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巢》 第1章 《筑巢》作者:小木心【cp完结】 简介: 黏人深情攻x可爱炸毛受 方竟遥x夏承越 坏消息:渣男前任是大明星,混得比我好n倍 好消息:渣男打人,住进精神病院,好险,差点让他幸福住了 我祝你幸福,但是你要是敢真的幸福,你就完了 时隔八年,夏承越与前任方竟遥在精神病院重逢, 方竟遥发病,大哭大闹见谁都打 偏偏这疯子一看到夏承越就要抱抱,乖巧得很 “你好凶,我乖乖的。要老婆抱抱才睡觉觉。” 夏承越:说叠词,真恶心 夏承越冷着脸,被方竟遥贴贴,一拳过去,把方竟遥打醒 “神经病,滚!” 后来,夏承越有事离院,方竟遥再次病发,满精神病院里找老婆,闹得人尽皆知,还被关进小黑屋 夏承越回医院后,发现病房一团乱 方竟遥将他盖过的被子,穿过的病服,用过的毯子全部套在身上,筑巢般围住自己,痴迷在夏承越的气味中,似乎这样才能缓解不安 方竟遥哭得鼻头通红,控诉夏承越:“老婆,你不要我了吗?” 夏承越:“死渣男,想跟我复合,除非你狗叫。” 方竟遥将他死死地困在筑好的“巢穴”里,“汪!我是疯狗,求你别离开我。” 标签:破镜重圆 浅浅一笑 双重人格 精神病院 副人格熊孩子 甜文 第1章 b95床夏承越 好兄弟背着夏承越,跟妈妈开房去了。 夏承越在酒店当场捉奸,两眼一黑,直接倒地。 醒来后,磨刀、戴口罩、飙车,直接上门砍自己的好兄弟陈时泽。 “狗东西,拿命来!” 当晚,警笛声与救护车声响彻小区,他被民警与医护人员五花大绑,送进精神病院。 妈妈站在治疗中心外,泪水簌簌而下,挥手跟他说再见。 夏承越拼了命要冲出去,她却缩在好兄弟陈时泽的怀中,哭得满脸是泪水,下一秒快要晕过去。 “操蛋啊,陈时泽。” “我拿你当兄弟,你却想当我爹。” “你是没妈吗?非要抢我妈?” 这是一场巨大的恶作剧,还是一场蓄意已久的报复啊? 拿他当日本人整呢? 他几近崩溃,感觉天都要塌下来,心率像螺旋桨往上飙升,盘算着怎么才能让陈时泽断子绝孙? 脑海里忽然想到一个绝招,他去勾引陈时泽。 反正他是gay,这样好兄弟就不会成为他爹,还能弥补他单身的遗憾,一举两得。 或者让妈妈去相亲? 不行,他必须逃出精神病院,不能让他们俩双宿双飞! “医生,我要出去,我草他大爷,陈时泽,我杀了他,皮燕紧的臭直男……” 一剂心境镇定剂缓缓注入血管,夏承越剧烈起伏的胸膛猛地一滞,暴躁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缓下来。 他那双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此刻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呼吸逐渐悠长、平稳,整个人慢慢安定了下来。 药效汹涌袭来,他的脑袋沉甸甸,眼皮不受控制,一个劲儿往下耷拉,每一次试图睁开,都像是在拉动锈迹斑斑的老闸门,要耗尽全身力气。 闭上眼,身体就像一具断了线的木偶,坠入无尽黑暗,意识全无,就此死去。 周遭一切影影绰绰,看得不真实。过了半个小时后,医生前来检查他的状态。 思绪迟钝了许多,夏承越迷迷糊糊的,张嘴缓声说:“医生,我要出去。” “进了精神病院,没扒层皮,可出不去。” “老子娘跟兄弟在一起了,你让我出去。” “哪怕你老子跟兄弟搞基,你都出不去,乖乖治疗。夏承越,你自杀倾向很严重,家属送你进院观察一阵时间。” 主治医师杨医生唧唧歪歪地说了一大堆,全是夏承越没听懂的中文与英语,他神游许久,完全听不懂。 “杨医生,你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中文?” 杨医生默默在他的病例里加一句:“思维迟钝,听力下降,躯体化严重。” “不是,你的话里全是中文夹english,哪个人能understand?” “你别管,我自有自己的判断。你是医生,我是医生?” 一章盖下,夏承越犹如一头待宰的肥猪,印上猪肉章,再也洗不掉“疯子”的称号。 这下,他真的成为疯子了,跟一群疯子呼吸同一片空气。 病房楼是一幢老旧的建筑,铁门打开“吱呀”作响,大片墙面漆皮剥落,露出黑灰色的水泥,阴沉沉的楼道里安详地躺着一只破旧的粉色拖鞋。寂静中,忽然有病人喊着自己不是精神病人,哭得撕心裂肺。 病人能活动的区域并不大,目之所及,是一条走廊,光线从尽头处幽幽挤进来,昏暗又狭长。双脚向前拖动,鞋底摩挲地面,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抬眼望去,大厅坐着许多病人,他们大多数呆愣愣,乏味地吃着饭,也有几人叽叽喳喳地闲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消毒水与些许沉闷饭菜的味道,直钻进鼻腔。 想吐。 清晨,广播传来公告:“b95床夏承越,提前准备,前往电休克治疗中心。” 夏承越拖着沉重的身子,拖鞋在脚下发出摩擦声,像是一具没了灵魂的尸体,脑子浮现出各种毫无意义的问题,眼泪啪嗒啪嗒落下,呼吸困难,全身发抖得像个帕金森患者。 “陈时泽跟妈在一起,他们一起背叛我。他们是不是讨厌我,所以做出这种事远离我?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的人生完了——在这里呆着有什么用? 一个一个都想逼疯我。” 想着想着,做人最基本的思维逻辑都歪了。 他连陈时泽是谁都无暇顾及,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那些消极的情绪:痛苦、沉重、绝望,如同黏稠的墨汁,堵在胸口,难以消化,恶心至极。 大厅里,一群病人正在吃饭,有的病人身体前倾,脑袋微微上扬,双眼死死地粘在电视屏幕上。有的病人不自觉地张着嘴,有的则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神色诡异。 电视中的娱乐主播用充满激情的语调,讲述着近日发生的爆点新闻。声音通过电视的扬声器,在大厅的空气中不断回荡,钻进每一个病人的耳朵里。 人群中传来一声呼喊声:“方竟遥,你快看,是你耶,你真是明星啊。” 夏承越擦干眼泪,停下脚步,望向电视。 【新鲜瓜大吃特吃:顶流塌房!当红男星方某深夜变身暴力狂魔,拳头邦邦硬!为护女友,痛扁无辜路人30秒!】 【监控视频流出,全网炸锅。目前该男星已被拘留10天,网友表示:方竟遥该进药了,超雄男滚出娱乐圈。】 电视屏幕像个扭曲的万花筒,光影肆意闪烁、跳跃。 夏承越愣愣的,越走越近,眯着眼睛,几乎快要贴近电视机面前,终于看清楚新闻里的顶流男星是谁。 可不就是那个劈腿渣男初恋——方竟遥。 笑声从喉咙里横冲直撞地跑出来,夏承越笑得腹肌疼,像个疯子似的,手舞足蹈,毫无章法,到处拜拜天拜拜地。 周围几个病人被这个新来的疯子吓到,面面相觑,挪开脚步,生怕他发病,殃及到自己。 他站稳身子,叉腰,仰天长啸:“老天保佑,渣男倒霉,我是不是得走运了?咳咳咳……”被口水呛到。 终于有一件能让他开心的事。 想当初,分手之后,他在网络上看到方竟遥走红,成为火遍大江南北的大明星,混得比自己好n倍。 夏承越气得面目狰狞,三天三夜睡不着。 我祝你幸福,但你不能真的幸福。 后来,他火速上网,大战方竟遥粉丝,正式成为方竟遥的头号黑粉,整天咒骂方竟遥。 渣男打人,被抓进局子,真是普天同庆,提前过年。 好险,差点让渣男幸福住了。 “砰!”一声巨响,水杯砸在墙上。 周围身着条纹服的病人,像一群在深海被惊扰的条石鲷群,朝四面八方游去。还有几个身影,像石柱杵在一旁。模糊中,还有几人咧着嘴,嘎嘎乱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有个热心的爷爷喊道:“黄护士,这里有人发病,打人……快关起来……” 黄护士冲上去:“方竟遥,住手,你们快压住他。” 夏承越望过去,只见男人双眸红得扎眼,一声嘶吼声从喉咙深处炸响,震得眼前的空气都扭曲、打起颤来,尽显疯狂。 方竟遥用力甩动双臂,挣脱旁人拉扯,向前一扑,抄起碗,高高扬起手臂,猛地朝电视机砸去。 碗贴着夏承越衣角飞速掠过,带起劲风,惊得夏承越心脏骤缩,本能往后退了一大步。 “砰”的一声,电视机屏幕破碎。 第2章 好险,差点砸中他。 等等,这人隐隐有几分像方竟遥。 不可能,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一定是他抑郁症,躯体化严重,视力模糊,才把旁人认错成方竟遥。 夏承越眨了眨眼睛,用力睁开,再使劲眨眼间,定睛一看。 方竟遥身着条纹病服,束缚带紧紧缠在他身上。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拼命扭动身体,像是上了屠宰场的猪,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护理人员赶忙伸手阻拦,一左一右拽住方竟遥的胳膊。 可他力气极大,双脚在地上乱蹬,鞋跟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硬是拖着护理人员一步步往前冲。 好不容易挣开了些,方竟遥的手臂高高扬起,拳头攥得死紧,朝着夏承越的方向再次抡了过去。 夏承越吓得蹲了下去,双手抱住脑袋。 下一刻,电视机砸出蓝屏,玻璃碎了些许,掉落在地上。 “不要看到他,我很好的,我吃药了,我没事……”方竟遥怒喝一声,使劲挣脱开束缚,嚎啕大哭,“别让我看到他……我不打针……老婆……你别怕,我在。你们让我去找他,求求你们……我不打针……” 护理人员重新抓起束缚带,四人合力,捆住处于暴走状态的方竟遥,将他治疗床上,飞快送往一级病房。 这场闹剧,来得快,去得也快。 旁边两个女病友在聊天: “小方每次发病都好吓人。” 一个双股辫的女孩娇滴滴地说:“你不许说我老公,我老公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好可怕,你一定要远离,会伤害你的。” “老公只是不开心而已。” 耳边嘈杂的聊天声,病床轱辘滚过地面声,方竟遥含糊不清的呐喊声,一切都渐行渐远,好像是一场梦。 夏承越望着一级病房的方向,望着那人消失在黑暗的尽头,望着那个称呼方竟遥为老公的女孩,呆了足足十几秒。 方竟遥跟他老婆一起进精神病院了? 离大谱! 组团来精神病院,医院是有团购价?还是情侣套餐啊? 肯定是抑郁症发作,他发疯了,产生幻觉,才会看到方竟遥在精神病院。 他往前走一步,想去跟那个叫方竟遥老公的女孩确认一下。 护士挡在他前面,催促道:“夏承越,去做电休克,这个治疗排队要排很久的,你得抓紧时间。” 夏承越回神,被护士拽着,一步三回头,不甘心地走向治疗中心。 mect无抽搐电休克疗法是一种治疗抑郁症的方法,夏承越早有耳闻。 电休克,听着就会刺激。他隐隐有些期待,总感觉好像是男同戒所里的电击酷刑。 要是电击能调理性取向,也挺不错的。 公告牌上清楚地写着,做电休克会丧失记忆。 会丢掉不开心的事吗? 如果是,他希望这辈子一直做mect,做到他能重新记忆清零。 排队等候时,周围全是行为神色怪异的患者,相比之下,不发病的夏承越显得正常很多。 他有些紧张,但刚刚看到渣男发疯的样子,冲淡了不少。 祈祷一下,千万不要忘记渣男也在精神病院的事,也不要忘了陈时泽这个王八蛋抢他妈妈的事。 他偷偷狠掐了一下大腿,提醒自己,必须去方竟遥面前落井下石。 他是纯杠精,纯粹恶意。 天花板白花花的,脑袋贴满冰冷的电线,心电与血压等仪器,十八般叫不出名的仪器全部套在他身上。 夏承越睁着双眼,又认命般闭上眼睛,他是即将上屠宰场的猪,等待屠户的宰割。 做mect治疗的过程是不允许患者看到的。 一针下去,全身麻醉。 这期间,夏承越全然没了知觉,陷入一阵沉沉的昏迷中。 所有患者都是精神抖擞地走进去治疗中心,一脸傻乎乎地被护士推到恢复室。 果不其然,不做电休克就是疯子,做了电休克成了傻子。 夏承越像是一具丢了几斤智商的木偶,双手无力,自然垂落在轮椅上,眼睛都快睁不开。 思绪黏糊糊的,他想说话,但声音像是被什么黏住,只能发出含糊的气音。 惨白的顶灯过于亮眼,让他一时间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回到病房,他呆呆地躺在床上,宛若一条风干的咸鱼。 直到午后,副作用减缓许多。他抚上太阳穴,好像有无数的电流在神经里来回穿梭,让他头疼难忍,肌肉酸痛,隐隐有些想吐。 他这是怎么了?这里是哪里? “你要死了,真的,”一个身着白衣大褂的男人戴着眼镜,手里转着玩具盘子,忽然覆在夏承越的心脏,“我是三级专业主任杨医生,你要信我。” 听到这个白大褂医生的话,夏承越吓得脸色苍白,从床上坐起来,“真假的医生?” “我还能骗你吗?你当务之急是赶紧让我打一针,屁股撅起来。” 夏承越半信半疑,在人来人往的房间里打针,是不是太草率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医生”举起一根手指,猛戳在夏承越的屁股上,边欢呼边手舞足蹈,“打针完毕,我要去查房了,再见。” 夏承越:“……” 门口前来查房的黄护士,走进来,喝道:“杨大友,你又趁杨医生休息,偷穿白大褂,快点脱下来,给我,把病服穿上去。” 夏承越望着“医生”跑出去的身影,愣在原地,崩溃地大喊:“我这是在哪里?” 他总感觉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可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起来。 头疼。 “老公!”门口跑进一个绑着三股辫的女孩,她直接飞扑过来,抱住夏承越,“亲爱的老公,你回来了,你刚刚一直盯着我,我还以为你做了电休克,会忘了我。” 夏承越意识混沌,企图想起眼前人是谁,怎么也想不出来? 脑子一片空白。 他英年早婚了吗? 不对啊,他怎么可能跟女的结婚? “我是你的老婆,我叫夏云,老公不能忘了我呀,电休克坏坏又贪吃,吃了你的记忆。” 夏承越的思绪愈发迟钝,像个傻子似的,问道:“你是夏云,我是夏承越,我们同姓可以结婚吗?” 旁边有位病友回应道:“她骗你的,这里每个长得帅的雄性,都是她老公。” 夏承越:“……” 夏云:“胡说,我最喜欢180白皮腹肌帅哥。” 虽然做了电休克,记忆存在偏差,但夏承越不至于连自己的身高都不记得。 “我高了2cm,不是你老公。”夏承越挣脱开女孩的束缚,不觉陷入焦虑中,脑海开始搜寻一段段丢失的记忆。 他到底忘了什么?急,快点想起来。 烦死了,怎么想不起来。 夏云跟在他身后,像只跟屁虫似的,絮絮叨叨:“老公,你不要我了,呜呜呜……求求你,跟我谈恋爱吧,你出轨也没关系,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留给你出轨的时间很多哒。而且我笨笨哒,抓不到小三哒,我还经常熬夜吃药,这辈子活不长的,求求你了。” “疯子。” “而且我永远不会出轨,因为出轨至少要两个人喜欢我,这里没有人喜欢我,老公,你最爱我了,我们结婚吧。” “别跟着我,烦死了,神经病。”夏承越在精神病院走廊竞走,他走到哪,夏云跟到哪。 最后,夏承越没了精力,浑身乏力,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任由夏云抱着自己的胳膊,靠在他的肩膀上。 “么么哒,老公,肩膀给我靠。” 夏承越瘫软成一张饼似的,失去所有力气与手段,双脚一蹬:“……大妹子,我输了,你靠吧。” “嘿嘿,凳子说我们很般配,电视机也说你很适合我,今天是我们结婚的好日子,我不要彩礼哒。前天,我跟观音菩萨许愿,要180纯情八块腹肌的大帅哥,第二天你就来了。” 夏承越再次强调:“我182,高2厘米。” “知道了,182腹肌的老公,么么哒。” 吱呀—— 那扇沉重且有些斑驳的铁门推开了。 护士侧身让开,身后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 与所有患者一样,方竟遥穿着宽大的蓝纹病号服,脚步沉稳,脊背笔挺,往走廊里一站,格外惹眼,旁人目光一下被吸了过去。 走廊隐没在昏暗中,方竟遥的身影从远处映入眼帘。 刚做完mect的夏承越一愣,方……方竟遥怎么在这里? 第2章 睡教里最虔诚的觉徒 方竟遥肤色极白,恰似人群中悄然飘落的雪,白得晃眼。 丝丝缕缕的碎发垂落在他眼前,随着他的步伐,几不可察地晃动着。目光越过发丝间隙投出,眼眸深处凝聚着一股淡漠疏离,将周身一切都隔绝在外。 第3章 方竟遥缓缓压低眉眼,下颌线条顺势微微绷紧,冷峻的神色像是覆上了一层凛冽的寒霜。和年少时相比,他轮廓更显硬朗,五官也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成熟韵味。 这般模样,似从滤镜中走来,美得很不真实。 “我命中注定的大老公回来了。”夏云激动得跳起来,双眸发光,登时松开夏承越的胳膊,扣紧脚下拖鞋,撒开脚丫子,哒哒地跑向方竟遥。 夏承越站起身,呆住了。 渣男怎么在这里?他穿病号服来拍戏吗? 手机,手机,他要把渣男拍丑,然后发到网上,让网友审判,走在吃瓜前线上。 等等,这种落井下石的快乐,怎么似曾相识? 他要马上告诉陈时泽,一起吐槽方竟遥。 不对,心里对陈时泽的愤怒,怎么也似曾相识? 脑海里闪过一些似真似假的片段,他的眉头拧起,额头上青筋微微凸起,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试图从这些混乱的碎片里揪出有用的记忆。 可无论怎样努力,记忆就像指间沙,越是用力,流失得越快,终究他还是一无所获,什么都想不起来渣男在这里的原因。 眼看着方竟遥越来越靠近,他像只炸毛的猫,迅速转身,面壁思过,当好npc,全身心投入到“扣墙皮”大业中,忙得根本无暇抬眼去看走近的人。 “老公,你好点了吗?你刚刚吓到我了,人家怕怕。”夏云缠上方竟遥的手臂,身子微微前倾,脑袋顺势靠过去,像是树袋熊发现了赖以生存的树桩,紧紧抱住。 方竟遥推开夏云,往前走去,忽地在距离夏承越两步之远的地方停下,瞥了一眼正在扣墙皮的某人,声音低沉沙哑道:“我不认识你,麻烦你不要碰我。” “你的声音哑了,好好听。”夏云眼冒星星,小碎步跟在方竟遥身后,撒娇说,“墙壁说我们很般配,还有……我二老公也说我们般配。” “?!”夏承越正发呆,想悄无声息逃跑,然而,刚迈出半步,夏云眼疾手快,一把伸出手拽住他的手臂。 他刚做完电休克,脑子晕晕乎乎,四肢酸软,夏云一个小女孩,力气又大,追老公的毅力战胜一切。 这突如其来的一拽,让夏承越身形瞬间失控,双脚一个踉跄,整个人往前扑去,直直栽倒在方竟遥跟前。 脑袋险些撞到方竟遥的小兄弟,他急忙一个蹲下起立,像松柏一样站得笔直,挺胸抬头,收腹提肛。 方竟遥目光冰冷,像寒夜的霜刃直直刺来。他僵在原地,全身肌肉紧绷,甚至隐隐感觉括约肌在蠕动。 “整个医院都说你很帅!”夏云正洋洋得意地介绍道,小脸铺着两朵粉红。 方竟遥微微蹙眉,哪怕即将要被夏承越撞到,丝毫不躲避也不震惊。 有这表情管理,不愧是大明星。 夏承越定住眸子,恰好与方竟遥的目光撞个正着。刹那间,他只觉脸上一阵滚烫,尴尬与惊慌在心底翻涌。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挤出一声短促又干涩的傻笑,眼睛像是被烫到,猛地转向别处,不敢看向方竟遥。 这个世界难道没有一个属于他的地洞吗?让他这只下水道老鼠钻进去。太倒霉了,他出门没看黄历吧。 为什么跟渣男前任偶遇,要选择这么狼狈的姿态?苍天啊,带他走吧。到底是谁让方竟遥长得这么帅,他真想死透了,戳瞎自己的眼睛,明明是讨厌方竟遥,还觉得死渣男长得帅。 方竟遥沉下眸子,那张近乎完美的俊脸一半隐藏在昏暗的走廊上,一半露在光亮,偏偏美得让人挪不开视线,像是加了一层滤镜,又像是杂志上精修的男模图。 好像刚刚发疯的人不是方竟遥。 方竟遥周身气息平和,淡漠地凝视着夏承越的一举一动,好似任何人任何事都激不起他内心的半点涟漪。 此时,他见到夏承越像是见到陌生人,径直略过,若无其事地走回vip病房。 直到方竟遥走进vip房间,夏承越带着怒火,朝夏云问道:“他瞎了吗?没看到我?” 还是说忘了他? 死渣男,当明星了不起啊。 “高冷男神,人家最喜欢了。”夏云小碎步,屁颠屁颠地跑进方竟遥的房间,很快被拎出来了,房门关上。 夏承越心中的火气“噌”地一下蹿了上来,烧得他胸腔滚烫。他的身子开始迅速发颤,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下一秒,他用力咬了咬后槽牙,极力克制着,仰起头,下巴紧绷,刻意放缓呼吸,尽量不要让内心的愤怒明显表露出来。 他很清楚,这不是发病,而是真的生气了! 好啊,装不认识是吧?他当即把心一横,在心底暗暗发狠,我也不认识这个可恶的渣男! “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什么人啊,活该来精神病院。哼!诅咒你走不出去精神病院。” 可是,呜呜呜呜……他也住精神病院了!到底是哪个王八蛋,送他来医院的,还跟方竟遥一个医院一个病区? 没天理,报应给方竟遥这个死渣男就行了,为什么要平摊在他身上,让他痛苦? 夏承越如同一只没有力气的幽灵,飘回房间,趴在床上,眼泪不要钱似的,无意识地掉眼泪,无论怎么安慰自己,都不起作用。 一股沉重的绝望感攫取了他的所有情绪,连同愤怒一并收拢,逼他坠落地狱,转不动脑袋去思考,去捋顺所有逻辑关系。 好端端地,他是怎么被送到精神病院的?妈妈与陈时泽都不乐意管他了吗? 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一堆无意义的问题,无论他问了多少遍,始终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滚烫的泪水盈满眼眶,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落下,他耗尽所有力气,跑到窗边,企图跳窗。 窗户上横着几道粗壮的铁栅栏,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它们将病房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完整的光线被铁栅栏切割得七零八落,斑斑驳驳地洒落在屋内的地面上,形成一片片形状各异的光影。 他目光扫视病房,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自杀的方法,只能无力地瘫软在墙边,哭到快要窒息。 就像是一只随时发病的怪物,被隔离起来,这样对谁都好。 “出不去的,我试过好多次了。”杨大友靠近他,煞有其事地说,“同志,给我五块钱,助力我成为院长,过几天让他们拆了窗户铁链。” 那位假扮医生的杨大友跟夏承越同一间病房。杨大友正摇头晃脑,跳起像丧尸般的舞步,故意吓唬夏承越。 另一个大叔叫大乔,他目光呆滞,像是凝固僵硬的泥塑,静静地看着大叔跳舞,心如死水。 夏承越感觉自己的人生要完蛋了,每天被一群疯子包围,他迟早像他们一样发疯。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夏承越同样心如止水,无法入睡,睁眼到天亮,想不明白一切。 清晨六点,医院里的广播公告穿透耳膜。 “各位病友们,起床吃早餐,迎接美好的一天。” 心脏从轻微跳动开始,让夏承越瞬间暴躁。 抑郁症患者总会情绪低落,觉醒动力缺乏,快感缺失,总会陷入无意义的负面思维。旁人看了,只会骂矫情又懒惰。 但这种状态,在夏承越身上已经持续很久,直到身体机能出现问题。 独居时,他经常与床黏在了一起。每一天都是从清晨第一缕阳光悄悄探进屋内,到夜幕深沉,万籁俱寂,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瘫在床上,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四肢懒得挪动分毫。 饥饿感在肚子里翻江倒海,他依旧不为所动。渐渐地,饥饿变得麻木,到后来,知觉消失,所有感官都被封印起来。 他像是从整个世界剥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生命消逝。 是陈时泽一次又一次拉他回到现实。 然而现在住进医院,情况却截然不同。 医院里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总有人要打扰他睡在床上。 他蜷缩进被子里,将身子缩成一个枕头大小,裹住全身,像一具木乃伊,妄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i'mabedgay,不能有空床期。 天然的s属性大爆发,他要sleep一辈子,成为睡教里最虔诚的觉徒。 床又松又软,从不会伤害他,包容他掉落的头发,包容臭脚丫,还包容一个个不经意的屁。从今天开始,他宣布,他与床结婚,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谁也拆散不开他们。 门口走廊,窸窸窣窣路过很多病人。 今日值班的是黄晓华黄护士,她在这里工作七八年了,值早班时,她得当坏人。 她进来查房,将没起来的病人们一个一个喊起来洗漱,去饭厅用餐。 “你们房间,这么多人不起床,快点起来吃早餐,加油,你们是最棒的,克服一下。不能躺下去,必须起来。”黄护士亲自上去,摇床喊醒夏承越,强制让他起床。 第4章 恶婆婆护士,拆散他与小床的恩爱,呜呜呜呜…… 夏承越恨死了这里,开始又发出一系列无意义的问题。 为什么要让我起床?如果我一个人呆在家里的话,就不会被人喊着起床。 求求了,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吧。 起床又有什么意义呢? 护士,我给你钱,你不要喊我起来。 钱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呢?我都要死了。 …… 这一连串毫无意义的问题,就差能编出一套《十万个为什么》,但这一套书是没有答案的,且无聊的。 眼看着夏承越不起床,黄护士直接放大招,取出手电筒,用柔和的灯照射夏承越的眼睛。 “你别打扰我,滚啊,我昨天已经起过床了呀。”夏承越瘫在床上,捂着脸大哭,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响彻病房。 他开始理解公鸡,原来早起是为了打鸣。 到底是谁发明的早上好?正经人,谁早上好得起来? 黄护士被他吼了一声,依旧耐心哄他,“起来,不可以躺下,得听医生的话。” 病友们陆陆续续起床,病房里最后只剩下夏承越一人,还有无奈的护士。 夏承越胸口疼,吞咽了一下口水,都疼得面目狰狞。 在黄护士不悦的注视下,他挣扎着起来,一边哭,一边叠被子,一切行为都是挣扎着去做。 “明天再让我起来,可不能了。” “我死给你们看。” “呜呜呜我讨厌你们……明天不能叫我起来。” 折腾将近一个多小时,夏承越终于平复心情。他擦了擦眼泪,跟黄护士道歉:“对不起,我平时不这样的。” 黄护士笑笑说:“没事,吼我都是小事,别在我负责的病区内出事就是大吉大利。你快去吃饭,争取吃一碗。” 夏承越心里很是感动。 护士人挺好的。 早餐早已冷却,负责分食的饭厅阿姨耐着性子等着夏承越。 阿姨安慰他:“吃香香,病才会好得快。我特地热了好多遍,不用嚼,直接吞咽下去就可以。” 夏承越垂着眉眼,不敢看阿姨,自己好像给医护人员添麻烦了。 他不想如此矫情的,可脑袋控制不住,像是住着一个恶魔,操控身体,让他灵魂出窍,让他有心无力。 他坐在餐桌边,举着勺子,迟迟不肯吃下一口流食,只觉恶心至极。 负责巡查的护工师傅马上叫他:“耐心点,不吃可不行哦,要是吃不下去,我可以小口喂你。” 夏承越张开嘴,每吞咽一次,胸口疼痛不已,让他忍不住想锤几下自己,以此来缓解胸口上的疼。 好不容易吃了几口,他全部呕吐出来,吐得满桌都是秽物。 看着护工师傅沉下的眸子,夏承越心里难受极了,鼻子不由得酸楚,恨不得自己起身去收拾。 可他没力气,劝不动自己去行动起来。 他不是故意的,光是咽口水都痛苦不已,更何况是吃一碗流食。 食物滑入食道的瞬间,他便感觉到异样。它们好像带着自己的意志,极不情愿地进入他的身体。在下滑的过程中,在拼命往外顶,厌恶待在里面的每一秒,非要挣脱这束缚不可,让他一阵难受。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护工师傅并没有责骂他,而是安慰他,说要再去给他打一份。 他以为吐在碗里可以逃过一劫,不用吃饭,没想到还要再吃。 “不吃也没关系了。” 师傅斩钉截铁地拒绝他:“不行!” 失策了。 隔天早上,依旧是电休克治疗的日子,间隔两到三天做一次,空腹治疗。 夏承越很开心,终于有机会不吃早餐,但还要早早起床。 自从做了电休克,记忆乱得不行。 他还记不起妈妈的手机号码,记不起他为什么会来精神病院,整个人傻傻的。 夏承越最后还是被强制抓去做电休克,像屠宰场的猪一样,挣扎着进去,抬出来的时候一脸傻乎乎,跟同病房里的病友大乔两人并排坐在一起,呆滞、无神。 脑子又疼又乱,思绪凝固了,慢慢沉淀下去的勾芡水,一团浆糊。 “你要死了,真的!”杨大友这次找不到白大褂,披了件床单,在夏承越耳边低语,“我是五级专家杨医生。” 疲倦的夏承越吓得瞪大眼睛,“真假的?” 等等,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打针!”话音刚落,杨大友又是手指一举,手指猛戳夏承越的臀部,“打针完毕!” 夏承越:“……” 似曾相识的操蛋感? 来人啊,把这个疯子抓起来,我要报复回来。 等这治疗副作用过去,已经是午后的事。 夏承越被护士催促,勉为其难走进娱乐室。 刚踏进娱乐室,放眼望去,清一色条纹病服。他的目光立即定格在方竟遥身上。 脑子一闪,他一下子想起来死渣男住进精神病院的事。 真是恶有恶报,实在太开心了,他的嘴角控制不住上扬。 方竟遥看向他,眉头轻蹙,眼神里满是凝重。不过这神情转瞬即逝,他很快便将目光移开,转身面向各位病友,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拿起购物袋里的香蕉与苹果,逐一递到病友们的手中。 这些都是是新鲜采摘,从外面送进来的。 “老公又帅又温柔。” “谢谢小方的香蕉。” “我送你一个枣子。” “老公你吃小番茄吗?” “我看过小方的剧,演技真好。” …… 病友们纷纷夸奖方竟遥,甚至有几个阿姨自作主张,封他为精神病院里最帅的男人。 切,恶心。夏承越心里暗骂道。 他坐在角落,眼巴巴地等待渣男送香蕉过来,主动跟他讲话,讨好他,心里盘算着一会儿怎么怼渣男。 虽然他也不稀罕渣男的东西。 等待过程,他又装得很忙,时而扣了扣桌子,时而扣了扣别人正在玩的扑克牌,就是不敢看方竟遥。 哪知,所有人都收到方竟遥的水果,唯独他没有? 不是,why?tellmewhy? 他并不想吃香蕉,但方竟遥凭什么忽略他,跳过他? 死渣男!故意针对他? 第3章 老公,你在想羞羞事 夏承越“唰”地一下,站起身来,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声响。他身子微微一颤,不想在这娱乐区域多待一秒。 他的脚步急切而又沉重,一心想着赶紧回到房间躺下,不想跟渣男呼吸同一片空气。 护理人员眼疾手快,迅速侧身挡在他面前,形成一堵无形的墙:“不能回去睡觉。” 夏承越脚步一顿,嘴唇微微动了动,似要反驳。可护理人员眼神坚定,毫无退让之意。无奈之下,夏承越垂着头乖乖往回走,躲在角落里,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扣着墙皮骂骂咧咧。 叛徒夏云,昨天还抱着他,喊他老公,今天却死皮赖脸地凑在方竟遥身边。 一脸花痴的臭夏云。 哼,他再也不跟夏云讲话了。 那边,病友们围坐成一圈,气氛热烈。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大家聊得不亦乐乎,全在说八卦。 夏云握着一根剥了一半的香蕉,轻轻咬下一口,果肉的香甜在口中散开。她一边咀嚼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转头,目光扫向躲在角落里的夏承越。她侧过身,凑近方竟遥说:“老公,你为什么不给我二老公吃香蕉?” 方竟遥挂着那抹淡淡的笑容,眉眼间透着温和。可在听到夏云的话语后,他的神情陡然一紧,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顺着夏云视线的方向,望向角落那道孤零零的人影。 他闭上眼,重新再睁开,试图接受角落里的人影。 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攥紧,呼吸变得急促而艰难,就连空气都稀薄无比。察觉到这异样的感觉,他害怕发病,眼神像是灼伤了一般,下意识地挪开视线,头也跟着低垂下去,平复如鼓噪的心跳,可那股不适感却久久不散。 夏云撒娇着抱住他手臂时,他忍不住颤着声音问:“你看得到他吗?” “香蕉、苹果、凳子、桌子都看到了呀,它们可喜欢我二老公了。” 方竟遥扯开她的手,再次被抱住,无奈只好放弃挣扎,像是对牛弹琴般,换了个说法:“角落里,有一个人吗?” “有啊,我二老公。”夏云摇摇头,把整根香蕉都吃进去。 “二老公是谁?” “二老公就是二老公,你好傻傻的。” 方竟遥:“……” 午休前,准备吃药。护士拉来推车,核对病人的信息。 灯光昏黄,将病人们的影子拉得老长。病人们需排队取药,一条队伍在昏暗中蜿蜒着。 第5章 大家神情各异,有的眼神涣散,呆呆地望着前方,似乎思绪早已飘远;有的则微微颤抖着双手,不安地搓动着衣角,绞尽脑汁不吃药,证明自己没生病。 护士们神情专注,检查每个人的指缝与口腔,确保每个人将药片服下。 队伍缓缓向前挪动,眼看着方竟遥排在自己前面,夏承越遛到队伍,往后躲去。 不想跟神经病渣男站一起,晦气,会吸走他所有运气。 但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刚转移不久,又毫无知觉地黏在方竟遥身上,一刻也未曾挪开。从宽阔且厚实的肩膀开始打量,缓缓下移,落在方竟遥露出来的后脖颈处。后脖颈线条流畅,肤色透着雪白的色泽。再往上,是圆润的后脑勺,几缕发丝随着方竟遥的移动,晃荡摇曳。 方竟遥的后背挺得笔直,即便身着单调的条形纹病服,也丝毫掩盖不住他出色的身材。病服下,隐约可见他结实的肌肉线条,显然是大明星长期身材管理的结果。 曾经那张满是青涩的面庞,早已成为过去式。现在的他,轮廓深邃而硬朗,线条利落分明。岁月褪去了他的青春稚气。 也难怪有那么多女粉丝为他倾心。 要不是高中时期跟他在一起过,他还真要被方竟遥那张神颜欺骗。 八年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每一分每一秒都刻上了怨恨方竟遥的回忆。 而此刻,夏承越却能清晰地看到方竟遥衣服上一道道或深或浅的褶皱,听到他的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如此真实。 分手多年后,他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方竟遥,近到似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的气息,让他内心泛起一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愫。 他的思绪像是被方竟遥牵引,不由自主地飘回到高中那段时光。 校园里的林荫小道、熟悉的教室、课间的喧闹声,全都有方竟遥的身影,那张笑脸在脑海中浮现。 然而,就在拼凑完整时,他的眉头突然皱起,骂自己神经病。 不过他倒是记得与方竟遥的初吻,是在一间杂乱的棋牌室里,他主动的。 亲起来,还挺美味的。 他越想越混乱,仔细回想,以前有没有跟方竟遥上过床? 该死的电休克,怎么到关键时刻就想不起来?猪脑子啊! 夏云:“你怎么脸红了?老公,你在想羞羞事?” 夏承越回神,恼羞成怒,“我热!” “羞羞脸,羞羞羞……” 臭夏云!他在心里骂骂咧咧,继续往后躲,夏云跟着往后躲,夏承越再度后退,夏云继续跟着,他再躲,无意中踩中一个人的脚。 “对不起。”夏承越回头一看,轻轻讪笑。 “有意思,男人,你该知道惹怒我的下场!”男人冷声道,嗓音低沉,条纹病服上,用黑色马克笔画了一个标准的领带,领带上用黑色中性笔写上“christinediro”的商标。 夏承越再细看,拖鞋上还画了一个“adidos”。 好好好,一个个都疯了。 近疯者疯,看来他离疯不远了。 “盯着我?怎么,你也被我的魅力折服了吗?男人,我可不会喜欢你这种送上门的男孩,我的心,我的脑,我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属于我的敏敏。”陆总眼里带着三分讥诮,四分凉薄,五分漫不经心。 差点在里面看到一个扇形图了。 不是,现在的精神病怎么也与时俱进,还有人想象自己是霸总? 方竟遥吃了药,听到声响,回头瞥了一眼夏承越。 仅仅是一眼,瞬间被夏承越捕捉。 “看什么看?再看戳你眼睛。”放完狠话,夏承越往后站去,宁愿晚点吃药,也不想看到方竟遥。 一旁的病友激情举手,迅速补刀:“我戳,我喜欢戳人眼睛,求求了,我已经好久没戳过漂亮的眼睛。” 护士喝道:“你要干嘛?戳什么戳?你以前戳了多少人的眼睛,还想关进来是吧?” 那病友蔫蔫地瞥了一眼方竟遥,笑笑道歉:“我说笑的,对不起,你的眼睛很漂亮,我不戳。” 方竟遥恍惚不已,再次问了那个问题,“你看得到他吗?夏承越,真的存在吗?” 病友:“什么意思啊?我又不戳瞎自己的眼睛,陆总跟夏云又要缠着他了。” 方竟遥的心脏猛地一缩,逃跑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双腿肌肉紧绷,他真心希望这只是自己精神错乱产生的幻觉。 然而在这狭小逼仄的空间里,根本无处可逃。 短暂的慌乱后,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迅速戴上那副淡定的面具。他扬起下巴,眼神故作镇定,仿佛眼前的夏承越不过是空气,可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慌乱。 在方竟遥病重的那几年,每一个寂静的夜晚,或是精神恍惚的白昼,夏承越的身影总会出现在他身边。 有时,是在他独处的昏暗房间,夏承越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角落,目光哀怨; 有时,是在熙攘的街头,人群中突然闪过夏承越熟悉的侧脸,可当他急切转身,却又消失不见。 后来,夏承越每天都以幻觉形式出现的,或沉默不语,或喃喃咒骂,搅得方竟遥本就混乱的精神世界更加支离破碎。 他时而伸手想要抓住,时而惊恐躲避,在虚幻与现实的夹缝中痛苦挣扎。 吃饭、睡觉、工作,每时每刻,都是夏承越的身影。 方竟遥对夏承越的想念愈发浓烈,肆意蔓延,将他的心填得满满当当。 长年累月下来,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汹涌情感,后来他常常对着夏承越的身影说话。 在旁人眼中,方竟遥的举止实在诡异得很。 大家总是看到他独自待在某个角落,嘴唇不停地开合,像是在与人热烈交谈,可周围却空无一人。 他的声音忽高忽低,高时像是压抑着愤怒在嘶吼,低时又似在深情呢喃,那模样,就真真切切地像是在和看不见的人对话。 有一回,一位工作人员路过走廊,冷不丁听到方竟遥的喃喃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怪异。 工作人员下意识顿住脚步,脖颈后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脊背一阵发凉,头皮也跟着发麻。 他壮着胆子瞧了一眼,只见方竟遥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表情丰富,时而皱眉,时而苦笑,可眼前却分明什么都没有。 自那之后,时间一长,只要大家远远瞧见方竟遥独自一人,嘴里又开始念念有词时,都心照不宣地赶紧绕道走。 医生说,如果再不治疗,病情只会越来越严重。 遵照医嘱,按时服药。起初,夏承越的身影总会时不时地冒出来,方竟遥还是会看到一些扭曲的光影在眼前晃动,耳边也会响起夏承越的模糊声音。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按时服用的药物渐渐发挥了作用。 夏承越出现的频率逐渐降低,最后一丝幻觉如同飘散的烟雾般彻底消失了。 这阵子,他压力大,发病频率提高,他以为幻觉又出现,不敢开口跟夏承越的幻影说一句,更不敢承认自己病情加重,所以才选择忽略夏承越。 只是,夏承越为什么也来精神病院? 在取药队伍的另一头,夏承越耷拉着脑袋,眼神闪躲,每当队伍往前挪动一步,他就故意磨蹭,要么装作系鞋带,要么东张西望,寻找机会不吃药。 周围的病友们一个接一个向前,可他却越排越靠后。 身旁的护士几次投来催促的目光,他却置若罔闻,继续挪到队伍的最后一个,脸上的不情愿几乎要溢出来,仿佛那即将到手的药是毒药。 夏云挺起胸膛,瞪大眼睛,得意地跟陆总介绍:“这是我的二老公。” 陆总邪魅一笑:“跟我抢男人,呵,女人,你还没这个资格。” “你的领带说你长得丑,你的鞋子也说你好矮哦。” “女人,你得不到我,你就要毁了我吗?我可是陆家唯一的继承人。如果你想激怒我,那么我告诉你,你成功了。” …… 这两人吵架简直就是精神病院的乐子。夏承越笑得腹肌疼,抬眸望向缩短的队伍,无意中又发现方竟遥正盯着自己看。 忽然之间,他像林黛玉那般缓缓抬起手,捂住发疼的胸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口的疼痛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一下又一下地刺着,让他呼吸急促,胸脯剧烈起伏不定。 那股绝望感毫无征兆地袭来,他的双眼瞪大,眼神中满是惊恐与无助,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死渣男为什么要一副蔑视的眼神看他? 是不是心里在偷偷蛐蛐他? 肯定在笑话他,大家都是病人,你高贵得了多少? 瞧不起他,讨厌他,就跟高中那时一样,不尊重他。 第6章 他就这么不值得人喜欢吗?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夏承越使劲咬紧牙关,眉头拧成个死结,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绝不能哭。 他太害怕了,害怕旁人带着轻蔑与嫌弃的目光,害怕被人骂“矫情”,更害怕因此被深深烙印上“神经病”的标签。 可悲伤却如决堤的洪水,根本不受控制。他再也支撑不住,双手猛地捂住脸,肩膀剧烈颤抖起来,压抑许久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化作一声声痛苦的痛哭,宣泄着他内心深处难以言说的委屈与绝望。 想过跟方竟遥重逢,但绝对不是这种狼狈的状态。 为什么老天要狠狠折磨他的身心? 正在吵架的两人注意到夏承越的情绪,当即休战安慰他。 “加油,过去的,你需要男人的肩膀给你靠。”陆总拍拍他的肩膀,一把搂到怀里,“不哭不哭,乖宝不哭,有我在,没人伤害你的,陆家保护的人,谁敢造次?” 夏云抿着嘴,眼泪汪汪地看着夏承越,“会好的,好多人都出院,再也没有进来。你也会出去的,可是我在这里快待五年了。” 接着,夏云摸摸他的脑袋:“呜呜呜呜,我怎么待五年了,以前大家都喊我妹妹,现在隔壁来个小妹妹,混蛋东西,她喊我阿姨,我要让桌子凳子吃了她。” “女人,你看看我的小宝贝,抖得多厉害。女人,拿纸巾来,我要给他擦擦眼泪。” 夏云发动意念,妄图隔空取物:“纸巾,纸巾,你快来,听话,快来到我手里来。” 两人一唱一和,全然没能力帮崩溃的夏承越。 看着他们这么胡闹,方竟遥有些无奈。 方竟遥深知夏承越对自己的厌恶,他犹豫再三,侧身向一旁的王阿姨轻声借了几张纸巾,动作轻柔,生怕惊扰到周围的人。 拿到纸巾后,他蹑手蹑脚地朝着夏承越走去,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心疼,还有一丝不安。 他将纸巾递给夏云,目光下意识地避开夏承越,没等夏云反应过来,便匆匆转身快速离开。 周围一堆人围上来安慰夏承越,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情绪失控的夏承越身上,场面一片混乱。 夏云没顾得上看是谁递来的纸巾,急忙抓起纸巾,声音带着关切和焦急,对着夏承越说道:“老公,不哭不哭,擦擦。” 护士前来察看情况,见是夏承越发病在哭,立即拉过夏承越的胳膊,“跟我来房间,安静一下。” 陆总与夏云跟在他们身后,护士转头说:“他需要稳定情绪,你们别跟来。” “呵,女人,你好大的口气,我允许你一次任性。”陆总站在门口,俨然一副门神的样子,誓死守护夏承越。 夏云有样学样,站在陆总身边,叉腰挺直腰板,正义凛然,雄鹰般的女人绝不认输。 方竟遥走近夏承越的病房门口,瞄了一眼里面正在哭泣的人,嗓子像是被堵住,开不了口。 夏云:“老公,你也来守护二老公吗?站我旁边。” 方竟遥垂下眸子,捂住胸口,呼吸渐深。思索良久,他转身走到护士台,想跟黄护士拿手机。 夏承越讨厌他,他待在这里,只怕会影响夏承越的病情。 要不,他申请转院吧。 “黄护士,我想打电话。” 黄护士刚忙完一个闹腾的病人,瘫在凳子上,气喘吁吁地抬起头说:“方竟遥,你的病程记录写着不能打电话,会受到外界刺激的。去玩吧,k歌房里的王阿姨在唱《老婆最大》,需要你。” 方竟遥:“那不是一个人唱的吗?” “有双人版的,你可以扮演她老公。” 方竟遥:“……” 第4章 老婆,你不要我了 “护士,能不能告诉我夏承越的病情?” 黄护士刚跟一个犯病的病人“搏斗”完,累得瘫在凳子上,直摆手:“一边玩去。” 方竟遥继续问:“是抑郁症吗?” “想知道啊?自己去问,我们不能说,会扣奖金的。” 精神病院里,护士们的工作十分艰难。她们必须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既能心细如发地做好安抚护理等工作,又得在必要时刻与情绪失控的病人“短兵相接”。 工作中的每一个环节都如同紧绷的弦,稍有差池,奖金便会被扣。 同事们每天嘴上都叫嚷着“不想上这b班”,但看着那份微薄的收入,还是咬咬牙,守着工作守则,盼望下个月能多拿一点奖金。 怎么就没同事离职呢?黄护士不解。 方竟遥沉默良久,重新回到走廊。 夏云与陆总正在斗嘴,他默默站在墙边,等他们吵完架。 果不其然,夏云跑来,假哭嘤嘤嘤:“老公~他欺负我~你说句话啊,老公~” 方竟遥扯开夏云的手,小声问道:“你知道夏承越是什么病吗?” 夏云止住哭声:“什么?没听清楚。” “夏承越是什么病?” 刚吵完架,夏云整个人亢奋无比,忽地拔高音量,“什么?夏承越是谁?” 方竟遥无奈说:“你二老公。” “我二老公是什么病啊?”夏云双眉紧紧蹙起,脸上满是认真的神色,思索片刻后,直怪自己这个破脑袋,实在想不起。 “你等我!”她蹦蹦跳跳,跑到病房门口,大喊:“二老公,我老公说你有病,你什么病啊?” 方竟遥心脏猛地一缩,想要阻拦夏云接下来的话语,然而,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夏云的话已然脱口而出,方竟遥那只伸出去阻拦的手,就那么尴尬地僵在半空。 夏承越在黄护士在安抚下,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一丝清醒好不容易穿透混沌,悄然爬上他的意识。然而夏云的话,便如同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搅乱了他刚刚稳住的情绪。稍显平缓的呼吸,刹那间急促起来。 一声尖锐至极的“海豚音”,从夏承越的喉咙深处破茧而出,“方竟遥——滚——老子杀你了——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方竟遥后背一紧,眼神中闪过一丝窘迫,好像做了错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他微微低下头,刻意避开周围投来的目光,灰溜溜地走远了。 …… 吃过药之后,双手还是抖得成筛子,但至少心情平静许多,夏承越昏昏欲睡,直到第二天才恢复些许活力。 醒来后,他依稀记得犯病时,方竟遥在打探他的消息。 娱乐室大厅里,每个病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光如老旧的唱片,反复播放着乏味的旋律,被无聊感深深定在原地。 夏云正蹲在椅子边,跟一排公仔娃娃聊得热火朝天。 夏承越的状态终于好点,挪动着灌铅般的双腿,悄无声息靠近她,在她的身旁轻轻坐下。 夏云的脸上瞬间荡起一抹笑容,“老公,你可算理我了,昨天你好凶,我怕。” “对不起,我犯病控制不住,我平时不那么暴躁的。” “我不生气哒。大家太无聊了,每隔一阵子,封印在心底的洪荒之力,总会爆发出来。我认识很多人,有人掀桌子,有人打人,有的人在大叫,还有人打护士姐姐,就我乖乖啦。” “谢谢你,昨天……方竟遥在打听我,你说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啊。”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方竟遥打听他,肯定是想找到他的弱点,借此讽刺他,攻击他,他才不会坐以待毙。 “方竟遥得了什么精神病,你知道吗?” “不知道,但我可以帮你问。”夏云正要张嘴大吼,被夏承越拦住了。 “不许说是我问的。” “我说是我好闺蜜想问的。”说着她拿起一个kitty公仔娃娃,“kitty是我闺蜜,kitty去问,不过……嘿嘿……你给我亲亲一个吗?” 夏承越瞬间弹起来,后退一步,惊恐不已:“你到底是精神病人,还是花痴色鬼啊?” “花痴色鬼,嘿嘿嘿,”夏云傻乐一声,下一秒,她双脚轻快地踮起,像只欢快的小鹿般,蹦蹦跳跳,朝着方竟遥的病房一路小跑过去。 夏承越往走廊走去,双眼紧紧盯着前方,尾随夏云,伸直脖子,竖起耳朵听。 不到十秒,夏云像是一只小猫,被方竟遥拎出房门。 她回头想说句话,下一刻,一只粉色公仔被怼到她的脸上。 夏云蔫蔫地回到夏承越身边,委屈巴巴地骂:“被子刚刚骂他是大坏蛋,我再也不跟他玩,可恶,居然捏我好闺蜜的脸,色鬼老公。” “男人,这里没有我办不成的事,我可以给你一次利用我的机会。”陆总忽地闪现,眼神迷离地看着夏承越。 陆总梳起大背头,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凑得很近,朝夏承越邪魅一笑,附送一个油腻wink。 夏承越全身上下每一个汗毛都浮起来,没见过这么神经的,在医院里全被他碰到了。 第7章 有他们在,医院何愁没有生意。 抱着半信半疑的想法,夏承越忍不住问道:“你不会也要亲我吧?” 陆总冷嗤一声:“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的贞洁是留给她的,你算什么东西?别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夏承越松了口气,笑笑说:“那就好,谢谢你啊,陆总,你帮我去打听打听方竟遥得了什么病。” “求我,我就给你。” 夏承越嘴角微微抽搐,“滚!” “你是第一个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人,听着,我再宠你一次。不求我也行,有条件。” 夏承越无语,“说吧,什么条件。” “当她的替身,老实呆在我身边。” “神经病啊。”夏承越真想一巴掌呼过去,打在他那张油腻又贱兮兮的霸总脸上。 “小妖精,别忘了你的身份,呵,这个世界就没有陆总办不到的事。” 说完,陆总理了理“领带”,双手插兜,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进vip病房。 自信从容淡定,是陆总的座右铭。 “三分钟,我要你的全部信息。” 陆总进门的第一句话,稳定发挥,还是那么油腻。 方竟遥居高临下,微微俯视陆总:“上网查。” “你这是在教我做事?”陆总要批评这个没礼貌的家伙,仰起头,瞪着方竟遥那双冷厉疏远的眸子。 “陆总,你为什么不申请住vip病房?管家呢?” “对哦,为什么?”陆总收敛了嚣张的气焰,开始深思这个哲学的问题。 方竟遥推着陆总出去,陆总的目光忽地看到正在走廊抓空气的大叔,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 让大叔阿姨当管家,反正他们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他转头跑去跟叔叔阿姨聊天,俨然把夏承越下达的任务抛之脑后。 眼见着方竟遥的身影步步逼近,夏承越的心猛地一沉,像一只受惊的猫,慌乱瞬间占据了他的大脑。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脚步急促,往后退去。 可这一退,却毫无防备地撞上身后的桌子。 随着一声沉闷的“咚”声,桌上的水杯被震得晃动了一下,杯中的水也随之荡漾开来,一圈圈水纹在杯面缓缓扩散。 桌子旁边是位狂躁症患者,这位患者平时光是放下水杯,都得反复调整位置,来回十遍,才能放下。 被夏承越动了一下,他整个弹跳起来,满脸涨红,气得浑身发抖,冲上去,抡起拳头想要打夏承越。 夏承越身形比那患者高大许多,可他刚做完电休克治疗,四肢乏力且不听使唤,柔弱不已。 那患者怒气冲冲,忽然猛扑过来,像头失控的蛮牛,横冲直撞。 夏承越躲避不及,被狠狠一撞,身体失去平衡,像风中凌乱的气球人,疯癫摇摆,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砰”的一声,他摔了个屁股蹲,发出惨烈的嗷嗷叫。 太丢脸了。 没力气起来。 夏承越皱着眉头,望向周围,好死不死地与方竟遥对视,急忙颤颤巍巍地说:“阿姨,可以拉我一下吗?不方便的话,算了。” 旁边一个王阿姨力气大,一把搀扶他坐下,“孩子,摔疼了吧,你别跟他计较,谁都不能动他的水,他会发疯的。” “谢谢,我刚来,不知道他有这毛病。” 一阵一阵剧痛传来,疼得夏承越直吸凉气。 未等夏承越说句话,那患者像是发了疯似的,把水杯甩在地上,水溅得满地,水花甚至泼到正在跑来的方竟遥的脚下。 方竟遥眸光锐利,瞥了一眼脚下湿漉漉的鞋子,冷声喝道:“道歉。” “我不道歉,动我的水,他就是要我死,你也要我死。” 发病的患者哪里管得了道不道歉,情绪一旦被挑动,说话毫无逻辑。 话刚说完,那人直接掀翻桌面的水杯,暴怒如炸弹破开,歇斯底里地怒号几声。 那人跑到方竟遥面前,抡起拳头,直朝方竟遥的脸面,哪知忽然拐了个180°的弯,朝夏承越的脸上打去。 夏承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方竟遥冲了过来,直直将那患者撞倒,两人扭打在一起。 夏云抱着自己的公仔,看热闹不嫌事大,魔性的呼喊声像是在加油助威,“住手,你们不要再打啦,你们住手,不要为我打架,你们这样是打不洗人哒。” 护士们听到动静,叫上护理人员,还没冲上去时,打架的两人当即分开,怒火冲冲地瞪着彼此。 就在所有人以为要熄火时,方竟遥浑身抽搐,双眸发红,像是疯了般,冲上去,挥起拳头,一拳打在男人的脸上。 夏承越恍惚间记起来,这一幕似曾相似。 电视里看到的新闻? 他想起来,方竟遥是因为打人才进了精神病院。 眼看着方竟遥要闹翻了大厅,几个护理人员死死按住方竟遥与那名患者。 方竟遥力气大,双眸布满血丝,红得瘆人,陷入难以抑制的亢奋状态。 尽管双手被束缚带紧紧捆住,他却毫无惧意,突然暴起,脑袋往前一探,一口狠狠咬住护理人员的手臂,牙齿深深嵌入肉里,任护理人员如何挣扎、求救,他都死死不松口,眼神中透着疯狂与决绝。 好在护理人员带了护腕,奈何他的咬合力太强悍,护理人员难免有些疼。 夏承越愣愣地走到他面前,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大喊道:“方竟遥,你真是疯了,快松口,你咬到护士,松口,混蛋!” 方竟遥死死咬住,喉音发出沉沉的吼声,一只被注射了兴奋剂的恶狼,獠牙紧绷,非要咬死人不可。 “方竟遥,王八蛋,松口!” 夏承越的声音,如同一缕穿透厚重阴霾的光,“嗖”地钻进方竟遥耳中。熟悉的声线,像有某种神奇魔力,瞬间让他暴怒的神经微微一颤。咬得近乎痉挛的牙齿,猛地一松,发红的眼睛似乎恢复清朗,面目温顺许多。 就在前一秒,方竟遥周身还散发着如狼一般的凶狠气息。转瞬之间,他眯起眼睛,目光变得温润而顺从,眼中涌动着无辜与乖巧。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呈现出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与方才凶狠的狼性模样判若两人。 “老婆——” 这声撒娇声过于清晰响亮,以至于原本正在看热闹的众人瞪大眸子,面面相觑。 谁来认领“老婆”这个称呼? 夏云原本还担心得快哭了,听到这个称呼,开心得直接直蹦三米高,像小学生课堂上踊跃举手:“我我我我我!我是老婆。” 夏承越无语,这里每个人都是神经病,除了他! 护理人员们一圈又一圈地收紧束缚带,确保方竟遥四肢被牢牢固定住,彻底动弹不得。此刻他像是突然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乖乖配合着,没有丝毫挣扎,唯有那双眼睛还能自由转动。 他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夏承越,还朝夏承越抛了个阳光明媚、活泼开朗的笑容。 夏承越嫌弃不已,转身去贴点膏药,安慰一下自己受苦的屁屁,明天估计得紫腚。 方竟遥登时急了,高声大喊:“老婆不要走,我要我老婆……不要走,我不要去……” 夏承越一瘸一拐地走到护士台,身后传来那人的嘶吼声,不知道这人又要作什么妖。 “老婆,你不要我了,呜呜呜呜……”一声震天动地的哭声响彻大厅。 眼看着要被关进一级隔离病房,方竟遥再次痛哭,“你不要我,老婆,我的老婆……呜呜呜呜……求求你们,把他还给我……我会乖乖听话的……老婆别走……” 夏承越回头望,心想方竟遥整这死出动静,是想报复他?好手段! 也就夏云陪渣男玩。 “夏承越,我要你,” 夏承越顿住脚步:“……” “呜呜呜呜呜……他是我老婆,把他还给我,哥哥姐姐们,求求你们了……我不能没有他,老婆,我亲亲老婆。” 那边的鬼哭狼嚎再次传遍:“我不打针,我会死的,呜呜呜,老婆,我怕,我会乖乖的,你过来,抱抱我,抱抱呜呜呜呜……” 周围的叔叔阿姨嘴巴大张,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各个僵在原地,又面面相觑。 哟嚯,又有八卦可以聊了。 第5章 招“疯”引“喋” 精神病院封闭病区像一座无形的孤岛,所有活动范围被严格框定。 推开病房的铁门,狭窄的走廊便成了唯一的通道,惨白的灯光在头顶明明灭灭,消毒水的气味始终萦绕鼻端。 大厅大多用来娱乐兼用餐,是最“热闹”的地方。两间功能室,一间洗衣房,除此之外,再无去处。就连窗外的世界,都被防护网割裂成细碎的格子。 每天跟同一批人生活,娱乐活动少之又少,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能勾起人的八卦之心。 夏承越刚来第一天,就听到不下十个大瓜。 第8章 比如杨大友又偷偷给神志不清的室友打针,杨大友扮演国王,给两个大叔赐婚; 谁谁接受不了爸爸跟小姨在一起疯了; 谁谁成绩本来好好的,被爸妈逼疯了; 谁谁趁着护工师傅不注意,偷吃畅饮屎尿; 以前一个狂躁症患者在夏云的脑袋上扣过饭菜; 有个高智商的帅哥,被爱戳眼睛的大哥戳过眼睛; 帅哥不会认人,听说他看到的每个人身上都是黄色的点,只有他爱人身上才是没有黄点点。他靠黄点的数学规律,找到人与人之间的区别。 有个大叔自己掐自己,被自己吓死了,家属一直来闹。 有个阿姨自杀吞了一整瓶艾司唑仑,被救回来,有人吃了两瓶,还有人更离谱,吃了三瓶。 有个阿姨的丈夫出轨,她把内裤松紧带抽出来,系在沐浴莲蓬头上,上吊自杀,被救回来。 …… 各种各样的惊天八卦,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 夏承越与方竟遥,两个大男人谈恋爱,对于大家而言,还真没见过。 怎么也得尝尝这个瓜吧! 于是,大家堵在大厅,看热闹。 方竟遥的鬼哭狼嚎声还在持续,夏承越真想冲上去,拿臭袜子堵住方竟遥的嘴,尴尬死了。 随着一级病房那边的大门锁上,方竟遥的声音才有了减弱的迹象。 一群大叔阿姨满脸好奇,走来问他:“你们俩什么关系?” 夏承越脸色很难看:“仇人!” “仇人叫老婆吗?” “说不定这是年轻人的玩法。” “咱们老了老了。” 屁股疼得不行,夏承越浑身乏力,想去护士台,打算涂点膏药,借机跟黄护士拉近关系。 “黄护士,能不能通融一下,我记不起我妈妈的号码,让我跟她联系一下吧。” 黄护士正在护士台上处理文件,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分心回复他,“你病情不稳定,你妈妈怕影响你,特地交代我们,等你稳定点再沟通。你安心吧,每周有固定的电话时间,下周就能家属探访,你等着。” “我有急事想跟她说,求求你,你人最好了。” 黄护士最吃帅哥颜值,每次看到方竟遥与夏承越发病,忍不住感叹帅哥的命真苦。 但帅哥在工作面前,不值得一提,搞事业的女人最美丽。 “你实在无聊的话,去娱乐室打打扑克,唱唱歌。” 夏承越:“我要申请家属陪护,mect要家属同意与陪护,你们为什么没通知我家属?” “已经跟你家属确认过,你进去时,她来过。” 夏承越听到这话,气得隐隐发抖,想发火。 “你别气啊,杨医生建议你们暂时不要见面,怕刺激到你。” “我只想听听她的声音,我发誓绝对不发病。” “你觉得这话可信吗?” 是的,不可信,他根本掌控不了这个该死的病,随时随地,疯得毫无规律可言。 黄护士实在无奈,做出了一个违背奖金的决定,“三分钟,三分钟立马挂断电话,你有急事你就说。” “谢谢!” 夏承越抓起公共电话,颤着手,拨通电话,电话那边接通后,他哑声叫了一句:“妈……你不要我了吗?” 电话另一端的林章伊震惊,“小越,是妈妈,你别激动,妈妈现在不敢去见你。” “可我需要你,你是不是打算跟他结婚,给他生娃?妈妈,我求你了,你不要离开我。” “小越……”林章伊顿了顿,带着哭声说,“妈妈对不起你,我跟他没关系,以后不会再跟他联系了。” “你明知道他是我好兄弟,为什么?” “他追我的……” 夏承越一时语塞:“他一向玩得花,你不可以。” “小越,别提他了,我怕刺激到你。” “为什么不能提?我做了电休克,好不容易记起这件事情,我现在要一个说法,你是要我还是要他?” “当然是你啊,你是我孩子。妈妈对不起你,不会再联系他。” 夏承越闻言,哽咽道:“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我好想你。” “下周我去看你,给你带你爱吃的菜。你现在一看到我就会发病,杨医生说等你稳定点,才能去。你乖乖地听医生的话。” “妈妈,我想你。” “是妈妈的错,妈妈不会了,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不要再说对不起,我受不了。” “妈妈不知道怎么帮你……” 不要帮我,让我走,让我离开,就是在帮我脱离痛苦。 夏承越捂住嘴,哭得很大声,没来得及说点“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感动话,下一秒被黄护士切断电话。 黄护士简直就是个铁面无私的冷血杀手,“夏承越,深呼吸,别犯病了。” 夏承越深呼一口气,蹲在护士台下,抱着双膝,心里酸涩无比,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使劲磋磨, 妈妈的每一句对不起,都像是刻刀,刮他的血肉。 他不是不能接受妈妈谈恋爱,只是这人怎么是跟自己同龄的陈时泽。 况且陈时泽这屌丝,高中就泡妞无数,对妈妈的感情肯定不是真的。 他不希望妈妈被人指指点点。 夏承越平复心情后,坐在大厅的角落,彻底失去力气,僵着身子回到房间。 床头柜上放着一包纸巾,他一张一张地抽出来,一层一层地叠好,直到整包纸巾都抽出来,他走到洗手间,打湿纸巾。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像是灵魂出窍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跌入深渊,却怎么也爬不起来,最后沦陷在深渊里,被黑暗一口吞没。 这里没有办法跳楼,也没有办法上吊。 他躺在床上,湿答答的纸巾盖到脸上。 纸巾被水浸透之后,没有缝隙,贴在脸上的那一瞬间,如被扼住喉咙,窒息感袭来。 他找不到绳子,双手伸进一条裤子里,把自己的双手绑起来,负在身后。 做完这一切,纸巾覆盖下的氧气越来越少。 这种窒息的感觉,让他头脑发胀,身体本能做出了求生的反应,四肢不断挣扎,发出急促的呼吸声。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在这种酷刑之下。 讨厌方竟遥,讨厌所有人! 再见,下辈子再也不做人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陆总哒哒地跑进来,一把揭开他脸上的纸巾,激愤不已,“男人,你竟然背着我敷面膜,你再怎么打扮,都比不上她!” 夏承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脸憋得涨红,心里庆幸活过来了,却带着几分愤怒的语气,哭着骂道:“王八蛋,你进来做什么?” “小辣椒,有点小脾气,”陆总冷嗤一声,“你在外面的野男人,满世界找你,你还有心思敷面膜?” “你才小辣椒!”夏承越擦了擦眼泪,气得想捶死陆总。 他正在认真地执行自己的死亡计划,突然被打断,恨不得把陆总踢飞。 “你最好保持你的处男之身,否则我要让你在外面的野男人断子绝孙。你是没见过我的雷霆手段。” “什么野男人?”夏承越双眸泛红,听到外面传来又一阵脚步声,还有夏云的呼喊声。 一道身影闪过,像是入室抢劫一样,冲到了夏承越的面前,紧紧抱住夏承越。 方竟遥打了一针稳定剂回来,刚刚正在外面满世界寻找夏承越。 稳定剂的副作用很大,普通人打了之后会头晕眼花乏力嗜睡,但不知为何在方竟遥身上竟然不起作用。 “老婆,我好想你,你刚刚不理我,让他们把我抓走了,我好害怕。” 夏承越浑身乏力,挣扎了几下不管用,他抡起拳头朝方竟遥的肚子,锤了几拳。 邦邦硬! 靠,腹肌了得。 “王八蛋,放手。” “不放手,老婆亲亲,老婆抱抱。” 方竟遥像是换了副面孔,说话又甜又软,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像一只被关了很久,突然能够出去外面溜达的萨摩耶,等待主人的指令。 这人怎么性情大变? 几天前,方竟遥望向他的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毫无温度,仿佛他不过是医院走廊里一抹透明的虚影,连最基本的陌生人寒暄都吝啬给予。 可此刻,方竟遥却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指尖用力,眼神里翻涌着戏剧化的浓烈情绪。 这哪里还是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面人,跟他玩变脸呢? 死远点! 和这个世界说晚安吧,死渣男! 夏承越在他的肚子上,狠狠给了一肘击,“你他妈别靠近我。” “凶凶。”方竟遥痛得捂着肚子,松开他,委屈巴巴地说,“痛痛的!” 第9章 “恶心,死渣男,你再靠近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方竟遥沉下眸子,继续冲上去,抱住他。 “丫的,敬肘不吃吃罚肘!老子现在有的是力气!” 这句话刚说完,夏承越非常嫌弃,抡起胳膊,给了一击。趁着方竟遥吃痛,他整个人往后仰去,蹬了他一脚。 方竟遥一个趔趄,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哭声回荡在病房里,“凶凶,老婆,别凶凶,我怕怕。” 夏承越倒吸一口凉气,真后悔没有把他踢晕过去。 