何?” 仙君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去:“放心。无碍生死。” 一阵清风拂过,叶棠玉睁眼时,院子里已无旁人。 “借运?”叶棠玉伸手摸向被笔点中的额心,”容与,你听说过吗?“ “并未。”容与从院外而入,“原来这就是当年拜师的真相。” 叶棠玉挥手,在半空中用灵力凝出一面水镜,抬眼望去,冉流筝因才睡醒的缘故,脸上红扑扑的,从面相上看,看不出什么不妥。 "世上真的有笔,可以借走别人的气运吗?"叶棠玉看着镜中冉流筝的面容,“一借十五年,若是真的,这是在改命。” “这梦中投射之事,虽与仙山有一定偏差,但重要之事不会更改。”容与答道,“这场梦快到尾声了,阿玉。” 叶棠玉抬眼看向容与。 一息之间,容与便变回了他自己的样子。 “我已不像一开始那般受制于梦中,梦境之力在衰退,阿玉,是否真有这种笔,我们很快就能当面问问了。” “不过...”容与话锋一转,“阿玉,在你眼里,七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虚伪冷情,自私自利。“ 叶棠玉想起方才借运之后,七皇子问那仙君,庄流筝会如何?这样的人,问这一句,大约只是事情了结后,来装点一下自己并不存在的善心罢了。 “你是说,梦醒之后,七皇子会知道我们知晓了他借运一事,对我们不利?“ 容与眼中泛起笑意:“没错。阿玉,你会对他留手吗?” 叶棠玉正色:“若他对我们出手,我自然不会。” “那便好,到那时,烦请阿玉多护着我。”容与笑意更深,“我旧伤未好,莫说金丹,如今连对上个炼体境都有麻烦。阿玉别嫌我拖累。” “伤得如此重?”叶棠玉有些意外,来招摇仙山前,见容与御剑时,灵力运转没有什么问题。 “许是入梦以后,受了影响。”容与说着轻咳了两声,“阿玉记得,梦境散后,梦境之主会最先醒来,想必届时因为是逐月仙山弟子之故,会先一步杀我灭口,还望阿玉一定要尽快醒来,救我于生死之间。” 月色之下,容与一身白衣,虽说着生死之事,但神色之间并无慌乱之色,看向她的眼神像是春光,又轻又柔。 真是好颜色。 叶棠玉不合时宜地心口喟叹。 “好,我答应你。”美人之托,她自然不会推辞。 “就先谢过阿玉救命之恩了。 同样的月色之下,七皇子浑身是血地站在招摇仙山后山处,心中惊惧不已,整个人浑身打着颤,月光撒在身上,也只觉森冷万分。 面前一片狼藉,古树倒地,枯枝乱叶满地,一只灰棕色的狐狸正死不瞑目地看着他。 “果真是好气运。” 十步之外,仙君立于古树之上,赞道:“遇见千年修行的凶兽,本是必死之局,却误打误撞闯入母狐的地盘,母狐为护子,竟以命相搏,本不该是对手,但又恰逢今夜月圆,凶兽力弱,竟也重创于它,真妙啊。” “衍书,你现下可动手,将那母狐之子内丹剖出,与你日后修行是好事。” 七皇子闻言,慢慢低下头,眼前那只已经死透的灰棕色狐狸下方,一只体型略小的狐狸正低声哀鸣着,不断舔舐着那灰棕色狐狸的伤口。 见七皇子蹲下身,那小狐狸浑身瑟缩了下,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 似乎察觉出七皇子的意图,那小狐狸突然往后蹿去,停在不远处倒下的一棵古树前,开始埋头刨着什么。 七皇子看着它的动作,没有阻止,许是想将它娘埋下。他心里生了点善心,左右今日它逃不过这死局...也就随了它死前之愿吧。 那小狐狸约莫刨了一炷香的功夫。 一片血腥气中,突然弥漫出一股异香。未等七皇子反应,一旁的仙君就先它一步,来到那小狐狸跟前。 "洗髓草?"仙君弯腰捡起那株药草。 小狐狸见仙君弯腰,没多停留,转身便飞快地往前跑去。仙君也没再看它,任由它逃命,只细细打量着手中的草药:“原是如此,不为护子,是为了护药啊。” 随即闪身来到七皇子面前:“撞上大运了,这洗髓草已长百年,妖兽若食,即得人身;凡人若食,则入筑基。” 仙君将草递到七皇子面前:“吃了它,这人世间就会有第二个十岁筑基境的修士出现了。” 七皇子接过仙君手上的草药,那草药表面泛着淡淡的白光,清香扑鼻。 好容易...他将草一口塞进嘴里,口中霎时散开一片涩意。太容易了,这一切只是靠庄流筝的运就得来了。 不,不是她的运,是我的运。 七皇子用力吞咽着口中的草药,四肢开始酸痛,连带着腰腹也开始隐隐作痛。他咬紧牙关没有吱声,仙君此前与他讲过,修士修仙,必要忍常人不能忍之苦痛。 只要他忍过,只要他筑基,从此以后,就连父皇也不敢在对他使脸色,什么皇子,什么皇位,什么万民臣服,都不及飞升成仙来得痛快。 七皇子的五脏六腑开始绞痛,他承受不住地倒在地上。 是了,这才是他该走的道。八个皇子中只有他天生灵脉,也只有他身边来了个好气运的女伴读,也只有他得到了仙君的另眼相看。 出生时的天生异象,才不是什么不吉之兆。 司天台的人真是有眼无珠。 七皇子口中发出嗤笑。此时身上的剧痛慢慢散去,他只觉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之轻盈。 仙君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从地上爬起来,合掌笑道:“成了。” “如何?后悔吗?”仙君问他,“此前便与你说过,我替你选的这条道,是你最好的选择。” 七皇子拍了拍身上沾染上的尘土,毕恭毕敬地朝仙君行礼:“仙君再造之恩,衍书永世难忘。仙君日后若有用得着衍书的地方,只管吩咐便是。” “好。”仙君朗笑,“筑基以后,下一步是金丹,从前那位身负大气运者,筑基之后,四年便至金丹,我给你十五年的时间,十五年之后,你金丹若成,我会寻你。“ 说完便御剑而去。 七皇子看着仙君离去的方向,脸上的感激之色渐淡,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他从怀里拿出那只笔,有些出神地看着。 他该一次将所有的运都拿回来的,合该是他的运,只是天道错放,才落到庄流筝身上。 真是...白白浪费一次机会。 第21章 斩凡缘 庄流筝没想到七皇子会对自己这般好。 “启禀父皇,此次去往仙山,还请孩儿带流筝同往。” 那日庄流筝一觉醒来,便得知七皇子偶遇机缘,一朝筑基,已被招摇山山主收为亲传的消息。她虽不懂筑基是什么,但自自然很是开心,等这消息一传回去,她阿娘和阿爹就会被放出大狱。 成了亲传弟子之后的七皇子,正式更名为衍书,招摇仙山予他三月时日去斩断凡缘。 路上七皇子还是那副不辨喜怒的模样,但脾气却好了许多,至少不再像来时那样,对她呼来喝去,庄流筝时常待在马车上睡大觉,睁眼时,也不用再面对七皇子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就这样两人回了城,与上次不同,此番七皇子一进城便受到了百姓的夹道欢迎,都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仙人亲传是什么模样。 庄流筝还是第一次见这架势,觉得分外新鲜,偷偷掀开车帘往外面瞄了一眼,转头对七皇子说:“好多人,主子不出去看一下吗?” 七皇子闻言移开落在书卷上的目光,面上所无表情,但唇角却微微下撇,似是不屑:“有何可看?” 四字落地,又重新将目光落回在了书卷上。 冉流筝背着他,偷偷地翻了个白眼,只觉七皇子是在故作深沉,这回来的一路上,都抱着这卷书不离手,她悄悄凑近看过,一堆鬼画符,不是凡间文字,想来是仙家藏书。 就这几日功夫,她和七皇子几乎就没分开过,她才不信七皇子就因为被收为仙山亲传,就能看懂这些长得颇为抽象的字了呢。 终于回到宫中,庄流筝累极了,回到住处,倒床就睡,即便现在已经入了夏季,院外蝉鸣扰人,也似乎不妨碍她进入梦乡。 她心里盘算着,等明日一早醒了,就和七皇子说一声,去家中看看阿娘和阿爹,她真是分外想念他们。 且七皇子以后入了仙山,估摸着也不会再带着她,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彻底离宫,重新回到家中...想着想着庄流筝就在梦中笑出了声音。 七皇子回宫以后,顾不得庄流筝,便被内侍马不停蹄地请去了宫宴。 “不愧是我的儿子!”方一进殿,他就被父皇抱了个满怀。 他勉力压下嘴角浮起的冷笑,退后几步,仍旧恭敬地朝他父皇行了礼,“儿臣拜见父皇。” “我儿免礼。”皇帝满意地看着他,随即亲自将他领到帝位下方的位置坐下。 殿中除他以外,他其他的哥哥与八皇子,都到齐了。 “听闻我儿已入筑基。”皇帝坐于帝位,向他探问,“可是真的?” 七皇子但笑不语,暗自用灵力操控着皇帝面前的酒杯,酒杯稳稳地悬空在皇帝跟前:“儿臣敬父皇一杯。” “好!好!好!”皇帝连道三个好字,将面前的酒水一饮而尽,“我听仙君说,你下一步便是要入镜金丹?” “正是。”七皇子点头称是。 一旁的八皇子此时插话,圆乎乎的脸上满是天真:“我听说,之前和七哥一样,在这个年纪入了筑基的,花了四年就到了金丹,想必七哥资质更佳,说不定明年就金丹了呢?是不是七哥?” 七皇子内心毫无波澜地听完自己亲弟弟说完这番话,对上他的眼睛,那双还带着稚气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摆在面上的恶意与嫉妒。 真难得啊,受尽宠爱的八皇子殿下,原来也有嫉妒我的时候。 他朝八皇子一笑,淡淡应道:“那便借八弟吉言了。"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20节 皇帝很满意看到如此兄友弟恭的场景,一挥手,一大群内侍便拖着托盘鱼贯而入,托盘之上,皆是珍宝,绫罗绸缎、奇珍异宝、金玉满堂。 “我儿入仙山,免不得庆贺一番,这些东西便赐给我儿,已作践行。” 七皇子闻言起身,来到殿前屈身跪下:“多谢父皇赏赐,不过儿臣入仙山之后,尘缘尽数断绝,只好辜负父皇的一片心意了,不如请父皇将这些赏赐转赠给八弟,就当儿臣借花献佛,感谢八弟此后替我承欢膝下,照顾父皇母后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皇帝闻言,更是欣喜,当下便依他所言。 待他坐下后,八皇子便上前谢他:"多谢七哥相赠,弟弟真不知道该如何相报。" 这话说得不情不愿,还是年岁太小,即便在母后的眼神示意下,前来过过场面,但也压不住心中的不忿。 七皇子心头升腾起一股酥麻的喜悦:“我还真有一事,要请八弟帮忙。” “哦?何事?”一直看着这边的皇帝闻言来了兴趣。 七皇子缓缓道:“入仙山之前,需要斩凡缘。斩断凡缘,于儿臣便是斩断亲缘。” “斩断亲缘?”皇帝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你要如何斩断。” “行此事,难免见血,父皇母后乃是人间帝后,千金之躯,何等尊贵,儿臣又怎敢行这天打雷劈的不孝之事。只好请八弟代劳...” “你想杀我?!”一旁的八皇子听见此话惊叫出声,“你胡说什么?此前怎么没听过有这回事,我皇室也并非没有出过仙人!也没见当年,那位仙人要斩了自己的亲兄弟。” “这正是儿臣要说之事,从前那位仙人,正是因凡缘没有断尽,才至最后意外陨落亡故。”七皇子不急不忙,“儿臣也并无杀八弟之意,此法只需八弟的一滴血。” “哦?”皇帝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取八弟一滴血,置于这符纸上,再将这符纸写上父皇母后八字的,一同放置在宗庙祠堂中,好生供奉着便是。” 七皇子从兜里取出符纸。 “依他所言。”皇帝很快便做好了决定。不肖一会儿便有内侍拿着针上前刺破八皇子的指尖,滴在符纸之上。 此事完了之后,八皇子的脸色已经是藏不住的难看,匆匆请辞离席。 七皇子看着他气急败坏的背影,心中冷笑。 斩凡缘只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还恩,还生养之恩。需要自己每年献上仙丹,来奉养自己的父母,此法耗费时间之长,他不愿如此。第二种则是杀人,只要斩尽这天下与他结下血脉姻缘之人,便可了无牵挂地上山修行。 只是这法子,他也做不到,父皇母后皆为凡世之主,杀了他们,凡世气运大变,他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好在仙君给了他明路,只需取至亲之血,滴于这符上,再写上父母的生辰八字,便能营造出假死之状,放在祠堂上供奉着即可。 父母在时还恩,自当衔环结草以报;若不再,便奉之以香火,也是一样。 只是终究是折中的法子,将这血滴在符纸之上,总是会对人体有害,若是福气深厚,也就只是与身体有碍;若是福气浅薄,那便会是...短命之相,一切就看他这八弟自己的命数造化了。 宴席近尾声,人也散得差不多。 皇帝索性散了众人,只留了七皇子。 “我儿什么时候启程?” 七皇子想了想,此时正好与父皇道出庄流筝一事。 “还有一事需要请父皇相助,此事了了,儿臣才能启程。” “何事?” “还请父皇立即处死庄流筝一家。” 七皇子眸色冷淡,庄流筝需得与他一同入仙山,那他自然要帮她斩断这凡缘。 睡了整整一日,庄流筝昏昏沉沉地醒来,脑子有点发懵。 推门出去,正好撞上了嬷嬷。 嬷嬷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怜爱与心疼,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庄流筝觉得有些奇怪:“嬷嬷你这是什么神色,七皇子殿下呢?我想去问问他,能不能现在出宫,去寻我爹娘。” 嬷嬷拉住她,欲言又止,惹得庄流筝十分着急:“嬷嬷你说话啊,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吗?七皇子殿下又被仙山放弃了?” “呸呸呸,这可不敢胡乱说话。”嬷嬷连连摆手,犹豫再三,才放缓了语气道,“流筝,你可千万别太伤心难过......” 不可能不可能,庄流筝飞快地跑在宫道上,顾不得会不会冲撞贵人,嬷嬷说的一定是假的。 阿爹阿娘怎么会被流寇杀死呢,假的,一定是假的。 庄流筝不知跑了多久,才跑到翰林院,七皇子在院中,像在等她。 “主子...”她愣愣地叫出声。 七皇子面上难得流露出几分动容:“走吧,我带你去见他们最后一面。” 七皇子亲自领着她离宫,回到他们的府上时,门口已开始挂起了白布。 “我与父皇请旨厚葬他们。” 庄流筝听不清他的话,一步一步走向府中。 棺椁之中,是她的爹娘。 在看清的一瞬间,庄流筝心如刀绞,苍白着一张脸,平时说来就来的泪珠子,好像一瞬间消失不见,她微张着嘴,眼神没有焦点。 七皇子上前安慰:“节哀,庄大人一定不愿见你伤心。” 听到七皇子的话,庄流筝有了反应,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心中升腾起不知名的怒意,转身一把将他推倒在地:“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爹娘才不会入狱,也不会被流寇所杀。” 庄流筝掩面而泣:“不不,是我的错,若不是我,若不是我....” 七皇子起身,并未怪罪庄流筝的失礼。待庄流筝哭声渐弱,才上前说道:“如今你已成孤女,在这凡间怕是难熬,不如随我一起去仙山修仙。“ 顿了顿,七皇子又补充道:“或许终有一日,还能与你爹娘再见。” 第22章 梦醒 梦境已经到了尾声。 叶棠玉察觉到眼前之景慢慢溃散。 眼前的七皇子眼神慢慢迷离,是初醒之兆。不知在哪里来的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叶棠玉狠狠拽出了庄流筝的体内。 只在瞬息 叶棠玉深吸一口气,猛然坐起,又回到了最初那篇血海之中,自己正倒在那三个逐月仙山弟子身边。 不远处是容与,而他身侧,正如容与所预料的一样,衍书第二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杀他。 手里的那柄长剑高高举起,正对着容与的心口。 隔着一段距离,叶棠玉一道灵力直击衍书的要害。衍书第二一惊,堪堪闪身避开,趁着这间隙,叶棠玉掠身来到容与面前,将他打横抱起,放置在她方才的位置,护在他的身前。 衍书第二的脸色很是难看,正欲说些什么。 却见这血海之中,雾气飞速消散。 从雾气中渐渐显出个人影,一张娃娃脸,是庄流筝。 衍书第二不知方才的那场大梦中,庄流筝到底知道了多少,见着她来,并未吱声。 叶棠玉也并未轻举妄动,她在梦中附于庄流筝身上,虽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每每关键之时,庄流筝都在酣睡,此时她的立场并分明。 “衍书,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庄流筝开口,打破僵持。 衍书第二心里一紧,却仍板着脸:“我与你有什么好说的?”语气生硬,眼中却划过一丝暗色。 庄流筝没再给他留余地,衣袖一挥,方才梦中之景再现。 九岁的七皇子跪倒在他父亲面前,求来一道旨意,请父皇下旨杀死庄家主事之人。 “是你做的吧?”虽是发问,但庄流筝却语气笃定,“真是讽刺,行此事时,你怕是未曾想过有一天事情会败露。” 衍书第二手中握剑,听见质问,不见惊慌之色,唇角勾了勾,又理了理方才躲闪之间略乱了的衣袍,眼带不屑:“若不是对你还残存着一丝对你的怜悯,你以为你能知道?败露?败露了又能如何,你区区一个炼体境,难道还想来杀我报仇?” “怜悯?事到如今,摸着你的心口问问自己,你有这东西吗?" 庄流筝觉得既荒谬又好笑,”你根本是在害怕,害怕事情暴露,害怕事情被外人所知,梦境之中越怕什么便越会暴露什么。“ “你啊,从来都是个没用的废物啊。”说到最后,庄流筝流露出轻蔑,“若不是靠着我的气运,你能走到这一步?” 叶棠玉看着两人对峙,听完庄流筝所说,恍然,所以自己每次能接手庄流筝身体的时机,并不是因为庄流筝失去意识或睡去,而是因着衍书第二在梦中觉着自己所行之事会有事发的可能,梦中将这可能变为了现实,每一次他害怕庄流筝知晓之事,都会通过梦中之梦,告知庄流筝。 衍书第二此刻已经失了先前的冷静,额头上青筋崩起,眼睛慢慢赤红,手中的剑随着主人的心意,嗡嗡发出剑鸣之声。 “十五年之期将到,你把我的气运挥霍干净之后,还想再偷几年。”庄流筝继续说着,“还是这么多年来,你过惯了众星拱月的日子,已经忘了这件事?” 话音落地,衍书第二没再忍耐,提剑朝庄流筝刺去。 嗡的一声,他的剑被弹偏。他偏头望去,那个随容与一起来的女修士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中的灵力未散。 金丹后境。他眯起眼睛,心中一沉,气运气运,庄流筝的气运还真是好,这境地了,冒出个金丹后境。 庄流筝盯着衍书第二,没有闪躲,反而上前一步,步步紧逼:“想杀我?衍书,来杀啊。我不过炼境,你杀我和杀凡人没什么区别,这一剑刺入,你的大道仙途就彻底断绝了。你敢动手吗?” 衍书闻言冷汗一颗一颗从额间渗出,是他忘了,他如今已成金丹,若是杀了未曾筑基的修士,与杀凡人无异。 他杀不得庄流筝。 “你猜猜,从这秘境中出去以后,我会不会将此事告知招摇山山主?”庄流筝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衍书闻言大脑一片空白。 不能杀,也留不得。 他已入绝境。 “醒了?”叶棠玉蓦地出声。 “谢谢阿玉相护。”从梦境中苏醒的容与撑起身子,将手搭在叶棠玉的肩上,把头抵了上去,冰凉的发丝蹭过叶棠玉的脖颈,叶棠玉下意识要躲,却被容与止住,“阿玉行行好,再借我靠靠,实在是头晕。” 叶棠玉身体微僵,念及他的旧伤,却也没再推开。 听到声响的庄流筝这才朝此处看来,对上叶棠玉的眼睛,瞳孔一缩,怔住了片刻,好一会儿之后才率先移开了目光。 “这戏可真好看。”容与靠在叶棠玉肩上,“已入死局,阿玉你说,衍书会怎么做?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出秘境认错,该如何受罚就如何受罚。” “是了,阿玉这性子,向来坦荡”容与轻笑出声,“可我们眼前这位要是有阿玉这样的性子,便也走不到今天这地步了。”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21节 容与的声音几不可闻:“这样的人入了死局,两害相权取其轻,修仙之路漫长,当然是——眼下的权势风光最为要紧啊。” 就在容与话音落地的那一瞬,原本僵在原地的衍书第二突然暴起,叶棠玉被容与靠着,有些分神,就晚了一瞬,那柄剑便刺入了庄流筝的胸口。 “呵。”被一剑贯心,庄流筝口中霎时鲜血淋漓,却也并未害怕,反而往前又走了一步,望进衍书第二的眼底,“看来是打定主意了,说与我听听,出去以后要怎么和山主交代?” “逐月仙山弟子对秘境生出了非分之想,挟我入秘境,控制我杀了我一起长大的侍女。”衍书第二眼神中露出癫狂,将剑一把抽出,血溅了他一脸,他看着庄流筝一点点向下倒去,眼中露出悲悯,轻喃道:“流筝,去死吧,我会为你报仇的。” 庄流筝的身体朝地上倒去,一片血色之中,她很快便失去了生机。 衍书第二静静看着看这她的尸身,良久大笑:“真是可惜,这么好的气运就白白浪费了。从小便是蠢货,长大了还是蠢货。” 笑完,衍书第二一脚踢开庄流筝的尸身,提着滴血的剑朝叶棠玉他们看来:“现在,便是你我之间的事了 。” “局面不同了。”对方才发生的一切,容与并不惊诧,只在叶棠玉耳边悄声道,“如今庄流筝被杀,衍书是招摇仙山山主亲传,招摇仙山最年轻的金丹修士,他说的话,比我们可信。一旦他活着从秘境中出去,事情黑白对错,便只他一张嘴来说。” “届时,我恐怕要落得个被逐月仙山除名后,被就地正法的下场。”容与云淡风轻地说出自己可能的下场,在叶棠玉看不见的地方,他唇角微勾,问她,“阿玉,现下要如何破局?” 叶棠玉注视着眼前的衍书第二,此时他才杀了人,脸上露出的癫狂之色,让叶棠玉想起梦中雨夜,她那位同样面容扭曲的衍书师弟。 衍书这名字,有些晦气。叶棠玉心想,总落不着好下场。 “先出去再说,这秘境古怪,梦醒之后,我们在这血海之中,却并未有出口出去。”叶棠玉开口,“能不能出去还未可知。” 说着叶棠玉站起了身:"歇了这么久,想来头不晕了吧。" 容与也跟着叶棠玉一起站了起来:“不晕了,还得多谢阿玉。阿玉可是想到了出去的办法?” “没有。”叶棠玉摇摇头,指着一直躺在旁边的三个逐月仙山弟子,“先把她们三人弄醒。看有没有多的消息。” 说完又看向衍书第二:“现在你杀不了我,我暂时也没准备向你出手,一切等出去了以后,再来分说。” 衍书第二握着手里的剑,目光阴狠,却并未再进一步。 这女修士说得对,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从这秘境里出去。 叶棠玉指着这地上三人:“他们是逐月仙山须臾门的弟子,容与,他们与你是同门,你可认得?” 容与看了看:“有几面之缘吧,我入门晚,天赋平平,只是须臾门的外门弟子,这几位同门出自须臾门内门,虽认得但并不相熟。” “是何境界?”叶棠玉上下打量着这三人,三人呼吸缓而慢,眼皮之下,并未眼动,不像是入梦,倒像是晕过去了。 “三人均是筑基。” 筑基,叶棠玉估摸了一下力道,三道灵力朝着三人的百会穴打去。 那位别着腰牌的男弟子率先转醒,睁开眼,愣了会儿,看清了眼前之人。 “容.....”确实与容与不相熟,那弟子顿了顿,喊道,“容师兄。” “顾师弟。”容与礼貌回应 “知道该怎么出这秘境吗?”叶棠玉开门见山,并未与之寒暄。 名叫顾辞羡的弟子看向叶棠玉,虽有疑惑,但也没有多花时间询问,看见自己仍然身处血海之中,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立马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这位道友,已经入梦了吗?” “已经入梦了。”叶棠玉点头,又指了指容与,“他也入梦了。” 这下顾辞羡的脸色瞬间煞白:“入的你们二人谁的梦?” 叶棠玉侧了侧身子,指向被他们挡住的衍书第二:“入的那位的梦。” 顾辞羡苍白的一张脸总算是回过了点血色,但也称不上好看。只低声说:“想出秘境,只有两种办法,一是杀掉梦主,二是取走秘宝。” “秘宝在何处?”叶棠玉发问。 “方才你们三人之外,还有其他人...或者活物吗?” “你怎么知道?”叶棠玉又指了指庄流筝尸身所在,“不过已经死了。” “那便是秘宝。”顾辞羡脸色难看,“已经错过时机了。” “为何?”叶棠玉扭头看去。 方才庄流筝倒地之处,已经空无一人。 第23章 定光 衍书第二离几人有段距离,虽听不清三人在说些什么,但几人的动作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顺着几人看着的方向,很快便发现庄流筝的尸身已经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衍书第二右眼一跳,心中生起不详的预感,快步上前质问三人,“到底要怎么才能出去。” “要找到秘宝,才能出去。”叶棠玉不动声色,并未将顾辞羡的话尽数告知。杀梦主这话被衍书第二知道,自然又要另起风波,她入此秘境的最终目的是想找到师长的佩剑,此时不能让他搅局。 “秘宝?”衍书第二半信半疑,“该如何找?” 他的目光落在刚苏醒的顾辞羡身上,明晃晃的腰牌一下便被注意到:“逐月仙山的弟子,怎么会进这个秘境?” 这秘境在招摇仙山范围内,不过一开始周边溢出的灵力并不强,因而招摇仙山并未接管,直到发现此秘境有进无出,且有近些日子传出秘境之中,有上古灵剑定光的消息,此匆匆派人围起来,加上了封印。 上古灵剑定光,本是逐月仙山玄清道君的本命灵剑,百年之前,玄清被她的逆徒斩首后,定光不知所踪,此番现世,招摇仙山自然也生了占为己有之心。前主已死,这剑自然也算是无主之剑。 招摇仙山之人自认封锁消息之快,为何逐月仙山的人会先一步进来。 顾辞羡闻言支支吾吾说不出声,正僵持之际,另外两人也醒了过来,一男一女。 “师弟师妹。”顾辞羡连忙半跪下,搀扶他们坐起来。 “来支援了?”醒过来的女子率先注意到叶棠玉几人。 “他们已经入过梦了。梦主是那位。”顾辞羡将此事告知了二人,二人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 “我们如今正在寻找定光的下落,好找到出口出去。”叶棠玉先一步将打算说了出来,以防刚醒来的人说出“杀梦主”的话,刺激到衍书第二。 好在,两人都不是蠢人,扫视了一圈,对上顾辞羡的眼神后,大致也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女子先开口:“敢问方才除了你们三位,还有其他人在场吗?” “有的。”叶棠玉应了下来,“方才这位顾道友说那便是秘宝定光。” 女子点点头:“这秘境是由定光的心魔而生,入此秘境者,会梦见最不愿意回忆起的东西,梦醒之后,梦境中中的关键之人,便会被定光附身,若方才你们之中的梦主将此人....杀了..那便遭了....” "已经杀了。"叶棠玉面不改色,“下一步该如何?” "定光会将你们困死在这里,两个时辰之后,梦貘会来食人。"女子答道,“秘境之中,除了定光,还有梦貘族的恶妖在此,估摸是金丹境,此前我们三人勉力抵挡了两轮,实在不行,便服了睡梦丹,强迫自己昏睡过去,梦貘只食清醒之人,这才勉强躲了过去。” “杀了这梦貘便能拿到定光剑?”叶棠玉继续发问。 “应该是这样,这梦貘许就是守着定光剑的妖兽。”女子说道。 “那事情便好办了。”衍书第二发出怪笑,“这里可有三个金丹...还有一位已至金丹后境。” 顾辞羡三人闻言脸上一喜。 既然计划已经敲定,几人也没了闲聊的心思,还有两个时辰,便各自休憩着。 “你伤势未好,一会儿自己寻个地方躲起来。”叶棠玉压低声音提醒容与。 容与点头,冲叶棠玉笑,一双眼睛像是含着春光:“总仰仗阿玉来护我,真是令我惭愧。” 叶棠玉倒不觉得有什么,左右自己的任务目标就是他,总不能让容与死了吧,若容与死了,魔魂必定立即转世,那所有的事情就难办了。 “不必挂心,我们也算相熟,只要你说,我一定会相护。”叶棠玉认真看向容与的眼睛,“不要觉得惭愧,只是小事。” 叶棠玉说得真心,若容与强撑着不与她说,届时陷入危险之中,反而更加麻烦。 容与脸上笑意微顿,叶棠玉的杏眼亮珍珍地看着自己,语气坚定,无比郑重。他心头漫上一点痒意,像是春来柳絮漫天,不小心吸入肺腑,让人不适。 “阿玉对谁都这般热心吗?”容与重新让笑意更灿烂了些,“能够遇见阿玉,是我之幸。” “倒也不是。”叶棠玉以为容与只是闲聊,随意道“有些我也无能为力。” 心间更痒了了些,容与手指收紧,十分排斥这种感觉,这感觉和当初小修士将残魂留给他时一模一样。然后,不久之后,小修士便死了。 容与没再作声。 叶棠玉的思绪慢慢便飘到定光的事情上去。 按照逐月仙山那位女弟子的话说,这秘境是定光的心魔而成,定光是上古灵剑,如何生出心魔。方才定光附在庄流筝身上,看向自己的那一眼,现在回想起来,那眼神中不像是恨意,反倒是有些迷茫还有些惊慌。 作为师长的佩剑,若是自己亲手杀了师长,定光的反应不会是这样。 叶棠玉心头生出了些希冀,只要再见到定光,一定、一定能找到些端倪,来验证当年之事。 秘境血海之中,不辨时日流逝,好在逐月仙山那三人带了香,待最后一根香燃尽时,这血海之中总算是有了动静。 一只巨大的长毛妖物从地下钻出,灯笼般大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叶棠玉身上。 顾辞羡有些紧张:“这梦貘性嗜血好虐杀,喜欢伤人,道友要小心些。” 叶棠玉没有拔剑,她体内的元魂成剑,她不清楚来历,但也许和逐月仙山有关,这三个是仙山内门弟子,若引起好奇,上报上去惹来关注,于她而言不是好事。 容与因伤并未上前御敌,衍书第二却也没动静。 见顾辞修看过去,他言辞讥诮:“有离元婴仅一步之遥的金丹后境在,你怕什么?逐月仙山的弟子就这点胆子吗?” 叶棠玉没理会两人之间的交锋,这梦貘一看便吃了不少人,方才锁定自己的一瞬间,那梦貘朝自己呲了呲牙,牙齿之间血迹斑斑。 她不由拧眉,上古灵剑跟前有凶兽相护是常事,只是她第一次见,难免不适。 那梦貘似乎知道自己真正的对手是叶棠玉,并未搭理一旁的顾辞羡,直奔叶棠玉而来。 这是顾辞羡第一次看见这梦貘的动作如此迅猛。 “小心!”他被梦貘掀翻,只好大喊示警叶棠玉,叶棠玉却不闪不避,也未用灵力护身,直看着那梦貘而来。 完了。顾辞羡心里一紧,为避免被波及,剩下的人离他们都还有一段距离,此时赶来,也来不及了,难道这个修士并没有实战的经验? “嗬——”不过几息的功夫,那梦貘便冲到了叶棠玉的跟前,咧着大得惊人的嘴巴,朝叶棠玉哈气。 叶棠玉退后几步,有些嫌弃。 见叶棠玉如此,那梦貘似乎也很不高兴,头上生出犄角,将叶棠玉顶在了头上,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又重新下沉会地里。 此刻容与等人也匆匆赶来。 “发生了什么?”逐月仙山的女弟子有些惊讶,“那位女修士与梦貘相识?” 此前这梦貘一旦出巢,便会开始发动攻击,可方才那样,哪里是攻击,更像是熟人之间的玩闹。 众人皆将目光看向容与。 容与没有应答,只弯了一双眼睛:“突生变故,比一成不变要好,那梦貘不像要伤阿玉的样子,不妨继续等等看。”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22节 “想来各位也不差这会儿功夫。” 这句话将顾辞羡要脱口的质问堵了回去。 倒也是,若不是他们入了秘境,此刻自己和师弟师妹怕是已经困死梦中。 至于衍书第二就更不急了,早出去和晚出去对他没有太大区别,若比起来,他宁愿晚点出去,与他而言,那女修士死于梦貘之口是最好。自然不会提出异议。 几人又重新坐回了一开始的位置。 只有容与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叶棠玉消失的地面。 那梦貘不过金丹中期,动起手来不会是叶棠玉的对手,不过一会儿出来,要怎么将此事圆过去,倒是得找找说辞。 上面的几人各怀心思,叶棠玉倒没想这么多。 这梦貘刚出现时,她便察觉到它的身上并无杀意,索性便赌了一把,这梦貘是定光派来寻她的,想来是在庄流筝身上那一眼,让定光认出了她。 不知沉降了多久。 漫天血色一点点消退,周边陷入黑暗。 梦貘驮着她朝前方走去,直到离得只有两三步距离时,才隐约有光亮透出。 定光剑身漂浮在半空中,隐隐发出白光。 剑身之下,蜷缩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叶棠玉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吹燃,朝那处照去。 许是听到动静,那人才缓缓侧身,在火光之下,露出含泪的双眸。 是个陌生的少年,看上去十四五岁大,抬头看清叶棠玉的瞬间,他眼眶中的泪水一滴滴砸下,带着惊惶叫她:“小叶子,你杀了我吧,是我,是我杀了玄清。” 叶棠玉心中一沉:“你...是定光?” 第24章 离开 眼前的少年哭得可怜,一头银发胡乱地披散着,蹲在地上仰头看她,伸手想抓她的衣角,却又瑟缩回去,将头埋在双膝之间:”是我,是我...“ 一旁的梦貘慢吞吞地凑过去,替少年舔舐泪水。 叶棠玉看向上方的定光真身,当初师长确实说过定光已经生出灵识,未曾想不过一百多年,便修得了人身。 “别哭了。”叶棠玉声音有些紧绷,在她的印象里,定光好斗,师长常说若是修得人身,定光一定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谁知会是现在的模样,“告诉我你知道的东西。” 定光颤巍巍地抬起头,脸色浮现出痛苦之色,嘴里仍在重复着那几句话:“是我,是我杀了玄清,我是杀主之剑,我是杀主之剑,我不配还活着,我不配还活着...” 随着这几句话,定光周身散发出强烈的杀意,上方的定光原身也开始嗡嗡作响。 一旁的梦貘发出焦躁的低吼声。 叶棠玉见情势不妙,伸手抓住定光的胳膊,一把将定光拽起,用火照亮两人的面旁。 “定光!”她怒喝出声,“你只是柄剑!若无人操控!你怎么会无缘无故杀主?!告诉我,是谁用你杀了师长!” “是不是...我?” 叶棠玉一字一句问出,心脏像被人用手狠狠攥紧。 定光被叶棠玉镇住,呆呆地看着叶棠玉,连泪水也悬在了眼眶中:“小叶子...你在说什么...” 他神色迷茫:“你那时...在渡劫啊...” 血海之中没有任何东西,看久了难免心情烦躁。衍书第二和顾辞羡三人都闭上了眼睛进入调息状态,以抵御秘境给他们的影响。 只有容与定定地看着地上重新汇聚起来的白茫茫的雾气,脸上神情难辨。 他知道阿玉来这里是为了那柄剑。 上古灵剑定光是她师长的本命灵剑,她一定不会错过这次机会,所以方才她被那梦貘带走时,他并未阻拦。 当年她堕魔之前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即使后来她身死以后,逐月仙山山主亲自下令,不许再谈论此事,但想要打听出一些线索也并未难事。 传闻中,阿玉在进阶元婴时,走火入魔,趁她师长不备斩下其头颅,又重伤十数位同门弟子,最后带走了上古灵剑定光,狼狈出逃至凡界,后被仙山清理门户时,仍死不悔改,不肯交出定光,由此,定光的下落不知所踪。 仙山中剑冢的剑不少,但和定光一样,源自上古战神之力,历经万年的灵剑只得三柄,而有的仙山连一柄也无,自然珍贵异常。 这么些年,仙山一直在悄悄搜寻着定光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顾辞羡那三位前来这秘境,想来是仙山收到消息,派这三人前来拿剑的,不过为何只派三位筑基弟子前来...这其中的猫腻就不太好猜了。 “你说..小修士不会被定光给宰了吧。” 是灵台处久未有动静的魔魂。 这句话像道剑光劈开容与杂乱的思绪。 “和小修士当初死前的时候好像啊...一言不发的丢下你....”魔魂继续火上浇油,“你也觉得像吧,容与,才在这儿想些有的没的。” 魔魂有些洋洋得意,他与容与本为一体,知道容与如今没打算入魔,若是提起来遭罪的是它,容与这个疯子才不会顾及他们的身体,灵脉说炸就炸。 可这不代表着它没有办法让容与难受。 魔魂心中暗喜,若是这次小修士再度死去,容与...就该入魔了吧。 听完魔魂一番话,容与周身灵力并未有任何波动,平静得让魔魂在灵台处尬笑完,都讪讪地闭上了嘴,没再继续点火。 叶棠玉对上面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玄清..没了的时候,外面天雷汇集,你人并不在啊。”定光眼神虽迷茫,但话说得却十分肯定,“你怎么会这么问?” “那你知道后来我去哪里了吗?”叶棠玉看着定光,“在你....杀了玄清以后。” 蓄在定光眼眶中的泪水砸了下来:“我...不知道,玄清死后,我就疯了,再有意识时,我就已经在这里了,小叶子...你告诉我,玄清没了以后,你去了哪里?” 定光问出这句话时,心口就已经在发颤,他隐隐有猜测,小叶子的灵力... 叶棠玉单手结印,将悬在半空中的定光剑身用灵力取下:“....定光,我还是金丹后境。” “怎么会?”定光一时失声,“你十四岁就结了金丹,如今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还会是金丹?” 定光作为上古灵剑的剑灵自然知道,叶棠玉于修仙一道是怎样的天赋卓绝,甚至比起玄清,它对叶棠玉的厉害之处更加了解,不光是天赋,叶棠玉还有着万里无一的气运加身。 百年内飞升,对叶棠玉而言,并不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我死了。定光,我后来死了。”叶棠玉平静地说出自己的结局,“如今只是得了机缘,暂时活过来而已。” “是我的错...”定光使劲捶打着自己的额头,“是我杀了玄清,才会致使你没人护着...是我的错。小叶子,你杀了我...” 眼见定光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叶棠玉再度将他制住。 “定光,你冷静点,你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如今全修真界都在说,是我走火入魔叛出仙山,杀了师长,杀了同门,杀了我的血亲。成了堕仙,后被仙山清理了门户。” “若你确定师长死时我不在那里,那便是有人撒了谎。师长之死一定另有蹊跷。” 叶棠玉手中不自觉地使劲。 “定光,我再问你一次,师长死的时候,我到底在不在那里?” 定光直视着叶棠玉的眼睛,他从小看着叶棠玉长大,从未有任何时候,她像现在这般害怕过。 “没有,你没再那里。” 话音落地,叶棠玉松开钳制住定光的手:“好,好,好。” 叶棠玉连说三个好字,心中总算有了底:“定光,这事情一定有蹊跷,你是师长的命剑,绝不会主动杀了师长的,背后一定另有元凶,我们得把这个人找出来。” 元凶?定光今日所受冲击太大,一时有些跟不上叶棠玉的话,直到一旁的梦貘拱了拱他的腿,他才恍若从噩梦中脱离出来,脑子开始运转。 对,小叶子说得对,他们要把元凶找出来。 一双水洗过的眸子终于亮了起来。 确认了答案的叶棠玉安稳不少,迅速谋划起如今的局面。 “这秘境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个梦貘。它食人了?” 定光看了眼梦貘,摸了摸它的头:“我醒来时,因玄清的事情生了心魔,这个秘境便是由我心魔而生,若有修士闯入,便会入梦看见自己最不堪的一面,但也不是每个修士都会生梦,也不是生了梦就一定会困死在此处。若是直面了自己的不堪,认了错,这秘境便将会自动将其排斥出去。梦貘确实食了修士...那些未通过秘境考验的,都被梦貘吃了,这是秘境的规则。” “你想护住它。”叶棠玉看出定光的回护之意。 “当初我醒来时,梦貘还未食人,是我心魔所成的秘境影响了它....”那梦貘似乎感觉出定光的难过,用头又蹭了蹭定光的手。 叶棠玉没再说话:“你附身的那些人呢?庄流筝,她死了吗?” “没有。”定光忙回道,“她们都好好的,早就在秘境之外了。出去之后便能见到。” 叶棠玉心下稍安:“你若要将这梦貘带上,那边要做好修士降妖的准备,染了血的恶妖,人人都有诛杀它的权利。” “我知道。”定光点点头。 一切都已经说清。 定光的心魔暂且被抑制,没了力量的支撑,这秘境开始渐渐崩溃瓦解。 上面的容与等人,也感受到秘境的变化。 周遭的血气开始散开...雾气也在消退。 顾辞羡等人都很是开心:“是那位道友杀了梦貘,取到定光了吗?” 无人应他。 容与看着叶棠玉消失的地方,身体里的情绪重新流动起来,既然秘境瓦解,想来她也无碍了。 出去之后,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 “容师兄,秘境已开,还愣着干什么?” 离他们不远处,一团白光出现,正是离开的出口,衍书第二首先跨了出去,接着是逐月仙山另外两人,顾辞羡见容与没动,便好心出声提醒。 “你先走吧,我等等阿玉。”容与站在原处笑着对他说。 顾辞羡一愣,反应过来,那位女修士甘冒生命危险,为他们打开秘境,这样走掉确实不太好,反正秘境之门已开,短时间也关不上,不如和容师兄一起再等等。 想着便又重新折了回去。 没等多久,叶棠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容与弯眼喊她:“阿玉。” 没料到容与和顾辞羡还等着,叶棠玉有些惊讶,朝两人点了点头。 容与正要上前,却见叶棠玉身后探出个脑袋,一头银发,瞧着还是个半大的少年,那少年攥着叶棠玉的衣角,看向他的眼神带着防备。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23节 “姐姐,他是谁呀?” 第25章 道侣 “姐姐?”顾辞羡愣住,怎么下去一趟多带了个弟弟出来。 “先出去再说。”叶棠玉没多解释,拖着定光就往外走。 穿过白光,逐月仙山的两个弟子自然还等在外面,出乎意料的是,衍书第二也没有走,正半蹲着查看着庄流筝的情况,长发遮住了他大半表情。 “这位道友,请问你是如何打开秘境的?定光呢?这位又是谁?”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逐月仙山另外一名男弟子,见几人出来连忙迎了上来,开口就问叶棠玉的话,察觉到语气有些不好,忙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实在是有些好奇,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杀了梦貘,毁了定光,秘境自然就塌了。”叶棠玉并未计较,“这孩子是侥幸在秘境中活下来的,我毁了定光以后,就将他带出来了。” “可——”那名男弟子还想问什么,却被一旁的女弟子拦了下来。 叶棠玉这番话漏洞百出,但现在就算问也问不出来什么。 正当几人僵持着的时候,衍书在一旁蓦地笑出了声。 “真是可笑,现在秘境被毁,定光失踪,你们一群逐月仙山弟子纠集在一起,还带着个修为不浅的散修,在我招摇仙山地界迟迟不走,是真当我招摇仙山无人吗?” 说着衍书从怀中拿出一个样式精巧的笛子。 顾辞羡暗道不好,这次他们来这里收服定光的任务本是绝密,没有完成任务深陷其中,被人搭救也就算了,若是真闹到明面上,事情就大了。 三人对视一眼,没再多留,掠身便跑。 衍书第二并未阻止他们。 见叶棠玉和容与并未动弹。衍书第二讥讽道:“怎么,你们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就有恃无恐了吗?” “那位银发小公子究竟是何人?傻子都能猜到吧。” “那你说说他是谁?”叶棠玉冷冷挑起眉毛,右手一转,本命灵剑便出现在她的手中,“我若是在这里杀你,你觉得你逃得掉吗?” 秘境时间的流速与外界不同,他们在秘境中过了好几日的功夫,于外界只是过了半柱香。 “你敢杀我?”衍书第二不怕反而生出怒意,“你敢杀我,招摇仙山必定全力追杀你!” “有何不敢。”叶棠玉将剑横在衍书第二的脖子上,“不过是一个冒牌货,为一个冒牌货动用仙山人力,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叶棠玉说话不急不慢,却杀人诛心。 衍书第二赤红着一张脸,恨不能现在就将叶棠玉生吞活剥了下去。 “....你想要什么?”衍书第二并不是傻子,再僵持下去,耗到仙山中的人发现他偷拿了秘境封印的钥匙来寻他,不是好事情。 “我要那支笔。”叶棠玉说话从不拐弯抹角。 “不可能。”衍书第二没有丝毫犹豫就拒绝了叶棠玉的条件,“你不如杀了我。” 叶棠玉将剑一横,衍书第二脖子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痕,却依旧不为所动。 “那把庄流筝给我。”叶棠玉爽快地换了条件。 衍书第二闻言没有立即开口回绝,只死死地看着叶棠玉,声音因为紧张变得嘶哑难听:“你要她做什么?” “扣一个人证,若我们走后,招摇仙山的人追来,你的秘密就会立刻被昭告天下。” 衍书第二看着叶唐玉,这女人眼里的坚定让他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条件。 “好。”犹豫了两息后,衍书第二同意了这个条件:“若之后有任何关于我的风言风语传了出来,你们也别想好过,上古灵剑定光在一个金丹后境的散修手里的消息,想必会有更多人感兴趣、” 叶棠玉收回剑,将还没有醒来的庄流筝扶起来。 “定光,你带庄流筝先走。”叶棠玉没再掩饰,将人直接给了定光。 “容与,你跟着我。”叶棠玉朝容与招手,“你伤势若未好全就不用硬撑,我御剑带你。” “多谢阿玉照拂了。”容与挂着笑,也未推辞,伸手搭在叶棠玉的肩头。 二人御剑而行,很快就远离了秘境之地。 “我们与衍书一起下山,如今带走他的侍女,只留他一人,怕是不好解释。”容与轻声提醒叶棠玉。 “不必忧心,怎么撒谎把这事儿圆过来是他的事情,为了他的秘密,他会尽全力的。”叶棠玉语气不起波澜。 “阿玉,你生气了。”容与却敏锐地感知到她的情绪,“为了庄流筝?” 叶棠玉没有接话,从知道衍书第二借了庄流筝的运开始,她就一直压着心头隐隐约约的火气,她很少生气,即便是生气了,因着一副冷脸,也鲜少让人察觉。 她不想与容与讨论此事的不公之处,天道苍生,凡间种种不公之事太多,靠她一己之力又如何管得过来,她从不在这样的事情上过分苛责自己,只控制不住窝在心里的愤怒。 师长曾教导她,感受这份不平,这份怒意,这是能支撑她在修行之路上走下去的东西。 容与见她兴致不高,没再多问。一开始叶棠玉提出要那支借运笔时,容与便猜到她的醉翁之意不在那支笔上,而是为了带庄流筝离开。 若是将庄流筝留在那里,等着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百年过去,阿玉还是这样好心。容与眸光流转,总是愿意去救与她...毫不相关之人。 叶棠玉对定光的灵力很熟悉,沿着定光的方向,很快落脚到一处深山中的洞穴中,出乎意料的是逐月仙山那三个弟子也在这里。 定光化作人形守在庄流筝身边,对这三个弟子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见到叶棠玉来了,连忙挤开容与,凑到叶棠玉身边:“这几人跟着来的,怎么赶也赶不走,烦死了。” 定光说话并未压低声音,洞穴狭窄,这话自然也就传到了顾辞羡三人耳朵里。 顾辞羡明显有些尴尬,搓了搓耳朵解释道:“道友救命之恩,总要相报,就这样一走了之,不是我们逐月仙山的作风,你说是不是,容师兄?” 容与没有搭腔,扫过定光拉着叶棠玉的手,眸中暗光闪过。 “不用你们报答,只是顺便,若无其他事,就此别过便是。”叶棠玉此时对这样的寒暄没什么应付的心情。 三人对视一眼,显然不愿意就此离开。一番眼神互相换后,女弟子站了出来,朝叶棠玉行了一礼:“道友,我们暂时...还不能走。实不相瞒,我们三人是逐月仙山须臾门玄业长老门下的关门弟子,此番前往秘境,就是奉了门中之令,务必将上古灵剑定光带回门内。" “与我何干,我说了,定光在秘境之中被我毁了。”叶棠玉走去查看庄流筝的情况。 “道友!我知道对于所有修士来说,上古灵剑定光都有着绝对的诱惑,但定光是我仙山之物,还请道友不要私藏。”一旁的男弟子没忍住,一步踏出,直直看着叶棠玉,说着又指向一旁的定光,“还有这个少年,又是从何而来,说不定也与定光有关,这些的一切,道友你难道不该给一个解释吗?” 定光在一旁听见此话,几乎忍不住就要破口大骂,却又怕给叶棠玉惹来麻烦,只能生生忍下,一双圆眼狠狠瞪着逐月仙山的三人。 叶棠玉听到这一番高谈阔论,久违地觉得有些熟悉,逐月仙山弟子行事总是带着点这样的理所当然。 确认庄流筝并无大碍后,叶棠玉转身看着一脸义愤填膺的男弟子,神色彻底放冷:“若我私藏了又如何?跑回逐月仙山请人来拿我问罪?你们逐月仙山之人就是这般蛮横霸道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顾辞羡冷汗出了一身,忙站出来打圆场,“道友见谅,道友见谅,这人从小在仙山长大,不通人情世事。别与他计较。” 又将那男弟子拽了回去,低声喝他:“祖宗,我求你别开口说话。” 等山洞中的火药味儿散了些,女弟子才继续张口游说:“....我们并非有意冒犯道友,只是道友请见谅,定光对我们仙山意义非凡,若我们回仙山只带来轻飘飘的一句话,恐怕不能取信,道友你作为最后一个见到定光的人,届时师长和山主还是会派人来寻道友,若道友没有别的要紧事,不如与我们一道回一趟逐月仙山,将事情经过说明了,也免得日后惹来不便。” 女弟子这话说得和缓,也带了几分道理。 叶棠玉看向容与:“你觉得呢?” 容与像是在思索,片刻之后答:“仙山长老和山主确实很在意定光的去向。” 顾辞羡在心中松了口气,虽然他们说得是事实,但这位道友明显对他们不够信任,若是容与在此时还不愿意替他们说句话,顾辞羡才真是欲哭无泪了。 “那便去吧。”叶棠玉看向三人,“否则你们一直纠缠不放也是麻烦。” “太好了。”女弟子心间一块巨石落下,想起这相识一段时间还未报上名姓,“我叫顾远之,他是顾离,还未问过道友名姓。” “我姓叶。”叶棠玉并未多说。 “叶道友。“顾远之唤了一声,”若叶道友方便,明日我们便启程如何,至多三日,就能抵达逐月仙山了。“ “明日不行。”叶棠玉回绝,“后日出发,还在此地来找我,现在请你们暂且离开。” 顾远之一愣,没想到叶棠玉如此直接,犹豫几息后,点头应允,三人没多停留,御剑而去。 “要安置庄流筝?”容与猜到叶棠玉的意图。 叶棠玉点头,唤来定光:“你来看她为何不醒?” 定光闻言上前查探。 趁着这会儿功夫,叶棠玉再度看向容与:“定光之事,我未对你有所隐瞒,便是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你,你若说出去,我定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阿玉与我有救命之恩,此事至死不说。”容与应下。 叶棠玉一愣,觉得这和自己在师长话本上看过的不太一样,正常来说,容与不应当会问,为何如此信他吗?这样她才好道出接下来结拜的话,结拜以后,有了名头,此去逐月仙山之后,若还需与他同行,也不至于没有由头。 不过问题不大。 叶棠玉清清嗓子继续:“我如此信你,是觉得与你一见如故。我俩有缘,不如结为——-” “道侣。” 容与接过话头,眸中一片潋滟:“这进展会不会快了些。” 第26章 姐姐 “说什么呢?” 一旁的定光一直默默支着耳朵留意着这边的动静。 听到容与说道侣,定光比叶棠玉的反应还大。 “你怎么不照照...”镜子二字还未说出口便被定光吞了回去,不得不承认,眼前之人确实有几分姿色。 “你愿意与我结为道侣?”叶棠玉听到这话,微微惊讶,虽然本意并非如此,但容与对她提议的接受程度倒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救命之恩,自当听从。”容与答得坦荡。 没曾想容与是这般惜命之人。 看来这次是阴差阳错能够取得他的信任。 不过,道侣就不用了,结为道侣需要起心魔誓,自己隐瞒他的事情颇多,心魔誓自是不会达成,届时反而不好解释。 “进度是有些快了。”叶棠玉接回容与的话,“我是想问,不如结为姐弟?” “阿玉喜欢当姐姐?”容与含笑问她。 叶棠玉当然没有这个癖好,正要摇头,就见容与把目光落在了定光身上,定光对容与这个对自家孩子有非分之想的人,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两人气氛诡异地僵持了起来。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24节 “唔...”叶棠玉看着情状,猜想许是容与不愿意结为姐弟,那不如按年龄来,“那不如咱们按照年龄结拜?还未问过容与你今年几岁。” 容与好笑地看了一眼叶棠玉:“修士的年龄是个秘密,阿玉这般轻易地问出口,倒让我有些难为情。就姐弟吧,阿玉想当姐姐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 叶棠玉有些茫然...百年过去,修士的年龄也是个秘密了吗? “不过,我有个问题一直很想问阿玉。”容与的话音一转问她,“阿玉与定光是旧识吗?”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运之,你说那位叶修士不会趁机跑路吧。” 另一边逐月仙山三人落脚到离叶棠玉一行人不远处的另外一座山峰上。 顾辞羡有些担心叶棠玉会不会出尔反尔。 “放心,不会,那位叶修士是个聪明人。”顾远之蹲着在山洞中生了火,“况且,外门的那位容师兄也在,若她真跑了,容师兄也要因她惹上麻烦,他们之间看上去关系不错,想来不会陷容师兄于困境。” 顾辞羡听顾远之这么说,安心些:“这次任务真是一波三折,本以为会交代在秘境里面呢。” 一旁的顾离听到这话,也皱起了眉头:“在那秘境之中,我们三人到底谁是梦主,将我们三人困在其中,我出来之后,就没了这段记忆。” “我也不记得了,估计是秘境被毁的缘故吧。”顾远之拨弄着柴火,“这次任务,师长本来只派遣了我和辞羡来,你偷偷跟来已经算是违了门规,回去自己去和师长请罚吧。” 顾离听到这话,没再开口。 顾辞羡尬笑两声:“阿离也是为了帮我们嘛,话说回来,你们不觉得叶修士带出来的那位银发少年也很古怪吗?” 顾远之知道这是顾辞羡在转移话题,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僵,便接过话头:“是奇怪,在秘境之中能存活下来,不被梦貘所食....总觉得不简单,之后还是找机会提醒一下叶道友吧,若那少年恩将仇报另有所图就不好了。” “我倒是觉得那位外门的容师兄最奇怪。”顾离参与了讨论。 “如何奇怪?”顾辞羡闻言不解。 “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顾离思索片刻,举了个例子,“我们道出此次任务时,就算只是外门弟子按理说也会帮着门内说话,他却几次不搭腔,反倒是那位叶修士问他时,他才开口....” 听到这话,顾辞羡没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我的大哥,虽然容师兄与我们是同门,但也没有一定要相帮我们的理由吧,指不定叶修士与他一同经历过生死,两人之间的关系亲近点,也合常理嘛,你快别东想西想的了。” 柴火的哔剥声在山洞中清晰可闻,没得到同伴的认同,顾离也没强求,静下心准备调息。 —————————————————————— “阿玉你与定光是旧识吗?” 定光朝容与正呲着牙,闻言脸上的表情僵住。 “为何这样问?”叶棠玉镇定自若,“我与定光自然是第一次见。” “这样子。”容与见叶棠玉神色如常,心中觉得好笑,说谎不眨眼这点也还是没变,说什么将身家性命系于自己身上的话,诓自己倒是诓得得心应手,“只是见定光这样的上古灵剑能与阿玉你这般亲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大约是我把它打服了吧。”叶棠玉很快找到理由,“这些上古灵剑大概都一个毛病,认打不认恩。” 一旁的定光听到这话,默默扭头,对着叶棠玉呲了呲牙,以示对此话的不满。 “原来如此。”容与并未在此事上纠结,得到答案后也就不再追问。 “结拜一事,本当郑重一些,奈何在这山洞之中,没有什么物件布置布置。”容与打量着山洞,“不如先简单对着天地拜上一拜,等日后回了仙山,再重新布置个正式一点的仪式?” 叶棠玉本就只想找个由头,便与自己以后跟在容与身边,对有没有仪式什么的并不十分在意,听到这话,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两人说干就干。 跪在洞口,请苍天作证,结为了异性姐弟。 “那以后,我便称阿玉为姐姐了?”容与看着叶棠玉,轻轻喊出口,“姐姐...这称呼倒有些新鲜。” 叶棠玉听容与唤她姐姐,莫名心尖一颤,“还是如先前一般相称呼吧,已经习惯了。” “好。”容与好脾性地应下,“听阿玉的。” 这皮相生得过好,也不是什么好事,太易迷人心志,叶棠玉压下心头对容与生出的些许歉意,转头问定光:“查看出来了吗?庄流筝为何现在都还未醒过来?" 方才叶棠玉自己也查看过,庄流筝身上并无大碍,只是晕厥,应该很快就会醒来才是。 定光起身:“她不愿醒来。” “不愿醒来,也许梦境之中的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实。” 叶棠玉沉吟片刻:“通过外力也没办法将她唤醒吗?” “没有,强制唤醒她的话,可能会伤了她。” 这下就有些难办了,叶棠玉原本打算等庄流筝醒来,让她自己选择今后的路。衍书第二借了她十五年的运,等时日一到,明年这个时候,衍书第二若没找到更合适的人,一定还会找上她,想要规避这样的风险,最好的办法是让庄流筝入逐月仙山。 虽然二十出头的炼体境,天赋不佳,但在逐月仙山谋份巡山的活计应当不难。 如果她想报仇,叶棠玉便带着她一起历练,就像她帮闻清杀死那个红衣魔一样,不是什么难事。 且衍书第二手中留着的那支借运笔,始终是祸患,赶在明年之前,无论她的结局如何,她总归是要将那笔的事情解决。 可如今,庄流筝不愿醒来,又无法将她强制唤醒,怎么安置她就成了个问题。 “不如将这位庄姑娘先安置在储物袋之中,储物袋中的活物至多能待小一月,等到了逐月仙山的地界,再寻地方?”容与猜到叶棠玉心中所想,给出提议。 “只能这样了。”总不能将庄流筝留在招摇仙山的地界,太过危险。 叶棠玉本打算明日问询她些事情,现在庄流筝不醒,明日便空了出来,就不必后日启程了。 “容与你与逐月仙山那三位弟子可有方法联络,可以告诉他们,我们明日便启程。” “好。”容与应下,当即与逐月仙山的弟子传音。 “小叶子,我们为何要回逐月仙山。”借着这个空当,定光悄悄用灵力在它与庄流筝之间交流,“你一回去,必定会引起逐月仙山山主和那些个老家伙的怀疑。” 是啊,叶棠玉一开始也没想着这么快回仙山,一是彼时她虽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同师长动手,但没有实证,贸然回去若被认出,她到底要如何处理?二是回了仙山,若她被仙山拿下对她搜魂,容与魔尊转世一事被暴露,那容与一定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是好事。 但现在不同了。 叶棠玉垂下眼睛,师长身死一事上,定然有猫腻。定光说他自己是杀主之剑,却想不起来是谁控制它杀了师长,事情发生在逐月仙山之中,那这人一定与逐月仙山有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逐月仙山藏着的线索,她不得不去。 至于仙山若将她拿下该如何?她也已经想到应对之法了。 修仙一道,金丹与元婴之间隔着天堑,逐月仙山除了常年闭关的山主入了化神境以外,三个山门的门主、长老皆被困在元婴境,迟迟突破不得。 而元婴有化形之能,只要她想,便能掩住她的气息外貌不被人所知,即便是被发现,只要山主不出手,她就有把握带着容与出逃。 值得冒险。 “逐月仙山中一定有师长被害的线索,我们必须去一趟。你如今已经化形,他们轻易认不出你。”叶棠玉向定光解释,“而我.....也有办法。” “什么办法?”定光问她。 还没有得到回答,山洞之外,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突然至远处隐约传来一道雷声。 叶棠玉周身灵气四溢。 今夜,她要引天雷入元婴。 第27章 小瞎子 “怎么起雷声了。” 入夜,顾远之站在山口处,狂风大作,闪电一道道劈下,几乎照亮整个山谷。 “有人在渡劫?”顾辞羡也走出来看,远处山脉之上,隐隐有天雷汇集。 “一百三十八道。" 顾远之心中默数,“有修士在进阶元婴。” “进阶元婴?”顾辞羡眼中露出兴奋之色,“我还是第一次见人进阶元婴的呢。” “不会是那位叶修士吧。”顾远之看着天雷汇集的方向。 “不是吧。”顾辞羡有些迟疑地开口,“容师兄不是传信过来,说明日一早便启程前往仙山吗?总不能今晚这么快就引雷进阶元婴吧。” 也是。 顾远之收回目光:“还是回洞口调息吧。成败与否,明日便知道了。” “好想去看热闹。”顾辞羡失望道,“你们都不想去看看吗?” “远之?” 顾远之摇头:“又不认识,若过去被误以为别有用心,让别人分心渡劫失败,罪过可就大了。” “阿离?” 顾辞羡不死心。 顾离睁开眼睛扫了他一眼:“有何可看?潜心修炼,我们也会有这一日。” 见两人都没兴致,顾辞羡也只好偃旗息鼓。 —————————————————————— 另一边,定光与容与已经离开山洞,悬于空中。 此时,叶棠玉正一个人身处天雷之中。 第二次看叶棠玉引雷渡元婴,定光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那个雨夜....玄清....定光撑住额头,只觉头疼欲裂。 叶棠玉也没好到哪里去。 体内金丹化形,浑身上下是拆骨剥皮一般的疼痛,额间背后冷汗淋漓。要进阶元婴,眼下这一切这是开始。 叶棠玉气沉丹田,让自己浑身上下的灵气,神魂归于一处,随着化形的金丹慢慢往上,最终置于百会穴。这个过程中,灵脉被灵气反复冲刷,由一开始的剧痛,到慢慢适应,疼痛逐渐减轻,元婴慢慢显现。 “阿玉的法身修得了。” 修得了...法身,定光听到容与开口,忍着头痛朝下看去。 只见叶棠玉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虚影,是个女娃娃,瞧着大约三四岁大,头上扎两个小揪揪,此时手握长剑,满脸敦肃,杀气十足。 “不愧是...小叶子啊。”定光看着眼前之像,喃喃出口。 一般人破入元婴,所成之法身一开始不过是嚎啕大哭的婴孩,随着一步一步修炼,灵力越充沛,这法身相应便会发生变化,一步一步由婴孩长至成人,等灵力溢出到足够多的时候,便是由元婴进阶至化神的时候。 而叶棠玉法身刚成,便能持剑... 定光一时感慨万千,若玄清还在..一定会哇哇大叫着,恨不能昭告全天下,她有这样的徒弟。 “落雷了。” 元婴成,天雷落。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25节 容与和定光瞬间又退出百里之远。 叶棠玉调息着体内灵力,上次在无暮城引天雷不落,受了反噬,如今元婴虽成,但反噬所受之伤却并未痊愈,如今十数道天道接连劈下,叶棠玉浑身上下的灵脉便若火炙一般。 勉力维持着灵台清明,叶棠玉咬紧牙关,施术准备借外界灵力。 进阶一事,本来是要找一处灵力极为丰沛之处才算妥当,但时间仓促,来不及另寻它地,这山谷之中,虽谈不上灵力充沛,但也勉强够用。 “阿玉是受了伤吗?” 叶棠玉身后法身的杀气随着天雷落下越来越重,隐隐有暴走之势。 定光见状开口询问容与。 “并未。”容与眉头不自觉皱起,“不过几日之前,阿玉曾引天雷,短暂入过元婴。” “她还真敢乱来啊。”定光闻言两眼一黑,猜到此时她定然是受了反噬之力的影响。 天雷已落下一半。 山谷中的灵力不断汇入叶棠玉的体内。 “不行,这动静太大,此地仍在招摇仙山地界,若是招来仙山之人查看就不好了。”定光压下眸中担心,“我去镇住结界。” 叶棠玉在历雷劫之前就为此地设好了结界,眼下动静太大,定光放心不下,飞身至结界上方坐阵。 半空中,只留容与。 “她带伤强入元婴,若是出了意外再度入魔的话是好事吗?” 容与留在原地,此刻没有叶棠玉在,平日里总挂在脸上的笑意消散,显出他本有的冷漠。 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容与头一次主动和魔魂搭话。 被困于灵台之上的魔魂激动万分:“自然是好事!这仙道有什么可修的,不如堕魔来得痛快,届时有你护着,小修士必定活得长长久久。” “况且..."魔魂轻声蛊惑,“小修士百年之前可是主动选了堕魔,虽然我们始终不知具体是因何缘由,但她曾说过她是主动堕魔没有任何人相逼...如今她没了记忆,所做之事,皆不发自本心。 “但我们...可以帮她啊。” 容与轻垂眼睫,看向下方的叶棠玉。 天雷一道一道劈下,所承受之威压一次比一次重,她身后原本凝实的虚影,在近百道天雷之后,也慢慢变得浅淡。 “是啊,我们可以帮她。”容与鸦睫微颤,闪身闯进了叶棠玉的结界,落在了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 叶棠玉紧闭双眼,无暇顾及外界。 即将撑过百道天雷,她此时的灵台已经在摇摇欲坠的边缘,一些破碎的画面反复闪现在她眼前。 “我的乖徒弟,你师长我最近有要事要暂离须臾门一段时日,你自行好好修炼,不用挂心我。” 是师长。 “出远门?也许还有三四个月我就要破元婴,师长不留下与我护法吗?” 是她自己。 “还有三四个月,我定会赶回来的。“师长嘴上虽这么说,但却将定光留给了她,“喏,将定光留给你,若是万一万一我回不来,还有定光可为你护法。” “师长要去做什么?”她在梦中开口,师长却没再应她,只留个她了一个背影。 师长在她入元婴的关键时刻,离开仙山了? 她完全没有印象。师长不喜出远门,所非要事,绝无可能丢下自己。 叶棠玉额间的汗珠顺着脸颊一颗一颗砸下。 而就在梦中的她接过定光之后,画面陡然一转。 她来到了逐月仙山的后山山巅。 “这么说,叶师姐还有一个姐姐?” 这时,衍书刚知晓她的身份,正是还热络的时候,时常来后山与她闲聊,偶尔也会请教她一些剑招。 彼时衍书干净有礼,说起话来也是斯斯文文。 “是。”她练习着剑招回他。 “同父同母所生,叶师姐的姐姐,就没有生出灵脉吗?”衍书似乎对她很感兴趣,“真是奇妙呢。” “没有。姐姐只是凡人。” “这样子啊...”衍书在一旁看着她练剑,“叶师姐这般天赋卓绝,还以为血脉相连的姐妹,也多少有不同之处呢。” 衍书的语气中带着些可惜:“果然,像叶师姐这样的天才,这世间怕只有一个了。” 随着衍书的这声叹息,画面又变了。 依旧是在后山,是个阴天。 她练完剑,正要回须臾山门,这些时日因着她的冷淡,衍书已经不再常来寻她。因而在看见衍书站在后山山脚下时,她有些讶异地扬了扬眉。 “叶师姐。”衍书看见她时,依旧如往常那边唤了她一声。 “有事找我?”叶棠玉问她。 “只是有些问题需要叶师姐解惑。”衍书缓缓露出笑意,一双眼睛里闪着光,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你说。” “若现在叶师姐有机会立即改变自己的命运,叶师姐会不惜代价地去达成吗?” 改命啊。叶棠玉没有多犹豫:“若是能改变当下的困境,自然不要错过。”即便是要受磨皮挫骨之痛,也在所不惜。 听到答案,衍书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表情,像是小兽饿久了,吃到第一口肉食一般,露出餍足的神色。 “多谢叶师姐...解惑。”衍书的声音散开。 身影渐渐消失不见,只留下叶棠玉一个人站在后山的山脚之下。 山里不知从哪儿涌起雾气,雾气渐浓,叶棠玉抬头,一颗雨珠蓦地砸在她的脸上,下雨了。 随着大雨落下,她的身体慢慢被魔气填满,不知走了多久,她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在地上。 此时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皆是血迹,硬生生将一件白衣给染红。 体内涌动着的魔气不断修复改变着她的奇经八脉,筋脉一寸寸被修复,像是从腐肉里生出新的筋骨,她痛得几乎失去了意识,双手控制不住地微微抽动着。 半醒之际,隐隐约约有脚步声在靠近。 ..是谁...叶棠玉费力地撑起精神,朝来人看去。 一身青衣,肤光胜雪。 好熟悉...叶棠玉眉心微跳,目光一寸一寸往上,对上了来人的眼睛。 好漂亮的一双桃花眼..可惜...眸中无光,竟是个瞎子。 ——————————————————————— 外面,容与距离叶棠玉不过几尺远,天雷一道道劈下,她身后的法身似乎在下一瞬就会崩溃。 “将我们的一缕魔气打进去。”魔魂在灵台中激动地上窜下跳,“一旦打进去,小修士就会即刻入魔,这天雷又算得了什么。” 容与缓步走过去。 叶棠玉紧闭双眼,额间冷汗淋漓,唇齿之间已见血迹。 容与伸手,轻轻擦过她的脸颊。 魔气已在指尖。 “小瞎子。”千钧万发之际,叶棠玉睁开了眼睛,眼光轻柔地落在容与的脸上,喃喃,“小瞎子,你来了啊。” 第28章 小公子 “你刚刚做什么了?” 天雷落尽,叶棠玉支撑不住,晕在了容与的怀里,一直在外护法的定光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伸手想将叶棠玉抢过来,却扑了个空。 见此情形,定光很是恼怒,方才他虽在护法,但容与的动作他都尽收眼底。 “你刚刚为何要闯入小叶子的结界之中?稍有不慎,你就会害她走火入魔!你知不知道。” 容与没理会定光的跳脚,将叶棠玉打横抱起抱回山洞之中,并未搭理定光。 定光对这容与的印象已经跌至谷底,不过叶棠玉如今需要休息,他也不能在此时和这人多吵吵,只好憋着一肚子气,跟在他的身后。 熬过天雷,叶棠玉便正式入了元婴。 容与将她轻轻放下,让她靠着山洞里的石壁,此刻虽然晕厥,但她体内的灵力却在运转,修复她方才所受的伤,这样的运转速度,不消一个时辰,叶棠玉便能清醒过来。 定光蹲下身仔细查看叶棠玉的情况,确定她已无大碍后,才又一把眼刀甩向容与。 不知从哪里来的个人,一直跟着小叶子,偏偏小叶子也不排斥,定光从第一眼见到容与,就不喜欢他,一见到他就觉得浑身别扭。 与他同样想法的,还有容与灵台处的魔魂。 “杀不了人,杀柄剑还不行吗?”魔魂缩在灵台处,小声嘟囔,“看见这破剑就烦得要命。它身上有仙力的气息,与我们魔族天生不对付。容与,你离它再远点儿。” 没有得到回应。 容与正垂眼回想着方才叶棠玉唤他的那一幕。 是想起来了,还是一时梦呓。 容与久违地想起第一次“见”叶棠玉的情形。 那时他只有十八岁,被养在京城的道观之中,道观的道士说他眉眼倦怠,对人间无甚牵挂,周身又戾气环绕,不是久活之相。 道士说这话时,魔魂正栖息在他的眼睛里,听到道士的判语,魔魂在他的眼睛里翻滚了一阵,语气恶劣:“这凡间的道士倒有些门道,不如选他练手如何?” 魔魂的练手,就是杀人的意思。 容与自是充耳不闻,他只觉得疲累,眼睛里的这玩意儿已经跟了他十年,日日喋喋不休地告诉他,自己终有一日会屠尽三界,让他早做准备。 虽觉人间无趣,但他并没有这魔魂说的嗜杀之意。 “想化解这股戾气,不如试试养花。”道士仍在他耳边说着什么,魔魂吵闹,容与只听到最后一句。 养花?容与没有这个闲心逸致,他一个瞎子费劲儿养花做什么,又看不到。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26节 不过,这道士还是给他送来盆花,就放置在他的窗边。容与没花什么时间照料这盆花,不久之后,这道士又来,见着已经枯萎的花,悠悠叹了口气,却也没再劝诫什么,将花带走了。 容与在这道观里住了十年,对这道观已经非常熟悉,不用杵着拐就能自由出入。 道观里的观主也并不怎么限制他,唯有一点,让他每日清晨去道观的正殿看他算命除祟。 左右无事,容与大多数时候也会去,前几年见着这世间之人来来往往,还有些趣味儿,看久了,这世间之事翻来覆去,归根结底也逃不过是利益与爱恨,便只觉得寡淡了。 这几日观里来了个男人。 男人抱着孩子来求观主,说他家妇人被邪祟占了身体,又请了个妖邪入府,将家中闹得是鸡犬不宁,请观主为他赐道符,让他请回去镇邪祟。 观主见此人眼下乌黑,神思恍惚,心有不忍,给他画了符。 没隔两天,这男人却又杀了回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先前的符镇不住那妖邪。观主觉得奇怪,若有那符镇不住的妖邪,与城内可是大祸患。 于是让那男人想办法引妖邪来观里。 约定的日子便是今日。 容与落座到殿中。 没多久,那男人便哆哆嗦嗦进来了,不过不是他自愿的,容与侧耳,只听他步履纷杂,身后还跟着个人。 “你就是观主?”一个声音在殿内响起,“是你给的他那张符来镇我?” 声音清朗而平静,这就是男人口中的妖邪? 观主愣了半晌没说话,观来人周身灵力,他虽不能看破其修行境界,却也知道这哪些是什么妖邪,看这年纪,多半已经是位修至练气境的修士。 好在这位小公子并非前来问罪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在他嘴里很快讲了个清楚。 这男人原是个赌徒,眼下的乌黑也是彻夜不眠地与人压注给熬出来的,上两月他家中妻儿生产,这男人为了还债,竟将一对妻女给卖了出去。 幸得这位小公子路过,将这母女救了下来。还给了些银票给他们,让他们好生过活。结果没出几日又让这男人败了个精光。 “于是他便让他妻子来求我。”小公子声音不疾不徐,“这样的赌徒只是个无底洞罢了,我如何帮得,我便劝她妻子与他和离。被他知晓后,就来找我麻烦,被我教训了一顿后,他就来找你请了道符想镇住我,没想到你还真的给他了。” 观主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容与虽见不得,但听观主急促地呼吸声便知道,他被气得不清,当下便让人把这赌徒给丢出去。 接着观主与那小公子道歉:“实在是汗颜,不知有什么可以补偿一二的地方。” 容与对观主这话很是习惯,这些年来,观主也并非全无过失,不过观主在城内颇有名望,一般开口说出这话时,旁人也很难开口真与他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师计较些什么。 容与静静等着双方推辞,这一番推拉之后,他便又能清静些。 “我想入观,修行半年。”小公子的声音传来,理直气壮,“就当做补偿吧。” 观主一愣,他说这话只是想客气客气,没曾想这小公子还真就开口了。 “如何?”见观主没回话,小公子又问了句,“城内最大的道观就是你们了,我想于此修行半年,不是难事吧。” 这观内都是普通凡人,只修得一些符咒,观主也不过是炼体境,陡然来了位练气境的修仙之人,观主总有些不情愿。 “阁下是修仙之人,我这小观怕是不能让仙君满意。”观主赔笑。 “我挺满意的。”这小公子像听不懂观主的言下之意,将观主的话堵死,“我只待半年。” 容与静坐在一旁,难得心中生了点趣味。 观主的呼吸顿了顿,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这小公子却没随着来引她的小弟子走,反倒朝他走来。 “你的煞气好重。”他听到对方开口。 容与心中无甚波澜,这话这观里的每个道士几乎都说了一遍。 但下一瞬,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人的手点上了他的眉心:“我现下看不清楚了,只能勉强寻到方位,最后的灵力就来助你吧,今日一过,便没这机会了,也算是缘分。” 容与听不懂她话中之意,但却觉自眉心处涌来一股清凉,一直往下,直抵他双眼之处的魔魂。 魔魂吱呀乱叫,疯狂咒骂着这眼前之人,但慢慢地随着那股清凉彻底覆盖住了他的双眼,魔魂的声音渐弱,直致再也听不见。 这是他十年以来,魔魂第一次被人束缚住。 好安静。 “果然以如今的灵力只能勉强镇住了。真是奇怪,你明明只是个凡人,煞气怎么这般重?你自己知道为什么吗?”眼前之人朝他问话。 他当然知道,魔魂已经说了千百遍了,因为他是魔尊转世,天命如此。 可这话永远说不出口,天道约束。 见他没搭腔,眼前这人也没在意,继续说道:“我叫阿玉,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容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容与...好名字。”这人的语气一直没什么起伏,连称赞也显得有几分死板,就像是只走了个过场,容与甚至怀疑转头这人就会把他的名字忘个干净。 “小叶子你醒啦!”定光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 比容与预想中的更快,半个时辰不到,叶棠玉便缓缓转醒。容与抬头看去,正对上叶棠玉的眼睛。 “容与?”叶棠玉一双杏眼映出容与的身影,“怎么了?” 叶棠玉方醒,就见容与有些出神地盯着她。 没等容与说话,定光就凑了过来,在叶棠玉耳边小声嘀咕:“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准嫉妒你入了元婴,你自己提防着点儿吧,方才你渡劫时,这人直接入了你的结界,鬼知道有没有什么坏心思。” “恭喜。” 定光刚把话说完,就见容与脸上带出和煦的笑意,朝着叶棠玉道喜。 定光冷哼一声,人模狗样。 又看叶棠玉,显然小叶子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被这人的容色所迷,竟欣然点头接受了祝贺。 定光只能转头恶狠狠地盯着容与。 谁知这人居然当着自己的面装腔作势,露出几分不解,开口询问叶棠玉:“阿玉,怎么觉得定光对我有些...不满?” 叶棠玉回头,正好对上了定光略显凶恶的眼神。 传说上古灵剑剑魂会有仙力残留,容与又是魔尊转世,仙魔历来不合,想必是因为这个的原因吧。 “不用搭理它,上古灵剑的脾性大概都有些古怪。” 叶棠玉冷漠的声音瞬间击穿定光的心。 不过叶棠玉此时顾不上定光的心情,方才历雷劫时,一些零散的记忆碎片闪过,其中似乎出现过容与的身影...她与容与...早就相识? 第三卷 酆都 第29章 酆都 成了。 顾远之睁开眼睛。 借着月色看向洞外,天雷落尽,彤云散开。元婴之力在一瞬间迸发,又迅速收敛归于平静。 这也许是她这辈子除师长以外,离元婴最近的时候。 旁边顾辞羡和顾离都已经入了调息状态,也许受这位元婴修士影响,今晚调息,两人都比往常认真许多。 他们三人入逐月仙山七年多,七年多的时间,从十二岁到十九岁,能修到筑基,对从前还是一无所知的凡人的他们,简直就是可望不可即的事情。 七年修至筑基,在凡人中已经是万里无一的存在,放在仙门也算难得。 不过并未真正的绝世。 仙门中自那位不可说的堕仙之后,也曾出过四年筑基的同门,只是...筑基到金丹这段路太难了。 道心、心志、天赋、刻苦,缺一不可,顾远之查过门中记载,那位昙花一现的筑基同门,在金丹之路上修了九十年,直到寿数耗尽,也没再突破。 他们三人真的能凭自己的力量修到金丹吗? 顾远之心头烦乱,索性起身坐到了山洞外。 如今内门之中,除去他们以外,剩下的师姐师妹师兄师弟,无不出自名门,所得助力诸多。 即便天资不如他们,但有家中长辈指点,师长的多加照拂,以及各种名贵草药仙丹堆砌,与他们而言,只要能筑基,总能入阶金丹。 像如今须臾门中的大师兄,六岁入仙门,十六岁入炼体,三十岁至练气,到了六十岁才筑基,若是普通人,这修仙之途也就只能到这里了。 可大师兄家中有三位元婴坐镇,奇珍异宝无数,硬生生让大师兄在三十年内成就金丹。 顾远之吐出口浊气,现在须臾门内不知晓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他们笑话。 内门弟子五六十人,师长难免对他们有些疏忽,此次让他们三人来秘境做任务,已是意外之喜,毕竟只是筑基,算不上有什么大本事。 本想着好好完成任务,带回定光,这样说不定还能求几枚仙丹。 可惜...秘境之中,终归是她拖了后腿,从前觉得他们剩下的三人中,哪怕只有她一人记得小青也是好事。 所以师长让他们斩凡缘时,她偷偷吐掉了那枚仙丹。 可此次秘境之中,若不是她的记忆作祟,他们也不会深陷其中,虽然因仙丹之力,辞羡和阿离记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也并未责怪她,但...她却不能若无其事地当成什么也没发生。 顾远之从储物的法器中,拿出一枚光滑圆润的丹药,定定地看着它。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也许真的错了,斩断凡缘,忘却过往,她不应该再执着了。 顾远之仰头,将那枚丹药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夜风习习,山洞外的树林发出细碎的声响,也吹乱了顾远之的长发,拨开脸上的发丝,顾远之有些迷茫地打量着四处。 自己不在山洞里调息,在这里做什么? 脑中似乎闪过什么画面,细想下去,却一无所获,循着月色,顾远之朝山洞之内走去,拖长的人影,一点点融入了黑暗之中。 修整了一整夜,叶棠玉从调息状态中醒来。 天光已经大亮。 容与逆着光背身站在她的身前。 “容与。”叶棠玉开口唤他。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27节 听到声音,容与侧身,光打在他的脸上,白得发亮。 “见你在调息,就没喊你。”容与半蹲下来与她讲话。离得近了,叶棠玉才看清容与毫无血色的双唇。 “你旧伤又犯了。”叶棠玉拧眉,进阶元婴以后,再看元婴以下的修士,即便他们没有运转灵力,只要叶棠玉想,便能大致看到身体情况。 “灵力逆行,灵台受创。”叶棠玉打量着容与周身,“你这到底是——” “无碍,回仙山去领些治内伤的丹药就好。”容与弯眼,“阿玉不必过分忧心。” “你们凑这么近干什么!”一旁呼呼大睡的定光刚醒,便看见自己的大白菜和那个心术不正的修士凑在一处,气不打一处来,几个跨步,就将两人隔开。 “离远点儿,离远点儿。”定光将容与推远了些,又看向叶棠玉,“小叶子,你没事儿吧?” 叶棠玉摇摇头,本想着要不然和定光说说,让他别太排斥容与,但转念一想,定光一身反骨,劝是劝不得的,指不定更加逆反。 便断了这个心思。 好在容与并不与定光计较,若是容与的性子像师长那样胜负欲极强,一魔一剑吵起来,才真是会让叶棠玉头疼。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容与身上。细细看去,不难发现,因着旧伤的缘故,容与虽有意遮掩,但眉眼间还是带着几丝倦意。 见她看过来,容与目光柔和地朝她浅笑。 让叶棠玉想起她十岁筑基之后,短暂养过的一只白狐。 那只白狐灵智未开,受了伤被她捡到,养伤的日子里就爱躺在她院儿里的石桌上晒太阳,也不爱动弹,谁来了都是副爱答不理的困倦模样。 只有在见到她时,才会乖顺地凑过来蹭蹭她的掌心。 叶棠玉忍住朝容与招手的冲动。 容与是魔尊转世,又不是会化形的狐狸,怎么会颠颠儿地跑过来。 “叶修士,现在可否启程?”山洞之外传来顾远之的声音打断叶棠玉的思绪。 叶棠玉没多逗留,出了山洞。 刚一见面,就见顾辞羡神情激动:“容师兄,叶修士,你们昨晚听见动静了吗。这山里有元婴修士渡劫。” “知道,是我在渡劫。”叶棠玉没想着瞒他们,也没什么好瞒的,修仙界还是以强为尊,逐月仙山的人在接到她成了元婴的消息后,对他们也会更客气些。 顾辞羡闻言傻了眼,顾远之和顾离也满脸讶异。 “敢问叶修士...不,叶前辈如今年岁?”还是顾离最先反应过来,开口询问。 “现在修仙界可以直接问年岁吗?”叶棠玉想起此前问容与年岁的事情,生出了些好奇。 没曾想被几人误会,顾辞羡连忙替顾离道歉:“叶前辈别和他计较,他性子就是直了些,没坏心思,若有冒犯,还望见谅还望见谅。” 这样一通下来,叶棠玉也不好再多问,遂闭了嘴。 顾远之是三人中最沉稳的那个,此时站了出来,说出了她打探到的消息:“叶前辈,现下情况有些变数。” 叶棠玉朝她看去。 “今日一早,我们御剑时便受了阻碍。”顾远之掐诀,召出她的佩剑,那佩剑在半空中摇摇晃晃,没坚持几息的功夫便坠落在地。 “几个时辰前,我们还能勉强御剑来此处寻你,如今无论灵力如何驱使,这剑就是不听使唤,无法升空。” “我方才在附近查探了一番,似乎是招摇仙山下了禁制,方圆百里,不可御剑而行。” 听她如此说,顾辞羡和顾离也有几分惊异,他们清晨御剑时,虽觉阻碍,但都没有细究。 叶棠玉抬头打量着四周。 高空之上,肉眼难及之处,确实有禁制所成的结界,其中蕴含着仙山之力,元婴也会受限。 衍书第二不可能毁约,若是衍书第二将他们之间的事和盘托出,招摇仙山的人早就该循着他们的灵力追来了,不会只是设禁制这般简单。 想来是秘境一事败露,定光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出,招摇仙山戒严了。 “无碍,那就步行下山。定光失踪,招摇仙山戒严也正常。”叶棠玉下了决定,几人本就是修士,脚力和凡人不同,即便不能御剑,半个时辰也能下山。 叶棠玉发话,顾姓三人都松了口气,如今一行人中虽有元婴坐镇,但若是招摇仙山想拿他们,还是轻而易举。 更何况这位叶前辈与他们并非深交,关键时刻,也不敢保证一定会搭救。 几人说走就走,埋头赶路,叶棠玉、容与、顾远之、顾离几人话都不多。只定光和顾辞羡略微话痨了些。 一路上都在聊着叶棠玉昨日历劫一事。 顾辞羡经此一事,显然已经非常敬佩叶棠玉,接二连三的溢美之词,听得定光很是顺心。 就这样走了快半个时辰,叶棠玉的脚步一顿。 “怎么了?”几人不解。 白日里,日光正盛,照得人头晕目眩。 顾离出言催促:“停下来做什么,快往前走,快来不及了。” “是啊,叶前辈,快走快走,就要赶不上了。”顾远之也紧跟其后。 “赶不上什么?”一直和定光讲着小话的顾辞羡心中不解,朝自己的同伴看去。 却见两人双目失神,一副迷了心志之相。 “破!”叶棠玉单手结印。 随着叶棠玉的话音落地。 眼前之景散去,白昼霎时变成黑夜,而几人此时正处在一片雾气之中。 叶棠玉抬头朝前往望去,雾霭深深处,一座城池在其中若隐若现。 “这是哪里?”迷障被破,顾远之和顾离也恢复了清醒,看着四周茫然无措,他们不是要下山吗? 叶棠玉挥袖驱开了几人面前的雾气,众人抬眼望去,百步之远的地方,城门牌匾之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 酆都。 顾姓三人皆是一愣。 “这不是生者不入的鬼城吗?我们....难道已经死了?”顾辞羡说完这话,冷汗直冒。 “三魂七魄具在,还是活人。”容与闻言解释,“有小鬼借招摇仙山禁制之力引我们入局,若非阿玉察觉,再多走一会儿,一无所知地进了酆都,才真会有性命之忧。” 第30章 生死簿 “小鬼引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找替死鬼?”顾辞羡咽了咽口水,“我以前听山里的同门说过,有的鬼会故意引人做替死鬼。” “也有可能是结了仇啊。”定光踮起脚,伸手搭在顾辞羡的肩上,压低声音,故意阴恻恻地吓他,“你有没有和鬼结过仇啊~” 顾辞羡被他的话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故作镇定地开口:“你可别在这儿吓我,我又没做过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 两人三言两语斗嘴间,倒驱散了些这鬼道之上的阴冷之气。 “好了好了,别闹了。”见两人闹得没完,一旁的顾离出声阻止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我们进还是不进。” 众人齐齐看向叶棠玉。 叶棠玉是他们中修为最深的,进或不进,她拿主意最令人信服。 “已经没有退路了。”叶棠玉示意他们往后看。 幽森的夜色之下,雾气茫茫,早就看不清往回走的路。顾离抽剑朝那雾气劈去,剑气无声无息地融入雾气之中,没有任何反应。 “会不会又是入了谁的梦。”顾远之犹豫着开了口,“也许和在定光秘境中一样,我们现在入了什么新的秘境。” “是不是走过去看看就知道了。”叶棠玉向前望去,酆都距他们不过百步之遥,城墙之上,挂着一排红灯笼,而城门之外,则长了棵老槐树,盘根错杂,看上去有些年岁了。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城门前。 阴风阵阵,伴着几不可闻的低喃声,顾辞羡听得脸色发青,眼睛不受控制地到处乱看,城门前的老槐树枝繁叶茂,周围缭绕着淡淡的雾气。 槐树枝歪歪扭扭朝不同方向伸展着,顾辞羡越看越觉得像是干尸的手臂抻着要勾人。 顾不得定光的嘲笑,顾辞羡紧紧抓着定光的衣服不放,默默离那颗槐树远了些,他虽然是修士,但自小就十分害怕凡间流传的那些鬼怪志异,生怕哪儿蹿出个双眼渗血的红衣女鬼,又或是来个脸色发青,咿咿呀呀的鬼婴。 “是秘境的可能性很小。”叶棠玉扫了一圈,“这里的鬼气太重了。” 顾远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虽然只是筑基,不能和叶棠玉一样直接辨认出鬼气,但是秘境借由灵力所构成,眼前的城池显然不是。 “我们真的非进去不可吗?”顾辞羡见叶棠玉走到那颗槐树之下,就要推开破败的城门,哆哆嗦嗦地开口,“要不叶前辈,你直接敲晕我将我带走?” “说什么呢。”顾远之拧着眉看他,“若这真的是酆都,必然危机重重,你晕了给谁都是添麻烦。我们虽然只是筑基,但真遇上事儿好歹能出分力。” 顾辞羡并非不懂这个道理,听顾远之说完,苦哈哈地朝叶棠玉一笑:“叶前辈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话说一半...顾辞羡目光落在叶棠玉上方的槐树枝叶上,他怎么总觉得那上面的雾气在朝着叶前辈...抓啊。 叶棠玉在原地安静地等顾辞羡将话说完。 “走吧,别耽误了,辞羡师弟只是吓懵了,多吓吓就好。”没等到顾辞羡,倒是一旁的容与先一步来到叶棠玉身边,伸手将低矮得有些过分的槐树枝拨开,笑着低头对上她的眼睛。 又看向顾辞羡,朗声道:“师弟是须臾门内门弟子,在外可不能丢了师门的脸面。” 顾辞羡揉了揉眼睛,方才那股雾气在容与接触到的一瞬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再看过去,已经察觉不到什么异常,许是自己看错了。 听到容与的话,想着不能给师门丢脸,顾辞羡一咬牙道:“是这个理!叶前辈我们走吧。” 见其他人都没有了异议,叶唐玉略微带了带劲儿,这城门便开了。 城门刚开便从里面卷来一阵狂风,迷了众人的眼睛。 叶棠玉一个人走在前面,待风歇后,率先看清城内之貌。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空无一人,两旁的屋子也都紧闭着门窗,透过窗纸看去,见不到一丝亮光,整条街道十分死寂,圆月高悬,只不知从哪里蹿出的几只夜鸟落在屋檐之上,折腾出了些声响,扭头注视着叶棠玉。 “阿玉。” 一片寂静中,突如其来的叫声,将那几只夜鸟惊走。叶棠玉寻声看去,容与从后面走上前来。 “只有你一个人?”叶棠玉见容与身后无人开口发问。 “应当是被分开了。”容与回道。 叶棠玉眉头皱了皱,生者不入死城这话不假。 从前山门教学时,山里的长老曾说过,若是生者入了酆都,天道对凡人的保护便会失效。简而言之,酆都是一个百无禁忌的地方,仙、魔、鬼、修士在这里杀死凡人都没有任何代价。 叶棠玉现在已入元婴,遮掩他们一行人的气息也不是难事,现下分开,顾姓三人怕是有危险,至于定光...上古灵剑周身气息与凡人不同,加上金光化形后,也有金丹的实力,暂时不用担心。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28节 “酆都城内危险,我们要尽快找到他们。”叶棠玉打量着四周,“我们现下恐怕还没有真正入酆都城。” 方才在城门外的时候,鬼气森森,掩都掩不住,没道理入了城,反倒没有一丝鬼气了。 容与闻言,鸦睫轻垂:“也许..他们也未入酆都城,不过相识一两日,阿玉要为了一个可能,以身犯险吗?” “若你害怕,要不就在此地等我,我给你留几道符咒。”叶棠玉看着容与,歪了歪头。 容与伤势未好,不愿涉险也是情理之中。 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叶棠玉也并不担心。酆都,对于魔尊转世而言,不会有任何威胁。 寻生拜仙,求死入魔。 死气是魔力量的根源。 容与回到这里,就像是乳燕投林。 叶棠玉自觉很是贴心,毕竟容与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作为一个修士,又受了伤,一个人留在这里,肯定会不放心,自己给他留一些符咒,就当安他的心了,很好,天衣无缝。 “你要抛下我一个人?”容与虽然在笑,眼神却略带哀怨地落在叶棠玉身上,“姐姐真狠心。” 这一声姐姐喊得叶棠玉浑身一僵。 见叶棠玉一定要出城,容与只能长叹一声:“罢了,我总不像阿玉这般狠心。” “走吧,带你入城。” 叶棠玉快走两步跟上:“你知道如何进城?” “仙山授课有说。”容与转身停下,面对着叶棠玉,“生者若要入酆都,需得反其道而行之。” 将叶棠玉拉到身侧,容与指着头顶上的夜空:“要想入酆都,先要找到‘斗’,第一天枢,第二璇,第三玑,第四权,第五衡,第六开阳,第七摇光,第一至第四为魁,第五至第七为标,合而为斗[1] ,斗柄为罡。 容与指出天上的七颗星辰给叶棠玉看:“天罡有天命之意,我们生者在人世间行走自是顺应天意,而要入酆都,就要倒反天罡。” “这地方像是酆都与人间的连接地带,此时为夏,斗柄应当南指,那入酆都,便要朝北走。” 叶棠玉看向容与手指的方向,是条死路。 “阿玉信我吗?”容与偏头,目光清浅。 “信。” 斩钉截铁的答复,让容与的神色略有回温。 叶棠玉自然是信的,逐月仙山山门敢教授给弟子,想必不会有错,只是自己没赶上好时候,百年之前,仙山授课并未讲过这一章节。 两人朝着那条死路走去。 没走几步,叶棠玉就感觉到了气的变化,原本凝固不动的气开始慢慢流动开来,化作冷厉的鬼气围绕在两人身边。 叶棠玉不懂声色地施术掩住两人的生气,越往里面走,鬼气便越浓厚,将将要撞上那堵墙时,周边环境陡然一变。 一改方才寂静无声的模样,此地倒是灯火通明,鬼魂遍地,热闹非凡。 街道两侧都设了小摊贩,叶棠玉浅看了下,猜谜、逗鸟、扔套圈儿的...比之人间的元宵也丝毫不逊色。 “哟,新死的鬼吧。” 旁边路过的一个男鬼上下打量了下叶棠玉和容与,一副很鄙夷的样子,“还习惯用脚走路呢,啧啧。” 说完便从两人身边轻飘飘地飘走了。 一旁支了个茶铺的大娘鬼见状,笑着招呼叶棠玉和容与过去坐:“别搭理他,这酆都每次来新鬼,被他撞上,他都要挑刺。” 人死之后,有所执念,便化作鬼魂,但不是所有的鬼都有入得酆都的资格。大多数仍然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只有一些戾气极重的厉鬼和执念极深的怨鬼会被强行收编至酆都,亦或是...生前是修士,死后执念不消,这样的鬼也能入酆都。 不过修士一途,生死魂消,能因执念化作鬼魂在这世间徘徊不散的也只有很少一部分,且因为天道制衡,这样的鬼魂也会被清去记忆,不识爱恨仇怨,直致消散。 “来坐坐坐。”虽当了鬼,这位大娘似乎还是保留了做人的习惯,像还活着一样倒了壶茶坐在板凳上,招呼着叶棠玉和容与赶紧来坐。 “刚刚那个鬼啊,死前也是可怜,一家老小被贪官诬陷,又被皇帝砍了头,怨气难平,才来了酆都,平日最恨凡人做派,别介意别介意。” “无碍。”容与笑着应道,叶棠玉坐在一旁点头算作附和。 “这就好这就好。”大娘呵呵一笑。 随即不知从哪儿变出支笔:“没在意就好,来,和我说说吧,你们生前是做什么的啊?怎么来了酆都?” 叶棠玉扫过大娘另一只手里拿着的册子,上面隐隐约约写着三个字。 《生死簿》。 【作者有话要说】 【1】此话摘自《春秋运斗枢》 第31章 魔尊 大娘见叶棠玉盯着自己手中的册子, 了然地笑了笑:“嗐,小姑娘,别怕, 这不是你想的那个生死簿,就是我随便起的一个名字。” “这酆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还是需要登记一下名册往上报的。我是这个入口负责管事儿的, 你们直接告诉我你们的生辰八字, 我记录了报上去, 核实了身份就可以了。” 说完大娘提着笔,看向她俩,等她们作答。 叶棠玉看向容与。 “我和...."容与配合地接过话头, 眼波含笑, 流转间,添了几分惆怅,“我和我家姐姐生来是孤儿,生辰八字早就记不清了。” “孤儿啊。”大娘轻轻啧了声, “可怜人儿,无碍, 你们是何时死的, 又因何而死, 和我说来是一样的, 不碍事。” 容与眼神渐渐放空, 像陷入了回忆, “说来真是天道不公。我生来体弱, 从小到大全靠姐姐照料, 也是靠着姐姐进了私塾念书, 好不容易苦熬十载,上京赶考挣了个功名,归家前夕,姐姐却遭劫匪所杀,只差了一日,我便与姐姐阴阳相隔。” 容与声音低沉,眉眼间染上几分悲切。 “本想为姐姐报仇,谁知那劫匪竟与当地官员勾结,也将我暗害,死前才知是我挡了他们的道,才让他们费尽心力设计了这么一出。是我害了结界。” 容与的样貌本就一等一的好,鸦睫轻垂,眉宇紧皱的样子,谁看了都得怜惜几分。 叶棠玉坐在一旁,认真地揣摩着容与的一言一行,觉得可以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下次若是容与不在,自己一个人要应付这样的场面,也能如他这般游刃有余。 大娘显然被容与说的故事打动,擦了擦作为鬼魂眼角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泪水后,也跟着咒骂了两声。 