累了,毁灭吧,刚刚运动量太大了。 “呵,幼稚的男人,不像我,充满成熟男人的性感。”陆总站起身,冷笑一声,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走廊上原本正在闲逛的病友们,听到房间里发出来的哭声,众人纷纷驻足停留。 王阿姨长得胖嘟嘟,站在门口,一口咬住苹果,大笑道:“哎呀,小夏,你哄一下他呗,他难得这么乖。” 蔡阿姨靠在王阿姨身边,说话有气无力,“对对对,之前发病,他早就闹翻天了。” 王阿姨:“哎哟喂,福气都快哭没了。” 蔡阿姨:“哭得我心慌慌的,你快哄哄他。” 夏承越死活不肯,凭什么让他来哄? 方竟遥算什么老登西,从前背着他劈腿,肆意践踏他的感情。 分手时更是不留情面,完全没有挽留的意思,在第三者面前跟他说分手,让他丢脸,还无缝衔接。 当时他年轻不懂事,还苦苦恳求方竟遥不要分手,真想捶死自己。 没想到,这一分开,就是八年。 他没有在方竟遥当大明星之时,把黑料抖出来,已经算仁至义尽,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了。 现在还要他哄? 噎屎啊,方竟遥。 夏承越下床,弓着腰开始在床底、墙角四处翻找拖鞋。 方竟遥盯着他弯腰时圆润的屁股,忍不住想上手摸一摸,忽然注意到一旁的陆总,立刻挡在陆总面前。 老婆是他的,谁也不能看。 夏承越把脑袋探进床底,嘴里还不住念叨:“见鬼,拖鞋跑哪儿去了?” 方竟遥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屁股后,眼神黏在夏承越身上,双手无意识地攥着衣角,活脱脱一条怕被主人丢下的大狗狗,只要夏承越稍一回头,他便立刻凑上前,尾巴都要摇起来了。 “老婆jiojio,地上冰酿酿的。” “神经病,恶心死了。”夏承越骂骂咧咧,终于找到那只被踢到杨大友床底下的拖鞋。 他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不想再看到渣男。 夏承越穿好拖鞋,转身想离开。他立刻飞扑上去,抱住夏承越的腿,嚎啕大哭:“呜呜呜,老婆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怕怕。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他就是我老婆,他不要我了,怎么办才好呢,你不要喜欢别人。你是不是有了别人了?” “不要出去嘛,出去了就不爱我了。” “你烦不烦?”夏承越气得抬手,在他的脑袋上“哐哐”打了几下,“滚!碍事,不要靠近老子,神经病。” “我本来就是神经病,呜呜呜呜,你抱抱我,求求你了。” 夏承越不想与方竟遥纠缠太多,哪怕是在发病的情况之下,也不容原谅。 他拖着方竟遥的身子,艰难走向走廊,想找护工师傅帮忙,无奈身体没力气,跌倒在旁边的陆总身上。 “鸭头,你在玩欲擒故纵?”陆总抱住他,再次邪魅一笑,“你背着我找男人,好大的胆子!” 夏云在门口,看到一出“他喜欢他,他喜欢他”的戏码,唯独她不能参与,于是抱着kitty大哭,戏瘾发作:“我失恋了,我,我讨厌你们……” 方竟遥:“呜呜呜呜,老婆不要走。” 夏云:“呜呜呜呜,我讨厌你们。” 这俩智商不高的“小朋友”在夏承越的耳边鬼哭狼嚎,此起彼伏,简直是人间酷刑,吵得他太阳穴突突跳动。 陆总:“鸭头,你可以对我任性,但你不能离开我超过我一米,别妄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方竟遥:“你走开,老婆是我的。” 夏云:“他是我老公,你走开。” 夏承越刚刚自杀没能成功,眼下听到这些吵杂的哭声,灵魂直接出窍,一脸生无可恋,“接着奏乐,接着舞。” 三个疯子齐齐围着他,他招谁惹谁了? 别人是招蜂引蝶,他这是招“疯”引“喋”? 第6章 我讨厌他 好在护工师傅闻声,前来帮忙,夏云与陆总两人很容易被其他东西分散注意力,夏承越终于能耳根清净。 但渣男只有一根筋,认准了他。 夏承越坐在大厅的凳子上,方竟遥则蹲在他脚边,脊背绷得笔直,脑袋警惕地左顾右盼,俨然把自己当成夏承越的护卫犬。 每当有人从附近路过,他立刻绷起身子,脖颈青筋微凸,冲来人龇牙咧嘴地低吼:“滚开!”“别靠近我!”“坏人!”“再过来,我打你了!”“看什么看!” 凶狠的架势惊得旁人慌忙绕道,而他扭头望向夏承越时,眼神瞬间软下来,尾巴虽无实物,却似在无形间摇得欢快。 绕是护士前来劝说都没用。 阿姨们一脸看好戏,却又心疼不已。 好端端的大明星,怎么变成这副德行,真想揍他。 蔡阿姨躲在王阿姨身后,胆怯怯地说:“小方好凶,会吓到人的。” 王阿姨吃苹果塞得满嘴,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有小夏在,他还挺乖的啦,之前更闹。” 蔡阿姨:“小夏,要不你哄哄他,不然他老是骂人。” 夏承越闭上眼睛,不说话,靠在椅背上装死人。 蔡阿姨长叹一口气,感叹道:“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王阿姨把果核都塞进去,嚼碎吞下去,“确实叫不醒装睡的人,但是抠他p眼可以。” “要不试试?” 她们说话内容也太狂野了吧,不愧是历经风雨,见过世面的女人。 仅是一句话,夏承越吓得瞪大眼睛,当场跳起来,跑得远远的。 夏承越懒得跟方竟遥说一句话,可方竟遥的脸上始终挂着傻乎乎的笑,露出半截牙齿,模样活脱脱是条讨主人欢心的萨摩耶。 夏承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子无名火在窜动。拳头攥着,紧了又紧。转身继续疾走时,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又立刻黏了上来。 无奈之下,夏承越只好去找杨医生商量一下。 哪知,他进入杨医生的办公室后,方竟遥吓得拉住他,躲在门口,急得直叫唤,“老婆出来,我怕怕。” “他是大坏蛋,你快出来,会伤害你的,呜呜呜呜,你别跟他好。” 夏承越拎起他的衣领,抓进办公室,气得胸膛鼓鼓:“杨医生,他发病了,一直缠着我,你把他关进一级病房。” 杨医生上下打量着方竟遥,掐着嗓子,装夹子音,语气变得格外恶心,“遥遥,我们见过的,我是精神科专科医生杨医生,你忘了吗?” “专科医生?专科医生能是什么好医生,我要本科的!我老婆就是本科大学生,可厉害了。” 夏承越攥紧双拳,倒吸一口凉气,咬牙切齿地骂道:“我tm真想锤死你!” 杨医生苦笑一声,“我是博士医生呢,更厉害吧。遥遥,你出来一趟,怎么怕我了?” 方竟遥躲到夏承越身后,急得快哭了,“我不想呆在这里,讨厌世上的所有医生。” “医生,你给他打镇定剂也好,还是安乐死也好,让他别来烦我。” 杨医生收了嗓子,沉声说:“打针是为了让他心境平稳,不闹事。他才刚打完一针,没任何反应,人畜无害的,不用再打了。” “他烦我。” “我看得出来,他挺喜欢你的。” “可是我讨厌他。”夏承越加重了语气,胸口沉沉起伏,双手止不住颤抖。 方竟遥听到这话,愣住一下,干净清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了几分,嗫嚅着说:“老婆,我会乖乖的。” “你踏马离我远点。”夏承越怒喝道,整个人抖得不行,眼眶发红。 当初选择跟他分手,如今回头,装什么深情戏码,他不需要。 况且方竟遥没发病时,对他很冷漠,发病了找他,是拿他当冤大头吗? 他是病人啊,不是方竟遥的恋人,更不是方竟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杨医生:“你平复情绪,深呼吸。” “医生,你找护工师傅来看着他,我没有义务照顾、帮助、陪他过家家。” 说完夏承越转身走开,病服忽然被拽住了一角。 方竟遥垂着脑袋,睫毛上还沾着将落未落的泪珠,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下唇几乎要被他咬出血来,抿成一道苍白的线。 第10章 听到夏承越狠心的拒绝话,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尖凝成破碎的水晶,“不要讨厌我,老婆不走不走,我乖乖的,他要给我打针针。” “滚!”他扯开方竟遥的手,毅然决然离开。 方竟遥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人坐在地上扑腾起来,又躺在地上打滚,像滴水珠落在热锅上,跳跃流窜,拳打脚踢,连办公桌都被他踢得摇摇欲坠,“他讨厌我,呜呜呜呜……我不要……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喜欢我?我乖乖的……” 这一举动引得外面病友们围观。 杨医生蹲下身,急忙问:“你为什么喜欢他?告诉我,我给你想办法。” “真的?”方竟遥止住哭声,脸上两条泪痕,浸得满脸水光,“他……他……” 方竟遥脑子像是发动机里的活塞堵塞,动弹不得,顿时说不出所以然。 “我喜欢……我就要他……” 杨医生抚平他的情绪,低声说:“他心情不好,你不去烦他,他或许就会喜欢你。” 方竟遥止住哭声,哽咽了一下:“真的吗?” 走出病房后,方竟遥到处乱跑,逢人就问:“我老婆呢?”“我老婆呢?你看到我老婆没?”“他很漂亮,我的老婆,看到没?” 王阿姨忍不住调侃:“你老婆是男的,以后怎么生孩子?你要找女的,这样老婆才会给你生一个胖胖的小孩子。” 方竟遥停下脚步,不解问道:“怎么生小孩?” “一起睡觉就能生小孩。” “真的?那你看到我老婆了吗?” “没有。” “没有,你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臭企鹅。”方竟遥气得直吼王阿姨,“你个臭大西瓜!” 蔡阿姨躲在王阿姨后面,胆怯怯地骂他:“你怎么吼人?坏小孩。” “唉呀,你个死孩子,敢骂我臭企鹅,企鹅多可爱,西瓜多好吃,你才臭!” “我要我老婆!”方竟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地上打滚,像是龙卷风一样,快把整个大厅都掀翻了。 夏云同样吓得不敢靠近,“老公你发病了。” 方竟遥的目光忽然落在她身上,“你不是老婆,快把我老婆找出来。” 杨医生追出来,“你再这么闹下去,我直接把你关起来,你再也见不到他。” 杨医生的话如圣旨般,吓得方竟遥不敢还嘴,抿着嘴不让哭声出来。 黄护士大概了解事情缘由,“现在是你老婆的康复治疗时间,你不能去找他。” 杨医生:“控制住情绪,你可以的,不然他会讨厌你的,你想要他讨厌你吗?” “老婆不要讨厌我,呜呜呜……我乖乖的。”方竟遥哭得直抽噎,那张帅气的脸庞布满了泪水与鼻涕,再好看也让人忍不住嫌弃。 黄护士抽了几张纸巾,擦擦他的鼻涕眼泪,“听杨医生的话。” 手工室里,空气里隐隐流动着轻微的呼吸声和工具偶尔碰撞的细碎声响。 夏承越推开那扇略显陈旧的门,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 病友们各自沉浸在手头的作品,他们的眼神中透着认真与执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手中的一方小小天地,根本无暇顾及夏承越的到来。 志愿老师给他找了个位置坐下。今日的手工任务也比较简单,用各种五颜六色的扭扭棒,扭成各种手工艺品。 展示台上,有人扭出了花瓶、汉字花篮,棒棒糖、眼镜…… 志愿者老师站在一旁指导他,让他跟着动作学,做一朵简单的小花朵。 夏承越的指尖不受控地轻颤,他死死盯着面前扭扭棒,喉结滚动,专注力太差了,以至于他偷偷扇了自己两巴掌,试图让自己静下心,试图让自己回忆起老师教的步骤。 可那些记忆碎片却像被揉碎的泡沫,一碰就散。 以前,他的动手能力向来很好,但由于躯体化严重,四肢如同退化般,常常不受控制。他越着急,动作就越僵硬笨拙。 突然,用力过猛,扭扭棒在他手中彻底失去形状,成了一团乱糟糟的麻团。 夏承越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失败品,眼眶微微发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而压抑。 旁边的志愿者耐心教他,还安慰他:“没关系,不急的,慢慢来,咱们没有任务,享受这个过程就好。” 夏承越深呼一口气,手抖得像80岁的帕金森患者,重新拿起扭扭棒,缠绕打圈,扭花瓣,做花蕊,一朵粉色小花从他手里绽放。 “做这个有什么用?”他麻木地问道。 他满脸不情愿,想回去床上躺着,不想做这种没意义的事。 “可以送你的朋友。” 他叹气,用各种颜色的扭扭棒扭出一朵朵小花,小花瞬间泛滥成灾,堆成一堆。 这些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对他而言没什么用处。 在志愿者老师的帮助下,他做出五个戒指,打算四个给夏云,一个贿赂黄护士,希望黄护士明天早上不要来叫他起床。 活动结束后,夏承越走出手工室,却看到方某蹲在手工室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人来人往。 夏承越匆匆瞥了一眼,假装没看到他,大步往前走。 方竟遥不经意间注意到夏承越的身影,双眼陡然一亮,如同被点燃的灯火。他猛地弹跳起来,扬起手在空中挥了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他的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一口大白牙,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一个劲儿地傻笑着。 那抹灿烂的笑容正在极力地攫取夏承越的注意力。 夏承越的心中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高中那时谈恋爱,方竟遥总是神情淡淡的,眼神里藏着解不开的忧郁,从未像此刻这般被阳光照亮过。 那时的方竟遥,就像一座飘荡在湖面的冰冷孤岛,飘忽不定,夏承越曾无数次试图走进他的内心深处,总被方竟遥筑起的高墙挡住。 而如今,方竟遥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毫无保留地绽放着,让夏承越感到既陌生又难过。 以前的他算什么?算他倒霉吗? “你踏马又想做什么?”夏承越气得直接开口爆粗。 没办法,对待渣男,他还有更难听的话来侮辱,“给我滚!” 方竟遥耷拉下脑袋,不敢看他,捂住嘴巴,“对不起,我刚刚没说话的,是你先跟我说话的。你别生气,老婆不能说脏话,羞羞脸,坏坏。” “你再给我装?不想跟你说话。” “老婆凶凶,我乖乖,我不说话,乖乖。”说着方竟遥离他两米远,即便捂住嘴巴,依旧能看出满脸委屈。 “谁是你老婆?神经病,有病去吃药。” “你是我老婆,我是神经病,我吃了药。” 夏承越:“……” 真想一巴掌把他扇进icu。 第7章 我最喜欢老婆了 回到娱乐室,夏承越到处找夏云,路过大厅,听到有阿姨说:“谁知道?小方怎么老婆老婆地喊他。” 王阿姨低头,小声地说:“发病的人,能信吗?杨大友还说他是杨医生,是隋炀帝呢。” “肯定是夏承越伤害人家了。” “你没听到小方说夏承越有人,不爱他。” 王阿姨震惊,转而是一脸愤怒:“真假的?我最讨厌劈腿的人,放着小方这么帅的大明星不要,非要找小三。” 夏承越闻言,攥紧拳头,嘴唇发麻,浑身开始颤抖,好不容易平息的心情再度爆发。 他心里清楚,那些话不过是随口一说,如风过无痕般并无恶意。 他也明白,只要自己开口解释几句,流言蜚语便会烟消云散。然而,那股情绪却如同一头不受控制的猛兽,在他心底横冲直撞。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一道道清晰的印子。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怒意。 理智在脑海中不断提醒自己要冷静,可翻涌的情绪却像是脱缰的野马,根本无法被驯服。他就那样僵在原地,任由情绪将自己淹没,心中的烦躁与无奈如藤蔓般疯狂蔓延。 忽然,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声音高亢无比,质问所有人:“你们的懂什么?什么都不懂,乱说话。是他,是他,他妈的是他不要我!”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夏承越身上,夏承越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 就连紧跟在身后的方竟遥都吓到了。 夏承越企图控制情绪,想好好沟通,不要动不动像疯子一样,让人看笑话。 做不到,完全做不到。 眼泪止不住,情绪像发疯的野草,肆意生长,长成他这般潦草发疯的废物模样。 * 那年高三,一场春雨后,天空蒙上一层黯淡的纱幕,处处泛着潮湿的气味,黏腻而沉重。风吹过树梢,叶片上积攒的水珠簌簌落下,滴洒在水洼上,“滴答”几声,溅起水花,随即破碎开来,涟漪一圈圈地扩散。 第11章 傍晚晚得快,万籁寂静。 夏承越站在方竟遥与兰熙予面前,亲眼看着他们抱在一起。 他往前一步,哑着声音问:“你们在做什么?” “不要靠近我!”方竟遥像是惊吓般,躲在兰熙予身后,那双漂亮的眼睛抬也不敢抬。 兰熙予长得漂亮精致,家境优渥,是学校里公认的校花。 从高一开始,周围所有同学都默认兰熙予与方竟遥是一对,好像他才是第三者。 他们举止亲密,紧密相靠时,画面美好,像是在拍偶像剧。夏承越的脑海里甚至浮现出方竟遥与兰熙予未来结婚的画面。 “为什么不让我靠近?” 春风潮湿,吹过阴绿的树叶,带起点点雨丝,吹落在地上的水洼,倒影着方竟遥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方竟遥双眸微红,单薄的衣衫,冷得发抖,眼神里带着冷漠,“夏承越,我们分手吧。我接受不了男的,无论再试试多少年,我还是喜欢女孩……其实我暗恋兰熙予很久了,我们到此为止吧。” …… 到此为止…… 四个字,八年时间,像针芒扎进血肉,一阵一阵刺疼。 这段感情时间很短,短到牵手拥抱接吻,都是浅尝辄止。但又长,长到储存在他的记忆里,无法格式化。 即便重逢后,他没能狠下心,无法忘记那年方竟遥背着他慌张的样子。他伏在方竟遥的后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方竟遥宽厚的背部,有力的心跳,以及因负重而微微加重的呼吸。 大厅里,所有病人将夏承越团团围住,看着他哭泣的狼狈样子,纷纷递纸巾,拍后背,安慰他。 黄护士注意大厅的情况,来得很及时,立即查看夏承越的状态,将大家疏散开。 夏承越抬起头,泪眼婆娑,只看到方竟遥蹲在他不远处,抿着嘴唇,泫然欲泣,与分手那天冷漠的样子不一样。 胸口猛地发闷,绝望感袭来,他用力锤了锤胸口,企图让自己清醒。 他不会再上当,不会再给方竟遥任何善意。 他讨厌方竟遥! “不是我,做错事的人是他……不是我……”他歇斯底里地喊着,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完全听不进去黄护士的安慰。 他累了,好痛苦。 为什么要招惹他,不给他一点好日子过?为什么还要相遇? “对不起……”夏承越抱着黄护士,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哽咽连连:“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没用……我是废物,我想好好的……我控制不住……就是止不住发脾气。” “没事,你有什么烦恼都可以偷偷告诉我,哭吧哭吧,在医院里,有我们在,你时刻能哭出来。”黄护士把他扶起来,坐在椅子上。 那些痛苦的感受就像是一条黑狗,躲在黑暗里,一旦情绪受到刺激,它总会敏锐地捕捉到所有负面情绪,毫无顾虑,膨胀扩大。起初这条黑狗只是凶狠地咆哮几声,找到破绽时,便会义无反顾,啃食他的血肉。 他甩不掉这种痛苦的感觉,妄图找个方法发泄出去。 趁着护士不注意,他一头撞在墙上,最好撞得头破血流,他就解脱了。 就在他发疯时,方竟遥飞快上前,绷紧手臂,挡在他脑袋与墙之间,手臂被撞得发麻。 两个护士提起约束带,护工师傅将夏承越捆起来,为他打一针地西泮。 很快,夏承越的情绪逐渐平息,整个人像是泡在醋里的黄瓜,蔫了下去,乖乖倒在护工师傅身上,眼睛半眯半睁,任由护工送他回病房。 “老婆……不要去……”方竟遥急得跑过去,眼里满是担忧。 黄护士拉住他的胳膊,略有些无奈,“不要找他说话,你怎么不听?” 方竟遥捂着嘴巴,气得嗷嗷直哭,“没说话,老婆骂我,我捂住嘴巴,不说话。我听话的,我真的没有说话……” 王阿姨满脸内疚,举手承认:“是我,对不起,我跟几个老姐妹闲聊呢。” 蔡阿姨躲在王阿姨身后,“我错了,对不起,我们就是太无聊,随便说说。” “我讨厌劈腿,他劈腿了吗?”王阿姨认真地问道,“如果是,我以后不跟他讲话了。” 方竟遥不懂,跨开两条大长腿,劈叉下地,“我会劈腿的,看到没?你讨厌我,臭企鹅。” 王阿姨:“臭小子,我都说了,企鹅很可爱。” 十年前,王阿姨的老公趁着儿子睡觉,在外约了女人偷腥,烟头没掐灭,导致小儿子在家被火大面积烧伤。 离婚后,王阿姨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时常感觉有女人在索要她儿子的命,对于出轨的人更是恨上加恨。 这些年来,她时常打包行李,带着儿子到处逃命,才被家人送到医院来。 黄护士担心王姐也犯病,就别火上浇油了,于是替他们回答:“没有,王姐,你别听大家乱说的。” “小方呢?夏承越说你有别人。”王阿姨神经兮兮地打量着他,半信半疑,好像只要他说句有别人,她就能暴走,化身正义的勇士,主持公道。 黄护士继续问答:“没有,王姐,去玩吧。” “我最喜欢老婆了,臭企鹅。” 这话刚说完,方竟遥踢飞拖鞋,赤脚跑去病房门口蹲守。 听床位医生说夏承越已经稳定下来,黄护士这才安心。 她把方竟遥从地上拉起来,“你别蹲在门口,他醒了看见你,会烦你,你要不要跟我去唱歌?听说你唱歌很好听,我们病区最需要你这样的歌手。” 方竟遥慢慢摇头,垂下脑袋,薄唇微抿,“我不走。” “他讨厌你,你不怕他伤心吗?” “遥遥乖乖的,不说话。”方竟遥捂住嘴巴,声音又娇又嗲,“姐姐,我喜欢他,不要赶我走,也不要把我锁起来,我乖乖的,不叫不哭不打人,就等他醒来,不要给我打针。” 第8章 戒指花 黄护士:“杨医生交代过,只要你不惹他,不打人,不会限制你的。但你得休息了,竟遥哥哥好久没出现,他会很累。” “你也不喜欢我,喜欢他吗?” “当然不是啊,这样吧,你回去睡一觉,老婆睡觉,你也睡觉,四舍五入,等于你们同床共枕,一起睡觉了。” “一起睡觉?”方竟遥眼神发光,“睡觉,能生小孩吗?” 黄护士一愣,这是什么脑回路? “不能。”黄护士一把拉起他,推到方竟遥的病房去。 夏承越睡了三个小时,正好午休时间结束,护工师傅喊他起来,逼他喝流食。 脑袋晕沉沉的,比原地转圈圈还晕。他伸出硬邦邦的肢体,从四足行走的“猿类”逐渐进化到双足直立行走的人类,开始尝试用后肢站立和移动。 食欲被压制在每个感官,他木然地端起那碗流食,眼神空洞而无神,强忍着内心的抗拒,机械地将勺子送到嘴边,喉结缓缓上下蠕动,硬是把寡淡的流食吞咽下去。胸口酸疼,他如同病房里的林黛玉喝中药,一边哭一边捶胸口。 好不容易喝完,夏承越擦擦窝囊的眼泪,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病房,吓得险些退回吗喽时代,上蹿下跳。 该死的渣男,还蹲在门口当狗吓他。 方竟遥的眼眸瞬间被喜悦点亮,原本还蹲在门口的身子登时如弹簧般弹起,双手捂住嘴巴。 夏承越:“疯子!” 王阿姨路过,与蔡阿姨互相推搡,终于有勇气,递过两颗橘子,“小夏,对不起,阿姨乱说话,气到你了,男子汉大屁股,不要计较我。” 蔡阿姨躲在王阿姨身后,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手里是一颗红彤彤的苹果:“我也错了,对不起,害你发病。” 夏承越的目光在两位阿姨的脸上逡巡片刻,才缓缓伸出手,接过水果。指尖触碰到光滑的果皮,香气如涟漪般在心底层层散开。 他垂眸,眼神有些躲闪,脑海中闪过不久前自己发病时的狼狈模样。 失控的呐喊,不像正常人的言语,让他无地自容。 是自己太过敏感,在病情的折磨下,才将一切放大,闹出了那般令人难堪的笑话。 想到这儿,夏承越的嘴角微微抽搐,扯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自然:“没关系,阿姨,我只是发病,我平时不暴躁的。” 王阿姨:“以后我们还是朋友,你还可以跟我们一起唱歌,我缺个男音。” “呃……唱歌就不了……” 他不想扯着嗓子唱“老公赚钱老婆花”的歌曲…… 早上做的戒指还没送出去,他将戒指送给夏云,哄哄小女孩。 小女孩看到这种粉粉嫩嫩的颜色,总是控制不住情绪,失控尖叫,浮夸地捂住嘴巴,“么么哒,老公,你在跟我求婚。” “别恩将仇报,死丫头,还给我。”说着,夏承越上手抢戒指。 第12章 一旁的方竟遥看着夏云满手的戒指,还是夏承越送的,怒眼一瞪,嫉妒得面目全非,一心维护夏承越,“还给我老婆,给我戴。” 夏云把手戴满戒指的手藏在身后,“老公送我的,你已经不是我的老公。” 方竟遥四肢扑腾,哼哼唧唧:“我就要我就要嘛……” “就不给,就不给!” 方竟遥此刻撒泼撒娇的模样,与他平日里沉稳内敛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饶是夏承越与他交往过,都不曾见过他这副煞笔的模样。 心境平和下来,夏承越的嘴角不觉上扬,混沌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方竟遥真是傻得可爱。 意识到这个想法,夏承越低头,默默抽了自己一嘴巴子。 死嘴,笑个屁。 还剩一朵戒指花,夏承越斗着双手,轻轻抚平花瓣。 方竟遥直勾勾地盯着夏承越手中的戒指花,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嘴巴微微张开,欲言又止。那双眼睛里,满是对戒指花的渴望,如同小孩子眼巴巴地望着心仪已久的糖果。 老婆没送过他礼物。 哪知夏承越转头去了护士台,将唯一一朵黄花戒指送给黄护士,“送你,黄护士。” 戒指的上面是一朵小巧可爱的黄花,黄护士立刻戴在手上,“谢谢,你的手还挺巧的。” “黄护士,商量个事吧,明天能不能叫我起床吗?” “你想要我的命直说。” “什么意思?” “我会被扣奖金的,这是我的命!” “十倍!” “公然贿赂,罪加一等,我得给你登记下来。” “开玩笑的。”夏承越赶紧溜走。 方竟遥跟在他身后,嘴角撇向下,发亮的眼神黯然无光,可他不能说话,说话会被讨厌的。 眼珠子一转,他跑到夏云身边,毫无礼貌:“给我戒指。” 夏云正在训练玩偶们做操,听到这话,叉腰挺胸抬头,“不给。” “我要!” “我的朋友们都说不给。” “你的朋友说可以。” “哪有?你胡说八道。” 方竟遥蹲在玩偶们旁边,仰头看夏云,“我现在是你的朋友,我说可以给遥遥一个戒指。” “好吧,你以后得跟我,不能乱跑,会被护工批评的。”夏云欣然接受,拍拍方竟遥的脑袋,指挥方竟遥抱住玩偶们,亲自授予戒指花,戴在他手上。 方竟遥的手修长白皙,一朵粉色戒指花点缀在骨节分明的指间,如玉竹里开出桃红,惹人注目。 夏云傻笑一声:“好看。” 方竟遥跟着傻笑一声,“好看。” 两人没来得及“闺蜜夸夸”,忽然伸来一只手,夏承越抢走方竟遥的戒指花,把方竟遥的指节扯出一道道红痕。 “我送你的东西,你给他了?下次还想要,我可不给了。”夏承越朝方竟遥吼道,将戒指花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方竟遥急得蹲下去,抱住夏承越的小腿,手臂死死环着,拼命扣开夏承越的脚,哭得话都说不清楚,“不要,我喜欢的,戒指,我的戒指……” “你怎么这样啊?闺蜜们,替我教训这个臭老公!”夏云发动意念,指挥着玩偶们前进攻击。 在她的幻想中,玩偶们已经出动,把夏承越打得鼻青脸肿。哪怕周围没有任何改变,她脸上还是露出得意一笑。 “坏老婆,欺负我。”方竟遥双眼发红,亢奋不已,怒火冲晕了仅存的一丝理智,用力挪开夏承越的脚。 他本就力气大,手劲集中在夏承越的脚下,忽地一推,病弱的夏承越整个人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 砰—— 又摔了个屁股墩。 雪上加霜。 方竟遥气喘吁吁地站起身,俯看摔在地上的夏承越,眼底深处蒙上一层冰霜,退后一步,冷然望着夏承越。 夏承越捡起地上的戒指花,仰头想骂方竟遥,可一对视上那双疏离的眼睛,任何语言在喉咙出全部消散零碎。 像是定格在分手的那天,定在“我们分手吧”这句话里。 第9章 下次能不能把我关起来 夏承越回到病房,手中紧握着那朵粉色的戒指花。他径直走向洗手池,拧开水龙头,小心翼翼地清洗着。 水哗啦啦地响着,冲走戒指花上的污渍,却也让花变形了。 夏承越微微皱起眉头,把戒指放在掌心,试图重新捻正那些弯曲的花瓣。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总有一瓣倔强地翘起。 水珠顺着他的手臂悄然滑落,最终探入衣袖,在病号服上留下一道微凉的痕迹。 他四下环顾,没找到洗澡擦身子的毛巾,只能将手上的水珠擦在病号服上。 杨大友正在忽悠人,给刚做了mect的病友“打针”。 病房里,跟他同住的病友除了杨大友,还有一个比他早来的抑郁症病友姓乔,大家喊他大乔。 大乔懒洋洋地瞄了夏承越一眼,像是在求救,可又懒洋洋,连反抗都懒得挣扎。 深有体会的夏承越上前一步,嘴唇微微张合,想要开口制止,可话到嘴边,一股莫名的尴尬却涌上心头。犹豫一下后,他才打断杨大友的恶作剧,“友哥,你看到我毛巾了吗?我明明挂在洗手间墙上的,你是不是拿去玩了?” 杨大友没应,举起“一阳指”,专注打针,估计是没开防沉迷系统,猛猛扎在大乔的屁股上。 “打针完毕!”杨大友收了手指,端着一副专家模样,铿锵有力地说,“病人,你要注意休息,按时吃药。” “大友哥,看见我的毛巾没有?灰色的。” 杨大友迅速抓起被子,披在身上,喝道:“放肆,跟朕说话,竟敢不跪下。” “你犯病,我懒得跟你说。”夏承越无奈叹气,简直是对牛弹琴。 他决定出去找护工师傅问个究竟。难不成是保洁员在打扫病房的时候,一时疏忽,不小心把毛巾收走了? 戒指花,已洗干净,但已然变形。刚刚踩戒指,显得自己很没品,毕竟方竟遥生病,他也知道犯病时的难受,还对方竟遥火上浇油。 旁人看来肯定以为他才是没素质的人。 他走到vip病房,犹豫片刻,轻轻迈出一步。 今日不同往日,他与方竟遥身处精神病院,同为病人,应该互相鼓励加油,而不是执着于过去。 vip病房里,床位医生小曾问道:“方竟遥,你感觉怎么样?” 夏承越听到里面的交流声,顿在门口,垂眸看着戒指。 方竟遥低声道:“很不好,曾医生,能不能帮我换个病区?我不希望见到夏承越。” 小曾医生:“这个得问问杨医生。” 夏承越扬起头,心里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迈出一个脚步,又收回来,深吸一口气后,转身走向护士台边,将戒指花扔进垃圾桶,怒骂一声:“垃圾!” 黄护士见他一人对着垃圾桶骂骂咧咧,等他离开后,走近一看,是一朵粉色的戒指花,正是刚刚方竟遥哭着闹着索要的戒指。 她捡起来,用纸巾擦干上面的水渍。 等方竟遥犯病,还能拿来哄一下,省去不少麻烦。 静谧的办公室里,诊室的门缓缓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将外界的喧嚣都隔绝在了门外。 方竟遥与杨医生相对而坐,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压抑的气息。 方竟遥悄然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如同一扇小小的帘幕,遮住他眼底的情绪。但眉眼很快染上几分灰色的阴郁。他面容紧绷,血红的手指不自觉攥紧衣角,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透红。 杨医生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关切,等待着方竟遥开口诉说心中的困扰。 等了半天还没等到他开口,杨医生率先说:“好消息与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好消息。” “这次你不打人,除了打针吃药以外,有办法能治暴躁的遥遥。” 方竟遥松了口气,胆战心惊地问:“坏消息呢?” “遥遥喜欢缠着夏承越。” 喉间忽然泛起铁锈般的苦涩,像吞下了一整颗未熟的青杏,酸涩从舌尖炸开,沿着血管漫向心脏。 “然后呢?” “他喊夏承越老婆,又哭又闹,蹲在夏承越的病房门口不肯走,怎么劝都不管用。打了针吃了药,还是坚持跟着夏承越,被打被骂,也不肯离开。” 难怪方竟遥醒来后浑身酸疼,他听得头皮发麻:“杨医生,下次能不能把我关起来,送到隔离舱?我不想接近他。” 杨医生:“他有了夏承越不哭不闹,很乖,或许是个好转的迹象,没必要关进去。医院护士少,隔离舱需要人守着,除非到万不得已,不会把病人关进去。但他离开夏承越,一直哭闹,打针吃药都没用,做了mect,你也醒不来。你的病情过于特殊,我打算当课题来研究。” 第13章 方竟遥:“……” “这次你是自己醒来的,遥遥被夏承越气到了。”杨医生别有深意地打量起方竟遥的表情,担心他又犯病,继续说,“要不要让夏承越帮你配合治疗?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药,各种治疗手段用尽,但是始终没有效果。你该知道,再这样下去,以后你会被遥遥占据心智,可能再也回不来。” “我不需要夏承越,医生你尽快把他治好,让他早日出院吧。”方竟遥攥紧拳头,胸腔里像是堵着团浸水的棉花,连呼吸都变得沉重凝滞,“自从他住院以来,每次我一靠近他,他总会发病,是我的错。” 好开心能看到夏承越,可又好难过在这里看到夏承越。 “现在你们都住在院里,我建议你及时跟他解释,让他帮你。你不方便开口,我替你问问。” “不用了,我的存在像块潮湿发霉的阴影,每靠近他一寸,那些蛰伏在暗处的病症便蠢蠢欲动。对他而言,我的呼吸都带着致病的因子。我生病无所谓,但我希望他健康快乐。杨医生,能不能帮我转医院?” 第10章 夏承越,你好吗? “你在我手里治疗多年,遥遥也习惯我,我不建议转院。越是害怕夏承越,你越要直面。试着去接触吧,我想他对你的病情会有帮助的。以前我也遇到过类似案例,通过脱敏疗法,多次接触不敢接触的人,逐渐能治好。” 方竟遥摇头:“我想我这辈子终究是个疯子,是个无底洞,再也没有光明的一天。我曾下定决心,放他自由,从不后悔跟他分手。” 那年,他是最先转身的人,哪怕这份决绝会让彼此的心千疮百孔,也在所不惜。 这些年来,病情愈发无法控制,往往毫无预兆发病,他早已无药可救。 原以为积极治疗,能让他看到希望,可老天爷从不怜悯他,非要将他折磨得没了体面。 直面,谈何容易。 他从小暗恋夏承越,好不容易在高中遇到夏承越,好不容易在一起,开心得快疯了。 夏承越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在那副故作强硬的表象下,藏着的是最柔软的赤子心肠。 街边蜷缩的流浪猫能让他驻足半小时,给小猫找个温暖的家;朋友受了委屈,他嘴上说着“活该”,转眼就冲出去替人撑腰。 夏承越总是用满身尖刺伪装自己,实则是最见不得人间疾苦、最容易为他人红了眼眶。 倘若那时方竟遥肯放低姿态,哪怕只是垂下眼睫,用带着颤音的语气唤一声夏承越的名字,夏承越也定会像扑向烛火的飞蛾般,明知前方是灼人的光与热,仍要将自己燃烧殆尽。 夏承越会毫不犹豫地掏出全部真心,任他反复磋磨,把大好年华献祭给一个疯子。 方竟遥比任何人都渴望夏承越能陪伴他,爱着他,可病痛早已如附骨之疽,他不能自私,不能拖着夏承越坠入深渊。 从前夏承越身心健全,他毅然选择离开,现在夏承越生病,他更不能拖累夏承越。 精神病人很绝望,陪伴精神病患者的家属也很累。 这种痛苦,他自己承受就好。 分手后的漫漫长夜,城市的霓虹在他眼中化作冰冷的碎芒。他把自己钉在镜头前,用永无止境的工作填满每分每秒。 当远离工作,思念便如潮水般涌来。 月光冷得发蓝,像把钝刀削着他的神经。手机屏幕亮了又暗,通讯录里夏承越的名字反复被点开又关闭,对话框里未发送的消息在深夜里泛着惨白的光,每一个字都变成带刺的藤蔓,绞住他的心脏。 夏承越低头时睫毛投下的阴影、说话时嘴角若隐若现的梨涡,全都不受控地在脑海翻涌。 半夜三更,他时常裹紧外套,踉跄着走出公寓,在异乡空荡荡的街道上游荡。 每一次呼吸都像吞进碎玻璃,喉咙火辣辣地疼,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对框架打字。 “我不想分手,我好想你。”“夏承越,你好吗?”“夏承越,我过得并不好,我最近疯得好严重。”“我想死之前,见你一面。”“能不能看在我要死了,原谅我啊。” 打完之后,对话框全部清空。 凌晨四点半的街道,几辆车稀稀疏疏地溜过他身侧,发出疲倦的叠影,意识越来越恍惚。 他求求老天对他好点,求求自己不要犯病,可还是不管用。发病后,他总在街头撒泼打滚,像耍猴一样,被人嘲笑。 清醒后,他坐在路边大哭,无数次想了断自己。 他不明白自己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路边的扫地阿姨见了他几次,说:“小伙子,有这力气哭,还不如帮阿姨扫大街,你就没时间哭了。积善德,行好事。” 方竟遥听了,足足扫了一年的大街,心里默默跟老天爷祈祷,祝夏承越幸福快乐,祝自己早死早超生。 后来,几个扫大街的阿姨争先抢着征用他这个免费劳动力,当街扯头发。 最后全被扣了工资,理由:偷懒、惹事。 精神病院很好,没有烦恼,但不是夏承越该来的地方。他也很好,但不是夏承越该亲近的人。 夏承越午休结束,再次被黄护士摇醒,死活赖在床上不愿起来。 杨大友忙着cos医生,举起“一阳指”,准备给同样懒床的大乔打针,“大乔小朋友,我是你六级专家医生杨医生,打针针,你不许动,打完就轮到承越打针针。” 床上两具干尸蜷缩在被子里,纵然被杨大友戳屁屁,依旧不肯起来。 黄护士只能拿着灯照夏承越和大乔,“快起来,今天有画画活动,不要让志愿者老师等太久。” “你不是收了我戒指,不叫我起来吗?”夏承越精神崩溃地喊着,把脑袋蒙进被自己,语气多了几分不耐烦,想着想着又开始“矫情”地哭出声。 “我可没答应你,戒指还给你。”黄护士一把掀开他的被子,指着同样哭着起床的大乔,“你的战友起来了。” 夏云从病房门口探出脑袋,挺着大肚子进来,“亲亲老公还不起来吗?懒虫老公,我怀孕了,你快去工作吧,我跟宝宝靠你一人养呢。” 黄护士抽了纸巾,擦擦大乔的眼泪,再擦擦夏承越的眼泪,继续劝说:“你老婆来了,夏云,这次怀了男孩还是女孩?” 夏云摸摸肚子,一脸害羞,戴满戒指花的手拉着夏承越的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惊喜道:“三胞胎!” 夏承越捏了捏她肚子上隆起的东西,是她的玩偶。 他挣扎着起床,挣扎了很久,那些莫名的情绪才缓解片刻。 夏云满脸惊喜地说着:“老公,肚肚打雷了,宝宝在动。” 夏承越:“把你肚子里的公仔拿出来,他们不是你朋友吗?” 夏云一听,气鼓鼓地吼他:“他们今天不要当我的朋友,就要当我的宝宝。” “你不许喊我老公。” “你都跟我求婚了,怎么不算老公?” 夏承越无语:“……” 忽然,一只手扯住夏承越的胳膊,“男人,你背着我勾引别的女人。” 夏承越转头一看,正是带着团队的陆总。 抓空气的大叔正在隔空抓空气,喜欢当外星人的阿姨正在摇着花手,召唤外星人。 真不知道陆总是怎么说服他们加入团队的。 “男人,我已经查到你家人的信息了,你爸是男的,你妈是女的,呵呵,我说的没错吧,怕的话就快回到我身边,当她的替身!” “我懒得跟你理,你说太阳打西边出来,我都认了,活爹,谁能活过你?” “你叫我daddy了?” “疯子!”夏承越往前摇摇晃晃地走去,陆总与夏云同时夹击他身侧,耳朵再也没法清净。 三人迎面碰到方竟遥。 好在方竟遥没发病,不然身边还得再加一只疯狗。 夏承越瞥他一眼,狠狠撞开方竟遥的肩膀。可他忽略自己生病以来瘦下来的体重,一个飞扑上去,方竟遥如磐石岿然不动,他一个踉跄,自救n次,双手扑腾着,以此达到平衡。 眼看着要给大家拜个早年,五体投地,后衣领被方竟遥一把抓住。 夏承越松了口气,转眼一看是死渣男,站直身子,口出狂言:“谁让你碰我?滚!” 第11章 我爱的人 午后,阳光斜斜掠过活动室的铁栏窗,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格子,落在桌上排列齐整的水彩颜料。 今天进行团体绘画治疗。颜料、画笔、画纸整齐地摆放在桌上,志愿者老师温声细语地讲解着绘画要点。绘画内容不限制,自由绘画,可以选择在画板或者纸上、画布上画画。 话音未落,此起彼伏的纸页翻动声便漫开。 有病人反复划拉着铅笔,在素描纸上描绘出扭曲的线条;有病人将湖蓝颜料随意地涂抹在画布;角落里的小女孩把水彩笔咬在齿间,盯着空白纸面,瞳孔渐渐失去焦距。 第14章 颜料的气味在充满消毒水的空气里发酵,连笔尖沙沙声都格外响亮。 夏承越刻意挑选了最后一排的座位,方竟遥也选了另一边的后排。 当夏承越蘸满黑色颜料的画笔悬在半空时,余光里忽然掠过一道晃动的影子。他抬眼,正撞上方竟遥的目光。 四目相接的瞬间,夏承越像触了电般猛地低头,笔尖重重戳进画纸,在纸面洇开墨团。 方竟遥同样挪开视线,冷漠的表象下,藏着不敢深究的暗涌。 在父亲的强压下,夏承越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画画,即便多年未触碰画笔,基本功还在。 但他近来躯体化严重,眼睛看东西模糊不说,手总是抖得厉害。他用力攥紧拳头,努力控制自己的手,最后还是犁出一道道歪歪扭扭的沟壑。 脑袋放空,没有任何想法。 他随便画画,就当做对心里痛苦的发泄。 但无论他怎么集中精力,思绪总是放飞自我,时而跳到某座高楼大厦一跃而下,时而沉入冰冷湖水不见日月,时而躺在火场中任由火海吞噬自己。 目光所及,皆融化成重影,始终无法定在画纸上。灰的楼,蓝的湖,红的火,交替在眼前闪烁。 他迟迟没有下笔,在治疗师的鼓励与催促下,慢悠悠地动笔,勾勒出一只左手的轮廓。 画布上的手,手指修长,呈弯曲状,掌心朝上。此刻这只冰冷的手正透过画笔在纸上获得生命。光影顺着指纹的螺旋流转,连指甲盖边缘的月牙白都被精心留出空白,仿佛下一秒,这只手会穿透纸面,扼住他的喉咙。 治疗师靠近他,问道:“你这幅画很有感染力,你以前学过画画吗?” 夏承越没回应,在画上的掌心处落笔,洋洋洒洒地画下几条硬挺的线条,几笔勾勒出一把尖锐的刀,扎向掌心。 颜料管被捏得发出刺耳的挤压声,猩红的液体喷涌而出,在画纸上炸开腥甜的气息。他的指尖沾满红色颜料,涂抹在画中的掌心与指尖,瞬间一片血淋淋。 他与画中的手一样,都是沾满血红。 治疗师:“为什么这么画?” “很爽,让它替我承受痛苦。” 夏承越漫不经心地说着,似乎真的能感受到这种痛感,作画完成的那一刻,他真想趁所有人没注意,拿起铅笔扎自己的掌心。 治疗师:“这只手在流血,要不要给它包扎一下?” 夏承越摇头:“算了。” “为什么不是其他部位,而是手部?” “这只手……”夏承越喃喃地说着,欲言又止,想起哥哥沉入湖底时,他握不住的手,想起方竟遥曾经在冬日为他暖手。 最后,他还是拿起橡皮擦,擦掉“刀”的线条,“我给它包扎吧。” “在画里可以尽情发泄自己,但是不可以真的伤害自己。”治疗师在他手上贴了一张英短猫猫贴纸,奖励他完成画画,偷偷说,“你终于想着心疼自己,为它包扎,也是为你自己包扎,这是一个小小的进步。这里有小朋友,你把手包扎以后,我可以展示给小朋友看。” 说着治疗师指向前面有一个10岁左右的小女孩。 夏承越望过去,小女孩的画板上画着一家三口,迎着太阳,露出笑容。再定睛一看,画中小女孩的表情却是悲伤的。 那么小的女孩,怎么也…… 他想到自己小时候,似乎委屈、难过、痛苦,并不比现在少。 夏承越的目光掠过满室画作。 夏云的画纸中央,一个残破的娃娃歪着头偷笑,但脸颊上的裂痕渗出暗红的颜料,脖颈处缠着一根根丝线。 大乔的画纸上,黑色颜料层层堆叠,形成一个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隐约能辨出几道扭曲的人影在深渊中沉浮。 陆总画了一具挂着无数骷髅的身体。 蔡阿姨则是画了一幅蜷缩在瓶子里的小人,还有人不愿意画画,大字写着:“等我出院,我就偷偷自杀。” …… 这些画作无声诉说着大家内心的伤痕与心理状态,绝望、困扰、焦虑、暴力,或是人生未处理的创伤。 或许在外人看来,这些画画笔触异常,比例失衡,扭曲变形。但每个人身上背负着无法言语的痛,苦苦挣扎,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像正常人一样,坦然地面对阳光,不再被心魔纠缠。 然而,在这众多诡异的画纸之中,有一张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一张用铅笔精心描绘的风景图,笔触细腻而柔和。画面上,湖水波光粼粼,在微风的吹拂下,一片芦苇轻轻摇曳,湖边的山峦连绵起伏。 治疗师见过太多精神病患者的画画,全是扭曲变形,伤害自己,封闭自我,纵然是站在阳光下,背后流的却是眼泪。 因此,见到这幅山水画,治疗师有些惊讶。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座山讲了什么故事?”治疗师走到方竟遥的身边。 方竟遥握紧手中的笔,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正在作画的夏承越。 夏承越正在专心画画,手中笔画得缓慢。 他见夏承越没注意到自己,才鼓起勇气,直视夏承越的侧脸,小声地对治疗师说:“你不要告诉别人。” 治疗师俯身,靠近他,听到他自言自语般的低声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我每年都会悄悄去这里爬山。如果能出院,我想再去一次。” “他是谁?” “我爱的人。” 治疗师再靠近些,仔细观察他的画,忽然瞳仁一缩,注意到这幅画平静表象下的异常,树木呈现人脸化,山体由碎片拼凑,隐藏着某种混乱的象征语言,心理防御着周围的一切。 看来出院,漫漫长路。 治疗师在他手背上贴了一张英短猫猫的贴纸,鼓励他:“肯定再去,多么浪漫的地方。” 方竟遥眸子微亮,看着手中贴纸,嘴角勾起,摸了摸贴纸,是跟夏承越同一个贴纸猫猫。 然而另一边,夏承越的身边已经吵起来了。 “老公的画送我的。” “男人,你画的是我的手?暗恋我?有意思!” “老公,认真画画的样子真帅。” “男人,你画画的样子真像她。” 最后一笔落下,夏承越把那只受伤的掌心用绷带包扎,原本是红色血滴的颜料被涂抹成了一只只红色蝴蝶,落在飘逸的绷带上。 “我的!” “愚蠢的女人,敢跟我抢?” “我让画笔弟弟捅你屁股,画纸姐姐讨厌你,橡皮擦弟弟吞了你的智商。” “我让张叔李姨把它们都扔垃圾桶,无家可归。” 夏承越很不耐烦:“都闭嘴,吵死了,这是我的。” 陆总与夏云闻言,矛头直接指向夏承越,异口同声地在他耳边吵架:“凭什么不是送我?” 志愿者们只好打断他们的争吵,安抚他们,统一将一些积极阳光的作品挂在墙边,才平息这场争吵。 “云际山?画得好漂亮。”夏云仰头望着方竟遥的山水画,特地让志愿者老师将方竟遥与二老公的画放在一起。 大乔有气无力地抬起头:“那里的日出很美,但再美,也激不起我喜欢这个世界的心。” 夏承越并不知道是谁的画,正好大乔也在,以为是大乔的画,“这个世界很恶心,可你还是把它画得很漂亮,你还有得救,大乔。” 大乔摇头,心如死灰,耷拉着脸苦笑。 “不是大乔画的,是我的好闺闺,我们去找他。”夏云大喝一声,拉起夏承越的胳膊,一路横冲直撞,穿过人海,来到方竟遥面前。 “我的好闺闺画的。” 夏承越刚稳住身形,仰头瞥见方竟遥那张冷厉又疏然的脸,迅速转身,想逃离这令他窒息的空间。 可他低估了夏云,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夏云像一阵风般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又用力扯过方竟遥的手,将两人的手紧紧按在一起。 “我的好闺闺,我的好老公,我们仨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夏承越的手背刚触到方竟遥掌心的温度,电流般的震颤打着旋儿,瞬间窜上脊椎。 两人像是被滚烫的火炉灼伤,几乎同时弹开手臂,同时后退一步。 空气突然凝固,方才相触的肌肤残留着久违的温度,化作一道无形的冲击力,横亘在两人之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第12章 粗粗的,搓着难受 方竟遥那张平静的脸上多了几分不自然,却佯装镇定,扬起下巴,目光慌乱,几经飘忽,定格在墙上的画,余光仅残留一点点夏承越的身影。 夏承越骂道:“死丫头,你干嘛老是拉着我?不干不净的。” 夏云委屈地努了努嘴,“你们怎么吵架啦?好闺闺,你不是喊他……” 方竟遥立刻打断夏云接下来的话:“你画了什么,给我看看?” 说着,方竟遥略过夏承越,从未落下一道目光,仓皇逃离。 第15章 夏承越攥紧拳头,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不想再因为这人而犯病。显得自己多在乎渣男似的。 他慢悠悠地拖着身体,走向绘画室的角落,心率却逐渐加快,但手背上隐隐凝聚着一团热意,是方竟遥掌心的温度,密密麻麻的痒意,在手背上的青筋流窜。 方竟遥的手比以前好看多了,又细又白,没少下功夫吧。 那年冬天圣诞节,满街星光点点,方竟遥在热闹的街头,吻过他冰凉的手背,灼热而亲昵,像是温热的白手帕盖在他的心脏。 轻轻一吻,此后,撩拨着往后八年的每一个圣诞节。 他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烦躁,那些过去的回忆死死缠绕着他,挥之不去。明明想要将一切都抛诸脑后,可与方竟遥相处的点滴却总是在不经意间浮现在脑海。 他用力地摩挲着那片皮肤,像是要把上面残留的触感彻底抹去。手掌来回搓动,很快皮肤逐渐传来刺痛感,他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随着不断擦拭,手背渐渐泛红,可他依旧固执地重复着动作,仿佛只要擦得足够用力,关于过去的记忆也能一同被擦除。 但事实是,越是擦除,回忆记得越清楚。 那年圣诞节,父亲带他与哥哥去参加宴会。 哥哥夏知明向来嘴巴笨,脑子转得慢,在宴会上嘴瓢,不小心把“一份鸡排”说成“一排鸡粪”,遭到同辈人的嘲笑。 回来的路上,父亲用极尽歹毒的语言谩骂哥哥。夏承越忍不住与父亲大吵一架,最后他被赶下车,抛弃在荒山野岭。 一身单薄的西装,在寒风中显得如此不堪一击。他瑟瑟发抖,孑然走在公路上,最后走到能打车的地方,才前往市区广场。 方竟遥秒接他的电话,裹着黑色羽绒服,为了赶过来找夏承越,连拉链都来不及拉好。 方竟遥骑上自行车,冲到广场时,双手早已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僵硬得几乎无法握住车把。鼻头通红,像是被寒风咬了一大口,口中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凝结。 羽绒服迅速披在夏承越的身上,方竟遥使劲搓热手,才敢牵他的手。 节日庆祝歌曲响遍耳边,星光闪闪,晃过眼前,方竟遥一心忙着搓热他的手。 夏承越:“你的手不舒服,粗粗的,搓着难受。” 方竟遥沉默片刻,抓住夏承越的手,眼神里多了几分慌张,垂下脑袋,缓缓靠近,呼吸滚烫,不均匀地喷洒在夏承越的手背上。 方竟遥抬起那双比圣诞树上的灯还亮的眸子,嘴唇靠近他的手背,亲昵地蹭着,轻柔而小心翼翼。 夏承越的心间像是被这个吻打碎再捏爆,碎成密密麻麻的柠檬果肉,酸酸涩涩。 只要跟方竟遥在一起,在家里受到的委屈都可以烟消云散。 路人来来往往,都注意到他们。可方竟遥丝毫不理会,将夏承越的手塞进衣服里面。 暖乎乎的。 “我肚子是热的,也不粗糙,你别嫌弃我,我以后会把手保养得细嫩点,再给你搓手就不会不舒服。” “怎么保养?”夏承越的脸红得发烫,几乎埋在羽绒服里,手上的腹肌触感硬邦邦的,隐隐能摸到肌肉块。 “我阿姨有护手霜,很香的,以后我天天擦。” “你的手是不是冻裂了?” “不是的,我天生粗糙的手。” * 活动室角落,方竟遥垂眸,盯着掌心,以前粗粝的裂痕与冻疮早已修复。 可方竟遥担心的是:刚刚碰到夏承越的手背,他会不会不舒服? 掌心放在心脏,反复摩挲。 冰凉的触感,细腻的皮肤,坚硬的骨节,似在回味夏承越的触感,想把这份感受融进血肉。 方竟遥勾唇淡笑,笑自己没用,还要靠夏云才敢碰一下夏承越。 还是不要太靠近夏承越,不要眷恋,不要做出让人误会的事,就这样平平淡淡,离开彼此的视线。 绘画室里,病人们的欢声笑语渐渐远去,夏承越也随着人流走出房间。 方竟遥站在原地,心里想着远离,眼神却紧紧追随着夏承越离去的方向。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门口,他的目光才缓缓收回,落在夏承越挂在墙上的画。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治疗师面前,抬起手,手指颤抖着指向夏承越的画,声音略带颤抖地说道:“医生,我……我能要这幅画吗?” 等夏承越出院了,他至少能有个念想。 * 好消息,夏承越终于能见家属了。 每周三下午是医院封闭病区的探访时间,每到这个时候,大家总是异常兴奋。 医院里会分为开放病区与封闭病区,目前夏承越还在封闭病区。 一般封闭区的病人大多是会出现恶劣的冲动伤人事件,自杀出走,家属给病人造成强烈的心理创伤,要么是医护人员无法管理与治疗,严重影响医疗实施。 后续治疗中,如果病人病情稳定之后,可以转入开放病区。 一般情况,病人进入开放病区后,如果家属有时间,愿意陪同住院,就可以在固定的时间内出入病区,甚至患者也可以请假外出医院。 夏承越已经很多天没洗脸了,今天能见到妈妈,精神状态终于有些好转。 那条不翼而飞的灰色毛巾,再也找不回来。 他拜托护士买了一条蓝色毛巾,洗脸的时候想找个镜子看看自己。 可惜的是,医院病房里并没有镜子,他去护士台借镜子,正好看见陆总在排队刮胡子。 陆总邪魅一笑:“盯着我看,爱上我了吧?” 刮胡子的护工师傅一巴掌呼过去,拍在他的脑袋上,“你这句话要跟多少人说?刮胡子呢,不要老是邪笑。” 陆总嗤蔑一声:“任性的老男人。” 夏承越苦笑,整个人又开始沉重无比,本想走开,正好有个空位,被护工师傅拉着去刮胡子。 真好,他不用自己动手洗脸。 哪知方竟遥也坐下准备刮胡子,夏承越气得跳起来,不肯跟他待一起。 方竟遥注意到他的情绪,冷不丁地站起来,“我不弄了。” 你不弄,我还不想跟你一起呢。夏承越心里嘀咕着,最好离自己远远的。 哪知方竟遥坐在他身后,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看。 夏承越总感觉背后一阵阵阴凉,嘀嘀咕咕咒骂方竟遥神经病。 胡子刮好后,夏云眼巴巴地凑过来,眨巴眨巴眼睛,“老公,我一辈子都爱你。” 夏承越摸了摸白净的脸蛋,苦笑道:“哥帅了是吧?” 夏云使劲点点头,捂住kitty的眼睛,“我的好闺闺说喜欢你,不给她喜欢,只能我喜欢。” 夏承越本就长得好看,五官精致,脸部兼具力量感与少年感。冷着脸时,充满攻击性,偏偏长了一张鹅蛋脸,面部平整,一笑起来,形成无攻击力的柔焦清澈感。精神状态好的时候,整个人像是圣光撒在身上,白皙透亮。 夏云:“你什么时候去我家提亲?要给18.8万彩礼,还要给我买三金……求你了……” 夏承越无语:“你要的有点多了。” 病区里的病友分批组队,由护士带领着,前往会客室。 就像是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外出搞活动,大家叽叽喳喳的,还要用一条绳子把大家牵在一起,防止有人趁机逃跑,扰乱医院秩序。 其实病区更多像是在监狱里面。 家属带东西进来,还要经过层层筛选,确保没有带违禁物品,才能进入病区探访室。 探访室里,灯光明亮,音乐台播放轻松的轻音乐。十来张方方正正的桌子整齐地摆放着,分隔着不同患者与家属。 然而,这探访室的空间毕竟有限,隔音效果也不尽如人意。只要有人稍微提高一点音量,任何八卦都容易飘进隔壁人的耳中。 林章伊坐在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手机壳上的珍珠挂坠,重复数着一颗又一颗。 她眼神游离,时不时地望向门口,心中满是焦急与担忧。见到夏承越平安无事,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多日来的愧疚,涌上心头,眼眶不禁泛红。 两个多星期没见到,妈妈比以往瘦了很多,眼下乌青浓重。 她向来保养得好,以前是话剧演员,平日里总喜欢拉着姐妹们去美容院,早睡早起,喜欢运动,虽然已经45岁,却依旧年轻漂亮。 追她的人,数不胜数。可她婚姻不幸福,没能给他与哥哥一个完好的童年,一个幸福的家庭。 “小越,你过得怎么样?里面有没有人欺负你,护士有没有打你?”林章伊握住他的手,声泪俱下,“妈妈担心你。” 夏承越冷着脸任由她握着,憋屈地质问她:“现在知道心疼我了?为什么还要把我送进来?” 林章伊哽咽道:“妈妈错了。” 她从来没想过夏承越像是发了疯一样,拿着刀要砍陈时泽,谁也拦不住。 第16章 好在陈时泽没受伤,没追究刑事责任,但警察要求把夏承越送进来精神病院,她实在没办法。 都怪她。 她太寂寞了,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夏承越出国留学的五年里,都是陈时泽在照顾她。 年轻力盛,体贴温柔、特别会撒娇,她一时没忍住,这才答应陈时泽的追求。 两人秘密交往,像搞地下情一样,常常偷偷摸摸约会。 她会衰老,皮肤会松弛,是很快就会被人喊老太婆的妇女,她知道他们之间没有未来,只是谈谈恋爱而已。 这么多年来心里的苦楚无处宣泄,她只想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 “别哭了,我会好好治病的,但你不许再跟陈时泽这个王八蛋联系,我草他&%*#@@*……” “小越,不能说脏话,做人要有礼貌,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行,我讲礼貌,我请他去死!够礼貌了吧。” 第13章 要你管,神经病 “别总是死死死,不吉利。妈妈答应你,不见他就是。”林章伊擦了擦眼泪,“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菜。” “我吃不下。” “儿子,你瘦了好多,吃点吧。”林章伊打开饭盒,里面摆放精致,有他爱吃的黄油鸡翅,椒盐虾仁,还有酸辣土豆丝。 “陈时泽做的?” 林章伊手中的筷子一顿,立即解释说:“不是。” “你哪会做?” 林章伊讪然一笑,把筷子搁置在饭盒上,“我学的,你出国,不在我身边,他经常做饭给我吃。” “妈,你能不能振作一点?” “不能,妈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苦,嫁给你爸是我最大的苦。你爸人是很坏,但从没让我做过家务。”林章伊低声叹了口气,“你爸爸要结婚了。” 夏承越闻言,猛地抓起桌上的饭盒,手臂高高扬起,恨不得将心中的愤懑随着饭盒一同砸出去。 就在饭盒即将脱手的瞬间,一旁的妈妈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他 “小越,别给工作人员造成麻烦。” 夏承越悻悻然放下,深呼吸一口气,红着眼睛,压低声音哽咽哭道:“我……我给这个世界太多好脸色了,才会得这个病。那个老东西凭什么可以若无其事,继续幸福?他没尝过我身上一半的痛苦,转身拍拍屁股,去结婚,忘记在我身上留下来的伤痛。妈妈你的痛苦算什么,哥哥死去算什么?” “小越,别提哥哥,你老是耿耿于怀,对你没有好处。” “为什么不提?你也要像老东西一样忘了哥哥,对吗?那么冰凉的湖水,哥哥的尸体就湖里面,我抓不住,要是我抓住……” “小越,别说了,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谁的错?我爸爸的错,对不对?可是他为什么还能幸福?我每天活在愧疚中……” “也不是你爸爸的错,这些年来,我受的痛不比你少。现在我只希望你活着就好,小越,就当妈妈求你了,好好治病,别让我难受好不好?你要是死了,妈妈跟你一起走。”林章伊的话语逐渐哽咽,握住夏承越的手。 “妈,你还为他说话,我觉得你需要到精神病院住一住,你才是有病的那一个,老东西也有病,全世界人都有病,全都去死,去死,毁灭吧。” “陈时泽呢?” 夏承越被气哭了,“对,他也有病,都去死,死远一点。” 他恨了一堆人,结果害人能力为零,倒是把自己弄蔫了,好可怜,好窝囊。 夏承越嘴里骂骂咧咧,那些恶毒的诅咒一股脑地往外冒。 看着面前的食物,他强忍着不适,缓缓地将食物送入口中,每吞咽一下,仿佛都用尽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勉强吃上几口,他停下筷子,靠在椅背上,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疼。 林章伊见他难受,不敢再催促,默默擦眼泪,“都怪我,对不起。” “闭嘴,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说对不起这三个字。” 探访时间结束,母子俩道别。 出门时,正好遇到同样结束探访的方竟遥,两人迎面撞上,夏承越冷哼一声,装作没看到,往前走去。 “你走错方向了。” “要你管,神经病。” 夏承越固执地往反方向走去,来到了走廊的尽头。 眼前是一堵冰冷的墙,四周的氛围安静得有些压抑。 夏承越他缓缓停下脚步,望着那堵墙与逃生通道门,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以往住院病人鼓励自己的话语,有些震撼。 角落蹲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是抱着kitty,偷哭的夏云。 “你怎么蹲这里?” 夏云抽噎一声,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烦躁,嘴巴微微撇起,语气更是差到闻者心头梗塞。“是我,夏承越。” 夏云捂住脸,泪水涟涟,哭得更大声。 夏承越有些慌了,急忙哄她:“是我,你老公。” 夏云这才抬起头,抿着嘴,委屈巴巴地抽噎一声,哽咽道:“妈妈……妈妈总是不来看我……她是不是不要我了……她最近总说工作忙,好久没来看我,我乖乖的,为什么还不见我?我在这里待了五年,德昌爷爷待了十五年,还不能出去,我……以后……是不是一辈子都出不去?” 夏承越心头发软,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她擦眼泪。 墙面上写满歪歪扭扭的字,颤颤巍巍地缀在夏承越眼前,每一笔每一划都承载着那些病人的痛苦与挣扎。 幻影在那面墙前熙熙攘攘地跳跃着,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无数病友在此处宣泄痛哭的场景。 他们或许曾满怀希望住进医院,却又在精神疾病的打击下痛苦不堪,只能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将内心的痛苦化作笔尖下的文字,渴望得到一丝慰藉。 然而,他心中清楚,这些宣泄与痛哭终究是于事无补的。 神经不会因为他们的痛苦而有所怜悯,生活也不会因为他们的泪水而发生改变。 “今日我是谁,明日谁是我。” “打个中国结,又系一个红飘带,愿上吊的人们永远醒不来。” “来世不要做人吧。” “如果人生不行,试试站在斑马线上吧,因为你还是步行,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生来就是要死亡的,我生来就是被抛弃的,与其等待死亡,我选择主动走向黑夜。” “生活,像喝汤那么简单,可惜我只有一把叉子。” “一秒快乐要用一个小时的痛苦来偿还,快乐对我而言,就是高利贷,利息是痛苦,越滚越大。” “停止胡思乱想,早日出院吧。” “幸福就是斗地主,你只有一张3,无论谁下什么牌,你都要不起。” …… 上面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让人想死,又想活的话。 自从住进医院,夏承越时常装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多希望自己是个正常人,不要动不动就发疯大哭,希望自己能早点出院。 看到这些话,鼻头酸酸的。 “别哭了,哭丑了,”他默不作声地揉了揉酸胀的鼻子,抬手摸了摸夏云的脑袋,“我给你买三金,你去打电话给妈妈。” 夏云抬起泪眼,开心得跳出一米高,抱起kitty转了个圈,“我这就去找妈妈,老公你等等我。” 趁着妈妈还没走,夏承越往探访室走去,发现方竟遥躲在拐弯处,偷听他与夏云讲话。 妈了个窝窝头,跟他玩窃听风云呢?一点分寸感都没有,死渣男! 第14章 打的就是你 “碍眼。” 方竟遥后退几步,拉长几米距离,嘴硬解释道:“我只是关心夏云,不想偷听你们。” 夏承越气从中来,怒吼他:“既然关心她,她要三金,你去给她买。” “她不喊我老公。” “滚!别老是在我眼前晃,晦气。” 方竟遥站在不远处,眼神定定地追随着夏承越的身影。 其实他时刻关注着夏承越,可又不敢轻易靠近。 刚刚他不小心偷听到夏承越和妈妈聊天的内容,夏承越情绪激动,他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他很想走上前去,轻声安慰几句,可双脚却像被钉住般,无法挪动。他什么都做不了,又担心夏承越犯病,只好偷偷观察,以便及时叫护士帮忙。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微微的刺痛感时刻警醒他,拦住他想靠近夏承越的脚步。 此刻夏承越最需要陪伴,需要理解,他始终鼓不起勇气迈出那一步,只能静静地站在那里,默默祈祷着夏承越能平复情绪,一切安好。 夏承越回到探访室,趁妈妈还没走,立刻叫妈妈,让她去医院门口的超市买点东西。 等了将近十来分钟,妈妈满脸疑惑,把一个红色塑料袋交到他手里。 妈妈迈开脚步要离开,又折回来,试探地问:“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在里面认识的?” 第17章 “送给一个哭着找妈妈的妹妹。” “小越,你别跟他们靠得太近,妈妈担心你。” “害怕我也变成疯子是吧?我要是疯了,我第一个宰了我爸,再宰了陈时泽,反正疯子杀人不犯法,你们都给我去死。” 妈妈吓得脸色苍白,“儿子,你别这样,我怕,你要乐观一点,积极一点。” “你们都给我安乐死!” “小越……” 夏承越深呼一口气:“妈,我没跟你发脾气,你回去路上小心,我在这里很好,别担心。下周一定要来看我,不然哭着找妈妈的人就是我了。” 夏承越走出探访室,夏云飞奔而来,红着眼眶跟他撒娇:“老公,妈妈说周末加班,争取周二休假来看我,我太幸福了,我好期待妈妈,到时候我们一起见家长。” “见家长就不用了,这个送给你。” 夏云瞪大眼睛,一抹红晕悄然爬上脸颊,红得那么自然又带着一丝羞涩,晃着身子,扭扭捏捏地接过塑料袋,“我们结婚用的三金吗?老公,你对我真好,我要去王阿姨面前炫耀,她说她结婚时,她老公给她好贵的金子。” 打开一看,卫生巾、搓澡巾、毛巾。 夏云:“这就是三金?” “嗯,三巾,妹子,哥实力不允许。” “我是疯子,不是傻子,臭老公,我讨厌你!呜呜呜呜,坏蛋,”夏云气得拿kitty猫砸他,撒泼跑去找方竟遥诉苦,转头回来,又气鼓鼓地夺回塑料袋,“以后每个早上,我都让被子推你下床,伤害我的人,拉出去放牛,耍我的人,送去非洲训猴,再也不找你玩了,我找遥遥玩,” 方竟遥站在走廊尽头,夏云哭哭啼啼,跑得拖鞋都快飞出去,嘤嘤诉苦。 “他刚刚给你什么东西?能不能给我一点?” 夏云的悲伤辣么大,闻言,哭声瞬间止住。小疯子是女孩子,可也知道只有女孩子才用卫生巾,不解地瞄向方竟遥的下身,再打量方竟遥全身。 “你也要用?” “他送你什么了?”方竟遥很好奇,要是能偷偷收藏夏承越的东西,留个念想也好。 夏云抓起袋子里的卫生巾,“闺蜜,你要用这个牌子吗?羞羞脸。” 方竟遥拿起卫生巾,像捧着炸弹般,羞得脸色发红,怪难为情的,急忙塞进袋子里,“夏云,我是男的。” “那你干嘛跟我要卫生巾?” “夏承越为什么给你这个?” 一提起这件事情,夏云的悲伤再次涌上来,嗷嚎几声:“他说这是三巾,结婚的三金,你说他坏不坏啊?晚上我要让枕头推他下床。” 方竟遥愣在原地,一抹罕见的微笑在脸上缓缓漾开。 意识到情绪有些外露,他慌乱间赶紧转过头去,一只手轻轻捂住嘴巴,将那抑制不住的笑意藏起来。那一抹笑意如同从指缝间溢出的光芒,怎么也掩饰不住,为他平日里略显冷峻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生动与柔和。 夏云有些看呆了,傻笑几声:“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把所有的烦恼、所有的忧愁,统统都吹散……” 方竟遥立即收敛住笑意:“你看起来真好笑。” “讨厌你,讨厌夏承越,一起讨厌,哼!” 一连整个星期,夏承越做mect,晕得不认识任何人,每天浑浑噩噩,经常忘记东西。 每次做完mect,他和大乔一起被送回来病房,一起安静地躺在各自的病床上。 两人缓缓坐起身,他们总是互相打量着对方,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关于彼此的记忆,可那记忆却像是被迷雾笼罩。 夏承越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疲惫:“你好,我是……” 话还没说完,大乔也同时开口,试图介绍自己。 两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而后又同时停下,尴尬地笑了笑,又再次重新介绍彼此。 这时,隔壁的杨大友总是跑到他们身边,冒充医生,举起一根手指,不知为他们打了多少次“针”。 夏云的妈妈终于来见夏云,夏云的心情好了不少,整天抱着kitty,翩翩起舞。 自己跳舞还不够兴奋,非要拉着肢体不协调的夏承越,在《老婆最大老公第二》的音乐节奏中,跳起爱情的恰恰舞。 趁他病,要他命。 夏承越逃不了。 陆总见状,立刻上去大闹一场,非要跟夏承越上演一出“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戏码,跟夏云你争我抢。 夏承越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离死期不远了,抑郁症快要转到双相的地步,因为心里总憋着一团无名火要爆发。 对,他是做了mect,会遗忘很多事,但他还不至于把这两个颠公颠婆忘得一干二净。 夏承越就是他们手里的玩具,舞台还没搭好,他们却戏瘾大发,尴尬得让夏承越想钻地缝。 于是每到清醒的时候,夏承越开始到处躲着夏云与陆总,生怕被他们找到,害怕被迫上演一出狗血三角恋剧情。 夏承越没地方躲,往走廊尽头走去,忽然听到陈阿姨温柔的声音。 陈阿姨刚来病区,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关在走廊尽头的房间,禁止外出。 见到夏承越这么一大高个帅哥,她激动不已,大喊道:“帅哥,过来,阿姨给你看个好东西。” 夏承越望过去,只见陈阿姨把手伸出门上的铁栏杆,模样瞧着亲切和蔼,平易近人。 病区里的阿姨们虽然经常发病,但清醒理智的时候都很善良很可爱。她们甚至会在夏承越发病时,给他安慰。 夏承越没想太多,径直走过去,只见阿姨拿出一百块钱,在他面前晃悠。 “帅哥,你靠近点,来看看我这100块是真的还是假的?” 夏承越把脑袋凑过去,集中注意力看陈阿姨手中的一百块,哪知阿姨反手就是给他一个大逼兜。 “打的就是你,渣男!”话音刚落,陈阿姨把门关上。 这么一个高个白净的大帅哥,忽然给了他一个大逼兜,让他承受着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疼痛。 夏承越捂住脸颊,僵化在原地,呜呜叫了几声:“你给我开门。” 谁发明的陈阿姨?管制武器果然得关起来。 黄护士推着推车从隔壁病房走出来,见他捂住脸,笑出声:“谁让你来这里的?床位医生小曾都被陈阿姨扇了一巴掌,换成小林医生。不过小林医生没事,因为小林医生是女的。” “我跟她无冤无仇的,她为什么打我?” “陈阿姨年轻的时候被一个男人骗财骗色,后来疯了,所以每次看到男人都要扇男人巴掌。” “能开门让阿姨给我道歉吗?” “不能,我怕她冲出来,对你降龙十八掌。” 夏承越吃了哑巴亏,那叫一个郁闷。 不行,这个哑巴怪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吃。 他气鼓鼓的,瞪大眼睛扫视四周,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来到娱乐大厅。 环视一周,他本想找陆总来挨一巴掌,却见方竟遥坐在角落看书。 看书不去图书室,跑到这里来认真。 装货,真想喊辆货拉拉,拉走他。 第15章 你在跟我说话? 这一个多星期以来,他在医院的走廊、大厅,有好几次与方竟遥不期而遇,他却装作没看到。 每次看到方竟遥,他的心都会猛地一颤,眼神不自觉地想多停留几秒,却要装作若无其事。 方竟遥或许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偶尔投来探寻的目光,他抿着嘴唇,将头微微偏向一旁,刻意躲避着方竟遥的视线。 刚刚被陈阿姨打了一巴掌,他气不过。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方竟遥身边,清了清咳嗽,摸了摸脖子,低声说:“那什么,走廊尽头来了个陈阿姨,说想要找个人帮忙,你去一下,我刚回来。” 方竟遥沉默片刻,没回答。 “你踏马聋了?去走廊尽头找陈阿姨。” “你在跟我说话?”方竟遥合上书,微微仰起头,目光所及,夏承越脸颊上的红晕格外明显。 方竟遥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关切,皱起眉头,想要开口询问,却又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夏承越,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的气氛。 他以为夏承越不想跟他说话的,毕竟他们每次见面都当对方是陌生人。 夏承越重复一次:“去走廊尽头。” 方竟遥站起身,走向走廊,过程中,他有些犹豫不决,回头望向夏承越,只觉奇怪。 自从他没犯病,夏承越从来不找他,今天怎么愿意跟他说句话? 难得夏承越愿意开口跟他说话,他自然听夏承越的话,乖乖走向走廊尽头,陈阿姨正站在病房铁栏里面。 “帅哥,阿姨给你看个东西。”陈阿姨再次打开小窗,笑得很有亲和力。 “阿姨,怎么了?” “我有100块,你帮我看一下是真的还是假的。” 第18章 方竟遥往前靠过去,忽然一个大逼兜落下,扇得他懵逼。 “渣男!打的就是你。” 阿姨再次逃之夭夭,关上小窗。 夏承越躲在拐角处偷看,发出一连串的奸笑声,撒腿就跑。 一个字:爽! 方竟遥捂着脸,想敲门叫陈阿姨出来,身后再次传来黄护士的推车声。 黄护士从其他病房里出来,很无奈,见他也捂着脸,笑出声:“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已经有很多人被她打了一巴掌。” “没事,”方竟遥揉着脸,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容。 只要夏承越开心就好,一巴掌算得了什么。 回到大厅,他远远瞥见陆总正缠着夏承越,表演霸总的白月光替身,还壁咚夏承越。 “男人,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 夏承越无语,朝陆总的肚子揍了几下。 明知陆总是病人,可方竟遥见到他们玩得亲近,心里像是塞了一颗酸梅,又皱又酸溜溜的,莫名羡慕又嫉妒。 许是心虚,夏承越瞧见方竟遥回来,像只小兔见野狼般,撒腿就跑。 等到夏承越离开,只剩下陆总一个人时,方竟遥悄悄走到陆总身边,“新来的陈阿姨,住在走廊尽头,她想当陆氏家族的保姆,陆总要不要纡尊降贵,亲自去面试?” 陆总挑起剑眉,抬头挺胸道:“正好,我的百年庄园就缺一百号保姆。” 于是,陆总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结果哭丧着捂住脸跑回来,气鼓鼓地找方竟遥算账。 让方竟遥这个日薪3000的牛马耍了,有损陆总伟岸的形象,脸上火辣辣的疼。 “跟我作对,方竟遥,你还没这个资格跟我抢人!”陆总撸起袖子,满世界找方竟遥,却怎么也找不到。 夏云正好抱着kitty公仔跳舞,陆总撇了撇嘴,眼里闪过几分狡黠的坏笑,“女人,走廊尽头刚来一个帅哥,是你喜欢的老公类型。” “真的?”夏云眼睛发光,如狼似虎,飞一般蹿过眼前,空气中飘荡着娇羞的“老公~”。 陆总扬起下巴,双手环胸,望着夏云的背影定格在走廊尽头,忽然鬼鬼祟祟,躲在拐角处偷看。 等了很久,只见夏云抱着kitty,蹦蹦跳跳地跑回来,手里还拿着一百块。 “坏蛋,你骗我说有老公,只有阿姨在。” 陆总目瞪口呆,“你没事?” “陈阿姨真好,还给了我100块钱,我说不要,她还一直要塞给我,说要当我妈妈。” “她给你钱?”陆总难以置信,连同一旁偷听的夏承越也竖起耳朵。 夏承越憋着一肚子坏水,怂恿道:“陆总,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不定陈阿姨看你帅,送给你两百块钱,难不成你还比不上夏云?” “说得也是。”陆总深呼一口气,昂首挺胸,非要拿出霸总的气势,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去。 陈阿姨蹲在门口的小窗,继续等男人路过,骗人到跟前扇嘴巴子。哪知陆总离开又走来,她拿出两百块钱骗他过来。 果不其然,陆总嘴角一勾,凑过去拿钱。 陈阿姨靠近,狠狠扇了陆总一巴掌,迅速关上小窗,扭身一转。 奇怪,今天的渣男怎么这么多?管他呢,世界上的贱男人就是多。陈阿姨心想道。 陆总崩溃不已,很快又捂着脸回来找夏承越与方竟遥算账。 夏承越慌不择路,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目光急切,搜寻着能藏身的地方。 实在走投无路,他猛地跑进夏云的病房,跟夏云病房里的痴呆的阿姨打了声招呼,一头扎进洗手间。 刚关上门,他还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慌乱,在黑暗中四处张望,忽然发现躲在墙边的方竟遥眼睛黑得溜圆。 两人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 夏承越的心跳愈发剧烈,嘴巴微微张开,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塞。 而方竟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呆立在原地,手中不自觉地攥紧衣角,贴紧湿漉漉的墙边,脸上的惊讶丝毫不亚于夏承越。 洗手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气氛紧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第16章 你们在里面偷腥 “男人,你给我出来!”走廊里突然炸开陆总的怒吼声,像闷雷滚过铁皮屋顶,震得墙皮都跟着发颤,“我英俊的脸庞全被你们毁了。” 狭小的洗手间里,白炽灯闪闪作响,在两人之间投下青白的阴影。夏承越的手指刚触到门把,身后便响起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方竟遥突然跨前半步,一只臂膀重重压在门板上,擦过他的耳际时,带起若有若无的热气。 “滚开啊!”夏承越的话刚落,耳畔的呐喊声愈发清晰,陆总似乎在夏云的房间里巡逻。 方竟遥下意识捂住他的嘴巴,摇头噤声:“不要说话。” 夏承越后背紧贴着冰凉的瓷砖墙,连睫毛都在克制中轻颤。 方竟遥的手掌覆在他唇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灼得他发麻,而鼻间仅存的狭窄缝隙里,温热的呼吸正反复撞击着对方掌心,又裹挟着消毒水的冷冽气息倒灌回来,令他胸腔发紧,太阳穴突突跳动着,叫他几乎缺氧。 门外的adidos拖鞋顿在门口,夏承越死死盯着那截好笑的拖鞋,一笔一划,记得一清二楚,直到脚步声远了,才敢喘口气。 “嘭——”的一声,陆总折返敲响洗手间门,“夏承越,方竟遥,你们在里面偷腥?哼,在我眼皮底下做出这种事,你们有几条命能活?天凉了,你们该破产了,让你们见识见识陆氏集团的雷霆手段。” 夏承越肩头猛地一抖,脖颈迅速缩成一团,那双眼睛睁得极大,睫毛簌簌颤动,眼底水光潋滟,像浸在晨露里的葡萄,湿漉漉地望向方竟遥,喉间还溢出一声极轻的、带点颤音的哼声,指尖无意识地攥住对方袖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狭小的空间里,水珠滴落,流窜在管道里,好似在热锅来回蹿跳,声音在耳旁清晰地回荡 方竟遥弓身贴近门缝,夏承越猛地撞进一片森冷的阴影里。 那人身上的热度混着清冽的消毒水味,随着呼吸起伏扑在他的脑袋,落在脖颈,酥酥麻麻,带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夏承越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脸正贴着对方的胸口上,似乎听到方竟遥骤快的心跳。 某种滚烫的羞涩正顺着脊椎往上爬,烧得夏承越的耳尖发烫,连脚趾都在无意识地蜷起。 他们几乎贴在一起,呼吸声在耳畔不均匀地交织着。方竟遥身后还有一大片位置,可他却堵在门口,让夏承越进退不得。 陆总敲门:“开门,我知道你们在里面,我的脸,我的心,都被你们伤透了,小妖精,别躲了,快送我到纽约第一人民医院。” 砰砰的敲门声荡起病房里的波澜,引来很多人的关注。病房里痴痴呆坐的阿姨都被吓了一跳。 夏承越心中一紧,屏息凝神,攥紧裤缝,萌生出逃离的心思。他绷紧脊背,双手撑住方竟遥的胸口,试图隔开点空间,挣扎时,发出了撞门声,嘴巴却被方竟遥捂得更紧。 夏承越慌乱中撞进那双漆黑的瞳孔里,看见自己发颤的倒影被一片柔光裹住,像跌进深潭里的月亮。 这么近的距离,方竟遥好久没细看过夏承越,有些贪恋。他垂眸看着夏承越慌乱的样子,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漆黑的瞳仁里漾起光,喉结微不可察地滚了滚,慢慢松开手。 夏承越的嘴唇泛着红润,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饱满,微微张开的弧度仿佛带着无意识的邀请。 那抹嫣红,鲜嫩得快能滴出水来,在方竟遥的视线里晃成一片朦胧的霞。喉间突然泛起干涩的痒意,指尖不由得蜷进掌心。 只怪那抹红色太过灼眼,像把火炭埋在雪地里,明明该冷,却烧得人胸腔发烫,连呼吸都跟着发紧。 好想摸一摸,感受那两瓣唇的柔软与温热。 他迅速挪开视线,又舍不得能抱住夏承越的机会,他再次压了上去,像是发情般相贴上去,假借窥探门外的情况,“我再看看。” 夏承越扭动身子,浑身燥热,甚至还想再抱住方竟遥。 最讨厌自己了,明明讨厌方竟遥,却在对方靠近时还心动,最讨厌方竟遥了,明明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靠近? 夏承越一时恼羞成怒,狠狠抓住方竟遥的头发,咬牙切齿地喝道:“滚!” “别敲门,有人。”方竟遥吃疼,夹住嗓子,发出一声女孩子的声音。 夏承越震惊得瞪大眼睛,松开他的头发,一脸嫌弃,低声暗骂:“死变态!” 门外的陆总蹙眉,难以置信:“抱歉,打扰了,我出去外面找他们。” 眼看着陆总离开,方竟遥松了口气。 “变态佬!”夏承越二话不说,朝他的肚子锤了一拳,转头气冲冲地跑出洗手间,下一秒被还在走廊晃荡的陆总抓住手臂。 第19章 “小妖精,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夏承越:“……” “你敢骗我,你可知道惹怒我的下场?” 夏承越二话不说:“方竟遥在洗手间。” 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方竟遥的目光转冷,当即分开两人纠缠的手。为避开夏承越的视线,他选择与陆总对视。 仅仅是这一眼对视的,陆总双眸一眯,挑起眉眼,视线在两人之间的手腕处流连,邪佞勾笑:“你也暗恋我?你这种男人,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夏承越踮起脚尖,缩紧双肩,蹑手蹑脚逃离,忽然衣领被陆总扯住。 “不过,我允许你们公平竞争我。” 夏承越、方竟遥两人发笑,巧妙对视一眼,目光胶着,像同性磁铁相碰,迅速游移。 “你算什么东西的啊,竞争你?你要不要脸?” “嗯?”陆总在夏承越耳边发出超绝气泡音,“小辣椒~你的性子很火辣。” “你才小辣椒。” “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害我这张帅气的脸挨了两巴掌,这样吧,一人扇对方一巴掌。” “你滚。” “扇脸确实丢脸,那就扇对方屁股一巴掌,不然我天天去k歌房,揭露你们丑陋的面目,让众位友人看清你们争风吃醋的嘴脸。” 夏承越眼神一扫,眼底深处升起一抹狡黠的意味,点头爽快答应:“行吧。” 说着,他走到方竟遥身边,含糊不清地嘀咕。 方竟遥嘴角微勾:“没听清。” 怕被陆总听见,夏承越靠近他的耳旁,威胁道:“轻点打我,不然我把你现在的模样发网上。” 夏承越炽热的呼吸撒在耳廓,方竟遥浓睫轻颤,眼底深处无声地凝起几分愉悦。他知道夏承越前几天摔过屁股,盯着夏承越晃在他面前的臀部,没想真动手。 陆总下命令:“快打!” 方竟遥沉默。 陆总暴怒了:“快打啊,不然我打。” 方竟遥当即深呼一口气,抬起手轻拍了一下,圆润的臀肌在手中荡起,像是富有弹性的果冻。 满足了。 “轮到我了,死渣男。”夏承越心里默念着,嘴里骂骂咧咧,撸起衣袖,把方竟遥迅速翻面过去,抡着拳头,“啪”的一声,清晰可闻,响遍走廊。 痛感火辣辣的,却真真实实。方竟遥一震,脊背僵硬,回头望向逃跑的夏承越,下意识想追上夏承越。 他硬是把那颗想追逐的心定在原地,定在自己的枷锁里。 方竟遥一直望着夏承越跑进黯淡的走廊,直到那一抹跃动的影子,像一个句号,点在光亮的尽头交界处,点在记忆深处中最快乐的时光。 陆总顺着他的视线,戏谑道:“该死的,你竟然对他心动,你再看一眼我的男人试试!” “我心动的样子很明显吗?”方竟遥喃喃地说着,丝毫没有收回视线,忽地发自内心地低笑一声,“只要他开心,怎么打我都行,打死我也好。” 第17章 方竟遥藏男人了? 手工室飘来雪松与薰衣草混合的香气,淡金色暖光里,几位身着浅蓝制服的实习康复治疗师正轻声布置场地。 一排米色软皮座位上摆着一个个松软的白色靠垫。花色桌布铺在茶几上,上面放着檀木按摩棒、精油瓶等。 午休结束后,护士们把病人们喊起来,分批组织大家前往手工室参加活动。 茶几台上摆了很多瓶瓶罐罐,康复师为大家介绍,有罗马洋甘菊、檀香、桂花、茉莉、红橘、黑云杉、薰衣草等精油。 康复师手持扩香仪逐一讲解,空气中渐次弥漫出草本的清苦、花木的甜香与树脂的沉厚气息,各种香味在鼻尖交缠。 在临床试验中,需要进行浓度测试,以免患者因嗅觉而导致知觉扭曲。 根据不同的病情,为患者选择不同的精油,再配合专业的按摩手法,让精油的活性成分通过皮肤渗透和嗅觉传递,发挥治疗作用,帮助患者缓解症状,促进康复。 但这目前仅是小众治疗。 杨大友率先举手:“朕近来日理万机,太医院速速来为我诊断。” 康复师并没有反驳他,而是笑笑,顺着他的话说:“遵旨,臣这就为陛下按摩。” “这位陛下,我们用黑云杉三滴,红橘两滴,柠檬薄荷一滴,调制,按摩肩胛骨内侧缘。四指并拢,横向推按。” 杨大友不自在地扭了扭腰,笑得很大声:“痒死了,大胆刁民,诛九族。” 康复师配合着杨大友说:“臣有罪,臣大力一点,陛下就不会怕痒了。” 医院里的男性患者都分配了一名康复师,唯独剩下姗姗来迟的方竟遥。 陆总指着方竟遥,对康复师邪魅一笑:“女人,这里少一个。” 康复师轻笑:“哪位愿意帮忙,给他体验一下按摩?” 夏云立马抓起昏昏欲睡的夏承越的手,“他他他他,他是我老公,嘿嘿。” 自从患上抑郁症,夏承越的注意力就像是流沙从指缝消逝。 每当他人长篇大论时,他总会神游天外,眼神逐渐涣散成一片空茫。 夜间更是陷入漫长的清醒煎熬,数着杨大友富有节奏感的鼾声,辗转难眠。 黑夜将睡眠切割成碎片,直到黎明将至,他才勉强坠入浅眠。 此刻,他坐在日光里,眼睑沉重得如同糊了一层双面胶,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浮沉,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筋骨,只剩一具疲惫的躯壳在午后的阴影里摇晃、腐烂。 真煎熬,为什么失眠与嗜睡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被夏云一拉,他像是大梦初醒,一脸茫然。 夏云将他拉到方竟遥身后,没等他也没看清楚是谁,夏云用消毒洗手液涂满他的手,叫他洗了洗手。 直到抬手时,他才发现是方竟遥。 不是,凭什么给渣男按摩? 方竟遥绷直后背,身子往前趋,抗拒夏承越的触碰,挣扎着站起来,“换人吧。” “你不喜欢我碰你,我偏要碰你,死渣男,还挑三拣四。”夏承越没由来地发脾气,大吼一声,死死按住他的肩膀,扯开他的病号服,露出肩膀。 夏云捂住眼睛,透过指缝偷看,看来看去,还是忍不住夸好闺闺的肌肉养眼,呵笑一声:“遥遥,把衣服拉下来一点。” 王阿姨与蔡阿姨几人纷纷走来,一探究竟,面面相觑。 王阿姨双手负后,啧叹一声:“精神病女人就该多看看帅哥,才能治好病。” 蔡阿姨躲在王阿姨身后,胆怯怯地偷窥一眼,腼腆极了。 夏承越不服输,憋着一口气。 要不是生病,他的身材能练得更好,只不过现在瘦了。 他不甘心,双手攥劲,气冲冲地涂上精油,凝力于指尖,学着康复师的手法,推动渣男的肩胛骨内侧缘。 在他触碰的瞬间,方竟遥像只应激的猫,浑身寒毛直竖,酥酥麻麻到天灵盖。 他轻哼出声,挺胸深吸一口气,绷紧浑身肌肉,臂膀青筋暴起,像湖中生长得非常健康的莲藕段。果香精油在鼻尖迸发,耳根子不觉泛红。 心里发软,像是有朵花在岩浆里绽放,红得发烫,生出蓬勃的清香。 夏承越的触感真真切切,一点儿都不像在做梦。 夏云:“红透了,闺闺,你害羞了?” 方竟遥当即否认:“不是。” 王阿姨偷瞄着方竟遥的神色,爽朗大笑,开始指点江山:“小夏,胸前也按摩按摩,夏云爱看。” 夏云捂住眼睛,与蔡阿姨一起躲在王阿姨身后,“王阿姨羞羞脸。” 夏承越咬牙切齿,用了吃奶的劲,把方竟遥的后背按出一大片红:“夏云,你那么喜欢,你来,多稀罕啊,切。” “我才不要,我不能碰别的男人,你忘了吗?我是你老婆。”夏云撇撇嘴,瞪了他一眼,转念一想,方竟遥叫夏承越老婆,她是夏承越的老婆,那她不就是方竟遥的老婆婆? 好复杂的人类关系。 管他呢。 芳香疗愈结束后,夏承越填写个人嗅觉反应档案的表格,拖拖拉拉的,等到最后一个才写完。 康复师给了他一瓶精油,交代他每日按摩心包经,也就是天泉穴至曲泽穴,能缓解焦虑与悲伤情绪。 他打开瓶子一闻,淡淡的佛手柑与乳香味,像是沉浸在新鲜瓜果中,绿意在眼前闪过。想一想,他好像很久没有去大自然走一走。 康复师拿起桌上一瓶精油,看着标签,“这瓶没有带走,是方竟遥的,你认识吗?” 夏承越摇头:“不认识,扔了。” 康复师前去问其他几个同样慢吞吞的大爷阿婆,然而问了一圈,反应迟钝的老人家,都忘了方竟遥是谁。 夏承越无奈上去拿走,就当他是大发慈悲,做好人好事,扣方竟遥的功德。 第20章 慢吞吞的老婆婆老爷爷三两成对,走去娱乐室打牌,唱歌,画画,做手工。剩下夏承越一人,逛了一圈没找到方竟遥。 最后是黄护士说方竟遥身子脏了,要回房间,洗个澡。 靠,他给方竟遥按摩,嫌弃他脏? 夏承越骂骂咧咧,不情不愿的,心里盘算着等下走到方竟遥,把这瓶精油扔到方竟遥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上。 哪知,他走进方竟遥的房间,没见到方竟遥,只好把精油放在床头柜,忽然听到洗手间里传来一个略微熟悉的男声,紧接着是方竟遥的声音。 男人:“方竟遥,让我摸摸你,我喜欢你。” 方竟遥:“我也喜欢你,你碰我时,我都快in了。” 夏承越刚走到洗手间门口,猛地顿住,拖鞋底蹭过地板发出刺啦声响。 他瞪大眼睛,嘴巴惊愕地张开,如同被突然按了暂停键的木偶,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方竟遥在精神病院里藏男人? 两人正在不知天地为何物? 第18章 方竟遥,我喜欢你 里面的人好像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立即打开门。 方竟遥的眸子如淬了冰霜,直到看清眼前人是夏承越才舒展眉眼,挡住洗手间,“有事吗?” 夏承越冲上去,一手推开方竟遥,在洗手间里扫视一圈,“你在里面藏人吗?我刚刚怎么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 方竟遥垂下眸子,眼里晃过一丝不自然与心虚,嗓音里夹带着不均匀的喘息声,“我在练台词。” “我劝你最好不要在医院搞东搞西,别到时候被人拍下来,让你身败名裂。” 夏承越半信半疑地审视他,毕竟哪个电影会拍“方竟遥,让我摸摸你,我都快硬了。”这种恶心的台词。 吐了! “夏承越——”他沉下眸子,退后一步,声音清冽而缓长,“别靠近我。” “哇,”夏承越气笑了,深深吸气,故意往前走一步,“你以为我想靠近你,晦气,老子还一辈子都不想看到你,还不是你个王八蛋,把精油落下,没人愿意帮你拿。” 夏承越说话的声音高亢了几倍,怒火腾腾,踢着拖鞋,骂骂咧咧地离开方竟遥的房间。 方竟遥松弛下来的目光凝聚在床头柜上的那瓶精油,打开一闻,淡淡的橘调在鼻息萦绕。 刚刚按摩时,夏承越的指尖划过他后背,肌肤触感带着星火燎原般,舒服,撩人,让他头脑发热。 “摸吧,我喜欢你。”方竟遥喃喃道,嘴里哼出来的声音却是在模仿“夏承越”的嗓音。 “方竟遥,我喜欢你。” 还不够,这爱不够浓烈。 那条丢失的灰色毛巾,正藏在枕头底下。他弯腰拿起,掂在手里,摸了又摸,嘴角不觉上扬。 柔软顺滑,每一根线隐隐炸起,捋顺后,格外乖巧温顺,散发出沉重的皂香味。细腻,勾人,像是一簇簇白色栀子花揉碎,又带着清甜的奶香。 这条毛巾是不是曾吻过夏承越的头发,蹭过他的脸,擦过他的身体? “遥遥”出来时,偷了夏承越的毛巾,藏在他枕头下。 后来他才听护工师傅说,夏承越丢了一条灰色毛巾。 他不打算把这条毛巾还给夏承越。 一时间头晕目眩,层层幻象闪过眼前,他双眸发红,呼吸急促,关上洗手间门,后背抵在门边,不想被人打扰,急不可耐,吻了吻这条毛巾,脸颊蹭了蹭。 “方竟遥,我喜欢你。”他的嘴里再次发出“夏承越”的声音。 他闭上眼,沉浸在毛巾的柔软中,想象夏承越的模样,紧紧抱住,“我也喜欢你,别讨厌我,好不好?” 拖鞋声在走廊回荡着,夏承越越想越烦,心里憋着一口气,尤其想到方竟遥刚刚说不要靠近他,气得他想撞墙,气得他浑身发抖。 胸闷,心慌,呼吸不畅。 又要发病了。 黄护士检查躲在病房里的病人,从病房里走出来,夏承越一边抖着身子,一边走到黄护士面前,哭着告状:“方竟遥藏人,你去抓他。” 黄护士扶着他,往大厅走去,“你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找个地方坐下。” “他藏人了,真的,刚刚在洗手间,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还说摸摸之类的话,我不是幻听,黄护士,你要相信我,我没撒谎,他真的……我听到了,你别让别人听到了……” 他哭得话都说不清,眼泪啪嗒啪嗒落下,尤其对上黄护士半信半疑的眼神,急得不行,生怕护士不愿意相信他。 “别急,我信你。”黄护士安慰他,将他扶着做好,“我把你安顿好,就去捉人。” “是真的,我没有幻听,洗手间,万一被别人知道了,他会被指指点点的……呜呜呜呜……我担心他,给他送精油,他还叫我别靠近……凭什么……我都说不送了,我讨厌他……”夏承越不知所云,脑子一片浆糊,完全没了逻辑,歇斯底里地控诉着,“分手这么多年,我凭什么帮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冷漠残忍对我?” 他控制不住脾气,在一片绝望的沼泽里挣扎,最后被拖进沼泽,心跳、呼吸紊乱,思绪、理智崩塌。 “会过去的,他无意的,你只是犯病而已,哭吧哭吧,医生护士都在。”黄护士把他交给另一个护士,“我这就去抓人。” 说着,黄护士急忙跑到方竟遥病房,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听到夏承越口中的陌生男人声音。 她推开门,看到方竟遥抱着毛巾,抬起泪眼看她。 “方竟遥,你犯病了吗?我进去了。”黄护士走进去,用力把他搀扶起来,“来床上坐一会儿。” 方竟遥把毛巾藏在衣服里,紧贴着皮肤,眼神里藏着潮湿又黏糊的水光,低声喃喃:“我没发病!” 话音刚落,他皱紧眉头,攥紧拳头,情绪逐渐外放,浑身发抖,亢奋无比,像一颗沉淀已久的炸弹,忽然破开。 “我没发病!”他无意识地怒吼一声,“我好好的。” “遥遥?” “我老婆呢?你把他藏哪里了?” “遥遥控制住情绪,别发火。” “我老婆呢?”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结滚动着压下一声低吼,攥紧的拳头在身侧抖出残影,挥起时,拳头重重带起的疾风砸到黄护士面前。 第19章 老婆叫我滚 黄护士侧身猛地一躲,后背贴上冰凉的墙面,指尖探进白大褂口袋。那朵皱巴巴的粉色花被捏在两指之间,正是夏承越丢进垃圾桶的手工戒指花。 她举着戒指花的手微微发抖,气喘吁吁地说:“遥遥,夏承越做的。” 方竟遥的病症总是毫无征兆,猝不及防,发病时伴随着暴力,整个人像被飓风掀翻的困兽,在狂躁里还残余最后一丝理智。 听到黄护士的喝声,他像是一只大狗狗,眼神焕发光彩,紧紧盯着眼前的粉色戒指,抡起的拳头定格在空中,满腔愤怒化为痴缠的欢心。 他一把夺过那朵小花,闻了闻上面的味道,急忙护在胸口,蹲在角落,拉起贴紧肌肤的毛巾,脸蛋蹭了又蹭戒指花,左右摇晃身子,再贴贴毛巾,好似山坡上随风摇摆的狗尾巴草,嫩绿地明媚着。 是老婆踩烂的小花。 午后的阳光撒在窗户边,铁栏切断了光,在地上映出一道道斑驳的光影。 夏承越打了稳定剂后,沉沉睡去,再睁眼时已是次日午后。 指尖像浸在温水里般绵软,眼皮重得几乎黏在一起。喉间泛着苦涩味,他的意识却仍在云雾里浮沉,耳畔时而响起忽远忽近的摩擦声。 眼睛一睁,只见方竟遥蹲在自己的床边,一手咯吱窝夹着夏承越的被子,一手握住一根蓝色扭扭棒,做了五个圆圈。 五环? 方竟遥仰头,注意到夏承越醒来,把脑袋凑上去,耷拉在夏承越的眼前,撒娇声又软又娇,“老婆,你醒了。” 那人体温的触感,混着干净的皂香气味,勾得夏承越心中一颤。他想把人推开,却连偏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那抹皂香气息在自己的脖颈边逡巡。 午后阳光明媚,灰尘在光中飞扬,在方竟遥的身后舞动,照得他的眼睛亮亮的,流光里满是夏承越憔悴的模样。 若即若离,忽冷忽热。 方竟遥这个贱人又来虐待他了。 两人沉默不语,直直地凝视着对方,方竟遥蹲累了,跪在地上,脑袋趴在他跟前,模样乖巧极了。 夏承越像根蔫蔫的黄瓜,挣扎着举起颤抖的手指,举起一根手指,懒洋洋地杵在方竟遥的额间。 “方竟遥,你别来烦我,我累。” “我是遥遥,我可以来。”方竟遥得寸进尺,温热的掌心包裹住他的手指,好似迅速裹住夏承越的心口。 方竟遥的目光胶着在夏承越泛着红艳的唇瓣上,那抹红在苍白的脸色映衬下愈发灼眼。 第21章 方竟遥的喉结滚动着咽下干燥的痒意,他听见胸腔里心跳如鼓,压不下近乎疯长的渴望。膝盖抵着地板往前挪了一些,鼻尖几乎要触到那片柔软。 亲上去应该很舒服,他想要老婆的亲亲。 夏承越急忙收回手指,偏过脑袋,喘气一声,转身背对着方竟遥。 “护士姐姐说要起床,不能睡懒觉,老婆起来。” “滚!有多远滚多远。” 夏承越扯过被子盖住,忽然听到地上一阵阵响声。 他一把掀开被子,正要大发雷霆,四下张望,居然没见到方竟遥。定睛一看,方竟遥蜷缩成一团,像颗奇形怪状的球,在地上翻滚,已经滚到床底下。 傻人有傻福,煞笔没有。这个王八羔子,在做什么艺术行为?好丢脸。 黄护士正好来查房,见方竟遥在地上翻滚,以为方竟遥发病,“遥遥你在做什么?快起来。” 方竟遥停下来,“老婆叫我滚,我听话的,老婆是不是生气了?” 坏人夏承越两眼一黑,崩溃地叹了口气,真想把这个蠢货踢飞。 黄护士直摇头,不管他,开始强逼夏承越起床。 方竟遥滚得天旋地转,见老婆被批评,气得暴躁弹射起来:“他不起来,就是不起来,你才出去呢!” 话说着,他用力拽住黄护士的胳膊。 病房里一片吵闹,夏承越被逼无奈,只好起身,“我起来,你别弄疼黄护士,出去。” 方竟遥抿住嘴巴,无动于衷。 “我让你出去。” 方竟遥继续一动不动。 “你听不懂人话?” 方竟遥指着自己,委屈得嗷嗷大叫,“老婆坏坏,一直记不住我的名字,我不是方竟遥。” “遥遥,你先出去,不然他生气了。”黄护士急忙开口,把“熊孩子”赶出去再说,“护工师傅给你留了午餐,你得吃。” 夏承越勉强坐起身,挣扎着下床,头晕脑胀,历经千辛万苦才把保温壶里的流食喝下去。 午休结束,夏承越终于恢复一点精力。 拖鞋声在地面摩擦而过,他站在门边,垂眸时,见到蹲在地上扭着戒指的方某人仰起头,朝他咧开嘴一笑。 灿烂又治愈的笑容。 看得夏承越一股无名火。 夏承越清了清嗓子,指着另一端的走廊,心虚地说:“那什么……你去那边走廊尽头,帮我跟陈阿姨拿100块钱。” 方竟遥蹭地站起来,立正挺胸敬礼,“遵命,老婆。” 夏承越垂下脑袋,抿着嘴偷笑。 渣男,等着被扇巴掌吧。 第20章 老婆最大 小脑袋瓜子憋着坏主意,即便浑身乏力,夏承越还是强撑着,挪到了大厅。他半靠在大厅的沙发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扶手,眼睛微眯却透着淡淡的狡黠,像只偷藏了鱼干的猫,只等好戏开场时晃起尾巴。 这时寂静的走廊尽头传来一阵尖锐的杀猪叫声。 亮红色的100块钱在空中飘扬,方竟遥的右手高高举过头顶,穿过走廊,歇斯底里地大叫着,“老婆,我抢到了,100块钱。” 走廊那边传来陈阿姨凄凉的哭声,陈阿姨边跑边捶胸,“没天理了,渣男抢钱,还打人,老天爷啊,快来收了我吧,我不活了。” 那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轻飘飘地落在夏承越的手里,像块烫手山芋。他抬头,望向龇牙咧嘴邀功的方竟遥,蹙眉不已。 “她没打你?” “那根臭香蕉阿姨要打我,吓我一大跳,被我一把抓住。我扇了她一巴掌,嘿嘿,老婆我棒不棒?”说着,他眼神发光,摇头晃脑,想要邀功请赏,脑袋往夏承越的肩膀靠去,被夏承越躲开。 周围的病友们,竖起耳朵偷听八卦,尤其是被陈阿姨扇过巴掌的男病友纷纷举起大拇指。 “遥遥真棒!” “遥遥就是我们大英雄。” “你身手好快,可以啊,不愧是年轻人。” …… 大家一人一句夸奖,夸得方竟遥尾巴都要翘起来。可他想要的是老婆的夸奖。 方竟遥:“不客气,我最棒哒。” 护工师傅与护士纷纷跑去走廊查看陈阿姨的情况,只听得陈阿姨的吵闹声一阵又一阵,响彻病区。 黄护士飞奔过来,跟方竟遥算账,“遥遥,你打人,想被关起来吗?” 方竟遥吓得躲到夏承越的身后,装死。“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黄护士揪出他的胳膊,“你为什么打人?” 按理说,方竟遥只有在病发时才会动手打人,但自从夏承越的出现后,让他平静下来。可这次他怎么突然又打人了? 陈阿姨踉踉跄跄地冲过来,浑浊的眼泪混着鼻涕糊了满脸,膝盖重重磕在地上,枯黄的手掌拍打着地板,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作孽啊”,被走廊的穿堂风,吹得枯枝乱颤,“是他打我,渣男,我要死了,为什么男人都欺负我这个娇小的女人?” 方竟遥拽住夏承越的衣角,“老婆,她好可怕,我怕怕。” 看着陈阿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围病友都围拢过来。 夏承越才意识到事态正在失控。他咬着牙,在心底盘算,事已至此,反正方竟遥失忆,不记得任何事,人也煞笔,那就把责任全部推到方竟遥身上,大不了他过后再补偿呗。 夏承越冷不丁地推卸责任:“他自己要去抢陈阿姨的钱,可恶至极,把他关起来。” 方竟遥瞪大眼镜,蔫蔫地垂下脑袋,眼里黯淡无光,“我没有,不要关我。” 夏承越:“快道歉,你做错了。” “不要,你又要气我,呜呜呜呜……”方竟遥暴风哭泣,坚决不道歉,但也不想说是老婆命令自己去找陈阿姨的。 “道歉!” 方竟遥哽咽一声,敞开了嗓子大哭,“老婆的命令,我听就是了,对不起,我不打人……呜呜呜呜……对不起……” 陈阿姨瞬间站起来,朝着方竟遥骂骂咧咧,“你个遭雷劈的讨债鬼,抢了我的钱,还夺走我的心,骗财骗色。” 护士长急忙安慰陈阿姨,还把一百块钱拿回来,塞在陈阿姨的手里。 一旁的王阿姨瞪大眼睛,抄起拖鞋,打算暴打方竟遥,“遥遥,你出轨了?骗这位大姐的心?我最恨出轨的男人了。” 黄护士赶紧稳住王阿姨:“没有,王阿姨,把拖鞋放下,陈阿姨犯病了。” 王阿姨松了口气,穿好鞋子,继续看戏。 陈阿姨的骂声还在持续,方竟遥想还口,但夏承越瞪他。他被陈阿姨的骂声压得脖颈深埋,慌乱的眼神几次投向夏承越,身子往前倾,无声祈求老婆能为自己辩解。 然而夏承越冷着脸,微微后倾,当着众人的面与他划清界限。他孤立无援地僵在原地,忽然喉头一哽,带着哭腔的歌声破喉而出,“老婆最大老公第二……你是我的心呀你是我的肝儿……” 他一把抱住想逃离的夏承越,嚎啕大哭。 夏承越:“……” 怎么还唱歌了?好土的歌啊…… 王阿姨听得感动不已,拍拍手,跟着一起唱:“老婆最大呀老公第二,你是我的心呀你是我的肝儿,不求你发财呀不用你当官儿,这辈子注定围着你打转儿。” 王阿姨不唱还好,这一唱,嘹亮的歌声带动所有病友们,就连夏云都敞开嗓子唱,感情充沛,情到深处,落了几滴泪。 陈阿姨愣愣的,哭声被歌声掩盖住,情绪缓和不少,靠在墙边,嘟嘟囔囔地跟着唱,心里原谅了这个渣男。 夏承越像根柱子一样僵着身子,被方竟遥蹭来蹭去。 最后,闹剧结束,happyending! 次日清晨,做早操。 在王阿姨的强烈推荐下,广播室打算让大家一边做操一边听《老婆最大》这首歌。 可惜的是,点歌台坏了。 大家听说这件事,纷纷表示惋惜。 本来一大早起来做操,怨念重得能养10个邪剑仙,耳朵还要被污染。夏承越心情好多了,至少不用听这首歌。 但操还是要做的。 夏承越闭上眼睛,像是植物大战僵尸里的铁桶僵尸,控制不住四肢,缓慢蠕动。身侧还有个夏云缠着,完全伸展不开手脚。 做完操之后,杨大友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老人机,喇叭传出音乐时嘈杂还响亮,里面全是阿姨恋爱脑的歌曲。 《老婆最大老公第二》 《老公赚钱老婆花》 《老婆老婆我爱你》 《败家娘们儿》 《谁是我的新郎》 …… 杨大友举着话筒,闭上眼睛,唱得很沉醉:“想你妈爱你妈,愿做爱情的傻瓜,这是我绝不犹豫的回答,玫瑰花茉莉花,问我喜欢什么花,当然是你这朵我心中的花……” 怎么在骂人? 夏承越受不了了,从耳朵痒到心底里,“大友哥,这些歌也太土了,你能不能不要公放?” 第22章 “大胆刁民,哪里土了?你在质疑朕的品味?斗音排行第一,你懂啥,没品位。” “就土,公共场合能不能不要公放?很吵。” “怎么土了?” “谁喜欢听啊?0人喜欢,无人在意,不信你问大家。”夏承越圆溜的眼睛一转,见周围全是年轻的病友比较多,当即挺起胸口,肯定有人不喜欢,“谁喜欢这歌?举手。” 一排年轻小伙与姑娘陆陆续续举手,还有舍友大乔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承越,你不听,上一边去,这歌太快乐了。” “大乔,你小心双相!”夏承越憋着气,瞪了一眼大乔,猛地转身,只见王阿姨攥着保温杯当话筒,夏云与蔡阿姨一起拍着大腿打节拍,连向来面瘫的德昌爷爷都跟着晃脑袋,“想你妈爱你妈,愿做爱情的傻瓜,这是我绝不犹豫的回答……” 另一边,陆总在角落训斥抓空气的大叔与摇花手的阿姨,开员工大会。 夏承越被音乐组嫌弃,只好偷偷摸摸凑过去,观摩一下霸道总裁短剧,看得直偷乐。 后颈猛地窜起细密的战栗,一道凛冽的目光让他发冷打怵。 方竟遥昨晚被关封闭病房,今早匆匆被送去做检查,没来得及找夏承越蹭蹭贴贴。此刻他刚回来,目光灼热如炬,直直锁在夏承越的后背上,脚步轻得像捕食的猎狗,一寸寸地、无声无息地靠近。 方竟遥的影子笼罩着夏承越,在瓷砖地面投出狭长的阴影。 夏承越挪了一下脚,身后人跟着挪。 他走开一步,身后人跟着走。 “你丫有病……”夏承越转头想暴打他,哪知方竟遥扑了过来,抱住他。 “老婆,你坏坏,又惹哭我,害我被关起来,我好怕怕。” 方竟遥说话声音本来低沉平缓,突然撒娇起来,尾字拖得极轻,软绵得近乎融化,像是红彤彤的草莓里裹了一层白糖,甜得掉渣,酸得掉牙。 昨天的确是他理亏。他不该哄骗这个实心眼的家伙去找陈阿姨,更没料到会闹得不可开交。 夏承越心软了,撇下嘴角,冷脸当众让方竟遥抱自己。但只是抱了十来秒,算是大方赏赐这个混球。 “行了。” “老婆抱抱,再贴贴。” 夏承越浑身肌肉骤然绷紧,像一个误触扳机的灭火器,喷出肢体,“嚯”地一肘击过去,打得方竟遥龇牙咧嘴。 不记打的方竟遥再次凑上去,直夸老婆打得妙,“再来一肘。” “你给我滚!”夏承越怒吼他,抬起手要暴揍他,哪知方竟遥反应奇快,躺在地上,紧缩成团,打算原地翻滚。 夏承越愣在原地,两眼一黑。 “我滚,你是不是会开心,就会喜欢我?我滚了。” 他身形高挑,蜷缩起来如一只在草坪上打滚的狗,笨重庞然,到处滚来滚去,浑身沾满尘土。偏生那张俊逸的脸,还咧嘴龇牙地傻笑着,看得夏承越一股无名火。 众人的视线刷地聚向满地打滚的方竟遥,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笑。 这个世界就没有一条属于他夏承越的地缝吗? 夏承越屏息敛声,脚趾在黑色拖鞋里蜷成一团,挪了一下脚,踮起后脚跟,做好了预备跑的姿势。 方竟遥眼睛一定,猛地站起来,跟着夏承越奔跑,你追我赶,气得夏承越把他按在墙边,暴揍他几拳。 “你别跟着我,跟屁虫,方竟遥,你踏马别以为生病就能为所欲为,一笔勾销,想得美,除非你跪下。” 方竟遥愣了一下,乖巧听话,猛地跪在他面前,可怜兮兮地恳求他:“老婆,求求你不要跑,我乖乖的。” 大家的目光再次落在他们身上,对夏承越指指点点。 “怎么让人跪下?” “太欺负人了吧。” …… 大家议论纷纷,俨然把夏承越当成坏人。 “你起来。”夏承越重重吐出口气,像被烈日晒得焦躁的猴子般,抓挠着后颈,一股无形的发闷堵得他无法呼吸,“快起来!” 方竟遥登时跳起来,朝他傻傻一笑,像狗屁膏药一样黏上去,抱住夏承越的手臂,“抱抱。” 累了,跑了这么一圈,他连上吊的力气都没有。 夏承越懒得与一只傻狗纠缠,拖着拖鞋,一步一叹气,七步成尸人,挪到角落桌子边,整个人瘫进椅子里发呆,长蘑菇。 胸腔里的钝痛翻涌上来,他蜷起手指抠进掌心,独自消化着病痛袭来的痛苦。 方竟遥望着他,似乎与夏承越共感,莫名安静,身子往前倾,脑袋靠在夏承越的后背,闻到夏承越病号服上的皂香味。就像是阳光撒在身上,温热又懒洋洋。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倚靠着,一起长蘑菇。 自从住进医院后,夏承越每次无法回去睡觉,总是会无意识发呆,俨然想把自己当成病院里的空气。 撒欢惯了的遥遥哪里坐得住,没一会儿,他浑身像装了弹簧似的扭来扭去,手指敲得桌面哒哒响,屁股在椅子上磨出火星子。 还没等大厅的秒针转两圈,这人的指尖拨弄夏承越的头发,又突然蹲下研究地砖,鞋底蹭着地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跑去跟王阿姨唱歌,永远有使不完的荒唐劲儿。 很快,他跑回来,抱着一抔枣子、糖果、小橘子回来,像是大狼狗外出打猎回来,将小零食围成一个小圆,将夏承越围在自己的零食范围内。 “老婆是我的。” 每放一个小零食,他总要宣示主权。 放完最后一个小橘子,他跳进小圆圈里,蹲在夏承越面前。夏承越依旧发呆,不想理他。方竟遥从兜里掏出自己做的五环戒指。 蓝色扭扭棒,连成一个五环,一个一个地套进夏承越的左手手指,大小并不吻合。 夏承越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在皮肤下微微隆起,指腹泛着常年握笔的淡茧。白嫩的肌肤上,几缕青紫的血管如蛛网般蜿蜒,在苍白的肤色下尤为显眼。 方竟遥盯着夏承越的手背好久,仰头直视夏承越时,喉结不觉滚动,毫不顾及旁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了一下夏承越的手背,再嘴唇蹭了蹭。 “好香,老婆,嘿嘿……” 夏承越疲惫不已,一巴掌软绵绵地盖在他的脸上,有气无力的语气像是撒娇:“走开。” “好哒。”方竟遥立即站起身,再次出去“打猎”,心里盘算着把小圆圈建得高高,谁也进不来,老婆就是他一个人的。 刚迈出几步,方竟遥往后一看,只见有个怪大叔靠近夏承越,他气得飞奔回来,一个侧踢直蹬对方的屁股。“滚!” 陆总捂住屁股,一脸难以置信,见是满脸鲜活气息的方竟遥,言语不禁多了几分戏谑,“小美人,你敢伤害我?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 夏云抱起kitty娃娃,叉着腰走来,俨然一副生了八宝的宝妈出来溜达,溜达到这边凑热闹,见机补刀说:“我知道,陆总是个臭屁。” 方竟遥挡在夏承越面前,急忙死死捂住夏承越的口鼻,“臭臭,老婆不闻。” “一提起屎尿屁发烂发臭,无聊的人类总会特别有精神!小美人,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陆氏集团的长公子,掌管整个帝国的经济命脉!” 方竟遥不服输,拍拍胸膛,格外骄傲:“那又什么了不起的,我可是夏承越的老公!夏承越最爱的人。” 一旁的夏承越无暇理会方竟遥,但他被捂住口鼻,险些呼吸不过来,一把拍开方竟遥的手,脸憋得涨红,“王八蛋,再碰我就是小狗!” “汪!汪!汪!”方竟遥俯身,一把抱住夏承越,脸颊蹭蹭夏承越的脸,“我就是你的小狗狗呀,么么哒,亲亲哒,贴贴哒。” 夏承越:“……” 谁来把这个晦气玩意儿收了? 第21章 我要跟老婆结婚 午饭后,大家排排队,准备吃药。 方竟遥像团融化的麦芽糖,黏在夏承越身侧,胸膛贴在夏承越的手臂边。只要有人影掠过一米半径,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就会骤然蜷起,活像护崽的野犬,喉咙里滚出压抑的警告声,仿佛下一秒就要龇开犬齿,将所有试图分割他与夏承越的存在咬碎。 癫,谁能管管这个癫公? 陆总一个早上忙着开“员工大会”,就差夏承越的参与。 见到夏承越时,陆总有些恼怒,“夏承越,你不好好待在我身边,想逃跑?你跑得了吗?是不是想引起我的注意?认清你的身份,你不过是她的替身罢了。” 那一连串的超绝气泡音,震得夏承越鸡皮疙瘩浮起来。 方竟遥上前一步,拉住夏承越的手臂,死死盯着陆总,忽然一个猛扑,死死掐住陆总的手臂关节,“不许抢我老婆,我的!我的!” 夏承越的反应迟钝又缓慢,根本来不及阻拦。 陆总向来疯疯癫癫,没恶意,虽说每次都得配合对方上演一幕幕尴尬的“霸道总裁”戏码,但他倒也觉得别有一番趣味。 第23章 尤其是陆总那副金丝眼镜滑到鼻尖的模样,明明是在装酷,却透出几分幼稚园小朋友扮家家酒的憨态,叫人想板着脸都难。 夏承越急忙拉住方竟遥的手臂,低声道:“放手,等下被护士看到,又被抓去隔离。” 方竟遥气得整个人都要炸了,嘴里只嘟囔着:“你护着他,我的,就是我的,谁也不能抢我的……” 陆总的手臂被掐得一大片红,一块紫,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人设:“男人,你惹怒我,我让你生不如死!从今天开始,我对你已经没有耐心了。” 方竟遥的双眸红得几乎充血,一个箭步挡在夏承越前面,咆哮道:“他是我的!” 夏承越不想闹大事情,抓住方竟遥的衣襟,低声呵斥他,“混蛋,不许再乱叫,跟陆总道歉。” “我不要,他要抢走你。” “没人抢走我,你不听话?跟他道歉。” “呜呜呜呜,又要我道歉,老婆坏……呜呜……为什么总要我道歉?”方竟遥哭得直抽噎,发出一串又一串零星的狗叫。眼皮压低时,泪水打湿了睫毛,顺着脸颊滑落在嘴角。 又哭? 夏承越受不了这个死渣男,每次发病都来折磨他,他怎么就偏偏摊上这么个玩意儿? “再哭,就别靠近我!” “呜!”方竟遥抬手死死捂住嘴巴,眼泪汪汪,死活不肯道歉,含糊不清的声音恳求他,“除非你抱抱我,我才道歉。” 夏承越:“……” 这也不傻啊,占便宜挺机灵的。 “算了跟狗说不清,爱道歉不道歉。” 夏云吃了药,过来看热闹,见自己的好“闺闺”被欺负,抱着玩偶,叉腰替方竟遥骂人:“坏老公,世界上最坏的夏承越,所有娃娃都讨厌你,欺负我闺闺。” “你不许骂我老婆,臭娃娃。” “他是我老公啊。” “他是我老婆,丑娃娃。” “我帮你骂老公,你怎么骂我的娃娃?” “我就骂,丑娃娃。” 夏云气得直跺脚,抓起娃娃暴打方竟遥那张臭脸,两人直接当场互相扯头发。 趁着护士没注意,夏承越一巴掌打在方竟遥的脑袋上,“你能不能消停点?” 夏云的头发凌乱,整齐的双马尾被扯出几缕发丝出来,抱着娃娃,直啜泣假哭,踮起脚尖,倒在夏承越的肩膀上,“老公,他打我,要抱抱。” 方竟遥的头发也被夏云扯得爆炸,狼狈不已,委屈地抱住夏承越的手臂,倒在另一边肩膀,啜泣:“抱抱我,你别跟他们好。” 夏承越:“作孽啊,把我耳朵吵聋了,赔钱!” 另一边的陆总缓和过来,站在他们身后,拉着夏承越的衣角,再次上演发疯文学。 现场比马戏团还热闹,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猴? 他为什么要容忍他们,应该让他们关起来才对! 于是他一把推开两人,“你俩都给我滚!我要吃药睡觉。” 他真的累了,累得比生了八胞胎还累,甚至徒然产生一种生了八胎,结果发现老公蹲在产房门口打游戏的无力感。 “臭老公!” “不许骂我老婆!” “就骂!” 夏承越两手扯住他们的耳朵,“再骂?” 两人蔫蔫地垂下脑袋,在夏承越吃药回房间的路上,开启静音模式,用嘴型无声吵架。直到夏承越走进房间,方竟遥才飞扑过去,回过头,朝夏云嘚瑟,“你进不来。” 夏云发出“切”的一声,甩开辫子离开。 眼看着夏承越躺床上,方竟遥傻乐几声,像只巨型大狗蹲在床边,一动不动地守护夏承越,不肯离开。 吞下药片后,眼皮沉重,意识浮沉,远处消毒水的气味淡成一缕薄烟,方竟遥哼唧着替他掖被角的声音,走廊的脚步声,在耳边碎成一片片沾着冰的玻璃,又凉又刺,渐渐陷入一片黑暗中。 几分钟后,杨大友蹦蹦跳跳回到病房。他吃了药,身上披着黄色床单,像是做法般,跑到方竟遥身边,“朕乃是皇帝,跪下。” 方竟遥蹙眉,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皇帝是什么?” “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权利最大,人人尊敬。秦始皇知道吧?历史上第一位皇帝,可他不敢活到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吗?” 方竟遥茫然,摇摇头,“为什么?” “听说我要当皇帝,他提前一千年不活了,究竟是他惧我三分,还是胆小如鼠,自有分晓。” “好厉害。” 杨大友挺直胸膛,嘴角勾起一抹王者笑意,“高处不胜寒,从我出生起,泱泱华夏就再也没有皇帝,这是为了迎接谁的降临,不言而喻吧?怕了吗,刁民,还不速速跪下?” 方竟遥激动不已,傻乎乎地朝杨大友跪下,握住夏承越的手,“我要跟老婆一辈子不分开,我要跟老婆结婚。” 杨大友眸子一沉,嘴角一勾,“朕赐你们成亲,送入洞房。你要说多谢皇上,然后磕头。” 方竟遥眼神发亮,乖乖地跪在地上磕头,“多谢皇上。” “有没有戒指?” 方竟遥想起来,从口袋拿出被夏承越丢在地上的五环戒指。 一个戒指等于结一次婚,五个戒指是不是代表着跟夏承越结五次婚? 太好了,他要做上亿个戒指。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套进夏承越发软的手指,套牢,锁住。 夏承越这亿辈子就是他的了。 午后,一阵哭闹声吹散了夏承越朦胧的睡意。迷糊中,他以为又是方竟遥惹事,又在病房里掉眼泪。他努力睁开眼,翻身之际,只见隔壁床的杨大友捂着脸痛哭。 方竟遥举着拳头,压在杨大友身上,质问杨大友:“为什么我们结婚了,还不生小孩?臭企鹅阿姨说会生小孩的,你骗我!” 杨大友哭着说:“哪有一天就生的?你打人,我要告诉夏承越,告诉黄护士。” “臭皇帝,不许说,你要是敢说,揍死你。” 夏承越本就睡眠浅,患病以来,常常晚上睡不着,下午才睡得着。人一旦睡眠不足,再文明的人都能成为疯子,根本控制不住情绪。 他挣扎着坐起身,狂抓头发,一股无意识的怒火迸发,咆哮道:“吵死了,吵得人脑仁疼,不如去坟头练嗓门,嚷嚷什么?阎王殿缺司仪,你赶着去报丧?你能不能去死啊?” 方竟遥被吓得不敢动。 “不知道打扰我睡觉吗?你是智障还是脑残?完全不会考虑我的感受,我很难受,都去死去死去死,别让我看到你。” 方竟遥闻言,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拉拉夏承越的被子,跟他道歉:“老婆,对不起,我本来很安静的,他骗我。” “给我滚!方竟遥,我忍你很久,再喊我恶心的老婆,老子杀了你。我们已经分手八年了,你是疯了也好,是死了也好,都跟我没关系,我不想看到你。” 床位医生小曾正在值班,路过时吃了会儿瓜。正好是午休结束,吵一下正好能把那些想吃瓜的赖床病人吸引过来。 夏承越歇斯底里地吼着:“小曾医生来得好,你把他关起来,打针吃药,别让这个烦人精出来。” “不要,我错了,对不起,你不要叫医生,我怕。”方竟遥哭得直抽噎,一见到门口的小曾医生,吓得躲到墙边,可又无所遁形,整个人蜷缩起来,爬到床底下,“我怕,我乖乖,你总是骂我。” 小曾医生无奈,“夏承越,情绪不要太激动,暴躁可是双相的潜在预警,你要警惕发展为双相。” 夏承越闻言深呼一口气,努力压制暴躁的情绪,心里反复念着:“不能发脾气,不能发脾气,不能大哭大笑大闹,不能发脾气……” 可他控制不住,忽然爆发一阵高压锅沸腾的尖锐嘶吼声。 小曾医生稳住夏承越,又急忙蹲下身:“遥遥快出来,不关起来哦,要不要吃糖果呀?” “老婆说要关我,不要我,要我死。我死了,大家是不是就开心了?”方竟遥抱住双膝啜泣,嗓音低沉,震得夏承越的床板嗡嗡作响。 “大家都不喜欢我,老婆也讨厌我,呜呜呜呜我会改的,我乖乖的……我不想死……求求你了,不要关我,求求你了……” 听着方竟遥声嘶力竭地求饶声,刚刚快爆炸的夏承越扶住床沿,深深呼吸着,懊悔不已。 他是怎么好意思骂方竟遥是疯子,而自己却总控制不住情绪?发疯的样子真恶心! 夏承越狠狠地抽了自己两巴掌,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第22章 你让我去死 每次总是控制不住情绪,该取名为“疯子”的人,是他夏承越。 就在刚刚,他真是毫无预兆,怒火一下子冲上喉咙,火辣辣的,再蔓延到眼睛,紧绷绷的。 说出来的话全是刻薄的, 明明吃了抗抑郁的药,心境会趋于平稳,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激怒,做出很多鲁莽的行为。 第24章 低下的素质、脆弱的心理和暴躁的脾气成功地塑造出他这个不值得让人同情的神经病。 他现在很懊悔。 这时,床底下的人慢慢探出脑袋,泪眼婆娑,可怜兮兮地望着夏承越。与夏承越对视一眼后,他眼里的伤心浓度加深,泪水簌簌落下。 “老婆……我错了……我乖……” 夏承越伸出手,想替他擦擦眼泪,又讨厌自己心软,忽然一把拽过他的头发,抓到跟前,“再给我惹事,你给我滚,别以为哭就能解决问题,去跟大友哥道歉。” “我……不……”方竟遥的“不”字不敢说得太大声,撇撇嘴,犹豫几下后走到杨大友面前道歉。 杨大友擦擦眼泪,不计较太多,“毕竟朕乃是九五之尊,不与你这种乡野村夫计较,原谅你了。” 方竟遥听不懂,跑回夏承越的身边,飞扑过去,蹭蹭夏承越的胸口,“老婆,我道歉了,你不生气。” 夏承越推开他,生无可恋地说:“知道了。” 小曾医生扶了扶眼镜,微微一笑,字正腔圆地表扬夏承越:“感谢你为病区带来和谐安宁的环境。” “小曾医生,你要是不给我发个锦旗,我真放狗咬你。”夏承越说完,立刻倒在床上,继续发霉。 小曾医生悄无声息走近,严肃地说:“夏承越你得起床,午休时间已过,刚刚的事情翻篇了,你再躺下去,我可就要喊护士给你用刑了。” 方竟遥又要冲上去抡起拳头,可看到对方是医生,蔫坏了,拳头缩回去,“老婆,我不敢打他。” 夏承越带着满身怨气坐起身,伸出一只脚,装模作样起床,直到小曾医生离开,他重新躺下去,闭上眼睛。 一旁的方竟遥见状给他掖好被子,嘴角含着笑:“老婆睡觉觉,我守着你。” 黄护士站在门口,锐眸一瞪,“夏承越给我立刻马上起床,不然我让遥遥抱你下去。” 方竟遥点头:“好呀好呀。” 床上的木乃伊动了动手指,翘起一只腿,再次僵硬地伸出床位:“起来了。” 黄护士:“遥遥,你把老婆拉到外面来,你要是成功了,我给你个奖励。” 方竟遥两眼放光,趁着夏承越不注意,一把搀扶起夏承越,拉到门口。 黄护士从口袋里拿出一朵粉色的戒指花,“看,戒指花。” 方竟遥一把夺过去,戴在手上,亲了又亲戒指,抱住夏承越,尖叫欢呼,反复蹭了蹭夏承越肩膀,“老婆送我的。” 夏承越一愣,是他丢垃圾桶的戒指。 方竟遥继续蹭蹭贴贴,拱来拱去,弄得夏承越暴躁不已,想打这只傻狗。 “给我滚……” 话音刚落,方竟遥又要准备撒在地上滚,夏承越一把抓住他。“等等,不许滚。” 好险,差点又丢脸了。 夏承越的脸色惨白如死尸,挣扎了很久才走出病房,不知不觉被方竟遥拉到娱乐室。 王阿姨与蔡阿姨带着一群叔叔阿姨围上来,纷纷跟方竟遥打招呼,招呼他们过去唱歌。 方竟遥顺手接过麦克风,一手拉住僵硬无力的夏承越,扯着嗓子鬼哭狼嚎:“老婆最大老公第二,你是我的心呀,你是我的肝儿……” 王阿姨竖起大拇指:“大家鼓掌。” 大家极力配合,现场顿时传来一阵响亮的鼓掌声,连黄护士双手环胸,看得津津有味。 夏承越嫌弃不已,趁对方玩得入迷,使劲撇开方竟遥的手,却被他死死箍住五指。 i人被光明正大玩弄,怕是每个晚上都要回想起尴尬的场面,气得睡不着。 无奈之下,夏承越垂下脑袋,缩紧脖子,慢慢躲到方竟遥身后,忽然被方竟遥一把拉住,抱住腰身,贴近依靠着。 大家喝彩连连,起哄打闹,感情充沛的大合唱,回荡在病区的每个角落。 夏承越找地缝钻进去。 王阿姨:“小方就是好老公。” 方竟遥挺起胸膛,满眼自豪,在所有人的瞩目下,他拿出自己刚刚扭出来的戒指,丑不拉几的五环蓝色戒指,戴在夏承越的五指。 夏承越盯着指节上的蓝色戒指,严丝合缝地嵌入自己的指节。 分手前,方竟遥曾给他做过一个玫瑰戒指,只是用口罩里的铁丝拆开,缠绕成一朵戒指,廉价粗糙,简陋易碎。 当时他收到戒指后,定制了一个昂贵的藏蓝缎面戒指盒。戒指在深夜台灯下泛着冷光,像枚冻在冰层里的月亮,而他每次掀开盒盖时指尖都会发颤。 那是当年他藏在盒子里滚烫的爱意。 现在想想,好穷一男的。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对方竟遥念念不忘啊?究竟是什么让他产生原谅渣男的念头? 就在他沉默的这一刻,脑海里闪过一个荒唐的想法:要是眼前人是正常的方竟遥该多好。 这个想法只在脑袋里盘旋了一秒,夏承越如梦方醒,甩开方竟遥的手,踹开方竟遥,快步走向大厅的角落,一个人生闷气。 他不气方竟遥,只是气自己。 分手时,他曾低到尘埃里求过方竟遥。跪坐在满地碎照片里哭得喘不过气,指尖攥着对方落的戒指,嘴里喃喃重复“不分手好吗”。 那些深夜发出去的消息,从“你吃了吗”到“我错了我们复合好不好”,足足攒了一千多条。 挽留时颤抖的尾音、对方抱着别的女孩时的冷漠神情、还有自己抱着手机在凌晨三点发呆……每一个画面都模糊又清晰,全成了扎进肉里的刺,碰一下就泛着钝痛的腥甜。 如今每回想起,胸口早已布满成千上万生锈的刺。 他恨死了自己能轻易原谅方竟遥,无非就是因为还喜欢着,喜欢到发疯,喜欢到这么多年一直在网络上翻找方竟遥的相关资讯。 他喜欢到无可救药,宁可打着方竟遥的“黑粉”的幌子,不敢让人知道自己的喜欢,生怕露出半分心动的破绽。 像只抱着玫瑰的猫,只敢在暗处偷偷闻着花香,也不愿让人看见爪子下藏着被玫瑰刺伤的伤口。 即便多年后重逢,方竟遥依旧不喜欢他。他却始终在意方竟遥的态度,更想知道自己到底哪里不好,让方竟遥一而再再而三地疏远自己。 他开不了口,只怕会自取其辱,只能拧巴地折磨自己,怪自己不好。 他讨厌自己。 大厅角落的窗落下一缕阳光,淡金色似融在空气里。 高中的那些记忆愈发遥远,他记不起与方竟遥美好的时光,只有碎了一地的玻璃。 他还真是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夏承越仰头望着窗棂间的光斑,看尘埃在光里打转,眼尾嵌入了一道道重影,窗框、地砖、远处模糊的人影,全浸在温吞吞的雾里,像被揉碎了记忆,最后方竟遥的笑脸定格在他脑海里。 方竟遥哒哒地跑过来,蹲在他旁边,“老婆,你怎么跑了?我们唱歌呀。” 夏承越发愣,凝视着他,眼眶泛红,那种脱离世界的虚无感让他心慌窒息。 也许是因为生病了,曾经得不到的欲望,浓得快压不住。 痛到想一死了之。 他抬手摸了摸方竟遥的脸,发抖的指尖感受到对方身上真切的体温,才有种活在世上的感觉。 “你说喜欢我好不好?我还是喜欢你的,你究竟怎样才会喜欢我啊?我哪里做得不好,你总是不说,我会更讨厌我自己。” 方竟遥仰起头看他,看到他身上泛着淡淡的柔光,笑得眉眼弯弯,“乖乖老婆,不哭,我喜欢你呀。” “你不是他,他不喜欢我。” “他是谁?是方竟遥吗?你们为什么都喜欢他?”方竟遥站起身,含笑的眸子冻住般,攥紧拳头,再次问了一遍,“你们为什么不喜欢我?所有人都希望我死掉,你也是吗?” 夏承越一时语塞,“我只是发脾气……没想让你真的死。” “我不是他,我知道了,因为我是疯子,所以你不喜欢我,叫我去死……爸爸也叫我去死,妈妈也叫我去死……” “方竟遥,我没有……” “你有,你让我去死,还有……我不是方竟遥,我是遥遥……遥遥遥遥遥遥,很难记住吗?你一次都没有叫过我……” 方竟遥撇下嘴角,哀嚎一声,紧急捂住嘴巴。 他忽然想到夏承越说会再闹,会讨厌自己,他硬是忍住泪花,红着眼睛,背过身,“你们都是坏人,不要我,我要暂时讨厌你们,我现在就去死……。” 话音刚落,方竟遥跑回房间,“嘭”的一声,把门关上。 第23章 该死的人是我 夏承越哪里追得上方竟遥? 只见一道黑影掠过眼底,带起的风卷动他的发丝。 再定睛时,方竟遥已窜到走廊转角。他踉跄着往前迈了半步,喉间的“等等”刚滚到舌尖,就被对方鞋底擦地的刺啦声碾得粉碎。 第25章 黄护士立即跑去病房查看情况,听见一阵一阵痛哭夹杂着抽噎声,荡气回肠。 夏承越颤颤巍巍地走到方竟遥门口处的走廊,对上黄护士的目光,垂下脑袋,指尖抠着墙皮直打转,心虚得像被抓包的学生。 “你去哄他。”黄护士无奈,从兜里掏出刚刚王阿姨送的糖果,“我现在进去,他会打我的,你进去就没事。解铃还须系铃人,谁惹的祸,谁去哄人。” 夏承越接过糖果,深深吸了口气。 刚刚他简直是脑子短路,竟对着个心智不全的人说出“情情爱爱”这种恶心话。 明明知道对方可能连“喜欢”两个字都理解不了,偏要把烂俗的话语往人耳朵里塞。 真想骗自己一巴掌。 他敲了敲门,打开房门,吭哧几秒才说:“王八蛋方竟遥……是我……” 方竟遥趴在床上,床上人僵了半晌,露出一只漆黑的眼睛,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夏承越的脚步声。 “不许哭了,遥遥……我给你糖吃。矫情,整天哭哭啼啼,谁受得了你?想吃糖,就抬起头来。我没有叫你去死,刚刚只是发脾气,对不起。” 床上人动了动手臂,忽地叹了口气,骨节分明的手撑着床坐起。他赤脚落地,眼尾的红格外显眼。那一抹红,逐渐凝成霜冻。 “过来,吃糖。” 夏承越手中的糖正要递过去,方竟遥忽地后退一步,那双漂亮的眸子愈发沉重,愈发冰冷,空气凝固了一般,像是与陌生人共处一室,不得不直面对方的尴尬。 方竟遥的视线落在手中的戒指花,隐隐猜到是夏承越给的,喉间忽然漫上一股淡淡的涩意。 每次与夏承越共处,方竟遥总能看见对方眼底骤起的风暴、攥紧拳头暴起的青筋,或是突然沉默时咬得发白的唇线。 那些看似没事,实则震颤的行为,像埋在雪下的火山,夏承越总会因为他的某个不经意的举动突然喷发。 两人还是不要待在一起吧。 方竟遥刚转身要跨出门槛,眼前骤然掠过一道黑影。 夏承越的指尖缠住他后颈的衣领,带着破空声的拳头已狠狠砸在他的颧骨上。 那力道混着经年累月的压抑,像把生锈的锤子砸在开裂的冰面,疼意顺着骨头炸开的瞬间,他没吭声,反而听见对方喉间的呜咽。 方竟遥吃疼,但不偏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暴怒的夏承越,低声说:“气没消吗?对不起,你可以再打一拳。” 为什么要后退一步?每次都避他如蛇蝎,夏承越真的怒了。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原谅方竟遥,可对方依旧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方竟遥,你总是来招惹我,我看起来很随便吗?王八蛋,你真以为自己在拍电影,全世界都围着你转?醒醒吧,大明星,你现在不过是住在精神病院里的疯子。” “放手。”方竟遥语气毫无波澜,身子已然退到墙边,无路可退。灼热的视线微微落在夏承越泛红的嘴唇,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拽住夏承越的手臂,身子往前倾。他想亲夏承越,那欲望强得让他难受。 然而他越冷静,越显得夏承越才是那个疯子。 夏承越气不过,抬手扇了他一巴掌,像是把这些年来的怨气都撒在这一巴掌上,扇得方竟遥双颊通红。 方竟遥顿了顿,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却翻涌着火,燥热不已,有些清醒。 “发病时,我缠着你,是我不对。我控制不住他,我会争取早日转院。我想,我们还是少见面为好,你别生气。” 夏承越攥住拳头,心里塞了大块柠檬,又酸又涩,强忍着心里的不适,气得浑身隐隐发抖,“你最好早点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晦气。” 方竟遥盯着他噙着泪花的眼眶,有些不知所措,“你别哭,是不是要发病了?如果刚刚我说的话,做的事不对,令你不舒服,我跟你道歉。” “你踏马才哭,疯子,道歉有个屁用。”夏承越死死忍着泪花,拽住他的衣领,说话时,全身在颤抖。 “松开吧,打架会被护士关起来的。”方竟遥迟疑片刻后,握住夏承越攥紧他衣领的那只手,掌心覆盖在夏承越细腻光滑的手背,让他忍不住摩挲着,细细感受,呼吸渐长,“别总是为我发病。” “神经病,我是瞎了眼才为了你?” 方竟遥颔首间,笑得很勉强,“你松开手,夏承越,再靠近我,我会以为你想求我复合。我不会喜欢你的,到死都不会。” 病友们嬉笑打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夏承越却觉得很远很远,远到缥缈虚无,远到让他瞬间回到分手的那年春天。 夏承越松开他,在他肚子上狠狠打了一拳,咬牙切齿地骂道:“你真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该喜欢你,你真以为老子会为了你守一辈子?以前不过是跟你玩玩,穷鬼。你也不打听打听,有多少优质男人追求我,比你帅气比你有钱比你有礼貌,你算什么东西?喜欢你一个渣男,我有病啊。” 方竟遥捂住肚子,靠在墙边,呼吸不均匀地喘出,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灰白的墙面映着方竟遥那张苍白又泛红的脸颊,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全是夏承越逐渐缩小的身影。 小时候初见夏承越,对方身上昂贵的衣服干净整洁,而他的裤腿还沾着山上的泥点与草屑。