又出言安慰:“我们当了鬼的,都是有仇要报的,入了酆都,勤快点多积些阴德,届时还能光明正大的出去报仇不是。对了,你们什么时候死的?叫什么名儿。” “四月十五。姐姐叫叶玉,我叫叶容与。”容与脸不红心不跳地谎报上名姓,还贴心地给大娘写了出来。 大娘埋头将两人的身份登记在册,随即给他们指了条道:“先去那家客栈暂住着。等三日后,身份核对下来了,你们就可以搬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想了想又多叮嘱了句:“这三日最好少出门。” “为何?”叶棠玉露出不解的神色,他们入酆都是为了找定光和顾姓三姐弟,不出门怎么找。 “哎呀,这事儿吧。”大娘显然就等着两人发问。叶棠玉话音刚落地,就一拍大腿,对着两人招了招手,示意两人靠近些。 “也不是什么秘密,你们才当鬼还不知道,酆都本身也算是魔族的半个老巢了,魔族知道吧?”大娘尽心尽力地给两人解释,“就是和仙人对着干的那帮人。” “不过这千年来,他们的魔尊一直没归位,被仙族压制着,这剩下的魔都过得挺不如意的。隔三差五的来酆都找我们这些鬼魂的麻烦。” “这也就算了,不久之前,不知哪儿来的传言说魔尊转世已在三界之中,魔族就开始在暗地里搜罗这转世者的下落,这管辖酆都的魔族分支就每月在这三日固定全城察验。” “不过这也就是借口罢了。”大娘冷哼一声,“都是幌子,这魔尊转世哪有这么好找,这些个魔族就是借此机会好挑我们鬼的错处,好逞逞威风,他们这些人也就只能来欺压我们了。” 魔族等魔尊转世等了千年,也就被仙山打压了千年,这些个魔心里定然都憋了口气在。 酆都是亡者之地,死气是魔族力量的根源,在酆都,魔族比在人间要强上不少。魔族又生性好斗,拿这些不如他们的鬼魂出气...确实像他们能干出来的事情。 “察验就能找出魔尊转世了吗?”叶棠玉装作一副好奇的样子,不过显然很失败。大娘觑了她一眼,打趣道:“没想到你这姑娘,面上冷冷淡淡的,倒是爱打听。” “不过呀,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他们魔族之间有所感应吧。” “总之,你们这三日小心着点,别犯到这群人手上。” —————————— 告别大娘后,两人按照大娘指的路找到暂时歇脚的客栈。 “叶玉,叶容与。”客栈的掌柜头也没抬,在个簿子上写上他们的名字,“最近店里位置不够,你们既然是姐弟,就住一间房吧。” 说完扔了个腰牌过来:“二楼对着门号找。” 叶棠玉正要拿,却听容与出言阻止:“七岁不同席,虽为姐弟,也要避讳。” 那掌柜听到此话后,终于抬起头看了容与一眼,极不情愿从台面下方又拿出块腰牌,扔给容与:“秀才就是麻烦,喏,这还有间伙计住的下等房,别的没了。” “多谢。” 待走远了些,叶棠玉轻声发问: “为何不住一块儿?有事我还能照应着你。酆都不住生者,你离我太远的话,我没办法遮掩你身上的生者气息。” “方才我和那大娘说了我是考取过功名的,这样的人多讲究礼法规矩,若我不坚持分开住,难免会让人生疑。” 容与笑着答道,“至于我身上的气息,我储物袋中有暂时能压制气息的法宝,不用担心我。” 见容与这么说了,叶棠玉也没坚持:“好,不过这会儿先到我房里来商量商量?” “阿玉莫急。”容与一反常态地拒绝了叶棠玉的提议,“一会儿我再上去找你。” 说完没等叶棠玉反应,便折身往后院走去。 叶棠玉觉得奇怪,站在原地观察着容与的灵脉气息,果然,灵气又开始逆行。 这旧伤怎么拖这么久还未好.... 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容与在折身的一瞬,灵脉里的灵力便霎时逆行往上,他知道叶棠玉在看着他,但此刻顾不了太多。 入了酆都以后,他灵台处的魔魂之力,开始迅速增强,他一直在以灵力相压,可低估了魔魂力量增强的速度,方才一刹那,竟有了与他的神魂相融的态势。 此时他再次倒逼灵力,灵力入灵台,与魔魂之力相冲撞,魔魂疼得哇哇乱叫,疯狂咒骂着他。 “容与你个疯子,你再这么折腾下去,你的灵脉迟早要废掉,届时你成了个废人,你看我还管不管你。” 容与嘴唇泛白,灵脉几乎就快承受不住灵力逆行带来的损伤。 “疯子,疯子,快住手,疼死了疼死了,我再不汲取酆都的死气了,快住手!” 魔魂终究先服了软。 容与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步伐,推开屋子的木门,木门关上的一瞬,一口血从他口中喷出,染红一片。 容与指尖颤抖着,擦了擦唇间的血迹,随即迅速坐下开始调息。 “没用的,容与,即便你不与我相融,你骨子里的厌世冷情难道能藏一辈子吗?”魔魂这番受了罪,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容与,此刻句句都往容与心窝子上捅。 “当初小修士因何护着你,你清楚得很!她这人骨子里就悲天悯人,即便当年堕魔以后,也未改分毫,你只不过是她怜悯着的芸芸众生里的一个而已!”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29节 “若她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你觉得她还会护你?” 容与此刻受了内伤,面无血色,像是白瓷雕成的人,一碰即碎。 魔魂的咒骂声,声声入耳。 容与周身灵力运转了一个周期,脸色虽苍白,但总算有了开口的力气。 “若只是可怜我,为何把她的残魂给我?” 容与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像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双手却紧紧攥住,指节泛白。 “你想得到什么答案?”魔魂冷嗤出声,“佛陀以身饲虎割肉喂鹰,妄想以慈悲度众生,小修士虽并未修佛,但却一样愚蠢。你不过是她度众生中的一个而已。” 度众生。 容与松开手掌,掌心被他掐出几道血痕。 不,魔魂不懂,阿玉不是这样的人,她不是蠢到会为了救人把自己的性命搭出去的人。 她的道心是改命。 改自己的命,改他人之命,改天下人的命。 自己的命没了,又如何改天下人之命。阿玉她也是惜命的。 昔年在道观之中,阿玉灵力被封印沦为凡人,身上只带了一叠符咒自保。那时,魔魂在他眼周栖身,他是个瞎子。 某日观中镇压着厉鬼的封印松动,无数鬼魂趁机作乱。 观里的道士人人自危,观主正费心费力查阅着仙人留下的封印之法。 自是无人有空来管一个瞎子。 他虽是魔尊转世,但那时他并未生过杀谁之心,也无杀谁之意,只是为人冷漠寡情了些。因而魔魂并未有机会发挥什么作用。 简而言之,那时候他确实只是个普通凡人。 阿玉来救了他。 一张符咒驱走了他房里的鬼魂。 “为何舍身救我?”他与阿玉不过只有一面之缘。 “并未舍身。”阿玉那时还未学会说谎骗他,问什么便老实答什么,“是你运气不错,我护身的符咒刚好还带了一叠,能护住我不被这些鬼魂吞食,这才能赶来救你。” “我只是个普通人,在保全性命的情况下,愿意尽自己所能帮帮其他人。” 阿玉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哦?若真是这样,她当年又为何选择赴死。” 魔魂那时被叶棠玉用最后一点灵力压制,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知道这段记忆,却不以为意。 “百年之前她以半步元婴的状态堕魔,若不是她主动赴死,仙山那些人怎么杀得了她?” “魔族嗜杀成性,她堕魔后,也会被同化,所以小修士才选择一死了之以免为祸一方。” “你也是想到这一点,所以昨日小修士渡劫,才没舍得引她入魔的吧。” “你不是想求个答案吗?我来教你啊。” 魔魂声音幽幽传来,像是蛊惑又像是带着恶意的挑逗:“就在这酆都之中,让小修士看清你的真面目,看看她是不是还待你一如往昔。” “对,就和现在一样。” 容与抬眼,看向几步之遥摆在桌上的铜镜。 镜中之人艳丽的眉眼间,透着不加掩饰地凉薄之意。 不爱天地,不爱人间,不爱世人。 第32章 魔魂 容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之后, 叶棠玉收回了目光,也没上楼。 本想着先与容与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安排。现在阴差阳错,容与旧伤复发, 倒给了她机会打听魔族寻找魔尊转世一事。 叶棠玉环视一周。 这客栈里来往鬼魂不多,也不见店里的小二忙前忙后,偌大的店, 只听掌柜的算盘拨得劈啪作响。 叶棠玉折了回去, 杵在了掌柜面前。 掌柜眼也没抬一下, 继续拨弄着算盘。 “茶铺的大娘说魔族这三日会全城搜查, 让我们躲着点。” “嗯..没错。” “他们在找魔尊转世?没有凭据,怎么认得出来谁是谁不是?” 叶棠玉说起话来一向是没什么起伏,透着股诡异的平静, 像是在与掌柜讨论明日酆都会不会出月亮般随意。 掌柜手里的活一停, 拧起眉看了叶棠玉一眼。 眼前的小姑娘瞧上去斯斯文文的,这眼神却利得很,一副天上捅了个篓子,她也能二话不说撸袖子上去补一补的架势, 难怪这问起话来口气也不小。 “关你何事?不该打听的事儿少打听。” 掌柜挥了挥衣袖,不想与她聊闲天儿。 叶棠玉沉默了片刻, 她朝人打听事儿, 历来就三板斧:给钱、威胁、求人。 可惜这三招似乎对已经死了一次, 且正忙着的掌柜都不怎么管用。 “为何不能打听, 万一我就是魔尊转世。”叶棠玉沉思片刻后, 决定放弃三板斧, 尽量真诚地套话, “他们没认出我来该怎么办?” 掌柜的在这儿天天见鬼, 今日觉得自己指定是撞了人, 才能听到这般直冒傻气的话。一时控制不住,冷笑一声:“你还真会想。你一死了的小鬼怎么会是魔尊转世,魔尊转世得是活的,活的!” “别再搁这儿胡搅蛮缠哈,再打扰我干活儿,你那木牌就还给我,别在这儿住了。”掌柜的耐心已经耗尽,手底下的算盘声响拨得更大了些。 话没套到,叶棠玉也没气馁,方才掌柜说的话,倒提醒了她。 “活的?”叶棠玉放缓声音,像在思索,接着右手轻捶左手掌心,“话说回来,我方才入城的时候,见到活人了。” 有一说一,叶棠玉这戏做得实在是不怎么样,不过好在掌柜并未看她。 话音落地,算盘的劈啪作响声停了下来。 掌柜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一张死灰色的脸彻底展露在叶棠玉眼前,一双眼睛像是嵌在脸上的一般,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叶棠玉,十分骇人:“你见到活人了?” 掌柜语调怪异。 “对啊。”叶棠玉面不改色地迎上掌柜的眼睛:“我见到活人了。” 见叶棠玉说得笃定,掌柜死灰色的脸暗了暗:“你最好不是在说谎,这酆都只有鬼魂和魔族之人能入……活人怎么能进来呢..一进来也是要被看出来的,除非——” “除非魔尊转世。”叶棠玉替他补上未尽之言,“我提供了消息,会有好处吗?” 掌柜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除了魔尊转世,若是金丹以上的修士进来,也是有可能的,只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是麻烦事儿。 于是便多问了一句:“先别想着好处,你确定你看到活人了?在酆都,魔族只消看一眼,便知道那人是不是魔尊转世,你若信口开河,他们就会叫你魂飞魄散。” 原来是这样。 那如若容与暴露在魔族眼皮子底下,魔族定会将他扣在酆都,不逼他入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成功,那就没她什么事情了。 但若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天道又何须费尽周章地来找她。 此事要好好斟酌。 叶棠玉的沉默,让掌柜以为是被他的话吓住,缓了缓语气:“就是嘛,你所想想,你一小鬼,难道刚进来就能分辨清楚什么是活人什么是——”死人 “不,我确实看到活人了,只是在进城以后,这人便不知所踪。” 叶棠玉从思绪中抽离,打断掌柜的话:“我确认。” 掌柜语塞片刻,半晌,从旁边的柜子里抽出本名册打开,提笔写:“叶玉,鬼历四月二十一,见活人入城,疑似魔尊转世。” 落笔后,还未干的墨迹便迅速褪去颜色,继而消失不见。 “这消息传出去,魔族就会全城戒严找人,你住到三楼去等消息去吧。”掌柜拿出块玉牌丢给叶棠玉,“届时会有魔族来找你画像,凭画像找人,至多一日便会出结果。” 说完,掌柜便低头继续敲起算盘。 叶棠玉拿过玉牌上了楼,核验他们的身份只需三日,三日之内靠他们自己在酆都寻人,根本不现实,不如借力,若定光他们真在酆都城内,怎么都会有线索留下来;如若不在,她也好放心出城。 只不过用这种法子,最后出城时,免不了要大动干戈一场。 上了楼,照着玉牌找到了屋子,将门合上,屋内陈设摆件颇为精致,方桌案几上还放置了盆兰花点缀,满室幽香。 叶棠玉看着兰花,想到容与前几次靠近她时,似乎身上也总带着股相似的清幽香气。 魔族在寻他。 叶棠玉想起在人间那个想抢闻清体内转世珠的人魔。 在酆都,魔族能直接认出魔尊转世,那在人间,魔族力量受限,想必就需要借助外物,所以闻清遇见的那个人魔才会想夺得转世珠,目的是为了寻容与? 叶棠玉恍然。 从她被天道复活下至凡间,不到半月,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叶棠玉一直没有时间好好捋一捋容与的事。 起初她是想通过动摇容与的道心让他堕魔。 在衍书第二的幻境中,她追问过容与的道心。 可容与是想看仙道终点,是想看人飞升。 她叶棠玉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总不能找个即将飞升之人,让其飞升失败,就为了破容与的道心吧。 她做不到,也不会做。 天道选她时曾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容与是因为她的死而觉魔族气运不好,因而弃魔修仙。 难道如今要她再度入魔,重振魔族,来说服容与回来? 怎么想怎么觉得荒唐。 叶棠玉一时也觉得有些头疼。 又念及现在酆都魔族一事,在她没有想出能引容与入魔的办法之前,最好还是不要让容与暴露在魔族的眼皮子底下,风险太大,她不敢赌这一把,若赌输了,想把容与在魔族中捞出来就难了。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30节 正想着,屋外传来敲门声。 “阿玉,是我。” 叶棠玉起身开了门。 容与换了身月白色的素锦衣袍,眉目间透着股疏懒,领口微松,露出一小片肌肤,整个人显得有些散漫,不过,却也是别有一番…姿色。 咳咳。 叶棠玉默默移开落在容与身上的眼光,邀他进来。 容与并未察觉出叶棠玉略微的不自在,说话还如此前一般平和:“我听掌柜说了你见过活人一事。你想利用魔族找到定光他们?” 不用她解释,容与便猜出了她的目的。 “对,靠我们自己来找太慢了。” 容与点点头,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桌上茶杯的杯沿,有些心不在焉。 犹豫了几息,叶棠玉还是关心了句:“你的伤没事吧。” 容与没料到叶棠玉会开口问他的伤势,略一怔忡,随即唇角微弯:“无碍。” 和往日的神情姿态相差无几,但叶棠玉却敏锐地觉出容与的状态有些不对。 “不如我为你看看?”怎么着也是名义上的姐弟,多关心下也在情理之中。 “好啊,阿玉要怎么看?” 容与一双桃花眼安静地看着叶棠玉,显得有些乖巧,好像只要她开口,什么都会去做。 “你起身过来,流转周身灵力,灵台处不要有杂念。” 叶棠玉清咳一声,止住不该有的想法。 容与很听话,乖乖地起身,依她所言,调转灵力。 叶棠玉右手掐出法决,双眼附上一层浅浅的蓝色微光,睁眼看向容与时,他体内奇经八脉,灵力运转皆一清二楚。 无出意外,容与体内经脉果然有伤,灵力流动起来微微凝滞,不太顺畅,想必是因此前灵力逆行而致,想要好得快些,需医修用专用的丹药蕴养。 难怪此前容与只说回逐月仙山再说,在种丹药在凡间怕是难寻。 至于灵力为何逆行,叶棠玉目光落在容与的眉心灵台处,瞳孔微扩。 只见一小团黑气正瑟缩在灵台一角,似乎感觉到叶棠玉的注视,像火苗般跳了跳,不过很快也便不再动弹。 这是魔魂?叶棠玉朝前走了一两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容与周身灵力逆行是为了压制它? “如何?”容与见叶棠玉久未出声,轻笑道,“莫不是我命不久矣?” “不是。”叶棠玉散了法决,直接问了出来,“你灵力逆行是为了压制灵台处的…东西?” “阿玉能看见?”容与似乎有些意外,“筑基时便有了,仙山的师长们都看不见,我看这东西无碍我修行便随它去了,不过最近有些不受控,这才以灵力压之。” 容与微微弯腰,唇边带着笑意,平视着叶棠玉的眼睛:“阿玉与我果然很有缘。” 叶棠玉没与人面对面凑这般近过,一时屏住了呼吸,微微后仰,与容与拉开距离,目光却不小心落进了他微松的领口之中。 容与因弯着腰,领口更松了些,叶棠玉匆匆一扫,耳根后有些发热,憋不住地往后退了退。 “你需要我帮你压制吗?我可以试试。”叶棠玉连忙开口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要让她用灵力来压制我,我真要和你拼了。” 灵台处魔魂压着声音,半是威胁半是求饶,“容与,我们本是一体。” “好啊,阿玉有办法就再好不过了。”容与对魔魂之语充耳不闻,一改方才的倦怠,饶有兴致地发问,“阿玉如何压制?” 叶棠玉伸手点上容与的眉心。 从她筑基开始,叶棠玉便发现,未生灵识未开灵智,以及没有修得人身的妖魔邪祟,十分排斥她的灵力,她的灵力好像天生就有压制他们的作用,彼时她不懂收敛,往往灵力稍微外泄,便会让这些妖魔邪祟嗅到苗头,仓惶逃走。 也许,她的灵力对魔魂也管用。 灵力慢慢朝魔魂汇聚。 魔魂已经放弃了挣扎,灵台就这么点儿地方,它又能躲到哪儿去? 叶棠玉的灵力属阴,与魔魂而言,为极寒,像是冬日雪山上结下的冰刺在一瞬间从四面八方刺进体内,不死不灭的魔魂几乎觉得就要被叶棠玉就此剿灭。 好在,这痛也不只它受着。 容与同样疼得冷汗淋漓,极致地痛感甚至让肺腑间都涌起血气,感受着唇齿之间似有若无的铁锈味,容与却诡异地觉出点兴味。 眼尾泛红。 在仙山,即使是道侣之间,各自的灵力也不会轻易进入对方的灵台。 “开门!开门!” 关键时刻,门外传来喧嚣。 魔气顺着门缝窗沿涌了进来,是来找她画像的魔族。 竟来得这样快。 第33章 寻人 门外的魔族等不了太久, 见无人应答,直接一脚踹开了门。 “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为首的魔族长相粗犷, 满脸横肉,目露凶光,一进来就狠狠瞪向半缩在屏风后面的叶棠玉, “是你说的看到活人了?” 叶棠玉点了点头。 “滚过来, 和我说说长什么样子?”魔族之人在酆都横行霸道惯了, 酆都的鬼魂对他们皆避之不及。 因而叶棠玉装作害怕的样子略显蹩脚浮夸, 也并未惹他们怀疑,只以为又来了个胆小鬼。 叶棠玉走到他们面前,支支吾吾出声:“我…我有些忘了。” “忘了?!”那魔族闻言一掌拍向桌子, 怒从心间起“你耍我呢啊?” “不过我记得他的穿戴衣服很特别。”在那魔族就要起身来抓她的前一瞬, 叶棠玉抓准时机补充,“穿的是件很飘逸的月白色衣袍,衣袍袖边绣有鱼纹,那人手上还提着柄剑, 头发用玉冠束起,瞧着很不一样。” 鬼魂都是人死后怨念而成, 普通凡人不会佩剑。 那魔族的怒气暂缓, 心里信了七八分, 想着这要么是个修士入了城, 要么……还真让这小鬼撞上大运, 找到了他们的魔尊转世。 不管是哪种, 必定要把此人找出来。 “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高是矮?” 那魔族挥手朝后面挥手又招来个魔, 那魔手中拿着纸墨, 铺在桌上, 提笔欲画。 “我没看清,就见到背影和侧影,没瞧着正脸,倒是不胖,约摸和我差不多高……不,好像还是比我高了半个头…” 叶棠玉说得含糊不清。 她身高七尺[1],顾远之和她差不多高,顾离和顾辞羡则比她略高些。 那魔族眉头皱得紧,挥手让画画的魔,照着叶棠玉的表述多画几幅。 “看看,哪幅画更像?” 叶棠玉看着飘在她眼前的几副画,其中两幅和顾姓三人的身量服饰都很相似。 不过一副为女,一副为男,身高上也有差异,若她这么选出来,怕会惹魔族生疑。 思量片刻后,叶棠玉指了指为女的那副画像:“总觉得这个更像些。” 为首的魔族看了看,却没完全照着叶棠玉的话吩咐。 “这个打扮的女的男的,个高的个矮的,告诉下去都找找,动作要快,也不定是穿这衣服的,手中持剑,或是形迹可疑的,见到喘气儿的,脸生的,一律来报。” 这正和叶棠玉的意思。 “若找到了,我有什么好处吗?” 做戏做全,魔族的人问完了事儿,开始往外撤,为首的魔族被叶棠玉喊住。 “找着了自有你的好,若没找着…”那魔横了她一眼,冷笑一声,“也有你的好果子吃。” 等他们走远,叶棠玉重新合上屋里的门,绕到屏风后面,解开暂时隐去容与身形气息的法决。 “没事吧。”方才魔族突然进来,叶棠玉只能匆匆结束对魔魂的压制,不知道会不会对容与有什么影响。 “没事。”容与的指尖轻轻磨蹭过他的眉心处,抬头朝叶棠玉展颜,“阿玉的灵力很温柔。” 容与仰头看她,眼尾浅红,眼睛微润,黑发披散着,似墨色的锦缎。 叶棠玉勉强忍住上手摸一摸他头发的冲动,也顾不得再问容与方才抬手间露出的掌心掐痕,转身便往外走:“没事就好。” 又在心里默默唾弃自己,今日为色所迷的次数委实是有点多了。 “接下来要做什么?”容与跟在她身后出来。 “等消息。” 叶棠玉不动声色与容与拉开些许距离,伸出手来,示意容与看。 她的掌心中显出一点微光,“刚刚靠近那魔族时,趁他不注意中下了听风铃。” 听风铃是修仙之人惯用的法决,能够无声无息地附在别人身上,不过这法决极吃灵力,要长时间维持也是不小的负累。 好在叶棠玉已进阶元婴,维持三日还不成问题。 容与的心思不在寻人上面,对他来讲能不能找回顾姓三人,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此时多问这一句,也不过是要引出接下来的话。 “等消息也不必坐在房里枯等。好不容易来了酆都,阿玉不如随我出去逛逛?” 倒也是。在房里坐着也是坐着,虽然多半可能性还是要靠着魔族那边寻人,但万一在街上寻到什么线索,也是好事。 不过…叶棠玉看着容与,现下魔族因为她放出的消息,一定在城内大肆搜捕,带着容与出门,若被魔族撞上,容与魔尊转世的身份被暴露就不好了。 “有何顾虑?”容与看出叶棠玉的犹豫。 她的顾虑当然不方便这样直接说出来,沉吟片刻:“我独自出门就是,你受了伤,还是借此机会好好休养一番。” “阿玉替我压制那团黑气后,我好多了,灵脉的旧伤不动用灵力便无碍。”容与坚持。 叶棠玉头疼,绞尽脑汁地想理由:“……再者我如今维持听风铃要损耗大量灵力,两人一起出门,怕是不能完全遮掩生者气息。”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31节 话说得很是牵强,但也算得上是理由。 “原是因为这个。”容与手腕一转,两个银色的手镯出现在他掌心,“阿玉忘了?我与你说过,我带了能暂时遮掩气息的法器。” 掌心中的手镯看着平平无奇。 叶棠玉一愣,这手镯中流动的气息似乎是...春云浮岚? “阿玉可知逐月仙山的护山法器,春云浮岚。”容与解释道,“除了护山,春云浮岚启用后所成雾气,也有隐匿之用。” 叶棠玉自然是知道的,师长曾与她讲过,数千年前,魔族与修士混战,无数仙山被魔族所扰,损伤严重。 而逐月仙山靠着春云浮岚,硬生生骗过魔尊以及众多魔将的眼睛,让其误以为只是一座凡山,因而躲过一劫。 “春云浮岚一直启用着,雾气弥漫在外山,我好奇去看过,外山一些石子树枝长年累月被浸染着,也浸染了春云浮岚之力。” “我花了些功夫将他们提取出来,炼成这镯子,不过只能维持三日。” 容与戴上镯子的一瞬间,虽未改变相貌,但周身却像立即隔了一层水气,容貌气息都氤氲起来,让人轻易注意不到,即使注意到,也会转瞬即忘。 叶棠玉接过容与递过来的镯子,也戴了上去,方才那股氤氲之感消失,容与的面容重新在她眼前清晰起来。 “真厉害。”叶棠玉摇了摇手上的镯子,这样一来,就不怕容与的身份暴露了,“我们走吧。” 容与却站在原地未动。 “阿玉等等,让我换身衣服。” 叶棠玉闻言回头望去,经过方才一番折腾,容与一身白衣松松垮垮,发丝微乱.....眉眼间晕了些许艳色。 ...确实不太合适就这么上街... 气氛莫名地诡异起来,叶棠玉轻咳两声开始没话找话:“那你换换,我先出去,你带了衣服吧?” 问完叶棠玉就后悔了,初见容与他一身青衣,清风霁月;上招摇仙山时,换了身玄黑色窄袖,玉冠束发,添了英气;方才进屋时,又是一身白衣...自己怎么会多此一问,况且就算他没衣服,自己也不能变一身出来给他吧。 没等容与回答,叶棠玉就先一步出了门:“想必你是带了,我在门外等你。” 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容与看着叶棠玉略显狼狈的背影扬了扬眉,闷笑出声,眼角眉梢间流露出些许愉悦之意。 幸好,他这张脸还足够讨阿玉喜欢。 叶棠玉在门外并未等太久,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容与就推门出来了。 容与穿了一身浅粉色的衣衫,衣衫上用银线点缀了些许云纹,配上他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实在是....容光太甚。 “姐姐。”见叶棠玉看着自己不挪眼,容与眉眼一弯,略带揶揄地喊她,“为何这样看我?” “第一次见你穿颜色略艳的衣服,有些意外。”叶棠玉回神后,认真地答道,“不过倒很是好看。” 顿了顿又补了句:“你穿什么,应当都好看。” 叶棠玉这人,从小就好颜色,当初肯二话不说跟着师长走,除了觉得师长有通天的法力外,也是因为师长容貌甚好,像话本儿里常画的仙女。 甚至于能容忍衍书一开始时常来找自己套近乎,也是因为衍书生了副还不错的相貌。 容与迎着叶棠玉清凌凌的目光,一时失语,心尖莫名又开始痒了起来。 两人出了客栈。 酆都没有白昼,灯火通明,街道两侧摊贩不少,行走在其中,恍若身处人间。 “酆都竟这样热闹。”叶棠玉扫过周边贩卖吃食的小摊,元宵、面食、小菜应有尽有。 不过细看下去,这些食物皆是香火气所化,图个好看而已。 “阿玉不喜欢热闹?”容与问她。 “挺喜欢的。”叶棠玉答道,想了想又问容与,“你呢?” “我也挺喜欢的。” 容与似乎心情很好,唇边一直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两人就这样走在酆都之中,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些无关紧要的话。 叶棠玉一边分心与容与说话,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她们出来不久之后,她就明显感觉到这街上的鬼魂由一开始的散漫,变得忙碌起来,几鬼几鬼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似乎在交换什么消息。 想来是魔族那边的寻人令下来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叶棠玉余光扫过一条暗巷。 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正被拖着往里带,那麻袋瞧着有些重量,在地上留下清楚的划痕。 “要过去看看吗?”容与注意到叶棠玉的动作。 叶棠玉点点头,两人快走几步,入了暗巷。 “等等。”叶棠玉出声叫住了那个拖着麻袋的女鬼。 那女鬼长相清秀,瘦瘦小小的一个,约莫死时才十一二岁,见到叶棠玉和容与,有些害怕地往后推了推,一双清亮的眸子里含着警惕。 “能看下你麻袋里是什么吗?” 叶棠玉总觉得方才似乎看见这麻袋动了动。 那女鬼犹豫了一下,似乎并不想打开,但瞧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两人,还是妥协了,扔下麻袋,躲在一边偷看他们。 容与上前拉开麻袋,里面都是些薄纸和绢布,压着些有分量的竹篾... “这是用来做祈天灯的。” 那女鬼细声细气地躲在一旁解释,“我没有香火钱,攒阴德也好慢,只能捡些别人废了的祈天灯自己来糊,你们别告发我。” 见里面不是要找的人,叶棠玉自然不会做什么告发的事情,将那麻袋捆结实了还给这个小女鬼:“不会告发你的,打扰了。” 那女孩见状肉眼可见地开心,蹭蹭地跑过来,拖着麻袋消失在暗巷中。 “怎么了?” 回头走了几步,见叶棠玉突然停住低头出神,容与发问。 “你看,这地上的痕迹到这儿以后,是不是...轻了很多...” 叶棠玉指着脚下方才麻袋被拖拽而过的痕迹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不定时掉落: 叶棠玉(深刻反思ing):今日,为色所迷的次数委实是有点多了。 容与(暗自开心):阿玉果然还是很喜欢我这张脸的 魔魂(怨念生成中...):鲨鲨鲨鲨鲨鲨鲨——— 顾姓三人组:别谈恋爱了啊喂,人真的快没了!!! 第34章 祈天灯 一炷香前。 顾辞羡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正半靠着一堵墙,脑子昏昏沉沉的。 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眼前竟是一副张灯结彩的热闹景像, 街上来来往往很多人,还有吆喝声。 方才他们不是在酆都吗?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顾辞羡甩了甩头,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未醒。 再度抬眼看去时, 还是这个样子。 不…好像不太对, 顾辞羡看了好一阵, 蓦地睁大眼睛, 外面...这些“走”着的人怎么都没有腿… 寒意顺着脊骨直上。 是鬼,他们方才在酆都城外,现下定是进城了。 想到这城内到处都是鬼, 顾辞羡被吓得够呛, 起身想躲,却险些失去平衡摔个脸着地。 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和脚都被人用粗绳捆住了。 谁绑的?远之和阿离呢?叶前辈和容师兄呢?还有那个银发少年。 心中慌乱,顾辞羡狼狈地用肩膀抵着墙壁,想借力起来。 身后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慌张之下,只能重新闭上了双眼。 “砰的一声。” 身边一声响动, 像是什么重物落下, 有东西被放置在了他身边。 顾辞羡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动不敢动。 “一个、两个、三个。” 安静的街巷里, 一个女童的声音骤然响起。 像是在数自己喜欢的物件儿, 语气中带着欢喜。 若不是怕被发现, 顾辞羡如今早就抖成了筛子, 心中更恨为何自己要醒过来。 女童的声音轻柔, 落在顾辞羡耳里, 却觉得鬼气森森。 顾辞羡紧闭着眼睛,竭力控制自己别抖。 不知过了多久,周边安静下来,一时只有他自己咚咚的心跳声音。 走了吗? 顾辞羡又等了好会儿功夫,似乎真没了动静,才慢慢睁开眼睛... 一颗悬着的心暂时落了地。 没鬼。 顾辞羡僵着脖子,既不敢多往外看,也不敢往旁边瞧,只用余光扫着地。 就这么蹭着墙面一点一点站起来,入了酆都城该怎么出去来着,仙山上课的时候,教过这一节吗... 顾辞羡努力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以此缓解自己的惊惧。 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所以然,直到感觉到手腕和腿脚被绳子捆得生疼才回神,意识到自己得先把身上的绳子解开。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32节 垂着眼转过身子,顾辞羡伸出手开始利用墙沿想把手上的绳子先磨断。 可这绳子奇怪得很,看着只是麻绳,但磨了半天,一点用都没有,顾辞羡额间渗出冷汗。 手这么举着也开始有些发酸。 实在是撑不住了,顾辞羡放下手,抵着墙,准备歇会儿再继续... “哥哥,你在做什么啊?” 一道声音骤然响起,吓了顾辞羡一个哆嗦,正正好与眼前的女童对上了眼。 一身白衣,一头黑发,瘦瘦小小,眼尾处的血迹蔓延至腮边,黑瞳像是幽森的潭水,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顾辞羡一口气没提上来,转身想跑,却被那女童牵着绳子,一用力就倒在地上。 顾辞羡心下生出绝望之意....抬头想求救,外面却全是没有脚的鬼。 “哥哥不乖,跑什么。” 那女童拿了个麻布袋子缓步上前,朝着他脖间一点,他便失去了所有力气。 怎么办?怎么办? 顾辞羡又急又慌。 天无绝人之路,千钧一发之际,让他看到了两双落地的脚。 “救——”命。 话还未出口。 嘴上就被那女童贴了个什么东西,霎时失声。 救命救命...顾辞羡不死心,无声地在心里求救。 盼着那两人能往这边看上一眼,但那两人说说笑笑,愣是没往这边看一眼。 直到他被套进麻袋的前一秒,才恍惚看见靠左稍矮些的那人似乎朝这边看了一眼。 不知道这麻袋有多大,没一会儿又挤进了两人。 那女童拖拽着他们往前走,麻利异常。 “等等。” 外面模糊传来喊叫的声音。 顾辞羡感觉得到他们停下来没动。 那两人似乎正赶过来。 “没办法了。”拖着他们的小女鬼幽幽地叹了口气。 麻袋被打开的一瞬间顾辞羡直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们吸到了另外一个地界。 这是……储物袋?这女鬼怎么会用这个…… 来不及多想,顾辞羡彻底晕了过去。 —— 容与低头看向叶棠玉所指的方向。 确实,在这转弯处不远的位置,拖痕明显要重些,范围也更大些。 “要追吗?” “已经没影了。”叶棠玉摇了摇头,“先去打听打听那小姑娘。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好。” 两人出了暗巷。 叶棠玉举目四望,并无相识之人。 容与轻而易举猜出叶棠玉的心思,笑道:“还以为阿玉胸有成竹,是在酆都有什么门路。既然无人,不如试试我的法子?” 容与轻咳两声。 故意抬高声音:“方才那个小女鬼身边是不是跟着画像上的那个活人?” 叶棠玉很快跟上他的想法:“好像是……和画像上的好像,一身白衣,又拿着柄剑,不过就扫了眼,不太敢确定。” “什么小女鬼?” 两人声音不算大,但对这里的鬼魂来说,听到这几句对话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很快便有鬼上前来打听。 “就一个个头不高,十一二岁的小女鬼,穿身白衣,瘦瘦弱弱的。” 叶棠玉尽量描述得清楚些。不过这小女鬼并没有什么很突出的特征,也不知能不能打听出什么来。 “你说她啊!” 没想到这些鬼似乎都很熟悉她。 “你们怕是看错了。”接话的鬼摇了摇头,“小女鬼来这儿快七年了,胆子最小,若是有活人跟着,怕是还没跟上两步,魔族那边儿就收到消息了。” “你认识她?”容与眉头微皱,面露怀疑,“别一会儿偷摸着自己找过去抢功吧。” 见被质疑,这鬼心中涌起不快:“你这新来的鬼真不上道,我抢什么功,真好笑。这酆都城有谁不知这小女鬼最胆小了。你若不信自己去酆都城最南边的小破屋去找她呗,那儿就住了她一个鬼。看看她身边到底有没有活人。” 说完这鬼便冷哼一声匆匆离去,不再搭理两人。 轻而易举得到那小女鬼的住处,容与朝叶棠玉扬了扬眉。 “厉害。”叶棠玉也十分上道地夸奖。 “现在就去?” 酆都城不算大,一直往南边儿照他们的脚程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 叶棠玉留意着听风铃的响动,若方才那小女鬼真带着顾姓三人要交给魔族之人,听风铃也该有响动了。 毕竟传个信的事情,快得很。 可听风铃并未有响动。 要么确实是她想错了,那小女鬼麻袋里装的确实只有些做祈天灯的料子;要么那小女鬼是想对顾姓三人不利。 好不容易逮到入酆都的活人,又是修士,若能独吞了他们的修为,对这些鬼来说也是大补。 不过这种可能比较小……有魔族在旁威慑,想来不至于如此。 若真要不利,这些鬼也会选个自己熟悉的地方下手。 现在过去,无论如何总能逮住那小女鬼。 可…叶棠玉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 “先过去吧。” 想不出来,叶棠玉也不勉强,总归先行动起来也好。 两人大概辨了辨方向,朝南而去。 一路上的鬼也都行色匆匆,想来魔族在酆都的确相当有威慑。 一声令下,全程的人都开始搜捕只在传言中的活人。 自己难道真的想错了……叶棠玉见这样的阵势,也不由地怀疑起来。 两人很快就路过了方才入酆都城时见到过的那大娘。 那大娘倒是眼尖得很,见着两人,一个箭步便将两人拦了下来。 “是你们吧。” 大娘压低声音。 “什么?” 容与装作不知,不想多说。 “哎呀。”大娘跺了跺脚,“是你们和魔族说的见到疑似魔尊转世的活人的吧……” “我刚接到消息,说是在我管的入口处见到的。” “诶,就今天,从我这儿入城的鬼可就你们俩,你们可别装傻。” 容与闻言但笑不语。 错身想离开,却被大娘身子一横,再度拦下。 容与眉间染上一丝浅淡地不耐。 大娘却没看出来,压低声音道:“你说说你们,这酆都城的规矩都没弄明白,就敢和魔族打交道……你们知不知道——若” “大娘,那是什么?” 话没说完,旁边叶棠玉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大娘顺着叶棠玉指的方向看去。 她茶铺的角落,用一个布框仔仔细细装着一盏灯。 “啊,那是祈天灯。”大娘一愣,随即为他们解释,“入酆都的鬼皆有执念,大多也都有仇未报。等攒好阴德,有机会返回人间寻仇,运气好的,大仇得报,勾着仇人的一缕生魂返回酆都,在忘川边上,用生魂点燃祈天灯,了却仇怨,我们便也能安息了。” “每个鬼都有一盏祈天灯吗?” “不一定,若你的仇人多,那祈天灯自然也多,仇人有几个,祈天灯也就多几个。” “这个要随身带着吗?” 大娘觉得这话问得奇怪:“随身带着做什么,这玩意儿也没人偷没人抢。” 叶棠玉心头一凉,方才被她忽略的东西一点点浮现出来。 小女鬼麻袋里的祈天灯、地上的拖痕、没有动静的听风铃以及他们无缘无故地被卷入酆都的经过。 “忘川在哪边?” “酆都至北处啊。” “诶诶,小姑娘你跑什么。” 叶棠玉掉头往忘川的方向跑去。 祈天灯,以生魂燃之。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33节 那小女鬼不是想吞修为,而是想要顾姓三人的性命! 第35章 旧识 三言两语间, 容与猜了个大概。 “你怀疑那女鬼是诱我们入城的那个?” “不是诱我们入城,是诱顾辞羡他们。”叶棠玉一边往忘川方向赶,一边解释, “引生者入酆都者,定是与人结仇。别无其他因由。” “只是起初,我以为是我的原因....”叶棠玉说到此时, 顿了顿, 补充道, “我记忆有缺...以为是有什么仇人认出了我, 才拖累了你们。” 容与的呼吸微不可闻的一窒。 叶棠玉并未察觉容与的异样,“我们被拦在酆都与人间的过渡处时,我本以为是因为我们在金丹之上, 又是以肉身入的酆都, 这才被拦,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我们本就不是那鬼想引诱之人。” “方才那大娘说,祈天灯不是随身携带之物, 那小女鬼入酆都已经七年,却随身带着…除了点灯, 便没有别的理由。”叶棠玉脚下更快了些, “更重要的是, 方才那麻袋中的祈天灯所用的竹篾……正好有三个。” 叶棠玉回想着匆匆扫过的那一眼:“酆都的鬼想复仇, 要积阴德重回人间, 勾取一缕生魂来燃灯, 我们却是以肉身入的酆都…想必中间肯定出了什么岔子。若生魂被硬生生从□□里抽离, 顾辞羡他们就回天乏术了。” 如今全城的鬼都在风风火火地寻人, 叶棠玉和容与疾驰在其中也不显得奇怪, 两人所处的位置本就在酆都的北城,一盏茶的功夫就赶到了忘川边上。 忘川河上并未亮起祈天灯。 叶棠玉松了口气。 “姐姐,你是在找我吗?”背后,响起女童的声音。 叶棠玉回头去看,正是方才在暗巷中遇见的那个小女鬼,或许是因为即将要点灯,她并未遮掩自己的死相,脸色死青,胸前豁着个大洞,看着骇人。 “他们呢?” 小女鬼眨了眨眼睛,却没有回叶棠玉的话,自顾自地说起来:“忘川河边上没什么鬼来的,要点祈天灯太难了,先要攒够阴德才能出城,还要诓魂进城,我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弄错了,将肉身也弄进来。” “姐姐,你说我们怨鬼寻仇,是错的吗?” 不知道这小女鬼将人藏在了哪里。 叶棠玉没有轻举妄动:“我只是个人,非天道,这样的事情,我做不了决断。但他们三人没有沾染血气,他们没有杀你。” 小女鬼歪了歪头,好像并没有听懂叶棠玉的话,继续自言自语道:“我觉得没有错,是他们先失约的。” 叶棠玉没再接话,小女鬼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硬讲道理似乎并不奏效。 “他们失了什么约?”容与出声问她,“他们失了约,所以要报仇?” 小女鬼看向容与,眼中生出了些警惕:“你又是谁?” “我是....”容与笑着看向叶棠玉答道,“你喊着姐姐的这位姑娘的弟弟。” “弟弟...”小女鬼不知为何,似乎很信任叶棠玉,一双圆眼看向她。 见叶棠玉点了点头,这才答了容与的话:“对啊,他们失约了,他们答应过我不会忘记的...但他们都忘了...都忘了,就要受惩罚!他们是骗子!” 小女鬼的情绪逐渐激动,瞳孔也有变红的趋势,这是化作厉鬼的征兆。 叶棠玉见势不妙,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动用灵力掐诀定魂,将小女鬼的情绪缓和下来。 在叶棠玉的灵力包围中,小女鬼渐渐冷静下来,看向叶棠玉的目光也重新变得亲近起来。 “之前玄清也是这么帮我的,但她那时候已经死了,这样的灵力很宝贵,她不像你这般舍得,每次我都要难受好久。姐姐,你果然和玄清说的一样,是个好人。” 小女鬼的话如同惊雷炸响,顾不得容与在场,叶棠玉没有丝毫犹豫,立即追问道:“你认识玄清?她现在在酆都?” 修士能因执念化作鬼魂入酆都的极少,叶棠玉没有想过师长会有这样的机缘,叶棠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若师长现在的鬼魂未散...,她和定光,都会非常...非常开心。 只要,让她还能再见师长一面。 “你来晚了。”小女鬼看着她,眸中带着些怜悯,“五年前,玄清就魂散了。” 五年前...那是她死后的九十五年。 “别被她骗了。”看着叶棠玉失魂落魄的样子,容与的神情冷了下来,“天道制衡,修士即便是化作鬼魂徘徊世间,也会被清去记忆,你的故人,怎么会认识这个小女鬼,又将你们之间的事告诉她?” 对…叶棠玉闭了闭眼,稳住心神:“你从哪里知道玄清这个名字的。” 小女鬼闻言有些生气,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我没骗你,我最恨有人说谎了,怎么会骗你。” “你跟着我来。”小女鬼这时候也不再急着点灯,转身就朝忘川的尽头跑去。 忘川的尽头,是一颗槐树,与他们在酆都入口处见到的那颗一模一样。 “玄清说了,她用灵力炼制的这些法器,放在外面气息太重,让我平日里就埋在槐树下面,反正酆都的鬼都对这颗槐树又敬重又畏惧,才不会来刨它。”小女鬼小心翼翼地避开槐树的树枝蹲下,“这槐树上面栖息着那些放祈天灯失败的厉鬼,要吃鬼吃人的。” 边说着小女鬼边熟练地扒拉着槐树下方的土泥,不一会儿就挖出个浅坑。 “你看,这是不是玄清炼制的?”小女鬼朝叶棠玉扔来一捆绳子。 是捆仙索。 叶棠玉一眼就认了出来,上面的灵力很弱,至多捆住筑基修士。 但...确实是师长灵力的气息。 叶棠玉的手倏地收紧。 你来晚了。 小女鬼方才的话像针刺般扎进叶棠玉的心尖。 “你别难过。”小女鬼见叶棠玉怔愣在原地没动,犹犹豫豫开口,“你还活着,玄清肯定很开心的,她一直以为你死了...” 叶棠玉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一个人站在那儿的样子,却无端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她还和你说了什么?” 半晌,叶棠玉收了手中的捆仙索,看向小女鬼,“你又如何认得我的?” “我引他们入酆都的时候就认出你了,玄清害怕自己忘记,一直重复画你的像,我看了两年,当然认得了。”小女鬼乖乖地答话,“本来不想你入酆都的。但你还是进来了。” 小女鬼不知从哪儿拿出个小挂坠,举起来给叶棠玉看:“这是玄清炼制的东西,只要你靠近,这东西就会变色。所以即使我现在看不清你的样貌也能认出你。不过也用不了多久了。” 是一个简单的聚灵器。 只要往里面注入修士的灵力,无论样貌身份如何改变,聚灵器都能认出来。 这东西是师长做出来的,本意是想给仙山中的弟子都配一个,其一是想取代仙山弟子的玉牌,以免有外人利用玉牌冒充弟子入仙山;其二是以免弟子们入秘境历练时遇见诸如梦貘一类的幻境,因被迷惑,导致同门相残。 但这个东西并没有被推行。 因为不能大批量的制作。 聚灵器只能依靠师长的灵力来维持,其他人的灵力都不行。山主说这与师长修炼的功法与道心有关。 从前师长也做了个带身上,三五年就要重新换一个,麻烦得很,久而久之也没再用它。 小女鬼说完将聚灵器收好。 “至于还说了些什么?玄清说得可多了。我现在无法一一告诉你。” “你怎样才能告诉我。” 小女鬼没有立马回答,而是转头望向旁边的忘川,面上露出苦恼之色:“我要你帮我做一个决定——我要不要点燃祈天灯。你若没来,我现在应该已经点灯了,但你来了,我又犹豫了。” “所以,你来帮我做决定吧,我要你来做我的判官。帮我判一判,他们该不该死。”小女鬼重新看向叶棠玉,“你只需要给我一个答案,我就把玄清说的所有话,还有她留给你的东西都给你。” “好,我答应你。”叶棠玉没有犹疑,对她而言,此次复生,师长之死的真相甚至比天道给她的任务更为重要。 小女鬼面上露出笑容,眼神雀跃:“那我讲给你听。不过在这里不行,你们随我一起回我在酆都的家吧,在那里讲我安心一点。” “你先走。我随后跟上。”叶棠玉同意了小女鬼的要求,却没跟她一起走。 待小女鬼走远后,叶棠玉看向容与。 容与是逐月仙山弟子,玄清这个名字他不会陌生。 “你不问我,我是谁吗?” 等小女鬼走后,叶棠玉直视着容与的眼睛问他。 “阿玉不想说我就不问。” “玄清是我师长。” “你当知道,玄清是被她的逆徒所杀。”叶棠玉将话挑明。 “我只知道你是阿玉。”容与唇角依旧微微勾着,只是细看下去,笑意不达眼底。 “这一路过来,我与你虽经历了些事情,但论起交情,也不过是比萍水相逢好了一些。” 叶棠玉眼神澄明,并不为容与的话所动。 “你为何如此信我?方才小女鬼提到我师长,你并不惊讶我与我师长相识。” “容与,你早就认出我了。我们是旧识吗?” 叶棠玉语气笃定。 第36章 挑明 叶棠玉没想这么快问容与。 破镜入元婴时, 梦境里那道身影她反复回想过多次。 尽管梦里之人眼盲,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认错那张脸, 那样的相貌,除了容与还能有谁 然而容与这一路却并未展现出丝毫相识之意,特别是初遇时, 容与对她的态度更是格外疏离。 她猜也许容与从前因故而盲, 未见过她的样子, 所以才不认得她。 可刚刚小女鬼提及师长, 言语见皆表明她与师长的关系匪浅。 她告诉容与自己只是一个散修,一个普普通通的散修又怎么会认得天下第一仙山的玄清长老。 容与多少应该诧异,但他很平静, 仿佛早就知道…… “阿玉突然问我这个是何意?”容与说话仍旧温柔, “相识不相识,阿玉不记得吗?” “我若记得,便不会问你。”叶棠玉既然已经问出口,就不爱再绕圈子, “若我俩相识,你这段时日为何故作不识……如今事关师长, 我不想横生枝节, 与你要提前说明白。” 突然冒出来的小女鬼与她师长相识, 像是唾手可得的硕果, 有关师长之死的一切近在咫尺, 她不愿因容与在场而错过, 与其遮遮掩掩下去, 不如挑明了说开。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34节 她与容与是有交情就罢……若有仇怨… “现在不是说我们的事情的好时机。” 容与唇角牵起在一个固定的弧度。 方才与阿玉一起出门游街的兴致经此一事已然散得干干净净。 是了, 对阿玉而言, 自然是她的师长更为重要。 “阿玉放心,我不会妨碍你和玄清长老的事。若我要害你,逐月仙山此时早就遣人来抓你了。” “你可是...那位最有名的堕仙啊。” 看着容与脸上僵住的笑意,叶棠玉心间生出了些愧疚… “那等此事了了,在细说我们的事,若我有不对之处,定向你赔罪。” 叶棠玉说得郑重。 “好,阿玉快去吧。我稍后来寻你。” 容与没再和叶棠玉同行。 叶棠玉迟疑了几息后,也没多劝,转身离开。 容与看着叶棠玉快速离去的背影,脸上挂着的笑寸寸凉透,所有在叶棠玉面前展现的情绪从面上褪去,重新成了那座不悲不喜的白瓷像。 他伸手抚上自己的心口,这次没有发痒,像是被重物压住,闷得很,不舒服。 他不舒服了,总要问阿玉讨点好处才行。 容与鸦睫轻垂,而要想在阿玉那儿讨好处,就要装得可怜些,再可怜些,让阿玉对他生出歉意,越多越好。 这样,阿玉才会对他割舍不下。 他才能一直留在阿玉身边,直到他厌烦。 至于魔魂说的,让阿玉知道他的真面目...没有必要 容与的手收紧。 让阿玉知道以后,除了疏离,还有什么用呢,左右…不过只是自寻烦恼。 “姐姐一个人吗?” 小女鬼在家中等了会儿,听到动静过去开门,见只有叶棠玉一人,圆眼明显亮了亮,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容与的不待见。 叶棠玉进门。 小女鬼屋子不大,一张床、一张木桌,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两把木椅,瞧着很有年头了。 “做了鬼一直飘着也很累的。”小女鬼和叶棠玉解释,“可是我和玄清都无人为我们烧香,没有香火,只能去攒点阴德和别人换,破了点,放心,你们活人入了酆都也能坐。” 无人烧香。 修仙之人和凡人不同,若一朝殒命,连个坟也不会有,自然不会有香火。 叶棠玉沉默地坐到木椅上。 小女鬼也坐到对面的椅子上,晃着腿,没有急着开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姐姐,你能让我看着你的真脸说吗?” 叶棠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一直带着容与给她的镯子。 此地无别人,摘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这样看着,我讲得顺利些。”小女鬼看清叶棠玉的样子,抿唇笑了笑,“那我讲啦。” 叶棠玉点点头。 “顾辞羡、顾远之、顾离,还有我。我们都是一个镇子里出来的。” 小女鬼用手支着下巴,陷入回忆。 她本名叫顾青。 身边亲近之人都叫她阿青。 不过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过她了,因为她死了嘛。 她死的时候,十一岁,尸身被凶兽吞了个干净,连个断胳膊短腿儿也没给剩下三人留下。等凶兽走后,他们三人折回来,对着那摊血迹难过了好久。 顾远之哭得最伤心了,平日里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她,没想到其实是个爱哭鬼 顾辞羡嚎得最大声,哇哇乱叫,吵得她耳朵疼 而顾离...阿青有些不敢看他,顾离是她亲哥哥,平日里不苟言笑,对她最凶了。 阿青绕着树干转了两圈,死了以后,原来真的会变成鬼,比做人的时候好多了,她会飞了。 不过飞了好多圈后,他们还没走,阿青有些急了,若是那凶兽再来怎么办?阿青凑到他们每个人面前和他们说话。 “远之姐姐,别哭啦,快走吧。” “顾辞羡!你个傻瓜,怎么还在哭。” “哥哥....” 阿青最后凑到顾离面前,发现顾离竟然也红了眼眶。 她心里像被揪了一下,又有点开心。 “好了,别哭了,一会儿再把那凶兽招回来,” 顾离率先开了口,“若是这样,阿青就白死了。” 对嘛对嘛,就是这个道理,阿青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们几个是从镇上逃出来的,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的。 他们镇上太穷,远之姐姐的爹要把她卖给隔壁镇上的镇长儿子做童养媳。 那个镇长儿子比他们大了四五岁,是个肺痨,长年病着,看上去斯斯文文,实际上却蔫儿着坏。 她亲眼见过他脸上挂着狞笑,一脚踹开远之姐姐家刚刚生出来的小狗,见到人来,又一脸心疼地去为那小狗疗伤的样子,变脸变得可快了。 远之姐姐不想嫁,但她娘死得早,她爹新娶的娘又添了弟弟,这才撺掇她爹将远之姐姐给嫁出去,得笔钱财。 几人从小玩儿得好,她和哥哥从小没了爹娘,而顾辞羡是个弃儿,被他爹娘扔到顾家镇上,三人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不如…我们去拜天上的神仙为师!” 是顾辞羡先提出来这个主意的。 “三年前,将我们从河里就出来的那个仙师不是给我留了图吗,说我们几个有仙缘,感兴趣的话,三年后在五月初九之前,到那座什么月的仙山去,说不定就可以脱胎换骨。” 顾辞羡的话勾起了他们对那位仙师的记忆。 三年前,那仙师御剑而行,见他们溺水,只轻轻指了指河水,河里的水便自动开了道,救了他们一命。 尽管镇上的人都觉得他们是在说谎骗人,但他们四人知道,这人间原来真的有神仙。 所以几人竟因此生出豪气,当晚就收拾了些路上用的东西,带着那张泛黄的图纸就偷偷跑了。 镇上穷,孩子又多,不少人家巴不得一觉醒来,孩子少几个,因而晚上也没人守夜。 他们虽然也吃了不少苦头,但总的来说,出逃得很顺利。 直到按照地图的方向,穿过这片荒无人烟的树林时,遇到了凶兽。 她已经让凶兽填了肚子,再让远之姐姐他们搭进去也太不值得了。 阿青在树上看着顾离一手架着一个,将两人带走,才放下心来。 她跟着他们一起上路,作为一个阿飘,她的步程可比他们三个人快多了,常常跑到前面的路口歇了好一会,才见到三人慢吞吞地上来。 因为她的死,也因着路途劳累,等好不容易到了逐月仙山山脚下的小镇时,三人几乎都快瘦脱了相。 山镇的人看着他们几个面黄肌瘦的样子,都吃了一惊,忙问他们是哪里来的,发生了什么。 得知他们途中遇见凶兽,折了一个同伴才逃出来,都分外可怜他们,拥着他们三人进了小镇。 逐月仙山中有仙人,阿青不敢靠他们太近,只能在小镇外面的小树林里躲着,看着三人离她越来越远。 晚上,圆月高悬,阿青一个人蹲在小树林里,觉得有些无聊。 虽然这一路上他们听不到她讲话,也看不见她的样子,但好歹也算有人陪着... 不像现在,她只能一个人蹲在小树林里,乌漆嘛黑,时不时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好吓人,阿青没忍住莫名小声呜咽起来。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鬼,吓人的应该是她才对。 “哪里来的女鬼?” 阿青哭到一半,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到噎住,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一身白衣的人正站在前方,被摇摇晃晃的树枝遮住了脸。 “鬼?”阿青吓得咽了咽口水,“什么...什么女鬼...” 那白衣人闻言发笑:“你不是女鬼吗?” 对哦,阿青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已经死了,就是鬼了。 “前面就是逐月仙山,你一个女鬼待在这儿是不要命了吗?”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看那白衣人的样子,似乎并不像要收她。 阿青大着胆子从树林里飘了出来。 “仙...仙君!” 看清来人的样子,阿青瞪大了眼睛,只见眼前之人轻纱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这正是三年前救他们的那位仙君! “轻纱覆面...” 听到这儿,叶棠玉一愣。 这副模样....怎么这么像她在衍书第二的梦境中见到的那人,那个给衍书第二借运笔的那位“仙君”。 第37章 殒命 “所以, 你用自己救了他们?” 白衣仙君和她一起坐在小树林外,听她说完了事情的经过。 “是的。”阿青声音怯怯的,却挺了挺胸脯, 有些自豪。 她们四人中,她年纪最小,往常说什么话, 也总被他们忽略, 一直以来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她们身后。 如今救了她们, 她们就再也不会忽视、小瞧她了。 “噗嗤。” 白衣仙君坐在她身侧, 看着她笑出了声,见她看过来,声音越笑越大, 眼角都笑出了泪水。 “仙君...你小点声音, 若是把天上其他的仙君找来了,要收了我可怎么办?” 阿青有些害怕,她可和其他仙君没什么交情。 白衣仙君笑声渐歇:“你不后悔?” 阿青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她用自己一个人救了三个人, 还都是她喜欢的人,她觉得可值得了, 至于死不死的...... 反正现在她还能蹦能跳, 甚至还能飘起来, 除了不能被远之姐姐、顾辞羡还有哥哥看到, 其他的也没差, 反正从前她还活着的时候, 除了远之姐姐会听她说话, 剩下两人也不太爱搭理她。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35节 见阿青摇头。 白衣仙君手一挥, 两人便换了个地方。 是个酒楼, 人来人往,每桌客人桌上都摆满了美味佳酿,叫花鸡、蒸鱼、红白熬肉、桂花糕....都是她没吃过的。 香气四溢,勾得阿青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可伸手一擦,什么也没有。 一低头,自己又重新站在了树林之外,月光清冷,一片寂然,让她心头升起了点怅然。 “你死了,刚刚看到的可都吃不到了?这也不悔。”白衣仙君站在一旁等着她的回答。 阿青认真地想了想,说一点不后悔是假的,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她都只是听镇上的大人说过。 方才光是一见,她魂儿都要扑上去了,想到自己成了鬼就再也吃不到这些好东西,她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不过...若是把这些东西与远之姐姐她们的性命相比,那还是性命要要紧得多。 于是又轻轻摇了摇头。 “你可知人死后变成鬼,不会一直徘徊在世间,大部分人魂逗留七日后,便会重入轮回转世?” 白衣仙君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中含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你留在人间已经超过七日了。” 阿青被白衣仙君看得有些紧张,局促地搓了搓手:“那我...是会被黑白无常勾走吗?” 白衣仙君没有答她,默不作声地看了她许久问她:“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阿青虽不知道白衣仙君为何要这么问,但还是很认真地回想起来,心愿啊,那可多了,想有好多好多银子,想吃好吃的,想穿漂亮的衣裙、想那个踢小狗儿的病秧子受到惩罚..... 看她滴溜溜转着的眼珠子,白衣仙君便猜出了她的想法。 “不是那些,是你死前最惦念的一件事,一想起来就不甘心死去的事情。” 仙君声音缥缈。 阿青模模糊糊之间,像是被带回了她死之前。 那片偌大的树林之中,凶兽张着血盆大口追赶着她们,四人气喘嘘嘘拼尽全力也没能逃过。只见一道虚影从头上越过,那凶兽便蹿到了她们面前,拦住了去路。 顾离勉强还镇定些,手中拿着从镇上带出来的斧头,紧紧注视着眼前凶兽的一举一动。 方才躲闪的时候,为了拉顾远之一把,他的手臂被擦伤,血气让凶兽躁动不安,一直发出低吼。 顾远之、顾辞羡和她都被吓得够呛,像三只鹌鹑一样挤在一处。 并未对峙多久,那凶兽就失去了捕猎的耐心,猛地朝他们扑过来。 率先将站在最前面的顾离扑倒在地,尖利的牙齿眼看就要刺入顾离的咽喉,她冲了上去—— 尖牙刺穿她的手臂,痛得她眼前发黑。 她看不清哥哥的样子,只能在口中喃喃:“哥哥快走。”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她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那凶兽咬断了她的手臂,又一掌破开她的胸膛,啃噬着她的心。 她肯定得死在这儿了,一切发生得太快,她甚至来不及害怕。 “阿青————”远之姐姐尖利的哭喊声传入她的耳里,她正被哥哥和顾辞羡拖着离开这片林子。 眼见三人愈行愈远,她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丝丝惧意,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朝她们喊:“要记得我,要永远记得我!” “好,好。” 远之姐姐泣不成声,顾辞羡听到后也朝她点了点头,最后是哥哥... "好!"他没有回头,却应了她。 心口提着的气一松,痛感渐渐消失,过去的回忆走马灯似的闪现在眼前。 她和哥哥只差了一岁,爹娘在她五岁的时候出了意外,双双殒命,她能长到现在,全靠哥哥照料看顾,哥哥平日里不喜吵闹,她不敢打扰哥哥,只能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好在还有远之姐姐和顾辞羡与他们兄妹二人作伴,哥哥与她们在一处时,话也多些。 不过虽只差了一岁,但他们都觉得她年纪小,玩儿闹的时候,总不爱带上她,她只好像条小尾巴跟在他们身后,生怕他们甩了自己。 除了这一点外,哥哥、远之姐姐和顾辞羡待她还是很好的,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先让她吃,若分不匀,也会先紧着她,有其他的小孩儿欺负了她,也会帮她欺负回去。 她好喜欢和她们三人待在一起,也好怕...她们三人丢下自己。 眼前渐渐一片漆黑,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所以,你的执念是要让他们永远记得你。” 阿青再睁眼时,只觉心口空荡荡的,白衣仙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半晌眼中露出些许悲悯:“人最擅长的就是忘记,若有朝一日你发现他们忘了你,你当如何?” “不可能。”阿青想也没想就声音小小地反驳,“远之姐姐、顾辞羡还有哥哥都答应过我,她们才不会食言。” “那你敢不敢随我去看看。” 白衣仙君并未与她争辩。 “看什么?” 阿青眸中露出不解。 “看看在唾手可得的前途与你之中,她们会怎么选?” 听到这话,阿青的心尖尖像是被火燎了下,不受控制地缩了缩。然而想起往日四人相处的画面,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小声而坚定地答应了下来:“我敢。” 于是,阿青被白衣仙君拢进他宽大的衣袍中,乘着夜色,上了逐月仙山。 逐月仙山很安静,阿青缩在白衣仙君的衣袍中不敢出声。 不知走了多久,只听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很沉重的东西被挪开,白衣仙君走了进去:“今日来了三个从凶兽嘴里脱逃的孩子?” “是。” 和白衣仙君说着话的人,语气很是尊敬,“仙君怎么会问起他们?是...有别的安排?” “资质如何?” 那人顿了顿,似是回忆,然后答道:“资质尚可,三人都已经被纳入须臾门内门了。” 阿青听到这话,心里小小的开心了一下。 “什么时候帮他们斩断凡缘?” 白衣仙君的声音不疾不徐,“尽早断了吧,别毁了好苗子。我前两年研制的仙丹,效果如何?” “很好,那仙丹吃了,弟子们在修行上快了不少。” “那就好,就定在明日吧,将仙丹给他们吃了。” “是。” 阿青听得糊里糊涂,什么是斩断凡缘,为什么要吃仙丹。 不过仙丹一听就是好东西,说不定是远之姐姐他们得了赏识…仙君赐给他们,吃了就能长命百岁。 交待完事情,白衣仙君没多停留,拐拐绕绕好一会儿后,入了一间古朴素雅的屋子,阿青才被放出来。 “仙君你是仙山的山主吗?” 阿青好奇心起,白衣仙君瞧着和善,她也敢大着胆子发问 “不是。” 白衣仙君坐在椅子上,轻轻揉了揉额头,“明日你便能在见到你的同伴了。” 阿青听到这话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开心地在屋里飘了几圈:“谢谢仙君!” “先别谢我,刚刚那话你都听到了。他们明日可就要服仙丹,断凡缘。”仙君眼里闪过一丝兴味,“服了仙丹之后,凡缘尽忘...意思就是他们会忘了你。” 忘了我...像被泼了盆冷水,阿青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地。 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弱弱发问。 “一定要吃这个?不吃可以吗?” “修仙者要断尽凡缘,方可追求大道,若被凡尘俗世牵绊,又如何能得道成仙?” 仙君慢条斯理地给她解释,“若他们不想忘,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以后的修行怕是会百般艰苦。换而言之,明日你便能看看,这几个答应过你绝不会忘记你的人,会不会因为不愿吃苦而背叛诺言。” 仙君说完这番话后,便没再搭理她,一个人进了内室。 屋子里的烛火熄灭,阿青置身在黑暗中很是茫然,她没有想到,修仙的代价会是这个。 甚至现在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她们吃了仙丹,还是不吃仙丹。 她一个人缩到角落,她已经死了,其实她们记不记得,也无所谓吧,若是因为与她的约定,错失得道成仙的机会,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阿青这般开解着自己。 明日,明日无论她们做什么样的决定,她都不能怪她们。 一定不可以。 第38章 相忘 浑浑噩噩地待了一夜。 等第二日仙君出来时, 阿青打退堂鼓了。 若她不看不听,让这个事情永永远远成为一个谜底,那她就只用相信她愿意相信的东西就好了 “你怕了?”仙君看着她蜷缩在一角一动不动, 并不意外:“你若不想知道,我现在也可以送你下山。” 仙山和凡间不同,她一个小鬼不能自如地到处走来走去, 只能待在仙君身边才不会被仙山的仙气所灼伤, 要下山的话, 也要仙君送她。 阿青咬着唇没有说话。 可是...镇上的夫子说过, 人要言而有信。 所以,她们既然答应了她,就不应该出尔反尔的吧…… 她想了一夜, 无论怎样告诉自己不能责怪她们的选择, 可心里还是存了点希冀。 她可真坏。 阿青眨了眨眼睛。 她可真自私。 阿青在心里责怪自己。 骂了自己千万次,可还是压抑不了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我想知道……”她抬起埋在膝盖间的头,直直地注视着仙君,“仙君, 我想知道。” 仙君眼里浮现出笑意。 “好,总算没有选择当个糊涂鬼。” 仙君挥了挥手, 她们面前霎时出现了一面水镜, 里面, 是她万分熟悉的三人。 她们跪在殿内, 正听着座上其他仙君的教导。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36节 说了好多话, 终于, 水镜里的仙君招了招手, 三枚泛着淡淡光晕的仙丹就轻飘飘地被送到了她们面前。 “吃了它, 你们就会忘尽尘缘, 从此以后,潜心修炼,追求大道。” 阿青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三人都没伸手去拿。 顾离先开了口:“启禀仙师,这仙丹能非吃不可吗?” 顾离不是在这大殿上第一个开口这般问的,上座的仙师闻言略带冷漠地扫过三人的脸:“可以。” 还没等三人松口气。 仙师又补充道:“不过尘缘未断,修行之路就会步步维艰。” “你们若坚持,我也不会拦你们,只怕到时候你们自己会后悔。” 见三人没说话,仙师又道:“给你们三日时间考虑清楚。你们先把仙丹收下吧。” 阿青透过水镜看着这一幕,半惊半喜,一扫愁容,对着白衣仙君小声说道:“仙君你看,她们没选。” 仙君没接阿青的话,挥散了水镜,又对着她打出一道灵力:“接下来我还有事,不能在仙山多待,这咒法能让你不被仙山禁制和弟子们察觉,自由出入其中,不过时限只有五日。三日之后,他们吃还是不吃,你自己看吧,要如何做,也自做决断。” 阿青感觉周身被笼罩上了一层白光,想着有了这白光,自己就可以去找远之姐姐她们,忙不迭地道谢:“多谢仙君!我以后还能见你吗?” “酆都,也许下次再见就是酆都了。” 仙君乘风而去。 酆都...阿青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目送仙君离开。 外面天光大亮,阿青一开始有些害怕,但想着心心念念的人,便壮着胆子,做贼一样,避开外面练剑的弟子。 可仙山实在太大,她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人,索性就蹲坐在逐月仙山的山门前,来来往往的弟子众多,见确实没人能察觉她,阿青放了心。 一坐就是好久。 早知道仙山这么大,自己就向仙君问清楚的。 阿青觉得自己有些笨。 然而傻人有傻福,她坐在仙山门前好一会儿,竟听到了自己哥哥的名字。 “听说了吗?新进山门的弟子,今早没有吃忘尘丹。” “倒是听说了,是叫顾...离?” 听到哥哥的名字,阿青一下精神了,飘着跟在那两个说话弟子身后。 “好像是吧,反正都姓顾,三个一起进的山门,听须臾门的弟子说,根骨还不错呢。” “嗐,能进山门的哪有根骨不好的,她们没身世没背景,光靠根骨能走多远,又不是咳咳百年前的那位。” 两个弟子提着几个木盒子,边走边说着。 “就是说呢,还是不知天高地厚了些,忘尘丹不吃,怕是连练气都难入。也许待个一二十年便下山了吧。” 阿青听着两人的话,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儿。 恍恍惚惚地一直跟在两人身后。 两人走她也跟着走,两人停她也跟着停下来。 “顾远之、顾辞羡、顾离。” 听到名字,阿青下意识望去,入目的是熟悉的面容。 这两人是来送饭的,这些刚入山门的弟子,都还需要吃五谷杂粮,又因三人入选了内门弟子,住的地方看上去也很不错,偌大的小院儿只住了她们三人。 三人的状态看上去比刚入山时好多了,换了身干净衣服,看上去没有那么狼狈。 不知为何,阿青心里却有些发酸,像从前被镇上的孩子欺负了,心里涌起委屈,带着哭腔喊了声:“远之姐姐。” 从前,她只要一开口,远之姐姐就会立马过来替她擦拭泪水,哥哥和顾辞羡也会凑过来,听她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这次,无人应她。 而且她做了鬼以后,她再也哭不出来了,所有的情绪都挤压在一起,无处宣泄。 努力了许久,也没有泪水落下。 阿青只能闷闷不乐地在远之姐姐身边坐下。 等她回过神来,才觉得气氛有些奇怪。 三人都大口吃着饭,无人说话。往日聚在一起,话最多的是顾辞羡,远之姐姐也会笑着搭腔,哥哥话少,但也会说那么一两句。 今日是......仗着没人能看得见她,阿青飘到几人吃饭的石桌上,挨个儿蹲下来看他们。 唔...顾辞羡哭过了,瞧瞧这眼睛肿的,跟镇上河边李子树结的李子一般大;远之姐姐,似乎在生气,手微微发抖,刨一口饭,竹筷就戳一下她的唇肉,虽然自己感觉不到,但也看得阿青龇牙咧嘴的疼。 至于哥哥,倒没什么异样。 是远之姐姐和顾辞羡吵架了? 阿青有些急,远之姐姐脾气那般好,一定是顾辞羡的错,可惜她死了,哥哥的嘴又笨..阿青一时丧气,若她在... "若阿青在,一定不希望看见我们这样。" 顾离突然开了口。 咦?哥哥这闷葫芦竟也会劝人,阿青觉得稀罕。 无人应声。 一时之间只有碗筷相撞发出的声音。 吵什么了?阿青在几人间飘来飘去。 好半晌才听到“砰”地一声响,是顾远之重重地将碗筷砸在了石桌上,她浑身都微微颤抖着,眼睛死死盯着顾离。 “若阿青在,她一定会很难过。你是她哥哥,你怎么会决定要忘了她?" 哥哥...想忘了她?阿青飘到一半,听到从顾远之嘴里说出的话,脑子嗡了一声。 “为什么不能?阿青已经死了!” 顾离显得很平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活着的人才更重要。我们来仙山不是为了讨口饭吃就够了的。” 顾离眼神坚毅而决绝,阿青从未见过这样的神情,在她印象里哥哥总是沉稳不苟言笑,不露锋芒,她看不透他。 但这次,她看懂了,哥哥会吃了那枚忘尘丹。 “可我们答应过她的,你忘了吗?” 顾远之手不住地抖着,看向顾离,又看向顾辞羡,“阿离被那个凶兽挖心掏肺的时候,求过我们的...” 顾辞羡埋着头刨着饭,他想起了他看阿青的最后一眼,从她身体里流出那么多血...那么多血... 泪水蓄在眼眶里打转,迟迟不敢落下,害怕泪水一落地,他就憋不住会哭出声来。 “顾辞羡,你说话。” 见顾离态度坚决,顾远之又定定地看向顾辞羡,“你也觉得,答应阿青的事无关紧要吗?” 久久没有回音。 一片沉默中,阿青闪过无数画面。 最终想起爹娘刚死不久的时候。 那时家里的远房亲戚要将哥哥接走收养,却不愿意要她。她其实并不知道接走收养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爹娘没了,哥哥也要没了。 她哭了好久,一开始那些亲戚还愿意哄哄她,时间长了,就变得不耐烦,想直接带哥哥走。 只有哥哥,眼里划过心疼,在门外看了又看,最终折了回来,将她费劲儿地抱到床榻上,替她擦了擦眼泪哄她:“妹妹别哭,哥哥不走。” 那时候哥哥年纪也不大,说话也还奶声奶气的。 也是从那天起,她知道她有这个世间最好的哥哥。 所以,如果哥哥要忘了她,她也不会怪哥哥的。 阿青心如刀绞,却依旧挤不出一点泪水。 三人对峙着,良久,顾离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远之,我知道你把阿青当亲妹妹疼。我是她亲哥哥,我只会比你更疼她。” “若修仙不用斩凡缘,我也不想忘了阿青。但我们一直记着阿青又有什么用?阿青不会知道,而我们要因此断绝仙途吗?我们是用阿青的命才走到这里的。” 顾远之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明日之前,我会吃下那枚仙丹。你们做什么决定我不会管。” 顾离说完便起身离开了院子。 顾辞羡埋着头蹭到顾远之身边,犹豫再三,劝道:“”远之,我方才去上茅房的时候,听到仙山的师兄们说,若我们不吃这枚仙丹,定修不到练气,届时就会被赶下去...你好好斟酌。” 说完后,顾辞羡像被鬼追似的离开了院子。 院儿里就只剩下了阿青和顾远之。 像两只没了家的小狗,一人站着,一人蹲着。 等阿青平缓了情绪,一抬头,见顾远之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有焦点。 心里生出些许担心。 阿青绕到她的面前,徒劳地挥了挥手。 “远之姐姐...你也吃了那枚仙丹吧。” 虽然知道顾远之听不见,阿青还是开了口,像在劝她,也在劝自己,“其实哥哥说得是对的,我死了,活人当然不用为了死人放弃什么,很不划算的...如果我没有变成鬼,我也不会知道这么多,也就不会难过了。” “不要为我做傻事。” 阿青声音越来越低... 酆都城内。 叶棠玉沉默地听完阿青的故事:“你那时候没有怪她们,如今却想要杀她们?” 阿青晃着腿,面上神情未改。 “姐姐,因为人心易变啊。” “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呢。” 第39章 铜镜 顾青走了, 在得到结果之前。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37节 她下了仙山,随便选了条路,漫无目的地飘荡着, 不知道飘了多久,来到一棵老槐树下。 凄厉的叫声,唤回了顾青的神智。 周边一片漆黑, 老槐树上隐隐有鬼影飘过, 那些鬼影面容狰狞, 似乎是嗅到她的气息, 竟伸出了手想来抓她。 顾青受了惊吓,连连后退。 “你来了?”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依旧是一袭白衣,轻纱覆面。 “仙君!”顾青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此地办事。” 仙君答得简明扼要, “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得到了...” “若是得到了, 今日就不会在酆都相见了。”仙君示意她看向城口挂着的牌匾。 两个大字,她不认识,她死前没念过书不识字。 看着她迷茫的眼神,仙君恍然:“不认得也无碍, 你只需知晓,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安身之处。” “这是专给我们鬼住的地方?” 顾青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去处。 “算是吧, 专门给你们这样....执念未消, 徘徊在人间不肯转世的鬼的居所。” “那我进去以后, 还能出来吗?” 耳边不时传来凄厉的叫声, 酆都门前也是一片死寂, 顾青犹犹豫豫, 生出了退却之意。 “能出来, 不过比较难办。” “那我进去了以后, 是不是就不能时常看见远之姐姐她们了啊。” 顾青又问。 “按道理说是这样。” 仙君不厌其烦地回答着她的问题, “不过,看在你我有缘的份儿上,我可以送你一面镜子。” 说着,仙君挥了挥衣袖,手中出现了便出现了一面小巧的铜镜。 “这个法器送你。” 铜镜飘到她的面前,没有如其他东西那般从她手中穿过,跌落在地,反而稳稳停留在她的手掌间。 “这面铜镜能让你看到你生前的回忆,你若想你的同伴了,拿出这面镜子回想便是。日后,若你攒够足够的阴德,也能用它看到你想见之人。比出酆都要容易多了。” “谢谢仙君” 顾青将铜镜紧紧地抱在怀里,“我...我有什么能为仙君做的吗?” 她心中不安,仙君帮她良多,又送她这般贵重的礼物,她总该回报一二。 仙君沉吟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来了兴致:“不如这样,有朝一日,若你想杀了你同伴,你送信告知我一声,让我见一见这事情的结局,便算作回报了。” “这..这..” 顾青闻言有些不知所措,她怎么会想杀了她的同伴,更何况这算什么报答。 不过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她还是应了下来,“好,我答应仙君,可我怎么才能与你传信。” “亲手将这面铜镜摔碎即可。” 仙君指了指她怀里的镜子,“这镜子有灵,轻易坏不了,需得其主有意损坏。我将它赠给你,你就是它的主人了。” “好...我知道了...” 等顾青再抬头时,眼前已经没有了仙君的影子。 ———— 酆都城内的日子不太好过。 一开始顾青以为酆都城内的鬼都和她一样,没了爹娘,独自一鬼。 待了一段时间才发现像她这样的鬼其实是少数,大多数鬼都能收到凡间亲人为他们燃的香火,接她入城的大娘说,每年中元节,酆都城内比平日里还要热闹好多倍。 而她入酆都的第一个中元节,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落在她手里的香火,周边的热闹与她无关,不如多干点活儿攒阴德。 在人间积功德,要做于人有利的事情,而在酆都要攒阴德,便要做对鬼有利的事情。 比如去给都城内外的两颗老槐树浇水,去工坊打磨制作祈天灯的竹篾...都城内大大小小这样的事情不少,不过只有像她这样没什么本事的小鬼才会去做。 那些厉害的鬼,都去当了酆都城的守卫或是在酆都开起了店,活儿不多,所得阴德却十分丰厚。 顾青时常挨这些鬼的欺负,遇上不讲理的魔族,还会被打得阴气四散,没了人护住她,顾青自己成了鬼也并不十分厉害,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一声不吭地搬到了酆都最偏远的地方。 酆都城内都是戾气极重或怨念极深的鬼,都不好惹,出了这么个软包子,一时之间顾青也算是扬名了酆都。 都说人善被人欺,做了鬼也一样,哪怕顾青逃到了酆都至南处,还是有鬼欺负上门。 不过,顾青觉得她的鬼生运气相当不错,总能在绝境时遇见贵人,先是逐月仙山的那位仙君,接着便是酆都城内的玄清。 三两下将上门儿的鬼轰走,玄清蹲下来看着缩成一团儿的顾青:“你抱着的这面镜子还挺有意思。” 顾青心下一惊,入了酆都以后,这是除她以外,第一个能看见这面镜子的鬼。 “看着像仙法。” 玄清撑着下巴补充道。 “你..你怎么知道。” 顾青忍不住搭腔,玄清还没问什么,就跟倒豆子一样全都倒了出来,“这是逐月仙山的一位仙君送给我的。” “逐月仙山?倒有几分缘分。我也是逐月仙山的仙君。” 玄清脸上浮现出几分得意。 “你也是..仙君。那你在这儿是要做什么?” 顾青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问道。 “我在这儿做什么?”玄清被问得一愣,“自然是死了,化作怨鬼了啊。” 顾青不敢相信,仙君也会死吗? 就这样两人结了伴,有玄清相护,顾青在酆都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玄清日日都会画一幅画,画中女子长相清丽,只是看着不苟言笑有些冷漠。顾青问玄清这是谁。 “我的亲传大弟子...叫——” 玄清顿住,转身从木匣子里翻出个破旧的本子,“叶棠玉。” 玄清在酆都待了九十余年,在法则的束缚下,她已经忘了很多的事情。 忘了自己因何而死,又因何徘徊于酆都,只记得,她要等一个鬼,然后告诉她一件事。 而这个鬼是她的亲传大弟子,名叫叶棠玉。 “你怎么知道她会来酆都?” 彼时顾青已经知道了许多关于酆都和仙山的事情,“若她没有你这样的好运道怎么办?你们修士想死后化鬼很难的。” “你不懂。”玄清每每谈到此处都很固执,面上带着十分傲气,“我的亲传大弟子有着这世间最好的运道!” 可玄清还是没能等到她这位有着世间最好运道的徒弟。 顾青入酆都城的第二年,玄清魂散了。 走得无声无息,顾青给老槐树浇完水回来,这间木屋就已经空空荡荡,只留下她在酆都几十年攒下的一大堆阴德、她练得法器,以及一副画像和一封信纸。 那日,顾青坐在屋里坐了很久,时候到了,也没再去客栈帮工,将玄清留下的东西收好放在桌上后,她拿出了仙君给她的铜镜。 玄清说,她们死了的人最好别再与凡间有瓜葛,否则伤人伤己,所以她这两年一次也没用过这面铜镜。 可如今玄清猝不及防的离开,让她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情绪土崩瓦解。 昏黄的铜镜面随着她的心绪泛起了涟漪。 她在铜镜中看到了她们还在镇上的日子,那时她跟在他们三人后面,虽然每日都在担心他们不带着自己,但总归还能日日见到。 若...没有听顾辞羡的话去找什么仙山就好了。 顾青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先是被自己的念头一惊,随即却一发不可收拾。 是啊,若是没有去仙山...自己也不会惨死在凶兽的口中,现在也许还和远之姐姐还有哥哥在一起。 手里的铜镜随着她的心念发生变化,她看到了她死时的场景。 凶兽的尖牙扎进她的手臂,那时她疼得几乎晕厥,根本没印象哥哥是怎么逃出来的,如今在镜中,她第一次看清。 凶兽腥臭的唾液混杂着她的血溅了到哥哥脸上,哥哥下意识地闭了眼,牙齿紧紧咬住,似在发颤。 是了,哥哥也是人,怎么会不怕。 “哥哥...” 彼时顾青模模糊糊地喊着顾离,只僵持了几息,顾离在顾青的喊叫声中骤然惊醒,随即像是要从无间地狱里逃离,双手撑着地,拼尽全身力气从桎梏中逃了出去。 他手中握着的那柄斧头被他落在原地,又被凶兽一脚踩烂,变得支离破碎。 镜中的哥哥头也没回,推了把僵在原地的远之姐姐和顾辞羡,朝远处奔去。 留下她一个人,被凶兽掏出了心肝。 哥哥竟从未想过救她吗? 顾青手一松,铜镜滑落掉在桌上。 一时间思绪翻江倒海, 她以为至少哥哥...试过的。 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不小心将玄清留下来装阴德的鼎撞翻,她下意识去捞,动作虽快,却还是有部分阴德掉进了铜镜之中。 铜镜中的画面再次变化。 这次是顾青没见过的... 远之姐姐、哥哥还有顾辞羡身着干净的月白长衫,提着柄木剑,正有模有样地使着剑招,两年未见,他们都变了,特别是哥哥,壮实了不少也高了,不像在镇上,总吃不饱显得有些瘦弱。 她呆愣愣地看着,心里明明很难过,却移不开眼神。 练完剑,哥哥和顾辞羡准备回小院儿。 远之姐姐却说有事,转身朝反方向离开。顾青看着镜中的哥哥,脑中闪过他头也不回就跑掉的样子,心里一颤,铜镜便随她心意,跟着远之姐姐过去。 只见远之姐姐走到僻静处,四下无人时,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抽出三根小木棍,将它们捏在一起,举过头顶拜了拜:“阿青,这是你走的第二年,仙山说凡人死后七日便会转世,希望你下一世..能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 顾青看着这一幕,合上了铜镜。 一时之间,五味杂陈,又想哭又想笑又想怨恨又想放下。 接下来的几年里,顾青一直都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明明发誓再也不要打开铜镜,不要再花费阴德去看他们过得如何。 但哪里还有鬼会遵守誓言的。 常常做完工回到屋里,看到铜镜,忍不过两日,就还是会打开。 看着三人修炼、长大、筑基。 而自己却只能日复一日地停留在这个看似明丽热闹,实则死气沉沉的都城里,日子一长,顾青心中终究还是无法克制地生出了怨气...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38节 "但远之姐姐每年都会祭拜我,我总是想着,至少还有人守了约,所以即便玄清留下的阴德足够我出城寻仇,我也没有出去。" “直到前日,我从铜镜中,看见远之姐姐也吃下了那枚仙丹。” 顾青的脸上流露出委屈,却又有些释然:“于是,我没有再抑制我的杀意。” “姐姐,我不怪他们,他们没有做错,错的是我,我真的很不甘心。” “姐姐,你告诉我,我该不该杀她们?” 第40章 出城 “杀。” 叶棠玉直视着顾青的眼睛, 直截了当地给出了她的答案。 她当不了判官,这个故事里孰是孰非,她辨不明白。 但她能看懂顾青此时的神色。 她曾经见过。 她十四岁时, 刚入凡间,遇见一户人家。 那家中有一双儿女,儿子生来体弱, 又被妖邪所缠, 病入膏肓, 爹娘找遍名医也束手无策, 走投无路之际,信了歪门邪道,想将女儿匆匆嫁出去为儿子冲喜。 她爹娘跪在她面前求她出嫁, 说为她选了门好亲事, 嫁过去的人家家底殷实,不会让她受苦。 她不想嫁,可凡世间的姻缘讲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最终她还是嫁给了一个自己完全不相识,但与弟弟八字相合的人。 回门探亲时, 全家无人看顾她, 爹娘只围着弟弟打转, 心里的怨气滋生, 化作恨意, 轻而易举就被妖邪利用, 被蛊惑着动手杀了弟弟与爹娘, 后来, 叶棠玉收了那妖邪, 问那家女儿为什么没有动手。 女儿的眼泪扑簌而下,那时刀柄已经握在了她的掌心,她娘亲匆匆扫过她时,以为她要削果皮,叮嘱了句:“小心划破手。” 就这一句话,让她想起幼年她爱吃梨,爹不在家,她哭闹不休,身怀六甲的娘亲跑了二里地替她买梨,回来时险些中暑,也没责怪她半句。 她六岁时发了高热,周边医馆里坐诊的大夫都说她熬不过去了,是她爹守了好几个晚上,为她煎药喂药,硬生生将她留了下来。 她仍旧怨他们,但总有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她无法下手。 此时顾青问话的神色与那家女儿的表情别无二致。 只是鬼魂无法泣泪,只能泣血。 这血非为人时候的精血,而是由鬼魂的阴气而成,泣一次,鬼魂转世的机缘便少上一分。 顾青的故事说到一半时,眼角就已经见血了。 “姐姐。” 顾青擦拭掉眼角的血迹,“你和玄清说的有些不一样,你明明一点也不傻。” “你说杀,是料定了我会心软吗?” 叶棠玉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算了,也许我一开始便不该生出执念。” 顾青也并未于此事上纠结。 叹了口气,起身从腰间拿出一个储物袋打开,顾远之、顾离和顾辞羡便被放了出来,只是在储物袋里待久了,三人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而定光则化作了把平平无奇的铁剑,绑在顾离的腰间。 顾青没有再看她们。 从储物袋里又拿出那封信,递给叶棠玉。 “这是玄清留给你的,放心,我从未拆开看过。” 叶棠玉从桌上拿过那封还保存得很好的信,一时之间竟生出些近乡情怯。 “姐姐你不拆开看看吗?” 叶棠玉妥帖地将信收好:“不急。等出了酆都再说。” 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句,“我师长可还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我遇见玄清后,她都忘了好多事情了,成日里说的最多的,便是夸你这个亲传大弟子。” “也总说是她这个做师长的不好,对不起你。” 叶棠玉手倏地收紧,怎么会是师长对不起她... "好了,这些事情你出酆都再想吧,现在你该好好想想要怎么出酆都。" 顾青提醒叶棠玉,“魔尊转世入城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酆都了,如今酆都戒严,只进不出。” 叶棠玉扫了眼地上躺着的三人和定光,想着等他们醒来也是负累,索性又将其重新收进了她的储物袋中。 刚刚将储物袋放回腰间。 门外就传来容与的声音:“阿玉,事情谈妥了吗?” “谈妥了。” 叶棠玉一边应着,一边前去开门。 容与弯着眼睛看她,并未因先前在忘川边上的事表现出什么芥蒂。 叶棠玉却是有些头疼。 天道将她复生,却独独让她缺了最关键的那段记忆,如今她师长这厢的事儿还没捋顺,与容与的过往似乎也有纠葛…… “方才站在门外听了会儿。” 容与很自然地走进屋内,“那面铜镜可否借我一观?” 顾青虽有些不待见容与,但看着叶棠玉的面子上,也并未拒绝。 将那面铜镜拿出来递给了容与。 “阿玉你看,写镜子虽是用仙法所铸,但瞧着是不是带了些邪气?” 容与将那面铜镜拿在手中查看一番后,又递给叶棠玉。 叶棠玉接过铜镜。 这铜镜背面刻着仙术法决,能让铜镜抓取主人的记忆投射到镜面之上,同时也能短暂地让主人的灵识穿梭至千里之外。 这也是顾青能在镜中看到顾远之三人的原因。 但是问题在于,顾青是鬼,用来驱使铜镜发挥效用的是阴德。 以仙术使鬼决。 将这镜子给顾青的人,怕是有些古怪。 加之听阿青描述,叶棠玉隐隐怀疑这位仙君与给衍书第二借运笔的那个,是同一个人。 “阿青你能砸掉这面镜子,让我见见那位仙君吗?” 顾青摇摇头:“那位仙君帮我许多,我如今无杀人之念,便不好再唤他了。” “能画出那人样貌吗?”容与出声问道。 顾青继续摇头:“我做不来画。” “罢了。”见顾青不愿相助,叶棠玉也并未执着,这位仙君的事还不算要紧。 叶棠玉将现在酆都城内只进不出的消息,告诉了容与。 “阿玉想怎么做?” 容与听完神色未变,他就像叶棠玉握在手里的剑刃,叶棠玉想如何做,他只需照做就好。 “大闹一场,破门而出。” 叶棠玉没想和酆都城内的魔族周旋。 左右这些魔族单打独斗也都不是她的对手,想要牵制住她,也需整个酆都的魔族一起来才有可能。 “从我们进来的这个门出去,这扇门的位置我们最熟悉,届时我作饵将守城门的魔族引到一处,你去破门快速出城,我来断后。” 法子简单粗暴。 其实漏洞不少,但架不住叶棠玉是元婴境,一力降十会。 容与的唇角勾了勾,阿玉动起手来向来是不会留情的。 “你们既然商量好了,我就不送了。” 顾青静静地站在一旁与他们道别。 叶棠玉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祈天灯不燃,她执念不消,仍会被困在酆都城,直到阴气散尽,消散于世间。 “你与我一起走吧。” “不走了,也走不了,玄清留给我的阴德已经不够我再出一次酆都了。能否转世,对我来说也没那么重要,再度转世为人…想想就觉得累,不如就到这里吧。” 顾青呼出口气,如今已经是她死后几年最轻松的时候了。 既然顾青已经下了决定,叶棠玉也没再相劝,重新戴上容与给的手镯出了门。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 “早知道就不闹这一通了。” 重回酆都大街,街道两侧每隔一个街口,都派了两名魔族驻守。 叶棠玉想着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也挺有意思。” 容与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左右也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情。 两人并不急着赶路,走得也就慢些。 叶棠玉暗自琢磨,要不然趁这段路让容与把她与他之间的事儿说一说? 想了想又觉得还是不太合适,毕竟是在魔族的地盘…… 算了算了。 “阿玉在想什么?”一旁的容与见阿玉似乎正想着什么出神,搭话道,“莫不是在想玄清门主的事情。” “倒也没有。”叶棠玉不过脑子,嘴巴一快便否认了。 师长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弄不明白,既然如此,叶棠玉此时便不会在同一件事情上纠缠。 “那便是在想我了?” 容与唇角的笑意深了深,停下来拦在叶棠玉跟前,“阿玉有什么好奇的别闷在心里,问我就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容与的一双桃花眼不复初见时的疏离,眸中像是含着人间三月的春光,目不转睛看她时,着实是让人难以招架。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39节 容光太甚,容光太甚。 叶棠玉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容与:“出去再说。” 尽管有些慌乱,但好在叶棠玉向来稳重,喜怒不形于色,呼吸只短暂乱了一拍,便调整过来。 不过再细微的情绪,还是被容与察觉到了。 看出叶棠玉的慌乱,容与不动声色地偷偷扬了扬唇角,心头喟叹,果然,从百年前到现在,最好使的还是他这张脸。 两人一路无话,与在无暮城中的相安无事不同,此刻,两人之间总涌动着一些微妙的气氛。 叶棠玉第一次产生这样奇怪的感觉,脚下越走越快,到最后竟比去顾青家中时,还快了几分,很快便重新回到了他们入城的地方。 果然,城门处的魔族守卫比路口的多出许多。 叶棠玉大致扫了一眼,坐在城门口的三个魔族,约莫抵得上金丹境修士。其余十二个魔族,大致是筑基的水准。 简单在脑中规划好路线。 叶棠玉偏头对容与说:“一会儿我会暂时脱掉镯子化形成凡人,你压着我过去,他们必定会前来查看。趁他们被我引走,你直接破门,别等我,先出去。” “好。”容与并无异议。 计划已定,叶棠玉脱下镯子,瞬间化作一个普通凡人。 容与摁住她的胳膊正要往城门方向带时。 却听周围有魔族一声惊呼:“快!我瞧见了!城墙边上,那个穿白衣的,是个活人!快抓住他!” 只见不远处的城墙边上,一个白衣男子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茫然无措地看着周边的魔族朝他涌去。 叶棠玉眉心狠狠一跳,顾姓三人和定光在她的储物袋中,容与在她身侧。 这个多出来的凡人,是怎么进酆都的?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掉落小剧场: 容与:爽了,最爱看阿玉打架了(脑回路:因为阿玉保护我,所以阿玉爱我。) 