风掀起夏承越的衣角时,他闻到洗衣粉淡淡的清香,低头看看自己粗糙的手掌。 他知道,有些阳光生来就不属于阴沟里的苔藓。 他就是那一团苔藓,也明白他一辈子都追不上夏承越的脚步。 夏承越家境优渥,成绩优异,从来不用担心高考的事,一心准备出国,而他只能做着廉价的琐事,才勉强触碰到夏承越。 他曾幻想过努力考上大学,日后争取跟夏承越一起出国留学,他曾幻想过爱护夏承越,不让夏承越吃苦,他也曾幻想过一辈子都跟在夏承越的身边,只要夏承越不抛弃他,他永远不走。 不过都是他的妄想症,是他食言在先。 老天爷从来不会宽容他。 他的疯病像缠在骨血里的藤,越勒越紧。 母亲走那年,他攥着妈妈的手机蹲在灵堂角落,看父亲谈笑风生,最后父亲把保险金换成赌注;高三那年,他跟夏承越约会后回家,就被债主拽着后颈按在合同上。 疯病发作时,他总幻想母亲站在自己面前,经常对着夏承越的幻影笑,而遥遥出来后的狼狈状况,更让他崩溃不已。 别人说他“疯了”,可谁又见过他清醒的苦?不过是把贫寒的刀、亡母的怨、父亲的恶,全吞进肚子里。 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与日俱增的病,酿成了疯,是命运把他按进泥里。 他以为熬过泥泞就能触到光,却没想疯病是藏在体面里的阴影。 当演员那些年,镜头前的笑越灿烂,镜头后的手抖得越厉害。 拍哭戏时,坠落的泪珠,他以为是为了剧本而动容,实则是想起父亲次次伤害自己的回忆;拿最佳新人奖那晚,奖杯在掌心烫成烙铁,恍惚间幻想成台下坐的全是债主,喊他“贱命一条”。 崩溃来得毫无征兆。 某次拍重头戏,他突然对着空气挥拳,把对手演员吓得后退三步,导演喊“cut”的声音混着记忆里父亲的咒骂声,遥遥大闹片场,惹怒导演,让他错过一部好电影。 热搜“顶流演员当街发疯”挂了大半个月,品牌方连夜解约,粉丝脱粉时撕心裂肺的骂,都不如童年破屋里母亲的哭声清晰。 所有人都说他“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只有他知道,人生从一开始就写好了苦情的剧本。 母亲的坟头长了新草,父亲的赌债早已还清,可那些刻进骨血的恐惧、藏在午夜的颤抖、无法控制的疯,如影随形。 原来命运最狠的不是苦难,而是让你尝过甜头后,再用疯病把一切碾成齑粉。 未来,他可能都要呆在医院里。 即便他现在说喜欢夏承越又怎么样?一个精神病患者与一个疯子,难不成相爱时一起发疯,一起寻死觅活。 “放过夏承越吧,哪怕再喜欢,也要忍住。”方竟遥叹了口气,摸了摸酸得发苦的心脏。 “没关系的,方竟遥,我会活得幸福快乐的,你不用喜欢我的,我不需要你。”他模仿着夏承越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抛弃自己。 遥遥每次闯祸后,他总习惯这么安慰自己。 “没关系……没关系……我爱你,我爱你的,你会好起来的……”他模仿着夏承越的语气与声音,尽量温柔一点,可颤抖的喉咙哽咽着。 夏承越慢悠悠地回到大厅,盯着地板,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毫无征兆的心脏刺疼,天旋地转,他感觉自己快呼吸不过来,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虚弱无力。 他狠狠掐住手背,疼意却像隔了床棉被,钝钝的不真切。 第26章 窗外的梧桐树在风里摇晃,他看见十七岁的自己从树下跑过,夏日炎炎,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 高中体育课上,他低血糖,晕倒在地上,方竟遥满身大汗,背着他往校医室跑去。 方竟遥的后背宽阔挺拔,奔跑时呼吸沉沉,砰砰直撞的心跳透过灼热的肌肤,传递到他的胸膛,连汗水都带着皂香的潮咸。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方竟遥。 他趴在方竟遥的背上,迷糊中数着方竟遥的呼吸频率,听到梦里的方竟遥在喊他的名字。 “夏承越,夏承越,醒醒……你醒醒……” 他似乎忘了方竟遥以前对他的好,只记得那些不愉快的事。 从高中开始,死渣男总是对他忽冷忽热,明明前一天还跟他接吻,说爱他,第二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直骂自己神经病,骂自己恋爱脑脑残,骂自己不许在意方竟遥。 可尘封许久的心,像是开闸的洪水。 他不明白这种执拗的感情从何而来,神经像被下了蛊毒,无时无刻想着方竟遥,毫无解药。这些年,他发了疯般收集了关于方竟遥的一切新闻,事无巨细地记在脑海中,夜里独自品尝后又懊恼不已。 或许归根到底,是因为得到过,可又太过贪心。 也不知道是消极情绪的影响,还是最近病情严重,他开始分不清现实与幻想,总以为身处梦境,虚幻飘忽,无论怎么审视周围的一切,所有难受无望的感受,汹涌袭来。 他努力克制住情绪,定在原地,心里不断勉强支撑起虚弱的双腿,走向病友们嬉笑打闹的区域,努力让自己变得正常点,悄无声息地融入集体之中。 无论如何,他要早点出院,离开这里,出去就找个男人,谈场平平淡淡的恋爱,好过一直惦记着垃圾桶里的脏东西。 周三的探访时间到了。 只不过这次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林章伊身边隔了一个大空位,空位坐着许久未见的陈时泽。 这个王八蛋往日穿一身潮牌,戒指、耳环、帽子、腰带全部挂在身上,一副狂拽炫酷的欠揍样子。今天他一改常态,穿了一身简单白色衬衫,显得干净清秀,但依旧挡不住他脖子处的夸张彩色纹身。 夏承越本就在方竟遥身上蓄了一肚子火,眼下看到陈时泽这个衰货在自己眼前,他冲上去,抡起拳头,打在陈时泽的脸上。 林章伊来不及拦住,急忙上前,扯开夏承越,“小越,你别冲动。” 陈时泽被拽住衣领,脑袋撇过一边,疼得发出贱兮兮的哀嚎声,“疼疼疼,我的老祖宗,我给你跪下了。” “小越……”林章伊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夏承越,摇摇头,“放手,时泽想来看看你,跟你道歉。” 夏承越气得胸膛鼓鼓,松开他的衣领,“你再装,我刚刚都没用力打你,连我妈都替你讲话,你凭什么?” 陈时泽嘿嘿傻笑一声,双手合十求饶,“我错了,你别别生气,我是真的担心你。” 夏承越抑郁症的情况,陈时泽是最先知道的,只是他没想到夏承越极端到拿刀想砍他。 以前陈时泽的表哥在这家医院待过,后来有了好转,因此他推荐给林章伊,并建议把夏承越送进来。 “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在里面应该很不错吧,病友们对你怎么样?”陈时泽转移话题,不想夏承越一直纠结他与林章伊谈恋爱的事。 忽然定睛一看,角落处一个熟悉的人影。 这不就是超雄大明星方竟遥吗? “方竟遥在这里?”陈时泽瞪大眸子,指着方竟遥的方向,“他的那群狂热粉最近一直在找他,你们……他跟你一个病区,你们没少干架吧。” “闭嘴,别提起他,烦。” 陈时泽把脑袋凑到夏承越面前,神秘兮兮地说:“我有个陈年大瓜给你吃。” 见林章伊在旁边,陈时泽示意夏承越到角落,毕竟林章伊还不知夏承越的性取向。 不过,人类的本性就是八卦。 只要两人还能在一起蛐蛐别人,能一起吐槽前任,陈时泽坚信,夏承越肯定会原谅自己。 夏承越很不耐烦,被抓着到角落,没好气地说:“有话快放。”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说点渣男的八卦,让你开心开心的。”陈时泽挑了挑眉,瞥了一眼远处正在与经纪人谈话的方竟遥,小声说,“其实高中那会儿,方竟遥以前经常总会偷偷在你的抽屉里放早餐,但每次都被厉即丢到垃圾桶。有一次厉即忍不住偷吃,他说太难吃了,一个鸡蛋饼、一个馒头加一瓶三无牌子的牛奶,嘿嘿,我也是最近才听说的。” “你发呆什么?还有还有还有一个大瓜,以前你们在一起,我没好意思告诉你。厉即超级讨厌行方竟遥,因为方竟遥的妈妈是小三,方竟遥是厉即爸爸的私生子。那是高中时期厉即偷偷跟我说的,他还打过方竟遥好多次,方竟遥请假不来学校就是因为方竟遥的爸爸收了钱,息事宁人,他在家里养伤。” 一提到厉即这个人,夏承越脊背僵硬,瞪大眼睛,心脏跳个不停,脸色渐渐苍白。 肚子像是有只虫子钻来钻去,疼得他捧腹,跌跌撞撞,想找个垃圾桶吐出胸腔口的一股浊气。 他当即推开陈时泽,像是吃了苍蝇般,毫无预兆,吐了出来。 探访室里的人纷纷投来目光,方竟遥噌地一下站起身,望向吐得天昏地暗的夏承越,转身跑去门外,找护士来帮忙。 “方竟遥,你好好听话说话,你还有空看别人?”经纪人瞥了一眼夏承越,双手环胸,“你现在可是要还赔天价的违约金,公司在你身上投了多少钱?我们在外面为你挡了多少舆论?你要振作起来。” 方竟遥时刻望着夏承越,心不在焉,直到看到夏承越的妈妈帮夏承越擦嘴巴,他才稍微安心下来,坐回凳子上。 经纪人知道他向来精神状态不好,当初明知道他是个定时炸弹,还是接手方竟遥的各种业务。 “公司要求你开场直播,直播你在精神病院的日常生活,博取社会关注度。” “我不想消费精神疾病。” 比起身体的病,更让他无地自容的是让夏承越看见自己被命运揉碎的“丑态”。 如果还要消费精神疾病,只会让他更加不堪。 “你不想拍也可以,找个网红来当志愿者,你再入镜,争取扭转口碑,用双相来掩盖你的人格分裂。方竟遥,你还想重新开始吗?重新过上受到万人追捧,轻松月入百万的生活吗?” 方竟遥的心思全部飘到夏承越身边,眼底深处尽是黯然,摇摇头。 “怎么有人能这么窝囊?”经纪人宇哥一副恨铁不成钢,抓狂地挠了挠肥胖的秃头:“你能不能振作一点?我看着你从小配角一步一步走上大荧幕,成为人气演员,为你这个疯病寻遍名医,我怎么忍心你自甘堕落?” “对不起,宇哥,让你失望了。”方竟遥眼里很平静,毫无波澜。 宇哥叹气,企图燃起他的斗志:“有件事必须让你知道,自从你上次断了你爸爸的钱后,你爸爸到处在外面散播你的隐私,开直播哭诉你不孝顺,赚了不少钱,你得治好病,出去处理他啊。” “你能帮我澄清吗?” “怎么澄清?所有媒体、对家请的营销号,一逮到你出事,拼命拱火的,听说他们还给你爸一笔钱,让他使劲编排你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约炮,私联粉丝,劈腿,嗑药。我准备跟他谈谈,实在不行,打官司。公司还想扶持你,会尽量满足他,给他一笔封口费。” 方竟遥失声苦笑,那张冷艳浓颜勾出了几丝轻柔的悲伤,颔首摸了摸手中的戒指花,继而叹了口气,眼眶有些泛红,认命般说:“宇哥,要不算了吧,我的人生就是这样糟糕的,我就是该死。” “不是的,竟遥,你还有无限可能。” “我被卖过三次。” 宇哥愣了一下,顿时哑口无言。 “第一次被卖,是我三岁的时候。他做生意失败,欠下一屁股债跑了,高利贷抓我妈妈出去卖,但我妈妈不肯定,他们抓了我。我妈妈去娘家,挨家挨户跪下,凑到30万把我买回来。” “第二次被卖,在我七岁的时候,我妈妈重病。我被买给了一户人家,因为我的出生年月契合算命大师说的‘好时辰’。他们要吸我的运气,替对方的儿子受苦,对方给了50万。那时候我还小,我心甘情愿被卖,想治好妈妈,可我那个爸爸把钱拿去炒股了。我妈妈把名下的房子买了,才把我赎回来,可她走了。” “第三次卖给了债主,我被几经转手到了公司。他赌博被骗,债台高筑,哭着求我,在我面前扇巴掌,还拿刀捅自己。我当时发病,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签上形如卖身契的合同,一辈子为公司当牛做马。” “上次我打人的事闹得这么大,想必公司叫你来是为了压榨我最后的剩余价值。我付不起天价违约金,要么继续住院,要么死了,否则我一辈子都还不完。” 第27章 人生中遇到的种种变故,压得弯了年少青春的脊梁。幸福的,总是稍纵即逝,不幸的,只会苦苦纠缠。他试图挣扎,但每一次的失败都告诉他这是一辈子都逃不了的魔咒。 如今只能逃避,当个没用的废物。 从小他不明白自己活在世上的意义,父亲不喜欢他,母亲早早去世,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抛弃,被伤害,寄人篱下,心里却还渴望被父亲接纳。 如果不是为了给父亲还债,他早就想死了。 如果不是外面还有一堆粉丝苦苦追随他,他早就想死了。 如果不是夏承越的幻象陪着他,他早就想死了。 最近发病的频率越来越高,他拖着一身残破的身心,如坠入深渊,活得越来可笑。 他只有一个念头,等夏承越出院,他会穿着夏承越最讨厌的颜色衣服,爬上云际山,找个无人的角落死去。 祝夏承越早日出院。 宇哥听到他说“算了”,欲言又止,明白他说的“算了”是什么意思,咽喉像是被堵住,想劝他振作,劝他乖乖听从公司的安排之类的话语,都卡在呼吸道,只剩下气音。 “我怎么感觉你的状态越来越不好?别消极啊,你还是要好好治疗?哎,外面的事情暂时先别管,我再回公司商量商量。”宇哥瞥了一眼周围的病人,有人在傻笑,有人在大叫,还有一个疯子在打人。 宇哥转移话题,“这里的病人……会不会吓人?他们打你了吗?会不会把你绑起来虐待?” 方竟遥忽然打断他的话,眼里沉寂如一滩死水,“宇哥,你们只管告我爸爸吧。这世上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人与事了,替我跟粉丝们说句对不起,我不是个好榜样。” 另一边,被打得浑身狼狈的陈时泽,躲到林章伊身后,哭丧着脸,“我哪句话说得不对啊?” 林章伊垂下眸子,盖住发红的眼眶,“陈时泽,下次你别来了。” 陈时泽不懂,“我怎么了?夏承越,你要我死,好歹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吧?我刚刚到底是哪里哪里得罪你?” 夏承越攥紧拳头,浑身发抖,整个人被林章伊抱住。 林章伊连连道歉,说出一连串“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妈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 夏承越呆呆的,红着眼眶,颤抖着说:“我哥,被厉即的人约到青湖,尸体打捞了三天三夜才找到,可是他们一点儿嫌疑都没有,无罪释放了。我当时跳进湖里,抓不住他的手……我抓不住,都怪我,手太滑,太累了……该死的人是我……” 其实也不怪陈时泽,陈时泽那时候正在准备美术艺考,封闭集训了两个多月,什么都不知道。 出了这事之后,厉家人与另外几家人,花钱封闭消息,连他那个可笑的律师父亲都不作为,就这样收了钱和解。 那天天空灰蒙蒙,他站在警察局门外,听到父亲对厉即的父亲云淡风轻地说:“我这个儿子生前没能为这个家做出一点儿贡献,死后能为老父亲换得功名利禄,算他孝顺。” 他望着那个向来不苟言笑的精英父亲,像是看到地狱岩浆里爬出来的恶魔,一手拉住哥哥的腿,一手拉住他的腿,嘴里撕咬着母亲的血肉。 一家人整整齐齐,都能成为这人事业的垫脚石。 这句话,夏承越至今不敢告诉妈妈,因为他害怕妈妈也认为哥哥没用。 明明该死的人是他。 第24章 早餐 陈时泽并不知道这件事,只知夏承越的哥哥坠湖身亡。 此刻,他见对方眼底青黑,慌忙踉跄半步攥住他袖口,指尖发凉:“抱歉……我不知道这件事。” 风卷着探访室的消毒水味掠过,他看见夏承越喉结滚动的弧度,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聊起“厉即”有多愚蠢。 道歉的话堵在舌尖发颤。 “你们回去吧,”夏承越的情绪翻涌,不想继续在这段回忆里沉淀着。他红着眼眶,走出探访室,独自消化所有渐渐归拢到胸腔的酸涩与发闷。 大厅里,夏云正在训练她的公仔。 夏承越躲在角落擦眼泪,她无意中瞥见,忽然共情,撇下咧笑的嘴角,抱起两个公仔,坐在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老公不哭,我虽然瘦瘦的,肩膀可以给你靠的。” 夏承越擦去那些无意识落下的眼泪,锤了锤发疼的胸口,嘴硬说:“我没事,只是发病而已。” 周围一群病友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围上来,个个都用心疼的眼神看着他。 这里没有健康人眼中的“疯子”,只有被神经困住的同伴。 同住一个病区,每次有人犯病,大家更能感同身受,更能共情,因此总会互相鼓励。 夏承越越想越难过,哭得更厉害了。 虎毒不食子,为什么那个老东西能说出那种冰冷的话? 他要出院,去砸了那个老东西的婚礼。 方竟遥结束探访,望向正在与林章伊讲话的陈时泽。 陈时泽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生怕让夏承越不悦,忽然才注意到方竟遥,震愕不已,指着方竟遥,久久不能叫出他的名字。 两人对视一眼,方竟遥往后走一步,想离开。 陈时泽急忙叫住方竟遥,拍了拍林章伊的肩膀,含糊着解释,“高中校友方竟遥,我跟他聊聊。” 林章伊别有深意地看着方竟遥,只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她沉吟数秒,迈着脚步往室外走去,整理情绪。 两人对坐在桌子边,静默良久。 陈时泽率先说:“好久不见,方竟遥,还记我吗?我是陈时泽,夏承越的朋友。” 方竟遥冷然应了一声。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加油啊,希望你在里面好好治疗。如果可以,能跟夏承越相互扶持一下吗?要是不行,你能别惹他生气行吗?你也知道,他现在讨厌你。” 方竟遥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林章伊的背影,欲言又止,轻声问道:“他这么些年过得不好吗?” “他三年前才回国,在国外应该过得不好吧,因为生病,脾气逐渐暴躁,有委屈也憋在心里。” “刚刚为什么打你?” “因为……”陈时泽刚要张开嘴巴,可又说不出来。 毕竟哥哥被厉即等人害得坠湖身亡的事情,夏承越与林章伊直到现在才告诉他,他也不敢告诉旁人。 “我做错事呗。” “他可能很快就会出院,你安慰安慰阿姨吧。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好,方竟遥,祝你早日康复,其实承越……一直在关注你,算你半个粉丝了,看在这个份上,他发脾气时,别跟他计较太多。” 陈时泽怕这俩人在医院干起来,反而影响治疗。 毕竟黑粉也是粉。 夏承越在他面前不知道骂了方竟遥多少回了。 无论有没有跟林章伊在一起,他都希望夏承越健健康康,早点出院。 方竟遥听到陈时泽说夏承越一直在暗中关注自己,心里的窃喜添了几分。 他满眼欢喜地回到病区,想远远看看夏承越,心情会更好。 大厅里的角落围满人。 那块角落,正对着一个小窗口,每到午后,总会有一缕阳光洒进来。 平日里夏承越喜欢坐在这片区域发呆。 他心中一咯噔,往前挤去查看。 凄厉的哭声压得低低的,夏承越坐的长凳底下铺满揉成一团团的纸巾。 他向前走一步,手指在裤缝间隐隐滑动,心里发酸。 夏承越哭红了鼻子,抬头一看,看到人群中的方竟遥,撇过脑袋,“我好多了,不用围着我。” 夏云:“我去给你洗颗苹果吃,可甜可甜了。” 夏承越摇摇头,“让我一个人静静。” 大家自觉散去,唯独方竟遥仅仅后退一步。他心里酸酸,站在夏承越的身后,偷偷关注。 他知道夏承越讨厌自己,不敢直视夏承越,更怕惹怒夏承越。 于是,他再后退几步,一动不动地盯着黑屏的电视机,自我感动地陪着夏承越。 “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偷偷给我送早餐啊?”夏承越转头,冷不丁地问道。 方竟遥脊背一僵,不明白这个问题背后的意图。 高中送的早餐全被被夏承越扔垃圾桶。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直到某天早读课,意外看到夏承越班上的同学提着垃圾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早餐被扔了。 他不敢问夏承越丢早餐的原因。 经过旁敲侧听,他才知道夏承越不喜欢包子,后来他又换成一个十多块钱的面包,依旧难逃被扔进垃圾桶的命运。 那时候,他买不起夏承越喝的进口盒装牛奶,买不起那些精致的面包,买不起夏承越每天早上都要吃的蓝莓。 现在夏承越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你聋了?方竟遥,回答我。” 方竟遥垂下眸子,脸上一如既然的冷漠,“陈年往事,没必要再提。” 第28章 夏承越看着他这一副欠揍的样子,抓起地上擤了鼻涕的纸巾,扔在他身上,“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你能知道的事情就是我想给你看的。” “你送的早餐,我没吃到。”夏承越哽咽一下,擦了擦鼻涕,咽了一口气,捋顺后继续说,“一口都没吃到。” 方竟遥眼巴巴地等夏承越往下说,微微张开嘴唇,想问问他没吃到早餐的原因。 当时,他以为夏承越肯定嫌弃他,但他自尊心作祟,不敢问,后来偷偷换成一个精致的面包。 但可惜的是,面包还是被丢进垃圾桶。 后来,他再也不敢送早餐。 一个油腻的鸡蛋饼,一个寡淡无味的馒头、还有一瓶牛奶,那是他省吃俭用买来的。 夏承越家境优渥,肯定不缺吃的,嫌弃他送的早餐也正常。 他在尘埃里滚了又滚,却总想把自己打磨成,能让对方看一眼的、最亮的光。 全心全意对夏承越好,这是他能想到的为数不多对夏承越好的方法。 那也是他能给夏承越看的,最体面的少年模样。别的他给不起。 真不明白他当时怎么会傻到送这些玩意儿,纯粹是自我感动罢了。 每每想到曾经的狼狈爱恋,他愈发觉得亏欠夏承越。 因此,这些年为夏承越攒了一笔钱,他想等夏承越出院后,经过公证,间接地、暗中地送给夏承越,就当作是补偿。 至于天价违约金,等他下地狱,自然会一笔勾销。 第25章 换病区 “我不知道你给我送早餐,你也不告诉我,都被……”夏承越深深呼吸一口气,“被厉即扔垃圾桶了。” 方竟遥愣在原地,心里那颗酸涩的柠檬被呼吸挤压,咳出一大口浊气,呼吸急促。“都过去了,别总是陷进回忆里。” “过去什么?过不去的,”夏承越站起身,语气像是炸麦般破空而出,满眼通红,“为什么不说厉即打你的事?你宁可冷落我瞒着我,也不告诉我。他那时候打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一个人傻傻地等你。你总是请长假,不理我,是不是在家里养伤?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面对?你踏马就是懦夫……我不想见到你。” 夏承越还想骂出更难听的话,可一想到陈时泽说起方竟遥的身世,情绪顿时崩溃。 一时间,头脑晕眩,嘴唇发麻,呼吸不过来,捂住胸口,急促地深呼吸着,像是一尾快要窒息在岸边的烂鱼,休克窒息,往前倒去。 方竟遥觉察他的不对劲,一个箭步冲上抱住夏承越,高声呼喊护工,使劲地摇晃夏承越的手臂。 “夏承越,醒醒,我不惹你了,我换病区,只要你见不到我,就不会发病,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两位护工师傅拉来病床,将夏承越拉进病房,大厅登时一片混乱。 夏云慢慢走近方竟遥,撇下嘴角,“你怎么老是惹哭他?每次你说一句,他就气得浑身发抖,你是大坏蛋。” 粉色kitty公仔在空中划过一道急速的弧线,打在方竟遥的脸上,“大坏蛋,遥遥才会乖乖的。” 这句话无意地击中了方竟遥的软肋。 都是他的错。 他很羡慕遥遥能无忧无虑地接近夏承越。可理智告诉他不可以拖累夏承越。 两人在一起,不过是折磨罢了。 方竟遥沉默不语,“都是我的错,我会跟杨医生申请更换病区,以后再也不见夏承越,这样他才不会犯病,早日出院。” “我不是这个意思。”夏云拉拉他的手臂,眼眶发红,“对不起,闺闺,我只是不想看夏承越难过。” “谢谢你提醒我,是我的错,我早就想换病区。” 方竟遥很快找到床位医生沟通,又跟主治医生杨医生沟通,坚持要更换病区。 在精神病院,医生们都主张顺应病人合理的要求,有利于配合治疗。 先前方竟遥提过离开医院,退而求其次,换病区,也不是不能。 “根据你以往的病历,遥遥的脾气你是知道。他知道夏承越的地址,一旦他出来,一定会闹着回到夏承越身边。” “我会尽量控制住,不发病。夏承越总因为我发病,他也不想看到我。如果远离能让他痊愈,我可以一辈子不见他。” “陪伴很重要,方竟遥,喜欢本身没有错,错的是你自以为是的拖累。真正的爱,是不会消磨幸福的。” “他不需要我,我伤害过他,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不想做一只自私的吸血鬼,为了自己短暂的幸福,用花言巧语,拖住夏承越前进的步伐。 走到无人陪伴的地步,全是他咎由自取,全是他命中注定的报应。 杨医生摇头,“如果他重回你的身边,这是属于你的。如果你再次把他推出去,他将属于别人。我希望你不要替他做决定。我等你想明白,等你放下顾虑,到时候让他帮你做团体治疗。” 方竟遥沉默片刻,依旧认死理了。 “我还是想走。” 隔壁第二病区有空位,申请很快通过。 方竟遥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夏云哭得稀里哗啦。 “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呜呜呜,你别走。”夏云把他的东西从行李袋子里掏出来,方竟遥装进去,她再掏出来。 两人跟流水线工人一样,手忙脚乱。 最后夏云把夏承越丢失的毛巾扯出来时,方竟遥吓得脸色苍白,衣服裹住毛巾,抱在怀里。 “夏云,别闹,我又不是出院。” “可是……你是我的好朋友,我舍不得你,都怪我,我昨天不该打你,以后再也不打你了,真的。” 门口站满前来送别的病友们,王阿姨拉住夏云的胳膊,“夏云你出来吧,不要阻拦想自由的人。” “为什么都要走?就剩下我一个,以后你也走,她也走,大家都走,就剩下我跟德昌爷爷,住好多年……”夏云抱住王阿姨嚎啕大哭,“我好希望你们都走,又不想你们走。” 方竟遥垂眸叹口气,随手扯过两件白床单。指腹在布料上碾出整齐的褶皱,三两下便叠出只歪头小象 他把小象往夏云面前一放,夏云瞬间不哭,围着床上的小象,叽里咕噜地说了好多悄悄话。 趁着夏云自言自语,他抓起行李袋,大步迈出病房,绕路走到夏承越的病房门口,驻足良久。 见四周没人,他悄咪咪地走进去。 夏承越打了镇定剂,睡得很安详。白日似有细闪的灰尘在他苍白的面容上雀跃,衬得他的嘴唇红艳。 亲一口,该是草莓的清甜还是玫瑰花瓣的柔软? 他很早之前吻过,但几乎快忘了什么触感,什么味道。 一条蓝色毛巾安静地躺在夏承越的床头,他忍不住凑上去闻了闻,是香的。 他迅速偷进包里。 以后两人分开,能闻闻夏承越的气味,睹物思人也好。 杨大友举着白色床单,在走廊装皇帝,见到有人在里面鬼鬼祟祟,当即冲了进来。 方竟遥脊背一僵,故作镇定,冷冷地看着杨大友。 杨大友吓得后退几步,生怕又被方竟遥暴打。 他转移话题,“别打扰夏承越,他在睡觉。” 杨大友:“你要出院了?” “换病区。” “大胆,抛弃糟糠之妻,该当何罪?朕亲自赐婚,岂容你反悔?”杨大友怒瞪他,二话不说,掀起白色床单,罩住方竟遥,“临阵逃兵,罪大恶极。” 方竟遥哭笑不得,手中的行李袋早已被踢飞,心里原是难过,现在多了几分苦笑。 走廊上的护工师傅注意到两人的扭打,急忙出手拦住来两人,这才勉强分开杨大友的攻击。 护工师傅只能顺着杨大友的思路说:“皇上皇上,他只是暂时出门,很快回来报效皇恩,您快快住手吧。” 杨大友也很好哄,闻言即刻松手,掀开被单,拍拍方竟遥的肩膀,“冤枉你了,你走吧,朕会照顾你老婆的。” 方竟遥头发丧乱,几绺刘海微微翘起,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捋了捋头发,“谢谢你,再见。” 希望没有他的日子,夏承越肯定能快点好起来。 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条没用的命。他会日日夜夜祈祷,用他的生命去置换夏承越的健康。 刚到新的封闭病房,方竟遥整理好床铺后,四下环顾,明明病房光亮干净,眼前却一片灰蒙蒙。 他揉了揉眼睛,昏昏的。 四周一片安静,恍惚间夏承越的骂声还在耳廓萦绕。 拖鞋拖过地板的声响…… 最清晰的是那人赖床时的哼哼,尾音总带着撒娇的颤动声…… 一切声音都格外令他目眩神迷。 方竟遥坐在床上,心里一阵空落落。 从包包里掏出夏承越的蓝色毛巾,摸了又摸,闻了又闻,抱在怀里,想象夏承越在自己面前,心里酸痛不已,像是被挖了一大口。 第29章 这才离开一会儿,他已经开始想念夏承越了。 早知道就再偷点别的。 第26章 老婆你在哪里? 走廊传来阵阵哀嚎声,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忽然一只血手伸过来,大声呼喊:“快帮我,我身子里有寄生虫,它要吃了我。” 方竟遥瞳孔骤,只见那双手浸在血里,指缝间还往下滴着暗红的液体,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腥气。 他下意识后退,男人染血的影子扑过来,冰凉的血手狠狠掐住他的小臂,腥味与鲜血似火烧,烫得他骨头缝都发颤。 “狗东西,你骂我?” “我没有。” 护工师傅与护士见状,赶忙把人捆起来,现场一团混乱。 方竟遥深呼吸一口,衣服已经脏了。 来到新环境的陌生感让他无所适从,每根神经都在叫嚣着排斥。他像只被扔进新笼子的困兽,用暴躁啃噬着无处安放的恐慌。 他竭力克制着,缓慢走向休息室,走廊并没有人,病区里的病人都在活动室做活动。 迎面走来一个短发少女,两人擦肩而过,对视了一眼。 少女猛地连连后退几步,两眼放光,“方竟遥?你是方竟遥,我是你的粉丝,你真的在这里啊,我进来就是为了找你。” 方竟遥讪笑一声,想逃跑。 那少女猛地扑过来,死死抱住他,拿出智能手表,激动快哭了,“我要录视频下来。” 外面的姐妹听闻她有精神疾病,特意设法让她住进精神病院,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方竟遥。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视频发出去,肯定很多姐妹羡慕她。说不定她还能上热门,成为网红,到时候更多人喜欢她。 为什么其他人都没遇到方竟遥,唯独她遇到呢?她不是女主角,谁是女主角? 要是在医院里跟方竟遥谈恋爱,该是多么美妙的偶像剧情节。 说出去,那群精神小妹肯定都嫉妒她。 “请你放手,我现在不方便照相。”方竟遥扯开那只纠缠的手,却不小心把女孩子推倒在地上。 程静怡痛得龇牙咧嘴,手指着方竟遥,大声呵斥他:“我为了你潜伏进来,你以为我容易吗?现在外面人都在骂你,只有我对你好,只有我还相信你不打人,没做过那些坏事,你怎么能推倒我?你以为你靠什么能站上这个位置的?还不是我们这些粉丝给你做数据,买你的代言。” 方竟遥无意争吵,更何况眼前是个未成年女孩,看模样比夏云还要小。她出现在精神病院,想来是患有精神疾病。 他明白精神病人的固执,就像夏云一开始拉着他,喊他老公,只有顺从对方,或许对方才不会是执拗地纠缠自己。 他妥协让步,缓和自己的语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推你的,但现在不是工作时间,请你不要打扰我。” “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什么咖位?难怪大家都说你耍大牌,我本来还不信的。我为了你,特地进医院,你要对得起我的付出。” “希望你早日出院。” 程静怡眼冒爱心,忽然改了一副面孔,激动不已,“哥哥,你好帅,你这是关心我?” 方竟遥转身离开,程静怡一直跟在他身边,打开智能手表的镜头对转他。 方竟遥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一股无名火在胸腔翻涌,语气大了些:“能不能不要拍我?” “我只是在记录生活,不违法吧。” 方竟遥走向护士台,想跟护士反应这个情况。 程静怡知道他想举报自己,冲上去,死死抓住方竟遥的手,抱住他,“反正我是精神病人,亲你都不违法。” 方竟遥受不了这个女孩子毫无边际的行为,他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像当初的那般,渴求关注,只能将自己的心意投射到一个个光鲜亮丽的明星身上。 他的心脏跳得飞快,拽住程静怡的胳膊,努力克制自己爆发的情绪,温声道:“请你放手,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和朋友们在一起嬉笑打闹,而不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甚至为了一辈子都不认识你的男人耗费精力,别再关注我,醒醒吧。” “你现在是不是就能记得我了?我叫程静怡。” 方竟遥受不了对方的无理取闹,松开她,迈向护士台,“护士护士护士……” 见方竟遥呼喊护士,程静怡扯开病号服,哭得撕心裂肺,“你为什么要摸我?我要你哄我,不然我曝光你,除非你抱我。” 方竟遥攥紧拳头,低声道:“我再说一遍,别打扰我,我只是拉开你的手臂,让你别碰我而已。” “你撒谎!” 护士听到动静,连忙过来询问情况,病人们听到哭声纷纷走出来看热闹。 程静怡声嘶力竭地控诉方竟遥,“护士姐姐,他摸我,我要他给我赔礼道歉,还要好声好气地哄我。” 护士:“方竟遥,你刚来怎么就惹祸?” 周围人都在指指点点,方竟遥不想把事情闹大,低声跟护士说:“不是的,她一直缠着我,她带了智能手表录像,能当证据,走廊也有监控。实在不行报警吧,我没碰她。” 程静怡这才意识到手表录像的事,立即滑动手表,打算删了视频。 护士握住她的手,“程静怡,你把手表交出来,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你们又不是警察,凭什么看我的手表?他就是碰我了,他要侵犯我!你们医院没有作为,任由他欺负我,就因为他是明星,我是普通人?” 护士:“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方竟遥头疼欲裂,有台绞肉机在大脑里工作,仿佛快炸开了,声音逐渐颤抖,“报警吧。” “嘿嘿嘿,我开玩笑的,”程静怡呵笑一声,把头发抓乱,尖叫几声,瞪大眼睛,“我有精神分裂,我发病乱说的,你能把我怎么样?我还要把你发出去,我要当网红!你不许报警。” 方竟遥抬起那双红得近乎渗血的眼睛,浑身剧烈一颤,突然狠狠攥住程静怡的头发,手腕暴起的青筋都在发颤,整个人都钉在了失控的边缘。 “臭西瓜,我打死你,敢威胁我。装什么红心烂西瓜,粉嘟嘟的给谁看?切开还不是一肚子坏籽!” 眼看着身形高大的方竟遥要动手打人,护工们急忙冲上来,将两人分开。 方竟遥身子往前探去,势必要打程静怡,怒气冲冲地咆哮着:“我打死你,等等……这里是哪里?老婆呢?老婆!你把我老婆藏哪里了?老婆你在哪里啊?” “老婆!!!!你在哪里!!!!我想你了!!!!” 程静怡疼得面目狰狞,被拽下了几根头发,愣在原地,目瞪口呆,连忙拿出手表进行拍摄,却不料被护士一把挡住。 “把手表上交了,等你出院,再还给你。” 程静怡挡住手表,歇斯底里地尖叫:“凭什么?我要拍下来,不然我出院后跟别人说,谁会相信方竟遥真的疯了?” 护士一把抓过她的手腕:“你在医院里惹事,一样要关起来。” “还给我,你个臭三八,敢抢我的手表,我要告你们抢我东西。”程静怡冲上去,抬手要扯护士的衣服,被护工师傅的束缚带捆住,怎么挣扎都没用。 经过两日修养,夏承越的精神状态瞧着有些好转。 他颤着双腿,下床溜达,打算跟他那群精神病搭子发疯。 两日不见,大家一如既往地凑在娱乐室里唱歌、下棋、跳舞。 夏云最近狂吃零食,再加上吃药的原因,脸部水肿成发面馒头,长胖不少。 她每天都在哭自己变丑了,没有大帅哥疼爱,焦虑不已。 可是大馋丫头一到晚上,嘴巴就没有停下来,饿起来连双黄连都能吃出甜味。 蔡阿姨说吃点无糖的黑巧克力能够缓解嘴馋。 她信了,于是吃了一大块黑巧,苦得她吃了五袋香辣干脆面。 王阿姨与蔡阿姨看不下去了,打算一起督促她。 三人组成一小队,每天霸占娱乐厅的大电视,一起跳帕梅拉健身操。 她满身大汗,动作如猴子上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下一秒就要撂过去。 夏云分神,余光瞥见夏承越,激动得原地高抬腿,冲上去,抱住夏承越的胳膊,“老公,你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我不在,你也玩得很开心啊。走开,满身大汉。” 夏承越瞪她,扯开她的手,走没几步路,气喘吁吁,疲软地坐在一旁的长凳上,目光开始四下打量,下意识寻找方竟遥的身影。 “方竟遥呢?” “他……大坏蛋,他生我气,搬到隔壁病区。老公,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夏承越瞬间攫取到关键词“搬到隔壁病区”,全然听不进去夏云的絮絮叨叨,深呼吸一口气,当即站起身,往护士台走去,想询问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王八蛋,方竟遥到底是多讨厌他?居然趁他发病,偷偷换病区? 第30章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嫌弃他? 他要问个答案,一个清清楚楚,彻底让他死心的答案。 这时,门外突然炸响一阵震天动地的声响,惊得所有病人纷纷探出头。 病人们小心翼翼地围到门边。 每一次响声炸裂,都像重锤砸在心脏上,震得大家耳膜滋滋响。 平息片刻后,男人的身体狠狠撞击铁门,被护工师傅与保安抓住,紧接着门外回荡着一阵一阵鬼哭声:“老婆~~~~~~~~” 哭声荡气回肠,此起彼伏。 这凄惨的声音,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杨大友吐了一下瓜子,漫不经心地吐槽:“中国差嗓门冠军。” 第27章 一辈子都给老婆打 黄护士急忙跑来,打开大门,很无语地叹气:“遥遥,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要走,姐姐,你帮帮,我要见老婆,那边好可怕。” 夏承越吊着一颗尴尬的心,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探出脑袋。 仅是这一眼,被方竟遥捕捉到。 方竟遥的四肢如龙卷风般席卷而来,两只手扒拉着门边,双脚蹬着护工师傅,发癫发疯。 “我不走,我又不是萝卜,别拔我。放开我,王八羔子操的,祖坟冒烟的缺德鬼,我跟你们无冤无仇,又没有刨你家坟,你拉我干嘛,滚回你后山的坟墓家里。” 黄护士看了夏承越一眼,示意他上去。 “方竟遥!”夏承越一个箭步上去,劈头盖脸给他一个大比兜,“给我闭上你的臭嘴,不许闹。” 方竟遥愣了愣,红肿的眼睛发光,又委屈地鼓起嘴巴,把脏话硬是咽下去,乖乖松开手,放弃抵抗,任由护工师傅绑住自己。 他不想老婆讨厌他,不想惹老婆生气,可不想离开老婆。 他会乖乖的。 眼看着护工师傅要把他送回病区,方竟遥捂着嘴巴偷偷啜泣,呜呜地骂着夏承越是“大坏蛋”“我的嘴不臭”。 他耷拉着脑袋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巍巍的影,连鼻尖都红得像颗熟透的圣女果。 肩膀轻颤微微晃动,那副恨不得把“委屈”俩字写满全身的样子,烤熟的酸甜果香,软趴趴地往夏承越的心窝里钻,叫夏承越哪怕揣着满肚子火气,也顿时化作些许温柔。 发病前那场争吵的余温还烫着舌尖,夏承越看着没有方竟遥的医院,酸意顺着喉管往上涌,脑袋贱得开始想念方竟遥。 眼眶突然发热,他骂自己没出息,明明吵架时把“滚”字喷得那么狠,可心脏偏要在这人走后,不争气地泛着酸,像被谁用钝刀子,慢慢割开了道藏着惦记的口子。 最后还是选择顺从着自己的心意,他脱口而出,“黄护士,能不能让他回来?” 黄护士急忙喊住师傅与保安,“师傅,你让他回来吧,杨医生早预料他会回来的,留了他之前的房间。” 在医院里,只要病人的要求不算无理取闹,医生为了治疗效果,大多会尽量满足。 这种“满足”并非无原则妥协,而是医生基于治疗目标,在专业判断下对病人心理需求的回应。 毕竟,让病人在安全感中接受治疗,往往比单纯依靠药物更事半功倍。 因此,杨医生才答应方竟遥换病房的事。 否则一旦事情没做到,只会成为病人心里的一道刺,抓又抓不到,挠又挠不到,反而影响治疗。 听到黄护士发话,方竟遥挣扎着下来,飞扑狂奔到夏承越面前。 还没等夏承越反应过来,他已经整个人挂在夏承越身上,胳膊勒得死紧,哭得惊天动地。 眼泪鼻涕糊了夏承越一胸口,抽气声呼呼作响,恨不得把肺都哭出来。 那架势简直像生离死别了十年才重逢。 他的眼泪鼻涕狂飙,拿夏承越当人形纸巾,“遥遥不走,老婆别赶遥遥走,遥遥听话,乖乖的。遥遥好怕,你不在我身边,有人欺负我。” 夏承越的心脏一紧,莫名很享受方竟遥对自己的依赖,嘴角隐隐有些上扬,语气莫名温柔了些,“谁欺负你?” “烂西瓜。” “什么?” 一旁的护工师傅解释:“他跟一个女孩打架,被关了两天,也哭了两天。” 一排病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看,看得很起劲,像是看耍猴。 王阿姨调侃道:“哟,遥遥回来找老婆了。” 蔡阿姨躲她身后,嘀嘀咕咕地说:“都是男的。” 夏云点头:“就是就是,我才是小越的老婆。” 方竟遥闻言,大吼:“臭娃娃,我才是老婆的。” 夏承越尴尬不已,被勒得快呼吸不过来,举起巴掌,拍在他的脑袋,“松手。” 大家见方竟遥回来,熙熙攘攘地围上来,欢迎他回来,并邀请他去唱歌。 “我不去,老婆不去,我得盯紧点。” 王阿姨把话筒递给夏承越:“小越跟阿姨来唱歌。” 夏承越扯开方竟遥的手,“我去。” “那那那我也去。” 方竟遥跟在夏承越身后,小碎步迈得十分娇羞,眼睛里的光亮如死水泛起粼粼水波,手指紧紧黏住夏承越的病号服衣角。 笑得真傻,夏承越心想道。 午休吃了药,大家都昏昏欲睡。 方竟遥死活不愿意回去自己病房,吃了药也不困。 只要能蹲在夏承越的床下,他就不哭不闹。 大友哥被方竟遥胖揍过,见到方竟遥就跟见到刺客一样,嚷着有人行刺皇上。 无奈之下,黄护士将大友哥送到方竟遥的vip房间,让他独享“皇宫”。 午间,病友们吃了药,早已昏昏欲睡。 隔壁床位的大乔同样睡得不省人事,病房里一片安静。 夏承越同样吃了药,双手抖得像大雪下乞讨要饭的乞丐。 心里装着事,夏承越侧身闭眼睛,累,但是睡不着。 转身之际,只见方竟遥趴在他的床边,那双水润光泽的眼睛倒映着他的身影,满目盛着晚风轻抚般的爱意。 跟死渣男不一样。 他抬起发抖的手,试探地揉了揉方竟遥的眉骨。 对方并没有躲,而是用那张破碎美感的俊脸贴住他的掌心,玉山将倾的美态,就这么融化了。 夏承越的心跳得飞快,任由对方蹭着掌心,温热的唇色掠过手心薄汗,密密麻麻的电流从脉搏顺流直上,在脊骨盘旋。 “为什么要去别的病区?不想看到我吗?” 方竟遥握住他的手,细细摩挲,说话的语气又软又甜,“我不知道,有外星人把我抓走了,老婆,我不走哒。” 夏承越嗤笑一声,“神经。” 方竟遥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的笑容,喜欢夏承越的笑。 夏承越笑起来整个人柔和,带着些许清澈感,像是原野夜空上镶嵌的月牙,皎洁明亮。 “老婆,你真好看。” 突如其来的夸奖,令夏承越有些不知所措。 “高中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高中是什么?” “你为什么认我当你老婆?” “你一直在我梦里啊,你还给我吃嘴巴子,好甜好甜。” 夏承越脸红,耳垂红得能滴血,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疼得他直吸气。指尖还保持着挥出去的姿势,哆嗦得像刚摸了滚烫的烙铁。 “说正经的。” “你给我亲一口,我就告诉你。” “一!” 方竟遥:“二!” 夏承越翻身:“不理你了。” 方竟遥整个人趴过去,下巴搭在他的胳膊上,“是真的。” “厉即的事,你知道多少?” “谁啊?”方竟遥不懂,那双清澈而愚蠢的眼睛光顾着盯夏承越的嘴唇,想亲。 “我也讨厌他,一直一直都讨厌他,以前他伤害你,也伤害我。我听爸爸的话,去讨好他,但我不会继续听我爸的话,也不会再见那个人渣……” 此时的方竟遥不明白,也不会说出他的秘密,夏承越才会不由自主地说出心里话。 他翻身正对着方竟遥,话音哽咽,眼角不觉划过一行泪水。 方竟遥忽然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眼睛,“老婆别哭,哪只臭虫子欺负你了?我这就去打死他。” 夏承越抓住他的肩膀,悲伤的情绪瞬间被这一吻打散,舌头慌得打结,“你你你亲我干嘛?” “不能亲吗?对不起,那你亲回来吧。” 夏承越抬手想给他一个大比兜,他也不躲开,直直凑上去,接受挨揍。 等了半天,巴掌没落下。 方竟遥傻笑一声,得寸进尺,抱住夏承越,“老婆不打我,我最爱老婆,一辈子都给老婆打,一辈子爱老婆。” “你骗人,你趁我发病,搬去隔壁病区。” 一想到这个,夏承越不由得火气上来。 他真受不了方竟遥的两幅面孔。 第31章 忽冷忽热,若即若离。 “不是我,我被外星人抓走了。” “等我出院,我再也不见你。” “不要,我不要,我也要出院。”方竟遥拔高语调,急得直晃床铺, “起来,我被你晃得快吐了,快去睡觉。”夏承越推开他,拉起被子,瞄了一眼睡得很熟的病友,“小声点。” 方竟遥的嘴角向下撇,委屈巴巴地坐在床边,啜泣抹眼泪:“你讨厌我,爸爸妈妈也讨厌我,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我乖乖的,可是你也不要我,我会让你满意的。” 从他诞生开始,他能感受所有人对自己的厌恶,就连方竟遥都想要时刻消灭他。 他脾气很差,他知道应该要改掉。可是他控制不住体内的火气。只要待在老婆身边,他才会舒服点。 “他们都骂我是疯子,说我一辈子都是疯子,骂我是拖油瓶,骂我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卖了换钱。我才不是疯子,我是正常的遥遥。” 眼看着方竟遥即将情绪激动,夏承越浑身乏力,抬手把他搂进怀里,骂了一声,“混蛋,你赢了,卖惨很管用。” 方竟遥抬起明亮的眸子,望向夏承越,激动得用鼻子蹭蹭他的脸颊。 “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出生的?” 第28章 方竟遥最讨厌你 这个问题显然让遥遥为难了。 他吭哧瘪肚了几秒,半晌不知道该如何解答老婆的问题。 夏承越真是高估他的智力,只好换了个说法,“你知道……方竟遥为什么讨厌我吗?” “最喜欢老婆了。”方竟遥抱住夏承越,眼睛清亮幽幽,满眼全是夏承越,声音发甜,“我才不讨厌,最最最最最喜欢老婆了。” “我问的是方竟遥,不是问你。” 方竟遥愣了愣,眼里多了几分失落,抿着嘴看夏承越。 夏承越注意到他眼里深处有几分沮丧,像是奖励般揉揉他的脸,低声哄骗他:“我也喜欢你。” 那双黯然的眸子再次焕发光彩。 “我喜欢你,方竟遥最讨厌你,因为他总是不让我出来找你,肯定是讨厌你。”方竟遥心虚地说着。 其实他比谁都懂方竟遥藏在骨血里的爱意。 但如果方竟遥知道他在夏承越面前乱说,肯定会寻死觅活,就像当年分手那天,方竟遥攥着碎玻璃,往手腕上划的狠劲,眼底全是想杀了他的疯魔。 尤其是再次重遇老婆,他能清晰触到方竟遥心底翻涌的绝望。 那股情绪像淬了冰的刀,方竟遥想杀死他这个疯子,想将他这个“疯子”挫骨扬灰。 倘若杀不死他,方竟遥便想着拽他同归于尽。 这两股蛮力在这具身体里交织,逼得他此刻呼吸不顺。 可自打他出生起,哪次不是方竟遥情绪失控时,他拼了命地护在对方身前? 如今凭什么要他像待宰的羔羊般束手就擒,等着被对方杀死? 那些被父亲打在身上的淤青、替对方挡下的硬物、在混乱中被撞得头破血流的夜晚…… 桩桩件件! 凭什么他保护了这么多年的人,反过来要杀他? 守了方竟遥十几年,这一次,他想为自己活,还要带走老婆。 他是疯子,不是傻子! 他要活下去! 方竟遥想死,自己去死,让他独占这具身体,少拉他一起。 夏承越本就心情低落,听到这句话,不免心头一颤,喉咙发紧,无奈苦笑,转而换了个话题,“你说谁把你卖了换钱,是什么意思?” “爸爸卖了我,后来好多人举着手机要我扭屁股唱歌,他们要我哭,骂我笨,可我满脑子只想着找老婆。一有机会,我就跑出去找你,可路牌歪歪扭扭的,总把我引向陌生的巷子。有一次躲在报刊亭后面,几个臭王八蛋举着手机拍我,欺负我。我蹲在地上大哭,哭声越大,他们笑得越大声。” “兰熙予呢?”夏承越哽咽了一下,提起方竟遥的现任,依旧心头发酸,“我每次在新闻看到他们在一起,方竟遥还喜欢她吗?她都没来医院。” “那朵臭兰花,她可讨厌我了,她就对方竟遥好。” “她为什么讨厌你?” “她嫌弃我太吵了,还叫人打我。” 夏承越见他越说越激动,薅了一把狗毛,抚平他的情绪。 或许等到方竟遥醒来,他们应该心平气和聊一聊。 他可以暂时放下情绪,只要方竟遥别再躲着他。 自从夏承越给了遥遥好脸色,这人就像是狗皮膏药,死死黏着夏承越。 一连两天对夏承越死缠烂打,连尊贵的vip房间都不住了。 趁着方竟遥被护士送到杨医生面前进行心理疏导,夏承越终于偷得片刻安静。 累,累得像三胎宝妈,哄完孩子睡觉以后被老公打了,来着大姨妈,还要坐着小板凳在凉水里洗衣服,洗完衣服还要给婆婆捶腿,然后准备一家子的午饭,吃完饭还要洗碗,孩子醒了之后带三胎去游乐园玩,再顺路去超市抢试吃,抢打折青菜。 人怎么能这么累呢? 夏承越坐在大厅长凳上当咸鱼,瞥了一眼长凳另一端的人,是夏云。 奇怪,夏云平时吵吵闹闹,嘻嘻哈哈哈,没心没肺,忽然安分守己,不叫他老公,不犯花痴,夏承越反而有点不习惯。 “过来,怎么不说话?” 夏云望了一眼夏承越,“呲溜”一下滑到夏承越身边,带着哭腔说,“妈妈已经好久没来看我了,前天说要来,结果要加班,昨天说要来,又要加班,今天不知道来不来?我好想她。” “她会来的,你开心点。你既不伤害人,又不自残,为什么在封闭病房?” “我上次回家,打了丑八怪爸爸,打了丑八怪哥哥,打了丑八怪叔叔伯伯堂哥堂弟,住院时还不小心打了护工师傅。不过,医生说我表现好,过几天就能去开放病区,妈妈就能经常来看我了。以前我在开放病区待了很久,不过认识的朋友都出院。老公,你也快点好起来,跟我一起去开放病区。我们可以在那里办婚礼,办三天三夜的酒席。” “呵呵,谢谢您的恶意,我就不领了。” 夏承越转头一看,另一张桌子边坐着几天不闹的陆总。 陆总单手托着下颌,整个人泡在忧郁的悲伤中,懒恹恹的,提不起兴趣。 这人不会发病了吧? 夏承越这几天被方竟遥缠着,再加上时不时发病,忽略了掌握全球经济命脉的陆总。 “陆总怎么了?” 夏云淡淡地说:“不用担心,偷吃我的零食,喉咙发炎,牙齿也疼,一说话就疼。老公,你现在有怨报怨,可以尽情骂他。这几天我已经骂到没兴趣,他都不还嘴的。” 夏承越:“……” 陆总瞪了她一眼,捂住脸颊,脸上阴云浓郁,再次疼得直抽气,比手画脚,站起身,非要教训夏云这个臭丫头不可。 夏云绕着夏承越的桌边跑,三人闹得不可开交,一时间忘记了烦恼。 这时,护士忽然走来,“夏云,你妈妈来了。” “哟嚯,我先走一步了,家人们。”她抱起kitty公仔,一蹦一跳地跟着护士走去探访室。 探访室里,仅有妈妈与另一个男人。 夏云许久没见妈妈,跑过去抱住妈妈,“妈妈,我想死你了,你看我,你看我把凯蒂照顾很好。” 她说着话,视线落在妈妈身后的凳子,上面坐着一个戴黑色口罩的男人,黑色骷髅头的渔夫帽,只露出一双狭长阴冷的眼睛。 “这是谁?” 夏妈妈笑笑说:“妈妈公司的老总儿子,你不用害怕。” “是要娶我的老公吗?” “又犯病了?”夏妈妈瞪她,啧叹一声,“不是,是来找别人的,你病区里是不是有个叫夏承越的小帅哥?” “我老公。” 那男人微微仰头望着夏云,眼眸深邃不可测,瞧着有几分冷傲与锐利,像刀锋般凌人。 “你去叫他过来。” “不行的,护士姐姐不给的。” “我去跟护士说说。”夏妈妈转头跟男人,弯腰笑笑说,“厉少,我去去就回来,保证完成任务。” 夏妈妈沉思片刻,拉着夏云走出探访室,迎面碰到护士,“护士,里面有个人是夏承越父亲叫来的,说要让夏承越签份重要的文件,麻烦让他出来一下可以吗?” 护士本不同意,但夏妈妈之前是医院的常住家属,夏妈妈好说歹说,护士这才勉强叫夏承越过来探访室,“签完名,不要讲太多话,夏承越的病情刚刚稳定。” 那边,夏承越戳了戳陆总的腮帮子,“总裁不说话,好高冷哦。” 陆总站起来,一把搂住他,却被夏承越躲开。 夏承越模仿他:“小妖精,你这是在欲擒故纵?” 陆总瞪他,抢他台词?看他不教训这个小妖精。 第32章 这时,护士来叫人,夏承越嘴角乐呵着,跟着护士走向探访室。 今天前来探访的人寥寥无几,之前稀稀拉拉还有几人,现在仅有夏云妈妈。 夏云妈妈拉着夏云站在门口,不进去,只交夏承越一人进去。 夏承越推门进去,望着那个黑衣的男人,“你让我来签什么文件?老东西让你来的?” 夏妈妈来了,带了一个男人来,是厉即。 夏妈妈是厉即的舅舅家的员工,夏妈妈被厉即花了些小钱哄骗,这才带着他来见夏承越。 夏妈妈浑然不觉,眼看着护士将人领至探访室门口,夏妈妈上下打量一下,莞尔微笑:“你就是夏承越?我一直听我宝贝女儿提起你,给你添麻烦了,她这病反反复复的,要是太困恼,一定要大声呵斥她。” 其实夏妈妈更怕的是夏云遇到心怀不轨的男人。 这丫头,只要见到帅哥,不分青红皂白就黏上对方。 “不会,夏云很凶的,经常让被子吃我,病区很多人喜欢她。” 听到这番话,夏妈妈心里暖暖的,急忙说:“你进去吧,他在里面等你。” 夏承越不解,他那个老东西父亲夏正启怎么会找自己签署文件? 难不成要死了,给自己留了遗产? 甫一进门,一个黑影晃过身后,锁住 咔哒—— 门上锁了。 夏承越的脊背骤然绷紧,缓缓转身时,瞳仁猛地震缩,四肢瞬间泛起麻意,像是有冰锥顺着脊椎狠狠凿下。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对方的皮鞋在地面拖出沉重的声响,他的拖鞋往后拉去,每一步都踩得踉跄,仿佛眼前站着的是从炼狱裂隙里爬出来的恶鬼,连空气都裹挟着蚀骨的寒意。 那人脱下口罩,露出一张冷厉的脸,淡淡一笑:“夏承越,你抖什么,怕我草你?” 第29章 听话 应激反应的顿感与不愿提起的记忆,如碰了水的木耳,膨胀充斥着每一根神经。 夏承越一心想逃,可浑身抖得厉害,双脚钉在原地,半分也挪不动。他梗着脖颈,下颌线绷得死紧,连后槽牙都咬出了酸意,“你来做什么?” 几年不见,那人蹿高了许多,身形瞧着愈发健硕,肩背绷出悍然的力道,像块淬了火的硬铁。那双眼睛依旧凌厉,带着审视的冷光将夏承越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厉即不过是缓缓抬起手,夏承越像是条件反射般缩紧了脖子,指节攥得死白,指腹深深嵌进掌心。 那只手还没落在身上,无尽的恶心感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厉即揉了揉他身上的病号服,嘴角裹着恶魔般猜不透的笑,“怕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在医院草你?” 夏承越眼眶红得要滴出血来,猛地攥紧拳头挥了过去。 可那拳头软绵绵的,砸在厉即身上,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晃一下,他自己倒踉跄了半步。 自从生病后,力气早就空了,这点力道落在厉即那身健硕的骨架上,简直像挠痒。 厉即打小没受过半分约束,作恶的勾当干得熟门熟路。 父亲是a城说一不二的高官,母亲在律师界跺跺脚就能掀起风浪,舅舅更是常年霸占富豪榜的名人。 这样的家世像层厚厚的金盾,把他保护得密不透风。 家里长辈疼他疼得没了边,犯了错总有人替他抹平,闯了祸自有门路兜着。 久而久之,他早已漠视规矩,行事只凭自己的性子。 高中时,夏正启为了攀附厉即那位在律师界举足轻重的母亲,好让自己的事业再上一个台阶,特地托了不少关系,硬是把夏承越转进了厉即所在的学校。 向来在乎夏承越成绩的夏正启给他下的命令,全力以赴讨好厉即,居然说出:“哪怕你考砸了,都得伺候好厉即。” 厉即就是恶魔。 刚转去十五中的那段日子,夏承越为了父亲,不得不凑上去讨好,可厉即偏不买账,变着法儿地磋磨他。 抄作业、跑腿买零食不过是家常便饭,厉即经常让他逃课去校外便利店买烟买酒,甚至塞给他包装花哨的避孕t,看着他攥着东西涨红了脸跑远,身后总会响起一阵哄笑。 最让他脊背发寒的是洗手间的堵截。 厉即带着几个人把他困在隔间里,烟蒂戳到他嘴边,呛人的烟雾燎得他睁不开眼。 有时更过分,他们锁上门,逼他抽烟,逼他褪下裤子,逼他洗手间看片diy,最后在一片污言秽语里看着他发抖,才肯放过他。 那些日子,他攥着拳头咬碎了牙,也只能任由屈辱刺痛全身心。 夏承越不是没想过反抗,每次稍有不从,惹得厉即不快,厉即转头在夏正启面前添油加醋地编排他。 夏正启本就是个畜生,但凡听到半点不顺耳的话,回家把火气全撒在家人身上。 皮带抽在哥哥背上的闷响,妈妈被推倒在地的呜咽,成了夏承越每次想硬气起来时,喉咙里哽着的刺。 他攥紧的拳头一次次松开,不是怕了厉即的刁难,怕妈妈在夜里偷偷抹泪,怕哥哥满身的伤口,自己连句安慰都不敢说。 那时候,天刚擦亮,他一睁开眼,光是想到要踏进那所学校,胃里总会翻江倒海般恶心,早上都不吃了。 夜里更是辗转难眠,天花板在黑暗里晕出一道道模糊的影子,全是厉即那张恶心的脸。 自杀的念头像藤蔓一样缠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 多少次盯着窗台,手指扒在窗边,只要轻轻一倒,就能结束这无休止的折磨。 可偏偏,脑海里总会撞进哥哥傻乎乎地替他挡开拳头,却笑着跟他说“没事,不疼”,闪过妈妈哭着抱住哥哥,偷偷给他们盖被子的画面。 那些微弱的暖意像救命的浮木,让他在濒死的边缘一次次松开手。 “没事的,没事的,只要再听话,厉即会放过我的。” 他咬着拳头偷哭,恨自己没出息,更恨这甩不掉的日子,却只能在天亮时抹掉眼泪,硬着头皮往那片地狱里走。 为了妈妈与哥哥,他得熬下去。 后来有天傍晚,厉即发短信给夏承越,骗他拿着校卡去游泳馆付钱。 厉即一行人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架起来,不由分说就扔进了泳池。 冰冷的水灌满口鼻,夏承越在水里胡乱扑腾,四肢像被抽走了力气,每一次挣扎都呛进更多水。 厉即站在池边看着,直到他眼皮翻白、快要晕过去时,才慢悠悠伸手拽住他的手臂往上提。 那点好不容易呼吸到的空气,像施舍般短暂,随即夏承越又被狠狠按回水里。 等他们玩够了,体育馆的工作人员脚步声渐近,厉即几人慌忙把半死不活的他拖出来,像塞破布似的塞进更衣柜。 金属柜门“砰”地撞上,锁舌咔哒落定,他们的脚步声混着嬉笑声越跑越远,只留他裹着湿透的衣服蜷缩在黑暗里。 水珠顺着发梢滴在铁皮上,和压抑的咳嗽声一起,在狭小的空间里反复回荡。 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反复拉扯,随时都会彻底沉入黑暗。 寒意顺着毛孔往骨缝里钻,眼前的一切都蒙着层厚厚的白雾,连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都变得遥远。 他想睁大眼睛看清什么,可眼皮重得掀不开,视线里的光影碎成一片,连伸手去抓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眩晕,裹着濒死的恐惧将他彻底吞没。 他以为要死在狭小的更衣柜里,醒来后,蜷缩在柜子里啜泣,连呼救都不想喊一句,胡乱地用脑袋撞柜子。 在这狭小的柜子里待上一整晚,或许能换得暂时的安宁,不用再面对厉即的刁难。 可一想到哥哥与妈妈,心就像被攥住了。 他要是回不去,夏正启找不到发泄的由头,定会把气全撒在哥哥身上。 都怪他没用。 学不会那些弯弯绕绕的人情世故,看不懂厉即眼底的恶意,更说不出半句花言巧语去讨好。 黑暗里,牙齿咬得发酸,潮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发冷。 寂静的体育馆里,回旋着鸟叫声。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柜子里的光线越来越稀薄,最后只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他想,或许就这么死在这更衣柜里也挺好。不用再听厉即的嘲笑声,不用再看夏正启狰狞的脸,更不用因为自己的笨,让妈妈和哥哥替他受罪。 他明明很努力地学习,以为向来注重成绩的父亲会宽恕哥哥,他明明很努力地讨好厉即,结果总是事与愿违。 他不喜欢这里,不喜欢所有人。 黑暗里,他慢慢松开了攥紧的拳头,连发抖的力气都快没了。 这样安静地睡过去,是不是什么都不用怕了? 外面隐隐荡起脚步声,“咔嚓”一声脆响,划破死寂。 一道昏黄的光挤进来,在灰白的地砖上投下道细长的黑影。那影子缓缓移动,更衣柜子被打开一条缝,最后影子定格在布满铜绿的衣柜上。 第33章 手电筒的光透过衣柜的小孔,皎洁的光点缀在夏承越晶莹的泪珠上。 这是夏承越与方竟遥第二次见面。 方竟遥背着他,带他逃离那片黑暗的泳池,让他有了想活下去的勇气,让他开始期待每天的学校生活。 被记忆泡发的木耳发烂发臭,夏承越嗅到喉咙里藏着丝丝苦涩的气味,肚子绞痛,再回神时,眼前是他恨之入骨的厉即。 厉即将他压在探访室的桌上,冰凉的手指蹭了蹭他的脸,像是恶魔看到猎物,眼里多了几分狂热,“怕我?你躲了我五年,还是以前那个听话的好。” “疯子。” “现在谁才是疯子?连精神病院都住了,你确实疯了。五年前,我特地去m国找你,你却想放火烧死我,后来留我一个人在国外,你真是长大了,越来越不听话,敢反抗我。” “我去你妈,早知道老子直接将你碎尸万段,死开你全家,我报警了。” “报啊,我再好好跟大家聊聊,高中那会儿我是怎么草你的,对了,我还录像了。” 夏承越瞪大眸子,“你他妈胡说八道。” “对哦,我还草了你那个傻哥哥。那年青湖,他跪下来求我,求我放过他。我看他那么像你,你不听话,我只能好好疼爱他。” “厉即你他妈死全家,你个疯子,我哥都死了,你为什么还要侮辱他?”夏承越脸色煞白,气得抬起脚,一脚蹬在厉即的裆部,却被厉即死死压住。 “我不介意在这里帮你打飞机。”厉即伸出手探入他的病号服。 夏承越死死拽住他的手,红着眼眶,绝望地朝门外呐喊:“护士护士……” 外面一片安静,夏承越无助地擒住厉即的手。 当厉即的脸越凑越近,呼吸拂过他的耳廓时,那些被塞进衣柜的寒意、被按进泳池的窒息、被堵在洗手间的屈辱…… 所有恶心的回忆像翻涌的污水,冲破了记忆的闸门。 夏承越胃里一阵翻搅,下意识地偏过头,却被厉即捏着下巴强行转了回来,要吻上来。 那张带着戏谑的脸,和多年前在泳池边、在洗手间里的模样重叠在一起,让夏承越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第30章 方竟遥,我怕 下一秒,夏承越猛地鼓起腮帮子,胸腔里翻涌的恶心感终于冲破理智,将满口酸腐的呕吐物狠狠喷在厉即脸上。 秽物顺着对方的轮廓往下淌,黏在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上,衣服溅上了点点污渍。 夏承越像耗尽了全身力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嘴角还挂着未干的秽物,眼里却烧着从未有过的狠劲,像是要把这些年攒下的屈辱,全借着这一下吐出来。 厉即吓得后退一步,一股馊臭的酸味直冲鼻息,他抹了一把脸,气得直吼:“夏承越,你死定了!” 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刚从杨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方竟遥,手心还攥着医生奖励的两颗巧克力,糖纸在指缝间蹭出细碎的窸窣声。 巧克力的甜香混着消毒水的味道漫上来,他垂眸看着那两块圆溜溜的巧克力,嘴角抿着点近乎羞怯的笑意,脚步没停地往走廊另一头走,但出不去。 他要拿给老婆吃,两颗都给老婆吃。 方竟遥一早听说“老婆”要去见家人,像块牛皮糖似的黏着黄护士,扯着对方的袖口吵吵嚷嚷,非让带自己去瞧瞧不可,嗓门却亮得能掀翻屋顶。 杨医生瞧着他今天难得乖乖配合检查,没摔东西也没哭闹,格外开恩,放下手里的病历本,“去吧,去门口迎迎人。” 这话刚落,方竟遥立刻咧嘴笑了,拽着黄护士的胳膊就往走廊尽头冲,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接老婆……接老婆回来……” 等了很久,依旧不见老婆。 他哪里是能静下心子的人? 探访室的门还没推开时,方竟遥脸上的笑从嘴角一直漫到眼底,连眼角的细纹里都盛满了期待的光,手指还无意识地捻着口袋里那两颗没舍得吃的巧克力。 可当那扇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视线穿过门缝落在里面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像被骤然冻住的湖面,所有的纹路都僵在原处。眼里的光“唰”地灭了,却只剩下一片空茫,巧克力掉在地上。 夏承越被死死按在冰凉的桌面上,后背贴着坚硬的木纹,骨头硌得生疼。 他拼尽全力撑起双臂抵着厉即的身子,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却只能勉强抬起头,脖颈绷得像根快要断裂的弦。 视线撞上门口那道身影的瞬间,所有的隐忍轰然崩塌。 他委屈地抿紧嘴巴,下唇被牙齿咬得发颤,下一秒,眼泪便毫无征兆地决堤而出。 那是被撞见狼狈时的羞愤,是积压多年的委屈,更是在熟悉身影前再也绷不住的脆弱。 “方竟遥,我怕。” 方竟遥直冲进来,眼里烧着野火,浑身的骨头都在发颤,那只攥得死紧的拳头沉甸甸的,像坠了铅块,带着能砸碎一切的力道,精准地对准厉即的太阳穴。 “砰!” 一声闷响炸开在空气里。 那拳用了十成的力气,是攒着所有的愤怒与狠劲砸下去的。 厉即没来得及反应,身子就像被重锤击中的麻袋,往侧后方倒去,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眼前阵阵发黑。 方竟遥还维持着出拳的姿势,胳膊因为用力而肌肉贲张,指关节泛着青白色,虎口震得发麻。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着倒在墙面的厉即,眼里全是没散去的凶光,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嘶吼。 厉即的脑子一阵嗡响,还没来得及反应,方竟遥毫不留情地一拳再次撞击而上,打得厉即的脑袋几乎晕厥。 夏承越赶忙拦住,再打下去,人要被打死了。 “你哭了,他又欺负你了?我一定要他死!”方竟遥气得浑身颤抖,眼里的怒火熊熊燃烧,再次迈上抡起拳头想打厉即的太阳穴。 “不要不要……” 夏承越没想到方竟遥的力气这么大,这才明白平时要四个人才能拦住方竟遥,真不是小题大做。 他眼睁睁看着方竟遥红着眼扑向厉即,拳头带着风声砸在对方脸上,那股疯劲让两个赶来的护工师傅都被甩了个趔趄。 后来连闻讯赶来的两个保安一起上前,四人合力才勉强扣住他的胳膊。 就在方竟遥红着眼打人,挣扎着要抬手打向试图按住他的护工师傅时,那股狠劲突然像被抽走了似的。他整个人猛地一软,胳膊垂落的瞬间,身子瘫了下来,恰好倒在那位护工师傅的怀里。 在夏承越的强烈要求下,医院选择报警,警察到现场后,扣住厉即。 厉即那双眼睛阴森森地盯着夏承越,夏承越躲在黄护士身后,紧紧拽住黄护士的衣角。 黄护士气从中来,怒吼一声:“看什么看啊,死变态,你应该住进精神病院。等你住院,老娘亲自来照料你。” 直到厉即被警察带走,夏承越才松了口气。 黄护士拍拍他的肩膀:“你很棒了,都没发病。你身上脏兮兮的,快去换衣服。” 夏云妈妈站在门口,吓得脸色苍白,在接受完警察的询问后,整个人茫然无措,呆呆地坐在凳子上。 夏承越见到夏妈妈,冲上去质问:“夏云妈妈,是他骗你带他来对不对?你想害我是不是?我跟你无冤无仇的。” “我真不知道,他是我领导亲戚的儿子,只说让他见见夏承越,给了我2000块红包感谢我。” 夏云拿起kitty猫狠狠砸妈妈,“妈妈坏,坏人,欺负我的好朋友,你坏坏。” 警察:“还好没出事,不然你也要担责任,要问清楚原委,别为了钱,什么事都做。” 夏云妈妈惭愧不已,连连点头:“是是是,警察同志,我的错。” 现在她更害怕回公司,会被领导责怪。 公司里,比她年轻,比她有能力的员工大有人在。她如今40多岁,大龄中年妇女,本来有这份工作,已经是来之不易,还要经历这种事…… 万一因为这件事情,领导迁怒于她,开除她怎么办?夏云的医疗费用怎么办? 她可不能失业。 夏云继续用公仔砸着妈妈,“你坏你坏,坏妈妈。” “够了,我是为了谁?”夏妈妈大喝一声,情绪崩溃地抓住她的kitty猫,扔得远远的,“要不是为了你,光靠我的工作,我哪里能支付你在精神病院的开支。我真的很累,医保能报得了多少?你那个死人爸爸根本不会给你治疗费,我们离婚了,他不要你,嫌弃你,我没钱了,这才答应厉即的要求。” 夏云盯着被抛得远远的公仔,听到妈妈的责骂,下一秒边哭边怒喊:“我要让全世界的凯蒂猫咬死你,我讨厌你们,咬死你,凳子也咬你,桌子也咬你,呜呜呜呜……” 夏妈妈气得浑身发抖,“夏云,你能不能安静点?我真的很烦。” 第34章 “咬死你,把你吃了。” …… 母女俩吵起来了。 夏承越也懒得去做老好人,回到病区,换了身衣服。 他满心担心方竟遥,走去vip病房瞧瞧,正好遇到杨医生。 “杨医生,他怎么样?” “没事,遥遥情绪不稳定时,经常会晕倒,醒来就好了。” 杨医生叫他去办公室聊聊,坐下来的那一刻,给夏承越倒了杯水。 “今天的事我听说了,我会跟医院反映,争取以后直系亲属才能探访。说说吧,你之前跟我说过有人欺负你,是他吗?” 夏承越红了眼眶,点点头,那阵恶心感挥之不去。 “见到他还会害怕发抖想吐吗?” “怕,可……方竟遥一来……我就……不怕了。” “你反抗了吗?” “嗯,这个疯子很变态,以前他想侵犯我,后来是哥哥用花瓶砸伤他才救下我。”夏承越垂下眸子,眼眶湿润,“他刚刚……他刚刚居然侮辱我哥,用那些肮脏的话侮辱他!我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他一个杀人犯凭什么!可我没他壮,没他力气大,拳头挥过去都被他轻易挡开。我被压在桌上,看着他居高临下笑我没用的样子,牙齿都快咬碎了。我真的太没用了,连自己死去的哥哥都护不住,连一句辩解都堵不住别人的脏嘴……哥,对不起……” “停停停,夏承越,不要自责,哥哥当时为了救你,拿起花瓶砸他,哥哥保护的是视若珍宝的你。现在哥哥不在了,你已经会保护了自己,他会感到欣慰的。今天你做得好,没有把疾病的拳头对准自己,而是勇于反抗。” 听到杨医生的话,夏承越的鼻头一阵酸涩。 “你最近状态挺好的,这次也控制住情绪,各项指标往好的趋势发展。我打算给你转到开放病区,明天开始,你可以住开放病区。” “真的吗?”夏承越开心不已,激动得差点蹦起来。 “戒骄戒躁,不要大喜大怒。” 夏承越深吸一口气,走进病房,等方竟遥醒来。 许是心有余悸,回想刚刚在探访室的事情,他有些后怕。他握住颤抖的双手,努力克制住慌张与不安,眼眶发红,定定地望向方竟遥。 高中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若不是方竟遥,他恐怕早被厉即磋磨得不成样子。 那时,方竟遥总像道突然亮起的光,在他被堵在走廊推搡时,会替他解围。在他作业本被撕得粉碎时,会默默帮他把作业写好,页码处还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有次,厉即把他的午饭扔进垃圾桶,方竟遥偷偷把自己的饭盒给他,自己一整天都没吃。 厉即那帮人笑话方竟遥是“傻子护废物”,可方竟遥不管,总是想方设法让他舒服点。 正是这份笨拙又执拗的保护,像层薄薄的壳,替他挡了不少明枪暗箭,让他在那些抬不起头的日子里,至少能保留最后一点体面,没彻底沉进泥里。 如今看着床上的人,夏承越喉咙发紧。 原来当年那个挡在他身前的少年,发病时,也记得保护他。 自从遇到方竟遥后,他的生活才慢慢灿烂。 就是这么好的方竟遥,不要他,选择别人了。 他一次一次地审视自己,骂自己不好,才会让方竟遥不爱自己。他一次一次地发短信,挽回这段感情,可这个混蛋无动于衷。 他到底哪里不好? 方竟遥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像一尊被时光精心打磨过的雕塑,连轮廓都透着种易碎的精致。嘴唇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唇瓣干裂得泛起细小的纹路。 微弱的呼吸浅浅起伏,带着气若游丝的轻,夏承越生怕自己的呼吸声太重,惊扰了这份脆弱的安宁。 头顶的白炽灯光柔和地漫下来,落在他乌黑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两道弯弯的阴翳,恰好覆在眼睑下方。平日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闭着,遮住了那些或执拗或纯粹的光,只留下一片静谧的睡颜,让守在床边的夏承越看得心口发涩。 这死渣男啊,连生病时的样子,都带着股让人心疼的乖。 “方竟遥,能不能不要对我太冷漠?” 他喃喃地说着,又想到自己这卑微的姿态,又开始气自己。 “啪——” 床上人的睫毛轻颤。 夏承越扇了自己一巴掌,“不许恋爱脑。” 他站起身,帮方竟遥掖被子,忽然注意到床头柜门隐隐开着。 “吱呀——” 柜门打开,他蹲下身,一个黑色行李袋塞满柜子,行李袋上方放着一卷白纸。 一只缀着蝴蝶的黑色手掌,上面还写着“夏承越”三个字。 “这是……我的画!” 第31章 混蛋,做梦梦到你了 审讯室里,白炽灯亮得刺眼,把厉即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被单独关在里面,双手松松地铐在桌沿,却没有半点安分,脑袋耷拉着,额前的碎发遮住眉眼,看不清表情,肩膀随着抖腿的动作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带着股漫不经心的痞气。 他嘴角始终勾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屑一切。 被抓进这里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场无关痛痒的闹剧,等家里人来捞,他随时能拍屁股走人。 他继续抖着腿,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警察局局长亲自来过问,身后跟着一个夹克行政服的男人,大约四十来岁,身姿笔挺,戴着金边眼镜,瞧着有几分斯文儒雅。 局长将厉即叫到调解室,屏退所有民警。 房间里只剩局长、身着行政夹克的男人、厉即,气氛一度尴尬压抑。 男人走到厉即身边,居高临下,“您父亲让我给你带句话。” 厉即嗤地一声,满脸轻蔑,不耐烦地拢了拢外套。 “时局严峻,既然你那么想惹事,就再去部队呆十年,直到你乖为止。” 厉即死死地瞪着张秘书。 他知道,自己惹事,父亲绝对不会让他进监狱,但部队就不一样了。 这几年,厉即之所以能让夏承越暂时喘口气,不过是因为他自己被家里塞进了部队。 铁打的纪律捆着他,再没机会像高中时那样随时随地找夏承越的麻烦,否则夏承越哪有地方躲。 “李局长麻烦了,先在这里关几天,对方有什么要求,合情合理的范围内,都能满足,只要别暴露厉即的身份,别闹大事情就行。” 李局长连连点头,“放心吧,领导,我们好吃好喝供着。” “不用。” 厉即拍桌子,大骂道:“你个老不死的……” 张秘书抬手,狠狠给厉即一巴掌,锐利如刀刃的眸子落在厉即的脸上,笑笑说:“先生叫我送你一巴掌。” 厉即抬眸,恶狠狠地仇视他,“张乾文,我会告诉我妈妈,你老婆等着失业吧。” “你再惹夏承越,惹是生非,先生会送你去北极圈练练。” 医院病房里,夏承越吃过药,整个人昏昏欲睡地趴在方竟遥的床边。 在护士的催促下,他伸了个懒腰,准备回病房睡觉。 床上的方竟遥,呼吸渐沉,轻哼一声。 夏承越伸懒腰的动作瞬间僵住,愣愣地凑到方竟遥的面前,温声问道:“方竟遥,你醒了吗?” 方竟遥浅浅地应了一声,睁开眼睛,见到眼前人是夏承越,顿了顿,忽地弹坐起身,眼睛瞪大一倍,伸手揽过夏承越,仔仔细细检查,反反复复地问他:“你没事吧,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夏承越像一个手脚发软的玩具被他翻来覆去,有些意外,缓缓开口:“你记得遥遥做过的事吗?” “你到底有没有受伤?”方竟遥急得撸起他的袖子检查,“他打你了吗?哪里受伤,快说。” “我没事。”夏承越抓他的手,问道,“你是不是记得遥遥做的事?” 如果说方竟遥记得遥遥做过的事情,明知遥遥喜欢跟自己在一起,为什么这人一如既往地冷漠对待他。 真好笑。 这时,黄护士在门外敲了敲门,“该睡觉了,小情侣俩别总是搂搂抱抱,影响不好。” 方竟遥闻言,毫不犹豫地松开夏承越的手,“你走吧,回去休息,人没事就好。” 夏承越咬紧牙关,瞪向方竟遥,攥紧拳头,毫不留情地打在方竟遥的胳膊上,“滚,别碰我,死远点,你他妈,告诉我,为什么收藏我的画?” 空气静止般,方竟遥的余光瞥向敞开的床头柜,眼里闪过些许不自然,撒谎说:“不懂你说什么。” 夏承越从床头柜里拽出画,气汹汹地瞪他,“这是什么?” “我不清楚,可能是发病,遥遥乱拿的。” “行,我自作多情。” 眼看着夏承越要带走画离开,他忽地伸手拽住夏承越的手腕,指尖轻颤,那句“留下来”的话始终说不出口,犹豫片刻只能说:“你的杯子,忘拿了。” 第35章 夏承越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一次性纸杯,火气更大,一把甩开他,“你不是换病区吗?滚回你的病区,回来干嘛?我不想看到你。” “我明天就回去。” 夏承越闻言,更气了,一拳头过去,打在方竟遥的脸上,“滚,大猪头脸,别在我面前晃,恶心,老子明天就出院,你别想再见到我,我也不见遥遥。” 方竟遥揉了揉发疼的脸颊,望着夏承越离开的背影,默默叹了一口气。 黄护士给他送来夜药,“感觉如何?” “头晕,我确实记得遥遥做的事。” “杨医生早就料到遥遥会闹着回来,房间给你留着,隔壁病区已经打好招呼了,你安心住下来吧。” 听到自己“被迫”留下来,方竟遥含下药片,侧躺在床上,嘴角微微勾起,但在看到敞开的柜门,他不由得难过。 画没了。 许是见过厉即,夏承越夜里吃了药,梦里不再是混沌,反而是厉即那张令他胆颤而又清晰的脸庞。 他不明白,厉即为什么不肯放过自己。 八年前,哥哥出事,厉即的父亲为了息事宁人,不惜一切代价,最后将厉即送入部队,才彻底消除风声。因此,夏承越不至于这些年来一直被骚扰。 梦里,他躺在房间里,动弹不得,迎面是厉即那张阴鸷而冷笑的脸。 他努力推开厉即,嘶吼着,却无能为力。 汗水汩汩淋湿他的后背,他毫无反抗之力,唯有厉即扑倒自己。 “哐当”一声,打破寂静。 抬眸望去,黑暗中,微弱的光亮刺痛眼睛。 他努力望去,是哥哥。 “哥哥……” “小越,不怕,哥哥保护你。” 昏暗与光亮之间,那张脸变得愈发迷糊,最后凝聚成一个金黄的小光斑,消失在眼前。 夏承越猛地睁开眼睛,四肢动弹不得,快要喘不上气,喉咙像是被一种无形的物质堵住。 脑海里闪过厉即那张可恶的脸,肚子一阵绞痛,一股恶心的呕吐感涌上,他转头吐在地上,泪花不自觉渗出眼眶。 黑暗中,忽然有一只手拍拍他的后背,为他倒了一杯温热的水。 温水浸润喉咙,他整个人放松不少。 “哥哥……”迷迷糊糊中,他轻声呼唤着,“哥哥,我怕。” “不怕,我在的。” 夏承越呼吸沉重,趴在那人的胸口,闻到一股淡淡的皂香,慌乱中抓住对方胸口处的衣服。 方竟遥揉了揉他的发梢,时刻关注着外面的巡防护士。 他是偷偷跑出来的。 夏承越闭着眼睛,嘴里喃喃着不清不楚的呓语。 方竟遥轻轻放下他,为他擦拭嘴巴,满脸心疼地看着他。 他不能久留,得赶紧回到病房,不然会被护士骂。 就在方竟遥弯身去收拾地上呕吐物之时,夏承越忽然抓住他的手,他顿住脚步,心中一紧。 夏承越的眼角划过泪,闭着眼,说着不清不楚的梦话:“方竟遥,混蛋,老子做梦梦到你了。” “嗯,我混蛋。”方竟遥嘴角轻笑,“是梦。” 趁夏承越睡觉,他才敢大胆地接近夏承越。 他俯下身子,在夏承越的额头轻轻落下一枚温热的吻,眼睛里是融化的星光,定定地灼烧在夏承越的身上。 “乖乖睡觉,我很混蛋,明天再起来骂我好不好?” “我欠骂欠打。” “但也爱你。” 夏承越眯着眼睛,愣愣地望着他,整个人像是丢了魂的木乃伊,眼睛格外明亮。 微弱的灯光之下,两人对视一眼,恍惚间,方竟遥以为他要清醒,愣在原地不敢乱动。 方竟遥僵着四肢,神色有些慌张,掌心覆盖夏承越的眼睛,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林章伊接到医院与警察局的电话时,吓得腿软。 她打电话给陈时泽,话都说不清楚,两人急冲冲赶去医院探望夏承越。 直到夏承越平安无声地坐在他们面前,林章伊才松了口气。 “我没事。” 林章伊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眼眶发红,“儿子,你黑眼圈怎么重了?” 夏承越打了个哈欠,“昨晚一直做噩梦,半夜还吐了一地,好难受,好恶心。杨医生说今天要转去开放病区,但我难受,他说明天再转吧。” 陈时泽:“你要不要去挂药水?或者要不要吃点酸吃点辣,也许能缓解。” “王八蛋,你才怀孕呢。” 林章伊拿出一袋精致包装的车厘子,“护士说是一个姓方的先生救你,小越你拿去,感谢人家。” “不去。”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 陈时泽想到是哪位姓方的,急忙为夏承越说话:“不送就不送,你把车厘子分给其他病友吃吧,带回去,你妈妈不爱吃甜的水果。” 夏承越努了努嘴,没洗车厘子,直接扔自己嘴里,“要你说,真拿自己当我后爸了?” 林章伊:“小越,好好说话。警察打电话给我,叫我代替你去警察局签调解书,你怎么说?” “我没外伤,很难定罪,但不代表没有精神损伤。探访室里有监控,警察已经看了监控。我猜他妈妈那边的律师会主张寻衅滋事罪来判定。” 陈时泽:“是的,他已经被关起来了,警察说就拘留五天,罚款五百。” 意料之中! 他们家有的是手段能平息一切风波。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我有探访室的视频,我不介意闹大。” 林章伊:“妈妈陪着你,小越,以后除了妈妈,谁来找你都不要见,知道吗?” 陈时泽点头:“你妈知道这件事,来的路上还哭了很久……” 林章伊:“你闭嘴。” “妈,别担心我,我好好治疗的。你帮我把视频送到厉家的对手秦执文的手里,找个律师,我们告他猥亵我。我恨他,我恨夏正启。哥哥的仇没报,我无法安心。” 夏承越将u盘递到妈妈的手中,“我过得好不好无所谓,我要他付出代价。” 第32章 老毕登 离开探访室,林章伊心思重重地望着夏承越离开的背影。 夏知明已经不在了,她不希望夏承越再有任何闪失。 那些年,在夏正启的磋磨下,冷嘲热讽和肢体暴行汹涌猛烈,她把自己缩成了一团,胆子就这么一点点被磨没了。 从前还敢小声辩解两句,后来只剩下瑟缩的沉默。从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后来连余光扫到他的影子,指尖都会控制不住地发颤。 当初哥哥出事后,夏承越极力劝她离婚。 她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头,唯独在夏正启身上翻了跟头。 哥哥一岁的时候,别的孩子早就会扶着墙蹒跚学步,他却连坐稳都要晃悠,两条腿软得像没长骨头,怎么逗都不肯往前挪半步。 到了三岁,别家孩子能叽叽喳喳背唐诗,他却始终闭着嘴,无论怎么教,都吝啬吐出一个字,只有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安静地望着远处,像个被困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哑巴。 原本他们打算只要一个孩子,等哥哥再大些,就请个靠谱的保姆,自己要重新站回聚光灯下。 可夏正启不乐意,哥哥慢吞吞学不会走路,听着孩子始终发不出声音,眼里的嫌弃一天比一天重,饭桌上摔过碗,指着她的鼻子骂:“你看看你生的什么玩意儿?一个废物!” 没过多久,意外就来了,她又怀上了。 验孕棒上的两道杠像道枷锁,彻底锁死了她重返舞台的念头。 夏正启摸着她的肚子,脸上难得有了点笑容,嘴里却念叨着:“这次可得生个机灵的,别再是个闷葫芦。”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隆的小腹,又望向角落里独自玩积木的哥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疼。 哥哥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成了她和夏正启之间,一道越来越深的裂痕。 自此兄弟俩有了千差地别的对比。 哥哥生来就笨拙,学任何东西都很慢,换来的只有夏正启的烦躁与毒打。 夏承越记事起,眼里就总晃着哥哥被夏正启推倒的影子。 有时是因为饭粒撒在了桌上,有时是因为走路慢了挡了路,夏正启的巴掌落得又快又狠,哥哥从不哭,只是睁着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默默承受着。 他和妈妈试过上前拉劝。妈妈会红着眼去护哥哥,结果往往是被夏正启连带着搡到一边,胳膊撞在柜角青一片紫一片。 他自己也曾鼓起勇气拽过夏正启的衣角,换来的是更重的呵斥,被随手甩到地上,后脑勺磕在冰凉的地砖上,晕乎乎半天缓不过来。 次数多了,他终于明白,反抗和帮忙只会让三个人都疼。 于是小小的他开始学着讨好。 夏正启回家时,他会提前把拖鞋摆好;饭桌上主动把荤菜往对方碗里夹;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满分的试卷递过去,仰着小脸看夏正启的脸色。 第36章 他拼命学习,把奖状贴满整面墙,以为这样就能让夏正启开心一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懂事”,足够“争气”,就能把爸爸的注意力从哥哥身上引开。 哪怕只是分走一点点,哪怕只是让那些拳脚落在自己身上,也好过看着哥哥总是孤零零地承受。 夏正启的眼神从来没软过,接过试卷时只会淡淡瞥一眼,说句“这不是应该的吗”。 转头看到哥哥对着窗外发呆,夏正启又会立即暴怒,骂声与巴掌也照旧。 夏承越攥着被揉皱的奖状,躲在门后偷偷掉眼泪,才发现原来懂事和优秀,在夏正启这里,从来换不来半分怜惜。 后来,夏正启对夏承越严格至极,控制欲极强。 四年级那年,夏承越有一门考试99分,就差一分满分。 夏正启应酬回家,喝了点酒,得知夏承越没拿满分,眼神阴狠得快要杀人。 夏正启漫不经心地脱下西装外套,端正的领带松开,叠起衣袖,利索地抽出皮带。 他冷笑一声,迈步走向夏承越。 夏承越当时以为夏正启要打他,咬牙闭眼睛,跪在地上,等待挨打。 没想到,皮带声没落下,换来的是房间里哥哥的哭叫声。 夏承越睁开眼,望着房间里被推翻的书桌,爬到哥哥房门,趴在地上求饶:“我错了,爸爸,我一定好好学习,不要打哥哥。” 林章伊护着哥哥,皮带打在肌肤上的清脆声,穿透耳膜。 夜里,夏承越总是做噩梦,醒来后躲在被子里哭泣。 林章伊起来为他们兄弟俩掖被子,好几次站在门口,内心自责,偷偷跟着流眼泪。 她不是没想过离婚,可离婚之后,她没有经济来源,怕离婚后,连护着孩子的机会都没有,怕夏正启用法律把孩子们彻底绑在身边。 哥哥坠湖身亡后,她与夏正启离婚,何尝不是浑浑噩噩过了好几年。 来到警察局,在警察的调解下,林章伊时隔多年,再次与这个“恶魔”见面,心跳猛地加快,连指尖都忍不住颤抖。 厉即翘着二郎腿,毫无悔改之意,轻蔑地瞥了一眼林章伊与陈时泽。 “行啊,陈时泽,和夏承越一起瞒着我,躲我?” “从前我跟你好的时候,三番两次阻拦你不要欺负夏承越,你非要作践我们之间的兄弟情。厉即,我真他妈搞不懂你,你欺负夏承越,现在又再做什么?你跟一个变态有什么区别?跟踪、暴力手段强迫夏承越。” “暴力手段?”厉即闻言像是被踩中尾巴,跳起来,怒吼一声,“是他夏承越躲我,在m国放火烧我,前几天在医院打我,还吐我一身,我才是受害者。” 林章伊急忙打断开口:“恶人先告状,你少在这里叽叽歪歪。今天告诉你,我们会追究你的责任。” “追呗,反正你那前夫可是护着我。” 说着他不屑地仰头,望向门口。 一个藏青色西装男人,银框眼镜,头发梳理得整齐,正是夏正启。 夏正启走进调解室,在他身边,还有两位同样西装革履的男人,来势汹汹。 夏正启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林章伊,“小孩子之间玩闹,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承越这不是没受伤,他向来爱小题大做。” 林章伊气得攥紧拳头,许是夏正启对夏承越的毫无在意与阴阳怪气,惹怒了她。 自从嫁给夏正启,她很少反抗过夏正启。哥哥夏知明去世后,她再也没法胆小窝囊下去。 她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 林章伊深呼一口气,当着所有人的面,抬手给了夏正启一巴掌,“这么维护这个畜生,该不会是你生的吧?私生子?” 夏正启整个人都僵住了,愣愣地瞪大眼睛,瞳孔里还映着林章伊方才扬手的动作,那只常年握着锅铲、带着薄茧的手,此刻正微微发颤,却实实在在落在了他脸上。 “你……”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卡着块滚烫的石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震惊像潮水般漫过他,覆盖了所有情绪——他从未想过,这个在他面前缩了十几年、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女人,竟然敢抬手打他。那巴掌不重,却像道惊雷,炸碎了他习以为常的掌控,让他一时间忘了发火,只剩下满眼的难以置信,和一丝被撼动的狼狈。 真是反了天。 这个女人是忘了从前怎么被他打的吗? 夏正启上前一步,被陈时泽挡住。 陈时泽身形高大,约有189公分,长期健身练出的矫健身形撑得黑色上衣,脖子衣料下隐约透出彩色纹身的边角,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凶悍,一眼看去就不好惹。 “恶心不恶心,打女人,难怪没人喜欢你,难怪你要再婚,是打算开个小号,怕是老了,没人养,会被夏承越打到漏屎吧。” 陈时泽狠狠甩开夏正启,护着林章伊,往后退几步。 “这一巴掌让你又如何?不过证明你是个情绪化的废物。养了你们娘俩这么多年,就知道惹事,还要我来收拾残局。没教养的人总是聚集在一起。我后天要结婚了,不跟你这个老女人计较。” 粗鄙不堪的语言让他在外面人面前丢尽了脸面,他要挽回颜面。 “你这个……”林章伊顿了顿,冲上去,想给这个自大的中年老人狠狠一击,却被夏正启躲开,她已然不顾形象,深呼一口气,“你这个恶心家暴男,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二婚姐嫁给你,还要忍受你的金针菇,你生不出来儿子吧,你个弱精鬼。” 在场的男人一愣一愣,纷纷望向夏正启的身下。 夏正启面红耳赤,“林章伊,你个泼妇,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也就只会用下三滥的话来伤人。” 陈时泽跟着骂:“就骂你,你个老毕登,你不仅嘴巴脏,你浑身上下都脏得不行。” “你这人谁啊?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与你何干?” “我就要管,老毕登,年龄大了,一身老人味,将来送养老院,嘴巴欠都比别人多挨一个巴子。” 第33章 毁了方竟遥 这时,门外的警察冲进来,把快要打在一起的几人分开,为他们调解。 赔偿的事想都别想。 警察那边认定夏承越没受实质伤,加上厉即因“寻衅滋事罪”已经关了五天,双方了事,这事就算画上了句号。 没人问夏承越心里那道被揭开的旧伤疤有多疼,也没人管厉即那五天是真反省还是憋着更狠的念头。 法律的尺子量过了,程序走到头了,剩下的委屈和隐忧,便成了该被咽进肚子里的私事。 林章伊站在警局门口,望着天上灰蒙蒙的云,只觉得夏承越的难受成了轻飘飘的事。 无论如何都没法签下谅解书,她心里还恨着这个魔鬼。 尤其看着厉即还一副吊儿郎当,毫无悔改的死样子,林章伊内心的火团团凝聚,“我的知明也是他害死了,我凭什么原谅他?” 厉即:“阿姨,你少胡说八道,没证据的话别乱说。” 他这个人向来恶心,喜欢戳别人的伤疤,因此这才故意在夏承越面前说起哥哥夏知明,恶心夏承越,企图吸引夏承越的注意力。 但没做过的事情,他坚决不认。 林章伊坚持要打官司,不把厉即送进监狱,誓不罢休,管他是市长还是总统的儿子。 不知哪来的调解员:“您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 夏正启冷哼一声:“林章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别忘了,你哥哥弟弟还在我的帮助之下,拿到风光的工作。赶紧调解了,咱们离婚了,但你娘家所有人哪一个不是靠着我吸血?” 林章伊抬起那双泪眼,被陈时泽握住了双手,语气里多了几分笃定,“行,你把他们统统开除,我无所谓,我只要我的孩子健康地活着。” 当初在夏家被打得最狠的时候,她抱着哭闹的孩子跑回娘家,跪在父母面前哭着求他们做主。 可哥哥只会搓着手劝“夫妻哪有不吵架的”,母亲拉着她的手叹气“忍忍就过去了,为了孩子”,那些所谓的“帮助”,永远停留在轻飘飘的安慰里,没人敢真正站出来,对夏正启说一句“你不能再打她”。 那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命苦,摊上这样的日子。 直到离婚后,她咬着牙搬出夏家,也没再回那个只会和稀泥的林家,租了间小房子,不用再看谁的脸色,不用再提心吊胆听摔东西的声音。 她才惊觉,原来外面的天是蓝的,风是暖的,日子可以过得这样松快。 那些年的风雨,哪是老天爷给的? 分明是夏正启的拳头、林家的冷漠,一点点织成的牢笼。 是他们让她以为,女人就该在委屈里熬着,是他们让她错把窒息当成了生活的常态。 如今她什么都不求了。 不求前夫忏悔,不求娘家愧疚,甚至不求日子大富大贵。 第37章 她唯一的念想,就是看着夏承越能好好活着,活成不曾伤心的样子。 出了警察局,厉即整理好衣着,扭扭头,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口,嘴里还叼着一根香烟。 陈时泽把林章伊锁在车里,转头站在门口,见到厉即时,抬头就是一拳,可惜他哪有厉即有手段,被厉即压在地上。 林章伊在车里急得一直敲玻璃,整个车子都颤动。 陈时泽咬牙切齿地怒吼一声,“厉即你个混球,离夏承越远点。” 厉即正愁没地方发泄,在他脸颊上给了一拳,直接见血。 “我就要,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还想操夏承越他妈,就这么个老女人,你也下得去手?” 陈时泽忍着疼,一脚踢在对方的腿上,两人这才拉开距离。 “你真的很可悲,厉即,从小暴力,怕是你爸妈在床上没做好姿势,才让你基因有问题,生出你这个超雄儿子。还好你父母有别的优秀小孩,不然你一个独苗,会败坏厉家风声。” 厉即恼羞成怒,上去给了他一拳:“你他妈还是我兄弟,知道我家的事情,不站我这边,还一个劲儿讽刺我?” “可怜虫,你喜欢夏承越却不敢说,活该,难怪夏承越当初喜欢上方竟遥,而不是喜欢你这个死变态。” 厉即被戳中自己的心事,攥紧拳头,冲上去拽住陈时泽。 两人打得你死我活,最后被市长秘书张乾文的人分开,塞进车里,扬长而去。 陈时泽脸上添了不少新伤,颧骨处泛着青紫,嘴角破了皮,渗着点血丝,看着狼狈得很。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耗尽了全身力气,扶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撑着膝盖站起来,脚步虚浮地挪回车边。 车门打开,露出林章伊那张担忧的脸,他却忽然扯着嘴角笑了。 那笑容混着脸上的伤,有点傻气,又带着股松快的劲儿,“没事。” 尽管浑身骨头都在发疼,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可冲着车里那道心疼的目光,他觉得这点疼算什么。 至少,他护住了想护的人。 林章伊的眼睛哭肿了,启动发动机,“我带你去医院,你都打不过他,想要我担心死?” “章伊,我不舍得你受委屈,也不想夏承越受委屈。”陈时泽一手握住她的手,轻轻一笑,“我知道你这些年受了很多苦,自从承越住进医院,你已经很久没联系我,这几天你找我很开心。我对你是认真的,真的。小时候我看你在舞台上跳舞,闪闪发光的样子,我以为是童话里的公主出现了。你要是怕我怕年轻,怕我没有责任心,怕别人指指点点,你可以不给我名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干嘛?” “我今天见到夏正启,满脑子就想保护你。” “我可以不要名分,姐姐,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 车外树影闪过那张冷峻的脸,厉即擦了擦嘴角的血痕,一想到夏承越现在与方竟遥同住一家医院,他内心的狠与怒止不住翻涌。 他回到自己的房子,家里那只丑不拉几的橘猫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裤子,蹭得他烦闷。 他垂眸盯着这只上了年纪的猫,想起陈时泽的话,一把拽起来,“你躲什么?老子喜欢你,你还敢躲?” 这人从小娇纵惯了,无法无天,高中那会儿到处作恶,老师们一律评价他为“混子”,一见到他总要摇头,恨不得让他办理退学,别祸害身边的同学。 身边人哪个不是害怕他,对他有所企图,他自然看不惯那些为了利益而讨好他的人。 夏承越高一那年转来十五中,千方百计勾引他,讨好他。 第一次见到夏承越,夏承越撑着雨伞走在学校池塘旁边,一只脏兮兮的小猫蜷缩在长凳下面,雨打湿他洁白的校服,却傻到把雨伞给这只丑猫。 第二天,夏承越感冒了。 厉即受不了这种伪善的人,抢走他的猫,恶狠狠地说要杀了这只猫。 结果却养了这只猫养了八年。 那段时间,夏承越一直出现在他的必经之路,他也试着把夏承越当朋友,后来才知道原来夏承越是为了夏正启的事业才讨好他。 厉即再也无法好好对他,愈发厌恶夏承越在他面前扮好人,在兄弟们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夏承越。 把夏承越关进游泳馆柜子的那一次,他本想等兄弟们都走了之后,回去救夏承越,说几句话哄哄,夏承越肯定开心不已。 没想到夏承越走了。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是方竟遥救下夏承越。 他们还在一起了。 恶心同性恋! 如今,方竟遥还跟夏承越同一个医院病区,真是让他火大。 他戳了戳自己脸上的伤口,疼得龇牙,让他更加清醒。 方竟遥凭什么抢他的东西? 一个疯子罢了! 他有的是办法毁了方竟遥。 厉即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冷意,拨通电话,“方志兵,明天跟我聊聊你儿子呗,少不了给你好处。” 电话那头的dj舞曲震天动地,霓虹闪烁,方志兵微醺,正抱着一个少妇喝酒,嘴里抱怨着方竟遥不给他生活费。 “妈的,当初就该趁他未成年,彻底掌控银行卡。” 那少妇轻声细语说:“志兵哥哥,你也真是的,你那个大明星儿子能赚很多,你享福就好了,为什么还要一直网上爆料?搞得你们父子关系很差。” “你懂个屁,自从还完债,他给我的钱越来越少,白眼狼,自私鬼,跟他那个死去的老母一样,整日提防我,我还指望他给我养老?” 方竟遥的疯病越来越严重,估计不会痊愈。再者,方志兵也害怕方竟遥查出他们之前不是亲子关系,得抓紧捞钱。 自从方竟遥住进病区,他成为方竟遥唯一的监护家属,他已经把方竟遥的房间里的东西交给二手买家,卖了不少钱。 大明星身价就是不一样。 只是方竟遥手里头还有一大笔钱,都是这些年打工赚来,他必须拿到手。 钱没到位,他坚决不同意方竟遥出院。 方志兵连连恭敬地回答:“厉少,我有时间,大把时间。” 第34章 出院 夏承越得知林章伊在警察局里打了夏正启的这件事,爽得不行,可一听说夏正启婚礼在即,气得睡不着。 夏承越的名字已经出现在开放病区的转接名单上,护士说最快今天就能搬过去。 可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开放病区的样子,就收到了亲戚们的消息,说夏正启要结婚了,日子定在明天。 最终,他还是打电话给妈妈,跟杨医生提了申请:“我想先出院几天。” 医生皱着眉问理由,他没说夏正启的婚礼,只说“家里有点事,必须回去一趟”。 第二天,陈时泽开车来接他,见他往日穿的衣服宽松不少,不禁调侃道:“瘦了不少,被医院虐待了?” “不想吃饭,你……”夏承越盯着陈时泽的脸,“脸,跟谁打架了?” “哎,没事什么,就是跟别人起冲突。” “别让我妈看到,免得她担心。”夏承越瞪他,“警告你,不许找我妈。” “遵命,小祖宗。” 陈时泽哄着他,生怕这家伙一个不开心,又断了他跟林章伊的联系。 为了爱情,他伺候这个祖宗还不成。 “先去吃饭吧。”陈时泽启动车子,往前开去。 “豪庭酒店,去吃席。” 一个紧急“刹车”吓得陈时泽顿在原地,后车有人按了喇叭,他才继续往前开去。 “你爸今天结婚?” “对,去祝福他们。” 豪庭酒店坐落于市中心,车子开了半个小时才到。 夏承越没联系夏正启,但从家族群可知具体楼层。 他昨天特地恶找了一群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邀请他们来吃席。 那些远方亲戚一直想攀附上夏正启,但夏正启向来眼高手低,结婚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不会邀请那些穷亲戚。 但夏承越不一样,他是夏家的人,夏正启现在唯一的儿子。 关键是,亲戚们得知不用给份子钱,再加上是夏正启儿子的邀请,哪个亲戚不给面子? 于是,一堆亲戚乌泱泱地过去,乌泱泱地霸占了来宾席位,甚至霸占了夏正启想巴结的那些贵宾位置。 夏正启正忙与那些贵宾寒暄,被一群叫不出名的亲戚扰乱,还有那些不懂礼仪的小孩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急忙叫助理把人都赶走。 “我们都是你邀请来的,怎么还赶我们走?有没有搞错?” “就是,还以为你改性了。” “大喜的日子,怎么闹得这么不愉快?” “我们也是来给你送祝福的,祝你幸福美满。” 亲戚们围在夏正启身边,七嘴八舌地打趣着,“新郎官今天精神啊”“啥时候再添个大胖小子”,嗓门洪亮,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把现场的气氛烘得热热闹闹。 第38章 夏正启心里憋着股不耐烦,可转念一想,气氛都到这份上了,真把人赶走,传出去保准落个“发达了就不认穷亲戚”的名声,在夏家那群爱嚼舌根的长辈面前,怕是要被戳脊梁骨。 更何况,婚宴的席位早就排好了名签,主桌副桌泾渭分明,临时加位或是换桌根本来不及,总不能让这些穿着沾了灰的外套的亲戚,挤到他特意请来的商界伙伴中间去。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干脆让助理领着他们去隔壁商场,吃那100块一位的自助餐,既能把人打发走,又显得自己“没亏待”,一举两得。 念头落定,他立刻掏出手机,一边给助理打电话安排,一边叫住酒店经理,低声吩咐着“把那几位领到侧门,别在宴会厅门口堵着”,语速快得像怕多耽误一秒。 可事情没那么顺利。助理刚把话传过去,就有几个年长的亲戚炸了毛:“我们来喝喜酒,凭啥让去吃自助餐?瞧不起人咋地?”“正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现在结婚了,连口正经喜酒都不让喝?” 争执声越来越大,从最初的理论变成了高声嚷嚷,引得宴会厅里不少宾客探头张望。 助理被围在中间,脸涨得通红,想解释又插不上嘴,那片混乱的吵嚷,像道不体面的疤痕,硬生生划破了这场精心布置的婚礼的光鲜。 眼看着新娘即将进场,夏正启顾不得那些穷酸亲戚,按照婚礼流程,站上婚礼站台,完成婚礼仪式。 直到夏正启与新娘站在台上,大屏幕正要播放新人的甜蜜婚纱照,忽然跳转成一个视频。 视频里,摄像镜头晃得厉害,像是有人手抖着没拿稳,画面里的光影忽明忽暗。 一个少年站在镜头前,刚好被镜头框住。 他脸上新旧瘀青交叠,颧骨处一片乌紫,嘴角裂着道干涸的口子,结了层暗红的痂。头发乱糟糟地搭在额前,遮住半只眼睛,露出来的那只眼瞳空洞得像口深井,没有半分神采,就那么直勾勾地对着镜头。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脊背绷得笔直,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僵硬,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昨天爸爸打我打得好狠,还要打妈妈,我想录下来,去报警。警察叔叔会保护我们吧,我讨厌爸爸。” 夏正启瞪大眸子,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急得大吼:“关掉关掉!” 现场一片混乱,有人跑去拔掉大屏幕的电源,然而屏幕后面播放的是夏正启一拳一拳打在夏知明的身上。 很快,屏幕熄灭,现场一片哗然。 “这是那个……死掉的孩子?” “夏知明,夏正启家的老大。” “夏正启好可怕。” “真不是人,把孩子打成那可怜样子,是亲生的吗?” “人不可貌相。” 四周的亲戚纷纷讨论起来,有些亲戚长辈想起以前夏知明回乡下的玩耍,可爱的样子,不禁红了眼眶。 夏承越夺过主持人手中的麦克风,一步一步走上台,一字一句地对女方说,“夏正启就是连自己的小孩生死都不管的禽兽,你真的要嫁给他?给他生儿育女,老子祝你好孕啊。” 夏正启气得冲上来,想扇他一巴掌,夏承越往后退一步,被夏正启身边几个朋友拉住。 陈时泽冲上来,猛地推开夏正启,举起手中的蛋糕粉,猛喷那些人,现场人被粉尘呛得直咳嗽,眼睛都睁不开。 夏承越退出人群包围圈,站在稍微安全的墙边,拿着话筒继续说:“都给我闹起来,夏正启,你结婚,儿子真替你高兴。不过,你欠我们,你欠我哥哥的一条命,这件事是不是得明说出来。夏正启,儿子我会紧紧追随你,死死缠着你,直到你在我哥的坟墓面前跪下认错!” 旁边一个长辈大伯公大喝一声:“糊涂蛋,哪有老子给儿子下跪?夏承越,你消停点。” “老子就要当他夏正启的老子!” 夏正启看着新娘狼狈的样子,再看看现场混乱不堪的样子,来宾纷纷看笑话,他气得眼睛发红,拿起手机报警。 很快,警察过来,夏承越也没有躲,定定地站着接受询问。 “怎么了怎么了?我老爸结婚,我给他助助兴,开开玩笑而已,至于报警吗?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不劳烦警察了。” 大伯公连连点头:“就是,这是孩子闹着玩,一家人,没必要报警,婚礼还要继续。” 夏正启径直走过来,头发上沾满了蛋糕粉末,一片发白,“我没你这种粗俗不孝顺的儿子,警察,以故意毁坏财物的罪名逮捕他,老子在律师界中深耕多年,判你个三年都没问题,我今天大义灭亲又如何?” 夏承越早料到夏正启会报警,拿出另一个假模假样的u盘,“老爸,我只是开玩笑,播放视频本来是给你惊喜的,拿错了,蛋糕粉本来是为了给您跟新妈做蛋糕,不小心撒出来的,别跟我这个小孩子计较。” 大伯公笑笑说:“都是一家人,正启啊,这是你儿子,不要把事情闹大,让人看笑话。你真是好端端报什么警?还有你,夏承越,父子之间哪有仇,赶紧道歉。” 警察:“这样吧,人我们带回警局教育,你们婚礼继续。” 夏承越乖乖跟警察走,转头看了一眼憋屈的夏正启,得意地坏笑。 这人最看重面子,今天婚礼被他搅乱,估计不会放过他。 无所谓。 哪怕被关几天,他都想膈应夏正启。 夏承越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因此陈时泽平安无事。 临行前,夏承越嘱咐陈时泽:“别告诉我妈,还有这几天帮忙照顾一下我妈,我怕她担心,你就说我去参加心理疗愈活动,在闭关打坐冥想,不看手机。” 陈时泽从书包里取出夏承越抗抑郁的药,交给警察,拜托警察把药交给夏承越:“夏承越,你一定要吃药,知道吗?” “知道啦,我还要纠缠夏正启,就是犯病了,也不会死的。” 望着陈时泽离开,夏承越满脸阴翳,悄然坐上警车,前往拘留所。 他又不是没来过。 当初哥哥坠湖身亡之后,他像疯了一般打过厉即,打过厉即身边的朋友,打过夏正启,恨不得拉所有人同归于尽。 相反,在拘留所反而是他最平静的时刻。 医院里,方竟遥刚做完治疗,迷迷糊糊醒来,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他缓缓起身往走廊迈去,再走到大厅,在护士台打了个电话,讲了很久,才挂断电话。 往角落望去,却不见夏承越的身影。之前夏承越总在这个角落发呆,消磨时间,今天怎么不在? 他到处溜达,很多病友纷纷跟他打招呼,问他身体如何。 王阿姨正在陪蔡阿姨跳恰恰舞,余光瞥见方竟遥,便停下来。 “找老婆吗?还是找夏云?” 方竟遥难为情,低声问:“夏承越呢?” “出院了,没跟你说吗?” 第35章 我不想管他了 方竟遥闻言顿在原地,急忙跑到护士站询问。 黄护士给了他一个准确的消息:“他夏承越今天出院了,之后会不会再住院,得看他家人的安排,没跟你说吗?你们不是天天腻歪在一起?” 其实很多病人从病区出去后,总以为自己痊愈了,短时间内基本不会再乖乖回来,夏承越估计也这样吧。 “没有跟我说。”方竟遥愣愣的,又忽然想起来前几天夏承越说要出院的事,他以为是气话。 “不过,他的行李都没收拾走,等会儿阿姨会去收拾。” “也好,早点出去,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也好,也好……”方竟遥淡淡一笑,迈着脚步走向大厅,心头里灌入浓浓的酸意。 他要庆幸,夏承越终于走向光明,不用像他这样在医院里苦苦挣扎,可没了夏承越,他的日子该怎么过? 思绪像是摔碎的花瓶,喷溅到四周,刺痛着遍体。 他静静地坐在夏承越坐过的角落,静静地摸着夏承越送给遥遥的戒指花,眼眶逐渐发红。 车轮咕噜咕噜滚过地面,耳畔传来清洁阿姨与护士的谈话声。 方竟遥从失神状态中,猛地站起身,冲到夏承越的房间,抓起阿姨手中的毛巾、毛毯、不要的上衣、病号服、水杯、拖鞋,将夏承越的东西全部堆成一团,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迅速搬自己的房间。 黄护士:“方竟遥,你干嘛?” “都是我的!” 他眼眶发红,浑身止不住颤抖,死死抱住夏承越用过的毛毯。 毛毯上淡淡的花香,就像是无形的手,勾住他的每一根神经,他埋头深深呼吸,直到窒息。 “都是我的!” 黄护士见他的状态很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方竟遥,你还好吧?” “我很好。” 方竟遥勉强抬起头,露出那双通红的眼睛,继续抱住毛巾, 每次眼睛发红,就是遥遥出现。 第39章 方竟遥忽地撇嘴,哭出声,“我不想他出院的,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都怪我……讨厌我……我不想的,以后见不到了。” “遥遥?”黄护士试探地问道,她也怕发病的遥遥,万一一个飞踢,把她踢出医院编制,人生将会是凄凄惨惨。 “我没事,黄护士,我自己消化一下,请让我静静。”方竟遥擦擦眼泪,深吸一口气,把毛毯抱得更紧。 黄护士震惊不已,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无法无天的遥遥吗? “你是方竟遥?” “我没犯病,只是心情不好。” “哎,多大点事。”黄护士松了口气,“姐姐帮你给夏承越打个电话。” “不要。” “哎呀,我就说让他回来拿东西,不提到你,可以不?” 方竟遥乖巧地点了点头,眼眶里的泪花噙着,瞧着格外可怜。 黄护士走向护士台,拨打夏承越的电话号码,但是打不通,她转而打电话给家属林章伊。 林章伊正在教训陈时泽,骂这两人跑到婚礼现场瞎闹,忽然接到医院的电话,匆匆回了句:“行,我找时间再去医院。” 黄护士急忙说:“能让夏承越来拿吗?” 林章伊总不能跟对方说夏承越被抓进拘留所吧,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再说吧,承越现在有事,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扔了吧。” 黄护士挂断电话后,对上方竟遥那张期待的脸,有些不好意思。 不用想都知道,夏承越不想来。 “我回去休息一下。”方竟遥蔫蔫地垂下眸子,抱着夏承越的毛毯,慢吞吞地挪动脚步。 关门的瞬间,他蹲在地上,整个脑袋埋在毛毯里,没有半分悲伤,只有忘了的呼吸与静止的绝望。 走吧,夏承越,别回来,我们以后再也不见了。 我祝你余生幸福。 五天后,夏承越被释放,林章伊前去迎接,想着要不委屈一下,拉下脸面,跟夏正启说一句,让他和解,后续不要再告夏承越。 此外,关于厉即在精神病院试图猥亵夏承越的事情,林章伊最近几天联系了很多家律所,但一听说是“正扬律所”打官司,大家像是串通一气,不愿意接这个案子。 即便有律师愿意接,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能赢的机会不大。 毕竟夏承越作为男性,没有受到实际性的伤害,以强制猥亵的罪名告对方,赢的机会不大。 林章伊有些泄气,出门前,忽然有位律师联系她,跟她约在市中心的一处咖啡厅。 张律师端坐在桌边,喝了口咖啡,云淡风轻地说:“林女士,听说你们要跟正扬大律所打官司,其实我能帮助你们。” 林章伊有些警惕地打量对方,生怕对方是骗子,毕竟她年岁到了,是最容易被诈骗的群体。 再过几年,她就要被骗买保健品了,怎么可能有人愿意帮忙? “为什么要帮我们?” 张律师淡然一笑,“其实我也不愿意,跟正扬律所作对,没有好处。只不过,受人所托。” “谁?” “一位姓方的先生,具体的我不能多说。” “方?” 林章伊蹙眉思索,恍然间明白了,“是精神病院里的方先生吗?他救过我儿子。” “是的,”张律师递出名片:“林女士,你找个时间来我律所,到时候我们再详谈。” 在张律师离开后,林章伊搜索了张律师的网络资料,发现对方在律师行业威望颇高,顿时有些兴奋。 接到夏承越,他闻言气得当场大跳,“妈,你要是真的联系夏正启,我马上死给你看。我可以受尽任何委屈,但你不能。” “妈妈看不得你吃苦。” “我不吃苦,再说拘留所跟在精神病院有什么区别?我又不是没来过。” 夏承越这几天犯病,躺在狭窄的拘留所小床上,一动不动。 如果在家里,纵然是妈妈想尽一切办法,也无法让他起床。 但在拘留所里,有规定的日常作息,哪怕抑郁症发作,警察经常强制他到外面散步,反而不至于让他像僵尸一样,直挺挺地挂在那一方小床上。 五天过去了,夏承越被教育了一顿后,完好地放出来,林章伊心疼不已。 林章伊往他身上打艾草叶,说是驱邪避晦气。 “妈,我又不是什么大罪,下次不犯就是,但是妈妈,你要是真的跟夏正启低头,我只会难过,恨自己。” “你决定跟夏正启势不两立,妈妈绝对不拖你后腿。外面那些律师一听说是跟正扬律所打官司,被告人还背靠着市长,都不肯接咱们的案子。” 夏承越眉头微微蹙:“妈妈这阵子辛苦你找找律师,我一定要闹大这件事,让他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不过你别丧气,有人接了,是一位姓张的律师,是精神病院里的方先生委托的。” “方先生?方竟遥?”夏承越不解,再次确认一遍,“真是方竟遥?” 夏承越难以置信,很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更怀疑是不是方竟遥变成遥遥,帮自己去找律师。 “就是上次救你的方先生,小越,有机会跟他说句话谢谢,请他吃顿饭。” “知道了,人大明星,还不一定鸟我。”夏承越满不在乎地说着,但心里却在意极了,很想问清楚方竟遥这个混蛋到底想做什么。 平时对他冷漠到底,这时候装什么好人? “医院也打电话过来,是黄护士,说让你回去拿行李,我叫她扔了。” 夏承越记得,自己出院之前跟黄护士说过那些东西都不要了,怎么还打电话问他? 回到家中,夏承越无力地躺在沙发上,打开手机,发现黄护士给他打了十几通电话,而且都是在上班的时间打的。 他直接拨打回去,询问她有什么事。 手机那边的黄护士惊讶不已,“谢天谢地,你可算接听了。” “有什么事吗?黄护士。” “能不能回病区一趟?方竟遥不吃不喝的,灌了营养液,整个人蔫蔫的,像是快要死了一样,无论医生疏导情绪,还是用药,躺在床上一直哭。” 夏承越心头猛地一颤,说话都有些结巴,“那那那他还好吧?是他让你打电话给我的吗?” “他不肯让我打电话,你回来一趟吧,他那个父亲也不愿意来探望,有家属爱人朋友鼓励,病人才会有勇气。你离开医院后,其实……他一直说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还说都怪他。” 这些年来,夏承越一直挂念着方竟遥,哪怕明知方竟遥有女朋友,可他还是贱得没边,表面是说不在乎,对方竟遥说尽恶毒话,但心里不忍心放手。 他怕自己自作多情,怕又被伤害一次。 这个抑郁症,让他受不了任何感情刺激。 “我……”夏承越深深呼一口气,“我不想管他了。” 黄护士正要再说一句话,通话已被挂断。 第36章 我爱你 妈妈和夏正启离婚时,硬争下老房子,那是她熬了十几年的地方。 夏承越回国后没住几天,在市区附近租了间公寓,自己一个人住,不过是想离过去远一点,怕自己睹物思人,会自责难受。 回到家中,在妈妈的催促下,夏承越在大中午洗了个澡,妈妈说是要驱除晦气。 他回房间,拉开抽屉翻了个底朝天,又把书架上的盒子一个个搬下来晃。 他要找那枚方竟遥送的玫瑰戒指,铁丝拧的,歪歪扭扭,却被他当宝贝似的收在木盒子里。 “妈,你见我那个木盒子了吗?”他追着问了好几遍,但妈妈说没见到。 最后他蹲在床边,盯着床底那片昏黑,索性蜷起身子钻了进去,指尖摸到粗糙的木板时,心猛地一跳。 木盒子被灰尘盖了层薄霜,打开的瞬间,蓝丝绒戒指盒静静躺着,旁边压着张小纸条,上面画着两颗挤在一起的爱心,墨迹早就干透。 铁丝弯成的玫瑰歪得厉害,花瓣还翘着角,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种笨拙的钝亮。 当年刚收到这戒指时,他天天戴在手上晃悠,吃饭睡觉都不肯摘。 直到有天被哥哥不小心碰掉,铁丝玫瑰的花瓣折了个角,他当即红了眼,对着哥哥又哭又闹。 此刻他捏着那张小纸条,轻轻展开。 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刚学写字的孩子画出来的,却带着股执拗的认真。 “希望弟弟每天开心,跟喜欢的方竟遥一直一直在一起。” 那行字撞进眼里时,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原来哥哥什么都知道,知道他藏在铁丝戒指里的小心思,知道他对着方竟遥名字傻笑的模样。 当年被他吼过之后,哥哥肯定很自责,字条上的字比平时端正很多。 此刻,酸涩全顺着那行字冒出来,堵得他鼻子发酸。 第40章 铁丝玫瑰依旧歪扭,可在他眼里,却比任何珠宝都要沉。 字条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夏承越记得那段时间,方竟遥经常对他冷暴力,动不动就玩消失。 他担心又失落,患得患失,厉即又时常欺负他。 每到夜里,他躲在被窝里给方竟遥发消息,就像是石沉大海。 哥哥见他难过,总是偷跑到他房间,逗乐他,可那时候夏承越心烦意乱,总是朝哥哥发脾气。 夜里,房间静悄悄的,他戴上玫瑰戒指,却戴不进去。他站在窗口,望着年少时一直笼罩在眼前夜色,心里的涩意挡不住。 他还是太贱了。 第二天一大早,夏承越站在医院门口,脑子晕乎乎,他都归结于吃了抑郁症的药,才让他精神失常,跑到医院来。 医院里,夏承越在开放病区办理好住院手术,只不过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 没有整天缠着他的夏云,没有短剧霸总陆总,没有整天神神叨叨的大友哥,没有k歌之王王阿姨。 更重要的是,没有渣男,他反而空落落。 开放病区与封闭病区相比,打电话并不会受到太大的限制。 夏承越在走廊尽头徘徊很久,深吸一口气,才打电话给黄护士,让她来接自己。 很快,黄护士就像是从天而降,直冲到病区门口,带他往封闭病区走去。 “哎哟,你再不回来,他的状态越来越差,一开始还满世界找你,像是遥遥回来一样,但情绪又迅速跌落,杨医生没办法把他关进小黑屋,他不闹了,却总是无意识落泪。你就当一回菩萨吧。” “黄护士,你可别骗我,渣男可不希望我见到他。” “他不肯跟你相处,你就不想知道原因吗?” “不想,我贱的啊,整天贴冷屁股。” “不贱不贱,不许这么说自己。我们护士间私下聊起方竟遥,其实都知道他的求死意念很深。他昨天告诉我,说他从高中开始,就不想活了,撒了个谎,跟喜欢的人分手了。我想啊,这个喜欢的人不就是你吗?我以为你们走得近,应该心意互通了,怎么都不张嘴的?还挂我电话。” 夏承越闻言,有些难以置信,“他跟你说的是真的?” “姐是过来人,时过境迁,当初感情早已不复存在,但我们还是希望你安慰安慰他,让他状态好转一点。这家伙也挺可怜的,五岁的时候就有多重人格,固执别扭,随便一件事就能摧毁他。夏承越,就当可怜可怜他吧。” 病房门口,夏承越冷嗤一声,攥着拳头,怕自己一拳打在的方竟遥的脸上。 门缓缓推开,单薄的床上堆成一座环形的小山,那是用几床被子拼凑而成, 里面人蜷缩在中间,露出弓形脊背。 夏承越走近,只看到方竟遥抱紧他穿过的病号服、盖过的被子与毯子,不要的上衣与毛巾,房间里一团乱,像是筑巢的鸟儿,筑起高高的围墙,标记自己的领地。 视线缓缓移动,他望向方竟遥,正要说句话,忽然注意到方竟遥抱着自己丢失的上衣与那条灰色毛巾。 靠! 小偷! “死变态,你偷我的毛巾还有衣服?”夏承越很无语,一把走过去,拽过那条灰色毛巾。 方竟遥哭得鼻头通红,抬起一双红肿的泪眼,沉默了片刻,始终不说话。 “老子问你话呢?你偷我毛巾干嘛?” 方竟遥垂眸,看着拽住毛巾的手,再看看夏承越,“假的,又开始幻想了……” 自言自语间,方竟遥轻轻摸上夏承越的手臂,是温热的,是布满青筋的,是有实质的,太像真的了。 这次是真的疯了吗? 他不想变成疯子,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不想在这个世界这么狼狈地活着。 好想夏承越呀,可是如果再来一次,他也绝不后悔选择远离夏承越。 他这么不堪的样子,反反复复发作,不值得人喜欢。 那张布满泪痕的脸,贴在夏承越的手臂上,眼神里满是呆滞,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老婆,你不要我了吗?” “你喊谁老婆?吗的,方竟遥,死渣男,你遥遥上身啦?” 方竟遥愣愣的,耳朵嗡嗡响,像是生活在一方古井中,任何人说话都有断断续续的回音,无法听清楚。 “老婆,我脑袋好痛,你救救我好不好?” “我想你了。你能不能抱抱我?我怕我会再也醒不来。” “我太坏了,能不能抱抱我,抱抱我?” 夏承越甩开他的手,又被他缠上,很无语地回头望向在门口偷窥的黄护士,龇牙咧嘴地骂道:“方竟遥,你给我清醒点。” 方竟遥依旧神神叨叨,嘟嘟囔囔地说着那些不着边际的话。 无奈之下,夏承越抬手,在他那张俊逸的脸上,轻轻打了一巴掌,“发什么疯,快点给我醒醒。” “我很快就要疯了,以后你会再也见不到我。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谁说你会疯的?你现在立马给我恢复正常,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都担心你吗?” “没有人会希望我活着。” “你那些粉丝,他们都陪伴了你很久,一直鼓励你,他们都希望你活着。” “都不是真的,他们不会喜欢疯子。我的耳朵好像聋了,我听不到你在说什么。老婆,其他人我都不要,我就要你,你离开了,我会死的。” 方竟遥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肩膀抖得厉害,连带着声音都碎成了碴:“我不是故意的……” 夏承越原本攥着拳,那些到了嘴边的狠话,在看到那双眼泛红的眼睛时,忽然就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方竟遥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心里那点硬起来的棱角,像被温水泡过似的,一点点软塌下去,化成了说不清的酸涩。 他别开脸,喉结动了动,最终只闷闷地吐出一句:“别哭了。” 再多狠心的话,对着这样的眼泪,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可他怕自己心软了之后,这个人一醒过来又会伤害自己。 矛盾的是,他又不忍心看方竟遥难过,只好咬牙切齿地骂道:“死渣男,别跟我装可怜。” 方竟遥的耳朵传来“死渣男”三个字,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把夏承越给扑倒在床上,抱着夏承越一直哭。 “我爱你。” 这三个字就像是定海神针一样,将原本要暴躁炸毛的夏承越僵硬地定在原地。 他从来没有从方竟遥的口中听到“我爱你”三个字,一直以来他对这个爱都是充满着疑惑。 忽然被对方一个生硬的表白,砸中脑袋,整个人从头到尾,莫名有种暗爽。 哪怕这个表白,不过是对方神智不清的时候说的,他都觉得足够了。 服了,他现在真的没有办法恨死渣男了。 “再说一遍。” 方竟遥哭得浑身发颤,抽噎声像被掐住的小猫,一句完整的话都攒不起来。“我……我们回到过去,我爱你……” 他吸了吸鼻子,眼泪糊住了视线,“没想……想让你……离开的……全是我的错……” 他的肩膀一耸一耸的,连带着说出的字眼都颠三倒四,要仔细辨着那些断断续续的气音,才能勉强拼凑出他想说的意思。 夏承越蹲下身,看着他涨红的脸和糊满泪痕的下巴,那些没说清的字句里藏着的慌乱与委屈,却比任何清晰的狡辩都更扎心。 “行啊,死渣男,想跟我复合,除非你狗叫。” 方竟遥将他死死地困在筑好的“巢穴”里,“汪!我是疯狗,求你别离开我。” 夏承越:“……” 看来是真疯了。 第37章 我快死了 方竟遥哭过之后,整个人晕晕乎乎,像一具尸体,僵硬地卧在一堆夏承越的脏衣物之间,眼睛像是被朦胧的水雾蒙住,意识逐渐混沌。 明明看到夏承越在自己面前,他无动于衷,勉强着抬手,就连想要试探对方是不是幻觉的力气都没有。 大脑急速缺氧,心脏跳动得飞快。 他感觉自己快死了,一种崩溃绝望的念头在心里盘旋沉淀,升腾下坠,难以捕捉,无法思考。 那只僵硬的手抬到一半,定在空中。他在祈祷“幻觉”能施舍他一点温暖。 “求求你了,夏承越,给我爱好不好?我快死了。” “夏承越,我给你留了一笔钱,不多,我死了之后,张律师会找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夏承越听不清楚他到底在嘟囔什么,盯着他那只悬在空中的手,犹豫几秒后,轻轻握住,将耳朵凑近他耳边,听到他说“对不起”,不觉握住他的手。 “方竟遥,你快醒醒,我还要回到开放病区。”夏承越摇了摇对方的手,“别让我担心。” 第41章 黄护士见状走上前,发现他情况不妙,急忙叫上床位医生检查方竟遥的情况,把夏承越赶出病房。 夏承越站在门口,焦灼涌上心头,他以为方竟遥只是哭累之后,开始胡言乱语,却隐隐感受到方竟遥无尽的痛苦。 他坐在走廊处,嘴唇发麻,双手不觉颤抖,隐隐有些犯病的症状。 走廊那边一道人影覆盖在他身上,夏承越仰头,见是许久未见的陆总,无奈一笑,“我现在没心情陪你玩。” 陆总微微眯起眼睛,“你在为他难过?男人,你哭红的眼睛骗不了人。” 其实看着方竟遥犯病,夏承越心里很不好受,甚至想让替他受罪。 他告诉自己,只要方竟遥现在低头,跟他服软,说一句需要他,过往种种,他可以什么都不计较。 “我第一次跟方竟遥见面时,方竟遥在运动会上,背着我去校医室,速度好快,我还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第二次,我被人关在小小的衣柜里,是他踏着月光,将我从黑夜中救下来。他一直保护我,却总不说自己的委屈。我恨他,也将他深深铭记在心中。”夏承越自言自语般地回想起过去。 陆总从容一笑:“这不得不提到我的爱人,她向来温柔,也从不说自己的委屈,这一点你们很像。” “你们为什么分开的?因为你生病吗?” 陆总的眼睛微微向上瞥去,眼眶却红了半边,思考了一会儿说:“她肯定在胡闹,她气我忙于工作,耍脾气去国外留学。” “那你聊系她了吗?” “我给她打了好多通电话,她一直不接,她是不是不要我了?”陆总忽然哽咽一下,“肯定不是的,她最任性了。不然为什么不来看我?我要逃出去,你助我一臂之力。” 夏承越可做不到。 经过一番治疗后,方竟遥陷入沉睡中。 夏承越在封闭病区呆着也无济于事,黄护士让他回到开放病区,等待消息。 这时,杨医生前来观察方竟遥的情况。 眼看夏承越即将离开,杨医生忍不住说:“方竟遥不张嘴,但你长耳朵,我直接跟你说了,他一直跟我说很喜欢初恋,愧对初恋,这些年初恋的幻影一直跟着他。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个人是你。我答应他不能告诉你,但我们可以一起瞒着他。他怕自己拖累你,怕你知道他是个疯子,才跟你分手的。希望你能帮帮他,就像他当初帮你那样。” 听到这番话,夏承越心中像是遭受了重击,苦笑着骂道:“他是煞笔吗?怕拖累我?他在演什么苦情戏?”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会大骂特骂方竟遥,谁要方竟遥自以为是地为他着想? 可事到如今,方竟遥依旧抱着不愿意接近他的想法,他真不知道自己那颗心到底得受多少伤害才会回头。 他需要方竟遥亲口跟他说,说需要他。 方竟遥经过治疗,短时间不会清醒。 夏承越待在门口等着也无济于事,再者他还要回到开放病区,接受治疗。 黄护士陪他回开放病区。 “黄护士,如果他醒了,麻烦你第一时间联系我。” 黄护士:“肯定的,其实方竟遥的家属从不关心他,倒是有好几波粉丝来找他,想见他,被医院拒绝了。我表妹都是他的粉丝,我回去都不敢说他的事。” 每个精神病人都有无法言喻的伤痛,她身为医护人员,既然伸出手并不能把他们拉上岸,就不要成为推手。 把他的消息散播出去,无疑是违背医德。 “相信他醒来,知道你来探望,他会很开心。” “但愿吧,但愿他不要再对我冷漠。” 夏承越走到门边,陆总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被保安瞬间逮住。 夏承越很无语:“陆总,你不能出去。” 陆总冷哼一声,整理一下病号服上的假领带,“我只是在考验这里的安保工作。” “行了,你回去吧。” “等等……”陆总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手机号码,有些难为情,“帮我打电话给芊芊,叫她哪怕是在国外也要回来探望我,不然我给她建的百年庄园可就送给别的女人了。” “一定带到。”他摆了摆手,苦笑着摇头,“打电话过去,她不会骂我吧。” “怎么可能,她向来温柔。因为她,我才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记得帮我打给她,我很想她。”陆总那副油腻的话术瞬间变得温柔许多。 夏承越离开封闭病区后,回到病房里整理床铺与行李。 开放病房比较宽松,对病人使用手机没有限制,但充电线必须上缴,只能在护士台充电。 说是怕病人用数据线自杀。 开放病区的病人大多都比较像正常人,但少个别的会做出怪异的举动出来。 他私下巡逻了一番,想找个安静的角落打个电话给陆总的白月光,最后锁定了无人的洗衣房。 他正要拨打电话,后面忽然来了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大跳出来,“老公,你在这里做什么?” 夏承越吓了一大跳,转头看到夏云,松了一口气,“死丫头,你要吓死我。你怎么也转到这里来了?” 夏云双手环胸,一副很得意的样子说:“我比你先来的,我比你病好的,谁让你那几天都不在。你真的好坏,方竟遥每天抱着你的衣服一直哭,打电话给你,你也不接。我不想离开好闺闺的,但是黄护士硬拉着我来这个病区,我要让医院所有的机器吞了她。” 夏承越见她有好转,不觉有些暖心。 “你来这里做什么?” “打电话给陆总的白月光,我怕挨骂,正在酝酿感情,要不……你打?” “我打?我是女的,打过去她会以为我是陆总的二奶。” 夏承越:“……你这话说的,谁叫你这么粗俗的话?” “医院里的叔叔阿姨。” 夏承越拿起纸条,反复确认上面的数字,深呼一口气,抖着双手拨打过去。 嘟嘟嘟…… 几声后,一个苍老的男人接听。 夏云凑近手机,偷听, 夏承越抖着嗓子问:“你好,是芊芊的电话吗?” 男人:“您好,是芊芊的朋友吗?” “是的,她在吗?我找她有点事。” “不好意思,芊芊两年前已经去世,劳烦您挂念了,不知道您是哪位?” 夏承越顿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对方,吐了“节哀”两个字,马上挂断电话。 夏云同样愣在原地,认真地问道:“是你的手机吃了芊芊吗?” 第38章 我喜欢男的 夏承越倚靠在墙边,不觉叹了口气,“夏云,你别告诉陆总。” 夏云撇撇嘴,“我又见不到他,听说他陆陆续续在封闭病房住了两年,我可是要出院,当正常人的。” “两年啊……看来他受到了很大打击。” “两年怎么了,我从14岁开始就住医院……不过我一直住开放病区,今年才住上封闭病区。想想人生挺没劲儿的,你说……我要是死了,重生后,还会被人骂疯子吗?” “我犯病时也想死,可我还有重要的事,重要的人,我不能死。每次没犯病,我又庆幸自己还活着。夏云,我们别总想着生生死死,眼睛一闭一睁,就是从上天那里多赚一天。让我们弱弱地苟着每一天。” “可是……” “你之前从不提生死的话题,每天嬉皮笑脸,没心没肺,我离开的这几天,过得不开心吗?” 夏云愣了一秒,张口想说些反驳的话,忽地撇撇嘴,眼眶发红,“我爸真不要我了,骂我是疯子,还有一个私生子,他们都笑话我是疯子……说以后等我出去,把关厕所里,我没招了……为什么我这么惨?” 夏承越常常觉得力不从心,听着对方的倾诉,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废话来安慰夏云。 他跟夏云何尝不是同病相怜? “你好好待在你妈妈身边,你远离那些伤害你的人。疯子,”夏承越冷呵一声,“到底谁才是疯子?正常人为什么给不出一份健康的爱?有时候,最勇敢的不是不受伤,而是在经历无数失望后,依然愿意一点一点地拼凑起自己。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吗?这句话,我已经听了好多年了,一点儿不好。我的脑子不受控制的,它从未想过让我好过,我才不是疯子。” 说着这话时,她的声音间带着哽咽。 “你能跟很多物品讲话,你试着跟脑子聊聊,让它乖一点呢?给它取个名字,当成你的好朋友,让它不许调皮。” 夏云目瞪口呆,吸了吸鼻子,“你有病还是我病,我怎么可能跟物品对话?” 夏承越无语。 得了,上一秒还手机吃人,下一秒清醒,难怪能入住开放病区,感情是有好转的迹象。 “恭喜啊,死丫头!你终于有好转。” 第42章 之后的几天里,夏承越一直挂念着封闭病区的方竟遥,每天总会去护士台询问方竟遥的消息,但始终没有消息。 与封闭病区不同的是,开放病区可以家属陪同。 林章伊每天特地熬了汤,趁着热,总是从家里开车过来,第一时间递到夏承越嘴边。 今天熬了椰子鸡汤,鲜甜清香,纵然是没什么食欲的夏承越还是忍不住多喝几口。 夏承越放下碗,咂巴咂巴几声,“不对劲,你哪学来的?” “给你喝就喝,问那么多干嘛?” “不会又是陈时泽教你的吧?我说了多少遍,不许联系他,他来找你,直接扫地出门。” “他来家里扫地了。” “家里有扫地机器人,用得着他嘛?你真行啊,妈。” “你无非就想骂我老牛吃嫩草,嫌我老,嫌我给你丢脸。” “不是,他是我朋友,而且我怕你承受不住别人的眼光,我怕陈时泽太年轻,给不了你未来,我怕……” “停!”林章伊直接打断他的话,“谈恋爱讲什么结果?你比我还封建。你那个爸能找年轻的女人结婚,我不能找年轻的谈恋爱吗?之前你拿刀上门,吓得我魂飞魄散,不好刺激你,现在你好转了,老娘正式通知你,老娘就是要找年轻的谈,没有陈时泽,还有别的小鲜肉,我受够了老腊肉。” 夏承越的脑子瞬间卡顿了一下,“妈,你怎么忽然变了?” “变了吗?” “变得有活力。” 