叶棠玉:容光太甚,容光太甚(至今仍未发觉容与的有意勾引....) (下一章,绿茶白衣男子登场~阿玉又要多一个好弟弟啦~) 第41章 捉奸 突然出现的白衣男子将周边的魔族守卫都招了过去。 叶棠玉见状, 没多犹豫,牵起容与的手,转瞬就来到了酆都的出口。 “带着他们先出去。” 叶棠玉取下身上的储物袋, 将顾姓三人以及定光交给容与。 “你呢?”容与接过储物袋定定看着她。 “将那个凡人带出来。” 叶棠玉注意着那边凡人的情况,那凡人身手还算敏捷,东躲西藏, 一时半会儿一拥而上的魔族竟没能抓住他。 不过再耽误下去可就不好说了。 待魔族冷静下来, 发现他不是魔尊转世, 只是个普通凡人, 这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叶棠玉大致看了看,周边魔族约有近百,黑拥拥地挤在一处, 那凡人又跑来跑去, 不太好抓,若是直接以灵力开道反而麻烦,不如御剑,虽然招摇了些, 但胜在便利。 可她的本命灵剑...叶棠玉的本命剑辨识度着实太高,今天闹这一场, 日后必定会被魔族以及酆都下令抓捕, 其他都好遮掩, 她本命剑一出, 无论到哪里都瞒不住。 “借你剑一用。” 好在容与还带了佩剑, 叶棠玉将容与腰间的剑抽出, 反手一挥, 先替他破开了酆都出口处的结界。 凌厉的剑招带起来的风微微吹乱了容与额间的碎发。 “快走。”叶棠玉来不及多看, 她这一剑已经招来周边魔族的注意, 御剑乘风直往那白衣男子方向奔去。 “修士?!酆都怎么会有修士?” 下面隐隐约约传来魔族的惊呼声。 叶棠玉踩着剑,眨眼便到了那白衣男子上方。叶棠玉微微俯身,将手递给他:“抓住我快上来。” 那白衣男子神色惊惶,见叶棠玉飞剑而来,一时怔愣在原地。他站在原地傻傻地不动,周边已经有魔族就快涌上来。 叶棠玉拧起眉,身子俯得更低了些,想直接抓住男子的后衣领,将其救到剑上。 谁知那男子却会错了意,回过神一把抓住了叶棠玉的小臂,而他身后的魔族也在此刻抓住了男子的脚踝,魔族生来力大,往后硬生生一拽,电光火石之间,竟连带着叶棠玉一起被拽下了剑身。 叶棠玉反应极快,在跌落地一瞬间,周身爆发出强横的灵气,将周围的魔族震开,扭身将剑收回稳稳落在地上。 白衣男子摔倒地上,疼得龇牙咧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叶棠玉揪住衣领子,快速消失在了原地。 待这一片的魔族反应过来,此地已经没有了两人的身影,而不远处的酆都城门已然被破。 为首的魔族大怒:“立马纠集小队出城给我追!上报给魔将大人,全城一级戒严,看有无同伙!” ———— “你是怎么入的城?” 此刻的酆都城被闹得鬼仰魔翻,唯有一处地方暂时不会被魔族这般快地搜过来。 叶棠玉带着男子来到忘川边的老槐树边。一边问话,一边打量着这个男子。 男子长了张弱质无辜的脸,又生了双圆眼,眼尾微微下垂,才受了惊吓,神色惊惶,看上去很是可怜:“多谢这位姐姐相救,我叫明堂,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叶棠玉并不想多寒暄,提醒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 这位叫明堂的男子面对叶棠玉的问话似乎很紧张,咽了咽口水,眼睛心虚地避开叶棠玉的眼神,“我..我不知道我怎么来的。” 这种都不需要多分辨就能知道的谎话,让叶棠玉沉默了一会儿。 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姐姐留步,姐姐留步。”见叶棠玉拔腿便走,明堂更慌张了些,“别留我在这里。” 忘川河边,老槐树下,不时就会传出鬼魂凄厉的叫声,加上阴风阵阵,属实不是什么能让人待得住的好地方。 “我说,我说。” 见叶棠玉并未停下来,明堂忙不慌地追上前去,跟倒豆子似的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我自幼便能见到鬼怪,爹娘找高人为我算过,我生了双阴阳眼,天生与鬼有缘。天生阴阳眼之人,本身八字命数就轻,十五岁时,我便魂魄出窍,误入过酆都。” 明堂说了一长串话,停在原地气喘吁吁。 叶棠玉终于停下脚步,转身朝他看去,示意他继续。 “我入酆都后,认识了一位朋友,这位朋友一眼看出我是生魂误入,要将我送回至阳间。” “我好奇传闻中的酆都长什么样,哀求她留我下来,这位朋友也极好说话,便让我住了一晚上。” “她在酆都开了间茶馆,里面好多怨鬼厉鬼会讲述自己的生平,我听得入迷,她见我真的喜欢,别给了我一个物件,说我只需在每月十三带着这物件,一直往西南方走,别抬头,就能直接走到酆都。” “我这三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从未有今天这般阵张。” 明堂惊魂未定。 “那物件呢?” 叶棠玉听完他的话,朝他伸出手,“给我瞧瞧。” 明堂一愣,反应过来叶棠玉是说他的那枚令牌,随即手忙脚乱地上下一阵乱找,终于在怀里找到了枚小巧的令牌,扔给了叶棠玉。 叶棠玉拿着这令牌细细打量,她虽不认得,但这令牌鬼气森森,和酆都属同源。若是生人借着这东西,再有酆都里的鬼魂引路,要进酆都倒也不是不可能。 看过之后,叶棠玉将令牌还给男子。 见叶棠玉没有再多说什么,男子大着胆子上前:“姐姐我们接下来怎么出去?” 怎么出去? 方才救人之时,叶棠玉本想直接带着人出去,可心里有些猜想还未印证,加之酆都城门口已经没有了容与的身影,想来容与已经带着定光他们离开,自己若此刻出城,那些魔族之人追着自己去了人间反而麻烦。 不若先躲回酆都。 尽管会戒严几日,但只要躲过这阵风头,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先躲着。” 叶棠玉言简意赅,从腰间取出容与给她镯子重新带上,她用灵力化形也可以,但如今戒严,每个人想必都会细细盘查,她不如直接降低存在感更好些。 至于眼前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白衣男子。 叶棠玉没打算带他一起躲。 “你去找你那位朋友躲个十天半月,届时我接你出城。” 能给出入酆都这样的令牌的朋友,想必身份也不普通,这男子本就是一届凡人,他那朋友知道他的底细,想来收留他也不是什么问题。 明堂见叶棠玉带上镯子后就变了副模样,正讶异中,听到叶棠玉如此说,脸上显现出犹疑。 “怎么?有何难处。” 叶棠玉看出他的不自然。 “...去我朋友那里自然是可以的,但是我朋友那里有规矩,我每月只能留一晚,若要多住,便要以身入局了...望乡楼不做亏本生意的。” 亏本生意? 见叶棠玉不知。 明堂连忙解释:“望乡楼是我朋友做东家的茶馆,这家茶馆交易不收钱财,不收阴德,只收怨气和戾气。所进之人,必须提供这两种东西。我能每月去望乡楼白住上一晚,已经是朋友看着我们的缘分上所做的让步,要住十天半个月...她肯定不干的。” 怨气和戾气.....叶棠玉微微皱眉,这样的东西如何给? 明堂继续解释:“很多鬼都会在那儿讲述生平之事,生平所受之苦痛化作怨气,被望乡楼吸纳,而他们则可以靠着自己的怨气在望乡楼换取相应的阴德,不过用怨气所换得的阴德不多,大多数的鬼宁愿靠以命相搏以戾气来换取阴德。” 明堂说道此处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我就爱听故事,没怎么看过那些厉鬼怨鬼们斗法。不过想来,不死不休的斗法,我去了..该是死无葬身之地。至于讲故事...我这人这十多年过得顺遂,也没有什么糟心事....” 懂了,叶棠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酆都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怨气和戾气..可惜她对酆都了解得不多,不知道这座望乡楼的楼主,到底是何身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顾青,或许向她打听打听能知道些东西。 不过身边跟着这个明堂,叶棠玉还是歇了带着他一起去找顾青的打算,这人虽然方才那番话也说得过去,但终究身份成谜,若贸然带过去,也不太好。 见叶棠玉一直没开口说话。 明堂有些慌张,生怕叶棠玉一言不合就跑没影,到时候他要么被那群形容可怖的魔族抓住生不如死,要么就要去望乡楼和那些厉鬼拼命,哪一种都不想要。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40节 这一慌,看着面前冷漠无情的叶棠玉,明堂索性心一横趴下来,抱着叶棠玉的腿不撒手:“姐姐,姐姐别丢下我,方才姐姐救我于水火之中,想必定是个人美心善的仙子,我虽没用,但是姐姐说什么我便做什么,绝无二话,只求姐姐怜我,不要将我扔在这里。” 头次被人这样拦着不走,叶棠玉有些不知所措,正要将人扒拉开。 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不过一会儿功夫不见,阿玉便有了新弟弟。真是让我...伤心呐。” 叶棠玉抬头,只见容与正站在正前方含笑看着他们,依旧是潋滟得过分的眉眼,骤然一见,让忘川这死气沉沉的地方都多了些光亮。 虽是在笑,但容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莫名觉得凉飕飕的,一股心虚的感觉再次涌上了叶棠玉的心头。 来不及多想,正要开口解释。 一旁一起来的顾青却愣生生地对容与开口:“姐姐不过是认个新弟弟,怎么你一副捉奸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随机掉落: 魔族:这里怎么会有修士? 魔魂:(冷笑)当然是因为出了叛徒。 容与(叛徒):(冷笑)捉小三中,闭嘴。 第42章 新弟弟 一片寂静声中, 抱着叶棠玉脚不放的明堂最先起身。 他脸颊微红,被陌生人看到如此举止,实在是有辱斯文, 轻咳了两声,略显尴尬道:“这两位是?” 顾青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蹭蹭地跑到叶棠玉面前, 挤开明堂:“这是我姐姐啊。” 明堂一听, 误以为顾青和容与与叶棠玉是有亲缘关系, 脸红得快滴出了血, 支支吾吾解释:“我...我叫这位仙子姐姐..是因为这位仙子刚刚救了我,我觉得..亲切...不是有意冒犯...” 亲切?顾青抬头看了看叶棠玉如今的模样,因着镯子的缘故, 叶棠玉样貌并没有什么记忆点, 见过极忘,不过那股冷淡的气质倒还是如出一辙。 这也能觉得亲切。 被顾青用质疑的眼光上下打量,明堂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只能慌慌张张, 转头求救般地看向叶棠玉,却见叶棠玉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的男子。 “姐姐。” 容与唤她, 眼神意味深长, “上次姐姐还说不喜欢与人当姐姐, 如今来了酆都不到一日, 便多了这么些人。” 叶棠玉被容与说得脸热。 什么叫这么些人, 就只有顾青和...这个白衣男子而已。 叶棠玉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你们怎么在这儿?” “姐姐终于想起来问了。” 容与却不依不饶, "还以为姐姐忙着救新弟弟, 忘了我这个旧弟弟呢。" 什么新弟弟旧弟弟。 一旁的明堂听得连连摆手。 容与的声音懒洋洋的, 尾音带着点缱绻, 像是狐狸尾巴扫过叶棠玉的掌心,惹得叶棠玉发痒,收了收手掌,快速地解释了句:“没有新弟弟,他自己这样叫的。” 说罢,叶棠玉又像在掩饰什么一般,又快速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们怎么在这儿。他们呢?” 叶棠玉没有明着说,知道容与会懂自己指的是定光他们。 容与听到叶棠玉的解释,心气儿总算顺了顺,答道:“见姐姐坠剑,一时心慌,哪能就这么走掉。至于他们…放心都在。” 有容与的话,叶棠玉安下心来,又看向身侧的顾青:“你跟着来干什么?” 顾青指了指容与:“我听他说了,你们这闹一场,酆都有些日子不太平了,在此地你们还能去哪里?不如跟我回去。” 说到这个,叶棠玉想起方才明堂所说的望乡楼,正要问询。 就听明堂先出了声:“原来..姐——咳咳,仙子也没有要落脚的地方吗?那不如一起去望乡楼如何?” “不是说你只能落脚一日吗?” 叶棠玉看向明堂。 “若我一人去,自然只有一日。”明堂挠了挠头,“如果一起去就不一样了,若我没看错,仙子这位妹妹,应当已经离世很久了吧,只要这位妹妹看讲讲她的生平,供些怨气,我求求东家,应该也能让我们多住上几日。” 顾青闻言眉眼冷下来:“望乡楼,我不乐意去。” 明堂没有料到,他在望乡楼里这么些年,见到不少鬼魂出入期间,用自己的故事换取阴德,他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为——”何,明堂的话还没有问出口,便被叶棠玉打断:“阿青,你知道望乡楼的事情?” 顾青点点头:“知道,用怨气和戾气换取阴德,出城复仇的地方。望乡楼的东家是酆都鬼域的话事人,寻常魔族也不敢得罪,你们要是能去那里得东家庇护,魔族找不到你们。” “正是正是。” 明堂高兴地接话,“只要仙子的这位妹妹愿意一同去就万事大吉了。” “说了,我不愿意。” 顾青朝明堂做了个鬼脸,凑到叶棠玉耳边嘟囔:“你这些弟弟一个比一个讨厌。” “只有一个弟弟。” 叶棠玉严肃纠正。 她可不想在此时再让容与逮住机会调侃她。 “那..那该怎么办?” 明堂有些着急。 远处隐隐约约开始传来喧嚣声,忘川槐树边也要被搜过来了。 “很简单啊。” 顾青拧起眉毛,不知道明堂在烦什么,“不能用怨气换,就用戾气换,姐姐厉害得很,杀几个厉鬼还不容易。” 说着又看向叶棠玉:“姐姐千万别可怜那些厉鬼,那些去望乡楼的厉鬼都已经是走投无路的鬼了,还‘活着’的唯一执念就是出城复仇,早就没了理智和人性,我刚来时被那些鬼欺负得可厉害了呢。姐姐去看看就知道了,阿青不会骗你的。” “好。”叶棠玉应了下来,抬头望向容与:“我们去望乡楼。” 容与弯眼一笑:"听姐姐的。" ————— “两位都是修仙之人吗?” 顾青不去望乡楼,但为叶棠玉三人指了条路,小路隐蔽,方便三人前往。 一路上,叶棠玉和容与一贯不爱说话。 明堂却觉得有些尴尬,呵呵一笑开始寒暄:“仙子姐姐就不用说了,这位?” “他也修仙。” 叶棠玉替容与答道。 “这样这样,真是厉害,我幼时爹娘也想送我去修仙,奈何资质不够,只能做个普通凡人。” 明堂叹了口气,“要不是生了这双阴阳眼,怕就是和普通人一样浑浑噩噩度过一生了。” “若身处在一个太平盛世,海清河晏,天下太平,那普通人也很好。” 叶棠玉闻言扫了他一眼,认真道,“修仙人也只是普通人而已。做人,就很好。” “是是是,仙子姐姐说的是。” 明堂接连认同。 叶棠玉闭上了嘴,没有再多说什么。 站在世人眼中的高位,去评价非自己处境的话,终究还是太过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无关她内心是否真的认同。死了百年,自己这个毛病又犯了。 幼时她在仙山修行,十四岁破入金丹后,扬名天下。 尽管她平日里与仙山同门并不十分熟络,但历天雷劫成功之后,还是有些同门来朝她请教。其中不乏一些比他先入门的师兄师姐。 “师妹结金丹时,有无什么技巧,比如如何将灵气汇于体内?” 来问她的师兄已经在筑基境困了五十余年,大限将至。 于是叶棠玉努力搜罗着自己结丹时的感觉,以及平日里修炼的细节,一点点讲予师兄,讲了足足有一个下午,直到夕阳西下,师兄还是听得一脸茫然。 “算了,多谢师妹赐教,也许我就不是修仙这块料。” 师兄长叹一口气,脸上尽是颓靡。 叶棠玉那时还未下山历练,说话做事都粗糙得很,见状掏空了心思安慰道:“没事的师兄,修不了仙,无病无灾做个普通凡人也很好的。” 叶棠玉想了想又补充道:“往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 听完她这话,师兄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僵,不久之后,关于她目中无人的话便甚嚣尘上,传遍了整个仙山。 师长知道这件事后,头疼地长叹一声:“你这...何止目中无人啊 ,简直就是惺惺作态、虚情假意、假模假样的伪君子,我看画本子都最讨厌这样的人了。” 见叶棠玉仍旧一副不开窍的表情。 师长才带她去隐去身形,去仙山中坐着听弟子讨论议论她,见她仍然懵懂,索性将她一脚踹下仙山,这才有了两年的人间历练。 “我的傻徒弟,有些话本身没有错,错在说话的人不对。你下山慢慢儿悟吧。” 后来她悟了。 只是也许悟的时间太久,死了一百年,现在旧毛病犯了,又假模假样了一把。 ———— 三人按着顾青指的路,很快就到了望乡楼。 似乎是后门,显得很隐蔽。 “这...要喊门吗?” 明堂显得有点懵,解释道,“我之前没来过这里,都是从正门入的。” “不用喊。” 容与上前直接推开了木门,“没上锁,专门给人留的。” 明堂恍然,随即又冲叶棠玉露出个略带讨好的笑:“还是这位.....聪慧,不像我有些蠢,仙子姐姐别嫌我。” 一路上明堂的恭维都十分明显,像只害怕被遗弃的小狗,眼巴巴地想讨叶棠玉欢心。 “不会嫌弃。” 叶棠玉看了明堂一眼,“先进去。” 里面黑乎乎的,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灯火只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叶棠玉走在最前面,容与跟在中间,明堂落在最后。 “怎么这么黑。” 明堂嘟囔了句,一不小心撞上了什么东西。 “好疼。” 明堂想揉揉自己的肩膀,伸手却摸到了一片黏腻,凑近灯火一看,竟然是一片血迹,肩膀也后知后觉地疼了起来。 叶棠玉自然也嗅到了血的气味,正想拿出火折子查看。 却忽见灯火一闪,沉闷地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 “仙子姐姐小心。” 正喊疼的明堂余光一撇,只见一个形容狰狞地鬼魂正置于叶棠玉前方五步左右的位置,冷冷地看着她。 心下一个激灵,便冲到叶棠玉面前,想着一定不能让仙子姐姐受伤。 下一瞬,只见叶棠玉手中便拿了个火折子,霎时周围的一切便亮了起来,那个形容狰狞的鬼魂也露出了真面目。 “明公子,你怎么会从这里进来?”那鬼魂表情一愣。 “一叔,怎么是你?” 明堂也有些傻眼。 “这是——” 被明堂称为一叔的鬼魂上下打量了一下叶棠玉,“你心上人?”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41节 “不是...” 明堂慌乱解释,“这位、这位....是...” "我是他朋友。" 叶棠玉接过话头。 “对,朋友。” 明堂脸红了一片。 气氛莫名欢腾。 无人在意处,容与低头,眸色渐冷。 若是魔魂还在,定会欣喜若狂地发现,此刻容与正不自觉地吸纳着酆都之中的死气。 第43章 争风 入了暗楼, 叶棠玉才懂顾青为何说这些以命相搏的鬼都已穷途末路。 她一进来,就像是新鲜的肉被扔进狼群,周围的厉鬼都蠢蠢欲动, 想来分一杯羹。 不过短短百步,就有数十个彻底失去理智的厉鬼直接扑上来撕咬她,直到她斩杀了一圈, 才威慑住了其他虎视眈眈的厉鬼。 不能一直这么杀下去, 必须先找地方安置。 ———— 一炷香前。 叶棠玉三人被一叔带到望乡楼顶楼, 见到了望乡楼的主人。 跟着一叔顺着楼梯一路往上。 如今整个酆都都因为找人之事闹得人仰马翻, 但此地却平静地很,弹曲儿的弹曲儿,唱歌的唱歌, 说故事的说故事, 丝毫没有被打扰。 “到了,主子在里面,明公子进去吧。” 一叔带他们到顶楼,停在走廊最靠里的那间, 示意他们推门就好。 明堂显然确实不是第一次来,到了这里以后, 整个人轻松不少, 直接推门而入。 “郁东家, 我来啦。” 叶棠玉跟在后面, 入门只见一个身姿绰约的女子正倚在窗边, 听到动静, 回眸看来, 一举一动皆是风情。 “明堂啊。” 女子见到叶棠玉和容与也并不意外, 目光轻飘飘从两人身上划过, 落在明堂身上,“你这次闹得可够大的。” 明堂干笑两声:“郁东家你知道了?” “这些个魔族将整座城都快掀过来了,我能不知道?” 郁东家微抬下巴,“这俩修士哪里来的?” 明堂正绞尽脑汁想答案。 只听站在一旁的叶棠玉开了口:“我与这位修士只是普通散修,意外卷入了酆都,此来是想求郁东家收留我们三人。” 明堂没料到叶棠玉如此直接。 郁东家倒是饶有兴致地瞧了叶棠玉一眼:“我这里的规矩,你可知道。” “知道。” “很好,你要求我收留,是拿怨气换还是戾气换。” 郁东家也没啰嗦,直接切入主题。 “戾气。” 叶棠玉回得也爽快。 郁东家直起身子,轻轻拍了拍手,走进来两个人。 “先说清楚,明堂虽是我旧识,但生意场上,亲兄弟也得明算账,规矩你们是懂的。” “往日,这些厉鬼要在我这儿换得足够的阴德出城寻仇,至少要在暗楼里杀够一日,赢的人才有这样的机会。” “日日都有新的厉鬼相杀?” 叶棠玉发问。 “自然不是。”郁东家含笑,“我这暗楼一共能容纳三千人,若是日日相杀那还得了。不过是看什么时候,有本事了得厉害的,能闯入暗楼顶楼夺得令牌出楼罢了。” “自然,这次要收留你们三人也可以,只要你们在暗楼里成为赢家即可。” “先好意提醒,你们两位虽是修士,但我的暗楼可不是光靠品阶就能杀出去的,若是心志不坚,杀红了眼,便是同伴也会毫不留情地杀掉。可没人管。” “如何,你们三人是一起入,还是选一人入” 叶棠玉听罢,转头看向容与,如今容与旧伤未愈,跟着一起进去怕是不妥。 “要不,你在外面和他一起等我。” 叶棠玉说出自己的提议,“我一人去就好。” “好。” 容与神色未变,“等你出来。” 明堂自然也没有什么异议,他要是跟着叶棠玉一起进去,想必只会拖人后腿。 见三人商量好,郁东家拍了拍手,两个鬼悄然无声地飘进来,手中拿着契约。 “丑话说在前面,若你死在里面,他们两人我还是会赶走的,这份契约就生不了效。” “知道了。” 叶棠玉低头签了契。 ———— 叶棠玉入了暗楼后,郁东家也给明堂和容与各自安排了房间。 没了叶棠玉,容与也懒得多待,提步便走,到了走廊,却被明堂喊住。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明堂小跑着凑上前来,挠了挠头:“留步留步。” “刚刚一时忘了问,方才我被剑气所伤,仙女姐姐用灵力给我治好了,为何我还是有些痛呢?” 明堂甩了甩手。 容与划过这人的脸,想起方才叶棠玉为他疗伤的画面,眼眸微暗。 “不知。” 容与拂袖而去。 那明堂却十分没有眼色,又跟了上来。这次倒没再问他伤口相关的事。 “这位仙君……你和仙女姐姐是同胞姐弟吗?” 见容与的目光扫过来,明堂挠了挠脸,可疑地升起红晕:“不瞒你说,仙女姐姐搭救我之后,我就有心相许,现下只是想打听打听仙女姐姐的喜好。” 有心…相许。容与鸦睫一颤,看着眼前的男子,眸光中划过厌烦之意。 明堂埋着头久久没等到回答,一抬头才发现容与不知何时早就离开了。 四下张望时,对上了倚着门框看戏的郁东家的眼睛。 “有心相许。” 郁东家意味深长地重复了遍,“明公子胆儿可真肥,还未脱险便想着情情爱爱呢。” “郁东家别取笑我。” 明堂笑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已。” ———— 容与不想多与明堂说话,却也没有回屋,而是去了望乡楼下听怨鬼申冤。 这里怨鬼很多,每一个都将生前所受冤屈讲得十分凄婉,只是少了看客。 讲故事的怨鬼跟前,只有一个执笔鬼面无表情地将故事记下。 不像从前他待着的道观,来讲故事的人跪在观主面前,讲得声泪俱下,还有一众道观弟子做听客。 要有趣味一些。 容与手腕一转,从储物袋里拿出自己惯用的茶壶和茶杯,给自己沏了壶茶。 倒也认真听起来。 背叛、抛弃、设计、贪欲、爱恨情仇……桩桩件件都是人性之恶。 若是旁人来听,想必或是泣泪或是愤怒亦或是深有同感的痛心悲凉。 而容与伸手轻轻摸上自己的心,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与他听了风声鸟鸣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里,一片死寂。 他生来就如此,从前幼时,尚不懂遮掩,不知道胞弟夭折为何全家恸哭。 被他爹吊起来狠狠打了顿,打得皮开肉绽,直到身体受不住疼,眼角自然而然有了泪迹,才被他爹放下来。 后来家里请了高人来为他算命,高人说他六亲缘薄,生性冷情,不好教化,此后必定克父克母。 那高人每说一句,魔魂就在他体内肯定一声,连连赞叹这凡人于算命一道很有天赋。 那如何可解? 这位高人也给出法子,说要想变一变他的命数,便要让他历经磨难。 亲身感受人间至苦,方得破局。 于是,他有了一段很难熬的日子,他爹将他送往了一处蛮荒之地,他差点死在那儿。 被带回来后,他懂了要在这人间活着,有时需要去迎合一些东西。 于是醒来后他笑着自请去京城最有名的道观带发修行。 魔魂恨铁不成钢,问他不恨吗?直接了断他爹报仇不好吗? 彼时他已经坐在前往道观的马车上,指了指道观提前送过来的书道:“生恩未报,何谈仇怨。” 一句话将魔魂气了个半死,也让他清静了半月。 他不过是觉得麻烦而已。 如今他得偿所愿,懒得再去牵扯。不在意,不爱也不恨。在他的世界里人和事只分有用还是没用。 容与垂眸摩挲着茶杯,而阿玉...和他是完全相反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懂为何那日初见,她会上前在他眉心一点。 不过对他而言,阿玉这样的人很好相处。只需要装作柔弱一些,阿玉便会护着。 加之他生了副好样貌,阿玉对他也更迁就。 他知道阿玉这人很好说话。 就像如今,来了个比他更加柔弱,更加需要保护的明堂,她一样会像曾经护着他那样去护着别人。 容与脑海中划过那个叫明堂的男子贴着叶棠玉时的样子,指尖微微收力,茶杯出现细小的裂缝。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42节 心里头次认同了魔魂的话,有些死人确实比活人很讨喜些。 想杀了他吗? 容与问自己。 想的。 那为什么不动手? 一开始抑制住杀意修仙,不过是想看看这他这样的魔头能得什么下场,再往后,他生出念想,想飞升成仙为阿玉谋条活路。 如今阿玉已经活了过来,他又在顾虑什么。 是了,他想问阿玉一个问题。 阿玉把问题留给他时,他在阿玉眼里,温柔爱笑清风霁月。 如今想要答案,自然也应如此,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动手杀人。 至于他的凉薄本性,当然是藏得越深越好。 容与敛下眸中暗色。 “仙君,你怎么在此处?” 刚刚按压下内心涌动,便又听到了明堂的声音。 “茶都凉透了呢。”明堂十分自来熟的凑上来,“仙君在这里坐了怕有四五个时辰了吧。” 见容与没搭腔。 明堂长叹了口气:“我哪里得罪过仙君吗?让仙君如此不喜欢我。” 容与勾唇一笑:“既然看出来了,还往前凑?” “是因为仙女姐姐吗?” 明堂看着容与又要起身离开,蓦地出声。 “你们不是亲姐弟吧,你喜欢她?所以才对我有敌意?” 容与身形一顿,回过身看他。 却见明堂眼神一动,突然摔坐在地上:“好痛……” “怎么了?” 不过几息的功夫,容与便听到熟悉的声音。 不肖回头,他便知道是谁。 叶棠玉上前先是打量了明堂,目光才落回到容与身上:“他怎么摔了?” 第44章 见血 “没事没事。” 没等容与说话, 明堂便从地上利落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仙女姐姐夺得令牌了?” 叶棠玉点点头:“已经给郁东家了,我们能在此处住上半月。” “真厉害。”明堂眼睛亮珍珍地看向叶棠玉, “多亏遇见仙女姐姐。” 叶棠玉扫了眼一旁的容与,只见他微微低头,神色怔忡, 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难得看上去竟有些呆呆的。 “容与, 你怎么了?” 叶棠玉走近了一步想看他。 容与睫毛微微一颤, 朝她露出一个惯有的笑容:“无事,就是有些累了。” 莫不是魔魂作祟?叶棠玉正走近细看,一旁的明堂去挤了过来, 露出可怜兮兮地神色。 “仙女姐姐, 你替我治好的左肩还是有点隐隐作痛,你能帮我再看看吗?”明堂的眼尾微微下垂,“我有些怕万一……” 还疼?叶棠玉拧眉,不应该啊, 转身替明堂查看。 用灵力探查了遍,并未出什么纰漏。 “应当是你心理作用。实在疼就歇着点儿。” 听叶棠玉这般说, 明堂有些不好意思:“是我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 有些草木皆兵了。” “无碍, 你头次被剑上的戾气灼伤, 谨慎点也是应当。” 叶棠玉替他看完, 转身想寻容与, 入目却是空空荡荡, 没有一人。 “仙女姐姐你是想找那位仙君吗?”明堂指了指楼上, “方才见他回屋了。” 心里惦念着魔魂一事, 叶棠玉没过停留,转身就想上楼,却再被明堂拦住:“仙女姐姐你才从暗楼出来,一定很累吧,我在望乡楼住过好多间房,这里每间房我都很熟悉,方才等你的时候,帮你挑了间最合适的,你要不随我来看看?” 明堂背着光站着,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叶棠玉,带着些期待,和容与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不同,明堂的眼睛生得更加温和,看人时像是轻柔的云。 “好,一起去看看。” 叶棠玉没有拒绝。 明堂闻言很是开心,自然地牵起叶棠玉的手腕,带她上了顶层。 ———— “哎哟哟,不过小半日不见,怎么这幅可怜样子。” 灵台处被叶棠玉灵力压制着的魔魂,因着涌入体内的死气,重新恢复了自由,不多时就共享了容与这半日来的记忆。 “哟呵,小修士找到新的可怜对象了啊?” 魔魂还记恨着容与,说起话来异常难听,“这可怎么办?凡人、受难、相救…这不就和小修士与你的相识一模一样吗?” “不过人家可比你讨喜多了。” 容与挥散茶杯里的倒影,面上像结了层霜。 “与你早就说过,小修士不过是可怜你,度众生嘛她想,偏你不信,要我说你若还不死心,不如当着她的面杀了那个凡人,届时按小修士的性子必然与你决裂,你也就不用老想着她当年为何留下残魂给你了。” 魔魂暗戳戳地不放过每一个鼓动容与杀人的机会。 “我这办法如何?” ———— “仙女姐姐,我这办法如何?” 明堂坐在叶棠玉对面,言之凿凿:“只要按照我说的坐,你就一定能知道那位仙君就是心悦于你。” 叶棠玉沉默了几秒,上下打量了明堂,想了想明堂作为凡人,如今大约也就十七八岁,正是看什么都是情情爱爱的时候。 说出这样的话...也算正常? 对面的明堂轻而易举看破叶棠玉的想法,有些不服气地反驳:“仙女姐姐你们修仙修久了,在情之一字上,自然没有我们凡人看得清楚明白。” 叶棠玉喝了口茶被自己顺了顺气。 明堂倒是越说越来劲儿:“你别不信,你看那位仙君初次见我就不喜我,隐隐约约对我有敌意。” “你从何处得知他不喜欢你的?” 叶棠玉跟着回想了一下,他们俩初见,应当算是在酆都城的入口处,容与表现得很正常。 “仙女姐姐你不懂。这是我们男子与男子之间的微妙感觉,那位仙君看我的眼神冷冷的,我都不敢与他对视。” 明堂说着打了个冷颤,“你去暗室那几个时辰,我和那位仙君待在一处,真是如坐针毡。” “方才他拂袖而去的时候,给我吓得,一个没坐稳,就摔了。” 明堂似乎心有余悸,抚了抚心口,顺了口气后,才发现话题走偏。 “诶诶,这话怎么说到我这里来了。” 明堂连忙将话往回拉,“正说仙君定心悦仙女姐姐你的事呢。” “嗯嗯,你继续。” 叶棠玉也没拦他,仍由他在这里信口开河。 “一个男子为何会对另外一个男子,莫名其妙地生出敌意?” 明堂自问自答。 “只有一种可能,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 “要么是财力地位,要么是与女子爱人。总有一样让他觉得挑战到了他的位置。一山不容二虎嘛,我们男子的攀比心可是很强的。” “可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身外之物再多,哪能和仙君相比,那自然就只剩仙女姐姐你了。” “你们男子之间...弯弯绕绕这么多呢。” 叶棠玉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那可多了去了,彼此之间一个眼神就能懂。仙女姐姐感兴趣的话,我来给你说说?” “不用了,不是很感兴趣。” 叶棠玉婉拒,“所以呢,就算你说得都对,那又如何?” 明堂闻言微微瞪大了眼睛:“仙女姐姐,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你难道就不想验证一下那位仙君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叶棠玉沉吟片刻:“我知道这个有什么好处吗?” 明堂闻言失声,好半晌咽了咽口水:“那位仙君在仙女姐姐心里是什么?” 是什么?叶棠玉顺着明堂的话想了想,容与与她而言最重要的身份自然是她的任务目标,其次是逐月仙山的同门、是道友... 而除此以外...叶唐玉脑海中蓦然闪过渡劫时的残梦中,容与那双黯然无光的桃花眼... 除此以外,也许还是她的故人。 “看仙女姐姐的样子,似有所感吧?” 明堂看着叶棠玉一时怔愣,颇有些得意,“怎么样?要不要按照我的法子试一试仙君?” 叶棠玉看着明堂胸有成竹的模样,点了点头:“那就试一试。” “这就对了!” 明堂很是开心,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盒子打开给叶棠玉看,“你瞧,这是我问郁东家要的吐真剂。一会儿我只要让仙君吃下,你问什么都保准他说的是实话。” 叶棠玉看着眼前散发着淡淡草药香气的小黑丸,问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你要让容与如何吃下这颗丹药呢,在他并不喜欢你的情况下?” 明堂闻言脸上的表情僵住:“这个...” “我去送吧,想问什么我自己问他就行。” 叶棠玉伸手想拿过那个小匣子,却被明堂灵活地躲开。 “不行,一定得是我去问。” 明堂给出解释,“哪有人当面问的,仙女姐姐你也太过豪迈了些,这种时候,一定得有个中间人周旋,你躲在外面听着就好,以免双方尴尬,彼此都留点余地嘛。” 似乎有些道理。 既然如此...叶棠玉挥手在那小黑丸上施加了一道灵力。 “你去时告诉他,这是我为他寻来的伤药,让他务必立即服下方能生效,这丹药上附着了我的一层灵力,这样他便不会生疑。” “还是仙女姐姐有办法。这样便万无一失了。我们这就下去?” 明堂将药收好。 “我在方才那个走廊边上等你即可,靠得太近,容与会有所察觉。” 叶棠玉起身告诉明堂,“届时出来,你再转告我容与说的话即可。” 两人商量好一起下了楼。 明堂拿着丹药敲响了容与的房门:“仙君在吗?仙女姐姐让我来为你送药了。” 约莫过了一会儿,容与的门缓缓打开,里面没有点灯。 叶棠玉目送着明堂走了进去。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43节 “这是在做什么?” 一阵异香扑鼻,叶棠玉抬眼看向翩翩走来的郁东家:“那孩子又再折腾些什么?” “说要为我试一试真心。” 叶棠玉并未瞒着郁东家。 “难怪问我要吐真丸呢。” 郁东家掩面轻笑,“这孩子想法历来多。” “看起来他这样的性子很和郁东家的心意。” 不难看出,郁东家对明堂十分特别,叶棠玉想到那枚令牌,“那枚令牌..” 郁东家挑了挑眉:“那孩子,让他不要把令牌到处给人看。” 随即解释道:“那令牌被我浸在忘川里染了鬼气,又得我炼化,没了伤人的戾气,刚刚好能掩住活人的气息,让活人也能悄无声息地入城,不过他带了几年,鬼气渐淡,这才暴露了行踪,惹出这些事来。” “不过,若不是这样,我也不能开这样的眼界。” 郁东家看着叶棠玉,“阁下怕是已经进阶元婴了吧,否则不可能如此快地从我的暗楼里出来。” 天下元婴不算多,也不少,叶棠玉并未接郁东家的话。 郁东家人情练达,自然知道这是不愿多谈的一事,借着喝茶的功夫将事情带了过去。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明堂还是没有出来。 问个话需要问这么久?叶棠玉正纳罕。 突然从容与屋内传来喧嚣之声,像是碗碟杂碎在地上,随即传来明堂的呼救:“仙女姐姐救命!仙君要杀我!” 叶棠玉反应极快,几息之间,便来到容与房间门口,推开了房屋。 还未进去,便问到一股血腥之气。 随着门被打开,外面的光照了进来。 只见明堂神色惊惶地倒在地上,脸色煞白,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胸口处是一柄剑。 叶棠玉顺着剑朝看去,容与持着剑,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毫不掩饰的冷意,他看着明堂的目光恍若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只听噗嗤一声,那剑竟继续往明堂胸口刺进了几分。 “容与!” 叶棠玉拔高声音阻拦他。 听到叶棠玉的声音,容与手上的动作停下,半晌,偏过头来看她:“你要护他?” 容与的眼瞳漆黑,像是深潭。 第45章 恶仙 叶棠玉被容与看得一愣。 “仙女姐姐...” 明堂倒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叫疼声。 叶棠玉回神, 没有回答容与的问题,上前查看明堂的伤势。 好在他胸口处的伤口并不深,不过剑往前刺了几寸, 血止不住地流,看上去有些吓人。 “哟,这是什么阵张。” 郁东家不紧不慢地过来, 在门口望了一眼, 闻到了血腥气, 颇有些看热闹地说, “难不成我这望乡楼今日要出一名恶仙?” 现在这场面自然无人搭理她。 叶棠玉用灵力为明堂止了血,见他脸色惨白,又从随身带着的也药瓶里倒出一颗聚气的丹药喂他吃下。 “郁东家, 劳烦你将明堂带出去。” 见明堂脸上慢慢有了血色, 叶棠玉将人交给了站着看戏的郁东家。 见着叶棠玉和容与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郁东家倒是没有推脱,将半晕半醒的明堂扶起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还略带拱火地啧啧叹道:“我们明堂这么个水灵的小公子, 这被人捅了一剑,怕是要好久才回得过元气。” 带两人消失后, 叶棠玉挥手关了门, 又亮了灯。 灯亮起的瞬间, 容与下意识避了避。 那把刺入明堂胸口的剑还被容与攥在手里。 “他与你说什么了?” 叶棠玉坐下, 桌上茶盏里的茶已经凉透, “你这性子, 竟会用剑刺他?” 容与眸中划过一丝暗光, 手腕一转, 将剑横在了桌上, 唇角带笑:“我这性子? 阿玉觉得我是什么性子?” ———— 郁东家扶着明堂刚出了容与的门,便挥手招来一直候在外面的一叔。 “将人送到我房里去吧。” 一叔看了眼明堂,也没多问什么,蹲下身将明堂背起,利落地上了顶楼。 “别粗手粗脚的,小心些,精贵着呢。” 郁东家跟在后面叮嘱,想了想又问,“怎么样,暗喽里那些厉鬼情况如何?” “禀主子,已经派人去看过了...” 一叔说到这里微微一顿。 “怎么了?” 郁东家自然察觉出他的犹疑。 “...暗楼里,除了底部那些已经完全没了神智的厉鬼被清杀了个遍以外。剩下还略残存着神智的厉鬼都没有出现大的损伤。” 郁东家闻言,眼眸中的笑意微凝,让一叔将明堂送进屋后,又遣散了在屋里伺候的鬼仆。 很快,这屋里便只剩下了明堂和郁东家。 “你也听到了,我暗楼里养着的那些厉鬼,神智残存不过三四分,仍谁进去都必须杀之才能得令牌,除非.....” 郁东家抚了抚摆在案桌上的琴弦,声音柔婉,“仙君,这次可别在阴沟里翻了船呐。” 屋子里安安静静,并无人应她。 古琴旁,香炉中燃起淡淡的檀香,郁东家的纤纤细指毫无章法地拨弄着琴弦,断断续续,有鬼魅之感,炉子里的香气顺着这琴音,竟化入了一旁躺着的明堂体内。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股青灰色的烟气从明堂头顶散出,明堂睁开了眼。 “灵力入体的滋味还好受吗?” 见他睁眼,郁东家很是熟稔地从放置古琴的案桌下面拿出一个匣子,从中拿出一颗丹药递给明堂,“这肉身我练成这样可不容易,你可别毁了。” 明堂脸上依旧是一派天真,接过丹药服下:“幸得有你在,才未露馅儿。” 郁东家扬了扬眉:“现在是未露馅儿,你可知——” “我知道。” 明天笑着打断郁东家的话,“我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 郁东家脸上升起不悦之意:“你早就知道,为何还要引一个元婴入我楼中。” 明楼半倚着窗棂处,听着质问,神色未变,却伸手拂过桌上的古琴,轻轻一拨,琴弦霎时断开,明楼的手也被割破,鲜血从中涌出。 “郁荼,你这些年在酆都待着胆子是越发大了。” 并未高声呵斥,郁东家的脸色却白了几分,手指握拳收紧,将声音放软下来:“仙君...我并非——” 话未说完,明楼就摆手止住了她的话:“无妨,我现在不想追究你的错处,如今,我更感兴趣那位...仙女姐姐和她的郎君。” 明堂说这话时,唇角微微勾起,见郁东家神色紧张,还坐直了微微往前倾了倾,拍拍她的肩膀:“阿荼,别紧张,不过是一个元婴,若不是酆都对我桎梏颇多,如今她已经死了,元婴嘛,又不是没杀过。” “如今他们见了我的样子,还是就留在酆都比较好,你说呢?” 明堂随意拾起郁荼散在地上的衣裙,将手指上的血迹擦干净,“不过,这倒是能让我看场好戏。” “给那位仙君服下的丹药,几时能发作?” “明日此时就能发作。” “好,这中间可别浪费了,猜疑是一点一点堆积的,修仙者丢失道心堕魔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届时仙女姐姐发现她的心上人堕魔的表情一定很好看,自相残杀的戏码我最爱看了,至于堕了魔的那位仙君...替我们消磨一些元婴的灵气算是不浪费了,不过最后,还是要靠郁荼你来动手了结仙女姐姐。” 明堂脸上的笑像蜜一样甜。 ———— 容与是什么性子? 叶棠玉听到容与这般问话,一时噎住,除了在无暮城初识时,有几分疏远淡漠外,大多数时候自然是性格温和的好性子。 心向仙道,意志坚韧,脾性温柔,不爱争辩,会替她护法,陪她一起入酆都寻人...容与算是叶棠玉见过最热心好相与的同门了。 只是看着如今容与的眼神,不知为何,叶棠玉这些憋在心口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容与看着叶棠玉的反应便知道她心中所想,也是,这不是他一直以来所展现出的模样吗,如今这样逼问她,又有什么意思。 容与轻轻自嘲一笑。 “罢了,当我没问过。” 一时气氛有些凝滞。 叶棠玉不自在地咳了咳,决定将方才想问的话重新带回去:“所以,明堂他是说了什么,让你这般生气。” 想了想,觉得自己这话也许会让容与误会自己是在担心明堂,又补了句:“你这样做,那剑在往前深几分,要了明堂的命,你这仙途可就断了,你不是说自己想见一见这仙道的终处吗?” 若容与无缘仙途,那他堕魔的可能性倒大了几分,叶棠玉心想,若真有明堂这样的人来,能激得容与入魔,那天道就省心多了。 容与将冷透了的茶水重新用灵力蕴热,给叶棠玉倒了杯茶,闻言低眉浅笑:“说起来,这事情还是要怪阿玉你。若不是明堂出言不逊,损了阿玉你的名誉,我也不会如此生气。” “......” 这事儿怎么还与她有关系。 只见那厢容与微微皱起眉头:“他进来便说阿玉你心悦于我,待我不同寻常,关心备至,特地备了丹药为我疗伤,又问我是否也心悦阿玉。” “我自然是认真解释,我与阿玉你是结拜姐弟,阿玉你又怎么会对我生出旁的心思。” 容与眼眸澄亮,“阿玉你说是吧?” 被容与直勾勾盯着,叶棠玉咽了咽口水,不知第几次生出心虚之感:“自...自然!” “可他非说你看我的眼神不同寻常,定是对我生出了爱慕之意...我实在气不过,才提剑伤了他。” 容与垂下眼睫,“往日在山中和同门练剑习惯了他们会躲避,倒忘了他只是个凡人。” 原..原来如此。叶棠玉总觉得有些说不通,但细细想来,也未觉察出什么不妥之处,只能干巴巴地回道:“我们修行之人,这样的话不用放在心上,我不在意,你也别在意。” 叶棠玉想了一圈,觉得想来还是因为救命之恩的缘故,让容与这般在意她的名声...不过容与也忒传统了些,这样的话即便传播出去,与修行之人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 怪不得修了一百年才至金丹,悟性还是不够。 叶棠玉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最后才将目光重新落回在容与身上,想起了她最开始的问题。 “那你..旧伤如何?” 方才容与没打招呼就回了屋,叶棠玉还以为是他灵脉损失影响了正常灵力运转,但眼下看来,容与体内灵力运转很正常。 若与灵脉处的伤势五官...那是魔魂出了问题? 叶棠玉想查看,但魔魂栖身在容与的灵台处,想要知晓魔魂的情况,还需容与对她卸下防备,以法决入他灵台才能看到。 “无碍。” 容与回得很快,“阿玉的灵力很管用,将那东西压制得死死的。” 叶棠玉心下稍安,容与并不知那东西就是魔魂,既然他如此说,那应当就没什么问题。 虽然她最终的目的是诱容与堕魔,但现下这一团乱麻的情况,容与还是维持现状最好。 “若有异动,随时告诉我。” 叶棠玉叮嘱,“如若再度旧伤复发,于你灵脉根基也会有损伤。”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44节 “我知道了。” 容与点点头,“阿玉放心。” “那就行...” 叶棠玉将事说完,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觉得有句话还是应当对容与说清楚:“容与,我没有护着他,我想护着你。” 第46章 发现 “仙女姐姐, 昨日..意外有些多,都还没来得及带你在望乡楼好好转过呢。” 一大清早,明堂便蹲守在了叶棠玉的门前, 见叶棠玉推门出来,蹭蹭地跑到叶棠玉身边:“望乡楼不少地方都挺有意思的。” “你昨日心口中剑,今日确定无事了?” 叶棠玉见明堂神采奕奕, 提醒道, “虽用灵力为你治好了外伤, 但最好还是休养几日, 别到处乱跑比较好。” “没事,没事。” 见叶棠玉似要拒绝他提议,明堂连连摆手, 又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多亏仙女姐姐及时救了我,我现在真的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明堂眼睛里写满祈求,就差直接将“求求你”三个字一起说出来了。 “那便一起去看看吧。” 叶棠玉左右没有拒绝的理由,如今外面到处都在搜查, 她也只能待在望乡楼内,逛逛也无碍。 “太好了。” 明堂脸上露出笑意, 随即犹豫了一下, “那位仙君要不..也一起?” “哟, 我们小明堂可真大度。” 楼上郁东家倚着围栏, 听到明堂的话, 出言调侃, “昨日那仙君的剑还刺在你心口, 今日你竟还想邀约一起去逛楼?不怕再丢了小命。” 明堂笑了笑:“昨日不过是场误会, 再说有仙女姐姐在, 我不怕。” “昨日你与容与说了什么?” 叶棠玉听到明堂如此说,顺势发问,“容与平日里性子还算和气,不至于如此大动肝火。” “...男子之间的事,不方便在这儿说啦,总之就是误会一场。” 明堂明上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没有将事情经过说出来。 见没戏看,郁东家觉得无聊,转身就回了屋,只留下明堂和叶棠玉站在原地。 人走了之后,明堂才鬼鬼祟祟凑到叶唐玉身边,一副踌躇不决的样子。 “有话说?” 见他半天没开口,叶棠玉便先挑起了话头。 明堂咬了咬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这话..我说起来大概仙女姐姐你不会信,不过我觉得还是要让仙女姐姐知道比较好。” “什么话?” “仙女姐姐,昨日我似乎...在那位仙君身上觉察出了魔气。” 叶棠玉听到这话,心漏了一拍,面上却不显,拧眉问他:“怎么会?你分辨得出什么是魔气?” 见叶棠玉不信,明堂有些急:“是真的,我能分辨得出来,我在酆都待了几年,也见过魔族,他们身上的气息和酆都的鬼不同,更强横霸道...总之和我见到的鬼气很不一样。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郁东家,她是知道的。” “这位仙君...不会就是魔族在找的魔尊转世吧?” 明堂将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人听到。 “怎么会?” 叶棠玉摇了摇头,“你不知吗?仙魔历来对立,容与修仙百年之久,若是魔尊转世何必如此?” 叶棠玉说完便想起当初天道骂容与的话——“脑子被驴踢了百八十遍才会干出这样的荒唐事。” 是了,谁能想到这位魔尊转世当真扭头便去修仙修了百年。 “也是。” 明堂恍然,“忘了这茬。” 随即又小心发问:“可我真的在仙君身上见到了魔气,会不会仙君如今旧伤未愈,在酆都待太久,有些走火入魔了?” 倒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见叶棠玉神色似有动摇,明堂接着说道:“方才提议让那位仙君与我们一道,也是怕他一人待着出事,若在一起,有仙女姐姐在,也好随时照看着不是?” “我知道了,我下去邀他。” 叶棠玉应承下来。 叶棠玉开口相邀,容与自然不会拒绝。 就这样三人就开始了逛楼,叶棠玉走在中间,容与和明堂各站一边,以一种极其挡道的并排走的方式,行到一处。 最终还是叶棠玉受不了,让容与跟在她身后,她和明堂则走在前面。 容与今日倒是好说话,也没再争辩什么,依言照办。 “我们现在去哪儿?” 叶棠玉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明堂发问。 听到叶棠玉问话,明堂回过神:“就在一楼,我最常在那听怨鬼说他们的生平。” “这酆都城中的怨鬼好些都是可怜人,多是身前有冤,死后才会来这儿。我每次去听,都觉人生无常...仙女姐姐你既然来了,不妨也听一听,也许对你们修仙也有帮助。” 明堂说着几人便来到了一楼。 和人间说书的地方倒是像,只不过并没有什么看客,只有一拿着笔的鬼,在纸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三人落座。 正说着的怨鬼似乎是一对母女,叶棠玉正要沉下心来听,突然一叔却带着鬼下来,一挥手要将这对母女带走。 “怎么了?” 明堂有些懵。 一叔对着三人点头示意,解释道:“楼里有规矩,怨鬼的故事所历之事,不能反复记录,骗取阴德,这对怨鬼这故事已经讲了二遍了,主子命我将他们赶出去。” 说完,没等三人反应,他手下之人便用锁魂链将那对母女怨鬼一起锁好,准备带出望乡楼。 这对母女见状,虽不敢挣扎,但眼角皆是淌下了血泪,当娘那个嗫嚅着道歉,说自己是不得已,阴德只差一点就能集齐,出城去寻杀妻杀女的负心汉报仇。 看着就让人于心不忍。 而小的那个,瞧着不过四五岁大,咬着牙不敢哭出声,被一叔带来办事儿的厉鬼推了个趔趄,一不小心摔倒了容与面前。 酆都中的鬼虽然不像活着那般保留五感,但锁魂链本是伤魂之物,捆在鬼魂身上,便会叫鬼魂伤了阴气。 一下摔在地上,锁魂链嵌入鬼魂魂体,自然疼痛难耐。 小女鬼整整好摔在容与脚下,离其他人都有段距离。 被锁魂链所伤,小女鬼这次没忍住,呻吟出声,对着容与求救:“这位大人,劳烦扶我一把。” 容与站在原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女鬼,并未动作。 叶棠玉和明堂快走几步过来,将那小女鬼扶起来,明堂见小女鬼有些可怜,朝一叔求情:“怨鬼不易,楼内就不能通融一下?” 一叔摇了摇头。 明堂有些丧气,看着母女二鬼被带走。 接下来明堂带着两人换了位子,听怨鬼们诉生平,念着方才那一幕,都有些出神。 一个两个看不出来什么,这一早上加一下午的功夫,听了十数位怨鬼的身前事。 便是不用明堂说,叶棠玉也察觉出容与的不对之处。 今日的容与冷漠地有些过分。 坐在台下,明堂自然不必说,时常听着听着就红了眼眶;就连叶棠玉不时也会为这些怨鬼所历之事有些情绪上的起伏。 只有容与,面前沏一壶茶,冷眼看着眼前的鬼魂诉苦,不为所动,像是天山之巅的寒冰,仍由风吹日晒,也化不开一星半点。 待怨鬼们散了场。 明堂揩了揩眼角的泪水,一扭头便见叶棠玉看着容与出神。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吗?” 明堂细声细气地问叶棠玉。 只是还未等到叶棠玉的答案,郁东家不知从哪里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蛾眉拧起,脸色十分不好看:“你们现在要离开望乡楼了。”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一下子将明堂从情绪中拉扯出来:“为何?!” "魔族那些人找魔尊转世找疯魔了,现在已经要到望乡楼大门,要强行搜楼。" 郁东家说这话时,咬牙切齿,“你们现在必须马上走,趁还走得了,从我剑室下方的密道离开,立马。” 郁东家话音刚落,楼外便传来喧嚣。 叶棠玉和容与反应极快。 叶棠玉拉起还在原地发愣的明堂,就跟着前来接应的一叔往暗室密道走。 这密道掩在他们进望乡楼的剑室下方。 一叔拿着快令牌打开了密室的门:“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这条密道能一直通到忘川那边的城门,如今城门启用了曾经镇守酆都的上古封印,无人可破,你们在密道中待着,不要出去也别离开,在接到我们的消息后,才可离开。若被魔族发现了这条密道,密道尽头处还有间密室,用明公子的那枚令牌可开。” 一叔快速地交代了如今的情况。 “我们..要这样走吗?魔族不会对郁东家不利吧?” 明堂有些犹豫。 "当然要走,留在这里只是给郁东家添麻烦。" 叶棠玉示意容与走在前面,随即又将明堂推搡进去,自己则走在最后,关上了密室的门。 密道没有光亮,容与走在最前面,拿出火折子吹燃,照亮了一小块地方。 三人往前走着,不知走了多久,仍然没有走到尽头。 明堂走得累了,实在支撑不住,扶着墙坐下来:“仙女姐姐我要歇一歇。” 叶棠玉看明堂累得嘴唇发白,便没再继续往前走。 “要喝水吗?” 叶棠玉蹲下来,从储物袋中拿出水递给明堂。 明堂颤颤巍巍地接过来,却没往嘴里送,而是眼神发愣地看着前方,随即抓住叶棠玉的手:“仙女姐姐...仙君身上的是魔气.吗..” 叶棠玉抬头。 火光之中,容与长身玉立,身边涌动着的确实是吞噬一切的魔气。 似乎有所察觉,容与偏头对上她们的目光,随即迈步走来。 叶棠玉看着容与的动作,抽出被明堂握着的手,悄无声息地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短短几息的功夫,叶棠玉和明堂就被容与的魔气包围,看着近在咫尺的容与。 叶棠玉调动体内灵力,果断拔剑,银光一闪之后,鲜红的血顺着剑柄滴落在地上。 ...... ...... ...... “仙女姐姐...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啊?” 半晌,安静的暗道内,响起明堂甜腻的声音。 他张开嘴,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霎时便染红了他的衣服。 “哎呀呀,这肉身怕是彻底用不了呢。”他抬头看着叶棠玉笑。 叶棠玉的剑赫然刺穿了他的琵琶骨。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45节 第47章 巧合 什么时候发现的? 叶棠玉利落地将剑连带着明堂扎入暗道的墙上。 回首看他。 大约是城墙上第一次照面。 她飞剑前去捞他, 明明是凡人之躯,身体里却夹杂着灵力和鬼气两种术法,叶棠玉细细看去, 却发现无法看破,像是隔着雾气叫人难以捉摸。 他是何人?来酆都的目的又是什么? 叶棠玉心中生疑,却未打算细究, 既然不是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自然也不需要她看顾, 索性分道扬镳。 却没想到明堂对她起了兴趣, 提到了望乡楼。 而容与也未出城。 既然如此,心怀叵测之人,放在身边自然更好, 索性便随了他去。 他有什么图谋, 总会露出马脚。 起初她也怀疑过那暗楼另有蹊跷,虽然入暗楼是顾青先提出的,但也不乏明堂在一旁推波助澜。 郁东家话里话外又在鼓动她一人入楼,那只身入楼一观也无妨。 入楼之后, 起初确实遇上数十个已经彻底没了神智的厉鬼,扑上来想分食她的血肉, 但后面每上一层楼, 那些厉鬼就多出一分神智, 直到最后一层楼, 厉鬼感知到她的气息, 都会主动避让。 那枚放置在半空中的令牌, 被她轻而易举地拿到。 她看着手中的令牌, 有些迟疑, 图穷匕见, 亘古以来的道理,如今她将“图”已经完全摊开了,匕首呢? 心中又多了几分警惕,一击不成,必有后招 但...这后面的后招实在是粗糙了些。 明堂给容与的那枚丹药虽做了掩饰,但还是漏了马脚。 她从前在仙山,因为说话太过直白难听,时常让师长怀疑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所以才上仙山那几年,师长经常喂她吃吐真丸,吐真丸的味道她记得,虽然不同医修的配法有所不同,但其中一味含羞草却是主药材必不可少。 可明堂拿给她的那枚却没有含羞草的气味。 因而她才有意在那药丸上使了个小法术。 这法术逐月仙山的弟子筑基之后最爱用,施此法可以改变食物的本味,让其难以下咽,筑基弟子时常用这招来助自己习惯辟谷。 只要容与接过那药丸,就一定能认出来。 这一路上,她虽想与容与传音,告知容与明堂身上有疑点,但无奈明堂跟得太紧,叶棠玉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直到这次送药,叶棠玉才找到了时机,虽然是隐晦了点,但容与不蠢,见到之后,必然能懂。 不过后来听到明堂呼救,刚一开门,见容与的剑刺入明堂心口,她心下还是微惊了一把;转瞬看到容与冷下脸色看着她,便猜到容与是在做戏,遂也陪着演了一段。 也多亏容与演得下去。 这才让明堂放心警惕,当着她的面说出“堕魔”二字。 堕魔二字一出,明堂的目的便昭然若揭了。 他想借容与这把刀,来杀自己。 “你想杀我?为什么?” 叶棠玉的眼眸沉静,古井无波,“暗楼也是你们的杀招?” 面对叶棠玉的问话,明堂没有开口,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如今被揭穿,被叶棠玉一剑穿透琵琶骨钉在墙上,血止不住地往下流,落到这步田地,他也丝毫不漏怯色。 他并不在乎叶棠玉猜出他的目的。 暗室狭窄,血腥气萦绕期间,很是难闻,叶棠玉微微皱起眉头。 这血....是不是有些过于多了。 她的剑只是刺入了他的琵琶骨,本不应该出这么多血才对,但明堂此时却好似装满水的缸被砸出了个口子,血像水一般不要命地往外涌。 照这样下去,一、两盏茶的功夫,明堂就会没命。 叶棠玉双手结印,准备施法为他止血。 却被一旁的容与拦下:“没用的,他这身体只能以鬼术修补。这身体原本的主人已经死了,这是尸,用灵力只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尸?叶棠玉看向明堂,这身体与凡人无二,没有带着丝毫死气,这几日相处,明堂的种种表现也与活人无异,怎么会是尸。 听到容与的话,明堂倒是多瞥了容与一眼,唇角笑意真切了些:“仙君好眼力。” 夸完以后,还有闲心上下打量了容与一番:“你这周身的魔气实在不像是假的,可吃了噬魂丹,一朝堕魔,现下该是毫无理智才对...你没吃,还是...另有办法? 容与自然不会搭理他。 见状明堂颇觉无趣,轻啧两声,又看向叶棠玉:“仙女姐姐不好奇吗?这可是魔。你们修仙者对魔族不一向恨而远之吗?仙君周身魔气,你不追究?” 叶棠玉不好奇,总之,容与没有吃噬魂丹,现在金丹也还好好地在他体内运转,这周身的魔气怎么来的,容与不想说她也不会问。 哪个修士没有点压箱底的本事。 倒是明堂....叶棠玉静静地看着他,这身体十分精细地用灵力和鬼气维持着,想做到这种程度,应该很费事才对,不过看明堂的样子,他却似乎并不十分在意。 也就是说,这身体坏掉与否,对他没那么重要。 身体无关紧要,那他的魂呢? 叶棠玉想到此处,指尖汇聚灵力,突然朝明堂的额前按去。 灵力方接触到他的身体,明堂神色就僵了下来 “你想搜魂。”  他被挂在墙上,动弹不得,看叶棠玉的眼神却头一次显出阴狠之色,“你算什么东西。” 话音落地,叶棠玉原本已经入体的灵力霎时被排斥出体外。 叶棠玉被震得后退两步,容与伸手将叶棠玉环住,站稳后,叶棠玉有些讶异地看向明堂。 他体内之魂,在元婴之上。 “你究竟是谁?” 叶棠玉眼眸微沉,若一开始她只是因为明堂的一双眼睛,与那位仙君有些相似而有所猜测,眼下她几乎就能肯定,这位明堂就是给衍书第二借运笔那位仙君,也就是顾青心中记挂着的“恩人”。 “区区元婴怎么配知道” 明堂对上叶棠玉的眼神,似乎被她刚才的动作激怒,眼露不屑,“若不是身在酆都,杀你何须这么麻烦。” “若你死在暗楼,一切都简单得多,你身死的瞬间,你的小仙君也活不了,没想到你从暗楼里出来了..这才用了噬魂丹。” 说着又看向容与:“不过现下看来,郁荼的那枚丹没起作用啊?要不然你告诉我缘由,作为交换我留你们一条性命?” 明堂这话说得张狂又自负。 留我们性命? “你死了郁东家那边会收到消息。” 叶棠玉眼睛一眨,便猜出他的言下之意。 “真聪明啊,仙女姐姐。” 明堂嘴上依旧喊得亲昵,“你们只有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考虑了,这身体一坏,郁荼就会立马带着魔族的人来瓮中捉鳖。” 容与闻言拧眉:“先走。” “走不了哦。” 明堂脸上的笑意更深,“仙女姐姐,你还有个妹妹呢,你不管她吗?” “你对顾青做了什么?” 叶棠玉眸色一沉。 “也没什么,不过是请她去望乡楼坐一坐而已。仙女姐姐的这位妹妹很有当厉鬼的潜质呢。” 叶棠玉看着明堂的脸,蓦然觉得一阵恶心:“为何一定要杀我们?” “天要降灾,我欲杀人,有什么道理可言。” 明堂失血越来越多,嘴唇开始泛白,声音也越来越低。 “不要和他多讲,他快死了。我们先走。” 容与拉住叶棠玉,想将她带离。 叶棠玉最后看了明堂一眼,从他腰上取下那块令牌,与容与快速离开了那处。 ———— “一会儿到了密道尽头,若真如他们所说是在忘川,那就好办,我先出去将那些魔族清理掉后你再上来,我有办法出城。” 容与与叶棠玉并肩而行,想将接下来的计划与她分说清楚。 余光扫过叶棠玉,却发现她压根没听进自己的话。 “阿玉?” 容与唤她。 叶棠玉没有听见,她正想着顾青的事情。 明堂和郁东家起初诓她和容与下密道,是为了想用噬魂丹诱容与入魔,只是他们没料到容与并未吞食,算盘落空。 现下明堂还撑着一口气,郁东家那边还不知道现在的变数,如今她距离密道出口只有一段距离,若从密道口出去,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避开魔族那帮守卫,省下一点时间。 但如果折返回去的话,明堂死讯传回,郁东家那边的人必定会分出两路人马,一路进密道堵他们,一路守在出口处,若是遇上反而麻烦 直接从密道出口出去,再杀回去救顾青,说不定还能打个措手不及。 “阿玉。” “啊?” 叶棠玉打定主意,这次听到容与在唤他,偏头发现容与落后他几步停了下来 “你要去救顾青?” 容与问她,没有多余的情绪。 “自然。” 叶棠玉点点头,“顾青与我师长有些渊源。” “可她已经死了,最差的结果不过也就是灰飞烟灭。有什么必要?” 容与神色冷淡。 叶棠玉瞧着他的神情,一时语塞,这是还没有从做戏的状态中缓过神来?其实要这么说,也是这个道理,但.... “你若不想去,可以寻个地方等我。” 叶棠玉想了想,不欲在这个时候与容与争辩。时间紧迫,于是撂下这句话,转身便离开了。 容与睫毛一颤,没有跟上去。 几息之间,叶棠玉的背影就消失在了容与的视野范围之内。 “哟,小修士走的真利索。” 魔魂适时地开了口,“她若知道你吃了那枚噬魂丹,一定不会走得这般快。” “怎么样?容与,阴差阳错短暂地拥有这样的力量,你真的没有丝毫留恋吗?” 容与双手紧紧攥住,绷起青筋。 体内的嗜杀之意汹涌,和当初几乎一模一样,难以压制。 好巧不巧,百年前,阿玉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让他寻个地方等着。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46节 第48章 郁荼 事实证明, 叶棠玉的运气还不错,从密道口出来时,忘川边驻扎的魔族正在换防。 悄无声息地借着忘川边上的一颗颗槐树的遮掩, 没有惊动任何魔族,叶棠玉远离了忘川处的城门。 算算时间,此刻郁东家想必已经知道了明堂的死讯, 第一次过去的小路定然安排了鬼在那里蹲守, 走正门的若是引起骚乱, 必然也会让魔族心生警觉, 届时更不好处理。 她想救出顾青,最好就是利用现在的时间差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暗楼。 直接去暗楼。 暗楼的入口和出口并不相同,入口必须要先进入望乡楼的底层, 但出口却不必。 那里的出口通着一个天井, 从天井出来,周边临着的都是普通的鬼宅。 叶棠玉在脑海里迅速规划号路线,借着手腕上镯子的掩护,一路朝天井奔去。 果然不出叶棠玉所料, 暗楼周边的鬼宅并没有什么异常,叶棠玉闪身闯进宅中, 几息之间就从通过天井进入了暗楼。 暗楼的终处重新挂上了新的令牌。 叶棠玉刚一进来, 那些正厮杀着的厉鬼便立马察觉到她的气息, 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纷纷作鸟兽状快速散开。 叶棠玉没工夫去管这些厉鬼, 顾青被他们带来望乡楼, 会关押在什么地方? 她在望乡楼只待了一日, 并不完全清楚这里的陈设布局, 要想在这样一栋楼里找人, 实在是难于登天。 叶棠玉很快在心里做出决断,先擒人。 这望乡楼真正管事的想必是明堂,但郁东家作为代管,手上多多少时候也有些权利,想要救回顾青,她要握住些筹码才好。 叶棠玉眸色一暗。 不知,郁东家的命她在不在乎。 “主子,人手已经安排下去了。” 正如叶棠玉所想的那样,此刻的望乡楼乱成一片。 郁荼反应不慢,火速安排着手底下的厉鬼分成几队,分别从各个不同的出入口去寻人。又遣人将望乡楼几个入口包围得水泄不通 握着手中断掉的黑色绳结,郁荼有些心神不宁。 总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失控,那元婴身边跟着的那个金丹修士吃了噬魂,必定堕魔,金丹修士堕魔可与元婴一战,至少也应该是两败俱伤才对,这死的人怎么会是仙君.... 郁荼拧眉想着其中关窍,是不小心误伤了仙君,还是他们...看破了什么。 脑海中闪过两人的样子,郁荼摇了摇头,不可能,那两人的反应不像是在做戏。郁荼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她确实是在酆都待得太久了,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元婴而已,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如今死的也只是一个用鬼术维持住的肉身,与仙君根本没有什么大碍,更何况仙君提早做了打算。 只要将那元婴捉住,肉身损坏的过错,想必仙君不会向她追究。 郁荼按下心中的杂念,将手中的黑色绳结的放入怀中。 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先将仙君下一具肉身要用的咒水准备好。按照望乡楼鬼众的速度,最迟一炷香就能将那元婴找到。 找到之后,他们虽没有本事杀了元婴,但却有法子将她控制住。 “一叔。” 郁荼开口,“带我去见那个孩子。” “是。” ———— 楼内纷乱,叶棠玉用灵力稍作伪装,并未费太多的功夫就进了郁荼的房间,郁荼的房间无人,却设了禁制。 一旦有人进入,禁制便会立刻通知房间主人。 不过,叶棠玉反应极快,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映,便掐诀将禁制解开。 被解开之后,叶棠玉却有些回不过神.... 怎么回事,郁东家房里的禁制怎么会和师长房里的一模一样。 —————— 顾青被人抓到望乡楼后,被关在一间暗房里,等了许久。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一股异香扑鼻。 顾青厌恶地别过了头。 她性子和软,但人生和鬼生加在一起,最是讨厌眼前这人。 “哟哟哟,还是这般不待见我呢。” 郁荼拿着一盏灯慢步走进来,伸手捏住顾青的小脸,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我们在这方面还真是默契,在酆都这么多年,我也还是头次这么讨厌一个鬼。” 顾青测了侧下巴,挣开郁荼的手:“你别碰我,你这个见死不救忘恩负义的人。” “哟呵。这么多年骂来骂去也就这么两句。”郁荼将烛火放置在一旁的台子上,拿出随身携带着的鲛绡细细地擦了擦手,“玄清命数已尽,又怎能怪我不救她,你可真是倒打一耙。” 顾青闻言,眸中怒意更胜:“要不是三年前你这破暗楼失控,玄清帮你压制消耗过大,她不会魂散这么早。” “哦?是吗?” 郁荼掀开眼皮冷冷扫了顾青一眼,“我当初求她帮我了吗?” “这些都是她愿意的,怎么能怪我。”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顾青声音尖利,翻来覆去却骂不出什么新花样。 郁荼听得倦了,也懒得再于她多说:“与其为玄清打抱不平,怎么不想想我今日将你捆来是做什么?” 郁荼朝后面挥了挥手。 一叔拿着一个黑色的罐子走了进来。 “你瞧瞧,你入酆都时日也不算短了,怨鬼当不清净,成厉鬼又没有决心,本来你安安心心当一个乐呵,也没人管你,偏偏多管闲事,现在呢,成了那位手上的筹码,做不做厉鬼可就不由你说了算了。” 郁荼揭开盖住黑色罐子的布,里面是猩红色的气:“这些戾气,我可攒了好久,现在给你用,都觉得有些浪费。” “放开我!放开我!” 看清罐子里东西的一瞬间,顾青就剧烈挣扎起来,玄清告诉过她,这戾气入体会将鬼魂强行炼化成厉鬼,届时便只能听郁荼差遣,她光是想就觉得万分恶心。 郁荼自然清楚顾青的想法,前些年听她的咒骂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现下看着她慌乱的模样,还觉难得:“放心,要我天天驱使你在我跟前做事,我也觉得晦气。” 猩红色的气顺着郁荼的指尖进入顾青的眼耳口鼻。 “约莫也就一两次吧。” 郁荼看着顾青一点一点安静下来:“你不是很舍不得玄清吗,此事了结之后,你便可以去陪她了,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主子,成了?” 一叔候在外面,见郁荼走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成了。这人跟着我先回屋。你安排下去,将望乡楼看好了。” 郁荼自顾自往前走着,等了会儿,却没见顾青跟上来。 “啧,都被炼化了,脾气还这般倔强。” 郁荼脸上流露出不耐的神色,将那根断掉的黑色绳结拿出,勉强打了个结带在手腕上,手一下收紧。 方才还待在暗室里久久不出的顾青,顺从地飘了出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顺眼多了。” 郁荼轻扫了一眼,便懒得再看,自顾自地上了楼。 顾青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隔着两三步的距离。 回了屋,郁荼先到窗边倒了杯茶,喝完定了定心后,取下手上断了的绳结,起身进内室,准备备些东西,尽早修好才是。 刚一撩开帘子,一柄剑便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是你?” 郁荼心下一惊,她怎么会在这里。 叶棠玉从内室走出来,手中稳稳地抓着剑:“郁东家,别来无恙,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吧?” 郁荼抓着手中的黑色绳结,这人是元婴,要杀她易如反掌,自己现在唯一的一张牌就是在门外站着的顾青。 郁荼稳住心神,勉力从嘴角牵起一个笑:“这剑横在我脖子上,我即便不知道也只能知道了。” 叶棠玉不欲与她兜圈子:“两件事,第一件,将顾青给我;第二件事,你与逐月仙山的玄清是什么关系?” 从叶棠玉嘴里听到玄清的名字,郁荼有些意外,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总是绕不过这个人。 “要谈条件,也得有些诚意,这样把剑横在我脖上,我可怎么说。” 郁荼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黑色绳结重新套回到手腕上。 叶棠玉不吃这一套,手中的剑紧了紧,灵力随着剑刃嵌入郁荼的脖颈:“若你不知,那便没有价值。” 郁荼被灵力灼伤,疼得脸色都暗了几分。 心里暗骂明堂,若不是他一时鬼迷心窍,非要逗弄这修士,她怎会落到这这个地步,不如一早就将她交给魔族来得痛快。 “我交给你我交给你。” 郁荼手掌收力,将顾青召了进来,“你要找的是她对吧。” 叶棠玉抬眼看去,之间顾青正低头站在帘子后面。 “阿青?”叶棠玉张口唤她。 顾青听到声响,抬头看她,半晌愣愣出声:“姐姐。” 听到顾青回话,叶棠玉心下稍安:“你没事吧?” “没事。” “放心了吧。” 郁荼指了指脖子上的剑,“现在能移开了吧,这剑在我脖子上,我可没办法和你说玄清的事情。” 叶棠玉扫了郁荼一眼,手中结印,灵力化作细小的尖刺,对准郁荼的心口,随即才将剑收回。 “仙子还真是...谨慎。” 郁荼脸色难看。 “说吧,玄清和你什么关系?” 叶棠玉自然没空与她寒暄。 郁荼缓了缓神色:"仙子是如何知道我与玄清认识?" “你房里的禁制。” 叶棠玉说得简短。 郁荼恍然:“仙子也是逐月仙山的弟子?” 叶棠玉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下来。 “仙子以为玄清与我是什么关系。” 郁荼唇角重新勾起一个笑意,“与酆都的鬼众相识,又教给我逐月仙山绝不外传的禁制法术,自然是关系匪浅。”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47节 “玄清在逐月仙山历来备受敬仰,我说出我们俩的关系,仙子怕是要伤心。” 郁荼嘴上卖着关子,被衣袖掩住的手却扯了扯黑色绳结。 “玄清生前来寻我,问我借了一物件,那物件能破开你们逐月仙山的护山法器——春云浮岚,她想引酆都的魔族攻山。她啊,是你们逐月仙山的叛徒啊。” 郁荼声音轻轻柔柔,像在说着什么情话。 尾音还未散去,叶棠玉突觉身后一阵阴风,一回头正对上顾青血红的一双眼睛,她一双手泛着黑气,直冲她的要害而来。 顾青要杀她。 随着念头一起,叶棠玉极快地往后一仰,堪堪避开顾青的利爪,此时顾青的状态和叶棠玉曾在暗楼一层见过的那些完全丧失理智的厉鬼一样。 叶棠玉握着手中的剑,迟迟没有挥下,理智告诉她,顾青此时已经没救,但... 不过,没等她多想,便有人替她做了决定。 一道强横的魔气自门外而来,只一击,便将顾青的阴魂击散。 一切发生得太快,叶棠玉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顾青化作碎片,一点点消失在她眼前。 叶棠玉心口一窒,抬头,门外,容与长身玉立。 手上是未散的魔气。 第49章 疯魔 “快来!闯入酆都的修士在这儿。” 趁着叶棠玉分神, 郁荼跌跌撞撞跑到窗边,朝着外面就喊。 外面是在巡逻的魔族。 “先走。” 容与没有理会郁荼,进屋将叶棠玉的手腕紧紧攥入掌心, 随即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望乡楼中。 ———— “你的魔气...” 待出了望乡楼,叶棠玉想着方才所发生的一切,斟酌一番后还是问出了口。 容与听着她的问话, 攥着她的手一紧, 却没有应她, 只拉着她飞快往前掠去。 叶棠玉难得觉得事情发展地太快, 她有些跟不上。 她笃定容与定会看懂她留在噬魂丹上的法术,对明堂也不过是做了个障眼法,让明堂误以为他吃下了噬魂丹而已。因此在暗道之中, 即使容与周身遍布魔气, 她也只以为是容与使了什么特殊的法决,或是用了什么法器。 毕竟魔魂被她亲手压制,至少能管上一月,容与没有可能自行入魔。 但周身的魔气还有办法作假, 实打实用来杀了顾青的魔气却做不得伪。 顾青...... 念及此处,叶棠玉眸色一暗, 心中有些滞涩......趁着情绪还未发酵, 她强制自己不要再想, 现下没有功夫感伤。 如今要紧的是容与是什么情况, 他现在到底是“仙”还是魔。 叶棠玉沉下心, 调动体内灵力和法决, 朝容与看去。 在法决和灵力的作用下, 除了灵台, 容与周身灵脉、丹田在叶棠玉眼中无所遁形。 她的目光从容与的脖颈处一路往下, 扫过他的脊背,腰腹,四肢。 一切无碍。 金丹运转入常,灵力并未浑浊。 叶棠玉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生了疑,那这魔气究竟从何而来。 她看向容与的灵台,没有反应,果然只靠法决还是无法看穿,还需得容与心甘情愿才行。 可容与现在的模样,实在不像是愿意好好说话的样子,叶棠玉落后他半步,能看清他一小半侧脸。 此刻容与的脸上没有往常的笑意,和在明堂面前时一模一样,眉眼冷峻,面若冰霜。 第一次看见容与这样的表情,叶棠玉很不习惯,她方才居然还以为容与是在做戏,原来不是做戏做得好,而是...真的被魔气影响了... 可如今除了冷淡了很多,容与却并不像失去理智的样子... 是因为他天生为魔,又修仙百年之故吗? 叶棠玉胡乱猜测着,心中虽没底,但容与此时并无杀意,叶棠玉没摸准情况下,不会轻举妄动,既然容与此刻不想与她交谈,那便遂他了他的愿。 她闭嘴不言,容与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不消多久,就到了忘川边上。 叶棠玉一愣,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 几步之遥是那颗老槐树。 往这颗老槐树相反的方向走上一盏茶的功夫,便是酆都城中,位于忘川的出口,叶棠玉往那边看去,已经空无一魔,想必都赶去了望乡楼。 既然无魔看守,倒是可以试试破一破这酆都城的上古封印。 “别试。” 叶棠玉这念头刚起,就听见容与的声音,少了几分温柔,多了丝生硬。 “别想去破那上古封印,会遭反噬。” 见叶棠玉看来,容与低头错开她的目光,将话补全。 这一路上,容与惯会察言观色,时常她念头刚起,容与就能猜出她的想法。不过,他们之间的气氛,还是头次像如今这样古怪。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半晌之后,容与主动提起了话茬。 叶棠玉听到他的声音,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她方才大致算了算,他们如今在这里,魔族肯定很快就知道望乡楼里没了人,届时各归各位,发现他们是迟早的事。 如今容与这般情况,她也不想再带着他到处躲来躲去,待在这酆都越久,越不安全。容与一朝堕魔倒还爽快了,这卡在中间,就有些要命。 也不知她的灵力还能压制住魔魂多久。 压制...叶棠玉想到此处突然愣住,她为何要帮容与压制住魔魂来着,若魔魂与容与相融,容与堕魔,对她而言不是好事吗? 叶棠玉有些发愣地看着眼前的容与。 “已经对我无话可说了吗?” 叶棠玉的沉默,显然让容与起了误会。 “阿玉,我问你,在你心里,我是一个什么样性子的人?” 容与面冠如玉,一等一的好相貌,但此刻脸上挂着笑,却难看得很:“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样性子的人?” 容与又重复问了遍。 叶棠玉本就被方才自己突然闪过的念头惊住,此刻容与一再发问,叶棠玉不知为何,下意识想回避。 “出去再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余光扫过忘川边的城门口。 叶棠玉想着干脆强行破了算了,要遭反噬就遭,总比在这儿干等着强。 容与却不肯轻易放过她。 “方才我杀了顾青,你如今该很厌恶我吧?”容与自嘲一笑,看着叶棠玉说道:“我吃了那枚噬魂丹。” 前言不搭后语,听得叶棠玉一愣,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 “我知道,那枚噬魂丹入体影响了你, 杀顾青之事不是你的本意。” 叶棠玉短暂地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容与修仙多年,即便知道顾青是死了一次的鬼魂,但出手将她打得魂散,想必对手上从未沾过血的容与而言,也非易事,况且还是用的不知在哪儿冒出来的魔气。 想到这儿,叶棠玉又补了句,"那魔气你别在意,想必是那噬魂丹在作祟,等出了酆都之后,我们立马前往逐月仙山,届时让医修为你诊治。” 叶棠玉自觉自己这话说得天衣无缝,既为容与解了惑,又安抚了他。 不过,似乎效果并不怎么好。 容与听完她说的话,脸上的自嘲之意反而更加明显。 “不,这就是我的本意。” 容与轻声道,“是我想杀了她。” 叶棠玉瞧着容与现在样子,想起从前在仙山上,师长喝醉了酒说胡话便是这样,轻声细语却异常执拗。 对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顺着他的话说,不要有一点相悖,但凡逆了他们的意,便收不了场,一准能闹到第二天去,他们现在可没有这样的时间。 “好,我知道了。” 叶棠玉点点头,顺着容与的话哄他,“是你的本意,是你的本意。” “所以你厌恶我吗?” 容与一眨不眨地看着叶棠玉,“我杀了顾青。” 叶棠玉额角跳了跳,她确实不想顾青死,方才但凡有一点机会,她也会选择让顾青“活”着,然后再慢慢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挽回顾青的神智。 但这只是她想,并不意味着她要将这种想法强加在容与身上。 站在容与的立场上,他没有做错事,看到厉鬼伤人,一击毙命是最快的解决办法。 所以,叶棠玉并未生出责怪容与的念头,若真要怪,顾青变成那个样子,想来和郁荼脱不了关系,若说厌恶,也该是对着她才对。 “我并未厌恶你。” 叶棠玉叹了口气。 “为何不?” 听到叶棠玉的答案,容与却没放下,反而继续追问,“为什么不厌恶我。” 这不掰扯清楚是不行了。 叶棠玉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尽数告知了容与,又说道:“这一路以来,相处时日虽不多,但在我心里,你性情温和,极好相处,若日后你遇上什么难处来寻我,我二话不说定会来相助。” 叶棠玉觉得这样说应该就无碍了,所谓两肋插刀的情谊,最是难得,她这样的话出口,想必容与就不会再觉得自己厌恶他,也不会再揪着自己问在她心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谁知听了这话,容与脸上的表情越发难看起来。 “所以,任何阿玉觉得好相与的人,阿玉都会豁出性命去救他的是吗?” 容与的眸光不见月色,“就像当初救明堂那般。” 说完,容与又嗤笑道:“不对,那时阿玉你还未与明堂相识,按照阿玉你的个性,只要有人身陷囹圄,你便会去帮吧...那我又有什么特别?” 叶棠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远处传来魔族的气息,快来不及破开封印了。 容与也注意到了,却丝毫没在意,自顾自地走到忘川边上:“那枚噬魂丹上的法决我看出来了,当着明堂的面,我做了个障眼法诓他,便未真正吃下。” 容与站在忘川边上,伸手褪去了外衣,露出白色的里衬,蓦地走入河中,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48节 “所以我持剑刺他,也只是因为我想而已,并非噬魂丹之故。” 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无论是容与走入忘川还是容与说的话,都让叶棠玉本就有些转不过来的脑子更堵了些,一时之间,竟就这样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容与。 容与在河中,头发散开在水上,转身看她。 “而在没刺伤他之前,我也并不知道他不是活人。” “我是真想杀了他。” 容与一字一句说得清楚,看着她的目光含着悲悯又似疯魔:“叶棠玉,我从来不是一个好心的人。这世上之人与我而言,都无关紧要。” 许是因为忘川河水太冷。 说着说着,容与的眼尾便泛了红,眼眸中也浮上一层若有似无的水意:“阿玉,你不是想知道我们是否相识吗?过来,我告诉你。” 容与朝她伸出手,微微站起,白色的里衬被打湿,若有似无地勾勒出他的身体。 容与的身体和他的脸一样漂亮。 叶棠玉微微失神。 容与的额发不知何时被水珠打湿,衬得他宛若话本子里容色倾城的鲛人,见叶棠玉没有反应,容与的声音又软了软,恳带着几分恳求,几分蛊惑—— “阿玉,过来。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哒哒~下一章进入我很期待地容与卷啦~,回忆篇一,开始一点点揭开往事 容与真的是一种很平静的疯感.... 表面平静,实则早就疯啦疯啦 (遇见明堂之前)容与:呵呵,我本性如何,阿玉不需要知道,我能装一辈子。 (遇见明堂之后)容与:破大防,装不了一点。 第四卷 容与 第50章 幼时 “那边有人, 快来!” 好冷。 叶棠玉沉在忘川之中,浮浮沉沉之间,隐约听到岸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 但听得并不十分清楚,忽远忽近,久了便成了一片嗡嗡嗡地喧闹声..... 被发现了。叶棠玉意识模糊间, 胡乱在忘川中扑腾了两下, 忘川的水太冷, 仿若回到幼时数九寒冬, 没有多余柴火的日子,牙齿不自觉打颤,让她下意识去攀附眼前唯一的热源。 那人轻轻握住她的手, 将她往上拉了拉, 从掌心传来的微末热意,让她意识稍稍清醒了几分,睁开眼睛,眉若远山, 眼似清波—— 「容与」 叶棠玉张了张嘴,并未发出声。 只见容与一头长发散在水中, 脸上分明并未有什么表情, 却无端让人觉得有些难过。 「阿玉」 容与见她醒来, 嘴唇微动, 缓缓露出丁点笑意, 仿若瑞雪初融, 寒山吐翠, 疏离淡漠稍稍溶解, 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 叶棠玉下意识地向前贴了贴。 却惹来容与发出闷笑, 叶棠玉有些不解地抬头,整个人懵懵懂懂地看着容与。 容与将贴近自己胸膛的叶棠玉稍稍拉远「阿玉,不是贴这里。」 他往下一沉,额间同时显出一点艳丽的红色。 红色妖异,硬生生让容与的面容带上了几分遮不住的乖戾。 「阿玉,贴这里」容与笑着凑近,与叶棠玉额间相贴。 相贴的一瞬间,叶棠玉体内的寒意迅速褪去。 身体却一轻,仿佛魂魄离体,飘飘荡荡好久,神思才终于清明起来。 只听耳边蓦然传来一声鸟鸣。 叶棠玉循声看去,云雾缭绕的山间,是一座古朴的道观,朱漆大门敞开。这是哪里...叶棠玉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个地方。 她顺着青石阶梯而上,走进庭院便闻到一阵檀香,而庭院内的观内,坐着一群身穿灰蓝色道袍的道士,而其间还坐着一个少年。 叶棠玉一怔。 是容与。 穿着一声红衣的容与。 比之她见过的,添了几分少年气,脸上并没有后来一贯挂着的笑意,显得很是冷漠疏离,人间香火处,檀香袅袅,他坐在木椅上,手背抵在额间,一脸倦怠。 叶棠玉不受控制地飘了进去。 靠近了她才看清,容与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眸,此刻没有半分光彩,眼底黑漆漆的一片,也没有聚焦。 小瞎子。 她想起梦中她唤容与时的称呼。 叶棠玉打量着此刻的容与,只见容与的眼眸处,流动着一团黑乌乌的气。 原来魔魂一开始竟然是栖息在容与的眼睛里的....此时容与浑身上下无半分灵力,还是个凡人。所以现在她身处在百年之前? “你的煞气好重。”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叶棠玉蓦然回首,见到了她自己。 准确来说,是十来岁的自己。 只见自己正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容与,踱步走到他的跟前,伸手点上了容与的眉心,灵力自她指尖倾泻而出。 “我现下看不清楚了,只能勉强寻到方位,最后的灵力就来助你吧,今日一过便没有这机会了,也算是缘分。” 灵力顺着指尖直达容与的眉眼之间,在她灵力的压制下,那团黑气不似一开始那般活跃,渐渐停住不动。 叶棠玉认了出来,这个时候自己被师长的禁制压制,灵力已从金丹退至练气,听自己所说的话,想来很快就会退至炼体境,失去灵力,与凡人无异。 因而这才并未看出容与眼睛里覆着的是魔魂,只以为他是被什么邪祟所扰。 果然,十几岁的她又开了口。 “果然以如今的灵力只能勉强镇住了,真是奇怪,你明明是个凡人,煞气怎么这般重?你自己知道为什么吗?” 容与并未出声。 这场面让叶棠玉额间的青筋蓦然一跳,她下凡历练两年,灵力被压制到炼体境的最后半年,她...在哪儿。 叶棠玉这才发觉,除了有关自己和师长身亡一事,她对这半年竟然也没有丝毫的印象。 回过神来,她和容与已经互通了名字。 一个身着道服的男子前来,为她引路,她转身离开。 而容与,偏头“看”向她离去的方向,眉眼之间略带怔忡,不知再想什么。 就在叶棠玉以为他不会开口说话时。 却见容与抚上了自己的眼睛,轻声道:“仙人?” 声音倒是还如她听惯了的一样,温和又清越。 但下一瞬,却听到容与似有若无的呢喃。 “倒...有些用处。” 几不可闻的尾音,散在风中,叶棠玉看向容与,他慢吞吞地起身,无人引路,熟练地跨过门槛,转身离开。 一举一动之间,像是白玉雕成的玉像成了精,虽是赏心悦目,但身上却没有半分活气儿。 刚进观中时,容与倦怠之外,还有淡漠。 让她想起容与浸在忘川之中时,对她说的话—— “叶棠玉,我从来不是一个好心的人。这世上之人与我而言,都无关紧要。” “阿玉,你不是想知道我们是否相识吗?过来,我告诉你。” 这是容与的记忆。 意识到这一点,眼前之景开始像沙子一样迅速溃败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处布置精巧的别院,比叶棠玉幼时待过的城中大户人家的府邸还要漂亮大气很多。 叶棠玉轻易就找到了容与。 玉雪可爱的一个小团子正呆呆地坐在窗前,眼睛上的黑气十分明显。 约莫五六岁大的样子,不哭也不闹,只呆呆地“看”着院中背对着他在院中清扫杂草的两个大娘。 “你说,这王妃这次产下的胎儿会不会...也和少爷一样..”其中一个穿着绿色衣裳的大娘边拔草边说,“你瞧瞧我们少爷,天生眼盲便算了,还不会说话,都有六岁了吧。” “嘘,你小点声,别被小少爷听到了。” 另一个大娘用手戳了戳她,“忌讳些。” “嗐,没事儿。听到了小少爷也说不出来,不会有事的。” 绿衣裳大娘满不在乎,“如果新生的是个健健康康的小少爷,那少爷就可怜了。” 大娘带着一种看热闹的语气说着。 叶棠玉看向容与小团子,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又瞎又哑?叶棠玉飘了过去,来到小团子身边。 方一接近,就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 “骂你!杀了她们!” 叶棠玉一愣,容与仍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嘴巴并未张开,而背对着容与拔草的两个大娘也并未异动。 犹疑地看向容与的眼睛。 那团黑气游动地比刚刚更快了些,几乎快带出残影。 “容与!你不恨吗?杀了她们!让她知道我们的厉害。”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49节 叶棠玉拧眉,不是幻觉,她没有听错,这声音是魔魂的。所以,魔魂与转世者的关系究竟是…… 安静的别院,只有魔魂的声音回荡着,听得久了,叶棠玉也难免觉得聒噪,再看容与,一个小小的团子,却仿若无事发生。 叶棠玉环绕四周,别院虽精致,但却很是寂寥,除了两个洒扫院子的大娘,竟没有别的人了。 她那时在镇上的大户人家当奴仆的时候,小姐的院子里人可多了,光是小丫鬟就有七八个,还有两个嬷嬷,和奶娘。 哪里会像容与这样子。 从白日坐到黑夜,容与很安静,到了吃饭的时间,也安安静静地跟着两个大娘去到餐桌,也不需要人喂,乖乖地自己扒拉着碗,安安静静地吃着。 与之相反的是魔魂。 容与有多安静,魔魂就有多喧闹。 “这菜好难吃,呸呸呸,杀了那个厨子!” “这水怎么这么烫!伺候的人是死绝了吗?!” “容与!我们不是哑巴!” “啊啊啊啊啊啊好窝囊好窝囊!” 好不容易消停会儿。 但也就几息的功夫。 吃完饭,两个大娘把桌子收拾干净,偌大的院子就只剩了容与一人。 容与垂眸不知想了什么,没有回屋,坐在院儿里,“看着”高悬于天的月亮。 叶棠玉飘到他面前看他,容与的眼睛依旧没有焦点。 魔魂阴恻恻的声音在容与耳侧响起:“要不要去看一眼你的新弟弟,我们命格带着煞气,新生的婴儿可承受不起。” 容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奶声奶气,却没什么稚气:“我想看看月亮是什么样子。” 魔魂听着这毫无相关的话,又愤怒了些,不知道游动了多少圈,骂道:“你先杀人,我就让你看。” 容与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半晌,悠悠叹了口气,一步一步迈着步子进了屋。 “让你杀人有什么难的?!命数如此!你懂什么是命数吗?!你命中注定会杀人入魔,征战四方,血流成河!早一点迎合自己的命数有什么不好?!” 见容与依然没有反应,魔魂又恶狠狠地威胁:“你不入魔,这辈子就当瞎子吧!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别人想杀你,易如反掌。” 容与小团子缩在床榻上,身子几不可见地一抖。 叶棠玉守在他的床榻前看他。 魔魂的话音刚落,容与的额间就一闪而过一个红点。 叶棠玉下意识用手一点。 “蠢货。” 奶声奶气的声音。 叶棠玉一愣,容与这是在骂谁? 第51章 幼时(二) 叶棠玉侧耳想细听, 容与呼吸却已经平稳,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沉沉睡去。 只留魔魂依旧在碎碎念。 "都六岁了, 上一任魔尊第一次见血开刃就是在六岁,后来差点血洗人间,怎么轮到我们, 就成这样了...分明也是有情绪的啊, 不然我怎么会想杀人, 我们归根结底是同一个人...啊啊啊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棠玉皱眉, 听着魔魂抓狂似的尖叫,再看向容与。 容与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并不能在睡梦中隔绝魔魂的声音, 但呼吸却没有乱, 仿佛已经习惯魔魂随时对地地念叨。 所以,容与从幼时就知道自己是魔尊转世。 那...为何还要去修仙? 仙山中有关魔尊转世的记载,无不言魔尊转世天性嗜血,一旦得到契机入魔, 顷刻间便能得毁天灭地之能。 而这些转世确实如魔魂所言,每一个都带领着魔族, 闯入地界, 意图屠尽人间。 其中最接近这个目标的是就是魔魂口中的上一任魔尊转世, 五岁入魔, 带领魔族杀入地界, 一百零八座仙山被血洗百座之多, 若不是天界战神下届, 将力竭的魔尊斩杀, 如今, 人间怕是也会不复存在了。 也正因这样的宿命。 有些仙山中走火入魔的弟子,甚至成立了一些隐秘的邪教,将魔尊转世奉为杀神,说魔尊转世是奉天命,来血洗三界,重塑人间秩序,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总而言之,魔尊转世对于杀戮一事,向来是不死不休。 也有修仙之人曾试图去找到这些转世得到契机的共通之处,但是书中载录的魔尊转世,一共只有五位,参考数量实在是太少;其次,这五位中有记载的也只有两位,根本找不到这契机的共通之处。 不过现在,叶棠玉回想着魔魂说过的话。 杀人。 所以魔尊转世入魔的契机是要杀人吗? 