夏承越不得不承认这件事,难不成真的是因为跟陈时泽谈恋爱才变的? 他也不是非要妈妈找个老男人,只是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是吗?她一直循规蹈矩地活着,活得糟糕透了。 出生成伏弟魔,嫁给家暴男,孩子意外身亡,还有一个孩子闹着自杀。 上次骂完前夫后,她好像意识到发疯泼辣之后,反而没人会伤害自己,这时候醒来,为自己而活,好像不晚吧。 对,不晚! 她现在笃定告诉自己不晚! “你住院期间,我每天浑浑噩噩的,怕你出事,是陈时泽在安抚我,没有他,我的状态会更糟糕。谈恋爱就谈恋爱,至于未来,顺其自然吧。有缘自然有结果,没缘再强求都是孽缘。” “行吧,我尊重你,那你也尊重我。” “真假的?”林章伊微微挑了挑眉,“我什么时候不尊重你?” 夏承越拉住她的手,低声说:“妈,其实我喜欢男的。” “谈恋爱,就要谈简单的,谈什么难的?” “我说是喜欢男人。” 林章伊登时愣一下,“你开什么玩笑?” “陈时泽知道。” “你们两个王八蛋!”林章伊站起身,急忙收拾东西,嘴里骂骂咧咧,“嘭”的一声,将碗打在桌上,气得浑身发抖,“是因为厉即?你们以前在一起过,所以他一直纠缠你?” “妈,你想什么呢?我恨他讨厌他。” “他喜欢你,包括四年前的m国,你在出租房,放火烧他,都是因为他纠缠你,喜欢男人,你当时骗我说是意外着火。” 夏承越沉默片刻,无声地耷拉下眼睫毛。 “你总是这样,做事极端化,为什么总是拿自己的命去赌?” “我以后不会了。” 林章伊握紧拳头,久久不说话。 夏承越心虚地看向她,拉了拉妈妈的手,“生气了?” 林章伊狠狠闭上眼睛,沉默数十秒后,“你是上面还是下面?” 她忽然想到那个该死的厉即每次都欺负自己儿子。 她这个儿子,长得像她,相貌偏幼态柔和,笑起来人畜无害的,虽然日常装酷,但…… “不用回答了。” 夏承越:“……” “你答应我的,以后不能胡来,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你哥哥去世后,你见过我是如何悲痛欲绝的,你还想让我再经历一次丧子的痛吗?” “对不起,妈妈。” “还好你被人救出来了,我赶去m国找你,你邻居说是一个男人救你,我们都没找到那个好心人。” “我不是邻居救的吗?” “他们一起救你的,除了你邻居,说还有一个长得很高大的亚洲男人。”林章伊见他正在细细回想,打趣道,“该不会是你当时谈的男朋友?” “我没有谈……” 那时候哥哥去世,父母离婚,他自身来到m国留学,因为抑郁症,偷偷自杀了好多次,但好在每次总有人救下自己。 后来,厉即再次出现,他哄骗厉即,并灌醉厉即,抱着跟对方同归于尽的想法,点燃了房间。 夏承越打开手机软件,联系在m国的邻居大叔,询问他是否还记得当时救下自己的男人。 邻居大叔是出了名的热心肠,早年间移民到m国,凭着一股韧劲打拼多年,才总算买下了现在这套房。 前几年那回着火,大叔怕火势蔓延烧到自家,一边赶紧报了警,一边抄起灭火器就往上冲,忙活半天才算没让火越过界。 这天,他正收拾院子,手机忽然震了震,点开一看是夏承越的信息,愣了愣。 这孩子回国有些年头了,按理说早就断了联系,怎么突然发来消息? 再一看内容,竟是问他四年前那场火灾的事。大叔挠了挠头,虽满心诧异,还是琢磨着该怎么把那个男人的相貌细节说清楚。 回想起四年前火灾的情景,大叔跑去抽屉边,翻箱倒柜,找到一本杂志,照了个相发送过去。 “我形容不出来长什么样的帅哥,很像这个杂志上的男人,我老婆也说像,还特地去查了对方。我女儿直夸这个明星帅,我们最近在看他的电影呢,小伙子,演技真不错,未来可期。正巧,他跟你一个地方。” 夏承越收到照片时,还没点大图,早已知悉图片上的男人。 照片里,男人撑着柄黑伞立在雪地上。 雪落无声,漫过他的鞋边,天地间一片素白,只剩那抹黑,格外刺目。 他的眸子冷得像地上的雪,没半分温度,直勾勾地望向镜头,带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风卷着雪沫,掠过伞沿,伞骨似在微微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吹走。 而他站在雪中,孑然一人,身后空无一物,与这片苍茫天地对峙着,像一幅孤寂的画。 时光里遗漏的光,似乎在这一刻倾泻在夏承越身上的每一寸。 往昔那些关于方竟遥的一切,春光明媚,落日余晖,满天繁星,全部变成光影流转,交汇在眼中。 护士从护士台走来,大喊道:“夏承越,封闭病区来电话……” 第39章 哭吧 封闭病区门口,一阵吵闹声响起。 方志兵举着摄像头,直播间人数众多,他大骂:“大家快来看啊!” 浑浊的嗓门突然在医院走廊炸开,一个中年男人攥着拳头堵在门口,脸涨得通红,唾沫星子随着喊声溅出来,“这什么无良医院,拦着不让我见我儿子,谁知道你们背地里对他做了什么龌龊事?我是家属,我告诉你,这事没完。我要投诉你们,还要把你们这家不作为、虐待病人的破医院全曝光出去,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的嘴脸!” 周围前来探望的家属们被喊声引过来,渐渐围出一圈,有人拿出手机对着拍,有人窃窃私语。 几个护士站在里面,脸色发白地想解释:“先生您冷静点,病人现在需要静养……” “静养?我看我儿子是被你们藏起来了,今天不把人给我交出来,我就不走了!你们等着,我儿子是大明星,我会让粉丝后援会,还有公司找你们讨回公道。我可怜的孩子,生病让他已经很痛苦了,还不让我这个当爸爸去陪伴。” 黄护士极力劝说:“家属请不要在门口闹,病人情绪稳定自然会告知家属的。” “放屁,你们收了我们几万块的治疗费,让我儿子越来越严重,还不让我见他,分明是心里有鬼,我要曝光你们,让广大网友来评评理。” 黄护士很无奈,只好让门口的保安来帮忙。 前几天方志兵来过。 那会儿,夏成云不在,方竟遥情绪本就不稳,人蔫蔫的没精神,状态很不好。 方志兵嘴上说着“来看看你”,语气却带着点说不清的拿捏,没几句就绕到了不顺耳的话上。 许是哪句戳中了方竟遥心里的痛楚,刚还静着的人猛地翻了脸,眼圈一下子红了,浑身抖得厉害。 方志兵倒像没察觉似的,还在那儿“好说歹说”,实则句句都往方竟遥的火头上撞。 末了,方竟遥怒火爆发,真动了气,像个疯子般大吼大叫,大哭大闹。 因此杨医生跟方志兵沟通过,让他暂时不要来,谁曾想这老登又到医院折腾。 夏承越来的时候,站在不远处听了好一会儿,听得火气蹭蹭上涨。 第43章 他努力克制那些凝聚在眉头的怒气,脱下身上的薄外套,冲上去,盖住摄像头,“死老头,趁方竟遥生病,卖他东西。你儿子他欠我一大笔钱,正好你在,你来还钱。一千万,快点还钱,老东西,你私下存了不少钱吧,偷了方竟遥很多钱,子债父还。” 方志兵赶紧扯开外套,丢在地上,“你胡说八道什么?神经病。” “老东西,装聋作哑干嘛?你替你的冤种儿子还钱。粉丝听好了,这老东西就是不想儿子好,他要独占财产。” 方志兵急忙关闭手机,后退几步,生怕被这个穿着病号服的神经病误伤。 每次方竟遥发病发疯,总是充满暴力,动不动就打人,他也怕被疯子打。 “你们医院还把病人放……” 夏承越直接打断他,“还钱,你个鼻毛长的老东西,长得这么丑,怎么生出个大明星?面相丑陋,鼻孔朝天,脑门比医院大厅的地板还亮,你求清洁阿姨帮你擦亮脑门的吗?” “我跟你无冤无仇……” “哪里无冤无仇?一千万,你儿子欠我的,为了孝敬你,他一直跟我借钱,你还!” 方志兵越听,脸色越难看,连连后退,“胡说八道,神经病,我不跟你计较。” “长鼻毛老登,几天没洗澡了,怕我闻到吗?跑什么?还钱啊……” 在夏承越胡搅蛮缠的乱骂下,方志兵骂骂咧咧跑出医院。 夏承越松了口气,平复好情绪,可能刚刚过于激愤,隐隐有些不舒服。 走到封闭病区大门边时,他双手控制不住颤抖,嘴唇发麻,艰难地捡起外套。 黄护士:“你先休息回去,今天先不见方竟遥。” “我没事。”夏承越轻笑一声,缓慢踱步到门边,敲了敲铁门,“你要偷听到什么时候?” 方竟遥从门边现身,定定地望着夏承越,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 几日没见,夏承越忽然站在了他面前。 他愣了愣,眼前的人像是被清水浸过,透着股水灵灵的鲜活气。白日光落在夏承越身上,仿佛裹了层柔和的光晕,连眉眼都亮得暖融融的,是那种带着温度的灿烂。 方竟遥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竟有些挪不开眼,定定地站在阴暗的病区里,久久不说话。 夏承越跟在黄护士身后,装得从容淡定,走进封闭病区,将颤抖的双手藏在身后。 “哑巴,说话。” 不知怎么的,夏承越忽然想起高中那段日子。那时候他总闷着,一天说不了几句话,眉头也难得舒展。 倒是方竟遥,总凑到他跟前叽叽喳喳,说早自习时同桌又睡流口水了,说食堂今天的青菜比昨天新鲜,说操场边的梧桐叶落了一地踩着软乎乎的,邀请他去踩一踩。 明明都是些碎得不能再碎的日常,可方竟遥讲起来时眼睛发亮,语气带着点傻气的雀跃,他听着听着,心里那点郁气就悄悄散了,嘴角会不自觉地松快些。 那会儿没觉得什么,现在想来,那些被琐事填满的瞬间,竟成了灰暗日子里偷偷亮着的光。 许是曾经绕不开的牵绊,夏承越和方竟遥一起攥着少年时的光,却被后来的分别扯得生疼。 日子就这么在拧巴、伤痛、犹豫和错过里,一点点走成了眼下的模样,每个人都带着点狼狈,在糟糕里试着往前挪。 如今他们都穿着病号服,在医院里挣扎痛苦,一次一次怀疑生命,厌恶自己。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不说话,我走了。” “别走。” 夏承越转身要走,忽地衣角被方竟遥拉住,又松开了。 前几天,方竟遥意识不清,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身体浮肿,像是一具干尸,看得夏承越心里很不是滋味。 今日,方竟遥笔挺地站在自己面前,夏承越竟有些难以言语的愉悦。 “刮了胡子,整理头发,”夏承越绕着他走一圈,上下扫视他,再凑近闻闻,是清香的佛手柑与花香,“还喷了香水?” 方竟遥的眼睛跟着他的脚步移动,转了一圈后,最后定格在夏承越凑上来的那张脸。 “上次芳香疗愈,你拿来的,闻着心情好。” “是有效果,毕竟你今天都能说点人话了。” 方竟遥的声音轻柔了些许,“我知道你要来。” “想吸引我的注意力?” 方竟遥沉默。 “问你话呢,哑巴。”夏承越微微瞪他,一屁股坐在走廊的长凳上,“你要是说句我不乐意的,我马上走人。” “我想打扮得好看点。”方竟遥坐在他身边,一点一点靠近,那双漂亮的眼睛偷偷瞥夏承越,眼睛里晶亮灿烂,像是从沉寂的春天中醒来的第一缕晨光熹微。 他知道夏承越喜欢自己这张脸,虽然那是很久之前的事。只是不知夏承越现在会不会讨厌他。 看到这张脸,能讨厌自己少一点吗? “刚刚谢谢你。” 夏承越转过脑袋,被那张俊逸的脸冲击得说不出话,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说人话了。” “谢谢你帮我赶走我爸。”方竟遥久违地勾起嘴角,“我爸总是喜欢刺激我,说是我的问题,是我玻璃心,所以他说几句,我就受不了,我已经很努力地克制情绪了。” “克制什么?方竟遥,你被pua了。我服了,你要疏离我时,话说得多过分,面对那个老登,你就不知道说什么?你这个人真的很糟糕,优柔寡断,自以为是,老子今天大发慈悲告诉你,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你这个无理的爸,他可不会可怜你,只会压榨你,你趁早想办法断了父子关系吧。” 方竟遥沉默数秒,“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亲人?什么亲人?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吗?” 方竟遥不解。 夏承越见他微微蹙眉,低声问道:“你……不知道吗?难怪你会对他那么纵容。”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选了个委婉的方式,“你有没有想过你跟你爸爸不像,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坏,为什么厉即一直针对你?” 这三个问题连环击般朝方竟遥的回忆汹涌而来,那些多年来难以解答的问题就在夏承越的只言片语中找到了答案。 方竟遥定定地望着夏承越,声音带了些许沙哑,“谁告诉你的?” “陈时泽说厉即高中那会儿跟他说的,我也是刚知道不久。我以为你知道的……”夏承越支支吾吾地说着,时刻关注他的表情,生怕他犯病,又回到几天前病恹恹的样子。 方竟遥依旧平静,大脑宛若宕机,纵然重启也是一滩死水。 一分钟,两分钟…… 他沉默着。 没看谁,也没说话,就那么垂着眼,指尖搭在膝盖上,没半分动静。 “方竟遥,你说句话吧,怪吓人的。” 方竟遥紧绷的下颌松了些,苦笑发问,“我是谁?” “你还是你的。” “我是厉家人吗?”方竟遥难以接受,“这么多年,他们没有想过找我回去。” 如今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躲在角落的少年了。荧幕上随处可见他的身影,街头巷尾的电子屏循环放着他的广告,各家电视台的黄金档也常有他的面孔,连便利店的小电视里,他笑着举着产品的样子都格外显眼。 可就算这样,亲生父亲那边依旧不想找他。 没有一句问候,没有一次试探,他和他们毫无关系,更别说盼着他回去了。 从小外面的风言风语,说尽他不光彩的身世,妈妈总会安慰他,坚定地告诉他方志兵就是自己的父亲。 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方志兵将他同牲口般买卖,所有人再齐心协力抛弃他。 每次他不明白方志兵为什么要狠心对待自己,他总用“至少方志兵爱着妈妈”、“方志兵是自己唯一的亲人”等一堆理由,为对方开脱。 现在他站在赤裸裸的真相面前,松了口气,不在乎自己是谁的孩子。 “哭吧,”夏承越站起身,心里莫名酸楚,望着方竟遥脑袋上圆溜溜的发旋,颤抖的手一把抱住他的脑袋,抱在腹处,“以前你帮我,我就当还人情安慰安慰你。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他们都是,我们也是,但他们更坏。” 第40章 恨我,爱我 方竟遥的精神状态始终没能好起来,整日蔫蔫的,眼皮耷拉着,连说话都没力气,怎么逗也提不起半分精神。 夏承越起初以为,只要自己多陪着,总能慢慢稳住方竟遥的情绪。 直到那天,他撞见方竟遥犯病。 那是不同于人格分裂的症状。 以前第二人格遥遥出来,夏承越能镇得住。 现在想跟他说句话,简直是天方夜谭。 方竟遥像突然被抽走了理智,整个人陷入癫狂,伸手掀翻了桌子,碗筷摔得粉碎,桌椅被推得东倒西歪。 他一边大吼大叫,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一边又蹲在地上痛哭流涕,肩膀抖得快要散架。 第44章 保安们前来抓他,都被他打伤。 夏承越僵在原地,看着那团在人群中暴走的身影,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连呼吸都发紧。 原来那些蔫蔫的平静背后,藏着这样汹涌的崩溃,是他之前从未看清的疼。 隔着隔离室冰冷的门,他看得清清楚楚方竟遥,那个曾在记忆里永远闪闪发光的男人,如同被狠狠摔碎的花瓶,破烂不堪。 方竟遥蜷缩在角落,头发乱得像枯草,脸上还沾着不知是泪还是鼻涕口水的痕迹,连平日里最挺拔的脊背,都弯得没了形状。 嘴里呜呜囔囔,不知道说什么,偶尔还抽搐笑几声,手舞足蹈着。 周围散落着被砸坏的东西,一片狼藉,而他身上那点仅剩的尊严,仿佛也跟着碎在满地杂物里,怎么捡都捡不起来。 如果方竟遥一直疯下去呢? 他不敢想象那是多么崩溃的事。 夏承越缠杨医生,一遍又一遍地询问:“杨医生,他真的没有好的迹象吗?求你了,你治治他吧。” “他那么要面子的人,还是大明星,不能真的这么疯了。” “杨医生……” 杨医生无奈叹气:“我们会积极治疗他的,但一切不可控呀。” 夏承越靠在走廊墙边,愤怒地锤了一下墙。 眼看着陆总要经过,他还立马转身,躲在地上偷偷哭了。 他恨方竟遥,可是不希望以这么不体面的方式。 那是方竟遥呀,在银幕面前闪闪发光的方竟遥呀。 夏承越回到开放病区,心里始终挂念着方竟遥,没多久自己也犯病,吵着闹着撞墙要死。 一番挣扎下来,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看着妈妈疲惫的眼睛,夏承越心里很不是滋味。 “对不起,妈妈。” 林章伊摸了摸他受伤的脑袋,擦了擦眼泪,“你走了,我怎么办?我已经失去哥哥了……” “妈妈,我下去给哥哥当牛做马,下辈子,我给他当哥哥。” “他才不愿意呢。”林章伊抱住夏承越,眼泪止不住落下,“你别去封闭病区了,泥菩萨过江呀你。” “妈妈,我还是喜欢方竟遥的。”夏承越抖着身体说出来,“一直都喜欢的,我不会死的,我要拉他回来,我不会死的!” 两天后,方竟遥才总算清醒了些。 他浑身透着股卸力的疲惫,迷迷糊糊睁开眼时,脑子还发沉。 看清床边坐着的夏承越,他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下,没说话,只是攥紧被子,默默翻了个身,后背对着夏承越。 肩膀微微缩着,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不敢回头,怕撞见夏承越的眼神,更怕想起自己前几天失控的模样。 一切狼狈,都赤裸裸地展现出来,让他难堪又无奈,此刻他连面对夏承越的勇气都没有。 他只想在夏承越面前,永远是那个体面、干净的样子,半点狼狈都不愿露。 之前状态稍好时,那些失控的、滑稽又荒谬的片段全都记不清,倒还能撑着点底气面对夏承越。 可现在清醒了,彻彻底底清醒,很多画面却清清楚楚地涌上来。 摔东西的疯劲…… 哭喊的丑态…… 蜷缩在地上的狼狈…… 手舞足蹈的难看…… 每一幕都像巴掌似的抽着他,让他反而能记得一清二楚。 夏承越见他想要逃避,一巴掌打在他的手臂上,“醒来就不认人了?” 他迟疑片刻,轻声说:“你不觉得可怕可笑吗?” “我发病时大哭大闹,吵着自杀,你也觉得可怕可笑吗?” 方竟遥急得坐起来,“不,我……” 他声音卡住了般沙哑,支支吾吾地说:“心疼。” 这“心疼”两个字过于轻声,以至于夏承越没听到,凑近他跟前,“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方竟遥定定地看着夏承越的侧脸,“我知道很过分,你可不可以……陪我?” 这几天,他总感觉自己快死了,再也没法清醒了,彻底失去清醒,沦为可笑的疯子,但意识里却又舍不得夏承越。 他捂住心脏,像是心碎了般,难以言述,红着眼眶说:“你骂我不要脸吧,我需要你的陪伴,可以吗?” 夏承越见他一脸委屈,沉默了几秒。 “求你。” 可恶,就这“求你”两个字,可把夏承越爽到了。 之前方竟遥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像盆冷水浇得他心里发堵,连带着几分热情都被挫没了。 没成想,如今竟能听到方竟遥服软的话,语气里还带着点藏不住的妥协。 他心里那点憋了许久的气,总算松了些,爽爽的,却没打算就这么轻易饶过方竟遥。 想着先晾方竟遥几分钟,让对方也尝尝之前被冷待的滋味。 毕竟,该端着的架子,还是得端一会儿。 方竟遥微微往前挪,离他近了些。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轻轻耷拉着,掩去了眼底的情绪,只露出一点鼻尖的弧度,透着说不出的失落。 他本就生得清俊,平日里带着几分冷厉的轮廓,此刻却软了下来,连线条都柔和了许多,整个人透着股易碎的破碎感。 开口时,语气也没了之前的硬邦邦,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像被温水浸过似的,轻轻落在夏承越的心上。 “对不起,是我难为你了。” “我有条件。” “你要什么条件?” “如实告诉我,这些年,你瞒了我多少事?” 方竟遥敛起那泛着红晕的眼眶,往后靠在枕头边,刚想说句谎话,夏承越马上打断。 “想好再说,你说错话,我马上转身离开。” 方竟遥睁着那双光亮的眼睛,声音很颤抖,“我……我其实很想你。” 其实不是“很想”这么轻飘飘的程度,而是那种压在心底、翻涌到快要溢出来的想念,是全心全意的,连呼吸都裹着对方的影子。 更是疯狂难遏的,哪怕只是闭上眼,脑海里全是他的模样,连理智都快拦不住那股想立刻冲到他身边的冲动。 说出口的瞬间,方竟遥仿佛感觉全世界都碎了。 这样深不见底的泥淖,只能让他一个人困陷,他不想拉夏承越进来。 他后悔了。 夏承越紧锁的眉头松了些,心里爽得不行,却装得可爱,“哥果然魅力无限,让你惦记这么多年。” 方竟遥的喉结动了动,话都到了嘴边,几乎是下意识就要开口反驳,语气里的冷硬都先透出了几分。 可话没说出口,心里那块一直冻着的、硬邦邦的冰,却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下,竟莫名地开始化了,一点点软下来,连带着之前绷着的劲儿,也跟着散了大半,最后只剩一声轻得像叹息的沉默。 再也说不出那些冷冰冰的话。 他想要夏承越! “为什么从火场里救我?”夏承越开门见山,一把拽住他的领口,“还喜欢我吗?” 方竟遥的呼吸渐渐沉了下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粗重。 那双方才还漾着委屈的眸子,此刻像蒙了层暗雾,慢慢浸满了浓烈的占有欲与悸动,连修长脖颈上的喉结,都跟着隐隐滚动,泄露了心底翻涌的情绪。 他慌了! 被自己这汹涌的念头吓住,眼神猛地飘忽起来,飞快闪到别处,丝毫都不敢再与夏承越对视,只留耳尖悄悄泛了红。 夏承越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我在认真地跟你说话呢,回答我。” 他张了张嘴,想把涌到心口的念头压下去,试着说句“没有”,可胸腔里那颗心却跳得越来越猛,震得他指尖都发颤,否认的话全部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 他想要夏承越,想要夏承越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想要把对方的爱牢牢攥在手里,一点都不愿分给旁人。 这份念头太真切,真切到让他不敢再反驳。 要是这次再犯错,哪怕生命走到尽头,他也会带着遗憾离去,连闭眼都不会甘心。 他有时会冒出个荒唐的念头:要是能患上癌症就好了,干脆利落地死去,总比现在发疯好。 那样的话,没人会指着他骂“疯子”,只会叹一句“可惜了,英年早逝”。 生活不会再翻来覆去地磋磨他,让他在清醒与崩溃间反复拉扯。 他也不用再逼着自己,在“不想活”的绝望和“还想撑”的微弱念头里,一遍遍地和自己较劲。 太痛苦了。 想到过去的种种,心里纵然有不甘,他也无可奈何。 “我怕。” “怕什么?” “你已经很辛苦了,我怕拖累你。” 时隔多年,方竟遥终于能把这句真心话告诉他。 他永远不会忘记母亲在他发病后想掐死他的童年。 刚开始犯病时,病情总反反复复,那时妈妈还会把他护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说“别怕”,会一遍遍地安慰他“要坚强,会好起来的”。 第45章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妈妈变了,脾气变得和方志兵一样暴躁无常,之前的温柔像被风吹走了似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日午后,天气晴朗,窗外的蝉鸣一声叠一声,吵得人心烦。 他闷得难受,又没缘由地犯了病,脑子昏沉得厉害。 正混沌着,却听见外头传来争吵和打人的声响——后来才知道,是妈妈被方志兵打了。 没等他缓过神,妈妈冲进房间。 她的眼神发直,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红印,像是也疯了、病了似的,冲过来一把攥住他的脖子,手指死死掐着,力气大得像要把他的脖子彻底掐断。 “你为什么发疯啊?你只会拖累我,我们一起死了算了,我恨你,能不能去死啊?我真的好累……遥遥……妈妈真的好累……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你为什么不能像个正常的小孩?能不能不要疯了……下一个疯的是我……” 妈妈歇斯底里地吼着,往日那双温柔的眼睛没有了爱,只有绝望与痛苦。 他清醒了些许,沙哑而惊惧地祈求着:“妈妈……” “妈妈……我想活着……妈妈……妈妈我爱你的……” 连曾经最爱他的妈妈都熬不住、最终对他动了手,更何况是夏承越呢? 他不止一次这么想,越想心里越凉。 他何尝不想做个平平安安的正常人?可连最亲的父母,都曾流露出盼他赶紧去死的念头。 妈妈去世后,他努力帮方志兵还债。 这么多年,他拼命对方志兵好,他要什么就给买什么,哪怕委屈自己也要满足对方的物欲,不过是想从那点施舍里,抠出一点点可怜的父爱,填一填自己空荡荡的精神世界。 可到头来,所有努力都像打了水漂,半点回响都没有,什么都没改变。 其实夜并不黑,是万籁寂静,是那些为数不多的灯一盏一盏熄灭,指引他陷入痛苦的深渊。 后来他发现,他所向往的每一处光,都是他该放弃的。 一而再再而三靠近光,不过是他最后的挣扎罢了 夏承越的身心不健康,病情还没痊愈,他怎么忍心拉夏承越进入这一趟深渊呢? “看着我,方竟遥,只要你说需要我,我在。” “不能的。” “可以的,我有病,你也有病,我们天生一对怎么了?神他妈的病,我们可以一起犯病,一起被抓进精神病院,精神不理智时,还能一起去死,怎么不能?老子早他妈不喜欢这个世界了,老子一直都喜欢你,忘不掉你,行了吧!” 方竟遥听见那声亢奋又带着点失控的嘶吼,眼眶里的泪没忍住,“啪嗒”一声砸在衣襟上。 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碎得连呼吸都发疼。 他明明知道世界是好的,有暖烘烘的太阳,有吹过耳边的风,还有那么多没来得及体验的温柔。 他什么都不求,只盼着夏承越能好好的,能去感受这些美好,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哪怕这份安稳里,暂时没有他也没关系。 “夏承越,你恨我吧,别爱我……恨我……爱我……我真的需要你,求你了,爱我吧,求求你了……” 多么矛盾又凌乱的对话呀! 他抱着夏承越的双手,把脸埋在夏承越的手心,像虔诚的信徒,向神明忏悔自己的自私。 夏承越拍了拍他的脑袋,心里有无边的柔软,难以再支撑起来。 自从生病后,他比谁都清楚精神病人心底那份藏不住的脆弱。 旁人一句无心的话,甚至一个冷淡的眼神,都可能像重锤一样,砸得他们的精神世界彻底崩塌。 他也懂,没人能永远无底线地纵容一个精神病人。 家有时候是遮风挡雨的港湾,可熬到极限时,也会变成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灾难地。 看着身边人为自己耗得心力交瘁,他心里的愧疚就像潮水般涌上来,涌得越满,就越忍不住想:要是死了就好了,自己解脱了,家人也能松口气,两全其美。 可偏偏,每当病情稍微好转些,他又会开始怕死。 会贪恋窗外的阳光,会觉得街边的小吃也挺香,会悄悄喜欢上这个世界的一点点甜。 也正因为尝过这份“想活下去”的滋味,他更希望方竟遥别轻易放弃。 别被病困住,也别被绝望裹住,再等等,说不定也能摸到属于自己的那点甜。 “我,还有外面那些等你的粉丝,我们都等你。” “活下去吧,方竟遥,以后我们一起去追风,一起去看海,夏日去市井溜达,热汗淋淋回家洗个澡,冬天到高山赏雪,再瑟瑟发抖泡温泉。八年了,我想要你的弥补。如果你到时候还是决定想死,我会争分夺秒给你收尸。” 方竟遥已经很久没得到过安慰,他做梦都希望夏承越抱着自己。 一时间,他无法控制情绪,紧紧抱住夏承越的身子,颤抖着说:“我怕我醒来后,又是一场梦,醒来后什么都没有……你要恨我,夏承越,你要恨我……” 第41章 一直痛苦的反而是他们 陆总在门口守了好一阵子,里面那几句掏心掏肺的爱情宣言飘出来时,他没忍住,眼泪稀里哗啦地往下掉,连眼眶都红透了。 他抹了把脸,心里直叹:“这他妈才叫真男人!” 真没料到,这两个男人能把表白说得这么轰轰烈烈,半点不扭捏,全是实打实的真心。 想着想着,他又攥紧了拳。 得好好学学夏承越这股子敢爱敢追的劲儿,争取早点找到他心心念念的芊芊! 陆总就这么守在门口偷学他们两人的爱情秘籍。 等到饭点,夏承越总算从房门里出来。 陆总立马快步迎上去,语气里满是急切:“我让你去找芊芊,怎么样了?她有没有想我想到哭?” 夏承越被问得眼神闪躲,脸上透着几分心虚,没敢抬头看他,只含糊地“嗯”了一声,转身就沿着走廊快步跑了出去。 陆总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没下文,急忙迈开步子跟上去,一边追一边喊“你别跑”。 走廊里,两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闹得像玩“老鹰捉小鸡”似的,倒让这沉闷的病区多了点活气。 病区里几个眼熟的老熟人瞧见他们跑闹,也来了兴致,笑着跟在后面一起玩,脚步声、笑声在封闭的病区里撞开,满楼道都飘着欢腾的气儿。 夏承越被这阵仗弄得有些无语,趁机想往旁边溜。 可陆总眼尖得很,哪能让他跑掉? 几步追上去,一把将人堵在墙边,手臂撑在夏承越耳侧,一个结结实实的壁咚,把他的去路拦住。 夏承越瞪大眼睛:“?” 周围人张大嘴巴:“!” “我知道你在嫉妒芊芊,你放心,等她回来了,我会给你一大笔钱,满足你的虚荣心。” 黄护士在护士站听见大厅里的热闹声越来越大,怕出什么事,急忙快步跑过来查看情况。 一进大厅,就看见陆总把夏承越堵在墙边,看那样子像是在“欺负人”。 她没多想,立刻快步上前,伸手把两人隔开,皱着眉开口:“陆总,您这是干什么?可不能在病区里闹!夏承越得回去,你可不能跟着。” “我要知道芊芊在哪里!除非他告诉我,否则休想踏出这道大门。” 黄护士与夏承越对视了一眼,无奈只能继续哄骗:“他不走,他只是来这边溜达一下,来来来,我们来看看陆总的全球资产,这个掌握了帝国命脉的男人,让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类见识一下什么是世界之巅!” 陆总被她夸得有些飘飘然,嘴角微微抽搐,忍不住整理自己的病号服,“三天,再给你三天时间,如果找不到芊芊,那么我就让你们夏家破产。” 夏承越敷衍地回答:“好的,谢谢陆总宽宏大量,我这就出去找她。” 黄护士急忙把夏承越送出封闭病房,松了一口气,“你们两个怎么突然间要提到芊芊?” “他给了我一个号码,让我去找白月光,可是……”夏承越的眼睛忽然充满着灰暗,抿了抿嘴角,“我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老爷爷,老爷爷说他的孙女芊芊在两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 “还好你没告诉他,其实他一年前病情原本快好了,打电话给芊芊的家人,又疯。” 夏承越惊恐。 “我不方便把陆总的具体病情告诉你,但有件事想拜托你。下次无论如何,都请守住芊芊已经去世的秘密。” “其实陆总小时候日子过得苦,芊芊是一直陪着他的女朋友,两人早就说好要结婚的。可两年前,芊芊查出了癌症,她没敢告诉陆总,一个人扛着所有病痛,最后还是走了。陆总根本受不住这个刺激,一下子就垮了,精神也出了问题。他现在记着的,还都是和芊芊有关的好时光,这秘密要是戳破了,他真的承受不住。” 第46章 “可是他的病一旦有所好转,会跑去找芊芊的。” “那已经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住院期间把他们照顾好。” 夏承越心里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闷得喘不过气。 他满脑子都是对陆总的愧疚。 当初明明答应了要帮对方找“白月光”芊芊,可却要瞒着芊芊早已不在的真相。 这份承诺像根刺扎在心里。 他忍不住在心里苦笑。 老天爷啊,究竟要怎么折磨他们才肯罢休? 明明每个人都已经过得这么难了,连这点支撑着活下去的念想,都要裹着这么多让人难受的真相。 自从和方竟遥把话说开,夏承越对待治疗的劲儿足了不少。 可每次做完mect,脑子还是会变得混混沌沌,记忆像蒙了层雾,整个人也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这天,难得精神头好了些,他翻出个塑料袋,仔仔细细往里装了不少小零食。 都是平时舍不得吃、攒下来的。 装到最后,他又从枕头底下摸出张小卡,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那是方竟遥第一次拍杂志时附赠的小卡,当初为了抢这一张,他蹲了好一个月的预售,刷了无数次页面才抢到,一直当宝贝似的藏着。 妈妈见他笑得花痴,忍不住白了一眼,“你现在算是谈恋爱了?” “妈,你说我今天气色好不好?” “好,上次从封闭病区回来之后,你变得春心荡漾,也不管我跟陈时泽谈恋爱。” “哪有?” “妈妈好久没有看到你笑得这么开心,那个男孩是个善良的人吧?” “他很傻的。” “妈妈回去想了很多,你们年轻人想法天马行空,我实在跟不上你们的步伐。妈妈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开心快乐,健康地活着。” “谢谢妈妈。”夏承越抱住妈妈,“但陈时泽还不能当我后爸,哒咩!” 妈妈气得锤他一下,“我还不认可你那个姓方的男孩当我女婿。” “不是,妈,你干嘛用女婿来形容他?” “陈时泽说你是……咳咳……” 夏承越:“……陈时泽,我要他狗命!” 夏承越提着装满零食的袋子,怀里还小心护着那张宝贝小卡,脚步轻快地蹦蹦跳跳进了封闭病区。 可一进病区,没看见方竟遥的身影,反倒瞧见陆总正站在不远处,手舞足蹈地跟几个病友“指点江山”,劲头十足。 他收住脚步,转身快步走到护士台,语气带着点急切地问:“黄护士,方竟遥去哪儿了?” 黄护士:“好像是有位叫兰熙予的女明星来找他。” 夏承越皱紧眉头,快步走到探访室门口,踮着脚往里面使劲望,可玻璃窗反光又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心口像是被什么堵着,酸溜溜的劲儿直往上冒。 兰熙予陪了方竟遥这么多年。 原来他们到现在还没断干净,还在藕断丝连。 他越想越闷,越来越火大。 上次在他面前说尽深情表白的人是谁? 上次握着他的手、把他掌心都哭湿的人又是谁? 怎么转头就瞒着他,在这里私会别的女人! 不对,这样算一算,他才是小三。 靠,他要跟死渣男拼了。 夏承越站在探访室门口等着,心里像被塞进了团乱麻,酸的、闷的、气的情绪搅在一起,百感交集。 手里紧紧捏着那个装零食的塑料袋,指尖都泛了白。 明明一点胃口都没有,却像是在赌气似的,一把一把往嘴里塞零食,嚼得飞快,甜腻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却半点没尝出好来,只觉得堵得慌。 从高中起,身边人总会传兰熙予和方竟遥的事,人人都夸他们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后来方竟遥跟他解释过,说兰熙予确实向自己表过白,但他已经拒绝了。 那时的夏承越心思单纯,没多想就信了这番话。 高三那年,方竟遥还是和兰熙予在一起了。 这个消息像块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 他却还在脑子里反复替方竟遥找理由,拼命把“劈腿”这件事往合理了想,一遍遍地骗自己“也许有苦衷”,最后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连难过都不敢痛痛快快的。 后来方竟遥成了大明星,夏承越总能在狗仔拍的花边新闻、视频里看到他和兰熙予同框出席活动,有时是被拍到私下同行。 网上的网友都在疯狂磕他们的cp,刷着“郎才女貌”“howpay”的评论,可这些话落在夏承越眼里,却像砒霜一样扎心。 心底的嫉妒像疯长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爬满整个胸腔,紧紧裹着他的心脏,连呼吸都带着发苦的酸意。 因此,他化身成了方竟遥的黑粉,甚至还干到了黑粉的管理群群主。 有这样坚持的精神,照理来说他做什么应该都会成功的,但偏偏的一切都不如意。 终于,方竟遥和兰熙予从探访室里走了出来,两人还站在门口,笑得很夸张,看起来格外熟稔。 夏承越攥着手里的干脆面包装袋,指节都绷得发白,力道大得几乎要把硬挺的面饼捏成碎末,包装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却没入不了他此刻翻涌的情绪里。 为什么他们还联系? 他恨不得冲上去问,又胆怯地定在原地,像极了分手的那一天。 这时,眼尖的兰熙予突然撇见了那张门口那边的侧脸,笑了笑:“夏承越来找你了,你惨了。” 方竟遥刚和兰熙予说了两句,转头就瞥见了铁门那边的夏承越。 夏承越站在那儿,肩膀微微发颤,一看就气得不轻。 方竟遥心里猛地一紧,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没再像八年前那个夏天一样转身离开,而是几乎立刻迈开步子,朝着夏承越的方向快步奔了过去,只想快点走到他身边,把人稳住。 “我跟她聊工作呢,我没有跟她在一起,一直都没有,你别生气。” 兰熙予踩着高跟鞋,优雅而缓慢地走到了夏承越的面前,红艳的嘴唇,微微勾起一抹笑,“好久不见,也许我们之间可以聊聊。” 夏承越满是敌意地看着兰熙予,对方竟遥说:“我要跟他聊一聊,你滚。” 夏承越和兰熙予在探访室里相对而坐,空气里弥漫着莫名尴尬,没人先开口打破沉默。 兰熙予修长的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眼神里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戏谑,落在夏承越身上,看得他心里发紧。 这种眼神,怎么令他瑟瑟发抖? 不是,兰熙予想干嘛? “我又不跟你抢男人,别用敌对的眼神看着我。” “你们真的没有在一起?很多狗仔队都拍到你们了。” “又如何?”兰熙予双手环胸,舒服自在地倚靠在椅背上,“我承认高中的时候确实是喜欢过他。” “真的?” “但是宝贝,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一个疯子?生活很累的,我没时间当菩萨。我可以怜悯他,但无法把他当成我的伴侣。当初是他求我的,我也是受害者。” “他才不是疯子!还有,别叫我宝贝,好恶心。” “好好好,不过这么多年来,他心里一直都有你,他知道自己随时可能会想要结束掉生命,特地找律师,给你留了一大笔钱。” 夏承越愣了愣,“把钱给我干嘛?我不要。” “因为爱你啊,你在m国的那些日子,孤单又难熬,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可你不知道,那时候他刚得到这边的工作机会,每天只要有空,就会悄悄站在你住的楼下望着你的窗户;有时候还会绕路去你学校门口等,看着你和同学说说笑笑地出来。直到看着你跟同学分开,一个人孤单地走向咖啡厅,点一杯常喝的拿铁,再去超市买些简单的吃食。那些你以为独自熬过来的时刻,其实他一直都在不远处陪着你。” “他一直陪着你。” “夏承越,他真的爱你。” 夏承越只觉得一大片酸涩瞬间涌上来,满满当当充盈了整个心房,连呼吸都带着发闷的疼。 他忍不住想起在异国他乡的那段日子。 那正是他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 白天在学校、在同学面前,他总要装得开开心心,努力融入人群。 可一回到空荡荡的住处,就只剩他自己,靠着酗酒、抽烟麻痹神经。 到了夜里,他更是常常抱着被子,无声地痛哭到天亮。 但是他却不知道窗外正站着一个傻子。 如果不是方竟遥,异国他乡的那场大火,早就了断他跟厉即的仇恨,了断他这个悲哀痛苦的人生。 “你为什么要配合他?” “可怜他吧,哎,女人都是慈悲心。不过我喜欢你这种好欺负的男生,我想要……”兰熙予那侵略般的眼神若有若无的落在了他的屁股上。 第47章 “靠,你变态吧?”夏承越吓得拍了拍桌子,忽然八卦地问,“那……你跟苏锦是真的?” 苏锦是一个长相甜美阴柔的男演员,很多人都以为他是gay。 “对啊,他可会浪了,叫得很好听,你们改天可以交流。” 夏承越:“你没病啊,兰熙予。” “你真是太可爱了,早知道我应该在方竟遥之前把你拿下。” 夏承越无语地抿了抿嘴,捂住耳朵,再也不想听到那些脏话题。 夏承越从探访室出来,故意绷着脸,看向方竟遥时眼神里还带着点没消的气,脚步不停走在前面,一副不愿搭理人的模样。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早就没了方才的别扭。 他的目光总忍不住往身后瞟,心思更是早飘到了方竟遥身上,满脑子都在盼着对方能快点追上来,哪怕说一句软话也好。 “她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她就是这样,说话不着边际,但是人是好的。我跟她真的没有任何界限的关系。” 方竟遥的语气加快了许多,眼睛里多了几分紧张,他害怕夏承越会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帮了我很多,当初就是她帮我从债务问题中拉出来,让我签约了经纪公司,我很感谢她,但我跟她真的没有任何男女情感。” “知道了,我相信你。” 其实夏承越也害怕。 如果自己不相信他们的话,到头来,痛苦的还是他。 “我问你,四年前,为什么宁愿站在窗外看着我也不愿意上去找我?” “我上去找过,你的房东要报警抓我,于是我逃跑了,我怕把事情闹大。” “发生火灾的那一天……你……” “嗯,我看到了,你抱着厉即,那是我在m国的最后一天,我买了一束花,想偷偷送给你,于是偷偷放在你的门口。” 说来也巧,他刚要离开,就瞥见了厉即的身影。 一瞬间,一个念头撞进脑子里。 夏承越是不是和厉即在一起了?是不是正和厉即甜甜蜜蜜? 最讨厌的人,偏偏和自己最喜欢的人凑到一起。 那种痛苦和难过,像一颗颗冰冷的子弹,密密麻麻射进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不敢相信,却又控制不住脚步,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靠近,最后竟躲在门边,像个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变态”,悄悄窥听着里面传出来的、他以为属于两人的欢声笑语。 他痛到无法呼吸,骂自己活该。 但他无能为力。 他刚离开没多久,那栋房子突然起了火,浓烟裹着火星往外冒。 他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只见夏承越和厉即倒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 火舌头“噼啪”地舔着周遭的空气,温度烫得人皮肤发疼。 他快步冲过去抱起夏承越,手臂环住对方身体的瞬间,才猛然发现夏承越比他印象里瘦了好多。 后背的骨头隔着薄薄的衣服,硌得他手心发紧,轻得像一片随时会被火卷走的纸。 厉即死无所谓,可夏承越一定要活着,精彩地活着,漂亮地活着。 “我骗他的,那个时候我太痛苦了,我想着反正我会死,我不如拉他一起下地狱。” 要不是邻居大叔看见,方竟遥绝对不会救厉即。但那一刻,他不想闹大事情,还是把厉即在屋里的事告诉邻居大叔。 可惜了,那个混球福大命大。 一直痛苦的反而是他们。 第42章 我们可以一起去死 听着夏承越的解释,方竟遥心里的那点芥蒂压根没释怀的机会,满脑子都被心疼占满了,揪得发紧。 这些年,他们俩就像在各自的生活里摸黑挣扎,谁都没好过。 他更没料到,夏承越那时候的病已经严重到那种地步。 那些他没参与的日子里,夏承越竟独自扛着这么多苦。 “那晚,我看到你对厉即的态度,好得让我难以相信。” 离开前,那束代表着思念的绿色洋桔梗,被厉即一脚踢飞。 花瓣和枝叶散落在地上,蔫蔫地蜷着,像极了他那晚那颗碎得拼凑不起来的心。 往后的日子里,方竟遥对夏承越的思念一天比一天浓。 但他也庆幸自己当初没赌气走掉,还好他走了回头路,及时把夏承越从火场里拉了出来。 现在,他心里只剩下一个愿望:只要夏承越能开开心心的,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这世上再没有别的人和事,值得他多留恋半分。 “夏承越,你要好好的,别死。” “那你呢?” “我……”方竟遥心中一紧,心里默念着——我无所谓的,死了就解脱了。 他总怕自己哪天彻底绷不住,失去理智沦落成疯子,以难堪的模样苟活。 比这更让他恐惧的,是自己会拖累夏承越。 可感情这东西,偏像一场挡不住的风暴。 一旦站在飓风中央,根本逃不开,只能任由自己被席卷、被吞噬。 他已经狼狈又辛苦地活了这么多年,对自己好一点吧。 这一次,就自私一回吧。 哪怕只有一次,他想顺着这份心意,牢牢抓住夏承越,不想再放手。 方竟遥手指微蜷,在原地犹豫了数秒,喉结轻轻滚了滚。 再抬眼时,那张素来清冷俊逸的脸上,竟慢慢泛起一层浅浅的红晕,还顺着下颌线一路蔓延,连耳尖都染成了淡淡的粉色,瞧着格外腼腆。 他深呼一口气,低声说:“我,我可以牵手吗?” 夏承越愣了愣,随即挑眉,将方竟遥上下打量了一圈,眼神里满是“你今天不对劲”的疑惑,差点就脱口而出“你该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吧”。 方竟遥被他看得心里发虚,刚要泄气收回手,却见夏承越突然抬眼,伸手稳稳覆在他的掌心。 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勾,便与他十指紧扣,温度顺着指尖悄悄传了过来。 仅仅只是掌心相贴的瞬间,夏承越只觉一股温热顺着两人相触的皮肤纹理,一点点往上爬。 爱意漫过指缝,沿着手腕逐渐攀升到手臂,最后稳稳落在心脏上,让那颗原本有些慌乱的心,瞬间被暖意裹住,连跳动都慢了半拍,变得格外柔软。 夏承越能清晰地察觉到,心口像揣了只扑腾的小鹿,满是藏不住的雀跃。 嘴角也不受控制地往上扬,怎么压都压不住,眼底更是悄悄漫开了细碎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再看看方竟遥,却见这人一脸淡定。 夏承越:“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很紧张。” “真假的,我摸摸。” 夏承越的身子不自觉地微微倾向方竟遥。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直接抬起手,将掌心轻轻覆在了方竟遥的心脏位置,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底下胸腔里传来的跳动,一下下,稳稳的,撞得他指尖发麻。 鼓点般规律的心跳,在他掌心轻轻覆盖的瞬间,节奏忽然乱了,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隔着薄薄的衣料和温热的掌心,那股蓬勃的悸动几乎要撞出来,震得他指尖都跟着发烫。 夏承越望着方竟遥那双漂亮的眼睛,眼尾还带着笑,把对方眼底那点藏不住的慌张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笑出声:“胸肌还挺大的。” 他说着就要撤下手,手腕却突然被攥住。 方竟遥连忙抓住他覆在胸肌上的手,声音带着点没压下去的发紧:“我真的很紧张,夏承越,我……我还是很喜欢你。” 方竟遥说这话时,声音都带着点发颤,险些结巴,眼睛更是没敢直视夏承越,只敢盯着两人交握的手,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这些年,这份喜欢他只敢藏在心底,连光明正大地说出口都不敢。 无数个难熬的夜里,他甚至要靠着想象夏承越说“喜欢”,才能从那些孤单和痛苦里,捞到一丝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你呢?还……恨我吗?” “恨你,你要是不活着,好好表现,我下辈子都不原谅你,还有,我不需要你留遗产给我,谁知道我下次什么时候会闹着要去死?你给我留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夏承越云淡风轻地说着。 没有人能预料他下次什么时候发病,下次闹着去死还能不能幸运地活下来。 “不过,我们可以一起去死。” 方竟遥闻言吓得脸色煞白,“不成,你要活下去。” “你也要活下去,积极治疗,我们一起努力克服它。” 夏承越猛地紧紧握住方竟遥的手,指节都微微用力。 他抬眼时,眼里没了半分之前的调侃,只剩实打实的坚定,整个人像突然打了鸡血般,连脊背都挺得更直了些。 午后的阳光斜斜洒进走廊,光线清晰又温热,顺着地板漫开,把整个病区都照亮了,连空气里的尘埃都在光里轻轻飘着。 第48章 他的心随着尘埃,一上一下,沉沉浮浮,爱意一点点飘荡。 以前的日子总裹着一层灰暗,方竟遥待在这封闭的病区里,更是少见这样明媚的光景。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如此灿烂的阳光,暖得人心里都跟着亮堂起来。 阳光晒在身上的暖意还没散,空气中沉浮的消毒水味又钻进来,混着喉咙里没消的涩意,还有夏承越指尖残留的、淡淡的洗手液清香。 这些味道缠缠绕绕,没等方竟遥细品,已然悄然凝结在他的鼻息间,成了此刻最清晰、也最让他安心的存在。 方竟遥也说不清,对夏承越的这份在意,到底是纯粹的爱意,是克制不住的欲念,还是多年来攥在心里不肯放的执念。 可这些纠结在此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只清楚一点,他想要夏承越,迫切地想要。 这一次,他一定要得到,再也不放手。 两人在走廊里静静伫立,目光一对上,就莫名变得黏黏糊糊,连空气都像是慢了半拍。 方竟遥喉结滚了滚,忍不住往前微微靠近,想再贴近夏承越一点。 没等他挪步,夏承越突然伸手,一把将他推倒在墙边,掌心按在他身后的墙壁上,一个壁咚。 不管走廊里是否有人经过,夏承越直接扯开方竟遥病号服的领口,低头张开嘴,狠狠一口咬在对方的肩膀上,刻下独属于自己的印记。 方竟遥吃疼,走起眉头,鼻息闻到夏承越发丝上的皂香,边痛着边享受夏承越的体温,那是久违的温热。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是火场上抱起夏承越?可他没来得及好好感受。 还是高中时期他们最后一次接吻的夜晚? “好想你,夏承越。” 明明夏承越站在自己身边,肩膀上还残留着对方牙齿咬过的钝痛,糟糕透了。方竟遥心里总飘着一股不切实际的虚幻感,像踩在棉花上,没着没落的。 就算肌肤相触的温度真实,肩头的痛感也清晰,他那颗悬了多年的心,依旧没办法稳稳落下。 好怕这一切是梦,怕下一秒睁开眼,身边又只剩自己一个人。 “疼吗?”夏承越仰起头,甩了甩头发,揉揉腮帮子,“你给我记这个痛感。” 方竟遥无奈苦笑,“不够痛,你可以再大力点。” “多大力啊?”夏承越抬起手臂,“你咬一口,让我也记住。” 方竟遥犹豫数秒,忽地垂眸俯身,在夏承越的手臂上落下一枚若有若无的吻,“记住了吗?夏承越,我爱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打得夏承越措手不及。 这时,陆总不知从哪里窜出来,阴森森地躲在夏承越身后,“芊芊在哪里?” 夏承越吓得原地弹射出三米,方竟遥退后了两米,两个人像是隔着银河,中间的陆总像鬼一样缠上夏承越。 夏承越无奈只好说:“打不通。” “这样啊,”陆总的语气淡淡的,透着几分失落。 夏承越见状,于心不忍,安慰他:“她肯定过得很好,也非常非常想念你,但她得忙自己的事情,你别担心。” 陆总:“我会用我在全球的势力与人脉找到她的,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话罢,一个身影闪过,陆总跑去寻找他的手下。 夏承越松了口气,生怕露馅,转头望向方竟遥,指着陆总说:“你可别让他打电话,知道吗?” 方竟遥不懂什么情况,但夏承越说的肯定有道理,只是一味地点头。 夏承越回去后,方竟遥像往常一样坐在病区大厅里。 几位闲着的叔叔阿姨总爱找他一起唱歌,热闹得很。 今天他难得精神好些,本也想跟着唱两句,哪怕疯疯癫癫的,也算趁机释放憋了许久的情绪。 可眼角余光瞥见陆总鬼鬼祟祟的身影,他心里一动,想起夏承越之前的交代,立刻收了心思,悄悄跟了上去。 走廊处,陆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的方形物件,似乎在按什么,方竟遥急忙赶出过,一把抓住陆总的手臂,“你在做什么?” 提起来一看,是一个废弃的遥控器。 “哪来的?” “你敢抢我的手机?这里面可还是藏了我商业帝国的秘密,你不要命了?”说着陆总慌忙伸手抢回来。 “你别生气,继续打电话吧。” 陆总神秘兮兮地说:“护士台的那几个小姑娘,整天盯着我,估计是想勾搭上我,我的心里只有芊芊,芊芊是世上最好的,最美的女孩。” “嗯,我的心里只有夏承越,夏承越是世上最好的,最帅的男孩。”方竟遥摸了摸胸口,忽然在胸口的衣袋里摸到了一张小卡。 这是……他以前拍的杂志小卡。 夏承越珍藏了? 夏承越真的喜欢他? 方竟遥心想着,一股别样的悸动反复横跳在心脏口。 “芊芊最好了。” “夏承越最好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觉笑出声。 他们坐在走廊处,说起心里的那个人,眼里的光亮愈发灿烂。 “可芊芊总是不来找我,我很害怕有别的男人喜欢他。我这几天一直梦到芊芊,她好远好模糊,我是不是快忘记她了?我真的好爱她,她为什么不理我?” 方竟遥何尝不是呢? 这些年来,一直劝自己不要过于关注夏承越。 不想给自己留下太多幻想的事。 “不会的,她心里一直挂念你,她希望你照顾好自己的。” 陆总叹了口气,捂着脸,语气有些哽咽:“我好想她,男人不能哭,可是我忍不住。” “哭吧,我也经常哭。” “你能不能帮我跟护士台的小姑娘们要个电话,说你打电话,但你帮我打电话给芊芊。” “无能为力,她们也不给我打电话。” “一群坏女人!”陆总哭着大骂道,抹了一把眼泪,拿起遥控器,自导自演地打电话给芊芊。 开放病区里,夏承越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脚步轻快,一蹦一跳地回了开放病区。 刚进门,他毫无形象地瘫在大厅的长椅上,晃着两条腿,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满脑子都在回味刚才和方竟遥黏糊糊的暧昧,连眼神都软得发甜。 夏云拿着手机跑过来,“不好了,有人把你骂这个老登的视频发到网络,现在方竟遥的粉丝都在骂你借方竟遥蹭流量,还说你污蔑方竟遥欠钱,要告你。” “停停停!” 夏承越打断她的话,迫不及待跟她分享:“我跟方竟遥复合了,姐妹,祝福我吧。” 夏云顿了顿,翻了个白眼:“……” “外面怎么样,我不在乎。老子在精神病院里,有本事来找我。夏云,以后不能陪你演老公老婆了。” 夏云抿抿嘴,“我已经正常了,才不会跟你演呢。” 夏承越还是拿过她的手机,看方志兵发出来指责医院的视频。 “方竟遥有这么个人在身边,简直是地狱,必须让方志兵滚蛋。” 午后,林章伊没来送汤,反而是陈时泽这个王八蛋。 夏承越无语,白了他一眼,“我妈呢?” 陈时泽帮他盛汤,“她有点事。” “什么事?” “你别担心,就是不太舒服。” “你是不是对我妈做了什么?”夏承越立即暴走,一下子提起他的衣领。 陈时泽站直身子,用胸肌顶了一下夏承越,险些把他撞倒。 “不知道是谁,往家里寄了花圈,死老鼠,章伊吓到了。” 夏承越坐起身,掩盖自己被撞倒的怂样,“我妈没事吧,她在哪里?” “住我家里,很舒服,我让我姐带她去做spa呢。” 夏承越松了口气,“谢谢,你能知道是谁吗?” “方志兵发出视频后,方竟遥那些不理智的粉丝相信方志兵,为了帮方竟遥报仇,才寄东西给你。” “能查到的人吗?” 陈时泽摇头,“总之,最近还是避避风头,不在家里住吧。你放心,章伊在我这里,很舒服的。” “叫阿姨。” “叫姐姐。” “叫阿姨。”夏承越锤了他一拳,“叫什么姐姐。” “把她叫老了,你个不孝子。” 夏承越懒得跟他吵,哼唧哼唧地喝着汤,“我妈要享受生活的,你最好认真。” “我很认真啊,我怕她不认真,玩玩小年轻的感情,谁能比我痛苦呢?”陈时泽帮他抽了张纸巾,帮他擦擦嘴,俨然把夏承越当“儿子”了,“好喝吧?我炖了整整四个小时。” “还行,”夏承越接过他的纸巾,“可别讨好我,我还不接受你的。” “话说我看到视频,你在帮方竟遥讲话?你不是最讨厌他吗?” “有吗?我讨厌他吗?”夏承越心虚地瞥了他一眼,“那都是以前的事儿。” 第49章 “你……”陈时泽见他那一副心虚的样子,震惊失色,“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好马不吃回头草。” “我就喜欢,怎么了?”夏承越朝他说话时,明明语气很不耐烦,但是嘴角上扬的笑已经出卖了他此时此刻的春心荡漾。 “他有女朋友,兰熙予。” “假的。” “可是他以前劈腿。” “假的,好了,不说,再说就烦了。你最近让我妈不要回家,等这阵子过了就好。” 夏承越其实一直清楚,方竟遥的粉丝里,有不少向来不够理智,其中大部分想当女友粉。 哪怕后来方竟遥找了兰熙予当挡箭牌,试图划清距离,也没拦住那些女生。 她们照样把兰熙予当成眼中钉、假想敌,满心满眼都盼着,站在方竟遥身边的人能是自己。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给他寄这么恶心的东西。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第二天,夏承越特地刮了胡子,还让医院的师傅把自己的头发剪得清爽一点,小心机地擦了点发膜。 孔雀开屏一般,在镜子面前照了好久,才跑到封闭病区去。 约会啦~ 刚到封闭病区时,那边又是一顿骚乱。 他以为是方志兵又来这儿捣乱,心头一紧,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 可跑到近前才发现,人群早已围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墙中间的地上躺着个男人,身下的血正顺着地砖缝隙漫开,染红了一大片,看着触目惊心。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方竟遥,脸色苍白,转头一看,方竟遥正站在人群之中,他不觉松了口气。 定眼一瞧,躺在地上的竟是陆总,他身子直挺挺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没等他反应过来,医生和护士已经齐齐围了上来,动作迅速地将陆总抬上担架,急匆匆往急救室的方向推去。 夏承越吓得整颗心,一直怦怦直跳,立即抓住方竟遥的手,“陆总怎么了?陆总怎么了?” 方竟遥整个人都恍惚着,“不知道,我走到这里的时候,他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他指了指地上的遥控器,声音颤抖:“里面有芯片,陆总用芯片自杀。” 夏承越立即抓住方竟遥冰凉的手,嘟囔着:“没事的,陆总一定会没事的,跟你没关系的。” “他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今天他家人来找他,吵架了……” 夏承越望着陆总远去的身影,整个人僵硬着,随着车轮往前,心里忐忑不安,不断为陆总祈祷。 “没事的,对吧,肯定没事的。” 方竟遥无力,“血,好多血……” 夏承越的脑子嗡嗡响,根本没有办法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脸上一下子煞白。 “是不是知道芊芊……”夏承越捂着脸,蹲在地上痛哭,凝聚在眉头的痛一直在隐隐跳动,“两年前,芊芊去世了,他受不了打击才疯的。” 方竟遥抬起衣袖,擦擦他的眼泪,“昨天他告诉我,他很爱芊芊,想打电话给芊芊。我见遥控器没什么特别,还给他,都怪我。” “不怪你,方竟遥,想死的人能想尽各种办法去死。”夏承越越想越难受,“我只是希望大家都好好的,别被病痛折磨。为什么这么难呢?我们都想当正常人……” 黄护士正在安抚其他担心受怕的病人,路过时,见夏承越哭得眼眶发红,上前说:“他爸爸来探望他,他闹着见芊芊,跟爸爸吵架,得知芊芊去世了,祈祷他挺过去吧。” 黄护士揉着太阳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陆总的家属肯定会来医院闹,到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说到底,病人能把违禁物品藏在身上带进病区,终究是医院的排查工作没做到位,这责任怎么都撇不开,想想就头大。 夏承越和方竟遥静静坐在大厅里,往日这里总少不了嬉笑打闹,有人唱歌有人跳舞,一群人闹得像“群魔乱舞”,热闹得很。 可今天,整个大厅却鸦雀无声,连空气都透着冷,让人呼吸不过来。 角落里,王阿姨和蔡阿姨双手合十,跪在窗边的阳光里,嘴里念念有词,正努力为陆总祈祷着平安。 “好人一生平安,陆总要好好的。” 第43章 想要你好好活着 两个小时后,急救室那边传来了噩耗。 陆总因失血过多,最终抢救无效。 消息一传开,整个病区的哭声瞬间此起彼伏地回荡着。 那个平日里总爱给大家带来欢声笑语,整天撒欢儿模仿无脑霸总剧、逗得所有人捧腹的男人,就这么突然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在大家面前。 大厅里,大友哥先红了眼眶,独自坐在角落,气陆总不争气自杀,接着便忍不住哽咽出声。 没过多久,大家自发地抱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哭声混着压抑的抽气声,怎么都止不住。 “年纪轻轻的……” “怎么想不开的?” “活着真的很痛苦的!” “不许说这种丧气的话。” 他们哭的是那个总爱耍宝的陆总,更是在这灰暗日子里,和自己一起对抗病痛、相互陪伴过的病友。 这份共过患难的情谊,此刻全部化作了止不住的泪水。 夏承越受不了汹涌的悲伤,气得直扇了自己两巴掌。 方竟遥一把抱住他,眼眶湿润,压声说:“你这么对自己做什么?他解脱了啊,可以去找芊芊,这不是一种团圆吗?” “你死了,我也跟你去,你也觉得是团圆吗?” 方竟遥摇头,“我希望你活着,也好好活着。” 夏承越的声音带着哭腔,碎成一片,每一个字都裹着委屈和绝望,“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我们做错什么了?是不是我们上辈子做错事,才会一直被精神病折磨?” 夏承越哭得说不出话,攥着方竟遥的衣角,指节泛白,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不想的,我们都不想疯的……方竟遥,我们好好的,可以吗?” 最后那句“我们好好的”,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压着心口,满是想抓住点什么的祈求。 “不要死,不要死……哪怕疯了……好好活着……我舍不得你……” “可是我们活着好痛苦……为什么要生这种病……” 夏承越摆了摆手,嘴唇发麻,哭得喘不过气,胸闷气短,整个人几乎快晕厥过去。 方竟遥将他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地抚摸他的后背,安慰他,“哭吧,至少现在我想好好陪你。” 果不其然,陆总的家属还是闹来了。 他父亲来病区领行李,刚到门口,整个阴阴沉沉,忽然炸了锅,对着医生护士破口大骂。 那张抽烟的老黄牙口,到处喷口水,嘴里全是夹杂着生殖器官和诅咒医护家人的恶心词语,甚至扯着嗓子诅咒病区里的所有人。 骂到激动处,他干脆往地上一躺,手脚乱蹬地撒泼打滚,闹得整个病区门口都乌烟瘴气。 陆总自杀,是谁都不愿看到的结局。 其实医院一直都在排查病人的物品,可病区里人多手杂,总有些意想不到的东西,被藏在不起眼的地方带进来,防不胜防。 黄护士实在气不过,嘟囔几句:“我们医院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们不能告诉他芊芊去世的事,现在反过来怪我们了?” 陆总的母亲是个透着股泼辣劲儿的农村妇女,此刻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 她听见黄护士在一旁低声解释,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猛地冲上去,伸手抓住黄护士的衣领,嘴里还不停哭喊着指责的话。 两人瞬间扭在一处,拉扯推搡间,动静越闹越大,引得病区里的人都停下脚步,围在旁边观望,原本沉重的气氛被这阵混乱搅得更加糟糕。 好在保安及时冲过来,一把将两人拉开,总算阻止这场肢体冲突。 可黄护士还是没能躲过,脸上被抓出了几道红痕,看着触目惊心。 更不幸的是,医院为了平息事态,暂时让她停了职。 临走前,黄护士强撑着精神,把手头的工作交代得一清二楚。 往日梳得整齐的护士发型,早已不见。额前一缕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疲惫,整个人瞧着憔悴得没了往日的干练劲儿。 夏承越刚到封闭病区,本是来陪方竟遥配合杨医生做心理治疗,一进门就撞见黄护士。 她眼眶红红的,眼尾还泛着湿意,整个人蔫蔫的没精神。 他愣了愣,到了嘴边的安慰话又咽回去,怕说多了反而戳中她的委屈,最后只走上前,轻声道:“黄护士,你趁机好好休息吧。” 黄护士叹了口气,无奈勉强笑笑:“已经被领导批评了,哎,老娘终于可以休息几天。” “带薪休假吗?” “怎么可能?抠门医院,老娘给它当牛做马,累死了。”黄护士拍了拍身上的护士服,心里不禁感叹,自己做这份工作,累且不说,工资还很少。 第50章 不过黄护士还是想起那个总是沉浸在霸总剧里的陆总,心头酸涩,“病区的病人打算一会儿给陆总做个告别仪式。” 一提起陆总,夏承越心里开始泛着酸,鼻子也跟着发紧。 昨天他刚回开放病区,夏云红着眼眶坐在角落,从他口中证实陆总自杀的消息,当场就哭了。 她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到最后眼睛肿得像核桃,怎么劝都止不住泪。 毕竟陆总平时总爱逗她笑,没少给她递小零食。 “是不是怪我?夏承越,呜呜呜呜,我之前跟他吵架,总是喊他去死。” “不是的,他心意已决,不怪任何人。” “怪我……” “不是不是……” 夏云哭了整晚,早上特地来等夏承越。 就在刚刚,夏承越要来封闭病区时,夏云特地把她最爱吃的巧克力塞进他手里,说是给陆总的鬼魂吃,还一直说对不起,以前不该总是跟他斗嘴。 发生这种事,谁都始料未及,谁都会对此感到惋惜与难过。 另一边,方竟遥坐在杨医生的办公室里,背脊绷得有些紧,情绪莫名低落,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 直到门被推开,夏承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眉眼间才瞬间松了些,挤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只是这笑没撑几秒就淡了。 从昨天到现在,他几乎没合过眼,脑海里总反复闪过和陆总在走廊聊天的情景。 那些玩笑话此刻想起来,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方竟遥伸直了脖子,目光灼灼地落在夏承越脸上,那眼神像是带着钩子,从夏承越的眉眼、鼻梁,再到下颌线,一路往下扫过肩膀、手腕,连他袖口卷起来露出的一小截手臂都没放过。 一丝一毫,他看得格外认真,像是要把这张脸、这个人,再牢牢刻进心里一遍。 杨医生咳嗽了一下,尴尬不已。 