叶棠玉垂眸,目光落在容与尚且年幼的脸上,如若真的天性嗜血,杀人对转世者而言....又有什么难的而呢..... “哎哟,少爷呢,少爷呢。”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白日里的两个大娘慌不迭地从外面跑进来,看着容与已经上了床榻睡了过去,眼中的焦急之色掩都掩不住。 其中一个几个大跨步就冲到容与面前,掀开床帘子,手不客气地使劲儿打了打容与的后背,又掐了掐容与的耳朵。 容与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清晰地痛感,将容与从梦中唤醒。 “我的少爷,你怎么能这个时候就睡呢?” 大娘手忙脚乱地将容与从床榻上抱着坐了起来,接过另外一个大娘手中递来的衣裳,边给容与换外衣边说道,“你弟弟生下来了,脸蛋圆圆儿的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你父王召你过去呢。这动作可得快点,免得惹你父王生气。” 两个大娘动作很是麻利,不一会儿就把容与收拾得干干净净,穿着一身喜庆的小红袄子,就带出了院儿。 整个过程中,就算容与被折腾醒了,也和旁的五六岁大的孩子不一样,不哭也不闹,只安安静静地等着。这厢被领着出了门也不问为什么。 “我的少爷啊,一会儿你见了王爷和王妃,可得机灵着点儿,千万别惹他们生气,最好啊说几句漂亮话,这样我们以后的日子都好过些。” 牵着容与的大娘明显十分紧张,一张嘚吧嘚吧地反复叮嘱着容与一些具体事项。 还是一旁同去的大娘斥了她一句:“说些什么呢,少爷不会说话,一会儿少爷站在旁边冲新弟弟笑一笑就好了。” “笑一笑,少爷听得懂吗?”那大娘说着,伸手戳了戳容与的唇角,又往上提了提,“少爷,唇角往上就行,就是笑的意思。” “算了算了,别做无用功了,一会儿少爷别干出什么事让王爷不快就行。” 两人说着说着,走了约有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另外一处院子。 这院子里比容与院儿里可热闹多了,乌泱泱的人挤在院儿里,每一个人眼角眉梢处都是笑意。 刚进院儿里,两个大娘明显拘谨了许多,佝偻着背,不停地对来往的人点头哈腰赔笑,许是因为过于紧张,叶棠玉注意到两人将容与一左一右的手腕儿都攥红了。 容与没有吭声。 “奴才给王爷王妃请安。” 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两个大娘忙手忙脚地朝着里屋跪了下去,“奴才将容与少爷给带来了。” 门边儿站着个差不多年纪的大爷,见到容与,脸上倒是半挂不挂地扯出个笑意,挥了挥手喊来人,将容与带到屋门前,压着声音说道:“容与少爷,快些进去吧,王爷王妃想见你一面呢。” 说完,脸上的笑意卸了下去,颇有些敷衍地对着旁边候着的人使了个眼色,旁边的人便将容与带了进去。 叶棠玉自然也跟了进去,在容与有意分享给他的记忆里,她共享着他的一切。 所以,方一进门,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以及传入耳里的欢欣雀跃的笑声。 “你看这小子,刚生下来的时候,那哭声可真响,一听就知道是个有劲儿的。” 是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子的声音。 “是啊,看这眼睛滴溜溜地跟着我的手指打转呢,想必以后长大了,顽皮得很。” 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但不难听出其中的温柔欣喜。 “禀王爷王妃,容与少爷带来了。” 领着容与进门的人规规矩矩地朝屏风后面行了个礼。 里面轻柔的笑声说话声戛然而止。 半晌,那个女声先开了口:“容与啊,快进来吧。” 一旁的容与被身边引路人轻轻往前推了推,谁知容与没站稳,额头一不小心,磕碰到了屏风的边缘,容与肤色本就偏白,霎时便红了一片。 容与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揉了揉额角,也没生气,伸出手往前试探着摸了摸,从旁边绕了进去。 里面只有两人,一男一女,男子生得英武,气质偏冷峻,女子长得花容月貌,一双桃花眼和容与生得一模一样,即使是刚生完孩子,有几分虚弱,靠在软枕上,弱柳扶风,也丝毫不减艳色。 这是容与的爹娘。 容与的耳朵微不可见地动了动,确认好方位后,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 “起来吧。” 看着容与行礼的样子,容与的爹脸色缓和了几分。 而他娘则笑着冲他招了招手:"容与,快过来看看,这是你弟弟。" “他能看到什么?” 听女子这般说,容与爹没好气地斥责了一句,却也没阻止容与靠近。 在容与自己的院儿里,容与出门回屋的动作都十分流畅,想来对屋子里的布局都十分清楚,到了这儿,短短几步路,容与却走得十分犹豫。 这一犹豫,就显得有几分扭捏。 容与的爹看着他踌躇不前的样子,眉毛拧在一起,张了张嘴,最终却忍着没有说话。 等容与来到床榻前。 他娘牵起他的手,带着他摸了摸婴儿滑嫩嫩的小脸:“容与,摸到了吗?这是你弟弟。” 容与点了点头,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显得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愣了一秒,嘴角十分不熟练地往上弯起,像是皮影戏里牵着的小人儿,十分僵硬。 “哇——” 只见方才还傻呵呵直笑着的婴孩,霎时哭作一团。 “怎么了?怎么这会儿哭了?” 听见哭声,坐在一旁的容与爹立马起身查看,容与自然而然被挤开了些许。 明明是一家人,却只有容与一个人被挤开在外。 叶棠玉蓦然想起自己,心一抽。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50节 也许此刻见不到这场景,容与也会少难过些。 不过叶棠玉忘了,容与虽然看不见,魔魂却能见得一清二楚。 “哟哟,同一个爹妈生下来的,你弟弟就是个宝,你就是棵草,没办法谁让你是个瞎子呢,这王府的承继之人,总不能让一个瞎子来吧。” 魔魂像是看笑话一般,言语间满是恶意。 “你心里当真没有一丝不平吗?容与!只要你上前去,掐死那个刚出生的婴孩。无上的力量就是你的,莫说王府,整个人间都会被你踩在脚下,只要你去。” 叶棠玉看向容与,容与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神情,只是被推开的瞬间,唇角的那抹僵硬的笑,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魔魂见状似乎更兴奋了些:“容与,这样的日子你还没受够吗?你出生的时候,你娘以泪洗面,你爹怒发冲冠,皆是因为你是个瞎子,他们哪里知道你的不凡?!” 容与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对,对,就是这样!” 魔魂的声音激动地再发颤。 “父王、母后,弟弟他好像拉了。” 容与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话音落地,一时间除了婴儿的哭闹声,屋内一时再也没了声音。 容与的爹娘不敢置信地看着容与,容与的娘眼眶中迅速蓄出泪水,颤抖地开口:“容与...你刚刚是说话了吗?” 容与点头的一瞬,他娘的泪水一颗一颗砸了下来。 就连脸色一直难看的容与的爹,也怔忡在原处,眼中含着惊喜。 而容与的额间却又闪现过昨晚出现的红点。 叶棠玉眼疾手快地点了下去。 再度听到了容与的心声。 依旧是软软糯糯的小孩声音,却带着几分既天真有冷漠的残忍。 “蠢货,我不过六岁,怎么杀得了人。” 此时,容与已经被他娘搂入了怀中,他娘的抽泣声,婴儿的哭闹声,魔魂的咒骂声交织在一起,吵闹异常,而容与的一双黑眸没有焦点,没有情绪,像是个精致的玉雕玩偶。 心声仍在继续。 “还不是时候。” 第52章 幼时(三) 自从容与开口说话后, 这日子肉眼可见地开始好了起来。 偌大的别院不再只有两个嬷嬷,乌泱泱的人被容与的爹给调了进来。 容与嫌吵,主动将人去了一半, 他爹也并未生气,反倒是觉得自己这个长子总算是有了些主见,没过多久, 容与便入了书房, 虽看不见, 但专门请了好几位先生, 悉心教导着。 王府之中皆说新出生的二少爷是福星,刚降世,就让大少爷开口说了话, 日后定堪大用。 这些话自然是让魔魂气得牙痒痒, 容与本就会说话,哪里需要借二少爷的福。 不过生气归生气,魔魂也并未如往常那般,在容与耳边喋喋不休。 因为容与的那句话。 “还不到时候。” 那晚回来之后, 容与破天荒和魔魂说了好一会儿话。 “如今我不过只是一个六岁的稚童,你让我拿什么杀人, 王府守卫森严, 一个孩子要杀人, 那这满府的侍卫有什么用。” 魔魂一时语塞, 细细想来也是这么一回事, 上任魔尊转世六岁能杀人, 是因为其从小就活在街头巷尾, 自然是练就了一些本事在身上。不像容与, 身娇肉贵, 娇生惯养,连把刀都拿不稳,还是个瞎子。 在力量没有重归身体之时,容与也不过和普通凡人没什么两样。 “那你计划什么时候动手?” 魔魂依依不饶,想得个答案。 “再说吧。” 容与却也不惯着他,说完这三个字,仍由魔魂如何吵闹,也再不开口了。 魔魂闹够了以后,也觉无趣,反正有容与的话在就好,总有一日,那些力量总不跑掉。 就这么安静了三个多月。 叶棠玉每日陪在容与身边,对于魔魂念叨着的魔尊转世,不知是不是容与年纪太小的缘故,他似乎并未将魔魂的话放在心上。 至于他所说的“还不到杀人的时候”,在叶棠玉听来,也更像是用来搪塞魔魂的话。 容与他到底在想什么。 叶棠玉蹲下来,看着还是个小孩子的容与,除了上书房,平日里他最爱干的事情就是一个人坐在院儿里,将身边服侍他的人都驱赶走,睁着眼睛,不知道在看着什么,一坐就是坐大半日。 院儿里种了几棵桂花树,到了秋日里,倒也好闻,时不时也有鸟雀飞入院子里,叽叽喳喳一番后,又扑腾着翅膀飞走。 再寻常不过的场景。 容与却似乎听得很专心。 不过这样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容与的胞弟在过完百日宴后,夜里受凉,发了高烧,容与被带过去看望过,没有见到人。 他爹他娘带着从各个地方请来的大夫进去诊脉,每一个诊完脉的大夫都说孩子是受凉体弱,现下这天气一日一日的冷下来,只能将孩子好好地安置在屋内,切忌见风,冬日里放三四个火炉在屋内,熬过冬日便好了。 于是容与胞弟的屋子里的门上,才是深秋便挂上了厚厚的门帘。 容与每隔三日都会被院儿里服侍着的人带去,站在屋外和胞弟说说话。 对此容与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倒是魔魂哼哼唧唧的不乐意:“这么小的孩子,听得懂什么呀,每隔几日还要来看一次,也不怕我们的煞气惊了他的命数。” 就这么一直从深秋看至初冬。 容与胞弟的病,没有恶化,确也没有好转。 某日,容与又被带着去院儿内看他,撞上了才看完幼子离开的容与他爹。 见到容与,他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扫了一眼,便匆匆离去,走了好一段路后,才又折返回来。 “丧着一副脸做什么,看着就晦气。” 突如其来的呵斥,将带着容与过来的老嬷嬷吓得不轻,忙跪下来求饶认罪。容与则怔愣了一下,嘴巴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容与的爹便已经再度拂袖而去。 于是,除了上书房和坐在院儿里发呆,容与平日里又多出件事情,那就是学着怎么笑。 这对容与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天生眼盲,从未见过人笑。 只知道,有人笑时,会发出“哈哈哈哈哈哈”的声音。 于是一开始,容与的路便走得有些偏。 叶棠玉看着容与毫无表情地张开嘴,竭力去模仿着他听过的笑声,一时间有些忍俊不禁,明知道容与看不见她,也不可能感受得到她,还是伸出手去戳了戳容与的脸。 这居然就是魔尊转世。 现在看上去不过是一个有些早慧,以及过于安静的孩子而已。天性嗜血?容与如今的三餐里,甚至荤菜都吃得不多。 叶棠玉开始怀疑仙山中古籍所载的内容。 —— 许是看不惯容与这幅有些傻兮兮的模样。 魔魂开口阻止了他:“你要是这样当着你那爹这样笑,不用等明天,现在我们就能直接被扫地出门。” “之前那大娘不是教过你吗?唇角往上提,你的喉腔不要发出任何声音。自然一点,别太狠。” 叶棠玉倚在已经光秃秃的桂花树上,就这样看着容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听着魔魂咋呼的指导声,伸着手摩挲着自己唇角弯起的弧度,不断调整笑起来的样子。 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容与在距今百年之后,对着她露出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一点一点练出来的啊,叶棠玉心想。 可惜,现在容与的眼睛被魔魂覆盖住,无论唇角的角度如何调整,笑起来总缺了些灵魂,笑不达眼底说的便是容与如今的样子。 就这样练了小半月。 魔魂是越来越觉得满意了。 叶棠玉越看越觉得不对。容与起初不笑还好,不过是有着几分冷漠,被脸上未褪的婴儿肥中和一下,也能说是看着有些呆愣。 但偏偏经过魔魂这一调教,眼下唇角微勾,眸中无光的神情,硬生生看着有几分目中无人的讥诮和不屑...... 容与也不傻,也找了写身边伺候的人试了试自己练习小半月的成果。 可身边都是服侍的人,自然不会去指摘容与的笑有什么不对。 还因为容与这幅模样,伺候起来更加精神小心起来。 叶棠玉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 日子一天天流逝,很快便进入了寒冬腊月。 这段时日里,容与每日四点一线,书房、弟弟院儿里、他娘院儿里,他自己院儿里。 容与的娘亲因为他弟弟的病,茶不思饭不想,又因着容与的爹在那日斥责完容与之后,便离开王府,在外出征,只撑了小一月,便病倒了。 偌大的王府只能靠容与的祖母主持着。 这府中老的老,病的病,两个小的,又一个病着,又一个残着,外面流言如沸,其中容与院儿里的这些小话又传得最多。 容与自然也没少听。 这些话对容与而言,从来就没放在心上过,但他祖母却忍不了,处理了容与院儿一批嚼舌根的人,自然惹来了一些嫉恨。 而容与的祖母年岁渐大,精力不济,难免有疏漏,不能时时照看着容与,这伺候的人,左一个疏漏,右一个疏漏,容与很快便也在夜里着了凉。 第二日便发起了高热。 这下容与的祖母自然大怒,下重手惩治了一批不得力的人,又将容与亲自接到自个儿的院儿里照料。 好在容与的身体还不错,约莫十来日,便七七八八地好了个差不多。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51节 这期间也有魔魂的功劳,在容与病时,魔魂的话少了不少,生怕容与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叶棠玉的耳朵也因此得以免受折磨。 叶棠玉看着容与梦中舒展开来的眉眼。 心想,这大概是他自出生以来,难得的清静日子。 容与身体好得差不多后,就搬回了自己的院儿里。 大约过了十来日,传来容与的爹班师回朝的消息。 整个王府上下听闻此讯,皆是欢天喜地。 归来的人却面无喜色。 原因无他,同日,容与的弟弟病重,已经药石无救。 容与的爹回来时,已经是深夜,刚一回府他便急匆匆赶去了容与弟弟的院子,院儿里跪了一大群人,屋内传出容与阿娘撕心裂肺地哭声。 容与站在院儿外没有吱声。 等屋内哭声渐弱,容与的爹身着盔甲,从屋内走出来,在角落里看到容与,唤了他一声:“你过来。” 容与有些犹疑地蹭了过去,蓦然想起之前他爹骂他的话。 “丧着一副脸做什么,真是晦气。” 于是将练了小半月的笑挂了出来。 叶棠玉阖了阖眼。 听到“啪”的一声,是手打在脸上的掌掴声,不一会儿又听到容与爹的辱骂。 “没良心的东西,你弟弟都去了,一点泪水没有就算了?!你还好意思笑得出来。” 叶棠玉睁开眼睛。 容与被打倒在地,眼睛轻轻眨了眨,于他而言,笑还尚需练习小半月,更何况是哭了。 他这幅无动于衷的模样,自然是在火上加油。 “来人,将这孽畜带下去,请家法,直到他给我哭出来!” 那一夜很混乱,容与的胞弟夭折,母妃哭到晕厥,差点也跟着他弟弟去了,容与被拖下去,在府上的祠堂里,被吊起来抽了几乎整整一夜,被打到皮开肉绽,眼角才因身体的疼痛分泌出泪水。 不懂喜怒,不识爱恨。 叶棠玉站在祠堂外,看着挨打的容与。 容与在忘川中说的话,适时地浮现在叶棠玉心头—— “阿玉,我并不是一个好心的人。” 原来是真的,天生冷情之人,确实算不得好心。 第53章 幼时(四) 人为万灵之长, 其中最特别的一点,便是生来能通七情六欲。 喜怒哀惧爱恶欲。 九天之上的仙人虽生来断绝情爱,万年来各司其职, 辅佐天道运转,却也并非毫无过错。 万年之前,第一任魔尊杀入地界, 与人族交战, 所持毁坏之力, 几乎让人界血流成河, 仙界却因没有天道指示,不敢妄加干预,致使人族近乎灭绝。 魔族一路凯歌, 来到人仙交接的通道, 直到这个时候,仙界的九方战神才下届镇守,魔尊在与人族交战之时就损耗巨大,自然不敌战神九方。 所以传言才说, 魔尊炼出魔魂使其轮回转世,这样才制约住不能对人族出手的仙族。 而这一战, 致使尚且还不稳定的天道差点崩坏。 这才有了修仙者, 身为而人, 历经修行之苦, 得以飞升, 保留为人的部分, 补齐仙人的错漏。 叶棠玉入仙山时上的第一课, 便是关于她们修仙者的来历。 后来师长告诉她, 这红尘世情繁杂, 若是全无感情,人、妖、魔、仙都是活不下去的。 叶棠玉不懂。 “可魔族能有什么感情?他们的魔尊体内流淌着嗜杀的血液,连带着整个族群也都好斗嗜杀,规矩都不讲,又怎会讲什么情理,上课时的仙师说,对于他们魔族来说,好斗逞性已经是血脉里的东西,必要时,连恩人亦可杀,实在是可怕。” 师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你们仙师长倒是也没说错什么,上古时期的魔族确实是畜生得很,诞生于九幽之下,没有血亲,没有亲友,日日只想饮血...能让他们臣服的只有力量。不过第一任魔尊死后,天道法则就变了。” “人族有一半的血脉融进了魔族。虽然魔魂所选之人也是八字极凶,与魔魂天生契合的人,但既然是人,便会有爱恨。你看看有记载的这两位,得到契机入魔之后,率先屠戮的都是为人时候所厌憎之地。” “他们有恨。” “而恨意消解以后。” 玄清卧在榻上,翻了翻手中借来的古籍,指给叶棠玉看,“他们的进攻节奏明显就缓了下来,甚至于你看第四位魔尊转世,死的时候,甚至隐隐有解脱之态。” 叶棠玉彼时听得是一知半解。 玄清继续说道:"我倒是觉得,比起如今的魔尊转世,古籍中描述的仙族更可怕些,大道无情,他们遵循的,能约束他们的只有天道...若某一天天道崩坏,这些仙族...." 见叶棠玉听得越发头晕脑胀。 玄清换了个说法。 “这样想吧,若换成是魔尊转世,如今的魔尊转世,尚有恨意,因而会分轻缓,我们若与之对战就会有战略可言;但若是魔尊转世天生是个冷情之人,无爱恨,无喜憎,一旦入魔,受魔魂影响,那任何东西都阻挡不了他屠尽三界,不是很可怕吗?” 是啊,确实很可怕。 叶棠玉从回忆之中抽身,看着眼前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容与,蹲下身来,企图在他脸上搜寻到一些正常人族会有的情绪。 若是唤作她被这样对待,即使不恨,多少也还是会难过委屈的吧。 但什么也没有。 宛若大雪之后无人走过的雪地,没有半分痕迹。 连因极度疼痛,而生理性泛出的眼泪挂在他眼角处,都更像是露水擦过他脸颊留下的水痕。 等容与的祖母赶过来时,容与已经奄奄一息。 “你这孽障,这是你长子!” 祖母气得发抖,命人将容与带走,这才让容与捡回一条命。 也是从此时起,这个冬日在容与的记忆里开始模糊起来。 家里挂上了挽联,什么都是白的,大家穿的是白的,家里用的东西是白的,就连自己日常吃的东西也只有白粥。 他胞弟头七那天,他娘哭得很伤心,他爹虽没有落泪,但眼下的乌青也能看出来,这些日子就没睡好过觉。 等这一场白事之后。差不多也来到了初春,王府的花园里,枯枝抽出第一抹绿芽的时候,容与他爹请来了个道士为他算命。 人间有本事的道士,是真的很有本事。 在他们仙山之中流传着一句话—— 修士修仙,道士算命。数千年来未有修仙者得道成仙,却有真道士堪破千年命数。 如今容与他爹请来的就是一位很有几分真本事在的道士。 那道士穿着简朴,穿着双布鞋就走了进来,一双眼睛大而有神,白发白须,看着已有七八十岁,却精神矍铄。 看到容与的第一眼便叹道:“这印堂黑得,简直就是灾星转世啊。” 一句话将容与爹娘以及祖母的脸色说得惨白。 叶棠玉知道这是这白衣道士看出了魔魂留的魔气,却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所以才误以为是普通的煞气。 待知晓了容与的生辰八字后,那白发道士又掐指算了算,眉间渐渐皱起,伸手一把拉过容与,仔仔细细研究起了他的手相。 “怪哉怪哉,生于立夏却又是生门断尽,偏偏还是骨高肉满的长寿之相。八字中又带戾气,六亲缘薄,克父克母,大凶的命数啊,你这娃娃倒是古怪得很。” 这个道士算命很有章法,并未直接道破天机说出容与具体的命数,例如会在几岁克死父母,会在几岁成为凶煞,因而也不算是泄露天机,并未遭受到天道反噬。 附着在容与眼睛上的魔魂,听得倒是十分满意。 不时地出言称赞:“这道士有些本是,可惜见识少了点,生门断尽怎么就不能长生了,待我们入魔,那便是与天同寿又有何难?” 容与没吱声。 这堂上的其他人就没有他这般淡然了。 最先是祖母反应过来,颤巍巍地发问:“可可有解法?” 那道士有些为难地点点头:“有倒是有,端看你们舍不舍得。” 容与他爹的脸色极其难看:“大师尽管说便是了。” “这样凶煞的命数,原是无法子可解的,但好在这孩子年龄尚右,我关他还有条出路,只要让他历尽磨难,提前受尽这人间至苦,生出慈悲之心,或许就能破开他这印堂间的煞气,变一变他这命数。” 慈悲之心。 这四个字,让魔魂放声大笑,几乎就要震破叶棠玉的耳膜。 “刚夸了这道士,没想到这么快就漏了馅儿,竟然想让魔尊转世生出慈悲之心,容与你有吗?你告诉他你有吗?” 旁人自然听不见魔魂狂浪的笑声。 容与爹娘恭敬地送走这位抢来的道士之后,容与的爹相当雷厉风行,即刻便命人前来,要将容与丢进军中,送往边界。 其态度之果决,任凭容与的娘亲和祖母如何劝说,也不能扭转容与爹的想法。 叶棠玉都有几分不解,将一个不满七岁且眼盲的孩子扔进军中,这和让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容与的祖母也生了气,但也拗不过容与爹的强硬态度,只能让容与在府中多留了十日,替他准备好行囊。 “容与啊,你别恨你爹,他...他就是接受不了你弟弟就这么走了。才将怒气发泄在你身上,你放心,等过段时日,你爹气消了,祖母一定让人把你接回来。” “去了军营也别怕,都是你爹手下的营帐,多多少少还是会照料你着你的,有什么缺的,就给祖母写信。容与这大半年是不是会了很多字?” 容与顺从地点了点头。 见容与乖巧点头的模样,容与的祖母鼻子一酸,眼泪就涌了出来,连忙将容与揽入自己的怀中。 “你爹他也不是不爱你,就是你身为长子,不爱讲话,眼睛也有疾,他对你期望太高,落空后脾气坏了点。爹娘祖母都是爱你的。” 容与眨了眨眼,这次没有点头,额间浮现出红色的印记。 【爱与恨有什么用吗?】容与很平静,【眼睛上的蠢货依然喋喋不休,我也依然眼盲,既然一切毫无意义,那为什么需要在乎呢?】 叶棠玉从容与的声音中听出不解,并非赌气,是真的不理解,还带着几分日后所见的厌倦之意。 十日转瞬而逝。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52节 容与的娘还是撑着来见了她最后一面,这一连串的打击已经让她瘦得不成样子。 她看着容与小小的个子,背着一大包东西,忍了忍又要涌出来的泪水,将容与揽进怀里,轻声与容与道歉:“容与,是娘不好,这些年没有进到看顾你的责任,你不会怪娘吧。” 叶棠玉在容与脸上看到茫然之色。 他摇了摇头。 尽管这次并未听到容与的心声,叶棠玉却似乎能想象到,容与眨巴着眼睛,思考这是哪一出的样子。 见容与摇头,他娘脸上反倒是有些难过,伸手摸了摸容与的有些散乱的鬓角:“娘不是不疼你,只是你生下来,又盲又哑,给娘的打击太大了,等娘缓过劲儿来,你已经三四岁了,对娘来说,你太陌生了...但娘是盼着你好的。” 说到此处,容与娘的眼角划下一滴泪水。 “这王府之中,要好好活下去就要靠子嗣,娘没办法,娘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个孩子。” “这大概是报应吧。” “如今你也要被送走,娘一点办法也没有,这王府终究是你父王说了算的,是我太天真了。” 容与站着没动,她娘的泪水沾湿了容与的衣领,容与想到自己那夜挨打就是因为眼角没有流出这东西。 便伸出手想摸,却无意碰到他娘的脸,冰凉一片。 虽入初春,但倒春寒来势汹汹,这几日也都是寒风阵阵的阴天。 直到今日,艳阳高照,是个罕见的晴天儿。 容与被提上一匹马,像个物件儿似的被送往了塞外,而也就是这一天容与的娘自刎在王府府门之前。 六岁零七个月,容与失去了他的阿娘。 叶棠玉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方的天,心中隐隐有了猜想。 第54章 幼时(五) 容与娘的血溅得很远。 入目一片血色。 不过血色很快褪去, 叶棠玉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却并未与容与一道前往塞外,仍旧待在原地。 不多时。 叶棠玉便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 只不知道头上从哪里打下来的光源,堪堪照在她的身上,才不至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不让她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的意思? 叶棠玉心里慢慢缓过劲儿。 好奇心起, 便没再待在原地不动, 尝试着往周边走走, 试图探寻一下这里的边界, 那光源竟也跟着她移动。 走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尽头,叶棠玉停了下来。 “容与。”叶棠玉试探着喊他。 一片黑漆漆, 没有人应她, 叶棠玉又喊了一句:“容与。” 这次依然没有回音。 额间却被轻轻地弹了弹,带着些湿意。 叶棠玉摸了摸,没有水。 “容与你在看着吗?” 刚才的感觉十分真实,叶棠玉猜出容与此刻想必已然清醒, 只是用他的记忆把自己困住,遂不死心地继续发问, “为什么不让我看你去塞外的时候。” 一声轻轻的叹息传来, 有几分无奈, 叶棠玉等了良久, 发现自己还是身处在这黑暗之中, 心里知道容与是铁了心不会放她出去的, 索性也不再勉强。 坐下来, 开始细细盘算方才容与让她见到的那些记忆。 能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的人, 都有着极好的命数, 观容与府中陈设,想来容与的家里还不是人间普通的勋贵之家。 偏偏在这样的家里,王妃诞下的长子是个眼盲之人,生性又不爱说话,才让别人将他当了六年的哑巴。 这样又盲又哑的人,自然是不堪重用的。 这样一来,容与的命数就称不上好了。 更何况,后来,自己的娘亲又诞下了身体健康的弟弟,若是心思敏感些的孩子,这日子怕是很难熬下去。 叶棠玉心中陡然生出些庆幸,好在容与生得冷情,这外界种种于他而言,倒也没有那么要紧,虽然他不得自己的父亲的喜欢,但好歹并没有缺衣少食。 甚至于他弟弟诞下之后,他的日子比之以往还要更好了一些,可惜,好景不长.... 叶棠玉又在心里盘算了一次。 在黑暗之中,心更静了些,让她品出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天生好命,却命途多舛,得到又失去。 叶棠玉想起师长所说。 “人族有一半的血脉融进了魔族。虽然魔魂所选之人也是八字极凶,与魔魂天生契合的人,但既然是人,便会有爱恨。你看看有记载的这两位,得到契机入魔之后,率先屠戮的都是为人时候所厌憎之地。” 人族血脉、爱恨、厌憎... 在得到契机入魔之前,也是普通凡人而已。 普通凡人生于富贵之家,却身有残疾,爹不疼娘不爱,受尽白眼,末了又有新的孩子诞生,取代他的位置,耳旁还时时有魔魂教唆鼓动杀人。 跳脱出来看,真的是有些过于明显了啊.... 难道所谓魔尊转世的天定命数,便是要让他们几经磨难,对这世间生起恨意吗? 生恨而杀人,既而堕魔? 但传言中的天性嗜血,又怎么解释,是古籍记载有误吗? 叶棠玉想不出来,到了这个地步,容与既然都已经摊牌,那她也没什么不好问的。 正欲开口来问,却陡然想到天道给自己的目的,若她问了,容与答了,那引容与入魔之事,想来便不会再有什么难的。 届时天道的目的达到,自己完成了任务,不用担心人间命数。 且她如今手握师长拜托顾青转交给自己的东西,有了线索,也不必再受一年之约的桎梏,想要查清当年的事情,比现下要方便许多。 但叶棠玉却蓦地想起容与在忘川之中,看向自己的眼神,他在求她。 那双一贯挂着笑意的眼睛,半哭半笑地在求他。 那就再等等吧。 叶棠玉心中下了决定。 至少把自己与他之间的渊源弄清楚,当年十六岁的自己与他相识于人间的道观,自己却对此毫无印象,也许这与当年自己和师长的死也有关系。 “为何不直接把这段跳过?” 叶棠玉做了取舍,便不再纠结,转而问了容与另外一个问题。 “若你不想让我看你在塞外的这段记忆,你可以直接跳过,这对于修士来说不算难事。为何将我留我在这里。” 估摸了一下,又补充道:"你一边分心回想,一边将我困在此处,想来所耗费的精力也不少。" 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本来意外容与并不会回应,谁知过了几息,容与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大约是想试一试,有什么不一样。”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试什么?” 叶棠玉没有放过这个搭话的机会。 容与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转而先说起自己被丢进塞外的事情:“我父王将我丢到的军营,驻扎在塞外,周边很是恶劣,大约如今的我去了,也要先吃一嘴沙。” “我去那里之后,身体很快就受不住,先是迅速瘦成了竹竿,每日还要按照我父王下的指示,去为军营跳水,日日风沙覆面,最难的是,吃不饱。” 容与说道这里,竟然先笑出了声。 “阿玉,你饿过肚子吗?人食五谷杂粮,从前还在王府上的时候,我从未饿过肚子,到了那里才知道五谷杂粮对人来说有多么重要。” “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却仍然要做工。” “为何会这般饿?” 叶棠玉有些不解,人间大多数人做事总会留三分余地,即便容与是被他爹遣送过来的不受宠的长子,也不至于让容与饿肚子才对。 “阿玉记性真不好。” 容与笑笑解释道,“我被遣送过来是来受苦的。” 是了,叶棠玉想起那道士说的话,要让容与历经人间至苦,或能生出慈悲之心。 容与继续说道:“最饿的时候,我饿得眼冒金星。魔魂叽叽喳喳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模糊。” “不过还是听清了,你猜它在说什么。” 叶棠玉不用猜,魔魂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的。 “他让你杀人。” 容与笑出声:“是了,它让我杀人。它说只要我杀了人,就不用饿肚子了。” “很有说服力。” 叶棠玉对此表示认可。 “那阿玉猜猜我为何没杀?” 叶棠玉沉吟了片刻,若还没有经历忘川一事,叶棠玉或许会想,是容与心怀善念,不愿杀人。 如今自然不会再如此天真。 “没力气。” 叶棠玉很快给出答案。 “猜得真准。” 容与喟叹,“那里虽然艰苦,但粮食是有的,这么多人只要我吃不饱而已。无论我听话还是反抗,得到的待遇都差不多。一个没力气的稚童怎么斗得过吃饱喝足的成年将士。” “我想杀却杀不了。” 容与说完,又问:“阿玉失望吗?我不是你心目中那个好心的修士。” 叶棠玉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倒不怎么失望,毕竟一开始她就知道容与是魔尊转世,容与先前表现出的样子让她有些惊奇,如今得知容与的真实面目...甚至有些理应如此的贴合感。 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感觉。 只是这话,叶棠玉暂时还没打算和容与说。 “有些意外,没想到你是魔尊转世。” 叶棠玉选了个最合适的答案。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53节 “也倒是。” 容与听完叶棠玉的话,颇为赞同,“确实是应该惊异于这个,如何,仙子姐姐要出去以后,要除了我这个魔道吗?” “约莫是不会的,你现在归根结底还是人,还是修士,并未堕魔。” 叶棠玉悄悄在心里补充道,真要除了你这个魔道,也还是得等你真的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之后吧。 “不愧是阿玉。” 容与叹道。 “所以呢,是要试什么?” 叶棠玉将话重新绕了回去。 这次容与没有再回避,只是略微作了停顿后,便坦然说出心中所想:“试一试,有阿玉在,会不会有所不同。” 叶棠玉怔住。 却听容与继续说道:“我每次回想起这段记忆,那股饥肠辘辘的难捱感觉总会如附骨之疽一般跟着我,即便我如今已经修得了金丹,知晓该如何辟谷,也依然令我难受。” “所以,我想试一试,有阿玉在会不会好一些。” “那有好一些吗?” 叶棠玉鬼使神差地问出这个问题。 “还是很饿。” 容与声音中带着笑意,“但是却不怎么难捱了。” 话音落地,跟着叶棠玉的那束光慢慢夸大,身边的场景一点点重新亮了起来。 “我在塞外待了两年,每次忆起都觉得是度日如年,唯有这次,觉得似弹指一挥间。” 容与的声音渐渐远去。 叶棠玉眯了眯眼睛,有些不太适应骤然亮起的光线。 遂先听到一个依旧带着些稚气的声音。 “儿臣这两年历尽苦楚,已知晓人间不易,母妃病故,儿臣没能赶回,深觉悲痛,如今自请前往京中道观代发修行,为母妃和父王祈福。” 是八岁的容与。 身高并没什么变化,倒确实瘦得厉害,衣服也是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 一转头,巴掌似的脸,瘦得都脱相了。 “上了道观就好看了。” 蓦地,突然又传来修仙容与的声音。 叶棠玉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发声,电光火石之间,叶棠玉脑子一抽—— “你方才不让我看你去塞外的那段记忆,不会是觉得...自己太过狼狈,不够好看吧....” 容与呼吸微乱,却没有说话。 一时间,两人虽未在一处,但诡异的气氛却在两人间蔓延开来。 第55章 幼时(六) 容与很顺利地就被送入了道观。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好事情。 容与的娘自刎的消息虽未传开, 但终究私底下是有些风言风语在的。 容与的爹两年未娶,但如今也要准备续弦,那容与这个留下来的不能承继爵位和王府的长子, 就有些难以处理。 如今容与自请前往去道观,给容与的爹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道观离王府有不短的距离,来回得一天的样子, 山高水远, 往后见面的机会便也少了, 省了很多闲言碎语。 容与坐在马车上, 旁边是道观得知了消息,按照容与他爹的意思,提前送来的刻好的书简, 都是讲究孝道的。 容与靠着成摞的书简, 手里拿着从京城最有名的点心铺子里买来的椒盐麻饼,小口小口地吃着,吃相很是文雅,比在王府里添了几分自在。 他自请去道观, 家里多少还是花了银子打点,特别是容与的祖母, 自觉亏欠容与, 给道观另外又捐了不少银子, 也给了容与用来傍身的银票, 让他安心。 容与离府前专门遣人去进程的铺子里买了椒盐麻饼, 这个最抵饱, 且吃起来不腻。 容与这幅不争气的样子, 最看不下去的自然就是盘踞在他眼睛处的魔魂。 一路上都在骂骂咧咧, 从城内骂到城外。 最后骂得累了, 容与也吃饱了,恨铁不成钢地质问容与:“你受如此冷待,就半点不恨吗?” 容与眨了眨眼,倚着的身子坐直,指了指那堆书简:“生恩未报,何谈报仇。” 八个字,差点没把魔魂气晕厥过去。 “没救了没救了。” 魔魂在容与耳边不断重复着这些话。 容与这些年来,也没少受魔魂这些话的折磨,面上自然是什么也没露出来。 魔魂这些年却也是越挫越勇。 又问他:“那些在塞外饿你的人呢?你就不恨?” 容与继续吃着手中的椒盐麻饼:“再说吧,千里之外,想杀也杀不了。” 魔魂没再说话。 叶棠玉看着猜测应该是被容与气得无话可说了。 紧赶慢赶了一天,终于到了道观。 一个小徒弟在道观门口客客气气地引容与进去,说观里的几位都还在等他,想见上一面。容与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便跟着走了进去。 叶棠玉看着这观中等着的十来位道长,不少都已至炼体境,是有些真本事在的。 容与方一进去,旁边看着年纪比较轻的一位道长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煞气好重!这是什么命数?” 说着那位道长就忍不住想拉过容与细细查看,却被坐在正中观主一声轻咳打断。 “容与小友,既然受王爷和老王妃所托,贫道一定会尽心看护,你的煞气难解,我想了个法子,这煞气起于红尘,散于红尘,不如今后你每日清晨来正殿看我们算命除祟,也算是修行,你看如何?” “听观主的。” 容与没有别的什么意见,大多数时候,他都没什么意见。 只有魔魂忿忿不平:“对别人倒是好说话得很。” 观主很是满意容与的顺从,本以为这孩子难相与得很,才会被王爷送至塞外,没想到初初接触下来,倒也很是乖巧。 容与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不知关注可否为我寻一位先生,我年龄尚幼,观主送来的书简,有大半都不识得。” 容与祖母事先打过招呼,这点子正当要求,观主自然不会拒绝。 日月更替,容与清晨前往殿中看观主或其他道长为来求签的人解签算命,也或是看他们除祟,下午便去听先生授课,晚上跟着小道士们出晚课。 一日一日下来,倒也充实。 如果不是成堆成堆的小道士每日挤到容与跟前要来为他算命的话。 容与幼时性格是冷情了些,很多事都是随波逐流,懒得拒绝。 因而一开始,有小道士试探着来找他,想为他算命,他也就由着人算,之后,消息传开,这观里的小道士便排着队来了。 可惜没几个学到位的,都是些半吊子。 一会儿说容与命不久矣,一会儿说容与命里有血光之灾,还有人说容与会孤独终老,气得魔魂在容与的眼睛里与这些个小道士对骂,吵得容与不胜其烦。 后来挑了个观主在的日子,直接将此事告知了观主,那些小道士自然挨了重罚,再见容与时都带了几分排斥,觉得他不够义气。 容与不在乎这些,总算清净了些,晚上入梦都快了不少。 只是脸上的倦意确实是一年比一年明显。 前五年,每日清晨都还去殿中,看道士们算命。 说是看算命,其实就是“观”世间相。 夫妻、挚友、子女....各有所求,各有所想,为善者不得善终,至恶者名利兼得。这人间之事,有时并无什么天理可言。 看得多了,也就不新鲜了。 容与慢慢开始在这每日的“修行”中发呆,他一个瞎子,发不发呆也没人瞧得出来。至多是在修行快结束,观主问他感想前,回回神,临时搜罗些可说的东西说说。 又过了两年,容与更大了些,也发现了这每日的修行,其实说到底主要也是让观主对王府那边有个交待。 索性走神得更彻底了一些。 偶尔装装病痛,找个合适的理由给观主,应付应付王府,自己也能待在屋子里面躲躲清闲,皆大欢喜。 时不时也有些老道士试图为容与化解煞气。 容与也由着他们折腾。 到了十八岁那年,王府传来消息,说容与的祖母病故,让容与回去一趟。其中一位老道士陪着容与一起回去了,说至亲病故,或能有转机。 只是很快跟着去的老道士便知道这转机根本没有。 容与并未能进灵堂。 只让他远远地在府外磕了头,甚至于他爹的面也没见着。只有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因着好奇,跌跌撞撞撞到他身上,毫不客气地问容与,是不是他瞎了眼的哥哥。 容与没有开口回答。 这孩子便被后面匆匆敢来的嬷嬷给抱走了。 容与磕了头,思索着祖母这一去,王府中怕是不会再每月遣人来给他送银子,自己这余生也得想点能干的行当才行。或者……就这么等死也行。 恰逢此时,魔魂又开了口:“要什么银子。魔尊转世好好的不当,你想着赚银子?还等死?你有没有点出息?” 容与被魔魂说得一怔。 从他听得懂人话开始,魔尊劝他入魔的话就没停过,说他身为魔尊转世,必定命途多舛,六亲缘薄,终究会杀人入魔。 也确实如魔魂所说。 他与至亲之人的缘分都太过淡薄,如今祖母也离世,这天地之间,与他再有牵连的人也没了。 若终有一日会走向这条路,那他也没什么好挣扎的。 反正,人间无趣。 容与的念头自然躲不过魔魂,见容与这十八年来,第一次如此上道,魔魂激动得声音都在抖。 “好好好,终于开窍了,虽然最晚入魔的魔尊转世的名头已经逃不掉了,但我们大器晚成,争取扫平三界。”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54节 魔魂的语气干劲儿十足。 “你拿不定主意杀谁,我就来帮你物色,我们本为一体,不必客气。” 若是魔魂有形,叶棠玉都能想象出它眉飞色舞的样子。 回程路上,一同来的老道士看着容与身上更重的煞气,一路上的叹气声就没停下来过。 许是觉得容与可怜,对如何化解容与身上的煞气,就分外上心,开始日日来告诉容与他如今的处在多么危险的边缘。 “你这煞气怎么一日比一日重,眉目倦怠,无甚牵挂,戾气环绕身,实在不是久活之相啊。” 老道士愁容满面。 魔魂听得很是不耐烦,将这唠叨列为了第一击杀的人选,老道一边说,它就一边撺掇容与:“这凡间的道士倒有些门道,不如选他练手,也简单得很。” 容与虽然应了魔魂入魔的话,但此时心头并无嗜杀执念,只觉得疲惫,借着祖母病故,这段时日也没再去殿中看观主算命除祟。 老道士则是为了化解他的煞气,给他寻了盆花来,让他好好养着。 说养养花,感受生命在自己手上生存下来的感觉,于他有利。 容与虽然收下了,却觉得莫名其妙,他费尽心思养着这盆花又有什么用处,养得再是生机勃勃,他一个瞎子看不见,又有何用。 于是道士给他花,就这样摆在他的屋内,没有照料,任它枯萎。 老道见状,也只是悠悠地叹了口气,等花彻底枯了的那天,将花带走,此后再也没来找过容与。 魔魂见容与答应了入魔,却又开始没了动静,心里也急了起来,再任由容与这么拖下去,再来一个十八年,它可受不住。 于是便整日里吵吵嚷嚷着让容与出门。 恰逢清晨,容与想着正是观主算命除祟的日子,便去了殿中,想着做完这场修行,便依魔魂所愿。 这次来的是个男人。 秉持着最后一次修行,容与虽然一脸倦容,但也勉强打起精神认真听了起来。 看上去倒是可怜,眼下乌黑,神思恍惚,说是被妖邪所扰,请了观主的符,感恩戴德地就回去了。 结果没两天,却又杀了回来,说观主的符镇不住那妖邪。 这还是容与在道观里十年,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 男人和观主商量好,将那妖邪引来到观中。 容与提了点兴致,也到场来“看看”这妖邪。 “你就是观主?” 叶棠玉看着自己一身男子装扮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魔魂:现在就是非常后悔,非常非常之后悔那天劝容与出门,这下好了,不是等了十八年,是等了整整一百年啊!!! 第56章 道观(一) 叶棠玉被师长一脚踹下山之前。 师长除了在她身上下了禁制以外, 还为她化了形。 在凡间行走这两年,她一直以男儿身示人。 师长说:“如今凡间这世道,一个人下山, 还是男儿身更让人放心些。” 给她准备的行囊里,也放置了不少符咒。 师长为她想得很周全,最后半年她被压制成凡人之后, 若是遇上危险, 也不能没有手段应对。 也确实如师长所说, 下山之后, 男子的身份确实为叶棠玉带来不少便利,一开始她尚是金丹,去的也都是些声名赫赫之地, 为那些达官贵族驱鬼降妖时, 只要展现出些超乎常人的本事,很快便能得到他们的信任与追捧。 而偶尔遇见同为下山历练,同样有所修为的女子则不同,即便展现出了本事, 还是会被这些人轻视、冒犯、审视。 修真界一向以强为尊。而叶棠玉又是这其中的佼佼者,一路走来流言蜚语虽不少, 但大都是议论她的修炼速度之快, 会道心不稳, 揣测她会堕魔... 入了凡间之后, 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些对女子的纯粹恶意。 后来, 随着她的实力一步一步被压制, 她也接触了更多平凡女子, 越是接触, 越是明白师长为何要让她化形为男儿身, 若是以原本的面目行走在这世间,别说是降恶妖驱恶鬼来人间历练,怕是基本的在这世道上露面都是问题。 自然,也就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借住在这道观之中。 入了道观的第二日,十六岁的叶棠玉体内的灵力就因为她师长的禁制被压制得死死的,任谁来瞧,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已。 好在她一向见谁都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的,反而让观主不好再多问,只能告诉自己这是高人为了隐藏自己,而设下的迷障。 至于容与,昨日还答应了魔魂准备入魔,昨日被叶棠玉用灵力束缚住了以后,今日就直接变了卦。 破天荒地很是主动地找到了十六岁的叶棠玉。 “昨日你往我额上的那一点...” 容与只比叶棠玉大两岁,十八岁,除了一双眼睛因为看不见东西,失了几分神采以外,和百年之后相比并无什么不同。 一向都对美人多有好感的叶棠玉听见容与发问,自然不介意说几句。 “是我的灵力,能帮你暂时压制你眼睛里的煞气。” 说来也是命运所至。 若叶棠玉还是金丹就与容与相见,一照面就能看出盘踞在容与眼前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煞气,而是纯粹的魔气。 届时,叶棠玉一定会先想办法将容与带回仙山,交给师长处置。 不过他们初见时,叶棠玉的灵力几乎快消耗殆尽,便看走了眼,只以为容与命数不好,招惹了煞气上身。 “灵力...” 容与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只觉陌生,不过他在意的也不是这个,“暂时压制...那灵力失效以后该怎么办?” 叶棠玉彼时看着容与,心头生出了几分同情,这么漂亮一人,眼睛却看不见,叶棠玉并未修医,不能确定容与眼盲是否与这煞气有关。 见容与在意,便好心多问了句。 “我替你压制后,你是感觉要好受一点吗?” 容与明显地一僵。 魔魂之事他说不出口,一是因为天道法则,二是因为魔魂告诫过他。他之所以跑来找这位阿玉,不过是因为这是他自出生以来,魔魂第一次这么长时间没有开口烦他,他想知道他能不能一直这样安静下去。 十六岁的叶棠玉仍等着容与回答。 十八岁的容与听着叶棠玉的声音仔细辨了辨她的方位,随即抬起眼,正视着叶棠玉,朝叶棠玉缓缓露出了第一个微笑:“嗯...多亏有阿玉相助,昨日之后,我的头就再也没疼过了。” 叶棠玉站在一旁,看着十六岁的自己,面对着容与的笑,呼吸明显一窒,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没说话,良久眼神中浮现出了可惜的意味。 恰如海棠无香,令人惋惜。 叶棠玉霎时就懂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这还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当初阿玉听我说话时,是这幅...神色。” 操控着这场记忆的容与开了口,语气中带着些促狭, “阿玉还能想起此时你在想什么吗?竟会露出这般神色。” 叶棠玉却被他说的话吸引了注意: “第一次知道?” 容与笑笑:“阿玉还是这般敏锐,这段记忆不只是我的,还有阿玉你自己的,记忆里我的样子,是你从前送给我的,只是这些年我一直没有机会将它打开。而阿玉的模样则提取了我当时眼瞳中映出来的你,如今得了机会,两段记忆糅合,现在看来,成效也还不错。” 叶棠玉愣住,我的记忆? 还想问,容与却不肯再说:“阿玉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那时在想什么?” 容与这个问题,叶棠玉只要随意编出个答案搪塞过去便是,但不知为何,叶棠玉对容与总是更容易心软,看着十八岁的容与脸上的笑意回道:“只是有些可惜你的眼睛。” 顿了顿,还是将心里的话问了出来:“你什么时候学会笑的?” 在叶棠玉已知的容与过往里,六岁的容与虽练习小半月,笑得比之以往要自然很多,但还是略带了些僵硬和生疏。 入了道观以后,也并未见容与多笑过。 “在塞外学会的。人间有句话,伸手不打笑脸人,在那个地方很适用。” 十六岁的叶棠玉自是不知这背后种种,缓过神来后回道:“我的灵力应该至少可以为你压制那煞气半年,届时你那煞气若再惹你头疼,你可来寻我,我那时定有法子替你彻底根除。” “那就先多谢阿玉了。” 容与的笑容更真切了些。 投桃报李,容与便也补充道:“阿玉若在这道观中遇到什么事儿了,也可以来寻我,我在这里住了十年,可以帮阿玉你解惑。” “好,多谢。” 十六岁的叶棠玉也没多客气。 叶棠玉看得分明,容与天生冷情,怎会对一个初识之人如此热络,不过是她出手帮他镇住了魔魂之故。 现在她看得出来,十六岁在人间历练两年的自己,也看得出来。 有求于人的神态表情,她在凡间这两年见得最多,不过她并不在意,力所能及范围之内,护着凡人,也没什么不对。 况且容与还生得如此漂亮,帮帮美人,也很理所应当。 自然而然,两人便走得近了些。 叶棠玉对观主每日清晨都会为人算命除祟的事情很感兴趣,观人间,是她下凡历练最重要的部分,如今最后半年她与凡人无异,待在这道观之中,听听红尘俗事倒也很合她心意。 叶棠玉日日都去,想与叶棠玉处好关系的容与自然也就不会再缺席。 两人想听,观主也不会拒绝。 每日来找观主算命除祟的人中,算命的人占了大半,而请关注除祟的人中,也有大半只是心里有鬼,自己吓自己,到最后往往是要请官府介入。 毕竟受制于天道法则,修士、妖精、魔族,若不是深仇大恨,也不会轻易来人间找人族的麻烦。 而这算命的人不少,观主每日只放十五签。 来算命的人多,求的却大同小异,升官、发财、康健、姻缘...人之所求不过这些。容与“看”了这么些年,早就“看”腻歪了。 叶棠玉初来,看得倒很是认真。 最后来的这对学子,让叶棠玉留了印象。 两人一同来求签,其中一个求得上上签,其中一个求得下下签,听观主解完签后,明明也都还似懂非懂,云里雾里,却都强撑着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讳莫如深地拜别了观主。 求得下下签的那位学子强撑着祝贺得了上上签的那位,却难免露了几分酸涩之意;上上签那位面露喜色,眼角眉梢皆是得意,嘴上安慰着自己的友人,让他别在意,实则又借答谢观主的名头,在暗暗炫耀自己家世了得,得此签也是意料之中,话里话外又将观主这道观吹得神乎其神,说此地解签有多么多么准。 直到说得那下下签的学子脸上泛白以后,另外那位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 散场后,容与与叶棠玉搭话:"看完感觉如何?" 叶棠玉诚实相答:“觉得似曾相识。” 容与扭头面朝两位学子离开的方向:“你再多看几日,便能知道这人与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新鲜事情。”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55节 “所以你才觉得烦吗?” 十六岁的叶棠玉比百年之后还要直白许多,“我偶尔看你,你撑着额头,眼底眉梢皆是不耐。你若觉得烦,其实可以不必来陪我的。” 叶棠玉一双杏眼干干净净,并未对容与此举有什么不满。 但容与看不见,只能从叶棠玉一贯无甚起伏的声音中揣摩她的心情。 显然这番话乍一听,并不怎么客气,容与紧了紧掌心,缓缓解释道:“只是最近没有休息好,与这事情无关。” 叶棠玉点点头,没有深究,看着那两位学子远去的方向道:“一个家境贫寒,处处忍让,一个出生富贵,自命不凡,分明都看不惯对方,却又要以友人相称,真是别扭。” 容与见她并未纠结于自己之事,暗暗松了口气,便随意接了句:“人性本就如此。” 可惜,叶棠玉并未放过他。 “就和你其实不想来听,但又不得不应付一样吗?” 一旁的叶棠玉看着记忆里容与再度僵住的脸色和话不过脑子的自己,突然十分理解当初为何师长要将自己送下山。 确实是...有够不会看眼色的。 第57章 道观(二) “我听这观里的小道长说他们其实都不怎么喜欢来听, 又冗长又无聊,便猜你也是如此。” 十六岁的叶棠玉相较两年前,多少还是有些长进, 见容与久久没有说话,便找补了两句。 容与顺着这话说了两句,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接下来的十来天, 风平浪静, 除了受禁制不能修行意外, 这道观里的日子与仙山也十分相似。叶棠玉也在道观中听了很多关于容与的事情。 什么告黑状, 言行不一,富家子弟,脾气古怪... 总之小道士们对容与的印象都不太好。 不过很快叶棠玉也就被小道士们排挤了。 因为容与的关系。 每当小道士举例容与有多么多么不好相处时, 叶棠玉总会睁着一双杏眼唱反调:“我觉得还好, 也不算背着你们告黑状吧,不是当着你们面讲的吗?” 就这样,多来几次,小道士们聊天儿就不爱带她了。 容与起初并不知道, 某日吃完午饭回屋,偶然路过小路, 听到叶棠玉朗声:“不就是喜欢一个人吃饭吗?这就是性情古怪吗?” 小道士们面面相觑, 都懒得再多说, 一抬头见到容与, 都有些慌张, 很快就散开。 只有叶棠玉坦坦荡荡地站起来, 回首见到容与, 朝他打招呼:“容与, 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吧, 我是——” 叶棠玉的语气并不十分热络,甚至略显平淡。 她原本就不是个爱与人打招呼的性子,从前在仙山遇见同门也只是略微点一点头,但容与有些例外,他眼睛看不见,只能靠听。 “我知道,你是阿玉。” 容与轻声接过她的话,“怎么在这里?” “吃完了饭没事逛逛。” 叶棠玉久不食人间的东西,一时没把握好分寸,吃的多了些,出来左逛右逛,听到一群小道士聚在一起聊闲天儿,就凑了上去,谁知没聊几句,这些小道士见到容与就散场了。 “不如去我那儿坐坐,我为你泡一壶茶答谢。” 叶棠玉才帮他说了话,容与借此便邀叶棠玉一同回去坐坐,拉近一些彼此的距离。 “好。”叶棠玉左右没别的地方去,加之她对容与总存着几分怜惜,因而便爽快地应了约。 带着叶棠玉回到院儿里。 今日天大晴,万里无云,微风阵阵,坐在容与院儿里的树下,很是闲适。 叶棠玉打量着这个小院儿,心道,这院儿里只在树下摆了张木桌和两个小椅子,别的什么装饰也没有,和容与这人倒是很像,干干净净的。 没一会儿容与便寻来了茶叶。 安安静静地开始给她泡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美人泡茶,十分赏心悦目。 泡完茶,容与将茶杯推向叶棠玉。 待叶棠玉喝完,含笑问她:“如何?” 十六岁的叶棠玉眨巴了眨巴了眼睛,选择实话实说:“有些烫,没尝出味道。” 此时的容与显然也没有百年之后的老练,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场子略微冷了下来。 顿了好一会儿,容与才又开口起了个话头:“方才你不必替我说话,他们说得都是实话。” “我也是啊。” 叶棠玉眼中浮现出不解,“也不算为你说话,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一句话又将容与准备好的话噎在了喉腔中。 叶棠玉等手中的茶凉了些,又浅浅尝了口,入口微苦了些。 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容与,那双眼睛其实生得很好看,可惜没有神采:“你若愿意,六个月之后,不管头疼不疼,不如都与我一同回去,也别等头疼发作再来寻我了。” “我和我家中长辈联手,一定能除掉你眼睛里的煞气。” 说不定煞气一除,你的眼睛不必再瞎下去了。 最后一句话,叶棠玉没有说出口,她不想这么快将希望给出去,容与的眼睛究竟是不是煞气所致,还需要回去让仙山的医修好好看看。 叶棠玉突如其来的邀请,让容与有些措手不及。 虽然眼前之人承诺过,在六个月后可去寻她,她有法子根除他眼睛里的魔魂。 但言语从来都是最靠不住的东西,六个月太长,如何寻她?去哪里寻她?他对眼前之人几乎一无所知。那日的话多半只是客套罢了。 若不能与之拉近关系,届时她自行离去,自己又有什么办法。 叶棠玉有一搭没一搭喝着茶,等着容与回答。 “敢问阿玉你的家在哪里呢?” 等了会儿,容与开了口,带着些许不确定的茫然,“我很少出远门...” 话没说完,叶棠玉便懂了他的意思,这她倒是没有考虑到。 容与眼睛有疾,想来常年就在这道观中活动,也没怎么出去过,有此顾虑也是理所应当。 “蜀中你知道吗?” 叶棠玉尝试告诉她仙山的大概位置,“从这里出发,往南...坐马车的话,大约一个多月的时间。” 一个多月。叶棠玉自己说完,想到此前让容与自己来找她,这主意果然不太行,容与这样的样貌,这样的状况,单枪匹马来找她着实不太可能。 “是远了点,不过你与我一起的话,彼此也有个照应。” 叶棠玉出言安慰。 容与点点头:“多谢,不过这么大的事情,我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万请阿玉莫怪。” 叶棠玉自然不会怪,她还要在这观中留六个月的时间,容与可以自己好好考虑考虑。 将茶品完,叶棠玉便没再多留,起身告辞。 容与送了她出门。 此后,两人又相处了小半月,容与对叶棠玉的性子摸得也更清楚了些—— 有话说话,不藏着掖着,不嚼舌根的一个好人。 听她说话,音调一贯是冷冷淡淡,但说的话字面上是什么意思,那她便是什么意思,不会有脱离话本意的意味出来。 十多年来听多了魔魂在耳边的乱叫,明里暗里的嘲讽,一开始容与并不适应,加之叶棠玉的语气没有什么变化,让容与时常拿不准该如何应对。 好在容与适应得够快。 适应了以后,只要他摆出一副弱势的姿态,几乎他问什么,叶棠玉就会答什么。 没多久,容与就知道了叶棠玉的来历。 逐月仙山。 阿玉说这是她的师门。 修仙。也对,他都是魔尊转世,自然也有修仙的修士了。 除了知道她是修士,师承何处外,拜入仙山之前的经历,容与也都打听了个遍,两人坐在容与的小院儿里,边喝茶便聊天,一聊就是一整个下午。 容与发现叶棠玉在入仙山前的命数和他有些相似。 同样是不被身生父母所喜,他被送外塞外,而叶棠玉则被卖进大户人家,为奴为婢,若比起来还是叶棠玉更凄惨一些。 “所以你不恨他们吗?” 容与想起魔魂问他的话。 对他而言,无论爱恨,与他而言都太过遥远陌生。 他头次生出好奇,同样的遭遇,阿玉是怎么想的。 叶棠玉没有点头也未摇头,说话间不似平日里那般笃定:“.....还没来得及恨吧,那时候我太小了,家里穷,世道也不安稳,我爹娘将我卖了,他们能吃好点,我也不用挨饿,那时候还觉得挺好的。偶尔想家的时候,也只是觉得难过...没过久我师长便带我离开了。” “我太好运了,好到连恨意都没来得及滋生。” 容与听着叶棠玉的声音,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叶棠玉与他之间的区别。 即便两人都没有做出一些报复的举动,但原因却截然不同。 阿玉,真是一个好人啊。 容与摩挲着茶杯,感受着微烫的温度,很好,越是好人越是重诺,也许六个月后,他真的可以摆脱眼中跟了他十八年的魔魂。 从此还他一个清静。 ——— 而十六岁的叶棠玉并不介意容与朝她打听。 与她而言,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除了她的本名。因为她答应过她师长,在凡间历练只能用化名。 叶棠玉这三个字,在眼下实在是太炙手可热。 无论是真是假,只要报出这三个字,总有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的修士,前来一探究竟,或是挑战,或是讨好,或是拉拢。 总之,不利于叶棠玉的下山历练。 而既然答应了,叶棠玉便绝不会对师长失信。 因此无论容与如何试探,叶棠玉都守口如瓶。 多问几次之后,容与也明白了,对于像叶棠玉这样的好人而言,除了愚蠢,便是守信。这是刻进她们血脉里的东西,轻易动摇不得。 容与便也不再勉强,反正于他而言,叶棠玉的名字并不重要。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56节 本以为这日子会就这般逍遥地过下去。 谁知还是出了意外。 道观中闹鬼了。 还不是普通的鬼魂作祟。 是厉鬼。 半夜十分,一直静静地看着这段回忆的叶棠玉,看着出现在容与院中的那个主动显了形的厉鬼,觉得有些眼熟。 这厉鬼周身散发着极浓重的血气,虽面目狰狞,却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直到十六岁自己带着一大堆符纸匆匆忙忙赶过来,将那鬼镇住,血气收敛,那厉鬼的样子一点点清晰起来时。 叶棠玉这才认了出来。 而此时,从前的自己明显也辨认出了这厉鬼的身份。 拧着眉头,手上动作十分敏捷,又给那厉鬼多贴了几张符咒。 “这是那个...抽到下下签的。” 十六岁的她确认了厉鬼的身份。 第58章 道观(三) “下下签?” 小一月过去, 容与对那两人显然已经没有了什么印象。 十六岁的叶棠玉出言提醒:“就是我第一次去看观主解签算命的那次。有两个学子来算命,一个得了上上签,一个得了下下签。” 听她这么一提, 容与隐隐约约想了起来。 “这人怎么会化作厉鬼?” 而且还是主动显形的厉鬼,鬼魂一般不为人所见,要见鬼魂, 须得修炼相应的术法, 或是天生就生了双阴阳眼。 除此以外, 也有鬼魂主动显形的, 可一般鬼魂只在情绪极其不受控制时才会显形,比如过于思念亲人的悲伤,或是见到仇人的激愤... 这鬼怎么会显着形到容与的院子里来。小叶棠玉觉得奇怪, 不过现下不是她查案的时候, 这符咒只能暂时镇住这厉鬼,使其“晕”过去,却不能消了他的戾气。 正纠结着,听到动静的观主, 带着一帮老道士才匆匆忙忙地赶来。 一见到被镇住的厉鬼,观主脸色就铁青。 “果然, 还是没逃得过命数啊...” 观主长长地叹了口气, 见着这厉鬼身上的符咒, 知道是叶棠玉的手段, 心中对叶棠玉多了几分敬意, 忙解释道, “观内先人曾在观中设了铃, 有这样的厉鬼入观, 那铃必得响动, 都怪今日职守的小弟子睡得熟了,没留意,这才让这厉鬼进来,差点害了容公子的性命。幸得是有小友在。” 观主一边给叶棠玉解释,一同来的道士也没闲着,一边结了阵法,不多时,那厉鬼身下便出现了金光,金光化作绳索,将厉鬼禁锢在地面上。 小叶棠玉被这一幕吸引了目光。 叶棠玉也一样。 逐月仙山上也有习阵法之术,不过通常都是以灵力画阵,像这样以肉身踏步为阵的,还从来为曾见过,倒也很玄妙。 这些道士分明只是炼体境,按道理来说,灵脉未通,不能自由运转灵力,但是通过他们这很有章法的踏步,却实实在在引了灵力,结了法阵将厉鬼束缚住。 其效力也并不比叶棠玉在仙山见过的弱。 想起师长曾说,阵法是以弱胜强的一门术法,以极小的力量迎合天地,借取力量,贯通此术者,能达天道。 可惜,要学好这一门,对天赋要求极高,且要能通达世事,否则很有可能走歪了路。且这一门不能很快见成效,往往是修到百年一朝顿悟,才会有所突破,与修仙者这样与天争时的人而言。实在太慢,因此修阵法的便越来越少。 反倒是在人间的道士中留存得很好。 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不过..... 小叶棠玉看着他们结了阵,将这厉鬼捆在这儿,有些不解:“为何要将他捆在这里?” 听到她这样发问,观主和一群道士倒是面面相觑,同样露出不解之色。 观主犹疑地开口:“莫不是...小友有其他的办法能解决了这厉鬼?” "并无,我这符,只能让他暂时‘晕’在此处。" 听到小叶棠玉这样说,观主更摸不着头脑了些:“那..我们如此做,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小友的符虽好用,但估摸着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厉鬼便要醒来,索性趁这时候,将他镇在这里,待明日一早,旭日东升,这厉鬼便会消散在这世间,彻底免去后患。” 这么说来...倒并无什么不妥。 只是小叶棠玉以为,他们会先查清楚这厉鬼的身世来历,为何来道观,目的又是什么......原来这般利落地解决了就好了吗? 也是...道观不是衙门,不管断案,而且也没有哪一个衙门会来查一个鬼的案子。 还是给会害人的厉鬼。 这弯儿转过来以后,小叶棠玉便没再多说什么,最后扫了眼这个厉鬼,和当日那副温文尔雅带着点怯懦的样子,已经截然不同,心头的那点子好奇没压下去,想了想人都已经死了,她问这个问题,应该也不会折损观主的寿数。 “观主之前为他算的那卦算到了他会在一月之后死吗?” 那日她虽在现场,但观主那卦解得晦涩,她也没太明白,只知道这人有血光之灾,至于能否化解,她就没懂了。 观主听到小叶棠玉的发问,面上显出几分唏嘘:“这签倒测不得这样准,我那日虽然说他有血光之灾,但是血光之灾也分轻重,有的可能也就是被尖利的物件扎上一下,有的可能会摔个头破血流,像他这样不光死了,还枉死化作厉鬼的,也是难料......” 观主说着也扫了眼还未“醒”来的厉鬼:“可惜了,若是熬过这死劫,他这面相,今后多半是官运亨通,居于庙堂之上啊。” 感慨一番后,观主也未久待,只说托小叶棠玉多看顾着容与,待那厉鬼醒来后,必定会诓骗他们去破了这法阵。 “这法阵囚恶鬼,不能有生者进,未免被蛊惑,小友和容公子,最好也还是随我们离开吧。” “知晓了,多谢观主提醒。” 小叶棠玉点点头,应下了观主的话。 等浩浩荡荡一群人走了之后,这才看向一直站在一旁没吭声的容与。 闹这一出之前,容与明显已经睡下,平日里系好的头发披散着,外面只搭了件素白的外衣。 “更深露重的,别站在外面了,再加件外衣,去我那里将就一晚?” 容与点点头没有拒绝:“多谢。” 转身回屋稍稍收拾齐整了,才随小叶棠玉一起离开那院子。 小叶棠玉本想抓着容与的胳膊为他引路,容与却摇摇头告诉她,只需稍稍走慢些就好,这道观中的路他大致都清楚。 既然容与这般说了,小叶棠玉也并未勉强。 稍稍领先容与半个身子,走在前面。 小叶棠玉看着脚下的青石板,有些心不在焉。 “你说...那中了下下签的厉鬼到底是怎么死的?” 领着走了好一会儿,小叶棠玉还是喃喃出声,倒也没指望容与一定会回答,只是她心中确实有些好奇,不想憋在心里。 “想要知道,就转回去问他。” 容与倒出乎意料果断地就给出了他的意见。 小叶棠玉侧身看了容与一眼,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她对这个长得花容月貌,笑得温温柔柔的小公子,也有了些了解。 心思深。说话从来都是打转、试探...分明早就想打听自己的来历,偏偏还要装作漫不经心,生怕别人猜出他的用意。 外热内冷。明明不爱笑,却总是笑脸迎人,特别是对她,好几次她故意说话呛他,明明都快笑不下去了,一低头再一抬眼,脸上又挂上了笑意。何必呢?不过...他笑起来确实还挺好看的。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容与这人除了每日邀她来院儿里喝茶时,还提得起几分兴致外,其他时候,无论这观里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儿,面上还要装几分,其实心思早就飘走了,更不会掺和进这些事儿里。 若是以往听到她这样发问,容与要么是摇摇头以示不知,要么说些让她别在意别多想的一些极为肤浅的关心。 这样明确的意见,确实反常。 小叶棠玉没忍住,转头看了容与好多次。 而清楚听到自己心声的叶棠玉,也没忍住四处张望了一下,问道:“这心声也是我记忆里的一部分?” “是啊...” 容与的声音很轻,“你留给我的记忆中一部分。” 叶棠玉虽很想再继续追问下去,但还是勉力忍住了追问的冲动,此时问这个不是个好的时候,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 眼盲着的容与对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十分敏感,小叶棠玉多看了三四次,便被他察觉。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确实不对,小叶棠玉此时也看出来了端倪,虽然不明显,但还是和往日有所不同,借着月光,她仔细看去,才见到容与现在还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脸上还带着些惺忪睡意。 就连刚刚发问的声音也不似往常清透。 小叶棠玉觉得很是稀奇。 这都走了多长一段路了... 怪不得答她的问题答得如此果断,原来是没装了啊。 小叶棠玉一直没说话,容与心里觉得不对,又多走了几步,压制着他的睡意渐渐消散,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说了什么。 不过,容与一直觉得自己装得不错,也并未觉得自己方才那样说有何不妥,便浅浅打了个哈欠,又重复复问了一次。 “阿玉?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 小叶棠玉自然不会戳穿他,“只是我在想都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了,再折回去,你会不会嫌麻烦?” 容与顿了顿,他说那话时,并没有想一起回去的意思。 只是话说到这个份上..... "不麻烦。" “那就好。” 小叶棠玉点点头,她之所以这样套容与的话,是想知道,容与身上到底有什么,会让一个与他毫不相识的厉鬼直奔他而来…… 小叶棠玉正想着,又听容与补充道。 “不过....观主不是说那厉鬼很有可能会蛊惑我们放了他吗?我只是一凡人...不会拖了阿玉的后腿吧。” 小叶棠玉早就看破他这一套,果断答道:“不会。” 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偏头看向容与:“容与,你……要不要与我赌一把?” 第59章 道观(四)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57节 有些耳熟这句话。 叶棠玉听到自己说出这句话时先是一愣, 随即想起就在不久之前,她和容与之间好像还有一个赌约还未兑现。 尚在招摇仙山衍书第二的梦境中,他们都押中了同一个结果, 彼此都欠下了一个赠礼。 从梦中出来以后事情实在是太多,赠礼一事完全被她忘在了脑后。 直到此时,小叶棠玉说出相差无几的话, 才让她记起。 “赌什么?” 记忆里的容与彻底从梦中醒来, 知道自己躲不过, 便顺着小叶棠玉的话问了下去。 “就赌...” 小叶棠玉想了想, “就赌那个厉鬼会不会蛊惑我们放了他吧。” “你觉得那个厉鬼不会蛊惑我们?” 容与听出小叶棠玉的言下之意。 “我说不准。化作厉鬼后,他们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复仇...找到仇人之后,必定不择手段地将其杀死, 几乎没什么理智可言。若那厉鬼发现自己被禁锢, 第一反应肯定是想着挣脱,挣脱不了,便会如观主所说,蛊惑身边的活人救他。” “但是?” 容与见小叶棠玉没继续说下去, 便主动问了问。 小叶棠玉侧过身子,倒着往后走, 目光落在容与身上:“但是...你又不是他的仇人, 他为何要第一个来找你?” 容与沉默了会儿, 随即明白小叶棠玉的想法:“你觉得他没有失去理智?” 小叶棠玉点点头:“我猜是这样。” “如何要不要与我赌一把?” 小叶棠玉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刚说完, 便扫到容与就要踩到前方挡路的小石子上, 下意识上前一步。 容与果然没避开, 崴了脚, 小叶棠玉一把将他抓住扶稳, 他才没有摔下去。 “你还是杵个拐比较好。” 小叶棠玉真心诚意地建议。 “好。” 容与听话地点了点头。 小叶棠玉不自觉拿他和师长做了比较,同样是一肚子心眼,他比师长的脾气倒好了不少。 无论心里如何想,至少容与这人面上不爱与人争辩,乖乖地很让人省心。 “所以呢?要不要与我赌一把?” 小叶棠玉很坚持地发问。 “照你方才的说法,我院中押着的那厉鬼想必不会蛊惑我们,又有什么赌的必要?” 容与对这事并不十分感兴趣。 “只是我的猜想而已,也许猜错了也说不定。” 小叶棠玉解释道。 容与见她兴致不错,也没再提出异议,很是贴心,顺水推舟道:“那我便押他会蛊惑我们放了他吧。” “好,那我便押他不会。” 小叶棠玉也没谦让,押完注后,又补充道:“若我输了,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我必答你;若你输了亦然,不能撒谎,如何?” 这赌约对于容与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他没什么特别想问的,也不怕别人问他。唯一算得上秘密的魔尊转世的身份,因为天道制约的关系,他即便如今愿意说,也说不出来。 “好。” 容与应了下来。 借着月光,两人重新回了容与的院子。 小叶棠玉率先推开门进去。 院中静悄悄的,那厉鬼被困在原地,并未挣扎动弹。 别说蛊惑小叶棠玉和容与为他解绑,听到动静,连多余的眼神也没有分给二人。 连容与都以为是他逃走了,出声问道:“是逃了吗?” “没逃,还在呢。” 小叶棠玉蹲下来看着厉鬼,越看越觉得奇怪,方才这厉鬼身上还有着遮掩不住的血腥气,这会儿却淡了不少,面目也没有方才那般狰狞,"我认得你,一月前你来道观求过签。" 听到小叶棠玉的话,那厉鬼眼睛动了动,一行血泪从眼角流下,却仍没有开口说话。 “你为什么要来找他。” 小叶棠玉就发问,“你若是枉死化作厉鬼,该去找你的仇人才对。” 这句话刚说完,束缚着厉鬼的阵法便开始发出响动,是厉鬼开始挣扎。 眼看这声音越来越大,叶棠玉从怀里摸出张符纸,吧唧一下贴在厉鬼额上。 一下子就将厉鬼给定住了。 “你动静闹得太大,会引人过来,届时你想说什么也说不了了。” 小叶棠玉解释给他听,回想了一下他的反应,又问,“你来找容与是为了你的仇人?” 听到“仇人”两个字,厉鬼眼里的恨意明显更深了些。 “你现在想说的话,就点点头,我把符纸取下来。” 小叶棠玉和这厉鬼商量着,这厉鬼看上去不像没有理智的样子,还能听懂她说话,是有些稀奇。 叶棠玉看着十六岁的自己眼神中流露出的好奇,蓦地想起,她结束历练回仙山之后,确实找了很多有关记录鬼魂的古籍来看,还问了师长有关的事情。 所以不久之前在酆都城内,她对望乡楼暗楼里还残存着部分意识的厉鬼,并未感到惊诧。 起源竟是因为这里吗? 叶棠玉心头一空,她到底忘了多少事情。 小叶棠玉现在一门心思扑在这厉鬼上,见着厉鬼点头,立刻飞快地将符纸取下来,又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自己的怀里。 这符纸还能反复用,可别浪费。 “我想吃煞气。” 厉鬼声音发着抖,“害我之人,有气运加身,我靠近不了,我要吃煞气。方圆百里的鬼魂为我指路,说这位...公子的煞气非常厉害,若能得到,我必能报仇雪恨。” 小叶棠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从前仙山授课,并未仔细讲过关于天道对鬼魂的限制。 叶棠玉在一旁听着,倒是懂了。 鬼魂乃人死后徘徊人间不愿转世而成,即使是要报仇,也必须得付出代价。 若是按照天道法则来,厉鬼入酆都城,攒够阴德出城,便能接近仇人,报仇以后说不定还能投胎转世。 而大多数孤魂野鬼,鲁莽报仇,往往就会损坏阴德,导致再也无法转世;而若是倒霉些,便如这个厉鬼一般,仇人有气运加身,他连接近都不能,只能吞食同源的戾气或是煞气,来让自己接近气运之人。 不过虽不知晓这其中法则,但这厉鬼说的话倒是好懂。 食煞气,放在其他情况下,也确实可行,但容与这煞气有些特殊,小叶棠玉当时为他压制煞气时,也想过要不直接将这煞气逼出体外。 但她的灵力一接触到容与的煞气便知道此法行不通。 这煞气竟与容与命格相融,若强行逼出,容与也活不了了。 小叶棠玉看着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的容与,心里琢磨着,这人的眼睛处的煞气不仅特殊,还能惹得方圆百里的鬼魂眼馋...可惜自己如今被禁制所限,不能仔仔细细看个明白。 “你是为谁所杀?他又为何杀你?” 小叶棠玉想了想,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厉鬼被阵法压制在地上,听到这个问题,浑身止不住地发颤。 "我的至交好友。"  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与人合谋将我杀害,意图顶替我的名次,就连与我相依为命的爹娘也没逃过他们的毒手。” 小叶棠玉看着眼前的厉鬼,他的脸上,恨意与悲凉之意交杂。 “你若想报仇,先得‘活’下来。” 小叶棠玉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困住他的阵法,提醒道,“若今日太阳升起之时,你没能离开,你就得灰飞烟灭了。” 那厉鬼听到小叶棠玉的话,眼中流露出一丝不甘与希冀:“你告诉我这个,是会帮我吗?” “我若将你放了出来,便算是主动插手凡人因果。” 小叶棠玉摇摇头,“我不会如此做,况且,那边那位算是我的友人,我也不会让你伤他。” 容与在一旁听到小叶棠玉这般说,倒觉得有些好笑。 和这厉鬼说这么一通,到头来却说自己不能帮也帮不了,实在像是在耍鬼,他若是这厉鬼,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将叶棠玉生吞活剥了。 那鬼听到小叶棠玉这般说,也一时无语,半晌才又试探着开口:“我发誓,你将我放出来,我绝不会伤他。” “那将你放出来又有什么用呢?你不吞噬他的煞气,你就不能报仇。你们厉鬼迟迟不愿转世,就是为了报仇吧。” 小叶棠玉说这话并没有质问的意思,只是单纯地觉得疑惑。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话落到厉鬼的耳朵里,多少就有几分别的意味。 “我受冤而死,报不了仇,至少还有转世的机缘,如今困在此处,再过不久,魂飞魄散,又叫我如何甘心?” 厉鬼这话说得既可怜又凄婉。 看着没有搭话的小叶棠玉,厉鬼又说:“我知道你是个有手段的,我方来时,是你用什么符咒让我晕过去的吧,若你将我放出后,我有异动,你再将我重新晕过去就是。” 小叶棠玉还是没有说话,努力回想着仙山上授课时讲的东西,厉鬼本应是理智全无,有这般能讨价还价的吗? 其实是有的,这徘徊在人间的厉鬼,确实有一部分是能保留住理智。 而且这样的厉鬼在人间最为多见,所以观主才会提醒两人别被蛊惑。 不过仙山中相关记载比较少,只记载了成厉鬼者是戾气太重,怨气不散,对仇人生了愤恨与怨念而成。 因而不少修士想当然便觉得,能成厉鬼者定是蒙受了冤屈而不甘的“受冤者”,忽略了有有些人生来便是恶种,只可他伤别人,不许别人反击,这类人若成了厉鬼,便会既保留着戾气,又保留部分为人的狡诈。 小叶棠玉看着眼前是分可怜的厉鬼,心中还是有几分顾虑:“可若我将你放出来,你不再显形,我的符咒就奈何不了你,届时你若反悔又当如何?” 厉鬼一听有戏,忙说道:“这你不用担心,我交给你一个法咒,只要你在心中默念,你便能看到鬼魂。” “好啊。” 小叶棠玉觉得如果能有这法子,那就没剩后顾之忧了。 这法决原是给鬼用的,鬼魂这心中默念这法决,便能显形;若人来念,还颇为损耗精力,不过倒确实是很有用。 小叶棠玉念完环顾四周,虽没见到其他鬼魂,但是眺望远处,道观四周,森森的鬼气倒很是明显。 确认这法决有用后,小叶棠玉打量着观主设下的阵法,这阵法效用之强,怕是再来几只厉鬼也关得住,不过一旦活人的气息入阵,便会瞬间破坏掉这阵法的平衡,这阵法也就没用了。 还真是精妙。 小叶棠玉起身拍了拍手,心中赞叹,人间果然是卧虎藏龙。 感慨完后,小叶棠玉偏头看向容与:“你赢了,这厉鬼想诓我们,有什么要问的,现在就可以问了。” 话音落地,那被困在阵中的厉鬼,脸色一变,霎时狰狞起来。 第60章 道观(五) “你骗我!” 容与还未说话, 地上的厉鬼先吼叫起来。 小叶棠玉往后退了两步,冷静地看着地上的厉鬼:“你先撒谎才露出马脚的。” “我撒什么谎了?” 听到小叶棠玉的话,厉鬼一愣, 显出几分茫然。 小叶棠玉看着厉鬼脸上真切的迷茫之色,只觉得这演技比他当初做人的时候确实要精进不少。 当初一同与他那富贵朋友来抽签时,虽然脸上堆着笑意, 但看到他那富贵朋友手里的上上签时, 脸色还是没崩住黯然了几分。不像现在, 演技可以说是出神入化了。 “能让方圆百里的鬼魂为你指路, 神不知鬼不觉避开道观的禁制潜入容与的院儿里...按照你如今的实力,除非你想杀之人有着官拜宰相或是黄袍加身的气运,否则应当不至于连接近都接近不了。”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58节 “但这样的气运之人, 若是出现在京城, 观主多多少少还是能有所察觉。” “你此来找容与,想吞噬他的煞气不是为了报仇雪恨,只是为了...修炼?” 修炼二字,小叶棠玉说得不是那么确定, 人修、妖修、魔修如今都还算熟知,鬼修....她只在古籍里听闻过。 那厉鬼听完小叶棠玉的话, 嘴角动了动, 还想说些什么。 偏头往上看去, 对上了小叶棠玉平淡无波的眼神, 脸色霎时便冷了下来, 不再装模作样。 “倒没想过, 你还有些脑子。” 厉鬼语气中带着微微的嘲讽。 小叶棠玉却没再分给他注意力。 只看向容与:“呐, 你赢了, 想问什么就问吧?或者你以后有什么问题也可以留着。” 而容与却只觉得今晚这一出, 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不知从哪儿来的厉鬼想来“吃”他,又功亏一篑被阿玉和观主一同擒住,擒住也就算了,阿玉还偏要设个赌约前来一探究竟,这个赌约也有够奇怪,按照阿玉的性子,想问他什么直接问就是,何必需要什么赌约。 可临了了,赢下这场赌局的竟还是他。 整件事都充斥着一种及不合常理的氛围,让容与微微有些不适,因而想尽管结束这场乱局,没有多想,容与便随意问出了个问题:“那便问...阿玉你明早吃什么吧?” 小叶棠玉并未对这个问题表现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容与问了,她便认真地答了:“明早..吃米饭配小菜吧,观中的米饭很好吃。” 站在厉鬼旁边,两人旁若无人地一问一答,自然是激怒了厉鬼。 叶棠玉仔细打量着她们脚下的厉鬼脸色,心道当年自己年幼,果然还是差了些火候,竟没察觉到这厉鬼已经生了同归于尽的想法。 “在想什么?” 耳侧再度传来容与的声音。 相比较于十来岁的冷漠,也许是经过百年来的修行,容与的声音多了平和,很容易便能将他和从前区分开来。 “没想什么,只是感慨自己当时果然还是年纪尚幼,缺了些经验。” 叶棠玉倒没想到自己这句话,竟还引起了容与的共鸣:“是啊,那时候还是年纪太小...过于冲动了。” 还没等叶棠玉问。 容与下句话就已然脱口。 “往后百年回想起这件事时,总有些悔意,当初为何没有借着这个机会再问一遍你的名姓,也许便不至于,到不久之前,我才知道你的名字。” 叶棠玉听到这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地安慰:“没事,我百年前知道你的名字,不久后也死了,如今也是到不久之前,才重新得知了你的名字,这样算来...我们也算是扯平了?” 听叶棠玉说完,容与也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沉默中,叶棠玉也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这安慰,似乎并没有达到效果,遂默不作声地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记忆中去。 记忆里。 折腾完这一番的小叶棠玉,了结完赌约,便没有再多留。 带着还有眼疾的容与,重新沿着小路回到了她的住处。 观主给她安排的院子不小,有三四间屋子空着,叶棠玉给容与选了间宽敞的,里面也没又什么多余的陈设,带着容与大概走了一圈,容与便记住了这屋子里的各种排布,也就能自己单独活动。 不过这床上铺的被褥已经有小一月,没人睡过,落了不少灰。 小叶棠玉正想着要不要去寻观主,让他重新给布置一下,就听容与轻声婉拒:"就借住这一晚,不必麻烦了。" 既然容与都这样说了,小叶棠玉自然不会再去多费这个功夫,转身便要回房调息,虽然被师长下了禁制,但她体质还是和真正的凡人有所不同。 一只脚刚迈出屋子的门槛。 容与迟疑的声音却传入了耳朵。 “你...不管那厉鬼了吗?” 小叶棠玉挑了挑眉,没想到容与还会问这个:“管它什么?我如今又不能超度他。” “我以为你会查一查他是如何死的?又如何成了厉鬼?究竟又有无冤屈。” 容与确实是这样以为的,这样似乎才更符合他心中阿玉这老好人的性子。 小叶棠玉短暂地思索了下,她一开始也生出过这样的念头,不过被观主点醒后就淡了很多,之后接触下来,知道那厉鬼目的不纯后,自然就更没心思去想这些。 在人间历练之后,她便知道,自己如今不可能管得过来这世间的所有事情,她也不会强求自己去这样做。 想要为他人改命,她如今还不够格。 既然不够格,就要学会不纠结不多想不强求。 没有意义。 不过如今天色已晚,小叶棠玉也没了心思与容与再掰扯许多,便只答道:“生前,这是衙门该做的;死后嘛,传闻会有阎王来清算,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修士,管不了这么多啦。” 说完,还颇为贴心地问了句:“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小叶棠玉在此事上展现出来的样子,略微打破了容与对她固有的印象。 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些什么,容与摇摇头。 “行,那我先去调息了,有其他的事情的话直接叫我就好。” 容与点点头应下。 好在一夜过去,无事发生。 旭日东升,小叶棠玉睁开眼睛,想必昨日那个厉鬼已然消散在人间。 推门出去,容与不知何时起来的,现下已经穿戴整齐,似乎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 “怎么不叫我?” 小叶棠玉快步上前,“送你回去?” 容与只是想当面和她打声招呼再离开,并无让她相送之意,正要婉拒,却又听小叶棠玉说道:“顺便去看看那个厉鬼‘死’了没。” 婉拒的话堵在嘴里。 容与只能应下。 两人到时,观主和昨日那群结阵法的道士已经到了。 见到小叶棠玉和容与前来。 微聚在一起的道士都让开了些。 叶棠玉走进去,那阵法中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已经没了。”关注捋了捋自个儿的胡子,指着昨日那厉鬼被困住的地方,“容小公子可以安心了,不过如果觉得晦气了些,也可以再换个院子住。” 容与不嫌晦气,要是换院子,反而更加麻烦些。 事情得以解决,没有闹出人命,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观主领着一大群人乌泱泱地走了出去,末了心情还颇未不错地邀请小叶棠玉,说今日一定要去听他解签算命。 小叶棠玉应了下来。 容与有些认床,昨夜并未休息好,小叶棠玉看着他眼下的乌青,便劝他今日别跟着他一起去了,好好歇着。 容与没有推辞,待送了小叶棠玉出门以后,便入了自己住惯了的屋子,褪去了外衣,盖好被子,很快便入了梦乡。 自从魔魂被压制以后,他便偶尔开始做梦。 以往魔魂在时,也会有“梦”,不过都是魔魂故意塞进他脑子里的一些东西,断臂残肢、血流成河...时不时还要配着魔魂激昂的讲解。 告诉他这又是哪一位魔尊转世创下的辉煌战绩,以及一些对他们未来事业的期许。 这样的梦,除了让他能暂时看见之外,没有任何有用的地方,见多了以后,也实在是让他厌烦。 如今魔魂被压制,出乎意料的是他开始梦见一些其他的东西,有时是略过万里晴空的一只鸟,有时是小溪里蹿过的一条鱼,亦或是皑皑雪山之巅颤颤巍巍长出来的一朵花。 这些东西都是他从未“见过”的,他猜是魔魂翻看从前那些他所谓的魔尊转世的前辈留下的记忆时,遗落下来的东西。 而今夜,他梦到的是一望无际的荒野。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生机没有活物没有一丁点儿声响,却让容与莫名觉得安心,这世上随时随地都有喧闹之声,吵得他心烦。 他躺在荒地上,抬头是满天繁星。 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容与,跟我一起去仙山吧。” 一片寂静中,一个无甚感情的声音蓦然出现在容与的梦中。 他的心随着这句话狠狠一跳。 一睁眼,所有的一切消失,他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动静。 “噔噔噔。” 敲门声随着容与的心跳起伏 “容与你在吗?” 是叶棠玉的声音,方才在梦中的就是她的声音。 容与听到以后却没有回应。 门外的敲门声更急促了一些,连带着叶棠玉的声音也越变越快。 “容与容与容与——” 久没得到答复,声音渐渐失真。 容与垂眸,心跳渐渐平复,原来是鬼啊。 第61章 道观(六) 那厉鬼竟然会摆了她们一道。 是她大意了。 明明已经知道他能驱使这方圆百里的鬼魂为他指路, 竟然也没提防着点。 小叶棠玉揣着一叠符咒,从小院儿里冲出来,嘴里默念着从厉鬼口中套出的法决。 慢慢地院中不少鬼魂开始显现在她眼前。 小叶棠玉心下一沉, 那厉鬼报复心竟如此重。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59节 这些鬼魂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那厉鬼的气息,估摸着那厉鬼是觉得自己既然必死,与其死在朝阳初生的第一缕晨光中, 还不如主动散魂, 饲养这道观附近的鬼魂。 食了他魂的鬼, 自然也会承继了他的恨意。 如今这方圆百里的鬼魂合力将这道观禁制破开了条口子, 虽大部分都还被拦在外面,但也有不少鬼魂已经溜了进来,想要作乱。 道观中的小道士们经过积年累月的修炼, 反应倒还是比普通人快些, 小叶棠玉冲出来时,见他们虽有些慌乱,但大都知道是有鬼魂作祟,齐齐往平日里观主算命除祟的大殿跑。 小叶棠玉不明所以, 但也跟着他们一起跑。 “为何都往那处跑?” 小叶棠玉一边跑一边问。 平日里虽不满小叶棠玉和容与混在一起,到了关键时候, 这些小道士也没有恶劣到对小叶棠玉置之不理的程度。 与小叶棠玉跑在一道的小道士解释道:“那殿上有祖师爷留下来的禁制, 这些鬼魂破不了。趁着如今进来的都还是些普通小鬼, 不能伤人, 得抓紧去殿上躲一躲。” 这道观还有些保命的东西在, 小叶棠玉悄悄松了口气, 她怀里的符咒也许能救五六个人, 但道观之中少说也有近百人, 如果仅靠她的符咒, 是无论如何也挺不过今晚的。 解决了心中的隐忧,小叶棠玉跟着这一群人又跑了一会儿,直到快跑到大殿口,小叶棠玉才猛地想起,容与呢? 如今乱成这样,他眼睛看不见,即便是再熟悉这道观,怕也是不好过来,更何况如今这观中还有鬼在作祟。 小叶棠玉想到这儿没多犹豫,转身就逆着人流,往容与的院儿里跑去。 殿内的观主看到小叶棠玉的影子,正想招呼她赶快进来,一起研究研究下先人留给他们的秘法,谁知一个晃眼,人就已经没影了。 观主心里也有些急,掐着还有半柱香的功夫,观外那禁制就要被这群鬼魂给冲破。里面混杂着不少厉鬼,这游荡在外面不是找死吗? 不过现下观主也管不了太多,以免这观里近百人死在厉鬼手中,时候一道,他就会下令落锁。 小叶棠玉越跑人越少,鬼越多,路过观中的的一片小湖,边上湿漉漉站了七八个水鬼,眼神幽怨地看着她,她匆匆扫过,也觉得渗得慌,从怀里抓紧了一沓符咒,硬着头皮往前赶。 不过还是没逃得过有鬼拦路。 她脚下跑得生风,也不如鬼。 跑得越快,越觉得耳边一阵阵的阴风。叶棠玉不敢扭头去看,脸上却不露怯,师长说过鬼这玩意儿最会看人下菜碟,若是被它瞧出你怕它,那它在气焰上就会压制住你,届时降服起来就要麻烦许多。 叶棠玉紧绷着一张脸,默默数着跟在她一左一右的两只鬼的节奏,见她久久没有反应,两只鬼已然生了疑心,开始发出一些诡异地声响。 小叶棠玉调整着呼吸,在两只鬼一道发声时,眼疾手快地将手中的符咒,贴在了两只鬼的印堂之上。 刹那间,两只鬼就被符咒上的燃起的阴火烧得打滚,阵势之大,也拦住了一批蠢蠢欲动,想要对叶棠玉出手的鬼魂。 往日从殿上到容与的小院儿,走走停停也不过一柱香多一点的功夫,如今她疾驰飞奔,按理说一盏茶的功夫也该到了,但总觉得这段路尤为漫长。 既然昨日被囚在容与院儿里的那个厉鬼,知道容与的煞气于他们来说是大补,那今日入道观这群厉鬼中,也必然会有鬼直接找上容与。 想到这里,小叶棠玉脚下又快了几分。 回忆里的事态危如累卵。 回忆之外,容与仍在耿耿于怀。 “阿玉,你那时前去救我和前日你救明堂,所怀之心,并无不同吧。” 叶棠玉见不到容与此时的神情,只听声音的话,听不出来什么不对的地方,不过...叶棠玉如今在见过容与入忘川之后,也倒不会蠢得真就以为他说这话,只是单纯得感慨,没有别的心思。 不过容与说的不是问句。 索性她就当耳旁风。 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叶棠玉保持了沉默。 况且若现在真要问她,她也着实不知道。她救明堂,单纯是为了救人;而十六岁的她,为何去救容与,她又没有记忆,她如何能知道。 小叶棠玉一路杀到容与的院儿外,隔着一道木门,里面没有别的动静。 从离容与的院子只有数十步开始,小叶棠玉便发现一直暗自觊觎着自己鬼一个一个地自动避开了这里。 能出现这样的情况,便意味着,容与的院儿里很有可能有一个狠角色。 她缓了缓呼吸,从符咒中抽出一张,贴在自己身上,若有其他人,就会发现小叶棠玉在贴上符咒的瞬间,气息就平缓下来,像是融在了这环境中,若不是仔细寻找,不会察觉到她。 小叶棠玉贴着木门走了进去,容与的院儿里空空荡荡,一眼扫过去,便看见站在容与屋外的那只厉鬼。 果然是个狠角色,小叶棠玉方才粗略一看,便瞧出这厉鬼身上的鬼气,比昨日那个还要深厚些。 现在的她即便有符咒在身,也不是那厉鬼的对手。 不能硬碰硬,小叶棠玉很快便做出了判断。 轻巧地躲到了院中唯一能遮蔽身形的树下。 小叶棠玉倚着这颗枝繁叶茂的树,庆幸幸好容与没有想不开,在院儿里种可槐树,否则现在估计这树上肯定得扒满鬼魂。 小叶棠玉看向容与屋外的厉鬼。 他站在屋外没动。 也没传出什么声响。 这是在做什么? 小叶棠玉拧起了眉,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站了多久,那厉鬼似乎有些急躁了,在容与门口飘来飘去。 不过他为什么不推门进去? 圆月当空,正是阴气最盛的时候,只要他伸出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推开了拦在他眼前的那扇门。 他在等什么? 小叶棠玉一边观察着那厉鬼的动向,一边又往自己身上贴了几张防护用的符纸,她是因为不想见容与这个可怜人把命搭在这里,才折回来想带他走,但也不想自己因为来救人先丧命。 又等了一会儿,那厉鬼还是没有要进去的打算。 不会就这么在这儿耗上一整夜吧..... 正这般想着,小叶棠玉一闪神,便见那徘徊在门口的厉鬼,下了决定。 “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厉鬼声音喑哑难听,带着些怒气,房门应声而开。 小叶棠玉也抓着火字诀的符咒,做好了准备。 门破以后,那厉鬼却没有急着进去,反而是在门口顿了顿,狠声道:"你若主动出来,还能留个全尸。" 容与的性子,自然不会搭理他。 等了几息,见容与没有出来的打算,那厉鬼更恼怒了些,没有再犹豫,径直飘了进去。 同一瞬间,小叶棠玉也迈着两条腿迅速跑到了大开的门边。 那厉鬼背对着她而站,因她身上贴着收敛气息的符咒,一时半会儿也没察觉有第二人在场。 小叶棠玉看着那厉鬼站的位置,默默在心里谋划着路线,现在他离那厉鬼还有六七步的距离,等她再靠近些,按照这厉鬼的实力,必定能马上察觉。 必须一击即中。 得等他对容与出手的一瞬间。 只是那厉鬼飘进去后,却并没有对容与立马出手,反倒是先站在他对面好好打量了他一番,嘟囔了句:“倒真是个瞎子。” 说完后,那厉鬼缓和了语气,像是聊着闲天儿一样,反而问起了他:“煞气缠身,天生眼盲,你在这世道也不好过吧?” 容与坐在床榻上,没有说话。 那厉鬼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不如我来给你个解脱?你将这你的身体交给我,我不伤你,你的魂魄离体,便不用再受戾气缠身之苦,也可以视物了。” 小叶棠玉在外面苟着,听到这话,恍然。 这厉鬼原来是想图容与的身体。 人身这东西,宝贵异常,妖物、魔物想修得人身,至少也得经历百年苦修才能修得。 人死后成鬼,没了躯壳,要么重新转世,要么便是夺人身体。 怪不得这厉鬼方才迟迟在门外徘徊不进,想来是想蛊惑容与自己来给他开门,一旦容与这样做了,按照天道法则,便是容与主动邀请厉鬼入屋,厉鬼便能直接上他的身,与容与斗魂。 容与这般孱弱,怎么斗得过厉鬼,届时这鬼占了容与的身体,吃了容与的魂魄,这世上并不会再有容与这个人的存在了。 “.......” 容与没有说话,雅睫轻垂,像在思索。 那厉鬼也没催他,只轻飘飘继续说道:“听说你是被家里人弃养在这道观中的,你就不恨他们吗?像如今这样当个废物,不如与我互换,成了鬼向他们复仇...” 听到这里,容与抬起头,耳朵动了动,辨出厉鬼的方位,开口道: “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小叶棠玉在门外一愣...容与该不会真信了这厉鬼的鬼话吧。 那厉鬼似乎也没料到容与这般好诓骗,语气中透着股强压着的喜气:“自然。” 正当那厉鬼暗自高兴之时。 却见眼前之人勾了勾唇角,脸上带了十足十的讥诮:“是做鬼把脑子做没了,以为旁的人都与你一样蠢吗?才能编出这样可笑的鬼话。” 小叶棠玉和厉鬼看着容与脸上的讥诮,一时之间被刺激得都有些没反应。 就像一只乖巧安静的兔子,正乖乖吃着你挂在它面前的胡萝卜,吃着吃着,却莫名巧妙地一跃而起,朝你脸上抓了一爪子般,让人很难立马回过劲儿。 就连回忆之外的叶棠玉看着这个说话略微刻薄,脸上带着不屑鄙夷的容与,都有些发愣。 这是...已经被鬼上身了? ....她没看漏什么吧? 第62章 道观(七) “你在找死。” 这厉鬼被骂懵了一瞬, 很快便反应过来容与是在耍他。 盛怒之下,鬼气翻腾,直朝容与而去。 一旁的小叶棠玉瞅准厉鬼出招的空隙, 飞出一道符咒,正中那厉鬼后背。 在鬼气距离容与不过毫厘时,符咒发挥效用, 一声巨响, 将那厉鬼掀翻出去。 小叶棠玉趁机上前, 一把将那摇摇欲坠的门砰地关上, 又贴了张符上去。 “固若金汤。” 小叶棠玉看了看被符咒镇住的门,这张符咒至少能替他们撑到明天早上了。 等松懈下来,肩膀处传来一阵刺痛, 她才觉自己方才与那厉鬼擦肩, 被那鬼气所伤,肩膀处留了条不浅的伤口。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60节 这一番动静下来,容与自然知道屋内换了人。 脸上的讥诮之意慢慢隐去,恢复到平日里的温和模样。 “阿玉?” “是我。” 小叶棠玉并未带能治愈伤口的符咒, 不过好在她虽被师长下了禁制,但是身体却还是炼体境, 这点鬼气, 也不会真的伤她性命。 只是血腥气是掩不住的。 容与这屋子并不大, 不消一会儿, 他便也闻到了。 “你受伤了?” 容与关心了句。 “不严重。” 小叶棠玉答得简略。 一问一答后, 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容与垂眸, 手不自觉抓紧。 突如其来的沉默, 让他想起了梦中那道平静无波的声音, 屋内似有若无的血腥气萦绕在他的鼻尖, 或许也多少让他有些不适应。 所以他还是决定要问一问,不过话到了嘴边,还是下意识地转了个弯。 “道观中为何为有鬼?” 小叶棠玉听到他这样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未将观中情况讲予他听。 言简意赅地讲完以后。 容与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他想问的不是这个。至于厉鬼入道观,这场危机如何化解,他也毫不关心。 顿了顿,容与还是张了嘴: “所以,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躲在殿内?而要回来救我。” 自己与她非亲非故,不过是萍水相逢,若不是他有意接近,对她存了利用之心,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交集。 对这样一个半生不熟的人,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救他,还是说这世上的好人当真已经蠢得无药可救? 容与心间浮上一丝厌倦。 小叶棠玉一门心思处理着自己的伤口,对容与百转千回的少年心思一无所知。 听到容与问她,也并未答得很上心:“你一个人,眼睛又有疾,若我不来,你该如何应对?。” 小叶棠玉的答案与容与猜得相差无几。 是了,像他们这样的好人,总是这般热心肠。 想着几个月后,自己还要靠她摆脱魔魂,容与并未再继续问下去,只如往日一般露出了温和的笑意:“阿玉你舍身来救我,这般恩情我定当谨记。” 小叶棠玉刚把伤口简单包扎好,就听到容与这般说。 扭头看了看容与,面上确实是一副对恩情铭感于心的模样,懒得再去猜他的心思。 叶棠玉就着容与的话,纠正他道:“也没有舍身,我这人从不舍身救人,我的命对我而言很重要。” 小叶棠玉说得一板一眼,很是认真。 “是你运气还不错,我护身的符咒带得够多,还能抽出这么一叠护住我一路过来,不被那些鬼魂吞噬,这才能赶来试着救一救你。” “你也不必记得什么恩情,我只是个普通人,在保全性命的前提下,才会帮人。” 出乎容与意料之外的话,一句一句被小叶棠玉说出来。 “换而言之,我此番来救你,是因为我有能力来救你,就像富贵人家从饭桌子上夹了块肉给了一边快饿死的人一样,这块肉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所以你也别放在心上。” 小叶棠玉包扎完自己的伤口,又起身甩了甩手臂,确认并未伤到筋骨才放心下来,接着与容与闲聊道:“你方才对那厉鬼说的那番话,那个样子倒是稀罕。惹怒他有什么好处?” 小叶棠玉坐在容与屋内的椅子上,借着漏进来的月光看他:“你那样做,确实是在找死。为什么这样做?” 容与低垂着眉眼,没有开口说话。 今夜下来,他发现小叶棠玉和他原本设想的有些出入。 原本以为她是一个舍己为人的好人。 这样的好人,容与一向是厌烦的。 因为很麻烦。 总想着救人于水火之间,可往往总是有心无力。 就和那个让他种花的道士一样。 魔魂见到那花便告诉他。 这花与普通的凡花不同,乃是这修士倾尽心力,以血灌之而成,有去煞之效。 不过,于容与而言,这种程度的去煞气的法子不过是杯水车薪。 魔魂倒是蠢蠢欲动。 这花因得那道士之血,在一定程度上,就和魔魂之与容与一样,与那道士在命数上有所交叠,只不过程度没那么深。 “这花他养来应该是为了给自己挡劫的,与你非亲非故,居然肯拿出来救你。” 魔魂说话向来是阴阳怪气,“你瞧瞧你,都沦落到被一个寿数不长的蝼蚁可怜的地步了。” 这样的话,十来年里容与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 魔魂却不厌其烦:“既然送到我们这儿来了,你也别浪费,如今杀不了人,杀一朵花过过瘾也好。就不知这花开败了以后,那道士会被怎样反噬。” 似乎是想到了这场面,魔魂发出嗤笑: “总有人这么天真,也该为此得点教训。” 容与没照着魔魂说的做,这么些年,它在自己耳边实在是聒噪得很,有意无意,容与常常都不会如它所愿。 那花送来,就被摆在原处,容与没有故意损毁,也没有去精心养护。 就当是一盆野花。 没过多久,那花便开败了。 和魔魂说的一样,开败的第二日,那道士便来了,脸色有些不好。 这花被他精心养了许久,即便容与并未故意损坏它,但也毕竟是开败了,对道士而言多多少少也有些损伤。 不过,像这样喜欢救人度人的好人,向来不求回报,也不会责怪自己意图救赎之人。 至少在明面上是这样。 所以看着开败了的花,那道士也只是悠悠地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容与本以为如今在他面前坐着的叶棠玉也是这样的人。 用灵力为他镇住魔魂,主动提出带他回仙山,如今还只身一人,从一众鬼魂中折返回来救自己。 且这一切没有要求他给予任何回报。 唯一与让他养花的道士不同的是,阿玉做的事情起了作用,实实在在地镇住了魔魂。 所以他才生了利用她的心思。 所以..他才以为可以随便演演戏装装可怜,来愚弄她。 是他错了。 容与抬头,双瞳一片漆黑,目之所及没有焦点,偏偏他坐着的位置极巧,从窗纱渗漏进来的月光,落在他的眼眸中,平白为他添了几分柔和,也冲淡了些他眉宇间无双的艳色。 加之如今十来岁的少年较之百年之后,更清瘦些,沉默着不说话,光是坐着,就让人心生怜意。 小叶棠玉见他这幅模样,下意识开始反思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不是有些过分...... 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自己说的也没错啊,他那挑衅厉鬼的样子,不就是在找死吗?她问问又怎么了? 小叶棠玉还想张嘴说些什么,但一对上容与这副模样,就泄了气。 算了...也不是一定要知道。 小叶棠玉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等明日看看观主有没有什么法子吧,今晚就先这样将就着了。” 为色让步得非常明显。 叶棠玉见到这一幕,没忍住闭了闭眼,若只有自己在就罢了,毕竟叶棠玉多多少少清楚自己确实咳咳有些过于喜欢外貌美好的东西。 这和师长的放纵也有关系,师长觉得人活一世,有点喜好无关痛痒。叶棠玉自己也认可这一点。 但此刻...这场回忆的始作俑者也在,就让叶棠玉多多少少有了些不自在。 “我...”叶棠玉张了嘴,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解释。 “阿玉从小就能喜欢我这幅皮囊,我很高兴。” 容与声音中隐隐带着笑意。 不说还好,如今被点破,叶棠玉后耳根便忍不住地有些发烫,像做了什么坏事被正主逮住。 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重新投入到这场回忆中去。 翌日一早,小叶棠玉推门出去,昨日那厉鬼自然已经不见,想来应该是躲起来了。 容与还睡着,这两日他睡得不是很好。 小叶棠玉也没喊醒她。 一个人去寻观主。 没出意外,有殿中最后的禁制守着,昨夜观内无人伤亡。 见到小叶棠玉平安无事的出现,观主很是高兴,连忙挥手示意她进来。 “小友快来,你来瞧瞧,能看懂这个吗?” 小叶棠玉走过去,只见观主手中拿着一张泛黄的纸张,上面画着一些符文。 小叶棠玉沉下心来仔细看了看,认出了这是一种封印的法决,虽然古老了些,但是应当也能应对他们眼下的困境。 只是... 小叶棠玉拧眉,这法决得用灵力来才能驱使,如今观众一群"凡人",这该如何来用。 第63章 道观(八) “这法决, 我们现在用不了。” 小叶棠玉没有藏着掖着,说得简单明了,“这法决是给修仙之人用的。” “修仙之人...” 一时间, 殿内留下的几个道士和观主,都面面相觑。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61节 百年之前,仙山没有在凡间大肆招生, 因而知道有修仙者的人并不多, 知道又了解修仙者的就更少了。 观主和观内这几位就是知道这世上有修仙之人, 但并不了解他们的一撮。 观主因见过小叶棠玉还是练气期时候的模样, 还心怀一点希冀:“那小友你....” “我现在也不行。” 小叶棠玉没有给他们希望。 “那该如何是好。” 听到这话,观主身边几个道士的脸上都显出焦急之色,“总不能一到晚上, 就让弟子们通通来大殿打地铺吧, 一晚两晚还好,这时日久了,成什么体统。” 观主的脸色也不好看,, 倒不是打不打地铺的问题:“若这些厉鬼一直纠缠,怕是这大殿上的禁制撑不了半月...” 小叶棠玉抬眼:"你平日里是如何除祟的?" 观主骤然被问, 一时僵住, 缓了会儿才答道:“一般需要除祟的人家, 我们会先到她们家里去设祭坛, 备好除祟用的东西, 算好时辰...” 说着说着, 观主明白了小叶棠玉的意思:“小友你的意思是, 像除祟一样, 赶走这些鬼魂?” “可行吗?” 小叶棠玉不太清楚除祟是怎么个除法。 不过所谓祟, 其实就是鬼上身,除祟就是将上了人身的鬼给赶走。 都是赶走,应该可以通用? 观主和一群道士聚在一起细细商量了一下,先前他们只想着靠着先人的法子去避开这劫数,得知这法子用不了,确实慌乱了些,这才忘了还有老办法。 这下经过小叶棠玉提醒,一个一个的也都冷静下来。 细细商量妥当之后,观主定下了处理办法。 道馆里每个院子都尽快设祭坛,若设祭坛的东西不够多,那便挤一挤,除祟最多一次可除三个。 这样算来也道观里的东西勉强也够用。 大殿上的禁制未破之前,就让年纪小的小道士和年老的老道士晚上先住着,这样道观里的人分散开来,这鬼魂也不会一起围攻殿上,想来也能撑得更久。 “这方法短时间内也可行,不过治标不治本,之后该如何?” 小叶棠玉一针见血地指出这办法存在的问题。 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重新封印的事也得提上日程。 小叶棠玉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离这道观最近的仙山是浮屠,可浮屠仙山的人...十分崇尚九天之上的仙人,有样学样,也是出了名的不爱干涉凡间之事。 若这样贸然前往相求,怕是要碰一鼻子灰,更何况就凭她如今,想要上浮屠也实在是难。 但距她解开禁制还需四五个月的时间... 这么长的时间,都够这些鬼魂将他们剥皮脱骨好几次了。 那怎么办? 小叶棠玉看向观主,等着他的回答。 观主咬了咬牙:“先撑过这一个月吧,一个月后....若还有鬼不肯离开再说。” 也是。小叶棠玉没再多问。 “这祭坛我和容与就不必设了,我有法子护他,也给你们省点物件。” 叶棠玉不会用祭坛做法,她学的和道观里的人学的东西,说到底不太一样。 观主点点头,见小叶棠玉转身要离开,犹豫再三,还是喊住了她。 “小友,昨夜在道观了发生之事,可否不要外传...道观百年声誉,不能毁在我手上,若是传出这观里闹鬼,那那些需要算命除祟的,怕不会也不敢再上山了。” 说到这里,观主带了几分苦涩:“总之,能蛮多久是多久。” 见观主这个样子,小叶棠玉心里生了几分愧疚,若是那晚她没折回去试探那厉鬼,说不定事情也倒不了今天这个局面。 “好,我不会往外说的。” 来道观的都是在白日里来,且经过这事以后,道观晚上定不会留人住宿,白日里,鬼魂不敢外出,来这里的算命除祟的也不会遇到危险。 传这闲话,也没什么必要。 听见小叶棠玉应下,观主松了口气,连忙招呼人开始准备祭坛要用的东西。 小叶棠玉则折回了容与的院儿里。 容与还未醒。 小叶棠玉坐在那颗树下,闭眼调息,内视自己的金丹,那颗金丹此时灰扑扑的,上面布满密文,带着元婴的威压。 小叶棠玉分出一道灵识下沉,想试图借来师长的禁制。 可以刚一靠近,就被狠狠弹开。 反复好多次之后,小叶棠玉额间渗出细密的汗水。不行,完全不行。 果然,金丹境和元婴境之间,隔着的是天堑。 小叶棠玉放弃了想强硬破开师长给自己下的禁制的打算。 “你师长真不怕你死?” 回忆之外,容与的声音再次传来,“就给你些符咒傍身,将你压制到炼体境....若你真陷入什么险境,她就不怕你死?” 叶棠玉摇摇头:“若真遇到什么险境,即使是金丹也会死。这世上没有万无一失,师长这般做是为了我好。” 容与没再搭腔。是了,玄清对叶棠玉而言,向来都不会错。她对玄清天然地就存在一种信任,即便如今玄清已经死了百年,这种信任也依然存在。 叶棠玉没顾着容与。 虽对这段记忆没什么印象,但她清楚地记得,两年历练结束,她用符咒回到仙山时,她身上的禁制并未解开,是师长亲手在仙山替她解了禁制。 所以...这道观到底有没有度过这场风波.... 叶棠玉看向自己。 十六岁的她脸上还带了些稚气,此刻靠在树上,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之前那只厉鬼被困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有心声传进叶棠玉的耳朵。 “阿玉?”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睡在屋里的容与总算是醒了,推开无门走出来没听到什么动静,但还是试探着喊了一句。 小叶棠玉回过神,朝容与的方向应了一声。 容与侧耳,辨出小叶棠玉的位置,朝她走了过来。 “去找过观主了?”容与知道自己起来得晚,猜到小叶棠玉不会干坐在这里等她。 “嗯,商量了一下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小叶棠玉简要地将观主的打算说给了容与听。 容与没什么所谓,对他而言,无论是哪种结果都能接受。 若是没有熬过去,就这么死了也行;若是熬过去了和眼前之人,一起上仙山,摆脱魔魂自然也是好的。 和容与说完话,小叶棠玉也回了些神,左右现在闲着无事,便开口道:“搬去我那里吧。” 没等容与发问,小叶棠玉继续解释道:“昨晚那只厉鬼今日定会再来,与其浪费精力与他争斗,不如我们先躲一躲他,道观虽不大,但清静多久便清静多久吧。” 这个理由让容与无法名正言顺地拒绝。 回屋收拾了东西,就被小叶棠玉领了回去。 小叶棠玉这院子没有容与的大,要小巧许多,也要好布置许多。 从怀里拿出储物袋,仔细数了数,符纸还剩了五捆多一点,一捆是六十张,她还有三百张符纸,其中一半是做防护所用,一半是做攻击所用。 从仙山下来时,师长其实还给她带了好些符纸,不过比较零散,她嫌麻烦,趁着师长在为她举办的庆功宴上喝得醉熏熏之际,将那叠零散的符纸留了大半在仙山上。 现在想来,有些后悔。 那叠符纸是师长亲手画的,虽然功效乱七八糟的,但是元婴所做的符纸,可仙山上统一为他们准备的符纸,要厉害多了。 若是有张主防守的,元婴的一张符,守这道观半年无虞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可惜,小叶棠玉数了数,被她带下来的师长画的符纸,都是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东西。 比如雨天不淋湿符、说话不结巴符、吃苦瓜没味觉符..... 没一张正经的。 放弃了自己的侥幸心理,叶棠玉抽出三张主防守的,在院外的木门贴上。 昨日贴在容与屋内那张符纸是她进阶金丹后,借着未散的雷力所画,珍贵异常,师长说那张符纸甚至能抵元婴三招。 不过厉害是厉害,但那符纸一旦启用,也就只能用三天。 三天之后,便只能用这些普通的符纸了。 小叶棠玉巴拉巴拉,三张符纸能守一晚的话,自己这样有一百五十张,给道观分五十张,自己也还能守住这院子一个月。 也还行。 小叶棠玉很乐观。 又将目光移到那叠附了五行属性的符纸上,被动地防守也不行,今晚若那厉鬼寻来,自己也还是得想个办法将它击杀了才是。 小叶棠玉将小院布置好,又将那道蕴含了雷力的符纸贴到里屋。 一切准备妥当后,小叶棠玉看向容与问他:“你怕吗?” 若是前两日,容与多半还要装装柔弱,不过昨夜以后... 容与摇了摇头:“不怕。” 昨夜以后,他想清楚了,阿玉和普通的老好人不同,她有善心是基于她有能力之上,这样的人不会希望身边之人是个累赘。 但此时的容与并不知道,不久之后,自己会如何咬牙切齿地骂自己是个蠢货,竟会信了叶棠玉这个骗子。 第64章 骗子(一) 这是小叶棠玉守在容与院子里的第三十日。 坦白来讲, 这段回忆对于叶棠玉来说,有些过于冗长了。 每日里发生的事情都是大同小异。 白日里布防,晚上应对那厉鬼的攻击。几乎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唯一有些不同的大概是容与的态度。 自从那晚之后,容与莫名要比之前冷淡了许多,虽然还是时时笑脸相迎, 但一些细节上较之之前就要敷衍许多。 这次下山, 小叶棠玉听从师父的话历练, 其中一项便是观苍生。 一年多的察言观色, 她不算愚钝,自然也能看出些门道。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62节 刚来时,容与的殷勤是方方面面的, 她不善言辞, 两人之间,基本都是容与占主导。容与问,她来答,偶尔她问些问题, 即使容与有些接不上来,但还是会给出一些反应和回答。 经过昨晚之后。 叶棠玉又和容与相处了好几日, 这才略微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容与也不是个爱说话的人。 这二十多日, 两人说得最多的便是—— “没事吧?” “没事。” “还能坚持吗?” “可以。” 这一类三句之类能解决问题的事情。 容与也不再像之前那样, 爱和她示弱求助。 第十六夜, 那想占容与身体的厉鬼不知从哪儿找了些帮手, 其中一鬼的手段颇为棘手, 不太受符咒限制, 小叶棠玉一时不察, 那鬼竟入了内室, 虽然此事发生不过是几息之间的事,及时被她发现,加固了符纸,将那鬼赶了出去。 但容与还是受了些伤,手臂上被那鬼用戾气划破,沾染了些鬼气。 小叶棠玉彼时忙着检查其余符咒,便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容与的伤势,他竟也没有说,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硬生生撑到第二日下午,直到被鬼气划破的伤口一直止不住血,才被小叶棠玉察觉。 小叶棠玉也是吃了一惊,染上鬼气,轻则发烧呓语,重则三魂七魄不灵,影响寿数。容与坚持了将近一晚上,除了脸色苍白了些,竟没什么大得影响,若不是伤口止不住血,想必此事还不会被小叶棠玉发现。 小叶棠玉此时没了灵力,无法用灵力为容与拔除鬼气,便只能用压制鬼气的符咒贴在手臂上方,先为容与止血。 止血之后,小叶棠玉还颇为为容与所染的鬼气头疼。谁知第二日,那鬼气竟然融入了容与体内,容与安然无事。 小叶棠玉猜想是容与体内那极为霸道的煞气所至,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将容与带回去好好看看,这煞气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般霸道的煞气,又怎么会甘心奉一个凡人为主,眼下只是令容与的双眼失明,若是得不到扼制,容与怕是迟早沦为这煞气的奴隶。 小叶棠玉一边为容与换药,一边思索着他体内的煞气。 丝毫没有察觉到容与落在身旁收紧的左手,以及脸上与平日里些微不同的神情。 那神情不似平日里伪装出来的善意,也不似面无表明时,倾泻出来的冷意与无情。 叶棠玉如今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倒是看得分明,容与此刻的神情,带着些克制,嘴唇泯成一条直线,眼睛虽然无光,但睫毛轻颤,眉宇舒展,分明倒像是...叶棠玉想了想,找到了合适的词,倒像是,一个顶尖的剑客,找到了最趁手的那柄无双宝剑。 正如叶棠玉所想的那样。 彼时容与的心境确实与往日里大不相同。 这二十多日的相处,容与一直默默观察着这个叫阿玉的修仙者。在跳脱出这是个老好人的先前印象之后,容与发现,这位阿玉的性子确实很合他意。 足够果断。在想好对策之后,没有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执行力一流。即使偶有失误,也绝不会把情绪代入到事后解决中去。 安静少言。除非察觉出不对,或是有疑惑须解,话会稍微多一点外,其余时候说话都很是直接明了,没有废语。 适量的善心。对他的保护,是基于她觉得有能力解决他周身的麻烦的基础上,至于其他的,没有泛滥的同情心,也没有对他生出过度的怜悯而妄想救他于水火之中的自我牺牲。 于他而言,这简直就是一桩天下掉馅饼的好事。 只要他不拖后腿,只要他不拖后腿,自己就能在她身边得到好处。 容与垂下眼睫,心下安稳,只要安安静静,听从安排将这段时日熬过去,跟着阿玉回仙山,将魔魂剥离,自己就再不用听它在耳边无时无刻地念叨了。 小叶棠玉自然不知道容与所想。 她现在有些担心今日晚上那厉鬼的行动。 僵持的这二十多日里,靠着小叶棠玉带来的符咒和道观中的祭坛,面对这些鬼魂,他们还是隐隐占着优势的那一方。 又因着小叶棠玉和观主商量以后,一致表现得很是强势,除了防守以后,也会主动发起一些反制,因而其中大部分鬼魂在坚持了十来日后,便主动放弃,离开了道观。 只有想得到容与肉身的那厉鬼和其余几个实力不俗的留了下来。 发现小叶棠玉带着容与离开,住进自己的院子里后,那厉鬼也不蠢,猜到会有防护,便找了几个真“替死鬼”来试水。 发现果然有布置后,便也没轻举妄动,反而是开始观察小叶棠玉的布防,安静了三日,让他找到了符咒布防的薄弱之处,这才开始发力想一举攻破。 若不是小叶棠玉提前猜到了他的心思,在薄弱处布下了用来攻击的符咒,说不准还真能让他闯进来。 而其余几个实力不俗的鬼,则更对观主和一众小道士感兴趣。 一直变着法儿的想毁掉祭坛,或是想蛊惑那些小道士出阵。 化作美人,小孩,伤者,至亲之人....一开始确实奏效了,一些修道没多久的小道士差点被诓骗出去更有甚者甚至差点毁了祭坛,好在观主料事如神。 给每个小道士都配了位修行多年的道士。 这才没有真的闹出人命。 总之双方僵持了小一月,最近这几日,小叶棠玉和观主明显都感觉到这些厉鬼的态度疲弱了不少,隐隐有放弃之意。 这种时候,双方谁先露怯,谁就输了。 今日是第三十日,按照人间的习惯,整数日是大数。 小叶棠玉的符纸和观主准备祭坛所用的东西也所剩无几。 观主面上不显,心中却慌乱。 小叶棠玉隐隐觉得今日,那厉鬼怕是要最后一搏了,心里这样想,却没这样告诉观主,说了也只会徒增他的焦虑。 思量一番后,小叶棠玉还是又分给了观主几张用于攻击地符咒,别的就没再多说。 静静地等着夜幕降临。 今晚不知是不是错觉,尤为安静。 小叶棠玉站在容与面前,看着一动没动的符咒,心里默默算着那厉鬼可能会来的时候。 说来这厉鬼也实在是执着。 容与这身子除了好看这一点很是出挑以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不仅眼盲,观面相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福禄双全的人。 小叶棠玉回头又看了眼容与,容与虽眼盲,却很是注重穿衣打扮,今日穿了身她没见过的浅黄色长衫,屋内亮着灯火,容与甚少穿着这样的亮色,今日相见时,着实又让小叶棠玉不知多看了多少眼。 移开目光,小叶棠玉偏头想了想,这般的貌美,也不是不能理解那厉鬼为何如此执着了。 小叶棠玉又站了会儿,已经过了子时,平日里那厉鬼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今日怎么? 是放弃了吗? 小叶棠玉觉得奇怪,却没有轻易外出查看,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情况,这厉鬼来或是不来,小叶棠玉都不会在第二日的太阳升起之前离开这间房门。 一时间屋内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些微声响。 容与安静地坐在踏上,手中拿着木竹简,一字一句地摸着,打发着时间。 这样的安静,于他而言很是舒服。 不过,也许是命数,容与此生坎坷,就连这样短暂又轻易的舒服也并未持续得太久。 道观前院传来尖利地惨叫。 此起彼伏。 叶棠玉一愣,眼神逐渐冷凝,道观不大不小,这两个月以来,她自然是摸清楚了道观的布局构造,如今传来惨叫的方向,正是道士最为集中的居所。 房梁上挂置的验鬼铃一动不动,那厉鬼仍未来。 远方的凄厉惨叫越来越大。 小叶棠玉一颗心沉到了底,却也很快分析出了眼下的情况。 不过两种。 一种是那厉鬼想引她出去,所以想法子施了什么幻咒,让她以为那厢的道士惨遭了屠戮,引她去救。一旦自己踏出这房门,那厉鬼就会扑上来先杀了她泄愤,最后再瓮中捉鳖,杀了容与。 另一种,小叶棠玉听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稳了稳心神,另一种便是,她确实没有猜错,今日是第三十日,那厉鬼确有大动作,却不是针对容与和她,而是选择了更好攻破的道士们夺取身体。 若是那厉鬼放弃这边,去了观主那边,按照观主手里的符咒来看,确实难以抵御。 小叶棠玉的心逐渐偏向这种猜测。 是她失策了,她以为那厉鬼会一直咬着容与不放。 想到此处,小叶棠玉摸了摸仅剩下的符咒,准备出去,无论真假她总归要去看一看,她也许会重伤,但绝不会丢命。 如果她的重伤,能换来几条人命,也很是值得。 察觉到声响,容与摸着竹简的手指一顿,抬头辨认出小叶棠玉站的方位。 “这个时候,你要去哪儿?” 容与的声音里染上不解。 小叶棠玉脚步一顿,看向容与,犹豫片刻后,走过去,往容与手中塞了两张符咒,叮嘱道 “如果防护被破,那鬼来夺你身体,将这张短一些的符咒咽下,能破我当初压制你煞气的灵力。鬼魂入你躯体,那煞气或许能帮你。如果来的厉鬼是要杀你泄愤,在感觉到额间、脖颈处微凉的即刻,将这长些的符纸,直直贴出去,或许能救你性命。” 容与握住两张符纸。 见容与听话,小叶棠玉不再耽误,即将出门的时候,容与的声音却再度响起,声音里的迷茫更明显了一些:“阿玉,你要去哪里?” “救人,关注那边或许有难。” 小叶棠玉匆匆说完,没再耽误,踏步走出了布防严密的屋内。 只留容与一个人坐在了灯下。 半晌,容与吹灭了眼前亮着的灯,心下涌起陌生的不适感让他心情很是糟糕。 索性吹灭了面前这冒着热意的烛光,反正这灯也不是为他亮的。 容与心猛地一抽。 第65章 骗子(二) 一片混乱。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火光, 几乎席卷了道观的正殿,厉鬼尖利的叫声,嘈杂的怒骂声, 求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连同着滚滚的浓烟,一起涌进了容与的院儿里。 容与面无表情地坐在屋内, 任由声音入耳, 浓烟入喉, 不多时, 呛人的浓烟就让容与接连咳嗽得停不下来。 “为何不躲?” 叶棠玉有些怔愣地看着这一幕。 半晌没等来容与的答案。 知道叶棠玉以为容与不会回答时,才听到他几不可闻的声音。 “阿玉,你在明知故问。”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63节 叶棠玉掐了掐掌心。 等一夜过去, 天光乍亮, 那些嘈杂刺耳的声音才渐渐平息。 小叶棠玉却没回来。 叶棠玉不知发生了什么,容与没有将她记忆里的部分放给她看,所以她也只能在屋里听着容与接连不断的咳嗽声。 不知咳了多久,容与才缓和过来, 嗓子却被熏得火辣辣的疼,容与喉结滚了一滚, 手中还紧紧攥着小叶棠玉留给他的两道符纸。 如今外面已经趋于安静, 他想事情应该是被那人解决了。 至于怎么解决的。 容与不知道, 也不关心, 他只需要坐在这里等那人回来就好。 此时的容与眉目间带了些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偏执。 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 桌上放着的是昨晚那本没看完的书简, 以及已经凉透了的蜡烛。 叶棠玉看着容与绷紧的嘴角, 和一直攥着手没放开的拳头, 眼睛轻轻眨了眨, 她方才确实明知故问了, 眼前的容与,此刻的一系列反应,都是在....赌气。 很明显,他在为小叶棠玉的离开感到不高兴。 但是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更没有道理,阻止小叶棠玉,因而他只能让自己难受来缓解。 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这座道观已经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死劫,所有人都迎来了黎明。 只有容与,还陷在黑暗里,生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怒气,等一个人回来。 可惜的是,阳光从额间落到身上,再到脚边,暖意渐深又变得微凉,容与坐了整整一日也没有等到小叶棠玉回来。 在此之前,容与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耐心很好的人,这才能忍受魔魂在自己的眼睛里聒噪地栖息那么多年,才能在塞外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还能冷静地思考如何最有效地从这种险地离开,才能在道观的正殿中坐上十年,听一些与他无关只觉烦扰的他人之事。 忍字头上一把刀,容与觉得他将这柄刀握得很好。 但现在他不想握了。 坐了一整日,容与刚起身时,整个人都显得很是僵硬,缓了好一会儿,才行动如常,推开了房门,又是明月悬空。 容与慢慢地离开了小叶棠玉的院子。 没多走几步路,就撞上了道观中的小道士。 “容....公子?” 那小道士急匆匆地不知道往哪里赶,直愣愣地撞上了容与,“你...你怎么。” 见到容与,那小道士似乎有些吃惊,又有些恍然,拍了拍头,嘴里嘟嘟囔囔道:“怎么没人记得他啊。” 说完便直接拉起容与的手:“你这一整日去哪儿了,昨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乱了,今日一整日观主都在善后,没顾上你,你别忘心里去啊。人没事儿就好。” 容与没有挣开这小道士的手,也不在乎观主有没有顾得上他,他开口,喉腔很痛,说出口的声音也十分干涩:“阿玉呢?” 小道士被容与的声音吓了一跳,但还是听明白了容与问的话。 似乎有些为难,好一会儿也没说出口,莫名其妙的话倒是说了一大堆。 “容..小公子,我知道你和阿玉的关系不错,所以...一会儿见到阿玉,你千万别难过。” 这句话颠三倒四地说了多次。 直到见容与的眉间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这小道士才讪讪住口。 说起了正事。 “昨夜观主和一众小弟子的院子遇袭,那只一直缠着你的厉鬼,不知道怎么的改了主意,纠集了剩下几个很厉害的厉鬼,一起将观主设的祭坛震碎。祭坛被毁,好多小弟子只能用之前阿玉分的符咒来抵挡,不过那些厉鬼像发了疯似的,符咒也没有撑多久...不少小弟子都受了重伤,就连观主也被那些个厉鬼给伤了筋骨。” 小道士说道这里,语气里带了些难过,轻叹一声,瞟到容与面无表情的脸,才又急急忙忙地接着说道:“然后阿玉就带着符咒来啦。” “那波符咒逼退了不少厉鬼,趁着这个空当,观主赶紧还将受伤的弟子给拖进了殿内,又用所剩无几的符咒,勉力将厉鬼隔绝在殿外....而阿玉,阿玉在殿外和那群厉鬼缠斗,不过他也不是那群鬼的对手....很快就被那群厉鬼打得爬不起来。” “所以呢。” 容与十分冷漠地打断小道士的话,“她死了吗?” 容与声音干哑,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问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小道士被容与的话给堵得哽了几秒,反应过来后,看着并无半分伤感之色的容与,面上明显浮现出了打抱不平之色,像是在为小叶棠玉不值。 “当然没有!” 小道士语气很是不满,仗着容与看不见,狠狠给了容与一记眼刀,“呸呸呸,容公子你可别咒阿玉,阿玉只是重伤了!她不会死的。” 容与无动于衷:“被厉鬼打爬不起来,受这样的重伤,还活得了吗?” 小道士气得松开了容与,停下来拦在容与面前,也顾不得容与是皇族出身,说话开始不客气起来:“容公子,你这人怎么回事?人家阿玉这些时日以来对你挺好的吧,说话怎么这般咒人。” “告诉你,阿玉才没死,你昨日没看见,昨日阿玉将那一群厉鬼烧得一干二净的场面!” 小道士义愤填膺,生怕容与不信,说得绘声绘色:"你懂什么是反败为胜吗?" “那群厉鬼见阿玉在地上一动不动,自以为是地一拥而上,想将阿玉分食,结果他们的鬼气刚刚缠到阿玉的身上,阿玉体内却突然冒出一股火焰,那些火星子烧到厉鬼的身上,那场面——可真是解恨!” 说着说着,小道士眉飞色舞起来。 “那些厉鬼先前那么嚣张,被火星子烧着之后,不过一瞬,便被烧得魂飞魄散,连带着我们道观里的鬼气都被一扫而空,不过这火星子也太厉害了些,不小心将正殿也给燃了起来,水来扑都扑不灭。” 两人往前走,正好走到能看见正殿的方向。 叶棠玉望去,本来古朴素雅的正殿现在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 那小道士接着说道:“后来阿玉短暂醒过来一阵,从兜里又掏出张符纸,让我们扔进那火里,也是奇了,那火这才慢慢慢慢小下来。” 容与默不作声听完小道士的话。 “那她现在如何了?” 听到容与这样问,那小道士的脸色微微缓和,冷哼一声:“算容公子你还有点良心,阿玉现在还没醒,观主替他看过了,他伤得不轻,现在只能用上好的草药熬成药,喂他服下,帮他补充元气,看他能不能熬过来。” “今日一整日,所有还能动弹的弟子,都去为阿玉找草药,这才疏忽了你。” 话音落地,两人正正好走到了小叶棠玉栖身的房门前,小道士收敛了神色,轻轻地敲了敲门。 不多时,观主前来开了门。 见到是小道士,观主拧起了眉毛:“不是让你去后院库房去找夜明珠吗?这烛火的灯太晃人,不利于阿玉休养。” 小道士赔了笑,指了指身后的容与。 观主这才注意到。 愣了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容公子,你怎么...” 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很快又解释道,“昨日太忙了没来得顾及到你容公子莫怪。” "你观中弟子已经和我解释过一次了。" 容与上前一步,观主下意识让开。 观中房间的布局都大差不差,容与简单地通过房门的位置,辨认出方位,直直地朝床榻那边走去。 摩挲着坐到了床边。 他看不见这人此刻样子。 但他能听见。 气若游丝。 容与睫毛轻眨。 耳边又响起观主的话:“别太担心,现在阿玉的情况还算稳定,已经比白日里好出不少,继续这样保持下去,十来日估摸着就能睁眼了。” 容与没有开口说话。 见他这样,观主叹了口气,带着小道士走了出去,留容与一个人陪在小叶棠玉身边。 容与静静地坐了很久。 良久,发出一声嗤笑。 “骗子。”容与的声音较之刚才更哑了几分,“...果然还是同情心泛滥的老好人啊。” 虽这么说着,容与的手却不自觉地倏地攥紧,眉间也忍不住微微蹙起,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 良久,容与鬼使神差得抬起手,落在叶棠玉的眉眼之间,微凉的手指从额间划到唇瓣。 “既然不忍看人受苦受罪,那就将目光只放在我一个人身上吧。” 容与喃喃自语,无光的眼眸十分平静:“阿玉,来救救我。” 第66章 骗子(三) 昏睡了十几日, 小叶棠玉醒来的第一眼,见到的人是容与。 他一身白衣,正守在她的床榻前。似乎很累, 脸上倦容掩盖不住,睡得也不安稳,鸦睫微微颤动, 眼珠时不时转动一下。 小叶棠玉移开落在他身上目光, 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床顶。 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还是让她赌对了。 师长在她的体内下了禁制, 将她压制成炼体期, 几乎与凡人无异。她尝试了很多次,都无法破开体内的禁制。 所以只有赌一把了。 说是赌,其实小叶棠玉还是多少有六七分把握的。 师长这人, 虽然时常看着不太靠谱, 做事情也大大咧咧,但是在大事上向来是粗中有细。她独自下山历练,除了为她准备好符咒外,小叶棠玉不信师长不会再为她留条后路, 若真到了她性命垂危之际,难道师长就真的不提前想好, 怎么保住她的性命。 她的性命, 对于师长, 对于仙山来说, 都很重要, 小叶棠玉的把握来自于她自己。 就凭她是十四岁的金丹, 师长和仙山都绝不会舍得让她在人间历练时出事。 所以, 小叶棠玉前往道观弟子所在之地, 救场时, 就已经做好了濒死的准备。 那些厉鬼见到她,都恨她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她的符咒,这道观早就被他们蚕食得一干二净了。 因而手下皆使出了十成十的手段,一开始她还能借助身法闪避,可长时间下来,始终比不上那些厉鬼的速度,很快便落了下风。 鬼气入体,阴凉入骨,没有足够的灵力消解,小叶棠玉的三魂六魄皆开始不安稳起来,筋脉体肤也受了伤。 可是还不够,这些都不是致命伤,小叶棠玉内视自己的金丹,灰扑扑的毫无反应,心下一横,也不再用符咒护着自己,干脆放开手脚,仍由那些厉鬼一拥而上。 痛,像是被活生生的凌迟一般,直到就快丧失意识,小叶棠玉才察觉自己的金丹之上,燃气一股火焰,顺着她的灵脉,溢出体外。 是师长的灵火。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64节 小叶棠玉咧嘴笑出声,师长果然还是很舍不得她的,这样的灵火,即使是元婴来了,沾染上也要受重伤。 想到师长知道自己落到需要逼出灵火的下场,一定会忍不住跳脚的样子,小叶棠玉眼里划过一丝笑意,将师长从前交给她驱火的符咒,给了观主之后,才放心地晕了过去。 灵火一出,她体内的金丹暂时摆脱压制,短暂地运行了几息,倾泻出来的灵力,足够她来恢复身体,约莫十多天,就能大好。 “你醒了?” 小叶棠玉正看着床顶发呆,容与嘶哑的声音就传入小叶棠玉的耳朵。 小叶棠玉一愣,看向容与:“你的声音....” 骤然被问及,容与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简单答道:“道观被你体内的火烧了大半,浓烟蔓延到你院儿里,我躲避不及,伤到了。” 小叶棠玉一时哑然,张了张嘴问了句:“找大夫看过了吗?能好吗?” 容与点点头:“放心。”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怎么睡在这儿?” 半晌,小叶棠玉挠了挠头,“你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好,在这儿容易着凉。” “有些担心你。” 容与垂下眼睫,“你很久都没回来。” 容与的声音嘶哑,但不难听出他语气里还未散去的惊惶。 “不好意思啊。” 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担心自己,小叶棠玉还觉得颇为新奇,愣愣地从嘴里蹦出五个字。 自她入仙山,打磨筋骨、引气入体、破入金丹境,也不是没有遇见过凶险之事,却少听到有人说担心她。大家理所应当地信任着她,每一次化险为夷都是理所应当,也没什么错,她确实有这样的本事。 无论看着多么凶险,只要她决心去做,她心里至少也有五六分把握。 师长将她的个性摸得透透的,知道她不是个鲁莽的主,因而也甚少为她担心。 现下乍一听容与担心自己,回过神来的小叶棠玉觉得有些好笑,并不是嘲笑容与对她的一无所知,而是觉得这种担心,有些像孩童在嘱咐一个身高体壮的大人,走路的时候别摔倒。 觉得容与有些....可爱。 “咳咳,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与你说过,我不会为了救人搭上我的性命。”小叶棠玉又重复了一次自己说过的话,“所以,别担心。” 容与垂眸不语。 骗子,他在心里想。 她这样豁出性命救人,没命是迟早的事情。 在这人世间,她难道能救下所有的人吗? 此前是他想错了,阿玉不是那些有心无力,一心一意想救人于水火的老好人。她更为致命,她有一定能力,因而自命不凡,觉得自己可以在保全自己的同时,保全他人。 真是愚蠢。 在小叶棠玉看不见的地方,容与攥紧了自己的手,这样的人既然答应了要将他带往仙山,就不会食言。 但离他们约定离开道观前往仙山的日子,还有好几月,这期间,难免不会有新的事情发生。 他要尽量让小叶棠玉泛滥的怜悯之心,聚集在他一人身上。 要达成这个目的,先前随便装装可怜,又或是故作坚强的法子都不够好用了。 除了怜悯,他还要阿玉对他生出亏欠。 彼时的小叶棠玉对容与的心思一无所知。 见容与不说话,想着师长平日里说自己有时说话行为显得有些过于冷漠,想了想,尽量软和些声音,像哄小孩儿一样对容与说道:“你看我现在不是醒了吗,那些厉鬼都被解决了,之后你也不用害怕了,对不对?” “我不怕那些厉鬼。” 容与听完以后,抬头说得认真,“我只是怕你...出事。” "好好好,你肯定不会怕那些厉鬼的。" 小叶棠玉并未将容与的话当真,忍住揉他脑袋的冲动,“别说话了,你嗓子还哑着,大夫给你配了药没?” 容与此时也很听话,没再开口说话,而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吱呀一声,容与刚点完头,观主就带着个小道士进来了,见小叶棠玉已经醒了,观主自然是非常高兴,急急忙忙来到小叶棠玉的床榻前,弯下腰直直地拜了下去。 “多谢小友救我等性命,让我们的道观得以保全。” 小叶棠玉没有拦,她知道观主这一拜拜下去,才能过得了心里的坎儿。 观主拜完后,又急急地喊来身边的小道士,从他那里端过一个碗,碗里黑乎乎的,散发着苦涩难闻的味道。 “这是观众积攒多年的珍贵草药,最是能够固本培元,你快喝。” 随即又看向坐在一边的容与,“这十多日,都是容公子守在小友你的身边,喂你喝药的。” 说完随即转身又端起另外一碗药,递给容与:“你也快喝,你这嗓子这么些天也没好全。” 小叶棠玉看着摆在眼前的药,面上虽未显现出来,但心里却打起了退堂鼓。 她最讨厌苦的东西了。 况且她现在醒了,即使不喝药,好全对她来说,也不过是时间上的事情,这药也实在是没什么喝的不必要了。 小叶棠玉正在心里组织语言,想着怎么拒绝他们。 旁边却伸出一双修长的手,接过了白瓷碗,将里面的药一饮而尽。 容与将药喝完后,连缓都没缓一下,便将小叶棠玉的那一碗,端到了她的面前。 下巴微微抬了抬,示意她赶紧喝掉。 方才还觉得容与像孩童一样的小叶棠玉,此刻也只能赶鸭子上架,索性她虽然讨厌苦,但也并不怕,眼睛一闭便将药咕咚咚灌了下去。 只是,不多时,从喉腔翻腾上来的苦涩味道,让小叶棠玉的眼角不自觉泛出些水意。 观主满意地点点头,带着两只空碗走了出去,让他们好好休息。 小叶棠玉看着外面透亮的大白日,心里纳闷,这大白天,她又刚醒,休息什么。 干脆起身,将房间里的木窗尽数打开。 本来还有些暗的屋子,瞬间亮堂起来。 “我要出去走走,一起?” 想到观主说着十几日都是容与在自己身边守着,小叶棠玉想着她和容与大约也算得上是友人了,友人相邀,对她来说,也很新鲜。 一转头,阳光打在容与的脸色,白瓷一样细腻平滑的脸上,眼下多了些淡青色的痕迹。 方才容与趴在床边,眼下的淡青色看得还不是十分分明。 容与提起了个笑容,即使带着几分疲倦,但仍旧笑得舒展好看,眸色清亮,点了点头 小叶棠玉却有些踌躇,容与这样子实在不像是休息好的模样:“要不...你先休息休息?” 容与却摇摇头,很是坚持。 见容与坚持,小叶棠玉也不再劝他。 两人简单梳洗之后,便出了门。 道观前殿被火毁去了大半,后在后院的花圃还在。 看着满目绿意,小叶棠玉心情也不错,主动问起了容与:“那晚我走之后,你一个人没发生什么其他的事情吧。” 容与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示意小叶棠玉自己只有嗓子出了问题。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容与似乎想到什么,打着手势,让小叶棠玉等等他,他去他的院儿里取一件东西。 小叶棠玉点点头,看着容与的背影渐渐远去,感慨容与从样貌到体态,再到身形,真是一等一的好,没有半分可挑剔的地方。 正想得出神。 一个小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阿玉阿玉。” 小叶棠玉转身看去,只见刚刚跟着观主一起进来,为他们端药的小道士正神色紧张地朝她招手。 小叶棠玉走了过去:“有什么事吗?” 却听那小道士一脸警惕,沉下声音说道:“你别信容与,他坏得很。” 第67章 骗子(四) “坏得很?” 小叶棠玉看着眼前的小道士, 小道士不过十二三岁大小,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恨恨盯着容与离开的方向。 像是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 小道士用力点点头。 “阿玉哥哥, 你不知道,你那晚伤重,命悬一线的时候, 我撞上了他。” 小道士语气里带着鄙夷, “这些日子以来, 你与他最亲近, 我便想着带他来见见你也好。” “谁知,这人不仅不关心你的伤势,还非常之冷漠, 开口便直接问你死了没?” “有这么说话的吗?” 小道士跺了跺脚:“后来我和他解释了, 说你只是伤重,他却咒你,伤这么重,究竟能不能活。” 小叶棠玉听完, 心想,容与说话竟也会有这般直白的时候, 倒是和他别扭性子不太相符。 见小叶棠玉听完自己说的话并未生气, 小道士似乎有些急。 继续说道:“你怎么和观主一样不当回事儿啊, 见微知著懂不懂。” “容与这人, 惯会装模作样, 在你们面前装出一副柔弱模样 , 背地里可坏了。就是个两面三刀的人。” 小叶棠玉微微蹙了蹙眉, 面上却没显出什么:“方才听你讲, 容与说话只是直白了一些而已罢了。” 小道士急了, 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才不呢,你不知道吗?容公子天生煞气极重,克父克母,他家里人没办法了才将他送到这道观中来,请我们观主替他消解煞气。” 小叶棠玉想起容与体内被她镇住的煞气,心道,那煞气在被她的灵力镇住之前,可是活蹦乱跳得很,观主压制煞气这本事,实在是不怎么样。 “他啊,天生就不详。” 小道士没留意到小叶棠玉的走神,压着声音继续对小叶棠玉说道,“他阿弟、他阿娘可都是被他克死了的。” “命数不详就算了,他这人也生得十分没良心,据说他弟弟死的时候,全家都很难过,只有他一个人咧开嘴笑了起来,他爹一怒之下,将他遣送至塞外,回来之后,才稍微正常了一点。” “不过...这很有可能是装的,虽然这十多年来他并未在观中惹事,但是狐狸尾巴藏不住。” 小道士说着说着,似乎有些兴奋,声音抑制不住地抬高,“这次给我抓到他的马脚了。” “这几日我负责给阿玉哥哥你煎药,七日前,我疏忽漏了一味药,赶回去去拿,路过阿玉哥哥你的院子,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小叶棠玉摇了摇头。 见小叶棠玉摇头,小道士脸上掺和了些得意:“他潜你房里,拿了一堆东西出来,他耳朵灵得很,我不敢靠得太近,没看清楚那堆东西里面有什么,总之就是用一个小包袱裹着,我跟在他后面,见他绕到后山处,用火折子将那堆东西点燃给烧了。” “我看到以后,立马折回去告诉了观主。” 说到这里,小道士有些丧气,“谁知观主却不信,让我不要信口开河,他事情多着呢。”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65节 “我不甘心,拉他去对峙,他却不认账,说他根本没去过你的房间!这不是心虚是什么,苦于我没有证据,因为这件事还被观主罚抄经书一个月。” 烧东西?小叶棠玉一头雾水,她暂住在观里,带的东西不多,要紧的也都一直随身携带着,为了防止别人在自己无意识的时候近身,师长所画的保持身上清洁的符咒和禁止人脱衣的符咒也一直带着。 观里院子里的东西不过是一些不要紧的衣物而已。 "你确定容与从我屋里带了堆东西出去烧了?" 小叶棠玉问小道士。 “真的,我绝对不撒谎!” 小道士说得斩钉截铁,“我查了,他有可能是在给你下咒,据说有种咒术,取别人的东西烧成灰烬,将那灰烬用咒术咒三天,再混进那人的汤药里,让那人服下,这咒术就成了!” “遭了!”小道士拔高声线,“你现在该不会已经中咒术了吧!” “容与。” 小叶棠玉没来得及回答小道士的话,只见拿东西的容与已经折返回来,听到小道士的话,面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咒术?】容与张了张嘴,口型描摹出小道士的话。 见容与来了,方才还说得头头是道的小道士,此刻却脖颈一缩,朝着容与露出一个假笑:“容公子,我还有事,先走了。” 经过小叶棠玉身边的时候,又朝着小叶棠玉使了个眼色,示意小叶棠玉警惕容与。 “拿什么了?” 小叶棠玉走到容与身边,容与伸出手,掌心中间是一个浅黄色的福包。 【给、你、的】 像是怕小叶棠玉听不懂,容与嘴型变得很慢。 小叶棠玉从容与掌心中接过福包,上面用极细密的针线秀了四个字——岁岁平安。 “不会是你绣的吧?” 小叶棠玉有些讶异。 从她离开家以后,便没再收到过这样精细的绣品。 容与点了点头,将手掌翻转朝上,示意小叶棠玉看他的衣袖。 仔细看去,也能看到极细密的针脚。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针脚功夫。” 小叶棠玉将福报收下,打了个结系在腰间,“多谢啦。” 容与摇了摇头。 小叶棠玉想到方才小道士说的那些话,从她房里拿东西还好,她更感兴趣容与的过去,说来容与之前问了关于她的事情那么多,她竟也没想到问问容与。 可惜容与现在喉咙有伤,倒不方便来问了。 正要开口说继续逛逛。 却见容与站在原地,拉过小叶棠玉的手,将小叶棠玉的手展开,轻轻在她的掌心写道。 【你要话想问我?】 小叶棠玉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你这都知道。” 容与弯眼一笑,继续写道: 【我听到了,你叹了一声。】 见被容与察觉到心中所想,小叶棠玉也不继续瞒着,爽快地承认:“是有些话想问,不过你的嗓子现在不便....就”算了吧。 没等小叶棠玉将最后三个字说出口。 掌心就飞快划过两个字。 【纸笔。】 “倒也不用这么急....” 小叶棠玉懂了容与的意思。 容与却很坚持。 也行。既然容与愿意,那她也不介意现在就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 于是,两人一同回了容与的屋子。 容与将纸笔带到院儿里的树下,一本正经地挺着背坐在小叶棠玉的对面。 “原来你来这观里,是家里人送你来的吗?” 小叶棠玉支着胳膊,看着树下的容与。 树影婆娑,打在容与的脸上,掩去了他几分倦意,唇红齿白的少年正襟危坐,带着些游离世间的淡漠,真真是赏心悦目。 “我还以为你是看破红尘,主动来求道的呢。” 容与有些意外,小叶棠玉会问他这个。 不过还是提笔在白纸上写道: 【是家里人送来,为我除煞气的。】 和小道士说的一样。 小叶棠玉看着容与的一手好字,没忍住偏了偏题:“你这字写得真好,看不见也能写这样好吗?” 容与有些不习惯一向单刀直入的阿玉这般说话,整个人慢了一拍才写道: 【手熟而已。】 顿了顿又写道: 【就只是想问我这个?】 小叶棠玉这次没再拐弯抹角:“其实是想问你的煞气,听道观里的人说,你是因为煞气才被家里人送到这儿来的?” 容与听小叶棠玉这样说,反而笑了一笑。 【是,我天生自带煞气,克父克母克兄弟,家里人忌惮,遂送我来这道观修行。】 小叶棠玉拧了拧眉:“你爹娘弟弟,是因为你的煞气而死?” 【算是吧,我娘是自尽而亡,弟弟感染了风寒不足岁便离世,我爹还尚在世间。】 “那这与你的煞气又有什么关系。” 小叶棠玉闻言十分不解,这世间煞气,确实有凶煞至极,能够害人性命的。 那容与的爹还尚在人世,娘和弟弟之死,与这煞气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又怎么说是容与克死了他们。 这次容与悬笔了很久,也没再落下一言半语。 小叶棠玉打量着容与的神色,半晌有些不敢置信:“你该不会也这么觉得吧?觉得是自己克死了你的娘亲和弟弟?” 容与露出笑意,落笔写道: 【不会。】怕小叶棠玉不信,又补充道,【我不信这些。】 “那就好。” 小叶棠玉舒了口气。 觉得容与可真是可怜,家世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性情虽偶有偏执,古怪,但总的来说也还将就,偏偏天生煞气又天生目盲,又被家中人嫌弃,若是自己也觉得自己晦气,那可真就大事不好了。 想到这里,小叶棠玉没有再问其他的东西,反而问起容与日常的小事。 两人就在院里一问一答,聊的都是些花花草草,品茗赏花,起居住行的事儿,期间偶尔夹杂一些小叶棠玉经历过的妖魔之事。 一没留意,就讲到了夕阳西下。 观主遣人来寻他们喝药。 容与示意小叶棠玉先走一步,自己把这桌上的物件儿收好了再走。 小叶棠玉也没多想,自己一人先去了观主所在的前院儿。 走到半途,白日里的小道士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拦住小叶棠玉的去路。 “阿玉哥哥,跟我来,我让你亲眼看看容与的真面目!” 第68章 骗子(五) 不知道这小道士是从哪儿蹿出来的。 牵着小叶棠玉就往之前她住过的院子里跑。 "我收到消息, 容与那小贼又去你院儿里拿东西了。" 小道士恨恨说道,“这次必须抓他个人赃并获。看他还能不认账。” 小叶棠玉此时心里也生了点好奇,便也没挣开那小道士。 随着小道士一起去了院儿里。 临近院儿里的时候, 小道士步子一下子就放慢许多,生怕被容与听到动静。 带着小叶棠玉扒着院儿里的石墙上面,示意小叶棠玉看。 院儿什么人也没有, 不过靠里面一些, 小叶棠玉住的屋子里, 确实被人打开了门, 留出了些缝隙。 不多时,容与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小叶棠玉和小道士两人的眼皮子底下。 小道士很是激动,拽着小叶棠玉的袖子, 示意她看。 容与手上确实拿了些东西, 不过用白布裹着,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 也没拎着出院子,容与拿着东西走到院儿里的角度,蹲下来摸索了一阵, 在一堆杂物中找出个不大不小的火盆,又将火盆拿到空旷的地方, 将从小叶棠玉屋里拿出来的东西, 连带着白布一起扔到火盆中。 拿出火折子吹燃, 扔到火盆中, 不一会儿火盆里就燃起了火舌。 “快快快, 快扑灭!” 没得小叶棠玉出声, 一旁的小道士, 直接一个用力, 站在石墙上, 不知从哪儿又喊出几个小道士,一人手里提着个小木桶,没几下就将火盆里的活给浇灭了。 “这下被我抓住了吧!” 小道士洋洋得意,一个飞跳,从石墙上一跃而下,“这下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容与无话可说。 他心里记着,小叶棠玉让他少说话。 他抬起头,辨认着小道士一开始跳下来的方位,不太确定地张了张口: 【阿玉】 小叶棠玉被他这一声没有声音的“呼唤”,喊得莫名底气不足。 仿佛是她和小道士一起设了这个套,故意引容与上钩的一样。 小叶棠玉轻轻落地,咳了两声,决定甩开心里的这些奇怪想法。 先发制人道:“容与你在这里做什么?” 容与脸上一僵。 小叶棠玉看着他这模样,一时竟然也有些拿不准,不会阴差阳错真给那小道士说准了吧,容与烧这玩意儿,是在咒我?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66节 小道士没有他俩这般闲心,招呼着身边的同门,就去看那火盆里烧得是什么东西。 一边看,一边还不忘埋怨小叶棠玉。 “阿玉哥哥你问他有什么用,现在人证物证聚在,直接来看不就好了,多费了那些口舌。我和你说,他这般偷偷摸摸,一定是为了咒你。” 小道士的话音落地,容与的眉头皱了皱,脸上更苍白了些,有些踉跄地来到小叶棠玉面前,拉过小叶棠玉的手,有些仓惶地写下几个字。 【没咒你。】 小叶棠玉看着近在咫尺的容与,脸上显而易见的慌乱让小叶棠玉的心尖一痒,咽了咽口水,不合时宜地想起师长曾说过的话。 “老实人逗起来,最有意思了。” 现下倒是能够懂几分师长这言下之意的趣味。 不过小叶棠玉还是没忍心,容与现下的模样实在是太可怜了些,于是勾了勾他的指尖,示意他安心。 “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那厢,小道士从没燃完的火堆里,找出了一堆线团,还有银针。 忙不迭地捧到小叶棠玉面前:“阿玉哥哥,你看看这像不像是传说中的巫蛊之术。我就说他对你不坏好心吧。” 小叶棠玉看到这些东西却是一愣,那线团虽被火烧了大半,但剩下露出的些许颜色,却很是眼熟,小叶棠玉目光下移看向自己腰间挂着的那枚福报,上面的字正合上了线团的颜色。 这是....为自己做福报的针线? 那为何要烧掉? 见小叶棠玉愣愣地半晌没说话,以为她是被自己揭露出来的真相给吓到了,小道士挺了挺身板,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出言安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阿玉哥哥你也别怕,我今日带了人来,将容与这恩将仇报的小贼擒到观主那里,请观主处置。” 小叶棠玉细细观察着容与表情的变化,听完小道士说的话,容与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略带执拗地抓着自己的手不放。 看出容与的意思。 小叶棠玉打断了正滔滔不绝说着话的小道士。 “这东西不是什么巫蛊,就是普通的针线,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是一场误会,我还有事和容与说,你们先出去吧。” 小叶棠玉快速地将事情解释清楚。 小道士听了自然是不甘心,好不容易人赃并获,怎么能因为小叶棠玉的几句话就轻易放弃,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小叶棠玉一个一个送了出去。 前后过程之快,让小道士都有些反应不及。 站在院外愣了好一会儿,小道士才懵懵地看向同伴:“不是,你们说阿玉哥哥不会已经中了容与那小贼的巫蛊之术了吧。” 在院儿里的小叶棠玉,此刻一门心思扑在容与身上,自然是不知道小道士的腹诽。 “人都走了,总该和我解释一下吧。” 小叶棠玉将烧掉的线团放在容与的掌心, “这和你给我的福报上的针线颜色一样,是为我绣福包的时候,用剩下的?” 容与点了点头。 “那为何要烧掉?” 小叶棠玉继续发问,“即便是修完了,针线没用了,也不用完全烧掉吧。” 容与低着头,并不想交流的模样。 小叶棠玉戳了戳他的掌心:“仗着现在不能说话,所以不回答我的问题?” 容与收了收手,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小叶棠玉见状,知道只有下狠招,声音利落干净:“那我就当那小道士说准了,你就是想咒我。” 话音落地,容与就猛地抬头,手也重新抓紧了小叶棠玉的衣袖。 小叶棠玉仍然没有停下来,继续道:“这段时间以来,我应该没有得罪你,为何要这么做?” 容与方才好不容易要了些血色的脸,在小叶棠玉的问话声中,又一寸一寸地苍白了下去。 却依旧没开口。 小叶棠玉也不再说话,这个时候类似于熬鹰,相持阶段,就看谁先憋不住,方才她说的那些话,已经将压迫感给足,容与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默认,要么开口解释。 容与攥着小叶棠玉的衣袖不放,却只掐了一小点,指尖都掐得泛了白。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容与才慢慢松开。 拉过小叶棠玉的手,有些犹疑地写下两个字。 【不详。】 小叶棠玉一愣,想到容与的身世。 克父克母克兄弟。 喉咙有些发涩,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容与写下这两个字后,到轻松了不少,继续在小叶棠玉的掌心写道: 【我搬到你的院里以后不久,你便出了事。也许,我真的不详。】 写完这句话,容与牵了牵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意,来安抚小叶棠玉: 【所以,我把你房里我的东西都烧掉了,落下了缝福包的针线。】 容与偏头想了想,又写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小叶棠玉默不作声等他写完这些话,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下。 看着容与的样子,小叶棠玉心头蔓延出一股从未有过的苦涩之意,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指尖掐着掌心,企图阻止这股苦涩之意蔓延。 可惜,没有用。 小叶棠玉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的重伤,会让另外一个人把原因归结到他自己身上。 良久,小叶棠玉张口,干巴巴地蹦出句话:“不关你的事。” 容与也没反驳,反而点了点头: 【我知道。就是有些不安心。】 说着走了几步路,又将手里的线团重新扔进了火盆中。 小叶棠玉快了一步,拦下容与又要点燃火盆的动作。 “不是不详。” 小叶棠玉企图解释,但此刻说什么,似乎都有些苍白。容与幼年的一系列遭遇,加上这一次她这一出,换作是她也很难不多想。 小叶棠玉对容与生出了些亏欠,早知道...自己行事更妥当些就好了。 而小叶棠玉没注意到的是,容与被她拦下后,唇角微微上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转瞬即逝。 ———— 但这一切没有逃过在一旁旁观的叶棠玉的眼睛,看着百年前的自己被容与一算一个准的样子,叶棠玉心头滋味儿有些难辨。 倒是始作俑者容与开了口,丝毫没有悔改或是汗颜的意思。 声音清亮:“阿玉,看清楚了吗?从我与你相遇开始,我就不怀好意,不要把我想得太好。” 叶棠玉没有理会容与。 她没有明白容与为何要将他自己的一切算计,还是过去的算计给她看,就为了提醒自己,他不是个好人? 容与见叶棠玉没有说话。 顿了顿又补充道:“阿玉生气了吗,因为我的算计?” 倒也没生气,就是觉得自己以前还真是好骗,叶棠玉想得出神,不过之所以这么好骗,很重要的一点还是因为容与的样貌太过合她心意了一些。 这一想,又没说话。 容与按捺不住,声音里添了几分冷意,说出的话却像是在求饶:“阿玉要生气也是应该,不过别生太久,也别不说话,我...等不起再一个百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容与还是惨惨的 不过他撒谎的,再等一个100年都等得起 以及 大家应该看出来了,我们阿玉是真的很颜狗哈哈 第69章 骗子(六) 接下来几个月, 日子倒是过得平静。 小叶棠玉在道观里养伤,顺便计划计划,带容与回仙山驱走他的戾气以后, 要不要说服师长,让她将容与留在仙山。 不过仙山不养凡人,容与这年纪已经大了, 如今教他修仙怕也是来不及了。 小叶棠玉因这事也很是头疼。 不过多数时候这日子还是过得不错, 和容与品茗闲聊, 说说仙山上的事情, 一起聊聊来求签时见到的所见所闻。 小叶棠玉和容与总算是一点点相熟起来。 也算是有了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同龄的好友。 在容与没有察觉的时候,小叶棠玉对他的脾性却慢慢地摸了个清楚。 "笑面虎。" 小叶棠玉在树下,提笔写下三个字。 容与在旁边为小叶棠玉磨墨。 “写了什么?” 容与带笑问她。 “没什么。” 小叶棠玉咳了咳, “我师长一定没想到, 我在凡间还能练练字儿。” “阿玉..很喜欢你的师长?”容与研墨的手顿住。 小叶棠玉没注意到,提笔在纸上又写下三个字。 【太别扭。】 随口应道:“师长救我于水火之间,我自然很是感激....也很敬爱她。”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67节 容与继续为小叶棠玉研磨:“你没经过她应允,随意带我回去, 不会受罚吗?” 小叶棠玉闻言这才抬头扫了容与一眼。 “我师长不会随意惩罚人的,你别瞎想了。” 说完搁置下笔, 仗着容与看不见, 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也不怕他发现, “你样貌长得这么好, 我师长不会不乐意的。” 容与长睫轻垂:“阿玉可别仗着我是个小瞎子, 随意说话来蒙我。” 听见容与自己说自己是个小瞎子, 小叶棠玉倒觉得有些好笑, 面上不显, 语气还十分认真:“我不会说谎骗小瞎子,你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容与没料到小叶棠玉会这般说,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缓过来后,已经过了这个话口。 小叶棠玉认认真真开始练字。 而一旁的叶棠玉此时恨不能找个缝钻进去,方才容与的那句“他等不起再一个百年了。” 就已经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借着看回忆的动作,才勉强躲了过去。 这会儿自己一句“你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让叶棠玉的目光真是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好在容与这次并没有再跳出来说些什么。 ———— 日子一天天过,小叶棠玉几乎就要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和在仙山上不同,这里除了有容与作陪,还有群活泼得过头的小道士,日常一起唠唠观主,或是到镇上去采买采买,日子过得安宁又不过分寂寥。 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小叶棠玉看着已然亮起的回山符。 叹了口气。 没有想到这两年历练结束,她竟然会有些舍不得。 不过,也是时候了,距离归期只有三天了,她若不回去,师长面上不说,但总会担心,更何况,容与的煞气也要解决才是。 小叶棠玉下了决心,动作便不拖沓。 先是找了观主说明了情况,后就找到了容与。 “后日?” 容与有些失神,“这么快?” 小叶棠玉难得在容与脸上看到惊讶的神色,开口调侃:“怎么了?小瞎子害怕了?” 自从那日容与这般叫过称呼过他自己以后,小叶棠玉也将这称呼学了过来。 小瞎子容与却没如同往常那般,听到她这般叫自己,露出好看的笑容。 反而更加怔愣了些。 小叶棠玉看出容与的不同寻常: “怎么,小瞎子你这不是要反悔吧?还真害怕了?” 容与没有否认,半晌开口:“也许,一辈子当个瞎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小叶棠玉被容与这话噎住,怎么会不是坏事?但转念一想,让容与抛下一切跟自己回仙山,容与害怕也正常,于是便缓和下语气:“仙山没什么好怕的,大家也还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届时我带你回了仙山,看出你煞气的根源,替你拔除,对你是好事,说不定——” 你就能见到我了。 小叶棠玉把最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她一直都打算的是带容与一同回仙山,突如其来的变数让她有些意外,没有注意到容与听见她说“煞气根源”时,突然收紧的双手。 “还有两日,你多想想,想通了的话,辰时我在道观门前等你。” 小叶棠玉见容与一直不松口,也没再逼问他,干脆了当地给了他选择。 说完以后转身想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从袖口抽出一个玉牌和一张叠好的纸,折身放到容与手上:“若你不愿与我一同走,有朝一日想清楚了,也可以拿这枚玉牌来找我。这张纸是来我山门的地图,你找观中的人说与你听。” 说完以后,小叶棠玉便没再耽搁,利落地转身离开。 只留容与一个人站在他们时常喝茶写字的那颗大树低下。 叶棠玉正疑惑容与费尽心机就是想让十六岁的自己带他会仙门,将魔魂剥离,如今临门一脚的时候,为什么又会选择放弃。 魔魂的声音出现了。 “容与,别天真了,你与这小修士,可是天生敌对。想摆脱我?我与你本属一体,先不提要将我剥离,你也得死这事儿,就算你能大难不死,那些修士知道你是魔尊转世之后,对你能有什么好脸色?容与不用我教你吧,这世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 容与没有说话。 魔魂这几个月被叶棠玉的灵力压制,如今好不容易熬出来,话更是不停:“至于那小修士,现下带你回仙山是好心,等真带回去了,发现你是魔尊转世,她不会厌恶你?” “容与,你不会是想赌一赌这人心吧?” “我倒是不介意赔你疯一把,不过你若赌输了,你受得住这小修士一剑穿过你胸膛的滋味儿吗?” “这段日子你们相处得不错吧。” “可惜啊,人家还是有所保留,除了真名没告诉过你,你知道你的小修士是女子吗?” 容与长睫颤了颤。 魔魂很满意容与的反应。 “这都不知道,你敢赌这人心吗?这几个月对这些追求大道,追求长生不老,飞升成仙的修士来说,只是消遣而已......” 魔魂后面的话,叶棠玉没再听清。 想了想,叶棠玉开口解释:“虽然我对这些事情仍然没有记忆,但当时我化作男儿身,是师长怕我在人间行事,以女子样貌行事,多有不便,没告诉你...应该也不是有意为之.....” 叶棠玉越说越弱,就算她如今有记忆,这事儿也不好说,更别提如今自己毫无记忆,越说越觉得自己像是在为自己开脱。 “我不在意。” 却被容与打断。 回忆中的容与,一个人站在树下,对着旁人看不见的魔魂说道。 “你我为一体,那你就该知道,她是男是女,我没有在意过,这六个月,她在我这里就只是阿玉。” “不过,你确实说对了,我不敢赌。” 容与将小叶棠玉给他的玉牌和图纸攥紧。 “我不敢。” 于是小叶棠玉没有等到容与。 ———— “所以其实,阿玉,一开始我才是那个食言的人。” 容与的声音传来,“以至于后来你死了,我就在想,也许这是一报还一报。当年我没跟你走,所以你也不为我留。” 叶棠玉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喃喃出他的名字:“容与....” 却被容与再度打断。 “阿玉,我能再见你,我很开心。” 容与没再藏着掖着,“我看得出来,你忘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里面包括我,我本想等着,等着你自己想起。” “后来我发现我等不了那么久了。所以这才将这些回忆,以这样的方式,通通还给你。” “不过阿玉,这些还不是全部。” 容与的声音逐渐低沉:“下面的这些回忆,我会入局,或许这样,你会真正想起来。” “届时,你一定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叶棠玉下意识接了容与的话。 “你为什么当初要留给我一缕残魂?” 容与话音一落。 叶棠玉忽然觉得身上一暖,整个人轻飘飘得像是坠入近一个怀抱里,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的那柄才回归本体不久的本命灵剑,正和什么产生了共鸣,发出了耀目的光芒。 又远又近。 “你瞧,不枉我蕴养它百年。” “阿玉,你的魂它还记得我。” 容与的声音在叶棠玉耳边响起。 蕴养? 叶棠玉似梦似醒之间,想起初见容与时,容与抱在怀里从不离身的那柄玉剑。 自从她的本命剑归体后,容与抱着的那柄玉剑就再也没出现过。 玉石养魂。容与养在那柄玉剑里的是她的魂? 叶棠玉内心错愕,眉头紧紧皱起,一双手轻轻抚过她的眉间。 声音温柔:“阿玉,别想了,马上你就会之间看到了,这一次,我把我所有知道的都给你看。” 话音一落,叶棠玉只觉身体一沉,不断地向下坠去。 好冷好冷,雨声渐渐在耳边响起,叶棠玉猛地睁眼。 一身青衣,肤光胜雪。 “小瞎子.....你来了啊。” 第70章 残魂(一) 好疼....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 叶棠玉睁开了双眼。 撑起身子, 四周打量,自己正身处在一个干净简单的小木屋内。 容与? 叶棠玉想起自己晕倒之前容与说的话,自己这是亲身入局了? 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打断叶棠玉的思绪, 自己只是入了容与的回忆,这痛感怎么会如此真实,叶棠玉重新躺会床榻上, 闭上眼忍耐着身体里翻江倒海的疼痛, 几息之间, 额上便渗出了汗水。 “别动。” 额上的汗水被鲛绡擦去, 熟悉的声音在叶棠玉耳畔响起。 叶棠玉睁开眼睛。 眼前之人赫然是容与。 较之回忆里的两年前,容与看上去更沉稳了些,而较之百年之后, 也显得更冷淡些。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68节 “怎么弄得这样狼狈?” 容与替她擦去额间的汗水, 又不知从哪里端莱一碗药,放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两年不见而已。” “小瞎子,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叶棠玉的声音里透着虚弱。 听到和如今的自己相差无几的声音, 叶棠玉略微有些不习惯,此刻身体并不受她自己控制, 说话的不是她, 而是百年前死去的自己。 容与没有搭话。 替叶棠玉擦完汗, 容与起身走到窗边, 打开窗户, 微凉的风吹进屋内, 吹散了一室的沉闷。 “你的伤很严重吗?” 风将容与的声音送入叶棠玉的耳朵。 没问出容与是如何认出自己的叶棠玉, 也并未追问, 身体里五脏六腑都在被魔气重新治愈, 筋脉重新被锻造,从前灵气涌动着的灵脉已经尽数被毁,重新生长出来的血肉,已经与从前截然不同了。 叶棠玉额间再度渗出细密的汗珠。 “不重。” 似乎想到了什么,叶棠玉的心窝处一阵抽痛。 “...” 容与听她如此说,没有皱了皱,却没再多说什么,“你好好待在这里,桌上是为你熬的药,喝了它,有助于你的伤势。” 说完,容与便推门走了出去,并未交代自己去了哪里。 叶棠玉躺在床上,疼痛之后,体内的魔气渐渐平息,百年前的自己抬起手,魔气自然而然从她的掌间倾泻。 好陌生的感觉..... 她感觉到了自己内心处的茫然无措,悲痛、恨意、嗤笑、痛快.....体内涌动着的复杂情绪,让叶棠玉的头抽抽地疼起来。 这股疼痛一直蔓延至腹部,让叶棠玉整个人蜷缩在了一起。 体内的魔气猛地攻向腹部,像是在排斥什么,叶棠玉屏气凝神,忍着身体的疼痛,仔细辨认。 丹田处一道金色的光,夹杂在一片魔气之中,十分显眼。 叶棠玉认了出来,只是百年之后,她的命剑,也是她的一缕元婴之魂。 来不及多想,体内的魔气见到元婴之魂,像是生出了怒意,在叶棠玉体内搅动得越发起劲,逼得那道元婴之魂节节败退,弃了丹田处的位置,在魔气中奋力上游,直抵叶棠玉的灵台处。 一点灵明处,叶棠玉神识理智尚在,魔气无法进入灵台关窍,元婴之魂得以保全。 只是两股力量斗法,遭殃的是叶棠玉,浑身冷汗淋漓,疼得叶棠玉在百年之后的幻梦中,都忍不住直直地倒吸冷气。 但百年之前,自己却没有喊疼 她瘫在床上,只是蜷缩在一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倾泻而下,打湿了压在头下的被褥。 ...... 心里仿佛是压了千斤重担,随着泪水的倾泻,心头处的重压非但没有得以舒缓,反而更添了几分孤寂无助。 叶棠玉被百年前的情绪所冲击,心间越发按捺不住疑惑。 自己堕魔....究竟缘何。 哭着哭着,叶棠玉渐渐睡去。 直到闻到一股米饭的清香味道,叶棠玉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百年前的自己从床榻上坐起来,外面的天色已暗。容与正坐在桌前,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听到动静,容与侧了侧头:“药重新为你热好了,现在刚刚好,记得喝。” 说完重新扭过头,安静地吃着饭。 百年前的自己看着这一幕,有些怔忡,魔气、血色、痛感在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叫人看不分明。眼前带着烟火气的容与映入她的眼帘,带来几分安心。 目光落在目凳上的白瓷碗上,黑漆漆的药还泛着热气,如今天色已暗,也不知道容与热了几次。 叶棠玉端过碗,一饮而尽。 这黑漆漆的药,比之黄连还苦了几分,咽下去后,还翻涌上来一股苦涩的药腥味儿。叶棠玉喝完,没忍住干呕了几声。 “过来吃点东西压一压。” 容与一直留意着叶棠玉这边的动静,听到声响,猜到叶棠玉是将药喝了,便开口让她过来。 叶棠玉没有什么胃口,如今体内魔气充裕,而魔族历来也不靠五谷杂粮饱腹,不过她还是走了过去。 简单的清炒小白菜和一碗白粥。 叶棠玉扫过桌上的饭菜,听到自己发问:“你是在哪里捡到我的?” 她的声音顿了顿,“这又是在哪里?” 容与慢条斯理地吃完饭,放下碗筷,偏头看向叶棠玉。 直到此时此刻真正与“小瞎子”面对面,叶棠玉才发觉,即使容与看不见,每次说话时,他都要执拗地“看”向自己。 “是逐月仙山附近的一处村落里,我在这住了小半年,前几日外出采药时,在荒郊野外,将你带回来的。” 容与简单说完。 叶棠玉却明显感觉自己浑身抑制不住开始发颤。 自己...这是在害怕? “这几日有没有什么人找上门来?” 她听到自己急急发问。 叶棠玉想到天道给自己的记忆中,自己被仙山认定为杀师杀友的叛徒,所以,自己现在是在害怕,仙山的人追上来? 叶棠玉心头的越发不解。 不会,按照自己的性子,哪怕是师门的人追上来,将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她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怕得全身发抖。 叶棠玉心头难得浮上烦躁之意。 她的记忆,到底什么时候能恢复。 “没有什么人。” 容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你惹上了什么仇家?” 听到容与的回答,自己松了口气,但心下却隐隐不安。 见叶棠玉不答,容与也没打算继续追问,拿着空碗,起身准备收拾。 却听见叶棠玉低低的声音响起:“是惹了仇家....所以我不会在这里久待,等我离开后,你最好也别再这里居住了。” 容与听到这番话,脸上的神色淡了淡。 “很棘手?” 自己答道:“很棘手。” 容与抿了抿唇:“有人会因此找到我?” 自己点了点头:“所以尽快走。” 因为容与的话,叶棠玉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魔气又开始不安分地涌动。 “那不如你带我走吧。” 容与看不见叶棠玉的样子,只听到叶棠玉的气息又急促了几分,“若有人因为你的事情找到我,我岂不是更不安全?” 容与说话波澜不惊。 自己努力控制着体内的魔气,听到容与的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容与在此处住了已经有小半年。 “你...是来找我的?” 叶棠玉听见自己不确定的声音。 两年未见,还是有些生疏了。 容与长睫垂下,没有说话。 这别扭样子,让自己找回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叶棠玉听见自己叹息了一声:“抱歉....这两年发生太多事情了...你半年前来找过我?” “没有,只是生活在这附近,离逐月仙山还要小半月的路程。” 容与回她。 说完,容与便推门再次走了出去。 自己一个人坐在木桌前,桌上亮着一盏灯。火光跳动着映入自己的眼眸。叶棠玉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么,静静地坐着,像桩木偶。 直到容与再度推门进来,自己仍然没有动弹。 “所以,我们要离开吗?” 容与自然而然将他划入自己的行程中。 自己听到声音,将眼神落在容与的脸上,柔和的火光之下,容与平静的面容,让自己有些失神。叶棠玉清楚地感受到了百年前自己神思的涣散。 “离开....”自己喃喃出声,语气里尽是迷茫,“是要离开。” “去哪儿?” 容与却很相信她,几乎不带什么停顿就问她。 “去哪儿....” 自己重复了一边容与的问题,体内的魔气依然不受控制地四处乱窜,自己刚刚堕魔,又习惯了仙家的灵力的驱使方法,这一套放在魔气上十分不管用。 叶棠玉想,若是现在,她应当会先找个不起眼地安稳地方,先好好养起来,等能够自如地操控魔气之后,再做打算。 加之如今自己要避开逐月仙山,那就要离开它的辖制范围。 “我们去....蓬莱地界。” 叶棠玉听到自己的声音。 随着主意敲定,体内涌动着魔气逐渐平稳,自己也感受到体内的魔气渐渐平静,下意识地便尝试驱动这魔气。 魔气首次在自己清醒时运转。 叶棠玉也感受到魔气和灵气运转方式的不同,灵气运转沿着奇经八脉,自由章法,但魔气却更自由无羁,无所束缚,更难掌控。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自己有些不适,仓促起身,撞上了木桌。 “嘶——” 自己吃痛叫了一声。 容与上前一步,准确无误地扶住自己。 “没事吧。” 随着容与的声音,自己体内的魔气一点一点安静下去,自己抬眼,再对上容与眼睛的一瞬间,叶棠玉便懂了,此前他们在酆都,为何说魔族能一眼认出魔尊转世。 容与眼睛里的魔魂此刻在自己眼里,散发着暗红色的暗光,身体本能几乎下意识地想臣服。 容与,魔尊转世。 原来自己在百年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吗? 第71章 残魂(二) 叶棠玉失神地透过自己的身体, 看着眼前的容与。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69节 魔气自双目而出,十分明显,魔尊转世无疑。她蓦地笑出了声, 容与虽眼盲,但也能察觉到一些细节,见叶棠玉没答。 又问了遍:“没事吧?” “没事。” 这次自己快速地应了一句。 屋外淅淅沥沥又下起了大雨, 如今蜀中正是雨季, 夜雨更是下个没晚, 一时间除了雨声, 屋内没有别的声音。 自己的目光锁在容与身上,半晌也没离开。 也是,骤然得知眼前之人就是仙山、魔族两方苦苦寻找的魔尊转世, 自己想必也很惊讶。 叶棠玉企图理解百年前自己的情绪。 “容与, 你的眼睛...” 自己开了口,问话问到一半,自己却又住了口,转头看向夜色, “...现在便离开吧,晚走一刻, 危险便多一分。” 容与二话没说, 从角落的木箱里拿出个早就备好的包裹:“走吧。” 自己见容与利落的动作, 短暂怔愣了会儿, 很快也便反应过来。 烛火熄灭, 二人趁着夜色离去。 ———— 接着的时间便是无尽的逃亡, 仙山下了追杀令, 自己和容与东躲西藏, 几乎就未住安稳过。 两人默契地都并未提及, 这两年之事,容与没说自己为何最后没有来找叶棠玉,叶棠玉也没提自己如今为何会身受重伤,从修仙者成为堕仙。 叶棠玉在其中发现了自己的反常之处。 在这逃亡过程中,占主导的是容与。 尽管容与还是一个没有任何力量与修仙者对抗的凡人,但在逃亡过程中,他几乎算准了仙山每一步后手,带着叶棠玉一次一次避开,穿梭在这喧嚣的人间。 而她,叶棠玉借着从前的双眼,打量着河里倒映出的面容,魔气已经将她的身体修复,此刻相比于几月之前的金丹后境,自己拥有的力量要强处不少。 此刻堕魔之后,她才明白,为何从前有那么多人愿意追求魔道。 这股吞噬毁灭之力,确实强到能蒙蔽人的心智。比之苦苦修仙,不如一蹴而就来得痛快...她只是半路堕魔便能得此力量,那容与呢,作为魔尊转世,他的力量怕确有毁天灭地之能吧。 不过,这力量澎湃,但自己......叶棠玉看着河里自己黯然的眼神,百年前的自己像是在精神上遭受了什么重创,越来越惫懒,一路上反而容与照料得更多些,两人之间的生疏隔阂也在这短短几月的相逃路上消解殆尽。 在河边失神地蹲了好久,直到容与唤自己,自己才磨磨蹭蹭地蹭过去。 “还有三日,就到你说的蓬莱地界了。” 容与从怀里拿出鲛绡,自然而然地替自己擦了擦手,叶棠玉这才注意到,方才在河边,自己竟一直揪着岸边的草皮,沾了满手的土腥味儿,“想必逐月仙山一定会布防,该怎么办?” 自己没有说话,盯着容与一点一点替自己将手擦干净,然后喃喃说道:“真是怀疑你眼睛能看得见,怎么能擦得这样干净。” 这几月以来,容与在自己面前更爱笑了一点,叶棠玉能感觉出来,容与很喜欢这样的两人逃亡,又或者说他甚至沉迷其中。 听到自己的话,容与脸上划过一个好看的弧度:“熟能生巧而已。” 自己看着重新变得干净的手没有说话。 半晌,目光重新落回到容与的双眼处,叶棠玉知道,自己又在看容与眼睛里的魔魂。 “容与,小修士可又在看你的眼睛了。” 魔魂的声音响起在容与的耳边,“她如今堕魔,见到你的第一面,便知道你是魔尊转世,却一直没有问你。你真不怕小修士晚上趁你熟睡,一剑杀了你啊。” 容与脸上的笑意不变。 魔魂没得到答案,也只冷冷哼了一声。这几月以来,类似的话,魔魂说了不知多少次。 容与没有丝毫在意。 它已经习惯了。 开了全知视角的叶棠玉也听到了魔魂的话,眼前的容与依然笑靥如花。 叶棠玉叹了口气,脑子里一团乱麻。她实在摸不清楚,当初是什么样的局面,容与知道自己知道他是魔尊转世,那自己呢,自己又是否知道容与知道她知道。 百年前的自己如何想,又有什么打算,叶棠玉没有半分头绪。 只见自己看着容与的眼睛看了半晌。 开口道:“不用担心逐月仙山的人追来,蓬莱地界,修仙者免入.” 容与听到这话,眉毛轻挑:“蓬莱地界不是传说中的仙人居所吗?竟然会防着自己人。” “防着的就是自己人。” 叶棠玉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些冷凝,“只有在那里,我们才暂时安全。” “你是魔族,也能进入?” 容与头次听闻这样的事情,便多问了句。 自己似乎笑了笑:“是啊,只防修仙者......” 只....防修仙者? 叶棠玉脑子蓦然一痛,她怎么不知道这回事,在她的记忆里,蓬莱地界是传说中仙人留在地界的最后居所,从不对外开放,修仙者无法进入,魔族、凡人也不能入...... 可是为何百年之前自己却说,只防修仙者? 头越来越痛,叶棠玉咬着唇,只觉自己的本命剑魂嗡嗡作响。 只防修仙者—— 头疼欲裂之际,一个场景快速地闪现在叶棠玉眼前。 她跪于逐月仙山正殿之上,珠帘之后的人影看不分明,而珠帘之前站着的赫然是她万分熟悉的人——衍书。 “师姐,这是你的命。” 衍书眼带悲悯与怜惜,如此说道。 “阿玉。” 耳边传来容与的说话声,“你知道如何进入便好,这几日我便能缓下来好好歇歇。” 叶棠玉努力按下心间的种种疑惑,自己听到容与这般说,心间涌起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清晰,细细辨认过去,竟有些愧疚:“容与....你想看见吗?” “看见?”容与一愣,“看见什么?” 自己的手抚过容与的眼睛,因着魔魂的缘故,这般近距离的接触,让自己体内的魔气翻涌不息。 “看见这世间。” 听到这话,容与还未说什么,体内的魔魂率先忍不了了,嚷嚷起来:“我就说!小修士想干掉你吧,什么意思,你能看见了,那我肯定就没了呗,这算盘打得,这小修士即便堕魔,心还是在修仙那边儿,我和你说容与,你可千万别犯...”傻。 话未说完,魔魂就住了嘴。 它听到了容与的心声。 源自魔气的源头。 我想见一见你。 这念头转瞬即逝。 自从两年前被这小修士压制以后,它与容与的关系反而更加密切了几分,容与的念头再也藏不过它,相反亦然,它也更清楚了要让容与堕魔的条件。 可惜....这条件实在是有些不切实际。 魔魂借着容与的身体,感受到面前小修士体内涌动着的魔气,思量着,这般天赋卓绝,容与日后登位魔尊,这小修士在容与手下当个第一魔将也是绰绰有余。 自己彼时听不到魔魂的声音,安静地等待着容与的回答。 容与短暂思索了后,倒也认真答了。 “如今的话,能有看见的机会,也很好。看不见,也行。无甚执念。”说完,容与眉眼舒展,"阿玉,怎么觉得你比我更在乎些。" 叶棠玉听到自己一声叹息。 “只是觉得天道不公....你的眼睛若能看见,一定生得顾盼生辉,极为美丽。” 叶棠玉顺着自己的话,回想起容与的眼睛,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的眼光确实很好。 容与脸上微热,不自觉后退了几步,避开叶棠玉的手,短暂调整后,又直直地看向叶棠玉:“阿玉....时常这样称赞别人吗?” 在自己体内旁观的叶棠玉自然察觉到了自己与容与之间此刻的微妙气氛,然而彼时的自己却似乎对自己的举动和说出的话,没什么反应。 听到容与的问话,答得也是一板一眼:“称赞男子称赞得少。” 容与听闻此话,又往后退了退,似乎对叶棠玉有些避之不及:“阿玉休整好之后,我们便快些出发吧,这里离蓬莱地界还有几炷香的步程。” 到了蓬莱地界四周,术法无用,只可靠步行,因而两人的速度才缓了下来。 叶棠玉感受到自己强打起精神,点了点头。 两人步行到日落十分,终于到了一片空旷之地。 自己看着眼前,像是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形状的物件,调动体内的魔气,将它放置于空中,随着魔气灌入那物件,那物件没撑多久,便应声而碎。 而就在物件打碎同时。 眼前的空地渐渐有了变化,浓白色的雾气不知从哪里涌了出来,慢慢朝着叶棠玉和容与两人裹挟而来。 待雾气合拢又散开。 叶棠玉看清了眼前之景。 重山叠嶂之间,一个一个小村落错落有致地安置在山下,人烟袅袅,烟火气十足。 容与听着耳边的喧嚣之声,下意识皱了皱眉。而自己却将目光放置了在了远处最高的那座山峰之上。 蓬莱地界,有真仙临世,这话原来是真的。 第72章 残魂(三) 蓬莱地界和叶棠玉想象得很不一样。 本以为是仙人遗迹, 该是出尘脱俗才对。 谁知,在这儿住了三月,此地更像是人间, 住在这儿的大都是些凡人,夹杂了一些已无前路的修仙之人,也有三两个魔族, 彼此之间对各自身份心知肚明, 却都视而不见, 维持着诡异的平衡。 自己和容与找了间没人住的空屋子, 住了进去。 “不是说修仙之人不能进入吗?” 容与在魔魂的提醒下,也大概知道了此间的状况,见蓬莱地界有可使灵气之人, 总有些不安心。 “他们...算例外了, 仙途已经到了尽头,没了飞升的指望,也只是比凡人多了些手段的...人而已。” 自己一边为容与解释,目光一边透过窗子落到群山之外的仙魂之上。 叶棠玉借着百年前自己的眼睛, 一瞬不眨地看着那仙魂。 确实是仙人所留,和普通修士所修的灵体截然不同, 压迫感极强, 高高在上 。 这世上真有飞升之道!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70节 见到货真价实的仙魂, 比她当初复活见到天道时, 心里的起伏更大了些。 修仙届一百零八座仙山, 数千年未有人飞升。早在数百年前, 门中早就议论纷纷, 传言四起, 到叶棠玉这一带弟子身上, 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无非就是在传,飞升的天梯已关,现在这世间再也没有能飞升成仙的凡人。又或是说,凡人贪得无厌,惹怒了仙人,仙人便不再允许飞升.... 传言纷扰,但对大多数修士而言,无关紧要,十有八九,他们还修不到需要考虑飞升的那一步去。 叶棠玉看着远处的仙魂,她如今得天道二次机缘,已重临元婴境,若一切顺利,剩下五百年,她若能修至大乘,按理说就能飞升。 不过....叶棠玉感受着百年之前自己的心情。 同样是望着远方的仙魂,彼时自己已经堕魔,自是没有如今的起伏,只是无悲无喜地看着,叶棠玉读不懂自己自己的心绪。 不懂,百年之前自己堕魔以后,看着被证实的仙魂,为何内心毫无波澜。 自己,没有后悔堕魔.... 叶棠玉很快意识到这一点。 “即便这样,也离他们远些。” 