这俩人在自己面前眉来眼去,真不害臊。 “行了,我们现在开始心理疏导,夏承越你握着他的手,如果情绪激动,你一定要稳住方竟遥。” 夏承越点点头,握住方竟遥温热的手,苦笑一声:“可以把他打晕的。” 杨医生:“从现在开始,你必须要无视自己的情绪,把自我从身体里剥离,用第三者的视角说出你的故事。” 方竟遥缓缓闭上眼睛,可脑海里却不受控地闪过儿时那些不堪的画面。 昏暗的房间、刺耳的争吵、摔碎的东西,还有那些难听的话语,一幕幕全是痛苦的回忆。 紧绷的神经,此刻绷得更直,连后颈的青筋都隐隐凸起,指节也因用力握紧而泛白。 杨医生:“方竟遥,别紧张,你不是儿时那个只会蜷缩起来的小孩,你现在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大人的身份去认识那个小孩。” 方竟遥深呼吸,紧扣着夏承越的手,“你别走,夏承越。” “我在!” 方竟遥捏住夏承越的指节,呼吸愈发沉重,闭上眼睛,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遥遥还是个孩子,方志兵怎么可以把他卖掉呢?遥遥想跟他的爸爸妈妈在一起,可是爸爸总是打妈妈。所有人都讨厌他,不想要他活下来。” 杨医生:“不,总会有人保护遥遥的。” 方竟遥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一字一句都裹着难以想象的寒意:“遥遥第二次被卖时,被他们藏在云际山的寺庙里。他们说要‘净化’遥遥,替雇主的儿子挡厄运。” 他指尖用力掐着掌心,像是还能摸到当时寺庙冰冷的石墙:“遥遥那时候没力气反抗,也逃不出去。有个小男孩,每天都把书包里的面包、零食全给遥遥,第一天是这样,第二天、第三天也是。可第四天,他没来。遥遥缩在佛像旁边,以为自己真的要饿死在那儿了……” 话音顿了顿,他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睁开眼睛:“好在妈妈找来了,她拉着遥遥的手拼命跑,把遥遥从那庙里带出去了。” “他们都在保护遥遥。” 夏承越心疼地看着方竟遥,他从不知道方竟遥童年的创伤。 这是第二次被卖,那么还有第一次。 “第一次呢?” “第一次,是卖给一户需要男孩的人家。”方竟遥平静地说着,“第三次,遥遥跟你分手了。” 夏承越闻言,心里像是被方竟遥的三言两语狠狠捏碎,脑子里的情绪顿时卡住,“所以是因为方志兵逼你的?” “方志兵被打得面目全非,他们准备剁了他的手,我……没得选。” 夏承越气得险些跳起来,两行眼泪坠落,喊道:“王八蛋方志兵,他根本不是你老子,方竟遥,我不要你继续对他好,离开他好不好?” “我会离开的,我想跟我的小男孩好好的。” “小男孩是谁?” “是你啊,你忘了,可我一直记得。云际山,那才是我们初见的地方。” “云际山……” 夏承越的脑子“嗡”的一声,一帧帧画面猛地撞进来。 那年夏天,他记得清清楚楚,夏正启有个客户,说要给自家儿子祈福驱厄运。 夏正启竟真信了这话,还把哥哥也带了去。 可后来祈福没见着效果,夏正启当场发了好大的火,对着哥哥又吼又骂,说哥哥“晦气”“没用”。 那会儿他躲在门后,吓得不敢出声。 此刻再联想方竟遥说的事,他心口猛地一沉,呼吸都跟着滞了半拍。 夏承越喉结发紧,声音压得很低:“那回为了护着哥哥,我也被夏正启狠狠打了一顿,后背全是淤青。最后是妈妈哭着跪下来求他,额头都磕红了,他才停手放过我们兄弟俩。” 他垂着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那年我才开始有清晰的记忆,也是第一次懂得,原来下跪是多耻辱的事,妈妈藏在眼眶里的疼是多难受,这个家,得我来护着。” 说到这儿,他语气里带着点茫然:“可这段事,我脑子里全是难堪的打、妈妈的眼泪,那些疼得钻心的画面,却……一点都没想起你。” 刚走出杨医生的办公室,方竟遥肩膀明显松了下来,像是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挪开了些,眉宇间的郁色散了大半,竟透着几分难得的明朗。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夏承越,目光亮得像淬了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嘴角还悄悄勾着点浅淡的笑意,连眼神里都带着点没藏住的暖意。 夏承越的心里泛起一阵愧疚,“你要早点告诉我,我还可以保护你。” 方竟遥停下脚步,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却每个字都砸在夏承越心上:“夏承越,我不想在你面前太狼狈。” 他垂了垂眼,耳尖泛红,再抬眼时,眼底是藏不住的坦诚与爱意:“喜欢你这件事,让我看清了自己人生里最大的自卑。我总怕自己不够好,怕你看见我糟糕的样子,无时无刻不想在你面前表现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我不需要你保持体面,我想要你自由,想要你开心,想要你好好活着。” “你过得好,我就开心。” 他们站在走廊,望向走廊地板上斑驳的光影。 阳光明媚,他们身上流动的暖意愈发清晰。 第44章 告别仪式 陆总的告别仪式,就设在他自杀的那片走廊尽头。 大家自发围成一个圈,圈中央摆着几张拼起来的桌子。 买不到鲜花,每个人就把手工课上做的假花捧在手里。 有皱巴巴的纸玫瑰,有缠了毛线的太阳花,还有用彩纸折的百合。 虽算不上精致,却都带着心意,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大家想把这些笨拙的温暖,都送给那个爱闹的陆总。 王阿姨向来感性,手里攥着写好的主持词,刚站到圈子中央,深吸一口气想开口,可“陆总”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哭腔就先涌了上来。 眼泪跟着砸在稿纸上,她的话怎么也说不完整,最后只剩下呜咽声。 平时说话都细声细气的蔡阿姨见状,赶紧上前接过稿子。 她攥紧纸页,深吸一口气,竟用了有史以来最响亮的嗓音,一字一顿地念了起来,声音里带着点发颤,却格外有力。 “各位病友: 或者,我应该喊你们战友们,今天,没人托我主持告别仪式,我想代表陆总感谢大家的到来。感谢你们在这最后的时刻,陪陆总走这最后一程。 昨天清晨,阳光一如往常地穿过病房的窗棂,落在安静的走廊上。谁也没有想到,那一刻,陆总选择了离开人间。 他一直在等一位姑娘,一位美丽而善良的姑娘,时时刻刻惦念着她。而就在得知她已先一步离去的那一刻,他也许正望着窗外那片明亮的阳光,嘴角轻轻扬起,思念如沸腾的水,咕噜咕噜冒烟,化为空气,升腾到天堂。他随光而去,为爱升华。 这是他最后留给我们的印象是幽默的,无厘头的,但又多情专注,最终他选择在阳光下为自己的人生落下帷幕。 第51章 生命的旅程在此终止,而爱情的旅程,却仿佛才刚刚在光中启程。 如果世间情缘真有因果轮回,那么我们相信,陆总此生所有执着的等待与深沉的爱意,都将在来世化作属于他和芊芊的美好幸福。 各位战友,让我们怀着最深的祝福,在此与他郑重道别。 阴阳相隔,悲痛难免,那么就允许自己在这一刻尽情悲伤吧。让泪水成为涌动的思潮,载着我们的爱与祝愿,一路陪伴他,滋润他下一段旅程。 永别了,陆总。愿你来世灿烂,一路顺利,永远幸福。 在此,我也想安慰各位战友,请好好活着。 也许我们都在黑暗中摸索过光的痕迹,在迷茫中追问生命的意义。 没有意义,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 但请相信,每一天你醒来,每一次你选择向阳而生,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勇敢。 往后的人生,请记得,我们不必追逐宏大的生命意义,只需在脆弱中照亮自己,在疼痛中依然愿意温柔。 这间病房之外有天空,之内有我们。 你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 愿我们都能像陆总那样真挚、那样忠于所爱,哪怕路途曲折,也活出自己的光芒。保重,各位。活下去呀,各位。” 蔡阿姨讲完,现场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大家擦擦眼角的泪,缓慢走到桌边。 那些手工花确实算不上好看,纸折的花瓣歪扭着,毛线缠的花茎弯弯曲曲,塑料片粘的花叶也皱巴巴的,模样千奇百怪。 可没人在意这些,每一朵里都裹着沉甸甸的心意。 大家围着这堆“不精致”的花,圈成一个沉默的圆。 每个人都垂着眼,胸口像压着块石头,连呼吸都变得又沉又缓,走廊里静得只能听见彼此压抑的抽气声。 夏承越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拿出夏云的巧克力,轻声说:“夏云说要给你赔礼道歉,但她进不来封闭病区,我知道你一直把她当妹妹,之前她跟你斗嘴,都是无心之过。陆总,愿你来世幸福快乐。” 方竟遥牵住他的手,“陆总,保重。” …… 中午,夏承越没回开放病区,留在了封闭病区,和方竟遥凑在小桌前一起用餐。 餐盘里的菜很简单,让他忽然想起高中时。 那时候他们总在食堂凑一桌吃饭,可他向来挑食,饭菜扒几口就推到一边。 而那时的方竟遥是个连加餐都舍不得买的穷小子,除了帮他把不爱吃的菜挑走,根本没法让他吃点好的,只能陪他去小卖部买吃的。 可现在,两人都在接受治疗,药物作用下,胃里像坠着块冰,半点胃口都没有。 面前的餐盘里,米饭还冒着热气,菜色比高中食堂好了些,可他们只是盯着,筷子动都没动。 夏承越皱着眉把青菜拨到一边,方竟遥也只是用勺子戳了戳米饭,两人沉默地对着饭菜,连张嘴的欲望都提不起来。 夏承越忍着胸口上的疼,“加油,方竟遥。” 说着,他拿勺子在方竟遥的餐盘上的米饭划了一条线,“今天必须吃到这个地方,我也是。” 方竟遥深呼一口气,吃个饭像是一件大工程,满是叹息。 “好,一起吃。” 他握紧勺子,一口一口艰难地咽下去,简直比吞沙子还艰难。 转头一看,夏承越偷偷将米饭撇到汤里。 原本寡淡的冬瓜汤,里面暗藏着很多米粒。 “夏承越,你作弊。” “我这是不小心。”夏承越心虚地端起碗,装模作样地喝着,实则只是让饭菜受了点“皮外伤”。 方竟遥望向他的碗,专注地盯着。 “我发现您可真较真儿。” “吃,我不吃无所谓,你必须要吃。” “滚吧你。”夏承越笑出声,放下碗,偷偷地说,“要不,我们都别吃了,一会儿偷偷倒掉,别让护工师傅发现。” 方竟遥正有此意,点了点头,“浪费可耻,请原谅我们一起,就当作被我们吃了吧。” 两人鬼鬼祟祟,趁护工师傅正在管其他病友,冲到垃圾桶。 正要倒下去,一个眼尖的师傅看到,大喝一声:“你们两个,回去!” 两人像是高中时期偷偷约会,快被教导主任抓到的狼狈样,乖乖坐回座位,盯着饭菜,相顾无言,只剩下叹气。 “方竟遥,你爱我吗?” “嗯。” “爱我就帮我吃。” 方竟遥:“^_^” “指望不上你,呜呜呜,吃吧,混账,我吃一口,你就要吃一口。”夏承越无奈拿起勺子,往嘴里塞了一口饭。 每塞一口,胸口上的疼就多一分,对食物的厌倦达到顶峰。 “我替你吃。”方竟遥见他难受,还是于心不忍。 “不用,我自己可以,我能行。” “那我不行,换你帮我吃吧。” 夏承越笑得不行,骂道:“滚!” 第45章 我们分手吧 日子如碾过泥路的车轮,一路裹着风雨,掺着吵闹,连空气里都飘着化不开的苦涩药味,却还是没停脚,闷头朝着前头慢慢驰去。 方竟遥每天雷打不动地接受治疗,然而不幸的是,犯病的频率却越来越高。 有时夏承越刚踏进封闭病区,两人还凑在一起说笑,下一秒方竟遥就像变了个人,整个人暴躁起来,开始发疯,甚至想打夏承越。 今天两人还在走廊里打闹,方竟遥刚笑着拍了下夏承越的肩膀,下一秒脸色骤变,拳头突然狠狠砸向夏承越的脸。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忽然睁得滚圆,眼白里爬满红血丝,浑身透着止不住的暴戾,像头彻底失了控的野兽,一边嘶吼一边又哭又闹。 护士、护工冲上来想拉,可他力气大得吓人,谁都近不了身,根本控制不住。 “我就要打你。” “你为什么不听话?” “都欠我的,就要被我打,我c你妈啊……都是疯子。” “哈哈哈哈哈你过来,再过来,哈哈哈哈哈……” “王八蛋方竟遥,你还真敢打我!” 夏承越一手捂着被砸中的侧脸,疼得龇牙咧嘴,指缝里都能摸到发烫的触感。 他没顾得上揉,只怔怔看着方竟遥疯癫嘶吼的样子,手脚都僵住了。 他想上前又怕刺激到方竟遥,退开又放不下心,整个人杵在原地,手足无措。 医院的护工师傅与保安一起将方竟遥送进隔离室,以免伤害到其他病人。 夏承越疼得抽气,下意识就想喊黄护士来处理伤口,张嘴却没见人。 他猛地抬头环顾四周,陆总不在,夏云也不在,熟悉的人少了大半。 心口骤然发紧,呼吸一下堵在喉咙里,他没再管脸上的疼,登时撑着墙站起身,脚步都有些发慌。 那护士正转身拿瓶碘伏的功夫,却不料夏承越跑出去,急忙喊住夏承越。 夏承越飞奔回去开放病区,站在自由的病区,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其实夏承越不想待在封闭病区,这里的铁门、固定的作息,总让他觉得像被捆住了手脚,连呼吸都少了点自由的劲儿。 但只要想到方竟遥犯病时失控的样子,想到对方只有看见自己才会稍缓的情绪,这点不自在就压了下去。 为了方竟遥,他能暂时忍着。 也不知道方竟遥好点没有。 他捂住脸,心里一阵乱,骂道:“妈的,方竟遥,等你清醒,你就死定了。” 夏云见他脸上受伤,赶忙拉他找护士处理脸上的伤口,“谁打你了?好好一张帅脸,破相了,我还怎么跟其他小姐妹炫耀?” “方竟遥这个王八蛋。” “家暴!” “那倒不至于。” 夏云无语:“恋爱脑。” “你说话客气点。”夏承越被一旁的护士处理了一下伤口,吸了口气。 “我看你最近沉浸在恋爱中,整个人的气色都好多了。不过,你要知道,像我跟方竟遥这种症状,随时都会复发的。他的病状比我还严重,需要好多年才能有好转,甚至一辈子,你会很累的。我一直都没跟别人说,其实就连我妈都想放弃我。” “不能的!你那么可爱,再说,你也没有方竟遥的症状可怕,不许这么说。”夏承越拍了拍她的脑袋,只能用这种话安慰她。 “我妈已经三周没来看我了。”夏云眼里满是失落,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我妈可能要结婚吧。” “结婚了,你也过去呗。” “不可能的,哎,反正我已经习惯被至亲人抛弃。我爸爸还说,将来把我嫁给老光棍,这样即使我发疯了,还能给他们减轻负担,会有人替他们来照顾我。” 夏承越闻言气炸了,“你不能屈服。” “真到那天,我可能会跳河自杀,你到时候记得清明节给我寄点帅哥照片。”夏云垂下脑袋,眼泪啪嗒啪嗒落下,“要不我继续装疯,一直住在封闭病区,这样可以不用回家对面他们。” 第52章 陆总的事本就让夏云内耗了好多天,没缓过劲来,又得知妈妈可能要再婚。 这几天,她脑里像缠了团乱麻,翻来覆去想个不停,情绪一直沉在底,提不起半点精神。 在这里她没别的朋友,能说上心里话的只有夏承越。 可那些堵在心里的事儿越积越多,像块石头压着,闷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再不说出来,真要憋疯了。 夏承越攥起夏云的衣袖,帮她擦眼泪,“别哭别哭,我家有老房子,你要是不嫌弃,没地方去,你一个人可以暂时住我家的老房子。” “你人真好,不愧是我一开始就看中的老公,呜呜呜呜,可是我不想你周围都是疯子。”夏云哭得直哽咽,理解夏承越的苦,更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下午,林章伊提着保温桶来医院给他送汤。 刚踏进病房,目光扫到夏承越脸上的淤青,原本就带着倦色、精神不济的她,脸色瞬间变了,脚步都加快了些,语气里满是紧张:“脸怎么弄的?!” “走路光顾着玩手机,不小心磕到墙壁。”夏承越只能稍微撒点小谎。 自从方竟遥那些不理智的粉丝往家里寄可怕东西后,妈妈的睡眠就一直差得很,眼底总带着青黑。 夏承越哪敢让她知道自己是被方竟遥打的,怕她本就悬着的心再揪起来,又要整夜睡不着。他自己能处理好和方竟遥的事。 这次挨打就是个意外,方竟遥也不是故意的。 他在心里盘算着,等方竟遥清醒过来,就让他赶紧出个声明,好好管管那些粉丝,别再没完没了打扰他的家。 “哎呦,这张脸……”林章伊看着他颧骨上的伤口,“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谁打你?你拿你妈当三岁小孩骗呢?我又不是没被打过。” “我这不是不想让你担心,昨天跟人起了点冲突,后来解决了,你放心。” 他又撒了个谎。 “真的解决了?有什么话,你一定要跟我说,妈妈永远是你背后的依靠。” “妈,谢谢你。”夏承越有些感动,拉住妈妈的手,“我不支持你跟陈时泽,你会不会怪我?” “不是,你不支持有什么用?” 夏承越瞬间收回了感动,“祝你俩一年抱俩,行了吧。” “混小子,有这么说你妈妈的。” 或许是因为自己现在身处于恋爱中,更能明白妈妈的处境。 “妈,陈时泽对你好吗?” “很好啊,”林章伊一提到陈时泽,整张脸都泛着甜蜜的笑容,眼神焕发出光彩,“这阵子一开始我总是睡不着,我也没跟他说。他特地找了很多方法,陪我去按摩,每天帮我泡脚,甚至煮安神汤给我喝,我睡得很舒服。” “知道了,确实是他会做的事情。” 陈时泽早年根本不靠谱,是个实打实的恋爱脑。 以前处过个对象,约会时女方竟带着全家一起来,单一顿饭就花了他两万。 后来知道人家根本不喜欢他,陈时泽就变了,开始玩世不恭地花心,把感情看得一文不值。 因此,当时知道妈妈和他交往,夏承越会发那么大的火。 现在看着妈妈脸上难得的笑模样,夏承越心里那点别扭就散了,就算还是不放心陈时泽,只要妈妈能开心,他有说不出的欣慰。 “下周是哥哥的忌日,你到时候跟我一起去看他。你哥哥要是知道你现在慢慢有了好转,肯定很开心。” “不,看到妈妈开心,他会更开心。”夏承越接过她的汤,“尝尝你男朋友的手艺,行了吧。” “很好喝的。” “是是是,最好喝了。” * 方竟遥已经连续三天没消息了。 夏承越在开放病区里坐立难安,心里像揣着块石头,焦虑得整晚睡不着。 这期间,他自己也发过一次病,好在症状比上次休克晕倒轻了不少,缓一会儿就过来了。 可他根本顾不上自己的身子,每天都要往护士台跑好几趟,追问封闭病区有没有人找他,得到的却总是“没有”两个字,心一点点往下沉。 直到第四天,封闭病区的护士打了个电话给他,让他不用再去了。 他反复询问原因,得到的答案是方竟遥不想见他,提到他时,方竟遥的反应特别大。 不是,他还没等到方竟遥跟他道歉,怎么忽然就不想见他了。 既然方竟遥见不到,他见杨医生总可以吧。 “护士,我有话想对杨医生说,当面说。” “我询问过杨医生,再给你答复吧。” 夏承越骂骂咧咧的,问候了方竟遥一家人,气得毛快要炸飞,气得在护士台旁边来回踱步。 很快,电话又打了过来,跟他约定在封闭病区的门边,说几句话。 真是操蛋了,需要他的时候,就让他来,不需要的时候,立马推开他。 都让他火大。 他越来越暴躁,带着一肚子的火来到了封闭病区的门边,甚至还等了十来分钟。 杨医生匆匆跑过来,“实在不好意思,病人实在太多了,我趁着休息的时候过来。长话短说,目前方竟遥的状态不太稳定,你最近还是不要跟他见面了。” 夏承越:“他现在是不是清醒的?你让我见他。” 杨医生:“是清醒,但是他不想见你,提到你的时候反应也很大,你会刺激到他。” “现在到底是谁在刺激到谁?我已经气到双手再发抖了。”夏承越举起自己正在发抖的手,说话都有些缓慢,“你们就是想害我发病。” “没有这个意思,他不想见你,我也觉得你们不适合见面。从医学的角度来看,病人应该远离那些能刺激他们情绪的事物。” “你当时为什么又要我来帮他治疗?我的情绪不重要吗?我发病了也无所谓是吧?你们拿我当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好意思,赶不走我的。”夏承越抓住栏杆,“让我走也行,我会跟医院举报,你利用我,忽略我这个病人的感受。” “别啊,你们俩就是见面了又能怎样?我给你举个例子,多重人格,就好比同一个平台,登录多个账号,总会有出现高危风险的情况。被不同的账号强行登录,你争我抢,最后只有一个账号能登录。一个不慎,账号会被封禁,人同数据一般,变得浑浑噩噩……他会在精神折磨中变了一个人,失去以前的灵魂,有些甚至忘记从前的记忆。” “我就是死,我也要死个明白,你让我见他。” “如果他发病了呢?” “算他倒霉,妈的,王八蛋……方竟遥……杨医生,你也是王八蛋。” 两人在原地拉扯了好一会儿,杨医生架不住夏承越的执拗,无奈松了口,让保安打开封闭病区的大门,领着他去见方竟遥。 方竟遥已经从隔离室出来了。 今天刚结束一轮治疗的他,脸色白得像纸,身形晃了晃才站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虚弱得厉害。 方竟遥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把夏承越的毛巾、毛毯、外套一股脑堆在床边,圈成个小小的圈,蔫蔫地蜷缩在圈中间的病床上。 他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脸色苍白得像纸,连嘴角都绷得僵硬,整个人静悄悄的,没有半分活气,像株快蔫掉的草。 夏承越隔着门缝,见他这样子,深呼一口,打开门,大喊一声:“我来了,方竟遥,你快快起来吧。” 方竟遥呆呆地躺着,眼神一动不动,空洞木然,像是一个没有生命力的玩偶,就连呼吸都是浅浅的。 夏承越坐在他旁边,俯身笑得清甜又可爱:“不想说话吗?我发病的时候也是这幅鬼样子,过几天就会没事了,没关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方竟遥微微转了一下眼睛,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蠕出来,“有两个夏承越。” “是我,我是真的,方竟遥。”夏承越摇了摇他的身子,“混蛋,我在这里,不许看那个幻想出来,你感受一下我的温度。” 夏承越拉起方竟遥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笑着亲了一口:“热热的。” 方竟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盯着他的伤口好一会儿,忽然扯开手,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大喊一声:“你走!” 夏承越愣住了,“我不走,又耍脾气了,我懂,我陪着你呢,没事的。” “夏承越,我不想见到你,以后我们都不要见面了。”方竟遥冷冷地说着,没有半分情绪。 “说什么胡话呢。” “这几天的相处,我很累,我以为你呆在我身边,我会好受一点,然而我并不快乐。就当作我们从来没有复合过,你走吧。”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喜欢你。” “你又要像以前那样对吧?遇到事情你总会躲避。” “我是个爱回避的人,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我知道你是因为犯病,所以才说这种胡话,我原谅你。”夏承越无奈苦笑,“等你好了,我再找你算账。” 第53章 “不会了……” 方竟遥低声地喃喃。 他根本不会好了。 方竟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根本不会好了。 刚醒过来,脑子还昏沉着,犯病时打夏承越、吼那些伤人话的画面就猛地撞进来。 他攥紧拳头,恨透了自己不受控的身体,恨透了这混乱的大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抬手就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掌心的疼都压不住心里的绝望。 方竟遥的目光落在夏承越还带着淤青的脸上,心像被攥住似的疼,只剩无尽的自责翻涌。 现在他还清醒,能清楚看见夏承越的伤,能爱夏承越,能理智对待一切,以后呢? 下次犯病,谁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 他那么爱夏承越,半点都不想看着对方因为自己受这种苦。 没必要啊,喜欢又不一定要在一起。 长痛不如短痛。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压不住,方竟遥喉结滚了滚,眼底漫上绝望。 要不……还是算了吧。 “夏承越,我们分手吧。以后,我不会再见你。这几天的相处,真的很抱歉……” 话音未落,夏承越冲上去,一拳打在他的脸上,“醒了吧,我们扯平了,不分手。” 方竟遥那张木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虚虚的呼吸声,漂浮在空气中,让气氛有些冷滞。 门口有护工在。 方竟遥知道,要是这次不做得狠点、果断点,以夏承越的性子,肯定不会甘心走,只会守着自己继续受委屈。 为此,他奉献出了他这一生最好的演技。 “哈哈哈哈……打我?你敢打我……我c你妈的缺德玩意儿……” 方竟遥突然冲了上去,一把攥住夏承越的衣领,指节都捏得发白。 没等夏承越反应过来,他的拳头已经挥了上去,眼神瞬间冷得吓人,跟刚才绝望自责的样子判若两人,像彻底换了个人。 夏承越推开他,狼狈地躲开拳头,急忙喊:“方竟遥,你发病了吗?对不起,我不该打你的……” “离我远一点,你让我觉得恶心,你为什么要打我?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我本来不会发脾气的,你在逼我……” 方竟遥说话颠三倒四,毫无逻辑,眼睛里爬满红血丝,和刚才僵在床上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声音却高亢刺耳。 这次他没再挥拳,而是抬脚狠狠飞踢过去。 就在脚尖快要碰到夏承越胸膛时,他猛地收了力,只听“咚”的一声,脚重重踢在了旁边的床架上。 “是你在害我,我要让你死,我要让你死……” 门口的护工听见动静,瞬间冲了进来,没等方竟遥再动,就用束缚带把他牢牢捆在床栏上。 他处于狂暴状态,嘶吼着挣扎,浑身绷得发紧。 夏承越摔在地上,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眼眶红得发肿。 他捂着胸口,呼吸又急又乱,只能张大嘴竭力调整频率,连爬起来的力气都快没了。 望着还在犯病发疯的方竟遥,他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说话结结巴巴,“对不起……方竟遥……是我的方法有问题,我刚刚不该打你的……” “我太冲动了……你原谅我……我以后不会了……都怪我,我不该刺激你的……” 方竟遥还在又哭又闹:“我要杀了你,你们都要把我关起来,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妈妈……你在哪里……遥遥想你……你们这群煞笔,不得好死,把我关起来……等松绑了,我要一个一个捅死你们……” 夏承越还想上去抚慰方竟遥,然而护士一过来就把他拉走了。 “我不走!让我陪着他吧,护士我求求你了,他需要我的,真的,他不能没有我,我不能走。” “杨医生都跟你说了,你会刺激到他。” “不是的,刚刚是意外,方法总是要多试几下。发病就是这样不理智的……”夏承越浑身抖得像个筛子一样,泪如雨下,无力的双手扒着墙边,死活不肯走。 “为了他好,你们两个还是不要见面吧。” “之前你们需要我,我一直都配合你们,方竟遥也需要我的,他今天跟我说分手,是假的,跟那时候一样,都是骗我的。”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我明明那么努力,配合治疗,为什么还是把事情搞砸,帮不上忙?我太没用了,我是废物……”他蹲在地上呜咽着,陷入在自己悲伤的情绪中。 无声的绝望感涌上来,无情地拍打着他的全身。 护士将他扶起来,安慰道:“回去吧,你自己本来就生病了,杨医生很愧疚。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方竟遥的错,只是……生病罢了。” “为什么要生病……为什么要我们都得病……” 夏承越在封闭病区发病,最后被强行送回来。 心境稳定剂已经打了,他躺在床上无声地落泪。 那种绝望感反反覆覆地袭来,堵在胸口,心口的绞痛让他喘不上气,空气都变得很稀薄。 他很无助,连哭都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就在这一瞬间,世界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颜色,而他就在黑暗里苟延残喘的呼吸着。 看着无能为力的自己,他只能默默地流泪,裹着被子,把自己埋藏起来,想象着自己死去,那该多好。 要不,一起去死吧! 第46章 恋爱脑 粗重的束缚带牢牢捆着方竟遥的身子,他徒劳地挣了几下,手腕被勒得发红也没挣开。 直到隔离室的门“咔嗒”一声关上,周遭彻底静下来,他挣扎的力气才慢慢泄去。 方竟遥就那么仰躺着,定定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没再出声,只有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滑下来,悄无声息地浸湿了枕巾。 方竟遥突然嘶吼出声,那声音像山间穿堂的风,刮过空旷的隔离室,一圈圈荡开又落下,没激起半点波澜。 明明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可落在空荡的房间里,只衬得他更无力,连回声都透着股绝望的轻飘。 就这样了,夏承越。 夏承越仿若他小时候攥在手里最珍爱的气球,如今心里的风雨呼啸着卷过,他拼尽全力想去抓,却怎么也握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鲜活,顺着风飘远,最后碎在看不见的地方,连痕迹都留不下。 这几日和夏承越待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回想起来像场不真切的梦,暖烘烘的、轻飘飘的,抓都抓不住。 现在,他该醒了,该自己转过身,重新面对那个只有混沌和恐惧的世界。 * 叮铃叮铃—— 清晨的铃声响起,夏承越僵躺在床上没动,眼睛肿得像颗泡发的车厘子,眼皮沉甸甸地耷拉着,眼下那片红紫,松垮的病号歪歪扭扭地撩开了,露出一大截腰身。 他毫不顾及形象,没力气了,更哭不出声。 夏云凑到床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软着声音喊:“宝宝,起来了。” 夏承越的眼珠迟钝地转了一下,没说话,眼泪却先滚了出来。 见他这样,夏云立马皱起眉,义愤填膺地帮他骂:“坏男人,他简直太可恶了,就是个渣男,我帮你骂死他。” “他不是。” “他打你,还跟你提分手,该死。” “他不是,他很好的。” 夏承越再次哭出声。 反正这精神病院里,哭早就成了每个病人的常态。哪怕你哭得再大声、再撕心裂肺,旁人看了也只会扫一眼,随口一句“又发病了”,没人会真的在意。 可夏承越昨晚哭了整整一夜,吵得实在太厉害。 隔壁床的大哥被闹得没法睡,捏着纸巾死死捂住耳朵,嘴里反复念着“阿弥陀佛”,最后实在忍不住,闷声撂下一句:“佛祖快收了这嘤嘤怪吧!” 夏云:“唉呀,大叔,他失恋了,让他哭一哭吧。” 大哥捻着手里的佛珠,慢悠悠晃了晃头,语气还带着点劝诫:“要不你随我皈依佛门得了,断了念想,就不会因为这点失恋的事伤成这样了。” “谁说我失恋了,我已经被他甩过一次了,他还想再跟我分手,没门!哪怕他瘫痪在床,我都可以照顾他一辈子。” 夏承越越说情绪越激动,声音都发颤了,话没说完,整个人“腾”地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胸口还在不住起伏。 夏云叹气:“双相了双相了,恋爱脑醒醒吧,男人就和地铁一样,错过这一班,下一班5分钟就到。” “夏云你好意思跟我说这种话,之前是谁为了帅哥要死要活的?” “我那个时候是因为犯病,再说了现在我是正常人了,谁还喜欢你们这些臭男人。你赶紧去动手术,把你的恋爱脑切除了。” “呜呜呜呜我不想分手。” 夏承越在床上又吵又闹,情绪激动得收不住,声音比平时大了好几倍。 第54章 护士劝了半天也没用,最后还是医生过来,给他打了支稳定剂,他才渐渐没了力气,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夏云看着夏承越这要死要活、疯疯癫癫的样子,实在不忍心,想着得帮他一把。 没多想,她转身就跑到护士站,主动找护士姐姐要了电话机,打给了封闭病区那边。 封闭病区的张护士一直很喜欢夏云,夏云一打电话过去,就急着问方竟遥的情况。 张护士在那头笑了笑,语气很温和:“他挺好的,这会儿特别平静,没什么事儿。怎么啦?这是想你以前那老朋友啦?” “张姐姐,能不能帮我带句话给方竟遥?” 张护士:“你说。” 夏云犹豫了一会儿,憋笑了一下,“我要带夏承越去酒吧,钓大猛1。” 张护士:“这话我带不到,谁教你说这种话的?” “求求你了,姐姐!”夏云声音都带着急,“夏承越一直哭,我真怕他转成双相——到时候又大吵大闹的,该被送封闭病区了!我保证,方竟遥听了这话绝对不会犯病的,你就告诉他一声吧。” “不行。” “我换个说法,我有很多帅哥,我要带着夏承越找老公。” 其实夏云也没多少朋友,她这么急着找方竟遥,说白了就是想让他听见这话时能吃醋。 她在电话里软磨硬泡,又是撒娇又是求情,张护士架不住这股劲儿,最后还是松了口,答应把这话带给方竟遥。 自从上次犯病被捆进隔离室后,方竟遥的情绪就一直很稳定。 他每天总坐在病区大厅的角落,独自一人,怀里紧紧抱着块皱巴巴、洗得发白的毛毯。 听说毛毯是夏承越的。 走廊里漏进来一缕阳光,刚好落在他身上。单薄的病号服裹着他清癯的身子,整个人透着股化不开的阴郁,那模样像易碎的玻璃瓶,安安静静的,瞧着就让人心头发紧地疼。 方竟遥和夏承越之间的事,张护士早有耳闻。之前杨医生跟方竟遥聊过几次,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多半是觉得自己病情太重,不想耽误夏承越。 每一个住进精神病院的人,心里都压着旁人看不见的苦。 他们这些医护人员帮不上别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这儿,好好帮这些人治病,陪着他们熬过去。 “夏云让我带句话给你,他说想带着夏承越去认识新朋友,找新老公,你怎么想?” 方竟遥脸上的阴郁始终散不去,像蒙着层化不开的雾。 直到听见“夏承越”三个字,他那双黯淡得没点光的眼睛,才终于微微亮了一下,连眉头都悄悄松了丝缝。 “没关系的……他就该早点出院,去认识新的朋友,去好好谈恋爱,一直甜甜蜜蜜的。总会有个人,替我好好爱着他。” 他想,自己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祝福。 可这话刚在心里落定,眼眶就先红了。 “没关系的……”他低声念着。 他以后总会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吧,失去理智,连生活都不能自理,活在世上全是痛苦。 没关系,这种可笑的结果,他早就料到了。 没关系,反正没人能改得了他悲惨的人生。 方竟遥慢慢站起身,怀里仍紧抱着那块毛毯,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踱着步。 走廊的阳光落满身,他望着脚下的光,忽然想起,以前夏承越也该在这片小小的区域里,这样晒过太阳吧。 阳光明媚,像小精灵一般,在夏承越身边舞动。 可它们来到他身边,却蔫蔫了。 阳光为什么会不温暖?好奇怪,竟会淋湿他的眼眶。 * 会所里,霓虹散着五颜六色的光团,转着圈晃,刚映亮舞池里交叠的身影,又倏地沉进阴影里。 重低音裹着鼓点撞出来,每一下都砸在脚心,连空气都跟着震,混着酒精和香水的味道,闷得人发晕。 方志兵半搂着怀里的辣妹,胳膊松垮地搭在人腰上,身子跟着音乐胡乱扭着,动作僵硬又不协调,活像没上油的木偶。 怀里的辣妹嘴角扯着抹极勉强的笑,身子却僵得发紧,这老男人的手早不规矩地摸遍了她全身,每一下都让她生理性不适。 虞媛媛是个常年泡在各种场子的网红,人确实生得漂亮,只是脸上那点动过刀的痕迹,仔细看总藏不住,苹果肌太僵。 近年来虞媛媛的流量数据一路下滑,正是急着要靠人带、蹭热度来拉回关注度的时候。 可她混的那些圈子,没几个人愿意带她玩。打从三个月前认识方志兵起,一听说这老男人是方竟遥的爸爸,她心里就已经开始打着各种算盘了。 只要能认识方竟遥,到时候怎么可能没有流量。 而且她本就是方竟遥的颜值粉。 要是真能把他们父子俩都勾到手,那简直再好不过。 更何况,听说方竟遥现在八成是个疯子,她心里更活络了:只要攥住他疯癫的证据,到时候放出去,还愁没流量? “兵哥,方竟遥来吗?我的姐妹们都想见他。” 方志兵喝得醉醺醺的,舌头都打了结,可一听见“方竟遥”三个字,酒劲儿瞬间压不住火气,气一下子就冲了上来。 最近医院和方竟遥都把他拒之门外,不肯见他。之前厉即给过他个任务,让他想办法骗方竟遥出院,他虽猜不透厉即安的什么坏心思,但心里门儿清,方竟遥要是真能出院,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妈的,当明星了不起,他不出来挣钱,老子就没钱花。” 以前方竟遥没出状况时,处处管着他的钱袋子,他想大手大脚都得看对方脸色,日子过得憋憋屈屈。 可现在不一样了——只要能把方竟遥从医院骗出来,他手里就等于攥住了个“活招牌”。 到时候,他完全能打着“方竟遥家人”的旗号行事:转头就能去联系方竟遥那些还没散的粉丝,说自己是来替儿子打理日常,随便卖卖惨、博博同情,就能骗来粉丝的打赏和接济。 再拿着“方竟遥授权”的由头,去找以前合作过的品牌,哪怕只是拍几张同框照、录段模糊的视频,就能从品牌方那儿敲来合作费, 他甚至还能开个直播,天天对着镜头说些“方竟遥近况”的真假掺半的话,再时不时放些刻意找角度拍的、显得方竟遥状态糟糕的片段,不愁引不来围观和流量。 这些粉丝的打赏、品牌的钱、直播的收益凑到一块儿,可比以前被方竟遥管着时自在多了,钱来得又快又轻松。 第47章 出院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越想心里越堵得慌,酒劲儿混着火气一股脑往上冲,猛地一把推开黏在身上的虞媛媛,声音又粗又冲:“你他妈说清楚,到底是喜欢老子,还是惦记着方竟遥那只白眼狼?” 虞媛媛被推得一个趔趄,脸上没敢露半分不满,心里却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怎么可能真喜欢这个老男人? 顶着个圆滚滚的啤酒肚,脸上油光锃亮能反光,头顶还秃得快见了顶,浑身上下没半点能入眼的地方。 她实在想不通,这狗男人上辈子到底是走了什么运,居然能生出方竟遥那样清俊挺拔的儿子。 要不是冲着想攀方竟遥,她半分都懒得应付这糟老头子。 虞媛媛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恶心,脸上立刻堆起软乎乎的笑,凑上去耐着性子哄:“哥,我哪能惦记别人啊,我这不是怕你气着,真心关心你嘛。” 方志兵被这句“关心”哄得消了点气,粗糙的手狠狠揉了把她的翘臀,语气不耐烦却带着点受用:“行了行了,少来这套。我的事儿不用你瞎操心,我自己看着办。” 两人正说着话呢,大门被人踢开了。 厉即唇角飘起一缕轻烟,烟雾绕着他的下颌慢慢散开。 他指间拎着瓶泛着冷青光的玻璃啤酒,瓶底顺着锃亮的墙壁轻轻划过,“滋啦”一声脆响,在安静里格外扎耳。 “老东西,我让你做的事情呢?” 方志兵瞥见来人,浑身酒气瞬间散了大半,忙不迭一把推开还黏着他的虞媛媛,脸上的横肉立刻堆起谄媚到极致的笑,点头哈腰地凑上前:“厉少,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是真没法子啊,医院比阎王殿还难搞,说什么都不让我见方竟遥那小子。” “所以你就让那群脑残粉去骚扰视频里的男生?” 厉即夹着烟的手没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点开视频,夏承越在医院门口怒怼方志兵的画面立刻跳了出来。 他眼皮都没抬,声音冷得像冰:“他是我的人。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碰?” 话刚落音,一阵风猛地卷起,厉即手腕一扬,那瓶泛着青光的啤酒“哐嚓”一声,狠狠砸在方志兵天灵盖上。 玻璃碎渣飞溅的瞬间,一股鲜血顺着他额头正中央,缓缓往下淌,很快糊满了整张脸。 第55章 虞媛媛吓得尖声惊叫,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却还是忙不迭扑过去,慌慌张张掏出口袋里的纸巾往方志兵流血的头上捂,声音都变了调:“别打了!别再打了!” 方志兵脑袋发懵,整个人晕晕乎乎地往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 厉即踩着碎玻璃碴走过去,抬起脚狠狠踩在他胸口,鞋跟碾了碾,声音冷得发狠:“别他妈在这装死!给我听着,明天我必须听到方竟遥出院的消息,办不到,你就等着躺进医院!” 方志兵咳嗽了几声,呼吸不顺畅,“医院不给我见他。” “这是你该想的事情,不然老子就像当年那样,剁了你的手。这一次可没有方竟遥挡在你前面。你的把柄在我手里,不想坐牢,就乖乖听话。” 厉即从口袋里摸出张手帕,漫不经心地在手上擦了擦沾到的酒渍和血点,随手一扔,帕子盖在方志兵脸上。 他抬脚挪开,语气没半分温度:“滚起来,马上去医院处理,别在这碍眼。” “是是是……厉少放心!” 方志兵捂着流血的头,浑身疼得抽气,挣扎了好几下才勉强撑着墙爬起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心里却把厉即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这挨千刀的王八蛋,早晚要让他付出代价! 等到厉即离开了之后,虞媛媛不解地问道:“你干吗那么怕他?什么把柄?” “问那么多干吗?赶紧送我去医院!”方志兵疼得龇牙咧嘴,怒火蹭地窜到头顶,一边踉跄着往外走,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飙着脏话。 先骂方竟遥是“克父的白眼狼”,又咒厉即“不得好死”,到最后连路过的服务生都捎带上,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他八百万。 第二天方志兵醒来时,脑袋疼得像要炸开,一想到厉即昨天那狠戾的模样,太阳穴更是突突地跳着疼。 他瘫在医院病床上,连动都懒得动,可一琢磨起厉即的威胁,又狠狠咬了咬牙。 实在没法子,干脆就去跟医院撒泼,说自己快不行了,就盼着儿子方竟遥出院见最后一面,不信医院不松口! 或者直接报警,就说医院拘留方竟遥,虽然会把事情闹大,但能完成任务。 就在他准备报警的时候,手机突然跳出一个罕见的联系人。 医院! 出发去医院前,方志兵特地找了个化妆师,卯足了劲往“惨”里扮。 眼窝被涂了厚厚的深灰阴影,凹得像两团黑洞;嘴唇被抹得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连脸色都被刻意调得蜡黄,整个人松垮垮的,活像被抽干了精气神的病秧子。 他佝偻着背,一手虚扶着墙,装出连路都走不稳的虚弱模样,挪进了医院的探访室。 刚坐下就听护士说,这次竟是方竟遥主动提出要见他。 方志兵心里瞬间乐开了花,暗戳戳琢磨:这可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省得他费尽心机演苦情戏了。 方志兵摇摇晃晃挪到桌边,脑袋上的纱布还透着点淡红,一看见方竟遥,立马放软了声音,拖着哭腔卖惨:“宝……我的宝贝儿子啊!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话没说完,他捂着头咳了好几声,又赶紧摆着手装大度,“咳咳……我没事,真没事!就昨天不小心磕着脑袋了,现在还晕乎乎的想呕,可一想到能来见你,我这身子骨立马就松快了,啥都没我儿子重要啊!” 方竟遥抬着眼,那双没半点温度的眸子,将他浑身上下扫了个遍。看着他刻意装出来的憔悴模样,心里没有半分从前的心疼,只剩一股压不住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鄙夷。 “你早说你身体不舒服,我就不见你了,让你在家好好休息。”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时时刻刻看到你爸的身体就好了。我见你也瘦了,要不老爸出点钱,咱们在家请个营养师,这医院简直就是骗人的,把你照顾得这么瘦,你要不要跟爸爸回去?爸爸想你了?” 这话肉麻得方志兵自己都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嘴角僵了好几下才没露馅。 可一想到厉即的威胁和骗方竟遥出院的目的,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演,实在是没别的招了。 “可以呀。”方竟遥语气平淡,“其实住院这些天,我也挺想你的。这里日子不好过,我想回家了。” 方志兵猛地愣住,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 他甚至下意识抬手揉了揉耳朵,往前凑了凑,声音都带着点发颤的不敢置信:“你、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你是真的……真的愿意跟我回家?” “我不喜欢精神病院,公司那边也需要我出面参加活动,我不能一直躲在精神病院里,所以,你去跟医院申请让我出院。” “真的?!”方志兵猛地拔高声音,嘴角的笑都快咧到耳根,却还强撑着那副虚弱样子。 他的手撑着桌子勉强站起来,声音虚飘飘的,眼底却藏不住急不可耐:“爸这就去给你申请出院,要是医院敢不同意,老子就报警闹大,谁也别想拦着我带我儿子回家……” …… 杨医生办公室里,他指尖按着方竟遥近日的病况表格,眉头紧锁,语气严肃得不容回避:“自从夏承越没再来探望后,你为什么开始藏药、故意不吃药?” “杨医生,我感觉……我好像越来越严重了。”方竟遥垂着眼,声音发轻,“脑子里总像挤着无数个人,有遥遥,有夏承越,有我妈妈,还有好多好多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们都在跟我说话,吵得厉害,可我根本不知道该回答谁、该听谁的。” “可我把药停了之后,我的世界反而一片安静。”方竟遥嘴角牵起淡淡的笑,眼神柔和得像蒙了层雾,温和又平静,像春风拂过湖面,“所以杨医生,我想出院。” “不能,没得商量。” “没有人能阻拦我,杨医生,我想出院。” “不行,你要知道,如果你离开医院,万一没有办法控制病情……” “我清楚一切后果,但我想在我彻底疯之前,把该解决的事彻底解决。” “你的悲观情绪更容易影响到你的病情,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静养,转移注意力。” 医院本就不勉强制留病人,除非是无行为能力的犯罪者。 上次方志兵来要人时,只要方竟遥意识清醒、明确拒绝,就能留下。 可现在方竟遥自己主动要出院,态度又平静得像做了决定,杨医生即便担心,也实在无能为力了。 杨医生无奈,只好说:“把事情处理完之后,一定要回来。” 为了能治好方竟遥的病,杨医生几乎耗尽了心力。 他翻遍了自己多年积累的人脉,从市内权威的精神科专家,到国外研究精神疑难病例的教授,挨个打电话、发病例资料请教,哪怕对方只是提点一句新思路,他都赶紧记下来反复琢磨。 临床上能用的治疗方案,他更是没落下一样,从调整药物剂量、更换作用机制不同的药剂,到尝试认知行为疗法、引导式催眠,甚至还联系过心理干预团队做联合疏导。 每次有新方法,他都亲自盯着方竟遥的反应,夜里对着监测数据和病历本熬到后半夜,就盼着能看到哪怕一丝好转的迹象。 可结果却远不如人意。 不管是调整用药还是心理干预,不仅没能稳住方竟遥的病情,反而像触动了某种开关。 方竟遥的认知混乱越来越频繁,偶尔清醒时的情绪也越发低迷,到最后连对夏承越的依赖都成了奢望。 看着病历本上一次次加重的记录,杨医生心里又急又沉,明明拼尽了全力,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只剩满心的无力。 他心里有愧。 下班后,杨医生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诊室,脸上满是化不开的郁郁寡欢。 一想到方竟遥主动要出院的决定,以及他停药后那句“世界反而安静”的话,心里就堵得发慌。 他站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望着开放病区,眼下能劝劝方竟遥的,恐怕也只有夏承越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得试试。 杨医生匆匆赶到开放病区,刚走到护士站就急忙问起夏承越的情况。 护士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地告诉他:夏承越自从方竟遥说分手后,就一直伤心过度,昨天情绪突然崩溃犯了病,现在还在病房里昏睡,连醒都没醒过一次。 夏承越的主治医生是他的学长刘医生,杨医生便跟他讲起来夏承越的情况。 “夏承越家属已经跟我申请出院。”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三天之后出院,说家里有事。” 这么巧,两人同时出院? 第48章 死渣男,我诅咒你! 开放病区的病房里,夏承越躺在病床上,原本混沌沉重的意识终于渐渐回笼,眼睫颤了颤,总算能勉强睁开条缝。 床边,妈妈正弯腰收拾着他的衣物和日用品。 第56章 她见夏承越有了动静,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凑过来,声音又轻又带着点急切:“承越,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妈这就收拾好东西,带你回家养着。” 她还是从夏云口中得知,夏承越这是失恋了,因为心里受不住才犯的病。 此刻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连睁眼都没力气的儿子,林章伊心里像被揪着似的疼,话到嘴边都成了哽咽,只剩说不出的心疼和难受。 夏承越瞥见妈妈眼里藏不住的心疼,赶紧扯了扯嘴角,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没什么事儿,妈。我早放下了……” 他顿了顿,怕妈妈担心,又补了句硬撑的话,傻笑几声,“我又不是小孩子,对这段感情没往心里放多少。昨天哭就是犯病了,跟失恋没关系,你别瞎琢磨。” 一旁的夏云撇撇嘴,嘴里念念有词地模仿着他。 夏承越瞪她:“夏云,不用你多嘴。” “我知道了,你的心是钢铁做的,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得了你。”夏云调侃道,“爱来爱去,到底在爱什么?什么是爱?” 林章伊:“不要怪夏云妹妹,妈还不知道你是什么脾气?你向来嘴硬,哪怕受了委屈,也只会憋在心里,难受事都不可以跟周围人分享,所以你才会得抑郁症的。” “我哪有?” “妈带你出去旅游散散心?” “我们不是还要去祭拜哥哥吗?” “等祭拜完你哥哥,我们去国外走一走。” 夏承越顺着妈妈的话点了点头,可刚安静没两秒,脑子里又莫名蹦出方竟遥的脸。 明明刻意想压下去,那模样却晃得更清晰。 他赶紧闭了闭眼,用力把念头挥开,可心底那点藏不住的念想还是冒了出来:真的……好想他。 夏承越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他真是没救了。 明明逼着自己放下,可偏偏方竟遥只要稍微对他勾勾手,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他都会不管不顾地栽回去。 夏云说得对,爱来爱去,到底在爱什么? 夏承越站在护士台边,来来回回磨了好几趟,每一次都忍不住开口追问护士:“封闭病区……有没有给我打电话?” 可不管他问多少次,得到的答案始终是护士无奈又温和的否定。 他一直盯着那台电话,盯到心情烦躁。 “死渣男,甩我两次,我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 夏承越攥着拳,心里本来憋着火,明明该生气的,甚至想扯着嗓子用最恶毒的话骂方竟遥几句。可话到了嘴边,盯着无声的座机愣了愣,终究还是软了下来,怎么都狠不下那个心。 “诅咒你活得清醒,活得长长久久,永远不死。” 就在他叽哩咕噜说一大堆的时候,电话打了过来,护士在百忙中抽空接听电话。 护士:“杨医生……” 听到这三个字,夏承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我的我的我的,肯定是找我的。” 护士笑了笑,把电话接给他。 “杨医生,怎么啦?他是不是后悔了?我现在可以马上过去。” “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方竟遥他……已经被他父亲接出院了。他这段时间病情特别不稳定,你也知道他是公众人物,我就怕他在外头突然发病,到时候被人拍下来,闹成新闻热点,对他只会更不利。所以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试着联系联系他?劝劝他回医院好好治疗,别再自己瞎琢磨、杞人忧天了,那对他的病一点好处都没有。” “他怎么会突然出院?” “他怕自己以后没有任何自理能力,很多事情再也做不了。” “王八蛋,我都说了,我会陪他……”夏承越拿着电话的手都在颤抖。 “只要他本人在意识清醒的时候,想住进医院治疗,医院才能够把他保护起来。你也知道他的父亲是什么样子,只会不断刺激他,加重他的病情。” “妈的,我会把他抓回来的。” * 方竟遥刚踏出医院大门,脚步忽然顿住。 他下意识回头望向那栋熟悉的住院楼,窗玻璃映着灰蒙蒙的天,眼底藏着丝说不清的舍不得。 可指尖攥了攥,终究还是转回头往前走,心里清楚,他早没法在那里面多待,哪怕一天了。 一踏进自己住的房子,方竟遥就愣了。 原本摆着家具的地方空荡荡的,书架、摆件、甚至他常用的那把椅子,衣服、首饰、手表,好多东西都不翼而飞。 他扫了眼光秃秃的客厅,不用想也知道,准是方志兵趁他住院,把这些东西全拿去变卖了。 方志兵跟在他后面,“你没跟公司说过吧?千万不要告诉你们公司的人,他们总想着要掌控你,在这个世界上,我才是你唯一的亲人呢。” “他们知道我出来……” “哎,你……” 方志兵的话还没落地,方竟遥的眼神突然冷了下来,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猛地探手,一把掐住了方志兵的脖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呼吸都带着股压抑的狠劲。 “我在住院期间,你干了什么好事?” 方志兵被掐得瞬间涨红了脸,双手死死抓着方竟遥的手腕,喉咙里挤出粗气,脸憋得由红转紫,眼球都往外凸着,眼看就要喘不上气,连挣扎的力气都快没了。 “放手放手……” “你找人去骚扰那天跟你吵架的男生家人?” “他他他……怎么又是他?”方志兵心里骂骂咧咧的。 厉即拿啤酒瓶摔他也就算了,怎么连这只白眼狼都要为了那个男的来掐他? “我房子里的东西你卖给谁了?” “粉丝。” “钱呢?” “花没了。” 方竟遥的指节越收越紧,心里只想让他死。 方志兵早偷偷藏了笔钱,就攥着等着以后自己养老,半点没顾过他的死活。 这念头一冒出来,他掐着对方脖子的力道更狠了,眼底翻涌着压不住的戾气。 之前他还总念着,这老东西再不堪,也是自己的父亲,身上流着和他一样的血,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亲人”。 可眼下这点念想,早被方志兵的自私磨得干干净净。 他已经没有家人了,甚至连自己的思想都控制不住。 根本没有活着的必要。 怒火像沉雷似的在方竟遥心头炸开,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发疼。 此刻,他眼里只剩一片猩红,哪怕真的失手杀了人,哪怕要担着天大的后果,他也半点不在乎了。 方志兵被掐得眼前一黑,身子软塌塌地晕了过去,重重摔在地上。 方竟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抬脚冷冷踢了踢他的胳膊,见人半点反应没有,也没再多看一眼。 方竟遥走到沙发边,弯腰从方志兵口袋里摸出手机。 屏幕亮了亮,需要解锁。 他指尖顿了顿,想起之前偶然远远瞧过几次对方输密码的样子,凭着模糊的记忆按了串数字,屏幕竟真的亮了。 支付密码他也猜得八九不离十,没试两次就解开了。 方竟遥点开转账界面,在备注栏里冷着脸打上“自愿赠予”四个字,接着直接输入自己的账户。 点击确认的瞬间,跳转的金额让他猛地顿住。 这张卡居然没有转账额度限制,一笔就转过来整整一百万,数额大得远超他的预料,惊得他指尖都颤了一下。 地上的方志兵忽然低低哼唧了两声,手指还动了动,像是要醒过来。 方竟遥听见动静,转身快步走过去,没等对方睁眼,俯身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再次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直到方志兵的身体彻底软下去,又一次晕死过去,他才缓缓松了手。 连着换了几张银行卡转完,总额跳出来时,方竟遥盯着屏幕沉了脸。 整整150万,要不是银行卡限额,应该还有更多。 这些年,方志兵天天在他跟前哭穷,说自己一分积蓄没有,转头却偷偷存下这么多。 他攥紧手机,指尖泛白,心里只剩一个念头:真是贪得无厌。 方竟遥回到房间,打开了电脑,看着自己找到这些年关于厉家犯罪的证据。 其实这些年,方竟遥心里一直记恨厉即,恨他当初伤害夏承越,所以早就在暗中收集厉家的各种证据。 厉家舅舅的女儿徐桑茹,和兰熙予是同类型的女演员,俩人总抢资源,网上营销稿拉踩对比的满天飞。 兰熙予本来就特别讨厌徐桑茹,前阵子她来医院看方竟遥时,嘴里念叨的全是徐家那些糟心事,给了他不少证据。 徐家明面上做房地产,手里一堆烂尾楼,还拖欠工人工资,就因为背靠厉家这棵大树,所有烂事全被压了下去。 厉家三女儿厉清更荒唐,戴着上千万的项链、背满奢侈品包,跑到国外社交平台上晒。 第57章 这些炫富的图文与视频,全被方竟遥翻了出来。 第49章 都是我的错 至于厉即,早就在背地里扎进了灰色地带的泥潭里,靠着一摊子见不得光的勾当,才混得如今这风生水起的模样。 他退伍后,带着几个战友,借着厉家的势力,并提前得知政策,偷偷揽下那些偏远的“擦边”工程。 借着政策因素倒卖,最后靠着厉家的关系打通验收关节,倒手一转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后来胃口越来越大,厉即又染指了地下的酒水生意。 他在城郊盘了个不起眼的仓库,专门囤那些走私进来的洋酒、没有正规检疫的进口啤酒,再通过自己参股的几家酒吧、ktv往外出货。 这些酒大多是偷税漏税的“水货”,要么是用劣质酒勾调的仿冒品,高价买给那些想要厉家帮忙的人,说到底就是贿赂。 此外,他还借着厉家的便利,悄悄帮人牵线做些“资金周转”的活。 说白了就是放高利贷,利息高得吓人,一旦有人还不上,他就派人上门,手段阴狠得很,本地几个小老板就是被他逼得倾家荡产,却连报警都不敢。 还有些更隐蔽的勾当,比如借着厉家在物流行业的资源,帮一些来路不明的货物“走绿色通道”。 只要给够钱,哪怕是些涉嫌侵权的仿冒品、甚至是违规的医疗器械,他都敢帮着运。 这些生意他从不敢自己出面,全是找些远房亲戚、心腹手下代持,账目做得天衣无缝。 明面上看,他还是退伍军人,恪守法律,谁能想到他背地里的摊子早脏得洗不清。 靠着这些踩着规矩的勾当,他才在短短几年里攒下远超厉家其他子女的家底,无人敢惹,行事无法无天。 方竟遥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指尖在电脑屏幕上悬了几秒,最后还是按下了发送键。 那些年偷偷攒下的证据,密密麻麻存了十几个文件夹,此刻一股脑全发给了厉家的死对头秦家。 从前他总会瞻前顾后,收集证据时怕被厉家察觉,整理材料时怕牵连夏承越,一切行事都要绕着厉家的势力范围走。 他怕自己这点小动作,会让厉家迁怒到夏承越身上,怕夏承越因为他,丢了安稳的生活,甚至影响到自己好不容易一手创立的事业。 那些日子,连做梦都在担心“万一”,连报复的念头都藏得严严实实,只敢在深夜里对着证据发呆。 可现在不一样了。 心里一片冷寂,他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那些所谓的顾虑、所谓的后果,在“拉厉即下地狱”这个念头面前,全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 邮件提示“文件已送达”,方竟遥盯着那行字,嘴角勾起抹极淡的、带着狠劲的笑。 厉即欠夏承越的,欠他的,都该用最痛的方式还回来。 他要看着厉家因为这些证据乱作一团,看着厉即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毁于一旦,看着厉即从云端摔下来,和他一起掉进同一个地狱里,谁也别想逃。 方竟遥攥着手机起身要走,眼角余光瞥见地上的方志兵手指动了动,眼睫颤着似要醒过来。 他脚步顿住,回身朝着方志兵腰侧狠狠踹了一脚。 方志兵猛地哼出一声痛吟。 方竟遥没停手,又蹲下身,发了狠似的抡起拳头往方志兵脸上砸。 一拳接着一拳,指节撞在对方颧骨、嘴角,带着这些年积压的怨恨。 方志兵被这阵剧痛彻底砸醒,眼冒金星地想躲,却被方竟遥按着胸口动不了,只能疼得龇牙咧嘴,倒抽着凉气,嘴角瞬间渗出血来。 “你打我妈的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方志兵迷迷糊糊的,深呼吸了几口,喃喃道:“你踏马又提你老母干嘛?” 方竟遥再次打了他一拳,“你一次又一次地卖了我……我恨你……你不是我家人,为什么要冒充?你不爱我妈,为什么要娶她……” “我这辈子的不幸福,都是因为你……” 方竟遥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压抑许久的嘶吼,眼眶红得几乎要滴血,整个人像头挣脱牢笼的野兽,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和恨意全凝在拳头上。 他猛地扬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狠狠砸在方志兵的脑袋上。 方志兵的脑袋被打得往旁边偏了过去,额角瞬间鼓起青包,血丝顺着眼角往下淌,连哼叫都没来得及完全发出,身子就又软了下去,只有手指还在微微抽搐,显然是被这一拳砸得彻底懵了。 方竟遥还维持着挥拳的姿势,胸口剧烈起伏着,指节上沾了对方的血,却像没察觉似的,死死盯着地上的人,眼神里全是撕碎一切的狠劲。 这些年被方志兵方方面面的算计、被忽视的委屈、被当作工具的冰冷,还有此刻被背叛的愤怒,全在这一拳里砸了出去,半点没留余地。 力气全部发泄出去,他的理智回笼。 “不是,我的不幸福,都是因为我……” “都是我的错……” “我不该活着的……” 血珠滴落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痕迹。 方竟遥的指节呆呆地垂在地上,刚才挥拳的力道太猛,此刻骨头里传来粉碎般的疼,每动一下都像有细针在扎。 更难熬的是脑袋里的疼,神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绞在一起,突突地跳着,连带着眼前都有些发花。 他盯着地板上那几滴血,耳边还嗡嗡响着刚才的嘶吼和撞击声,最后只剩一片空落落的麻木,裹着密密麻麻的疼,从指节蔓延到心口。 混乱的疼痛里,从小到大的记忆突然像碎片似的在脑海里闪个不停。 儿时发育得慢,被方志兵大骂是“傻子”,卖到陌生人手里。 幼儿园时被其他孩子抢了玩具,哭着跑回家却只换来方志兵的暴力,骂他是“没用的东西,卖了才好”。 小学时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看着同学们提起父母的自豪,而他不敢提起自己父母,一边边怀疑他们还爱自己吗? 再后来,妈妈去世,他被方志兵逼着去打零工,小时工的钱刚到手就被全部拿走,总是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承受方志兵的拳头。 那些日子里,连光都是冷的。 只有零星片刻的快乐,像暗夜里的光点,清晰得晃眼。 小时候发烧,妈妈坐在床边给他敷冷毛巾,一遍又一遍地说爱他。 跟夏承越在学校后山的草地上躺着,夏承越把手里的橘子分他一半,笑着说“以后我们去更广的天地”,风里都是橘子的甜。 这些快乐太短暂了,妈妈走后就再没了踪影,连跟夏承越的那些时光,也被后来的变故冲得七零八落。 方竟遥垂着头,看着自己沾血的指节,喉咙里发紧。 原来他这辈子,攥在手里的快乐,竟只有这么一点点。 他坐在客厅,望着窗外的江景,从白天坐到黄昏,在璀璨的晚霞里,无声地走进黑夜,再到遥远的黎明,划破天际。 门铃突然响起,打断了满室的沉寂。 方竟遥缓缓站起身,抬手抹了把脸,将眼底未散的红血丝和方才的戾气强压下去,指尖还沾着的血迹被他悄悄蹭在衣角,再抬眼时,脸上已换上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他走到门口,打开门时,经纪人宇哥正带着助理站在门外,大家一脸兴奋地看着他。 “竟遥,准备好了吗?车在楼下等了,今天可得早点去酒店做妆造,别出岔子。” 宇哥的语气带着几分郑重,眼神里也满是叮嘱。 毕竟今天是方竟遥打人风波后,第一次公开现身品牌活动,公司上下都格外重视,就怕再出一点意外,影响后续的复出节奏。 “准备好了,走吧。”方竟遥点了点头,声音听不出异样。 他没再多看,随手拿起外套披上,关门的瞬间,将那满室的狼藉与疼痛,彻底隔绝在了门后。 “你怎么一脸憔悴?”宇哥望向房间,视线被方竟遥修长的身躯挡住。 “没睡好,出院有点不习惯。” “这可不兴说,正常人哪有出院不习惯的。”宇哥看了一下手表,“走走走,得去做妆造。” “今天……来的粉丝多吗?” “多啊,肯定多,粉丝为了见你,夜排在会场外面。” 方竟遥虚虚地叹了一口气,小声地说:“值得吗?” 妆造做了三个小时,宇哥忙前忙后,亲力亲为,反复叮嘱他,“身体不舒服,有任何异样,一定要提前说,可别现场发疯。” “宇哥,这次活动做完,我没法继续工作了,对不起。” 宇哥顿了顿,虽然心疼他的精神状态,但他得完成公司交代的任务,只好说:“你赔得了违约金吗?别说胡话,只要你还清醒,公司不会让你离开的。今天活动弄完,我们还有三个商务要拍,再飞到b城,那边有两个活动,两个采访……” 第58章 * 洲庭酒店大堂的水晶灯亮得晃眼,厉即坐在角落的真皮沙发里,周身透着股冷冽的气场。 他的指间转着一把小巧的银色小刀,刀刃在灯光下偶尔闪过一丝寒芒,目光却死死锁在酒店旋转门的方向,嘴角噙着抹胜券在握的得意笑。 方竟遥今天会来洲庭酒店做妆造,他早就通过线人摸得一清二楚,甚至连方竟遥的行程细节,都是他暗中动了手脚才“安排”成这样的。 黑压压的人群堵在门外,看着像是自发来的粉丝,实则大半是他花了钱雇来的演员,还有些是他特地从网上找来的、对方竟遥恨得牙痒痒的黑粉和私生粉。 这些人本就对方竟遥的“打人风波”耿耿于怀,再被他用金钱和几句挑唆的话一煽动,一个个都憋着劲想闹事,更想借此机会赚得更多流量。 厉即的指尖停住,将小刀抵在掌心轻轻摩挲,心里冷笑。 方竟遥想借着品牌活动翻身?想偷偷调查他?今天他就要让对方在这酒店门口栽个大跟头,让他彻底发疯,当众打人。 手机信息音响起,厉即垂下眸子看了一眼,“好戏上演了。” 