容与这一路上对前来追杀他们的逐月仙山诸人的印象极差,连带着不喜欢这些修仙之人。 哪怕是这些已经注定不能飞升的修仙之人。 “好。” 自己答应得爽快。 在蓬莱地界的日子,总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安宁了几分,自己是魔族,不需要食五谷杂粮,容与的饭量不大,以教授附近小孩为交换,朝邻里换了些粮食。 两人就这样安住于此。 自己待得无聊了,就和容与出门去看别人钓鱼,或是和容与一道去采花采草药。 若是容与不在,更多的时候,自己还是更爱坐在屋子里,眺望着远处的仙魂出神,不知道再想什么。 相比起来,容与反而更忙些。 因着眼睛的缘故,周边所住的邻里都对他们颇为照料,而容与若是想与人好好相处,凭着一副好样貌,待人接物也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这几日一直在学木雕,一回来,就摩挲着在屋内练习。 自己看着也觉得好奇:“你小心手。” 容与闻言笑了笑:“学木雕没有不受伤的,不过阿玉说了,我尽量。” 一时安静,直到夕阳西下,自己才起身点了烛火,放在桌上,继续安静地看容与做木雕。 容与手中的木头已经被打磨过,不用担心手被木刺扎破。 自己看得有些出神。 也许是怕自己无聊,容与一边练习,一边分神与叶棠玉搭话:“我替你打听过了,蓬莱地界中亦有不少能人异士,你若想永绝后患,也不是没有办法。” 叶棠玉知道容与指的是什么。 逐月仙山虽然像一百零八座仙山皆颁布了追杀令,但实际追捕她的也只是逐月仙山的人,若是想杀掉他们解气,也不是什么难事。 自己看着容与修长的手指拿着小刀,灵活地再那木头上东刻一下,西刻一下,叹了口气, “不用了,杀了他们或者是他们杀了我,都不会有什么改变的,容与。” 容与也没强求,手上动作不停,“今日去隔壁刘叔家学雕刻的功夫,他一个人住,闲聊提起,他死去的娘子也堕了魔,说一旦堕魔,心头便不可抑制地会被愤怒和杀意填满...他劝我离你远一点,说迟早有一天你会拿我开刀。” 说到这里,容与言语间染上笑意。 自己听完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你可要听他劝诫,若我大杀四方起来.......” "该如何?" 容与接下自己的话。 自己沉默片刻,重新笑了笑:“这世间怕不是要血流成河。” “这般厉害?” 容与听到这话也不见惧意,自然而然地继续说道,“那阿玉为何没有大杀四方呢?” 桌上的烛火适时地烧出噼啪作响的声音。 叶棠玉听到自己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因为...没有用啊,容与,我的怒火仍然无处消解。” 容与手下动作一顿,随即轻笑一声:“阿玉,你太温柔了。”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 不知何时,自己悄然睡了过去,魔族少眠,但这一点在自己身上似乎并不准确。 待第二日清晨,自己醒来时,叶棠玉发现自己已经被容与安置在了床榻上,而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真忙啊。” 叶棠玉听到自己嘟囔了一声,简单的洗漱完后,也没去寻容与,自顾自地又重新做到了窗边,目光再度落到了那仙魂之上。 远处的仙魂只是一个缥缈无状的人形,若是不凝神看去,也只会以为那是一片粉白色的云雾,而凝神看去时,便会发现这粉白色的云雾之间灵气纯度比以往叶棠玉在任何一座仙山中看到的还要纯净,和逐月仙山的护山法器春云浮岚核心处的那丁点灵气几乎一样。 与之不同的是,这近期比春云浮岚地更强了几分,且多了一分神识,因而成了魂。 师长曾悄悄告诉过自己,春云浮岚核心处运转的就曾是九天之上,九方战神身上的一点至纯仙力。 “这仙力啊,如今我们还能瞧见,多半是山主他老人家留给自己飞升所用的。” 师长在自己面前说话从来不把门,大咧咧地就说了出来,“那一点仙力,足以让山主从化神境摸到大乘的边缘了,不过看如今山主这闭关闭死了的样子,估摸着如今还舍不得用。” 叶棠玉在心头过了一遍师长所说的话,再顺着自己的目光看向远处的仙魂,也不知道...又过了百年,蓬莱地界这仙魂还在否? 就这样看了不知多久,容与推门进来,“阿玉。” 自己扭头看去,之间容与怀中抱了些布匹。 “哪儿换的?” 自己有些惊奇。 容与眉眼弯弯:“就当我神通广大。” 自己也没有多追问,容与将布匹放好,朝着叶棠玉的方向“看了看”,自己看着他的动作一笑:“倒真有些像能看见了。” 容与唇边也勾出弧线。 随着在这儿住的越长,容与会得东西也越多,从木雕学到裁衣挽发,衣食住行,除了自己不需要的“食”以外,其他的酒壶被容与包圆儿了。 久而久之,这一方小居所都知道,容与有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子在家将养,能入蓬莱地界的,都是些有机缘有故事的,倒也没觉得他们这般有什么不妥。 只是好奇容与家的小娘子生得什么模样。 叶棠玉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不得不承认,容与养人很有一套,不过短短几月的功夫,自己从仙山堕魔逃跑的狼狈虚弱模样已经荡然无存。 除了精神还有些萎靡以外,头发黑亮,细皮嫩肉,穿着容与特意为她裁的红色衣裙,硬生生抬出几分气色出来。 自己放下镜子,几乎也对容与的成果有些惊讶,打量了好几眼,对她目光一向敏感的容与察觉到,偏头“看”过来:“怎么了?” 自己下意识摇摇头,反应过来容与看不见后,从榻上下来,蹭到容与跟前,手撑在桌前,目光从容与的眉眼一直滑到他的唇边,嘴里念念有词:“你这模样,不像是宜其家室的面相啊,怎么这么适合当童养夫?” “童养夫?” 这词儿从自己口中蹦跶出来,容与愣愣地重复了一次。 自己点点头:“我师长的话本子里常有的角色,能干又细腻.....长相普通但十分温润有人格魅力。师长说像我们这样在外闯荡的女人,最合适和这样的人结为道侣了。” 自己话音一落,气氛诡异地凝结了几分。 叶棠玉在自己体内,都忍不住有些脸热,这样的话,若是还未开窍便算了,如今自己知道了容与的心思,再听到这话,难免有些...... 那厢容与也没料到自己会说出这番话,后脖颈连着耳根红了一片,轻咳两声,正要说话,却被自己再度打断。 “不过我现下怕是没机会寻道侣了。” 自己转身看向窗外:“容与我要上山寻那仙魂问话。” 第73章 残魂(四) 去仙魂处问话。 叶棠玉一个激灵, 若是自己当年去了,哪怕是只言片语,对她如今的处境来说, 都会有些启发。 下意识地呼吸一顿。 “什么时候去?” 容与没有多问,只问了自己时日。 “明晚吧,人少一点, 没那么瞩目。” 自己答道。 “好, 明晚我等你回来。” 容与安安静静地说完, 将桌上散落的东西收拾好, “自我捡到你也快一年了,明晚你回来之后,不如一起庆祝一下。” “好。”自己点了点头, 似乎想到什么, 顿了顿又补充道,“别等太晚,若是等过了子时我还没回来,就早点睡。” 容与没有搭腔。 自己也没再说什么, 吹灭了桌上烛台上的灯火。 各自上床榻歇着了。 自己却没睡着,睁着眼睛看着床顶, 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玉, 这一路上我从来没有问过你, 不过如今却想多问一句, 你...为何不再修仙。” 容与的声音从另外一头传来。 “杀师杀友屠尽血亲....小瞎子, 你眼睛虽然看不见, 耳朵却灵得很, 这一路上那些追杀我的逐月仙山修士骂我的话, 你听了该不下百遍才对。” 自己的声音很平淡, 说的话也都是些搪塞之语。 容与似乎也知道自己并不想多和他讲过往之事,听自己这般说完,也没再追问。 黑暗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出来,容与侧了侧身子:“阿玉...不要丢下我。” 容与的声音有些犹豫,语气中夹杂着明显的挽留,他在示弱。 自己却没答应,只说:“容与,早些休息吧,明天会好的。” 自己睁着眼,一夜没睡,第二日一早,自己看着仍背对着自己躺着的容与,叹了口气:“容与,我不是要丢下你,或许.....” 话没说完,知道自己被识破的容与坐了起来:“或许什么?” 自己却没再继续说下去,勾了勾唇:“...或许无论如何对你来说,都是好事情。” 说完自己便转身离去,没再看容与的表情。 临走前,叶棠玉听到容与双眼中魔魂的声音。 “怎么不跟上去?” 容与声音平静无波:“我不过是一个瞎子,若她不想带我,我又如何跟得上她。” 叶棠玉心中一刺。 百年前的自己听不到容与体内魔魂的声音,自然也不会为其停留。 蓬莱地界不小,那仙魂日日在跟前,看着似乎不远的样子,但真朝那个方向而去,就知道是近在咫尺,远在天边。 自己动用魔气,朝那处飞去,已经有小半个时辰,这距离仍旧不远不近。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71节 知道其中有蹊跷,自己便停了下来。 蓬莱仙魂。 自己盯着那处神识。 这入了蓬莱地界的各族各界的人都有,无论是看个热闹还是真是有所求,怕是有不少人都尝试过去接近那道仙魂,普通的法子定然不行。 想必自己当年也只是试一试。 “果然还是不行啊。” 叶棠玉听到自己轻声说道,“不吃苦便无法得见仙人,可真是....” 飞了小半个时辰,自己如今已然到了人烟罕至之所,周边青山连绵,下方是平静无波的湖水,远离人烟,终于有了些仙境的样子。 自己自顾自说完,叹了一声。 一声叹息之后,叶棠玉灵台一痛,竟分不清这痛感是来自于当下还是百年之前,随即五脏六腑的痛感也蔓延开来。 自己也再难以维持魔气,从半空中落下至一平地处,叶棠玉沉下心,努力想看清自己体内的情况,细细辨认之下,才发觉一直栖息在灵台处的那一缕元婴之魂,竟主动自灵台而出,与身体里的魔气搅合在了一起。 两股力量在自己体内斗法,自己自然承受不住这个力量。 不消一会儿功夫,自己的口中便猛地喷出一口血出来。 这是在找死,自己心窍处,一片清明。这样的后果她自己一清二楚。 就在叶棠玉甚至以为自己百年前,其实是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此处时,体内的魔气却逐渐偃旗息鼓,那元婴之魂硬生生从自己的体内杀出了条血路,被剥离了出来。 或者说,自己一开始就打的这样的主意, 百年之后,这元婴之魂被容与蕴养在玉剑中,成了一缕剑魂,如今刚刚离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光团,除了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外,也并没有那般起眼。 自己倒在地上,缓了缓气,随即起身,伸开手,元婴之魂亲昵地靠了过来。 “真是乱来啊” 就在元婴之魂触到自己掌心的一瞬,一道声音骤然在叶棠玉耳畔响起。 叶棠玉刚想望去。 却觉一阵晕眩,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只听到自己不甚清楚的尾音—— “果然啊.....” 果然什么? 等叶棠玉再度睁眼,已经换了天地,周边依旧是重峦叠嶂,却没有了蓬莱地界的湖泊,细密的雨水接连不断地砸到她的脸上。 血腥气夹杂着水腥气涌起叶棠玉的鼻腔。 这不是容与的记忆了。 叶棠玉霎时反应过来,在几月之前,她的元婴之魂重新归于她的体内时,也曾闪过这样的画面,接下来该是一道剑光朝她劈来。 心念刚落,果不其然,一道凌厉的剑光就朝着叶棠玉的左肩斩来。 带着熟悉的呵斥。 “孽障还不认错!这般无情无义无道!玄清这么多年到底教了你什么?” 叶棠玉被那剑光所伤,伤口深刻见骨,魔气一边疯狂涌动着修复着她的伤口,一边刺激着她的灵台,想要反击。 此刻她灵台处的元婴之魂已经不见了踪影。 “真是恶心。” 雨幕之中,传来厌恶的声音。 叶棠玉感受着自己从地上慢慢地支撑起来,这一次她看清了雨幕中的人。 是剑修、符修和丹修的门主。 看来逐月仙山是铁了心的要杀了她了,竟让三个元婴联手来斩杀她。 “你可认罪!” 这其中,叶棠玉对剑修的门主更熟悉一些,这位剑修门主走的是无情道,性子却十分暴烈,动手教训门中弟子时也绝不会手软。 之前门中有俗世身份十分了得之人,刚入门遇见这位剑修门主,瞧她是女子,按照俗世那一套,觉得女子不能成事,出言不逊,惹怒了她,这位门主便也只留了一口气给这弟子。 师长曾说,剑修门主十分讲究师门规矩,为人刻板严肃,她也招惹不起,但总的来说...是个好人。 此时,符修和丹修的门主站在剑修门主身后。 剑修门主提剑而立,见叶棠玉勉强起身,从雨幕中走上前来。 叶棠玉看去,这位门主生了张娃娃脸,一双圆眼此刻瞪得老大,此刻含着怒气,剑直指叶棠玉的脖颈。 “你可认罪?!” 自己仰着脖子,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无罪可认。” “该死!” 见自己死不认罪,剑修门主勃然大怒,挥剑就要将叶棠玉斩杀,却被身后的符咒派门主拦了下来。 这位符咒派门主,日常少走动,叶棠玉只知道他是个男子,脾性本事一概不知。 “消消气消消气,忘了山主给我们的交代了?你这怒意一上头,就不管不顾的脾性,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符咒派门主相比于修无情道的那位,看着反而冷静许多,絮絮叨叨地念了一通,从怀里掏出数张符咒,慢吞吞地蹲下,挨个儿贴在叶棠玉的四肢和额头上:“这位堕仙只能先贯穿心脏,然后在她有意识时,将四肢斩下,最后砍去头部,再将这几个部位,分别镇在不同方位。山主是这样交代的不是。” 说完他又朝后面挥挥手:“你来,你炼出的丹先喂她吃下,别让她早死了。” 随即丹修门主又上前喂她吃下一枚丹药。 自己原来是这样的死法吗? 连全尸也没留下。 叶棠玉有些意外山主会下这样的命令,不仅将她分尸,还将她镇在不同的方位,即使是觉得自己堕魔成了堕仙,手上染了人命,这样的死法也未免过于严苛了一些。 等一切准备就绪,第一个下手的是剑修门主,那剑从叶棠玉的脖颈滑到心口。 脸上充斥着怒气的剑修门主却迟迟没有动手。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认不认罪?!” 话音一落,一旁的符修门主便侧目朝她看去,低声提醒:“此女已然堕魔,魔族众人你还与她讲什么对错,赶紧将她了解,好回山门交代,也好与玄清报仇了。” 剑修门主充耳不闻,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自己良久没有说话,叶棠玉透过剑修门主瞳孔中隐隐倒映出的自己的狼狈模样,竟觉得此刻自己连山流露出几分悲凉之意。 终究,自己还是开了口。 “无罪可认。” 话音落地,一剑穿心。 即使是经历过抽魂之痛,再经历这穿心之痛,叶棠玉也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这只是开始,借着剑修门主的利剑极快地斩向她的双腿、双臂,到后来...叶棠玉已经痛得麻木,斗大的雨珠砸在她的脸上也没有了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却始终无法彻底晕过去。 直到——那柄剑斩下了她的头颅。 “——” 就在那一瞬间,叶棠玉只觉身体一轻。 像是被什么东西倏忽地抽离出来。 风歇雨止,她再度回到蓬莱。 眼前云卷云舒,山顶上坐着一人,熟悉的青色长衣,是容与。 不由自主地靠近。 一步之遥时,叶棠玉看清楚了容与手中的东西,是她的元婴残魂。 她死前,将元婴残魂给了容与。 第74章 魔尊修仙(一) 那一日容与在山顶坐了许久, 叶棠玉的残魂被他小心的拢在掌心。 人没有等回来,等来了一缕残魂。 容与重新回到他们曾经住的屋子里面。 他掌心传来似有若无的暖意,魔魂告诉他这是那小修士的残魂。 “元婴残魂...这小修士还当真有几分本事, 堕魔那日,半步已经迈入元婴之境还能硬生生入我魔道,着实是很有魄力。” 魔魂难得张口夸了叶棠玉。 "为何这元婴残魂回来寻我?" 容与低声发问。 魔魂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我哪儿知道, 元婴对修士来说极为重要, 只能短时间离体, 不过这小修士的情况...很难说, 她已经堕魔,灵脉被魔气摧毁,这元婴残魂在她体内非但无用, 反而会阻碍她魔气运行, 抽离出来也是好事。” “说不准此刻正在和逐月仙山那群人斗法,将这元婴残魂逼了出来?” 魔魂想了又想,觉得这个是最有可能的。 容与低头不语,呆愣愣坐了好一会儿:“那这元婴残魂我该如何保管。” “保管什么, 这元婴残魂离体,最多在这世间停留一月。一月之后便会消散, 你管它做什么。”魔魂觉得容与脑子有问题。 容与没再搭理魔魂, 找了个小罐子, 将残魂小心地放了进去。 “若与跟来的三人斗法, 阿玉胜算如何?” 容与将残魂安置好, 才又多问了魔魂一句。 魔魂想了想, 也没卖关子:“放心, 不会死。我们魔族对上高一级的修仙者, 即便不是对手, 要逃还是很容易的。小修士的本事,保命绰绰有余。” 有了魔魂这句话,稍稍安心了些许。 只是不再有闲心像往常那般出去和邻里闲聊,学学东西打发日子。 之前花大力气从其他人手中换来的布匹,也被容与闲置在了一边。 本来这些事,也只是为了阿玉做的,现在阿玉不在,容与自然也没了做的理由,日歇日落,容与静静地在屋内枯坐了一整日。 往日和容与相熟的人也来寻过,容与也只是撑起笑意搪塞了过去。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72节 魔魂不解:“不过就是个有些交情有些本事的小修士而已。” 容与没有反驳,确实如此。 阿玉与他相识在道观,眉心一点,让他生起利用之心,一开始只是用对待他爹的面具对待阿玉,可后来有些变味儿了。 他习惯了阿玉守着她。 他习惯了她的存在。 他一片黑暗又过分喧嚣嘈杂的人生里,仿若吹来了一阵春风,将魔魂镇压,安安静静地守着他。 这世上竟然会有这般傻子。 他从心里生出不屑。 而后发现傻子是自己。 他在她的目光里无所遁形,她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接着她抽身从他身边离开,救了别人。 一瞬间的抽离,让他无所适从,甚至于在他知道她因为救别人的性命,而奄奄一息时,他心里滋生出了不甘心,他要她一直守着自己,只守住自己。 可惜,也许是天道也看不下去。 魔魂一直说他们本为一体,但他却不觉得,他天生喜静,生性凉薄,却没有生出过想杀人的念头,也对魔魂口中征战三界的豪言壮志没什么兴趣,当然也不排斥。 只是魔魂实在嘈杂,惹他厌烦。 本以为能跟着阿玉一起回了仙山,将自己眼睛里的魔魂拔除,从此以后再也不用随时随地会有声音出现在耳边,扰他清静。 谁曾想,还是他想得过于简单。 天生敌对。 知道这事情之后,浮现在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其实是天命。 魔魂在他耳边念叨十来年,也从未有那一刻,让他生出宿命的感觉。 克父克母克兄弟亲人,无一善终,也许终有一日他会彻底厌烦了这世间,按照魔魂所说的那样,屠尽三界,至死方休,这就是他命定的结局,绝无意外。 所以,他没有去找阿玉,因为没有结局。 果然,在阿玉离开不久,他的父亲因触怒圣上,遭到贬斥,全家流放,他这个名义上的长子自己也不会例外。临到头还是“共患难”过的观主心软,偷偷摸摸放了他走,洒下了弥天大谎,说自己已死。 容与知道,观主这是看在阿玉的面上。 想到阿玉,容与还是按照留给他的图去找她了,不过仙山地界,即使有图,想找到准确的位置也难上加难,索性容与便找了个村落住了下来。 而魔魂在阿玉的魂魄被镇压以后,也变得安静了很多,不再像从前那样时常叽叽喳喳撺掇自己杀人入魔。 就连容与自己也没有料到,还有再见到阿玉的一天。 那天下着瓢泼大雨,他坐在屋内,静静地刻着竹简,沉寂已久的魔魂突然出声。 “外面有魔气。” 尽管魔魂一直说自己是魔尊转世,但容与却从未见过一个魔族。 骤然听魔魂谈起,容与也还是给了些反应。 “越来越近了。” 魔魂言语间多少有些兴奋,再度提起入魔之事,“杀了那魔族,吞噬了它,对我们大有好处。” 容与没有这个打算,但还是出了门,魔族在他周边现身,不是什么好事情。 一路上听魔魂指路,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容与才找到了位置。 那人似乎还清醒着,混乱的呼吸声夹杂着雨声传进容与的耳朵。 他不自觉地拧起了眉。 正要折身回去。 却听“那团魔气” 开了口:“小瞎子......你来了啊。” 容与僵在原地,撑伞的手瞬间收紧,尽管这声音夹杂在雨中,含糊不清,但身体似乎有着本能的反应,一瞬间便意识到这人是谁。 “阿玉?” 他喊出好久没叫过的名字,却没等来回应,只觉怀中一沉,浑身湿漉漉夹杂着血腥气的阿玉,就这样倒在了他怀里。 他将人带了回去。 找了村里同样眼盲的妇人来为阿玉换洗好了衣物。 将人送走后,常年不点灯的屋子里,亮起了一盏灯。 魔魂此时也没再继续撺掇让容与杀人。 他心知肚明,这人是杀不了了。 容与听着叶棠玉不太安稳地呼吸声,忽然有一瞬的念头,觉得这天命也不过如此,阿玉...竟然会入魔?那个保全自己为底线,尽力救人的老好人竟会入魔。 魔魂让容与做好小修士醒来,性情大变的准备。 他们魔族之人,天性好斗,一言不合便会较之生死,堕魔之人也摆脱不了这样的性情。 但阿玉醒来,除了周身魔气,一切都和在道观时别无二致,依然是个老好人,洞悉这世间凉薄的同时,愿意伸出手搭一把,并且由衷觉得这是世道的错而非人之错。 只是相比于道观时的英姿勃发,这一次,阿玉显得萎靡很多,那场大雨仿佛一直没有结束。 容与心底却生出了隐秘又卑鄙的喜悦,比起从前,阿玉如今懒散萎靡不喜出门的模样,更让他觉得放心。 至于为何放心,他辨不清楚,也懒得去辨。 只晓得只要不让那些追杀者找到他们,阿玉就会在他身边。 等到了蓬莱地界,一切安稳,容与见阿玉仍然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心头的喜悦淡了几分,想着法子找新鲜玩意儿回去,逗阿玉开心。 魔魂几次三番地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什么。 ———— 容与这些日子坐在这破屋内,来来回回梳理着与阿玉相识后发生的事情。 整个人几乎就要坐枯在这房里。 等了半月,除了那屡元婴残魂,仍旧没有等来阿玉。 但等来了她的消息。 “知道吗?之前逐月仙山杀师杀友屠尽血亲的那个堕仙,被逐月仙山的人正法了,分尸而亡,啧啧,看来逐月仙山的人是恨透了她。” 蓬莱地界不允许修仙之人进入,但并非绝对封闭之地,只是外面的消息每每传入,都会晚上好几日。 加之容与这段时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若不是来看他的邻里在他门前多聊了两句,恐怕他仍然不知情,傻傻地等着阿玉,等着问她为何要给他这元婴残魂。不过现在是等不到了。 仙山诛杀,分尸而亡。 容与睫毛轻颤,回想起阿玉曾在自己面前说过的话。 “我太好运了,好到恨意都没来得及滋生。” “我的命对我来说很重要。” “在保全性命的前提下,我才会救人。” 确实,这一路走来,不乏遇见蒙难之人,只要追杀之人跟得不紧,她都会伸出援手,跟得紧了,就少伸一点,这像是刻在她身上的本能。 不蠢的好人。 修仙的不世之才。 竟然被仙山诛杀分尸。 竟然比他这个魔尊转世死得还要早。 容与蓦地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大,直到眼角笑出了泪水,容与才堪堪停下,心里的怒意不甘一点点堆积,从出生到现在起,从未感受过的躁动,让他四肢都隐隐控制不住,颠三倒四地走到窗边。 窗外起了风,风声萧萧,鸟雀叽喳,周围的人哄笑打闹不绝,万物之声入耳。 好吵,好吵,为什么可以这样吵。 容与额角青筋绷起,手撑在窗棂上,指尖发白。 好想....杀了他们。 ——— 魔魂在他体内蛰伏,在感知到此念的一瞬间,渐渐与容与的三魂六魄呈现出融合之态。 终于让它等到了,成魔的关键—— 杀意起,非血不能平。 第75章 魔尊修仙(二) 杀意起, 非血不能平。 魔尊转世成为魔尊的契机,并不是杀人。 魔魂随着容与的出生,一同苏醒后, 前几任魔尊的记忆一点点对它解禁。 每一任魔尊转世都是在杀人之后,得到了属于魔尊的力量。 因而魔魂在前面的十数年里,一直以为, 要让容与真正成为魔尊, 就是要让他手中染血。 直到在道观中它被小修士的灵气所压制。 浑浑噩噩之间, 前几任转世成魔的关窍, 竟然被他一点点从记忆里寻得了出来。这答案藏在上一任魔尊杀人之时。 天道对各个魔尊的命数各有安排,但成魔之前为人的命数无不是不得善终。 像是容与,虽生在富贵之家, 但天生眼盲不得爹娘所喜, 排挤、误会、驱赶...不让他从这人间索取到一丝温情,每每生活有所转机,稍微有了起色,接下来一定会急转直下。 给点甜头再给一巴掌。 没有正常人会受得了这样被对待。 魔魂反复比对着容与短短十几年的命数, 是了,只有止痒六亲缘薄的天煞命数, 才会与魔魂相合, 他们才会成为他们。 而天道顺应命数安排的这一切, 不过是想——让容与恨这人间。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73节 只有这样, 才能让生而为人的容与, 理所应当地斩断与这人间的最后一丝温情和牵连, 虽是诞生之所, 但无生养之恩, 如此生了恨, 心中却不会有悔,滔天杀意而起,便不会犹豫。 而上任魔尊转世的命数则更直白一点。 出生父母双亡,被亲戚遗弃,成无父无母的弃儿,混迹在小乞丐堆里,挨打挨饿都是家常便饭,不过人生在世,总有相交之人。 乞丐堆里也能生出温情。 彼时上任魔尊虽然对着周遭怀有敌意,却有两个至交好友,都是从这镇上的富商手里逃出来过的过命交情。 有情饮水饱。 上任魔尊恨天恨地,心中却还有爱意扎根。 恨意不够,如何转变杀意。 于是命运下了一剂猛药,上任魔尊唯二交好的朋友,其中一个为了被收养逃离这个地方,将他和另外一人出卖给了之前他们得罪过的富商,富商手下的打手将他打得半死,而另外一人,没有熬过那个冬日,死在了街头。 如何不恨,于是,上任魔尊在六岁时,迸发出强烈的杀意,亲手杀了那个背叛者,报仇雪恨。 自此,获得了魔尊的力量。 要想从魔尊转世成为新任魔尊,那精纯的杀意尤为重要,哪怕是一瞬,也就足够了。 因而在小修士对它的压制结束之后,早知道一切的魔魂便没有再催着容与杀人,杀了也无用。它一直潜伏在容与体内,等待着一个契机。 而在容与将那小修士从雨中带回时,它知道,契机来了。 一直以来,容与对着人间都十分的淡漠,无悲无喜,不爱人间也不恨这人间。 这对入魔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但小修士的出现,改变了容与,魔魂敏锐地察觉到容与对那小修士的不同,他想靠近她。这很好。 可惜的是..小修士和上任魔尊入魔的那个契机者不同,她不会成为背叛者,而且魔魂也无法左右小修士的行为。它只能等待天道命数,天道要让容与恨这世间,那小修士必不得善终。 果然,不出它所料,小修士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死法死了。 容与也如它所愿,心里掀起了惊天骇浪般的杀意,这杀意之汹涌,远超上任魔尊。 “容与!那就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以血来祭阿玉!现在动手!饮血入魔,你便能替阿玉报仇!” 魔魂的嘶吼声在容与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回荡。 容与眼睛里漫上血色。 是了...那就入魔吧...容与心间的弦一寸一寸崩开,他与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多余的好感,却也从未想过要毁去,但如今,容与身体不自觉地发颤,这世间的一切都如此令他厌恶。 既然魔魂说这是他的天定命数,那就不如顺从吧,也没什么不好。 他的袖间滑下一把匕首,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防身之物,如今正好可用来见血。 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走去。 门外的人熙熙攘攘,他只要出去,将这匕首没入他们其中一人的胸口,让他们住嘴就好了,一切就安静了,他就能好好想想阿玉的事情。 阿玉的事情.... 阿玉...还有什么事情。 磅礴的杀意之间,容与突然生起了念头,而随着他的念头而起,叶棠玉的元婴残魂,落在了容与的掌心。 容与感受着残魂传来的微弱暖意。 脑海中的嘈杂喧嚣只安静了一瞬,随即又更加汹涌地朝他席卷而来。 有魔魂的。 “杀了他们,容与!快动手!拿回你自己的力量。” 有无关路人的。 “嗐,逃了这么久,终究也还是没逃过。” “要我说啊,也算是因果有报了。” “是啊,这堕仙独自一人,也倒是方便,逐月仙山清扫了孽徒,也不用担心招致报复。” “死了也安心,说实在的,我还挺怕这堕仙四处流窜,害人性命的” ...... 最后,逐渐清晰的是那些追杀过阿玉的修士说的话。 “修仙者堕魔害人!仙道悯生!怎么还容得下你这样的败类!” “玄清长老定会后悔收你为徒!想必是下山那两年坏了心性!” “我看她从一开始便是根上坏了,这些年得玄清长老教导,才压制下了她的嗜杀本性!如今半步金丹,按耐不住她魔族的本性,索性大开杀戒,彻底不再装模作样了。” “杀了她杀了她!让她偿命。” 那些人激动又愤慨。与之相对的是阿玉平缓的呼吸。 他想此时阿玉在暗处看着昔日的同门,眼底一定很安静,没有多余的情绪,就和她的声音一样:“在他们眼里,我犯了众怒,他们骂我恨我理所应当。作为一个手上有数条人命的堕仙,千夫所指,都是我该得的。” 说着,阿玉一顿,似乎想到什么,又叮嘱他:“若实在是倒霉了几分,被他们撞上,你与我待在一处...为了你被牵连,你就说是我胁迫了你吧,仙道悯生,他们不会为难你一个凡人,更何况你还天生眼盲。” 仙道悯生。 容与感受着掌心中跳动着的元婴残魂,嗤笑出声。 好一个仙道悯生。 他不过与阿玉相处短短半年,便也知道,就她那样的性子,如何杀得了至亲之人,如今追杀,这些修仙之人,却连全尸也不为她留下,魔族杀人,多半也是一刀致命,而这些修仙者却生生将她虐杀而亡。 这样居然还能叫做悯生。 真是荒谬啊。 容与合拢掌心,若是连阿玉这样的人修仙都只能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那他这样的魔尊转世若去修仙又待如何呢?岂不是要落得个挫骨扬灰的下场,才算得上般配。 “求死入魔,寻生拜仙。” 容与口中喃喃出阿玉曾说过的话,体内嗜杀之意不绝,“可是...还是死了啊。” 魔魂见容与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不免也有急躁起来。 “容与你还在等什么?!你不想为阿玉报仇了吗?” 容与没有动作,却问了魔魂一个问题:“入魔以后,魔尊之力能到什么程度?” 魔魂急急答他:“只要你想,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血流成河,如今的仙山,没有人能阻挡得了你。” “是了,阿玉说过,想要求死必入魔族。” 容与垂下眼睫,遮住了一双通红的眼睛,唇齿之间慢慢渗出血迹。 “可是我如今想寻生。” 轻轻的一句话,就连魔魂也没有听清。 此时,容与体内的魔魂已经与容与相融大半,杀意不绝,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魔魂便会与容与重新融为一个整体,届时新的任一魔尊便会横空出世。 可惜,就在容与吐出“寻生”二字以后,魔魂惊慌地发现容与体内的杀意开始消解,而它与容与相融的部分,也开始一点点重新分开。 分魂之痛,不亚于车裂。 慢慢地,容与也再承受不住这股疼痛,摔倒在地,耳边是魔魂的叫骂。 “你个孬种!倒了这个地步竟然宁愿分魂,也不敢为阿玉报仇!” 容与攥着阿玉留下的残魂,没有理会魔魂的激将法,只蜷缩在一起,硬生生地熬着身体里的寸寸痛意,不知道这些痛意,能否与阿玉被他们虐杀时感受到的相较。 不断有血从他口中涌出,就连眼角也开始出现明显的血点,容与却感受到一丝痛快。 “蠢货蠢货!” 魔魂不甘心地疯狂叫嚣着,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容与一寸一寸压下心头杀意。 杀意起,非血不能平。 魔魂以为今日此村必定会被容与屠个干净。 谁曾想,竟然是以他自己的血来平息这杀意。 魔魂气得发狂,只能翻来覆去地辱骂着容与。 容与一声不吭地听着容与辱骂,彻底晕死过去之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求死入魔,寻生拜仙。 他想看一个人活,为此甘愿做尽蠢事。 第76章 魔尊修仙(三) 凡人想要修仙, 绝非易事。 但凡有点根骨的,自小拜入仙山,争分夺秒与天道争命。五年连体、十年练气、二十年筑基...是寻常人最有可能练得金丹的节点。 而容与已经二十, 先不说根骨,即便此时开始修仙,按照正常流速而言, 五十五岁时方能筑基, 与仙道已然是无缘。 况且也没有仙山会收取这样一个超龄还资质普通的凡人。 冷静下来之后, 魔魂觉得这样看来, 容与不过是一时激愤,脑子不清楚做的决定,真要落实, 还远得很, 大不了让他再折腾起来,发现入门无望,自然还是会重燃杀意。 要耐心。 魔魂这样告诉自己。 因而在容与从晕厥中醒来时,魔魂难得地沉稳起来, 问他:“你说你要修仙,你要怎么做?” 容与没有立马回答, 他关于修仙的所有事情, 都是阿玉告诉他的, 他自然也知道, 修仙者对于年龄根骨的要求是有多么不容易。 阿玉的元婴残魂在他手中安静地待了一夜, 魔魂曾说过, 这元婴残魂至多一月便会消散, 如今距离元婴残魂在他手中已经过去了半月。 还有半月, 他想留下元婴残魂, 就要借助魔魂之力。 “我要先将阿玉的残魂留住。” 容与直接了当地告诉了魔魂。 听到容与这样说,魔魂反倒是松了口气,容与与那小修士私交甚笃,如今小修士一朝丧命,什么也没有留下,就留了这残魂下来,容与想留住也很正常,有了这寄托,等时日一长,容与又发现修仙之路的困难,说不准容与也就想开了。 因而魔魂软着声音答道:“有办法有办法。” 魔魂一边安抚着容与,一边疯狂地在前任魔尊的记忆里找寻留魂之法,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还真让他找到了。 前任魔尊六岁便获得魔尊之力,凶悍残酷远超此前的魔尊,想出的折磨人的法子也数不胜数。 天道法则有定。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74节 修仙者无转世之机,一旦身死,元婴之下七日魂消,元婴之上一月魂消,身死魂消,不用受半点折磨。 一开始前任魔尊只是将这些道貌岸然地修士留一口气,折磨其躯体,但和普通人族和魔族不同的是,修仙之人不少扫了后期,修炼时□□和神魂分修,有的是法子斩断肉身之苦痛,即便是穿了他们的琵琶骨,修魂修得十分出彩的修士,也不会太受其制约。 往往最后,前任魔尊只有将其一刀两断,实在是可气。 也因此,前任魔尊专门抽空研究了好一段时日,终于找到了治这些修士的法子—— 抽魂。 在这些修士尚且活着的时候,将他们的神魂抽出。修仙者身死魂消,反之亦然,魂魄离体,肉身也不过只能坚持七日或者一月。 肉身湮灭的那日,魂魄也会随之消散。 但前任魔尊找到了留住这些魂魄的法子。 这天地之间,有一种玉石,能够蕴养魂魄,就生长在地界仙山之中,彼时前任魔尊已经征伐了不少仙山,这样的玉石自然是手到擒来。 东西到手,前任魔尊便掐着时日,在这些修士以为魂消得到解脱的当日,将这些修仙者的魂魄以魔尊之力封印进玉石之中,魂魄被阻绝,处于不生不死之间,暂时摆脱可天道法则的约束。 这种法子前任魔尊死后,也曾小范围地流传到修仙界中,一些大限将至的修仙者也曾妄图用此法来留存在即的魂魄,想另寻一副还有寿元的躯壳,重新修炼。 可这法子的关键除了玉石,还需魔尊之力。而这缺一不可。 既然法子无用,渐渐也就失传。 而至于前任魔尊,将这些修仙者的魂魄留下来以后,自然不是为了帮他们。 在留有魂魄的玉石中,注入魔气,魂魄逃脱无能,只能被魔气所侵蚀,日日承受魔气噬魂之苦,直到魂魄之力被消耗殆尽,受尽折磨消散于这世间。 既然容与想留住小修士的元婴之魂。 刨去后面魔气侵蚀魂魄的步骤,用前面的就好了。 找到办法,魔魂也没多耽误,直接将法子与容与共享,再经过昨日融魂之后,它与容与之间的联系还是更近了一步,不需要再多说,便能与之共享。 知道了法子,容与起身,慢慢地摸到屋内一角,重新找了个小巧的陶瓷罐子,将叶棠玉的元婴残魂放了进去,随即又将那罐子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蕴养魂魄的玉石。 容与垂下眼睫。 说来容易,可他如今不过是一个瞎了眼的凡人,又去哪里能来蕴养魂魄的玉石。 魔魂知晓了容与的想法,弱弱地开口:“这些玉石,地界的仙山中倒都有,不过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难以取得。这样的话,就还剩下一个地方——” 酆都。 容与从魔魂的口中得到这个名字。 “那要说酆都,可以说是我们魔族的老巢之一了,你若回去,那些魔族必然很高兴,存放在酆都的玉石自然是双手奉上了。” 魔魂暗戳戳地劝服着容与。 “你看,现下你已经入了绝境,修仙太难,入魔的话,至少你还能留住小修士最后的一点东西,很有力量为小修士复仇。岂不是一举两得。” 见容与仍为开口,魔魂一咬牙干脆说道:“你想考虑,我也给你时机,你将小修士的魂魄寄存在我这儿,我能再多留她半月。” 魔魂此话不假 仙族管生,魔族掌死。 魔族虽不能直接干预天道定下的轮回法则,但用魔魂之力强留下魂魄半月,暂时避开法则限制,也是可以的。 容与没有说话,却打开了那罐子。 魔魂知道他只是同意了。 将那元婴残魂慢慢引入容与眼中,就在魔魂即将进行下一步时。 那元婴残魂却像突然活过来一般,一跃附上容与眼中,随之而来的是魔魂的惨叫。 “该死!该死!” 魔魂霎时发出咒骂,“容与!快将它挪开!它要化作灵气来压制我!” 听到魔魂的咒骂声,容与也没耽误,伸手试图去抓住那无形无影的元婴残魂。 万幸,就在容与的手覆过去的一瞬,那元婴残魂似乎读懂了容与的心思,竟真的慢慢平息下来,重新从严重抽离,唤作一团光晕,停在了容与的掌心。 惊魂未定的魔魂连骂了数声。 “该死!那小修士给你这魔魂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将我压制,若你以后想要入魔,可就难了!” 魔魂愤愤不平。 容与将掌心中的光晕小心地放置回怀里的小陶瓷罐子。 脑海中回想起进入蓬莱地界之前,阿玉问他的话。 “容与...你想看见吗?” “看见什么?” “见一见这世间。” 容与抱蓦地笑出了声,原来那时便想好了吗? 见容与笑出声,魔魂骂人的话顿了一顿,这是怒极反笑?魔魂开始仔细辨认容与的情绪,昨日在容与笑完以后,随之而来的便是蓬勃的杀意。 如今得知阿玉想压制自己,现下是心凉了? 可等了许久,魔魂也没有等来它想要的杀意。 反而容与已经抱着怀里的小陶瓷罐子,开始慢慢收拾起了行囊。 魔魂不甘心,但也知道,容与并不介意小修士留下的原因残魂是为了来压制它,索性能屈能伸,又用回了先前的话术。 “你刚刚也看到了,我现在了没办法留住小修士的残魂,如今只剩下半月,你能选择的机会已经不多了,线下有一条康庄大道等着你走,只有你回了酆都,小修士的残魂就能留下来,你还再犹豫什么,难道非得不撞南墙不回头,等到小修士元婴残魂散尽之后,你才后悔?” 容与将收拾好的包袱放在床榻上。 蓦地问了魔魂一个问题。 “你常说,我们本为一体,但你能调阅我们前世的种种记忆,我却不能,你有控制魔气之力,我却没有,若将魔尊看做一个整体,你是它的魂,我是它的肉身,我这般孱弱,该是你能压制我才对,为何如今想要入魔,需得依靠我的杀意,我的想法呢?” 魔魂一时语塞,这也是它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从出生起,容与的种种表现,都让它觉得容与只是个废物或者容器而已。 可偏偏,按照从前的记忆而言。 它确实是容与与生自来的恶意汇聚而成的魔魂。 因而此前它便草草地想也许只是因为容与的命数所至,才让它选择了它。 容与似乎也并未执着于魔魂的答案。 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肉身和魂,缺一不可,既然我这个肉身占据主导,那是不是说明我要强过于你呢?” “既然我比你强,那你能留住阿玉的残魂半月,我一定也有办法。” 容与缓缓抬起左手:“天道允许魔尊死后,新的魔魂不断转世,那若是阿玉的魂魄染上了我的气息,是不是也能暂时蒙骗天道呢。前任魔尊以玉石留住修仙者魂魄,又用魔尊之力使其处于不死不活之间,也是因为这条法则吧。” 咻的一声。 容与右手握着匕首划破左手掌心。 鲜血顺着他的手腕而下,滴进装着叶棠玉残魂的罐子里。 “肉身以骨肉和鲜血而成,我如今无法操纵魔尊之力,那便试试我的血,究竟是凡人之血,还是魔尊之血。” 第77章 魔尊修仙(四) 魔魂一时说不出话来。 容与平静地看着血液融进阿玉的残魂。 自此以后, 每日容与都会重新划开并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为残魂放血。 魔魂起初还会劝两声。 到后来,便也不再管,他也管不了容与。 而因着放血之故, 容与也没立即离开蓬莱地界。 也不再出门,他不放心将残魂带出去,也不放心将残魂留下来。 索性便不离开, 屋内之前也备好了米粮, 够他在此生活半月。 这半月里, 这个屋子虽有日常所住发出地叮当作响的声音, 但却不见出入,总还是有些渗人。 附近的人前去查看容与,容与没有开门, 但是应了声, 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只说生了病需要静养半月。 本来也都是萍水相逢,肯来问一声,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见容与这般说,大家也都没再继续追问。 日子一晃而过, 每日放血, 容与苍白了不少, 仿若鬼魅。 随着半月之期一点点临近, 这屋子里的气氛也越发地压抑。魔魂也越发不敢出声说话。 容与的血是否有用, 它确实不能断言。 但是容与的爹娘都是凡人, 血脉也是继承的他的爹娘, 魔魂心里其实并不看好。 但那残魂确实每日都吸收了容与的血。 它也不敢再确定。 以及…这些日子, 它发觉, 它竟然开始怕起了容与。 意识到这一点后,它深究下去。 却没找到这惧意的根源。 直到一百年后,它回想起这段日子,才发觉,它那时的惧意像是一个正常人在狭窄的小巷里对上一个疯子,四目相对,生出退意的不会是那个疯子。 这个时候的它不知道。 叶棠玉漂浮在半空中却看得清楚。 容与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只在割血养魂的时候眉眼才会舒展,唇角也若无地带上丁点笑意。 平静又疯魔。 叶棠玉看着容与这个样子,只觉已经回归本体的元婴残魂在隐隐发烫。 又一次割血养魂之后。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75节 容与没站稳,晃了晃,这些日子他吃得少,每日放血,量虽不多,但日积月累十来日下来,身体也不太吃得消。 叶棠玉凑上前去看他。 往日与容与相处,他的肌肤似玉色,温润细腻,此时却已经是死白一片。 “胆子真大啊……”叶棠玉轻叹一声,“真是个疯子。” 现下容与自然听不见叶棠玉的叹息。 放完血后,他小心地合上了盖子。 “明日,明日就有结果了。” 略带沙哑的声音轻轻地在空空荡荡地屋子里响起。 魔魂听到后,并不想搭腔。 对于容与,它现在既有惧意,又恨铁不成钢。 它实在不懂。 容与为何如此厌恶成魔。 现成的路不走,非要去走一条前路未知的道路。图什么? 小修士已经死了,这天地之间的法则就没有能将她再救活的道理,想要报仇,成魔是最佳的选择。 想要留下小修士的元婴残魂也是如此。 “若这残魂没有留住……”容与不在乎魔魂是否有反应,自顾自地说道,“那便成魔吧。” 魔魂闻言霎时来了精神,却也警惕地没有接话。 它每一次说话,容与都没有听。 像是生了什么反骨。 叶棠玉停在容与对面,容与说这句话时,他面上很冷静,手却微微发抖,脸上挤出来的笑意也十分难看。 容与“看”向陶瓷,像以前执拗地“看”着叶棠玉一样:“阿玉……”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却迟迟没有接着说话,直到叶棠玉以为他不会开口时。 才听到他几不可闻的声音:“我后悔没有知道你的全名了。你不说,我就压着不问,如若这次没有留住你,我连为你立碑都不行。” 叶棠玉一愣,是了,被容与所救以后,两人一直在逃亡的路上。 容与阿玉阿玉地叫着,自己似乎也习惯了,谁也没提她的全名是什么。 叶棠玉蓦地想起当日助闻清斩了那红衣魔以后,容与问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 “相识之后,还未问过你的名字。叶道友。” “我叫棠玉。海棠的棠,金玉的玉。” 想来是那个时候,她的元婴残魂化剑,被容与认了出来。 时隔百年,他才知道她的全名。 叶棠玉的目光落在容与的身上。 魔魂有些按耐不住地在他的眼睛里翻滚着。 就这样,这一夜容与没有合眼,直到阳光从窗子里进来,打着容与的脸上。 感受到一丝暖意,容与才恍若初醒一般,有了动作。 面对这个结果,容与没有犹豫。 打开了罐子。 如果有的话,魔魂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罐子打开,一道周身泛着柔和光晕的残魂从罐子里蹿了出来,像是因关得太久不高兴了,绕着容与转了好几圈,最后才又变成一团,停留在容与的掌心。 魔魂的心终于死了。 残魂还在,容与的血当真含着魔尊之力。 “赌赢了。” 容与感受着残魂带来的暖意,“接下来我要修仙。” 魔魂觉得头大,进货这一遭,它自然知道容与想修仙不再只是一时激愤,说说而已,遂破了大防。 “你修仙做什么?小修士已经死了,你想复活她,连门儿都没有……这是天地之间的法则,你懂不懂?” 容与低头不语。 魔魂说的他知道。 身死魂消……这世上不会再有阿玉这个人。 可是,元婴残魂既然能被他留了下来,那阿玉为何不能。 寻生拜仙。 阿玉曾说九天之上的仙人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那他又未尝不能走一走这路。 至于报仇……容与的长睫轻轻颤动,压下心间的嗜杀之意。 这种除了宣泄情绪别无他用的方法…… 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门槛,只要他想,立即就能做。 但现在不行。 他想看一个人活,他想问一问她,为什么在死前会把元婴残魂留给他,让他压制魔魂,重见光明。 如果到最后,也没有成功。 那如她一样,先修仙再堕魔,也算是一段佳话。 这样,后世提起时,或许会说这逐月仙山出了两个堕仙,一男一女,一个比一个可恨。 想到此处,容与笑出声,答了魔魂的问题。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修仙者堕魔死无全尸,魔尊转世者修仙又会如何?这仙道悯生,悯得是哪门子生?我……真的很好奇啊。” 魔魂被容与的话给堵住,只觉容与已经在疯癫的边缘。 魔尊转世者修仙? 有史以来,闻所未闻。 魔魂只能尝试最后一次劝说:“你要修仙我拦不住你,但别指望我帮你,我可不知一个魔尊转世该如何修仙。” 容与闻言勾了勾唇,面上平静无波:“凡人修仙先炼体,我自然不例外。” 炼体、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飞升 这是修仙界有所记载的修炼进阶的步骤。 炼体最为简单,便是凡人中也有不少身强体健者配以合适的心法,也能达到的境界。 容与没有心法。 但蓬莱地界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虽不允许修仙者进入,但此地偏偏是灵气充沛之地。 魔魂虽说不会帮容与,但架不住容与太狠。 若是他不相帮,容与便断绝米粮。 走到这一步,魔魂不想放弃,不就是和容与耗吗?它没什么耗不起的。 人这一族,最是善变。 此时一心一意地想修仙,未必五年后,十年后还会如此。 这时移世易之力,最是难以抵抗。 它有什么耗不起的。 魔魂如此这般想到,于是便将从前前几任魔尊的记忆共享给了容与。 这些纷杂的记忆里,零零碎碎也有些修士的修炼之法。 或是无意中听得,不过大都是前任魔尊为了想出折磨修士的法子时,仔细研读过修士的修炼之法。 自然而然,这就方便了容与。 有了心法,加上蓬莱地界的灵气助力,容与的炼体之路很顺利。 他不喜荤食,但他这具凡人躯体要想炼体,这些荤食必不可少。 于是便在蓬莱地界,找了个有良田的大户人家,教习那些孩子读书认字,谋了口饭吃。 晚上回去后,收拾一番,又在蓬莱地界寻了座山,从山脚到山顶,又从山顶到山脚,配以心法,开始炼体。 日日不断。 叶棠玉从前自己修炼时,并不觉得有多苦多难,现下旁观,倒是替容与觉得辛苦。 她当时入炼体境时,只用了半年,小孩子身轻魂清,入炼体最为容易。 而普通的小孩入炼体境所用的时间约摸是五年。 成人入浊世,被红尘浊气浸染十数年,再来炼体,自然不如小孩容易。 容与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除却晚上,白日里也早起了一个时辰,配以心法来炼体。 日日过得跟苦行僧一般。 就这样过了三年。 容与终于入了炼体境。这个速度比叶棠玉想的要快得多。 想来是蓬莱地界灵气充沛之故。 不过一旦入了炼体境,便算是入了修仙的门,蓬莱地界自然便开始排斥容与。 吐血成了常事。 容与知道蓬莱地界他待不了了。 准备了三日。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76节 容与离开了这里。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打定了和容与耗下去的决定,魔魂也不急不慌。 要从炼体入练气,十年的时间,它不信容与不会放弃。 “自然是去斩妖除魔。” 容与的声音淡然。 第78章 魔尊修仙(五) 容与疯了。 一个炼体境, 放在各个仙山里也都是需要护着的苗子,能除什么魔。 “你在说笑?” 魔魂难以相信容与会疯成这样,“你修仙归修仙, 我不拦你也拦不住你!但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就你如今的身手,一个最弱的精怪, 你也不是对手。”。 容与没有说笑。 从蓬莱地界离开, 容与一路向南, 去了至南之处, 这里蛇虫鼠蚁,潮热难抵。在蓬莱地界中,他曾听过那些进阶无望的修士说起过, 至南处, 妖邪横行,有一万妖窟,最是猖狂,要想扬名, 必去此处。 不过他来此地倒不是为了扬名。 容与听到魔魂的质问,唇角似有若无地浮现出一丝笑意:"打不过跑就是。" 容与的情绪毫无波动, 魔魂甚至辨不出来, 他此话是否真心。 应该说容与从打算修仙的那一刻起, 魔魂就已经看不懂他了。 容与这三年变了许多。 若说从前, 容与只是一个厌世冷情的凡人, 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时不时说出的话还十分乖戾, 而如今无论对谁, 容与脸上都挂着一点点清浅的笑意, 像他的名字一样,清阳曜灵,和风容与,半分看不出幼年时,因为不会笑,笑得不合时宜,而被送至边塞受苦的样子。 也因着这幅笑脸迎人的好皮相,容与到何处,都很讨人喜欢。 至于三年前容与心中升起的那滔天杀意,魔魂有时甚至怀疑那是不是一场幻梦。 索性噤了声。 —— 而容与自然不会去揣测魔魂所思所想,按部就班按着蓬莱地界那位飞升无望的修士为他指的路,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横秋剑府。 叶棠玉飘着容与身边,看着门匾上的这四个大字,轻轻念了出来。 好耳熟的名字,但却一时想不起来。 直到容与拿着推荐的信函走了进去,叶棠玉才慢慢从遥远的记忆里,扒拉出了关于这里的记忆。 这...是由凡间散修所建的第一大派。 这地界一百零八座仙山,不少修仙世家,然而天赋这种东西,并不由世家做决定,世家里也不乏很多修行天赋平平之人,哪怕是喂了丹药,不过也就在金丹止步。 于是就有人牵头在凡间成了这横秋剑府,这剑府并非师门,更像是一个驿站,可自由来去,只有三十余人组成的剑府成员在此驻守,维持纪律。 而横秋剑府唯一的一条禁令便是,禁止仙山弟子入内。 往来者,都是不能拜入仙山的散修,散修们独来独往,来这里的唯一目的,便是找些帮手,成个暂时的队伍,去收割一些恶妖。除了声张正义以外,也是为了锤炼自己的修行。 这些恶妖手上都沾了人命,最是凶煞,是最好的历练方法。 不过在这些恶妖恶魔也并不蠢,横秋剑府成立十数年之后,这至南之地的恶妖也便汇聚在一起,奉一个蛇妖为主,与横秋剑府相抗衡。 慢慢的,此地也便有了“万妖窟”,手上染了人命的恶妖,大都会选择千万这里,抱团抵御追杀者。 “为什么我们不去剿了那万妖窟?” 叶棠玉彼时听师长说完,十分不解,“那万妖窟里的恶妖妖主,不过金丹。仙山随意一个门主去都能直接剿灭他们。” 师长敲了敲她的头:“那地方虽未明说,但一直由横秋剑府辖制,这么多年,那万妖窟虽未被处理,但是也没闹出大的祸患。不便直接由我们插手。” “实在不懂。” 叶棠玉彼时不懂这些弯弯绕,后来也没去过。 没曾想,竟跟着容与先来了。 叶棠玉看着容与孤绝的背影,心口一堵,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却不敢确认。 ——— “炼体境?” 负责记录名姓的修士抬头打量了容与一番,“你这二十余岁才修到炼体....” 叹了口气,修士还是提笔记下他的名字:“最近有秘境洞开,只允许筑基以下进入,你一会儿去问问有没有人愿意带你一起进去,看能不能谋得些机缘...不过你二十余岁才炼体,还是有些麻烦。” “多谢师兄。”容与没有接过那修士递过来的木牌,反而展演一笑,“不过..我更想参与猎妖,师兄有明路可指吗?” “猎妖?” 那修士听到容与的话,愣了一会儿,“你不会不知道吧,你这样的炼体境,撞上那些手里有人命的恶妖,只有死路一条。” 容与垂眼:“我知晓,我不过是想为我全家报仇而已。” 来之前,容与已经打听好了,这至南之地的横秋剑府内,从不缺深仇大恨,历来奉行的也是有仇必报,从不会劝人放弃报仇。 “可知与你结仇的那恶妖的长相?”那修士问道。 “不知。” 容与摇了摇头。 一阵静默,听容与这般说,那修士也只能叹了口气:“你这是不想活了啊。” “那便如你所愿吧。” 那修士没再多劝,这些年,想要杀妖泄愤报仇,或是借着杀妖之名求一个解脱的不只容与一个人。 人间太苦,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他们也不会多劝。 于是重新将木牌收回,从一旁取出一些朱砂,动用灵气在木牌上摁下一个鲜红的印记。 “将你的血滴入进这朱砂。” 容与照着修士的话照办。 “这样一来,你若身死,我们便也能知晓,即便不能为你收尸,中元节之日也能点盏灯给你。”修士将木牌再度递给容与,又指了指左边,“你去那边领剑吧。” “多谢。” 容与收下了木牌,随即转身去拿他的第一柄剑。 “你真要去杀妖?” 待容与拿到淬炼过后的灵剑后,魔魂还是有些坐不住了, “你别想着到时候再跑了,到时候那些恶妖难道会放过你?你又如何跑得掉?” 骤然想到方才给木牌的那个修士对着容与的那声叹息:“你这是不想活了啊。” 魔魂一时紧张:“你真不想活啦?!想为小修士殉葬?” 容与的眸色冷了几分。 感受到容与的情绪,魔魂下意识地缩了缩,讪讪道:“我不提了,但这妖你可千万不能去杀,至少要等十年后,你修到练气境了才行啊,你说是不是。” 容与自然没有听他的。 当天夜里,容与便随着同要斩妖的人去了万妖窟的外围。 不会儿功夫,几人便被万妖窟的瘴气分开。 叶棠玉一眼看破,在这瘴气中穿梭着的小妖是鸟妖,个体修为不高,但数量不少,纠集在一起也相当难缠。 叶棠玉数了数,每一个入了这瘴气的修士身边,至少都围了十只。 相当于练气境。 虽然这些鸟妖尚不能完全化为人形,但对容与而言,也不好对付。 而这些鸟妖许是见容与只是一个炼体境,索性连人形也不化,扑腾着翅膀在围绕容与身边。 容与一个炼体不会是这些成群成群出现的鸟妖的对手.... 不会死在这儿吧。 这年头刚起,叶棠玉便知晓是自己犯傻了,百年之后,她既然能再见到容与,那此时无论多么凶险,容与必然会安然无恙。 再朝容与看去时,心头不自觉地也送了几分。 容与已入炼体境,原本就不错的听觉更加灵敏,那些鸟妖移动的声音虽然繁杂,但容与也能大致分辨其方位,几回合下来,除了手上多了些划伤以外,倒也没其他的伤口。 许是玩儿腻了,那些鸟妖明显不耐烦起来。 又见容与提着剑却不用,只仓惶闪身躲开他们的鸟喙,便更肆无忌惮地更恶劣了些。 几只领头的以极快的速度朝容与的眼睛啄去。 身后扑腾着能言人语的则发出讥笑:“都已经是瞎子了,还要眼珠子做什么。” 噗嗤一声,鲜红的血溅了出来。 身后的鸟都发出欢鸣。 ....... ....... 扑通—— 沉闷地重物坠地的声音。 叶棠玉冷眼看着。 一瞬间,仿佛被人用手掐住了咽喉,那些鸣叫声突兀地中断。 砸在地上的是五只鸟的尸身。 容与拿着剑,鲜红的血顺着剑刃一点点滴到地上。 短暂的静默声中,容与翘了翘唇角,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温润笑意,但偏偏脸上溅着的血气,给本就艳丽得过分的眉眼又平添了几分乖戾。 他是故意的,他在挑衅。 叶棠玉读懂了他的意思。 同样读懂的还有剩下几只鸟。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鸣叫,扑腾着翅膀的剩下五只鸟妖纷纷化形,几息的功夫,便将容与团团围住,尖利的鸟喙和容与手中的剑发出刺耳的交戈声, 一开始容与借着那淬炼过的灵剑还能勉强抵御住那鸟妖的攻击。 时间一长,没修行过剑术的容与,便落了下风。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77节 魔魂已经急得又开始再度辱骂起容与,用词之难听,让叶棠玉都忍不住拧起了眉头。听着魔魂的辱骂,容与唇角的笑意却越发明显。 费力将一只鸟的羽翅斩断,容与浑身上下机会被血染红。 已经杀红了眼的剩下三只鸟妖奇奇扑了上来。 容与费力地提剑来挡。 却被这三只鸟妖的妖力掀翻数米远,那些鸟妖却没放过他,扑身上前,其中两只摁住容与的双手,另外一只则捡起了容与的剑。 “我要让你死在同一柄剑下!” 话尽剑落,剑刃直直刺入容与的胸口。 “容与你个杀千刀的!这辈子遇见你是我倒霉!你他爹的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魔魂的声音打着颤。 自然无人应他。 不该有人应他才对。 魔魂几近绝望。 不远处那几只鸟妖杀了容与仍不甘心,商量着要将他千刀万剐,吵吵闹闹,争论着要从哪里入手。 一片喧闹声中,却听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 容与低着头,唇角拉得更高了些:“我是来送死的啊,你没看出来吗?” 魔魂喜极而泣。 —— 【两年前.蓬莱地界】 “至南处,妖邪横行,有一万妖窟,最是猖狂,要想扬名,必去那处。” “我想去那地方倒不是为了扬名。” “哦?那你去那里做什么?” 气质清隽的少年低眉浅笑:“是去送死。” 筑基十年太长,他等不起,置之死地而破境,他愿意赌这一把。 第79章 魔尊修仙(六) 话音落地。 容与径直反手抽出了心口插进的长剑, 那剑离他的心脉只差了分毫,剑拔出来时,血溅了一地。 伤重成这样, 如何能活? 别说那群鸟妖,就连魔魂也是惊疑不定。 容与却只埋头轻喘着笑道:“要杀人,得看准一点啊。” 提剑而上。 那剑的剑身被容与的血染得血红, 不知是被这一幕镇住, 还是如何, 那几只鸟妖竟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并未闪躲, 直到那血剑横到了面前,才堪堪避过,却也被剑刃所伤。 叶棠玉看着容与的动作, 此刻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纵使已经入了炼体境,这样的伤势也会危机性命。 不出十招,容与就会死。 不需要多高升的修为就能看出。毕竟胸口豁个洞,是个人长了眼睛都能知道。 那些鸟妖脸上却奇异地显出畏惧之色, 没等容与再度提剑,便惊惶地化作了原形, 扑腾着翅膀离开。 魔魂不知缘由, 却松了口气。 太乱来了太乱来了, 缓了缓, 正要张口骂人—— 脑子一疼, 失去了意识。 叶棠玉蹲下来, 容与唇色发灰, 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死气。好在不远处传来动静, 想必是同行者寻来。果不其然没过多久, 便传来惊呼声,手忙脚乱中,容与被带回了横秋剑府。 福大命大。 养了大半年,养回了一条命。 容与也如愿摸到了进入练气境的边缘。 生死之间,身体疯狂调动着所有能利用的东西,也让容与感受到了所谓的“气”,可惜还不够,转瞬即逝的感觉不足以支撑容与破境。 横秋剑府不阻拦他这样的疯子,但救回的药钱却要容与自己支付,好在在蓬莱地界中,容与也带出了不少仙草,勉强算是在此地扎了根。 于是在横秋剑府调休了三个月后,容与又开始了“寻死”。 因有着此前的经验,接下来要容易很多,容与不再去万妖窟,而是走访在这至南之地的村落小镇,总有些刚生了灵智的精怪作祟。 正合适容与的需求。 次次降妖,次次都要那些妖精将自己逼到生死之间,于实战中修行,最能锤炼修行者。 一次一次的危在旦夕,容与身上的伤就没有好全过。 魔魂一开始还要叫骂几句。 到了后来,都懒得再骂,没死就成。 又一个三年之后,春去秋来。 容与入了练气境。 灵气自外而内涌入他的身体,成就灵脉。 叶棠玉入练气境时很顺利,引灵气入体,灵气在体内游走,贯通奇经八脉,才算是正式入了练气,也才是迈入了修仙这条慢慢长路。 灵气入体,神清身轻...在仙山上见过的每一个弟子,引灵气入体时,皆是如此。 因此,叶棠玉此时见着容与这般模样,才觉意外。 从灵气涌入的那一刻开始,容与额上霎时就冒出细密的冷汗,不消一会儿里衣也被汗水浸湿。 容与一惯会忍痛,此前分魂之痛痛到极致也不过轻喘几声,而现在随着灵气涌入越多,他一点点俯身下去,手掌抓住床榻的边缘,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 仿若入体的不是灵气,而是绿巩油一般。 魔魂也跟着受罪。 “容与!!我跟着你真是倒霉!!” 魔魂咬牙切齿。 寻常入练气,灵力入体不过一两个时辰,慢点儿的,至多五六个时辰;而容与折腾了一天,几度晕死过去,嘴里的心法却断断续续未曾停下过。 叶棠玉眼睫轻垂,看着容与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分明依旧什么也没有想起与容与有关的一切,但还是忍不住吐出口叹息,心里有些无措。 魔尊修仙,说出去,世人只觉荒唐可笑,不会有人细想这其中种种艰辛困苦。 想起复生第一日天道对自己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彼时自己以为魔尊转世修仙,是因为自己堕魔被杀,因而觉得魔族无甚前途所致;到了如今才知道大错特错。 是自己留下的那缕元婴残魂让他生出了妄想,妄想着修仙来换取一点微不可见的渺茫生机。 叶棠玉闭了闭眼,真是命运无常,一缕元婴残魂让容与修仙,扰乱天道所排的命数,给了她复生之机。而容与如今却不知道,她此番重来,是为了诱他堕魔。 等再睁开眼,容与重新更了衣,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擦拭了几下,垂在腰间。 指尖缠绕着一股灵气。 “只是练气就这般难。” 容与独自一人时,眉目间的冷意不加掩饰地倾泻而出。 本来已经发誓在容与准备堕魔之前不会再和他多说一句话,但听到容与说完,魔魂哼哼了两声,还是准备试一试:“仙魔本就殊途,等到筑基、再到金丹,更是难上加难,且这种修行可没有半分讨巧的余地,除了日复一日的修炼,别无他法。你何必为了你那点好奇心,搭上一生。” 容与看着指尖静静流动着的灵气,半晌说道:“是啊,老老实实的修行,一日不落下的努力,与天争命可真难。” “我没这个功夫。” 容与指尖的灵气散去,随即而散的还有眼前的画面。 叶棠玉还没准备,就直直地朝下坠落而去,下意识想抓住什么,却捞了场空。 猛地一个起身,叶棠玉有些呆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阿玉。” 一声轻唤。 叶棠玉扭头向声源处看去,是容与,正浑身湿透地倚靠在一颗老槐树下,目光平静地看向她。而旁边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 明白已经重新回到现实,叶棠玉吐出口浊气,脑子里繁乱交杂,索性先撂在了一边:“我们从酆都逃出来了?” 在卷入容与的记忆之前,叶棠玉记得容与先是一个人只身入了忘川,随即....她被美色所诱,也跟着潜了下去。 容与似乎有些虚弱,撑着老槐树起来,听叶棠玉发问,解释道:“酆都忘川连接人间,但鬼魂入不了忘川,那是给勿入忘川的生者留下的逃生之路。” 叶棠玉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容与为何知道。 既然他一直知晓魔魂的存在,也共享了前几任魔尊的记忆,与他而言,酆都的种种应该很熟悉才对。 两人相对而立,一阵风吹来,叶棠玉才发觉自己身上很清爽,想来是容与用术法为她整理了。 抬眼看去,容与湿漉漉地站着,适时地打了个哆嗦。 “怎么不用法术——”叶棠玉话未说完。 “懒得用” 容与先一步将话说完,随即垂下眼眸,“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叶棠玉张了张嘴,她想问得太多,却抓不住头绪,只能沉默。 “无话可问吗?” 容与的声音很平静,清润好听,像是一阵温柔的风,“也是,魔尊转世,听上去就该敬而远之才是。” 话说得风轻云淡,但叶棠玉扫过他攥紧的拳,不知为何,心里压不住地有些想发笑。 若是真的像他说的这样,与他敬而远之,不知道这人背地里要怎么把掌心掐烂。 真是别扭。 叶棠玉目光往上看进容与的眼睛。 明明性子冷情,但无论是一百年前还是一百年后,这人都爱在自己装模作样,挂着一副笑脸,装出一副温柔清隽的模样,装得确实很好,但又奇怪,自己真信了,他又不乐意,非得将自己的满心算计、乖戾偏执展现得一览无余。 招惹到这样的人真是难搞....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78节 叶棠玉叹了口气,心里生出些逃避的心思—— 既然他想听自己问,那便问吧。 想到此处,叶棠玉抬头看向容与,没问别的,先发制人,还故意带了点质问,问道:“记忆未完,为何不继续了?” 容与共享给她的记忆只到他练气,他的眼睛如何恢复的,他又如何到了金丹,还有很多事,她不知道。 果然,容与的睫毛颤了颤,缓缓地才开口:“一下知道得太多,怕阿玉消化不完,有些事...还是阿玉恢复记忆之后知道,或许会更好一点。” 这话说的不尽不实,叶棠玉却也没追问,她之所以问这个问题,不过也只是想借此堵住容与的嘴,暂时逃避一下。 但只要一提起这些事情,方才故意避免去想的那团记忆一旦浮出个线头上来,就难以压制。 此刻,看着容与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叶棠玉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起另外一双通红的眼睛。 是容与堕魔时的眼睛。 张了张嘴,终究没有问出口,话到嘴边转了个弯:“你如今...还会想堕魔吗?”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容与顿了顿,又补充道,“如今我要堕魔也不是那般容易。” 天道给自己的任务的答案近在咫尺,叶棠玉却泄了气。 摸到袖间师长留给自己的信,也许让她看完这封信后,更好做这个决定。况且如今荒郊野外,站在此处说这些事也不方便。 叶棠玉简单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储物袋,又转身打量了一番这出偏僻的树林,觉得有些眼熟,却怎么也不想不起来是哪里。 “我们这是到了何处,还在招摇仙山的地界?” 叶棠玉发问。 容与摇了摇头:“不是招摇,是逐月仙山。” 时隔百年,叶棠玉再次回到了自己叛出的师门。 第五卷 天命之人 第80章 逐月仙山 逐月仙山。 叶棠玉默念着这四个字, 再看四周,终于认出了这里是何处。 她在容与的回忆里见过,这是容与在百年之前, 将她救回去的地方。 沉默了几秒。 叶棠玉实在看不下去容与穿着一身湿透了的衣服站在她身边,上前走了几步,替容与将衣服用灵气烘干。 容与笑得眯起了眼睛:“谢谢阿玉。” “不谢。是我该谢谢你。” 叶棠玉仰头看他, “当时救了我。” 容与垂眼, 叶棠玉说得郑重, 一双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因为要为他烘干衣服,叶棠玉一只手一直牵着他衣袖的一角,若他将头再低一些, 甚至于能感受到叶棠玉的呼吸。 “.......” 容与的喉结动了动, 轻声吐了几个字。 “什么?” 叶棠玉没听清,下意识地拽着容与的袖子又往前近了一步,一没留神,额头磕到了容与的唇边。 “嘶——” 磕得有些疼, 两人同时往后退了退。 叶棠玉揉了揉额间,缓了会儿看向容与, 却见容与捂着唇, 像桩石像似的站在那儿。 "磕破了吗?" 叶棠玉下意识伸手去抓容与捂着唇的手, 方才还跟个桩子杵在那儿的容与, 见着叶棠玉的动作, 却飞快地避了避。 “无碍。” 说完便放下了手。 叶棠玉仔细瞧了眼, 除了唇色更艳了些, 确实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 你方才说了什么?我没太听清。” 叶棠玉再度问回先前的问题。 容与的长睫明显地抖了抖, 耳根连着脖颈的地方肉眼可见地红成一片,还有向上蔓延的趋势,像是怕叶棠玉发现,容与还侧了侧身子:“...只是想问我们即刻便回逐月仙山吗?” 这还是叶棠玉头次见到容与这幅模样,福至心灵一般,想起师长看过的话本子里的小娇娘。 话本子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得很是娇嫩的小娘子,羞恼时也总是会红脸。 所以,容与这是羞了还是恼了。 叶棠玉想,容与恼了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虽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两者之间,容与更不可能会害羞。无论是在容与的回忆里,还是在百年之后与他相处过程中,都不会像是小娘子会害羞的模样。 大概是自己不知为何惹恼了他。 叶棠玉不喜欢误会。 没过脑子,行随心动,直接又凑了上去,还伸手将容与的手抓住,不准他动弹,面对面地看着容与:“我这是开罪了你?” 叶棠玉离容与极近,她自己却没发觉,只认真地等着容与的回答。 容与的长睫抖动得更加明显了些,脸上也染上了淡淡的红色,往后仰了仰,却避不开她的气息。喉结动了动,后知后觉地闪过在忘川之中,他将眼前之人揽入怀中的样子,就如同现在一般,呼吸交缠。 不过这次是阿玉主动的。 念头转瞬即逝,心跳却跟着一空,堪堪避开叶棠玉的眼神答道:“没有开罪。” 叶棠玉拧了拧眉,却也没再打破砂锅问到底,松开抓住容与的手,退到正常的位置:“你若有什么不满,一定要说出来。” “我知晓。” 随着叶棠玉的离开,容与脸上、脖颈处的浅红也渐渐消退,摩挲了下叶棠玉方才抓住的手,扬起脸笑着答她。 叶棠玉暂时放下心,回答起容与方才的问题:“回吧,不知道我们去酆都耽误了几日,不过,相比定光出世的消息,逐月仙山已经知晓了。” “好。” 容与没有其他的异议。 此地虽属逐月仙山地界范围内,但距离真正的逐月仙山还有一段距离。 因而两人便直接御剑而行。 自然,叶棠玉并未使用自己那柄命剑,而是直接用了定光的本体,自己也化形成了另外的模样。 容与不用叶棠玉解释,自然也知道她如此做的原因。 —— 百年不见,仙山如旧。 等叶棠玉随着容与一同进了仙山以后,才觉,白云苍狗,瞬息百年,仙山一切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甚至于连人也还是曾经的旧人。 “你便是定光新主?” 须臾门大殿之上,端坐着的,是百年前一剑斩下自己的头颅的,那位专修无情道的须臾门门主。 百年之后,她的修为又精进了几分。 “是。” 叶棠玉答道,“门内三位弟子都可作证,是我将定光剑取出的。” 回到在逐月仙山的第一时间,叶棠玉便将顾辞羡、顾离之和顾青从储物袋中放了出来,几人还晕着,被送到了仙山医修那里,并未和叶棠玉一同到殿上。 “弟子也可作证。” 容与适时地插话。 “道友可知,定光在百年之前已经成了魔剑。” 须臾门门主拧着眉,看着叶棠玉,“门中派遣三位弟子去秘境之中取回定光,也许门外之人会恶意揣测我逐月仙山是为了重新占有定光,但实则,我们也是为了不让它暴走伤人。” “魔剑?” 叶棠玉揣摩着挑衅的语气,故意挑了挑眉,将定光横在自己身前:“这剑灵气肆意,可没见半分魔气。逐月仙山家大业大,没想到居然也会扯出在这样的胡话来骗人。” “你——”没等门主说话,立在一旁的几个弟子先沉不住气了,手按在腰间的剑上,一个跨步上前,就想抽剑与叶棠玉比划比划。 叶棠玉扫了一眼,这几个弟子,为首的是金丹,剩下几个都是筑基。 一眼过去,元婴威压之下,剑始终拔不出来。 “退下!” 门主见此情形觉得甚是丢人,一声怒喝,将几人喝退,缓了缓神色,又看向叶棠玉:“既然道友不信,不妨多住几日,我们山主现下正在闭关,不过已经将定光寻回的消息告知了他,约莫过不了几日,待山主出山,将定光的剑魂抽出给道友一观,道友便知我这话是真是假。” 山主出关。 叶棠玉心下一紧,面上却没露出什么,山主已入化神境,能不对上最好不过,可现在明面上却不好直接拒绝,修仙之人对魔剑皆十分排斥,哪怕是存了个疑影,也要弄个明白。 她若现在拒绝,反而惹人怀疑。 “好。” 叶棠玉应下,“不过我可不信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我只信容与,我要和他住在一处。另外,在你们山主出关之前,定光要与我在一处。” 叶棠玉面无表情,话说得也十分不客气。 门主却没生气,只让人安排下去。 逐月仙山的办事速度向来是极有效率的。 和须臾门门户协商好了以后,叶棠玉便与容与一起回了他在逐月仙山的住所。 外门弟子不比内门弟子拥有一整个院子,只是一间单独的屋子。不过住的地方虽小了一点,但也省力不少,刚一进屋,叶棠玉掐了法决,将这屋子隔离出来,以防隔墙有耳。 “阿玉先坐,我出去再领一床被子出来。” 将叶棠玉带回自己的屋子,将多余的东西放下来后,容与又即刻出去为叶棠玉领日常所需的东西。 屋子里就剩了叶棠玉一人。 叶棠玉抽出一直放置在袖中的那封信。 入忘川之前,她为这信施下了法决,因而这信件完好无损。 师长。 叶棠玉抚过这信,一时笑了出来,师长以前从不给她留信。 “都修仙了,留什么信啊。”师长一度很鄙夷这种古老的方式,“千里之外都能传音,这般古老的传讯方式实在是不合适修仙界。” 为何给她留信而非留音呢。 叶棠玉敛眉,笑意淡了下来。 伸手将信打开,本以为至少会有些禁制在上面,毕竟师长是一个很爱下禁制的人,但是什么都没有。即使今日是另外一个人,也能轻易将这封信打开。 【展信佳:乖徒儿,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估计你师长我已经往生极乐很久了,不必为我难过,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若你有机缘遇见定光,也告诉它,我也不怪它。】 【给你留这封信,其实是我还怀揣着那么一丁点儿希望,既然我都能得到机缘入了酆都,没有在一月内消散,还勉强算是存在于这世间;那你就算死,也应该不会就那么死去,毕竟你的气运真是好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程度...】 【我不知晓我死后,你对于地界仙山之事能知道多少,若你想知道,也还有机会,就去蓬莱地界吧,那里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你知道这一切以后,是独善其身,还是...都由你自己来定。】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79节 【如果你还有机会的话....】 【若想探明真相,就将这封信好好读,多读几次,有些话我不能直说,若被该死的天道察觉,我估摸着也不能在酆都继续待下去了......】 【其余的,没别的想说了,乖徒儿,祝安好。】 【玄清落笔。】 信并不长,叶棠玉看完以后,小心将信收好,又加了个禁制,重新放入了袖口随身携带。 没有想到师长的信中提到了蓬莱地界,自己当初死前和容与一起去过。 师长信中,让她去蓬莱地界,是要去找那个真仙? 当初自己在去那真仙仙魂处问话时,将元婴残魂抽出后,才听到一道忽近忽远的声音,想来是真仙仙魂,可接下来的一切她没有记起。 若是能够记起,也许就不用再多跑一趟。 叶棠玉的目光落在屋内打开的门窗外,外面青山连绵—— 若她没记错,当初自己叛逃堕魔之所,就在这里。 第81章 听仙阁 叶棠玉从窗户处一跃而下。 定光随即跟来, 一人一剑稳稳停在半空中。 往下是逐月仙山的后山,翠意连绵,尽头是一座高楼。 危楼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 那是逐月仙山的至高之所——听仙阁,山主就在那处闭关。传闻数千年之前,地界还有真仙临世的时候, 这听仙阁就在了, 年岁仅次于仙山遗留下来的上古禁制——春云浮岚。 在叶棠玉的记忆里, 自己从没有进去过。 “上面那个!上面那个!说的就是你!后山禁飞!后山禁飞!快给我下来” 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叶棠玉朝后望去。 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穿着逐月仙山统一仙袍,头发乱糟糟扎住在一起的男弟子蹬着柄飞剑, 颇为费力地飞到近处, 冲着叶棠玉便嚷嚷:“你哪个门的,这般不懂规矩?没来过外门啊,还看还看!赶紧给我下去。” 叶棠玉在后山练剑数年,但确实没有来过外门, 这是第一次。 见这仙山男弟子着急上火,也没有多言, 便纵剑落在了后山山脚不远处的空地。 不消一会儿, 那男弟子也跟了过来, 显然不打算善罢甘休,  “说!那个门的!看我不好好记你一笔。” “我不知晓此处禁飞。” 叶棠玉解释了句, 在一百年前, 后山确实没有这样的规矩。 那男弟子冷笑一声:“给我在这儿装什么, 看来是得挨顿打才肯说实话了。” 语毕, 那男弟子直朝着叶棠玉掠来, 抡圆了胳膊,眼见一掌就要朝叶棠玉的脸上落下,叶棠玉往后轻轻退了一步。 巴掌落空,那男弟子没收住力,重重地摔在了后上的泥地上。 金丹。 叶棠玉扫过他身上的灵气波动,这男弟子身法这般差,居然是金丹。 “嘶嘶——” 那男弟子使的劲儿极大,此刻受到反噬,一时半会儿没从地上爬起来,不停地抽着气儿。 都金丹了,摔这么一下,居然没有立即爬起来。 叶棠玉垂眼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奇怪,却是金丹无疑。 约莫缓了一盏茶的时间,那男弟子才酿酿锵锵地从地上爬起来,手指着叶棠玉:“你居然敢躲我?!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师长是谁吗?” 叶棠玉看了看他,她确实好奇,这样的金丹是谁手底下的弟子:“敢问你和你师长是?” 那男弟子听叶棠玉发问,冷哼一声,抬了抬他没影的下巴:“我乃须臾门下玄止长老关门大弟子,衍元。还不快跪下。” 叶棠玉没忍住皱了皱眉。 玄止长老她认识,和她师长一样是须臾剑门门下长老,从前接触也比较多,是个挺和蔼的男长老,但对徒弟要求却高,印象里面门下并未收徒。 这百年间,就选了这么个看起来品性平平的徒弟?以及....这人的名字,衍元...... "你和衍书是什么关系?" 叶棠玉再度发问。 没得到想要的反应,那名自称衍元的男弟子啧了一声,直到听完叶棠玉的问题,才又是一副洋洋自得的表情:“你说衍书啊,他可是我亲侄子。” 亲侄子?可衍书在仙山时,没听说他有什么叔叔,叶棠玉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衍元口中的衍书不是她的师弟,而是招摇仙山的那位衍书第二。 “这下知道我的不凡了吧?” 见叶棠玉呆愣住,衍元更得意了些,“那小子天赋也算不错,若不是我从前惫懒了些,指定比他还更早进金丹境。既然你如今知道了我的身份,跪下朝我嗑三个响头,我就饶了你的冒犯,只将你押解至仙山的惩戒堂就是。” 叶棠玉还没说话,一直跟在身边的定光先受不了了。 从入逐月仙山开始,定光就抑制不住想逃的冲动,却被叶棠玉镇住,本就烦闷难当,遇见这样的蠢货,心头的火气更甚。 没等叶棠玉号令,直接出鞘,一剑敲晕了这蠢货。 叶棠玉确认此人无碍后,眼神落到定光身上。 定光有些心虚,嘴却硬:“你又不是我真正的剑主,我行事不需要问过你!” 叶棠玉的目光轻飘飘的从它身上移开,入了逐月仙山以来,她能感受到定光的情绪,现下缓了缓是好事。 “我知道。” 叶棠玉随口回了定光的话,心思已经重新落到晕过去的衍元身上。 此人丹田处确有金丹,金丹境无疑,但奇经八脉却没有锻造过的痕迹。 叶棠玉仔细打量着这人,要成金丹,修炼者必得灵气充盈,奇经八脉经历过大量灵气洗涤,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真是太过奇怪了点。 “那你还杵在这儿在做什么?” 定光见叶棠玉一直盯着衍元看,横着剑身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出来总不能是为了看他的吧。” 叶棠玉压下心头疑虑,定光说得对,要先做正事。 将衍元移到一旁安置好后。 叶棠玉指着听仙阁问定光:“你知道听仙阁怎么进去吗?” 定光闻言心口一跳:“你去那里做什么?” “总觉得那处也许有我的记忆。” 定光的剑身微微颤动,半晌:“要入听仙阁必得山主手令。别无他法。” 叶棠玉察觉到定光的异样:“怎么了?” 定光沉默了片刻:“玄清就死在那里。” 叶棠玉将手收紧:“可在我的记忆里...师长的...尸身是在后山密林之中。” 定光的剑身剧烈地颤动起来:“不可能,我记得很清楚,是我是我在听仙阁,一剑斩下了——” 定光骤然失声。 “好了,别再想了。” 叶棠玉伸手摁住定光,将它紧紧握在手里,“师长留信,她并未怪过你。这件事的真相如何,我会查清楚的,定光。” 定光在叶棠玉的手里慢慢平静。 “听仙阁有山主镇守,化神境的修士,当世无二,没有手令你进不去。” “可他要出关了。” 叶棠玉接道,“你忘了,须臾门门主说过,他要出关抽你的魂。” “......小叶子,你真没人性。” 定光沉默了一阵。 “你至少要为我撑住三炷香的功夫。” 叶棠玉冷漠下达指令。 “不可能,至多一炷香。” 定光火速反驳。 “那就一炷香。” 叶棠玉拍板。 "........你在诓我呢。" 定光反应过来,见叶棠玉不吱声,定光转念提起其他的事情,“你和那个叫容与的修士发生的事情还没告诉我,酆都之后,那你们两个人之间总怪怪的....小叶子,这世上就剩下我们俩相依为命了,我好言相劝你,那小子真不是什么好人,你破入元婴的时候,他鬼鬼祟祟的,定是要害你。” “我知晓了。” 叶棠玉认真应下,师长走了,她不想让定光为她操心。 不过容与的身份也没必要让他知道。 “先回去吧,估摸着容与应该回来了。” 清风掠过群山之间,激起一阵阵绿浪,叶棠玉踩着剑,重新回了外门弟子的居所,落到窗棂处时,正正好被容与逮了个正着。 “怎么出去了?” 容与坐在桌前,倒了杯茶,朝着叶棠玉的方向推了推。 翻身进屋,大致扫了一眼,床已经铺好了。 “后山是我曾经练剑的地方,百年未归,出去看看。” 叶棠玉没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容与,师长之事和容与的事情,她不想掺和到一起。 容与却没那么好搪塞过去,轻轻摩挲了下手中的杯壁:“阿玉若有打算,告知我一二,我许能助你。” “好。” 叶棠玉睁着眼睛直直地应了下来。 容与没再多问:“顾远之他们三人已经醒了,知道你救了他们,明日想来寻你,你要见吗?” 想到顾青之事,叶棠玉没有拒绝。 “对了,我遇上一人。” 师长之事不便将容与牵涉进来,但衍元的事情却可问一问容与,“方才我出去遇见了一人,名叫衍元,你认得吗?” 容与挑了挑眉:“你遇见了他?也对,如今近黄昏,正是他出没的时候。” 见容与认得,叶棠玉也没有卖关子:“他的金丹很奇怪...不像是自己...练的?” 容与品了口茶,听到叶棠玉的问话,眼底闪过一道微光:“确实不是他自己练的。” 叶棠玉怔了一怔,她只是形容这种感觉,没曾想竟得到了容与肯定的答复。修仙者修仙,种种艰辛困苦,须得自己亲历才是,修到金丹竟可以不是自己修的? 见着叶棠玉一双杏眼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容与长睫颤了颤,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避开了叶棠玉的目光:“......阿玉,如今的修仙界已经和百年前不同了。” “仙草仙丹堆砌,只要筑基,就能成就金丹。” “这位衍元大招摇仙山的衍书三十岁,如今五十四,四十岁筑基,花了十四年,逛吃仙草仙丹,硬生生地堆出了金丹,也就是你刚才见到的模样。” “师门中这样的人并不少见,自从仙山开始对外招生后,就有不少凡间的皇室子女以及修仙世家的子女被送来仙山,这个衍书当时在别国为质,因生有灵脉,就被一起送来,怕是招摇仙山的衍书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叔叔。” “这些人修行遇到瓶颈后,便会辅食大量炼制的仙丹或是仙草助其破境,慢慢的就成了习惯,只要筑基四年后没有寸进的,这些人便自有渠道求师长们赐药。” “靠药修仙?如此这般...没有反噬吗?” 叶棠玉难免惊讶,若可靠吃药修仙,谁能炼这药难不成就能飞升了?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80节 “任何事自然都有代价。” 容与笑了笑,“金丹三百年后,筋脉寸断而亡。” 【作者有话要说】 [1].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出自【唐】李白 《夜宿山寺》 这章埋了一下刀和伏笔嘿嘿 第82章 山主 “阿玉觉得值得吗?” “于没有灵脉的凡人而言, 若靠吃仙丹便能延绵寿数至三百年,自然值得......” 叶棠玉沉吟片刻,“对修仙者而言, 眼下选择了捷径,到了临死的时候,怕是很多人不甘心吧。” “那时候就有乐子看了。” 容与笑道。 “这仙丹是丹修门门主练的?” 叶棠玉发问。 “自然。” 容与眨了眨眼道, “不过...这方子据说是山主给的。” 叶棠玉看着容与唇边的笑意, 沉默了片刻, 随即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容与:“猜到什么?” 叶棠玉将话挑明:“我怀疑山主。” 容与眼里倾泻出笑意:“阿玉不瞒着我了?” 叶棠玉将半凉的茶一饮而尽, 认真答道:“瞒不住还瞒,有什么意思。” 歪了歪头,又道:“还是说不是猜的, 是我百年之前, 和你说过?” 容与轻轻摇头否认:“百年前与你有关的记忆,我都告诉你了。那时你对仙山之事并未与我多言语什么,我也只知晓外面传的那些。” “之所以有这样的猜测,是因为你进阶元婴那晚。”容与说道, “那夜提到要回逐月仙山,你的神色很戒备.....” 容与顿了顿, 似乎在思考怎么来形容叶棠玉的状态。 “这种戒备...不太对, 若你确实有愧师门, 提到回逐月仙山时, 你或许会逃避、或许会怅惘、或许会有所愧疚, 但绝不会是如同那晚那样, 充满戒备和敌意, 强行要立刻进阶元婴。” “所以我猜你一开始就对山主有所防备。” “怎么, 我猜错了吗?” 容与见叶棠玉沉默不言, 挑了挑眉问道。 不,没有猜错。叶棠玉心中讶异,容与说得对,从那个时候开始,不,也许更早,从她复生开始,她就本能地在排斥仙山和山主。 经容与这般一提醒,叶棠玉也察觉出其中的区别。 那时她的记忆一直没有恢复,所有与百年前相关的回忆,都是天道硬塞给她的。 若是师长还在,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就会赶赴仙山,寻到师长问个明白,问一问她为何会成为堕仙,又因何堕魔。 容与还在等她回答。 叶棠玉深吸了口气:“有些意外,那个时候...我还没想到...但你说的对,我或许从那个时候,就在排斥仙山有关的一切。” 听到这里,一旁的定光也按捺不住,化出人形,狠狠瞪了容与一眼,“怎么会怀疑到山主身上去?!” “小叶子,你没见过山主,我见过,山主修为深厚,满目慈悲,或许是严苛了些,但是能镇守逐月仙山这么多年,就意味着他得到了仙山的认可。” “你该听玄清说过,仙山的认可可以看做是天命,若是山主有问题,仙山不会认可他。” “那你为何当初出了事情不回仙山。” 叶棠玉听定光说完,平静地发问。 “我没脸回!” 定光拔高声音,“小叶子你说这话戳我心窝子属实是过分了啊!” “对不起。” 叶棠玉乖乖道歉。 定光哼哼了几声:“算了,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自然不会和你计较。总之,山主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叶棠玉没与定光争辩,突然想到什么,重新看向容与:“顾青曾和我说,她曾看着那位白衣仙君亲手交给逐月仙山一些仙丹,作用听起来和你说的有相似之处。” “你说的白衣仙君是——” 容与接上话,“给衍书借运笔的那个?” “也是明堂。” 叶棠玉这才将在酆都密道里的发现告知容与。 听到明堂的名字,容与眼里下意识浮上一层浅浅的冷意:“他也是逐月仙山的弟子?” “不像....听顾青说,明堂出入逐月仙山,恍若无人之境,且拿丹的那个人对明堂极为恭敬。” “你怀疑明堂是山主?” 叶棠玉一时不说话,她说不准,按照顾青所说,明堂的身份地位显然比普通高出不少,但若说他是山主,却也有些细枝末节对不上。 “应该不是。” 沉默良久,叶棠玉开了口,“我虽未见过山主,但师长曾说过我进阶金丹时,山主曾来见过我一面,若明堂是山主,他见到我真容的时候,就该认出我。” 定光听两人一说一唱,就像是在听天书,连忙打断:“停停停,你们说的明堂又是谁?” 在酆都发生的事情太过驱逐者,一时半会儿,也理不清。 叶棠玉想了想对定光简单解释道:“一个肉体凡胎,但魂魄之力却在元婴之上的人。” “天下哪里会有这样的人。” 定光皱着眉。 “那身体不是他的。” 容与提醒叶棠玉,“这一百年来,我也并未见过山主一面。” 叶棠玉的背后升起凉意,一时噤声。 “仙丹炼制之法出自山主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半晌,才重新开口询问容与。 “这在仙山不是什么秘密。” 容与回道,“丹修掌门默认过。” “呼——” 叶棠玉吐出口浊气,看向容与:“我本打算等山主出关之日,潜入听仙阁。但现在...计划有变了...除了要入听仙阁,我还要见他。我需要亲自确认这件事。” 若明堂真的是山主...那当年师长身死一事,操纵定光的很有可能就是他。 在酆都时,明堂的那具肉身已经损坏,如果真如她和容与所想的那样,明堂定会再觅一具肉身栖息,届时样貌身形大概,容与也认不出来,只有她来验魂,才能确认。 但验魂的事情必须瞒着定光,若让他知道自己要去验魂一个化神境,定光绝不会同意。 况且想验魂一个化神境,硬碰硬绝对没可能,需要出其不意才行。 听到她这话,定光果然第一个跳脚:“你是真不要命了,若让山主见到你,你即便能逃脱出去,也得脱层皮。我不同意,想都别想,入听仙阁就够危险的了,不行,绝对不行。” 容与垂眼敛下眸中暗色:“你想怎么做?” “山主出关那日,我会为你化形,你化形成我的模样,带着‘’定光‘’去见山主,在我确认山主离开听仙阁后,我会与你们传讯,你收到讯息后即刻带着定光逃出逐月仙山。” 叶棠玉说出她的计划。 原本她是想让定光化形成她,带着它自己的原身去见山主,而自己进入听仙阁。 届时定光化做人形,山主对着它的原身抽心魔定是无用,定光不多时就会暴露它的身份,而这个不多时,她与定光约好是一炷香。一炷香到,她就会点燃听仙阁,引山主回来,自己则错开时间,带定光离开。 而如今她不但不能离开,还要等山主回来,之前的计划自然也就行不通,况且定光也绝对不会配合她的这个计划。 但要引山主出阁,“定光”必不可少,所以她需要容与来帮她完成。 且这个时机必须确保精准,若真让山主见到容与和“定光”,他们绝对跑不掉,所以只有在确保山主离开听仙阁后,而未至须臾门前,让容与带着“定光”走。 “定光”被带离逐月仙山的消息一传出,山主大概率会重回听仙阁,毕竟即便是当年她堕魔出逃,山主也没有离开逐月仙山半步。 这样她就有机会提前埋伏在听仙阁内,得到为山主验魂的机会。 不等叶棠玉多解释,容与转念便想通其中关窍:“你忘了,就算没有山主,还有须臾剑门门主在,我一个金丹可不是元婴的对手。最多一炷香,我就会被她抓到,逃不出逐月仙山。” 两人的对话旁若无人。 定光的眉头紧紧皱起:“小叶子!我不会同意你这个计划的,我才不跟着他走。” 容与扫了眼拒绝配合的定光,端起茶盏悠悠地品了一口,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不需要你的配合。” 叶棠玉话音落地,早就默默掐好的法决就朝定光的剑身而去。 定光还没来得及反抗,几息之间,法决便将他封印在了剑身之中。 “你要带的‘定光’不是它。” 叶棠玉行云流水地处理完定光,面上波澜不惊,灵台间闪过一道暗色的金光,“你要带的是我的本命灵剑。” 叶棠玉望进容与的眼睛:“你蕴养了它百年,该很熟悉它才对。” “它带着一半元婴之力,有它在,你定能成功逃出逐月仙山。” 容与眯了眯眼睛:“阿玉当真如此信我?我是个怎样的人,阿玉现在应该是再清楚不过了,我可不是性情温和,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之人。我是魔尊转世,从前在道观我会诓你骗你,你又怎知我如今不会?你的本命灵剑与你性命相连,你愿意就这么交付于我。” 听完容与一长串的质问。 叶棠玉只觉有些莫名,这元婴残魂而化的本命灵剑,在容与手上养了百年,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况且魔族尊转世又如何,容与因她而修仙,吃尽苦头,她为何放心不下他。 叶棠玉觉得在这问题着实奇怪,失忆的究竟是她,还是容与。 可容与紧紧盯着她,非要从她嘴里撬出一个答案。 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她,看得她心慌。 不由自主回想起之前在忘川河边,容与也问了她问题,她答错了,被容与勾进了忘川。 叶棠玉一时喉咙发干,略微思考了一下,福至心灵般想起师长的话:“你说话就是太直,有时间还是要学学怎么哄人。” 哄人。 叶棠玉实在不会。 “那你现在会诓我骗我吗?” 叶棠玉认真地望进容与的眼睛。 “......不会。” “那我就信你。” 叶棠玉因容与的配合松了口气,想了想,觉得这样说也是过于苍白了点,便又补了句,“即便你如今是骗我,我也愿赌服输。” 说完,便将自己的本命灵剑交到容与的手上。 “不过我知道,你不会让我输。” 叶棠玉说完,便俯身将一旁的定光捡起,没再看他。 容与垂眼看着手中的剑,轻轻摩挲了一下,随即紧紧握住。 无人在意处,魔魂蜷缩住在容与的灵台,恨得咬牙切齿:这小修士可真会驯狗啊,堂堂魔尊转世啊!被驯得这般听话!真是太过丢人! 第83章 惊梦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81节 叶棠玉的本命灵剑在容与手中很安静, 相处百年,它还认得容与的气息。 “这灵剑带着我的气息。” 叶棠玉将定光捞起,照着定光剑身的样子, 尝试着为自己的本命灵剑化形,“我的灵气为命剑化形,只能撑一日, 现下先试试, 以防到时候出差错。” 几息之后, 大功告成。 叶棠玉打量着两柄剑, 一模一样,难辨真假。 “我看不出来,须臾门门主也不会看出来。” 叶棠玉收回灵气, 命剑重新回到自己体内。 容与托着剑的手, 慢了半拍收回,扫过叶棠玉的灵台,勾了勾唇:“阿玉的灵台处藏着命剑,我的灵台藏着魔魂, 也算是...有缘。” 叶棠玉抬眼瞧了他一眼,只觉得从酆都回来, 摊牌以后, 这人就越发不正常起来。 不过容与话说到此处, 关于魔魂.... "之前你说你如今堕魔不易, 是...为何?" 天道给她的任务她没有忘, 一年之内, 诱容与入魔, 失败的代价是她的性命和这人间。 如今她已经知晓容与百年之前不愿入魔的缘由....... “可是我如今想寻生。” 容与说这句话的样子在叶棠玉脑海里闪现。 又想起在招摇仙山衍书第二的梦境里, 自己问容与为何要修仙, 容与回答自己是想长长久久地活着,看一眼这仙道的尽头究竟是什么,看看到底是何人能得到成仙。 他想飞升成仙为找自己寻觅一条活路。 可如今自己已经复生出现在他面前,那现在呢,堕魔不易的原因是什么? 容与听到叶棠玉的话后,轻轻一笑:“阿玉怎么一副很想我入魔的样子?” 叶棠玉面上不显,心上却一紧,自己复生一事,违背天道,容与这一路上却并未问及找自己为何能复生,只言片语也未有,他不问,她也不知该如何说。 难道要告诉容与,自己是为引他入魔而来...他若不入魔,自己一年后又会去死。 百年前他为自己修仙,百年后自己又来诱他入魔。 光是这么说出来,叶棠玉便觉得是自己没良心。 “你想入魔吗?” 半晌,叶棠玉还是决定先问一问容与的想法。 “这是试探吗?” 容与笑着反问,随即答道,“与我而言,入不入魔,无甚区别。不过修仙百年后,如今我想入魔也需要承担些风险。” 不等叶棠玉追问,容与继续道:“两种力量在我体内相斥,就算我如今靠着杀意入魔,手中染血半个时辰后,我便会力竭,随即灵气会开始在我体内消竭,习惯了灵气的灵脉会受到魔气肆无忌惮地冲击,我若熬不过去,便会出血而死。” 叶棠玉一愣,“怎么会?可我当年也是由仙入魔。” “我如今只是金丹,魔尊的魔气比之金丹修士强出不少,和阿玉当初不太一样。” 容与说得云淡风轻。 魔魂就没这么淡定了,在容与的灵台内又急又慌:“怎么可能?!容与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事儿,你诓谁呢。” 魔魂色厉内荏。 容与不像在胡说。 叶棠玉的心狠狠一沉,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就这般没良心地将她此行的任务与容与和盘托出,现下这话却再说不出口了。 天道知道这件事吗? 叶棠玉掐了掐手,如今距离天道所给期限还有很久,倒不用现在就做在这个决定。现在当务之急,是查清山主和明堂之间的关系。 “好了,别多想了,如今我还没有入魔的打算。”见叶棠玉脸色不太好,容与出言缓和略显沉闷的气氛,“先休息吧,即便修士不需要入睡,这几日太过奔波,也还是先安枕调息比较好。” 说完便从铺好的床上拿下准备好的多余的被褥,铺在了地上,“快歇着吧,我守着你。” 叶棠玉依言照办。 这段时日所发生之事确实太多,从无暮城到招摇仙山再到酆都,又从忘川再回逐月仙山,转世珠、借运笔、顾青、师长、明堂....还有容与.... 叶棠玉躺在床上,体内运转着灵力调息,可昏昏沉沉之间,竟真的睡了过去。 还做起了梦。 这一次她竟梦见了衍书。 “叶师姐不日便要破入元婴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叶棠玉在梦里于后山处练完剑后,提剑回了师长处,这些日子师长不在,定光不愿挪窝,她便随着定光住在师长的屋子里。 一进院子,就见衍书守在这里。 叶棠玉点点头,她自己能感觉到,她体内的灵力几近充盈,破境大约也就是这一月左右的事情了:“有什么事?” “叶师姐想不想见自己的亲人一面?” 衍书歪了歪头,“上月我下山历练,路过叶师姐你的故乡,恰巧又撞上了你的亲人,可真奇妙,叶师姐的爹娘姐姐都因玄清长老的法术忘记了你的存在,你的阿弟却还记得。” “他想见你一面,所以我将他带回了仙山,想着了他的心愿,同时也是帮叶师姐你断凡缘断得更彻底一点。” 叶棠玉有些莫名,先不说已经十余年过去,她离开时她的阿弟还在襁褓之中,与她都未见过,哪里来的凡缘。 光是衍书这一系列巧合就有够奇怪。 没等叶棠玉答应。 一个弱弱的男声便从不远处传来:“阿姐,是你吗?” 叶棠玉抬眼看去,一个与她长得有两三分像的少年扒拉着墙边,眼神里有几分憧憬,几分害怕。 叶棠玉的目光落回到衍书身上。 衍书却没搭理叶棠玉,冲着那少年招招手:“过来吧,别怕,这是你阿姐,你躲什么,叶师姐人可好了。” 少年期期艾艾地走过来: “姐姐.....” 眼神里带着希冀。 叶棠玉有些不习惯,点了点头算是应下:“师长的住所不喜欢有外人在,没其他事,你们便别多留了。” “知道了叶师姐。” 衍书笑着应下,揽过少年的肩,“走,我先带你到仙山其他地方逛逛。” 听到衍书如此说,因着叶棠玉稍显冷漠的回应情绪有些低落的少年,立刻振奋起来,看着衍书的眼神闪闪发光。 “那...姐姐,我先走了。” 转身离开之际,少年想到了什么,又扭头和叶棠玉打了声招呼。 风带起了叶棠玉鬓边的发丝,心中涌起些不安。 梦里的事颠三倒四,无甚逻辑。 方才还怯生生喊着自己姐姐的少年,此刻却满眼含泪,带着不知何处而起的恨意,跪在自己面前:“求求你姐姐!求求你帮帮我,我是你唯一的弟弟啊。” 她没有说话,外面风声大作,自己身处在一个十分古朴的大殿内,少年跪在她的脚边,向她哭诉。少年身后,珠帘之下,还坐着一人,她看不分明。 “叶师姐看着你弟弟这般可怜,难道你就一点恻隐之心也无?” 突兀的声音将叶棠玉的注意力拉回到场内,这才看见,少年一旁五六步远的位置上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分明笑着,眼睛里却噙着明晃晃的恶意:“师姐你的道心难道不是改命吗?自己亲弟弟求到跟前了,做姐姐的难道不施以援手?” 是衍书。 听到衍书这么说,跪着的少年忙不慌的又往前蹭了几步:“姐姐我我求求你,不光是为了我,也是为了整个地界啊,难道你...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吗?” 少年一张脸憋得通红,带着愤怒和祈求。 “如何?师姐,吉时快到了,你快点做决定吧。” 衍书老神在在地看着她。 什么决定? 叶棠玉在梦里不明白。 “我等我师长来与我说。” 叶棠玉听到自己开口。 外面风声更大了些,自己转身离开了那个略显古朴的大殿,却也没有走远。 走出殿内时,叶棠玉才发现这是一个不矮的阁楼,叶棠玉一飞而下,落在地面上。此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远处时不时划过闪电。 叶棠玉却不躲不避,垂眼看着地,不知道再想什么。 不知等了多久。 阁上传来衍书的声音:“叶师姐,上来吧,玄清师长来了。” 衍书倚在阁楼上唤她。 她没有怀疑,重新回了阁内。 一进门就闻到极重的血腥气,那个自称她弟弟的少年没再继续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站着,手里拖着个木制的托盘,盖着块玄黑色的布,血腥气便是从那里而来。 “我师长呢?”叶棠玉拧眉,环顾四周,并未见到她师长的影子,出言相问。 衍书并未卖关子,下巴朝少年的方向抬了抬。 “叶师姐竟没认出来吗?玄清长老已经被...'呈'上来了啊。” 随着衍书的话音落地,少年将托盘抬高,伸手揭下那块厚重的布。 叶棠玉呼吸一窒。 那托盘之上的正是她师长的头颅。 “叶师姐,你不是要问问玄清长老的意思吗?玄清长老说了,她啊先走一步,以此明志,请你赴死。” 衍书的话一字一句地落在叶棠玉耳里。 轰隆一声,惊雷落下。 屋内。 容与起身关上了窗户,逐月仙山的夜里总是容与打雷下雨。 许是真累了,阿玉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关完窗,容与重新躺下,侧身看着床上阿玉的侧脸,觉得恍若隔世。 灵台处的魔魂仍喋喋不休追问容与方才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魔魂显然受刺激不轻。 “早知道你会因为这个小修士癫成这样,当初我就不会让你去救她。” "这下完了,这下完了,入魔入不了,难道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见容与并不在意。 魔魂心中忿忿不平。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82节 恶从胆边生——开始挑拨离间。 “你这般在乎这个小修士,就不曾想过她是因何复生?这世间有这般离奇的事发生过!” 本以为容与不会回答。 “我不敢问。” 容与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她在就好。” “.....真是”没用。 魔魂后两个字还未说完。 一直盯着叶棠玉的容与咻地冲到叶棠玉身边。 “阿玉?” 不知何时,叶棠玉的额上遍布冷汗,额眉紧紧拧起,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 “魇住了?” 容与轻轻拍了拍叶棠玉的脸颊,轻声唤她,“阿玉,醒醒。” 也许是他的呼唤声有了点用处。 叶棠玉身子一颤,猛然睁开眼睛,惊呼出声:“衍书!” 容与一愣,随即握住叶棠玉的手:“梦见什么了?” 叶棠玉掐着容与的手,缓了好一会儿,好像才从梦中挣脱出来,认出眼前之人。 “......容与。” 见叶棠玉没有大碍,只怔怔地坐着,容与擦了擦她额间的细汗,半是认真半带着笑意说道:“阿玉梦里梦到的竟是别的男子。” 第84章 仙丹 被容与这么一打岔, 叶棠玉才彻底从惊梦中回神。 “衍书算是我师弟。” 沉默片刻,叶棠玉低声开口,“其实...我还记得一些零碎的画面。” 倾盆的大雨、怨毒的眼神...师长的头颅和...尸身。 师长的死压得叶棠玉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不喜欢他。”叶棠玉闭了闭眼, “从见到他的第一面,我就知道自己不会与他合得来。” 意识到叶棠玉的情绪有些不对,容与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 没有打断她。 “....我没想过, 他竟敢对师长下手。” 叶棠玉闭了闭眼, 方才“梦”里的那一幕, 浮现在眼前,“容与...我大概真的亲手杀了他。” “杀了便杀了。” 容与伸手,掰开叶棠玉紧握的拳头。 “也许, 杀的不只是他。”叶棠玉看着找自己与容与交叠的手, 有些出神,“容与,当初我与你一起出逃,半分都没提过师长的死吗?” “没有提过。” “.......” 真是扑朔迷离。 叶棠玉叹了口气。 后半夜, 叶棠玉睁眼到了天明。 到第二日一早,已经很是疲惫, 但还需要去见顾姓三人。 容与没跟着叶棠玉一起去。 “我这几日还是看看从哪儿出逃更为方便, 别到时候坏了阿玉你的计划, 今日就不跟着一起去见他们了, , 与他们本来就并无什么交情。”容与不跟着一起去, 反而更方便些。 叶棠玉一个人去见了他们三人, 到地方的时候, 顾远之、顾辞羡和顾离三人早就等在那里了。见到叶棠玉, 三人都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道谢。 “听闻是叶前辈将我们从酆都救了出来。” 顾远之站出来代表三人与叶棠玉搭话,“叶前辈的救命之恩,我们永志不忘。” 救命之恩。 见顾远之之提到救命之恩,叶棠玉难免想到顾青,一时有些失神,永志不忘,这是顾青心心念念的东西。 “若有朝一日,你们忘了该如何。” 不由自主替顾青问出这句话。 这句话让三人都愣了愣。 还没有等他们回答。 叶棠玉却吐出口浊气:“算了,不必回答我了,当我胡言的。” 即便三人答了,也不一定真心,况且想听这话的人已经没了,如今再问没有意义。 顾姓三人自然不会在意,见叶棠玉眼下泛着乌青,顾远之关心道;"叶前辈是在担忧定光之事吗?" 见叶棠玉并未否认,顾远之又继续宽慰道:“叶前辈你放心,我们逐月仙山不是会欺负排挤散修的小人,定光之事一定会有个公正的结果的。” 一旁的顾辞羡也趁机插嘴道:“没错,叶前辈,我们真没有说谎,定光生了心魔,我们修士也用不了,你若舍不得定光这样的好剑,也简单,你如我须臾门,我们剑冢中名剑无数,自然不会亏待你了。” “须臾门想招揽我?” 叶棠玉略微想了会儿,“因为我是元婴?” 顾离狠狠瞪了顾辞羡一眼,似乎在怪他口无遮拦,随即恭敬回道:“如今修真界突破至元婴的修士越来越少,我们也是从师长口中听说的,门主有揽才之心。” “若我入了须臾门,也有仙丹可分?” 在此之前,叶棠玉倒没有想过,逐月仙山会因为她是元婴而招揽她,元婴在修真界虽然确实不算多,但逐月仙山从前历来讲究师门传承,如今除了大肆收徒外,竟也放下了身段,又想起衍元一事,“我可听闻如今仙山有仙丹可助筑基破至金丹。” 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叶棠玉会问这个。 顾远之先反应过来答道:“这...可能有些难。” “哦?为何?” 顾远之咬了咬唇道:“逐月仙山确实有仙丹能助修士入金丹,但还未能研制出助元婴修士破境的丹药。” “原来如此。” 看来三位门主并未吃过那仙丹,虽然容与只说那仙丹会使人最后筋脉寸断而亡,但这样逆天而行的丹药,叶棠玉总觉得不止这一点这么简单。 得到想要的答案,叶棠玉没别的多问,正要找借口离开,扫到三人,一时顿住。 “...你们吃过破境的仙丹吗?” 顾辞羡率先接过话口,哭哈哈地答道:“嗐,我们没背景没关系,这样的好事哪里轮得到我们,这样的灵丹妙药,师长当然是优先供给给那些有关系的弟子了。” “你们的师长是——?” 叶棠玉多问了一句。 “玄止。” 顾远之伸出手狠狠捂住顾辞羡的嘴,又面不改色地冲叶棠玉笑道,“我们的师长是玄止长老。” 叶棠玉一时觉得耳熟。 没等想起—— “该死的!就是你!昨天将我打晕仍在后山,淋了一夜雨的那个小贼!” 叶棠玉循声望去,衍元被人搀扶着,见到她,眼睛瞪得老大,腰似乎也不疼了,一把甩开搀扶他的小弟子,从蜿蜒曲折的走廊中几个跨步来到叶棠玉面前站定。 “大师兄?” 见到衍元,顾辞羡先喊了出来。 经顾辞羡这一提醒,叶棠玉想起来了,昨日在后山见到的这人也是玄止的徒弟。 “你们是谁?” 衍元却不认得三人,“去去去,别在我跟前碍事!” 顾辞羡陪着笑脸:“大师兄,我们三人也是玄止长老门下的啊。” 衍元却不买账:“师长门下数百人,谁会记得你们这刚筑基的废物。” 顾辞羡脸上的笑意一僵。 “滚滚滚,别来挡我的路。” 衍元一把推开拦在面前的顾辞羡。 “大师兄,这位是我须臾门的贵客,恐怕你与她是有些误会。” 顾远之见事情不好收场,忙站了出来。 “贵客?别诓我!” 衍元不耐烦起来,将顾远之一把推开,还顺带抽出顾远之的佩剑,直接朝叶棠玉刺来。 “铮”地一声。 叶棠玉朝那剑上一敲,剑身应声而碎,轻轻一个侧身,如昨日一样,衍元来不及收力,再次摔在地上。 “师兄,这位真是贵客,这是将定光带回来的那位元婴...” 见叶棠玉出手,顾远之有些不知所措,匆匆站稳,便过来搀扶衍元。 被当众下了面子,衍元本就一肚子的火,听到叶棠玉是元婴后,这火气发不出来,又只能憋闷在肚子里,恰逢顾远之过来,这话也就冲着她来了。 借着顾远之的力站稳后,衍元便立马甩开了她。 “好啊,你们一个两个的,不早提醒我,是等着看我笑话是吧,我想起来了,带回定光的任务原本是交给你们三个的吧。如今办事不力,让个外人将剑带回,还伙同外人一起欺侮师兄,看我不去师长那里告你们一状。你们就等着在筑基待一辈子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一瘸一拐地走了。 百年过去,须臾门对徒弟的要求和管教真是大不如前了。 这样的人放在当年,师长不脱他一层皮绝不会罢休,哪还能在仙山这般耀武扬威地逞能,欺侮同门。 这样的人都能进山门..... 叶棠玉想到招摇仙山那位衍书第二,纵使天赋欠佳,却也比他这位远房亲戚强上不少,又如何被仙山之人拒之门外? “让叶前辈见笑了。” 顾远之调整好情绪,勉强朝叶棠玉笑了笑。 “无事,你的剑我会赔你。”叶棠玉指着碎掉的剑对叶棠玉说,随即又问,“你们这位师兄如此骄横,玄止长老难道就不多加约束?” “....”顾远之叹了口气,“师长门下弟子众多,这位不过是仗着家世和大弟子的名头,到处欺压其他小弟子罢了,没闹出过什么大事,师长不会多管的。” “不知道在神气什么,还不是靠吃丹药出来的。” 顾辞羡在一旁窝火得很,是在没忍住,“若不是靠成堆成堆的仙丹吃进去,他能入金丹?” “早知道就不入须臾门了,我听丹修和符修那边的弟子说,那边的长老都公正得很,哪像我们的师长,仙丹全给这些有家世有背景之人了。” 顾辞羡噼里啪啦一顿输出,完全不顾远之的眼色,和顾离的咳嗽声。 叶棠玉听得愣住: “你们想要这仙丹?” 听叶棠玉这般问,顾远之三人也齐齐愣住。 “自然了....这样的灵丹妙药谁不想要。” 顾辞羡问道。 叶棠玉眨了眨眼,可容与不是说,用这样的仙丹堆出来的金丹,寿数只到三百岁,便会筋脉寸断而亡吗?如今的修仙者都这般看得开,只活三百年就够了?倒是豁达。 见叶棠玉没说话,顾辞羡倒有些不好意思:“叶前辈你如今到了元婴,大概不会懂我们这些人的心情。”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83节 确实不太能懂。 叶棠玉知情识趣地没有说话。 一时冷场。 还是一旁一直少言的顾离提到了正事。 “除了道谢,此次前来,还有正事要通知叶前辈你。” 叶棠玉抬眼朝他看去。 “门主今日有事,所以遣人送信告诉我们,让我们转达您,山主三日后就会出关,巳时在须臾门大殿上,务必相见。” “好,我知道了。” 三日之后,比想象中更快。 叶棠玉暗忖,山主竟如此在乎定光。 第85章 开始 这三日叶棠玉在逐月仙山的外门、内门都走了一圈, 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奇怪?” 容与坐在后山的巨石上,午后烈日凌空,他撑了一把青色的伞, 半卧在石头上看她。 叶棠玉也撑着一把同样的伞,仰头:“...你坐在那处做什么?” 距离山主出关,还有三日, 等着也是等着, 容与便让叶棠玉带他去百年前她生活过的地方看看。 “百年之前, 我没来找你, 如今就当补上了。” 容与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现在也不是小瞎子了,正正好。” 容与想看, 叶棠玉就应了下来。 不过那个时候, 她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师长的院儿里,如今肯定轻易不能进去了。 叶棠玉便带他去了后山。 从前每日她都来这里练剑。 “坐在此处,可以看见阿玉练剑时的英姿,要不要上来瞧瞧?” 容与往旁边空着的地方拍了拍, “看得可清楚了,从前那个衍书也是这样看你练剑的吗?” 骤然从容与的嘴里听到衍书的名字, 叶棠玉有些意外:“怎么提起他?” “想到此处了。” 容与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第一次听见阿玉在睡梦中喊人名字, 又说不喜此人, 有些好奇, 想着既然是师弟, 估摸着应该见过你练剑才对, 遂有一问。 经容与这么一提, 叶棠玉倒也回想起来, 有一段时日,衍书确实十分喜欢来看她练剑。 “他不坐这里,喜欢站在那树荫底下看。” 叶棠玉指了指后面有一段距离的参天大树。 容与抬眼朝后面看了看,垂下眼睛:“怎么站那么远。次次都这么远?” 叶棠玉没察觉到这话的古怪之处,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容与的笑意僵了僵,随即恢复如常:“次次都来看,阿玉曾经与他的关系不错?后来又为何闹掰了?” 叶棠玉仰着头与他说话,确实有几分累,便也飞身上去,烈日暴晒,这巨石处没有遮盖,本该烫得难以站脚,得容与使用了术法,踩上来一片清凉。 叶棠玉坐到容与身边:“一直平平。不过衍书这人,许是出身皇家的缘故,待人接物很是八面玲珑,又是天生金丹境,在仙山的名声人缘一向很好。我虽不喜他,但明面上也过得去。” “闹掰的话...我如今也还没彻底想起,只想起在我堕魔那日,应当是亲手杀了他。” 说到此处,叶棠玉一时又有些走神。 她对衍书的印象其实一直停留在当初初见之时,后续虽有接触,但也都没有逃脱叶棠玉给他圈定的印象。 目中无人,眼高于顶。 即使是因为自己是师长的关门弟子,是最年轻的金丹修士,他有必要与自己结交,但看向自己的眼神仍然和初见时撇过自己的那一眼没有什么两样。 这样的人哪怕是血溅了一地,也只会冷漠地别过自己的衣角,担心血迹把自己的衣服弄脏而已。 道不同,不相为谋。 后来,衍书应当也知晓了这个道理,渐渐地两人便没有再来往。 后来她复生第一日,天道给她的看到的记忆里,衍书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那双怨毒的眼睛盯着她咒骂她“杀师杀友屠尽血亲”,说这天下容不得她。 她原先以为是因为她入魔杀了他,临死之前衍书才会如此恨她。 可昨日,在那阁楼之上,她还并未动手,衍书望向她的眼神里,便尽是恶意。 叶棠玉皱起眉头,她很确定,衍书的眼神里是明晃晃的恶意,又带着几分看笑话的嘲讽。 “阿玉又在想谁想得这般出神?” 叶棠玉偏头对上容与的脸,两人并肩而坐,一偏头,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又想到衍书了?” 容与笑问。 叶棠玉挑挑眉,有些意外,容与如今猜她的心思猜得越发准了,这一讶异,便错过了容与眼里一闪而过的暗色。 “看来我是猜对了。” 容与的声音乍一听与往常相同,如同春风拂面,煞是温和,细听之下却能听出些端倪,话音结束时透着股淡淡的凉意,怎么也不像高兴的样子。 只是容与对着叶棠玉习惯性地收敛着性子,脸上也总挂着笑意。 叶棠玉此时的心思并未在容与身上,也品不出这细微的差异:“我与他之间还有些事情没想起来...” 容与没有再说话。 半晌,叶棠玉才察觉到这有些过于漫长的安静,目光再度落到容与的脸上,发现他的目光偏了几分,正望向衍书从前爱站的那棵树下。 察觉到叶棠玉正看他。 容与眉眼之间重新回温:“他命可真好,竟能死在阿玉的手里。” “.......他大概不会怎么觉得。” 叶棠玉一时语塞。 容与轻轻笑了笑,没有反驳,远处的云飘得近了,遮住了碧空之上的烈日,容与的心头生出些可惜,他没有两条命,否则也想试试被阿玉一剑穿心是什么感觉。 或者等阿玉的记忆完全恢复,给了他答案以后,死在阿玉手里也很不错。 叶棠玉看着容与,难得见他笑得这般明朗,忍不住问他:“想什么呢?” “想了个美梦。” 叶棠玉被容与的笑意感染,碧空之下,美人作伴,复生以来难得的闲散时光,不想追问,叶棠玉目光柔和:“那就愿你美梦成真。” 容与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借阿玉吉言。” 三日转瞬即过。 叶棠玉带着容与用春云浮岚的气息做好的手镯提前出发。 本命灵剑已经化好了形交给了容与,容与也化形成她的模样,只等时候一到,就前往约定的地方。这三日,叶棠玉也大概估算了一下,从听仙阁到须臾门内门大殿,按照化神境的实力,御剑约莫不到一盏茶,也就是说容与必须在这段时间内逃出去。 “我到时候不与你传讯,时间一到,你立马便走。” 叶棠玉本打算在听仙阁附近候着,确认山主离开以后,通过她与本命灵剑之间的联系,给容与传讯。 可是细想了下,风险还是太大,有被发现的可能。 “好,我知道了。” 容与应下。 一切准备就绪,叶棠玉前往了听仙阁。 听仙阁修筑在一座孤峰之上,最快的方法是直接从后山御剑飞去,可惜,上次在后山遇见衍元以后,叶棠玉后来又朝门中之人打听,关于后山领空禁飞一事,衍元并未说谎。 百年前,叶棠玉叛出仙山以后,没多久仙山便对后山下了禁飞令,门派之人相互监督,若有不听令者,便会去受戒堂领罚。 那日叶棠玉在后山御剑破坏了规矩,但因着她是“外人”,不知者无罪,须臾门门主也并未多加责怪,只是第二日叶棠玉便发现,后山领空中招来了春云浮岚。 上古灵器春云浮岚,叶棠玉自然不会与它作对,便只能靠双脚了。 好在对修行之人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炷香之后,叶棠玉便来到了听仙阁所处的那座孤峰脚下。 周边并无看守。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化神境在此镇守,又何须再派其他弟子来。如今天光还未亮,叶棠玉一身黑衣,飞檐走壁也无人看见,是上去的最好时机。 只是叶棠玉不敢离得太近,毕竟是化神境,若是在他出来时被发现,别说潜入,也许连逃都是问题。 叶棠玉将自己的气息收敛起来。 回想起那日在酆都的地道之中,自己探到的明堂的神魂。 那股气息确实在元婴之上。 而明堂又几次三番出现在逐月仙山中。 就连仙丹也是他带来的。 若他真的是山主,自己试探完以后,想要逃怕也是要受着些伤。 好在有容与,愿意将定光一并带走。 让叶棠玉安心几分。 坐了约莫半把个时辰,天光大亮,叶棠玉估摸着山主是时候出关了。 定光之前说过,听仙阁内本身并无秘宝,最值钱的便是山主了。 山主在此地修行已久,为了避免外人闯入,这才设置了禁制。非山主传令不如, 可一旦山主离开,听仙阁的禁制就会失效,届时这听仙阁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阁楼,可以任由叶棠玉来去。 正想着,蓦然天色一暗。 随之而来的是势如山河的威压。 化神境。 叶棠玉握住手腕上的手镯,将自己的气息收敛至极致。 这样强的威压,她在孤峰之下就能感觉到。 叶棠玉有些后悔,只给了容与她的本命剑灵。 只在转瞬之间,威压散去。 山主走了。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84节 叶棠玉飞身而上,到了听仙阁,听仙阁处也无守卫。 叶棠玉却心下一惊。 来到听仙阁前,她才发现,这阁楼的模样和她昨日梦里的一模一样。一时之间推门的手有些发颤。 托盘之上,师长的头颅还历历在目。 叶棠玉咬了咬牙,手下用力,那边容与已经逃了,也许山主随时会回来,她没时间耽误下去。 门上果然没有禁制。 随着叶棠玉的动作,门开了条缝,叶棠玉闪身而入,随即关上。 一楼空无一人。 准确说,像是久无人住。 空气中飞散的尘埃夹杂着久经岁月的木头的枯腐气息,味道实在是不好闻。 叶棠玉没有停留太久,直直往顶楼奔去。 若没有错,她在梦里未曾看见的珠帘背后的人也许就是山主,那里也就是他的修炼之所。 叶棠玉动作极快,瞬息之间便上了楼。 果然,越往上这枯腐的气息便越淡。 但在抵达顶楼的一瞬,叶棠玉却身体一僵,心沉了下来。 那珠帘之后,坐着一人正向她看来。 第86章 意外 中计了。 叶棠玉后背一凉, 下意识要离开。 转身还未踏出半步,又停了下来。 重新看向那珠帘后面,那人仍看向她, 却没说话。 迟疑了一息,叶棠玉朝那珠帘之后走去,又在距离那人五步之遥的地方又重新停了下来。 目光下移, 落在地上, 那里有一道几不可查用灵力化成的禁制, 和师长用过的很像, 或者说是师长的禁制和这道很像。 师长所用常在她的小院设禁制,一是防止有人在未经她允许的情况下闯入,二是一旦有人硬闯, 她也能马上收到消息往回赶。 但是这一道...叶棠玉掐诀, 眼睛处弥漫上一层浅淡的白色光晕,在光晕加持下,地上禁制里的符咒一清二楚地展现在她眼前。 除了防止人闯入以及通知施术人以外,这道禁制还有伤人之能。 叶棠玉往后退了些许。 她这一套动作下来, 那珠帘背后之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并未起身驱赶, 也并未出言怒斥, 只一双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前方...看来是幻术。 若有人像她方才那般误入, 一时惊慌之下, 倒也可能离开。 用一道禁制去护着一道幻术? 叶棠玉心生疑窦。 她来此处, 本是想借着这听仙阁刺激一下自己的记忆, 以及为山主验魂, 看看是否与明堂有关。 如今记忆是靠做梦恢复了些许, 而山主未归, 听仙阁中却还藏着一人... 算了,如今不是探究的时候。 现在自己的本命灵剑怕是已经带着容与和定光跑了,山主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回来,要尽快做好布置才行。 叶棠玉觑了一眼珠帘,准备离开时。 那珠帘之后,却传来人声。 “......叶棠...玉” 这人声音苍老,带着嘶哑,“我...已经神志不清到这个程度了吗?还是...在做梦?” 叶棠玉停住脚步,再回首看去,随着老人开口,幻象已散,显出那人的真容。 虽仍是隔着珠帘,隐隐绰绰,但样貌却能看清六七分。 长眉细眼,满头白发,脸上布满皱纹。 叶棠玉并不认识。 凡修仙至金丹及以上者,青春永驻,容颜不败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会垂垂老矣的只有未修过仙,又上了年纪的凡人。 这听仙阁内是藏了个凡人? 见叶棠玉没说话。 那老人又发出两声怪笑:“你竟然也敢入我的梦。” 老人的情绪有些激动,身体来回晃动,似乎在挣扎着什么。叶棠玉这才看清,这老人并非坐着,而是被一些细长的微微透明的金线固定着四肢,那金线扎在老人的肉里,仿佛是从他体内生长出来一般。 叶棠玉眯着眼睛,顺着金线一点点抬头,竟看不到尽头。 “死了多少年了...还阴魂不散吗?” 那老人的眼里带着厌恶,随即话里又透了些茫然,“死了,对,她死了,那我在这里...待了多少年了。” “一百年。” 叶棠玉接了话,“叶棠玉已经死了一百年了。” “一百年...”似乎并未料到叶棠玉会开口,那老人眼里的厌恶僵住,眼珠子一动不动地钉在叶棠玉身上,嘴里悄声重复着:“一百年了,已经一百年了啊....” "你是谁?" 叶棠玉试着和他搭话。 “...我是谁?” 那老人听到叶棠玉的问话,又呆愣愣地重复了一遍,“我是谁?” 叶棠玉拧眉,此刻按照计划,她不应该浪费时间在这里,应该在这听仙阁内寻一处地方埋伏起来,等山主回来。 但——叶棠玉就是莫名在意。 “我是叶棠玉,你是谁?” 叶棠玉沉下声音,从这老人方才吐出的只言片语来看,不难发现,他恨自己。 果然,在叶棠玉说完这句话后,那老人的眼里又重新染上了恨意,恨不能生啖其肉一般:“叶棠玉!叶棠玉!你竟敢问我是谁?” 说完,便浑忘了自己四肢被金线所束缚,竟向叶棠玉的方向冲来,珠帘被他撞开,那金线比想象中更长,叶棠玉还来不及阻止,这老人便一脚踩在了那禁制之上。 霎时,那禁制便爆发出一股十分霸道的灵气。 叶棠玉被那灵气余波震退数米,刚刚站稳,朝那老人看去。 那禁制大部分力量都作用在了那老人身上,此刻已经浑身是血的倒在了地上,还好胸口处尚有起伏,让叶棠玉知道他还活着。 这禁制不是为了防外人,而是为了防这老人逃走。 叶棠玉瞬间便反应过来,此处不能再多待了,禁制被破,也许下一瞬,山主就会回来。来不及顾及太多,叶棠玉霎时便化作一道流光,从听仙阁飞出。 此刻容与已经将仙山搅成一锅乱粥,就连后山也都是前来搜捕的弟子,叶棠玉静悄悄地落地,化形成了个普通弟子,混迹其中,失去踪迹。 而不出叶棠玉所料,就在她落地仙山之后。 听仙阁便出现了一道幻影。 那幻影身形颀长,看着倒在地上的老人,伸手轻轻一挥,一切恢复如初。 老人重新“坐” 回了珠帘之后,睁着一双眼睛注视着前方。 “真是废物。”幻影显出几分戾气。 这段时间他不能行走在三界之间,又找不到人,本就烦躁,没想到这边竟也出了乱子,都已经快油尽灯枯了,竟还想逃。 “教训记不住,那就更疼一点。” 禁制上的咒文在他手里又繁复了几分。 一切处理好后,心里的燥意还是无法排解,扫了一眼面前的老人。 至多再撑三十年。 废物果然是废物。 得尽快找新的了。幻影压下眉间的冷意,转身欲走时,却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身形一顿,为了确认,幻影蹲了下来,禁制上的咒文一点点漂浮上来,幻影闭上眼,咒文缠绕在他的掌间,一寸一寸抚过,直到某处,微弱的灵气被他找到。 那幻影蹭着那道灵气,唇边的笑意一点一点加深。 “仙女姐姐,你原来来逐月了啊。找得我好辛苦啊。” 随即起身,一道灵气打向那还昏死着的老者。 老者被强行唤醒,发出痛苦的呻吟,但在见到幻影之后,立马便恭敬起来。 “仙...仙君。” 幻影唇边噙着笑意,目光温和。不似方才那副乖戾模样:“不必多礼,我只是来问问,你方才见到了谁?” “见到了谁?” 老人有些迷茫,头针刺般痛了起来。 【叶棠玉已经死了一百年了】 【我是叶棠玉,你是谁?】 ....... 一幅幅画面在老人脑海里闪现,半晌便冷汗淋漓,眼里闪过惊恐。 “叶棠玉,我见到了叶棠玉。” ———— 容与那头进行得很顺利,叶棠玉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本命灵剑已经将容与带离出逐月仙山的地界。 须臾门门主震怒。 去寻容与,发现容与也早就不知所踪。 当即便遣门中一半弟子出山追捕两人,而另一半在留在仙山搜捕。 叶棠玉原本只要混迹在弟子之中,跟着走出仙山便可,有春云浮岚做成的手镯在,自然不会有人察觉到她。 但今日听仙阁所见,实在是让她有些耿耿于怀。 总觉得今日若像这样一无所获的离开,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进逐月仙山就难了。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85节 光是春云浮岚这一关该如何过,就有够麻烦。 反正容与和定光已经离开,她也再无后顾之忧。 叶棠玉没有选择走出仙山,在仙山里自己搜捕了自己一整日。 天色渐晚,暴脾气的须臾门门主不信邪,下令通宵搜山,十二个时辰内,全仙山戒严。 灯火通明。 叶棠玉搜得累了,便一个人去了后山。 后山山势险峻,时不时还有野生精怪出没伤人,如今夜色如墨,白日里已经来来回回搜了好几轮,也一无所获,因而即便门主如今安排了弟子在后山搜捕,大都也只是做做样子,在后山脚下略略找找。 这也就给了叶棠玉上山休息的机会。 她百年之前,最爱来后山练剑。 前山虽然方便,但修葺了殿宇之后,总觉得多了匠气,不如后山群山连绵来得自由无羁。 在此中练剑,方有一种超脱俗世的爽快感。 叶棠玉破入金丹时,就是在后山,她当时便想,若以后真有一日能得道飞升,也要选在此处得好。不过飞升没在此处,堕魔倒是在这里,也算是...心愿达成了。 一时失笑。 “阿玉笑什么这么开心?” 温润的声音乘着晚风而来,硬生生让叶棠玉的笑僵在了唇边。 “你怎么会——” 叶棠玉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容与,心头骤然一紧。 “放心,定光已经被本命灵剑押着送到安全的地方了。” 容与声音温和,避重就轻。 “那你为什么会再这里。” 叶棠玉找回自己的声音。 “大约是猜到了阿玉不会轻易地离开仙山,不放心便留下来。” 一整日没见,容与换了身玉白色的长袍,墨色丝线勾勒出仙鹤之形,栩栩如生,一头黑发高束,配上窄窄一条黑色玉石抹额,十足的少年英气。 月光之下,这样一双桃花眼望着自己这么一弯。 叶棠玉叹了口气。 对上这样一张脸,真的很难生气。 算了,便是多了个拖油瓶也认了。 “阿玉这是不生我的气了?” 容与这些日子越发会看叶棠玉的眼色了。 叶棠玉点了点头:“下不为例。” “好。” 容与乖乖应下。 夜风拂过,难得宁静。 第87章 相陪 “你遇见了山主?” 叶棠玉和容与各自交换了今日所发生之事, 听完容与所说,叶棠玉有些讶异。 容与颔首:“要出山门的那一瞬,确实感受到了山主的威压, 但仅那一瞬,之后便凭空消失。” “若真是山主,为什么要放过你?” 叶棠玉不解, “既然他能为了定光出关, 没理由近在咫尺还放弃。” “除非....” 叶棠玉的话在嘴里绕了个弯, 对上容与的眼睛。 两人异口同声道:“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回去。” 话说出口, 叶棠玉想起那老人将禁制踩破的场景:“莫不是,那老人是被山主所囚?” “囚一凡人作甚?” 容与问出叶棠玉心中疑惑。 “不知...此事疑点重重。听仙阁需得再去一次。” 叶棠玉转身看向容与,“我们两人一起过于显眼, 你在后山处找找一位置躲好, 我将事情处理好就来寻你。” 容与手微微收紧,桃花眼里的笑意淡了些:“第三次了。” 叶棠玉一愣:“什么第三次。” 风吹起叶棠玉的鬓边的发丝。 容与伸手替她捋了捋。 “第一次,百年之前,你让我在那小屋等你, 留给我一缕残魂。’” “第二次,酆都之中, 你将我留在地道, 差点被那小鬼一剑刺穿。” “第三次, 阿玉, 你还想让我留下。” 容与笑意不达眼底, 语气虽平和, 但却有些压抑:“阿玉, 这一次, 我想与你一起。” 叶棠玉张了张嘴想解释, 却又不知从何开始说。 百年之前,容与就是个凡人,自己即使现在并未完全恢复记忆,也能理解那时自己为何会做出这个决定;至于第二次,那时情况紧急,她来不及与容与商量,才急急忙忙丢下他一人,而差点被顾青一剑刺穿...也只是个意外,即便容与当时没来,她也不会有事.... 脑子里将一大堆逻辑盘了一遍,叶棠玉决定先应下容与的话。 “那便一起。” 四个字说完,容与显然情绪好了些,却仍旧有些耿耿于怀:“阿玉为何总是想将我留下?” 叶棠玉觉得有些头疼。 其实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从小到大,她都独来独往,已经习惯了。 “下次不会这样。” 叶棠玉和容与接触久了,也知道毛该往那边捋,避重就轻安抚起了钻进牛角尖的容与。 容与倒是好哄,得了叶棠玉的承诺以后,便也没再揪着这事儿不放。 “如今山主已经重新回到听仙阁,有山主镇守,你要如何进去?” 容与转头问起叶棠玉的计划。 叶棠玉伸出右手,掌心显出一个圆环状的印记。 “出来之前,已经在听仙阁内留下传送的阵法,这阵法设得隐蔽,灵力波动极小,便是神仙也难以察觉,不过弊端也很明显,这阵法只能存放十二时辰,所以我们要再进去,需得在阵法失效之前。” “进去不是问题,难得的是出来。” 叶棠玉合拢掌心,想再劝劝容与:“这次再入听仙阁,多半会遇见山主,我一个元婴遇上化神,胜算不大,你随我去,有可能会丢掉性命。” 叶棠玉自己不会知道。 她的长相清丽,杏眼细眉鹅蛋脸,平时面无表情时,会显得有些据千里之外的冷漠,说话时又总是不带什么情绪,好话说出来听着也显得有些敷衍。 所以,容与总是忍不住去猜,叶棠玉到底在不在意。 只有叶棠玉像此时这般盯着他说话,一双杏眼眨也不眨,只映着他一人的身影时,容与才会确认,阿玉在担心她。 见容与不说话,叶棠玉以为自己的话又让容与误会。 正要解释。 却见容与挑了挑眉:“元婴若不够,或许再加上一个魔尊便可以了。” 叶棠玉还没来得及反应。 却见容与又眉眼一弯,宛若春水:“真到了那般绝境,总不会让阿玉一个人撑着,不如押上性命赌那一把。” 叶棠玉被容与看得十分不自在,避开了他的眼神,有些不知如何接话,便随口道:“那...就多谢。” 看出叶棠玉的不自在,容与笑意深了深,没再调侃她。 圆月高悬,总算这一次不用再空等。 ———— 叶棠玉将行动的时间定在了日夜交替的时候,那时时有灵气波动,正是掩盖他们发动阵法的时候,进一步避免被山主发现。 果不其然,两人现身听仙阁内时。 听仙阁内悄无声息。 叶棠玉走时匆忙,那阵法被留在一楼处的角落。 容与闻到这阁楼传出的枯腐气息,皱了皱眉,牵过叶棠玉的手,像从前一样,熟练地写道:“无人?” 叶棠玉指了指阁楼之上,示意人在上面。 两人都觉得有些奇怪,这阁楼安静得有些过分,除了没有半分声响外,更让两人在意的是,这楼内的气息。 叶棠玉昨日曾在阁楼外感受过山主身为化神境的威压。 只一瞬便让她不自觉地心生警惕。 可如今在这阁内,别说化神境的威压,连除开两人以外的灵气波动,叶棠玉也并未捕捉到。 顾不得太多,即便是有陷阱,进都进来了,也得上去看看。 容与跟在叶棠玉身后上了楼。 上次来叶棠玉来去匆匆,并未细看,如今一层一层地往上,才觉这听仙阁的墙壁缝隙、楼阁步道之间都闪着细碎的金光,仔细去看,让她想起了扎根在那老人肉中的金线。 到了顶楼,珠帘背后熟悉的那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两人。 除此以外,空无一人。 没有山主。 叶棠玉走上前,被毁掉的禁制依然坏着。 山主没有回听仙阁? 叶棠玉一时拿不准,停在原地没有动作。 容与虽不知其中关窍,但传闻里一直在听仙阁闭关的山主,如今却没有人影,便也知道其中透着古怪。 细细看了看珠帘背后的人。 “这是幻术?”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86节 叶棠玉被容与的话拉回心神。 “嗯。” 叶棠玉点点头,没有了禁制,施术便方便了许多,一道灵气打出,幻术随即消散。 容与上前将珠帘撩起固定。 那老人四肢被金线牵引着,低垂着头,没有动弹。 “他认识我。” 叶棠玉跟着上前蹲在那老者身前,看着这张脸,一点印象也没有,转头问容与,“你认得他吗?” 容与也学着叶棠玉的样子蹲了下来,仔细看了看:“不认得。” 叶棠玉的目光移到老人四肢的金线上,之前因为禁制的原因,离得太远,如今靠近了,一直顺着老人手臂上的金线看上去,才发觉这金线一直延伸至塔顶,似乎并未有尽头。 而老人腿部的金线则一直蔓延进了地里,连接了整个阁楼。 看得久了,对这老人仍然没有印象的叶棠玉,却对这金线有了些印象。 “叶...棠玉...”正看得出神,那老人悠悠转醒,半眯着眼睛看向叶棠玉,“你来了。” 叶棠玉站起身,往后退了退,离老人远了些,容与也跟着叶棠玉,退到了她的身边。 这次老人的状态明显比昨日好上不少。 叶棠玉单刀直入:“你认得我,你是谁?” 老人没有回答叶棠玉的话,反倒是将目光也落在了叶棠玉刚刚看着这的金线上面。 “你还认得这玩意儿吗?” “有些眼熟。” 叶棠玉并未在意老人对自己的问话避而不答。 “有些眼熟。” 那老者重复了遍,眼里倏忽生出冷意,“真是说得轻松啊...这本该是你的责任。” “这是什么?” 叶棠玉接过老者的话。 老者却又闭了嘴,不再言语。 容与皱了皱眉,正要上前,却被叶棠玉拦下。 “这金线遍布听仙阁,往下延伸至地底,往上直通天际,将你束缚其中,见你模样,似乎也很是厌恶。” 叶棠玉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老者身上的金线,眼里透着几分认真,“你既然认识我,那我们大概是故人。既然是故人,那我便送你一礼,将这金线斩断,放你自由如何?” 说完,叶棠玉便从腰间抽出昨日巡山,在仙山处领来的灵剑。 未等那老者有所反应,手起剑落,就要斩下。 “住手!” 却见那老者并未有丝毫喜色,反倒是护着那金线,急急往后退了几步。那金线在老者的血肉之中翻腾,很快便渗出血迹。 但紧接着,那金线却像是活物一般,将渗出的血舔舐的一干二净。 “你这孽畜!” 惊魂未定的老者怒骂出声。 容与的脸沉了下来。 叶棠玉却并不恼怒老者的咒骂,收回与金线只在分毫之间的灵剑,盯着老者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看得那老者都生出了些不自在,避开了叶棠玉的目光时。 才开口道:“......真是可惜,看了这么久了,你这张脸我还是没有半分印象。” “不过...”叶棠玉看着那老者略微放松了的神情,又道,“你那声叫骂,我有印象。” 叶棠玉转身看着空阔的大殿,那夜,就是在这殿里,她看见了师长的头颅。 “我这一生,在堕魔之前甚少挨骂。因而,你方才骂我时,大约是这话过于刺耳,如今重听,才不得不想起,百年之前,同样的位置,你也是这般骂我的。” 叶棠玉微微偏头,目光冷寒。 “山主,真是别来...无恙。” 第88章 收尸 叶棠玉并未见过山主。 化神境闭关, 即使是百年也不足为奇。说起来,她不过在仙山待了十年,没见过也是理所应当。 当年衍书以天生金丹境拜入师门, 山主倒是现身过。 但那时她尚在人间,也无缘见到。 直到叶棠玉堕魔之前,才终于见到。 说起来, 昨日见面, 是第二次。 堕魔那次, 山主也是坐在这珠帘之后, 直到她做了什么事情,激怒了山主,他才从那珠帘后面走了出来, 指着自己骂自己孽畜。 做了什么事呢? 她只想起些片段, 仍然不连贯。 不过好歹算是想起了山主的面容,那时山主瞧着不过三十出头的青年模样,而如今...叶棠玉只能靠着声音和骨相辨认出来。 叶棠玉话音落地,山主的瞳孔微微放大, 脸上一时浮现慌乱之色,但很快便压了下去, 见叶棠玉已经确认他的身份, 整个人也重新变得冷硬:“你这孽畜不知修了什么妖魔邪道, 死了一百年, 居然还能——” 一柄剑从后方而来, 直直刺入他的右肩。 痛苦的哀嚎声取代了老者未讲完的话。 “山主, 用词还是文雅些。” 容与唇角仍向上勾着, 却带了几分戾气, 手握剑刃在老者的右肩中翻搅, “会少受些罪。” 叶棠玉悄悄看了容与一眼,她自己倒并未对山主那声叫骂上心,对于别人的情绪发泄,她向来不入心。 不过...又扫了一眼容与的侧脸,他眼里薄怒未消,原本的艳色被戾气冲淡,显出些冷峻。 倒也好看。 这念头转瞬即逝。 注意力重新落回到垂垂老矣的山主身上,许是年老,这剑刺在他身上,看着可怜。 不过叶棠玉并未阻止容与的动作,她现在要问话,两人之间,总要有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才行,况且她与山主也并未有什么情谊可言。 叶棠玉轻轻扫过山主的肩胛处,容与这一剑并未留情,刺得极深,伤口留下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随即融进地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这听仙阁在吃人。 准确来说,是在吃山主。 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 “我没有什么耐心和你在这儿叫骂。” 叶棠玉站着看他,并未问山主“我要知道明堂和仙山究竟是什么关系。” 起初,叶棠玉入听仙阁,是想验山主之魂,彼时她怀疑山主与明堂为一人;入听仙阁后,见到这老者,因禁制被破,匆忙离开,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如今再入这听仙阁,虽阴差阳错,确认了这老者的身份,亦有很多未解的谜题。 比如明堂是谁,山主明明为化神境,为何如今却与凡人无异,明堂和逐月仙山究竟是什么关系... 问题很多,但最先问哪一个,却要仔细思量。 昨日自己问了山主身份,想必山主已然猜测自己的记忆有所缺失,却不知道缺失多少,贸然直接询问他明堂的身份,或是询问他为何成为一介凡人,都是单方面向山主索求答案,将谈话的主动权让渡给他。 按照如今山主这模样,必定不会轻易让他们如愿。 所以,叶棠玉首先问的是明堂和仙山的关系。 言外之意透露出,她已经知道明堂与仙山有瓜葛,这话问出,山主必定揣测她到底知道多少。但,叶棠玉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底。 她所依仗的不过是住在酆都时,顾青转述中提到的只言片语。 话问出口,叶棠玉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目光却半分也没有从山主脸上移开。 在她说出‘明堂’二字时,山主的呼吸顿了一秒。 他们之间果然认识。 叶棠玉准备再下一剂猛药:“明堂的仙丹,你用在弟子身上可还趁手?金丹之后...只活三百岁。” 山主的脸随着叶棠玉的话慢慢扭曲,原本低着的头也慢慢抬起,看着叶棠玉的眼神十足古怪,夹杂着叶棠玉看不懂的怨恨和厌恶。 “你还有脸来质问我,若不是当年你堕魔,事情不会变得如现在一般,那些弟子也不会变成供养仙山的备用养料。” “始作俑者居然跑来这里质问我,哈哈哈哈哈哈,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山主不顾还刺在肩胛处的长剑,大笑出声。 供养仙山的备用养料。 叶棠玉眼神一动,想到后山之处遇见的那个叫衍元的弟子,分明已至金丹,但灵气调用、术法甚至是身形都极为糟糕。 若下山遇到实力相当的恶妖恶鬼,也只有命丧黄泉的结局。 养料。 所以说,那些靠服下仙丹,突破至金丹境的弟子都这只是养料而已,因而无须在其他方面多下功夫。 目光落在困住山主的金线之上。 若那些服用了仙丹的弟子是备用养料,那山主是什么,便昭然若揭了。 “......” 叶棠玉一时有些失语,骤然得知此事,脑子里乱做一团,养料一事暂且不谈,仙山,仙山出了什么问题,需要一个化神境的修士来反哺,甚至还不够,还要让其他弟子来做备用。 —— 笑够了的山主歇下来,看着叶棠玉,这人站在他眼前,与百年前无异。 可她分明已经死了,三门门主将她的四肢斩下,最后砍下头颅,镇压在地界不同地方,绝无错漏。 她是如何复生的? 山主眼底浮现点点暗色。 若她能复生,是不是意味着仙界—— 一时心跳如雷,眼底的贪婪一点点蔓延开来。 “嘶——” 直到右肩处的剑刃又动了动,山主才收敛了眼神,看向了一旁的容与。 “眼神也放干净点。” 容与面无表情地牵了牵唇角,从他见到这山主的第一面时,他便不喜欢他,自然,这人间没有什么他喜欢的人,只是这山主,是这其中的佼佼者,尤为不喜。 他看向阿玉的眼神,像是阴暗潮湿的深潭里浮上的一条长虫,让人见之生恶。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87节 容与敛下眸中暗色,平息着心口处的汹涌。 “你又是谁?” 山主拧眉看着这面色不善的少年人,脑海里搜罗了个遍,却没有什么印象,不是旧人。 容与自不会答,转而看向叶棠玉,挑了挑眉,做了个口型【阿玉,我是谁?】 叶棠玉面无表情,嘴巴也微微动了动【拖油瓶】 看到容与僵住的脸,叶棠玉心口的烦闷之意,总算散了散。 再看向山主时,心里也平静了几分,能问的已经问得差不多了,再问其他的,自己所知不多的事就会露馅儿,那便只剩下最后一件事。 “我师长的尸骨在何处?” 叶棠玉回到逐月仙山之后,也曾去仙山的墓冢去看过,并未看见师长的墓碑,自然也就没有找到师长的埋骨之处。 “我为何要告诉你?” 山主冷笑,“当初玄清应你而死,就算修真之人无来世,怕也不希望你再去她的墓前扰她清静。” “因为我还活着。” 叶棠玉冷眼看着他,“你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能活过来吗?” “修仙之人无来世,死了便是死了,我为何会是例外?” “你方才骂我时,除了厌恶嫉妒,还有渴求。” 叶棠玉将容与手中的剑拿过,径直拔出,血渗了一地,又快速消失。 随即她用残留着血迹的长剑挑起山主的下巴,剑锋直直地对准了他的颈喉:“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就要告诉我师长的尸骨在哪里?” “呵。” 被剑指着脖颈,山主也并不慌乱,如今他已成凡人,叶棠玉绝不敢杀他,如今这般,也不过是想压制而已。 “如何?” 叶棠玉又问了次。 “好啊。” 山主脸上扬起讥讽之意,“你先告诉我,我便告诉你。” “不行,我必须在找到我师长尸骨之后,才能履约。” 叶棠玉说得斩钉截铁,言辞之间没有丝毫商讨的余地。 两人对视,叶棠玉丝毫不让。 “死都死了,这时倒开始情深义重起来。” 山主冷嗤一声,还是先退了一步,“那便与我立契。” “没法立契。” 叶棠玉再度拒绝,“我复生之事,无法写入契约之中。” 山主脸色更冷了些,却没如同方才那般,立即大骂出声,良久才冷冷道:“那我要如何信你。” “没有办法,这只是一场交易。看你愿不愿意做而已。” 山主狠狠盯着叶棠玉,试图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好,我答应你。” 最终山主还是应了下来。 于他而言,现在活生生站在他眼前的叶棠玉的说服力已经相当足够,即便是有骗他的可能,那他也要试上一试。 “逐月仙山山脚下,石龙深潭底,你师长的尸骨就在那里。” 将位置告诉叶棠玉后,山主便不再说话。 叶棠玉收剑,示意容与一起离开。 出了听仙阁后,容与看向叶棠玉:“我原以为你会追问你师长的真凶,亦或是当年的真相。” “问不出来,山主对我防备异常,这些话问出去,除了告诉他我手上一张牌也没有,可以随意被他拿捏以外,别无用处。” 叶棠玉呼出口气。 如今天已大亮,忙了一晚仍无所获的仙山弟子都难免疲乏。 如今前往那处深潭,应是无人在意。 叶棠玉心跳得有些快。 虽然知道师长已死,但如今要亲手去收殓师长的尸骨,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起伏。 “不用‘近乡情怯’。” 容与看出她眉目间的紧张,冲着她笑了笑,“等找到你师长的尸骨以后,你会高兴些。” 知道容与这是在安慰自己,叶棠玉点了点头,也不想让容与跟着一起担心,便努力笑了笑,接了话:“说得你好像为谁收过尸一样。” “我为你收过。”容与脸上带了几分促狭,声音却温柔又缱绻,“算是枯燥岁月里的一些慰藉。”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线开始收束! 第89章 山洞 “我还有尸骨?” 叶棠玉闻言一愣, “那我如今....” 说着叶棠玉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用的是什么?” 叶棠玉的表情过于呆愣,容与瞧着觉出几分可爱,忍不住偏了偏头, 发出发出闷笑,笑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看她:“这话难道不该是我来问阿玉吗?” 叶棠玉眨了眨眼,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按理来说, 这话由她问出来确实怪怪的。 容与为她收了尸骨, 如今她活生生地站在容与面前, “见鬼”的应该是容与才对。 “那你...没什么想问的?” 从她告诉容与自己的身份以后,容与从没有多问过什么,没有问她如何复生, 也没有问她复生后要做什么, 容与不问,叶棠玉也就避着不说,如今话说到这里,再躲避下去反而奇怪。 容与却并未直接回答, 反倒说起另外的事情:“那日从忘川出来,阿玉没有追问我修至练气之后的事情, 如今我也不会问阿玉不想说的事情。” 说到此处, 容与眉眼一弯, 细碎的光晕融在他的眼里:“对我来说, 阿玉还活着就很好。” 看着容与, 叶棠玉头一次没心情去欣赏他的好皮相。 心里像是棉絮被浸入冰凉的水中, 浮浮沉沉, 心思不定。 容与太过于在乎她的死活, 叶棠玉如今甚至觉得, 她若将天道交予她的任务直接告诉容与,容与怕也是会毫不犹豫地欣然入魔。 亦或是...如今甚至不需要她,天道随便派一个人来告诉容与这个消息,容与怕是—— 叶棠玉眼神忽明忽暗,心情难以言明。 容与察觉出她的情绪并不高昂,笑意转淡:“怎么,吓到你了?” 叶棠玉见容与这模样,就知道他这是要开始胡思乱想了,摇了摇头,安抚道:“只是有些好奇,这次事情了了,你带我去看看我的尸骨吧。” “好。" 容与一口应下,“等在这次的是事情了了。” 聊了这么一会儿话,叶棠玉对去寻师长尸骨这件事,也算彻底放松下来。 两人掩藏在山中寻人的弟子之中,去了那处深潭。 那深潭靠着岩石壁,颜色似墨,潭水是丹修制作显灵丹必备的一味原材,有验根骨的效用,衍书第二头一次来拜逐月仙山时,就是在这里。 深潭临着峭壁,峭壁之上有一石刻的龙头,栩栩如生,往潭水里正吐着水,而此地因地势之故,阳光也难以照射进来,显得有几分阴森。 且这潭水深不见底,仙山有传言,这潭底镇着上古妖兽,因而除非要取水炼丹,或是招收弟子,平时并无人来往此处。 师长当年尤其不喜,说瞧上这石龙一眼,便觉得折寿,要是知道自己的尸骨被丢在潭底,一定很不高兴。 此地虽少有人来,但现在仙山正搜捕着人,难保没有弟子过来,叶棠玉和容与没有多做耽误,径直跳入了这处深潭之中。 潭水冰寒刺骨。 两人调动全身灵气勉强抵御。 越往下潜便越觉得阴寒,潜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叶棠玉才看到了一丝光亮处,示意容与跟上,才发现这深潭竟连接着另一处地方。 “呼。” 不知又游了多久,叶棠玉和容与才浮上了岸。 黑漆漆的一片,容与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叶棠玉不调动灵气都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叶棠玉缓了口气,施术照亮他们如今所在之处。 这深潭所连的另一边竟是一个狭小的山洞。 “进去看看。” 山洞平平无奇,叶棠玉看着里面黑黢黢的一片,心头却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微微一抽。 叶棠玉掐诀走在前面,容与跟在身后。山洞口窄,走进去,先是狭长的一段,直到走了快三里远,才到了底。 叶棠玉的脚步顿住。 容与在后面,错开了身子,一两步之遥的地方,是森森的白骨。 不是一两具尸骸,尸骸支离破碎地堆成小山,少说也有数百具。 容与目光落在叶棠玉身上,因在身后,看不出她此时的表情,不过... 容与伸手握住叶棠玉的肩头。 她在发颤。 “是想起什么了吗?” 叶棠玉不是胆小之人,这些堆积成山的白骨虽然瞧上去十分骇人,但叶棠玉也不会因此胆寒。 容与掌心的暖意从肩膀传来,叶棠玉闭了闭眼,伸出手,自己的手还是不受控制地发颤。 “我不知道,我控制不住。” 连她的声音也带着些许颤音,自己却不明缘由。 下一瞬,眼角的泪珠滚落。 容与往后退了退,叶棠玉也往后退了几步,过道狭窄,两人面对面而站。 容与看着叶棠玉脸上的泪痕,叶棠玉则看着自己发着抖的双手。 一时沉默无语。 半晌,叶棠玉强制压下心头莫名涌现出来的情绪,开了口:“我师长修得元婴,尸骨与凡人和普通修士皆有所不同,我一会儿前去施术,元婴尸骨会呈淡金色,届时将尸骨取出要费些功夫,在这通道狭窄,恐施术会破坏掉,你替我护法。” 容与点了点头,随即一顿:“不如我去施术...” 叶棠玉摇了摇头:“无碍,并不妨碍我什么,我现在已经好些了。” 说完叶棠玉便又折身回去,只是刚折身回去,还没起势,眼里的泪水又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这才真是见鬼了。 叶棠玉飞速转身,双眼含泪看着容与,朝洞口指了指:“你去。” 容与眉头轻蹙,见叶棠玉只是流泪,并无其他大碍,才依言去了洞口。 数百具骸骨堆积,容与仔细瞧了瞧,却并未生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难道这其中的术法只对阿玉有效。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88节 叶棠玉还在后面等着,已经为他做好了护法,容与按下心头揣测。 起势,施术,术成。 整个山洞被金光照亮。 两人站在洞口都有些失神,叶棠玉微微垫脚,从容与的肩头望去,泪水再度涌出,若不是先前那番情境,叶棠玉甚至是怀疑这金光太甚,才刺得她眼睛生疼,才流出泪水。 这山洞中的尸骨,竟然全都是元婴。 哪里来这么多元婴。 叶棠玉将头抵住在容与背后,脑子一时有些空,逐月仙山的元婴修士也不过三十余位,这还是因为逐月仙山在仙山中名声极盛之故。 放眼整个地界,一百零八座仙山,元婴修士总共也不到两千。 这些尸骨若都是元婴修士,地界仙山怎么可能一无所查。 叶棠玉转过脸,面对着山壁,擦了擦自己泪水。 金光太盛,照在山壁之上,叶棠玉晃眼而过,忽地顿住,将目光重新挪回山壁之上。 “容与,这山壁上有字。” 叶棠玉往后退了几步,金光照不到的地方,那些字也隐了下去。 容与听见叶棠玉的声音,也面对着山壁看去,离山洞口最近的地方,上面画了幅画,画的下方写了一句话。 【无天命者,以身偿债,奉还仙恩,至死方休。】 而那画上所画,正是那洞口里的累累白骨。 叶棠玉尝试施展法决,将这通道照亮,但却没有什么用处,那石壁之上依旧干干净净。 叶棠玉心下一沉,对着容与开口:“容与,这石壁之上的东西,要用元婴者的尸骨才能看见。” 容与从洞口捡起一小块已经不成型的骨头,术法经由那尸骨,再靠近石壁便能看见了。 “先退出去。” 叶棠玉看了一小段,察觉这山壁之上的画幅和故事,像是在讲一个故事,但顺序却是反着的,让人难以读懂。 两人一直退到山洞口。 这才看到石壁上的第一幅画。 画上的是一个手持利刃,身披铠甲的女子,那女子十分英武,挥剑朝天,像是斩断了什么东西。 正下方写了一行字: 【天道新生,战神战死】 往前走了数米,画着第二副画,一群小人痛不欲生地倒在地上,为首一人,双膝跪地,在向九天之上的仙者祈求着什么。 下方又是一行字: 【生仙骨者,乘雷霆之怒】 再往后所画,便是炼狱,小人一个个死去,每一幅都记录着一种死状,作画之人笔下之画也越发潦草、 直到那群小人死得只剩下了一个。 新的画出现了。 是连绵的群山,下方写着:【破局之法,藏于仙山】 叶棠玉看到这里,心头一紧,模模糊糊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上闪现。 “叶棠玉,这是你的责任!只要你供养仙山不败,就能——” 就能什么? 叶棠玉眼前一阵眩晕,一旁的容与察觉,将她扶住。 见叶棠玉的脸色实在难看,容与蹙了蹙眉:“不舒服就先出去。” 抓着容与的手臂缓了缓,待眼前的晕眩之感退去,叶棠玉莫不做声地拿过容与手中的元婴骨头,继续往下看。 容与也在只能跟在她身后。 后面的画混乱不清,连下方的字也写得模糊。 叶棠玉匆匆扫过,没有停留,快步往里走,又走了数米之后,画幅重新清晰起来,这次上面画了一个女子,没有容貌,持剑而站,下方写着【天命之人】。 四个字映入叶棠玉的一瞬。 叶棠玉脑海里方才闪过的那句话霎时连贯起来,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叶棠玉,你是天命之人!这是你的责任!只要你能供养仙山不败,就能让这天下修仙者有飞升之机缘。” 供养仙山不败?飞升之仙缘?叶棠玉默念了这话几次。 随即一头栽进容与的怀里。 容与将叶棠玉揽住,余光擦过那副画后面接连着的一副,透过元婴骨头的金光,随着这叶棠玉的动作,消失得很快,容与没来得及看清那画,只扫过零星的两个字,身子不由僵住。 那两个字是:【堕魔】。 来不及细想,容与撑起叶棠玉的身子,查看她的情况,好住在叶棠玉还有意识,只是脸色已经白如宣纸。容与沉下脸色:“别看了,我送你出去。” “来不及了。” 叶棠玉的声音虚弱中透着冷意。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个熟悉的甜腻声音在狭窄的通道中响起:“看得开心吗?仙女姐姐~别来无恙啊~” 叶棠玉对上来人的眼睛。 是“死”在酆都城中的明堂。 第90章 仙族 明堂提着一盏灯, 光忽明忽暗地映他脸上,让人看不分明他的神情。 只是那面容还是在在酆都城中的模样,未改丝毫, 也依然是凡人的躯体。 他错开叶棠玉带着警惕的眼神,将手放在了石壁之上,轻轻抚了抚:“在酆都城中被姐姐一剑刺穿后, 我就对姐姐念念不忘, 郁荼太没用, 竟真让你们逃了, 不过说到底我们还是有缘,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再见面。” 明堂说话时并未看着叶棠玉和容与,目光反倒是一寸一寸从石壁上划过, 带着些许温柔之色。 没了那金光, 他也能看见这石壁上的内容。 叶棠玉稍稍缓了口气,她脸色虽仍然白得厉害,但勉强也能撑着容与站住。 “你...究竟是什么人?” 听到叶棠玉的问话,明堂偏过头看她。 这石洞中的通道狭窄, 又无光亮,一路上叶棠玉和容与都是掐着法决, 拿着那块尸骨用微亮的金光照着石壁, 方才叶棠玉短暂眩晕, 法决被打断, 那尸骨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整条通道也就只有明堂手里提着的那盏灯笼里的微弱火光。 实在是费眼。 明堂轻轻拍了拍手。 随着清脆的声音, 通道一点点亮起来, 叶棠玉和容与这才发现, 那通道石壁上竟设有烛火, 烛火沿着在这通道点燃,烛光明亮,显得和通道也没有那么阴森可怕。 只是如此明亮的烛光之下,那石壁上仍然没有方才叶棠玉和容与见到的画幅。 明堂顺着叶棠玉的眼神望了一眼。 随即眼底浮现出了然之色:“看了这些,仙女姐姐的记忆应该恢复了吧?” 听到明堂如此说,容与的呼吸一窒,垂了垂眼,等待叶棠玉的反应。 叶棠玉白着一张脸,听明堂如此说,并未否认,只看着他道:“所以,你是谁?” “既然已经恢复了记忆,又看了我曾经在这里画下的东西,又何必再明知故问呢?” 明堂翘了翘嘴角,将话挑明,“在酆都初见时,我也没想到你竟然就是百年前摆了我一道的那个堕仙呢。” “让我想想你的名字——” 明堂拉长尾音,停了两息,才仿若恍然大悟道,“叶棠玉,你叫这个,我没记错吧?” 叶棠玉压下眼底的厌恶,冷冷直视着他:“我也没想到,高高在上的仙君竟然也有寄身在凡人躯体里的时候。” 仙君。 这世上真正能被如此称呼的,严格来算,也还有九天之上,天道之下,与天同寿的仙族。 只是仙族已经绝迹多年,如今凡界也才将地界仙山之中的修士尊称一句仙君。 而眼前这位用着凡人躯体,唤作明堂的人,才是真正能担得起这个名号的...仙君。 话音落地,明堂脸色的笑意就淡了下来。 叶棠玉却没打住,继续看着明堂说道:“现在如同一个幽魂一般寄宿在凡人躯体之中,仙君,你这幅模样可真难看。” 叶棠玉说这话时,言语之间并未带嘲讽,她说话一向直得很,嘴上说的什么,心里便也想的是什么。 因而,也才让听的人心里越发不好受。 明堂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面上显出几分阴鸷,良久脸上浮现出一个扭曲的笑意:“当你,砍掉你的四肢和头颅还是轻了,应该将你千刀万剐的啊,叶棠玉。” 一直低着头站在叶棠玉身后的容与闻言,长睫一颤,抬头觑了远处的明堂一眼。 叶棠玉对明堂的话无动于衷:“你让商何将我诓到此处,不会是要好心助我找回记忆的吧?明堂,你的心思我最清楚,如今你不敢杀我。” 看到山壁上的画幅之后,叶棠玉便记起了逐月仙山现任门主的名字:商何。 从她第二次进入听仙阁时,商何便已经听从明堂之令。 他们两人都是各怀心思。 她想要从商何的嘴里诓出师长尸身的下落,而商何则想将她留下,等到明堂到来。 “哈。” 听到叶棠玉所说的话,明堂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这你可就错怪我了,我让商何留你两月,待我新的‘皮囊’做好之后再来找你,谁知他那么废物,想不出别的法子,便让你了来了这里......" 明堂说着说着仰头看了看这通道。 “这是天界在此处留下的唯一遗址,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你们在此逗留的这些时候,人间已经过去两月,商何若知道你并未恢复记忆,又怎会让你来这里。” “你能来这里,是你的福气,叶棠玉,你的气运可真是好啊。” 明堂看着她,“死了一百年还有气运...活过来。” 叶棠玉眼睫颤了颤,手下意识地收紧,正正好牵住了一直没松开她的容与的手。 “你和商何如今都想知道我是如何复生的。” 叶棠玉的眼底浮现出几分讽刺,“分明已经堕魔,分明已经将我杀死,分明我的神魂也已经消散,怎么一百年后,又安然无恙地站到了你们面前。” 明堂没有否认。 “可惜,你们到死也不会知道。” 叶棠玉言语冷漠,没有一丝波动。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89节 明堂却嗤笑了一声:“若我拿你师长的尸骨来换呢?” 没等叶棠玉回答,明堂又继续说:“与你和商何做的交易一样,不过你们约定时都各怀心思,商何也只知道我将元婴的尸骨都埋在了这里,并不会知晓其中哪一具是你师长的。我不同,我甚至能先将你师长的尸骨给你。” “你师长将你带回仙山,教你养你,最后因你而死,她的尸骨,你真的可以舍弃吗?叶棠玉。” “你来这里的目的,难道不就是这个吗?还是说如今你记忆恢复,想做的不只是带着走你师长的尸骨,还想要为你师长复仇?” 说到此处,明堂唇角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你若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那人的下落。” “你一定很恨他吧?” 明堂唇角的笑意深了深,意味深长地看向叶棠玉,“你百年之前,死的时候没捎上他一定很遗憾。” 叶棠玉垂眼看向她和容与交握在一起的手,表情难辨。 没有立马答应明堂的话。 明堂也并不着急。 良久,叶棠玉才开了口,只是话不是对明堂说的。 她看向容与:“这人是天上的仙君,不是地界仙山的修行之人,是真正的仙族。” “不过并不是古籍中所记载的,天道之下统管人族的仙族,而是被仙界遗弃,在地界挣扎求生,回不去天界,只能待在地界,汲取仙山之力,来延缓自己死期的可怜虫而已。” 明堂的笑僵在嘴边。 “一开始,他的族人不少,约有百余人,后来因为在地界滞留太久,他们发现身上的仙力在不受控制的溃散,寿与天齐成为一句空话,他们开始衰老,甚至死亡,更可悲的是,身为仙族,身负仙骨,在地界长时间的滞留,被仙界判为叛仙,月月施加雷刑,不少仙族承受不了这种痛苦,纷纷选择自杀。” “族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只有明堂,这个在仙族中,根骨最好,仙力最强的留了下来,并且让他发现了让仙力不再溃散的方法——仙山。” “地界一百零八座仙山,仙山之中的仙力与天界仙族属同源,他开始汲取仙山的仙力。” “但到后来,历经千年,他发现仙山的仙力也开始衰颓,不过很快他找到了抑制仙山仙力衰颓的方法。” “修士。” “以修士的灵力、气运、血肉来反哺仙山。只要仙山不败,他就能一直不死,一直等到天门大开,他就能能重回天界。” 容与虽不知道叶棠玉为何会突然和他说起这些,但却没有打断叶棠玉,安安静静地听着。 叶棠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明堂,笑了笑:“容与,你说仙族都是这般自欺欺人的蠢货吗?” 明堂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容与勾了勾唇,明白叶棠玉说这么一长段话是想骂人,便接话道:“第一次见到仙族,听阿玉这么说,这些仙族不光是蠢货,还是贪生怕死的...孬种啊。” 容与长得好看,连骂人也赏心悦目。 叶棠玉心中的气儿顺了顺。 方才明堂提起亲手杀了师长的那人,她是真的就想如此不管不顾地将明堂的神魂从那具肉身中逼出来,直接与他动手。 但是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既然明堂说那些话来激她,她也能骂回去,跟谁没有长嘴似的。 “......与我斗这个气,看来你是不想与我好好谈了。” 明堂挂着脸,死死瞪着叶棠玉,“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一落,突然之间,便开始地动。 明堂转身便朝外跑去,原本亮着的石壁上的烛火也飞速地挨个熄灭。 叶棠玉和容与的反应速度都不慢,紧随其后,刚跑出洞口,身后的山洞便坍塌了下来。 明堂也没了身影,恍惚间见那深潭中留有一圈圈涟漪。 “先出去。” 叶棠玉和容与也随之跃入深潭。 本做好了明堂偷袭暗算的准备,但很平静,和来的时候一样,除了冷寒入骨的潭水,再无其他。 一切平静得有些过分。 直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朝她飘来,叶棠玉才恍然,不过,还是晚了。 从深潭中冒出头,一旁浮上来一具尸体,是明堂。 没等叶棠玉上岸。 不远处便传来一声惊叫:“是....那个堕魔的堕仙,杀人了!杀人了!” 是一个身着逐月仙山衣袍的小弟子,像见了鬼一般,转身就跑。 叶棠玉和容与一起上岸,没有去追。 容与扫了眼那浮尸,心情却意外地还不错,对着叶棠玉弯眼笑道:“阿玉,看来我们要第二次出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小剧场: 明堂(生气):敬酒不吃吃罚酒 叶棠玉看着潭里的浮尸:……这罚酒是给他自己吃的? 容与:和阿玉的二次出逃开启~ 第91章 堕仙 “这倒霉孩子, 最近这些时日不太平,赶紧回来!” 秋季已至,天黑得早了些。 秋风一起, 便有萧瑟之感,远处连绵的仙山看上去也像是匍匐在黑暗里的巨兽,让人心有戚戚。 客栈的掌柜探出半个身子, 扯着嗓子将自己家的倒霉孩子给吼了回来。 砰地一声, 关上了客栈的大门。 “让你别跑远了!要不是老娘喊你, 你人影儿怕都是找不着, 让那堕仙遇上,一剑要了你的小命,你就老实了。” 掌柜骂骂咧咧, 那孩子六七岁大, 正是调皮的时候,撅着一张嘴,满不在乎:“堕仙有什么了不起,遇上了我, 我直接一个霹雳连环掌,打得她找不得北。” 童言童语, 自是惹得这客栈里的一众修士发出笑声。 “快滚上去睡觉, 别一天天在这儿说瞎话, 真遇上了, 你跑都来不及。”掌柜显然对这孩子很是头疼, 一脚踹上他的屁股, 狠狠骂道:“再油嘴滑舌, 明日别想出门了。” 这才将那孩子打发走。 “我说掌柜的, 你也不用这般担心, 你这儿如今已经是仙山脚下,较之其他地方,已然安全不少。这镇上都是修士,不会有什么事的。”客栈里一个喝得有些薄醉的修士出言安抚,“未必那劳什子堕仙,还敢来这儿撒野?” 掌柜瞧了一眼这剑修,冷哼一声:“说你们这些外来修士消息慢,仙山脚下又如何,这堕仙重回人间,第一件事就是回逐月仙山报仇,杀了逐月仙山的一个弟子,还能从逐月仙山全身而退。你们也就在这儿放放大话,真要遇见,你们和我那七岁孩儿有什么不同,还不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这掌柜说话实在是难听。 这坐着的二十余个修士自是不满。 “我们好歹都已经修到了金丹,真要是遇上,怎么可能没有还手之力,逐月死的那个弟子不过是筑基都未曾筑下的小弟子,掌柜你啊实在是太胆小怕事儿了些。” “可不就是,不就是一堕仙吗?有什么了不得的,我还真不信邪能胜正。” “就是就是!” 众人七嘴八舌,自是群情激昂。 好一顿大话后,才听一人说起:“不过,话说回来,这堕仙也实在是邪门儿得慌,百年前不是已经分尸给镇在不同地方了,怎么这一百年后,又死而复生,重新开始兴风作浪了?” “嘿,要不然说人家堕魔了呢,这魔族的歪门邪道哪里是我们能想的。” 听到这里,那掌柜的似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敲了敲自己手里的算盘,惹得众人看去:“合着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接着逐月仙山的调令就来了?可真是好笑,这堕仙这次回来可没有堕魔。” “没有堕魔?” “怎么可能?” 一时七嘴八舌。 掌柜的翻了个白眼:“我们镇上可早就传开了,这堕仙这次回来,没有半分魔气,反而修了仙道,还已经破至元婴。” “元婴?”在场一众修士面面相觑,难以相信,破境入元婴有多难,在场的修士都知道,一个堕过魔的修士再怎么配。 有人按捺不住:“掌柜的,你就别在这儿卖关子了,赶紧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掌柜慢悠悠地在账簿本子上写下最后一个字,看着眼前这群一个个伸长脖子等着她的修士,才缓缓开口:“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从我一个拜入逐月仙山须臾门内门的远方侄子口里听来的,你们今日啊也算是与我有缘,听了之后,就烂在肚子里,可别往外传。”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一群修士忙出言应下。 这才让掌柜的开了口。 要说这堕仙,原本啊是逐月仙山的不出世的天才。 想想,这堕仙六岁入逐月仙山,八岁练气,十岁筑基,十四结金丹,十八岁就差点入元婴。 这样的天赋,哪里是普通凡人能够得来的,其间自然是有古怪的。 光看与这堕仙同期的仙门弟子便知道了,一个二个本是天纵之才,和这堕仙拜入同一师门后,反倒一个一个的黯然无光,就连那天生金丹境的山主亲传弟子,入了仙山以后,与修炼一途的长进也颇为缓慢。 好在在逐月仙山作为这地界一百零八座仙山里顶顶出挑的山门,对这事也是有所察觉,一直暗自在调查,果不其然发现了端倪。 原来这堕仙正是天生的命星命格。 所谓命星,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命格,鸠占鹊巢,一旦落地,便能将周边百八十里地的灵气、气运全都吸纳为己用,吸干了一方气运和灵力,这才造就出了这么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才。 当年这事一被发现,这山主就找人去传了那堕仙来,想和那堕仙商量,在山主的助力之下,将原不属于她的灵气、气运悉数归还。 可这样的事情,那堕仙怎么肯? 商量不成,那堕仙反倒发了火,一时激愤,直接堕魔,将自己的授业恩师、同门师弟还有自己的亲弟弟,一起斩杀逃走。 好在这堕仙虽占了别人的气运,但也还未真的到一发不可收拾的程度。 所以最后还是被逐月仙山三门门主给找到,杀之以安亡魂。 众人一时被这消息镇住,久久缓不过神,隔了好久,才有一修士支支吾吾地开口:“这这...天底下竟还有这种命格。” “是啊,这可有些耸人听闻了。” “若我是这堕仙,得知自己是什么劳什子命星,定然也是不信的。” “怕是颇有内情。” 见众人七嘴八舌,颇有些不信。 掌柜的也不慌不忙,轻咳两声道:“说你们是井底之蛙真不算冤枉了你们。”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90节 没等这些修士反驳,这掌柜的又接着道:“若非这样,你以为这堕仙是如何死而复生的。大家也都是修士,定知道这寻常修士死了便死了,身死魂消,转世都不可能,更何况复生。” “偏这命星不同,虽已经身死,但她的魂魄却能寄居在她的尸骨上不散,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生前,抢占了太多人的气运,逐月仙山三门门主将她尸骨分开镇守四方,也是为了防止有朝一日卷土重来。” “谁知这百年过去,竟让这命星的追随者,将这尸骨凑齐,带入仙山,这堕仙入了仙山,便如狼进羊圈,大肆汲取仙山气运不够,还连杀了好几位弟子,最终才东窗事发。” “你们若是不信,明日一早去仙山脚下看看便是,逐月仙山一半仙山都已经枯萎,灵气全屋,便是那堕仙所为。” “此次逐月仙山像地界修士下发调令,便是为了将修士聚集起来,共同商量出对策,对付这堕仙。况且这堕仙所占据的不光是仙山一家的灵气,全天下灵气皆有可能被她所占,这事情约莫也有几十年了,你们难道就没察觉出如今修炼越发困难了吗?” 听掌柜的说完,一群修士皆十分震惊。 缓了好半天,才后知后觉道:“经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我这百年间的修行确实缓慢了不少,本以为是我自己之故,也不愿与人多说,没曾想竟然是有人占了我们的气运、机缘和灵气吗?” “就是就是!我这百年间也是如此!” “我看这事儿多半是真的,若不是占了这多人的气运,一个堕仙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天呐,真是没有想到。那逐月仙山下调令,让我们聚集在此处,是为了什么,那堕仙既然有这样的本事,我们聚在一处,岂不是让她肆意吸走我们的灵气和气运。”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这事儿,一时引起骚乱。 还是掌柜的把算盘拨弄得震天响,才让这群惊慌无措的修士安静下来。 “逐月仙山作为仙山表率,怎会如此对待修士,你们脖子上的脑子能不能动一动。更何况,你们这点气运,人间那堕仙根本就看不上,好吧?” “过不了几日,剩余仙山的山主也都会前往在逐月仙山商议,如今呐,你们还能进得逐月仙山就高兴着吧,再过小半月,逐月仙山闭山以后,流落在外面的散修可就倒霉了。” 听掌柜的这么说,在场修士大都心里都定了定,说来也是,他们不过一些小散修,与其分散四处被那堕仙杀死,不如聚在一起,逐月仙山的门主们能杀这堕仙一次,必能杀她第二次。 有的修士甚至莫名激动起来。 “这次定不能让这堕仙就这么死了,得让她把她吞下的灵气、气运通通还回来。” 此话一出,霎时便是一片附和声。 “就是,就是,我们修士修炼不易,凭什么偏偏让她占了去。” 一时间聚在这里的散修,推杯换盏,一拍即合,大声咒骂着这“抢”了他们气运的堕仙,宛若百年难遇的知己。 楼上雅间。 方才下面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落进了容与和叶棠玉的耳朵里。 叶棠玉倒是还面色如常,并未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容与的脸色却已经面若冰霜:“这般漏洞百出又荒唐的谎话,这些蠢货居然也会信。” 叶棠玉见状,歪了歪头,出言宽慰:“人性如此,明堂将我塑造成所有人的共敌,又为他们这些年修行上的不易找了个理由,让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将修行上所遇之难事,甩到我一个人头上,我们凡人,往往都会苛责他人,而非自己。这样的情绪一旦被挑起,又有声名在外的仙山作保,没有人会去细想其中不妥之处。不必太过于生气。” “他们如今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想逼我回来。这么多修士聚在一处,我不会坐视不管,更何况我师长的事,我还未曾与他们清算,他们这般招摇,是笃定我会回来。” 叶棠玉临窗坐着,外面开始淅淅沥沥下起秋雨,寒意随风入,叶棠玉伸手关上了窗户。 她从百年之前那个雨夜开始,就一直很讨厌下雨。 呼出口气,叶棠玉偏头看向仍旧带着愠色的容与,唇角勾起,露出难得的温柔笑意。 “别生气了,听了他们的说辞,如今要不要听听我的。” 容与神色一顿,从上次从逐月仙山出来以后,已经过了三月,这两月叶棠玉只字不提从前之事,只带着他去酆都找了郁荼,又重新去了蓬莱地界。 蓬莱地界修仙者不入,但叶棠玉却能进去。 叶棠玉不说,容与也不问。 直到现在,叶棠玉主动提起。 容与心中涌起一丝不安,却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叶棠玉笑了笑,重新望向窗外的雨景,开了口: “求死入魔,寻生拜仙...容与,我那时是想一死了之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正式进入我们阿玉的往事了! 第92章 堕仙(二) 一百年前。 五月十六夏至。 ———— “我的乖徒弟, 你师长我最近有要事要暂离须臾门一段时日,你自行好好修炼,不用挂心我。” 叶棠玉今日刚从后山练完剑下山, 回到师长的院子里,便见师长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这个时候出门,叶棠玉挑了挑眉:“出远门?可我还有三四个月的样子就要破入元婴了, 师长不留下与我护法吗?” 玄清面上似乎有些犹豫, 不过很快还是做出了决定。 “还有三四个月, 我定会赶回来的。” 师长将本来背在身上的定光取下, 递给了她,“喏,将定光留给你, 若是万一万一我回不来, 还有定光可为你护法。” 叶棠玉接过定光,还是多问了句:“师长要去做什么?” 师长却没应她,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见师长行色匆匆,叶棠玉收好了定光, 估摸着这般匆忙,定又是为了躲那个死缠烂打, 追着师长不放的男子。 自从第一次托衍书带话来以后, 师长没见, 那男子不知使了什么法子, 竟也让山主同意, 住进了逐月仙山, 时不时就来须臾门堵师长, 惹得师长烦不胜防。 上月, 师长不过是一时兴起, 指点了一下,外门一个剑招起势不错的男弟子,被那男子瞧见,那男子便跟发了疯似的,遣他身边跟着的人,将那男弟子揍了一顿,又跑到师长的院儿里,顶着倾盆大雨,在师长的院儿里跪了一夜,高声质问师长是不是喜新厌旧,最后脱力晕死在院子里,被师长叫人送进了仙山医修那里,去治病。 好在师长院儿里不常有外人。 否则师长的脸就该被丢干净了。 叶棠玉皱皱眉,十分不喜欢这个男子,听说这男子是衍书家里的远亲,在人间也是富甲一方,十分有权势。身边跟着的那些护卫,也都是金丹修士,据说和山主也有几分关系。 估摸着师长这是得罪不起,索性跑路了。 叶棠玉收好定光,对师长的决定表示理解。 这些日子,衍书跟她也跟得紧,平日里她去后山练剑,衍书也跟着,名义上是说想学习,实则不过是想确认那日头一次在师长房子外相见,他是否得罪了自己。 叶棠玉叹了口气,尽管自己已经明里暗里告诉了衍书,自己并不在意那次之事,但这位天生金丹境的师弟却有自己的主意,仍是跟着自己不放,自己面上不显,但也觉得甚是烦人。 同样是跟着人不放,小瞎子就要讨人喜欢得多。 叶棠玉叹了口气。 想起临走时,她给容与留了来仙山的办法,如今还不来找她,想必是不会来找她了。 也是够倔。 叶棠玉打算等自己破入元婴境以后,还是去那道观找找他,这般好的样貌,眼睛却看不见,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这些日子,她也查了很多典籍,像容与那样的情况,将眼里的煞气驱逐以后,眼睛恢复基本没什么问题。 打定主意,叶棠玉下意识又运转起身体里灵气。 灵气充盈,入元婴境指日可待。 想来再等三四个月,便能去找容与了,也不算太久。 “叶师姐,叶师姐。” 正要回屋,一个有些眼熟的须臾门小师妹慌里慌张地跑来寻她,“不好了不好了,衍书师叔,被妖物重伤,如今内丹还混入了妖邪之气,命悬一线了!玄清长老,玄清长老在吗?” “师长一炷香之前已经离山了。” 听叶棠玉如此说,那位小师妹眼里的水光又多了些。 叶棠玉倒是很快便冷静下来:“师长虽然不在,但仙山三位门主也还在,山主虽在闭关,但也得递消息进去,找人去通禀了吗?” “通禀了通禀了,但山主没有回应,想来是在闭关,收不到外面的消息。三位门主不知为何,也没回信,能找的主事、长老都找了,能去的也都去了,长老们聚在一起看了半天,也没有法子。说来找玄清长老,说玄清长老所修行的术法灵气,或许能为衍书师叔拔除妖邪之气,可是——” 小师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叶棠玉拧眉,此事发生得太过突然,事态严重,她随即便掐诀为师长递信。 “我已经传讯给师长,别慌,领我去看看。” 小师妹点了点头,这位叶师姐在地界仙山中名气极大,平日里不苟言笑,也不与同门玩闹,她一直对这位叶师姐存了几分畏惧之心。 可如今看到叶师姐镇定自若的脸,心里反倒安心了几分,忙领着叶师姐驾着仙鹤,一路去了安置衍书的院子。 两人落地,衍书这小院儿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将衍书团团围住。 最里面的是各位山门的长老,见到是叶棠玉来,几人先是一愣,随即便问玄清的去向,得知玄清背着行囊不知所踪时,几人脸色霎时难看了起来。 叶棠玉也能理解。 师长这人向来随性,平日里待在仙山不爱出门,不爱挪窝,但罕见地几次出远门,都是走的悄无声息,谁也别想联系得到她的风格。 “我已经与我师长送了信件,待她看到一定会立马赶回仙山的。” 叶棠玉试图出言安抚在场长老的情绪。 但却收效甚微。 其余不相熟的长老也说不得什么,一旁同为须臾门的玄止长老开了口,指了指地上躺着的衍书,示意叶棠玉来看:“等不得了太久,这妖毒入内丹,若不在两个时辰内拔除,衍书这孩子.....” 叶棠玉依言上前看了看。 衍书躺在地上,紧闭双眼,隐隐可见死气,目光往下,落在衍书的金丹处,之间金丹上萦绕着一层浅绿色的妖气,那妖气和金丹上所散发出的灵气相纠缠,确实十分麻烦。 玄止长老继续解释道:“这衍书下山去附近一镇上降恶妖,本来那恶妖不过也就是筑基左右的实力,衍书拿下那妖本是轻轻松松,谁知那妖实在是奸邪,而衍书又缺少了几分经验。那恶妖临死之际,竟然直接将自己的内丹打入了衍书的体内,失了内丹,那恶妖当场暴毙,衍书也成了这个样子......” 叶棠玉默了默,这恶妖所作所为确实出人意料。 观衍书现在的情形,已经是几位长老努力后的结果,这才将那妖毒锁在了衍书的体内,没有朝周身筋脉扩散。 不过若是再等一个小时,金丹压不住那妖毒,恐怕衍书的性命也难保。 几位长老修行的术法灵气都不具有安抚之效,一入他人灵脉,便会遭到排斥。 怪不得他们急着来找师长。 师长所修炼之术法,宛若春风化雨,只要控制住不展露出攻击性,便不会遭人排斥,最合适来引妖毒。 可如今师长不再—— 几位长老将目光落在了叶棠玉身上: “你与你师长一同修行,你可有办法?”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91节 叶棠玉有些为难,她虽然师从师长,但灵气修炼和师长并不完全一样,师长的术法灵气宛若清风流水,十分柔和,而自己虽也习得一样,但所生灵气却带了几分刚硬,师长是清风流水,那她便是寒风冰碴,引毒是不行,直接从金丹处刮毒出来,倒是可以试一试。 叶棠玉将方法告诉几位长老。 刮毒,此法一听便有些血腥。 但是来不及再多考虑,若是再犹豫不决,等衍书死了,山主和几位门主一定会问责,更何况,像衍书这样的天生金丹境,若是因此事死在这里,也着实是令人惋惜。 说干就干,几位长老将衍书小心地挪到屋内,又将弟子们都驱逐了出去,几位长老则是站在屋外,为叶棠玉护法。 叶棠玉看着躺着的衍书,他体内的金丹毒气已经占据了大半金丹,他脸上的死气也越来越明显。 没有多等,叶棠玉双手掐诀,指尖径直点入衍书的金丹处。 灵气宛若冰刃,强势地将毒气和衍书的金丹做了分割,只是那毒气丝丝缕缕地缠绕其上,光是一柄冰刃自然不够。 叶棠玉操控着灵气,灵气一丝一丝分作比金丹毒气还细碎的冰刃,将那妖毒一缕一缕从衍书的金丹上剥离。 叶棠玉全神贯注,直到斩断最后一缕毒气,才放松下来,后背已经冷汗淋漓。 小心地将自己的灵气抽出。 再看向衍书,虽然脸色实在是难看了点,但好歹不像是方才那样,满脸死气。不过自己的灵气过于霸道,虽然为他拔除了妖毒,但是对他体内的灵脉也有所损伤,不休养个一年半载是缓不过来了。 事情办完,叶棠玉推开门,朝几位长老点了点头。 长老们纷纷进去看了看,确认衍书已经无事,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不愧玄清一直在我们面前炫耀她的徒弟,今日一见果然是与众不同。” 叶棠玉向来不擅长应付这些场合,朝长老们简单拱了拱手后,便告辞离开了。 玄止长老早就习惯叶棠玉这番做派,但有的长老却对此颇有微词:“有能力是有能力,可惜这也太心高气傲了些。” “天才嘛,有点脾气也正常。”也有其他长老劝和。 叶棠玉自然不会知晓这些议论,回去了以后,便给师长又送去了信,告诉她不必再往回赶,事情已经解决了。 等所有事情处理干净,叶棠玉便将这事情抛在了脑后。 直到后来她堕魔之后,才知晓,正是今晚她走的这一趟,才让一切有了开端。 第93章 堕仙(三) “叶师姐, 你累了吗?” 叶棠玉刚收剑,眼前便出现了一方鲛绡。 “擦擦汗再继续吧。” 面前的衍书将手里的鲛绡抬了抬,示意叶棠玉接下。 自从那日救了衍书之后, 衍书便对自己更热络了几分,自己去哪儿,衍书便候在哪儿, 十分殷勤, 递递水, 送送鲛绡擦汗, 活脱脱地一个小跟班。 叶棠玉直说了几次,不用这般跟着她,上次救她之事,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但偏偏衍书却说,这是救命之恩。必得衔环结草相报。 弄得叶棠玉有些不适。 好在衍书还算是有些分寸,至少比成日跟在师长的那人要强,平日里只在叶棠玉日常练剑时跟随, 且离得远远的,站在后山成排的树后, 叶棠玉不故意去看, 或者衍书不特意走过来, 倒也看不清楚。 叶棠玉便也就随他去了。 此时知道自己不接, 衍书便不会罢休, 叶棠玉也懒得和他多争辩, 便接过了那方鲛绡, 擦了擦汗。 衍书满意地笑了笑:“叶师姐的剑招真厉害, 干净利落, 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叶棠玉寻思,她方才练的这套剑招不过是最基础的剑术,只要拜入仙山半年,只要认真学过练过,便也能舞好。 原来没话硬夸是这样的。 沉默了会儿,叶棠玉准备下山,衍书却开了口:“叶师姐留步。” 偏头看他,只见衍书朝他行了个礼,随即抬头看她:“叶师姐我有个不情之请,其实从未第一天拜师时,便听说过叶师姐你的名字。” “八年入金丹境,这样的修行速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叶棠玉一愣,没明白衍书为何突然说这个,但嘴上也夸赞了回去:“衍书师弟天生金丹境,更厉害。” 本以为互相吹捧就到此为此了。 没曾想衍书却接了句:“是啊,在见到叶师姐之前我也这么觉得。” 迎上叶棠玉的目光,衍书一改往日的客套:“我一直觉得,我乃天生金丹境,即便叶师姐天资出众,我也不差。直到叶师姐历练归山,不到两年,听闻叶师姐已经有破入元婴境的实力了。” 叶棠玉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自己的师长说出去的,不过事实如此,叶棠玉也并不避讳什么。 “我心下才生起一点不甘。” 衍书清凌凌地看着叶棠玉,倒是难得的坦荡,“我一直觉得我的天资在叶师姐之上,但是对于元婴境,我却连门也没摸到。此番叶师姐你救了我以后,我心里自是感激,但心头也有不甘,这才成日跟着师姐,想看看我与师姐之间的差距。” “但跟着师姐几日,我也并未瞧出师姐的修炼有何独到之处。” “因而想请师姐为我解惑。” 比起从前顾左右而言他,叶棠玉现下对衍书这样有话直说的方式,接受度显然更高,听衍书如此说,点点头:“你想如何解惑。” “我想与师姐来一场比试。” 衍书说着手中显出一柄长剑,那长剑一看便不凡,极薄,浑身黝黑,从剑鞘而出时,发出清晰可闻的剑鸣之声。 瞧着衍书认真的模样,叶棠玉将自己的剑重新取了出来。 她从小到大,并未与同门较量过,她的对手一直都是师长。 从第一次握剑时,她便只与师长对练。 后来也不是没有来求教的师妹师弟,只是师长不许,师长说她于修仙,习剑一类上的天赋,不是浪费与庸才上面对练的。 “等你入了元婴,这世上值得你拔剑对练之人就更少,那时候你师长我对你来说,也只是庸才。只不过,现在我还能以境界勉强压制住你,记住了,不要和庸才练剑。” 叶棠玉看着眼前战意极强的衍书。 觉得—— 天生金丹境,应该算不得庸才。 “好啊。” 叶棠玉点了点头,长剑出鞘———— ...... ...... ...... 叶棠玉本以为和衍书这场比试会和师长一样,至少持续小半个时辰。 但是衍书很快便落败了。 同为金丹境,衍书被压制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若不是叶棠玉最后及时收手,衍书手里的那柄剑极有可能被拦腰折断。 比试结束以后,衍书的脸色不好看,但唇角却还是保留了一丝笑意:“多谢叶师姐赐教,衍书我心服口服。” 叶棠玉瞧出衍书的笑意略带牵强,想了想,开口安慰:“没事,修士一道长远,如今你赶不上我,不代表此生赶不上我,只是小小比试,你不必在意。” 说完这话后,衍书脸色更难看了些。 叶棠玉也瞧了出来,却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正搜刮着词儿,想再找补一下时。 便瞧着衍书维持着那难看的笑意问道:“叶师姐从前凡世的家中有不为外人所知的修仙者吗?叶师姐的天赋如此拔群,实在是...令人惊异。” 叶棠玉老实地摇了摇头,她凡世家中,连温饱也难以维系,哪里来的修仙者。 “这个样子....” 衍书朝叶棠玉拱拱手,“总而言之,今日多谢叶师姐赐教了。” 说完这话,没等叶棠玉反应,便折身离去。 叶棠玉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剑,衍书脸上方才挂着的笑,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容与。 两人都是爱笑,爱装模作样的个性,怎么偏偏容与笑起来比衍书要讨喜许多。 念头转瞬即逝。 叶棠玉彼时不知,自己那番话,将衍书的心口戳得是如何血肉淋漓,直到那个雨夜,衍书站在她的面前,冷眼看着他,嘴里吐出句话:“不过是个出身平平的凡女。” 她才知道,初见之时,衍书的目光从她身上淡漠划过,才是他内心的真实映像。 不过是个凡女而已,怎么敢,又怎么配拥有如此卓绝的天赋。 ———— 此次交锋之后,衍书便来得更勤了些。 平日里也会聊些话。 叶棠玉的个性便是,别人要问,她便答,没什么好隐瞒的。 不久之后衍书便知道了叶棠玉的道心。 准确来说,在这仙山中,叶棠玉的道心从来不是秘密。 “叶师姐不怕别人知道以后,故意来毁你的道心吗?” 衍书问她。 叶棠玉那时答得诚恳:“若有人想来毁我道心,也可以试试,道心本就要经得起千锤百炼。” 