第50章 跟我聊聊? 电梯门“叮”地一声缓缓打开,方竟遥的身影先一步映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他身着一套修身的简约白色西装,剪裁利落的线条顺着肩线往下收,恰好勾勒出挺拔清瘦的身形,领口处没系领带,只松松扣着两颗衬衫纽扣,添了几分漫不经心的贵气。 头发梳向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额前碎发却留了几缕,中和了冷感,冷厉的眉眼在金碧辉煌的大堂灯光下愈发清晰,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深黑。 明明是柔和的白色西装,却被他穿出了几分疏离的锋芒。 他抬步走出电梯,皮鞋踩在地面发出轻响,身影落在大堂璀璨的水晶灯下,竟像幅静置的油画突然有了呼吸,鲜活地苏醒过来。 周围原本低声交谈的人都下意识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往他身上落,连空气都似被这抹白衬得亮了几分。 那是一张任何男人见着都为之厌恶的脸。 厉即最是唾弃他的脸,明明同父异母,方竟遥却好看得惊为天人,勾得夏承越痴迷,夏承越却看都不看他。 那些黑粉见到方竟遥从电梯出来的那一刻,被那张神颜般的脸惊得倒吸一口气,一时间只顾得尖叫。 方竟遥沿着警戒线往前走去,忽地有人冲破警戒线,大喊一声:“方竟遥,你个暴力男,超雄男,滚出去娱乐圈。” “疯子,滚出娱乐圈。” “你爸睡了粉丝,你还好意思出来?” “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那个爸爸做了不少亏心,你怎么好意思出来割韭菜?把你爸爸叫出来。” “你是不是磕药才暴力打人?” “严查方竟遥。” “方竟遥你爸死了!” “方竟遥我c尼玛……” “滚出去!你妈当人小三,还带着你这个拖油瓶——说不定你妈当初就是当鸡的!” 淬着脏污的喊声突然从人群里炸开,像颗石子砸进喧闹的大堂。 方竟遥的脚步顿住,缓缓转头望向声音来源处,是个染着黄毛的胖男人,正踮着脚往他这边凑,脸上挂着挑衅的笑,身边还跟着几个起哄的人。 周围瞬间更乱了,有人举着手机往前挤,快门声和议论声混在一起,连酒店的工作人员都慌了神,想上前却被人群挡在外面。 方竟遥却格外平静,脸上没半点波澜,只有眼神冷得像冰,定定地落在那黄毛身上。 他没怒,也没急着辩解,只是站在原地,周身仿佛罩着层无形的屏障,将所有混乱与恶意都隔在外面,只剩一片令人发怵的沉静。 他定定地走过去,一把抓起那男人的衣襟,“我妈已经去世,你们为什么不能放过她?” 那男人吓得往后退,“打人了打人了……方竟遥又打人了……报警啊,打人了!” 保安冲上来把那男人挡开,四周响起一阵哄闹声,所有黑粉与代拍一股脑冲上来,挡住方竟遥的去路。 那些热心的粉丝们也冲上去保护方竟遥,现场一片混乱,你推我搡,互不退让。 混乱里,突然有人往前窜了半步,手里握着一罐彩色颜料,对着方竟遥的方向猛地按下喷头。 红的、黄的、蓝的颜料飞溅出来,落在他梳得整齐的头发上,顺着发梢往下滴,剩下的全泼在洁白的西装上,胸口处瞬间洇染开一大片刺眼的色块,像幅被胡乱涂抹的画。 挺阔干净的白色西装彻底毁了! 那些鲜艳的颜料黏在布料上,将他先前那股疏离的贵气冲得一干二净。 那张可望而不可即的“神颜”,此刻沾着斑驳的颜料,像是从云端跌下来,在尘世里滚了一遭,硬生生被染上了世界的纷纭与狼狈。 周围的喧闹先是顿了顿,有人下意识往后退,混乱似要蜂拥而散,可没人真的离开,反倒都举着手机往前凑,镜头全对着方竟遥。 他像没看见身上的狼藉,也没理会周围的目光,只是微微抬眼,那双淡漠的眸子直直盯着前方隐藏在人群里的摄像头,瞳仁里没有半分波澜,既没有愤怒,也没有难堪,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身上的颜料、周遭的窥探,都与他无关。 “闹够了吧,我能走了吗?”他对着那些摄像头说道。 现场的粉丝哭出声,扯着嗓子骂那些黑粉与代拍。 “一群臭煞笔,我们就喜欢方竟遥,关你们什么?” “滚啊你们,有本事把口罩摘了。” “欺负人,你们死定了……” 粉丝冲上去,要暴打这群人,方竟遥挡住了。 “把他们推开,让方竟遥走……”有个粉丝大喊着,大家齐心协力,将无关紧要的人隔开。 方竟遥的西装被挤得皱巴巴,几经艰难行走,最后抵达保姆车。 他回头望向那些一直坚持不懈支持他的粉丝,感谢她们,希望她们能幸福快乐,最后…… 希望她们去喜欢积极阳光的人,而不是如此不堪的他。 他朝粉丝们挥手,鞠躬,感谢她们。 直到方竟遥的车离开,厉即气得站起身,狠狠踢了沙发一脚。 “妈的,这都不疯!” 厉即气得火冒三丈,气势汹汹地走到停车场,开着车前往活动现场。 既然没人能激怒方竟遥,他要亲自上场,让方竟遥当众出丑,当众发疯。 化妆间里,化妆师帮方竟遥整理妆容发型。团队里的人都在义愤填膺地骂那群煞笔代拍与黑粉。 活动现场的设备出现问题,这一消息出来,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 “真是倒霉死了。”宇哥闻言带着人前去询问情况。 方竟遥的衣服脏了,助理正要跑去借衣服,方竟遥拒绝了。 “没关系,就这样吧。只要我人在场,有流量,什么模样无所谓。” 化妆师:“不成,你不能这么随便,颜料太难洗了,助理,去我车上拿几套备用新衣服。” 助理连连点头,拿了钥匙,飞奔出去。 化妆师帮他卸掉所有妆容,重新再画一个简单的妆容。 好在方竟遥本就好看,化妆不需要太久。 等到重新弄头发时,门口有人敲门。 化妆师助理前去开门,只见门口黑压压一群黑衣男人,为首的男人戴着口罩,看不出面貌。 气氛一度冷凝,莫名让人压抑,大气不敢出。 工作人员喊道:“你们想干嘛?我们报警了。” 厉即冷笑一声:“方竟遥跟我聊聊?” 方竟遥没转身,透过化妆镜,淡淡地掀起眸子,“没什么好聊。” “夏承越的。” 方竟遥平静的眸子里荡起丝丝涟漪。 “那我可就要说大声了,夏承越,你都不知道他在床上多骚……” 方竟遥胸腔里那股被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破了堤,他瞥见旁边化妆台上摆着一盒眼影,伸手一把抓过,指节攥得发白,朝着厉即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 眼影盒带着风声飞出去,厉即早有防备,侧身敏捷地躲开。 盒子“砰”的一声重重撞在身后的墙壁上,摔在地上,五颜六色的粉末溅在光洁的地板上。 方竟遥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着。 方才那瞬间的冲动让他眼底的平静碎了些,露出几分藏不住的狠劲。 这一下没砸中,反而让他心里的戾气更盛,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你们出去。” 化妆间里,气氛再度冰冻起来。 两人隔着满地狼藉对立而望,空气像是被冻住般凝滞。 方竟遥站在原地,白色西装上还沾着未干的颜料。 可他脸上没半分狼狈,只垂着眼睫,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第59章 对面的厉即却完全是另一副模样,他靠在墙边,指尖还转着那把银色小刀,嘴角勾着抹戏谑的笑,目光上下打量着方竟遥,像是在欣赏一件落入陷阱的猎物。 那眼神里藏着毫不掩饰的得意,连方竟遥刚才砸过来的眼影盒,都成了取悦他的小插曲。 “啧,你那个人格没出来?” “你的煞笔话倒是吐出来了。” 厉即:“你……行……啧啧啧……一说起夏承越你就激动。我今天过来,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以后离开夏承越,滚得远远的。” “夏承越确实很好,难怪你念念不忘,厉即,你很可悲,嫉妒我嫉妒得快疯了吧?” 厉即被戳中心事,登时激愤不已,像被点燃的炮仗,“嫉妒你?老子跟夏承越上床,他开心得直哭,你做得到吗?” 方竟遥攥紧拳头:“你嘴巴放干净点。” “嫉妒了?真美味,你没试过吧?他可会扭了,踏马的带劲,一直求着我,说喜欢我折磨他,可会折腾人。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肯定是,你们没做过吧?没想到,他第一个男人是我,你妈第一个男人是我爸耶,你也不知道吧,你妈做ji的,勾引我爸,后来不知道被多少人玩过……方志兵才勉强娶你妈……表子生的杂种!” 第51章 结束生命 方竟遥没再忍,胸腔里的怒火烧得他几乎失去理智,猛地朝着厉即冲了上去,手臂抡圆,拳头带着满身的恨意往厉即脸上砸去。 可厉即本就是练家子,常年的锻炼让他反应极快,眼看拳头要到跟前,他身子往侧一偏,同时抬手精准扣住方竟遥的手腕,指节用力一拧。 方竟遥只觉手腕传来一阵剧痛,拳头的力道瞬间卸了大半,整个人都被带得往前踉跄了半步。 厉即看着他失控的模样,眼底的戏谑更浓,故意松了点力道,像是在逗弄猎物:“就这点本事?还想跟我动手?废物,跟以前一样,什么都做不到。你拿什么保护夏承越,发疯吗?哈哈哈哈哈,从小到大只会拖累人的垃圾,没人喜欢你,你配得上夏承越吗?” 他的声音带着轻慢,手上却没停,借着方竟遥往前冲的惯性,又轻轻一推,让方竟遥重重撞在身后的化妆台上,台上的粉底、口红摔了一地,碎渣溅了方竟遥一身。 方竟遥的眼眶红了些,散落的化妆品里藏着一把尖锐的剪刀,他握在手里。 * 夏承越浑浑噩噩的,被林章伊接出医院时,整个有些恍惚。 杨医生让他好好劝方竟遥回医院治疗,但出了医院,他跟方竟遥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方竟遥是大明星,而他是方竟遥专业黑粉,哪有机会接触到。 真的很可笑,方竟遥只要不想接受他,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今天是哥哥的忌日,厨房传来一阵阵响声。 夏承越一直睡眠不好,好不容易在早上想睡觉,被厨房的响声吵醒。 他昨晚哭红了眼睛,无力地踢着拖鞋走到厨房。 只见陈时泽系着围裙,正在炸丸子,林章伊在旁边打下手,两人嘀嘀咕咕地说着悄悄话。 林章伊身着一袭黑色裙子,眼眶泛红,抬头望向夏承越,“你醒了,我们准备出门了。” 夏承越瞪了一眼陈时泽,“炸鸡、汉堡、薯条,番茄酱呢?” “等会儿在路上买,新鲜,你哥最爱吃了。”林章伊夹起一颗丸子,“你尝尝,你哥会喜欢吧?” 夏承越看着金光冒着热气的丸子,吹了一下,咬了进嘴里,被烫得面目狰狞。 “烫死了,陈时泽,你要报复我?” “你自己吃的,关我啥事?”陈时泽撇撇嘴,把丸子、牛排、三文鱼,青菜,整齐地排在饭盒里,营养均衡,精致漂亮, 夏承越把丸子咽下肚子,“做得有模有样的。” “那当然,我特地做了你哥爱吃的,我知道,你也爱吃。夏承越,快快好起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夏承越看着妈妈眼里的光,再看看那美味的饭盒,“知道了,我去换衣服。” 八年前,哥哥的坠湖身亡,在夏承越与林章伊心里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这道伤口,每年都会被掀开,被抓破,被刺疼,而他们只能忍着疼,无能为力。 寂静的墓园,鸟啼声从遥远处传来,荡起层层树影。 夏承越蹲在墓碑前,擦拭墓碑照片上的灰尘,将哥哥爱吃的东西整齐陈列。 哥哥那时候,青春单纯,眼神如明媚春光,有时候话都说不清楚,却总是傻憨憨咧开嘴角,朝他们微笑。 林章伊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想起那些年受的苦,忽然哽咽起来。 陈时泽伸手想把她抱在怀里,被夏承越拍开手。夏承越瞪他,将妈妈抱在怀里,安慰妈妈。 “妈妈,哥哥最不想看到你哭的。” “都怪我不好。” “怪你干嘛?怪夏正启,怪那些王八蛋。”夏承越拍拍她的后背,“不怪你。” 其实也怪他。 如果不是他,哥哥也不会得罪厉即,也不会被他们一群人欺负。 都怪他。 他恨死了厉即,只要厉即能死,哪怕他去死都行。 林章伊坐在墓碑前,跟哥哥诉说着这一年来的事情。 夏承越呼吸难受,走到不远处,抖着双手,跟陈时泽要了根烟。 烟顺着喉咙,渗透进肺的瞬间,有短暂的愉悦感,能吐出烦恼。 “别跟我妈说我抽烟。” 陈时泽闻言有些为难,“我怕我会跪搓衣板的。” “能不能有点出息啊?”夏承越笑出声,锤了他一拳。 手机忽然发出声响,是信息来了。 夏承越打开手机,登上社交平台,是方竟遥的黑粉给他发信息。 “群主,你看看,我们都是黑粉,但他们这群人在群里的发言太过分了吧,颜料泼方竟遥,万一是腐蚀液体,我们群里肯定会被一锅端。” 夏承越点开视频,看着人群中被挤得无处站立,最后还被泼颜料的方竟遥,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 “靠,你们神经病吧!”夏承越把烟叼在嘴里,准备疯狂打字,辱骂这群煞笔,又气不过,直接在群里用脏话骂他们。 “不成,我得去看方竟遥。”他咬着烟,转头跟陈时泽说,“照顾好我妈,我要去战斗!” 陈时泽:“这里不好打车。” “老子开你的车。” 他冲向墓园门口,坐上驾驶座的瞬间,一路狂飙,直达洲庭酒店。 事情已发生,方竟遥不会再回酒店里,可能在活动现场,于是他改了方向,直接赶往现场。 “不过,我到现场又能怎么样?方竟遥不想看到我。” 夏承越自言自语着,想到现场人多,找个帮手让自己进入。 等红绿灯之际,他打电话给兰熙予。 对方正在化妆,接到电话,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你怎么打电话给我?想我了?” “我在方竟遥的黑粉群里,怕这群人会伤害方竟遥,你能不能让他经纪人或者助理,带我去活动现场?” “啧,你怎么在黑粉群里?” “这不重要。” “你直接去吧,我跟他经纪人宇哥发条信息。” “谢了。” “不用谢,看好方竟遥,昨天他给发了条信息,好端端说些感谢我的话,疯子,我怕他又想着去死,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兰熙予无声地叹气,“我跟他相处下去,我也会疯了,太消耗我了。他真的需要你,也只有你了。” 夏承越自嘲地说:“挥之即来的需要,招之即去的抛弃,他是疯子,但我也是疯。” 夏承越心累累的,但一想到他们都是病人,都被精神病折磨。 精神病,这玩意儿一旦招惹上,就是一辈子的事,哪有那么容易剥离。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耐心爱着。 他做得吗?他也是病人啊。 活动现场在一栋会展中心,夏承越从群里得知方竟遥再次被堵在会展中心的后台。 不过,这次是热心的粉丝筑起的围城,她们众志成城,全心全意保护方竟遥。 有兰熙予的帮忙,工作人员很快前来接夏承越。 工作人员说:“我们方老师刚经历了不愉快的事,活动还没开始,不要在他面前提起不愉快的事。” 夏承越点点头,一颗心跳到嗓子眼,心里反复的思考着一会儿该怎么跟方竟遥交流。 走向化妆间,只见化妆间门口围着几个人窃窃私语。 工作人员嘀嘀咕咕地说着:“这个人什么来头?” “不知道啊,里面有吵架声。” “那个人看起来不好惹,我们要不要报警?” 化妆师走上去,直接询问那几个黑西装的男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第60章 “你管我们是什么人,不关你的事,滚远点。”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话音刚落,化妆间里传来重物击碎的声音。 外面围观的人纷纷敲门,大声喊:“方老师,你们在里面吵架吗?快点开门,我们要撞门进去了。” 夏承越隐隐皱起眉头,一个箭步冲上去问道:“方竟遥在里面吗?” 他担心方竟遥会犯病,喊着周围人赶紧去找钥匙打开。 “对啊,里面在打架啊。” 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很多工作人员。 那几位西装高大的男人们挡在门口,不给他们进去。 “你们是什么人?再不让我们进去,我就报警了。”夏承越厉声喝道。 一听到要报警,那几个男人面面相觑,但还是伫立在门口不肯离开。 夏承越把他们推开,但他们依旧岿然不动。 身边的工作人员跟着一起挤进去,险些把夏承越的肠子都挤出来。 夏承越被挤得一身汗,好在终于有工作人员把钥匙拿过来,他才得以喘一口气。 推开门一看,里面一片狼藉,化妆台上的化妆品全部散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地上有些血迹,房间没人,四周一片安静。 “啊……” 一声嘶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倒映在紧锁的阳台大门。 夏承越跑上去,才清楚地看到方竟遥那双沾满血的双手掐在厉即的脖子上,厉即脸色苍白,半个身子挂在阳台处的栏杆。 夏承越急忙推开阳台大门,但却发现已经上锁。 他担心方竟遥犯病,拼命敲响阳台的大门,“方竟遥,快开门。” 然而阳台上的人始终没有听到。 夏承越见厉即状态好像不是很好,脸色苍白,血不知道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万一发病的方竟遥伤害到厉即,会可能直接会毁了方竟遥的事业,甚至有可能会面临指控,被判刑。 厉家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 正当大家手足无措的时候,夏承越冲到客厅拉起角落放置的一把椅子,将椅子脚狠狠的砸向玻璃。 靠,玻璃质量竟然意外的好。 有的人忙着报警,有的人忙着赶紧去找工具,用锤子敲开玻璃。 哐哐哐—— 砸玻璃的脆响一下接一下炸开,像急促又刺耳的鼓点,在方竟遥的脑海里不断放大、回荡。 耳边仿佛被人硬生生塞进了个扩音器,所有声响都被拉到极致,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意识也跟着一点点变得混乱,眼前的景象开始发晃,连风声都变得模糊不清。 就在这时,脑海里突然钻出来一个声音,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贴在耳边低语,一遍遍催促着他、呼喊着他,带着种说不清的蛊惑力。 他不受控制地看向地面,脚步虚浮地往前挪,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从背后牢牢攥住他的肩膀,将他一步步拉向阳台边。 栏杆的冰冷触感透过衣料传来,他却没停下,眼神空洞地望着楼下,整个人都快被那股拉扯的力量带得晃出栏杆外。 方竟遥一手提起厉即的头发,一手拽住厉即受伤的手,爬上阳台,迎着风,发梢乱飞,双腿在颤抖。 往下看高楼大厦,只要纵身一跃,就可以结束生命。 第52章 懦夫,跳下去啊 方竟遥跌坐在天台的围栏外,半边身子悬在半空,风卷着他染了颜料的碎发贴在脸上。 突然,他弯下腰,发出一连串歇斯底里的笑声。 那笑声不似痛快,也不似悲伤,倒像被掐住喉咙的困兽在嘶吼,尖锐又粗犷,顺着风在空中飘零,撞在冰冷的围栏上,又弹回来绕在他身边,听得人心里发紧。 他笑了很久,直到眼角笑出湿意,才缓缓停下,抬手抹了把脸,指尖却蹭到了脸上未干的颜料,晕开一小片狼狈。 可方竟遥没在意,只是仰着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嘴角还勾着笑,眼底却一片麻木与浑浊。 终于可以结束这恶心的生命,以后再也不用痛苦了。 诡异的笑声仿佛还残留在空气里,和天台的风声缠在一起,透着说不出的绝望。 脑海里有无数的声音在吵,他们争着想要成为最大声的那一个。 “跳啊!数到三就松手!一!二! 等等……楼下阳台的晾衣绳挂着件白裙子,和我妈妈的裙子好像。 对面楼的玻璃在反光耶,那个恶心的黑粉在偷拍你,他想要你的流量。 听见了吗?那些窃窃私语说你早就该消失! 下雨了,那个漂亮的小男孩给了我一个面包。 阳光透过衬衫,好热。精神病院困着我。 都他妈是疯子,只有我清醒的。 自由落体,让我们计算脑浆开花的重力加速度。 懦夫!跳下去啊,很刺激的。” 最后,所有声音汇聚成一句话:“当无数个我同时选择坠落,那个接住所有碎片的,会是谁?谁才是真正的勇者?” 就在这恍惚间,“哐当——”一声巨响骤然炸开。 玻璃大门被猛地砸开,钢化玻璃瞬间碎裂成无数片,像炸开的水晶碎屑般散落一地,锋利的边缘在灯光下闪着月色般的光。 门外的风裹着些灰尘涌进来,卷起地上的玻璃碎屑轻轻滚动。 “方竟遥,你给我下来。” 夏承越的声音穿透混乱的声响,带着焦急的嘶吼。 他站在阳台门口,胸口剧烈起伏着,目光死死锁着围栏边的方竟遥,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不敢再往前挪一步,只能僵在原地,连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怕自己稍有动作,就会刺激到此刻状态失控的方竟遥。 看着对方半边身子悬在半空、眼神空洞的模样,夏承越的心像被一只手攥紧,疼得发慌,只能一遍遍地朝着他喊,试图唤回方竟遥涣散的意识:“方竟遥,你看着我,下来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你别这样……” 方竟遥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眼白里爬满交错的血丝,先前精致的妆容早已花得一塌糊涂,黑色眼线晕开,像墨汁般糊了整个眼眶,衬得那双眼睛愈发猩红可怖。 当视线撞进夏承越的身影时,他浑身猛地一颤,紧接着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呐喊。 嘶吼声里裹着极致的痛苦与慌乱,像受惊的幼兽,又像积压了太久的情绪突然崩裂,慌乱地划破天台的空气,听得人心头发麻。 方竟遥死死盯着夏承越,身体却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半边身子在围栏外晃了晃,眼底翻涌着恐惧与无措,仿佛夏承越的出现,不是救赎,而是将他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击碎的重锤。 “遥遥,我求你不要动,你想不想吃糖?我给你带糖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方竟遥愣愣地看着眼前人,意识还陷在一片混沌里,像蒙着层厚重的雾。 他眯着眼,仔仔细细地在脑海里搜寻,试图抓住那抹熟悉感。 眼前这人的轮廓、声音,都像刻在记忆深处的印记,可脑子却转得迟缓,怎么也拼不完整他的名字。 心口一阵阵发紧,那股莫名的心痛顺着血管蔓延开来,密密麻麻地裹住四肢百骸。 方竟遥望着那人焦急又担忧的脸,眼眶突然不受控制地发烫,鼻腔翻滚着酸,一股强烈的想哭的冲动猛地涌上喉咙。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句话,只能任由眼泪混着花掉的眼线往下淌,在脸上冲出一道道狼狈的痕迹。 明明不想哭,明明还没完全想起来眼前人是谁,身体的本能却在告诉他,这个人,是他心底最柔软、也最不敢触碰的存在。 太复杂的感情了,他都完全没有办法消化。 好痛苦,他想跳下去。 “滚开啊!” “遥遥,我是夏承越啊。”夏承越发出压抑的颤音,眼睛里早已充满了泪花,“我这里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你过来陪我玩好不好?我们是好朋友的。” 方竟遥思考着,那张极其漂亮的脸上露出了呆滞的神色,就像是一具没了精神的木偶,激不起任何波澜。 旁边的厉即动了一下,方竟遥下意识地抓紧对方,整个身子更往后仰去。 “都去死!” “不要啊,你别冲动,你还记得我吗?” “没了,好痛苦,跟我一起去死,我什么都没了,活着没有用没用的都没用没用没用,为什么不让我走?”方竟遥喃喃着,眼泪沾湿衣衫,有些神志不清,说出来的话完全没有逻辑。 “好好好,我陪你跳下去,好不好?”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不认识你,草泥马的,都是煞笔,都给我滚远滚远远。” 夏承越想找点东西转移他的注意力,忽然拿出手机,“你想不想玩手机?” 说着他把手机拿到方竟遥面前播放了一段动画音乐。 第61章 方竟遥完全不把这个当回事,苦笑着乐了几声,“都给老子滚了,我不想看到你们,滚远点,妈妈,我害怕,跳下去啊,跳下去就不痛苦了。” 旁边人跟着劝道:“方老师,你不要冲动啊。” “对啊,我们有话可以好好商量。” “耽误之急要把你旁边那个大哥送到医院去,他流了好多血。” …… 大家七嘴八舌地劝着,有些甚至拿出手机偷拍。 方竟遥明显激动许多,歇斯底里地喊着让所有人滚,夏承越拦住那些偷拍的。 “都出去,你们在这里只会刺激他。” 大家都丝毫不听他的话。 这时,经纪人宇哥从外面跑进来,吓得腿软,“我的老祖宗,快下来。” “你是他经纪人,快让所有人出去,你想让他被人拍到吗?”夏承越急得直吼,宇哥这才很多无关紧要的人清退。 宇哥:“你哪家公司的艺人,请你也出去。” “我……”夏承越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是夏承越,他朋友……” “我靠,你就是夏承越?”宇哥震惊不已,“他初恋啊,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 “这是重点吗?现在他要跳下去了。” 宇哥急得火烧眉毛,安慰道:“警察、消防员都在来的路上。外面的记者还有那些人拿着手机拍,这是他洗白打人的好机会,我得打电话给我公司老总。” 夏承越耳边全是经纪人在一旁叽里咕噜的声音。 经纪人一会儿说现场混乱要控制舆论,一会儿说品牌方在施压要给说法,翻来覆去,偏偏半句不提方竟遥此刻悬在天台的安危。 积压的焦虑与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夏承越猛地转头,朝着经纪人怒吼道:“你们为什么不关心他?” 夏承越的声音里带着破音的沙哑,眼底满是猩红的血丝,连身体都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在旁人看来毫无征兆,反倒像个失控的疯子。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是莫名其妙的脾气,是看着最在意的人陷入危险,却没人真正在乎的绝望与抓狂。 一想到方竟遥这些年扛着的压力,被原生家庭拖累的沉重、娱乐圈的步步算计、还有被厉即处处针对的憋屈。 再看看眼前的方竟遥,失了理智般喃喃自语,眼神浑浊得像蒙了层灰,连站在围栏边都摇摇欲坠,夏承越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脖子,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那些压力像座山,悄无声息地压在方竟遥身上,方竟遥从没告诉他,这么多年来,独自咀嚼。 如今看着方竟遥彻底疯掉的模样,夏承越心碎了,喉咙发紧,眼眶滚烫,整个世界都一片灰暗。 “方竟遥,你不回来,我就跟你跳下去。”夏承越往前迈去一步,双脚却意外没有颤抖。 方竟遥定定地看着他,有一瞬间像是记忆回笼, 厉即在旁边奄奄一息,胸口插着一把剪刀,血流不止。 外面有两位警察进来,妄图拉走夏承越。 阳台上,忽然闯入的陌生人,方竟遥大喊一声:“别过来,我讨厌你们。” 方竟遥发了狠,伸手死死拽住身旁厉即的胳膊。 不等所有人反应,他整个人猛地纵身一跃,落在了栏杆外仅容半只脚的窄小落脚处。 半个身子悬在空中,风刮得衣摆猎猎作响,离深渊又近了致命一步。 夏承越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方竟遥的身子往后一仰,仿佛下一秒就要坠落。 脑子一片空白,夏承越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疯了似的往前扑去,伸手想抓住方竟遥的衣角。 太晚了。 第53章 不要带他走 方竟遥拽着厉即,夏承越扑向他们的力道又撞了上来。 三人瞬间失去平衡,像三块失重的石头,齐齐越过栏杆,朝着楼下直直坠去。 空气在耳边呼啸,失重感瞬间吞噬了所有意识,只剩下急速下坠的绝望。 夜风吹过,卷起散落的发丝,急速下坠的恐怖像潮水般将夏承越淹没。 他攥着方竟遥的手,从未松开。 只要一起坠落,他无所谓。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瞬间,一只带着凉意却异常有力的臂膀突然穿过空气,稳稳揽住了他的后背。 夏承越猛地睁眼,冷月下,一双闪着细碎光芒的漂亮眼睛直直撞进他的视线里。 方竟遥! 你个王八蛋。 我们一起去死吧。 反正我也活得好痛苦。 方竟遥脱开厉即的胳膊,拼尽全力将夏承越往怀里带,眼底翻涌着决绝与一丝转瞬即逝的温柔。 下一秒,两人重重摔在楼下早已铺设好的救生气垫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们瞬间失去意识,身体软软地瘫在气垫上,紧紧相握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只有反复弹跳的气垫还在夜风中快速颤动,鼓动的心跳,诉说着刚才惊心动魄的瞬间。 * 清晨,方竟遥从病床上惊醒,胸腔剧烈起伏着,额头上还覆着一层薄汗。视线里是白得晃眼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顺着呼吸钻进鼻腔,让他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几分。 手背上贴着医用胶布,冰凉的点滴顺着软管流进血管,带来一阵刺痛。 他下意识想抬另一只手撑起身,却被钻心的疼痛拽回动作。 那只手打着厚厚的石膏,吊在胸前,骨折的钝痛一阵阵传来,清晰得不容忽视。 他盯着天花板愣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那场坠落不是幻觉。 他的脑袋一阵刺疼,玻璃像在他的脑袋里炸开,一寸一寸割破神经。 回忆一帧一帧放映,他恍惚间记起一些零碎的画面,头晕目眩。 厉即一句又一句的挑衅,打斗在一起的痛感,血水喷溅的刺激…… 回忆最后定格在冷风暗夜中的那双眼睛。 夏承越哭了。 夏承越…… 他一下子从床上蹿起来,拔下针头,赤脚跑下床。 门打开的瞬间,两位民警齐齐站起身。 民警:“方竟遥,醒了?身体怎样?你的左手是粉碎性骨折,需要养很久,身上还有些擦伤,不过都不算严重。今天,检查之后没问题的话,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夏承越呢?” “在隔壁,除了些皮外伤,主要是惊吓过度,现在没什么大碍,医生说要观察一段时间,看看会不会脑震荡。” “我就看一眼,一眼。” 方竟遥挪到隔壁病房的门边,透过门上的透明玻璃小窗望进去。 夏承越正躺在床上熟睡,眉头还微微皱起,梦里似乎不太美妙。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夏承越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的锐利,只剩皎洁的模样。 方竟遥盯着那熟悉的轮廓,想起坠落时对方死死攥着他的手,想起发疯后对夏承越谩骂的自己,鼻尖突然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他抬手想擦,却忘了左手不能动,只能任由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石膏上洇出小湿痕。 夏承越竟然跟着他跳楼。 那可是跳楼啊,这个傻瓜。 为什么要拼尽全力护着他? 这份在意,让他紧绷了太久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暖意。 他没有别的念头了,只想要夏承越健健康康地活着。 方竟遥蹲在病房门外的地上,左手的石膏硌得腿生疼,心脏却像被攥在手里反复揉捏,一阵阵酸疼往上涌。后怕的情绪铺天盖地袭来。 他不敢想,要是昨天救生气垫没铺好,要是夏承越没抓住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他抬起右手,狠狠往自己脑袋上锤了一下,力道大得眼前发晕。 民警死死拽住他,才没让他再添新伤。 “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他喃喃自语着,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是啊,他怎么能原谅? 原谅自己差点把夏承越拖进死亡的深渊,还是原谅自己懦弱到想一了百了? “要死就找个无人的地方去死,方竟遥,你要疯就彻底疯……”他蜷缩起身子,眼泪砸在冰冷的地板上,“现在让我清醒又有什么用?” 清醒了,他才清楚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才更明白夏承越的在意有多沉重。 这份清醒,比失控时的混沌更让他煎熬。 * 夏承越陷在一片混沌的梦境里,梦长得像没有尽头。 画面忽然切到初见方竟遥的那天。 他蹲在操场边,低血糖的眩晕感阵阵袭来,视线逐渐模糊,晕倒前的最后一眼,是少年身上洁白的校服,还有那双被太阳光晕笼罩的眼睛,亮得像揉了碎星。 梦里的剧情却偏了轨。 他倒在地上,意识昏沉间,看见方竟遥就站在不远处,没有像记忆里那样冲过来蹲下身,更没有背着他往校医室跑。 第62章 方竟遥冷冷地站着,眼神疏离得像看一个陌生人,阳光落在他身上,却没染上半分暖意。 夏承越想开口喊他,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梦里骤然闪过一道人影,他伸手去抓,却抓到厉即的手。 “怎么是你?”夏承越惊慌地后退几步,人却被厉即死死捆住。 “你们想在一起?我同意了吗?”厉即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方竟遥不会爱你的,夏承越,你逃不了的。” 夏承越极力呼喊,伸手想抓住方竟遥。 “方竟遥救我,哥哥救我,救我……” 眼前一切像是静止般,他眼睁睁看着方竟遥与哥哥手牵手,一起离开,白色的校服衣角在风里晃了晃,逐渐在视线里变小。 “哥哥,求你不要带走方竟遥,我爱他,你别带走他,我需要他,哥哥,呜呜呜呜,哥哥,方竟遥不能跟你走……” “哥哥,你别带走他……我跟你走,哥哥……方竟遥要活下来,不能跟你走……” 心口的钝痛顺着梦境蔓延开来,连带着失重般的恐慌,让他在梦里拼命奔跑,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有气无力地喊着方竟遥的名字,但没有任何回应。 这时,周围响起一声声呼喊,吵得他无法继续挽留他们。 夏承越猛然惊醒,敞亮的病房里静得可怕。 林章伊推门进来,手中的衣服掉在地上,激动地大喊:“儿子,你醒了。” 夏承越哭得很狼狈:“妈,方竟遥呢?他没事吧?我梦见……哥哥,哥哥好坏,竟然要带他走……” “傻瓜,他没事,就是左手骨折。警察把他送回精神病院了。” “厉即死了吗?” “在icu,厉家扬言会用尽一切方法与手段,告方竟遥。” “我去找他。”夏承越跳下床,整个人头晕目眩,险些跌倒在床上。 “你别折腾了,你去了也见不到他,现在警方看管着方竟遥,谁也见不到他。”林章伊赶忙扶住他,“你先顾好自己的身子吧,臭小子,你要吓死我啊。” 夏承越坐在床边,越想,眼眶越红:“他混蛋!我没让他找厉即,妈妈,我害怕……厉家不会放过他。” “你看看新闻。”林章伊摸摸他的脑袋,拿出手机,点开一页早间新闻,是一则通报。 市长厉**涉嫌严重违纪,接受调查,被控内幕交易罪,涉嫌内幕消息和受贿罪等。 夏承越难以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一字一句地看着,生怕漏掉一个标点符号。 一时间,夏承越的喉咙发紧,有些干涩,哑着声音说:“妈妈,天亮了!” “恶人有恶报,你哥哥在天之灵,安息了。”夏承越抱着妈妈,哭出声,“呜呜呜妈妈,去哥哥面前,祈祷厉即去死吧。” “好的,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我要回医院,我想见方竟遥,他肯定还是想不开。” “他跳楼的新闻在热搜上挂了好多天,网友们的讨论热度始终不减。有人爆料说,他在跳楼前曾殴打自己的父亲,甚至把父亲的鼻子都打歪了,导致父亲住进医院,一度情况危急。警方也迅速介入了调查,不仅要弄清楚他跳楼的原因,还要对他殴打父亲这一行为进行全面审查。现在医院正在对他做精神鉴定,以确定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精神状态是否正常。” “他……”夏承越顿了顿,心里有了猜测。 应该是清醒情况下打的。 夏承越当天跑回精神病院,在护士台的座机联系上了杨医生。 杨医生:“你来得正好,他现在状态很不稳定,昏睡前每次都喊你的名字,也许见到你会好点。你要记得,给予他百分百的信任与爱,不要刺激他。” 夏承越心里一阵酸,对着座机连连点头,“我会的。” 其实他也不确定。 上次突然分手时,方竟遥那副抗拒又疏离的模样还在眼前晃。他怕这次两人见面,得到的还是同样的抵触。 更怕的是,方竟遥这么脆弱,自己要是没能好好安抚,像上次那样帮倒忙,反而让他更难受。 夏承越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加油鼓劲,怀着一颗不安的心来到封闭病区。 护士带着他,来到重点看护病房。 方竟遥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睡得很沉。 护士说,药效很快就过了,再等一会儿,方竟遥可能会醒。 第54章 我爱你 夏承越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落在方竟遥的脸上。 才几天没见,方竟遥的脸颊明显凹陷下去,面部线条变得锋利,颧骨微微突出,连眼窝都陷了几分,衬得那双紧闭的眼睛更显单薄。 他本就清瘦,此刻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整个人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脆弱得让人心疼。 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转,夏承越用力眨了眨眼,硬是忍着没让它掉下来。 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既有心疼,有后怕,更有失而复得的庆幸,千般滋味缠在一起,让他只想就这样守着,直到方竟遥彻底好起来。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病床上的人。 思绪不自觉飘远,一会儿想起两人初见时的校服少年,一会儿又想到天台边那场惊心动魄的坠落,脑子放空着,却又满是关于方竟遥的片段,不知不觉就发起了呆。 夏承越的目光落在方竟遥苍白的脸上,思绪不自觉飘回高中时的日子。 他想起某个周末,方竟遥揣着两颗蜜薯,拉着他跑到学校后山的沙地。 两人蹲在地上挖小坑、捡枯枝,折腾了半个下午,终于烤出外皮焦黑、内里流蜜的红薯。 方竟遥把最甜的那半递给他,自己却吃得满手炭灰,还笑着说:“明年咱们还来烤。” 又想起一次他被厉即关在游泳馆的柜子里,惊醒后浑身发抖,是方竟遥像英雄一样冲进来,二话不说背起他就往外走。 后背传来的温度透过校服布料传来,驱散了他所有的梦魇。 那时他就觉得,有方竟遥在,什么都不用怕。 那年圣诞夜,他被夏正启抛在公路上,他穿得单薄,冻得直搓手。方竟遥来接他,直接把自己身上那件不算厚的羽绒服脱下来套在他身上,自己却只穿着件薄毛衣,还嘴硬说:“我火力壮,不怕冷。” 这些细碎的片段像温水一样漫过心头,夏承越眼眶又热了。 他们之间有这么多温暖而又单纯的回忆。 夏承越指尖轻轻碰了碰方竟遥露在被子外的手腕,心里忽然想起以前朋友们的嘲讽。 所有人都嘲笑方竟遥穷,笑话他收着“廉价的爱”,劝他早点分手。 他当时没反驳,却在心里把那些话记了很久。 他们哪里懂,方竟遥的爱从来不是用金钱衡量的。 是寒冬里省下来的温暖,是困境中毫不犹豫的守护,是把自己拥有的最好的东西,毫无保留地递过来的真心。 这份真心,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无价之宝。 夏承越望着病床上熟睡的人,嘴角轻轻弯了弯,眼底满是温柔。 方竟遥于他,从来都不只是爱人,更是年少时陪他烤红薯、救他出梦魇的朋友,是他这辈子最珍视、最想守护的人。 等了约莫半个小时,病房里静得只剩仪器的滴答声。 方竟遥的呼吸忽然沉重了些许,胸腔起伏幅度变大,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睛,终于像灌了铅似的,缓缓掀开一条缝。 视线还带着刚醒的模糊,他定定望了几秒,才聚焦在床边的人身上。 是夏承越。 可他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既没有惊喜,也没有抵触,平静得可怕,紧紧地盯着夏承越。 夏承越的心猛地一沉,却立刻压下那点惊喜,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掌心,伸手轻轻覆上方竟遥未受伤的右手,指尖带着刻意暖热的温度:“竟遥,是我。我不是幻觉,你摸摸,我的手暖吗?”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拇指轻轻摩挲着对方的手背,盼着这一点暖意,能搅乱方竟遥的平静。 方竟遥望着夏承越,眼底那片死水似的平静终于裂开一丝缝隙,愣怔了几秒后,沙哑的嗓音轻飘飘地溢出来,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那声音又轻又哑,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却让夏承越瞬间红了眼眶。 他握紧方竟遥的手,指腹用力摩挲着对方微凉的皮肤,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对不起我什么?” “所有。” “没有对不起,我……我舍不得你呀。方竟遥,不要放弃我好不好?你总是自以为是,自以为是地为我好,却从不问我能不能陪伴你。我坚定你告诉你,我可以陪你的。” 方竟遥的目光落在夏承越脸上,精准地锁住了那几道淡淡的伤痕。 第63章 那是那天他失控时,动手打的。 心口猛地一揪,比自己骨折的地方还疼。 方竟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里翻涌着愧疚与疼惜,先前的平静彻底碎了。 他怎么舍得?怎么舍得让夏承越因为自己的疯病,受这样的罪,添这样的伤? 方竟遥的手指微微蜷缩,想触碰那道伤痕,又怕弄疼他,最终只是轻轻地攥着夏承越的手,眼眶慢慢红了。 “我本该是载你渡河的舟,如今却成了缠你脚踝的水草。你每次为我奋不顾身,比我犯病更令我头疼。其实最痛的清醒是看见我把你也变成了病人。夏承越,我是你最大的痛苦吧。” “不是的。” “你也心累吧。” “我不累,得知你没死,我更开心。你能不能让我开心一点?” “我好痛苦。” “我们一起治疗,我在外面治疗,你在里面治疗。” “没用的。” 夏承越的指腹一遍遍细细摩挲着他微凉的皮肤,像是要把这些日子的恐惧、心疼、后怕都融进这触碰里。 眼泪再也忍不住,一点点砸落在方竟遥的手背上,烫得惊人。 起初只是无声的落泪,到后来,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彻底爆发,他的肩膀剧烈颤抖着,哭得撕心裂肺。 “我好怕……”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我好怕那天我没抓住你,好怕再也见不到你……” “方竟遥……试一试啊,混蛋。你好好治疗,出院后,还我一年的时间。我踏马都想你想了那么多年,你凭什么不弥补我,凭什么不满足我的心愿?凭什么不让我享受一下?你欠我的,必须偿还!” “你别哭,”方竟遥擦了擦他的眼泪,“我又惹你哭了,对不起,我总是害你流眼泪。我也想陪着你,可是……如果,我将来一辈子住精神病院呢?” “老子去学医,到时候来这里当护工,专门进来找你,打得你大小便失禁。” 方竟遥苦笑着,笑着笑着,起身抱着夏承越,压着许久的情绪瞬间失控,低声哭道:“我舍不得你受苦。” 反正这家伙闹着要去死,还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要跟你上床。” 方竟遥的眼泪顿时卡壳,“你听我说……” “我不管,你必须好好治疗,出院后,你得每天跟我做,反正你要死,精/尽/人/亡也是一种死法。” 方竟遥:“你不要岔开话题。” 夏承越哭得狼狈,忽然抬手捧住方竟遥布满泪痕的脸,没等对方反应,就朝着方竟遥嘴唇深深一吻。 那吻又轻又急,带着未干的泪水和压抑许久的思念。 他松开手,鼻尖还蹭着方竟遥的鼻尖,脸颊涨得通红,带着点鼻音嘟囔:“靠,好多年没亲你了,怪害羞的。” 刚才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没完全平复,此刻的窘迫却冲淡了大半,眼底的疼惜里多了几分少年时的青涩,倒让病房里沉重的氛围,忽然透出一丝甜意。 方竟遥的眼泪顿在眼眶里,那颗悬而未落的泪珠沾在睫毛上,亮晶晶的,瞳孔微微收缩,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夏承越,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过了几秒,他才下意识地微微抿了抿嘴唇,刚才被触碰的地方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带着夏承越独有的气息,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他沉寂已久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原本泛红的眼眶里,破碎的情绪渐渐被错愕、茫然,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悸动取代。 他抬手手,指尖轻轻蹭了蹭夏承越的脸颊,没说话,却悄悄松了松紧绷的肩膀。 “还要不要再亲一口?” 方竟遥缓了缓心跳,视线在夏承越的嘴唇上落下。 夏承越擦了擦眼泪,“趁医生护士没来,我们再来一次吧。” “有监控。” “那又怎样?” 夏承越没等方竟遥反应,便俯身再次吻住他的嘴唇。 这一吻不再是仓促的试探,而是带着压抑多年的思念与失而复得的珍视,唇舌交织缠绵,爱意像挣脱了枷锁的洪流,一瞬间迸发而出。 这份汹涌的情感,汇聚在两人紧扣的双手里,交融在相抵的胸膛间。 气息滚烫如岩浆,灼烧着彼此的思绪,也驱散了所有阴霾。 这一刻,他们忘了外界的流言蜚语,忘了那些杞人忧天的顾虑,更忘了折磨彼此多年的痛苦与隔阂。 此刻,心里只剩下强烈的生的渴望,和对这份爱奋不顾身的追逐。 方竟遥的心像个空了太久的无底洞,正被夏承越的爱意疯狂填满。 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有多需要这份爱,多需要夏承越。 清醒的神经里,回荡着夏承越浓厚的爱意。 温热的淡香萦绕鼻尖,柔软的唇舌相互纠缠,胸膛里是彼此跳动的心脏,还有心底那欢呼雀跃的念头。 他们的心在此刻终于回到彼此的身边。 这一切像一曲美妙的交响乐,温柔滋润着方竟遥干涸已久的灵魂。 方竟遥捧住他的脸颊,蹭了蹭夏承越的鼻尖,喘着粗气,“我爱你。” “我也爱你,方竟遥,很爱很爱。我说真的,你想不想跟我做?其实,我私下偷偷学了好多好多技巧,你不跟我试,我只能和别的男人试,你真的愿意吗?你要是死了,别的男人打我呢?欺负我呢?你这才是对不起我。” “不要……”方竟遥紧紧抱住夏承越,被夏承越臂膀环绕的瞬间,他得到了片刻的安定与欢愉,“我答应你,好好治疗,你不要喜欢别人,我死了,你也不能喜欢别人。夏承越,你是我的,别走……我自私,我混蛋,我赖上你……” “我允许你当个自私鬼。” 第55章 方竟遥,你真棒 许是亲身经历过一次坠落,夏承越忽然觉得,跳楼其实并不可怕。 每次犯病时,他总头疼得蜷缩在床上,恶心想吐却吐不出,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哭得撕心裂肺像要死去,最后总挣扎着想去阳台。 可他永远忘不了,天台坠落的瞬间,方竟遥望向他破碎的眼神,那里面有决绝,有不舍,更有想护他周全的执念。 天快亮时,夏承越在阳台冻醒了。 身上只披了件薄外套,夜风带着凉意钻进衣领,他却没觉得冷,只是望着楼下的晨光发怔。 原来真正让人恐惧的从不是死亡,而是看着自己最爱的人被病痛折磨,看着爱人一次次想放弃自己,而自己却只能拼命拉住他。 他抬手搓了搓冻得发僵的胳膊,转身往房间里走去,躺在床上发呆。 以后不管再难,他都要把方竟遥牢牢留在身边。 中午醒来,夏承越打开手机,满屏信息。 方竟遥最大的黑粉超话和贴吧正疯狂狂欢,词条热度居高不下。 点进去一看才知道,方竟遥前阵子意识尚清时,定时发送的“退圈声明”刚刚正式发布了,直接炸翻整个娱乐圈。 “星光渐隐于晨光,在这喧哗的时刻,我将躬身谢幕,隐退在众人视野里。请允许我永远离开银幕,奔赴更深远的未来。” 夏承越无语地看着那条退圈声明,想到方竟遥甚至没跟任何人提起这个声明,不禁暗自骂道:“方竟遥这疯子,果然是疯子。” 自从方竟遥被控制在精神病院,再加上他作为厉家的举报人,且有两起故意伤害罪在身,夏承越这一个月吃不下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见不到人的焦虑。 律师刚结束探视,带来的好消息像一道光刺破阴霾。 方竟遥伤害厉即和方志兵时,确实处于精神病发作状态,有完整的鉴定报告支撑,大概率能争取免去刑事责任。 但欣喜没持续多久,就被后续的民事责任拉回现实。 赔偿是免不了的。 好在方竟遥与厉即是属于互殴,律师主张是厉即挑衅,承担的民事赔偿责任,方志兵的医药费、营养费也得一一算清。 夏承越不在乎这些,比起钱,他更在意方竟遥能不用坐牢,能好好在病院接受治疗,能让他早日见到人。 他靠在墙上,长长舒了口气,眼眶不自觉发热。 这一个月的煎熬没白费,只要方竟遥能脱离刑事责任,只要他还好好活着,剩下的赔偿问题、探视问题,不管多难,他都能一点点解决。 目前,方竟遥正在配合治疗,他唯一的监护人方志兵成了原告,只能重新选择新的监护人。 夏承越本想要成为新的监护人,但法律不允许,可以从街道办或者所在居委会,选择一名工作人员作为监护人。 不过一切都在好的方向发展。 夏承越早就看那群黑粉不顺眼,他们总是发方竟遥的丑图,但都是经过高p锐化,故意丑化。他立即删除所有超话与贴吧内容,将它们彻底注销,不留任何讯息。 一时间,那些黑粉无处可去,哀声载道,纷纷私下联系夏承越,询问情况。 第64章 夏承越只留下自动回复:“潜伏黑超与黑吧多年,功成身退,从此与王子过上幸福生活。” 今日,医院打电话给他,让他来探望方竟遥。 夏承越天刚亮就爬起来了,想到今天可能争取到探视权,能见到一个月没见的方竟遥,心里又慌又期待。 他对着镜子反复梳理头发,直梳得发丝服帖顺滑,却又觉得太死板不好看,抓乱了想弄成随性的样子,又怕显得邋遢。 来来回回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忽然想起妈妈留在他这儿的卷发棒,眼睛一亮。 他笨拙地插上电源,对着镜子试着卷头发,手忙脚乱半天,只把额前一串头发卷出个小小的弧度,像顶了个软乎乎的小卷毛。 对着镜子照了照,有点傻气,却又透着股认真的可爱,他忍不住笑了笑。 妈妈看到他那小狗一般的卷毛,在他头上摩挲了好几下,“哎哟,发晴的小公狗。” “妈,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妈给方竟遥熬了一点鸡汤,给他补补,不能亏待了我儿。” 夏承越盯着砂锅里那锅浓稠醇厚的鸡汤,鼻尖萦绕着鲜醇的香气。 这是妈妈一早起来炖的,小火慢熬了三个小时,就想让方竟遥补补身子。 他伸手拿起勺子,一点点把浮在汤面的油撇干净。 方竟遥在病院饮食清淡,油腻的东西怕是吃不惯,也不利于恢复。 撇得格外仔细,连细微的油星都没放过,直到汤面变得清亮才罢休。 他拿起保温饭盒,小心翼翼地把鸡汤舀进去,动作轻得生怕溅出一滴。 饭盒底层还铺了些软烂的鸡肉和红枣,都是特意炖到一抿就化的程度,方便方竟遥吞咽。 探访室的门一打开,夏承越就像是放出笼的鸟儿,一下子冲进房里。 他坐在椅子上,反复调整发型,甚至还给夏云发了条信息,问问她好不好看。 夏云:“骚货,你已经不是我刚开始认识的老公。现在的你正飞向别人的床。” 夏承越无语:“你个疯丫头,你才骚。” 他坐在座位上,伸直脖子,想早点看到方竟遥。 等了十几分钟之后,病区那边的门终于打开。 方竟遥正慢慢朝他走来,身形依旧修长,可那张曾经俊逸的脸,如今却凹陷得像骷髅,颧骨高耸,眼窝深不见底,只剩一双眼睛还带着微弱的光。 他瘦得太厉害,病号服套在身上空荡荡的,整个人轻飘飘的,像一根风一吹就会折断的芦苇。 短短几步路,方竟遥的双脚和双手都止不住地颤抖,每动一下都透着难掩的虚弱,看得夏承越心口猛地一疼,眼眶瞬间红了。 夏承越快步迎上去,站起来冲上去搀扶他,声音颤抖,“才一个月不见,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最近治疗有点猛,我毫无食欲,吃了也吐了,不过精神状态还是很好的。” “可是……”夏承越抿抿嘴,忍住自己想哭的冲动,把他扶到桌边坐下,“真的好了吗?你不许骗我。” “嗯,你……”方竟遥举起颤抖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今天好可爱。” “这是重点吗?你的手怎么一直抖,是不是严重了?”夏承越急得快哭了。 方竟遥安慰他,“不是的,我很好。” 实则不然,方竟遥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解离性身份障碍正在加重。 在他的身体里,不断有其他人格冒出来争夺控制权。 那些陌生的人格让他陷入荒谬又无法遏止的癫狂,清醒时的自己根本无力反抗。 最常出现的遥遥人格,暴力倾向格外明显。 每次遥遥主导身体后,都会留下满身伤痕,上次甚至狠狠踢伤了他的腿,至今还隐隐作痛。 清醒后的方竟遥,会莫名哭闹不止,怎么安抚都无法安静。 可一旦注射了心境稳定剂,癫狂是止住了,人却变得痴呆迟钝,像得了帕金森一样,四肢抖得比之前更厉害,连端起水杯都困难。 夏承越看着方竟遥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心里揪得慌,忽然想起什么,慌忙掏出手机,语气带着点刻意的轻松,还有些心虚:“你手抖得好厉害,要不……” 他把手机递到方竟遥面前,屏幕上是正在倒计时的潮玩盲盒页面:“正好十二点了,你帮我抢一下这个吧,秒切的,很难抢的。” 方竟遥的目光落在屏幕上,愣了愣。 那是他没退圈时拍摄的代言款,限量三万套的联名款,当初品牌方送了他一整套。 看着夏承越故作期待的样子,方竟遥有些哭笑不得,颤抖着抬起手,声音沙哑:“我家里有这个,限量款,回头给你。” “不要,我就要这个,”夏承越固执地把手机往他面前凑了凑,眼神亮晶晶的,“就要你亲手抢的。” 方竟遥看着他眼底的执拗,又看了看屏幕上跳动的秒数,轻轻点了点头:“我试试。” 他的手指抖得像筛子,指尖刚碰到屏幕就微微打滑。 夏承越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十二点一到,方竟遥凭着本能快速点击红色的付款按钮,指尖在屏幕上磕磕绊绊地落下,几秒钟后,页面跳转,“订单支付成功”的字样赫然出现。 夏承越激动得跳起来,捧着方竟遥的脑袋一顿揉搓,“方竟遥,你真棒,手气太好了,相信你果然没错。” 方竟遥嘴角微微勾起,“侥幸吧。” “这个游戏,你也帮我点吧,得快速点击,才能获得sss级卡。” “可以,医生说会抖好久……” “你要是手抖着帮我……”夏承越眼珠子一转,看着自己的下半身,坏笑着看他。 两人对视一眼,莫名笑出声。 方竟遥:“你吃了抗抑郁症的药,还能起来吗?” 夏承越当场黑脸如炭,“你不能说点漂亮话吗?混蛋!” 看到方竟遥还在笑,夏承越崩溃不已,“你闭嘴啊,说得你好像可以起来。” 方竟遥还在笑。 夏承越跟着笑,越笑越觉得不对劲,“你真的能起来啊?滚啊,男人的尊严!我不信,除非你给我看。” 两人闹着,笑着互相扯对方的裤子,要不是护工来阻拦,不让方竟遥情绪起伏太大,夏承越非得欺负病弱的方竟遥。 复诊的时间到了。 自从上次从楼上坠落,夏承越经常头晕。 他一直以为这是抑郁症的躯体症状,没太在意,可后来发现,就算情绪稳定不犯病时,也会突然一阵恶心想吐,头晕目眩得站不稳。 直到实在扛不住,才去医院做了头颅ct。 拿到检测单的那一刻,他一边走一边低头翻看,脑子里乱糟糟的,还没来得及琢磨报告上的术语,身子就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抬头望去。 一辆停在走廊里的轮椅。 轮椅上坐着的人侧过脸,夏承越看清对方模样的瞬间,心脏倏地一缩,生理性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是厉即! 那张恶心的脸此刻带着几分阴鸷,正冷冷地盯着他。 第56章 完结 走廊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凝滞,夏承越攥紧手里的检测单,指尖泛白,头晕的症状突然又涌了上来,眼前阵阵发黑。 夏承越定了定神,才看清轮椅上的厉即。 厉即饿脖子套着硬挺的护套,限制着头部活动,一条大腿打满了厚重的石膏,被固定在轮椅扶手上。 曾经还算壮实的人,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颊凹陷,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底带着久病后的疲惫。 上次从楼上跌落的伤,显然让厉即遭了不少罪,消瘦得完全没了往日的模样。 厉即一个人在走廊等家人拿诊断书,原本耷拉着脑袋,见到夏承越的瞬间,黯淡的眼睛猝然亮了起来,整个人像是焕发光彩,连嘴角都勾起了一抹怪异的笑意。 “夏承越!你来看我了?”他激动不已,险些从轮椅上站起来。 夏承越转头撒腿跑路,溜之大吉。 不能被这种鬼缠上。 “夏承越,你跑啊,我会去找你的,你跟方竟遥在一起,老子就杀了他,报仇!” 厉即嘶吼着,声音响彻整个医院。 夏承越几乎是逃进电梯的,后背抵住冰冷的轿厢壁,胆战心惊地缩在角落,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他用力闭了闭眼,脑子里闪过哥哥的模样,又浮现出方竟遥瘦得像芦苇、手抖不停的样子。 他不能害怕。 从前他保护不了哥哥,看着方竟遥被病痛折磨也只能眼睁睁着急。 现在他要是退缩了,以后还有谁能护着方竟遥? 浑身的颤抖止不住,指尖冰凉得厉害,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逼着自己克制住翻涌的恐惧。 电梯门开了又关,上上下下载着往来的人,有人进来时不经意撞到他,他也只是僵硬地挪了挪,依旧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第65章 最终下定决心,在电梯抵达ct室时,他冲了出去,左顾右盼,终于找到走廊上的厉即。 等到对方滑进洗手间时,他随后跟上。 轰隆的鼓风机震耳欲聋,残障洗手间并没有人。 夏承越冲上去,抄起门口的垃圾桶,直接倒扣在厉即的脑袋上,并猛地将他推倒在地上。 “厉即,早点去死吧,我跟方竟遥会一直幸福下去,气死你!” 厉即撞到伤口,瘫在地上哀嚎,“贱人,王八蛋!夏承越,我会杀了方竟遥!” “我等你!” “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家都没了,你爸不要你了,丑八怪,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优点,去死啊,活着就是毒害社会。” 许是被夏承越戳中,厉即气得爬起来,想教训夏承越,无奈身体痛得动弹不得。 趁着没人来,夏承越赶紧跑,反正洗手间没监控,哪怕厉即报警,他可以一口咬定不是他做的。 隔天,夏承越躺在床上,毕竟昨天做了坏事,一整晚睡不着。 他在等警察上门来抓他。 傍晚,果真有警察打电话过来,让他与林章伊去一趟警察局。 夏承越登时腿软。 他跟方竟遥好不容易等来幸福,又被他搅乱了。 “妈,我惹事了,我打了厉即。” 林章伊也腿软了,扶着墙面,“你做得好!可是……叫上陈时泽,我们一起去。” “我有点后悔了,怕厉即拿着这件事威胁我。” “大不了我们赔点钱。” 三人颤颤巍巍,怀揣着不安的心来到警察局。 警察给他们播放了一段视频,并说:“上面送来的资料,说是检查厉家人的电脑时,查到当年你家大儿子夏知明去世前的画面。” 视频画面一出来,夏承越的血液瞬间冻住。 那是以厉即为第三视角拍的,镜头晃悠悠对准了他的哥哥夏知明。 厉即扯着夏知明的衣领,脸上挂着恶意的笑,声音清晰刺耳:“你不是护着你弟弟吗?我弄不到夏承越,就弄你。你们长得有几分相似,折磨你,跟折磨他也差不多。” 夏知明抬手就一拳打在厉即脸上,转身就往远处飞奔。 镜头跟着晃动,能看到以厉即为首的四个男生,嬉笑着追了上去,脚步声、嘲讽声混在一起,格外刺耳。 画面追到一处湖畔的下坡路,夏知明脚下一滑,被路边的石头绊倒,整个人重心不稳,直直摔进了冰冷的湖里。 岸边的四个人没有丝毫要救人的意思,反而围在湖边捧腹大笑,镜头对着湖里挣扎的夏知明,记录着他一点点往下沉的模样。 突然,摄像头剧烈摇晃起来,画面变得一片混乱,只能断断续续录到声音。 有厉即他们的笑声,有湖水的咕嘟声,还有哥哥最后一声微弱的呼救,最后彻底归于沉寂。 夏承越握着妈妈的手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喉咙里堵着巨大的悲痛,连哭都发不出声音。 原来哥哥的死从来不是意外,是厉即他们的恶意害死了他。 厉即:“你跳下去救他。” 旁人:“不行,我不会。” 厉即:“他不会真的死了吧?” 众人开始惊慌,七嘴八舌地争吵着。 厉即:“不行,他死了,夏承越会更恨我的。” 这时,一声扑通,厉即跳进水里。 但晚了。 夏知明沉进冰冷的湖底。 看到视频播放结束,夏承越与妈妈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哭。 “对不起,妈妈,都是我的错。” “他们的错!不是你,不是你……” 陈时泽抱住母子俩,温热的大掌抚摸着他们的后背,“哥哥安息了,都不是你们的错,他要是知道你们都怪自己,他会很难过的。” 警察:“我知道你们都很难受,我们已经扣留厉即等人,不久就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案。夏正启涉嫌作假证,贿赂等罪名,你们家属可以争取减轻量刑,毕竟是一家人……” “不接受!让他给我死在监狱里!”林章伊说完看向夏承越,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分,毕竟是孩子的父亲。 “我同意,我没有这种父亲。他明明知道是厉即的错,可是为了搭上厉家的资源,选择息事宁人。” 夏承越冷笑,等夏正启老了,他一定要狠狠的折磨这个老登! * 时光流转,忙忙碌碌的两年一晃而过,所有的纷争终于尘埃落定。 法院的判决下来了,厉即等人因故意杀人罪、做假证等,数罪并罚,被判处15年监禁,为当年的恶行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夏正启知情不报,作为从犯,参与其中且存在包庇行为、贿赂,权力交易等,获刑5年。 拿到判决书的那天,夏承越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只觉得心里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落了地。 他站在法院门口,望着天空长长舒了口气。 这两年,他一边处理哥哥的案件,一边跟夏正启吵架,一边照顾接受治疗的方竟遥,跑遍了无数个部门,收集证据、对接律师,熬了无数个夜晚,终于等来了这个结果,算是给了哥哥一个迟来的交代。 方竟遥的治疗也有了明显成效,精神状态稳定了许多,人格争夺的情况越来越少,手抖的症状也在药物调整后减轻了不少。 虽然偶尔还会陷入低落,但身边有夏承越陪着,他总能慢慢缓过来。 夏承越拿出手机,给方竟遥发了条消息:“都结束了,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阳光洒在手机屏幕上,也照亮了他眼底的希望。 在精神病院里的方竟遥只有在清醒的情况下才会安慰他,鼓励他要坚持下去。 然而一到发疯的时候就六亲不认了。 好在方竟遥一直配合治疗,两年之后才从封闭病区转到了开放病区。 来到开放病区,夏承越终于可以自由地探望他。 第三年的冬日圣诞,整座城市都浸在暖融融的氛围里。满街星光闪闪,商场门口的巨大圣诞树上挂着红艳的蝴蝶结,铃铛随着晚风轻轻作响,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夏承越站在精神病院门口,手里捧着一束新鲜的白玫瑰,指尖冻得发红却难掩笑意。 当穿着米色大衣的方竟遥从里面走出来时,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方竟遥比两年前胖了些,脸颊终于有了血色,曾经凹陷的轮廓变得柔和,眼神清明而平静,双手的颤抖已经轻到几乎察觉不到。 他看到夏承越,脚步顿了顿,随即嘴角扬起一抹浅淡却真实的笑,一步步朝着他走来。 “我来接你约会了。”夏承越迎上去,把花递到他手里,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 方竟遥接过花,鼻尖蹭到淡淡的花香,又看向眼前的人,轻声说:“好。” 长时间没接触外面的世界,方竟遥整个人透着股蔫蔫的怯懦。 他戴着帽子和口罩,把大半张脸遮住,却还是难掩眼底的不安,走路时紧紧贴着夏承越,几乎全程躲在他身后,像只刚探出洞穴的小动物。 街上的车水马龙、商场里的热闹人声,甚至圣诞树上闪烁的灯光,都让他有些无措。 他下意识攥着夏承越的衣角,脚步放得很轻,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周围的人群。 夏承越能感受到他的紧绷,放慢脚步配合他的节奏,时不时侧过头轻声安抚:“别怕,有我在,没人会伤害你。” 听到夏承越的安慰,方竟遥更肆无忌惮,在夏承越身边,像是挂着一个巨型的树袋熊,让他连走路都快动弹不得。 “混账,你不能好好走路吗?” “我害怕见到人。” “我只让你好好走路,没让你跟他们讲话。”夏承越差点左脚绊到右脚,十分无奈。 “我们不能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吗?” 夏承越指着那颗圣诞树,捧住方竟遥的脸,“还记得吗?高中那年你把外套脱给我穿,自己冷得瑟瑟发抖。” 方竟遥摇摇头,记性越来越差,“我只记得你很不开心。” 广场上人流越来越多,很多人在圣诞树底下拍照。 “我们也在这里拍个照片吧,纪念我们重新在一起,纪念我们一起战胜了精神疾病,纪念我们往后幸福的生活。” 方竟遥眼睛里多了几分灿烂的光彩,伸出手一把把他抱住,“对不起!” “以后如果你想去死,带上我吧。” “不会了。”方竟遥的眼睛有些发红,他怎么舍得夏承越去死? 即便再痛苦,他也要坚持下去,苟活在人世间。 夏承越举起手机自拍,“快入镜,跟退圈顶流明星在一起的第一天。从前我们的世界总是在下雪,但春天终究会来临。方竟遥,跟我幸福下去吧。” 方竟遥望着镜头,慢慢摘下口罩,“往后每一天,我们都要清醒着。让病历本翻篇吧!”