语气里平静得很,她是真的如此觉得。 不过似乎衍书也就这么一问,听完叶棠玉的回答,也只是奉上日常吹捧:“叶师姐真厉害。” 日常谈论的也都是这些无关紧要的话。 除此以外,衍书很喜欢打探自己在凡世时的生活,在知道自己有个同父同母的姐姐时,兴致极高,问了好多相关的事。 两人之间总是一问一答。 一日两日还好,大半月地这么聊,叶棠玉控制不住地觉得有些腻,言语之间,不可避免地懈怠了不少,显出些冷漠。 衍书这样的人,最擅长察言观色,有所察觉后,或许也是已经解了自己的惑,目的达到,便也不再时常来找叶棠玉。 总算让叶棠玉松了口气。 再往后,衍书又来后山找了她一次,这一次,并没有在她山顶练剑的地方等她,而是在后山脚,叶棠玉必经之地拦住了她。 这一次衍书与往日不太一样。 似乎有些兴奋。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92节 问了叶棠玉一个问题,关于改命。 “若叶师姐有机会立即改变自己的命运,会不惜代价地去达成吗?” 叶棠玉没有多犹豫;“若是能改变当下的困境,自然不能错过。即便是要承受磨皮挫骨之痛,也在所不惜。” 听到叶棠玉如此说,衍书眼里精光一闪,嘴里喃喃:“倒不用我来承受这磨皮挫骨之痛。” 叶棠玉有些没听清,正要问。 却见衍书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十分柔和:“多谢叶师姐....解惑了。” 随即没等叶棠玉再说什么,便转身走了。 叶棠玉觉得奇怪,却也没放在心上,她更关心师长何时回来的事情。 转眼,距离玄清外出已经过了两月,中途除了寄了一封报平安的家书以外,再无其他。 叶棠玉有些担忧。 她给师长写的信也石沉大海。 已经进入蜀中的雨季,师长说赶在自己破境之前会回来,不过现下师长音信全无的状况,让叶棠玉感觉有些悬,但仍旧尽量拖着破境的时候。 如今,她想要破境,随时便可以,只需要和门主说一声,门主便会挑选门中长老为她护法,但她总想着能等到师长更好。 只是这般拖延破境的日期,也属不易。 灵气日日在她体内周转,急需要一个突破口。 就连仙山山主也知道了此事,特意遣门主从听仙阁来给她送信,说让她早日定下破境的时候,不要再拖。 叶棠玉无奈,选定了日子,八月十二。 她还能再等师长一月。 不过师长还是让她的希望落空了,八月初二,距离她破入元婴境还有十日的时候,师长终于给她回信了。 信中写她如今正和清禾一起在查一个十分要紧的事情,怕是赶不回来了。 让叶棠玉安心先破境,待她回来,一定好好为她庆贺。 清禾就是那个对着师长死缠烂打的男子。 叶棠玉不太高兴,但也没什么办法。 只能安心准备着。 听闻她即将破境,许久不见的衍书难得来找她,还将她在凡间的胞弟带了过来,她与在这胞弟从小分离,衍书将他带来作甚。 不过到底血脉相连,叶棠玉并未将这话问出口,给自己的弟弟难堪。 距离她破境不到十二时辰。 她要全力准备破境之事。 不过,临到了要去破境时选好的灵力汇聚之地时。她却收到了门主给她带来的山主手令,让她去一趟听仙阁。 山主会亲自为她护法。 叶棠玉虽觉得奇怪,但并未拒绝。 雷声轰鸣,天雷正在汇聚,叶棠玉推开了听仙阁的大门,按着指示,登临阁顶。 阁顶之上,除了山主,还有两人。 衍书和她的胞弟。 叶棠玉蹙起了眉。 第94章 堕仙(四) “阿姐。” “叶师姐。” 见她进来, 衍书和她的弟弟异口同声地喊了她一声。 叶棠玉朝他们颔首,算是回应。 元婴破境,除了自己和为她护法之人, 安全起见,方圆十里最好无人。 如今衍书在也就算了,虽不合理, 但许是山主让他在此观自己破境, 得些感悟也好助他日后修行。但她的胞弟, 只是一介凡人, 在此作甚?届时天雷落下,他一凡人如何在天雷之下活下来。 压着心头疑虑,叶棠玉先上前规规矩矩与山主见了礼:“弟子叶棠玉, 拜见山主。” 珠帘背后无人说话。 只一道柔和的灵力将她扶起。 “叶师姐不必多礼, 师长为人随和,一向不喜这些虚礼。” 一旁的衍书笑着冲叶棠玉解释。 “原来如此。” 叶棠玉心不在焉地回了句,心里估摸着,再有一个时辰, 天雷阵成,自己就要渡劫, 时间紧迫, 现在耽误不得了。 瞧了一眼畏畏缩缩躲在衍书身后的胞弟。 叶棠玉看向山主:“山主, 天雷将成, 是否先让无关人士出去?” 话音落下, 依旧无人说话, 隔了半晌, 山主的声音才慢慢悠悠地响起住在这大殿之上。 “叶棠玉, 你修仙为何?” 第一次听山主开口说话, 他声音悠远,恰似九天之上而来,带着不易察觉却又实实在在的化神境的威压。 叶棠玉一头雾水,破境之前,还需问一遍道心吗? 虽心怀疑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为了改命。” “改命为何?” 叶棠玉歪了歪头,这话从前只有师长问过她,她据实以答。 “人、妖、仙、魔,人族虽为万物之长,但力量薄弱寿数不长,命不由己,我不愿如此,因而想改命以求命运由己,于我如此,于天下人亦然。” 叶棠玉从前还未修仙时,家中困苦,因而将她卖给了那些钟鸣鼎食之家,成为奴婢,奴婢的命不在自己,所以当年那个与她一同入府的孩子,因惹府中主人不快,被打了十板子,又惹上了风寒,草草送命。 府里的小姐闻此事难过,将那孩子安葬,又送了二两银子去那孩子家中。 大家都说小姐心善。 她后来拜了师长为师,将这事说给了师长听,师长听后问她:“你觉得呢?” 她以为师长是在问她小姐如何,便答:“我也觉得小姐心善。”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更觉得这个小孩儿有些倒霉,若是没染上风寒,又或者没有做错事儿挨罚,或许就不会白白死去。” 师长笑着看她没有说话。 她却起了劲,继续说道:“又或者她能先遇见师长你,师长你一定能用仙法救她对不对?” 见师长点头,她眼睛一下子亮起:“若我修了仙,变成师长一样厉害,到时候也能帮别人改命对不对?” 师长听她这么说倒是一愣,随即问她:“改命?” “对啊,我若遇不见师长,这辈子恐怕也只能待在那里,说不定也会和那小孩儿一样早早没命,但如今我随师长修仙,不出意外,应当能活很久很久,是师长带我修仙,改了我的命,而那小孩儿如果能遇见师长也不会死得那样早...所以若我很厉害很厉害,日后飞升成仙,岂不是能改所有人的命途。” 她眼睛越说越亮,师长却哭笑不得,弹了弹她的脑门:“你要改天下人之命的话,那可真是要万分厉害才行。” “那就万分厉害。” 彼时她刚入仙山,自然不知天高地厚。 等长大了些,才知道自己说的是怎样的痴话,即便是已经步入化神境的山主都无法做到改天下人之命数。 可是这地界,生了灵智之物,都可以修行使用术法,除了部分没有灵根的人族。 这其中有些人族甚至乃修仙之法都从未听说。 叶棠玉便想,她要飞升,她要成仙,既而让这天下所有人族都能使用术法,修或不修,是个人的选择,但这样的选择必须要有。 否则便如同她下凡历练时,见到的那些被恶妖恶鬼缠身的普通凡人一样,只能为人鱼肉。 她将这话告诉了师长,师长摸摸她的头,告诉她既然道心已定,便这般心无旁骛地往下走便是,这道成与不成,无人走过,因而结果只在她这儿而已。 听完她说以后,山主朗笑出声: “好孩子,我就知道玄清教了一个好徒弟,如今正是你印证道心的时候,这地界仙山也只有你能相救了。” 山主说着,便撩起珠帘,从其后走了出来。 人至化神境,寿数不可计,眼前的山主却不过三十余岁的青年模样。只是眼神沧桑,不知累进多少岁月。 叶棠玉愈发恭敬。 山主很和蔼,抚了抚她的头:“好孩子,你可知我话中意思?” 叶棠玉摇摇头:“弟子不知,敢问山主,地界仙山发生何事?” 山主起身挥手,听仙阁阁顶瞬间成空,抬头便能看见浩渺夜空,更奇异的是,那夜空之上还垂下无数细长金线,恍若流星坠空的痕迹。 “众所周知,地界仙山中的修士,已经有数千年无人飞升了。旁人只道是这数千年未出修仙的好苗子,却不知实则是天界与地界之间的飞升之道,在万年前被天界叛神九方一剑斩断,从此,天门紧闭,才使地界修士再无飞升之机缘。你如今所见到的那些细长的金线,便是天地通途被在斩断,而残留下来的遗迹。” 山主一张口说出的话,便让叶棠玉愣了一瞬。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万年之前,天界一部分真仙来往地界做客,亦被这一剑留在了地界。” 山主眼带悲悯望向那些细长的金线,“这些真仙数千年来一直试图修复这通道,然而却因被迫滞留地界太久,而被天界天道相惩,日日天雷加身,又逢魔族作乱,也是有心无力。” “这数千年来,真仙因此死伤无数,直到数百年前,只剩下了最后一位真仙,也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山主看向叶棠玉,“地界一百零八座仙山与天界仙力本属一脉,虽亦有不同之处,但也能保住真仙,因而这些年,逐月仙山一直供养着这位真仙。” 叶棠玉迎着山主慈和的目光,还未懂山主将这些秘辛说与她听是为何,山主却为说完—— “只是仙山仙力还是不够精纯,光靠仙山之力,也无以为继,因而每十年,逐月仙山便会挑选几位气运绝佳,天资出众之人,殉身于仙山,以供养仙山不败,从而使真仙存活,终有一日,等真仙积攒够力量,修复好天地之间的通道,众仙山修士,就能再度飞升。” 山主边说着,眼里边闪现过炽热之色,“这是火种,我们必须传承下去。” 叶棠玉适时地开了口:“所以,山主你的意思....” 山主的目光重新落回叶棠玉身上,十分温和:“如今,轮到你了,自你入练气开始,我们便知,你就是传说中的天命之人,在你之前,够格以元婴境殉身仙山的,最小的也是百岁,如你这般年轻,十八岁就破入元婴境的,定是天界天道选中之人,你的殉身,至少可续仙山千年不败。” “这千年,真仙定有办法重开天门,迎这天下修士飞升!” 叶棠玉看着山主目光中的虔诚没有吱声,远方的天雷声逐步逼近,山主快步走向殿中座椅,从后取出一柄长剑,交到叶棠玉的手中。 “只要你在破境的一刹那,以此剑自刎,便算是殉山了,数百年来,这些殉身之人都是以此剑证道。如今也是你印证你道心的时候了,改这天下修士无飞升机缘之命,一旦成功,你将青史留名,功德无量!” 山主的话说得激昂。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93节 叶棠玉垂眼,看着交到手中的长剑,却觉不解:“数千年无人飞升,真仙都没有办法,我如今殉身,即便是又多一个千年,天门真的会重开吗?” 叶棠玉的话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之内。 似乎没想到叶棠玉会有此一问,山主一时没有反应。还是一旁的衍书率先笑着回话:“这是自然,师长已经和那位仙君确认过了,只要在续千年,定然会使天门重开。” 叶棠玉看着手中的长剑,没再发问。 这柄剑被保管得相当好,剑身如雪,剑刃锋利,削铁无声,只是可惜,细看之下,这剑不光血气冲天,周身遍布戾气,乃是一柄饮血的杀剑。 若这数百年来,那些“殉身” 之人皆是自愿,这柄剑虽也会有血气,但却不会如此戾气横生。 见叶棠玉没有应下,山主温和的神色渐渐消失,露出些失望:“叶棠玉,你怕了吗?” 叶棠玉抬头,离天雷落下只有最后半个时辰,她不想毫无准备地渡劫,早些将此事处理了比较好:“我不愿意。” 没有回答山主的问题,叶棠玉直接拒绝了他:“我不会殉身供养仙山。” 她的道心确实是改命不假,但前提是她要活着,以身殉道这种事,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可以犯险,可以豁出半条命,但让她赴死,去供养一个见也没见过的所谓仙君,没门。 眼见山主的脸色一点点冷下来,叶棠玉也不挂心,声音甚至没什么起伏。 “此番渡劫,我不求山主庇佑,待我渡劫之后,我也会和师长说自请离山。”叶棠玉将山主递给她的长剑扔到地上,“山主说殉身之人皆是自愿,这剑周身却遍布戾气,实在是难让我信服。” 说完又想了想道:“至于山主您说的那位真仙,我虽没见过,但却觉得,用他人之性命来续他之性命,如此行径实在不像是仙者所为,怕是连魔族也会自叹不如。” “且已经数百年过去,殉身着怕也有数百位,还未能重开天门,与我而言,这仙君也太过无用了些。” “若山主你要拦我,我也只好鱼死网破了。” 叶棠玉说完便不欲再说,转身想走,却被人扑上前来,抱住了大腿,是她的胞弟。 “姐姐,姐姐,求求你别走,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与她有两三分像的少年满眼含泪,放声大哭。 叶棠玉拧眉,挥袖以灵力将少年拂开,少年却急急忙忙重新跪倒在叶棠玉的脚边:“姐姐,你是天命之人,你帮帮我,我不想再回人间了。” 少年的话说得颠三倒四,一旁的衍书“好心”替他解释:“叶师姐,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弟弟也生有灵脉可以修仙呢,只是,他的天赋可比不上叶师姐你,靠着如今仙山这点灵气,他这点儿资质,修上百年怕是也难以筑基。届时只有灰溜溜的下山。” 少年连忙接过衍书的话:“是啊姐姐,姐姐我不想再回人间了,我有灵脉,我要修仙,求求你助我,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啊。” 衍书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发笑:“是啊,叶师姐,你的道心难道不是改命吗?自己亲弟弟求到眼前了,做姐姐的难道不施以援手?” “天命之人,以身殉道,这本就是你的责任啊,叶师姐,否则,天界天道为何要予你这般天资。” 叶棠玉转头看向衍书,衍书也不慌乱,直直地对上了叶棠玉的目光,说这话时,他眼里除了明晃晃的恶意,还有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怨恨妒意。 耳边少年的哭喊声不停,叶棠玉闭了闭眼,不愿再此多留。 却又听衍书不慌不忙道:“叶师姐,玄清长老已经归山,这件事玄清长老也是知晓的,你这一走,怕是她会失望。” 叶棠玉脚步一顿。 “如何?师姐,你选定的吉时快到了,看些做决定吧。” 叶棠玉转身,山主已经重新坐回珠帘之后,衍书老神在在,颇为戏谑地看着她:“师姐,玄清长老对你恩重如山,你如果连她的话也违拗,我也只能揣测师姐你的改命之说,只是惺惺作态罢了。” “我等我师长来与我说。” 叶棠玉没理会衍书的挑衅,师长分明与清禾在一起,未曾归山,且这事师长若是提前知晓,定不会瞒着她 叶棠玉心中升起不安。 丢下句话,便出了听仙阁,外面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离她渡劫只剩一炷香的功夫。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我们阿玉就要堕魔了,提前心疼心疼我们家阿玉 第95章 堕仙(五) 叶棠玉站在听仙阁前, 黑云压顶,隐隐可见电光。 她立于狂风之中,风声呼啸, 让她一时有些喘不过来气。 从她今日迈进听仙阁中开始,一桩桩事情便出乎了她的意料。 山主和盘托出的那些话,她于听仙阁顶看到的那些金线, 天命之人、天门、飞升、真仙、....以及让她殉身赴死的那柄剑, 荒唐又突兀。 那柄周身布满煞气的剑, 杀气未藏, 随意一个刚筑基的修士,都不会信死在这剑下的都是自刎之人, 山主却堂而皇之, 半分没有掩饰的交到她手上。 一边劝说, 一边威慑。 叶棠玉垂下眼,自己破境在即,即便破境之后成为元婴,对上化神境, 也不会是对手。 他们挑着这个节骨眼来告诉自己此事,就是直接斩断了她的后路, 如今天雷将至, 她没有别的选择, 即便要跑如今也寻不到另外一处灵气充盈, 适合破境的地方。 这是一场必死之局。 除非...天雷不落, 今日她成不了元婴。 可哪里会有这样的事。 叶棠玉敛住眸光。 还有师长。 先不提师长十日前, 已经与她通信说赶不回仙山, 便是能赶回仙山, 师长也绝不会为了供养真仙, 让自己赴死。 她借着衍书的说辞,不过是想出来透透气,将事情捋一捋。 至于他们说的派人去请师长,多半是找位元婴来化形或者别的什么法子。 也许是想耗完这最后一炷香的时间,逼她不得不历劫入元婴。 入完元婴之后,山主自然有办法用那柄剑逼自己赴死。 或许将那剑折了,会是自己的生路? 叶棠玉胡乱想着,不知多久,阁顶传来衍书唤她的声音。 无论怎样,先历劫成为元婴再说,叶棠玉重新来到阁顶,下了决心,即便是山主动了杀心,她也有力一搏。 推门而入,浓重的血腥气朝她涌来。 叶棠玉扫了一圈,并未见到师长,目光落在她的胞弟身上,他托着个木质的托盘,上面盖着块玄黑色的布,颤颤巍巍地站着,血腥气便从那处传来。 她心一缩,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师长呢?” 衍书站在一旁,下巴朝那少年抬了抬:“叶师姐竟没认出来吗?玄清长老已经被‘呈’上来了啊。” 他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嘲弄,面上却是一副十分好心的模样,将那玄黑色的布一把揭下,“叶师姐,你不是想问问玄清长老的意思吗?玄清长老说了,她先走一步,以死明志,请你赴死。” 恶意随着雷声入耳。 师长的头颅被置于木盘之上,死不瞑目。 叶棠玉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那颗头颅,修仙界术法众多,障眼法一类更是多如牛毛,化神境在这儿,要想骗过她一个金丹的眼睛何其容易。 她勉力维持着找自己的神色,衣袖下方的手却在不停打颤,看向珠帘之后的山主:“用我师长的头颅来诓骗我,可不是什么妙招。” 山主没有说话,只朝着一旁挥了挥手。 叶棠玉循声看去,人瞬时僵住。 “清禾,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棠玉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了颤音。 来的人正是一直追着师长不放的清禾。 听到说话的声音,清禾恍恍惚惚抬起头,看见叶棠玉时瑟缩了一下,张了张嘴随即又闭上:“....” “你若怀疑师长诓你,可上前用术法察验,玄清长老头颅亦或是清禾身上,有无术法的痕迹,自然你也可以问问这位清禾公子,是不是亲眼所见,你师长以死明志,劝叶师姐你为仙君殉身。” 衍书的话说个不停。 叶棠玉只觉聒噪。 眼睛死死看着清禾,他却不敢吱声,叶棠玉的心死了一半。 屏气凝神,再度看向那木盘,叶棠玉伸手,掌中灵气汇聚,覆在师长的头颅上,确实如衍书所说,并无其他术法痕迹,甚至,这断头伤口处的气息,也是师长命剑定光所留。 心彻底沉了下去。 “叶棠玉,你师长便是料到了你许不会赴死,所以才与你先做个例子,你的命便是由你师长救下的,如今也该依照她的遗愿,还给这天地。”山主话说得冠冕堂皇。 叶棠玉却恍惚觉得像是一场荒唐至极的噩梦。 指尖将掌心掐出血色,却感觉不到痛意。 她不明白,若想以师长之命要挟,为何不让师长活着,若师长活着,她会就范。 叶棠玉慢慢走过去,接过木盘,低下头,伸手轻轻将师长的双目合上,于无人之处,泪水砸下。 在这大殿之上,电闪雷鸣之间,叶棠玉孤身站着,微微垂头,看不清她的神色,却无端让人不寒而栗,清禾不动声色地往山主那侧靠了靠。 叶棠玉小心将师长耳旁的鬓发理顺,随即才抬头看向了坐在殿中,高高在上的山主。 “你们就没想过,将我师长害死,我会鱼死网破吗?” 话音落下,清禾腰间的飞剑便落在了叶棠玉手中:“如今天雷未落,我尚不是元婴,若此刻我自刎随师长而去,没有我这个可续仙山灵气千年不败的天命之人,那位仙君也是死路一条,你们呢,仙君震怒,怕也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叶棠玉的话冷冷砸向那位山主。 听不得叶棠玉如此这般大放厥词,山主开口怒声训斥:“纵然没有你,这人间之大,自然还有其他能够殉身之人,纵然修士里没有合适人选,那便用那些凡人,他们寿数短暂,又可转世,不乏命数上佳的人选,一个抵不上你那就十个,十个抵不上那就百个。” “你以为,你能威胁到谁?” 珠帘背后,山主的面容似乎都有些扭曲。 叶棠玉心中越发冷然。 没有她,还有其他修士,没有其他修士,还有其他无数凡人。 总归先死的,不会是这些山主,更不会是那位连面也未曾漏的仙君。 叶棠玉虚揽住师长的头颅,修仙以改天命...这世间,不过是大鱼吃小鱼而已,就连所谓真仙也不例外。 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碎掉。 山主这方红脸唱罢,见叶棠玉脸色不对,衍书这唱白脸的自然免不了登场——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94节 “叶师姐,我知道你如今是认定我们杀了师长,可先抛开这些不谈,你自幼长在仙山,总见不得仙山倾颓,你如今确实可以一死了之,但总要有后来人来填这缺漏,叶师姐舍得让后来成百上千之人,因你的一念之差,因你的一时赌气而丧命吗?” 是啊,她如今逃不过一死,要么“负气”现在举剑自刎,要么渡劫成为元婴境后,殉身蕴养仙山。 怎么选也是后者更值得一点才对。 叶棠玉的目光落在衍书脸上挂起的虚伪悲悯上,只觉得格外可笑。 佛口蛇心,她如今算是见识了。 目光又落到被她扔在地上的那柄杀剑身上。 想来,主动殉身和被迫殉身,其间效果会差上不少,才让他们“苦口婆心”地规劝于她,否则哪里需要如此多言,直接等她入元婴之后,山主一剑了结了便是,连缘由也无须多说。 ———— 山主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叶棠玉,心里也没有什么底。 愈发恼恨起玄清来。 当日玄清离山时,他便知道,玄清是怀疑起了仙君与仙山之事,因而离山暗中查探。 但当时他忙着寻找天命之人,并未搭理她,仙君踪迹成迷,想来也不会让玄清真的找到什么。 天命之人难寻,数百年才可能出一位,几十年前,那位仙君便找到他,告诉他他有预感,天命之人将至。 这天命之人是仙界天道所选定之人,除了天赋卓绝,命数还极好,而他们所要的正是这样的气运,若找到天命之人,将她养至元婴,在她初成元婴,气运初现的那一刻,将其供养给仙山,便能续仙山千年灵气,那仙君的身体必然好转,就此重开天门也说不准。 到时他自然功德无量,飞升在望。 因而得到消息后,他便闭关,全力寻人。 天命之人的命数,是能逢凶化吉的大吉之兆,因而这几十年来,他一直关注着些人,其中也包括叶棠玉。 叶棠玉的天赋绝佳,他自然是有所耳闻,但她这一路太过顺遂,并不像仙君所形容的天命之人那样,于大凶大险中开悟。 因而一开始他并未将其放在眼里。 直到玄清离山,衍书中妖毒奄奄一息之际,那日山中弟子来递信,因着衍书是那位仙君带入仙山的人,他开了水镜瞧了一眼,只一眼便知这孩子气数已尽,即便这次救了回来,不久之后,也还是逃不过一死,于是并未搭救。 谁知几日后,这孩子竟然好端端地来拜见,再观命数,已然与常人无异。 细问之下,才知是叶棠玉救了他。 再看叶棠玉的命数,依然无甚波浪,他拿不准,遣信告诉了那位仙君,那位仙君难得大喜,言:能直接干预他人命之死局者,天命之人无疑。 山主亦是欣喜,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便是如此,这天命之人不光近在眼前,还即将破入元婴,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好事。 果然,那位仙君又遣信来—— 从前,挑选天资出众的元婴献祭仙山,只需在他们破境的一瞬,用仙君从仙界带下的长剑,一剑杀之即可,干净利落。 可天命之人不行。 需得她意识清醒无人操控的情况下,自己动手了结自己,才能发挥最大效用,若被人杀之,这气运命数便会白白浪费掉一半。 这便难了。 好在得知叶棠玉道心为何后,他才安心几分。本想利用叶棠玉的“善心”,让她赴死。 衍书却嫌不够。 也不知这衍书是为何入了仙君青眼,仙君也将此事尽数告知了衍书。 既然是仙君所信之人,他便也让衍书放手去做 衍书才将叶棠玉在凡间的胞弟带来,以做要挟,本应带叶棠玉的姐姐来更好,多少也算有相处过后的情谊,还是她那姐姐却不肯,这才带了这满心满眼来攀高枝儿的弟弟来。 万事俱备,只等叶棠玉破境。 偏偏这好事多磨,那玄清在外面并未追查到什么线索,便紧赶慢赶地回了仙山,被一直纠缠她的清禾拦在仙山脚下,拉扯之际,清禾坠入深潭,让玄清误入仙人之地,也得知了天命之事。 衍书本想拉拢,若玄清出马劝说,和效果自然是会比他们好上许多,这玄清却不肯就范。 索性杀了才好,不过怎么杀也有讲究。 幸好这清禾配合,诓来了定光。 —— 轰隆隆,雷声一片,听仙阁上方,一百三十八道天雷汇聚,落下只在顷刻之间。 叶棠玉手中握剑,并未有自刎之举。 山主和衍书刚松了口气,却听她歪头说道: “我六岁入仙山,八岁练气,十二岁筑基,十四金丹,如今十八,便要破入元婴境,修仙一途,我本以为我会走得很远,远到有一天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改天下人之命。可惜,现在方知,连真仙都须食人之气运、命数苟活,这条路我从一开始便走错了。” “凡人改命之道,不在修仙啊,我太蠢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叶棠玉这句轻飘飘的叹息,竟隐隐压过这满天惊雷。 衍书皱起眉头,心生不详。 不待他细想,轰隆一声,雷声落下,几息后,听仙阁外传来潇潇雨声。 怎么可能,天雷劫数未过,怎会下雨? 衍书冲出阁中,探头向外望去,斗大又密集的雨水一颗一颗接连不断地砸到他的脸上——乌云密布,惊雷已散。 听仙阁内再次传来叶棠玉的声音。 “天雷已成,修仙之人避无可避,你们打得算盘便是如此。于我而言,却不是绝路。” 衍书转身,那听仙阁的殿上,只见叶棠玉长身玉立,高束起来的发丝分毫未乱,还是一副沉稳的仙山弟子模样,如果不是她手中紧握之剑裹挟着层层魔气的话。 八月十二夜, 逐月仙山须臾门玄清长老门下首徒叶棠玉,堕魔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玉堕魔啦,因为道心被毁,路过朋友可以猜猜后面为啥阿玉又会甘愿赴死,然后重生... 主要原因在于天道不做人... 但也有阿玉自己的算计在里面 容与算是其中的一环(但心甘情愿) 第96章 命数 修仙者堕魔本不是什么新鲜事。 道心不稳便会行差踏错, 届时心生魔性,浊气入体,便会由仙堕魔。 修行之路艰难, 道心总有动摇的时候,只是像叶棠玉这般快便道心尽碎,身染魔气的, 衍书从未曾听闻, 更未曾见过。 她怎么做得到? 又怎么舍得?! 衍书一时心神俱裂, 甚至来不及惊慌叶棠玉堕魔之后, 天命之人殉身无望,他会遭受那位仙君多么严苛的惩处。 那魔气如若千万根细针密密麻麻刺进他的心里。 入魔以后,便与仙道无缘。 那位仙君曾与他看过叶棠玉的命数, 于修仙一道上, 真称得上是气运无双。 因而哪怕是他与垂危之际,沾染上了分毫,他也能逢凶化吉,这样的好气运, 好命数,唤作是他, 便是死也要带入墓中, 叶棠玉居然为了苟活, 丢弃这样的好命数转身入魔! 衍书心口燃起不可名状的怒气, 怒喝出口:“叶棠玉!” 叶棠玉此刻听不见任何声音。 一朝入魔。 心窍处生出的魔性翻滚不歇, 魔气自心而生, 这种感觉尤为奇妙, 仿若灵力与魔气本属同源一般, 汹涌而来的魔气在奇经八脉中肆虐, 灼烧之感蔓延至全身上下,剥皮抽筋也不过如此。 这痛处让她连师长的头颅都抱不住,拼尽全力手也控制不住地在发抖。 几乎不用过脑。 魔气仿佛自己有意识一般,为她取来了灵剑,这殿上,山主、衍书、清禾还有她的胞弟,每个人的面容都看不清了。 灵剑入手,她想做的,只有杀人。 一声怒喝,她抬眼,有一人朝她冲来,只是还未到眼前,噗嗤一声,便有一剑刺入那人胸口处,又是一声,剑被拔出。 温热的血溅到叶棠玉的脸上,她抬手摸了摸,才后知后觉这一剑是她刺出去的。 血溅得很远,她听到了哭声。 转身看去,模糊不清的人脸,在面前晃荡,嘴里还嚷嚷着什么,阿姐,不要,错了。 一切都乱糟糟的,入耳不入心,让她愈加烦躁,无名怒火随着体内四处冲撞的魔气,一点点席卷至她的灵台。 又一人朝她冲来,她抬剑来挡,这次这人要厉害许多,十数招之内,从殿内到阁外,手上的剑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挥得要快,她却未伤到他分毫。 雨水下得又急又密,那人似乎在怕什么,出剑的速度比她还要快上几分,直朝她心口而来,她想躲,体内的魔气却比她更快做了决定。 剑刃刺入心口。 刺入她心口的同时,也刺入了他的。 她吐出口血,雨水下得又急又密,夹杂着血气的土腥味,格外难闻,剑身刺入那人胸口的凝滞之感,让她的嗜杀之意些微缓和了下来。 也听清了那人不断呢喃着重复着的话:“疯子,疯子。” 听不太懂。 她偏了偏头,将剑抽出,自己胸口的剑也同时被拔了出来。 翻涌着的魔气刹那便涌向她心口的那处致命伤,将那道伤口修复完毕。 是了,魔族的魔气,能汲取仙人之力为己用。 只是她唇角的笑意还未散,便见那人身后现出了法相,法相一出,那人周身气势暴涨,叶棠玉四散蔓延开的魔气,竟被一点点逼退回她的身体。 “孽畜。” 那人骂她,声如洪钟。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95节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巨大的法印。 她脑子短暂顿了一刹,法印瞬间扑下,体内的魔气霎时被打散,周身浮现出细密的伤口,涌出血珠,五脏六腑像是被碾碎一般。 我会死的。 她听到自己的灵台传来声音。 对啊,我会死的。 但要杀了他,要杀了他,要杀了他。 她全身上下湿透,咽喉处却蔓延上干涸之意,唯有饮血方止。 体内的魔气自心窍处重新滋生,痛感逐渐消弭,灵台恢复清明。 她看向那方法身,已至化神,这法身凝如实体,她这点微末魔气,不过是蚍蜉撼树,又怎么会是化神境的对手。 叶棠玉仰头,斗大的雨水又密又急地砸在她的脸上,夜空黑如墨汁,不见一丝天光。 说她是天命之人,那入魔入仙又有和区别。 我修仙破境能引天雷下界,入魔难道就不行吗? 仙魔一念之间。 体内被魔气几乎完全压制的灵气宛若回光返照一般,再度疯涨,雨幕之中,传来沉闷地雷声。 “你做了什么?!” 天雷引下。 叶棠玉飞身而上,直朝山主法身处去。 半步元婴引天雷,她耗尽体内最后一点灵气之源,也只引来这一道。 不过也够了。 天雷来得又快又急,叶棠玉硬生生受住了这半道天雷,另外半道落在了山主的法身之上。 化神境,莫说半道天雷,便是再多来十道也该受得住。 可惜,此时山主心口的剑伤本就致命,靠法身才勉强撑着,这半道天雷而下,法身劈散,肉身重伤,只消她再补上一剑,便能送他归天,去亲自寻寻那天门。 只是,后腰一痛,叶棠玉手中的剑滑落,便是差了这短短一刻,面前便没了山主的影子。 转身回望。 来的人是衍书。 他胸口处的血并未止住,浑身上下还多了些别的伤口,连持剑的手也在发颤,只要叶棠玉想,便是现在杀了他,他也无法反抗。 只是他去不闪不避,见叶棠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还笑出了声:“叶棠玉,你害死了好多人啊。” 说着他另一只手抛出了什么东西。 咕溜溜滚到叶棠玉脚下。 是她胞弟的头。 “无用之人,还是死了的好。” “就和玄清一样。” 不远处,是她师长的头颅, “可惜,清禾跑得太快,不然我倒是能送个顺水人情给玄清,让他下去与她作伴。” “叶棠玉你瞧瞧,若你自愿赴死,哪里死得了这么多人。” 衍书杀了凡人,身上染上了血气。 叶棠玉见他那疯魔样子,不欲与他再多说,一剑封喉。 他倒在地上,晕出一片血色,眼神里满是怨毒。 身后传来喧嚣之声,是匆匆赶来查看的长老和弟子。 “叶棠玉你杀师杀友屠尽血亲,这天下容不得你!你以为杀了我们,就逃得掉吗?!” 这句话成了衍书的遗言。 后来之事,叶棠玉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仙山雨夜,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围剿她这个堕魔之人,她没能带走师长的头颅。 一路奔走,不知逃了多久,勉力甩开了一路追杀之人,终于力竭,栽倒在一处荒无人烟之所。 死便死了。 迷蒙之间,从前的回忆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给不停,多数时候是师长,也有她的阿娘阿姐阿爹和最后死在她脚边的胞弟。 还见到了容与。 “小瞎子。” 她呢喃出声。 以为是死前之梦,却没曾想,再睁开眼时,居然能真的见到了容与。 “怎么弄得这样狼狈,两年不见而已。” 容与和两年前并无大的不同,只是更沉稳了些。 “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叶棠玉有些怔忡,一场恶战之后,再见容与,总觉恍若隔世。 容与却没有回答她,推开窗,微凉的风涌进屋内,卷走了燥热。 后面容与又问了些什么,她也张嘴答着,却神思恍惚。 待容与走出门外。 叶棠玉躺在床上,不久之后,头便一抽一抽地疼起来,这疼痛一直蔓延之腹部,叶棠玉承受不住,内视后才察觉她引来天雷,承受住了那半道天雷之后,她丹田处,竟生出一丝元婴魂魄。 只是魔气与元婴魂魄相互排斥,元婴之魂不敌魔气,一直向上,躲进了她的灵台处。 一定灵明处,叶棠玉神识理智尚在,魔气便无法进入其中。 两股力量斗法,叶棠玉疼得浑身打颤,同她从前出入练气境洗髓时一样痛,那时她疼得大叫,师长在一旁笑她没出息。 如今她咬着牙,独自蜷缩在一处,忍着这疼痛,泪水从眼角滑落,却不会再有师长来笑她。 再醒来,容与已经回来,坐在不远处的木桌边,吃着饭。 看见熟悉之人,叶棠玉心下总算是安稳了些。 得知自己仍在逐月仙山的地界之中,叶棠玉忍不住浑身一颤,她堕魔一事,还有太多蹊跷。如今她不能被抓,也不能连累容与。 两相商议之下,叶棠玉决定先去蓬莱地界。 从前师长喜欢收藏许多无用之物,都一并收在她随身的储物袋中。 蓬莱地界修仙者不入,这些无用之物里其中就包含前往蓬莱地界的钥匙。 只是如今也入得了。 体内魔气汹涌,叶棠玉一时掌控不好,撞上了木桌,容与来扶,叶棠玉对上他的眼睛。 许是因为容与被自己惊住,他眼底的煞气流动,从前在道观中没看清的东西,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 哪里是什么煞气,那暗红色的东西,分明是魔魂。 叶棠玉心下暗惊。 容与,他知道吗? 话堵在嘴边,却没问出来。 趁着夜色赶路,叶棠玉脑子里的念头纷乱,一会儿是听仙阁之事,一会儿是容与的事情。 天命之人.... 魔尊转世.... 她若是天命之人,这运道也太差了些,师长枉死,自己堕魔断绝仙途,如今遇上一人,还是魔尊转世。 这样一看,自己哪里是天命之人,分明是天道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将她杀之而后快。 第97章 仙魂入梦 逃了大半月, 一路往蓬莱。 期间逐月仙山叛逃出了位堕仙之事,在修仙界传得沸沸扬扬。 杀师杀友斩尽血亲。 这是修仙界中闻所未闻的事情,从前虽也有修仙者堕魔, 但却也不敢在仙山中如此放肆。逐月仙山下了明令不许提及,也架不住流言如沸。 只是提起时,大都还是有所避讳, 并未直接点出的名姓, 只叫她堕仙。 奉命来追杀她的逐月仙山各门拔尖儿的弟子, 提到她时, 则多是谩骂更没有好话。 叶棠玉倒不意外,逐月仙山以修士之命蕴养仙君,这样的消息自然不可能往外传, 她又确实堕魔杀了衍书, 索性师长和她胞弟的性命也一并算在她头上,与他们而言,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容与与她一道,难免也将这些话听入了耳。每每听见有人大骂, 容与脸色总要难看几分,眼中流动着的魔魂, 也比往日更快些。 前面十数日, 叶棠玉靠着容与眼里流动着的魔魂, 心里的嗜杀之意才有所平息。 她入魔后, 体内魔气一时难以控制, 尤其想到那夜在听仙阁所发生之事, 魔气翻涌, 杀意难抑。只有待在容与身边, 借魔尊转世的威压, 体内躁动不安的魔气才要温驯几分。 不至于一见到逐月仙山的弟子,就想起那日之是,控制不住想拔剑杀人。 这些弟子对于仙山之事多半一无所知,她不想滥杀。 就这样耐着性子将体内魔气驯服,期间叶棠玉也难以顾及太多,对那些追杀之人,也往往多加躲避。容与是个凡人,气力身体不能与修士相比,若叶棠玉还是修士,倒是还有办法为容与传送灵气调息,但如今堕魔,也只是有心无力。 因而一路上行进得很是缓慢,但好在两人行事都谨慎小心,也没遇上什么极其麻烦的事情。 叶棠玉为了避免让自己一直沉溺于那股杀意之中,便将注意力放在容与身上。 这一路上,虽然疲累,但容与似乎却很开心。 连带着看她的眼神也是亮珍珍的,唇角的笑意就没有消失过,比之在道观时的状态轻快不少,两年前,她快要回仙山那段日子,容与虽然也爱笑,但总带着股沉暮之气,不若现在更像是个少年郎。 反倒是眼睛处的魔魂,大多数时候都不再留流动,安安静静地栖息在容与的眼睛里。 叶棠玉看得久了,不经又开始琢磨那日灵光一闪之间想起的事。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96节 若她真是天命之人,山主和衍书一起设计杀她,难道就不怕天惩吗? 师长曾与她讲过,凡间人皇身负气运,就连真仙轻易也伤害不得,其余大大小小的气运之人,要伤其身,也多有掣肘。 她虽比不得人皇,但若真是能续仙山千年气运不败的天命人,为何再她被商何逼迫自刎时,亦或是她因被他们逼迫而堕魔,天道也并未有半分惩处之意。 天命之人堕魔。 这样的事,天道却未生半分异象。 就好像默许他们一起诛杀掉她一般。 叶棠玉越想越头疼,从逐月仙山出逃出来后,得容与搭救,她自然不会将这样的祸事牵连到他头上,再加之自己如今亦受了伤,前往蓬莱地界将伤养好,留容与在那处安置,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至于以后,叶棠玉原本打算,等伤养好以后,先找到定光或者是清禾,弄清楚师长因何而死的真相,再要杀回仙山,将师长的尸骨带离。 按照师长和定光的性子,师长绝不可能会自刎,也绝不会托旁人砍下她的头颅,定光也不可能对着它的主人挥剑。 这其中种种,叶棠玉虽不清楚,但与商何定脱不了干系,若师长身死真的与他有关,便是拼上性命也得让商何偿命才行。 原本是这么想的。 可这十几日,魔气渐渐稳固,慢慢冷静下来后,叶棠玉有些摸不准了,特别是容与这个魔尊转世就在眼前,细想听仙阁之事。 除却私人恩怨外。 于仙山,于曾经的同门,于这人间,那位商何口里需要他人以命相养的仙君,数百年前被迫用那柄杀剑自刎殉身的先人....以及紧闭的天门,都十分重要。 叶棠玉垂眸,蹲在河边看着自己的双手。 若自己杀了商何,报仇雪恨,那位仙君却依然躲在背后,不见真容,没了商何,还有其他人可以继续为他做事。 而魔尊转世也已现世。 仙魔均已经绝迹千年,如今...怎么看也不像巧合。 也总要弄清楚才行。 “阿玉。” 想得出神之际,听到容与唤她。 叶棠玉从河边磨磨蹭蹭过去,容与拿出鲛绡,牵起她的手,自然而然地替她擦了擦方才蹲在河边揪草时,粘上的土尘。 不消一会儿,容与便将她的手擦得干净又细致,自容与手中传来的暖意,一时让她竟有些不想放开。 这段时日来,她一路上大半心思都扑在控制魔气事上,容与双目皆盲,反倒是照顾她许多,温柔又细致,真是难以想象他会是古籍所载的那位嗜杀成性的魔尊。 她又忍不住将目光落到容与的双眼上。 容与的眼型尤其好看,眼尾微微上挑,眼睛的弧度大小都恰到好处,可惜看不见,眼睛无光,总是黯淡几分。 从前离开道观时想着待她体内禁制解开,求师长与她一道将容与眼睛里的煞气拔除。 只可惜如今师长没了,她也堕魔,而容与眼睛里的也并非煞气,而是魔魂。 当初谋算,尽数落空。 容与将她的手擦拭干净,轻轻松开,她垂眼再度看着自己的双手,一时沉默。 半晌才想起容与为她擦手时问的话。快到蓬莱地界,逐月仙山定会设防,他们该如何应对。 “不用担心在逐月仙山的人,蓬莱地界,修仙者免入。” 相处的这段时日,容与自然是知晓她已经堕魔。闻言,眉毛挑了挑,似有些意外:“蓬莱地界不是传说中的仙人居所吗?竟也会防着自己人。” 自己人。 叶棠玉的眉目沉了沉,想到了清禾。也不知师长是不是死在在这自己人的手中。 “防的就是自己人,我们在哪里,才暂时安全。” “你如今是魔族,也能入?” 向来只听说过防魔族、妖族,没听说过防仙族的,一时倒有些稀奇,容与因而发问。 叶棠玉也觉得好笑。 从前或许诸仙山也觉得这事情传出去颇为不光彩,对诸弟子都说的是蓬莱地界从不对外开放,修仙者、魔族、凡人皆不能入。 直到堕魔之后,脑子里关于蓬莱地界的这道薄雾才得以烟消云散。 只防修仙者。 或许蓬莱地界也察觉到这世间唯一存活的真仙已然面目全非了吧。 “是啊,只防修仙者.....”她回了容与的话,“逐月仙山弟子心气儿向来高傲,捉拿我这样的叛仙这样不光彩的事情,也不用担心他们去找其他凡人进来寻人,普通凡人即便是进来了,也是无用。至于妖魔,他们更不会去找了。” 果然事情如她所说,进入蓬莱地界的过程很顺利。 进入蓬莱地界以后,容与很快便带着她找到了暂时栖身之所。 为了尽早安顿下来,也为了尽早熟悉环境,容与常常是早出晚归。 很快原本还有些荒凉的屋子,在容与的打整下便像模像样起来。 叶棠玉在这儿又歇息了一段时日,心口的剑伤和那半道天雷带来的暗伤,也好了个差不多,按照原来的计划,她该离开,去寻定光或者清禾,顺便探查那位仙君的事情。 可是她没有料到,蓬莱地界之中,会有真仙。 她刚入蓬莱地界之时,远处群山连绵,本以为蓬莱地界中的真仙只是谣传,如今亲眼见到.... 叶棠玉趴在窗棱上,眼睛一瞬不眨地望着远处那道仙魂。 其实地界一百零八座仙山,数千年未有人飞升,不是没有人揣测过,天门已关之事,也曾传得仙山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 只是从未证实过,对大多数小修士来说,天门关与不关也是一件太过遥远的事情。 谁又能想到,天门不仅已关,还将天界的仙君也留在了这地界呢。 也不知,这蓬莱地界里留下的仙魂是否也是当初被迫滞留在地界的仙人之一。 叶棠玉望着那道仙魂,心中毫无波澜。 这些日子,她就这么一日一日地看着。 叶棠玉慢慢察觉,自己体内的魔气已经彻底能操控自如了,即便是没有容与在身边,那股嗜杀之意也不会随着魔气的翻涌而失控。 容与也问过她,入魔以后,嗜杀之意难消,为何自己不大杀四方。 是想的,刚入蓬莱地界之时,初见那道仙魂,她心中怒火险些按捺不住,可举目望去,周遭尽是无辜之人,恍如沉入冰冷河水之中。 即便杀光这些人,怒意依旧无法消解,又有何用? 索性一直注视着那道仙魂,有百般怒意也冲着那一处而去,想着若是日后找到那躲在仙山后面,食人之血的仙君,该如何冷静应对。 不知不觉又待了一段时日。 也许是这样看着那仙魂太久,叶棠玉没有料到,那仙魂竟会来入她梦。 —— “便是那仙魂入梦,才让你改变主意,去赴死的吗?” 听到此处,客栈之中,容与开了口,长睫微垂,看着叶棠玉:“若一早知道,便不入那蓬莱了。” 雨声潇潇,容与的声音染上凉意。 叶棠玉一时失声,迎着容与轻轻抬眼的眸光,久违地心虚起来。 第98章 前因 “所以那仙魂入梦, 说了什么?” 见叶棠玉没有说话,容与轻轻抬眼,没有错过叶棠玉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 叶棠玉轻咳了两声, 缓了缓,才继续开口说道。 “和我们那日在深潭之中的壁画差不离。” 容与回忆起那日在山洞中看到的壁画,第一幅似乎是—— “天道新生, 战神战死。” 叶棠玉同时也念出这八个字。 山主商何在此事上并未说谎, 如今地界与天界之间的通道确实早在数千年前就被仙界战神九方斩断, 自此天门关, 地界修士再无飞升之可能。 数千年前,此事并不是什么秘闻,地界修士大能者颇多, 皆是亲眼目睹。 因飞升通途被毁, 无数修士唾骂九方,毁去在人间为她所设的庙宇,烧去记载九方的书籍,才使得后世寻不到关于九方的只字片语。 而当时九方斩断飞升通道之由, 正是石壁上记载的前半句话——天道新生。 这天地之间,原本只一个天道——九天之上, 由仙族维护其秩序, 人妖万物生老病死, 皆受其所控, 而秉承天道意志的天帝, 则是这天地之间的统管。 便是这样, 万年过去, 天地之间, 竟生出了第二个天道。 不受天界天道约束, 亦不受天帝所控,天帝派人查看,才发觉这新生天道,乃是人族气运供养而成。而再这新生天道的加持之下,人族命数竟有了脱离仙族辖制的势头。 天帝自然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事情,便准备趁着这新生天道羽翼未丰,将这新生天道铲灭。 这天道与人族命运相连,要想将其彻底产灭,最好的办法便是降下天灾,让当时的人族蒙难。 但当时的天帝则要做得更狠辣一些,他想灭族。 既然这新生天道与人族气运相连,那便将人族十之八九铲灭即可。只是当时人间不少修士大拿,又有魔族在一旁虎视眈眈,要想彻底铲灭人族,于仙族也不算易事。 因而领到此命的是天族战神九方,九方乃上古时期汇集九方战意而生的战神,是剿灭人族的最佳人选。天地很放心用九方来做此事,只是没料到,九方虽生于上古,汇战意而生,但却对这地界生灵生出了怜意,不愿做此事。 仙族之中,也有一脉与九方想法相同,并出言劝告天帝,不要行这等残酷之事,却被天帝斥责,贬到下届仙山。也因此事,暴露了九方不欲听命而行的谋划。 天地拿九方没有办法,但杀意已起,不可转圜,索性便另遣了私兵,未与九方言说,拼着魔族会趁虚而入的可能,下界灭族。 等九方察觉此事时,十万天兵已经整装待发。 此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是如今放消息前往下界,让人族修士早做准备或是让普通凡人早些往仙山避难也已经晚了。 所以——九方以上古战神之力,斩断天地之间的通道,通道已断,修士无法飞升,天兵也无法下界。 人族免遭祸患,新生天道得以留存。 只是九方却因力竭也因天惩而亡,只留下一道残存仙魂在蓬莱地界,自此修仙者勿入。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97节 地界无数修士目睹这一幕,只以为九方叛逃天界,加之天地之间通道已断,天兵无法下界,魔族瞅准时机发难,企图吞并整个地界,人妖联手抵抗,方化解了这场争斗。 自此九方便被认定为叛神。 至于当初被天帝贬下仙山的那一脉仙族.... 叶棠玉说到这里,容与也回想起当日那壁画上所写。 【生仙骨者,承雷霆之怒】 叶棠玉对上容与的目光,知道他已经猜到,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 “没错,天地之间通道断绝,这一脉仙族逗留地界,便被天界天道判为叛仙,每月便会承受雷刑,万分煎熬。而当时他们所栖身之仙山便是逐月,春云浮岚便是这一脉仙族留下的法器,也因为春云浮岚,在那场魔族讨伐之战中,逐月仙山才得以保全下来。” “所以呢,这与阿玉你又有什么关系?” 听完这些尘封旧事,容与并未做他想,这些往事如何惨烈,与他心中激不起半分波澜。他只想知道叶棠玉当年为何心甘情愿死在仙山那群人的手下。 叶棠玉顿了顿:“...你既知道了当初我堕魔缘由,如今又何必多这一问。” “商何没有说谎,他并不知晓飞升只是明堂的谎言,以为天门开启,人界修士便能飞升,但一旦天门真的重新大开,地界生灵便会迎来仙族的屠戮,即便如今新生天道已经不再如当初那般势弱,也会是一场浩劫。” “谎言之下,他自然是希望我这个天命之人来帮明堂续命。” “.......” "怎么了,我说得可有不明白的地方。" 叶棠玉看着容与一瞬不移的目光,露出不解的神色。 见叶棠玉故作不知,容与难得却没放过。 “阿玉,我问的是当年,你为何要故意死在逐月仙山的修士手里。” 容与摆明了不肯绕过这件事。 叶棠玉还想着搪塞:“你又怎知我是故意,当年三个元婴围剿我一个魔族,我力竭逃不出去也很正常。” 两人四目相接,都不肯退却。 见容与坚持,叶棠玉微微叹了口气:“我已经将我之事尽数告知,容与你呢?你如今的金丹是如何修得的?如今肯告诉我了吗?” 叶棠玉话音刚落,容与的长睫便颤了颤,率先移开了对峙的目光。 见容与放弃追问,叶棠玉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对容与修仙一事越发生疑。 窗外雨声不停,秋风也萧瑟。 屋内烛火跃动,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话。 “如今,重回仙山,阿玉你要做什么?” 容与率先软了语气。 自那日从仙山逃离之后,逐月仙山便放出消息,说百年前那个堕仙未死,如今卷土重来,手染数条人命。一时修仙界激愤,纷纷要将叶棠玉碎尸万段。 而逐月仙山的弟子以及附近镇上的修士接到的消息则更耸人听闻些。 商何和明堂将那日明堂弃掉的那具“死尸”栽到叶棠玉的头上,更说叶棠玉偷走了仙山一半灵力,杀了数位弟子,占了其气运,这才能死而复生。 一时之间,修仙界热闹极了,纷纷赶往逐月仙山支援。 而叶棠玉在这段时日,又重新去了一趟酆都,有容与在,两人彼此之间也不再遮遮掩掩,容与作为魔尊转世,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入酆都也不难。 入了酆都之后,叶棠玉独自去找了一趟郁荼。 当初郁荼所用禁制与师长相同之事,叶棠玉如今倒有些猜测。 见到叶棠玉,郁荼很意外,转身便想喊人,却被叶棠玉制住。 “我来这里只是问你些事,你老实说,我不会为难你。我走之后,你要给明堂通风报信,亦或是其他,我也不会阻止。” 见郁荼老实下来。 叶棠玉才开口:“明堂依靠仙山续命之事,你和玄清一早便察觉,玄清才会离山,她来寻过你?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郁荼听到玄清的名字愣了一瞬,随即唇角扯出一抹笑:“玄清与你是什么关系?你第一次来酆都便问过我关于她的事情,如今犯险来酆都,竟还是为了她?” “现在是我在问你,不是你问我。” 叶棠玉并未接话,只手上的剑上又施加了几分力。 郁荼笑意僵在唇边:“脾气可真大。没错玄清是我师妹,仙君续命之事,我比她早数百年知道,便投效了仙君,当年她察觉之后,也来找过我,我便劝她与我一道投靠仙君,她却十分执拗,始终不肯。所以才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我那师妹不懂。” 郁荼虽然是在说玄清,目光却落到了叶棠玉身上。 叶棠玉听完后没有作声,收回手中的剑,依言放走了郁荼。 随后便带着容与去了蓬莱地界。 蓬莱地界修仙者不可入,叶棠玉不受其限,容与只能在外面等她。 等叶棠玉出来后,容与才知道,叶棠玉将庄流筝安置在了蓬莱地界之中。庄流筝入炼体境,还算不得正是迈入仙途,倒也不会被蓬莱地界所排斥。 而庄流筝在入了定光所成的那个秘境之后,自然也知道了她与衍书第二之间的颇多纠葛,心烦意乱,也接受了叶棠玉的安排。 将这些事情都处理完了以后,叶棠玉才又带着容与,一起回了逐月仙山。 如今将前尘往事差不多尽数告知,却没提此次回来是要做什么。 “阿玉不想告诉我当年赴死之事,连如今要做什么也不能告知吗?”容与见叶棠玉迟迟不开口,眸中故意漏了几分委屈,“那阿玉何必带着我一起。” 叶棠玉知道容与这般说,是想缓和一下他们之间有些凝滞的气氛,笑了笑,却避开了容与的眼神,看向屋内的烛火,良久才道:“自然是要与此事做个了断。” “他们将我引来是想杀我,我来此,也是一样。” “容与,我要弑仙。”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都瞒了对方一些事情 可能、maybe、也许会有一些小虐 但我觉得其实还好 第99章 算计 叶棠玉这话说得太决绝。 容与听完后只问了句:“弑仙以后, 你还会活着吗?” 叶棠玉似有不解地看向他:“自然,容与我复生不易,不会轻易舍了性命的。” 容与盯着叶棠玉的眼睛, 试图分辨真假,却分辨不出来,他想相信, 可从前发生之事, 让他心头总有不安。 “你别再骗我。” “自然不会。” 叶棠玉答得郑重, 偏头想了会儿, 又道:“弑仙一事拖不得。明早天一亮,趁着修士入逐月仙山,我也会一同混进去。” “逐月仙山如今一半仙山都已枯萎, 想必明堂短时间内两次身死, 于他元神也大有影响,所以才会攫取仙山灵力,以供己用,反正对他们而言, 仙山弟子亦或是普通人都是仙山备用的灵力来源,也不必珍惜。如今, 我与他心照不宣, 他以众人性命胁我前来, 我亦想杀他。只是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容与, 弑仙一事, 我需你助我。” 容与心里一颤, 只觉自己有些没用, 分明刚才还因为她的隐瞒而郁结, 如今只听她这一句话, 他便忍不住心生喜意。 只是面上倒是忍住了,不显山不漏水。 “你说,何事。” 叶棠玉看着容与好转的脸上,心下微松,说道:“仙山听仙阁上,商何身上缠绕的金线是天地之间通道遗留之物,他们想重开天门,那东西必然不能损坏,只是那日听仙阁上,我细细看过,在这东西恐怕仙力对其无用,只能被其吞噬,想来还要靠魔气。” “我明白了。” 容与点点头,“你需要我入魔。” 这段时日一直安分守己的魔魂闻言,有些激动,也有些忧虑,这段时日,他算是看明白了,要想容与入魔,别人是指望不上了,还得看叶棠玉。 如今叶棠玉要弑仙,不正和他们魔族历来目标相同吗? 没想到峰回路转,兜兜圈圈,还是绕了回来。 只是容与如今入魔,有一半的可能,会在一个时辰后身死,身为魔魂他自然不愿意,魔尊在这世间只临世短短一个时辰,便就此身亡。 忐忑等着叶棠玉的回答。 叶棠玉却摇了摇头:“不,我不愿你入魔。你只需埋伏在听仙阁外,到时候我会通过命剑与你传信,你收到信后,便如同你之前在酆都时一样,将魔魂附着的魔气展露出来即可。那金线对明堂至关重要,见到后必定方寸大乱,我便有了击杀他的可能。” “这个好办。” 容与点了点头,随即又问,“可就怕明堂不会与你交手。那么多修士前来,不单单是要挟,也是杀你的战力。” “他会与我交手的。” 叶棠玉眼里罕见倾泻出笑意,“此番我去,可不是直接与他兵刃相接的。” 容与转念之间便猜到了叶棠玉的主意。 “复生。” 叶棠玉点了点头:“我是如何复生的,他们之所以好奇,说到底不过是想探寻重开天门之法,若我以此为筹码,你猜他会不会与我独处。” “好,我知晓了。” 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原本有些事不打算问的容与,心里生出了些希冀,还是有些犹疑地开了口:“阿玉...你要如何杀他?” 叶棠玉听他发问,笑得倒是坦然:“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呢,你不会以为我去一趟蓬莱地界就只是为了安置庄流筝吧?” “自然也拿到了能对付他的东西。放心。” 见叶棠玉胸有成竹,容与心里稍安:“那就好。” 叶棠玉却又问他:“那你呢,你不问我为何会重生吗?” “你若不愿...” "我既然如今提起,自然是要告诉你。" 叶棠玉吸了口气,“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左右是当初身死,身上天命之人的职责未尽,天道不忍,便破例给了我第二次机缘,也多亏你为我寻回四散的尸骨,这次有了我复生的机会。只是作为交换,我从前的气运如今也尽数散去,以作为抵消,此生只能止步元婴。” “不过这样的机会也就这一次了,再死一次,便是真仙临世,也无法再将我复活。况且,如今天门已关,也没有神仙了。” “所以,你放心,我会很珍惜我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条性命的。” 叶棠玉喂容与吃下定心丸。 事情说完,烛火摇晃,伴着雨声,两人开始商议明日之事,直到深夜,才敲定好细节。 “明日见。” 容与退出了叶棠玉的屋子,回到了隔壁。 直到听见容与关上房门的声音。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98节 叶棠玉脸上挂着的笑意才渐渐淡去。 灵台内,响起了久违的破锣嗓子的声音。 “倒是没看出来,你这修士竟如此会说谎。” 数月不见,天道的声音依旧难听: “若这魔尊转世知道你明日会在他眼前赴死,一定不会同意和你一起回到逐月仙山。” 天道语气中带着戏谑。身为这新生天道,他无法直接干涉人间之事太多,只能通过叶棠玉之手,来完成它的目的。 当初叶棠玉作为天命之人,一朝枉死,本以为对她有倾慕之意的魔尊转世会就地入魔,进而与明堂为首的修仙一脉,相互争斗。 两族之间彼此消耗力量,尽管仙魔之争会致使民不聊生,人族也会受到波澜,但它验算过,这样的时日不过数百年就会结束,届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它的力量滋长,一切都是利大于弊的。 所以百年前,当叶棠玉按照他的谋算,成功身死后,他便安心大半,加之那时别的地方也出现了要紧事,他便并未盯着后续发展。 一个没注意,等察觉不对之时。 那脑子实属有病的魔尊转世,竟去修了仙,妄图将叶棠玉复活。 眼瞧着魔族势颓,仙族又要在地界人间再度势大,它这才动了复生叶棠玉的心思,让她重新去引诱容与入魔,只是天道拿不准叶棠玉知晓所有真相后,是否会听话,索性才将有关记忆剔除。 听到天道开口,叶棠玉神色淡淡:“没有办法,容与若不入魔,这天下苍生便由得明堂一人做主了,仙魔两相争斗,消耗彼此的力量,才是人族得以保全的办法。” “欸~不愧是天命之人,这想的就是通透。早知道你如此想得通,当初我就该直接把记忆还给你就好。” 天道发出嘎嘎的笑声,不过心里也存了疑影,猝不及防地又问:“不过,你为何不直接告诉那魔尊转世你需要他为你入魔,我看那他乐意得很。” “从前或许可行,可是如今,他因为修仙,猝然堕魔有可能会生命垂危,牵涉到性命,这事情就不那么好说了。即使我告诉他,我会用我残存的气运护他平安,也不能完全消除可能会生出的疑影子。” 叶棠玉垂眼,“人心易变,我若现在告知他这件事,他纵然答应,但留时间深思熟虑之后,难保不会变卦,只有他亲眼见到我再度死在他面前,且得知我再无复生之机缘,激愤之下,他才会猝然选择堕魔。” “他堕魔以后,一个时辰以后的生死劫,我死后残存的气运由你导给他,便能全了他的周全。”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天道被叶棠玉说服:"还得是你想得周全,天命之人,名不虚传。明日我随你一起去见见那位还活在这地界上的真仙,若他知道你如今的气运早已消磨殆尽,再无续仙山之力,愿景落空的样子一定很好笑,且我还与他准备了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叶棠玉吹灭了屋内的烛火,似是随口一问,“听你的语气,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现下还不能与你说,若是有缘,你自会知道。” —— 那厢容与回屋后并未燃灯,就着夜色,躺在床榻之上。 明日之事已经商议稳妥。 他心里却总是不安稳。 也许是百年之前,阿玉骤然身死的事,于他太过仓促,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事情又太多,才致使他如今总有些缓不过来。 “往日你话最多,今日怎么不开口?” 容与难得与灵台处的魔魂主动搭话。 这些日子,魔魂纠结得很,虽然容与入不入入魔,轮不到他来决定,但还是忍不住焦虑,若容与这一辈子不入魔...那也未免太窝囊了些,等几百年后容与身死,新的魔魂再度转世,从中窥探这段记忆,他们肯定会沦为千古笑柄。 但若是入魔,若容与没熬过去,也不十分光彩。 怎么选,都难。 因而才一直不说话。 如今听到容与发问,魔魂没有什么好脸色:“我还有什么话,左右你决定都已做完,再多说又有什么意思。” 听出魔魂语气这种的颓唐之意。 知道魔魂在意之事与他不同,容与也不再与他说话。 转念想起明日与叶棠玉商议好的事情。 虽然阿玉说了,她自蓬莱地界获得了斩杀明堂的法子,却没有细说,他心里总是不安,虽阿玉千咛叮万嘱咐,明日他决不可入魔,可若到了那个时候,怕是—— 想到深处,屋内没有关紧的窗户发出吱呀声。 容与起身正要去关。 方一坐起,便察觉到窗边站了一人。 那人被发现也没惊慌,反倒是笑着与容与打了个招呼:“真是没想到,原来你就是魔尊转世。” “明堂。” 容与喊出来人的名字,剑光一闪,剑刃就架在了明堂的脖颈之上。 明堂却不慌张,反而笑得越发欢悦:“别这么冲动嘛,我这次来可是想与你结下同盟的。” 见容与眉眼冷然,不为所动。 明堂的唇角翘得更高:“容与,你知道叶棠玉要杀的人是你吗?” 第100章 结局 下了一夜的秋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 叶棠玉站在逐月仙山之下, 心中一阵一阵地发冷,修士上山的人数比她想的更多。 多到春云浮岚直接打开放人进来。 此刻若是魔族来攻,逐月仙山怕是毫无招架之力。 “快看, 是真的,仙山当真枯竭了一半。” 入了逐月仙山,眼前之景, 让人惊异。 一半秋叶, 一半枯枝。 逐月仙山的生灵, 即便未生灵智, 但在仙山之中数年,早不是凡物,那枯萎的一般高山, 如同被彻底毁去根基, 莫说灵气,连一星半点的生气也无。 “那堕仙当真造孽。” 见此情形,那些本来对逐月仙山放出的言论,将信将疑的修士, 也不由地信了大半。 叶棠玉走在其间,没有多言。 这样的事任谁看了也只会觉得, 是她这个堕魔被杀, 如今又重生归来的堕仙干的, 谁会想到真仙头上去。 即使将这件事抖落出来, 真仙的名头, 怕也能唬得不少人甘愿为之赴死。 一行人快走到仙山正殿, 叶棠玉才趁人不备, 往后山中去。 她不知晓明堂会在哪里, 但是她的气息外泄, 明堂会来找她。 那些修士多半安置在前山大殿之中,叶棠玉往后山深处行进,尽量避开有人之处。 直到估算好距离,这才从手腕上摘下容与用春云浮岚所做的镯子。 随即心念一动,手中便出现了两柄剑,定光和她的本命剑。 “哟,看来这是要与我拼命了啊。” 是明堂的声音。 叶棠玉抬眼看他,与和往日不同,这一次来的是他的神魂。 相比于之前的那副凡人身躯,明堂神魂的样子要更挺拔高大些,眉目间透着温和,脸上带笑,却不达眼底,和印象里,小时候在大户人家里见到的供奉的神像一模一样。 慈和却不带温度。 除此以外,是扑面而来的压迫。 叶棠玉光是见到他,手中的剑都快握不住。 明堂并未马上攻击她,反而只是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百年之前,我真不应该放手让商何和衍书去做的,我亲自处理,绝不会有如今的局面,保不齐,我已经找到打开天门的方法了。” “可惜,那时我忙于找到魔尊转世,这才让商何搞砸了事情。” “他搞砸了事情,就要弥补,所以这百年来,一直由他在供给仙山灵力,也算公平。” “就像你一样,你杀了我两次,虽是凡躯,但在地界数千年,我的神魂也远不如从前,凡躯身死,我亦受损,所以逐月仙山用一半灵气,供给了我的神魂,而这缺漏,需要你来弥补。” 明堂说着朝她走进,伸手轻轻托住了她手中的两柄剑。 “都是好剑。” “不过这一柄更合我意。” 明堂将定光从叶棠玉手中轻而易举地剥离,随即弃之一旁,看向叶棠玉手中剩下的那柄她元婴之魂所成就的本命灵剑。 “这柄剑有天界的气息。” “正适合用来杀你。” 叶棠玉吐出句话。 明堂却笑出声,手轻轻抬起那剑,横在自己的脖颈之上,笑着问她:“如何杀我,像凡人一样割断我的脖子吗?” 叶棠玉没有言语,持剑朝明堂斩去。 剑气凌厉,却未伤明堂分毫。 “算是我数千年在地界见过最好的元婴境了。” 明堂并未发怒,反倒是夸了叶棠玉一句,“可惜,你未曾见过天界,自然不懂真正的力量是什么?” 叶棠玉没有言语,一剑不够那就第二剑,两剑不够就三剑。 叶棠玉挥剑而过之处,似乎连空间都扭曲停滞了几分,速度之快已非普通元婴所能及。 但明堂仍旧是轻而易举地闪避。 数百招后,叶棠玉力竭停了下来,半跪在地上。 明堂依旧轻飘飘站在她的对面,高高在上地看着她,眼里带着怜悯:“你瞧,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竟妄想弑仙。” “真是痴人说梦。” “还是说……你觉得凭着你灵台处的那个东西,可以杀我?” 叶棠玉浑身僵住。 这却不是结束。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99节 明堂顿了顿,似乎是在思索,眼里确是明晃晃的恶意。 “哦~对啊,你灵台处的那个东西不想杀我,你们此番算计的人是容与啊。” “怎么?好奇我是如何知道的?” 明堂见叶棠玉变了脸色,笑意终于真切了一些:“你以为我当真对你复活一事一无所知?死人复生,稍微动动脑子想想,就知道与这凡间那新生的天道有关。它也算藏得久,数千年了,按捺住性子未曾露面。” “可惜啊,最后的关头,偏你不谨慎,怎么还用逐月仙山习得的术法设防呢?” 叶棠玉攥着手,看着明堂没有开口。 灵台之中,破锣嗓子已经大喊了起来:“昨日我与你谈话时,你用逐月仙山的仙法设防了?!你脑子进水了!蠢成这个样子!” “逐月仙山所用大半仙法都是他们一脉所创,你这和自掘坟墓有什么两样?” 天道在自己灵台处栖身的一道意志吵闹不休,叶棠玉脸色白了几分。 昨日客栈之中,容与走后,她与天道间的对话绝不能泄密,所以才下意识掐诀,却没崩想…… 会有如此疏漏。 明堂此时虽听不到天道的声音,但从叶棠玉难看的脸色中,也能猜到几分,眼角眉梢间的笑意又多了些。 “你们诛杀魔尊转世本是好事,于我而言,我自然不希望有我仙族世敌的首领在这世间,只是,这地界天道的打算太过无耻,让我听了也不由为魔尊喊冤。” “仙魔相争,坐收渔利,哼,当真打得一副好算盘。” “所以,天命之人,你猜猜,你们昨晚的话,我告诉我们的魔尊大人了吗?” 叶棠玉闭了闭眼。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本该按照约定前往听仙阁的容与,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阿玉。” 容与唤她,语气平静。 却比这深秋更冷了几分。 良久,才听他继续开口道:“你复生回来,只是为了诱我入魔?” 心中最后一丝希冀落空,反倒是松了口气。 听到这句话,叶棠玉睁开眼睛,撑着命剑,从地上站了起来,却并未回头:“对。” “如何?我并未诓你。” 明堂很满意现在眼前唱的这场大戏,“叶棠玉,功败垂成的滋味儿如何?昨日,你与天道的对话,我已尽数告知他,如此痴情人,为你弃魔修仙,到头来与你而言不过是利用二字。” “你们凡人果真是虚情假意。” “我已知你如今气运散尽,之前不过是天道为你遮掩,才骗过了我,让我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天命之人。” “既然你与我无用,我又为何要杀了你呢?不如发发我的善心,放你一马。” “只是不知道,你的这些算计,容与会不会与你计较了。” 明堂话里话外满是讽刺,说完又看向容与。 “据我所知,魔尊转世入魔,需以血为祭,如今倒是有现成的,就不知道魔尊你舍不舍得了。” —— 容与没有理会明堂,走到叶棠玉面前,垂眼看她:“你若让我入魔,我不会不答应,何必用这样的办法。” “人性善变,我不得不防。” 叶棠玉语气淡然,“且我不仅需要你入魔,我还要你与明堂结仇,不死不休。” “所以,你才排了这出戏,想再次死在我的面前。” 容与闻言竟笑了笑,“倒是比我这个魔尊还要狠心几分。” 也许还是不甘心,挣扎良久又道:“从始至终都是利用?” “没错。” 叶棠玉没有狡辩,这也并非她所擅长之事,对容与她确实多有亏欠。 容与面色沉了下来,像是腊月寒冬河面上结的冰。 魔气从他周身一点一点渗透出来。 叶棠玉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握紧了手中的剑,满眼防备。 —— 明堂在一旁看戏看得很是欢悦。 魔尊转世生性暴戾,如同容与这般即便能为了所谓情意,克制住入魔杀意一次,也难控制住第二次,加之这次还是为人所戏弄,一腔真情被人算计,又弃如敝履。便是普通凡人都难以忍受。对于魔尊转世来说,又如何忍耐。 想到一会儿的场面,明堂越发期待。 有情人相杀的戏码,总是百看不厌。 除了能看一场好戏以外.....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叶棠玉身上。 待容与入魔以后,叶棠玉必死,躲在她灵台处的那道地界新生的天道意志,便会无所遁形,一旦抽离,他便会迅速感知到这地界天道的行踪。 届时若举这地界一百零八座仙山之灵气,短暂恢复自己的实力,将那新生天道擒住,未尝不能得天界天道的谅解。 即便天门已关,想必天道也有他法补偿于他,好过他如今因承受不住月月的天雷之刑,弃本身而不用,独留神魂飘荡。 这也是他肯来见叶棠玉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她搅黄他数次计划,这次之后也算两清了。 他心下满意极了,容与身上的魔气越发浓郁,在仙山大开杀戒以后,仙山里这些修士必当惊恐,只要他表明身份,也不愁无人献上气运灵力。 这样算来,阴差阳错之下,这竟然是他数千年来,最好的光景了。 明堂沉浸在即将脱离苦海的喜悦之中,并未注意到方才叶棠玉与她过招时,那剑招之后,残留下的剑意正一点点汇聚起来,形成包裹之势。 ——— 见着容与身上附着的魔气。 叶棠玉面上故意浮现出惊疑之色,一边留意明堂脚下剑意,一边猜测如今容与的心思。 倒不是担心容与就此入魔。 从容与方才问她的第一句话时,她便知道容与懂了她的谋划。 他问她是否只是为了引他入魔。 容与在知道她与天道交易后的第一个问题,绝不是问这个,他会问及她的生死。 无论是百年以前还是如今她复生以来的短短数月,容与最在乎的就是这个。 所以她松了口气。 与容与演戏。 如今容与身上的魔气虽然骇人,但他神色如常,并未有百年前那次入魔的征兆。 只是面上的冷然也不是假的。 大约是在怪她到了最后也要做这场戏。也在怪她没有一早将天道的谋划说与他。 不过,如今还有一事瞒着他,若他知道了,定会比现在的面色更难看一些。 到时候得好好哄哄他。 容与这人也好哄得很。 那边剑意所成阵法就快完成,叶棠玉瞧准时机,拿着自己的命剑飞快掠身到容与面前,凑进他的耳畔—— “记住了,千万不要堕魔。” 她的动作太快。 连容与也愣神了一息。 更别提在一旁的明堂,叶棠玉的动作,只让他以为叶棠玉要先下手为强。 但下一瞬。 剑意所成的阵法,便将明堂牢牢锁住,他是魂体,这时间有什么东西竟能锁住仙魂。 意识到不对,明堂浑身爆发出一股刺眼的光芒,但他越是挣扎,那阵法便越是牢固。 “叶棠玉!!” 明堂意识到自己中了叶棠玉的圈套,昨晚她与天道的话是故意说与他听的,才让他自以为拿捏住了她的底牌,掉以轻心,落入她的圈套。 一想到被区区一个凡人戏弄,明堂便失了方才的笑意,怒喝出声。 叶棠玉自然不会惧怕。 她一向神情便冷冷的,如今持剑在面前,剑光映在她脸上,更多了几分森然的杀气。 这杀气太过熟悉,却让明堂一时想不起。 慌乱间意识到还有容与在。 正要喊人,却见方才还周身魔气的容与,此刻正安静地待在一旁,哪里有半分入魔之征兆。 意识到被骗,明堂目眦具裂,怒骂道:“她对你百般利用!无一丝真心,你竟然还甘为她作棋子!容与你这个魔尊转世简直窝囊至极!!” 原本脸色也并不十分好看的容与听到明堂的骂声,反倒是露出几分笑意。 “那又如何?” “为她所用,是我之幸。” 明堂被气得想脱口大骂,却没了机会。 那厢叶棠玉举剑而立,骤然间天地变色,叶棠玉的法身显现出来。 却不是容与曾见过的那个小娃娃。 是一个女子,端庄肃穆,睁眼凝视着被束缚着的明堂。 在见到这女子的一瞬间,叶棠玉灵台处的天道便霎时明了前因后果,没有丝毫停顿,抽身逃离。 而明堂盯着这女子,咬牙切齿吐出四个字:“九方战神。” “只是她残余的一缕仙魂。” 那女子对着明堂道。 “你要我死?”见到这女子,明堂心里生出强烈的恐慌和不安。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100节 越是不安,嘴里的话便越是尖利。 “我仙族居于天界,本就凌驾于地界之上,从前天门未关,为这些地界凡人修士留下飞升之机缘已经是天界宽厚仁慈,却让人族生出所谓新的天道,妄想与我天族争辉。” “我在凡间数千年,人族如何贪婪成性,我早已看清,当年天帝灭族旨意根本无错,我如今落到如天地,怪只怪当年族中长辈太过愚蠢,才会为人族说话,被贬斥于地界。” “如今同为仙族你竟要杀我?!!” 那仙魂看着名堂,并未急着动手,叶棠玉以法身作为载体唤她,她能待上一炷香的功夫。 看着已然疯癫的明堂。 仙魂缓缓开口:“你不该占据凡人气运,这数百年来,你屠杀了多少元婴,你心中有数。” 明堂怒火攻心:“为何不可,当年我家中一脉为这些凡人求情,遭到贬斥,这本就是这些凡人欠我的!我拿回来又有何不可?!” “不过是一些共我续命的容器而已!” “哦?是吗?若我说,你本有机会重回天界呢?”仙魂注视着他,眼中带了点悲悯。 “你可知,叶棠玉并非普通的天命之人,若非你横加干涉,以她的气运,她会飞升,天界的天道会为她另辟一道门。你便能借这个机会重回天界。” “所以,在你派人逼死叶棠玉时,新生的地界天道,并未阻止。因为它知道,叶棠玉一死,天门再无重开之可能。” “你杀了你最后的机会。” 仙魂的话一字一句砸到明堂头上。 “我不信!” 明堂已经十分疯魔,“她不过是一个凡女!我们一脉数千年未曾办到的事情,一个凡女怎么可能?!” 仙魂没再言语,随着轻叹一声,阵中的明堂霎时便化作了飞灰。 仙魂又看向容与。 “一百年前,我与这孩子在蓬莱地界初识。那个时候地界天道,笃定她死之后,你必会堕魔,届时仙山与魔族之力互相消耗,人间炼狱三百年后,一切湮灭,这地界天道便能彻底掌控地界。 ” “但若她不死,她那时已经堕魔,没办法借我之力,来消灭明堂,所以,她赌了一把。” “地界天道赌你必会堕魔,她以命入局,赌你会为她修仙。” 容与垂眸,看着因承载仙魂之力,已然失去意识的叶棠玉。 心中蓦然生出怒意,随之而生的又是一阵针刺般的痛意。 想到在蓬莱地界的那段日子,怪不得与他讲了寻生拜仙一事。 “她赌赢了。”仙魂察觉时间快到,语速也快了几分,“如今明堂已死,地界天道也不会再希望你入魔,也不会再来寻叶棠玉的死活。” “如此,你们也能清净度日了。” 最后一句话落。 法身幻影散去。 叶棠玉一时没了支撑,向前倒去,被容与抱入怀中。 此事动静不小。 在逐月仙山和那群修士赶来之前,容与便带着叶棠玉离开。 后来,关于这日的传言纷纷。 又说天惩将堕仙杀死的,也有说此事另有玄机,那堕仙是被冤枉的,逐月仙山才是背后真凶。 不过一切都与叶棠玉没了什么关系。 春去秋来,从前当修士时,总觉得修途漫长,从不觉岁月流逝有何值得珍惜。 如今此生注定只能止步元婴,又因借了仙魂之力,寿数折半,只得三百年,这日子过起来便觉得尤为珍贵。 这事还未告诉容与。 虽然容与好哄,轻轻抱抱几下,便对她没了办法,但……这件事还是到了那个时候再说吧。 到时候她撒手人寰,容与总不能找她算账。 况且容与是如何修得金丹一事,也未对她言明,道侣之间,保留些神秘感也无可厚非。 这些个未来的烦恼,她也不想再多想。 眼下最让她头疼的,还是定光与容与之间的矛盾。 一人一剑彼此都看不惯对方。 若她偏袒容与,定光定会离家出走,说自己结了亲,他就没了家。 若她偏袒定光,容与则会眼神哀怨,细数当年她算计他的事情,自然而然提起他为她修仙吃过的诸多苦楚。 ……不得一日安生。 不过,好在容与的样貌极好,瞧上一眼,心里的火气便能消消。 这日子也算是过得有滋有味。 约摸就是师长曾说的,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了。「1」 ———— “不打算与小修士说你是如何修得金丹的了?” 魔魂知道此生再无入魔之可能,心中总是不痛快,时不时就要拿话来刺容与。 “当年你为修金丹,求得秘术,以寿数气运作为交换,换得金丹四百年,现如今可后悔?” “再过三百年,你寿数耗尽,小修士可还有得活,若是又找一个道侣,不知道能不能把你气活过来。” 容与这些年与叶棠玉相处,脾气和缓很多,至少没再倒逼灵气入灵台。 听到这话,也只是下意识将掌心掐红。 “我若死在她前面也是好事,若她先走,与我而言,漫长岁月也不过是酷刑罢了。所以…又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总归是,他想看一个人活,为此甘愿做尽蠢事。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完结啦,第一本完结文,一日不断的日更,从6.12-9.17,9.14平台崩了,都没拦住我上来发稿(哈哈本人有的是力气和手段)足以表明我自己对这个故事的喜欢 不过也知道这篇文不够成熟,还是有些遗憾。 总之很开心遇见在看这篇文的朋友~刚好在中秋这一天正文完结,也算是对阿玉和容与的一种祝福吧~圆圆满满(明天会更容与视角番外) 下一本会开《反派女配死遁后》,一些死遁文学和追妻火葬场和一些虐男,感兴趣的朋友可以follow一下 就这样,祝中秋快乐~ 「1」摘自宋代周邦彦《鹤冲天·梅雨霁》 第101章 番外(容与视角) 容与复明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 彼时, 他于横秋剑府和万妖窟之争中觅得机缘,以寿数气运作为交换,换得金丹四百年, 魔魂自然不愿,但也无从阻拦,只能日日唾骂他的愚蠢。 容与自然不会搭理。 正常练就金丹只得三百年寿数, 他还多了一百年, 实在是不亏。 “说到底, 你不就是想有朝一日飞升, 以重新挽回那小修士的性命吗?如今只活四百年,又有什么指望?” 他虽从未在魔魂面前提及,只说修仙是想看看自己这个魔尊转世若去修仙, 到底会有什么下场。但魔魂又怎么不知他真实的意图, 如今得知他只能再活四百年,便不管不顾地点了出来。 容与没有和它解释。 自从阿玉死了以后,他的话越发少,连对魔魂也是如此。 四百年, 想飞升当然是痴人说梦。 他又不是阿玉。 但这日子一日一日地消耗下去,以他的天资, 便是他能等得, 阿玉也等不了了。 横秋剑府已经将他要找的消息传来, 阿玉尸首找到了。 地界至南至北至东至西, 以及逐月仙山, 各自封印着阿玉的尸骨。 尸骨的封印加了仙山的密咒, 十年内, 阿玉的尸骨便会化为灰烬, 烟消云散。亲手将阿玉挫骨扬灰太过阴毒, 这些修仙之人怕背上因果,所以用了这样委婉的法子。 十年。 一个筑基便是克服万难,将东南西北属于阿玉的部分寻回来,逐月仙山的那部分却无论如何也拿不到。 要入逐月,于他而言,最好的办法是拜入仙山。 但逐月仙山收徒,二十多岁的练气多如牛毛,连逐月仙山的外门也进不去,便是二十余岁的金丹也不一定稳入仙山。 所以在做这个交易之前,他先去了一趟逐月仙山。 自然落选,只是他在落选之时,与那仙山长老留了一句话。 “十年内,我定破至金丹。” 长老觉得他狂妄,与他定下约定,若是他五年后破至金丹,便准他入仙山。 所以他从仙山回来以后,便直接做了这个交易。 五年内他会先把阿玉其他部分的尸骨寻回,最后前往逐月仙山。 至于其他,只能等他寿数将近时再做打算。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阿玉的尸骨。 即使是传说中的仙人,想要肉白骨活死人,也必须得有尸骨才行。 金丹成了以后,身体里的灵气比之往日多了十数倍,身体灵气充盈,一直栖息在他眼睛里的魔魂便待不下去。 骂骂咧咧躲进了灵台。 一个清晨,他调息结束睁眼,陌生的人间挤入他的眼里,他第一反应是吵闹。 一瞬间将他带回得知阿玉身死时的那个日子。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101节 风声萧萧,人群叽喳,所有的声音朝他用来,唯独没有阿玉的消息。 就和如今一样。 横秋剑府外,到处都是来往匆匆的剑客。 容与长睫颤了颤,垂眼看向案桌上的那柄玉剑,心头横生的波澜,才慢慢平静。 那柄玉剑里是阿玉的元婴残魂。 这玉石他选了好久,请人打磨成剑。制剑的人初闻他要做一柄玉剑,都觉得他是脑子坏了,这玉石易碎,如何能当剑使。 见人不愿做,他便自己抽空,废了无数玉料练习后,自己亲手做得。 如今,也是头一次看见这玉剑模样。 做得还是有些粗糙。 不过阿玉的元婴残魂似乎很喜欢。 在玉剑里安静地流动着,衬得玉剑灵气逼人,不似凡物。 他看了一会儿,将手覆上去,似乎是能感觉得到他的气息,玉剑里的残魂亮了亮。 “阿玉。” 他轻叹一声,将玉剑抱入怀中。 玉能养魂,等他将阿玉的尸骨找回,残魂加上尸骨,他心里便更有些指望。 恰如初春化冰,一片寒意之中,生出些许绿意。 —— 魔魂却见不得他好过,总会想些办法找不痛快。 阿玉死时,他生了杀意。 杀意难抑,他硬生生将一寸一寸杀意按下,靠的也不过是那一点执念。 因而杀意虽按下,却未除根,像是潜藏在暗河下的荆棘,稍有不慎,便会叫人鲜血淋漓。 魔魂便总是想方设法挑动这些潜藏的杀意,尤其是在他双眼复明以后,时不时便会生出一些幻象。 普通修士修仙还会生出心魔,他灵台处有真正的魔魂,这所成幻象自然更为逼真。 魔魂最爱的,是化出阿玉身死之象。 有时是他独自一人坐在屋内,上一瞬他手中的茶杯里还是浅绿色的茶汤,下一瞬茶杯举至唇边,便生出浓稠的血腥气息。 他垂眼,杯子里浅绿色的茶汤转至血红。 再抬眼,屋子门口处,一个看不清面目,身着白衣的人,持剑将她对面女子的四肢砍下,最后又一剑砍下那女子的头颅,头颅骨碌碌地滚到他的脚边。 他不认得这头颅。 那头颅却开了口:“容与,我好疼。” 是阿玉的声音。 “你要替我报仇!” “你要替我报仇!!” “你要替我报仇!!!” 那头颅发出的声音愈发尖锐,带着满满的怨毒! “你是魔尊转世,为何不为我报仇!!容与!我要这天下为我陪葬!” 容与的脸色一点点变白,被他牢牢压制的杀意在心里生出荆棘,将他的心捅出血洞。 手中茶杯的血腥之气扑鼻。 “要这天下…为阿玉陪葬…” 他一字一句重复着,喉腔处的灼烧感,让他几乎难以发声。 饮血入魔…… 只要入魔,就能为阿玉报仇,何必如同现在一样苦苦煎熬,去求一个看不到的结果。 容与面色不变,呼吸却开始急促,眼前也渐渐被血色笼罩,开始模糊不清。 “我从不舍身救人,我的命对我来说很重要。” 模模糊糊有声音自心窍处传来。 “容与,求死入魔,寻生拜仙。我如今入魔是死心后想求一个解脱,可大多数人若想寻生路,还是拜仙好些。” 是阿玉曾经在道观和蓬莱地界时与他说过的话。 眼前的血色一点点淡去。 心口处的荆棘被他一枝枝折断。 他喷出口血,眼前的幻象一点点褪去。 但却没有结束,魔魂因他的固执而恼怒,也越发变本加厉,开始不分场合地构造幻境。 有时他走在大街上,眼前之景就开始发生变化,街道里走动的人一个一个停下来看着他,面目逐渐模糊。 “容与。”这些人都用着同一个声音喊他。 然后接二连三死在他的眼前。 就这样,每日反复上演着同一场戏码。 直到某日,他坐在临江酒楼的顶层,还未坐上一盏茶的功夫,眼前的江景便毫无意外变成一片血色,而耳边也响起了熟悉的哀嚎。 这一次他仔仔细细感受着心底疯狂往外滋长的杀意,认认真真地看完了魔魂为他化出的幻境。 然后起身坐到了窗边,轻叹了一声—— “……不如同死。” 身子轻轻后仰,从窗边坠落。 一瞬间的自由。 濒死感让魔魂的幻境一寸一寸碎裂,却又滋生出新的幻境。 扑通一声,他闭上眼睛坠入江中,四面八方涌来的寒意,让他难得清醒了一瞬,但转眼便又沉溺下去。 似有人将他抱住。 “小瞎子。” 是阿玉。 他眼角的泪融进江水之中。 …… …… 后来他自然是没有死成,他被酒楼的店小二捞起,金丹在他体内疯狂运转,他安然无恙。 气得魔魂在他体内怒骂他是个孬种,宁愿自尽,也不为小修士报仇。 他提不起兴趣与魔魂争辩。 从酒楼一跃而下,不过是一时兴起,那酒楼临江,他知道他死不了,他也不会在半路上去死。 只是想试试,这样能不能见到阿玉。 这些他不想和魔魂多说。 而阴差阳错,经这一次,体内的金丹总算是与他彻底融合在一起,他神思一动,体内的灵气便随他心意流转。 他第一次将体内灵气倒逼至灵台,灵气与魔气一相遇,便是水火不容。 魔魂疼得吱哇乱叫。 他也不好受,血一口一口往外吐。 最终是魔魂服了软。 —— 阿玉死后第九年,八月十二。 他终于将阿玉的尸骨全部寻到。 漫长岁月,阿玉已经变成白骨,他还是不知道她的模样。 那一日,他尤其高兴。 抱着阿玉的尸骨,寻了一处陡崖跃下,自从他第一次坠楼见到阿玉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他便会寻死一次,一开始濒死感会让他感受到阿玉的气息。 可慢慢地这个方法便失去了效用。 而这一次,抱着阿玉的尸骨,再次跃下,虽仍未能见到阿玉,但感觉却大不一样。 再即将落地之时,蕴养着阿玉元婴残魂的那柄灵剑,飞身而下,接住了他。 他倒在地上,一手是装着阿玉所有尸骨的匣子,一手是阿玉的元婴残魂,久违品尝到一丝甜意。 只是,阿玉的尸骨终究是被秘求压制太久,有了损害,他寻遍典籍也没找到办法。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某次下山,叫他遇见了一只白虎妖。 那妖跪在一座坟前痛哭。 魔魂告诉他,这白虎妖身上竟有上古神兽白泽一丝血脉气息。 若得白泽这缕气息相护,或许便能修复阿玉尸骨上的损伤。 他理所当然接近了那只白虎妖,知晓了他在为他的凡人妻子所哭,也知晓了他准备去寻他妻子的转世。 容与本无意问这么多,只是想要得到白泽这缕气息,不能强夺,只能白虎妖同意。 于是容与与他定下了契约,他助他找到他的妻子转世,他妻子转世死后,白虎妖便将那缕气息交给他。 因而容与第一次入了酆都,在魔魂和历代魔尊的记忆帮助下,成功取走了消失已久的转世珠。 并将转世珠给了白虎妖。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102节 随后的漫长岁月里,他慢慢也知晓了一些当年阿玉身死的事情。 也知道了是谁亲手杀了阿玉。 杀意密密麻麻,如蚂蚁噬心般,几乎吞噬了他的理智。 而恰好,转世珠虽已给了白虎妖,但其中的一丝生死之力,被他抽了出来。 转世珠的生力可助人转世,而死力则能断修仙者灵脉。 他将这丝死力一分为三,种给了逐月仙山三门门主身上。 往后岁月里,三门门主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突破无门,灵气一日一日衰退。 对于这些修仙者而言,被绝望一点点啃食,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但愿那日,阿玉能亲眼看见。 —— 阿玉死后一百年。 容与签下的那份契约有了动静。 他前去了无暮城,令他失望的是,白虎妖不是为了履约,而是求他救一救他的妻子转世。 这些年,或许是因为他常以笑示人,才让人误会。 他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冷下。 白虎妖不敢再求他。 他本想在白虎妖家中静等那位妻子转世离世,但却在这里感受到了魔气。 他上次去酆都拿走转世珠,没处理干净,时不时就有魔族贴上来。 他趁夜寻了过去,发现并非纯种魔族,只是个堕魔的人族,天道法则限制之下,他杀不得。 于是又回了白虎妖家中。 一推门发现,又多了个修士。 那修士有些出神地盯着他,目光一寸寸滑过他的脸。 “这位道友是?”他上前问了句,打断了那修士的目光。 白虎妖的妻子匆匆忙忙向他解释,他并未入耳,可下一秒,那修士开了口。 “容道友。” 只有三个字,他却下意识收紧了怀中的玉剑。 是他心心念念百年的那个人的声音。 他转身回屋。 魔魂知他心中所想,慌忙解释:“这可不是我设的幻境。” 那一日,他跟了她许久。 太像了。 像得他百年来头一次主动生起了杀意。 …… 幸好,他终归是好运了一次。 —— 讲完这百年间的事,容与看着身边的阿玉,她眼里浮上了明显的内疚和心痛。 他适时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显得更无辜可怜了些。 果然,阿玉见状,便轻轻将他抱住。 “……我当时没想到,这条生路,你会走得这般鲜血淋漓。” 他反手将阿玉抱住,悄悄收紧双臂,将阿玉牢牢锁在怀里,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 阿玉坦白当年为了破地界天道所设的那个死局,而算计自己修仙的事情后,总是追问这百年来他过得如何。 起初他不愿多说,阿玉便也作罢。 后来重回无暮城,阿玉去见了闻清,谁知闻清和她的白虎妖丈夫因前世之故生出许多波澜。 日日拉着阿玉作陪,朝阿玉诉苦。 惹得阿玉十分心疼。 他自然见不得阿玉为别人心疼,为了留阿玉多疼疼自己,便不着痕迹提起自己这百年中的往事。 知他所想的魔魂骂他无耻。 又提着酒来找阿玉的闻清见到此景,吓了一跳,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如今阿玉在怀,无人叨扰,春去秋来百年,他才觉春光作序,万物和鸣[1]是这般美好的光景。 【作者有话要说】 [1]摘自元·吴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 补了一些第一个故事转世珠的剧情call back~ 第102章 番外之比美(容与视角) 容与这人天生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遇见叶棠玉之后才对这人间生出了爱恨。 他一早料到, 阿玉这样的人,迟早会被别人发现继而惦记上,因此严防死守, 对内,他换着花样悦己者容,看到阿玉望着他露出惊艳的眼神, 他便格外安心;对外, 每到一个地方, 他便会及时主动的表明他与阿玉的道侣关系。 且为了不必要的麻烦, 他与阿玉皆带上了曾经用春云浮岚所做的手镯,隐去了彼此的真容, 这几种方法并用, 拦下了不少狂蜂浪蝶。 但有的妖精, 天生无耻,明明知晓阿玉已有道侣,还不管不顾地贴上来,实在是令人生厌。 容与看着前方并肩的两人, 扬起的唇角慢慢拉平。而一无所知的小狐狸精却还紧紧贴着叶棠玉不放。 “阿玉姐姐,我害怕。” 狐狸精声音打着颤, 语气里带着依赖。 元宵佳节, 灯影绰绰, 街上人头攒动, 第一次从山林踏入凡间的小狐狸精会害怕自然是难免的。 容与听见阿玉回道:“不必紧张, 只要你未杀人染血, 便不会有修士来杀你。” 阿玉声音难得柔和, 还这般悉心为这狐狸精解释, 到了此时, 容与往日里眉眼间的温和笑意已经消失殆尽。 遇见这狐狸精是个意外。 —— 那日从无暮城离开后,阿玉对他提过得横秋剑府和万妖窟十分好奇,他们便启程去了这里,路上便遇见了这只刚化形的男狐狸精。 这狐狸精刚刚化形历劫,雷劫难捱,他修行不足,已然是奄奄一息,连人形也维持不住,耳朵和尾巴都露了出来,躺在山路正中。 阿玉自然不会见死不救,见还有气息,便帮了一把,将狐狸精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如此便甩也甩不掉。 这狐狸精睁眼后,面前分明站着两人,他那双狐狸眼睛轻轻一扫,却直奔阿玉而去:“谢谢姐姐搭救,我愿以身相许,以报——” 话未说完,他便笑着截断这狐狸精的话:“我是她道侣。” 这狐狸精愣了一瞬,双目一转,眼上浮现出一层水意:“...我不知,多有冒犯了。” 又期期艾艾地看向阿玉:“姐姐...那我为你当牛做马,以报答你的恩情?” “为她当牛做马的也已经有人了。” 他脸上笑容不改。 见此情形,这狐狸精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刚收回去的耳朵和尾巴又露了出来,还紧张地动来动去。 一时气氛僵持。 “当牛做马我不需要,不过我们要往万妖窟去,倒是可以同路一段。” 还是阿玉最后出了声,一锤定音,结束了这场对话。 也是仗着阿玉的这句话,就此这狐狸精便彻底横在了两人之间。 仗着年纪小,一口一个的姐姐叫着,与无人处时,还十分爱显摆他那狐狸耳朵和狐狸尾巴,总是露出来,来晃阿玉的眼。 “姐姐想摸的话也可以摸的。” 狐狸精夹着声音,面上一副全心信赖阿玉的模样,埋头凑到阿玉的跟前,尾巴也横在了前面。 阿玉向来不太习惯陌生人离得太近,下意识便后退了几步:“不用了。” 听到拒绝,狐狸精的耳朵立刻就耷拉了下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而阿玉,虽然拒绝,但划过狐狸精那尾巴的眼神,却没逃过他的眼睛。 魔魂在灵台看戏看得十分开心,见状也开始说起了风凉话:“看来小修士对这狐狸还是有些喜欢在的,是我我也喜欢啊,你看这狐狸的样子生得好不说,还十分上道,又乖巧又听话,不像你心眼子一堆,处起来就累。” 又乖巧又听话? 他对上那狐狸的眼睛,在阿玉没察觉的地方,那狐狸的眼睛里的挑衅毫无遮拦。 —— “容与。” 听到阿玉唤他,他压下眸中暗色,抬眼一笑:“阿玉。” “怎么停在此处?” 阿玉朝他走来,看见他正站在一个灯铺前。 手中拿着一盏赤红的锦鲤灯。今日他穿了身月白色的长衣,上面恰巧用银线绣了龙纹,和这盏锦鲤灯十分相配。 阿玉也是这样觉得,眸色一亮:“这盏灯十分衬你,我送与你。” 魔尊在我死后开始修仙 第103节 说着没等他答,就掏钱递给了这灯铺商贩。 见阿玉给钱给得利落,这商贩笑得合不拢嘴,即便如今他和阿玉的面貌都平平无奇,还是十分上道地夸赞道:“姑娘和公子真是郎才女貌,十分登对啊!” 话音落地。 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可以也为我买一盏兔子灯吗?” 不知何时,狐狸精又凑到了阿玉身边,手上提了一盏玉白色的兔子灯,眼中满是对这灯的喜欢:“我还没有买过花灯呢。” 元宵佳节的花灯,向来只送给心上人。 不得不说,这狐狸精是有几分姿色的。 见到这样一个长相不俗的小公子凑了上来,那商贩看阿玉的眼神,莫名生出了几分敬意。 “元宵花灯,只送心上人。” 趁阿玉没开口,他率先出了声,眉眼弯弯,很是温和“今夜,你姐姐只能将送我花灯。” 说完仗着比这狐狸精高,又按了按他的头:“你若实在想要,我送与你?” 商贩听他如此说,眸中闪过一丝恍然,笑嘻嘻开了口:“原是姐弟!实在喜欢,让你姐夫买给你,也是可以的。” 狐狸精没出声,眼巴巴地瞧着阿玉。 阿玉歪了歪头,有些不解。 见买灯无望,那狐狸精放下手中的兔子灯,脸色不太好,瓮声瓮气地回了句:“不用了。” “姐姐,我们——” 正要伸手去牵阿玉的手。 他眸光一闪,将阿玉往身边揽了一揽。 “阿玉,我瞧那处有放河灯的,不如一起去看看。” 见他颇有兴致,阿玉自然应允。 狐狸精连续吃瘪,年纪还是太轻,已经有些挂相,只是仍固执地跟在阿玉身后。 元宵佳节,人流如潮,摩肩接踵,三人并肩实在难行。阿玉最不喜这样麻烦,索性让他和狐狸精站在原处等她,她一人去买河灯即可。 待阿玉走后,独留他们两人,这狐狸精果然变了神情。 “你根本配不上阿玉姐姐。” 一开口便是狼子野心。 容与神色不变,笑看着他:“可你的阿玉姐姐偏偏与我结为了道侣。” “道侣又如何?就不能和离吗?” 狐狸精满不在乎,一双狐狸眼盈满志在必得,“我们有苏一族看上的道侣,就没有不对我们心动的。” 有苏狐族,姝丽无双,于样貌上,向来是天下无敌。 难怪如此自信。 容与轻轻一笑,伸手将腕上的手镯取下,露出真容:“哦?是吗?我怎么不觉得,你若觉得阿玉会为你动心,不若一会儿等阿玉回来,问问,我与你之间,谁的颜色更好几分?” 那狐狸精一瞬不瞬地看着容与,眼睛里满是惊异:“不可能...世间不会有比有苏一族样貌更好的。” 正惊疑时,阿玉买完河灯回来,见容与取下手镯问了句:“怎么取了?” 他笑笑,重新将手镯带了回去。 “一会儿放河灯,换只手带。” 虽不理解,阿玉仍旧点了点头:“那就走吧。” 那狐狸精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目光来回在他和阿玉身上打量,半晌,突然嗷呜一声,捂着脸转身挤入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阿玉对此自然是一头雾水。 “这是怎么了?” 他接过阿玉手中的河灯:“妖族总是这样,大约是野性难驯,受不了人间拥挤,回山林避避吧。” 阿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有深究。 没了狐狸精在身边,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只是,他心里还是对阿玉停驻在那狐狸精尾巴上的目光,有些耿耿于怀。 “阿玉喜欢狐狸尾巴?” 放完河灯,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起。 阿玉却笑了出来:“就知道是你看不惯他。” 被阿玉揭穿,他索性不再装:“谁让他一上来,就要以身相许。”眸光一转,眼里染上些怅惘:“就是不知阿玉动心了没有。” “只是觉得那尾巴蓬松一把,手感一定不错,想着若你是只狐狸精,我定会把你薅秃,这才多看了一眼。” 阿玉笑着和他解释。 心里泛起熟悉的痒意。 魔魂又开始骂他没用。 他轻叹了一声,带着心甘情愿:“阿玉哄我一句,我便恨不能将这世间至宝堆到你的面前。” 阿玉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岁月漫长,还有的是机会。” 他笑着应下,心中却生出悔意。 和阿玉一起,三百年还是太短了些。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